《寻色》 第1章 又想他了 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色,像上一世玻璃橱柜里剔透的宝石。空气清新,更没有上一世的雾霾和污染。 我趴在草丛里,我面前同样四肢着地趴在草丛里的小狐狸朝我眨了眨无辜的眼睛。这片辽阔的旷野在别人眼中或许荒凉萧瑟,在我眼中却可爱得很。我喜欢这样的自然。 伸出手摸摸小狐狸的脑袋,意识直接传递到小家伙的脑海里:“乖喔!乖了就不吃你。”不乖也不吃,狐狸肉很骚的,最多剥了这小子的皮。 小狐狸吓得颤了颤,无辜的眼睛水汪汪地望着我,可怜兮兮。这种明明可以跑却完全放弃抵抗、忍住不动任我为所欲为的眼神忽然牵动了我心里某一根敏感的神经,我猝然收回手,无力地骂了一声:“滚!” 又想他了,怎么办? 红狐狸从我的蛊惑里回过神来,嗖地一下蹿得无影无踪。我翻个身仰躺在草地上,双手垫在脑下,怔怔地望着宝石一样纯净的天空。据说,天空的颜色是蓝色。 蓝,是我上一世的名字。 上一世里,我叫纳兰蓝。穿越前刚满十八岁,天生精神系异能,“影军”一号首长纳兰悔的独女,穿越前,我已经累积了重重军功,升到了影军少将军衔。 影军是异能军伍,每一个小兵都是怪胎。什么橡皮人、什么透视眼、什么隔空取物、什么喷火、冷冻……都在老子手下。因为老子是天生的精神异能大咖。 影军里我老爹是最高长官,人称“大/一号首长”,而我自然就是“小/一号首长”了。 但其实,我除了看起来无所不能的那一面,各种天生神奇之外,也有很要命的天生缺陷。这一点,只有老爹和从小跟我的警卫员傻木头知道。 我缺色。 缺色的意思,往简单了说,就是我是彻底的色盲,所有的颜色在我眼里只有黑白灰。前世里,只有老爹和傻木头知道这个秘密。 但是,我其实不是只有色盲这么简单,我的身体还没有色欲。所以,我不懂爱。这个老爹估计打死都想不到,直到我穿越,始终只有傻木头知道。 傻木头真的挺傻的。我是天生精神异能的娃,生下就能记事,天生就会感知。所以,那时候老爹用以往所有的赫赫战功换了一个收取弟子亲自培养的名额,然后用这个名额去选了一个照顾我的小保姆回来,我见他第一面就被逗得“咯咯”笑! 那时候我才几个月,还包在襁褓里。老爹到底不能一直背着我训练和出任务,才想了这么一个主意,让我们俩的小宿舍多了一个人。但是,哈,他真的太好笑了! 6岁那么大的男孩子了呀,个头都快到老爹腰上了,有那么长的手脚,能走能跑能打架能说话,据老爹说还是属于天生战斗力、警觉性和反应速度都超强的一个人,怎么脸上的表情就那么惶恐、那么绝望、那么一副连哭都不敢哭的样子呢?他腿软脚软地被老爹拉到我面前的时候,嘴唇都在抖吔! 老爹在外面的时候脸上一般是没有表情的,偶尔有表情的时候还不如没表情。可是一见到我,脸上的神情便又温柔又和蔼,那宠溺的眼神,简直恨不能把我放在舌尖上含着、手心里捧着! 谁让我是他的心肝宝贝疙瘩蛋呢? 老爹心疼地抱起我,在额头上亲了好几下才拉下脸来,把我递到一脸震惊的看着老爹的傻木头怀里,严肃地盯着他道:“这是我女儿,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以后我也会好好教导你。但,你要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起誓,只要她活着一天,你都要用你的生命去保护她!” 傻木头吓坏了,小小的男孩,举高手臂接着我,那两只小胳膊都是僵的,连收回来都不会了!我顿时又笑起来了,伸手好玩地一把揪住了他额头上乱糟糟的头发。 他这才惊得从老爹脸上移开目光,看到近在咫尺就在脸前面的我,一下子又呆住了!我顿时笑翻了! 见到美女了吧?好看到像本姑娘这样的奶娃娃,没见过吧? 傻木头很傻很傻。原本老爹休息的时候他可以赶紧去训练营上课的,可他很笨,除非老爹命令他去,否则他就一天到晚傻不愣登地寸步不离守在我身边。老爹说什么就是什么,真正的呆子一个! 幸亏老爹也不亏待他,给他补课,也尽量多教些训练里学不到的东西弥补他,要不然他能学个冬瓜! 傻子就会傻乐。每天别的大人小孩都去训练啊、任务啊,他和我两个小萝卜头就知道玩。 其实玩也没玩什么,就是他让我抓他的头发啊、揪他的耳朵啊、捏他的脸啊、背着我满山坡地乱跑啊这样。我欺负人当然开心了,可他被欺负也乐得呵呵笑,你说傻不傻? 就连给我把屎把尿换尿布,洗我拉下的“黄金万两”,他都能哼着歌儿乐颠颠的,这一点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你:我长大以后性格特别乖张,谁也别想惹我,绝对跟他不懂带小孩有关系。都是他不给小孩儿立规矩,把我性格带歪了! 但傻子也有傻子的好处,就是他肯定内心也承认是他教坏了我,所以我欺负他的时候他从来也不敢吭声。比如,我从小老爹很少在家,都是他带我睡,经常尿床淹湿他的衣服。他从来都是半夜被泡醒了,立刻跳起来慌手慌脚换床单、换我俩的湿衣服去洗,绝对不敢让我湿着睡半夜。 还有,我肚子饿想吃奶瓶的时候故意不哭,就往他怀里悄悄找准他胸前那个点点的位置张口就吸,他每次都慌张得不行,也羞臊得不行,赶紧找奶瓶喂我,却从来不敢跟人说。 他都这样了,你说我的胆子能不越来越大吗?也是因为这个,我才发现了我的那个深层次的缺陷,唉……! 想到这个,我的心里忽然烦躁起来。干嘛又想这些没用的,不想了! 我从草丛里跳起来,嘬嘴打了一个穿透性的呼哨。啸声招来一只又凶又傻的苍狼,乖乖地匍匐在老子面前。 我跳起来站上它的背,鬼叫着朝家里奔驰而去! 我在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里疯狂地像一个二货一样呼喊:“啊!这架空的年代!啊!我悲催的人生!啊!我那没节操的娘!” 我疯子一样的行径在这没有人群更没有礼教的荒野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只有一路途径的野兽们卑微地伏下了它们傻乎乎的头。 ——哈哈哈!看吧,在这里,老子就是女王! 我不知道我娘是谁,只知道那是个穿越而来的小娘们。 据说小娘们穿到影军营地的那一年,我爹纳兰悔才刚刚20岁,只不过是一个站岗放哨的小兵。 我爹的异能是感知,无需用眼睛就能看到方圆百米内发生的一切。小娘们穿过来的时候,穿着古装,美得不要不要的,抬头望见我俊美单纯的老爹的第一眼,就认定了他是她的有缘人。 我爹那时候傻呀,一下子就陷了!顶着战友们的哄笑、祝福和各种羡慕嫉妒恨,飞快地成为那小娘们的丈夫,并且与她生下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也就是老子我。 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我老爹口中,我那没良心的娘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简直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神仙娘子。 老子对此嗤之以鼻! 好女人会抛夫弃女?滚粗! 老子出世那天,小娘们就那么凭空消失了!影军的助产士双手刚刚接住从母腹中诞出的老子,疼得撕心裂肺几近昏迷的、下身满是鲜血的小娘们,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了空气中。只留下产床上的鲜血和啼哭的婴儿证明刚刚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过。 此事被当即封档。影军处理这样的异常事件早已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但是对于我那痴情的老爹来说,却是整个生命的惊天霹雳,他发疯地去闯指挥部,一个一个地跪求影军中的魂灵高手,求一个解答!求一个救赎!但,谁也没有帮助他。 不是战士们冷血,而是影军有着比常规军伍更加严厉的军规。小娘们是我老爹的妻子,但她更早已是影军的另一个成员。她的魂能不能私下探寻,只有影军首领才能决定。 影军首领,除了最高长官,就是总教官。而这件事,总教官不许! 当我老爹抱着襁褓里的老子我四处碰壁,再也找不到一丝希望的时候,总教官衣如元终于给他带来了一句话:“除非你成为影军最高长官。否则,你没资格!” 一夜没合眼之后,老爹抱着老子回到了训练营。老子因为太担心我爹,也被发现了天生精神异能。 影军从此开了一个特例,今后像老子这样天生异能的孩子,允许从婴儿时代起就登记入影军籍,并且从小随父母参加训练,甚至执行任务。 十年之后,老爹真的做到了。他的感知异能本就属于精神异能大类,当精神极度高压,满心都是拼尽一切都要做到更强,那么他最终成为影军最强丝毫不让我意外。 相隔十年,老爹终于够资格向昔日视若神明的总教官衣如元要一个答案。 老子不知道衣如元总教官到底跟我爹说了什么。我只看到老爹出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32岁的影军最高长官,正是一颗宝石经过了所有的磨砺,终于绽放出最耀目的光芒的时候,我爹却仿佛突然将自己的生命瞬间散去,抽成了丝,编成了结,系住了一切过往,将以往的那个自己牢牢地固定在了过去的悠悠岁月中。 此后经年,老爹变得平和通透、坚忍稳健、锐利杀伐、谨慎周到,带着这些既相互矛盾却又无所不包的优点,他带领着影军踏上一个又一个光辉的征程,在守护华夏的战争中最终屹立成一座丰碑。完美得,没有任何瑕疵。完美得,不像一个人。 我却越来越痛恨那个把我爹变得不像人的臭娘们! ------题外话------ 雪娘我回来了!从《网游之彪悍小牧师》到《独宠异能俏竹马》到《惊世俏巫医》,亲们,想你们的雪了没? 《寻色》这文,雪足足准备了一年,从大纲到存稿,精心打造、几经修改,朝着字字珠玑的方向努力,至少可以无愧于心地说,每一个字都精炼、不拖沓,全文不会有任何啰嗦注水,而且除非天灾人祸,否则绝不会请假断更! 写到半途神马的,那是更加不可能!乃们要相信雪娘的坑品! 来吧来吧姑娘们!收藏吧!期待吧!雪娘耐你们! 第2章 影星?养父? 我要找到她,把她抓回去,送回我爹的身边,让我老爹重新变回一个人,一个会开心、会失望、会哭会笑的、正常的男人! 对,就是这样。我来这个架空时代的目的就是找到那个生我的女人。至于对木头的想念,我告诉自己,会过去的,一定会过去的…… 快到家的时候,我远远地就放走了苍狼,细心地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衣袍,正了正发冠,从怀里掏出小镜子看看脸上也没有什么脏污了,才咳嗽一声,昂首挺胸地迈开长腿走进了竹林。 没办法,老子内心狂野,但架不住这一世的养父博学鸿儒、学贯古今,即使在荒郊野外也把老子当世家继承人一样地教养啊! 说起老子的穿越,那叫一个狗血! 刚来的时候,老娘穿到了一个才三岁大的超级傻蛋身上! 老子记得那夜的荒郊野地里,天空漆黑漆黑的,天雷骇人地密集,大雨更是凶猛瓢泼,落在人身上不像是水滴,倒像是沙砾般砸得人生疼。雷声滚滚仿佛就在头顶上,恐怖的天气让整个天地充满了诡异的气息。 魂穿过来的我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这环境,连倒吸一口凉气都来不及,就见天空中突然“喀啦啦”响起一声惊天的响雷,一道水桶粗的闪电突然从天穹深处直劈而下,整个天空和大地仿佛被撕裂了一半,天昏地暗、地动山摇! 闪电直直击中了荒野夜雨中的一架马车!我脑子一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睁开眼,就发现旷野上一片喊杀声,而我自己一身泥水地躺在草窝里,已经穿成了一个傻妞! 我瞬间接收了身体原主的记忆,然后,华丽丽地吐血三升! 奶奶个腿啊,这丫头好歹3岁了,记忆存储量竟然连老子生下来3天的时候都不如!我他娘的……这得是什么样的命盘才能走出如此诡异的人生曲线啊! 虽然在心里把老天爷当冬瓜一样切了个滚瓜烂碎,但没有太复杂感情可动的本将军怎么会因此就一蹶不振呢?我眨了眨眼扭头去看乌漆墨黑的周围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线索。可是天太黑,什么也看不到。 但我还有办法,我放开精神力去感应——然后,我就昏过去了,因为我竟然半点儿精神力都木有了! 醒来的时候我简直想一把掐住老天爷的喉咙丢到木头那个时空去让木头痛扁!我骂天骂地骂祖宗啊!老子上辈子杀的全是恶人、救的全是好人、教的全是祖国的忠诚精英,我貌似没有违背过任何天道吧?为毛我不但穿成了一个快死的傻妞,精神力还得要从头修炼? 我才来!才来好吗?竟敢这么欺负我!傻木头,出来,揍死他! 穿成三岁傻妞的我一发怒,刚刚睡觉积攒的那一点儿精神竟然又用完了!我不能自控地再次睡死过去,连看一眼抱着自己疯狂颠簸的是个什么人都没有来得及。 再醒来的时候我学乖了,光靠睡眠自然恢复精神力的话,估计我这一世的这具身体得到80岁才能活成个正常人。所以,一醒来我什么都不想,只把上一世精神调息的秘诀种到了潜意识里。 修炼这事儿,唯一的正道就是从小从呼吸吐纳开始练起,没有第二条大道。 我就这样睡睡醒醒,一点一点地完成了这一辈子安身立命最重要的一步,把精神修炼的基础打入了潜意识之中,只要睡着,自觉修炼。 期间,我醒来也不去睁眼,不关注谁带着我,是在喂饭还是在喂水。直到不知道多少天以后,从第一天以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醒来。 这时候,我已经积攒了比第一天多了很多的精神,终于发现了睡眠中我的修炼速度比上一世快这个唯一的好处,心情难得灿烂了起来。 我决定,每天醒来一小会儿。所以这一次有人抱起我喂饭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然后,瞪着面前依然只有黑白灰三色的世界,懵逼了! 原来,我的倒霉绝对不止穿成一个傻妞这一点!我的倒霉还在于——我上辈子缺色的缺陷,带到这一世来了! 我内心顿时瀑布泪!老天爷你是在搞毛线啊!上辈子就让我缺色地过了18年,木头的美色看不出、身体激情体会不到,虽然有人爱但从来没有爱过人,始终像个可怜的旁观者,这辈子竟然还要继续!老天爷你这么对我到底是为毛为毛为毛? 然后就见那只男人手上的瓷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响声惊得我回了神,我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惊喜状态的男人,很不争气地一下子精神力耗空,又睡死了过去。 不怪我准备不充分,一方面是感知这事儿对于现在弱逼的我来说真的是一个巨大的消耗,另一方面,就是这人的情况真的太让人意外了! 我感知到他没有恶意,可明明看起来是三十来岁,却满头长满了白发的男人,我见了即使不怕也要惊讶一下的好吗? 满头白发的三十岁男人!怪胎哦! 再醒来的时候,白发男在喂我喝什么药汁,很苦。我第一反应先尝了嘴里的药,都是通窍补脑的,心里立刻一松。这人好像一直在喂我喝这种药,他是要治疗小傻蛋的傻病? 我心情挺不错地慢慢睁开眼看他,然后再次瞪大眼。他的白头发呢?还有,这人怎么长得——这么“难认”啊? 原谅我使用如此蹩脚的形容词,实在是老子天生缺陷,越好看的美男美女老子越不会分辨,越丑的人老子才容易识别面部特征。所以,别人所谓的“好看”和“难看”,在老娘这里是要倒个个儿的。 他的眼睛像是宁静的琥珀,眉毛像是春日的山脊,鼻梁高挺,下巴的线条却又柔和,长得“难看”得就像……就像……对了,像前世的那个影星陆毅! 男人发现我睁眼看他,身子一僵,这次碗没有掉,而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我从他眼睛里明明白白地读出他在用目光问我:醒了? 三岁孩子应该会说话了,可我不会,也没有那个力气。同时觉得他很傻。我都睁开眼睛了,当然是醒了。 “你知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吗?”他急切地拿出一个字条,拉着身边一个店小二念给我听。他指的那样慢,店小二不得不一个字一个字读,仿佛怕我连人话都听不懂。我心里顿时抽抽了,我靠!还是个哑巴! 不过话说……我忍不住在内心里翻个白眼。语速这么慢,这两人显然明知我是个傻子。既然知道我是个傻子了,那还问个冬瓜? 困意又开始袭来。我这具身子估计活了三年绝大部分都是睡觉,身子一点儿劲儿都没有。我倦倦地闭了闭眼,想到这白发怪人还是个哑巴,再次在心里叹息。 我又睡着了。并不知道我能在三天里面醒来这么一眨眼功夫的两次,已经让后来我的这位漂亮养父对他的药方树立了无比昂扬的信心,从此坚持不懈地治疗了下去,也给了我后来的康复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题外话------ 来个收藏,鼓励下雪娘…… 第3章 爹,不哭 嗯,没错,这个叫桃莫颜的绝色白发哑巴,在我还不得不“傻”着的时候,理所当然地充当了我的“父亲”。而等我能以基本正常的状态面对他时,他已经是一个父亲的姿态,我没有合理的逻辑说我知道他不是,只能将错就错下去了。 哑巴父亲对我不错。大概因为我第一次醒来就被他的白头发给“吓昏”的原因,后来他一直染着黑发。看在古代染发的草药没什么副作用的份儿上,我也没有戳穿他。 如今,桃莫颜已经养了我九年多快十年了。好快啊…… 回家要穿过竹林。我走在簌簌作响的落叶上,听着风吹竹林的声音,有风穿过我的耳畔和衣襟,仿佛带走我一切的不快。我的脚步渐渐轻快,心情也随之变好。 路过竹林里的秋千架时,我愉悦地停步,坐在秋千上用脚蹬着,一点一点地慢慢把秋千荡起来。 十二三岁的身体哟,真特么地爽嫩! 秋千越当越高,不太烈的秋风带着还没有散尽夏日温度的暖阳一起扑在身上,有一种又暖又凉爽的感觉,好像桃莫颜给我的疼爱。 我笑眯眯地闭上眼睛,想起这些年被影星养父相伴的时光。 我小时候不会站也不会走的那些年,桃莫颜给我在竹林里绑了秋千。从此我醒来的时候,便常常看到自己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桃莫颜的怀里在秋千上缓缓地来回地荡。 每当那时候,桃莫颜就安静地笑起来,眼睛里的喜悦像温泉一样地把我包裹,让我后来怎么也忘不掉。 每当那时候,我就不得不在心里很软弱地承认,我还是个孩子。 即使上一世长到十八岁,我也没有真正地享受过如此温柔的爱。这样的目光,这样的怀抱,我很喜欢,喜欢到……沉溺。 慢慢地,我喜欢晚上抓着桃莫颜的长发入睡,喜欢将自己的小脸埋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安眠。而他也视我如珠如宝,亲手教我坐、教我爬,教我走路,抱着小小的我去看春天的花、夏天的月、去感受秋天的果实、冬天的雪。 我依然深爱我在二十一世纪的老爹,但,我也无法不爱这一世我的养父,桃莫颜。 养父起初不会做饭,可是因为我嘴刁,他生生练出了一手好厨艺。每年的某一天,他会告诉我那是我的生日,精心精意地给我编些草蚂蚱、草兔子什么的做礼物,并且倾其所有地,为我亲手烧一大桌子我爱吃的菜。 桃莫颜养着我、疼着我,但从没让我叫他爹。 有时我会觉得,他疼我的心意超出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宠,多了一些似有似无的尊崇。 可是我却并不喜欢那些非父女的东西。五岁生日那天,我看着满桌的饭菜,抬头自发自觉地喊了他一声:“爹爹。” 桃莫颜完全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如此,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我,嘴巴下意识地张张合合,到底没有说出一个字。眼睛却是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我舍不得他难受,跳下椅子跌跌撞撞地扑进他的怀里,抬手去擦他的眼角:“爹,不哭!” 桃莫颜明显震动了一下,眼睛里的泪光掩都掩不住,一把抱住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我面前嚎啕大哭。 那时,我难受地想,如果他不是个哑巴,那时他会想对我说什么? 修炼的底子太薄,我重新筑基的过程特别漫长,五六岁才能每天醒来半个时辰。因为我身体不好,很嗜睡,但那绝对不代表我傻。相反,我很聪明。 精神系的修炼者,又是天生魂魄里就带着这方面的异能,不聪明的那叫石头! 对于我的聪明,桃莫颜似乎总是有种意料之中又超乎意料的欣慰,而梅娘这个奇葩女人就毫不掩饰地经常啧啧个不停。 梅娘这个女人,是我这九年多里除了桃莫颜之外见到的唯一的人。她长得很美,大名儿叫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桃莫颜淡淡地叫她“阿梅”。 梅娘另有一个身份,是我们的竹林小屋身后那座“鬼城”里的三当家。 ——鬼城,一座恶名昭彰的城池。没有国家所属,没有官兵管束。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很多很多年积累下来的罪犯、变态、亡命徒……以及他们的后代。据说,这里的人,没有道德,没有节操,人人穷凶极恶,毫无人性,根本不能算作人,只能算作是一群恶鬼!所以,世人给它唯一的名字叫“鬼城”。 梅娘在鬼城人称“媚三娘”,不知道什么原因,鬼城里的人都不敢惹她。所以她下了禁令之后,这片小竹林所在的这个小山谷就成了我和桃莫颜的“特殊动物保护区”。至于她为什么这么护着我们,大约是因为她怕桃莫颜。 其实说是她怕桃莫颜,也不确切。以我这么聪明的孩子一眼就看得出来,她大约是爱他的。我说“大约”只是一种习惯,我之前长篇累牍地说过了,我不懂什么叫爱,感受不来。但以我的判断,梅娘对桃莫颜那德行,大约就是爱上了。 我记忆里头一次看到梅娘的时候,才刚到鬼城,一两天我也就醒个片刻。第一眼看到梅娘就是个好看的头顶,好看而凌乱的头发底下是连来自现代的我都觉得过于暴露的衣衫。桃莫颜抱着我站着,女人跪在桃莫颜脚下三尺的距离,无声无息的,却哭得浑身颤抖。 等我稍微清醒多些,就常看到她了。那时就看到了她的脸,是属于玛丽莲?梦露那种类型的肉感美人吧,据说梦露的长相很纯洁,但纯洁中又带着饱满的躯体诱惑。 桃莫颜找上梅娘大概是处于无奈。因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从我这辈子有清晰的记忆起,桃莫颜就给我穿的是男装。 我估计就是因为这个他才找梅娘每天来照顾我一下,因为他心知我其实是个小丫头,有些贴身的事他总不太方便亲手给我料理。而梅娘的确对他忠心耿耿,从未泄露过我实际上是个女孩的秘密。 特别诡异的是,在绝对是桃莫颜的授意下,负责教我说话的梅娘甚至从一开始就对我说我就是个男孩儿! 真不知道桃莫颜这到底是在搞什么冬瓜! 我当时真的都对这具身体的原身——那个真正的三岁小傻妞表示悲哀了。这也就是我来了,要真是原来那个小傻妞,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是个男的,那得是多悲催的人生啊! 我当然不能说我其实知道我是女的,我也没兴趣纠正。反而呢,我渐渐地对于这辈子过一回男人的生活滋生出了诡异的兴趣。 当一回爷啊?蛮好啊! 于是梅娘从我三岁来到鬼城这里,就一直把我当自家的小少爷,伺候得无微不至。而因为桃莫颜是个哑巴,所以起初教我说话、走路、认字、读书什么的就都是梅娘的事。 桃莫颜自己就在教我,偏偏又让梅娘也教。两人一个人的风格是大气磅礴、天下尽握的平淡,一个是隐忍细秀、柔肠婉转的柔媚,这是要把我糅合成一个什么风格?人妖? 后来我发现我的字画真的都妖化了。不止是他俩的两个极端,还有我自己的无拘无束、无法无天。 唉,其实被他们这样当少爷养了快十年,现在连我都搞不清楚自己的性别,经常很久很久都想不起自己其实是个青葱美少女了! 桃莫颜起初让梅娘教我识字画画的时候,梅娘在桃莫颜平淡的审视下抖抖索索地略略展现了一下她如今的功底。 那时我猜梅娘原来是伺候桃莫颜书房笔墨的丫头,所以也是会书画的,而且应该也不太差。不过就是估计做皮肉活计久了,才生疏一些罢了。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年梅娘的水平实在是高,以至于虽然我看着字画都挺好看的,她却羞惭得恨不能当场抹了脖子! 我敢拿我珍贵的脚趾甲跟你打赌,她拼命地装扮成一副干净保守的样子,从我们来了以后再没有凌乱过一丝头发、露过一寸手和脖子以外的肌肤,连笑容都尽量显得纯真,但她的心里绝对因为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内心深藏的欲望在羞耻地颤抖! 桃莫颜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开了。我也睡着了。等我再看见梅娘拿笔,她不知道熬了多少夜,眼睛里全是血丝,但拿笔的动作明显稳了,笔下再现的字画早已不是我起初看见的模样。 我心里叹息,女人啊,你的另一个名字是痴情! 我见过梅娘站在窗边痴痴凝望桃莫颜的样子,更见过她在桃莫颜经过时深深低头连呼吸都屏住的没出息的样子。 甚至有一次,桃莫颜在屋里洗澡,梅娘在院子里听到他屋子里的水声,就立刻跑出去,我见到了她靠在一株青竹上闭着眼睛,面颊酡红,呼吸急促,仿佛醉酒一样的样子。 看到梅娘那副模样的那天,我心情很不好。我告诉自己我是因为看不惯梅娘所以生气,可是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木头。 第4章 木头是个闪电人 他也是那一副面颊酡红,呼吸急促,仿佛醉酒一样的样子…… ——可我,却永远都做不出那么一副模样。 那一晚我把自己缩在床脚,抱着膝盖曲成一团,坐了一夜。 前一世我6岁以后,老爹衔级已经蛮高的,给了我和傻木头一个里外套间,不让我再跟他睡一床了。 可是傻木头虽然把老爹的话当成圣旨,我可没有那么乖哦!等老爹天没亮亲亲我离开,我就一骨碌爬起来,又钻进傻木头的被子里去啦! 结果,我一下子就发现傻木头竟然因为不能再跟我睡,已经哭湿了枕头!呵呵笑死人了! 我立刻用把这件糗事公之于众为威胁,命令傻木头暗地里必须要一直跟我一床。果然傻木头一声不吭地像小时候那样搂住我睡了,根本不敢告诉老爹我没听话。于是,只要老爹不在,我们一直都睡在一起。 8岁,我开始出任务。傻木头想跟我一组,没想到测试结果我的异能等级极高。而他虽然天赋也很不错,但潜能并没怎么得到开发,比平常孩子强得并不是太多,要想出任务竟然还不够资格。 得到这样的结果,傻木头深受打击,那一刻的表情真的跟个死人一样,我都快不认识他了。 之后3年,我出任务走了,他一头冲进训练营里,着魔了一样。 那3年里,我过得太多姿多彩,经常不回总部,他也没日没夜地不见人影。加上中间我10岁的时候老爹当上影军“一号首长”,总之各种变故,我竟然都没能见到他。只听说他训练不要命,能力在突飞猛进地提升,后来终于能出任务了,身体快如闪电,战斗力直逼凶残级别。 我这才想起他的异能是体能和速度,俗称“闪电人”。 3年后再见到他的时候,竟然是在我已经脱颖而出,成为影军不大不小的将领的时候。那时候,将领按规定要配备一名随身警卫。指挥部为我从战斗系的普通战士中遴选。 这一次,我家傻木头一路披荆斩棘,打败所有的对手,战到了最后。 回到家,我望着3年没见的大高个子,仰头戳着他的胸膛说你傻啊?你好不容易拼了3年,战斗潜质都激发出来了,战斗组里数你最强了。照着这势头发展下去,以后我老爹的位置都有可能是你的,当什么警卫员啊! 他突然捉住我轻轻戳着他胸膛的手,又赶紧放开,局促地不敢看我,也不吭声,手脚都没处放的样子。我一看完了,离开我这个精神系的小太阳,17岁的他,智商又回到6岁了! 我那时候才11岁,其实童心未泯。3年成长也是蛮累的。他回来了,我又有了无所顾忌的玩伴。所以虽然骂他笨,心里还是非常雀跃的。 没他在的3年,一本正经地在外面装逼,偶尔欺负别人还都得有个尺度,不够爽吔! 老爹有事,晚上一夜没回来。我放心大胆地早早就去了傻木头的房间。 这是他的家,只不过三年没回来而已,可是他竟然局促地还不睡,坐在那里规规矩矩地越发像个木头。我凑上去盯他,他赶忙避开,脱口而出:“不要探测我!”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许去感知他的思想状态,可我还是生气了。我什么时候不经他允许偷窥过他的精神世界了?我都是欺负他的身子,揪耳朵、踢小腿什么的,什么时候偷窥过他想什么了? 影军对战士们的要求相当严格,不用自己的异能为非作歹是最起码的要求。一旦违犯,惩处是一般人绝难想象的严厉。我好歹也是影军的战士,而且还是一号首长的独生女儿、他现在的直属上司! 他竟然认为我会滥用自己的精神异能,探测他的精神世界!在影军,这样的指责,等同于说一个人强间! 他在侮辱我身为一名影军战士、一个人,最起码的品格! 我冷了脸。我是第一次对他冷脸。他立刻感觉到了,紧张地抬脸看我。我扭脸不看他,起身就回了自己房间。那天,我的房间第一次被我上了锁。 我知道他一夜没睡,可我不想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件小事我会这么生气,可是我就是生气,而且越想越生气,一晚上气得完全睡不着觉!我最后所有的生气都聚到了一个牛角尖上:他不信任我了!他觉得我是坏女孩!他像防一个强间犯一样地防着我! 第二天,我到总部参与任务计划的时候,以量才而用为由,冷漠地把我的新任警卫员穆桐列入了跟我不同组的各种任务计划。 我的计划立刻获得了通过,因为我那身为影军首长的老爹正好也本就不太同意给我选什么警卫员,他觉得我现在更需要的是历练,而不是贴身保护阻碍自己的成长。 我恨恨地从指挥部出来,心想,按照这样的安排,穆桐几年内都不会再有什么与我碰面的机会,也就再也没有理由怀疑我窥探他的精神世界了! 我前脚进门,传令兵后脚就到,向穆桐宣布了指挥部的命令。 传令兵走后,穆桐冲到我门前,面色惨白惨白的,却说不出话。 我直直地冷冷地看着他,更是一个字都没给他,起身就离开了。 从8岁到11岁,已经有无数人见过我杀伐决断的这一面,只是他没有见过罢了。 之后,又是4年没再见面。我15岁了。 无数次生死任务,我几乎都已经忘了4年前那小小的愤怒,也已经差不多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到底是为什么我们开始不再有交集,更加想不起来。然后就在这一年,我有生以来唯一一次任务失手,敌人跑掉了,我却受了重伤。 那次受伤我真的是很郁怒也很无奈。事情就那么巧,那个混蛋任务最后的关键是色彩识别,而我这个色盲,丝毫没有察觉。 当然,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作为一名影军将领,天生缺陷属于绝密,同时这缺陷更是我的耻辱。以后我会想到办法自己去克服,我一定会自己想到办法的! 可是我不说,老爹却猜到了。他这才内疚地想起他无往而不胜的女儿其实也是有缺陷的。而唯一除了他还知道这事儿的,我那个超强的警卫员,这几年来一直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大杀四方。 老爹立刻下了调令让傻木头赶回来,以后就守在我身边。可是调令传到傻木头任务组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传令兵急忙带着任务组的紧急寻人讯息赶回总部。而谁也不知道,其实这个时候,穆桐已经满身脏污、浑身颤抖地出现在了我的床前。 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没来得及惊讶他的身上的尘土和血迹,脸上无法形容的焦灼。我只惊奇病房里三个人,他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我的。 我已经15岁了,长高了很多,模样也比小时候变了很多,而且脸上又肿又有很多细小的伤口,身上也缠满了绷带,一条腿还裹成了象腿高高吊起。我这个样子,他到底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来我的啊?要知道,就算是我这个精神系的异能大咖,可也是费了点劲儿才想起来眼前这个一身煞气的铁血汉子是我家那根傻木头的! 21岁的他,很健壮,很精练,很硬朗,很……“难看”! 面对这么一个已经完全是一个成人的钢铁硬汉,还一脸愧疚心疼担惊受怕、简直让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的表情,我还真不知道说什么。 愣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我只得摇摇唯一没受伤的那只小手,没心没肺地冲他笑:“嘿,眼睛那么红,别是要哭吧?别介啊,你看,我好着呢!” 他反而一下子奔溃了,扑过来跪在我床边捉住我那只唯一能动的手,脸压在我手上,就嗷嗷地嚎哭起来了。他哭着说他已经杀了那个混蛋,他跪在我床前狼一样地发誓:再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我一点点,再也不许! ------题外话------ 收藏!收藏!收藏!…… 第5章 想吻我吗? 21岁的战士,狼吼一样的声音,哭得那个天地变色哟!他情绪激动,我当时没太在意他的话,只对他的举动觉得分外无语!——他这么捉住我唯一的好手,我全身上下彻底哪儿都不能动了! 这傻病,难道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递增的么? 之后的日子里,木头寸步不离的亲自照料我,所有事他都不让别人插手。连伺候我拉屎尿尿都是。原本照顾我的小护士不依了,嚷嚷说,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随便脱我一个小姑娘的裤子。 他却再也没像4年前那样局促不安,而是看也不看人家一眼,一边轻柔熟稔地帮我往被子里放便盆,一边冷冷地撂下一句:“她从小就是我给她把屎把尿洗澡换衣服的,我不能做,谁能?” 所有人顿时被他噎死! 影军有各种异能疗法,养伤时间很短,我就康复了。但是他却再也没有离开我一步。 就这样,他回来了,二十一二岁的年纪,正是人生好年华。总部的人都说他的相貌特别英俊,加上天生的战斗本能和多年战斗积累的煞气,男子汉的冷峻气息爆棚。走出去随便迷翻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女人。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受伤不能动的样子给刺激到了,穆桐人的确一下子变得沉默冷硬了起来。除了紧张我的需求,他眼睛里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起出任务,只要有敌人要伤我,我还没怎么样呢,他眼睛一红就魔化了!——然后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我一看这人除了跟着我,也出不成任务了,只能打心眼里无奈地叹息。这傻病已经入了骨子,没救了!什么是狂魔战士、凶残绞肉机,看他就知道了。 可我半点儿都感觉不到他们说的美呀、俊呀、迷人呀。就好像老爹也说过我长得很好看,可我也看不出来。 所以闲来无事,我拿这话说给他听,问他觉不觉得自己这张脸冷峻、帅气、迷人什么的?有没有出去之后遇到桃花?有没有遇到很多喜欢他的女孩子,有没有他喜欢的?面对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感觉?有没有心跳脸红,想干点儿什么? 他听了这话有那么一秒钟愣了愣,然后整个人的气质都慌乱了。再然后他确认了我真的是问他长得太帅有没有在外面跟别的女人怎么样,才冷静了下来。 他想了一会儿,认真地问我,如果他不小心毁了容,我会不会觉得碍眼,不让他在身边了? 我没明白他的逻辑是怎么从上一个问题跳到这一个问题的,但还是撇着嘴回答他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就没看出一丁点儿好看来,毁不毁容的,不都是个傻木头吗? 我估计我的回答也把他打倒了,因为他那一刻看起来呆呆的特别失望特别傻。 可是我的问题没得到解答,我没有放下。晚上我上网,调了很多所谓俊男美女的视频,可是真的都看不出好看来,反而觉得越是所谓的美人越难记住脸,也就是“难看”——难以视觉辨认。 反倒是丑人长得好,有特点,我过目不忘。想来想去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除了色盲,还有其它的缺陷,心里一紧张我就喊:“木头!” 木头快得像瞬移一样出现在我面前,一脸紧张地紧紧盯着我。我拉着他坐下,跟我一起看我调出来的视频,问他看了以后什么感觉。 木头看了一眼发现画面上面是某两个偶像明星正在亲热,就赶紧挪开了目光,急急地道:“你……你别听别人瞎说!我从小到大就没注意过别的女人,真的!” 我真是把他的逻辑佩服到底了!谁管他以前注意过没有?我让他现在注意看好不好?可是傻木头这天晚上不知道什么病犯了,我怎么好好说他都不肯看。我生气了,命令他必须看。 他表情有些奇怪地静静看了我一会儿,开始挨个看我精挑细选的那些画面。可是,脸上始终都没有表情,看不出哪个美男美女让他觉得很好看。 看不出来我就问。可是两眼放光地问了几十个,他都说不好看。我一下子明白他是骗我的,顿时拍了桌子发了火。 他却突然倔犟地扭头定定地看着我说:“在我眼里,世界上所有人,只有你好看。这样说,你满意了吗?”说完竟然破天荒地不等我允许,转身就回了外间。 他挺拔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好一会儿,我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当时我第一反应就是:他奶奶的,他敢给我甩脸子!他竟然敢给我甩脸子! 我顿时气冲斗牛!满脑子就是他养了我15年,如今翻了天了! 唉,我那时也是气糊涂了,他哪里养了我15年,中间明明还空了好多年不在我身边的。他气得我连算术都不会了! 我怒发冲冠地冲到他床前,他当时正坐在床沿上愣神,还没有躺下。我指着他正要开骂的时候,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 所以说精神系的大能就是像我这么聪明啊,我一刹那间想到了一个绝顶有趣的问题,脱口而出:“木头,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快快快,给我说说,爱上一个人是怎么一个感觉?” 我到现在都忘不掉傻木头那一刻的傻样子…… 但是他再傻,我都不傻。刚刚被冒犯的怒气烟消云散,儿时肆无忌惮欺负他的兴趣则被完全勾了起来。我双目灼灼地追问他的感觉,他的想法。威胁他说要敢不说我就直接用精神探测了。 当然我不会真的那么做,但好像这个时候,我已经完全忘了几年前我还为这个问题生了他那么大的气。 他憋红了脸完全不知所措,似乎羞愧万分,又似乎介于痛苦和欢乐之间的临界点。 到底他还是在我的逼迫下都说了。起初磕磕巴巴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后来竟然慢慢流畅起来,温暖的眼睛看着我,声音带着一种好听的、他平常不会有的低哑的音色。 他说他喜欢我,从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喜欢我。他不敢说爱,也不敢说喜欢,因为怕吓到我,也因为自己资格不够。在他心里,我就像天上的月亮,只要能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用他的命来保护我,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我立刻就不信了。说他骗人,明明资料上都说喜欢或者爱都是会引发身体的肉欲的,然后身体散发的荷尔蒙气息都会不同,对方会立即感觉到。 我问他:“你要是喜欢了我那么久,我怎么从来没感觉到你身体的变化呢?” 我的话让他立刻停住不再诉说,垂下视线,脸上露出羞恼压抑的神色。 我不明白,开始根据电视情节猜想各种可能,觉得都不靠谱,然后想到最后一种可能时,吓了一跳,指着他下面脱口惊呼:“难道你那里的功能没有了?” 他立刻又傻掉了!醒过神来之后竟然做了一个我才会偶尔做的动作,抓起枕头猛地盖在了自己脸上!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退回了自己房间。这人不能再问了,脑子已经短路了! 但是我睡不着,开始担心他的下面是否还有功能的问题。只要不讳疾忌医,在影军里什么病应该都能治。只要东西还在。 只要东西还在?我睡着睡着突然惊跳起来,不会吧?比我原来想到的还惨?什么时候的事? 他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双手枕在脑下,睁着眼睛发呆,显然没想到我刚走了没一会儿又会突然跑回来,一时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看着我冲过来一把掀开他的被子,直接抓住了他那里! 所以说,大家敬仰我真的是有道理的,有时候我的行动速度是比影军最有行动力的战士傻木头同志还敏捷凶猛的,一抓一个准! 1,2,3,三秒。我快速而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长出一口气,安慰地又拍了拍,告诉他别怕,只要东西还在,什么病影军都能搞定。 我放心地站起身打算回去睡觉了。这时候,傻木头从某种电击状态回魂了,张口竟然哑得没说出话来。 我奇怪地转身看他,然后就惊奇地看到了某个地方慢慢地升起了一顶帐篷。 而他此刻咬着嘴唇一脸压抑和羞恼地瞪着我,瞪了片刻就在我充满好奇的神色下挫败地摊开四肢闭上眼,用一种认命的、仿佛带着苦涩的声音平静地说:“看到了吧?你说到都对,我有肉欲。在你还很小的时候就有。所以4年前我不敢再跟你睡,也不敢让你察觉,就被你放逐了4年。我承认,即使你对我毫无感觉,连一丝喜欢都没有,可我还是对你有着这么浓重的可耻的欲望。虽然,你只有这么小,还是我养大的……” 他说不下去,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来。 我体会不到他的情感,却惊怒于他说“放逐”和“可耻”。我什么时候放逐他了?我好歹也青春美少女一个了,对我有肉欲有想法怎么就可耻了? 我像小时候一样,扑上去对他又打又掐,还上嘴咬。他起初还忍着,后来就制止我。 他越胆敢制止我,我就越发怒不可遏,越要打他咬他。最后他终于受不了了,猛地钳制住我说,我再乱动他就真的不忍了。 我立马好奇心又起来了,眼睛闪亮闪亮雀跃地说:“不忍了你想干什么?你想吻我吗?” 他像是被点穴了一样,整个身体僵硬了许久许久,眼睛里的浓墨黑得化不开,连呼吸都停止了。我都可以感知到他的全身肌肉紧绷得发痛。 在我忍不住想要好心提醒他再不喘气,就算他是异能战士也会活活憋死的时候,舔舔唇刚一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嘴就被他给堵住了! 我敢发誓他是在我身上才开始学着接吻的!他就像是一个撑了很多年的一个快要爆掉的巨大的气球,突然找到了一个气孔,激情澎湃,一发而不可收拾。 ------题外话------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 第6章 宠溺 但是老天,这种在各种影视剧和小说里被描述得神魂颠倒的戏码,我真的是觉得除了无聊,没有任何荷尔蒙起伏好吗?所以我很快就被他压得难受也啃得难受,发怒地让他起来! 他察觉了我的冷静和愤怒,稍微挣扎了一下就立刻起来了。然后他一手搭着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神情很奇怪,脸虽然很红还喘着粗气,眼神却带着一种奇怪的担心。 我正奇怪他担心什么,他轻轻地把我从床上抱起来,像小时候那样抱起我坐在他的腿上,整个人靠在他怀里。 然后他用一种能让我感觉到安心的声音平静地问我:“告诉我,你是只对我没感觉,还是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过哪怕一点点感觉?” 我懵懂:“什么感觉?” “只要见到某一个特定的人,就会忍不住害羞、手足无措、不想对方觉得自己又任何不好。每时每刻都想和这个人在一起,只要一离开就想念。一靠近那人,就会克制不住地心跳加速,呼吸频率加剧、体温升高……这些感觉,哪怕一点点,有吗?” 我呆住了! 好吧,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从那以后,我知道了,我是个天生具有感知能力,但同时也具有天生深度缺色的缺陷的怪胎。 我没有女孩子的月事,没有波澜壮阔的身材,一直到十八岁都是一副中性的修长身板儿。但就是我这么个怪胎,有人爱。 因为有人爱着,我没有自卑自艾自怜过,要说有什么,那就是好奇。好奇木头所说的那些感觉到底是什么样。 而后来的三年里,因为穆桐私下里对我越发不加掩饰的疼宠,我的好奇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随心所欲放肆地探索过他的身体,让他告诉我他每一丝一点的感受,而他无论多么羞于启齿都会真实地告诉我。偶尔我心情好,也会帮他到高点。 每当请求我帮他的时候,他就像那只小狐狸那样忍耐而又无辜地看着我,随时准备把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感受、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奉献在我面前。 每次我帮着他的时候,他便面颊酡红、呼吸急促、看着我的目光像是要溺毙我,又像是要燃烧我。 那时候,我并不是很珍惜,每次见到他完事后双眼水水亮亮地看着我,那样子就像我给了他整个世界一样,就觉得他真的好笑极了也傻透了! 我没有对应的感觉,穆桐到底有些不安。有一次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如果换做是任何别的男人,我会不会也愿意对他们做这些事。 我一听立刻恶心了。开什么玩笑,木头这副身板儿是我从小睡大的,整个人差不多就是属于我的,所以他流汗啊、流血啊、出那什么液体啊之类之类的我能看得跟自己的东西一样,别的男人我得有多膈应? 木头紧张地听完我的回答,抱着我好久好久都不动也不撒手,有点像是高兴哭了的样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抱得我太紧太久,勒得我都难受了。 其实我想补充一句:“我虽然不排斥帮你各种满足,但我也不享受啊!”但一看他那一点点小特别就满足到哭的傻样子,心一软,没说。 渐渐地,在我们独处时,我还是那么没心没肺,而他渐渐地开始含着笑,不再顾及任何规矩和颜面,更完全不顾我是他的上司,他是我的警卫员,就那么放肆地、越来越多地、要求与我拥抱、亲吻,急切时甚至毫不羞涩地袒露自己的欲望,红着脸温柔而坚持地祈求,求我看在他又怎么怎么立功的份上,再赏他一次肉欲的满足。 那模样,就像一只天真可爱的大狼狗。 我对于他这么快变得这么无耻挺无语的。但是换个角度想想,他也是因为傻,所以可怜。想想他都二十三四岁了,他要不是傻,只要不用寸步不离地守着我,随便都可以找个正常而又十分会干那活儿的女人,用正常人的方式相爱、结婚,然后随时随地满足他的欲望。 而现在,因为老爹在他小时候让他许下的誓言,他那个傻脑筋就以为必须用自己的一切来填补我的缺陷,直到我死。还自以为自己幸福到不行,唉,蛮可怜的! 因为这份怜悯,计划好了18岁生日那天要离开这个时空,我就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就让他以为我死了吧。这样,他放下我,才能再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才能过上正常男人真正肆意满足的幸福生活了。 其实这样决定的时候,我心里有些堵,有些难受,有些不想走。但我忍住了。活了18年,我从没有为谁委屈过自己,但我想临走前,为了他,我愿意委屈一次。 那时我想其实我也有些伟大是不是?之前的18年我私心地霸占了木头,可生离死别之际,我还是把他还给他自己了。就把我的死,当做我留给木头唯一的礼物、真心的祝福吧! 希望我走后,我的傻木头能幸福! …… 我缩在床脚坐了一夜,鼻子酸得发堵,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我是希望他能幸福,可我那时并不知道,到了这一世,我会这么想他…… 如果我知道,也许,也许……可我已经来了!这个时空里再没有我心心念念的傻木头,再也没有! 独坐一夜,我在流不出眼泪的酸涩中,第一次不得不承认,我恨自己有缺陷,我嫉妒梅娘可以在肖想自己心仪的男人时,露出那样面颊酡红、呼吸急促的样子。 我难受的不是梅娘对父亲的念想,我难受的是自己亏欠了我家木头的那些深情,和无论如何都给不了他的那些欲望。 我想他…… 第二天我补了个觉,一觉起来,心里已经放下那些没用的想头,只是还有些不明白梅娘对欲望的羞耻。我不知道她羞耻个什么劲儿。 她不是靠着凶狠和放荡才在鬼城稳坐了第三把金交椅的吗?桃莫颜显然也是知道她在这里的情形和地位才来投奔的。她这么羞愧又这么辛苦地在他面前装单纯,这不是瞎子糊弄聋子吗? 哦,不是聋子,桃莫颜他是个哑巴。 难道说桃莫颜年轻的时候很帅?我端详着他的脸看过,的确很“难看”(从我的独特角度来说)。从前后两世的经验来说,我觉得越好认的人,世人认为越丑。我认为长得最“难看”、难以辨认的人,世人认为越漂亮。那么以这个逻辑来说,桃莫颜人到中年都这么“难看”,年轻时的确有可能美得“惊世骇俗”。 一个年轻的男人如果美到惊世骇俗那种程度,即使后来老了变成个白头发的哑巴,但是迷翻一个据说也是媚骨无双的梅娘我也就可以在想象中接受了。 比较不能接受的是两人之间那种疏离和迷恋的程度。真是桃莫颜有多冷淡梅娘,梅娘就有多迷恋桃莫颜。而且,据我偷听和揣摩,梅娘以前的确应该就是桃莫颜身边的一个丫鬟。 所以说这两人其实都是挺逗的。你说这桃莫颜,你要是对梅娘这丫鬟好,怎么会让她流落到鬼城这种地方,还靠睡男人为生? 如今既然你都找来托庇在人家的裙子底下了,那就必须得接受她如今的地位和名声啊。甚至为了报答,主动献身什么的也是应该啊,还摆什么主子的谱儿,装什么二五八万?住在鬼城边上,却独自幽居,不肯同流合污似地,装清高啊? 我家桃莫颜怎么看也不像这种虚伪的人啊!那他是为什么?难不成是为了我? 可我身上有什么特别到非要他这么做的原因呢? 再说这梅娘,老大的熟女一枚了,男人睡了也不知道多少个了,按说在鬼城里那也应该是风情妖娆妩媚无边的,怎么一进我家小竹林,立马就奴相了。不但心甘情愿给我当保姆,而且见了桃莫颜连头都不敢抬,拼命地降低存在感,恨不得气都不要喘生生把自己给憋死! 所以这一辈子啊,我从一穿来就明白了,古人的奴性哪儿来的?自己作来的! 我还记得我6岁的时候,有一次梅娘一进门又一遍遍地换水洗手,不肯直接抱我,我恰好醒着,实在忍不住了,躺在床上侧头问她:“梅娘,你不是每次都洗九遍澡才来的么?又洗手干嘛?” 梅娘愣了一下,讪讪地一边掏出一块洁白的新手巾擦手,一边到我床头以半跪的姿势蹲下来,笑说:“梅娘身上脏!” 我默默地在心里暗自翻个白眼,侧目往窗户外头看了一眼。果然梅娘一来,桃莫颜就背着篓子又出去了。我眼睛咕噜噜转了一下,招呼梅娘过来,示意要给她说悄悄话。梅娘受宠若惊地赶忙凑过来,弯腰凑了一只白皙可爱的耳朵到我面前。我清晰地看到因为她过于频繁用力地搓洗,颈子上雪白的皮肤已经搓得发红,出了微微的血点。 我的心就软了,心里叹了声气,难得用尽力气抬起双手搂住她脖子,同时小嘴在她柔润的脸颊上“叭”地亲了一口:“梅娘,你不脏!就是脏,爷也不嫌!” 喜欢一个男人,想要自己喜欢的那个男人,应该不是罪过吧?如果是,有我原谅你。 梅娘整个人都僵住了,抱着我那一通猛哭哟!哭得眼泪差点把我的床给飘起来,后悔得我恨不能一把掐死她算了! 如果说之前梅娘是绝对百分之百忠于桃莫颜,从那天起,她的心就偏到了我这边来了。 我在架空年代的童年就这么在绝大部分时间一边睡觉一边修炼筑基,极少清醒时接受诡异的家庭培育中度过了。七八岁,我能下床学走路了;十岁,我学完了常用的繁体字,开始读桃莫颜给我默写的各种书;十二岁,我以一日千里的速度补上了所有的进度,终于完成了把小傻子修炼成一个正常孩子的艰苦大业! 我越来越不想等。对木头越来越多的思念让我越来越不耐烦慢慢在这个时空里成长。作为影军“小/一号首长”,我从来没忘记自己穿越到这里来的目的:我要在这个时空铺开一张大网,去打捞我那个丢下老爹落跑的小娘们! 我要抓了她,然后,回家! 焦躁地停下秋千,刚要往下跳,我便闻到了一阵随风而来的饭菜香气,顿时勾起了老子肚子里的馋虫。我眯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嗯,是梅娘炖的我最爱吃的兔肉,吔! 顿时精神大振的我噌地跳下秋千,不顾形象地撒丫子朝竹林里的小院跑去! ------题外话------ 最大的鼓励是收藏!求鼓励! 第7章 我叫穆桐 我叫穆桐,不过纳兰蓝一直都叫我木头、傻木头。 今天是她18岁生日,一整天我的心都剧烈地跳个不停,一刻也没法安定。是的,我很紧张。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察觉我那个其实不完美的借口。但她只是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就拍拍我的肩出任务去了。 那拍肩的动作让我想笑,但我当然没笑,她毕竟是我们影军的“小一号”,而我在明面上的身份只是她的警卫员。 是的,我心甘情愿做她的警卫员,一辈子守护她的安危。但,我越来越不想仅仅守护她的安危而已了。呵,我不自禁地笑了,骗谁呢,你早就不想仅仅那样了好吗? 真不可思议,我竟然又会笑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会笑了的呢?是从被她放逐的那四年?还是再往前三年,当她8岁要出去执行任务了,而我却被告知测试不合格?大约是那时候吧。 曾经,我以为家人的离去已经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却不知当重新得到一个家,再遭遇打击时竟会比第一次失去家庭时更加孤单惶恐,仿若再一次被世界狠狠地抛弃! 而那个时候,我14岁的生命里,我整个的世界里,只剩下她啊! 被淘汰的那3年,我拼命地变强、变强、变强,死也要追上她的脚步。连她的父亲,后来我们的最高长官纳兰悔都说,我的潜能已经完全激发了出来,只要我继续努力,以后接替他成为影军最强的一号首领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他们不知道,我的目标从来只有那一个小小的古灵精怪的小女孩。与她相比,至高的衔级也低至尘埃。 可是她是那样的高不可攀,而我因为贪恋她的身畔而错过了最初该打基础的那几年。三年后当她以11岁的幼龄已经靠着累累战功升至高位,总部要为她遴选一名贴身警卫的时候,17岁的我离与她并肩依旧很远很远。 没错,如果我继续走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会追上她,跟她并驾齐驱。也许那时,我是最高长官,她是总教官。可是,等我那样走下去,需要多久?而她身边,会出现多少人?等我能跟她并驾齐驱的时候,她的身边是否已经有了另一个“他”? 我冒不起这个险!哪怕想一想我身边那些参选的青春洋溢的战友们之中将有一人被选为她的贴身警卫,即将日日夜夜陪伴在她身边,看到她的可爱纯真,获得她偶尔停留的目光,用身躯为她抵御危险,我就恨不得立刻把他们全都揍到世界的西半球去! 那些,是我的权力!是我的可爱纯真,是我的慧黠目光!当她遇到危险,需要一个人用身躯去挡,那个身躯也必须是我,只能是我! 我参选了,谁拦我都没用。我浴血杀出了重围,带着难以言喻的欢喜,顶着战友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和前辈们惋惜的笑骂,站在了她的面前。 天知道,委任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听到训导的教官说的任何一句话。我全部的意志力都在控制住自己不要笑、不要走神、不要盯着她表现得像个白痴! 可是我都三年没见她了啊!我们的训练很苦,我身上受过很多很多伤,她有没有?我离开的这三年,她有没有觉得无聊,有没有在无聊的时候想起我?有没有像我一样怀念那些她用各种古灵精怪的小调皮自以为捉弄到我的日子? 我不知道。我只看到她长高了,小脸儿瘦了些,下巴显出了小少女的娇俏,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带着小小的婴儿肥了。在这样的正式场合,她的表情淡淡的,小小的人儿硬是散发出了真正属于为将者的淡淡气度。 我呆呆地看着她,心里忍不住心疼。成长的道路很辛苦吧?你受过伤吗?受伤的时候,痛吗? 如果可以,让我来替你受伤、替你痛!我来做所有危险的事,你只要揪着我的耳朵、骑上我的肩膀,把我当大马儿呼喝着满山坡地欢笑就好! 神思不属地跟着她回到了她的宿舍,我3年未回的家。进门的那一刻,有些恍惚。 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她已然完全不复人前的神态,俨然当年那个横行霸道的小丫头。她怒着一张小脸,伸着白白细细的食指笃笃笃地在我胸膛上戳着,数落着我好傻,好没出息,不想着往上走反而当一个小小的警卫员什么的。 她的话我一字一句都听到了,但是脑子里完全没有过。胸膛上被她戳着的地方仿佛被点了软麻穴一样,那种异样的感觉让我呼吸急促。 我慌张地一把抓住她作乱的小手。可是那手是那样地柔软,又仿佛是带着高压电流,握在我的手里让我整个人都要颤抖。我慌乱地赶忙放开,觉得整个人都头晕脑胀,快要窒息了。 带着这种神秘而让我不知所措的心跳挨到晚上。她在里间还没睡。 我在外间踟蹰许久才红着脸在床沿坐下,感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发烫。我17了,很多事情虽没做过也已经明白。遴选的时候只想着不许别人来,但自己真的占据了这个位子,很多事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我离开以前,她从来都是跟我睡的。最后那一段时间就是在这间宿舍,这张床上。14岁那年我第一次遗精,醒来时她就睡在我身边。我为梦中的情形深深羞耻,半夜悄悄去换洗了衣服,不敢再回去睡,更难堪得没法再看床上熟睡的小女孩一眼! 幸好第二天我就被淘汰去了训练营,她没来得及发现我的任何异常。否则…… 如今3年过去,再次坐在这张床上,那梦便不可阻挡地清晰地重回脑海,让我忍不住回想,又拼命地压抑着自己不许想。拼命的抵抗中还是可耻地想了,但见不得人的是,我竟然自动地用现在的她的形象代入了梦中的情形…… 正当我坐在床沿天人交战满脸通红的时候,内间门一响,她竟然走了出来直直向我走来。 而我此刻掩在被角下的身体反应正在苏醒。比这个更可怕的是,万一被她看出我脑海中正驱之不去的龌龊的场景,我该怎么办! 我吓得脱口而出:“不要探测我!” 就这一句,她第一次对我冷了脸。我不是不明白她的愤怒,但是我却不能解释。 因为解释之后,也许我就会因为思想的肮脏永远失去留在她身边的机会。 可是,我依旧没有料到后果会这样严重!我竟然刚刚见到她一天,就又被放逐了4年! 第二天接到命令时,我的脑子轰地一下崩塌了,我踉踉跄跄地冲到她的门口,看着她冷淡如山岳,我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忘了,忘了她不再是当年我抱在怀里喂奶瓶的小婴儿,不再是我背在背上满山跑的小女娃,她现在是将领,是我的上司,是我不能忤逆、不能顶撞的人。 放逐的那4年,如果不是我身上还背着她的警卫员的名义,让我稍稍顾忌,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嗜杀成魔。我战斗力第一,完成任务第一,行动速度第一,但是除了变成一个一刻不停歇的战斗机器,我不知道生命中还有什么。 直到,我得知了那个让我彻底崩溃的消息——她任务失败,差点没命! 军规、任务,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脑海里消失了,我把那个胆敢重伤了她的混蛋轰成了碎片,还用玄门法术打得他魂飞魄散,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然后连身上的尘土和血污都忘了洗,用我有生以来最疯狂的速度回到了她的身边。 一路上,我满脑子只有一个信念:再也不离开她!再也不离开了! 无论她打骂、无论她斥责、无论她要什么,哪怕她要看我最丑陋的那一面,踩在脚下当做玩耍!只要不再让我离开,随她!都随她! 我是一个可耻的人,从青春时代起就觊觎那样的一个小人儿,对她怀有龃龉的心思。可是我又是那样地幸运,当我把一切袒露在她的面前,对她倾吐出心中的爱,却成为了这个世上唯一一个知道她真正的缺陷的人。 我承认我可耻,因为当我知道她的这个缺陷只对我不同,我就再也没有半分想要帮她治愈的念头,只感到莫大的幸福和满足! 羞耻是什么东西?在她面前,我不再知道。我自愿贡献出自己的身体任她探索。我只知道,她是我生命的色彩,她是我的驱壳内的五脏,她是我情感的全部挂念和身体的唯一渴望。而我全部的幸福就在于——我是她唯一愿意亲近的男人! 我骄傲于,这世上只有我的身体,她肯去探索它的奥秘! 我是你的,我的身体也是你的。我的灵和欲都在你的手心里,想怎么玩,随你! ------题外话------ 求收藏,么么哒! 第8章 只求她的生命中,我在! 我又笑了。今天我总是忍不住微笑。为我三年来身心的幸福满足,也为纳兰蓝终于要在今天长大成人。如果她在,肯定又要笑我是根标准的傻木头了。呵呵! 今天,我竟然没有陪你去出任务。虽然这趟任务对于你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但我竟然不陪你,这也是这3年幸福时光里的头一遭。 精灵古怪如你,一定早就猜到了我是要为你准备生日礼物吧?要不然这两天你总神神秘秘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以为我不知道吗?呵呵! 可是啊,你一定猜不到这次我为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心又乱跳起来了,我按住胸膛都压不住。忍不住跑出去到山坡上,去盼你回来的身影。 纳兰蓝,今天,我带来了军婚的手续,同意的话你就签个字,让我把我今后全部的身、全部的心、全部的岁月直到生命尽头,作为礼物送给你,好不好? 等你的时光,好难熬…… 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日头已经西斜,她还没有回来。我开始坐立不安,心里的惶恐一丝一缕地生长,渐渐盈满了我整个的胸腔,让我几乎要发起抖来! 她是不是感知到了我的想法,有心拒绝我的礼物?她是不是……不想要我?我把自己打成包想要送给她,可她万一不想要怎么办? 这三年,我是不是太相信夸大了自己在她心里的不同?是不是她那琉璃一样纯净的心里,我自以为的全身心交给了她,在她看来,充其量不过是和小时候背着她跑一圈一样地简单。跑过了,就算了? 她知道了我去申请军婚手续吗?她是不是觉得我太可笑,觉得跟我建立夫妻关系太可笑,所以用这样的等待让我清醒?可是我……可是我只想把自己全部全部都交给你啊! 只要你喜欢,哪怕只是偶尔喜欢好奇地摆弄我的身体,哪怕只是孤单寂寞时需要我静静地倾听,生气时对我踢踢打打地发脾气……只要我对于你还是有用的,我就想要摊开自己的全部,让自己全部的身心,都感受到你啊! 你才十八岁,是不是我这么早就想跟你结婚真的很可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只是以为你的父母也是这么早就结婚然后很快地有了你,我也想……我也想…… 我低低啜泣地垂下头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潜意识地还是想要真正地拥有你,想要让你真正地成为我的女人,甚至兴许有可能,在你有缺陷的身体里,想办法孕育一个属于你和我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有这样的想法,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只是想要跟你在一起! 太阳落山了,月亮升起来。 月亮也睡了,星星都不见了。 天亮了。 我像一根真正的木头一样矗立在山坡上,连颤抖都没有了。我迈不动步,抬不起手,动不了舌头,也闭不上眼睛。我目光空茫地朝向她回来的方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判决。 原本的关于结婚的狗屁愿望早已碎入尘埃,所有的恐惧只源于不能再跟她在一起。 她是那样任性,尤其对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从来不会有半分隐忍。7年前,11岁的她就能因为一句话放逐我四年。如果这次她不高兴嫁给我,会不会放逐的期限就是永远? 永远……浑身的血液一点一点地冷去,冷到极点又在地狱里沸腾!不要!我不要!这一次,如果你再放逐我,我会抗争!我不离开你身边!死也不离开!你可以真的让我死,可是即使是我死了,魂魄也要钻入你的体内,抱住你的骨,融入你的髓,再也……不离开! …… 我已经忘记了他们为什么一次次地对我进行电击、捆绑、催眠、洗脑。他们只是一遍一遍地告诉我,他们都是我的战友,他们这么做,是为了我好。 我光着脚穿着一身病号服,站在一间不锈钢的空屋子里,看着镜子里那个形销骨立的影子,觉得很奇怪。这个人是谁?跟我有关系吗? “你醒了?”一个声音在说话。我敏感地看向墙角的一个装置,知道那是一个传音设备,跟我说话的人并不在这个房间里。我没有回答,只是很奇怪地看着那个玩意儿,觉得他们很傻。我都站在这里了,当然是醒了。 “你知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吗?”声音又关切地问。我在内心里翻个白眼。我当然不知道。可是你会这么问就是说知道我不知道。而只问我却不是直接告诉我,就是说根本不打算告诉我。那还问个冬瓜? 冬瓜这个词让我心里动了动,身体一下子累得不行。刚刚那个白眼更是只能在内心里翻一翻了。我脸上的肌肉很累,一点都不想动。我估量了一下自己站的位置和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在地上的床之间的距离——需要走3步。我懒得花这个力气,直接闭上眼睛向后直摔,躺在了地上。 我希望自己能摔疼,或者摔出我被他们偷走的记忆。可惜疼是很疼,感觉头上应该要鼓起一个大包,但记忆还是没回来。 唔,也不是一点儿什么都没有的。似乎有个银铃般的声音咯咯咯地笑,小手指戳着我的脸羞我:“木头木头……” 房间里那个声音好像越来越急地在说话,可是我再也听不见了。因为我听到了我心里最喜欢的声音。我紧紧地抓住那个声音,仿佛沙漠里干渴的旅人闻到了清甜的水的气息,一步一步地爬向了那不知名的去处…… 我的躯体再次被电击、注射、拍打,或者被匆忙地运送到了什么地方,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了。只知道世界是一片沙漠,而我要追寻那个可爱的声音。 混沌间,有一个声音从外界所有的杂声里陡然过滤入脑海,让我在沙漠中探索的脚步不能继续行走,只侧着耳朵倾听这个温和好听的清冷女声在严厉地质问:“这就是现在的影军?这就是我教你们的天道?衣如元,你最好给我交代清楚!” 一片安静中,一个温和的声音歉意地开口:“妈咪,这件事是这样的……” 我听不到了,过了一会儿才感觉自己又能动了。我的脑子依旧混沌,力量却已经开始消散,但我什么都不记得,唯独记得要去找某个声音,某个足迹,某个身影。于是我忘了刚才的对话,又开始往前爬。这时候却又听到那个温和的声音。 “穆桐,我是影军总教官衣如元。”随着他的声音,我的记忆神奇地开始一点一点地回笼。原来,我叫穆桐,我是影军的战士,他是我们的首领,我们的总教官,衣如元。 总教官仿佛微微叹息了一声:“穆桐,你听着:纳兰蓝没有死。” 我站在沙漠里,呆滞地看着面前的万里黄沙,眼睁睁看着每一粒黄沙里都萌发出了生命的嫩芽!粗大的树木拔地而起,片刻间森林长成,高山耸立,大海翻涌,山呼海啸间天空风起云涌,白云像花朵一样竞相开放! 纳兰蓝!纳兰蓝!我想起来了!我的女人,我的命! 我蓦地睁开狼一样的眼睛,骨瘦如柴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以离弦之箭的速度扑向古色古香的房间里那个谪仙一般、被我们称之为总教官的男人,扑到半路狼狈地摔倒在地,只够得着堪堪抓住他的一点点裤脚。 我还没有想起来全部,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激动,但我的整个灵魂都在颤抖,激动得喉咙痉挛地无法发音,紧紧地盯着他,喉咙里像狼狗一样发出“吼吼”的呜音。 他垂眸,一双那样深邃的、仿佛明了一切、看穿一切的眼睛直直地看进我的心里。他平静而缓慢地说:“自从听到纳兰蓝的死讯,你一直在让自己疯狂和毁灭。所有关心你的人都想要挽救你,让你至少活下来,可是你最终却还是被送到了我这里。” 他似乎又叹息了一声:“天道到底是什么,也许我还没有最终悟透。但是穆桐,她一去经年,你的魂魄却依旧如此执拗,你让我该如何?” 我的……魂魄?我猛然回头,竟然看到身后的床上,一动不动躺着自己形销骨立的肉体,已经完全没有了声息。 我呆呆地看回他。我……死了?现在的我是……魂魄? 衣如元的眼睛那样地温和安静,瞬间安稳住我所有的狂躁:“穆桐啊穆桐,纳兰蓝虽然没有死,但她早已去了另一个时空,对你来说,等于是死了。我知道你想追逐她而去,但是她有她的因缘才注定会去。她去了,要做她该做的事,还她该还的债,寻她要寻的人。而你去了,何以安身?何以存在?” 我没有说话,魂体安安静静地缩成一团,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到一颗粟米粒,却终于放出了熠熠的光华。我轻轻地飘到了他的食指指尖上,用光芒的闪动,轻轻地、却执着地,哀求! 我可以什么都不算,我可以什么都不求,我不触碰你们的天道,我不去扭转她在那一世的命运之轨,我甚至不求她还能是我的女人,我只求她的生命中,我在! ------题外话------ 收藏下啊亲!么么! 第9章 你想瞒着我什么 桃莫颜带着老子在这片竹林里住了快十年了。今天,距离桃莫颜给老子定的十三岁生日还有两天。 十年来,只有梅娘会经常白日里来陪我说话。每次来的时候,就会带来各种生活必需品。而每次她以来,一般桃莫颜就会背上背篓出去采药。 其实我早已不傻了,活蹦乱跳招猫逗狗的,比在野外放养的熊孩子还活泼健康。可没柰何桃莫颜懂得真的实在太多,除了将他的满腹经纶一个字一个字地默写出来教我,还默了几本养身的书出来,养好了我的脑子给我养身子,养好了身子还给我调养肌肤、头发和骨骼……总之,不把我养成无敌小金刚,他就有各种操不完的心! 缠着梅娘是我生活的一大乐趣。桃莫颜一走,我便撒了欢地没正形,“好梅娘”“乖梅娘”地扯着她将外面的鬼城故事。 桃莫颜不想让我接触大道之学以外乌七八糟的东西,可是我无聊啊!想当年老子在影军时生活是多么地多姿多彩,如今生生在荒郊野外跟哑巴爹生活了十年,能憋住不往外跑已经是天下至孝了好吗? 梅娘不肯说,可是她却拗不过我。只要我缠得紧了扯着她的裙子在地上撒泼打滚地耍赖,她必定会投降,好歹意意思思地挑不那么过分的事儿给我讲上几件。 今天讲几件,明天讲几件,慢慢地我也就知道她在鬼城真正的处境了。心里难免有些酸,忍不住更心疼这个脆弱而又坚强的女人。 每次等日暮西斜,桃莫颜采药归来,梅娘也就该走了。桃莫颜会提前把我用不到的草药整理好放在门边,梅娘走时便会自觉地带走,拿到鬼城去换我们需要的生活必需品,也算我们父子俩不全靠她养着。 我每次看着这一幕,总有种说不出道不明、想把麻团一刀劈开的烦躁感。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今天一大清早梅娘就来了。快到我十三岁生辰,这两天梅娘总是来得很早,忙忙碌碌的。桃莫颜也出门很勤。我分别问过他们到底在忙什么整天跟个陀螺一样,他们都说在给我准备生辰礼,让我不要多问,到时候就知道了。 可是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桃莫颜不对劲,梅娘也不对劲。很不对劲! 梅娘这两天给我拿了好几套潇洒好看的新衣衫,每天都把我打扮得干净利落。但每天傍晚她一走,我就换上自己喜欢的衣服。 因为除了黑白灰,别的颜色我不认识,老子自己穿的事一身纯白的衣袍,腰上系着一条碎碎嵌着白玉的腰带,整齐束起的少年发髻上扎一条纯黑的发带,同样纯黑的软靴轻薄柔软,自己觉得应该也算是潇洒风流。 看着梅娘进了小院,我收起桃莫颜写给我的《六国方志》,不再假装背书的样子,双眼灼灼地藏在树后面等着。 不过一小会儿功夫,果然见桃莫颜背着药篓子出了院门。我闪出来佯装刚背书回来,快步出去迎在了桃莫颜对脸儿,笑吟吟地说:“父亲,您又要去采药啊?” 桃莫颜温和地看我一眼,点点头,垂下眼就要走。我却没让开,反而伸展双手拦住去路,认真地道:“父亲,你以后都别去了好不好?我都好了,脑子完全不傻了,你那些药我吃着也没什么用了,你就不要再辛苦了。” 桃莫颜有些诧异地抬头看我,目光越发温和起来,但并没有听从我劝告的意思。 我叹息一声,上前拽下他的药篓子,扯着他的一只胳膊把他往院里拉:“父亲,听我的,我说别去就别去了。这么些年,就算你采药不嫌辛苦,可梅娘为了让鬼城的人给她配齐药方里这里采不到的那些药材,不知道有多辛苦呢!你看,我都知道,可我从来不说今天这些话,因为我吃着的确有用。今天我既然说了不用了,那就是不用了。这事儿父亲要是不听我的,我以后绝对也不听父亲的话!” 父亲的脚步有些踉跄,由着我半拖半拽着他回到了院子里。院子里的树下有两张小竹凳,我拉着他坐下,心里越发铁定他心里有大事儿! 平日里他虽然疼我至极,但对我的教养也是极其严厉的。我偶尔犯错,他都是脸一沉,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盯着我,满脸写着“恨铁不成钢”5个大字,直到看得我缩脖子认错为止。 往日里我要是死不认错,耍赖上去拽他袖子,他会拂袖甩开,头也不回地给我一个远去的背影,那萧瑟的身影好像在说:“你真让我失望透了”。 我其实一点儿不怕桃莫颜,可他那副样子出来,还是让我心里愧疚得难受。所以每次他一那样,我就软了。我在这世上就这么一个亲人,还这么疼我,管教我还是为我好。算了算了,认错就认错。 然后一边认错一边安慰自己:再犯的时候换个花招儿就是了,多大个事儿! 可这回,他那么冰河山岳的人竟然在一瞬间脚步踉跄,还由着我拖着走? 我不由得严肃起来,在桃莫颜对面的小竹凳上坐下,很冷静地问他:“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桃莫颜的神情有一刹那的意外,但稍纵即逝,我相信要不是对面坐的是我,绝对看不出来。他平静下来,仿佛不解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同样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丝毫不让:“父亲,我已经快要十三岁了,有些事情你想瞒我也未必再瞒得住。一个月前,你采药回来,鞋子上的泥色不对,药篓子里的药材也不对。你去了哪里?你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可是这一个月你给我做的早饭有两次都放错了盐:一次没放,一次放了两遍。而你跟我同桌而食,竟然没吃出来!你一天比一天心神恍惚,直到三天前,你不恍惚了,可看我的眼神也不对了。就从第二天起,梅娘也不对劲了,整个人跟要死了一样,是你跟她说什么了吧?父亲,你想瞒着我什么?” ------题外话------ 求支持!求收藏! 第10章 把鬼城翻个底儿掉! 桃莫颜对我洞察秋毫的观察和严丝合缝的推理没有半丝意外,反而在中间露出过一丝欣慰的笑意。是的,从他开始教我读书他就知道我有多聪明,我也从来不在他面前掩饰我的触类旁通。 我稳稳地坐在那里,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父亲,我从来都不问,并不代表我不好奇。您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能够懂得足以治理任何一个国家的几乎所有知识?文韬武略、天文地理、数算星卜……天下的知识您或许不全精通但熟知最重要的那部分,在治国和命算上更是让人叹为观止!这样的您,为什么会和我两个人托庇在您原来的丫鬟裙下,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我好奇,但不问,因为您不想说。但今天我必须要问。因为我猜,如果我再不问,您就要丢下我和梅娘,丢下所有这些未解的谜题,离开我们了!对吗?” 桃莫颜的右手突然动了动,我早有准备一把抓住,死死握在掌心,双目紧紧地盯着他依旧平静的眼睛,大喊一声:“父亲!” 他眼底涌上一丝情绪,暂时没有动作。我立刻急着喊道:“你什么都教我,就是不教我武功!你是不是其实会武?你为什么不教我?是不是就是为了今天可以轻易地制住我,让我反抗不得?” 我看到桃莫颜眼睛里那不再掩饰的坦诚、不舍和抱歉,来不及惊讶自己竟然猜错了,就突然感觉到身后一麻,眼前发黑软倒时听到梅娘熟悉而哀伤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在耳边:“抱歉,小少爷,会武的是我。” …… 我去闯鬼城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夜正浓,天正黑。我手里牵着一头壮硕的野猪,身后跟着一只贼溜溜的长尾猴,头顶上盘旋着一只丑丑的猫头鹰,眯着眼睛看着脚下铺延开去的黑魆魆的大片鬼影瞳瞳的残破城池,胸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就这么把我丢下了?就这么不管我了?不要我了?连一句交代都没有,连一句为什么都不说,就把我一个人放在再也没有了人气的冰屋子里? 就算屋角堆满了木柴和银碳有什么用?就算桌上放满了米面和蔬菜有什么用?我缺这些吗?我缺这些吗?我缺的是……是……是一个完整的家! 反正,从上辈子到这辈子,谁也不许把我当一件不要了的东西一样丢掉!上一世我娘丢我一次,这一世我爹再丢我一次?小爷生来就是让你们丢来丢去,丢着玩儿的吗? 爷不许!不许!不许! 这一夜,恶名满天下的鬼城被我彻底搅成了一锅粥!无数的白蚁吃掉了城门,大批暴怒的野猪冲向所有的大街小巷!数不清的猴子在到处放火作乱,成群的猫头鹰悄无声息地在空中盘旋,用它们天然的夜视眼在底下搜寻。 我在整座鬼城的混乱中第一次走进了这座恶名满天下的城池,在火光和人们的惊怒狂叫中来到整座城池的内部靠近中央的位置,选一个完全不被注意的黑暗角落盘膝坐下,轻轻地闭上双眼。 拿这一世修炼整整9年的精神力,我要倾力一搏! 谁也别想随意摆布我,就算是以命运的名义,也不行! 猫头鹰脑海中的所有画面在我脑中飞速闪过,精神力流逝得极快,可我必须要坚持到底!桃莫颜不知道已经走出去多远,我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梅娘,逼出桃莫颜的下落来! 桃莫颜一定把我托付给了梅娘,所以梅娘不会走,既然她不愿意到竹林去见我,就一定藏在鬼城! 精神力飞速地流逝,我惊异地看到藏在城中的无数异人仓皇出现,在突发状况下展现出连桃莫颜的《六国异人录》上都没写到的本事,可惜我没有时间去细究。 我找到了梅娘,可她竟然正一动不动地坐在一间屋子里,呆呆看着着了火就要倒塌的房梁发愣! 我来不及跑去救她,只能一边狂奔一边命令离她最近的一群猴子出手。猴子下手乱七八糟,等我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梅娘没事,就是头发、衣服都被抓得一塌糊涂,看起来狼狈又可笑。 可是我笑不出来,她也没有。她木木地靠墙坐在地上,看着我突然从猴子群里出现,没有半点反应,火光照着她的脸,就像一具死尸。 我一看就知道她想什么,噌地一下怒了,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头发,一顿猛摇:“有完没完了?我说你有完没完了啊?他是主子你就欢欢喜喜当他的奴才,他不要你了你就把自己放荡得比妓女还不如!他回来找你你就又五体投地地去伺候他!他再抛下你你还是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寻死都不敢主动去上吊、巴望着天上掉下根房梁来砸死你!你给我有点儿骨气行不行?哪怕是活回传说中鬼城媚三娘那凶狠放浪的劲儿行不行?” 我也是让她这不争气的德性给气过头了,连先问她桃莫颜的去向都忘了。 梅娘让我晃得眼神慢慢聚了焦,恍恍惚惚看到眼前站着的人,“呜”的一声一把抱住我的腰,脸埋在我肚子上就眼泪滂沱地嚎开了:“爷!爷!你不要再丢下阿梅了!不要再丢下阿梅了!” 我了个去!我恨不能揪住她头发给她两巴掌,但是心酸酸地扇不下去。这蠢女人终于这辈子勇敢一回,还没弄对人! 外面还乱得一塌糊涂,我也不管,叹息一声抬起袖子就着她自己的眼泪给她擦脸,脸擦干净了,再从她腰里摸出梳子来给她梳她最珍惜此时却乱成鸡窝的头发。“梅娘,你觉得你这辈子这么对父亲,能入他的心吗?要是能,走,跟我找他去。我给他下药,把你俩按做一堆,你把他睡了!” 梅娘猛抬头,惊诧又含怒又悲凉地看着我。我摇摇头按回她的脑袋。“你也知道不能,不是吗?父亲那样的人,连我都说扔就扔了,何况一个你?” 梅娘又想抬头说什么,我没让她开口,按着她的脑袋继续给她梳头:“既然明知一直那样下去也不能入他的心,你还委屈自己做什么?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睡男人就睡!你一直那么憋着活着,父亲不会心疼,可我会。” 我们都没再说话,我知道梅娘一直在流泪,也不再给她擦,就让她流个痛快。真的,人生短短,何必呢? 等我看似温柔实则笨手笨脚地给她把头发好不容易梳顺了,她缓缓地抬起头,那一刻我忽然觉出一种触目惊心的美丽来。她又白又铺满了泪水的脸映着月光和火光,有一种莫名的微笑的颜色。 她含笑地看着我说:“要不,我稍微稍微……”她像我平常调皮时那样竖起一只小指,比划着那一点点指尖,示意这个“稍微”有多小:“报复他一下?” 你一定要永远记住,不要让真心爱你的人报复你,哪怕是那么微乎其微的“稍微”一点! ------题外话------ 收藏一个啊,亲! 第11章 面目全非 桃莫颜一定不会想到一辈子忠于自己的婢女也会有违背自己意志的一天。既然他不会想到,那么赶路应该不急,但是为什么我骑着野猪拼命地追了几天几夜也没追上呢? 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毕竟我没有真的在这个世界行走过,我生活的范围只有鬼城外的山林那么大。除了桃莫颜和梅娘,我甚至没有跟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说过一句话。我想不出缘故,也想不动是什么缘故了。因为我的精神力实在已经消耗到了极致,再不睡觉,我可能会直接死掉。 我硬撑着让野猪带我到一个尽量深的密林深处,从来不会有人类出现的地方最好。然后我迷迷糊糊拍拍它放它走,自己勉强睁开眼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脚下是厚厚的腐殖落叶,毒虫毒蚁满地,身旁不远处摇摆着几株大棵的食人花,头顶是一棵参天大树,一条一米多长的蛇转着它三角形的蛇头好奇地看着我。我放心地松了口气,散出最后一丝精神力跟它们打了个招呼,彻底放松地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当我翻滚进脚下腐烂的落叶堆里香喷喷地睡着之后,蚂蚁们开始欢喜地在我身边筑巢,不久之后就围着我在我身上堆起了一个坟包似的土堆。我也不知道食人花慢慢地扭转了叶片的方向,贪婪地吸取着我身上散发的某种气息,我当然更不知道头上那条毒蛇爬到正对我头顶的位置然后也舒舒服服地睡着了,睡着以后不小心掉下来砸到了蚂蚁的宫殿,跟蚂蚁狠狠地打了一架。…… 我睡得香极了,一点儿也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不会稀奇。精神力的体质本就是这样的,我们天生能和自然万物融为一体。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有时觉得所谓的“妖”、“仙”什么的,应该就是古时候对我这样的人的统称。 我安心地睡着,完全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不知道外界又发生着什么生杀予夺的故事,又有什么人侵入了这片原本无人敢入的密林深处。 …… “此处死地!我们已经死了八百多人了啊,主上!不能再追了!再追下去,属下等百余人,实不知是否还能护送主上回去!”一群黑袍轻甲的属下单膝点地跪在地上,哀求着。“那位……身中奇毒偏又独身逃入此地,绝无生还之理!”“主上,回吧!”“主上……” “绝无生还之理?”站在人群中间的那人阴冷地睥睨着刚才说话的人,讽刺地说:“你亲眼看见他沉入了沼泽?被吞入了蛇腹?还是你的刀剑刺入了他的脏腑?” 那人浑身一颤,低头不敢直视那份阴冷刺骨的目光:“属下……属下的确见到他落入沼泽还能自己滚出,被巨蟒吞噬却又破腹而出,身中5箭,依然健步如飞,可是……”用力一咬牙,“可是那都是在外围,那些举动再坚钢再奇巧,到了这里,全都枉然!” 立刻其他人也应声求恳:“是啊主上!他身上遍中奇毒又有重伤,被我们迫来此处,断无生还!” “断无生还?被我迫得断无生还……”阴冷的声音一遍遍地重复“断无生还”四个字,很久很久之后,渐渐变成了狂笑,狂笑中却又有着无限悲苦,“哈哈哈!好好好!终于是我逼得你的儿子断无生还!终于是我!还是我!又是我!哈哈哈!哈哈哈哈……”癫狂地狂笑了许久之后,他突然收了笑声,深深地看了死地的更深处一眼,拂袖冷然转身,冰寒地下令:“回!” 属下们几乎喜极而泣,拥着他们奉若天神的主子如倒卷的潮水般退去。 这些人退走之后许久,原本应该跟着退走的从属中的一胖一瘦两个人却悄悄地冒出头来,满脸惊痛绝望地望着那已经无法前行的死地更深处。 …… 纳兰蓝这一觉睡得无比香甜,简直是穿越过来睡得最酣畅淋漓的一觉了。她隐约觉得自己至少睡了有两三天,因为肚子很饿很饿,而且不知道怎么的有些被太重的被子压住的感觉。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修炼了整整9年之后,精神力终于突破筑基,获得了第一次飞跃! 肚子虽饿,可她不想醒来,还想再迷糊一会儿再说。然而,有人就是这么不长眼…… 一个人几乎是以从天而降的姿势正正昏倒在了毒蚁的新巢穴上,而这个巢穴是围绕着纳兰蓝的身体,用一大堆虚土垒在她的身上的!于是,她被十分痛苦地砸醒了! 家园被捣毁的毒蚁们愤怒地扑向了入侵者。纳兰蓝在那人被毒蚁咬啮的微弱呻吟声中彻底清醒了过来,赶忙抚慰住可怜的蚁群,解救出了那个几乎连呻吟声都发不出的人。拜托,吃人别在她身边好吗?她好歹也是人! 当蚁群从那人身上潮水般退走,纳兰蓝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是活人还是死人? 整个人哪里有一片完好的肌肤在?身上从内往外发了满身的毒疮,然后应该被巨蛇胃部的强酸腐蚀过,身上有不下十处刀剑伤和至少五处贯通伤,这些伤口无一例外都溃烂了,然后,刚刚全身被毒蚁咬过…… 纳兰蓝蹲下身子看着这具基本上已经全无意识的血肉骨架,犯了难:“我是让你活呢?还是让你死呢?” 第12章 不许说话的丑丑 让他活还是让他死呢? 让他活,太费劲了。她不是医生,这里更没有医院。她只能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精神力去激发他的细胞,维系住他的生命力,可能还要给他体内所有的毒开个会调解一下,分别把它们引到对他有益的地方去,让他一点一点地把这些毒或吸收、或融合、或排出。这些事即使在上一世也很费神的好吗?而她现在赶着要去追桃莫颜,没有时间。 要他死,很容易,起身离开就够了。嗯,她不是南丁格尔,不是白求恩,即使在上一世她也从来不多管闲事,好心帮忙万一救了一个大毒枭呢?当然,她的任务都排不完,也没有时间去管。所以,她还真没有面临过这样的选择。 纳兰蓝慢慢地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停下,歪着头看那个活死人。其实她已经失去了追上桃莫颜的最好时机了不是吗?而且,貌似现在她已经迷路了。何况,她毕竟骨子里还参杂着兵的成分,而且……算了,解释个屁啊,她就是想救这个人,怎么了! 两辈子纳兰蓝都没有这么费劲地去救一个人过。没人帮忙,没人守护,没有医疗条件,甚至自己根本没有足够的精神力支撑。即使是开始治疗前她搭建了临时的树屋,准备了十天的野果和清水,都差点儿没够用。 头三天,纳兰蓝每治疗一小时都得睡一小时,才勉勉强强吊住了他的命,封闭了他脏腑的伤口、压住所有毒素暂时不要动。第四天她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然后给他调理了十分钟的毒素就累翻了。再次睡足之后又勉强调理了半小时。然后每次睡半天或一天,增加调理一小时。这样足足十三天,治疗才结束了!看到他终于解了毒、愈合了伤口,满脸满身糊满了药泥只等新皮肤长出来护理好就万事ok,她累得倒头就睡,什么也顾不得了! 也许是太累了,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累得筋疲力尽地回营地,走到那片家门前的小山坡时,终于看到傻木头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戳在那里。她又气又累地冲上去揍他:“死木头!烂木头!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有多累!” 木头很奇怪,好像不认识她了似地,用陌生的眼神看着她问:“你是谁?” 她吓了一跳,上前掰他的嘴去看他的喉咙:“天哪!你声音怎么了?怎么跟变声期的鸭子似的?你是我家穆桐吗?你不会真傻了吧?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纳兰蓝啊!你是我的警卫员,你真忘了啊!” 猛地她想起她穿越了,这一世的长相和上一世只有六七分相像,就又笑了起来:“我忘了我穿越了!我这一世姓桃,桃李满天下那个桃,排行老九,我爹是曌国沼河城人。我也刚刚知道的。木头,我好想你!我走了之后,你还好吗?” 木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整个人开始迅速地消瘦、掉头发、生命力四散,纳兰蓝吓坏了,拼命去抱他越来越瘦的身子:“木头!木头你怎么了!我是纳兰蓝啊!我是纳兰蓝啊!我还活着你敢死!不许死!不许你死在我前头!” 木头倒下了,她想要抱住他却根本触碰不到他的身体。她好像变成了一道虚影,他摔倒的枯瘦的身体穿过她的胳膊,她无论怎么用力都无能为力。 她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头放声大哭,却隐隐约约听见他流着眼泪粗噶着嗓子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说:“你不许我死在你前头?那你为什么要死在我前头?我也不许!我也不许!纳兰蓝,你给我记住:不管你穿越到哪个时空,不许丢下我!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不许!” 纳兰蓝穿越以来唯一的一次发烧了。做噩梦、说胡话,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而那个原本该一动不动地裹在药泥里的人,生生把药泥连同还没长好的新皮肤一点一点抠了下来,就近采了几样什么草药加进去,重新拿水把药泥兑得稀软,脱下她的衣衫,一点一点把新的药泥涂在了她的身上。 等纳兰蓝沉沉地睡了一觉起来,看到自己的状况和因为全身感染发炎而再次昏死在地上的那个满身疤痕的血人,真是觉得傻人遍地有,无语问苍天! “你说,我是该夸你知恩图报呢?还是骂你枉费我一番心血呢?你当我那些草药是好配的?”纳兰蓝一边重新捣药一边怨声载道,时不时恶狠狠地瞪一眼整个人泡在她新挖的药泥池子里的“丑丑”。 “我看我给你取的‘丑丑’这个名字简直太恰当了,你就活该一辈子丑丑的!”纳兰蓝怨怒地看着一脸丑疤完全看不出表情地泡在泥糊糊里的丑丑,手上发泄地用力地捣着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醒了!醒了也给我乖乖挺尸,不许说话,不许动,不许睁眼,不许做任何表情牵动你的丑疤和我的药!” “还敢扒小爷的衣服!幸好你没动我的小内裤,否则我醒来直接捏死你!”扒上衣抹药她可以忍,反正她也没发育,飞机场一个,男女没区别。可要是敢扒了她内裤,那就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内裤是有两层的,里面一层的外部她自己偷偷缝了一套软布填充的男人装置,结构齐全,几可乱真。这要是让这货发现了,你说她是杀他呢?还是不杀他呢? 鉴于他没像个色鬼似地扒内裤,那就不杀了吧。但害她受惊,骂个痛快是一定要的! 纳兰蓝一直痛快淋漓地各种责骂,就是故意不说丑丑救她的感谢的话。而丑丑呢,整个人糊着烂泥漂在泥水里,竟然真的乖乖挺尸,一动不动,完全向纳兰蓝要求的那样,不说话,不动,不睁眼,甚至没有任何表情牵动面部的皮肤。 纳兰蓝暗自咬牙。这货停个尸也挺得这么平静这么安逸这么喜感,真是有病呢! 嘴上说得再凶残,到底人家这次全身皮肤受伤也是因为自己,纳兰蓝是绝对不允许他因为自己的责任而真变成个“丑丑”的家伙。但,等到她又倾心倾力地给他重新弄了七八天,终于可以完全洗去丑陋的药泥露出应该已经光滑如新的肌肤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丑丑,我发烧那天,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胡话什么的?” 丑丑没说话也没动。他今天的姿势是前臂垫在额头下俯卧。因为药水越来越清澈了,纳兰蓝没兴趣让他每天仰着身子,然后她每天看他的鸟。不过从他无所谓被她看鸟这一点,纳兰蓝越发相信丑丑一定认为她也是男的。 丑丑没反应,纳兰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禁令:“我靠,允许你说话了,说!” 丑丑慢慢地咳了一下才开口,声音很低,而且仿佛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声线,但还是无法掩盖变声期少年的嘶哑粗噶:“说什么?” 纳兰蓝眉头一皱,直觉梦里好像听到过这个声音。 ------题外话------ 亲,动动你可爱的手指,收藏吧! 第13章 她又不是攻 纳兰蓝使劲地想,但又想不起来。那天烧退了睡饱了,醒来以后她只记得木头生命飘散的那种让人心碎的样子,其它的都烧没了。其实说实在的,人发烧说胡话做的梦一般都不会记得的。她偏偏记住了梦里木头的死,已经是蛮让她揪痛的了。她不想想起这个,这让她心里特别堵,堵得发疼。 丑丑又慢慢低声地追问了一遍,纳兰蓝才回过神来:“我说,我发烧那天,有没有说胡话?” 丑丑没立即回答,停了停才说:“有怎样?没有又怎样?” 纳兰蓝的眼睛立即眯了起来:“怎么着?听到什么了?”看来有必要在这小子离开之前先精神扫描一遍,然后适当地“清洗清洗”。 丑丑沉默了一下,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什么?”饶是纳兰蓝这么聪明的娃,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这口气和这内容是个什么走向。 丑丑说话的语速还是慢慢的,声音还是低低的、粗哑的,但说出来的话听在纳兰蓝耳朵里真跟惊雷一样:“你不是一直怨我扒了你的衣服吗?其实你说得客气了,要抹药,光扒了衣服怎么行,除了你的下体,你全身我都摸遍了。当然,你比我做得更彻底。我只摸了你那一次,你是一天摸我三五次,而且你给我抹药的时候,可是每次连下体都不放过。” 纳兰蓝猛地瞪大眼,差点连下巴都掉到地上。这些天这人都很乖,又从不说话,她以为是个老实宽厚又听话的,此时一时反差太大,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丑丑低低的声音听起来可比她淡定得多了:“所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纳兰蓝更加反应不过来了。这人说话什么神逻辑?为什么每次上一句和下一句的转折都让她跟不上趟? 丑丑叹了一口气,听起来真好像嫌她笨似地:“我是一个清白的男子,我的身子你每天这么摸来摸去的,我已经不好再嫁人了。告诉我你的名字。”她说她是曌国人,那他也说自己是曌国人好了。他要赖上她。他坚定是她的人,属于她。永永远远只属于她。 纳兰蓝这下子真的感觉天雷滚滚了! “嫁……嫁人?”这是什么冬瓜?一个男人跟另一个男人说负责的节奏么?老天你来个雷劈醒我吧!我估计又发烧了! 丑丑慢慢地转头看向她,糊着泥的脸上带着奇怪的笑意,眼神看起来比表情更加奇怪:“怎么?你不知道七国中最中心的曌国吗?那是七国里地位最尊贵的国家,也是七国里唯一的女尊国,夫嫁妻娶,男卑女尊。” 纳兰蓝彻底懵了! 丑丑什么时候自己爬起来去找水洗澡的,什么时候回来的,纳兰蓝都一点没注意。她的脑子里被这个巨大的天雷给炸了个七零八乱,完全找不到方向了! 七国里地位最尊贵的国家?桃莫颜给她写的书全部都是“六国”,从来没有第七国!更从来没有曌国。梅娘说父亲是曌国人,她以为那是一个小到可以忽略的小国,所以桃莫颜没提。可是,曌国是大国!那他为什么不写曌国?为什么骗她说“天下六国”? 而这个曌国还是男卑女尊的女尊国!这个时空竟然有女尊国! “曌”,她记得是武则天创立的字。武则天自立为皇上时,改唐朝为周朝,并创立了这个“曌”字。可是也没听说连嫁娶都颠倒了这么彻底啊!如今的时空明明不是那个历史和那个时空。或者,这个曌国只是直接从母系氏族社会延续下来? 可是桃莫颜是曌国人啊天哪!那他有没有“嫁”过人? 想到父亲嫁人的场面,纳兰蓝的小脸顿时抽搐起来…… 眼前忽然有一只玉白瘦削的手掌晃了晃:“抱歉,我不想打扰你,可是我需要用你包袱里的针线,改一改你这件袍子。而且我已经问了你三遍了!” 纳兰蓝这才回过神来,然后直接就被眼前光溜溜的一整条人形白玉给晕翻了:“问你个冬瓜!赶紧去弄好穿上!你个暴露狂!” 丑丑正在少年,大约大她三四岁,刚刚十五六岁的样子。他的脸长得在纳兰蓝看来非常“难认”,但是还好不是桃莫颜那种正气巍峨的完全没特色,而是稍微带点儿女相,有些妖娆和邪气。头发很棒,洗浴过以后一头乌发缓缓风干,根根黑亮,缎子一样在身周自然披散。而他刚刚从死亡中挣扎出来的身体十分地消瘦,但是新生的娇嫩肌肤又很粉嫩。这样站在她面前,看着整个人的身体就给人一种妖娆无骨的感觉。 纳兰蓝喊叫着捂住自己的眼睛,但是刚刚那一幕太有特点老在脑子里晃。晃着晃着纳兰蓝突然浑身一僵,明白这货为什么明知道她是男的,之前还那么明显地让她对他负责了——这么妖娆女气,绝对绝对他自己根本就是个弯的!而且还是个受! 负责他个冬瓜!她又不是个攻! 纳兰蓝立刻走过去,严肃地看着光溜溜坐在树屋门前光影落花里,安静淡定地裁剪她的换洗衣衫的丑丑:“关于你刚才说的……” 丑丑头也不抬,平静地打断了她:“我开玩笑的。很久以前我曾经想对一个女孩子说我要娶她,没来得及。现在我已经答应了‘他’不会搅乱她这一生的命运,所以你不用担心。” 阳光温柔地落在少年的身上,落花缤纷。他就那样光裸着白玉般的身体,乌发四散,淡静地裁剪着衣服,说着这样平静却让人听着感到绝望的话。纳兰蓝忽然就什么话也说不下去了。 她忽然没了动静,他的动作便顿了顿,然后微笑扭头看她:“真的,我只是怎么也要对谁说一次这句话而已。你忘了吧。”说完低头,继续细细地缝补衣衫。 ------题外话------ 这一章,美不?美,就收藏吧,亲! 第14章 待你长发及鸟,嫁我可好? 纳兰蓝磨蹭着过来坐在了他身边,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不想他再这么难受:“喂,我们聊聊吧。” 他坐着的其实是一截凸出地面的树根。侧头看了她一眼,他默默地让了一截光滑些的位置给她,“嗯”了一声。 “你多大了?”她问。 “十五。”他答。 十五岁就“很久以前曾经”有过要娶的人了,也真是蛮早熟的!纳兰蓝心里撇撇嘴,忽然觉得之前自己担心的问题也许可以以另一种方式解决。“哎,我发烧那会儿,真没说胡话?比如说,叫谁的名字什么的?” 他的动作微微停了一下又继续:“我不会说出去的。如果你不放心,可我把我毒哑,或者什么都行。留我一口气就好。” 纳兰蓝顿时噎住。她之前的确想要让他失忆来着。可现在她不是这么想啊!郁闷地:“你还真是怕死啊!”什么都行,只要留一口气?难怪伤成那样了还活着。 “怕死?”他安静的笑容中带着隐隐的讥讽,并不抬头,“死有什么可怕?我最痛苦的那段岁月是连想死都被所有人强留着,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不过现在我可是最不想死,我一定要好好地活着看,看看一个人到底能有多狠心。” 纳兰蓝听着都快哽了,忍不住抬手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虽说那个非棒打鸳鸯不让你跟心爱女孩在一起的人真的太狠心了,可是其实我还是想说:你真的比我幸运多了!” 丑丑很慢很慢地扭头看了她一眼,纳兰蓝实在读不懂他眼神里的意思,挠挠头道:“我说真的啊!这样吧,我也不毒哑你,也不对你怎么样,我给你说说我的故事啊!你只要保证不要告诉任何人就行。” 说着,纳兰蓝不再看他,缩起双膝抱着膝盖,自顾自地讲述起来:“我啊,以前也有一个伴儿。我对这个伴儿吧,说是喜欢也不是,比喜欢要多很多。但也不是爱啦,比爱要少很多。可我很依赖他,也很习惯他。”讲到这里,她留恋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呢?”丑丑身子仿佛僵直了一下,问得很轻。 “然后啊……”纳兰蓝抬头看着头顶的花树闭上眼睛,让落花飘落在自己脸上,“然后我就很想很想他能幸福啊!要最美满、没有任何遗憾、让全世界的人都羡慕的那种幸福!我是不可能有啦,也给不了他,可是我真的希望他能有。” “所以呢?”丑丑的声音有些模糊,纳兰蓝没能听出那一丝古怪的冷笑。 “所以,我离开他了啊!他肯定以为我死了。呵呵,你都不知道他有多招桃花。这样蛮好,没有我,他很容易就能幸福了。我是不是很聪明?” 丑丑没有回应,纳兰蓝自顾自得意地笑了,笑着笑着却不知怎么的想要流泪,噌地站了起来。刚迈步,手腕却在身后被抓住。纳兰蓝情绪不稳地一把甩开,怒道:“别碰我!” 丑丑松开了她,却在她就快要进屋时声音粗噶地开口狠狠地咬牙切齿道:“你——真——蠢!” 纳兰蓝顿时怒发冲冠,霍然回头,只惊鸿一瞥地看见丑丑重新低下头的瞬间仿佛有泪光莹然。他的声音更低了,微微地有些颤:“你这么蠢,怎么嫁得出去?” 纳兰蓝简直要气疯了!她第一反应就是怒吼一句“小爷又不是曌国人”,但还没吼就想起自己这辈子还真他奶奶的是个曌国人!紧接着她就硬生生气笑了,大步走回去,站在丑丑正面,像个二世祖一样放肆地挑起他精致的下巴,要多轻佻有多轻佻地道:“嫁不出去正好娶你啊!啧啧啧,小样儿长得真勾人哪,又被我摸过了……要不这样,看在我们认识得比较早的份儿上,要是你嫁妆够多,我以后后宫三千里面,留个正室的位置给你?” 看着丑丑那双妖娆勾人的眼睛里突然爆发出仿佛来自地狱的阴怒,纳兰蓝越发觉得解气,单手捏住他的下巴,越发笑得灿烂:“哦呦呦生气啦?那我换个说法……” 瞄了一眼他已经快要垂到腰间的长发,纳兰蓝摇头晃脑地盯着他发怒的眼睛笑吟道:“美人啊!待你长发及鸟时,嫁与我可好?” 纳兰蓝大笑地向树屋里走去,只觉心中解气极了。一只脚刚迈进去,就听身后突然短短地发出一个字:“好!” 纳兰蓝一呆,诧异地扭头,就见丑丑面无表情地一剪子一剪子继续在剪她的衣服,只在她回头时给了她一道阴风阵阵的眼神:“你自己说的,正室!” 纳兰蓝差点儿一个趔趄栽倒!斗嘴比狠是吧?好!谁狠不过谁? 咬牙给他个笑脸,绝对要比他笑得更阴:“可我也说了,要嫁妆足够多!财,要富可敌国,军,要横扫天下,人,要美绝人寰,身子,要绝对干净!做得到,尽管来嫁!” 纳兰蓝不想再和这人待在一块儿了。这人是个怪胎、疯子,每句话都阴阳怪气,跟他说句气话都感觉跟魔鬼签了卖身契一样。纳兰蓝觉得很不阳光很不爽。 可她冰着一张小脸儿背着快没有了的小包袱准备出门的时候,又被堵在了门口。他再瘦也比她高大,而且他挡住了阳光,她没看到他苍白的脸色。 她撞开他往外走。他已经痊愈了,衣服也已经穿好了,她现在没有一个字想要跟他说! 侧身而过的时候,他弱弱地握住了她的手。她一把甩开,却听到身后整个人“噗通”倒地的声音。 ------题外话------ 我喜欢这一章!哦哦哦!收藏收藏收藏! 第15章 一个有神的时空 纳兰蓝诧异地看着倒在地上痛苦抽搐的丑丑,完全看不出他到底哪里有病痛。可他却像是直痛入了灵魂之中一样,痛苦地把自己抽缩成了一个球,完全说不出话也喘不上来气,只用尽自己全部的意志力拼命哀求地看着她。 她一下子就看懂,他拼命地在用眼神求她:“留我一口气!求你。” 这事这不是她干的啊!她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吗? 纳兰蓝急忙跪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去扶他,心里不由覆盖上噩梦里木头死去时那相似的场景,整个人都颤起来,拼命地去调动他体内的生命力:“不是我干的啊!我没有要你死!你不许就这么死了啊!” 可是不管她怎么喊、怎么努力都没有用,和梦里木头死去时的情景一模一样,她开始看到丑丑的生命力四散奔流,他躺在她的怀里,已经连挣扎都没有了,只静静地看着她流泪。 纳兰蓝真心受不了了!她猛地收回所有的精神力全部灌注在他的嘴上:“说话啊!” “你……不能……娶……我”短短的五个字几乎耗尽了他仅存的生命力! 我靠!纳兰蓝来不及去想,救人第一:“不娶就不娶!你听到没?我不娶不娶不娶你了!我靠!你给我停下来!” 生命力真的开始回流!纳兰蓝怒骂一声累得仰面躺倒在地上:“这到底是什么样一个见鬼的时空!冬瓜的不会是个魔法巫术时代吧?”不该啊!在鬼城没听说有这些啊! “六国凡世……唯曌有神。”丑丑也筋疲力尽地慢慢展开身体,脸色苍白,“传说曌国人多有神佑者,有婚约的人是不能私下另行婚配的。” “冬瓜?”纳兰蓝被惊到了,“你是说你有婚约?然后因为刚刚说了句要嫁给我,所以就遭天谴了?可是不可能!我梦见木头就是这么死在我怀里的,可是木头明明没有婚约!跟我没有,跟别人也没有!” 丑丑静了一下,虚弱却轻柔地说:“你梦到他了?他死了,所以你一直哭?” “嗯。”纳兰蓝心不在焉不痛快地说,“看来你还是听到了。可是他绝对没有婚约,我发誓没有!在我死之前,他都完完全全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丑丑似乎笑了一下:“当然。你这么无理霸道的……人,别人碰过的你怎么会要?他既然爱你,自然是不肯让旁人碰的。不过你还真是个小孩子,一个梦也纠结这么久。” “我才不是小孩子,我都已经……十二了!”纳兰蓝说着也忍不住笑了,“我也是糊涂了,真的,那不过是一个梦呢!他有多强壮有力我比谁都清楚,怎么可能变成那副瘦骨嶙峋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死在我怀里?吓死我了!” 仿佛一块压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放开,纳兰蓝舒畅地摊开四肢闭上眼睛:“原来,是假的啊!” 纳兰蓝含笑闭着眼睛,没有看到此时的丑丑微微撑起身子看着她,许久,又重新悄无声息地躺下。 ——木头永远会是干干净净的,只给你一个人碰,只让你一个人玩。所以,我怎么可能让自己有婚约?纳兰,这次恐怕是你,有了婚约了! 因为这出意外,纳兰蓝没有立刻离开,丑丑似乎也不想出去,两人干脆就又在这里待了几天,到处搜寻一些珍奇的草药、果子什么的。两人谁也不再提彼此婚嫁的事儿,倒是纳兰蓝对曌国的风俗很好奇,缠着问了好多,越听越目瞪口呆! “一个女人娶好多个丈夫?”真是母系氏族社会啊! “是根据地位高低来的。”丑丑每次提到这个都有些神思恍惚,“平民只能娶一夫,地位越高越多。最多的是女皇,每一任女皇都有六个夫郎,都是她的柱石之臣,号称‘六郎将’。”她呢?将来会是怎样婚配? “喂!果子都让你捏碎了!”纳兰蓝痛惜地抢过他手上面目全非的果子,“完了,卖不出去了!这种果子在外面应该是千金难买的好吗?败家子!” 丑丑微愣地看着身前垂头惋惜抱怨的小“少年”,忽然心里一跳,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她腿间某个部位。 那时看到她这一世竟然穿越成了一个少年,他心里不是不震撼的,可是却没有多少遗憾,感情上也没有太多的影响。上一世她是个少女,但也跟男孩子差不离。她只要偶尔用她的身体、小手、小嘴来抚慰他,他就已经足以荣登极乐、欲死欲仙。只要是她就好,是男是女,无所谓! 可他忘了现在是在另一个时空,另外一世! 对他来说没区别,可是对世人有! 她这一世是男人,而且是曌国的男人,所以,她即使是有婚约也只能是和一个女人!不会有很多男人跟他抢,也不会有很多女人跟他抢!最多只有一个,还是个女人! 最多,他容忍一个可以成为她妻子的女人,只用容忍这一个就够了!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心脏渐渐可耻地欢悦起来!那遥远到上一个世纪的甜蜜慢慢地又回到心头。想起她的小手、她的小嘴,他忽然克制不住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占有欲,想要在这少年这一世也还是白纸一片的时候依然占有他的第一次,让他以后即使娶了妻,依然要在拥抱妻子时想起他、亲吻妻子时想起他、在和妻子房事时…… 突然克制不住心头猛然蹿起的愤怒,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用力地把她抱在怀里,浑身抑制不住怒火地颤抖着。 ------题外话------ 别的追求都木有,只求收藏!收藏吧,亲! 第16章 丑丑 “喂喂!你干嘛?”纳兰蓝吓了一跳,一抬头就看见丑丑表情扭曲的脸,呆住了。这回又是个神马状况?地狱魔鬼附身了?这货不会是要杀人吧?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纳兰蓝拼命挣扎,想要推开他:“喂喂你冷静一点啊!想想上次的痛苦!” “可是凭什么?”少年精瘦却极其有力的身躯愤怒地绷着,牢牢搂住她不放手,红着眼睛狠狠地像是瞪着她又好像在透过她瞪着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凭什么我连要一个承诺都不行?凭什么她却可以跟你什么都做?凭什么?凭什么?” 这人是癫狂了!在说些什么呀? 纳兰蓝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面对精神失常的人,她有的是办法。她的声音开始变得柔和,目光安宁地引导着他眼中的狂乱:“是啊,凭什么呢?可是现在凭什么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你要什么?来,丑丑,告诉我,现在,你是谁?” “我是……丑丑。”他出神地看着她,抱着她一动不动。她和上一世很多地方长得相像。同样白净的额头、同样乌黑垂坠的发质、同样精致的脸型和坚毅的下巴。不一样的是眉毛、眼睛和嘴唇。眉毛比原来细长,很黑,眼睛比原来深了一点点,有一点点弯,带着天然的笑意,明亮而闪烁,像传说中的楼兰姑娘。嘴唇颜色看起来更鲜艳……吻起来应该比原来…… 不知不觉轻轻地压上去,小心翼翼地品尝。这一刻他完全心神迷醉,忘了今夕何夕! 这就是她的唇,没有不同,没有区别,只有让他牵挂了整整两世的沉醉的甜美和足以淹没他的思念……可是,记忆中没有这么冰冷麻木! 睁开眼回神,就看见近在咫尺她的眼神,冷冷的、陌生的、明明白白写着“我只当被猪啃了!”他僵硬地放开她,一时间不知所措。 “丑丑。”她面无表情,完全是在叫一个开始让她感到厌恶的陌生人,“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遍?第一,你有一个你声称爱过的女孩。第二,你有一个被神力束缚的婚约。第三,你刚刚强吻的这个人,他是刚刚费尽心思救了你的命的人,而且最讨厌被——人——强——迫!” 他猛地想到什么,但来不及了。精神系异能者一旦被激怒,即使是他也无法制止她发出攻击!纳兰蓝冷冷地看着因为强烈的脑震荡而昏倒在地的少年,半点不留恋地招来野猪驮着他奔出了密林。对于他是否能在野猪扔下他之前醒来保命,是否能活着再走出这片死地,再无关心。 野猪跑走后,纳兰蓝背起自己的包袱,也离开了这片人迹罕至的密林。豺狼虎豹都是她的坐骑,龟蛇鱼蟹都是她的舟楫,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离曌国还有多远,又已经被桃莫颜扔下了多远,但她依旧朝着曌国的方向猛追! 只要是她要做的事就没有人能够阻挡,只要是她不愿意的事就没有人可以强迫! 偶尔郁怒地想到那个可恶的丑丑,她只叹息自己这一世真的是心不够硬了。如果上一世有人胆敢装疯卖傻地试图强吻她——哼,根本不用她动手,木头绝对瞬间魔化,绝逼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 出了偌大的密林来到桓城门外,终于能找个茶摊儿打听打听人文地理,纳兰蓝才知道自己出来的地方就是《六国方志》中所记载的“死亡沼泽”。 按照桃莫颜所写的,死亡沼泽是一块很大的湿地,处在燕国和戎国之间,沼泽大多在燕国那边,而湿地大多在戎国那边,延伸出去就是戎国的草原。可是听了茶摊老板介绍,纳兰蓝就笑了。 果然桃莫颜又隐瞒了曌国的部分,明明她自己走过的就是他从没写过的丘陵,而丘陵这边同样通向草原和山脉,草原那边是戎国,山脉这边就是曌国。 也就是说,桓城就是曌国防御戎国的一座半天然的屏障,也应该是地图上距离鬼城最近的一座城池。桃莫颜回曌国,肯定会经过它。 纳兰蓝拿眼眯着这座门户大开、旌旗散乱、连站岗的士兵都在抱着长枪打瞌睡的城池,真真不明白戎国为什么至今没有从这里攻进曌国去。 茶摊老板听了倒乐了,殷勤地又给纳兰舔了碗茶:“客官您一看就不是桓城人,要不然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纳兰蓝兴趣来了,多丢了几文钱给老板:“看来是有故事?说说看!” 老板连连道谢欢喜地收了,马上把这前因后果讲给纳兰蓝听:“客官,这故事是有,从头说起呢,得从咱们曌国的太上皇开始说。您是曌国人,这历代曌皇都子嗣不丰您肯定是知道的。” 纳兰蓝点点头,嗯,这片时空唯一的女尊帝国,每一代女皇都娶六个男人,啧啧!六个男人抢一个女人,必定吃不饱,吃不饱就很可能在外面打野食,打了野食身子难免就不干净,女皇被六个不干净的男人那啥,时间稍微一长妇科肯定不好,能容易受孕才怪! 老板不知道纳兰蓝正在心里鄙夷历代皇帝的后宫,兀自讲得开心:“咱们这太上皇啊,一生育有两女一子。长子就是越王,然后就是长女,也就是当今皇上,皇上登基的第二年,退位的太上皇诞下了春明公主。” 纳兰蓝一口茶差点儿没喷出来!不是吧?唐朝李渊被逼退位,李世民登基,这曌国也一样?不过这李渊带着杨贵妃当太上皇的时候,都没那个本事再生一个皇子皇女出来!这位太上皇,牛! 老板尚自吧啦吧啦讲各国怎么相互把皇室的公主、皇子交换到其它国家为质,纳兰蓝挥手打住:“行了行了,人质这一块儿略去,直接讲桓城。” “好嘞!”老板笑得眼儿都眯了,给钱多,要的消息不值钱,没比这更划算的事儿了,“客官您知道的,咱们曌国皇室的规矩,除了女皇,其它公主、皇子都得送出去。这不春明公主都是打小儿就送到黎国为质去了。而这越王,当年就是曌国送到戎国的质子。” ------题外话------ 先收藏,后养文,是个好习惯!先收藏…… 第17章 幡然醒悟 老板感情很投入地感叹道:“越王跟春明公主不同,是在快要及冠的时候才走的,跟咱们女皇那是打小儿相依相伴,兄妹情深啊!当年越王就是从桓城出关,小老儿就从这里遥遥见到当年的太女、如今的皇上站在城墙上送,一声都没哭,可愣是一动不动地站了一整天,直到越王的车架走得实在连个蚂蚁大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才晕倒在了城墙上,惊得随行的六夫郎那是人仰马翻……” 纳兰蓝惊讶地瞪大眼睛。越王那时是哥哥都还没及冠,那女皇肯定更没成年啊!那么小就娶了六个啊!都不怕阻碍发育的吗?忍不住就问得有些坏坏的:“那咱们女皇的子嗣……” “唉!只得了长安公主一个!所以皇室无人可以添质,这十来年新入驻曌国的质子就只有越王换来的戎国皇子和春明公主换来的黎国皇子两个!咱们桓城为什么这几年都能这么安宁从没有戎国鞑子来犯?就是因为对面的这片草原几年前划为了越王夫妇的领地嘛!” “越王夫妇?越王去的时候是带着王妃的?”也是,如果妹妹没及笄都娶了6个了,哥哥没及冠娶上一个也不稀奇。不过越王加越王妃,这算一个人质还是两个? “不是不是,客官误会了!小老儿刚才都说了越王当时尚未及冠,怎可娶妻?越王的妻子是在戎国为质的时候婚配的,乃是戎国老汗王的女儿,草原上一个漂亮的格格。” “漂亮的格格?你见过?” 老板讪笑起来:“客官折煞小的了!那等贵人哪是小老儿寻常得以一见的?就当年能遥遥望见皇上的身影一眼,那也是上辈子积了造化了!嘿嘿,但小老儿想啊,但凡是高门贵族、公主王孙,哪有不漂亮的,您说是吧?” “没错,是这个理儿!”纳兰蓝也笑了起来。高门贵族都是在万千人才中挑着娶、选着嫁,代代下来,基因不优秀都没道理!老板的话虽朴素,的确符合基因遗传规则! 此时太阳快落山,茶棚里已经没什么客人,纳兰蓝想着最好等着有人进关时看一眼通关文书的格式,自己好照猫画虎伪造一张,也不急着进城。两人正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然就觉得茶棚里的桌椅微微摇晃起来。 很快,一队车马仪仗从草原方向的驿道上稳稳驰来,红白交织的旗帜鲜艳如桃花,帷幕、服装车马锦绣如织,马蹄隆隆,整齐划一,百余人的队伍的行进震得桌上的茶盘茶碗差点儿落地。 茶摊老板急忙去收拾茶盘茶碗,纳兰蓝则眼睛一亮,精神力牢牢锁定最前方手握公文单独疾驰的官差。 官差赶到城门下的功夫,城楼上的哨兵匆忙扶起了歪歪倒倒的旌旗,一个歪盔斜甲、头顶一小撮红缨的圆胖将领带着人慌张张地打开城门,迎出门外跪地相迎。 那官差原本双手高举文书猛吸了一口气准备叫开城门的,一看没等叫,人都迎出来了,一口气顿时泄了。官差没好气地打马让开,后面的车驾已到城门口停下。 官差在整个车队头前勒马,再次提气正准备大声禀报,城门口跪迎的那胖胖的将领已谄媚已极地高声开口:“桓城守备、正六品振威校尉袁大投跪迎大曌使节!大曌威武!”一句话吼得那官差差点没一下子憋岔了气去,那模样笑得纳兰蓝肚子疼。 曌国的出关文书制式已经看见了,不过是官场使节用的,平民百姓应该有所不同。纳兰蓝没再浪费精神力去关注他们的繁文缛节、官场应对,目光投向远处搜寻是否还有在关城门前要进城的行人或商队。 同时,她还在疑惑。桃莫颜身上有通关文书吗?如果有,她这么些年经常乱翻他的东西,怎么没见过?如果没有,他是怎么进的城?老板说他这么多年每天都在这里摆摊,风雨无阻,但这一个月都没见过有这么一个年纪长相的独行客进城,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桃莫颜连梅娘都骗了?他其实根本没去曌国?如果是没去,他为什么要那么说? 纳兰蓝霍然起身,拍出一枚十文的大钱来“啪”地按在桌面上:“老板,不要告诉人我来过!” 白衣少年单薄的身影潇洒地踏着夕阳离开。在她的背后,城门口跪迎的六品守备被拖到了城楼上当众杖责,车马缓缓入城,马车的车帘始终未曾掀起。 茶摊老板欢喜地抓起那枚大钱,转眼又朝着纳兰蓝离去的方向鄙夷地撇了撇嘴:“穿得不赖,长得不赖,偏偏出手忒地穷酸!十文钱就想封我的口?你打听的那人可是足足付了我三十文!切!穷酸、太穷酸!” 茶摊老板一边嫌弃地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一边珍视地把那枚大钱仔仔细细擦了好几遍才小心揣进怀里,完全不知道此时几十米之外,看起来已经决然走远的纳兰蓝恰恰在此时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苦笑。 ------题外话------ 永恒求收藏! 第18章 谁也别想掌控我 我回来了,回到了不久前被我闹得地覆天翻的鬼城。这一次我没有闹“兽潮”,也没有惹事儿,是老老实实找梅娘接我进去的。梅娘挺惊讶我又回来了,但看得出也有些高兴。于是我立刻断定她不是桃莫颜的同谋,越发地有些可怜她。 于是进去以后我很直接地告诉梅娘,我们都被桃莫颜骗了。他很可能根本没去曌国,但是他做出了一系列的假象,甚至长达数年的安排。包括他故意不给我讲曌国的存在,包括桓城门口那个茶棚老板,他故布迷障,想让我以为他是去了装作没去,引着我入彀。其实,他很可能是没去装作去了。 我直直地看着梅娘的眼睛:“梅娘,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处心积虑地想要把我骗去曌国?” 梅娘震惊地看着我,我知道她是被打击到了,也惊吓到了。我猜她一定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答案。但,我不准备逼她说出来。我只要确认的确有这么一个答案,就够了。因为那证明,我猜测的是对的。而这一点,让我的心不比梅娘舒坦。 我仰躺在梅娘的屋顶上,看着头顶黑漆漆的夜空里闪烁的星子,在心里轻轻地问着桃莫颜:“父亲,你可曾真的当我是你的孩子?” 身旁多了一个人,我知道是梅娘。她轻功很好。她说,她以前在桃莫颜身边伺候,真正的作用就是女护卫。我当时就笑了,一个女护卫学会了写字作画,还豁出来到鬼城这样的地方敞开了石榴裙来保护他,也是蛮拼的! 我知道梅娘上来是想要安慰我。被父亲就这样抛弃了不算,还设了圈套诱我往一个奇怪的地方钻,我却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平静如许,她肯定是担心了。我下午就回来,她却半夜了才来安慰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先安慰好自己。 梅娘躺在我身边,侧身支着头看我:“伤心了?” 我笑看她一眼,反问她:“你呢?不伤心了?” 梅娘笑了笑,放平胳膊躺在我身边,跟我一起看天上的星星:“习惯了。” 我无声地笑了。一个女人把被所爱的人伤害当成一种习惯,我这辈子既然没办法体会,也便无从宽解。而且,梅娘也不需要人来宽解。即使那个人是我。 “爷不是我们这样的凡人。爷这样做,一定有爷的道理。”梅娘提起桃莫颜的语气让我感佩,胜过她所说的内容。伤你这么多次还这么敬爱他,我想说梅娘你实在也不是一个凡人! “之前爷的确交代过我,不许跟你提曌国的一个字。但到了如今,既然他自己都要引着你去,大约也没有这个禁忌了。那我就跟你说说曌国吧。” “梅娘,关于曌国女尊男卑、代代女皇娶六个夫郎、百姓都是女娶男嫁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我不太想听。梅娘你还是在帮着他。他想我去曌国,我不去,你就把自己猜想他要我知道的东西告诉我吗?梅娘,你这样傻不傻? 梅娘却是微微讶然:“谁告诉你曌国百姓都是女娶男嫁?不是的。只有贵族才可以那样,皇室,和三品以上官员才可以。一般人都是一夫一妻的,谁娶谁嫁看各家的情况,双方商议而定。” 嗯?我眉毛一挑,丑丑那货真的是曌国人?他是故意说错还是其实并不清楚? 梅娘看着星星继续讲道:“我听说曌国这些年有些不太平。可是曌国就是曌国。我们大曌,是整个天下唯一被天神庇佑的国家!我们的国家国富民强,我们的百姓安居乐业。我们那里没有妻妾之争、是天底下唯一奉行一夫一妻的地方。即使夫郎娶多了常有夫侍之争,但那都是高门贵族的事儿,跟我们百姓没有什么关系。我们生活得安稳又和乐,每个人都愿意为了国家去奉献自己的一切,只要皇上一句召唤,万千子民都愿意为她去移山填海!我们有天神护佑,我们万众一心,所以曌国居中于七国核心,占据全天下最富庶丰饶的土地却无人能犯!” 我惊讶地半坐起身看向梅娘,我从没听过这些,也从没见过梅娘身上流露出过这样朴素而炙热的爱国情感!而她却是鬼城里的一个荡妇……我不由地对她口中的那个曌国惊异起来,真的会有这样的一个国家吗?真的会有一个时空会孕育一个这样的国家吗? 我实在难以置信!可是梅娘明明白白在我面前,却又这么真实! 我不信,我把桓城看到的讲给她听,告诉她我只看到了一点点,这一点点就是曌国的武备松懈、官员逢迎谄媚、百姓见利忘义。梅娘听了之后咬唇许久不语,在我快要不忍她的难过想要安慰她时,她却又忽然自嘲地笑了。 “我忘了,我已经离开曌国很久了!这么久,足够发生很多事。但是……”她忽然扭头眼睛发亮地看着我,紧紧盯着我的眼睛,“相信梅娘,曌国不会就这么下去的!曌国是天佑之国,曌国有全天下最好的统治,曌国有无数万众一心的子民,曌国,一定还会好起来的!” 我实在是被她感染得惊疑,即使其中夹杂着悲凉也一样。我胸口像压了一块什么似地重新躺倒,过了许久才轻轻地说:“曌国很好,但跟我没有关系。我只做我认为该做的事,谁也别想掌控我。” ------题外话------ 收藏是对作者最带劲的鼓励! 第19章 我就是九爷 从3岁起,我在鬼城边上的小竹林里安逸地生活了九年,这次回来我没有再回去看一眼。我在鬼城里扎下根来,真正地开始混我自己的一片天地。我依旧是整天穿一身白袍,只不过袍子一角永远塞在裤腰里,然后袍子上永远是脏的。 我没法让我的白袍保持干净,因为我有时要从阴沟的暗洞里悄悄地爬进酒楼的厨房地窖,狠狠地给厨子一个教训,有时要亲自抓起一把鸟粪,精准无误地投进药房的药口袋里。我知道鬼城最神秘的人都藏在哪里,我能轻而易举地知道旁人死也打听不出来的秘密,我把他们的弱点牢牢捏在手心里,他们慢慢地都像一个个牵线木偶似地被我玩得团团转。 除了我,谁能知道整个七国传得神乎其神的那些人,他们那些犯了错的祖宗都窝在这么一座鸟不拉屎的鬼城里?除了我,谁能从酒楼的大厨里揪出隐世的毒医、从破烂潦倒的医堂里发现宫廷的花匠、从宰猪的屠夫里挖出隐世的御厨、从狗洞里拽出七国悬赏万两的贼?火眼金睛的纳兰蓝走到哪里,哪里的牛鬼蛇神就无所遁形! 起初他们谁都想杀我。废话,活在鬼城的人个个都是在外面活不下去了才躲进来的,没有一个想让人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可是笑话,我是谁?我纳兰蓝骨子里就是一个战无不胜的“战妖”! 起初梅娘担心我,打算教我武功来着,教了两天她就不教了。因为她那点儿功夫我看着就学会了。就是有没有时间慢慢练的事儿。而我的功夫她就死活看不懂了。鬼城里每天都到处有人打打杀杀,随着跟人冲突越来越多,我原来在影军练的那一套慢慢就练回来了,还糅合了一堆杂七杂八的玩意儿。 一年以后梅娘就不管我了,她说武功方面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他们那样专一于一门一派的高手,但我是个天生的鬼才,属于明明看着没有内力却总是让有内力的高手吃亏的那种坑货! 我挺欣赏她给我的评价的。靠着歪脖子树冲着她嘿嘿地笑,邪肆灿然。梅娘翻了个白眼走了,用我们和桃莫颜才懂的手势骂我妖孽:“幸亏你是个女的,要不老娘都得把持不住睡了你!” 我做了个下流的手势欺负她,然后跑去照镜子。因为今天,按照桃莫颜给我定的生辰,我十五了! 十五岁的我已经绝非三年前的功力可比,前世的精神力修为已经差不多拾回了大半,只不过跟上一世一样,没有月事,不曾发育。精神力充裕了,隐藏偏于女性的纤细身形也不再是什么难事。从两年前开始,我就能常年在身上罩一层精神扭曲,让看到我的人会自然地把我的身形和面貌男性化。程度只有一点点,但那就够了,太多反而容易露馅。比如你明明看着一个大胖子走过来,结果你一拳打过去,发现半截子是空气……而我,隐藏得刚刚好。 梅娘发现了我内裤里的小秘密,叉着腰笑了我半晌,笑完了又抱着我抹泪,我勉为其难地抱抱她,知道这女人的慈母病又要犯了。果然从此后我再不用自己偷偷缝那玩意儿了,梅娘给我各种尺寸型号做了一篮子,真真把我晕倒了! 昨天,梅娘问我要不要做回女人。如果要,她给我按照曌国的规矩正正规规地行及笄礼。我说你快算了吧,你看我这平胸扁屁股,套上女装能像样吗?再看看我这龙行虎步的,穿个石榴裙我会走路吗?梅娘戳了我两指头走了,我看到她扭头时眼圈又红了,没戳穿她。 我怎么会愿意再做回女人呢?这个年代,做一个潇洒的男子,我已经惯了。 我喜欢在鬼城做一个现在这样的少年。没有人羁绊我,自由自在,一切都靠实力说话。对了,忘了说了,如今那些藏起来的家伙都被我收服了,我就是他们的大哥大。 不过鬼城有个奇怪的传统,历来当家掌权的人排位是按你排进来的时间,必须从一排到九,再从一开始排,死了哪个也不许后来的人插空填进来,非得再排到那个数字才行。死了的叫“鬼几”,活着的叫“几鬼”。 三年前,我正式进驻鬼城的时候,上一轮死到鬼九,这一轮死了鬼四鬼六鬼七和鬼八,只剩下大鬼、二鬼、三鬼、五鬼,三鬼就是梅娘,她的鬼号“媚三娘”的“三”就是这么来的。我一数,他冬瓜的,挨到我刚好是老九! 我不乐意,非要跟大块头、二皮脸、媚三娘和五脏庙都打一架。群殴也行,反正我要当老大! 我故意这么逼迫他们的,因为我跟他们都打过,我知道除非他们真的不要命了,否则还是我赢。可是这回我失算了,这次他们跟任何一次我跟他们单挑时都不一样,全都不要命地跟我打。我勉强干倒了三个,但大块头我是实在搞不动了。真的,我腿都让他一拳给砸断了。 我拖着一条断腿气得直骂冬瓜,不得不认下了“九鬼”这个难听的排名。我们修炼精神力的平常滴酒不沾,叫什么酒鬼! 等我骂骂咧咧地拖着断腿跟着他们祭拜完所有的死鬼,媚三娘眼泪才刷地下来了。我白了她一眼说你这会儿哭个屌劲儿啊,刚才怎么就冲我下死手? 媚三娘抚着我的腿哭得说不出话,二皮脸和五脏庙伤得比我还重,哼哼唧唧不理我。大块头瓮声瓮气地开腔了:“不按规矩,全死!” 啥?我没听明白。媚三娘哭着给我解释,说跟曌国有天神护着一样,鬼城信奉的是天魔。鬼城排名的规矩是天魔定下的,如果有人不遵守,那一代鬼一到鬼九全都会惨死,没有一次不应验。 我顿时对这时空越发地无语了。又是神,又是魔,冬瓜地,老子这辈子玄幻流么? 我没办法改变我的排名,但是我想了个巧妙的办法,起鬼号的时候就起了个“九爷”。谁叫我“九鬼”我就打,叫“九爷”就摸摸他的头。从此,大家习惯成自然,就没有人敢叫我“九鬼”,全都胆战心惊地称呼我“九爷”了。 ------题外话------ 先收藏,后养文…… 第20章 立威,铁腕治城 鬼城不大,可也不小。人口不多,但千把人还是有的。关键是,这些人全都是“精英”。 桃莫颜教我的东西,我几乎都丢得差不多了,但有一样最可笑的东西被我扭曲了变本加厉地使了出来。 这个最可笑的东西就是:“治国方略”。当时桃莫颜教我时告诉我,出仕做官,必须要懂这些,我还觉得他是疯了。明知道我底子里是个女的,竟然打算让我去出仕做官。三年前我才明白,那是因为他要让我去曌国。而在曌国,女人比男人还要尊贵,才女是要做官的。 曌国的制度很不错,桃莫颜也没有对不起我,只是,我不想要沿着别人设计好的套路走。我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傻蛋,我穿来这个时空,有我自己的事要做。 七国很大,我要想在茫茫人海中捞出一个落跑的女人来,必须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势力,而绝非受制于人。 所以,在进入鬼城“领导班子”之后,我养好伤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其他的四鬼宣布:“以后鬼城所有的事都归我管,不服来战!” 这一次我又料错了!四个人没有一个冲上来跟我厮杀,欢呼一声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我顿时傻眼了! 真正接手之后我才知道头痛。才知道一个城池的生存绝不是打打杀杀那么简单。那么多人要吃饭,可是鬼城没有一个人是农夫。鬼城超过一半的人在互相偷抢,但抢来抢去还是那些东西,没有人从鬼城外面把货物拉进来。鬼城绝大多数人都不住在固定的地方,为了彼此隐瞒身份今天住在城东,明天睡在狗洞。你想要人做事,光找人就能让你肝火上升把自己烧个窟窿! 我深呼吸,再深呼吸,咬牙了再咬牙,闭眼把桃莫颜逼着我背的《治国方略》默了一稿出来,然后根据21世纪的知识改造加工。熬了一夜加工好了,通读了一遍觉得不行,治理鬼城这帮恶人还不够狠,刷刷刷又改了一遍。 初稿完成,我通读了一遍,觉得尚可,烧了。等它们从我的脑子里再出来落实到行动上时,便又狠辣了三分! 第一步,我要给鬼城立规矩! 那天,我揪来鬼城脚程最快的三个贼,让他们敲着最刺耳的破锣满城喊了整整一天,让鬼城所有喘气的人、装死的尸、抢食的猫猫狗狗都明明白白听见一句话:“九爷有令:即日起,凡不听九爷令的人,死!”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九爷玩儿呢,不信这是真的。我不管。当天半夜,我让三个贼又喊了半宿,这次喊的是:“九爷有令:今日鸡鸣后,所有人跟着拟鸡鸣之声!” 没有人出来应和这种可笑的命令,更何况这是在鬼城。 于是鸡鸣之后,我开始屠城! 这时候就不能不提一下大鬼,也就是那个瓮声瓮气的大块头。 前面说过了,鬼城的排名不是按本事来的,大鬼进“领导班子”的时候,刚好该排老大,他就排上了。其实他才十七八岁,而且还是个弱智。但他体格特别雄壮,比正常的成年人还高一尺,肌肉跟电影上的石化超人似地,坚硬有力抗击打。 而且这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学会几招简单威猛的功夫,拳头抡起来是个人都招架不住。他还有一样武器,就是用粗粗的铁链子拴着的一块石磨。打群架的时候他就抡他的石磨,铁链子甩直了能把方圆一丈的人撞成渣渣。 那石磨虽然威猛但卖相实在看得人捉急,我看不惯自家名义上的“老大”整天抡个磨盘找人打架,就掐着买酒的隐藏铁匠玩儿命地给他重新打造了一个称手的精钢链子锤。为舍不得这一个精钢链子锤的材料,铁匠差点儿没自残了! 就这一个锤子,又把大鬼这货给感动哭了,一弱智,嗷嗷地在我面前捶天跺地地吼,把我给吓得差点没脚底抹油溜了!真他奶奶的一个锤子货! 大鬼从此归顺了我,视我为整个鬼城唯一疼他的人,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把我给愁得,不杀人都不行了! 因为这货一顿吃得实在太多了,我养不住了哇! 大鬼也知道我杀人是为了养活他,所以帮我杀人杀得特别乖,而且有人要杀我时都坚决挡在我前面。有他在,我根本不用带别的帮手,鸡叫以后袖着手从城东走到城西,再从城南走到城北,再把溜圈儿躲的人照顾一遍,就得了。 我都是这样:“大鬼啊,那棵大槐树下三尺有个洞,洞里有个谁谁谁,鸡叫了还没打鸣呢。你过去五步,听听,要是听见他打鸣了,咱们就走,要是没听见,就不用让他再出来了。” 然后大鬼就提着金刚链子锤过去,那脚步沉得地动山摇的。五步之内那人要是赶紧打鸣,我们转身就走,要是不打或者敢反抗,坚决诛杀! 我跟大鬼就这么杀出了一条血路。人死了还要把所有粮食和家当抢走。鬼城么,强权就是王道! 城东区杀到一半的时候,消息已经四处蔓延了开去。我知道,可我丁点儿也不怕。鬼城要是能大家团结起来反抗我这个暴君,那就不叫鬼城了。这里的人,彼此最奇缺的就是信任。 如我所料,消息传开之后,没有人出来反抗,只有一路随着我们的前进此起彼伏的鸡鸣声。 这一天,我和铁锤杀掉了三十七个反抗者,铁锤美美地吃了好几天好饭。 第二天,我的命令是鸡鸣前每人往我指定的树下放10两以上的银子,过时不放的,杀! 这一天,我们杀了四十五个反抗者,收获了一万多两银两、银票和珠宝。 第三天,我给三个人下了毒,命令他们分别到邻近的曌国、燕国、戎国领地最近的城池或营地首领的枕头边儿上去送信,命令他们限期各自给鬼城送二十车粮食过来,否则我们就屠城。 三国的城池和营地首领都有些懵,这样的事按说不能做,但鬼城恶名在外他们又怕我们真的去屠城。最后三方一打听都收到信了,干脆眼一闭就都送来了。 而我当然给他们了个惊喜,把银子和书信钉在了他们回城的大车上,告诉他们,以后燕国和曌国每年必须送两次粮食过来,戎国则送牛羊。乖乖送来,鬼城有的是能人异士、甚至能自由深入“死亡沼泽”的高手,好处少不了他们的。敢不听话,那就“九爷有令:先杀官差,后屠城!” 三国送粮食来的那天,鬼城里很多人偷偷躲起来哭。我应该骄傲的,但那时心里却不知道怎么的有些难受。可能是觉得恶人当道,三个国家的城官竟然没有一个挑头反抗的,心里总不是那么舒服吧。 也是那一天,我率领着大鬼、二鬼、三鬼、五鬼,站在小山一样的粮食顶上,面对着乌压压第一次全体聚集在一起的鬼城居民,正式宣布了我给今后的鬼城定下的真正的规矩。 ------题外话------ 这一章我也喜欢!收藏收藏!么么哒! 第21章 九爷我,就是城主! 那天,天上的黑云乌压压的,我站在滚滚的乌云底下,永远不干净的白袍呼啦啦地在烈风里飘,以一种睥睨不容反抗的姿态宣布:九爷我,今后就是这座鬼城的城主! 要生存,可以!主动到九爷我的城主府来登记。身份信息、来这儿的原因全部老老实实登记清楚了,跟九爷我已经知道的没差,行,今后在鬼城,你就是九爷我的人,我保没人敢杀你!真杀了,九爷替你报仇! 要吃饭,可以!今后不来登记的人九爷我照杀照抢,但登记在九爷名下的人,九爷管吃饱还管吃好!一个大鬼我养得,一千个大鬼九爷我照样养得! 要睡女人,可以!听九爷的话听得好,九爷直接开个青楼,从外面弄成百上千的女人来给你们挑!挑对眼了想当老婆也成,九爷出钱给你们成亲! 但是——九爷的规矩,谁也不准犯! 九规第一条:不准动九爷的人!犯者,杀! 九规第二条:不准动九爷名下的东西!犯者,杀! 九规第三条:不准对九爷撒谎!犯者,杀! 九规第四条:九爷的人有难,拼死也要救!不救,杀! 九规第五条:九爷的东西让人动了,拼死也要抢回来!不抢,杀! 九规第六条:自己人敢内讧,剁手脚! 九规第七条:泄露自己人的秘密,拔舌头! 九规第八条:论功行赏! 九规第九条:能者居上! 最后,我给了大鬼一个面子,让他闷雷一样的声音大声地宣布了今后的愿景:“从今往后,好好给九爷做事,然后,安心睡觉!放开吃饱!娶女人!生孩子!过日子!” 那天后来雨下得很大,我应该是觉得天哭了,可是不是,我分明感觉到是整座鬼城的上空有无数的鬼魂在哭。他们的哭声比地下的那一千多个活人还大,混在雷声里,轰隆隆的,让人难受。 你知道媚三娘为什么真能让这里的人听话不去骚扰桃莫颜和我吗?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历来鬼城“领导班子”里的女人管发放粮食!那其实少得可怜的、“领导班子”集体出动出去打劫来的或者买回来的粮食! 这座鬼城死过无数无数的恶人,他们在外面没有出路,最后死在同样没有出路的一群人的自相残杀里。直到活着的最后一刻,他们所求的,不过是活着而已! 规矩立起来了,我在鬼城的绝对权威也竖起来了,后续的步骤办起来对我这样从21世纪穿越过来的异能人类来说那就是水到渠成。 我要求手下的每个人都要做事,没有人有义务平白养着你。但有组织的做事和他们自己胡来当然效果截然不同。我们能够随时深入“死亡沼泽”深处,或者钻入高门大户的仓库,获取世上稀缺的玩意儿,直接放到悬赏它的人的枕边上,然后毫不客气地成倍拿回他承诺的酬金。谁偷不是偷?谁抢不是抢?富人打赏一千两和打赏一万两其实是一样的,但对我们不一样。 我仔细花了功夫在整个鬼城里选出了六个人作为自己的心腹,先把他们压制到再也不想反抗我了,然后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弯,为了完成他们心中最隐秘的心愿、打开他们心中最揪痛的死结,我完全不惜代价,甚至敢自己冲上去给他们抵命! 当我终于做到了,我也成功了。他们忠心耿耿到这辈子都不会背叛我,我跟你赌! 我告诉你们,“忠心”这玩意儿有个奥秘,不得不忠心是最次的,比如在乎的人或者东西被人给钳制了。感恩戴德的忠心要高一层,但还不是最好的。最好的忠心就是像我现在收服的这样,既让他发自内心地感恩戴德,又让他从潜意识里敬畏你敬畏到永远生不起反抗的心思。这,才叫真正的赤胆忠心。 有了权威,有了手下,很快我的手下的手下也建立了起来,据九一他们说,他们手下越来越多的混蛋对我五体投地,可我并不那么在乎。我只需要九一到九六彻底对我忠心就够了,下一个层级如何,他们六个自己放心就好,我顾不到那么多。 接下来的事就更简单了。简单到了只剩八个字:“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连偷带抢外加强买强卖、勒令做工,三年时间,鬼城建起了城池,打通了通往三国的贸易和运输通道,最关键的,终于初步建立起了发散向大陆七国的信息网。这,才是我真正最关心的。 我来鬼城的目的是建立自己的势力,建立自己的势力是为了找到我那个落跑的亲娘。为了找她,我需要自己的信息网。但是我从这里获得的第一个信息不是关于她,而是关于桃莫颜。 那天,负责消息网的九五小猴儿一样欢天喜地地来告诉我,说他的人都撒好了,能不能现在就交任务给他。 我也蛮高兴的,吸了口气郑重地交给他两个始终不能放弃的寻人任务:一个是找一个很漂亮很能干的中年女人,大约二十年前失踪过,十几年前又突然回来了。另一个是去查查曌国沼河城有个叫桃莫颜的人,看看有什么消息。 我和桃莫颜住在小竹林的时候,鬼城的人没怎么见过我们,更不知道我们的名字,所以我也没说我和他的关系。 九五听了有点愣,不解地挠挠头说:“九爷,这第一个女人还有点儿意思,找起来有点儿难度。可这曌国的桃相爷,九爷的意思是打探他哪方面?” 我轰地就懵了,直直瞪着他:“你知道多少?现在就说!” ------题外话------ 养文的第一要素是收藏! 求收藏啊亲! 第22章 呼之欲出的真相 九五吓了一跳:“九爷您别恼,我说我这就说!这曌国沼河城不就那一个富甲天下的桃家吗?不就是这个桃家出了个领袖群伦的曌国第一绝世俊才桃莫颜吗?我就想着这桃莫颜可算是十几年前整个七国最出名的人才了,所以就想问问九爷您到底要问哪样。” 这个信息原来是如此简单就能获得,而我却绕了极大的圈子至今才知道!我慢慢地冷静了一下,坐下来示意他也坐,平心静气地说:“你先把你知道的全都说说,我听听看。” “哦。”九五随我坐下,仔细回想了下,努力讲得详细些,“桃家原是黎国人,世代商贾,产业没这么大。桃家家业的彻底兴盛和衰落都在当代家主桃启山手里,桃启山老爷子当年嫁给了曌国高门一个贵女,却又是单独立户在沼河城,以陶老爷子为尊,没有跟贵女家里一起过。所以桃家至今还在沼河城。桃老爷子夫妇一辈子就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叫桃莫行,跟着老爷子承业。次子就叫桃莫颜,从小就钟灵毓秀,不喜欢经商,喜欢研究天文地理、命算星卜、文治武略。” 我手指在桌下微微握紧,没错,是他了! “桃莫颜幼年时长相就极其出众,又传说有奇才,喜治国之策,后来前朝的老相见了,就收在了自己门下。再后来就选为了当时的太女——也就是曌国当朝女皇的第一位夫郎。” 我脑子里又是轰地一下!奶奶的个冬瓜!父亲竟然真的嫁过人!还是跟其他五个男人嫁了一个女人!晕啊晕!难怪梅娘被放逐,难怪她只敢爱得那么卑微,我靠,那个可怜的小女人,她的情敌竟然是当今女皇! 我靠,那那个女皇唯一的女儿长安公主,会不会是父亲的亲生女儿?他忽然走了,会不会就是找他亲女儿去了? 九五不知道我心里翻江倒海,兀自讲述着:“曌国皇室的事儿不外传,外面只知道女皇的六位夫郎都是惊才绝艳之辈,其中尤其以桃莫颜为最,不到二十岁就以其卓越的治国才能当上了朝廷左右相里的左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有十……十二年吧,嗯,算算就是十二年。十二年前,曌国皇室里忽然出了惊天的大事!” 讲到这里九五一拍脑袋:“不对,再往前三年还出了一件大事!就是曌国太上皇退位那年,曌国朝中内乱,大将军篡权夺位,据说把前任女皇都关起来了。后来就是这位后来的桃相爷和几位郎将辅佐着当时的太女、当今的女皇平定了内乱,诛杀了乱党。前任女皇就是因此才引咎禅让,当今女皇提前登基即位了。” 我听着有点怪,这里面怕不是这么简单。桃莫颜的这个老婆,恐怕不是位简单的人物。 九五讲到这里又一拍脑袋:“哎哟又忘了一件事!”我瞪他一眼,他嘿嘿吐吐舌头:“年代久了嘿嘿……这女皇有个哥哥,在曌国时封为越王,在女皇还没登基前些年就去戎国做了质子。内乱那一年,正好是质子获准携妻子回国省亲。越王的妻子是戎国老可汗的女儿,已经给越王生了一个儿子,在曌国当质子,当时又怀上了身孕。叛乱发生的时候她受了惊,当晚生了一个女儿,取名为乌云珠。” 我眼一瞪抬手要揍他,九五赶忙伸手架住:“九爷别打别打!这事儿跟桃相爷很快就有关系了我保证!”说着赶忙往下讲。 “叛乱平复了,太女登基做了皇上,越王也必须带着妻儿回戎国了。可是三年后,真正的大事儿发生了!桃莫颜突然丧心病狂地杀害了女皇的其他五位郎将!并且因为这番罪孽受到了天罚,乌发一夜间雪白,容颜老去了十年,并且变成了一个哑巴!天谴未死,人不可杀。女皇怒而放逐了他,令他永生永世不得再出现在她面前!” 我噌地站了起来,九五以为我是被故事感染,满意地拉我坐下:“九爷别急别急,还有更惊悚的!”我瞪着他,努力让自己平静。只见九五得意地卖弄道:“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就在桃相爷被放逐没多少天之后,依然在戎国为质的越王秘密派人把三年前出生的女儿乌云珠送到了曌国,然后女皇流泪相认,昭告天下,当年叛乱中生产的不是越王妃,而是她自己!乌云珠就此留在了曌国皇宫,封号长安,当下已经是女皇唯一的子嗣!板上钉钉的下一代曌国女皇!” 我不说话了,看了九五半天,拍拍他的肩:“九五,做得不错!”九五屁颠屁颠地走了,到走也没反应过来,他只是告诉我他已知的事情,根本还什么都没做。 我一个人背着手在屋里转圈,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被我一次次狠狠打压下去!我不信!不想信,不愿信,可是…… 女皇或者越王妃,十五年前有人生产;十二年前,乌云珠从戎国被秘密送往曌国;父亲精于卜算和命理;十二年前,父亲遭受了天谴;天谴之后,父亲唯一做的事就是出现在我这个小傻蛋身边,收养了我;三年前,父亲设计我回曌国;女皇说乌云珠是她唯一的子嗣,而她的丈夫们都死了,只有父亲一个还活着…… 我咬牙猛地站住,扬声把九五又喊了回来:“给我去查!乌云珠长在草原上的那三年是健康的还是傻的?十五年前曌国的叛乱女皇和越王妃生产,具体是哪天!” 一个月以后,确定无疑的消息传了回来,我看着桌上小小的纸条,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乌云珠三岁前常年嗜睡不醒。而叛乱那天,就是父亲给我定的生辰。 ------题外话------ 收藏每涨一个,雪娘就兴奋一下,哦哒哒! 第23章 不管有多少可能,我不想猜! 这件事我没有去质问梅娘,也没有主动跟她提起过。人的心大约都有柔软的一处吧。我可以用最铁血的手腕镇压世上最凶恶的人,可是对我所宽容的人,越在意的我就越不想勉强他们。 可是今天,属于乌云珠的这具身体满了十五岁。如果在父母的身边,今年就可以行及笄礼,计划着嫁人啊、什么啊什么的了。在这样的日子,我到底心底里会有些不同。 晚上躺在我独特的“城主府”的屋顶上,看着星星数着呼吸。心想,如果我数到一百以前梅娘上来,我就做一个决定。 “八十九,九十……”身边有脚步轻轻落下,我无奈地笑了。 梅娘在我身后坐下,温柔地将我的头枕在她的腿上,轻轻地帮我解开头发,如以往很多个夜里,帮我轻轻地梳:“九爷今日生辰,从此是大人了,梅娘想给你讲个故事……” 梅娘的故事讲了整整一晚上。她把她的一生浓缩在了这一个充满星光的夜晚,娓娓地讲述给了我听。不再隐瞒任何的身份、年代和细节,不再避讳那些她敬畏、爱戴又痛恨的男人和女人。 天快亮的时候,我说:“梅娘,其实我也听过一个故事,挺短的,但是挺好听。” 我把九五讲给我听的话一字一句地讲给她听,结尾就是那个小纸条上的两句话。讲完了我嘿嘿笑:“梅娘,我的故事好听吧?” 梅娘颤抖的手托着我的脸,担心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仰头拍拍她的脸:“别担心,梅娘。那些都是乌云珠的故事,不是我的。也许乌云珠真的是曌皇的女儿,或许还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或者她不是,她其实真的是越王和越王妃亲生的,只是被越王夫妻放弃了,送给了女皇延续子嗣。但是不管是怎么样,都真的跟我没关系。” 梅娘听不懂:“可是你知道你就是乌云珠……” “我不是!我已经不是了!甚至从来都不是!”我摇摇头坚定地打断她,“我不管父亲当年卜算出了什么,为什么把我抱养在这里,但曌国的确接回了一个乌云珠,长安公主现在有人做了不是吗?从有人接续了乌云珠的命运往下走开始,那就是接替她的那个人的命运了。” “可是你还是爷的孩子,这怎么能撇得开?” 我笑了:“对,不管是亲生的还是抱养的,我这辈子都是他的孩子了。可是他丢下我了不是吗?如果他真的把我当儿女看待,和我同心协力地面对外界的一切,那是一种局面,可现在是那样吗?听了那个故事,我才明白为什么父亲既不告诉我他是谁,连名字都不肯给我取一个!原来,他是觉得自己没资格!他对我有父亲的慈爱,可他同时也把我当小主子,只能教导,不允许自己对我有任何的逾距。你看,从小他对我恨极了的处罚,也不过是狠狠地惩罚他自己,让我心疼罢了!” 我叹息一声:“这些年,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孩子。他这样把我尊崇地养大,我怎么能做到对他有志一心、惟命是从?反而,我不能容忍的只会是任何人对我的忤逆,包括他自己!我不想知道他是不是有意把我养成这样,但现在,这就是事实。” 梅娘努力地理解着我的话,眉心皱成一个疙瘩。我给她逗笑了,轻佻地捏了捏她据说充满女人风情的脸蛋:“简单说就是,不管当年的事有多少可能,我不想猜!你家九爷现在就只是九爷,是鬼城的城主,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明白了?” 梅娘有些明白了,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明白了!我们九爷,从来就只是九爷!” 我哈哈大笑!这具十五岁的身体,我今天要做一个决定,给你一个身份,送你一个名字! 你的身份就是当今七国最恶之城鬼城的城主——响当当的鬼城“九爷”!你的名字从今天起,就叫“桃九”! …… 鬼城的九爷让梅娘搂着讲故事的时候,遥远的地方正有一个颀长的身影突然在睡梦中僵直! 虚空的、漆黑的、无光的环境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他的头在痛,很痛很痛!突然,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他想起了前世的自己,想起了这一世幼年的苦难,想起了三年前的“死亡沼泽”之中的相遇…… “啊——”他痛苦懊悔地嘶吼,怎么可以忘记?怎么可以就这么错过而失去?她怎样了?她去了哪里?她是不是以为他是一个特别滥情特别糟糕的人了?想到不过是一个情难自禁的吻,不过是一时无法强忍的想念,他竟然就要受到这样的惩罚……他像一只困兽浑身颤抖起来。 三年前的那天,当他发现自己已经被她驱逐,再次失去了她的踪迹,他怎么能够冷静,怎么能够克制自己?他只是发疯地一边往回奔跑一边喊了一句:“纳兰!我是穆桐!我就是你的傻木头啊!”就突然残忍地失去了所有对她的记忆!…… 他无措又痛苦地全身僵硬,既愤懑又充满了无尽的后怕!还好不是永久失忆!还好三年后又让他想了起来!如果他永远地忘了她,他该怎么办?如果不小心伤害了她,或者做了以后不会得到她原谅的事,他该怎么办? 他在虚空中流着冷汗,心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却又不敢从这里醒来。万一醒来了之后,他又忘了她怎么办?他要留在这里,他要把她牢牢地刻在心里!他现在记得她说过的每一个字,她姓桃,是曌国沼河城的桃家,排行老九…… 一个声音忽然在虚空的世界里淡淡地响起:“不敢醒来?怎么,你终于也有怕了?” 他浑身一震,抬头看向虚空,茫然而希冀地搜寻:“总教官……” 衣如元的声音淡然而飘渺:“你原就不该来,这里本就没有你的命数。走好身体的原主该走的路,你还能就依托他的命数存在下去,他的人生如果中断,你又何存?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记住:凡事不可过,有灭才有生!” 黑暗中,他醒了,一动不动地久久盯着眼前的黑暗。整个人恍若被打入地狱! ------题外话------ 凡收藏了的亲一个!么么哒! 第24章 桃家来人找? 今天本来是个好天。鬼城最近的发展很好,九爷我的心情也很好。但是刚刚城外的暗哨传来一个奇怪的消息,说我和父亲的那个小竹林里来人了! 消息说那一队人马看着很富贵、很气派也很大牌,进入竹林前挺胸突肚地报号说是曌国沼河城桃家,来接放逐的二爷回府的。暗哨听着有点儿懵,拿不准我父亲是不是叫桃莫颜,这些人跟我是不是亲戚,我又是个什么意思,赶紧传消息回来,没敢露面。 我听着眉梢挑了好几挑,觉得这事儿可太耐琢磨了! 鬼城的人都不知道住那儿的就是桃莫颜,他们怎么知道的?我要是相信是桃莫颜自己往回报的信,我就是个冬瓜!桃莫颜都走了几年了?十二年了!这会儿传信回桃家让人来接? 开玩笑!要是桃莫颜真传信回桃家让人来接,也不是接他,而是接我! 这群夯货,明摆着根本不知道还有我这么个养子的存在!更不知道我这个桃家养子,正在离他们不到一里地的凶城里,磨刀霍霍地琢磨怎么宰他们呢! 我唯一犹豫的地方,就是万一这群猪真是桃家人,宰了就有点儿难看了。我虽不想沿着父亲画的道儿走,可也没打算不孝敬他。 我摸了摸下巴,传信让媚三娘过去探,看里面有没有以前桃家的老人儿。 梅娘得了信儿也是吃了一惊,赶紧去探了。探了回来以后脸色很不好,说没见到桃家的老人儿,倒见到了几个以前在朝廷上跟桃莫颜关系很不对付的人品不太好的官员的身边随从。她去问九五了,那几个人品不好的官,如今都是曌国的朝廷大员了。九五还说,曌国现在的朝廷有点儿乌七八糟的,什么鸟儿都有。梅娘就很担心,关心我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听着觉得蛮有趣,给梅娘倒了杯茶问她那些人现在干嘛呢?这鬼城周边人鬼莫近,他们怎么就不怕,怎么就直接闯到那里去的? 梅娘就有些惭愧了,有些尴尬地说那些人不知道从哪儿得的消息,说鬼城里的女当家的是桃莫颜的相好儿,一路这么嚷嚷着,路上的人就没敢拦。 哟!这么隐秘的“小道儿消息”连鬼城的人都不敢乱传,这些货这是就不知道也故意往父亲身上泼脏水呢!啧啧,在如今鬼城的地界儿上,往我九爷的父亲头上泼脏水,佩服啊佩服,胆儿真肥! 我钦叹一声,传信把大鬼二鬼五鬼也都叫来,又把九一到九六也都招来,轻轻松松给他们开了个小会儿。说是开会,爷充其量也就给他们打声招呼。 “我家哑巴爹估计出事儿了!九五一年多都没找着他的消息,看来不是死了,就是摊上的事儿不小!之前我懒得去找,想着他反正想我了就回来了。可如今这帮子找死的既然过来,我觉着我要再不去找,我那哑巴爹可能就要嗝儿屁了!” 我商量事儿的时候才让他们说话,说决定的时候根本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家里九一到九六你们照管好,我不担心。竹林里那群猪就二鬼去,你不是老说你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吗?你去扮我哑巴爹,把他们给我拖住了!能拖多久拖多久,拖不下去了,活宰了,分给‘贫困户’吃肉!就这么多,都滚吧!” 我挥袖子就起身了,结果他奶奶个冬瓜的,就九一到九六眼泪汪汪地听话滚了,大鬼二鬼梅娘和五鬼竟然都没动! 吔?反了他们了? 二皮脸厚着脸皮上来:“我装你爹,行!儿子你要走,不行!” 我靠!我刚想捏死这个给点儿粉就往死了染的货,五脏庙也开口了:“你他娘的走了,老子吃饭又不香了怎么办?” 我惊得差点儿以为这货神经错乱了!夯货,我从来只往你碗里下过泻药、往你锅里投过毒,就没一次放过好东西好不好? 梅娘眼泪汪汪就一句:“九爷,带上我!” 我顿时头痛,正要开骂,身子忽地腾空了。大鬼这个弱智一把把我扔小鸡儿似地扔坐在了他的肩膀上,两手铁箍子一样咔地把我两条腿一箍:“九爷,咋走?” 我操!爷啥时候说要带上你了?你给我放爷下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爷也没说服这几个死心眼儿的货。但是好歹爷也让他们妥协了。爷可以带上梅娘和大鬼,但是他们走得太慢,爷赶时间,等到了沼河桃家再汇合就是了! 花了意外的一个时辰搞定了这四个,我一刻也不停地收拾行李出了门,打马飞奔上路。我是精神系异能者,对我所关心的人,我有强烈的直觉——桃莫颜这回怕是真的要出事儿了! 我昼出夜伏,白天飞驰赶路,夜晚挑杳无人迹的荒郊野外安然睡眠,没几天就进了曌国的地界。 如今的我过城关什么的只需要一个小小的障眼法,随便拿个什么东西加点儿精神扭曲,验关的时候就过去了。所以一路畅通无阻。不知道路途我就一路问人然后飞奔,也算是日夜兼程了,赶得我都快被自己的孝心感动了。 终于,一个彩霞满天的黄昏,我牵着马风尘仆仆地站在了沼河城的桃氏酒楼门下。 那天,是曌历青琼十五年农历十月初七。 ------题外话------ 收藏,只是轻点一下小指尖,却能给雪娘莫大鼓励! 第25章 路遇调戏看看鲜 我抬头看着酒楼的金匾,金灿灿的“桃氏酒楼”四个字映着夕阳流淌着长河般的流光。金字,既是桃家财力的彰显,也是皇室钦赐的殊荣。九五说,从桃莫颜出事之后,桃家这十来年消沉、没落的厉害,很多原本在各国的产业都分崩离析了。可是站在这里的时候我感觉不到。我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底气从这辉煌大气的匾额上、从这堂皇尊贵的三层高的酒楼上散发出来,让我一路对桃莫颜的担心忽然就散去了大半。 我在门前停留了片刻,正要继续去找桃府的所在,忽然听到头顶不太远的三楼包厢里一阵搞笑的动静。 “蔓儿,记住你如今已经不再是身份低微的小丫头,你是女尊男卑的曌国大户人家的正牌小姐!奶奶为什么带我们来?她就是要我们充分享受曌国小姐的优越!我们小时候没享受到,现在就要千倍百倍地弥补回来!我们就是把桃家所有好看的、有风骨的男子全霸占过来,他们也得由着我们!” “嗯!姐姐。不过……我目下只想要他伺候好我。” “那就去啊!嬷嬷不是都已经给你把人按倒在塌上了吗?去,想做什么,做了再说!” 声音其实不大,街道上原本不应该听得见的,可是奈何我刚才不知不觉间去感知整座酒楼的气势,这些特别的动静一不小心就被我的耳朵给捕捉到了! 我惊讶地挑眉,饶有兴致地笑了,瞄好了那间包厢,进了酒楼给小二扔了一块碎银就直接要了隔壁空的那间。这么好听的戏,还是桃家的,不听怎么对得起我的八卦心? 我的意识始终关注着那边,进店、上楼都不耽误。而且,我丝毫没觉得有什么羞耻的,把感知放开,将那整间包厢的画面也清晰地收入了眼底。看戏嘛,自然要看全套,光听实况播音有什么意思! 隔壁包厢里的布置似乎有点特殊,比别的包厢都要精美,而且软榻布置得看起来特别舒服,很可能是桃家主人自家留用的。不过此刻软榻上一副搞笑的画面,两个穿金戴银的嬷嬷一头一脚地死死压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被压住的那个长得稍显“难看”,大约是个美男,身材比例很好,虽没有木头的裸体那么刚健,也没有丑丑的裸体那么妖娆,但流线型的肌肉和细软的腰肢似乎也是很不错的。 此刻他的衣衫鞋袜都尚且整齐,但显然很快就要不保了,而且还不是一对一,而是当众要被剥掉然后为所欲为。所以他秀致的脸咬牙切齿气得通红,拼命地挣扎着。 轩窗底下一张桌子,桌边坐着一个气势端得很足的女人,十八九岁的样子,长得应该算好看,就是很有些凌厉的凶相,就比较好认了。她穿得很繁琐,一看就是自认为身份尊贵的那位“姐姐”,她身后站着两个贴身丫鬟,跟着主子趾高气扬地看着自家小姐欺负人。 满屋子最有趣的就是那个明明两眼放光,却浑身上下拿捏得娇羞不已的那个“妹妹”了,看起来也就比我小一点点,或者同龄,可那个演技很棒啊,走两步退一步的,每前进一点还怯怯地回望姐姐一眼,表演得很让我满意。 嗯。按照这个节奏,等她走到床前,丫鬟贴心地在开始黑了的屋里点起了灯,刚好我安安稳稳地在隔壁坐下来。 果然,我刚坐下,妹妹就羞答答地伸出了手。然后那个眼看“清白”不保的美男就果不其然地羞愤地怒道:“住手!” 我顿时耐心缺缺地撇嘴,台词太老套了,没长脑子!要人家住手,起码得拿出点能镇得住对方的理由吧?离开了鬼城,我觉得这正常人的世界啊,不是虚伪就是笨! “啪!”地一声,刚才还娇滴滴的妹妹竟然果断地甩了美男一个巴掌,让我啧啧称奇。妹妹接下来的话更是可圈可点:“叫什么?你说住手我就住手?”说着也不娇羞了,转身拿过桌上备着的剪刀,干净利落就把美男腰带剪断、“嗤”地一声把他胸膛的衣服剪开撕到了肚皮。 随着男子细腻而宽阔的胸膛白花花地展露在眼前,妹妹显然对这种亲手剥男人衣服的事情很有感觉,呼吸都微微急促了起来,小脸藏得住激动藏不住晕红,双眼发亮地又深呼吸着伸手去解男人的裤带…… 我惬意地喝一口茶,暗赞一声勇敢。嗯,这一屋子女人都很有到鬼城生活的潜质啊!自从鬼城的人都记在了我的名下,兄弟们想杀人都得到外面去找,也很辛苦啊!这要不是父亲家里的亲戚,弄回去让他们玩玩多好! “赵水荇!赵水蔓!你们住手!你们算什么桃家的大小姐!你们有什么权利如此?放开我!我再是桃家的侍儿也是桃家正牌小姐的侍儿!你们根本不是桃家的人,没有权利这么对我!” 啊呀呀!这话有趣了啊!我顿时又来了兴致。什么意思?这俩小姐不是父亲的正牌亲戚?而且这小美男的话也是很耐人寻味啊!不是桃家的正牌小姐所以不能这么对他?话的意思,要是正牌的,就可以喽? 这就像是一个青楼小倌说:“我可以被玩,但是我是有原则的。”像不像梅娘? 我眯起了眼睛,嘿嘿嘿无声地笑了。 第26章 九爷救美 美男的裤子刚被解开,要被脱下还没被脱下的时候,小爷我随便扯了块床单顶在头上,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隔壁锁扣了的门,带着一阵“阴风”吹熄了屋里的灯光,飘进了隔壁的厢房! 身为鬼城城主,爷就是鬼祖宗! 想叫?爷如今早已经恢复了上辈子的身手了好吗?“有鬼啊”的惊呼声全都卡在嗓子眼里,一个字也没发出来,厢房里的六个女人已经全都倒下了。 我掀掉床单,漫不经心地歪着脑袋拍拍惊魂未定的美男的脸:“怎么着?看着也是功夫不浅的人啊,怎么连几个不会武功的女人都搞不过?中了迷药了,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 美男脸色忽红忽白,怔怔地瞪着我,没吭声,大约对自己的遭遇和我的出现都有些接受不过来。我表示理解:“哦,桃家的独门药啊!知道了。” 我悠闲地点灯、锁门出去,回到自己的包厢,问了问小二,确认酒楼的大掌柜还是梅娘所说的十几年前那个,让小二把他请来。 桃家酒楼规矩大,掌柜也要分一二三等,小二虽看我衣衫又脏又没什么正派样子,显着有些皱眉,但却没说什么无礼推搪的话,还是去请了。规矩不错! 大掌柜的快五十了,一进门,把我所有形象都看在眼里,依旧客气有加地恭敬拱手行礼:“这位小爷,初次相见,在下有礼了!在下就是这间酒楼的掌柜桃五福,不知小爷召唤小的来,是小店何处招待不周?” 我嘴角微微一勾,觉得我那个便宜爷爷识人用人管人绝对是挺有一套的! 我心情不错,勾勾手指示意老头儿走近一点,再近一点。直到五福老头儿暗自提起真气随时准备出手反击了我才凑着他的耳朵说:“隔壁,你们东家的厢房,一对姓赵的姐妹把一个据说只能桃家小姐才能玩的侍儿给扒了!你去看看?” 五福老头儿脸上顿时涌上一种羞怒交加的表情,其中我看出还夹杂着家丑不可外扬的惭愧。我心情更好了,轻松地朝他挥挥手:“女的我已经放倒了都。男的还在榻上,你看看能不能解了他的药。办完了再过来。” 五福老头儿匆忙忙走了,出门还不忘给我感激地作个揖。不一会儿,还有小二端了各样瓜果糕点过来了,说是大掌柜麻烦我稍等。我越发觉得五福这老头儿不错,以后可以招揽到鬼城给我当个管家。 五福老头儿处理隔壁的事儿也是有趣得很。他先不解开那一群女人的穴道,而是去照顾那个软男。亲手解了他的迷药,帮他打理好了衣服,问清楚了当时的情况,就安排了软男离开。软男离开之后,他又给那一群女人加——了——些——药,然后叫了几个心腹过来给全都搬到后院的马车上摞成一摞,哒哒哒拉走了!看那个方向,那可不是进城,而是出城好吗? 我嘴角一阵抽搐!这些色女被丢出城去,一觉起来如果是在乱坟岗上,是不是绝对认定是我这个“床单鬼”干的?五福老头儿,你个顺手嫁祸的老冬瓜! 老冬瓜不愧是老冬瓜,皮糙肉厚,处理完这些事儿再进门的时候,迎着我怪异的目光满面褶子地拱手坦然一笑:“这位少侠既然出手相助,想来也不在乎担多担少。开酒楼最怕是非,桃五福这厢多谢了!” 我也笑了,再次勾勾手让他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老冬瓜不愧是老江湖,在同样的距离停下来,暗自提气比刚才一点儿戒备不少,笑问:“小爷有事尽请吩咐!” 我也一样凑过去对着他的老耳朵,一字一句又慢又清晰地说:“问问你们老东家,有人派了一队车马到鬼城边儿上的小竹林,去接我爹回家,这事儿,是不是他干的?” 老冬瓜很吃惊地看着我,眼神里非常疑惑。我紧紧地盯着他的表情,迅速地判断出,桃家,至少像桃五福这样的层级,都是不知道桃莫颜待在鬼城外面的小竹林的。所以,他根本听不懂“我爹”指的是谁。 这样,我其实已经明白,那些人绝对不是桃家派出去的了。因为桃家人要么根本不知道,要么知道也在严格保密,就算真去接也不可能向那些人那么嚣张得作死! 老冬瓜点头出去了,我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不想知道接下来的结果了。 桃五福是桃启山的心腹,我的话他虽然不明白,但肯定感觉得到是有必要告诉桃启山的话。而我知道了桃家一个小小的家丑,他可能也得汇报一下。看是感谢我还是灭口好些。 而我那个便宜爷爷听了这话只可能有两种反应:要么,他不知道桃莫颜在鬼城的情况,或者知道他在鬼城的小竹林但不知道有我,那么他只会认为是误会,让老冬瓜传话说不是他派的人。 要么,他知道小竹林,也知道有个我,这些年不闻不问。而现在,我自己找来了…… 我的耐心忽然就没有了,有些烦躁地推开窗子,直接打了个唿哨招来我的马,暗夜中从窗口飞身而下。去你的沼河城,去你的桃家,小爷不稀罕了! 第27章 请问您是哪根葱? 这人有的时候吧,越心烦越事儿不顺。九爷我飞窗而出,举鞭要打马飞奔,却见到街道上商铺林立灯火明亮人流熙熙攘攘根本跑不开。我在心里暗骂一声,无奈地下马牵着走。习惯了鬼城的自由自在了,这人待的地方还真待不惯! 这马儿待我不错,原本是个野马,遇见了就搭了个伴儿,结果驮着我跑了三座城池也没抱怨过。所以我还不能性子一起了就把它独个儿扔城里,改明儿让人给卖了或者宰了。我得把它带出去,即使不带回故乡也得放生到野外。为了它,没奈何,心里憋着股子邪火儿也只能在人群里慢慢往外磨。 等我好不容易能看见城门了,脑子又轰地一下,火了!这人待的地方就是臭毛病多,我又忘了他们都是天黑之前就要锁闭城门的! 城门前空无一人,我独自站在阴影里,恶狠狠地瞪着那两扇足有十米高的包着衡铁的厚重木门,真想让大鬼一铁锤过去给它砸个洞! 大鬼还有段日子才能走到,我再瞪也不能把他瞪出来。但我忽然就想到一件更糟心的事儿:我还跟梅娘和大鬼约好了在这儿汇合来着!我这么走了,他们找不着我是不是又要出事儿? 我郁怒地就要暴走的时候,有人在我身后拉了一下我的袖子。 我身上常年加着精神防御气息,只要对我有恶意的人我都察觉得到。既然这人离我这么近我都没感觉,平常拉拉我的袖子我也是没什么的。可是谁让小爷这会儿正怒气满格呢? 我一把甩开扭头就吼:“滚开!爷烦着呢!” 身后穿得比桃五福还规整的一个国字脸中年人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但很快又定下了神,重又上前一步,规规整整地一揖,声音压得低低地道:“小人冒犯,罪该万死!”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罪该万死就去死!” 国字脸狠狠地噎住,进退不得的样子。我懒得理他,牵着我的马转身就走。 国字脸不得不追上来,想走近些说话又有些不敢,只好把声音压得更低:“适才实在是小人冒犯,但小人问候了好几声,未得回应,小人这才不得不……小人只想请问一声:敢问您是否就是适才在桃氏酒楼托桃五福传话之人?” 我一顿,停下步子凉凉的看他:“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国字脸显然早就知道我是,仅仅是我的态度突然比桃五福说的不同,一时拿捏不住。如今见我停步,顿时松了一口气,重新规规整整地作了个揖,再次压低了声音激动地道:“如是,还请跟小的去桃府一叙!” “哦?敢问您又是哪根葱?” 国字脸又噎了一下,大约在这沼河城都没人这么跟他说过话,脸上闪过了一丝难堪,但还是没敢把弯着的腰直起来,低头老老实实地回道:“小的乃是桃府二管家,大老爷的人。” 我心里顿时冷笑连连,笑得心肺指尖都冷了!真不愧是桃家人!真不愧是父亲的父亲!父亲的哥哥!父亲的桃氏家族!一个个的,都把我当什么?觉得桃氏富有四海,我是来投亲来了? 我笑了,笑得很和蔼很斯文,伸手很慈爱地摸了摸国字脸的中年的那颗贵头:“抱歉啊,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桃家的人。” 国字脸整个人都僵住了。我猜大概这辈子可能连他娘都没有这么经典地摸过他的头!他僵了大概有回魂那么长的时间,直到我头也不回地都走出七八米了,他才猛地醒过神来,扑过来又来抓我的袖子,急急地道:“小……” “小你娘的冬瓜!”我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返身一脚横踹踢得他直直飞撞在了街墙上! 梅娘的故事里提过,说城门附近是有义庄的,我往荒僻处走走就找到了。放了马儿自己去吃草,我进了义庄找了口尸体比较新鲜、腐尸味儿不大的,把棺材盖儿反过来,扯尸体的寿衣擦了擦,闷闷地躺下。 不是我自虐不去住客栈,而是住客栈要登记名字。可我今天晚上对名字这事儿心里分外不爽!既不乐意用前世标志着我老爹纳兰悔记号的名字,也不想用这世挂着桃字标记的名字!更没心情瞎编!总之,我一肚子气,不爽极了! 半夜,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屋里几个棺材里开始有奇奇怪怪的动静出来,又是棺材响,又是砖瓦落的,一会儿“噼啪”一声,一会儿“嘎嘣”一下。老子一下子怒了,大吼一声:“都他娘的给老子消停下来!谁再闹,老子灭了它!” 跟这些鬼鬼祟祟的能量我是从来不客气的,更何况这时候心情又糟糕。这一声吼不自觉地就散出去一圈儿威压,整个义庄立刻就安静了,也不知道是都被我吓跑了,还是干脆魂飞魄散了。 这段时间赶路到底还是累了,一睡熟我就睡了很久,直到第二天有家死了人的哭哭啼啼来停灵才把我吵醒。我一翻身从棺材盖子上起来,吓尿了一片孝子贤孙! 看在他们也被我吓得够呛的份儿上,我就懒得追究他们吵醒我睡觉的过错了。要是在鬼城,敢吵着九爷睡觉可是重罪!我伸伸懒腰迷迷瞪瞪地出门,一看日头,老高了,都晌午了,打了个哈欠随口问:“这会儿城门开了吧?” 一个离我最近的孝子贤孙魂不守舍地盯着我在大太阳底下明明白白的影子开口:“开开开……开不了!” 第28章 忠仆 他“开开开……”我以为他要说开了,结果来了个“开不了”,我诧异了:“开不了?这都晌午了,城门怎么就开不了了?你们沼河城几天开一次城门?” “天天天天……天天开!”这位舌头估计让我吓得这辈子捋不直了,“可可可可……今天开开开开……开不了!” 我都开始可怜他了,正考虑放过这个可怜见的,换个正常人问问,就听身后一个带着咳喘的声音低低地道:“小的回……小爷的话,桃家走失了两位小姐,官家特许,今日搜城,不开城门。” 我面无表情地回头,国字脸后退一步不看我,抬手保持一个弯腰作揖的姿势。 我差点儿气笑了!哦,搞半天那两位赵小姐真是桃家的小姐啊!可是那两位小姐哪儿去了,这官家不知道,这位大老爷身边的二管家也不知道?还关城门找呢?我呸!怎么不直接说瓮中捉我这只鳖、关门打我这只狗? 可惜了去了,你们家九爷我既不是狗,更不是鳖! 我也不在乎国字脸跟不跟在身后了,到义庄背后安静没人的小树林里找到我的马儿,摸摸它的头抱歉地道:“兄弟,对不住了!本来小爷打算送你回去的,可是世事总有不如意处,这在乎的东西多了,总让人钳制。爷管不了你了。改天城门开了,你自己看着冲出去吧!” 交代好马儿,我转身刚要走,国字脸“噗通”双膝跪倒在了我面前,哀声喊了声“少爷!”,挡住了我的去路。 国字脸重重地磕下头去,哑着嗓子低声恳求:“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没尊没卑冒犯了少爷,求少爷跟奴才回去,少爷让奴才怎么死,奴才就怎么死!求少爷跟奴才回去!家主子和老爷都眼巴巴地盼着少爷呢!” 我发现这个管家这种可笑的奴相特别能激起我原本想压下去的怒火。昨天是,今天也是。 眼巴巴地盼着?眼巴巴地盼着,就是派个府里的二管家出来像牵一条流浪狗一样牵我回去?然后呢?关起来?还是打死?别怪我会这么阴暗地猜测人心,因为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到现在四面无人他才自称奴才喊了我一声“少爷”!我从他们连认我都不敢在外面认我这一点上实在看不出除了防备以外还有什么亲情! 仿佛被“亲情”两个字戳痛,我心里一震,慢慢地释然了,缓缓地呼出了胸腔里从昨天堵到今天的那口气。 我在纠结什么呢?我是纳兰蓝,不是乌云珠。就算借用了乌云珠的身体,也有别人如今顶着乌云珠的身份。而且连乌云珠的这具身体是不是会有桃莫颜的血脉,也只是一半可能然后再劈出六分之一的可能。 我在这个时空的身份只是鬼城的九爷。我取名桃九不是因为我在桃家的排行,更不是一种暗示和谄媚。只是因为我是桃莫行养过九年的一个孩子。我跟这个桃家,没有亲情。甚至,根本没有关系。 想通了,忽然对国字脸觉得抱歉,觉得自己昨天真的矫情了。你又不是桃家真正的九少爷,摆的什么谱?肆意嚣张地打了人家的管家,还觉得自己委屈,还让人家给你跪在地上磕头?真是越活越拎不清了! “二管家贵姓大名?”我弯下身去扶他,歉意地问。 大约我忽然太过和颜悦色,又把二管家给吓着了,他抬头茫然地看了我一眼,醒过神来赶忙一个头重重地磕下去:“奴才不敢当!奴才蒙家主恩典赐姓为桃,大老爷赐名守义,奴才叫桃守义!” 我知道他可能要把我当神经病了,可想通了就是想通了,我不能再欺负他。他不起来,我只好蹲下去看他的脸色:“昨晚我心情不好,伤到你了,对不住啊!” 他又茫然地看我,从他的眼神我就知道,我又猜对了,他开始往我是神经病的猜测上前进了。我干咳两声,从包袱里掏吧掏吧,挑挑拣拣摸出两粒我们鬼城特有的内伤药丸来,用一点命令的口气:“拿着。” 二管家如我所想,立刻茫然地拿着了。 “先吃一颗。” 二管家如我所想,一咬牙就咽下去了。 我放心地拍拍他的肩膀,正要说现在我不欠你的啦,桃守义突然猛烈地磕起头来:“奴才该死,奴才怎么死都心甘情愿!只求少爷在奴才死后千万要回府一趟!家主和老爷真的盼着您!”说完,一仰脖子就要把另一粒药丸也吞下去! “我靠!”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抢过我的药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再次茫然不知所措的桃守义,咬牙切齿地骂:“到底是哪个脑子进水的夯货选的你当管家!我操这是毒药吗?这是毒药吗?送你个人情你还不要,不要滚蛋!” 桃守义没滚蛋,这货是属于那种典型的“愚忠”。但显然很快他就体会到了自己吃下的药丸到底是多么好的东西。他开始显得雀跃起来,而我因为看出他不是为自己伤势好转而是因为我的态度软化而分外无语。 我忽然不奇怪梅娘为什么有那样的性情了。这个时代这样的家族,估计像梅娘和桃守义这样的忠仆比比皆是,反倒是我过于矫情了。 第29章 别样的温暖 我漫无目的地在城里逛着,心里有些乱。刚才的想法也不是说就变了,但桃守义再三强调盼着我的两个人还是让我有些心烦意乱。如果他们是想要对我不利,桃守义的情感表现不该是这样。 如果,他们真的有哪怕一丝丝类似“亲情”的东西给我呢? 我不由地想到那一半再六分之一的可能。甚至下意识地在心里比对自己和桃莫颜的相貌有没有相似之处。可我比不出来。 现代有个理论,说人美到一定的程度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所以盛行整容的国家,明星的脸都几乎长成一样。我那时就特别同意这个理论,因为我绝对就是因为这种没有特点性才死活记不住他们的脸,越号称是典型的美男美女越记不住。 我跟桃莫颜绝对都是漂亮的,那么从这个理论来说,必然相似。问题就又回到了那十二分之一上。有十二分之一的可能,这具身体就是桃莫颜的亲生女儿。如果是,我硬不肯见桃家的爷爷和大伯是不是不对? 我在城里转着圈地乱逛着,就是不提回桃家。桃守义难得不再催促,而是耐心地陪着,偶尔还主动指点一些标志性的建筑和人物,以及介绍我吃曌国和沼河城有特色的小吃。我慢慢地开始有了些兴趣,跟着他逛了起来。等天开始慢慢黑了下来,我一拐弯,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桃府大门前的主街。 这条街上没有行人,只有一座古朴厚重的大宅院,院门就在那边安静地立着,“桃府”的门匾在明亮的烛火映照下清清楚楚。 灯火之下,浑厚悠远的门楣和石狮子中间,一个打扮十分庄重富贵的四十多岁的妇人扶着一个嬷嬷的手,激动地向着这边翘首张望着。几个丫鬟手里提着灯笼站立在她的身后。一个年长些的长随和年轻的小厮侍立在一边,另一个嬷嬷和几个丫鬟仆妇站在另一边。 这么一群人站在那灯火阑珊之下,我一眼看见,忽然就不想过去。 大宅门,这是小说里而且是宅斗的那种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吧?跟我这个鬼城的城主有什么关系? 我停住了脚步,可是桃守义却是毫不犹豫地冲出去激动地喊了一声:“夫人!人接到了!”并且眼神一直殷切地锁着我,生怕我翻脸又跑了。 其实我没有什么机会翻脸。因为我还没有想好脸上的表情该怎么摆,那个华贵的妇人已经一把推开嬷嬷的手飞奔而来! 我惊诧地看着她明显是个不懂武功的普通人此时却飞奔着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上一辈子横扫世界各国的“中国大妈”!而这位大妈虽然更高大上、更白富美,但竟然真的一样热情、一样无所畏惧地一头扑进了我的怀里! 我一下子就被吓到了!手忙脚乱地掰开她,后退两步紧张地差点摆出鬼城十三式来:“冬瓜奶奶的!你谁啊?” 被残忍推开的大妈跌倒在没命地飞奔跟来的嬷嬷怀里,眼泪汪汪地、喜悦万分地冲着我深情呼唤:“我可怜的小九儿!我是你大娘啊!” 真是大妈!也只能是大妈!桃家的家族谱系里面这个年龄这个地位的就这么一位,梅娘提过,我的大娘,热情直爽的桃府“第一夫人”也是唯一的夫人刘翡戈。 果真热情——得让人吃不消啊! 刘翡戈完全不在意我的排斥,激动地兀自给我介绍身边的下人:“这是大娘身边最贴身的嬷嬷崔嬷嬷、贴身大丫鬟阿金、阿银。这是老爷身边——就是你大伯身边的长随胡安、贴身使唤的小厮瑟庑。这是——”她特别动情地拉着一个看起来比她还激动,快要浑身颤抖的胖壮嬷嬷出来,“这是程嬷嬷——你父亲的奶娘,如今是如玉轩的管事!” 我惊讶地看着这个胖壮胖壮特别好认的程嬷嬷,心里听梅娘讲过的点滴一下子投合了上来。就是那个让梅娘心心念念的如玉轩么?就是这个在整个桃府誓死只忠于父亲一个人的程嬷嬷么? “程嬷嬷……”我喃喃地低语了一声。程嬷嬷激动地“噗通”跪倒在我的脚下,抱着我的腿哭出了声:“我们爷有后了!小姐你在天有灵看到了没有?你最疼爱的二少爷有后了!” 我知道她说的小姐是我奶奶,因为程嬷嬷最初是奶奶娘家那边过来的小丫鬟。奶奶一辈子只生了大伯和父亲两个。她是伺候父亲的奶娘,眼看着大伯生了八个子女,死了老七老八那一对双胞胎都还有六个,而父亲却是嫁给了女皇,被放逐,父亲无后是她一辈子的心病。 她抱着我的腿激动地哭,这一次我心里酸酸的,没有办法下手去推开。可是我也没办法就这么认下来。“有后”这个话,我真的当不起。 我只能弯腰下去,轻轻地握握她的臂膀,尽力温柔地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可是程嬷嬷,我只是你家少爷的养子!” 我已经预备好了迎接一片的失望、庆幸、鄙夷、猜疑和排斥。可是一切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程嬷嬷突然站起身,凶狠地用她胖壮的身躯挡在我前面,瞪着面前的几个丫鬟仆妇说:“养子也是子!九少爷是我们爷的后,今后就是我们如玉轩的主子!谁敢对如玉轩的主子不敬,可别怪我们如玉轩翻脸不认人!” 我傻眼。就见大娘刘翡戈急忙咳嗽几声,胡乱指了指被程嬷嬷怒目相向的那剩下没介绍的几个人:“这几个都是玉老夫人院子和两位赵小姐院子里的人,咳咳,今后大家好好相处。” 我目光闪了闪,看看那边的几个,看看这边的几个,再看看身前的程嬷嬷,最后目光久久地暖暖落在程嬷嬷身上:“程嬷嬷,我困了,有没有得睡?” 第30章 九少归来 小叔终于有儿子回来了,刘翡戈今天猛然知道消息也是惊喜万分。虽然太过于匆忙,但歇息处自然也是急忙安排下了的。然而,这孩子却哪里都不去,只跟程嬷嬷回了如玉轩。 如玉轩的主子房里这么多年都没有任何添置和更换了,甚至连洒扫都没有。那根本就是一座鬼园啊,怎能睡得舒服? 刘翡戈扶着崔嬷嬷的手黯然地回了自己的主院翡翠泊,心情很不好。 刚要进去,胡安就来报,说老爷在书房,请夫人过去叙话。刘翡戈叹息一声,心想老爷你这又是何苦? 书房院外,嬷嬷和丫鬟自觉止步,刘翡戈独自抹着眼泪走了进去。 屋里,二管家桃守义正跪在地上请罪。桃莫行脸色平静地端着一碗茶慢慢地吹着。外人自是从桃莫行沉稳平和的表情里什么也看不出来,二十多年夫妻的刘翡戈却只觉得心疼。 “得了,下去吧!”刘翡戈摇摇头坐在桃莫行对面,制止管家继续磕头。丈夫身边第一有头有脸的管家,已经是他能派出去代表自己的身份最高的下人了,不但被那孩子狠狠踹了一窝心脚,回来连额头都磕肿了。他现在跪在这里请罪,不是让老爷本就不好受的心更难受么? 桃守义不敢再磕了,可也没走,仰头自责地看着老爷。 桃莫行眼睛微抬:“九少爷既然都已经给你赐了药,治了你的伤,自然就是不怪罪。下去吧。” 桃守义眼中含泪,这才倒退着步子退出了屋。 桃守义出去之后,房里只剩下夫妻两人,桃莫行看了妻子一眼,叹了口气放下一口也没喝的茶碗,也放下了身上一直端着的架子,平和地问:“安顿下了?” 刘翡戈心里一酸,摇摇头:“那孩子主意大,看着没规没距的,心思准着呢。从头到尾,就只认了程嬷嬷一个人,跟我连声大娘都没叫。”抹了抹眼泪把前前后后的过程细说了,愧疚地道,“也不怨孩子防着我们,这整座府里,敢豁出去只一心护在这孩子面前的,可不就程嬷嬷一个人么?” “胡说什么!”看似责备的话,语气没有半分怨怪,有的只是安慰和呵护。桃莫行神色柔和地起身牵起妻子的手,“我送你回去,之后我还要去趟父亲那里。” 刘翡戈依赖地任丈夫宽厚的大手包裹住自己的手,点点头担心地提醒:“玉老夫人和两位赵小姐那边的事儿,父亲还不肯管吗?河儿跟你一样是个沉稳的,又深知这里面的情况,还不会怎样。这九儿可就……” “我晓得。”桃莫行好笑地制止了忧心忡忡的妻子,多少年了,还是这么个性子,在外面泼辣能干得很,一回到他身边就暴露了心软善良的本性。 …… 望山楼并不是一座楼,而是桃府地势最高的一座院子。因为家主桃启山原是黎国人,黎国多山,据说从小吹山风惯了,所以从夫人去世之后,一直独居在望山楼。 望山楼的灯火依旧亮着。桃莫行背着一只手带着胡安不急不缓地走来,老远看到灯火并不感到讶异,只在看到正厅门口守着的除了大管家桃守忠,还站着一个程成时,微微抬了抬眼。 “河儿在里面?” 程成恭敬施礼:“回老爷,是。大少爷从晌午就过来了,正在里面陪家主下棋。” 桃莫行不再说什么,掀帘进去。 桃守忠默默地看了看桃莫行独行的身影,看了看留在门口一起守候的胡安,再瞄了一眼漆黑再无动静的来路,眼中略过一抹失望的担忧。 桃家家主桃启山和长孙桃清河正坐在桌边对弈,旁边并没有下人伺候,只有祖孙两个。桃莫行进去之前,气氛还算平静。桃清河清俊如玉的面容含着安静的笑容,温温地落子,仪态自带一股优雅端宁。而老家主桃启山则面容带着些浮动的漫不经心和不耐烦,嘴角僵硬地撇着。 门帘一掀,桃莫行缓步过来,规规矩矩地在桃启山面前站定,毫无瑕疵地请安。桃清河起身侍立在旁,听见父亲请完安半晌了,家主还没有反应,无奈轻轻清咳了一声。 桃启山忽然抓起一把棋盘上的棋子向儿子砸去:“一群孽子!” 桃清河早有预防,心中叹息,错身上前挥袖把棋子悉数接下,无奈道:“爷爷!” 桃启山依旧暴怒,抓起一把棋子直接砸向桃清河:“一群孽孙!” 桃清河这次没接,苦笑着任由棋子砸在胸腹各处:“是!一群孽孙!” “都给我滚!” “是,爷爷那您休息。” “父亲。”桃莫行却并没有立刻走,而是行礼以后又停了一停,“那孩子的个性,与那边院子里的几位恐怕不能共处,还请父亲早作打算。” 桃启山顿时怒不可遏!一把棋子啪地悉数砸在了棋盘上,砸得叮叮当当碎棋四溅:“少来给你老子传你媳妇的话!她是桃府的大夫人,她管得了便管,管不了就给我滚蛋!我桃府虽在曌国,却不是以女人为尊!再给我整天护她的短,我连你都给赶出去!” 父子两个被家主灰头土脸地轰了出来,走在路上却是各自轻抖衣衫,分外平静。桃清河走在桃莫行侧后方半步,随行的各自心腹在后方不远不近的距离安静跟随,一群人的步伐和谐宁静而又尊卑有序。 快要分路而行时,桃清河忽然道:“父亲觉得九弟如何?” 桃莫行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 桃清河微笑:“没什么,就觉得家里忽然变得有趣了。”说着一拱手,“父亲慢走。” 桃莫行深深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依旧背着一只手,缓缓离开。 第31章 如玉轩 桃清河回到自己的清河院,踏进院门就见自己的长随阮轻云依旧在院子里跪着。秀美的脸上一片苍白,身上还穿着从桃氏酒楼被送回来时的那身并不合体的衣衫。 桃清河脚步顿了顿,绕过他一言不发地进了书房,许久才淡淡说了声:“进来。” 阮轻云已经跪得起不了身,也不让人扶,艰难地用膝盖一点一点挪着过去。到了书房扶着墙勉强站起,进去之后翻身关好房门,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说吧,想要怎样?” 阮轻云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淡然发问的桃清河,好像已经完全不会思考。 桃清河手里握着一卷书册,慢条斯理地翻着,“怨我不护着你?怨我们桃家不护着你?你不明白桃家现在的状况?你的确是桃家培养的侍儿中最优秀的,可是四个小姐都已经不在,桃家已经没有你能伺候的主子。你若是真不明白这点,也不会求了爷爷跟着我了。” “可是,你也该明白,即使做了我的长随,你的身份依旧是侍儿。如今桃家被强加进来两个小姐,别说她们如此欺辱你,就算明天她们回来,气急败坏要把你要过去伺候,也只需要玉老夫人开口说一句话!” “……”阮轻云猛地抬头,双眼含泪,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许久,眼中的种种光芒悉数湮灭,渐渐绝望。 桃清河看着面前同是风采绝秀却沦落至此的阮轻云,书卷下的另一只手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终于还是缓缓地开口:“我是护不住你的,但如今,或许有一个人可以。” …… 这一夜桃府里什么人跟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完全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很舒服!简直是我这么多年睡得最舒服安稳的一觉! 桃府这么一个陌生的大环境,那么多让我排斥的人,原本我以为我在这里根本不会好眠,可是我靠,我没想到如玉轩竟然是这么一个好地方! 哪有梅娘说的什么舒雅清奇、洁净无尘,哪有什么“醒时闻天籁,梦中琼花开”。我看到的如玉轩,就是一个单独、高墙、够大、够荒、蛇娃遍地、灰尘满屋的半原始生态环境!整座小山、池塘、院落、花园里,动植物、昆虫、细菌自由自在地生长,放眼望去,几乎所有原本人工移植过来的珍贵树木和花草都在残酷的自然竞争中长出了野性和凶性! 而且,整座如玉轩,竟然只有程嬷嬷一个人伺候! 哇哈哈哈!好地方!好地方啊! 我欢天喜地地推了哭哭啼啼要给我收拾房间的程嬷嬷去睡,自己随便从柜子里拽了一床不知道多少年没拆洗过的被子,一道威压震跑了里面藏着的所有小东西,打开两边窗户和所有门扇,挥舞着被子呼啦啦在屋子里吹了一阵狂风,把灰尘差不多往出赶赶,便就舒舒服服往床上一趟,跟院子里所有的花草树木、毒虫蚁兽打个招呼,安安心心、香香甜甜地睡了! 我这一觉美美地睡到了晌午,太阳照屁股了才睁开眼。我舒畅地翻了个身,四仰八叉躺着,不想睁眼。唔,有多久没赖过床了?这种感觉,还真他奶奶地怀念啊! 意识散漫地笼罩住整个院落,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高大的年轻人,正在帮着程嬷嬷收拾院子。我这才想起来,梅娘提过,程嬷嬷娶过丈夫,就是后来府里的大管家桃守忠。梅娘离开之前他们有两个儿子的,跟着曌国的规矩,都跟程嬷嬷姓。这个年轻人看来就是她的儿子,也就是大户人家常说的家生子。 我心情蛮好地听着小伙子一边勤快地干活一边心疼地抱怨母亲,倒也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了许多事情。 原来如玉轩之所以没人打理,以至于长成了如今这么阴森茂盛的样子,并不是桃府不肯派下人过来,而是程嬷嬷当年养着一大群猎狗拼死守着不肯让人进。 从他们的对话里,我才知道这如玉轩原来曾经是我奶奶玉大小姐玉歌葳的院子,奶奶生父亲的时候难产死在这里,差点儿连父亲都没活下来。程嬷嬷虽然无凭无据,却凭着直觉坚定地认为是有人害死了她家小姐,并且差点儿害死了小少爷。后来爷爷还真查出了院子里的人有让人收买的,处死了那个人。 但程嬷嬷却从此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她当时刚生了大儿子,把儿子扔给丈夫,自己白天晚上抱着小少爷,除了桃启山亲自过来能抱一抱,谁也别想沾边!爷爷那时丧妻之痛和照管年幼的大伯也是心力憔悴,也愿意有这么一个赤诚警惕的人守护好小儿子,也就把如玉轩划归了小儿子名下,彻底交给了程嬷嬷来管。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程嬷嬷看着父亲一天天长大,而且钟灵毓秀像极了当年的小姐,那才华连长他几年的大少爷都比不上,那份欢喜真的比自家儿子出息了还高兴! 可是偏偏,父亲一路虽是青云直上,甚至嫁入了皇室,成为女皇手下第一人,一出事却是天塌地陷! 父亲的一切都没了。身份、地位、荣耀、甚至健康!程嬷嬷甚至连再见到他一面都不能,只能抱着这一个让人心碎的消息日日守着空门。 如玉轩没了主子,下人们开始各种谋算,甚至有偷盗了院里的东西出去的。而就在这时候,奶奶在娘家的庶出妹妹玉欢蕤忽然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带着女婿和两个外孙女(呃,在曌国算孙女)赵水荇和赵水蔓住进了桃府,而且一来就想住进如玉轩。 程嬷嬷怒了,把院子里那些见风使舵想跟新主子的奴才全都赶了出去,带着一群狼狗死守着如玉轩的大门,大骂玉欢蕤贱人卑劣,人怒狗吠地不让任何人进来,谁敢进就咬死谁。 桃启山始终没有跟妻子的娘家人闹翻,但那一次,他站在了程嬷嬷这边。他说,桃府的院子随便她们挑,但这座如玉轩之前是亡妻的,现在是二儿子桃莫颜的。虽然桃莫颜被放逐再也回不来了,可是只要一天还是他桃启山的儿子,这座如玉轩就永远留给他和他的后人。 第32章 属下没主子像鬼 我听到这里的时候用力地撇了撇嘴,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臭老头儿印象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但转回头又是一肚子的气。桃守义不是还说他和大伯都“盼着”见我一面来着?刘翡戈都知道到门口迎一迎,那两个连面儿都不露,盼个屁! 不是说大伯家还活下来两个儿子四个女儿,不也一个也没见出去?切!不见就不见,小爷才不稀罕! 不过这如玉轩既然是属于父亲的嘛,父亲既然不回来,那也就是归我了? 我伸着懒腰出去的时候,程嬷嬷母子两个已经把主屋、卧房和几个主要的屋子收拾出来了。他儿子想让程嬷嬷休息休息,剩下的活儿他来。程嬷嬷却坚决不肯,说衣裳细软的事儿要讲规矩,你是大少爷的护卫,就不能收拾九少爷的屋子,不能乱了规矩! 我这边一推门,离得还挺远,那边程嬷嬷的儿子就立刻警觉地回头,看见我愣了一下,立即放下扫把低头行礼:“属下大少爷护卫程成,见过九少爷!” 程嬷嬷也赶忙行礼,眼睛都舍不得离开我,满脸都是快要哭出来的笑意。 我最受不了这个了,抚额过去一把拉起她按在院里晾晒的藤椅上坐下,从身后抱住她的双肩懒洋洋地撒娇道:“好了我的程嬷嬷!你是想要哭给我看啊,还是想我哭给你看?这是你儿子啊?大的小的?” “少爷你折煞老奴了!”程嬷嬷让我这么抱着,欢喜地一把一把地擦着眼泪,倒没当真哭出来,只牢牢握着我的手,指着她儿子气息不匀地介绍:“这是小的,叫程成。大的以前也是大少爷的护卫,现在已经……去了。” “是为了保护大少爷?”我有些了然了。 “是!不是程嬷嬷自夸,嬷嬷教出来的孩子个个忠心护主,没有一个孬种!”程嬷嬷眼圈儿又红了红,却是带着笑。 我却笑不出来了,认真地扳过程嬷嬷的头,然后轻轻地抱住:“嬷嬷,没有母亲是希望儿子死的!想哭,就痛快地哭出来吧。” 世上能抵挡我这样的情绪引导的凡人估计还没生出来。我的眼神、我的语气、我的动作,还有我微微散发笼罩住程嬷嬷的精神气息,都让这个为了主子付出了一生的老嬷嬷多年的堤坝奔溃! 程嬷嬷突然反手抱住我嚎啕大哭!我稳稳地让她抱着,安静地在她耳边鼓励:“哭吧!把你这几十年来的辛苦、你的担忧、你的委屈、你失去儿子的伤心,全都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吧!这里是如玉轩,你是安全的,可以放心地哭出你所有的情绪!” 我所做的这个小技巧在现代心理学上叫做创伤疗愈。让人把心底里积压的情绪释放出来,整个人才有可能真正地释然、轻松,以比较阳光的姿态迎接新的生活。 程成整个人都呆住了!估计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里都没有见过他的母亲如此脆弱、如此狼狈、又如此感性过。也是,像程嬷嬷这样刚强的女人,怎么可能在儿女面前轻易流露自己的不坚强?她这么多年言传身教给两个儿子的,估计只能有坚强、勇敢、忠诚。 人哭到极致会完全力竭地睡去。我示意程成抱走程嬷嬷回她自己的房间休息。程成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抱起沉睡的母亲。我一屁股坐在腾出的椅子上,仰脸迎着暖洋洋的阳光打瞌睡。 程成安置好母亲之后又回来了,轻手轻脚地立在我侧前方两三米的地方,想说什么又有些局促的样子。 我打个哈欠没睁眼:“我没睡着,有什么事,说吧。” “是!”程成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属下……属下想说,如玉轩母亲真的在用心打理。” “嗯?”我有些回不过来神。我有什么地方表现得对他妈不满吗? 程成却显然有些误会了,急急地道:“九少爷,您可千万不要以为如玉轩如今这样不好。其实如玉轩这样真的蛮好的!不,属下不是说九少爷来了以后这样还合适,我是说娘不知道二老爷还能有后人能回来的时候。您不知道,这院子大,风水又好,里面的奇珍异木、奇花异草又多,又独占桃府一边,跟外面只隔一堵墙!” “哦!”我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说,为了让里里外外的人不要觊觎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你和你娘故意把这里弄成这样鬼气森森、阴森恐怖的样子?” 程成有些局促:“属下知道这样不妥,可是这里除了我会过来陪娘,经常给她搭把手以外,没有其他人守卫,我娘也不让其他人来守卫。这也是我娘的一个笨办法,把这里弄成这个样子,还让我时不时地装鬼吓外面过路的人。毕竟,老夫人在这里咽气,二老爷又出了那样的事……属下知道这样不对,可……可效果真的蛮好。” “装鬼啊?”我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撺掇他:“你怎么装的?装来看看?” 程成大张着嘴看着我。我挥挥手给他回神:“来啊来啊,装个看看嘛!我前两天也装过一回来着。我看看你有没有我装得像!” 程成下意识地回话:“属下自然没有少爷您……”说了一半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卡了壳!谦虚自己不如主子像鬼,他大约也是醉了! 第33章 小姐回府 我笑得不行!见他满脸通红尴尬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由地打趣:“哎,你很闲啊?” 程成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我回话了:“属下……尚可!” 我差点又笑一跟头:“尚可是个什么玩意儿?你姓尚,名可?哦哈哈哈你真是逗死我了!好了好了,看在程嬷嬷面子上,你忙你的去吧。别你们大少爷要出门找不着他的护卫,跑过来拿刀剁我!” 我说的这话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怎么程成的脸忽然就抽抽了!抽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大少爷一般不出门。出门也还有另外一个护卫秦功跟着,很少需要我跟随。” “敢情你就是拿着大少爷那边的俸禄,整天在我这儿干私活啊!”我恍然大悟!这个大少爷不错啊!知道知恩图报,人家大哥为救他死了,唯一的儿子就专门空出时间来让他尽孝。 程成面色顿时黑红羞恼,杠着脖子争辩起来:“属下没有白领俸禄!属下有拼命练功!属下的功夫很好,比秦功练得还扎实,只要大少爷有危险,我也会跟大哥一样为他拼命的!” 我啧啧啧地感叹这娃儿的可爱,伸出慈爱的手:“好孩子,真乖!来来来,少爷摸摸头!” 程成彻底让我雷得受不住了,终于做了一件可能是他这辈子最没规矩的事,在他家细弱的九少爷要求要摸摸他雄壮威武的头的时候,脸红如血地一跺脚,跑了! 我在他身后哈哈大笑!他原本还犹豫的脚步顿时毫不犹豫,一溜烟不见人影儿了! …… 程成脸红脖子粗地跑到清河院的时候,桃清河正要出门。秦功跟在他身后。 程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顾不上去想大少爷都很久不出门了,今天怎么忽然要出去,直直冲过去就单膝点地跪下了:“求主子带属下出去!” 桃清河好看的眉梢一挑,不解地看了看身后同样一脸纳闷的秦功:“你没看见秦功已经跟上了?” 程成咬紧牙关:“属下和秦功同为主子的护卫,秦功做得很多,属下做得不够!” 我做得很多?主子都不出门我上哪儿做很多去?秦功看着程成有点儿发傻。这老实孩子今天是受什么刺激了吧?刚想开口说我没事儿,你在家照顾老娘就好,忽听大少爷桃清河开口道:“那好,秦功,你留下,程成跟我走。” 秦功越发傻眼了。一向凡事有理有据丝丝入扣的大少爷竟然就这么接受了这“突发状况”了?今天这都是怎么了? 一路上,程成沉浸在一种昂扬的护卫状态中,把没必要的岗都快要站成了一座丰碑。 而他家大少爷不过是去自家酒楼给母亲买了一盒糕点而已! 终于当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时,桃清河放下书,无奈地叩了叩车窗,把程成叫了进来:“说说吧,你到底怎么了?” 程成完全没有自觉自己有什么不对,相反,他觉得自己今天表现得好极了!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桃清河对面,虎眼圆睁地张着嘴,那傻样子着实让桃清河抚额。 “你知不知道……”桃清河斟酌着词句,“要让你这么一直当差,我的马车再朴素、我的行事再低调,你都能让我万众瞩目?”程成站在自己身后的那精气神,简直都……!好吧,连他都词穷了。 看着明白过来以后瞬间颓丧下去的程成,桃清河第一次因为自己下属的情绪而头疼。他桃清河的手下,什么时候有了如此打眼的情绪了? 叹息:“九弟怎么着你了?”程成平日里和昨晚今日都在什么地方他知道。原本不想这么落痕迹地打问的,可如今已经影响到他的出行了,不问反而显得过于虚伪。 程成嘴角委屈地一撇,低头没吭声。 桃清河放下书,用力地揉了揉额角。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的护卫程成没错吧? “看来是真的跟他有关?”这话要怎么说,有点费思量,“程成,你有分寸,我知道。这些年虽然清河院、如玉轩两边跑,但从未传递过任何消息。但那是如玉轩只有你娘、没有主子的时候。如今如玉轩有了主子,你这么两边跑着,容易让人说话。” 程成一震,抬眼看着桃清河。 桃清河轻轻抬眼看向他:“你考虑考虑,愿不愿意今后就去如玉轩?” …… 桃清河的马车回到府门的时候,正遇上形容狼狈的赵家姐妹和丫鬟婆子回府。赵水蔓哭得眼泪涟涟,赵水荇神色狰狞,衣衫肮脏破烂的丫鬟婆子们个个跟着七嘴八舌地咒骂。玉老夫人在门口心疼地迎着,正抱着赵水蔓在怀里哄。 赵水荇一眼看见桃清河,眼神一扫,手臂一抬指着桃清河立着眉毛质问:“你的那个长随阮轻云呢?” 她这一问,院门口堵着的这一堆乱哄哄的人都看了过来,人人眼神不善。 桃清河淡然反问:“赵大小姐如此质问我的长随所在,请问何意?” “我何意?我还要问问你是何意!”赵水荇冷笑道,“蔓儿前天习学人事,给你们桃家面子,看上了桃家没人要的侍儿阮轻云。结果竟然在你们桃氏酒楼东家的包房里让人给劫了!而我们让人迷晕了送到了城外十里的乱葬岗里,昨天好不容易回城,城门竟然关闭一日!我刚刚听说,今天阮轻云可是好好地又在你跟前当差了!桃清河,你怎么解释?” 第34章 这里是你的家 桃清河平静地看着她:“赵大小姐刚才说,你们把我的长随带到酒楼包房里,让赵二小姐行人事?”扭头问自己的另一名长随:“江流,我怎么不记得有人向我要走过轻云?” 江流低头拱手,清脆地回答:“回大少爷的话,阮轻云还是大少爷的随从,不曾给了人的。” 赵水蔓适时地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扑在玉老夫人身上委屈至极地喊:“奶奶……” 玉老夫人顿时怒骂桃清河道:“什么玩意儿也敢在我们玉家面前嚣张!连你爷爷、桃家家主也不过是嫁进我们玉家的一个夫郎而已,桃家一个没人要的侍儿算是个什么狗屁!立刻把人给蔓儿送过来抽筋扒皮!晚了一刻,我饶不了你们!” 桃清河一行人听得怒火冲顶却发作不得,桃清河本人却是平淡一笑:“老夫人别说是要人,就是要店铺、要产业,爷爷只要点头,桃家从不敢违。只是阮轻云是爷爷亲自赐下给清河的长随,要转送别人也总得爷爷开句口。否则便是清河的不孝了。” “你……”玉老夫人手指狠狠地指向桃清河,又冷笑轻蔑地放下,搂着赵水蔓率着众人浩浩荡荡径自进府去,“既然你想,我就让你们再看一眼你们眼中不可冒犯的家主子在玉家面前的卑微!” 院门前终于清静了。江流担心地低声问:“大少爷,眼看府里就该为九少爷办接风宴了,家主子肯定得出席,就躲不开玉老夫人了。这可怎么办?” 桃清河不答,缓缓拾阶而上。怎么办?他能怎么办?桃家人在自己家里变得主不主、从不从的已经多年了。妹妹们一个一个被挤走,弟弟也走了,父亲是桃家的长子,他是桃家的长孙,走不得,乱不得! 如今所有的希望,就看九弟…… …… 我刚沐浴完换上了程嬷嬷给我准备的干净衣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决定以后再不浪费精神力去关注这些无聊的豪门内斗了!跟爷有毛上的关系!不过这玉老夫人既然姓玉,按曌国的伦理,两个孙女怎么都姓赵呢? 程嬷嬷正在给我擦头发,听了我的疑问不屑地撇撇嘴:“什么玉老夫人!就她也配姓玉?” 吔?这又是毛个意思? 程嬷嬷给我娓娓道来:“玉家是曌国根基深远的高门权贵,历代家主都有天命卜算之能。二老爷的命算天赋就是从我们小姐血脉里传下来的。而大老爷就没有传到。所以在嬷嬷的心里,二老爷才是小姐的血脉传承。” “在咱们曌国的权贵之家,只有嫡女才能冠以自家的姓氏,庶女是没资格的。玉家也是一样。就像我家小姐,就是玉家正正经经的嫡女,而赵欢蕤自称玉老夫人,还让桃府的人都必须这么叫,但其实她连姓玉的资格都没有,只不过是玉家的一个庶女罢了!” “她姓赵,她的女儿自然也姓赵,女儿的女儿也姓赵。这就是赵水荇和赵水蔓姓赵的由来了。赵欢蕤这个不要脸的,不但自己带着两个孙女来,还把两个孙女的龌龊父亲也带来了,给两个女儿当管家,不但纵着女儿整日地胡来,自己也仗着桃家的势在外面胡闹,不知道给桃家惹了多少麻烦!” “少爷你都不知道,她们来了这十一二年,见一次家主要一次家产,要去就挥霍掉,下次再要,贪得无厌,完全不知羞耻!内宅里也是横行霸道。原本府里有六个小主子的。竟被他们挤兑得要么愤而脱离桃家,要么外出学艺常年不回,如今只剩下一个大少爷了。唉……” 原来所谓的堂哥堂姐们都不在啊!我稀奇地问:“程嬷嬷,你说这桃启山是不是跟赵欢蕤当年有一腿啊?要不然能由着这么一群糟心货赖在家里作威作福?” 程嬷嬷立刻瞪了我一眼:“胡说!小姐当年和姑爷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不容易才在一起的,中间绝对没有她赵欢蕤的事儿!少爷你以后不许这么说话,没的坏了小姐的名声!” 我揉着额头嘿嘿一笑:“程嬷嬷,其实你也是对桃启山不满的吧?你也觉得他这么纵容赵欢蕤欺负奶奶的儿女,让你觉得很悲愤对吧?要不然,怎么你就只护着奶奶,我都直呼桃启山的名字你都不管呢?” “少爷你可真是……”程嬷嬷忍不住笑了,“什么事儿都瞒不住少爷您,真跟小姐和二老爷一样聪明……”偷偷抹了抹眼泪又给我擦头发,“是!嬷嬷生气,很生气!可是嬷嬷就只是个嬷嬷,拼了老命也最多护住这个院子。小姐的儿孙,嬷嬷一个都护不住!” 又哭又哭!我叹口气转身擦去她的眼泪:“都给你说了小爷不喜欢看女人哭,你还哭!快把眼泪擦了!你不过是一个嬷嬷,在他们眼里就是个下人,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你看,我一回来,最起码有个舒心的家不是?” 我真的是很无心很无心地说出这句话的。程嬷嬷听了却激动万分地握住我的手:“少爷!少爷说这里是少爷的家,程嬷嬷太开心了!太开心了!小姐的后人里,总算又有了一个能指望的人了!” 我噎住了。想再次跟她强调可我只是个养子,不是你们小姐的血脉啊。可是瞬间又想到乌云珠那十二分之一的可能,再也开不了口。 第35章 你娘战神附体了 头发还没擦干,门口一个小丫鬟叫程嬷嬷过去传话。程嬷嬷回来问我,说刘翡戈让人来问,今后的饭食是程嬷嬷到大厨房去领,还是送材料过来程嬷嬷给做。 我问程嬷嬷以前是怎么吃的。程嬷嬷摇头说她从来不沾桃府的东西。如玉轩园子里里有瓜有果有禽有兽,她只当自己住在山里给小姐守坟,都是自己做来吃的。我一听有理。桃府里乌七八糟那么多年,就算送米面材料过来也不一定干净。我不怕毒也怕麻烦,更何况不能连累程嬷嬷经常被毒来毒去是不是? 程成神思恍惚地回来的时候我跟程嬷嬷正在山坡上亲热地撕一只烤野鸡。我顺手撕了一大块鸡胸脯丢给他,继续我蛊惑程嬷嬷的话题:“怎么样啊,程嬷嬷?等过两天我走的时候,要不要去跟我过?” 程嬷嬷也继续苦口婆心地劝我:“少爷,听嬷嬷的话,别走了!你说的那个自由自在的地方,嬷嬷不想去也不想让少爷去。少爷是二老爷的后,二老爷没顾上管的事儿都等着少爷搭手呢。少爷,安安稳稳地留在如玉轩好不好?” 我仰头在草地上笑倒:“好了好了程嬷嬷,我们这么你劝我、我劝你的,已经劝了快半个时辰了!我看了,我肯定得走,你必定是留。你就留这儿给我和父亲看家吧。” 程嬷嬷还要劝,我翻身塞了一条鸡腿在她嘴里:“得嘞得嘞!您就想想一件事:您就想我只是你那一会儿叫二少爷一会儿叫二老爷的小主子抱养来的!抱、养、的!不是亲生血脉,我求您了还不行吗?” 程嬷嬷两口把鸡腿上的肉咽了,把骨头拽出来,继续:“少爷,您说了把这儿当家……” 我躺在草地上摊开四肢笑得浑身发颤,指着唠唠叨叨的程嬷嬷问程成:“我说你娘唠叨成这样,你们爷儿俩这些年到底怎么过来的?” 正说着,大门那儿又有人咚咚咚拍门。我赶紧推程嬷嬷过去应门,自己躺下继续嘿嘿嘿笑。就见程成站在山坡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娘唠叨着远去的身影,忽然抹了抹眼睛说:“九少爷,谢谢您让我娘变得这么唠叨!” 我笑着翻了个白眼,都疯了这些人! 程嬷嬷跑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而且如临大敌:“少爷,是赵欢蕤派来的丫头,说老夫人让您过去请安!人还在门口,要您亲自过去回话。”程成听了也立时紧张起来,全身绷紧地看着我,那德行好像怕我把他妈给害了似地。 我无语地瞪着他俩,出息! 我尤其看着程成叹一口气:“这么点儿小阵仗就吓成这样,也不知道你那位主子这些年怎么就没被吓死?” 程成的脸立时绿了。我才不理他,安慰地拍拍程嬷嬷:“别怕!你去,传我的话,就说让那小丫头有多远滚多远!赵欢蕤算个鸟蛋?想见小爷,亲自过来拜见!” 我话一说完,就见程嬷嬷眼睛唰地一亮,差点没晃瞎我的狗眼!女汉子霍地站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问我:“就这么回?” 我傻呆呆地点头:“就这么回。” 程嬷嬷一阵风地走了。我手里掂着鸡骨头疑惑地问程成:“你娘这是——战神附体了?” 程成却是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战神附体的娘,猛地恍然大悟一拍脑门:“我终于明白大少爷说我今天怎么了!”说完唰地又一跺脚闪没影儿了。 我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觉得这一家子真疯了! …… 程成一阵风地卷进清河院,见书房门关着,精神不佳的阮轻云和眼睛咕噜噜转的小厮梧桐守在门口,就没敢打搅。但是又兴奋地忍不住,就跑过去也站在门口,看着梧桐嘿嘿嘿傻笑。 梧桐被他看得发毛,推他一把低声道:“干什么?边儿去!笑得瘆人呢!” 程成还是忍不住,看着阮轻云又笑。阮轻云起初没在意,后来也皱起了眉头,低声斥道:“大少爷在看书,有没有规矩了!” “程成,进来!” 书房里,桃清河一边唤人一边下意识地开始揉头,这九弟又把他这傻护卫怎么了?怎么忽然觉得这一个九弟比赵家那一家子都麻烦呢? “你又怎么了?” “我娘……嘿嘿嘿!”程成嘿嘿直乐,“属下终于明白晌午主子说属下怎么了是怎么了!” 桃清河伸手再次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这护卫是疯了!薄怒道:“好好说话!” 程成噗通跪下,好歹收住了点儿情绪,可一开口又笑了:“我娘她……刚刚跑出去传她主子的话的那个劲儿——跟属下上午时候真是——比属下还牛气!还比属下痛快!就像九少爷说的,战……战神附体!” 桃清河张口想说什么又忍住,疲惫地往后一靠:“不可两边传话!你是去孝敬你娘,不是做我的探子。下去吧。” 程成张了张嘴又闭上。他是知道主子的为人的,再要知道的事儿,也不违背底线。但……他总觉得九少爷那样的人,对传话这事儿不是像主子这么看的。 程成慢腾腾地起身站了起来,刚要往外走,忽然想起九少爷的一句话,眼睛一亮:“主子,九少爷问您来着!” 桃清河心里一提:“嗯?”九弟连亲自迎出门出去的母亲都不认,会主动问起他? 第36章 大鬼来了 程成立即抓紧机会一口气把自己憋着的痛快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刚刚玉老夫人派人去如玉轩传话,说让九少爷过去请安,丫鬟等在门口,要九少爷亲自过去回话。属下的娘问九少爷怎么办。九少爷拍着我娘的肩膀说——” 程成下意识地把胸脯一挺,模仿九少爷当时的神情语气和拍肩膀的动作:“你去,传我的话,就说让那小丫头有多远滚多远!赵欢蕤算个鸟蛋?想见小爷,亲自过来拜见!” 书房的门开着,这一句话一出,里里外外都惊呆了!惊呆之后就听见梧桐忍不住的轻笑声。桃清河瞪了他一眼,却发现自己竟然也笑了! 难怪程成说他娘“战神附体”,比他上午还牛气,还比他痛快!真的,别说他娘要威风凛凛地去传话了,他们如今听着都痛快! 也难怪这番程成会把这话传到这边来呢,九弟这性子,根本就不会在乎! 此刻,就只有阮轻云完全处在不能置信的震惊中!九少爷竟然能够这样反抗她们!九少爷他竟敢! 此时,屋里忽然传出桃清河的疑问声:“你刚才不是说,九弟问起我?”这里面,哪一句是问他的? 程成脖子忽然一缩,又不敢吭声了。 桃清河脸一黑,啪地把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掼! 程成视死如归地开口:“回主子!当时属下吓着了,九少爷鄙视地看着属下说:‘这么点儿小阵仗就吓成这样,也不知道你那位主子这些年怎么就没被吓死?’” 全场顿时静了! 许久,桃清河起身上前,模仿着刚才程成的动作,拍拍程成的肩膀:“下次告诉九少爷,我不叫‘你那位主子’,我是他大哥!” …… 因为昨天我的到来,如玉轩的今天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刚赶走了赵欢蕤老贱人派来的丫鬟,又迎来了刘翡戈。 刘翡戈亲自跑过来,不但不觉得屈尊降贵,反而是神清气爽、斗志昂扬。我严重怀疑此刻我的话已经不说传遍了桃府,最起码高层已经都传遍了。 刘翡戈欢喜无限地等在如玉轩的门口,一见面不等我说话,热情地冲上来拉了我和程嬷嬷就走:“乖孩子!好嬷嬷!你这孩子来得匆忙,大娘也没来得及给你准备伺候的人,不过昨晚上我就让人给沼河城最得脸的人牙子都说了,今儿送最好的来给你们挑。挑上哪个算哪个,大娘请客!” 我差点直接崴了脚!我靠,这也请客? 风风火火地来到跟前儿的花园水榭里,我远远一看,好家伙,七八个人牙子,每人领着十来个男女老少,在水榭里左右排成长长的两溜儿,垂着头等着我挑呢! 刘翡戈眉飞色舞地跟我讲:“不是大娘不舍得府里的人手,是怕程嬷嬷不放心。这些人都是外面的,都没过府里的手,来得又急,旁人来不及做手脚,程嬷嬷约略能放心些。” 我顿时高看这位坦荡的大妈一眼。如玉轩不是不缺人,只不过需要合适的人。没有我,怎么都行,我来了,真的让程嬷嬷一个人又做饭又打扫又应门又采买,谁都知道不可能。 我看了一眼程嬷嬷,发现她也在仔细观察那些人,就明白她也不反对院子里进人了。 可是我却顿住了脚,坦坦然然也不避讳刘翡戈和她身旁的丫头婆子们:“程嬷嬷,选人好选。可是过些天我就回去。你想好,你要是不跟我走,这些人我是不会带的,太麻烦。” 这是我第一次在如玉轩之外说我要回去,不会留在这里。刘翡戈显然猝不及防,一时愣住了。 我不理她,只看着程嬷嬷。程嬷嬷在外面极其有分寸,端庄地给我福了一福道:“回少爷的话。老奴老了,少爷在外面做事,老奴不敢做少爷的拖累,就在如玉轩里给少爷看家。少爷只管选人,选好了交给老奴,一切规矩礼仪老奴自会调教得点滴不差,保管给少爷把家看好!” 行,我尊重她的选择,留下她们都在原地等着,独自上水榭溜了一圈,带了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三岁两个男孩子回来:“这两个可以做小厮,把院子的打理交给他们。嬷嬷,屋里的事你要不要丫鬟?” 崔嬷嬷和刘翡戈的丫鬟们看着我这么对待程嬷嬷都有些吃惊。反倒是刘翡戈有些震动。而程嬷嬷则特别给我涨面子,宠辱不惊:“少爷折煞老奴了!老奴不要丫鬟,还要提醒少爷最好也不要着急选丫鬟。少爷如今正长身子,女子近身的事儿要当心!” “好。”我干脆地应下,让程嬷嬷带着两个孩子先回去,这才微微朝刘翡戈一点头,“礼物我收下了,多谢!” 刘翡戈还是头一次见我比较正经的样子——其实我各种样子她也都是头一次见。她沉默了一下,没有再那样热情洋溢地强拉着我干什么,而是挥手挥退了大部分下人,只留了一看就是心腹的崔嬷嬷、阿金、阿银三人。这才看着我说:“其实你不用谢。我是听说了你回给玉老夫人的那几句话,高兴,想要谢谢你!” 我觉得这样坦白的大妈看起来才更加可爱了,不禁袖着手扭头看她,莞尔:“我气她,你谢什么?” 刘翡戈笑了,这一刻笑容里有多年的苦闷又有小女孩的纯真:“谢你这孩子出了我一口恶气啊!我斗不过她们,如此正大光明地买两个人谢谢你还不成?原想买它十几二十个故意气气她的,谁知你就挑中了两个!” 这一刻我真的有点喜欢这个爽朗可爱的桃家大娘了,歪头冲她笑:“好,那我就记着,你还欠我十几二十人的谢礼!” 人牙子们带着人失望地缓缓离开,我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一阵一阵若隐若现的哨音。我一愣,这是我和梅娘约好的信号!她和大鬼怎么会走得这么快?这两个傻子,难道为了赶路,都不睡觉的么? 我一把拉住刘翡戈:“大娘!那十几二十个人也不用记着了,我们现在就把这个人情债给清了吧!” 我拉着刘翡戈出了桃府,却发现坐在墙角吹哨子的不是梅娘,只有大鬼一个人。大鬼见了我高兴得嗷嗷直叫。那一刻我却有些失落也有些了然。梅娘来了,但她永远也不可能再以阿梅的身份回到桃府,回到她魂牵梦绕的如玉轩了! 刘翡戈看我竟然看中了这么个憨实粗苯的夯货,分外无语。直接安排管家给大鬼做腰牌,通知了门房,以后这就是我的随从了。 第37章 瞅准了,那是九爷的人! 刘翡戈激动于我喊的那一声“大娘”,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地一路到如玉轩门口。说她被赵家老太太恶意陷害走的四个女儿,说她那外出浪荡不归的小儿子,说她最后生的那对早夭的双胞胎。 提到那对短命的双胞胎,刘翡戈就直抹眼泪:“那俩孩子就跟你一般大,要还活着也能跟你一般高了……”我生怕她再说下去变成祥林嫂,赶紧打住:“没事儿没事儿,你跟那谁再努把力,还能再生一堆!” 刘翡戈噗嗤一声笑了,就来拧我的嘴:“小小年纪就跟长辈没大没小地说混话!还‘那谁’!那是你亲亲的大伯!” 我自然不能让她拧到。女人的手啊,毒着呢!“谁是我亲亲的大伯了?我又不是父亲亲生的!再说了,有他那么当大伯的吗?桃守义那天还给我口口声声说什么‘家主和老爷都盼着您呢!’盼个屁!我回来两天了,爷儿两个一个比一个能躲,人影儿都没见!” 刘翡戈愕然张大嘴,显然跟不上我的逻辑:“什么叫……哎你这死孩子怎么说话来着?那是你大伯和你爷爷,你回来了你不去拜见,你还有理了?” 我给了她一个白痴的眼神:“我盼着见他们了?我求着见他们了?是他们关了城门不放我走好不好?跟你撂个底儿吧。我这几天就是等我这个随从来着。如今他到了,我也该走了。今天这就算是跟您告别了。赶明儿就不跟您打招呼了!” 刘翡戈彻底让我的消息给震晕了,呆了好一会儿才急急跟上来扯我的袖子:“哎你这孩子!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你爷爷和你大伯还有你大哥都还没见你呢……” 她扯我袖子的时机不巧。这会儿我们刚好走到如玉轩门口道路拐弯,我刚好当先一拐弯看见我如玉轩门前让我顿时炸毛的一幕! 我唰地一甩袖子把她甩了个趔趄,要不是崔嬷嬷一把接住很可能就是一个屁股蹲儿! “大鬼!”我大吼一声,“瞅准了!挨打那两个小的和一个老的是九爷我的人!那个院子是九爷我的院子!” 此刻,赵水荇姐妹俩趾高气扬地领着一帮人正在如玉轩门前,我刚刚选进院子伺候、交给程嬷嬷带回来的两个男孩子正被几个奴才倒吊在如玉轩的门楼子上鞭打! 程嬷嬷额头汩汩流着血,后背死死抵着如玉轩锁死的大门不肯让开,正在被一群婆子拳打脚踢地围殴! 几个健壮的奴才正在一个一脸猥琐的中年男人指挥下合力撞击如玉轩的大门! 鬼城九规第一条:不准动九爷的人!犯者,杀! 鬼城九规第二条:不准动九爷名下的东西!犯者,杀! 鬼城九规第四条:九爷的人有难,拼死也要救!不救,杀! 鬼城九规第五条:九爷的东西让人动了,拼死也要抢回来!不抢,杀! 这些年来,九规已经成了鬼城每一个人烙入意识深处的铁律,更不要说是永远以九爷我的命令为生命准则的大鬼了! 我一声吼出,一指头指过去,大鬼“嗷呜”一声就轰隆隆地冲了上去! 大鬼双手直接拽断绑着俩孩子的皮绳,嗖嗖凌空把俩小的给我扔过来,一把推开围殴程嬷嬷的那一群,又嗖地把老的给我扔过来!接下来,就是简单直接的杀戮! 脑袋,一巴掌就可以拍碎!脖子,两指就掐断了!大脚落下那就是肠穿肚烂的结局!拳头砸过去胸膛上直接就是碗大一个透明窟窿!为了赶路验关不被卡,精钢链子锤没带出来,要不然整个一片让它变成一片碎肉血海! 大鬼出手只不过一分钟。等刘翡戈在崔嬷嬷的搀扶下依旧软倒在地、程成大呼着“娘亲”用尽轻功而来的时候,战斗已经基本上结束了! 加个“基本上”,是因为还有三个人虽然吓得一滩屎尿靠在一起抖索着,但还活着。 赵水荇、赵水蔓、还有那个指挥别人撞门的男人,她们的爹杜益坡。因为大鬼弱智不懂思考,直接动手的他都杀完了。没直接动手的,他需要我进一步的指示。 我把程嬷嬷交给程成,两个小男孩一边一个拎在手里,缓步走了过去。 来到如玉轩的大门下,我数了数我们这边三个人身上的伤,算了一下三倍的倍数,淡静地吩咐:“活着的这三个,一臂长一指宽的伤口每人三十九条,肋骨砸断三根,吊起来。” 折磨人的手段我多的是,死,太便宜他们了! 皮肉伤大鬼做不来,一做就死了,所以我没下令。但就是只砸断三根肋骨这样的“细活儿”对大鬼来说依然也有些费劲,不过我也不在乎他一不小心多砸断几根。 要从一数到三十九那没有我的帮助是坚决不行的。我给他数了三十九个小木棍,于是他愉快地完成了任务。 我完全不理会门外的那一地血腥和瘫软在地的刘翡戈等人,重新把如玉轩的院门一锁,嘱咐大鬼不许让任何人进来。然后把一老两小三个受伤的依次放进屋子里,并上桌子铺上床褥摆好,没理会一边完全震惊住了的程成,拿出我从鬼城带来的伤药开始给他们调理。 我回来得及时,他们受的伤虽吓人,但还不至于太重。至少比起三年前的丑丑好得太多了。说白了不过就是些流血啊、淤青啊、脏腑轻微破裂啊之类的,肋骨就算断,也没有碎掉。这对我来说,都是轻伤。 真正伤到的,还是我对这个家原本的那一丝丝归属感吧。 第38章 比真金还真 望山楼的正厅,气氛沉凝。桃莫行扶着依旧面色苍白的妻子坐在长椅上,桃清河坐在他们的对面。主位上,以往暴脾气的桃家家主桃启山,此时端着茶坐在椅子上,脸色出奇地平静。 “把之前的事情详细说一遍——从你带着他到水榭选人开始,一直到杀人之前。” 刘翡戈有些茫然无力地看着公公。她实在是受到的刺激太大了。 桃启山皱了皱眉却没有发作,改叫了崔嬷嬷进来,把之前九少爷和刘翡戈的每一句话都认认真真地复述了一遍。刘翡戈这才想起这些,听到崔嬷嬷复述她说谢谢他帮她出气的话,她面色复杂地低下了头。公公是不是又要因此给丈夫施加压力了? 刘翡戈想错了,桃启山关注的重点根本就不在这里。或者说,有了老九如此激烈而暴怒的反击,刘翡戈的这一点抱怨根本就不是事儿。 崔嬷嬷退出去,桃启山看向儿子桃莫行:“你当时在那水榭附近?” 桃莫行的表情波纹不动:“儿子那时恰巧在那里看书,远远地看了一眼那孩子。” 桃启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看出什么了?” 桃莫行平静地道:“那孩子冲翡戈侧脸一笑的那姿势、那神态,与当年二弟年少葱茏时一般无二。” 桃启山哼了一声,又斜眼看向桃清河:“你在另外一边?” 桃清河微微一笑:“孙儿也恰恰好在那边观景,远远地看了一眼。” 桃启山瞥了刘翡戈一眼,冷哼了一声:“你又看出什么了?” 桃清河琢磨了一会儿摇头:“一点儿也不像孙儿!反倒像……”掩唇咳嗽一声,打住不说了。 桃启山啪地把手里的茶碗往桌上一顿! 桃清河抬眼笑看祖父:“反倒与祖父您颇为神似!” 桃启山脸色一喜,紧接着就是一怒,抡起茶碗“啪嚓”摔到了地上:“好好好!你们都行!都穿针引线地跑去见面!就我老头子一个是独夫!” 老头儿的脾气终于发作起来,背着一双手飞快地在房间里转圈,一边转一边骂:“说我们都是骗子!我能知道哪回是真,哪回是假?他说出个”小竹林“我就得认他是我孙子?派个管家过去接他他就敢给我甩脸子不回来,还踹管家个窝心脚!就算他是我孙子又怎么样?我求着他认我了?我求着他回家了!谁说盼他谁去给他擦屁股!反正我没说过!” 正骂得唾沫横飞时就见刘翡戈呆呆瞪着自己,一脸见鬼的表情,顿时怒不可遏:“瞪什么!” 刘翡戈浑身一激灵,指着公公吃惊地扭头看向自己的丈夫:“真的……真的跟那孩子发脾气时一模一样!” 桃启山一下子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愤怒的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回来了。 父母的尴尬当儿女的必须看不见。桃莫行行云流水地端过茶水给妻子:“喝水。”桃清河低头忍笑拂袖。嗯,上面有点儿灰,掸一掸。 桃启山一屁股坐回椅子里,那股子劲儿也泄了:“说,那臭小子闯下这么大的祸,准备怎么处置?” 桃莫行抬眼,面目无波:“如玉轩是二弟的,那些下人无法无天,意图闯进去作乱,该杀。九儿的随从保护自己的主子,诛杀凶徒,无错。” 桃启山翻白眼:“那三个受活罪的呢?” 桃莫行垂眸,端起茶碗轻轻刮动:“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带着凶徒去行此无礼之事?倒是听说前日遭歹人所劫,在城外被暴打了一番,受尽了折磨,因此难免带些伤势……” 刘翡戈赶紧低头喝茶。桃清河继续掸灰。桃启山没好气地看着这一家子,指头一个一个地戳过去:“好好好!这些年看来真是委屈着你们一家了!如今可算是有给你们出气的了!滚滚滚!都给我滚!” 从“望山楼”里“滚”出来,刘翡戈腿软脚软地一把一个拉住丈夫和儿子:“我怎么觉得这么不像是真的呢?她们真就这么被痛打了?公公真就这么不责怪了?” 桃莫行莞尔,桃清河扶住娘亲轻笑:“娘,是真的!真得比真金还真!” …… 在我的神效药物和真“神”调理下,程嬷嬷和两个孩子的伤没几天就好全了。我清楚地了解两个孩子具有什么样的天赋、什么样的品性,便给他们分别起名为“观叶”、“观花”。 也许曌国真的有一些很神奇的东西在,玉家血脉中的命卜天赋、国民中婚姻契约的天罚、这两个孩子身上微弱的异能,都让我有一种奇异的感受,几乎快要相信,这个国家,是有神的。 第39章 喜欢?赏你了! 观花和观叶是一对兄弟,识字,心思灵巧,都天生就有植物天赋。观花11岁,喜花草,擅言辞。观叶13岁,喜药草,不多话。从此他们就成为了如玉轩的两名花草小厮。 两个人毕竟年纪小,因为第一天来就受到惊吓,他们害怕外面,就都很粘我。又因为我给他们狠狠地加倍报了仇,所以他们又十分地崇拜我。于是无意识之间,我一不小心又铸就了两个“赤胆忠心”的小不点儿。 这几天,我没再打开如玉轩的门,也没有人上门来找麻烦。只有程成来来去去。我不理会桃家是做了什么还是没做什么,也不理会赵欢蕤那一帮子是被我吓怕了还是有什么后招。我只做我想要做的事。 程嬷嬷有一次想要叮嘱程成不要把如玉轩的事外传,我没让。我对程嬷嬷说,如果程成连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都拎不清楚,他还算是程嬷嬷的儿子吗? 程嬷嬷后来还是抹着泪偷偷地把我的这句话讲给程成听了。让他要是拎不清楚以后就不要来了,她只当没有养过这么一个儿子。程成没有当场承诺什么,但该来还是照来。我就知道,他拎得清。 现在,大家的伤情都好了,心情很好地叽叽喳喳讨论着今后美好的生活图景。我甩甩胳膊踢踢腿,直接宣布我的决定:“咱们今天来移门!” 有大鬼在,任何的力气活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我指挥着程嬷嬷、大鬼和观花观叶,齐心合力拆下了原来如玉轩的院门,把另一边的院墙直接搬过来同样长的一截填补过来,把原来通向桃府内部的门户彻底砌死了! 然后,我们把拆下来的院门安装到那截院墙上,直通外界。如此,我们把整个如玉轩从桃宅给单独划了出去! 我是要离开的,大鬼肯定跟着我走。我不能在我离开后还把这三个没有抵御能力的人留在那样的狼窝虎口里。如果我没有回来过也就罢了。可是现在我既然已经承认了这个院子属于我的名下,我就不允许任何人轻易践踏它! 我开了院门,放了鞭炮,留下三个人看家,大摇大摆地从新院门走出了我的新家。 我沿着梅娘留下的暗号来到了一处漂亮得招摇嚣张的地方,抬头一看,门匾上花枝招展三个大字:“胭脂楼”! 我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即将见到梅娘的喜悦也冲散得找不着。梅娘,那样热爱曌国、那样看重沼河城、那样珍视曾经“阿梅”的那段记忆的、我的梅娘啊!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决然要从一座青楼里,以一个妓女的身份,重新出现在这座你心心念念的沼河城? 此时日头尚未落下,门扇还虚掩着,没有开张。大约青楼里的姑娘们此刻也刚刚起来梳妆。但要进去逛,也可以了。 我伸手去推门,手指刚刚要触及那雕花揽翠的门扇,袖子忽然被人一把拽住! 他个冬瓜的!这年头儿流行拽人袖子?还是这是曌国人跟人打招呼的特殊方式?还是我这袖子的样式,宽了点儿? 看看抓我这人的袖子,再看看我的袖子——同样都是白,人家那是丝云纹,我就是一素儿的细白麻布!爷也不是穿不起,爷就是不耐性花心思去装逼。你说爷自己都不喜欢装逼了,你一个爱装逼的过来招惹爷,爷能给你个好脸? 爷根本就不给你脸! 我连一星丁点儿的目光都没有转向她,左手依旧抬好,方便她抓稳喽,右手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剪刀——我身上藏的东西多了去了——“嚓!”干净利落地把她握着的那截袖子给剪了! “赏你了!”我推门进院儿,根本不理身后木掉的是个什么鸟儿。 进了胭脂楼,叫来老鸨,爷就一句话:“叫你们东家来!” 老鸨眯了眯眼,笑得市侩又好笑:“这位小爷这是逗妈妈我呢!这胭脂楼玩儿的是姑娘,放着这么多姑娘您不点,开口就要叫东家!东家……可不就是我吗?您可看得上?” 老鸨就是东家?少见少见!我顿时对这颇有气概的老骚娘有了好感:“失敬了啊东家!怎么样,又当东家又当老鸨,累不累?” “累啊,怎么不累?”老鸨风韵犹存的面粉脸上堆满职业化的笑容,眼睛里的光却在转啊转,“所以妈妈这不是好歹也得有个靠山么?有咱们沼河城最大的桃家罩着,桃大老爷的亲家杜益坡杜老爷来做咱们的常客,这生意,不也就不累了么?” 噗!我一口茶差点儿喷了!我那便宜爷爷便宜大伯和便宜表哥,你们逛过窑子没?上过青楼没?玩过姑娘没?知不知道这红火嚣张的胭脂楼里,已经把两个表哥里的不知道谁许配给赵家两个丫头不知道谁了喂!杜益坡是亲家,可不是指赵家丫头娶了桃家表哥了么? 要不今天去正门做个客,跟我那热情可爱的大娘聊个天? 第40章 爷看不得你受委屈 不过这件事可以回去再做,爷这会儿有正事!我迅速地拉回兴奋的八卦思绪回到正题,一脚抬起跨坐在凳子上,邪性地看着她,笃定地说:“可是你累了!真的累了!所以你要卖了这家店。说吧,当年多少钱买的?后来又投进去多少?如今多少钱卖?” 老鸨看着我的眼睛,下意识地跟着我的话就走了:“是,我累了。当年三百八十两黄金买的连楼带姑娘带小厮,这些年我投进去的翻倍赚回来,就要回本了,我……”我见好就收,老鸨猛地醒神:“我卖什么卖?老娘根本不卖!” 我嘿嘿嘿笑了,体贴地拍拍她的肩膀:“别这样,放松一下嘛。想想开青楼是做生意,卖青楼不也是做生意?同是生意,是开还是卖,算的不就是哪样赚得更多?你开着这胭脂楼,要费心经营才赚的数儿,爷一次性付给你!省下你的心思、你的时间,让你提前赚到今后十年要赚的钱数,有什么不好?喜欢开,再去开一家,爷付给你的钱还能落下一大笔,岂不美哉?” 老鸨显然心跳起来,心中开始有期望的交易价,但面上必须咬得死紧:“不行!胭脂楼是妈妈我的身家买卖,不卖!多少钱也不卖!” “一千两黄金也不卖?” 老鸨心脏就要骤停了,眼睛却掩饰地瞪起来:“不卖!” 我笑了:“九百两呢?” 老鸨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拍案而起:“一千两都不卖,九百两当然更不……” “太好了……”我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沓金票来,一张一张地数出八张,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剩下两张明明白白地揣回怀里,抬头狡狯地看她:“现在还剩八百两了,卖不卖?” 想象中的钱和真的金票放在面前的心理感受绝对不在一个档次上!老鸨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死死地盯着桌上那八张金票,眼睛里在挣扎,嘴里在咬牙:“不……” 我含笑盯着她的嘴,已经伸手放在了最上面一张金票上,就等她第二个字出来就再拿回去一张。老鸨哪能受得住这样割肉一样的痛,在她心里,这些已经是她的钱了! 毫无意外地,当她扑过来一把按住我手底下的八张金票时,我的买卖谈成了! …… 梅娘强笑地看着面前的房产地契:“这么孝敬梅娘啊?八百两黄金,你不是把鬼城的家底儿都给掏光了吧?你个败家子儿!” 我躺在梅娘的床上,懒洋洋地拨拉着帐子顶上垂下的艳红的流苏:“爷不败家怎么办?看着你好不容易下决心回来了,过往的脸面都不要了,还要在这里看人家的脸?好歹你也养了我那么些年,爷看不得你受那份委屈!” “那也不用把房产地契都写我的名字!”梅娘压住想哭的那抹子泪光,努力想要做出嗔怪我的样子,“你到底是这儿的人,青楼虽说不是什么光彩的,但也是你第一份产业……” “得得得!”我毫不留情地戳穿她,“感激就是感激,想要就说想要,爷跟前你装什么装?我的第一份产业就是鬼城。全城人都是我的手下,死亡沼泽就是我家花园,那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就看流转得有多快而已!给你,你就拿着!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回回来,你压根就没打算再走了!” 要是还打算走,何苦落脚在最不堪的青楼?装一时的话,什么身份不能装? “你个没良心的死孩子,尽会戳老娘的心窝子!”梅娘终于绷不住又哭又骂,抡着绣花枕头跳着脚地砸我!我哎呀哎呀满地跑,总算感觉出来梅娘身上又回来那一股子活气儿! 闹完了闹够了,梅娘拉着我在镜子前坐下,给我重新梳理被她揉乱了的头发。不能不说,梅娘的手艺,比我自己扎的乱疙瘩发髻好太多了。 我安静地任她细细地梳理,明明一个简单至极的男儿攒髻,硬是把我原本就垂顺的头发一遍一遍地从头通到底,梳啊梳,梳啊梳…… 我说:“梅娘,鬼城那些人不是桃家派去的。” 梅娘说:“嗯,我猜到了。” 我说:“梅娘,程嬷嬷挺好的现在。我还买了两个小厮帮她打理院子。院门我也堵了,重新在边墙直接朝外开了道门。以后,桃府其它的糟心事就跟他们没关系了。我送钱过来,养着他们。” 梅娘说:“您做的好。” 我说:“梅娘,这里当个消息点吧。跟九五通个气。等你有余闲了,再到别的城也去开分店。我要找人,需要很多消息。” 梅娘说:“好,我晓得了。” 我说:“梅娘,父亲不在这里。他没回来。” 梅娘说:“嗯。” 我说:“梅娘,我要走了。我得到别的地方去找找。我总觉得,心里时不时地不安稳,怕他出事。” 梅娘说:“嗯。” 我说:“大鬼我应该是要带走。但是桃家万一有什么幺蛾子出来绊住了,我就先闪了。你就得照看他一下。到时候我就不过来跟你打招呼了,怕你又哭。” 梅娘说:“好。” 我说:“梅娘……” 梅娘猛地把我拉起来推出门:“滚!” 我扭屁股回身踹了一脚她“哐当”关上的门板!这矫情的臭女人! 第41章 突然冒出来的外管事 从胭脂楼里出来,已经是夜半更深,楼门口的两个姑娘还不知道青楼易主,还在可劲儿地招揽着生意,见我出来,也不管认不认识,就黏腻地贴上来,嗲嗲地跟我说改日一定要再来。 当然,现在这就是我的地儿。我痛快地答应,朝后挥挥袖子,挺起身板儿走了。 穿来的那身衣裳少了一截袖子,早让梅娘给我扒了,如今我穿的是梅娘新给我做的细白绸袍子,蹬了新软靴,头发扎得精神齐整,黑色的发带在风里小飘着。不爱装逼是不爱装逼,可梅娘按住我母老虎似地非要疼我,那感觉也着实不错。 刚出了青楼没走多远,路旁停一辆结构挺复杂的马车。车边站一人,略略挡了点儿我的路。 我心情不错,稍微绕了一下就过去了。那人却一把从身后抓住了我的袖子! 我奶奶的个冬瓜的!我袖子跟你们有仇啊! 我瞪眼回头,就见一片破白麻布的烂袖子举在我眼前,一个穿着丝云纹的精致衣裙、钗鬟云鬓、就算是大晚上也看得出绝对上档次的美女松开刚刚抓住我袖子的那只手,双手捧着那片破袖子,双膝一弯跪在了我面前,银盘碰玉一样的声音柔缓轻雅:“奴谢主子的赏!” 我看了她三秒钟,送了她四个字:“你有病吧?” 我没给机会让她再抓我一次袍角,但她也挺不消停,一看我没被她美色所诱,我一转身迈步她立刻道:“奴的父亲是如玉轩的外管事,玉姓,名讳和衷!” 我嚓地顿住脚步,如玉轩除了个管院子的程嬷嬷,还有个外管事?我怎么不知道?程嬷嬷和梅娘怎么也都没提过? 我想到美女身上昂贵无比的丝云纹衣裙,想到我第一晚在如玉轩住下时从柜子里拽出的那床霉腐的被子,想到这些年程嬷嬷一个人守着如玉轩过的苦日子,想到我来了这些时日直到我马上要走了才忽然出现的这么一个消息,还有一个我逛完妓院之后主动送上门的美女! 玉姓?那就意味着——奶奶的陪嫁! 桃府的财产明摆着全部都是交给大儿子打理的,那小儿子原本应该继承的财产是什么? 我忽然就笑了,眼神像刀子一样突然扎向旁边那辆安静的马车:“外管事?劳烦告诉你爹,父亲和我都无能得很,用不起什么外管事!他自己当主子就好了!” 说完我一声唿哨招来等在不远处的马儿,任由那马车的车帘神经质地颤抖,跨马毫不留恋地飞奔而去。 …… 桃清河看看外面的天色,脸色很不好地低头重又看着手中刚刚传来的消息。已经两个时辰,怕是来不及了。心情不禁有些郁怒。 “九弟去了那种地方,怎么现在才来报?” 梧桐垂头耷脑地道:“今晚本该轻云哥当班的,可他喝醉了。江流哥没敢给主子回,就自个儿一直顶着班。江流哥去吃饭的时候让我看着会儿。我应下了,可主子刚好又差我出去,就……就空了那么一会儿。等我看到,已经……已经这会儿了!” 真的是他的错,所以他没给江流哥说,自己拿着消息过来请罪了。否则江流哥肯定要给他顶。最近轻云哥情绪糟糕得很,江流哥顶得已经够多了! 桃清河没时间这个时候追查责任:“立即备马!去胭脂楼!” 桃清河脚步匆匆刚出了院子,程成已经急匆匆来报:“主子!不好了!” 桃清河眉头紧皱:“我现在要赶去胭脂楼,有话快说!” 程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主子是想去胭脂楼带九少爷回来吧?主子,晚了!家主已经得到了消息,暴跳如雷,亲自去门口拦人了!大老爷和夫人都去劝了。这会儿赵家几个院子里的人也都出去了,等着看热闹呢!” 桃清河手中的消息条子默默捏碎,冰凉地扭头看向刚刚跑过来跪在一边的阮轻云:“自己去领罚!” 桃府,是沼河城第一大家。府门前的宽阔街道没有第二个住家,只用于自家驾车跑马。桃府的府门在正东,如玉轩新开的小门在南,从胭脂楼出来回如玉轩,走大路必然得经过桃府的大门。 此刻,原本应该夜深人静的门前街道上,整整一排红彤彤的灯笼火把照得透亮,严严实实地封锁了道路。一把雕琢厚重的太师椅稳稳放在路当间,一个老头儿威风八面地坐在上面,一双狮虎般的眼睛此刻灼灼放着狐狸的光! 刘翡戈跟丈夫一起站在公公身后,满心都是担心难过。 她担心公公第一次见面就跟那孩子彻底闹僵,难过那孩子到底年纪到了却没个父母操心管束,这么小就去逛青楼。这以后还怎么说亲?又是杀人又是睡妓女,这要传出去了,哪家清白的小姐愿意娶他……偏偏公公还不肯私下里劝解,非要这么明火执仗地弄得人尽皆知!看着后面赵家院子里出来那些不吭声瞧热闹的下人,她就闹心! 孩子本身有什么错?这么些年咱们这些当长辈的又没有教过他!想着她就替那孩子委屈地抹眼泪,手却被丈夫悄悄握住,她想不通,赌气地不理他,抽出手来也不让他握。 左右看了半天,终于看到儿子桃清河匆匆带着几个人从府里出来。她眼神一亮赶忙打手势让他赶紧劝劝爷爷别闹了。桃清河先是点点头,但看了一眼眼前的阵仗,忽然又一挑眉,宽慰地向她摇了摇头递了个眼色。 刘翡戈没看懂,却是真心觉得难过失望,干脆一扭身,自己带着嬷嬷站在旁边的树底下抹眼泪去了。 就在这时候,众人等待的方向传来一匹快马“哒哒”的蹄声! 第42章 王八蛋 我策马飞奔,夜里空街跑马的感觉那叫一个爽!马儿也好久没跟我这么爽了,四蹄离地风一样那叫一个欢快! 眼看快到家了,一拐弯就见直直一条灯笼火线红彤彤拦在前方,活脱脱一道现代田径比赛的红色拉绳! 小爷顿时精神一振,猛抽马屁股大叫一声:“最后冲刺啦!驾!” 马儿风一样从红线上纵越而过的时候,我还非常欢快善良及时有效地大喝了一声:“老头儿,坐稳了!” 左右都是站着拿火把、提灯笼的人,只有最中间一个老头儿坐着,仿佛拉绳上的一个豁豁牙,我不跳他我跳谁! 冲刺完美成功!我一提马缰,马儿前腿直立仰天痛快地长嘶!我也大呼一声:“爽!” “你个孽障!”突然身后一声咆哮,一股严重的威压感直往我的后背逼迫而来! 我吓了一大跳,反手一拍马屁股从马上弹身而起,一边撮出一个响亮的唿哨,整个人向斜刺里滑飞出去,大吼一声:“大鬼!” 我这一声“大鬼”吼出来,哗啦啦吓倒了一大片人。好多灯笼都掉在地上烧着了,有的火把掉落下来砸着他们自己人,鬼哭狼嚎的。尤其是站在后排的一小撮人,一听我喊“大鬼”,哭爹喊妈地往院子里爬! 倒是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年轻人立刻冲过来同时喊道:“不可!” 我还没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就见那疯狂的老头儿又疯狂地向我扑来,一边打得我频频招架吃力不已,一边还狮子一样不停地咆哮:“你个目无尊长、无法无天……哇啦哇啦……”我本来就被他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弄得手忙脚乱,如今更是被他吼得头都晕了! 最关键的是,一个句子你他奶奶的好歹最后有个主谓宾好吧?“你个”之后哇啦哇啦了一分多钟的修饰词了,你最后的那个词,不管是冬瓜还是西瓜,你倒是说出来啊! 当疯老头狂风暴雨哇哩哇啦又暴躁了两分钟还多,还是没有吼完的时候,小爷忍无可忍地怒了:“就你会吼?”猛地凝心聚力,怒睁双目对着疯老头嘴一张,爆发出一记后世佛门顶级内功,九爷我独创参杂精神攻击法门的“狮子吼!” “老——王——八!你——闭——嘴——” 所有人轰隆隆的脑鸣声后,我惊讶地发现竟然还有几个人摇摇晃晃地站立着:一个老王八、一个中王八、一个小王八!还有一个站在树底下被小王八死死地捂住耳朵抱着头的女王八…… 我猛地认出那个被强迫抱住头的女王八竟然是我大娘,刚刚灭下去的怒火猛地哗啦啦再次燃烧起来,随手一把牛毛针兜头盖脑地打过去:“放开她!” 小王八错愕的眼神分外让我记忆犹深,可是让我更错愕的是我大娘一睁眼竟然“嗷呜”地一声反扑,一把拉翻了小王八,害得我那一大把牛毛针大半落空,没落空的全都扎在了她身上! 大娘痛楚地倒在了小王八怀里,小王八痛呼了一声“娘”,我顿时傻眼了!傻眼的时候脑袋后头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你个王——八——蛋!” 大鬼赶来的时候这架已经打不起来了。我把马儿给他让他带回去,自己不得不跟着大娘去给她治伤。 在大娘被抬回去的路上,老王八一直骂我,我也一直骂他。中王八、小王八和大娘看起来都很痛苦。也不知道是因为大娘的伤,还是因为一路不得不听着我和老王八的吵架。 我比老王八好。老王八只顾骂我,根本不管大娘。我呢,每骂一会儿会跑过来挤开小王八,安慰安慰大娘:“大娘你别伤心,我帮你骂死他!” 大娘说不出话,脸色痛得扭曲。 等到终于到了大娘的“翡翠泊”,要进屋之前我最后一次安慰大娘的时候,小王八终于忍无可忍,再也不给我让位了:“九弟!你们别再吵,就是饶了我娘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你喊我九弟?你算老几?” 他额头很痛的样子,使劲揉啊揉,回我的话都带深呼吸的:“我算老大。”说完又很无语地样子抬头望天:“我是说,我是你大哥。” 哦,原来是老大,我猜也是。看在我差点扎他一身牛毛针的份儿上,原谅他一直躲着我吧。因为他躲着我现在看来是对的。嗯,从今晚的情况看,老王八、中王八和小王八躲着我都是对的。爷貌似就是一丧门星。 我看他一直揉头,好心好意地掰开他的手去摸他的头:“你头怎么了?中了我的牛毛针么?来我给你看看……”我认真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大脑容量很足,血流很通畅,脑电波也正常,怎么都看不出来有什么病灶啊! “没有毛病啊!”我放弃地看他,发现他的眼神很奇怪,整个人是僵的。左右一看,他的长随、护卫、小厮的表情也都跟白日见鬼似地。我一扭头,看见老王八跟在我身后,那老表情闪闪烁烁的。 再一想大伯和父亲那雷同一致的气质,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大约,大哥也没被人这么摸过头吧?我叹息一声很怜悯地拍拍桃清河的肩膀:“大哥,你好可怜!” “九儿!”大伯似乎终于忍无可忍,黑着脸出来,“现在更可怜的是你大娘!她很痛,强忍都要忍不住了!那牛毛针要怎么取?” 我刚想说我去给她取就行了啊,突然想起我在他们眼里是个男人,顿时挠头! 第43章 回家了,孩子 桃清河见我挠头,顿时急了,一把攥住我的胳膊:“你取不了?” “哎哎哎你轻点儿啊!捏坏了我,可就真的取不了了啊!” “什么?你来取?”桃莫行和桃清河同时惊呼,一副“这怎么可以”的表情。我鄙夷地撇撇嘴,刚要开口,就听老王八骂道:“这时候了,迂腐个屁!难不成平日疼你媳妇、疼你娘都是假的?” 我惊讶地看着老王八,突然决定后面攒好的骂都不骂他了。 桃莫行和桃清河对视一眼,桃莫行摇头道:“父亲,您误会了。我和清儿的意思只是说,如果能做到的话,能避嫌尽量还是要避嫌。如果实在避不了,自然是救人要紧。九儿?” 三人都看着我,我摸摸鼻子,暗自赞叹自己刚刚想到的主意:“那个,我一个人真不行。我这个针专门有一个人会取。” “谁?” 我挨个儿看他们一遍,清晰缓慢地说:“梅娘。” …… 一盏灯笼引着垂着头的梅娘渐行渐近,我跟桃家的三个男人一起站在廊下,远远地看着。 梅娘重新踏进桃府的心情我不关注也不去猜,我只知道,她想来。而这个机会恰好让桃家的所有主子都必须同意她回来。这就够了。 梅娘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身上一身不知道什么颜色的深重衣衫,头上素净地任何一点珠花点缀都没有。一个丫头引着她过来。她并没有抬头,却准确地在廊下站住,缓慢而庄重地双膝着地跪了下去。 她跪的那样干脆那样深沉,以一种近乎五体投地的赎罪姿势,却没有一个字的自称,也没有半句的解释。 桃启山没有让起,桃莫行默然不语,桃清河此时没有资格说话。梅娘就那么匍匐地跪着。 我忽然冷哼了一声! 面子给够了就可以了!以为你们都是些谁?可以让养育过我的女人这么跪? 桃清河突然上前,不管大伯和爷爷的态度,双手扶起了梅娘,宽声道:“梅姨,好久不见!”梅娘浑身一颤,激动地抬头看了桃清河一眼,重又低头,后退半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婢女的礼,低低地叫了声:“大少爷。” 桃启山突然怒道:“不是说会拔针?还不快去!” 梅娘浑身又是一颤,却是惊喜地快速看了桃启山一眼,立即恭谨地低头默默行礼,快速向屋内走去。行至桃莫行身旁时,桃莫行微微侧身,向她点头颔首。梅娘头一低,我知道她眼圈儿一定又红了。 梅娘进去了,开始指挥着阿金、阿银和崔嬷嬷小心地做取针的准备。男人们立在廊下等,小厮上了茶,桃启山捏着茶盏没喝,半晌突然没头没脑地斥道:“一群孽障!” 我霍然翻脸,狠狠地把手里的茶盏砸在了青石地上,头也不回地掀帘进了外屋,怒喝道:“里面的人,除了梅娘,全都给我滚出去!” 我隔着门帘飞快地指挥着梅娘用磁石一根一根地吸出了刘翡戈身上中的牛毛针,留下一粒我们从鬼城带来的伤药,然后一把拽着梅娘就走。 院子里的廊下,桃启山怒发喷张地怒瞪着我,见我出来,抬手指着我刚骂了一句“王……”,我扫都不扫他一眼,拽着梅娘一提气:“走!”直接翻墙掠树向我的如玉轩飞去,把“八蛋”两个字远远地抛在了脑后。 我和梅娘从桃府那边从天而降,大鬼喊了一声“谁?”程嬷嬷和观花观叶立刻也戒备地拎着菜刀锅铲扫帚什么地跑了出来。程嬷嬷手里的锅铲首先哐啷一声掉了地,呆呆地望着梅娘喊了一声:“阿梅?” 梅娘身子一软又要跪,我一把拽住她,看着程嬷嬷的眼睛说:“程嬷嬷,她是我的梅娘,三岁到十五岁,从小照顾我、照看了我十二年的梅娘!” 程嬷嬷却并没有像我所想象的一样排斥梅娘,而是扑过来从我手里抢过梅娘紧紧地抱在怀里,眼泪哗哗流淌:“你个傻孩子!你个傻孩子啊!嬷嬷从小就告诉你,有些人只能伺候,不是你能多想的,你就是忍不住,看吃苦了吧……以后没事了,回家了啊!” 我刚刚为梅娘沉怒的郁气忽然就笑散了。这世上,礼教之上有礼教之上的看法,礼教之下有礼教之下的看法,苦命的人也总有理解她的那个人在啊。 梅娘回到如玉轩,回到程嬷嬷怀里,就像走失多年的孩子找到了娘,欢喜悲伤的眼泪估计一夜都没歇。第二天,程嬷嬷眼睛通红肿胀地出来,直说不管梅娘做什么怎么做,都再也不让她离开沼河,离开家,离开她的眼窝了。 我好笑地冰了两个凉布巾给程嬷嬷敷眼睛,拉着她躺在院里的躺椅上休息,想起一件事来:“嬷嬷,我昨天遇见一个人。” 我把在胭脂楼外的事告诉程嬷嬷,问她有没有玉和衷这个人。程嬷嬷听了以后很惊讶:“和衷还活着?他女儿主动去找你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我们都以为他死了……” 我眉毛一挑,这又是什么样的冬瓜毛线来的? 第44章 爷爷的示威 程嬷嬷告诉我,的确如我所想,桃启山“嫁”来曌国,他带来的资产以及后来衍生出的家业都由他自己做主,交给了大伯桃莫行管理。其原因,就是奶奶当年怀上父亲的时候就算出父亲能够延续玉氏一族的血脉传承,所以告知了爷爷,今后奶奶从玉家带来的资产全部要由父亲来继承。 这是玉家的规矩。何况爷爷自信自己也完全能够给没有玉氏传承的大儿子挣出不少于二儿子的产业来,所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反倒是奶奶过意不去,算了又算之后,决定不按玉家的习俗把血脉相承的嫡子冠以“玉”姓,而是按照夫家的习惯,还姓“桃”。 然后,奶奶把自己从玉家带出来的贴身嬷嬷、丫鬟、小厮全都叫到一起,除了当时已经嫁给桃守忠并且正怀孕的程嬷嬷,其他人全部安排出去,照管她带来的玉氏产业。 当时玉和衷还小,八九岁的样子,但已经很懂事也很机灵,属于奶奶的家生子小厮。玉和衷的父亲是奶奶当时指定的外管家。奶奶把所有人和产业都交托给玉和衷的父亲,让他照顾好所有人和产业,将来交给她肚子里的小主子。 然后,奶奶看了玉和衷半天,单独把他领到里间说了些话,出来的时候玉和衷就一直哭。奶奶不管他,宣布无论今后谁做了新主子,玉和衷的父亲百年之后,玉和衷就是这些产业下一任的总管家。 “小姐知命啊,必然是那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去日了,可我们竟然都懵然不觉!后来二少爷出生,小姐去了,我们这些人上上下下就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二少爷!二少爷在朝中为相那些年,玉管家果然去世了,玉和衷就接管了外管家的位置,一手打理着二少爷所有的产业。他是个能干的,二少爷又如日中天,那时候玉和衷手下的产业到底做得有多大,嬷嬷给你这么说:若不是二少爷压着不许他做大,他能把整个七国的商路全都给做起来!” “那玉和衷就肯听父亲的话?” “那当然!玉家的下人,没有一个不忠主的,更何况小姐生前亲自挑中的人,更何况二少爷跟小姐当年一样聪明过人,跟他一起长大,看人也从来没看错过!”程嬷嬷语气中满满都是自信和骄傲,我却觉得不以为然。就算当年有父亲镇着,后来父亲被放逐以后呢?为什么玉和衷从来没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过?人心善变,不好说。 “后来,二少爷出事了。紧接着,赵欢蕤来了,一来就代表玉家说话,要清点小姐带过来的家产,看是不是好好地在二少爷名下,有没有被桃家侵占。玉家是小姐的娘家,说这话桃家拒不得。可桃家拿不出账册来让她清点,因为即使是二少爷也没有亲自打理这些,完全都是交给玉和衷来做。” “然后玉和衷就失踪了?”这招好,这招妙,这招巧得呱呱叫! “可不是?桃家的口信还没有传过去,就有人来报,说和衷在外出检视产业的时候大江里翻了船,捞了三天都没捞着,那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于是赵欢蕤就老羞成怒,借机赖着住下了?而桃家也百口莫辩,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不应该啊!奶奶带了多少产业出来,玉家难道没有底单?” “底单是有的,但是有也没用啊!这些产业都是小姐留下的人在管,除了二少爷的话,就只听和衷的。和衷生死不见,二少爷被放逐之后也无人知道行踪。但就算是和衷死了,二少爷至少还活着吧?产业的正经主子还活着,主子没发话,就算是玉家家主来,也没有说清点就清点的道理。” “那赵欢蕤就没试着放出去父亲去世的消息?” “她敢!”程嬷嬷义正辞严地道,“二少爷再没落了也是皇上的男人!除了皇上,谁敢宣布他的死讯!” 嫁给皇帝还有这个好处啊?想死都不能随便死!我啧啧赞叹,觉得玉和衷是个有趣的家伙,而老婆子赵欢蕤,更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异类。 玉和衷“死”了这么多年,忽然派出女儿来跟我认主,为了什么?财迷心窍的老婆子赵欢蕤,明明没有任何可以真正钳制桃家的东西,却可以十来年来把桃家磋磨成这样,又是凭着什么? 啧,算了。反正爷也不打算在这儿待下去了,随他们去。 可是老天常常就是这样,你越不想什么,就越来什么。我这刚琢磨着是今晚带大鬼出去吃顿饱的,明天好上路呢,还是明天直接路上吃个饱呢,就见观花一溜风地跑过来,小脑门上都是汗。一看程嬷嬷在,“嚓”一声地在五六米前立住脚,硬忍着屏息静气、规规矩矩地递过来一张烫金一张素净的帖子:“主子,桃府大管家和一个姑娘分别递进来这两个帖子。人都在门口,等着回话。” 我好笑地甩了条布巾子过去糊他脸上,好让他擦汗,稀奇地先打开了上面烫金的那张。看清上面的字,我怔了怔,突然“啪”把帖子掼在了地上!想想觉得不解气,又狠狠地在上面跺了好几脚! 庄严描金的拜帖,桃家家主的大管家亲自送至,里面竟然写的是: “小王八蛋:反了你了!你爹在哪儿我知道,就不告诉你!他受苦受难是活该!死了也活该!就不告诉你!明日桃府大宴宾客,你个小王八蛋给我老老实实地过来,规规矩矩地认亲磕头!你给我记住了!我才是爷爷!你才是孙子!” 第45章 定向培养的小情人 这个老乌龟!这个老王八! 他竟然一直就知道父亲的下落!他竟然拿亲生儿子的苦难生死来要挟他的孙子! 卑鄙!无耻!下流!人间渣渣!轰了他吧,轰了他吧,把他的记忆掏空,然后彻底让他变成一个疯老头子吃屎去吧!我在脑海中一次次地模拟把他彻底搞掉的场景,最后解气地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为这么个老王八耗空我好不容易修炼到这个层级的精神力,还要冒着被这个时代的诡异神力道德谴责的危险,划不来! 最终,我让观花从厨房里找了一罐子红彤彤的辣酱,随手拿根筷子蘸着,就在那张信纸的空白处凶狠地落了几个血一样红的狂字:“老王八,你等着!” 我把已经又脏又破面目全非的帖子让观花送出去,观花刚迈步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等等!大管家有没有说,桃府突然大摆宴席是抽的哪门子风?” 观花纳闷地看看手里的帖子又看看我,好像不明白我为什么会不知道:“就是桃府为主子您办的接风宴啊!” 我靠!给我摆接风宴?奶奶个冬瓜的,我来的时候连个二管家都不敢在外面认我,这会儿老王八脑门子抽筋了?大摆宴席让我磕头认亲? 观花走了,我才想起来还有一张帖子。打开一看: “主子在上:闻桃氏将于明日为主子举办接风筵席。程嬷嬷多年不曾外出交涉,时下的礼仪服饰、菜肴酒水恐有不知。奴愿为主子添衣布菜、研磨翻书,但有些微不当之处,斩头去脚、剥皮拆骨,任由主子责罚!” 我气笑了。这是跟上面那个帖子反着来,柔着软着诱着我收人呢!程嬷嬷的确多年不知世事,而且已经是个胖壮老大妈了,红袖添香的活儿干不了。可是,姑娘你再香暖诱人,也得看九爷我缺不缺! 我眯着眼又看一遍最后那句“但有些微不当之处,斩头去脚、剥皮拆骨,任由主子责罚!”的话,更是嘿嘿笑出声来。程嬷嬷问我笑什么,我往后一靠,懒洋洋指着帖子告诉她:“那个自称是玉和衷女儿的,亲自到咱们院门儿上递帖子来了。说明天桃府接风宴,她要过来伺候我。还说甭管什么事儿,只要她有一点儿错处,让我杀了她都行!” “呀!那怎么还不让她进来呢?” “吔?程嬷嬷,你昏头了吧?”我稀奇地抬头看她,“我买观叶观花那天,是谁当着那许多人跟我说,身边不要随便放女人伺候的?” 程嬷嬷很认真地纠正我:“少爷,嬷嬷不是不让您放女人伺候,而是不能随便放。不知根不知底的女人,嬷嬷信不过!但和衷的女儿,少爷,嬷嬷说句僭越的话,您必须得收!” 必须?我唰地挑起了眉毛。对这个词分外不爽。 程嬷嬷仔细地给我解释:“曌国的女儿矜贵,这您知道。但曌国高门贵族家中更有一个传统,您可能还不知道,那就是给自己家尊贵的小主子从小培养侍女或者侍儿。曌国女尊,所以常以为小姐培养侍儿为多。例如桃府原有4个小姐,因此也是一样,从小就给她们培养了一批文思武攻、暖床添妆均为上品的孩子为侍儿。其中表现特别优秀的,若是将来能得哪位小姐赏识,便可收入房中,若是再好些,小姐娶了正夫后还能正式做小姐的侧夫郎。” 我嘴角一抽,好伟大的理想——从通房男丫头升为男妾! 程嬷嬷正经八百地继续讲着,比我认真多了:“但是有少爷的家里,能为少爷培养侍女的就极少了。”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就像其他国家的女子,谁家给要嫁人的小姐从小培养小情人啊,有病呢! “可是玉家不同!玉家的家规在这方面尤为独到。他们从来都给自家的少爷从小培养各类侍女,轮换着跟少爷们相处。为的是让少爷们打小就看得破情欲,识得清世间各色各样的女子。甚至有的在房事上都深谙其道。将来,反而能在所有男子中鹤立鸡群。” 咦?也有道理哦! “所以少爷,你是玉家这一脉的传承后人,本该就有各种上品的侍女任少爷品玩。但嬷嬷无能,守住这小小一个院子已经是拼了老命,没给少爷备下!” 我嘴角一抽:“程嬷嬷,你不会是说,玉和衷这个所谓的女儿其实是个幌子,实际上是他给我培养的侍女?”专业情人?还是一对一专门培养的?这不是扯么?我才刚刚现身几天啊?玉和衷能提前十几年知道桃莫颜要收养个三岁的儿子? “少爷,和衷若能为少爷做到这一步,他的忠心老奴信得过,他选的人老奴也信得过!无论如何,少爷见见那姑娘吧。身为侍儿和侍女的人,除了跟了主子,是没有第二条路走的!” 不会又是什么神佑天惩吧?我顿时头痛:“得得得!观花!把人带进来!” 观花远远答应一声,颠颠颠跑远了。过了一会儿,引了一位素白衣裙的姑娘来。没错,没抬头我也认得出就是上次从天黑到半夜等在胭脂楼外面的那位。不过这次的衣服换了。依旧是白,但面料换成了朴素跟我差不多的。头上的各种装饰也没了,就是简单清爽的一个少女发髻插了一朵玉兰花。 姑娘的身材很好,衣裙包裹得也恰如其分,走路的姿态小葱一样玉白顺直,头谦卑地低着,恰好露出白皙的粉颈,两只手交握在身侧,看起来很乖巧。但那遮不住的娇嫩脸颊、嫣红唇瓣、挺拔的胸脯、柔婉的腰肢,又能不经意地吸引住人的眼光。不特意娇艳,但反而更美好。一句话,合了我的口味。 不得不说,这位穿衣打扮、身姿神态的确很有一套,最起码这次一出场我先觉得顺眼多了,不那么急着揍她。 第46章 最讨厌被人戏弄 美女来到我面前三尺,衣裙轻摇,双膝跪地。还是那把银盘碰玉的声音,这次却听着就没有了上次所有让我不舒服的味道。自恃美貌、自恃身份、屈尊屈就,什么都没了。 “奴,求主子收留!” 我其实有点愁,真的。 我觉得吧,她还是让人讨厌一点好,那样我才有恰当的理由,直接一把捏死。 她仿佛感受到我的杀意,身子微微僵直了一下,却声色不变地道:“奴初次拜见主子时无礼冒犯,请主子责罚!” 呵!我也不叫她起,爱跪就跪着:“哦?说说看,怎么冒犯?怎么责罚?” 她的声音很平静:“奴不先禀明身份,而是自恃容貌,以为只要让主子注意到,主子就不会去胭脂楼,大胆狂妄,竟去拉主子的袖子!被主子厌弃尚不自知,以为是主子未曾看见奴容貌的缘故,因此竟自作聪明,在主子出来后又拉了一次,终至于惹怒了主子,自招嫌恶!奴有罪,请主子斩手!” 说着极其理所应当地伸出当时两次拉了我的那只右手,平静地放在了我的脚前。从始至终,没有我的许可,头也不曾抬一下。 那一只手葱白玉嫩,真真是好看得紧。 我笑了,没理她那只手:“哦!原来是自恃美貌,觉得自己胜过胭脂楼的姑娘?” “是。”她竟然平心静气地回答,“奴当时自视甚高,自认为美貌无双,更以为自幼受训十二年,无论歌舞辞赋、容貌针黹、品酒添妆、消息打点,甚或是男女情趣之事,只要主子见到奴,奴便是主子身边第一侍女,当仁不让!” 她这话说得,顿时把我逗乐了:“行了行了,说了那么多请罪剁手的话,说到底不就是到现在还不死心,想让爷好好看看你的脸吗?得了,抬头吧!” 美人深呼吸了一下下,恍若不知自己美好的胸脯随着深呼吸的动作轻轻诱人地起伏,然后,以一种完全无懈可击的姿态慢慢地抬起了她的脸。 然后,我还没怎么着,倒是她一抬眼间看清楚我的长相,表情很小鲜肉地惊讶着,仿佛我是个多么惊人的更诱人的小鲜肉一样。 我很配合地眨着眼睛看她,甚至微微向她弯了一点腰,让彼此更加看了个一清二楚。但是:她除了皮肤比较水,长相比较难认,到底好看在哪里? 我们还在这儿大眼瞪小眼,旁边程嬷嬷忽然噌地站了起来:“你……你不就是和衷家的那个大小姐、玉和衷的独生女儿吗?” 虾米冬瓜?那个装死的家伙的真女儿?还是唯一的一个? 美人这才醒神,下意识地向程嬷嬷看去,然后眼中的惊喜仅仅是眨眨眼的功夫,便反应无比迅速地立刻收回目光,为自己不得我的命令便擅自转头而惶恐地低头叩首:“奴错了!奴有罪!” 我无奈地仰回到我的躺椅上:“得了,程嬷嬷都给你保驾护航了,起来吧,坐那儿回话。” 我躺了一张躺椅,桌子边还放了两张胡凳,程嬷嬷坐了一张,刚好空一张。 还好美人没说“不敢”然后退让一番,要不我得烦死。她回了声“是”就起身过去坐下了,坐得很好看的一种姿势,让人舒服。就是目光若有若无地缠在我脸上,神情掩不住惊异。这意思,是被我的“美貌”所迷? “怎么着了?是我长得太好看,把你吓着了?还是我没惊艳于你的美貌,让你吓着了?”我眯着眼看着她笑。 “奴没吓着,奴是有些心跳。”美人的呼吸频率忽然有些不同,急促了些。 我故作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了?” 美人看我不解,忽然眼中流露出欣喜。一咬唇,视死如归一般忽然问了一句:“奴斗胆请问主子,可曾……可曾真正动情过?” 我心里某个地方一痛,耐心就于此刻消失殆尽。但我脸上的笑容和疑惑不变。 美人猛地无比勇敢地一抬眼,目光灼灼地盯着我说:“奴看着主子会忍不住心跳,因为主子很让奴喜欢!奴很焦灼,也很开心!而主子竟然不知道奴这样是怎么了,奴更加开心!因为那说明主子没有对别的女子有过如此的情愫!奴……奴还有机会!”说着,看那架势就要“情不自禁”地扑倒在我脚下。 “你没机会了!”我收了脸上的漫不经心,毫不留情地起身,冷冷打断她的话,“看在程嬷嬷再三为你和玉和衷求情的份上,我告诉你这一次,你给我记住了:第一,爷不喜欢身边有喜欢猜爷心思的女人!第二,爷更不喜欢不听话的手下!第三,爷最不喜欢——被——人——戏——弄!” 我拂袖而起:“大鬼!把这女人给我扔出去!” …… 中午,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跟所有人一起嘻嘻哈哈地吃饭,而是一声不吭地单独带着大鬼上街了。在一个馅很足的包子摊儿上,我买下了全部蒸笼里的肉包子,让大鬼吃了个够,然后带着心满意足的大鬼去了胭脂楼找梅娘。华灯初上的时候,我们才吃饱喝足,慢慢遛跶回到了如玉轩。 院子里,廊檐下的灯笼还亮着,程嬷嬷胖壮苍老的身躯跪在那里。 我平静地走过去,把手里的包子放在她怀里,转身回屋:“回去睡吧。包子趁热吃。” 程嬷嬷浑身愧疚地颤抖,用力“砰!”地一个头磕在地上:“老奴再不敢胡乱轻信,胡乱传话,给主子添乱!若有再犯,老奴自裁!”说罢,用力爬起身,紧紧地抱着包子,扶着墙回去了。 大鬼也从怀里掏出包子,一口咬掉了一个,瓮声瓮气地问:“她咋啦?” 我拍拍大鬼比我大腿还粗的大胳膊,叹息一声:“没什么。只不过父亲的到底是父亲的,奶奶的就是奶奶的,只有你们才真的是我的而已。” 第47章 我是他的奴 今日,桃府将为九少爷正式举办接风宴。这是一件大事,意味着住进如玉轩这么些天的九少爷,终于要被桃家正式接纳,正式承认为一家人。程嬷嬷天一亮就起来收拾,却发现厨房里的盐没了。 接风宴是午宴,早饭程嬷嬷是一定要给少爷做的。看见昨天还有半罐的盐罐子此刻竟然彻底空空如也,程嬷嬷脸上露出一丝愠色,收拾收拾,很冷静地挎着篮子出门采买。 常去的那家杂货铺开着,程嬷嬷目不斜视地从门口走过,过门不入。往前走了两家别的杂货铺,竟然都说今日盐恰巧卖完了,还没有上架,让她回头一家去买。程嬷嬷什么也不说,出来继续往下一条街走。 一抬墨顶小轿悄悄地停在了面前,轿帘未掀,轿中女子的声音柔婉,如银撞玉:“程姨请留步!” “贵人认错人了!”程嬷嬷冷漠地回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远。 一只春葱玉手握住轿帘一侧,再想掀开已然来不及,只低低疾呼道:“程姨你莫要误会!” 程嬷嬷理都不理,昂首走远了。 又走了两条街,终于有一家刚开门的铺子给她卖盐。程嬷嬷称好盐付了铜板要出门时,才见铺门竟又关了。再回头刚才卖盐的伙计已经不见,只一个熟面孔站在面前。 程嬷嬷抬高下巴冷冷道:“怎么?这是要关门打狗还是杀人灭口?” 对方笼着袖子苦笑一声:“程姐姐,这么些年没见,怎么你见我活着回来,竟然不高兴么?” 程嬷嬷面色如冰地道:“尊驾如此贵人,恕老奴高攀不起!” 对方长叹一声,走近前来,朝着程嬷嬷深深一揖道:“程姐姐,和衷在这里向您致歉了!此事是和衷做错了!” 程嬷嬷依旧不肯给他好脸:“玉大管家家大业大,谁敢说声你错了?老奴却是错不起!但请以后玉大管家要做什么尽管自己去做,恕老奴没那个资格陪驾了!” 玉和衷苦笑:“程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你也知道你这话是拿刀在戳我的心窝子呢!少主年纪轻不知道当年的情形,如此骂我我不得不受着,可你是知道我的啊!我是小姐和二少爷的家奴,手底下每一个铜板都是主子的,怎么敢当得姐姐如此说话!那不是让我遭天谴么!程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我饶了你?我有什么资格来说饶了你?谁又来饶了我?”程嬷嬷眼眶红了起来,“你三番两次地让我来帮你试探小主子。如今,主子是何等样的一个人,你可是试探得分明了?你倒是知道躲在这里来求我,你可知道我昨日一直跪到主子回来,却不得他半句责备,只给了我一袋包子让我趁热吃、早些睡时,我能求谁来饶了我的罪过?主子他……再也不会待我如从前一样了!” “程姐姐,是你口误了还是我听错了?”玉和衷听着程嬷嬷一口一个竟然改口称呼少主为“主子”,不禁蹙眉。 程嬷嬷决然看着玉和衷道:“你没有听错,我也没有口误。二少爷既然回不来,那小少爷就是我程嬷嬷的主子!就算是老天开眼,二少爷终有一日回来了,也断不会因此治了老奴的罪!倒是你,自以为一切为二少爷周全,却一次次地不把他的后人真正当主子看待,不惜跟小主子离心离德!我倒要看看,若二少爷真有回来的那一日,你要如何自处?二少爷若没有回来的那一日,你又要拿主子的产业如何处置!” 程嬷嬷说完之后再不肯多听多说一句,自己打开门出去,头也不回地走了。玉和衷独自站在原地,面色渐渐难看。 后堂里轻轻地走出一名女子,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玉和衷苦笑一声:“你也觉得是我错了吗?” 女子静静站立,昨日还娇俏天真的脸上此刻冷静地没有半丝表情:“是。” 玉和衷缓缓回头:“他真有那么好?”又仿佛不信地自言自语地摇头,“我总是不信的。当年小姐那样聪慧的人物原本就是天下难寻。主子秉承了小姐的血脉,那样地钟灵毓秀也是理所应当。但他只是主子抱养来的不是吗?一个根本没有小姐血脉的外人,你让我怎么能相信他有小姐那样的慧达,或者主子那样的灵秀,让我能放心地把主子的产业交给他?” 女子静静看了他一眼,玉碎的声音此时只显清冷:“女儿没有见过父亲所说的那位慧达的老夫人和钟灵毓秀的桃相,女儿只知道,在我所有见过和听说过的人里面,没有人比这位桃九少爷更聪慧、更无畏、更犀利、更果决!所以其实女儿也和父亲您一样,并不信这世上还能有第二个人比得上我自己的主子!” “……”玉和衷震惊地看着自己精心培养了十数年的女儿,一时竟然无话可答。 女子身姿直挺,坚定地看着父亲,声音依旧平静:“父亲,您很早就告诉过我,我不仅仅是父亲的女儿,我更重要的身份,是少主子的侍女。如今,我知道自己是他的奴。而您已经忘了吗?” 第48章 老王八你没出息! 程嬷嬷出去了。我知道。程嬷嬷回来了。我也知道。但我已经不想说什么了。这个世界很大,人心很多,我自己的人我都关心不过来。不是我的人,我更懒得再关心。 梅娘一大早就来了,可我没睡够。我一觉睡到晌午,直到梅娘把我从床上揪起来才不得不起床。虽起了床,可我没睡醒,闭着眼睛靠在梅娘肩膀上打瞌睡,任梅娘唠唠叨叨地给我穿衣梳头,把昨晚连夜给我赶制的行头都给我穿搭妥当了,又给我按在椅子里擦脸、服侍闭着眼睛的我迷迷糊糊地漱口。 程嬷嬷有没有在屋子里帮忙伺候,或者静静地看着,我都没有在意。 “哎哎,这个不是漱口水了,这是粥!”梅娘鬼叫着把我惊醒,我睁眼一看,唉,已经吐出去了。 梅娘见我睁了眼,把粥碗塞我手里让我自己吃,自己赶紧地收拾地上吐的粥。我放下碗要去帮她,她赶紧地用屁股顶开我:“少来啊!刚给你穿好的新衣服,待会儿要赴宴的!” 我看看手里的一小碗粥撇撇嘴:“怪不得只给我这么点儿粥吃。小气鬼。”几口扒拉完了,见程嬷嬷过来收碗,我微微一笑,轻轻地把碗放在她手里的托盘上,客气地说:“有劳嬷嬷了。” 等程嬷嬷僵直地收了碗筷出去,梅娘把抹布一丢,审视地看着我:“怎么回事?” 我知道瞒不了她,就一五一十地跟她讲了。梅娘脸色有些难看,眼神一会儿一变的。我拍拍她的肩:“好了。让你知道,也是给你提个醒,以后在胭脂楼,自己人也要分个三六九等。” “我知道了。”梅娘蹙眉郑重地点头,拿着抹布出门时已经是一脸阳光灿烂,丝毫不像是刚听了那些的样子。 中午,我在梅娘的催促下摇摇摆摆地出了门,带着程嬷嬷和观花和观叶赴宴去。梅娘跟铁锤留下看家。我来得有点点晚,但估计这场大宴别人来得再早,没有我也开不了席。所以我大摇大摆地晃着走,压根不赶路。 不过说起来,我要赴我自己的接风宴,还要绕一大圈院墙从桃府的大门走进来,这也是我自己作来的不是? 进门时看见宾客盈门,大管家桃守忠满头汗地张罗着,我啧啧称奇。老王八下定决心要把我介绍给沼河城的亲友故交?咋到现在我都觉得这么不真实捏? 进了院门我眼角瞄见程嬷嬷脸色有点白,估计昨天跪坏了,顿时眼珠子一转不走了,扭头看亲自过来引路的二管家桃守义:“你们家就没个软轿啥的?” 桃守义一愣,赶忙安排:“是奴才的错!奴才以为九少爷不喜坐轿。” 我大度地挥挥手:“没事儿。平日里是不喜,今日高兴,不想走路。” 桃守义立刻记下了九爷高兴了不想走路这一要点,给我今后省了不少事儿。 我既然坐轿子,伺候我的程嬷嬷自然跟着上轿伺候,观花观叶跟轿随行。路长,我又睡着了。感觉到轿子落地,我蓦地睁眼,正看到程嬷嬷眼中是否要喊我起来的挣扎。我冲她微微一笑:“没事儿,我醒了。” 下了轿子一看,却不是吃饭的饭厅,轿子已然是到了后院的大厅门前,程嬷嬷伺候我下了轿,带着观叶观花行事踏步一丝不错,有意给我端着身价。我看着观叶观花谨慎的样子却只觉得好笑,真想一脚一个踹屁股上去! 迎门的一声“九少爷到!”我一步踏入了大厅。抬眼一看,哟,自家人都来齐了啊!再一看,不止来齐了,而且人人正襟危坐,打扮得光鲜亮丽的看着我。可中间又空着一大片没摆饭桌更没饭菜,只摆了一个圆圆的锦垫,蒲团一样。这是要干嘛? 我睡得有点儿糊涂,眨眨眼才想起来。哦,这是正厅不是饭厅,这都等着我磕头敬茶呢!我溜眼一数,老王八、中王八、女王八、小王八……这左边的一溜儿我都认识。可右边半上不下坐着的那二五八万的老太太和俩赵小姐算个什么冬瓜鸟蛋? 我正在那儿转眼珠子,正正的正位上坐着的老王八已经抓着自己的盖碗儿茶重重地往茶几上一墩:“看什么看?还不过来磕头认亲?” 老王八一墩茶盏儿,左边所有主子身后的奴才们浑身一颤,右边的却是连主子带奴才一脸鄙夷。九爷我心里立时不爽了。老王八再混蛋也是我家的王八,轮得着你们这帮子歪瓜裂枣在我跟前给他摆脸? 地上正中放着的那个圆圆的锦垫,一看就是让我磕头用的。不过那位置放得膈应,那二五八万老太太也在我前头了。我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一脚把锦垫踢到了老王八脚底下,撞到他的脚脖子才停下来,然后小跑着冲上去,一把抱住老王八的双膝,跪在锦垫上干嚎:“哎呦我的爷爷哎!我跟我爹受苦受难那会儿你都死哪儿去了?” 然后我就听到大厅里一片细微的叮铃哐啷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谁一不小心碰翻了茶碗盖子、谁撞到了桌角、椅子,谁一个趔趄撞了谁的玉、谁踩了谁的脚。 第49章 既然没有一腿的话 这一片乱声儿里,我低低地用只有老王八才听得见的声音骂道:“没出息!连个老娘们都弄不过!” 老王八一巴掌呼我头上怒骂:“死哪儿去也不要你管!滚下去磕头!”极快地用跟我一样小的声音挑事儿:“你能耐你去弄!弄好了有赏!” 稀罕!我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意思意思地把锦垫稍微往后挪了一厘米,大声又叫了一声“爷爷”嘣嘣嘣磕了三个头,立刻抬头摊爪:“见面礼!” 老王八让我气得白瞪眼,抓起身侧随从赶忙奉上的托盘,连托盘带上面的一个沉重荷包劈头盖脸地冲我砸过来!我赶忙躲过托盘双手接好那个荷包笑眯眯地递给身后的程嬷嬷,拍拍膝盖站起来:“谢爷爷赏!” 大伯大妈那里我就没打算跪了。抱歉,爷爷辈的老王八可以,但只长一辈的,从上一世到这一世,九爷我都没跪过。我大喇喇弯腰作两个大揖:“大伯哎!大娘!有见面礼不?” 背后一声冷蔑的嗤笑,我只当没听见,笑眯眯地看着桃莫行和刘翡戈。两人脸上都是一阵无奈的苦笑,各自从身侧的托盘里拿出一个荷包给我。我眼睛一亮,顿时觉得这俩人不错,乐颠颠收了。 桃清河没等我开口,我一走到他面前他已经先把荷包拿在了手里,含笑无奈地看着我。我心情顿时更好了,欢欢喜喜地跟他对揖了一个:“大哥!”“九弟!”又一个红包到手了! 此时就听身后“哐”地一声,老女人发怒了:“你们桃家教导出来后世子孙的就是这样的礼仪?竟然连长幼尊卑都不懂!这种无礼无耻的无赖,怎么能算是玉家的后人!” 我满脸震惊,猛地回头,愤怒地指向——老王八:“你个没良心的老王八!我奶奶才去世多少年啊!你就耐不住寂寞,改嫁了?” 这一句话说的所有人的脸都扭曲了。最愤怒的就数老王八本人了,整个茶几都给我砸过来了:“再给我乱说混账话,乱棍打出去!你这辈子就一个奶奶!到我死了也不会有第二个!” 这样啊!有这句话就好办了!我立刻悲愤莫名地返身一指二五八万老太太:“那她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让她这么说话?你给了她什么身份?是不是你私底下跟她有一腿!” 老王八气疯了,猛地站起来连桌子都给我砸过来了:“再浑说打烂你的嘴!老子一辈子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你奶奶的腌臜事!她说什么关老子什么事?她是玉家来的人,有我们桃家什么身份?” 真乖!真配合!真不愧是一对老王八和小王八蛋!不过话说我可爱的爷爷,你在孙子面前再这么自称老子老子的,你儿子不知道还以为你骂他呢! 所有人都或激动或愤怒地盯着我下一步的举动,就连三只王八眼睛里都闪着隐约的期待,我却忽然偃旗息鼓了,施施然地来到桃清河身边,指指他身旁空着的一张椅子:“这是给我的吧?” 桃清河大约是以为——所有人大约都是以为——我是要找个东西扔过去。桃清河顿了顿道:“这是你的椅子,可是九弟……” 人们估计以为他要劝解说可是九弟你要冷静啊,不能冲动啊。可我觉得他其实很想说的是:九弟,跟爷爷对砸没意思,不如你直接砸那个罪魁祸首,效果会更好! 唉,可是爷怎么可能按照别人期望的套路去出牌呢?你们越想让我做,我是不会照做滴! 我一屁股坐进椅子里,舒服地叹了口气。然后一脸好奇地看向大伯和大娘:“咦?不是说接风宴?大伯和大娘不请我吃饭吗?” 全场都肃静了。稍停,二五八万老太太猛地摔了杯子:“放肆!无礼!桃启山,还不把他给我打出去!” 刚刚还叫嚷着要把我什么乱棍打出啊、打烂我的嘴啊什么的老王八这回却坐着不动了,眼皮也不动一下,声音也是很理直气壮地冷着:“赵欢蕤,你不要玉家的脸,我桃启山还要桃家的脸!我孙子的话虽丑,理却端。你想让人那么误会着是你的事。我说过,凡是有损亡妻声誉的事,桃某宁死也不会做!” 对啊!我都说的那么难听了,老王八要是还听赵欢蕤的话,那不是给我奶奶坐实了戴绿帽子么?对吧对吧对吧? “你……桃启山你大胆!”赵欢蕤气疯了!大约她赖进桃家十几年了,桃启山没跟他这么撕开脸面说过话!“你敢!你竟然敢……你就不怕……” “奶奶!”赵氏姐妹一左一右扶住赵欢蕤,又是拉袖子又是使眼色示意,好歹让赵欢蕤冷静了下来,冷哼一声重新“咚”的一声坐了下来。 唉,这就等于服了软了啊,看来今天的戏就唱到这里就完了?不对啊。明明刚刚赵欢蕤那二五八万的样子是有什么把柄在手上的。 我遗憾地端起桌边的茶水咕咚咕咚喝起来,很不理解这边桃家一溜子奴才那种努力忍也忍不住的欢喜雀跃、仿佛八年抗战终于打了第一场胜仗的表情。 我百无聊赖地想,到底是什么把柄呢?明明刚才二五八万老太太怒极攻心,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了,但是被赵水荇给拦住了。咦?可是没道理啊。赵家姐妹不是要趁着老王八露面的时候要那个软男过去伺候的么?她奶奶偃旗息鼓了,她还怎么要到? 唉!大户人家的家事真无聊!我无趣地催促刘翡戈:“大娘!你到底给不给我吃饭?” 刘翡戈噎了一下,安抚地给了我一个歉意的眼神:“九儿,稍等等。筵席已经备好了,但是赵老夫人那边已经提前禀报了玉家你回来的消息。玉家回话说今天也要派人过来。刚刚你进门前才收到消息说,人已经进城了,马上就到。” 第50章 祖传厚脸皮 原来这才是赵家一老两小三个女人今天的凭仗!我说呢。 刘翡戈的话语刚落,门口就进来人报,客人到了。报信的下人话音都还没落,那边赵二小姐已经欢喜地蹿了出去:“我去看看来的是谁!” 我嗤地一声笑了:“赵家小妞三四岁就过来吃桃家的饭,没想到这么大了忽然认得玉家的人!奇葩!真奇葩!” 赵水荇冷笑着起身:“谁吃谁家的饭还不一定呢!奶奶,我也出去迎一迎。” 赵欢蕤这时候才算是真的二五八万上了,拿捏着现下当家老太太的劲儿,无比轻蔑地瞥了我一眼,猪都能听得出说谁地道:“去吧,你们是玉家长大的姑娘,不能跟野地里不明不白的东西一样,没礼数!”说着,还目光横扫了包括老王八在内的所有桃家人一眼。 桃家人都气闷地没有动。我忽然感觉到我搭在几上的胳膊肘子被王八大哥轻轻碰了一下。我不动声色地躲开,吱溜吱溜地只管喝茶。碰什么碰?狗朝我叫的时候我是不会冲过去咬狗滴!不动的是爷,叫的那个才是狗! 不一会儿,赵家小姐一边一个满面喜色屏息静气地恭迎进来了一个沉默的中年女子。小爷笑眯眯略略瞧了一眼,打扮比二五八万强,贵气但是低调,跟刘翡戈有一拼,但是气度沉稳,还是压了刘翡戈一头。人昂着头但是不卑不亢地没太抬眼,是个自重身份又有城府的。 赵水荇手快地亲自打起珠帘,赵水蔓骄傲地搀住来人的手,自行禀报道:“奶奶,桃家主,桃大老爷,曌都玉家派了嫡脉的二娘过来了!”那架势就差明打明地再加一句:“还不快过来拜见!”而她甚至都没把桃清河放在里面,显然是觉得连拜见这位大神的资格都没有了。 玉家的嫡系一脉很值钱吗?我指着她非常诧异地扭头问程嬷嬷,一点儿也没有不能大声说话的觉悟:“程嬷嬷,这谁啊?玉家嫡脉,真的假的啊?你看看,见过没?” 那边二五八万老太太已经满面笑容地站了起来,亲热地伸出手准备跟来人上演一番你侬我侬了,顿时拉下脸来,义正辞严地斥道:“闭嘴!不得无礼!”那架势,那庄严,啧啧啧! 可我没理她,就像没听到狗叫一样,依旧指着来人一脸好奇地看着程嬷嬷。程嬷嬷也是出彩,完全跟我如出一辙,眼风都没往那边扫一眼,上前半步,躬身施礼给我回话:“回主子的话,来人确系玉氏嫡脉。歌葳小姐与桃氏家主成婚前,小姐的姐姐常常抱着她过来玩耍。老奴当时年纪小,便常常被小姐派去专门陪着这位小小姐玩。如今依稀还记得小小姐在小一辈排行最长,名讳应该是叫苞枝,论辈分,当时称呼小姐为姨母。” “原来是老相识啊!”我眨眨眼,心里有点意外程嬷嬷改口叫我主子,但也没工夫在意,只依旧好奇地问:“那后来你们相处得如何呢?” “主子玩笑了!老奴一介家奴,哪里谈得上跟苞枝小姐相处?但当年二老爷尚未出事之前,玉家对二老爷极其器重,视为嫡系血脉第一人,当时的苞枝小姐也是待二老爷这位小表弟十分疼爱的。直到二老爷出了事。”戛然而止得恰到好处。 此时赵家三个女人都已经黑了脸,站在门口的包子大姨妈也终于把眼神转向了我,目光沉沉。但我当然“没看见”,依旧适时地追问:“继续说呀,父亲遭难以后呢?玉家对父亲如何?” 程嬷嬷尚未说话,那位“玉包子”忽然开口了:“玉家倾其全力培养了姨母,姨母不听祖训,不娶夫入门,分了家产出来沼河城单独立户,还叫做桃府,子女竟都以桃为姓!玉家不计前嫌,再次倾力培养你父亲,谁知他又犯下大错,以罪身被逐,差点连累玉家满门。至今十二年玉家都很少在曌都权贵中行走。玉家如此仁至义尽,你还想要玉家对他如何?” “仁至义尽啊……”我玩味地笑了,“既然玉家已经觉得仁至义尽,想来也是不想再认我奶奶和我父亲这一枝的血脉了!要不然也不会十几年都没来过一个真正玉家的人。所以啊,我就纳了闷儿了,今天我爷爷和我大伯大伯母大哥集体请我吃饭,你跑来干嘛来了?” 赵家几个又要发作,包子却没让她们有说话的机会。不愧是嫡脉,不是二五八万那一群歪瓜裂枣能比的,我虽明打明不给她脸,她依然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地自己给自己脸,转头朝着当中的桃老爷子端正福了福,道:“玉家十余年来的确与桃家少有往来,但也从未曾说过断了与姨母这一脉的关系。桃莫颜毕竟是玉家的嫡脉。如今养子归家,桃家要认亲,苞枝受家主所托,特来观礼,不知桃老家主可否给个薄面?” 老王八不可能说声不肯。我哈地一声笑出来:“可惜你来晚了,就只赶上吃饭!我该磕的头已经都磕完了!” 当我听不出来?她说桃家虽然承认我,玉家却未必承认?切!稀罕!趁早吃了饭赶紧滚!最好饭也别吃了,立刻就滚! 但这个玉包子不是平常的肉包子,竟然我这么说她都能坐得住的。等到了饭厅,还真就顺着刘翡戈两口子的请,就坐在主宾的位子上吃饭了!她往那儿一坐,赵家三个马上不用人让,挨大小个就跟上了。我看得直撇嘴,这厚脸皮也是祖传的不成? 第51章 贱人虎逼爷逗逼 刘翡戈不得不带着几个交好的夫人到那一桌陪吃陪喝陪聊天去了。我一边狂吃猛嚼一边听着这一桌子的什么郡守啊、城尉啊、大员外什么的强撑笑颜跟我那简直连笑颜都撑不住的大伯和大哥寒暄。 “这位……”目光都不好意思往我身上溜,“就是九少爷啊?” “是是是……”主人家分外地汗颜,含糊地解释,“早上没吃饭呵呵呵!” 客人赶紧擦着汗说哦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然后赶紧地帮着主人家找台阶说我家孩子有时候饿极了也怎么怎么怎么。我心说你家孩子能饿极了那才叫怪!再说爷这是饿极了么?爷这明显是懒得陪你们所以拿这些饭菜撒气呢好吧? 正在这儿猛吃着,就觉得胳膊肘子又让人碰了一下。咬着半截鸭骨头一扭头,又是桃清河。 又怎么了?我腾不出来嘴,一边吃一边拿眼神问他。 桃清河抱歉地给我一个眼神,微微倾身低声道:“轻云是个好的。帮大哥一把。算大哥欠你个人情。” 嗯?我迷茫地看他。这回不是演戏,是真的没听懂! 桃清河见我真的毫无察觉,微微示意隔壁他娘那一桌儿。我这才注意到那一桌女眷原本服侍的都是嬷嬷和丫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个长袍男儿的背影,正僵直地跪在刘翡戈身后。 就见赵水荇正要笑不笑地对刘翡戈道:“不过一个奴而已,原本就是给府里的小姐们养的。如今桃府就大少爷一个人在府里,也是用不着了。大夫人,你看蔓儿这眼看就要及笄了,身边也没一个正经的侍儿。既然蔓儿刚好也看上了,这么点子事儿,现成的一个玩意儿,大夫人不会不给吧?” 刘翡戈脸色很是不好看,又不好这么当众地驳了。只好笑着推脱道:“不是我给还是不给,我是不好说这个话。轻云是作为侍儿培养起来的没错,但二位赵小姐连老夫人也是知道,前些年就因为府里没了小姐,别的侍儿都散了,只轻云一个因我家河儿看上了,家主亲赐做了河儿的长随。人是家主亲赐给河儿的,这左右我都不好说得话。” 赵水荇早料到刘翡戈会如此推脱,一笑挽住了赵欢蕤的胳膊:“奶奶你看吧?我当日问过了清河少爷的,他也是这么说,只要您给桃老爷子吭一声,蔓儿的这个小小心愿,可不就了了?” 赵欢蕤闻言气息就是一沉,扬声道:“不过一个家奴,也就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看重罢了,也值得我们老人家插手!罢了罢了,桃启山,你孙子这个长随,蔓儿要了!”语气中,能说一声已经是给了桃启山天大的面子,竟是丝毫不需要他点头的。 大庭广众的,赵欢蕤扬声这几句,几桌子人都静了下来。有人垂首,有人暗叹,竟是没人讶异或者意外。而赵水荇和赵水蔓也是相顾一笑,赵水蔓得意地就冲刘翡戈身后跪着的男儿一抬下巴:“还不过来伺候?” 我鄙夷地看了一眼绷着脸微眯着眼慢慢夹菜的老王八,给桃清河回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你自己的长随,你自己的亲爷爷,你们自己让人欺负到头上了都不吭声,关我屁事? 我摆明了不管,埋头继续吃我的,就听旁边不远老王八身后“噗通”一声有人跪下了。不用看也知道是哪个。我没兴趣理会,桃家的奴,爱求不求,爱留不留! “家主!”咦?这把声音我倒是听得耳熟? “嗯。”老王八沉沉的声音。我啧啧感叹,这一个嗯字真是足够让求的人绝望。 “求家主!在把轻云送出之前,给轻云一个报恩的机会!”话音儿仿佛死地求生,又像是茫茫深渊中抓住最后一根飘摇的稻草。却听得我眉梢儿一动。不会吧? 老王八的声音陡然有了一万度的电力:“说!”我迎头便看见老王八陡然闪亮瞟过来的一眼,顿时心里大呼不妙! 求恳的声音泣绝而铿然:“禀家主:轻云虽一奴耳,但也曾自小立誓,生为桃氏奴,死为桃氏鬼!家主若要把轻云送出去,轻云自当一死以忠!但,轻云死前还有一大恩未报!——当日,赵家两位小姐在桃氏酒楼以虎狼之药制住了奴,千钧一发之际,幸有赵家昔日仇家寻仇,赵家主仆均被带走迫害。而轻云却也被弃置于室。眼看轻云药性发作就要无辜毙命,恰有一人走错房间发现了轻云,及时告知掌柜,这才救下了轻云一命!” “哦?原来还有这等蹊跷!”老王八装的那叫一个活灵活现,“桃五福也就罢啦,自己人原本该当。只是那走错房间之人,无亲无故地救了你一命,倒的的确确算是你的大恩人了!你可曾认得那人是谁?” 在我无语地靠在椅背上翻白眼的当儿,毫不意外地看到一张软男的脸神情复杂地抬头看向了我:“恩人救人之后便即离开,轻云原本无处可寻,也不识得是谁。可是今日天可怜见,竟让轻云再次见到了恩人——那人竟就是九少爷!求家主让轻云服侍九少爷一场!” “你敢!”那边赵欢蕤、赵水荇、赵水蔓齐齐怒了,不愧是一家子的,竟是异口同声。我原本很想踹软男一脚的,被她们这么齐心合力地一拧,忽然就不想踹了。 我笑眯眯地歪头看向老王八。老王八却不知道哪根神经被我这歪头笑看他的动作给刺激到了,一瞬间眼神有些恍惚。但不等我捕捉清楚,这一丝恍惚就不见了,猛地一拍桌子:“不早说!清河,饭后把阮轻云的身契给你九弟送去!小王八蛋,人你给我收好了,这可是我们桃家养出来所有侍儿里拔尖儿的,不是旁人眼中的什么‘玩意儿’!” 我心里一梗,就想发作,却见阮轻云喜极而泣地跪在我身后开始磕头的同时,那边桌上已经哐当地开始摔茶壶砸杯子。唉,狗都叫了,爷还叫什么?我阴测测地递给得意洋洋的老王八一个“等着瞧”的眼神,直接起身带着新奴才和旧属下,招呼也不打一个地晃走了。 这一路,爷收到的敬仰如天神的眼神,哗啦啦整个儿俯仰皆是啊!我也是为这些人的这点儿追求给醉了。不过是贱人们虎逼爷逗逼而已,至于这么兴奋么? 桃家认回一个肆意妄为的九少爷的消息这一天起风一样地四散开去,飘向曌国乃至其它六国的某些角落,激起我意想不到的心念纠缠。但我此时尚自无知无觉地认为,关爷屁事? 第52章 老王八的条件 出了桃府,我回头看向亦步亦趋跟着的软男:“撒谎挺溜啊?跟你前主子学的?” 软男袍子一摆就要跪,我不耐烦:“少跪,烦!真是烦你们这些大宅门里出来的,什么时候才能学得跟大鬼一样乖巧呢?得了,回去跟大鬼学规矩去吧。爷自己出去溜溜。” 软男那样的教育基础大约是很难理解我口中大鬼的“乖巧”的,就连一旁的程嬷嬷和观花观叶大约也没想到大鬼那里竟然也是有规矩要他们去学的。不过爷懒得看他们一脸呆木的表情。爷出来的时候发现了一点儿东西,现在急着去逛青楼。 胭脂楼里依旧人来人往,但仔细看去又有了些许不同。我一路来到梅娘的房间,立刻舒服地四仰八叉往她的香塌上一躺。梅娘拿了热帕子给我擦脸,一边嘟囔一边感叹桃老爷子真真姜还是老的辣。 我翻她个白眼:“你就直说感谢他把我制住了走不了,不就得了?” 她佯怒地要揍我:“你个小没良心的!梅娘还不是怕你一人在外又要吃苦!” 我懒得跟她争,女人啊,母性泛滥的时候就觉得唯有她在的生活你才最安逸。“我看你换了一批姑娘?”看到了七八个鬼城的手下,蛮惊讶的。 “嗯。我和大鬼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我把大鬼带来给你当护卫,我自己就打算在沼河城找家青楼给你做个消息点,再不离开了。要建一个好的消息点,我一个人肯定不行,所以当时就安排了人随后启程,陆续过来汇合。没想到你给我把这整家生意都盘下来了。我就把原来这里的人清理了一下,十分不妥当的发卖了出去,我们的人安插进来,真真假假的才好做事。” 我想着也是这样,就不再问。梅娘开始给我说她目前收到的消息还有九五那边传来的消息:“别的也就罢了,有条意外的消息九五有点儿拿不准,又怕耽误了要事,紧赶着让我给你递话,看要不要理会。” “说。”我放松地躺着享受着梅娘的舒适按摩,但谈到正事儿时,语气再慵懒,脑子也是清醒的。直觉上应该的确是重要的消息。九五的敏锐性我知道。他拿不准却又紧赶着递过来,不会是小事。 “九五说,我们刚离开没几天,死亡沼泽深处进了人,差点儿跟咱们的人撞上。”梅娘的语气有些凝重,“那些人不像是误入沼泽的。他们从燕国方向进入,直插沼泽腹地的方向,看起来目标明确、而且行动迅速,在沼泽里的行动力比我们竟也不差多少!” 梅娘有些担心地说:“我们的人吓了一跳。你是知道的,在你把我们组织起来并且教我们那些沼泽生存之道之前,我们是根本不可能没有伤亡就能到沼泽深处去采集宝物的。可是他们见到的那个队伍,人数、装备、用具都跟我们很像,好几处应对也跟我们的人一样,竟然像是也懂得跟我们一样的本事——就是九爷教我们的那些。他们避开了那些人。九五说……” 我却顾不得九五的想法了,猛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抓住梅娘的手:“你说什么!”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直冲头顶——现代人!穿越者!影军!——是不是我娘的人?是不是我娘?是不是她? 接下来我的脑子整个儿再也听不进去任何的消息了!来自燕国方向!来自燕国方向!我要去燕国!我要去燕国找那个该死的胆敢丢下老爹和我的女人! 我疯了一样跑回桃府,府里的酒宴都还没有彻底散完。我抓着人就问老王八在哪里,却越是急越是总走错路。我正要发怒招大鬼过来把这罗里吧嗦的院子直接轰一条笔直的通道到那什么该死的“望山楼”去,桃清河急匆匆出现了:“九弟,怎么了?” 我一把拉住他:“带我去找老王八,快!我有急事!” 桃清河忍着我拽住他不放的手,一边走一边叹息纠正:“不要老王八老王八的叫!那是你我的爷爷!你这么急着找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要不是什么大事,给我说也一样。是不是阮轻云……” “关他屁事!快走快走,你解决不了,去了再说!” 我不知道老王八院子里的大管家桃守忠见到我立刻惊喜交加的是怎么回事,我只需要确认老王八就在里面,撒开桃清河的手就冲了进去。 老王八怕是早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摆好了超酷的一个姿势正在装模作样地下棋。我一把逮住他的老胳膊不让他跑了,然后把他屋里伺候的所有人都撵走。 桃清河正好走进来,一丝尴尬之后倒是坦然:“九弟可需要大哥也回避?” 我没耐心啰嗦,握着老王八的胳膊,另一只手一指桃清河:“我爹的事,他知不知道?” 老王八从老眼怒瞪到翻白眼到骨碌眼珠子:“不知,但无需回避。” 管你!你说不回避那就不回避好了!大不了爷直接潜进你的脑子里探一探!我单刀直入:“我有急事要去燕国一趟,没时间在这儿耽搁了。小爷如今给你磕头也磕了,爷爷也叫了,我爹的事赶紧的给我说!我过去看他一眼,他没事儿小爷就要去办小爷自己的事!” 老王八一把猛地甩开我:“休想!我今儿就告诉你个小王八蛋:要么你给我老老实实按老子安排的路,把老子让你办的事儿都给办了。老子不但告诉你你爹在哪儿,以后还无条件把桃家在整个天下的家业资产都任由你差遣!要么,老子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你爹到底在什么鬼地方遭什么样的罪!” 我在立刻冲开他的脑袋和再给他一线机会之间挣扎,狞笑着看着他:“哦?连到底利用我干什么都想好了?怪不得大张旗鼓地给我摆接风宴呢。来,说说看,小爷洗耳恭听。” 老王八跟个老兽一样一点儿不怕我:“简单!曌国以女子为尊,家无女子就好比男儿无后。老子的四个孙女都被赵欢蕤那个老妖婆挤兑走了,脱离桃家的脱离桃家,学艺不归的学艺不归。你把赵家几个女人都给我彻底弄走,把我的乖孙女全都找回来,让她们心甘情愿地重回我老头子的膝下,老子一家团圆对得起你仙去的奶奶了,自然也让你能对得起你爹一回!” “我给你把人弄走?我给你把四个孙女召回来?你也真是好厚的脸皮!”我咬牙切齿地骂。明明是很可恶的老头子,但这无赖的要求却偏偏让我越发地狠不下心来。老头儿干嘛不是一个彻底的坏人呢?他要是个彻底薄情寡义的,老子弄死他毫无心理负担。可他偏偏不是。 一个人死也不愿意说的事,我硬冲进去找,等我出来这人就完蛋了。 我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最后下定决心等我办完所有的事儿,安顿好养父桃莫颜,找到亲娘,临抓亲娘回二十一世纪之前,绝对让老王八好看! 第53章 另一个穿越者 有了这个强烈的预念做铺垫,心里顿时顺畅多了:“说,你那些小王八孙女都在哪儿?”燕国那边只是我心里急,其实让九五先去探查也行,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冷静下来的话的确没有桃莫颜这边紧急。毕竟养父我感觉得到的确有难。虽然一时半会儿应该死不了,但说不好真在什么地方受罪。 老王八得意地一脸“就知道你只能答应”的得瑟样子:“老二在覃国,老三在黎国,老四在极北雪山,老五我还没消息。” 满世界撒花椒哪!我忍无可忍地一把掀翻了桌子:“我靠你奶奶的熊!老子不干!”就算我先不急着去燕国,这世上也没有放着我爹、他儿子受罪不管,先去干这些屁事儿的道理!他老王八自己的事儿,自己干! 老王八两指间夹着一枚棋子,冷冷地:“你不干,那就让你爹等死!别想着我会跟你一样想着去救他。这个孽子,老子被他拖累得也够了!若连让他儿子给老子做点事都不能,倒不如死了干净!” 我想掐死他!真的,很想很想就这么——掐死他! 自己的事儿自己缩头,让老子去受累跑腿,真他奶奶的是个——千年老王八! 我愤愤不平地从望山楼出来,身后紧跟着桃清河。我没好气地回头瞪他,他只是微微一笑:“九弟,大哥只是高兴。”在我揍他之前,他及时补充:“虽然我从不敢妄自揣测爷爷和父亲如今对二叔的情义到底还剩下多少,但看到二叔有你如此尽孝,大哥真的高兴。” 我瞪着他,瞪了一会儿散了气,翻了个白眼继续走:“一家子王八!” 桃清河在身后轻笑出声,没有再跟上来。 我又回到梅娘那里,郁闷地告诉她这些变故:“说是认下爷,又不肯信任爷,非要做出些肉麻兮兮的事情出来,才肯多说一句真心话。奶奶的冬瓜,一家子的壳子都是王八做的,砸不烂、撬不开,非得拿滚水去煮的!” 梅娘古怪地咳嗽一声:“爷,您不也是一样?” 这是骂我也是个小王八蛋呢!我翻起来去踹她,她咯咯笑着躲开了:“九爷您那会儿也太心急了!我的消息都还没有说完!” 梅娘说完,我一下泄了气,往床上一趟,再也不想折腾了。 也许真是有另一个人穿越到了这个时空,但,应该不是我娘。 梅娘说,九五当时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就派了人去探那些人的来路和去向。消息探得比想象得容易,因为那些人似乎没太想着掩饰自己的身份。探到了小队的主子,九五又详细查了那人的背景,这才把消息传了过来,看我用不用得上。原本梅娘就是想说背后那人到底是谁的,结果我跑了。 那人是燕国新近崛起的新贵——年仅18岁的大将军君息烨。 君息烨此人,来历比较神秘。“君”是燕国的国姓,除非皇帝赐姓,否则姓君的一定就是燕国皇室成员。这个君息烨却是特例。他姓君,皇室目前的谱系中却没听说有他,赐姓的也没听说过有个他。所有人只知道他出身于大将军王的亲卫军中,五六年前开始出任务,之后开始领兵。此人小小年纪却是用兵如神,且为人阴柔狠辣,极有大将军王君凌天之风。据说军中曾有人提议大将军王将他认为义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大将军王才赐其姓君。 但如果传言是真的,这件事其实是极其悖逆的。因为只有皇帝可以赐平民姓国姓。如果大将军王赐了,那就是大逆不道。但传言只是传言,而大将军王也并没有认君息烨为义子。反倒是当君息烨带领军伍屡立奇功之后,大将军王带他上殿表功,皇帝不但封他为将,还亲自许可了他的君姓,根本不追究之前他为什么姓君。因此,也有人猜测,说君息烨容貌美艳颇与大将军王有几分相像,会不会是大将军王的私生子。 君息烨立军功极快,本人武功也是极高,似乎也有一套效率极高的收服人心的办法,凡是他的手下,几乎无人不归心、不用命。前不久,此人再次荣升为燕国武官第一品的“天策大将”,赫然成为整个燕国军界大将军王之下第一人! 军中将领都有自己的亲卫队,其中尤以燕国为最。除皇室禁卫外,大将军王的贴身卫队专称为“黑刃”,而大将军君息烨也有自己的卫队,名叫“无影”。 而那支被鬼城发现的小队,应该就是无影中的成员。 我无力地躺在床上。十八岁,别说是个男的,就是个女的,也不可能是我娘!我那个混蛋娘在我来这里前十八年就跑了,我来这里十二年,如今她少说也三十了。 既然不是我娘,这个君息烨别说是个来历不明的将军,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皇帝,与我也没关系!谁爱穿来谁穿来,你走你的桥,我走我的路。你打你的天下,我找我的娘亲。等我抓到人,闪身回去二十一世纪,你也别想托我带信!我们就当自己是时空里唯一一个穿越者吧,永不相干。我不管你,对于你来说,我也没有存在过。 我垂头丧气地回家,却在如玉轩门口看到桃清河背着手带着程成站在门外。见到我,微微一笑:“九弟,可否请大哥进去坐坐?” 如玉轩多年来迎来了第一位客人,我随之打起了那么一丁点儿精神,亲自引他来到院子里,朝树下胡凳示意他自己坐,自己一屁股坐进躺椅直接躺倒,算是待客之道仁至义尽了。 桃清河失笑地看着我没骨头一样的状态,摇摇头没有坐,自己打发程成把胡凳撤了,去屋子里搬了一张茶桌和两个锦凳出来,自己嘱咐观花上茶。 等他安安稳稳地坐下喝上茶水,我已经呼呼地睡着了。 我是一翻身从躺椅上掉下去,摔醒的。迷迷糊糊一睁眼就看见眼前一张桌上点着一盏八宝琉璃灯,灯下明目静雪的一个人正在静静翻书,见我摔落,眼中微微诧异中带着忍俊不禁,这一刻仿佛画中美人忽然抿唇一笑,表情生动,煞是好看! 我还没有醒透,傻乎乎脱口而出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第54章 流行送大活人 大哥俊脸竟然一红,清咳两声收起手中的书卷,走过来弯腰对我伸出一只手。我这才反应过来我还是躺在地上说话的。揉揉鼻子拉着他的手起来,又看见程成嘴巴张成喔型看着我们。我莫名其妙瞪他一眼,很自然地就要往大哥刚刚对面的锦凳上坐。 桃清河一把拉住我,无奈地从躺椅扶手上取过布巾子,抬高我的手,去给我拍打身上的灰:“怎么这么大了还会睡觉睡掉下来的?” 我打个呵欠,伸高手臂让他拍打:“掉下来就在地上睡嘛,有什么的!” 程成似乎有些承受不住,过来要接桃清河手里的布巾子,桃清河没让。我也觉得他多管闲事。 桃清河觉出我嫌程成碍眼了,等我坐下就对我说:“九弟,爹娘送了你观叶和观花,爷爷送了你轻云,我把程成送给你,可好?” 你们家送礼都兴送大活人的?我张口想说不要,想到程嬷嬷,又忍下了,转眼去看程成:“你跟你娘怎么看?” 程成低头回话:“回九少爷的话。主子们怎么定,属下怎么遵从,轮不到奴才们拿主意。” “屁话!”我鄙弃地瞪他一眼,让他立即滚去把程嬷嬷叫来。 程嬷嬷是真不知道,听完之后有些惊喜又十分忐忑,跪下道:“请主子不必顾忌老奴,一切以主子为要。” 我懒得再去阻止她跪来跪去了,说也没用:“那就这么着吧。以后程成、观叶、观花、软……软什么来着,就都归你管起来。大鬼的事儿你就不用管了,他跟着我。”程嬷嬷道谢起身带着儿子离开,没有半句异议。 人都走后,桃清河蹙眉:“九弟,你不喜欢阮轻云?” 我诧异极了:“我还得喜欢他?”那快算了,谁要谁赶紧领走吧! 桃清河叹息:“九弟,大哥怎么可能是那个意思!只是,你是不是不知道轻云的好处?也怪我,只把人给了你,却没给你交代清楚。” 他斟了两碗茶给我一碗,自己执了一碗喝了一口才道:“自从娘生下第一个妹妹,也就是你二姐,爷爷就开始亲自给妹妹们挑选侍儿。挑选的标准很是严苛,身体容貌不好不成,性格天分不好不成,父母家族但凡有一点儿纰漏的都不成,背后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的也不成。” “侍儿们都是打小儿在府里养大的。所有当初挑中的侍儿里面,阮轻云的家世最好,父母都是拔尖儿的,只是因为出了意外,留下了孤子无人照料,临终前托庇到了爷爷跟前。因此他跟别的侍儿不同,他家世极好,但除了桃府,是完全没有家的。” “轻云从小相貌就出众,天资又好,跟我做伴读时学问跟我都能不相上下的。只可惜我可以专注学习天下事,他弱冠之后却要分出无数精力来学习厨艺针黹、添香倒茶、歌舞情事。大哥跟他相熟,那时也为他可惜,问他可要我去爷爷那里求情,改了侍儿的身份。” “他拒绝了?”我没有多少意外。因为我没有从软男身上看到过对自己侍儿身份的屈辱感。 “是。他说他打从有记忆起就知道自己今后是要陪伴在某一位桃小姐身边做侍儿的,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他只想把自己该做的这件事做到最好,让今后自己的主子小姐真心喜欢,就是他最大的心愿。” “那他应该顺从赵水蔓嘛!凭他的本事哄好她应该不难?” “九弟!我就是怕你会这样想。很多事大哥会等你自己慢慢去看,但你可不可以先答应大哥一个请求——除非轻云犯了错,否则不要把他随便推出去,可否?” “凭什么?”我放松地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轻笑,“你们一个个地都把自己的负担丢给我。可我根本不欠你们!相反,是我救了他,要欠也是他已经欠了我!” “九弟,大哥不是把大哥的负担推给你。”桃清河的声音听起来莫名多了些苍凉和悲哀,“而是大哥无能,除了向你这个新来的弟弟求助以外,别无他法!” 我瞪向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中渐渐不再掩饰的失去一个个弟弟妹妹的哀痛。我心头一梗,咕咚一口闷掉了手边的茶,不再看他的眼神…… 桃清河走的时候显得很轻松,轻松得甚至干了一件让我也觉得瞠目的事——他忘记了我的院门已经改到了外墙,满脸含笑地走去了原来的院门处,抬头一看是堵墙。 他抚额回头怨怪地看我:“九弟,你竟也不提醒我!” 我莫名地看他:“拜托,你也没说你是要走!我以为你要带我来这里说什么悄悄话。” 桃清河睁大眼睛看着我,然后忽然笑了,真的倾身过来在我耳边悄悄说道:“阿九,大哥今天真的很高兴。” 说完他直起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笑。我觉得特别难以置信:“大哥,你不会是这辈子头一次跟人说悄悄话吧?” 桃清河轻轻地笑出了声:“而且是头一次翻墙。”话音一落,他整个人飘然而起,像一片羽毛一样倒退着越过了我面前的院墙,不见了。 我呆了半晌才一拍脑门往回走。可怜的娃儿,长这么大,连墙都没翻过! 睡了一下午,此刻我不太想继续睡,正想着今晚上是在院子里干点儿啥还是去胭脂楼里跟姑娘们耍耍,就见我自己的正房里处处都亮起了灯光,亮堂堂好一片清明景象。 一进屋,地当间跪着软男。我顿时有点儿烦:“爷不喜欢有事儿没事儿跪来跪去的人,以后有错自己罚,少来碍眼!”话说完了又想起答应桃清河的事儿,揉揉头有些无奈地道:“如玉轩就这么大,程嬷嬷掌着。想做事去找她,能干点儿什么你便干点儿什么吧。爷答应了你前主子,只要你不犯错,不赶你走。” 话说完,我也已经走进内间躺倒在床上双手垫在脑后想事儿。 我以为软男应该识相地自己退出去了。谁知刚躺下就听见他在外间温温静静的声音:“轻云谢主子不怪罪轻云知恩不报、当众撒谎。日间主子让轻云向大鬼公子学规矩,轻云已经学了,因此不敢向主子说谎。轻云目前有一事不明,若不问清楚便无法服侍好主子,还请主子明白示下。” 倒是比玉和衷的女儿坦诚。我无可无不可地道:“讲。” 第55章 轻云 “谢主子!启禀主子:日间主子曾对程嬷嬷说,轻云和观叶观花一样今后都归程嬷嬷管。对此,程嬷嬷与轻云其实都十分为难。因为程嬷嬷与轻云相比,轻云承桃家悉心培养十余年,除了照管婴孩方面程嬷嬷比轻云有经验,其它方面程嬷嬷都较轻云相差甚远。要程嬷嬷管着轻云,程嬷嬷力有未逮,轻云也会处处受制,不能伺候好主子。程嬷嬷说,主子安排了便有主子的道理,不可违逆。但轻云更愿把实情禀告主子知晓。并请主子明白示下:适才主子说,让轻云以后能干点儿什么干点儿什么,那轻云最擅长贴身服侍,主子可愿让轻云服侍?” 我扭头看向这个之前从没放在眼里的软男,忽然觉得这货说不定真有什么里料也说不定。我不直接接他的话,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看出什么来了?” 他垂首在外间立着,隔着门帘依旧恭谨,声音很平静:“轻云不及主子聪慧,只看出主子在如玉轩真正信任的人只有大鬼公子一人。其次为观叶观花,再其次才是自认为忠心耿耿的程嬷嬷。” 我不再看他,闭着眼睛闲闲地道:“所以不想让程嬷嬷管?” 声音十分温软但也十分肯定:“也是也不是。轻云不想做让主子不信任的属下。但轻云目前了解主子极少,又刚刚归于主子,自问比程嬷嬷的忠心都不如,自然没有资格求主子的信任。轻云只想求主子,可否给轻云一个近身服侍的机会?轻云愿意打开心扉,在心底里生发真正像大鬼公子那般,对主子真正的忠心。” 坚持自己独立人格的奴?有点儿意思!我呵呵地笑了出来:“爱伺候就伺候,没人有好日子不过非要去吃苦,爷自然也一样。爷说了,如玉轩就这么大,能干什么就干什么。滚吧!” 这一晚上我到底眼一闭又睡了。对我来说,睡觉就像呼吸一样,任何时候想修炼了,或者单纯就是想睡了,眼一闭就能睡很久。这也是傻蛋原身留给我的最大特征了。一夜好睡,早晨朦朦胧胧一翻身,“啪”又掉床底下去了。 有人轻声叫我:“主子?”我唔了一声,四仰八叉继续睡。 “主子,地上凉!”那声音蛮好听的,此刻朦朦胧胧的我听来,催眠曲一样。我又睡过去了。 有人给我往身上盖了棉被,但最终还是要喊醒我:“主子,地上凉,好歹让轻云给你铺条褥子再睡可好?” 哪用那么麻烦?我闭着眼睛直接爬上床。 再醒来时感觉身上发热盖不住被子,大约已经晌午了。我一脚蹬掉被子,迷迷糊糊揉揉肚子,感觉好饿。 “主子要起么?轻云服侍您洗漱可好?” 唉,这声儿真好听,而且直觉感应到是真心体贴的那种服帖,跟梅娘可有一比。我不甚清醒地从床上坐起来,站在地上抬起胳膊,闭着眼睛摇摇晃晃:“梅娘,饿!” “梅娘”答应一声,就着我抬好的姿势轻柔利落地帮我换过了衣衫,拿温帕子擦了脸,扶我坐下洗漱。我依旧迷迷糊糊靠在她的肩上,不一会儿又听见她轻声惊呼:“主子!这是粥!” 我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细瓷一般的肌肤和如水波光的轻蹙眉眼懵了一下:“梅娘,你返老还童啦?” 那人“噗”地笑了,这一刻毫无矫饰,纯净不见任何杂质,煞是好看。我猛地一拍脑袋反应过来:“阮轻云,你个人妖!” “主子,人妖是什么?”阮轻云脸上笑意尚未散尽,心情看起来极好,蹲下身去擦洗地上的粥汤,含笑侧脸看我。 “人妖啊,人妖就是很女人的男美人。嗯,差不多就是指男人里面的小妖精!”我端着碗呼噜呼噜地喝粥。真是饿了。 “那就是专门夸赞侍儿的顶顶的好话了!”阮轻云欣喜地说,“谢主子赞赏轻云是人妖!” 我一口粥差点儿喷出来。 阮轻云也不知道是被怎么培养出来的,真跟桃清河说的一样,让他干伺候人的活儿,他一脸的开心满足,而且你想到想不到的事儿他都给你做得呱呱叫。 例如,我从昨天中午睡到今天中午这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里,他竟然就手把手地开始教观叶基础的药理、医理、烹饪、调味和辨识园中的花草蚁虫,教观花仪容妆点、进退辞令、甚至基本的针黹裁剪。原来程嬷嬷管着这两个,两小是害怕规矩不得不听。而如今换了阮轻云来教,两小是学得如痴如醉、深得其乐。 还有,不知道他是跟程嬷嬷怎么交涉的,总之等我一觉睡醒,程嬷嬷已经实际上降为了如玉轩的后勤主管,而阮轻云成为了我的内外贴身大管家。主子还香喷喷地睡着,大管家竟然已经把主子房里所有不上档次的铺盖细软全都拆了堆在了院子里,只剩下一些框架结构支在屋子里,被大管家亲手擦得干干净净。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堆破烂儿发愣,阮轻云抱着刚刚从我床上撤下来的破旧铺盖温声禀告:“主子是不是不愿意用桃府的银两?不妨事的。轻云昨天已经看过了如玉轩的整个园子,园子里可以清理的珍宝花卉虫鸟极多。主子若是允可,轻云指点观叶捡其中一部分先清出来,轻云能找到合适的买家,足以应付主子宽裕富贵的生活还有余。这些霉烂了的东西不衬主子的身份,轻云把它们清理了可好?” 我慢慢呼出一口长气,忽然有种以后当真要当一段富家少爷的诡异感觉:“爱扔就扔,随你!不过卖东西什么的就不用那么麻烦了。胭脂楼现在是爷的产业,用银子直接去找梅娘拿。清理出来要卖的东西也不需要你去找买主,都交给梅娘就好。” 也不是没钱,就是懒得去花那个花钱的心思好吗?如今有专门学过装饰打扮伺候人的精英来了,爷要还肯多花一分心思爷就是猪! 第56章 大哥 我的屋子被新任阮大管家撤成个架架了,没地儿待,刚要往外走,书房里忽然漫步走出来一个人。我惊讶地看看我那间从没进去过的书房。那到处是霉味儿和蜘蛛网的屋子现在能待人了? 桃清河无奈地冲着我苦笑:“阿九,见了大哥要先问好。不能回回都等着大哥问候你。” 我一噎,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只好很不自然地抬手,生头生脑地说了声:“呃,大哥好!” 大哥的礼仪比我规范一万倍,而且很亲切,让我实在挑不出一点儿能让我讨厌的东西来:“九弟安好。我们去书房坐坐吧,大哥有话跟你说。” 我挠着头跟着他往书房里走,心里有点儿恍惚这到底是谁家的院子谁家的书房? 书房里窗明几净、书香漫然,我简直难以置信这就是我那间书房。程嬷嬷是怎么想的?她不准备再坚持装鬼路线了吗?不准备把这整座如玉轩当做奶奶的坟来祭奠了? “九弟,我去帮你试探过爷爷了,二叔的事急不来。”桃清河没有跟我绕圈子,开口温和而坦白,“以大哥这么多年对爷爷的了解,他说急不来,必定是真的急不来。” 我点点头,无可无不可。既然燕国的那位大将军不是我娘,我也没什么急事了。桃莫颜的情况急不急我心里隐隐有感觉。从我来到沼河城,那种危机感的确淡了,并不急迫。 “所以,大哥想把这些年大哥亏欠了你的关照都趁此机会给你补上。无论你是否怨怪大哥,大哥若不尽一尽自己的心意,这一世都不能原谅自己!” “大哥其实不必客气……”我眼睛贼亮贼亮的,“不过为了让大哥不要一辈子不原谅自己,小弟就笑纳了!”我激动地搓着手指,大哥,你准备出多少?桃家曾经号称富甲天下,你可是长子长孙,出手不要太客气哦! 大哥欣慰地握住我搓来搓去的手指:“阿九!我就知道二叔即使是哑了,他亲自教导出来的人也绝不会差了去!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 我懵了,难道不是给银子吗?什么叫现在就开始? …… 我咬牙切齿地瞪着面前天书一样的、我好不容易默出来的《古经奥义》天理篇,三年之后再一次对桃莫颜竟然让我背那么多的书深恶痛绝! 这些东西,有毛用?有毛用?有毛用?为什么当年我要为了桃莫颜期盼的眼神硬生生把这些死都用不着的东西背得滚瓜烂熟,如今我还要为了他侄子更加期盼的眼神再背一遍? 十七天了!整整十七天了!从日出到日落,我沐浴在大哥神圣期盼的目光里,视死如归地跟个孩子似地接受伟大的再、教、育! 扯淡都用不上的玩意儿,忘了又怎么了?复杂难辨的繁体字,写不好又怎么了?桃清河你真的是出于对从未关心的九弟的愧疚么?不是因为你闲的蛋疼? 十七天来,爷什么招儿都出了,屎遁、尿遁、给大娘下泻药让大哥去侍疾,只求能有一天安稳日子过。可是桃清河看着平平淡淡的性子,坚持一件事的时候真他奶奶的…… 爷屎遁,他能亲自去给爷送草纸。爷尿遁,他能玉树临风地站茅房外头给爷把门儿。我狠心给大娘下药,他焦急之下也不忘拉着爷的手一起过去尽孝,还不失时机地在病床前考问爷孝道方面的功课,夜了因为侍疾还想要跟爷抵足而眠。大娘感动地握着我俩的手一遍遍地夸真是她的好孩子,真是让人……崩溃了! 无奈之下爷只能暂且忍着。 当然,爷三年来第一次再次抓起毛笔时,那一手狗爬毛笔字让桃清河和我家阮大管家彻底瞠目了!我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看着大哥,满心祈祷失望吧失望吧放过我吧。结果等来的就是大哥愧疚地红了眼:“阿九,大哥对不起你!从今以后……” 从那以后,就换我泪奔了…… 桃清河定下规矩,每天他来看我习字半个时辰,在这之前我要先自行练习半个时辰。我装睡不起。他进来叹一口气,也不劝,自去跪祠堂。跪得我呕心吐血,不得不就范。 奶奶的个冬瓜的,爷也知道这是让这货给挟持了,可谁让爷的心里,爷的心里……偏偏就被这份暖乎乎的挟持给烫软了呢? 如今,我的如玉轩里已经完全变了样子,湖清鱼肥,鸟鸣声幽,花木扶疏葳蕤,楼台厅室明朗雅静,整个儿一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除了日常出没的我和大哥两个主子,院子里还有阮轻云、程嬷嬷、程成、大鬼、观叶、观花六个仆从。除了大鬼没派差事,观叶正式担起了厨房里的事儿,不做饭的时候就蒙头在里面捣鼓药草、熏香什么的玩意儿。观花负责洒扫和里外支应。程嬷嬷管采买和后勤。 程成整天练武,我隐隐地觉得这货是巴不得我哪天出去惹点事儿好让他大显神通一下。 最寸步不离我身边的就是阮轻云了。我的所有生活琐事他一个人包揽不让任何人插手,铺床叠被、洗衣梳头,连我的贴身衣物都是他做。还别说,他的针黹功夫好极了,不管买来多好的衣衫鞋袜,经过他的手一摆弄,穿着总能更舒服一些。 有一回,我满意地随口问桃清河,这么得力的长随给了我,可惜不可惜。桃清河看了看我忽然摇头笑道:“阿九,轻云只是做我的长随,最多侍奉笔墨!”我这才诧异了。原来我家阮大管家不曾认大哥做主子么? 这么想着就有些不安,晚上就问了阮轻云。阮轻云倒也不避讳,一边给我通头一边温声道:“轻云是有些自己的心思,明知自己不过是个奴,依旧难改。大少爷很好,甚至完美。但轻云说句不知身份的话,轻云心里其实视大少爷为半个友人,种不下一颗通彻的忠心去。” “主子您在外人看来通身都是毛病,可打从主子第一次见面救了轻云开始,轻云最最不堪、最最受辱的时候主子您都看在眼里,却从未放在心里。轻云虽不算是破罐破摔,但至少在您面前,轻云反而坦然。” 第57章 玉氏女儿 阮轻云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翘了起来:“主子您又是如此一个天然去雕饰的人,偶有什么毛病也从未对轻云掩饰。主子从无掩饰,轻云服侍在主子跟前,也分外自在。” 我斜瞅着他,的确不再是当日惨白憔悴的一副模样:“我记着你还曾说过想寻死来着?” 阮轻云坦然道:“是。那时主子的接风宴上,虽然轻云私底下已经求过了家主和大少爷,但若是主子不肯要轻云,轻云唯有一死。”顿了顿又笑道,“其实来了如玉轩之后,轻云依旧曾时刻准备赴死。” “嗯?”我不悦地在镜子里瞪他一眼。我看起来像是凶狠的主子? 阮轻云认真地梳理着我的长发,脸上笑容温柔:“轻云不是担心主子处死轻云,而是那日赵家小姐在酒楼中对轻云的羞辱时时如鲠在喉,扎在轻云心间。但凡主子对轻云露出一丝厌弃之意,轻云也便活不得了!” 凡是细致的人果然都是爱多想的!我翻了个白眼,想起他来以后当天晚上貌似问我能不能近身伺候。然后第二天起床我把他当成了梅娘,“夸”他是人妖,这货还谢恩来着。敢情,这就挽救了一条人命? “轻云说到底不过是个奴。主子救了奴,不在意奴的过往,肯对奴坦诚相待、不嫌不弃,甚至毫不在意奴是美是丑,是否有价值。这样的主子,让轻云如何不动容、不感恩、不倾尽所能地去报答?” “你这想法倒是有趣!我不在意你的价值,怎么还成了你忠心的理由了?” 阮轻云轻笑:“主子,轻云虽是奴,却不笨!奴才好比货物,而商人们都是要卖的东西才会去估价,自己穿的衣衫、吃的饭食,难道会去计算所值几何么?主子从不在意轻云的价值,不就代表着主子从未生过将来要拿轻云去换取利益的想法吗?轻云看得清楚,主子不会抛下轻云。” 这道理是对的,可我怎么听着有些肉麻呢?我忍不住扭头斜眼看他:“我说,你不会想着以后不服侍小姐了,改上本少爷的床吧?” 阮轻云狠狠地噎了一下,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好半天才努力地咳嗽了一下,尽量平心静气地回答:“主子年岁渐长,若是实在需要,轻云其实可以……” “可以你个冬瓜!”我一脚把他踹了出去,狠狠地摔上门,骂骂咧咧地上床去睡了。直到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才听到外面傻乎乎笑出了一句:“轻云其实可以给爷找来合适爷用的女人。” 我操,这个人妖!我咕哝着翻个身,心无挂碍地梦周公去了。 熬了十七天,好不容易熬到这一日,大哥放下我写的字,无限欣慰地看着我说:“阿九,你果然比我想象的更有天赋。这十几天,大哥累到你了吧?” 我顿时一把抓住大哥的袖子,两眼泪茫茫:“大哥!你终于知道我累了吗?” 桃清河好笑地摸摸我的头,这些日子以来,他竟不知何时染上了我的毛病,动不动就安抚地摸摸我的头。为了自由,摸就摸,爷忍了! 终于获得了旷日持久的一场好睡,我直直睡了两天一夜才醒。我醒来时院子里的人都快吓傻了,要不是大鬼说我经常这样,程嬷嬷估计早就冲过来拍我或者冲出去求救了。 我有点儿小感动,提出摆开桌子大家一起吃顿饭,我亲手给大家做一只烤鸡。大鬼立马赞成,其他人全都反对,心疼我饿了这么久,不肯同意。但九爷决定的事儿哪有手下人置喙的余地?说做就做,谁敢反抗我? 我亲手去园子里抓了一只野鸡,干净利落地收拾了,感知了一下园子里的植被,采了几样调味的药草回来分别掺和进柴禾和抹进鸡肚子里。然后回想了一下鬼城那位前宫廷御厨的教导,捡了几样调料开始烤。 我轻易不下厨,只要做必然是美味。因为我会把最适合的东西在最合适的火候融入到食材里面去。这方面大鬼最有吃的经验。因为他虽然是个大肚皮的夯货,但也知道什么东西好吃。 烤鸡的香味渐渐飘散开的时候,大家都围拢了过来,馋涎欲滴。我得意地吩咐就在当地摆桌,别的饭菜都可以先上了。 野鸡不大,大鬼嘴大必须劈半边儿,等我烤好分好,其他人也就每人巴掌大的一块儿。我心情好,大家也开怀,连观花观叶都抢着上来撕剥我手上的烤鸡。 七个人围了一桌子正吃得欢乐,程成忽然站起身请示:“有人敲门,属下去看看?”我顿了顿,心神放出已经知道是谁,心思转了好几转才没好气地放下烤鸡道:“程嬷嬷去吧。要是找你的,说完了就让人走。要不是,就把人请过来吧。” 程嬷嬷疑惑地离开后,阮轻云有些诧异地道:“主子的耳目竟然如此灵敏,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吗?轻云自认功夫比程成稍强,也只能听到有一男一女在门口说话,并不能判断对方的身份。” 这一回倒是我惊讶了!我竟不知阮轻云的武功比程成还强。不过想想也难怪了,程成不过是一个护卫,而阮轻云是从小被重点培养为小姐床上人的。要论保护的功能,当然越挨近身边的越需要强一点。 我回了一句我的内功心法与一般的心法不同就略过了这个问题。因为不一会儿程嬷嬷就领着人回来了。正是玉和衷和他的独生女儿。 阮轻云等人打算起身离开,我一摆手让他们原样坐下继续。连程嬷嬷也让她回了座位:“爷亲自下一回厨不容易。谁想走,烤鸡留下。正好大鬼不够吃。” 大家相视一眼,端端坐定,围了一圈继续吃,全都沉默地不敢说话。 我心里恼玉和衷父女俩破坏了今天难得的好气氛,对于跪在地上的两人不闻不问。两人也自始至终没敢开口。 等大家都快快吃完了,想走不敢走,我起身:“都散了吧。程嬷嬷,等客人跪够了,劳烦你原样送出去。” 两天以后,两人还在原处跪着,不曾找人求情,我也不曾过问过。程嬷嬷也没有半句话来打扰我。 第三天我吃完早饭准备出门时,阮轻云温声道:“主子,园子里那两位,若是主子不乐意见,不如还是送出去吧。毕竟死在园子里不好看。” 我嗯了一声照常出门:“让程嬷嬷去办。” 晚上我从胭脂楼回来,阮轻云告诉我,程嬷嬷已经把人抬出去了。出去的时候没死,还有气。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又过了一天,老王八让桃守忠来传话,说叫我过去。我回说滚,小爷我没空。 没过一刻钟,老头子拉着一根破拐杖呼啦从围墙跳过来,在如玉轩追着我打。打急了爷就跟他对打。手里没武器,又不敢真伤着他那一把老骨头,爷就有些打不过,打不过就又跑。跑不过就再打。来来回回满院子跑了几圈,一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挺贵的琉璃坛子。 我顿时恼了:“你个该死的老王八!敢祸害爷的院子!看爷怎么祸害你!”顺手拽了一条程成练武的三节棍,翻墙跳出去直奔他的望山楼就跑。老王八就叫骂着在后面追。 我一边怒骂一边一个劲儿地疯跑,精神力灌注在两脚上,那真跟脚下生风一样。等老王八吼叫着追来,我已经把他院子里一溜儿五个七彩斑斓的大鱼缸全都砸烂了!院子里的管家护院一团乱地到处捉鱼,哀求的有,求饶的有,阻拦的护院也有,所有会武的挤成一堆堵在正厅门口不敢让我进去继续祸害,但就是没人敢真刀真枪地跟爷死磕! 老王八一来,大骂着抡起拐杖就打,我抡起三节棍哼哼哈嘿地跟他对打,骂得比他还凶。满院子下人抱头鼠窜不敢出来,怕糟了我们爷孙俩的无妄之灾,整个院子片刻时间就让我们给祸害得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我正奇怪老头儿怎么一点儿不心疼这满院子的稀罕玩意儿呢,就见老王八突然一拐杖挑飞了我的三节棍,拐杖一扔大吼道:“看见了没?这混账王八蛋连老子都照打照骂不误,你求我有个屁用!老子不管你求死求活,老子这一院子的家当,你死之前先给老子双倍地赔回来!” 门口人墙分开,一个脸色比死人还难看的男人从屋里摇摇晃晃地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了我面前:“主子!奴才错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这个每一次出现都比前一次形容枯槁三分的男人,此刻已经憔悴得几乎只剩了一把骨头。“尊驾认错人了吧?” 玉和衷颤颤地磕下头去,连抬起来的劲儿都没有:“奴才……奴才无颜以对主子!” 我冷笑起来:“是啊,你是无颜以对。奶奶把产业交到你手上。父亲继续把产业交到你手上。可是如今桃家已经对外昭告父亲的后人回来了,我却并没有把产业再交到你手上。各家商行的掌柜来问你,各国商线的负责人来问你,我猜猜,你能怎么面对他们的问询呢?是说你看不上我的能力,所以让大家都跟着不要认这个主子,只等你认定的主子回来呢?还是直接说:算啦,干脆你自己给大家做主子好不好啊?哎呀这两句话都没法出口啊,这事儿可真让你为难!” “你去如玉轩跪求,又到这里来跪求。可是……这一切与我何干!”我话锋一转,语气中只留冷意:“我可曾央求着认祖归宗?我可曾向任何人表示想跟你们搭上一文钱的关系?什么桃家,什么玉家,在爷眼里,狗屁都不是!一个家奴,也敢拿乔拿到爷的脸前头来!素未谋面,就敢先以不堪之心来屡次地试探爷!爷是你好随便试探的?是你好轻易戏耍的?” 我越说越怒,指着玉和衷的脑门子怒骂:“别以为你跪了3天爷不理你就是对你狠了。爷今儿就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要不是看在你至今还算是我爹的奴才,碍着我爹的面子爷不好动手,你跟你那个狗屁闺女早都死了八百回了!” 玉和衷被我骂得羞愧得浑身颤抖,抬起头时额头上的血、脸上的泪糊成一片:“奴才……错了!奴才知道错了!奴才绝无篡逆之心,但奴才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信不过小主子!奴才该死,奴才狂妄自大,以为天下除了二爷就独有奴才聪明,以至于悖逆得……连主子和奴才的界限都忘了!奴才……奴才无颜以对!奴才该死!” 玉和衷是真的在求死!旁人可能看着仅仅是觉得无比恳切,但我知道他是真的不想活了。这一刻我的气才终于平了一些。我看不惯这个时空奴颜婢膝的人,同情无奈愚忠死忠的人,但我更痛恨自以为自己忠心无二,其实以“为主子好”的名义绑架自己主子的人。 他终于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儿,尤其是终于知道自己其实是狂妄,而且狂妄到了连我爹选儿子的眼光都不信、连我爹多年的教育都不信,只信他自己。心底里其实等于是快要连桃莫颜这个主子都不认了!跪了三天能想明白这一点,而且真心愧悔无地,还算有救。 我忽然发现玉和衷今天穿着打扮有些不太对劲,眉头一皱:“你女儿呢?” …… 一间陌生而幽静的小院子,一座极其简单的闺房,素白的床幔下,躺着一具瘦得脱了形的年轻女尸。我沉默地看着她安静的容颜,缓缓拿起了她手上握着的一张信笺。 “主子在上,奴在天跪秉:奴今十四,自幼时起即自知身为桃府天纵之才二爷桃相后人之奴,心甚喜之,虽无人知晓,亦暗自为傲。十年来,为能无愧于此,各项课业尽心竭力之处,唯天可鉴。” “胭脂楼外初见主子英容,主子对奴不屑一顾、割袖以弃之情状,奴心既喜且愧,恨不能立时请主子收下奴带在身边,日日得见如此气概之男儿。然父亲疑虑重重,再三令奴试探主子。主子未收下奴之前,奴无身份,只是父亲的女儿。眼见主子眼中漠然化作鄙弃,鄙弃化作憎恶,奴肝肠寸断、愧颜无地。” “桃府设接风宴昭告主子身份,各家掌柜纷纷前来问询,父亲无法应答,尴尬无地。痛定思痛,终于自省对主子所作所为是何等悖逆!然,此时奴早已心知,奴父女二人如此在主子面前再三惺惺作态,即使主子宽宥,也再无颜苟活。” “父亲央奴一起去如玉轩跪求那日,奴不愿。因奴已绝食三日,只想安安静静逝于此处,再不想被主子厌弃更多一分!然父亲不知奴已生死志,更不知奴心中这一丝难言苦楚,哀哀相求,奴只得相随。幸,尚留一口余气回至此间,不至于让主子误会奴以死相挟,胁迫主子原宥。” “适才,奴似是于弥留之际看到了主子。主子英容笑貌,如那日在如玉轩一般,俯身看着奴。奴忽然回光返照,挣扎而起。无它,唯想要给主子留几句话,想要告诉主子奴的真心,想要留一丝奢望主子会看到,想要告诉主子一声:那日奴说奴看着主子会心跳,奴喜欢主子,是真的” 信笺写到这里断了,后面没有落款。我捻了一下最后一个字,墨迹未干。 我立即踏前一步伸手按住她的额头,想要开口却又不得不卡住,扭头扬声急问:“玉和衷,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玉和衷跪在外面哀声道:“回主子,女儿是主子的奴,打小儿未曾取名,原是留待主子赐名……” 我心里五味杂陈,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连名字都等着我来取的年仅十四岁的女孩,突然恍惚间有些明白三年前父亲为什么想要骗我回来。不管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这里,的确留下了太多太多等着我来化解的缘和怨。 我缓缓地平静下气息,右手掐诀,左手食中两指稳稳地按上了她的眉心,声音带着精神力的波动将三丈之内完全覆盖:“你,玉和衷之女,今日起为我侍女,并由我赐名为——明婉!明婉,你听着:我知道你魂魄刚刚离体,尚未离开肉身七尺之距。你这一生,尚未为我做一事,尚未服侍过我一天。既然你认我为主,没有我的允可,你魂魄胆敢就此离身的话,我必让你永陷阿鼻地狱!” “明婉听令!我数三声。一声魂魄沉,二声魂魄归,三声惊梦醒,声停鬼差行!一、二、三!” 三声数出,我右手三道法决一道强过一道地打入她的眉心! 明婉“啊”的一声惊声坐起的时候,卧室的屋瓦“咔嚓”塌掉了一角! 唉,自从穿到这个狗屁时空,爷身后没了玄门各大门派做靠山,连他奶奶的小小鬼差也敢在爷头顶上动土了!我在满室尘灰里累得一头栽倒在明婉的床上,连骂一句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就睡死过去了。 ------题外话------ 终于入v了! 感谢干锅虾、笑看梨花落、mymay7777、感谢安安十六!这些日子以来大家的钻石、鲜花、打赏、评价票支持!感谢所有默默收藏、阅读、支持雪娘这部文的亲亲! 加v第一更奉上! 第58章 收了 我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只梅娘的声音在床边握着我的手低低啜泣着。我晕晕乎乎地哑声问:“什么时辰了?” 哭声一停,梅娘的声音惊喜交加地低呼:“九爷!” 很快灯点了起来,水也端来了。我全身乏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梅娘的眼睛都哭肿了,而这里是如玉轩我自己的房间。 我这边一点灯,外面立刻响动起来。我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屋里已经涌进一堆人。先是阮轻云和程嬷嬷,然后是大鬼、程成、观叶和观花。很快,桃清河、桃莫行、刘翡戈和老王八也冲了进来。一屋子人吵吵嚷嚷地,问问题问得我头痛。 我无语地伸手捂住额头:“九爷我还没死呢!你们想吵死我啊!” 众人肃静,片刻后,老王八哼了一声率先往外走:“吵死个王八蛋子便宜他了!都给我滚出来!” 众人都滚了,还我一场安静的睡眠。 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好像真是伤着了,竟像小时候一样断断续续睡了五六天才醒。中间只撑着起来方便了两次,让梅娘喂着吃了几回粥,其它就是持续的昏睡。 等我真正醒了,能撑着坐起来,梅娘已经哭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如玉轩里人人瘦了一大圈,始终衣不解带守在外屋的阮轻云连胡子都冒出来了。 桃清河第一个来看我,把所有人赶出去,严肃地看着我说:“阿九,到底怎么回事?” 我颇为诧异。难道说这么些天了,这个问题他们没有问过玉和衷和明婉吗?不对啊,梅娘不是说,玉和衷送我回来的时候说,我是为了救命在旦夕的明婉,耗力过度吗?这个说法虽然似是而非,但其实又很精准啊,难道说他们根本没信? 可是这有什么不信的?这个时代用内力救人不是挺普遍的事情吗?难道他说的是我忽然原谅了玉和衷和明婉?可是这不是老王八都帮忙的事情吗?我疑惑地反问:“什么怎么回事?你这么严肃做什么?” 桃清河皱眉:“九弟!你知不知道你为了救这个明婉,如今内力全失了!我和父亲、爷爷都帮你看过了,虽然不知道你的内力走的是什么门道,但的确是一丝都没有了!阿九,你怎么能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身子!你是要吓死我们大家吗?”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啊!可是拜托,我这是精神力,不是内力,完全没有损耗的时候你们也一样不可能探查出来的好不好?不过心里还是酸楚楚暖乎乎的有没有? 我嘿嘿嘿笑起来:“要收服那么大个助力,哪能一点儿代价都不付呢!” 桃清河突然生起气来:“在我跟前还说这些虚头巴脑的做什么!九弟,你要是不当我是你大哥,今后不认我便是!”说着拂袖就要起身。 我心头一热,赶忙一把抱住他的胳膊,腆着脸赔不是:“大哥大哥!我错了我错了!阿九给你认错了还不行吗?我这不是见你严肃得紧,想着逗大哥个乐子嘛!” 桃清河恨铁不成钢地回头瞪着我,显然真的很生气。可是我如此无赖地半个身子趴在他胳膊上,他又不忍心狠狠甩开。最后还是气哼哼地坐下,色厉内荏地训斥我:“还不放开我躺好!看看像什么样子!” 我立刻乖乖躺好,赶紧忙地给他解释,无非还是我的内功路数与众不同独辟蹊径,即使没了也能很快练回来,即使练回来了你们也探查不到那一套。他有些难以置信,但看我一脸真诚还是信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握了握我的肩道:“以后不管为了谁,再不可如此拼命,知道吗?大哥会担心。” 他说他会担心……我忍着心里头突然涌起来的那一股子暖暖的难受劲儿,嬉皮笑脸地答应。等他起身真的要走了,我却突然没忍住,一把拉住他的手贴在脸边上,傻乎乎闷声闷气地叫了声:“大哥……” 桃清河顿住身子,好半天没吭声,半晌才轻轻地抽出手,很轻很轻地摸摸我的头:“嗯。” …… 大哥天天过来看着我,不许我做任何事,就休息。可是我在如玉轩又休息了一天就躺不住了,闹着要出去。唉,说来惭愧,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两辈子都没干过耍赖这事儿,如今在大哥面前学会耍赖了。虽说不像女孩子那么扭来扭去地撒娇,可自己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也是蛮汗颜的。 大哥拗不过我,又不肯放心,便安排了自己的马车,陪着我一起出去。这是我来这个时空以来第一次乘坐马车这种富贵闲人的交通工具,也是来沼河城以来第一次由家人陪我逛街。 大哥看我扒着马车帘子一路新奇,便让马车走得极慢。一路不管看到什么,我但凡想要的话,他就陪我去买。我如今穿着打扮都是阮大管家精心打理的,容貌气质据说又颇有当年桃莫颜天下第一公子的风采,估计上街也是蛮打眼的。加上大哥芝兰空静、玉树临风地往那儿一站,我们哥俩儿真真是到哪儿下车,哪儿就眼瞎一片。 逛到中午我还不想回,大哥便带我到桃氏酒楼去吃饭。这次我是跟大哥以主子的身份来的,老冬瓜桃五福的态度完全又与上次不同。尤其是看到我身后跟江流并排随身侍候的阮轻云,那老眼神真不是一般的欣慰。 来到桃家自留的包房,也就是上次阮轻云受辱的那间包房,在桌边坐定,我抬眼笑看阮轻云:“还好?”阮轻云眼波微微一暖,温声道:“谢主子关怀!轻云故地重游,如今已恍若隔世。” 我哈哈笑了起来,拉了他在我身边坐下:“就是嘛!又没有真的怎么样你。屁大点儿事儿,好比洗澡刚脱了上衣,忽然发现屋里有只老鼠一样!难道你还因此就要寻死觅活或者以身相许?笑话!” 几个人都被我逗得笑了起来。我和大哥这次出来带了四个人,大哥带着江流和秦功,我带着阮轻云和程成。我不习惯自己吃饭手下人站着,大家就都坐下了。我打眼一扫:“大哥,看到没,你身边的四大亲信可是让我给挖来一半儿了!” “你要乐意收,就是都给你也无不可。”大哥笑道,又深看了阮轻云一眼道:“轻云能有今日的洒脱,九弟功不可没。” 我看看淡笑不语的阮轻云,看看云淡风轻的大哥,叹息地拍拍大哥的肩膀:“大哥,你认命吧。你和我们家小软这种同是白云朵朵型的,注定就不是彼此的菜!只有我这样雷霆暴雨型的……”我啪啪一拍胸膛,王霸之气豪言壮语,“才能把你们这些小云朵全都兼收并蓄,噼里啪啦地全给抖擞出精神来!” 大哥差点儿喷了,大家又是一阵欢笑,气氛十分之好。 笑声未落,包厢门忽然被推开,一个打扮得很繁琐的女子盈盈立于门外,目光快速地飘荡在我和大哥之间笑着:“哟!我见这包间的门虚掩着,还以为两位赵小姐出来吃饭。原来是桃大少爷、桃九少爷。相请不如偶遇,韶蝴真是开心呢!”说完便冷梅一样笑立在门口,一副等着我和大哥前去拜见,并且赶紧请她进来的款儿。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花里胡哨的一根葱?我扭头去看大哥,大哥正在起身,脸上换上了原来那副淡淡的笑容,客气又有距离,桌子底下却压了压我的手,示意我不要插手。 正好,爷根本没兴趣。 大哥起身去跟那位蝴蝶应酬了,站在门口,并没有请对方进来。理由是他弟弟我归家不久,不懂礼数,恐怕冒犯了蝴蝶小姐。又温和地问对方过来有没有事。而在此期间,我对蝴蝶小姐显而易见的不屑一顾和屁股都不挪一下的行为显然恰当地印证了大哥那句“不懂礼数”的评价。蝴蝶小姐落在我身上感兴趣的目光很快就熄灭变成了厌恶。 不一会儿,蝴蝶花里胡哨地飞走了,大哥手里捏着张帖子回来,言简意赅地道:“沼河城女城守蒋博堎的女儿蒋韶蝴,赵水荇的朋友。邀请我们去参加两日后她的生辰宴。” “我们?” “嗯。我和你。赵家老太太和两位小姐的帖子昨日就送过了。今日你我两人的是特意补加的。” …… 第二天,我兴致盎然地跟大哥去参加花蝴蝶的生辰宴。路上坐马车,大哥看着我一脸兴奋跃跃欲试的样子,忍不住摇头,扶着额,拿着书,却又压不下嘴角轻扬不下的那一抹笑意。 爷今天打扮得十分精神抖擞。身上的白袍绣着不细察根本看不出来的竹枝纹路,腰上的黑带缀满了我这个色盲都看得见幽光的米粒大小的黑珍珠。脚蹬鹿皮软靴,头扎黑色缎带,衬着小爷这一张飞扬跋扈、雌雄难辨的俏脸儿,那比贾宝玉在大观园里头还潇洒。 大哥始终陪伴在我身边。要说我是一颗夺目的宝珠,他就是宝珠旁再灿烂也夺不去光华的那一块美玉。他的好看被评价为“容颜如玉”,在我看来就是让人看一眼就心情平和、面上带笑的那一种,身姿挺拔而又干净,不怎么说话,但是永远淡定沉着。即使在人群里始终沉默,他的意见也永远是最不可忽视的那一个。 我们走在城守府花团锦簇的假山湖石之间,见各种各样争奇斗艳的所谓俊男美女。我发现果然像大哥说的,每个年轻的主子都带着长随或者侍儿侍女。不过我打眼扫了扫,顿时觉得赵家小贱人看上我家小软当真有眼光,果然我和大哥身边的人,连下属都是最漂亮的。 逛了不一会儿,就遇见了宴会的正主儿和赵家祖孙三人。 如今赵家三个女人视我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今日赴宴我们自然是各走各的。要不然我对花蝴蝶突然补请了我和大哥怎么这么有兴趣呢? 比如,此刻你看,明明挺多的人、挺多的道儿,怎么偏偏我们一走过来,那伙人端端就在我们前方的亭子里坐下,擦桌抹凳摆茶具了呢? 我嘿嘿一笑,抬脚就往前冲,大哥一把按住我,赶前半步走在了我的前面。 这也争!老子又不怕她们。 我撇撇嘴跟在他后面,大喇喇看着他态度恭谨地给城守大人及其夫君行了礼,给花蝴蝶祝了寿,给赵老太太和两个赵家小姐不卑不亢地打了招呼。 江流把大哥的礼物送上,花蝴蝶笑纳,眼角往阮轻云手上的礼盒一瞥。我努努嘴,阮轻云上前。 花蝴蝶却没有立刻让人接过礼物,而是眼光似笑非笑地把阮轻云上上下下溜了一圈,跟指着一只小猫小狗似地轻贱地一指,扭头问身边坐着的赵水荇:“这就是水蔓妹妹玩过的那个侍儿?” 顿时人人侧目看向阮轻云。阮轻云脸色一变刚要说话,我哈地一声笑了出来:“蒋小姐,敢问您今年贵庚?” 蒋韶蝴蔑视地看我一眼,高抬下巴:“十六。” 我又问:“十六了啊!那敢问蒋小姐这辈子可曾洗过澡?” 蒋韶蝴怒了:“你说什么?” 我毫不客气地盯着她的脖子、手腕、脸蛋溜了一圈,这才嘿嘿笑道:“蒋小姐露出来的肌肤看起来都不脏,看来是经常洗澡的。”我又看看她身边围着的一堆下人,“而且蒋小姐奴婢众多,看来洗澡脱光光的时候应该也有很多人服侍。” “放肆!”这回是蒋城守怒了。城守夫君也拍了桌子。 我才不管,色眯眯地盯着蒋韶蝴的酥胸只管说我的:“如果我身边的下人脱了上衣的时候被人看见就算被玩过,哎呀呀,蒋小姐,您全身上下都随便让人看,这算一算十六年来已经被彻头彻尾地玩过多少次了啊!” 城守夫妇齐齐噎住了!蒋韶蝴面色酱紫,指着我抖着“你你你……”了半天,半句话都说不出来。阮轻云眼中含泪又含笑,“深情款款”地回望了我一眼,慢慢地挺直了刚刚弯下的脊梁。我知道,从此后他彻底地走出了那件事的阴影,再也不怕在任何大庭广众的场合被提及那天的事了。 赵家祖孙三个脸色阴沉却也一句话都憋不出来。我上前一步正待继续痛打落水狗,大哥忽然超过我迈步上前,对着城守夫妇恭敬一揖:“九弟来自乡野,素无规矩,连对家主爷爷都是一言不合喊打喊杀的,尤其又对手下人分外护短,这在桃府已经是阖府皆知。今日如有冒犯,还望城守大人及夫人见谅。” 这话说得巧妙。看似道歉,又说清楚了九爷我原本就是这德性,桃府人人都知道,赵水荇还撺掇着把我请来,本就不安好心。而我这么浑的人,连亲爷爷都拿我没辙,您就别费心思了,没用!不如想想连我爷爷都被我打,您今儿落个没脸其实也就不算没脸了。有个台阶下。 果然,城守脸上的怒色眼看着就下来了,反而很不满地盯了出主意请我来的赵家三个女人尤其是赵水荇一眼:“原来是蝴儿误会了。如此说来,九少爷迁怒也是应该。倒是赵家小姐以后还是把自家的事儿解决清楚了再外传的好些。免得我们蝴儿心思单纯,遇上九少爷这样脾气耿直的,祸从口出尚不自知。” 哎呀呀一个个都好敏捷的心思,好伶俐的口才!我听得心花怒放,越发直言不讳:“轻云啊,礼物人家不收你就拿回来吧。这会儿蒋小姐就算是强压着收下,转回头也得给咱们砸了。没得浪费了咱们的银子。拿回来拿回来,以后留着送别人。” 阮轻云很听话地当真就捧着礼物又回来了,气得蒋小姐吐血,旁观的人无语望天。可爷高兴啊!又省了一笔银子! 好不容易等到开席,主家竟然把爷跟大哥调开,把阮轻云和程成也给我调开,把爷跟外间的那些贩夫走卒安排在一起。大哥他们神情恼怒,我哈哈地拍拍大哥的肩膀:“别恼别恼,这些货就等着我闹个没脸,自己拍屁股走人呢。我才不恼,我更不走。我就踏踏实实吃我的饭,看他们还能玩出个什么幺蛾子来!” 同桌的都是粗人,喝了二两酒之后就划拳呼和吵嚷起来。我快速地跟他们打成一片,袖子撸起来,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划拳划得比他们还凶猛。期间有小丫头从里间偷偷露头过来观察过我两次,撇撇嘴进去,再没过来看。我看他们不注意我了,立即尿遁离席了。 分花拂柳,穿廊过巷,我飞快地来到了宴席大堂之后距离内宅不远的一处小院。轻轻地飞上墙头,就见好戏正在上演。而且,比九爷我设想的竟然还要劲爆! 大哥浑身酥软地靠在院子当间的一根廊柱上,勉强站立,赵水荇拿一把尖刀抵在他的咽喉。程成、江流、秦功远远地一脸愤怒站在一边,手执武器却不敢动。包括赵水蔓、蒋韶蝴在内的七八个小姐站在另一边,正满脸得意地指挥着阮轻云,逼迫他自己做出种种羞耻的举动来,当众表演给众人看。阮轻云咬着小嘴唇一脸羞愤的模样,却又犹豫地不时看向大哥那边,看起来十分“挣扎”。 第59章 虐渣女 大哥那边,赵水荇眼神毒蛇一样地缠住大哥,充满怨毒和莫名的光。声音很低,可我听得见:“桃清河,清河哥哥,如今的感觉如何?你怎么不看那边即将开始的表演呢?我告诉你啊,等阮轻云表演得让大家满意了,蒋韶蝴答应我,把他交给水蔓和那些小姐去玩。然后,她和我一起睡你!” 我靠!我原本看戏的好心情一下子阴沉起来。对于曌国的那一点儿好印象此时也荡然无存!女尊,做得极致了也不过是和男尊一样龌龊!男子也是人,不是让女人随便羞辱的玩物! 原本的回环曲折的计划我果断pass掉!什么关键时刻引关键人物来抓住罪证,什么以最小的牺牲获取最大的回报,都给爷滚粗!回环曲折不是爷的习惯,瞻前顾后更不是爷的作风!治太烂的贱人,就该像这样—— 我猛地站上墙头,登高狂呼一声:“大——鬼——” 轰隆隆地动山摇,大鬼挥舞着终于从鬼城运过来的精钢链子锤,一路推墙倒树、开山砸屋地直冲而来,好一架古代版的大马力推土机,一路虽没杀人,那鬼哭狼嚎的阵势却比杀人还壮观! 小院里的人整个儿都懵了!大鬼虽一时离得还远,但随着我一声大吼,赵家姐妹两个和她们带来的人首先就尿了!这是一种被吓怕一次之后纯下意识的反应,抵挡不得啊! 随着我的突然出现和吼叫,程成、秦功和江流像按动了遥控器的炸药一样爆发了!也不知道这三个货刚才积攒了多少怒气值,只听一阵稀里哗啦、嘁哧咔嚓……小爷都来不及目瞪口呆的功夫,满院子的下人全给劈翻了! 大哥和阮轻云完全回不过神来,这跟原来的剧本完全不搭调好么? 有附近的护卫开始往这里聚集,我当机立断威武霸气地指着所有软瘫在地的“主子小姐”们一挥手:“除了花蝴蝶,其它的给爷全都捆了!” 蒋韶蝴这时候才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跳起来高声怒骂起来:“好你们这些桃氏的狂徒!一群贱男人,胆敢如此!看我娘过来不把你们大卸八块!” 我搓着下巴,蛮有兴致地瞟着这跳脚的蝴蝶:“大卸八块啊?也行!” 一刻钟后,整个院子上上下下被府卫和护城军包围,四面八方冰凉的铁箭对准院子里的我们。我们安然地坐着,四周栅栏一样立着八个捆成粽子的各家主子小姐给我们做挡箭牌。 我方只有一个出台的选手,那就是我家大鬼。 我没让大鬼做任何防护,只让他踩住蒋韶蝴的两只小手臂,双手分别抓住她的两只脚腕分开,让她头下脚上保持一个随时准备被活活撕裂的姿势就行。 大哥又在抚额:“九弟,何必闹这么僵?如此,我们要如何转圜?” 我手里的匕首玩儿一样顺手又在赵水荇那血淋淋的屁股上戳了一个窟窿拔出来,完全不理会她的惨叫,笑眯眯看着院门处终于急怒交加走进来的蒋城守大人夫妇,语气极其平和:“大哥,我和你不一样。你的妹妹让人欺负了,你可以忍辱一时。但我哥让人欺负了,我只会让对方后悔一世!” 眼睛盯着城守夫妇二人气势汹汹的脚步,我突然扬声:“大鬼!” 大鬼猛地一提气,还没开始撕呢,整个人被拉直的蒋韶蝴已经差点儿被扯断了骨头,疼得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城守夫妇立即停步,脸色惨白地急喊:“住手!”“快住手啊!” “大鬼啊,你稍等等,爷这会儿心情不错。待会儿你看着爷心情不爽了,你再把你手上那玩意儿撕吧撕吧,给爷一块一块地扔着玩儿啊!记着,我们蒋小姐说了,要大卸八块!只撕成两半可不够哦!” “嗯。”大鬼瓮声瓮气地答应,“不过八块……不会数。” 我耐心地教他:“没事儿,八块不会数就撕成九块。你先把人撕成三块,然后每一块再撕成三块,就是九块了。” “哦,好,撕成三块,再撕成三块。”大鬼老老实实地答应。 蒋韶蝴又疼又吓,又哭嚎又求饶,已经气都喘不上来了。女城守大人肝肠寸断地都要跪了:“桃九!桃九爷!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笑眯眯看向城守:“蒋大人身为城守想来见多识广,你说像我这样的人,到底想要怎么样呢?”现在在蒋城守心中,我是什么样的人呢?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就是一个完全不归教化、无法无天的残暴的野人!野人容易激怒,不能正面对抗,但野人也头脑简单,好哄。 我就是要她从此以后都根深蒂固地这么想,而且要整个沼河城的上流社会都根深蒂固地这么想!桃家有一个桃九爷,谁也惹不得! 我向来都知道能做官的都是聪明的,最起码审时度势绝对一流。果然,蒋城守大人绝不辜负九爷我厚望地扭头对着自己今天做寿的宝贝女儿怒吼一声:“蒋韶蝴!你今天又胡闹了些什么?” 蒋韶蝴哇地一声哭得肠子都快断了:“娘我错了!我不该听赵水荇和赵水蔓的话!我不该抓了桃九的侍儿叫她们来当众侮辱!我不该给桃大少爷下药,不该想要跟赵水荇一起玩玩他!娘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要救我啊!娘我疼……我疼死了!你一定要救我啊!” 女城守快步上前噼噼啪啪给自己的女儿就是一顿耳光,甚至还狠狠地在身上踢了一脚,把我们家大鬼都给看迷糊了,才满脸羞愧地快步来到我们跟前,堂堂城守大人,一揖到地,语气无比愧悔羞惭:“桃大少爷,桃九爷,本官惭愧……无地自容啊!” 我仰头冷笑不发一语,大哥竟然也没说话。我有点儿奇怪,这时候明显该他上场说场面话了嘛。想什么呢?眼角一扫,大哥竟然在愣神,貌似完全不在状态。我无语,偷偷用力踢了他一脚。 大哥惊醒,竟然呆呆看着我“啊?”了一声。我晕! 幸好蒋城守大人的态度无比诚恳,完全没有自行起来的意思,弯着腰根本不知道大哥那声“啊”不是啊给他的。一听向来谦谦君子从不犯人的大哥开了口,立即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死也不放手,竟是痛哭流涕地哭喊道:“桃大少爷,下官惭愧,下官对不起你啊!早知此女如此不堪,竟敢对大少爷做下如此行径,当初生下她,下官就该把她给溺死!可是如今下官膝下只此一女,从小教养,含辛茹苦……吧啦吧啦……求桃大少爷看在下官夫妇孤苦,帮下官说两句好话,让九爷放了小女吧!下官今后一定严加管教、耳提面命……吧啦吧啦……” 我眼角一扫,却见大哥呆愣愣看着城守,又不在状态了!我靠! 我也快吐血了,不得不用力地再踢他一脚!外加很用力地瞪他一眼。 大哥醒过神来,眼神渐渐凝聚在面前痛哭流涕的女城守身上,嘴角渐渐扬起,忽然扭头对我一笑。 我……这回轮到我反应不过来了! 消息,永远是比呼呼的狂风更速度的一种神奇的玩意儿。不到半天,整个沼河城都炸开了:桃家新回来的桃九爷无法无天、大闹城守大人独生女儿蒋韶蝴的生辰宴,不但砸毁了半个城守府,惊动了护城军,还差点儿杀了包括蒋韶蝴在内七八个沼河城最尊贵的小姐!结果——这位丝毫不尊教化的桃九爷屁事儿没有,大摇大摆地回家了! 伴随着这消息传开的,自然还有这位桃九爷如何如何地一副恶魔的心肠、如何如何地手段狠辣、残忍嗜杀……从此,沼河城内“桃九爷”三个字,可止小儿夜哭! 当然那都是后话不提。如今且说当日我和大哥的确大摇大摆地带着随从昂然走出城守府的大门,坐着我们来时的马车咯噔咯噔地回家了。 我们到了桃府大门口停车,大哥刚要下车,后面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唰地超过我们的车,“吁”的一声急停在了我们马车前头。赵欢蕤赵老太太整张脸都气急成了猪肝色,冲下马车就不顾形象地朝刚要下车的大哥厮打过来:“桃清河你个贱子!你把我两个孙女害成这样!看我不杀了你!” 马车车帘一掀一落之间,看得见赵水荇血淋淋的小屁股和赵水蔓至今昏迷惨白的脸。 我被大哥挡住没法出手,正要喊程成动手,就听大哥已经沉声道:“秦功,拿下!” 接下来的情节发展简直让九爷我大跌眼镜!一向温凉求稳退缩的大哥竟然真的直接拿下了赵欢蕤,甚至连已经神智不清的赵家两姐妹都绑了,就那么从桃府的大门外一直拖进了望山楼! 望山楼里,除了老王八背着手给个背影,一声不吭。所有的下人都傻了——我得实事求是地说他们是兴奋的。而大伯两口子怔怔地看着大哥,那又开心又担心的神色……九爷我奶奶的着实是形容不来啊! 第60章 夺权 大哥让人把三个女人直接扔在了地当间,昂首挺胸、铿锵有力地开始一条一条历数他们自从来桃府之后的罪过,让我第一次正面见识了我这位一向淡泊如水的大哥一旦真正出手——不,是张口,那份犀利、那份果决、那种洞察秋毫、那种无懈可击……总之此刻口若悬河的大哥,帅毙了! “……如此恶人,请家主追回财产,逐出桃家!否则……”帅毙了的桃家大哥在大家已经全都为他惊叹得不得了的结束语处稍稍一停顿,竟然盯着爷爷继续口吐惊雷,连九爷我都给震翻了:“否则就请家主引咎自辞,让出桃家家主之位!” 这一下连我那雪山一样冷静的大伯都噌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那向来以直爽闻名的大娘也是霍地起立,惊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老王八唰地转身,一双老眼贼深贼深地盯住桃清河,向来火爆的口气突然反而像他儿子一样清凉如湖面的静冰:“家主之位——你想要?” 大哥丝毫不让地跟他对视:“此事可容后再说。现下还请家主明确示下:赵氏三名恶女抢夺桃家资产、迫害桃家子孙,犯下如此大恶,您今天是维护桃家子孙,还是如这十余年一样,继续监守自盗、姑息养奸?” “桃启山……你敢!”虽被捆着扔在地上却始终冷笑嘲讽看着事态的赵欢蕤此事才终于紧张起来,“你必须护住我们!你要敢由着你孙子胡来,我可就要……”后面咬住牙,赤裸裸地威胁! 桃清河突然再次上前一步,严厉地看着老王八道:“家主竟然甘心被歹人威胁!难道这就是爷爷你十余年来如此薄待子孙的缘由所在吗?既如此,我桃家岂能眼看着家业子孙都在您的手中被毁耗殆尽?爷爷,请立即交出家主印信!” 赵欢蕤急怒道:“桃清河!你你你……你疯了不成!你竟然敢威逼你爷爷交出家主印信!你……桃氏祠堂未开,宗族亲眷不在,你一个小小的孙子辈的贱子就敢……” “桃家人说话,外人闭嘴!”桃清河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定定地盯住老王八,“要么爷爷拿出家主的样子为子孙除恶,为桃家谋福,要么——请爷爷交出家主印信,由能者持之!” 我看到这里简直要欢呼一声“大哥威武”!这才像是曾经富甲天下的桃氏的长孙,这才像是曾经名满天下的曌国桃相的亲侄,这也才像是我恢弘霸气的鬼城九爷的大哥嘛! 我兴奋地双脚跳到了椅子上,挥舞着双臂给大哥当啦啦队:“交出印信!大哥加油!” 大哥和老王八齐齐扭头看了我一眼。大哥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老王八的眼神灰黑灰黑怪难懂的,爷没理会。 老王八看了我一眼之后负着手看向桃莫行:“你怎么说?” 桃莫行也背着手,我清楚地看到他的拳头紧了一下。紧接着他和平常一样淡薄宁静地朝老王八规规矩矩一揖:“河儿态度不好,但言之有理。” 老王八“哈哈哈”仰天大笑了好一会儿,忽然止住笑低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地上越来越惊慌的赵欢蕤:“你不曾想到我也能有今天吧?”说着一伸手:“守忠,拿印信来!” 赵欢蕤尖叫怒骂不止。但没人理她。 印信拿来,是个盒子。盒子打开,是条不起眼的黑绳子挂着个怪模怪样的玉坠。桃莫行眉头一皱,我心里一咯噔,大叫道:“大伯!他是不是拿假的来糊弄我们?” 桃莫行无语地看我一眼:“我只是奇怪父亲什么时候把它取下的!按规矩,桃氏家主印信应由家主贴身佩戴,从不离身才对。” 我嘴张成喔型,又飞快地闭住。搞没搞错?这么个脏不溜秋的绳子、怪样子的玉坠,不知道多少代老不死的贴身戴过,换我是老王八,我也不戴! 印信放在了正桌上,老王八一转身坐回了自己的太师椅,毫无形象地缩起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整个人彻底放松地歪在椅子上,吱溜吱溜地喝茶,那架势,跟九爷我平时差不多德性,就差在脸上明明白白写上:“老子不管了”五个大字! 大哥都还没上去拿印信,赵欢蕤先发疯了:“桃启山你敢!我已经把东西交给玉苞枝!你敢这么对我,玉家一定会给我主持公道!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原来是玉家啊!”大哥轻笑一声,转头看我,“阿九,大哥这边没有玉家人,你看……” 我当仁不让地拍胸脯:“大哥放心,有九弟在这儿呢!玉家要来文的,爷放玉和衷,来武的,爷放大鬼!包在我身上!” “啊哈哈哈……黄口小儿!一群贱子!”赵欢蕤忽然狂笑起来,“你们还以为堂堂大曌是那荒芜野地?你们以为这次逞凶发恶就能赢了我赵欢蕤?这是大曌!是一诺千金、永无悔改之地!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哥毫不客气地让人把她堵了嘴跟那两个昏死的赵小姐一起拖了下去,然后看看桌上的家主印信,转身看着他爹:“父亲,这印信……” 大伯云淡风轻地一挥衣袖:“你们都长大了,父亲老了,今日起得太早有些困。”牵着晕乎乎的刘翡戈的手就云一样地飘走了。 大哥又看老王八。老王八哈地笑了一声,端着茶盏儿摇摇摆摆地进了内室。 别人都走了,我冲上去一把捞起桌上的印信就往大哥脖子上套:“快戴上、快戴上!这还客气个什么!” 大哥一偏头让开,一把按住我的手,苦笑道:“九弟!怎么这样猴急?祠堂未开,这家主印信哪能就这样戴得!” “什么宝贝东西!”我咕咕哝哝地只好停手,嫌弃地用指甲挑着那黑绳,“不就是一个破坠子!还这么脏!算了,大哥玉一样的人物,也别戴这脏东西了。等今儿晚上大伯和大娘睡熟了,我给大伯偷偷挂脖子上去。” “不可胡来!”大哥的声音极其无奈,“这枚印信关系重大,桃家的后人谁拿着它就相当于家主亲临,可以调动一切属于桃家的人脉和产业。父亲绝对不会随随便便收下的。九弟,这东西太重要,未免有失,祠堂未开之前,你先帮忙保管如何?” 我嫌弃得嘴角都快撇烂了:“不要!太脏了!” 大哥很头痛地揉着额角:“大哥这就给你洗……” 我这样的阎罗鬼王大恶棍,不怕什么狗屁玉家是正常的,可是自从大哥那天抓了赵家三个老小贱人,逼出了家主印信,派人正大光明地去给玉家飞鸽传信,让玉家过来个人正式解决玉家干涉桃家家务的事情,几天来,桃家的所有人也都安之若素,可真真有些奇怪。他们不是一向很怕玉家吗? 这天,大哥让江流来叫我,说玉苞枝来了。 再次踏进望山楼,还是那间正厅,还是地上躺着三个捆着手脚的赵家女人,还是老王八和王八大伯夫妻坐着,只不过正桌一侧老王八对面多了一只上次见过的玉包子。 进门前,大哥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怯场了,捉住我的手腕,手心里都汗湿了。我惊讶地问他怎么了。大哥非常非常紧张地看着我,咬着唇小声说:“阿九,大哥心里很怕!你一定会帮大哥这一次对不对?” 我啪啪拍着胸脯:“大哥放心,凡事有九弟在!不管出任何事,九弟我给你兜着!” 大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来:“我就知道,凡事有九弟在,一定能行的!” 可是刚刚这么说得好好的,一进门站在当地了,大哥暗地里忽然又一握我的手腕然后飞快松开。我感觉到他那又一手的冷汗,心说玩完,大哥怎么这么快又不行了! 结果就听大哥突然开口朗声道:“苞枝表姨,这位是我们桃家新任家主桃九,按身份,请表姨先见礼!” 我眨眨眼,慢慢转头,怜悯地看着表面淡定其实与我对视的眼神中全是祈求的大哥,心软地拍拍他的肩:“大哥,这些天跟大伯重新打理收拾桃家的产业已经辛苦你了。你去坐吧,这些小事我来就好!” 大哥笑了,如释重负地安然去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我再度叹息一声:可怜这么光风霁月的大哥,都被玉家给整出心理阴影了啊! 我背着手挺拔如松地站在原地不动,眼神含着那么恰到好处的一点点笑,环视整个正厅里鸦雀无声的下人们:“怎么着?爷的长辈不用跟爷见礼,玉家的客人看来是来绝交的,也不肯来见礼,你们这些东西也敢不来给爷见礼?” 轰地一下所有丫鬟仆从都给我跪下了,扯着嗓子喊着:“家主金安!”我满意地点点头,让起了。看来爷前期几场架打得,效果不错! 玉苞枝僵僵地端着茶盏儿坐在上座,爷迈着桃莫颜当年传给我的淡定天下的步伐悠悠地走过去,直直走到她面前低头含笑看她:“爷这座儿,您坐着可还舒服?” 玉苞枝腾地一下满脸臊红地站起来:“这……我……并不知桃家已经有了新任家主。”静了静气放下茶盏退后一步行礼道:“玉苞枝见过桃氏家主。不知桃家前几日传信请玉家派人过来,究竟有何要事?” 第61章 夺权(二) 镇定得挺快啊,不愧是玉家嫡系。我不理她反戈一击的问话,跨过她身边作势要往下坐,看一眼上面铺的她刚刚坐过的褥垫又皱眉。 早已随着我的身份突然转换快速进入角色的阮轻云何等聪明,立即让人把褥垫撤了铺到我原来坐的小椅子上去,麻利地给我换了崭新的褥垫,又把小椅子搬到寻常正规的客位,也就是我和爷爷下首,大伯大娘的正对面去。临了,还不忘把那盏被玉包子碰过的茶也给挪了过去。 这就对了嘛!对这种自认为靠着规矩她最大的人,就是要用规矩狠狠地打她的脸!一切快速弄好,我这才满意地坐下,很大度地伸手朝着我原来的小椅子示意:“客人请坐。” 玉苞枝的脸黑黑红红一阵转换,最终再次镇定地在小椅子上落座下去,重新端起了刚刚放下的那盏茶:“敢问桃氏家主,急信请求玉家派人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请求?”我嘿嘿冷笑一声,学着老王八在这个位子上时候的架势,拿起茶盏“嘭”地用力墩在了桌案上,“你们玉家也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今儿我们勒令你们派人过来,只为一件事要你们给我桃家一个交代!” 我唰地一指地上呜呜呜被堵着嘴捆着的三个:“十余年来,玉家派出这么三个贱人过来,打着玉家的旗号干涉我桃家内务、祸害我桃家子孙、抢夺我桃家家产,到底是何居心!” “你敢辱骂我们玉家!”玉苞枝霍地一下被激怒了,唰地站起身恶狠狠地指着老王八瞪着我,“桃家主,桃九爷!玉苞枝今天来之前原本还想帮着你们和赵家调解回寰。如若桃九爷如此不把玉家放在眼里,那可就不要怪我玉苞枝仗义执言,抖出你桃家当年的肮脏丑事!” “哈!”我干脆利落地狂笑一声,“来来来!抖抖看!看是什么样肥大的虱子,能咬死桃家偌大的产业、整代的子侄!” 玉苞枝冷笑一声,环视地上的赵家三个、座上的老王八、桃莫行和桃清河:“你们,都是这个意思?” 赵家三个女人眼里都是疯狂的恨意,呜呜着点头。老王八神色莫名,脸上看起来有些创痛又有些冰冷。桃莫行稳稳地端着茶盏喝茶。大哥淡淡开口:“苞枝表姨是不是记性不好?清河刚刚已经说过了,如今的九弟,已经是桃家的新任家主!他的话,就是桃家的意思!” 玉苞枝倒也不显得十分意外,却是拿足了身份架势,缓缓地步行到大厅正中,姿态十分煞有介事地从怀里取出一张绢帛,单手托在掌中,抬高下巴嘲讽地瞟了一眼老王八道:“曌国诺无不行,桃老家主总该记得当年你的夫人——玉歌葳的亲笔字迹吧?” 我瞟了桃守忠一眼,老管家赶忙上前把那方绢帛接过来,恭恭敬敬地双手呈给了老王八。 绢帛是对折了两道的,老王八轻轻地接在手里,竟是我唯一仅见地露出了温柔的神色,伸出苍老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翻开,细细去看上面的字迹。整个过程,脸上都是认真、柔和,和深深思念的。 我眼睛眨了眨,不但看到了上面写的什么,也看到了老王八脸上半点不做伪的表情。奇怪了,老王八让人拿这东西胁迫了十几年,竟然其实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吗? 我眼珠子转了转,一偏头,示意阮轻云让人扯了赵欢蕤的堵嘴布。 布巾刚扯开,老王八刚好细细看完,抬眼,眉眼平和地看向咳嗽的赵欢蕤:“这就是你所说的,歌葳曾经承诺要让你做我的续弦,把她和桃家一半的产业都传给你的子女的那封信?” 我噗地一口茶喷了出来!毛线? 玉苞枝竟然也惊了一下:“什么?赵欢蕤,你竟然……” 老王八忽然抬头笑了起来:“我就说嘛,我的歌葳何等样的女子,看人识命从未出错,就算早就知道自己会娇年早逝,怎么可能让你这么个女人来做我的续弦!可是,我就是不敢赌。我就是怕任何有可能没可能的万一!万一她真的曾留下书信让我在她死后续弦,哪怕是让我自己选一个女子,她不在,我能选谁?歌葳,歌葳,果然你跟我一样,是死也不会把我让给别人的!”说到最后,竟然一脸幸福满足地落下了一滴老泪。 我不懂爱,更理解不了这种奇怪的理由演绎的变态霸道的爱。但显然有人比我更理解不了。玉苞枝疾步走到赵欢蕤面前,怒道:“你竟然告诉他玉歌葳的遗书上说让他娶你为续弦?赵欢蕤,你怎么敢!玉歌葳再怎样也是玉家的嫡女、家主的亲生姐姐!你竟然冒用她的名义威逼她的夫郎娶你!你、你……” 赵欢蕤突然歇斯底里起来:“是!我就是想让他娶我!那又怎样?玉歌葳喜欢他,我也喜欢!凭什么她喜欢他就能娶他,她死了我都不能让他娶我?好,他宁死不娶、宁可让我逼走他的孙儿孙女也不娶,宁可让我霸占他的产业也不娶!那就按玉歌葳说的,把桃家的一半产业分给我!” 玉苞枝气得咬牙切齿:“你也知道玉歌葳说的只是桃家的产业!那你为什么告诉他说是连她从玉家带过来的产业也要分一半给你?你明知道、你明知道那是她留给桃莫颜的!怎么可能劈出一半来给你?” 赵欢蕤咯咯咯诡异地笑了起来,斜着眼睛瞟着她:“玉苞枝,你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过了一辈子,当然不明白我们这些身在玉家却连姓玉的资格都没有的人!财产谁会怕多?更何况是从玉歌葳手里拿,让桃启山这个我喜欢了一辈子的男人拿玉歌葳的东西给我,你知道我有多开心?我比拿桃家的产业更想要的,就是玉歌葳自己的产业!虽然因为玉和衷诈死,我始终没有得到。但你看,因为拿不出玉家的那一半,桃启山给我给桃家产业的时候更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玉苞枝,我这份聪明,你们这些嫡系的人一辈子也追不上!” 玉苞枝气得发抖,一反身回了自己的小椅子上坐下呼呼喘气。我笑眯眯支着胳膊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情越来越好。 赵欢蕤不一会儿又开始叫骂,让玉苞枝给她争回绢帛上所写的桃家一半的家产,还要让桃启山按照绢帛上的交代,像她的亲人一样养她的老。 玉苞枝喘匀了气,再次镇定下来,缓缓放下茶盅,抬眼看我:“桃氏家主,虽然此事上赵欢蕤有诸般不是,但绢帛上字字是真。信诺,必须履行。玉苞枝既然专程应你们相邀来了这一趟,就请家主请出桃氏家业账册,点算清楚,此番就分出一半来交给赵欢蕤吧。从此她再也胁迫不了你们,桃氏也算是履行了过往的信诺了。一半的产业虽多,但想当年桃家兴旺时,十倍于此不止。相信没有了赵欢蕤从中作梗,桃家的家业还会重新做大。更何况,玉和衷重出,家主您现在手下重又掌控了玉歌葳的产业了不是吗?这些利益,大约也可以不那么放在眼中了。” 我笑眯眯地转向大伯:“大伯啊!我奶奶传给我爹的那些,我可是一个子儿也不会拿来养你!怎么办?桃家的产业可都是你在经营,你打算拿出一半来给那老贱人不给?” 曌国人不信守承诺是不是要遭天打雷劈?还是像丑丑那样惨不忍睹?我半点不心疼地好奇着桃莫行怎么从自己手里砍出一半产业来给全家最痛恨的人。 桃莫行慢慢抬眼,无语地看了我一眼,转向地上得意怪笑着的赵欢蕤,冷冷淡淡却又温温和和:“如果当年你老老实实拿出绢帛,以十几年前桃家的家业,分你一半当真是一笔大数目。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今日才肯拿出绢帛,如今却也怨不得别人。” 大伯淡定地掸掸袖子起身,冲着他的老王八爹躬身慢语:“父亲当年在母亲怀着二弟时就曾经宣布,母亲的产业留给二弟,父亲的则留给我,将来传给我的儿女。因此,儿子在七女和八女夭折后便将桃家产业分为六份,各自自成体系,留待将来儿子故去时,由孩子们分享。谁知赵氏一个个赶走了我的孩儿……” 大伯淡淡地回头俯视着赵欢蕤:“产业既然是要分给孩子们的,他们要走,我自然会把属于他们的东西让他们带走。因此这些年实际上,整座桃府的花销不过都是唯一剩下的河儿的产业在支撑。所谓桃家的产业,也只剩了这些。” 什么!我一激灵!如今桃家的产业都是大哥的?那哪能让老贱人分了去!多少都不行! “大哥!”我立刻撸着袖子叫起来,“快算算,这些年赵家三个贱人祸害掉你多少钱了?” 我可爱的大哥咳嗽一声,非常配合地报出一个数字。 第62章 有些人就是臭不可闻 “有帐可查,每年约有一成到两成被占去然后亏损关门,合算起来,迄今总数已经占到一多半了!” “一多半?也就是比一半要多了?具体多出多少?”我紧锣密鼓地问。大哥很精确地答:“三万九千九百八十五两二钱六分银子。” 我内心强烈晕倒!大哥你脱口而出如此精确,到底是对今天这一幕咬牙切齿了多久啊!但面上我猛地冲着玉包子一拍桌子:“给她十五两银子!让玉家把欠我们的四万两银子给我连本带利还回来!” 玉苞枝气得一个倒仰:“我们玉家给你们还银子?赵欢蕤拿了用了桃家的钱,你不去找赵欢蕤,凭什么要我们玉家给你们还银子!” 我学着爷爷一茶盅砸在了她的脚底下,碎片四溅:“不替她还银子你跑来我桃家咋呼个冬瓜!合着想着来拿钱的时候你玉家就给个烂货撑腰了,一看要赔钱了就想甩脱了走人?想得倒美!告诉你,就冲爷回来以后你三番两次地跑来桃家给这仨烂货撑腰,这钱你赔也得赔,不赔也得赔!” 玉苞枝吐着血带着被我塞进她马车里的三个女人回曌都了,随行的还有大哥派去的一个信使,带着暂时冒名顶替的新任家主我张扬跋扈的一封亲笔书信。 内容是:“没脑子的玉老家主、姨祖母大人台启:你会不会写字?‘玉’会不会写?‘桃’会不会写?‘赵’会不会写?既然你认‘赵’为‘玉’,帮着贱人来扒拉桃家的家产,那贱人欠我大哥的四万两银子就找你了!别想着赶紧把贱人逐出门墙不认账啊,惹恼了爷,爷派人在曌都家家户户外墙上写上‘曌都玉家欠沼河桃家白银四万两,十年赖账不还!’倒要看看你跟我,哪个家主更不要脸!” 玉家人和赵家人走了,消息迅速传开,整个桃府突然之间欢声一片。我嘿嘿笑着踱回如玉轩去吃午饭,一进门差点跟程嬷嬷撞成一团。 程嬷嬷膀大腰圆吨位重,我躲过了正位躲不开侧位,差点儿让她原地撞成个陀螺。她赶忙上来扶我,一上手又差点儿把我给熏吐了:“我操!臭死爷了!程嬷嬷你拿着什么鬼玩意儿!” 程嬷嬷手里捧着一个玩意儿,又哭又笑地直接给我跪地上了:“主子!主子啊……” …… 那奇臭无比的玩意儿也是一张绢帛。原本层层用油纸密封着。如今油纸解开扔了,绢帛依旧臭得人十米之内无法呼吸! 此刻,我无法忍受地躲开十五米开外,看着老王八把那恶心玩意儿看完之后紧紧地攥在手里,眼泪汪汪地按在心口上,发誓十年之内都绝不跟这货握手、不碰他碰过的东西、不呼吸他呼吸过的空气! 老婆的一封遗书而已,至于吗?我靠! 因为这玩意儿太臭又太有故事了。九爷我十分英明果断地把所有人叫出来站在湖边,让老王八自己一个人坐到湖心亭子里去,才让程嬷嬷过去把那玩意儿给他。要不然,这要是在屋子里待这么久,爷这会儿都让那玩意儿给熏嗝屁了! “你说这是你奶奶留下的真正的遗书?”大伯眼睛不离湖心亭,还是难以置信。这也不怪他,任谁听说死去的老娘留下的遗书臭成这样,也是个认知被颠覆的过程。 我依旧捂着鼻子扇风,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哼音:“不是的话那老王八能这德性?” “可是……”王八大伯显然也明白这个逻辑,可是,“可是你奶奶何等样的女子,怎么会把遗书埋在——粪坑底下?” 我嘴一撇,这我可不能现在告诉你。爷这八卦瘾都被我那有趣的奶奶给吊起来了,就等着王八爷爷赶紧的闻够了臭气过来给咱们讲故事哪! 等啊等,等啊等,等得爷都快跳脚大骂了,大哥一把按住我:“阿九,爷爷过来了!” 不等他说完,一股飘然的臭气钻进了我的鼻孔。我恶心欲呕地猛地捏住鼻子:“老王八你给我站住!就站那儿说!” 我操!老王八软乎乎地瞪我一眼,完全无视我的吼叫!眼看那臭气越来越浓郁,爷“噗通”一声直接跳进了湖里! 于是,他们爷孙几个弥漫在臭气里,我隔水憋着气,用我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真正闭气潜水听完了一个现实版的唯美型贵族恋爱故事。 简单来说,当年,玉歌葳小姐待字闺中,除了太有主见以外各方面完美无缺。完美的玉歌葳没有歧视庶出,是当时的庶出妹妹赵欢蕤最愿意亲近的人。桃启山出现之前,两姐妹的关系是真的不错。 玉歌葳到了议亲的年纪,黎国皇子一行到曌都拜会曌皇,游玩曌都时邂逅了玉歌葳,顿时心生爱慕。不过,当时同时对玉歌葳一见钟情的不止是他,还有随他同行的桃启山。但桃启山的身份仅仅是代表黎国商会的随行商家少年。 桃启山是个十分自信的人,坚信玉歌葳不会看重权势,反而更有可能看重爱情的忠诚。而这一点恰恰是黎国皇子给不了她的。而他,能给。于是他半点也不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自惭形秽,而是勇敢地去追求。 因为玉歌葳身份高贵难以接触,桃启山为了传递自己的心意,设法结识了赵欢蕤,多次央求赵欢蕤从中帮忙。一来二去,赵欢蕤就成了唯一知道两人秘密的信使。但没多久以后,桃启山敏感地察觉到赵欢蕤看自己的眼神不对,提起玉歌葳也开始有些幽怨,便立即停止了跟赵欢蕤的接触,不再要赵欢蕤帮忙了。 可是不等他想其它办法见到玉歌葳,忽然传出了他常常和玉家的庶出小姐赵欢蕤独处有私的谣言。而黎国皇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他追求玉歌葳的消息,顺势就带着他去了一趟玉府,当众提起了这桩婚事,想要给他和赵欢蕤赐婚。 当时桃启山意识到情形不对,当机立断地出来给玉家家主道歉,说是自己因为心仪玉歌葳,思之而不得见,不得已而多次求赵欢蕤私下传话,以至于引起误会。 当时玉家的几个嫡系子女都在。桃启山当场单膝跪下向玉歌葳当面示爱,并甘愿身受刑罚,自求流放,永世不见,也绝不能因为自己的桃浪行为坏了玉府任何一位小姐的名声,更不能让他的一番心意让心爱的女子误会。 玉歌葳何等聪明的女子,此时已经明白是赵欢蕤自己也看上了桃启山,联合黎国皇子坐下的圈套。不但没有计较,反而坦然地当场表示自己也对桃启山十分有意,如果桃启山能接受曌国嫁入女家的贵族风俗,并且此生如一,那么她愿意与他结为夫妻。 后来,玉歌葳因为心疼桃启山,又改变了主意不要桃启山嫁入玉府,而是跟家人翻了半边脸,硬是自己带了自己的一份产业出了玉府,跟桃启山来到沼河单独开门立府。说是桃启山嫁给她,府中却基本上都依照黎国的风俗以男方为主,两个孩子也都姓了桃。 怀上第二胎的时候,玉歌葳自测命数,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感叹不舍之余开始安排后事。诸事都妥了,还有一件小事放心不下。 原来,桃启山想方设法让赵欢蕤传信的时候,玉歌葳已经算出了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命中人,便很愿意通过赵欢蕤跟他接触。可是有一次赵欢蕤就乘机跟她撒娇,要她写一个字据,说自己如果今后过得不好,姐姐要让以后的姐夫养着她,还要拿半数家产来给她,已报她这个媒婆的传递之恩。玉歌葳怎么肯答应这样荒唐的要求。赵欢蕤笑道就是荒唐才让姐姐写来逗妹妹一乐啊,又不是真的。写好了让妹妹假想着满足一下,立即就当姐姐的面烧了。 玉歌葳需要赵欢蕤传信,再三说明是玩笑,才写给了她。赵欢蕤看完把玩一会儿之后当真当场烧了。 可是时隔几年,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玉歌葳想起此事总觉得不安。赵欢蕤的心机深沉,玉歌葳开始担心她当年烧了的是不是她亲笔写的那张绢帛。 原本此事只要告诉桃启山就行了。可是玉歌葳此时想来那时写的要桃启山养赵欢蕤的老的话,分外的不舒服,不想拿这样的话说给丈夫听。再者,万一赵欢蕤真的留下了那张绢帛,到时候自己去世了,桃启山只凭一张嘴也说不过赵欢蕤。 思来想去,玉歌葳重新写了一封绢帛,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说清楚,密封起来,没有告诉任何人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只安排程嬷嬷把它埋在了如玉轩的粪坑下深处。她告诉程嬷嬷说,除非有一天赵欢蕤拿着一张她亲笔所写的绢帛找上门来,否则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不必提及此事,就让它遗臭万年,随着粪水沤烂吧。 桃莫行长出一口气感叹道:“难怪说是遗书却要埋在粪坑里,原来母亲是在暗示,一旦要用到这个东西时,就说明我们对面之人比世间最污秽之物还要龌龊肮脏!父亲……” 第63章 遇见 我再也听不了啦,一口气已经憋到了极致!飞速游泳到二十米开外,啪啦啪啦拍水,冒头,喘气,活命要紧…… 等我赶紧的跑回去沐浴更衣、全身不沾一点儿臭味地出来,老王八已经把“遗臭万年”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大伯补给玉家家主的信也已经寄走。大哥显然也洗个了澡,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衫,微湿的头发上还带着清香的皂荚味儿。 大哥就等在我门外,正负着手微微仰头望天。听见我开门声回头,打量着我同样一身清爽的装扮温然一笑:“阿九,大哥陪你出门逛逛如何?” 大哥陪我逛街?那还能有不开心的? 正是华灯初上时分,沼河城的夜市已经开始热闹起来。虽不说摩肩擦踵,但也是人流如织。我们没有带护卫,就兄弟两个走在街上。人多,东西多,时常又天黑灯暗看不清楚人,我干脆一手扯住大哥的袖子,另一只手忙着在各种摊点上挑挑拣拣:“老板,这个泥人怎么捏的?”“这个糖人兔子真好看!大哥快给我买,我要咬掉它的头!”“哎呀大哥,我看上这个了……” 走了没多远的路,大哥的右手袖子已经被我攥得不像样子。我赶紧把糖人咬嘴里,一手抻直了大哥的袖子,另一手就上去捋! 这一捋,坏事儿了!我忘了我那只手上沾满了糖汁,一下子全捋到大哥的袖子上去了!我顿时傻眼儿了! 大哥“噗嗤”一声笑了,拿过我的手,用一块干干净净的丝帕,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给我把手擦干净,走到我另一边换了一只干净的袖子让我攥着:“走吧。” 我抽抽鼻子,没兴趣再逛街,心思都抱歉地移到大哥身上了:“大哥,你那么干净的人,对不住!” 大哥回头含笑看我:“这么点儿小事又心软了?这可不像我们威震沼河城的——‘桃九爷’!”最后三个字他故意压得低低的声音说的,好像让旁人听见了真要了不得了一样,逗得我想不笑都不行。 我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大哥也忍俊不禁地看我。过了一会儿,忽然转头看着夜空,声音轻渺地道:“其实以前,大哥身上也没有干净过。总是过不一会儿,身上哪里就要脏一块儿的。” 我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说他如今已经离家的几个弟妹。 “大哥,你很想他们吧?” “已经很久不去想了。只是你回来以后……”大哥又扭头看我,慢慢地绽开一个笑,“忽然觉得弟弟妹妹们都该回来了。” 我撇嘴,站住不走了,瞪着眼看他:“姓桃的,你不会是代表老王八来催我启程的吧?” 桃清河皱了皱眉,抿紧了唇,面无表情地伸手去拽让我攥着的那截衣袖。 “哟呵!给爷的袖子还敢不给爷拽!”我一口吐了糖人丢了手里的东西,干脆双手死死地抓住他整个儿袖子,瞪着眼凶凶地冲他龇牙:“有能耐你跟爷割袍断义!再别说你是我大哥,我就放开!” 桃清河突然忍无可忍地“啪”敲了我一个脑锛儿:“这会儿知道我也是你的大哥了?再说混账话,看我不揍你!” 我龇牙咧嘴地双手揉着脑门:“欺负你比我高是吧?爷还会长的!” 大哥瞟我一眼,不理我。扭头往前走。 我怒了,三两下起步,猛地一个起跳扑到了他的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腿卡住他的腰,两手揪住他两边耳朵使劲晃他的脑袋:“说!还欺不欺负我了?还欺不欺负我了?” 一连串不假思索的动作做出来,我忽然有一刹那的恍惚。有多久了,我没有再跟任何人如此亲昵。以前,这个动作属于木头专属…… 大哥被我吓了一跳,揪得嘶嘶地抽着冷气,双手却是下意识地背到身后托住我的腿,眼睛里满是笑意,扭头正待对我说什么,忽然有人阴测测地笑了一声:“明溪,你说下次我也弄个漂亮的小子,在我腰间撒娇求欢,如何?” 这话说得实在——太恶毒!我和大哥同时铁青着脸慢慢回过头去,我甚至头一回从皓月般的大哥身上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样浓烈的怒意! 可是当我们扭头看到侧后方站在那里的那人时,我的瞳孔瞬间收缩,一把握住大哥的肩膀,制止他有任何愤怒的举动! 天很黑,那人的面容看不清楚。他半立在灯火朦胧之下,半掩在暗夜无边之中,修长身形笼罩在比夜色还黑的纯黑色宽袍之下,仿佛二十一世纪古风玄幻片中极美又极危险的地狱修罗,又好像传说中地狱尽头最美最妖娆的黑色曼陀罗花海。没错,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就是一片黑色的花海。 我不懂美,可是我就是从这个人身上看出了一种极致危险的美丽,足以让你葬身地狱,足以让你魂魄无存!我和大哥——斗不过他! 这是我这一世第一次直接感知到自己斗不过一个人,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被一种可怕的危险所笼罩,第一次连探测都不敢轻易去尝试! 我不敢去探测,但他散发的精神气息太过于浓郁,我无需探测就能绝对肯定他此刻是想杀人!而他的杀气所包裹的,就是我和大哥! 我的双手用尽全力去给大哥暗示,同时我尽力地放松身体,以一种自然纯真的姿态跳下了大哥的背,以一种完全没有听到和看到那人的姿态忽略他的存在,貌似随意地伸手握住大哥肌肉紧绷的手腕,微仰头含笑道:“大哥,前面就是胭脂楼了,九弟请你去逛逛如何?” 手腕上不断增加的力度让桃清河不得不回转目光看向我,目光中有压抑的愤怒和明显的不解。 我笑吟吟地看他,但眼神中清晰地传递着恳求。大哥垂下眸子,反手握住我的手腕,改为他牵着我,我们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后方是我们刚刚走过的坊市,前方不远就是胭脂楼所在的花街。此刻我们恰恰处于两处交接的阴暗处。我有直觉,那个人不喜欢明亮的地方。只要我们走出这一小段黑暗…… 然而我的希望终究还是落空了! 根本连迈出一步的机会都没有,大哥刚刚握住我的手腕甚至还没来得及握紧,我们转身的动作甚至都没有做完,一道极致的冰冷杀意已经猛地刺向了我们的后背! 大哥好像早有准备,一把抽出腰间的软剑划出一道美极的剑痕,宽阔的身躯恰恰挡在了我的身前!我没有跟那些狗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抢上去再非要挡在大哥前面,而是反而后退一步站在了大哥的侧后方,同时口中吹响起急促的唿哨。哨音尖锐地破空而去,带着我不惜一切代价的命令瞬间传向相隔不过百米开外的胭脂楼! 哨音未落,大哥已经跟对方的攻击正面对上,全力迎上对方必杀一击。我口中哨音不断,瞬间精准地从身后突然抓住大哥的腰带,顺着对方浩然内力攻击的方向,把大哥从自己的头顶用力掷出! 大哥的突然空缺和被移走,带偏了对方已经发出的大部分内力,剩下的部分直直砸在我的身上。而我为了把大哥抛出这必杀的一击,用尽了全力。 我听到身上骨骼破碎的声音,也听到大哥悲怆的怒吼,可我此时不能倒下! 黑色的身影以人类几乎难以想象的速度,几乎是追着他自己的内力出现在我的面前。背对着所有朦胧的灯光,近在咫尺,几乎脸贴着脸,我却只能看到两只地狱黑火般的眼眸,和一个必须仰望的完全黑暗的轮廓,整个人的气息冰冷嗜杀而又充满奇怪的暴怒! 你相信世上有极冰的火焰吗?我信,因为我此刻正直视着这样一双眼睛。 大哥急怒的脚步快速靠近,同时靠近的还有我的哨音召唤而来的十数条暗影。我忍着胸腔肋骨断裂的刺痛慢慢地抬起手,打出一个暗号的手势,轻轻地吸一口气,在大哥出现的第一时间不顾胸口的刺痛朗声开口:“大哥,误会了!你先回吧,这是我朋友,我找他帮忙去做爷爷交代的事。我们这就出发,麻烦你帮我向大家道别!” 说话的时候,我始终紧紧地盯着那双地狱黑冰火焰一般的眼睛,清楚地看到黑冰的火焰升腾又熄灭,最后凝固成一团充满尖刺的黑色寒冰。我知道这一刻如此宝贵,我必须做到。于是我就着好不容易抬高的手臂顺势一把握住他的手臂,面对灯光依旧含笑的脸上,不动的唇,发出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鱼、死、网、破!” 我坚信他看得懂我的暗示。我也坚信他同样感觉得到我身上所散发出的特殊危险。强者和强者之间有无法描摹的评估和感应。是的,我斗不过他。但如果我破釜沉舟,我有八成的把握能在身体被他杀死之前,先从精神上干掉他! “就这么心疼‘大哥’?”他忽然阴冷到了极点地笑了,忽然一把掐住我的下巴,一口咬住了我的唇瓣! 第64章 木头你在哪里? 这王八蛋!真的是用咬的!我都闻到了嘴唇上流出的鲜血的味道,也清晰地感觉到他咬破我的唇流血之后直接吃掉了我的血液! 这个快如闪电却环环相扣的动作直接让我再次仿佛被黑雷击中——这是个典型的人格变态! “变态”这个词的含义在于:所有你以往认为最有效的攻击和防御,在这种人身上都会失效! 原本已经停步的大哥突然暴怒起来——变态的动作虽然极快极短,但也足够让人看到他对我究竟做了什么!而此时,我除非真的和变态鱼死网破,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态再也无力阻止。 我没有鱼死网破。因为大哥根本来不及接近,我就被变态带走了。大哥被变态身边默不作声的那个“明溪”出手拦住。而我那些潜在暗处的手下根据我的手势并没有跟上来。我给他们的命令只有一个:保护好大哥! 我不想说自己有多么好的体质、多么坚韧的精神、多么难以想象的自我恢复能力。但我真的受不住这样暗夜中永不休止的颠簸!尤其是,我的好几根肋骨都断了,即使他是横抱着我在旷野中飞奔,我依旧全身疼得难以支撑! 在完全无法抗拒的情况下,我就在这样漆黑的夜空下,在他比暗夜更漆黑的怀抱里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完全不知道是个什么地域的荒山,一个人躺在一个还算温暖的山洞里,盖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自己的衣服散乱地扔在余烬未熄的火堆旁边,披风底下的身子不着寸缕! 我慢慢地坐起身,伤已经没有那么疼了。但我现在像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一样,最关心的不是这个。 我神经紧绷地首先去感知自己的私处,确定完好并没有被侵害。我深深地松了一口气,看一眼洞外明亮的天光,手指发颤地褪下了身上唯一遮盖着的黑色披风。 我很久很久地定定看着自己从未如此狼狈的身体,看着大腿内外一滩一滩的印渍,看着全身上下深深浅浅的各种仿佛野兽占领领地一般留下的清晰印痕,全身僵硬! 我的身体,只给过木头!只愿意给木头!只接纳那根蠢到无与伦比的傻木头! 除了他,没有任何人!我的身体不愿意接纳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可是今天,我竟然在离开了那根蠢蠢的傻木头之后,在另一个时空,被一个彻彻底底的变态,给猥亵了! 我不知道这个变态是谁,现在又跑去了哪里。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理智上,我应该此刻气冲斗牛、王霸之气直冲霄汉,立刻召集全体鬼城的手下把这个混蛋找出来,然后剿杀成渣!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时候竟然一阵一阵地涌上不可遏制的委屈和苦涩的感觉。这种古怪的、我两辈子都从未有过的失落感占据了我,让我第一次完全失控地、愤怒地喊出了一句我自己都从未告诉过自己的话—— “穆桐!你在哪儿啊!你知不知道我被人欺负了!你女人被人欺负了!” 在这无人的荒野里,两辈子都没有如此软弱的我,在毫无预料地被人猥亵之后,第一次无所顾忌地大声哭了出来!哭我失去了永远保护我的穆桐,哭穆桐珍惜胜过生命的那个人在另一个时空的第一次被欺辱,哭我从来都没有对他承认的这个身份、他最想要的这句话——他的女人! 悲痛的哭喊声在山谷中回荡,我不去想这是不是我的声音!我只是不停地哭,只是想哭。想把这两辈子没有哭的眼泪都哭干净,把心里所有的委屈全都哭给我另一个时空的傻木头听! “……你有没有找别的女人?你有没有在梦里面偶尔想起来你一手养大的纳兰?如果你知道有人这样欺负我,你会不会跑过来抱我?穆桐!穆桐!穆桐……” 我两辈子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哭得肝肠寸断。是真的断了。我感觉到我刚刚愈合的肋骨再次断裂,刺破了我的内脏,血染满腔。一阵阵的剧痛减弱着我的哭泣,却带给我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安心。我渐渐地不哭了,静静地躺在地上,任由伤痛慢慢带走我的神智、我的生命。 忽然有种解脱的安宁。 木头,如果我现在回去二十一世纪,你还在家等我吗?…… …… 这一年的十一月,在曌国沼河城的史志中记载了几件大事。其中,又或多或少地参杂着几件小事。 例如这一年这一月,沼河城城守府曾经毁去过半边;例如同是这一年这一月,那个毁去半边城守府的极其年轻的凶徒当上了沼河城最有身家的桃家的家主;例如这位新鲜出炉的桃家主即位之后不等开祠堂祭先祖就突然杳无所踪。最后是这一年这一月沼河城史志上真正的两件大事:燕国的天策大将君息烨突然携使节仪仗驾临沼河城。曌国朝廷惊悉之后深恐有诈,立即派同样年轻有为、在朝中文官中如日中天的新秀大臣泊牵泊大人赶来沼河会见。 史志记载,君息烨是突然出现在沼河城的。其仪仗虽始终都在,但其本人神出鬼没,很少人能知道其真正的行踪。直到半个月后泊牵大人赶到,两人正式代表两国会晤时,所有人才一睹两位大人真容。 据曌国史志记载,当时两人年纪不相上下,容貌更是珠玉生辉,互不相让。那一席会谈不但是没有任何争端摩擦,甚至不见烟火气。与会的其他众人只觉眼前一对谪仙飘飘若举,直到会谈轻松地结束都如坠梦中。然后会谈结束之后,君息烨就带着自己的队伍干净利索地离开了。 而,据真正参与过那次会谈的知情人士客观评论,曌国的史志还是偏袒了泊牵大人一些的。泊牵大人的确容颜清俊无双,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外加青丝飞扬,衣带飘飘,说是俊美如神嫡实在不过分。但要跟那燕国一身漆黑墨袍的杀神君息烨相比,依旧逊色了那么一丝难以描摹的阴柔绝美和森寒摄人。 然而不管后来的曌国史书和沼河城史志怎样记载,我当时都不可能知道。我只知道我没死成。 知道自己没死成之后,我对于自己也会在遭遇猥亵之后出现如此软弱可笑的反应觉得分外地可笑。可笑得我都笑出了泪来。我擦干了它。然后告诉自己,以后不会让自己再流泪了。 我没有急着去问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燕国离开曌国的使节队伍里。也更没有问自己干干净净的身体是谁洗的、身上自己的那些衣服包括象鼻内裤是谁给穿的。我只是安静地继续躺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马车上,直到队伍停车休息时一个白白胖胖的不长胡子的男人上来给我喂药,我才睁开眼睛冲他友好地笑了笑:“请问公公,今日是几月初几?” 公公吓了一跳,药碗差点儿掉了:“你……你不要叫我公公……你怎么知道我是……咳咳!那个什么,您怎么称呼?哦对了,今儿是十一月二十。” 挺好笑的一个太监,我叫了声公公就吓得他乱七八糟的。难怪他变了声,原来是要掩藏自己阉人的身份。我善意地点点头,表示不会揭穿他,却仍故意道:“那么公公您怎么称呼?” 公公吓得手舞足蹈,恨不得上来捂住我的嘴:“莫要乱叫!坛子,叫我坛子就好。” 我打量了一下他的年纪,至少大我七八岁,从善如流地点头:“好的,坛子哥!” 公公这次却像是吓得更狠了,整个人都吓颤了,眼睛惊恐地往车窗外乱望:“哎呀杂家求您了!千万别叫‘哥’,就叫‘坛子’,两个字就好!” 我看着他,就那么平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一笑:“坛子,你们救了我多久了?” 坛子长出了一口气,放松地擦汗:“七天啊。这位小爷您可真能睡的,七天了,就没见您真正醒过。” 小爷?没见我真正醒过?我的笑容越发人蓄无害、纯真透彻:“七天了啊!那从我来了以后,都是谁照料我的呢?我的衣服,是谁给我穿的?我洗脸擦澡,是谁伺候的?” 坛子公公擦汗的动作突然一僵,我紧紧地盯着他,捕捉到了他对这个问题明显的抗拒、不平和愤怒:“自然是我!怎么着?” 我不给他心理准备的时间,立即变了脸:“既然如此,我贴身原本戴着一块价值千金的玉佩,怀揣一本武功秘籍,还有防身秘宝无数,还请公公如数还来!” 坛子一下子愣住了,愣住之后是不可置信,不可置信之后是涛天的愤怒:“你胡扯!什么玉佩、什么秘籍、什么秘宝无数!主子根本不可能看在眼里!你根本就是讹诈!我……我告诉主子去!” 坛子怒气冲冲地跑了,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泄露了实情。我扶着车厢壁慢慢地一点一点坐起来,颤着手端过他忘在一边的药,一口一口地喝起来。 不再有情绪。因为此时我太累,而前路上需要我独自面对的东西却太多太多。 一碗药还没有喝完,车帘一掀,一个修长的身影来到了我的面前。坛子公公也吭哧吭哧地挤了进来。不大的车厢顿时满满当当的。我眼睛都没抬,继续双手捧着药碗,一口一口颇为困难地喝药。 第65章 独占欲 “下去跪着!”阴冷的声音,比起之前暗夜的集市上我听过的那次,算是相当平静了。坛子公公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骇,连滚带爬地跌下了车去。车帘在他下车之后严丝合缝地落下。 黑色的袍角首先进入我的视野。然后药碗不可抗拒地被接走,身子不可抗拒地靠入他的怀里。他双手圈住我,一手端碗,一手拿勺,盛起一勺药喂到我嘴边。 我看着那勺药,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忽然笑出声来。 “不许那么笑!”他忽然把勺子扔回药碗里,掐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的脸转向他:“看着我!好好看看我是谁!” 我被强迫着定定看着眼前似是而非、极其陌生却又曾经有些熟悉的脸,嘴巴渐渐惊讶地张成喔型! 一张原本应该非常“难认”的脸,但是因为稍微带点儿女相,融合出一种极端的独属于男子的鲜媚妖娆。长眉入鬓,鼻峰高挺,肤如凝脂、骨如白玉,一身玄黑的宽袍盛开出曼陀罗妖娆的地狱诡气,那双眼睛却含着泪,含着火,含着说不尽诉不清的愤怒和疯狂! 我张着嘴怔怔地看着这双眼睛这张脸,三年前那披散着满头乌发坐在花树下,赤身裁剪着衣衫的少年仿佛迎面而来。 丑丑。 整个身体被伤痛和剧毒迫害得体无完肤的丑丑;说他是曌国人,全身上下连鸟都被我摸过很多遍,所以要嫁给我的丑丑;跟我分享了彼此情感最深处秘密的丑丑;摘果子时突然发狂突然吻我,被我一怒之下交给野猪带走的丑丑,那个疯癫却干净纯粹的丑丑…… “想起来我是谁了吗?想起来了吗?”他的眼睛里突然燃起愤怒到冰点的火焰,突然就跟打伤我那天暗夜里的曼陀罗花海重叠在一起,却又仿佛有一丝不同的荼蘼芬芳,和未及盛开的破碎:“你说过,等我长发及鸟,若我富可敌国、横扫天下、长到美绝人寰、身子干干净净,就让我嫁给你,你将娶我为正室!怎么,如今我完全朝你期望的目标在走,而只不过提前做那么一点点,你就受不了了?” 他忽然抬手解开自己的头发,嗤啦一声扯开自己的衣袍,直接露出让我目瞪口呆的玩意儿,比着自己直达到大腿的长发愤怒地吼道:“我长发及鸟了!及鸟了!人人都说我美绝人寰,从没有人能近我的身!我很快就能富可敌国,很快就能横扫天下,凭什么不能和你欢好?凭什么?” 我想不起来之前和刚才我在为什么伤痛了,我发现我一对上这个被我取名叫丑丑的家伙,我的大脑逻辑就搭不上趟,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跳跃节奏! 明明是他打伤了我然后还趁我昏迷猥亵了我好不好?怎么忽然就成了他在那儿怨妇一样地控诉,我成了那个不负责任的负心汉了?还直接撕开衣服让我看他的“长发及鸟”! 肯定有哪里不对,只是我一时懵掉了,没找着! 他忽然抱住我,脸放在我的肩膀上贴着我的脸,孩子一样委屈地呜咽着:“我碰了你你就要那么难过吗?我不是别人啊,我是你的男人啊!是你说等我长发及鸟就要娶我回家当正室的!穆桐能做的,我也能做!他能做你的男人,我也能!我没有欺负你,没有,真的没有!” 我几乎陷于彻底晕菜和彻底崩溃的边缘,真的已经开始怀疑我那天那样到底算不算是被他“欺负”了!趁着女人昏迷一次次地猥亵按说当然是欺负,可是他毕竟发现了我是女人却一次也没真的要了我,而且我当年的确也不止一次摸过人家的鸟啊,也说过要娶人家啊…… 哦天哪,我在想什么?我竟然在给猥亵了自己的变态找理由……我是不是疯了! 在我完全找不到逻辑找不到北的状态中,丑丑还在我的肩上进行着他压抑许久的控诉和哭泣:“我没有弄疼你!我很小心很小心,每一次都很小心……我只是太想你了,真的太想你太想你了,想得我忍不住!我不管你是桃九还是纳兰,我想要你,我就只想要你!你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有多乖,不管我怎么亲你抱你,你都不会再离开我……” 我浑身的汗毛噌地竖了起来!停停停,这个话题不能深度继续了!跟变态的孩子谈理智和区别,那是自己找屎!我当机立断地转移话题:“可是你一见面就差点杀了我和我大哥!” 这话一出口我就恨不得咬掉我的舌头!我又把他当成当初那个单纯执拗的丑丑了,忘了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极高级别的、杀气瞬间就能爆棚的地狱型超级大变态! 果然,他一下子就不哭了,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就到了冰点。在我汗毛直竖中,他缓缓地侧过脸,开始轻轻地、很变态很变态地用他冰凉的嘴唇去扫我的颈部大动脉,声音也变得阴测测的:“没错,我真的很想杀了他呢。一个跟我的女人那么亲密的男人,嗯?难道不该杀吗?” “而且,我也的确很想杀了你!对他那样亲昵还不算,竟然胆敢给他挡招,为了他连命都不要!那个时候你就忘了你是穆桐的女人、我的女人了?只有那个‘大哥’了?所以,我还是杀了你好不好?杀了你,你就再也不会跑掉了,我可以把你的一点一点地全都吞到肚子里去。我吃掉你,从此以后,你就完完全全跟我合二为一。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我拼命地想着赶紧换另一个话题。但动脉那么要命的地方有一张嘴这么动这么说,那高度的危险性实在打扰我的注意力。在我还没想到更好的话题前,他已经开始换用牙齿了。磨一下磨一下的,让人感觉下一刻就要咬下去:“纳兰,桃九,你是我的!你要记得,你是我的!不管你是哪一具身子,不管你是女人还是男人,都是属于我的!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一个人的……” “可是你有婚约!”在我要命地不仅感觉到他是真的想吃掉我,而且眼睁睁看到他说着说着,长发底下的东西又开始蓬勃生长的时候,危急时刻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最最最能横刀一阉的话题,急喊道:“你忘了那次我们说好婚约之后,你差点死得多痛苦吗?” 丑丑猛地停了下来,许久许久,只是静静地抱着我,不再乱咬,也不再说话。 可是提到那次丑丑的死状,我自己心里也是莫名一痛,仿佛那个木头死去的梦再次重叠在那时丑丑痛楚的身体上。我忽然失去了所有的挣扎和恐惧,只觉得莫名的空虚和难过。 我流不出泪来,但久久的沉默让我越来越悲哀:“丑丑,你知道吗?我其实是一个很难养熟的白眼狼,对最在乎的男人也不过如此,不值得第二个人再对我费心了。世上有一个穆桐就够傻了。我拥有一个傻木头也已经足够满足我的心了。” 我苦笑着说:“你这样对我,我特别难过。因为我只想有穆桐一个男人!我不想我的身子沾染别的男人的情欲!这种心愿,就像你不想看到我跟大哥亲近是一样的。所以丑丑,想想你看到我和大哥在一起有多生气!你那样对我,如果我的木头知道了只会更加难过伤心!所以,请你体谅我一点,体谅他一点,如果能够,不要这样对我了,好吗?”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丑丑从身后抱着我,整个人都在颤抖。等我好不容易说完,他只回答了我最后的那句话,答案只有两个字:“不好!” 他说不好的时候我看不见他的眼神,等我的头被转过去能看到他的脸时脑后已经轻轻一麻。被迫陷入昏睡前我叹息着自欺欺人地想:他是个变态,我实在已经无计可施。既然如此,最好的情况就这样吧。最起码我不知道的时候发生的事,醒来时我还可以假装全没发生过。 可是再醒来时我只有苦笑,彻底没法给自己一个好的退路来安置自己的无可奈何。 我身上的确没有再出现山洞里那样的吻痕和渍迹,可是里里外外的铺盖、包括我身下的褥垫都被换过了,我全身被擦洗得干干净净,连头发都清清爽爽,想不承认有人给我洗过澡都不行。但是已经马上都冬月了好吗?谁好端端地给一个昏睡中的伤患洗澡呢? 而且,更无可奈何的是,我醒来就在某人的怀里。他抱我的姿势比穆桐都更具有侵略性,整个人八爪鱼一样扣在我身上。他根本就没有穿衣服,十八岁的身躯散发着珍珠一般的光华。沉睡中的年轻绝美的面容上含着无比满足的微笑,正如上一世每次我让穆桐满足后他拥着我睡去的笑容…… 我心里一痛,头一转,他就醒了。他醒来的第一反应是一把扣住我的双手,然后才无比紧张地睁开眼睛,几乎是惊恐地看着我。 我反而诧异地看着他,实在料想不到他竟然会是这么个反应! ------题外话------ 谢谢大家的月票、鲜花、打赏和评价!感谢笑容2009xf、xuxia7295、干锅虾、红笔100分、mymay7777、玫瑰雄霸天下! 第66章 把我想象成穆桐 难道说,他睡觉也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四肢扣住我双手双脚,就是因为害怕自己一觉醒来,我忽然不见了?虽说变态的精神世界完全不遵循逻辑,但仅仅是我救他那次那短短的相处,怎么能就让他对我的执念深刻到这种地步、对我这个人的独占欲强到这个地步? 我还来不及求证,他眼中的惊恐已经换成了孩子般的喜悦:“你醒了?”说着唇瓣就直直落下来,自然得仿佛已经同床习惯了的老夫老妻。 我一偏头,他一愣,眼神才渐渐清明,之后就是幽幽无底的深邃:“不想看着我跟我做?” 我一下子怒从心头起:“不看着你我也不想跟你做!” “只愿意跟穆桐做?”他的眼中漫开无限星光,有很多我不懂的东西,太深沉太欢快,我看不懂。 但我知道自己要什么,咬牙切齿地从齿缝迸出两个字给他:“废话!” 我内伤没有痊愈,他无论睡着还是醒着,趴在我身上的时候都是极轻极轻不给我半分重量的。此刻听了我的话,却忽然控制不住似地埋头在我的肩膀上,整个胸腔都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胸脯上,极轻极轻地在我耳边笑出了声。 “滚开!”其实他的力量依旧很轻,根本不会弄疼我。可是我却因为他的嘲笑而极度地愤怒起来!他不过是一个猥亵狂、一个变态、一个心理不健全的杀人狂!他凭什么嘲笑我和木头的感情! 他乖乖地翻身躺在我的侧面,但依旧把我整个人完全地搂在怀里,无论我怎么骂他扯他拧他,都只笑不理睬,甚至有时还宠溺地去吻我的耳垂。最后我实在累了,不想再弄伤了身体,自己受罪,喘着气放弃地不再挣扎。 他完全贴合地把我抱在怀里,轻手轻脚地在我身上磨蹭,同时在我耳边呵气般温柔低语:“我要你,你躲不掉的。你可以昏睡假装不知道,但我更情愿你能把我想象成穆桐。那种滋味一定更加美妙……” 这话对我的傻木头是极大的侮辱!我有一瞬间的冲动要直接对他发动全力以赴的精神攻击!可是在我的愤怒冲破理智之前,他又点了我的昏睡穴。 我很悲哀。真的很悲哀。一个比我强的变态不但控制了我的肉体,还飞快地熟悉了我这个人。我忽然觉得自己陷进了一个看不见的什么东西里,一点一点地失去了自己原本的方向。 我就像是被一个奇怪的八爪鱼缠住了。明明是他死死地控制住我,不给我任何一点自由空间,可是害怕的那个人却是他。他很强,从武力到精神都让我无法抗衡,在我们两人的关系中完全占据主动,我却觉得其实是他离开我活不下去。 他像是一个时而悲伤、时而发狂、时而孤独、时而暴虐的怪物,我不知道他对我的这份独特从何而来,但我清晰地感受到,他整个生命的恐惧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失去我。 他把我单独囚禁在这辆时停时走的马车里,不允许我去窥探外面的世界。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他的确做到了。马车上有类似阵法的精神屏蔽设置,我所有的世界被他关闭了,只剩下这架马车里这小小的空间。空间里只有两个人,我和他。 我的伤已经好了,可是我还是没有任何行动能力。我睁开眼他永远在我身边,我闭上眼时永远是在他怀里入眠。我甚至无法判断外面的时光到底过去了几天还是十几天还是几十天。因为我每次醒来他都立刻就想要,而我不肯,他就再次让我睡去。再醒来,我的衣服就又换过了一遍。 次数实在太多之后,我渐渐地麻木了。为一个疯子的行为而痛苦,很傻。面对自己彻底无法抵抗的状况,唯一不伤害自己的做法就是接受。更何况,他只是自己得到满足,从不真正地占有我。 所以,当我又一次醒来,还没睁眼他就熟练地蹭上来,伸手要去触碰我的后脑时,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我不想睡了!” 他的动作停顿,近在我颊边的声音带着不解的询问:“可是我想做。” “那就做。”我的语气没有起伏,一如我此刻的心情,“就当我睡着了。” “纳兰!”他忽然掐住我的双颊,迫我睁开眼睛,语气严厉地命令:“看着我!” 我猛地睁开眼睛,冰冷地道:“我可以看着你!也可以看着你做!可是不许你干我的时候叫我‘纳兰’!现在我是桃九!要叫床,拜托叫我桃九!” “为什么?”他的语气忽然放轻,却依然钳制住我的脸,眼神里有着变态的兴奋,“告诉我为什么。你知道的,我能给你保密的。在这个世上,只有我知道你这么多的秘密!” 我一噎。的确,我在这个世上真正没来由地信任过、诉说了心里的秘密的就是他,也只有他。 三年前,他听到了我发烧时的胡话,而他的那种深刻的孤独和悲伤打开了我的心门,我与他分享了彼此的秘密。三年后,他又听到了我在荒山中的哭泣,看到了我女性的身躯,并在激怒我的同时飞快地了解着我更多的秘密。 虽然他的确是个超级大变态,但他真的是我在这个世上,真正了解我最多的人。 他极其不满我的走神,情绪又开始暴怒起来,猛地掐疼了我的脸:“不许走神!告诉我为什么不许叫你纳兰!说!” 我又一次被他激怒了:“因为纳兰是我家木头的,永远永远都是他一个人的!你可以干我现在这具身子,可是她是桃九,永远都不可能是纳兰!” 他是个变态,经常我发怒的时候,他就会像高潮了一样兴奋得满脸红潮。比如现在。 他眯着眼睛笑了,几乎是很温柔很温柔地看着我的眼睛,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你说真的?纳兰永远是你家木头的?永远?” 我呸地啐了他一口:“永远!” 他轻笑着擦掉自己脸上的口水,整个身子伏到我身上来,捉住我的双手环过自己窄紧的腰身。他脸贴着脸地看着我,满眼睛里都是波光:“那么,就让纳兰和木头永远留在他们彼此的相属里。这一世,你是我的桃九……” 我不知道在男女亲密上,人和人之间的差异有多大,但我料想应该是不大的。因为当我清醒地面对丑丑对我的占有,我才发现我做了一件很蠢很蠢的事。 我以为我可以淡定地把自己当成一具正在被狗啃的尸体。可是我不是尸体,正在啃我的也不是狗。他的亲吻和我记忆中那唯一的感知重叠、他的抚摸和我记忆中唯一的经验重叠、他喉咙里那些不可抑制的溢出的声音都跟我记忆中那唯一的存在重叠! 当年我们开始的年纪差不多正是如今他和我的年纪,当年我们年轻的身躯正如如今这两具裸裎相对的身躯。我不允许他在做这事的时候喊我的名字,可我自己却在这时候脑子里浮上的全是关于木头的记忆! 以前都是睡着我不知道。这次我才知道,他看似柔若无骨的身躯蕴含着多么强大的力量,要起我来像个永远不知餮足的怪兽!我咬着唇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他流汗的脸,一边告诉自己他不是木头,他不是木头,一边极力地忍着。 然而忍过了一次,又忍过了一次,终于在他依旧不满足的索求中出现了一刹那的恍惚,竟然伸手搂住他的腰,热泪滚滚地呢喃了一句:“木头……”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又点了我睡穴的,大约是在我叫出那声木头的同时。或者其实我并没有真的喊出来吧?因为每次在他刚刚点上我睡穴的时刻,我也会有一刹那的过渡恍惚。 我再醒来的时候,丑丑的眼睛竟然是有些肿的。这实在是有些奇怪。因为武功高到他这种登峰造极程度的人,一般哭一哭是不会有任何肿眼泡的。可我当然不会去问他。跟一个疯子去问你哭什么,小心他再度失控的时候把你煮了吃掉。 这一次他竟然没有立刻覆在我身上,而是用他微肿的眼睛特别特别干净地看着我:“原来我们纳兰是那样地深爱着穆桐啊,桃九,我好开心!” 我接不上他的话。我不知道我对穆桐算不算爱,也不知道纳兰爱穆桐,他开心个屁,更不知道他那句“我们纳兰”从何而起。疯子的话你是不能跟他每一句都较真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能不说话的时候不要说话。 他轻轻地握起我的手,仿佛握着一件特别容易碎、容易失去的珍宝,放在自己的唇上吻了吻,贴在他的脸上,痴痴地看着我。他的皮肤很好,脸上更是像玉一样。不过似乎被水浸泡过太久。他哭了多少眼泪? 他的声音仿佛柔软的云慢慢地飘到我的脸上:“桃九,穆桐有纳兰的爱,够了!就让他们在他们的故事里永远相爱。我们桃九就交给丑丑,好不好?” 第67章 给我生个孩子 我僵住,脑子仿佛缺氧,又仿佛断电。嗓子也像变调似地机械地迸出几个字:“可是你会遭遇天惩……” 他伸出一根冰肌玉骨的手指按住我的唇,眼睛里黑色跳动火焰燃烧着我的眼:“我可以不要那个仪式!不要说话。更不许拒绝。我可能不好,但我一定会像穆桐对纳兰一样对你。穆桐给纳兰多少爱,我全部都会给你——只给你!” 他在告白,甚至是在求婚——虽然他求的这场婚没有婚礼。我过了好久才从内心里翻涌的莫名情绪里挣扎出来,赫然发现他虽然期盼地看着我,却依旧牢牢地按住我的唇,根本没打算让我说话。 我伸手去掰他那根手指,他抓开我的手。我用另一只手去拽,他在手指离开的瞬间毫不停留地换用嘴唇堵住! 鬼城的九爷决定的事从来不容人拒绝和商量,他竟然在这种破事儿上跟我如出一辙!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说了、做了这些之后依旧没有天惩降临,在一场让我不知如何面对的欢爱之后,他第一次提出带我出去走走。 他拿给我的是一套黑色的男装,不容拒绝地亲手帮我穿上。他自己也换了一身跟我差不多的紧致衣衫,不再像平时的宽袍大袖。 这样两个人应该低调多了,可是他却又拿了两个一模一样地金属面具出来给我们俩扣上。这样竟然还不行,临下车看了看我,又回身拿了一件黑色的大氅自己系上,把我兜头兜脑整个儿裹进了大氅里! 我彻底不见天日,天日也见不着我了,他才终于一揽我的腰,带着我飞出了马车。 我没想到他都把我裹成这样了还不让我下车走路。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都裹成个黑蛋子了,让人看一眼怎么了? 但我此时已经学会在这人面前一定要识时务了。这人太可怕太变态太难捉摸,但只要你顺着他的毛,不要逆他的意,他是有能力把任何事为你做到极致的。 他带着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飞奔,很久才停下来。他拨开大氅露出我的头的同时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揭开面具,结果傻眼地看见四周是一片荒山野岭。 “我靠!连个人毛都没有,你带我出来看个冬瓜!”我气得跳脚,挥着拳头去砸他。他笑盈盈地一动不动让我砸,在我砸着砸着忽然一愣想起我是在对谁这样时,他突然揽我入怀,凶猛地亲吻我! 我总是这么被他随时搅乱,好多东西乱七八糟地根本连不起来。 还好这回他亲完就算完了,没在野地里把我怎么样,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他还是用大氅裹着我,坐在山崖上抱我在怀看风景。我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他的下巴搁在我头顶,时不时轻轻地摩挲。 “除了丑丑,你还得记住我的另一个名字,桃九。”他说,“我在其他人那里的名字,叫君息烨。” 我的全身猛地僵直,转过头唰地看向他:“君、息、烨?”燕国的天策大将、来历不明的大将军王门徒?那个差点让我以为是我亲娘的穿越者? 他的脸色瞬间变化,几乎是同时把我死死箍在他钢铁般的手臂中:“怎么?听过我的恶名?” 一个大变态有什么恶名都不奇怪,我关心的不是这个!我紧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是——穿越者?” 他一怔,眼睛快速地眯了一下,躲过了我紧密探查的意志:“穿——越——者?你是说我的军师?” “军师?”我皱眉。难道我想错了? 他抬头不再看我,箍住我的手臂微微地放松了一点:“这是我的秘密,他的存在就跟你一样,不容任何人探知。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有过一个非常神秘的军师。他也曾说过,他是一个穿越者。我救了他的命,所以他把他所有的所知所学都教给了我。” 我顿时失去了兴趣。正如我之前所想,另一个与我不相干的穿越者而已,各有各的故事罢了。我自己的秘密已经够多了,没兴趣探寻同类的秘密。 “现在他人呢?还在你军中?”我懒懒地问道。 “死了。或者说,找到了他要找的人,回去了。”他低头看着我的脸说。 “他倒是好运气!”我撇撇嘴,打住了这个话题,不打算再问。 可他却不打算放过我,盯着我的眼睛说:“在我看来,除非不知道穿越者的特别,否则这种人才能让世间的任何一个势力疯狂。你既然知道,刚开始也很有兴趣,为什么现在突然又没有兴趣了?” 我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觉得这个人怎么能连穿越者都能先后遇见两个?反正这个人已经知道我太多上一世的秘密了,多告诉他一点也没什么。好像这个孤独的时空里,除了这个变态,我也没有第二个人再能说这些了。 “我在找另一个穿越者,我也想快点找到。但是我要找的是个女的。” 他的眼神微微一眯:“你娘?” 我看他一眼:“挺聪明的嘛!没错,就是我娘。一个特别没良心的女人。我老爹爱她爱得死心塌地的,可她竟然生下我一天都没养就跑了!我老爹太可怜了,我一定要把她给我老爹抓回去!” 他呵地笑了一声,双臂抱紧我:“这世上没良心的女人和可怜的男人还真多!幸亏不是每个女人都会留下孩子。要不然,被撇下的男人都该跟你爹一样苦了!” 我微微惊讶地扭头看他:“我也是个穿越者哎!你一点都不惊讶?难道说你们这个时空,穿越者遍地跑?” 他好笑地啄了啄我的唇:“哪有遍地跑!估计就我那军师和你两个……不,还有你娘,三个。”他忽然变了脸色,凶狠地紧紧盯着我的脸:“找到你娘之后呢?你要怎么办?” 我的离开就是他的逆鳞,我哪儿敢随便碰,立马佯装无知地笑眯眯看向远方道:“当然是想办法把我娘送回去啊!哎呀,到时候我老爹得多开心啊!说不定第二年就给我生个弟弟妹妹什么的,忘了我是谁了。” 我巧妙地绕过了我自己回去还是不回去的话题,感觉到他慢慢地松弛下来,心里大大地长出了一口气。可千万不能让这人知道我一找到娘就会落跑。他要是知道了,说不定先把我娘给劈了! 人跟人明明都是个体嘛,你说咋就会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占有欲变态成这样儿了呢? 再醒来的时候,他竟然不在我身边。天是亮的,马车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竟然迷迷糊糊地翻身坐起来就喊了一声:“丑丑?” 车帘唰地掀开,丑丑飘身出现,宽袍大袖的黑色尊贵袍服,脸上混杂着尚未消散的戾气和新生的惊喜。他冰凉的手指捧住我迷迷糊糊的脸,眼睛里漫开花海和星光:“桃九?” 我这才慢慢清醒,深深吐血醒来,他不在我该逃跑的,怎么反而喊他来着。心里想着,蹙眉半真半假懊恼地嘀咕:“怎么醒来不见人,跑到哪里去了?” 丑丑欢喜得不知所以地捧住我的脸乱亲一气:“桃九想我了?嗯?” 我赶忙一把按住他的脸:“停停停停!好好说话行不行?到底我们现在在哪儿?你刚才又到哪里去了?”这和我想不想他根本没有半点儿关系好吗?事出反常必有妖。平常他都在,今天突然不在,肯定有大事!我虽然暂时做了他一段时间的禁脔,但他也不能一直就这么关着我吧? 他盯着我的脸不肯有一丝放过,神情阴晴不定,突然不容辩驳地说:“桃九,以后给我生个孩子!” 我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住!这又是什么变态逻辑?老子除了底下没把儿,怎么看身子都是个少年好吗?没发育的娃啊,怎么给他生娃!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捧住我的脸不让我躲开:“桃九,你发誓,你一定会给我生个孩子!发了誓,我就放你走!” “不是现在就强迫我跟你生?”我感受到他濒临爆发的情绪,也有些惊吓,小心翼翼地问。 “现在我要你生,你肯吗?”我显然挑了一个很不合适的设想,他眼睛里开始有欲望的黑火蔓延。我赶紧打断他,生孩子神马的比天还遥远的事,比起眼下的自由,自然是自由比较重要。“好好好,我答应!” 他皱了皱眉,不满地看看我,教我把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又抓住我的左手按在他自己的胸口。我懵然不知地任由他摆弄。但当双手同时传来两颗心脏铿锵有力跳动的声音,忽然就有一种奇怪的触动。 他双手紧紧地把我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看着我的眼神坚决中有了柔和:“桃九,跟我说。” 我心里生出莫名的震动。也许还有一种叫做感动的东西,也安静地看着他。 “说:我桃九,以曌神之名立誓!” 我心头有一丝叹息,想要拒绝,却又柔软。不是因为他身为变态的不可理喻,而是因为他身为变态那份百分之百的纯真。一个这样对你的人虽然可恨,但如果我连一个这样对自己的人都可以欺辱,我就比他还可恨。 ------题外话------ 感谢:笑看梨花落、weixin9902b1d2e2、笑容2009xf的月票、安安十六的钻石,抱抱! 第68章 誓言 我淡淡地笑了笑,就当是欠他一个成婚誓言的补偿吧。违背誓言不过是死,而我注定要离开。 “我桃九,以曌神之名立誓!” 他的眸子瞬间爆开黑亮的星光:“桃九此生,必为君息烨诞下子嗣!” “桃九此生,必为君息烨诞下子嗣!” “绝不抛下我的孩儿独自离开!” 这一条我坚定了许多,眉毛一挑道:“绝不抛下我的孩儿独自离开!”我当然不会让我的孩子跟我一样没有娘,所以我根本不会生!若生了,就带走! 短短的两句,丑丑没有接下去,只是那么看着我,仿佛有千言万语压在他的胸口,要从我的掌心下跳出来。 我叹息一声,正在犹豫要不要加上他明明最注重的“绝不抛弃君息烨”这一句,就见他一只手捉住我的两只手按在了他的心口,另一只手缓缓覆在了我的胸口上:“我君息烨,以天地间一切之名立誓!” 我怔了怔。他也要立誓吗?他不是有婚约吗? “君息烨此生,唯以桃九为重!非桃九不娶,非桃九不嫁,非桃九不沾身!此生为桃九而来,此命只为桃九而去!不求与桃九正夫妻之名,只求此生与桃九共存共亡,永不孤清!” 马车的精神屏蔽不知道什么时候弱化下去,我隐约感应到远处有人在叫嚷争斗。可是我此刻心乱如麻,没有精力去顾及。 丑丑的临别之吻暴虐而又可怜,疯狂而又孤单。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愿意放了我,但我感受得到上一世我以为我可以轻易放下,这一世才知道魂牵梦萦的、那种愿意用全部的生命骨血来守护我的——爱和珍惜。 我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丑丑有一句话其实深深地打动了我。让纳兰和穆桐的故事在上一世相爱相依吧。这一世,我是桃九。 而这个永远会把我搞乱的变态,是此时拥有着我,也渴望被我拥有的男人。 我叹息一声,犹豫许久,终于在他渐渐停下发狂的亲吻,抱我起来坐在床沿,亲手为我整理衣衫,最后脸色阴沉地抬起袖子一点一点为我擦拭唇角和脸庞,一言不发地放开我的手,沉下一张可怕的杀人脸准备送我出去的时候,我反手拽住了他,凑上去蜻蜓点水地亲了他一下。 亲上了之后我立刻无语地后仰:“我本来是对准脸的,你嘴转过来干什么!” “桃九!”他忽然仿佛愤怒又仿佛狂喜地短促地喊了一声,一把把我紧紧地抱进了怀里。我的胸膛清晰地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心一软,轻轻地伏在了他的怀里。 我是个可笑的没有情爱的、缺色的残疾人。上一世,爱上我的是个傻瓜。那么这一世也许注定就是个疯子。我不知道我能在这个时空多久。但如果他如此执拗,无法拒绝,那么,我孤单寂寞的穿越旅程里,他的陪伴,我接受。 我们就这样静静相拥着。他没有再像往日那样永远不安地索取我的身体,我也没有再对他恶言相向。最后的时光静谧而美好,直到我熟悉的几道声音打破了车厢内的静寂。 “主子?您在马车里吗?”声音急迫而温软,是阮轻云。 “主子!您要是在,好歹答应一声!”银环碰玉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听来应该是明婉。 “看看不就知道!笨!”瓮声瓮气的声音加上轰隆隆的脚步声,不用问就是大鬼了。 “大胆!退下!”微尖而急的声音在马车前拦阻,应该是我见过一面的那位坛子公公。我一听要坏事,赶忙推开丑丑就要下车,唯恐大鬼一巴掌拍死了挡路的公公,又跟丑丑杠起来。 刚起身却被一把拉了回去。丑丑不快地啄了一下我的唇,不满地道:“易容!” 我一愣,这才想起来自从被他关起来当做禁脔猥亵个不停,我加在身上的精神扭曲已经毫无意义。因此,从他把坛子公公也赶下车再不许上来之后,我再没浪费精神力在改变身体面貌上。如今在他面前的,是我本来的脸,一个明显“女扮男装”的桃九。 我噎了一下,装模作样地转了个身,比划了几个奇怪的动作再转过来,当然已经变好了:“呃,我的内力比较奇特,这是我的独门秘密。”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放心,我不会问你要武功秘笈的!” 我笑眯眯冲他摆摆手就要下车,他却又拉回我:“在外面,就做男人!” 废话!我答应一声就急着出去,可三拽两拽都拽不出去我的手。我仰天无语,扑回来干脆利索地在他额头上啵了一下!他手瞬间一僵,我哧溜一下就蹿下车了。 车帘飞快落下之前我调皮地回头看他,眼眸中落进他在昏暗奢华的车厢里扶膝端坐的一幕。繁复暗纹的纯黑的宽袍如荼蘼盛开的繁花,臣服地簇拥着暗夜中的王者。车厢里唯一的亮色是他如玉的脸。年轻的男子妖娆阴冷的面容此刻已经无情无绪,只剩一双暗藏黑火的双眼,映照着车厢中唯一的光亮——那是来自我身后,车帘透进的光。 车帘落下,他眼中的光芒也必随之熄灭。此后重入无光暗夜之中。 我刚刚落地,还没看清所处的情形,车厢里传出沁凉的一声:“坛子,走!”我回头,就见坛子公公飞奔回到车驾上,架起马车哒哒飞快地驰走。 我这才发现,这里是一处野外的荒道,周围除了大鬼、阮轻云和明婉,再没有其他人、其它车驾。阮大管家激动地告诉我,因为大家是分头潜行,所以今天大鬼突然收到消息后,三个人一边传信一边先行赶来。结果他们三个还算畅通无阻,其他人就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恐怕还得些时候才过得来。 终于回到了人间,我这才接通了与外界的联系通道,知道了我和大哥遇袭之后发生的所有事。 大哥难得不带随从带我逛街,结果把我逛丢了。而且还是为了保护他,生死不明。阮轻云说大哥回去以后向大伯和爷爷禀告过事情始末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一整夜亮着灯不吃不喝地在窗边站着,鸡叫头遍,大哥独自一人去了胭脂楼。 不知道大哥是怎么说动梅娘的,总之大鬼说梅娘交代胭脂楼和大鬼都暂时由大哥接管照顾,就匆匆地走了。我可以想见梅娘一定是亲自调动鬼城的力量撒开网去找我。我们的人才虽多,但在鬼城的根基尚浅。但一旦大哥加入进来,情况会立刻大为改观。 但一想我那清风明月的大哥坐镇青楼,我真是怎么也想象不来那是怎么样的一幅场景。小倌馆还差不多,咳咳…… 老王八和王八大伯也十分意外我的突然遇袭和失踪。当天大伯就出门了,也没带随从,不知道去了哪里。老王八在桃府坐镇,叫来玉和衷骂了一通,让他赶紧地到胭脂楼去找大哥,发动手下的人一起找。 老王八又给桃家旗下包括划出去给孙子孙女们多年没有联络过的产业都亲笔去信,说我可能去他们那里了。如果真去了,到谁那里了,谁往回吱一声。 我对老王八的举动不奇怪,但大伯的去向让我有些憋心。他会不会是去联络我父亲了?可是后来却没有任何异动过来。是没有能够见到父亲,还是父亲已经没有了随意行动的自由? 至于两国使节会晤的所谓重大历史事件,我很怀疑君息烨突然出现在沼河城根本没有任何使命,我救了他又扔了他三年了,他应该只是得到了我回到桃家的消息,所以才跑去找我的。 所谓的仪仗,所谓的使节,不过是他防备万一的一份挡箭牌。不过以他的身手能耐还能被曌国探知,还因此劳动了曌国那位泊牵泊大人,来了一场正式的会晤,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看来底下看来有些糜烂的曌国,其实也不是那么废。 梅娘调来了鬼城的手下,大哥手下如虎添翼,很快就锁定了燕国的天策大将军君息烨。可是对方身份太高很难交涉,帖子递不进去,强闯会影响外交,而当时我又留话说是认识的朋友,这让大哥想撕破脸都没有立场,情况陷入僵局。 后来曌国的使节泊大人来了,大哥立即去求见了泊大人。不知道谈妥了什么条件,泊大人答应与君息烨会见时,让大哥随行。大哥这才如愿见到了君息烨本人。一见之下百分之百肯定,就是那夜袭击了我们的人。 会谈后的宴席中,泊大人依约向君息烨引荐了大哥,君息烨却一脸淡漠地装不认识。泊大人便收住,示意大哥此事已不可强求。 大哥的确强求不得,但也绝不可能放弃。于是会谈结束君息烨带着仪仗离开,大哥派出的人始终缀在后面跟着。但一路跟了很多天,除了君息烨的马车,所有地方都探查过了,就是没有我的行踪。 到了这个地步就只剩下两个可能:一个是我已经死了或者离开了,根本不在车队里。另一个是我就被藏在君息烨自己的马车里。 第69章 收到情书了? 为了两国外交,仪仗在曌国的时候大哥不能动手。原打算出了曌国,进入燕国边境之后,在无人处跟君息烨鱼死网破的。但就在仪仗出国境的那天晚上,有人传来君息烨的口信,说人在他手上,但要想没事,大哥最好乖乖地什么都别做。 阮轻云说到这里的时候,难受得嘴唇都快咬破了,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那一夜,从大少爷往下,所有知道了这一消息的人都比死了还难受。轻云……轻云恨不能以身相替!主子!奴等无能,让主子受委屈了!” 同时跪下的还有脸色苍白的明婉,但她抬着头,神色干净而坚定:“主子!您要了明婉吧!主子无论怎么样,都是明婉心中最好的男人!明婉心甘情愿服侍主子,随主子怎么发泄,都是明婉诚心所祈!” 我郁闷地抿着嘴唇,不知怎么的有些羞得慌。 我被自己弄吐血了,“羞”这种玩意儿,是怎么出现在爷的生命里的?我奶奶的,被那货玩了这么些天,女人性子养出来了,快忘了自己“是”个男人了! 我尴尬地咳咳两声,揉揉鼻子:“都起来吧。其实也没什么。他也没把我怎么样。”睁眼说瞎话的感觉,真让人怀念啊! 两人都低头哭了:“主子,在奴等面前您不用……” 我这才觉得有点儿不对味儿。怎么好像我所谓的“怎么样”和他们所谓的“怎么样”,不是一种“怎么样”? 大鬼那个一边儿啃肉的夯货就不指望了,我试探地问两人:“你们以为我被他……怎么了?” 阮轻云含泪低泣道:“主子!自从知道主子有可能落在君息烨手里,梅娘已经把能搜集的消息都搜集过来了!君息烨此人虽然容颜绝色、用兵如神,但为人阴狠毒辣、下手暴虐、极度残忍!此人身边除护卫外从无女子伺候,就是因为所有送给他的女人,结局都是惨呼终夜而死,死后尸体破碎不堪,还要被扔进锅里煮成肉汤,或浇花浇树,或喂食他所养的一群獒犬!” 我瞠目结舌地瞪着他!什么?丑丑沾过别的女人?还很多?我突然觉得恶心想吐,同时浑身长刺,迫切地想要刷牙、洗澡!抖了两抖才想起我的关注点错了。奶奶的我他妈的真让这货给女性化了!重点明明应该是他平时是个怎样的变态! 阮轻云还在流泪忏悔:“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对男子感兴趣!主子!再遇此人,轻云愿意以身相替!” 我狠狠地噎了一下!软软啊,你的心意爷很感动,可是你要真去替爷,估计咱俩都没命了! 明婉膝行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腿:“主子!您要了明婉吧!把您在那里受的委屈,都发到明婉的身上!” 我身上直发麻,赶紧一脚一个踢了这俩起来,攒足了中气骂了起来:“还有没有点儿好了?这么咒你们主子哪?谁说我怎么着了?谁说我怎么着了啊?你们哪只狗眼看见你们主子让那货给干了?” 两人让爷给骂愣了,但也骂醒了,惊喜交加地问:“主子,您没事儿?”“主子真没事儿?” 骗人的真谛就在于三分假七分真。我厚颜无耻地啪啪一拍胸膛:“你们主子是谁?哪能是让人干那事儿的呢?告诉你们,爷是他君息烨的救命恩人。三年前,爷救过他的命!他出手攻击大哥和我不假,故意亲了爷一下也不假。但那是他误会爷在大哥跟前女人气,觉得他堂堂君息烨的救命恩人那样儿,丢了他的人,所以发脾气呢!他也知道自己出手重伤了救命恩人是不对的,所以这不是把我放他自己车上,亲自照顾疗伤呢!你们看现在,伤好了,爷不就回来了!” 不相信主子的话那是背叛,忠奴是不会那么做滴。但我其中一句话还是让两人掉了一层鸡皮疙瘩。阮轻云不可置信地看向明婉:“他竟然觉得咱们主子——女气?” 明婉一梗:“此人目盲!” 我挺感动所有人为我做的这些,但不表示爷要亲自回去挨个儿谢恩。事实上,阮轻云和明婉两个我都不想留下。 我让阮轻云去给各路人马报信说我没事儿了,让大家不必过来汇合,该干嘛干嘛去。阮轻云匆匆走后,我转头看着明婉,忽然想起霸王别姬里那句“虞兮虞兮奈若何!” “明婉啊……”这真女人爱上假男人,这事儿有些不好办。 明婉垂下眼眸,柔柔婉婉地笑了:“主子不必为明婉为难。明婉能得主子收容,已经于愿足矣!适才是明婉鲁莽了!” 这姑娘剔透,让人讨厌不起来。我也就不绕弯了:“你知道我的意思?” “是!主子心里没有对明婉的心悦,今后最多也不过是怜惜。主子不想委屈了明婉。主子,明婉明白!明婉不会为此事让主子操心的!明婉的命和身子和这一辈子都是主子的,主子喜欢就看两眼,不喜欢就打发去一边做事,无妨!” “不委屈?”我是真心体会不来这种忠仆式的爱情。木头和丑丑那样霸道的,反而还跟我更贴近一些。 “怎会委屈?”明婉脸上绽放出灿烂的明媚笑容,真诚又干净,“身为奴,能遇上自己真心敬仰又心生爱意的主子,能多看一眼主子都是奴命里的赏,奴已经比世间无数的奴,幸运得太多太多了!” “如果今后爷娶了谁,你伺候着也不委屈?”这就有点儿变态了吧? “爷是想打发明婉走吗?”明婉依旧笑着,眼神执着地看着我,渐渐带上了一种奇怪的孤注一掷的勇敢,我不知道那叫不叫爱,“爷打发,奴就走。奴永远听爷的话。奴只想求爷:等到实在嫌奴碍眼的时候再打发奴,让奴多跟爷几日,多看爷几眼,行么?” 我真真有些抓头,这姑娘,是不是有点儿受虐狂啊?“我说,你就算你一不小心爱上了我,明知没有希望,早离开不是早解脱么?非耗在身边,感情深了伤害也深,重整旗鼓再去爱别人也难了,何苦来哉?” “恕明婉说句僭越的话:爷还是不懂什么是奴。奴是为爷养大的,这一辈子只爱爷一个人,哪里来得重整旗鼓再爱别人的话呢?奴活着,便尽心伺候爷,哪天爷见不得奴活着了,奴便一死罢了。奴自从见了爷,这辈子唯一的梦就是能做爷的人。如今得偿所愿,已经是活一日便多在美梦里幸福一日,哪里来得苦?” 我想起上次明婉无怨无悔的死,无语。 好吧,如果这是这姑娘一个清醒的梦,我能做的也只能是成全她的梦不要早日破裂,如此而已。 得了我的传信,鬼城的人唿哨一声就没影了。玉和衷和大哥那边派来的人由玉和衷统一安抚调回。大哥在沼河城坐镇没有过来,我认真地写了封信,把跟明婉他们说的话又更有条理地解释了一遍,谢谢大哥为我操心,把信让玉和衷带回去了。 这还是玉和衷自我救了明婉之后第一次正式拜见我,真正是正正规规、诚诚恳恳,一口一个主子叫得稳稳当当。 本来我带着大鬼就够了。明婉和软软既然来了,眼泪巴巴地我也不好打发走也就带上了。结果我的护卫程成也过来了。别人都回了,他死也不回。说身为护卫没能保护主子已经是该死,如今还要回家那不如让我直接赐死他算了。 我一想也是,他这么回去,自己不死程嬷嬷都得逼死他。也罢,护卫嘛,带着吧。就这么,我身边多出了大鬼、程成、阮轻云、明婉四个随从。 君息烨磨磨蹭蹭地压着车队的行程好多天,如今已经是冬月,月底就要过年了。而我身处燕国一处锥形的边界内,身后是燕国,丑丑离去的方向,左边离开曌国边境并不远,右边是覃国。 既然已经出来了,我决定接下来抓紧时间去办桃家几个堂姐回家族的事。回想了一下地图,我在心里拉出一条从这里到二姐所在的覃国泉城的直线。最近的路还是要返回曌国然后穿过去。 正在我们一行五人在下一处城镇上准备买马赶路的时候,一个带着黑斗笠穿着我那天和丑丑穿过的那种紧身黑衣的人突然疾驰到我身边翻身下马。我摇手示意软软他们不要紧张,一把扯了那人到僻静处去说话。 那人恐怕没被人这么扯过,半边身子都是僵的,步子也有点不稳。等到了没人处,立即单膝跪地,什么话也不说给我呈上一个包裹来,正是之前我身上的东西,君息烨掳了我之后搜走的。 我恍然,原来是忘了这个,抖抖衣衫贴身挂好。这才又从来人手里接过一封信来。 非常精致的压金纸签,上面几行银钩铁画的繁体字没头没尾写着:“东西我都看过了,这些东西都很实用,应该是你随身习惯用的,那你还带着吧,保护好自己。另,路上听到谣言不要信。女人我全杀了,但都没有碰过。我派了两名‘无影’跟着你。需要的时候让他们做事。不要甩开他们。我找不到你会生气。” 我貌似收到情书了? ------题外话------ xxakaa的5分评价票、4张月票收到,好开心,抱一个! 第70章 骑牛的英雄 心里蛮古怪的感觉。但不管怎么说,他说没有碰过那些女人,我心里有些松气。我翻了翻衣袖没有笔墨,低头一看那人还跪军姿一样跪着,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正托着一只笔和一只墨囊。 我啧啧称叹,变态心很细呀!不过怎么没纸?想了想又去掏信封,果然里面还有一张极其轻薄的绣金白绢。 我随手写着回信:“幸好你没碰,要不然恶心死我了!跟踪传信可以,别让他们干扰我做事。”让他别吃飞醋的话就不必说了。说也没用。 我一边写一边奇怪:“怎么来信是纸,去信是绢?难道钱不够用?”嘟囔着三两句写好,塞回信封里交给那人,自己站在原地捏着那张信纸搓搓捏捏地对着太阳看,想着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那人起身,忍了又忍不去看我,表情扭曲地走了。 我一边往回走一边琢磨,琢磨了半天没琢磨出来这张看起来挺贵的纸除了贵以外能有什么玄机,灵机一动目光瞟向离我十几米外的一处小吃摊,摊上两个精壮的男子正在低头吃饭。 早猜到是丑丑派来的小尾巴了,正好! 我溜溜达达地走过去在两人对面坐下,把信纸往他们面前一拍:“哎,给看看,这纸上有什么玄机?” 两人眼睛一抬看见信纸上的字迹,根本不敢看信上的内容,齐齐垂眸移开目光。脸白一点的那个低声恭敬地道:“九爷恕罪!大将军有严令,将军与九爷的通信任何人不得擅阅!擅阅者死!” 脸黑一点的又补充道:“此次是因为提前不知九爷是否愿意小的二人跟随,才不得不由明线传信。九爷若是不嫌小的们碍眼,今后传信就由我二人代劳。” 那白脸的又道:“敢问九爷,此信有何不妥?” 我不甚在意地把信纸翻过来扣在桌上:“哦,也没什么。就是他来信是这张纸,回信准备的却是绢帛,墨囊里的墨也不是这种墨,就觉得有些奇怪。难道是君息烨钱不够用,买不起足够的绢帛和足够的好墨?” 两个人好像同时被呛了一下,表情跟那送信人一样扭曲起来。白脸的咳了两声才道:“回九爷,大将军的银钱足够花的,绝非买不起笔墨。之所以来信用纸,是因为明线毕竟隐秘性稍差,万一途中有个差池,信使可以把纸张吞进腹中。此纸和此墨遇水即化。” 哦!要是绢帛,吃进肚子里也是能剖出来的。那我就又不明白了:“那怎么去信又用绢帛呢?” 两人对视一眼,显然也是不解:“小的们不知!”显然君息烨平常如果跟别人密信来往,是不会有这样奇怪的举动的。 我眉头皱了皱,没说什么,起身回自己那边去了。但心里对丑丑的一举一动都需要如此小心谨慎有些隐隐的疑惑。他的处境不好吗?为什么好不容易抓到我,突然又放我离开?是不是有什么很难处理的麻烦事? 但这疑惑也只能是疑惑一下而已。就算有事我也不可能帮什么。再说我现在算什么呀?我都搞不清楚自己算是他的什么人,还是对大家都好都安全的什么人都不是。 算了,我自己的麻烦事还一大堆,少操点心吧。 我带着大鬼、程成、阮轻云和明婉,日夜兼程往覃国泉城赶。我们四个人可以骑马狂奔,大鬼没法骑马——啥马也搁不住他骑,何况他还得提着他的精钢链子锤。为了赶路,我不得不给他抓了一头野猪。 这一下我们这五个人走哪儿都像是招摇过市。我头痛地让大家都易容遮掩一下容貌,决定后面不能让大鬼跟着了,搞定二姐就得让他先回。 中间丑丑没再来信,我配合地烧了第一次的来信之后,也就忘了。 冬月二十二,我们来到了距离覃国泉城最近的一处曌国城池:缅城。 我已经知道曌国位于七国中心,与各国接壤,覃国位于它的南方,曌国几乎大半个南部边境都与覃国接壤。覃国多山,城池都建在地势较平坦处。边境都是一些游离的小部族,数目多而民风彪悍。 以前桃莫颜告诉过我,说覃国对这些小部族采取不太管束的放任状态,遇到天灾时会以国民对待,给予抚恤和赈济,平日的生计却并不理会。由得这些小部族时常给曌国边境找麻烦。 一路上,我看曌国现在和以前桃莫颜讲的情况还是一样。虽然对此头痛,但都是些小部族的抢掠也不可能攻城略地侵占国土,朝廷也就只是要求边城守将们加强防守,从未因这些小的劫掠而对覃国发动过战争。 因为是这样的边境状况,所以我才选择穿越曌国而不是覃国,并且选取离泉城最近的小城池缅城出境。但显然,我们来得非常不是时候。 临近年关,缅城虽不过是一个简陋的小城,但也已经有了浓重的节日前繁忙愉悦的气氛。人们积攒了一年的银钱、货物,都忙着在这个时候买卖,准备过年。城头上的守军在冬日的寒风里袖着手站着岗,看着城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是眼含羡慕的。 我们牵着四匹马和一头大野猪排在出城的队伍里,前前后后的人都离我们一丈远。守城军验关的时候颤着腿儿仰望着牵着头大野猪、膀大腰圆比他整整高出半身的我们大鬼公子,那敬仰的小眼神一看就俩字:“崇拜”! 眼看验了我们的通关文牒就要放行了,城头上的哨兵突然大叫一声“敌袭!关城门!快关城门!”紧接着整个城门内外骚乱起来。准备出城的来不及一下子退走,外面刚出去和要进来的哭爹喊娘地往进涌,守军驱赶着老百姓要关城门。我们五个就站在人群最中央,眼看着严重的城门踩踏事件就在我们身边开始了! 爷这辈子是没救了,一遇到老百姓的灾难,骨子里那份军人骨血噌地就烧起来了。 九爷我不假思索地飞身跃上躁怒起来的野猪,站在野猪背上伸手拽住缰绳,大吼一声:“大鬼、程成,卡住城门不许关闭,把城外的老百姓都放进来!阮轻云,明婉,还有那谁谁谁!把跌倒的、挡路的全都扔回城里去!前面的人,全都他娘的给老子让开!牛兄,冲!” 城外,百余米处黑压压一片大约一两千人的敌军,衣着杂乱,神情野蛮,手持弓箭和长刀,还有粗重的投枪,疯狂地攻击着前面曌国的百姓。在他们的前面,一波波地老百姓拖儿携女地哭喊着拼命往回奔。 老百姓的最后面是一个数十人的车队,正赶着马车向着城门狂奔,马车精致马蹄得得,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玩意儿。他们身后不远处就是敌军,再往后都是被杀掉劫掠财物的曌国百姓的死尸。敌军并没有人骑马,最前面的人却赤足奔跑得极快。弓箭纷纷向着队伍射去。 马队里两辆马车,除此之外就是几个普通人和一群精悍的护卫。护卫们倒是十分英勇,一边奔走一边不断地返身持弓箭反击。可惜人数悬殊太大,我从城门奔出这一小会儿,连人带马就倒下去了小一半儿去。 我一点儿也不打算救他们。有他们在最后跑着多好啊,前面的老百姓就能少挨好多箭,至少多活好几十人回去。救谁不是救呢?老百姓比较无助,逮着就被杀了。富人被抓了还可以掏钱来赎。 更何况,我杀敌,本身已经是救人了。 我站在野猪上呼喝着从马车边跑过,在投枪和竹箭的“枪林箭雨”中神一般毫发无伤地地冲杀着。手无寸铁,整个人的精神力提升到极致,躲避着每一条投枪和竹箭的“弹道”,控着皮糙肉厚的野猪来来回回横着从敌军最前头的前锋队伍碾过! 敌军大怒,潮水一般向我和牛兄围拢来,整个队伍前进的速度被短暂地拖延。而我的压力也骤然增大。我还要分出心神来关注着城门这边老百姓返程的情况,隐约看到最后那个车队前面的马车车帘掀开有人在往后看,似乎还跟车边的护卫头子争执着什么,仿佛是让他回援我这边还是什么的。不过护卫却仿佛不听他的,头也不回根本没有商量的意思。 在我的牛兄也开始伤痕累累,我也快要躲不开越来越密集的攻击的时候,我忽然听到那个马车上的人一声怒斥!一回头就看到前头的马车上那人指着护卫头子似乎气怒交加,而那护卫头子正驱赶着马车直直撞飞了前面正在拼命奔跑的一对母子!马车飞快地驰过,那对母子跌落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声息。 九爷我顿时怒了!你他娘的也是武夫,老子救你们是让你们祸害自己的老百姓的? 我一声令下,野猪兄猛地转身,四蹄翻飞向着城门的方向飞奔而回。我顾不上理会一支竹箭嗖地射断了我的发簪,瞅准机会一把抓住从身侧飞过的一柄投枪,站在飞驰的野猪背上稳稳地用力一掷! 第71章 绿 投枪准确地在半空中穿透了那名护卫头子的胸腔,从后心到前心准准地扎了个对穿,然后把他死死地定在了城门前的旷野上! 纵马撞杀百姓,这样的人根本就是我军中的败类! 我在飞驰中长发披散,看见那辆马车的车夫中箭滚落在地,车里的那个人正奋力地想要稳住飞奔的惊马。护卫头子就在离他最近的侧前方被杀,他惊讶地回头……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离我前方已经不远的第二辆马车上发出惊喜的呼声:“阿九!” 一个男子抱着一个盒子从车辕上激动地朝我探头,欢喜无限地一叠连声地拼命喊我:“阿九!阿九……” 我也高兴坏了!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大哥!我大声喊着“大哥!”驾猪朝着他飞奔过去,从腰里摸出一把匕首瞬息间斩断了其中一匹马的马套。“大哥,上去!” 大哥何等聪明敏捷的人,我一掏匕首他就知道我要干什么了。马儿一脱开笼套的瞬间他便一跃而起,抱着盒子精准地落在了马背上。我抓了两柄投枪分别握在手里,骑着野猪护在大哥身后,乒乒乓乓地拨开所有射向大哥和他的马的箭矢和投枪,依旧开心地站在野猪背上大叫:“大哥!好开心遇见你啊!” 大哥护着盒子,又开心又担心地也在马背上大声喊:“九儿你没事了!九儿小心!” 我一边打一边哈哈哈地大笑:“大哥我没事啊!” 大哥骑着马忙着扭头看我,笑得泪眼朦胧。 我们很快就经过了第一辆马车身边。大哥忽然如梦初醒,急急指着马车喊我:“阿九!投枪给我,你快腾出手去救泊牵大人!” 我一回头,就看见那辆眼看就要翻倒的马车车辕上危危险险地趴着那个人,灰不灰黑不黑我也看不出来是什么颜色的宽大长袍半边翻起来倒卷在肩膀上,下半身还在车厢里,上半身扒着车辕,显然是个文人,对这样激烈危险的状况完全无助,整个姿态狼狈不堪。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状况这么一个人,却那么定定地看着我,仿佛已经看了我很久,脸上全是淡定,眼里全是赞赏,整个人半点没有要死要活的紧张。甚至看到我看他,还很有礼貌地冲我点头微笑! 只可惜他的礼貌给错了对象,我笑呵呵地指着他冲大哥大喊:“哪个?就是这个牵牛花?” 牵牛花错愕之中,我控着野猪稍稍错步,紧贴着马车擦身而过,长臂一伸猛地拦腰把他从车上抱了下来! 一只投枪给了大哥,如今野猪身上多站了一个人,我转身面朝后护在他前头,还得要多腾出一只手扶着他不跌下去,另一只手还得上下左右兼顾地挽着枪花乒乒乓乓地打落后面雨点般的攻击,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 大哥急得要纵马跑回来,大叫:“阿九!阿九!” 我一枪把一根竹箭打进了大哥的马屁股上:“大哥你先走!” 大哥的马惊痛中失控,疯了一般向城门冲去。大哥在马上返身喊我,急得脸色都变了。野猪兄已经浑身是伤,坚持不了多久,我为了保护这个累赘的牵牛花面朝敌军站着乒乒乓乓个不停,此时也是汗流浃背。身后那人就在此时歉疚地在我耳边低语:“抱歉!” “抱歉你娘的个臭狗屁!”我烦躁地大骂,“你他娘地就不能抱住老子站好?” 腰上两只胳膊刚伸过来,我立刻放开他,空手又抓过空中的一只投枪,双手翻花般地翻动起来。好歹,两只手比一只手就轻松多了!我猛地放开让牵牛花差点儿跌下野猪背,他立刻条件反射地两只胳膊死死搂紧我的腰,整个身子紧紧地贴在我背上,一直到我们脱险,再也没敢放开。 所有的百姓没死的都进城了,我才带着一人一猪,在大鬼他们和护城军的接应下呼啸着冲进了城门。 城门只堪堪给我留了个缝儿,大鬼和那两名无影在我身后嘭地关上城门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得到投枪和竹箭扎在城门上那一连片“咄咄咄咄”的响声。 城门里面一片静寂,我以为没人,野猪兄一冲进城门双腿一软跪倒,我就带着身后的牵牛花一头栽了下来。 一栽下来没摔倒,跌入了奔来的一个宽阔的怀抱里:“阿九你怎样了!阿九……” 我只觉得后背上跟背了一座山似的快压死我了,趴在大哥怀里站都站不住了:“大哥,我腿软……” 我累得睡着了。真的是睡着了。梦里听见大片绵连的磕头谢恩的声音,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还有一座山默默地从我背上走开。 我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一个人守在我的床边。我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大哥”,那人似乎嗯了一声。我放心地又睡。睡了一会儿闭着眼睛叨咕:“大哥,我饿了。” 那人似乎愣了愣,温和地在我床头道:“那就起吧,早膳想来已备好了。” 我闭着眼睛不满地闹:“大哥你会不会照顾人的?我都饿了!” 那人傻之。 “大哥你笨死了!”我恼了,皱眉大声叫起来:“软软!梅娘!主子醒了也不知道死进来一个吗?” 门外有人疾跑,紧接着是我家软软激动地跑进来的声音。我蓦然放松下来,嘴一咧又睡了。 等软软喊我这一口是粥不能吐的时候,我悠悠醒转,脸已经洗了、牙也刷了、头发也梳好了。我接过粥碗一口气喝完,擦擦嘴伸个懒腰站起来:“大哥,今儿你陪我逛街吧。” 一出门正看见大哥握着一卷书匆匆从偏屋走来,我猛地刹住脚,吃惊地看着他:“大哥,你怎么在这里?”见大哥茫然不解,我回头疑惑地指指自己刚刚出来的卧房,“那里面冒充你的那个是谁?” 身后两声无奈的清咳,一个温润的声音道:“泊牵早晨醒得早,昨日承九公子相救,今日过来看看九公子伤势如何。不想九公子睡意纯然,竟把在下错当成了桃大公子。是在下冒昧了!” 我知道文人这“冒昧”大多是个谦辞,可我是真的恼了!九爷我的卧房是随便人随便都能进的吗?我手底下的人都他妈死绝了? 我横眉冷对地在院子里一扫,阮轻云第一个就跪下了,紧接着程成、明婉也一声不吭地跪在了地上,没人敢给自己辩解一句。 泊牵泊大人年轻的俊脸上微微难堪,气度倒好,深施一礼道:“此事是泊牵冒昧了!因宿在九公子隔壁,一时担忧之下,见桃大公子恰逢离开,某未曾通报便未请自入。是泊牵一人之错,还望九爷宽宥了这些下人吧。”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冒昧就去改!至于我桃九如何管教自己人,还轮不到外人来插手说情!”说罢转身冷冷地对跪着的三人道:“都给我滚回沼河城去!” 三人浑身一僵,默默地俯首叩头,一声不吭。 大哥一把握住我的肩膀:“阿九,这件事是大哥的错!是大哥……”我打断他的话:“大哥!你要还当我是你的九弟,这件事就这样,别再说了!” 大哥沉默地看着我。我根本不管那朵牵牛花,自顾自笑了:“大哥,上次你陪我逛街,没逛完就把我丢了。明天我就出城去找二姐了,今天你陪我再逛一次吧!” 街市上,人流依旧熙熙攘攘,我依旧紧紧地扯着大哥的袖子。惊讶地发现我似乎渐渐看到了一种除了黑和白以外的新的颜色。这种颜色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漂亮,让我难以置信、让我几乎窒息!我咽了一口唾沫,不敢相信这是不是幻觉,指着一个深一点的这种颜色傻乎乎地问大哥:“大哥,这种颜色你把它叫什么?” 大哥看了一眼:“碧色。你喜欢这块玉?” 我摇摇头又指向旁边一块浅的:“这种颜色呢?” 大哥看看那块玉佩又看看我:“鸦青。要吗?” 那就是都是绿色的了?我做梦一样地摇摇头,抬头去看树上的浓浓淡淡的树叶。绿色? 绿色!我能看见绿色了!真的吗?真的吗?我觉得我的心跳得像擂鼓,整个世界都不真实了! 我的心情在颤抖,第一个想法就是想跟身边的大哥表达我难以抑制的激动。然而我哆嗦着转头看去,却发现大哥情绪越发低落。我想,他大约以为我是故意敷衍他。 我深吸口气,再深吸口气,将这份本来就难以相信的喜悦硬生生压在心底。慢慢地,勉勉强强平静下来,回到现在跟大哥出来逛街这份应有的心情。 路过一个糖人摊子,大哥默默地给我挑了一个比上次的还可爱的兔子糖人,买给我吃。我把兔子头咬进嘴里,大哥默默地看着我,好几次欲言又止,只伸手握住我的手腕,牵着我慢慢地走。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大哥,其实你不用那么担心我。我真的自己能行。”我语气很平稳地说。 大哥握住我手腕的手收紧,嗯了一声不说话。 ------题外话------ 好开心干锅虾的月票和笑看梨花落的188打赏!雪娘么么个! 第72章 就不待见你 “那个君息烨我真的救过他的命。他念念不忘,所以过来找我报恩的。” 大哥慢慢站住。语气很轻,并不回头看我:“找你报恩?所以说出那样的话,还当着我的面,对我的弟弟做出那样的事?” 就知道他最后亲我那一下不好解释。真是个惹祸精! “唉,他这方面精神有点不太正常。就好像……他把女人都煮了你知道吧?他的想法和行为是和正常人不一样的,你不要太在意。你只要知道他不会真的伤害我就行了。” “阿九!”大哥微怒地猛然回头,“大哥不是傻瓜,更不是事事都需要弟弟来欺瞒保护的小孩子!” 我哑然,怔怔地含着糖人看着大哥,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哥苦涩地抬手,轻抚我的头顶,不去看我茫然的眼睛:“阿九很强。但你毕竟还是个孩子。君息烨那人实在太过危险,这样的人,还是个男人,怎么能对我们家阿九……阿九啊阿九,大哥该拿你怎么办?” 我默然地垂下眼睛:“对不起,大哥。我让你担心了。” 大哥苦笑:“我担心能怎么样?文斗不过,武打不过,连见人家一面都要求人。大哥太无能了!” 我看着他摇头:“不是的。我知道大哥有经天纬地之才。只是这些年家里乱着,大哥心情不好,没精神去明面上做事罢了。大哥的本事,都在暗里呢。” “九弟……” “大哥,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们不用攀附朝廷里的人,大哥更不必因此付出今后的人生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有阿九在,阿九一定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大哥的!阿九真的可以!” 这样的对话谈不出个结果。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无奈地相视苦笑。最终,反而放下心思真的开始逛街闲聊。 我问他,他的功夫也是相当不错的,断不至于像昨天那样,为什么昨天畏手畏脚地跟个普通人一样? “还不是为了昨天抱着的那个盒子里的东西?里面有一个冰玉盏,盛着一味特殊的药材,一旦颠簸着碰破了玉盏,药材就坏了!”大哥心有余悸地道,“你昨天真是把大哥的心都搞乱了。不知道是该把盒子扔了去帮你,还是走开不做你的累赘更好些!大哥平日里自诩文成武就,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可怎么每次在阿九面前就那么无能呢?” 我呵呵笑着得意地安慰他:“大哥千万不用自惭形秽。实话告诉你,除了君息烨那个大变态,九爷我就没碰见过在我跟前显得不无能的男人!啊哈哈哈!” 大哥摇头笑着告诉我,他这次跟着泊牵走了一趟覃国,是利用桃家的商路,秘密地去采购一些药材。因为是假扮小规模的商队避免引人耳目,所以一行人的队伍人数才那么少。以后这样的采购可能还要用桃家的商路。毕竟既然已经知道这个秘密了,不可能只是一时之用。 我皱眉,问他采购的什么药材。他看了看我还是告诉了我。我一听,眉头皱得更紧。怎么那么巧刚好是我从小吃的那味汤药里的几种药材?还有谁脑子不好要通脑的? 我又问他被我杀死的那个护卫头子是谁的人。这次大哥沉默了许久才告诉我,是曌国太女,平安公主的人。 果然是“我”的人!我自嘲地想。怪不得那么嚣张,怪不得要装模作样去采购什么神秘的补脑通窍的药材。也不知道这个平安公主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大哥,这个生意仅此一次,以后不要做了!告诉泊牵,这次救他的事就顶了上次他帮我们的人情,以后所有有关于曌国皇室的事,你和玉和衷都不要插手!” 大哥蹙眉看着我,可是这次我半分不让,掏出家主印信拍在了他的手里:“大哥,这次你要是不听我的,家主印信你拿去,桃家的事我再不插口半句。以后桃家出了事,我养着你!” 大哥看了我半天,拿起那坠子重新给我在脖子上挂好,敲了我额头一记:“就依你,家主!” 我这才嘿嘿笑了起来,拽着大哥的袖子继续往前逛:“大哥好像很欣赏那个牵牛花?” “也就你这么胡乱叫!泊大人真的是难得优秀的青年才俊。”大哥看看自己的袖子,摇摇头无奈地反手握住我的手腕,慢慢地跟我聊起来:“别的都不提,就说昨日危险突如其来,原本我们这个商队可以立刻弃车骑马,是很有机会赶到百姓们前面去的。可是泊大人当机立断地决定乘车,而且要跑在所有百姓的后面,为百姓们阻挡危险,给百姓多些回程的生机。” “护卫队伍中有长安公主的人,但也有一多半是泊大人的亲卫和我带出来的人。当时就僵持起来。情况危急,你杀死的那护卫长当即出手就去夺泊大人手中的药盒。他是想连泊大人都放弃掉了!大哥当时就站在大人身边,见状抢先抢过药盒。那护卫长若敢对泊大人不利,我便摔了药盒毁了药材,让他无法交差!” “真麻烦!我要是大哥,直接杀了他不就得了!” “你这孩子!你昨天恰好借势,前面的人只当那护卫长是被敌军所杀。我那会儿众目睽睽之下岂能当场杀了长公主的护卫?要不是泊牵大人始终坚定不移挡持在前,我就是挟持长公主的灵药威胁他们,也已经是犯下了重罪!” “知道啦!后来呢?” “后来情势越来越危急,已经赶不到百姓之前,敌军也已经冲着我们的商队压过来了。那护卫长看我们宁死不屈,不敢再耽搁下去,只好带着他的人挟持没有武功的泊大人上了第一辆马车,让我带着泊大人的人和我的人在后面挡住敌军。我说我们走后面可以,但只要我看到泊大人有事,我立刻就摔了药盒。他则反过来威胁我说要是我保护不好灵药,他回去之后必会禀报皇上,治我们桃家一个危害皇室的重罪!” “我操!看来我那一枪戳得好啊!大哥,斩草要除根,我把他那些知道这些事的手下也杀掉如何?” “不用你做了。昨日伤亡惨重,他的手下有命回城的也不过四人。如今已经都‘阵亡’了。”大哥面含赞赏地说,“从这件小事你也该看出,泊大人看似谦谦君子、玉质无双,手底下做事也是当仁不让的。” 我摇头夸张地叹息:“我看你是打从两国会晤就对这朵牵牛花欣赏上了吧?瞧瞧你现在,嘴里面整天就是人家的好,都快没有我这个自家兄弟了!” 大哥扭头又敲了我额头一记:“整天胡说!我跟泊大人最多只是惺惺相惜之意。而且当初相交,欠下人家的人情,还不是为了你!” 唉,好吧。其实我哪能不懂这个泊牵是个难得刚正又有手段的大好青年呢?只是大哥,我不想你为了保护我去勉强自己做什么,更不想你牵涉进曌国的朝堂去!我那些永远不想被揭起的身份,皇室里的黑暗和阴谋,我不想今后为你担心的隐衷,你要如何才能明白? 晚上,泊牵不计前嫌,在舘驿设宴款待我们兄弟。 唉,其实这个小城的驿馆就这么大一点,我们都住在这里。一个院子三间正房。中间一间让给了昨天昏睡不醒的我。然后大哥住在右间,牵牛花住在左间,大家的仆从分别住满了厢房和耳房。三个人不管谁设宴都是在这院子里吃,不过看摆在哪间屋里罢了。 我跟着大哥去了牵牛花的屋里,只瞟了他墨绿色的袍子一眼,不看他的陈设也不跟他寒暄。兜头只管吃。大哥跟泊牵聊天喝酒,从“泊大人”“桃大公子”到“泊兄”“桃兄”,我看再下一步就该叫“牵牵”和“河河”了! 两人原本就彼此欣赏,昨天一番生死至交,如今更是敞开了心扉,聊得那叫一个酒酣耳热、相见恨晚,我看再聊下去都有结拜金兰的意思了!我吃得窝火,桌子底下一脚踹在了大哥小腿上! 大哥正端酒的动作一晃,无奈地停下话头看我一眼。泊牵忍不住低笑一声。 我继续吃菜,根本不抬头。 大哥举杯对牵牛花笑道:“泊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就这么大间屋子,再借一步就借到内间卧室里去了。这就是文人说话的个斯文劲儿。牵牛花心神领会地当即挥退了下人,屋里只剩我们三个了才温然笑着拱手道:“桃兄有话但说无妨。” 大哥就跟泊牵提了以后不再参与皇家生意的意思,说完了又歉意地拱手道:“清河原本是答应了泊兄今后均可借道桃家商途的。今日出尔反尔,还望桃兄见谅!但生意断了不等于人情断了,以后泊兄若是有机会再来沼河城……” 我赶紧一脚又踢了过去!大哥猛地一顿,虽没有看我,但脸色有些难看。这话说到这里,若是不往下说,那是怎么接也接不下去了。 第73章 大哥,来看星星 泊牵丝毫不见怪大哥欲言忽止,反而把目光看向我,据说风华绝代的脸上此时微微地晕着酒醉的红晕,目光黑亮含着火气,却依旧温润如水地笑着:“桃大公子并非朝令夕改之人,此举怕是九公子的意思吧?” 我不客气地看他一眼:“是我又怎么着?你待怎样?” “泊牵岂敢!此次的事原本就还未及回禀宫中,不过是桃大公子恰好去找在下,而泊牵恰好有事相求,互惠互助而已!既然各帮了对方一次,也就扯平了。桃家既然信不过泊牵,不愿继续,泊牵绝不敢勉强!”他笑着,目光却冒火地看着我,“至于九公子,您可是泊牵的救命恩人!泊牵岂敢对九公子如何!” “哈!既然如此,我救你这一回也算是抵消了上次你帮大哥寻我的事,从此你和桃家毫无瓜葛,我们兄弟和你也两不相欠,路遇只做不识。大哥,我吃饱了。你饱了没?” “路遇只做不识?”大哥刚要开口,泊牵忽然一笑,抢先开口,定定地看着我道:“九公子就如此不待见在下么?乱军之中,救命之恩,这么一件小事就一言相抵,九公子当泊牵何人?” “陌生人!”我毫不客气地起身,“大哥,走了!” “九公子!”泊牵唰地也起了身,却没有立刻说话,深呼吸了一下才平稳地开口:“九公子可否不吝赐教:你我萍水相逢,泊牵到底何处得罪了尊驾?” 这才是他最大的不解吧?可我连大哥都多说不得,能告诉你吗? 我理都不理他,甩袖子就走了,大哥脸色难看地站在原地没有立即离开,我也没拽。我能做的我都做了。各人能领会接受多少,就看各人自己了。 回到自己屋,地上端端正正跪着阮轻云、明婉和程成,一人背个小包袱,虽没有一个人叫屈,但个个如丧考妣。 我头痛地抚抚额:“得了!是教训你们,但更主要是为了给那家伙没脸!赶紧都给我滚。带上大鬼,连夜赶到下一个城池去,从那里出境,到泉城二小姐家汇合!” “谢主子!”三个人跟打了鸡血一样顿时满血复活,嘣嘣嘣头磕得嘎嘣脆,箭一样地启程了。我仰天翻个白眼,自己回里屋抱了被褥翻身上了屋顶。 刚刚走在院子里我就发现了,今晚的缅城,地气不对。 我在屋顶上铺好被褥刚躺下,就见大哥跟牵牛花从屋里走出来。已经决断过的事我从不纠结,完全跟没看见牵牛花一样地喊:“大哥!大哥!来跟我看星星!” 两人惊愕地抬头看我,又看看乌漆墨黑的天,跟不上我的节奏。 我恍若不知地招手叫大哥:“上来啊大哥!咱们等星星出来!” 大哥失声而笑,拱手对泊牵道:“九弟顽劣,让贤弟见笑了!多谢贤弟今日款待,贤弟歇息吧。我去陪陪九弟。” 大哥飘身上来的时候我都恼了:“怎么又成贤弟了?都说让你不要跟这些人来往了!” 大哥在我身边坐下,拿看闹脾气的小孩的眼神睇了我一眼,给我掩了掩被角:“你当人人都像你这么胡闹么?大哥难得遇到一个投契的朋友,又是品性高洁、风姿无双的谦谦君子,怎么就交往不得?他翻过年才二十一岁,比大哥小四岁,自然要叫贤弟!” “什么?大哥你都二十五岁了?”我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这么老了呀!” 大哥被我一口气呛住,猛地咳嗽了几声,伸手就来狠狠地敲我的头。我哪肯让他敲到,一骨碌坐起身,砰砰啪啪地就在屋顶上跑,跑着还故意大声喊:“江流、秦功你们快出来救命啊!你们主子老了嫁不出去,老羞成怒要杀人啦!” 大哥被我惹得恼不得气不得,挥手追着打我。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好看,我则完全不顾形象故意猫跌狗爬的,惹得他忍俊不禁。秦功和江流急急飞上屋顶时,也使劲捂住嘴不敢笑出声。 大哥跟我玩了一下下就气消了,站在那儿让我过去,给我整理滚乱了的衣衫。我扯过来没让他整理,直接滚回被子去:“这就又睡了,乱就乱呗,不用整了!大哥,你们都把被褥拿上来吧,今晚陪我看星星。” 大哥这辈子估计都没在屋顶露宿过,对上我执拗求恳的眼睛很是挣扎了一番最终屈服:“好吧好吧,一家子就你会闹!” 大哥在我身边躺下,江流和秦功自觉护卫在我们两边。我看着头顶一颗星星都没有的天空,想了想又道:“大哥,让我们的人都上来。人多热闹。” 大哥觉出了什么,坐起身正色看向我:“九弟,怎么了?” 我躺在被子里双手垫在脑下,安抚地冲他笑笑:“没事啊。就是明天我就出发去覃国了,今天想人多一起热闹热闹嘛。” 大哥认真地看了我半天,挥手让秦功去把桃家另外几个二三等的护卫也都叫了上来。 行了。我需要操心的人都在这里了。我闭上眼睛安稳地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中,分出薄薄的一缕心神淡淡地护持着整个屋顶。 我不是救世主。无论是谁要作法,谁要作乱,我同样是一个凡人需要首先保护自己必须保护的人。人各有命,自己积福吧。 院子里开始有搬动物品布置场地的声音。我微微惊讶,随即放开。有为青年嘛,各种有能耐也是正常。比如桃莫颜当年,据说就是天上地下快要无所不能了。那时桃莫颜的年纪甚至还要年轻这人几岁。 我依旧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地假寐,外表看来与睡着无异。但整个驿馆的细微动静,还有整个缅城的天地气息,都已经全景展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看到一个诡异的阵法正在城外发动,黑气在缅城的地下聚集,然后逐渐满溢,开始从地面缓缓渗出。无星无月的夜晚,夜鬼幽灵的哭声渐渐开始在缅城的大街小巷四处响起。 此时,泊牵单臂挽着一柄顶端略尖的白玉尺,已经匆匆沐浴熏香、换好了一身墨绿朝服,官冕朝带地大步从室内走出。此刻他的眼睛晶亮耀目,仿佛一瞬间散发出凛凛天威。我心里暗暗诧异。心说这曌国的事儿果然是有些神异的。 院子里布置了一个简单但是古朴的阵法。我没见过,但我知道很对症。泊牵带头从屋里走出,身后跟着八个人,个个衣着庄重、神情严肃而虔诚。 泊牵带着他的八个人进入阵法,下人已经匆匆把驿馆的所有人包括驿丞和缅城城守都叫了进来。泊牵年轻的脸此刻神圣威严,一丝不乱地逐个安排:“王城守,今夜有魔徒作乱,你立刻安排护城军全部出动,在全城所有地方整夜敲锣打鼓、敲击任何发出声响的东西,叫醒百姓燃放爆竹、点起火堆、供奉张贴所有辟邪之物自救,护城军需整夜持灯油火把奔走护持,直到天亮!” “下官遵命!” “赵驿丞,你从城守那边领军五十,立刻将整个缅城威望最高、德行最佳的老者们都接来,面朝皇城围坐在此阵外,为本阵加持!” “下官遵命!” “余下众人,全体安坐院中,心念曌神,虔心祷祝,不得离开半步!” “是!” 底下布阵排兵,紧锣密鼓地安排着,屋顶上,所有人都醒了,除了我都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大哥等着他安排。大哥却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许久,摇摇头,示意大家不动。 我感应到两名无影也已经悄悄地潜入了我屋顶下的房梁上,就在我身下三尺,心里微微一笑。 你看,人啊,就是这样。如果他们不尽心尽职,也许这次就挂掉了。可是此刻他们为了保护我不出事,选择了距离我最近、出手就能救援的位置,反而在一无所知中给予了自己最大的安全。 地下的人开始分头行动,泊牵这才抬眼,看向屋顶。 我有点儿不爽。怎么这么巧老子躺的正好就是他们家皇城的方向呢? 泊牵扬声,那声音不是喊,但音量带着一点点火气,也绝对不小。反正如果我是正常人睡觉,就算刚才底下吵吵嚷嚷没醒,这一下也绝对会被吵醒了:“清河兄!今夜有大凶。还请清河兄嘱咐手下原地勿动,保持警醒,万勿离开驿馆院内!还有,不可安眠,以免邪灵害体!” 前面几句话还好,最后一句几乎是冒着火在喊了。我在心里无语地翻个白眼。都说跟你是陌生人了,要你瞎操心!爷跟你的手段能是一个级数?九爷我睡得越香能量才越强好不好? 但为了避免大家听了这货的话之后,觉得我是已经被邪灵给做掉了所以没反应,我不得不烦躁地一把把被子蒙在头上翻了个身。 大哥见我如此,朝着底下拱手道:“贤弟放心施法便是。九弟并非鲁莽之人。”说着,还微微一笑,递了一个不可言说的眼色过去。 第74章 小白龙 大哥,你这时候才想起来我是桃莫颜的儿子啊!难道说我真就把桃莫颜的光辉形象颠覆得太过于彻底,让人不提醒就怎么都联想不到一起? 泊牵还真他娘的收到了,眼中有一刹那的恍然和放松,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语气郑重地道:“既然如此,若泊牵力有未逮之时,还请……看在全城百姓性命面上,大义援手!” 滚!你是跟大哥说的,爷没听到! 跟大哥说完了话,泊牵威严地一撩袍角,在阵法正中盘膝坐下,臂挽白玉尺,神情虔诚庄重,开始了铿锵有力的祝祷辞。 “曌神在上!臣泊牵,十四入朝,自七品文官入仕,历任文书、典吏、城守、郡丞、工部员外、户部侍郎、今封礼部正二品尚书、执太平公主殿前仪官,迄今出仕七年又六个月,无一日愧对神明,无一事愧对天下!……” 我正奇怪这施法怎么不好好念咒,背起个人履历来了。就惊讶地发现,随着泊牵字句铿锵、坦荡无愧的祈祷,他整个人竟然渐渐地开始发光了!我吃惊地关注其他人,发现他们丝毫没有看见泊牵身上的光。泊牵自己也好像并不知道。 光芒正是我刚刚认识的绿色。他第一句“曌神在上”出口的时候,眉心亮起了一个碧绿的点,然后身体随着祷祝的进行,慢慢地开始变得通透,仿佛整个人在渐渐地玉化,要变成一块通透碧绿的翡翠一般! 我惊愕地看着这神奇的只有我一个人看到的奇景,耳边响彻着泊牵越来越洪亮的祝祷声:“……今有魔徒作法,邪气蔽天!缅城万千子民有难!……” 一个又一个白胡子黑胡子的老头匆匆赶来,二话不说盘膝坐在了阵法边缘。我看到绿光已经从泊牵身上透出,渐渐地向着四周发散。照亮了他四周的八名虔诚的下属,又照亮了那一个个陆续赶来的老头。 更加奇异的景象出现了!每一个被绿光照亮的人额头上都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光点,有强有弱,在绿光照耀下逐渐亮起勉强可以算是明亮的细细的光束。但与绿光的向外发散不同,所有人额头的白光却是向内汇集,自动地流向了泊牵手中那应该是大臣们上朝用的白玉尺上! 那些历经岁月沧桑、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满面虔诚的老头子,额头的白光明显更加粗壮明亮! 泊牵整个人越来越通透,手中的白玉尺也辉映出越来越明亮的白光,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泊牵似乎就在等待这一刻,双手握持白玉尺,仿佛小小的玉尺突然变成千斤重量一般,无比缓慢而沉重地举至胸前正中,口中朗声祝祷不停:“臣泊牵,率信众,于此虔心祷祝:神佑我大曌子民!神佑我缅城百姓!万邪辟易!神光普临!” 这一刻泊牵的整个身躯化为彻底通透的碧玉!我只觉得身体某个地方被裂开,眉心突然剧烈地一灼!与此同时,泊牵手中聚满了白光的玉尺猛地双手举过头顶,白光中一条幼细的小龙冲天飞起,冲向了头顶遮蔽了整个缅城夜空的沉沉黑幕! 小龙眼看要穿破黑幕,突然扭头定住身子向我看来! 我被刚刚那一下灼疼弄的躁怒,原本无意识摩挲着身上唯一玉器的右手竟一把扯断了玉佩上系着的黑绳!此刻额头不疼了,换脖子拉破了皮,他奶奶的火辣辣地疼! 一见这条该死的害我头疼的破玩意儿扭头看我,我想也不想,眼一瞪,甩手就把手里的坠子砸了过去!心中大骂一声:“滚!” 小龙嗷呜一声被我砸出了黑幕,泪花四溅地翻滚着不见了。片刻之后,捂着屁股拉着一道长长的白光回来了。 拉来的白光比起泥鳅一样的小龙要粗大多了,差不多是条蟒蛇了。但是并不是活的,只是一道光带而已。泥鳅龙仿佛怕极了我,一把白光拉来赶忙吱溜一下钻回了白玉尺里,再也不露头了。 白光自动以白玉尺为中心,贴着地面水银泻地一般向着四面八方发散开去。我毫不意外地看到,四处锣鼓火光喧嚣的城中不断地浮现出更多的白色光点,将越来越多的白光汇集到了这条白色光带之中。 我现在已经明白这白色光是什么了。它就是另外一种从古至今使宗教流传的最典型的精神力:愿力!在有些宗教和心理学门派中也叫念力、祈祷之力。人类的精神力其实是十分浩大的,有人强有人弱,但人人都有。虔诚,修的就是那一份念力。 所以有的时候说众志成城就能移山填海,那是真的。 我唯一没想明白的就是泊牵的绿光和那条小龙是怎么回事。这个时空,还是很有些新奇的玩意儿嘛! 泊牵似乎全然不知道小龙的存在和拉来皇城念力储备的过程,他停止了开口祝祷,闭着眼睛应该是在心里默默祈祷。其实这时候他的心愿是打开的,我要听听他在祈祷什么很容易。但是看到了听到了他刚才那样坦荡如山的一份男儿担当和救世情怀,我忽然不想打扰他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纯净的梦。我大约感觉得出他心里的梦,应该就是这份对于家国百姓的热爱和奉献,真的是无愧于那个词——“赤子之心”了。 这样的一个青年……罢了,随他吧。 我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躺着,闭着眼双手枕在脑后,没什么太大波动地看着这场弥漫在整个缅城地面的黑白厮杀。 泊牵身上的绿光有点儿支撑不住的架势,白光在很快地消耗着。但黑气也在减少,这么下去的话,差不多刚刚好。 我打算放松一会儿,忽听大哥在我耳边迟疑地道:“阿九,你刚刚把什么扔出去了?” 我一愣,噌地一下翻身坐起来:“我靠!” 我瞪眼往上一看,玉佩果然没有落下来,挂着一截断绳子还在我打到泥鳅屁股的地方悬浮着呢!为什么没有落下来呢?因为他奶奶的天上的那层黑幕好像突然发现了我这块不请自来的玉佩,全都向它聚拢过去,正偷宝贝一样凝成了一股漆黑的细线,套住我的玉佩往城外面拉呢! “九爷的东西也敢偷!”我大怒,精神攻击冲天而起,一炮把那条该死的黑线给轰成了渣渣!玉佩欢快地翻着滚儿落下,城外那块儿黑雾弥漫的阵法中央噗地喷起一片血光!一个披着红斗篷的黑影踉跄地爬出来,翻身上马没命地逃走了。 缅城遍地白光飞快扫荡突然后力不继的黑雾的时候,空中落下一枚系着断裂的绳子的古怪玉佩,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牵牛花儿的头上! 泊牵从祈祷中被惊醒,迷茫地揉着额头,低头捡起了滚落自己怀中的古怪玉佩。 “哎哎!那是我的!还给我!”我急得在房顶上跳脚,又去推大哥,“大哥快去!玉佩让人给抢了!” 满房顶的人都无语了。泊牵顶着头上被砸歪了的官帽握着玉佩起身看着我,气得咬着牙笑了:“玉佩让人给抢了?桃九爷真是好口才!下回‘被抢’的时候麻烦九爷砸准一点,直接砸到泊某手里!免得万一我的帽子接不住呢?” 咳咳,好像是有点那啥了。我转回头装没听见,袖子底下的手使劲去拽我大哥。 大哥却先担心别的,飞身跳下去急急道:“泊牵!玉佩的事待会儿再说,缅城之凶如何了?” 泊牵对大哥立刻和缓了脸色,松了一口气笑道:“巧的很,正好在我被砸之时,凶阵已解!否则即使被万箭穿身,泊牵也万不会起身!” 阵中的仆从和阵外的老头儿们都欢呼起来。大哥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请了泊牵到一旁,无奈地看着泊牵手中的玉佩道:“这玉佩,贤弟打算如何?” “这玉佩很重要?”泊牵不答反问。 大哥竟不对他隐瞒,坦然点头道:“是。这是桃家家主的信物。” 泊牵笑了,背着手把玉佩握在了身后,眼睛的余光分明斜睇着我:“既然是如此重要的物事,不知令家主为何拿来砸人?” 大哥忍笑道:“其实也不是故意砸你。九弟原本好好睡着,不知为何烦躁起来,大骂了一声‘滚’,扯断缀绳就把玉佩用力仰天砸出!我见他砸出的好像是这枚家主印信,砸出之后又久久不见落下,害怕丢了,就问了他一声。谁知他竟是忘了!” 大哥说着笑望了我一眼,我憋气地站在屋檐上,觉得大哥真是越来越男生外向,胳膊肘儿朝外拐了! “我一问,九弟才惊坐而起,仰头又大骂了一声‘九爷的东西也敢偷’!这一骂,玉佩方才落下,端端砸在了贤弟的头上!” 大哥讲到这里自己先忍俊不禁:“你不知我这九弟,刚睡醒时什么事都是迷糊的。大约他见你拿着玉佩,把你当做他所骂的那人了。” “这我倒是信的。”泊牵竟然还含笑点头,“堂堂桃家主桃九爷刚睡醒时憨态可掬的样子,泊牵今日刚刚有幸见过一回!” 我再也受不了啦!玉佩也不要了,跳下房顶冲进自己的屋子“啪”地一声关上房门。刚要转身就听见那两人忽然同时爆发出一阵笑声,气得我差点儿一个踉跄! 第75章 求而不得 我憋了一肚子气,第二天天没亮就出门上路,也不跟大哥去告别。一走出院门就见大哥无奈地看着我,旁边拴着一匹马,手里拎着已经重新系了一根新绳的玉佩。 我嘟着嘴不看他,昂首挺胸地要从他身边绕过。大哥失笑地一把把我拽回来,拉着我给我把玉佩重新戴好,马缰绳塞进我手里:“就这么生大哥的气?”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握着缰绳扭头还是不看他。 “大哥给你认个错儿?”大哥笑眯眯地低头看我。 我嘟嘴,执缰翻身上马就要走。大哥一把拽住马笼头,仰头无奈地叹息:“是大哥错了,别生大哥的气了好不好?” 我瞪了他半天,不依不饶地道:“那你错哪儿了?” 大哥诚恳地道:“大哥不该笑你。” 我发怒道:“是不该跟那朵得意洋洋的牵牛花儿一起笑我!你昨天是怎么说的来着?他是惺惺相惜,我才是你弟弟!结果呢?结果呢?白天说的,晚上就跟他一起笑我!我看在你心里我根本就没有他亲!他才是你的贤弟!我算是什么东西?一个让你们嗤笑的玩意儿罢了!我也不用你管我,我也不用你送!老子就是欠你们的!老子就是替他娘的桃莫颜给你们桃家还债来了!等找回了你们桃家真正的血脉子孙,你们一家子亲亲热热去吧!老子回老子自己的地盘!老子给自己更名换姓!老子跟你们姓桃的都没关系!”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怎么了,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愤,想过没想过的话,什么话都说出来了!起初大哥还笑看着我,越听脸越沉,越听手越紧,终于大喝一声:“你给我下来!”一把把我从马上拉了下来! 我毫无防备,完全是从马上摔下来的。 大哥还从来没对我这么凶过!我越发地满腔怒火,爬起来就朝他扑了过去!大哥也是怒了,我都没有用“内力”,他却是像一头突然暴怒的狮子一样下手狠得让我无法想象,两下就把我的双臂反剪在身后按趴在了地上!我委屈地拼命忍着哭,扑腾着大叫大骂。大哥气得脸都抽了,抬手“啪!啪!”狠狠地揍了我两下屁股! 真狠啊!我两辈子都没人敢打我的屁股!还打得这么狠!这么疼!我气得浑身哆嗦,忍眼泪忍得眼睛都红了,咬着牙扭过头,像瞪着宿世的仇人一样凶狠地瞪着他! 大哥的嘴角抽着,眼睛竟然比我还红,打我的那只大手举在半空都在颤,声音也是变了调的嘶哑:“你是回来给二叔还债来的?你回你的地盘跟我们再不往来?你还更名换姓!你还跟我们姓桃的都没关系?” 他突然发怒地大吼道:“那你回来做什么!认我们这些人做什么!招惹我们做什么!我宁愿你从来没有出现过!我宁愿赵家三个女人把桃家仅剩的产业蚕食一空!我宁愿四个妹妹全都离开桃家再也不回来!也好过把你放在心窝里去疼然后再听你说这些戳心窝子的话!” 他突然从我脖子上拽下刚刚给我戴上的玉佩,猛地放开我起身,咬牙切齿地盯着我道:“二叔的事我自会去求爷爷!你既然不认自己是桃家人,桃家子孙的事也不劳你操心!”说罢竟然返身进了驿馆,啪地摔上了大门,徒留给我吃了一嘴的尘土! 我气得发狂,满身泥土地翻身跳上马背,打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城门! …… 门外一骑绝尘,门内,满院子的人呆呆站着。桃清河自从嘭地摔上门扇之后仿佛就脱了力,靠在门板上一步都没有再迈动,掌心发红的右手始终不可控制地颤抖着。 下人们悄悄地散去,没有人敢轻易发出一丝声音再次招惹这位从未暴怒过的主子。连泊牵的护卫都静悄悄地躲开了。只有泊牵默默地站在原地,门口仅仅一步远的地方,内疚地看着桃清河。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引起……” 桃清河苦笑地摇摇头:“看似因为你,其实与你无关。那些话他藏在心里很久了,始终犹豫着要不要在心里认我们是一家人。你不知道,他的心有多么无拘无束。如果我不这么逼他看清楚,我怕就算是二叔回到桃家,他都不一定愿意回来。” “清河兄……”泊牵动容,“恕小弟眼拙,你对你的这位抱养的堂弟,仿佛是非同寻常地用心!” 桃清河无声地笑了笑,了然通透地看向泊牵:“那么请问贤弟,贤弟对世人评说皆不在意,为何偏偏对九弟对你的鄙弃耿耿于怀,每每触及便愤愤不平?” 泊牵哑然,片刻后自嘲笑道:“也是!我自己也是如此,却来问你。自从前日在混乱中见到令弟张狂洒脱地驭兽踩踏于敌军之中,枪林箭雨中与桃兄惊见之后那样地挚诚欢喜,诛杀恶奴的干脆果决,以及将我护在他身后时那份烈然的豪气……清河兄,你可知道我那一刻的感受?他今年年仅十五,身量都要矮过我半个头。但当我抱紧他笔直纤瘦的身子与他一起在野猪背上奔驰之时,那些枪林箭雨、那些飞卷的衣袂和扑面而来的血雨腥风仿佛都已经离我远去。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让另一个人如此安心!仿佛只要有他在,千军万马,天下抵定!” 泊牵说着又无奈苦笑:“我活了如今二十一载,还从未如此欣赏一个人。清河兄,其实那晚死里逃生回来,我跟你一样,根本没睡着。你更多的想必是担心。而我更多的却是兴奋。那种感觉比起遇到清河兄的惺惺相惜,的确更加热烈期盼。我从未如此急着想要结交一位少年,想和他成为莫逆之交。所以我竟做了如此失礼的一件事,迫不及待地等到你出去时,趁着房中无人阻拦,好奇地跑去他房中看他。” “睡着时的他竟是那样纯真可爱的模样!尤其是朦朦胧胧似醒非醒的时候!我觉得又好笑又惊奇,又觉得就该如此,非如此不能体现他那份干净纯粹的本真。他醒了,我该叫人进来伺候的。可我竟舍不得。他含糊叫我大哥,我也就应了,就当是我与他已经是莫逆之交一般。那时我真真未曾想到,世上我最想结交的一个人,却是我有生以来最鄙弃我的一个!” 泊牵苦涩地看着桃清河:“清河兄,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哪里惹人讨厌了?若说他昨晚气我们笑他,可你也知道那实在是因为他当时的举动孩子般纯真有趣,让人忍俊不禁!若说他是气我占去了你的关注,可是明明在那之前他就已经看不惯我,还罚了他的所有下人给我难看!可是我们明明素未谋面,甚至见面之前我好歹算是帮过桃家忙找他的!泊牵对此真是……确如清河兄所说,耿耿于怀、愤愤不平!” 桃清河给不出答案,能给出此刻也没心情。两人相视苦笑,只觉有些人真是天生下来就是折磨人的。他们两个同是苦恼挣扎,不过是想要得那人一个驻留,为兄弟,为知交!桃清河想要留住这一份不牢固的亲情,而泊牵还至今求而不得! …… 我不知道那些。我打着马儿在城外的荒野上不停地飞奔,发狠地直直奔向昨晚上那片凶阵之地!心里只想着:都是你们这些混蛋!都是你们惹出这么多糟心事儿来!害得我挨打!害得我挨骂!害得大哥不要我了! 我越想越气,骑着马儿越跑越快,精神力加持在马儿身上,一人一马贴地飞驰,简直像是足不点地一样! 凶阵处只剩了一片反噬而死的干瘪尸身,我眼睛一扫就知道主位上的人转嫁了反噬之力给同伴,自己跑了!精神力迅速放开,沿着荒草丛中肉眼都很难寻找的血迹方向一路追去! 血迹没了没关系,我已经锁定了他的气息!气息湮没在水中了也没关系,我还可以追问水里的游鱼!我心里憋着一口气马不停蹄地追下去,累得那两位无影不得不显出身形跟在我身后跑死了几匹马。终于,我在泉城外五里的一处荒庙中找到了那个身披血红斗篷的老混蛋! 精神系的人在暴怒的时候是没有善良可言的!我一出手就直接轰碎了他的三魂七魄!于是等我带着两个已经由暗转明的无影踹飞破烂庙门闯进去的时候,他们两人看到的就是一具尚自温热的尸体。 我一挥手:“剁了!” 不愧是阴损残忍的大变态的手下,眉头都不皱地一顿刀给剁成了肉酱。我满意地一指院子里快死的那棵老松树:“施肥!” 白脸无影犹豫了一下问:“不用煮熟以后晾凉吗?” 我一梗,奶奶的,这都什么路数? 杀完了恶人,把自己也彻底跑累成了一滩稀泥。我心里一口恶气散去,交代两人守好夜,别让野狼半夜把爷叼了去,往荒庙里一趟就放心地睡了过去。睡着前,隐约听见黑脸无影跟白脸无影感叹,说难怪大将军对九爷青眼有加,果然是一路人什么的。 第76章 小豆丁 等我美美地一觉醒来,已经是冬月二十七了。我舒坦自在地吃了两人为我准备好的野外早餐,挥挥手示意俩无影继续由明转暗,自己重新上马,遛遛跶跶地向山下不远的泉城城门走去。 都跟大哥闹掰了,干嘛还要去泉城呢?九爷我吧,是这么想的:第一,寻人的这交易是老王八跟我之间的事,凭什么你桃清河说不要我做,我就乖乖不做了呢?第二,我从十月到十二月,两个月的时间耗进去,再拽几个女人回去就能知道桃莫颜的下落了。为他桃清河的几句话就放弃,多傻啊!第三,不是我自己要来的,你看,爷追个人刚好追到泉城来了。又跟三个属下约好了到泉城二姐家汇合,爷是事赶事儿过来的! 总之,杀了人做好了心理建设之后,我又心情不错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来到了覃国泉城的城门口。 爷在这儿晃晃悠悠准备排队进城去,一迈步子没迈动。低头一看,吔?哪里来的小破孩儿来拽爷的袍子? 我就纳了闷了。上辈子我活了十八年没有一个人扯我的衣服拽我的袖子,怎么到了这辈子到哪儿哪儿都让人拽住不放呢? 拽住我袍子的是个小豆丁,一眼判断骨龄,6岁。男性,幼年习武。再看身上,可不还破布卷着个剑鞘背在身上呢吗?看衣服,料子不错,穿得也算是齐齐整整的。不过干净程度嘛——脏得跟爷有一拼! 小男孩紧紧拽住我的袍子后腰,连腰带一起攥住,不说话,小眼神别扭又倔强,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我瞧着他忽然有点儿晃神。这小模样儿,怎么看怎么像是穆桐刚来影军的时候,跟外面的人不会交流,又执拗地让人办事儿的那种小眼神呢? “我要进城,没有路引!你帮我!”他说。 我垂着头瞪着他,小样儿,老子又不欠你的!就你这么求人,有人愿意带你才怪! “在这儿转几天了?”我双手抱胸,毫不客气地问。 他瞪了我一眼,低头小声:“五天。” 我看看他的小肚子,瘪瘪的。看看他背后的小包袱,一眼就知道没有硬货:“都吃什么?” 他抬头恼怒地看着我,却挣扎地不肯放开我的衣服:“我没偷没抢!都是我自己抓的!” 6岁能抓野味,身手不错嘛!“生吃熟吃?” 小破孩儿仿佛被伤了自尊一样吼了起来:“我能照顾自己!我带了火石的,我会生火!” 也就是说吃的是烤焦和半生不熟的。我啧啧两声,跟他抬抬下巴:“好好说一句人话听听。” 他抿着嘴皱眉瞪眼看我,愤怒而又不解。 我撇撇嘴:“怪不得5天都没人带你进去呢!这样拐带人口进去本来就是有违律法的,你又连求人都不会,活该吃生肉!” 小男孩捏着小拳头怒起来:“我没有吃生肉!我已经能烤得有点熟了!我怎么不会求人了?我这不是已经在求你了?” “啧啧啧!”我摇头感叹,多可爱的娃儿啊,都已经能烤得有点熟了,所以不算吃生肉!“来,跟我说:我有件事需要您的帮助!” 感觉忽然有点怪异。不久前,某变态也一本正经地跟我说话,让我一句一句地跟他学。内容……是让我跟他生娃来着。 小男孩愣了一下,倒是不笨,知道我在教他,垂下头去,小声跟着复述:“我有件事需要您的帮助。” “请问您可否帮我?” “请问您可否帮我。” “我要进城投亲,可是路引丢了。” “我要进城投亲,可是路引……”小男孩猛地抬头愕然地看着我,“你竟然教我撒谎?” 我无语地用力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想不想进城了?想就说!”没路引和路引丢了,说起来有区别吗?哪里来的活宝啊,真是活该吃五天生肉! 小男孩面容有些扭曲,挣扎半天还是小声说道:“我要进城投亲,可是路引丢了……” “我家亲戚是泉城大户。您带我进去,我家亲戚一定会重重报答您的!” “我家亲戚是泉城大户。您带我进去,我家亲戚一定会……”小破孩儿又咬着小嘴唇不说了。我无语地看着他。却见他突然握紧小拳头,勇敢地抬头直视着我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他们万一不认我,我自己报答你,行不行?” 我愣了楞。 我带了他进城,随便给他编了个名字,谎称他是我的外甥。 进了城,我没有再逗弄他,也没有立刻不管他,而是带着他吃了一顿热腾腾的肉包子,然后到了买衣服鞋袜的店铺,给他买了一身合体的换洗衣裳。又到附近随便一家客栈开了一间房,让小二打水进来。我亲手给他洗了澡,帮他把衣服换好,头发擦干扎好,又带着他到附近的浆洗店,把换下来的衣服交到店里,付了洗衣钱。 做好这些,我拉着他到没人的地方,给了他一串铜板和几块碎银子,指点他把碎银子分开在发髻、腰带、鞋底几个地方藏好。叮嘱他什么样的人可能是坏人,一定要小心在意。万一他家亲戚真不认他,刚刚客栈的客房我付了三天的钱,他可以去住。然后就摸摸他的头,离开了。 刚走没几步,腰带又让人给拽住了。我回头垂目看到仰着一张干净倔犟的小脸儿的小家伙,一脸的严肃都掩不住他眼底里的慌张:“你不住那家客栈吗?那你住哪儿?……你得告诉我你住哪儿啊!” 我无语地看着他。他小脸儿很快就憋红了,仍是强自镇定:“你不告诉我住哪儿,我怎么去给你还钱呢?” 我摸摸他的头:“乖,我的钱都是捡来的。不用还!” 他却死死地拽住我不放:“骗人!没有人的钱是捡来的!你必须告诉我你住哪儿!我要给你还钱!” 爷突然发现爷这是犯了救人的劫了!三年前救了一个君息烨,把自己的清白和以后的娃儿搭进去了!几天前救了一个泊牵,把自己的大哥搭进去了!今儿个救了一个小破孩儿,难道要把自己今后的单身生活给搭进去? 我弯下腰警惕地看着他:“小子,你不会是想认我当爹吧?” 臭小子一愣,然后眼睛猛地一亮:“我爹不姓桃,可是我舅舅一定跟你一样姓桃!你不是说我是你外甥吗?我认你当我舅舅吧?” 这是神马逻辑!舅舅还有当街认一个的! 我叹息,拍拍他的小脑袋:“得啦!别当爷是好人,爷其实是天下最恶的恶人的头子!好好去你亲戚家认亲吧啊,本恶人可没有你这么大的个外甥!” “你不是恶人!你肯定就是我舅舅!”见我真的要走,小破孩也是蛮拼的,竟然豁开他一向最看重的面子,拽着我的腰带当街撒起泼来:“你肯定就是我舅舅!要不然你为什么管我?管我吃管我住还管我洗澡!你就是我舅舅!你就是我舅舅!……” 你被小孩子魔音穿脑过没有?老子今天算是体会到了!所以孩子这种生物千万不要随便碰,一旦黏上你,打打不得,杀杀不得,等死吧! 我不想死,不过我觉得我这纯属自己作的。我一把捂住小屁孩儿的嘴,扛起这个小烦人精一溜烟儿地返回了那家客栈,甩手把他扔床上:“差不多可以了啊你?再胡闹信不信我把你扔回城外去!老老实实搁这儿呆着!自己去找小二打听着亲戚住哪儿,自己去认!认下了,好好过日子。认不下……”奶奶个冬瓜的,“……认不下再说!” 我这一天照顾他,又一路扛着他回来也是折腾得累了。让小二端了两份晚饭上来,吃了一份就困得睡了。小破孩儿见我没有要走的意思,立刻就乖巧了。也不用我管,自己快速吃了饭就爬到对面床上也睡下了。 我睡在梦里都撇嘴。你个小不点儿,还趁我睡着偷偷在我手腕上绑衣带系在自己腰上!奶奶的,当爷是狗还是你是狗哪? 其实天都还亮着。不过小屁孩儿大概很久没这么好好休息了,沾床就着。等小不点儿睡了,我恶趣味地解开手腕上的带子,重新系到了他自己的手腕上去。让你拴住爷! 黑白无影今早说过,泉城僻静处有君息烨的一处小院。据说环境甚是清幽,让我在泉城期间可以过去住。我深深地怀疑这是我这一世的变态新男友讨好我的一个小手段。但是不可否认,心里还是颇有点欢喜。 这么隐秘的事情当然不能随便告诉一个捡来的小豆丁。看他睡熟,关好门闩,我从窗户轻轻地飞了下去,抬手招出黑白无影:“那院子在哪儿?带路!” 黑白无影显然提前已经做好了功课,很快就带着我七弯八绕地来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走进去最里面,白无影掏出钥匙打开古墙上不起眼的一扇小门,引我走了进去。 这座小院不大不小很干净,一进去就给人一种安静幽美的感觉。我越走越舒心,百分之百打包票绝对是大变态安排了人每天收拾打扫着。来到正屋门前,连灯都是点好的。我笑了:“难为你们有心了!给你们大将军传信,说谢谢他!这个地方我喜欢。” 两人应声消失,我伸手去推门,推开的一刹那却是一下子愣住了! 第77章 重逢 君息烨正从内室里走出来,宽袍大袖,黑衣玉颜。 他上身的衣袍样式紧凑,宽阔肩膀和胸脯的流线完美地呈现。腰线紧束,往下展开繁复的黑色飘摆袍角。黑发今天没有束,悠长地自由披散在身侧,随着他缓缓而来的脚步漫然摇摆。玉白的脚赤裸着,在黑色的衣摆下忽隐忽现。让我想起三年前十五岁的他就那么坦然地赤身行走在我面前,一头乌发如瀑,也是在风中漫卷。 此刻他的眼睛里燃着安静的黑色的火焰,他鲜艳的红唇阴柔地挑着轻柔的弧。我一抬头他就那么落进我的眼里,同时把我整个人锁进他的眼里。我忽然奇怪自己为什么以前就没发现他有这种引人迷醉的气质呢? 这人根本就不能算作完全的人类,他就是一朵妖娆无骨的蛊惑花,一株开在地狱深处的曼陀罗花王,一个错入了人间的巫妖! 我的眼神和神态极大地取悦了他。他一直走到我的面前,伸手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进他的怀里,轻轻地合上了门。 我是脚不点地地被他抱进内室的。他始终一句话都没说,因为他的嘴唇只专注地做着一件事! 内室里当地摆着一只大浴桶,显然是刚放好了水,正蒸蒸冒着热气。我以为他会等不及我洗澡。可是我错了。他没有抱我到床上,而是极其温柔地把我放进了浴桶。 我以为他会等我洗完澡。可是我又错了。他跟我一起进了浴桶,迫不及待地把一场好端端的洗浴弄得水花四溅、衣衫乱飞。虽无最终的占有,但却让人心跳加快。 他把我像一根萝卜一样洗净擦干以后,拥着我满足地躺在床上,用一床被子把我和他紧密地裹在一起,一双黑光灿烂的眸子深深地凝着我,才迟疑地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有些不一样!” 这也是我心里最强烈的感受!我内心深处一直在深深震惊,真的,这次见到他,我有些不一样! 他紧紧地锁定我迟疑不安的眼眸,忽然俯身吻上它们:“有我在!别怕。” 他说有他在,不要怕! 我忽然就有抱一抱他的冲动。感觉最惶恐的时候有个人在身边给你说这句话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依靠——即使他是君息烨。——但也因为他是君息烨! 一个太可怕的变态,连我都不能去反抗的变态。应该能保护我的,对吗? 所以我就抱了。我第一次伸出我的双臂,环住他光滑的背脊,抱了抱他! 他的身躯猛地绷紧然后又极快地放松,呼吸颤动了一下才平稳下来,配合地让我抱着,轻轻地安抚地吻着我的嘴唇和脸颊:“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要告诉他什么。我的行踪和主要发生的事我相信黑白无影每天都有传信告诉他。甚至事无巨细都有可能。可是我不知道哪个是跟我的变化有关,是我要说的。 他似乎体会到我的无措和茫然,静了静,抚摸着我的额发,开始尝试着替我开头:“我的桃九,原本对我的相貌是没有反应的,对我的笑容是没有反应的,对我的拥抱和亲吻是没有反应的,对我的身体也是没有反应的……” 我浑身一紧。我没有想到他早已判断出了这么多。或者,更让我震动的,是他是在明白这些的基础上,依旧对我沉迷不返。上一世,穆桐对我如此,我只觉得他傻,还觉得理所当然。可是这一世,君息烨又对我如此,我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迷茫。 “可是今天,我家桃九看到我的时候,眼里有着淡淡的惊艳,在我喜悦的笑容中唇角勾起了一丝笑容,在我拥抱和亲吻你的时候身体有微微的羞涩,在我与你欢爱的时候身子出现了轻微的柔软……阿九,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不用告诉我那些无影可以看到的事。告诉我他们不知道的。有什么事发生了,却是他们发现不了的呢?” 我在他温柔的语调里渐渐放松下来,大脑也缓缓清晰。咽了几次唾液才迟疑地说:“我……我以前是看不到颜色的。除了黑与白,剩下的颜色全部都是深深浅浅的灰。”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这个“色”和那个“色”之间的关系,我也不知道我这么把自己最严重的的缺陷告诉他,这样对不对。但我此刻没有人可以商量,没有人可以探讨,没有人能与我分担。而他,就那么确定地对我说了,有他在,我不用怕。 我莫名地,信任他。 他的黑眸中有火焰在剧烈地跳动:“那么现在呢?能看到了?” 我迟疑不安地犹豫地看着他:“没有都能。就是突然多了一种颜色——绿色!” 他轻轻地眯起眼眸:“‘突然’是有多突然?是发生在什么时候?在那之前又发生过什么?” 我努力回想发生过的每一个细节:“‘突然’就是在缅城跟我大哥逛街的时候,逛着逛着慢慢就看到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从那天早晨就能看到一点点了?我不是很确定。因为泊牵似乎一直穿的就是墨绿色的袍子,但是早晨我醒来看见他的时候,似乎有一丝丝不一样的颜色,又似乎没有。当时醒来没怎样就闹僵了,实在没注意。逛街的时候也是眼前的绿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才发现自己真的看见黑和白以外的另一种颜色了。” 他的眼眸眯得很细地眨了一下,又放松,轻柔地安抚我:“好。我知道了,就是部落袭城的第二天。那现在,你要仔细回想一下:袭城的那天,或者之前几天,或者十几天,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比如说,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遇见了什么奇怪的人?再或者,身体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我仔细地回想:“那些天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吃什么特别的东西、见到什么特别的人啊!唯一特别的就是突然覃国的野蛮部落袭击城门啊!可是其中的过程,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他凝神细想了一会儿,换了个角度引导我:“那么身体呢?主要回想一下你的身体,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平常不接触的东西?或者说……”他语气有些不稳地道:“有没有产生过类似今天跟我在一起的感觉?” 我回过神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但还是顺着他提示的思路去寻找。理论上来说,他的思路的确是最有可能的! “身体接触过什么平常不接触的东西?”我细细地思索,把野猪、投枪、甚至城墙砖什么的都排除了一遍,突然眼睛一亮:“男人的身体算不算?” 话一出口我就咬住了舌头,几乎是下意识地全力凝聚精神力开始防备着,全身紧张地绷成了一张硬弓! 身边的气压在瞬息之间达到冰点、爆点、再到冰点、再到爆点……我发誓我一辈子都不想再体验这种可怕的感受了! 他已经完全屏住了呼吸,伸手,轻轻掐住我的脸颊,逼迫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接受了……谁的身体?嗯?” 我绝对明白他此时是处在极力克制、拼命拼命克制的情况之下的。但即使是这样,我也快要直接压抑死了好吗? “是‘接触’!不是‘接受’!区别很大好吗?”我大口呼吸,瞪着他的眼睛有些生气地大声说,“只不过是让他站在我身后抱牢我,我好腾出双手来用投枪啊!战斗中维持了一下平稳而已,都穿着衣服,准确说来连‘接触’都不完全算好吗?你这个……你这样的才叫‘接受’好不好!” 他终于重新恢复了呼吸,气氛稍微松了那么一点点,但那双剧烈燃烧的眸子依旧让我觉得他想要把我彻底撕了吃到肚子里去!“在你身后抱牢你?你感觉到什么了吗?像今天这样的感受,或者他那处的反应,有没有出现呢?” “我靠!”我抓起枕头往他脸上砸去!“你这个满脑子龌龊思想的大变态!” 我咬牙切齿地骂,气得发抖,连害怕都忘了:“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不管是男是女都能往上扑!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不分时间、不分地点说起来就起来!就算人人都是你这样的禽兽,可老子不是!老子不是!老子上下两辈子以来这才是第一次有感觉!第一次!” 他忽然凶狠地开始吻我!我则愤怒地反抗,跟他在床上厮打。谁都不怜香惜玉,谁都不肯善罢甘休!我们身上都被对方抓出了道道伤痕,终于我被他死死钳制住,根本不顾我的叫骂,疯狂地一边胡乱地吻我一边发泄:“那就再来!我们再来!桃九,你答应给我生孩子的!你现在有感觉了,我们现在就生!现在就生!” 愤怒、委屈、屈辱、无助,我以为再也不会流的泪再一次汹涌而出,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叫起来,眼泪就在愤怒里违背我的意志流出来:“放开我!放开我!木头!救我啊……” ------题外话------ 多谢干锅虾的月票,么么哒! 昨天发现评论区bug了,明明网页上有,可是后台却没显示,让雪娘想回复都木有办法。看到木有回复的姑娘们莫要难过,雪娘看到了,只是回复不了,很抱歉啊! 第78章 爱护她 他忽然整个人都僵硬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看着我,忽然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发疯一样地卷起长袍穿窗而出,不见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浑身伤痕地哀哀哭泣…… 我哭醒来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应该逃走。但一睁眼还没等彻底清醒,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我霍地起身,就看到月光下君息烨披散着黑发的背影,独自站在窗前,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把染血的匕首,脚下血已成河。 我脑子轰地一下就懵了,第一反应就是变态把自己给阉了!我飞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翻转过来,就看见他光洁如玉的小腹上划着深入腹肌的三个大字:“爱护她”! 他的长袍只是披在身上。小腹流出的血液顺着修长的双腿和赤足积洼在地上,已经有偌大的一滩。他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歉然地看着我微笑:“本来想彻底切了的。但到底舍不得将来还要跟你生个孩子!对不……”他颓然地倒下,那份倒塌让我的一切理智都轰然崩溃!我浑身颤抖地抱住他,看着怀里冰凉如尸体的身子,茫然地越发不知道到底人世间什么是恨,什么是爱…… 我彻底不再考虑什么是非对错了。我的世界观在这个人身上永远都是混乱的。那么我何必还去纠结衡量?如果哪一天我恨得想要杀了他,那就杀了吧。正如此刻我只想要泯灭他小腹上因我而来的可怕的伤痕,那我就要去做。 我根本不用药物,完全用我强大的精神力去愈合他的伤口。起初君息烨不让,他咬定牙关非要留下那三个字,提醒自己不伤害我。可我这次完全跟以前不一样。我也是满腔的愤怒,于是我像一个恶魔一样惩罚他。 我轻而易举地保持着他的强烈情欲但就是不让他纾解。我露着尖尖的小牙告诉他:我不但折磨他,我还会把在他身上试验过的所有调情手段用到别的男人甚至女人身上。 我知道他对我变态的在乎,所以我告诉他,我要去体验各种男人带给我的快乐感。如果他想要留下三个字,随便。但我会恶心身上有伤痕的男人。我会跟无数的男人生无数的孩子,等到最后最后再考虑跟他的那个可笑的诺言。 此时受伤的他根本就打不过我。他不得不任我鱼肉,还要听我那些让他最不能忍受的言语,连想掐死我都做不到。当他被我折磨得牙齿都快要咬断的时候,他突然挫败地笑了。 他说:“阿九,变态恶魔明明是我的角色,以后你不要反串好不好?” 我已经有些习惯他偶尔使用我的语言,习惯他接受我的一切,习惯他能分享我在二十一世纪有过一段人生。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太清醒,太温柔,让我顿时有一刹那的恍惚。 君息烨的躯体苍白无助地躺在床上,我却仿佛看到了木头无奈宠溺地看着我笑。他说:“纳兰,这是我的角色,你不要反串好不好?” ……我猛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拼命遏制住心里这荒谬的感觉,按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呼吸! “桃九!”君息烨从床上一跃而起,身体太虚弱一头栽倒在我身边,又支撑起来惊慌地把我抱在怀里:“你怎么了桃九?我让你治!我让你治!这具身体你要做什么都随你!但是桃九你不要吓我啊!桃九!” 我慢慢地回过神智来,想起我是桃九。又茫然地看着长发及鸟的君息烨,想起他是君息烨。我返身抱起他放在床上。他没有反抗,只紧张地看着我,紧紧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顺利地给他治好了伤。又坚持给他彻底修补了身体失血过多的损耗,才脸色一白昏死在了他的怀里。昏死之前我想。我们两个的这种相处模式,不是这个受伤昏死,就是那个受伤昏死。相处了三次持续了三次。不好,很不好! 我醒来的时候君息烨抱着我在流泪。我迷迷糊糊的脑子渐渐清醒,决定乘着他这会儿最乖最不发疯的时候谈一谈一些重要的问题。 “君息烨,你不是有婚约吗?”我认真地问他。 “没有。”他看着我的眼睛说。 “你确定?” “我确定。” 我蹙眉:“那三年前你为什么骗我?” 他无奈:“我几时骗你了?是你自己那么想。不过我那时也许也弄错了。” “那你搞清楚那时候你突然那样是怎么回事了吗?” “算是吧。” “是怎么回事?” “我能不告诉你吗?” 我眯起眼睛看着他。可是这次他没有哄我,而是很认真地说:“桃九,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些事是不能触碰的。我希望你能理解。” 他认真起来的样子……我有些呆地看着他:“君息烨,你这个样子真的都不像君息烨了。” 他笑着吻了吻我才道:“桃九,你这个样子真的也一点都不像桃九。” 我看一眼自己细致纤柔的少女身子,无语地把被子又拉了拉。好吧。我承认我在他这里真的越来越跟桃九爷不搭界了。那么上个问题,放过。 “君息烨,你觉不觉得你很矛盾?”他圈我在怀,我无可无不可地顺势伏在他的胸口,拨弄着他新生刚刚三年的娇嫩肌骨,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么躺着也很舒服呢? “嗯?”他捉住我的手,心不在焉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丝暗哑。 我仰头去看他:“你非常地在意我,不管外面把你传成什么样的恶魔,你对我都在意到了极致。每次只要一提到我和其他男人,你就会突然失控。可是上一次你要我发誓的时候,却偏偏没有让我发誓对你忠诚。而是你自己发誓了忠诚。而且这一次我发现,你明明是可以控制住自己保持正常理智的。为什么……” 我还没有说完,就被君息烨突然紧紧地抱在怀里,紧张地身躯都在颤抖:“桃九,不要问!有些问题永远不要问!君息烨必须是君息烨,你若是能接受他,就给他一点爱。若是接受不了,就去做一个快快乐乐自由自在的桃九!他是变态的,是丑恶的,你永远不必对他负责!” 我的心一点一点变得冰凉。这两天,他对我的占有,对我的在乎,他偶尔冷静清醒的话语,让我已经渐渐习惯。习惯之后几乎忘了他的不正常。但这段话里的几个“他”和连名带姓的称呼自己为“君息烨”,以及语气中难以掩饰的对自己的排斥和厌恶,让我蓦然醒转——他不是正常了,而是出现了典型的——精神分裂! 我无数次地深呼吸才让自己平静下来。静静地依偎在他僵直的怀抱里,思索着应对方法,开始从未尝试过的一种轻柔语气的述说。说着说着,我自己也慢慢地投入了。 “为什么那么说呢?我不觉得。你知道的,我在前世有一个很爱很爱我的男人。他拥有我的程度跟君息烨你现在一样。他爱我的程度也跟君息烨你现在一样。上一世,我也是像这一世一样彻底缺色的。但他从不嫌弃我,很想要我,但忍住了。君息烨你,也一样从不嫌弃我,很想要我,但忍住了。上一世里,他也跟你君息烨一样特别爱吃醋,我跟别人出任务如果让别人保护了他都会不开心。可是其实男人的身体里面,我就只能接受他要我啊!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他静静地倾听,轻声地应和:“不知道,为什么?” “上一世我没认真想过。这一世想他的时候,我认认真真地想过了。因为啊……因为只有他的好与不好,我全部都能接受啊!” 君息烨的身体一震。我知道他听懂了。 “君息烨你想啊。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人呢?每个人都有美好和丑陋的一面。木头当然也是一样啊!可是我从小就接受了他,他的好也是我的,他的不好也是我的。在我看来,他的好与不好,都是属于我并且独属于我的财富啊!所以虽然觉得他总想要我这件事,过程很无趣,结局也很无语,但我也依然不会排斥他,不会不高兴他要我的啊!” 君息烨慢慢收紧了他的怀抱,发颤的脸颊紧紧地贴在我的脖颈上。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试着去疗愈他不知在何处的心理创伤。 “所以君息烨,虽然我们的第二次相遇很不愉快,但迄今为止你是知道我最多秘密,也跟我距离最近的人。对于我这样霸道的人来说,我接受了你君息烨,至少现在接受了这样跟你在一起,就是告诉你,你君息烨的残忍、你君息烨的暴虐、你君息烨的罪恶、你君息烨的一切,我都接受了。我不希望你排斥自己,因为你君息烨整个人已经跟我有了这样隐秘的关系。君息烨这个人,已经是我的神秘花园。里面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和毒草,每一根都是我的。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修正它们、去砍削他们,把他们修剪得自由奔放而美丽的,但不许随便因为厌恶排斥就砍掉花园的一角——因为整个花园,已经是我们共有的!” 第79章 结发 君息烨默默地流着泪听着,我暗自松一口气,知道所有的话都听进了他的心里。 在这个时候,必须确定治疗成果,我用力地扳转他泪流满面的脸,认真地问他:“君息烨,哭什么呢?从你把我抓到你的马车里,日日夜夜地要我的时候,一切就都是你的选择,甚至不允许我有丝毫反抗。你给我说有你在,让我不要怕,那么现在你在哭什么呢?不要告诉我你是后悔了。” 我已经不太分得清现在是在治疗他还是在倾诉。我本来是在引导他,可是现在我心里说着说着也充满了酸软的情绪。穿越过来十二年了,在遇见这个疯子之前我没有觉得软弱,没有觉得孤单。直到他强迫我,我才感觉到自己的弱小。直到他疯了一样地在意我,我才感觉到自己被一个人如此需要。直到他分享了我的穿越的秘密,我才突然觉得自己不再孤单。 我心头忽然一阵释然,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我的经验里,这种关系里,表达情感的接纳只有一种方式。 我俯身亲吻他泪湿的眼睫、脸颊和嘴唇:“就算你后悔也已经晚了!在你那么欺负我之前还可以。在我能看到绿色之前还可以。在我发现你和木头的相似之前还可以。在你知道我的秘密之前还可以。在我好不容易习惯你之前还可以。现在一切都晚了……” 我们彼此真诚地拥抱在一起。从这一刻起,我决定顺从自己的内心。纳兰蓝属于穆桐那个傻瓜,而这一世的桃九,愿意接受君息烨这个疯子。 新年的爆竹在四面八方响起来的时候,君息烨满足地看着我说,谢谢我在过去一年的最后一刻终于把他彻底掏空了。他还以为我要让他带着存粮一直到将来生孩子的那一天。 其实他都没有真的占有我。我心下为他酸涩,故意沾了沾他的粮食,坏坏地说:“君息烨,原来你的存粮就这么点儿,这样就掏空了啊!下次我去试试别人,看看别的男人能……” 重新回归变态本色的君息烨大将军怎么可能让我把这种话说出口!于是大年三十的这一夜,我很辛苦地陪着我们的燕国天策大将军,以另一种方式辛勤地“守岁”了! 鸡叫第一声以后,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壶酒,说要跟我庆贺新年。也不拿酒杯,就搂着我在怀里,你一口我一口地换着喝。一壶喝完还有一壶,再喝完还有一壶……精神系的战士是不沾酒的。可是这一夜我莫名地想要放纵,因为有他在。于是,我想都没想就喝醉了。 我不知道他醉了没有,反正我开始晕晕乎乎地往他身上爬了。他让我不要动。我盯着他的红唇说不,你是一棵雪地里的梅花树,我要爬到树上去摘梅花。 他就笑起来,拎着酒壶带着我呼啸而去,策马奔腾去遥远的山中,真的找到了一片盛开在白雪中的红梅。 梅林里他展开大氅裹着我滚倒在雪地上,说我们继续守岁。我指着他哈哈哈大笑。说他才醉了。明明天都亮了,再守岁要等明年! 我们像孩子一样在落满梅花的雪地上滚来滚去。我的头发都滚开了,而他的根本就没有束。 他忽然一口喝干了酒壶里的酒,捞起两人的长发迅速地编结出了一条小辫子。我好奇地起身去看,结果拔疼了头发,呜呜地捂着脑袋喊疼,让他快把头发解开。 他却痴痴地看着那两人头发结成的小小发辫,忽然一道指风把它剪了下来,飞快地揣进了怀里。我气恼他剪了我的头发,扑过去打他。他任由我把他扑倒。不管我怎么打,怎么闹,他把发辫贴胸口藏起护着,只一双满眼星光的眸子望着我一个劲地笑。 我实在醉得狠了,迷迷糊糊没力气再闹时,他才伸出双臂抱住了我,翻身把我压在雪地上非常深非常奇怪地亲我。 他亲我的那种感觉简直让我觉得他是在进行某种我不知道的仪式了。但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沉溺在那种奇妙而神圣的气氛里,深沉而温柔地在这梅花雪地中又做了一次。 我都让他弄迷糊了他才完事,依旧没有真的占有我。完事之后他给我拉好衣服裹好大氅带我回家。在我都快睡着的时候贴着我的耳朵轻轻地呢喃:“桃九,我还是想要你,还是想彻底地拥有你啊,怎么办?如果身为上一世的木头注定不能跟桃九在一起,你说,这一世的君息烨,可不可以试一试?可不可以呢?” 正月初一,我迷迷糊糊睡醒,竟然发现面前一只净桶,我在哗啦哗啦,正被某人端在怀里把尿!我嗷呜地大叫一声“君息烨你个大变态!”猛地一挣差点栽到了净桶里! 奶奶的熊变态啊!老子上辈子都没有这么大了还让木头给我把尿过! 君息烨一把把我捞回来,无比熟练地给我系好裤子穿好衣衫,唇角勾着邪邪的笑:“这是变态的福利!” 连福利都会说了我操!我哀嚎着一边抓挠他一边让他摆弄:“你个大变态还想要什么福利?啊?你还想要什么福利?” 抓挠之中我突然发现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一枚精致的、白玉上面有梅花一样红纹的戒指! 我被狠狠地惊到了!一把抓起君息烨的手,就看到他玉骨一般修长的左手上戴着一枚跟我完全同款的戒指。我愣愣地把他的手和我的手举在一起,呆了半天傻乎乎扭头问:“君息烨,我们什么时候结婚的?为什么你都没死?” 君息烨颇为痛恨地咬了下我的唇,咬牙切齿地道:“孩子都还没生,这就想我死了?嗯?” 我坚决地推开他:“少来岔开话题!说!我们怎么会突然戴上戒指的?” 君息烨眉头一挑:“我也正想知道,为什么昨晚你喝醉了以后,非要我连夜安排找出这么两个戒指来,还一定要赶在年初一交换戴在左手无名指上?” 我愕然!冬瓜?是我干的?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我不可置信地指着他刚要控诉,君息烨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问:“你刚才说的‘结婚’应该是成亲、成婚的意思?”他又举起两人的左手给我看,神情非常单纯希冀地问:“是跟这个有关?” 我彻底哑巴了!这真的是我做下的事儿?可是如果不是我,这个年代的人怎么会知道戒指的意义,还知道要戴在无名指上? 我结结巴巴地解释:“那个……君息烨你不要误会啊!这个戒指啊……这个所谓戒指其实就是一个环、一个圈套!” 我眼睛一亮:“对!戒指的意思就是圈套!君息烨我给你说,你要是戴上这个玩意儿啊,你可就被套住了!太吃亏了真的!来来来我给你取下来!” 我上去就想掰,可是君息烨仿佛猜到了这一对戒指中间那份不离不弃的意思。我要取,他就那么紧握着手指,不言不语地定定看着我。我不得不讪讪地停手。 君息烨很阴冷很阴冷地说:“桃九,花园里的毒草很多,你这是要退货吗?” 老子这就叫作啊!纯粹是作茧自缚、自食恶果!从这一天起,九爷我下定决心戒酒!以后不管是哪路神仙,就是我爹让我喝酒,老子也滴酒不沾了!呜呜呜…… 我答应永远都不取下戒指,君息烨这才阴转晴了。我们打开窗子往外看院景,他从身后抱着我,脸贴着我的脸摩挲:“桃九,君息烨花园里的毒草很大很多。” 我斜斜睇他一眼:“君息烨没花园了!那是桃九的花园!” 他在我脖子上无声地笑了一会儿,慢慢地开口:“桃九自己的花园里,小动物太多了!” 我猛回头瞪着他:“那也是我的!你不许动!” 他箍紧我的腰,眼神阴阴地看着我:“你想让我什么都没有?” 我眼睛瞪得圆圆的:“你这还叫什么都没有?你自己的花园是不是还是你的?我的花园没给你给钥匙?我只是不许你滥砍滥杀我花园里的小动物!” 我抬起手指一个一个给他数:“我梅娘、我养父、我大哥、我老王八那一家子、我院儿里的属下、我鬼城的手下……” “鬼城的手下?”他细长的眉梢一挑,“鬼城是你的?” 我一噎!老子这是哪根筋搭不对了?怎么啥秘密都给这货往外倒啊! “嗯,我的。”我斜睨他一眼,“别以为就你能混个天策上将!九爷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准确地说,是遇见你之前九爷就没让人欺负过! 君息烨抿唇笑起来,那样子我现在已经能感觉到好看了,真的挺好看的。我怔怔看着他。 他笑着笑着眼神就深了,低头就亲我。我就让他亲。让自己觉得好看的人亲,我现在觉得也蛮舒服的。 他没像原来那样亲着亲着就滚床单,而是克制着慢慢停住,只用一根手指轻柔地摩挲我的唇瓣:“还有哪些小动物不能动?嗯?” 第80章 离别 我感觉到这是要备案不杀的意思,警惕地瞪住他:“干嘛?凡是没备案的难道你都要给我杀光?”拜托,你再变态也是燕国人,跑到曌国来大开杀戒,这是要挑起战争的节奏么? “想染指桃九的人不能留!”他柔柔地但是阴阴地说,“因为我是君息烨!君息烨想杀人的时候,从来不忍!”他轻轻地逗弄着我的唇瓣:“所以,要乖哦,小九九?” 我对这一声“小九九”一阵恶寒!早知道“桃九”这个名字还有这种叫法,当年我就起名叫“桃大”! 晨起的亲昵只持续了短短的一小会儿,远远的院门处就传来了两长一短轻轻的敲门声。声音很轻,正常人恐怕要站在门后才听得到。显然对方是知道院子里的人功力超凡脱俗,或者深知其身份,只敢如此示意的。 我立刻明白,是君息烨的手下。 自从五天前我伸手去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整个院子里就只有我和君息烨两人,连黑白无影都不能在这里逗留。我不太知道君息烨为什么把我藏得这么紧,但很合我的意。因为我此时也并不想暴露自己其实是个女人,也不想让人知道我跟他的关系。桃九爷的身份我经营多年,来之不易,我不能放弃。 敲门声只响了一次就安静了。我抬头看君息烨,他的眉眼有一瞬间的阴沉。 他开始给我换衣服。我知道他喜欢亲手做这些事,便默默地由着他。他先给我换了一套男装,忽然又悉数脱下,拿来一套女装给我换。 这个比较惊悚。但我还是忍了。这辈子没穿过又何妨?反正我总有这么一天。 然而最终衣服还是悲哀地没有穿上,被君息烨冷怒地给撕了!他跟个失败的孩子一样不服气地又抱我到梳妆台,就那么让我坐下,开始给我梳头发。 我看着镜子里光不溜溜的自己咬牙切齿地瞪他:“君息烨!你确定你不是在报三年前的仇?” 正在艰难地试图给我扎个女式发髻的君息烨愤然地摔了梳子,摔了还不解气,一脚又踩成了粉末! 我到底还是被君息烨套回了开始那套男装。梳子没了,我郁闷地打算自己绑个鸡窝篡儿。君息烨还是不让。他按了我坐回梳妆台,以指代梳,很顺利地就给我扎了一个挺不错的男髻。 绑好了发带,他满意地看着我,自言自语地道:“看来,女妆以后也要常练……” 我也看着自己长长地出了口气,总算是摆治好了,这个变态! 我起身拉着他的胳膊,轻松地问:“怎么着?一敲门就给我打扮,这是要带我上街的节奏?下面是什么?面具?”我笑吟吟地伸手,却见他垂眸,脸色再次发阴。 我没懂:“怎么了?不是带我逛街吗?” 他抬头,神色十分不好地说:“我要走了。回燕国去。” 我愣了。 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好像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不长脑子了。他出现了,我就莫名地陷入他的混乱里,各种折腾。五天了,我竟然都没有问一问他在燕国的生活,没有问一句他为什么会出现,什么时候又会离开。 仿佛他在,就是在了。 我茫然的神色似乎让他心疼,又似乎让他极其高兴。他轻轻地抬起我的下巴,轻抚我的脸颊,告诉我,他出来并没有经过例行的禀告,而现在,他必须要赶回燕国去参加正月十五的国宴。 我醒过神来吓了一跳,叫骂着推着他快走。一个将军私自离境,在现代也是要命的事好不好?这里距离燕国千里迢迢,就算不吃不睡也不一定能按时赶回好吗?他竟然还在这儿磨磨蹭蹭地给我穿衣梳头!我靠! 我的焦急担心取悦了他,他一把抱住我又狠狠亲了一记才璀然一笑,刹那间以绝顶的轻功飞走。片刻之后,我听到院外的道路上响起数匹快马急速起行的声音,嘚嘚嘚嘚,很快远走不闻。 我忽然觉得整个屋子和院子都有点空,仿佛自己被整个时空又抛到了哪个无人的空间里。这种感觉让我不舒服。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立即也离开了。 大年初一走在人流如织、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这才恍然回到了人世。忽然有点疑心过去那五天是不是仅仅是我做了一个梦。惊慌地抬手去看,看到左手无名指上确确实实戴着一枚白玉红梅的戒指,又莫名地笑了。 我在冬日的晴阳下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下懒腰,找到了身为男人的桃九爷的感觉! 我当然记得我来这异国他乡的泉城的正事,随便在街上问了几个人,便一路找到了老王八提供给我的这个地址:明阳侯府靳家。 桃莫行的大女儿、桃家九个孙子孙女里排行第二的桃清霜,应该就被送进了这里。 我双手拢在袖子里站在街角看着靳府的门楣,锁着眉头思量着。是该直接登门请见呢?还是先做一回梁上君子探一探再说呢? 忽然想起一同进城的小不点儿。我现在这份纠结,是不是也跟那小子来认亲的忐忑一样呢? 人啊,有时候就是这么邪性!想什么就真来什么! 我正在那儿走神思量,一个小炮弹突然从身后猛地跳到我身上,直接扑了我一个大马趴!我晕头晕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小拳头和着哭音儿就雨点一样落到了我的背上! “你个骗子!你这个坏人!你说三天的!你说好三天的!可是今天都五天了!都五天了!呜呜……” 我都晕了!直到这小子趴在我背上呜呜呜地抱住我的脑袋哭得稀里哗啦,才艰难地明白过来我这是遇见谁了! 哎哟我的个神哪!你咋就对九爷我这么地——阴魂不散呢? 我的大变态亲手给我换的过年的衣服哟——脏了!我的大变态亲手给我扎的光溜溜的发髻哟——乱了!我的大变态亲手给我洗得干干净净的俏脸哟——糊得全是眼泪和泥巴的小手印了! 我的这个吐血哟! 身旁一棵大树,我无语凝噎地坐在树底下,托腮看着气势汹汹攥着我衣服的小冤家:“说吧,怎么找到我的?” 小不点儿气鼓鼓地鼓着小腮帮子瞪着我:“是你自己撞上门来的!” 我头痛地揉着太阳穴:“好好,我们换个问题啊:我记得我给你租了三天客栈,还给你留了足够的钱,以及换洗衣服来着。你是怎么才多过了两天就又把自己变成一副脏兮兮小乞丐的模样的?” “谁小乞丐了?我才没有去乞讨!”小不点又暴怒了,跳着脚在我腿上蹦跶,“我这叫伪装!叫易容!我这是踩点呢你懂不懂?” 我都快给他雷死了!还踩点,还易容!老天你降一颗易容弹下来炸死他算了! 我外焦里嫩地问:“好好好,你易容来着,踩点来着。那你亲戚呢?去认了没有?” “我都说我还在踩点了,你怎么这么笨?怎么当的坏人!”他单手叉腰教训我,就差在脸上写两个大字“你笨”了! 我真的快不行了!君息烨你真该来看看“孩子”这东西是怎么样的一种生物!看你还想不想生! 我苟延残喘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亲戚,哪家?” 小冤家眼红了,半天突然冲进我怀里紧紧搂住我脖子,委委屈屈地往前一指:“那家!” 我呆住,这次是真的被命运的神弹给砸晕了! 人已经都站在了明阳侯靳府富丽堂皇的大门的台阶下,我们一大一小两个脏鬼还是没有想好要怎么去找我们各自的“亲戚”。都在这府里,是先找我的呢?还是先找他的呢?还是一起报上去呢? 小不点找到了我,整个人都有了胆子,敢站在我身后来到亲戚的门前了。一双黑乎乎的小脏手紧紧攥着我一只袖子,都快把我衣服给拽偏了。 我无奈地看他一眼,反手握住他的小黑手,牵着他拾阶而上。他低下头跟着我,小手死紧地扣住我手指,整个人好歹不那么紧张地发颤了。 “阿结,不要怕!”我止步叹息,决定待会儿还是先把他安顿好,再办自己的事。否则万一害得他家亲戚不敢认他,倒是我的罪过了。 阿结抬头看我,忽然抬起一双小手臂来,仰着头眼巴巴地等着。 又想搂一下脖子?我心里酸软了一下,干脆弯腰把他抱起来。小小的孩子体重很轻,小屁股坐在我胳膊上也就一个大型宠物犬的重量,小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我忽然就明白了所谓“孤单”和“依赖”。 他突然在我耳边很小声地说:“你真的不是我舅舅吗?我娘真的姓桃!她的名字叫桃清霜。” 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小子在我耳边还在低低求恳:“我娘说她只是住在这儿,没有能力把我养在身边。我是偷偷跑回来的,我只想看看我娘。就偷偷地看她一眼就行,不让她发现!你帮帮我好不好?我武功很好的,等我学艺大成了,我帮你打架报答你,好不好?” 我心里酸得不行,抱着这个孩子,脑袋上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一样。 第81章 明阳侯府 就在此时,明阳侯府的大门忽然打开了。我和阿结两张花猫脸一起扭头看过去,就见一群丫头仆妇小厮长随前呼后拥着一个穿戴十分气派的男子和五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出得门来。 男人脸上带着温温的笑意。身后五个女人一个领着孩子,一个抱着孩子,还有三个挺着肚子。奴仆们喜气洋洋地伺候着,“侧夫人”“如夫人”地叫着。两个孩子分别称呼为“公子”和“小姐”,肚子里的也是一样。五辆马车从侧门赶了出来,一群人呼呼啦啦地从台阶上潮涌而下。 两个小厮当先走过来大声驱赶我们:“去去去!哪来的乞丐这么没眼力见!哪有大年初一到正门碍眼的?乞讨去后门!”“敢妨碍着侯爷带夫人们去给老太太拜年,不想活了这是!” 我眼睛冷冷地看着越走越近的一群人,轻声地问阿结:“阿结,你娘有没有告诉你,你姓什么?” 阿结正忙碌地在那一群丫鬟仆妇里找寻自己娘亲的身影,显然没有找到,非常失望地心不在焉说:“我姓靳。” 我心里冰冰凉。忽然就没有兴趣跟这一行人有任何的瓜葛了!我一瞬间就拿定了主意,决定立刻带着靳结离开,等我暗中探查出他娘的所在,直接抓出他娘,连他一起带回桃家! 我在两个小厮来到我们面前之前,抱着靳结转身就走。脚步坚定而又快速,眼看就要离开明阳侯府门前。 忽听台阶上男子扬声道:“两位请留步!” 我根本不想理他,继续走我的。可是那些仆役一听自家侯爷开腔,呼啦啦围了过来挡住我的路,气势汹汹地警告道:“还不赶紧回侯爷话!”“礼数都不懂!赶紧跪下!” 我停住脚步,冷漠地扫了扫这些人,衡量着打起来的话是好还是不好。 犹豫之间,身后已经响起跟刚刚一样温阳的声音:“这位小哥看着面生,大年初一来到靳府门前,可是有事?” 我把靳结的脸蛋按在怀里,转身:“找人。” 奴仆们横眉怒目、挤眉弄眼地示意我下跪行礼,我只面无表情。 明阳侯依旧负手含笑,温和有礼:“敢问找谁?” 靳结在我怀里动了动。我按住他,冷漠地道:“侯爷尊贵,我们要找的人卑贱,侯爷恐怕不知。稍后我们找个下人问问即可,不敢耽搁侯爷省亲。” 明阳侯眼中有光芒闪了闪,依旧笑容深深,平易近人:“正月初一,侯府上下理当行善。这样,这位是府中的管家,姓年。你们要找何人,无论贵贱,告诉他他都知道。年管家,好好招待,年节上头,不可失礼!” 我蹙眉,再看仆人们,你看我我看你,仿佛也都有点儿懵。五位夫人带着孩子已经上车,都探出车帘好奇地看着。一旁侍立的所谓年管家反应最快,殷勤地上来施礼问道:“敢问这位小爷,找我们府中哪位?” 我侧眼看了看已经转身负手,在仆役们簇拥下缓缓向马车走去的明阳侯,潜意识地想等他走了再说。可是这明阳侯仿佛腿脚不好似地,好半天还没走出多远去。 我有点烦了,懒得再去想那么多。管你知道不知道,反正到时候九爷我要带人走,谁也拦不住!想到这儿我便直截了当地道:“敢问管家,府上可有一个丫头,娘家姓桃,名唤清霜?” 一句话出来,周围的一片空气都寂静无声,管家几乎是立刻回头看了眼背朝这边停步的明阳侯,然后头上的汗就出来了:“敢问……敢问这位小爷,您是?” 我眼一眯:“我说,你府上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丫头——七年前来此,曌国人,桃、清、霜?” “这……这……这……”管家弯着腰“这”了半天,头上的汗滴答滴答地往下淌,一会儿回头看看明阳侯,一会儿纠结地看着我,结结巴巴地愣是没说出一句肯定或者否定的话来。 我忽然垂眸冷笑了一声,不再追问,抬脚就走。 忽听明阳侯一声断喝:“你到底是什么人?胆敢跑到我明阳侯府门前,开口闭口随意称呼侯夫人的名讳!竟然还贬低夫人的身份成一个丫鬟!管家!立刻去请夫人!务必让夫人来亲自认一认,是否确有这么一个旧亲!”说着冷冷哼道:“若是没有,本侯决不能饶了你诋毁夫人声誉的大罪!” 靳结在我怀里先是浑身僵硬,此刻已经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知道他受到的震惊和伤害有多大,可是他的人生他除了接受,谁也帮不了他。我只是转过身背着众人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尽力安抚他,无奈地叹息我胸前正在被孩子滂沱的泪水不断洇湿的衫袍。 我听到管家匆匆离去,听到明阳侯对我这边发完脾气之后,还不忘转一副柔和许多的嗓音,温和却不容置疑地让五个侧夫人如夫人自己带着孩子去老夫人府上,他等处理了此间事务再赶去给老夫人拜年。 五辆马车不情不愿地走了。我轻轻地放了靳结落地,大门再次打开,飞奔出来的几个人却让我一呆。 阮轻云、明婉和程成一溜风地从大门里飞奔出来,噗通地跪在我面前就叫主子,看得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年管家脑子都快疯了! 大鬼轰轰隆隆地第四个出来,捞住小爷就往肩膀上一架:“我都来两天了,你怎么这么慢!” 我目不暇给地忙着接收这纷至沓来的信息,就见大门里面忽地又蹿出一个人来,十八九岁的样子,长得跟桃清河很像,神情却跟山野里驯不服的野马似的,一身五颜六色反正我看不出到底都是哪些颜色的衣衫迎风四飞,一出来就双手抱胸高高站在台阶上挑衅地看着我,出口就是一句:“你就是我九弟?” 我嗷呜一声从大鬼肩膀上直接掉了下来!爬起来一脸抽搐地指着这货问明阳侯:“你老婆……是个男的?” 那也就是说,这明阳侯其实是个女的?我怀里的小不点儿,是从他爹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我还没彻底衍生开我丰富无比的联想,就发现所有人都风中凌乱了!而台阶上那人就“嘣”地怒了!“谁是他老婆了!谁是他老婆了!你个满脑子乌龟的小王八蛋!你给我睁开你那双王八眼睛看清楚!老子是你六哥!桃家老六,你堂堂的六哥——桃清山!” 我张大的嘴巴还没有闭上,原本只开了半扇的大门缓缓地彻底敞开了。 一个女人。一个我上下两辈子都没有见过气质这么冷的女人,在比刚才更多的丫鬟仆妇小厮的簇拥下盛装而出——不对,没有出。她止步于侯府高高的门槛内,就那么冰冷高绝地站在那里。 大门一开,她一出现,外面围绕着明阳侯的所有下人没有一个敢迟疑,所有人整齐划一地规矩行礼:“见过夫人!” 只有两个人目光始终凝在她身上却一动不动。一个是明阳侯,一个是抱着我大腿一脸眼泪愣在那里的阿结。 桃家老六唰地一指她,怒发冲冠地冲我吼:“你个瞎眼的小王八蛋给我看清楚!她才是桃清霜!” 我没有再理睬他。我抱起靳结,站在台阶下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桃清霜。而桃清霜也雍容华贵地端立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是看着我,一眼都没有扫我怀里痴痴看着她的阿结。 我忽然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 桃清山早就来了,软软大鬼他们也早几天就到了。那桃清霜应该已经知道桃家发生的事。可是看她看着我的表情就知道,她根本没想跟我走。 我没说话。她说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冰冷美丽的面孔平静得没有一丝表情:“你不用再来了。桃清山和你的这些人你一并带走。管家,送客!” 桃清霜转身就要回府,我忽然“啪”地一巴掌打在了靳结的屁股上:“以后再敢说这是你亲戚家,看我不掐死你剁了喂狗!”说着猛地扔他下地,抽出他用破布包着的那把木头剑“啪啪”又打:“让你撒谎!让你胡说!” 旁人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明白突然被我发泄暴打的这个孩子是谁。我也不解释,就真用力地拿阿结宝贝的不得了的木头剑一下一下地抽他!阿结也争气,坐在地上一声不哭,也不看人,脏污小脸憋得通红也不流泪,就瞪着我让我打。 一片惊呼声中,桃清霜僵硬的身子突然闪电一样飞出,白着脸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桃九,你够了!” 阿结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什么也不说也不做,就是摧心裂肺地哭。我清晰地看见桃清霜的身子颤抖了一下,瞪着我的眼睛冰冷和愤怒交织,却依旧咬着牙一动不动。 装!让你装!继续装!我撇撇嘴一把甩开她的手,嘿嘿笑着嬉皮笑脸地一把把阿结拉起来,招呼了我自己的人,扭头就走:“给脸不要脸的咱们不贴!泉城酒楼,九爷我包席,如玉轩的聚会了啊!” …… 第82章 爷不喜女子 泉城酒楼初一的包厢满座儿,九爷我略施小计弄走了一桌,一群人刚走进去,门在身后吱纽一声,多出一个人来! 桃家老六毫不客气地推开我身后的人,大喇喇抢先往主位上一坐:“人来齐了,入座吧。” 所有人都看我。我淡定地扬声:“小二,再开一包间!” 桃清山的脸就绿了,探手一扯我衣袖:“怎么着?六哥你都敢不认?” 我就奇了怪了,我这袖子到底是招财进宝啊还是怎么着?这么脏还有人上赶着往上拽? 桃清山顺着我的目光一看,哇地一声缩了手,嫌弃地甩了半天:“轻云你还会不会伺候人了?就让你新主子穿成这样在外面晃?” “我的人,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一脚把他的椅子连人直接踹一边儿去,重新勾了一把椅子过来大马金刀地往中间主位上一坐! 桃清山咬牙:“我说你还是不是桃家人了啊?还是不是桃家人了?粗鲁、野蛮、肮脏、无礼……” 我眼风一斜,还没开口,小豆丁忽然发狠地挥舞着木头剑就冲了上去:“不许你骂我舅舅!” 谁都没太拿他当回事。可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小豆丁这一下却并不是随便冲出去的。他的小身板在冲出去的过程中灵活地扭转,脚下的步伐飞快地迈着奇异的节奏,出剑的角度刁钻古怪狠辣绝伦,竟然轻而易举地就突破了桃清山随意的抵挡,瞬息间就把剑尖抵在了桃清山的喉咙上! 大家都呆了,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眼神猛地一眯的桃清山:“雪山剑法?你是雪山派的弟子?” 小豆丁的脸唰地变了,惊慌失措地扭头看我。我好笑地一把把他捞回来坐在我怀里,点着他的额头道:“小笨蛋!你应该立刻横眉怒目地说:你又是何人?” 小豆丁想也不想地立刻照做,木剑一举横眉怒目地指着桃清山:“你又是何人?” 我忍笑忍得肚子疼,胸膛呼哧呼哧地看桃清山怎么应对。只见桃清山瞠目结舌之后眉梢一挑:“雪山派桃清冰是你什么人?” 靳结愣了愣,非常聪明地举一反三:“雪山派桃清冰又是你什么人?” 妙啊!我忍笑忍的咳嗽。明婉立刻心疼地给我递上温热的茶水。 桃清山斜睨了我一眼,难得一本正经地回答靳结:“桃清冰是我亲姐姐,排行第五。我是她弟弟,排行第六。” 靳结呆住了,猛地翻身扑进我怀里,紧张求证地看着我。我立刻摇头:“我不知道!我又不认识他。谁知道是哪儿冒出来的又一个坏人!” 靳结眼神中没有失望,显然对亲爹娘伤心之后,对这个亲舅舅并没有太多的盼望。但他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爬上我的腿抱住我的脖子,非常紧张地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说:“那你呢?你能当我亲舅舅吗?” 当然不能!我不但是堂的,而且是抱养的!而且我单纯的娃儿哟,这一屋子都是习武之人,屋里又这么安静,你的话大家都听得到好不好? 我坚定果决地摇头:“不是!你爹你娘我都不认识!” 桃清山却听出门道来了,猛地一把从我怀里把孩子捞了过去:“你爹娘是谁?说,雪山派桃清冰是你什么人?” 靳结拼命反抗,我一巴掌呼向桃清山,把小豆丁扯了回来:“他爹娘是谁关你屁事!雪山派桃清冰又算个鸟!程成,让掌柜的上菜!” 桃清山始终不安心吃饭,不是想跟靳结说话,就是想拿帕子擦干净他的脸。我就不让。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鸟玩意儿呢,能把神马冬瓜白菜都告诉你? 吃完饭,阮轻云请示:“主子,要订个客栈吗?主子好休息,轻云也好帮您洗漱一下。” 让一个对自己要求极高的贴身管家看着自家主子这副模样,也是难为他了。我正想说不用,九爷我现在在泉城有院子,忽然想起排行第六的家伙还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我心思一转:“去定吧。” 阮轻云亲自出手去定的,跟我之前租了三天的那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是单间,而是一家大客栈后面的小院,环境好得多了,也刚好够住。桃清山想跟靳结住一间,门都没有。我说你要么安生要么滚蛋,爷这儿没人稀罕! 路上我就让明婉去给靳结重新又买了上等的衣服鞋袜,安顿下来之后就给这小子洗干净换上。我也安置了浴桶在里间,照老规矩由阮轻云伺候着添水更衣。这原本也是惯例了。毕竟我在他们眼里完全是男身,真身与幻象的差别都在细微处,他们看不见。而且我洗澡都是自己搓背,也不会让谁碰到身子。可是今天我扬手刚想喊软软更衣的时候,忽然犹豫了。 我忽然想到了君息烨。想到了当他听到泊牵在牛背上抱过我以后那发疯的反应和小腹上的刻痕。 他之所以会知道我救了泊牵却不知道那一幕,大概不是黑白无影都没看见,而是在无影的眼中,那不是值得一提的一幕。毕竟男人那样扶住一个男人,真的没有任何提的必要。就像再要求详尽的情报工作人员也不至于去写:“目标伸出左手去接住情报,期间跟对方的右手有零点一秒的碰触。”而只会写:“目标从对方手中接过了情报。” 所以,他们当时的情报应该写的是:“泊牵为桃九爷所救。”或“桃清河、泊牵先后为桃九爷所救。”而我每日的饮食起居应该写的是:“桃九爷洗漱更衣之后……”,而不是“桃九爷倚在侍儿阮轻云的胸前,于睡意朦胧之间,由阮轻云精心服侍其洗漱、更衣……” 我听着没什么,君息烨看了估计要发疯! 之前,君息烨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我也没意识到。可是这次君息烨意识到了,他会怎么重新交代黑白无影? 如果我让阮轻云进来服侍我洗澡更衣,消息传回去……我忽然很为阮轻云的小命担忧! 我叹息一声,扬声道:“轻云,去替换一下明婉,让她把爷的换洗衣服拿进来!” 阮轻云大概愣了三秒左右才应声,有些神思不属地出去了。 浴房就在外间的侧面,明婉很快就脚步轻快地双手托着衣服过来了:“爷,您的衣服来了。” “拿进来吧。”我无奈地道。心说这到底哪样更安全一点呢?是让男人给真女人伺候呢?还是女人给假男人伺候呢?姥姥个冬瓜的君息烨,你干脆自己来伺候我得了! 明婉今儿的脸色真的衬得上我给她取的“明婉”二字。连我这个刚刚开始懂得好看的人都看得出来整张娇嫩的小脸上那明亮柔婉的光辉! 明婉自从跟了我以后穿着打扮都很素雅清亮,是我喜欢的青春明媚的样子。今天也是,一身素白绣小花边儿的衣裙,挽着清爽的少女髻,头上只两点米粒珠,衬着女孩子青葱一样的身段儿,桃花一样的小脸儿,格外秀美。 明婉满脸泛着柔光地托着衣服走过来,开口先深呼吸含笑道谢:“明婉多谢主子!” “谢我让你多看我几眼?”我泡在浴桶里失笑地道。 “是!”明婉坦然地道,“明婉喜欢看主子!此时能多看一眼,他日被主子厌弃时,便能少一分遗憾!” 我真想告诉她你主子是个女的。话在嘴里转了半天还是说不得,转了个弯说道:“明婉啊。其实主子我有个天大的秘密,我不想耽误你,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只能说:你散了那份心思吧!等你心里平和了,又有这份忠心,爷以后都让你贴身伺候。” 明婉显然惊了一下,但很快平静下来。她放下衣服稳稳地在我浴桶外面双膝跪下,以一种我有些熟悉的、一手按住胸口的姿势说道:“明婉求借曌神之名,赐守诺之信!凡主子的秘密,明婉万死不言!如若明婉被制、昏聩、晕迷,必遭速死,永不泄露!” 我平静地看着她:“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要的是你散了你那份心思!” 明婉抬头看着我,纯净而坦然:“可是这是明婉就算是求了曌神也办不到的!主子如果实在不喜欢让明婉喜欢,就杀了明婉吧。明婉无怨。” 我忽然仿佛看见了梅娘,眼神一闪不再看她:“爷不喜欢女人。” 明婉神情呆了呆,但只有一瞬就接受了,乖顺地道:“是!明婉愿为主子遮掩。”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那爷要是喜欢男人呢?” 明婉似乎有些不解我的惊讶:“明婉愿为主子遮掩啊!” 我直直地看着她,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明婉,男人喜欢男人,你不觉得奇怪?可耻?恶心?” 明婉怔怔地看着我:“奇怪?可耻?恶心?六国的贵族,不是常有人养男宠吗?我们曌国的贵女,也偶有与女子相爱的啊!主子若是女子,明婉也一样会爱主子,需要时也会为主子献上身子的啊!我是主子的奴,怎么能为主子的喜好而觉得奇怪?可耻?甚至恶心?” 我脚一滑就淹到水底下去了。这个……古代的奴性……实在是……太强大了!九爷我闭关锁国太久,跟不上时代了啊! 第83章 爷的男人是君息烨 面对着思想接受度如此钢筋铁骨的明婉,我觉得我之前的那些考虑都他奶奶的太矫情了!对人家来说我是男人女人都一样了,我还矫情个冬瓜! 我镇定地往身上,尤其是胸腰和胯下狠狠加强了一下精神扭曲图景,让自己的裸体完全像个阴柔的男人,哗啦一下从水里站起来,淡定地迈出了浴桶:“更衣!” 明婉低着头激动万分地赶紧站起来,红着小脸从我身后张开布袍给我包裹身子。我接过来自己擦干,就着她打开的衣衫一件件穿好,她已经感动得喜极而泣。我无语地摇了摇头,拿了擦发的布巾一边自己擦一边出了外间去。 外间的妆台边,小豆丁已经洗完了,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小脸儿红扑扑地乖乖坐在妆台前让阮轻云给擦着头发。阮轻云神思有点不属,竟然没注意到我出来。反而是小家伙听到我开内间的门,从镜子里看着我,欢喜地叫了一声:“九舅舅!” “啾啾什么啾啾?转性当小鸟了?”我让他“啾啾啾”给啾晕了,一屁股坐在桌边。明婉立刻过来接过布巾,细细地给我擦发。 “他告诉我了!你是桃家的九爷!你是我九舅舅!” 我抬眼看了阮轻云一眼,阮轻云走到我身边缓缓跪下,垂着头,声音没什么精神:“轻云愿受责罚!” 我奇怪地掐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怎么了这是?”刚刚我洗澡前还好好的呀,发生什么了? 阮轻云咬着唇不说话。我眼一转看向明婉:“带着阿结到你屋里伺候去。” 明婉赶忙应声抱着阿结走了。房门关上,再没旁人,我微抬下巴:“说。” 阮轻云垂眸谢罪:“轻云刚刚伺候结少爷的时候心神不属,结少爷问轻云主子的身份,轻云一时忘怀,告诉他了。轻云知罪。” “知个屁的罪!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操,今天这些伺候人的家伙都魔怔了?一个个给我不正常。告诉了就告诉了,我本来就是逗孩子玩儿的。这又瞒不住。 靳结的身份也是。小脸儿一洗干净,那小模样一看就能猜出一半儿来。他养在我身边,怎么能瞒得过阮轻云和明婉他们?关键是,阮轻云自己怎么了! 阮轻云咬唇抬起头:“主子,您是不是打算离弃轻云了?” 冬瓜?我瞪住他。 阮轻云一双眼睛痛苦纠结,带着一种豁出去不怕死的架势:“轻云僭越!刚刚主子突然不让轻云为主子服侍更衣,而是换了明婉进去。轻云心中难受,运起内力偷听了主子和明婉的对话!” 因此一心两用之下,一不小心告诉了小豆丁?不对,他要说的不是这个! 我皱眉:“我虽没打算让你听,倒也没刻意地让你听不着。你听到就听到了,怎么了?”我就是问了问明婉的想法,也没告诉她我是女人的秘密啊。偷听了又承认了,请个罪就完了呗,至于这么视死如归? “轻云……轻云不是不愿意侍候主子!只是轻云心里……轻云有罪!” 我都听晕了!这到底是在说毛线啊! 我烦了:“捡重点说!” 阮轻云一咬唇,血都出来了:“轻云……轻云喜欢五小姐!” 啊?我懵!这又是个神马节奏? 阮轻云也是豁出去了:“轻云从小就喜欢清冰小姐。自从明白自己养在桃府的功用,轻云最大的梦想就是配给五小姐,做她一生一世的侍儿!轻云自知身份低贱,没有选择的余地,便拼命地学习所有的技艺,努力吸引五小姐的注意。终于五小姐真的注意到我了,每次我们全体侍儿拜见主家的时候都会对我笑。大少爷和大老爷也都看到了,也都看着我们笑。轻云欣喜欲狂,每日在侍儿寓馆吹箫,与清冰小姐的琴音相合。只等清冰小姐及笄,一定会选轻云服侍她的!” “可是未等清冰小姐及笄,赵氏三人来了……”阮轻云目中闪过痛恨的光,“清冰小姐被她们逼走了,走的时候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只留信说,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呃……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桃府养着的侍儿都散了,他却留了下来。为什么赵水荇抓了他去取悦赵水蔓时,他宁死不从。为什么仅仅是一个长随的身份,大哥和爷爷却要明里暗里地保他…… 我的声音不觉柔和了下来:“所以,你现在是想说什么呢?” “爷……”阮轻云目中流下泪来,“爷是轻云的主子,本就是轻云该伺候的。更何况爷还一次次救了轻云,护住了轻云的清白。轻云不以爷为先,竟未发现爷喜欢的是男儿,让爷这样一直宽纵着轻云!轻云有罪!” 我噎住了!这位,我流露过对你有兴趣的意思吗?老子是喜欢男人,可老子喜欢的那个男人真不是你! 阮轻云含泪决绝地抬头:“是轻云奢求了!自古忠义不能两全,轻云既然如今是主子的奴,就该好好侍奉主子!今后轻云定全力伺候爷,只是……轻云百死难辞,还想求主子一事——他日寻回了清冰小姐,可否让轻云再远远看她一眼?” 我真是醉了! 我非常非常非常无奈地给屋子加了个精神结界,俯身看着他:“阮轻云啊,主子我多告诉你个秘密呗?” 阮轻云没跟上我跳跃的节奏,傻傻地道:“是!” 我侧脸斜睨他:“保证给谁都不说?” 他拨浪鼓一样摇头:“给清冰小姐都不说!” 我无语。好吧,对他来说,果然是最高级别的保密了! 我“啪”地打了个响指:“我这个秘密就是啊……”我把指上的戒指停留在他眼前让他看清楚:“你主子我啊,已经有男人了!就是那个你们都视之为残忍恶魔的——君、息、烨!” 我看着他目瞪口呆的表情,调皮地眨了眨眼:“打得过他不?打得过,爷让你伺候?” 阮轻云的思路显然已经让我搞混乱了,竟然结结巴巴地说:“轻云……轻云为了主子,不怕死!” 我笑了,笑得肚子颤:“不怕死你个冬瓜!主子我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主子!除此之外,谁敢插进来,他就弄死谁!这是你主子我的大秘密,你给我遮掩好了,懂了没?” “……”这货彻底成木鸡了! 我哈哈大笑出门去:“程成!你阮兄弟傻了,赶紧去给他拿捏拿捏!” 靳结撒欢地绕在我膝旁“啾啾啾”、“啾啾啾”地鸟叫,桃清山再蠢也明白了。更何况他还根本不是个蠢的。打从见我们梳洗完毕开了门,他跑进来见了小豆丁那张小脸儿,他就什么都猜到了。 再一进来看见小不点儿绕着我“啾啾啾”地撒欢,这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着小家伙的后脖领子就提了起来:“他算什么舅舅?我才是你亲舅舅!来,叫一声六舅舅听听!” 小靳结不乐意了,拳打脚踢的招式就上去了。但是这次桃清山有了防备,格挡得极其利落,三两下就逮住了靳结的小胳膊小腿,板起脸来煞有介事地训斥:“不许打六舅舅!” 靳结急了,上嘴就咬:“你才不是我舅舅!你骂我九舅舅,你是坏人!” 桃清山被他咬得嘶嘶直抽冷气,却还是没撒手,固执地坚持教训外甥的大业:“不许胡说!我是你六舅舅!我就算真是坏人你也不能说我是坏人。那叫忤逆!” “你骂我九舅舅,你才忤逆!” “老子是他哥!哥哥骂弟弟天经地义!” “就不许骂!就不许骂!天底下骂九舅舅的全都是坏人!我打死坏人!打死坏人!” 我欢乐地看着桃家六爷被他亲外甥闹得满头包。正看得津津有味,就听程成在外面禀道:“主子,明阳侯携夫人前来拜访。” 来了啊?我抓起一把瓜子儿磕着:“原话告诉他们:爷不必亲自出去认,也知道爷从来没有这门儿旧亲。但是让他们放心回去吧,爷不会随便治他们一个毁谤爷的名誉的重罪的!” 程成应声出去了。桃清山目瞪口呆:“你就这么让他去回?程成还就这么应了?” 我斜斜瞥他一眼,继续嗑我的瓜子。少见多怪! 不一会儿,程成回来又禀:“主子,侯爷备了重礼,说是府门前言辞不当,特给爷赔情。” 我吐了一口瓜子皮:“好啊!礼物全都收下。告诉他们:礼赔了,门前侯爷的冒犯就算过了。不过遵照夫人的命令,是我的人不是我的人我也都带走了,爷定不会再上府上叨扰,大家就此别过!” 程成应声又出去了。桃清山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就这么一而再地撵人?而且是礼收下,人撵走?” 我继续瞥他一眼,继续嗑我的瓜子。不是长眼睛看见了?还问! 桃清山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你知道二姐多少年不出府门、多少年不理姐夫了吗?她今天都让你给逼出府了,还跟姐夫一起出门了,你竟然还……” 忽然院门那边“砰”的一大声,打断了他的话。 第84章 二姐清霜 我一把捞过小豆丁:“剑呢?”小豆丁心神领会飞快地跑到里屋拿出来塞到我手里,自己“啪”地往地上一躺!我眼明手快拽住他的衣服后衫一扯,“嘶”地撕开一大片! 桃清山看着先是一愣,转而脸上表情就是一抽! 我手起剑落“啪啪”拍在靳结的身上,靳结缩在地上挣扎,咬着嘴唇呜呜地想哭不敢哭。这一幕正好落在破门而入一身寒气闯进来的明阳侯夫人——我们的二姐桃清霜眼中! “桃九!”此刻院子里、屋子里都是我的人,桃清霜像是一头被触怒的母狮子似地猛地爆发开来,什么武器都顾不上用,身子柔滑地一转单掌狠狠地朝着我的脑袋劈下! 那招数,那威势!我的个乖乖!要不是爷躲得快,爷的这条小命今儿个就得废了! 屋里屋外的人都给吓着了。阮轻云和明婉想都不想,齐齐闪身挡在了我身前,程成抡刀就冲着桃清霜上去了!靳结吓傻了仰头趴在地上没动。桃清山眼睛精光四射地左右看着热闹,两不相帮! 桃清霜招招狠辣,一边打一边怒骂:“程成你给我退下!好大的胆子,敢帮着外人跟主子动手了!” 程成凭功力竟然不是桃清霜的对手,却是毫不犹豫地刀刀拼命:“二小姐,抱歉了!程成如今是九爷的护卫。二小姐要伤九爷,得先从程成的尸体上踏过去!” 桃清霜闻言更怒,下手更不留情。我可不是要看打架的,一看两人要耗上,直接一努嘴:“软软!” 程成只是比桃清霜稍逊,阮轻云再上去的话桃清霜就要吃亏了。阮轻云糅身一上,桃清霜越发怒发冲冠:“好好好!桃家的奴才果然都是好样的!全都帮着外人对付主子!” 阮轻云的攻击却没有落到桃清霜身上,一人华袍冠带行云流水地挡在了桃清霜的身前,竟是单手就挡住了阮轻云的攻击,还有余力温和平稳地笑道:“九弟怎么如此爱玩?你二姐和二姐夫还是第一次上门,难道就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六弟,你怎么也不劝劝九弟?这一家人玩闹无妨,看别吓着孩子。” 真正懂外交、拿主意的人终于出现了啊!我眼看桃清霜闻言手下也是一顿,脸色发白,满意地笑了,扬声道:“都进来吧!明婉,去给客人上茶!” 阮轻云、程成立即退了回来,警惕地左右立在我身后。明婉面无异色地退出去泡茶。明阳侯一手负在身后一手虚扶着妻子进来,洒然在客座坐下,与直愣愣嘴唇发抖地看着地上的靳结的桃清霜不同,仿佛没看见眼前的孩子似地,笑容和煦地对我赞道:“九弟调教下人看来很有一手!” 我很谦虚地说:“没有没有!这几个都是别人调教的,与我无关。程成是大哥送给我的。阮轻云是爷爷送给我的,明婉是玉和衷送给我的。就连我沼河城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和洒扫小厮都是人家送给我的!我自己调教的人就一个——大鬼。刚刚还没叫出来。” 明阳侯点头微笑:“自己调教其实不算什么,能把别人精心调教的人收服才更加了不起!九弟果然能耐不比常人!” “侯爷这么说我可不赞同。谁说自己调教的人就差了?大鬼没在我身边,大约侯爷和夫人是没见到他的本事。我这就叫他表演给你们看看!大——鬼——” 我忽然坐那儿一声吼,吓了所有人一跳。只听屋外轰隆隆一阵脚步声,大鬼直接撞破门扇就冲进来了:“杀谁?” 我一指地上的靳结:“那次在沼河城城守府,撕了城守家的千金小姐那回,那动作还记得不?来,给侯爷和夫人表演一个!” “桃九!”桃清霜惊呼一声冲过去一把捞起孩子护在身后,整个人紧绷暴怒如护崽的母兽,“你敢!” 明阳侯的脸色微变,但还笑着:“九弟,这玩笑开得过了!” 我笑眯眯地不吭声。我不吭声,大鬼一看我让撕的小孩儿让一个女人给抱走了,老老实实回头问我:“这女的,九爷的人?” 我果断摇头:“不是!可以杀!” 大鬼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拳就轰上去了。桃清霜一手护着孩子一掌迎上,大鬼天生神力加上功夫底子,一拳就把她震得翻滚了出去!大鬼紧跟不放抬脚就要踩,忽然被人一腿踢翻了站立的那只脚,仰天跌了个跟头! 明阳侯挡在桃清霜和靳结的面前,单手负在身后,目光直直看着我再无笑意:“九弟,适可而止!” 我却笑了:“大鬼啊,不打了,去睡吧!” 大鬼爬起来挠挠头,嗯了一声轰隆隆地走了。 我恍若无事地指指靳结:“侯夫人,玩笑开完了,侯夫人请坐,那孩子还请还给我。” 桃清霜抓着靳结的手蓦地握紧,瞪着我道:“你说什么?” “哎呀夫人竟然听不懂吗?那孩子是我在泉城外捡来的一个小乞丐,连个名字都没有,脏兮兮的一个人在外面游荡。我捡到他之前,他连口熟食都吃不上,抓个蚂蚱都只会生吃……”看着靳结条件反射地想要反驳,我眼一眯,他低头不吭声了。 我眯眯眼笑了:“你看,我一说还害羞了!这有什么的?以后九爷养着你,吃好的穿好的,只要九爷不高兴的时候让九爷撒撒气就行!好了,不要让明阳侯夫人拽着。夫人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夫人的手,岂是你这样低贱的孩子碰得的?过来!” 明阳侯的脸已经渐渐不能看。桃清霜的脸色苍白,整个人抖得筛糠也似。 我毫不掩饰地给靳结一个极度威胁的脸色,冷喝道:“还不过来!” 靳结小身子一颤,猛地挣脱桃清霜的手跑了回来。只是回来之后一头扎进我怀里,脸埋在我肚子上,身子一直颤。 我知道他在哭,我知道我那些话又让他想起了在侯府门前的所见所闻。但我现在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他哭,哭得越伤心压抑越好。我倒要看看,为人父母的,心能狠到什么地步,又能愧疚到什么地步去? 桃清霜空伸着被儿子挣脱的手,浑身连嘴唇都颤抖了起来:“桃九!你……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我想要怎么样?这话我怎么听不懂了!”我“慈爱”地一下下抚着靳结的背脊,好笑地看着她:“原本我是来泉城认亲,带她回家的。可是我那亲戚既然不认我,我也不好死赖着。这不,今晚在这里歇一夜,明天我们就走了,正如我那亲戚所愿,以后都不会再来。怎么着?这又碍着侯夫人什么事儿了吗?” 桃清霜站在明阳侯的身后,有些无措地看了明阳侯一眼,声音有些底气不足地道:“你走就走。可是阿结你不能带走!” 哦哦哦,终于不提不行了啊! 我诧异地问:“这是什么道理?我自己捡的孩子,凭什么我不能带走?侯夫人,虽然你地位尊贵,但于我何干?这事儿你要是说不出个道理来,我桃九可是不依。你不知道,这孩子有趣着呢,又经打,打起来又不哭……” “桃九你够了!”桃清霜大概气得都发晕了,整个人都有点晃。而明阳侯就像是背后长眼了一样,适时地一伸手,将她护在了臂弯里。 桃清霜却是像被蝎子蛰了一样猛地推开他的手不让他扶,自己晃了晃扶着墙站好,挣扎了半天,咬着牙盯着靳结无声哭泣抽搐的小脊背说:“桃九!你这么虐待他,你就不怕遭报应吗?他是我的亲生儿子!他是你的外甥啊!二叔这些年到底都教了你些什么啊?你这么对他,你简直畜生不如!” 我笑了,一把拽着靳结的后脖领子野蛮地强迫他一张泪流满面的小脸儿面向明阳侯和桃清霜:“听见没有?这位尊贵的夫人说你是她儿子!真是笑死人了!来,告诉这位夫人,你爹是谁?你娘是谁?你娘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跟你说的?” 孩子已经哭得气息都接不上了:“我没有爹!我爹死了!我娘说她只是住在侯府,她没有能力养我……” 一阵强烈的罡风突然从我身前刮过,明阳侯抱着孩子的背影让我恍惚刚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结儿,我们回家!从今以后,爹养你!” …… 侯府的马车富贵奢华,宽敞舒适。车内燃着炭盆,高高的车轮让行走的颠簸显得像摇篮般轻柔。哭累了的孩子在这温暖轻柔的颠簸中,趴在爹爹的肩膀上睡着了。做父亲的动作生硬却小心地把孩子放下来,安置在车里的软榻上。 原本直盯盯坐在对面的桃清霜猛地扑到了榻前,激动地握住孩子的小手,亲了又亲。忽然脸色一变想起什么,急急关好车窗,解开孩子身上的衣服。 明阳侯坐在孩子脚头,静静地看着她,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 孩子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脱了下来,并没有明显的伤痕。连府门前和刚刚挨揍的伤痕都没找到。桃清霜疑惑地给孩子穿好内衣盖好被子,满脸不解。 第85章 我要九舅舅 明阳侯欲言又止,靠着车厢缓缓闭上了眼睛。 马车到了府门前,始终跪坐在榻前握着儿子小手的桃清霜抬手去抱孩子,不想却抱了个空。明阳侯先她一步连被子裹起了儿子抱在怀里,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转身准备下车。 “靳竹涛!”桃清霜怒道,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把孩子还给我!” 明阳侯肩膀一抖轻松震开了她的手,一言不发地下车。 车下仆妇成群,都十分惊讶地看着侯爷竟然亲自抱着个孩子样的小被子下了车,但无人敢询问。桃清霜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意识地端起了平日的高冷威严,心里又焦急万分,只能脚步匆匆地跟在明阳侯身后。下人们更是瞠目。什么时候侯爷竟然和夫人像是寻常夫妻俩一样前后脚地走过路了? 等到了主院外的小路上,驻足留守的下人们更加不可思议:夫人竟然一脸焦急地跟上去了?夫人什么时候竟然肯踏入侯爷的主院了? 桃清霜也不想进来。可是靳竹涛抱着孩子一声不吭地疾走,她不跟上来怎么要回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她的结儿,怎么可以交给靳竹涛? 一进院发现竟是静悄悄四面无人,桃清霜一闪身拦在靳竹涛面前:“把孩子还给我!” “还给你?然后让你再把我唯一的嫡子藏起来,在外面吃苦受罪?”靳竹涛抱着孩子,目光幽深地看她:“桃清霜,‘把孩子还给我’这句话,是不是从他落地起,就该我来说?” “结儿不是……”桃清霜咬牙艰难地移开目光,“不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生下来就已经死了!” “哦?”靳竹涛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脸,自嘲地笑起来,“那真是难为夫人了,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长相这么酷似为夫、又酷似夫人的孩儿,刚好和那孩子一般大,还百般掩藏不让为夫知晓?” “这和你无关!”桃清霜耐心耗尽,伸手就过来抢:“你把孩子还给我!” “和我无关?”靳竹涛脚下微错,飞快地让开她的手:“如果和我无关的话,请问刚刚在九弟那里,夫人为何又说他是你亲生的儿子?为夫倒是奇怪了。夫人并不曾改嫁,夫人的亲生孩儿若是与为夫无关,那又和谁有关?” “靳竹涛!”桃清霜不敢误伤了孩子,束手束脚无法放开,怒吼道:“你我不过是一夜夫妻!这么多年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还不满意,尽管休了我就是!我说了这孩子不是那个孩子,你何必突然跟我纠缠不休?我会把他送走,妥善安排。你已经有一堆庶子庶女了,想要嫡子随便抬一个女人做侯夫人就是。我不在乎!” “你当然不在乎。”靳竹涛抱着孩子忽然垂眸而笑,“如果不是九弟忽然带着这个孩子上门,你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在乎我这个连见你一面都难的夫君吧?结儿,好孩子,来得真好!你看,你一来,你娘愿意出门了,愿意跟爹同乘一辆马车了,甚至终于愿意踏进咱们这个小小的家了!” 靳竹涛不理会桃清霜,亲了亲孩子的小脸,绕过她径自进屋。桃清霜气得发颤,却又无论如何不能就这么把孩子丢在靳竹涛手上,一咬牙只得又跟了进去。 一进门,桃清霜的脚步就踉跄了一下,惊愕不敢置信地四处看着屋内的陈设,愣了愣,跟着冲进了里间的卧房。却在踏进一只脚时止步,手指几乎扣紧门框里,再也不能走进去第二步。 所有的房间竟然都保持着七年前他和她洞房花烛夜的样子。外间、里间、婚床……靳竹涛正小心地把孩子往床上放。桃清霜看着他生疏的动作忽然觉得怪异,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怪在哪里。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张让她觉得恶心了七年的大红铺盖的婚床上,心里陡然升起浓浓的恨意:“靳竹涛,你够了!不要把他放在那里!” “这是他爹娘的婚床,他的母亲就是在这里孕育了他。不放在这里要放在哪里?你的那个连他父亲都不能踏足的偏院?桃清霜,即使你是这侯府名正言顺的侯夫人,也没有这个权利!他是我明阳侯靳竹涛的嫡长子,要正大光明地住在侯府的正院!” 靳竹涛坐在孩子身旁,侧首目光灼灼地看了桃清霜一眼,转首含笑轻轻地拍着孩子的被子:“结儿,爹说了,今后爹养你!你就住在这里,爹爹亲自陪你睡、陪你吃饭、陪你练剑、陪你读书。爹养你。” “你没资格养他!”桃清霜怒极,再也不管其他,脚尖一点飞身过来,越过靳竹涛就去抱孩子。靳竹涛寸步不让伸手就去格挡。两人身手都不弱,或许靳竹涛还容让着桃清霜许多,转眼间已经飞快地过了数十招。 “把孩子给我!我不许你养他!我说了你没资格!” “我没资格?你这个做母亲的好有资格?六年多来你把他丢在外面自生自灭!九弟带到门前你都不肯相认,这就是你身为母亲的资格?” “那也比你强!好歹我让他在外面活得干干净净,不会让他看着所谓的父亲整天带着一群女人招摇过市,看着一群别的孩子叫父亲!靳竹涛,你这样的男人,根本没资格让我的孩子叫你父亲!” “好笑至极!这真是这些年我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夫人是不是忘了这些女人都是如何进的门?我原本都是把她们养在外头,是谁一个个地把她们抬进门?难道不是如今来说这些可笑话的夫人你吗?” “厚颜无耻!碰了一个女人就该负责任!搞大了人家的肚子却连个名分都不给,只能说明你无耻至极、畜生不如!你靳竹涛做得出来,我却看不下去!” “这就更好笑了!刚刚夫人都还说这孩子是夫人生的却与为夫无关,那不知夫人又准备如何给自己背着夫君碰过的那个男人一个名分和交代呢?……” “靳竹涛,你找死!” 两人穿花蝴蝶一般地在床前动手,桃清霜接近不了孩子,靳竹涛背对床铺始终挡在孩子前面,越打越激烈。却不知床上的孩子不知何时已悄悄地张开了眼睛,看着两人一边互相攻击,一边彼此越来越狠地揭着对方的疮疤,恐惧绝望的泪水渐渐洇湿了眼眶。 他以为的那些思念和美好全都不存在!他以为他在侯府能找到的那份疼爱根本不会有!他们在侯府门前全都不认他。背着人暴露出来的是如此不堪的彼此! 孩子的心再也无法承受。此刻他忽然后悔极了!他为什么要跟着这个爹离开客栈?他为什么要为了这两个人离开那个痞痞的、坏坏的、却从不真的欺负他的九舅舅? 他要去找他!他要在九舅舅离开客栈离开泉城之前回去找他!这世上的人都太冷,他以为的亲人都太假,只有那个人看起来最坏,但却是坏得那么真诚坦荡,让他在这世上唯一感觉到滚烫滚烫的疼爱的人! 他悄悄地掀开一侧的被子。那两个人正打得激烈没有发现。他试探着往窗户那边爬。那两个人正骂得投入也没有发现。窗户是关着的,他鼓足了勇气猛地扑了过去,“砰”的一声撞开窗户逃向窗外。 “结儿!”夫妻两人蓦然齐声惊呼,先后穿窗而出! 靳结光着脚丫只穿着一身里衣拼命地往院门外面跑,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喊:“九舅舅——九舅舅救我啊!” …… “啾啾啾——”“啾啾啾——”九爷我刚换了一个院子躺下,就听见隔壁的破院里小不点儿阴魂不散的“啾啾”声! 爷感怀得都快吐血了。祖宗,您就不能在那八面光辉的侯府多睡会儿,好歹等你家“啾啾啾”好好睡个饱觉再回来“啾啾”? 埋怨归埋怨,听着小不点儿冲进破院儿找不到他的“啾啾啾”发疯发狂的哭喊,九爷我还是心软了,趿拉着鞋笼着睡袍就晃出去了。 重新找回九爷我身边第一内侍地位的软软慌忙提着厚厚的大氅追出来:“主子快披上!外面冷!”明婉也匆匆拿了梳子发带从外屋撵出来:“主子拢拢头发再见客!”旁的屋里,其他人除了大鬼也都出来了。 我站在院子当间由着软软给我系着大氅,无所谓地冲明婉摆摆手:“不必了。这回来就不是侯爷夫人,必须得是姐姐姐夫了。”说着扬声吼了一嗓子:“九爷我还没死呢!嚎什么丧!” 可不是嚎丧呢么!几分钟不到的功夫,那小子都快哭断气了! 毫不意外的一声惊喜异常的“啾啾啾!”伴随着一只小炮弹,转眼间翻过墙头扑面而来! 也不知道这小子用了多少力气,是不是吃奶的劲儿都拿出来扑我了。还是扔他过来的那狠心女人诚心砸我的。饶是九爷我已经有了准备,还是被这小子迎面扑了个屁股墩! 我不坐倒不行啊。九爷我瓤子里是个女人,拿胸硬抗,老了以后增生咋办? 第86章 抢夺 小豆丁八爪鱼一样双手双脚紧紧盘住我,搂着我脖子就哇哇大哭:“九舅舅!九舅舅——” 我直翻白眼,小子你除了这句“啾啾啾”还能不能有点儿别的新鲜词儿? 我这儿坐在地上让小子抱着嚎,一院子人,连那脸色不好看的夫妻两个也跳墙围过来了。 桃清霜恨铁不成钢地:“结儿!你这样成什么样子!下来!” 靳竹涛单手负在身后,隐忍地:“结儿乖,别伤心了。刚刚爹和娘只是玩笑,以后不会再吓到你了。看哭坏了身子。” 明婉慌地给我穿本就趿拉着、此时被甩到一边的鞋:“爷穿好鞋快起来,外面冷,地上凉!” 阮轻云和程成一边一个扶我的胳膊:“爷快别地上坐!冰着!” 我跟胸前挂了个袋鼠似地坠着个小破孩让他们搀起来,就听桃清山在旁边噗嗤一笑:“活该!” 我瞪他一眼,扯住小不点儿的后背衣裳把他硬从身上拽下来才喘匀了一口气,把小子拎在手里泄愤地使劲儿抖了抖骂道:“闭嘴!还嚎!都说九爷我还没死呢!” 这回桃清霜还没发怒,靳竹涛先受不了了:“九弟!别这么抖他!” 我白了他一眼,一撒手把小不点儿扔给了桃清山:“让你亲舅舅抱着去!骨头什么做的?差点儿撞死爷了!” 我当先哧溜钻进了屋,脱了鞋赶紧抱了光脚丫子在火盆上烤。小不点儿从他亲舅舅身上奋力地扭下来,叭儿狗似地过来抱住我的脚:“我给舅舅烤!” 我斜了脸色很不好看的侯爷夫妻一眼:“别介!你给九爷烤脚丫子,爷怕你爹娘把爷给烤了!” 小破孩儿抱着我的脚,头一低,眼圈儿就红了:“结儿不是他们的孩子!” “结儿!胡说什么!”夫妻俩难得异口同声啊,我颇为赞赏地啧啧了两声,饶有兴味地问小豆丁:“怎么说?” 小豆丁的眼泪吧嗒吧嗒落我可怜的脚上:“他们吵架还打架。他们说结儿是娘和别的男人生的。” 这一句出来整个屋子都静了,只剩九爷我没心没肺地叹息:“就是嘛!爷就觉得不对。怎么在府门口那会儿,侯爷不认你,夫人也不认你,一个二个地都把咱们爷儿俩当乞丐往外撵呢?你看你六舅舅就都进去住了。轮到你可怜的九舅舅,就因为带了一个你,就让撵出来了!可见他们有多不待见你!说什么要养你都是假的!” “桃九!”“九弟!”又是齐齐出声啊,不错不错! 我撇撇嘴看了眼被眼泪冲洗着的脚丫子,很是凝了些“真挚”的情感说道:“结儿啊,你知道不?九舅舅呢,也不是你的亲舅舅。九舅舅是捡来的孩子!要不怎么你娘和你六舅舅开口闭口都骂九舅舅是外人呢?你知不知道,九舅舅刚刚认祖归宗,前两天就让你大舅舅给撵出来啦!” 我完全不给桃清霜和桃清山辩解的机会,一口气都不换地继续煽情怂恿:“你可是堂堂明阳侯府的嫡子,回到曌国就是沼河桃家的长女长孙,怎么能跟着我这么个粗鲁、野蛮、肮脏、无礼……” 小孩子最纯真了,抱着我脚丫子就哇地哭了:“我不当侯府嫡子!我也不当桃家长孙!我就要九舅舅!九舅舅,你不要不要结儿好不好!” 我满意地摸着小不点儿的头:“好好好!结儿这么信任九舅舅,九舅舅怎么能丢下结儿呢?以后九舅舅带着结儿上山为贼、落草为寇。九舅舅偷来一口菜一定给结儿半口,抢来一个馒头一定分结儿半个……” 我俩儿搁这儿舅甥情深,姓桃的和姓靳的都受不了了!“桃九!” 想说我咋能把孩子教成这样儿对吧?可惜了,爷不听!爷呼啦起身把孩子往手里一拎就进内室睡觉去了:“管家,送客!” 这送客肯定也是送不出去。我明知夫妻俩占了院子里一间厢房没走,被我逼得彻夜沟通去了,也没在意。任着明婉拧了热巾子给我擦了脚,扔了大氅拉开被子重新钻进去,舒舒服服地在我尚自温热的大床上躺下,闭着眼睛喊了一声:“给榻上的小子拿床被子,伺候好了!”翻身就睡了。 我是见睡就着。可才没睡两分钟,身旁就窸窸窣窣的,小老鼠似地偷偷往我被子里钻。我闭着眼睛给他拎出来凌空扔回去,刚一睡着又钻回来。来来回回几趟,九爷我烦躁了:“老实睡着,乱钻什么!” 可没想到小不点儿打从九爷我承诺带着他,胆儿也肥了,拥着被子坐在榻上不服气:“我不!你那床是睡两个人的,凭什么我不能睡!我就要跟你睡!” 我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把床占满:“现在没地儿了!想跟人挤,找别人去!” 小子跳下榻就往我床上扑:“去年我冰姨要跟我睡我都没让,小爷我跟你睡是给你面子,你快给我起开!” 我的个小王八羔子!我都快给气笑了。好的不学,学起九爷我的气派来一愣一愣的啊!一把按住小腰给压在床棱上,朝外就吼:“明婉,进来!” 各国贵族到了我这个年纪几乎都有人侍寝。我身边跟了一男一女两个这么漂亮的侍儿侍女,还从来没用过。今天屋里呆了个小的忽然喊着让进去侍寝,满院子都听见了。 明婉刚匆匆进屋,外面桃清霜就和程成、阮轻云又打起来了。我一听靳竹涛没插手,知道桃清霜一个人闯不进来,放心地把臭小子交给明婉,一指软榻:“带着他,榻上睡去,不许他再往爷的床上来!” 明婉把臭小子抓走按到榻上去了,九爷我沐浴在屋外的砰砰乓乓中,香甜地睡着了。 等爷迷迷糊糊醒来,扭头一看,就见榻上打架一样睡着的两人,“噗”地一声笑了。明婉立即睁眼就要下榻,我示意她不用动,闭上眼笑眯眯地又睡回笼觉了。 按我原来夸口装逼的行程,今天起来就该走了。不过正如我所料,夫妻俩一夜不睡大概也达成了一些多年未曾达成过的共识。第二天早晨竟然双双客客气气地表示在我们走前要好好地尽一尽地主之谊。泉城虽不是国都但也是一个比较大的城池,有好些好玩好看好吃的东西。我们来一趟不都见识一番,未免可惜。 我见这夫妻俩尤其是桃清霜终于知道要哄回孩子的心了,自然给她这个机会。不过对于两口子说孩子不是靳竹涛的这一点,爷始终持保留态度。别的不说,就凭靳竹涛自然而然透出对妻子和儿子的那份心疼,我就觉得这事儿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 一帮子人逛街、吃饭、游湖。要说小不点儿真不想要爹娘了那明摆着就不可能。昨天还伤心得眼泪给我洗脚,今天抱着爹妈给毫不惜钱买的各种各样玩意儿送这个送那个,那个春光满面! 画舫里烧着一溜炭火,温暖如春。我跟大鬼正在窗下吃着满桌子侯府供应的吃食,阮轻云、明婉和程成三个忙着给我们剥皮去核。爷心情好,过一会儿就抓一把剥好的果仁儿塞他们嘴里,看他们感激又害臊的样子嘿嘿嘿找乐儿。 两夫妻看着事无巨细地热情招待我们,其实心思全在孩子身上。这大半天的玩下来,看着孩子的笑容,情绪也是越来越好。等画舫行至江心,侯爷大人一高兴抱起孩子就架在了肩膀上。桃清霜嘴角笑着眼睛里却难过着,过去想把孩子弄下来又捞不着,被桃老六给拽了回来。 我唇角一勾,听着桃老六在僻静处认真地问他姐:“结儿真不是他的孩子?” 桃清霜脸一拉,扭头坚定地道:“不是!” 桃老六皱眉:“可他是真心疼那孩子。” 桃清霜眼圈儿一红,咬牙道:“那也不行!” 桃老六扳过他姐的肩,脸色很严肃:“姐,我知道你不想告诉任何人孩子的爹是谁。可是弟弟想问你一句:你生下他这些年,他那个爹知不知道?以后又会不会出现?他的那个亲爹,能不能在今后的日子里,给结儿应有的庇护?” 桃清霜的身子绷了起来,瞪着桃老六说:“这个不用你管!我是他娘,我自会庇护他。以后大不了我不送他回雪山,我亲自养着他!” “以什么身份?以什么名义?你要对外宣告这是你的孩子,但是和姐夫无关吗?还是连他是你的亲生儿子都不敢说,直接说是捡来的、抱养的?”桃老六寸步不让地盯着他姐,“老九昨天晚上给结儿说的话你没听见?还是没听懂?你要是还没看清楚,那我今天再提醒你一下:老九和你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他既然决定护着结儿,这事儿你不安排妥当了,他绝对不会把孩子交给你!” “他凭什么!他不过是舅舅!我才是结儿的娘!” “可你敢这么对外宣布吗?刚刚在外面逛街,你为什么给你们一家三口都带上幕离?你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抬起头来让人看:你是明阳侯府夫人,是你手里孩子的亲娘?” “桃清山!” 第87章 二姐你醒醒吧! “叫什么都没用!二姐,你醒醒吧!姐夫妻妾成群是不对,生那么多庶子庶女是不对,可你是他的妻子,结儿又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你说结儿不是他的儿子,你说当年那个孩子死了,谁信?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能让他的亲爹出来教导结儿吗?你能让他的亲爹出来像姐夫这样……” 桃清山拽着桃清霜的肩膀强迫她看父子俩玩乐欢笑的场面:“你能让他的亲爹像姐夫这样陪着他欢笑玩耍吗?” 桃清霜泪流满面却咬牙不语。桃清山语气渐渐平静下来,神色极其认真恳切地看着桃清霜:“姐,如果结儿是他的儿子,你以什么身份立场不让他见自己的孩子,不让他这个侯爷养育自己的世子?如果他不是,那么他为什么不休了你?你又为什么不离开?” 桃清霜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只是眼泪不断地流淌,身子颤抖如落叶。桃清山叹息一声:“二姐,你口口声声说你才是结儿的亲娘。但看看老九、看看姐夫为结儿所做的吧。昨晚老九对结儿说的那些话,哪怕上山为贼、落草为寇,他偷来一口菜一定给结儿半口,抢来一个馒头一定分结儿半个,却绝不会丢下他不管……姐,这些话,连我这个亲舅舅听着都觉得羞愧!你这个做亲娘的,难道心里就不觉得内疚么?” 我没有再继续听下去,嘿嘿笑着拈起一颗花生米大叫:“好外甥,张嘴!”端端丢进了小豆丁乖乖张大的嘴巴里,舅甥两个哈哈大笑起来。 夕阳快要落山时,画舫靠了岸。大人们玩了一天都已经乏了。靳结更是没等下船就趴在他爹背上睡着了。船夫忙着系缆绳搭桥板的当儿,爷晃晃悠悠拦在了含笑打算背着儿子下船的侯爷大人面前:“我说侯爷大人,您这是折磨我家结儿呢是吧?有你这么背孩子的么?” 侯爷大人让我说得一愣,不自在地把孩子在背上小心地挪了挪:“我觉得……还好吧?” “还好?我说你就算没练过背孩子,自己当孩子的时候难道也没被背过?”我啧啧啧地指点着,“你看你这虎背熊腰的,孩子的腿才多长一点儿?你背他的时候得把他的屁股从后面拿手托住,而且让他的屁股刚好在你腰上。不能只抓腿,让屁股坠着,这孩子得多难受!哎,对,就是这样。不行不行,你这背太拱了,平一点平一点。对了!现在再轻轻地把他往上颠一下,让他的小脸儿刚好贴在你的肩窝下面。哎,对了,好极了……” 侯爷的汗都让我折腾出来了,我又不满意了:“还是不行啊,这男人的腰还是太粗了,你看把孩子两条小腿绷的,睡个觉跟练劈叉似的!” 一旁唯一跟着的仆人年管家汗也下来了,赶忙地过来伸手:“侯爷您给我吧,您哪遭过这罪……”话没说完就让明阳侯给一下子冷脸训斥了:“闭嘴!不会说话就给我滚一边儿跪着去!” 年管家噗通就跪一边自己啪啪扇耳光去了。明阳侯也不理睬,认真又调整了一下,还是冒汗,转了脸诚恳地望着我:“要不,我再放松一些可好?” 桃清霜伸手就要过来抱孩子:“你再放松能把腰变细了!孩子给我!”可怜见的终于逮着机会了!话说这也不知道是啥时候达成的默契,这一整天,孩子在我们所有人手里转来转去,她最多就摸摸手,愣没捞着机会抱上一次! 坏人要做就要做到底,九爷我一胳膊挡开她:“没你的事儿!” 面对背着孩子的侯爷我就立刻和颜悦色了。一边把孩子抱起来一边教他:“这男人虎背熊腰,背孩子的确容易让孩子叉着腿,但抱孩子就不一样了。男人的胸膛宽阔,胳膊宽厚有力,孩子睡在当爹的怀里,比他妈抱着睡可舒服多了!哎哎不是这么竖着抱,要横着。左臂抬高,右臂往下,哎对了。把孩子脑袋轻轻动一下,让他的右脸颊贴在你的胸膛上,耳朵刚好听着你的心跳,睡梦里那安心的感觉啧啧……哎,对了!” 明阳侯大人认真地一步一步照做,终于把孩子舒服地嵌在怀里的那一刻,眼里几乎要开心地开出泪花儿来,压低声音兴奋地叫:“真的!霜儿,霜儿你快来看!你看他睡得多舒服,他在听着我的心跳……” 除了九爷我贼眉鼠眼的笑,整个画舫寂静无声。就连桃清霜都呆呆看着明阳侯一脸迷茫。 明阳侯本人尚自未知,整个人沉浸在父子亲情的感动里。我凑过去笑嘻嘻看了看小豆丁睡得香喷喷的小脸儿,仿若不经意地问道:“侯爷,你怎么连抱孩子都不会?那么多的庶子庶女,难道侯爷竟然从来都没碰过吗?” 明阳侯一怔,抬头欲辩却无从辩驳,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九爷我甩手满面笑容地下船去:“侯爷,再抱一抱就得了,回了城就要还给我带走了哦!那可是九爷我从城外捡来的小、乞、丐!” 桃清山在桥板上挤到我身边:“好你个老九,贼心眼儿可真多!晚上聊聊?” 我看一眼还在画舫灯影里僵立的一家三口,睇了桃清山一眼,没拒绝。 岸上,一队车马静静地停靠在路边。好久了,一直在这儿。我以为是哪家大户人家接人的车马,也没在意。刚要擦身而过,忽听黑魆魆的车厢里响起一把老迈威严的声音:“来者可是曌国沼河城桃家小子?” 桃家小子?这得多自重身份的人才敢对九爷我这么称呼?我当即大喝一声:“哪里来的老鬼!” 我这一声喝有意带出去一丝丝威压,车队里所有驾车的马都给惊了,稀溜溜惊嘶乱动起来。整个车队顿时拉马的拉马、扶车的扶车、惊呼、吆喝声响成一片。我得意中忽听老鬼的马车里还传出年轻女人娇弱的惊叫声,顿时眉头一皱。 等车队差不多安稳下来,船上的人也都下来了。马车上的老太太咚咚咚砸着拐杖:“余氏!还不去把你夫君从那贱女人那边扶过来!” “是!母亲消消气,妾身这就过去。”正是刚才那娇弱的声音,此刻更是多了许多的柔软。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转眼下了马车,目不斜视地穿过阮轻云和明婉、大鬼和程成、桃清山和我之间,直直奔着明阳侯就“担心”地迈着小碎步疾走了过去:“夫君!婆母一连两日不见你来,甚为担心!夫君快跟妾身过去给婆母见个礼吧!” 说着仿佛才看见桃清霜一样,为难地回头看了看马车才低声见礼:“妾身余氏见过夫人!婆母正在气头上,还请夫人见谅。”说着自己赶忙地起身插在夫妻两人中间,伸手就要去扶明阳侯。却又像是被吓住了一样失声惊叫起来:“哎呀!侯爷抱着个什么东西?怎么看着像个孩子?” 夫妻俩就在我身后。我和桃清山同时侧身,我见到桃清山眼睛里冒火、紧紧咬着牙关、握着拳头的样子,鄙夷地撇撇嘴,干脆利落地抬脚,对准某多余人的屁股,“邦”地就是一脚! 只听“嗖!”——完美的抛物线。 “啊——”空中回荡着语音袅袅。 “哗啦!”美女入水,涟漪荡荡,我看跟掉下去块石头也差不多嘛! 车队那边立刻又兵荒马乱起来。中间夹杂着老太太气极恼怒的声音:“怎么回事?是谁干的?涛儿!快救人!” 靳竹涛抱着孩子没动。桃清霜自然更没动。桃清山一脸敬佩地冲我伸了个大拇指,被我鄙夷了。 画舫上急急忙忙跑出来最后一位年管家,正好糊里糊涂听见这话,想也不想就跳水了。 我嘴一撇:“活该跪墙角的命!” 人家家务事来了,九爷我才懒得参合,伸手毫不客气地从靳竹涛怀里夺过孩子,不忘鄙夷地看了桃清霜一眼:“自己男人看不住,一群女人你也对付不了,真丢人!”说着根本不管自己闹出的这一片混乱,带着人扬长而去。 我们回到客栈的小院儿,桃清山一洗漱完就巴巴地跑来了我这边。一看明婉正在给我擦头,不客气地也叫来阮轻云给他自己擦。一边享受一边好奇地问我:“大哥真把你赶出来了?” “嗯。”我闭着眼睛享受,就不给他多说。 “那你还跑来?”他追问。 “约了大鬼他们在这儿汇合。”我言简意赅。 “就这样?”他不信。 “赶巧。”我像挤牙膏一样一点一点往外挤,故意急他。 “怎么个赶巧?”他又问。 “追杀一个人,追到城外才杀掉。”我还是掐头去尾。 “那结儿呢?怎么会到你手里的?”他没听懂。 我鄙夷地看他一眼,这人的记性到底得有多差了:“我说过至少三遍了!” 桃清山不可思议地瞪着我:“真是你在城外捡的?怎么就会这么巧!” 我睁眼瞧了他一眼:“巧的是你吧?我是老王八逼来的,你不是一年到头失踪么?突然露头想干嘛?” 第88章 六哥清山 “老……”桃清山伸着手指遥遥地戳我,却复述不出“老王八”三个字来:“怪不得爷爷说你是逆孙,骂你是小王八蛋……等等,小王八蛋?王八,小王八,小王八蛋……啊哈哈哈!”桃清山醒过味儿来,笑得前仰后合,阮轻云无奈地放松些布巾:“六爷,您再笑,轻云要擦疼您了。” “哎呦怪不得爷爷把家主印信不传给大哥,偏偏传给了你。果然是一家子!”桃清山还是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眼睛里还是笑意,说话有点儿喘:“怎么我们新家主还不知道吗?你忽然从大哥手里让人给劫了。整个桃家翻天覆地地找。所有子孙都接到了传信,说见到你了要往家里报信。我就更倒霉啦。刚接到父亲让找你的亲笔信,紧接着又收到清冰从雪山传来的急信……哎呦!阮轻云,你想疼死爷是吧?” 我无语地瞪了阮轻云一眼,阮轻云垂下眸子,指节发白地低头继续给桃清山擦发。不过我知道,这人听见桃清冰三个字,魂儿已经飞了。 桃清山倒也没有太在意,继续道:“清冰说几年前大姐曾派人带了个孩子到雪山交给她,跟着她在雪山习武。可前段日子她闭关,一出来发现孩子丢了,留了信说要下山找她娘。雪山弟子轻易不能下山,她担心孩子不认得路跑丢了,赶紧分别给二姐和我传信,让我们沿路寻找。我一想,两个都是要找,都最有可能来二姐这儿,那我不到这儿来,到哪儿去?谁知道我没逮着结儿,落到你手里了。” 我呵地冷笑一声:“原来如此!什么桃家子女都被迫离家,不愿回返。其实你们彼此之间都有联络,包括你爹也都一清二楚,不过瞒着老王八一个人,逼着他对赵家三个女人出手罢了!” 桃清山沉默了一下,倒没有反驳,只是声音沉静了些:“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桃家最大的是爷爷。有爷爷护着她们,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难道我们要留在那里,眼看着彼此一个个被她们逼死么?” 我不屑地斜睨他一眼,心说窝囊废。他竟然看懂了,自嘲地一笑:“现在想想的确是窝囊。那时候只觉得爷爷一心偏向他们,桃家的整个天都塌了。谁曾想仅仅一个大哥狠辣起来,就能逼出当年的真相,还世事一个清白呢?很多事就是没想到可以去那么做。真有人做了,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反而很简单就做到了。从这一点来说,我特别佩服大哥。从小他照顾我们,我只觉得他太能忍。如今才知道,他但凡是为了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也有冲冠一怒的英雄气!” 对他们这些从小被礼教灌输的孩子来说,能做出大哥那样直接绑了老贱人直逼家主的举动,的确是颠覆性的了。我没有吭声。却听他话音一转愤愤不平地道:“可我就不明白了,当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说是大哥逼走的那三个贱人,最后却是你继任了新家主?你说,大哥忽然又赶走你,是不是你狼子野心?” 我猛地睁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行了,都去睡吧。” 明婉和软软担心地退下了。桃清山自然是不听我的,直接跳到我床头来:“今儿你休想就这么过了!你给我老实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连一丝情绪对他都欠奉:“你以为是怎么回事,就算是怎么回事好了。爷跟你没关系。” “少拿对二姐那一套来糊弄我!二姐从小一根筋,我这些年可是一直在七国闯荡,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见过!” 我半点不在意地翻身盖好被子:“那还跟爷扯什么淡?” “可爷就是没见过你这样的混球!”桃清山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我床沿上,“说你是个好的吧,亲人长辈你都半点儿不放在眼里,整天想怎么胡闹就怎么胡闹!可说你不是个玩意儿吧,你闹到哪儿,哪儿的事儿就能让你给理顺了!就说你当着二姐揍结儿那狠劲儿,啧啧,把二姐心疼得恨不能把你撕了!可那余氏给二姐没脸,你又毫不犹豫地一脚把她踹湖里去,一口气给二姐出得那个爽……你说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滚!”我不耐烦地打个呵欠。 “你就是个混球!”桃清山自己在那儿咬牙切齿地,“父亲说普天下只有二叔那样的人物能养出你这样的后人来。可我就越看越不信了。二叔那样谪仙一样的,能养出你这样小恶魔似的来?” “所以呢?桃六爷您是想怎么着?”我无奈地睁眼,撑着头看他。 “什么桃六爷,叫六哥!”他立马瞪眼。 “这个恐怕办不到。”我又闭眼躺倒,“忘告诉你。爷从来就没当过什么狗屁家主。那就是糊弄人的一障眼法。大哥赶我走的时候就已经把家主印信夺回去了。所以,你要是为此仇视爷,可以省省仇恨值了。” 桃清山怔了怔:“那……那我也是你六哥!” “才怪!我已经给大哥讲了,办完答应老王八的这几件事,爷就回自己的地盘去,从此跟你们桃家没关系!”说到这里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有些苦涩。自从那天离开后不曾去想的话此刻再从嘴里过一遍,竟然还隐隐地梗。“大哥也说了,宁可从来没有见过爷这号人。” “大哥竟然这么说话?他能说出这样的狠话?”桃清山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冷气,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忽然好奇地捅捅我,“来来,给六哥说说,你到底对他做什么了,能把他惹成那样?” 我睁开眼,冷冰冰地看着他。他嗖地蹿起来:“哎呦这就真恼了啊!我这就走、这就走还不成吗?”蹿到门口忽然又撇着嘴回头:“从小大哥就是最疼谁才肯对谁凶。也不知道你小子哪儿好……” 我一枕头把他砸了出去!蒙头盖上被子生闷气…… 第二天我还没睡醒,外面就吵吵嚷嚷来了很多衙役,叫嚷着说什么要拿欲图杀害侯府内眷的凶手恶徒。我翻了个身躺平了捂上耳朵继续睡。靳结却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光着脚丫子爬上我的床,搂着我脖子哼哼:“九舅舅,好吵!” 我顺手撩起被子一角把他盖上,迷迷糊糊掐了个诀,声音就都被隔在床帐外面去了。任外面吵翻天,我们舅甥俩在帐子里呼呼大睡。 …… 院门外,此时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最外面的是黑压压看热闹的,往里一圈全是衙役。被衙役们簇拥的有两顶官轿,轿帘都高高掀起着,一个是头戴官帽的官员,另一个满脸怒气和威严,正是侯府的老太君——靳老夫人! 客栈的掌柜和伙计满头大汗地跪在老太太轿子面前陈情,汗流浃背。老太太却是越听越怒,命令那官员立刻进去拿人。官员眼珠子咕噜咕噜转,有点不敢信又有点不敢不信,悄没声儿地把掌柜地单独拉到一边:“里面住的真是侯爷亲自打过招呼的贵客?” 掌柜的就差给他抱着脚磕头了:“要不然小的生了几个胆,敢拦着您,拦着侯府的老太君?” 官员暗叫一声晦气。明阳侯是全城最大的官宦,等级比他高了天大一截去。这明阳侯府的家事,怎么偏偏就让他给摊上左右不是人了?老太太也不说清楚,这会儿人都带来了,他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呢? “到底是什么样的贵客?” “小的不知啊!小的只知道客人住进来的当天,侯爷和夫人就亲自上门了!一个下人都没带,亲自进去跟客人会晤的。”没敢说打烂了他一整个院子的话,“当天原本走了,没多久又拐回来,还住在了院子里。第二天还亲自陪客人们出游来着。” “嘶!”这可不是一般的贵客!官员顿时觉得自己的乌纱帽在头顶上晃悠,赶忙扶了一把,拉住掌柜的大声问:“哎呀掌柜的,本官突然内急!何处方便?” 掌柜的迎来送往多灵敏的人,立刻知情会意,大声道:“这边这边!地方有点儿远,大人您且忍着点儿啊!” 官员赞赏地悄悄递给掌柜的一个“以后有你好处”的眼神,一边踉踉跄跄地被掌柜扶着跑,一边大声喊:“所有人不许妄动!且等本官回来再好好地……哎呦快快快,本官忍不住了!” 明婉、程成和阮轻云在紧闭的院门后对视一眼,彼此无语。 衙役们都快等睡着了也没见他们的大人回来。老太太自己又使唤不动这些下面的差人,气得头顶冒火。正在这时,一队明晃晃的多彩仪仗簇拥着一辆高大鲜明的刻着侯府标记的马车稳稳驰来。开道的大声长喝:“明阳侯府夫人出行,前方闲杂人等让开!” 原本围观的人群哗啦啦退向道路两侧,纷纷跪倒低头行礼让行。 车驾一直来到小院门前才停住,衙役们纷纷叩拜,偏生那官员此时突然匆匆跑出,也跟着五体投地地跪迎,气得靳老夫人牙痒! 第89章 嫡孙 众人拜毕,丫鬟掀起轿帘,桃清霜一身华服巍然端坐,冷傲如雪山之巅的碧莲:“何人在此吵闹?” 那官员脖子一缩,心说您那么大的婆婆掀着轿帘儿搁那儿坐着,您非要来此一问,这是让人怎么答?但这黑漆漆一群衙役是自己带来的,此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主动示好,争取宽大处理吧。 “启禀候夫人:侯府贵客在此,下官不敢妄自吵闹。只是今晨侯府老夫人递了话儿过来,说是侯府的贵眷为人所害,差点一命呜呼,已查明凶手恶徒就在此处,命下官带人前来缉拿!下官来此后,掌柜的禀报说里面住的是侯府的贵客,下官立刻住手,至今您也看到了,连院门都没进,实是并未曾再敢打扰啊!” “狗官!”那边老太太顿时发飙了,拐杖咚咚地砸在轿底:“让你拿人你拿人就是,还在这里给我啰嗦什么!还不给我冲进去!” 桃清霜忽然转目不畏不避地看过去,冷冷地道:“婆母口口声声拿人拿人,不知要拿的是什么人?” 靳老夫人鄙夷地瞪过来一眼,骂道:“贱妇!在老身跟前没有你叫婆母的份儿!不要以为凶徒是你桃家人你就护得住,你敢动余氏,老身就让你知道知道谁才是老身心目中真正的儿媳妇!” 桃清霜不屑地冷声一笑:“原来是为了余氏!这位大人,此事你可以销案了。那位余氏不过是侯爷的一个侧室。侯爷孝顺,见老太太喜欢,让她专门在老太太身前尽孝罢了。昨日余氏落水原是她自己失足,侯爷也看见了的。此人忤逆,纵使老太太偏疼,今后也不过是打杀的命。侯府家事,就不劳官府费心了!” 靳老夫人气得一个倒仰:“桃氏!你……你为何不老老实实呆在你那偏院里!如今竟敢出门招摇过市,还顶撞你的婆婆!莫非……莫非传言都是真的?你在外面给我儿子抹了黑,里面藏着你的孽种?” 靳老夫人当着这么多人说出这话来,顿时人群里一阵隐隐的嗡嗡声。却听一道声音从外面走来,严厉地呵斥道:“母亲慎言!母亲从何处听来如此荒唐的话语?莫非又是那余氏?我看夫人说得对,这余氏真真是该打杀了!院子里住着的是夫人的两位弟弟,以及不远千里辛苦送回的侯府嫡子——您亲亲的嫡孙结儿!您连孙子的面都还没有见一回,怎能就如此对他们母子出口中伤!” “什么?你说什么?”靳老夫人一下子从轿子里站了起来,“嫡子?什么嫡子?哪里来的嫡子?涛儿,你有嫡子了?” 四周鸦雀无声,靳竹涛环视一眼,声音极其平稳地道:“六年前夫人曾经产下一子,母亲可还记得?” 靳老夫人顿时坐倒回去,难过地道:“怎能不记得?那可是你第一个孩子!老身第一个孙子!只可惜产下就夭折了,母亲去晚了,竟连孩子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那就是结儿!”靳竹涛坚定坦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母亲,对不起!只因夫人生产前,有高人为她腹中的孩儿占卜,说是这孩子的命格六岁之前带凶,凡是见到他的亲人都会有难。因此是孩儿斗胆,欺骗了母亲和夫人,将孩儿远远地送去了雪山养育!直到如今结儿已满六岁,刚刚由两位内弟送回。今日,我和夫人就是来接他们回府的!” “啊!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你个糊涂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母亲!你该告诉母亲的!结儿呢?快,快开门!让我看看孙子!快让我看看我亲亲的嫡孙!” 院内,三人相视纠结。怎么办?主子到现在还不醒来,这门是开,还是不开? …… 床帐被桃老六突然掀开的时候,小不点儿搂着我的脖子、我一只手压着他的肚子睡得正香。他一手一个揪了我们起来,小不点儿兀自搂着我的脖子不放,两只小脚自然而然地穿过我的腋下,八爪鱼一样盘住。 我只觉得身上好重根本站不稳,顺理成章地就着揪着我的那只手歪在了那人身上,嘴里还咕哝着:“什么东西这么沉?” 桃老六撑住我们俩,骇然笑骂:“这都睡得着?真服了你们这一大一小两个睡神!该觉得沉的是老子好不好!”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前往侯府的路上。小不点儿早已经被抓出去见过老太太和围观群众了。据说当时什么话都不用再说了,他爹把他一抱,他那张跟他老子完全酷似的小脸儿就是最好的名片,上面明明白白几个大字:“明阳侯之子!” 我问阮轻云我是怎么来到马车上的。阮轻云嘴角一抽,比划了一个提着腰带的动作:“六爷拎出来的。”我骂了一声我靠,转念又想想,爷在这儿保持形象什么的也没用,便作罢了。 侯府多年不出门的嫡夫人一改往日的避世,一出门就和侯爷双双接了儿子和两个弟弟回府,据说一时间震惊全城。我倒是不知道桃清霜以前是怎么过的,就好奇问了问桃老六。 桃清山说,他这次没来之前,本来也猜想桃清霜是受欺负的。每每想到这一点,就让他觉得不能容忍。可桃清霜从来不许兄弟姐妹们来看她。我来之前,他住在侯府那几天,发现侯府中靳竹涛的那些所有侧室都对二姐十分尊敬,下人们也都对她敬畏得不能再敬畏。 他一打听才知道,那些女人真的没有一个人是靳竹涛自己做主抬进来的,都是桃清霜知道一个抬进来一个,最后抬了满院子的女人。说来也怪,靳竹涛的事桃清霜完全不理,甚至两人连面都不见。但桃清霜偏偏就会关注他在外面养女人的事。养一个她就会抬进来一个,无一遗漏。 他也问过桃清霜何必如此。桃清霜狠狠地说,男人碰过女人却不给名分,是最不可原谅的无耻! 而靳竹涛也是奇怪,桃清霜在府里不管做什么他都默许。仿佛他能够包容她所有的一切。据说老夫人之所以留在老侯爷府里,而靳竹涛却是另立侯府,就是因为老夫人不喜欢桃清霜,侯爷又不肯退让。可是要说他很爱桃清霜吧,他又不断地在外面养外室,桃清霜给他抬进来,他也从不拒绝,反而个个都照顾有加。 所以,桃老六的总结是,在靳竹涛的默许之下,桃清霜虽不出府,但整个侯府都牢牢地控制在桃清霜的手里。而桃清霜从不出头露面,不是迫于任何因素,仅仅是她自己不想。 我正听得有趣,桃清山忽然眨眨眼:“不过你说姐夫那么多庶子庶女从来都没碰过一个,只对结儿如此疼爱,会不会其实他心里装的还是二姐?他心里爱的从来都只有二姐一个人?” 我顿时翻个白眼没兴趣了!这么复杂的爱情命题,不要跟不懂爱的人讨论好咩? 接下来的十几天,桃清霜和靳竹涛都表现出了最适合他们身份的行为和风度。或者可以说,两个人都出现了很大的改变。 桃清霜虽依旧冷淡,却不再把自己的风华深藏在宅院之中。对外,她必要时会与丈夫一起带着儿子出席一些重要的交际场合。对内,她疏离公正地对待每一个侧室、如夫人及其庶子庶女。却又从来不留丈夫在房中住宿。 这样既不揽权,又不遭嫉的形象让她在府中更加得人心,甚至在外界的传言中飞快地成为大家主母的完美典范。也因此,她所出的唯一嫡子靳结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越发牢不可破,走在哪里都是人所尊敬的小世子。 而明阳侯的作法则是与她相反相成。自从嫡子回府,他不再亲近任何一房侧室,空暇时都是陪伴嫡子度过。对外,他负责任地撑起了侯府的家业。对内,他完美地诠释了一个严父和慈父合一的角色。这样的靳竹涛,让即使是桃清霜也无法否认,如此的一个父亲角色,的确在靳结心中无人能比。 可是桃清霜却是除了把热烈的真心和疼爱完完全全地放在靳结一个人身上,平日里给人的感觉更加的苦涩。至少我是很有想抽她一顿的感觉。 比如今天是正月十五,家宴过后,靳竹涛来陪我们大家逛夜市,看花灯。我们一行人走在欢闹拥挤的灯展上,靳竹涛像个寻常百姓家的父亲一样把靳结扛在肩上,拉着他的小手在前面欢声笑语,就连我看着都觉得舒坦,桃清霜却是一脸中毒要死的表情。 我白了她一眼,觉得这种不识好歹的女人,干脆直接毒死算了。 在侯府,靳竹涛是一个人住在正院。偶尔靳结愿意跟他睡的时候,就他们爷儿俩住在那里。靳结回来跟我说,那边一个下人都没有,整个屋子都是红的,爹爹说是娶娘进来时候的布置。 我和我的人以及桃家老六都住在桃清霜的偏院里,再加上桃清霜原本的下人,人多有点挤。主子能住的屋子不多,桃清霜原打算她和儿子住一套,让我和桃老六住一套。我怜悯桃老六以后不要遭无妄之灾,拎走了小豆丁。桃老六只好委委屈屈住了间稍好的偏房。 第90章 二姐的彪悍 靳竹涛知道以后跟桃清霜说,不然把那间院子加盖一下。我说大可不必。过了正月十五不管桃清霜答不答应回桃家,爷都要走第二家了,没空耗在你这一处地界上。 这话传到靳结的耳朵里,小子整天怕我走了不带他,跟屁虫一样整天跟着我。也就今天看花灯的时候忘了,跟他爹好好地腻歪了一回。 此刻靳结睡了。小子惦记着今天就是十五了,睡前又故态复萌,轻手轻脚把爷给绑了。不过这次有长进了,不绑手腕改绑脖子了! 我郁闷地保持着舅甥俩一起上吊的姿势,一直等着他放心地睡着了,才咬牙切齿地把脖子上绕了好多圈的裤袋绳给解了。 我拎着裤袋绳扔到外屋的桌上,让软软升起火炭,点起灯盏,一个人看着窗外的月亮打哈欠。 门忽然吱呀一声响,桃清霜自己提着个灯笼,素面无钗地走了进来:“结儿睡了么?” 我没好气地道:“我说我们俩熟吗?别说我不是你亲兄弟,就算是亲的,你这么每天半夜三更地来占我一个男人的床,不嫌名声难听啊?” 她不理我,熄了灯笼,放轻脚步到里间去了。我翻个白眼儿,灯一吹,惯常在外间的软榻上一躺,被子一拉,蹬腿躺展。 不一会儿她出来了,没像平常那样搂着儿子睡一夜。我也不意外。 明天我就要走。她儿子的去留到现在谁也没吭声。我也没说不带,她也没说要留。包括她到底回不回桃家,她从来没给话,我也一次都没逼问过。但到了今天,这都是回避不过去的问题,她必须得面对。 窗前有桌子,她在靠软榻这边坐下,开口道:“来壶烈酒?” 我唤明婉温了一大壶烈酒,连酒碗一起拿过来:“自己喝。爷不沾酒。” 她嗤地笑了一声,自己斟酒喝了一碗,等窗外明婉走远了才说:“你可真不愧是二叔养大的,浑身上下都是二叔的傲气!” 我也嗤了一声:“你们姐弟可真逗!你家老六说我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桃莫颜的后!” 她睇了我一眼,并不对我的言辞有任何评判,只连续又给自己斟了两碗烈酒喝下。喝下等了一会儿张了张口还是没说什么话。抬手又斟酒。就这么一盏茶的功夫一个人闷头把一大壶烈酒都喝完了,竟然还没有醉。 说是没有醉吧,偏又脾气分外地激动暴躁起来,拍着桌子晃着空酒壶喊:“再拿酒来!这么小的酒壶能喝个什么?拿整坛来!” 我一脚把她手里的酒壶踢得飞出了窗外去:“说就说,不说滚蛋!等着酒给你壮胆,不如回你自己屋哭去!这么点儿操性!” 桃清霜垂下头不发酒疯了,过了一会儿抬起头去看窗外的月亮,月亮也照见她脸上的两行水渠:“九弟,二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人有心事,最难是开口。一开口,慢慢地那些心事就淌出来了。所以我就看着她淌着眼泪淌着心事,一句都没有再打断她。 “结儿真的不是你姐夫的孩子啊!我原本以为,我给他照顾好家,我的儿子也不要他管,他想要的女人我都给他抬进来,我已经不欠他的了。等侯府有一个合适的主母,我就离开,去跟结儿我们母子生活在一起。可是现在结儿却完全接受了他这个父亲,这让我怎么办?” “我真的不明白靳竹涛为什么真的对结儿视如己出……呵,我这么说,你们又要觉得我是个没良心的女人了对吧?我知道。我知道你和六弟都是这么看我的。尤其是你,九弟。你对人的态度从来都不屑于稍加掩饰。呵呵,当年我像你这个年纪时,又何尝不是?” “雪山派从桃家收徒,就是从你二姐我开始的。当年你二姐啊,可是江湖上很有名的烈女剑客呢……” 酒意、情感、回忆汩汩不断地从桃清霜的嘴里、神态里、眼睛里流淌出来。我的眼前慢慢展现出一幅多年前红衣少女仗剑天下、爱恨情仇的凄美画卷。 当年的桃清霜,骄傲热烈,胆大包天,喜剑、喜战,曾经因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与当时的天下第一剑客金无伤有过一场短暂而激烈的爱恋。 她上山学艺时间不长,只学了三年,就下山回家了。不是她天资不好,也不是她艺满学成。而是身为雪山派弟子不能轻易回家。但偷偷进行的热恋烧去了她的所有的耐心。她再也不想等待,她要回家告诉父母,她爱上了一个人。她更等不及要带他回家去提亲。不管她娶他还是她嫁他,她都愿意! 她下山了。那天,原本是他们约定好,她告诉他自己的姓名、家世和身份,他也揭开面具露出真容,两人彼此接受的话,就回家提亲的日子,金无伤却爽约了。 她四处都找不到他。等得到消息,却是他已经与另一个青楼女子纠缠不休。 桃清霜不是轻信流言的人。得到消息就亲自冒雨驰马去找他。结果却是亲眼见证了两人正在颠鸾倒凤、覆雨翻云。 桃清霜伤心之后便是决绝,手起剑落便杀了那妓子,并重伤了茫然失措的金无伤。之后,她把悲痛深深地压在心里,骑着马负气狂奔。 狂奔了一段之后,心里的郁怒积压得无法排解,她又愤愤地打马转回,作出了一件极其疯狂荒唐的举动! 她把重伤无力的金无伤抓回了家,不为任何人所知地囚禁在了自己闺房下的密室里,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养好他的伤,却用药物控制住了他的内力。 她那时的情绪整个是失控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这种疯狂却让她能在家人面前平静地谈笑自若。结果没几天母亲就哭着告诉她,赵欢蕤老太婆把她送人了。送给了远在覃国的泉城靳家,只为换取那家老太太手中,赵水荇想要的两颗极品东珠。 母亲悲痛欲绝地哭泣着爷爷的无限度退让,可桃清霜却没有哭。此时的她根本无所谓今后的人生,对爷爷任由自己被老太婆卖了也只觉齿冷。她反而觉得这是一个把自己关在闺房的极好机会。从这天起,她关起房门不再跟任何人交往,只在离开的头一天才匆匆露了一面,宣布从此脱离桃家,死生无干。 其实她之所以那样宣布,是因为自己做下的事太无耻太疯狂,足以让桃家世代蒙羞!——她恬不知耻地给密室里的金无伤每天的饮食里添加情药,锁上闺房的门没日没夜地跟他在地底下疯狂欢爱! 这就是桃家的二小姐,从小被父母爷爷捧在手心里长大、诗书礼义廉耻教导出来的桃清霜……她没法面对这样的自己,只能把自己的名字永远地从宗祠中划去,从此放逐和惩罚着自己! 离开的那一天,她最后一次下到密室里,留下了解药、钥匙和离开这里的路线,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娘家。 等到桃家送她的人把完全丧失了生活的希望,已经是行尸走肉的她送到泉州城外交给靳家的人离开。靳家的人忽然变卦了。据说是一个方士见到了她的容貌,惊讶地告诉明阳侯,说此女一定要娶为正妻,必能光耀门楣、子孙福泽绵长。于是,忽然就有了风光无限的迎娶,她成了明阳侯靳竹涛的正妻。 成婚那天靳竹涛喝得很醉,洞房十分勉强。她忍着极度的恶心和排斥忍过去,整个人僵硬得像个木头。完事之后靳竹涛昏睡过去,她一个人跑到净房里一直吐了好久,忽然发现自己有可能是怀孕了。 怀着这种隐秘的激动和担心,她第二天就冷漠坚决地跟靳竹涛摊牌,说行房一事让她十分恶心。 她说,她可以为他操持所有面子上的事,但不要碰他,离她远点!最好见都不要让她见到! 靳竹涛当时怔怔地看着她,但什么都没说。第二天,就自请皇差,之后出门了将近一年。 她很快就知道自己的确是怀孕了。她立刻开始跟婆婆闹僵,自己一个人带着几个忠仆搬到了城外的庄子上,并以不能让丈夫知道分心为由,不许身边的几个人向外传递她怀孕的消息。 靳竹涛还是知道了。可是已经晚了。等他紧赶慢赶地赶回庄子上,她虽然因为生产而昏死,孩子却已经让事先安排好的人送走了。她告诉所有人,孩子夭折了。 靳竹涛从此对她失望之极,但最终也不过摔门而去,不了了之。而她的生活中从此有了一个隐秘的希望,有了唯一的寄托。可是她不敢让人知道。甚至从来不敢去雪山看一看孩子。 直到一年前,靳竹涛再次领了皇命远行。她再也忍不住对孩子的思念,悄悄地去了雪山。那一次,原本她是没打算回来。原本她是要带着结儿浪迹天涯。可是当她看到结儿的面容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懵了! 结儿怎么可能跟靳竹涛长得一模一样!他明明应该是金无伤的孩子! 第91章 金无伤 她只能暂时安抚住孩子,自己一个人懵懵懂懂地潜回侯府。迷茫中,她觉得问题的谜底一定在侯府。没道理一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人跟另一个人长得那样相像! 她查啊查,查啊查,终于查到一个有可能相关的消息:靳竹涛的父亲也就是老侯爷当年在世的时候,曾经在外面偷偷地养过一个外室。这个外室在老夫人之前就给老侯爷生了一个儿子,据说容貌与靳竹涛极其酷似。但老夫人发现后怒不可遏,毒杀了那个外室,老侯爷的那个庶长子也随之失踪了。就是因为这件事,老侯爷从此于子嗣上有了心病,一生除了那个庶长子,只唯独养了一个世子竹涛,再没有留下其他子嗣。 我让这一波三折、波澜壮阔的故事给震得瞌睡完全没了,觉得爷之前小看这位冷冰冰的二姐真真是瞎了爷的钛合金狗眼!把天下第一剑客囚为禁脔的事都做得出啊!果然不愧是——当年潇洒天下的红衣烈女侠! 我忍不住坐起来,闪着一双八卦的星星眼热切地问:“所以,你觉得金无伤很可能其实叫靳无伤?是靳竹涛的哥哥?而你怀着哥哥的孩子,却嫁给了弟弟?” 桃清霜闻言一噎:“你听了半天,就这感悟?” 我一呆:“还需要别的感悟?” 桃清霜气恼地一巴掌拍在我脑袋上:“难道你不觉得你二姐我很龌蹉、野蛮、肮脏、无耻……” “哎呦你这个女人,是不是有病啊!”我捂着脑袋赶紧往榻里面躲了躲,很莫名其妙地瞪着她道,“谁爱上谁了不想占有?谁受了委屈不想发泄?那么点儿破事儿也就你这样的蠢女人搁在心里!你家老六还骂爷粗鲁、野蛮、肮脏、无礼呢,爷就当他放了个屁!” 桃清霜扬着手愣在那里:“你真觉得我那么做……其实没什么?” “岂止没什么,简直就是一件大好事!”我仰面躺下翘着二郎腿很轻松地跟她调侃,“你看,金无伤背叛你,你狠狠地治了他,出了一口恶气,对吧?你这辈子没白做一回女人,最起码那几天你没日没夜地爽到了,对吧?你这辈子本来都行尸走肉了,结果那几天的嗨爽又送了你一个儿子,让你又有了希望,活灵活现地活到了今天,对吧?真正的重点是……” 我邪邪地看向她:“正如我刚才说的,你怀着哥哥的孩子,却嫁给了弟弟!这是多美妙的一桩因果轮回啊!你看老太太现在多疼这宝贝孙子!这是不是在给她造下的孽还债?你再看靳竹涛对结儿的感情,你敢说他猜不到结儿是他哥的孩子?兴许他原本就觉得自己是夺了哥哥应得的一切,如今想把所有的东西都补偿到结儿身上呢?” 桃清霜完全呆掉了,然后突然喃喃自语:“你是说在靳竹涛眼里,我是他嫂子?”说着浑身麻了似地哆嗦了一下,立刻断然否决道,“不可能!他看我的眼神明明是……”却又低头说不下去。 故事可以讲,关于爱情的复杂问题请不要找九爷我来讨论!我翻了个白眼背朝她赶苍蝇一样挥手:“行了行了,剩下的事儿自己想啊,你讲得不累爷听着都听累了!你们这些女人的心思,还真是麻烦!” 桃清霜鼻子里笑出一声,作势要打我却又没打。整个人仿佛一下子放松了似地,深呼一口气起身往里间去。走到门边忽然又停步,没有回头,轻轻地说:“阿九,先别走好吗?你让二姐重新想想,把这些事都理理清楚。等过两天想好了,二姐就跟你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靳结小子正撒欢地绕着他娘、他舅和他“啾啾啾”折腾早饭。老太太那边来人传话,说余氏病重,让靳竹涛和桃清霜过去商议要事。 桃清霜眸光一垂,面色清寒:“病了,找大夫就是。” 来传话的嬷嬷话风丝毫不软:“夫人台鉴:老夫人说了,如今夫人诞育世子有功,从前的不快该揭过的便揭过。但余氏是老太太亲自给侯爷选的,多年来从未曾如其它侧室般整日围在侯爷身侧不知孝敬,而是一如儿媳一般,在老太太身前尽孝多年。如今余氏因桃家九爷的缘故落水伤了身子,也该夫人亲自出一出面,就着世子回府,在府里好好地办一办喜事,冲一冲喜。” 桃清霜嘴角冷讽地一勾:“余氏一进府便已由老夫人抬为侯爷侧室,又亲自带在旧府里,每每拘着侯爷过去过夜,与余氏圆房。是侯爷自己不喜,不肯沾身。如今老夫人此话何意?已经是侧室的人,还要怎么办喜事冲喜?若要我这个正室让位,直接叫侯爷写封休书便好,何必麻烦?” 那嬷嬷神情带一丝谦卑的笑,语气却半硬不软地道:“夫人说笑了。夫人刚刚接回了世子,老夫人怎么会旧事重提。如今夫人在侯府的位置自是无人可比。老太太此番的意思,只是将我家侧夫人抬为平妻即可。” 我眨巴眨巴眼,用力地咽下口里的糕,扭头问桃家老六:“平妻?什么玩意儿?” 桃老六剜了我一眼:“这都不知道。就跟咱们曌国的平夫一样,跟正室地位一样的妻!除了不结发,吃穿用度、礼仪规矩都和正室一样。” “我操!”我顿时为我家君息烨的步步筹谋那个惊佩不已啊!怪不得虽然让我许了正室的地位办不成仪式,却还要趁我喝醉剪了我和他头发编的小辫子去,阴险啊!霸道啊!一丝机会都不给别人留啊!啧啧啧,心底里怎么忽然有种自己很被人珍视的窃喜呢? 正得意着,一转眼就看见那嬷嬷斜睇着爷不体统的模样偷偷撇嘴的表情。爷一脚上去就给她踹飞了! 虚胖的嬷嬷撞破镂空的木窗,长长的惊呼声在半空中划过完美的抛物线弧度,“噗通”一声掉进了窗外的荷花池里。 桃清霜和桃清山对视一眼,唇角一弯继续吃饭。靳结小子眨了眨瞪大的双眼:“九舅舅,我怎么觉得这动静我好像在哪儿听过呢?” 我一把捞起个小不点儿按在了他自个儿的小椅子上:“梦里听过吧!”上回踹余氏的时候,这小子不明明在他爹怀里睡着了么? 人到底还是不能死在二姐的院子里。淹死之前,二姐让人捞上来送回去了,说是“失足落水”。我正要问问二姐那还去不去老夫人那边了,丫鬟来报,说是侯爷来了。 以前二姐自己不去正院,也从不让靳竹涛进她的偏院。自从儿子回来,不得不两边儿都打破了。丫鬟禀报时已经能看到远远的靳竹涛正负着手缓缓走来,桃清霜皱眉看了看又下意识地看了儿子一眼,眼中无奈中多了几分顾忌。 我知道她昨夜一夜沉思应该动摇了一些什么,此时正需要与丈夫好好谈谈。余氏的事,也是个不错的契机。我看了桃清霜一眼,一把捞起小豆丁扛在自己肩膀上:“你不是说侯府在郊外远山有个马场?跟你家那位吭一声,爷要用他的马场。”小豆丁一听抱住我脑袋就冲他娘欢叫:“娘!我要去马场!我要九舅舅带我去马场!” 我扛着小不点儿跟靳竹涛迎面遇上,我大步不留,小不点儿欢腾地在我肩膀上扑腾:“爹爹再见!九舅舅要带我去你的远山马场!” 靳竹涛赶上两步扶他在我肩膀上坐好,急急道:“爹爹这就安排管家给你们带路、安置庄子!远山有野兽,你要听话不能乱跑知道吗?九弟,千万照顾好结儿,不可骑烈马!不可带他到后山玩耍,不可……” 小不点儿的奶爸老爹还在唠叨,九爷我早就翻着白眼儿走远了。故意没打招呼就是图个擦肩而过,还这么啰嗦!这男人一旦当了爹啊,啧啧啧…… 桃清霜要时间,爷给她几天时间也无妨。可这侯府宅宅院院的,爷早住得腻了。侯府安排了一辆大车,我让大鬼一个人坐了,自己带着小豆丁、阮轻云、程成和明婉一路欢呼大喝着飞奔!小豆丁坐在程成怀里,起初还闹着非要跟我。爷哪耐烦带这个小豆丁在身前扑腾?别的不说,就那穿脑的魔音都够爷受的了! 小子不就是图个开心嘛,简单! 爷才不管他爹怎么交代怎么不放心,半点儿犹豫都没有地让程成每过一会儿就把孩子从马上抛给阮轻云,过一会儿再抛回来。两人吓得不轻,每回交接都尽量慢下马速,让爷好生鄙夷。但就算是这样也取悦了豆丁小世子,每回抛在空中都没心没肺地欢呼得特别开心,直把带路的向导没吓得心都从腔子里跳出来! 当天晚上,桃家老六和年管家就亲自带着一堆仆役跟到庄子上来了。年管家跟我打了招呼就带着那一堆人全呼啦啦伺候他家小主子去了。桃老六瞧着我直撇嘴,说明阳侯一听回禀我把他宝贝儿子在奔马上扔着玩,差点儿没直接飞马扑过来。 第92章 二姐当年 桃老六说,明阳侯真吓坏了,最后还是他二姐疾言厉色喝住的。不过看桃清霜那惨白的脸色,其实自己也吓得够呛。说着他眼神绕过来绕过去的看我:“你突然不走,二姐突然支开我们留了姐夫一副要深谈的样子。怎么回事?二姐跟你说什么了?” 我斜看他一眼,继续翘着脚在院子里就着月光丢花生吃,吃了五六个才闲闲回他一句:“桃清霜跟我说不跟你说,嫉妒了?” 眼看到嘴的花生“啪”地一把被拍落:“桃老九!她是我亲姐!”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对啊!”你是她亲弟爷不是,所以她给爷说了没给你说,你才嫉妒了呀! 桃老六咬牙切齿的:“桃老九!你没有兄弟姐妹是吧?” 我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 桃老六狠狠地又拍掉我一颗即将到嘴的花生:“所以你压根不懂什么叫骨肉亲情!” 我白他一眼,这不废话嘛!老子上辈子就一个爹,一半心思献给了祖国,一半心思死在了娘身上。两辈子唯一谈得上亲情的就是穆桐、桃莫颜和梅娘,还哪个都跟爷没有血缘,哪个都不是兄弟姐妹,爷上哪儿体会去? 桃老六丧气地把人都撵了出去,自己搬个小凳子坐在我旁边:“老九,六哥知道六哥得罪你,六哥跟你赔不是还不行吗?你不懂,六哥就告诉你:六哥担心二姐。真的,六哥再不想看着任何一个兄弟姐妹,尤其是二姐受委屈了!” 我自己伸手抓住空中落下的花生,在手里把玩着。 “六哥小时候调皮,特别调皮。而且因为娘和哥哥姐姐们都偏疼我,特别的娇惯自己,手上擦破点皮都要嚷嚷着哭上好久,非得所有人都心疼我一遍才罢休。” “后来爹和爷爷看不过去,就逼着我练武,开始请武师来给我打底子。我不肯学,整天跟武师捣蛋,惹得武师一个个都教不下去。爹生气了,决定第二天就送我去规矩最严的雪山,好好去去我身上的娇气。我哪儿肯受那个苦,更不愿意离开家,就大哭大闹满地打滚儿。娘和哥哥姐姐们都心疼得不行,跪着求爹不要让我去了。可爹说捐助雪山的物资已经送到,雪山来接人的人明天就到,此事绝无更改。” “我也气疯了,觉得全家就数爹爹狠心不疼我,半夜一个人溜出家里,没头没脑地钻进了山里。起初就是生气,想拿自己失踪吓唬父亲回心转意。可真迷路的时候就吓哭了,还从山坡上滚下来扭伤了脚,肿的跟馒头一样,疼死我了!” 我斜瞥他一眼,这就叫作啊! “那一晚上,整个桃府的人灯笼火把地撒开了找我。不知道我去哪儿了,害怕人手不够耽误了,所以每个人都是一路。最后还是二姐估摸着我的心性,一个人打着火把在山沟里把我找着了。我一见到二姐,委屈、害怕、和全部的娇气劲儿一下子全冒上来了,抱着二姐的脖子那个哭啊,撕心裂肺地肠子都快哭断了,哭喊着死也不去雪山。” “二姐一个劲地答应我,一遍一遍地给我保证她一定宁死都不让爹爹送我去雪山。她说她有办法,她真的有办法,让我别再那么伤心了,哭得她心都快碎了。我听得她保证,心里安了些,慢慢地就不哭了。她背着我回家,我就在她背上睡着了。” 我大概猜到了后续,眉梢一挑。 “后来我才知道二姐其实去找我的路上就在山路上摔破了腿,背着我走了一夜到天亮回到家时,整个裤管都被血糊在腿上了。二姐衣服也不换就那么直直跪在雪山来客的面前,说她想习武,求人家收下他。原本二姐的年纪那时已经过了最好的年岁了,但对方看她如此坚韧,吃得下苦,又已经收了桃家的捐助,就答应了。” “等我睡了一觉舒舒服服地醒来,二姐已经跟人家走了。临走就给我留了一封书信,说让我不要多想,曌国女子从来不输男儿,虽然她年纪大过了最好的时候,但只要有决心,同样做得到护卫这个家。” “那时候爹爹失望地看了我一眼,再也不管我学什么不学什么了。大哥只是陪着我养病,也一句话都不说。全家人都怕我受不了,谁都没有骂我一句,依旧千依百顺地拿我当小少爷哄着。可是他们不知道,这比骂我还让我难受!” “后来我脚上的伤好了,就再也不想在家里待,整天往外跑。娘想拦着我,可爹说,随我去。我心里更难受了。可我知道是我自己不好,我让所有人失望了。我开始偷偷地在外面习武,不管哪门哪派我都自己看着学,学了就在外面打架,想着用这种办法把自己练成高手,将来把二姐替回来!” 我忽然想起上一辈子古龙的武侠小说里貌似就有这么个角色,打架中自己悟出的武功,没招式没门派,但是很厉害。莫非这位也是? “两年后,雪山有人路过带来二姐的家信。我那时打架已经很厉害了,扑出去给人家磕头,说我要去雪山,把二姐替回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可我不管,我只想让二姐回家!那人见我执拗,真就验了验我的身手。可这一验我彻底绝望了。那人皱着眉头说,我根骨很好,可惜所学驳杂,好比一张白纸已经画满了涂鸦,已经不堪造就了。” “我都傻了,呆呆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是我惹下的蠢祸还没完。我这么一闹,家里的三个姐姐都哭了,个个扑出去磕头要去雪山替回二姐。那人见我们拿雪山当地狱牢笼本是恼了,我爹又表示再加许多捐助才转了脸色。” “三姐、四姐和五姐年纪一个比一个大一两岁,那人原本没什么兴趣。但姐姐们坚持求恳,那人和缓下来之后便随意地测了测三个姐姐的根骨。谁知一测之下我最小的五姐竟是根骨奇佳,那人当即表示要收五姐为徒,带回雪山。但二姐能不能回来却不能保证,他只能回去说说看。” “就这么的,因为我的自以为是,我不但没能替回二姐,还把冰姐也害得离开了。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整天在外面喝酒打架,浑浑噩噩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去的那一年。” “后来二姐忽然回来了。我听到消息高兴疯了,赶回沼河城去看她。可是竟然又晚了,二姐只在家待了几天,就被赵家的老太婆当个玩意儿一样送人了!” “我疯了一样地在半路上追上了二姐,要带她回家。可她整个人像是完全剩了个壳子似的,只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桃家的人和她已经都没关系了,现在离开曌国她很乐意,而再见到我,只让她不开心。” “我想回去杀了赵家母女,娘却哭着把我赶了出去。她说不能让爷爷为难。那天我大醉了一场,醒了以后就再也没回过沼河城,一个人浪迹天涯。” “老九,别记恨六哥。六哥心里不痛快。出来这么多年了,家里的消息没有断,可从来没招过我们回家。好不容易招我回去,还是让我把你带回家。那个家,在六哥的心里……咳咳咳!桃老九,你干嘛?” 我也蛮后悔干嘛把花生扔进了他喉咙里,而不是花生壳! “那个家在不在你心里,关爷的屁事!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我心里莫名地烦怒起来,“到底想说什么,少兜圈子!” “你这个小……咳咳咳……”桃老六好不容易才把花生咳出来,瞪着眼朝我吼:“还能想说什么!二姐的事!我是她弟弟!告诉我要怎么帮她!” 我斜着眼看了他半晌,朝他勾勾手。等他防备地凑过来了,挑眉问他:“你既然混迹江湖,爷问你个人呗?” “谁?” “金无伤,听过没?” “金无伤?这怎么能没听过。”桃老六微微不解,但还是认真地解释,“当年曾经号称天下第一剑客。听说身手非常犀利,而且身份神秘,不以真面目示人,脸上永远戴着面具。” 那是,让人看着一张跟靳竹涛酷似的脸,身份不就瞒不住了?以前的陈年旧事翻出来,侯府的家丑大白于天下……等等!我忽然察觉不对!侯府害死了他老娘,让侯府身败名裂不是正好报仇雪恨?这金无伤却偏要戴个面具,这不合逻辑! 桃老六还在继续说:“此人也不知道是否名副其实。因为还没等到天下英豪挑战他,他忽然就销声匿迹了。听说他名噪一时的时候剑风非常飘逸,堪称出神入化。可后来……大约六七年前吧,有人再见到他,说他已经非常荒唐颓废,半点天下第一剑客的风采都没了。再往后他干脆再没在江湖上露面,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隐居了。” 如果放在之前,我会觉得金无伤是被桃清霜关在地道里蹂躏之后精神上受不了刺激,颓废了。可是现在嘛,事情好像越来越好玩了哦! ------题外话------ 雪娘最近出差频繁,全靠存稿君主持大局,所有留言回来后回复,亲们莫怪。 第93章 中毒 我问你二姐的事,你问他干什么?难道结儿是……“桃清山忽然瞪眼跳起来,”这个不负责任的混蛋,老子去劈了他!“ ”老实待着吧你!“我这回毫不犹豫地一把花生壳全塞在了他嘴里,”爷总算是明白那二货妞为毛放着个亲弟弟不用,非麻烦九爷我了——整个儿就一惹祸精!“ 有了桃老六这个知情人,并且是个对二货桃清霜特别心疼特别上心的知情人,九爷一下子轻松了。原本还得好好盘算盘算的计划很快就决定了下来,其中一切跑腿打探消息、布置的事儿都交给桃老六。九爷我只管带着小豆丁和大鬼他们下场纵马、上山打猎,不分昼夜地呼啸山林,玩得那叫一个乐不思蜀! …… 第二天,桃老六用我给他的一只山雀传来消息,说桃清霜和靳竹涛果然带着几个下人进山了。 我就知道这夫妻俩铁定放心不下儿子,老太太那边一摆平就得过来。而他们既然摆平了老太太,余氏大约也就被逼上绝路了。收到桃老六的消息,我拎着小豆丁又查了一遍,交代他的都记住了,便决定按计划启动起来。 …… 桃清霜记得,自己与靳竹涛同车出行游玩,这还是第一次。以往她不出门,如今她出门坐车,靳竹涛一般骑马走在车前。但今天去马场接儿子,他在半路上忽然骑马登车,她不免有些紧张。 车帘微微晃动,她看到自己端庄交握在小腹前的双手白皙而透明,再也没有当年握剑的青春血气和坚韧的薄茧。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没有看他,却感觉到他的目光此时恰好也落在她的手上。 她忍着没有动,淡声问:”有事?“ 他静了片刻才道:”昨日在母亲那里,你那样果决,我很开心。“ 她听了便凉凉地笑了:”你母亲被我气得心口疼得差点儿昏过去,你倒开心?“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他说,”你能断然拒绝让余氏为平妻的提议,并且那样斩钉截铁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告,只要结儿还是明阳侯世子一天,你便是我唯一的妻子。这句话,我非常开心。“ 桃清霜心里窒了一窒:”为了结儿而已。你权且一听即可,不必介怀。“ 靳竹涛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做什么,又似乎没有。安静了片刻又道:”九弟那边,怎么说?可要我陪你回一趟娘家?带上结儿?“ 她不是听不出他语气里那一丝期待。但这么多年冷颜相向,想要平淡相处,却不是那么容易扭转过来。她有些别扭地微微仰远了一些身子:”暂时不必。我还要再想一想。“ 他蹙眉:”你是对九弟和六弟还不放心吗?可是我看你与他们也相处得不错。说实话,六弟上门的第二天,我便传信让人到曌国沼河城去打听过了。回信说赵氏三人被赶走、桃九回到桃家这些都是确有其事。你也应知,他们没有骗你的必要。“ 他又柔和了眉眼道:”这些年你在侯府一直郁郁寡欢。如今有了结儿,你两个弟弟也来了,你可知你看起来比以往气色好了多少?如果你不想回去也罢,写封书信让九弟他们带回去,也足可慰藉岳父岳母和爷爷的担心。你若觉得不想看见故土,只是思念亲人,我带结儿亲自去一趟,接你的家人过来相聚,你看可好?“ ”靳竹涛!“桃清霜被他体贴的话语说得心中越发别扭不堪,不禁怒道:”谁需要你做这些了?我的事不需要你这样操心!“说话间抬了怒目去看他,不想却落进他痴痴等着的双眼。 他似贪恋般定定锁住她的眸子,竟让她一时忘记闪躲。只听他失语般轻声道:”霜儿,从现在开始,可不可以?我……我保证不碰你!“ 成熟的男人忽然如青涩少年般小心翼翼地如此求恳,让她的心一时失了节奏,只慌忙掉开了目光道:”不要跟我说这些!“ ”好好,我不说,不说。“他锁定她的眼眸神态,竟似隐忍欣喜地急忙哄着。桃清霜忽然发觉自己刚刚那一句微微像是小姑娘赌气任性的口气,话已出口又无话可说,直憋得自己脸颊发烫。却又明明知道自己脸红的模样被他看见,忍不住又嗔怒:”没事了就出去,骑你的马去!“ 这一句出口更是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却死也吞不回那娇嗔一样的味道了。咬牙切齿间只听靳竹涛极低极低地愉悦轻笑了一声,语气无比柔婉地含笑道了声:”遵命,夫人!“ 眼见着脚下光影流转,他的袍角消失在视野中,桃清霜郁闷地仰头扶额!这是怎么了? 正郁闷间,车马忽然停下,不一会儿桃老六嘻嘻笑着钻进了车里…… 眼看一行人到了马场边的庄子门口,尚未进庄先迎面撞上庄子里驰出的两骑快马,马上仆从行色匆匆。两人一见前头来的正是侯府的车马,再近前一看还有明阳侯本人,直喜得涕泪横流地滚下马来:”侯爷!侯爷您来得正好啊!世子误食了毒果,如今已经人事不知了!“ 桃清霜一把撕下车帘,盯着那跪倒在道旁的两人:”你们说什么?世子怎么了?“那两人磕头如捣蒜,如丧考妣地哭禀道:”世子……世子误食了毒果,人事不知了!“ 桃清霜脸色发白、身子发僵,竟是一动也动不得。只听耳边一声惊呼,抬头看去,竟是明阳竹涛突然打马飞奔,连人带马瞬息间便如离弦之箭一样奔向了已经抬目可见的庄子上去。 下人们一片忙乱地又是追去庄子,又是问候着她可好,疾呼她坐稳。桃清霜呆呆没什么反应地看了眼前的混乱,又看了远远飞去的那人一眼,整个人仿佛陷入了难解的困惑和难以置信中。她回头望着弟弟,眼里全是惊疑、不信和困惑! 桃清山眉毛也在跳着。靳竹涛这反应……他竟然为了结儿的安危,连我姐都不顾了? 有丫鬟急急上来扶着吓傻了的桃清霜坐下。屁股挨到坐垫的那一下,她惊懵了的脑子猛地彻底惊醒过来! 华贵庄严的侯夫人桃清霜从马车中破门而出,飞身跃上一匹快马,闪电一样地向着庄子奔去!紧接着,桃六爷也如影随形地夺马而走。 被甩在后面的下人们傻了一样看着先后发狂一般奔出去的三个身影,片刻之后,众人才轰地一声,惊慌失措地打马追去! 桃清霜追着靳竹涛的背影找到靳结所在的屋子时,靳结正躺在床上,无声无息,脸色已经开始泛上了淡淡的青灰。 靳竹涛整个人站在床头发僵,垂在身侧的手指却在颤抖:”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桃清霜眼睛盯着床上孩子的小脸,木头一样一步一步挪过去,听到昨日跟着年管家从侯府过来备用的府医噗通一声跪倒在床前:”老朽无能,世子所中之毒,老朽解不开!“ 靳竹涛颤抖的手缓缓握拳,声音是从所未有的森冷:”你给我一字一句,仔细说来!“ ”是!“府医脑门上冷汗直冒,半句都不敢隐瞒,”世子表面看来中的是一种嗜睡之毒,闻其气味,应该是误食了桌上那种老朽未曾见过的毒果。观其心脉,若是所食不多,原本嗜睡之后应该还可以醒来。可是世子他……“ 府医背上的衣衫都让急汗给浸透了:”老朽查出世子体内还中了另一种慢毒,大约于昨夜亥时便种下了。如若不是因误食了毒果忽然陷于昏睡,恐怕至今尚且不能发觉。此毒阴柔,藏于血脉之中,恰巧被毒果压制才未毒发。否则等到血中毒满发作,世子恐怕是回天乏术了!“ 靳竹涛闻言一把握住正要抬手去抱儿子的桃清霜的手腕:”别动!“ 府医也赶忙道:”夫人不可!此时万万不能惊动小世子,让小世子的血液加快运行啊!“ 桃清霜身子摇摇晃晃地就要支持不住,靳竹涛一把扶住她,扭脸严厉地看向门外啜泣的年管家:”昨夜亥时,是谁伺候世子的?“ 年管家双肩颤抖地回禀:”昨夜亥时是奴才亲自在外间守着,老夫人那边派过来的小山子伺候世子爷在洗浴。今日世子毒发,府医诊出时,奴才去抓,却发现那小山子竟已畏罪自尽了!身上,并无解药!“ 桃清霜身子踉跄了一下:”小山子?就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那个小山子?“ 年管家磕头如捣蒜,带着哭腔回禀:”正是那个小山子。世子回府后,老夫人特赐了几名伶俐的下人过来伺候,小山子就是其中之一。奴才有罪,奴才识人不明,竟带了此人过来伺候世子,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啊……“ 桃清霜一点一点地站直身子,挣脱了靳竹涛的扶持,整个人如一棵飘摇在风中孤独的竹,声音完全没有了音调:”九弟在哪里?“ ”刚刚九爷劈了小山子的尸,带着大鬼公子进山采药去了!“ 靳竹涛双目唰地一亮,紧紧盯着年管家:”你说九弟采药去了?他认得这毒?“ ”奴才不知!九爷当 ------题外话------ 出差中,忙乱,这周一更。 第94章 挚爱如你1 “奴才不知!九爷当时怒极,抽了侍卫的刀一刀就把小山子的尸首从头顶劈到了胯下,肠子肚子都流了一地!满屋子伺候世子的人都被九爷的人扔了出来,连老奴也留不得。只府医一个,在阮爷、程爷和明姑娘的监视下看护世子。这不如今三位还在屋里守着?九爷走的时候怒气冲冲并未说明,奴才不知!” 靳竹涛这才抬头转目看向屋中始终静默无声、面无表情守护着的三人。 此时府医颤巍巍道:“若是九爷知道世子和大鬼公子是在何处摘了那有毒的野果,又识得药性,能在其附近寻得相生相克的解药也说不定。可是……可是世子先中的那毒却是已然进入了血脉,目前虽靠那毒果压着,眼看也压不了多时了。这……”下面的话再说不下去。 “也就是说,结儿的毒一定是解不了了,对吗?”桃清霜忽然平静下来,轻轻地坐在了桌边,拿起了那几颗熟软的青果仔细辨识。等府医惊叫一声“夫人不可!”靳竹涛蓦然回首,几枚果子已然全数被吃进了她的腹中。 靳竹涛大惊失色,扑过去就要抠桃清霜的嘴,被桃清霜连躲两下,药性已然发作。她双目涣散地软软落入靳竹涛的怀抱中,眼看着跟床上两人一样失去了声息。 靳竹涛双目尽赤:“府医!快给她催吐!快让她吐出来!” 府医连滚带爬地过来一手号脉一手急急翻动桃清霜的眼皮,哀嚎道:“夫人是一口尽数咬碎了咽下去的!药性已入体,吐不出!吐不出了啊!” 靳竹涛一把扣住府医的脖子:“她只是嗜睡对吧?你刚才说如果只服了这种毒果,嗜睡之后就会醒来对吧?” 府医艰难地咳嗽着,却是无法说谎:“老朽适才说的是世子所服食的分量。可是如今夫人所食过多过急,片刻就已昏迷,恐怕难以……” 靳竹涛猛地放开府医,双手倒提着桃清霜的脚腕疯了一样站起来摇晃着:“你给我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 府医摔倒在地兀自叫着:“侯爷!侯爷不可啊!夫人看脉象还能活一两个时辰,你这样,恐怕半个时辰也支撑不到了啊!” 靳竹涛双目赤红,几乎要徒手撕了那府医:“那到底要怎样?到底要怎样她才能活下来?你倒是给我说啊!” 府医吓得深深跪拜在地不敢抬头:“为今之计,唯一的希望就是九爷找到解药,及时送回,别无他法啊侯爷!” …… 半匹红绡裹身,身后缠绕着妻子,胸前裹缠着儿子。一手执六岁小童的木剑,一手托举着一只小小的山雀。明阳侯永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此刻平静如秋日的镜湖,平和的声音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在风中。 “六弟,你说这只山雀能帮我及时找到九弟吗?” 桃清山低首垂眸,语音难辨:“找到应该可以,及时就……” “六弟,姐夫这辈子很少求人,如今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姐夫请讲。” “你姐这回要是不在了,你是否要带她回曌国安葬?” “姐夫如果允可的话,是。” “好。我答应你。不但你姐姐你可以带走,结儿这次如果救不回来,你也一并带走,跟他娘埋在一起。” “姐夫?” “姐夫要求你的就是,若是姐夫有朝一日也不在了,求六弟帮我求求岳父岳母,把我和你姐姐合葬在一处,跟结儿我们一家三口埋在一起。可好?” 桃清山哽了一下,头低低垂下,半晌才道:“好!” 靳竹涛上山了。不许任何人跟随,也没带任何行李干粮饮水。他只是背起了妻子,抱起了儿子,将两人行将逝去的生命牢牢地捆缚在自己身上,手持儿子最喜欢的一把木剑,跟着一只不知可信不可信的山雀,放下了侯爷的身份,放下了一切的牵绊,仅仅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和父亲,头也不回地缓缓走入了山林之中。 下人们还都跪在门前哀哀哭泣。桃清山慢慢转过身,抬起头阴测测地盯住了身前哭得最伤心的一个人:“年管家,我听说小山子的尸首劈开以后很是有趣,我们一起去仔细瞧瞧,可好?” …… 九爷我等得都快骂娘了终于等来了那只笨山雀。我就奇了怪了。桃老六送来的消息明明是说靳竹涛对他的二货媳妇和胳膊往外拐的臭儿子感情深不可测,尤其是二货媳妇“服毒自尽”的时候整个人都要疯了。怎么进了山却走得这么慢?这是要救人活呢?还是要害人死呢? 想想九爷我给那娘儿俩下的变态药物,我几乎要放弃最初的猜测了。这会儿药性应该已经变了,两人身上都发凉了吧?那在靳竹涛看来应该是都死了。那他还来找我干嘛? 但人既然马上到了,爷的戏还是要演下去的。原地扑倒眼一闭手一松,拔出来快两个时辰的一棵药草跌落在手旁。 呼吸,调得若有若无,体温微凉。嘴边一颗咬破一角的熟软的青果掉落。嗯,这暗示已经够明显了吧? 躺好了忽然想起差了点什么,睁眼一看大鬼还瞪眼看着。我一晕,赶紧给他努嘴:“跟着小雀回家去!快走!” 小山雀扑棱棱飞到大鬼的脑袋上转圈,又往庄子的方向飞飞,回头看着大鬼。大鬼挠挠头,呼哧呼哧地跟着小山雀走了。九爷我顿时得意。人啊,就看由谁来用了。智障不怕,只要听话。 不一会儿我就“看见”大鬼迎面遇上了靳竹涛。一看靳竹涛前面搂一个小尸体后面背一个大尸体的那形状,着实惊了爷一把! 这两具尸体中间夹一个人,一匹长布裹着,手里还拿一柄小木剑,植物打僵尸也没这么玩的啊! 靳竹涛竟然还很平静地停下来跟大鬼打招呼:“大鬼,没想到山雀真能找到你们。” 大鬼很淳朴地点点头,指指山雀:“嗯,小雀认路,我跟小雀回家。” 靳竹涛也点点头,竟还侧身让了让,好像身后有路似的:“那你慢走。” 大鬼都过去了,靳竹涛走了两步竟然才想起我来:“大鬼,九弟呢?” 大鬼朝后一指:“前面,摔倒了,闭眼睡呢,让大鬼回家。” 大鬼这话几乎都要暴露真相了,靳竹涛也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大鬼更单纯地与他背道而驰,不一会儿就吭哧吭哧地跟着山雀走没影了。 靳竹涛走得非常慢,我都快要觉得他是不是把自己会武功而且貌似还很高深这一点忘了,他才终于出现在了我所在的小山坡,一步一步地裹着老婆孩子来到了我身边。 他应该是一下子就能看出我找到了“毒果”——我嘴边“尝”了一点点的那个,也找到了“解药”——我手边“昏倒”都没丢掉的那个。可是,他竟然连蹲下看一眼都没有。 哦,对了。他的戏到这里有点儿脱线。二货妞和小内奸儿子都已经“死”了。九爷我忽然生出来一点儿莫名的紧张感。桃老六说这货快疯了。不是真疯了吧? 说实在的,九爷我在客栈小院儿里当着他面打他儿子那回,爷就有感觉——这货的武功深藏不露,估计也就比我家君息烨差那么一筹半筹。这货要是真疯了,没有理智地跟爷我动起手来,爷可不一定打得过! 九爷我正在这儿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时候,靳竹涛退后两步,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开始解身上裹着的长布。长布很轻薄柔软,我看不出颜色,但是很有品的样子。他一层一层解了好久才解开,小心翼翼地把老婆和孩子放在了开满山花的草地上,一边放一边柔声细语:“霜儿,结儿,就这里好不好?” 靳竹涛在老婆孩子身边坐下,把木剑放在手边,看着我自言自语:“九弟,结儿那样喜欢你,你跟他一起走,到下面陪着他玩,好不好?” 九爷我只觉得根根汗毛直竖。却又听他自言自语说:“还是算了吧。我们一家三口好不容易在一起,还是谁也不要再来打扰好些。” 爷的汗毛顿时就顺服了下去!就是就是,要死你们一家子自己死着玩去,爷是外人,来自外星如假包换的外太空人! 靳竹涛躺了下去,侧身把他老婆的“尸身”温柔地揽在怀里,脑袋枕在他的肩窝里,声音温柔得能让草地里的母虫子全都醉了:“霜儿,你怎么就这么傻?”然后又轻轻柔柔地笑,“不过你若不是这么傻,我又怎么能骗了你这么多年!” 他吻了吻“尸体”的额头:“我的傻霜儿!” 爷真想冲出去踹他脑袋一脚!真疯了这人!赶紧的说点儿实在的行不行?九爷我布置这么个局骗你容易么?你老婆自愿服毒孩子被骗自尽都容易么都?就算你儿子这会儿真睡着了,你老婆可意识全清醒着呢!这肉体无感精神清醒还被你裹着当尸体背了好几个小时,她容易么? 你他娘的还不赶紧的,给老子吐台词! ------题外话------ 出差在外,不得不抓着手机玩更新,各种苦逼辛酸泪啊!下回打死也要带上私人笔记本,两个也背!摔! 第95章 挚爱如你2 好像是故意折磨爷和二货妞一样,姓靳的疯子也不说话,亲完了额头亲脸颊,亲完了脸颊亲下巴,亲完了下巴亲嘴唇,直到我觉得二货妞要能自己醒过来准要爬起来自己抹脖子了,这货总算意犹未尽地拿开了自己的嘴,换了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在他可怜的老婆的脸上抚摸着。 他再不停爷我都要爬起来吐了!侯爷你这是搞尸啊! “霜儿,你真傻!” 爷不行了!早知道靳竹涛嘴里会冒出这样的台词,爷绝对不这样设计情节! “你真傻!若是当年真是我跟那妓子做出了对不起你的事,你该直接杀了我的!可你那样生气那样伤心,竟然只杀了那妓子,对大哥却只忍心重伤!霜儿,你可知道我赶去看到大哥惨然抱歉的哀伤苦笑的脸,看到他的伤口,我心里有多痛?其实我当时夺回我的衣服我的面具,用他的剑狠狠在自己身上戳出一模一样的伤口,赶开他,躺在他刚刚躺的位置上,心里只有一个很痛很痛的地方。那就是心疼你!” “我不怪大哥,我只是心疼你!你不了解大哥。他教我习武,他带我出去玩。他说他并不想报仇,因为我已经是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他原本跟我是谁也不知道的好兄弟。我们共同创立了”金无伤“这个名号,我们谁喜欢谁就用这一套行头出去仗剑江湖。他原本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可是在有一次我约了你却有事脱不开身的时候,他替我去给你送了一回信。” “我后来才知道,那一回,他不止是送信,他还替我见了你。虽然只是很简单地坐在树上听你叽叽喳喳地说你的几个姐妹和兄弟,说你们小时候玩耍的趣事,你自己说到高兴处乐得前仰后合,可是对他而言,那是极其珍贵的一天。” “后来大哥虽克制着,但总会不经意地问起我们相处的情况。我不曾想到太多,总是如实相告。我竟不知道,他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有时会借送信的机会,跑去我们的秘密据点看你。在你窗外看你读信的样子,看你高兴地把剑舞得虎虎生风的样子,看你傻乎乎地对着信纸自言自语。有时一看就是一夜,一个人站到霜露满身。” “后来你给我传信说,你要提前下山。你说这一次相见你要看我的脸,如果我肯让你看,你就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把信交到我手里的时候,大哥的脸都是白的。但我的注意力都在你的信上,完全没有注意。是啊,大哥怎能不心痛。揭开面具是我们共同传出的誓言:如果有一天金无伤自愿揭开面具,那一定是表示,他愿意娶对面的女子为妻。” “你是那样单纯而热情的女子,火辣辣地燃着我的心,也烧灼着大哥的心。如果我想娶你,你便告诉我你家住何方,让我去求娶么?霜儿,你可知道我当年看到你这样说,欢喜得几乎要喜极而泣!这就是我的霜儿,我单纯热烈的傻傻的霜儿!” “我是那样地爱你,每次偷溜出侯府都忍不住立刻打马狂奔去找你。傻笑着看你笑,听你骂,任由你尖尖软软的指头笑骂着戳在我的脑门上。我从不主动抱你是因为我怕我会忍不住亲你。我从不主动亲你是因为我会再也克制不住就那么要了你。这样煎熬这样想要一辈子把你拴在身边的我,怎么会没有一点儿小心思,从你的言谈举止、装饰打扮的习惯、字里行间的一点一滴,去猜去找你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去早早地寻觅我娘子的母家呢?” “我给你写回信的时候几回激动得手抖,脸上的笑容收也收不住!我说‘小姐你是不是弄反了。应该是假如这一次相见你肯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金无伤这张面具从此就归你,让我戴我才敢戴,不让我戴,便从此做你手边的玩具。’” “你真傻,霜儿!我早就知道你是曌国沼河城的二小姐桃清霜了!我只等你能下山的那天!我连彩礼都备下了,成婚的典仪都悄悄地布置了。如果你要五年才能下山,我也许不得不等五年。可是如果你五年后下山了,我不会在五年之外再多等一天!我要你做我的妻子!你要敢说不要,我就掳了你塞上花轿!” “我忙着为心目中盛大的婚礼做准备,包括怎样禀报母亲。可是不等我禀报,大哥竟然一念之差,暗中让人给母亲透露了消息,并且故意扭曲了我所看中的那位桃家二小姐的品性,劝她不要答应这门亲事。” “母亲一向不喜欢曌国的女尊国体,又怎么肯让我受这种”委屈“?于是她瞒着我派人去跟桃家主母,也就是赵老太太联络,想要探探对方的口风。谁知对方直接明码标价,两颗东珠就把堂堂的二小姐给卖了!而我对这一切茫然不知,只知道母亲很轻易就答应了我的请求。” “当我一面正欢欣鼓舞地准备着大婚事宜,准备着接下来是否能让你陪我去曌国求亲,一面满怀喜悦地赶往我们的秘密据点的时候,有人告诉我,天下第一剑客金无伤近日忽然跟一个品性十分放荡不堪的青楼女子搅合在一起,日日春眠不起。” “我真真是吓坏了!我以为是大哥喜欢上了那个妓子。可是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算日子过几日你就要下山了,这个时候怎么能生出这种要命的误会来?我拼命地赶路,越急越出事,竟然不慎从山崖上滚落下去,又在山民家里昏睡了三日。” “等三日后我再赶去,我们的秘密据点里你已经人去屋空。我抄小路拼命地往大哥那里赶,却依旧是来不及。你刚刚杀了那妓子,重伤了大哥,已经离开了。” “我问大哥为什么。大哥血流了满地,苦笑着给我坦白了一切。他笑得比哭还难看地说,他终于可以连我母亲都不恨了。因为他终于知道,爱一个人可以因此变成魔鬼,只为不让另一个人占有她!” “我没有恨大哥。我默默地要过了金无伤的面具、金无伤的佩剑、金无伤的衣衫。然后我说:‘大哥,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大哥走了,我拿起剑在大哥伤口的位置狠狠地戳了一剑。那时候我真的什么都没想,我就只想着要好好体会体会我的霜儿刺出这一剑时的心情。她有多恨我。以及,她有多爱我。” “一直到今天我依旧为那天我所做的事情庆幸。幸亏我做了,是不是?我永远不会告诉别人大哥做过什么,即使是面对霜儿你的误会,我也不会去解释。可是我的傻霜儿是那么可爱、那么傻,你竟然骑着马又飞奔了回来,一路把我抓回了曌国!” “霜儿,你何必给我喂那些药呢?你可知道我是多么心甘情愿地被你抓走,被你一生一世囚禁在身边?你可知道哭着恨着跟我在一起的你让我多么疼惜又多么愧疚?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珍惜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对你疯狂的索取从未源自于药物,所有的疯狂只因为我想要你!” “你丢下我,被送去嫁我。我简直无言以对。霜儿,你害惨我了。你下了太多的药物给我,几乎掏空了我的身子。我几乎是爬在马上赶回去娶你的。” “我这么辛苦才能守着你,守着已经为我伤痕累累的傻霜儿,当然要正大光明地娶为正妻,当然要明媒正娶洞房花烛。只可惜,身子太虚,洞房只能匆匆勉强,那样地勉为其难。” “结儿当然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就是那个孕育在你闺房之下,我一生最热烈的青春中的孩子?可是你个傻姑娘,竟然为了不让我知道他的存在,一出生就把他送走,让我连面都见不到他一面。还告诉我孩子死了,已经埋掉了。我很生气也很心疼,很难过也很愤怒,可是我又怎能怪你?我的无辜而又单纯的傻霜儿?” “你对我冷淡,其实你越冷淡我越知道你爱我,爱着那个你过去的我。你不肯让我碰你见你,让我更明白你心里永远只爱我一个人。我难过着又开心着,遗憾着又满足着。我知道我的霜儿就在我的府里,她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她的心里恨着爱着的都只有我一个,甚至她嫁了人也从未想过堕胎,义无反顾地给我生了一个儿子!” “霜儿,如果不是九弟突然带来了结儿,你可愿意与我就这样终老?我知道你定是不愿的。其实我也不愿。我很满足,可是我知道我的霜儿不快乐。霜儿,你是想要走的对吧?其实我也在等着你走。我在等着你悄悄地去把儿子带出来,然后我会抛下一切,重新以金无伤的身份出现在你们母子面前。如果你要我,我愿担起所有的一切。如果你恨我,我愿在你的剑下含笑九泉。” 第96章 结儿是我儿子 “生与死,又怎样呢?我要的这辈子已经都有了。唯一奢望的就是我的霜儿重新找回她的快乐。” “然而我竟然还是没有能够!结儿出事其中一定有缘故,但我不想管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们,那些事留着让活人操心去吧。你放心,我母亲、你弟弟,都不会放过其中逞凶作恶的人的。” 靳竹涛轻抚着桃清霜的脸蛋:“霜儿,原本结儿虽然希望渺茫,但我若走快些,霜儿你还是有可能获救的。可后来我自私地没有救你。你怨不怨我?我们霜儿一定不怨的,对不对?儿子走了,你既然决意赴死,我陪你就是。我想好了,再也不会做违逆你心意的事了。真的,哪怕生死。” 要听的秘密内幕全部听到了,九爷我正想着怎么让二货妞赶紧复活,又不至于引起这情痴疯子的追杀,就听疯子忽然“咦”地一声,从二货妞的眼角抹起了一滴眼泪。 难耐的寂静中,九爷我还没有编织好下面的剧情,疯子突然风一样掠过来,一把抓起我手旁的药草,就要往他媳妇嘴里塞! 我靠!该喂的时候不喂,这会儿喂进去会吃死人的好不好?九爷我吓得再也顾不得装死了,大叫一声:“不能吃!” 疯子变雕塑。我在某人极其莫测的目光下寒毛直竖地扬手打招呼:“二姐夫好!” 某人盯着我不说话,我衡量了上前和逃命的两种成功几率,最后决定誓死一搏:“你退后三丈,你老婆和儿子,我就给你救!” 说是他退后三丈老子就救人,可是做人是不能那么老实滴!万一因为老子偷听了他的秘密,刚救完,人还没醒,他就杀人灭口怎么办? 果然,我刚弄醒了桃清霜,疯子就直冲过来!九爷我早有准备,抓起手底下的小豆丁就跑:“你敢杀我我就弄死你儿子啊!九爷我心狠手辣说到做到……”没说完我就一个踉跄差点儿栽个狗吃屎!为毛呢?因为画面太鲜艳,不忍直视啊!——我意识关注中,刚刚被我扔在身后十余米外的桃清霜一脚撩翻了靳竹涛,一翻身就把他压在了身下! 我靠!果然是当年抓了男人关起来玩的女汉子!我正要哀叹靳竹涛这辈子算完了,就见桃清霜正发疯地又哭又骂。靳竹涛反手一把抱住桃清霜翻身压住,上嘴就啃。 此情此景,少儿不宜,九爷我一手捂眼一手拎着小不点狂奔!好孩子,以后长大了千万别跟你爹娘学! 庄子里,桃老六已经把真正下手的年管家搞定了。九爷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年管家背后的人是谁。不过,爷没关注。这等小事,一个桃老六足矣!倒是桃老六缠着我问最终计划成功了没有,他姐夫那里到底有没有什么隐藏秘密的爆料。九爷我想了想决定还是给自己留条活路,便很肯定地告诉他:“爆了。而且是大爆料。” “什么?”丫的急得都快贴爷脸上来了。 爷顺手拿起桌上一盏茶一挡:“退后!” 他急得抓耳挠腮地退后:“退了退了,快说!” “结儿就是你姐夫的亲生儿子!如假包换!” “啊?”桃老六愣了,忽地拍案而起,“这也行?那你的那些推测呢?那些疑点呢?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呢?怎么解释?” 我神秘地勾勾手指让他过来一点:“所以还有第二点:结儿是你姐当年跟金无伤生的!” 桃老六下巴直接脱臼,合不上了! 九爷我很善良地“啪嗒”给他把下巴合上:“所以第三点就是:当年跟你姐怀了孩子的那个金无伤,其实就是你姐夫本人!” 桃老六的下巴又掉了。这次爷拍拍屁股走人,话说完了,秘密已经不止爷一个知道,杀人灭口的话必须连二货妞的亲弟弟一起砍,爷可以放心地睡觉去了! 明阳侯两口子回来的时候爷正在呼呼大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杆才醒。一大群人怎么呼呼啦啦地从山里庄子上拔营起寨的爷也不知道。醒来就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 我一看身上穿的还是昨天和衣睡下的那身衣服,已经皱得没样子,顿时没好气:“又是桃老六把爷拎出来的?” 明婉忙着去给我张罗漱口水,程成在外面骑马护卫,阮轻云熟练地服侍我起床,扶着我伺候我换衣裳:“是。轻云也看着不妥,但不得爷的令,又不敢唤醒爷,更不敢随意背背抱抱的,轻侮了爷的身子。” 这还真是个事儿!九爷我最不喜欢睡觉的时候被人吵醒,也不能让人觉出爷的身子过于柔软纤细不像男子。最稳当的做法,还真就是拎着腰带扔出来了!可怎么就这么不爽呢? “这样。软软你会做布娃娃不?就是布偶。不会做也没关系,以你的针黹手艺,随便做做也差不了。”我比划了个大白的体型给他看:“要跟真人差不多大小,白色,圆圆胖胖的,不用画脸,抱起来很软很舒服就行。” 软软一听就懂了:“这个容易,轻云今晚前就给爷做好。爷要做什么用,可还有什么特殊的要求?” “就是抱着睡觉,又不是拿来扎小人,有什么特殊要求!”刚好明婉也回来了,我把被子团成一团搂在怀里,露个脊背给他们看,“我睡觉的架势大约就是这样的,以后再遇到需要移动爷,你或者明婉就亲自动手,从后面这么抱……”我又教给他们横着把我和被子都抱起来,“要还不行就让大鬼把我抗肩上都行,再不能让人把我扔来扔去了,记着没?” 两人都说记住了,我又不放心地看看明婉:“你武功不错,但是以轻软为主,不会抱不动爷吧?抱不动就让程成来也行。总之爷睡觉的时候,要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儿,不许叫醒爷!” 明婉抬头冲我莞尔一笑:“要不待会儿下车的时候,爷让婉儿试试?” “别等下车了,现在试吧,别人越多的时候越摔了爷!”我不放心地把枕头卷在被子里,又把被子抱在怀里,一条腿跨在被子上:“来!” 阮轻云含笑垂眸。明婉笑容灿烂地上前来,很有悟性地一只手轻轻伸过我脖子下面,把我的脑袋搭在她的臂弯里,另一只手从我双膝下穿过,轻轻用力,轻松地把爷抱在了胸前。 我见她抱起之后阮轻云竟然没反应,睁眼瞪了过去:“傻的?不知道给爷盖个披风?” 明婉抱着假装熟睡的我在车厢里小小地转了一圈,我觉得可以了,又让阮轻云演示了一遍,这才放心地起身坐在窗前小几上吃我过时的早饭。一边吃我一边评论:“软软肩宽,两臂间的距离宽阔,抱得爷比较舒展。明婉胸软,抱着爷也挺舒服。两人都不错,动作轻柔又踏实,看来爷以后睡觉移床是可以放心了。” 我话说出去没听见回音。抬头一看,阮轻云眼角跳动,嘴唇用力地抿着。明婉满脸窘色,却又不怯场地看着我。我一愣:“怎么了?” 明婉款款行礼:“婉儿刚刚听见主子说,要让阮大哥缝制一个真人大小的布偶,主子睡觉好抱着。婉儿想让主子试试。” 爷我一时没听懂:“试试什么?你有现成的?” “婉儿是说,让主子试试婉儿。”姑娘秋波柔亮地看着我,“婉儿是自小练就的柔软身躯,不会比布偶差!” 爷一口粥差点儿噎住,定了一会儿才摆摆手:“想活得长以后就别提这话。跟爷睡没好事儿!行了,你先下去,让软软伺候吧。” 明婉下去了,我沉吟了一会儿,随手掐诀布了个隔音结界,开口问阮轻云:“软软,爷不太懂这男女之事。那晚有些话我也只跟你说了。如今明婉这心思,你说这丫头,爷留得留不得?” 阮轻云很受宠若惊地看了我一眼,垂眸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才认真回答:“依轻云愚见,明婉对主子的忠心,日月可见。主子留她,甚至要了她,她只会感恩戴德,欢喜无限。即使日后主子弃了她,她也绝不会对主子有二心。在轻云看来,主子对明婉,完全随心所欲就好。轻云不明白主子担心什么?这明婉,可是有何处让主子不放心?” “不是明婉让爷不放心,是那位让爷不放心!”我龇牙指了指燕国的方向,“那货的醋劲儿天下少有。上回就因为去找爷的时候看见大哥背我,差点儿没把大哥连我一起杀了!实话跟你说吧,他一直派了两个人远远跟着爷呢。小事儿虽不能尽知,但我要是房里睡了人,那是绝对瞒不过去!明婉那还能活?” 阮轻云瞠目结舌地瞪着我:“主子说,上次主子跟大少爷逛街时突然遇袭消失,就是那位吃了醋?还差点连主子您都给杀了?” “那你以为呢!”我龇牙咧嘴地感叹,“软软,你记住,下回要是一不小心让你撞他手里,想活命一定不能说你贴身伺候爷的话,你得让他知道:你一心一意念着桃清冰,从没动过你主子半分心思!” 第97章 爷心悦那人 阮轻云默然无语半晌:“若是如此,这明婉就别留了吧!” 其实爷也早就知道明婉留不得。可是能让她去哪儿呢?赶回去就是逼死她。让她留在如玉轩就跟赶她走差不多。虽然她不会自杀,可爷会觉得不太对得住这么个忠心耿耿又聪明秀丽的小姑娘。 可爷在这时空的地盘,除了摆在明面上的如玉轩,就是鬼城了…… 回到侯府,明阳侯和桃清霜手挽手下车,惊呆了大门前跪迎的阖府上下人等。爷却一眼看过去便一挑眉。怎么明阳侯紧握着桃清霜的手,满足的笑容中含着无奈,而那本该眼泪中含着欢喜的二货妞,一双红得兔子一样的眼睛里却满是后悔和悲伤? 难道说爷闪人了以后,两人又出了什么爷不知道的岔子? 一进府门,桃清霜便下令:“把我的偏院以后就留给桃家以后来亲眷住宿,现在就把我的东西都搬到主院侯爷那里去!” 明阳侯苦笑地握了握老婆的手:“霜儿……” 桃清霜红着眼睛狠狠地瞪过去:“我说搬就搬!” 明阳侯宠溺地一声轻叹:“是!都听夫人的。” 桃清霜跟着靳竹涛回正院儿去了。我跟桃老六等人回到偏院。随之,侯府的下人们就过来了,禀告了我们一声,就开始急急忙忙搬着桃清霜的屋子。桃老六一把拽了我去他屋里:“老九,看出来没有?你说,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姐夫怎么好像有什么苦衷不想让二姐住过去似地?” 我白了他一眼,我哪儿知道怎么了? 桃清霜下了死令,当天天黑前,所有东西都搬过去了。我们以为那边肯定也要归置归置,今晚这么就早些关门睡觉。谁知晚饭刚撤下去,桃清霜就独自一个人提着灯笼悄悄上门了。 一进门看到桃老六也在,她愣了愣,皱眉道:“山儿,怎么还不去睡!” 桃清山闻言顿时脸色不好看,孩子似的一脸委屈,噌地站了起来:“二姐你什么意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之前我们住在这里,你就每天晚上过来九弟这边,晚上悄悄来,早上悄悄走。那时候结儿在九弟这儿,我知道你是为了结儿,弟弟我就装不知道!可是今天结儿可是跟着你们夫妻两个去了正院了!你一进门就说这话,你让我怎么想?” 我眼一翻,端了一盘冬枣盘腿坐榻上嘎嘣嚼去了。这两个一根筋的姐弟俩吵架就这样,看似说的是爷,其实跟爷有什么关系? 桃二妞被桃老六说的一下子就火了,手里灯笼往地上一掼,那火苗呼地升起来,真真映照了她那张怒火填膺的俏脸:“你要怎么想?你能怎么想?我管你怎么想!” 桃清山顿时委屈得眼泪都快下来了,盯着他姐,气得声儿都颤了:“姐!我是你弟!我是你亲弟弟!我知道九弟有胆量、有能耐、敢为人所不能为。可是山儿这些年为了想要保护姐姐,也是学了本事的,也是为了姐姐可以豁出去一切的!可你怎么就不肯相信我,宁肯把你的秘密告诉这辈子头一回见面的九弟,也不肯告诉我?结儿的身世你就这样,这一次还这样!” “难道九弟能看出来的东西山儿我看不出来吗?难道山儿对姐姐的心疼还比不上刚刚回家的九弟吗?大哥这样,你也这样!我为什么这时候还赖在九弟这儿不走?我就是要看看,山儿已经知道你的秘密了,这次你有了心事,是不是还是只愿意告诉九弟,不告诉我!” 桃清山垂下头,一滴眼泪顺着下巴落在地上:“姐,我真的宁愿你今晚根本不过来,也不想你来了,直接走进九弟的屋里,还一开口就赶我走!” 地上的灯笼烧尽了,熄灭了。桃清霜一屁股坐倒在桌边,一手捂着头,胳膊微微发颤。过了好一会儿,才自嘲地道:“九弟把我当年做的事都告诉你了?” 桃清山抽了抽鼻子,抹了把脸坐到了她对面去:“也没告诉多少,就三句话。他说结儿是姐夫的亲生儿子,是你当年和金无伤的孩子,说姐夫就是当年的那个金无伤。” 桃清霜明显松了口气,暗暗地瞪了我一眼。我回了她一个大白眼,继续吃我的冬枣。满屋子就我喀嚓喀嚓咬脆枣的声音特别鲜亮。 桃清霜大略解释了一下靳竹涛和他大哥共用金无伤这个身份的关系,就算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了。当着亲弟弟的面,最二最疯狂的那段自然是掠过不提。但桃清山已经是满足了,总算觉得他姐又把他当亲弟弟了。 “姐,那你和姐夫误会冰释、破镜重圆应该是好事啊。可从昨天你们一下山我一直就看你们不对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桃清霜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我莫名其妙地瞪回去。桃清霜便低了头,犹犹豫豫地说:“也……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我看九弟仿佛懂些药理,连那府医都自愧弗如的,便想来问问……你姐夫年轻时候曾经……曾经遭人陷害,虚损过身子,又没有及时调理,以至于落下了一些病根……想问问他,这种情况他是否医得?” “遭人陷害,虚损过身子,落下了病根?”桃清山听得云里雾里,挠挠头也向我看来,正看到爷目瞪口呆地瞪着桃清霜,嘴里的枣儿都掉了! 桃清霜一脸心虚:“九弟,你看……” 爷猛醒,立刻头摇得拨浪鼓儿一样:“别指望我!害人的法子爷要多少有多少,医那种病,爷没招!” 就是有招也不敢用啊!让爷摸着你老公的胯下用精神力给他疗愈?你老公想死,爷还不想死呢! “那种病?”桃清山猛地醒悟过来,又噌地一下跳了起来,“姐夫当年干了什么?他敢对不起你!” 我真想把这个姐控的二货一脚踢出去!这明阳侯得是多倒霉,才摊上这么一个颠倒是非的小舅子啊! “没有!你不要胡闹!”桃清霜一把硬拉着她气冲斗牛的弟弟坐下,一脸求救一脸尴尬地拼命看我。解释不了了?让爷帮忙?行,多大点儿事儿! 我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道:“药是你姐下的。你外甥就是那么来的。” 看,多简单,两句话,不到二十个字就搞定了嘛。屋子里再次陷入死寂,爷继续喀嚓喀嚓地嚼我的冬枣。 桃清山是咕咚一声跌回椅子里去的。桃清霜满头黑线地瞪我。我瞪回去!不是你让我替你说的? 桃清山不好意思看他姐,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哆哆嗦嗦的声音:“药……药量很大?” 我淡定地吃枣:“每顿的剂量不大,不过一顿不停地强迫喂了好几天。” “闭嘴!”桃清霜咬牙切齿地瞪我,一回头看见桃清山表情剧烈抽搐的脸,脖子一缩,气势瘪了。 桃清山努力地调整了好久才尽力地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比较自然:“姐,会不会是你搞错了?这些年府里的庶子庶女不是一直没断?要不然你再好好地……”没两句话表情就又抽了,眼歪嘴斜地往爷这边看过来! 终于明白为毛你姐不找你个二货,单找九爷来商议了吧?跟亲姐姐谈论姐夫房事的感觉如何? 九爷我鄙视地白了他一眼,这会儿知道求助了? 爷说话可没他们姐俩这么避忌,嚼着枣子就来了:“你摸了没?真不行?是不够久啊还是彻底起不来?” 姐儿俩都有拔腿就逃的冲动,但都没动。桃清霜整个脸都僵着,视死如归地发出比蚊子还小的声音:“摸了……怎么都起不来。” “这么严重啊!”爷也好奇了,“那他那些庶子庶女哪来的?不会是单单对你没感觉吧?” “不是!”桃清霜立刻跟踩了尾巴一样反驳,接着声儿就弱了,“那都不是他的女人和孩子,是他大哥的。他每找到一个就悄悄养起来。是我误会了,硬给他抬进了府里。他拿她们当嫂子和侄儿侄女看待,没碰过她们。” 我嘴里的枣子又掉了!这得是多混乱纠结的家庭关系啊!古代人,爷崇拜你们! 桃清霜怕我们误会,又赶紧补充道:“我已经跟他商量好了,明儿个就找个远远的好地方建个庄子,以他大哥的名义置些产业,把嫂子和侄儿侄女们都送过去,让她们在那边正大光明地以靳无伤的家眷的身份生活。大哥要愿意回去,那就是他的家。他要不愿回去见他们,我们也会养他们一辈子。” “这主意不错!”我回过神来继续吃最后几个枣儿,“不是说哥儿俩挺像吗?想想靳竹涛见着结儿那狗皮膏药一样的情景,大约也就猜得到靳无伤看到自己的一群孩子会是个什么德性了!” 桃清山也吐出一口气:“原来结儿就是姐夫的独子啊!甚好甚好!” “甚好个什么?”桃清霜骂道,“连一个弟弟妹妹都没有!”扭脸又不怕羞了,瞪着眼看爷:“老九,他这病,你真没法子?” “没!”爷斩钉截铁地回答。 第98章 分道 “行!”桃清霜挺直了脊背站起来,“九弟,二姐答应你的事,说到做到!这两天我跟你姐夫把府里的事儿归置归置,就带着结儿回曌国探亲去!六弟,你也跟我回家去见爷爷和父母亲。九弟你就不用陪我们了,从这儿直接去找清露吧,路程还近些。好了,都睡吧!” 桃清霜干净利落地安排好接下来的事,离开了。我把空盘子往桌上一撂:“桃老六,这回该爷问你了:你姐怎么了?” 桃老六深思地道:“你听没听说过曌国有个世代相传的神医家族——花家?” 爷当然听过。爷这些用毒的手段就是从花家的对头那里学来的。当年老家伙跟花家杠上了,下了大赌注,结果输了个一塌糊涂,被所有的仇家追杀,最后躲去了鬼城。 一听他说花家,爷就明白了。这就对了嘛。得病了就去找医生。花家给人治病的要求虽然据说是很苛刻,但桃清霜这么二的二货,加上一个心思深沉的老公,肯定能搞定一个小小的花家的,对不对? 第二天九爷我跟谁都没打招呼,天没亮就起身带着自己的几个人翻墙离开了候府。自从离开鬼城的时候吃了那一大亏,还有后续的几回,对于告别这件事爷就死活没有好印象。从沼河城,是被君息烨打残了抓走的。从缅城,是被大哥打了屁股赶走的。唯一正正经经告别的一次,就是君息烨跟我在泉城小院里,他要走……爷不是说他的依依惜别让爷难受,而是他奶奶的,爷根本不愿意去想爷到底难不难受。 桃家三小姐桃清露嫁到了黎国的梨城,跟覃国的泉城一样,距离曌国边境不远。从泉城不回曌国直接穿过去距离更近。不骑马走官道而是徒步翻山的话,一般山民说是要十来天。不过有爷在,估计最多七八天就能到了。 出了泉城到了往曌国和黎国的分界点上,爷停住了。看着跟在身边的程成、阮轻云、明婉和大鬼四人,有些事是该决定的时候了。 “大鬼。”我抬手拍拍他的胸膛,“你别跟九爷继续往前了。九爷想让你回去做事。” 大鬼夯夯地低头看我:“你不教,我不会。” “九爷安排人教你。”我安慰地拍拍他的胸口,转身看向明婉他们三个:“爷知道,你们对爷真有忠心。所以今儿个,爷就给你们交个底:你们主子,九爷我到底是谁。” 三人都是精神一振,屏息凝气地看着我。 “曌国、燕国、戎国三国边境有一个原始密林,其中有个天下闻名的死亡沼泽,附近有一个臭名昭著、人憎鬼厌、三国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类居住地——鬼城,你们有没有听说过?” 三人齐齐点头,神情全神贯注地看着我。我停顿了一瞬,没有从他们任何一人脸上看到我不喜欢的神情,满意地揭开答案:“你们主子我,就是三年前就任的、鬼城当今的城主!” 三人都是大吃一惊,但只是惊愕地跪地叫了一声“主子!”并没什么想要劝谏啊、阻止啊、忧心忡忡啊之类让人厌烦的表现。 我满意地颔首,让他们起来:“以前你们只知道爷是天下闻名的桃相桃莫颜的后人。如今你们知道了,爷不但是桃相抱养的,并不是他的种,而且爷实际上就是天下最恶的一群恶人的头儿!爷现在给你们个机会:还愿意死心塌地跟着爷的,习九规,入九爷我在鬼城一级手下的名册,从此以后就真真正正是九爷我的直属手下。不想入鬼城的,现在就说。爷自有办法抹去你的这一段记忆,你可以选择离开,或者从此回如玉轩去看家!” 我话音一落,明婉第一个膝行两步来到我的脚下:“明婉死生追随主子!无论主子是人是神、是仙是魔,明婉誓愿追随主子左右!” 程成反应慢些,也立即叩头:“属下脑子笨,想不了那么多。属下只知主子是属下想一辈子跟着的主子!” 我让两人起身,看向地下唯一还跪着的阮轻云:“想好了吗?这可能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彻底脱离现在的身份,过你想要的生活。 阮轻云一直平静地看着我,此刻才柔软一笑:“主子又试探轻云。轻云真是吃亏,就因为把心里最隐秘的秘密告诉了主子,惹得主子一回回放不下心来,总得挂心着轻云是否会为了那件事,而把对主子的忠心放在了后边。主子,轻云真不愿意再被主子这么防备着了。轻云今儿个不首先开口,就是等着此刻,想要当着主子已经信任的程成和明婉的面儿,干脆把这话挑明了。” 说着他抬起右手放在左胸上,神色转为庄严肃穆:“曌神在上,阮轻云在此立誓:虽轻云从小爱慕桃府五小姐桃清冰,但终轻云此生,对主子的忠诚永远排在对冰小姐的情意和所有人、所有事之前!如违此誓,一生苦痛煎熬,不得好死!” 爷看着他发誓,看着他右手压着左胸的姿势,心神有一片刻的恍惚。阮轻云说得没错,对于这些半路跟我的人,我总是无法像对大鬼、梅娘甚至九一到九六那样无条件的信任。只有一人例外。 只有那个人,从第一次见他我就肯对他吐露内心深处的隐秘。每次见面都有激烈的冲突和生死的纠结,但每次我又都会跟他分享更多独属于自己的快乐、愤怒和悲伤。在他面前,我总会忘记自己是个男人。只有离开他,我才会忘记自己是个女人。 忽然觉得奇怪,为什么这次分开之后我时不时地会想起他?以前即使是对木头,我也从没有过这种情况。 回过神来阮轻云还跪在地上,我哈地笑了一声一脚把他勾踢了起来:“胆子不小啊,敢编排你主子了啊!找揍啊你!” 我说了一遍鬼城九规给他们听,让每个人都记熟了,这才对明婉道:“明婉,爷今天也当着这几位,有句话给你当面挑明了:你的一片情意爷这辈子也不会接纳。但是爷打算把爷安身立命的根本之地交给你,你能不能给爷经营好?” 明婉眼神里痛了痛,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爷说的不会是鬼城?爷是想让我跟大鬼一起回去?” “是。”我颔首,慢慢地朝着鬼城的方向踱了两步,双手负在身后,仿佛在风中闻到了鬼城那混乱而自由的味道,“鬼城是爷这一世的根。爷从小跟桃相生活在那里。三年前,爷带着大鬼杀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才收了那一城恶鬼的心,自封为鬼城城主。如今鬼城不轻易外出掳掠,依靠着沼泽和密林里产出的宝物就能让群鬼们渐渐过上丰足富裕的生活。但货物的经营、人力的管理、人心的变动都迟早要走上正轨,还要防着一旦有人觊觎了鬼城的财富,我造成的这些变化反而让鬼城面临灭顶之灾。” “我需要一个真正懂得经营和管理、擅于揣摩人心、够果断又够手腕的人去鬼城,替我做一个管理的中心。就好像你父亲替桃相管理他名下的所有商铺,如今我要把鬼城交给你来管。明婉,你敢不敢接?” 明婉“嘭”地一声再次干脆利落地跪在了地上:“父亲培养明婉十余年,不是只教我如何对主子婉转承欢的!明婉敢接!” 我笑了,伸手亲自扶了她起来:“就知道你敢接!我已经把你要去接手的事传信给九五,让他知会我的一线手下了。你太正统,过去以后估计有得你苦头吃。不过我猜你一定能熬过去。爷没别的嘱咐,就两条:第一,照顾好爷的直属手下;第二,不要让爷没钱花!行了,鬼城第一任副城主就此上任,带上大鬼,去吧!” 明婉眼含泪花带着大鬼走了。中间她回了一次头。我知道她一定有冲动想要我亲近她一次,哪怕只是碰碰她的小手,或者微微触碰一次她的脸颊。可是我只是负手笑看着她远走。抱歉了傻姑娘,你家主子不是纯爷们,刚刚扶你起身时轻握了你的指尖已经是爷能给你最亲近的接触。鬼城枭雄遍地,但是人人坏得真诚,坏得毫无掩饰。愿你在那里,重获真正的自由! 明婉和大鬼走了,我带着程成和阮轻云走山路往黎国而去。进山两天之后,山路崎岖、藤蔓遍地,马匹已经无法通行。我把三匹马都放了,转身打算继续入山,忽然想起暗处跟着的黑白无影,心头莫名地出现一个冲动。 我看了看阮轻云,又看向程成:“还想知道爷更多的秘密不?” 程成呆了一呆,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我龇牙邪恶地一笑:“其实你主子我还跟燕国最邪恶的大将军关系匪浅!”说着转身叉腰冲着十几米外的某处大喊:“黑白无常,出来!” 两个伪装保护色非常拟真的家伙十分无奈地走了出来,冲着我躬身行礼:“九爷有何吩咐?” 第99章 重要消息 我走到他们两个中间伸出双手拍拍两人的肩,得意地道:“看到没?君大将军的近身卫队无影,爷叫他们黑白无常。” 程成吃惊地手扶着刀柄看着他们,显然从来不知道自己身后还跟着这么两个尾巴。阮轻云脸上的表情抽了抽,揉揉鼻子没说话。 我指着程成和阮轻云的鼻子凶巴巴地说:“这可是顶顶核心的机密哦!死也不能给主子我泄露出去!”然后又转向黑白无影,眨巴眨巴眼:“有你们将军的信没?”两人诧异地对视一眼,老老实实地对我拱手道:“回桃九爷,实是没有!如有将军寄来的信件,我二人绝不敢私藏!” 我想也是。我不满地撇撇嘴。到现在为止还是上次收过他一封信,当时也没多想就烧了。如今突然想看看也没得看。想想那些东西不留痕迹也是对的,免得给他惹麻烦。可心里不知道怎么的有点儿不舒服,有些烦躁地皱了眉头。 黑白无影“九爷可是有事?可否让我等传信?还是九爷自己写下书信一封,由我等给大将军传回去?” 对啊!他没写给我,我可以写给他啊!我眼睛一亮,当即索要了绢帛和笔墨,到一旁的大石头上琢磨着边想边写了起来。刚提笔又转了转心思。他不写信,是不是觉得信件传递不安全?以防万一,还是不要叫他在燕国的名字了吧。再提笔又顿住,再以防万一的话,干脆信里的话也写得隐晦一点吧。只要把爷要带的话带到就得了。 想了想,开始飞快地落笔。 “丑丑,问你个事儿。爷前段时间睡了一个美人。分开之后爷竟然想起这美人好几回。看见有人发誓爷想起,有姑娘跟爷表白爷也想起,这会儿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你说,这事儿该不是有什么不对吧?爷老家有个说法,说是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总是感应到谁,总有缘故。你说,是不是这美人有什么不妥?” 信写好了,刚要交给黑白无影,瞅了他们一会儿,我忽然又改了主意。重新打开绢帛又添了几句:“黑白兄弟你收回去吧,不用让他们老跟着了。爷又不跑,你留着自己用。”反正我接下来要去哪儿,先找谁后找谁都给君息烨说过了,他要找我的踪迹很容易。既然他那边步步惊心的样子,何必浪费两个身手这么好的属下。 折好绢帛叫过黑白无影来递给他们,看着他们仔细利落地密封收起,我拍拍他们的肩:“爷信里给你们将军说了,你们回吧,亲自给你们大将军把信送回去。” 两人惊诧地看着我,迟疑着不敢应声。我当然理解,不过爷自有办法说服这种忠心服从命令的属下。爷点点头,煞有介事地把双手背在身后,神情庄严肃穆:“记住,这封信必须你们俩亲自送到你们将军手里,转第三个人的手绝对不行!记住,上面的信息非常隐秘,一旦让你们以外的任何其他人见到这封信,你们将军和九爷我就都完了!不要辜将军的信任!千钧重担,从这一刻起就放在你们二位的肩上了!” 白无影下意识地护住了藏着绢帛的胸口。黑无影也紧张起来,迟疑地道:“这……真得如此?” “将军只说让你们保护爷,从来没说让你们跟踪九爷我对吧?”我语气十分肯定地问。一看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否认,心里顿时定了,深吸一口气继续加最后一把火:“两位壮士!桃九可否信任你们,再请二位带一条关键消息给将军?这话,即使是两位亲自护送,桃九却也不敢写在绢帛之上!” 军队里的人最热血,此话一出,果然立刻激起了两人的豪情:“九爷只管说!我二人纵使粉身碎骨,必将口信原原本本带给将军,死也不会泄露一个字!”黑无影还很豪气机警地补充道:“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被擒,九爷不妨将消息分开给我们二人,这样即使一人出事,只要有一人逃出或自尽,消息也不会泄露!” “好!”爷激赏地看了二人一眼,让二人逐一背过身去,一人伸手过来,以十分郑重的神色分别在两人手心写道:“柺,布,皮。”“水,柺,腿。” 六个字分别交给两人,九爷我壮士断腕一拱手:“两位壮士!拜托了!” 黑白无影壮志凌云地走了。九爷我嘴角一抽,乐了。 “柺,布,皮。”“水,柺,腿。”按顺序插好就是“柺水布柺皮腿!”九爷我就乐呵了,你说这消息带回去,君息烨能不能猜出来,九爷我在这句话里暗藏的密码呢? 总之,猜不出来,他得留着黑白无影仔细询问,杀不得。猜出来了,联系那封信一想,他还会找那两人的麻烦才怪!哦吼吼吼!九爷我做事,怎么可能牵连无辜呢? …… 这下子只剩了干干净净三个人,爷一头钻进密林深处最人迹罕至的核心处,看见一块青草地就躺倒了:“告诉你们最后一个大秘密:爷的内力是睡着练的。爷现在要修炼。你们在旁边守着,不管多少天都不许喊醒爷!” 我睡着了。自从离开了鬼城,走出死亡沼泽,爷已经太久没有彻底放松地睡一觉了。在他们眼里爷那份放荡不羁地能睡,其实不过是相对安全环境下爷抓紧时间及时补充一点能量而已。时间太短、环境太吵、人太多,对爷来说根本没睡好! 睡觉睡不好,爷这个精神系的大咖怎么混!所以,今儿个,爷要好好睡个饱! 悠悠一觉,沉睡香甜。我像离家的婴孩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渐渐地重新融入了大自然的呼吸吐纳之中,将我的整个人、整个意识海、跟天地悠然地联结在了一起…… 睁开眼时,我首先看到一弯银月如钩。接着便听到一声喜极而泣的沙哑声音:“主子!” 我一扭头吓了一大跳!这是哪里来的野人!再一看不对,这个枯槁憔悴、满脸胡子拉碴的家伙,不是我的贴身护卫程成吗?再一看他怀里侧躺着那个已经衰弱得只剩流眼泪,光张嘴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家伙,不是阮轻云? 我噌地坐起来惊叫:“你们两个搞什么?这才多大会儿啊,怎么都变成这副德性了?” 两人闻言无语凝噎,程成都快哭了:“主子!什么叫多大会儿啊!今儿正月二十八,您都修炼了九天了!您下次闭关修炼别再这么突然了行吗?好歹让属下给您找个安全点儿的山洞。好歹提前告诉得备下多少天的食物和饮水!您这要是再不出关,轻云跟属下眼看就死在这儿了!” 爷汗颜!光记着自己修炼期间可以不吃不喝,忘了这两个了。回想当时,爷那见到青草地的纵身一躺是太突然了点,咳咳咳! 看来一旦身边都是信任的人,爷还真是不太讲究…… 九爷我讨好地赶忙亲自去摘了野果采了花蜜掬了泉水来给两人吃喝,又弄来野物亲自烤了犒劳大家饥肠辘辘的肚皮,这才安抚了两人委屈得跟含泪小狗一样的小眼神。等两人吃饱喝足了,爷又毫不吝惜地拿出两颗鬼城特产的灵药来,一人一颗分给两人服下,让他们立即修炼,趁着月光好好吸收。 等第二天早晨两人睁开眼,又呜呜地哭了。说九爷我把这样的好药就这么给他们俩浪费了,让他们心何以安、情可以堪……嗒嗒嗒嗒嗒……。 我一脚一个踹过去说快闭嘴吧!就你们那武功境界,爷不补养补养你们能行吗?在沼河城还觉得自己是个角色,出来你们自己看看。君息烨你们打不过就不提了,连桃清霜你们也打不过!靳竹涛一个人出来能搞定你们俩!君息烨手下两个亲卫你们都连踪迹都发现不了!再不提高自己,爷要你们还有个鸟用! 其实我说这话就是存心的。君息烨是谁?靳竹涛是谁?那能是他们这个层次能比的存在吗?桃清霜是主,他们是仆,人家又上雪山专门进修过高级剑法,只高他们一点点已经说明他们很优秀了。可谁让他俩昨天可怜巴巴的害得爷小内疚了一把呢? 爷跟自己人,从来不讲理! 可接下来爷就后悔了。这有的人,真不能刺激啊! 本来睡前进山的路上,虽说只有三个人,九爷我也是被两人前呼后拥精心照顾着的。累了有人擦汗,饿了有人做饭。可这后半截出山的路可好了,两个人闭上眼睛在调息,睁开眼睛在练武,走路都比比划划的,拿树上的鸟雀、草丛里的蚂蚱练招。一天到晚没人想起跟爷说一句话,饿了困了还得爷主动提醒:“该吃了吧?”“该睡了吧?” 真等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更绝了。程成竟然磨叽磨叽挪到我跟前来,小媳妇一样跟爷说:“爷,您那灵药还多么?”我对他一个魁梧伟岸、浓眉大眼的大好青年这副扭捏状真真无法直视!眼一捂丢给他两颗:“隔一个月吃一次。快滚!” 第100章 路见不平 程成欢喜地滚了,阮轻云担忧的声音过来了:“爷,都给了程成,爷要用的时候怎么办?” 总算还有一个正常的。九爷我长出了一口气,安慰地拍拍软软的肩膀:“别担心,爷还有三粒。这玩意儿就是拿来做人情的。爷的内功特殊,吃这个没用。” 阮轻云顿时激动得扑了上来:“既然如此,爷剩下那三粒都给轻云吧!轻云整个人都是爷的,所有人情都是爷的!” 我绝倒!这一夜我深深地反省着:到底是混乱颠覆的鬼城造就了城主桃九,还是无拘无束的桃九带出了这一帮越来越没规矩的混球? 第二天,我郁闷地带着两个刚刚得到爷的彻底信任就变成了讨债鬼的手下,从覃黎两国边界一座很高的山峰往下走。说是走,其实就是攀爬。这是一条只有动物才走的没有路的路,人一般走不了,所以两国都没有在这里设置关卡。爷走这条道纯属图个清静。有山水没人迹的地方,最好睡觉。 三个人攀着爬藤刚降到半山腰,忽听下面隐约有人的叫嚷声。我们低头一看,远远的就在我们脚丫子正下方,一个人影动来动去地呼喊着什么。阮轻云和程成不解。我把意识铺开些往下一扫,眼神一眯,神情顿冷。 那个人是个老头,手握药锄,粗布短衣,身上的竹篓里装着些药材,看打扮是个药农,正在从下面往上爬。就在他和我们中间,崖壁上长着一片蔓灵草,中间一枚朱红的蔓灵果鲜艳欲滴。老汉着急地拼命往上靠近那颗蔓灵果,嘴里不断地在喊:“小心那颗红艳艳的果子!那是颗毒果!千万不能碰啊!” 我们看起来像是白痴么? 蔓灵果,好巧不巧,正好是我给程成和阮轻云的那种极品培元丹其中的一味配料之一。即使是在死亡沼泽,要没有九爷我,那也是不好找的灵草,更何况在这么一座边境的荒山里? 我带着阮轻云和程成不紧不慢地继续往下攀援。往上到底比往下费力太多,眼见着双方都离那蔓灵果越来越近了,也已经依稀能看到对方的脸。老头儿越发拼命地往上爬,一边爬一边焦急地大喊:“绕开!快绕开!从旁边绿叶丛中走,不要碰那颗毒果!” 程成和阮轻云听清了老头儿的话,问我要怎么办。阮轻云更是皱眉向那颗蔓灵果看了一会儿道:“爷,我怎么看着那好像不是什么毒果,倒像是传说中固本培元的灵药蔓灵果呢?不过我也是听说,并不知道蔓灵果确切长什么样子。” 我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没白给你那几颗药!那不就是蔓灵果么?倒是他说的那片绿叶丛,丛中生有暗刺,人的皮肤被刺破之后不久就会肢体麻痹。” 程成一听,狠狠地看向地下兀自喊叫的老头儿:“这是要设计摔死我们,自己独占这灵果!这老儿,着实该死!” “是该死,可爷喜欢让得罪爷的人比死还难受。”九爷我冷冷地抽了抽唇角,目不斜视地继续往下攀爬下去。经过那果子的时候,既不去采蔓灵果,也不去碰那片绿叶丛。阮轻云和程成见状,毫不犹豫地跟上,谁也没再多看那灵果一眼。 跟那老头儿擦肩而过的时候,虽然没人理他,老头儿依旧笑呵呵地跟我们打招呼:“几位爷,听劝是福啊!小老儿在这里歇歇,几位爷慢走。” 我们依旧一言不发地下山,心里都清楚,老头儿是要等到我们走了,他好去采那蔓灵果,以免被我们反应过来那是个宝物,他一个人斗不过我们三个。 刚往下爬了一段,忽听上面老头儿一声惊呼:“啊!我的药草!” 程成爬在最上面,闻言就要下意识地抬头,阮轻云一袖子遮在了他的头上,堪堪打落了眼看就要落在程成脸上的几根毛茸茸的药草。程成吓了一身冷汗,低头看着不断往下飘落、越来越远的那几根草小声问我:“爷,那是什么?” “自然是好东西!”我冷笑一声继续头也不抬地往下爬,“好老头儿,真有趣!” 我们三个不为所动头也不抬,老头儿在上面焦急地喊:“三位爷下山后见了我那几根宝贝千万莫动啊,小老儿好不容易采来,几位爷莫要看在眼中啊!” “还不死心!”程成牙咬得咯咯作响,“此等恶人,定要叫他不得好死!”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恶人自是要作恶,作恶便承担恶果,天经地义,没什么好说。但若是你自己又蠢又笨一次次地要上恶人的当,斗不过人家,技不如人死了,一样是弱肉强食、天道昭彰!” 程成和阮轻云同时身子一震。我冷哼着又补了两句:“主子不是用来给一群奴才报仇的!想要跟着九爷我混,第一条是忠心,第二条就是要自强!” 转眼我们下到了崖底。抬头看了看老头儿还在原地“休息”,算了算位置,我抬抬下巴:“把那几棵毛茸茸的药草找到,做出捡拾并且装入怀中的动作,实际上用木棍夹了,插在这几个位置。” 一切做完以后,我们三人绕过这段山崖,然后又从一株隐蔽的灌木旁绕了回来,抬头往上看。 从这样的距离看上去,阮轻云和程成二人只能看到老头儿的大致动作。而九爷我则靠着精神力轻松地看到,老头儿正激动而紧张地往蔓灵果那边移动,一只手眼看就要够到那只鲜艳的红色果实——可是,爷会让你拿到么? 一条斑斓的小蛇突然从红果旁边蹿出,一口咬在了老头儿的手背上!老头儿大叫一声,反应也是了得,双脚缠住藤蔓,原本固定身躯的右手药锄猛地拔出,连续几锄头狠狠地砍在自己的手腕上,竟生生将自己中毒的左手给砍了下来!但剧痛的同时,仅仅依靠双脚缠绕藤蔓再也无法固定身躯,整个人顺着藤蔓开始翻滚缠绕着下落,一路鲜血、一路惨号! “砰!”地一声,断手上鲜血喷溅的老头儿骨断筋折地摔倒在崖底,又在下一刻突然全身肌肉僵硬,眼睛赤红充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吼吼”的叫声。断手恰在这时落下,正正落在他的胸膛上。 阮轻云和程成看着这一幕脸色发白、摇摇欲坠。我面无表情地道:“看到那几根毛茸茸的珍贵药草的威力了没?若不是他此时已经骨碎筋折,此时便已经突然发起狂来,见人杀人,六亲不认!舍得用如此珍贵的药物来在你程成的脸上蹭一蹭,不过是因为要得到更珍贵的蔓灵果,而且之后还能在崖下把药草再捡回来而已。” 我慢慢地走出去,抬头看向半崖上那颗蔓灵果:“现在,可以去把那枚果子摘下来了。” 程成思想震动太大,整个人不太好。阮轻云首先定住了神,上去摘蔓灵果。我跟程成并排坐在崖下看着因为发狂药草的缘故痛苦嘶吼却又因为狂躁燃烧着生命力而一时死不了的老头儿。程成还在颤抖。我忽然笑了一声:“是不是感觉自己是个恶人?” 程成茫然地看着我,显然精神还没有回来。我指了指自己:“你主子我,恶不恶?” 程成下意识地点头,眼睛深处有着从未有过的惧怕。我笑了:“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选择跟着我或者忘记这一切离开,你怎么选?” 程成眼底动荡了一阵,显得十分挣扎。我淡淡笑着移开目光。有挣扎就对了。没有挣扎就没有坚定。像阮轻云、明婉这些原本正统的好孩子,跟我之前都是十分痛苦地挣扎过的。只有程成因为性格单纯憨厚,没有想过太多。但这种挣扎不经历,就像没有跌过跤的孩子,爷收了你也派不上大用啊! 阮轻云捧着蔓灵果回来的时候,程成才仿佛大梦初醒,坚定地三个头磕了下去:“主子,属下想事情慢,您别嫌属下笨!主子不恶,但是主子有比恶人更恶的手段,主子是属下见过最凶恶的好主子!” “哈哈哈!”我大笑起来,“难得笨人也能想出这一番糊涂道理来!也罢,算你没有笨到家!软软,把果子收起来,咱们走!” 我们刚走出没多远,忽听身后传来一把年轻却十分讥诮的声音:“几位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诧异地一回头,就发现垂死挣扎的老头儿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奇怪的年轻人。这人年纪大约十八九岁,长相应该十分俊俏,我判断不清,但剑眉斜飞,口鼻精致,肤色莹润隐隐泛着珠光。 这人穿着一身料子很好但我看不出颜色的精绣华袍,整个人的气质飞扬,就是脸上的表情全是负面的情绪。讥讽、鄙夷、憎恶……总之这一类的情绪毫无掩饰地全都有了。 见我们回头疑惑地看着他,这人脚尖踢着几根没被砸到的毛茸茸的毒草,嘴角讥讽地轻轻一扯:“虽然对于医者而言,蔓灵果的价值要比兽狂草高上很多。但对于阁下几位来说,这害人的兽狂草岂不是更为有用?这里还有几棵完好无损呢,几位难道不捡走么?” 这是在拍狗血剧么?九爷我抬头望天,嗯?天上为什么没有乌鸦成群飞过呢? ------题外话------ 雪娘出差回来了。发誓以后谁让我出差我跟谁急!来来回回地倒时差、倒水土啊!谁能知道我现在浑身肉都不得劲的这份痛苦! 第101章 撞贱 程成和阮轻云听得这人言语中的意思竟然是说我们用兽狂草戕害了老头儿以后抢了他的蔓灵果,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程成肌肉紧绷就要上前,被阮轻云一把拉住,柔和了面色上前拱了拱手解释道:“这位公子似乎是误会了!蔓灵果是我们与那老儿同时看到,最终由在下采下。而那老儿所中的毒草是他自己的,手也是他自己砍断的……” “呵!”那人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讥笑着打断了阮轻云的话,“厉害厉害!果然厉害!灵果之下惨死一人,毒草竟然是自己中的,残肢是自己砍的。接下来几位是不是要说,这断手上的蛇毒,也是他自己不小心让看守蔓灵果的毒蛇给咬的?” 那蛇毒很厉害,经过了这么久,那只断手上的皮肤已经溃烂,完全看不出伤口到底是蛇牙还是带毒的兵器划伤的了。我倒是挺稀奇这人的眼力。也没见他仔细检查,竟将灵果、毒液和毒草都判断得毫无差错!听他开口第一句讥讽的话,应该是个医生? 医生这种生物……唉,老子上辈子在现代军伍的习惯,杀敌尚且不杀军医! 仰头继续看天叹息。耳听着程成忍不住憋屈地道:“本来就是毒蛇咬的!”越发觉得无语。这慢反应的娃,吵架都吵不过人家,这辈子的用处也就是替你主子我杀人挡刀了! 我一叹息,阮轻云和程成都不开口了,恭敬地等着我指示。可是九爷我遇到一个愤世嫉俗的医生,能有什么辙?这人只看到了结尾没看到开头,你跟他解释得清吗?所以此时你们主子我除了无奈,就是大话西游月光宝盒里唐僧的无语。 “啪!”主子我化身桃僧,很经典地打个响指,转身:“走!” 阮轻云和程成惊异地瞧着突然怪异的主子我:“去哪儿?” 桃僧我继续很经典地朝前一指:“下山!” 我们三个当真转头就走,那华袍绣金的家伙仿佛措手不及。眉头皱了一下忽然一甩袖子卷起那几株兽狂草当暗器向我们三个分别袭来:“带走你们的东西!” 程成和阮轻云恼怒,刚要出手给他反卷回去,爷抢先出手一边一个拽着两人避开,然后叹息地拿木棍一根一根把那几根草都捡起来,筷子似地夹住,不辞辛苦地亲自用脚在地上踢了个坑,把兽狂草在坑里碾碎了。 刚要用土埋好,想起什么又去到那绣金华袍的身边,捡起老头儿摔破的药篓子翻过来,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药草里小心翼翼地找了半天,又找出几根兽狂草来,夹过去一起碾碎了,这才用土埋好。 做完这些,爷抬头看那位绣金华袍白衣天使的脸色,发现他眯着眼睛看着爷,神色没多大改变。爷再叹息一声,这回懒得自己动手了,来到已经渐渐在咽气的老头子身边,“啪!”地再次打个响指:“挖!” 程成抽搐着脸跟阮轻云一起默默地挖了坑。挖好了老头儿也咽气了。九爷我再次“啪!”地打个响指:“埋!” 人埋好了,坟堆也堆起来了,不知名姓无法立碑,爷拎过那个破药筐子和那把药锄往坟头上一插,指着这俩标志物无奈地对绣金华袍的天使耸耸肩:“不知!” 天使瞪着坟头上的破筐和锄头,脸比原来黑得多了,但那杀意明显被各种怒气冲冲但明显郁闷的古怪情绪替代了。九爷我阿弥陀佛地松了一口气,最后一次“啪!”地打个响指:“走!” 一路上阮轻云和程成都不说话。九爷我委曲求全心情也不爽,更不说。三个人就那么闷不吭声地走了一路。 走到靠近外面的山林时,离出山还远,但天已经开始黑了。拐过一道山坳,发现前面山下似乎有路,而且有一堆人点着篝火,似乎也要在这里扎营夜宿。爷的心情越发闷了:睡个觉都没个清静地方! 爷已经累了,不想再翻过一座山头。将就将就,就近找个避开那伙人的地方,也懒得生火了,吃点儿饼子喝点儿水就睡了。谁知睡到半夜,硬是让人给吵醒了! 阮轻云急急地把爷给叫醒了,指着山坳处道“主子,那边营地里着火了!看这架势火势有可能蔓延过来,咱们管不管?走不走?” 爷朦胧着眼睛扫了眼那边乱成一团的火情,脑袋一歪:“去上风头,继续睡!” 刚睡下没多大会儿,又一阵吵嚷声依稀把我吵醒。还没睁眼,刚一皱眉就听阮轻云在耳边轻声歉意地道:“属下考虑不周。那些人灭火之后躲避浓烟,也到上风头来了,就在跟前不远处又重新扎营呢。要不咱们再挪挪?” 挪个屁!布偶赶路没带来,让阮轻云直接给爷公主抱不合适,所以爷刚才就是忍着困自己走的。这都吵醒第二回了还让爷挪!他们怎么不挪!要不是看在刚被火烧了,吵醒九爷睡觉这一条就该死! 九爷我满腔怒火正待发作呢,就见那群忙乱扎营的人中偷摸摸走出几个人来,越发地往爷睡觉这处密林子过来了。一个是青年主子带着长随,一个是娇俏小姐带着丫鬟。 阮轻云和程成傻眼儿地赶忙看我,见我冷僵着脸,大气也不敢出。 两伙人不一起出来,在密林外聚在一起,那小姐就楚楚可怜地哭上了:“少庄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位青年很犹豫地沉吟了一下,那小姐已经对丫鬟道:“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你已经都看见了。如今我要跟少庄主商议一下此事要如何处置。你要是管不好你的嘴,我的闺誉毁了,我也不杀你,大不了一根白绫吊死。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丫鬟立刻跪下哭道:“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适才少庄主与小姐之事,小环死也不会传出去半句的!小环只担心营地那么多人,旁的人看见了怎么办?”转头就冲着那青年叩头不止:“少庄主,您可不能不管我们小姐了啊!” 那青年蹙眉似乎想说什么,还没说出口,那小姐看了他一眼,竟是自己当先一个人往密林里钻了进来。长随扯扯少庄主的袖子,意思很不赞同。但那青年似乎是顾虑重重,沉吟片刻,也留下了长随,一个人跟着进了密林。 九爷我这就给气笑了。眼看那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深一脚浅一脚地一个劲往深处走,再走几步拨开长草就直直来到爷三人的面前了,爷正考虑是用哪种鬼魂出场把人吓疯的效果比较好,就听那青年有些着急地叫道:“高小姐!前方黑漆漆已不可视物,不可再往前了!” 那小姐仿佛就等他这一句,顿时停住步伐,直等到那青年赶上来,忽然返身哭着抱住了那青年:“少庄主!” “呀!”那青年看起来并没有武功,猝然间被那小姐一扑,脚底下又不平,顿时就搂着小姐滚倒在地。他哎呀低低叫了几声,慌乱地就要爬起来,又抹不开面子甩开那小姐。那小姐却是双臂死死搂住他的脖子,俏脸梨花带雨、声音哽咽:“思妍心中原本就爱慕少庄主,想必少庄主亦非全无所觉。只是少庄主与少夫人情深,思妍从不敢妄想!却不想这一场大火,思妍仓促之间,身子既为少庄主所救,亦被少庄主都看过、触碰过了。思妍此生只愿也只能跟了少庄主,再不会嫁了他人!” 那青年身子僵硬地被那小姐搂着,不敢触着小姐的身子去用力推,也不敢去回应,全身上下却被贴得更紧。青年身子越发僵硬,声音都有些变调了,慌乱地道:“思妍小姐……思妍小姐你先起来!刚刚我救你只是凑巧……你我如此……如此实在于礼不合!” 那小姐却哪里肯放开,反而整个身子蹭了上去,仿若无意的摩擦着青年的身子,脸上楚楚可怜、哀婉凄然:“思妍知道少庄主眼中只有少夫人,看不上思妍,不会让思妍入门的。思妍绝不为难少庄主!思妍回去后就向父亲禀明,自愿出家为尼。也会管束丫鬟下人,决不把今日之事泄露出去。只求少庄主,怜惜思妍一片痴情,出家之前,就让思妍用这干净的身子,无人知晓地伺候少庄主一回……” 九爷我都佩服这位高思妍小姐了!这位大家闺秀好勇敢、好心思、好本事!别的不提,就说这份柔软的祈求、全面无责任的出轨暗示、身体恰到好处的撩拨和含泪的主动香吻就绝对跟青楼花魁有得一拼! 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不能在这样的偷情的刺激和献身的撩拨之下全无反应啊! 那个青年显然是个正常的男人。虽然明知下人就在不远处,可是对目前的状况显然全无预料和防备,很快就因为身体本能的反应更加丢盔卸甲、羞愧无地。 这种人让九爷我看着都晕。一会子在身不由己地做出本能反应,一会子又声调不稳地说“不可不可”。弄得那小姐想吃吃不着,急得什么似的。但显然那小姐段数更高,急不可耐时忽然放声一声颤抖的惊呼:“啊!” 第102章 三姐清露 这一声痛呼,青年还没弄明白自己把人家怎么了,林外守着的丫鬟已经仿佛顺风耳一样大喊一声“小姐!”就冲了进来!那长随脸一白也跟着往进跑。两人跑进来时小姐倒是不搂着青年不撒手了。可是看那青年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一身狼狈。小姐坐在地上衣衫半落、咬着唇仿佛疼得起不来,又仿佛心甘情愿毫无怨言的模样,任何人都能脑补出什么来。 “少庄主!”这回是那长随急得先叫了出来!可是此时他的少庄主已经是哑口无言,回不得他半句话了。 丫鬟扑到自家小姐跟前只是没命地哭。小姐此时倒不哭了,反倒显得很大气、很决绝、甚至很满足:“你哭什么!我没事的,只是摔倒了而已。少庄主没对我做什么。真的什么都没做。我已经跟少庄主说了,今日能得少庄主相救已经是感恩不尽,我绝不会硬要赖嫁,惹少庄主和少夫人感情不和。小环你记住,回去之后什么都不能说。我会亲自禀告我爹,说我们路遇一个游方高僧,说我有佛缘,需得一生相伴青灯古佛,为父亲母亲祈福!” 丫鬟哭得更加凄惨了:“小姐……小姐何等地位、何等才情,如何能吃得那般苦、受得那般委屈?少庄主不会让小姐这样委屈的,少庄主!” 那小姐立刻呵斥道:“闭嘴!少庄主什么都没对我做!我说了,我只求少庄主一生夫妻恩爱、美满富足,我自己……此生心愿已足!” 正常的好青年这时候还能冷血地绷住那就不是好青年了。于是,好青年羞愧地开口了:“你……你且莫急!” 小姐和丫鬟一起泪眼巴巴地看过来,尤其是小姐那双眼,多少星光灿烂的惊喜在里面,足以砸晕任何一个正常的好青年! 青年深吸一口气,不顾长随焦急的暗自扯袖,终于迈前一步,不再避嫌地亲手扶了小姐起来,很负责任地说:“小姐一片痴情,雨晨绝非不负责任的人。此事雨晨会亲自到府上请罪。若高大人与思妍小姐不弃,雨晨定会登门求娶!” 人来了又走了,一场戏在眼皮子底下演完了。等人走远了,阮轻云看了兀自有些尴尬别扭的程成一眼,不理这莽少年对于适才那些暧昧声音的羞涩,轻声问我:“主子原先像是要有所动的,后来却又没有。如今看主子若有所思,是有什么考量?” 我噗地吐掉了嘴里的一根草茎,冷笑了一声:“考量倒没有,就是觉得那位小姐聪明可爱,而那位少庄主的名字有那么一点耳熟而已!” 梨城城门外,一辆马车和两个仆从在我们三人还没走到跟前时就再三地瞅着我们的脸跟手里的几张画儿比对,没一会儿就迎了上来,小心谦卑地询问:“敢问这三位爷可是分别姓桃、姓阮、姓程?” 我停下来,没有生气,也没有高兴,一只手慢慢负到身后,慢慢握紧。 阮轻云上前跟他们对接,跟我所料的一样,是桃清露接到桃清霜的传信之后,专门派了家里的下人到城门外来接我。因为不知道确切我几日到,从五天前就日日让人拿了画像在城门外等着。 我们上了车,车厢很大,可以轻松坐下五六人,显然原本是连明婉和大鬼一起预计在内的。车厢里面燃着炭盆,备着足够的热水、茶具和松软香甜的各式糕点。接人的人说,桃清露交代了,必须从这里就把人照顾得妥妥帖帖,不许有一丝委屈了她娘家人! 我闻言依旧没有开口,只是脸色更加难看。程成还莫名所以,阮轻云环顾了马车一眼,轻轻叹一口气。 马车没有进城,而是调头朝着城外的一条官道平稳而快速地前行。从接到人就有人骑马提前回去禀报。我们来到庄园精雕细镂的门前时,桃清露已经手捧着暖炉带着七八个仆妇笑吟吟地等在了大门前。 我早已通过精神力“看见”那个身材娇小、一身温婉,通身上下都写着幸福美满的女子。尤其是那双湖水一般的眼睛,干净温软得可以看得到任何情绪的小鱼。 马车停下,程成和阮轻云先下车打起车帘,我停了停才提气下车。不知不觉间迈着桃莫颜式的步伐,淡然宁定地来到她面前,迎着她真切心悦的含泪目光,听着她那声一丝虚伪都没有的“九弟!”九爷我第一次勉强自己微笑,同时很想抽自己一下。 桃清露一路握着我的手腕牵着我走,叽叽喳喳开心得像个孩子。不时回头笑着温暖地看我,让我心里的郁怒一阵一阵地涌上来。 她问我沼河城里爷爷如何、大伯如何、大娘如何、大哥如何,甚至问我她院子里的花草如何。我能答的都尽量详尽地答了,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她又问我二姐如何、六弟如何、二姐夫和结儿如何。我也言简意赅地答了。 等到了正厅拉着我在暖炕上坐下,她看着我忽然噗嗤一笑:“大姐给我写信时说,千万不要跟你生气,说你行为看似放浪不羁,其实最是热心热肠的,生气也是白气了自己。六弟也写信来抱怨说你总是不尊敬他这个六哥,从头到尾连哥哥都没叫他一句。九弟,你怎么跟他们说的一点儿都不一样啊!” 我心里发堵,看着她纯真满足的笑颜,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幸好她也不需要我回答,自个儿就又欢欢喜喜地拉着我,一边让我喝热茶吃糕点,一边絮絮叨叨地开始跟我说自家里的家长里短。她是如此自然天真又如此温暖,让我完全想不起我们根本才是第一次见面,恍惚以为从小就和她一起在沼河城长大,拥有同一个家,同一些彼此珍惜的家人。 九爷我从见她第一眼就明白,这个单纯的丫头是真的把我当亲人,跟桃老六一样疼宠的弟弟看待! 她说起她当年怎么离开的桃家,怎么嫁入的这里。说起公公婆婆是多么和善好相处的人,相公是多么正派能干而又待她好。说起家里的幸福,她满足地眯起了眼,像极了一只晒太阳的猫咪。 她一笑,脸上就有两只极其可爱的酒窝。最后她挥退了下人,神秘地拉过我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告诉你个秘密哦!三姐怀孕啦!我谁都没告诉,就等你姐夫这趟回来,给他个惊喜呢!除了我的贴身丫鬟,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哦!来,快来摸摸你的小外甥。等雨晨一回来,肯定谁都不准碰啦!” 我再也忍不住了,噌地站了起来:“三姐!你这就跟我回家!” 桃清露吓了一跳,赶忙抚着肚子吐了口气,这才嗔怪地道:“九弟你做什么突然站起来吓人!小心吓着你外甥啦!” “这样都能吓着,我看你后面要怎么办!”我陡然地怒了,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拖,“跟我回家!” 桃清露惊慌失措地被我拽到了门口,却一把抓住门框死不松手:“九弟!九弟你做什么!快放开我啊,三姐身子底子薄,你别拽着我走啊,会伤到孩子的!” “那就不拽!”我放开她的胳膊返身一弯腰把她抱起,护在胸前怒气冲冲大踏步就往外走,“程成,轻云,走!回家!” 三姐在我怀里惊慌地叫嚷,我理都不理,带着紧紧护卫的阮轻云和挎刀的程成就往外走,吓坏了一院子的仆妇下人!三姐的贴身丫鬟不知道哪里去了,几个小厮和嬷嬷慌张地冲上来拦我,九爷我一声断喝:“谁敢上来!爷连怀里这个带你们全给剁了!”吓得一个都不敢妄动,只能哭嚎着在爷身后追。 三姐哭了起来,怕伤着孩子不敢硬挣,掐着我肩膀问我到底发什么疯?为什么她一腔喜悦地迎接我,我却要这么对她? 我一声不吭大步流星地走,任肩膀上的肉被她掐得生疼。这么样的一个女人,对上那么样的一个荡妇,中间还是一个立场不坚定的男人,留下来做什么?生孩子做什么?等娘儿两个被人家一个个害死,这个蠢女人怕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还没走到院门处,院门忽然从外面被大大地推开,姐姐的贴身丫鬟笑吟吟引着一对喜气洋洋的中年夫妻和一个年轻人,连着八九个仆从走进了院子。人还没出来就听见那中年妇人的笑声充满了愉悦:“媳妇啊,这回可是咱们婆媳谁也不要瞒着谁了,看老爷给你请了什么人来了?” 大门敞开两帮人堵在正对面,我这边左家的下人们都喜极而泣,对面明显是左雨晨爹娘的两口子和所有下人都骇得僵在了原地。 半晌,左雨晨的爹才惊叫了一声指着我怒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凶徒?竟敢劫持我梨城左家的媳妇!护院都死到哪去了?还不把这三个凶徒给我拿下!”说着,那些家丁还真就敢往上围! 我眼睛一眯就要发作,刚刚还在掐我的三姐却猛地叫了起来! 第103章 毒曰素颜 “爹不要!他们不是凶徒,是我娘家人!我九弟脾气不好,是媳妇招待不周,惹了九弟生气,他没有恶意的!九弟,九弟你快放我下来……”语声中左右劝解,已经全然忘了刚刚自己的惶恐,只顾着担心公公是否会对我不利。 我明明白白地知道,她此时要我放她下来,已经不是为了躲开我,而是要保护我。 九爷我心里一阵酸堵,发狠的话对着怀里这个小女人怎么也都再说不出来,只垂眸看着她焦急担忧的一双水眸,半晌,用最平静的语气道:“三姐,信我,九弟不会伤害你的。” 桃清露有些疑惑地看着我。左雨晨的母亲已经气得骂了起来:“就算是娘家的舅爷,也不带这样没有礼数当众抱着姐姐的!你快给我放下!她还怀着孩子呢!”说着带着下人就要扑上来抢人。 “孩子?”我冷笑一声,在他们扑上来之前放了桃清露下地,却并没有放她离开,而是一把从身后卡住了她的脖子,冷冷地说:“站住。” 左雨晨的母亲愣了一下就一咬牙领着众人继续往前走。我笑了:“姐,你看到没有,他们在赌我不会杀你。他们竟然敢拿你的命做赌注!” “唰”地一声我拔出了程成的长刀放在了我姐的肚子上:“那要是换个赌注呢?” 左雨晨的父母同时一声惊呼,齐齐喝止住了所有正待围攻过来的护院。我就又笑了:“姐,你看。看出不同了吗?” 桃清露呆呆地看着肚子上的刀刃,竟然侧首一脸白痴地对我说:“九弟,你别犯糊涂!你放心,有三姐在,三姐肚子里还有你外甥在,三姐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我真想拧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智商! 有的时候,你真的是没有办法。例如九爷我这样一个神一样的盖世英雄,遇到桃清露这样一个萌萌猪一样的奇葩,也一样只有吐血的份儿! 可是你不得不相信,萌萌猪也有萌萌猪的气场。九爷我没能把她带离即将变成痛苦深渊的地方,她却是真的如她所说,轻易地就“保护”住了九爷! 办法简单至极,就用她那小身板儿往爷身前一护,咬着小嘴唇儿眼泪汪汪地瞅着她家公婆,九爷我闹出这么大动静的这事儿就硬让她给我抹过去了! 完了这个不会记仇的小妞儿还把我专门安排在她院子里的厢房住下,就为了怕离开她的眼前,旁人趁她看不见暗地里报复我! 萌萌猪体寒身子虚,离开桃家之前又受过赵家老贱人的迫害,这次坐胎的底子很差。她那个贴身丫鬟小沼不像她那么没心眼,只顾着开心,人家担心着呢。但知道她性子单纯不敢吓着她,早就把她可能怀孕的事儿暗地里禀明了左雨晨的娘,求夫人赶紧求神医国手来为主子调理保胎。 那个跟着进来的年轻人,就是左雨晨的爹据说求了莫大的机缘才得以偶遇的杏林圣手。据说人家家门高深,偶然外出,并不愿意公开名姓露了行藏,因此左雨晨的爹连自家老婆都讳莫如深不肯告诉这人的姓名,只说无人能及。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我放开了桃清露,桃清露却不放心,只让程成和阮轻云去安顿住处,自己一只小手始终紧紧地拽着我的袖子——怕人害我。 然后所有人紧张地围着我们俩——怕我伤害桃清露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而我则冷眼仇视地看着养出混账儿子的那一对老混账——一群人就这么诡异地整体移动到了花厅里。原计划是:神秘大夫会在这里给桃清露诊脉。 下人们留在了花厅外面,只几个贴身的跟了进来。小沼扶了桃清露在花厅暖榻上躺好。桃清露不依,非要拉着我的袖子。这样就只能要么她半躺半坐着,要么我坐她床边儿。 看着她公婆瞅着我气得脸发青,桃清露一看过去却立刻装笑的样子,我对萌萌猪的隐形战斗力也是蛮无语的。瞧她脸色比刚接我进门有说有笑那会儿不知道可怜了多少,九爷我也是心一软,一撩袍襟坐在了她床边。 床边放了一张几案,三姐平稳了一会儿气息,把手腕轻轻地放在了几案上。神秘医生从来到现在一个字都没有说过,一个人也没看过,始终冷淡地看天看地。这时候手刚一搭到三姐的脉上,忽然抬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我对于有敌意或者杀气的目光感觉非常强烈,立即回看了过去。他竟然已经移开了视线,似乎从来没有看过那一眼。我蹙眉眯起眼看向这位实在是长得有些“难看”的年轻医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过他。 难道说,那么巧是摘蔓灵果时遇上的那位?那人的年纪倒是一样,眉毛眼睛长什么样具体记不清了,太没“特点”。总之都是有些好看,挺难认的那种人。 爷就那么倒霉么?又不是经常相处的熟人,我实在想不起那位美人的长相,只清楚记得那人穿一身绣金丝的华袍。我看了又看,眼前这位没穿那件啊! 神秘医生仿佛真是高手,诊脉极快。诊完什么都不问,转身坐到一边备好笔墨的桌边就写方子去了。从头到尾依旧是一个字都不说。 所有人仿佛看着救命神仙一样看着他,他却仿佛早已司空见惯,完全视若无睹。九爷我眯着眼睛看着他,突然开口:“你有没有一件绣金丝的袍子?” 有话绝对不会憋着不问,这是九爷我的风格! 神秘医生手中行云流水的笔一顿,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才提笔继续写下去。既不回话,连看都不看九爷我一眼。我感觉到他的愤怒,十分不解。这个时空的神医是不是都神经不正常啊!爷还没生气呢,你气个冬瓜? “喂!我问你有没有一件绣金丝的袍子?”我又问了一遍。不理爷是吧?装聋子还要生气是吧?那爷就气死你! 左大庄主和他老婆脸都气成猪肝了,愣是不敢在神医面前开口跟我吵。仆人们看我的眼神也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我看要是人人的目光都能变大锤,爷这会儿就能成肉酱。 袖子让人小心地拽了拽,桃清露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小声央求:“九弟别闹!神医开方子呢。”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闹什么了?我就问他有没有一件绣金丝的袍子?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我怎么闹了?” 桃清露压低声音跟我急:“你小声点儿行不行?吵着神医,方子写错了怎么办啊?” “噗!”我顿时就喷了,指着神医奔溃地道:“写错?安个胎的方子也能写错的还叫神医?姐,你公公请人到底靠不靠谱啊?” 左家两口子真的忍得快爆炸了。桃清露急得恨不能捂住我的嘴。神医忽然停笔起身,却是根本不理慌忙上前去接的左庄主,而是拿起写好的方子劈面往我脸上一扔,咬牙切齿道:“就误会了又如何!”说罢怒气冲冲就拂袖而去! 我简直是太莫名其妙了!下意识地从脸上拽下那张方子打眼一瞅,霍地怒了! 解毒的药方?三姐竟然已经被人下了毒? 这一下午我都把自己关在屋里。阮轻云和程成来送饭我也不开。 山里那个金丝华袍说得其实没错,我会用毒害人,很多方法都会,药草和天灵地果什么的我也能本能地辨识药性,可是其实我不懂医。我不会看病,不会诊脉,我真正救人的方法就一种,就是像我救丑丑的时候那样,用药草辅助精神力,控制躯体重新生长。 可是三姐竟然是已经被人下了好几个月的慢性毒药了!他那张药方上面的玄妙别人看不懂,可我看懂了!里面看似是保胎的药,实际上是排毒引毒,在调理孕妇体质的同时,让胎儿尽量多地吸收母亲体内的毒素而不是营养!等到没有毒素让它吸收了,它就会自然滑胎! 我能看懂这个奥秘,是因为方子里面的一味药“黎斑梗”。黎斑梗也是黎国的特产草药,长得极其难看,贴着地皮就像石头上的黄斑。但就是这难看的草药的那小小一截草梗,能够牵引着盘踞子宫的著名毒药“素颜”往胎儿体内移动! 这么一张方子,决断而又理智,无疑是毫不知情的三姐最好的选择。这个孩子,根本就怀不住!她体内的毒素专门侵害女子的宫房,如果不让它尽量多地带走她体内的毒,她以后毒素深埋子宫,人会迅速衰老,而且恐怕再也没有做母亲的机会了! “素颜”这种毒我知道,就是黎国的特产毒药。这种毒非得有黎国特产的几味草药方能配置,男子中毒只是下体毛发增长,渐渐失能,女子中毒之后却是整个人从子宫开始慢慢衰竭,死时容貌枯萎、面颊死白、红唇无色,连发丝也会变白,因此名为“素颜”。 竟然想让她慢慢地形容枯槁而死么?好!很好很好! 第104章 恼恨 华灯初上时分,我打开了屋门,大踏步向正屋走去。桃清露刚出来到门口,看到我惊喜地招手:“九弟!快跟我去见见你姐夫!他出门谈生意回来了,我们到大门口去接一接他!” “接个屁!给我乖乖儿躺着!”我一把把她抱起来,脚步如飞地送回内室往床边儿一放:“小沼!给你们主子卸妆、更衣,服侍她睡下!一盏茶时间内做不好,爷剁了你!” 小沼吓得脸都白了,赶忙劝说着她家主子以肚子里的孩子为重,不必去接少庄主,准准地在一盏茶时间内躺在床上安稳好了。看了无语的桃清露一眼,我赞赏地对小沼点点头:“不错!” 左雨晨是如飞奔来看自己的妻子的。进得门来什么都没顾上,就跟激动地坐起来的桃清露抱在了一起:“露儿!露儿!你有孩子了!我们要有孩子了!” 两夫妻开始激动地讨论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中间免不了忘情地你侬我侬、耳鬓厮磨。小沼红着脸要退出去,被我一瞪吓得没敢动。就在左雨晨完全忘我地想要亲一亲一脸幸福的傻蛋萌萌猪的时候,九爷我一把掐着他的后脖颈子把他从桃清露怀里给扯了出来:“怎么着?知道我姐胎像不稳,想让她滑胎另娶?” 左雨晨的惊叫挣扎在我最后两个字吐口的时候一僵,脸刷地白了。我掐着他的脖子,用手一指床上那只急着起来的笨猪:“立刻给我躺回去睡觉!敢吭一个字,爷捏死他你信不信?” 桃清露立刻躺倒了,委委屈屈地看着我,满脸都是对她老公的担忧。我瞪着她手下用力,左雨晨让我掐得直翻眼白!桃清露吓得赶紧闭眼挺尸。我这才松点儿手劲让左雨晨喘气,丢给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的小沼一个充满威胁的眼神。小沼这会儿可聪明了,立马哆嗦着回话:“小沼一定让主子安心睡觉!主子要不睡,九爷您剁了我!” 我满意地掐着左雨晨的脖子去了另一边没人住的厢房,进屋把门踢上,就把这货往地上一掼!看着我亲爱的三姐夫摔得痛都叫不出来的惨样儿,爷就阴阴地笑了,拧着嗓子柔柔弱弱地道:“少庄主,你怎可如此!你怜惜思妍一片痴情,思妍知道。可你不该趁着着火,别人不看,偏偏跑去看了思妍的身子!你看了也就看了,怎么敢荒郊野地里又把思妍单独叫出来,扑倒在地好一番揉搓!这还不算,公子垂涎思妍已久,揉搓了思妍的身子也就罢了,原本思妍快活一番,两不相认也就罢了,。可少庄主偏偏还故意叫了下人进来亲眼看见……少庄主,你这是不让思妍死也不让思妍活,连思妍出家的路都不留,逼着思妍嫁给你么?” 爷故意说了反话,用高思妍的语气道破高思妍的诡计。所有的设计、所有的关键点,串起来就是这么简单,左雨晨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左雨晨懵了!他就以那么狼狈的痛苦姿势一动不动地僵直在原地,看着我,眼里都是难以置信!还有一点点漫开的恍然、痛苦、羞愧…… 我冷冷地站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三姐中毒了,一种极其可怕的慢性毒药——‘素颜’。要不是突然有了这个孩子,她只能很快地苍老枯萎,给别人让位。神医的药不是保胎,而是靠这个胎儿吸收这些毒,用孩子的命为母亲解毒!你羞不羞愧与我无关,但我知道我姐这样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惹来什么仇家。我只要你明白一点:我姐的孩子是因为你招惹的祸患才不得不死的!而我桃九,从来有仇必报!” 我转身迈出的步伐被身后痉挛的手阻止。一个普通不会武功的人,竟然也爆发出这样的力道! “你说露儿……中了毒?孩子……保不住了?” 我抽出被他神经质地死抓着的脚腕,一脚把他踢翻在地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住。可是我的怒气却没有停住,反而烧得更旺了。我阴冷阴冷地走过去,慢慢地抬起脚踩在他的脑袋上,一点一点加力:“你跟那个荡妇苟合的时候,你小舅子我带着两个侍卫就在三步之内眼睁睁看着!知道爷为什么当时既不杀人,也不阻止么?不杀你,是需要我姐有个慢慢凉心的过程。不阻止,是因为你这么一个经不起荡妇引诱的男人,就像一个裂了缝的臭鸡蛋,不配我姐一辈子守着你给你打苍蝇!” “所以,你给我记住:好好伺候我姐,但是不许碰她!等孩子掉了,她的毒解了,我会让她跟你和离。爷带她回家!” “不——”左雨晨喉咙里嘶出一声痛兽般的哀嚎。但九爷我已经淡然远去,徒留给他一地尘埃。 我知道,当晚很晚的时候,西厢里左雨晨叫了贴身的小厮进去收拾打扫,然后住在了那里。我知道他给萌萌猪写了短短的情书,说他决定听小舅子的话,单住出来让爱妻好好养胎。夜深了不可再等,让爱妻快点睡觉,否则他会再累也睡不着。 我知道桃清露央求着小沼给她拿纸笔给左雨晨写了回信,说九弟疼她她其实也很感动,可她真的很想念夫君,所以你还是偷偷过来睡吧。我还知道左雨晨又回了一封信说,不行,因为我想你的心比你多一万倍,而我其实是个比你想象的无耻很多的坏男人,一见到你,我会把持不住。 桃清露拿到这封回信之后完全没有看出其中深意,抱着信一脸遗憾满足的睡了。而西厢房里,左雨晨僵尸一样望着屋顶到天明。 我冷笑一声,不再理会。 九爷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洗漱直接晃到桃清露屋里去吃午饭。桃清露正对着一桌子饭菜撅着嘴不开心,见到我来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挪了个背影给我。 我一屁股做到她对面摆着的碗筷跟前,大手一挥:“把这副碗筷撤走!重新上一份!” “不要!”桃清露孩子气地跑过来按住那副碗筷:“这是雨晨的,他不来也放着!你要吃,在这边另给你加座、拿碗筷!” “出息!”我鄙夷地瞥了她一眼,“什么好男人了,还这么当宝一样地护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桃家没给你养过夫侍呢!程成!过来把三小姐拎过去!不听就去打断左雨晨的腿!” “桃九!”桃清露怒气冲天、萌得跟个小粉猪一样地哒哒哒跺着小脚在那儿发脾气,“原来六弟说得一点不假,你就会欺负人!”她冲过来,也不让我吃饭,双手揪着我两边肩膀上的衣服使劲地晃:“把雨晨还给我!你把我的雨晨还给我!” 我顿时吐血,不理这个疯女人扭头就喊:“程成!” 桃清露上来就要捂我的嘴。九爷哪能轻易让她捂到,轻易闪过,张口又喊:“两条腿全给他打断了!” 程成豪气地应一声,抬腿就往外走。桃清露一屁股坐回自己座位,端起饭碗却是眼睛一红,呜呜地哭了:“六弟说得没错。大哥让你给利用了,二姐让你给说服了,就连程成和轻云都让你给收服了。我自己的家都没有我说话的余地了,桃家哪里还是我的家,肯定全是你的地盘了!我在这里被你欺负,回去更加受所有人的欺负,我还回去干什么呜呜呜……” 萌萌猪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吓得小沼都顾不得我有没有命令,冲出去就找神医去了。九爷我却让萌猪这一哭,心里顿时不吐血了,舒舒服服拿起阮轻云重新给我布的碗筷酣畅淋漓地吃了起来。 一般来说,爷对真哭假哭都免疫,当然也包括——半真半假地哭! 她哭着我吃着,神医就被请来了。一群下人慌忙地收拾中间的座位好方便神医给萌萌猪诊脉。按说应该收掉饭菜的,但九爷我不管不顾地还在吃,谁也不敢撤菜,只能小小心心地把几个菜往九爷我这边挪挪。 神医进了屋,萌萌猪不好意思继续哭了,赶紧擦眼泪,中间还不忘瞪了我一眼,然后歉意地把手腕放在了桌子上。 神医用冷冷的气息侧对着我,扫了一眼脉枕上的手腕,眉头微皱没有动。 我扒着饭从碗沿儿上鄙视地瞧了桃清露一眼:“蠢的啊?刚嚎成那样儿了也能诊脉?滚床上躺着去!” 小沼吓得赶紧过来搀扶她家主子,却又忍不住战战兢兢地说:“九爷,少夫人早上服药之后只吃了一碗粥,午膳这也还都没动……” 我啪地一摔筷子吓得小沼差点儿跪地上去,反而是桃清露一把扶住了!桃清露怒道:“桃九你又要干嘛?” “我干嘛?”我抄起她一口都没动的那碗饭就“啪嚓”砸在了他俩脚底下!“这会子知道主子没吃东西了?这会子想起来给主子请医生了?早干嘛去了?这几个月人全都死绝了?” 桃清露愣了。这只猪的脑神经我一直怀疑跟正常人不一样,说起来很笨,但就是能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特别准确地抓住你的情绪。 她突然就不哭也不闹了。 第105章 颜值美人 不但不哭不闹,反而颠颠颠跑过来担心地盯着爷的俊脸:“九弟,你怎么了?你在担心三姐吗?你觉得三姐身体不好是小沼他们没有伺候好吗?不是的!三姐身子一直就很差的,这段时间身体不舒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不怪他们,真的!” 对着这种让你感动也不是难受也不是的人间奇葩,九爷我只能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瞪着。桃清露就那么站在我面前跟我对视着,目光越来越柔和,最后搭了一只白白软软的小手在我肩上,弯腰看着我的眼睛说:“九弟,真的不用这么紧张的,三姐没事!” 我仰天忍下眼睛里隐隐要泛起的酸涩,猛地站起身抄起她柔弱的小身板儿三两步就扔回了软榻上。当然,扔得很轻很轻,几乎是温柔地放下。然后粗鲁地扯过被子给她胡乱盖上:“再不听话,老子直接剁了左雨晨!” 九爷我一阵风一样地刮出去了,心情实在不好,以至于都忘了问那位神医了,他到底有没有一件绣金丝的华袍? 我在泉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随处乱走。走了很远才想起件事,说了几味药材让阮轻云去买。那位神医的药方我不肯定具体是不是能根除三姐子宫里的毒,但我记得老毒怪是说过“素颜”是有相克的药物的,大概主要的就是这几味。万一孩子掉了还有余毒,我得准备点儿药材,到时候配合着精神力,给三姐清清子宫里的毒。 想起三姐遭这无妄之灾的由来,九爷我心里就一阵牙痒。心里不痛快,带着程成去一家特别混乱但是特别大的赌坊好好地发泄了一番,一会儿猛赢一会儿猛输,折腾得赌坊老板都快吐血了,九爷我才干干净净一身轻地出来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身为天下最恶的鬼城城主,戏弄小恶人们的同时散散财,就当做善事了! 天已经黑了,混乱的赌坊都在混乱的街道上。混乱的街道上总有最破烂便宜的酒馆。爷不能喝酒,但爷想过过瘾。 看我往这家酒馆走,程成赶紧低声提醒:“爷!前面街上有好的。” 我跟每一个城市饥寒交迫的混混一样,双手交叉拢在袖子里,脚步不停地往里面走:“爷没钱。” 程成一把拽住我,那声音激动得跟表功一样:“属下有!刚刚在赌坊爷让属下把身上所有的银票、银锭、碎银和铜板儿都拿出来。属下仔细听了,爷没说金票!” 九爷我一个踉跄!奶奶个冬瓜!真他妈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兜底子忒厚实了! 爷恼得咬牙,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就这家!” 程成跟在后面哭丧着脸嘀咕:“这么家破酒馆,待会儿付钱的时候找得开金票吗?” 我太喜欢这种破烂肮脏的环境了,真的,就跟回到鬼城了似地,那种自由! 进去我就吼:“最烈的烈酒拿一坛!” 吼完了我才发现,本就不大的酒馆,半边都塌了。靠近柜台这边只有一张桌子还三条腿立着,一个人正冷冷清清坐在那里品酒,再往里,桌子凳子都碎了,十几个穿各种样衣服的蒙面人倒得一片狼藉。 “嘿!”九爷我一下子来劲了!这还真像是回鬼城了哎喂!这感觉,太对了! 我用鼻子深深地在空气里嗅了嗅:“嗯,有好酒!有好药!还有剧毒、迷毒、销魂散……程成,快,到柜台下面看看老板死绝了没有!没死绝捅死他,死绝了咱俩赶紧把他的酒都偷光!” “这位爷……这位爷手下留情啊!”原本毫无声息的柜台里面闻言立即爬出一个涕泪横流的小胡子老板来,出来的时候浑身就已经是哆嗦的,发神经一样自己打自己嘴巴:“小的不该开黑店!小的不该满嘴胡言骗人!小的不该在酒里掺药!小的罪该万死得罪各路神仙……” 我捞起柜台上一只破碗往他头顶一扣,小胡子立刻一个激灵闭嘴了。 我满意地打个响指:“酒!” 小胡子哭了,抖索着手指向那张唯一的三条腿的桌子:“这位爷,这回真不是小的给您下套,能喝的、还没下药的酒,只剩那一坛了!” 我扭头往那桌看去。柜台顶上唯一的灯笼虽然昏暗,但距离这么近,还是彼此都看得清楚。这人脸长得有点儿顺眼但我记不太住,但这冷怒地看着我的小眼神儿我咋就觉得这么眼熟呢? 九爷我撂下小胡子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一指自己鼻子:“这位兄台,您认识我?” 程成“噗”地一声吐血了!我回头莫名其妙地看他。没给他喝毒酒哇? “嘭”地一声,对面那位没特点的冰冷兄台竟然怒不可遏地拍了桌子! 爷就奇了怪了,稀罕地看着他道:“我说这位兄台,就算九爷我名声不好,问一句也不能把您气成这样吧?” 冷怒兄仰头望天,拼命地深呼吸。我诧异地回头看向程成,冲他做口型:“咋回事儿?” 程成张口结舌地看着我,猛地冲我伸出大拇指!那眼神翻译过来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爷,您太牛了! 报仇?我猛地转过头再看冷怒兄,看到他握着酒盅的细长手指在暴怒中依旧冷静稳定,忽然猛地醒悟:“兄台,您是不是有一件绣金丝的华袍?” 程成看我的眼神里,那景仰崇拜之情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冷怒兄直接青了脸,一张口差点喷出血来:“桃——九!” 这一刻我顿时确认他是谁,恍然悟了!神秘神医!那个山里抱打不平的金丝华袍!这会儿坐在三条腿的桌子前喝酒的喷血哥! 不过照我说,至于吗?不就是长得在世人眼中秀美无伦,然后突然被一个人没记住脸吗?话说您也不靠颜值吃饭啊,咋这会儿这么矫情呢? 我抽抽嘴角瞄一瞄桌上的酒坛子,觑一眼怒发冲冠的颜值美人,虽然努力说服自己看在他是医生而且正为三姐解毒的份儿上别抢了,但还是没忍住:“要不我给您认个错,您把这坛酒让给我?” 你看,我都没自称“爷”了,多有诚意啊! “桃九!”颜值美人咬牙切齿地转过脸去大口喘息,看起来好像憋得气都喘不过来了一样:“没错,那天是我鲁莽了!可是换做任何一个人看到那样的场景,能不误会吗?偏偏你就如此可恶……如此可恶!”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在说什么冬瓜? 颜值美人好像一只已经憋到了极致,突然被扎了个眼的气球,冲锋枪一样地指着我的鼻子怒吼起来:“我是鲁莽了!我是误会了!可是就算我误会了又如何?我就不信粉牡丹死得那样凄惨,不是你的手笔!你这样可恶的人……你这样可恶,真是世间少有!” 九爷我彻底给他绕晕了!爷到底怎么可恶了?粉牡丹又是哪个? 我真诚地、小心翼翼地道:“兄台,您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你又来!又来这套!”颜值美人彻底给我气疯了,唰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丰润的小嘴唇都颤了:“就算我误会了你又怎样?难道你就没有错?当时你明明根本不需要解释任何事,只需要告诉我死的那个人是谁,我……我又岂会为那样声名狼藉的一个恶徒去出头!” “可你偏就这么一副无知无辜、逆来顺受的样子,不反抗、不还手、还给我面子地给那恶徒埋尸起坟!做完了所有一切,你才突然亮出‘粉牡丹’刻着标记的贴身药锄!你如此来恶心我……你把我推到何种境地!我花辞……我花辞竟然给淫恶满江湖的恶徒出头!你这样可恶……你这样可恶!” 九爷我越听嘴巴张得越大,完全被美人神医口中跌宕起伏的故事给吸引住了!不过话说,那么一个糟老头子,而且还是个淫贼,“粉牡丹”这个绰号谁起的?口味也太恶心了一点吧? 颜值美人神医还在咆哮:“我虽然误会了你,但明明没有把你怎么样,只是误会了你而已!谁知道你杀他是好心还是恶意?原本杀了恶徒的大约该界定为好人,可那时他在采蔓灵果,果子最后又落在你手里,任谁看也是你杀人夺宝!就算他是‘粉牡丹’,两相争夺一方落败,你杀人的手法那样血腥残忍,你又算是什么好人!” 嗯嗯嗯,这点我赞同,于是深为赞许地频频点头。 谁知颜值美人更怒了,指着我的指头快要戳到我鼻子上:“你还来!你明明是个恶人,为什么偏偏跟我做出这种模样来?故意在我误会的时候顺着我,事后又每次都装不认识,不给我解释的机会!我告诉你:我才不解释!我不过就是误会了你一下,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我花家的人是绝对不会向你这种恶人道歉的!绝对不会!” 美人啊,你不解释?不解释你吧啦吧啦讲这么一大通是在做什么冬瓜?你没做错你一个劲儿地在那儿又是在纠结什么冬瓜?可怜的孩纸,你没问题吧? 第106章 美人医生 美人话题中的“粉牡丹之死”和“蔓灵果之去向”什么的大概要算是江湖上十分了不得的消息了,小胡子悄无声息地开始快速往外爬。九爷我听故事太专注的时候还好,这会儿一分神,一不小心抽出程成腰间的佩刀顺手甩出去,就把偷偷往外爬的小胡子给钉死在地上了! 美人医生的愤怒戛然而止。程成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刀鞘。九爷我茫然地看看自己的手,瞪向钉在地上没了气的小胡子:“我操!难道是老子干的?” 我一路飞奔,飘洒如流云的美人在后面紧追不舍:“桃九你给我站住!你必须让我看看!” “看你个冬瓜!老子没有失忆症!间歇性的也没有!”老子跑得气喘如牛,真不知这货的轻功是怎么练的,咋就这么有长劲儿呢?“就有也不关你事!” “我说关我事就关我事!你站住!我给你把病治了,咱们两清!” “滚你的蛋吧!你那儿从来没爷的债!爷也不用你道歉还情!”我真是要疯了!医生都是有病的,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医生都是有病的! 爷不过是不想记下这种让爷倒霉的美人所以没记住他的脸,爷不过是一不小心依从潜意识的念头杀了一个该杀的人,怎么就成了失忆症,成了这货解开自己心结的钥匙了?爷的脉能是让他随便摸的?摸出来爷是女的了怎么办? “桃九你给我停下!你既然没病你怕我看什么?你是不是都是装的?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布置了圈套让我钻?你给我停下!你再不停下你姐的病我可就……” 九爷我再也跑不动了!谁让这么个神经病半夜追得绕城跑到天明都不可能再跑得动了!我一屁股坐在一截烂土墙下面,口吐白沫翻白眼! 一截飘飞的袍摆立即落在我眼前,伸手就来捉我的手腕。我一缩手躲开,他立刻又来探我的颈动脉!我靠,这也行?我急了,一缩脖子抱着胸就喊:“非礼啊——” 细长的手指被电击一样撤退了,我一看有门儿,立即想着桃清露的那哭劲儿,扯着嗓门儿就嚎上了:“你做什么!你这么欺负我到底是要怎么样?虽然你容貌非凡医术超群是个人人称赞的,可九爷我好歹是个爷们儿,不是那些小娘儿和小倌儿!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我一边倾情演绎一边内心狂吐,发誓要是这样都搞不定这货,爷就真把他扑了! 到时候,自有姓君的来收拾他! 不过显然,这是一招“杀手锏”,对这货有奇效!飘飞的袍摆子几乎是狼狈而逃,带着某神医气急败坏的怒声:“我不给你看了不给你看了还不行吗?你乱嚼些什么?快点给我闭嘴!” 我斜着眼瞄他:“不想着碰我摸我了?” 他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倒,扶着墙手脚发颤:“闭嘴!我花辞这辈子再给你号脉我就把花字倒着写!” 我胜利地跳起来,突然瞪大眼:“你姓花?你说你叫花什么?是曌国花家的人?” …… 接下来的几天,花辞恢复了冷傲的模样,再也没发过神经。不过九爷我不得不追着他的屁股发神经了。他走哪儿我都跟着,吃饭跟着,看书跟着,上茅房我都搁门口守着。也不叫阮轻云和程成,就我自己跟着。不跟怎么办呢?没碰上也就罢了,碰上了还不操心,桃清霜那二妞不定得怎么发疯呢! 不过花辞大概让人这么跟惯了,冷冷地半点儿没显得不耐烦,就像没有爷这么个大活人跟前跟后一样。爷都跟了一整天了,他还在那儿跟个天山雪莲一样地端着! 爷恼了!晚上这货又对爷视若无睹地在爷鼻子前面摔上门,要回屋睡觉的时候,爷深吸一口气,一脚蹬住门扇不让它合上,憋了颤音扯开了嗓子:“花辞你个没良心的!爷不就是昨天没让你摸……” “闭嘴!”冰山雪莲瞬间粉碎成恼羞成怒,小子扑上来就要捂我的嘴!最近一个个地都要来捂爷的嘴,爷的嘴长得好看是怎么着?九爷我一边顺势闪进了他的屋里,一边嘴里不停地委屈地叫唤:“你干嘛你干嘛?那天想摸爷的脖子爷的手,今天又要摸嘴!……” “桃九你给我闭嘴!”冰山雪莲气崩溃了,也不敢再追,站在地当间指着我气得直哆嗦:“你个无耻小人!” 九爷我一边毫不客气地四处嗅他屋子里的各种药味,一边嘿嘿嘿得逞地奸笑:“知道怕了?你们这种小嫩雏,九爷我无耻起来,活扒了你当众玩鸟都是有的,这点子逗趣算什么的?来来来,快告诉爷,你那些补肾壮阳、专治纵欲过度导致房事不举的顶级灵药都放在哪儿的?” “你……你跟了我整整一天,原来为的是这种污秽淫乱的病症?”花辞那表情仿佛瞬间被脏到了! 九爷我顿时不爽了:“小子,没跟心爱的女人干过吧?” 花辞的脸立时青了,嘴唇抿得跟石头一样僵硬! 九爷我嘴角果不其然地一撇。老子虽然也没亲身体验过什么极致,但好歹对桃清霜和靳竹涛那种疯狂是理解的好吧?譬如当年穆桐要我,和这一世君息烨要我,我就清晰地知道他们是恨不得把我咬到肚子里去、一辈子揉进他们的身子里。要是再加点儿药物作用,亏虚也是很正常的嘛!当然,桃清霜那二货的确猛了点,给人连续几天下药…… 我叹息地过去想要拍拍他的肩:“你是医生,不要这么迂腐。面对心爱的人美好的身子,没欲望才叫有病!”譬如九爷我! 我的手还没碰上他的肩就被他躲瘟疫一样地躲开了。老子看着自己悬空的手,顿时又不爽了:“咦?奶奶的,爷还没嫌弃你个刺猬精,你倒嫌弃上九爷我了?” 我眼一眯,决定好好地给这个自命清高其实涉世不深的小子一个教训!我袖子一挥,房门“啪”地关上了! “你关门做什么?”花辞大惊失色,赶紧跑去开门,“你个疯子!再敢故意制造误会,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来啊!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不放过我。”我把声音放得轻柔,就像带着钩子一样,笑眯眯地看着他开门的动作,轻轻款款地开始解开自己的衣衫,外袍落下搭在双臂上,纯白里衣解开两颗纽扣再扯歪,很有技巧地露出小小一片雪白美肌。 花辞被我的声音惊住,一回头——脸上的颜色一下子就乱成了一锅酱料! “继续开门啊!”我笑得邪魅,还在慢慢地解着内衣的第三颗纽扣,“甚至你可以直接溜走再也不回来。我想想啊,要是我今晚就脱光了睡到你的床上,明天早晨再在大腿上抹点儿血迹什么的,等着伺候你的下人来叫你起床……” “桃——九——”花辞一副想杀人的模样死瞪着我,看得九爷我真是欢畅无比!我得意地暗自把记忆中君息烨给我的感觉加在自己身上,让男性诱惑的精神扭曲更加天衣无缝,一边很有压迫地一步步向花辞逼去:“怎么样啊小野花?是逃跑了背个对爷始乱终弃的名呢?还是留下来跟爷我扎扎实实春风一度呢?还是——把爷要的东西乖乖拿出来呢?” 花辞起初还硬撑着,后来我真逼到他脸前的时候他就开始呼吸不稳地后退,那样子真和左雨晨被高思妍扑在地上蹭的时候有一拼!最后他退无可退被软榻绊得坐倒,还呼吸急促地不敢抬头看我的诱惑香肩。只憋得咬牙切齿地道:“你简直厚颜无耻……” “这就厚颜无耻了啊!那么亲爱的小野花,好不好让九爷我提醒一下你:你的武功呢?你的药呢?你那天在酒馆不动声色杀死那一片人的手段呢?九爷我这么欺负你,你为什么不反抗呢?” 花辞猛地抬头,茫然失措的眼神撞进我早有准备的笑眸里,无法逃脱! “呵呵,看明白自己的心了吗?那天气疯了冲爷喊的全是你骗你自己的鬼话!你打从看见粉牡丹的药锄就知道自己错了,对不对?你放不下自己的面子向爷道歉,因为爷看起来像个恶人你就更开不了口,可你又没法原谅自己那天做错事对不对?” 我压迫地站在他面前,欺身靠近他:“你着急想问清楚那天粉牡丹到底是怎么死的,可爷偏偏不认你。你想给爷看病,偿还了那份歉疚,可爷偏偏不让。所以你心里积压着一大团恼火,恨不能惹得我快快也欺负你一顿,你就可以两清了,不是吗?” “你……你胡说!”花辞僵着身子向后靠,目光死撑着,眼神却开始慌乱。 “嘿!”九爷我永远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见好就收地一返身去到桌边坐下了,“行了,不逗你了!你误会了爷一场,爷欺负了你一回,如你所愿,现在咱们两清了!” 我忽然离开,又如此豪爽,花辞懵了懵,有点不敢相信似的坐那儿不动。爷心中暗笑真是个看似长大的嫩雏儿,这也忒没经验了!看他那小表情、小姿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等着人继续呢! 第107章 桃九你可恶 爷说不逗他就不逗他。一边轻松整理衣衫一边就把粉牡丹之死的具体情形过程给他说了一遍。当然,其中精神控制的部分得用爷的内力或者攻击什么的代替。 我说完他听完,他的脸色神情也终于正常了。是那种正常人的正常,不是之前我见过的他脸上的任何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他过来坐在了桌子另一边,忽然八竿子打不着地说:“桃九你太可恶了……你明明很心疼你这个中毒的姐姐!” 我莫名其妙地白他一眼,这话说得真是有病! 他也毫不客气地看我:“可你疼人的方式真是可恶至极、简直就是欠揍!” 我瞪他。他却掉转了目光,跟空气说话一样:“发病的经过和症状。” “啊?”什么跟什么。 “不是要看病吗?我答应过你不给你诊脉,这可是你自己自讨苦吃!”他像看白痴一样看了我一眼,重又掉转目光看空气,声音听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有点儿怒气上涌:“不过你尽量说说吧,我听听看可否诊断。诊金你也不必付了,只要你今后洁身自爱,莫要让我一番诊治白费,也就阿弥陀佛了!” 我张大嘴,愣了一愣之后便大喜:“这可是你说的啊!你亲自给看,而且不收诊金!”我撩起袍子就跑!赶紧的,我得把桃清露拽起来让她给二货妞传信,赶紧的把她家不举的男人给送过来! 等我把萌萌猪利用完了得意洋洋地从正屋里出来,突然发现花辞一脸青黑地站在东厢我的门口看着我。我喜气洋洋地上去拍他的肩膀:“多谢啊!” 他却一闪身又躲开了,眼神比之前更加嫌恶恼怒,说话的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桃九!左少夫人不止是有夫之妇、是身怀有孕的女人,她还是你的姐姐!” 爷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他说这些废话什么意思,傻愣愣想了半天点头加了一句:“嗯,不过我是抱养的,跟她没血亲。” 花辞仿佛突然不认识我一样盯着我看,他忽然靠近我,就像我那会儿压迫地靠近他一样。他比我高,俯视我的气势还真他娘的有些压迫。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带着一种奇怪的失望和愤怒:“难怪你一来就抱着她要带她走!难怪你不让他们夫妻相聚……桃九,如果你求我治病是为了要做如此龌龊肮脏之事,我告诉你——你休想!” 我这回听懂了!听懂了之后“我靠”骂了一声就狠狠地一拳捣在了他的肚子上:“你他娘的才龌龊肮脏!你个外表光鲜内里却满脑子淫乱的混蛋!” 花辞被我一拳揍得倒撞开我的房门跌进了我屋里!我忍着宰了他的冲动一脚踹上门揪住他的耳朵在他耳边低声怒吼:“爷什么时候说是爷自己要看病了?爷什么时候说是爷自己不举了?爷给你说了多少遍了爷没病爷没病爷没病……” 花辞痛得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耳朵,眼睛却是惊疑不定地瞪着我:“真不是你不举?” “你才不举!你祖宗八代都不举!”我飞起一脚把他踹出了屋,瞪着眼睛看着他身子蝴蝶似地一扭一飘,花儿一样轻轻落地,“哐”地一声狠狠地摔上门!呸呸呸!什么糟人,晦气! 第二天,爷正睡着,阮轻云就来轻声细语地念叨:“主子!主子您醒醒!三小姐的身子不好了,神医叫您过去呢!主子,主子您醒醒!” 我没睡醒哪里起得来!但潜意识里也知道三姐的身子是大事儿,虽说有花辞在不该有什么大不了,但不去显然是不行。 又想睡,又得去。爷摇摇手努努嘴,伺候惯了爷的小软软立刻心领神会,快速扶起继续沉入梦乡的他主子我随便套上一件外衫,头发勉强扎个松松的发篡儿,塞了床上新做的“大白”给我在怀里搂住,手脚异常麻利地抱起我就冲到正屋里去了! 我一进去正屋里一片倒抽气的声音,隐约还有杯子落地和人被呛住的声音。爷睡得香甜,不理。 爷的两位手下也是神手下,程成那老实孩子眼里如今只要爷好他们就好,同样不理。也就阮轻云柔和细致些,照顾大家的面子和感受,一边行云流水地把主子我往外间软榻上安置,从程成手里接过温热的布巾子给他家主子我擦脸,一边柔声解释了句:“我家主子已到了,神医您有什么就说吧,主子他这会儿听得见。” 有人“啪啦啦!”地摔了茶盏,“你这个……”骂声还没出口,被吵到的我已经顺手就把程成的刀朝着噪音发出的方向甩了出去! 左雨晨扑倒了他老爹的同时,我的刀也被什么玩意儿“狂啷”一声给打偏,“哆”地一声钉在了墙上。惊呼、慌乱、碰撞……接连不断的声音吵得我皱眉,抱着大白翻个身:“程成你死绝了?再吵,全给爷剁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一个忍着气又仿佛压着笑的声音终于开始正经说话:“桃九,你还是醒醒吧。少夫人今早忽然昏迷不醒。我虽然有办法,但有些事只有亲眷做得。左庄主和左夫人不易领会,少庄主又犹豫无定,若非无奈,也不会请九爷您过来。” 昏迷?我扭头过来,睁开一只眼睛,就看见花辞就站在软榻前,正微躬着身子看着我。从他脸上,我实在看不出来一丝凝重。相反,我倒觉得这货这会儿看起来表面煞有介事,实际上心情十分轻松愉悦来着! 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但萌萌猪昏迷的话,不看看去肯定是不行的。看看从内室到这里还有十来二十步路得走,我苦楚地叹了口气,闭气眼睛微微抬起一只胳膊:“软软。” 阮轻云立即应声扶起他主子我坐在床边儿,神奇地从怀里掏出一双鞋袜来给爷穿上,然后又搀了爷起来:“主子,您睁眼吧。” 我觉得浑身困意还酸着,挺难受地又伸手指了指大白。软软立刻把大白递给我抱着。爷把脑袋搁大白肩上,这才觉得好了点儿,认命地睁眼瞄了一下内室的门,闭眼晃晃悠悠地走过去。 左家夫妻又要跳起来着,让他家儿子给好说歹说按住了。左雨晨安抚好了老的,自己匆忙跟进了内室。 花辞倒是毫不客气,我在前面走他就跟在我身后,前后脚地进去了。 内室床上躺着一只据说昏迷的猪和一个吓得眼泪涟涟的小沼,一见我俩进去就噗通跪下了,啥也不敢说就嘚嘚嘚在那儿抖! 我走到床边儿一屁股坐下,瞅了床上闭眼“昏迷”的桃清露一眼,顿时直翻眼白。 看看跪地上瑟瑟发抖的小沼,看看匆忙跟进来的满脸憔悴紧张的左雨晨,看看自顾自坐在桌边喝茶的花辞,九爷我无语叹息一声,缩缩腿在床边儿盘膝坐舒服了,拽过桃清露身上的被子盖在我家大白身上:“我说神医,兄台,眼前这位公子爷,你逗我玩儿呢是吧?” 花辞莞尔一笑——吓我一跳!我操!这货竟然还会笑!他这一笑真是山花烂漫桃花儿都开了:“叫我花辞吧。” “不是你让左雨晨的爹保密的吗?”我莫名:“一会儿热脸,一会儿冷屁股,什么毛病你!” 花辞脸上的笑意一僵,哼了一声转脸又不理人了。什么人啊这是? “这么点儿屁事儿也来打扰九爷我睡觉!”我满腹郁闷地回头一把拍在装昏的桃清露的脑袋上,“还装!再装我剁了小沼和左雨晨,拿人肉熬药给你吃!” 桃清露早知道装不下去,见我说破,委委屈屈地张开眼,大眼睛水汪汪地就蒙起雾来:“你欺负我……” 满屋里也就左雨晨一个人是蒙在鼓里的,一听老婆是装昏的,惊喜交加地就要往上扑。九爷我侧脸冷冷地看过去,他那动作就僵在了那里:“露儿……露儿没事,那我就去忙了。” “赶紧滚!”“不许走!”我和桃清露同时开口。爷刚要回头骂她两句,冷不防这小妞竟然突发一股狠劲儿,一脚把我踢下了床! 老子正盘盘腿坐在床沿上,猝不及防之下抱着大白就头朝下扑地上了! 等爷晕晕乎乎抬头,就见眼前一双要救没来得及救,没救着又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和一张憋笑憋得快要抖出来的难认的脸! 老子恶狠狠地回头,就见左雨晨已经扑过去跟桃清露抱在一起,泪流满面。而那只可恶的胆敢把我踹下床的萌萌猪一脸幸福地窝在她那个花心男人的怀里,正狡猾地朝我得意地眨眼! 我噌地跳起来:“桃清露!你有没有点儿出息!我给你说,你这个男人……”我突然噎住了。因为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在左雨晨看不见的角度,桃清露猛然对我露出了一个威胁的神色! 我一下子懵了! 一只手忽然在我耳边轻轻地打了个响指:“桃九爷,可否陪在下进山采药?” …… 我没太在意自己是什么时候、怎么跟花辞进山的。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在山中的一处山涧旁对坐在两块石头上。我抬头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深思地看着我。 第108章 烤肉香香 我愣了愣:“看我干嘛?” 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桃九啊桃九,你这人还真是……” “有话说,有屁放!”我这会儿脑子还不太在状态,听不懂他这没上没下的句子。 “当然要说!”他也不跟以前一样生气,反而看着我一个劲地笑,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你说你昨天竟然还那样……那样……”他歪了歪头,把衣服往外扯了扯,学着我昨天的样子忍俊不禁,“亏我还被你给唬住了!竟然被你给取笑了!” “我靠!你一个雏儿,也敢这么跟爷说话!”九爷我顿时恼了。花辞却捂着肚子笑得更厉害了:“我是雏儿?好好我承认我是雏儿,我没自己喜欢的女人,更没睡过女人,可你难道就比我强到哪儿去了?还以为你多深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是个不懂夫妻之事的小毛孩子而已!” “你才小毛孩子!你才不懂夫妻之事!你祖宗八代都不懂夫妻之事!”我怒了,跳着脚地骂!说我什么都行,就是不准说我这个!老子不懂怎么了?老子缺色照样两辈子都睡过男人,不彻底也算睡过!你丫的连女人都没碰过! 我越急越恼,花辞越笑得腰都弯了:“你懂夫妻之事?你懂夫妻之事还乱去搀和人家小夫妻的房里事?最后怎么着?被踹下床了吧?” “你!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咬牙切齿地恨不得拿指头戳死他,“左雨晨那人根本就不是个东西!他……他根本不配再碰我姐!” “可是你姐明明就知道,而她不在乎,或者说,她比你信任他!”花辞脸上的笑慢慢收了,挑着眉毛道:“桃九,你明明看明白她那个表情了不是吗?你的心意你姐姐懂,可是她并不想要你参与进来。” 我没反驳他,默默地抬头去看头顶灰色的天空。 谁说萌萌的人就什么都不知道?也许,她们只是比平常人更加聪明。因为太通透,所以随时能够透明。 我慢慢地放松下来,重新坐回自己的石头上,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有什么呢?不过是多操了一回闲心罢了。也是,桃莫颜的亲侄女,怎么可能笨到让人抢了男人都不知道!” 我话音未落,花辞却是腾地站了起来:“你说谁?谁的侄女?” 我怔然抬头,就看到花辞整个人震惊到不可置信的表情,心中暗叫一声糟了,若无其事地摆摆手道:“哦,一个跟你们那位桃相同名同姓的人。” “同名同姓?”花辞不信地眯着眼看我,“真的吗?我听说你要带她回曌国的沼河城?沼河城里难道还有第二个桃莫颜?……怪不得你叫桃九。桃相只有八个侄儿女。你说你是抱养的。到了你,的确该是第九个。”他渐渐地变了脸,神色再次浮现愤然和鄙夷,“桃相被逐之前,文才武略、天赋绝学、玉质风华、如莲似碧,天下无人能出其右!竟然多出来你这么个侄儿,真是给他丢脸!” 噗!这话真他妈的让老子吐血!要不是这货一脸维护偶像的神圣,老子非一脚踹他脸上去!但就是不踹他一大脚丫子,爷也扬了一大把草皮泥土向他脸上:“滚你丫的!” 花辞闪身避开,之前的好脸全没了,只剩下高贵的老子爷娘看吃喝嫖赌的不争气儿子的恨铁不成钢的神色:“真丢人!” 还来劲了还!九爷我忍你是医生忍你是桃莫颜的粉,但九爷我从来不忍直接针对九爷我自己的不敬!我飞脚就上去了,跟丫的翻滚腾挪地打了起来! 这一架直从山顶打到了山腰,从午后打到了夕阳漫天。打得九爷我精神力再强体力都受不住了,花辞还好像半点儿影响都没有。因为节奏跟不上,老子挨了这货好多下,再加上累得,已经是腰疼屁股疼手疼脚疼。老子一看这货就是一变态,老子这么打根本打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就往地上一躺不打了。 谁知花辞一见我躺倒,又怒其不争地数落上了:“你看你这懒驴打滚的样儿!你看看你用的那些只顾效用不讲气度的招数!你看看你武功练到现在连内力流转都没个章法!丢人!太丢人了!” 不就是丢人么?不就是丢人么?老子爱怎么丢人怎么丢人,反正也打不过,您爱怎么骂怎么骂。九爷我还就不管了! 爷实在是打累了,就地拿花辞的吧啦吧啦当催眠,闭眼就睡了。不一会儿呼吸平稳深沉睡得香甜,差点儿没把花辞气得吐血。 不过这货还算行,没一气之下负气而走,也没上来把爷打醒,而是气鼓鼓地跑去收拾了好多柴火过来,选好风向给爷在身边点起了一堆篝火,脱了自己的外袍给爷盖在身上,自己打坐在旁边守了爷一夜。 其实爷自己在外面哪敢放开了睡,浅眠中始终守着一片精神力在外面,知道四周的风吹草动。所以见他给爷生了火、盖了衣服还守了爷一夜,早晨起来爷也是有点儿小感动,决定不跟他计较了。 爷睁眼坐起来,托腮看着他在快要熄灭的火堆旁打坐。二月里山上很冷,他的棉衫外面结了很重的霜,发髻上也是,甚至眉毛、睫毛上都是白的,但皮肤看着却很温润的样子,神情都是舒展的。我不由啧啧称叹,就从能量丝毫不浪费,完全锁定在皮肤以内这一点来说,这家伙的内力运行的确很有一套。而且看他的气色,不但没有一夜没睡的疲惫,反而更加莹润了似地。 我正托腮赞叹地看着,他的眼睛就缓缓地睁开了。我忽然发现这家伙刚刚修炼完成的时候跟四周的气息是有感应的。他醒来引起的波动很小,但我看到了。 这是医学最高境界追求的天人合一么?我的惊叹脱口而出:“行啊你!很有一套啊!” 他看了我一眼,像一个年轻的教授忍着头痛地看着一个无知的顽童:“你以后注意点儿形象,别再给桃相丢人,我就教你。” 我惊讶:“你这套功法可以随便教人?”这种东西应该是家传秘宝级别的吧? 他脸色微微别扭了一下:“自然不能!我不教你别的,就教你把自己的内力气息联结起来就好了。” 这还是应该算教了吧?爷心里莫名地烫了一下,马上赖赖地笑了:“谢了您哪!不过不必了,爷自己这功夫是独门自创、绝步天下,谁想教,爷都不学!”说着起身兜头把他的外袍扔还给他,“九爷我从不欠人人情,看在你给爷守夜饿了一晚上的份上,爷你给亲手做顿好的!” 肥嫩的小兽烤得鲜黄流油、鲜滑的山菌炖着剥了壳的新鲜草虫,在晨风里混合成奇妙的诱人香气。花辞抚着肚子看着我手中的烤小兽,时不时瞄一眼一旁那小小的随身锅子,那强忍着但还是垂涎欲滴的小模样真让人发噱! 爷偷着乐没逗他,把用新鲜的梨木炭火烤得刚刚好的兽肉刷好自制酱料,忍着烫飞快地一撕,扯成热气腾腾的两半,刚好各自连着两根木签。我跳着脚地赶紧递了一半给他,手烫得在耳垂上摸了好半天:“快吃快吃!刚烤好的时候最香了!” 不用我说,花辞一拿到手里就一口咬上去了!香到什么地步看他那眯眼睁不开的表情就知道了。 花辞吃了好几口才缓过气来睁开眼,忍不住地赞叹:“我们花家的子弟从小要会尝百草、品百味,但不能不说,桃九你烤的这肉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而且你用的调味料也非常大胆,有些微辣有些爽口有些奇异的香。我看你烤肉之前用紫庆草抹了内腔,本以为会辛辣刺口,可是竟然没有。紫庆草的味道和油脂的味道像是被你均匀地融进整个烤肉里去了,只有最后几味酱料的味道留在酥脆的表皮。这真是太匪夷所思了!桃九,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都吃得出来?不愧是神医的舌头!”我赞美地给他一个大拇指,狡黠地眨眨眼,“至于我是怎么把调料味和油脂均匀地烤进肉里去的,你猜?” 他有些警惕又有些好奇地看了我一眼,还就真的猜了。猜得还挺认真,一边吃一边想,没有把握的时候并不胡乱说出答案。等到手里的烤肉吃了一半,他陡然抬头,伸手指着我:“你……你用内力!你竟然用内力来烤肉!你你你……” “聪明!”我哈哈哈地搅着锅子:“内力烤肉怎么了?谁规定修炼内力除了强身健体,就只能用来打人了?爷我乐意用它烤肉、用它烧汤、用它偷听夫妻打架。爷自己的东西,爷爱怎么用就怎么用,老天爷都管不着!你就吃着乐呵着吧,这可是把爷的内力都吃到肚子里去了哦!” 花辞目瞪口呆却又无话可说,默默地吃着手里的烤肉,表情微微有些触动。过了一会儿,鼻子不由自主地吸动起来:“喂,你那锅里到底放的是什么虫子,怎么这么香?” 第109章 蓝 “你管我放的是什么虫,吃就得了呗!”九爷我一边单手咬着烤肉一边搅着迷你小锅子里的炖汤,得意洋洋地道:“小野花,你就感谢我家软软吧。也就是我家软软细心,木碗木勺都知道给爷带两套。这要是没碗只有锅,九爷我肯定端锅喝汤,是绝逼不会把这鲜美的山菌草虫汤让给你一半滴!” 花辞夸张地给我做了个鄙视的表情,眼睛里已经是闪亮闪亮的盯着我的汤了。我故意没让他看见我用的是什么虫,炖化在汤里让他找不到痕迹来。而且不是一种虫,我很随意,逮着什么算什么,总之都是新鲜昆虫就对了!那么小的一堆小东西剥壳剥皮去肚肠可是不容易,爷我今儿也算是真真费了心了! 锅子原本就小,等把虫子肉都炖化了,只能勉强盛两碗。爷递了一碗给花辞,自己端起另一碗眯着眼睛细细地品。嗯,好久没出手了,还是自己动手吃得香啊! “桃九你个瞎子!”花辞忽然一声大喝差点儿没吓得我把碗里的汤洒了!“你这汤里面至少有两种毒虫三种毒菇!” 九爷我那个气啊!吼什么吼什么啊!那也就搁你那儿是毒虫毒草,搁爷这儿它毒个屁!不过这花辞也真是气人,爷都把肉熬化了,他竟然还能吃出两种毒虫三种毒菇来,这什么变态味觉! “你喝不喝?不喝拿来,给爷还倒回锅子里来!有福不会享你别白瞎了爷精心炖好的汤!”我吸溜吸溜地喝着,斜眼鄙视地看他。气得花辞端着碗汤倒回来也不是,洒了也不是,憋着脸冲我吼:“你不要命了?快别喝了!” 爷让他给惹火了。木勺快速搅了一会儿就着山风吹凉了,咕咚咕咚两口喝完,劈手就去夺他手里那碗:“不喝拿来!” 花辞不给我,反手把汤放在一边儿,急赤白脸地伸手就要制住我强行摸我的脉。我一滚躲开,骂道:“死不要脸!说了再不摸的!” 花辞怒着扑过来一把按住我:“命都快没了你还在这儿胡扯八道!反正这儿荒郊野外远近无人,我就摸你了怎么着?” 完了!好孩纸变赖皮,天下无敌!我一让他按住,顿时慌了。我这男儿形象只能用看的可是不能用摸的。尤其是他这么牛逼的医生,一摸到我的肌肉骨骼什么的,爷的女人身子百分百露馅! 爷吓得拼命躲闪,可我越躲闪他越急躁,眼看我一扭腰要从他胳肢窝里钻过去了,脚底下跟他两腿忽然不知怎么的一拐——我脑子里轰地一下,已经演算出接下来的结局——我脸朝他,他脸朝我,这样摔倒他绝对会整个身子压在我身上!不能啊! 千钧一发之间,老子也是拼了。什么都不管了,从腰带里摸出根强效麻痹的毒针就给他扎了进去! 爷和他的确是在我下他上地往下栽倒,但栽倒的过程中,我清楚地看见他近在咫尺的焦急眼眸里随着毒针的扎入一惊,然后陷入了一片茫然。 老子一口气松到底,摔了也不觉得多疼了,这么大一个人跟过来砸在身上也不觉得太重了。就是他那个嘴——老子一放松没留神让他给砸老子嘴上了!我靠,砸得爷嘴唇里面都出血了,忒划不来了! 九爷我龇牙咧嘴地从他身子底下爬出来,拔出他腰上的毒针,忽然觉得眼前的世界微微一阵恍惚……仿佛只是水波的一个荡漾,又仿佛只是阳光瞬间换了月光,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躺着的花辞,看着他身上这种清亮好看的颜色,整个人都懵了! 不知道愣了多久,我视线流转看到了天空,胸腔仿佛被巨锤击中!心中仿佛有个世界在我抬头的那一瞬间——苏醒! 原来,天空是这种颜色! 原来,白色的云朵不是在灰色的布景上漂浮!原来我头顶的这片虚空是这么好看、这么通透、这么鲜活!原来这就是蓝色!原来我身处的世界是这样的让人仅仅是看着就想要落泪的颜色! 我心情激荡无比,一边落泪一边欢笑,一路跑下山,去找所有蓝色的山花、蓝色的鸟羽、蓝色的草根、蓝色的清流。我没有每一样都找到,但我依旧激动、依旧欢喜,依旧不停地欢笑! 最后我猛地回头,看到了一道漂亮的浅蓝浅蓝的衣袍。 花辞站在那里,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他一定以为我是中了毒在发疯。我咯咯咯地笑了,跑过去拽住了他的袍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花辞眉头皱得紧紧地看着我,仔细观察我的脸色,虽然距离我这样近,却没敢再强行动手,只一边任我拽他的袍子,一边认真地“望”和“闻”。 片刻之后,他尽力以温和镇定的声音问我:“你可还知道我是谁?” 我喘息含笑地斜着眼睛看他,不答。 他耐着性子又温和地问:“那你可知道桃九是谁?” 我咯咯咯地笑起来,就地盘膝坐在了地上:“拜托你,把我辛苦熬的那碗汤给我端来!我现在要练功排毒,需要补充营养。” 我真的得好好静下来梳理一下,要不然我会欢喜疯的!黑、白、绿、蓝,我的世界现在有四种颜色了!有四种了! 我听到他在我身边蹲下来,稳定而带着隐隐的担忧:“那汤不能再喝了,你这样真的不太好。桃九,让我给你看看,好不好?” 我睁开眼睛看他,笑意盈盈:“哦?那你把汤热一热拿过来,我看着你喝掉,就让你给我看,好不好?” 花辞一愣。然后拧眉站起身,几分倔犟几分忧虑:“好,你说的,说话算数。” 我没有答话,只是呵呵地笑。 他真的把我的锅碗柴禾和汤都带来了。生了火热了汤,当着我的面一口一口地把汤喝了下去。碗一放立刻看着我:“你自己说的,那就快点。趁着我现在意识还清醒。” 我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我骗你的!汤里根本就没有毒,你看个屁啊看!” 花辞大怒,但又强忍着没有发作,吐口气冷冷地走开道:“不管你自己觉得有毒没毒,要练功你就好好练吧,我也调息一会儿,会在这里守着你的,你尽可以放心。” 我笑着点点头,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他也盘腿做好,开始了他伟大的“排毒”大业。 一个时辰之后,我托着下巴看着他疑惑地睁开眼睛,促狭地笑了:“怎么样啊花大神医,九爷的毒可难解否?” “怎么会真的没有毒?明明是有至少五种毒物在里面的。而且应该不是相生相克的关系。”花辞大惑不解地看着我,“还有你,刚刚明明就是有癫狂的症状。桃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为你做的这顿餐饭可是用内力精心烹饪的啊!”我忍着笑道,“你可以事后用内力逼毒,我自然可以在事前用内力化毒,这有什么奇怪!” “你!你简直……简直……”花辞没辞骂我,指着我“简直”了好几下才想起自己的老话,“简直可恶!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跟我说清楚,害得我如此担心!” 我可无辜了:“我还要怎么说?我明明自己都喝了。是你非说有毒的!” “可是你……你刚刚明明自己都疯癫了!”花辞明显已经接近于词穷。 “我那是高兴!”我愉快地给他一个白眼,“总是打不过你,我心塞。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把你扎翻了,我乐的!” 花辞呆住,猛地跳起来就要揍我。九爷我哪能随便再被他得手,脚底抹油哈哈大笑,闪人! 花辞进山真是有几味本地特别的药材要采的。不过能劳动神医花家的人动手的,自然不会是长在外山的寻常药材。按照花辞的话来说,他来梨城本就是主要为了采药,所以今天肯定要走这一趟,但能不能找到这几味药材,也得看经验和运气。 九爷我对这事儿兴趣不大,来的时候没多想,如今他真要采药,我就是在一边儿玩——逗逗松鼠、拨弄拨弄野花之类的。当然,暗地里最乐意做的还是注意看哪些野花是蓝色的。爷现在对于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多看见一种颜色有了几种猜想,越想越兴奋,心情那是忍不住地好。 想想看,假如让爷找对了路数,势如破竹地攻克了身上最大的难关,那爷是不是就可以好好品味一下被古今中外世世代代的人类所推崇的“爱情”的滋味…… “桃九!你就不能搭把手帮帮忙!冲着一朵小破花看得那么色眯眯的,有病啊你!”花辞气急败坏的声音从我头顶的树上传来,打断了九爷我耽迷的幻想。 我无语地抬头看去,就见花辞正气冲冲地瞪着我。看我抬头,一颗坚果“嗖”地向我脑袋砸来。 我赶忙跳开:“爷看爷的小野花,又没看你!你吃得哪里的飞醋!” “吃你个头的醋!”这两天下来花辞这货真真是被我传染了。不过就他那本来就是装清高的倔犟性子,被爷传染那真是染你没商量的事儿。切! 第110章 药王神貂 花辞在上面怒骂:“好歹我还给你姐姐正治着病,就不算你姐也还答应要给你那个房事不举的姐夫治病!我一棵山梨一棵山梨地找了几十棵了。眼看天又要黑了,你就不知道主动搭把手,帮着找找那边山坡上的那几棵?你属蝗虫的?只吸血的!” 吔?我眼一瞪抬头跟他对骂:“爷属蝗虫的?爷属蝗虫的那你属什么?这几天你吃的饭都谁做的?你喝的汤都是谁烧的?敢说爷属蝗虫?行啊,今儿晚饭咱们谁做的谁吃,完了您别忘了割脉给爷放碗血来喝喝,要不然可对不住你给爷冠的这吸血蝗虫的名号!” “桃九!”吵架吵不过的人就剩下吼。 “怎么着?”鬼城最凶恶的城主大人我悠闲地抱胸龇牙。 花辞泄了气:“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我现在好声好气地请你帮帮忙行不行?我这回要在这儿找的这几种药材都很难找,而且只在这个节气出现,过了这几天就没了。看在天下苍生的面上,帮帮忙,行不行?” 这还是个话!九爷我得瑟地给他一斜眼:“天下苍生关爷屁事!爷是看在那不举的可怜虫他老婆份儿上。告诉你,以后少拿这些事儿说事儿。你答应治那二货的男人房事不举已经是说好的事儿。你给我三姐看病更是之前跟左家的交易,不定换了什么条件呢。都是变不得的事儿,少在爷这儿吭哧!” 花辞让我气得都没话说了:“好好好,都是你的理。你桃九不肯帮忙,谁能强拽着你的手脚去!行了,好话我都说尽了,现在能去帮忙找了吗?百年以上的山梨木,五丈以上的位置,找一种指甲盖大小的、背上有四瓣花朵纹路的蜘蛛!” 九爷我大大地翻个白眼!就这点儿屁事?得,爷还是到旁边那座山上自得其乐去吧。 旁边的山比花辞那座山还要高。爷晃到山顶的时候夕阳的确快落下了。爷努力地在夕阳据说是绚烂多彩的光辉里找我认识的颜色,没想到没找着。正恼火着,忽然听见背后“嗤啦”一声,有那么一点子小黑影从我身后一闪而过。 背后背着的小包袱上一道长长的划痕,破了一道大口子!我的小锅、木碗什么的全掉了下来。但是,我随手塞在里面的蔓灵果没掉下来——丢了! 奶奶的!爷的神识猛然大放,就见几十米外一只通身纯黑、只额头一撮白毛的小貂儿嘴里咬着一颗鲜红的果子,正在电射飞奔!丫的一边跑一边嚼,那叫一个兴奋、那叫一个得意! “滚回来!”爷一道神识冲击波轰过去,小貂儿飞奔中突然全身失控,一头撞到树杈子里,划破了脑袋和肚子,卡住了! 爷走过去,就见小貂儿浑身颤抖地惊恐地看着爷,头上点点滴滴的血和嘴角流下的红色的蔓灵果汁液混在一起,又顺着肚子上的血迹流下,小模样那叫一个凄惨。 九爷我没好气地把卡住它的枝子劈了,把它揪下来,动用了精神力给他愈合了伤口,小貂看爷的眼神已经变成慕濡和膜拜了。它蜷在爷手里,也就巴掌大,抱着爷的手指吱吱叽叽地叫。爷听着不由地眉梢一挑! 这小家伙叫唤半天的意思,它就喜欢吃蔓灵果那样的好东西?它就是遍天下地找着吃东西到这里的? 什么情况?是原本就血脉高等还是吃了太多好东西通了七窍了?这还是个能通灵的根性?看这齿岁也就刚断奶不到半年吧,能传达这种程度的意识,稀有啊! 山下传来花辞的喊声。我神识铺开扫了扫,没看见有他说的那种蜘蛛,就应了一声带着小貂儿往下走去。 到半山腰路过一处小水洼,小貂儿吱地叫了一声就蹿了出去,跳进水里扑腾着。我无语地直翻白眼。这么洁癖,身上沾点儿血迹都难受,哪像九爷我养的玩意儿! 小貂儿的毛异常地油滑,沾水湿一湿,甩甩就干净了。洗干净了的小貂儿孩子一样兴奋调皮,在我的双肩、头顶和两只袖子之间蹦来跳去。起初它尖利的小爪子总是抓散我的头发、勾破我的袍子,我骂了它几句它就明白了,再活动的时候就很巧妙地掌握着爪子插入和抽出的角度,竟然就没再闯祸了。 花辞匆匆迎着我们上来,一见到小貂就惊呆了,接着就狂喜地扑过来:“药王神貂!这是不是传说中的药王神貂?” 狗屁?我撇嘴鄙夷地看向肩头傲娇的小玩意儿,药王神貂? 花辞激动地小心翼翼伸出手,把眼睛骨碌骨碌转的小貂儿捧在手心里:“神貂,你是不是传说中专寻天地间灵药灵草的药王神貂?” 小貂儿压根听不懂花辞说什么。它扭头看我,兴奋地吱吱叫了两声——这个人,好吃的味道,很多种! 废话,这货专门就是跟药材和高级药丸打交道的!我看看花辞看看两眼放光的小貂儿,瞬间做了一个决定:这是个糟蹋钱的小祖宗,九爷我要它没用,养在鬼城纯属糟蹋我的后花园。抓紧机会,赶紧脱手! 我拍拍花辞地肩,非常耐心地教导他:“神貂也是貂,不是人,更不是神。它才多点儿大啊,你说那么长的句子,它哪能听懂!你得这样,就像你练功的时候一样专心致志地看着它的眼睛,心里完全想着你要说的话——” 我转过头看向小貂儿,语速放得很慢:“记住:以后他说话,是你就点头。”我演示点头摇头给它看:“不是你就摇头。听懂了吗?” 小貂儿眨了眨眼,点了点头。 “它听得懂!它竟然听得懂!桃九,你竟然懂得驯兽!”花辞激动得手足无措,“你让我也试试,我也试试!”他努力平静下呼吸和心绪,非常专心一意地看着小貂儿的眼睛,学着我的语速慢慢地说:“神貂,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小貂儿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我,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花辞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地问我:“它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怎么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的样子?” 我无语地看他:“你叫它什么?” “神貂啊!”花辞傻傻的回答。我抬手给他一个脑锛儿:“它叫神貂吗?它姓神名貂吗?它只知道自己爱吃东西,你叫它神貂,它当然不懂!” “原来如此!”花辞恍然大悟,之后眼睛一亮,“对啊,药王神貂最爱吃灵药!”唰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清香扑鼻的药丸在手心:“你喜不喜欢这……”话没说完,药丸没了。再一眨眼,花辞双手空空如也,貂儿没了,药瓶子也没了! 我捂脸看着一边大石头缝儿里两只前爪捧着小药瓶激动地狂吃的小貂儿,觉得这货真的不是一般的丢人! “果然是药王神貂!”花辞却是激动跟过去,趴在地上看着小貂儿,那表情只有一句话能形容:看在眼里拔不出来! “醉了!果然醉了!药王神貂!吃多了灵药会醉药的药王神貂!”花辞语无伦次地双手捧着跟喝醉酒一样的小貂儿回来了,看我的眼神简直像是萌萌猪二代,差点闪瞎九爷我的眼! “桃九,你可不可以把这头神貂让给我?”花辞眼神里那疯狂的喜悦、想要和索要的羞耻让他看起来简直像是孤注一掷想要扑倒心上人的色狼,吓得爷赶紧后退几步,“哎哎哎,好好说话!”别一副要扑人的德性啊! “桃九!求你了!”花辞急了,“我告诉你,我真的非要这头神貂不可!你知道这种灵物对我们花家来说有多重要吗?我给你说,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它的,无论如何!不惜任何代价!” 我嘴一撇,眼一斜:“不惜杀人夺宝?” 花辞瞬间变了脸:“桃九!你把我们花家当什么了?”他强忍下胸前的起伏,咬牙道:“我今天就代表整个花家向你保证:如果你不肯把神貂相让,花家绝不强夺!但如果你肯让……只要花家能做到的事、能给出的东西,你尽管开口!” 我嗤地笑了:“行了行了!别在这儿胡吹大气了!还代表整个花家。谁知道你是花家的哪根葱?说不定只不过是一个旁根侧枝不起眼的子弟呢。九爷我没你那么小家子气,自己摘个蔓灵果让你碰上,都差点让你给宰了。不过一个宠物而已,你喜欢,给你去养就是。” 花辞愣愣地看着我,忽然眼圈儿就湿了。却还不等我看清楚就眨走了那一圈湿气,努力对我做出并不感动的样子,声音却泄露了他的情绪:“曌国花家世代嫡传,从来没有什么旁支,不懂就不要乱说话!神貂我收下了。今天我花辞以花家少主、花家下一代继承人的身份郑重承诺你:以后只要你开口,无论是什么人、什么病,花家上下必倾力医治!” 此时我还没有关注过花家,并没太把花辞的这句承诺当回事。直到后来我见识了花家严苛繁琐的各种家规,才知道花辞当日的这句承诺,意味着这个倔强的青年多么珍贵的一扇心门。 第111章 斗毒之约 貂儿的交接顺利地完成了,心情极好的花辞絮絮叨叨地给我讲起药王神貂多么神奇多么可贵、有了药王神貂,花家的歧黄之术将有可能走上怎样的巅峰。我想这人也是乐呵傻了。这也就是我用不着这小貂,真心给他。要是换个旁人,他拿了人家的小貂儿之后一个劲地说这东西怎么怎么珍贵,怎么怎么世间难寻,这不是勾着人家毁约翻脸么? 第二天下山的时候,吃多了药丸的贪嘴货还醉着。花辞细心地调制了染色的药草,给小貂儿把眉心的那撮儿白毛给染黑了。他说:“世间黑貂多的是,白貂就稀有了。神貂更是几百年才出一只。这额间的一撮白毛就是它的标记。为了不给它自己和咱们惹麻烦,以后我过段时间就给它染一染,就一直这么遮着吧。” 我斜他一眼,没理他。什么叫不给“咱们”惹麻烦?貂是你的,爷跟你有关系么? 心情好起来的花辞像个开心的爱说话的少年,背着小貂儿一路跟我聊天。他问我知不知道左家最拿手的生意是什么?我说不知。他就鄙夷地说你还是他家内亲呢,连这都不知道!左家传家的根本生意是木器!黎国多山多巧匠,但最精妙细巧的木器就出自左家。他为什么这次答应给左家少夫人调理身体,就是因为左雨晨他老爹求医的时候,他正好要找左家制作一些特定的医药器具。 我随口嗯啊地答应着。心想这个时空还没有合成制品,除了金银铜铁锡就是木器。传统的木器工艺应该是二十一世纪都根本无法媲美的。要不鲁班的传说哪来的?所以精巧的东西要找最好的木匠,倒也合情合理。 花辞对爷这反应很是不满意:“你就不好奇我到底定制些什么巧具?” “我需要好奇吗?”我诧异地问。 “不需要!”花辞气鼓鼓地大踏步走了,风中吹过他孩子般负气的话语,“反正在你桃九爷的眼里,什么都不稀奇!” 我噎了一下。这意思是嫌九爷我没把他花大神医看在眼里?可是话说,他跟左家定制那些玩意儿时,除了左雨晨的爹一个人,对其他人都是隐瞒身份的,难道不是不许外传的意思么? 花辞这货真真的有点儿孩子脾气。挺大的人了,算年纪都快二十了,说生气就生气,黑着脸一句话都不理我。不理就不理,爷也没什么好介意的,可他又恼了。 眼看到了往梨城和左家在城外的庄子的岔路口了,他忽然扭头有仇似地对我说:“桃九,我们斗一场!” “啊?”我惊讶地瞪着他,“你不是医生吗?我靠!打架打上瘾了?” “谁要跟你打架!我们来斗艺!”花辞语气很冲,仿佛憋了很多很多的火气似的,让我简直莫名其妙:“斗艺?你没事儿吧?你是医生我是流氓,斗的哪门子艺?” “我偏要斗!就要斗!你不斗都不行!”这货估计也是神经病犯了,指着我的鼻子冲我吼,“你不是瞧不起人吗?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的干的事儿。梨城高家的小姐是不是?你不是给她下毒了吗?我这就去给她解开!反正我答应你给你那个不举的亲戚治病,他来之前我也不走。我就跟你斗一斗看,是你能毒得死她,还是我能救得活她!” “我靠!你有病吧!”我顿时跳脚了,“我三姐的毒就是她下的,她的毒是我下的,你一边给我三姐解毒一边给她解毒,你这是根本不跟我站一边儿是吧?” “你让我站一边儿过吗?你当我是你这边儿的了吗?”花辞冲着我吼得更凶,“废话少说,斗起!” 那货竟然就这么甩袖子真去梨城了。气得九爷我是站岔路口都不知道该往那边儿挪脚了。这到底是个神马转折!这怎么就从带着小貂儿欢喜回家变成怒目相向跑去拆台了? 不过话说,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老子配了毒药下给了高思妍的?九爷我明明隐蔽得很好,连软软和程成都不知道那天我整个半天闭门不出其实人根本不在的好吗? 我最后到底没追上去,一跺脚回庄子上去了。他非要坏爷的事儿,爷跟去也没用。他要只是想跟爷斗毒,随他便吧。那毒都下了这些天了,毒源都散了,只能从病人身上判断。就凭中医的望闻问切,就能解了爷配的毒?爷还真他妈不信! 回了庄子我也懒得再理桃清露两口子的事儿了。萌猪敢连爷都蒙在鼓里,掉个把孩子什么的阵痛,吃点亏也活该!我知道我这么想有点赌气了。但赌气就赌气,爷现在就是懒得见她! 我回屋就直接泡澡睡了,饭都没吃。我睡着前听到萌萌猪在门外跟程成说话了,没理。阮轻云和程成两个,功夫虽然老是一遇到高手就不够使,但在这庄子里,足够让九爷我踏踏实实爱睡多久睡多久了。 我足足睡了两天一夜才醒来。不是睡够了,而是隐隐地有些不安,仿佛有些很不善的东西到身边来了。这让我不能安睡。 我没有朦胧,直接睁开眼坐起来,皱眉往外看。已经是隔一天的晚上了,我是前天白天回来的,这我知道。但那让人不安的东西,是什么? “软软!”我喊了一声,阮轻云在外间答应着立刻端着热水和温帕子进来,见我坐着惊讶地过来伺候我穿衣洗漱:“主子,您醒着?” 我点点头没多解释,皱眉问:“院子里多了什么?” 阮轻云惊佩地看了我一眼,柔声道:“主子真是神了!院子里来客了。梨城高家的小姐下午来庄子里拜见庄主夫人,天晚了,夫人留了高小姐住宿。高小姐晚膳时听说少夫人有喜了正在养胎,刚刚专门过来探望,才进了少夫人屋里,连半盏茶的功夫都没,主子您就醒了。” 阮轻云说着往外看了一眼,略低了声音道:“那思妍小姐的行事我和程成都跟主子看见过的。刚程成还义愤填膺,私下里骂了几句呢。不过主子放心,没主子的话,属下二人谁也不会任性妄为的。三小姐那边主子也先别急。高小姐前脚来,花神医后脚也来给三小姐看诊来了。当着神医,料想她做不出什么手脚来。” 我沉思了片刻道:“左雨晨呢?” 阮轻云摇摇头:“没见人。高小姐下午刚来,他就出去了,刚才往院子里带了话,说是有事今晚不回来。” 这是躲出去了?我嗤了一声,分外鄙夷。 不过,花辞这是要干嘛?跟我炫耀阶段性战果来了? 梳洗停当,我带着程成和软软往正屋里就去了。正屋门外的丫鬟婆子一见我露面吓得腿脖子都抽筋了,见礼的声音打着颤还那么齐整,真是不容易。 守门的丫鬟急忙着把门帘儿给我高高撩起,生怕爷剁了她的手。爷满意地迈着霸气的爷们步伐进去,进门眼一扫,榻上躺坐着桃清露,系着抹额,脸色青白,一副病中的打扮,小沼贴身伺候着。榻边一个锦凳,侧身坐着那位扑了人家老公又上门来嘘寒问暖的下毒的小姐高思妍。桌边花辞端坐握笔,正在不紧不慢地写着一份药方。整个气氛说有多正常就有多正常。 可爷一露面,所有的正常都不正常了! 高思妍扭头过来警惕地看我,然而看到我之后满脸竟然是“惊艳”——奶奶个腿的,到底是老子的颜值太高还是这女人的节操太低?她到底还记不记得她费尽心思想勾到手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桃清露唰地扭头看我,刚刚还虚弱无力的表情冲着我一龇牙,那违和感真真让人不能直视! 花辞手中的笔一停,微微朝我转脸,下巴抬高,眼睛里嗖嗖地小刀子递过来。九爷我真想糊他两巴掌,没事给爷拆台,青春期啊你! 屋里也没给爷留别的地方好坐,爷进门直奔桌子另一边就坐下了:“把爷的晚膳端来!” 三姐屋里的丫鬟唰地就飞奔出去两个,看得高思妍直愣眼。回过神来刚满脸堆笑地起身跟爷打算打招呼:“这位是……” 爷一把抓起桌上花辞的茶盏就扔过去了,准准砸到她双腿膝盖骨,咕咚哎呀就给爷跪下了!爷冷哼一声瞪向桃清露,含沙射影地骂:“还有没有本事当这个狗屁少夫人了?当不了就走!一个下人都调教不好。什么贱人,就敢跟爷面前主动开腔答话!” 桃清露差点儿当时就气得笑出来,硬是拿个帕子捂着嘴装咳嗽忍了。她忍,那位娇滴滴的高小姐可忍不了啦,丫鬟扶着起不来,跪地上就嚎了:“你竟敢打我!还敢辱骂于我!你……左少夫人,思妍好心好意来看望你,你何故竟然指使人如此对我!左少夫人,您这样对待思妍,让思妍情何以堪!” 哟哟哟!这样了还不忘祸水东引,战斗值蛮高啊!我扭头看向安静看着我的花辞:“行啊你,真解了啊!” 花辞笃定地看着我,嘴角勾起一缕自信的笑。 第112章 忽然就,想你了 “好,那就再试一把。”我转身从程成手里抱着的盒子里拿出一把扇子扔给小沼:“你看高小姐都哭出汗了,快给她扇扇风!哎,对对,使劲儿扇!还有还有,她这么胖,两个丫鬟为了扶她你看也都累出汗了,你得好好待客,都给扇扇、好好扇扇。” 除了花辞,所有人还不明所以,那一主二仆已经软倒在地。小沼吓哭了,拿着扇子扔也不敢、不扔也怕:“九爷!主子还要小沼伺候……” “知道还不赶紧伺候你家主子去里间睡!”爷脸一黑小沼就差点儿吓尿了。啥都不敢说不敢问了,扶了桃清露撒腿就跑,倒把桃清露差点儿拽倒了。爷顺手抽过花辞手里的笔就甩在了她的屁股上:“你他娘的给爷稳着点儿!摔着你主子看爷不剁了你!” 桃清露哭笑不得地被浑身发抖的小沼扶进了里屋,爷隔着帘子喊:“蠢猪,把脸上那些乌七八糟的粉都给爷洗了再睡!那没种的贱男人扑你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化这么恶心的妆!” 桃清露在里面敲敲打打地骂我,一边骂一边洗脸。程成小心地把扇子捡回来放我手边,担心地提醒:“主子,三小姐他们不用解药了?这扇子上的粉……” 我看天,不答。花辞斜我一眼,阴阳怪气地说:“你家九爷内力多,不要钱,没事刮风玩儿,想让药粉沾谁就沾谁,哪能让那些龌龊东西染了你们三小姐的身!” 我嘿地一声:“爷就爱这么玩儿,怎么着?不是要斗?去啊!去给她们脱衣服解毒啊!” 花辞又斜了我一眼——这货现在看爷的眼球就没正过。竟然伸手拿过我的扇子,微微地扇了扇。扇了之后,他感受了一下,然后别说是起身去动那几个人了,根本坐着连屁股都不挪,抓起桌上的几颗花生米啪啪啪一阵连弹,打在那几人身上。我眼睁睁就看着三个人哎呀一声打着呵欠迷迷糊糊动了起来。 “我靠!这也行?”我是真有点惊讶了!我睡了两天一夜,花辞解了高思妍的毒这有可能。可是我这药粉虽不是多复杂,只靠点穴就破了我的药效,这也太不合理了!老毒怪不是这么说的呀! 花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毫不迟疑地说出了我撒在扇子上的药名和药性:“林草散,俗名瞌睡香,看似功效简单,其实是三种不同的药草混合而成,比例不同药效不同。你用的这种最嗜睡,让人瞬间沉睡,无法唤醒——当然,我花家的独门手法除外。” 我还就不信了,抓过程成抱着的盒子,指挥程成:“把高思妍那个贱货拽过来扔爷脚前头。那两个丫鬟拉出去打晕!” 等程成弄好了,我让他出去看门,自己亲手从盒子里拣出一颗入口即化的药丸,喂进了高思妍嘴里。不说那俩丫鬟冤不冤枉,就说毒药也是有成本的好不好?花辞不心疼成本,爷从鬼城运成品货过来可不容易!跟他斗艺原本就扯淡,一浪费还三份,爷又没傻! 花辞没异议,反而整个外屋就剩我俩和中间躺地上的高思妍,他好像还更兴奋了,让我忽然想起进入了工作状态的科学怪人…… 他盯着服药后脸色开始发绿的高思妍,等绿色刚一转就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药性:“四更聚阴丹,剧毒,死状极其痛苦。服药后先是肤色发绿,阴气暴涨,整个人体的阴气散布全身开始吞噬阳气,神智昏迷。阳气衰败之后肤色转黄,噩梦连连无法醒来。一盏茶之后转红,全身血脉爆裂但肌肤无损,视之如一张人皮裹了一个血人。此时中毒之人已经醒来,却因眼耳鼻舌身血脉破裂而看不见、听不到、嗅不出、走不了,除了剧烈的痛楚就是更剧烈的痛楚,一直持续到四更天,全身转黑,以极其丑陋的死状毙命。” 里面的两个惊吓得呼吸都停了。隐隐还有牙齿打战的嘚嘚嘚声,我估计不会是扮猪吃虎的桃清露,绝对是小沼。但此时九爷我的脾性也给挑起来了,根本顾不上里屋那小丫鬟会不会真给爷吓尿了,眼睛放光地盯着花辞:“光猜出是什么药来可不算,解不了,你就是输!” “哼!天下之毒,还没有我花家解不了的!”花辞此时的神情精神焕发得简直不像话!完全忘了一个医生脚底下一个妙龄女子都快让人毒死了,实在不该这么兴奋! 他啪地从怀里也掏出一个木盒子拍在桌上,比我的小,比我的扁,扁扁平平的一个,一打开,里面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金针银针和细巧的小玩意儿差点儿晃瞎了我的眼! 看看我乱七八糟的大木盒字,看看人家集团军一样的小扁平,我如此直观地目睹了何谓流氓和神医的差距! 瞪着这个密密麻麻的小小集团军,花辞轻松地取出两三根不同的针行云流水地给高思妍扎穴、放血、排毒。 我都没心思说了!一个人要致力于一件事业能够达到什么高度爷可以想象,一家人要是齐心协力地致力于一件事业能够达到什么高度爷也可以想象,但要是一个家族两三百年世世代代致力于一件事业,最终能够达到什么高度,爷已经没有办法想象了! 爷盯着小扁平里密密麻麻的诊疗军伍,忽然有一个感悟:我纳兰蓝来到这个古代的时空,虽然带着前世的知识,具备强大的精神异能,混迹鬼城几乎所向披靡、无所不能,但我真的就在这个时代是一个真正的强者吗? 桃莫颜的家国天下,我比不了;梅娘、明婉和阮轻云无怨无悔的爱情,我比不了;君息烨那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功,我比不了;眼前这个孩子气的年轻医生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我同样比不了。 我是不是把所有人看的太低,而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我总嫌梅娘、明婉和阮轻云太愚忠,嫌程成的武功不够用,嫌桃清霜太二、桃清露太萌、桃清山太傻,可其实他们都有自己这个人、这个家庭、这个家族从不放弃的追求,他们其实都是内心满满的,在走那条越来越高的成就之路! 而只有我,再跳腾,在这个时空也没有前人和后代,左不过只有我自己的一世人生。 ——如果不算答应给君息烨的那个孩子的话。 “桃九?”花辞担心的声音飘入耳中,我才发现我走神了。我眨眨眼看他:“啊?解完了?” “解完了。”他皱着眉头看我,“你怎么了?可是碰到了自己的什么药粉?” “没。”我忽然不想跟他怄气了,不过也不知道怎么说,也就耸耸肩,避开了他的视线:“就是忽然……想起了一位朋友。” 我吐了一口气站起来,抱起了自己乱糟糟的大盒子。其实,这个盒子也是为了装门面才临时凑的,原本就是包袱随便一裹。“知道你厉害啦!斗不过你,我输了。” 我意兴阑珊地走了,不再关心那个叫高思妍的女人的死活。其实桃清露应该完全能对付这个女人。看她今天装病的那个样子,大概左雨晨已经痛哭流涕地把关于她中毒的实情和一切都跟她坦白了。可她一点儿都没怕。 这个看似萌萌纯纯,其实无比自信的女人,早把自己的男人牢牢把握在手心了吧?或许就连老子替她在意的老公被扑的事儿,她都没有真正介意过。她只是想让自己真正单纯的老公借此经历一些事,看清自己的心。 而左雨晨,其实也没有那么混蛋。最起码,高思妍那么勾他的时候,他明明也动了欲望了,也挣扎了,但最终没做什么。我告诉他他会失去老婆孩子时,他是真的痛不欲生。 所以,我其实才是此刻这个庄子上多余的人吧? 我抱着盒子出了正屋,走到院子中间的时候抬头看了看月亮。君息烨,我忽然有点想你了。 …… 二月末的草原,放眼望去只有积雪初融后露出的荒草连片,没有一丝绿色。一只黑色的沉默的军伍在顶风快速行军,中军旗帜上斗大一个“烨”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野猪角吹出呜呜的号令,全军齐刷刷止步。传令官四散奔走,把天策将军的将令传递到每个队伍之中。片刻之后,一字长蛇的急进阵型迅速调整为攻守兼顾的双箕行,将士们快速地安营扎寨,巡逻的卫兵和岗哨就位执勤。 坐不卸甲,卧不去兵。连睡觉都必须穿着盔甲握着武器是行军的规矩。可是今天的中军帐里,主帅天策大将军却叫了浴桶,拉起了一道帐帘,在里面安静地沐浴。如果有人敢凑近了去闻,会清晰地闻到衣架上备着的衣衫甚至都熏了清爽的松脂香。 有脚步声轻轻进帐,浴桶里响起慵懒柔滑的声音:“明溪,收到了吗?”消息说,九儿有信给他!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给他写信!这会儿,他不想行军了,因为算行程,她的信该到了。 第113章 爷闪人了 天策大将君息烨的贴身侍卫岚明溪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在帐外低声禀报:“大将军,情况有变。” “嗯?”里面撩水的声音停止,声音变得阴寒,“讲!” 岚明溪有一瞬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濒死一般的可怕。但他还是立即调匀了气息回禀道:“派出去的两位无影,亲自带着密信回来了。” “哦?”君息烨的声音再听不出喜怒,“你出去,让他们进来。” “是!”岚明溪倒退着出帐,挥退了卫兵,亲自执刀守在帐门外,刚刚好两名戴着面具的无影纵马奔至了帐前。两人齐齐翻身下马,单膝点地尚未禀报,岚明溪抬抬下巴:“进去吧,大将军在等。” 两人向岚明溪点头示意之后迈步进帐,厚重的绒毯顿时消弭了账内的声音。岚明溪一动不动地握刀守在门外,寸步不离。 宽大的营帐内,一道绣纹精美的布帘隔离着视线,两个风尘仆仆的黑衣无影喘息未定地单膝跪在帘外,一名无影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封的信函,恭敬地托举在手中,双手举过头顶:“启禀大将军,九爷有信来,并有一句要紧的口信,令我二人亲自送回。” “哦?”君息烨的声音听不出信与不信,不接信,也不叫岚明溪进来接过,撩着水自顾洗浴,仿若不经意地道:“什么口信?” “九爷说,这口信对于九爷和大将军都极其重要,因此属下只知一半,是三个字。”“属下也只知一半,也是三个字。”原来的信放在地上,两名无影各自从怀中掏出一张备好的白绢,咬破手指背转身把各自所知的三个字写下,叠好托在手中:“大将军,写好了。” “放下,出去。” “是!” 两人齐齐倒退出帐,经过岚明溪时各自颔首,无声退下。岚明溪警惕地看了看他们的背影,握刀的身影笔直,眼神中却渐生疑惑。大将军并没有下达召回这两人的命令,可是他们回来了,大将军也没有责罚,这就跟今天行军途中大将军忽然要沐浴熏香一样,简直史无前例! 大将军他,到底怎么了? 两张普通的白绢上是两名无影刚刚写下的六个让人啼笑皆非的血字:“柺,布,皮。”“水,柺,腿。”他嫌弃地拈在手中一角,看清了字就丢在一旁扔了,嘴角却勾起了一抹颠倒众生的轻笑。 的确像是她做的事,可是是什么意思呢? 六个字不会是直接连读那么简单,应该是按顺序嵌进去,那就是“柺水布柺皮腿”……他“噗嗤”一声笑了,头仰在浴桶边沿上,无声地笑着又怒,怒着又笑,羊脂白玉一般的胸膛好一阵剧烈的起伏。 好你个桃九!骗回了我的无影,还不许我责罚他们,威胁我? 乖睡,不乖劈腿?你敢给我劈一个试试!穆桐也许只会发疯,可是君息烨真的会把你吃了的!你这个臭丫头!坏丫头,我现在是君息烨,是君息烨!所以,你想都不许想!不许想! 细细地擦干手指,泡在浴桶里看她的信,心头的恼怒全都散了,有灼热的滚烫从骨髓深处一点一点地涌向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每一片肌肤…… ——“丑丑,问你个事儿。爷前段时间睡了一个美人。分开之后爷竟然想起这美人好几回。看见有人发誓爷想起,有姑娘跟爷表白爷也想起,这会儿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你说,这事儿该不是有什么不对吧?爷老家有个说法,说是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总是感应到谁,总有缘故。你说,是不是这美人有什么不妥?” 你,在想我? 心脏激动地狂跳不停。如果不是在万军之中,他真想高呼出来,以发泄心中的狂喜!欢喜地想要哭泣,欢喜地想要流泪……小九九,我也好想你!好想马上就见到你,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刚刚六个字里被忽略过去的“乖睡”渐渐地滚烫地烫进了心里,烫得浴桶中的少年轻声发出了奇怪的飘摇的声音。…… 浴桶里的水几番痛苦又欢愉地波动,玉面桃腮的少年才披衣跨出浴桶,摊开信纸,温温柔柔地写起回信。 “九儿,我的小九九。你好聪明,又好傻!我这边的状况的确不够太好,但分出两个人来照顾你的安全,我心甘情愿。不,我不心甘情愿。我更宁愿每天能跟在你身边的是我!我不会放过一分一秒,我要时时刻刻把你抱在怀里、吃在嘴里、揉进我的身体里……” 写到这里不得不再次平息身体里再次烫起的潮涌,让呼吸和心绪平复。然后才能继续:“可是你怎么就这么笨?我是你的男人了。我们抱过了,亲过了,睡过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这是对恋人最起码的想念好吗?怎么会想到对危险的感应上去呢?我没有危险,你的美人很安全。你是想我了!你知道吗你这个傻瓜?你只是想我了!你想我了!” 嫣红的唇瓣发出欢乐的轻笑,少年仰躺在榻上,把写好的信按在胸口,一声声地发出低低的笑声。许久,把来信和这封已经无法发出的信放在一起烧了,衣袖一挥,灰烬碎成无法捕捉的粉末。 岚明溪被唤进帐时看到的已经是跟平常一样披挂整齐的君息烨:“传令全军:饭后拔营,急行军!” …… 花辞跟我斗艺,我刚开始不一会儿就认输了。因为我第一次发现整个时空里,只有我是一个人。没有之前的传承,也不会有之后的延续,就是半途穿过来的一缕孤魂。在这样的一个夜里,九爷我忽然感到了自己的多余,自己的孤单。 我这才发现,在这个时空,九爷我孤单的时候竟然只会想念一个人,那就是君息烨,一个全身心地把自己交给我,又能够容纳我来自异世的所有秘密的人。 二月底了,他收到爷的信了吗? 身后忽然有人咳嗽了一声。爷一回头,看见花辞用我从未见过的神情看着我。 “桃九,你的那位朋友是什么样的?” “嗯?”我的思绪有点儿接不上他的话题。 “我是说……你也有朋友吗?” 我面色不善起来:“你这句话问得真他妈欠揍!”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好像不知道怎么表达,急躁得青筋暴跳,看着我咬牙一脸豁出去的表情:“桃九,我们做朋友吧!” 爷直愣愣地看着这货,好一会儿才猛地一拍额头:“老兄!你能把这句话重说一遍,不那么视死如归吗?” 第二天,高思妍回去了,回去的时候看起来蛮正常的。两个丫鬟也是。我斜觑着花辞,花辞掸掸袖子:“看我干什么?花家只医人,不害人!” 我看着他。他咳嗽两声,不自在地掉转视线:“说起来还不是怪你?你昨晚吓到左少夫人了。她比你好心,不忍心高小姐被你那些毒药害得那么凄惨,所以今天天一亮就和少庄主一起过来求我。医者仁心,我自然也是心软的。” “你心软?”昨天看着高思妍中毒,自己解毒解得那么兴奋的不知道是谁!“所以你就让人家失忆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花辞瞪着我道,“能少造杀孽就少造杀孽!能用别的办法解决的,你又何必非要去杀人?背的业障多了,你当你能有什么好事?” “哎哟喂又来了!简直是属唐僧的。”我赶紧逃,“你生在花家就生错了。你该生在寺庙里,落胎就去当和尚!” 花辞跟屁虫一样在我后面:“为你好你还不领情!你当我看不出你是个什么人吗?我看不准你,能跟你做朋友吗?我给你说,从第一次见你你不肯跟我动手,进了山你跟我打了半日还是不肯下狠手,我就看出来了。别看粉牡丹死那么惨,可你手下不杀医生对不对?是不是还不杀好人?你老实说,要是你下狠手要我的命,我能在你手下过多少招?” “我说你这人有完没完啊?”我真是要奔溃了!早知道这人是个话唠,昨晚我绝对不答应他,“有这个精神赶紧地去给我姐解毒!唉不对,是你留这儿慢慢解吧,爷不奉陪了!” 我真的闪了。昨晚我就想明白了,桃清露这情况,爷根本没必要在这儿待下去了。这妞压根就不排斥回家,她就喜欢哪儿舒服哪儿待着。爷的来意她知道,她的情况爷也明白。且养着吧,等胎体吸足了毒,落了胎,她再坐个小月子,身子好了就能回娘家了。 至于靳竹涛的病,花辞既然答应了,又有桃清露在这儿操心着,也不会有状况。爷在不在都一样。 于是,爷跟谁都不打招呼,趁着花辞给桃清露诊脉的功夫,带着程成和阮轻云就闪了。 老王八交代的任务一半已经完成了。七国我也绕着曌国转了大半个圈。最初爷从曌国南面的边境鬼城到曌国东南的沼河城,又从沼河城往西经过缅城,往南进入到覃国泉城,又从覃国翻山越岭往西北来到黎国梨城。 如今,我要找到的人只剩俩,桃清冰和桃清雪。 第114章 惊闻 下一站,爷要去的地方非常远,却非常地亲切。那就是从这里一直往东北方向前进,进入曌国然后直穿曌国出去,经过鬼城,到燕国去找桃家四妞桃清雪。 鬼城、燕国。光想想这两个地方就让九爷我意气风发!鬼城是爷的家,而燕国,是君息烨在的地方!爷的手下,爷的美人,九爷我,要回来了! 我带着程成和阮轻云一路纵马飞奔,从黎国的泉城赶往曌国的边境,心情十分迫切和欢畅。算算离开鬼城已经整整半年了,隔着一整个曌国,我的鬼城如今怎样了? 刚到曌国的边城,城门外张贴着的大红告示把我打了个懵! “曌皇明谕,昭告天下:兹大曌长安公主,依例年满十二便可大选夫郎,入宫随侍。只因曌皇怜惜,亲教膝下,迁延至今。今公主年十五,将及笄。璞玉心质、鸾凤仪容。特遍谕七国:凡家有蕙质儿郎,年十五以上,廿七以下,自愿委以终身者,均可持户籍文书至就近郡县具名。经乡选、县选、郡选、朝选之后,佼佼者入宫受选。另:六国皇室子弟、大曌典册贵家、朝中文武官员二品以上适龄儿郎依例直送宫选。” 长安公主选夫!而且是张榜天下,公开大选!爷嘴角直抽抽!虽然知道要选夫的这位是宫里那位“长安”,不是爷,不管选谁、选多少个都跟爷没有半点儿关系,可是……我操,怎么就心里毛森森的呢? 我带着毛骨悚然的心情进入了曌国,一路上听到热络的议论都是长安公主选夫的事。这一路走下来我可算是见识这曌国唯一的长公主选夫是本时代多伟大的壮举了!竟然不止是曌国,六国真的都会选送皇室里最优秀的适龄皇子过来参选!曌国本土就更不用说了,几乎所有未婚的适龄男孩子都争相报名。 走了一路爷也弄明白了,这曌国的年轻男子全都去参选,并不是说有希望没希望地都挤破头地去争当公主的夫郎,而是为了给自己的婚姻价值定一个等级! 在六国,科举是选拔人才最严格的考试。可是在曌国就奇葩了,科举大家都认为还不是最严格最公平的,全国人民公认最严格、最公平的竟然是每代皇室仅有一次的太女海选夫郎的大选! 于是,对曌国的男孩子而言,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机会,你是能通过乡试呢?还是县试呢?还是郡试呢?就标志着你这个人的婚姻价值是个什么等级。在海选中能上到什么等级,将来大家就都公认这个人值这样的婚姻。例如一个年轻人此时还一文不名,但他是经过了郡试的,那么绝对此后会有很多郡一级的姑娘家向他抛出橄榄枝,父母也会大力支持。 爷是真心的对海选的这一层作用竖起大拇指!真实地评定男人的价值,完全不被门阀观念束缚啊!而且经过了官府公正的鉴定把关,女孩子们找对象也很不容易被骗啊! 再往社会层面上来说,如果整个社会的男子都能根据自己的才能顺利地得到体现自己价值的婚姻起点,这是不是人类有史以来都没有实现过的一个巨大的社会进步,一个创举? 不得不说,曌国这个神奇的国家,虽然有很多古怪,但也实在是有它的妙不可言之处啊! 但是与此同时,因为海选而来的困扰也让九爷我无比头大。因为本潇洒俊美的九爷我带着秀美无伦的阮轻云再加上一个高大威猛的程成,三个如此扎眼的适龄男子无论走到哪儿都会被县衙的人拉去动员参加他们县的海选。据说,海选是官员考核最重量级的加分减分项目,出了问题会被杀头,但推举出了高等次的候选人,那可是能大大地立功滴! 想九爷我多纯天然的一个人啊,因为不胜其扰,最后都不得不主仆三人集体易容了!三个帅小伙愣是装成络腮胡子的莽夫,我容易嘛我! 因为海选,整个曌国仿佛进入了盛大的节日,人们疯狂地从村子涌到乡里,乡里的涌向县里,县里的涌向郡里。以至于每一座城门口都排着长龙,害得爷不得不把漫长的时光耽误在了排队、排队、再排队里! 一次次地,爷半夜潜到高高的城墙下,泪眼汪汪地看着城墙上所有的跟打了鸡血似的守城士卒,真想把他们的头拧下来!公主选夫又不是你们选老婆,激动个屁啊! 程成劝我,海选期间全国戒备,不能凿城墙!爷,不就是排队,咱排吧! 阮轻云也劝我,海选期间杀人闹事不但要通缉、罪加一等,还会被全国人民所怨恨,所以,不能杀人跳墙!主子要是嫌站着排队太累,轻云抱着您可好? 爷嗝屁了!排! 从二月末到五月末,整整三个月的时间,老子终于从曌国的西南边境一路排队排到了快到西北边境的地方。而这个时候,海选的全国乡试也结束了! 看着乌泱泱的从乡里回村的人流和车水马龙从乡里往县里赶的潮水,爷吐血了!接下来还剩下五六座城门,难道让爷再排他两个月? 爷不干了!左拐,出境!咱再挤一座城门出境,从戎国的大草原上绕道走! 阮轻云拽着我的袖子小脸儿都白了:“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再有几座城就好了,您再忍忍。后面的城门您还在包袱里抱着大白睡您的,轻云和程成轮番背着您好不好?” 程成也急急地劝:“主子您不能从那儿走啊!那边这几年一直打仗呢,虽说一直小打小闹不是举国震惊的大杖,可听说这季节也是战火正烈,可不能从这儿走!要不咱们也不至于排了几个月的队是不是?” “再排下去燕国的比武大会都闭幕了,到哪儿联系桃清冰去!”一旦下定了决心爷是从不后退的,“就这么办,从草原上走。怕死的给爷滚!” 两人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视死如归地跟上了。我们在最后一座城池买了三匹马和很多补给,在城门卫兵看死人一样的眼神中出了城,向着燕国的方向奔驰而去! 我茫然不知的是,由于海选天下英雄少年,此刻远在我从未去过的曌都,一片辉煌灿烂的宫殿里,一封关于燕国天策大将军其人、其貌、其历来所有战役的详细报告连同其他各国优秀未婚男子的情况一起,由曌国的消息机构递交到了当朝女皇的手上…… 我只看到天高草阔、万里蓝天!我们纵马在一望无垠的碧草蓝天中间奔驰,彷如天空底下自由翱翔的苍鹰!夜里,我们枕着露水睡在柔软的青草地上,白日,我们一路纵马高歌飞驰向自由的鬼城! 路上,我们遇到一个因为马儿受伤而暂时陷入困境的六七岁戎国小男孩。小豆丁穿着草原少数民族的服饰,并不会说部族语以外的语言。九爷我连猜带蒙带比划地弄懂了他的意思,表示可以帮忙带他一程。小家伙竟然拒绝了。他固执地指着他的马向我坚持:除非他的马能站起来跟他一起走,否则他宁可跟马一起留在这里! 草原上有无数旱獭和地鼠造成的孔洞,它们是马蹄的天然陷阱。有经验的骑手会避开孔洞成片出现的地方,但并不是人人都有那样的好眼力。比如眼前倔犟的小男孩,显然就是属于经验不足却又任性纵马飞驰的家伙。但小子心性倒是很有草原儿女的风骨,自己犯了错误自己承担,绝不抛下还在喘气的坐骑伙伴。 九爷我给这个胆敢没脸没皮地跟爷一再提要求的小家伙屁股上揍了两下,然后把小不点甩开一边,自去看那匹大白马的伤势。别的都不打紧,但右前蹄崴了,崴得还不轻。 草原上随便一个兽医给马匹正骨其实都不是大事,但要让马儿安静顺从地接受治疗这个就需要经验和技术。不过对九爷来说,那就是个屁。 爷看了看白马看了看那臭小子,选择让软软和程成把人按住而不是马。小家伙以为我要杀他的马,跟个狼崽子一样在两人手里挣扎,又踢又咬。爷没理。 马儿一直半卧着在看我。我对它说:“遇上我算你上辈子积德了,要不然就你这伤势,就是被做成熏马肉的命!躺好!” 马儿乖乖躺好,九爷我过去握住它的伤脚,“咔嚓”一声就把它错位的骨头给正过来了。马儿“咴”儿地痛叫了一声,另外三个蹄子一用力就跛着脚站起来了。爷没给它弄好它的骨折,那太扎眼,连软软和程成都得拿我当妖怪看。马儿在小崽子的惊呼声中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几步,发出喜悦的嘶鸣声。 我示意两人可以撒手了。小崽子一挣脱开立刻飞奔过去,眼含着热泪抱住马儿的脖子激动地叫:“阿克娜依!敏恩阿克娜依!” 我在那一刻脑子里忽然一晃,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但再要去找却又杳无踪迹。 ------题外话------ 雪娘是所有评论,只要不是广告,一般全都要回复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的评论后台就是没有显示,让我无从回复。在这里向出现类似情况的亲们道一声歉,抱歉了! 第115章 疑惑 我疑惑地看向那小崽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听懂了他这两句呼唤的意思。 他在说:“白羽毛!我的白羽毛!”白羽毛,应该是他这匹心爱的大白马的名字。 可是当他激动地跑过来向我行礼道谢,咕噜咕噜说了一大串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我们送小子和他的大白马去回家,需要偏离我们的方向一点,而且为了顾忌大白马受伤跑不快,我们带着这一人一马在草原上慢慢前行。 小子敬仰我到不行,很想能跟我共骑。我也有心解开疑惑,便载了他坐在我的马上。小家伙很激动,手、眼、嘴并用,努力地想要跟我交流。我自然也非常配合,同样手、眼、嘴并用,尽量用最简单的词汇跟他沟通。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越来越多地发现了我能听懂的词汇。仿佛很久之前它们就在我的脑子里,如今只是被一个不经意的声响唤醒。 等到太阳西斜我们终于来到了小家伙家的部落,他嘴里叽里呱啦的戎国部族语言我竟然已经能听懂一半。我完全听懂了他说他叫阿丹,是褫革部族的人。他的阿爸在部族军伍效力,他和阿妈刚刚跟着部落的人转场到这片丰美的草场不久。 褫革部族很大,但阿丹家的部落很小,只有十几顶帐篷,也就是十几户人家,而且只有老人、妇女和孩子。男人们都去部族军伍效力了。我们到的时候日暮西斜,正是牛羊入圈时分,老人中的男子和青壮年的妇人忙着让牲畜入圈、安顿辛苦了一天的猎狗。老年妇女则忙着准备所有人晚上的饭食。孩子们在各家大人的带领下像模像样地干着力所能及的活儿。炊烟袅袅、薄暮夕阳,弥散开一股人间简单真诚而团结互助的温暖。 阿丹的呼喊引来了几乎小半个部落的人,人们听了阿丹激动的讲述,察看了大白马的前蹄,立即把我们视为了草原上的游医、部落尊贵的客人,并没有因为我们的衣着不伦不类并明显体现着曌国的风格而疑忌什么。 我没有向阿丹透露自己已经可以听懂他们的语言,甚至,或者也是可以说他们的语言的。我无法解释这一点,所以依旧以表情和动作跟他们进行交流。阿丹只是部落里一个平常的孩子,但他的族人们热情地招待我们,族里管事的老人要我们今晚一定要住下。我答应了。 晚上,总共只有百十来人的部落燃起了篝火,尊我们坐上与老人们同座的首席,为我们奉上了奶腥气扑鼻的马奶酒、所有人载歌载舞,草原的天空都是人们欢笑和歌舞的悠扬。 我莫名地沉浸在这醉人的歌舞之中,只喝了一碗烈性的马奶酒就软倒了,在人们善意的笑声中踉踉跄跄地被软软和程成架进了毡房。我勉力对他们做了个我没事的手势,便扑倒在床铺上睡着了。软软给我盖好被子,担心地坐在毡房门口,让程成一个人代表我们三个出去喝酒。 我们住的是整个部落努力腾挪才能特意腾出来的最好的毡房,毡房不大,飘散着草原部族特有的奶子和酥油的香味。整个夜晚,我在梦里都闻得到这种淡淡的奶香酥油香,听到意识深处隐约飘荡的草原琴弦和悠扬的歌唱。 梦里隐约有一个小男孩,面目不清,只看到他满头发辫上嵌着彩珠,黑亮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彩,小手中抓着一根洁白的羽毛,在我脸上拂来拂去,兴奋地一字一字教我:“阿克……娜依,斯孜阿克娜依!敏恩斯丽姆……” 他说的是:“白色的……羽毛,这个叫白色的羽毛!妹妹……” 我从梦中惊醒,一骨碌翻身坐起! 这是怎么回事?这具身体里怎么会有这样清晰的记忆?我在乌云珠三岁那年穿过来时,她明明根本连话都不会说,整天昏睡,几天才能清醒短短的片刻! 乌云珠的这具身体里,为什么会有这样清晰的,关于她哥哥的记忆? 这一夜再眠无梦,我无法解释的东西仿佛越来越多,却是哪个都找不到答案。幸而爷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想不通的事从不纠缠着硬要去想它。第二天太阳从草原的地平线上跳出来的时候,我们便挥别了褫革部落淳朴的牧民们,打马扬鞭而去。 整整半年不见鬼城了,明婉派回去之后也不知情况如何。原本我一腔思乡的热情要直扑鬼城而去的,但是见鬼的,就要到鬼城的时候收到桃清露的消息,说燕国飞羽城里的桃家四小姐桃清雪传了话,让我立刻就过去,否则过期不候。 桃家四个妞我至今见了两个,折腾得爷直撇嘴。难得出来一个主动要见爷的,偏偏还是这么个口气,真他娘的让爷不舒坦。不过她越是这样,爷越想赶紧干完了这趟差事,然后立马拍屁股走人,过爷逍遥自在的好日子去! 鬼城啥时候都能回,爷一拨马头,先去飞羽城! …… 燕军大帐。 刚刚与北部边境的游牧部族刺刺尔一场恶斗之后,悍勇的天策军于今晨获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火烧了刺刺尔族的王城,俘虏了全城的百姓,全歼了刺刺尔的王族,剿杀其大半军伍,其残余尽数逃入西北大漠深处,至少10年内不会再有余力侵犯燕国边境。全军士气高昂,欢呼雀跃。天策大将军也颁下大将军令,今夜除值守队伍外,俘虏中的女子和营中的酒肉全部分发到各营,所有人可尽情一醉! 营地中央,露天燃着篝火的庆功宴席一直从傍晚持续到了深夜。参军、校尉和佐领们都已经喝得高了。而漠然冰冷地横卧在主席上的天策大将军君息烨独擎着一壶烈酒,自顾对月独酌,对席上的歌舞一眼也不曾扫过。 大将军善战、擅饮、擅虐,所有人对大将军在庆功时的这种状态早已习惯,自顾欢愉,各种酒酣耳热的叫嚣、高歌甚至席间的殴斗都已一场场上演。但夜还长,还得要有更多有趣的节目让大家尽情地度过今日的漫漫长夜。 又一批歌舞伎被直接拉翻在坐席间,惊呼着成为了这群禁欲许久的汉子们的胯下玩物。场面混乱,但千百年间,这就是不成文的规矩。女人从踏入军营的那一刻起就要有此自觉,遑论招来军中的歌舞妓。 各国均如是,燕国自然也不例外。唯一例外的,不过是君息烨这个人罢了。天策大将军君息烨,美貌天纵,却无人敢以美人视之,以美色诱之。 然而此刻,时刻侍立在君息烨身侧的岚明溪却整个人骤然一绷,然后飞快地下意识地看了君息烨一眼。 几乎是与此同时,整个宴席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男人们不自觉吞咽口水的声音。 两侧篝火明亮而跳动的光影中,一个美人正抱着琵琶,一边弹奏一边流云般缓缓向着最上首的君息烨舞来。 行走无声,如花瓣轻落于地,在被谁一口气轻轻吹起。琵琶原本未弹,只在众人陡然静下后才悠悠拨下“铮”地一声起手清鸣,一声悠然未尽时下一声缓缓而起。摇曳的莲步也随着一声声的乐动在光影中飘摇。却又飘得洒然,摇得清傲。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地锁在了这一绝世美人的身上。那琵琶原本清脆此刻却轻悠的节奏仿佛成了一种发自神魂的蛊惑,却又忘了那乐音,只觉是这个摇曳在火光中的美人在发出动人的声音。 美人一步步走近,莲口尚未开一声,那仙人般的身姿乐步、惊世媚艳的容貌资采已经完全摄去了席间所有人的心魂! 那玉脂肤看得人手痒、那芙蓉面看得人意动、那秋波眸勾得人心跳、那桃红口撩得人浑身燥热,惟下腹骤然饥饿! 岚明溪突然踏前半步,侧挡在君息烨身前,“沧”地一声毫不犹豫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多年来,大将军厌极女色,敢于靠近大将军的女子,无不以惨死告终! 也不知是不是就这么巧,那美人偏偏就在这一声里开了檀口,漫开了一声清凌凌的歌唱,开口恰恰是个“沧”字!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美人未出声前,人人只知她貌美入仙,此刻骤然听闻她清幽飘渺的嗓音,竟是让人神魂皆忘!短短的两句歌词,她漫漫而唱,边唱边摇曳着继续向前行走,竟一直来到了君息烨的席前,双目毫无畏惧地清澈地看着他,似乎执意相邀,似丝毫不知君息烨传扬天下的恶名。 歌词唱到第二遍,众人开始意识到这词儿完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这“沧浪之水”又是个什么地方,心头诧异间终于回魂,这一回魂才看见美人已经径直来到大将军座前,顿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为这绝世的美人竟敢挑战大将军的心境,更为君息烨今天竟然真的没有如往常一样当场下令虐杀! 第116章 沧浪 大将军竟然坐了起来,微眯着眼睛一瞬不瞬地与美人对视着! 冰冷无波的阴戾面容下,没有人猜得到君息烨此时的震动、猝不及防甚至……慌乱! 沧浪歌! 这是21世纪的中国广为流传的古歌谣!这个时代的人并没有流传这首歌谣,这个女人却特意唱到了他的面前,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是另一个穿越者向他的问候和试探!对方要找人,在找另一个穿越者! 据他所知,这个时代的确有三个穿越者,他自己、纳兰蓝、还有纳兰要找的那个人——影军当年失踪的、纳兰蓝的娘! 他逼问过九九,找到她娘之后是不是就要抛下他离开?九九当时巧妙地绕开了这个问题。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她要走!他留不住她,她做完她要做的事,就会走! 可他没有立场留下她,只能拼命地抓紧在一起的每一刻去爱她,去享受她在他身边的每一秒!不管她理解与否,把上辈子想对她说的话全都说给她听!告诉她他有多想娶她、多想跟她在一起、想要跟她有个孩子、想要永远永远守护在她身边! 那时他想,只要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没有遗憾,尽力地爱了。大不了,等她真的要走的时候,他死也跟她死在一起,魂飞魄散在她还在身边的幸福里! 可是此刻,当那个纳兰一直找也找不到的人陡然出现踪影,并且急切地显露出也在寻人的迫切,他忽然内心惊恐地开始颤抖! 他才刚刚得到她的一点点喜欢,他还没有真的跟她在一起,他还没有把这些年为她所做的一切都告诉她,他甚至都还没有正式跟她说一句“我爱你”……一切就要结束了?完了? 他心头发冷,冷得心尖上都结了冰!他突然就后悔了!不!他想要的不止是要说一句爱她,也不止是把他拥有的一切都给她,他还想反过来拥有她!他是真的想要她!他两辈子都想娶她!想跟她有个家、跟她生孩子、跟她快快活活地一辈子到老、到死! 根本无需过多的挣扎,决定来得那样轻易,整颗心的颤抖突然终止。他冷冷地看着眼前不过十七八岁、明显只是个信使的美人,眼底忽然闪过一丝隐晦莫测的灼热和阴冷! 找错了人?很好! 而此刻,面对如此欺进的美人,一向残忍阴戾的大将军罕见地毫无反应,美人脸上露出毫不意外的笑容,盈盈朝着君息烨拜下:“愿与大将军独会!” 众人惊悚地瞧着这活腻味了的美人,然后瞠目结舌地看到——大将军竟然……没有拒绝! 所有人的酒都被吓醒了,有人震惊有人惶恐。大将军接纳了美色?大将军竟然接纳了美色!这是不是意味着大将军今后也会有儿子、有子孙、有自己的传承,再也不会仅仅是一个无根之人,只能依附在大将军王的羽翼下? 不,也许该换个角度想想。大将军竟然接纳了女色,那么一旦有了女人,以后再有了孩子,本来阴冷决绝无从拿捏的大将军就有了明显的软肋?从此后大将军就会被大将军王死死地攥在手中,再也没有反抗之力? 或者,大将军有了女人之后会这样……更或者,大将军有了女人之后会那样…… 这一夜的后半夜,宴席因为天策大将军的突然转性,带着美人离席而轰然而散。即使大将军离席前严令不许席间任何人将此事外传多一人知晓,但席上已经云集了军中所有上层将领,依旧难以压制他们彼此之间惊疑不定的议论…… 而此刻,在所有人以为香红帐暖的帅帐之中,岚明溪降下厚厚的帐帘之后,仙姿卓约的美人一进帐就被遥遥响亮地扇了一个巴掌! 除了她,所有女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靠近他,都让他敌视!因为她们会让他失去她! 美人显然身负武功,虽然猝不及防躲闪不开,但也并未被甩得摔到帐幕上去,仅仅是被打得侧了脸,嘴角洇出一丝鲜血来。 纤纤十指轻抬,抹去嘴角血迹,美人一笑:“传闻大将军阴狠暴虐,果不其然!若不是那首沧浪歌,此刻希音恐怕已是锅中一滩肉酱了吧?” “曌国——希音?”君息烨震惊,冰冷的眸中陡然蹿起黑色的极冰鬼火! 曌国,希音,男子!而且是当下七国据说曲乐天资最高的少年! 此人不是据说自小养在曌国皇室吗?不是说他是女皇亲自培养的曌国第一音律高手吗?竟然出现在这里来做这件事,难道说…… 原本就冰冷的声音顿时更加阴森:“是曌皇派你来的?沧浪歌是她教你的?” “大将军果然睿智!既然大将军听得懂‘沧浪歌’,能说得出‘沧浪歌’三个字,必是吾皇所寻之人!”希音比女子还美的俏脸上此刻完全端正了仪容,以曌国侍从之礼端端正正地向君息烨跪拜下去。 君息烨此刻却双目紧紧眯起,思绪狂跳,根本看不见他的一派恭敬! 曌皇!她的母亲竟然是曌皇!他突然有一刀捅破上天、宰了老天爷的冲动! 师母是曌皇,那她是什么人?曌国的公主?将来跟那个现在遍天下选男人的长安一样,要娶六个全天下最出色的男人? 休想!纳兰蓝,你休想! 脑子里轰轰隆隆仿佛巨石碾过,尚未回过神来,就听一个恭敬的声音在说话:“接下来的言语皆为吾皇口谕,请大将军听闻:你是谁?是不是来找我?如果是,把我留给你的唯一的那个字写下来交给来人,我见字后自然知道你是还是不是。不要怪我如此谨慎,实在是你的身份种种不对,让我难以决断。长安即将及笄即位,我这边诸多不明,请速回音!” 君息烨心神一点一点地醒来,依旧冰冷无波地盯着眼前男扮女装美若天仙的少年,让人丝毫看不出心中的任何波动。 刚刚是气昏头了!纳兰没有机会那样做,也不会屑于做那种娶一大堆男人的蠢事。如果她知道了曌皇就是她要找的母亲,只会立刻带着她离开!什么群夫、什么嫉妒都在其次,他最卑微的一点愿望,只想要守护在她身边! 只要她在,只要她在…… 不敢去想她再次丢下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心头一寸寸坚硬,越发坚定了阻止母女两人相认的决心!他可以死,死在她手上最好,但活着的每一刻,他都不要再被她丢下! 一身黑色幽暗战袍的天策大将军君息烨缓缓地向帐中美人走去。欺近,同样嫣红的冰凉薄唇轻启:“对于一个什么都能抛下的女人来说,她同样得不到我的信任!回去告诉你的曌皇:天色不好,此生不见!慢走,不送!” 他不会把“蓝”字随便告诉任何一个人,即使那人极有可能就是纳兰蓝的母亲。如果她真是她的母亲,自然听得懂“天色”就是“蓝”字的隐喻! 美人毫无防备地被大将军一掌打出帐外,筋骨碎裂地滚落在泥土中的时候,暗处的议论骤然降下了一半!原来,即使是如此美艳绝伦的美人,也不过多留一条残命而已!但是,也无人敢上去凑近苟延残喘的美人,最终还是岚明溪亲自唤来大将军贴身伺候的坛子护卫亲自把人送出了军营。据说,出了军营也不过是在无人处随便一扔。第二日,大军便返程开拔了。 …… 六月初七,九爷我一行三人快马加鞭赶到燕国飞羽城。这是一路走来我们见到的最大的燕国城池,远远看去,城墙和建筑都透着刚硬的风貌,极具燕国建筑特征。燕人好战,诸国头痛戎国等游牧民族的悍勇,惟独燕国从来不怕,遇上就打,悍不畏死,英勇善战为内陆诸国之最。 在燕国钢勇的兵士们的检查下进入城门时,我忍不住想起君息烨,想起他是燕国除了大将军王之外,当下在军中声望最高的统帅,心里莫名有些喜悦和骄傲,进入城门的时候,神情也不由得分外和悦些。阮轻云有些诧异地看我,我一咧嘴随口编个理由:“听说桃清雪是桃家最美的小姐?爷都等不及了!” 阮轻云和程成齐齐黑线地看着我。阮轻云掩唇咳嗽了两声低声道:“爷,您这话说得轻薄了些……您可是四小姐的兄弟!” 哦哦哦,对对,爷是来探亲的,不是来逛窑子! 一旁忽然有个袖着手整个人裹在黑色幕离斗篷里的女人凉凉地道:“兄弟不敢当,桃九爷大驾莅临,寒舍蓬荜生辉才是!” 我身上的汗毛猛地一竖,只觉大热的天,整个人却一阵透脊骨地酸凉。侧脸一看,女人身后还站着两个随从,两人都打扮低调。女人光洁精致的下巴缓缓抬高,黑纱的幕离下一抹冷俏的笑意,那冰冰凉凉的眼神浑不在意地拢在我身上。但要说不在意,她竟然亲自在城门口站着等着接我。就桃清露也没做到这样。 这毫无疑问就是恼了! 貌似,还是我错在先? 我挠头的功夫,阮轻云和程成已经急急过去行礼问候。女人对他们两人也不为难,轻轻颔首抬手让起了,然后依旧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看着我。 第117章 重逢 我又挠头。这上下两辈子,爷就不会哄女人,还是个不能不哄的女人。憋了半天,爷也是豁出去了,狠狠强化了一下身子上的精神力伪装,双臂一张就大踏步迎过去了:“四姐!想死九弟我了!来抱一个!” 阮轻云和程成齐齐趔趄了下。桃清雪身后的两个随从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着我愣是没反应过来。倒是桃清雪本人,城门口人来人往,她一个古人,出门连脸都遮着的,竟然就那么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微抬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等着,步子都没有小退半步。 爷起初自然是故意吓唬她的。女人一慌乱,之前的事儿就能忘了。可她既然不怕,爷当然更不怕众目睽睽之下给她一个扎扎实实的熊抱!就看在不知道她站在这里等了爷多久的份上,爷抱她一下也应当! 可竟然没抱上! 就在爷眼看就要把这个曲线玲珑的冷俏美人拥抱入怀的前一刻,一个特别痞里痞气的高挑男人突然从人群里钻出来,一把把美人给拽进自己怀里去了。他自己抱上了,还一脸流气兮兮的笑:“九弟,姐夫有失远迎啊!” 爷顿时觉得桃家的女儿女婿们是不是都有病!老婆出来接内弟,当丈夫的藏在人群里跟踪?而老婆明知老公在暗处跟踪,所以弟弟要抱的时候故意不躲?玩儿九爷我呢是吧? 老子心情不爽,很不爽。可是他奶奶的,老子越不爽,这个口口声声自称姐夫的痞子貌似越爽!三下五除二连推带抱地送了老婆上车先回家之后,这货竟然连家都没让爷三个先进去休息一下,热情洋溢地就拉我们去“招待”了。 青楼、酒坊、戏院、赌场!就差到青楼的时候叫美人作陪了,真正是娱乐全方位、招待无死角!爷如此见怪不惊的人到后来都佩服他了,招待自家内弟玩这些地方,行,够魄力,够有水平! 谁知道,更有水平的竟然还在后头。姐夫张敞带着我们三个到飞羽城最大的几家上档次的娱乐场所美美地消费了一圈后,打着酒嗝心满意足地拍着爷的肩感叹道:“这几家产业都是你姐经营的,平时爷来玩最多打六折。今天托九弟你的福,费用全免!九弟啊,姐夫多谢你了!” 我了个去! 爷也是咬牙郁怒了!这两夫妻都什么怪胎啊!爷到底来了是客还是他们夫妻暗斗中间傻不愣登的那个角儿? 爷心里一恼,说什么都不去他家住了,桃清雪的产业也都不住,坚持让阮轻云就近找个跟这俩夫妻无关的住处。谁知张敞嘿嘿又笑了:“飞羽城只有三家数得上名号的客栈。两家都是你姐经营的。剩下一家在城北,离这里还得走半城的路!” 我恨不得当场掐死他!这德行是吃软饭吃得有多愉快啊!话说这桃清雪也是奇葩了,手里攥着偌大的钱财和产业,就守着这么一个纨绔不化的货?难道说男人痞一点再长得好看点,就真是女人的穿肠毒药? 张敞醉口无边地还在滔滔不绝地夸赞自家媳妇多能干、多能挣钱、整个张府上到老夫人、张老爷和张夫人、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众位主子,下到管家仆妇、丫鬟门房,全都得仰仗他媳妇三分,没人敢跟他媳妇掉脸。完了还啪啪地拍着胸脯:“九弟你放心跟姐夫回家去住!有你姐呢,咱们舅兄两个就是在外头干下天大的荒唐事,你姐兜得住!” 此时我已经注意到阮轻云拧了一天的眉头已经快要拧成了麻绳,程成整个胸膛也已经气得呼哧呼哧。我心里那份被耍弄的气却忽然散了,用心看了张敞一眼,咧嘴一笑:“行,那就走!” 起初要说桃清雪是迷上了张敞的好皮相和流氓痞气我还信。但如果桃清雪真是如张敞所说的这样一个女子,爷要看不出张敞这里有猫腻,爷干脆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爷看他的那一眼让张敞的眼神闪了闪,很快就敛了去,但当然逃不过爷的眼睛。爷干脆不用再想了。这夫妻俩今儿演了这一天的戏,重头肯定不在外边。 夜游归来,府里的人早已睡了。爷原以为张敞肯定引着马车走边门,谁知正门竟是给我们留着。也不知道是因为张敞习惯晚归,所以张府历来如此,还是今夜桃清雪特意叮嘱留门。 大门静悄悄地打开,又在我们进府后静悄悄地闩上,给我一种奇异的说不出来的感觉。进府换了一人一顶软轿,轿夫也是一声不吭。我的感觉越发古怪。 直到轿子落在桃清雪和张敞的院子里,整个院子灯火骤然亮起,我才吐出一口气,放下了刚才莫名的一份警惕。 张敞醉笑着抢着跑来亲自给爷掀开轿帘,我一抬头就看到正屋里灯火辉煌处漫步走出一位冰雪俏丽的女子,似笑非笑地止步看我:“九弟大驾归来,有失远迎,怠慢了!” 又是这酸酸凉凉的口气!我真是无语,腾地从轿子上跳下来,双手抱胸蹙眉看她:“够了没?”你们夫妻俩逗着九爷玩了一天了,到底为毛,给个敞亮话! 月色冰凉,院中灯火辉煌,美人和我之间隔着十七八步,她笑容里含着冰凉,我蹙眉中凝着烦躁,毫不友善地对视。 张敞噌地窜出来左右圆场,带着八九分酒意稀里糊涂地打着哈哈:“媳妇你快睡!睡不好可让你夫君我要心疼死了!九弟我带你去你的院子,你都不知道那小院子有多好多雅致多疏朗多……总之你姐说比我的眼光好上一百倍!轻云兄弟、程成兄弟你们也去睡吧啊,小院子里没安排别人,就你们主仆三个!哎哟九弟你不知道你那个房间布置得那个舒适惬意,哎哟我去看过一眼之后连怡红楼里香儿姑娘的卧房都不想睡了……” 我在桃清雪不言不语似笑非笑中穿过院子中的一个侧门来到了一个院中院,灯火比前院稍弱,只略略点着三四处灯火。却恰恰地透着黑夜里的暖。院中除了灯光,寂静无人,我意识一扫院中布置,顿觉意外的满意,不禁侧首看了张敞一眼:“多谢四姐夫费心!” 张敞笑嘻嘻有一搭没一搭醉意朦胧地闲聊着,热情洋溢地推了阮轻云和程成各自去歇下,阮轻云和程成站在各自房门口犹疑地看我,这不太对,房间也离我太远,一副要把他俩跟我隔离开的架势。我心里也是惊疑,却又有莫名的不安期待,给了他们一个眼色,让他们各自进屋。 张敞笑吟吟看了我一眼,这一眼中深藏探究,拱手离开了。我顾不上理会他,等他一走立刻过去闩了院门,走回来时程成和阮轻云都又出来了,担忧地道:“爷!” 我脸上一派镇静:“辛苦你俩今晚都别睡了。守着院子不许让任何人进来。”一边说一边快步往屋里走。 阮轻云满面忧虑:“爷!轻云给您守夜吧。院子里一个人和两个人差不离,您歇息时身边没个人可怎么好?” 我挥手制止住他跟过来的脚步,再无耐性好言好语:“少屁话!让你干嘛就干嘛,不听就给爷滚!” 程成在脸孔一抽,原本想说什么赶紧闭了嘴,怜悯地看向阮轻云。阮轻云却是轻轻挑眉,望着我的背影,脸上原有的担忧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玩味好奇和新的雀跃的担心。 我顾不上管那么多了!我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但心里已经扑腾扑腾有点儿小跳腾。 路上听说,君息烨带着麾下的天策军正在边界打仗,应该是不可能这时候出现的。可是我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是静不下来。这里毕竟是燕国,而燕国唯一我亲近的人就是君息烨。一想起他,桃清雪都不算根毛。 我脚步轻快急促地进了屋。外屋桌上点着一盏灯,里外无声。我急匆匆往内室走,走过灯盏时想都不想噗地一口吹灭了。感知早已张开,里屋也没人,可我的心却跳得微微急了。我已经看到了,那间布置得舒适无比、不点灯火只从窗外透进明月光辉的卧房里,那张铺设得温馨柔暖的床榻下,有一道漆黑悠长的暗道…… 我急匆匆跑过去,围着床榻到处翻找机关。也不知道是我太心急了还是设计太巧妙了,整张床榻找了个遍竟然没有找到。我额角都微微出了汗,忍不住骂了出来:“装神弄鬼的有病啊!知道老子来了还不早早给老子乖乖洗白白候着,真他奶奶的……欠揍!” 一声低低的轻笑忽然响起,我愣然回头,就见打开的轩窗,和水墨画一般的一幅美妙剪影。 背着明亮的月光,他黑发披散、黑袍飘动,整个人都是黑暗的,唯有一张玉面阴柔,嘴角微弯,那一双吸精夺魄的燃着压抑火焰的眸子紧紧锁住我。 自从看见蓝色,我看美色又多了一分感觉。此时我一时惊异于他的美,竟然仿若被定了身一样,忘记了反应。 第118章 痴狂 看着他轻轻巧巧地穿窗而入,衣袍摇曳地向我走来,越发嘴角勾起、眼神灼灼地与我近在咫尺,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我才要表现一下九爷气概非凡绝非着急想见他的怂样,他已然将我整个人温温软软地搂入了怀中,一动不动。这还是第一次他一见我不急着兽行,我顿时又懵了懵。就听他别样的声音在我耳边低低暖暖地吹拂:“收到你的信,我很开心。” 我被他这样的拥抱搞得很不适应,身子仿佛有点儿想要软掉,条件反射地想要推开他,却被这句话又打了岔。信?我下意识地去回忆,就又忘了推开他。 他长臂一伸已然将我横抱入怀,灼然的眸子盯着我,转身向床榻走去,声音依然轻柔,语调却像是点着了火种:“看你这样盼着我洗白白伺候,我更开心!” 老子没有!老子只是……我没出口的话又被惊散了!这货抱着我竟然没上去,而是那么往床榻边一站,也不见他按动什么机关,就见整张床榻无声无息地滑开,而他就抱着我那么跳了下去! 头顶的洞口在自动合拢,我缩在他的怀里在地洞里奔驰,忽然很想揍他!此刻手脚不便,老子毫不犹豫地张嘴就往他胸膛上咬了一口! 他喉咙里嗯了一声,脚步微乱,瞬间就恢复正常。我正想着再来一口狠的,就听他哑了嗓子道:“我已经是忍得够辛苦,你要是想就在这里,我是乐意之至!” 威胁我?我这半天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再威胁我一声试试!”说着身子一扭一挣,照着他肩窝又是一口! 他嗓子里又是一声呜咽,然后还真连半分犹豫都没有,管都不管这里是他奶奶的漆黑的地道,空气里全是新开挖的土腥气,整个身子把我压倒在地就狂躁地索求起来。 他奶奶的老子又不是饿狼嘴里的那块肉!我带着火气拼命挣扎不让他碰,他死死缠着我不放半分。我们在前后不见尽头的土洞里打滚,要是有盏灯绝对两个人都见不得人了。可我不管,我心里就是窝着老大的火,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这次就是不想他再那么轻易地把我干了。 我的坚决抵抗折腾得他急躁万分,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按在了他那里,另一只手臂紧紧搂着我的腰,脸蹭压着我的脸大口大口地喘气:“九九,求你了!我想你!你看它,它想你想得都要发疯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感受着他的坚硬听着他的哀求早就心软了,但就是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无所谓地由他为所欲为。心头有一种陌生的尴尬,阻着我抗拒着他这种让我难以接受的火热。我只顿了一顿就依旧推他:“我不要!你走开!” 我的手还没抽出来,我一推他就哼了一声。我气恼地再推了几把,努力地想抽回手来。他话都说不出来了,一把按住我的手就完全失控了。他失控之后,我才知道他刚才再急切还残存着理智,此刻才是真的疯狂! 反抗无用,面对这样的一个疯子,我忽然觉得我离他好远。他亢奋的声音响在我的身侧,我呆呆地躺在地上看着黑漆漆的洞顶,却忽然觉得索然无味,甚至有几分苦涩。 这种陌生的情绪,是不是叫做委屈? 他不知什么时候发泄完毕的,摸索着清理了一下之后过来抱住我,声音小心翼翼:“你生气了?” “没有。”我没情没绪地说,“你好了吗?好了我想回去了。” 他惶恐地抱我,这次都不敢太用力:“九九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只是……我……”央求了好几声,见我冷冰冰毫无反应,他越发紧张起来:“我不好!我知道我不好!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九九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保证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脑中闪过上次他伤害自己的画面,不知怎么的,已经发凉的心里噌地一下又冒了火:“再也不敢?怎么个再也不敢法?这次拿刀把自己阉了?” 他闭嘴不敢吭声,呼吸都不闻,只身子还在紧紧地绷着。我心里发苦,忽然也没了劲跟他吵:“你今年十九了吧?二十岁上下正是一个人欲求最旺盛的时候,你另找个女人吧。” 他突然就不抖了,整个人硬得跟冰棍一样。仿佛连世界都寂灭了的几个呼吸之后,他嗓音阴沉滴水地道:“桃九,你有胆子再说一遍我听?” 我无力地默默拉了拉唇角,努力让自己放轻松,尽量无所谓地说出下面的话:“我不舒服,真的。以前你怎么样我忍忍也就过去了。可现在我觉得不舒服。所以,你找个女人吧,放在身边,随时……” 我的下巴突然被掐住,如此的黑暗里我也看得到他的黝黑深黯的眸子近在咫尺:“发生了什么?” 他的语气森寒如冰,我却只想翻白眼:“你上辈子是个嫉妇吧?老子没男人!” 冰棍瞬间变成了春枝,我感觉到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后下巴上掐着的手指也变成了轻柔讨好的爱抚:“谁说你没男人?我难道不是?” 我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是男人?变色龙吧你是?” 他僵了一下下,轻轻搂了搂我,小心翼翼地诱哄:“你答应过不丢下我的……” 我扒拉开他缠过来的手臂:“我没说要丢下你。我是说你有欲望就得解决。放个女人在身边吧。我既然说让你放,就不会因此生你的气。” “可你不会再让我碰你!你只要干干净净的男人!”他翻身仰躺下去,语气冰凉,“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不陪我,但你骗不了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默然。君息烨跟我之间就是这么奇怪,不管相隔多久,一句话、一见面就明白对方所思所想。我一再回避这个话题,他却依旧能一次次地抓住问题的症结所在。 “能不在这么没心情的环境里谈论这样的话题吗?”我顾左右而言他,“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说你有了女人就不能碰我了?搞得你多了解我似地。我既然说了,自然宽宏大量。九爷我是什么人啊?想跟我的人一抓一把!爷自个儿都不知道这辈子混几个男人呢,哪能跟你这么小心眼……”我满嘴跑着火车,夸夸其谈地彰显着自己的大度豪迈,冷不防一把让人提了起来,拎着就走。 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语气冷横得跟地狱里的魔王似的:“现在是我没心情了。但是你放心,既然你千里迢迢来了我的地盘,一个让你有心情说实话的地方你男人还给得起!” 我无法描摹当我们两个浑身泥土的形象出现在地道出口时,坛子公公脸上那被天雷打了的表情。嗯,准确地说,爷估计对他的心情影响不大,真正劈了他的是他主子竟然也是同样一副尊容拎着老子出来,把他的魂都给惊飞了。 但坛子公公就是坛子公公,君息烨鼻子里轻轻一哼,几乎是片刻间他就立刻回魂,屁滚尿流地折腾爷俩的一应伺候事务去了。 这是一个比上次的小院大了许多的院子。不知道位置,不知道所属,只知道比上次更加精美舒适,却一样远近寂静无人。 坛子公公在浴间备好热水和所有用具之后犹豫着请示君息烨是否要伺候沐浴,被拒绝之后很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才退下。我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心说这奴才担心爷伺候不好他主子沐浴?不好意思您想多了!爷根本就没打算伺候! 君息烨先净了手脸,脱了外袍。转身见我还站那儿没动,眉头一皱就过来给我解衣带:“怎么还不脱了洗?不是不喜欢脏着?” 他伺候我伺候得顺风顺水,我却莫名地浑身不舒服,一把推开了他:“我要你伺候了么?洗你自己的去!”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我正忐忑不安不知他是不是要发作,他却拿起自己的换洗衣衫,转身出去了:“我让坛子给我在隔壁另备热水,你在这里安心洗漱。” 我抬头默默,见他反手关门,并未停步回头。 把自己整个儿泡在舒服透了的一大桶热水里,我闭上眼睛,任胸膛里从见到他前前后后乱麻一样的思绪一点一点地呈现在眼前,一寸一寸地轻轻理顺…… ——君息烨,你怎么就这么懂我。 直到房门轻轻被敲响,我才从轻眠中惊醒,发现自己竟然疲累地在水里睡着了。君息烨在门外略略扬声:“桃九?九九?”我赶忙匆匆搓洗冲淋,一边急急应答:“稍等稍等!” 他在门外听到水声,摇头轻笑:“不是睡着了吧?你那水估计也快凉了,赶紧洗好了出来。” 我匆匆唔了一声,没半刻便洗了个战斗澡出来了。一入外间就见君息烨一身轻软的浅色内袍,玄色腰带松松系在腰间,长发柔软披在身后,灯光下含笑漫然看过来,竟看得我都愣了。 第119章 此刻我如此欢喜 恍惚是,我十二岁那年,他纯然一副洁净如玉的身子,十五岁的年纪尚自少年轻软,也是这样长发披散,坐在一树繁花之下。 莫非那时,便熨烫入了我心? 他望着我,原本平静的面容渐渐被蜜色所浸染,待我醒神时,他依旧站在那里,一双眸子却已经溢满了暖色,语声无比轻柔:“这么喜欢?” 我脸上腾地热了一热,干咳了两声:“没!就是你这副尊容实在跟初见时某一幕有些相像。嗯,以后你还是少披头散发地好,女人似地,难看死了!” “哦——”他长长地哦了一声,缓步走过来,按了我在梳妆镜前坐下,我才发现他背在身后的手里一直拿着一方很大的布巾。我矫情地撇了撇嘴,心说连我没擦头发出来都料到了,这货是得对爷有多少了解啊!我舒服地让他擦着一头长发,思想开着小差,就听他轻轻慢慢地又加了一句:“难得如此‘难看’才能得我家九九一次青眼,往后我还是难看点吧!” 我气恼扭头,不防拔疼了头发,捂着头皮从镜子里怒瞪他。就见铜镜里夭矫少年忍俊不禁,一手握着梳子一手也来给我揉,恰恰按在我的手上。 我怔了怔,定定看着镜子里相叠的两只手。他立即察觉了我的神色,微眯了眼,一丝不落地透过镜子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匀了匀呼吸,抽出自己的手轻轻反握住他的,顺着他的姿势将他的手放在我的肩上,再将自己的手覆盖上去。他从警惕、紧张、疑惑、不解,直到最后我覆盖住他才陡然微微用力握紧了我的肩膀,竟是紧张地脱口低呼了一声:“九九!” 我从镜子里对他笑了笑,按着肩膀上他的手:“的确又发生了一点事——我又能看见一种颜色了。” 他在镜中盯着我的面容几乎窒息:“九九,你说真的?那你……你上次明明……” 我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替他说了出来:“是的。上次我看到了绿色,然后我对你的亲热有了一点细微的感觉。我跟你一样,以为如果再能多看见一种颜色,感觉就会更好。可是事实证明不是。” 我看着镜子里他的眼睛:“你那样的时候,我不舒服!真的不舒服。以前没感觉,可现在觉得害怕……不要打断我,让我说完。”我按住他想要扳转我身子的手,“我能比原来更真切地感觉到你的激动、你的迫切、你对我的需要,可是我自己完全没有产生那样的情绪,这让我感觉特别挫败,觉得自己很无能,并且对你我之间的差距感觉害怕——我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知道,面对如此健康、精力如此旺盛的你,原来感觉不到同样痴狂的我是如此地残缺!” “我一个人在浴室里泡着的时候,已经想清楚了。在我找到所有的颜色之前,我不想再见你了!我很讨厌那种你很想要可我偏偏没有的感觉!爷上下两辈子,都没这么讨厌过自己!”他猛地用力想要扳转我,我坚决地抓住他的手,目光紧紧地锁住镜子里他的脸,“可刚刚你碰到我手的时候,我忽然改变主意了!” 他刹那间看向镜子里我的眼睛,我毫不躲闪地也看着他,口齿清晰地道:“如果只是那样轻轻地碰触,我就很喜欢!——我心里有很舒服很舒服的小电流轻轻地熨烫过去,那种奇异的感觉,我喜欢!” 他猛地扶着我的肩膀迫我站起,我也不再抗拒地转过了身子,微仰头面对面地看着他。 “现在呢?喜欢吗?”他压制着自己的呼吸,抬起一只手轻轻摩挲在我的脸颊上,轻声细语地问:“闭上眼睛,仔细感受我……” 我没有听他的话闭上眼睛,而是忍不住地翘起了嘴角:“有些痒!” “痒?”他微微错愕,一副始料不及的表情。我扭头噗嗤笑了一声,回转头背着手一本正经地冲他点点头:“你这么温柔地触碰我的时候,我心里有点小痒——心痒得——想抱抱你呢!” 君息烨紧张地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稍稍弯腰平视着我,盯着我的眼睛:“我有没有听错?有没有理解错?你是不是说……是不是说……” 我心里生出一种别样的柔软,伸出双臂主动搂住了他的脖子,脸蛋蹭上他的脸颊:“君息烨,对不起!我最多就只想这样了。可我知道这样的拥抱对你来说也许更多地是折磨……” 我的身子猛地被紧紧地贴进火烫的怀抱,他打断我的话,几乎喜极而泣:“够了!这样就足够惊喜了!九九,谢谢你!谢谢你!” 我想笑又想骂,最后也不过是手伸在他背后砸了几拳:“你脑子烧坏了?这算什么惊喜!就算是惊喜也是我的小惊喜,对你而言没有半点好处!” 君息烨竟然小狗一样地突然咬了我肩膀一口,疼得我嘶地抽了一声。他还霸道地不让我揉,扯开了衣领自己轻轻地吹了吹,忍不住又轻吻了一下,孩子气地开口说话时,热气暖暖地喷在我肩上:“你喜欢,就是我最大的好处!九九,你不知道我此刻有多欢喜……” 我真的不知道世间男女都是如何相处。所以我也不知道君息烨如今这番反应是不是正常。他搂着我上床歇息,躺在床上跟我各盖一床被子,然后面对面地看着我微笑。 我说,你是不是傻了?他说也许吧。 我说,你这么跟我躺一张床,那里不难受吗?他说不难受,整颗心都很舒服,舒服得不得了。 我说,你不会是有病吧?以前不是宁可把我打昏了也要自己搞个爽?他伸手捂住我的眼睛说,不要再提那时候的事好不好?那时是因为你没有爱上我,我心里害怕。 我扯开他的手好奇地问:“可是现在老子也没爱上你啊!”他静静地望着我,然后突然袭击亲了我脸蛋一下:“你已经喜欢我了,以后一定会爱上我的!” 我让他这不着调的保证给逗乐了,澡盆里那会儿酝酿的睡意全无,兴致勃勃地跟他聊起逗他的话题:“哎,你知道我这回是怎么看到蓝色的吗?” “怎么?”他立即一只胳膊肘撑起头,侧身看着我,认真倾听。我让他这副紧张在意的表情逗得心情愉悦,眼珠一转张口就来:“其实啊,上回我看到绿色,是因为我给了一个穿墨绿衣服的美男一个大大的拥抱。而这一次看到蓝色呢,是因为我给了另一个穿天蓝色衣服的美男一个小小的亲吻……”话一说完我就感觉到气氛骤变,立刻就咬住了舌头。 我真是疯了!他是大变态君息烨,不是我家木头,我竟然敢跟他开这种可怕的玩笑! 我紧张后怕地盯着君息烨,全身的能量都下意识地聚集起来,整个人进入一触即发的戒备状态。君息烨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地看着我,我觉得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不流动了。 汗水开始从我的额头鬓角冒出来。他一开口我吓得几乎失控出手。 他说:“你在害怕?” 你这副地狱魔王的表情是个活人都紧张!我把身子不易觉察地往后缩了缩,整个人进入戒备状态,声音也陡然平静下来:“君息烨,你想杀我吗?” 他的眼眸深处貌似有疼痛一闪而过,但不等我看清已经恢复冰寒:“有遗言?” 我瞳孔缩了缩,笑道:“没。就想问问死后你会不会给我立块碑,碑文怎么写?”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忽然起身:“你睡吧。亥时坛子会过来送你回去。” 他走了,门扇关上的那一刻我忽然感觉到一丝不知来自他还是来自我的落寞孤寂。 我放松劲力把自己摊平在床板上,睁着眼睛,心里累得什么也不愿意再想,只剩下空落落的茫然。 我似睡非睡地过了不知道多久,坛子果然过来了,却不是我以为的带我去另一处洞口,而是很不给我好脸地咳嗽了一声,没头没尾说了句“走了。”接着我的床板就骤然一翻,我整个人裹着被子虚空往下掉落。 老子刚睡醒的时候不清醒的好吗?尤其是在自认为安全的环境下! 被结结实实摔醒之后爷放声大骂,可是空寂的地道里他奶奶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坛子这该死的阉人根本就没打算下来送我! 我骂骂咧咧地沿着地道往前走,恶毒地诅咒坛子交差的时候被君息烨剥了裤子晒屁股! 走了好远才终于看到光亮,我跳上去,回到自己昨晚研究的床榻,床板自动合上,我这才想起,老子他奶奶的还是没有搞清楚这鬼床的机关到底在哪儿! 如此一番折腾爷心里也很是火大。心说你君息烨牛气个什么?不就是老子来了你燕国?你不就占着个主场优势吗?老子还偏不在这儿玩了! 这个念头一起立刻像个火苗一样噌噌燃烧起来。想起昨晚在地道里他不管不顾地欺负我的爪子,想起他望着我那杀人的眼神,再想起他扭头就走最后把我就这么扔给一个阉人丢下地道,心里无名火嗖嗖地往上直窜! 第120章 仪典惊变 我噌地跳下床,最后环顾了一下所谓的“四姐夫”精心给我安排的这个秘密据点,这次真真正正跟任何人一个招呼都不打,拔腿就闪人了。 我独自奔驰在原野上,根本不担心阮轻云和程成。他们知道我下一站去哪儿,发现我走了自会跟来。我更犯不着费事儿去担心桃清雪那贼两口子。两条小命都跟君息烨上了一条贼船,桃家有他俩不多,没他俩也不少。 就君息烨那疯魔架势,高兴时让桃清雪回家就一句话的事儿,可发起疯来指不定拿她当人质胁迫我什么呢。想着君息烨上次差点劈了大哥桃清河,我心里邪火又开始往上冒! 就你会发疯?就你有脾气?老子难道还怕了你! 这是我在桃家几个女儿家里停留最短的一次。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个君息烨特意安排为我布置的院中院,没等天明就出了城。 出了城,我召来一匹不错的坐骑,全速打马飞奔。不去想君息烨的好,不去想君息烨的坏,不去所有跟君息烨相处的一切……满脑子只剩下小孩子一样单纯的赌气和钻牛角尖! 他对我不好,就让他看不见我,我在他的视线里彻底消失! 我不知道这一次我为什么就会这么在意这些以前根本不会这么在意的事,但我就是气冲脑门,一点也不想原谅他!谁让他对我不好! 我又重新回到了草原,在这里我发狠地把自己心里那一角东西麻木冰冻起来,整天整夜地在六七月的长草飞花间纵马奔驰。马蹄在奔跑,我命令自己,不许想他,他是个坏蛋,我很生气,很生气! 风在耳边呼啸,我在风中纵声长啸,让那些乱麻一样的情绪都去见鬼,我是天地间自由奔驰的风,我是大地上肆意流淌的水!没人能给我气受,没人能禁锢我的自由!不管我是纳兰蓝,还是桃九! …… 曌都,迷雾笼罩的幻山,巍峨庄严的幻殿。神秘的仪式正在举行。 女皇一身金红色的华服,牵着一个十五六岁同样金红色礼服的少女,两幅灿烂的裙裾夺天地光华,彰显着这片大陆上最神秘强大的皇室最至高无上的荣耀。 女皇美丽无比的眼眸里冰冷坚毅,牵着女孩子纤弱发颤手指的长长玉指有力地紧握:“母皇在这里,不用怕!” 女孩子转头望了望母亲,盛装都掩不住她发白的脸色,嘴唇索索发颤,害怕地小声祈求:“母皇,我想郑伯陪我。” 女皇的眉头皱了皱,但看向女孩时依旧和蔼:“郑伯没有资格在这里。乖,母皇陪着你。” 女孩泫然欲泣:“可是我还是想郑伯陪我……” 女皇脸上闪过一丝不满,依旧很快散去,语气尽力柔和但不掩坚决:“平安!你要记住你是公主,大曌唯一正统的皇室继承人!你已经十五岁,成年了,不能再向个孩子似地总是依赖别人,尤其是郑黯钧!他即使封了安平伯,说到底还是你的一个内侍,即使总管你宫内的事务,也只是一个奴才!” 平安吓得要哭了,女皇压着怒气沉声低喝道:“所有皇室的先辈都在这里为你祭祀,你今天不许哭!”平安的眼泪更快地涌上来,眼看就要滴落。女皇压低声音怒道:“敢落一滴眼泪,我就下令剁掉郑黯钧一根手指!”今天的祭典何等重要,她到底要如何才能明白?这样的时候竟然还心心念念一个贴身伺候的奴才!长安,你何时才能长回我的女儿! 平安惊恐地看着女皇,似乎不敢相信每次见到都尽量慈祥地哄着自己的母皇竟然会这样可怕!女皇眼中闪过一丝后悔,但迅速地坚定。平安眼中的泪水飞快地眨巴眨巴咽了下去,再也不敢吭一声。 仪典得以顺利进行,但也仅仅是表面上风平浪静的顺利。当女皇牵着长安公主的手来到幻殿最中央那七彩流光的幻石面前,牵着长安公主要拾阶而上时,长安终于晕倒在了女皇的怀中。 幻殿外的人们丝毫不知里面的变故,唯有围绕着幻石的六位手持不同仪轨,各着一色盛装礼袍的老者齐齐叹息。 “殿主,可还继续?” 女皇咬牙拦腰托起女儿细弱的身子,抱着她往上走:“继续!” 高大的幻石下足足三十六个台阶,女皇严格依着仪典的规矩,不持武力,不动神仪,只以一腔虔诚、一具肉身,抱着几十斤的女儿拾阶而上。 六位老仪官的祝祷念诵声不绝于耳,半空中化作看不见的图案和漩涡,注入幻石七彩流光的中心…… 女皇终于咬着牙在祝祷声念到最后一句时颤抖着手臂和双腿跪倒在幻石中央,膝盖磕得生疼,却牢牢地护住了女儿没有受到一点儿伤害。 膝下的幻石已经升腾起绚烂的光华,女皇来不及喘息,立刻执起玉刀,划向了自己和女儿的眉心! 一点殷红的血液顺着白玉的刀身滴入幻石中央,瞬间渗入。幻石突然间红光乍现,将母女两人完全包裹了进去!六位老仪官高声快速的祷祝声同时响起,越来越快、越来越高的祝祷声中,幻石突然放射出一道强烈的七彩光芒,几乎刺瞎了六位毫无防备的老仪官的双眼! 惊喜的狂呼声中,六双老眼暂时失明的瞬间,那道耀眼的七彩光束刹那间直奔天际! 这个过程中,没有人看见,女皇颤抖的手指轻轻擦去幻石上一点完全没能渗入的血迹,慢慢地、慢慢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七彩光束消失的天空! …… 我奔驰在戎国的大草原上。草原上没有城墙,没有关卡,只有遍地的绿草和头顶的蓝天,还有在天地间纵情来往的骏马和风。偶尔有牧民的毡包和羊群像白色的花朵在绿色的大草原上绽放。我的心情逐渐地好起来,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不让我有一天宁静的日子好过,刚刚好些不久,新的困扰便来到了我的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身在草原的缘故,我开始在梦中见到一些影影绰绰的身影,听到欢笑、歌唱,听到慈爱柔和的声音喊我“乌云珠!”听到男孩子的声音用戎语欢快地喊:“妹妹!妹妹!” 有时,我甚至会在梦中感觉到是我自己在他们的歌声和乐声中唱歌、跳舞!后来,我还会梦见我跳着跳着就长大了,正和穆桐在现代训练跳交谊舞,激烈的探戈、柔美的华尔兹……后来,我们的衣服忽然变成了古装,穆桐的脸就变成了君息烨! 我时常从梦中惊醒,完全不能明白这些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幻觉到底从哪里来。后半截说是潜意识里压抑住的也就罢了,前面的梦是从哪里来的?是乌云珠这具谜一样的躯体幻化,还是纳兰蓝来自精神异能的莫名臆想? 我带着这种奇怪的不舒服来到了这一年武林大会的场地——戎国的科尔沁大草原,在附近流浪了一段时间,便等来了不出我意料的追来的阮轻云和程成。 我不知道君息烨有没有派人尾随他们而来,但我这些天因为那些越来越频繁的怪梦日渐一日地烦躁,揉着脑袋让阮轻云掏重金在远离会场的一个不起眼处租了一顶帐篷,三个人悄无声息地住了下来。 戎人尚武,中原人精于武,一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向来是七国间十分热闹的一件盛事。但今年因为曌国长安公主选夫,武林大会大受影响,据说很多青年才俊都没有来。反而是女孩子的面孔显得多了起来。但我没有兴趣,白天晚上动不动就头痛,自从租到帐篷躺下就没有再出去过。 阮轻云和程成都以为我是因为跟桃清雪两口子闹了别扭,我也烦躁地不想解释,由着他们误会。不过,再烦躁,我倒还记得告诉阮轻云说:“你去吧。” 程成莫名所以,软软却立刻懂了,他跪在我身边恭恭敬敬地磕了头,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帐篷。程成这才一拍脑袋:“瞧我这冬瓜脑袋!轻云说过他爱慕清冰小姐来着!”完了又有点愣愣地自言自语:“可就他一个侍儿的身份,可能吗?” 阮轻云能把桃清冰带回去吗?我其实不关注,真的。我些天难受得紧,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只觉得对什么事都已经没有耐心,只想阮轻云快点把桃清冰搞定,或者直接绑回家。因为老子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老子想逃、想发疯、想把自己撕裂、想把身体里什么东西抓住狠狠打一架…… 我很佩服自己的忍耐力。因为我强迫自己安静地躺着,除了在身体里细细搜索自己的病灶,就是什么也不想,就安静地躺着。 我躺着,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通过入睡进行修炼。我心绪不宁,这种情况之下我既睡不着也无法入定,但我也不允许自己发疯真的撕毁了自己。于是,我便强迫自己的意识追踪着阮轻云的脚步,分秒不停地关注着那几个人短短几天爱恨情仇的故事。 第121章 清冰 我在雪山派的几顶大帐篷里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叫桃清冰的女孩子。果然像冰雪一样洁净而美好,一眼望去便可以明白阮轻云为什么心心念念她到如今。可是,她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关系明显亲昵的同门师兄,英俊伟岸、踏实厚道的样子,他们叫他“尹师兄”,他们的师长叫他“健雒”。 桃清冰和尹健雒的关系显然是师门允可的,因为他们两人在弟子中的地位似乎挺高,而且所修炼的剑法也是一套两人彼此配合的剑法。或者是阮轻云的运气实在不好。桃清冰在师门修炼的就是一套必须跟对方心意相通的剑法,然后两人就自然而然地相爱了。师门允可,众人祝福。 说是众人祝福,也不尽然。至少我看到跟桃清冰同住一个帐篷的另一个同门师姐妹丁倩儿就不怎么希望两人好下去。而且我搞不懂的是,这个丁倩儿貌似修炼的就是跟桃清冰同一路数的剑法,这次来比赛就是大佬们安排她预备着做桃清冰的替补。因此,她也有跟尹健雒陪练的资格。 我烦躁地想,真不明白雪山派的大佬脑子都是怎么长的,给桃清冰培养一个固定搭配恋人尹健雒之后,再给尹健雒公然指定一个小三?而尤为让我吐血的是:这个桃清冰竟然跟她的三个姐姐完全不一样,人家都是冰雪聪明,她是冰雪透明! 她和尹健雒练剑,丁倩儿始终在旁边一眼不眨地看着,说是在认真学习,她就信了。可当丁倩儿要跟尹健雒练剑,丁倩儿非劝着她赶紧去休息,说怕她休息不够影响比赛,她竟然也信了。 丁倩儿跟尹健雒练剑,同样的招式完全是跟桃清冰的单纯不一样的缠绵味道,尹健雒从不适应渐渐入了佳境,两人练出了一番另一种滋味的阴阳相合的滋味。 这一番变化发生在暗处,除了尹健雒和丁倩儿本人,大约只有我知道了。桃清冰感觉到自己和尹健雒的配合渐渐开始不合拍,却找不到问题所在。尹健雒也焦躁起来,烦躁地跑到师门大佬跟前求助。 我情绪不稳,精神力波动大,不敢锁定那老家伙,只吐血地听到那大佬的声音说:“雒儿,师伯知道你跟冰儿多年来一直心意相通,但情意不是只有一种的。多体验对你有好处!哪一种最适合你,看你的剑法跟谁相合就知道了!师伯知道你跟冰儿暗自相许,一些耳鬓厮磨的举动也曾浅尝辄止。这些你也可以私下里在倩儿身上试试,一定会对你们的剑法威力大有裨益!咱们雪山派不讲究那么多规矩,武功境界就是唯一的规矩!等你和倩儿拿到武林大赛的魁首,雪山派也自当为冰儿给你们打下的基础记上一份功劳!” 我真想扑上去扇那混账师伯几个大耳刮子!但最终又烦躁地放弃了。世上的宗门思想千千万,我此刻连自己的事都找不着头绪,管别人的闲事更是管不了! 尹健雒还在犹豫之间,丁倩儿也从大佬那里出来了,“勇敢”地拉了尹健雒去了私帐,主动投怀送抱,尹健雒虽犹豫但最终没有拒绝,果然尝到了不同于桃清冰那种浅尝辄止的火热味道。 第二天的赛程上,雪山派双剑选手派的是尹健雒和丁倩儿出场,桃清冰惊讶万分。等看到两人出场的状态,整个人如遭雷击! 混乱就在这一场结束的时候发生了。雪山派赢了比赛,但刚刚在同门们欢呼中自豪幸福地下场的丁倩儿却遭遇了桃清冰疯了一样的攻击! 雪山派内乱突生,赛场上围观叫好的乱成一团。丁倩儿被桃清冰逼得节节败退时,尹健雒冲出来打落了桃清冰手中的剑! 彼时,雪山派大佬在一旁冷眼旁观。而阮轻云始终在人群中全身僵硬地看着。直到桃清冰呆呆愣愣看着眉头紧锁的尹健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佬才威严冰冷地说了一句:“桃清冰,你将师门荣耀置于何处?” 桃清冰游魂一样在大草原上游荡,夕阳日落之时,听到了熟悉的萧声。她看到了阮轻云。我看到桃清冰受伤脆弱的脸上一脸迷茫恍如梦中,我看到我家软软再没有表现出一丝柔弱娇软,早已不复弱小的男儿身躯昂然而起,上前抱起自己心爱的姑娘坚定地走回了我们小小的营地。 老子很不想让他们占据这唯一的帐篷,可看到桃清冰那张心力交瘁的小脸,那闭着眼软弱地倚靠在少年胸前的状态,叹口气只得往一边滚了滚,让开点地方给我家软软心中的女神,桃家唯一的一个笨蛋妞。 阮轻云抱着桃清冰回来的时候已是月朗星稀,桃清冰已经睡着了。阮轻云带着少年的羞涩和男儿的坦然微微冲我感激地一笑,温柔地把怀中的姑娘安置在了我腾出来的空位上。 他今年也19岁,这一刻,时光美好。 我心里忽然一涩,翻身而起,走出了帐篷,不想再看见他脸上酷似某人那怜惜入骨的疼宠。 程成在帐篷外守夜,见我出来很是惊喜:“爷?” 我顿了顿脚步,努力控制着心头莫名的混乱焦躁,理了理思绪道:“我要自己离开一阵子,你跟软软一起护送桃五小姐回家。告诉她:阮轻云是个佳男儿,要,就好好成亲,好好厚待他,不要,就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他不是没人要,也不是没处去,爷没打算把自己身边得力的人随便给谁当个没名没分的侍儿。” “她那个狗屁剑派,从她和桃清霜的经历,我也看明白了,不是个好东西!你给她讲,她但凡有点儿桃家人的骨气,就让那个狗屁剑派该哪里滚蛋就哪里滚蛋!桃家钱少,没闲钱资助这么一个混蛋帮派欺侮自家矜贵的小姐!” “回到沼河城以后,告诉老王八,老子答应他的事,能做的都做了。他但凡还要他那张老脸,就把我要的消息告诉梅娘,梅娘自有办法知会我。他要是连自己那张老脸都不要了,硬要食言而肥,也随他。他儿子是他亲生的,我又不是他儿子亲生的!” 我转身面向程成:“回去以后,告诉桃清河,我顶着的桃家家主名头不要再提。身为桃家长子,他才是桃家真正众望所归的下任家主。可惜功夫不咋地,轻易地就在缅城出那样的险,实在丢人!你现在功夫大有长进,就先跟着他吧。” 说完这些话我的脑子又开始轰轰地疼,仿佛比前些次都要疼得烈。我闭上眼睛皱眉揉了揉,一睁眼却见程成直挺挺跪在我面前挡着我的路。阮轻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跪在我身侧一脸担心地看着我。 “主子,出了什么事?能否告诉属下?” 我脑子里轰轰地,压不住地烦躁,直觉有什么脱离我控制的事情将要在我身上发生了。我挥手制止住他们两个人跪行跟过来的行动,努力做好最坏的安排:“都他奶奶的给老子闭嘴!记住老子刚才的话!还有,告诉明婉,无论爷在不在,把鬼城给爷经营好了!” 几句话间,我已经头痛欲裂,眼看身上的障眼法都要波动起来,真容都要显露,心头又急又骇,一声唿哨召来马儿,匆匆上马忽又回头:“不论发生什么事,软软你记着:鬼城只要还念着我九爷一天,便永不许与那人为敌!” 我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到底哪句会用上、哪句用不上,此刻只是抱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心里闪过什么就是什么。几句话说完再也耽搁不得,打马边走,转眼消失在了漆黑的草原之上! …… 君息烨回到飞羽城时,还不知道桃九已经离开。 昨日再次见到桃九,她这次的情况让他既欢喜又忧心。她理应是对他动情了,可是为什么多了那么多抗拒? 坛子只穿了一件上身的小衣趴在条凳上,白花花的胖屁股亮在当院正在被执以鞭刑,呜呜咽咽地发出哀求的声音。君息烨一身冷漠地从他身边走过,并不扫一眼。对九九不敬,不死已是轻罚。 岚明溪紧跟在君息烨身后进来,默然无声地上茶之后,一声不吭地单膝跪在了地上。 君息烨端着茶盏,眉梢微微一挑:“嗯?” 岚明溪垂眸硬着头皮道:“九爷走了。” 君息烨眸子猛地一眯,茶盏重重地墩在案上,从牙缝里哼出声来:“什么?” 岚明溪浑身一寒,头垂得更低:“前夜将军紧急回程前去应对大将军王之后,九爷亥时离开,到了那边之后没等天明就独自出城了。属下见九爷只身外出,并未带那两个随从,只当他是受了坛子那一摔的气,出去散散心。谁知……竟是走了!属下不敢再大意,已派人紧跟九爷那两个随从。如今他们也已确认九爷已经离开,今日午间已经匆匆出门,往戎国方向追去了!” 君息烨缓缓起身,心凉如冰:“四年来,我一直宽待你们。看来,是错了。” 岚明溪骇得双膝跪倒:“将军恕罪!” 第122章 错乱 君息烨步出屋门,转眼已经经过坛子身侧:“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他的人,我用不起!”不杀,已经是看在了那人的面上。 坛子惊悔地发出一声突然的哭叫,哭声起时君息烨的袍角还在他身前,伸手去抓时已经杳无踪迹。 坛子悔恨无地,却不知君息烨的胸腔此刻有的是比他更浓重的悔恨和难以饶恕自己的怒意!见她一面多么不易,他为什么不好好地待她?他竟然在自己的地盘上气走了她! 坛子和岚明溪不知道她对于他的意义,可是他自己知道!好不容易一见,他却不顾她的感受折腾了她,又在欺负了她、并在她误以为他会杀她之后任由她独自留在一个不明白她对他有多重要的奴才手里! 她竟然被他气走了!这一世他竟然又让她生了这么大的气!上一世也只因一句话将她惹怒,她便足足放逐了他四年! 风在他的耳边呼啸,他的眼前却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下被放逐、被抛弃的恐惧! 上一世,因为在意,所以在乎。她对别的战士从不小气,唯有对他,那样地不容一丝感情的杂质存在。一句话,便可永不相见!纳兰,他现在该祈祷她对他在意,还是不要那么太在意? 而他更怕的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去想的可能是:纳兰,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虽然探子确认那两个拼命赶路的家伙是一路狂奔向草原,可他依旧是那样恐惧。纳兰,这会不会是她知道了他隐瞒她母亲的消息,跟他故布迷障? 他一路追一路忐忑、焦急、懊恼、忧心,可是当好不容易来到科尔沁大草原,武林大会的场地,真的找到她了,他忽然却步,不敢上前。 纳兰,你还不知道母亲的消息吗? 我……该不该告诉你呢? 君息烨远远地在一座小山坡上看着那顶帐篷,日复一日地遥遥绕着她的帐篷兜圈子,心里从未如此刻这般纠结不安,无所适从。 纳兰,那个叫程成的护卫始终守在帐篷外,每天送吃喝进去,可你为什么从不出来?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如果你知道了母亲的消息,你会离开我对不对? 如果你知道我隐瞒了你母亲的消息,你是不是更不能原谅? 纳兰,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夜深了,君息烨依旧是睡不着,牵着他的坐骑坐在小山坡上发呆。 忽然…… 他看到了什么?他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猛地从山坡上站了起来! 阮轻云抱了个姑娘进去之后,她出来了!隔了那么远,可他只要看到那一截模糊的影子,也知道那是她!化成灰他都认得!碎成魂魄他都认得! 她为什么突然打马离开?为什么他们两个都跪在地上没有跟她走? 他忽然开始害怕……纳兰!你发现我了吗?你又要一声不吭地跑得无影无踪了吗? 不! 我再也不要被你抛下!再也不要!再也不要! 千里挑一的黑色骏马在暗夜无光的漆黑草原上全力奔驰,漆黑的草原上,像一道黑色的疾风逐渐接近了那匹健壮的奔马。当那少女摇摇晃晃、衣衫凌乱的身影逐渐出现在君息烨的视野中,他几乎心脏骤停! 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飞上她的马背,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整个人几乎失去了理智:“纳兰!纳兰!你怎么了?” 她连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仿佛是崩断了最后一丝意志,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 曌都,精美巍峨的寂寂宫廷。 女皇幻青琼神色紧张地展开一卷细小的密信,一目十行地扫视上面的内容,片刻之后整个人就僵硬了:“果然如此!可是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明明应该投生在长安身上,怎么会成了君息烨!出了什么错?到底出了什么错?这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女皇心神不定地在屋子里烦躁地转圈,难以接受命运中真的会出了这样的差错! 等她稍稍镇定下来,忽地打开密信重新一字一字研读,却是越读眼中越是涌上泪光来:“天色不好……”她唇色苍白,目光锁定在密信上的某处,久久无法挪移。“什么都能抛下的女人?……此生不见?蓝儿,你是怨透了母亲么?” 一滴清泪无声地低落在白皙的手指上,女皇惊动地擦去了泪水,收起密信,整了整容色,走出了密室。 沉吟一会儿,她拍手唤出一名密卫:“告诉夜寒,希音既然重伤,他不必急着赶回来,就在那里陪伴他吧,好生照顾。稍后兴许会有新的任务给他。” …… 是哪里的迷梦如此亲切?是谁的歌声在耳边轻哼? “天神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哟,化作地上清凉的雨水。雨水落进清澈的乌兰河哟,化成圆滚滚可爱的小珍珠。珍珠就像天神美丽多情的眼睛哟,落进阿妈的心头。我可爱的小乌云珠哟,快睁开你乌溜溜的眼珠把阿妈瞅一瞅……” 女婴困倦地睁开眼睛,刚刚看见阿妈温柔美丽的面庞,和激动无比的眼睛。双目一阖,又沉沉睡去。 后来,除了阿妈的声音,有时是稚嫩男童的声音努力地唱着:“天神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哟,化作地上清凉的雨水。雨水落进清澈的乌兰河哟,化成圆滚滚可爱的小珍珠。珍珠就像天神美丽多情的眼睛哟,落进哥哥的心头。我可爱的小乌云珠哟,快睁开你乌溜溜的眼珠把哥哥瞅一瞅……阿爸!阿妈!快来!妹妹醒来了!妹妹真的醒来看见我了!” 小女婴仅仅迷迷糊糊看了抱着自己大喊大叫的漂亮小男孩一眼,再次困倦地睡去。 几次之后,自己似乎长大些了,没有再听到哥哥唱歌。再次睁开眼睛,是在女人低低的哭泣声里:“……乌云珠是我生的!是我生的!她身上怎么可能有那个孩子的魂魄,你骗我!你骗我!你看她的小脸,看她挺直的鼻梁、长长的弯睫毛、看她丰润嫣红的小嘴,明明和我一模一样,明明就是我的女儿!你还没有见过她睁眼,要是你看到她睁开眼睛,你就会明白,她的眼神就像蓝天一样纯净,完全不是你妹妹那副高傲的样子,却跟你的眼神一模一样……啊!乌云珠!青越你来看!你快来看!” 面前立刻出现一张无比俊逸的年轻男子的脸,脸上的表情却是沉痛坚毅多于欣喜…… 再醒来,她困倦地并没有睁眼,只听到几声模糊的叮嘱:“黯钧,小格格就托付给你了。王妃伤痛过度,我们夫妇此生也许都不会再去见这个孩子。请你……一定照料好她!” 一个忠厚的男声应道:“主上请放心!拙荆带着女儿已经等在路上,小女也是身有宿疾,跟小格格一般年纪,一旦真有不测,属下宁可把女儿推出去,也决不让格格有半点损伤!” 后来有车马声,还有身边夫妇俩低声的争执,她又睁开过一次眼睛,看到一个小女孩清秀美丽的面庞,和一双怯生生的眼睛。 到这里……到这里应该就该结束了吧?她穿越过来时就是在这趟旅途上。她记得车队发生了极大的混乱,自己被桃莫颜带走了。 她努力地用力、用力想要醒来,却总是差那么一线。画面继续在流转,她身不由己地被带入其中,每一个情节里都活生生地活在里面,记不起外面真实的世界…… 嘴里各种奇怪的药味。有人在说魂魄、血肉什么的,声音模糊不清。后来每次醒来就都是在歌声里,是她熟悉的那首戎语歌谣:“天神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哟,化作地上清凉的雨水。雨水落进清澈的乌兰河哟,化成圆滚滚可爱的小珍珠。珍珠就像天神美丽多情的眼睛哟,落进哥哥的心头。我可爱的小乌云珠哟,快睁开你乌溜溜的眼珠把哥哥瞅一瞅……” 她睁开眼,看到一个六七岁帅气的小男孩的脸,从期盼到狂然的惊喜:“妹妹!妹妹你醒来了!哥哥真的把你叫醒了!”她并不太懂他的意思,却看着他有趣的笑脸,弯起嘴角模仿了他的笑。 “妹妹对我笑了!我妹妹会笑!我的妹妹对哥哥笑了!”小男孩高兴得大喊大叫,惊动了很多人发出了响动,似乎在向她跑来。可她还没来得及看见,就又睡着了。 从此以后她就总是在哥哥的歌声里醒来。然后哥哥看到她醒来后再不像上次那样大喊大叫,而是悄悄地惊喜着,偷偷地抱着她说话,直到她再度睡去或者被人发现为止。 她依旧在不断地吃药,醒来的次数渐渐多了,时间也渐渐长了。她能听懂哥哥说的话和唱的歌了。哥哥说,等她醒来的时间再稍微长一点,就教她学走路。哥哥说,走路很难,但乌云珠这么聪明,一定学得会。 偶尔她醒着的时候会有人匆忙赶来看她,跪着的白胡子的老头或者站着的穿很繁琐衣服的人。她就会害怕,搂住哥哥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身上细细弱弱地哭。哭一两声就精力用尽睁不开眼睛了。睡过去之前听见哥哥对他们发怒的吼叫。 有一次她醒来,看到搂着自己的不是哥哥,而是一个陌生的青年,吓昏了…… 第123章 绝望 桃九一直昏睡不醒,君息烨检查遍了也找不到问题所在,只能暂时推断是精神修炼出了岔子,给两人简单化了妆,紧急找了一户独住的牧民,付了钱比划着让牧民单独给他们搭了一顶小帐篷,照顾他们吃喝,带着桃九住下来,自己寸步不离地焦急地守着。 怀里的人儿始终熟睡,他却一刻也睡不踏实,眯一会儿就要睁开眼睛看看怀里的人。七天里,有时她会在他某一次担忧地抚上她的面颊时,忽然迷蒙地睁开眼睛。 “纳兰!”第一次,他惊喜地脱口而出,立刻改口,“九九!” 可是她没有回答,眼神如在梦中,只那么睁开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又缓缓地闭上了。 他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孩安静地再次甜睡过去,心头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怀中人不是十六岁的桃九,而是婴儿时的纳兰蓝。那时她躺在襁褓中也会这么睡着睡着突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看他还在不在。 他心头柔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像小时候一样亲吻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你是谁?刚才那一眼,你是桃九,还是我的小纳兰?” …… 她继续在梦境中昏沉着。梦中也是时睡时醒。再后来,醒着的时候就没有别人,只有哥哥陪着她了。哥哥教她说话、走路,给她讲故事。她7岁,运动很少,长得小小的,哥哥说她像一只可爱的小猫咪,经常抱着她在宫殿里走来走去,给她看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他会用戎语说一遍,又用中原语说一遍。他说妹妹很聪明,哥哥的话一定都能记住。 有一天一觉醒来,发现哥哥又不见了,那一次吓哭自己的那个人正坐在一边直愣愣地瞪着自己,她比上一次更害怕了,吓得直接哭晕了过去…… 君息烨数着,今天是第四天了,她又醒来了一次,比头一天稍微睁眼时间略长就又睡了。第五天,时间又略长一两秒。虽然每一次她的眼神都睡意朦胧迷迷糊糊,可他终于能松一口气,不再那么担忧。 再次吻了吻怀中依旧沉睡的少女,她依旧穿着一身男子的衣袍,此刻,一张白皙的小脸全无伪装,夺人心魄的脸颊无遮无掩地呈现着让人震撼的清新艳丽。是的,她美得如此特别,既天高云淡地清新,又藏着勾魂摄魄的艳丽。 他忍不住叹息一声:“纳兰,你比上一世更美了!我要怎样藏住你的美丽?” 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唇角,他坐起身,轻柔地为她打理梳洗、更换衣衫。照顾一个没有意识的人梳洗换衣是一件困难的事,而他却做得熟练无比,仿佛照顾她、陪在她的身边,就是这世上最好、最甜蜜、最让他安心满足的唯一心愿。 第五天的晚上,他终于能搂着心爱的女孩放心地睡了一觉。 这一觉太过困倦,竟然睡了一天多。他醒来赶忙去看怀中的女孩,却见女孩睁着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害怕地看着自己,抬手推他,张嘴就哭,嗓子里细细弱弱地冒出的竟是他听不懂的戎语! 他如遭雷击!而女孩已经再次耗尽了精力,卷翘的睫毛上挂着泪水,沉沉睡去。 他盯着她的睡颜,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自己对她的拥抱,心头一寸一寸地凉下去! 这是谁? 刚才的那个人,不是桃九,不是纳兰,不是他的女孩,是谁? 他的女孩呢?他从上一世追随而来的那一缕魂魄呢? 君息烨整个人仿若石雕,定定地坐在再度沉睡的女孩身旁,失魂落魄呆呆地瞪着她,仿佛要就这么瞪到地老天荒,知道从她身上瞪出个洞来,瞪出他丢失的珍宝。 然而当女孩再次醒来,睁开眼睛看到他却依旧是一副陌生恐惧的眼神,开口哭喊的依旧是他听不懂的戎语! 心底里的血往上涌,他压不住喉咙里的腥甜,一口血就那么喷了出来! 他不信!她竟然又这样抛下他!她又穿走了吗?穿去了哪里?这一次你又跑去了哪一个时空? 他再也承受不住,一把拽下她指上的戒指,狂怒地大叫一声奔了出去! …… 那个人是谁?他吓到我了!吓到我了! 哥哥你在哪儿?乌云珠害怕!我害怕! 我跑出了帐篷,惊慌地去找哥哥,可是外面为什么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哪里都没有我和哥哥的宫殿?我才七岁,我还小,我才刚刚治好病学会说话和走路!我哭泣着在刚下过雨的草地上跑了好久,摔了一跤又一跤,满身满脸都是泥,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可是哥哥你在哪里? 终于,我累得再也走不动的时候,看到了一匹马,马上还坐着个人。 马上的人看到了我,马匹慢慢走近,我才看清楚原来马上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人,一个一身黑灰色衣服、脸上满布疤痕、泥垢和疙瘩的人抱着另一个一动不动地遮着脸的人。 马停在我面前,满脸疙瘩的人看我的有一瞬间让我害怕。我满脸满身的污泥,瑟缩了一下。他飞快地就藏起了他的眼神,声音低沉地问我:“请问,这附近哪里有医生吗?” 他说的是曌国的中原话,我才意识到我原来也听得懂中原话。可是那会儿看到吓着我的那个人时,我吓得只记得戎语了。满脸疙瘩的人等着我回答,可我此刻只顾得盯着他挂在马上的口袋看。我好饿,我看到那个口袋里面有饼子,我想吃! 他看了我一会儿,不再问我,扭头伸手到后头够装饼子的口袋。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看到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微微震动了一下,然后从嘴角上慢慢滴下几滴血。我感到那血里,有奇异的东西在召唤我! 我扑过去摔在马腹下,但我接到了那几滴血!我迫不及待地把染血的几根手指塞进嘴里,感觉血液里有一种东西扑进了我的灵魂,整个脑子都开始轰轰轰轰地震动。 满脸疙瘩的人怒道:“你饿疯了不成!”匆忙拉着缰绳让马匹躲开不踩到我摔倒的身子。我却顾不得马蹄,贪婪地又去接那人滴下的血。 满脸疙瘩的人一饼子把我砸了个跟头,可我不觉得疼,只急着把再次接到鲜血的手指塞进嘴里。然后我就愣住了——没有了!那种东西就那一点点,他的血里再也没有了! 满脸疙瘩的人见我不可救药,拉转缰绳就要离开。我抬头看到他距离我只有一步远的长腿,心里突然生出强烈的直觉:他的血里也有!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我突然纵身扑了上去,一口咬上了他的小腿! 抱住他腿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他差一点就杀了我。可我还是咬了下去,而他也并没有杀了我。我如愿以偿地吃到了他的血液,在神智再次短暂的昏然中被他一脚远远地踢开,肩骨碎裂。 马蹄远走的奔驰声中,我疼得昏死过去。 …… 九爷我在暴雨中被呛入鼻腔的雨水刺激醒来时,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已经被泥水覆盖,肩头疼得简直要命! 我龇牙咧嘴地扶着肩膀起身,茫然地站在倾盆大雨里回忆自己怎么会受伤睡在雨地里,却死活都想不起来。我只记得当时头疼要失控,然后给程成和阮轻云匆忙交代了一声就跑出来。难道说爷失控之后昏倒在这里,然后肩膀被哪个不长眼的野牛给踩坏了? 我还记得昏睡的时候做了长长的梦,梦到好多真真假假的东西。我梦到乌云珠七岁以前在曌宫的生活,还梦到乌云珠在君息烨怀里醒来,甚至梦到乌云珠咬人喝血!那些梦都梦得真真儿的,跟我真的经历过一样。可很多显然不可能是真的。比如乌云珠明明三岁就被我穿了,让桃莫颜抱走了,比如君息烨竟然会跟六七岁的乌云珠在一起……纯属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纯粹扯淡! 此刻想到君息烨我越发生气。我梦里都想着他能追来这里找我,他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好歹像上次一样派一对黑白无影跟着我,爷也不至于肩膀被野牛踩碎了都不知道,狼狈地孤零零埋在泥水地里了! 不过低头看看自己满是泥水污渍的身子,还是算了吧。洗洗脸,抖擞抖擞精神重新罩上精神扭曲,我在大雨中自行治愈了肩上的伤,寻几只旱獭问了问最近的牧民家在哪个方向,我快步往那边赶去。 暴雨快要停的时候,我才找到了那顶牧民的帐篷。帐篷有两顶,一大一小,帐篷边上遥遥就能看到轻烟,我心情很好正要过去投宿,顺便跟牧民买身换洗衣裳,忽然看到了帐篷旁边的马栏上拴着的一匹马! 我脑子里轰然一震!这匹马,我在梦里刚刚看见过! 我不敢置信,精神力迅速侵入那两顶一大一小的帐篷,看到的结果让我腿一软竟然跌坐在了长草丛中! 那个满脸疙瘩的人!还有那个奄奄一息的病人!他们真的就在那里! 我觉得我的整个世界观都在动荡!这是什么状况?难道我还没有醒?是不是我现在还在梦里?还是说我从某一天睡着起,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 第124章 迷梦 我直觉地想起上一世那个著名的时空伦理的故事“庄生晓梦迷蝴蝶”。说是古代有一个书生庄周做了一个自己化生为蝴蝶的梦,梦中非常轻松惬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庄周,醒来后不知道是自己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自己原本就是一只蝴蝶,此刻是在做一个关于庄周的梦。 还有“黄粱一梦”里的卢生,入睡后做了一个梦,经历了完整漫长的一生,醒来后发现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连一顿黄粱饭熟的时间都没有。 我陷入无法自我解释的存在感怀疑中,无法找到一条可以解释得通的路证明自己目前的人生是真实的。 我此刻视觉、听觉、触觉、嗅觉非常鲜明,应该是真实的。可是我梦里的一切和此刻一样真实! 难道梦不是梦,是真的?可是乌云珠根本就没有活到七岁,她从哪里去遇见这两个人? 可眼前这两个人又真的存在! 我的世界观越来越混乱,没有出路,最后突然模糊地想起离开程成和阮轻云之后,昏迷之前好像君息烨出现了,我是昏倒在他怀里!然后我开始做梦,不断地做梦,努力地想醒来,可是就是醒不来! 无数的结论指向一条:我此刻一定还没有醒来,还是在那一连串无比清晰的梦里!而梦,是人潜意识的反映,所以是最真实又没有逻辑的! 当我明白自己只是在做梦,而真正的肉身是在君息烨怀里的时候,整个人突然就安定了下来。好吧,既然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不就是一个梦,怕什么? 精神系的修行者最懂得梦是什么——梦是一个人内心的真实。 那么正好,就让我来看看,我的心里,潜意识深处到底都藏了些什么?或者说,乌云珠这个身体的记忆深处,到底藏着哪些东西时不时地出来跟我搞怪? 想通了之后,我一下子觉得身心完全放松了。梦么,感觉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比如此刻我忽然觉得我既是桃九也是乌云珠,是一个融合的、超越桃九也超越乌云珠的人,那么我就这样好了。 我站起身,脱下外袍撕吧撕吧随手绑成一个包袱皮,塞了破布条和随手采摘的一些野草进去,假模假式地伪装成一个药袋,冒着快要停歇的雨势向帐篷走去。 既然是梦嘛,当我觉得我非常熟悉戎族的语言和习俗,也就没觉得有任何奇怪,要不然就没法解释了。我来到帐篷前大声呼喊,然后满面笑容地朝着帐中迎出来的老阿妈弯身行礼,用熟练的戎族通用语道:“尊敬的老人家!游走四方的小雏鸟见到您的帐篷就像见到了温暖的鸟巢!能允许我在您这里歇一歇脚吗?” 老人慌忙笑呵呵地给我回礼:“草原上的游医就是上天派来给戎人的雨水,牲畜和牧人们的救星!阿斯丽阿妈的帐篷哪能不欢迎游医落脚?尊敬的游医您快请进!” 我跟着阿斯丽阿妈往帐篷里走,斜眼去看马栏上已经拴着的那匹马。 见我看那匹马,阿斯丽阿妈笑道:“男人们和媳妇们都赶着牲畜出去放牧了,只有我和孙女儿在家。昨天家里来了两位年轻的客人,其中一个伤得很重,无法继续前行,只好暂时歇脚在帐篷里。今天早晨我看那姑娘病得很不好,还担心她撑不过去,不知要让她的男人多么伤心!可是偏偏今天下午就有你这个游医上门。真是上天保佑!那样年轻的姑娘,就这么病死可惜了!” 说着老人已经快步上前走到比较大的那顶帐篷前掀开帐帘,让在一边高兴地道:“你们这对小夫妻可是有福气了!草原上的游医到了!” 我便笑意盈盈地往里走。却在弯腰低头要进帐,眼睛含笑看向前方的那一刻身子突然一停! 炕上躺着裹着被子的那个女人我没有瞧见,我一眼看进的是一双让我浑身一震的眼睛! 前面的梦里我见过他的眼睛,当时毫无所觉。可是此刻他虽然依旧是一身黑灰色貌似游牧人的衣服,我却准确地判断出他脸上的疤痕、泥垢和疙瘩绝对是精巧的易容,而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抬头看我的那一瞬间深藏的刀芒一下子就刺进了我的记忆里! 不,也许该说,是乌云珠这具身体的记忆里!因为上下两辈子的纳兰蓝和桃九都绝对绝对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恍惚了一瞬间,不知道此刻这双眼睛为什么给乌云珠这具身体这样大的震撼。没有任何记忆的片段涌出,只有无比熟悉、亲切、如影随形、能够坦然放心地交托一切的感觉。 这一刻我真的懵了!即使是梦里,这也太难以解释了好吗?那个三岁的只会睡觉的傻娃娃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具身体里时不时冒出来的这些记忆这些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个人又是乌云珠的什么人? 难道说是草原上她的另一位亲人?族人里的哥哥?还是叔叔? 还有,为什么这么一个让乌云珠有强烈感觉的人会突然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占有乌云珠的身子十三年了,怎么这几天好像乌云珠的记忆突然被激活了一样? 对方的眼睛其实也只是极短极短的一瞬从我身上审视地扫过,不等我看清就垂下了眼眸,表现出一个普通人安静寡语的样子。我立刻判断出他并没有“认出”我。但我发现奇怪的一点:只要他的眼睛光芒一收,整个人的气息都完全无迹可寻,真的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普通人一样。 可是正因为这一点,这人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至少不是一个普通的武人! 我飞快地在脑中盘算是尽快离开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按原计划待一晚上,就听炕上年轻的女人胸腔强忍震动的咳嗽声响起。 她的咳嗽声痛苦极了,但我却立刻没有了任何同情的感觉,想起他一动就吐血的情形,只觉得麻烦上身。老子是什么人?虽然不像花辞那么正规,对这种情况还是一听就听得出来的。这女人是武林高手一击之下的严重外伤!而且他们俩不是戎人却都躲到草原上来了,可见对手之强!即使是梦里,可是如果救了她会引来一大堆麻烦,这种梦我还是宁可不做! 我抬脚就往后退,嘴里利落地用戎语道:“哎呀我的好阿妈!一个小马驹你可别指望它一日千里。我的医术可是一般,这么重的病人我怎么可能治得了!您还是随便给我个地方歇歇脚吧。” 炕上的咳嗽声停了,估计是惊讶和失望。阿斯丽阿妈遗憾地过去把自己和小孙女住的小帐篷收拾收拾,给我上了馕饼子让我坐下,让小孙女陪着我,自己出去给我烧奶茶去了。我跟小姑娘逗着乐子,决定梦要是总这么不醒的话,明早天不亮我就走,再不踏进那顶帐篷一步。 可是我的计划被打破,天刚擦黑,阿斯丽阿妈家的男人和年轻的女人们出去放牧半个月回来了,七八个人兴高采烈地赶着牛马,还带着从远处打来的猎物。这一趟他们已经找到了很好的一片草场,如今羊群已经在那边建了圈,由年龄大的男人看着。他们回来帮阿妈把帐篷和所有生活用具收拾打包,准备明天就转场。 有喜讯又有客人,热情的篝火立刻热热闹闹地燃了起来,大锅的肉煮的酥软喷香,烈性的马奶酒的酒香在歌声中飘荡。爷一个年轻的草原游医,自然不可能在帐篷里窝着,便也跟他们一起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哈哈大笑地看着女人们在这天赐的筵席中欢乐地又跳又唱! 阿斯丽大妈的小儿子竟然弹得一手好弦子,更难得是有一副连草原上都珍贵的好歌喉。酒酣耳热,他兴之所至,在给我敬酒被我半醉地推拒之后,拿过弦子一阵急弹,在所有人有节奏的呼喊中,对着我放声歌唱! “草原的夜色醉如酒哎,亲爱的朋友请你喝一杯!喝了醇香的马奶酒哎,温暖的帐篷请你睡一睡!阿肯姆的歌声虽不是草原最美哎,请游医歇下耳朵听一听!歌声里有阿肯姆最诚挚的敬意哎,阿肯姆敬的马奶酒游医要喝个干净!” 粮食是草原上很珍贵的东西,粮食酿成的酒更是珍贵。草原上的汉子给你敬酒是绝对的尊敬,一般来说人家敬酒你非不喝那就意味着看不起人,相当于对敬酒人的侮辱,引起的不是不欢而散就是愤怒的殴斗。爷酒量不佳,但草原上的规矩爷懂。自己的梦么,办法自然也是有的。 阿肯姆的弦子未停,我已经站起来笑着看着他,嗓子里鼓起豪爽朗然的男声,跟着他的节奏唱了起来:“阿斯丽阿妈亲热如姆妈哟,让游医的心头醉了醉!阿肯姆的歌声如明月哟,让游医的心中醉了醉!温暖的帐篷如云朵哟,让游医的心中醉了醉!美丽的姑娘如花朵哟,让游医的心底醉哟醉!” 第125章 困惑 一边唱我一边笑吟吟地端着酒碗向刚才跳舞时一直眼睛亮闪闪看着我的阿肯姆的小妹妹走去,一碗酒双手举过胸前继续唱到:“游医的心头有月亮哟,不能把阿肯姆美丽的妹妹来喜欢!游医的头上没有帐篷哟,不能把阿肯姆善良的妹妹来照看!游医的行囊中没有珠宝哟,不能给阿肯姆可爱的妹妹来佩戴!游医只有手里的这一碗酒哟,承载着游医和阿肯姆共同的心愿!” 单纯善良的草原姑娘听着我的歌声眼眶失望地潮湿了,但最终还是湿着眼眶咧开嘴看着我笑了。她不但听懂了我的歌声,也感觉到了我诚挚的欣赏和单纯的喜欢。有时候喜欢真的不需要得到多少回报,这么一点点,姑娘已经知足。 我更加欣赏这个虽不十分美丽但可爱的姑娘,捧着酒碗来到她面前柔声清朗地唱道:“美丽的姑娘每一个都是天上掉下的珠宝哟,你就是其中一个!无论最后滚动在谁的胸口哟,都是那人最珍贵的福泽!” 姑娘喜悦的眼泪滚落脸颊,看着我笑,毫不犹豫地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此时弦子已停,阿肯姆想要撮合我和他妹妹的好意已然无法继续,几个哥嫂脸色都有些不好,场面微微尴尬。我洒然一笑,接回姑娘手里的酒碗双手奉还给阿肯姆,拿过阿肯姆手里的弦子,盘坐在地弹起了一首欢快有力的曲调: “昨日雨水落哟嘿,草儿唰唰笑!今日太阳升哟嘿,马儿咴咴叫!草原的儿女如雄鹰,吼吼嘿!不惧艰难不惧困,吼吼嘿!今日有酒今日醉,吼吼嘿!英雄到老不言悔,吼吼嘿!弯刀寒,奶酒烈,草原男儿有热血!天命天赐天来收,雄鹰展翅不回头!” 我的放歌不是简单的放歌,我的曲调不是复杂的曲调。我并不精通弦子,但简单的节奏让我弹拨出了铿锵的豪情。我不是男儿粗犷的真嗓音,但朗朗的歌声中糅合着我天然的精神感染力。从我上一世开口唱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只要我唱歌,没有人会不被我歌声中的意志征服! 这就是精神系大能的天然福利!艺术是心声的表达。论这个,谁能胜过我? 一个女孩子的追求被拒算什么?草原儿女心怀广阔,如雄鹰翱翔在天际,岂能被这么一点小小的事情所绊?正如我歌声里所唱的,天下雨了草儿会欢笑,太阳升了马儿会欢笑,草原的儿女从不抑郁在一时一事里,因为他们的家是一望无垠的广阔天地! 阿肯姆、他的哥哥嫂子、妹妹,整个篝火旁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跟着我的歌声高歌起来,整个草原的上空仿佛都回荡着我们集体合唱的歌声:“……弯刀寒,奶酒烈,草原男儿有热血!天命天赐天来收,雄鹰展翅不回头!” 第二天天快亮时,我半醉半醒地挣扎起来,发现自己还在梦里。篝火已经熄灭,除了老人和妇孺回了帐篷,男人们都醉卧了一地。我把压麻了的一只脚从阿肯姆的身下抽出来,背起道具药袋站起身晃了晃脑袋,摇摇晃晃地往帐篷那边走,正好看到阿斯丽阿妈帐篷里出来。我一把握住她的肩膀迷迷糊糊地说:“阿斯丽阿妈,谢谢您的款待,游医要走啦!” 阿斯丽阿妈反手牢牢地握住我的胳膊,焦急地道:“孩子,你再等一等!那个姑娘不行了!” 我很头痛地被阿斯丽阿妈拽着按到了病人的床前,眼睛还醉眼朦胧地看不太清东西,我抱怨地闭上眼睛揉着发疼的脑袋:“阿妈!我的好阿妈!我昨天清醒的时候都救不了她,这时候我还醉着,她又病得比昨天重,你是想让年轻的游医手里沾上罪孽吗?” 可惜,经过一夜一起喝酒吃肉唱歌跳舞,阿斯丽阿妈就像草原上任何一个淳朴的牧民一样,已经完全把我当自己人。她固执地拽过我的手按到病人的额头上,声音严肃而急切地说:“好孩子,你是游医,见死不救才是罪孽,救了却救不活的话天神是不会怪罪你的!你快给她看看,她真的快不行了!” 阿斯丽大妈没说谎,这女人真的快不行了。至少阿妈拉着我的手按到的那个额头火烫火烫,已经完全超出了人体能承受的程度,也不知道是怎么保命的,估计是她男人用内力吊着,要不然早就该死了!可是我真的不想惹麻烦,更不想善良的阿斯丽阿妈一家人惹上麻烦。我哀叹一声阿斯丽大妈怎么就这么善良,但哀叹完了,却不得不要过凉毛巾冰了冰自己的眼睛又擦了把脸,万般无奈地看了阿斯丽大妈一眼,重新坐在了病人炕前。 那个无声无息的人依旧无声无息地没有存在感,但病人的手腕却已经翻开放在一旁。我瞧着那只手腕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猜测他不懂戎语,便低声用戎语嘀咕:“还翻手腕,以为草原上的游医都是中原望闻问切的弟子么?”真是的,老子又不是真的医生,不会诊脉好吗? 我一抬眼去看病人的脸色,惊讶地发现病人的脸竟然除了额头都被一块丝帕遮着!要不是丝帕的口鼻部分随着呼吸在起伏,老子准以为这是一具死尸! 我靠!这是个冬瓜意思?怕老子觊觎他老婆的美色? 我盯着那张丝帕,愤然责问的目光瞪向炕上另一边那个没有存在感的人。他既没有抬头也没有抬眼,却似乎立即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眸看了我一眼,愣了一下,皱眉垂眸动了动嘴,却没有说什么。 我忍住气,扭头对阿斯丽阿妈说:“阿妈,你们家有人懂得中原话吗?” 阿斯丽阿妈焦急地摇头:“我们都不懂!好孩子,你别计较她是中原人不是中原人了,救了这孩子的命再说!” 阿斯丽阿妈的善良让我的怒意都忍不住柔软。我叹息了一声安慰她道:“阿妈,我会尽力的。可是你不知道,中原人的臭规矩多得很,我就怕我们救了他们,反而还被他们责怪,甚至翻脸不认人,对我们恩将仇报!” 阿斯丽阿妈却不肯信,坚定地说:“阿妈看人看了一辈子,不会看错的!这两个孩子眼神都很纯真,跟你一样都是好孩子!你尽管救,阿妈保证他们不是你说的那种中原人!” 对这样善良坚定的一位老人,我无话可说,只得放下药袋道:“那好吧阿妈,我试试看。你先出去吧,帮我端些热水来,然后帮我守着门。这位姑娘的情况很严重,我可能得脱掉她的衣服看看她肋骨的情况。” 在阿妈看来这是很正常的要求,她立刻出去帮我端来了热水,然后亲自守在了门口。 我瞧了“不存在”一眼,拿不准这两人到底是不是夫妻。但既然以夫妻之名住在这里,我又跟他“语言不通”,那就只能当他不存在。 我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拿病人脸上的帕子。那人身上的肌肉绷了起来。但盯着我移动的手指,到底没有太愚蠢地阻止我去看病人的脸。 我看到了一张看着很美丽的脸。连我都看着美丽,估计这姑娘在别人眼里应该倾国倾城。我感觉到“不存在”的目光在我看到姑娘的那一瞬紧紧地盯着我的神色。但我除了在心里给他一个大白眼,实在无话可说。 以为谁都对美人有感啊?切!老子才不稀罕! 脱衣服什么的,如果伤势需要的确是必要的。但我当然不必真的脱了病人的衣服才能给她检查。她男人护她成这样,我要真下手脱,估计他得跟我拼命! 这个男人完全收敛着自己的锋锐杀气,我有些犹豫,无法判断在他面前使用精神力有没有暴露自己的危险。自从君息烨完全压制住我,并且使用阵法屏蔽过我的精神力之后,我对这一点已经不能再妄自尊大地自信了。 我一边装模作样地试探病人的呼吸,又把手心按在她火烫的额头上,看似在试体温,其实小心翼翼地——探出了精神力! 病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几乎是在濒死的边缘,当我的精神力刚刚包裹住他已经开始游离的魂魄时,我自己突然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攻击! 我不知道那一瞬间是千分之一秒还是更短,但我坚决地相信,有一丝极其微小的能量一样的什么东西从什么地方突然钻进了我的——我甚至不能判定是身体里还是魂魄里! 难道是上辈子所说的巫蛊?我受到的惊吓简直难以描述!我吓得整个人的精神力都条件反射地爆发了出来,攻击向了我潜意识里最可能攻击我的人——那个“不存在”! 这一击足以把任何一个武林高手瞬间变成白痴!但就在攻击刚刚要轰击在他眉心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的眼神! 他正盯着我手下长久按着的病人的脸,眼中满是焦急、担心、坚定、隐忍而决绝的眼神,唯独没有攻击到我应有的得意!看来,不是他在攻击我! 而同时这个眼神让我心神又遭轰然一击,本来凝结成束的精神力奔流四散!——我见过这个眼神!我绝对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眼神! 第126章 橙,黄 这个人不是敌人!不是坏人!他是……他是…… 我没有想起他是谁。我被自己骤然四散的精神力狠狠地晃晕了!眩晕中感应到他内力虚空精神耗尽,整个人也是靠着一丝意志在强撑着……就在这时候似乎刚刚那种被蛊虫咬到的感觉又对我来了一下……但我已经完全无法分辨。我的手紧握着炕沿,感觉自己也是摇摇晃晃,满头大汗,坐都坐不稳,不得不闭上眼睛,收回手,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而与此同时,他和病人也突然失去意识倒在了炕上。 该死的,这个梦太诡异了! 可是到了这种时候,我还是没能醒来,也没能从他那个眼神的影响里摆脱出来,对他的昏倒竟然感觉到焦急忧心,鬼使神差地从药袋里抓出一把草药丢在热水里,伸手去把他推醒,示意他自己给病人擦身。又掏摸掏摸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倒了个底儿掉,倒出半颗干瘪残缺的药丸来,抖着手放在他手上,让他喂给他女人吃下。 那是我最后的半粒起死回生的药丸。 我就是……不想让他为了救老婆的命,而丢了自己的命! 做完这些,我调息了一下就背起药袋勉强站起来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却听身后一个虚弱却沉静的声音突然以戎语道:“我们也许不能以性命来回报你今天的救命之恩,但绝不是你所担心的忘恩负义之人!” 是那个“不存在”。 我惊了一下,脚步一顿。但也只是一顿,便继续往外走。 这个梦到这里太乱了!我在梦里筋疲力尽,我要休息,我必须要离开这些奇怪的人去休息! 我回到自己的小帐篷里呼呼大睡,满心期盼着一觉醒来睁眼发现自己真的醒来了,君息烨就在我身旁。 可是等我醒来我失望了。我依旧在梦里,找不到醒来的方法。 我没有理会“不存在”宁肯暴露自己会戎语也要突然说那样一句话是想表明什么,头也没回,出了帐子就跟阿斯丽阿妈告别离开了。 我有一种庄生迷梦的荒谬感,不知道这个梦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时空错乱的感觉。我任由这种感觉浸着我,随便召了一匹草原上跑惯了的黑烈马,理所当然地带走了马匹原主人的所有行囊,躺在马背上漫无目的地地流浪向远方。 除非我想,没有人会找得到我,因为这是我的梦,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去向何方。 我睡在马上任马儿拉我去它想去的任何地方,彻底地放松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几个日夜之后才彻底休息过来,躺在马背上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眼,我被眼前的草原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那个……和那个……是什么颜色? 我面前的草原上百花盛开,马儿正在草地上徜徉。我看到了绿色的草和蓝色的天,可是绿草丛中那两种比白色鲜艳、比蓝色明亮的美丽颜色是什么颜色?怎么那么好看?怎么竟然能那么好看? 我迫不及待地滚下马鞍,扑过去摘起那两种颜色的花朵,久久地陷入纯粹的喜悦激动里!我几乎听得见胸腔里心脏的欢歌,看得见心尖上绽开了美丽的花朵! 我又多看见了两种颜色!除了黑白灰,我现在已经能看到四种颜色了! 一个牧羊的老人告诉我,那是黄色和橙色。 我兴奋地在草地上奔跑,采了一大把黄色和橙色的花朵结成花环戴在头上、脖子上、插在衣襟上!我最后倒在全是这两种颜色鲜花的草地上,四仰八叉傻笑着看着头顶的蓝天,任这新鲜的喜悦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心房淹没、下落、再淹没、再下落…… 这要是真的,多好!多好! 好久之后,我忽然一骨碌坐起来,跳上马背打马飞奔!梦里既然能看到了,说不定现实里的我眼睛也已经能看到了呢? 还有,这次我是为什么看到的? 梦里的人福至心灵,我忽然觉得我把君息烨惹生气了的那个玩笑如果是真的呢? 我第一次看到绿色是在泊牵在危难中抱过我之后,第二次看到蓝色是在花辞打斗中昏倒碰到我唇上之后。而这次我在梦里看到新的两种颜色,是前面的梦里尝到了那两个人的血味并被一种细微的能量“攻击”钻入身体之后。 会不会这些都跟乌云珠有关? 乌云珠是真正的长安公主,泊牵是长安公主的殿前仪官,花辞应该至少是她的医生。另外那两个人的身份我不知道,但乌云珠既然对其中一个有感觉,应该也是跟她有关系。 我四处找牧民打问,用了四天时间终于找到了阿斯丽阿妈一家转场后的地方。可是我还是来晚了,那两个人在我离开的当天也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阿斯丽阿妈一个劲地夸我医术好,说那姑娘走的时候已经退烧醒过来,人也精神多了。小夫妻俩留下了好多金银给她,还说实在不足以酬谢她的善意和恩情。 阿斯丽阿妈说着就要拿那些钱给我,说明明就是我救了他们的命,他们这是谢不到我才不得不放在她这里。我自然不会要她一个子儿,用力地抱了善良的老阿妈一下就上马离开了。虽然如今的生活只是一个梦境,但梦里有如此善良热诚的老阿妈,依旧让我感到温暖。 离开了阿斯丽阿妈的帐篷,我信马由缰地在草原上游走,已经放弃了追踪那两人的打算。我知道如果我决心追赶,就像从缅城追赶那施法的老混蛋一样,一定可以追得到。可是追到之后,他们能告诉我我突然获得某种色觉的原因吗?我敢打赌,他们根本就一无所知! 这几天支撑我的兴奋感此刻终于退落到正常水平。我望着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看着新认识的黄色和橙色,在已经渐凉的秋风中裹了裹肩上模样潦倒的大氅,叹息着离开了。 可惜只是一个梦呢。 如果真的我又能看见两种颜色,跟君息烨在一起时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既然是个梦,自由自在地游荡时,我会很放纵地想起那些我给君息烨的承诺:答应要和君息烨在一起、答应给君息烨生孩子,甚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答应如果他能做到横扫天下、富可敌国、美绝人寰,又干干净净没碰过别人,我就娶他做我的正室老公。 想起这些我会扬起嘴角,一个人傻呵呵地笑起来。这时我就觉得,如果君息烨也能在梦里出现,那么我们在梦里试着做一回夫妻、生养几个小屁孩子围着他叫爹爹,这梦大约也就不嫌长了…… 我没有办法从梦境中醒来,便干脆自由自在地在草原上流浪。 草原是个好地方。它不仅只有一望无尽的草地,走到边际了还会有沙漠、会有冰川、会有丘陵,会有沼泽。还会有各种美丽的湖水和神秘的泉眼。 我早已换上了戎人年轻男子的装扮,只是懒得打理,虽然自觉舒服洒意,但落在别人眼里难免落魄。可我并不在意,干脆就以草原上落魄游医的身份游荡着,不管到了哪个部落的帐篷,总能靠着一手随性而为的“医术”有肉吃、有酒喝、有歌舞看。 我越来越喜欢草原上的生活方式。大块大块的手抓肉、大碗大碗的马奶酒、热烈奔放的歌舞、苍茫天地间无所顾忌的高声放歌,这一切和着无边无际的蓝天和绿地、黄沙和茫茫白雪一起,让人的心彻底放空。 我不知道乌云珠的这具身子还藏着什么我不知道的奇异。但是我喜欢完全融入草原的这种感觉。我轻易地就学会了草原上的语言、饮食、习俗和歌舞,并且在这里虽然是流浪,却有种回家的感觉,走到哪里都觉得亲切,见到每一个陌生人都觉得是久别的族人。 草原上普通的牧民全都热情好客,或许就是骨子里有着与我同样的感受和心境。 一年多之后…… 在这个真实的梦境里游荡了这么久,我发现这个梦仿佛要一直持续下去,而君息烨却好像根本不会在梦里出现。于是我做了个决定,要在梦里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去探一探那些在乌云珠的心里念念不忘的人——曾身为她阿爸阿妈的人。 如果乌云珠是曌皇生的,从血缘上,幻青越夫妻是我这具身躯的舅舅和舅妈。而如果其实她不是曌皇的亲生女儿,那越王夫妻就应该是乌云珠真正的亲生父母。 我骑马站在山顶,遥遥看着遥远天际处那一片白蘑菇一样的帐篷群。那里,是戎国版图上这一小片草原的主宰,戎国的琪琪格公主和她的丈夫——大曌朝越王幻青越的家! 我站在山顶上凝立良久,忽然打马下山,跑去坡下山泉处“照镜子”。 因为是个梦,一年多来我没有注意过我的仪容,甚至有意显得潦倒落魄不修边幅,可是此刻我忽然想看看自己的样子,看看自己撤掉精神扭曲之后梦里的样子,看看如今已经快要十八岁的自己长成了什么模样,会不会有可能跟山下那片草原化了的奇特宫殿里,那对尊贵的夫妻长得很像很像? 第127章 有一种亲,叫骨血亲 这个想法很无稽。因为即使身躯是,我也不是。可是梦里嘛,我心里有冲动想让自己看一看,那就看一看。 于是我洗干净脸,甚至还洗了头发,用手指仔细地梳顺了。低头看到身上脏兮兮乱糟糟的男人袍子,我皱了皱眉把外袍也脱下来扔在一边,只穿着长长的内袍和靴子,披着头发来到了泉水边。 然后我就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长发飘飘的倒影,竟然有一种奇异的美丽!我一时来不及惊诧别的,因为此刻更让我震撼的是水中的倒影那完完全全的陌生感!我第一次,在自己的飒爽英姿里面,看到了一种别样的雌雄难辨的美丽。这辈子做少年太久,除了在君息烨身边,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女孩。所以此时,我一时没法相信这个超越性别的丽影是我自己的倒影! 我就那么愣愣地看着那微微荡漾的丽影,傻乎乎呢喃了一声:“你是……乌云珠?” 没有人回答我。水中的影子随着我的说话嘴巴微动,没有声音。 我突然跳起来,脱去衣服跳进水中。水面碎开混乱的波纹,再也不见倒影。我仔细地清洗着身体,裹好一年多来迅速发育的身体,恢复了刚刚的男人装束。 不经意间侧首,看到再次平静的水面上映出我寥落颀长的身影,我骤然回头扬起马鞭,抗拒着心里那种乱七八糟的感觉,打马飞奔。 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侧面的一片山林里突然冲出一队人马,呼喝着朝我追来。 我惊诧地慢下马速朝后看去,遥遥见到这一群人个个服饰精美,人人挽弓搭箭,来势汹汹,呼喝的喊声却很是兴奋,竟像是草原上的一群猎手见到猎物的样子。 我顿时心生警惕。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眼前情形显然对我不利。 我没有立刻逃跑,而是眯眼估量了一下对方和我的马匹和背后可能有的形势。草原上马匹众多,尤其是野马更加彪悍,我早已不再随便使用坐骑,现在胯下的马儿是草原上纯野生的野马,而且是我遇到的那一群野马的头马,牧人们称之为儿马子。论跑,他们的马虽然都极好,但一定跑不过我。但他们的服饰和张狂劲儿让我皱眉。 这绝对是一群背后还有强大势力的家伙。我可以逃脱这一队人马,可是等他们抓不住我转而让其他人合围呢?如果我因此陷入越来越多的包围,是不是有点儿太麻烦了? 到那个时候,还得要问现在的这一小群人,到底追我干什么。那还不如如今只面对他们的时候就搞清楚。至少我有这个自信,来到戎国广袤的大草原快两年了,我走过无数的部落,只给过牧人和牲畜救助,还没有得罪过任何一个部族。 然而我竟然自信错了。我这边拨转马头打算迎上去好好跟对方把事情了解清楚,对方飞速奔驰的队伍里却突然冲出来一匹头马,马上坐着一个八九岁的服饰异常精美的孩子,一边朝我弯弓搭箭,一边发怒地高喊着:“跑啊!作为猎物竟敢不跑!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小孩子力量不足,箭矢距离我的马尾还有一段距离就掉落了。可是随着他发怒的命令,所有人都开始呼喝着向我射箭,这一群人的箭术极佳,全都不射致命处,精准地围着马蹄四边和我身侧驱赶。 我的儿马子愤怒起来,嘶叫着开始挣着缰绳,强烈地向我表达着想要冲过去踢死他们的冲动。我也他奶奶的怒了!这是哪儿来的臭小子?草原上没有仇怨的人都敬重男子和勇士,除了掳掠妇女,还没听说哪个部落会捕猎一个游医!看他们的装饰,又这么明目张胆地出没在离王帐这么近的地方,该不是越王的人? 越王…… 我突然箭一般冲了出去,在对方惊讶和兴奋的呼喊声中和我的儿马子融为一体,精准地躲开了所有的箭矢,直直朝着那个小屁孩儿冲去! 小屁孩儿大惊,但马上兴奋地亢声大叫道:“射他!把他给我活活地射下来!让马拖死他!” 我大怒,甩出了肩上的药袋子抡起来,片刻间收卷了好几只箭矢。双方距离越来越近,我精神力精准地笼罩住对方每一个人的动作,一到距离合适时,立刻徒手将抓到的箭奋力甩了出去! 看着身边骁勇的帮手们成片地倒下,眨眼间就剩下自己,小屁孩脸都吓白了!突然调转马头哭喊着朝王帐的方向奔去:“母妃!母妃救我啊!吉尔佩遇到妖怪了!” 母妃…… 我只觉得身体里的血直往头顶上涌,手里留下的最后一支箭“咔”地一声折断在手里! 儿马子有了我的精神加持,本就高傲的脾性更是睥睨群马。快追上那叫吉尔佩的小屁孩时,儿马子像发怒的王一样一声怒嘶,吉尔佩那马蹄子一软就往地上栽去! 吉尔佩吓得魂飞魄散,叫声都破音了。我后背也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拼命纵马过去,将将赶得及在他活活摔死之前把他一把从马身上捞了起来。 我把他按在马鞍上照准屁股一顿胖揍,揍了好几下这小子回魂了,哇哇地吓哭了。 我不管,继续打,直打得他屁股都肿了,疼得连刚刚的吓都又忘了,挣扎着拼命地想从我这个恶魔的手掌下逃脱,才冷哼一声一把把他从马背上甩下去,一手拎着他的两只脚,就让他那么头朝下在飞驰的马上吊着。 吉尔佩几乎要吓昏了! 我则是满腔硬硬的梗阻,抓着他两只小脚腕的那只手青筋暴跳。这一刻我完全不理智,也实在是没任何心情去理智。我就这么倒提着越王的儿子直冲向了那一片王帐,在卫士们的惊呼声中直入那一整片帐篷群的中心。 所有人都把拉圆了的硬弓朝向我惊怒地喊叫,可是谁都不敢射!我的儿马奋蹄飞奔,吉尔佩在失魂地惨叫,谁敢射我,我只要一撒手,吉尔佩就是立刻折断脖子摔死的下场! 王帐前静静地立着一群人,自从来到他们身前百米,我身后呼喝着跟着的人全都闭嘴止步。最后,只有我一个人的马蹄声和吉尔佩惊吓的哭喊声回荡在空气中。 百米的距离在儿马子的马蹄下片刻即至。我像一只失去控制的离弦之箭一样纵马驰来,直到那群人面前五米处才突然控缰下马,那群人中间的那个人竟然一直稳稳地站在那里,纹丝未动! 我的目光早已不受控制地盯在这人身上。仅仅是这样看到他,那种奇异的让我想要浑身颤抖的哭泣感便一阵一阵地袭来,与其说我是怒不可遏地跳下马,不如说我是颤抖着掉下马来。 什么也无需问了,什么也无需说了。这一眼我已经确定无疑地知道,乌云珠到底是谁的孩子。 我的脑子轰轰地响,双拳紧握,全身发僵,用尽全身力气保持双眼直直地瞪着眼前渊渟岳峙的中年美男子。我不知道吉尔佩是什么时候从我手中落地,连滚带爬地跑到一边去的,也不知道身后的一群人是什么时候围上来,把弯刀架在我后颈上的。我只是瞪着他,就那么瞪着他。 比我高。高出半个头去。精美威严的草原王服穿在他身上真好看! 长得也好看。比上辈子的老爹还要好看。不愧是世世代代的女皇搜集天下最美的男子生下来的。 气质真好。通身无须遮掩的尊贵从每一个毛孔里那么自然地散发出来,天生让人膜拜。 他的眼神让我几乎支撑不住,深邃、平静,大海的波涛在他眼里仿佛都不过是一粒尘埃。 我努力努力地瞪着他,整个身体紧绷,拼命地想要从眼睛里聚集起应有的被他顽劣不堪的儿子当做猎物的愤怒,却徒劳地只聚集起了越来越多的雾气。 乌云珠,你给我滚! 我不是你!我不是你! 我根本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我想我此刻一定眼睛发红、神情扭曲而奇怪,因为越王突然露出怜悯的神色,然后果断地挥了挥手,让我身后所有人都退下了。 “是不是吉尔佩带人追杀你了?”他关切地看着我询问。我没有回答,盯着他,脑子里只在想,这声音真好听,温厚,像我洗过最舒服的温泉水。 他身旁的一个壮汉拔出弯刀吼了起来:“你聋了吗?王爷在问你话!” 越王眉头一皱,看了他一眼。壮汉立即抽刀退了回去。越王不厌其烦地再次和声问我:“你是个游医?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吉尔佩莫名其妙地带人追杀你?” 我这次倒是打算开口了。因为那壮汉让我回复了清醒。可是没等我开口,吉尔佩拽着一个女人怒气冲冲地冲了出来,指着我哭叫道:“母妃,就是他,就是这个妖魔!他用手接住了所有的箭!他只用手!只用手就射死了我所有的人!他打我!一路上打我,还把我倒吊在马上!母妃,母妃……” 我再次僵木,一寸一寸地扭过头去,去看那个原本乌云珠也该叫一声“母妃”的人! 第128章 越王 真……漂亮啊!我呆呆地看着她黑黑的怒火明亮的大眼睛、弯弯的细长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嫣红的丰润唇瓣,那种想哭的感觉一直透入到骨髓! 我拼命地把视线往下压,看到她白皙的玉颈上挂着的七彩珠饰,看到她珠圆的香肩,看到她高耸的胸脯,细而柔韧的腰身,看到她笔直圆润的长腿,甚至是身后圆而翘的臀。 我神游物外地想,也许不是呢?我的身材永远平板,上下两辈子都不曾有王妃十分之一的火爆。不过,她真漂亮啊! 我傻乎乎地忽然想到之前照着泉水看到的自己真正的面容,也许,也只有面前这一对绝世难寻的美人夫妻,双双身为王族子女的父母,他们两人的血统融合出来的混血女儿,才能让乌云珠的一张脸长成这么惨绝人寰地美丽? 我心神不属地发呆,没有注意到王妃飞快地朝我走来,路上一把抽出了一名侍卫的腰刀,二话不说就朝我砍来! “琪琪格!”越王怒喝一声,替我抓住了弯刀,扔在了地上,“不要再胡闹了!” “我胡闹?你有脸说是我胡闹?”王妃满面愤怒地扭头看他,吉尔佩探头探脑地躲在母亲身后。王妃一把将他拽了出来,狠狠地推向自己的丈夫,“我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孩子你觉得不满意是吗?每天每夜都恨不得他死是吗?来!不用借别人的手,现在就当着我的面砍死他!” 吉尔佩吓得又哭了起来,扑回来抱着王妃的大腿:“母妃!母妃不要让父王杀我!吉尔佩听母妃的话,吉尔佩再也不去打猎了!” 王妃却瞪着丈夫怒道:“凭什么不去?去!母妃从你舅舅的王帐再给你调人,陪你去痛快地玩!你是母妃的儿子,大汗的亲外甥,我看谁敢不让你在戎国的草原上做你想做的事!” 越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琪琪格,不要闹了!你这样只会害了吉尔佩!” “我害了他也比你害了他好!”王妃反唇相讥,“我的必拓倒是教养得好,可你把他留下给我了吗?我的孩子……”王妃牙齿咬得咯咯响:“我的孩子的主意你都要打!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一次次听了你的话,做了让我永远后悔的事情!幻青越,你休想!你休想我再遂了你的意!吉尔佩我爱怎么养就怎么养,爱怎么教就怎么教,不要你管!” 我在她没说出口的那半句话里晃了一下。那句话中间的那个停顿,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必拓,是乌云珠的哥哥,幼时的梦里最亲近的人,那个从小被送到曌国当人质的孩子。一个他国的人质,独自远在异乡,好不容易盼来自己妹妹变成长安公主也去了曌都皇宫,便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这个三岁的患病的妹妹。 而对于他们俩的母亲而言,长子被送去当质子应该就是剜心的痛,而十八年前,王妃挺着大肚子欢喜无限地跟着丈夫去曌国,满以为只是去看望自己思念的儿子,却不想连肚子里怀着的那个女儿也被曌国一并盯上了。 我不知道在现实里明明乌云珠三岁就死了被我替代,是哪里来的跟哥哥后来的记忆,但此刻在梦里,看到王妃因为两个孩子的离去如此痛楚,我突然很想哭…… 乌云珠,你其实很幸福! 王妃对越王的斥骂完全无所顾忌,只除了没有道破乌云珠被丈夫生生夺走以女皇的孩子的名义送走。她句句拿必拓或“孩子”说事儿,咬牙切齿、滔天愤怒。 越王沉着眉试图劝解,可是几次开口都被王妃骂了回来。越王身边的人全都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完全无视着两人的口角,反而把更多好奇的眼神投在我的身上。 我其实也满无辜的。我本就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最初的震动过去,两夫妻俩吵得久了我也就啥感动都没了。跟对面那群人无聊地对视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看向了王妃身后一直偷偷拿眼睛瞄我的吉尔佩。 吉尔佩早都不哭了。我实在怀疑哭只是他一贯的手段而已。见他看我,我眼一眯,吉尔佩吓得“啊”地一声大叫。越王的手下哄堂大笑起来。 夫妻俩骤然停止吵架,王妃怒吼道:“笑什么?” 刚才那个冲我拔刀的壮汉揉了揉鼻子道:“王妃,我们不是笑你和王爷的,实在是小世子他……” 王妃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头怒问吉尔佩:“好好的你突然嚷什么?” 吉尔佩抱住母亲的袖子指着我哭道:“母妃!他瞪我!” 王妃唰地转头,恶狠狠地看我,却是对越王说话:“幻青越,这个人你今天到底是交不交给我?” 越王无奈地看了妻子一眼,扭头却是很肯定地说:“琪琪格,我说了,不要再胡闹!” 王妃气得浑身颤抖,指指我又指指越王:“好好好,幻青越,儿子不在你眼里,我不在你眼里,现在草原上一个落魄的游医在你心里都比我们娘儿俩重要!你好,好得很!这次去曌国,你就回去吧!回去吧!草原上不缺你一个越王,我的儿子不缺你这样的父亲!” 王妃拽着吉尔佩愤然离开,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越王。越王的脸色很难看,但还是对我笑了笑:“女人的气话,都不要当真。” 我心想着一个入赘的男人被妻子往回赶,心里应该是难受的。但看着这个无情无义地把儿子女儿都送给自己母家的男人,又觉得未必人家这么觉得。 越王忽然向我走来,温和地对我道:“我为吉尔佩的鲁莽向你道歉!更抱歉的还有我自己。可能你不太清楚王妃的为人,吉尔佩想的事她是一定要为他做到的。王妃的弟弟是当今戎国的大汗,如果我现在送你走,出了我的领地她立刻可以抓到你。” 我看着他,不明白他对我说这些是想要做什么。 他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愿意暂时做我的护卫吗?抱歉,我知道你的身手非同寻常,并不怕事,可是好汉难敌群狼,除了我的身边和我即将要去的曌国,我真的担心我保护不了你。” 我愕然地望着他,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不挟私,不报复,不偏颇,不畏惧。一个刚刚差点杀了他身边唯一的儿子的人,他竟然为了保护他,要留我在身边? 这是那个把自己亲生儿女一个个送走的人吗?乌云珠,你到底有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换上了跟那个壮汉一样的服饰,跟在了越王的身边。 因为据说越王夫妻已经接到邀请,要赶赴曌都去参加曌国公主分封夫郎和继承太女之位的大典,至少要几个月才能回来,越王这些天一直忙着交待离开后的事务,并准备在走之前用10天的时间快速地巡视一遍领地上主要的几处大的营地。 每天天不亮他就会起来处理事务,有时候亲自去见一些族里的长者,有时候是处理各种公务。他每天都从早晨一直忙到半夜,时间安排得很紧,可是却从不显得匆忙,永远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 他处理事务的帐子里什么都有,包括床榻。我以为是因为这两天比较忙的缘故,可是顾克尔——就是那个吼过我的壮汉告诉我,越王就住在这里。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琪琪格公主不让越王上床。 王妃出嫁前就是草原上最尊贵的公主,侍卫们有时会习惯性地这么称呼她,有时则称呼她王妃,很随意,却很尊敬。而越王似乎也从不计较底下人到底怎么看他们夫妻。 我觉得很奇异。如果说王妃的受人尊敬是因为她生来尊贵如今更尊贵的身份,那么越王在这里备受尊敬又是因为什么呢?要知道,草原人是极其看不起入赘的男人的。尤其是从女尊国过来的只能嫁给一个女人的男人。草原上的男人都是以拥有一群女人和奴隶为荣的。 就靠越王那一身的气度,和做事的勤勉?那简直就是扯淡!草原的勇士不看重这个。 几天之后,我和顾克尔跟着越王去巡视,才恍然找到了答案。 每来到一处营地,越王都会很熟稔地走到一些帐篷里面去,看看织毯子的阿妈,告诉她她的染料还可以如何调配以便卖的更好,摸一摸口袋里的粮食,告诉族长怎样存储和使用可以让这些粮食喂饱更多的人。他走进羊群、牛群和马群,准确地告诉牧民哪些牲畜可以留作种畜,而哪些则不行。最后他会集体会见所有求见他的牧民,一一回答他们放牧、生产、甚至是医药方面的疑问,毫无偏私和保留地将自己渊博的学识教授给这些渴求的人们。 看着牧民们景仰如视天神的眼神,我忽然觉得这样的越王真的就是这整片领地上的守护神!饥饿的人他给他们温饱,困顿的人他给他们生路。他在的岁月里这片领地和曌国之间已经二十多年没有战乱。男儿无需掳掠,女人和孩子不必流离失所,人们吃得饱、穿得暖,任何时候只要见到他,都可以解答心中所有的疑问! 怪不得他只带我们两个人就敢在自己的领地上巡视,因为这里到处都是他最虔诚的信徒、最忠诚的子民! 第129章 欠揍 巡视最后一处营地的时候,看着他坐在一大群安静的牧民当中解答着人们各式各样的疑问,我捅了捅顾克尔的胳膊:“越王怎么懂得这样多?这么多的知识,他是怎么学会的?” 顾克尔近乎膜拜地看着自己的主子,骄傲地回答:“那是天神赐予王爷的神奇能力!凡是看过的书、见过的事、听过的话,王爷全部都能记住!寻常人学一辈子才能学会的本事,王爷一遍就够了!王爷是天神赐给我们的福祉!在这片草原上,王爷就是我们的天神!” 我心里一震,低下头掩去了自己的神情。我以为,是自己带来了上个时空的异能,我竟然从来不曾想到,乌云珠原本就有她父亲的强大精神力的遗传! 我被强烈地震撼到了!我真的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也许就是因为她难以承受那样强大的遗传基因,所以三岁前才一直昏睡?而我这个异能的魂魄,只是唤醒这种基因的一颗种子? 出去十天终于回到王帐,越王解下披风随手递给我,步态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小游医,我稍休息一下,劳烦你在门口帮我守一守,在我睡醒之前让禀事的人先等等。顾克尔,你去王妃那边通知一声,说诸事已经齐备,明日我们就启程出发去曌国,赴公主选夫的仪典。” 看着他自己上塌盖好被子疲惫地闭上眼睛,我轻轻地挂好披风,垂下帐帘出去守门,望着蓝蓝的天空发呆。 一粒石子忽然打在我的衣襟上。我扭头看去,就见吉尔佩正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拿着弹弓探头探脑。见我扭头,嗖地躲在了树后。 我扭回头,不理他。 过了一会儿,他按捺不住,又偷偷摸摸地打过来一颗小石子,擦着我的后脑勺过去。我动都没动。 他咬牙,正要瞄准再次射击,顾克尔回来了。我示意他继续守着王帐,顾克尔扭头看了看树后缩起来自以为谁都没发现他的吉尔佩一眼,大嘴一咧猛点头。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一把捂住吉尔佩的嘴拎起来就走! 我住在侍卫的营帐里,帐篷里住着我和顾克尔、还有王爷的另一名侍卫神箭手木赛。木赛没跟我们去巡视,在王帐值守,换了班正在帐子里睡觉,见我抓了吉尔佩进来,一骨碌坐起来叫道:“你怎么把他抓来了?” 吉尔佩整天赖在王妃身边,什么都让母妃兜着,完全没有越王的风骨,王帐里的人都看不起他,虽然他是越王目前唯一的儿子也一样。要不然王妃也不用专门从弟弟那里调人保护儿子了。不过虽然看不起,也不至于摆在面上,因此至少在王帐周围,吉尔佩随便玩,一般都是很安全的。如今却被我捂着嘴抓进了帐篷里,因此即使是神箭手木赛也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 “这小子欠揍!”我把吉尔佩扔在地上,朝木赛努努嘴:“帮我守着门,看我收拾这小子!” “你敢!”吉尔佩边喊边爬起来就往门口跑,“我要去告诉我母妃!不许你再打我!” “上次你不就告诉你母妃了?有用?”我拎着他的后脖颈子把他提了回来,“你个孬种!雄鹰生下的软蛋!除了给你母妃告状,你还会什么?嗯,还会什么?” “我不是孬种!我不是软蛋!”吉尔佩突然发了狂,掉转身子照着我的胳膊就是一口!这一口,狼崽子一样。小尖牙都插进了肉里,我忍着疼嘶地一声笑了:“行!会咬人!还不算软蛋到家,好歹嘴里的牙还是硬的!” 轻松地捏开他的下巴把他重新摔到地上,我压根不管胳膊上的小伤,双手抱胸挑衅地看着他:“可要打碎你一嘴的牙,一拳就够了!你不还是个只会跟你母妃告状的软蛋孬种么?哦对了,你还会哭,眼睛里掉着马尿尿像个软皮蛇一样抱着女人的大腿求帮忙!” 眼睛里刚开始发红的吉尔佩被我气得攥着拳头死死地咬着嘴唇,硬生生忍住了眼泪,“啊”地大叫一声,猛地低下头炮弹一样向我撞来!我一侧身就让了过去,他收势不住一头栽倒在帐篷支架上,额头上迅速地肿起一个鼓包。 我啧啧称叹地道:“哎呀好明显的伤痕!这下子你可以回去跟你的母妃好好地哭一哭了,也许这次你母妃会为你发了狂,真的把我剁了。从此以后天底下所有人都在背地里骂你孬种软蛋,再也没人当面告诉你了。然后你就可以装不知道,一辈子活在吃着奶欺负人的好日子里!” 如此的羞辱简直不是一个孩子可以承受的,吉尔佩站在地上全身都发起抖来,猛地崩溃了一样大吼着冲出了帐篷。木赛从门口探头进来:“我说,你真觉得你顶得住王妃的怒火?” 我撇撇嘴:“用得着我顶吗?要顶也是王爷去顶,我可是他的贴身护卫,而且这次依旧还是那小子先来惹我的!” 一下午木赛、顾克尔和我都翘着脖子等着看王妃什么时候会来闹。我的用意就不说了,那两个家伙竟是雀跃地期待着。我说我等着看自己会不会死,你们这是兴高采烈地盼什么? 木赛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借着吵架的机会盼着王妃过来看看王爷啊!王妃都好几年不怎么跟王爷说话了,也就每次跟吉尔佩的事情有关,发生冲突的时候两人才会吵上几句。” 顾克尔也道:“要是一般的男人,我们早劝着王爷重新娶一堆听话的女人了。要是一般的公主,我们也早劝着赶走自己不喜欢的男人,重新找自己喜欢的了。可咱们王爷和王妃……哪怕吵架,还是赶紧吵好了吧。快十年了一直这样,王爷累得白头发都长出来了,回到王帐也没个女人暖暖心。王妃不心疼王爷,我们都心疼了。” 合着我欺负了吉尔赛,反倒趁了这两个家伙的心?我朝天翻个白眼,那你们等吧,老子回帐篷睡觉去。 一觉睡到快天亮,王帐里吵吵嚷嚷开始忙着启程,我一骨碌翻起来,跑去接木赛的班,奇怪地问:“怎么一直没喊我?难道王妃没来闹?” “可不是没来吗?”木赛也是一脸纳闷,“不是这回打算悄悄下毒把你毒死吧?” 我一哏,不会吧? 可是王妃还真就没来找麻烦。等到整个队伍都上路了,作为贴身护卫我和木赛、顾克尔近距离地护卫着王爷登上了旅行中唯一的王驾马车,车帘落下之前我们清清楚楚地看到王妃已经搂着额头上还明显肿着包的吉尔佩坐好,我都从王妃脸上只看到旧恨,而没看到新仇。 我的视线不由地朝着吉尔佩侧去,看到小屁孩打扮得规规整整地死死瞪着我,虽说是被王妃搂着肩膀,但细看去却是自己坐着,并没有如往常一般赖在王妃怀里。 我眉毛一挑,吉尔佩眼睛高傲地往上一翻。车帘就在此时落下。 我自然听得到车里的对话。王爷一落座果然就问道:“额头怎么了?”王妃鼻子里哼了一声:“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升起东边落下的吗?你竟然还会关心吉尔佩的伤?”王爷顿了顿,没有跟王妃争论,而是又关心地问了一遍:“你的额头怎么了?” 然后我就听到吉尔佩的声音说:“不小心摔的。” 我嘴角一咧,发现这会咬人的小屁孩儿也不是一点骨头都没长嘛! 可吉尔佩下一句话就让车内的夫妻俩和车外的我都吃了一惊。他紧接着就说:“父王,我想要你的那个游医护卫。” 因为是个梦,我在草原上就没有用过名字,真的假的名字都没用过,只说自己没有。 王爷留下我的时候问过我为什么没有名字,我把说了无数遍的理由半真半假地说给他听:“我是孤儿,我的养父也就是我的师父他就没有名字,所以也不觉得有给我取名的必要。后来我自己出来流浪,会点医术,牧民们便都叫我游医。我觉得也挺好的。我就是我,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名字不都还是我?有什么区别呢?” 我无所谓的态度让王爷定定看了我一会儿。但他绝不是一个强求的人,我这样说,他也就没有再问,后来大家也就还叫我游医。如今吉尔佩忽然开口要我,我眉毛唰地一下挑高了。这小子,想什么呢? 而马车里,王爷和王妃的反应也是可圈可点,竟然难得地异口同声地反对。虽然,理由截然不同。 王爷说:“不行!你那样对人家已经很对不起人家了,不能再对他不利!” 王妃说:“不行!那个人太危险了!功夫那样高,却一点儿不懂得尊卑,上次还差点儿杀了你!让他跟在你身边,母妃绝对不同意!” 我好奇地探查过去,就见吉尔佩看看王爷又看了看王妃,红了眼眶却没哭,态度异常坚决:“我就要这一个要求!你们答应我这个要求,要我怎么样我都愿意!” 第130章 渴望 王爷和王妃讶异地对视了一眼。我心说这什么对话?什么反应?这小子平常是有多不听他爹娘的话?此时又到底想要拿我怎么地? 可是显然他的这个唯一的要求超出了他爹娘的底线,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依旧异口同声地道:“不行!” 吉尔佩咬着嘴唇红着眼睛低下了头,再没有说一句话。我收回探查,心里定格着刚刚夫妻俩一边一个关心这小子的情形,忽然有些难受。 嗯,应该是属于乌云珠的那部分灵魂看着自己的父王和母妃关心自己的弟弟,而自己孤单在外面无人所知,心里有些难受。 许久,车厢里响起越王带着思索的声音:“吉尔佩,认真地告诉父王:你为什么想要他呢?要了他过去,你想对他做什么?” “我……我就是觉得这个人跟别人都不一样,也没想对他做什么。”吉尔佩的声音有些委屈,想了想又说,“我还想让他看见,我不是像他说的那样的。” “他说的那样的?哪样的?那个混账游医说了你什么?”王妃敏感地问道。 吉尔佩不肯多讲:“不要你知道!反正我要他的原因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才不杀他,他也不会真的杀我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杀你?上次他就差点……”王妃急急的话语被吉尔佩烦躁地打断了:“我说不会就是不会!他就像是……就像是雪山上最高的雪松、草原上最自由的苍鹰一样骄傲!人家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杀我做什么?他根本就看不起我,才不像你那样把我看得那么重要!” “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啊?”王妃气坏了,“怎么听着你这么说话,好像母妃看重你倒不合你的意,那个混账小子瞧不起你反而还让你给顶在头上了?”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吉尔佩焦躁地喊了起来,“你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 “你这个孩子……”王妃的话中断,越王郑重的声音插了进来:“吉尔佩,你刚才说的都是你的真心话?” 吉尔佩吼叫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带上了哭腔:“我说是你也不信!我不跟你们说了!我就不该想着你们会帮我!” 无论王妃怎么发怒、威胁和诱哄,吉尔佩都不再说话,只偶尔会有隐隐的哼声哽咽地传出。越王也沉默着,没有再说一句话。 队伍停下休息的时候,下车前,马车里终于再次响起了越王的声音:“你自己去跟他商量吧。如果游医自己同意,父王答应你。” 吉尔佩惊喜不已,不等马车停稳就第一个蹿出了马车,满脸的兴奋在张开双臂拦在我的马前时努力地用高傲遮掩着,小脑袋尽力地抬高,差点儿仰到天上去:“喂!我跟你商量一下: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跟着你?”我在马上高高坐着,低头看着他,“跟着你,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他显然想不到我会提出这样的问题,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欺负你!” 我无语失笑,难得有耐心地看着他:“这个好处可不够哦!你知道的,你父王也不会欺负我。而且他比你高大威猛、比你受人尊敬、比你懂得多、比你地位高、比你待人和蔼亲切……总之我待在他身边比待在你身边好处多上一万倍,为什么要去跟你呢?” 吉尔佩被我反驳得张口结舌。我饶有兴致地低头看他,看他还能怎么应对。小屁孩起初是手足无措、慌得出汗的,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跟父亲这么一比,的确要什么没什么。不过到最后他还是没有轻易放弃,而是死死地盯着我说:“可是我就是要定你了!你说,你想要什么?你说出来,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能为你做到!” 我笑了起来:“这个条件有意思!我还真想起一件事,是你能做到而你父王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你要是肯答应我,我就勉为其难跟你几天也无妨!” 吉尔佩的眼睛骤然放光:“我父王都做不到的事?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答应你!” “只要你愿意,绝对做得到。”我狡黠地一笑,故意慢吞吞地道,“因为这件事就是——以后要乖乖听我的话!” 吉尔佩一噎,整个人傻在了那里。我身旁木赛和顾克尔一左一右同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木赛低声笑道:“我就说有什么事是连王爷都做不到的!这件事……果然王爷无论如何做不到!” 顾克尔也冲我翘起了大拇指,那意思,这条件提得,牛! 我知道他俩递过来的意思。他们都以为我是在故意逗吉尔佩的。因为在他们看来吉尔佩纯粹就是个又没出息又草包的坏小子,根本答应不了我这样的条件。答应了也做不到。可是只有此刻正跟我对视的吉尔佩自己知道,我和他都是认真的。 我们对视着。有时候血脉之间的关系真的无以言说,我心中微微一动的下一刻,就听吉尔佩心一横,忽然宣誓一样地咬牙说:“好!我答应你!” 我这次是真的笑了。我看着他,从马上弯腰冲他伸出一只手:“上来!” 吉尔佩立刻就握住了我的手,就着我的力量一跃翻上了我的马背。他坐在我的胸前,一上来就完全忘记了刚刚的所有,兴奋地问东问西:“你这是什么马?为什么比我的马还好?你真的就叫游医吗?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们你真正的名字……” 我暂时无视这叽里呱啦的小家伙所有的问题,控着马缰扭头朝王爷王妃笑道:“启禀王爷、王妃:我想单独带吉尔佩到周围转转,开饭前就回来。王爷、王妃,可以吗?” 王爷和王妃刚才好像一直安静地看着,我刚才没注意,此时才看见越王看着我深思的表情和王妃皱得死紧的眉头。 我一问话,王妃首先就爆发了,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直呼世子的名字!还单独带世子出去?你以为……” “琪琪格!”越王按住了妻子的手,温和地看着她说:“你没看到吉尔佩有多开心吗?相信我,游医不会害了他的!” 越王语气和神情中温柔让人安定的态度迟滞了王妃的反应。趁着她愣住的片刻,吉尔佩眼珠一转抢过马缰绳双腿一夹驱马就跑:“母妃、父王,我和游医出去玩啦!”儿马子箭一样飞奔出去,身后传来王妃的惊呼和越王温柔的安慰声。 王妃在惊叫:“可不能就你们两个出去!母妃给你派人……” 越王温柔劝阻:“琪琪格!你忘了你王弟派来的那一队护卫是怎么一个不剩地折损在游医手里的了?有游医一个人在,就胜过你要派出去的所有人了!” 王妃焦虑地道:“可是那是他们大意了!” 越王笃定地安慰她:“琪琪格,相信我……” 后面的话都不必再听下去,因为我们已经箭一样跑出去很远,王妃此时再想派人也追不上我们了。 吉尔佩大约从未这么大胆地单独外出过,高兴地在马背上大呼小叫。而我也莫名地喜悦着,感觉到与靳结依赖我时不同的一份亲昵和感动。揍这小子时曾经模模糊糊想过要做的事此时也越发清晰起来。 跑出去足够远时,我打发儿马子自去吃草,拎着吉尔佩面朝下按倒在自己膝盖上,啪啪啪就打了一顿屁股!边打边骂:“长本事了你啊!你以为你看人不会看错?你以为你父王母后纵横草原没人敢惹?你以为你舅舅是戎国的大汗你就可以在草原上横着走了?敢拿人当猎物杀着玩!敢拿弹弓随便挑衅一个敢杀你的人!还敢随便就跟一个陌生人单独跑出来!你本事真大啊!觉得天下没人管得了你了是不是!” 吉尔佩被我揍得捂着屁股哇哇叫,在我膝盖上扭来扭去。我把手都打疼了才站起身把他扔在草地上,叉着腰骂道:“以后跟着我,就把你那些臭毛病都给我收了!再敢像原来那样,哪只手犯贱我剁了你哪只手,敢犯第二次我就剁了你的双腿双脚,把你扔去喂狼!” 我说这些话带着真正的怒气,威压自然外溢,吉尔佩吓得全身发颤,想忍住不哭都死活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想见我父王!我就是想见我父王!我最喜欢父王,他们都说他是草原上的真神!可我害怕。母妃说我一定不能离开她身边,尤其不能单独到父王身边去,说父王会把我永远地送走,送给别人,再也不能回家!我的哥哥和姐姐就是被父王那样送走的!” “所以呢?”我骤然僵住,脸上已经不能有任何表情,我怕任何表情此刻在我脸上都会显得破碎,正如吉尔佩此刻泪雨滂沱的小脸。 “我知道父王不让做什么事。我只有出格得厉害了,父王才会出现,带我去找母妃的麻烦,或者母妃带我去找父王的麻烦,我就可以同时见到母妃和父王……”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已经被我完全攻破了心房,什么防备都丢了。我却觉得一种撕心的痛! 第131章 孩子,你是谁? 身为这一对夫妻的孩子,哥哥必拓幼年就被送去父亲的国家当人质、乌云珠傻睡了三年后被我替代、吉尔佩小小年纪整天胡作非为只为能见父亲一面,三兄妹竟是一个比一个更凄惨! 我猛地蹲下去把吉尔佩抱在了怀里:“我明白你心里的难过了!我不会再为这件事打你!可是你那样做真的是错了你懂吗!你要保证,以后不能再那么做了!你那样做只会让你父王对你越来越失望,越来越不愿意看见你。你想要见自己的父亲根本不用那样!你只需要跑过去告诉他:‘父王我想你了!’这样就够了!” 吉尔佩已经哭得无法说话,只搂着我的脖子拼命地点头又摇头。我却懂了:“你不信?可是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呢?你的母妃只是害怕你父王把你也送走,可她从来没有让你不爱你父王对不对?” 吉尔佩抽噎着放开我的脖子,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我,小表情露出思索。我点点头给他擦了擦眼泪:“你可以试试,看看之前是不是你自己想错了。你母妃真的从来都没有让你不爱父王的意思。” 因为她也是爱着他的啊!否则又怎么可能在含着如此大的怨愤、数年不让丈夫睡王帐的同时,还死守着丈夫为曌国皇室所守的乌云珠并不是女王所生这个秘密,这么多年只是跟丈夫置气,却从未真的跑去曌都,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要回来? 如果她肯去那么一次,假长安也不会安然地顶替了乌云珠这么久! 如今十四年过去,三岁的女儿已经变成了十七岁的少女,她还认得出那不是自己的女儿吗? 她是如此委屈而深沉地爱着自己的丈夫,又怎么可能阻止吉尔佩去敬爱自己的父亲呢? 下午的行程里,吉尔佩在马车上鼓起勇气对父王表达了自己的心愿:“父王,我想要以后每天都能见到父王,可以吗?” 越王意外地摸摸他的头微笑道:“这一路要走一月有余,我们三个每天都会做同一辆马车。”说着温柔地看了王妃一眼。王妃怔怔地看着儿子,没有反应。 吉尔佩摇头固执地道:“父王!我说的不是只有这一路,我是说以后所有的每一天!父王你答应我好不好,不要把我送给曌国!吉尔佩想要每天都能同时看到父皇和母妃!” 王妃恨恨地瞪了越王一眼,扭头时眼泪刷拉拉地落下来。越王愣愣地看看吉尔佩,看看王妃,喉头涌动了好几下才勉强笑着开口:“父王从未想过要将吉尔佩送去曌国啊!父王保证,绝对不会把吉尔佩送给曌国!父王也保证,以后父王这辈子都会跟你母妃在一起,只要你母妃在的地方,就有你父王在!” 只要有他妻子在的地方,他就一定在! 我的心头一阵酸酸的暖,忽然想要大声喊出来:君息烨你到底死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我这么长的梦你一次都不出现!你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喊醒我?我想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想你了! 我在马上发出高亢的呼啸,引得整个马队的马匹都昂首嘶叫起来。吉尔佩兴奋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一叠连声地喊:“啊!啊!游医!游医!”我哈哈大笑,顾克尔和木赛也哈哈笑了起来。 晚上宿营前,王妃突然传人叫我过去一下。我跟着来人来到一条小溪边,就见夕阳下王妃背朝着我,独自站在一片高高的芦苇旁。 来人悄然退下,我心脏微微抽紧,并没有立刻上去拜见。 母亲的感觉,和父亲是截然不同的。这个女人对于乌云珠的意义重大,感情中有着明确的依恋。每次面对她,我都能感受到那种来自血肉的情感。因此,我不想生疏地叫她一声“王妃”。 她转过身来,第一次平和认真地面对我:“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料不到她会这样问。这一句话问得我几乎忍不住喉咙里的梗。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更加柔和,向我迈近了两步:“我知道你给王爷的说辞。可是没有人真的不在意自己的名字。我不是想盘问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怨你的父母,没有哪一个母亲忍心抛弃自己的孩子!” 我的拳头猛地攥了攥,想起了自己辛苦穿越来只为了寻找她的那个女人。上一世我活得简单,一心只想着把她抓回去安慰老爹苦闷的心。可是如今王妃一句话却像是打开了我的潘多拉魔盒。那个女人,她曾经为我不舍过吗? 我努力平静了一下情绪,垂眸答话:“我不是因为怨恨,而是我的确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叫什么名字。” “那就好。”王妃看着我,声音柔和:“吉尔佩从来没有敬佩过一个人。可他很敬佩你,你说的话他很愿意听。今天他说的话是你教他的吧?作为他的母亲,我要谢谢你。” 我抬眼看她:“王妃真的不知道吗?吉尔佩心中从来都有一个极其敬佩的人,那个人并不是我。” 王妃性子直爽热烈,如今这样安静地单独叫了我出来,似乎原本有很多话想跟我说,但此刻默然半晌,最后只是笑了笑:“我就是想当面给你说声谢谢,希望你以后一直能好好教导吉尔佩。好了,你回去吧。” 我也笑了笑:“我陪他一天,自然教他一天。”说完恭敬地行礼之后转身离去。 晚上宿营的时候,队伍按照戎族的习惯燃起了大堆的篝火,煮肉喝酒,享受劳累一天之后的惬意。吉尔佩难得跟阿爸阿妈坐在一起气氛美好地吃饭,欢天喜地地一会儿跑来跟我说父王给他切肉了,一会儿跑来跟我说母妃笑了,笑得很好看很好看。 我正跟顾克尔和木赛赌酒,一局被吉尔佩搅了三五次,原本的赢面生生给输了。无可奈何地灌了一大碗酒进肚,就听王爷呵呵笑了起来:“吉尔佩,你再这么搅局下去,游医今晚要被顾克尔他们灌到吐血了!你这样喜欢跟他分享你的欢喜,不如请他过来一起坐!” “游医!我父王叫你一起过去坐!”吉尔佩欢喜无限地过来拖我。我却犹豫着该不该过去。戎人的席位上比中原人更重身份高低,吉尔佩一家的席位,不是我一个侍卫的身份可以凑过去的。 “怎么,游医,还要本王亲自过去请你吗?”越王心情颇好地笑看着我,我头一低说声不敢,默默地任吉尔佩拽走。 我选了吉尔佩下首的侧位坐下,吉尔佩不乐意,拉了自己的坐席跟我并排。我看了他一眼,想到乌云珠原本就是他的姐姐,便没有继续坚持。 正递碗给身后的侍女给我倒奶茶,就听王妃开口道:“你这孩子,头一次见面就敢对吉尔佩又抓又打、倒吊在马上飞奔,我拿弯刀砍你你都混不害怕的。如今要跟你亲近一点,你反而不肯,推推拒拒的。你这性情,怎么跟我们王爷那么像呢?” 我正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碗,听到最后一句手指一抖,奶茶一不小心便泼了出来,洒了我半身。侍女慌得跪地求饶,我挥挥手示意她不必在意,歉意地站起身告罪,快步离开去换衣服。 我换了衣服之后没有立刻出去,一个人站在帐篷里默默地平静着心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刚要走出帐篷,就见帐帘一掀,越王孤身一人走了进来。烛火下只见他神色温和,眼神中带着大海一样的包容和温暖,如此亲切,如此宽容。 他来到我面前,就那么温温暖暖地看着我问:“孩子,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这一刻的神情泄露了多少不及掩藏的慌张和动容。最终我仓皇地扭过头:“王爷您想多了。我就是个不知名的游医而已。” 越王看着我:“我本不想来问,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有些忍不住。孩子,你跟我们——我是指我、王妃和吉尔佩,是不是有什么不好说的关系?” 我的喉头梗得发疼,猛地扭头直视他的眼睛。但片刻后又立刻移开。就在这一刻,我终于清楚地感受到了乌云珠对于这个亲生父亲持有的强烈的情绪是什么——是委屈! 这个神明一样的男人让此刻盈满我胸口的委屈压得我心口发疼。我不能再跟他独处下去,否则下一刻那委屈就要毫无形象地爆发出来,也许在这个完美如天神的男人面前哭得涕泪横流。 我猛地冲过去一把推开他,跑出帐篷,骑上自己的儿马子打马就走。马蹄开始飞踏的那一刻我决定彻底离开。我要看的已经看到了,这一场剧情到这里,已经可以在长梦中谢幕。 我任由身体里的情绪疯涨,那些来自于一次次被父母抛弃的委屈,纳兰蓝的、桃九的、乌云珠的,全部填塞在我的胸膛里,让我在疾驰的马上独自狂笑! 我疯了,肯定已经疯了!以前的纳兰蓝和桃九从不这样!可这不怪我,一定都怪那些颜色!都是那些可恶的蓝、该死的绿、可恨的黄和欠揍的橙! 第132章 战场 原来我的世界里只有黑白的时候,虽说感觉不到跟穆桐亲昵的欢悦,但好歹感情上也没有任何痛苦!这一世见到两种颜色之后与君息烨的纠缠、尤其是自从在这长长的梦里看到绿、蓝、橙、黄四种颜色,各种痛苦纠结的情绪都快把我折磨爆了! 他奶奶的,老子不要看到更多颜色了,再也不找别的颜色了!四种颜色都把老子难受成这样,要是所有颜色都看到了,我纳兰蓝还是纳兰蓝吗?我操,改名叫多情种算了! 我在一路奔驰中自笑自骂、自说自话、一会儿骂骂咧咧,一会儿嘻嘻哈哈,俨然一个真正的疯子一般!只不过不管我怎么可笑疯癫、日夜颠倒,我的马依旧稳稳地驮着我向前,不曾从梦境中醒来。 直到走出了儿马子族群的疆界,我跟它告别,另换了一匹受伤挂单的没多久好活的老马。我不嫌弃它,治好了它的伤,继续忧伤地在草原上流浪。 连我的儿马子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种族,而我却是孤单一人在这迷梦中流浪。这匹跟我一样落单的老马,就跟我一起彼此做个伴吧。 我一个人,一匹马,白云悠悠,青草寂寂,渐渐走向了草原的边际。风吹着草儿在我的脚旁低伏,云朵一路变化着轻柔的形状。我越过山岗、跑过草甸、穿过没过马腹的青青长草,听着草尖上掠过的风在耳边呼啸,这一日,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曌国和戎国的边界。 想到再往前不远就能看到我已经许久未见的鬼城,我忽然心情激荡,忍不住站在茫茫草原中纵声长啸! 后来我想起这一天就难免感叹,有时候,一个人与一场战争的相遇就在那一道完全偶然发出的长啸声里,从此波澜起伏,改变了多少人一生的轨迹! 那一天,我狼一样的悠然长啸沧桑而寂寥。一声啸毕,远方忽然传来一声同样狼一样悠长的呼啸!没等我从惊讶中明白过来,就听到隐隐约约万千马蹄踏地的声音从正前方地动山摇地压了过来! “我靠!军伍!”我大惊失色,掉转马头回身就跑!刚跑了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前方又是一片排山倒海的马蹄声迎面而来! “我操啊!战场!”我一咬牙再次拨转马头,发疯地往两边马蹄声的中间空白地带冲去!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双方正面交锋之前逃出去!否则除非老子有君息烨那样神鬼莫测的武功,万军乱箭之下那是必死无疑啊! 怎么就这么衰!怎么老子就这么衰!冲啊!赶紧冲出去啊! 我拼了命地打马,同时把精神力加持在马身上。老马勉力在我的精神力加持下箭一样飞奔!可是就在双方的战场就要合拢,我也眼看就要成功突围的时候,我这批已经时日无多的老伙伴再也承受不住,一声悲鸣,口吐白沫一头栽倒! 我在马蹄子一软时已经知道不对,但也只来得及在它栽倒前从马镫里抽出双脚,紧急中甩开马镫半空团身卸力,翻滚着落在了草丛里。 老马一头栽倒,直接折断脖子,干脆利落地死了。耳边嗡嗡声响起,我一抬头看到头顶天空上黑压压射过的无数羽箭,面色骤然惨白! 我走不了了!战争已经开始。而且就在刚才,就在我以为我们可以从这里冲出去的前方,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小山岗上静悄悄地又站出了一队雄壮的兵马。 看那军服,分明是曌国的军伍!曌国的军伍什么时候埋伏在了这里! 这些人,人衔枚、马裹蹄,军容严整,臂挽强弓,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堵在了我逃亡的唯一夹缝前方! 不用看得更清楚了,当我看到他们出现,同时听到身后的一侧弓弦声和箭雨声呼啸而来,我就知道,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来不及对马儿的死表示哀悼,我拔出随身的弯刀就开始疯狂地挖地! 没时间耗!这个时候每一秒钟都是爷的命! 爷已经把能用的力气和精神力都拼上了!靠着马儿的尸体为掩体,我紧贴着马尸以非人的速度掘出了一条三十公分深、刚刚有我是身体长的战地壕沟! 头顶上双方箭雨已经在对射,耳边两国的呐喊声已经可以约略听得出语言的不同,不断地有相撞的箭头从空中落下,躲闪不及的时候就会扎到我的身上,可我顾不上了! 我必须完成最后一步,否则再拖下去就不是自由坠落的箭矢,而是真正带着力量的无数流矢了! 我咬牙拔下身上几个扎得深一点、以至于我挖壕沟时都没有掉下来的箭,纵身扑进了壕沟里,翻身拉过马尸,当盖子盖在了壕沟上! 外面的战争才开始进行,但我这里基本上已经结束了。除非这场战斗彻底结束,有人过来打扫战场,否则厮杀中的双方谁也不会顾得上搬开几匹死马看看底下是不是有沟,沟里面是不是藏着人。而等到打扫战场的时候,死马已经到处都是,就更不会有人发现我了。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听着战场呼啸,马尸的外面箭矢如雨,不断地有流矢噗噗地射进马尸,我却觉得自己终于稳稳地活了下来。 那么多天的日以继夜的疾驰加上刚刚生死关头的拼尽全力,还有这冷兵器时代没有十几个小时打不完的战斗,我像活埋了自己一样躺在壕沟里,克制不住地闭上了困倦的眼睛。 我醒来时隐约听到有人在愤怒地说话。我愣了愣,醒了醒神,立刻听到果然是有人在不远处清晰的争吵。 “我说了,他不是奸细,也不可能是奸细!他只是一个很有能耐的医生!我认识他,跟他斗过艺,他桀骜不驯,但是绝对不可能是奸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嘶哑地怒吼着,“你说你看到他穿着戎国的衣服,我还看到他背着药袋呢!就算他是戎国人,也不过是一名戎国游医,也能给你的伤兵疗伤,为你的军营出力!你把他找出来,找出来我给你救活他,让他给你的医帐效力,这样还不行吗?” 一个年轻冷硬的声音不急不缓地道:“救活?万军之中,流矢之下,怎么会有活口?你就当他死了吧。” 嘶哑的声音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就算别人都活不下来,他也一定不会死!他那个人……反正我肯定他死不了!你说的这一片我都找遍了,没有他的尸体!所以他必定没有死!” 那个声音依旧不紧不慢,稳如磐石:“既然出现在战场上,却没有死在战场,我这边又没有,自然就是去了敌方,你还说不是奸细?” “我要给你说多少遍他不可能是!”那个嘶哑声音的人听起来急得要抓狂了,“霍飞,霍将军,我知道你做人一向有原则,英勇无双、正气凛然、忠心不二!可是这次真的跟国事无关!算我花辞求求你了行不行?他是我的朋友,真的是我的朋友!就算你不看在我爹、我爷爷、我伯父救过你们霍家多少条人命的份儿上,那你就看在咱们两个好歹从小一起长大,你就帮我这一回行不行?” 我愕然张大嘴,这什么状况? 就听这位霍飞将军却是任由花辞怎样哀求,心如铁石分毫不动:“我也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战中投敌,不是叛国就是奸细,我不会帮你。” “他真的不会叛国,也绝对不是奸细……”花辞真真是让逼得没办法了,“好吧我告诉你他是谁,可是你得保证,万一他被你的人抓了,你要放了他!” “只要能证明他不是奸细,可以!” 花辞叹了一口气道:“你还记得桃相吧?” 霍飞顿了一下:“花辞,不想花家因你而遭殃的话,注意你对流放者的称呼。” 花辞苦笑了一声:“得了,这不是就咱们两人吗?你舍得杀我这个你未来的救命恩人,只管去告发我。” 霍飞语气平淡:“如果你做出叛国之事,我一样杀你!” 花辞咬牙:“叛国?曌国就你霍飞爱国吗?我花辞爱国之心不比你少半分!” 霍飞并不跟他论辩,直接拉回主题:“你刚提桃莫颜做什么?” 花辞却不直接说了,反问道:“霍飞,我问你一句真心话:你觉得沼河桃家的子弟,会是叛国的奸细吗?” 霍飞并不正面回答,也是反问:“你说那人是桃家的子弟?” 花辞肯定地道:“没错!我还是那句话:桃莫颜的子侄,你觉得可不可能是叛国的奸细?” 霍飞问:“桃清河?还是桃清山?” 花辞摇头:“都不是!他叫桃九,是桃莫行最小的儿子,桃莫颜出事以后抱养的,所以你不知道。” 我默然,心说花辞这话一准要坏事了。 果然,霍飞凉凉笑了一声:“桃莫行的儿子?花辞,你欺我不知么?桃莫行只有八个子女,最后两个殁了,活下来六个,他从来就没有抱养过子女。沼河城桃家两年多前的确曾出现了一个桃九,但不是桃莫行的子嗣,而是桃莫颜流放之后抱养的儿子,是桃莫颜的后人!” ------题外话------ 亲们养文吧,这个月每天1更。抱歉昨天意外外出无法更新,这章先补上。 第133章 友情 花辞突然噤声了,俨然受到了颇大的打击。 我叹息,微微放开精神力向外看去。 已经是黎明了,天际一线天光未涨,迷蒙的晨曦里到处都是死人死马和断裂的武器兵刃。就在距离我们十几步远处,两个长身玉立的身影背光而立。 两年不见,花辞估计是在霍飞军中效力,人虽然高大丰实了些,但应该累得很,看起来有些憔悴,脸上都有胡茬了。 他对面的青年面朝着花辞,侧对着我,的确是一名将军。一身戎装勾勒出他劲健的身躯,满身刚硬,只有头盔上的羽毛和身后的披风在柔软的晨风中徐徐飘动。朝阳在他身侧打出一圈不明显的轮廓,整个人长刀一般屹立在那里,那天神般的气势突然让我心头一震! 我立刻去看他的脸,看到他有一双黑而长的浓眉,眼睛犀利而坚决。鼻子很挺,像山的脊梁。嘴唇的线条明晰,肤色比寻常人深些,刀削斧凿般的脸部轮廓,整个人像一柄埋藏在剑鞘里的上古神剑! 我不知道那种熟悉和亲近感的来由是不是因为这个人身上浓烈的兵气息,这唤起了我骨髓里的傲气和热血…… 我骨子里兵的血液和莫名的尊严突然在这一刻,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被唤醒。虽然是敌人,但我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那种无比亲切的、真正的兵的气息。 我忽然就不想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继续装死下去!我自嘲地告诉自己,装什么呢?这位淡定自若的霍将军根本早就知道我就藏在这里! 那时带着那只奇袭合围的神秘军伍突然出现的,就是他吧?他站在那小山坡上,是不是早把我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我突然翻开马尸从地底下冒出来,吓了花辞一跳:“你竟然在这里!” 我扭头看向那位霍将军,果然人家连半分惊讶都没有,连头都没有转回来看一眼。 用力的动作让我身上所有箭伤都开始疼痛,跳出来的时候我歪了一下,花辞紧张地跑过来四处检查我的沾染着许多血迹的衣服:“怎么了?受伤了?快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我看着他不吭声。他急得骂了起来:“这时候了,少拿当年的话说事儿!赶紧脱!我看看有没有伤到筋脉、伤口有没有毒!”说着伸手就来捞我的手腕。 我翻了个白眼甩开他:“不是知道我自己会医?没毒!也没伤到筋脉,就是一二十处皮肉伤,来点金疮药就好。” 花辞不放心地坚持:“就你那医术……还是让我看看。” 我更坚持,一只手伸开摊在他面前:“金疮药!” 花辞气得冲我瞪眼,我毫不客气地瞪回去。他投降了:“好好好,我不看我不看,您桃九爷身子金贵,我们这寻常人等碰不得,在下不碰您行了吧?”嘴里说着,却气鼓鼓地掏了两三个瓶子出来,不厌其烦地细细叮嘱:“轻伤用白瓷瓶的,有脓肿用绿磁瓶的,发了热的话要吃竹瓶里的丸药,一次一丸,记清楚!” 我是真疼!昨天累极了,伤口没顾上管,现在到处都疼,背上和腿上挨着地的那两个伤口真的开始化脓了,此时动不得,一动就生疼!但此刻我无法用精神力疗伤,只能靠金疮药了。 我疼,并不想多说话,接过药瓶忍着疼就那么从衣服各处的破洞里伸进指头去,先给两侧的伤口上一点药,然后慢慢直起身子,背转身朝着花辞:“后面的够不着。” 就这一点事儿,我已经疼得冷汗流了满身。 这就是精神系最大的一个坏处:对身体的疼痛特别的敏感! 花辞一边帮我上药,一边白着脸骂我:“都是男人,脱了衣服上药怎么了?就你臭毛病最多,看待我这个朋友连你的随从都不如!” 我斜他一眼:“我的随从床上床下都好用得很,你行么?”气得花辞差点拿脚踹我! 上好了药,我收起药瓶,冷汗涔涔地跟花辞说“后会有期”,花辞脸一下黑了:“你伤成这样还想去哪儿?” 我挑眉看他:“你想让我去哪儿?留下让人当奸细抓起来?” 花辞气结,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为什么骗我说是桃相的侄子?两年前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话?” 我丢给他一个白眼:“我有说我是桃莫行的儿子吗?我只说我是桃家子侄好吗?明明是你自己笨,非要那么想。” “可你也没否认!”花辞气得跳脚。 我撇撇嘴,不理他。 花辞不放心我,不让我走。我坚决要走。其实现在我不过是最后一线希望在赌,赌这位霍飞将军并不真的跟我这位桃氏后人计较,赌花辞和这位霍飞将军的确是有深交,赌霍飞能略微给花辞几分薄面,放我离开。 可是我的愿望没有实现。不但霍飞半点没有放我走的意思,连花辞这个倔犟的混蛋都跟着添乱,竟然急起来不管不顾,趁我不备伸手就直接给我放倒了!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心说完蛋了! 我的伤都在两侧和身后,花辞气呼呼躬身一甩,就把我甩在了他的背上,双手很自然地托住了我的屁股和大腿。 唉,一个身形再修长平板的少女,骨骼也不会像真正的少年一样棱角分明,肌肉也不可能像真正的少年一样坚实紧绷。而且,我已经发育,我的胸、我腿间的耻骨、花辞双手托着的屁股……唉!当我结结实实无奈地被他背起的那一刻,毫无意外地感觉到他从背脊到双手在那一刻清晰无比的僵硬! 露馅了! 这人是个神医啊!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我在他耳边低低叹息一声,想不出怎么面对接下来的局面。却见花辞只僵了很短的时间立刻不着痕迹地放松下来,语气和之前一般无二地道:“我不管你有多少臭毛病,我只知道你是我花辞唯一的朋友!在你的伤彻底治好之前,你必须乖乖待在我的帐子里,哪里也不许去!” 这是在告诉霍飞,即使是奸细,他也护定了我!但同时也是在告诉我,他会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并且依然当我是他的朋友! 那一刻我心里有种暖呼呼的感觉,任他背着我一路走远,喉头哽哽地,走了好远好远才哑声骂出一句:“花喜鹊,你他娘的真是疯了!” 花辞稳稳背着我往前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娘可没疯,疯的是我!” 花辞带我去了我不愿意去的霍飞的军营,把我安置在了他自己的小帐篷里。一路走来,我现在算是知道霍飞为什么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了。因为只要他不让,我根本想逃都逃不了! 花辞没敢给我单独要军帐,就让我歇在他这里。虽然我成了个女的这事儿事出突然,但他却还算冷静,很有条理地给我细致地安排好了一切。取出他自己的干净衣衫给我暂时替换,让军士备了热水给我清洗,留下绷带药膏什么的让我料理伤口。然后就到门口边翻医书边给我把风。 我身上伤口大大小小有二十多处,不耐烦一个一个清洗,把花辞叫进来,让他把水盆给我换成水桶,装满热水我要沐浴。花辞气得指着我跳着脚骂我胡来,但最终还是让军士换了浴桶给我,又亲自调配了药浴的配料给我加在水里搅匀,这才不放心地瞪了我一眼,出门继续把风。 其实我身上罩着精神扭曲,不接触的话,有人进来看见的也只是一具阴柔的男体。可是花辞既然已经知道我是女的了,再让他看见男体反而要吓到他。既然有人守门,我干脆就暂且收了精神力,好好地把自己的身体细细地擦洗了一下。 梦里,我已经快十八岁了呢。我的身体与上一世的不同。鼻子和眼睛比上一世微微深邃,眉毛更加细长,细看有着戎人的特征。更重要的是,不知是因为比上一世多看见了四种颜色,还是因为是个梦,我的身体发育极快,浑身的肌骨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皮肤比上一世有了一种玉脂般的晶莹。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肌骨肤色,衬着我柔韧纤直的腰肢和笔直的两条长腿,想到王妃如今快四十岁依旧完美喷薄的身段,恍惚间忽然觉得自己如此身段也是不输于她的另一种美好。 上一世快十八岁时的我,据大家评论也是个火烈的大美女。不过美女固然是因为外貌,那火烈的评论却主要来自于我的军威和个性,而不是身材。我当时拿自己的身材跟网上美女的图片资料比较过,感觉自己的身材真正是要啥没啥的光板一个。我问过木头,他回答说他对别的女人的身材没兴趣,而对我,只要是我的身材,他便觉得好。 我追问他怎么个好法?他呼吸微微急促地锁着我的眼睛,窘迫地说:“好就是……舒服极了,也折磨极了!” 脑中忽然闪过白雪红梅间君息烨仿佛仪典般认真的结发之举、神圣般的厮磨,和马车里他希望我答允他时那珍而重之的神情:“九儿,给我生个孩子!” 我的心尖一颤,忽然有种陌生的燥热涌上来,慌得我猛地沉入水里,久久地把自己浸在水底…… 第134章 大舅子还是小舅子? 洗完澡出来,手够到背后照着镜子处理好身上的伤,上好药、包扎好比较严重的伤口,笼上精神伪装,一掀帐帘就见花辞拿着卷医书立在门口。 他一把拉了我回去帐篷里,仿佛生怕我被人看出是个女人给拖出去斩了。又怕我动了伤口,急急收拾好床榻拉了我趴着躺好休息,这才细细问我伤口的情况和都上了哪瓶药。 我看到他紧张的样子,真真是无语了:“花辞,拜托,我这伤在寻常医生眼睛里都不是什么大事儿,更别提你还是个所谓的神医了!实在闲得蛋疼就去给军医们帮忙去吧。爷这点小伤,有这场药浴和你的神效金疮药,足够了。” 真的,花辞手里配出来的药效果好得不可想象,药浴的时候我就感觉所有的伤口明显在消炎。等药膏抹上去,这会儿肌肉都在新生了。照这速度,明天早晨我准保就没事儿了。 “我知道。”花辞挪了个板凳坐在我榻边,叹了口气,“我就是让你给吓的,缓缓就好了。” 我心里不感动那是假的,就扭头看他笑:“想想两年多前你刚见我时杀气腾腾的那样子,再看看你现在这模样,真是好笑!” 花辞瞪我:“还说!还不都是怨你,什么都不爱解释!我误会你杀人夺宝,你也认。我误会你是你爹的侄子,你也认,我误会你是个男……你竟然也认。你说你这个人……这天下到底有什么事能放在你眼里?” “那可多了去了,三天三夜不一定数得完。”我跟他打趣,又疑惑地问他:“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不会是看上我了丢不下我追来的吧?” “我看上谁也不能看上你!”花辞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不过你这性子当真可恨!两年前梨城你说走就走,头天晚上刚说做朋友,第二天就招呼也不打一个地走人了!要不是你三姐说你从你二姐那儿也是这么走的,我真以为你是故意耍我的!可恨!可恨至极!” 我嘿嘿笑:“爷的风格一向如此。好比花大少主您,嘴上说着这么可恨那么可恨,不也半点儿恨不起来?” 花辞瞪着我,忽然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桃九,你是不是因为心伤你父亲的遭遇,不想留在曌国看长安公主夫郎大选?” 我默默地看他,爷哪是因为这,爷是跟自家男人赌气来着。可这话爷无从给你解释啊! 花辞浅浅地笑了笑,自嘲地道:“我曾经以为你是因为不想参加大选,更不想有可能嫁给公主。现在知道你是女子,我才知道不会是这个原因。不过即使你不是女子,我知道你也不会参加的。以为你是桃相侄子的时候我就知道。如今你竟然是他的后人,而且还是女子,那就更不会了。” 我心说这话也没错。单从道理上来说,一个犯下弥天大罪的流放犯的儿子,怎么可能报名嫁给放逐他爹的那个人的女儿呢?就算他想,整个曌国也没有一个人会放心。一百个人里恐怕有九十九个都会认为我是回来报仇的。 花辞又道:“可是桃九,我是必须要参加大选的。而且是直送宫选。” 我挑挑眉:“这也不奇怪。花家世代医术卓绝,又是朝廷在册的世家,原本就是公主夫郎极佳的人选。” 花辞也不谦虚,点点头道:“是。我爷爷、我父亲还有他们上面那几代,不是恰好年龄不适宜,就是已经成婚。这次我刚好所有条件都符合。所以两年前你刚走,我就收到家里的来信说,我在直送宫选的名单上。” 他第一次那么柔软地笑着看向我:“桃九,如果我被选中了,我就是公主的夫郎了。就要成婚了呢。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说,我如今能当面跟你说一说这个好消息,是不是也是蛮开心的一件事?” 我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恭喜他好,还是该打击他好。可是不管该说什么我都说不出口。因为此时他脸上是难得的柔和和羞涩,那应该是一个即将恋爱成婚的男子最温柔甜蜜的情怀。 我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却一句话也没法说。他不知自以为看出了什么,忽然笑了笑,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也想到了?” 我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说的是想到了什么? 他看了看门口,又凝神听了听远近无人,才重又压低了声音凑在我耳边道:“你说,长安公主要你父亲的亲生女儿,到时候你在外面是不是就算是我名义上的小舅子?” 花辞说到这里忽然愣了愣,疑惑地问我:“你到底多大?比公主大还是比公主小?” 我也一愣。就见花辞皱眉:“你千万别比公主大啊?我比你大好几岁,万一要叫你大舅哥可太不舒服了!” 我吐血!“爷这身份是绝对不会跑你们曌国皇室跟前碍眼的!因此不管我年纪到底多大,都跟您没亲戚,您尽管放心嫁吧!” “我想也是。”花辞竟然认真地点点头,眼圈儿就红了,“所以这次一旦再分开,你这个朋友我是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看他对那个假公主一脸纯情的模样,我心里有点儿毛毛的感觉,试探地问:“你就那么想……嫁给那个长安?” 他用“你很奇怪”的眼神睇了我一眼:“举国适龄的男子,谁不想嫁给太女,辅佐天下?能成为曌皇的郎将,是所有男儿最高的梦想!” “你说的是人生抱负,这我明白。可是……爱情呢?你能保证如果你选上了,你和那个公主就能相爱吗?仅仅是做了女皇的郎将,你就能幸福一生吗?而且她的夫郎还不止你一个……”我简直都没法假设下去了,因为我觉得那种几个男人争一个女人的生活其实很惨。 花辞很诧异地看着我:“你怎么会这么想?桃相当年不也是六郎将之一……”突然想起桃莫颜是因为杀了其他五位夫郎才被流放,花辞猛地顿住,面色一阵变幻。然后忽然严肃地看着我说:“桃九,这话你给我一个人说了就够了,出去千万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知道吗?你不是桃相,你会被杀掉的!你真的会被杀掉的!” 他是以为我传承了桃莫颜在爱情上的“嫉妒”,所以在曌国的环境里,怕我因此论调被杀头?看着他紧张我的样子,我忽然想起大哥当年也曾坐在我床头严厉地关心我,心中一阵温暖的潮涌,忍不住眼睛有些热。我立刻转头向里不再看他:“我知道了。你走吧,我想睡一会儿。” 花辞站起来,又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走出去。临出门又回头:“我会帮你离开的,所以这次不要不告而别了,知道吗?我真的——拿你当朋友!” 我心里又暖、又酸、又涩,难受了一会儿,脚一蹬,谁爱咋活就咋活,去他娘的。 夜里,一种危机感缓缓袭来,我猛地睁开眼睛,稍加探查之后,精神全副紧绷…… 第二天,我若无其事地去医帐里找花辞。 医帐离住处有些远,我一路打问着军医的营帐,到了跟前,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地看见了一副许久未见的场景。 我远远地就看到了医帐,分了好几顶,都很大,但即使是这样也无法收治所有的伤员。帐子里应该是将领或者有重要军功者,医帐外露天还一排排躺着大片大片的伤兵,很多人都在痛苦地呻吟。几十个不知是低阶的军医还是学徒的人在这些伤兵中间忙碌着。 这些人所做的其实也极其有限。仅仅是处理那些断骨和通透伤就已经忙不过来。时不时在伤兵中发现有人已经死去,便大喊着叫人赶紧抬走掩埋。 我知道古代的战争伤亡极大,一般只有达到一定级别的军官才能得到军医的救治。一般的士兵要么领点儿药期待伤口自己长好,要么留下残疾遣返回乡,要么伤重不治等死。 我忽然便走不过去。上辈子我做了一辈子兵,这种场面太让我戳心! 我停下脚步,托一个学徒去把花辞叫出来。学徒匆匆去了。过了片刻又匆匆地回来:“花军医正忙得不可开交,说让您有事亲自进去跟他说。” 我想走,可是走了除了回那个小帐子又无处可去。 我皱着眉头尽量不看地穿过满地哀号的伤兵来到花辞亲自负责的最小的军帐里,看到里面布置得很舒适,只有三个低级将领在接受医治。一个单腿骨折,一个双臂深度刀伤,肌肉动脉都被切断,还有一个没有皮外伤,但是胸部遭受重击,肋骨七八根都断掉了。花辞正在用一根奇异的手术针缝合那个双臂受伤的将领的肌肉和血管。 这是一场在现代看来根本神乎其技的外科缝合手术。没有止血钳、没有麻醉药,只靠神奇的点穴和中药运用来封闭血管和神经。手术部位几乎不见血液的流动,花辞的手稳定而精准,缝合的速度很快。 第135章 孤身突围 让我惊异的是:他虽然看起来没有解剖学的知识,很多肌肉和神经的细微接驳是错的,但那些接错的地方却在接驳之后被他用内力重新连接,把错的硬是变成了对的! 他是用什么判断那些地方接错了的?中医所谓的“气”的流动吗?所以,察觉不通了,就用自己的“气”去帮病人打通?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花家的内力修持自有一绝,为什么当他见到我用“内力”烤肉烧汤时,反应会那样激烈了!因为在我看来那不过是烧菜吃饭的乐趣,而在他看来,那是救人性命的根本! 我看着花辞专心致志地在进行着他的手术,看着他后背上因为汗液洇湿来不及换下又烘干而留下的一圈圈汗渍,心情复杂地沉默着。 昨夜我在军营里看到的秘密让我无法对霍飞保持任何好感,可是此刻这里的兵都是保家卫国的战士,从他们自己的角度,谁也没错。 花辞用的手术针是一件非常精妙的木器,应该就是在左家订制的。跟绣花针差不多长短,但更细。针孔处做成一个狭长的弯钩,针的三分之一处是活动的折叠,而整个针是中空的。这样不用把针整个儿穿过去,只要扎透了,就能很灵巧地穿针引线缝合伤口!这样的缝合,伤口部位造成的针线创伤是最小的! 医帐里还有一个学徒在满头大汗地给花辞帮忙,一会儿给另外两位重伤员熬药,一会儿给手术中的这位伤患喂水。我沉默地站在医帐中间,有点儿碍手碍脚,学徒也不敢吭声,只在忙碌的间隙好奇地看看花辞又看看我。 一只胳膊缝合完毕,花辞一屁股坐倒,闭着眼睛喘气:“什么事?” 我看着他青白的脸色和额头上的汗渍:“没事,就是无聊,看看你在干什么。” 花辞调息着没有睁眼:“我没事。等我把这名参将的另一只胳膊缝完,再跟你说话。这三个小将军伤得都很重,旁人医不了。” “战场上满地都是旁人医不了的伤患。”我语气平平:“看你跟霍飞说话熟稔,还以为你们真有交情,原来他就是这样对待你这个儿时好友的?你们这位霍将军是不是算术不好?算不来是让你一次性治疗一大堆伤兵累死比较划算呢?还是留着你的命每次战役治疗一小堆伤兵比较划算呢?” 一个冷漠的声音伴随着坚毅沉稳的脚步忽然从医帐门口传来:“原来在阁下的眼中,只看得见军医的劳累,完全看不见我曌国为国捐躯的将士!” 霍飞一撩袍角坐在了帐中唯一剩下的椅子里。帐子不大但原本也宽敞,但不知怎么的,他一来,随随便便这么一座,整个帐子仿佛都盛不下了。“花辞,我记得你也曾经答应过我,如果此人是奸细,要把他交给我处置。” “霍飞?”花辞惊骇地叫道,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怎能现在还这样说?你明知道他的父亲是……他怎么可能是奸细?” “他的父亲是一个犯下了滔天大罪的流放者!”霍飞容色不动,“我亲耳听见他向敌军发出了进攻的啸音!亲眼见他在敌我交战中两不相帮,任我曌国将士与敌人在他头顶厮杀而无动于衷!你也亲眼见了他刚刚视我重伤的将士如草芥!这样的人我看就是敌国的奸细!” 花辞完全反驳不出来了。我默默地拍拍他的肩膀,拿起他刚刚的手术针递给他,诚恳地道:“吵架太不是你的强项了,你还是好好缝你的胳膊去吧。” 花辞眼一瞪就要站起来,我压住他肩膀,语声忽然放得轻柔:“真的,快缝你的吧,打架杀人什么的,你不给爷添乱爷就谢天谢地了!” 花辞感觉到气氛的诡异,脸色紧张地盯了我一会儿,挣扎地看霍飞,眼神里满含央求。我眉头一挑:“爷是说真的。你专心做你的手术吧,不给爷捣乱就是帮爷了!” 接下来,爷需要打架,需要拼命,需要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出路去,花辞,咱们有缘再见了! 霍飞盯着我,忽然仰天笑了一声:“莫非你以为到了此时此地你还能够插翅飞出去?” 这是迄今为止霍飞直接跟我对话的第一句,终于肯面对我说话的唯一一句。但是,爷连这一句都不愿意跟你说! 从昨晚入夜之后军营的异动,我就感应到了无边的杀气向我而来。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我怎么可能不做任何应对,任由斧钺加身?甚至,我清楚地探知了昨晚霍飞决定杀掉我的过程。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一战已势不可免! 他终究是一个称职的将军,及时地打探清楚了我身为鬼城城主的身份,立即召集将领,决定不计任何代价,杀了我!杀了我之后,立即派一万兵马包围鬼城,然后一只飞鸟也不放过,屠城! 昨夜一夜调动布防,只为今天万无一失杀我一人! 而我,既然提前知道了消息,怎么可能乖乖地让他杀! 我转身大踏步地往帐外走,朗声大步道:“花辞!就此一别,各自珍重!” 身后,霍飞一动不动,帐中的病人和学徒茫然不解,只有花辞焦灼的声音在空气中破碎:“霍飞!桃九!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一出了帐子,我就看见四周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对着我持刀相向的士兵。我一边大步前行一边仰天长笑!所有人只当我是孤注一掷、黔驴技穷,却不见笑声击破长空、天空中四方云动! 军帐门口,霍飞脸色骤变,拳头在背后猛地握紧,大喝一声:“退!” 退?晚了!我的笑声转成长声的呼啸。啸声中所有靠近我百米之内的人耳鼓骤然增压,仿若滔天巨浪在耳边突然响起,无不头痛欲裂、兵器落地、满地打滚! 我一边长啸一边开始放开脚步全力飞驰,转眼间已经奔出百米之外! 霍飞在后方上马急追,大吼一声:“箭阵!” 我的前面霍然一空,百米内所有的阻拦都退走了,只留下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弓箭手。霍飞一声令下,箭如飞蝗,万箭齐飞,雨点般向我攒射而来! 没有两军交战的夹缝,没有战马尸体的阻隔,更没有半点时间让我挖掘战壕以规避!此时的我,眼看着就只有万箭穿心的结局! 但,我是谁! 我是桃莫颜倾心教导了九年的儿子,也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异能战士——纳兰蓝! 我奔驰在前行的路上,箭如飞蝗,离弦之时正是我出刀之刻! 这一刀集中了我绝大部分的精神力,以绝对的意志命令脚下的土地:开! 弯刀劈开了大地上我昨夜一夜间已经掏空的浮层!青青草原上骤然裂开一道十余米长、丈许深的地裂深坑!无数的蛇和老鼠从深坑中疯狂地涌出,向着四面八方而去,而我则毫不犹豫地向着地裂最深处坠落下去! …… 万箭齐发,箭矢高速破空声和弓弦嗡鸣声响彻人的耳膜。花辞悲愤的呼声被完全掩盖在铺天盖地的呼啸声里。 四面八方的箭矢在最中间冲撞成一个很大的黑色的箭团,不断地相互撞击后往下掉落,却因为那中间忽然被劈开的裂缝太深太长,而桃九跳下的时间又刚刚好在箭矢离弦的那一刻,因此所有人只能看到四面八方的箭在他头顶相撞在一起,然后随着他的落下而掉落,却完全看不到掉落之后又到底是什么景象。 能看到的只有地裂中忽然涌出的蛇和老鼠,密密麻麻、汹涌而出! 箭阵轰然散乱起来。大地开裂、蛇鼠遍地,人们被这骇人的景象击懵了!在信奉神灵的曌国战士眼里,这完全非常规的景象已经意味着某种神迹、意味着他们所要攻击的目标是由人们不可掌控的神力所保护的! 所有人都在惊惧恐慌——他们刚刚万箭攒射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顾不得那些。此刻,数不清的蛇鼠从我身边跑过,漆黑的暗道里,我仅剩的精神力全开,猫着腰拼命地奔跑! 越往深处跑,蛇鼠都没有了,岔路越来越多,通道越来越窄,我弄塌了身后的地洞,继续往前匍匐前进。 没有办法,这些蛇鼠都是从不同的地方被我召来的,所以它们在军营里的出口虽然一致而阔大,但各自来时的入口必定分散而狭小。实在爬都爬不过去的时候,我只有挑最大的洞,小心翼翼地挖。 等我不知熬过了几天几夜、多么遥远距离的地底爬行,终于从一处河谷附近爬出地面的时候,夕阳的余晖让我感动得想要落泪。 我翻身仰躺在河谷边茂密的草丛里,呼吸着新鲜清甜的空气,一个指头都动不了,控制不住地昏睡了过去。 我又做梦了。 梦里套梦,我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我自己身处几重梦境。而这次,似乎是回到了上一个梦里。这时,我是乌云珠,不爱说话、不爱行动的乌云珠,生活在曌国一重又一重的皇宫围墙里。 第136章 梦中梦 我一直跟哥哥两个人住在一起,他从外面学很多好玩的东西教我。教我打戎族的手鼓、唱草原上的歌谣,给我编满头的小辫子,还会骑着马带我在宫殿里兜圈子。我很开心。 虽然我隐隐约约知道,有人会在我睡着的时候来看我。但我醒着的时候,哥哥都是亲自照料我,从来不让别人出现在我面前吓到我。 然后就在我八岁生日那天,哥哥带来了一个人,一个我没见过的少年。我一见有人进来,吓得只往哥哥怀里躲,哥哥拍着我的背说让我不要怕,说乌云珠是世上最值得人珍惜的小姑娘,天底下所有可爱的人都爱我。他们会听我的话,我让往东他们就不敢往西,我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去做什么。而只要是我想要的,他们都会去给我拿来满足我。 我细细弱弱地哭着不肯,哥哥又换了一种说辞,他说乌云珠你还记得那个找影子的游戏吗?这个人可好玩了,他是天生的影子,是只有你能看见的影子。 我不信,哥哥就让那个低着头单膝跪在老远的少年表演给我看。哥哥让我试着命令少年消失,少年身子一晃就不见了。哥哥让我喊影子出来。他说影子的名字叫夜寒。我试着轻轻喊了一声,夜寒果然就突然出现了。 我觉得有点有趣了,又试了好几次,而夜寒真的每次都能忽然消失,然后又在我喊他的时候立刻出现。我渐渐地不怕了,玩得乐此不疲。哥哥给夜寒悄悄打眼色,夜寒出现的地方离我越来越近。最后单膝跪倒在我面前。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他长得很好看,不是哥哥那样草原上的雏鹰般的好看,而是另一种,像一块黑色的修长的玉,脸型削瘦,容貌深邃,狭长的眼睛双眼皮细长,衣带紧束,浑身都散发着冰冷不可亲近的气质。 整个人就像一把锋利的刀锋。 我看清楚,害怕起来,往后躲。他垂着眸子看到我往后挪的裙裾,浑身肌肉紧张地绷紧,忽然抬起眼眸,双膝跪地,一脸坚毅地看着我说:“夜寒愿一生一世忠于公主!求公主给夜氏一条活路!” 哥哥突然呵斥道:“闭嘴!公主如何选择,轮不到你来提醒!” 他低下眼眸,紧紧地咬住下唇,不再说话。 我吓得哆嗦,哥哥牵着我的手安抚我,说这个人不懂事,不过没关系,女皇给我培养了很多这样的少年,还会有更好的。 我点着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夜寒,看到他浑身僵硬,整个人充满了绝望的气息。我又不忍心了,指了指他小声对哥哥说:“不要换了,他捉迷藏玩得很好。” 我的声音很小很小,夜寒却立刻抬起了眼,激动万分地看着我,薄薄的嘴唇抿得死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看着他这样子,我有些内疚慌张,一时忘了害怕,走过去着急地拿袖子给他擦眼泪:“你不要哭呀!我不欺负人的。”他怔怔地看着我,我越擦他的眼泪反而流了下来,越流越多。我急了,直接把两只手的袖子都捂在了他的眼睛上,扭头求救地看向哥哥。而哥哥却在笑。 夜寒来了以后,我的病又好了很多,哥哥说,那是因为他身上有我命里缺的东西。我不懂,哥哥也不多说,他说我只要记得跟夜寒在一起对我的身体有好处就够了。 我不知道跟夜寒在一起对我的身体有什么好处,我只知道多一个人玩我很开心。而且夜寒和哥哥不一样。哥哥从我八岁以后就跟我分了房,可是夜寒却一来就抱着剑住在了我的房梁上。 夜寒说,只要我愿意,他就会保护我一辈子。 我脑子笨,没想到去问如果我不愿意又如何。但我隐约觉得,如果我不愿意,大约他和其他很多跟他有关的人会死。 我不知道一辈子是多长。夜寒说,一辈子就是只要我活着,他也活着,他就一定永远贴身保护我,做我的影子。 夜寒从不让别人看到他。他说这样别人才不能轻易伤害我。我说什么是伤害?他沉默着不知道如何解释。 最后他说,总之有他在,他不会允许有任何人伤害我。 我的身体日渐一日地好转。当我逐渐习惯夜寒时时刻刻隐藏在身边之后,哥哥开始带其它的人来见我。其中大多数是教我的先生,另外还有御医、宫女、大臣和女皇。 每次生日,他会介绍给我一个少年认识,我的病也会莫名其妙地好上一分。 我把女皇排在最后是因为我完全无法记得她。她身上有一种非常强大的东西,只要她接近我,我就立刻会陷入昏睡。他们说她是我的母亲,只有哥哥偷偷地告诉我她不是。哥哥说,那个他们要我称之为舅舅舅母的人才是我的父亲和母亲。 我茫然无解。我对母亲的记忆只有一张脸和一首好听的歌谣。我的生命里重要的两个人不就是哥哥和夜寒吗? 后来很久之后,当我好不容易学会了一点点他们要求我的各种东西之后,我的十三岁生日要到了。他们说,要给我在全天下大选夫郎,还说我这个年纪才选,已经算是很晚了。 我问夜寒,夫郎是什么?夜寒说,夫郎就是晚上陪我睡觉的我喜欢的男孩子。我不解地问他:那不就是你吗?夜寒就有些不敢看我的样子,嘴角却忍不住地弯起。 我就又去找哥哥说,我已经有夫郎了,就是夜寒,所以不要让先生们教我那么多大选夫郎的礼仪了好不好?哥哥哈哈大笑,说我喜欢夜寒这很好,可是曌国太女的夫郎可不是贴身保护我这么简单的。 哥哥说,除了夜寒,另外几个我不排斥的少年也要成为我的夫郎的。他们大多没有像夜寒一样时时刻刻陪着我,是因为他们一直在忙着接受上一代和上上一代六郎将的教导和考验。将来,他们要在在朝堂上替我治理国家。 哥哥说,夜寒只能负责保卫我的安全,我会有六个夫郎,每个夫郎都会有独一无二的作用,谁也不能取代另一人。 于是我才知道,原来夜寒只是他们选出来陪我的人选之一,除了他,最终还会有五个人成为我的夫郎。 这六个人,是什么神算子秘密算出来的,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才知道。 我听说,因为给我选夫郎的事,整个曌国、甚至整个天下都热闹起来了。我不明白,不知道选个陪我睡觉的人跟全天下有什么关系。 大选进行了一年,就在某个重要典仪即将举行的时候,一个叫“太上皇”的女人死了。我平生第一次穿了一身里里外外的白衣服,由很多人陪着去出席这个据说是我祖母的人的丧仪。我第一次见那么多人,很害怕。可是夜寒为难地说他必须正式当上我的夫郎以后才能公开陪我出门,而葬礼上我身边人山人海,他也无法隐藏。哥哥焦躁地说他在曌国的身份只是一个质子,也不能在我身边陪我。 另外五个人的身份也不够,因为我还没有选他们,那个重要的典仪还没有举行。 我哭得不肯出门,这时候来了一个非常漂亮会说话的公主来陪我,他们说她叫春明,是我的小姨。 春明也是曌国的公主,是死掉的太上皇除了女皇之外的另一个女儿,年纪比我还小一岁,却早早地送到某个外国去做人质,如今已经嫁给了那个国家的太子。他们说我论辈分该叫她小姨,但因为我比她尊贵,所以不必真的叫。 春明很会说话,又非常有趣,很快就把我哄开心了。于是从始至终的所有仪典她都陪在我身边。我很满意,大家也都很满意。 我不明白,为什么最后我们两个人单独进入太上皇的陵寝为太上皇棺椁前的魂灯燃灯的时候,她突然把我的头狠狠地砸在了棺材角上! 我看到自己从头顶开始脱离肉体,像一道淡淡的虚影漂了起来,看到春明鄙视地踢了一脚我一动不动的身体,昂然地向外走去。我还听到她大声地哭喊:“长安撞棺殉葬了!”我最后最后的感觉就是对所有一切的不解和茫然,然后身子一轻,彻底脱离了脚下的肉体,然后突然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 我头痛欲裂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没有飘走,肉体还在,也没有身处于那无比空旷寂寥的高大墓穴里。身边是小溪和荒草,草原上的风呼呼地从我脸上刮过,太阳正正地照在我的头顶。 我浑浑噩噩地躺着,不知道自己身在哪一世的哪一重梦境里。 我到底是谁?21世纪的纳兰蓝、桃莫颜收养的桃九、三岁死去的乌云珠、还是大安宫里被害的长安公主?哪一个才是我真正存在过的前世,哪一个才是我正在经历的今生? 我精神分裂了,对吧? 我浑浑噩噩地起身向前,浑浑噩噩地骑马,浑浑噩噩地来到了离我最近的、记忆中存在过的地方。 我浑浑噩噩地抬头看着曾经我以为我统领过的鬼城。 第137章 精神分裂 在某个梦境里,我让明婉替我统帅这座城池和里面的人。在另一段梦境里,一个叫霍飞的将军正要率领一万兵马对它进行屠城。可是此刻我就站在它的面前,它分明既不是我交托给明婉时的样子,也不是被屠城之后的惨相。 这是一座崭新的、兴旺的、人流熙攘的大城。我分明从未见过,也从未来过。 我梦游一般地离开城门,迈着虚软的步子,沿着某个梦境中熟悉无比的小路,来到了一片竹林。 竹林是存在的,竹林里我在某一层梦境里和养父桃莫颜曾经生活过九年的小院依旧。 我游魂一样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推开尘封已久的门扇,倒在了那张熟悉的、如今落满灰尘的竹榻上,瞳孔放大,整个人完全陷入了茫然。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幻? 我,到底是谁?是不是仅仅是一个精神分裂的疯子? 我想忘了这一切,忘了,都忘了! …… 院门被敲得砰砰响,我放下梳子起身。 门一打开,一群人呼啦跪在了地上,泫然欲哭的表情在看到我的那一瞬全都定格。 “你们干什么?”我不解地看着他们。 一群人哗啦一下站了起来,突然个个都像要跟我打架似地,怒火填膺地瞪着我:“哪里来的野货,敢待在我们九爷的院子里?”“找死是不是?”“轮岗的人都干什么吃的?拉出去通通剁了!” 众人正在吵嚷,一个黑塔一样的超级壮汉大步流星地最后赶来,直接撞开了一截院墙就进了院子:“九爷!大鬼来了!” 我眉梢不动地看着这些人,一直等他们猴子拆房子一样把所有地方都找遍,一无所获地出来,最终怒气冲冲地再次围上我:“九爷呢?” 我摇摇头:“不知道,不认识。” 一个长得猴子一样的男子跳脚道:“不可能!我手下的兄弟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是九爷回来了!他在城门外站了一会儿,没进城,直接来了这儿!这才多大点儿功夫我们就来了,根本就没有消息说九爷离开过!” 一个俏小娘最后一个从屋里出来,看了我一眼,皱着眉头问那只猴子:“九五,问问兄弟们,有没有人看到九爷离开,有没有人看到这个姑娘进来?” 姑娘?我皱眉,我是个少年,为何她却叫我姑娘?眼睛有病! 猴子焦躁地跑出去溜了一圈,很快回来,咬牙切齿地瞪着我说:“两个认识九爷的兄弟都确定亲眼看到是九爷进来了,绝对没出去!也没有人看到有别人进来!” 俏小娘眯着眼逼近我:“这位姑娘易容成我们九爷?好功夫!好胆色!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来人把我团团围了起来,个个眼睛里喷血。我看着他们,没说话。 他们很生气,想杀我。 可是他们问我的问题我都回答不了。我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只是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在这里,如此而已。 而且,我很生气,我一个男人,她叫我姑娘! 俏小娘忽然盯着我道:“你不害怕?” 我平平静静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害怕?” 俏小娘一抬手,制止了其他人的冲动,用一种深思的神色打量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不知道。” 所有人面面相觑。我等了半天他们都没有再说话。我想了想,觉得这些人也许知道很多,就开口道:“可我知道一个人的名字,也许他知道我是谁。你们帮我找他。” 猴子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这是什么口气?一见面就命令我们去找人!” 另一个人嘶嘶地抽着气:“还说得这么理所当然,这么拽!” 俏小娘再次抬手。她一抬手,其他人就不说话了。于是我只看向她,又说了一遍:“你帮我找他。” 俏小娘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用很好听的语气和声音问我:“那你可以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易容成你进来时的那个容貌,以及为什么来鬼城,还偏偏来这座小院的吗?你是不是见到过你易容成的那个人?你是不是认识他?” 一群人随着她的问题都屏息关切地看着我。我不明白。“我不知道你说的易容。不知道鬼城。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我醒来就在这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名字,别的什么都没有。所以,你带我去找他。” 所有人都发出失望的叹息,最后纠结地看向俏小娘。俏小娘皱眉看着我:“我希望你没有撒谎。” 我看她:“撒谎是什么?” 猴子还是挠头,还有人在拼命地揉着额角,我问俏小娘:“他们的头怎么了?病了吗?”然后就有人开始撞墙。 俏小娘看了我半天,忽地道:“好,我帮你找人。说吧,那个人叫什么?” 我顿时看这个俏小娘顺眼,眉梢眼角都露出舒畅:“君息烨。这个名字叫君息烨。”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说这个名字,满院子人都长大了嘴巴瞪着我,好像我要找的是一个吃人魔王。 但很快我就知道了,我要找的这个人貌似真的是一个吃人魔王。 俏小娘神色很复杂地让其他人都回去,自己领着我进屋坐下:“我叫明婉,是这座鬼城的副城主,九爷是我们的城主,我的主子。你能把九爷扮的那样惟妙惟肖,也不知道你和九爷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说得这些都是什么,但我不关心,只关心俏小娘到底是打算帮我找这个人还是不找。 还好,接下来明婉俏小娘就耐心地给我讲了吃人魔王的故事:“既然你要找君息烨,我豁出去帮你一回吧。不过君息烨到底是一个什么人,我干脆还是给你说清楚。万一你有个什么事,也好早作交代。” 俏小娘顿了顿,叹息一口气道:“你要找的君息烨,我知道叫这个名字的只有一个人,他今年二十一岁,燕国人,曾经官拜天策大将军,去年八月去兵权,受封为燕国唯一非皇室成员的王,御赐封号‘玉王’。” 俏小娘停了停才继续讲了下去:“不过关于这个人,我想他的战功赫赫和封王拜侯应该和你无关,我就不多说了。你长得虽美,但我猜想你的失忆会不会与他有关。因为他只在两年前让一个女人近过身,那女子据说极美,歌喉也无与伦比,但还是被君息烨亲手打成重伤扔了出去——不过这也是唯一一个接近君息烨而没有当场惨死的女人了。” 我不知道这种让人交代遗言一样的口气是不是人们常用的,只管听了下去。俏小娘整理了一下思绪道:“燕国民间以为君息烨出身于大将军王内卫,但据我们已知的消息,其实君息烨最早并不是出现在燕国大将军王君凌天的内卫军中,而是大将军王府中一个小奴的身份。据说是大将军王外出时捡回来的孩子,那时候年约七八岁,或者五六岁,具体不详。” “燕国大将军王君凌天美貌无比却个性阴狠暴虐,变化无常。捡回君息烨时据说是因其相貌酷似他自己,不喜换貌似自己的人在外面流浪,不吉利。但又因为这么卑贱的小子却貌似自己而特别不喜欢这孩子,于是捡回去后反而带在身边,时时凌虐。” “具体怎么凌虐的不知道,只知道刚开始的时候常有家仆相距很远都能听到孩子的惨叫声。后来渐渐就没声了。再后来,这孩子就跟影子或者木头桩子似地跟在大将军王身后无声无息了。” “君凌天却不喜欢这小子绷着一张酷似自己的脸跟死人一样没表情,便要变个法子折磨,必定要这孩子再次痛苦得难以忍受、要再次愤而挣扎、最后还是挣扎不脱地剧烈痛苦着才满意。但与此同时兴致来时又喜欢教导他,让他学成各种本事,认为这样方才不堕了他大将军王的威名。一直到此时,君息烨都并没有名字。只因为他每晚都睡在大将军王脚旁的地下,所以大家都叫他‘膝夜’,在府中的地位不如一条看门狗。” “膝夜就这么在大将军王君凌天身边长到十二三岁时,性情已经跟大将军王一般无二,且手段毒辣残忍、身手高强。但无论他立功多少,君凌天都会在军中高层面前当众肆意侮辱他取乐,与众人一起欣赏他痛苦反抗和最后依旧被侮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惨状。因此将领中人人均知他就是大将军王的一个玩物,人人见之鄙弃。” “许是终于彻底臣服,十三四岁之后的膝夜停止了反抗,无论大将军王如何折磨侮辱都毫无抗拒、完全臣服,甚至是会认真地把折辱做得尽善尽美,让大将军王满意。这样又过了一年多,一次军中宴后,大将军王半醉,眯着眼看了他好久,忽然宣布让他参加那一年的内卫选拔。” 第138章 魔王 “而膝夜就在那次选拔中,突然展现出让所有人包括君凌天都始料未及的绝顶身手和生存能力,从军伍中杀出重围,一路奔逃,一口气逃进了死亡沼泽——就是鬼城后面这块大沼泽。大将军王大怒,亲自带人追捕。据说膝夜在死亡沼泽中脱离追踪视线的时候,身中剧毒、刀伤、箭伤、还被毒蟒吞吃后又从蛇腹中逃生,整个人已经没了人形,完全不会有生机。而大将军王的队伍千余人也几乎折损净尽。” “大将军王对此事极为震怒,回去后把有机会伤了膝夜却没能杀了他的人都杀了,嫌他们办事不利。这样还不能泄愤,又把负责看管和守卫的百来人全都腰斩了。当时场面血腥至极,军中人人自危,都快没人敢往暴虐的君凌天跟前走了。” “谁也没想到,膝夜竟然没死。不但没死,而且回到了燕国,化名息烨在另一处战场参了军。之后他以十五六岁的年纪屡立奇功,战报直达皇上的桌案。后来在他将满十七岁的时候,皇上就下了一道特旨,要见一见这位超凡脱俗的小将。” “皇上要见息烨的事此时也传到了大将军王君凌天的耳朵里,君凌天的人跟传旨的人同时赶到了息烨的军营,认出了息烨就是膝夜。君凌天的人把消息传回去,息烨一到京城还没见到皇上,就先被带回了大将军王府。” “后面息烨在大将军王府的事情没有像之前的事情那样被随便传出来,打听不到。只知道等燕国的皇上见到息烨的时候,是君凌天陪着息烨进的宫。皇上是大将军王的亲哥哥,为人温厚,一向待大将军王也非常容让。息烨出宫的时候虽然被正式赐了名叫君息烨,也得授了一名将衔级,但却是同时归在了大将军王的麾下。” “此后一年,表面上君息烨一路凭着军功青云直上。但这些军功和升职没有一次是大将军王禀告上去的,都是皇上亲自过问的。事实上君息烨重新回到大将军王座下,依旧经常需要当众亲自侍奉大将军王。比如跪在地上让君凌天当脚踏、晚上君凌天小解时为君凌天捧尿壶等等。而之前的那些自甘的凌辱往事也在整个朝廷传了开去。因此,虽然他后来累积累累军功已经升到了天策大将军,在军中当得上是大将军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在所有燕国高官显贵中眼中,君息烨站得再高,也不过是大将军王脚边的一条舔屁股的走狗而已!” “我们不知道君息烨为什么受制于大将军王,但就在两年前的一次凯旋后,君息烨突然性情再次大变,嗜酒成性,多次因为醉酒而不能上朝,甚至有时醉得连家门都走不出去。一次皇宫宴饮,君息烨喝醉了酒,突然狂性大作拔刀残杀了正在歌舞的十余个伶人,因此被大将军王怒罚夺去兵权,在家中拘禁待罪。” “但就在此时,曌国突然公开发出国书,说女皇极其欣赏天策大将军的才干,如若燕国要降罪杀之,曌国愿以一座城池、割地百里相换。还说君息烨性情大变暴起杀人是被魇镇了,如果燕国无力救治自己的将领,曌国也派人前来支援。” “曌国女皇这封国书一发,燕国的朝廷顿时尴尬无地。把君息烨送出去显得燕国无能,留下来又不能不对之前夺去其兵权、拘禁在家的做法有个交代。但女皇如此回护盛赞,朝中也生出了很多质疑的声音,毕竟一个将领得到他国的如此呵护,太有卖国之嫌。最后还是燕皇大度,点出君息烨还有数次军功尚未封赏,颁下诏书封了君息烨为‘玉王’,说交卸其军权就是为封王做准备,而拘禁也不是拘禁,是在家里休养治病。” “如此一来,燕国的面子保住了,曌国也无话可说。可实际上,据我们探知,君息烨根本就从来没关注过外面所有的这一切,他只专注于一件事——就是醉生梦死!” 俏小娘神情复杂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跟我家九爷和玉王有牵扯,但你在这里等九爷还有个盼头,若是去找那君息烨——据说他外貌与武功都是天下无敌,不是没有女人和杀手想要趁着玉王不清醒时对他做点什么,可是无一例外,全都是个剥皮抽筋、粉身碎骨、烹煮熬汤的下场!”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没说话。她等了许久不见我回应,叹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既然我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如果你依旧决心不改……看在你兴许跟我家主子有交情的份上,我还是会帮你。” 我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我听懂她的话了,可是即使君息烨这个人其实是个魔头,我还是要去找他。 带我的这个二当家有一项据说举世无双的本事叫易容,就是他们起初怀疑我用来扮成他们九爷的那个本事。上路前他要帮我易容。我说什么意思?他说就是把我打扮成不像我,至少是不要这么漂亮,否则路上会很麻烦。 我不同意,说我要是不像我了,那个君息烨认不出我了怎么办?那我不就还是没法知道自己是谁吗?二当家龇牙咧嘴地自言自语地咒骂,我听不懂,但我感觉到他的意思好像是担心我是那个九爷的什么人,被他给送死掉了,九爷回来扒他的皮。 我过去摸摸他的头,说:“别怕。” 二当家整个人都不好了,接连好几天见了我都一副恨不能抱头鼠窜的表情。 我们驾着马车进入了燕国,我不知道二当家用了很多办法,只以为一路本就畅通无阻,并不像他之前说的遇到很多麻烦。于是快到燕都的时候我安慰他说:“你想要把我打扮丑些,是不是因为跟我走在一起不般配?其实大可不必。你这么老,人家肯定以为你是我的马夫,不会以为我们是一对父女的。而且即使是马夫,你的丑也就一般水平,肯定不算最丑的。” 二当家当时一副要吐血的表情,伺候我下车的时候简直是气息奄奄。我皱眉正要再安慰他几句,刚一张嘴他就哭了:“求你了我的祖爷!您不开口,就是对小的最大的恩典!” 我十分诧异这人怎么一会儿工夫脑子都坏掉了,自己一大把年纪,对着我一个年轻人叫祖爷。但看他涕泪横流确乎求恳,我心一软,挑挑眉,忍了。 进入玉王府的过程非常的顺利,因为王府常年高价招人。尤其是贴身伺候的,奇缺。 二当家让我在马车里等着,过了一会儿拿来一张单子给我看。我一看,明码标价,十分清楚:“外院杂役每日2文,洗衣房每日15文,厨房每日30文,护院每日50文,内院洒扫每日80文,传饭每日100文。死契。” 我看完问:“怎么只到传饭?没有更贴身的么?” 二当家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扶着车辕,一副摇摇欲坠的架势:“姑奶奶!你也不看看这招人的是什么地方?玉王府,人间魔窟,活人勿入!你知道这王府里的花草都是拿什么肥料浇灌的吗?都是人肉汤汁!这天下哪有招人做工必须日结还得签死契卖身的?不就是因为活一天算一天,做不到月底结算吗?要不然哪家脑门生疮了开出这么高的工钱请人,还依旧常年缺人的?这就是活不下去卖儿卖女,但凡有个别的去处也不会把人卖来这里啊!” 我哦了一声说:“卖我传饭吧。” 二当家扭头看我一眼,那一眼颇有种诀别的悲壮气势。我抬眼看他,还没开口,他屁滚尿流地就跑了:“我去卖!” 我跟二当家的在玉王府侧门诀别。我看到老头儿眼中含泪,扭头在幕离底下冲他一笑。他转身抹脸,狠狠地一抽马鞭,马车嘚嘚而去。 我穿的是一身老头儿给我选的素麻色连绣花都没有的袍子,松松垮垮,挺旧的男装。老头儿给我这身衣服时说,要是我穿这一身还是死了,他再见到九爷也好歹有个交代。 我不懂他的意思,只觉得这衣服款式简单直接非常好穿,就喜欢了。 我们本来担心幕离不被允许戴进王府,而我过早显露容貌给自己招来麻烦。可是我不愿意易容,二当家只能让我听天由命。但是真的进了王府,我发现引我进去的人根本不在意我的幕离。甚至都没人多盘问我一句。我被从外院带到内院,又从内院带到厨房,整整走了半个多时辰,刚好赶上厨房要传饭。厨房的几个人正吵架推搡着没人去送饭,一见我来立刻全部欢天喜地:“来了来了!今天招到新人了!” 一个厨娘麻溜地端了一个托盘出来就塞在了我手里:“刚刚岚护卫传话说王爷又吐了酒,让立刻上酸梅汤去!赶紧的,跟着这位护卫小哥走!” 所有的厨娘像欢送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似地冲我摆手。我扬了扬眉,一边跟着一脸焦急的一位军士过花门、穿长廊,一边很是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要求我把幕离摘下来。 第139章 失忆 我进入的院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个王爷的正房,倒像是一个地下的酒窖。军士在台阶前停了步,让我赶紧把酸梅汤端进去。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我一路的疑惑。 军士愣了一愣,无所谓地冲我摆摆手:“我们王爷就算是醉得人事不知,身手也照样天下无敌,奸细什么的在玉王府里不顶用,想死的随便来。快去快去!” 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走入阴冷的甬道,最里头有个门。推门进去,里面很大,浓浓的酒味,确乎是个酒窖的样子,只不过架子上大都空空的,只摆着床榻的那一侧还有半架,好像酒都快被那位王爷喝光了的样子。没有看到火烛,室内却有着幽光,我瞄了一眼,看到是几颗夜明珠吊在屋顶上。 我一进门,门口一个带刀的英伟的护卫非常警惕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的幕离上停留了片刻,揭起酸梅汤的盖子仔细检验了一番,微抬下巴让我过去。我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简直感叹——终于有人注意到我的幕离了。否则我快要怀疑他们都是正常的,只有我想多了。 榻上躺着一长条,酒气熏天地仰面醉着一动不动,我估计就是我要找的杀人魔王。只不过这魔王看起来不甚可怕,无声无息颓废地躺着,不知是死是活。 房间非常大,凉意沁人,从门口到床榻我走了足有一二十步,越走越冷。榻前有个小几,我把托盘放下,搓搓胳膊,隔着幕离的纱幕仔细去看榻上醉着的杀人魔王。 魔王脸色苍白地闭眼躺在床上,瘦骨嶙峋,胡子拉碴,衣服凌乱,满身酒气,乱糟糟的头发横斜在脸上,看起来毫无人气,更像是一具泡在酒糟里的死尸。 一个白白胖胖的内侍正抹着眼泪拿热毛巾,咕咕叨叨地给魔王擦洗枯瘦的手指,见我站在那里不动,怒道:“傻站着干什么?不知道喂酸梅汤给王爷吗?” 我问:“你确定他就是君息烨?” 内侍噌地一下暴跳起来大怒:“大胆!竟敢直呼王爷的名讳……”下一刻他瞠目结舌地把要说什么全都忘了。因为我听他确认床上醉倒的这个人就是君息烨之后,抬手摘掉自己头上的幕离,伸手去推君息烨! 我的美貌据说是举世难寻。明婉和二当家以及鬼城见过我的那几个人认定我和他们家九爷有密切的关系,甚至很可能根本就是九爷的女人,所以才对我没有别的想法。而这个白胖胖的内侍显然是完全被我的脸给夺了魂。 我却顾不得他。我伸手去推大魔王:“喂,君息烨!你认不认识我?” 我的手还没有触到魔王的身体,他的眼睛便像闪电一样睁开!我确信我看到了一道来自地狱的杀气腾腾的光!我吓到了! 这世上竟有这样可怕的人!我伸着手,瞪着他,眼珠子都不能动了。 不过好在我美貌,他在看到我的脸的一瞬间,也像被雷劈中了一样地停在那个似乎是要杀了我的姿势上,一动不动。 我慢慢地醒过神来,咽了咽惊吓的口水,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两步,试探地小声又问:“那个,玉王殿下,请问您是不是叫君息烨这个名字?那你认不认识我?” 他好像又被雷劈了一道一样,见鬼一样地看着我。突然,他扭头瞪向那个完全愣在当场的内侍,一把掐住了他:“坛子,我是不是醒着?” 内侍嘴唇哆嗦着完全魂飞天外的样子。魔王一把丢开他,看向刚刚就持刀扑上来,此刻同样愣在我身后的那个护卫:“明溪,我是不是在做梦?” 护卫立刻醒神,持刀单膝跪下道:“王爷,您没在做梦,您醒着。您面前站着的这个无礼莽撞的女子,应该是新招的传菜。王爷恕罪,属下这就把她拉下去烹了!” “你敢!”魔王一声厉喝,目光唰地看向我,牢牢地锁定我的脸,双拳紧握,声音僵硬:“你刚刚说什么?” 我越发感觉恐惧,再次后退了几步,茫然地看看他、看看内侍、看看护卫,再看回他,最终还是觉得他比较不可怕一点,小小声音地说:“我忘了我是谁了,来问问你知不知道。” 他久久不语,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语调平直到诡异:“那你怎么知道找到这里,来问我?” “因为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你的的名字啊!”我委屈带着倔犟地看着他,“你到底认不认识我啊?如果我找错人了,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君……玉王殿下,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名讳的,我只是确认一下你的名字。你不要煮我好不好?” 他直挺挺地没有回答,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好半天才开口,却不是跟我说话:“明溪,你和坛子先出去!” 两个呆若木鸡的人迅速退下,我听到门扉紧闭的声音,真正地害怕起来。 魔王慢慢地站起来,慢得让我觉得他的身子已经失控。他似乎想要迈步,看到我的退缩忽又止住不动:“很怕我?” 我犹豫了下,还是诚实地点点头。他有什么样的名头也就罢了,只此时白着一张死尸脸,头发凌乱地如厉鬼,衣衫歪斜,骨瘦如柴,只睁着一双灯笼一样的眼睛盯着我,的确忒吓人了。更何况刚刚那个护卫明溪还真真切切地想要煮了我。 “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不要怕。”他似乎想要扯一个笑,试图安慰我,但效果不那么成功。因为我又退了一步。他笑起来的样子像鬼哭,更可怕了。 不是说玉王杀人如麻但是容貌倾城吗?怎么是这么一副鬼样子! 我忽然觉得,我一定是找错人了。 我转身就跑,刚跑两步就被他从身后紧紧地拦腰抱住。我拼命挣扎:“我找错人了!我找错人了!你不要杀我!不要煮我!” “我再也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我听到身后一声苦涩的声音,后脑一懵,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再醒来的时候,只觉一只手被人紧紧地握着。我下意识地抽了抽,便听到耳边一声惊喜地呼唤:“你醒了?” 我听到是魔王的声音,立刻对自己说我没醒,挺着身子继续装睡。 魔王的声音停了,空气便安静下来。我支起耳朵听着他的动静。然而他却没有走开,手也丝毫不曾松开。 “不是想知道自己是谁吗?”他这次的声音轻轻的,“本王的确丢失了一个重要的人,长得就是你这个模样。我也很希望你就是她。你呢?你想不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人?”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万一我不是呢?”是不是就要被他煮了? 睁开眼,魔王已不复之前潦倒颓废的死尸样,整个人虽然依旧骨瘦如柴,却仪容干净齐整,肌肤白皙,恍若隔世般安静地看着我,凝神屏息中,有一种这样瘦骨嶙峋的躯体原本不该有的神奇的美丽。 我愣住,这种干净的、极瘦的、安静的感觉……为什么我会觉得他应该坐在某株花树下,让落花在他的头上,身上飘洒? 难道说,这就是他被封号为“玉王”的原因,因为他冰肌玉骨,容颜如玉? 他见我看着他发愣,眸光又温亮了几分:“怕自己不是?那就努力证明你是!” 我瞪眼望着他,这人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轻笑:“很简单。我准备了一些大家常用的字,其中就包含着那人的名字。你寻你最有感觉的字圈出来,圈得对了,我便留下你。” 我哑口没有问他若是圈得不对又如何。因为估量他又会答我一句:“那便努力圈对吧!” 他松开我的手自去准备笔墨,我这才发觉自己睡在一间金碧辉煌的屋子里。我翻身坐起,环顾四周诧异地道:“这屋子装修得……跟土豪一样,好骚包啊!” 玉王正挽着袖子磨墨,身子一停,随即身影莫名地多了几分柔和,轻暖地望了我一眼道:“以后不要这样讲话,这个时代不兴这么说。装修、土豪,这些词都不要用。”想了想又道,“你脑子不清楚,这段时间最好先不要在外面开口。跟在我身边多听多看。” 我疑心我都还没有通过圈字的考题,他却似乎已经在筹谋以后怎么把我带在身边,但聪明地闭嘴没有问。说实在的我虽然脑子空空,但对这世上的一切并无什么惧怕,唯独见到他以后,总有些小心思里的怕怕的感觉。却又不是面对强敌的那种紧绷,而是我说不上来的另一种感觉。 有点像……小孩子怕家长?又不全然是。 我一时走神,他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又想什么呢?” 我“啊”了一声,刚刚迷迷糊糊想到的东西顿时跑散了。他见我傻乎乎的模样自己笑了:“你这样,倒是我从未见过的……可爱。”他最后的两个字低沉,仿佛带着幽幽的宠溺和留恋。 我还未品味,他已然磨好了墨,开始蘸笔:“我要开始写了,你注意看。” ------题外话------ 这是7月11日的更。我竟然刚刚才知道,现在潇湘的规矩不再是我上本书时,零点前都可以审核的了,过了十点,审文编辑竟然就休息了,这要是不审,我特么的就断更了…… 第140章 蓝殊 瘦嶙嶙的一个人,站在书案前背着一只手握笔写字,却偏生给人一种刀枪在骨的王者风范。 我叹一口气,拉了一张凳子坐在旁边托着腮仰头看他:“你这个王爷做得真是古怪!醉倒了仿佛一只死虫,站起来好似鹰击长空。你这样的人,醉死了都不曾防备任何偷袭暗杀的宵小之辈,怎么偏偏到我就要这么麻烦?” 他一笑,自顾挽着袖子写字,怎么看怎么随意:“你可以理解为那些人我都不在意,唯独在意你相像的那人。也可以理解为那些人唯有一死不必我费心,而怎么对待你我还没有想好……随你想要怎么理解。” 我眉头皱成一团看着他写下的一长串小字:“春花秋月蝴蝶翩跹河清海晏冰清玉洁……”。迄今还没有找到一个有感觉的字来,又听他这样说,顿时颇为自己的未来忧心:“可是这样好奇怪是不是?我脑子里的记忆丢了,你的脑子里的记忆又没有丢!怎么要你认一认我是不是你自己的熟人这么难吗?” 玉王边随笔书写边道:“认出你的确不难,但认下了以后,后面本王要如何做,却实在是一件难事!” 我顿时紧张起来:“我像的那人得罪过你?她不是杀过你的亲人朋友或者什么知己好友吧?”那我还是不要是她吧! 他瞟了我一眼,淡静地道:“不曾。相反,她救过我的命。”我刚刚松了一口大气,就听他又慢悠悠地续道:“她对不住我的其实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始乱终弃。” 我的下巴哐当砸在了桌面上,脑子里顿时出现了一只无比强悍泼辣酷帅无伦的彪悍女妖精形象!敢把杀人魔王睡了,这得是多么勇猛的意气! 把如此冰肌玉骨、大权在握的男人睡完以后又干脆地甩了,这又得是多么强悍变态的魄力! 不过,话说,始乱终弃这事儿得是一个让冰肌玉骨的杀人魔王又爱又恨的女人,而我此刻,不知怎的,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少年! 我嘴唇哆嗦地指着他,吃吃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你你……你想要跟我断袖?” 魔王笔下一滴墨滴落纸上,面无表情地扭头看我。忽然,他放下笔,向我走来。我惊吓倒退,被他逼在书桌角落无处可退。他一直来到我面前几乎身子贴上我的身子,我拼命往后仰。 “你以为,自己是个少年?”他眼神有些奇异。 我瞪着他,觉得他这句话问得实在没道理,也实属没有回答的必要。什么叫以为是个少年?我本来就是一个少年! 手却忽然被他捉住,按在了他身上某处:“身为男人要有凭证,你有吗?” …… 我说不清楚自己是以什么样混乱的心情重回到书桌旁的。我傻愣愣地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脑子里有许多的麻团绕成一个大疙瘩。 我是一个没有男根的少年?为什么我没有男根?是被人切了?还是天生如此?君息烨之前说我长得跟抛弃他的那人一般样,又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跟男人断了个袖,还是被一个长相类似我的女人给甩了?我觉得我绝对不会原本就是个女人,更绝壁是不会跟人断袖的,所以,玉魔王是不是终归会把我煮了? 正当我满怀悲愁,不知自己是否身负血海深仇,玉魔王写满一整张纸,把笔交给我道:“你圈吧。” 我忐忑不安地把纸转过来自己这边,脑子里一团乱麻地努力定神仔细从头凑过去看,还果真对其中兰、蓝、穆、纳、九、桐、烨、桃、君、珠、云等好几个字心中颇有所觉,感觉熟悉亲切得紧。 我心中暗自思忖,君息烨三个字不必说了,原本就是我唯一记得的。桃九两个字大约跟我这些日子的经历有关。那么真正跟我过去牵扯紧密的大约是“兰、蓝、穆、纳、桐、珠、云”这几个字了。 我心里其实特别倾向于“蓝、穆、桐”这三个字,而对“珠、云”两个字只是约略有感。“兰、纳”二字感觉居中,但我却实在是担心被玉魔王剁了或者拉去断袖,不敢老实地圈出“蓝、穆、桐”三个字来。可是同样出于被他烹煮的畏惧,也不敢绕过所有这些字在无感的字里乱圈一通。 犹豫片刻,我一咬牙,抓起毛笔重重地圈出了“蓝”“珠”两个字,视死如归地看着玉魔王道:“就这两个!” 玉魔王的目光毫无意外地从“蓝”字上滑过,面无表情地看着静静地躺在我粗粗的大黑圈里的那个“珠”字,微冷地掠过我没敢圈出来的“穆桐”两个字,许久忽然重重一哼:“很好!从此,你谁也不是。就叫蓝殊吧!”说完,拂袖而去。 我莫名于他的生气。但从此以后我终于好歹有了名字,玉魔王给我起的——蓝殊。 但,为什么不是蓝珠呢?“殊”这个字,他并没写,我也并没有圈啊!是我很特殊的意思吗? 玉王府不再是之前我应聘传菜工时的模样,仿佛是一夜之间,突然焕发出一座王府的神秘的森严。之前我见过的婆子仆役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军规森严的兵士。从我居住的王爷正房到厨房要经过一道道的明哨暗卡,所有的哨卡上守卫的兵士都散发着来自战场的铁血气息。 这样的哨卡一夜间布满了整座王府的各个角落,让我觉得新鲜而又有趣,还有一种雀跃的兴奋感。 我爬到房顶上四面去看岗哨的布置和他们时不时的换防,心里莫名地欢乐。正一个人看得高兴,就见远远地一身黑色宽袍大袖的玉魔王领着一个女人往这边走来。 我目力极好,几个转折间便看到气质低敛冷凝地跟在玉魔王身后款步而行的那个女子身段窈窕、美若娇花。我心说坏了,玉魔王该不会是找到了那个真正的彪悍女妖,要回来收拾我这个冒牌货了吧? 恰恰在此刻,玉魔王若有所感忽地抬头往这边望来,正正跟我的眼神对个正着!他似乎对我出现在他卧室房顶的滴水檐上颇为意外,猛地顿住了步子,随即脸上顿时布满寒霜! 果然是要回来宰我的!说不定还是活煮!我惊得翻转身子就往屋檐的另一面跑,预备着从离他最远的那一侧跳下去逃命。幸亏我刚才已经看出了这王府里布防的一些奥秘,能给自己多一些逃命的生机! 然而我大大地低估了魔王的身手。我才只不过是跌跌拌拌地摔过了几道屋檐,还没来得及从最后一道屋檐上跳下去,刚刚还那么远的玉魔王已经仿若一道寒风掠到了我的身后,一条铁臂拦腰卡住了我,几个轻纵,瞬息间便带着我如一片落叶般轻飘飘地落回了院中的地上。 他仿佛怒极,一只手臂死死地卡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掐住了我的下巴,迫着我不得不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态,腰以下紧紧地正面贴着他,胸部以上却向后弯折被他怒瞪着,承受他杀气森森的怒斥:“想逃?嗯?这次又想逃到哪里去?” 我一边觉得这姿势实在古怪得紧,一边对他的怒气觉得十分茫然! 我确乎是想逃的,但结合他的姿势,似乎和他所愤怒的想逃并不像是一回事。还有他这反应,到底是怀疑了我不是那个始乱终弃的彪悍妖精呢,还是依旧当我是?我茫然地瞪了他许久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问题,直到听到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急急道:“王爷手下留情!” 我诧异地看过去,就见刚刚那个走在玉魔王身后的冷娇花正一手扶着院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云鬓歪斜地伸着一只手急急地向这边示意着:“好歹等民女问一问阿九的下落再下手不迟!” 我脑袋上顿时掉下一排黑线。 “下手?”玉魔王原本浑身的杀气一僵,醒神一般看了我俩诡异的姿势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扶我站直了身子,只犹有余怒地依旧一只铁手牢牢地攥住我的手腕,冷声对那娇花道:“人蠢,眼也瞎!” 冷娇花仿佛被噎住,无可反驳地僵在那里。 我眼珠子乌溜溜转,看看冷娇花,看看玉魔王。 玉魔王瞪了我一眼,眼珠子里又升起怒气:“乱想什么!她是桃九的姐姐,我专门找来照顾你的!”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心里十分安慰幸好不是我之前所想。玉魔王仿佛恨铁不成钢地越发瞪了我一眼,突然扭头怒喝道:“岚明溪!” 岚明溪迅速出现:“属下在!” 玉魔王语气冰寒:“你没有看见她爬上了屋顶?” 岚明溪怔了怔:“王爷之前不是叮嘱过,只要蓝公子不出王府,便不得限制他的自由……” 因为我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个少年,说以我只穿男装,玉魔王也默认所有人认我为蓝公子。 玉魔王仿佛要说什么又忍住,只拿目光凌迟向那可怜不知道错在哪里的首席护卫。还是冷娇花咳嗽了一声猜测道:“王爷的意思,应该是担心蓝公子摔着?” 第141章 快想起来吧 我和岚明溪同时惊愕地看向玉魔王。玉魔王却只回瞪了我一眼:“武功没想起来之前,不许做危险的事!否则……” 我睁大眼睛听否则他就怎样,却见他一时接不下去,目光飞快地在院中扫了一圈才指向冷娇花恨然道:“否则……你敢伤到一丝一毫,我就剁她一根指头!你要敢有个一差二错,我保证让她生不如死!” 这回轮到冷娇花跟我一道愕然瞪着玉魔王。她吃惊地指着自己。 而我吃惊地指着她:“你拿她威胁我?你确定有用?”这美人明明是你带来的,不是我带来的好吗? 玉魔王莫测高深地轮流看了我俩一眼:“她可是桃九的姐姐!如果有一天你找回记忆,自然知道有没有用!”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个失忆人!这么一来害得我肯定得顾忌冷娇花的安危,但万一其实她和那个桃九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呢? 我憋屈地看向冷娇花,却发现她陡然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看向我。但片刻后目光落在玉魔王牢牢攥着我手腕的手上,神色立刻又充满了浓浓的疑虑。 岚明溪因为看护我的安危不力,被罚受了十个军棍,据说还记下了三十个,每天一棍,一月打完。而这种古怪罚法的原因是如果今天一次打完,会影响到他继续看护我的安危。 从这天起,我经过每一处哨卡都感受得到兵士们屏气凝神的小心。仿佛唯恐我掉了一根汗毛,自己的皮就被玉魔王给扒了。 玉魔王并不出王府,但却一天比一天忙碌,仿佛在布置着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他把我的住处安置在自己屋中的睡榻上,自己就睡在窗边的侧榻。每天早晨他离开前必定会在我床前站上一站才会出门,晚上回来后也一定要过来亲眼将我看上一看,才回自己榻上去睡。其它时间,便只是在忙。 他每天这么看我两趟,并安置我睡在他屋里,虽并不说什么,然而我有时迷迷糊糊觉着,大约是那个彪悍小妖精甩了他一事的的确确伤得他狠了,以至于面对我这么个没有什么战斗力的,他也总觉得后怕。 整座王府里除了冷娇花全是铁血男子,呃,谭坛那个不男不女的不算。估计是怕玉魔王吃醋活扒了他们,满院子的男人都不敢跟我直面对视,更不要说讲话以及其它。倒是冷娇花在这里如鱼得水,很快就得了军士们的喜爱和尊敬,时不时可以听见他们亲近地喊她一声“桃夫人”。 正式介绍一下,冷娇花名叫桃清雪,据说才华满腹屈尊嫁了燕国飞羽城一个没用的纨绔张敞,是那位不知道跟我有什么关系的桃九爷家里排行第四的堂姐,如今相当于我的贴身丫鬟。 提起这一点,我就忍不住叹息。 有谁见过如此年轻美貌的丫鬟么?我估计我没有见过。而且不但如此,这个女人还目光如炬、才华斐然、诗词歌赋、经商数算样样精通。这样的女人,随便放在哪个国家给个一二品的夫人什么的绝逼没有问题。可惜,她如今的角色竟然是我的贴身丫鬟兼先生。 她之所以担着贴身丫鬟的职责,固然是因为我身边没有别人伺候,但在我看来更根本的原因是:玉魔王完全不准别人靠近我,即使是料理我的吃穿住行也不允许。在他眼里,我绝逼就是他的禁脔。 而这先生的职责说起来更让我憋屈。因为君息烨不准我跟人随便开口说话,因为我分不清楚哪些词汇是他允许我说的,哪些不允许。包括对桃清雪。 于是桃清雪来的头两天,我都只得大多数时候都闭着嘴巴听她跟我讲各国的规矩礼仪、风俗习惯,不敢轻易开口。直到三五天过去,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慢慢就自己区分开了那些言语中的界限,才终于可以畅所欲言。 对此,君息烨望了我很久,神色平静而目光深邃,我实在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等我能够随便开口说话了,就轮到桃清雪头疼了。比如她会问我:“蓝公子,你到底是我九弟的什么人?”我会告诉她:“我真心希望什么人都不是,我就可以不被那玉魔王威胁,你爱怎么死怎么死!” 桃清雪顿时噎住。 再比如她会充满忧虑地说:“蓝公子,你是不是跟王爷提一提,搬出王爷的卧房,不要再两人同处一室?否则,一旦你真是九弟的什么人,恐我九弟会怨我不曾照料好你。” 我会很赞同地点头:“就是就是!为了你九弟的面子着想,这事儿的确应该好好地跟玉魔王理论一番!不过我是不敢的,但我支持你去!” 桃清雪再次被噎。 有时候桃清雪会语重心长地说:“蓝公子,你跟王爷同处一室要守着些节操,不可让王爷欺负了去,你一定要记住了!” 我会喟然长叹一声说:“这正是我心中的恨事——何时才能轮到我来欺负他呢?” 桃清雪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桃清雪被我一噎再噎之后,决心从头教化于我,开始教我古圣先贤的诗书,结果让她大出所料的是,读了前头我便知道后头,她眼神惊艳地问我对这些诗书的总体感悟,我脱口而出:“盐吃多了!” 她傻愣愣瞪着两眼看着我。 我怜悯于她堂堂桃夫人连这点常识都没有:“所谓的古圣先贤不去干正事,没事扯这些狗屁文章,难道不是闲(咸)的!” 桃清雪叹息着放弃了诗书,转而教我律典。发现我依旧见一知诸。她心下惊异,又换了数算教我,结果发现她最精擅的看家行当竟然也不能稳胜于我。我就好像一个未知的宝库,打开一扇门发现是满的,再打开一扇门发现还是满的。 当她教无所教,硬着头皮翻开一本《国策》准备读给我时,我软趴趴伏在桌上叹息了一声:“这本书收了吧!我一看见封皮,里面的东西全在我脑子里了!” 桃清雪怔怔地看着我,忽然便合起书红了眼睛:“你会的这许多东西,连我也只知道些皮毛!天下能把这些融会贯通、最后大成的,除了二叔,我不知还有谁人?若非说还有一人,唯有我九弟乃是二叔亲传,最有可能懂得这些。如此看来,你兴许真是我九弟的知交好友甚至红颜知己也说不定。只可惜当日我竟连一个好脸也未曾给他,就那么把他丢了……” 桃清雪那一天心情低落,收了书再没有提过教我什么。我知道她是想念她那失踪两年的九弟,但于那位差不多博古通今、想来应该是玉树临风卓尔不群的美男子桃九公子,我实在是没有半点印象,在这一点上安慰桃清雪不来。 于是当我第二天见她还是郁郁寡欢,只得从寻回她的信心上头安慰她:“其实公子我并不是像你以为的那样强悍的。你看,我不但跟你一样不会武,其实我还不会很多你早已驾轻就熟的东西。比如我不会梳你给我梳的这样光溜无痕的发髻、不会端着你所说的那样端庄沉稳地举止,不会像你那样言辞精美地说话,更不用说你们女儿家那些针黹女红之类。甚至连身上这身许多纽扣的袍服,你要是不帮忙我都穿不到身上……真的,不信明天你不要给我梳头、也不要给我穿衣试试,我保准头发最多拿一根布带一绑、披一条床单就跑出来了!” 桃清雪被我逗得“噗嗤”一笑,斜着眼睛说:“你要真那么出来,你是没事,我和这满院子看见你的兵士恐怕都要不得好死!” 偏巧这天君息烨回来得早,一进门就挑眉看着我道:“跟桃夫人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桃清雪眉头一蹙,躬身告退。她一走,我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刚才在说,我到现在还不会自己穿衣、自己梳头,如果桃大美人不帮我,我保准要头发拿一根布带一绑、披一条床单就跑出去作怪!” “胡说!”君息烨最近虽然忙却精神矍铄了不少,身体在迅速地恢复,身形逐渐劲健,有一种修长的力度,黑色的长袍大袖袍服穿在身上,唯有腰身紧窄,分外好看。 他挪步来到我跟前,按了我在妆镜前坐下,伸手去解散我的头发:“穿衣梳头而已,也值得你离不开她?什么美人,庸人一个,也就张敞那没出息的看在眼里拔不出来而已!” 他拿着梳子认真仔细地一下一下梳着我的头发,对着镜子给我梳头。梳好了我的眼睛也瞪圆了!他奶奶的!这货竟然给我梳了一个少女髻!我不要女妆! 我想骂不敢骂,不骂憋得慌,骂辞在嘴里拐了个弯喷了出来:“你怎么会梳女髻?”我瞪着镜子里他微扬的唇角,指着他诘问:“你在谁头上练过?哦,我知道了!你被甩是因为你对不起人家!你劈腿了!你简直就是一个……” 玉魔王一怔以后愤然握紧了梳子:“我才没有!我是前两天在……” 第142章 当年 下面的话憋了几憋才出来“……自己头上练的!” 那一刻,我瞬间脑补出玉魔王冷面酷容地坐在妆镜前,自己给自己梳起女式发髻的模样,头上一千个天雷轰隆隆炸响…… 那天最终我没忍住爆笑的冲动,直笑了个天崩地裂、肠崩肚断!君息烨也第一次羞恼离场。我当然不会把这么糗的隐私传扬给任何人知道,但接下来的好几天我见到他都会笑得乐不可支。 君息烨起初还略显尴尬地瞪瞪我,后来习惯了也就不过翻个白眼,再往后便由着我笑,只偶尔瞧一眼我快活的样子,嘴角挑起一丝微微的弧度。反倒是我自此之后觉得对他那畏惧感越发地没有了,反而觉得他玉雪可爱。 后来,连桃清雪都觉得不同了,深深忧虑地叹息:“蓝姑娘还是快点想起来吧。一个女孩子拥有一份真情是福分,若能拥有一份世间奇男子的真情更是天大的福分。但若是拥有两个如此的奇男子,两人又彼此不相容,恐怕就是所有人的灭顶之灾!” 我无语地道:“你这担心得未免太过!相处这么些天,我骨子里是个什么人你大约也明白。别说我不喜断袖。就是我真要断一个,也不能找一个跟像玉魔王这样任性胡来的跟我配成一对混账。要是你那玉树临风、博古通今的美男子弟弟,我倒能考虑一二!” 桃清雪仿佛生吞了一个鸡蛋:“我几时告诉过你,九弟是那般玉树临风、文采风流的形象?” 我惊诧:“难道不是吗?你不是说你二叔桃莫颜是当今天下才华绝艳第一人,而你九弟是他唯一的传人?” 桃清雪仰天道:“怪我没有仔细跟你说过。我以为说得多了你会误会我九弟不好,没想到适得其反,你反而误会了我那九弟!其实说到肆意妄为,这天下如果说还能有一人胜过王爷,那人便非我九弟莫属!” 桃清雪唏嘘感叹地把桃九从回到桃家之后直到离开飞羽城之前所作所为统统给我详细讲解了一遍,包括她和张敞跟玉魔王真正的关系,临了,她黯淡地叹息了一声:“那时我真正担心的是九弟跟玉王的关系,气恼他是不是走了歧路,竟与玉王断了袖……如今我却宁肯他如此,最起码不像如今生死茫茫杳无音讯。” 三个人彼此断袖?恕我想象不能! 我无言可安慰。倒是他们夫妻如何跟玉魔王暗中勾搭上,这件事让我颇为感兴趣。 君息烨在外面介绍说桃清雪是被他抓来的,桃清雪却自我介绍说自己的夫君是玉王的手下。两人看起来生疏,但似乎又彼此信任,这中间的道理,我还从来没有搞明白。 桃清雪被我问到这个问题时,脸上浮现了来到王府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说起这件事来,也是我们夫妻之间、以及与玉王之间天定的缘分……” 桃清雪夫妻跟君息烨的相识是在五年前。但桃清雪不知为何隐去了自己的来历,只从张敞的角度来讲述了这个故事。 那时候张敞家世不错,但不喜读书不喜经商也不喜习武,总之一事无成,在家里郁郁不得志,整日在外面游荡,有一天就遇见了一幕奇景。只见一个长发披散、衣衫古怪的少年蹙眉看着地上一个浑身湿淋淋的落水女子,旁边一汪潭水,上方一道峭壁。那女子昏迷着,他好奇凑上去看,还没近前就被那少年突然扭头盯了一眼。 那一眼惊得张敞透骨寒凉。他刹住脚步,好不容易才挤出笑容来作揖行礼道:“两位可需帮忙?在下马上还带了些衣衫食物。”少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口气冰凉地指着那姑娘道:“她,你若救醒,就归你。”张敞当时便默然了,原看少年身上也沾了点点水渍,以为那姑娘是他什么人,谁知道他只捞了她上来,其它半点也不打算管的。 张敞此人虽然一事无成,但也不至于如此凉薄,见死不救。顾不得少年如何,赶忙上前施救。仔细一查看,发现姑娘身上有落崖的擦伤,头上有撞到的鼓包,身子也已经在水里冷着了。这模样非得脱了衣服烤着火仔细料理着才行。 那少年扭身就走了,张敞只得一个人忙里忙外,找了隐蔽处细细地为姑娘料理。直到熬过了发热的一晚上,姑娘幽幽醒来,劈面就给了他一巴掌,他才注意到这一刻美人一双含怒的眸子美极! 张敞捂着脸呆呆地看着她。姑娘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男子是在照顾她,而她的衣服就在旁边火堆上烤着。 桃清雪性子是极挑剔也极傲气的,那双眼睛瞪着张敞,没错都能让他瑟缩起来。后来张敞说,当时他被瞪的时候就想,这双眼睛要是冲他笑一笑,让他把这辈子的性命都不要了都愿意! 桃清雪发现自己错怪了人,也不认错,就那么剜了张敞一眼,双手掩着胸口喝道:“愣什么愣!还不把衣服给我拿来!” 张敞也听话,顿时蹿起来就给她拿衣服去了,真的,一看就脑子里那时候啥都没有,就想着一定要听她的话,不能让她生气。那傻样子倒把桃清雪逗乐了,低声咬牙笑了一声“草包!” 张敞此时已经完全忘记了那少年,而桃清雪是全然不知还有那么个少年才是真正救了自己的人。张敞唯唯诺诺地送了桃清雪上了自己的马,把自己的行李盘缠都给她,还叮嘱她今后最好买个丫鬟随从什么的保护自己,又写了一长溜自己的亲友故交的名单和地址递给桃清雪,让她如果到这些地方遇见难处可以去找这些人求助。 所有能想到的都罗里吧嗦地交代完,他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独自往家走。桃清雪看得出其实那时候他特别想跟着她一起走,继续照顾她、服侍她,可张敞不敢冒犯地说出来,她也绝不会主动点破。她那时只觉得此人天真憨傻得可爱,仿佛不管她看起来多狼狈,他就是觉得她无比高贵,自己跟她比就是一块烂泥巴。 张敞头也不敢回地走了很远很远,后来边走就边难过起来了。后来张敞告诉妻子的时候也不怕妻子笑话,他说他长那么大真没那么伤心过。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但那一刻就觉得自己怎么就那么不堪那么没有成就,除了坐吃等死,身上没有半点好处。 走着走着身前站了一人挡了张敞的路,他抬脸一看正是那少年。少年扔了一个包袱给他,说是那姑娘的,让他还给她。然后扭头就走了。张敞当时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惊喜地知道自己又有了一次去找那姑娘的借口。他撒腿就跑回去,发现姑娘依旧原地坐在马上没动。一见他回来立刻松了一口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你好歹也问问我会不会骑马啊!真是个草包!” 张敞欢喜无限地跌跌绊绊地跑过去给姑娘牵着马走。走了一会儿,姑娘扭脸问他眼睛怎么了?哭什么?张敞低头扭捏地答不出来,桃清雪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他:“我有那么好吗?” 张敞忙不迭地点头,恨不能把对姑娘的仰慕都从眼睛里传递给她。桃清雪噗嗤一声笑了,又骂了他一声草包。骂完后认真地跟他说,她无家可归了,可不可以帮她联系盘一家商铺,她想经商。 桃清雪给张敞讲起她的娘家,张敞才知道她原来是曌国沼河城那个著名的桃家的女儿,越发觉得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一事无成。 后来桃清雪在张敞的鼎力相助下在飞羽城扎根下来。但越跟桃清雪相处,张敞却越觉得自己不配跟她在一起。可他又克制不住自己,一天不见她就心里挠痒得不行。 张敞熬煎得难受,想跟桃清雪表达心意,可就是没脸说。后来他自己都开始恼恨自己,为了有勇气求爱,下决心一定要做出惊天动地的伟业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极其偶然地又遇见了那少年,发现了他的身份,以及他在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在大将军王的眼皮子底下发展只属于自己的势力! 张敞那时吓得冷汗直流,但也立刻就明白,君息烨是故意让他发现的。他就是要拉他入伙的。那时的张敞突然就爆发出一股子邪劲儿,很想跟着君息烨干。他觉得自己死都做不到的惊天动地的伟业,也许跟着这个胆大包天的邪性少年,能行! 跟君息烨达成约定之后,张敞借着那股子劲儿跑去了桃清雪那里,把所有的顾忌都豁出去了!他给她说了自己喜欢她喜欢到了自己再也难以克制的地步。他说他挑了一条特别冒险的路,打算成功以后求娶她。 说了这句话他又觉得自己不配,就改口又求她等他几年,等他功成名就。实在等不了嫁了人的话,能不能等他够资格了,带他到曌国去生活,他愿意当她不唯一的男人,换一个陪在她身边的机会! 第143章 热血 这一番话顿时把桃清雪惹怒了!她把整整一盆子染料兜头浇在了张敞的身上。说不唯一的男人是吧?好啊,你现在就可以准备婚仪了,我给你面子,按你们燕国的风俗成婚,但你永远记住,你不是我桃清雪的夫君,永远都只是我的贴身侍儿! 就这么的,张敞娶了桃清雪回家。却因为那么一句自惭形秽的话,始终不得桃清雪的原宥,始终遭她的白眼,上了床都不敢太过于……咳咳! 后来桃清雪发觉了张敞暗地里帮君息烨做的事,逼问他。张敞一狠心把君息烨救她的事也一股脑地兜了出来,以防桃清雪把君息烨的事抖出去。 桃清雪狠狠骂了张敞一顿。骂他隐瞒了自己真正的救命恩人,更骂他没有金刚钻也敢揽瓷器活,半点经商的才华也无就敢担当人家的财务管家! 之后桃清雪就再没有跟张敞在财产上分彼此,一手拿走了他的那点子家底儿,跟君息烨不断地暗地转移过来的财产一起,跟桃家后来悄悄转移给她的家业一起,以她自己的嫁妆的名义糅合起来,三年时间,便给君息烨铺开了一道重要的隐秘财路。 桃清雪慨叹道:“随着玉王在大将军王手下越走越高,我也渐渐知道了他所处环境的艰难和耻辱。几乎是稍有一点行差踏错就要遭受非人的折磨。他那阴寒暴虐的性子也越发地与大将军王如出一辙。我也会时常胆战心惊,生怕夫君被牵连进这么危险的争斗中去,最后落得个惨烈的下场。但事已至此,真要有那一天,我也并不畏惧与夫君一起赴死。只是我难免担心因为自己牵连到娘家。桃家虽然在曌国,但如果大将军王要迁怒于桃家,如今的桃家并无皇室庇佑,恐怕无力抗衡。因此,我越发地跟娘家断了来往,怕的就是桃家受牵连。” “可是这次,大将军竟然二话不说突然派人带了我来,并且做得强势外露,并未避人耳目。外人以为我夫君得罪了玉王,玉王故态复萌又要行暴虐之事,或者挟制了我,要掠夺我和夫君手中的财产。我们夫妻俩却惟有忧心!我们手中掌握的是玉王财路中最大的一脉,这件事不到玉王和大将军王撕破脸的那一刻原本应该秘之又秘。可如今他却突行此举,这秘密还能瞒得住几时?蓝公子,你说,玉王是不是要彻底撕开面具,跟大将军王决裂了?” 晚上,我没有像往常那样没心没肺地睡着,而是躺在床上想事情,想白天里桃清雪给我说的那些事情。直到我听到玉王回来。 他刚刚来到门口就听出了并未睡着,脚步立刻加快走过来:“怎么没睡?哪里不舒服吗?”说着手就按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一把打下他的手,翻身坐在床沿上,瞪着眼睛问他:“君息烨,你要跟君凌天决裂吗?胜算有几成?” 君息烨眉头一挑,目光往桃清雪住的外间瞟了一眼,坐在我身边摸了摸我的头道:“担心了?” 我点点头。他安抚地笑了:“别怕,我会做好万全的打算,不会让你有任何损伤。” 我蹙了蹙眉:“我能有什么损伤?我是担心你。我听桃清雪说了,燕国的皇帝待你虽好,但皇帝没有军权,不敢彻底惹恼大将军王。而且就算他这次借你的手扳倒了大将军王,也绝对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在卧榻之侧酣睡的人。君息烨,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君息烨看了看我,忽然起身:“你无需忧虑,每天照吃照睡照玩照乐就好。桃夫人瞎猜的,不必当真。” “可是我也不喜欢明婉给我讲的那些。”我看着他的背影道,“你是我脑子里不愿意忘记的唯一的一个人,我希望你能快活。” 他的身影仿佛在清冷的夜里突然散发出暖意,缓缓地到侧榻上躺下,翻了个身,我以为他要睡着了才忽然听他低声道:“蓝殊,有时我真想你就一直这样下去,谁也不是,只是我的蓝殊。” 我听不懂他这句话,可等想问时,他却呼吸悠长,竟是疲累地睡着了。 第二天,桃清雪一脸忧愁地给我说,她担心的事估计要成真了,因为刚刚大将军王派了人来传玉王过府,玉王没见。晚上的时候,桃清雪更加愁眉不展,说大将军王连派了三次人令玉王过府,玉王全都没见,事态看来真的不会善了了,说不定今天晚上或者明天就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桃清雪料的没错,当晚王府四周就有诡秘的厮杀声此起彼伏,半夜方歇,大约是大将军王的进一步试探或警告。而王府里从早晨到晚上有很多戴幕离穿黑斗篷的人从密道里进进出出,在书房里跟君息烨议事。这天晚上,君息烨一晚上都没回卧房。 第二天,一夜没睡的君息烨突然拿出从赐下来之后从未上过身的王爷朝服,从头到脚穿戴整齐,结束了近两年醉生梦死的形象,出门上朝。 我光着脚悬坐在床边圆睁着眼看着他。他原本迅速地穿戴着,似乎时间很紧迫的样子,可是被我直勾勾的目光干扰,一抖衣袍叹息一声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不过是上朝,并不是上战场。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必担心!” 我实话实说道:“我这次没有担心你,只是觉得你这种整装待发、如箭在弦上的样子实在好看!两天不见,你似乎又比两天前帅气了!” 他呆了一呆,扭头看我的目光气不得笑不得:“你说这话的时机挑得真是……” 他到底来不及说更多话,匆匆甩袖出门而去。但我清清楚楚看见他走出院门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身上冰冷的气息在那一刻又暖了几分。 这一日的上朝持续很久,不知道朝堂上到底出现了怎样的争锋相对或者风起云涌,但王府里刚刚停息了半夜的厮杀声从君息烨一离开就重又激烈地展开,且颇有愈演愈烈、把个玉王府当个偌大的碉堡攻下来的架势。 我不知道燕国的都城有没有维持治安的军伍,但这一日大概他们都消失了。虽没有军鼓声声、呐喊阵阵,但煌煌京都之内,堂堂的一个王府,被数之不尽的“匪徒”指挥若定地一波波不断地攻打着,毒烟遍地、箭矢飞空,愣是一个出来干涉的也无! 我嗑着瓜子问桃清雪:“我说,你们燕国的皇帝真是君图,不是君凌天?” 桃清雪瞪我一眼说:“若不是当今皇上是皇上,你以为都城的城防军能静悄悄地两不相帮?” 说的也是。我轻快地嗑着瓜子道:“你家玉王到底行不行啊?怎么连个暗杀都搞不定?不是说他在京城有皇上敕准的八百私军吗?” 桃清雪叹息:“可是大将军王的私军有三千!这还是明面上的。虽然玉王私底下一定也有暗手,但毕竟比不得大将军王势大。所以我总觉得,这次玉王突然反戈,行动得急促了些……” 桃清雪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的意思是我的出现催化了君息烨与君凌天的决裂,但这有点无稽。我算是他的一个谁呢?值得着为了我要跟大将军王翻脸?难道说大将军王会夺取君息烨身边所有在意的人,包括我这样的?那才真正是扯淡! 我在屋里嗑瓜子,桃清雪忧心忡忡地陪着我,岚明溪率人在前头抵抗攻击,谭坛领着黑压压一群全副武装的兵士层层叠叠守护着我的院子。起初我还耐得住性子,可到晌午时,我已经嗑完了满满一盘瓜子,吃了两盘果子、喝了三壶茶,依旧隐约听得远处厮杀声不但未止,还有愈演愈烈之势,我再也坐不住了,噌地站起身:“走,咱们也瞧瞧去!” 我要出去瞧,吓坏了坛子和桃清雪。坛子带领着兵士在院子里围着我黑压压跪成一团,半点缝隙不给我迈出去,求我别害他们违背玉王的死命。桃清雪更是脸色发白地牢牢扯着我的胳膊,死也不肯放我出院子,说她要是在这样的关头让我出个一差二错,那是真的不要丈夫和全家老小的性命了。 我被他们缠得没辙,只得退回屋里。但我念头既然起了,哪能甘心,拽进来谭坛,死缠活磨地要一套外头兵士的行头。我又抹脖子又撞墙的,谭坛都被我吓得快尿了。 最后还是桃清雪咬牙拍了板:“这里如此重兵守卫,万一岚将军抵挡不住,蓝公子眼看就是众矢之的,到时候逃都逃不了了。蓝公子身形细弱,倒不如我悄悄地扮作蓝公子的样子待在屋子里备做替身,公子就藏在别处,万一有事也好由谭总管单独护卫离开。但公子,你一定得答应我:一定得听谭总管的安排,不许往危险的地方去!” 我一抹脖子上吓唬坛子的鸡血:“好姐姐!你放心,我这个人活得惜命的很,是绝对不会自己找死的!” 第144章 战斗本能 没了桃清雪的助力,谭坛被胁迫着,胆战心惊地答应了我的要求。我扎束停当,跟外面的兵士一样换上一身燕国铁血男儿的戎装,背上背着弓箭,腰上挎着长刀,突然有种热血激荡的感觉,仿佛找回了某种藏在骨子里的热血和激情! 一离开了重兵把守的院落,我立刻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把谭坛远远地扔在了身后,不一会儿就甩丢了。我下意识地在各种建筑物的遮挡中辗转腾挪,仿佛上辈子就懂得如何藏匿自己的踪迹。我越闪越快,有什么力量在体内复苏,天地中无穷无尽的能量在跟我呼应。 我发现了一个制高点,是湖边的一处高塔。塔下已经掉落了数具跟我同样打扮的兵士的尸首,塔顶依旧有十余人在坚守。我看到有劲疾的箭矢不断从塔上射出,但也有反方向的箭矢射向塔内的射手。 就在我经过的时候,一名兵士中箭从塔顶摔下,端端砸在了我的身后。 我回身,便见那年轻的战士稚嫩的面庞、依旧紧紧握着弓箭的双手和死不瞑目的惨状。我慢慢地抬头,无人哭泣,无人动容,上面是十几张同样稚嫩而坚决的脸。我的心底里突地一热。 我飞身便上了高塔,离地前没有忘记把地上所有散落的箭矢卷入怀中。登上塔顶我才发现我是多虑了,整个地板上小山般地堆满了整齐的箭矢垛,恐怕等这十几个人全死光了,这些箭也射不完。 我一上去,所有人的目光立刻凝在了我身上,其中更有一半人立即警惕地将弓箭对准了我,一个小队长模样的人喝道:“什么人!” “我是蓝殊,你们正在用命守护的人。”对着这些人,我完全不想隐瞒自己的身份,一边挽起弓箭往栏杆边走一边冷静地回答。 他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中,有见过我的人仔细看了我两眼,惊诧地向旁人点头。所有人顿时躁动起来,颇有立刻护着我离开的架势。 我冷喝一声:“没人知道我在这里!你们想让人知道以后,让我死得更快些吗?都各归各位!刚才都在干什么,继续!” 那个小队长定了定神,示意大家听我的话回归本位,但自己的目光显然比原来更加紧张。我没理他,看了看大家的位置,来到他身边站定:“那些战士都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小队长吓得脸都白了:“公子快躲开!此处危险!对方有数名神箭手,这里是最容易被攻击的地点!请公子速速离开!” 我仔细地观察体会着手里弓箭的性能,看也不看他一眼地问:“哦?那你为什么挑这里?” 小队长恳切地道:“姑娘有所不知,弓箭的射击是相互的,对方最容易攻击到我方的地方,也是我方最容易射杀对方的地方。大将军王在京城大约有3—5名神箭手,此次大约全都出动了。我方以牺牲7人的代价换对方1人重伤、1人毙命,已经是极佳的战绩。此处非熟手站不得啊!” “既然如此,你让开!”正在这时我看到一枚箭矢流星般射向他露出的左肩,一脚踹倒了他! 箭矢迅猛地擦着廊柱边飞过,果然好箭法! 可惜,遇到了我! 我根本没有等那支箭飞过,一眼便精准地判断出了它从飞来到落点的所有轨迹,完全无惧地一闪身站了出来,手中早已拉圆了弓,瞄也不瞄“嗖”地射了出去! 远处,玉王府对面临街的一处酒楼侧旁的大树上,一人咽喉正中中箭,落叶般掉落。 小队长和塔上的战士都被我的箭法惊呆了!那小队长更是喃喃惊呼道:“这样都能射中咽喉……” 惊呼未止,便见左右两侧各有一箭迅猛地朝我射来,箭上带着凛然杀气! 几个离我近的人都惊叫着要朝我扑来,我没好气地喝了一声:“都别动!”三指早已搭起两只箭,同时扣在弦上,同样瞄都不瞄直接拉圆了弓弦就射了出去! 我的两只箭与敌人的两只箭以极其微小的距离擦肩而过。就是彼此之间那细微的一点点风力的带动,对方的箭一左一右擦着我的咽喉交剪而过,而我的箭被修正了方向,直插对方的胸膛! 看着自己的箭插在对方胸膛上随着尸体翻滚,我惋惜地自言自语:“手还是生了啊,才两箭同射就只能对准心脏了。”一回头,就见所有人都傻眼了。 能被筛选出来守着这里的,毫无疑问都是弓箭中的好手。而此刻塔上所有人敬我如天神。我顿时玩心大起,指挥着他们组成了一个临时箭阵,跟着我指哪打哪,甚至是在对方准备投掷毒药粉剂时把药包故意射回去然后让它在地方阵营破开散落。 随着我的加入,四面的战局开始出现了戏剧性的扭转。哪处王府围墙上露头的敌人最多,哪里就会遭到我们无情的精准打击!对方的神箭手已经被我们灭净了,此刻的制空权完全一边倒,顿时对敌人的整体攻势起到了关键性的压制! 岚明溪感觉到压力骤减之后还特意派传令兵过来高塔上,代表君息烨对大家进行了鼓励和褒奖。小队长按照我的示意没敢暴露我的身份,但全队人在传令兵走后望着我的那种激动景仰的神色依旧让我心头发暖。 我眼中含笑挨个看了他们一眼,煽情的话一句也没说,但转过头时却只觉眼眶发热。他们已经为我死了7个人,自己也时刻准备为保护我而死。而我,仅仅是护了他们短短半日而已! 这一天王府没有被攻破。当朝皇都内一个将军王公然攻打另一个王爷府邸的狂妄举动就这么玩笑一样落幕。是不是真的玩笑,只有身处其中的人知道。 下午太阳快要落山时,君息烨终于回来了。桃清雪早早得到了消息,说今天朝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君息烨成为了一个暴风眼,几乎被大将军王的势力压溃! 但,君息烨挺住了!并且获得了超乎寻常的胜利。他证明了自己的清醒,证明了自己的战绩,破天荒地当廷向皇帝表了忠诚,硬是从权利撕扯的缝隙中要回了5万天策军的指挥权! 据说,君息烨下朝回府的路上,同样是各种暗杀遭遇了一路。对方应该是明知不可能伤到武功冠绝天下的玉王殿下的,但暗杀、围堵依旧一波接一波不停歇地上演,明显就是赤裸裸的下马威! 因为君息烨夺回了天策军的军权,岚明溪和谭坛都几乎喜极而泣,飞奔着出府去迎接。桃清雪没有去。不但没有去,还玉面粉白地缩在我身后。我心里不得不叹息:有时候你不承认都不行,这女人啊,就是比男人聪明识时务! 不过,我又怎么会让听我话的人吃亏呢? 玉魔王脸色铁青地大步来到我面前,抬手掐住我的下巴仰天托起就去察看我的脖颈。我乖乖地让他看完。等他放下手,杀人的目光刚要转向一旁时,破天荒地双手托住了他的脸不让他看向一边的桃清雪:“君息烨,看着我!” 玉魔王一愣。他身后如丧考妣的谭坛和面沉如水的岚明溪更是震惊地愣住。 我不管别人,只双手托着他脸颊两侧,认真地看着他说:“谁也不要罚!我知道你刚才一定很担心我。现在你看到了,我很好。你应该感谢他们,因为我在这次机会里想起了武功,掌控回了许多自己的力量。君息烨,以后不要这么担心我,把人手全都留在我这边了,我能保护我自己!” 他定定地看着我一动不动。我以为他没听懂,只好又补充了一句:“你如果在外面遭遇危险,我也会担心!” 君息烨抬手一扬,屋里的所有人立刻如蒙大赦地流水般退了出去。谭坛和岚明溪都是震惊垂眸,唯有桃清雪眼中几多无可奈可。 我瞟了他们一眼,眼中含笑。额侧忽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扳,视线又重回了君息烨的脸上。 我看不懂他深潭般的黑眸里涌动的东西,它们藏得太深太深。我待要收回双手,他却已把自己的双手覆在了我的双手上。他的指尖冰凉,掌心却滚烫,我莫名地看他,他也看着我,声音极低极轻:“是你碰我的。” 我不解地眨眼。他进一步解释:“是你,主动把手放在了我的脸上。” 我飞快地在脑海中搜寻解释。我的行为不合礼教?扯吧,他几时在意过这个?他说我冒犯了他?不可能!他明明就是半点都不介意的眼神好吧? 我实在找不到答案,微微侧头不解地问:“那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我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轻声地笑了出来,双手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揉搓了下,答非所问地道:“蓝殊,君息烨已经被你吓怕了,但人非草木,不是什么都能忍。记住,从今天起,你允了我这些。” 我茫然地看向他示意的脸颊和手掌,整个人如坠五里雾中。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题外话------ 章节错误已修改,第142章补上了,抱歉大家回去看,汗颜! 第145章 拿你怎么办 君息烨果真没有因为我执意乔装乱跑的事而处罚任何人。除了我求情的缘故,大约此时风雨欲来的时刻,也的确不适合惩处任何一个他手下得力的人。我嗅得到空气中浓浓的硝烟味道。 这一天的君息烨尤为忙碌,往来书房的人流中武将的气息陡然浓郁了起来。直到华灯初上,书房才熄了灯。谭坛小跑着过来我这边传饭,说玉王过来和我一起用晚饭。 这倒是个稀奇事情。难得这么忙的时候他会早早处理完事情专门来陪我用饭。桃清雪颇为惊讶地赶忙收拾了刚摆开的一半餐具自去外间用饭,让开地方让谭坛把君息烨的饭菜碗筷跟我的摆在一起。 君息烨进门时餐具刚刚摆好,坛子躬身退下。我坐在桌边托着腮打趣:“大王今日得空陪奴婢用餐了?” 君息烨眼神一黯,大步过来双手揉搓着我两颊:“拿这么一副深宫怨妇的口吻跟我说话是什么意思?王妃的位置都唯恐你看不上,敢自称是奴婢?” 我吓了一跳,赶忙拽出脸来:“王妃?你想都不要想!爷才不要跟别人共享一个男人!再说了,我还连自己是谁、是男是女都没搞明白呢,才不要匆匆跟了人!”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担心自己这么说会不会得罪他。然而我却想错了。他不但没生气,望着我的表情甚至有一丝果然如此的苦笑,但同时又无奈地抚了抚我的眉眼,让我看不懂。 君息烨不喜欢跟我解释很多,坐下来不再说这个话题。我也不想碰触这个雷区,赶紧端起饭碗吃饭。君息烨挑了几样菜夹给我,我这才注意到桌子上的菜式全都是我喜欢的。 “呃,下次你可以不用只要我爱吃的菜。”我一边猛吃一边说,“好歹也上一两盘你自己喜欢的。” 君息烨又换了另几样我爱吃的菜给我夹:“我爱吃的菜,目前没有。” 我诧异地从碗沿上抬眼看他:“不会吧?你爱吃的菜有多稀有?王府里都做不出来?” 他随意夹了点菜拌在饭里吃着:“要说稀有也不算稀有,只要你肯为我做。” 我顿时脑子断电了!丫的所谓爱吃的菜,就是本公子我的手艺? 本公子竟然还会做菜? 从我找到他,第二天他就忙起来,难得有这样的闲暇片刻。吃完饭收了碗筷,他忽然来了兴致,拆散了我的头发要重新给我换个简单清爽的发式。我头皮发麻地知道他又要打扮我成一个女人了,但无奈不敢太忤逆他的意,只好便让他梳了。 这一次果然是极其简单清爽的,并不是挽起的堆发,而是从我鬓边和额顶挑起些许头发,从头顶扎下一条细小的发辫,用精美的彩带束了,满头青丝飞瀑般齐整俏皮地顺下。 我惊诧地看着镜子里活泼俏丽而又明艳洒然的少女,懵懂地想,若是自己真是一个女子,以后都要这样弄头发,绝不搞堆起的发髻。那些钗鬟什么的,天知道我若是每天顶着那样的头感觉会有多不是自己!而这个,我真心还觉得喜欢。 我疑疑惑惑地站起来在镜前左照右照:“君息烨,难怪我失忆后只记得你,你果然是最懂我的人!这个发式比桃清雪给我弄的男子发髻都要舒服太多了!还有这个金丝配翠绿的彩带,好漂亮!” 君息烨原本静静微笑的神色瞬间发生了变化,一把握住我的手,又是那种奇异的触感,掌心滚烫而指尖冰凉:“你看得到黄色?” 我顿时发觉自己失言,咬着唇瓣不敢出声。他见我这副模样,眉头皱起:“还有别人发现你色盲了?谁?桃清雪?” 清楚地看到他眼中冒起的杀气,我赶忙摇头:“没有!我没有让任何人发现!我就是没想到你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我丧气地嘟着嘴道,“我是不是个怪物啊?我的眼睛里只能看到四种颜色:蓝色、绿色、黄色和橙色。我分不清青枣和红枣,分不清紫葡萄和黑葡萄,还有很多很多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颜色,在我眼里都只是一片黑灰色!” “四种……多了两种……在我离开之后,你又发生了什么?……”他低声喃喃自语,轻轻握起我的双手,认真地问:“蓝殊,看看我,你觉得我好看吗?” 我懵懂地看他:“好看啊!” “有多好看呢?一点点?还是比一般人稍微好看一些?” “不是啊!”我诚实地说,“你非常好看啊!我现在见过的人里,你最好看了。比所有的男人和所有的女人都好看!” “蓝殊,蓝殊……这样重要的事,我竟然今天才知道!这太重要了,对你对我,都太重要了!你到底如今如何了,我忍不住想试一试,可以吗?”他叹息着拿起我的手指在唇边轻吻,双眼醉了一般直勾勾地看着我,“你随时都可以喊停,可以吗?” 我还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事,可是手指在他的唇下,每碰触一处都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让我心里发麻,我隐约体会到一些些,猜想到一些些,脑子却有些混沌起来。 我想大约我虽然没有回答,看着他的眼神已经是非常朦胧。他忽然抱起我,把我圈在怀里,坐在他的腿上,他靠着床栏坐在塌沿,下巴搁在我肩膀上:“蓝殊,蓝殊,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他温热的呼吸瘙痒地拂在我的脖子里,有淡淡的男子体香往我的鼻腔侵袭而来,无孔不入。我被他的气息弄得有点儿难受。可这种难受又不是让人讨厌的那种难受,而是一种奇怪的需要。我一边不舒服地在他怀里找着舒服的姿势,一边哼哼着表达我的不满:“你突然抱着我这么近干什么?我都难受了!” 天哪,这个发酥发软的声音,是本公子发出来的?难道本公子天生就是个断袖? 君息烨的身子在我的声音里忽松忽紧,声音哑哑地低了下去:“是伤心难过,还是求而不得?是哪一种难受呢?”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吻着我的耳垂,我顿时半边身子都酥软了,呼吸不匀地软绵绵推他:“你再这样,当心我欺负你哦!” 君息烨猛地将我搂进怀里,幽深的黑眸亮得要把我烫伤:“给你欺负!” 我在忍一忍和不必忍之间挣扎了零点零一秒之后,翻身将他扑倒在了床上,不管他被我扯歪的衣衫、被我点着的体温,只一意放肆地摸了个够本。完了我气喘吁吁地仰躺在他的肩窝里:“君息烨,你可不能因为这个生我的气,是你自己让我欺负的!” 他忽然笑了起来,声音不大,胸腔震动的声音闷闷的,却又仿佛很畅快。我觉出了几分被取笑的意味,母老虎一样爬起来趴在他已经被我扯得裸露的胸膛上凶猛地龇牙:“你笑什么?不许笑!” 他越发地笑个不止,胸膛颤颤地我几乎趴不住。我恼羞成怒,伸手去捂他的嘴。他却一翻身将我压在了身下,整个身子火烫地覆住我,灼热的嘴唇沿着我的额头一路往下,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渴望与缠绵:“蓝殊,不开心就喊停,我永不会再强迫你……” 我没有不开心。相反,我在他的导引下,享受到了一个全新的缠绵悱恻的世界。我知道他有渴望没有达到,可是我顾不得。完全顾不得。我忘了自己到底是女人还是断袖,我只知道身子里有什么正在苏醒。那是一种渴望,一种不满足。而我要的东西他有,也愿意给我。 我竭尽全力地以自己的需要向他索取,像一个初次吃到糖果的孩子,贪婪而兴奋地只顾品尝到嘴的美味! 我总会在某个时刻害怕而拒绝,但却贪心地不肯放弃其它,我觉得我快要把他折磨崩溃了。可是他却一次次地再次缠上我,竭尽所能地诱惑我,引起我一再地忍不住让他陷入那种几乎奔溃的折磨。我感觉不止我在欢愉着,他也近乎变态地极力享受着这非人的折磨。 当我彻底筋疲力尽软成一滩烂泥睡去的时候,他紧紧地搂我在怀里,灼烫的呼吸悄无声息地扑在了我光裸的肩背上:“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是我们住在一个屋里以来第一次同塌而眠,我感觉自己彻底地沦为了一个美貌绝伦的断袖。在我们颠鸾倒凤的时候,我隐约间听见半夜屋外谭总管低声通报谁谁谁求见,但都只敢低低一两声便悄然退下。后来便再无人打搅。 我缩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入睡,清晨在他的注视下醒来。我迷迷糊糊从被子里伸手搂抱住他光滑柔韧的腰身,整个身子蹭过去,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磨蹭着,口中无意识地呢喃着:“君息烨,君息烨,君息烨……” 他原本清明的眼神瞬间碎成了星海,抬起我的下巴俯首吻了下来。我自觉自动地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四肢软软地缠上他,正待要再次沉溺缠绵,君息烨突然眼神一变,单掌在床沿一拍,带着我连被子一起腾空而起! 第146章 动心 我迷迷糊糊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衣袍抓在手中的。被子在我们脚下的半空铺展开的瞬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套上了长裤和外袍。腰带不及束,却是转手便把犹自不甚清醒、光溜溜就要从被子里掉出来的我迅速地用被子重新牢牢裹紧成了一个蚕蛹,用腰带随手一缠便背在了他的背上。 一张被子,遮挡了我向下的所有视线。 直到他背着用被子裹得只露一个头的我,单脚勾住房屋的横梁蝙蝠一般倒吊着,我才看见床榻上不知何时落下了一张不知什么材质的大网,此刻正在迅速地收缩瓦解。而床榻周围的空气中更是凭空出现了三个手持绳索的蒙面怪人,那大网竟是飞快地化为三根绳索,银蛇一般盘回了三人手中。 隐身人?不是吧! 而屋外此时正响起谭坛小心翼翼毫无异状的声音:“王爷,曌国来的人已经等了一夜,来使已到门前,您看……”显然,屋外的人包括一直守在门外的坛子都丝毫都没有察觉这三个隐身人的侵入! 一个无法形容的好听声音含笑道:“王爷想必此刻已经看到了我们的诚意。据说王爷常日宿醉,不知今日可曾酒醒?” 房梁下,三人朝着君息烨默默一揖,身子一扭齐齐消失不见。君息烨周身的怒气几乎爆棚,却硬是克制着用完全冰冷无波的声音道:“先让你的人滚出去!” 门被看不见的手拉开,三个人的脚步声离去。一个美得不可思议的美人含笑走了进来。 坛子在门外瞠目结舌地赶紧扣上门用背顶着,大呼护卫。而屋内,美人含笑的眉眼也在看到床前一片乱扔的、碎裂的两套男子衣袍,和房梁上倒吊着的,背着裹着被子的我的君息烨时,瞬间僵化。 此刻的我头发大半倒盖在脸上,整个人卷在被子里,大概人鬼不分,而君息烨只穿着一条亵裤和敞开的外袍,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君息烨怒意沉沉地冷哼一声,背着我飘然落下。 但即使自己也是如此狼狈,君息烨一落地还是首先飘向床铺,放了我下来。反手解下厚薄两层床帐将里面的情形完全遮挡之后又飞快地从衣柜里挑了一套衣衫,钻入床帐里黑着脸压着满身杀气飞快地帮我穿戴着。 他忙碌地做着这些,我迷迷茫茫地任由他伺候,外面的那个美人鸦雀无声。 等他帮我穿好了衣服,起身要走,我终于清醒了些,拽住了他:“你的衣服也要穿好哦!你是我的人了!我不喜欢你的身子被别的美人看……”一晚初识滋味的放肆折腾让我此刻浑身无力,明明想霸气地宣告的,可话一出口却不自觉地带着软糯糯的味道。 君息烨整个人的气息在我说“你是我的人了”那一刻爆出一轮明灿灿难以压制的欢悦和缠绵,努力定了半天神,才俯首亲了我一下,柔声笑道:“好!我记下了!不过外面那个可不是什么美人,那是个标标准准的男人!所以你不许出来,知道吗?” 他转身又要走,我一把拉住他的手,不满地道:“可是我的头发还没有梳!昨晚的发型都没有了!” 他只得转身宠溺地又摸了摸我的头,把我的脸搂在他腰间又安抚了一下:“你再睡一会儿等着我。等我打发走这个人,那时再伺候你梳洗起床不迟。” 他忍不住又吻了吻我才出去。我软软地躺倒,侧卧在枕上眯着眼甜甜蜜蜜地回想着昨晚的欢愉,转眼便困意上头,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我人虽然睡着了,意识却仿佛牵在了君息烨和那人的身上,一路跟着他们到了书房,听到那人不安地向君息烨道歉,说万万不曾想到玉王身边有美相伴,望玉王原宥此次冒昧,玉王所托之事隐形人必不负所望等等。 期间我迷迷糊糊,似梦非梦地还听到他仿佛求恳地跟君息烨说:“仪典已经一拖再拖,如今无论如何最后的宫选都要开始了。女皇心意殷殷,接到王爷的求助立刻派了得力的人手前来相助,包管王爷事成!还望王爷千万拨冗,此间事毕后,一定要在仪典正式进行前,往曌都一行!” 君息烨的声音是与面对我时截然不同的冰冷阴暗:“希音公子好像忘了上次的教训?” 那人苦笑,但语气依旧谦卑求恳:“希音一命若能换得玉王一行,甘愿化身腐肉浇灌园中花草!” 君息烨冷冷地道:“可是我凭什么听她的?上次已经告诉你,她找的人不是我,她的女儿愿意娶谁关我什么事?” 那人沉吟不言,君息烨寒声:“爱说不说!我的事你们也爱帮不帮!以后少来打扰,否则别怪我真拿你熬了浇花!” 那人沉声道:“玉王这些年性情暴虐难以收敛,可知原因为何?” 君息烨声音冰寒:“你找死!” 那人声音却不见惧色,反见郑重:“皇上料到玉王也许不会愿意,特意让希音带话给玉王:旁人若身处在玉王的处境,性情暴虐也许是情境使然,但是玉王如此,却更可能是魂魄不全所致!” 君息烨的声音猛地僵硬:“魂—魄—不—全?” 那人沉声道:“希音不明其意,只转达皇上的口谕。皇上说,请玉王回想身体是否有某处缺陷始终无法治愈?此乃玉王魂魄不全之故。这次大典是玉王这一生唯一的融回魂魄的机会,如果错过这次大典,生生世世都难以弥补!” 我如今有一个梦中事自动忘记的毛病,一觉过去,无论梦中见过什么统统忘得一干二净。这一觉我是困极,也不知睡了多久,床榻一矮,一股熟悉的气息轻轻地卷上我的身子。我闭着眼转身抱住他,那些奇怪的话已经半句都不记得,记忆只停留在君息烨离开床榻要打发那人离开:“打发走了?” “没有,让他住下了。”君息烨将我连被子抱紧,声音有些奇怪的压抑低沉。 我敏感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他望着我,神色复杂,忽然伸手合上我的眼睛,在我额头上轻轻亲吻着:“蓝殊,如果有什么事是你极想知道的,而我明知道却瞒着你,你会不会因此生了我的气,再也不要我了?” 我觉得他说“不要我”这三个字很惊悚,这是堂堂玉魔王应该出口的言辞?更何况,他一直都不肯告诉我我的过去,我也没有缠着他非要知道啊!而且你看看这结果,我不但没有不要他,反而还要了他,昨儿个都跟他那样了。这样都还要担心的话,那他要怎样才不会担心? 虽然没有做到最彻底的那一步,但也该算是彼此交托了吧! 我抓开他的手叹了口气道:“你这人在这上头也太过于没有自信!虽然你一直不肯明白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当初抛弃你的那个彪悍小妖精,但我此刻还是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不管我是与不是,如今我都已经把你睡了。” 我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不知道旁人谈情说爱是不是像我这样坦白,但既然你担心,我不妨便坦白一句给你听:我钻在你怀里的时候,其实是很想一辈子什么都不管,就这么贴在你怀里到老到死!” 君息烨一把搂紧了我的头牢牢地贴在他的胸膛上,我便知道他是欢喜到眼睛又红了。我满足地叹一声,从被子里探出手臂来也紧紧搂住他的腰身。饮食男女啊,这样的美色这样的痴情,我又不是个石头疙瘩不会动情! 我们就这么满足地彼此搂抱着。我其实是很愿意就这么地老天荒地搂抱下去的。然而君息烨不一会儿就又生了其它的忧虑:“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不成亲你会被别人抢走,我们成亲我又会死去,那么我们是成亲呢,还是不成亲呢?” 我感觉额头上一排黑线,脑子里冒出一个词“恋爱白痴”,意思好像是说人一旦陷入爱河,智商就会降低为零。我觉得玉魔王此刻智商何止是零,简直就是负数! 我没奈何地道:“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呀!谁能抢得走我?我的脑袋是白长的吗?这世上还能有比你更美更撩人的男子?即使有,能比你更在乎我吗?我都说想在你怀里待一辈子了,你这怕我被抢走的担心真是好没道理!除非你沾了别的女人,否则我既然尝着了你的滋味,如何能舍得下你?” “还有说什么跟我成亲你会死,你当我是什么?毒蜘蛛吗?那我们昨晚都那样了,一夜缠绵,你死了吗?”说着便抬头去吻他嫣红的唇。 君息烨这一次却不肯让我就亲到他,扣着我的脑袋按在他的胸口,神经质地追问:“万一呢?万一这两者都会呢?你要选哪一样呢?” “我两样都不选!”我没好气地掐了他一把,“我才不在乎成亲不成亲!你身心都干干净净只有我一个,我便心满意足!否则就算你娶了我做你的正室王妃,我照样甩你不误!” 第147章 先走 君息烨默默地抱着我半天没再吭声。我以为他这回终于消停了,他却又开了口:“蓝殊,我要做一件冒险的事,你能先行离开吗?” 我侧目瞪了他一眼,更紧地偎进他怀里:“休想!不就是兵变,干掉大将军王?大不了连皇帝一起干掉,篡个位而已!我留下保护你。” 君息烨似乎想笑又没有,吻了吻我的发顶道:“君息烨这辈子,这还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女人宣告保护。”之后又平静地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皇帝我没打算动。大将军王我也没打算杀。我要的,只是我应得的那一部分。” 我抬头懵然不解地看着他。他笑笑:“我没有野心,君息烨一生折磨,追根究底也不过是一份屈辱。我只是想要豁出一切去试一试,君息烨二十一年屈辱的人生,到底能不能挖出毒瘤,给你一个能依靠一生的男人!” 我疑惑:“你要造反,是因为我?” 他嘴角轻抿,眼放温光:“曾经有一个彪悍的小妖精向我宣告:等将来我长发及鸟,若能富可敌国、横扫天下、美绝人寰,且干干净净不碰别人,她便娶我!” 我瞠目结舌地指着自己:“你该不会是说,那个小妖精是我?” 他忍不住吻一吻我圆睁的眼:“那时的我,连这样的一句承诺都接不得。可如今,我能这样跟你在一起……”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道:“所以你回来后,我便想,也许命运也会随着我们身份轨迹的变化而变化,也未可知呢?” 这原本只是一句平常的揣测,可我不知怎的,就从中觉出了一丝悍不畏死的决绝? 君息烨突然奋起而抗争,为的就是这一份与命运抗争的决绝? 君息烨试图说服我跟那个从曌国来的美人先离开。因为他的所有棋局都已经布局妥当,唯有我是他唯一不可控的变数。即使我愿意乖乖听话,他也怕大将军王借我发难,打乱了他的棋局。 我实在不喜这样大战之前先行回避的做派,但隐隐也知道他这样顾虑必有其顾虑的道理。正在我不肯吐口的当儿,坛子突然冒冒失失闯了进来急禀道:“曌国人那边传来急信,说隐身人刚刚探得消息:大将军王进宫请旨,说自己有一个流失在外的佳儿名唤蓝殊,请皇命为其正名,认祖归宗!” 我默默地转头看向君息烨。他也正默默地看着我。 君凌天想要名正言顺地把我从君息烨身边夺走!圣旨一下,从了,我就是人质。不从,君息烨就是抗旨,就是谋反。 皇帝会下这道圣旨吗?或者反过来问,皇帝会不下这道旨意吗? 扶持君息烨这么久,又破天荒地从大将军王手中给回了君息烨五万天策军的军权,图的,不就是让他跟君息烨正面抗衡?等到鹬蚌相争两败俱伤,皇帝才可能渔翁得利坐享其成。 我也许能做一个骁勇的战士,可是当我带给他的牵绊远比助力为多,我不会再留下。 我默默地起身来到妆镜前坐下。君息烨默默地拿起梳子为我梳妆。谭坛目光一垂,默默地退下。 我从镜子里看他:“除了我,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他垂眸认真地梳理着我如瀑的黑发:“原本还有几处不安稳,但曌国这次秘密出动了许多身负异能的皇室幻卫助我,理应万无一失。” “曌国皇室幻卫?比如那三个隐形人?”我记得桃清雪说过,曌国皇室幻卫集曌国奇人中的奇人,自成一体,无可匹敌,但,只有曌皇一人可以统御。而曌国女皇,是地位隐隐凌驾于其它六国之上,七国之中唯一一位被神力庇佑的皇。 “他们只是其中之一。我的计划中有一个重要的环节,需要他们替我救一个人。你看到了,他们做这样的事轻而易举。” “可是,曌皇为什么帮你?”我敏锐地察觉不对,从镜子里望着他,“君息烨,你答应了她什么?” 君息烨没有回答,垂眸无比认真仔细地给我编着头发。依旧是把我两侧鬓边和前额的发丝拢起,从头顶轻轻挽住,简简单单用一根蓝色的发带绑起,清爽又飘逸。这个发式,却是无分男女。 我看着他,直到他再也没有动作可做,我站起身,转向他,认真地看着他不得不直视向我的眼睛,让他明白我的担心:“君息烨,你用什么换都可以,但现在你的人是我的!我的东西不许你动!” 曌国的长安公主正在大选夫郎,曌皇之前向燕国发出的国书,对君息烨的邀约和另眼相待,这一切忽然让我不安。君息烨,你到底是用了什么跟曌皇做了交换?你有什么,是曌皇能够看上的? 他定定地看着我,眸子里浪潮汹涌,无法分辨。但是这一点我决不妥协!我又逼近他一步,以极近极近的距离盯着他,身子突然爆发出压迫的气势,眸子几乎缩成针尖:“你是我的!不许给任何人!答应我!” 他的回答是一个突然的行动。他就那么吻住了我。不抱,不动,只以他滚烫而冰凉的唇紧紧地覆住我的唇。 我握住他的肩膀推开他,怒道:“答应我!” 他没有用蛮力坚持,而是抬起一只手轻柔地抚过我的唇,脸上的神色变得无比柔和:“我发誓:我是你的,无论成为任何人、做任何事,前世、今生、来生、生生世世都只是你的!” 半柱香之后,我便离开了。黑衣斗篷,幕离遮面。君息烨并没有让我独自一人跟曌国人走,而是还有两个人跟我一起。一个是桃清雪,一个是我之前见过的那名高塔上的负责人,名叫高胜。我以为他是一名弓箭小队长,谁知人家竟然也是一名六品的游骑将军。 君息烨所经历的战役无一不险重危难,无一不以少胜多。而直到此时我才知道,跟着他战功彪炳一路升迁者虽众,却还没有他亲身在战场上救下的人多。他统帅的战争中,战况虽时有惨烈,但只要是君息烨身边的人,上至偏将下至卫兵,无一例外,都曾被他这个堂堂统帅亲身相救。 我想象着激烈的战场上一支军伍彼此拼力护持,在武功盖世的年轻统帅指挥下一次次浴血奋战的情形,突然觉得世间传说的人心所向未必准确,而君息烨在军中的威望也未必如外界传说的那样狼藉。 高胜非常机警,重要的是他对我有一份真心的敬意。他会护送我到燕曌的边境,他的军伍就在那里,之后另有任务要执行。而桃清雪与我同行的路途更加短暂,她只陪我出了燕国都城,便另有人护送她离开。 我知道,大战将起,她和张敞手下秘密经营的偌大的产业将是君息烨五万天策军真正的后盾。她必须离开。 曌国人队伍里的人面孔变幻不定,有时三五人,有时一二十人,有时三五十人。高胜曾试图辨认,却是费尽了一个好射手的眼力也依旧无法辨别。而我始终坐在车中不动,没有去费那个劲。 唯一正大光明地一直陪着我们的就是那个我曾经以为是个女人的希音。他的属下叫他“音公子”,却也仅仅如此,没有称呼过具体的官职,只感觉地位比较高。但想来也是,能带领女皇直属的力量,想必是女皇直属的亲信。 我对他除了防备,兴趣不大,脑子里萦绕不去的是君息烨到底跟曌皇交换了什么,以及他在我临行前意味不明的那些话。 问我想不想要一个皇位?当然不想!那种麻烦得要死的东西,他一个男人都不想要,我怎么会想要?问我喜不喜欢我曾经去过的那座新建的鬼城?很新很大很漂亮的一座城池,不错啊!可是再往后面说的那些话指的是什么呢? 为什么让我在边境等他,不要独自进入曌国的领土?为什么把我轻易托付给曌国人,又要我一定当心跟我同行的这些他的同盟方?为什么叮嘱我不管遇到什么奇怪的询问都不要回答,一切都等他来了以后再解释? 我想得头疼,干脆仰头靠在板壁上闭目养神。宽大的黑色斗篷里头,君息烨亲自挑选的包裹严实的黑袍下,胸口坠着的他临行前挂在我脖颈上的一枚戒指微微晃动着,提醒着我一份真实的存在。 马车忽然急停,我冷不防往前一栽,车内其他两个人,高胜伸手扶住我急道:“当心!”另一个希音公子则是立即撩起车帘一侧,沉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在外面禀告:“公子,哨探来报,前方有些不对——有一队戎国骑兵突然出现在此处,数目大约一两百人,正在盘查过往车辆和行人。” 希音柳叶长眉蹙起:“戎国骑兵?这里不还是燕国的境内吗?戎国骑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再去探!” 这个叫希音的人近距离看来比初见时更美,长得虽比不上君息烨魅力四射,却比他干净柔媚,若不是穿一身袍服,断然会被认定是一个绝色的女人。 第148章 裂地分疆 他一路跟我和高胜同乘一辆马车,弄不清是为了保护还是监视。但说不上是我们对他的防备更多还是他对我的避嫌更重,一路上我俩连一个眼神的交流也没有过,更不曾彼此说过一句话。偶尔有点什么事,也是高胜居中开口,为我要这要那。 这么多天来,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地听他说话。虽然防着,也不得不惊叹一声,这人的音色之好听,真真绝了! 不一会儿,那人又回来禀报:“公子,哨探初步探来的消息,说是一个多月前越王出使曌国的队伍里丢了一个人。此人是越王小世子极喜爱的一个贴身护卫。小世子震怒不已,一定要找到此人。因那人丢失的地方接近燕国边境,于是越王妃一边派人向戎国方向搜寻,还通过戎国可汗向燕国打了招呼,在燕国这边也派了人进行搜寻。” “越王?”希音似是颇感意外,“你刚刚说,四处派人寻找的,是越王还是越王妃?” “目前的消息,是越王妃。” “难怪。”希音略微思忖,问道:“可知那丢失的侍卫是什么样的年纪形貌?又是如何失踪的?” “据对方盘查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个年轻男子,会医术,弓马功夫高强。如何失踪不得而知。公子,可要绕行?” “此时绕行,反而显得心中有鬼。不必绕了,继续前行。” 马车开始继续向前。高胜开始不安起来,蹙眉欲言又止。希音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我既然敢过,自然有护住你家公子的把握。但戎人鲁莽,我们的身份又都不方便暴露。到时候对方势必要确认马车里是否藏了他们要找的人。还劳烦你家公子开腔一二,以示并非戎人。” 我这身装扮不但雌雄莫辨,而且是一身的遮掩,头尾不露的打扮,对方的确难免生疑。希音并未直接对我说话,我也不回应他,只对高胜略一点头。高胜立刻道:“那是自然。” 转眼间便到了盘查之处,听得到许多人声和马声拦在外面。随行队伍挨个查过,最后果然是要看马车。有人打起车帘,立刻便有一张粗犷的脸伸了进来,目光毫不客气地从两侧高胜和希音的脸上扫过,对希音的美貌呆了呆,但也没有什么别的,看到正座上的黑衣黑袍罩着幕离的我时,一愣。 我在幕离底下也一愣。这个人,我貌似见过。可他是谁呢? 那人一愣之后操着生硬的中原语指着我喊了起来:“你!脸露出来!” 我原本只需随便应答一声的,此时却有点没好气:“你说露出来就露出来?你当自己是谁?” 我这几句话字正腔圆,且故意变了几分音调,女子也似,半分草原气息都无,那汉子便泄了气,怒气冲冲地缩回头甩下车帘道:“真倒霉!是个娘们!” 马车继续前行,很快便离开了那喧闹的人声马嘶。高胜低低地赞了一声“公子女声真像”。希音有些神思飘忽没有做声,我也在闭眼想自己的心事没有听到。 那个人,为什么会让我有熟识的感觉呢? 又走了两天,身后突然马蹄声遥遥动地而来,车窗外有人急声道:“公子,是之前盘查我们的那帮戎人!” 希音神色一凛,冷静地道:“弃车上马!就地暗自警戒,依旧装作旅人的样子,不要慌张!我们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应该只是凑巧与我们同路,路过我们身边而已。” 我们立刻下了马车。有人立即牵来两匹马,一匹黑色,一匹白色。那白色的马匹四肢健壮身形优美,毛色异常鲜亮,两眼睥睨囧囧有神,显然比黑马好一大截。 高胜立刻走向那匹黑马,我也毫不客气,劈手夺过了白马的缰绳,一翻身上了马背。 我俩上了马才发现所有人都惊诧地看着我和我的马。我眉头一皱,高胜已经不快地问道:“怎么?” 谁都没有吭声,全都看向希音。我这才发现我们三个人下了车,他们只牵来了两匹马。我一回头,果然高胜的那匹黑马上放的是特制的双鞍! 他们原打算让我和高胜共骑那匹黑马,这匹最好的白马是给希音的? 我看到的同时,高胜也反应了过来。但也不知道是我的理解出了问题,还是高胜的理解出了问题,高胜一看自己胯下的双鞍和地上瞪着我没马骑的希音,想也不想地就皱眉向希音伸手道:“不会骑马?我带你!” 众人默然…… 戎人骑马极快,这片刻耽搁,马蹄声已经震得说话快要听不见,显然没时间再多解释了。我在幕离下努力地忍着想笑的冲动,看着那美得纤尘不染的希音公子身形僵硬地接住了高胜粗糙的大手,坐上了黑马的马背,将一张微微扭曲的俏脸侧过藏在了高胜魁梧的身躯后面。 偏偏高胜还一心记挂我的安危,一等希音上马坐稳便立刻驱马来到我的马前,用他们两个人的身躯牢牢地挡住我,于是乎,希音小女人般倚在高胜身后的身姿躲都躲不了了,堂而皇之地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我看着希音公子更加僵硬的坐姿,憋笑憋得我呼哧呼哧胸膛不住震颤。好不容易那些戎人飞马从我们身边疾驰而过,轰隆隆的马蹄声足以掩盖队伍里的一切声响,我终于趁机趴在马背上笑了个痛快! 再次上了马车,我满身笑意依旧未收。希音忽然侧对着我目不斜视地道:“蓝公子夺人马匹,似乎心情颇佳?” 我在幕离下挑唇,不回一字。 希音淡淡道:“公子大约还不知道燕都的消息吧?” 我抿紧双唇,刚刚欢乐的感觉顿时消散。 离开燕都十几天了,我完全得不到君息烨的消息,只能等待。我也知道曌国人一定时时掌握着燕都的动态。但我却不想问。这个希音,连君息烨都在托付我的同时防他几分,我打听了,就一定能得知真实的情况吗?与其在无能为力的局外无谓地担心,不如信任一切最终会如君息烨所愿地尘埃落定。 君息烨说过,万无一失。 我不开口,高胜也没开口,但那焦灼的眼神和急促的呼吸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希音唇角这才微微挑起,丢鱼饵似地说了一句话:“大将军王从玉王府接回了一位郡主,名曰君蓝殊,请圣旨赐婚于玉王。” 高胜一怔,两只眼睛顿时瞪圆,唰地转向我道:“郡主?” 我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凉凉地道:“叫什么叫?大将军王爱怎么做你管得着?再说了,大将军王请旨是他的事,总要玉王接了这道圣旨才算。”一个明摆着插到身边的奸细,君息烨会收下才怪。 高胜立马看回希音。希音第一次正眼看了我一眼:“不错,玉王的确没接。不但没接,还把那位自称已经怀了玉王骨肉的美貌郡主当廷残杀,血溅朝堂!” 哼!什么玩意儿也敢说怀了君息烨的孩子!杀得好!我顿时消散了心头半分恶气,八分不动地端坐着,手指头都不颤一分。 “姑娘好定力。”希音凉凉地道,“不过大将军王殿下可就不像蓝公子这般纹丝不动了。自己‘好不容易’找回的‘女儿’被玉王当朝残杀,一尸两命,大将军王的滔天怒火连皇上也无法阻挡!玉王从朝堂上武将们的围攻中杀出重围,期间重伤、杀害朝廷重臣多达一十九人。” 高胜已经全身僵硬,希音依旧凉凉地叙述着,仿佛讲述着一个无关痛痒的故事:“玉王府被大将军王团团围困,纵火焚烧了三天三夜,无一人生还!玉王反叛的消息传遍朝野,而与此同时,五万天策军无诏而动,从燕国西北大营拔营而起,正星夜往燕都奔来!” 高胜失声道:“五万天策军,如何冲得过大将军王六十万兵马的一路拦截?燕都之内是皇上的十万内卫军,他……他就看着?王爷呢?我们王爷去了哪里?” 希音轻淡地道:“是啊,问得好啊!我也想知道,当日玉王浴血冲出皇宫不见人影,玉王府焚烧了三天三夜也不见一具死尸,人都到哪里去了呢?” 高胜双眸猛然一亮:“一定是迎着天策军去了!好!好!只要能跟王爷汇合,五万天策军便等于背生了双翼、身披了金甲,必定战无不胜!” 希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果然,连你这个玉王的亲信都是这样想的。难怪大将军王将所有兵力密密麻麻排列在了燕都到西北的路途上。唔,可是这样一来,玉王还能突破重重封锁,跟天策军顺利汇合吗?蓝公子,你说呢?” 我终于明白了君息烨临行前说的那些话,心里又是惊喜又是难以置信!君息烨竟然是这样打算的吗?他说只要自己该得的,竟然指的是在鬼城自辟疆土,割地为王? 他要我在边境等他。他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奔赴了西北,天策军奔向的是燕都。于是所有人都被他误导了。 第149章 冲脑欲出 君凌天所有的兵力都不计代价地集中到了那一条线。 于是,从燕都往鬼城、从西北大营到曌国边境,这两条真正的路线都变成了一条坦途! 我静静地坐着,心里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定满足。 他说他会为了我富可敌国,他说他会为了我横扫天下。而我说我不要皇位,不要麻烦,于是他便以一个玲珑巧妙的方式,实践着自己的诺言。 怪不得他要制造掳掠了桃清雪的假象,是不是为了张敞有借口大肆转移在燕国境内的资产?怪不得明婉说起君息烨的态度更多的是担忧而不是厌恶,是不是鬼城如今的规模和成就本就是双方暗中联手的结果? 君息烨,君息烨,我到底跟你有过怎样的渊源纠葛,让你宠爱我至此! 这天晚上,我没有睡好。半夜里似乎有无数的梦境轰击着我的脑壳,想要破壳而出! 第二天坐在马车里我头痛地不停揉着额角,心想必定是昨天那个念头牵动了我的记忆,才搞得我如此痛苦。 但那些跟君息烨有情的记忆既然想要出来,又是什么念头阻止着记忆恢复呢?我想不通,也没力气想,头痛得辗转不安。 高胜看着我这样难受,紧张得坐卧不宁。一会儿要拿冰块给我镇一镇,一会儿要拿热毛巾给我敷一敷。一会儿掀开车窗给我通风,一会儿要拿毯子给我避寒。 我无语。虽说临行前君息烨有交代,让他不可暴露我会武,但看如今的光景,我很是怀疑他压根自己都忘了我也是一个他敬仰的武人。 希音皱眉观察了我半天,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恭敬地请了一个老者来,请他给我看看。 我从不知队伍里还有身份比希音高的人,不禁抬头看了一眼。车帘掀起,只见希音躬身掀着车帘,正礼让一位墨绿袍服的老者上前。那老者一身墨绿袍服,灰白头发大半披散,额头系一条同色抹额,抹额正中一块墨绿色的菱形玉,我透过幕离看过去时,他正低头踏上车前的脚凳。 我猛喝一声:“下去!”抡起手边的一块抱枕劈头盖脸地便朝那老者砸了过去! 老者猝不及防仰面被抱枕砸中,惊呼一声摔下脚凳,希音连忙伸手去扶,同时转头冲我怒目而视:“公子怎可如此无礼!” 希音身后的人无声无息地围过来,杀气弥漫。高胜噌地拔出长刀,挡在我的面前,大喝道:“你们待要如何?” 我心头怦怦乱跳,见到那颗墨绿菱形玉的惊心动魄感觉犹未消退,心慌得稳也稳不下来,整个脑子里翻江倒海,感觉天旋地转! 我坐也坐不住,一把拽住高胜的衣襟:“高胜,我们不跟他们走了!立刻下车,我们自己走!” 高胜背心冒汗,但却想也不想地维护我:“遵命!高胜必舍命护公子周全!” 车下原本的杀气变成了疑虑。那摔倒的老者退后两步冲希音摇摇头。希音立刻上前忍了怒气躬身行礼致歉:“公子别恼,刚才是在下一时情急,言语不敬,都是在下的错!” 我不理,又拽高胜:“我走不动,你蹲下背我,我们立刻就走!” 高胜二话不说立刻蹲下身。我起身扶着他肩膀正要趴在他背上,希音突然开口:“燕都之事,公子但凡相问,希音知无不言,如何?” 我咬牙,挣扎片刻:“加一条:任何人不经我的允许,不许上我的马车!不许接近我三尺之内!” 希音面有怒色地看着我,又看向那位老者。老者点点头。他这才忍怒道:“好!一切依公子的就是!但这一路上公子再有什么头疼脑热,无人可诊,还请公子自己仔细着!” 这天希音愤然地没有再上车。我求之不得地睡在了车厢里,直到晚上歇脚都昏睡着没有下车。 一整夜,那老者头顶的墨绿菱形玉一直在我梦里晃来晃去。第二天醒来,我越发觉得昏昏沉沉。头虽然不像昨天那么疼了,但整个人有些晕晕乎乎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高胜喊我吃饭时,我都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谁,目前是怎么个处境。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睁眼眼前有很多个人生脚本,抽出一本来看了才知道自己的角色定位。 我为自己的这种感觉奇怪。为什么会有很多个人生脚本?如果我抽取的是另外一本,我会以为自己是谁?我脑海中会是哪一段记忆? 那些没有翻开的人生脚本,是不是就是我丢失的记忆? 燕都的消息还是那样。不过希音补充了一点之前没说的。那就是君息烨当廷杀掉的那些朝廷重臣无一不是大将军王的膀臂,更是曾经恶毒欺辱过自己的人。这些人的集体消失才是大将军王君凌天真正愤怒的原因——君息烨砍杀了他掌控朝廷、挟制皇帝的根本。 我并不意外。只有这样皇帝才会对君息烨网开一面。也只有这样君息烨才能带着王府的八百私军和不知数目的无影军,顺利冲出唯一由皇帝掌控的京畿重地,踏上奔往鬼城的迢迢坦途。 我们一路行走的速度保持着旅人应有的节奏,不快,但也不很慢。终于在离开燕都十多天之后,逐渐接近了鬼城。而我一直被那块玉所扰,一天比一天昏沉。 听到车外禀报已经到达燕国边境,下午将经过燕国最后一道边防,之后进入三国边境的荒野,两天后经过鬼城时,我没有敢表现出任何异常,只像任何一个初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旅人一样,疑惑地重复了一句:“鬼城?” 最后一道边防就是高胜的驻地,他此时有些激动,听我询问,立刻十分熟稔地给我解释:“姑娘有所不知,这鬼城名字虽可怕,但如今可是一处震动七国的所在!” 我配合地疑问,高胜解释道:“这鬼城啊,原本可是一处真正人憎鬼厌、恶徒横行之地。虽也听说一直都有九个当家,但也是个流水席,随死随补,也没几个人把他们当回事。但大约五六年前,新接任的九当家上任,鬼城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说起这座与自己毗邻的新城,高胜难得地口若悬河:“据老兵们传说啊,说这位新九爷身高九尺、顶天立地、动一动地震山摇、吼一声山呼海啸!他一上任便力压群雄,制服了其他8位当家,自立为鬼城城主。之后便是锄奸惩恶、杀伐立威。短短三年,便将鬼城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惟九爷马首是瞻!” 从高胜开讲就一直闭目养神的希音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我疑惑地看了他两眼,扭脸问高胜:“身高九尺、地动山摇?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我怎么听着你这像是在说书呢?” 高胜尴尬地咳了咳:“告诉我这事的那个老兵他……就是个说书的。” 正喝茶止咳的希音噗地喷了出来。我无语地瞟了高胜一眼,转向被呛得咳嗽连连的希音:“我看我还是听你说吧。” 希音明显是怕了高胜继续开口了,略微整理之后便毫不推辞地开了口:“鬼城历来有大鬼到九鬼九位当家,随时填补,地位不彰,这是真的。最近的那位九爷上任之后自立为城主,统率了鬼城结束了一盘散沙的局面也是真的。只是这位新九爷识人用人治人之术颇为了得,他治理鬼城的那3年,鬼城原有穷凶极恶的徒众千人,竟无一张他的画像传出。只知他年纪极轻,武功极高,行事完全无迹可寻。” 希音说到这里顿了顿,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我问他怎么突然不讲了,他才回过神来继续道:“没什么……这位鬼城城主的形貌应该跟高护卫所说有所区别。再就是所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应该也是谣传。据在下所知,鬼城其实是个规矩极少的地方,如今的规矩都是后来的女副城主新订立的,真正的铁规只有九条,是那位自立为城主的九爷所立,鬼城人称九规。” “哪九规?”我揉着额角问,感觉头晕的感觉又泛了上来。 希音随口就来:“九规第一条:不准动九爷的人!犯者,杀!第二条:不准动九爷名下的东西!犯者,杀!第三条:不准对九爷撒谎!犯者,杀!第四条:九爷的人有难,拼死也要救!不救,杀!第五条:九爷的东西让人动了,拼死也要抢回来!不抢,杀!第六条:自己人敢内讧,剁手脚!第七条:泄露自己人的秘密,拔舌头!第八条:论功行赏!第九条:能者居上!”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似乎分外熟悉?” 希音停了停,不答反问:“公子可知希音为我皇所用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我张口就道:“长得漂亮?” 希音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赶忙改口:“不是,是唱歌好听!” 希音脸色难看地转过脸去,很是平息了一下才平静地道:“跟公子说话,真是人生好大的历练!天生体肤改不得,但希音为我皇所用,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掌控天下消息。” 第150章 壮哉明婉 我赶忙哦了一声表示收到。希音没好气地瞟了我一眼才又顿了一顿接着道:“就在我这件本职拿手的功夫上,这一位鬼城的城主大人害得我跌了好大一个跟头!他的事,我岂能不留心?” 我立刻打蛇随棍上道:“怎么回事?” 希音犹豫了一下,洒然一笑:“其实也没什么,以公子和玉王的关系,这些事进了曌都公子迟早也会知道。现下说了也无妨。” 我做洗耳恭听状,便听希音感叹地道:“公子既然由桃清雪服侍过,应该知道桃家的故事,以及桃莫颜此人。” 我点点头。为了说清楚自己和她九弟的关系,桃清雪大略给我讲过桃家的过往和桃莫颜的遭遇。我知道,她要找的那位九弟就是她那位被曌皇流放的一代才子桃莫颜的养子。 希音脸上泛上一丝苦笑:“在下通过搜集对比各种消息,曾经判定这位鬼城的新城主,就是桃莫颜的养子、沼河桃家新续入家谱、之后失踪一年多的少爷——桃九!” “啊?”我惊呼了一声,心思却飞快地转开了。君息烨的财务管家是桃清雪,桃清雪的弟弟是鬼城的城主……这个曌国的希音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什么?故意在套我的话? 希音还在继续讲:“事有凑巧,我刚把这件事报上去不久,那位桃九爷就刚刚好被边关的霍飞将军当做是奸细抓了起来。当时霍飞将军的打算是:杀人屠城!” 高胜忍不住道:“屠城?鬼城历史上虽在你们曌国的版图内,但曌国弃之不顾已近百年,听说当今曌国的地图上都极少有标注这块荒地荒城的了,为什么朝廷突然便要派军屠城?” 我替希音解释了这个他不便解释的问题:“因为桃九是曾经天下第一相桃莫颜的儿子,而桃莫颜被曌国流放,所以曌国朝廷一听桃九当了鬼城城主,立刻想到了鬼城做大之后会向曌国复仇,所以防患于未然,不如全都杀了!希音公子,是不是这个道理?” 既然是这样,君息烨为什么又选择了鬼城?五万天策军的确是一个保障,但是不是,女皇也承诺了一些什么? 希音没有正面回应我的问题。事关曌国朝廷的颜面,他也不便正面回应。只绕过了这个问题,喝了口茶继续讲道:“然而霍飞将军三万兵马,竟然没能困住一个桃九!别说杀了,万军之中,万箭之下,竟然被那桃九引动天时地利、蛇鼠成群,逃得踪迹全无!” 高胜听得眼睛都瞪直了:“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桃九再次失踪,而各处突然爆开传说,说曌国对桃相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冒称桃九为鬼城城主,以三万大军杀桃九孤身一人于边境。沼河桃家老家主亲率全族老小赶至曌都,却不入城,一群人素身白服,哭喊着以头颅撞击曌都城门,老家主口口声声为自己的小孙儿鸣冤。反反复复就哭诉一句:莫说桃九并非鬼九,纵使桃九就是鬼九,于皇恩之外,治流民之城,何罪之有?” 高胜一拍膝盖赞叹道:“这话控诉得好啊!朝廷驱逐了人家,人家不受朝廷半点恩惠,反而治理好了一个万恶的贼窝,曌国不夸奖赞誉、分封犒赏也就罢了,怎么还能那么做呢?凭什么杀人家这么有出息的孙子?人家的孙子何罪之有?” 希音停了停,继续道:“这还不算最糟的。更糟糕的是,曾经掌控桃莫颜遍布曌国所有财产、原本宣称已死多年的管家玉和衷也突然跳了出来,大骂朝廷背信忘义,一日之间挂白幡关停了旗下所有的店铺!其势头之猛烈、出手之突然,竟让整个曌国的油、米、丝绸等物价两个月内暴跳不止,至今都无法平抑!” 希音语气微带几分唏嘘地道:“从没有人知道桃莫颜流放多年,玉和衷在曌国竟然还有如此财力!等朝廷匆匆腾出手来要收拾这些店铺时,却发现所有的店铺都已经被转卖或者搬空了!” 高胜惊讶地“啊?”了一声。希音微微蹙眉道:“就是这个玉和衷带着所有的财产和人手彻底叛出了曌国。至此我才知道,两年来,就是他带着女儿重建了如今这座比原来扩大了十倍不止的新鬼城。而他的女儿就是那位桃九城主曾经的侍女,如今实际掌管鬼城的副城主——明婉。” 高胜的眼睛唰地亮了起来:“就是那个跟霍飞将军叫板、扬言要血溅三尺的明婉?” 希音看了一眼高胜飞扬的容色:“正是。” 我不满地道:“哎哎哎,什么血溅三尺?什么跟霍飞叫板?说清楚!” 高胜忍不住唾沫横飞地道:“‘鬼城明婉女,娇辣真枭雄’,说的就是这位明婉!两年前,我刚换防到这里,就听说了那位明城主!说这位明婉姑娘年纪轻轻却气魄骄人,当初不过是以城主侍女的身份进入鬼城,却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收服了九爷的手下,然后便大刀阔斧地对鬼城展开了铺天盖地的商业改造。如今的鬼城可是三国间最重要的商贸城池了,我军驻防的军伍所有临时采买的军需都是从鬼城购进的。” 高胜激动地道:“如果说桃九爷把一盘散沙捏成了一条匍匐的黑龙,这位明婉姑娘就等于让黑龙猛地抬起头,用力地伸开了蜷缩已久的爪牙!搜集各地被贩卖的女子、流离失所的饥民……她不断地往鬼城运送人口和财富,鬼城在她的手上飞快地富裕起来、也壮大起来。而随着鬼城的飞快崛起,这姑娘的长袖善舞也不是一般二般,她迅速地展开了对周边三国甚至是其他四国和各小国小族的外交,而且是正式外交。她要七国承认鬼城的政治地位!” 我听到这里震惊了!这位明婉姑娘真是……这是谁教出来的妞啊! 一个城池,甚至连正式的军伍都没有,就敢要独立的政治地位!这简直是惊世骇俗之举! 这可不但是异想天开,更是难如登天啊! 不说没有军伍这一条,单从价值来说,之前的鬼城神憎鬼厌、七国不容,就像一颗人人嫌弃的毒瘤孤独地在戎、曌、燕三国间自生自灭。可现在鬼城安定了、富庶了,成了一颗光彩夺目的明珠,三国莫不垂涎,谁不想把它占为己有?一座城池而已,挥兵即可征伐,燕、曌、戎三国谁肯真正承认它独立的地位,甚至与它建立邦交? 然而明婉竟然就做到了! 希音肯定了这一点,并且补充了其中的细节。他说,就在一个月前,明婉亲自来到霍飞将军的军营,跟朝廷派来的使臣进行了最后的会谈。对于那场会谈的细节,他收到的消息是这么说的: “……曌使无言以对时,霍将军在一旁拍案而起,顿时十余刀剑集于鬼城明婉之身。明婉大笑而起!目视霍将军而言道:‘明婉名为副城主,实不过九爷一名家奴耳。将军杀九爷一奴,不过血溅三尺。然鬼城中旧有千余恶鬼,皆万恶不赦之徒,誓死追随我主! 我主九规第一条:不准动主子的人!犯者,杀! 今日明婉血溅将军帐中三尺之地,来日将军请以千里赤地、万军头颅、举国哀痛奉还!’ 霍将军冷目,明婉不惧,又狞笑道:‘将军打仗有军规约束,曌国治国有法典道德,我主手下千余恶鬼只视九爷为天,从不惧为天地不容之事! 如今九爷未死,群鬼未灭,将军虽强,曌国虽大,可敢当我主冲天一怒乎?!’” 希音这一段缓缓说完,马车中好一阵寂静。我胸中都忍不住情绪激荡,那时一面之缘,只觉得那明婉对她的主子极其看重,竟不知这姑娘意气风发之时,竟是如此威武! 好个聪明勇敢的姑娘!没错,国家越大,负累就越多。鬼城虽小,可怕就可怕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真惹翻了鬼城,这么一大群恶人冲进曌国四处投毒、杀人、放火,哪个国家也吃不消!就算最终能剿灭,可哪个国家都有内忧外患,趁着国家突然大乱,外敌和内鬼一起闹起来,整个国家很可能就要完蛋! 啧啧啧,好个明婉,真给你主子长脸! 希音最后又道:“霍飞将军也不是好相与的,虽然曌使最终承认了鬼城独立城邦的地位,但明婉也被霍飞要挟着答应了很多利益上的条件。” 我眉毛一挑:“明婉没说什么?” 希音看了我一眼:“签约之前没说。签约之后,她起身傲然道:‘区区小利,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必为我主翻倍赚回!曌国取我鬼城之利,我鬼城又岂能放过曌国济济万民之财?’” 我哈地笑了出来。今天这故事听得,爽快! 这天夕阳将落时分,我们到达了燕国最后一座边城,也是高胜的驻地——磷尖。 磷尖是个小城,百余商户外就是驻军,此外并无常驻的居民。就是这城池也是军伍驻防需要而造。但因多年来没有什么像样的战事,也不怎么深沟高垒。 第151章 梦醒 这座城池的守军是君息烨的旧部,队伍来到这里我们才算是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可以好好地缓上一缓了。高胜也是精神抖擞,忙里忙外地张罗了我们一应休息吃喝,安排了人层层密密守在我院外,才顾上回去点卯交差。 我卸下了一路的防备,放松下来终于捞到一夜好睡。 睡梦中恍惚我在一处巍峨的宫殿里,细瘦的手指握着一管毛笔,怯怯弱弱地对着案上的字帖犯愁。清瘦的少年身穿墨绿长袍,腰束缎带,握着书卷立在我面前,温声喟叹道:“公主,这一页字帖已经是臣挑选了又挑选,最简单好写好记的,公主再多写两遍吧!” 梦里的我却是看着那些字十分复杂沉重,满心悲苦可怜,忍不住扁了嘴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哀求地看他:“先生,我尿急,你叫我哥哥来吧……” 再一晃,梦境变幻,墨绿袍服的少年正跪在堂前受罚,戒尺打得手心通红。我吓得直哭。少年匆忙从地上起身,跪得久了走路踉跄,扑过来慌着哄我:“公主不哭,臣下并不痛的!”然我明明看着他的两只手心肿得馒头一般,眼泪便更加哗啦啦地流满了他忙着给我擦泪的手掌。 后来我便努力地习字,虽然,依旧用了很久才学会几个简单的字,但先生却变得欣悦。有时我伏在案上睡着了,他也不会喊我,反而我醒来睁眼时,往往身上披着他的衣衫。 梦里正是我又在案上趴着熟睡,隐约听到先生正小声对另一个少年轻声说话:“公主正睡得香,这次诊脉推后吧。” 那个少年道:“也罢,明日再诊也无妨。只是她总在你课上这么睡,我怎么不见她在旁人课上如此?” 先生声音发暖:“大约是知道我这里可以宽容她几分吧。她也没觉错,我却是舍不得她想睡睡不得的难过。” 那少年嗤了一声:“自打她哭了你一场,我看你是陷入了情网了!你若是真舍不得,就该干脆将她挪到榻上去睡好。这么趴着,又岂能好睡?得了,我走了。趁着我这一颗纯心安好尚在,多研点药经是正经。” 脚步声远去,梦里我正要再睡去,便听耳边先生犹犹豫豫地轻声呼唤:“公主,你可要去榻上睡好?”不见我回应,又更轻声地问:“公主,臣……臣抱你过去可好?” 我自然不会于半梦半醒中回应他蚊子般自言自语的喃喃声,继续睡自己的。须臾,身子一轻被抱起,靠在一具激烈跳动的胸膛里,一阵走动之后,仿若一件薄脆的瓷器被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榻上,一床薄被轻轻盖好,这才听到耳边一声绵绵的呼气声。 我困倦地眼睛睁开一道小缝,隐约看到少年青涩的面庞上红红通通,正低头拿袖管擦汗。重闭上眼时心中掠过一个念头:先生真是文弱啊,只这么几步就汗流浃背了。 我睡着,醒着,醒着,睡着。梦境一层层一段段涌来,我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渐渐陷入了迷宫,仿若被一条条绳索越捆越紧,找不到挣脱的方向…… 希音一行人抵达磷尖城的消息第一时间便送达了霍飞的手上。 几个月来,霍飞率手下三万兵马,先是与戎国边境的部族作战,之后意外跟桃九发生以万对一的火拼,平生第一次如此悬殊竟让对方逃了。桃九钻入地下杳无踪迹,对鬼城屠城的命令尚未下达,就发生了消息泄露,然后沼河桃家哭闹曌都城门闹市,玉和衷叛国而去,举国商铺价格混乱的大事。 原本瓮中捉鳖、斩草除根的雷霆一击变成如此局势,朝廷自然是焦头烂额,霍飞更是因办事不力让桃九逃脱而被朝廷下了兵权。 亏得恰巧圣旨到的前一日明婉和曌使在他军中谈判,曌使完全压不住明婉的气势,全靠他力挽狂澜,这才得使臣回去之后美言,力陈鬼城之侧非霍飞将军坐镇不可。这才又把刚刚收回的兵权又还给他。 军中最近人心不稳,这一番变动让手下将领更是烦躁焦虑。反倒是霍飞本人从始至终不喜不怒。但也正因了他的不喜不怒,将士们的情绪随之和缓,军心渐渐安稳下来。如今三万人静静驻扎在鬼城旁侧三十里,倒是难得安详。 这日夕阳甚好,恰恰收了这样一则消息。他提了一壶酒缓步来到帅帐旁侧偏僻的小帐。 “天气不错,一起喝两杯如何?”帐帘掀着,清香的药草味淡淡逸出。霍飞在门口止步。 半晌,里面才响起一声漠然的回应:“在下当不起,将军请回!” 霍飞抬头看看灿烂的夕阳余晖,漫天烟霞只这几步路的功夫已经不如方才绚烂。静立帐前看了一会儿,待夕阳彻底落尽才又开口:“你我就要成为一家人,当彼此扶持。你明知我本无错,你自己心结不解,难道要带累今后的大曌运势?” 里面并无回音。霍飞又立了一会儿,负手看着天边远景。直到天色完全黑透,账内燃起灯火,才看够了一般潇洒地迈入帐中,随手挥落了帐帘。 帐中,一人身穿金丝镶边的天蓝长袍,玉容冷面,正坐在案后读书,手边放着几味药材。听到他进来,眼皮也不抬一下。 霍飞伟岸的身躯一矮,自来熟地盘腿在他对面坐下,拍开带来的酒坛,将手中两只酒盏并列摆开,斟好了酒自端起一碗,洒脱地道:“花辞,你真不与我对饮一盏?” 花辞拿起案上其中一味药材嗅了嗅,恍若未闻。 霍飞也不以为意,自斟自酌了三盏,忽浅笑道:“其实,我刚刚收到一个消息。”见花辞依旧对他视而不见,又摇头道:“我之前的话,你听到耳里,到底过心了没有?眼看你我就要入宫候选,如无意外今后就同是公主夫郎,难道这辈子桃九不活过来,你就要与我冷面一辈子不成?” 这番话,若是几个月前,那就是花辞最敏感期盼的心思。可是自从桃九的事情之后,连这个话题都不能让花辞给他半分好脸了。 霍飞瞧着花辞的一张冷面,心中忽生怒意:“这几个月你吊着这么一张脸,一心就觉得我霍飞对不起你是不是?姓花的,你拍着良心想一想,到底是我霍飞忠肝义胆为朝廷办事无愧天地,还是你为了一个区区桃九而罔顾今后大曌的后宫和睦更无愧于心?后宫郎将不和乃是国运大忌,你的心中除了一个区区桃九,到底还有没有曌国,有没有对皇上的忠心?” 花辞啪地把手中的书册拍在了案上,玉面寒霜:“滚出去!” 霍飞呼地站起,双拳握紧,握了几握又松开,不看花辞道:“刚刚没有说完。我收到希音的消息,他明日即到,且身上带着陛下的旨意,届时会让你我随他一起入宫!从今后你这般肆意妄为、罔顾君上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大步迈出帐门,出门前又停步一顿,冷冷地道:“你耍性子,看在以往你救我无数军士的份上,我权且就再容让你这一回。但,明日希音进了这军营,再往后你我同入了公主的后宫,不为别人只为花家老小满族的性命计,你这任意胡闹的小性子,奉劝你还是收一收!” 帐帘落下,里面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霍飞眉头紧蹙,大步离开。 刚刚回到主帐中坐下,军士急送来一份八百里飞信。霍飞展开一看,眉眼顿时一凝。 …… 我听见外面吵吵嚷嚷说什么鬼城被围,曌国三万兵马连夜异动,边境局势遽然紧张。我也听见高胜几次在外面敲门,探问我是否醒来。我还听见希音在我门外站过一次,急迫地问高胜可否将我叫醒。但,我醒不来。 我的世界现在已经是一片混乱。 我在梦中苦苦煎熬。一会儿仿佛在二十一世纪的军营,一会儿仿佛在鬼城外的竹林,一会儿怯怯弱弱地生活在曌都的皇宫里,一会儿缠绵在穆桐或君息烨的身下。 我像是沉入了黝黑的深潭,被漆黑的不见底的潭水深深地压住,又像是在透明的高空里被云朵的绳索细细地捆缚,渐渐地连呼吸都不能顺畅…… 我呼救,我挣扎,我反抗,我怒骂,却没有半个人出现,将我从绝境中救上一救! 我渐渐地没了力气,挣扎不动了。梦境中高空黑沉了下来,变作了黑水,我依旧在深潭,身上却捆缚着细细密密的绳索。绳索无声地生长,渐渐捆缚至口鼻。将我窒息。 我看到了死亡。 二十一世纪的纳兰蓝,死在惨烈的爆炸中。活在曌宫中十五岁的乌云珠,死在太上皇的棺椁旁。点点魂魄在宇宙中飘飘荡荡,钻进我的躯体。有谁在拼命拨动时空的光轮,将命定的一切反转…… 我醒来的时候,浑身冰冷,冷汗层层叠叠地湿透了寑被。 我头重脚轻地下地,勉强自己动手换了一身干燥的衣衫,跌坐在椅子上,心内依旧在震荡。 怎么会这样? 还有我梦中断断续续看到的那所有,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52章 爷是女子 高胜再次来敲门的时候,我开了门。 隔着幕离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不断吐出一连串的字句,看着远处那片底下有一座鬼城的天空,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 纳兰蓝、桃九、乌云珠、蓝殊,此时在我看来,全部都是前生。一段一段莫名其妙搅成一锅粥的、混乱的前生。里面应该有一条关键的线索让一切变得合理,但我还没有找到。 那个叫霍飞的曌国的将军,围困了桃九缔造的鬼城?我要管一管吗? 我沉吟。 高胜的喋喋不休终于让我不耐,我挥手止住他:“曌国人要走,就让他们走。你只要告诉他们,我不见了。” 高胜愕然:“不……不见了?” “是,不见了。”我看了这个脑子顿时不够用的神箭手一眼,“你对我的护送任务只到这里为止,从昨日起,就该由他们亲自守护我。你派人守护是你尽心,他们不派人守护是他们疏忽。我不见了,不算你的错。” 高胜仿佛是晕了,茫然地道:“那公子……公子是要消失到哪里去?” 我瞥了他一眼,挥手切在他脑后昏睡穴:“如果知道去了哪里,还叫什么消失?” 我从沼泽中的密道进入鬼城的时候,略略地看了看新城的布局。不错。 鬼城这个地方,背靠着沼泽,其实所谓的围困不过是把人逼往沼泽。只不过外界以为沼泽是个有死无生之地,所以围了城,便以为困死了鬼城。 其实能困死的不过是那些后来的数万居民,绝非当年桃九手下的千余恶鬼。能打破的也不过是那些人工垒就的城池屋舍,绝非背后浩瀚无垠的沼泽藏身之地。所以所谓屠城,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则笑话而已。 围城的姿态可以有,但若敢真屠进来,以鬼城的恶,以以往桃九的性情,定要他天下倾覆、尸山血海为偿! 只是这一切的前提,都必须是桃九在这里。 千余人入沼泽,不是桃九当年教的那几个手下能做到的。 只是如今,桃九已去,我回来了。 我以桃九面貌推门进去之前,里面一群人正在争吵这件事。九五坚持做好退守的准备,鬼二当家二皮脸不同意,说沼泽里躲不了超过百人,要躲也是溃败之后的事。鬼三当家媚三娘提出把老弱妇孺先从密道运出去。九二九三又不同意,说那样一来辛苦建立起来的密道就要暴露大半,而且送出去也送不远,等于送到曌国的刀下当枉死鬼。鬼五当家五脏庙吵吵着干脆先下手为强,到霍飞的军粮里去下毒,三万军士不过就是熬制一夜毒药的事,全部毒死算完。但明婉不同意。说如果这样结下三万兵士的死仇,曌国也决不能再容鬼城所有人存在,就是为了面子也得跟鬼城死磕到底,九爷的基业就得这么毁了,她决不允许。 我推开门,摘下幕离,里面所有的声音都静默了。人人泥雕木塑般地看着我。 我淡静地抬步往最中间空着的那把交椅上走。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一撩袍角坐下来,身子一歪脑袋支在肘子上:“继续。” 厅堂里轰地一声就乱了,头碰头肩撞肩地往我跟前冲着扎堆撞架!砰砰哎哟声和九爷九爷的呼唤声交相起伏。 最后还是最靠近上首的明婉和九五动作最利索,激动地一人抱住了爷一条腿,哭喊得涕泪横流的。媚三娘和二皮脸一人拽住我一条胳膊嗷呜地哭,大鬼靠得最前但动作慢,只抢了我一个脑袋,揉在怀里呜呜地吼。 我在这种车裂般的酷刑里咬牙切齿地忍了三秒,忍不住暴喝一声:“都他奶奶地给老子松开!” 好不容易把脑袋和四肢抢救回来,老子转着差点儿被大鬼扯断的脖子,实在是有点儿想揍人:“大鬼你个夯货!吃多了还是怎么着?还有你们!老子的胳膊腿差点儿给你们拽折了!” 一片乱七八糟中,媚三娘抹着眼泪又哭又笑地依旧牵着我的袖子:“九爷你去哪儿了?你可担心死梅娘了!”明婉也泪眼婆娑地跪在我膝前扒着我裤脚颤声相问:“主子!你可回来了!可算让明婉等到主子回来了!” 我无语望天,心说女人啊,就是水做的,你看着满屋子人,就这俩女人的眼泪最难打发。 屋里其实也没别人。鬼城规矩严,能参加这样会议的就几个当家和桃九手下的九一到九六。而我的归来无意就是鬼城生死关头的一场及时雨、救命的活菩萨。 应对霍飞的围城,我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不动。 鬼城不缺粮草,不缺水源,而且背靠着沼泽永远没有困饿而死的忧虑。鬼城的弱势就是没有军伍,因此应对军伍其实只有一条,那就是像明婉之前谈判时宣告的:永远做着鱼死网破的准备。 毒药无需准备三万人的分量那样多,一二百人的分量足够。但要配方精准、功效齐全,然后安排一批手段了得的恶鬼妥妥地从密道带出去,奔赴四面八方,潜伏待命,等待号令。 围城不过才一天嘛,围吧。尽管淡定,尽管无视,尽管安之若素。但霍飞要敢攻城,鬼城每伤亡一人必要他十倍百倍还之!咬鬼城一口肉,鬼城至少要掰下曌国两颗大牙来! 但终究心底里,之所以不立下狠手,还是我已经不再是昔日的桃九,虽淡漠却也没了那样的激情吧。 月朗星稀,大家遵照我的嘱咐各自散了。媚三娘送我到新修的城主府,握着我的袖子又抹了好一阵眼泪,说了半天这两年发生的事,我哄了几句,说我累了想要歇息,她才肿着眼泡依依不舍地回去了。我仰面躺在陌生的雕花木床上,身下被褥绵软,我却有些睡不着。 我做着桃九该做的事,但心里并不完全有桃九的情怀。桃九是我,但也不全是。 门扇被轻轻叩响,我神思微动,应了一声进来。明婉又回来了,一身清爽的亵衣亵裤,双手捧着澡巾内衣进来,眸光带水地忍着欢欣看着我:“主子,侧间洗浴用具已准备停当,让明婉伺候您沐浴吧?” 我坐起身看着她,没有立刻回应。 桃九其实一直挺心疼这姑娘,所以想方设法地不愿她情根深种。如此,方有她将来的一条退路。可是如今我冷静地看着,却知道这姑娘其实一根情思早已种下,无论桃九如何对她,不过是让她或喜或悲,这一缕情思是再也拔不出的了。要想断绝,需要一个圆满。 痴人一个,何必勉强?她此生已经坚定了无论桃九是妖鬼,都跟定桃九的决心。为了桃九,愿意在鬼城拼尽所有,所希冀的,不过是一份成全罢了。 明婉不知我所想,只一双秋水眸期盼地看着我,半分不舍得离开。我心里轻叹一声,起身道:“好。” 只不过让明婉伺候着洗了个头,搓了个背,这姑娘竟然激动地一边搓洗一边欢喜地流泪,最后哭得软在我的浴桶外抽噎到不能自抑,嘴里絮絮地跟我告罪。 如今她早已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女枭雄了,在桃九面前竟是如此不济的模样,我也是心中微微酸楚,随便拿条布巾擦干身子,套上换洗的衣衫,光脚踩在地面的青石上,心里沉吟了几番,弯身把明婉抱了起来。 明婉激动得浑身柔软发颤,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竟没有发觉我身形的波澜起伏。 她一直以我的侍女自居,住处本就在我院里。我抱着她稳健地往她自己的卧室走,心绪却是平静中带着怜悯:“明婉,你可知道,九爷这一生,其实给不了你一个男子的情怀。” 明婉流着眼泪频频点头:“明婉知道!爷喜欢的是男人,是燕国的玉王君息烨。” 我微微诧异之后又觉得了然。这些事明婉本就只隔着一层纱纸就会触到。很多话我原本也是预知了半句给她。后来她能猜得到,也不奇怪。 我没想好怎么说,她自己抽噎着续道:“明婉谨记两年前九爷让阮轻云传回的密令,两年来玉王君息烨秘密遣人来鬼城多次,明婉从不敢失礼冒犯。玉王后来有安排,明婉也一一照办,决不敢与玉王为敌!明婉只是……” 她一双眼睛泪汪汪地看着我,颤抖着双手大胆地搂上了我的脖子,仿佛拼尽了全身的勇气才说出后面的半句话:“明婉只是想爷!哪怕只是让明婉再远远地看到爷一眼,哪怕再听一听爷的声音!今日明婉能伺候爷搓一回背、能得爷这么抱明婉一回,明婉死而无憾!” 我心上仿佛被一团棉絮压住,堵塞得难受。默然抱着这可怜的痴情姑娘回了她的房,放上她的床,给她盖好被子。正待离开,袖子却被她又拽住。 她躺在被子里,眼泪流个不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死死拽住我的袖子。 我心一软,轻叹一声,在她床前的绣凳前坐下,停了片刻,决定据实以告:“明婉,爷其实是个女子。” 第153章 牡丹 明婉眼里的泪愕然止住,惊怔许久都不能动弹。我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慢慢地撤去了身上的伪装。 她猛地坐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就那么傻傻看着。 渐渐地,她的目光从震惊变得柔软。她用着一种棉花糖一样温净甜蜜的语调轻声道:“玉王慧眼独具!” 就这样? 我无语,无奈,无话可说。是我想多了?还是一切都白想了?姑娘,你真的不是一只铁百合? 翌日清晨,曌军在城外擂响了动地的战鼓,轰隆隆的声音吵得人无法安睡。明婉来报,说曌军真的摆出了攻城的架势,黑压压列阵在三面的城门前,兵戈曜日,步步进逼。霍飞也亲自出现在南门外,命人射了一封书信入城,算作攻城之前的最后通牒。 还有最后通牒?这倒忘了古时候攻城前一般都要有这样的戏码,以示不是为将者不体恤城内百姓性命,而是守城者顽固不化。 我香喷喷地喝着媚三娘精心给我煮的皮蛋瘦肉粥,听明婉把那最后通牒念给我听。信中内容的确与史书上各类劝降书差不多,大意是让明婉率城中几位当家的自动出城投降,则曌军不但以礼相待,更可免一场攻城之战的生灵涂炭。 这就是个笑话。自古以来的劝降书其实也都不过就是一种姿态。言辞再恳切,提出的条件也是对方不可能做到的。 我不太把这种姿态当回事,因为我心中有一种笃定,我赌霍飞不敢拿曌国的内乱跟我们火拼。因此,虽然鬼城根本无军可战,他也不会真的攻进来,屠城。 但,明婉却忽然在我面前跪下。 年仅十七岁的姑娘笔直地跪立在我的面前,仰着小脸看着我:“爷!明婉愿为人质,换鬼城平安!” 我讶然看她,挑眉:“你信不过爷的判断?” “明婉不敢!”她叩了两个头才又抬头看我:“只是明婉和霍将军打过交道,也和曌国使臣谈判过,两年来更是不曾间断过打探各国朝廷的消息。明婉心中隐隐有担忧。霍将军虽睿智英勇,但曌国朝廷中对鬼城的态度却有些莫测。尤其是两个月前霍飞差点儿受命屠城,若不是主子大显神威,以及事后变故,怕是这鬼城现今已是一片焦土!” 我望着她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明婉深吸一口气,又叩了一个头才道:“鬼城要想真正自立,非自主拥兵不可!” 我默了一默,心中已经猜到了那个可能:“直说吧。” 明婉鼓足勇气看着我:“明婉斗胆,数日前曾私下与玉王殿下联络,约定由我方负责在鬼城新建十万人之城,玉王殿下负责带来守城之军,三年为期,将鬼城方圆百里建成一座无人敢犯的世外之国,献给主子!” 我定定看着她,轻声重复:“百里之地,一城之国?” 明婉双眼闪亮闪亮地道:“是!百里之地,一城之国!玉王说,主子不爱劳累,国小才不会令主子心烦。主子性喜自在,自立一国才能随心所欲,不受任何人辖制。而百里之地,加上城后的千里沼泽,当可够主子这一世逍遥自在、喜乐一生!” 要桃九自由,要桃九快乐,不要她累,不要她太操心,所以建一个小国,送给她? 我看着明婉,默不言声。 明婉咬唇:“主子可是担心此事不成?城池之建虽还要些时日,但那是细务,如今历经数年,新城池构架和主建筑均已建成,一年后足以容纳十万军民!如今也可容得八万!而玉王……主子既然此时出现在这里,奴斗胆猜测,玉王和他的五万天策军定是已在赶赴鬼城的途中!” 明婉用力地一个头叩下去:“明婉请求自缚出城为质,能拖延得曌军一日是一日!只要拖到玉王的军伍出现,五万军伍有了扎根之地,鬼城也有了守城之力,主子的一城之国就算从此立定在了七国的版图之上!而在此之前,万不能让霍飞攻城,让城池毁于一旦啊!” 我起身,亲手扶了她起来,看着这个为了桃九甘愿做一切事的姑娘许久,轻轻一笑:“主意虽好,但你去,不如我去!” …… 他们说我这天所穿的这身由明婉和媚三娘亲手绣制的袍服是正红色。我看不出,只知道这套衣服层层叠叠,精致地绣纹和边角在鬼城的烈烈风中飘舞出怒放的姿态,合着我飞扬的乌发,大约仿佛一大朵半空绽放的火色牡丹。 城门紧闭,城内惊慌失措的百姓和毒水内藏的群鬼全都出了家门,站在临近城门的街道上看着我,密密麻麻的一道一道布满视野。城外我的身后,霍飞率领着三万兵马铺满了城墙上能看到的所有视野。那是能踏平鬼城的狠烈。 桃九,我梦中的一个篇章,因着所有人对你的真挚热爱,今天,我且把你这一份负重双手接下。 “我,城主桃九,今日在此昭告天下!”我率领着鬼城众当家,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面朝鬼城的万余民众,张开双臂,运足功力,让声音浩淼地传播开去,“鬼城但凡有我桃九一日,可杀不可辱!可灭不可欺!杀我臣民者,十倍报之!灭我城池者,百倍还之!共鉴,此誓不渝!” 桃九,若你在,这当是你的性格会说出的话。 鬼城的城主九爷就是曌国桃家的桃九!天之骄子、七国传奇桃莫颜唯一的后人,今天正式以鬼城城主的身份昭告天下! 这鬼城,因桃九在,谁敢来犯! 天空中飘荡着“共鉴,此誓不渝”八个字的回音,短短的静默之后,鬼城内突然沸腾了!许多人呼喊着:“可杀不可辱!可灭不可欺!”还有人呼喊着:“杀我臣民,十倍报之!灭我城池,百倍还之!”更多人激动地仰着头挥舞着拳头泪流满脸地齐声高呼:“九——爷——九——爷——” 最终,所有的呼喊声汇聚成两个字,久久地在城池上空整齐划一、斩钉截铁地回荡:“九爷!九爷……” 城内欢声雷动,城外鸦雀无声。 我霍地转身,面朝着城下黑压压的军伍仰天长笑:“尔等来书,说枭首出城,饶满城百姓不死。桃九这就孤身而来,大曌的军伍,你们敢杀我否?” 长长的云梯从城头放下,我衣袂翻飞地在烈风中一步步昂然走下。城内的呼声停了,变得跟城外一样寂静无声。 城头上,明婉克制不住地扑上城头,被媚三娘死死拽住,泪流满面。 我在无数把弓箭的指向中走下城头,走到地面,不紧不慢地向中军走去。城下的军伍在我落地的一瞬间便手持刀剑围住我成了一个密密麻麻的圈,却无人敢动,只能随着我继续前行的脚步移动。远远望去,像是一朵大红色的牡丹在黑色的沼泽中带着白色的光圈缓缓漂移。 我来到霍飞的面前,他如此凑巧地正如我第一次在尸横遍野的战场见到他一般,负着手,正背对着阳光立在当地。 我微微仰首看他。阳光从他的侧后方照过来,又是一个全身笼着光晕的英俊侧影。跟两个月前相比,依旧看起来那样稳如山岳、英气凛然。 我侧过身子,目光越过他,负手看向蓝天。这世上总有这样一种永远忠肝义胆的将士,他们是国家和军伍的中流砥柱,肩负着家国百姓的安危。我原本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也像他一样率领着自己的队伍剿灭着种种危机和邪狞。但可惜,如今我也是他眼中的邪狞。 “霍某以为,两月前才刚见过,城主至少会跟霍某打个招呼。”霍飞的声音平平稳稳地传来时,我还在看着今日朗朗的晴天。 我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俊脸,笑了笑:“据说将军会以礼相待,在下在等霍将军安排的车马。” 霍飞视线始终落在我脸上,语气中略多了几分寒意:“车马不缺,但城主以我曌国十倍百倍无辜百姓相胁迫,用心之恶毒,恕霍飞派不出载得动城主如山恶念的车架。” “我恶毒?”我笑了一声,“那我怎么不胁迫别人,单单胁迫你霍将军?下次将军指责于人时,还请自己先扮做出一副慈眉善目的形象再来说话!” 我含笑看着被围的鬼城,霍飞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许久,手一挥:“车!” 我潇洒地落座于他们专门为我腾出的一辆战车上,在重重守卫下离去。大军退潮般的涌动里,我早已探知城墙上明婉等人扒着墙头落泪的景况,缓缓地抬起右手一挥,没有回头。 来到军营,再次见到花辞我几乎没敢认。不是因他的消瘦,而是他身上那种寂寥和寒冷。那还是那个追着我跑了半座城、只为了给我号一次脉的少年吗? 我惊到怔然,花辞的吃惊比我更甚,看到我的那一瞬,他手中的药碗哐啷一声砸到了脚上,自己却完全恍然不觉。 我们彼此相望,一时竟相对无语。 第154章 酒品 反而是霍飞在我身后平平地出声道:“鬼城城主桃九,自行出城为俘。为免万一,花辞,你作为军医,仔细验看一番,不要让他带进来什么毒物。” 这是在为自己把我带来见花辞的好意找个公事公办的解释?我颇为有趣地回头看了霍飞一眼,没说什么,又笑看向花辞:“怎么着?两个月不见,不认识爷了?” “桃九!”花辞喊了一声,猛地扑过来,双手死死地握住我的两只胳膊,眼睛发红,“真是你!你没死?” 我赶忙侧头啐了一口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什么呢!” “你怎么突然出现的?又怎么一出现就到这里来了?”花辞急急地问,话一出口又拍自己的脑门:“我忘了,霍飞他们围了鬼城!鬼城危急,你是城主当然要出来。可是你这样你自己怎么办!”花辞说着自己先急了起来:“霍飞吃一堑长一智,绝对不会让你还能轻易逃出去的!” “花辞!”霍飞拧眉喝道。花辞怒目瞪回去:“怎么着?” 我心情颇为愉悦地拉了拉花辞:“爷的处境你不用担心,爷自有护身之法,曌国不会把爷怎样。” 花辞半信半疑地道:“真的?” “比真金还真!”我拽着他自来熟地在他的医案前坐下,扭头冲霍飞一挑眉:“霍将军的以礼相待,应该包括今晚我可以待在花军医的帐中,跟他好好叙一叙旧吧?” 花辞立刻挑衅地看向霍飞。霍飞拧眉,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兵士送来了酒菜。我看着酒菜笑了笑:“你说,我是该为自己觉得荣幸呢,还是该为你觉得颜面有光呢?” 花辞过去掩好帐帘,回来坐下给我倒酒:“刚才我就有些觉得,你这说话的口气态度,怎么跟以前有些不一样呢?” 我挑挑眉。 的确,我大梦初醒,心态比起纳兰蓝、桃九、乌云珠、蓝殊都有不同,既是她们但也不是她们,自己都觉得恍如隔世,语气态度自然不可能跟以前任何一种身份相同。 其实昨晚媚三娘也说我变了,但毕竟两年不见,她和明婉倒不觉得我经历了两年她们所不知道的生死艰难之后有些变化有什么奇怪,平平常常就接受了。倒是花辞,我们是两个月前才见过。这变化就显得有点大,难免他会奇怪。 “我经历了一些事。”我这么一笔带过,端起酒盏,不想多说。 花辞看我,跟我碰了杯喝了,默了默道:“我晓得。” 我心说你晓得才见鬼。但心思一转知道他说的是当日我被霍飞围杀,九死一生,如今为了鬼城又被迫自动被囚的事,也就随他误会。 花辞却又自己倒了一盏酒猛地灌了下去:“这两个月,我一直想着你说的话。你说得没错,我也就医药上头真正帮得上你的忙,旁的,不过是给你添乱罢了!” 我吃着菜瞧他一眼,听他自斟自饮地苦笑道:“以往我总是自负了得,觉得身为花家少主,我花辞无论相貌才情、医术武功、人品德行,那都是一等一的拔尖,世上同一辈的男儿,没几人能跟我比肩。” 我想起当日他为了粉牡丹之死而针对我的情状,嘴角一勾:“我初见你时,你的确是那么一个调调。” 花辞自己也是摇头笑起来:“那一段我倒巴不得你忘了!” 我端起酒盏来跟他碰了一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一场误会。干了!” 正要仰头干了,酒盏却被按住。花辞神秘兮兮地左右看看,俯身过来朝我瞪眼道:“女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装个样子得了啊!” 我噎得差点儿喉咙里的菜都咽不下去。我已经忘了自己这个性别问题了。更忘了这货知道。 就见花辞夺下我的酒碗放在案上,重又跑去帐门出把门堵死,这才回来坐好,端起我的酒和他的酒一起喝了,微微晃了一下道:“这酒也贼烈了!你喝不得!” 我看着他这微醺的模样甚是担心,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道:“你没事吧?其实我在草原上待了一年多,酒量还是有那么一点的。”一壶酒,我只刚坐下跟他碰了一杯,其余全是他喝了。的确是烈酒,不知道花辞的酒量如何? 花辞的额头倒是沁凉,但有汗。他口齿清楚,一动不动地端坐着。起初我以为他没事,便放心吃喝,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着聊着我发现不对。怎么他这个眼神直直从我身后穿过,看着没有什么焦距呢? 我狐疑地拍拍他的肩膀:“牵牛花,你没事吧?” 花辞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没事。” 没事你点头做个甚?我往他脸前头凑了凑:“你确定你还好?” 花辞摇摇头,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好得很。” 好得很还摇头?我顿时觉得我也是醉了。 醉得一本正经的花辞一本正经地安排我在他自己的榻上歇下,一本正经地脱了鞋子放在脚边,指着光秃秃的地板说:“你睡塌,我就在这张软席上躺一躺就好。明早起来就当我们今夜是抵足而眠。”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做出上软席的动作,一本正经地正了正脑后根本不存在的枕头,一本正经地拉上空气中莫须有的被子,感觉自己彻底醉糊涂了! 第二天,花辞揉着脑袋坐起身,看到躺在身边和衣而睡的我吓了一大跳:“桃九?你怎么睡在这里?” 我白了他一眼道:“你还好意思说?” 花辞满脸窘迫地跳起来,语无伦次:“你你你……你怎能跟我……你跟我睡在一处,这可……” 我顿时觉得脑袋比他还痛,翻着白眼起身把被褥重新往榻上铺放:“你那个酒品,夜里这么凉你一个人就那么躺在地上还非说自己睡着软席盖着棉被,死活不起来,我除了把被褥拽下来给你上下铺盖好,还能怎么着?难不成把你一个五尺昂藏的大男人抱到床上去?” 花辞脸上窘得跟猴屁股似地:“那你,你你,你怎么……” 我无语地瞧着他:“老子守了你一夜,刚刚困得不行了歪在你的被子边上打了个盹儿,不行?” “哦哦哦,行行,当然行。”花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似地,愣了半天想起我没睡,慌里慌张跑去铺床:“那你快睡快睡,我给你在外面守着,你好好睡一觉。” 我无语地看着他把被子铺在下面,把褥子抖开当成了被子,闭上眼睛痛苦地揉着额角:“你放下吧,我自己来就好!”我的个天爷,这酒品! 花辞脑子都不转地答应一声就往外冲。我刚把被褥重新铺好,他嗖地又从帘子里露了个头:“哎那个被褥……” 我眼一闭果断地朝他挥手:“老子已经换过来了!闭嘴,出去守门!” 我守了一夜真是困极了,眼一闭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没听见门外蚊子般纠结的嘀咕声:“那被褥……那被褥我刚睡过……” 我早已算准,我这样敏感的身份,如此大胆的举动,以霍飞对曌国的忠心不二,必定要请示过朝廷之后才会对我有所举动。以我的推算,如果我刚来霍飞就把消息送走,他们最快的速度也得一天一夜。 以上次屠城的命令来看,曌国朝廷那边真不好说会不会杀我。毕竟一个仁君还会顾念百姓,但昏君可就不太一定了。若是遇到个暴君,说不定因为鬼城的胁迫反而越发要铲除鬼城。如果是延续上次屠城的命令,最迟今晚,霍飞就该接到指令,对我再次动手了。 而我之所以敢来,赌的就是这一天一夜的时间差。如果我预料不错的话,就在今天,我之前安排下的一步棋就该有动静了。 果然,晌午时分,花辞匆匆喊我起身,说越王一家来了,现在正在军中主帐,点名要见我。 早已料到的事,然而一步步走向主帐时,心跳竟然不听话起来。我皱眉看看胸口。这颗心脏,是承载了乌云珠的情绪吗?看来肉身的真正主人果然不同,这份对我的影响力也难免有点儿过大了,待会儿可不要坏我的事。 一路平抑着乌云珠的情绪,再见到越王一家,我按照之前想好的,没有再执护卫的礼节,而是低头垂眸执了晚辈和平辈的礼节分别向越王夫妇和吉尔佩行礼:“鬼城桃九,见过越王、王妃、世子殿下!” “游医!”吉尔佩从我进了帐子就蹭地站起来愣愣地看着我,仿佛被我的衣着打扮惊到了。直到此时才猛醒,冲过来一头扎进了我怀里,挥着小拳头捶打着我:“你跑到哪里去了?吉尔佩找你找得都急死了!” 小家伙扑在我的怀里,瞪我的眼发红,说着说着就带上了哭腔:“你才刚陪了我一天!才一天你就跑了!你说话不算数!你明明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对不对?你为什么突然跑掉了?是不是父王给你说了什么把你赶走了?” 第155章 不认 吉尔佩哭着道:“我都知道了,那天酒宴上你回帐子换衣服,我父王跟去跟你说了些话,你冲出帐子就骑马走了!是不是父王赶走你的?你是因为父王赶你,不是吉尔佩让你看不上对不对?” 我被这小炮弹冲得倒退了两三步才站稳,双手扶着他小小的肩膀看着他挂着泪珠的小脸,有些压不住的情绪冒出来,嘴巴张了几张都说不出预定的话语,一时无言以对。 就在此时,身旁忽然响起温和的声音:“其实我也想知道,那天我问的话,为什么会让你突然离开?” 乌云珠的心在我胸腔里莫名地跳动了两下。我稳了稳情绪才能抬头平静地对上越王深邃温和的眼睛:“您现在不是知道了吗?因为我是桃九。” 我终究不能面对着他的眼睛说瞎话,佯装自然地低头轻轻擦拭着吉尔佩的泪水:“我不是什么游医。我是曌国女皇被放逐的夫郎桃莫颜抱养的孩子。” 吉尔佩茫然地看着我。我笑了笑,干脆蹲下身面对他,认真地给他解释:“你父王的确问了我一些问题。他问我我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他问这个问的很对,完全没有赶我走的意思。但是我因为隐瞒了你们,所以不好意思再留下来。就是这样。” 吉尔佩眨巴着眼睛问:“那你跟我们有关系吗?” 心脏在我胸腔里鼓荡,我一时难以作答,含混道:“我的父亲曾经是你姑姑的夫郎,如果我不是抱养的孩子,勉强有一点点能算是你的哥哥。但既然我是个抱养的,而父亲收养我时也已经获罪流放,那么自然就不能算作是……” “哥哥!”吉尔佩打断我的话大声叫道,“我认你是我的哥哥!” 我愣了一愣,情绪忽地失控,伸手推开他,站起身来,背过身子冷声道:“我不是你的哥哥!你听不懂人话吗?你是曌皇的亲侄儿,而她放逐了我的父亲、下令杀我、至今还在围困我的城池!我跟你,永远不会是兄弟!” 吉尔佩扑过来还要抱我,被我狠狠推开。小狼崽子摔倒在地上,但一根筋地犯倔,红着眼睛还要往我身上扑,王妃皱眉一偏头,身后的一个武士立刻出来把吉尔佩拦腰抱了回去。 吉尔佩大哭大闹:“放开我!我就认他是我哥哥!我就要这个哥哥!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武士抱着哭闹的孩子离开了军帐。听着他的哭声渐远,我胸腔里怦怦跳动的心才渐渐缓了下来。一抬头,却见王妃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王爷身边,来到了我的面前,语气温柔地道:“孩子,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句话又刺又烫,我一时竟不能直视她月亮般皎洁的面容。之前运筹帷幄时打算好的利用这一家人的影响力为自己脱困的想法此时再难启齿,我退后一步转过身:“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劳王妃垂问。” 王妃摇了摇头:“我不是曌国的女皇,我不懂那些奇奇怪怪的弯弯道道。我只是心疼我的吉尔佩,并且对你这孩子这些奇怪的做法想不明白。” 她上前两步再次来到我的面前:“昨天我们突然接到来路不明的消息,说我们要找的游医就关押在霍飞的军营里。王爷立即跟霍飞对接了消息,霍将军也很诧异。他的军营里只关押了一个符合条件的人,就是你。但你的身份却是那样特殊。” 王妃微微蹙着眉头疑惑地看着我:“难道那封信不是你安排人送给我们的吗?你送这样的信,难道不是想让我们救你吗?我们来了,你为什么又这么说?” 我再次无言以对,侧开半步扭头躲开她的目光,半晌才强做漠然地道:“也许我只是听说了吉尔佩在找我,所以给他一个答案;也许我的确是想过你们救我,但此时却又不想了;更也许那只是无聊的人随便写的一封信,谁知道呢?” 我多么希望王妃放过我不要再问了。可是仿佛老天就是要跟我过不去,眼角的余光中王妃又一次来到了我的面前:“好,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明白:你说你跟我们没关系,可跟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你为什么对吉尔佩教导得那样真心?” 我猛退三步拂袖道:“王妃谬赞了!在下对世子下手狠辣、出口无情,从未有过真心!” 王妃还要过来,被越王拽住:“不要再逼他!” 一句话几乎逼出我的泪意,我下意识地看过去,正对上越王慈悲怜悯包容一切的眼眸。我立刻仓皇地躲开。心里拼命克制此时的这份慌乱,却是茫茫然摸不到边沿。 直到宴席中,我才总算是稍稍冷静了下来。却又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惊喜到。 当时正是军中款待越王一家的宴席,因为主宾的坚持,我也陪坐在侧。吉尔佩牛皮糖一般坐在我的身边。除此之外就是主人霍飞和陪坐的半个主人花辞。在他们的眼中越王一家是女皇最亲的亲眷,霍飞和花辞即将成为女皇的女婿,大约除了我这个冒出来的,倒是一个外人都没有。 我自然是无话,只闷了头吃菜喝酒。 便听寒暄过后,越王问起霍飞和花辞,说眼看就是最后的宫选,他们这些亲眷宾客都要去观礼了,你们这两个势必要入围的人选何故还在边境耽延?是否边境有十分脱不开身的事? 我觉得这话问得好。霍飞受命围了鬼城显然就是一件此时边境最大的军情。但小小一个鬼城,又并未生事,此时这一围,是否真必要到让霍飞连宫选都顾不上赶回去参加呢? 但正因为看到这一问背后的这一层含义,我心里又对越王对我的这一份维护生出几分酸涩来。乌云珠的情绪从心口里往外漫,被我赶紧压了回去。我需得仔细听听,霍飞对于鬼城的这一围,到底是怎么一个打算。 霍飞估计也顾忌着我在场,然而以越王之尊问出了口,他却没有拒绝回话的道理。沉吟片刻尚未回答,就听花辞已然开口道:“回越王殿下:我与霍将军也是就要起行了的。昨日霍将军已然接到消息,说希音大人今日即将带着圣命抵达,届时我二人便要随之启程,赶赴宫选。” 我的心里咚咚一跳,望向花辞。就见花辞也歉然地看了我一眼。想来昨夜原本是要告诉我的,没想到早早便醉倒了,竟将此事忘了说。 我收回目光继续垂眸吃菜,心里却欣喜万分。希音原本的计划应该就是带着君息烨,到这里与霍飞和花辞汇合,一同赶去曌都吧?结果君息烨忽然把蓝殊托付给他,而他昨日却把蓝殊丢了,如何向君息烨交代?交代不过去,君息烨如何肯来?君息烨不来,希音应该是不会空手过来跟霍飞和花辞汇合返回曌都的。 而霍飞这边也同样。如果鬼城之围尚未有一个定论,他突然抽身走开也绝无可能。 然而希音却是就要来,带霍飞和花辞离开。 综合这一系列推断,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君息烨已经到了! 而他到了,也就意味着五万天策军即将甚至已经抵达。鬼城从此安全无虞! 君息烨到了,自然知道桃九就是蓝殊,蓝殊虽然丢了,但桃九既然被困在曌国军营,君息烨只需随着希音前来就与我汇合,自然不会因为希音将我遗失而怎样。 那么我现在甚至借力于越王都不必,只需静心等待五万天策军到达鬼城、君息烨亲自来到我面前即可。 我这一颗心,到现在才算是陡然落到了胸腔里。 几人开始议论希音几时将到,能不能在宴席散场之前抵达?还是晚上再设一席,由霍飞花辞为之接风? 我耳中听着他们的议论,心思却已然飘得远了。 因为我忽然想到:君息烨来了,我是否要挑破身具蓝殊的身份?又要与他如何相处?难道要继续装作失忆跟他“断袖”下去吗?我身为桃九和蓝殊时,两人跟君息烨的两段情意如今于我而言,有些敏感到不敢想,让我继续跟他卿卿我我、耳鬓厮磨甚至滚床单,这个……会不会感觉有些别扭? 而这么重要的事,我之前只顾欣喜,竟然忘记考虑。 我正在这里恍恍惚惚地想不出主意来,就见一个兵士匆匆忙忙进来,附耳到霍飞跟前说了几句话。霍飞听罢一愣,抬手让他退下,手握酒杯沉思片刻,放下杯盏起身向越王告罪道:“殿下,适才军士传来消息,希音携贵客已到。客人一路风尘辛苦,略有不适,急需休息。请容霍飞携花辞暂且退席,前去安排一二。” “贵客?”越王挑眉,席上其他人也是不解地望着霍飞,“可有说是何人?” 越王身为国舅,女皇唯一的亲哥哥,来到军营之中,宴席中却被两位主人齐齐撇下,已是对他十分失礼,问这一问并不逾距。我也停了筷子,稳住容色,静静看着。 第156章 断刃 霍飞却停了停,拱手道:“尚且不知。请殿下赎罪!” 我垂了垂眸。燕国这场朝中大变闹得太过沸沸扬扬,君息烨的杳无音讯和五万天策军的异动更是其中焦点。乍然传出君息烨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消息显然不妥。只不知,是希音瞒着霍飞,还是霍飞瞒着越王?另外我心中更加疑惑的是:霍飞说君息烨身体不适,是真是假? 君息烨的武功我清楚,身体素质更是变态,按理不会。那么,应该只是一个希音有急事与霍飞和花辞相商的借口吧? 越王自然不会为难两个小辈,转眼花辞跟着霍飞匆匆离开,席间只剩了我和越王一家。我从思绪中抬头,才发现帐中伺候的人已经悉数被挥退,我面前干干净净只剩了越王一家,三双眼睛全望着我,帐中一片静谧,。 我顿觉呼吸一滞。 越王轻叹一声道:“你这孩子,到底有什么心事如此为难反复?本王也不逼你,只冲着相处多日的一份情谊,你说吧,是否需要本王向皇妹讨一个人情,解了这鬼城之围,放你离开?” 旁人听了这话兴许不觉得有什么。但我却知道,越王因为王妃的心结,十几年来与曌皇并无密切的接触,以他的为人,更不会轻易向自己的皇帝妹子要任何人情。在我和鬼城万民生死攸关的这么一件大事,在他那里的确可以表现得这般轻松写意,但这份轻松写意,我却知道背后的那份厚重的关爱和温情。 可是这份关爱这份温情,我宁肯不要!此刻我心底里藏着乌云珠的委屈、怨愤和桃九的倔犟、狂傲,怎样都没法勉强自己接受这唾手可得的好处。 更何况,君息烨已到。 我勉强撑起一个笑来,拱手礼貌疏离地道:“多谢王爷好意,但鬼城与桃九自有自己的运道和命数,真的不必了。” 越王瞅了我一会儿,忽然缓缓端起案上的酒盏饮了。饮完酒,目光沉静地望向虚空,半晌方道:“你这我行我素、沉默担当的性子,倒真是与莫颜兄一般无二!” 我微愣,不等想得明白,越王已携着王妃起身:“罢了!你的下落已明,明日我们夫妇也该启行前往曌都了。”又转身唤了吉尔佩到跟前抚着他的头顶道:“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你自己看着办。明日我和你母妃启程前往曌都,你是跟我们走呢,还是留在这里陪着桃九呢,都随你。但今晚,且好好地再陪一陪你母妃吧。” 我一脸惊讶,吉尔佩却是一脸惊喜,牵着他父王的衣袖摇摆道:“真的吗?我可以不去曌都留下来陪哥哥吗?”又欢悦地扑去王妃怀里道:“母妃母妃,是真的吗?” 王妃显然也是始料不及,但迟疑地望了越王一眼,却是飞快地做了决断:“是真的!曌都有什么好?不如留在这里,母妃把随身的护卫都给你留下,再有桃九护着你,母妃放心!就这么说定了,你不要入曌国的边境,就在这里好好地玩,等父王和母妃回程时过来接你。” 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越王善意深沉要把吉尔佩给我做个护身符,王妃打着小算盘不让吉尔佩进入曌都,以免被女皇扣作人质,吉尔佩更是一片天真烂漫只图跟我相处。可是你们好歹问问我的意思好不好?老子这里马上就要建国立兵了,带个拖油瓶作甚? “哎!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我说……”我急急站起身开口就要拒绝,却见越王一手搂着娇妻一手牵着爱儿行走如风,三个人眼风都不扫我一眼,片刻间已经飘出了帐外。 我奶奶的!我怎么觉得事情变得让我有点儿晕头呢? 我在这里昨夜没有安排单独的囚帐,出了门正要循着原路返回花辞的医帐,便有一个军士迎上来拦住我道:“城主请这边走!” 我眼睛一眯,看到他所指的并非花辞医帐的方向。这是……要把我单独囚禁起来了? 我一言不发地随着他走,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两个月前我要逃离时尚需拼死一搏,如今这里多了君息烨和越王这两大保我的力量,怕是就算我毫不反抗,霍飞也不见得弄得死我。 只是君息烨,你跟曌皇到底是个什么交易?你在这里的处境到底如何? 我心不在焉地想着心事跟着引路的军士往前走。一直到拐来拐去立在了一座颇大的军帐门前,驻足立定。我看了一眼严严实实垂下的帐帘微微惊醒,意识不必铺开便听到里面两个人的对话。 霍飞沉稳的声音:“连花辞都没有把握,你确定桃九可以?” 希音的独特悦耳音色:“我也不信,可是却不得不如此。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的交待,说若这世间还有一个人能保住他的命,这个人只能是鬼城桃九。上次他逃出你的军营时你也见过了,桃莫颜的后人,手段之奇诡,非常人能及。” 正在此时,军士在帐外大声禀报:“禀将军:人已带到!” 里面的对话中断,片刻传出霍飞的命令:“让他进来!” 军士闻声向我道:“城主请进!” 我瞟了他一眼,抬手掀帘走了进去。此时此刻,我倒期待曌国能给我个什么机会拿捏一把! 一进帐,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抬头看过去,顿时呆立当场! 希音和霍飞脸色十分凝重地立在一旁,看着花辞脸色发白地处理着一个人的伤口。 床上躺着的那个伤患一动不动,宽袍大袖、黑色的精致绣纹、苍白绝美的容颜、坦露的胸膛、刺目的一大片鲜血…… 我站在门口一步处再不挪步,来自桃九和蓝殊的情绪汹涌地把我整个人都淹没了。就在刚刚前些时候,我还以为乌云珠的情绪对这具身躯的影响最大,现在我才知道,不是!不是!不是! 我的表情僵木空白,旁人看上去一点儿表情都没有。这是我在21世纪时特训的结果。当情绪真正濒临失控时,下意识地放弃一切表达,不会让表情神态或者肢体动作泄露自己真实的心理活动。 霍飞疾步走到我身旁,说了一句很可笑的话,只不过我笑不出来。他站在我面前严肃地对我说:“给你一个机会:如果城主能救活这个人,曌国立即撤军!” 我觉得我此刻的情绪反应和理智是脱节的。我的情绪在不受我控制地在翻江倒海,我的理智却让我冰冷地只发出了一个音节:“滚!” 霍飞的气息几乎瞬间跟我一样冷,但默了一默依旧道:“那你想要什么?说!” 我的目光平平地始终放在床上那个人和那摊鲜血上,面无表情:“滚!” 霍飞拼命克制怒火,希音快步走了过来,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漂亮的脸上难得极为认真:“桃九城主是吗?在下乃曌皇座下特使希音,身负密令,可节制沿途一应军政。城主有什么要求,但讲无妨!” 我怎么知道我现在该提什么要求?我只知道我现在胸腔里积满了情绪,不断地往外涌、往外涌!我脑子里轰隆隆仿佛有压路机碾过,听不进去他们的任何一句废话。 我从他们中间穿过,大踏步来到床前,近在咫尺地看着君息烨。 微弱的呼吸、淡薄的体温,证明着他的生命依旧还在。但,却那样地微弱、那样地淡薄。仿佛任何一个呼吸间,都会离我而去。 花辞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没收到。身后希音急急地跟我说着什么,我也没听到。我没有办法控制我的意识,我的意识紧紧地笼罩在床上气息微弱的人身上,从头顶到脚趾、从内脏到汗毛,一寸一寸地扫描。 伤口只有一处,在心口。几乎是直插心脏,只偏了那么一些些。受伤不超过一天,伤口已经被很好地缝合过,用了非常罕见的药物,几乎已在愈合。但此刻花辞却不得不把伤口再次割裂,小心翼翼地用一根头发丝样的东西伸进去寻找。因为全神贯注,无法分神跟我说话。 他的判断没有错,但要让他这么找下去,东西没找到君息烨可能已经心脏停跳。而就是找到了,那个地方,他也无法在不伤到君息烨已经跳动微弱的心脏的前提下,把东西取出来。 我直直地瞪着那个东西,那个整齐平滑地留在君息烨心脏位置的小而薄的水滴状断刃——这个东西,我认得! 鬼城的恶鬼中,有一个人就曾经打过三把这种刃中有刃的精妙匕首。它的妙处就在于匕首的刀尖处另含着一个小小的刀尖,从外表很难看出来。而当匕首插入人的身体时,只要按动机关,那小小的刀尖就会弹出来,悄无声息地断在人体内。 因为刀尖弹出的尺寸和力度设计得非常轻柔,即使已经被暗算,都不会被发现。而结果就是这样,即使伤者有机会得救,一般的医者绝不会发现还有暗刃留在身体里。包扎、缝合、创伤治愈,都只有让暗刃彻底留在身体里,再也无法取出。 倘若不是要害,不过是从此一生的酸胀疼痛。而如果是君息烨这样紧紧靠着心脏——微微一动,断刃便插入心脏,唯死而已! 第157章 我的木头啊! 这种暗刃一旦用过,就没有机会再装回去。我记得那三把匕首一把已经在江湖仇杀中用过。另外两把,最终被黎国和燕国的皇室收藏。 这个世上有谁,能够突破君息烨的武力防御,把这样阴险恶毒的兵器,近距离地扎进他的胸口? 所有的念头都不过是转瞬之间。我盯着君息烨胸前的伤,伸手握住了花辞稳定却已经累到冰冷的那只拿着丝线的手:“我来!” 花辞含惊带诧的抬起冷汗涔涔的脸,严肃又担心:“桃九!” 我目光依旧盯着那个伤口:“我来!” 花辞惊疑片刻,忽然平静地直起腰:“需要我给你打下手吗?” 我摇摇头,目光又冷又直,只看着那处伤口:“不用。全都出去!” 一阵死寂后,花辞首先退出了帐子:“我亲自守在门口,不会让任何人靠近,你放心!” 其他人最终也跟着退了出去。希音在出去前回头道:“城主若能让此人留得一命,我皇必不会亏待城主!” 脚步声全部退出了帐子。我完全没有理睬。 那样薄、那样尖利的一片暗刃,已经轻轻地贴在了紧靠心脏的地方。只要他轻轻一个咳嗽,就能要了他的命! 用精神力把一个硬物从肉体内硬拉出来,本就极其耗力。还要非常小心翼翼地拉扯,更是百倍耗力。但,我会在意么? 我把手轻轻贴在了他的身上,注意力完全凝注在他的胸口,先让刚刚重新切开的创口完美地长合,彻底停止失血。然后便紧紧地锁住那块暗刃,选择血管最少、伤害最小的角度,轻轻地、轻轻地往外拉! 但,我的动作再轻柔,都必然会引起剧烈的疼痛。而此刻如此危险,连咳嗽都不能有一声! 我一手按在他的胸膛,一手按在他的额头——我必须在控制他的身体的同时,侵入他的精神,因为无论如何剧痛,他都绝不能有任何颤动。而要做到这绝不可能的事,唯有完全侵入他的意识,控制他的意志! 很难!但,我必须做到! 但,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会看到这些! 木头!我的木头啊! …… 后世记载,曌历青琼十八年秋,曌国、燕国、戎国三国交界处,鬼城独立,拥兵五万。 城主桃九下令,奉千里投奔而来的五万天策军之首、前燕国玉王君息烨为共掌权柄的城君,代表鬼城出使曌国,去与曌皇亲自签订盟书。 史书轻轻一笔,说,城君君息烨来鬼城途中曾遇袭。另有更轻的一笔,说彼时,城主桃九正在曌国军中做客。 而与这寥寥几笔带过相反的,是史书和野史同时详细记载了此后不久,各国皇室嘉宾、世家子弟、天下英才齐集曌都,轰动天下的曌国六郎将大选正式进入了最后的择选阶段! 没有任何一本书、一个字记载历史真正的真相。 例如,鬼城的城主桃九,在那一天因缘际会之下,无意间进入了君息烨的意识深处,触碰到了一个死生剧痛的秘密! 她,看到了这个人的前世今生…… 有些剧变,史书不写,是因为写不得。而有些剧变,野史不曾写,是因为世上无人知晓。 例如,为什么当久候无果的人们掀开帐帘,发现帐子中只剩下伤愈昏睡的君息烨一人?桃九呢,他去了哪里? 他去了哪里呢? 在这片时空,世人皆知,六国凡世,唯曌有神。 而在曌国这个神秘而又富足的国度,曌国人心中最神秘的地方又是哪里呢? 首先自然是幻殿。但那几乎只存在于人们渴望的传说中,只有真正的皇族和有缘人才能见识的神秘。而除了幻殿,普通人肉眼也可以看到的、跟幻殿几乎一样神秘的地方还有一处。 那是一座塔——探天塔! 探天塔位于曌国皇宫之内,从塔底望去,高耸入云。据说塔尖上时常有神鸟暂歇,每逢大事还会有各种不同的征象在此显现。譬如每次帝皇更替之际,或迟或早,曌都的百姓便会亲眼看到七彩霓虹从塔尖壮丽辉煌地发散出去,或者千百只鸟儿如百鸟朝凤一般围绕着塔顶高飞鸣叫不绝。 除此之外,塔内到底还给皇家提供了哪些吉凶征象,其实百姓并不知道。但每逢十几二十年这么一次天降神迹,已经足够。 足够让人们死心塌地相信神灵真的存在,并且庇佑着大曌。足够让人们死心塌地地接受皇朝新一代的主宰者,没有任何迟疑。 或许有人会说,这会不会是皇室利用幻殿的力量搞出来的把戏?毕竟幻殿在传说中极为强大,掌控着整个曌国甚至整个天下的天生神异者。 听到这话的曌都人却都会嗤笑,当然不会! 为什么呢? 因为探天塔虽然矗立在皇宫里,却并不被皇室掌控,也跟幻殿无关。千百年来,能够进入探天塔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神算世家玉家的人! 没错,就是那个二十多年前出了一个惊世绝艳的外姓子孙桃莫颜的那个玉家! 桃莫颜成为当朝宰相之前,玉家世世代代从不入朝,但却在民间享有极高的声誉。 桃莫颜获罪流放之后,玉家从此韬光养晦,低调敛行。 皇家和玉家的关系似乎从那以后也一直处于冰点。非大祭大典,玉家人从未进宫。 十几年来,探天塔里的灰尘都不知累积了多少。皇室更是从未有任何一道谕旨请玉家进宫商议国家大事。而玉家的家主老太太,十几年来对这一切更是提都不提一句。 唯一稍微起了那么一点小波澜让有心人看得到的,也就是几年前桃莫颜的母家——沼河城桃家闹了一场家变,新旧家主更替,桃莫颜的养子桃九突然现身,虽是昙花一现,但却把盘踞桃家多年的玉家庶女赵欢蕤一家狠狠地揍了一顿,轰出了桃家、赶回了玉家。 再就是,后来那桃九传说被霍飞将军所杀之后,桃家老家主带着阖家老小到曌都城门口来闹了几天几夜,最后好像是玉家派了人把人劝回去的。 但所知也仅仅如此,再多,外人就谁也不知道了。 毕竟那是玉家,人人能掐会算、步步风水机关的玉家,想到那里去探消息,除了脑子进水,真没有别的可能! 何况曌都人谁都知道,自从出了桃莫颜的事,玉家已经闭门谢客整整十五年! 原本古朴悠远的玉家大门,已经整整十五年不曾开启! 而今天…… 已经藤蔓丛生的大门缓缓向两侧推开,玉家家主玉如茵率领阖家老幼齐齐整整从正门迎出,跪地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十五年了!曌皇第一次重新踏进玉家的门槛! 从銮驾自皇宫起驾的那一刻起,皇上前往玉家的惊人消息已经飞快地传遍了曌都各大重臣的耳朵!人人震惊!却又人人摸不着头脑! 皇上已经冷落了玉家十五年了!在这十五年里,真有大典时只需一道口谕,玉家也从不敢不奉诏,为什么此次皇上要突然亲临? 就因为公主大选的宫选? 还是说,幻殿那边或者说女皇这边得知了什么关乎国运的重大情况,急需玉家占卜? 这……这得是多严重的事态,才非得女皇破除了十五年的禁忌,突然亲自登门? 到底出了什么事? 外面的猜测如一层层的波浪在暗中翻滚,而面对如此突然的变故,真正毫不惊讶的,反而是玉家的家主玉如茵。 一套十五年不曾做过的迎驾礼仪做完,曌皇移驾正厅,单独接见玉如茵。 玉如茵不顾年纪老迈,待清场关门,四下无人,老太太起身规规矩矩重新叩首下去,面色端正,略显苍老的音色沉稳:“臣玉如茵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哼!”主位上,刚刚还一脸平静让人无法揣测的曌皇幻青琼玉容含怒,手中的茶盏“哐啷”一声砸在了玉如茵的面前:“玉如茵!你好大的胆子!” 玉如茵一声也不问,也不辩驳,只再次端端正正叩头下去:“皇上恕罪!” “恕罪?这个时候你给我说恕罪?”曌皇幻青琼如烟火般飘渺的美眸中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十五年!玉家没有天算子十五年了!今天你才给我说让我恕罪?” 天算子,玉家世世代代得到最高血脉传承的那个人,唯一能在天授大典上主持祭天仪式的那个人! 每一代的天算子都会在上一代天算子陨落之后出现,被玉家雪藏,倾其所有地秘密培养,在太女夫郎大选的第一环节开始很早之前被玉家秘密送入探天塔中,勘破天机,直到天授大典之前,横空出世,昭告天下新一代天算子就此展露于天下! 曌皇幻青琼一直以为,十五年前桃莫颜遭到天谴、能力尽失之后,玉家新一代的天算子一直在培养之中。可是直到今天她才突然获知:十几年来,探天塔中根本没有人! 长安公主的夫郎大选已经进入最后的阶段,宫选之后就是天授大典了,可是她却忽然得知:这一代的天算子十五年来根本没有产生! 第158章 玉氏 没有天算子,谁来主持天授大典?谁能引动天命? 天授大典无法进行,长安如何回来?公主如何大婚?如何成为太女?如何执掌天下? 而玉家!而玉如茵这个一声不吭的老妇!竟敢十五年来一直把如此重大的消息死死地瞒着! 如果不是还要靠玉家想出办法来应对这有史以来从未遇见过的危机,她真想把整个玉家满门抄斩! 把眼前的这个稳稳跪着不动的老妇人活活掐死! 幻青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来到了玉如茵的面前:“现在不是我要怎么恕你的罪,而是你要好好想想,玉家要怎么样赎你们的罪!” “皇上!”玉如茵一身绣满复杂纹饰的银色长裙,规规矩矩地匍匐于地,身姿和声调都没有半丝不敬和卑微,“请恕臣直言:玉氏其实无罪!” 幻青琼生生给气笑了:“无罪?哦,那你倒是给朕讲一讲,天算子失传十五年,玉氏隐瞒不报,到底怎么个无罪法?” 玉如茵双臂挺直,稍稍直起一点腰背,不卑不亢地垂首回话:“是!臣之所以说玉氏无罪,只因天算子之传承原本就只是玉氏家事。是否有传承、如何传承、甚至传至多少代之后会断绝,本就与皇室无关。” 玉如茵姿态谦恭,说着这样几乎是忤逆皇家威严的话,语气却是依旧四平八稳:“玉氏有才,皇室用之。玉氏无才,皇室弃之。万丈瞩目之时,玉氏从不敢傲世。清冷淡然之中,玉氏也绝不会欺世。” 仿佛根本感觉不到面前女皇的怒火,玉如茵语速不快不慢地继续陈述:“生,天之德;灭,天之命。玉氏之于皇室,犹如露珠之于莲花。有,是天地之凝华,无,是世间之道法。天算子,亦如是。” 幻青琼气得双拳紧握,美眸却是反而露出冷厉笑意:“好一个生乃天之德,灭乃天之命!好,就算天算子传承断绝非玉氏之过,那么十五年来隐瞒不报,又是何居心?你想要天授大典上让整个天下看我曌国神威的轰然崩塌吗?玉如茵,你不要以为朕不敢屠戮你玉氏满门!” 每一句都比前一句严厉,到最后一句已经是刀砍斧削般的厉声喝问! 玉如茵猛地抬起头来,与怒目相视的女皇对视片刻,终究暗叹一声,服软下去:“皇上何必如此心急?宫选刚刚开始,天授大典不是还有些时日?” 幻青琼眼神一闪,死死盯着玉如茵:“你是说,还有办法?” 玉如茵无奈苦笑,却也并没有否认:“皇上,其中机密乃是玉氏家事!” 幻青琼仰天哈地笑了一声,忽地低头冷冷地道:“大典无恙,玉氏尽可大玩你们那些傲骨!敢让天授大典出半点差错,朕发誓:必屠尽你玉氏满门!” 女皇的銮驾毫无征兆地来了,又毫无征兆地走了。大门一关,外界依旧猜测不出究竟出了什么事。 玉家的主人们静静地聚集在门厅里,所有人都是通身银色的衣衫,望着他们身形已经早已佝偻的家主。 银色,是神秘的时空之色,更是玉家传承千百年的家族袍服的正色。 玉如茵看着大家,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怕吗?” 没有人说怕。所有人的神色都带着或深或浅的命定的静寂。玉如茵欣慰地看着眼前的这群儿孙们:“既然不怕,那就更加虔诚地信天!天若不亡我玉家,那人,必成!” 银色的气息静静地散向玉家的四面八方,一盏一盏灯火亮起在种种凡人无法领悟的角落。一种看不见的气场渐渐地重新聚集,将整个玉家一层一层地笼罩在了里面,仿佛一个看不见的大鸡蛋,轻轻地、轻轻地、泛起一丝生命的蠕动…… 就在“鸡蛋”最核心的阵法深处,一个身影艰难地前行着。她的身后是整个玉家命理阴阳、天地至理的所有典籍。而身前,是一条幽深的密道。 密道中光华隐隐,每隔一段距离一颗夜明珠,照亮四壁上神秘的图纹和难解的文字。身影已经离开了身后那堆满典籍的起点,仿佛走得很艰难,每走几步就要一动不动地原地闭上眼睛很久。过很久,才再走几步。 时间和空间,仿佛全部都凝集在她的身上,又仿佛在她身上消逝无踪。她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又会因为不知道感悟到了什么,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失了魂。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她还在一步步地前行,但速度在逐渐加快,步履也不再艰难蹒跚。 而笑容和哭泣却也在她脸上渐渐地消失了。她越走越稳,越走越平静,脸上的表情也变作了古井无波。 只有她的身姿在奇异地变化着。一天是少年的清瘦,一天是少女的轻盈,再过一天变成钢铁战士般的英挺,再一天又会变成绝世妖姬的丰媚。仿佛是不同的时空和命运不断轮转着投射在她的身躯上。 她却仿佛毫无所觉,完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无表情地一步步朝着密道深处走去…… 距离女皇来访,时间已经滑过了半个多月,而地底上方的玉氏祠堂外,玉如茵端然盘膝亲自守在门前,也已经亲自守护了整整十八天。 神情莫测地看着头顶漆黑夜幕下的点点繁星,玉如茵目光追寻着今夜灿烂无比的星空中无人能懂的某种轨迹,口中却低低地发出了几乎无声的感叹! 除非有人此时把耳朵贴近她的唇边,才会惊讶地听到她的唇语:“这两天就要出来了吗?这样快……这可是十倍于历届神算子的领悟速度!玉殊,玉殊,你到底是什么人?” “家主,皇上口谕,明日的国宴,请您出席!”玉琳琅和玉玲珑兄妹来到家主面前,哥哥玉琳琅躬身禀告。 眼见奶奶仿佛没听到一般没有任何反应,妹妹玉玲珑蹙了眉头,上前一步试探着喊道:“奶奶!” 玉如茵恍然回神:“什么?” “哥哥刚才跟您禀报,皇上口谕,明日的国宴请您出席。”玉玲珑疑惑地道,“奶奶您怎么了?怎么竟然走神了?” “明日的国宴?”玉如茵一愣,神色微变,“国宴明日便要开始了吗?”怎么偏偏是明日,这么巧? “是的,宫选已经进行了一半,各国贵宾也已经到齐,明日就是国宴了。”玉玲珑过去挨着奶奶坐下,担心地挽住了玉如茵的胳膊,“奶奶,那个人不顺利吗?”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玉如茵嗔了孙女一眼,语气中却并无多少怪罪,拍了拍玉玲珑的手说:“国宴的事奶奶知道了。夜已深了,去休息吧。” “奶奶。”玉玲珑却没有听话地离开,而是抿了抿唇,有些犹豫地看着奶奶。 “怎么了?”玉如茵不解地道,“有什么话要给奶奶说吗?”这么想说又犹豫的样子,可不是玉玲珑平日里的风格。 玉玲珑一咬牙,真就决然地说了:“奶奶,那人要是不行的话,您就开启九星灌注法阵,让我来做天算子吧!” “胡说八道!”玉如茵顿时变色,厉喝道:“谁告诉你的九星灌注法阵?” “果然有这个法阵是不是?”玉玲珑却是关注点完全不一样,“奶奶,既然有这个办法,你为什么不用?那个人根本就不是玉家人,玉家的族谱上从来没有玉殊这么个流落在外的血脉!一个外人怎么可能完成……” “琳琅!把她给我拉下去,关进无光阵中,七天七夜不许出来!”玉如茵厉声打断了玉玲珑的话,处罚的口吻毫不留情。 玉玲珑还想要怒辨,哥哥玉琳琅却先行一步挥手在她的颈下虚空一划,顿时让她发不出声来。她回头怒目而视还待要向哥哥发怒,玉琳琅暗叹一声又在她面前虚虚抬手一挥。玉玲珑顿时眼前一片无声的黑暗,眼睁睁站在那里看不到听不到也感觉不到了。 “孙儿这就带妹妹去无光阵中反省!”轻轻抱起妹妹,玉琳琅躬身告退。转身就要走出院门之际,却隐隐听到身后家主一声悠长的叹息,“明明你才是玉氏这一代最惊才绝艳的传人,你妹妹却怎么就始终不明白?” 这一段时间,因为曌国的长安公主夫郎大选进入了最最吸引人、也是最终最关键的宫选阶段,整个七国的贵族云集曌都,堪称天下盛世! 十位据说天下最优秀的男子汇聚在曌国的宫廷之中,成为长安公主的待选夫郎,大曌国的郎将最终候选人。 今天的曌国正式欢迎七国来宾的盛大国宴,将是他们第一次全体正式亮相在天下面前! 十位待选夫郎从早上就已经进宫,各自沐浴更衣,换上了统一的准夫郎的高山绣金袍。除了颜色每人不同,式样完全统一。都是宽肩窄袖、玉带绣纹,尤其是峨然的高冠和洁白竖起的衣领,衬着一张张美轮美奂的容颜,哪一个都是让人神为之夺的风景! 只是神再怎么为之夺,只要看到他们所穿的那统一式样、精美无比的高山绣金袍、看到他们头上所戴的毫无二致却又天下再无相同的独特玉冠,所有人就必须明白:他们是曌国太女的人! 第159章 宫选 除非落选,否则,任何人都动不得! 而相反,如果真有人胆敢动了他们,对他们做出了情色污浊之事,除了动他们的人等于是与曌国为敌,被玷辱的那个人也将失去当选为公主夫郎的最终资格。 此刻,宴会上各国宾客和曌国的皇亲众臣都已到齐,正殿上钟鼓声、山呼朝拜声传来,显示着那边女皇已经携长安公主到场。 偏殿里,原本由各自的宫侍陪着,坐着等待的十位候选人也同时在仪官的提示声中站起,准备着待皇上宣召便一起入殿。 十个人,同样庄严精美的服饰,同样合乎仪典的行止,唯独面上的神情却是各异。 其中,曾经跟桃九有过交集的泊牵、花辞、霍飞、希音四人赫然在列。 打头站立的正是年纪轻轻已经身为户部尚书,并且兼任御前仪官的泊牵。此刻一身墨绿色高山绣金袍服、青丝飞扬,衣带飘飘的他神色温润地站在那里,俊秀挺拔的身影,俊美如神使下凡。虽然人人一身风华,但他却依旧自然而然地就成为其中最让人欣赏赞佩的一个。 第二位站的是将军霍飞。明明所有人都是统一样式的装扮,但他一身张扬霸气的红色高山绣金袍硬是把他从十人中剑一般刺了出来。红衣下高大劲健的身躯即使在这样的安静中依旧散发着浓烈的铁血气息。那发自骨髓里的傲气和热血,让他黑而长的浓眉,犀利而坚决的双眼、山脊一般飞峻的鼻峰、线条明晰的薄唇、刀削斧凿般的脸部轮廓,和整个身姿都散发着天神般的气势!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柄埋藏在剑鞘里的上古神剑! 有这两个一文一武的绝品男子打头,第三位原本应该无论如何都要被比了下去。但偏偏他却是那样一个特殊的存在,让人即使看过了前两位那无与伦比的风姿,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依旧会粘住了一般挪不开眼。 那是一个怎样美丽的男子! 十八九岁的绝色少年,一身鲜黄娇嫩的高山绣金服,一双动人的眸子中含着欲诉还休的哀怨,娓娓可怜地站在那里。肌肤如玉,体态柔软,媚骨天生,雌雄难辨的美貌,鲜嫩红唇,水汪汪的一双媚眼。 赫然竟是希音!——与之前的隐忍却运筹帷幄截然不同风采的女皇座下宠臣,希音。 此刻的希音神情有些恍惚,眸子中真的是含着不敢露出的泪光。鲜嫩的红唇微微咬着,似乎压抑着无数说不出的悲伤和委屈。浑然不知这样一副姿态简直让天下的女人都想把他搂进怀里,细细地爱怜。 这样三个人站在前面,简直夺尽了所有人的风采,让后面的人即使咬牙瞪破了眼眶也无济于事,只能无奈而认命地在其他同样不如这三人的其他候选人身上寻找安慰。最起码,剩下的七个人还可以竞争至少三个名额不是吗? 目光往后溜一溜,中间六个人几乎又都同时去掉了一个竞争对手,在心里暗奚一声:排尾的那个穿蓝色高山绣金袍的家伙不算的话,其实是六个人里选三个。 那个被所有人认为可以不看做对手的人看起来的确很糟糕。至少,在当下这人人璀璨夺目的队伍里,显得实在是糟糕! 这个人赫然正是神医世家少主——花辞! 花家的人最会保养,即使是满头白发时也都是面色红润、神完气足。而且这么多代的成就下来,花家男女老少个个长得得天地之灵气,仿佛落地就是一颗饱满的珍珠。 而花辞显然是珍珠里的极品,以往都是剑眉斜飞,口鼻精致仿若凝了蜜脂,肤色莹润隐隐泛着珠光,整个人气质飞扬,那种俊美是既有霍飞的洒脱又有希音的细腻,最是难得! 而此刻,这个原本该与前面三人不分轩轾的人却是肤色暗沉、肌骨消瘦、脸上不但毫无光华,而且神色阴郁晦暗到了极点! 这样的一副尊容,任谁看了只有晦气,谁会选他? 要不是看在花家医术举世无双的面子上,恐怕宫选这一轮他都进不来! 六个人前后望望,暗暗地把竞争对手锁定在彼此六个的身上。只要淘汰掉六个人里的三个,自己,就会成为公主的夫郎、曌国的郎将! 而此刻,大殿上,也确实正在谈论这次曌国长安公主夫郎的大选。各国宾客纷纷对女皇和长安公主表示恭贺,虽然还没见到人,但曌国的富庶、京都的繁华、宫廷生活的奢华精美都毫不影响大家的溢美之词赞不绝口。 但这之中,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只有自己心里知道。 黎国太子凌霄看了看席间一片恭维的气氛,看了看正位上威严却难掩惊人姿色的女皇和她座下紧挨着的羞怯的长安公主,微微侧首又看了看自己身边年轻美艳、目露不甘忿恨的太子妃,唇角微微一挑,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怎么?我们的春明公主不服气了?可惜你再不服气也没用!天下最优秀的男子都没你的份,你的夫君是我,这辈子都是我!” 春明公主—凌霄的太子妃倏然回眸,目光怨毒地落在太子凌霄的身上,却一瞬已经转成灿烂的笑意:“殿下说什么呢?殿下自己可不就是天下最优秀的男子么?春明能跟殿下结为夫妻,可是觉得有幸得很呢!” 眼见太子凌霄眸光一软,春明话头却又笑吟吟地转了:“更可况,太子殿下体恤春明身为曌国的公主,尊重我曌国的风俗,春明偶尔玩一玩开心的,殿下也能包容,更让春明满意得不得了!算一算的话,长安丫头不过是有六个夫郎,我却不知道有多少侍儿,更要多谢殿下大度!” 凌霄身躯顿时僵硬,但片刻就恢复正常,转过脸去佯装含笑看着席上,语气却平静到冰寒:“春明,我不管你这次非要跟着我来曌国是要做什么,但我还是那句话:若敢胡作非为危害我黎国江山社稷,我定不饶你!” 春明掩唇低低地笑了两声:“我能做什么呀?不过是一个从小丢出去到黎国当人质的不受宠的公主罢了!再说了,殿下如此宠我,即使我做了点什么,殿下还能不管我不成?” 凌霄冷冷拿眼角看了她一眼,不再吭声。 凌霄不吭声,春明却并没有闭嘴,潋滟的目光轻佻地扫过席间各色美男,来来回回看过几遍之后,仿若有意又仿若无意地道:“咦?这样隆重的国宴,难道不该把太上皇也请出来一起乐呵乐呵吗?难道说我那退位的母皇陛下真的是病得爬都爬不起来了?” 凌霄忍不住哼了一声,讥讽道:“春明公主不会是还想去探望探望我那位你连长什么样子都忘了的岳母大人吧?” 春明笑了:“为什么不呢?我那母皇据说可是大义到了极点,不但生下我后丝毫不加照管,更是我连周岁都不到,就送去你们黎国当质女了!这样伟大的母亲,那可是天下仅见,好不容易她病入膏肓,我不去看一看岂不可惜了?” 而此刻其它的席位上,也同样不乏各自彼此私下的交谈。而位于主宾席最尊贵的那一处,反而是从头到尾一声没出。 越王凝视着女皇幻青琼和她身旁的长安公主,紧握着杯盏的手时松时紧,视线时不时忍不住落向长安公主,眸子中露出疑惑的情绪。而越王妃则是瞪大眼睛看着长安公主,眼神一丝也没有瞟女皇一下。 只有王妃身旁咬牙嘟嘴坐着的吉尔佩烦躁地看了女皇和长安公主一眼后就没兴趣地掉转了目光,气哼哼地扭着脖子谁都不理。 倒是女皇幻青琼疼爱地看了吉尔佩一眼,歉意地看向哥哥幻青越:“皇兄来京多日,竟然忙到今日才相见,哥哥,对不起!” 前半句声音正常,叫着皇兄,带着皇家的礼仪,后半句就低下了声音,私下里叫着哥哥,表达着真正的依恋和歉意。 越王哪能不懂妹妹的难处,温和一笑:“陛下不必介怀!”眼中满满都是宽容和宠溺。 女皇一刹那间眼中闪过泪光,但飞快地看了看王妃又隐去了,转而向那母子俩笑道:“皇嫂,这孩子就是我那小侄儿吉尔佩吧?吉尔佩,想你哥哥了没?你哥哥的身份不太适合出现在这里,等宫选结束,你就能见到他了!” 说完又歉意地对听到大儿子的消息立即转眼看过来的越王妃道:“皇嫂,必拓的事是规矩,抱歉!” 越王妃瞬间眼泪就泛上了眼眶,但也只是神色怨愤地看了女皇一眼就转过了脸,搂着吉尔佩的肩头什么话都没说。 见女皇尴尬,越王歉意一笑:“你皇嫂的确想念必拓得紧!谢陛下安排!” 女皇微微咬了咬唇,强笑着点了点头,手中握着羞怯的长安公主的手却不由地握得更紧。 她知道嫂子虽然也怨恨曌国留了她的长子必拓为质子,但真正最怨的是她这个小姑子彻底抢走了她的女儿! 但,嫂子,对不起!必拓的事我还可以想办法,长安我却绝不可能给你! 第160章 觊觎 女皇心下复杂地想着,目光不由地落向宴席的另一处。那里,不远不近的距离,不明不暗的灯光下,坐着大伤之后的君息烨。 此刻,那孩子一身黑色锦绣宽袍,一个人坐在那里静静地喝酒,谁都不看,仿佛天地都不放在他的眼里。那么孤寂又那么寥落,那么冰冷又那么狂傲,一个人,就仿佛一座巍峨的冰山、一潭死寂的岩浆、一朵地狱里开出的硕大荼蘼的妖花、一剂让人宁愿肠穿肚烂而死的世间奇毒! 到底,她的女儿前世里是受了什么苦、遭了什么罪,才让灵魂穿越途中出现了这样的偏差,竟然附身在了这样一个美到极致却又苦到极致的男子身上? 不能怪这孩子残杀了所有接近他的女人,让一个女人去接受变成了一个男人,还要跟女人亲热,她的女儿受的这是什么苦! 普天下的人都知道长安是她唯一的女儿,而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唯一的女儿正在一个男人的驱壳里受苦! 转眸再看向身旁根本不堪大任的长安那怯弱的样子,女皇幻青琼心中的决定越发决绝:一定要把女儿的灵魂从君息烨身上抽出来,放进长安的体内!一定要! 宴席的末尾处,一桌最不起眼的位置,一个孩子眼巴巴地往宴席上一个座位一个座位地用目光搜寻着。但因为离得太远,位置又偏,运足了功力也没法看清楚远处的人,急得抱怨:“大舅,你给他们说说,咱们往前面坐坐好不好?不是说我们是代表皇上的夫家的吗?你看另外那五桌都坐得离皇上可近了!二姥爷也是皇上夫郎……” “结儿,慎言!”已经正式就任桃家家主的桃清河微蹙了眉头斥道,“答应过大舅舅的话全忘了?” 这孩子,一急就乱说话。他们跟那五桌能比吗?皇上的那五个夫郎,是被叔叔这个唯一活着的夫郎杀死的! 因为叔叔,皇上做了实际上的寡妇,在长安公主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儿女! 叔叔是获了大罪流放之人!他们是罪人的家人! 这样的身份,往年皇上可是绝不会让他们来这种重大场合赴宴的。夸张点说,皇上恨不得他们全族死绝。 桃家同样也避了皇上的眼十几年。直到,阿九出了事,爷爷带着所有人闹上了曌都…… 听说阿九的鬼城如今很不可小觑,而且真的独立了,上个月还获得了女皇亲自颁发的国书,承认了鬼城独立的地位。 甚至,听说鬼城还拥有了燕国叛臣、玉王君息烨的五万天策军! 桃家今天能有资格参加国宴,怕也是因为君息烨来了,所以皇上看了九儿的几分面子。 桃清河目光复杂地看向那孤独冷傲独居一席的黑色毒花般的身影。 那就是君息烨。叛出了燕国,驻军于鬼城,却出现在曌国的国宴上! 人人都说君息烨和他的五万天策军是并入了鬼城,君息烨与桃九一起,并列城君和城主之位。可桃清河却难以相信这个传言。因为他知道九儿是多么桀骜不驯而又可爱的少年,而又亲眼见到了君息烨是多么危险至极的阴戾魔头! 两年多以前在沼河城的那晚,第一次见到君息烨,他就差点杀了他和九儿!还对九儿做出了那样亵渎的举动…… 九儿的性子绝对忍不下欺辱,怎么可能跟这种人合治一城? 那么真相是什么呢?到底是九儿收纳了他的五万天策军,还是他凭借着五万天策军占领了九儿的鬼城? 他找不到九儿,而君息烨却好端端地出现在曌国的宴会上,这让他真的很担心很担心…… “可是大舅舅,我找不到哪个才是鬼城的使者!”靳结急得快哭了。他死活跟来,就是因为听说全天下的国度、城邦都来恭贺曌国的这场盛事,想着在这里能见到九舅舅,至少见到鬼城的人,打听到九舅舅的消息! 大舅舅不也是这样想的吗?为什么不让他说,还要凶他? “我们不知道坐席的安排。即使知道,也不能在宴席上就过去搭话。”桃清河耐心地劝解,内心也是不忍孩子这样伤心,“不必这么失望,你九舅舅若是来了,散席之后一定会来找我们。” “那他要是没来呢?”靳结小眼眶红红地看着大舅舅问,“九舅舅不是讨厌咱们的皇上吗?要是他没来,只是派了使者过来呢?” “那等宴席散了,我们就去打听鬼城的使者住在哪里,我们主动去找他,问问你九舅舅的消息。”桃清河摸了摸靳结的小脑袋,温声安抚:“即使鬼城连使者也没派,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们不是还可以去鬼城找?那么大个城池在那里,你九舅舅已经做了城主,我们直接去找他就是!” “哦,好。”靳结听着安心了许多,虽还是眼睛下意识地四处瞄着,希望能惊喜地看到个貌似鬼城的人,甚至是九舅舅本人,但显然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焦急欲哭了。 正在此时,正位上女皇已经下令,传十位候选人上殿! 十个人联袂而来的那一刻,全场鸦雀无声! 完全不是各国选取秀女时的柔美旖旎,而是仿佛天地间属于最美男儿的特质在这一刻都在眼前一字铺开! 尤其是排位前三的一文、一武、一媚! 春明公主的眼睛蓦地睁大!整个人的血液简直都沸腾起来! 这样的男子!这样的极品的男子,天生就该是她的! 如果,如果能得这样的男子在她身下辗转吟哦……不,这样的男子让她简直愿意享受被他们在身上纵横驰骋的滋味! 目光滴着水地流连许久,突然怨毒地投向正座上的女皇和长安。这一切,这让她一眼就热血沸腾的男子们,本来就该是她的! 而她的身旁,始终留着一线余光关注着自己妻子的太子凌霄,面色已经难看到了不能再难看。 整个宴席上,跟春明公主一般心神为之夺的女子不知凡几! 也唯有靠近君息烨那不明不暗之处的几个女子,心惊胆战地拿出场的十个人暗暗地跟旁边那气息骇人的男子相比较着。 论样貌,其实,还是那个可怕至极的黑袍男子更美半分吧?他的美简直就是综合所有美感的完美!——但是他的气息太诡异、太血腥,而且那些传闻…… 天哪,还是离他远一些吧! 看到如此优秀的一排男子,女皇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先从君息烨那边不着痕迹地溜了溜,才神色和悦地对长安公主道:“长安,抬起头来,看看这些待选夫郎,你可还喜欢?” 随着长安公主怯怯地抬头,十个人中,大部分人的目光也同时抬起看向了公主。 泊牵曾经专门掌管公主殿前仪典,早已熟稔公主,微微一笑。他自己的命运早已注定,此刻不过是接受,无论上座的是什么样的女子,他也都会无波无澜地平和接受。 霍飞是外臣,倒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公主的模样,看清的那一刻,眉梢有些惊诧地微挑,但立刻就平息了。公主看起来实在没有应有的威仪,但总之是自己今后要一生忠诚的妻主,凡是需要做的,他今后和其他五位夫郎合力替她做好也就是了。其他的,他没想过。 希音也早已见过公主,此刻红艳的唇角含着一丝苦笑,眸子都没抬。他也曾怀揣着亲身侍奉公主,今后为大曌贡献毕生所有身心的志向啊!可是女皇陛下昨夜却秘密召见了他,告诉他,他一生的使命,是将身心和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燕国的叛臣—玉王君息烨! 他一介男子之躯,今后一辈子要服侍另一个男子…… 中间六位或流露激动,或流露羞涩,或眼中热情如火,但无一例外都紧紧地抓住这第一面的机会在无声地抢夺着公主的注意力。 只有排在最后的花辞面无表情地看了公主一眼之后就无神地垂了眸。随着唯一的朋友的离去,曾经的梦想早已心如死灰。他现在甚至想不起那时自己羞涩又理直气壮地向他讲述自己想要成为公主夫郎时,是怎样的心情。 女皇的目光略有深意地扫了一眼希音和花辞,恍若未见地耐心询问:“长安,可还满意?” 长安公主也不知是急得还是羞得,匆匆扫了一眼脸就立刻通红通红的,双手抓住女皇的手只低呼了一声:“母皇!” “这就害羞了?”女皇倒也不以为忤,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既然不说,母皇就帮你做主了!就从他们十人中,选出你将来的夫郎,我大曌的下一代郎将吧!” 说着女皇坐直身躯,威严地道:“请命算师!” 玉如茵率领着九个儿女子侄、孙子孙女,来到正中间,一排十个银色的身影山呼叩拜:“玉氏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皇幻青琼眉头一皱:“怎么只带来了九个人?玉如茵,难不成你要亲自出马?” 玉如茵跪地回禀:“皇上说笑了!已经领过一次天授之命的人不可领第二次,臣在当年太上皇夫郎大选时已经领命过一次,当然不能再领!” “那你只带来九个人是什么意思!”女皇怒道,“每个待选的夫郎都要有一人在探天塔上专职掌管探查其大选期间的命理轨迹!十个待选夫郎,你只带来九个人,是想要抗命不遵么?” 眼见女皇发怒,那气势竟然仿若有如利箭直穿肺腑,玉氏的九个子孙都是心下忍不住一阵骇然!虽然早已听说过,但亲身经历毕竟不同!皇上好可怕的威压! “微臣不敢!”玉如茵却是平平稳稳,叩了一个头后继续回禀道,“此间缘故是一件喜事,还请皇上容臣回禀!” 女皇幻青琼盯着玉如茵看了一眼,才开口让他们平身,让玉如茵站着回禀。 “谢皇上!”玉如茵起身后,却并没有直接回禀为什么少带了一个人,而是手一转拿出了一个幻光流离的玉盘,双手托举着弯腰呈现在女皇座前,大声道:“恭喜皇上!恭喜公主!天幻玉盘显示:天算子将于今日诞世!” 这句话一出,整个宴席一片惊呼声!尤其是曌国那边,简直就是一片惊吓之声!就连十个候选人都几乎面如土色! 这玉氏家主什么意思?还恭喜?玉如茵的这话意思是说,公主大选都快要到天授的阶段了,玉家的天算子才刚刚要诞世? 这简直,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不不不,是拿整个曌国的江山在开玩笑! 但此时此刻,天算子的诞世的确是喜事、大大的喜事,谁能在这里说这件事不是天大的一喜? 只有女皇本人眼中迸开的是真正的喜悦!整个人都陡然焕发出强烈的光彩! “你说什么?天算子今日将诞世?” “启禀圣上,正是!”玉如茵收回天幻玉盘,庄严地道,“请皇上恕臣之前隐瞒不报之罪,实在是天命无常,这一代的天算子恐怕与之前的天算子截然不同!” “哦?怎么个不同法?”女皇紧张地道,“莫非是诞生仓促,法力不济?”如果是这样,问都不用问,一定是玉家弄不出来一个天算子,强造出来一个撑场面的!暗暗咬牙,假如真这样,她还真得跟玉家一起想办法,先这么搞出来一个再说! “启禀圣上,正与此相反!”玉如茵语出惊人地道,“这一代天算子天资胜于历代天算子数倍!” 满场惊呼,这次曌国这边倒是实打实的惊喜! 在整个曌国的信仰里,天算子几乎代表了民间看待国运的态度。这十几年来曌国国政不稳,民间很有些问题被掩盖着。假如天算子不再诞生,是不是曌国下一代就有亡国之险?而如今天算子如此强大,岂不让大家心中大定,觉得曌国少说也得有几百年的好运道? 女皇幻青琼也是一下子放下了心里最大的那块石头,长出一口气放松地仰靠在座椅上道:“说吧,痛痛快快给朕说出来,不许再吊人胃口!” 第161章 天算子 “微臣不敢!”玉如茵恭敬地回应一声,果然这次一口气把话说完,“这一代天算子,出塔之日将成就半人半神之格!有俯瞰天下之慧眼!但正如天道一强必有一弱,玉殊天资通神,却体质极弱,时时有性命之忧!” “嗯?怎么会这样!”幻青琼眉头顿时皱起,目光下意识地往神医世家的花辞身上扫了一眼,又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女儿”君息烨,沉吟道:“你说他叫玉殊?” “启禀圣上,正是!她叫玉殊,血脉上算是微臣的孙女辈,今年刚刚一十八岁。因这孩子幼年便显神异,但体质极差,见不得生人气,微臣不得不一直雪藏,直到半个多月前她忽然说时候到了,微臣才敢顺应天命,将她送入探天塔中修炼探天之门。仅仅半个多月的时间,玉盘显示,今日她已然要功成出塔了!” “半个多月就完成了?果然是数倍于历代天算子的天资!”女皇喃喃道,“竟然是半人半神之格?若是如此,若是如此……”谁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只见她眼神陡然一亮,高声道:“既然天佑我大曌,于今日宫选期间、国宴之际,降此盛事,各位贵宾、各位爱卿,请随我一同去迎接天算子诞世!” 巍峨的探天塔高耸入云,探天塔下,以女皇幻青琼为首,各国贵宾和曌国宗室朝臣散开,左一团、右一簇地分散在塔身周围,窃窃私语地等待着天算子功成出塔的那一刻。 此刻没有刚刚宴席上的万众瞩目,越王妃悄悄拉了丈夫到一边,惊疑不定地悄声问:“王爷,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越王抿紧了唇,目光微转观察着四周:“事关重大,回去再说!” 越王妃一把抓住丈夫的手:“你也觉得不像对不对?不是我一个人觉得,你也有感觉不对劲对不对?” 越王快速扫视四周,面色有些凝重,暗中反握住妻子的手低声安抚:“的确有些不对。再加上我们来了这么久,郑黯钧一直拖延着不敢见我,更加可疑!但是这里是曌宫,琪琪格,听我的,什么都不要在这里说!” 长安公主竟然长得是那样!丝毫不像他们夫妻,也不像皇上,反而更肖像郑黯钧的妻子,这实在是让他们夫妻俩震惊! 他不明白,如此明显的差异,为什么皇妹一点异样都没有?就算她没有见过黯钧的妻子,但总该看得出,这个“乌云珠”不像她的兄嫂啊! 越王妃眼眶都湿了:“好!好!我都听你的!可是你要答应我:如果她还在,你要把她还给我!” 越王握着妻子的手一颤。女儿三岁时就由郑黯钧护送着从戎国来到了曌国,之后一直在皇妹的眼皮子底下,不可能被调换。如果真的有问题,一定是在当年被送走的半路上! 一个三岁的孩子,忽然被别人顶替,消失不见了,还能在吗? 一时间,他真的都希望,这个怯弱的、根本不像他们夫妻二人的长安,就是长安,就是他们当年不得不送走的女儿! 总比……他们女儿在十五年前已经没了的好! “好,我答应你!”心里一震痛楚,只希望不是那样。只希望,他们的女儿还活着…… 探天塔里,纳兰蓝花了好几个时辰的时间,累得满头大汗,才好不容易从九层一步一步挪到底层。底层的中心,层层机关背后有天泉,她一跟头栽进去泡了个澡,洗好之后差点爬不出来! 苦笑。如今的这副身子,真的是被她自己给废了! 什么是逆天的代价,这大概就是一种。 使出吃奶的力气套上玉家标志着天算子身份的那身特殊银袍,手握着天算子的终极标志——能够遮住鼻骨以上半张脸的银色天算面具,纳兰蓝不等好好地戴上面具就力气用尽,仰面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板上! 废了!她的精神力、她的体质、她的全身气穴,都在那次消耗得干干净净、粉碎得彻彻底底! 换了别人,那时候,就已经是个废人了! 但,她不是别人,她是纳兰蓝,不是吗? 她不但能用尽最后一丝能力悄无声息地逃出去,不惊动任何人回到了鬼城,还让唯一见到她的明婉立即把她送到了曌都玉氏! 想起那时明婉心疼内疚得几乎恨不得自残的模样,纳兰蓝不由得笑了出来。那丫头,别的都好,就在她的事儿上,真不行! 多大点事儿?不就是身子垮了、功力废了、全身气穴全碎了? 命还在,不是吗? 而她今后在这个时空要去斗的,就是这个“命”! 她纳兰蓝,从来都不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抗争的,包括所谓的“命”! 但,她也从来都不是莽夫,不会像苍蝇一样不辨方向就去撞个头破血流。敌人用什么手段来伤害了她,她绝对会把那个手段掌握得比敌人还好,让对方死得比她还惨! 没有来自母亲血脉的精神力,她来自父亲遗传的感知的天性还在好吗?研究命理,谁能胜过她? 天想要惩罚她,她就亲自来扭转天道!命想要捉弄她,她就自己来书写命理! 顺天应命,不是只有盲从那一种方法! 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点劲儿来,躺在地上把面具戴好。还行,半张面具只扣到颧骨上方,不影响吃喝,也不太影响表情。 头发就算了,就算这里有梳子,她也没那个力气去拿梳。 躺在地上,睁开眼就看到头顶上方房顶浮雕上复杂的图案,不由想起最终悟破的那些天命,心情变得无比冷静。 上辈子木头的心愿,她一定会为他实现!真真正正做他的女人,为他生下孩子! 这辈子,她也答应过他的,不是吗? 她会沿着命运规定好的那个方向走。但,没有缝隙的地方,她会一点一点、亲手破开一条夹缝!“笃,笃笃……笃,笃笃。”探天塔紧闭的塔门突然传出微弱的、有节奏的击打声。不知是谁最先发现了这个声音,塔外已经等待了很久的人们瞬间沸腾! 是要出来了吗?是天算子要出来了吗? “玉如茵!”女皇激动地召玉氏家主上前,“这是什么征兆?是天算子要出来了吗?她功力大成,修成半仙之格了吗?” 玉如茵取出玉盘看了一眼,诧异地看看那轻轻作响的塔门,嘴角忽然一抽:“启禀圣上:天算子已诞世,修为大成!老臣这就去开启塔门!” “慢着!”女皇忽然谨慎地喝住她,“历代天算子都是自己打开塔门走出来的!你从外面打开塔门,是不是相当于破塔而入?会不会坏了天算子修行成功的最后一步?” “应该不会!天算子发出如此信号,应该是让老臣去开门。”玉如茵抹了一把额上囧出的汗珠,“玉殊她……估计是没力气开门了!” 塔门从外面打开,印证了老神婆玉如茵的猜测。当心急的女皇陛下跟在玉家子孙身后站在门外往里探头一看时,华丽丽地呆在了当场! 套着一身她非常熟悉的天算子银袍的那个陌生的少女,就那么戴着天算面具,平展展、大啦啦、四肢摊开地躺在门前的地板上,双眼闭合,脚尖挨着门扇,显然刚才那些“笃笃笃”就是她用脚踢出来的! 看着玉家老小十个人忙活着把“天算子”扶上一把事先准备好的椅子准备抬出来,女皇幻青琼实在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玉如茵!你真的确定她就是天算子?” 天算子代代都是像桃莫颜那样风华盖世,这么弱鸡的天算子,世上仅见! 正在满头大汗忙活着的玉如茵老太太愣了愣,还没回话,座椅上刚坐定的“天算子”眼睛缓缓睁开了。 幻青琼的目光一不留神落进那双星海般光芒悠远而又瞬间遮掩,只剩一片冷清深邃的眸子里,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脏忽然死去又恍然重生! 就这一眼,她竟然下意识地踉跄退后,惊怔当场完全忘了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玉如茵默默地抹去了一头冷汗,内心里也是吃惊不已。 纳兰蓝静静地看着虽然后退了一步,但仍旧挡在门口的幻青琼,足足看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开口:“陛下,你挡着我的路了!” 玉氏一门十个人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什么话?这个玉殊,她不要命可以,但请不要祸害他们玉氏满门好吗? 然而下一刻,让他们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的,女皇竟然下意识地就赶忙横移开了两步让出了门口,还口不过脑地就说了一句:“哦,对不起!” 抬着座椅的几个人差点儿手脚一软把纳兰蓝摔出去! 皇上她怎么了?在梦游么? 还是,实际上是他们几个在梦游? 探天塔只能命算师进入,玉家满门都是命算师,自然是可以进入,但其他人却不行。所以只能是玉家子孙进去把人抬到门口。 但这九个人都是这次领了天命的。进入了探天塔之后,任务没完不能出塔,所以也只能把纳兰蓝送到门口,交给内侍,不能自己把人抬出塔门。 迈着梦游般的步伐,玉氏子孙合力把椅子抬到门口,让塔外的宫侍接过,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玉如茵自然不能像子孙们那么不济,护在椅子边上跟出来,还不忘依礼向女皇禀报:“启禀圣上,九位命算师已准备好入塔。但因天算子恰好今日出塔的缘故,适才尚未将候选夫郎的八字和气泽交于各自的命算师手上。还请圣上下令,补全此节。” 女皇这才回过神来,冷静下来皱起眉头惊疑地看了纳兰蓝一眼,什么都没说,先让十位候选夫郎依次亲自上前,分别把自己的生辰八字交给一位命算师。 九位命算师依次上前接过了一位候选夫郎的生辰八字。最后到花辞的时候,命算师已尽,而花辞还在神游,完全没有去关注天算子的事,木头人一般,还在呆呆地低头盯着着自己的脚尖没有动。 女皇看到孤零零站在那里的花辞,也才反应过来,皱眉道:“玉如茵,刚刚我就问过你,这少了的一个人,你们玉家到底谁补上?” “自然是我。”一个慵懒无力的声音从女皇侧后方响起,正是刚刚被抬出来,整个身子窝在椅子里,至今还起不了身的纳兰蓝。“陛下,玉殊体弱,可否求陛下一道谕旨,免去玉殊所有跪礼?” “准!”仿佛是为了弥补刚刚的失态,女皇幻青琼姿态比平素更加有帝皇风范,“传我的曌皇柬到天下七国:大曌国天算子玉殊,身负半神之格,不跪天下帝皇!” 一语惊怔了在场天下各国的皇室宗亲和朝廷大臣!因为曌国在天下的特殊地位,每一代曌皇可以向其它六国发布三道曌皇柬,要求六国做一些不违背国之根本的事。 历来,一般是在三国以上战火荼蘼或外交紧绷,几乎要天下大乱的时候,大家会求助于曌皇,许下重利,由曌皇居中调停,发下曌皇柬,指定各国按照曌皇最终确定的方案去执行,以平息天下战火。 如今,曌皇幻青琼竟然只为了天算子不跪天下帝皇这么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就轻易地颁下了曌皇柬? 这,到底该说是曌皇在讨好这新出炉的、一看就不好打交道的天算子呢?还是曌皇真的像她这十几年来所表现和传闻的那样,其实根本就是个不分大局轻重的昏君? 不管旁人如何猜测,纳兰蓝都只是清清淡淡的一句:“多谢陛下!” 说完,不大利索地扭头,脸上微微挂上一丝笑,朝着刚刚听到自己说话后猛然抬头,之后石化般呆呆盯着自己发愣的花辞勾了勾唇角:“如果我没猜错,你叫花辞?怎么,由我这个天算子亲自观测你的命数变化,不乐意?” 花辞仿佛是醒了,又仿佛是听了这话更晕了。但好歹,举步迈开往这边走来了。但,不知怎么的,那步子怎么看怎么飘,比刚刚玉家的几个看起来更像是梦游! 第162章 出塔 纳兰蓝此时连抬胳膊接过花辞生辰八字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命花辞打开她看了一眼,便让他收了:“行了,这就够了。” 花辞并没有问纳兰蓝这样能行吗,而是毫无异议地收起了自己的生辰八字,然后就盯着纳兰蓝的手腕,十分突兀地说:“能给你把个脉吗?” 花辞身后的宫侍吓出了一声冷汗,小声在后面提醒:“公子,要叫大人!” 纳兰蓝含笑瞟了那发抖的小宫侍一眼,并没理会。而花辞显然也根本没打算理会,反而又坚持地陈述了一遍:“把手腕给我,我给你把个脉。” 纳兰蓝身后的玉如茵对花辞的无礼也是囧了囧,顾念着玉家和花家世代的交往,不得不帮衬了一句:“花家少主历来是个直来直往的赤诚性子,这是见到天算子身子不好,想出一份力。” 纳兰蓝斜了玉如茵一眼:“谁要你解释?”虽然戴着面具,但那语气、那神情,明明白白就是两个字“多话”! 玉如茵老神婆囧囧有神地闭嘴!她真是哪根经脉抽到了,才会在一个天算子面前提醒! 纳兰蓝转眼看向花辞,神态再次恢复和悦:“随你。不过我没力气伸手,你自己拽吧。” 花辞深深地看了纳兰蓝一眼,当真毫不客气地拽出她的手腕,三指搭了上去。 此时,女皇、越王等人也都围了过来。毕竟,神算子的身体到底是不是像玉如茵所说的那么糟糕,糟糕又糟糕到什么程度,真的是事关曌国当前和今后的国势。 越王妃一手紧紧挽着丈夫,一手牵着儿子,也紧张地往这边看。天赋胜于前代十倍的天算子?那么是不是只要求到这位天算子,这个长安到底是不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又到底去了哪里,她就能给他们算出来? 吉尔佩心情不好,原本是不情不愿地被母亲拽着走,此时不经意地扫了那个“天算子”一眼,忽然整个人一震,猛地捂住了嘴巴! 大家都安静地等着花辞诊脉,越王妃心里有事也有些烦躁,回头皱眉看了儿子一眼,却见儿子已经立刻做出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跟大家一样紧张地盯着诊脉的两人看着,只是握着自己的小手下意识地握得好紧。 越王妃觉得儿子有些奇怪,但此时不适合开口,也就放开没问。 花辞很少诊脉诊这么久的,久得让等的人都揪了心。好不容易看他停了手,长出一口气以为终于要听到结果了,却见他神色发白地又换了神算子另一只手,重新诊过。 这一下,连玉如茵这原本就知道些根底的都惊疑了!玉殊的情况难道说不止她自己讲的那么糟糕? 好不容易等到花辞脸色青白地放了手,女皇立刻急迫地问:“如何?” 花辞却是深深看着椅子上依旧浅笑看着自己的纳兰蓝,忽然转身跪在了女皇面前:“陛下,臣请旨:即日起日夜守护天算子大人的安危,直至大人身体无碍!”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如果不这样,这新鲜出炉的神算子大人随时都要挂掉?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喂喂喂,不带这样的!”纳兰蓝咳嗽了两声,无奈地道:“我虽然是个什么天算子,但好歹也是个娇花妙龄的少女好吗?而你恰好是少年男子一个,又是人家长安公主的夫郎,有点什么嫌疑,我可说不清楚!还是让你家老头儿来吧!” 花辞额上顿时冒起青筋,正要开口,女皇幻青琼已经缓过神来,也皱眉道:“的确是不太合适。” 花辞坚定地一个头磕下去:“请皇上恕臣下出言无状:只怕花家如今除了臣下,没有任何一人能应对天算子大人的病症!” “哦?这话倒是稀奇了!难道说,你的医术如今修炼得比你爷爷和父亲他们都要强?”女皇难以置信地问。 花辞扭头看了纳兰蓝一眼,低头沉声道:“启禀圣上,也不是臣下的医术修炼得超过了父辈,而是臣曾有一个好友。”好友两个字几乎是用牙齿咬出来的发音,“此人医术奇诡无伦,有时浑不懂事,有时又远超臣下之上。臣得此好友点拨,在一些奇诡之处,确是父辈所不能及!” 女皇立刻明白他说的是鬼城桃九,神色顿时不好看。越王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微妙。偏偏玉如茵此时站在他们身后,注意力又都在花辞的话上,并不知道桃九的事,顿时惊讶得脱口而出:“什么?这世上竟然还能有医术更胜过花家的人?是谁?” 花辞仿佛深恨这位好友,眼睛紧盯着纳兰蓝,咬牙切齿地道:“正是桃相后人、鬼城城主、桃——九!” 越王一家变色。曌皇幻青琼更是面色陡然黑沉。 纳兰蓝仰天翻个白眼。这傻孩子,这是赌气她不告而别,生气到了连心心念念嫁给公主的人生理想都忘了维护的节奏么? 桃莫颜,那是能在曌皇面前提到的? 她对他不告而别也不是这一次了,至于气成这样吗? 然而此时,纳兰蓝却并不知道,在她身边小小的围着的这一圈人背后,又有多少朝臣、来宾和贵客因为花辞爆出的这句话,颤动了心神! 就算在身边小小的这一圈人里,首先玉如茵就五味杂陈! 桃相……已经多少年没有人敢在曌都、在皇上面前提到莫颜那孩子了?天算子,天算子……这一代的天算子为什么迟迟不出世?不就是因为,当年天授大典上那真正的天算子不是众所瞩目的那个傀儡,而是那个站在夫郎队伍第一位的孩子! 莫颜尚在,哪里来的下一代天算子! 经年的秘密埋藏在心中,一晃已经二十年!没想到,如今第二代公主大选夫郎,玉殊强闯探天塔冒称了第二代“天算子”的今天,竟然有一个待选夫郎,在女皇面前道出了那两个禁忌的字眼——桃相! 玉如茵一步跨出,有意无意地把花辞挡在了身后,庄严正容向女皇禀道:“圣上!今日宫宴之后,公主的十位候选夫郎将由礼部官员、各国贵宾和彼此家人见证监督,分别进行历练考验。按规矩,开宴之前就当议定各自监督的人选。圣上,吉时将过,您看……” 女皇幻青琼抬头看了看天色,果然天色已晚,皱了皱眉,当机立断道:“不必回殿了,将各国贵宾和长安待选夫郎的家人都请过来,就在这里商议!” 人本来就都在这里,不过是重新聚拢一下,按尊卑站一站。纳兰蓝闭着眼睛软在椅子上养神,仿若一切都与她无关。 也的确无关。别的命算师是要入塔的,但她却不必。 花辞回到自己的待选夫郎队伍之前,不放心地给她嘴里塞了两颗丸药,狠狠瞪了她两眼。她也没客气,乖乖按照花辞的嘱咐,一颗直接咽了,一颗含在嘴里慢慢地化着。嗯,真是好东西,顿时感觉全身都暖起来了。 正含着药晒太阳,身上忽然少了一半阳光,有人悄悄地靠近了过来。 闻到那似曾相识的淡淡清香,纳兰蓝喉咙里哽了一下,原本要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王妃,见过公主了?” 椅子边的人一惊,没敢随便说话,稳了稳才道:“天算子大人。” “王妃请不要这么说话。”纳兰蓝苦笑,“您是长辈,我说到底,只是个小辈。” “大人过谦了。”王妃显然想不到刚刚在女皇面前十分傲慢的天算子,在自己面前竟会如此谦和,而且当真神准到了她还没开口,人家说中了她的心事,一时竟不知怎么说,“我想求您……” 纳兰蓝打断她的话:“不用求!也不必找!更无需跟任何人提起!时候到了自然会见到。” 也就是说,女儿还活着!越王妃惊喜得几乎站不稳当,扶着椅子扶手才稳住自己的身体:“好好好!我不会再问了,也会告诉王爷不跟任何人提!我……我相信你!” 越王妃心神震荡得告辞都忘了,抹了一把眼泪就匆匆回到了越王身边。纳兰蓝睁开眼睛看着她的背影,赶在越王回头看过来之前一瞬又闭上眼。 花辞知道她是女子,也跟她说过话,因此虽然如今她是女声,但听到她的声音他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她。越王不会往桃九是女子上面想。但她却怕他那过目不忘的天赋。 相貌再变,眼睛的形状再修饰,但有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她此时背负的东西太多,要下的这局棋太大,在摸清楚曌都的时局和所有关键人物的心思之前,任何意外都有可能让她满盘皆输! 那边,从第一名泊牵开始,见证监督的人选一个个地都定了下来,很快就轮到了最后一个,花辞。 与其他九位都顺利地按照预定人选斟酌妥当不同,礼部负责监督见证花辞历练的官员刚刚宣布,就听一个冰寒的声音和一个清脆的童声同时道:“我来!” 场面顿时寂静。 女皇震惊地看着君息烨,越王夫妻措手不及地低头看自己的儿子,而礼部尚书完全哑了炮,短时摸不着头脑不知如何是好。 纳兰蓝放在扶手上的十指一紧,平淡的闭目养神的面容下,心绪波涛汹涌!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知道宫选的典仪,更知道他的个性,他不该会参加今天的盛典才对啊! 他会说什么?他会怎么做? 越王最先反应过来,诧异带着威慑地瞪了一眼吉尔佩,赶忙歉意地向妹妹和大家致歉:“小儿顽劣,让各位见笑了!” 礼部尚书这才松了半口气,颤着面皮笑都笑不出来地试探着去问另一位开口的,那可是位煞神:“玉王殿下,您这是?” 君息烨并没有站在人群中间。相反,他一个人离得老远站在最外围墙角一棵偏僻的老树的阴影里。因此,并没有人发现他。 一直到他忽然出了这么一声,众人才齐齐回头,看到了这样一位惊如天人的黑袍男子! 所有人的心脏都因为见到他而几乎骤停! 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怎么可以美到这样!那简直、简直就是一朵开自地狱、勾魂摄魄的冰冷瑰丽的王者之花! 但礼部尚书“玉王殿下”四个字一出口,所有人几乎立即齐齐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恨不得立马躲开千万里! 竟然是那个天下闻名的嗜杀变态! 众人的反应毫无遗漏地映入女皇幻青琼的眼中,没有人看到女皇的眼中一闪而过的滔天怒意和深浓愧疚。 君息烨的目光阴冷阴冷地落在礼部尚书的脸上:“玉王殿下?难不成你们皇上亲自颁给我们鬼城的国书全是放屁?” 我们鬼城…… 礼部尚书顿时腿都抖起来了,压根不敢回头去看皇上的脸色,心里的苦水都快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他也知道称呼一个叛臣原来的名号是不妥当的,但是,皇上都称他为玉王,他还能怎么尊称这位呢?皇上也没提过要改称呼呀! 但,人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反驳了,他可不得顺着改么?“城……城主息怒!”礼部尚书滴汗自省,称呼他城主该满意了吧? 君息烨目光冰寒仿佛能把人肢解:“脑子不好用,耳朵也是聋的?刚刚有人还提起鬼城城主桃九,你听不见?” “那,那……”堂堂礼部尚书,硬是被逼得不会开口了,万般无奈下求救地看向自家皇上。 女皇幻青琼倒是没有抛弃自己的臣子,但那神情怎么看怎么不像怜惜礼部尚书,更像是怜惜那个吓坏礼部尚书的恶人:“息烨自己的意思呢?五万天策军犹在,不然,我封你为天策王,如何?” 那话里,大有他想要别人叫他什么,她就立刻分封他什么的含义。然而,她自己的称呼却匪夷所思地,就这么亲切地称呼他“息烨”。 天策王……哪国的?曌国的王?一个王,就这么轻易地封出去?是空头还是实货? 底下众人面色各异,心中念头千转。 第163章 怒意 “桃九昭告天下,我君息烨为鬼城城君,那我便是鬼城城君。我的意思很清楚:花辞的监督见证,我来!” 女皇微微皱眉,但很快放下,声音依旧温和:“息烨,你若喜欢,本来也无不可。但花辞的情况跟别人不同。你刚刚也看到了,天算子身体极差,需要花辞日夜守护。你若跟着他,未免十分不便,也过于辛苦!” “那就让他们跟着我!”君息烨却是压根不容商量,“既然是历练,越困难才能看出是否胜任不是吗?从今天起,让他们两个都搬去我那里住!”说完竟然头也不回地就那么走了。 全场冷汗。这是怎么个节奏?怎么一个二个,都敢如此地冒犯曌皇天颜? 天算子身份特殊,女皇尊敬神明所以敬着她也就罢了。这个前燕国玉王、今鬼城城君君息烨,女皇是为什么如此纵容?难道是看上了他的五万天策军?或者,是看上了他的美色? 还有这个神算子大人,他刚刚说的是“让他们跟着我”,而不是“让他跟着我”。 这意思,是让不仅花辞,而是包括花辞要日夜照顾的神算子大人也一起跟着他? 那可是神算子大人!而且还是个年轻的女人!任何一个女人,不是但凡靠近君息烨就会惨死的吗? 纳兰蓝唯有苦笑。君息烨不可能丢下她不管,木头更不会!他当然会时时刻刻困她在身边,亲自守着,亲眼盯着。 是她为了赶今日出塔,精力耗尽,没算到他竟然会在。 至于女皇,她对君息烨的纵容,呵!她纵容的不是君息烨,是她心目中自以为的女儿! 原本,纳兰蓝豁出一死从二十一世纪跑来想要抓回去的这个女人,这个上辈子生了自己却没有爱过自己一天的女人,可惜当现在她终于知道她、找到她、面对她的时候,她已经不是她这一生命运的重心,甚至不知道这样的母亲还配不配回到一生痴情的父亲身边! 目光幽幽地看向君息烨消失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一丝衣角。 木头,息烨啊……是不是让你看着我却不能靠近我,十分难以忍受?所以,你走了? 女皇殿下一道谕旨,纳兰蓝由花辞陪着,当天晚上就被抬进了君息烨在曌都的住处——安园。 即使是明白所有人都不明白的一切,来到安园的时候,纳兰蓝还是狠狠吃了一噎! 戒备森严,也就罢了。灯火辉煌,也就罢了。占地广阔,也就罢了。外面毫不起眼的宅邸进去后根本就是一处行宫,也就罢了。 但,主院的四周均匀分布的六个院落是怎么回事? 这分明,就是一个主子、六个配偶的布局!这君息烨明明就是个男人,曌皇还把他安排在这里,还特意让他住进主院,这是个神马节奏? 真当他是亲女儿,要培养他的龙阳之好?还是六个伴儿? 即使是因为即将要跟君息烨住在一个宅子里,心情难免复杂,此时纳兰蓝实在也有点崩溃了! 一女六夫的格局!这个女还是他家木头! 不等彻底搞清楚院子的用意,安园的总管已经在恭敬地请天算子大人选择住宅方位,纳兰蓝眼睛一捂,十分无语地直接指着离住院最远的院落道:“就那个吧!行了,安顿我俩过去。” 总管似乎有些惊诧:“大人的意思是要和花少主住在偏院?” 花辞手扶着软轿的轿杆,横目过去:“难道你家王爷打算让出主院?” 总管一噎,的确是主院,但主子也没打算出去:“那个,可能是属下刚才没能说清楚。将军的意思是主院地方大屋子多,天算子大人可以同住。至于花少主,可以自便。” 这是让纳兰蓝进去和他同住,却要把花辞打发出去的意思?两人的脸色顿时都不好看,面面相觑中,纳兰蓝为难,花辞眼神中燃烧的却是愤怒。 两人不动身,总管顿时也尴尬。显然人家对这个安排是不满意的。但王爷那冷煞神的模样,安排下来的事情他可不敢忤逆。也只好就陪着在那儿站着。 “很怕死在我手上?”冷漠冰冷的声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身后,纳兰蓝身子微微一僵。 花辞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一个箭步拦在君息烨面前,将纳兰蓝护在身后。他的武功不说天下前十,但总以为即使天下第一的高手,要想欺身而至而不被他发觉也是不大可能。但如今,这君息烨竟然幽灵般地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开了口他才知道! 这个家伙的武功到底高强到了什么地步?这还是人吗?面对着这样的君息烨,不知怎么的,花辞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保护不了桃九似地。 君息烨微眯了眼睛,凉凉地看着花辞护在纳兰蓝面前的姿态:“就凭你,即使是住到距离我百里之外,我要剁了你,你依旧束手无策!”说完,精美的黑色宽袍大袖一甩,看也不看两人一眼,自顾进了主院。 看着那黑色绝美而又阴森的身影一直到不见了,花辞才一头冷汗、满脸戒备地看向纳兰蓝:“我们怎么办?” 纳兰蓝眨眨眼:“什么?” 花辞一脸莫名,看白痴的眼神看向纳兰蓝:“算一卦呀!看看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纳兰蓝仰天翻个大白眼,用更加看白痴的眼神看向花辞,压低声音附耳道:“老子是天算子,不是神棍!” 说完,扬声对总管道:“去主院!”不去的话,君息烨回发狂的! 花辞黑线地瞪着被抬走的纳兰蓝,抬脚追上,心里暗骂:的确不是神棍,准确地说是神棍祖宗!算一卦怎么了! 软轿抬到主院门口停下,总管歉意地道:“抱歉两位大人和少主!将军有禁令,这主院之内除了您二人,只有岚护卫和谭公公两人可以入内伺候。属下等只能送两位到这里了!” “什么?就送到这里?”顺着打开的院门看到里面精美却幽深的院落,花辞气不打一处来,却又碍着是君息烨的命令,对这总管也发作不得。 花辞当下忍着一口气,转过两步躬身蹲在了轿前:“来,我背你。”桃九的身子真的是差到了极点,也不知道那天算子之途这姑娘到底是怎么修炼的,要不是他的药撑着,如今真的是坐起来都费劲。这样的桃九,怎么能走过从院门到房间这么远的路? 看着花辞虽然气鼓鼓的,依然心甘情愿蹲下身的背影,纳兰蓝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被霍飞抓住,花辞背着她,发现她是女子的情形。心里不由得再度涌起一阵感慨。 “好。”毫不客气地挪上他的背,上去之后搂住花辞脖子的那一刻感到他的身子一僵,纳兰蓝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子已经发育,前有胸后有臀,已经不同于当年一片飞机场了。 但上都上来了,总不好再下去。再说,下去她还真走不动。但愿,君息烨不会看到。 那十几天的密道,真的不是一般的消耗人。何况她进去的时候已经基本是一个废人。 要不,她还是下来? 就在她还没想好怎么化解这为难时,花辞却已经很快地放松了身体,自自然然地双臂往后一背,如往日一样托着她的大腿站了起来,迈开稳稳的大步往里走。 纳兰蓝心里又是一暖,走了一段回头看看已经关好的安静的院门,轻笑道:“我猜,那个总管和这里服侍的每一个人都是绝对不会对外面乱说话的。所以你就算是在这院里背了我,也不至于传出去影响了你嫁给公主的大计!” 花辞的脚步乱了乱又走起,鼻子里哼出音来:“咸吃萝卜淡操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满面憔悴忿恨的花辞脸上已经不见了几个时辰前那种颓败晦暗之气,精致的肌骨、珠玉般的五官、年轻劲健的身躯衬着天蓝色的衫袍,嘴角强撑着嗔恼,眉眼间却不自觉地漫上轻松愉快的宠溺,在习习的晚风中,背着银色衣衫、罩着半张面具,鲜艳的唇角勾着一丝戏谑笑意的少女,整个画面无需任何点缀,就那样透出一种别样的浪漫温馨。 两人看不见的暗处,君息烨那张美到人神共愤的脸上闪过一道杀气。那杀气一闪而逝,转而眼眸中流露出愤怒,却又压抑地隐忍。 黑漆如墨的眸子燃着冰冷的火,寂静地就那么盯着一个背着另一个、一步一步走来的两人,眉头皱起,努力地忍耐着。 到底还是忍不住,心口再也承受不住窒紧的痛楚,一股压不住的怒气仿佛冰火从深渊底里翻涌上来! 她为什么让花辞跟进来!花辞不来,他已经准备好一路亲自抱她进来! “明溪!”低低的怒喝! 纳兰蓝和花辞刚转过花厅,久别的岚明溪和坛子公公迈着急急的小碎步双双迎上来,但显然都不认识如今这副打扮的纳兰蓝。一见两人立即行礼,并马上从身后拽出一架两人抬的肩舆来,亲自抬了,请纳兰蓝上舆。 花辞一声不吭绕过两人就走。刚刚软轿不让入院,明知天算子身体不好也没有人接,现在才来,他还不喜欢别人接手了! 纳兰蓝面具底下的眉毛挑了挑,都到这里了,这时候她实在也不好吭声。 可是岚明溪和坛子公公竟然分外坚持,拦着路不让走,语气谦逊但却无比坚决,一定要抬着纳兰蓝,不能再劳累着花家少主。 纳兰蓝也怕君息烨的臭脾气,摆摆手上了肩舆。花辞却是一颗心真的担心不已,手扶着肩舆寸步不离,直到两人把纳兰蓝一直抬进卧室,落至床边,他抬手就要去抱,却见坛子公公一个闪身隔在了他和纳兰蓝中间:“花少主,您的卧室在另一边,请随岚护卫去休息,神算子大人这边,奴才伺候就好!” 花辞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蹿了起来,一把推开坛子公公,伸手就把肩舆上的纳兰蓝横抱了起来:“你给我滚开!一个阉人,神算子大人的身子你也敢碰?” 坛子公公直气得肥脸发白!阉人怎么了?不正因为他是个阉人,才方便服侍神算子大人少女之身吗? 哦,他一个公公碰不得神算子大人,他身为长安公主的待选夫郎,见了任何一个女子都该退避三舍的,这么对神算子大人一个年轻女孩子家又背又抱的反而应该了? 坛子气得抬手指着花辞的后背想骂,岚明溪已沉眉不满地抗议了一句:“花少主!请恕属下直言:您以待选夫郎之身,这么近身伺候神算子大人一个妙龄女子,恐怕十分不妥!” 花辞都让这两人给气笑了:“好啊,那就让你们主子报上去啊!他不是自己插进来非要做我的监督见证吗?这不正好给了他拿捏我的把柄?” 说着,不但将纳兰蓝轻轻放在了床上,还自己脱了靴子也上了床,扶起纳兰蓝坐好,双手贴在她背上,冷眼扫着两人道:“疗伤勿扰!都给我滚出去!” 岚明溪和坛子怒气冲冲地被赶出去之后,纳兰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得了!快让我躺下歇会儿吧。气成这样了,还装什么装!” 花辞被戳破,没好气地剜了纳兰蓝几眼,快手快脚地服侍她躺下,给她拉过锦被盖上。 纳兰蓝叹息一声:“成了,有什么话,说吧。” 花辞拉个凳子坐她旁边瞪着她。 纳兰蓝无语地瞧着他:“你说不说?不说我睡了啊!” 花辞将信将疑地问:“你真成什么天算子了?” 纳兰蓝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指指自己废物的身子:“你看我这德性!要不是勘破了天机,老子能变成这德性?” “可你这身子不应该是救君息烨的时候伤的吗?”花辞疑惑不解地问,“怎么就忽然变成了天算子,还长相、声音全变了,完全就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原来的样子是易容!嗓音也是变过的。”纳兰蓝也不瞒他,“是你没听说过的一种易容,我的独门功法,看不出来的!” 第164章 委屈 “那现在呢?” “你傻了?都说了原来那是易容了,现在的自然就是真容!” 花辞紧紧看了她半晌,忽然沉默:“你这个真容,都谁知道?” 纳兰蓝瞧了他一眼:“你是一个。” 花辞眼神闪了闪,鬼使神差地问:“只有我?” 纳兰蓝想了想,君息烨的事还是不能提:“还有明婉和我另一个心腹。我治好了君息烨逃出来之后,功力尽失,已经维持不了易容了,直接去见了明婉,让她秘密把我送来了这里。放心吧,明婉和那个心腹都是我非常信得过的人,绝对不会出卖我。” 花辞怔怔看着她,绝对信得过的人?那他是吗? “他们……看过你整张脸?”他现在只看到她半张脸,上半张脸还戴着面具。 “你这是怎么了?都说了他们绝对信得过了!”纳兰蓝叹息道,“我不过就是不辞而别了两次而已嘛,怎么你就搞得跟惊弓之鸟似的,好像全天下的人都要害我,唯恐保护不了我一样!兄弟,别担心,老子好着呢,还用不着你豁出理想和幸福来保护!” 花辞脸上神色有些恼意:“谁担心你了?谁唯恐保护不了你了?少在这儿自以为是!我有没有理想、幸福不幸福不要你管!” “好好好,不要我管我就不管。”纳兰蓝无语地赶紧顺毛捋,“你是公主待选夫郎,你的事儿我哪儿能轮的上我管的是不是?” 花辞听了这话却是眼圈儿忽然红了,瞪着纳兰蓝怒道:“你这么冷嘲热讽地什么意思?仗着你现在是天算子了,欺负人呢?我以前就是想当曌国的六郎将,想嫁给公主,怎么了?曌国的男儿谁不想嫁给公主、成为六郎将?我就是那么想了怎么了?你现在成了天算子,高高在上,就能拿我当初给你说的真心话来讥讽我了?” “我……我怎么讥讽你了?”纳兰蓝真是冤枉死了,“是你自己刚刚吼着说你幸不幸福不要我管,我不过就是顺着你的意思,怎么就又成了欺负你、讥讽你了?” “还说你不是讥讽我!”花辞气得眼圈红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手指颤抖着指着纳兰蓝,一团一团的委屈恼怒疯狂地往上翻涌,就是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词! 他说不过她,但他就是觉得她从今天以天算子的身份突然出现,看到自己身为公主的待选夫郎站在队伍里的时候,自己就受了欺负,就觉得被她讥讽了!他很难受!很委屈!很愤怒! “我只不过是追求所有人都会追求的一个梦想!我只不过是想要嫁一个最值得我嫁的妻主!”花辞喊了起来,语无伦次地发泄着自己的委屈和愤怒,“你又帮了我一把就那么跑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事!也不知道你又跑去了哪里!更不知道这次又要多久,是不是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 纳兰蓝听到这里刚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就被接下来花辞的话又绕晕了:“是!我是医术不够好!我救不了他是我的错!可是从你取出来的残刃来看,我的方法也是对的!我宁愿耗空的是我的内力!我的身体!我宁愿你根本没有在那天在那个地方出现!” 最后花辞甚至咬牙切齿地欺进上来,指着纳兰蓝的鼻子恨道:“桃九我告诉你:我后悔死了那天听了你的,把治疗君息烨那件事让给你做!今后再有这种事,你休想再替代我!打死我都不会再让你!” 门被愤怒的家伙啪地一声猛地甩上,纳兰蓝张着嘴愕然地看着花辞愤怒离去的背影。 搞的毛线?闹了半天,他是以为她在别人面前抢了他的功劳,害得他不得不对外承认她的医术比他强?再一联想今天在曌皇幻青琼面前花辞咬牙切齿回禀的那几句关于有一位好友医术比他强的话,可不就是那么回事吗? 我靠!她她她……她当时只是必须救回自家男人,真不是有意伤他自尊的好吗?可这,这要跟他怎么解释? 纳兰蓝瞪了一眼屋梁,大脑疲惫得再也撑不住残破不堪的精神,一秒钟后便昏然睡去…… 纳兰蓝浑然不知的是,此刻已经飞奔进了自己房间的花辞却是平生第一次一头扑在床榻上,把脸整个儿捂进被子里,泪雨滂沱,哭得整个身子都在颤。 自从那天她再次消失之后,这么些日子,他整个人陷入了无边无际的自责和焦虑之中,就像刚刚吼的,他不知道她有没有事,不知道她又跑去了哪里,更不知道这次是不是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她! 那样的手术,他就知道对她肯定会有极大的损耗!其实从他退到帐外守着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交给她的那一刻他沉浸在专心致志的医术世界里,见她有把握,自然而然就给她了,可是当他站在外面冷风一吹,就醒了。 他真的当时就后悔了,并且越来越后悔!那时他平生第一次觉得患者的生命没有医者重要,觉得宁肯治不好伤病让患者死亡,也不愿她再多受任何磨难! 她已经背负了那么多、经历了那么多!就这么一件治疗伤患的事,他一个号称神医世家的少主在,竟然还推给她!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无用,竟然在自己最骄傲的领域还在依赖一个不堪重负的她! 就算最终他手术失败,病患死了,皇上怒了,他一力承担就是!他怎么能够把这样一幅重担交给她! 可偏偏等他下定决心进去,她已经不见了,连让他道歉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她不知道这段日子他有多么自责憔悴,多担心她那天出了事、多恨自己医术不精!她更不可能明白当今天再次看见她,尤其是她的身体又果真成了这副样子,甚至比他原本担忧的更加糟糕,他内心里恨自己恨到恨不得去死! 不是说好是朋友吗?为什么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束手无策?他这个狗屁朋友,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而且,更让他觉得莫名难堪的是,当她都成了那个样子,他却还在去争公主夫郎的位置! 尽管他其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没有了那份向往,尽管这次回来对嫁给公主他已经觉得烦躁,觉得不那么情愿。但不论如何,事实就是当她出现在面前时,他正站在待选夫郎的队伍里! 之前他并没有清楚地意识到为什么这次回来后,对于以前一心想要的公主夫郎的位置会莫名地有了不想去争的念头。直到今天站在队伍里看到已经废掉的桃九! 那一刻他才突然明白,当她受着苦,他却在追求自己那所谓的幸福,他的心会羞耻地发痛! 若不是她的身体给了他照顾她的借口、守在她身边的理由,他觉得自己根本没脸见她! 再也不想看她受苦!看她被逼无力!看她受伤害!再也不想了! 也许他真的帮不上她太多,但至少,他一定会发愤修习医术。至少,他一定要治好她的身体! 即使要拼了他的命,他也一定要她好! 夜深了,君息烨一动不动地坐在纳兰蓝的床前。 他已经来了好久,她也睡了好久。 他们有多久没有见了?她知不知道探天塔下见到她时他近乎崩溃的心疼? 她不再失忆,不再是只属于他的蓝殊,她想起一切了,对吗? 他忍着心里汹涌的情感,看着那个漂亮的小医生一路呵护着她回来,看着两人在里面争吵,看着那个叫花辞的漂亮医生满腹内疚燥怒地离去,心里反反复复只想着花辞说的那一句话:她的身体现在如此残破,是为了救他。 自从听到这句话,浓烈的思念、见到她在别的男人身边的恼怒都被痛苦的自责压了下去,恨不得自己死了的疼痛愧疚在心中疯狂翻涌。 他就这么一直一动不动地看着一盏孤灯下疲惫睡去的纳兰蓝。既是因为他知道她的恢复最需要的不是药物而是睡眠,更是因为太深太浓的愧疚。 早知如此,他不该任那个女人将匕首捅进他的胸膛的!他决定去冒险,当时是为了要给她一片安稳的天空,便不能容忍有任何人能有任何资格让她不快! 她不需要那样一个婆婆压在头上! 挨这一刀,彻底斩断自己这具身体和那个女人之间的母子关系,他觉得很值得! 他没想到那个女人用的匕首会另有机关,没想到会导致他心爱的女人受创至此如此严重,否则,他宁可一掌拍死那个生下这具身体的女人! 她竟然被他害得经脉气穴尽毁!他竟然带累她至此! 如果早知会让她受伤害,就算让他用整个世界来换,他也不愿! 她是想起了一切才为他疗伤的吧?他疗伤之后昏迷了很久,昏迷中按照之前的安排,被希音等人继续送来曌都,并不知道她的情况。他以为,她消失只是去了鬼城,人至少还安好。 直到前些日子他醒来,发现蓝殊并没有如期一同被送来曌都,才紧张地发了怒。 曌皇为了给他一个交代,把负责护送蓝殊的希音交给了他发落,还当着他的面对跪在地上请罪的希音说,这次宫选她不会让希音入选,等他落选之后便代替蓝殊伺候在君息烨身边。 她以为蓝殊真是个少年,而他是个断袖吗?蓝殊丢了,她竟然像赔偿货物一样赔了一个绝色的男人给他! 那一刻希音的脸色惨白,而他则是一张俊脸黑成了锅底! 如果不是顾及到女皇是纳兰的娘、他的师母,他真的不知道当时他会做出什么事! 没想到岳母大人是这么一个思维不在正常频道的女人,之后她无论怎样试图接近他,他都冷冷地避开。这一世他毕竟是君息烨而不是穆桐,他怕他克制不住会动手。 长安公主夫郎宫选,女皇哄劝地邀请他去看,他怀着一种说不出的心情,去看岳母为这一世的另一个女儿选的男人们。 纳兰拼死穿越过来,为的就是找到母亲,送回父亲身边去。 可是听说曌皇十分疼爱这一世的那一个女儿。 他去了,亲眼看到曌皇为这一个女儿惊动天下,一口气给她选了十个各有千秋的夫郎人选,人人都知道,这繁花似锦的江山将来也要交给那个怯怯弱弱的女儿。 作为一个母亲,这并没有错,甚至让人感动。可他只觉得心寒,忍不住替纳兰心疼。这么一个已经另有所疼的母亲,值得吗? 他不声不响地冒着纳兰的名义前来,原本十分犹豫,但看到这些,他忽然不忍让纳兰亲自面对。 虽然她从不表现出来,但,她内心里是希望母亲还是上一世里的那个只属于父亲和她的母亲吧!如果让她看到这一世身为六个男人的妻子、坐在高高的皇位上、如珠如宝地疼宠着另一个女儿的曌皇,她会不会失望! 穿越来的十五年,纳兰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那一刻,他越发地坚定,决不把纳兰交给任何人照料,他的女人,他亲自守护她今生幸福安康! 然而仿佛是老天给他一个巨大的讽刺,他刚刚发下誓愿,她就孱弱凋残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且还是因为他! 清晨,花辞回府忙了一夜,行色匆匆地回来,直奔纳兰蓝的房间,纳兰蓝依旧香甜地独自酣睡。 花辞是真的没有想那么多。他昨晚痛定思痛,决定什么公主夫郎的大选、什么这个那个都可以不顾,但一定要治好桃九的身体! 自从桃九再次失踪,他已经很久都吃不好睡不好了,整个人都快要被心里的颓丧和燥火给烧坏了。如今桃九再次出现,他心里拿定了主意,昨晚回去收拾好要用的东西后,为了能照顾好桃九,难得好好地把自己疗愈了一番。 全大陆最有名的神医世家的疗愈条件岂是寻常?一夜下来,如今的花辞真的是像一颗熠熠精美的珍珠一般,不但眸带水光、眉眼精致,甚至每一寸肌肤都隐隐散发着光彩。 第165章 木头,抱抱 把自己的精气神利用家族的条件养到最好,为的就是快点回来给桃九疗伤!今天就先在这里给她治疗,等治疗过这一次,他要说服她跟他住到花家去。来之前他已经跟父亲和爷爷都说好了,要倾尽花家之力,帮天算子大人恢复健康! 急匆匆地一踏进屋子,目光扫过烛台时愣了一下,灯烛怎么都烧尽了? 猛然想起昨晚自己怒气冲冲跑出去的情形,顿时就是一阵愧疚。他竟然忘了桃九现在连灯都熄不了,就这么发脾气跑出去,让她燃着灯这么睡了一夜。 轻手轻脚地过去,满脸愧疚地来到她的床前。 花辞满心自责和心疼,站在床边看了她半天,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阿九,醒一醒!” 纳兰蓝困倦地睁开眼,看到是花辞,沉重的眼皮立刻又闭上了,睡意浓浓地哼道:“什么阿九,管好你的嘴啊!老子还没筹备好公开的时候不要乱叫!本神算子大人现在要再睡一会儿……” 花辞饶是满腹愧疚都被她惹笑了!怎么都没想到嚣张邪肆的阿九浓睡初醒时竟是如此可爱! 忍不住坐上床沿,伸手过去推她:“不许睡了,先起来!要睡也得坐着睡。这次我是真要运功给你疗伤,你躺着可不行。”说着就伸手硬拖了她起来,只管给她摆好了盘腿而坐的姿势,自己也脱了鞋子上床坐在了她身后,双掌抵在了她的后背。 运功前,更是轻声叮嘱:“你全身气穴尽毁,体内好像一片沙漠,就无需配合我进行引导了,我自会想办法慢慢滋润你。因此你想睡尽管睡,只要记得不要东倒西歪就行。” 纳兰蓝实在困得提不起精神,模糊哼哼了两声,盘腿坐在床上靠着花辞越来越温暖的双掌就睡了过去。 花家的内功与众不同,偏向疗愈。这一运功治疗,竟从黎明时分一直持续到了午后。感觉到身后温暖的支撑抽离,纳兰蓝晃了一晃睁开了眼睛,只觉得仿佛一觉香甜地睡了几百年。 忍不住伸开双臂抻了个懒腰,舒服得叹息了一声,便听到身后一声柔和的轻笑。 诧异地一回头,就发现自己靠在花辞胸前,花辞脱了鞋子坐在自己身后,一脸疲惫却挺开心地在看着自己笑。 看到纳兰蓝呆傻的可爱模样,花辞心海里更加柔软几分:“试试看,能不能下床自己站稳?” 纳兰蓝这时才恍然回想起早晨花辞折腾自己起来,说要给自己运功疗伤的事,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似乎已经多了许多力气。 抬眼看向花辞疲惫却开心的脸,心头再次涌过暖流,缓缓地勾唇一笑:“我猜肯定能行。” 果然,虽然走路还有些勉强,但自己站起来已经没有问题了。扶着东西还可以挪几步。 纳兰蓝回头冲花辞一笑:“看吧,我就说肯定能行!”却见花辞呆呆地看着自己软弱无力的身影在发愣,纳兰蓝故意咳嗽两声,取了枕旁的面具戴上,眉毛一挑:“喂!我跟你说话呢!” 花辞猛地回神,眼中闪过一丝局促,匆忙地掉转视线,跳下床跑去拿桌上的小药瓶:“哦哦,我知道了。还有这个药你现在赶紧吃下。不必引导,吃下就好。” “你就让老子引导,老子也引导不了。”纳兰蓝就着花辞的搀扶坐在椅子上,吃了药。 “你不是说了嘛,老子现在就是一片沙漠,没有绿洲、没有路也没有渠,引导个屁!唉,不行,老子这说话的习惯也得改改,以后不能再老子老子的了。没得让人认出来。”嘴里絮叨着,依旧老子老子地不停。 花辞操心地给她端了温水来送药,又给她说了准备让她住到花家去的打算。纳兰蓝听了觉得不错。能有好的医疗条件当然好。虽然她不说出来,但花辞到底拼了多少功力才给她几个时辰就给她治疗到这么明显的效果,她心里不是不明白。 如果有外在条件可用,花辞就不必这么辛苦拼命。 只是,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单独见一见君息烨。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君息烨昨晚没有趁花辞离开时来找她。 心里转着心思,不能跟花辞直说,只是一派掩去一切的浅笑:“这件事貌似还得君息烨同意。” 花辞一听便是油然爆发的忿恨:“要不是为了救他的命,你又怎么会累废自己到这个地步!他敢不答应!” 纳兰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又不知道,你怨他做什么?再说了,他就是不答应,你能把他怎么着?难道说你要告诉他我是谁,再告诉他我是怎么变成这样,好让他对我感恩戴德?” “我怎么可能那么拎不清楚?你好不容易有了如今这个身份庇护,他却是个信不过的外人。时机未到你还没有对外宣布身份之前,我岂会给你添乱?”花辞恼怒地瞪着纳兰蓝,“我只是替你不值!背着人抱怨两句都不行?哼!狗咬吕洞宾!” “好好好,我是可恶的小狗,你是可爱的吕洞宾。”纳兰蓝又笑了好一阵才正了正色道,“别担心,他会答应的。”无论他为什么不来见她,她都相信只要说明去花家对她的身体好,他就一定会答应。他是那样地爱她…… 花辞仍在愤愤:“你怎么知道他会答应?听说他那个人,就是个不可理喻的变态!” “你说我怎么知道?当然是算出来的。”纳兰蓝往椅背上轻轻一靠,笑意幽远:“别忘了,我现在可是天算子。” 然而,稍后,正厅里,君息烨手扶着茶盏,看都不看纳兰蓝,只给了花辞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阴冷侧脸:“休想!” 纳兰蓝一愣。 花辞满腔怒火硬生生地想压都压不住:“王爷不要过分了!轮身份,神算子大人在曌国的地位可不知比王爷高出多少!”来给他说一声,不过是看在皇上的面上,但即使是皇上也并没有明确下旨让他们必须待在君息烨府上! 君息烨却是淡淡冷笑一声:“你尽管试!” “除非你敢杀我,尽管来!”花辞顿时怒火冲天,弯腰就要从椅子上把纳兰蓝横抱起来,强行离开。他就不信了,皇上再纵容君息烨,还能让他杀了待选夫郎和当代天算子?他更不信,君息烨就算武功再强,能在曌都就这么反了天去! 然而他伸出的双手还没碰到纳兰蓝的身体,动作却就被纳兰蓝轻轻地抬手拦住了。 自从跟花辞一起过来之后就没吭过声的纳兰蓝展开微皱的眉头,平静地看着花辞:“花辞,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跟玉王单独说几句话。” 君息烨看了纳兰蓝一眼,背过身去,神色不辨喜怒。 花辞也紧抿着唇看着纳兰蓝,一手握成拳捏在背后,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却是一句也不可能当着那个人的面说出来。 想要反对,但面对着纳兰蓝那双自信到无比平静的眼睛,又说不出口。僵持许久,最终忍气又掏出一粒药丸喂到纳兰蓝嘴里:“你现在还不宜行走。谈完了喊我,我背你。” 当室内重新安静下来,静得仿佛只听得见一深一浅的呼吸,纳兰蓝缓缓地站起身,声音轻如春日拂面的微风:“木头,抱抱我。” 君息烨身子陡然僵硬,巨大的震惊和心底深处浓郁的深情堵塞了全身每一个毛孔、僵硬了全身每一块肌肉。 纳兰蓝看着他僵硬的背影,眼中湿润:“木头,我想你了!” 君息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转过身来,对上了她含泪带笑的眉眼,只觉自己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到她对他缓缓张开双臂,一滴泪从她笑着的眼角流下:“我现在只有一点点力气,你再不抱住我,我就要摔倒了!” 话音未落,身躯已在久违的怀抱里。纳兰蓝无比依恋地反手搂住他的腰,脸颊贴上他的胸膛蹭了蹭,满足地喟叹:“你还在,真好!” 君息烨的嗓音沙哑苦涩得不成样子:“纳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声声地说着对不起,纳兰蓝却笑了。抬头调皮地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就像上一世里习惯的那样:“你脑子又坏掉了?要说也是我该说谢谢。我就偏不说!” 谢谢他给予她前世今生的深情厚爱,谢谢他守护了她两世孤独寂寞的心。 他的好,他的情,她都知道,都要独霸,但就是不说谢谢。 他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嗯,我对我,永远不必言谢。”不是外人,所以不必言谢。久违的与她一体的感觉回到心田,她的不谢,她的霸道,让他心安。 她双手搂上他的脖子,小脸依偎在他颈窝:“昨晚听到我跟花辞说话了?” “嗯。”他的声音闷闷的,“你的身体……” 她打断他的话,仰起脸来露出凶相:“下不为例,知道吗?再敢让你自己受伤,我就……” 他不等她说完已经猛地一下抱紧她,将她的小脸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膛上,身子微微颤栗:“永远再不会了!”再也不会做蠢事,永远不让她再受伤! 纳兰蓝满意地笑了。不过是个臭女人罢了,敢让她的男人豁出命来跟她扯清关系!不过幸好,从此以后就算是跟那女人没关系了。 娇软地在他胸口蹭了又蹭:“我的人,不许别人动,所以不许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知道吗?你给我牢牢记住了!记到骨子里!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不管几生几世,只要我记得你,你就必须是我的!” “嗯。”君息烨心头最后的坚冰都融化了,将脸颊贴在她的头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那你要记久一点,再久一点,更久一点……”最好是生生世世地牢记着。 纳兰蓝心都软了,语气不知不觉极其温柔:“我会霸占你,跟你在一起。我也一直都记得我答应过你,会给你生个孩子。” 君息烨猛地低头看她,不敢置信! “我能做得到哦!”纳兰蓝仰头巧笑倩兮地啄了一下他的唇,却又想到什么,转而就苦了脸:“不过,需要你不会乱吃醋才行……”嘟着唇为难地看着他,一脸不舍得他吃醋的小模样。 君息烨压抑下满腔心跳和不安,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唇,轻声问:“真的……真的可以吗?” 纳兰蓝撅着嘴,双手在他胸前不高兴地挠着:“有些麻烦!就是要顺着最基本的命数,否则你就会像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那样,烟消云散!”臭老天,竟敢拿他制约她!可偏偏,他还就是她唯一的弱点。 “你的命数是?”他不敢想,却不敢不问。他刚刚说怕他吃醋? 纳兰蓝心虚地小心翼翼瞅着他:“那个,其实你不用瞒着我了,我知道曌皇就是我老妈。” 君息烨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纳兰蓝全然不需要他说什么,他的一切想法,她全都能明白。她要告诉他的,是他不知道的那部分:“情况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一点。那什么,其实我是……” 她挠了挠头,有点儿懊恼,“你见过那个长安公主了吧?曌皇有没有告诉你,长安其实是越王和戎国的越王妃琪琪格的女儿乌云珠,三岁的时候被秘密送来的?而我穿过来的时候,正好穿在了被桃莫颜中途救下的乌云珠身上。” 说都说了,也没什么好隐瞒了,纳兰蓝破釜沉舟地瞪着君息烨说:“所以这一世我还是穿成了我妈唯一的女儿,我是真正的长安公主!” 君息烨愣愣地看着怀中好不容易相认的珍宝,下意识地喃喃重复:“你才是真正的长安公主?……那么,那些夫郎……”忽然心里猛地发痛,不能去想。 纳兰蓝咬牙直直地看着他:“命里注定,六个!” 君息烨的身体难以觉察地晃了晃。 纳兰蓝伸手牢牢抱紧他柔韧窄紧的腰身,扬起上半身,眼睛闪着坚定的光芒,毫不闪避地看着他骤然受伤的眼睛,深吸一口气。 第166章 我要你一世安好 “我想过,只要你想要,只要能换来你可以跟我在一起,我可以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一切!我不怕你笑话,我想要你,这辈子我想真真正正做你的女人!” 她坚定地道:“如果能换来和你做真夫妻,甚至生儿育女,我愿意付出我可以给他们的一切!但,我不会跟他们在一起!” 君息烨仿佛身处于某种漩涡中无法宁神也无法自拔。纳兰蓝紧张地盯着他,双臂紧紧地搂着他,心急如焚地保护着他,不知道他是因她的表白而欢喜,还是一时难以接受她命中注定有那么多男人的打击,还是像这一世初见那样,天谴再次来临。 “木头!如果你不愿意,我什么都不会做!如果跟我在一起,你就会死,那我就跟你一起死!我们一起重新投胎!哪怕一起灰飞烟灭!” 君息烨终于抬起手,仔细地、认真地、一分一寸地抚摸过她的眉眼:“纳兰?” 纳兰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我在。” 他的眼中仿佛有最深不见底的海洋、最浩瀚无垠的夜空,这一刻她竟看不透。他忽然低下头,毫不迟疑地吻上她的唇。 纳兰蓝微愣之后立刻回应,热烈而又单纯的吻,两颗再世重逢的灵魂亲密无间地紧紧贴在一起,深情如海,激烈如火,却奇异地不夹杂任何欲望的暧昧。 许久,他缓缓离开她嫣红的唇瓣,唇在她的耳畔低喃:“我们不死,也不灰飞烟灭。纳兰,我要你一世安好。” 他只要一点时间,让他慢慢地,接纳那份不可避免的嫉恨。 去花府的路上,花辞脸色一直都不好看。 桃九自信能让君息烨答应,他不意外她果然做到了。但,君息烨竟然也跟着要住过去! 好吧,作为自己的监督贵宾,君息烨跟着他其实也是合情合理,但,他真的是为了监督他吗? 他怎么就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别有所图?虽然这个猜想毫无道理,可是…… 胆战心惊地好不容易等桃九和君息烨单独交涉完毕,他原打算亲自背着桃九出院子再坐轿的,君息烨却偏偏一声不吭地就让肩舆进了屋!出了门他原本又打算在轿子里陪桃九的,可那轿子一出现他却发现竟是出奇地窄,根本不可能坐下第二个人! 花辞心里憋得不得了!不是他自己有什么歪心思,而是君息烨看他的眼神太奇怪…… 新诞世的天算子大人入住花宅,整个花家一片忙碌。 命算世家玉家本就低调,历代天算子就更加低调。就算是花辞真的成为举世瞩目的六郎将之一,也极难有天算子入宅小住这样的机缘发生!如今,天算子一诞世,第二天竟然就移驾住进了花宅,可不让他们蓬荜生辉么? 又加上皇上竟然紧跟着就追来了一道谕旨,让花家好好照顾天算子大人和君息烨将军,如有需要而花家力所不能及的,皇家资源尽着花家使用,花家更是受宠若惊,非常恭敬、细致地安排好了纳兰蓝过来养病和君息烨过来小住期间的一应事宜。 只可惜,随行而来的君息烨就实在让人胆战心惊、不知道该怎么伺候了! 这不,刚刚安排下榻的院落,这位就给花家出了难题!花家不过客气地问了一句对下榻之处有什么要求,这阴冷煞神就冰凉地来了一句:“安排在玉殊和花辞之间。” 花辞心里狠狠一堵,这混蛋绝对是故意给他添堵来的! 这里是花宅,花辞是公主的待选夫郎,本来就不容易跟桃九一个年轻女子单独相处,君息烨竟然还非要把住处安排在他和桃九中间! 他和桃九是朋友!他认为自己是极少数的几个知道桃九真实身份的人之一,而君息烨显然是个讨厌的外人! 他和桃九会有很多悄悄话要说好不好!这个君息烨简直…… 再一想到桃九是为了救君息烨的命,身体才成了这样,花辞真是毒死君息烨的心都有! 而比起花辞愤懑的心情,还有一个人的心情比花辞更加悲催,那就是礼部女官刘艺菊。自从昨天被分配到花家少主身边担任此次花辞的监督官,她就没有一刻不糟心的! 别的礼部监督官都是被恭迎走的,只有她一个人是大颠小跑地跟在候选夫郎的后面,连一个眼神都得不到!这也就罢了,好不容易屁颠屁颠跟到安园之外,那个混账君息烨竟然没有给门卫打招呼让她进去! 这里明明是大曌的国都,可一个落脚于小小鬼城的将军竟然胆敢不让她这个领着皇命的官员进去履行职责!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艺菊气得跑回皇宫去申诉,谁知皇上竟然没立刻给她撑腰,只好言好语抚慰了她一顿,说城君大人一定是不忍心她这么大年纪太过于辛苦,所以让她多休息一夜。又给她保证说:明日,明日一定跟城君大人商量好。 刘艺菊当时就噎得一口气不上不下。既不能委屈说下官才四十岁实在不算多大年纪,也不能驳了皇上一番善意的谎言,说那君息烨根本就是没把曌国和皇上您看在眼里。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要是明日将军还商议不好,下官该如何?” 皇上咳嗽了声,半晌婉然地道:“那当然不能让你继续委屈下去。” 这话,刘艺菊当时没琢磨出味儿来,还当皇上是一定会给她撑腰的意思。等激动地谢了恩退出殿外之后猛然醒过神来,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皇上当时那神态、那口吻,分明就是说:“那我换个别的官员去不就结了?” 皇上这是嫌她来告状,嫌弃她事儿多了! 吃了这么大个委屈,刘艺菊坚强地忍过去了。别人不让她进,是别人的错处,她要真的回家休息,那可就是她的错处。于是这一夜,她委委屈屈地蹲守在安园门口,愣是没敢轻忽自己的职责。只可惜,来回两趟跑得她累极,睡死了,花辞半夜出门回府,她一点儿不知道。 好不容易,老天开眼,第二天花辞跟天算子大人以及君息烨那个煞神竟是要搬到花府中去住。 花府可是正儿八经曌国的臣民,她自己跑去跟花家老爷子一打招呼,就进门了,这才终于能够在那个正主儿的无视中正式开始履行自己的监督职责。 按说,同为花辞的监督官,她都已经主动进入工作状态了,君息烨怎么也得配合。可是当她打开自己的行囊,好心好意地把属于督官的记录簿子给君息烨送过去的时候,君息烨却是连瞄她一眼都没有,只冷眼看了一眼那簿子,便冷冷地说了一句:“不必了,我通过!” 刘艺菊差点儿又一口老血喷出来!这监督日程还没有正式开始,怎么这位就给通过了?花家那位少主可是连自己这位督官大人都没扫过一眼,昨日在队伍中的表现更是风采最差、容色最显枯槁,怎么这位就给通过了? 莫非是在这位冷面邪神的眼中,她们大曌的未来帝皇娶到什么样的夫郎都无所谓?还是说这位来自燕国的杀人魔头根本不把什么监督职责放在眼中? 不能不说,从一定程度上说,刘艺菊还真是真相了。 城君大人的确无所谓大曌的未来帝皇娶到什么样的夫郎,他只是不得不通过花辞,因为纳兰说,花辞恐怕是那命定的六个人之一。 —— 纳兰蓝一连在花家的药浴池子里泡了三天! 此刻在她的身旁,一只通身皮毛油亮的貂儿正欢快地在池子里扑腾着,简直比她这个正主儿还傲娇! 貂儿兴奋过了头,嗖地从纳兰蓝的脸上跳了过去,一把抓掉了纳兰蓝的面具。纳兰蓝忍无可忍地夺回面具,一把揪住他的尾巴,大喊一声:“外面的,烧一锅滚油候着!待会儿给我把这小畜生给油炸了!” 花家的药力真不是盖的。泡了三天,虽然气血经脉什么的还都是没影子的碎渣渣,但她全身的力气却是早已经恢复得跟一个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论肉体,是真的没有任何损伤了。继续泡着,贪图的不过是一种玄妙的暖洋洋的感觉。 貂儿惊恐地吱吱高叫起来,仔细听来,声音里除了浓浓的惊吓,明显还带着讨好,甚至是谄媚。 外面,花辞的笑声呵呵响起:“别跟它生气了!貂儿天性活泼,在你身边已经是前所未有地乖巧。你就看在池子里几味稀有的药物都是貂儿寻来的份上,宽容些吧!” “开门!”纳兰蓝阴森森瞪着貂儿装乖卖萌的小黑豆豆眼睛。 “胡说什么!现在哪里能开门!”外面,花辞的脸微微发红,声音压低提醒她。虽说没有外人在,可毕竟她在里面赤身裸体地泡澡…… “开开!”没有商量的语气。 “什么脾气!”花辞抱怨,磨蹭着差不多够纳兰蓝穿好衣服的时间,压下莫名的脸红心跳把浴间的门打开。 门刚刚打开,一个哀嚎的小黑影“嗖”地被扔了出来!可怜被无情抛弃的尊贵神貂连翻了几个滚才站稳,哇唔的一声呜咽,嗖嗖爬上花辞的肩膀,可怜兮兮地哼哼。 花辞扭头看着它的样子低笑:“活该!真主子来了,看你还敢欺负人!” 正言笑晏晏间,后背忽然冷气嗖嗖:“天算子的浴室门口,果然是公主夫郎待的好地方!” 花辞整个后背瞬时冰冷发僵,第一时间出手把浴室的门关上,回过神来才稳住了心神,回身表情不说无礼但也绝不好看地说:“花辞身为医生,眼中除了病患并无男女。两位督官允可便允可,不允可花辞也无可奈何。” 刘艺菊这次是紧跟在君息烨身后气喘吁吁跑过来的,要不然她进不来这个药浴小院。虽然不明白君息烨为什么忽然大发慈悲带了她过来,但看到花辞如此不妥当的行为,她的注意力瞬间就放在了自己的工作职责上。 刘艺菊严肃地道:“花少主请别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您现在可不是普通的医生,从宫选的那一日起,您就是公主的待选夫郎!天算子大人再是病患,也无需您亲自守在这里!请您即刻离开,换府中女大夫过来!” 花辞收在背后的拳头蓦地握紧,额上青筋跳动,却紧抿着唇不再反驳一个字。 但,也不离开。 纳兰蓝从听到君息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时,就再也没有吭声。此刻,她双眼微垂,心情十分无奈。 正要从浴池中起身,忽然一丝异样的地气从温烫的池水中传来,那诡异的气息变化突然漫入了她的心海。 难道是……不! 外面正僵持,纳兰蓝严厉的声音突然传出:“刘大人,立刻禀报皇上,一个时辰之内,我要见她!” 没有原因,没有解释,只有一句命令。原本怒目而视花辞的刘艺菊大惊失色! 不是怕被告状,而是天算子大人忽然立刻要见皇帝,多半是有大征兆! 刘艺菊再也顾不得花辞待在天算子大人的门口妥不妥当的问题,飞奔出去给皇上传信去了。花辞惊疑不定地立刻安排侍女:“来人!伺候天算子大人出浴!” 君息烨眯着眼盯了花辞珠玉般的面孔几眼,转身离开。 一个时辰,来不及请示皇上之后再来接了纳兰蓝进宫,倒是刚刚够女皇得知消息之后赶来花府亲自来见纳兰蓝。 两人单独相见,室外被宫内侍卫把守得密不透风,室内更是布下了隔音的结界。 纳兰蓝半幅面具,一身银袍,本来已经红润的面色此时却微微苍白:“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原谅你……没想到这就要出事了。” “什么?”女皇幻青琼一对秀眉好看而又威严地蹙起,“天算子在说什么?朕怎么听不懂?” “你要是懂了,你就是天算子了!”纳兰蓝嘲弄地掉转视线,双手交叉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仿佛微微缩起。 也不知道怎么的,从乌云珠的记忆渐渐复苏开始起,她的性子开始发生一些奇怪的变化。就好像是属于二十一世纪纳兰蓝的能量在逐渐消失,而属于乌云珠的那部分魂魄开始苏醒。 第167章 凶兆 以往肆意的狂傲开始掺杂女儿家的小性子,每每一些下意识的言辞动作之后,纳兰蓝都忍不住默默地鄙弃自己。 就好像这一次见到幻青琼,还有上一次在探天塔下初见,明知眼前就是她辛苦穿越过来,寻找了十五年的亲妈,可她第一反应却是像个赌气的孩子般对她冷嘲热讽,心里憋着一股劲儿非要她好好难受难受才泄得了自己心里的委屈。 就像此刻,明明是有正事,却还是忍不住刺激她。 幻青琼哪里知道纳兰蓝心思里那些千回百转,怒道:“大胆!即使你是天算子,也要注意尊卑!”对她这个皇上以“你”来称呼,这玉殊好大的胆子! “呵呵!”纳兰蓝轻笑起来,慢慢地双脚缩上椅子,双手环抱住膝盖,斜着脑袋仿佛轻视般地看着幻青琼:“皇上好大的威风!” 威严而绝美的幻青琼很是恼怒,大红色织锦绣满百花的皇袍随着她的气息荡起水漾的波纹,在她的四周缓缓飘动,如一只发怒的光彩耀目的凤凰。 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冒犯她了?要不是这丫头是天算子,后面还有大事要用她,她真想立刻狠狠地给她一个教训! 幻青琼强忍下心里的怒意:“不是说一个时辰之内要见到朕?朕来了,有什么话,说吧!” 纳兰蓝一身银袍缩成一团,银色的半幅面具遮去大半容颜,下巴轻轻地放在膝盖上,那姿态隐隐看去,彷如一个被遗弃的小孩。声音也是若有若无、仿佛穿过了悠长的岁月:“地气有变,而皇上面上的气象印证了地气的变化——总之,有很大的劫难要发生了。” 幻青琼心神一凛:“说明白!” 纳兰蓝轻笑了一声,声音幽幽长长的,仿佛岁月的叹息:“也没什么,不过是原来推后的,现在终于要发生了。而原来还没到的,现在也要提前了。——皇室将有大丧,请皇上早做准备!” 幻青琼霍然站起:“皇室大丧?可算得出,是谁?”大丧不可能指的是宗亲,只能是皇帝、太上皇帝、皇后或皇夫、太子或太女,其中之一!曌国没有皇后也没有皇夫,只能是在太上皇、皇帝和皇储其中之一! 是谁即将离世? 即使是在听到消息后已经料到要有大事发生,但幻青琼依然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严重到这个地步! 是母亲要去世了?还是长安?还是君息烨,还是她自己? 母亲那边,她还没有解释清楚,没有打开彼此的心结!长安的魂魄还没有归体!而她自己,这么多的事都只差最后收局,怎么能够这个时候突然死去?如果死了,还回不去呢? 心乱成一团,一双妙目死死地瞪着缩在椅子上的少女,双手下意识地抓住她的双肩:“你给我说清楚!是谁?什么时候?” 纳兰蓝咬牙忍住她精美的指甲扣紧肩膀皮肉的痛楚,咧开嘴角微笑:“天机,不可泄露!” 女皇怒气冲冲地离开。 椅子里,蜷缩成一团的纳兰蓝脸色苍白地昏迷过去。 花家的人急忙把她重新泡进浴池之后,幻青琼也收到了天算子再次昏迷不醒的消息,心里的怒气这才消散了几分。看来,这个天算子倒是真的尽力了。 纳兰蓝精力再次耗尽,昏昏沉沉地泡了两天药浴,潜意识中,每次快要醒来时都感知到熟悉到深入骨髓的气息在侍女身后的阴影里默默地守护着自己,便再次安心地在池水中睡去。 第三天,她醒来,定定地躺在浴池中想了好一会儿,更衣梳洗,朝着君息烨藏身的暗影里打了一个影军中手势,强势命令他放心去休息不必跟来,便走出了浴房。 不该发生的变动忽然发生了,一定有什么是她没来得及看到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立刻行动起来,搞清楚一切,也安排好一切。 刚走出浴房,就见花辞双眼熬得通红,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怎样了?”显然,他前两日应该也是没日没夜亲自守在屋外。 纳兰蓝内心感动,知道他担心,并不抗拒地任由他为她诊了脉,微微一笑:“你休息一下,我要单独出去办点事。” 纳兰蓝的口气温和却不容拒绝,花辞所有的不满和担心在她从未如此威严的神色下竟然全都说不出口,有一瞬间莫名地竟有一种面对王者的臣服感。 等醒过神来,纳兰蓝已经擦肩而过,他急回身张嘴抬手,却硬生生地被她刚刚的容色所摄,竟是不知自己此刻能为她做点什么。 走出院门,君息烨并没有依她的话去休息,而是等在这里。他人眼中暴虐阴冷的绝世魔王此刻一身墨色如暗夜的衣袍,目光牢牢把她锁定,不动声色的眼眸中有深藏的不安和担心。 她安静地看他,语声低浅而柔顺:“我要去见几个重要的人,都没有危险,而且我会联系鬼城的暗桩护我,你放心!” 君息烨不动。纳兰蓝心中泛甜,眼中不觉露出娇嗔的神色,声音更低地细语:“去休息,不要让我担心!”三天没睡,他不是铁打的。 君息烨眼中闪过柔软的亮光,又看了她一眼,挣扎片刻,决定听从她的愿望,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他相信他,同时也的确需要最好的状态,更好地保护她。 纳兰蓝看着他笼上一层暖光的离去背影,唇角含一抹柔甜的浅笑。 走出花府,纳兰蓝仰脸看天空中气泽变幻,安静的面具下,神色渐渐肃然! 曌都也有胭脂楼,就在最著名的花街柳巷红粉街,很好找。纳兰蓝踏进去比出一个手势,立刻就有人前来带路。 曲径通幽处,换过数个引路人之后,见到的人比她预想的更加让她动容:“明婉!怎么是你?” 鬼城新进了五万天策军,双方最高首领又都不在,人心难免浮动,离开时,她明明让明婉镇守。 聘婷无双的女子含泪笑着跪在了她的面前:“主子恕罪!” 鬼城再重要,也重要不过主子的安危!分手时主子一身皆废,她怎么能够放心让主子一个人在虎狼之地历险?再说如今的鬼城人才济济,有已经成长起来的九一到九六全班人马守护着,那一点隐患比不上主子的安危! 纳兰蓝又怎能不懂明婉的忠心和担心,轻叹一声感慨地双手扶起了她:“我没事,不必担心。不过,如今还真有大事需要人手,你在这里帮我,我顿时觉得轻松许多。” 明婉破涕而笑:“主子用得上明婉,就是明婉最大的心愿!” —— 胭脂楼一处僻静的后院里,越王妃乔装改扮,独自一人被人蒙着眼睛带到这里,一颗心噗通噗通地直跳。 蒙眼布被取开,带她来的人立刻后退出去关上了门,她眨眨眼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就见到天算子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正唇角柔和地面对着她。 “谢谢王妃愿意配合!”纳兰蓝在面具下轻轻地笑着,“不过王爷既然已经暗中跟来了,不如也一起进来说话。” 王妃诧异地回头,却见果然门扇轻轻推开,自己的丈夫一只手负在身后,稳如山岳地走了进来。“你怎么……”疑惑、感动、惊喜却又问不下去,泪水哽住了喉头。 大手轻轻地握住她的肩膀:“有我在,别怕!” 琪琪格扑进了丈夫宽阔温暖的怀抱,声音感动抽噎地连贯不起来:“我不是故意想骗你!我就是……就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幻青越轻轻地拍着妻子的背,温声安慰,“无论什么时候,有我在!” 纳兰蓝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他们。直到王妃的情绪彻底稳定,越王才抬眼望过来:“让天算子大人见笑了。” 纳兰蓝嘴角一丝复杂的微笑:“无妨。王爷和王妃不介意我的失礼相邀就好。请坐。” 夫妻俩刚坐下来,王妃琪琪格就迫不及待地问:“你刚刚让人传话给我,说有我女儿的消息,是真的吗?” 越王也抿唇看过来,面上却并无惊讶,更多的是关注和观察。 纳兰蓝手里握着一把扇子把玩着,发了一会儿呆,又低头笑了笑:“可是如果消息很奇怪呢?我告诉了你们真相,我能从中得到什么?” 王妃琪琪格一愣,似乎没想到一个被人如此尊敬的天算子会如此直白提出索取利益,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丈夫。 越王幻青越深邃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纳兰蓝:“你可以选择告诉我们,或者不告诉我们。我们绝不逼迫。但如果天算子大人愿意告知,本王可以用生命中所拥有的除去亲人之外一切,去换小女的消息!” 纳兰蓝把玩扇子的动作一顿,片刻,掩饰地笑了笑:“王爷这话,怕是开玩笑的吧?” 越王深深地看了纳兰蓝一眼,伸手掏出一张洁白的绢帕,咬开中指,不一刻便写就了一篇简短的血书,铺展在桌上,推到纳兰蓝的面前。“曌国有神,立誓为证。”这是世间最重的誓言了,永无违背。 纳兰蓝没有想到会如此,定定地看着面前那白绢上的血誓,顿了半晌,声音微哑:“我需要知道,你们已经知道了多少。” 越王依旧盯着纳兰蓝看,没有立即开口。越王妃不解而又焦急,忍不住道:“我们已经看出来那个长安公主是假的!她根本不可能是我们的女儿!我那个小姑子……也就是你们的女皇,给我们解释说那个孩子小时候经历过一些特别的治疗所以改变了相貌,可是我们根本不信!她是没见过郑黯钧去世的妻子,我却是见过一面的。当年乌云珠是由郑黯钧带人护送入曌国的,那个孩子明明就和郑黯钧的妻子长得十分相像!” 越王妃着急地看看丈夫又看看纳兰蓝:“现在的长安公主其实是郑黯钧的女儿对不对?十五年前,王爷派郑黯钧带人护送三岁的乌云珠来曌国,郑黯钧肯定是在半途中用自己的女儿把我的乌云珠给换了!说不定中间据说出了那么多的事,其实都是郑黯钧自己把知情人都给杀了!” 明明自己之前都是十分笃定的,可是说了半天,眼前的丈夫和天算子两个人全都毫不动容的样子,弄得王妃都越说越不自信了:“你们倒是说话啊!一定是这个样子的对不对?我就是想知道,郑黯钧到底把我的女儿怎么了?如果是乌云珠半路上生病夭折了,为什么十五年来他一直瞒着我们?如果没有,那我的女儿到底出了什么事?现在人在哪里?” 越王伸出手握住了王妃激动发颤的手,这样轻轻一个动作便安抚住了她失控的情绪。他握住妻子的手,眼神却始终笼在银色面具的少女身上,温和地开口:“十五年前,乌云珠被送走的时候,恰逢桃莫颜出事。据说,桃九是他的养子。” 越王妃疑惑地看向丈夫,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到不相干的人。纳兰蓝把玩着扇子的手却彻底停下了。 越王语声越加温和,仿佛怕惊动了那蝴蝶般的精灵:“桃九那孩子,曾经化名游医,跟我们生活过短短的一段时日。我们一家对那孩子,总是莫名地喜欢。尤其是吉尔佩。” 纳兰蓝一动不再动,垂眸静静地聆听,看不出脸上的神色。 越王娓娓道来:“你不知道,吉尔佩那孩子其实有个神秘的天赋,是只有至亲家人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他能够分辨所有的动物、花草和人。只要他见过一次的人,之后无论如何变化模样,哪怕变成了尸体烧成了灰,他都绝不会认错!”越王轻声道,“而他以为,游医是被我赶走的,一直因此怨恨我。” 王妃听得越发一头雾水:“王爷,你在说什么?” 越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并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继续柔声对纳兰蓝道:“那天在探天塔下见过你后,他纠结地一夜没睡。第二天我刚一起床,他一头扑进了我的怀里,说要永远听我的话,求我不要再把他最喜欢的桃九哥哥赶走。” 第168章 孩子,让我看看你 王妃仿佛听懂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听懂,整个人呆呆傻傻地愣在了那里。 屋子里静静的,只回响着越王轻到仿佛要展翅飞去的声音:“孩子,能让我看看你吗?” 阳光从窗棂透射进来,细细的灰尘在光束中安静地飞舞。光束一半落在屋中少女银色的长袍上,随着衣摆柔软地垂下。 纳兰蓝良久没有任何回应,半张面孔遮在面具下,下端半截露出的面容不辨喜怒,只一张软红的唇轻抿。 许久,纳兰蓝轻轻淡淡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出塔那日,王妃有求于我。今日,我将回答她的问题。代价,就按刚才王爷所说,除了您的家人,来日不论我提出任何要求,还请王爷做到。” 说到这里,停了停,几乎让王妃的心脏停跳,才又听到她继续:“王妃想要知道女儿的消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的是:如今被称为长安公主的那位,的确不是你的女儿。你的女儿乌云珠,她现在也还活着。” 王妃发颤的手按在激烈跳动的胸口,双眼紧紧地盯着纳兰蓝,张口之后连声音都紧张得嘶哑:“你,你……” 纳兰蓝的目光轻暖地落在她的脸上:“至于我,不过是个经常变换身份的弃儿罢了。” 王妃心神剧震,在这一刻再也忍不住泪雨滂沱! 她完全说不出话,努力睁大的乌溜溜的眼睛透过不断流淌的泪水看着眼前戴着银色面具的少女,不敢想,却又忍不住想起…… 想起当年游医说他没有父母、没有名字……想起桃九当着他们的面被囚在曌国军营受着逼迫,向他们求救却又在见到他们后突然不肯接受他们的帮助……想起探天塔下天算子连爬的力气都没有,一动不能动地被玉家人抬着出来…… 现在,这孩子跟他们说,她不过是个经常变换身份的弃儿罢了! 她想开口追问,问她是不是就是他们的女儿,是不是她的乌云珠,可是喉咙里哽得完全发不出声音! 或许哽住她的其实是深痛的愧悔和悲伤,他们作为父母对不住女儿,所以即使她就是那个孩子,也一次次地明知他们是谁而拒绝相认! 越王伸手揽住妻子颤抖的肩膀,无声地抚慰着她的愧疚和悲伤。 直到王妃的情绪渐渐地平缓下来,越王才放开妻子,站起身来走到乌云珠面前:“你的身体,是在军营里我们见面那天,为了给鬼城解围,所以全力救治君息烨,才受了伤?” 越王妃一听这话,心思一下子集中到了纳兰蓝的身体上,焦急地问:“伤得怎么样了?现在好点了吗?” 纳兰蓝别转开视线笑了笑,动了动嘴想说没事,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扭头看向了越王。 越王也正看着她,眼神仿佛暗夜里明亮的月光,铺展到你心里每一个角落。 这样的目光让人无法撒谎! 纳兰蓝抿起了唇,垂眸安静了片刻,笑了笑说了实话:“不是受伤,是彻底废了!全身气穴化为乌有,能量透支殆尽。不过花辞全力以赴地给我治疗了这些天,除了功力尽失无法恢复,如今身体已经无碍了。” 能量这个词所意味的含义,不知道越王是否听得懂。 越王妃捂住嘴巴,身躯摇晃,眼泪就要再次滴落。这一次越王却摇手坚决地制止了她的哭声,严肃地对桃九道:“让我看一看你的伤。” 纳兰蓝一愣,有些意外地看向越王。见越王一脸认真的坚定,她心里反而忽然慌乱。 原本是打算好了告诉夫妻俩一些真相,但要吊着他们一些胃口,以防万一越王再次为了曌国的大局或者庇护曌皇而在关键时刻对自己不利。但面对越王如此的反应,她越来越心慌意乱。 是她的错,小心来小心去还是低估了这具身体的生身父亲的智慧,也低估了这一家子血脉中流淌的天赋。 纳兰蓝迟迟不做回应,越王淳和的目光中终于有了一丝挫败,强笑着道:“就这么信不过我?” 纳兰蓝一激灵,身体里潜藏的亲情和依恋刹时冷却,陡然想起了自己之前的警醒,想起了越王对曌皇不知有多么深厚的兄妹感情。至少,他为了自己的妹妹需要,十五年前就把亲生女儿乌云珠送走了不是吗? 让他看看她的伤势?怎么看,看出来了又怎么样?或者说,他也有她和母亲那样的天赋,其实是想趁机对她的意识探索点什么? 以往她还算是无惧,可是现在她的记忆里有君息烨所有的秘密,她的行动涉及到君息烨是否有安稳的未来,万分之一的危险她也不会去冒! 纳兰蓝的微笑凉了下来:“王爷说笑了!玉殊不过是一个弃儿,何德何能敢跟王爷说什么信与不信的话!” 越王妃“呜”地一声捂住嘴剧烈地抽泣起来。越王也是整个人的气息仿佛都因为这一句话而散发出了浓烈的哀伤。 但越王的哀伤很快消失不见,再看去依旧一身平和:“我不看也没关系。但若是有机会,我想让青琼帮你看看,到时候还请你不要拒绝。她不仅是曌国的皇上,也是幻殿的殿主。如果你有心神方面的伤势,普天之下,能为你疗伤的除了她和幻殿,没有第二个选择。”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她!”越王妃猛地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急匆匆拉着越王就要往外走:“我们去找她,让她给我们的……让她给玉殊疗伤!” 王妃的脚步焦急、狼狈而踉跄,纳兰蓝用力地昂着头,用力地眨着眼睛不让眼睛里的湿意扩大,却发现完全徒劳无功。 “母亲”这个存在是她前后两辈子的劫,两世的心伤,滚烫如心底深处的渴望。 幻青琼尚且有一层皇权的威仪阻挡着她的渴慕,尚且有上一世扔下她和老爹离开的恶劣案底让她耿耿于怀,可越王妃,却从头到尾对女儿只有浓烈到化不开的爱! 从草原到曌都,每次在越王妃面前,她都无法控制地丢盔卸甲!面对如此爱着她的一个火热赤诚的女人,每一次她的心底深处都在呐喊哭泣着想要喊一声“母亲!” “你等一等!”她宁愿这个突然哽咽的嗓音不是自己的,但王妃猛地停住的脚步和缓缓回头的忐忑期盼却否定了这个可笑的设定。 王妃仿佛生怕什么希望破灭、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紧张地站在那里,一瞬不瞬地睁着一双含泪的大眼睛看着纳兰蓝,胸脯起伏。 纳兰蓝心下颤了颤,起身缓缓向她走去,却在快要走到王妃身前时又止住步子转过脸去,声音带着鼻音,音调力持冷静。 “王妃可曾想过,如果乌云珠已经……已经并不能算是您和王爷的女儿了呢?” 王妃愣着尚不知如何回答,越王已颤声道:“你……都已经知道了?” 纳兰蓝一怔。 王妃大惑不解地看向丈夫:“越哥,你说什么?你们俩在说什么?” 纳兰蓝心里也是疑惑,却佯装冷静地没有露出丝毫。 越王此刻也没有把注意力再放在纳兰蓝身上,只是神情复杂地看了女儿一眼,便愧疚地扶住了妻子的双肩,沉痛地凝视住她水汪汪的双眼:“琪琪格,你别怨青琼,这件事是我愿意的。” 王妃心下越来越不安:“越哥,你到底在说什么?” 越王握紧妻子的双肩,深吸一口气道:“十八年前,宫变那日,生产的其实不是你一个,还有青琼!我们的女儿生下来就是个死胎,而青琼的女儿却因为刚出生青琼就被幻殿强行召回,青琼只来得及硬生生抽取了她的一道精魄带回来。我们的女儿人死不能复生,青琼女儿的那一道精魄也迫切需要一具适合的肉身,于是……” 这一次不止王妃愣了,连纳兰蓝也愣了! 王妃几乎傻掉了,整个人晃晃悠悠,让人觉得要不是肩膀上越王两只有力的手,她已经摔倒。但,她的眼睛却放射着草原上最凶狠的母狼的最悲怒时候的凶光:“幻青越,你敢不敢用你的妹妹的命和整个曌国的命运发誓,我的女儿真的生下来就是个死胎?” 真的会那么巧,刚好他妹妹需要一个女婴的肉身,她的女儿就是个死胎?幻青越,信不信我会杀了你!毁了你所有在意的一切! “琪琪格,你在想什么!我怎么会……”越王几乎悲泣,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坚定地抬起右手放在了自己的左胸:“我幻青越,以曌神之名起誓:十八年前若不是女儿已经胎死母腹之中才让皇妹将精魄投入其中,若是我十八年前有半丝伤害女儿、伤害妻子、伤害亲人之念,便让我幻青越、我曌国皇室、我所有的亲人,永堕痛苦深渊!” 没有人说话,寂静中仿佛只有三个人不同的激烈情绪所导致的同样激烈的心跳回响在各自的心海。 越王妃哇的一声哭了,一头栽进越王的怀抱,哭得肝肠寸断。 越王悲戚地抚着爱妻颤抖的背,抱着她,声音低沉悠远:“琪琪格,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乌云珠送到曌都,做青琼的女儿,做曌国的长安公主了吗?因为她原本从一出生,就是真真正正的长安公主,是曌国下一代的储君,是青琼的女儿啊!” “不!”越王妃闻言却陡然止住了哭声,猛地抬起泪迹斑斑的脸,倔犟地瞪着自己的丈夫:“谁说乌云珠是她的女儿?她是我生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你和我的骨血!” 这句话仿佛猛地给她的心头亮起了一盏光芒璀璨的明灯,她突然甩开丈夫,扑过来抓住纳兰蓝的双臂,眼神灼灼地看着她:“你说,到底是我的乌云珠借给了她女儿一副身子,还是她女儿借给了我女儿一条命?” 纳兰蓝再怎么也没想到过,当年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她在二十一世纪十八年一直身体有缺陷的原因竟然是这样,乌云珠三岁以前始终昏睡不醒的原因竟然是这样,她来到这一世之后脑子里总是有那么多混乱的记忆的原因竟然是这样,穿越后身体兼具上一世的她自己和这一世乌云珠的血脉传承的原因竟然是这样!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激动而期盼地看着自己的王妃,两颗大大的泪珠顺着面具的内壁流下。 纳兰蓝缓缓抬手,揭下了面具,将自己酷似于对方的真容暴露在她的面前,轻轻张口,含泪唱起了一首记忆深处温暖的歌谣。 “天神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哟,化作地上清凉的雨水。雨水落进清澈的乌兰河哟,化成圆滚滚可爱的小珍珠。珍珠就像天神美丽多情的眼睛哟,落进阿妈的心头。我亲爱的阿妈哟,快用你水汪汪的眼珠把你的乌云珠瞅一瞅……” “乌云珠!我的女儿!”越王妃再无疑虑,用力地双手拥抱住失而复得的女儿,母女两人痛哭成一团。 “乌云珠!乌云珠!”越王妃一声声地哭着叫。“阿妈!阿妈!”纳兰蓝一声声流着泪喊。 越王伟岸修长的身躯侧着身微微地颤,双目通红几欲落泪,眼底深处浸染着说不尽的喜悦欢欣。 他的女儿终于找回来了!他的女儿终于肯认他们了! 然而,等好不容易母女两人哭完了,他满怀希冀地上前,纳兰蓝红肿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却神情复杂地扭开了目光,面对他这个父亲并没有跟母亲时的亲近和释然。 越王心口发痛,双手微握,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好孩子,你不会还在怨父亲吧?也是,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你所认为的吃苦,也许我正愿意如此。”纳兰蓝打断了他的话,深深地平稳了一下呼吸,任由母亲紧紧地、担忧地握着自己的手,心情却已经冷静下来。“说实话,今天本来我连阿妈也没打算认,因为,我信不过你!” 十五年前来,她在这一世经历的一切她从没看作吃苦,只乐观地视之为积累了宝贵的人生财富。但越王对曌国皇室的忠诚,一个处理不好,就将是她和君息烨今后在一起的障碍。 第169章 大哥 越王看着她,惊愕而不明其意。 纳兰蓝平缓好情绪,对上他的视线:“越王爷,在你的心里,只知道我是曌国的储君,但您可曾想过,也许我并不愿意去做上那个位子呢?” 越王一惊,刚要开口,纳兰蓝再次阻止了他开口:“我说了,我本来连阿妈也没打算认,可我却认了,为什么?因为在阿妈的眼里,我无论如今是什么身份、用着谁的魂魄、今后又是怎么一副鬼样子,我都永远只是她的女儿!阿妈,你一定从来没想过强迫我去做什么,你一定只希望女儿这一辈子都快快乐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对不对?” 王妃眼中含泪笑着使劲点头,双手紧紧攥着女儿的手:“当然!” 纳兰蓝回了阿妈一笑,扭头看向越王,笑容清淡疏远:“这样的阿妈,在我的心里也永远是我的阿妈。可是越王爷,你想要找到我、认回我,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呢?你可曾关心过我心里想要怎样?我想要我的人生如何度过呢?” 一声疏离的“越王爷”,一句无法回答的质问,让越王的身躯渐渐发凉,声音仿佛黄连般苦涩:“你是我的女儿,可你也是曌国的未来!乌云珠……” “王爷!”王妃突然扬声打断了越王的话,转身挡在了纳兰蓝身前,一双母兽般的眼睛坚定地看着自己的丈夫:“那个皇位有什么好我不知道!我会知道我们的女儿乌云珠十几年前就药石无效死在了你的王帐里,小小的尸体当着众人的面埋在了草原上,你忘记了吗?你要是忘了,回去以后,我带你去上坟!” 越王永远温润傲岸的身躯踉跄后退了几步才扶着桌子站稳,目光破碎地看向妻子和女儿,嘴唇抖了好几次才惨然一笑:“十五年前我是没顾你的意愿。但你们真就如此信不过我作为父亲的一颗心?” 他对女儿难道就没有爱?他难道就不后怕女儿十五年前差点儿真的再死一次?他的一颗心,难道就不是肉长的? “琪琪格……”越王苦涩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他后不后悔,他难不难过,只有他自己清楚明了。可如今在她们的眼中,他对自己的妻儿就如此无情无义! 孤独地转过身,玉王苦笑着向外走去:“孩子,你记住一句话:天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眼看着越王离开了,越王妃这才转身,张开双臂将纳兰蓝抱进怀里,饱含母亲深沉的爱意和母狼守护幼崽的坚忍:“孩子,阿妈也要你记住一句话:阿妈在,草原上就永远都有你的家!” 纳兰蓝仰头闭着眼睛强忍着汹涌澎湃的情绪,听着阿妈的脚步声也听不见,才任温暖的泪水静静流下,嘴角弯起了孩子般开心的笑容。 离开前,阿妈说,她会立刻带着丈夫回草原,半刻都不停留,绝不给他向女皇通气的机会。 纳兰蓝除了笑还是笑。草原上最骄傲的琪琪格公主一旦竖起了骄傲的羽刺,雷厉风行起来,整个戎使队伍都会瞬间落入她的掌握之中。她是可汗最尊贵的妹妹,手下掌着来自戎国王庭最精悍的卫队,以往她从不对驸马发威,不是弱小,而是敬重和深爱。 走吧,赶紧离开吧!曌国大乱在即,他们的确不适合留在这里。 走出胭脂楼,头顶阳光明媚、绿树如烟,是个认亲访友、大笑长歌的好日子! 纳兰蓝换了一身男装,带上黑色的幕离,身披大大的黑色斗篷,在明婉的周密安排下潜入了桃清河下榻的客栈。 桃清河主仆是租住着客栈后院一处僻静的单独小院,纳兰蓝抬头看看仅仅一人高,以她此时的体力却没可能翻过去的墙头,暗叹一声废材的人生好悲催! 老老实实地敲门,刚敲了两下就有人在门后客气而又警惕地问:“来者何人?”明显地,早在她往这里走的时候,对方就已经警戒起来了。 听着对方熟悉的声音,纳兰蓝嘴角不由地勾起了一丝微笑。却不回话,只袍袖捂着嘴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咳嗽声很低,音色根本不辨,如果不是极其熟悉甚至贴身伺候过的人,根本不可能辨认出来! 院门却伴随着“啊”的一声惊叫被猛地拉开,程成精壮的身形瞬间出现在纳兰蓝面前,偌大的汉子,那一刻激动、惊喜、不敢置信地像个孩子! 纳兰蓝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边,程成立刻捂住嘴,只是大手掩不住满脸喜色,强忍着的模样看不出是哭是笑,看起来颇为怪异! 纳兰蓝失笑地摇摇头,迈步往院里走去:“大哥在吗?” 程成手忙脚乱地赶紧在身后插上院门,追上来前头带路,声音都带着颤音儿:“回主子的话:家主在。主子,这边!家主正在屋里。” “大哥终于正式就任家主了?”纳兰蓝欣慰一笑。早该如此! 此时,恰逢阮轻云从侧屋出来,正端着一个茶盘往正屋里去伺候,抬眼望见程成一脸激动地引着一个黑披风黑斗笠的人拐过来,眉头顿时皱起,上前两步客气地拦在两人面前,眼睛狠狠瞪了程成一眼,语气却不失礼貌:“家主未曾有约见客人,这位贵客还请留步,容轻云先进去通禀一声,可好?” 纳兰蓝幕离之下嘴角勾起,故意背着手既不动也不说话。 程成真想大呼一声“这是咱主子!”但瞧着主子明显是要拿阮轻云逗乐,硬生生憋着笑忍下了,乖顺地退到纳兰蓝侧后一步,忍笑忍得脸部表情扭曲。 阮轻云见鬼地看了眼抽风一般的程成,疑惑地再次看向纳兰蓝。 宽大的黑斗篷,纹丝不露的幕离,实在无法辨认里面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诡异地,他就是有种此人极其熟悉的感觉! 程成低着头抖着肩膀偷乐,主子越来越坏了!他开门时好歹还听见主子一声咳嗽,阮轻云此刻却是半点儿声息都听不着。看不见,听不着,这要怎么认?主子学坏了!太坏了! 阮轻云的确一脸茫然。看看眼前莫名熟悉、负手而立的黑衣人,再看看黑衣人身后低头笑得抽筋的程成,尤其是程成所站的那个侧后方一步的近身护卫的位置…… 能让程成一声不吭、连家主都不通报就引进来的人、能让程成几个月不见笑纹的脸扭曲成那样的人、能让程成无比自然地站在贴身护卫位置的人——难道…… 茶盘“哐啷”一声落地,阮轻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身子却已完全下意识地跪倒在地:“爷!是您吗?” 身后房门处突然“哗啦”一声,一个清逸无比的身影在门口立定,脱手的书籍翻飞着滚落于地。 纳兰蓝再也不能无动于衷,单手扶起阮轻云,脚步飞快地向桃清河走去。 阮轻云一站起身立即激动地站回了纳兰蓝侧后方一步的位置,与程成并行护卫在纳兰蓝身后,脸笑得像个傻子。 纳兰蓝停步在门前,轻轻开口:“大哥!” 桃清河身子猛地一颤,目光几乎发狠地盯着纳兰蓝。却是咬紧了牙关一个字也不说。 纳兰蓝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幕离:“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也许大哥已经不认识我了。”心中一股怯意袭来,下意识地便要往后退去。 肩膀忽然被桃清河伸手死死地按住,毫不怜惜地拖进屋里,咬牙切齿地道:“你再敢逃走试试!” 纳兰蓝嘴角一抽,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伸手用力去掰桃清河的手:“我逃走?明明是你赶我走的好吗!”却忘了自己现在武功尽废,哪里掰得开文武双全的桃清河。 桃清河脸色却是陡然一变:“你的武功呢?”翻手一把捉住纳兰蓝的手腕,不容分说就探上了她的脉。 这一摸,却是五雷轰顶! 纳兰蓝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解下斗篷、摘下幕离,露出已经跟当年迥然不同的明媚容颜和男装下明显属于少女的身躯,并且恢复了女声:“大哥,你不认得我了吧?” 这一下,不只是桃清河,连阮轻云和程成都彻底愣住了! 桃清河和程成是彻底颠覆了认知,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认错了人。而阮轻云则是早已隐约怀疑桃九本是女身,但却被这副似是而非的容颜惊住! 纳兰蓝歉意地首先看向知道一部分实情的阮轻云:“之前只告诉你一些些隐情,没告诉你其实那时你们看到的爷的容貌、身形也都是易容过的。那是我的独门功法,和一般的易容术不一样。而现在,老子功力尽废,你们才能看到爷的真容。” 阮轻云反应过来,一掀袍角再次跪了下去。这一次,无比认真,代表了他毫无疑问的认可:“轻云见过主子!” 纳兰蓝轻轻一笑,抬手让他起来:“我有要紧话要跟大哥说,你和程成去外面守着。”说着看了程成一眼。 程成还在发呆,纳兰蓝那一眼像一道光或者一记冰风从他心头划过,那无比熟悉的邪肆感觉吓得他一激灵,顿时醒了,再也不怀疑眼前人是不是自家主子,噌地一下跳起来抢先往门外跑:“属下立刻去守门!” 他死也忘不掉自家离经叛道的主子那无与伦比的小眼神!这美女要不是自家那狂傲桀骜的邪行主子变的,他拧下自己脑袋当球踢!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纳兰蓝看着桃清河面无表情的脸,也看不出他到底是认自己呢,还是不认,心里一阵打鼓。伸爪子挠挠头:“不就是换了个模样嘛,至于吃惊这么久?” 门口守着的两人听着嘴角一阵抽搐!这么劲猛狂爆的大变活人,而且还是男变女,不吃惊的那绝对不是人! 桃清河只管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纳兰蓝被他看得抓耳挠腮。心想要不然说几件只有她知道的事情证明下自己的身份?正这么想着,就见桃清河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你可知在桃家你都有哪些亲人?” 咦?想到一起去了啊!纳兰蓝毫不犹豫地回答:“知道!除了我那失踪的老爹桃莫颜,现在还有爷爷桃启山、大伯桃莫行、大娘刘翡戈、大哥你、二姐桃清霜、三姐桃清露、四姐桃清雪、五姐桃清冰、六哥桃清山。哦对了,后来我还在覃国泉城见了二姐夫明阳侯靳竹涛、大外甥靳结、后来又见了三姐那没出息的男人左雨晨、四姐那不务正业的男人张敞、以及把阮轻云送回去跟五姐桃清冰送做堆,只是不知道两人成婚了没有。” 纳兰蓝眨巴着眼睛殷切地看着桃清河。答是肯定都答上了不会有遗漏,不过这问题是不是简单了点儿? “当年桃九在边关出事,你可知桃家作何反应?”桃清河继续面无表情地问。 这个问题还是太简单了啊!纳兰蓝继续对答如流:“知道!老王八有勇有谋,带着桃家上下到曌都城门口闹事来着!” “错!”桃清河却是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她:“你答错了!” “答错了?”纳兰蓝怔住,怎么会答错?花辞那时就告诉过她,明明就是桃家人披麻戴孝,大闹城门…… 桃清河一步一步缓缓地逼近纳兰蓝:“你错了!当年,九弟在边关出事,万军之中,乱箭之下,尸骨无存!消息传回沼河,桃家上下悲痛欲绝!没有人有勇有谋,所有人有的只是一腔悲愤!因为我们从未在意桃九是否曾为鬼城城主,我们只在意我们失去了一个很亲很亲的亲人!” 纳兰蓝懵了!她没有想到,她真的从未想过……而她刚刚才知道,她根本就不是桃家的血脉。 桃清河一直走到纳兰蓝面前才止步,盯着她的眼睛:“你大约真的不是我家阿九吧?因为你说桃家还有你那么多的亲人。你知道我家没良心的阿九说什么吗?” 纳兰蓝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见面,跟大哥不欢而散的情景,心头不禁一阵心虚。 “我们家阿九说,他说他就是替二叔来给桃家还债的,等找回了桃家真正的血脉子孙,他就更名换姓!他跟我们姓桃的都没关系!” 第170章 挨揍也暖 桃清河忽然清清冷冷地笑了一下:“或者我该问一问这位小姐,如今在外行走,用的是什么身份、哪个名姓?” 纳兰蓝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酸涩、又是恼怒,千般委屈忽然间偏偏不想解释,反而赌气地拿出银色面具戴在脸上:“不错!爷现在改头换面,天算子玉殊就是老子如今的身份!你要怎样?” 桃清河见她竟然真拿出一个崭新的身份来面对自己,还是这样一个石破天惊的身份,一时气苦,伸手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你竟然……竟然真得做得出来!好,很好!好极!” “本来就好!老子从来就好得不得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要说在幻青琼面前纳兰蓝还只是有些别扭地执拗,如今在桃清河面前,她则完全压制不住自己突如其来的小性子。一见以往疼她的大哥如此对她,顿时孩子般闹起来。 她孩子般跳着脚地在桃清河面前吼:“我就是猪油蒙了心了才跑过来找你!我就是个猪脑子,忘了你从来就看我不顺眼,忘了我是让你一顿屁股打出门不要的玩意儿!我走!我现在就走!老子现在可是曌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算子大人,皇帝老子都不跪,要跑来看你这副嘴脸!啊!啊啊!你干什么!阮轻云、程成,你们两个死货!快点来救爷!” 阮轻云和程成同时往屋里扑,慌忙之下彼此撞了个鼻青脸肿不说,待看到屋内的情形两人也是懵了! 主子竟然被家主按倒在膝盖上打……屁股? 只见主子千年不见一回的鬼哭狼嚎中,平素里永远风轻云淡的家主大人俊脸气得黑红,白皙的大手毫不留情地“啪啪”落在主子隆起的屁股上,声音更是如冰山底下的火山一般郁怒难消:“你是我一顿屁股打出门不要的玩意儿?好啊,既然如此,今天不打你一顿,我反而是亏了这份名声!你倒是走啊!你走一个我看!你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你现在倒是让人来看看你天算子大人的威风啊!” 纳兰蓝简直要被突然变得不讲理的桃清河给气哭了,抓天挠地地挣扎,外加怒火冲天地呼救:“你们两个死了不成!还不把他给我拉开!你们主子我武功废了!废了你们懂不懂!老子挣不开!” 阮轻云和程成惊诧中猛然醒神,正要扑上来从自家家主手中解救自家主子,纳兰蓝却已经被桃清河提前一步又拎了起来,语气竟然比刚才更加郁怒几分:“武功怎么会废了的?这些年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一件一件全部交待清楚!” 纳兰蓝脾气还没闹完,拳打脚踢:“我会告诉你才有鬼!你都把我撵出门了,是你不要我的!我想错了,你根本不心疼我,还见面就打我,我死了才如了你的意!” 桃清河只听得气得发抖,心里像是被刀子刮着一样刺痛,从小到大不曾打过弟妹一下的人,此刻却火冒三丈地抬手忍不住就想再揍她,却在巴掌就要落下前瞧着她那张倔强撒泼却含泪带怒的小脸又无论如何再下不去手去! 气得浑身发颤,却也只不过握紧拳头骂出一句:“没出息你就尽管去死!大不了大哥为你报了仇,下去陪你!” 这句话前言不搭后语,纳兰蓝却听懂了,也愣住了。愣完之后哇地一声抱住桃清河的腰就嚎啕大哭起来:“你就是世上最坏的大哥!我最后悔就是认了你这么个倒霉透了的大哥!” 这一句比桃清河的上一句更加前言不搭后语,偏偏桃清河也听懂了,僵了僵身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抬起手轻缓地落在她孩子般哭泣着的脑袋上,心里却是一抽一抽地痛。九弟曾经是多么意气风发、傲世独立的孩子,如今竟然也会落泪,这得是受了多少磨难吃了多少苦! 阮轻云和程成也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相视一眼,默契地退出了屋,继续一左一右守在门口。 终于要好好说话的时候,纳兰蓝还是谨慎地在屋内布下了结界,并没有让阮轻云和程成继续听到真正谈话的内容。而不出她所料的,作为被她第一个信任地和盘托出一切的大哥,桃清河纵然再沉淡的一副性子,也被她唬得许久回不过神来。 “你说你是……乌云珠?真正的长安公主?”桃清河难得自欺欺人地想,他或许是在做梦! “如假包换!”纳兰蓝苦笑,毫无顾忌地卸下了一切伪装,半点形象都没有地歪在椅子上,“大哥,你愿意帮我吗?” 桃清河狠狠地闭了几回眼才勉强定下神:“可大哥不明白,如果你才是真正的长安公主,你难道不是该想方设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夺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吗?为什么你却……” 纳兰蓝垂了垂眸子又抬起,决定这件事也不瞒着大哥了。毕竟大哥从一开始就有怀疑,以后她还要他帮忙,想瞒他也瞒不住:“大哥,还记得我们初见君息烨的时候么?其实那时候你的顾虑没错,我们的关系的确不是一般的关系。” 桃清河脸色顿时变了,又想起什么,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那这次君息烨来曌都,难道是来寻你,帮你夺位的?” 纳兰蓝打断他的猜测:“那倒不是!这次他来曌都,是因为之前跟曌皇的约定。曌皇帮他忙,而他则孤身到曌都一趟。没想到他到鬼城那天遭到暗算,性命垂危。我豁出全身功力,救了他一命。”探索君息烨精神海的事,自然是任何人也不能讲的。 桃清河敏感地蹙眉,回想起第一次遇见君息烨时他那副疯狂嗜杀的模样和阴邪完全不可理喻的对阿九的占有,桃清河真的很希望,阿九是以此为代价,彻底摆脱君息烨!虽然这代价实在有点太大,但要摆脱那么一个完全不可战胜的疯子,不付出相当的代价的确不可能! 纳兰蓝自然猜到了大哥怎么想,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似是而非地道:“我有我的命运和责任要背负,但,大哥,我真的喜欢他。除了他,这辈子我都不可能跟别人在一起。” 桃清河完全被震住了! 阿九喜欢君息烨,要跟他在一起,而且只愿意跟他在一起? 可她不是说她是二叔当年从戎国送亲队伍里救下的真正的长安公主吗?身为长安公主,她怎么能……怪不得她回来了,却并不是要夺回自己的地位! 他该帮她吗? “大哥,可以吗?”纳兰蓝微仰头殷切地看着桃清河,真的不希望他拒绝。 他不该帮她!可是面对他的阿九,他如何拒绝得出口? 桃清河心情复杂地看着纳兰蓝,苦笑着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唇角复又勾起微微宠溺的浅笑:“大哥可是曌国的子民。储君有命,岂敢不从?” 从桃清河处告辞出来,天已是黑了。忍住浑身上下的倦意,纳兰蓝裹好斗篷遮好幕离,冲着已然跟过来接应的明婉抬手低语:“安排一顶轿子来,送我到曌都最热闹的酒楼,再通知花辞来接我。” 她今天去过的地方不宜让人知晓,怎么小心都不为过。而越是繁华热闹的地方,才越好隐藏行迹。 花辞飞奔而至的时候,冲进包厢就看到独自一人困倦已极地歪在软榻上睡着的纳兰蓝。 花辞又是担心又是气恼,真想狠狠揍她一顿,却又连喊醒她都不忍心,憋着气赶忙先给她把了脉,确定她只是累着了,并无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纳兰蓝当然在他捉住她脉门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只是明知是花辞,困得很就没睁眼。此刻才睁眼冲他歉意地笑了笑:“让你担心了!” “你还知道我会担心!”花辞瞪了她一眼,转身去拿整齐叠在一边的她的外衣和斗篷,“赶紧回去药浴!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纳兰蓝神色微微凝重地看着花辞焦虑的背影,抿了抿唇,忽然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花辞,你别忙,我有话跟你说!” 花辞看着自己手腕上纤细如玉的手指愣了愣,直觉去看门窗,压低声音:“小心隔墙有耳。如果不是什么急事就回去再说!” 纳兰蓝心内感动,收回手坐在床沿,真诚地冲他笑了笑:“我布了隔音阵,所以你放心。就几句话,不碍事的。” 花辞顺着她的意也坐了下来:“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等不及回去说?” 纳兰蓝瞧着对自己关心备至的花辞,不让他牵扯到混乱中的决定越发坚定:“花辞,我算过了,如今的长安公主,你不是她天定的姻缘所系。” 花辞脑子里轰轰地乱着,一直到马车回了府都算不上彻底清醒。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就剩下桃九的那句话反复回荡在心里。 他下意识地并未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与其说是因为说这句话的是天算子,不如说是因为说这句话的是他唯一的朋友桃九。他真的从未想过他并不是六郎将最终的人选。今天乍然听到,却莫名地感觉昏眩。仿佛释然,仿佛迷惑,又仿佛有什么乱成一团。 …… 夜幕渐渐落下,驿馆里,戎国的使团因为越王妃忽然“中毒”,不信任曌国的医官,坚持当夜立刻归国,整个使团到处都是拔营起寨般的忙乱。但这一切忙乱都被戎国卫士护得铁桶一般隔绝了外人的窥探,王妃严令出行前任何人不得离开驿馆,连越王都没有走出驿馆亲自去向曌皇辞行。 夜半,忙于即将来临的灾祸的曌皇的旨意下达,准许戎国使团连夜离京。 也许是出于体谅越王夫妇还没来得及见到长子的遗憾,也许是暗含了对越王妃的警告,随同宣旨女官前来的,还有质子必拓。 旨意宣罢,女官很有眼色地带着人在驿馆外面等候,给这难得团聚的一家子留下了珍贵的独处时光。 越王妃盖着被子“卧病在床”,越王牵着吉尔佩的手站在床边,望着眼前身量已经比越王还要稍高、体型更加壮美的青年。 从未见过大哥的吉尔佩紧握着父王的手,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女官已经走远,大眼浓眉、峻拔朗阔的青年此时才双膝跪地,沉声压抑地呼喊:“阿爸!阿妈!” 越王心内一酸,刚伸手抬步要去亲手扶他起来,床上的王妃已经抢先一步翻身下床,披散着满头青丝,光着脚便扑过去同样跪坐在地上抱住了自己的长子,嚎叫着一声哭喊:“必拓啊!” 必拓坚毅的眉眼顿时垮塌,双臂张开迎接着母亲的拥抱,声音有着再也压抑不住的思念:“阿妈,阿妈……”千言万语,全部沉淀在了这一声声对阿妈的呼唤里! 越王踏出的脚步不得不止住,空空的手无力地收回、握紧、又缓缓地松开,发涩的双眼望着眼前跪坐在地相拥流泪的母子,想起白天里女儿的话,心头一阵阵地涩痛。 不怨他们不肯原谅他,他的确亏欠琪琪格、亏欠乌云珠、亏欠必拓、亏欠这个家太多了! 必拓双手扶了母亲起来:“阿妈,你的病?” “阿妈没事,中毒生病都是装的。”王妃骤然严肃起来,再次确认了屋子里再无一个旁人,外面也都是自己的绝对心腹守得密不透风,才紧张欢喜地抓着必拓的胳膊,压低声音道:“阿妈找到你妹妹了!不是长安公主那个假货!阿妈怕你阿爸又强迫你妹妹做她不喜欢的事,这才装病押着你阿爸连夜回草原去。” 必拓有些惊讶地看了神色不动看向窗外的越王一眼,没想到一向再恼再恨也顺从阿爸的阿妈,今天会有如此强势地押着阿爸回草原的一面。 但,如果是为了妹妹,他也就没那么惊讶了。当年阿爸把他送走,又把妹妹送走,他想象得到阿妈心头的怨恨。 倒是妹妹,看来已经跟阿妈相认了?“妹妹如今在哪儿?” 越王妃意外地看着儿子并不十分意外的样子:“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那个长安是假的?” 第171章 必拓 必拓挑了挑浓黑俊逸的眉毛:“阿妈,我好歹是阿爸的儿子!阿爸的过目不忘我虽传承不到完全,但再笨,也不至于连小时候每天亲手抱着的妹妹也认错!” 妹妹一岁多时,他被送往曌国为人质。一年多后听到母亲秘密传来消息说妹妹也来了曌都,他那时不懂得太多忧虑,也不大懂得为什么他过来是地位低微的人质,而妹妹却贵为储君,只觉得能从此以后跟妹妹重聚,整个人欣喜若狂! 然而当他好不容易有机会在曌国皇室迎接妹妹的盛宴上见到妹妹时,纵使他那时还年幼,也一眼就断然认定:这什么长安公主,根本就不是他的妹妹! 他的妹妹乌云珠即使不睁眼也,比那个细细弱弱的病丫头可爱一百倍! 然而郑黯钧抱着那个孩子给他打眼色,不让他说出来。郑黯钧是父亲的亲信,一年多不见,他又亲自护送这个孩子过来,中间不知有多少他不明白的曲折。 他立即就想到:妹妹被送到这里有什么好?从此阿爸阿妈就没了女儿,妹妹也没了最疼爱她的家!看郑黯钧的眼神,是阿爸阿妈暗中留下了真正的妹妹吧? 当时他顿时便压下了所有汹涌澎湃的情绪,伸手抱过那孩子微笑起来:“妹妹长大了,哥哥差点儿就不认识你了!” 他话音一落,原本紧盯着他的姑母曌皇便放松了表情笑了。她从御座上走下来,亲自从他手里接过那孩子,转身望着大家:“朕当年有孕,天算子算出此女大贵,出生时当有天劫。越王仁慈,闻之便令王妃假孕,代朕应劫。朕深居不出。果然朕产下此女当夜适逢宫变,幸王妃日日以朕之精血受法术于腹,代朕应劫,才有朕当年乱世之中母子平安。” 他不明白姑母为什么那么说,但他看见姑母满足地抱着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假妹妹,笑容越发雍容:“三年前,因内乱未平,朕托付越王皇兄庇护此女三年。今日,我曌国皇储归来,当赐名长安!” 朝臣贵眷山呼万岁。姑母又低头笑看着他,声音郎朗地宣布:“越王夫妇于国有恩,即日起,赐越王一等亲王衔,王妃享一品诰命,长子必拓为越王世子,赐住越王府!” 也是从那天起,他的地位忽然变得和所有的质子不同,搬进了父亲离国前居住的府邸,有自己的一帮仆从下人,可以呼朋唤友、肆意山林、随意进出皇城。即使,这一切的背后都有皇室密探远远地监视。 质子不得旨意不得随意见本国来使,因此阿爸阿妈快到的时候,他故意出外游猎,避了出去。为的就是能让阿爸阿妈毫无阻碍地入住越王府,虽然见不到儿子,好歹看看儿子的生活。没想到阿爸却主动请旨,不住越王府,而是跟别国使臣一样,住进了驿站。 对这一点,他心里不是不酸涩的。但后来知道父亲即使是如此谨小慎微,也还是等到公主宫选设宴的那天才见到姑母和长安公主,也就默然了。 来到这里十几年,他早已看明白,这个精美奢靡的国度有时迂腐得可悲可笑,内里越是肮脏龌龊,明面上越是任何礼仪规矩都要大于青天。 今天阿爸阿妈就要走了,皇室总算是稍微软化了一下规矩,没等着繁文缛节的各种请示批准,让他随着宣旨的女官一起前来,见了阿爸阿妈一面。 阿爸比起当年蓝天一般年轻俊逸的样子,如今显得极为成熟温厚,大海一般深邃宽广,只是神情不知为何有一丝落寞。而阿妈,还是他小时候那说打就打、说亲就亲的模样,装病骗皇帝也是那样地理直气壮! 但,他们总不至于以为他连妹妹是真是假都看不出来吧?这些年没敢就这件事暗传消息,难道不是因为事关重大,彼此心照不宣吗? 看着阿妈惊讶地长大嘴巴的样子,必拓笑着看向阿爸:“父王,您不是这么多年一直瞒着我母妃吧?”一定是这样了。 母妃心里藏不住事,父王让郑黯钧半路悄悄换了孩子,把妹妹藏起来了,可是阿妈却不知道。直到这次亲眼见到长安,父王瞒不住了,才告诉了阿妈真相。 必拓好笑地想:阿妈这辈子遇上阿爸,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越王妃两眼瞪得溜溜圆,满脸疑惑地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越王却是已经明白必拓会错了意。明知说明真相必然让长子也对自己极其失望,心里不禁又一次发酸,却不得不苦笑着道:“必拓,不是那样的。当年父王让郑黯钧送来的真的是你妹妹,父王也不知道后来是出了什么变故才……” 必拓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淡去。他站直身躯,直直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原本就搂着母亲的臂膀格外地多加了一分力气,伟岸的身躯仿佛在受了这么多年委屈的阿妈的身后站起了一座山岗。 越王转过身去,喉间发苦地道:“你妹妹当年被桃莫颜收养,鬼城城主桃九就是她女扮男装。她现在的身份是天算子玉殊。她不认我,但肯认你阿妈。以后有机会的话,你可以见见她,她还记得小时候的歌谣,应该……也会认你。” 接下来便是相对无言。众叛亲离的孤寂感觉淡淡地包围在越王身畔。必拓面庞坚毅地半搂着阿妈,年轻的面容此刻深沉疏离得让人看不透。 …… 纳兰蓝在花家药池里昏睡着浸泡了整整一夜之后,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君息烨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仿佛又瘦了,盯着她的一双眼依旧黑沉如地狱,地狱深处涌动着岩浆般的炽烈情绪。 纳兰蓝郁闷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看着他阴冷表象下隐藏的担忧困惑,她的心实在是软得无法收拾。 她出去的时候,他一定是很想跟着保护她的吧?可是她说不,他便一言不发地留下了,休息好了她没回,他就在这里,静静地等。就好像他还是她的手下,她的警卫员,全部的使命就是她的安危。 不是能放下她去休息,而是不愿违拗她的意愿哪怕一丝一毫。不是不担心她出去会有危险,而是更愿意让她放心。 但此刻并非温情的时刻。她略理了理思路,将今天她做的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他。此时面对他,她已经不必再像以往只把他当君息烨时那样小心翼翼。木头在她身边,这是一份失去了十五年后又找回的感受,如此珍贵,在这个世上她不再孤独。 君息烨果然收起了眼眸中的炽烈,眼底深处都是冷静:“下面呢?你还要见谁?” 陌生的国度,特殊的身份,既定的命运,挣脱的愿景,他的女人,如今每分每秒一定都是如履薄冰。 “自然是……”纳兰蓝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意,“当年受越王重托,如今贵为朝廷册封的郑伯的……郑黯钧了!” 眼神转柔看向他:“这一次,你跟我一起。” 之前也不是不想带他一起去见越王夫妇和桃清河,只是越王的过目不忘和桃清河对她的熟悉、对君息烨的敌意让她不能放心。 曌都的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君息烨在场与不在场,她再掩饰,心态神情都会有所不同,难保不会被发觉。没有完全的把握之前,她不能把自己最珍贵的秘密袒露出来。让君息烨有成为她软肋的危险。 虽然事后证明,至少阿妈和大哥都是值得她信任的。 君息烨闻言,黑沉的眸子顿时绽开浓亮的笑意:“嗯。” 权倾天下的安平伯郑黯钧正式前来花府,拜见新鲜出炉的天算子玉殊大人。 平日里壮观的排场统统都没有带,仅仅是在几个贴身随从的保护下,郑黯钧踏入了花府的府门。来到纳兰蓝下榻的院落前,更是连那几个随从都留在了院外,只身进了院子。随行的护卫个个暗自惊诧,同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警戒着,不知道伯爷这是怎么了。 纳兰蓝慵懒地坐在主位宽敞柔软的座椅上,微眯着眼看着门缓缓打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很威武的中年人,胡须留得恰到好处,厚唇浓眉,沧桑重负满面,面相竟然也属忠厚。只是,仅仅中年的年纪,头发竟然花白了一半。 郑黯钧满怀心事地看向主位上在阳光折射下泛着银色光芒的身影,一双厚唇死死地抿着。自从听说天算子出世,他的一颗心就吊了起来,唯恐那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被天算子窥破了天机。没想到这么快,今天刚下了早朝,他就接到了让他恐惧的口信。 上面只有一句话,却让他胆战心惊:“鹊巢鸠占到何时?” 但,不到最后时刻,他还是要撑住这么多年的坚持。稳住了心绪拱手道:“不知天算子大人忽然传信本伯,有何天机示下?” 纳兰蓝淡淡地笑了,示意他上前,然后微微前倾了身子,轻轻地揭下了自己的面具,看着他骤然失色苍白的脸,一字一句地道:“郑护卫,我回来了!” 郑黯钧失魂落魄地瞪着纳兰蓝的脸,耳边轰雷般响着那句“郑护卫,我回来了!”,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面无血色地跪在了地上:“公……公主!” 竟然就这么认了?没有暴起击杀,没有百般辩解,倒是认她认得如此干脆利落……细细地观察着郑黯钧的五官面相和眉宇间的气泽,原本的猜测一点点地淡去:“郑黯钧,你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 “臣有罪……” 煎熬了十五年,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郑黯钧呆呆地跪在地上仰望着眼前与女皇陛下五分相似,与越王夫妇更是像到了七八分的冷淡面容,完全没想怀疑小主子怎么会成为天算子的郑黯钧心神震荡地回忆起了当年事发时的场景。 十五年前…… 那天的天漆黑漆黑的,天雷打得骇人地密集,大雨更是凶猛瓢泼,落在人身上不像是水滴,竟像是沙砾般砸得人生疼!走在荒郊野地里的护送队伍人人心中骇异,总感觉今天的天气让人心头恐惧得发凉! 郑黯钧这一天刚刚把妻儿接上,此刻亲自带着太医守在乌云珠公主的马车里,却依旧不能停止公主梦中抽搐的惊悸。 雷声滚滚仿佛就砸在马车顶上,太医也是手脚发颤,实在无法让本就昏睡不醒的公主再怎么睡沉一点,好听不见雷声不受惊吓。但,公主的脉象却实实在在地显示受惊越来越重,整个人的气脉都弱了下去! 郑黯钧从小跟随在越王身边,忠心耿耿,此次也是一心想要把公主平安无恙地送抵故国,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在国境线上遇到天降异雷,公主眼看要命丧此地! 郑黯钧是真的慌了,万般无奈之下,突然想起今天见到自家三岁的女儿芹儿病弱爱哭得不行,却在妻子的怀里乖巧无比,整个队伍中,如今要数妻子最知道怎么样哄好这样幼小受惊柔弱的孩子。 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郑黯钧飞奔而去打算将正抱着同样受惊呜咽的女儿哄着的妻子带来,安抚命悬一线的公主。 然而就在他刚刚匆匆拉起莫名其妙的妻子准备拽去马车上的时候,厮杀声突然就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边境的流匪百年不绝,正因如此,越王才派他亲自带着一队亲兵随行护卫。但,不要是今天!不要是此刻!此刻公主正生命垂危! 郑黯钧急疯了,长刀挥舞得密不透风,拼着自己受伤也要尽快赶到公主身边去!但他身边还护着妻子,妻子手中还抱着芹儿,他自顾都不暇,怎能回到马车去保护公主? 妻子吓得哭叫不止,但也很快就在惊泣中明白丈夫一个人无法护住他们一家三个。 这位身为母亲的平民女子决然之下,一把将芹儿推进了他的怀里,扑向了匪徒的尖刀! 第172章 当年 临死前,只来得及张开手颤颤地指着女儿,留给丈夫一个哀求拜托的眼神。 郑黯钧心碎欲裂,抱起女儿往队伍的最中心杀去。然而,还是晚了。匪徒劫掠了贵重财物后一声唿哨翻身上马驰走,马车倾倒,太医在车厢里死于非命,公主却不见了! 郑黯钧都要疯了!将女儿弃置在车厢里不顾,带着剩下的所有人冒着惊雷暴雨向着匪徒追去! 他们整整追杀了一天一夜。护送公主出了差池的忠心护卫们此刻比匪徒更疯狂!然而当他们杀尽了惊骇欲绝的群匪的最后一人,得到的回答竟然是:他们没有掳掠他们的小公主! 满身浴血的十几个人如遭雷劈,疯了一样地打马赶回马车。只见到已经吓晕过去的小芹和尸体都已经僵硬了的太医。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太医手臂下遮着一道细细的划痕,指示着马车近旁斜坡下的深沟。而马车上,公主的小被子、褥子和绑缚襁褓的绸带都不见了。 推测,是太医在紧急时刻将乌云珠公主包裹严密从马车上滚下了深沟,暂时躲过了死于非命的命运,并在被杀前拼死留下线索,临死还用胳臂遮住。 而他郑黯钧,却在当时的混乱和伸手不见五指中完全没有看到太医留下的线索,错过了找回公主的一天一夜! 此时,深沟里徒留下一溜被大雨洗过后已经不甚清楚的滚痕和清晨雨散天晴后野兽们前来饮水的杂沓脚印,公主早已全无踪迹。 公主恐怕……已经被野兽叼走了! 郑黯钧的头发在那一天就花白了一半。越王在出发前跟他密谈过,所以他深知自己这趟任务对于他的祖国曌国、对于祖国让他爱戴的女皇的重要性。 公主是曌国唯一的皇储啊! 可是此刻,他已经无法面对越王夫妇那心碎的悲哀,更无法面对曌国将因为他的失误而皇室无后的结果! 出事的头一天,他刚刚接到曌国那边的消息,说曌国出了大事,六郎将之一的桃相杀死了其它五位郎将,获罪流放! 女皇身边,一个郎将都没了。除非桃相重回女皇身边,今后女皇不会再有子嗣。乌云珠公主,本该是曌国皇室唯一的继承人!可是,被他给弄没了,惨死荒野! 他真想以死谢罪!可是他自杀了,能对越王夫妇和女皇陛下有何助益? 最后,他将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缩在自己身边已经哭得睡过去的芹儿。 一样的年纪,一样的病弱。至少,这是个活的! 只要能有一个活着的女儿在,女皇就是已经有后了。不会因为身下无后而国家不安,不会被宗室相逼,不会像她上位时太上皇遭遇的那样,被人逼宫叛乱。而越王夫妇,也会以为骨肉尚在,不至于肝肠寸断! 只要有这么一个活的小姑娘送上去…… 隐瞒了十五年的心事终于说了出来,郑黯钧沧桑的脸上反而渐渐平静:“臣有罪!任凭公主处置!”十五年了,他终于等来了最好的结果!公主还活着,健健康康地活着,真好!他终于能卸下这沉重的枷锁,真好!也许,很快他就能去跟妻子到地下团聚了,真好啊…… “当时你手下那些幸存的护卫呢?事成回到曌都之后,你就都杀了?” 郑黯钧神色一黯:“自尽了。”虽不是他亲手杀的,却个个都是为了掩盖他的作为而死。 曌皇原本就不能留下太多知道公主真正身世的人,原本是要遣那些人回到越王身边。他们却在当年丢失公主的地方齐齐自尽。曌皇知道后,只以为是越王的安排,对越王只会越发感激。 虽然他们告别前都说抱歉,抱歉留下他一人继续背负愧疚活着,说他们只是为公主赔罪,要下去服侍保护公主。但,毕竟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你就不担心你女儿芹儿死无葬身之地?” 郑黯钧脸上一痛,但很快就又平静了下来:“芹儿先天不足,如果不是占用了公主的身份,锦衣玉食地养着,恐怕也活不到今天。欺君罔上是为大罪,公主若能饶她一命,是她的造化,若不能,也是她命该早亡。这些年,已是赚来的。” 纳兰蓝默了默又道:“她的长相,你是如何向皇上解释的?还有她的病,你是怎么让她出现嗜睡等症状的?”这是她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芹儿明明长得跟幻氏兄妹以及越王妃一点儿都不像,幻青琼是怎么深信不疑她是她兄嫂的孩子的?而遇到泊牵的那次,纳兰蓝也见过他们给她买的药,的确是安神补脑的灵药。 “芹儿是他娘难产而生,先天不足,本就嗜睡些。又加上那一次受了极大的惊吓,她娘也死了,从此落下了失神容易受惊的毛病,那时候的确精神极差,到了曌都也调养了许多年依旧是个怯弱的精神气,稍用手段即可嗜睡。至于相貌则是因为桃相。” “桃相?”纳兰蓝眉头猛地一皱! “是,正是桃相。”郑黯钧并不奇怪纳兰蓝的反应,他也觉得这件事的确十分奇怪,就连他自己这些年来也没有想通。 “我们重新出发的第三天,桃相突然满头银发、面容苍老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单独见了我,提醒我说,如果皇上问起芹儿的长相为什么跟谁都不像,就让我描述雷雨那一夜的诡异天象,然后就说公主突然遭了一道天雷,此后长相就逐渐变化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纳兰蓝听了这话,感觉自己心里陡然遭了一道天雷! 穿越!桃莫颜是不是暗示穿越?为什么他会知道穿越?他明明根本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古人! “罪臣当时也不明白。但的确想不出别的办法,桃相又是命算术士高人,罪臣死马当作活马医,后来皇上果然问起,罪臣也就这么答了。其它只说一概不知。皇上激动之后竟然真就信了。不但信了,抱着芹儿似乎还十分惊喜!此事罪臣一直不明。但,的确是桃相所示。” 纳兰蓝心里念头轰然来去!幻青琼的反应她能明白。因为幻青琼本身就是穿过一趟现代又穿回来的人。她都能一听就听出那是穿越,幻青琼岂能不明白? 但,她忍不住齿冷地咬牙……能这么精准地穿来穿去,说没有时空方面超越现代的手段,谁信? 既然幻青琼手里掌握着这样的手段,却依旧抛下二十一世界的丈夫和女儿不管,这正是探索过君息烨的意识之后纳兰蓝不能原谅幻青琼的地方! 她的这个亲妈,还真他妈的是个亲妈! 既然幻青琼掌握着一定的时空手段,她肯定会想到,十五年前那场异象纷呈的雷雨跟她的女儿穿越过来有关。而桃莫颜的提示正好戳中了她的这个关切,诱导她以为,芹儿是女儿在穿越中发生了什么状况,所以才有面貌上的变化。 可是桃莫颜,他又是怎么知道幻青琼有这样的一个隐秘的?幻青琼知道他知道吗?十五年前所谓桃莫颜杀了其它五位夫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而桃莫颜在刚刚被流放之后立即赶到边境救下了刚刚穿越过来的自己,悄无声息地养了九年,却让郑黯钧暗示女皇芹儿就是她穿越过来的女儿,又是为了什么? 郑黯钧走后,纳兰蓝脸上冷静深沉的模样褪尽,略显茫然地看向从阴影中走出的君息烨:“木头,你说,越来越多的疑点都在往我的养父身上聚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君息烨扶住她的肩膀:“这件事以后再说,刚刚我收到了一个消息,必须立刻告诉你。” 纳兰蓝仰头疑问地看着他。 君息烨沉声道:“越王见到女皇了。” 昨晚,戎国使臣一行连夜离开曌都,已经很多年不曾出宫的皇帝幻青琼竟出乎意料地夜半在城门相送。 皇帝已经亲自来到车辕前,荣王妃“病情”再沉重,越王身为皇室宗亲也不能不下车辞行。 “他告诉她了?” “不知道。但两人告别后,戎国队伍的行程没有改变,如今已经出了京城的地界。” …… 太上皇安睡的寝宫里,自来无人敢轻易进来打扰。 皇帝出现在一年到头不见得进来一次的太上皇寝宫,更是让所有人屏息蹑足,非传召不敢靠近此地百米。 幻青琼卸去了皇冠和发饰,一身常服坐在母皇的榻边,一头垂坠亮泽的乌发就那么垂在肩侧,美丽的嘴角微微地挑着。几分温婉,半丝讥诮。 “母皇,你知道吗?皇兄回来了,又走了。”幻青琼坐在太上皇床边,静静地看着自己长眠不醒的母亲:“母皇,你就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 “哥哥变了很多,我都不敢去问,这十八年,他都经历了些什么。母皇,你呢?你想知道吗?” “你知道吗,昨晚,我又一次在曌都的城门口去送他。他的眼神,明明就是有很重要的事萦绕于心,却最终除了一声祝福,什么也没有说。” 幻青琼凉凉地看着母亲笑了笑,轻柔地为母亲掩好被角,自言自语:“记得二十多年前我追到曌国边境,也在城门上送过他一回。那时,哥哥尚未出嫁,只是去做质子,我更还只是个孩子,伤心得肝肠寸断都不哭。因为母皇您告诉过我,我是曌国未来的天,我不能脆弱,我必须成为整个曌国的依靠!” “哥哥为什么有心事却不说呢?也许他是觉得他家琼儿早都已经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的事了吧?可是母皇,你说,如今这样,到底是好是不好呢?” “母皇,你可知道何谓辛酸难受的滋味?你可知道我夜夜想念小时候哥哥总是护着我的滋味?这里是他的故国,他的家却不能建立在这片他深爱的国土上。母皇,当年你把哥哥送出去、远嫁异国他乡时,可曾想过哥哥是什么滋味?” “十几年了!哥哥走了,你睡了,你的六郎将全都缩在幻殿,一心为你吊命不死,我支撑国政的六郎将五个死了,一个叛逃了!我一个人撑着所有的苦、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压抑、思念和心酸,没有人可以倾诉!” “十八年了,哥哥好不容易能回来一趟,能跟我再说说知心话的机会却是再也没有了!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什么事都告诉我知道、让我防范了,他也有心事不肯告诉我了!” “母皇,你告诉我,如果连哥哥都不再跟我交心,这个世界还有谁能帮我?可您,却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把他从我身边生生地撕扯开了!做了质子还不算,还远嫁千里万里,到死都不能埋骨归乡!” 神经质地把刚刚掖好的被角再拉开,幻青琼脸上绽开一个奇怪的笑容,神神秘秘地凑近太上皇的耳边:“哥哥的越王府永远都会在,我给他留着。他的长子住在里面,以后我会让他传承越王的衣钵。他的女儿的肉身马上就是曌国的皇储,等我走了,就让她传承帝位,跟您和我一样,娶六个夫郎。母皇,我这么安排,你开心吗?” 幻青琼咯咯地笑起来,轻轻地掩着嘴,神情几分诡异的俏皮:“对了,我还没敢告诉您呢,天算子说,就这一两日,咱们曌国皇室将有大丧呢!你说巧不巧,刚好我的穿越幻阵也在这个时候布置好了,只等能量到位就能启动,我就能回去了!” 幻青琼说着就忽然变了脸,冷冷地看着熟睡的太上皇道:“母皇大人,天算子说的大丧,是你吧?你是不是以为,你死了,长安就必须为你守孝,夫郎大选就得中断,而你的另一个亏欠了的女儿春明也能理所当然地留在曌都为你守丧三年?” “你以为到了那时候,要么我为了帮长安不得不振作起来治国理政,要么干脆就让春明夺了皇位,继承您的衣钵?或者,您甚至想要等春明杀了长安,我就算是再杀了春明为女儿报仇,但也不得不重新再为自己娶六个夫郎,生下下一个皇嗣吧?” 第173章 我要听你说 “真不愧是我们英明伟大的太上皇陛下,真是一套把曌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好计策!可惜,您漏算了一位新出世的天算子!她的天资数倍于以往历代天算子,早早就把皇室大丧的消息告诉给了我知道!想要我再嫁,您做梦!” “我真正的丈夫,只有纳兰悔一个!我永不会再在这个时空生下另一个孩子,永远不会!” “您要死?那就去死好了!但是你不要忘了,现在我是幻殿之主,随时可以调用幻殿所有的力量!你给我听好了:你头一天死,我第二天就会召集你所有的夫郎,强制使用幻石和整个幻殿所有的力量,启动穿越幻阵,回到二十一世纪去!到时候文武百官只会以为:女皇与太上皇母女情深,因过度伤心而薨逝,幻殿先六将亦自尽祭主!” “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死了,我也没了,剩下一整个靡费多年的曌国丢给无能的长安和淫邪的春明,到底是我放不下,还是你更放不下!” 女皇拂袖而去,精美的寝宫一如往常的静谧,一如太上皇苍老安静的容颜。 回到自己的寝宫换了一身严肃威严的装扮,幻青琼美目冷凝:“传幻将,移驾花府!” …… 花府,纳兰蓝居住的庭院,君息烨将他来到曌都后跟曌皇相处的所有细节,包括女皇说过的每一句话、当时说话时的神情动作,都细细地向纳兰蓝讲述。 “我承认自己穿越自二十一世纪,她很激动,迫切的想知道你和你父亲的情况。我既然冒用了你的身份,便多少说了一些大致的情况,只略过了我自己的存在。但因为我不知道她是想怎么对你,不敢表态,冷冷地表示无法接受她,她就很压抑地哭了!” 纳兰蓝听着,想象不出前两次见到时的那个女皇,哭泣时的样子。 “她一直流泪,却努力地想要对着我笑。她说都是她的错,她不知道她找错了人,不知道长安的身体里不是你的魂魄,她说她一定会想办法,把你的魂魄从我身上抽回来,换回到长安的身上!” 纳兰蓝惊吓地看过去,君息烨安抚地对她笑笑:“别担心,她的想法没那么容易实现。” “她自己对我歉疚地说的,抽取活人的魂魄并且成功投放到指定的肉体,还要今后能契合地生活,这很难办,而你又是皇储,魂魄命格更为贵重,不是随便就能动的。而且这样做有些对不起她哥哥。她说长安的肉体毕竟是越王的女儿,她需要征求越王的同意。她说她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女儿要有女孩子的身体、该有的尊贵身份,就完全忘了长安的身体本名叫做乌云珠,是她皇嫂腹中诞下的骨肉!” 纳兰蓝松了口气,但眉头皱着没有舒展。她不想落入命运的窠臼中去,但如果幻青琼竟然抱着如此疯狂的想法,如果有朝一日君息烨真有被抽离魂魄的危险,她一定会站出来袒露真相。 不过由此看来,女皇对自己这个抛弃在二十一世纪的女儿是真的看重,她一定想到了既然长安身体里的魂魄不是她女儿的,那就很可能是乌云珠的!她都不肯自己女儿的魂魄住进声名狼藉的男子君息烨身体里,越王又怎么忍受让乌云珠的魂魄住进去! “我冷漠的态度让她不敢靠近我,站得离我最起码五米远,但泪水越流越凶,很快就泪流满面哭泣不止。她渐渐地语无伦次,一个劲地跟我说对不起,说了一遍又一遍。她说你因为她的离开,上一世就没有母亲,这一世还要受这样穿越成我这么悲催的男人的苦,她想想就痛不欲生!” 纳兰蓝神情木然地听着,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君息烨看着她:“你告诉她皇室有大丧,你刚出门,她就秘密召我进宫了一次,她显得有些慌乱,有些紧张,为防万一,她告诉了我一些更让我震惊的事,让我心里要有数。” 纳兰蓝眼神一凝,疑问地看向他。 君息烨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她告诉了我你的预测,然后告诉我说,来不及了给我换回身体了,她这些年费尽心思搜集够了布置出穿越幻阵的一切材料,但幻石积累的能量勉强刚够一个人离开。她打算威逼你抽取出我的魂魄,然后她要强行调用幻殿的力量,启动穿越幻阵,直接带着我的魂魄离开!” 说到这里君息烨僵硬地弯了弯唇角,垂下了纤长浓密的眼睫:“我的意思是:她打算带着你的魂魄,回去。” 纳兰蓝骤然看向他的眼睛,他却躲开了,侧过脸去,笑得不太自然:“她其实对你很好,心里十分想念你的。当年她不肯继位,继位了也不用心,一心就是在重新收集一块什么幻石的能量想要回去找你们。太上皇发现了她的目的之后,百般拿她没有办法,才不得不一生下春明就送走,又对自己用了幻术,长眠不醒,逼着她没有人可以托付皇权,只能留下来。” “木头……” 君息烨少有地打断了她的话,自顾自地说着:“她其实早就在这个空间生无可恋,你猜她是靠着什么信念才能在这里待下去?她一直就对自己说:她的丈夫在那边等她,她的女儿一定会来找她!她说没有人知道那种孩子从腹中滑落之后整个生命都牵绊在了孩子身上,却被迫穿越回来的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她说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做回你父亲的妻子,你的母亲!” “说完了?”纳兰蓝轻轻地问。 君息烨喉头哽了哽,故作轻松地道:“说完了。” 一双温柔的手臂圈在了他的腰上,身躯轻软,依偎在他的胸前更显娇小:“当初希音对你唱沧浪歌,你瞒下了我,就是怕有这样一天?” 他僵直地站着不动,没有回抱她,良久后从嗓子里嗯了一声。 纳兰蓝搂着他闭上眼睛:“如果我至今都不知道,如果没有她要抽离你魂魄这一说,你还愿不愿意告诉我,她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会。”他依旧是一个字,依旧直挺挺地站着,却也不推开她的拥抱。 “为什么?你也知道,我找她就为了带她回去。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你知道的,你是强行过来的,不能跟我穿越第二次。”明知原因,但这一次,她就要听他自己说出来。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君息烨无奈苦笑:“你知道的。” 纳兰蓝执拗地搂着他:“可我要听你说!” 他就是无法抗拒她任性执拗的脾气,从上一辈子开始!君息烨闭上眼睛,心中叹息,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我无所谓的,只要你开心。” “你骗人,是不是等我走了,你就在鬼城作威作福,在这个古代娶一大堆老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胡说八道!你走了,我还活在这里做什么?我根本就没打算……”顿住,无语地看向胸前偷笑狡黠的笑脸。 纳兰蓝孩子般满足地笑了,双手搂上他的脖子,霸道地逼迫他看着自己淘气的笑颜:“木头,原来你这么爱我哦!”知道是知道,可是真真切切地听到,原来是如此甜蜜的事! 君息烨无可奈何地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再严肃的话题都被你给带歪了!在说女皇的事呢。” 纳兰蓝满足地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个更舒适的位置依偎着,撅着嘴道:“人家很严肃啊!总得确认我男人有多离不开我,才好决定要不要跟他一辈子过下去啊?” 君息烨被她蹭得心中忍不住一荡,但听到她的话又蓦然转移了注意力,震惊到几乎不能相信:“你说什么?” 纳兰蓝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调皮地躲出了他的怀抱:“我说,我不跟她走了,留在这个时空跟某个傻瓜过一辈子!懂了吗?傻木头!”说完,咯咯笑着转身就想逃。 却忘了自己如今早不是上辈子的巅峰状态,而对手又是闪电人穿过来的古武变态,眼前黑影一闪整个人就重新落入了刚刚离开的温暖怀中。 一双铁臂将她死死箍在怀里,耳边却是不能置信到轻颤的声音:“你……说真的?” 心头软到如水化开,纳兰蓝抬起明净的脸庞,水盈盈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君息烨的眼睛,手指轻抚他的面颊:“我是说真的。可是,我这一辈子的命运很糟糕,太多不可控的因素,我不知道能不能保证不让你受委屈。” 看君息烨深深地看着自己不言语,纳兰蓝以为他没听懂在疑惑,便解释道:“这个时空、这个国家、这个皇室有很多神异的地方,我懂得越多越觉得不好抵抗,只能尽量顺从。而且……” 纳兰蓝苦恼地看了眼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我是从乌云珠三岁时就穿过来的,但这具身体里却藏着她一直活到十三岁的记忆。越王说,乌云珠的那一缕精魄本就是我的,所以随着她的记忆跟我的融合越来越多,她那时的性情、喜好、心情也越来越多地融合到了我的身上。比如说……” 纳兰蓝正要深吸口气把隐约察觉到的隐患说出来,嘴唇却忽然被封住。 一个温柔而缠绵悱恻的吻,直到再长一点点就要让人把持不住,君息烨才猛地从那张引诱他失魂的嫣红朱唇上离开,抱着她,两人一动也不敢动,安静地拥抱着,慢慢等待君息烨几乎要失控的情潮平息。 纳兰蓝的呼吸也是明显异于常态,但到底比起君息烨的情动还是差了那么些。君息烨是唯恐自己克制不住伤了她,也不舍得在别人的地方委屈她,而纳兰蓝自己却是懊恼着——什么时候她才能跟木头一样情动到彻底释放呢? 等她完全能感受到了,她想跟他一起体会那传说中水乳交融的完美,真的! 在木头的面前,纳兰蓝从来不懂隐晦,她自然而然地撅着嘴抱怨:“我怎么就还是达不到你说的那种很想要很想要、想要到几乎恨不得把我整个人吞到肚子里的感觉呢?木头,要不然我们去床上再试试?” 君息烨刚刚好不容易才降下去的温度唰地就再飙新高……姑奶奶,您别再惹火了行吗? 纳兰蓝看着猛然把自己推开一臂远的君息烨,朝上看了看他明显发红的脸,朝下看看明显起反映的某处,完全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君息烨被她那朝下的一眼看得几乎闭气:“以后不在我们自己的地方,不要说这样的话。”很要命的! 纳兰蓝正要好奇地问,君息烨忽然脸色一变:“有人来了!”瞬即闪身消失。 女皇突然出现在花府内,鸡鸣狗跳被迅速制止,幻青琼只由一众身披黑斗篷的幻殿从属陪同,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便确定了纳兰蓝的位置,昂首阔步踏进了这一方幽静的庭院。 风,清凉地从静美的小院吹过,刚刚撒下的九枚铜钱纹丝不动地躺在地上。纳兰蓝看着它们,仿佛无法理解般地微张着小嘴。半晌,她一个一个地收起铜钱,目光落向自己身上象征神秘的衣袍。 银色的衣衫,银丝绣就的暗纹,银色的袍角在微凉的风中卷起又落下,落下又卷起。 视线,慢慢转移到那一袭尊贵皇袍的金色袍角。 看着母亲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已经重新戴上面具的纳兰蓝没有惊讶。皇室巨大的变故就在眼前,女皇想要提取魂魄,时间紧迫。 她看着在自己面前永远高贵威严、俯瞰众生的女皇陛下,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 她打算用什么办法来逼迫她这个新出炉的天算子呢?如果手段果然了得,她要告诉她真相的吧?她会怎样?就像君息烨描述的那样无法抑制地悲伤哭泣吗? 女皇思念女儿痛哭失声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呢? 纳兰蓝忽然痴痴地想:金灿灿的皇帝冠冕下,她的容颜那样美丽,大约哭的时候,也是很美的吧? 第174章 要你开心 她有一个如此美丽无双的母亲呢! 几乎只是纳兰蓝一个愣神的功夫,幻殿的斗篷人已经院里院外布下天罗地网。 看着女皇陛下踩着金光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纳兰蓝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没有惊讶,没有参拜,她就那么静静地、近乎纯真地、看着她一步步走来。 幻青琼眯着眼,威严地站在纳兰蓝面前,下巴微抬,神情冷静:“为朕夺取一人之魂魄,朕给予你远超你所想的补偿!” 没有拐弯抹角,没有商量的余地,干脆利落地下令,完全不容辩驳!这才是你身为女皇平素君临天下的样子吗?跟老爹一样杀伐决断,却比老爹还要傲视苍生! 我喜欢。 纳兰蓝缓缓侧首,看一眼插翅难飞的环境:“皇上想给玉殊什么补偿?” “幻殿长老——而且是唯一的长老!事成之后整个幻殿都掌控在你一人手中。我不会再管幻殿的事,而我会保证在你有生之年,无人可继任殿主,直到你亲自挑选出下一代皇储,继任为幻殿殿主为止!” 幻殿实际的掌控者!在神权大于皇权的曌国,权力等同于皇帝的存在!她怎么敢许出这样的条件! 此言一出,不止纳兰蓝狠狠吃了一惊,就连整个院子里布防的所有斗篷人,氛围都奇异地凝滞了一瞬。 事情的发展太过反常,纳兰蓝警惕地盯着女皇:“如此,我反而不敢答应了!” 幻青琼眼中光芒闪动、一瞬间璀璨如宝石:“朕一生从未看错过任何人,这次也绝不会看错你!我说你行,你就行!”说着,竟然一个字的商量都没有,玉手轻轻一挥,整个院落被围得严丝合缝的空间里闪过一道快到肉眼难见的玄光! 下一瞬,院子里的所有人连带纳兰蓝在内,齐齐消失了! 人迹杳无的院子里,一道黑影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倏地出现,闪电般伸出手去,却依然来不及抓住刚刚还在自己怀里轻笑的娇软少女。 纳兰蓝是在幻青琼手指微抬的那一瞬间发现院子里的斗篷人布下的阵法,但还不等她看清楚,周围所有的人和物就都消失了,自己和女皇依旧是面对面,保持着刚刚的衣饰和距离,却是出现在另一个全然不同的环境里。 高高的穹顶和宏伟的石柱雕满了神秘的镂花,脚下的地面同样爬满了深奥难明的诡异图案。六个容颜苍老的男子身披不同颜色的长袍站在幻青琼身后。如果此刻纳兰蓝仔细看看,她会发现其中一人她还见过,是幻殿长老,希音尊称他为黎老,曾经出现在从燕国护送她回曌国的队伍里。 但是纳兰蓝现在哪有心思关注那些,她完全被自己和这些人出现在这里的方式震惊了! 这是……空间瞬移! 如果是普通人,一定会以为女皇布下了幻阵,让自己产生了幻觉。但纳兰蓝仅余本能的感知却确定无疑地告诉她:这不是幻觉,而是瞬间移动!或者说,是另一种穿越!空间瞬移! 她的这个无所不能的亲娘,果然拥有着控制穿越的力量! 怒火突然间从纳兰蓝心头喷涌而出!穿来穿去的,很好玩吗?既然不能在二十一世纪留下,为什么要跑去那里招惹老爹,还要生下她这个女儿! 说什么十几年来一直在积聚穿回去的力量,因为这样,她上一辈子对她的抛弃就可以被原谅了吗?她两个十八年各自残缺的痛苦就可以轻易地翻篇了? 如果不是她作为一个母亲这样不负责任,她又怎么会为了老爹跑来找她?如果不是她跑来找她,木头又怎么会在二十一世纪死得那样惨,追过来还穿到了命运残酷的君息烨身上,受尽了多少折磨! 她突然这样地恨她!更恨自己上一世那样地自以为是! 幻青琼惊诧于纳兰蓝来到这里不但不害怕不慌乱,反而突然爆发出的恨意!“玉殊!这里可是幻殿,你发什么神经闹什么鬼?” 纳兰蓝突然笑了,笑得花枝招展、阳光灿烂:“想知道我发什么神经闹什么鬼?你不是会用精神探测吗?来呀,自己来看呀!” 幻青琼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随手挥袖禁锢住纳兰蓝的身体,手掌一抬向纳兰蓝的头顶按去。 她的确看中了这个横空出世的年轻天算子作为今后乱世中的曌国幻殿掌舵人。但自信是一回事,谨慎是另一回事。抓她到幻殿里来,本就存着要把她探个透彻的心思。 交出幻殿等于交出了半个国家,再自信她也不会贸贸然毫无保障地去做。 等到探到惊天真相,颤抖地收回手时,幻青琼脑海中彷如炸开一般,呆呆地看着自己缓缓摘下脸上面具的少女,整个人都石化了。 那是一张原本应该怎样璀璨得如七彩明珠般的明媚面容,此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要把她的心抓碎的平静看着她:“你回去吧。我会留在这里,不会跟你走。” 幻青琼猛地一把攥住纳兰蓝的手腕,死死地抓着,两眼发直,却是双唇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纳兰蓝也任由她抓得自己的手腕生疼:“以你对君息烨的态度,我似乎应该觉得你是想念自己的孩子、疼爱自己的孩子的。可是看到你手中掌握的能力,我又觉得如此可笑!皇上,老爹只是你在异世的第七个夫郎吗?你想起过他吗?你还记得你有过那么一个丈夫吗?还记得他长得是什么模样吗?” 纳兰蓝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般微侧首看着母亲:“现在我怎么觉得,老爹他为了你拼死拼活争上一号首领的位置,为你早早地白了两鬓的头发,为你十几年单身不娶……那么蠢呢?” 幻青琼终于从嗓子里憋出一声母兽般的嚎叫:“不!我没有!” 纳兰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心里酸涩得不行不行的,偏要眼神冰凉含恨地冷冷瞧着她:“哦?你没有?没有什么?没有在跟父亲结婚前已经在这里有了六个夫郎?还是没有在去二十一世纪游玩一趟回来之后把我们父女俩彻底丢在时空的犄角旮旯里?陛下,请您告诉我,您没有什么?” “不!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幻青琼双手紧攥住纳兰蓝的两只手腕,眼神绝望而悲戚,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整个人风中凌乱! 纳兰蓝缓缓地挣开她的钳制,起身慢慢地在幻殿里游逛,看到母亲痛彻心扉的样子,她觉得既痛快又难受,但又觉得还不够泄愤,很想狠狠地在她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揉一揉! 她忽然停步转头看向踉踉跄跄跟在自己身后狼狈的女皇,露齿一笑:“喔,对了,皇上上次不是问我,大丧是什么时候,是谁吗?现在在下忽然很乐意告诉陛下了!” 眨了眨眼,纳兰蓝的笑容诡秘而阴森,逗弄的声音阴森中竟然很有些君息烨的味道:“其实要死的不止一个人!太上皇,还有我。不出意外的话,三日之内,你的母亲和女儿就都要死了!看,您其实完全不必惊慌,因为您会在这个时空做您的女皇到老!呵呵呵,真是恭喜皇上了!” “啊——不!”幻青琼再也受不了地大叫一声,青筋暴突的手指猛力地掐住纳兰蓝的双肩:“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你不是要留下吗?皇位给你!这里的一切都给你!你是我唯一的血脉,你才是这里的接班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幻青琼仿佛发疯了一般,突然放开纳兰蓝,脸上露出癫狂的神色,一步步向后退去:“任何人都休想再阻拦我!谁也别想!我要找我的阿悔哥,我现在就回去!立刻就回去!”说着突然转身向着身后的一处甬道奔去! 六位长老突然齐齐在空气中现身,向幻青琼拦去:“陛下不可!” 纳兰蓝赌气地拦在了他们面前,正好挡住了只容一人通过的甬道:“什么不可?不可什么?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其实陛下一直是想回去的,但是你们拦住了她,不让她回去?” 六位长须的老人焦急地面对着言笑晏晏却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纳兰蓝,急得不得了,但也因为刚刚听到的一切无法对眼前的少女动手:“公主请让开!天授仪式尚未举行,曌国还没有定下继承人,陛下此刻走不得啊!” 纳兰蓝悠然地站在那里,身子丝毫不让:“可我偏要她走,又如何?”既然知道了她的身份,她就不信他们敢对她动手! 六人果然只是焦急地苦苦哀求:“公主不可啊!幻石能量有限,若是让陛下再行一次异世之旅,数百年都不能恢复!” “是啊公主!就说眼前,幻石若是能量耗尽,天授大典如何进行?公主的身份又如何澄清!” “求公主开恩,曌国不能出此大祸啊!” 纳兰蓝霍然怒了,怒发冲冠地吼道:“去你妈的曌国大祸!滚你个头的天授大典!她不光是你们的皇上,她还是我爹娶进门的老婆!为了你们的狗屁曌国,她已经欠了我爹半辈子!”想起老爹半生落寞,她恨不能咬死眼前的所有人! 就在此时,甬道深处开始传出微微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很快就像地震般让人脚下发颤!六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急得刷地抽出了各自的法器:“公主!事态紧急,公主如果再不让开,休怪老朽等无礼了!” 纳兰蓝心里一惊,没想到这帮子老头真敢动手。要放在以前就算动手她也不怕,可现在她是个废人,要是身份不管用了,这帮子功力深厚的老家伙她是绝对挡不住的! 情急之下唯有狗血!就像上一世电视剧里演滥了的剧情,她一把抽出防身的匕首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你们也知道我才是曌皇唯一的血脉!你们敢过来,我立刻自杀!” 六人惊得噗通一声跪下:“公主不可啊!” 纳兰蓝一看这招管用,赶紧把刀刃再往喉咙上逼一逼,让皮肤擦破流出血来:“退后!” 六个长老却是没有一人后退。虽然都是满面焦急,但彼此对视一眼后却是破釜沉舟。最后,还是纳兰蓝曾经见过的那个和希音一起从燕国接了蓝殊的黎长老代表六位长老开口:“公主只知拦阻住老朽等人在此,岂不知皇上独自一人开启幻石之力,并不能够成功顺利地抵达心中所念的时空?” “嗯?怎么回事?”纳兰蓝吃了一惊,不会吧?看这老头的样子,可不像说谎! 黎长老沉稳地道:“公主有所不知。时空法阵绝非一人之力可轻易操纵。更何况皇上目前神智不清,状如疯癫?此刻法阵已经启动,老朽等已经无法逆转,公主完全不必担心我等阻拦皇上离开。但如果公主不让老朽等人过去相助,恐怕皇上此去不但不能够回到向往之地,反而会迷失在时空之中,终身游荡,尸骨无存!” 纳兰蓝听了他的话已经信了七八分,心里虽急但又不敢就这么轻易放他们过去:“此话当真?你们可敢发下血誓?” 六位长老齐齐发下血誓,纳兰蓝也不得不信,赶忙让开了甬道入口,跟着六位长老飞奔向震动越来越剧烈的地方。 早知道必定是一副幻丽的景象,真正踏入这里的那一刻,纳兰蓝还是心神巨震! 宽广而空袤的无顶厅堂里,漫天星光泄露之下,一方纯白而巨大的、无任何花纹饰样的玉质平台上,一块七彩光芒环绕的巨石悬浮在空中慢慢地旋转着。而刚刚还镶金裹玉、一身女帝服饰的女皇幻青琼,此刻正沐浴在七彩光芒之中,一头女兵短发,一身墨绿军装,脚尖离地,神情宁静祥和地看着她。 六位长老来得比纳兰蓝快得多。此刻已经各自归位,六种色彩的玄光从他们背后升起,在女皇的头顶高处汇集,再如彩虹般透过女皇倒灌进她脚下悬浮旋转的幻石中去。 有了他们的加入,幻石的光芒瞬间更加璀璨,转动的速度再次加快。 纳兰蓝没有注意到这些。她从进来就呆呆地看着换了衣服模样的幻青琼。这才是妈妈的样子吧…… 第175章 别离 “小蓝!”幻青琼轻轻地向她招手呼唤。这一刻,七彩流光中,她面容安详,眼眸中只有不舍和疼爱。 纳兰蓝这一刻忽然很想哭,挪动的双腿几乎不会走路。 她终究还是来到了母亲的面前,伸出手去握住了母亲这一刻温暖的手指。 幻青琼温柔地看着她笑:“别怕,上来!” 纳兰蓝看着脚下的台阶,犹豫。她是不是想带自己一起回去?抱歉,她不能! 幻青琼握着女儿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笑了:“别怕,妈妈不会让你再像妈妈一样,与心爱的人天人永隔!” 纳兰蓝愣住。 幻青琼握着她的手,慈爱地看着她微笑:“你有了心爱的人,我很高兴!上来吧。幻石的能量不够,又知道了你的心意,我是不会想要带走你了。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只想最后的时间能陪陪我的女儿!” 这话说得纳兰蓝心头猛地一酸,眼泪差点流出来。脑子里都还没有做决定,脚却已经罔顾她的意志走上了幻石。果然,她上去只是双脚落地,随着幻石的旋转而慢慢旋转,并没有像幻青琼一样漂浮起来。 幻青琼轻轻飘过来一点,抱住了纳兰蓝。 纳兰蓝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母亲的渴望,伸出双臂也抱住了她!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滑落下来。 幻青琼感怀而又愧疚地轻轻拍着女儿抽泣的后背:“对不起!妈妈丢下了你那么多年!” 纳兰蓝憋不住哭出了声。 幻青琼眼中也含着泪,笑着拍哄着怀中百转千回终于来到自己怀中、却又马上就要分别的女儿:“你爸爸和穆桐把你带得很好。妈妈很感谢他们,也祝福你们两个孩子留在这里一切安好!” 纳兰蓝睁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抬头看向母亲,第一次露出孩子般无助的神色:“你知道我的想法了?那你觉得,可行吗?” 幻青琼忍不住吻了吻女儿的额头:“妈妈不知道!你的想法太大胆,原本应该是不行。但我这一生命运中经历过很多事情,尤其是从你那里看到的穆桐的穿越,让我联想起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来,忽然让我觉得,有时候,也许一个人坚定的心意真能改变天命!” 纳兰蓝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 幻青琼却没有回答,摸了摸她的头,眼中掠过一丝怅然和亏欠:“如果找到你的养父,替妈妈好好待他!” “干嘛转移话题!告诉我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要怎么样改变?怎么做才可以?”纳兰蓝急了。幻石越转越快,幻青琼墨色的军装已经开始显得飘忽了! 幻青琼却依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抬眼环顾了六位长老坚定无悔的面庞一眼,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妈妈能量不足,而六位长老是太上皇的夫郎而不是妈妈的,妈妈借不上太多力。小蓝,妈妈要回到你爸爸身边还必须要借助你的力量,可以吗?” 心里再想知道答案的纳兰蓝此刻也不能不先忍了。虽然有些疑惑刚刚六位长老求她的时候可没说还需要她的帮助,但穿越不是玩的,此刻时间也容不得她再问许多。 “要怎么做?” 幻青琼手中忽然出现一把小小的拇指长的玉刀:“衣如元总教官教过你血祭的要点吧?你只要用这把玉刀分别取一滴你眉心的本命精血,交给妈妈就可以了。” 纳兰蓝不疑有它,照做之后,将滚动着的一滴鲜血的玉刀交还给幻青琼。 幻青琼接过玉刀,依样也取了自己的眉心本命精血血,让两滴的血液在玉刀上汇聚成一个大而滚圆的血球,深深地看着女儿:“就要走了,能听你叫我一声妈妈吗?” 纳兰蓝喉头一哽,哑声唤道:“妈妈——” 幻青琼已经变得虚幻的面容终于露出了无比满足的笑意。皓腕轻轻一动,融合了母女俩本命精血的血珠离开玉刀,落向急速旋转不休的七彩幻石! 墨绿军装的女兵含笑松手,消失在了七彩流光之中!纳兰蓝骤然难舍的伸手连喊妈妈! 而与此同时,血滴准确地落入幻石上不知何时浮现的一只威武绚烂的彩凤的前额!刹那间,一道磅礴无比的九彩光芒骤然从幻石中升起,仿佛一颗巨大的蛋壳,将正激动中的纳兰蓝裹入壳中,流光溢彩,悬浮在整个幻殿的中央! 而此刻,随着幻青琼的离开,外界发生的斗转星移,纳兰蓝全都不知道。 曌都城外,法华寺下远郊一座破烂的粥棚中,破旧的床铺上方忽然亮起六个模糊的光点,五色暗淡,唯有一道银色的光点灿若星辰。 光芒惊动了床铺上白发苍苍的老人。曾几何时,几年前还看着是一副四五十岁模样的男子如今竟已仿佛耄耋之年、人寿将尽。 老人睁开苍老浑浊的眼睛,看到头顶悬浮的六点光芒,整个人心神剧震! 不可能!不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它们会回逆? 不等他抖抖索索艰难地爬起,六个光点变化了。那五个虚弱的光点静静地融入了银色的光点之中,银光忽然变得温和,缓缓地向着老人的眉心落去。 老人仿佛难以接受,僵硬地试图躲避,急迫满面,喉咙里却只能发出难听的“嗬嗬”的嘶哑声。 银光终究落入了他沟壑遍布的额头正中,一股时空的苍凉感骤然笼罩了他的全身! 他的身体开始发生快速的变化。一头枯槁的银发渐渐返乌,五脏六腑开始激昂有力地运转。鸡皮鹤发的容貌渐渐恢复到肌骨如玉、风华绝代,震惊的双眼却隐藏着难以言说的悲哀! 他无比落寞地缓缓站起身来,走出了破旧的粥棚。清瘦的身影,孤单地仿佛一缕不属于世间的游魂。 抬头看去,天上繁星淡淡,阴云诡动。天地间的气机变化重又回到了他的眼中。 如玉的修长手指紧紧掐进了手心,修长浓眉间一片苍凉,双唇微颤间逸出几不可闻的两个字:“青琼啊……” 而此刻的玉家—— 三天前,家主玉如茵就算出曌国将有大变,约束所有玉家人在家修炼,不得出门为任何人卜算。而今夜,家主更是全副戒备,将所有人集合在院子里,一起围着中央的天算星盘盘膝打坐。 果然。这一夜天上风云变幻,地气更是诡杂难辩,玉氏一门人人变色! 玉玲珑见鬼地看着中央的星盘和天上的天象,要不是哥哥玉琳琅暗自握住她的手,她好几次吓得几乎要跳起来! 帝王辞世之象?天授之象?再叠上另外一重帝王现世之象?皇室几十年才会出现一次的最宏大的卦象为什么突然出现了三个,而且是完全混乱地叠加在一起?好像其中还有好多其它东西,好可怕,是什么? 但不论那些更可怕的是什么,仅仅是她看到的这些已经太吓人了! 是皇上要死了?还是太上皇要死了?还是那个蠢蠢的长安公主突然引发了天授要继任太女了?可是天授大典并没有正式举行,除了幻殿长老和他们玉氏一门,谁能相信庄严无比的太女天授仪式会悄无声息地就这么进行了? 在所有人眼里,没有天授就不是太女,不是太女就不算正式的皇室继承人。更何况长安公主又是高层人人知道的蠢样……玉玲珑忽然想起国宴上曾经见过的皇室另一遗脉春明公主,浑身禁不住一颤!曌国,不会是要大乱了吧? 玉玲珑正在神思不属中,忽听家主一声厉喝:“何方妖人胆敢扰乱乾坤?玉氏门人,护我皇室正统!” 众人齐齐心神一凛,同时动手,一道接一道的天地之力透过玉氏门人的指诀打入中央的星盘之中。家主玉如茵面容无比凝肃,率先咬破中指,毫不迟疑地喝道:“所有人!血祭!” 玉玲珑忙不迭地咬破中指掐诀弹精血入星盘中,心中却是慌乱无比!怎么了?她刚刚没注意发生了什么事! 旁边的玉琳琅皱眉看着妹妹手忙脚乱的样子,暗叹中不得不低声提醒:“幻殿突然启动天授仪式,有九彩之兆!天机惊动了某位皇嗣,妄图搅乱天授,将天意中途截入自己的命盘中!对方来势凶猛,不可分神!” 玉琳琅不说还好,这一说,玉玲珑竟吓得“啊”得一声失声惊呼起来,顿时惹得周围的家人怒目相向! 而此刻的玉家家主玉如茵却完全顾不上这一点小小的插曲。对方出手诡异,她立刻果断凶猛地出动全族血祭!每个人一滴精血不算什么,但全族上下每人一滴精血,绝对够对方猝不及防之下吃一壶! 果然,敌方的阴气一下子被打散了!但还不等玉如茵乘胜追击锁死此人,突然一股淡薄的龙气将那股阴气包裹了起来,挡住了玉如茵的攻击! 家主玉如茵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别国皇室中人!如此,就更要锁定为祸之人,决不能为本就要大乱的朝纲留下更大的隐患! 想到此节,家主玉如茵刚要咬牙命令玉氏门人勿惜本身,再次血祭时,突然星盘上出现一圈银色的光芒,一道追索的气息直直冲破那道龙气,牢牢地锁在了那道阴气身上! 天道骤然大畅,九彩流光一闪而逝,星盘彻底安静了下来。 玉玲珑下意识地问:“这就好了?天授结束了?”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连一直照料她的哥哥玉琳琅都满面惊疑地看着天空。除了他,所有人此刻都望着家主玉如茵。而最中央的家主,此刻却和玉琳琅一样看着天空某处,竟是一脸不明所以的怔然。 许久无人敢出声,玉如茵收回目光,快速扫过众人,视线在玉琳琅身上微不可察地一顿,斟酌片刻,洒然道:“曌国将乱,天算子已出,玉氏门人所为已尽!趁着各方势力尚未下手,尔等速速启程,各自隐去!” 突兀的命令,一句话之后就是隐姓埋名、背井离乡,玉氏众人却没有一人出声反抗,默默地挨个大礼拜别了家主,即刻远行。 玉玲珑不能接受地看着偌大的家族顷刻散场,一把拉住玉琳琅的袖子:“哥!怎么可以这样?我们不走!” 一向疼宠她的哥哥却心不在焉地抽出了衣袖,蹙眉简单地说了句:“以后自己的路,自己想好了怎么走。小妹,好自珍重!”之后便匆匆离开。 玉玲珑难以置信地看着哥哥竟然也弃自己而去的背影。 连哥哥也不管她了?这,这怎么可以! 玉琳琅此时的确完全顾不上她,他一手紧紧地掐诀,另一手飞速地变幻着阵法,整个人仿佛一缕轻烟在暗黑的夜色中瞬息闪过。再晚,他怕来不及! 法华寺下,破烂的粥棚前一人迎风而立,满目沧桑,清姿飘举,仿佛随时都将从这个世间飘飞而去。 玉琳琅身形立即站定,毫不犹豫地俯身下拜:“玉氏琳琅见过大人!” 略显意外的目光落定在玉琳琅身上:“你知道我是谁?” “如琳琅未曾认错,大人乃是我玉氏前辈、前左相、当朝六郎将唯一幸存者、桃莫颜桃大人!” 桃莫颜抬手令他起身:“你如何找来?是家主指引你来的?” “家主并不知道晚辈前来。”玉琳琅顿了顿才又下了决心一般抬眸直视着桃莫颜道,“晚辈前来,是因为晚辈感应到了异状。而晚辈知道大人是谁,是因为——大人曾亲口告诉晚辈:晚辈乃是长安公主天定夫郎之一!” 桃莫颜脸色顿变!他曾亲口告诉他,他是长安公主的天定夫郎? 他的确说过,但,不是在这一世! 玉琳琅毅然看着桃莫颜:“晚辈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晚辈只知道,晚辈原本自十岁起便被秘密选在大人身边,在探天塔中由大人亲自教授天地绝学,继承大人衣钵。却在十九岁那年即将出塔与公主相见时,突然间天地变色,晚辈重新回到了九岁,整个天下时光逆流了十年!” 第176章 我记得时光逆流 “你……你竟然记得?” “是!也许是探天塔庇护了晚辈的神识,也许是天道恢恢之间一丝遗留的变数,晚辈全都记得!” 一身沉静的玉琳琅此刻深望着面前唯一能解答自己疑惑的人,眼眸中渐渐涌上情绪:“晚辈重回九岁幼年,却身负十九岁的记忆和心智,面对如此大变,知道我不但问不得、不能问,甚至不能对任何人透露未来十年的半分!” “可是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六郎将五死一残,太上皇长年昏睡不醒,皇上不理朝政,朝廷日渐昏聩,各地魔兆纷起,您就那么丢下天下、丢下皇上和公主、丢下朝廷,丢下晚辈,一去不回!” “没有人再在晚辈十岁时来告诉我,我是长安公主命定的夫郎。没有人带我去探天塔,每日去塔中悉心教导我,整整十年!我只能隐藏起天资和学到的一切,告诉自己这一世我只是玉氏一个普通的门人子弟……” 玉琳琅眼眶终于忍不住泛红:“可是大人,您到底为什么忽然丢下我?难道那十年比父亲待我还亲的大人您,已经忘记了我这个您亲自教养长大的小徒儿?难道所有的一切,都只在我一个人的记忆中?” 玉琳琅声音逐渐轻缓,望着桃莫颜的神色带着深深的孺慕:“师父,当年一定是发生了您也迫不得已的事,对吗?” 桃莫颜看着这个上一世里亲手教养长大的得意弟子,许久许久。 很久很久之后,他轻叹一声:“琳琅……” …… 幻殿中,纳兰蓝失去了意识,而六位长老则激动地快要昏厥! 九彩!——竟然是九彩! 光芒夺目的彩蛋脚下,青黄赤白蓝橙六道玄光起处,六位长老须发皆白,仿佛瞬息间又苍老了十余岁。但六人却无一人顾念自身,齐齐割破眉心和双手十指指尖,眼中全都浸染着神圣献祭的坚定光芒和看到神圣九彩的万分激动,齐声念动咒语,将全身的精血融入身上的玄光里,用整个生命向着中央悬浮的巨大彩蛋献祭! 纳兰蓝依旧悬浮在幻石上空。 妈妈走了,悲伤中她突然被一道九彩流光冲击得飞起,然后一直昏睡着。 睡梦中很暖很暖,仿佛母亲的子宫,温泉水般温柔地呵护着她,那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安宁。 两世渴望母爱的纳兰蓝几乎是立刻就沉溺进了这仿若母亲气息的温暖,胎儿般本能地汲取着母亲给予自己的一切。 她甚至,真的闻到了母亲的气息,感觉到了母亲的爱意。 灵魂回到了生命之初,一道小小的精魄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地苏醒,仿佛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纳兰蓝正在向着一个她所不熟悉的、懵懂柔弱的少女乌云珠走来。 大段大段埋藏在精魄中的记忆,风起云涌地苏醒…… 八岁的自己,困难地学会了走路。曌宫如此空寂,因为母皇并不允许太多人看到她的不堪,更因为她总是害怕跟别人接触,只要有陌生人在,她便会无比敏感地恐惧不安。 就连母皇,她都怕。 她最想要依赖的是哥哥。可是从几年前起,她大些,哥哥便不方便每天背着她、抱着她了,晚上更不能再搂着她睡。 她能在这让她永远恐惧不安的宫室中一天又一天地挨下去,是因为夜寒。 一个会隐身的、匕首一般的少年,宣誓一生一世用生命守护她的安危。 每个夜晚,她蜷缩在他的臂弯里入睡。他那时十分年少,臂膀并没有太多的肌肉,很瘦,但她在他的拥揽中,能睡得安稳。 夜寒几乎从不说话,她因为不怎么会说也很少说。更因为无论看不看得到,他都永远在她身边,了解她十分简单生活的一切,因此也不必说。 他们之间说的最多的就是每当她心里发慌时便会呼唤:“夜寒!”而夜寒会立刻出现:“公主,我在!” 她只要开口唤,他便在。 永远如此。 九岁,哥哥带来了第二个少年,据说是某个了不起的神医家族的少主,名叫花辞。 第一次见到花辞,少年身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活泼神色,他口鼻精致,肤色莹润,顾盼神飞,整个人的气质飞扬,像一颗刚出蚌壳的珍珠,那样美好而又鲜亮。 她一向怯弱的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活泼好奇,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吗? 她怯怯地不敢,只时常在他给她诊脉时偷偷地打量他身上稀奇古怪的配饰。 一次,她盯着他腰上坠着的一枚里面凝了一朵三色花的琥珀,忘了他正在给她诊脉,傻乎乎地伸出手,就要摸上那枚琥珀。 花辞一惊,一把打开了她的手! 夜寒一身黑衣突然出现,浑身杀气挡在她身前,转瞬间已经把猝不及防之下的花辞踢翻在地,死死踩住他的胸膛,剑刃就在他咽喉正中! 她哇地吓哭了!整个人恨不得钻到夜寒身体里去,害怕得从身后紧紧抱住夜寒,抖得像一片风中的树叶。 夜寒浑身的杀气立即收敛,反手揽她在怀,飘离花辞好远,努力温柔地学哥哥那样轻拍着她的背,笨拙生硬地哄:“公主不怕,夜寒在这里……” 花辞挣扎地从地上往起爬,吃惊、疼痛含着恼怒的一双眼睛燃着火一般瞪着她们!他只是下意识地打开碰触自己的人! 听哥哥说,那一次花辞因为对她不敬,并且严重惊吓到了她,受到了很重很重的惩罚。哥哥私下里很恼怒地对她说,要不是他是她命定的六夫郎之一,就这一次就够他挫骨扬灰! 后来,她再也没能对花辞生出任何亲昵。花辞同样也十分不愿接近她。每次诊脉,他们都恨不得赶紧诊完离开,再也不要看见彼此。 十岁那年,是夜寒为他带来了这一年要走进她生命的少年。 当时,她迷茫了。她怔怔地看着含笑跪地的青涩却绝色的美人,转头茫然地看向夜寒,不知道眼前跪着的到底是少年还是少女。 同夜寒一般青嫩树苗般的年纪,却是截然不同的风骨。夜寒如黑玉切削而成的冰剑,此人如水底氤氲而成的柔光。 水汪汪的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嵌在桃花般的面颊上,鲜嫩红唇含笑轻抿,她笼在他的目光中,感觉一层温柔暖光将自己款款覆盖。 少年是夜寒唯一的朋友,看着他,夜寒难得眼中多了一抹暖色:“这是希音。” 跟希音亲近起来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连母皇也曾满意地叹过一句:“不愧是两代郎将都盛赞的柔婉秒人。” 她不太懂母皇话语里唏嘘未尽的深意,但希音后来的确极其得她的喜欢,甚至玩耍时都超过了她原来对夜寒和大哥的喜爱。 希音极美。他的美不但在于他闭月羞花的容貌、温柔细腻的性情,更在于她最最喜欢的——他一把绝妙的好歌喉和一身刚柔合度的绝世舞姿! 空有年岁却没有足够心志的她,就像四五岁的幼儿,极其轻易地便痴迷于希音仿若天籁的歌声和轻云蛟龙的曼舞。因为足够好看、有趣。 从此,希音就是她整个白天的玩伴,困了时他会温柔地揽着她荡着秋千入眠。她甚至时常会忘记夜寒的存在。 但到了夜晚,所有深浓的恐惧全部都会一股脑地朝着她袭来。希音就像白日里娇艳的花朵,并不能给她夜的安宁。 夜寒永远会在天色开始昏暗时现身,她一定要紧紧地偎依在他的身边,才能合上眼睛渡过无边无际的黑暗。 之后,十一岁那年,一个英武的少年稳稳地踏进了她的视野。 他扶着一把长刀站在灿烂的阳光下,是夜寒之后第二个带着武器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她不由得退了两步愣了愣。 明显比夜寒他们大一两岁的少年已经像是一株快要长成的漂亮的凤凰木,挺拔的身躯充满年轻的张力,阳光下散发着来自骨髓里的傲气和热血。 他有一双黑而长的浓眉,眼睛犀利而坚决。鼻子很挺,像山的脊梁。嘴唇的线条明晰,肤色比寻常人深些,刀削斧凿般的脸部轮廓让她看着他感觉看到了一座山的巍峨。 他的眼神在空荡无人的殿内一扫,稳稳地定在了她的身上,望了片刻,忽而一笑:“原来如此!无妨。今后有我霍飞在,公主无需担心。” 她完全听不懂他。他也显然并不是刻意对她说,更多应该只是淡定自信的一句宣告罢了。 从此后,他也时常会来陪陪她,目光中带着呵护和照顾,让她总是恍惚以为是哥哥。 因为这份哥哥般的感觉,她忘记了对霍飞随身带刀的畏惧,轻易地接受了他的存在。 跟这些少年相处越多,她的身体和精神,渐渐地好了很多。 又过了一年,她十二岁。 母皇带她到了御书房,指着一个跟霍飞差不多年纪的温润少年对她说:“长安,这是你今后几年的师长,也是你未来的夫郎之一,大曌今科蟾宫折桂的状元郎——泊牵。” 她顿时对着这个青丝飞扬,衣带飘飘的温和少年,瑟缩了。 她的脑子真的不行,记忆力不过如五六岁的幼儿,哪里学得了字?背得了书? 她辛苦的日子开始了。每天除了夜寒不必出现,花辞、希音和霍飞会轮流陪她去上课,只要她每天能记下一个字,陪她的人就能得到奖赏。如果不能,就要受罚。 她舍不得希音每天唱歌跳舞陪伴她,外加照顾她饮食起居,还要因为她认字不好而受罚,每逢他陪她时,便分外努力。霍飞次之,反正他身体棒,她总觉得他即使受罚也没什么。至于花辞,则是罢了。 偶尔,她会看到整日温和含笑的泊牵望着她蹙眉。但除了努力认下他当天教她的字,她并不能看懂他那些目光中的意思。 后来母皇不知怎么便取消了之前定下的奖惩条件,改为一切由泊牵来定夺。 那一天她茫然不知所措,因为泊牵宣布:今后若是认不好字,受罚的不会是她的夫郎们,而会是夫子自己。 她的茫然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惹笑了泊牵。一贯温和地坚持、从不轻易改变决定的少年那一刻少了几分平日里端着的夫子气度,难得摸了摸她的发顶,无奈叹道:“公主若是认不下,定是臣教得不够好。由臣受罚,理所应当。” 她说不清,但心里不知怎的就多了些感动的努力,对于这个总是温和、包容地看着她微笑的夫子每天教给她的那个字,看着也顺眼了三分。几天下来,竟每天都能早早记住当天的字了。 她竟也恍惚聪明了一回,竟然想起来问道:“完成学业,母皇每次都奖励我,会让希音点了我最喜欢的香睡觉呢。夫子,你既然替我受罚,那么也要陪我受奖吗?” 泊牵有趣地问:“公主想要臣如何如何陪呢?” 她理所当然地道:“陪我一起在那好闻的香料里睡一觉啊!夫子,你要陪我吗?” 大约她的问题大大地超出了人们的认知,连博古通今的泊牵竟然也一时被她问住了。 可是她却并不能明白,她这么简单的问题,到底什么地方难倒了她无所不知的夫子?奖罚一体,同奖同罚,不是夫子教她的吗? 既然她受罚抄字时夫子要陪着,那么她受奖,睡香香的觉时,夫子也陪着有什么不对呢? 夫子眼中从惊讶、尴尬,最终在她茫然的目光中变成失笑和释然:“是臣不好,臣想多了……也罢,本就早晚要侍奉公主,如今提前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她不明白那天明明是大白天她困个觉而已,为什么寝殿门口要点成对的异样鲜亮耀眼的红灯笼。但睡醒时夫子手法生疏地伺候她梳洗时脸色微红,她估摸着大约那灯笼是他喜欢的。 晚上睡觉前她想起这事,迷迷糊糊跟夜寒提了两句。果然夜寒搂着她说:他和希音第一次陪她困觉时,外面也点了成对的大红灯笼的。 她问:“那你们开心吗?”她问的是点灯笼。 夜寒难得轻了声音,柔声道:“伺候公主,怎能不开心?” 第177章 太上皇 她自动理解为他是回答她的点灯笼的话,放心地惯常偎着夜寒温暖的胸膛睡下。果然,那灯笼是少年们喜欢睡觉时点的。而他们也确乎是开心的。 然而为什么只点一次以后就不见再用,她却又忘了问。 如果她能活到十三岁生辰,她猜,她会看到她最后一个夫郎是什么样子。 可惜,十三岁那年,眼看过不几日就要到她的生辰,连生辰后的夫郎大选的典仪都已经筹备妥当,太上皇却忽然驾崩,而她也死在了太上皇的棺木前。 心里忽然一阵迷茫…… 以前,如果有人问,她会说,这一世奇怪的记忆中,活到了十三岁的这个乌云珠死在了太上皇的棺木前。但现在,她会说:“我活到了十三岁,死在了太上皇的棺木前。” 因为一定有这么一世,自己就是这个乌云珠,活到了十三岁,身边有五个护着她的少年。在她即将见到第六个的时候,春明把她的头狠狠地撞在太上皇的棺木上,她死了。 如果说二十一世纪的纳兰蓝缺色少情、悍勇无畏,那么这一世的十三岁的纳兰蓝就是充满恐惧、和对将来的夫郎们无限的亲昵和依赖。 她看到二十一世纪的纳兰蓝朝她自信张扬地笑,也看到十三岁的乌云珠对她怯生生单纯地笑。她看着她们一步步走来,茫然地生出疑问:“你们在看谁?我要么是你,要么是你,你们都在这里,你们对着我在看谁?” 两个人笑了。一个伸手指着她,一个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两种情绪同时出现在她心里,仿佛耳朵里的声音是她自己发出的:“我们再看另外一个自己!” 另外一个自己?是谁? 她吓得猛地一下跳开,看到站在刚刚她站立的原地的一身男装、昂首而立的桃九正痞痞地笑看着自己。 她赶忙低头看自己,发现自己变成了纳兰蓝。抬头看去,对面站着乌云珠和桃九。 她惊忙一躲,发现对面站着的变成了桃九和纳兰蓝。惊慌地低头看去,果然此时她是乌云珠。 她闭上眼睛大叫一声:“啊——” 睁开眼睛,所有人影全都消散了。 或许,不是消散了,而是趁着她闭着眼睛大叫的时候,全都钻进了她的心里,融进了她的灵魂里,从此,再也分不清彼此。 她独自一人怔怔立在那里,茫茫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乌云珠就是她,她在这里,乌云珠就在这里。 纳兰蓝也是她,她在这里,纳兰蓝也在这里。 桃九也是她,她在这里,桃九也在这里。 这样的一个她,还是她吗?她既不单纯是十三岁的乌云珠,也不是三岁死去的乌云珠,既不是二十一世纪的那个纳兰蓝,也不仅仅是桃九。 她茫然:这个谁都是,又谁都不是的她,还是不是自己呢? 她陷落在魂魄融合后找不到自己的迷思中,全然不知,此刻的幻殿中,在她的身体之外,九彩流光的蛋壳渐渐被里面逐渐融合的魂魄吸收殆尽,越来越薄、越来越薄,终于伴随着一声隐约凤鸣般的清音,化为六个色泽各异的光点,流光溢彩地环绕着幻石上悬浮的她在飘动。 那是融合了幻石之力、前代传承、和她的本命精血的本命气息! 六个光点轻柔地环绕她飘动片刻,倏忽流星般一闪,奔向了各自命定的归属,消失不见! 同一瞬间,幻石台下,六个隔代的郎将老人仿佛六尊尘土塑成的雕像,耗尽了一生的全部。 早在为了她的魂魄融合、天授完成所做的生命献祭里,六位老人鲜血早已干枯,额上抹额正中不同颜色的玉石随着眉心鲜血的浸润渐渐萎缩。 直到这一刻,下下一代帝皇的本命精火成功孕育而出,他们当年取自太上皇的精火终于熄灭,仿佛能量用尽的生命,脱体而出,重新恢复成一个个黯然的小小光点,在每个人的眉心停留片刻,萤火虫般排成一溜,静静地向着他们的妻主——太上皇的寝宫飞去! 六位老人含笑而去,为了曌国耗尽一生的一切,连骨肉都化为了尘埃! 幻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悲声。不知何时,所有一百零八名幻将齐聚在了幻石周围,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继续着六位可亲可敬的长老的祭礼! 而此刻的太上皇,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寝殿内一如既往地安静。 一个陌生的老宫人跪坐在太上皇的床榻前,挽着袖子,手里拿着温热的毛巾,正独自一人在轻轻地为苍老的她擦拭脸颊和双手。轻轻的低语只有凑到他的嘴边才有可能听得清楚。 “品儿,春明回来了。你可知道么?” “听说今天青琼过来了,陪你待了一会儿。她一定跟你说了很多心里话吧?她有没有发脾气?你有没有生她的气?就算生气也算了吧,年轻人要怎么样都随他们去,我们都老了。” “我听人背后说,当今的青琼帝当年平叛之后,放任朝纲,导致曌国十几年来日益衰败,外强中干。你知不知道?我还听说,她原本就不想回来,是你命令所有人发动幻阵硬把她逼回来的!既然如此,你跟她生什么气呢?她心系心爱之人,你怎么能怪她把所有的时间、精力和幻殿的力量全都用在了回到那人身边上?” “品儿,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跟你避讳的了。当年的叛乱到底真相如何,你心里明白。以你的能力,纵然我天赋奇才,如果没有你的纵容偏袒,我也只能是铩羽在你的石榴裙下,怎么可能权倾朝野?如果不是你不肯跟他们合欢,除了姓黎的在我之前就跟你有了青越和青琼,其他五位郎将又怎么可能始终得不到郎将真正的传承,事发时面对我毫无还手之力,全靠他一力抵挡?” “品儿,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在你心里,到底有多少我的位置?当年的我一身神武、天资傲世,除了你亲自出手,再无人能敌。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心里会没有我。我为你出征归来,看到姓黎的虽然早已中了我的毒奄奄一息,你却准备要跟你的那几位夫郎圆房,我怎么可能不燃起滔天的怒火?我忠于国家,忠于皇室,可我更忠于我们的爱情!如果你接纳他们是因为畏惧这天下的骂名,那这叛国欺主的骂名,我来为你担!” “品儿,你何必不告诉我你已经怀了孩子呢?因为偷偷去看我时怀了春明,你才不得不打算委身夫郎以作掩饰的,对不对?” “我永远都忘不了,兵败之后,我孤身浴血冲到你面前,却被你亲手把我送你的剑刺入心口的痛!那一刻我是多么恨你!我裂开的心房内全是悲伤和愤怒,如果不是你含着泪轻轻抬起另一只手放在腹部,用嘴唇跟我比了那几个字,我真的会死不瞑目!” “那一刻没有人来得及赶到救驾,没有人知道你无声地对我说了那样可爱的一句话,更没有人知道我整个的生命从那一刻起,只留下了释然和满足!” “恋了你那么多年,直到死的那一刻我才确信:你心里放着的那个人,是我……” “你说我俩这一辈子,我到死才明白你的心。而你守着皇室的戒律,守着六夫郎的规矩,半生为自己真正的情感拼命治国赔罪,半生在我离世后黯然心碎。我们都已经如此地苦,为什么还要去管年轻人的事呢?你明知道,孩子也不过是跟你一样,爱上了六夫郎之外更值得爱的另一个人!” “放过自己吧!江山社稷已经不是你该挑的重担。等这次皇储继位之后,一切交给年轻人自己去把握。我回来了,但很可惜,十八年的墓穴深埋只换来了八天的时光。你忍心让这宝贵的八天白费吗?” “品儿,醒来吧,醒来陪陪我!这可能是我们这一辈子最后的日子了。” 话说到这里,他握住她已经苍老消瘦的手指,恳切中已经带着无可奈何地宠溺。 忽然,房间中出现六个颜色各异的光点。光点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太上皇的额头上空,轻轻地悬浮了片刻,齐齐湮灭,溃散于天地之间! 老“宫人”一惊之后忽然见到床上的人眼睫轻颤,猛然一喜:“品儿!” …… 曌都的这一天,注定是一场人仰马翻的混乱! 太上皇醒了!喜报传入内廷,大臣们才赫然发现:皇上不见了! 内廷大臣匆忙将消息回报给刚刚醒来的太上皇拿主意,却不想太上皇听闻之后顿时给气得吐了血,再度晕厥过去!花家家主亲自带着少主出现,会同太医院的太医对太上皇紧急救治,情况到底如何,谁都不知道! 整个曌都立时乱套了! 皇室宗亲、一品以上肱骨之臣在无比的惊慌中纷纷入宫,聚集在太上皇的寝殿之外,看着太医们进进出出,惊慌失措地彼此打听着更确切的消息,更期盼着太上皇此时可千万不要有事,一定要撑住,引领曌国度过这次危机! 长安公主无能,至今还不是储君呢!皇上到底去哪儿了?难道真的彻底扔下曌国不管了吗? 许久之后,寝殿的大门终于打开,太医院院正出来通告众人:“太上皇洪福齐天,此时身体暂时无碍,但毕竟长眠方醒,不可劳神,因此方才传下口谕:无论有什么事,哪怕天塌了下来,也请各位大人明日再来觐见。” 众人心急如焚却面面相觑不敢违逆,只能山呼告退离开。一路难免彼此窃窃私语,直到出了宫,才发现整个京城已经戒严,四方城门盘查严密,没有太上皇的谕旨,所有人只可进不可出。 十几年前就在朝中的原本就是太上皇一系的老臣们猛然想起太上皇当年在位时的戎马倥偬、刚毅决断来,顿时眼中含泪,默念感谢神佛保佑,让曌国遭此重大危机时,太上皇尚在! 但,这十几年来的新臣子们以及属于幻青琼及其夫郎一脉的臣子们可就不那么想了。 是皇上失踪了所以太上皇醒了,还是太上皇醒了才导致皇上失踪了呢?如果是前者,为免巧合得太过,而如果是后者……这些人的心头顿时笼上了厚重的阴霾! 而与此同时,几位幻青琼平素最为看重的托孤重臣已经聚在了一起。 安平伯郑黯钧、丞相薛素衣、礼部尚书魏同知、兵部尚书宋姣白、禁军统领张咸,五个人神情极为严肃,正紧张地讨论着,眼下的突发状况是否已经切合了陛下日前所预计的“大丧之变”? 如果大家都认为是,那么皇上为防自己遭遇不测而留下的那道“遗旨”,也就到了公之于众的时候! 几个重臣严肃地讨论的半天,最终卡在了陛下到底是否还在世这个点上。如果陛下已经遭遇不测,那么明日众臣觐见时无疑就是最好的抖出遗旨的时机。众目睽睽之下,即使太上皇万一真打算阻拦也无能为力。 但要是陛下其实只是一时消失,很快还会出现,那这道旨意显然不能暴露。现在暴露出来,以后真有事时,别人可就会防范了。 纠结地讨论到最后,所有人一致谨慎地决定:把遗旨秘密地藏在身上,带去觐见。到时候看皇上是否还不出现,而太上皇又怎么说。 如果到时候确定皇上回不来了,二话不说当即就要拿出圣旨当众宣读!如果连太上皇都不放弃寻找,表示皇上还有可能回来,那就把圣旨再悄悄地带回来! …… 纳兰蓝在迷思中沉沦。一会儿感觉自己兴高采烈地随着父王、母妃、哥哥必拓和弟弟吉尔配一起,纵马疾驰在大草原上;一会儿感觉自己一身绿军装,穆桐陪伴着她,正在紧急地商讨一项极富挑战性的任务。 过了一会儿,她好像回到了与夜寒、希音、霍飞、泊牵和花辞在一起的日子。十六七岁的花辞背着人悄悄把那枚凝着三色花的琥珀塞到了她的手里。她欢喜地拿起琥珀把玩,十八九岁的霍飞在一旁刚好瞧见,露出打趣的笑容。 第178章 禁咒失效 又过了一会儿,她又做着桃九,被霍飞冷漠地困在兵营里。花辞百般为她求情,不惜跟霍飞翻脸。再过一会儿,她又成了蓝殊,正与君息烨汗渍淋漓地翻滚在一起…… 幻殿中,幻石下,一百零八位幻将由内而外分三层环坐在祭坛周围,身下坐定血液描绘而成的繁密阵法,彼此贯通,形成一整幅血阵。 桃莫颜和玉琳琅,一长一少两个沉静如虚空静莲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阵法中央。 此刻的玉琳琅一张青莲般的面容端严肃穆,眼中微含悲恸,稳坐阵法中央,口念符咒,一身银色袍服,纳兰蓝掉落的银色面具不知何时竟已戴在了他的面上。 桃莫颜静静地躺在阵法中央,鲜血从他的四肢动脉和静脉同时流出,灌满了底下繁复的法阵。一身白衣如莲花洁白的花瓣四散飘飞,面容平静安详,已经无声无息地永远闭上了眼睛。 唯有,最后一丝气息始终未散,在他的胸膛上方一尺,一个幽幽的银色光点缓缓地凝聚跳动。 一百零八位幻将随着玉琳琅口中流畅吐出的符咒,齐声念诵着咒语,目光凝注阵法中心那一点银色光点与幻石上空漂浮的少女之间微秒的呼应,悲伤忧寂,宁静虔诚。 是谁在她的迷梦中踏破重重白雾而来?如白莲在空中绽放,如清风在海面盘旋。 她仿佛看见遥远处有人间仙境。切近处小景幽幽,一潭清澈的水源,一片青草柔软,一轮弯月柔柔挂在半空,照着草坡上安静的自己和对面年轻了很多很多的养父、如今看来洁净如白莲的桃莫颜。 他的身后并没有任何他走来的足迹,仿佛仅仅是一道裂缝敞开,就走出了一个白莲般的他。 她猛地想起这是她的养父,无数谜团的源头,顿时朝他跑去。 桃莫颜静静地看着她。 纳兰蓝看清楚桃莫颜的满头乌发时先是惊艳地一惊,紧接着便是抑制不住地激动! 小拳头雨点般向着莲花般的男人砸去,张牙舞爪、毫无形象:“你终于肯出来了?你不缩在蜗牛壳里躲我一辈子了?终于想起来你还养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了?终于知道自己还是当爹的人了?” “九儿!”男子叹息一声制止了她狂喜的张牙舞爪,“你可知自己此时在哪里?” 纳兰蓝惊讶地抬眸:“你能说话了?你会说话!” 纳兰蓝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猛然抬头看向父亲,蓦然发现他通身上下竟然隐隐笼罩着浓郁的银光! 天……天算子?真正的天算子!这一惊简直让她脑子里原本的疑问都瞬间打成了糨糊,好半天才溢出一声惊呼:“父亲?” 父子两人彼此对视,一个惊愕,一个平静,一个是皇室潜入玉家的神棍,一个是玉家嫁入皇室、当之无愧的真正天算子,默然相对间,多少事彼此对视间便已确定了答案! 纳兰蓝直愣愣地看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他当年年少身残、孤身流放?为什么他千里赶至,恰恰在她穿越过来的第一时间收养了精神脆弱到存活不易的她?为什么他中年白发、容颜苍老?为什么他养她到十三岁时忽然抛下她无影无踪? 她到底是谁?他又到底是谁?这一切的一切到底都是为什么? “当年的五郎将之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既然是天算子,便不可能毫无缘故地突然被流放、那么巧就赶到边境收养了她! 桃莫颜平静无波地看着她:“是假象。” “那真相是什么?”想到脑子里终于融合了的那些乌云珠死于十三岁的记忆,纳兰蓝的语气里有着太多迷惘、猜疑和难以置信! “真相是:那其实是一段被斩断了的时光。”果然,桃莫颜缓缓道来,语气平静得仿佛那就是一段与谁都无关的故事,“你母亲从异世穿回,带回了你的一缕精魄,养在越王夫妻一出生便已死亡的女儿乌云珠身上。之后,养着你精魂的乌云珠三岁回到曌都,封为长安公主,在曌宫中长到十三岁,于太上皇薨逝时被春明公主暗算而死。” 果然,果然那一切都是真的发生过!纳兰蓝听得身上一阵阵发冷:“然后呢?” “你死后,皇上几乎疯了!一个月内,她杀了春明和春明的丈夫。春明的丈夫是黎国太子,此举直接燃起了黎国复仇的战火;皇上还屠杀了皇室所有宗亲,让曌国举国大乱;她还杀了幻殿长老和所有身负神力的人,用它们的血肉给幻石献祭;最后,她疯狂地调集了幻石所能调动的全部神力,包括举国上下亿万子民的哀嚎、怨愤和两国交战的血腥屠戮之气,把我们六个夫郎绑至已经戾气冲天的幻殿,割破自己的四肢血脉,逼着我们用她的血把她送入阴司,她要到阴曹地府亲自去救你,带你回家,回你们在异世的那个家!” 纳兰蓝听得整个人摇摇欲坠!这不是几乎疯了,这是彻头彻尾地已经疯了!母亲她,对自己的爱竟然有如此偏执而深重么? “所……所以呢?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没有按照陛下的意愿去做,但我们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桃莫颜深深地看着纳兰蓝,“有一种禁术,在足够强大的力量驱动下,可以回溯时光。” 纳兰蓝身子一晃,已经猜到了当时的情况:“你们骗她说是送她去阴司,实际上却施展了禁术,让时光逆流了十年?” 让一切回到她刚刚从戎国被送回曌国的时候,所有已经发生的不幸,都有了重来的机会…… 她不自禁地盯着他的面容和长发:“而你的嗓子、你的容貌、你的快速衰老、你失去了天算子的一切能力,就是禁术的代价?” 桃莫颜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这一点点,只能算作惩罚的一个零头罢了。真正付出代价的是其他五个人。我是阵法的主导,他们却心甘情愿地承担了本该由我承担的代价,生命耗尽、鲜血留干,身躯化为尘土,再也不能回还!” 纳兰蓝身躯发冷地道:“所以,当一切回到了十年前,所有人一无所知,而你却已经白发苍老,成为了众人眼里唯一有可能杀了其他五人的凶手?”而她,就在这个时候,循着那一缕精魄的牵引,穿越到了送往曌国的乌云珠身上。 转念间,她苦笑:“你从来都知道一切是不是?你知道未来的一切将如何发展,知道我是母亲疯魔的根源,所以原本身为左相,名满天下的你,十几年来宁肯看着曌国一步步地衰落下去,宁肯听由假冒的长安公主待在曌国的皇宫里,宁肯以一副残损的身躯在鬼城那样的地方独自抚养着我,也从来不曾泄露一句!” 纳兰蓝抬头,认真地看着他:“那么你告诉我,今天你忽然出现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桃莫颜深沉地看着她:“九儿,你看我,看我的样子。我的头发恢复了、我的容貌恢复了、我的声音恢复了、连我的修为都全部恢复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纳兰蓝心头猛地一紧:“什么?” “禁咒——失效了!” 禁咒失效了?什么意思?为什么?难道是因为…… 想到刚刚桃莫颜说的当年施展禁咒的情景,联想到幻殿中母亲与自己告别的一幕,纳兰蓝握紧五指:“是因为她的离开?” 桃莫颜闭上双眼,仿佛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果然只是离开!她应该是去找她那一世的夫君了吧?她,再也不会回还了! 缓缓睁眼,桃莫颜平静地点头:“是。禁术最终依靠的还是你母亲的鲜血献祭。当你母亲消失在这个时空,禁术也就自然溃散了!” 纳兰蓝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你是说一切会回归禁术施展前的情景吗?可是我明明好好地活着!” 桃莫颜平静地看了纳兰蓝一眼,眼眸深邃空静:“九儿,你现在是在好好地活着吗?如果是,你告诉我,你的肉身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 她的肉身?纳兰蓝茫然回想,好半天才想起来,她被老妈从花府直接瞬移到了幻殿,然后拉着老妈的手站在幻石上,然后老妈走了。 老妈好像让她取了血,和老妈的血一起滴在了幻石上?然后,她是不是就昏了? 之后,就一直在这片意识海里? 纳兰蓝忽然之间没了自信。她昏迷了多久?现在是在昏迷吗?为什么她有种融合后的魂魄完全离了窍的感觉? 心头忽然发凉,自己不会是死了吧? 纳兰蓝怔怔地看着桃莫颜,桃莫颜的脸上此时已经越发苍白,上前来一步,就像平常人家的父子一般,抬手搭上她的肩膀,语气沉重:“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出现,现在你明白了吗?因为今夜,天象变了!皇上走了,禁咒失效,太上皇行将薨逝,你的命格却自小就继承了你母亲当年的疯癫叛逆之象!曌国从今夜起将群魔丛生、忠臣义士大难临头!九儿,如果你不出来坐镇天下,曌国必将比禁术之前更加血腥混乱、民不聊生!” 意识空间里一点一点地沁凉下去,一如人心。时间在两人对视的静默中流逝过去,似有霜华凝结在名为父子实为父女,说是父女又貌似君臣,要论君臣又远非如此的两人身上。 许久,桃莫颜转身,负手静立。看似平静如水的姿容下,心中也难免许多复杂。亲手养了十二年的孩子,时隔六年第一次相见,如果可以,他也想溢满亲情的温暖,不愿弄得如此物是人非…… 沉默静立的时间里,纳兰蓝慢慢地闭上眼,冷静地把自己记忆中所历的一切在心头默默地过了一遍。很多之前因为太过纠结于自己到底是谁而忽略的细节和过往此刻才一一浮上心头。脸色不由得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幻青琼不仅是她的母亲,同时还是曌国的女皇。临走前她取了她的血,连着自己的一起滴在了幻石上的某个方位,之后,母亲走了,她昏迷了。 陷在这片自己的意识海里,她只是没有刻意去注意,而不是完全不知道六股奇异能量的不断流入。后来,再也没有。再后来,换成了另一种。 六位长老中,中应该有一位是母亲的父亲,自己的姥爷吧?幻石能量既然并不足够,却接连完成了母亲的时空传送和自己的天授仪式,是不是他们也像母亲的六位夫郎那样,用了自己的血肉和生命,进行了血祭? 母亲要她取的那滴本命精血,是不是还用作了其它功效?否则,她的魂魄为什么突然融合? 两辈子因为魂魄不全,她身负缺色的缺陷,是六个爷爷用血肉和性命换来了她的健全!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他们所求的是什么,她不用猜也能想得到! 母亲走了。她说曌国有她,她很放心。 六位爷爷走了,甚至不需她的一句交换承诺。 纳兰蓝心中感受沉重难言。 从纳兰蓝到桃九,两世以来,她活得潇洒肆意时多、痛苦磨难时也不少,曾经最大的希望不过是做一个真正的健全人。如今好不容易魂魄全部归位,能像任何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一样去爱、去生活,去体验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切了,为此牺牲了自己的人们,却给她留下了整整一个国家的负累。 这样的一群人留下的这样一个曌国,她管是不管? 纳兰蓝胸口不平静地起伏着。她多想依然像桃九时那样张狂任性,告诉桃莫颜:我此刻不想管这些!我只想立刻奔到君息烨的身边去,告诉他一切的一切,从此丢下所有的所有,和他在鬼城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她真的能不管吗? 想拒绝的叛逆压抑在纳兰蓝心口!她对曌国根本没有任何索求,凭什么这些糟心事要落在她头上?她不喜欢繁琐无聊的政治!不喜欢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一切勾当!她从来不喜欢这些! 第179章 魂魄融合 她虽然从上一世就习惯于当将军,习惯于掌控自己和周围事物的一切,但那说到底都是真刀真枪、你死我活,从来没想过要做一个女皇帝! 她只喜欢干脆利落的事,真的很不耐烦政治、民生那些操劳无尽的烦心事!要不然她也不会创立鬼城之后就交给一帮手下,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游荡。 内心深处,她更有一份担心。怕这份羁绊会最终捆住自己,让她跟木头在这一世再次被阻隔,久久不能在一起! 她真的从来不是一个为了别人可以完全大公无私的人,谁敢让她这辈子不能跟木头在一起,她必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心绪像河流汹涌地流淌,种种念头直到终于百川归海,一片波澜壮阔的平静。 “我不答应。”纳兰蓝目光最终平静而毫不退让地对上养父同样平静的面容:“我有我的人生,有我要做的事。曌国如何,你们尽可以尽人事、听天命,做过了另一个时空的我,又经过了桃九的人生,我早已不再是当初你们以为的那个长安!” …… 纳兰已经被带走一天了。花辞紧急入宫之后也至今没有回府。黎明前最后的暗影里,君息烨独立寒夜,露水沾湿的袍角沾染了泥尘。 十几个时辰之内,他如一道飘忽的残影,找遍了偌大的曌都。 事关纳兰,太多隐秘,太多小心,他不能假于人手。 即使明知掳走她的是她亲生母亲,只需纳兰表面身份的一句话就可以消解一切隔阂,但心里隐隐的担心依然让他无法安静地等待。 那句皇室大丧,会应在谁身上? 听说女皇不见了,太上皇醒了,那么纳兰呢? 大丧只能是在她们三人身上,如果不是太上皇,那么只能是纳兰母女。是谁要走?重回那个遥远的时空? 不会是他的纳兰,对不对? 她说过不会再丢下他,她发过誓要给他生个孩子,她不会丢下他的对不对? 她房事无感,为了不伤害她,他都还没有真正跟她圆房! 长夜奔驰,此刻他静静地俯瞰着前方他唯一没有进入的一大片灯火辉煌——那是皇宫,他明知她最有可能在的地方。 纳兰,你告诉我,我该不该进去找你? …… 晨曦从地平线上升起第一轮朦胧的光亮,曌都皇宫里,一座安静了十几年的宫殿突然之间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已经退位的先皇品帝重新勉力坐起身,看着巧手的宫人将久已不用的钗鬟首饰装扮在自己身上。 精美的铜镜里,面色难掩苍白眼神却暗藏犀利的半百女皇威严地坐着,身后垂首侍立着一个面容模糊的恭敬的老宫人。 品帝挥挥手,侍人们悄无声息地退下,老宫人腰杆缓缓挺直,抬起了两鬓斑白却依旧威武的容颜。 “你不该在宫中出现。” “都是新人,没人认识我。” “不觉得委屈?” “是委屈。不过不是为这暂时借用的身份,而是你陪我的时间。” 品帝透过镜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没有答应过要陪你。” 那人只不过一笑:“我知道。当年你也不曾答应过我任何事。”却为我再不曾与别人欢好,为我冒天下之大不韪,生下了我们的孩子。 品帝眼中透出冷意:“春明的生世,皇儿和越儿心知肚明。要想春明继位,你休想!” 那人语气不屑:“谁会把那破皇位看在眼中!也就你老拿它当个事儿。我就只剩八天的命,管不了儿孙那么多!儿孙自有儿孙福,下一代的日子让下一代的人自己去过。我此刻只盼着赶紧天降一个神人,把你这几天肩头要担的担子都卸了去,好好地一心一意陪我。那么我死了之后拿魂魄去祭了此人也心甘情愿!” “一辈子就会胡说八道!”品帝忽地拍断了一根玉簪子,眼睛带火地扭头瞪人:“再胡说,就给朕滚出去!” 那人却反而上前两步扶着品帝的肩膀笑了:“一把年纪了还跟小姑娘一样害羞?好好说一句不忍心我死又怎样?你啊,就这么几天了,你就不肯……” 品帝仿佛不能承受般避开,却不知是不能忍受再次被他触碰,还是不能承受某些心伤:“不想滚就闭嘴!没有我的谕旨,不许出这里一步!” 帝王肩舆缓缓抬走了长梦初醒的太上皇,昔日戎马倥偬的大将军悠然含笑地负手站在窗前远睇。 我只恨不能再与你并肩对抗风雨,除此之外,我就在你的身边,哪里都不会去。 …… 纳兰蓝深陷在意识海中。 此刻的桃莫颜,不再是风华无双的模样。 此刻的他如油尽灯枯般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衣袍散乱地铺展着,仿佛凋零的秋莲。然而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怨愤,反而嘴角绽开一抹慈霭的微笑,安慰地看着跪坐在身边的纳兰蓝。 纳兰蓝握住他一只手,将脸埋在这只苍白虚弱的手掌上,任泪水糊满手掌:“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是不是又用了血祭施展了禁术?” 桃莫颜微微动着手指摩挲着她的脸,微弱的声音十分慈爱,却虚弱得需要仔细听才听得见:“无论我做了什么,那自然是因为我自己认为值得。你无需为此自责。你母亲去了,为父的另五位伙伴也早在十五年前就魂消魄散,只余一点来自你母亲的气机,如今都融合在我身上。我来见你一趟,能劝你接手曌国自然大好,若是你不愿,我又岂能以一己之力,再次逆天?” 纳兰蓝抬袖子擦干脸上的泪水,眨了眨眼睛努力眨去眼睛里的水汽:“父亲,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您说,我都记着。”心里默默地歉疚地补一句:只是记着,如果有损于君息烨,我不会照做。 桃莫颜很欣慰地看着纳兰蓝,目光中隐约有着歉意:“我的确有件事要问你。好孩子,能给我讲讲你和你母亲那个世界的事吗?那个叫做二十一世纪的世界。” 纳兰蓝有些惊讶,但并没有拒绝。既然这里是她的意识海,说任何事情她也不必有顾虑。 只是,养父为什么会问她关于未来世界的事情? 她细细地给他讲述起二十一世纪的世界,应桃莫颜的要求,尤其讲述了影军和自己来这里以前详细的生活。甚至连穆桐穿越成了这一世的君息烨也没有隐瞒。 意识海中的迷雾渐渐稀薄,阳光洒落在桃莫颜苍白憔悴的面容上,却不及他的眼眸闪亮:“九儿,如果我说,其实幻殿还可以最后进行一次穿越之术,你愿意送我去到你们的那个世界吗?” 纳兰蓝目瞪口呆! 桃莫颜仿佛毫不意外她的惊讶,嘴角含笑,视线转向虚空:“九儿,其实刚刚来这里之前,我借助探天塔之力,追寻到了你离去后的母亲,用一些法术看到了你们那个世界。” 因为他必须确认,他深爱的那个女人到底去了哪里,他今后的路到底该如何走下去。 看到她时,青琼的神色看着有点天真有点傻,陪着一个容颜俊逸伟岸、两鬓却早早花白的中年男子,在一处墓碑前祭奠。 那俊伟的男子,应该就是青琼在那一世的丈夫,纳兰悔了吧? 墓碑上有一幅小像,小像下面刻着字:“爱女纳兰蓝之墓”。 但这墓穴却又不是单独的,与这座墓一起埋成一座的还有一个并列的墓,两个墓其实也可以算是埋在一起的一座整墓。看墓碑紧贴着并列,很可能底下的尸骨也是分棺而不分穴。 紧紧并列的这一座墓碑上刻的是:“未婚婿穆桐之墓”。 除了墓碑前正在祭奠的两人,旁边还站着一人,只觉神姿飘举,桃莫颜竟不能看清他的长相。直到听了纳兰蓝的讲述,才猜测那人应该就是影军总教官衣如元。 桃莫颜看过去的那短短一刻,衣如元恰恰有意无意地向这边望来,竟似对着桃莫颜的目光在跟纳兰悔说话:“穆桐死的时候,你怎么就想到挖开女儿的墓穴,把他以未婚女婿的名义合葬的呢?你跟我学了这么多年,总该知道姻缘可不能乱牵的。你许了他这份姻缘,这一世却没能给他实现,岂不是给他们两个另一世里本来各自注定的姻缘添乱?” 纳兰悔并不看他:“我就是看不得这样痴情的孩子爱而不得,我就添乱了,我就乐意搅乱蓝儿和穆桐另一世的姻缘,你能怎样?” 衣如元笑意莫名,视线在夫妻两人身后有意无意地看向隔着时空窥视着的桃莫颜:“好好好,你们一家子都本事!这辈子那辈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连一个收养的小子都能挂上未婚女婿的名头,爱怎么就怎么。只不过……” 衣如元视线扫向年轻夫人平坦的腹部:“别以为小琼的失忆,弱智了,这事就算完了。你知不知道,小琼命中要有一个女儿承接衣钵,而你命中则是一个儿子,就是你那原本应该接手整个影军的养子穆桐?如今你们一家子胡来,搅乱了两世乾坤,我倒要看看,要是没有一个能顶的上穆桐命格、又跟你俩缘深未断的男人赶过来投胎,你那本就不该跑的女婿还能不能好好地活在他本不该在的异世里!” 纳兰蓝听到这里惊呆了!过了好半晌,她才喃喃地道:“那是不是说,只要您过去了,君息烨在这一世的命格也就安稳了?” 她真傻,真是自以为是,竟然还凭着自己学到的那一点技术流,去做了那么多隔靴搔痒的事去在这一世修改他的命格、甚至曾经想过改动他的记忆…… 她之前,还是把天道想得太简单了! 她竟然以为,靠着那些玄妙的所学,靠自己穿越的经历,带着一份孤勇的热血,她就能扭转一份命运,护住那样一份强大而恢弘的命格? 天道有它固有的规律,她也不过是飘摇而来的一枚孤魂,愿意付出的太少,却想要得太多太重! 桃莫颜微弱地喘息着道:“每个人的命格是有定数,但同时,也永远存在变数。也许你、穆桐、你母亲、我,我们都是命运中的变数。” 纳兰蓝不安地握住桃莫颜的手:“父亲,让你投胎去做母亲的儿子,你不委屈吗?” “就说你是个傻孩子!”桃莫颜苍白的脸上挂着笑,“那位衣如元大人都说了是投胎,而非你和穆桐这样的穿越,自是要喝一碗桃婆汤的。否则乱了夫妻母子的伦常,可就不是天道了!我这一生,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得到你母亲的爱。如今若能有机会能有一世让她以另一种爱,爱我一生,我除了心满意足,哪里会觉得委屈?” 纳兰蓝不由得也破涕为笑。想想失忆而又弱智的母亲今后一辈子天真地陪伴着父亲,两人又共同疼爱着由桃莫颜投胎过去的儿子,今后,桃莫颜陪伴他们余生,替她尽孝,让父母不会孤老一生,的确不失为一种美满的结局! 纳兰蓝轻轻擦去泪水,嘴角缓缓绽开一个笑:“父亲,谢谢您,我愿意,必尽我所能!” 不必父亲再开口,她已明白,他唯一所求她的,是什么。 为了父亲顶替穆桐所做的一切,为了穆桐能在这一世安安稳稳地活着,她会尽自己的余生,守护曌国及其子民。 …… “太上皇有旨:传所有皇室宗亲、幻殿长老、一品以上大臣觐见!” 所有人鱼贯而入,怀揣着各种心思伏地山呼万岁,却久久听不见金碧辉煌的大殿最高处那唯一凤座上的人叫起。有本就对太上皇疑心的臣子悄悄抬头,只见太上皇脸色难看地盯着底下跪着的唯一一名身穿黑色斗篷看不清面目的人。 朝堂之上身穿黑色斗篷遮住身形和面目的,唯有幻殿来使。 太上皇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威压和责备:“朕听说,皇上最后是带着六位长老一起入了幻殿?” 众臣一片哗然!原来皇上没有失踪,只是入了幻殿潜修?众人心中大定,纷纷谴责地看向斗篷人。这样重要的消息也瞒着,这是唯恐天下不乱么? 第180章 血祭 太上皇也是上代幻殿殿主,斗篷人恭敬地垂首,身躯僵硬,音色亦显僵硬:“启禀太上殿主:殿主昨日进入幻殿后不知去向,六位长老昨日尸骨尘埃散尽,魂魄无归,已经尽数殁了!一百零八位幻将齐集殿中,幻殿中央大殿至今封闭。属下只是守门人,因太上殿主召唤,幻殿无人可应,不得不来。” 守门人的后面的话语几乎是在满殿的惊呼中说完的,根本没人听清楚,也没人在意他的身份。此刻的大殿上,仿佛一口被浇了一大瓢冷水的沸腾的油锅! “什么?殁了!”“怎么可能殁了!”“六位长老怎么能齐齐殁了!” 所有人如五雷轰顶! 幻殿乃是曌国神力庇佑的代表,是民众所有信仰的支撑,怎么能够徒留一个殿主,一个长老都没有了!啊不对,皇上不见了,现在幻殿是连殿主也没有了! 幻殿的殿主历来都由女皇兼任,神权、政权全在掌握之中。女帝一人之下,六名幻殿长老统一百零八幻将打理神务,朝廷百官率天下众臣操持政务,如今——竟然只剩了这一班群龙无首的朝臣! 这是国之大祸!而且,还是祸不单行啊! “陛下!”“太上皇!”众臣哭喊声此起彼伏,“国难当头,请太上皇陛下奋起神威,速速找到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幻殿不可一日无主啊!” 凤座之上,本就一脸病容的品帝脸色苍白如纸,随侍的宫人赶忙塞上花家保命的药丸。 黎将死了!陪伴了她半生的六位郎将,全都死了! 这辈子,或许上苍欠了她一份求而不得的爱情,但她同样欠了那六个一片赤忱的好男儿一生! 女儿说过,穿越幻阵能量不足,她是拿了她母亲的所有幻将的命去填补了吧! 品帝眼神茫无焦距地看着大殿的远处,忽然感觉这次自己的醒来就是掉进了女儿精心布置好的陷阱! 如果昨天,那个跟她一样倔犟的臭丫头没有专门跑去看她,抓住她放不下家国天下的死穴,故意以她敢死她就随她而去相威胁,她如今恐怕已经安然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如果她真的先去了,看那个丫头还敢不敢扔下这样一副烂摊子,一个人潇洒决然地远走! 她竟敢拿整个江山社稷跟她赌!赌她走后她会醒来,赌她放不下! 可悲的是,她赌对了! 她的确醒了,的确放不下!的确不得不继续接手这个十几年来已经千疮百孔的江山,将当初强压给那丫头的一切悉数重新担在肩上! 她已经负了六个夫郎的一生,如今,连最后那一人人世间最后的念想也要辜负了! 不亏是她亲生亲养的女儿,比她还狠! 自古曌国皇廷,素来都有三代郎将同世而立,先皇的郎将退居幻殿长老,皇帝的郎将撑起朝堂天下,太女的郎将在两代郎将的共同培育下青葱成长,一代代风华朗玉,衍生出曌国千百年的繁华! 可是如今,女儿的六郎将一夕尽废,自己的六郎将魂魄无归,新的六郎将尚未选出! 品帝只感觉心底越来越怒,心头越来越冷!头晕耳鸣地完全听不到众臣的哀求,整个人在宽大的凤座之上晃了几晃,终是压不下胸口的憋闷,血丝缓缓地从嘴角溢出! 当殿晕过去之前,耳边隐约响着一片惊呼! “太上皇!太上皇您怎么了?”“太上皇!您可千万不能再出事了啊太上皇!”“太医!太医!”“花海,快来!” …… 幻殿中,一百零八位幻将带着紧张、哀伤、悲切和希冀的目光牢牢地锁定着中央幻石上一动不动悬浮着的少女。 少女神色千变万化,桃莫颜尸身胸前的那一点银光随着她的神色变幻微微浮动着。玉琳琅紧紧盯着银光的浮动,嘴里不住地低声念诵着咒语。 忽然,少女和神色和银光齐齐静止不动。 玉琳琅当机立断,食指点在眉心,一道蓄势已久的银光一触而发,直直射向少女眉间然后弹回,笼罩在那一点银光上。 少女眉间渐渐散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芒,笼罩全身。最终变成一个耀眼的光球,加持在那枚仿佛丝毫没有重量的银色光点上。 少女双眸依旧紧闭,却有恍如无意识的、轻到几乎不可闻的喃喃咒语声渐渐从她的唇齿间逸出,飘荡在幻殿之中:“……天道有常,得失相望。今以一世轮回,引魂魄之归……魂兮!梦兮!赴其腹兮!……” 悲怆的感觉从玉琳琅心头一晃而过。这是师父借助别人的口,最后一次教他念诵法决了! 玉琳琅含着泪渐渐高声跟着吟诵,一百零八位幻将同时跟上! 绚烂的银红色光从遍地的血液中漫起,渐渐包裹住一百零八名幻将。所有人身上爆发出自己的光芒,红黄蓝紫不一而足,整个血阵突然间光怪陆离,如同幻境。 幻丽的彩光中,一百一十人以古老而低迴的奇异腔调同声吟诵:“得兮得兮,失之所依!失兮失兮,得之所仗!今世之知,来世之忘!去从来兮,无失无妄……” 纳兰蓝眼睛突然睁开,眼神茫然,如同傀儡。只见她身体站起,双臂缓缓大开大阖,以一种古老质朴的舞姿开始舞蹈:“情之盼兮心之请,以我诚兮顺我命!心之泣兮有所愿,愿不得偿兮泣血请!……” 玉琳琅高声跟着念诵,眼角渐渐流出泪水,上一世的一切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闪过,最终只剩下心头空空如也的空白,这空白是如此地让人悲伤,直让他的心悲伤空茫得无处安家。 最后的一个跟他共同拥有着同一段记忆的人就要去了!从今以后上一世的一切就只是他一个人的孤寂、一个人的悲伤。等这一切结束之后,再没有人能为他比别人多活过的十年证明! 银色光点终于随着一声轻轻的嗡鸣,原地消失。 一百零八人的吟诵声却并没有消失,纳兰蓝也继续茫然地舞蹈着。她渐渐舞回了幻石中央,无力地飘落在幻石上,不再悬浮,双眸合拢,仿佛一个刚刚睡着的婴儿。 而此时,祭歌陡然变得欢快,玉琳琅转身坐在纳兰蓝脚下,一百零八人相扶着起身,载歌载舞地围绕着纳兰蓝和玉琳琅转着圈,朝着天空祝祷。 歌舞九圈之后,吟诵声停止、消散。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带领着所有人面朝纳兰蓝和玉琳琅跪下,哽咽着道:“殿主和长老在上,我等无能,为完成此祭,一百零八人中,三日内将死半数,十日内再死半数,三年内硕果无存!今在此拜别殿主与长老,愿殿主承天命、复神华、长老理神务、兴幻殿,庇佑天下万民安康!” 玉琳琅起身肃然行礼:“琳琅必不辜负诸位前辈所愿!” 老人起身,带着所有一百零八名幻将,抬起桃莫颜的尸身,走向了大殿深处的一扇暗门,消失不见。 从此后,他们将通过神秘的途径进入如今已经凋敝如荒坟的幻山,按照幻殿的规矩安葬桃莫颜这名前代最杰出的领袖,并在今后等待余生的日子里,逐个安葬将要分批离世的彼此。 他们已经无力自保,但也绝不会让自己落于敌手泄露出幻殿今日的秘密。 这一生,幻殿遇上了前所未有的乱世,他们能做的,如今已经竭尽全力地做到了尽头。今后幻殿所有的希望,只在两个年轻人的身上。 幻殿和曌国一样,繁华到了极致之后,如今已萎靡多年。而这世上所有的大道,从来就是没有死,便没有生。 …… 太上皇重新临朝的第一天就再次吐血昏迷,给本就阴云密布的曌国朝廷再次笼上了浓重的阴霾。 各国使节趁乱纷纷回国。曌国没有了皇帝,所谓的请辞也无人主事。皇储未立,国主消失,眼看曌都要乱,傻子才留在这里当人质。 京畿卫统领连上数道折子请旨再次封闭城门,却无奈朝中无人主事,这样大的事没人做得了主,眼睁睁看着各国来使出溜出溜全跑光了。 武将们和兵部的奏折也是雪片般报入内廷。曌国位于七国正中心,各国对富庶而萎靡的曌国虎视眈眈多年。如今朝中突然出了如此大的乱子,又是当着天下贵族的面儿,还让各国贵人们全跑回去报信了,此时此刻,必须立刻下令边防警戒啊! 可是如此重要的奏折同样因为太重要而没人能批复。所有人的眼睛都焦急地盯在了太上皇的身上。 太上皇接连三日呕血,根本无力召见大臣。 于是,相当多的大臣病急乱投医地跑去长安宫外跪求长安公主上朝主事,但仅仅过了半天,还不等长安公主那边由一向护持公主的安平伯郑黯钧给拿个主意,驿馆里前几日卧病没有离开的春明公主突然站出来说话了! 春明公主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对外宣告自己与女皇幻青琼同为太上皇的亲生公主,与长安公主具有继承皇室大统的同等资格,然后大张旗鼓地带着夫婿黎国太子凌霄,直入太上皇寝宫求见! 这是要夺位啊! 如果真让太上皇承认了春明公主继承皇位的资格,就凭着长安公主那样子,怎么能争得过一肚子心眼和野心的春明? 安平伯郑黯钧立刻急了!马上叫上丞相薛素衣、礼部尚书魏同知、兵部尚书宋姣白、禁军统领张咸四人,携着皇上留下的最后一道旨意,紧跟着赶去皇宫! 之前四位大臣一直催着他,他却始终压着,是因为真正的长安公主、他真正的小主子乌云珠突然失去了消息。而皇上留下的旨意显然还不知道小主子就是小主子,直接这么宣布出来可对小主子继承大业不利。 可是现在眼看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五位托孤大臣气喘吁吁地赶至宫门,春明公主等人倒也还未进去,也在宫门处等候着。春明的神色骄傲而狰狞,五位托孤大臣更是义愤填膺。两拨人马一见面就是剑拔弩张,恨不能拿眼珠把对方瞪死的节奏,气氛那叫一个势不两立! 宫人早已禀报进去,回来的消息始终是太上皇暂无法接见臣子。但双方此时就算见不到太上皇也不肯让出第一个见到太上皇的机会,便都一面遣人回去调兵遣将,最大限度地联络自己这方面的文臣武将,另一方面脚下钉了钉子般斗鸡一样立在宫门前跟对方死耗。这一耗,竟然就耗到了半夜。 本以为要接着耗到天明,侧门忽然开了一扇,一个宫人出来传话:“太上皇宣春明公主夫妇觐见!” 五位托孤大臣的心瞬间就凉到了一半儿! 这是明摆着要偏着自己的女儿了?也是,春明公主既比长安公主聪明威武,又跟太上皇是血脉至亲,于公于私,太上皇怎么会不向着这位她看着更可亲可信、更靠谱儿的皇位继承人? 安平伯郑黯钧一颗心直往下掉。 眼看着春明公主夫妇一脸笑容地进去,丞相薛素衣直接就黑了脸:“实在不行,只有走最后一步!”不管太上皇做什么决定,只要早朝一开,立刻当殿冲出来宣读皇上遗旨! 春明公主在黎国是个什么德性,别人不知,他可是早就打听了个清清楚楚!曌国与其交到这样的储君手中,还不如拥立了长安公主那样不可能理事的。反正皇上不理事也十来年了,朝廷早就习惯了有皇上等于基本没皇上的日子!虽也慢慢衰败,但总不至于立刻亡国! 五位大臣甩袖要走,忽然又有一位宫人快步出了宫门:“太上皇口谕:明日早朝!” 五个人忽地都愣了!这是怎么个回事?就这两道旨意间隔的功夫,春明公主还没能走到寝殿呢吧?太上皇明知双方人马都在宫门,先宣了春明公主夫妇单独觐见,隔一会儿才又宣布明日早朝,这是——有意把双方的动静隔开? …… 玉琳琅抱着纳兰蓝走出幻山,刚刚的沉凝笃定已经不见,停下脚步,看向怀中毫无声息的女子,眼神中露出迷茫和深思。 第181章 醋意 即使,一切都发生在眼前,但其实他依旧有些无法释怀。 怀中这个人,这个以皇室血脉蒙混冒充天算子的大胆狂妄的女子,真的是前世里他听说过很多但从未见过的那个长安公主吗? 他明明记得,前一世里的长安,应该就是像如今宫里的那位长安公主那样,怯弱地养在深宫? 时间太仓促,师父左相桃莫颜留下的解释太少,他至今难以完全理顺到底岁月的流变中发生了什么。更让他心悸的是,师父最终也没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一世,他究竟还是不是上一世的命格? 毕竟,这一世的公主夫郎大选,他并没有入围。 目光落在怀中女子苍白脆弱的面颊上,他最多能够勉强相信,她应该的确有个身份是玉殊。玉家刚刚认祖归宗的流落子弟。 毕竟玉殊当时,也是如此地孱弱,仿佛一道夺目而又薄弱的流光,倏忽就会飞走。 抬起头来,看向幻山外已经开始渐渐显现的山道,玉琳琅眼神渐渐平静。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如今连师父桃莫颜也去了,这世上再没有能让他激动不安的人和事。他,依旧是那个没有人能看透的玉家长女嫡孙。 玉琳琅轻松地托着纳兰蓝踏上了幻境山道。既然她当下的身份是玉家的子孙,那么回玉家是理所当然的选择,不是么? …… 大曌青琼历朔月廿五,朝廷上发生了一场震动曌国此后多年历史的早朝。 昏睡多年不醒的太上皇临朝决断,正式宣布曌皇幻青琼应天命归隐清修,从此不问世事;宣布由春明公主、长安公主同时监国,共同决断朝中事务! 朝臣一片哗然,无法接受太上皇如此荒唐的安排! 春明公主是已经嫁进黎国皇室的人,怎么能回来把持曌国的朝政?同样的,反对长安公主的人认为,长安公主根本就没有理政的能力,六郎将尚未选出,朝堂交给她就是交给了安平伯郑黯钧,也同样是绝对不行! 更有大臣更是大呼荒谬!认为哪怕让长安公主执政或者春明公主执政都好,也总胜过两个人同时监国,到时候彼此意见不一致,朝堂上还不吵成了一锅粥? 群臣不解、愤怒,纷纷跪求太上皇收回成命!一群老臣更是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直言请太上皇亲自出山、治国理政! 太上皇当廷命花家的老家主毫不隐瞒地公布了自己的健康状况,然后只问了群臣两句话,便全场息声! “朕并非不能理政,但你们是否想过,朕最后的这一段时光,是亲自给你们一段短暂的太平,日后国无储君好呢?还是把两位有资格承继大统的公主都放在这个位置上试炼,由我趁着最后一口气为你们选出一位真正能继位的储君更好呢?” 群臣无言以对,灰暗的心情黯淡得不能再黯淡,只觉得曌国在这一次真的是大祸临头了! 太上皇竟然也时日无多! 如果这样,那真的是与其等太上皇驾崩后天下大乱,不如让两位公主在太上皇眼皮子底下蹦跶,趁着太上皇还有一口气,稳住曌国最后的大局! 曌国是必定要乱了。大乱不如小乱,长乱不如短乱——即使谁都不知道,小而短的乱局之后,会不会天下平安。 就在群臣哑然,眼看此时就要这么定局的时候,一纸琼帝遗诏突然打破了刚刚平静的朝堂湖水。 五位大臣齐齐出列,公布了琼帝离开前最后的旨意: 若朕有不测,则聘天算子玉氏为曌国国师,列朝堂百官之上,监督新君总理朝政! …… 仿佛一夜间便入了冬,院中梧桐树的绿叶未及泛黄便失去了绿意,萧瑟着凋零。 树下一张石桌,两人对坐而饮。阮轻云执壶跪坐一旁,低眉敛目服侍斟酒。 酒斟满,一道温和的声音道:“轻云,这里不必服侍了,你去忙吧。” “是。”阮轻云垂首恭顺退出。 拿着托盘出了院门,就见程成一脸纠结地守在那里,那脸色好比晒成干又扭成一团的苦瓜。阮轻云不由停下脚步:“怎么了?好好地守个门,摆出这么一副苦瓜脸做什么?” 程成小心往院内看了一眼,鬼鬼祟祟凑过来低声:“那位,以后也要咱们伺候?” 阮轻云柳眉一扬。程成赶忙道:“我可不是怕苦。主子多艰辛的时候你不也没见我说一句二话。我就是觉得……”不由自主又往里面瞄了一眼,虽说距离如此遥远根本不可能被听见,还是下意识地小心,“家主的话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咱们主子怎么可能……你信吗?” 信吗?阮轻云垂下目光落在手中的托盘上。信不信,如今不也已经这样了? 家主都那么说了。 院子里,妖邪的黑衣美人冷冷地看了一眼阮轻云退下的背影,幽深的冷眸更冷了一分。 阮轻云身姿端直,姿态却自然轻软,枯冷的青绿色落叶随风飘过他淡粉色的衣衫角,给本就柔美的身姿更增添了一分迷离诱惑。 “你的这个小厮,是青楼楚馆出来的吗?”一副勾人的体质不说,还穿粉红色的衣服!纳兰如果来找桃清河,难道也要由这个货色端茶倒水? 桃清河听君息烨语气冰寒,明显带着责难,不由扭头不解地也看了阮轻云已经渐渐消失的背影一眼。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啊? “怎么了?” 皱眉问着,心里却不免叹息。轻云能做到这样,已经是非常非常不易了好吗? 桃清河第一次见君息烨,便是差点儿被这个变态杀死在夜市上。更让他恼怒万分的是,这个混蛋当时一身杀气,当着他的面就重伤了弟弟阿九,还亲了阿九,最后还把阿九掳走了。他千辛万苦,还托了泊牵大人才找回。 那一次阿九被从他身边抢走,给了他二十余年的人生又一次沉重的打击。从那一次开始,他决定不再隐忍。 但,谁能想到,最后阿九竟会以女儿家的身份来到他面前,告诉他,她是真正的长安公主,而这个该死的臭变态却是她喜欢的人? 当时他震惊于阿九是女孩子,还是长安公主的极大震撼,没有来得及反应太多,直到后来阿九走了,他反应过来,才觉得一口老血直上心头! 在皇宫外找到君息烨的时候,他温和地道:“我是桃九的大哥,我们之前见过。”其实当时很想就地捡一块砖头狠狠地拍在这混蛋的脑门上! 当着哥哥的面轻薄弟弟,你当你是谁! 自从跟他回来,君息烨倒是没有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一身杀气地用恨不能吃人的眼神对他——桃清河忍不住心里冷哼,他敢! 但,君息烨倒也没像现在对轻云这样,对谁露出明显的排斥过。 看见君息烨虽不答话,但仍蹙眉用恨不能让对方消失的目光看着阮轻云离开的方向,桃清河心头转了几转,阮轻云刚才尽心服侍的模样和刚刚柔美的背影在心头一闪,忽地心头多了几分难以置信的猜测。 同时,也生出了几分恶趣。 桃清河不动声色地轻轻拿起酒杯:“哦,你是说轻云温柔解意、姿容过于柔美?无妨的。因为其实他并不是我的小厮,而是阿九的侍儿。” 君息烨的气息蓦然一寒:“侍儿?”纳兰的? 仿佛没有感觉到君息烨身上陡然冒出的杀气,桃清河垂眸品酒,嗯,好滋味:“是啊。跟曌国各大家族给小姐们培养的侍儿一样,轻云也是自小就由家主亲自挑选了养在府中,学习歌舞辞赋、针黹刺绣、品酒添妆、消息打点,以及……男女情趣之事,为的就是等主子长大之后伺候的。” 君息烨只觉脑子里懵地一下:男女——情趣之事? 桃清河舒畅地轻叹一声放下酒杯,仿佛刚刚那一口酒滋味甚美:“桃家这一代选取的侍儿若干,最终大成者惟有阮轻云一人,自然非旁人可比。至于青楼楚馆之类,更是不可能比得上轻云如水风姿。” 桃清河微微转过身去朝着早已空无一人的阮轻云离去的方向,错过眼假装没看到君息烨的一张漆黑的俊颜,口吻带着明显的满意:“说起来,程成和轻云伺候阿九也有两年多了。程成毕竟只是个侍卫,幸亏有轻云在,我们阿九出门在外总算不至于辛苦。以前我还叹息白费了轻云这么多年学艺,可惜阿九是个男儿。虽有明婉贴身伺候着,但明婉到底不是在桃家养起来的,不知性情底细……” 君息烨发出牙缝里咬出来的声音:“明婉?她又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就是鬼城的副城主吗?为什么桃清河要以这种该死的语气软绵绵地咬住“贴身伺候”这四个字? 桃清河佯装讶异地转头看过来:“你不知道吗?不会吧?你们燕国不是也有从小给公子们培养的侍女吗?” 桃清河恍然道:“哦,是了,你们的侍女跟我们曌国的侍女含义不同。这么说吧:明婉是曌国当年第一巨富玉和衷的独生女儿,从前不知道九儿是女身,一直以为是个少爷,于是便自小便像轻云一样,甚至比轻云的标准更高,精心精意地养起来,生来就是伺候阿九的。” 说着又像是想起什么来:“对了,我记得起初阿九不肯要她,明婉竟绝食而死。亏得阿九去得及时,救回了她一命,这才收在身边,正式取名明婉,贴身伺候着。” 君息烨嗡嗡响的脑子好不容易才找回一点神智,仿若救命的稻草:“没用。九儿是女子。”是我的! 桃清河早就在这里等着他呢,温和一笑:“无妨的!如明婉这种级数的侍女,自小便已对主子情根深种,男女——皆可‘伺候’!” …… 纳兰蓝早就有了意识。虽然,身体并没有那么快做好清醒的准备。 她清晰地感知到一切,仿佛用一双俯瞰的眼睛亲眼看到。 她看到自己软瘫在一个从未见过的美貌青年怀里,男子抱着她往前走,身上带着神秘莫名的气息。 男子带着她来到了一处她来过的地方——玉府。他使用了幻术遮掩了行藏,直接来到玉氏家主玉如茵的院外,却被告知家主已经外出云游。 从家仆对他的称呼,他应该是玉如茵的孙子,名叫玉琳琅。 他只犹豫了片刻,便抱着她去到了自己的院子,将仍未醒来的她放在床榻上,关门出去。 又过了半晌,他回来,神色凝重地立在床边定定看她。 如果能醒来,纳兰蓝其实愿意很淡定地跟他好好谈谈。但那人似乎无论面对多大的事,都能比她还淡定。 他手指一动,手中出现一张银色的面具——那张天下独一无二的代表天算子身份的银质面具,目光凝在纳兰蓝身上片刻,缓缓地将面具放在了纳兰蓝的手边。 他的声音很低沉:“曌国已乱。皇上遗旨,玉氏天算子监国。若您恢复好了,就起来吧。” 纳兰蓝醒来的时候呆呆发愣了好长时间。几个难以接受的认知信息量实在太大,让她不能不懵懂了好一会儿,想清楚自己当下面临的局面。 玉琳琅在幻殿所做的一切已经让她明白这个人是什么人。 而刚刚一路他带她回来,她昏迷中依然能感知一切。他离开,她的感知消失了。他回来站在床榻前,她又能感知到外界的一切。 他说,母亲留下了遗旨,由她监国。 那应该是在母亲得知皇室将有大丧之后、她们母女相认之前,母亲以防万一而留下的冒险手段。 毕竟,假长安无能,而春明虎视眈眈。 曌国已乱——如今,是她的祖国,她的责任…… 三世魂魄融合之后陌生的、丰满细腻的感触丝丝缕缕地漫上心头,太多太多过往的经历如今回忆起来,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隽永意味。她忽然有些紧张地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了…… 现在的这个自己,连她自己都还不认识——这让她十分不安。 自己现在到底算是谁?还是——谁都不算了? 第182章 醋缸 愣愣地躺了很久,她轻轻坐起,看了一眼手边的银质面具,没有拿。 一炷香之后,玉琳琅拿着一套女子的衣服回来,发现纳兰蓝已经走了。 神算子的面具依旧放在原处,只是底下多了一纸便签。 …… 桃清河见到纳兰蓝的时候,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颇有几分急迫与愧疚:“阿九,大哥好像一时说错了话惹了祸,你快点去看看!” 之前听阿九把玉王君息烨的“真实一面”说得甚好,又亲眼见了这次君息烨的确像是深沉有担当的样子,他一时难忍不忿他之前那样当面欺辱阿九,见他在意,故意在他面前提了提阿九身边伺候的人。他真的是没想到,君息烨会在忽然之间便翻了脸,差点弄死了阮轻云! 奄奄一息的阮轻云已经急送花府救治,这还是阮轻云牢记着阿九之前的嘱咐,危机时刻对那变态说了一句“轻云心系清冰小姐,而九爷心里的人是玉王您!”才险险留下了一条小命! 这样的说杀人就杀人的脾气! 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的纳兰蓝愣住。 …… 明婉早在之前便领受了纳兰蓝的命令,曌都出事的时候,她已经在赶回鬼城的路上,完全不知一场无妄之灾正突如其来地向她靠近。 君息烨含怒连夜出城,全力飞驰的速度快逾奔马,第三天凌晨时追上了明婉。这速度上不可理喻的差距,从她被抓后直到黄昏才见到同样赶路赶得快没命的岚明溪等人就可见证。 君息烨和岚明溪等人是同时出发的。可是岚明溪等人骑着快马没日没夜地赶路,跑了两天一夜之后,他们的主子君息烨还硬是比他们早到了一天的时间,这让这些属下情何以堪! 即使早习惯了主子的变态依旧更加愧疚觉得自己没用的岚明溪滚鞍落马之后气都等不及喘匀立刻请命:“属下来迟,听候王爷责罚!” 君息烨抿着一杯茶,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头也不抬:“人关在后面,去审。” “遵命!”岚明溪铿锵有力地答应下来。至于到底审什么,王爷不说,他不管什么全审就是了。 领命之后才想起那人好像是鬼城的副城主,桃九之下鬼城所有人之上。当然,除了自家主子。 这一愣,就想起了另一件要紧事:“请问王爷,是否可用刑?” 君息烨咬了咬牙,阴风阵阵:“要能用,还用等你来?” 他多了君息烨的人生经历,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前世的穆桐,有些事明知不可能是那样,但是心里的邪火怎么也消不下去!想剥皮、想剁碎、想拿有些人熬汤! 离开前已经有消息,曌皇遗旨,由纳兰监国。那么纳兰应该没事。 正常情况他应该等着她处理好紧急的事然后出现,来找他。可是他怎么也忍不了! 原本还强压着,后来收到信急需回去,想要捏碎有些人的欲望就压也压不住了! 如果不是强自压抑,那个叫明婉的女人此刻早已经是一锅腐坏的肉汤! 但无论再气得七窍冒烟,属于穆桐的理智不能丢。他也知道,他其实只是心乱罢了! 而心乱的根由,他隐隐地也知道并不是明婉和阮轻云,而是那天纳兰说过的,她会顺应这一世的命运,娶六个命定的男人——除了他以外的,六个男人! 桃清河故意说的关于阮轻云和明婉的话,其实是点燃了他苦苦压抑的深深醋意…… 这是一个女人也可以多夫的时空,而纳兰更是女尊国的公主! 而他,偏偏连她的许多夫之一都不是,根本就不能正大光明地娶她! 很多心事,往往都是越压抑,越爆发! 他历尽生死来找她,却要眼睁睁看着她属于别的不止一个男人——仅仅是这一点,就足以烧毁一切理智! 主子的回答,让岚明溪噎了! 主子竟然也有逼供不用刑的时候!但,话说,黑珍珠明婉这样的人物,用刑都恐怕撬不出什么来,这还不让用刑,主子是否过于高看了他了? 岚明溪一脑门子冷汗地下去了。 君息烨独自一人枯坐窗边,身上散发的气息一阵阵地阴寒,努力地控制、拼命地压抑! 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明婉是纳兰最得力的属下。 可,明婉也是“贴身伺候”纳兰的侍女——男女皆可伺候! 桃清河说,明婉是明家为纳兰从小培养的侍女。想起之前听说过,纳兰传出死讯那两年,明婉还在鬼城为他守了两年寡,整天一身黑衣黑裙,原本漂亮的少女这才得了个黑珍珠的名号。 为纳兰守寡…… 不不不,不要钻牛角尖,明婉是纳兰最得力的属下…… 压住额角死命按捺住自己的焦躁,君息烨深深吐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静下心来。他现在必须转换关注点,去做点别的事冲淡各种邪恶的念头! 吐出一口长气,他拿出今天中午收到之后尚未来得及打开的消息,决定定下心来琢磨应对。 消息有好几条,但都发生在两三天之内。显然事态突然频发,传递消息的人也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突发得那么快。 最早接到的消息说,数天前,刺杀了玉王之后逃回燕都的大将军王侧妃突然遭到不知道什么人的魇镇,在大将军王府里发了疯,逢人就胡言乱语,说自己是当朝皇后,玉王君息烨是她和皇帝的儿子,是打小就失踪遇难的先太子。 第二个消息只比第一个消息晚了几个时辰,上面说大将军王杀了王府里的很多奴仆,但侧妃的疯言疯语还是传进了皇上的耳朵。而皇上对此极其重视,亲自带着前皇后的亲侍和家人到大将军王府中辟谣。但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的确只是一个疯了的侧妃。 第三个消息间隔更短,不到三个时辰。消息说皇上大驾离开之后突然轻车简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潜入了大将军王府中的密院,见到了真正疯了的大将军王侧妃。探明了之前皇上带人见到的那个是假的。 然后大将军王府中很闹出了一些动静,再然后突然偃旗息鼓,皇帝传令出来说误会冰释,要休沐几日,留在大将军王府中好好跟弟弟叙叙旧。但却有不少文臣武将认为,皇帝是被大将军王软禁了。 最后一个消息,说燕京全面戒严,四门全部关闭、许进不许出。大将军王调动城中八千私军软禁了所有说的上话的大臣,而皇上的三万禁卫军则牢牢把守住皇宫和大将军府。 此刻,燕都城外,国土各处,大将军王麾下的数十万兵马不知有多少正在星夜赶来“勤王”,整个朝局动荡不安,随时有可能变天! 刚刚看到这里,新的消息再次送来。君息烨随手打开,发出消息的不再是燕京,而是鬼城他的天策军。内容简单明晰:“燕皇密旨到,请太子荣进京勤王,属下等盼主上速归决断!” 太子荣…… 心头仿佛滚过沸腾的油汤,突然之间那么痛! 很久很久不曾想起的君息烨的童年里,男孩他有自己的名字。不是像狗一样蜷缩在君凌天脚下捧夜壶的下贱小奴才“膝夜”,而是燕皇亲笔御赐的,代表繁茂、生息、阳光、华彩的、寓意无比吉祥灿烂的一个“荣”字! 五岁前,燕皇宠溺地叫他“荣儿”,所有人尊崇地称呼他为“殿下”。五岁后,燕皇一道诏书颁布天下,亲自牵着小小的他举行了祭天的大典。从此后,所有人对他的称呼变成了“太子殿下”! 那时候,小太子君荣的世界有着最耀目的阳光、最温暖的慈爱、最崇高的向往、最纯洁的期待。 那时候,小小的君荣还没有见过他长期病重修养的母后…… 太子荣! 君息烨目光凌迟般地看了这三个字一眼,手指狠狠一缩,所有的消息化为灰烬,散入了风中。 …… 被缚的明婉神色波澜不惊地看着审讯她的岚明溪等人,心里默默地算着时辰。主子说,如果曌都生乱,让她想办法把君息烨引回燕国。如果不能,至少也要让他滞留在外,绝对不能留在曌都。 她不会问主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只要是主子的命令,就是死她也要为主子办到。 岚明溪不知明婉私下的算计,还在头大地客客气气规劝:“副城主何必如此倔强?别的不说,单说如今我们王爷和你们主子共为鬼城之主,副城主似乎也不该对王爷有所隐瞒。大家都是一家人,副城主如此行事,不觉得显得你们城主排外吗?” “可笑之极!既然是一家人,请问如今我却被你们无端囚禁算是怎么一回事?再说了,岚将军审来审去,到底是想要问什么?” 他怎么知道主子到底要问什么?岚明溪口干舌燥地喝口水正准备继续绕圈子套话,手下匆忙来报:“启禀统领:王爷传令放明婉副城主离开,我们要立即启程赶往燕国。”说着拿出一封密封的信函,“这封信是王爷写给驻扎鬼城的天策军的,说请明婉副城主代转。” 室内人人都是一惊。岚明溪霍然站起:“什么?回燕国?”然后又猛地扭头看向同样吃惊的明婉,王爷是怎么想的?五万天策军这次说不定就要调动,就让明婉一个人去传递调令?王爷什么时候这么信得过桃九的手下了? 而明婉似乎更应该发愁就算她拿到调令,能不能真的调动得了王爷的天策军。那可是王爷的亲军! 明婉的确是惊了好大一下,但惊愣过后立刻明白这是绝佳的机会:“岚统领可否带明婉去见王爷?明婉有要事要对王爷讲。” 很快,明婉已经恭顺地站在阴寒的玉王君息烨面前,不过距离远得足有一丈。君息烨连半丝眼风都不曾给她:“有话说?” 明婉规规矩矩、心甘情愿地行礼。她心里暗自明白,主子心爱的男人当然也算是她的主子。“属下其实并不回鬼城,所以王爷的信函属下无法带到,还请王爷恕罪!” 接着不等君息烨是否会再逼问一遍,干脆利落地说道,“请王爷恕罪!属下其实接到的命令是星夜赶往燕都,以备王爷万一夺位之不时之需!如今鬼城大部精锐也已经潜入燕都,目前均在燕都各处待命。” 君息烨脸色突变,猛地一抬手,竟然隔空便制住了明婉的咽喉!明婉被气流冲击得后背直直撞到了墙上,下巴被一丈外发出的无形的劲力死死掐住,骇然地瞪圆了眼睛,徒劳地挣扎! 玉王此等功力,世间罕有!但,不要是用来对付她的就更好了! 君息烨手臂虚抬,整个人无比阴森可怕:“君凌天的侧妃突然发疯,以及之后的一切,都是你做的?” 这句话出口,岚明溪等人惊骇欲绝!就说王爷都没动,谁会挑起了这一切,原来竟是鬼城,是桃九的人! 可是怎么会是桃九的人!他其实一直觉得,他们是盟友不是吗? 明婉被掐住,根本没法开口,君息烨也根本不需要她再开口,森寒气息地狱一般,手指逐渐残忍地收紧:“就凭你,也想插手本王的事!” 岚明溪等人没有一个人敢吭声提醒什么,反而默默地退了出去。所有人神情复杂却又极为习惯地看着眼前的杀戮。若说有什么不习惯,反而是这种杀人的方式对主子来说太过于温和了。按惯例,主子面前死一个女人,应该还需要一个屠戮发泄的过程。 明婉渐渐地放弃了挣扎。在杀人如麻、冷酷无情的玉王君息烨手中,能这样地死都已经是福气了。他要一个小小的她死,她怎么可能挣得开? 窒息中,头脑昏昏沉沉,有着临死前魂魄即将离体的虚幻。恍惚间仿佛记起主子收下她的那天。她应该已经是死了吧?似乎连鬼差都见到了。却硬是被主子一声断喝从鬼差手中将她硬抢了回来,气得鬼差踩碎了屋檐好大一块瓦片。 如今她是真的要死了吧? 定是真的要死了,要不然怎么明明不记得的事忽然就记得了?她甚至记得,那天主子一身俊美利落的男装,一双修长的眉毛在凌厉的面容下仿佛接天的长剑,秀挺的鼻峰好像圣洁的雪山。 第183章 初次 救下她以后,主子将她搂在怀里,红唇紧紧地抿着。那天,她终于有了自己的身份,有了自己的名字,真正成为了主子的属下。 能成为主子的手下,真好…… 君息烨突然松手,明婉顿时栽倒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不禁苦笑。主子看上的男人不愧是恶名贯天下的第一凶神,隔空杀人,好骇人听闻的武功! 而此刻,君息烨冷怒。 虽然理智让他顾及明婉毕竟是鬼城当家人,而天策军也正寄身于鬼城,无论如何都应该放过明婉一命。但当知道纳兰瞒着他,命令这个“贴身”的女人背着他,无视他的意愿挑起燕国如此的混乱,让他并不想暴露的身世如此狼狈地暴露于天下面前之后,君息烨心里原本就积郁的森寒越发阴冷。 邪火一阵一阵地冲上脑门,冲溃理智,嘴里的话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不要试图挑战本王!以后再敢越过本王干涉本王的事,别怪本王血洗鬼城!” 明婉好不容易才停下咳嗽,咳得通红的脸抬头艰难地看向君息烨:“王爷放心,属下最后一次接到的命令是:举鬼城之力,助王爷成龙!” 如果说纳兰之前背着他安排明婉所做的一切是逼他就范,现在就是毫不掩饰的利诱!而此刻的他还完全没有资本拒绝!因为他此刻的确非常需要鬼城的倾力相助! 但,纳兰是他的什么人?那是他的心、他的肝、他的毕生至爱!要他做什么,一句话就够了,用得着如此地对他牵着鼻子威逼利诱……心好痛! 君息烨双目不正常地发红,霍然抬头盯住眼前苟延残喘的女人,目光透过她几乎要撕碎背后那模糊的“背叛者”! 命中注定的六个男人、身世的突然被爆出、他被调离她身边……纳兰,你想要做什么! 离开我吗?一定不是,对吗? 入夜,临时包下用作休整的庄子里一片安静,连岗哨都陷入了深度的沉睡。一个烟雾般的影子伴着一个俊逸的身影轻松地绕过了岗哨,来到了终至于伤痕累累还被五花大绑的明婉面前。 “让你受苦了!”歉意的低语如柔软的夜风直接从嫣红檀口中飘进半昏迷的耳朵,白皙的手指抱起血肉模糊的身躯,交到身旁男子的手里:“花辞,拜托了!” 俊逸的身影蹙眉犹豫了片刻才接过:“你呢?不一起吗?” 这次见面,桃九的状态有些奇怪,他很不放心。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会逞强。谢谢!” 明婉的伤势的确很重,花辞皱眉看了纳兰蓝片刻,还是没有再想以前那样肆意妄为,沉默地离开了。 感受着自己随着花辞离开而消失的感知,纳兰蓝嘴角泛出一抹苦笑。 回身,只见君息烨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身后,瞳孔幽深如地狱红莲的暗火,压抑着狂暴的燃烧! 纳兰蓝有些怔怔地,就那么近在咫尺地看着他,许久,轻轻抬起手抚摸上他的脸:“木头!” 一声“木头”,像一句魔咒点燃了君息烨已经压抑到了极点的愤怒和渴望! 纳兰蓝只觉得腰间一紧的同时耳边一阵风过,下一刻便已经在另一个房间里,被君息烨狠狠地压倒在了床上。 太多话想问,却不能问,不敢问,那个叫做“她的命中注定”的东西,堵死了他的喉咙! 君息烨身躯在克制不住地发疯,把她紧紧地、毫无缝隙地压在自己身下,沸腾的血液在体内叫嚣,只想现在、立刻、马上就燃烧起来,跟身下的这个女人一起燃烧成灰! 几年前的初见,他曾经只是因为彼此的一句承诺便差点儿烟消云散。但此刻,他宁可烟消云散,也不想放开她! 他其实根本忍不了啊!他要她属于他!他不要她身边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 纳兰蓝明白这是他的卧房,惊慌中心跳不停,身体在陌生地颤栗,失措地望着他疯狂的面庞,感觉到他的唇和手狂风暴雨般在自己的身体上肆虐,恐惧中身体却又忠实地反应着,激荡起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渴望…… 他其实不用这么强势啊!她这次来,就是破釜沉舟,要把自己交给他! 她已经欠了他一世! 微颤地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角,她的低语随着唇瓣的柔软侵入他强势而疯狂的男性气息里:“我觉得自己好陌生……木头,这样的我,你还愿意要吗?” 她语气里那不容错辨的含义…… 君息烨有一瞬间的僵直,下一刻,那一丝最后的理智便瞬间崩溃,忍无可忍地,君息烨低吼一声“纳兰蓝!”,整个人的气息再次骤变,猛地攫住了她的唇舌,再也、再也不肯压抑,那神魂中呼唤了千百万次的渴望! 她初次的甘愿和疼痛,伴着他初次的强硬和笨拙,终在彼此的人生中划下了再难磨灭的印痕…… 而此时的曌都,明明灭灭的幽光里,一把卜算用的铜币叮咚作响地落在了地面上。盘膝而坐的银色身影静静地许久未动,银色面具下的目光晦暗看不清神情。 “魂魄未稳,便急于飞蛾扑火。这样的储君……如果你忘却了你的责任,就让我来唤醒你!” 你的责任——你的国、你的我们! 而此时,纳兰蓝和君息烨完全不顾一切,汗水汹涌而来又静静而去,两具相守两世的身躯始终拥抱在一起。 命运、责任、身份……所有的负累,都不如——他们此刻要在一起! 一次次云雨的间歇里,她神色迷蒙,望着他泛红的无双俊颜,轻轻地呢喃:“还记得吗?那年白雪红梅下,你亲手为我们结发,我们戴过戒指,你却始终疼惜着,不曾勉强我……木头,我真傻,我应该早点儿做你的女人。” “纳兰,纳兰……”君息烨觉得整个人一会儿在水里,一会儿在火里。语言已经失去了表达力,唯有用仿佛永不疲倦的身躯,一遍一遍坚定地诉说着想要拥有她的心愿。 她说,君息烨,不要放开我! 他唤着她的名字,用躯体的交合来回答。 她说,木头,没有你,我会怕。 他唤着她的名字,用温柔缠绵的长吻来回答。 她不断地喃喃叙说着,却找不到一句确切的言语来表达他对她的重要。 他不断地唤着她的名字,用身体来表达,也无论如何都诉不尽她在他生命中的重要。 只因,爱太深浓。 只因,她本就是他生命中的全部。 …… 纳兰蓝的意识渐渐地开始浮沉。她有时感觉自己还未长大。有时感觉自己站在高山之巅。有时仿佛身在海底浓黑处浮游。身体在一遍遍地读着他,也被他解读,意识却渐渐恍惚在九天之上。 刚刚融合成的自己,仿佛又突然不再是自己,渐渐地像是一个陌生的人。 只有身体深处的本能永不放弃,她四肢纠缠,紧紧地抓住这世上她唯一真正想要的眷恋。 她已经不懂自己是谁,她已经不知道今后自己要成为谁。但她现在就是要,和他在一起。 …… 君息烨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自己好像坐在一艘小船上,河流就是他的生命。梦里有过太多太多的故事,有些依稀有印象,有些就完全过水无痕。 有时候他觉得刚刚经过的地方很重要,想要看清那里发生了什么,却被一双调皮的小手拉住,忘记了要回头去看看。 后来他就不再看那条生命的河,只顾牵着这双让他迷醉的小手。模糊中,小手帮他做了很多羞人的事,让他越发难以自拔,却又坦然地笑着把小手的主人搂在怀里疼惜。 她却又仿佛长大了,变了些模样,长出了凹凸有致的身子,亲吻着他的唇角,模模糊糊地主动挑逗着他。 梦的后半部分便是他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拼命要她,要她,要她。 君息烨猛地坐起来,却又眼前一黑,猝不及防地重新跌倒在床铺上。 片刻后,纳兰蓝收回扶在他脑后的手,仰面躺着,喘息。一夜发疯般的运动加上刚刚她暂时封闭了他的记忆,她此刻几乎连动一动都不能。但,感知和精神力都已经恢复,花辞已经来到窗外等候许久,她已经不能休息。 窗扇再次被轻轻敲响,纳兰蓝压低声音回应:“就来。” 撑起一股心气,纳兰蓝快速起身为两人细细地清理了身子,穿好衣服,穿窗而去。 离去前,她咬唇回头看了君息烨一眼,眸光复杂,又带着一丝疑惑、几分不安。 她害怕。 放在以前,连她自己听见这句话都会笑。但是真的,她现在突然很害怕。 她的心里,多出了许多让她陌生的、目前还无法辨认的情感。 毕竟她的身上,多出了身为长安公主、一国储君的责任。 这样的她,害怕着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背叛爱情,害怕自己会伤害了一片赤忱的他! 如果是以前的她,干脆决绝,她会义无反顾地跟他走。 可是现在的她,不再像两世以来魂魄不完整时那样无所畏惧。她在懂得爱的渴望的同时,也知道了什么是寻常人的胆怯、惶恐、患得患失,她会感同身受到那些细微的脆弱和敏感。 她发现自己想到幻青琼时会有复杂到不可辨别的思念、怨怪和悲伤,想到上一世的木头的经历会有撕心裂肺一般的疼,但想到这一世那几个注定的夫郎也会有发自内心的感激和亲切。 她分不清楚这些,它们一股脑地像潮水一样把她淹没,让她夙夜不安! 一路上看到黎民百姓的安康,她会生出跟上一世守护祖国和人民时一样的情感,看到盗匪横行、民乱四起时,会生出身为一国储君的深深愧疚。 为了能照顾行动,她叫了花辞陪她一起,转头又为自己这个举动本身而心塞。 花辞担忧的目光让她心里……她忽然想到君息烨这次为什么发疯,而他即使已经能够跟她在一起,今后又要怎么面对那六个在她生命中根本不可能剥离的人? 以前,她狠心,她果断,她潇洒肆意,可是现在,她不知道如何处理心里那些汹涌而来的新的情感和责任,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让君息烨、让那些无辜的夫郎们都能安好。 他们,她谁都没资格辜负。 此刻的她,正因为对他的爱,才如此地不知所措。 魂魄融合,心里多出了很多东西,从血脉深处生发。这对她来说太过突然,完全地无法应对。 她像一个新生的婴儿一般地恐惧着。 惊慌失措的第一个反应,是来找他。潜意识里他是她唯一的依靠,无论何时,无论在哪一个时空。 但潜意识的更深处,却是更加深切的不安。真见到他,她一方面惊慌失措地扑进他的怀抱,另一方面心却悬得更高。 她知道他对她的极端在意,她知道他跟她一样所接受的二十一世纪的教育和理念。她猜测如今的自己说不定会让他失望! 越来越浓重的不安让她做出了近乎幼稚的举动,她拼命地用身体跟他纠缠在一起。 她害怕,她恐惧!她就像是在失去一片森林前采撷下最后一片绿叶,扑回他的身边,趁他还不知道一切,还没有对她失望,抢先跟他在一起! 无论今后如何,她欠了他两世的,她要干干净净地给他! 当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却更加害怕。 这份新的恐惧让她不敢坦白、不敢面对。她自欺欺人地封闭了他脑海中所有跟她有关的记忆,紧紧地咬住牙齿,留恋地最后回望一眼,转身离开。 也许是乌云珠从三岁到十三岁整整十年的恐惧和躲避,此刻正像毒药一样侵占着她的脑海。总之,她就是害怕。 原谅我,木头!再原谅我这一次! 在我战胜恐惧之前,在我能够面对一切之前……就让君息烨的一切暂时正常回归一个未来帝王的轨道!就让所有的前尘往事都暂且留在我一个人的回忆里! 因为我怕我会变得不可爱,我会变得让你陌生、让你讨厌、让你愤怒、让你失望! 我的爱人,请在我的记忆里,永远爱我! …… 第184章 为何 坛子公公觉得很迷茫。 明婉被人悄无声息地救走了。鬼城高手云集,这不奇怪。但坛子不明白,为什么这十几天,夜宿时但凡投宿城镇,主子都要单独包一个僻静的小院,还谁都不让伺候,连他和岚明溪都不让近身。 起初他还问过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主子自己似乎也有些疑惑,末了也只答了句:“没什么,只是想要独宿。” 坛子再想不通也不好多问,但有一天夜里他外出办事回来,回屋时透过围墙镂花看到窗影上那交叠起伏的投影时,猛地惊醒,差点吓掉了魂。 明明里面应该只有主子一个人! 而且,那里面睡的是主子!从来不近女色、见色生厌的他家主子! 更加诡异的是,看着那隐约的投影,应该是情事激烈,可却偏偏寂静得从外面听不到半丝声响。而且第二天醒来,主子仿佛也一无所知。 从那以后,他就战战兢兢地留了心。若不是看着主子每次独自走出宿处时俊脸虽然还是很冷,但完全不知道自己眼底里多了一抹罕见的平和满足和神采奕奕,他几乎要认定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梦。 几天来,坛子公公简直是夜不能寐。不知道是自己撞邪了,还是主子撞邪了。 主子这是遇到了妖祟? 今夜难得无论怎么赶都不会有宿头,所有人都要在荒郊野外露宿,主子自然也没有提出特别的要求。但坛子公公却更加不敢睡,比平常还警醒。 大家都在一起,无遮无拦,如果真有妖物作祟,今夜岂不是捉妖的最好时机? 君息烨也有些焦躁。 明月皓然,四野虫鸣寂静,君息烨翻了个身,难得有些不能成眠。 从十来天前开始,他每当跟大家一起露宿时就睡不着,总感觉想要一个人呆着。那种感觉就像知道如果他能一个人睡,就会做一场美梦,做不到就很可惜很舍不得。 而的确,虽然都是一夜无梦,酣睡到天明,但每次独宿一个小院,第二天就有种浑身舒泰、夙愿圆满、幸福美满的感觉。 夜色寂静,君息烨在周围的鼾声中辗转反侧许久,到底抵不住一天赶路的疲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这次,他依稀仿佛做了梦。 梦中恍惚是这些天住过的那些小院,情景模糊。但却总有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跟他一样渴望彼此、眼中的光彩跟他一样激扬灿烂,身躯柔韧如柳,压上去让他如雄兽般发狂。 他爱极了这个女人,酣畅淋漓地跟她彻夜缠绵…… 女人的身躯样貌,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君息烨猛然粗喘着坐起,察觉到自己汗透寝衣,梦中的情景让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从来都厌恶女人,今晚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坛子刚刚听到主子呼吸急促怪异之后突然起身,便吓得屏住了呼吸,胆战心惊地想着是不是鬼怪真的来了……忽听主子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水。” 坛子再也顾不上装死,连滚带爬地拧了水壶递过去,小心翼翼地观察主子的面色。出了虚汗?这是做梦了? 难道说他真是见鬼地自己想多了,主子那天的响动也不过是他自己眼花,或者是自己做了个奇怪的梦当了真? 看着主子喝水,坛子有些愧疚:“主子这些日子一直奔波怕是累着了。明日赶一赶,入夜时就可到鬼城了。鬼城天灵地宝极多,到时奴才抓些好药,给主子好好补补!” 但愿那时明婉还没有回去,他们主子囚禁明婉的事也还没有传回鬼城。 天策军不容易在患难中有一处栖身之地,这节骨眼上,可不能跟鬼城翻脸啊! 君息烨没说什么,喝了水重新躺倒睡下,完全没有注意到坛子如释重负的表情。 君息烨眼睁睁看着黑蒙蒙的夜空上皎洁的月亮,梦里的瞬息片段此刻依旧清晰地留在他的脑海里。 不敢信自己竟然会做这样的梦! 但,忍不住一遍遍地回忆梦里的情景和身下的那个女人,为什么心里却多了一抹说不出的不舍、心疼和珍惜…… 与君息烨的队伍平行的一条隐秘山道上,纳兰蓝、花辞、明婉三人纵马疾驰,早已超越了君息烨队伍所在的位置。马不停蹄不眠不休地疾驰了两天一夜之后,于正午时进入了鬼城。 她承认,离开真的很难。所以一路行来,每一分每一秒能跟他在一起的机会,她都无法放弃。哪怕是一次次解印再封印,让封印变得可能不那么牢固,变得多了一丝风险,她却像是一个服食了毒品的瘾君子,依旧夜夜穿行,与他销魂蚀骨地纠缠。 她终于理解了大姐当年囚禁大姐夫在密室中的疯狂举动。因为她此刻跟她一样。甚至,比大姐更加疯狂。 因为紧接着就是分离,所以宁可燃烧尽彼此的生命,让摧心蚀骨的销魂去冲散分离。 也许心灵也在渐渐地适应,她心中的恐惧仿佛没有前些天那样严重了。她想起了她身上还有着来自现代那一世和这一世的种种技能和成就。她开始渐渐地重拾自信,怀疑自己是否真有必要那样不信任自己? 她好像,不该是个那么软弱逃避的人吧? 心里想着心事,纳兰蓝一言不发,栓了马就去转身去休息。 明婉和花辞也各自分头歇息去了。分手之前,明婉忍不住扭头看了花辞那落寞的背影一眼,张了张嘴又作罢。 一路以来,在花少主的精心诊治下,她的伤以让人惊奇的速度痊愈。但花少主本人却日渐一日地沉默并且消瘦下去。 她看在眼里,心头疑惑,却不敢问。因为,主子的状态也非常地不正常。 主子好像有些变了。具体怎么个变了,她说不太清楚。 一夜又一夜,主子带着花少主离开,不知所踪。她看到花少主望着主子那越来越复杂落寞的眼神,心头惊疑不定。 直到有一天早晨无意间看到主子耳后玉白的颈项上明显的淤痕,她惊讶地掉落了筷子。 主子仿佛才终于从连日来神不守舍的状态中回神,抬眼问她:“你怎么了?” 她当时差点儿脱口而出不是她怎么了,而是主子你怎么了,你和花少主都怎么了好不好? 那晚入住的是一家客栈,她主动提出给主子沐浴。 主子垂眸静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于是她就看到了主子浑身上下斑驳累加的淤痕,触目惊心,而那含义,更让人惊心。她努力平稳自己为主子擦身的手,却无法稳住自己的身线:“主子,疼吗?” 一句含义丰富的问话,纳兰蓝却也听懂了。 默了一会儿,纳兰蓝轻声说:“第一次很疼很疼,后来就不疼了。”顿了顿,纳兰蓝又道:“去除印记轻而易举,只是我舍不得。” 明婉已经完全不知如何应答。半晌,问:“是……玉王?”一路,他们都悄悄地随在玉王队伍的身后。只有跟主子心爱的男子,主子才会不舍到连爱痕都不肯消去吧?可是,为什么带上花少主? 纳兰蓝轻轻地嗯了一声,之后便无语。 明婉轻轻地给主子擦着身,稳定下震惊的心情整理好思绪,感受着主子可能的情绪,缓缓开解:“能跟心爱之人得偿所愿,是好事啊!主子为何烦恼?”主子整日神不守舍,却并不是欣喜的那种发呆,反而显得忧心忡忡。 听她这么问,纳兰蓝略显意外,怔怔地呆了一会儿才道:“是啊,我该开心的。” 明婉不催,细心地给主子按摩肩膀和手臂。 只听纳兰蓝的声音低迷:“可能是我想太多,或者是太贪心了……”既要自己好,还想每个因自己而受苦的人都不受伤害。 明婉手中的动作一顿:“主子,您到底怎么了?明婉从未见过主子如此。” 纳兰蓝缓缓扭头看她:“我现在看起来,很糟糕?” 明婉犹豫了片刻,继续按摩主子的手臂,观察着主子的神色,拿捏着语气,慎重而不失温柔地道:“明婉心中主子永远如珠如玉。但主子这些天的确气度大变,虽是得偿所愿,但竟好像有些心灰意冷似地。” 纳兰蓝慢慢地勾起一丝笑:“你还是委婉了。是不是我现在看起来十分颓唐?” 依旧如此冷静,看来主子还是主子,并没被换了人。明婉笑得温柔:“主子玩笑了,哪里有那样严重,不过的确神不守舍倒是真的。” 纳兰蓝轻叹:“我封了君息烨的记忆。” 明婉愕然:“封了记忆?记忆也可以封?不是,属下是说,属下不懂,主子当年一无所有时尚且敢于跟玉王心心相印,如今主子亲手缔造了如今强大无匹的鬼城,玉王也有五万天策军在手,翻云覆雨亦不在话下。主子为何反而封印了玉王的记忆?” 纳兰蓝默默撩水,并不开口。是啊,封印他的记忆这件事,到底做得对不对呢? 明婉揣摩着主子的心思,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但终究不忍主子好不容易跟心爱的男子在一起,心情却如此落寞,便柔声宽解道:“明婉不知主子为何如此,但以明婉看来,忧虑太过,似乎也大可不必。” 纳兰蓝微微苦笑:“你不明白。”这一世她想还清欠债,不想再亏欠任何人。可是她到现在也没有想出来要怎么做。 明婉心疼地看了她一眼:“明婉的确不知主子心底所想。但大略想来,总不外乎情爱二字。唯有深爱,才会令主子这样的人也患得患失。” 纳兰蓝不语。知道是一回事,但想要解决,何其困难! 明婉心里笃定了一些,微微加重些力道疏松纳兰蓝骑马骑得有些僵硬的脊背,语气静静地沉稳了下来:“若真是如此,恕属下不能苟同!主子乃人间龙凤,看上谁是谁的福气,即使是玉王,也不过是一个男子。依属下看来,只有男子们以如此心情顾虑主子的份儿,哪轮到劳烦主子为谁患得患失?” 纳兰蓝蹙眉:“你不懂。”女尊时代的侍女明婉,没法明白她和穆桐二十一世纪的恋情。 明婉缓缓道:“奴婢是不懂。但奴婢懂得,既是相爱,必要时时处处以对方为先。无论主子做什么、怎么做,必然有主子的道理。若是连主子的想法都根本不能包容、不能支持、甚至不能理解,那还有什么资格说爱主子?”要不然,为什么要封印记忆? 果然是明婉式强大而扭曲的忠婢逻辑啊!纳兰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可是那也要分什么事、什么人。”说着又落寞:“若是真的在意他,怎么忍心让他难过伤心?” 明婉柳眉一竖,掷地有声地道:“凭什么不能让他难过伤心?主子这样的天之骄子,今后要有多少男子女子恋慕于主子?玉王若是留不住主子的心,那便是他自己没本事!封了记忆也好,咱们主子不缺人!” 纳兰蓝顿时一个字也不想再说了!明婉你真不愧是你主子的忠婢,这狂霸拽的理念真他么威武! 虽说没法认可明婉那威武的论调,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聊了一场,纳兰蓝倒是觉得自己的心痛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再说心烦也没用。 她是不是要永远这么一个人记着他们俩的爱情,她还没有想好。一个人的伤心却应该到此为止了。没人疼的伤心让她觉得自己可怜,她不喜欢这么弱小无依的自己。 封印只是因为她暂时无法面对,等她想清楚了,如果错了,解开君息烨的记忆封印之后,她就给他道歉。然后,随他惩罚。 她看着木头就心疼得发颤,但整个家国压在她的肩上,她这样,已经太过于孤注一掷,太过于疯狂。 在没有想好之前,就先这样吧。从今天起,她要打起精神来。 这些天因为心绪太过于复杂,她都快忘了她在这个世上还有其它——比如她一手缔造的鬼城、关心她的那些朋友、属下和兄弟。还有,如何在鬼城与不记得她了的木头“重逢”。 她还有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迫在眉睫。 第185章 相见 因为是抄近路,比君息烨提前半天回到鬼城,纳兰蓝饱饱地休息了一番之后,入夜时分,精神抖擞地重新装扮了桃九的面貌,带着明婉、花辞、鬼城属下,穿着全套鬼城城主应有的盛装,站在灯火辉煌的城楼上,静静地眺望着城外幽暗中正疾驰而来的人马,娇红的唇角在夜色掩盖下抿成一条直线。 仿佛心有所觉,君息烨在烈马奔驰中突然凝眸向着灯火点点的城门楼上看去。 纳兰蓝感知到他的动作,一顿。她忘了自己有感知异能看得到那么远,君息烨武功绝顶,目力未必就比她差多少去。只是,凭着肉眼再能看见,最多也不过分得出一个人形吧。 的确,君息烨凝目看去也只不过看到了城门楼上,众人簇拥的中央,屹立着一个衣袍翩飞的人影。等马匹驰得近些待要看得清楚,那人却仿佛一甩衣袖,转身走了。 君息烨的面容顿时肃杀地黑冷了一层。 那样的位置,应该是明婉吧?气势倒是彻底拿了出来,陡然变得高不可攀,但这副明火执仗地严阵以待的姿态,是要报前些日子被他收拾用刑的仇? 哼!鬼城的医术倒是不错,这么快就能站起来。但,他君息烨从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对他张牙舞爪,他的五万天策军可不是吃素的! 一行人马毫不退缩地奔驰而至,刚刚接近城门百米之内,就见城门大开,几个彪悍的身影带着人马激动地纵马跃出,老远就整齐地勒僵下马,单膝跪地。 一名将领高声激越地带头呼喊:“恭迎我主!” 几个人立即齐声激动地吼:“恭迎我主!” 君息烨的队伍整体一喜!是天策军的将领们! 君息烨的目光顿时也多了几分明朗!至少最差来说,他的人还能自由自在地出迎,看来在鬼城还没有落在下风。 叫起了麾下的将领,彼此简单见过,君息烨重新上马,带着身后更加威风赫赫的队伍冷然向敞开的城门驰去。 相对于属下五万军马已经在这座崭新的城池里进驻两月有余来说,他竟是第一次踏足这座闻名遐迩的鬼城。 高大厚重的城门完全打开。跳动的火把亮光下,影影绰绰可见城门内已经站了一片人影。但,似乎没有见到刚才的那个身影。 忽然莫名有些怀疑,刚刚那个的确是明婉?似乎身量要更高些,姿态更孤傲些? 莫非是其它副手?君息烨冷漠的问:“城中目前何人主事?” 副将微愣,赶忙禀报:“王爷有所不知,前段时日鬼城事务均由城主府诸位首领主事,直至昨日明副城主来信……” 嗯?君息烨忽然凌厉地看去。明婉昨日已经来信,天策军却好像对他囚禁过明婉的事一无所知? 见主上忽然扭头看他,副将有些不明所以,但接下来的话还是老老实实说了出来:“……然后今日午时,桃九城主归来,自是由城主主事。” 君息烨猛地一勒缰绳:“你说谁回来了?” “属下……属下说,桃九城主携明婉副城主和花家少主,午时刚刚回来啊!咱们协助守城的将士亲眼见鬼城所有首领亲自把两位正副城主和花少主接进去的。” 副将头顶冒汗,弄不清楚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不是说主上和鬼城城主情谊深厚,王爷才带着他们投奔过来的吗?为什么主上现在完全不是情谊深厚的表情,而是一脸警惕戒备的样子? 实在搞不清楚状况的他莫名地伸手一指城门内只隔着一道大开的门洞,火把下的人群:“那里不就是桃九城主?他刚刚还在城头带着我们眺望主上来着,这不是刚下来亲自迎接主上?” 君息烨不由地顺着副将的手指看过去,视线顿时凝住。 此刻,火把下的人群不再像是刚才由一群手下人等遮挡在前,而是所有人规规矩矩地雁翅排开,中间一人,在火光中负手而立。 少年一身大红色绣金丝暗纹的宽广袍服,腰束纯黑玉质腰封,高高束起的发束在脑后荡起飘飞的发带,猎猎夜风中衣袍翻卷,少年就如冰上红莲,下坐金色祥云,屹立于天地之间,看人间花开花落。 无需任何人继续指认,任何人把目光落在那人身上的一瞬,便可毫无疑问地确定:这片天空下芸芸的众生中,唯有此人,方为王者! 即使,他那俊美到几乎可以与君息烨自己相媲美的容貌同样显示着此人青涩的年纪,甚至比刚过二十的君息烨更加年轻。 桃九…… 君息烨甚至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原因下了马。但不管是出于对方亲自迎接自己的尊重,还是那份气质卓然的投合,自己都正率着身后所有同样自然而然下了马的将士,向着那人大步走去。 或许,还有内心深处莫名激起的一份激动? 这些天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出了点问题,但那段遗忘的记忆里,是否真有自己与此人的一段深交? 孤寂悲惨的十数年生命里,难道曾经真有过这么一个人,拥有着可以让他在国破家亡时,率众投奔的信任? 然而,此人却利用自己对他的信任,在自己的背后,翻云覆雨,遥控自己于股掌之上! 如此地可恨,简直可恨至极! 而此时,与君息烨从未来过一样,鬼城的人也从未见过君息烨。一见之下,那份惊若天人的震动绝不比君息烨见到桃九更少。 青年一身玄黑色暗纹织锦宽袍,长步带动微寒的夜风,卷起黑色的袍角,彷如一朵绝美的地狱妖花瞬间绽放! 这就是那恶名满天下的第一人——玉王,君息烨? 鬼城众人纵使见惯世间众恶,此刻亲眼见此美貌邪异森冷的男子,依旧无不骇然! 一座高城,两位雄主。彼此的部属都在一旁,隐隐地,此刻谁先开口,似乎十分敏感地关切到今后双方的势力高下。 纳兰蓝静静看着君息烨,没有开口。 君息烨冷冷眯着美眸看着眼前的俊美少年,也没有开口。 片刻静默之后,君息烨率先把目光往纳兰蓝侧后方站得最近的女人身上一掠:“鬼城医术不错。” 意味不明的一句,该懂的懂,不该懂的此时也不会问。 明婉抬头看了君息烨一眼,重新移开目光只关注着自己的主子。 她的命、她的一切都是属于主子的。君息烨对付了自己便是损毁了主子的东西。但若主子不介意,那此事便过了。更何况他是主子在意的人。 在主子面前,她心甘情愿一生做主子的一个物品。一心一意随时准备为主子奉献自己的一切。 君息烨看到明婉完全不合常理的神色有些皱眉。视线扫过鬼城众人,又发现所有人似乎都并不在意或者说不明白他的所指,便更加疑惑。难道说,明婉并没有透露她被他囚禁刑讯的事实? 这怎么可能? 但要说所有人都不知道,也不尽然。比如面前过于年轻淡静的真正枭雄桃九,眼中便含了一抹深意,淡淡一笑道:“鬼城医术如何,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不是吗?” 少年的声音清脆而在夜色中带着美妙的余音,有一种非金非玉、却胜似金玉的琳琅感,让人莫名觉得好听。但君息烨立刻皱了眉,他什么意思?是指他救过自己的命?仅仅是如此简单的一句反击? 却不敢问,怕暴露了自己忘记了太多该记得的东西。好在世间多传他冷酷残忍非人的传闻,此时似乎也不必多做其它的表现。 果然,桃九见他不语,也丝毫不意外,转身率先迈步向城内走去:“鬼城还从未设宴款待过来宾。但你来,我们不妨破例。走吧,洗漱一下,先吃饭。” 很平静,让双方的人听着都觉得舒服,又丝毫不必刻意地彰显了两人早已熟稔亲密。没有人觉得异样,仿佛一切就该如此。反而是君息烨自己暗自越发警惕,牢牢地闭紧了嘴,不肯随意再开口泄露了自己的间断性失忆。 城主府的大厅里,双方很自然地各坐一边,两位主子并列在正位首席,所有人盘膝而坐,每人面前一个矮几。的确是这个时代标准的、正式的宴请。 但,几上每人一个餐盘里丰盛却绝不过多浪费的食物量却彰显了鬼城奇特的餐饮理念,或者说,纳兰蓝从现代军伍带来的奇特的餐饮方式。 君息烨看着眼前的餐盘,凝眸不语。 身旁桃九淡淡地对君息烨、也是对天策军的将领们解释:“鬼城百年贫瘠,饮食保暖大于天,众位盘中食物不够随时可添,但剩下的还请打包带走,鬼城传统,对食物一道尤为珍视,浪费不得!” 天策军众将领原本诧异不解甚至是不满的目光顿时释然。是了,他们也听说了,鬼城在这位桃九城主出现之前还一直是食不果腹的局面,人吃人的事都屡见不鲜。 如今虽说城池富庶了,但对于食物有如此执念倒也正常。来这里两个多月了,鬼城的确是有这样的规矩,无论贫富,食物均浪费不得。 当然也有思虑深远的人忍不住重新审视一遍主位上过于年轻的城主。 一般人久贫之后一旦暴富难道不是越发豪奢?饥饿久了的人一旦拥有了足够的食物谁不是肆意浪费以弥补自己执念中的缺失? 能轻而易举地、甚至自己大半时间都不亲自在城中,就约束住了一城恶鬼有节制地、守规矩地慢慢向正常的、富足的生活迈进,如此人物,岂不可惧! 再回想一遍初入鬼城时听到的“鬼城九规”,看向主位上云淡风轻那少年的目光越发凛然郑重。 酒水管够,歌舞妖娆,双方第一次真正面对面坐在一起,更是不自觉地充满了彼此的观望和跃跃欲试的试探。虽然天策军来了两个多月了,但五万人一直安稳地待在鬼城特别为他们划定出的单独区域里,除了供应粮草,双方井水不犯河水,还真没有这么近距离正式接触过。 天策军的将领们军纪严明,酒樽虽然早已满着,但玉王不曾举杯,谁也没有碰。 倒是鬼城那边入座之后众人行迹颇为不雅,有如大鬼般自顾狂吃大嚼的,有偷摸着掩着袖子就吱溜喝一杯的,更有直勾勾盯着舞姬流口水的,看得对面的天策军将士颇有些不屑,但人家的主子还都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示,自然更轮不到他们开口。 纳兰蓝正在慢悠悠吃饭,鬼城众人看似不羁其实行事绝不敢越界,她有把握。 今天白天补了眠,此时正是身心平静舒适的时候,爱人坐在身边,纳兰蓝不免从入席之后便放松下来,默默地吃着面前自己食盘里跟所有人一般无二的食物。 此刻,她的心情是自私而又平静的。木头这两辈子,她已经从心到身都占有了,记得不记得从前,他此刻都安然地坐在了自己身边,回想起这段时间隔一两天一次的彻夜欢爱,她很销魂也很满足。 吃了几口忽然觉得身旁有强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扭头,就见君息烨正眼眸深深地望着他。 见她望过来,君息烨目光扫向自己盘中的食物。 纳兰蓝反应过来君息烨的意思:“你是想说你盘里的饭菜为何与大家的不同?哦,因为你这些天赶路辛苦,看你脸色不佳,晚上怕你睡不太好,我特意叮嘱厨房给你做来补身体的。怎么,不喜欢?” 看看他餐盘中的食物和汤水,是特意给他做的补肾的佳品。虽然他身体好,那件事上也始终很勇猛,但毕竟一次次彻夜欢爱,她也想尽量给他补补。 君息烨眼睛微眯,顿时警惕地看着她。他暗指他晚上睡不好?他如何知晓的?另外,他晚上有睡不好吗? 瞧见君息烨危险的眼神,纳兰蓝却忽地反应过来什么:“玉王是不放心?”的确,他现在忘了从前,应该对她很警惕。 纳兰蓝懊恼地拍拍脑门:“我忘了!那什么,要不让坛子给你先试毒?” 第186章 夜宴 刚要转头喊坛子纳兰蓝又觉得还是不妥:“算了,你的人这么一试,没的让我手下的人觉得你恩将仇报。还是我跟你换换吧。这你总放心了吧?”说着利落地把自己吃过的菜拣出来,就要把两人的餐盘互换过来。 反正她的也是补肾的,只是花色不同。 桃九如此坦荡,倒把君息烨的傲气也激了出来。世间一般的毒物,他还真不放在眼里。君息烨一把按住自己的餐盘:“不必!”什么叫验毒的话会让鬼城的人觉得他恩将仇报?难不成桃九救过他的事在鬼城人尽皆知? 若是真心,何必宣扬? 又眯眼看了看自己的餐盘。特意叮嘱厨房给他做的?哼!想显示什么? 纳兰蓝缩回伸出的手,不换就不换。看了眼君息烨表面平静其实眸子里情绪汹涌的样子,纳兰蓝垂下眼眸,平静地继续吃饭。 君息烨拿捏不准桃九对他刑讯明婉一事的想法,沉着脸除了吃饭什么也没做,天策军的将领们自然也就不敢造次,一场宴席下来,倒算是出乎意料地圆满。 曲终人散,纳兰蓝亲自站在花厅送客。送到最后,只剩下一人,却正是今日的主宾——君息烨。 纳兰蓝挥挥手让鬼城最后留下的几人也都散了,看了一直冷面凝眸看着自己的君息烨一眼,袖着手自顾缓缓先行:“有话说?不过我已站累了。走吧,去我房里坐着慢慢聊。” 君息烨不知怎的觉得“去我房里”这话有些暧昧。但明知是两个男子,又应该是有过过命的交情,论起来又是寻常。蹙了蹙眉头,背着手一言不发地跟上。 夜色已凉,少年与冰寒阴翳的年轻男子一前一后,在沁凉的月色下默默前行,远远看去,那幅剪影却无端便淡去了无尽的孤清。彼此默默相伴,仿佛亘古以来,天尽头处,便如此结伴前行。 进了屋解下大氅,纳兰蓝放松地宽了外袍、解下发冠任乌发垂落,中衣上只松松套了一件软袍,一手梳理着满头秀发,盘膝坐在暖塌上,混若不觉自己这样当着人换衣服解头发有任何不妥。 抬头发现君息烨浑身凝满寒气,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笑了笑:“还站着干什么?自己找地方坐啊!干嘛?才多久没见,就生分成这样了?” 本君跟你有熟成这样?君息烨满面冰霜无法融化,但也不贸然开口,只冰棍一般站在屋子中间。反正他一贯是这样的形象,一直冷着应该也不为过。 他没有太多时间在鬼城停留。能套话的机会,或者说搞清楚自己和桃九关系的机会也就今晚而已。路上他已经安排,他一到鬼城,五万天策军立刻待命,随时准备奔赴燕都。明日,即刻启程。 他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一直纠缠在一个问题上。但当下鬼城是他唯一可以借用的外力,桃九的作为又引起了他极端的反感,无论今后是否要跟桃九反目,他今天都必须要搞清楚一些事。否则,明天之后所有的一切行动,他都无法放心。 “为什么参与燕国的事?”直截了当地提问桃九,避开任何暴露不该暴露问题的可能。 纳兰蓝抬头看向他,梳头发的动作一顿,视线落在镜子中自己曾被他缠在手腕上的长发上,嘴角慢慢地洇开一个淡淡的笑容:“你生气了?” 气她没经过他允许,便搅动了燕国一池皇室污水?气她把他的亲身母亲——前皇后、如今的大将军王侧妃——先后一身事兄弟两人的丑事大白于天下? 可是,就是这个装疯卖傻的母亲,在唯一的亲生儿子忍辱偷生终于执掌兵权、叛出京都还不忘救她出苦海的时候,在母子俩就要抵达鬼城、从此可以独立自由地生活的时候,亲手把时间最恶毒的暗算匕首插入了儿子的胸膛! 如果不是花辞和桃九,君息烨必定已经死在这个女人的亲手诛杀之下! 敢对她的木头下杀手的女人,她纳兰蓝怎么可能放过? 纳兰蓝一双眸子幽幽看着眼前冷若冰霜的男人,不气,不怒,脸上始终淡淡笑着,心底深处却刺疼。 上一世,他只有她。这一世,一旦忘记了她之后,他心里唯一能够依恋的只有那个所谓的母亲了吧?哪怕,那只是那个真正的君息烨儿时曾经美好过的一个梦…… 忘了前世忘了她,单纯他只是这一世的君息烨,他是怎么看待燕国的事? 也许他的记忆还应该多封印一段时间,不要急着解开? 虽然爱他,但她并不想让他因为自己而受影响,为了她而压抑他内心真正想做的事。她太了解他,如果跟她的利益冲突,那真的是他一定会做出的选择。 在君息烨的心目中,他的母后当年是被迫、被害、被摧残,后来呢?后来,小小的君息烨一厢情愿地认为母亲忍辱负重改头换面留在君凌天身边也是为了他。再后来,即使是母亲亲手把刀锋刺入他的心脏……他是否就不再爱她? 那个小小的被抛弃的君息烨,自怜自弃的、悲凉的、真正的、在他穿来之前的那个小君息烨的情感,就跟乌云珠的情感一样,是深埋在他内心深处的吧? 这一刻她忽然醒悟,即使她因为爱而插手,但,或许,她单方面地替他处置燕国的事,真的不应该。 谁的事,都该由自己来选择如何决断。 纵然纳兰蓝心中百转千回,看在对面君息烨的眼里,桃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对自己的问话显示出的那份“无动于衷”让君息烨越发怒意难消! 君息烨抿紧了唇,咬牙含恨,眼眸如冰:“莫非你以为,对于你做的那些事,我还要感恩戴德?” 纳兰蓝看着他,忽然一笑:“看来你是真的不在意明侧妃亲手捅你的那一刀,和我拼尽了全身功力和经脉救你的这一命了!” 君息烨猛地一惊,桃九怎么会知道刺伤他的人是明侧妃? 纳兰蓝慢慢地一笑,起身走到桌前斟了一杯茶慢慢啜着:“好吧,既然如此,就当我救你的事,和我背着你插手燕国的事,功过相抵了吧!” 功过相抵?君息烨眸子骤然一眯:“你说你是为了救我,才拼尽了全身功力和经脉?” “随你信不信。”纳兰蓝无所谓地继续低头喝茶:“不过那次你命悬一线早已昏迷,并不曾求过我救你。当时我被擒,用你的一条命换了我鬼城的地位和安危,曌皇替你付了报酬,给了鬼城独立的合法地位,所以这件事,你并不欠我。” 君息烨眉头才蹙起,就听纳兰蓝淡淡地继续说道:“我说的功过相抵,指的是我们初见时,我第一回救你。” 君息烨一愣。 纳兰蓝却不再多说,视线转去了窗外悠远的远方:“然而你也不必觉得我故意提起功力和经脉的事是在哄骗你、挟恩望报。第二次救你,我的确是耗尽了功力、经脉尽毁。如今能得以从头恢复个五六成,是花辞救我,我欠了花家的恩情。” 说着,举杯以茶代酒般,含笑对着君息烨举了举,慢慢饮下:“不过那就是我和花辞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了。” 花辞治好了她的身体,母亲和六位幻殿长老不惜损耗生命疗愈了她的心神。这,是她欠下他们的恩情,再难,她自己会还。 君息烨的脸色开始变得不好看,他看得出桃九没有撒谎,道理也都对,但这样的话莫名让他听着堵心。 还有,什么叫桃九救了他两次,一次换了桃九这次得罪他的过失,另一次由旁人付出,与他无关? 要真是这样说来,岂不是说,桃九如今只是跟花辞有纠葛,而和他之间如今已经互不亏欠、可以一拍两散? 虽然他来鬼城的路上就恨意浓浓,打算忍着最好不动怒,最好跟桃九算清旧账,最好从此一拍两散,但此刻真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却莫名火起! 他虽然冷血无情、嗜杀暴虐,但那是对任何试图伤害他的人!是对敌人!对那些忠心于自己的人、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哪怕是一名普通的士卒,他也从不吝惜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救! 否则,以君凌天肆意给他营造的遗臭万年的恶名,怎么可能有五万天策军誓死追随他?更不要说燕国军中无数暗藏的他的人脉! 桃九救了他两次性命! 即使曌皇为此答谢过,也不能掩盖桃九为了救他耗尽功力、经脉尽毁的事实! 桃九是什么样的人?这个少年桀骜不驯、邪肆傲慢的名声不比他自己阴毒嗜杀的名声浅薄!这样的一个少年,如果不是自愿,谁能逼他救人? 更可笑的是,桃九竟然刚刚对他说,用背过他做的那些事,与救他一命的恩情相抵! 他再怒也不是傻子!如果抛开母亲的脸面不提,如今的燕国乱局到底对谁有利,他看得懂! 更何况,母亲还亲手杀自己!桃九的做法,几乎是在豁出去性命地救他、倾其所有地为他报仇! 怒意扭曲中,君息烨突然更加愤懑地发现:在所有一切的背后,桃九竟然为他做了那么多!考虑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并且,还为了救他,让桃九欠下了花家的人情? 但桃九却说,之后是他和花辞之间的事情,与他无关? 汹涌澎湃的情绪、不解、难以置信和愤怒,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心头:“桃九!你到底……”他到底为什么对他这样? 纳兰蓝却打断他:“我以为,你会问我关于你遗失部分记忆的问题。” 君息烨猛然盯住她。 纳兰蓝故意耸耸肩:“第二次救你,你的情况实在是太过凶险。刚才我也说了,我当时是功力耗尽、经脉尽毁才好不容易抢回你一条命。自然,你也别指望我是天上的神仙下凡,除了抢回你一条命,还能让你完全毫无损伤!短期无碍,但过了这些天,我估摸着症状也该出来了。” 也就是说,他遗失了记忆的问题,是桃九拼力救了自己性命的同时,无可奈何的损伤? 君息烨心里猛地一松,手指却又无意识地握紧杯盏:“你确定你不是故意的?”如果真是如桃九所说,为什么偏偏遗失的记忆大多与桃九有关? 纳兰蓝无奈地看向他,这人还是那么不好糊弄啊!她当然是故意的!可,现在可不能这么说。 “君息烨,你这是要闹哪样?我刚才已经说了,第一次救你的恩,与这次背着你搞事的过相抵。第二次救你,你也不欠我什么。就这样你还不依不饶?那好,就算我故意,故意让你的记忆出了一点小故障,所以呢?你是想让我怎么赔偿你?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真是一个黑色的冷笑话。纳兰蓝心中苦笑,自己竟然脱口就这么说! 君息烨脸顿时黑了! 以身相许?桃九为什么脱口就这么说?难道说,眼前的少年竟然是个断袖?突然想起手下们说过的自己唯一宠过的一个少年蓝殊,君息烨心里猛地一绷! 张敞那边回应过来的消息说,那个蓝殊应该之前是桃九的男宠……后来却成了他的禁脔,后来来鬼城的路上,丢了! “你可知道蓝殊?他……是不是你什么人?”君息烨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紧张——不可能是真的吧?他应该没有那种爱好!他脑子里那些不舍得的梦,明明都是跟一个女人! 纳兰蓝猛地噎了噎。有没有搞错,他是怎么想起来问这个的!那段记忆她不是也封印了吗? 纳兰蓝一时不知道怎么编谎,掩饰地咳嗽了下:“那个,蓝殊啊?对这个人……你怎么看?” 君息烨简直要一巴掌拍死眼前顾左右而言他的少年!他在问他,什么叫他怎么看? 纳兰蓝赶忙补救:“我是说,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更需要知道,你觉得蓝殊这个人算是你的什么人呢?” 这次换君息烨无言以答!蓝殊是他的什么人?说实话他不记得了。但据谭坛和岚明溪的说法,当时自己很宠爱那个极美的小公子,后来甚至同床共寝过……这要怎么跟桃九说? 第187章 猝不及防 虽然他不愿相信自己真的跟一个少年……但那似乎是无可抵赖发生过的事实。但纵然无可抵赖,他真的已经不记得了!他现在不想承认,可不可以? 纳兰蓝小心地观察着君息烨脸上风云变幻的神色:“怎么着,你这是……”天哪,他不会还记得什么吧?她做蓝殊的时候,用的可是真容! 君息烨很快就定住了神,躲闪地目视远方蹙眉做思考状:“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具体的情形。” 纳兰蓝顿时松了一口气,想不起来就对了,想不起来好! 君息烨却又目光一转盯过来:“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个人?”。 纳兰蓝慌乱地躲开他的眼神,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摇着:“自然!” 君息烨盯着她不说话,也不催,就那么盯着她。 纳兰蓝的扇子就摇不下去,咳了声道:“那个蓝殊嘛,就是不才区区在下本城主!” 君息烨懵了!他曾经的宠爱,他的禁脔,竟然是——他? 瞧见他的目光和神色,突然就想起这些天跟他疯狂欢爱的情景,纳兰蓝脸一热,尴尬地故意打着哈欠往寝室走去:“天色已晚,慢走,不送!” 走进寝室,纳兰蓝睡衣软袍都来不及脱就往被子里钻。却是刚跳上床抖起被子,就被一声阴森森的声音吓得一颤:“话还没说完,城主急着走什么?” 纳兰蓝抖着小心肝,嘿嘿笑着转身在床沿坐好,下意识讨好地看着眼前尽在咫尺的黑煞神:“明日,明日再叙!今日小弟实在是困了,困了。”说着再次夸张地大个大哈欠,转身就往床榻上倒。 明天他该等不及启程了吧? 却不防身后忽然多了一条铁臂,生生驾着她躺不下去:“明日恐怕不定有时间,还是今晚把话说清楚。嗯?蓝公子!” 腰背上的手臂不是以往两人相处时他温柔霸道的禁锢,更不是这些时日他迷惑中如饥似渴的索求,而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报复。 纳兰蓝猛吸一口长气,努力维持着镇定,神色不动地含笑看向他:“息烨,开个玩笑而已,至于这么认真么?我是蓝殊又如何?是桃九又如何?你不会真信了坛子和明溪他们所言,当他们看到的就是事实吧?” 说着视线有意看向他阻挡着自己躺下去的手臂:“还是说,一段时间不见,如今你已从不近女色,变成男色中的恶鬼了?” 君息烨这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离这个少年如此近,甚至几乎是将他纤瘦的身子半抱在怀里! 理智瞬间回归,下一刻君息烨整个人冰寒彻骨,戾气千重!身影一闪,已经站在遥遥相对的门边:“桃九!如果不是之前你为我做过太多事,今日,我必杀你!” 他刚刚做了什么?君息烨脸上此时红黑交错,羞恼和对自己的愤怒几乎烧昏了他的脑子,真不明白怎么就碰上了桃九的身体! 他不是断袖,绝对不是! 这个邪肆妖娆的少年太过邪门,他最好一辈子再不要来沾惹! “我最恨别人来操控我!明日我带天策军离开!这次的事,我不计较,再许你三次无条件向我求助的机会,但……” 君息烨转身便走,地狱修罗般甩袖离开,留下一句阴测测的警告:“最好别让我发现你对我有任何算计!如若再犯,定让你生不如死!” 纳兰蓝平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开,眸底深处隐藏着浓到化不开的深情,和淡淡的歉意。 能给他的,她已经都给他了。再做得更多,只会适得其反。她送他这一路,从此之后几年,他们可能都要各为一国储君,各自走上自己命定的路。 夜,重归寂静。纳兰蓝缓缓地躺下,静静地合上双眼。 意识自然散开,一墙之隔的房间里,花辞安静地躺着,双目睁开,眼神中几多寂寥和空洞。 纳兰蓝叹息一声,正要入睡,忽然意识一凝,神识透过床帐和屋顶看向了漆黑的夜空。片刻之后,她起身来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不一会儿,一只鹰隼悄无声息地自窗外滑翔而入,准确地收翅在了纳兰蓝伸出的手臂上。 鹰隼脚爪上绑着一个纸条,纳兰蓝伸手取下。 …… 门忽然被打开的时候,君息烨刚刚脱了外袍准备就寝,不假思索挥出的一掌在掌风堪堪扫中对方时急促地收回,几乎逼了自己一个趔趄,顿时怒容满面:“桃九!你最好有闯入的合理理由!” 然而在看清桃九此时的样子时,君息烨脸上的怒容顿时一愣。 此刻的桃九,依然是刚刚在那边准备就寝时的装扮,长发乌垂,身上仅仅穿了一身纯白的里衣,但脸色却是比衣衫更苍白,完全没了刚才狡黠含笑的倾城光华,像是一弯快要被乌云遮蔽完全的苍白弯月,孤独地悬挂在漆黑的夜空。 “什么事?”见桃九站在门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不说话,君息烨重新问了一遍,依旧是质问的口气,但已经完全不见了刚才的愤怒。此刻他已经能够确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要走了。”纳兰蓝的眼睛深深地锁在眼前人的身上,嘴里发出的声音直白白地没有余韵,仿佛压抑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曌国那边有事,我必须赶过去处理。从此我们可能很难再相见。你……” 就要脱口而出的话猛地止住,纳兰蓝突然闭了嘴,双手用力地揉了揉眉心:“燕国到底是你的国家,不到万不得已,你必定不想引发内乱,导致边境有失。但如果是边境紧张给你可乘之机就不同了。” “我已经跟戎国的越王夫妻秘密达成协议……你知道,越王妃是可汗唯一的亲姐姐,她对可汗的影响力甚至比亲王还大。越王妃已经回国,你只需要派人联络她,她一定会帮助你,把君凌天的军伍吸引到边境去,却不会真的让戎国的铁蹄踏入燕国。” “你复国只有五万兵马还是不够,鬼城目前在这里的全部力量我交给你。我会给所有手下人交代,鬼城的人力、物力、技术……一切资源为你所用,直到你不再需要为止。他们对我很忠心,你放心用。我让明婉带着他们。你放心,有我在,她不会因为你上次抓她的事对你有任何异议。” 纳兰蓝揉了揉额角:“你回去要想安全,最好夺得皇位。至少要恢复燕太子的身份。但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娶妻纳妃、不要碰别的女人、不许沾染别人的味道……她多想这么说! 君息烨起初还蹙眉看着她,听得不明所以,后来就听愣了。一连串话仿佛一串惊雷砸得冰冷暴戾如君息烨也完全猝不及防。 等大脑终于反应过来,纳兰蓝已经突然住口,扑上去突然将自己的双唇覆上了他惊愕微张的唇……简直是五雷轰顶的君息烨,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少年却已突然中断了这个吻,用一种好像要用把他刻进骨血里的目光深深看了他一眼,骤然转身离去。 …… 纳兰蓝独自连夜赶路往曌都飞奔。她隐隐觉得自己这些天来的状况都有些不对,但却顾不上细细辨别。 明婉她留给鬼城供君息烨驱策了,鬼城的人也已经说好留给那边用。她并没有打算打乱之前的安排,因为事实上她把所有人留给明婉,交代给明婉的真正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全力保护君息烨的安全。 来到驿站门前,她腿软脚软地几乎是滚下马来,一脸赶路的泥灰,灰黑色的男式衣袍上狼狈不堪,皱着一张没法遮掩只能用真正的易容术易容的女扮男装的脸,去拍驿馆的大门。 “请问这位大哥,近日有没有一位姓花的公子在此投宿?” 如果那时候她能分出一点点心力,跟花辞多聊两句就好了。 那是她和明婉、花辞刚刚赶到鬼城那天,一觉起来,梳洗停当,她仔细地按照桃九的装扮收拾好自己,一推门就见花辞站在门外。 一路上她心事重重完全心不在焉,只把花辞作为治疗明婉和保证自己精神力的凭仗,没有心思太在意。开门时神清气爽,心情不错,一眼看去,竟发现花辞明显瘦了许多。 一怔之下这才敏感地发现,他的神态也不对,她见过他傲娇、自负、开心、愤怒各种模样,却从未见过他这样——明明人就在眼前,却好像已经离她很远。 “怎么了?有事找我?怎么不进去?”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不安,她恍若不觉地露出笑容来,侧身请进。 花辞默默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看得略有些久,让她心头有点发沉。但不等她有所反应,他已经默默地负手进去。 感觉……似乎又远了一点啊。 进了屋,没有再等纳兰蓝询问,花辞便开了口,声音沉静,听得纳兰蓝发愣。 “你是我的朋友,我很珍惜。曾经我以为,你虽不一定是我这一生唯一的朋友,但一定是彼此最珍惜的那一个。” 纳兰蓝不知道该说什么。 花辞也没打算让她说什么,只是抬起眼,就那么沉静地说下去:“我曾经梦想要做长安公主的郎将,后来不想了。可现在,我打算回去。” 纳兰蓝蓦然抬眼看他。 花辞定定看着她道:“桃九,我是曌国人。国家有难,我要回去尽我作为曌国子民应尽的一份力!” 纳兰蓝震动地看着他。 花辞抬手慢慢地放在她的肩上,给了她最后一个浅浅的微笑:“天算子大人,抱歉!在下能帮你的到此为止。希望以后你不会因为君息烨而跟曌国敌对,我并不想见到你我争锋相对的一天。” 纳兰蓝的心情有些砂纸磨过一般的涩痛。花辞到底不愧为能够入选最后的郎将人选,无论多么个性张扬,国家有难时他都毅然地选择报效自己的祖国。 一个骨子里如此爱国的青年,在国难当头时默默地应她的要求陪着她走了这一路,他到底是当她是朋友,还是他所崇敬的那个身份——天算子? 君息烨离开的时候,花辞也静悄悄地走了。因为偷偷去送君息烨,纳兰蓝错过了与他同行,也错过了解释些什么的机会。 “没有听说有姓花的公子过来。”驿馆的人上下打量她两眼,看她形容疲惫,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公子看起来是找他有急事?要不然你留个口信,他若是来了,我帮你带话给他。” 大约的确是她赶得急了,反而赶到了花辞前头。 没有官身和相当的地位,是不能住驿馆的。没有精神力傍身,纳兰蓝此刻累极。问了问此人最近的客栈是哪里,留话说一旦花公子来了请他到那家客栈去找一个排行老九的少年,便转头去了那家客栈投宿。 匆匆吃了些热汤热饭躺下,独自出门在外不敢睡沉,再困都提着一分警醒,倒像是第一世里在影军执行任务时的光景。 纳兰蓝半睡半醒地眯着,不知何时,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忽然有淡薄的精神力在自己体内游荡,感知忽有忽无。 纳兰蓝迷迷糊糊中猛然反应过来,噌地坐起,推门就往外跑。跑到楼下大堂,果然看到花辞正负手站在柜台前,朱唇玉面,红唇轻抿。 掌柜的看得出花辞气质斐然,绝非常人,小心赔笑:“敢问这位客官到底要找何人?” 这位漂亮得不像话的公子在店门外就默立许久,进来后又默立许久。好不容易说是要找人,却又犹豫着不说要找的是谁,这是要闹哪样? 却只见那公子垂了垂眼眸,忽地拂袖一笑:“没有,是我走错了。”说完竟是转身要走! 楼梯上纳兰蓝比掌柜的还惊讶,见花辞真的姿态决然,竟然是一副不打算再见自己的模样,小脸也立刻变了。 她从融合魂魄后,精神力诡异地消失了,只在跟特定的人在一起时才出现,比如玉琳琅和花辞。她如今可指望着六夫郎给她恢复精神力呢,让人跑了可怎么办? 第188章 报国 扭身回房背起自己的小包袱,飞快地跑出来追出门去,经过柜台时扔下一块碎银:“退房!” 花辞是已经在驿馆放下行李马匹,才听到消息赶来的。只是越走越理智,最后才转身离去。因此纳兰蓝追上去时,他心里想着心事,还没有走出这条街。 纳兰蓝骑马没多远就追上了他,一拉缰绳拦在了花辞面前,得意地笑着朝他伸出手:“上马!” 花辞很是惊愣了一会儿,却还是转开脸去:“我不会跟你回去,你走吧。” 纳兰蓝愣了下,无奈地笑:“我跟你回去总行了吧?上马!” 花辞却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只以为她无赖劲儿又上来,只是胡搅蛮缠,皱起眉头后退了两步:“你这样跟我闹有什么意思?我说了,我有自己要做的事!” 纳兰蓝仰天无语,所谓鸡同鸭讲,没听过人同人讲也这样:“我说,我的事已经都安排妥当,我要去曌都,跟你做一样的事,你到底上不上马?” 花辞直愣愣地看着她。纳兰蓝无语了,这样也听不懂?她要不要再换外星语跟他讲?却在下一瞬眼前一花,身后已经落座一人,马缰也从她手中被夺了过去。 马蹄踏踏,终于能够再次使用精神力的纳兰蓝如释重负。不跑就好啊,呵呵! 驿站里,到底还是要有一番解释。 花辞:“为什么跟我回去?” 纳兰蓝神情复杂地看他一眼:“曌国毕竟是我的责任。” 花辞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才问:“你喜欢君息烨?”明明早已看清,却想要她亲口告诉他答案。 纳兰蓝很落寞地一笑:“我已经封闭了他所有关于我的记忆,你也把这一路的荒唐都忘了吧,好不好?” 花辞愣了愣,声音忽地放轻:“为什么?”心跳忽然有些加快,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不好吗?”纳兰蓝错开他的目光,不想任何人看见自己的痛。 “好。”花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捺住了想要追问的冲动,心里不知因何而起的释然和轻松让心情突然莫名愉悦。但看着纳兰蓝稍显脆弱的样子,又忍不住心疼:“我不问了。” 抬眸看着他,纳兰蓝感激一笑,觉得有个这样的知心好友,当真不错。 花辞也忍不住看着她微笑。阿九,你也忘了吧。那个竟然能跟你那样亲近,却在鬼城依然跟你敌对的人,那个让你此刻露出伤痛神情的人,愿你永不再想起。 两人同行,花辞结束了日行夜宿的正常行程,赶路的节奏加快了一倍,纳兰蓝却顿时感觉轻松,即使每天走比原来多的路,也能在精神力和花辞提供的药力的支持下精神奕奕。 即使露宿野外,两人很有默契地一起备餐,花辞清理备料、纳兰蓝野外烹调,也能吃上鲜美无比的营养食品。 如今自己体内的精神力是花辞在就在,不用白不用,纳兰蓝比原来更加不可惜。花辞知道她的性子如此,笑吟吟地享用也不再劝阻。 比起那些,她竟然肯改变决定跟他回去,他心里说不出的欣悦。 一路上有暗中收到消息,君息烨那边还算顺利,纳兰蓝心情不错。赶路中想起上一世花辞跟乌云珠就跟八字不合似地躲得老远,又觉得有趣。转而想想,觉得这辈子就拿这货这么当朋友是不是就挺不错? 看着花辞如今一改前些天的阴郁,整天笑吟吟的样子,纳兰蓝拔一棵草丢在他脸上:“笑什么笑!喝汤还压不住你那贱笑,小心淌一胸!” 花辞没好气地吹开那根茅草:“女孩子家家的,开口也稍微文雅点!还天算子呢,到时候一开口就是脏话,看你怎么监督群臣!” 纳兰蓝一口喝光碗里的肉汤,舒坦地仰面躺在草地上:“纠正你这句话里三个错误:第一,老子现在扮的是男人!第二,其实这天算子身份本来就是我串通了玉如茵假冒的,连玉殊这个身份都是假的,真正的天算子另有其人。第三,曌皇遗旨是让天算子监督国君!是监督君,不是监督臣!” 花辞讶然地坐直:“什么!你的天算子身份是假的?这……这怎么可能!”天算子也能假冒?那可是探天塔,可是世上最神秘的试炼!他明明跟所有人一起亲眼见证了她从里面出来! “一句两句跟你解释不清,反正那时候老子有本事假冒。”纳兰蓝双手垫在脑下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看着这么纯净清透的天空的蓝色,能让人的心都一点点明净起来。 “那真正的天算子是谁?”花辞皱眉问。 纳兰蓝叼着一根草扭头看他:“怎么着?很关心这个?” 花辞走过来坐在她身边,认真地看她:“这很重要。按照皇上遗旨,天算子是要当国师,监督国政的。正是因为长安公主懦弱,春明公主又虎视眈眈,六郎将未选出,幻殿却大劫不出,国家危难至此,我才要回去报效。你说,我怎能不关心未来的国师到底是个什么人?” 纳兰蓝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不是我不肯告诉你,而是我也没有收到关于国师的消息。我只知道那个真正的天算子叫玉琳琅,是玉氏子弟,已经得到幻殿的认可,成为幻殿新的唯一的长老了。我离开曌都之前,给他留了信,告诉他我不再冒天算子的名声,让他自己想办法顶上去。” 纳兰蓝扭头认真地看着花辞:“所以你问我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真不知道。”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花辞好一会儿才消化掉,神色渐渐感动、欣慰:“原来幻殿并不是毫无举动,他们已经产生了一位新的长老!幻殿的新长老任国师来监政,让人安心不少!安心不少啊!” 纳兰蓝戏谑他:“怎么,不为自己没亲手把我这个你以为的国师大人送回去觉得遗憾吗?”现在想来,他一路毫无怨言地跟她去鬼城,沉默听话得让她都没感觉到他的存在,是已经把她当国师了吧? 花辞斜眼看她:“这么逗着我,很好玩?” 其实不是,只是她那时有心事,根本想不起来跟他说。但纳兰蓝此刻看着他表情丰富、恢复勃勃生气的样子,很黑心地点头:“的确挺有趣。” 花辞脸色变了,拿这么大的事逗他玩?他是阿猫阿狗吗? 莫名火起,花辞噌地站起,快步走开,翻身上马:“城主大人尊驾,恕在下奉陪不起!” 纳兰蓝瞪眼看他真的头也不回打马就走,心中大骂神经病,还不如让你一直死人样子,却不得不翻身跳起,慌忙着收拾平常都由花辞细细收拾整理的锅碗炊具:“哎!你等等我啊!” 纳兰蓝不明白花辞为什么气性那么大,一句玩笑而已,竟整整一天硬是落下她一大段距离不肯跟她并骥。可怜纳兰蓝离着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距离,又没精神力可用了,想追都追不上,只能又悲催地纯靠肉体颠簸了整整一天。 直到天黑透,才终于在一个山坡上的荒庙外面看见花辞的马。纳兰蓝腿软筋麻,连滚带爬地跌进庙门,包袱顺手砸向背对她蹲地上生火的绣金蓝袍的背影,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大喘气:“花辞你他娘的下次再敢甩下老子,老子跟你绝交!” 他奶奶的!以为命定六夫郎就剩下他一个了?大不了到了曌都她找别人去! 花辞疾步过来要搭上纳兰蓝的手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累成这样?”她不是一向很强悍的吗? “突然?”纳兰蓝赌气地不让他搭,只拿一双水汪汪的眼下死力恶狠狠地瞪他。 花辞一脸担心:“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只是跟之前一样的一日骑马奔驰而已,为什么今天桃九看起来却疲累成了这样?是不是因为在找到他之前,她已经奔波多日的缘故?是他疏忽了,竟然一生气就忘了这个。 话没说完就见她死狗一样四肢摊开躺在冰凉肮脏的地上,花辞急道:“快起来!一身热汗、筋骨疲乏,怎么能就这么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没看见他已经把佛龛旁的地面烧热,挪过了火堆并且铺上了稻草吗? 纳兰蓝狠狠剜了他一眼,闭上眼睛。累得一个脚趾尖都不想动。起来个屁!她现在只愿意一动不动地赶紧用精神力恢复身体!该死的大牌少爷! 下一刻纳兰蓝却整个身子被横抱起来,花辞皱着眉毫不商量地把她挪到了另一个温软柔软的地方:“在这里睡!再把我的大氅盖上。” 花辞轻轻地把她放下,以前也不是没有背过她,甚至也跟她一个帐篷里过夜。但此时原本毫无旖思地把她抱起,柔软的身躯却忽然让他思绪紊乱。 她的身子抱起来很轻,也很软,稍稍凑近,除了汗水和尘土,还有一股少女特有的体香让他气息忽乱。 她原本是女扮男装,平时都有特殊的功法让她看起来是男子的体型。但这次跟她来回奔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婉和其他人看着她是男子身形,他却始终看她是一副女子模样。虽然她始终一身黑色男装,但凹凸身形清楚显现,纤腰不盈一握,饱满的双峰撑得男装胸前紧绷,此时那一双饱满就在他的怀中眼前微微随着他的步伐晃动。 花辞几乎像是眼睛被火烫到一样飞快地将她放到了草铺上。下一刻不知怎么想起她一路赶去鬼城的那些夜里,让他守在屋外,她独自进去君息烨卧房的情景,脸色又蓦然一黑。 纳兰蓝累得没有发觉花辞的情绪变化,花辞疾步走开去拿自己的大氅,纳兰蓝没有接,把花辞赶出去,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才坐在草铺上叫他进来。 花辞把手里的大氅又在火堆上烤了烤,上前给纳兰蓝裹上,扭头看到旁边换下的脏衣服,拿起来就要出门。 纳兰蓝眉头又皱了一下,叫住他:“你干什么?” 花辞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害得你这么狼狈都是我乱发脾气的错。你累了就好好休息,待会儿等我回来再帮你调息。外面不远有条小溪流,我去帮你把衣服洗了,趁着火好把它烤干,明天你就能带上了。” 花辞转身出门,纳兰蓝愣愣盯着那扇门。 花家少主,千金之躯,只因为陪她赶路,才不能住驿站、不能带过多的行李、不能有仆从下人伺候起居。但,也不至于让他甘心给她清洗衣衫? 如果说之前,她还觉得是因为他把她当做国师,因此有一份曌国子民对神力的愚忠、崇拜和盲从。但是现在,他明明已经知道了她不是。她就只是桃九。 花辞在想什么?如果是她所担心的那样,她该怎么办? 花辞的确不会洗衣服,好半天才回来,手里的衣服倒是洗干净了,可自己的衣衫里里外外也全都打湿了。 见纳兰蓝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花辞想到之前自己抱起她时的旖旎思绪,有些窘地避开了她的视线:“等你睡下,我脱下来烤一烤就好。” 纳兰蓝默默躺下,盖好他的大氅,转过身去:“你烤吧,不用等我睡着。” 花辞越发窘然,掩饰地把手里刚洗过的衣服搭在火堆边搭起的木架子上:“没有多的木架,得等你的衣服先烤干。”其实他坐在火边一会儿也能焐干。或者不用有火,用内力烘干也不费事。 寂静的荒庙,温暖的柴火,木架上的衣衫渐渐蒸腾起水汽。明珠般的男子背对着少女静静地坐在火堆边,俊美的面颊映照着火光,时而伤心黯然,时而微红发烫。 一根木柴突然断裂的声音传来,纳兰蓝翻了个身,仰面躺下,静静的面容在火光侧照下难以分辨情绪:“其实今天的事不怪你,是我不该瞒你。” 花辞“啊?”了一声,从发呆中回神。 纳兰蓝抬起双手垫在脑后,目光静静地看着头顶的黑暗:“你知道的,曌国有很多神异的事情。我身上就发生了一点事——我今天之所以累成这样,其实是因为你离开我的距离太远。” 第189章 情愫 花辞惊讶地扭头看她。 纳兰蓝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震惊的眼睛:“你身上有些特别的血脉,我得跟在你身边,才能拥有内力。离开你太远,我会变得内力尽失,和普通人一模一样。” 她镇静地看着已经完全石化的花辞,一字一句吐得清清楚楚:“所以花辞,其实我现在是在利用你。” 花辞怔怔地看了她半晌。纳兰蓝也就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或许激愤、或许暴怒的反应。后来,她便看到他平静地走了过来,掀开大氅的一边,毫不犹豫地躺进来,将她搂进怀里,脑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那么这样呢?会更好些吗?” 纳兰蓝愣愣地反应不过来:“你这是……”这算是什么反应?完全不在她的预计之内! 花辞的声音在她耳边,听起来平平稳稳:“什么也没有。我是医生,我在尽力治疗你。根据你的说法,距离更近些应该会对你的内力有利?我试试。” 纳兰蓝原本想要推开他的动作和语言顿时推不出去也说不出来了。 花辞明明察觉了她原本想要推拒又停下的动作,却恍若不知,平静的声音继续安静在耳边传来:“我辅助你运功,你现在静下心来,尽力调息。” 纳兰蓝顿时就觉得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 人家都这么说了,她再矫情未免可笑。静下心来真的专心调息,纳兰蓝惊讶地发现精神力真的有变化了! 花辞将自己的脸藏在她的发顶之上,努力平抑住自己的心跳,不让她发现自己此刻难以言说的心情。 原谅他假公济私!他喜欢她说不能离开他,那让他突然如此地想抱她、靠近她…… 一夜调息之后,纳兰蓝的精神力真的恢复了很多,而且,不会因为花辞离开就完全一点儿都没有了。 花辞牵来纳兰蓝的那匹儿马,依旧是一脸正经:“为了让你尽早恢复内力,以后的路我们共骑。” 纳兰蓝想了想,点头同意:“虽然理论上一匹马载了两个人的话速度会慢些,但是我可以用功力支持到马匹,共骑反而节省了中间人和马休息的时间,所以实际上不会慢。” 花辞唇角轻勾,什么话也不说。 一路共骑,夜间也是共同调息,连日来,纳兰蓝欣喜于自己的精神力真的有缓慢恢复的趋势,直夸花辞真是神医,却没有发现在她看不见的身后,花辞一双眼眸中日渐深浓的眷恋。 毕竟自从魂魄真正融合之后,她就在玉琳琅和花辞身上试过了,她无法探知他们的思想。 玉琳琅毫无疑问是她的第六个命定夫郎了。 六夫郎,他们是她生命中特殊的存在。他们忠于国家和她,同时也拥有不被她轻贱的神格。 这天,鹰隼传信,太上皇在朝堂上再次昏厥,病重之后卧病在床,春明公主、长安公主双双床前侍疾。 纳兰蓝自从那晚接到鹰隼传信之后日夜兼程从鬼城往回赶,终于在太上皇病体不支之前赶回了曌都。 按照前世的轨迹,太上皇一旦病逝,长安公主会被春明杀死在葬礼后的封墓仪式中。这一次,纳兰蓝不能让这件事重演。 不能让郑黯钧的女儿无辜替她死一回,更不能让春明如愿夺权,让曌国落在她的手上。 精神力已经恢复少许,对付小状况没有问题,纳兰蓝坚持让花辞先回去,晚上自己独自走进了鬼城在曌都的消息点——胭脂楼。 胭脂楼里送出了一条特别的消息,说春明公主往胭脂楼里送了一个长安公主宫里出来的罪囚男子,据私传容颜绝色、世间罕有,且手脚筋脉都被割断了。 长安宫的人,却被春明送进青楼,这本就很不寻常。更何况还刚好是送去了鬼城手下的胭脂楼。 纳兰蓝心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放不下这条消息,待到夜里三更,化身桃九拎了一壶好酒夜来香,去找鸨公二宝。 夜里正是做生意的时候,二宝果然三更才从前院里趾高气昂地回来,跨过外间进了内室,看到纳兰蓝吃了一惊,回过神来认出是谁,冲上来直接惊吓地扑跪在地:“九爷!奴才拜见九爷!” 纳兰蓝一脚把他踢起来,毫不客气地过去桌旁提起茶壶:“少跟老子闹鬼!瞧你那小样儿,做下亏心事了?” 二宝回过神,苦哈哈地跟过来忙着抢过纳兰蓝手里的茶壶重新去泡新茶:“哪能啊!奴才就是长了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哪!奴才就是骤然间见到九爷,吓的!九爷,这茶凉了,奴才给您重新泡壶好的。奴才这儿还有好酒,也给九爷温一温请爷赏脸品一品。” 纳兰蓝随他去,但看着他殷勤小意的模样依旧笑叹:“你说你在鬼城熏陶了这些年,怎么就依旧熏陶成了这副奴颜婢膝伺候人的模样呢?” 二宝一边利落地忙乎着,一边谄笑着,眼睛里却全是老实:“爷说笑了,二宝是曌国土生土长的男人,曌国男人骨子里就是要伺候女人的。二宝如今回了曌国,又是干这伺候女贵人的行当,可不就是要为奴为婢么。九爷觉得二宝委屈,二宝却甘之如饴呢!” 纳兰蓝笑着摇头,不再多说。曌国千百年来根深蒂固女尊男卑,只青琼帝在位时男子还颇得尊重,如今朝中正乱着,听说风气在春明公主带动下一反前朝,男子再度沦为玩物。 片刻后,纳兰蓝舒服地歪在榻上,饮着温好的美酒,这才问起:“听说你收了一个宫里出来的?” 二宝立刻便明白主子这是专门来问消息的:“九爷明鉴,正是呢!此事咱们胭脂楼里除了经手的区区两三个人,再无人知晓的。九爷,您今儿可是赶上稀罕事儿了!” 知道主子感兴趣,二宝越发地当个趣事儿给纳兰蓝讲:“说起这人的来历,其实连奴才也不知道,只听那亲自押送的侍卫暗示,竟是个没眼色连当朝春明公主都触怒了的!如此烫手的,奴才其实不敢接,但春明公主着意让人把他送来青楼折辱,奴才也不敢拒。” 纳兰蓝心中一动,赏了二宝同饮。二宝千恩万谢地喝了杯酒,抹抹嘴继续说得舌绽莲花:“人是个绝色的,看得人心惊,而且还是个雏儿,最是能让贵妇人们起心动意的诱人货色。小的怕招惹什么祸事连累了这处暗桩,便动用了消息网去查。就刚刚,还真收到了消息,原来这事儿在宫里也不是十分隐秘的!” 胭脂楼为了打开消息门路,经营独特,荤素不忌,又有明婉动用大量财力支撑,两年来已经是曌都青楼中的翘楚。纳兰蓝饮一口酒,示意二宝继续。 二宝咂咂嘴唏嘘道:“就刚刚,小的收到消息才知道,来的这名死囚,竟是不久前长安公主夫郎大选时,十位宫选夫郎之一,先皇的宠臣,音律色艺冠绝天下,名唤希音的那位大人!” 竟是希音? 纳兰蓝一怔,莫名便想起,上一世初见少年希音时,他含笑跪地青涩却绝色的模样,水汪汪的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嵌在桃花般的面颊上,青嫩的年纪,如水底氤氲的柔光。 他的歌声仿若天籁,他的舞姿刚柔合度,陪伴她度过的那些寂寥时光。 不由得又想起这一世…… 曾听君息烨提过,君息烨第一次见到希音时,希音男扮女装,容颜绝色,唱了一首沧浪歌。君息烨却把他打成了重伤抛在荒野。 后来女皇命希音去燕国配合君息烨,纳兰蓝身为蓝殊,第一回见面便被他撞见自己正在和君息烨亲热。 后来,君息烨又托了希音,一路护送她去往曌国。 纳兰蓝还记得送自己去曌国的那一路,希音很聪明识趣,也的的确确是个容色相当绝妙的婉妙佳人。 前前后后,君息烨曾那样待希音,纳兰蓝却从没有从希音身上见到对君息烨的任何不满和不敬。 只因为那时候,曌皇认错了人,把君息烨认成了纳兰蓝。曌皇要他以后就伺候他了。 希音对皇室的这份忠心,比明婉对自己的忠心,分毫不差。 可是如今这样的一个人,容颜绝色、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竟然会凄惨至此,断了手脚筋脉,送至青楼? 二宝不知纳兰蓝所想,只当个故事娓娓讲来:“据说,这位希音大人原本是宫选中呼声极高的一位,却不知为何,竟被查出私藏着燕国那位狠辣毒王君息烨的一枚玉佩。然那时君息烨已然在先皇离世当天消失无踪,逃回了燕国。审讯之下,希音招认,竟是钦慕君息烨已久!” 纳兰蓝噗地一口酒喷出,喷了二宝一脸! 希音钦慕君息烨……这是什么人编出的狗血戏词? 这段离谱的戏词,天下人都骗得,但偏偏骗不得纳兰蓝!希音怎么可能去钦慕君息烨! 二宝谄媚地擦着脸上的酒水一边笑:“爷也被逗乐了是不?就说嘛,长安公主的备选夫郎,竟是个恋慕他国男子的断背英雄,此事已经是曌都宫中的笑谈!要不是长安公主那边的势力拼命压着,还不传得人尽皆知?但即使是这样,为了希音大人的不检点,长安公主那边的名声也已经是损了。” “这关春明什么事?长安的夫郎不检点,自有长安来管,怎么是春明那边的人抓了人送来?” “九爷您有所不知,如今宫里两位公主的势力斗得你死我活,偏偏得了皇上遗旨监政的国师大人又不知所踪。太上皇重病弹压不住,双方实力现在已经是水火不容!安平伯怒斥此事是春明公主的陷害,专为打压长安公主。春明公主不但不辩解,反而强行让人从牢里提出了希音大人,当着满朝文武问他,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纳兰蓝眼睛微微一眯,脑海中忽然掠过前一世临死前,春明那得意怨毒的模样。长安拥有的一切,她都认为原本该是她的!那么这次残害希音,她是为什么? 二宝啧啧笑叹道:“人人都以为希音大人有此机会,必当廷辩白。谁知他却只是一脸苍白地笑着,清清楚楚地告诉所有人说,他确实想要伺候鬼城城君。此言一出,满朝哗然!春明公主怒笑,走下御座来到希音大人面前说,她能治希音大人断背之疾,只要希音大人肯悉心伺候,愿纳他为妃。” 果然!纳兰蓝冷笑一声,仰头又喝了一碗酒。 二宝殷勤地给她又满上:“然而希音大人竟是拒了,说此生除了玉王,谁都不伺候!这不,本来就犯下了藐视皇室的重罪,从此后整个曌国谁还会保他?原本如此情形,千刀万剐都是轻的,爷猜为何最终只是被断了手脚筋脉送入青楼,这样小惩?” 断了手脚筋脉送入青楼,这还叫“小惩”?不愧是从她家鬼城出来的! 二宝自然不敢真让主子猜,立刻便自问自答了:“为什么如此小惩呢?因为春明公主恨毒了他当廷落了她的面子,送来之前,给他喂了生不如死的毒!” 纳兰蓝有点儿发呆,并不细究到底是什么生不如死的毒,只纠结于一点想不通:希音何苦如此?是什么原因,让一个那样忠诚于皇室的天资玉人,当众承认如此自毁的一盆污水? 就因为皇上让他伺候君息烨?就愚忠到这个地步! 酒水已喝到壶底,纳兰蓝站起身,淡淡地吩咐:“找一个合适的人,把他替出来!” 当夜,消息传回宫中,送入胭脂楼的绝色死囚在春明派来看守的人和胭脂楼看守的人共同的眼皮底下,挨不住连日奔波,毒气突然发作。随行的毒医救助不当,人虽奄奄一息地活着,容貌却是毁在了一脸溃烂的红肿上。 春明下令毒医,死也要吊住他的性命,立刻把人送回死囚牢,但要放进女牢,再给所有女囚灌下催发的药物,让他死在女囚们无休无止的凌辱之中。 让他宁可断背,不肯从她! 第190章 那少年 几日后,牢里的人经过数日摧残已经死去,尸首如今正在荒野被野狗瓜分。 曌都郊外的一处小院里,纳兰蓝心情复杂地站在病床前看着希音,前世和今世对他的记忆融合在一起。 花辞轻轻推开她:“你这几日为他续筋接脉耗费太过,这里我来看着,你去休息。” 纳兰蓝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花辞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却见病榻上刚刚还做昏迷状的人清醒地睁着眼睛。 花辞不意外地看着:“感觉如何?” 国家大乱,死而复生,逃脱牢笼,名声尽毁,醒来看见一同参加宫选的同伴,感觉能如何?希音挑了挑一侧唇角,自嘲地道:“还好。” 花辞拿出一颗药丸塞在他嘴里,语气淡淡:“你的筋脉已经接续如初,毒也尽解,如今只是身体太过疲惫,需要好好休养。这颗补元丹药材难得,你含在舌下,闭目调息,尽力吸收药力纳入丹田,之后便可渐渐运功自行疗伤了。” 说完就要出去,只听身后希音却道:“花少主请留步。” 花辞脚步一顿,并不回头:“叫我花辞就好。你现在身体还弱,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迈开的脚步却再次被身后的话顿住:“刚刚那位姑娘是少主心仪之人吧?花少主放心,希音绝不会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希音目光清明,经过太多事,花辞对刚刚那位女大夫的心思,以及莫名对他的敌意和不喜,他一眼就看得清楚。 希音心头苦笑,他这次是如何获罪的难道他们不知道吗?他又岂会招惹救命恩人的心上人? 是,曾经的他身负皇上信任,貌若桃花、身姿隽秀,倾倒曌都多少女儿!可是如今的他已经是一个为了拒绝公主而宁肯承认自己好男风的人、一个被挑断了手筋脚筋被抛入过死囚牢的人犯、一个被灌了春毒送入过妓馆的废物! 被救的时候,他甚至都生不出多少感激。如此凄惨、低贱、肮脏的,还是他吗?人生落到如此地步,他毋宁一死! 他麻木地任由这两人救治,即使能睁眼时也不曾睁眼看一下,不是不感恩,只是生无可恋! 但,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大名鼎鼎的花家少主花辞,跟他一道参加公主夫郎宫选的最终候选人之一,竟然面对他如今这么一副鬼样子还会吃醋? 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要知道他前一二十年的人生专门就是干什么的!一句话、一个语调、一个措词,就足够表露一个人的心意。更何况两人已经守着他整整两天? 他该庆幸自己竟然还有让如此人物吃醋的资格吗? 毕竟,这样的一个事实告诉了他:他还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在花辞眼中都有竞争力的男人! 不过,好笑的是:这位花少主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希音何时让人感觉像是一个随便乱放桃花的登徒子过? 花辞回头:“说话算数?”希音没睁过眼睛不知道,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阿九看此人的目光有太多其它的意味,让他莫名地不舒服。 面对花辞如此不放心的追问,希音十分无语:“自然一言九鼎!” “好!”花辞这才笑了,语气多了几分亲切:“好好休息,安心疗伤。她这次有些脱力,我去帮她调息。” 又过了一天,黎明时分,天还未亮,纳兰蓝打发了看顾了希音一夜的花辞回去休息,然后收拾了两个包袱来到希音的床前。 希音看起来依然在昏睡。纳兰蓝放下一个包袱在他枕边,里面有些银两银票、常备药物和换洗衣衫。 他的身体比昨天又好了很多。手脚筋骨都已经无碍,气息也渐渐绵长,身上的损害只剩一处。那一处,她和花辞心照不宣,都没有对病人提起。 那毒,其中一个效果是阳亢。如果连续几日亢奋难消,之后便是永久的疲软。春明的用意,是让希音遭受心中羞耻、身体要么被众人蹂躏,要么欲而不得,而同时手脚却又残废无能为力的痛苦折磨。 希音被送去胭脂楼时,已经中毒十余个时辰。即使当夜便为他解了毒,但那亢奋处充血过久,已经受到了硬性的损害。除非用纳兰蓝独特的力量,否则无法逆转。 驱毒那天纳兰蓝耗损过多,一来顾不上这些并不紧急的情况,二来当着花辞做这事总归有些尴尬,也就暂时未做处理。 脑海里闪过上一世这青涩的桃花般少年陪伴自己的时光,纳兰蓝犹豫了一瞬便果断地伸出手探入了希音的裤中。 希音和花辞、玉琳琅一样,越是贴近越能给予纳兰蓝充足的精神力,简直让她无需修炼。也正因为如此,纳兰蓝和花辞联手为希音疗伤驱毒时,纳兰蓝才能精神力异常充沛,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手掌覆上病患处,纳兰蓝凝神闭目,开始专心“运功”为他疗伤,并没有在意病人被子底下的身躯突然僵硬,眼睛愕然睁开,苍白的脸颊突然爆红,一脸羞愤。 一身薄汗之后,纳兰蓝睁开眼,洗干净手,疲惫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一眼扫去,这人虽然快速紧闭双目,但显然早就醒了。 纳兰蓝嘴角抽了抽,耸耸肩背好自己肩上的包袱,语气干净利落:“春明给你下了春毒,毒虽然解了,但那里毕竟损伤了。刚才只是用独门功法为阁下疗伤而已。阁下可千万不要误会。” 花辞脸色顿时尴尬,眼睛要睁不睁,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说完纳兰蓝抬脚就要走。却听到身后人哑声道:“多谢姑娘……姑娘这是要走?” 姑娘?纳兰蓝无奈地看看自己明明已经“化妆”过的体型。这血脉之力绑定之后真是位置倒转了啊!她早就发现,如今她加在身上的精神扭曲,对花辞和希音都已经不起作用。 突然有些颓丧,既然如此,那她为了寻找助力不得不去找另外几个的时候,到底还要不要化妆? 想想将来有可能,众人眼中身为男子的自己被理所当然当众叫“姑娘”,纳兰蓝就觉得头痛! 纳兰蓝有气无力地道:“嗯,我有事要办,不会过来了。这里是临时找的住处,你差不多了也走吧,枕边的包袱里有盘缠。下午花辞过来了你给他也说一声,说我办完事过两天去找他。”说完头也不回蹬蹬蹬地走了。 从头到尾,希音连人家姑娘长什么样儿都没见着。不过当然了,他宁愿这样不见……太羞人了! 许久,他才打开包袱,不想,却在包袱里看到一张纸条:“” 纳兰蓝直奔胭脂楼。 毕竟是天下最繁华的京都,胭脂楼即使年岁短、地点比别的青楼幽僻,也比旁处的胭脂楼精雅了许多。纳兰蓝易容之后以打杂小厮的身份留在了这里,除了鸨公二宝,没人知晓她真正的身份。 此刻她最急需的就是消息。 胭脂楼专门具体负责消息暗桩的人叫老楼,四十多岁,一张普通得没有任何特征的忠厚脸,最适合做情报工作。 这两天,老楼已经按照纳兰蓝的安排把这两年截至目前曌国所有的消息做了系统的整理,一等纳兰蓝出现,便将用蝇头小楷细细收录的厚厚的一本大册子恭敬地呈上。 纳兰蓝越看眉头越蹙得紧。 这段日子来回奔波,她不是没看到曌国迅速地在乱起来,有的地方已经有兵荒马乱的局面。毕竟上层争权,必定各自最终要背水一战。 如今,各地的兵力都是关键,总兵和将军们却是无法确知谁才是天定的下一任帝皇。 这些时日,宫里的斗争白日化起来,各地已经乱象纷呈。 如果她不出现,等太上皇最后一口气咽下,或者颁布旨意确定一位储君,会怎样?。 纳兰蓝猜想,不管定下哪一位,另一派的人又怎么可能服从?朝廷一旦乱起来,战祸必不可免!这曌国的天下估计也就生灵涂炭了。 纳兰蓝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为什么消息中不见玉琳琅有任何动作?他不是天算子吗?不是那个理应监政的国师?这个时候难道他不该是像花辞和希音那样忧国忧民地冲上去抛头颅洒热血、力挽乾坤? 老楼并不知道玉琳琅的事。比起二宝,老楼多了些忧国忧民的叹息:“如今的朝堂上,以安平伯郑黯钧等五位托孤之臣为首的大部分文臣拥护长安公主,以平远候司马镜、镇南将军钟宏声为首的相当一部分武将公开支持春明公主。两位公主的支持者在朝堂上总体势均力敌,双方闹得不可开交! 春明公主十分好色。近日,朝堂上两位公主关于十夫郎之争如火如荼,无人能制止,几次都直接在朝堂上吵了起来。春明公主手段强势,前日公然处置了先皇的宠臣、长安公主的待选夫郎之一希音大人,其手段残忍嚣张,令人扼腕!” 纳兰蓝听得眉头蹙起。大哥应该已经在帮着泊牵做事了吧?按说泊牵此时已经在朝中晋位为户部尚书,给大哥安排个适当的位置并不难。可是却并没有大哥进入视野的消息,连泊牵本人也没有任何支持一方的表态。这是什么意思? 说起来,另一位武将中的新秀霍飞,也是待选夫郎之一,好像也没有任何排队站位的表态? 老楼听纳兰蓝询问起宫选时十位候选人的消息,回禀道:“原本的十位公主夫郎的候选人中,两位异国候选人早早地见势不妙便逃回了本国,剩下的八个曌国人选中,最惨的数希音大人,已经获罪惨死,其次是禁军小将军金明、翰林院学士林子墨几日前被春明公主掳入宫中,如今生死不明。再次是花家少主、钱家少爷和欧阳家的公子远走避祸。如今没有逃而又暂时无事的只有户部尚书泊牵大人和霍飞将军。两人均未表态愿投身哪位公主。” “那被抓的金明和林子墨是支持哪一派的?” “他们的家族都是和安平伯郑黯钧一系,支持的是长安公主。” “希音呢?” “希音大人忠于先皇,先皇遗旨颁布后,他谁都不支持,一心找到天算子大人回来主持大局。结果刚刚露面就被春明公主率众掳去。” 纳兰蓝:“你觉得为什么泊牵和霍飞容貌气质最为出色却没有首先被波及?” 老楼:“属下以为,这是因为两位大人够聪明,而长春公主虽然好色之极,却有脑子。知道这两人位高权重,所以没有放弃拉拢他们的希望。” 纳兰蓝:“哦?怎么说?” “九爷您想,泊牵大人和霍飞将军如果拥护春明公主的话直接答应公主就好,何必如此耗着呢?” 纳兰蓝点点头,有道理。“那就是说,他们支持的是长安?” 老楼却摇头道:“那也未必。毕竟如今除了两位公主,还有另一个希望就是国师。属下总觉得,朝中很多没表态、一直沉默着的那些大臣,他们都在等待国师大人出现。” 纳兰蓝沉默了。 老楼不知道纳兰蓝此刻心思已经千回百转,还在尽心尽责地禀报:“春明公主对男色一事尤为嗜好并极其放肆,丝毫不顾自己还有一重黎国太子妃的身份,更不顾黎国太子也在曌都,这段日子曾当街羞辱两名已婚公子致死,还直接把长安公主的两位夫郎候选人抓走困在身边。听说如今的长春宫是名副其实,夜夜春色无边!” 老楼叹息道:“但愿国师大人早日出现,挽狂澜于既倒、救黎民于水火,否则,曌国战火四起、乱成了一锅粥,对咱们鬼城也没有半分好处。” 纳兰蓝抬起眼睛看他:“老楼,你很喜欢曌国?”作为一名负责消息的小小主管,如此旁敲侧击地试图影响主子的判断,放在以前,她会怎么处置? 老楼浑身一凛,噗通一下跪了下去,汗如雨下:“属下知罪!不敢求城主宽恕!” 第191章 表白 纳兰蓝玩味地看着他:“哦?不敢求我宽恕,那你想求什么?” 老楼嘴唇哆哆嗦嗦,一咬牙咚地一个响头磕下去:“求城主下令,寻找国师大人!” 纳兰蓝意外,若有所思地仔细看他:“我记得你似乎是曌国人?”为什么曌国人似乎……很多人很爱国? 老楼破釜沉舟地抬起脸来,磕破的额头流下血来也不擦:“属下当年是被仇人陷害,最终流落鬼城。遭难前属下曾任一名九品小吏,也曾爱民如子!” 说完之后惭愧地低头:“属下绝不会背叛城主!只是如今各国都巴不得曌国生乱,来分一杯羹。曌国长期高高在上,没有盟友。眼看黎民百姓受难,属下只是……只是不忍黎民百姓无辜受难!” 纳兰蓝被震住了!她忽然觉得心头有人狠狠地拿榔头在敲打!看着这张普通得让人看一百遍都不一定能记住的脸,她此刻却觉得羞惭无地! 连一个鬼城的恶人都在尽其所能地帮助自己的祖国,可看看她这个真正的储君都做了些什么! 深深地呼吸,纳兰蓝尽力平稳了口气开口:“你下去吧。” 一贯对违规现象从不手软的城主大人竟然就这么放过了自己,老楼惊愕地愣了半天。反应过来之后却一咬牙重重地又磕下头去:“求城主成全!求您……下一道令吧!” 纳兰蓝看着这个固执地祈求着的中年汉子,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必了,你要找的国师大人,我会亲自去找他的。” …… 纳兰蓝潜入花府中自己曾经住过的院落时,花辞果然等在那里,背着手在内室里焦躁地转来转去。 纳兰蓝翻窗进去:“早知道春明公主派了人在花府外面守株待兔,我不该让你一次次回来打探消息的。” “那算什么,我花府的密道不是她一个外来的公主所能探知的!关键是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良心!”花辞一把拽了她进来,藏不住情绪的俊脸上乍喜乍怒:“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什么状况吗?有什么事情非要背过我去做?你这个不辞而别的毛病有瘾是不是?” 纳兰蓝面对花辞连珠炮一般的质问只得嘿嘿傻笑:“我这不是没事嘛。我也没不告而别啊!不是还托希音给你带了口信?” 一听这话,花辞的脸更黑了,拽着纳兰蓝的胳膊顿时便拉下脸:“那我就更好奇了!我倒是要好好问问,到底是什么缘故,让你在我走的时候不当面给我说,非得等我前脚走了,后脚你就巴巴地跑去让他给我带话?” 呃,这个倒是……纳兰蓝目光急转,一时竟找不到借口解释。说她去治疗他的那不可言说之处? 花辞见她如此,以为戳中了要害,心里蓦地一痛:“你看上他了是不是?” 纳兰蓝一愣:“你说什么?” 花辞握着她大臂的手渐渐松了力度,难过地垂了头,不再看她的眼睛:“你放下了君息烨,又看上了希音是不是?阿九,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纳兰蓝心里陡然沉了沉:“花辞,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我倒希望自己是误会了!”花辞缓缓抬起头,看着纳兰蓝,苦笑道,“阿九,我是不是还是太笨,明白得太晚了?” 纳兰蓝忽然有些烦躁:“花辞,我想你是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花辞突然凶狠地打断她的话,双手握住她的肩头,让她直面着自己:“桃九!我喜欢你!你真的看不出来吗?我喜欢你啊!” 体内的精神力忽然一阵汹涌,纳兰蓝顿时眩晕了一下,一时无法应答。 “桃九,我喜欢你……如果我早一点明白该多好!”花辞的语气忽然轻软下来,带着一些痛楚,看着纳兰蓝的眼睛,“是我先认识你的,是我先知道你是女子的,是我先有机会跟你在一起的!” 花辞缓缓沙哑地道:“第一次见面,我就生气你不理我,之后总想胜你一头让你重视我,可是我不知道那是喜欢。”尽弃前嫌之后,竟然还傻傻地要求和她做朋友。 “我最好的朋友霍飞奉命抓你,我拼命护着你,还跟他翻脸,我还是不知道那是喜欢。” “你趴在我的背上,我背着你走,发现了你是个女子,我都没有懂那一刻的心跳和担心是为什么——其实我是不想再有别人知道,你是个女子。” “我不想再参加公主夫郎的大选,因为我那时以为是曌国逼死了你!” “我最笨的就是见到你回来之后了。你突然成了天算子,就那么出现在我面前,我的眼睛里再也看不见其他人。可是,我竟然还是不知道那就是喜欢!” “君息烨硬要跟着我们,要你住在他那里,为什么当时我没有明白!那时候你明明还是有些不愿的!你明明对我比对他亲昵!就是那么几天!一切一定就发生在那几天!” “我明白得太晚了,太晚了!为什么一直到跟你回鬼城,一路上看到你夜夜去跟他在一起,我才突然开始恨你!可是连恨,都太晚了!连恨,都恨得那么不聪明!我竟然还是不知道那就是喜欢!” “我竟然还是以为我如此地恨你是你辜负了我对国师大人的期望!我以为我恨你是因为你背叛了我们的友情隐瞒了你跟君息烨的关系!我以为我恨你是因为你不顾廉耻随便地去跟男人在一起!我为什么那么笨!” “要么,你干脆让我永远也不明白也好。我也不会这么痛苦!可是桃九,你为什么偏偏又要追上来找我,那样巧笑倩兮地出现在我面前,对我伸出手说,你要跟我回来?你知不知道我那一刻有多鄙视自己情不自禁的欢喜?——可是就连那时,我竟然还是不知道,那就是喜欢!” 直到…… 花辞顿了顿,看着纳兰蓝的双眸,语调中的痛苦渐渐减弱,仿佛回想起了温柔甜蜜的画面:“……直到那天我发脾气,你累坏了,我将你抱起在怀里。” “我极开心!因为你说,你的功力需要跟我在一起才能恢复。我喜欢透了离你越近对你越好这一点!那一晚抱着你一起躺在草铺上,我欢喜得顾不上去向问自己,为什么如此欢喜!——但,还我不至于笨到此时还不明白,原来我是如此地喜欢你!” “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厌恶你和君息烨在一起,恨不得杀了他,却不厌恶你!此后的日日夜夜,你无时无刻不在我的怀里。我知道你在凝神聚气,可是我满心满意只有抱着你的喜悦!” 花辞说到这里仿佛再也说不下去,定定地看了纳兰蓝半晌,突然用力地将她抱在了怀里:“阿九!我喜欢你!我不想再离开你!如果你已经能接纳除了那人之外的别的男人跟你在一起,看看我!还有一个我在这里!” 自从花辞开始表白,纳兰蓝就感觉到精神海一阵阵涌动,翻涌得越来越剧烈,渐渐让她眩晕到迷迷糊糊不能自立! 花辞的话,她每一句都听清楚了,但她的精神海剧烈地震荡着,她晕沉地做不出一句回应。 花辞紧紧地抱着她,她晕晕沉沉地让他抱着,就这么静静地立着。 许久之后,花辞的情绪渐渐平复,回过神来,轻轻松开纳兰蓝的身子,俊脸上尴尬地升起淡淡的晕红:“怎么不说话?吓到你了?” 纳兰蓝眉头紧蹙,努力引导着翻涌不止的精神海,累得额头都已经沁出了薄汗。 好不容易勉强能开口说话了,对于花辞的表白,她只觉得不可思议:“那个,花辞,我觉得还是算了。我毕竟已经有过男人了,而且是未婚有的,在你们的说法里,还真就是不顾廉耻……”花辞那些晚上就守在屋外啊,即使她设了隔音法阵,他也该明白她在干什么吧?这是她最不能理解的地方。 花辞快速伸出手指按住了纳兰蓝的嘴唇,让她没法再说下去。明明刚刚花辞才是那个指责她不顾廉耻的人,可是此刻他的脸倒是比她还羞窘。他一手握着她的肩,一手按着她的唇,目光却四处躲闪:“我是曌国的男子,怎么可能计较你有过别人?你的年纪,本也该有房事了。我……我也是干净的身子……”声音低得发颤。 纳兰蓝愕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这是一个古代男人能说出的话? 下一刻,纳兰蓝蓦然沉下了脸:“花辞,我拿你当朋友!如果你非要想别的,那咱们连朋友也不要做了!” 她接受不了这种事,更接受不了她视之为朋友的人如此地轻贱他自己! …… 纳兰蓝从不是拖泥带水的人。离开花府后,她果断放弃了继续由花辞陪伴着她行动的计划,扭头就去了桃清河那里。 桃清河自从曌都乱起来就越发地闭门不出,但真正有没有出门只有自己人知道。纳兰蓝见到他之后没说几句废话就直接表明了来意:“大哥,带我去见泊牵。”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时,借着泊府外出采买的仆从回府的机会,桃清河带着纳兰蓝潜入泊府。 泊牵见到掀开兜帽时的纳兰蓝,惊得倒退了一步才站稳:“你……你是谁?” 桃清河赶忙解释:“泊兄,忘了告诉你了。这位就是两年前你见过的舍弟桃九。九弟其实是九妹,这是她的真容。桃九是她易容时用的身份。” 泊牵却越发震惊不已,而且这份惊是越想越惊,简直晃着身子不能站立。儒雅入仙的男子,此刻指着纳兰蓝,连话都说不连贯了:“女……女子?桃相的……女儿?” 桃清河终于觉得那里不对了,皱眉道:“嗯,养女。怎么了?” “养女?”泊牵却无论如何也不敢信了!但,要不是养女的结果,他更不敢信!但桃清河没见过陛下,他可是熟悉得很!谁能来告诉他,眼前这个桃九姑娘这一副足有七八分像皇上的面貌是怎么回事? 桃相的女儿!桃相膝下的,面貌酷似陛下的女儿? 泊牵努力地在此刻混乱的脑海中回忆,所有的资料记载中,皇上当年生过几个孩子?是一个没错吧?是只有一个吧? 但脑海中闪过长安公主那张根本找不出跟皇上相似的脸,泊牵摔在了椅子里! 不是他想的那样吧?一定不是吧?怎么会?根本没可能才对! 这种时局紧张的时候,怎么会出这样的乱子? 桃清河惊疑不定地看看泊牵,看看纳兰蓝。有些事他并没有透露过丝毫,泊牵不会是这么一照面就猜到了吧?不会吧? 看着魂游天外的泊牵,桃清河只能想到一种可能,不由低声问纳兰蓝:“你这个真容……” 纳兰蓝了然地对大哥点头:“嗯,跟皇上很像!” 桃清河无话可说了。 好不容易,泊牵醒过神来,晃晃悠悠地再次站起身,却不知道要摆一副什么表情来面对纳兰蓝:“请问……尊驾的真实身份到底是?”“尊驾”这个尊称都出来了! 纳兰蓝瞧着这个上一世教她习字、点过红灯笼陪她睡觉的夫子夫侍,轻叹一声:“正如你所想。” 泊牵第二次跌进椅子里,两眼直勾勾地瞪着纳兰蓝,话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问了,茫然地用目光向眼前的神秘贵客求详解。 纳兰蓝却忽然不想说了,怎么突然之间,觉得自己跑回来曌国,找花辞、找希音、找泊牵,有种没事找事的感觉呢? 纳兰蓝脚一歪就不见外地靠进小几对面的椅子里去了,丝毫没觉得跟上辈子陪睡的夫子有客气的必要。小几上的糕点拿了一块咬嘴里了,她才忽然愣了一下。 她奶奶个腿的!这又是谁的魂魄在她身上占了上风?这段时间,她实在是有些不对劲地厉害啊! 两个人一个不敢信,一个神游中,桃清河不得已,但下意识地还是护着自家人说话:“泊兄,阿九从小在鬼城长大,失礼之处……” 泊牵打断他的话,直勾勾地问:“桃兄,刚刚令弟……令妹之言何意?” 第192章 联络 桃清河看了纳兰蓝一眼,见这惹麻烦的货根本没有管的意思,自觉诚恳地开口揭破这惊天的秘密:“十五年前,安平伯郑黯钧护送越王家中的乌云珠格格——也就是皇上亲生的长安公主回曌都,在边境处出了意外,公主被我二叔救走,在鬼城养大成人,而郑黯钧的女儿郑芹儿顶替公主,进入了曌宫。” 竟然真出了真假公主的事!泊牵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纳兰蓝眼角余光溜溜地瞅着发呆发愣的前世夫子,已经冷静下来的脑子噼里啪啦地拨算了一回。她可是记得上次她在某座城的城外救下泊牵的那回,事后泊牵对她可是百般欣赏,说是有宠溺的苗头也不为过。吸取花辞的教训,这回她要干净利落,绝不再惹没必要的麻烦。 想着,公主大人啪啪啪拍拍沾了糕点屑的手掌,半点商量口气都没有地站起身来:“就这么说,你也不好就信。这么着吧,你跟我一起去安平伯府,我们一起去见郑黯钧。” …… 泊牵在自家府邸的密室里被惊得回不了魂的时候,郑黯钧正匆匆入宫。 不入宫没办法,自从春明公主入宫侍疾,到长安宫三不五时地去闹,他家本就胆小怯弱的女儿芹儿胆儿都快被吓破了,夜夜哭着他不去陪就不敢睡,早上更是不见亲爹就不敢出寝宫的大门。 郑黯钧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胡子都快愁白了! 春明公主是什么人?那可是真正有皇室血脉的公主,多少是有神力传承的。操控人的情绪一把好手,万万不是他的冒牌女儿能抗衡的人物。 这不,眼看天又黑了,白天为了抵抗春明公主迅速扩张的势力安排忙碌了一天,他这会儿匆匆忙忙地往女儿那里赶。宫门就快下钥了,他得赶在宫门下钥前进去,还得卡着下钥的点儿回去。 以前有皇上在,仗着公主打小儿就由他伺候并护送到曌宫的面子,皇上允可他偶尔停留过晚也不责怪。可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哪里敢! 郑黯钧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宫门下钥前进了宫。不过天不遂人愿,刚要拐进长安宫的方向,迎面就碰上了春明公主从太上皇那里出来,也要回自己的长春宫。 春明公主坐在车辇上,浩浩荡荡一群人,迎面就把郑黯钧给堵路上了。 郑黯钧强忍着气,带着随从低头抬手行礼。 春明公主桃面粉腮,眼角春情无限,下巴支在一侧手肘上,嘴角一扬,勾起一缕邪笑来:“哟!这不是我们忠君为国的安平伯吗?怎么,安平伯一把年纪了,在宫里还有相好儿不成?这么晚了还来探望?” 这话说得何其恶毒!谁不知道安平伯日日来安抚长安公主! 郑黯钧强压着胸口的恶气,尊卑有序,春明公主再恶毒,不是他能奋起给她两巴掌的人!反而是一旦让公主抓住他不敬的罪名,他再倒了,长安宫这边的众人还能依靠何人挑头支撑? 郑黯钧低头拼命地压了压,不看春明公主的表情,尽力语气平缓地道:“公主玩笑了。长安公主自幼有疾,近年才好,臣照顾公主长大,今日公主有些不舒坦,特招臣入宫。稍停便走,从皇上在时便多年如此,断不会坏了宫中的规矩。” “自幼有疾?”春明似笑非笑地看着低头行礼的郑黯钧,“一个有病的、离了你这个外男连觉都不能睡的公主,也配肖想皇位?” 郑黯钧猛地抬头,正要开口反驳,春明公主突然把脸一拉:“郑黯钧,不要以为现在还是你和长安为所欲为的时候!一个已经成人的公主,不娶夫郎,却夜夜要一个外男进宫侍奉!没有人敢说,你不要以为我就不知道你们俩的龌龊勾当!” 郑黯钧一下子黑血冲上脑门,下意识地抬头怒目春明就吼了一声:“公主慎言!莫要含血喷人!” 春明公主突然就笑了,笑得三分妩媚、七分妖娆:“含血喷人又怎样?郑黯钧,你信不信,今后你再敢踏入宫门一步,我就让全天下都知道长安那个蠢货跟你之间……这些年来到底有多无耻!” 春明公主大笑而去,郑黯钧一口老血堵在心头,闭眼长叹,颓丧地传话给长安宫:为防春明无耻陷害,求公主好自珍重,今后他恐怕都不好再进宫了! …… 消息递进长安宫,郑芹儿一听就昏倒了。顿时宫里里里外外一片混乱。不片刻,郑芹儿醒来,哭得凄凉惶恐,好不哀戚!但此刻宫中除了她就没有身份能跟春明公主对等的人,谁能给她撑腰? 一个暗卫无声无息地潜入长安宫的内室,跟前一岗的人换班。换下来的暗卫冷寒的身影在他眼前一晃,原地消失不见。 接班的暗卫羡慕地看着那人消失的身影,又往黑暗处挪了挪,无声无息地藏起自己的踪迹。 宫外一条狭窄阴暗的胡同里,漆黑的角落里静静站立着一个身披暗色斗篷的影子。忽然,影子身前的空气一晃,刚刚交完班的那道年轻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没死就好好活着,回这里,找死吗?”新出现的年轻人声音很冷,语气中却并没有寒意,反而有着淡淡的关心。 斗篷里的人微微勾起唇角:“放心,春明不知道我没死。我很小心。” “不去鬼城?”夜寒直截了当地问。他是知道皇上把好友给了鬼城城君君息晔的事的。 “人家根本不要我。”希音自嘲地苦笑,“皇上在时,城君便说得清楚,不要。所以,其实我已是无主之人。” 新出现的年轻人顿了顿:“冒险传信,有事?” 斗篷里的人:“宫里如何?” 新出现的年轻人摇头:“不好!长安公主不是个能靠得住的。今晚春明对郑黯钧出了手,威胁说如果他再进宫,就宣扬他和长安公主有染。郑黯钧忍气吞声,以后恐怕都不敢轻易进宫了。” 斗篷里的人眉头紧蹙:“长安公主那性子,再没了安平伯哄劝,不是很快就要出事?” 斗篷里的人冷哼了一声:“早就吓破胆了!你看着,明天早上安平伯还不来,春明说什么,她就会吓得跟着做什么!” 这话很不敬,但斗篷里的人却没有反驳。因为他也深知,这话半点都没有小瞧长安公主的意思。那长安公主,真的就是半点胆量和骨气都没有的一位。 长叹一口气。要不是公主如此怯弱,他也不会一心想要当上六郎将,为国家撑起江山社稷。 可是如今,他身败名裂还背着已死的名声,又能怎么样。 默默地思索了半天,他仰起脸来求恳地看着对面冷俊的面容:“夜寒,陪我去安平伯府!” …… 此刻的安平伯府,郑黯钧憔悴而归,刚刚回到府门前下车。 管家迎了安平伯进门,脸色中隐隐按捺着激动。郑黯钧心情虽然极差,但也看见了,眉头一蹙,问道:“何事?” 管家左右递了个颜色,长随小厮都自觉退开,管家这才上前一步,激动地低声禀道:“启禀侯爷:户部尚书泊牵大人正在书房里等您!” 郑黯钧虎躯一震!这一刻的感觉,简直是大旱逢甘霖,顿时大踏步地就往书房走去。 泊牵一系终于要倒向他们这边了?这,这简直就是救命的及时雨啊! 匆匆走进书房院落,才想起平缓一下过于激动的呼吸。郑黯钧稳了稳步伐,扭头示意跟的人都在外面严密把守,推开屋门。 屋里喝着茶默默等着的三人齐齐看向屋门。泊牵和桃清河起身。纳兰蓝没动,只轻轻放下了茶碗。 看到屋内起身的两个人中果然有着泊牵时,郑黯钧脸上不由地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但当视线下意识地滑向两人中间唯一没有起立相迎的那个人时,郑黯钧的笑容猛地一下愣住,下一刻浑身颤抖地迅速反手扣上房门,一个扑跌就含哭带泪地跪在了地上:“公主!您再不回来,老奴可就撑不住了!” 郑黯钧真的是如山压力一朝释放,哭喊着就往纳兰蓝这儿膝行着往前爬:“公主,您总算回来了!您可算是回来了啊!” 噗通一声,泊牵在今天第三次跌进了椅子里! 纳兰蓝无语地瞥了泊牵一眼,起身亲自扶了太过激动的安平伯起来坐下:“行了,别哭了,我这不是又回来了吗?说说吧,现在具体什么个情况?” 两三盏茶之后,纳兰蓝终于大概搞清楚了目前的形势。而泊牵也勉强地接受了这一连串让他难以接受的事实。 他之前就景慕有加的桃九小兄弟,是曌国皇室正统的公主。而宫里占着长安公主名头的那个,是个假的! 不知道有多少次,他在心中叹息长安公主的怯弱,除了自己早点嫁过去支撑朝纲,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春明公主突然回来夺权,他在夹缝中小心求生,更不知暗恨长安公主的无能多少次。如今,那个弱的竟然是假的。他真的如释重负。 可是眼下真的这个公主,明明就如他所愿是个强悍到手持一个小城就敢跟整个曌国叫板的,可他怎么就体会不到半点的欣喜若狂呢? 满心全是吃惊!吃惊!吃惊!都惊得人都呆了! 泊牵还在这儿神游,突然就听有人提他的名字。一回神,就听郑黯钧正小心翼翼地瞅着他跟公主说话:“这,泊大人还没有表态,就这么定下由他一起参与,是否不妥?” 泊牵一愣,参与?参与什么? 不等他想明白,就见公主殿下毫不在意地一挥手:“没有什么不妥的!他表不表态都一样,他是咱们这边的铁杆!” 郑黯钧立刻安心了。马上认为这是公主殿下早就把人拉拢住了,完全不作他想。 泊牵窘了,感情人家公主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瞬间,莫名地,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他之前参加的那场公主夫郎的大选,要嫁的到底是哪个公主? 泊牵的脸色瞬间便别扭了一下。他要嫁的是桃九兄弟吗? 公主竟然是之前救过他,在野猪背上为他挡去枪林箭雨的那个让他难以忘怀的、英姿飒爽的少年啊……那一旦她登上储君之位,他或许会嫁给她? 不是一直憧憬的好朋友、好兄弟,而是夫妻? 实在是看好友的状态看不过眼,桃清河偷偷地扯扯泊牵的袖子:“泊兄、泊兄!回神了!” 泊牵尴尬地掩饰了一下,赶紧集中精力跟上那两位的话题,耳根却莫名微微泛红。 纳兰蓝正听郑黯钧讲解宫中的局势,突然间眼神一厉,一挥手打断了郑黯钧的话。房间里顿时安静。郑黯钧莫名地张着嘴,不敢吭声,望着纳兰蓝求解。 泊牵和桃清河也疑惑地看向纳兰蓝。 不知道为什么,在座的全都是威震一方的大人物,可是纳兰蓝在这里,随便一个眼色,就是给人一种天生凌驾在所有人之上的感觉。 纳兰蓝侧耳听了听,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泊牵的手,闭上了眼睛。 泊牵整个人一僵,刚刚平息下来的耳根噌地一下红到了耳尖。郑黯钧和桃清河则全都愣了。整个屋子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过了一会儿,纳兰蓝松开泊牵的手,仰天无声地笑了笑,坐直了身子看向门外:“有客人来了。安平伯,去开门。” 三个人全都一惊!郑黯钧一边起身一边惊呼道:“不可能!我这书房的防守最为严密,风吹草动都会有人示警,就算是公主的暗卫过来也一定会被发觉。” 门开开,门外院中灯火明亮,护卫还在站岗,并无异常。郑黯钧松了一口气,探头正要谨慎地再问问窗户那边的守卫情况,就听身后公主殿下已经又出惊人之语:“屋后三十米的假山湖石阴影后有一位客人,安平伯,你亲自去,把人接来。” 郑黯钧愣在当场,纳兰蓝眉头一皱,不耐烦地道:“不信我?”泊牵就在身边,暗中还隐身了一位,两位命定夫郎在身侧,三十米内,她还不至于感知不清! 第193章 国师 郑黯钧匆匆出门。桃清河起身重新关好门扇,正要开口询问,纳兰蓝苦笑着再次摇了摇手:“等等吧,待会儿大哥就知道了。” 他们都看不见,她的心眼却看得清清楚楚,夜寒来了,带着希音。希音藏在了假山湖石后,夜寒隐形来到了书房外。刚刚她让郑黯钧到假山那儿去接人,她看到夜寒猛地瞪大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的脸,凝眸一瞬,跟着郑黯钧走了。 纳兰蓝默默地支起手肘,拇指中指伸开揉着两侧太阳穴。这么快就突然在这里聚首了三个夫郎,她真的没有准备! 而且,还是夜寒! 前世里,对她最呵护有情,她也最依恋深重的夜寒啊…… 桃清河看着闭目揉头不语的纳兰蓝,默默地重新坐下,忽然有种九弟距离自己好远,再也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九弟的感觉。拳头默默地握了握又放开。他这个大哥是不是还是不够有用? 泊牵也突然有些坐卧不宁。他今天有些状态不对了,竟然做了这一连串冲动的事。突然跑来见郑黯钧,又被不商量地拉到不知道什么行动中去,现在又要被迫让不知道什么客人见到自己出现在安平伯府里。这样,真的合适吗? 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匆匆,郑黯钧脸色复杂地带了一名身穿暗色斗篷的人进来。一进门郑黯钧就先看纳兰蓝的眼色,却见纳兰蓝视线落在自己身后那人身上,根本没看自己。 希音在斗篷里抬头,一抬眼对上正位上坐着的纳兰蓝,吃了好大一惊!回头再看安平伯,却没有从安平伯脸上找到任何解释,心下顿时惊骇不已! 泊牵顿时心理平衡了。公主殿下的这张酷似皇上的脸,吓到的人不止他一个! 纳兰蓝这时却是苦笑一声,掉转视线看向希音身旁的空气:“夜寒?” 空气没有动静,希音却是浑身一僵,看向纳兰蓝的眼神更加无法置信!夜寒的存在,连郑黯钧和长安公主都不知道,尤其“夜寒”这个名字更是连暗卫中都没有流传,她怎么会知道! 她甚至还看得见夜寒的隐形? 而此时,纳兰蓝已经叹息一声,起身直直对着那团空气走过去,直到走到夜寒面前才停步:“现身吧,我看得到你,夜寒。” 空气很惊诧,但还是没动静。 纳兰蓝无奈一笑:“安平伯说了宫里的情况,我们可能马上就要有行动。正好你和希音来了,那就一起。” 一个年轻峻拔的身影终于现身在纳兰蓝面前,眸子眯着,冰寒的眼睛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疑:“阁下是什么人?” 纳兰蓝没有开口,泊牵叹息着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是真正的长安公主!宫里的那个其实是安平伯的女儿,十五年前冒充的。” 夜寒和希音完全僵在了那里。而纳兰蓝看看身边的人们:“既然你们都在,我想,事情就越发简单了。” 而事实的发展也的确正如纳兰蓝所说。同时有泊牵、夜寒和希音陪在身边,纳兰蓝将精神力最大范围地展开,轻易地就在曌都中找到了玉琳琅藏身的位置。 夜色最深沉的时刻,纳兰蓝带着三人出现在玉琳琅面前:“国师大人安好?” 玉琳琅静静地看着纳兰蓝和她身后的三人,嘴角缓缓勾起一缕笑容:“公主在,自然安好。”他等的就是公主大显神威的这一刻。 早朝上,春明公主携长安公主一起来上朝,惊悚了大臣们的眼!看着胜券在握的春明公主那骄傲明艳的脸和长安公主哭都不敢的小脸,许多大臣心凉得仿佛寒冬腊月的冰雪。 然而,早朝第一本上奏,礼部尚书魏同知一张口便喊出了一枚更重磅的炸弹:“国师归朝,众臣恭迎!” 金色的阳光撒在殿外空无一人的玉阶上,如此地安静,与殿内骤然喧嚣的气氛形成强烈的对比。 殿内,春明公主震惊之后暴怒,喝令大内侍卫立即封闭宫门,武将执刃,当下就要展开血腥手段,提前发动,将一切异己斩杀当场! 反对春明公主的臣工奋起反抗,中立臣子四处躲藏,大殿中瞬间便乱了起来! 眼看着殿门开始在内侍门的推动下缓缓合拢,殿门外的空气里,一道声音疑惑道:“我们还等什么?” 另一道声音闷闷地道:“不知。” 停了片刻,纳兰蓝有气无力的声音:“都他娘的给我闭嘴!等我头疼稍微缓解一下……” 从她昨晚第一次汇聚三个夫郎在身边的精神力,搜寻玉琳琅的时候开始,她的头开始疼。起初还好,疼了一会儿就不疼了。后来有些疼也是隐隐的。 可是今天早晨她再次运用精神力,一路让自己一行人隐形于众人眼中,她的头就越来越疼! 行动已经开始,她只有忍了一路!可是这会儿因为刚刚感知大殿中所有人的状况,她突然头痛欲裂! 奶奶的!这一锤子买卖做完,她不干了! 殿门终于合拢,整个大殿中已经兵戎相见、血肉横飞、乱成一团。 大殿最高处的凤座上,春明公主一把就掐住了郑芹儿的脖子:“还不让你的人住手?” 郑芹儿吓得双手抓住春明公主的胳膊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公主小心!”忽然有春明公主的暗卫从暗处蹿出,挥刀与空气中看不见的人影格斗起来。而与此同时,春明公主感觉脖子上一凉,整个人一动也不敢再动。 一声诡异的叹息在她的耳后响起:“隐形人也能察觉,异能暗卫?” 春明公主冷汗涔涔,不敢发声,从未感觉死亡如此之近。虽然看不见,但直觉告诉她,她身后有一个人,正把锋利的匕首架在她的喉咙上。一说话,她就会死。 不是说幻卫全都死光了,曌国已经没有隐形异能的暗卫了吗?为什么还有?是谁掌握着这样的暗卫?想干什么? 脖子上的刀锋稍微松了一点:“把手松开!让你的人停手!” 春明心里不甘至极,却不敢不照办。“都停手!” 殿内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左方安平伯那边的人、右方春明公主那边的人和殿门处挤成一团的中立臣子们形成壁垒鲜明的三个阵营。彼此虎视眈眈、屏息而立,却又都莫名地不知道突然发生了什么,只拿眼疑惑而警惕地看着凤座。 凤座上,“长安公主”郑芹儿终于反应过来脖子上已经被放开,哇地一声大哭着,跌跌撞撞地地冲向了左边,扑进安平伯郑黯钧怀里哭得浑身颤抖。 除了郑芹儿的哭声,殿内一片安静。 凤座上只看得见僵坐不动的春明公主一人。 万众瞩目之中,一个银色的身影缓缓显露于凤座之前,负手而立,正是当初从探天塔中抬出的天算子大人的身形! 礼部尚书头破血流地冲上来,当地一跪,再次大声呼喊:“国师归来,众臣恭迎!” 安平伯郑黯钧一把拉过女儿,率先扑倒跪下:“恭迎国师!” 左方阵营醒过神来,齐齐欢呼雀跃地跪倒在地:“恭迎国师!”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啊!显然是长安公主这一边阵营的人成功迎回了国师,制住了春明公主啊! 中立朝臣们也醒悟了,瞪大眼睛看清楚凤座前负手而立、一身银袍、戴着银色面具的身影,纷纷跟着跪下:“恭迎国师!” 平远候司马镜与手下人面面相觑半晌,看看凤座上,春明公主身侧明明无人,却一声不吭,动也不敢动的样子,一咬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恭迎国师!” “起!”高台上,窈窕身形的女子身线清冷,“抬头!” 众臣抬头,之后便齐齐愕然! 只见国师大人银色身影渐渐变化,缓缓地变成了一个挺拔的年轻男子身形,再开口,连声线也变了:“诸位大人,请归位吧!” 这……这明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男子!国师大人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男子! 众臣怔怔不知反应。此时,早朝中明明没有来,此时不知何时出现在安平伯郑黯钧身边的户部尚书泊牵大人突然走了出来,躬身行礼道:“请问国师大人为何突然变换模样?您是否真是之前的那位天算子大人?微臣斗胆,敢问国师大人可否证明自己的身份?” 众臣顿时点头不迭,对啊对啊!怎么证明你就是啊? 高台上,好不容易熬过了自己硬生生被纳兰蓝精神扭曲成女子形象的玉琳琅本色出演,淡定清远:“请玉氏家主!” 玉如茵很快就被请来,当殿断定无疑:这位就是当代天算子大人!那么自然也是国师大人! 玉如茵还顺便解释了国师为什么从女变男的问题。 玉老家主很肯定地说,当代天算子大人天赋异禀,因此劫难也更多、更不同寻常。这幻形之术只是渡劫的一道必过的关口,要以女子之行历女相心路,才能更好地辅佐女皇!国师大人就是因为此劫未过,所以消失了一段时间。如今功德圆满,这才当众彻底回归本象! 玉氏门人在曌国说话,从来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从来不说谎,否则比泄露天机更遭天谴,因此玉老家主这番话一出口,无人能驳! 更何况,这事儿就要作假也做不了啊!每逢国有大祭,天算子大人都是要亲自主持典仪,引动天地之力的,这可是没人能替的事儿!这要是一时做了假,到了典仪上不就要露馅了? 春明公主始终不出声,司马镜等人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安平伯和中立臣子这边更是巴不得国师立马稳定朝堂,一时间,之前化名玉殊的玉琳琅大人奉旨领国师之位、坐镇朝堂一事就这么成了定局! 春明就在纳兰蓝刀下,可此时却不能杀。她不但是曌国的公主,更是黎国的太子妃,杀得太急,事态很可能不可收拾。纳兰蓝强忍着头痛,在杀与不杀之间挣扎。 玉琳琅开始说话,深邃悠长,镇定沉凝。纳兰蓝却听不见了。她此刻头疼得忍无可忍,身上覆盖的用于隐形的精神扭曲都要保持不住,放开春明,吃力地抓住了空气中夜寒的胳膊:“走!” 纳兰蓝匆匆地离开了,没有听到玉琳琅在朝堂上宣布的一个掀起轩然大波的重大决定:五日后,将为两位公主举行天授大典! 所谓天授大典仪式,是只有曌国才有的一项重大仪典。历来是在公主及笄时举行,由天算子引动神力,进行天授择选。 曌国人都知道,如果有神迹降临在公主身上,这位公主就是上天择选的曌国储君,天命所归,就位太女。而皇室宗亲更知晓,天授之后,皇帝将卸任幻殿殿主之位,幻殿认太女为新主。 再然后才是六郎将大选的最后一个环节——天命选夫。最后一切尘埃落定,太女大婚,率六郎将入朝协理,将来继承天下。 之前,因为皇上膝下只有一位公主,所以天授仪式没有举行,大臣们也没有提出太多异议。毕竟六郎将大选到最后,天命选夫的时候还是要启动神力的。别说唯一就这么一位公主,没有出错的可能,就是真出错了,万一长安公主真不是天命的储君,那么到选夫的时候还是会天下大白。 可是自从出了事,春明公主横空出世力争皇储,之前长安公主和春明公主都没有举行天授仪式这件事顿时就成了一个极大的疏漏。 春明公主是在黎国当质子长大,也是没有经历过天授择选的检验的。既然两人都没有经历过天选,那么谁才是天命所归,就不好说了啊! 因此这次国师一上来就要为两位公主举行天授大典,简直是给了两位公主一次证明自己才是天命所归的继承人的机会! 春明公主惊喜了,这要是在典仪上自己被认可了,不就什么麻烦都没了?如果能顺理成章地接手皇权,谁希望自己的国家是个烂摊子呢?要不这段时间各地搅起的祸乱就先停一停? 第194章 天选 长安公主这边也暗自开心。郑黯钧已经把真假公主的事给最核心的几个托孤大臣交了底。如今有个最合适的机会让真公主在万众瞩目下登场,最好不过! 而中立派的大臣们更是长出了一口大气!终于可以有一个让国家不动乱地交接的办法了!这样多好,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谁也别争,谁也别抢。咱们是曌国,本来就该这样以神力定天下嘛! 不过,长干公主十八岁才及笄,这年龄是不是太大了一点?这也就罢了,这么大的事儿,是不是给太上皇禀报一声? 这一切纳兰蓝都不知道,她此时昏迷着,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悲伤,还有大段大段的害怕和寂寞。她就那么昏昏沉沉地,睡着。 胭脂楼的内室里,花辞脸色青黑:“她在哪里?” 二宝要哭了!这位已经逼问了他一万遍了!九爷在哪里?他也想知道九爷在哪里?可这能是他说知道就一定能知道的事儿吗?他是主子还是九爷是主子?九爷去哪儿,又不跟他报备! 花辞:“给她传信,告诉她我在找她。” 二宝泪了!他可以传信,可这信总得有人回,他才能知道九爷在哪儿不是? 花辞转身:“给她说,她要我怎么样都行,只要她好好地,别再不辞而别。” 二宝闭嘴了。看着眼前踉跄离开的背影,真的很……萧索啊! …… 最近魂魄融合过后的纳兰蓝已经察觉了这一个规律:总是在昏睡中,自己会发生一些变化。 小时候,这具乌云珠的身体就总是在昏睡中成长。前世今生的魂魄融合时,她也曾昏睡过去。 自从魂魄融合之后,她就总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劲,但却找不出来。 起初以为是不适应。不适应三世的性格全部融入骨血,不适应陌生的情感和感受撞入自己的心扉。 所以她心底里有着潜藏的恐慌,害怕自己除了爱着君息烨,还保留了前世对其他人的依恋,害怕今后的日子里,自己会对不起木头。 因为这份恐慌,因为对新生活的强烈不安,她飞奔去君息烨的身边,彻底地将自己交给了他。 但也因为这份恐慌和不安,她却又封闭了他对她的记忆。 这一段时间,她看似平静,快速地让自己融入新的世界、去做命运中必须要做的一些事。但却一直不敢让自己去认真思考关于君息烨的事,关于自己的心和今后情感的走向。 直到这次再次昏迷,长睡不醒。 她的心仿佛在一片花海中动荡的漩涡,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 看着纳兰蓝的身影缓缓隐没在眼前的空气中,夜寒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伸出手似乎要拉住她,最终却是停在了当地。 公主隐身了。 他看不到她了。 他隐身时能被她看见的震撼还没有过去,如今又眼睁睁看着她隐身在自己面前,这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视线落在自己无意识间抬起的手臂上,轻轻地握拳,放下,闭了闭眼。 刚才那一刻,他想干什么? 下意识地,要跟上她吗? 为什么? 站在原地发了半天愣,忽然惊醒,听到面前空气中一声疑惑的声音:“发什么呆?你不跟我去吗?” 夜寒猛地抬头:“属下……”一开口又惊到了自己,说不下去。 属下?眼前的公主还没有最终确认身份,他怎么能自称是属下? 心头忽然冒过一阵冷汗。他对自己保护了十余年的那个假长安公主似乎都没有暗地里自称过属下。 一定是因为假长安公主并没有见过他的原因,他没有露过面,所以没有说过话,所以没有自称过属下……猛地咬舌,冷静! 纳兰蓝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从发呆到发愣突然便一身冰寒的人:“怎么了?是不是不想去?”转身,“不想去就不去,保护好郑芹儿。” 胳膊却忽然被抓住,夜寒的声音很冷:“你是公主,我自然要保护你的安危。可我看不见你。” 纳兰蓝默了默。被一个隐形人说看不见,感觉奇怪应该也很正常吧? 不过夜寒看不见自己……办法不是没有,可是,她现在不太愿意。 斟酌片刻,纳兰蓝撤掉精神力,露出身形,平静:“你可以留下来继续保护郑芹儿。” 臂上的手指莫名传来怒气:“我是公主的隐卫!” 虽然护卫假公主十来年是没什么面子,但十来年都守了,多守几天能怎样?纳兰蓝又默了。 退步:“那要不然,你去盯着春明?”那也是个公主。 手臂被甩开了。真的,纳兰蓝很清楚地感觉到“甩”这个动作的强烈感情色彩。 “公主有命,属下遵命就是!” 纳兰蓝没敢走。这语气明显不对劲啊!这又是为哪般? 她不是不能抬脚离开,可是这是夜寒啊,那时候贴身陪伴自己度过那么多寂寞岁月的,不爱说话却最疼她的夜寒啊。 想不出来,挠头:“春明那里,有什么不妥吗?” 夜寒发冷的声音里压抑着屈辱和冷笑:“没有不妥。” 仿佛福至心灵一般,纳兰蓝突然反应过来了!春明那货整天最爱干的事是什么?玩弄男人啊!前段时间还当街逼死了两个。现在长春宫里还关着两个长安公主的待选夫郎呢! 那两人叫什么名字来着?金明、林子墨? 纳兰蓝思想顿时走歪了。要不然,先去解救这两个人肉?眉头一皱,不行,现在她精神力还差得远,冒不起这个险。 眼神不由得落回一脸郁怒冰寒的夜寒身上。心里叹息一声,自私地说,现在自己不但不能惹他,还得指望人家保护自己呢!可这一世毕竟认识不久,直说让他保护自己,人家能听吗?瞧着小脾气闹得,显然比前世不靠谱啊! 纳兰蓝无奈地望着他:“我要出宫去,要不然你在宫门口等我?毕竟隐身方便行动。等我出了宫,不用隐身了,你就看见我了。” 夜寒脸色好看了些,没那么冷了。纳兰蓝看他盯着自己,挠挠头:“那你前面走,我跟上?”反正他的隐身她是看得见的。 夜寒转身,挺拔得跟一杆标枪似地隐身走了出去。 纳兰蓝无语跟上。 胭脂楼的内室里,夜寒看着眼前姿容绝俗的纳兰蓝,面无表情。 纳兰蓝无奈地指着自己解释:“桃九。身为鬼城城主和桃家九少时,老子用这张脸,和这副爷们身板儿。” 夜寒额上青筋跳了跳……老子? 纳兰蓝已经换回一身男装,松松垮垮地穿着,恢复了鬼城桃九时的玩世不恭,捉着一只极小号的毛笔在写信:“跟我在外面的时候,你就不要隐形了,过一过正大光明的日子吧。毕竟那也是……”顿了顿没说下去。 毕竟,那是你上一世的心愿。 夜寒怔怔地看着桌案旁低头写字的少年。 不用隐形?在外面过正大光明的日子?夜家人,也可以吗? 缓缓低下头去。不敢去想自己是不是真能过上那样的日子。但心里对眼前少年的排斥,不知不觉间淡了许多。 纳兰蓝连着写了几封信,交给老楼。又叫过夜寒跟老楼见面:“这是我的贴身护卫,自己人。以后他来传信,就跟我自己说的一样。” 老楼快速地打量了夜寒绷紧的冷峻面容一眼,低头领命。夜寒趁他低头,才神色复杂地看了纳兰蓝一眼。就这么信任他? 纳兰蓝却没有注意夜寒的神色,只顾着询问老楼最近的情况。 老楼汇报完近况,犹豫地看了夜寒一眼,才又开口:“九爷,还有件关于九爷的私事。” 夜寒转身就走:“我到外面把风。” “不用。”纳兰蓝拦住他。把什么风!他在这儿站着,对她的感知用处更大好吗? 虽然仅仅相处了半天,可是夜寒对自己的排斥明显减轻了,她的精神力现在很好。 老楼心内暗惊,一边决定以后要把这位冰冷但极其好看的护卫当半个主子看待,一边回禀:“九爷不在的这几日,花辞花少主一直在等九爷的消息,神色惶恐不安,说……九爷要他怎么样都行,只要九爷好好地,别再不辞而别。” 这话,实在是有些暧昧了!室内忽然一片静寂。老楼没敢抬头看面前一坐一站两位分别的神色,只觉得呼吸都不敢大声。 夜寒冰冷的声音首先打破了沉默:“我出去转转。” “不必。”纳兰蓝暗叹一声,“老楼,让二宝把人带来吧。我见见他。” 老楼退出,夜寒看着窗外,声音冷漠:“我在这里,公主恐怕不方便。”情郎吗?果然是曌国的女人,够多情! 纳兰蓝没听出夜寒的意思:“待会儿你隐身。”她不想最后让花辞伤心,自然对夜寒也是一样。有些事既然要处理,不如一起。 夜寒闻言却是心头一阵遭到羞辱的暗怒!但也立刻再次压下这种莫名的怒火。 他有什么暗怒的资格?如果郑芹儿身体正常,早早地纳了男侍,他早不知道看了活春宫多少次了!如今公主只不过见一见情郎而已,他纵然隐身站在一边,也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他不过是一个隐卫! 隐卫的命运,不就是这样的吗?永远存在却又永不存在! 花辞匆匆的脚步在接近门口时渐渐放缓,推门进来时已经是一脸朗笑:“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又不辞而别了呢!” 仿佛之前发生的告白、被拒都不曾有过。 纳兰蓝眉头微皱,看着花辞含笑走来,并不起身:“你这样不嫌累吗?清高自负的神医世家少主,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原来是什么样子?花辞,别再在我身上用心思!” 花辞脸上带笑,眸子垂了垂又快速抬起,依旧含笑:“我自己愿意喜欢你,愿意做什么做什么,关你什么事?我自然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你是不是忘记了身为鬼城嚣张肆意的桃九爷,当年你又是个什么德性?” 纳兰蓝眉头紧皱:“你什么意思?” 花辞自顾自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什么意思?意思是说你变了,正经得不像桃九了呗!” 纳兰蓝一怔,低头盯着手中的茶杯思索。 花辞故意拿自己的茶杯碰了纳兰蓝的茶杯一下:“怎么了?让我给说中了?你看你现在的样子,谨言慎行的,哪有当年九爷豪气干云的半分气度!” 纳兰蓝气乐了:“是邪肆妄为吧?” 花辞以茶当酒地抿了一口:“知道就好!那么邪肆妄为的桃九爷,请恕在下瞎问一句:为什么九爷连玉王那样的人物都能收入鸳鸯床帐,偏偏就不肯接受我花辞自荐枕席呢?毕竟,在下医术过人,容颜尚好,还能促进九爷功力修炼不是吗?” 花辞眼中带笑,却不达眼底:“九爷该不是心疼在下最终会伤心难过吧?” 纳兰蓝啪地一声用力过猛,把茶杯捏碎了。 指间鲜血滴落,纳兰蓝低头看着指间的血,知道自己一时不察,反应过度了。 花辞脸上的笑容退去,浮上心疼,整个人身上却散发出说不出的温柔。他第一时间伸手捉住纳兰蓝手上的手,认真快速地处理,莹润的面庞散发着珍珠般的淡淡光辉:“你什么都不用再说了,以后不要赶我走。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谁也不怪。” 就这么失败了么?反而还……纳兰蓝不甘心地皱眉,看着花辞干净利落地处理自己手上小小的伤口:“反正最终受伤的是你。你自己都不在意,我再三再四地赶你,反倒让你以为我心疼。我,不—心—疼。” 花辞缓缓抬头,眼中净是笑意。 纳兰蓝无语:“你不信?” 花辞含笑低头收拾碎茶碗:“信,你说的我都信。” 纳兰蓝彻底没话说了,好久,叹息一声:“你这是何苦?” 花辞抬头,对着她露出一个阳光的笑脸:“苦什么苦?你之砒霜,我之蜜糖,你在意那么多做什么?”说着姿态十分随意地拍拍纳兰蓝的肩:“好了好了,那都是我的事,你不用在意那么多,说说看,玉琳琅就位国师一事是不是你搞得?后天的天授大典你又准备怎么办?这几日,曌都的局势可是难得的平静呢!” 第195章 逛街 好吧,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花辞依然百折不回,纳兰蓝也不再提这个话题。人的一生总是他自己的劫数,自己做出选择,将来有任何因果也并不怪旁人,她还能说什么。 不过,所谓局势平静,怕是暗流涌动吧? 花辞向纳兰蓝讲起关于这些天的曌都局势,纳兰蓝认真地听着,没有注意一旁的空气中,夜寒看着两人,目光最终落在纳兰蓝的脸上,惊愕而又深思的表情。 “举行天授大典的决定竟然是国师私自做出的,并没有跟你商量?”花辞诧异地问,“这个玉琳琅,他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我和他彼此信不过罢了。”纳兰蓝不在意地摇摇头,“不过他对曌国没有坏心,我也没有,所以也就无所谓了。天授大典的确是目前解决皇位问题最好的办法。不经过天授,他怎么能最终确信我的确是你们要找的那个皇位继承人呢?” 花辞惊诧:“都这样了他还不信?他不是还是天算子吗?难道算不出你就是?” 纳兰蓝笑道:“正因为他是天算子,看到的命数纠葛和变数太多,所以才更加谨慎。” 花辞不解:“什么意思?什么变数?” 纳兰蓝顿了下,看着他笑了笑:“没什么,一些神神道道的命理罢了。刚才我们商议的,今晚把几位托孤大臣还有泊牵、希音他们都约到一起商议,你觉得放到哪里合适?” 这天夜里,一群今后将要左右曌国走向的众臣围着纳兰蓝密谈了半夜。而一处纳兰蓝曾经暂住的园林中,玉琳琅也正在面对一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春明公主一身黑衣,妖娆地坐在玉琳琅面前:“国师不住在玉宅,也不另起府邸,偏偏要悄悄地住进这安园之中,还真是让人好找呢!” 玉琳琅修长的眉微挑:“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春明掩唇娇笑,“国师难道不知自己容颜清艳、骨骼清奇、惹人遐思么?再加上偏偏如此深沉幽远,拒人于千里之外,就更让人……相思难耐了!” 玉琳琅容色不动,目光淡淡转回自己正在看着的一卷书上,理也不理。 挑逗了半天,对方越挑逗越没反应,春明眼中闪过一抹不甘,要不是自己手下的异能护卫都无法突破玉琳琅周身的结界,她定要当场剥下这男人一身孤傲的皮,让他知道什么叫欲而不得、欲生欲死! 语气一转,春明终是放弃了无谓的争取,平声道:“后日的天授大典,国师可有把握?” “嗯。”玉琳琅翻了一页书,无所谓地应了一声。 春明眼睛一亮:“会是谁?” 玉琳琅淡淡看书:“天授之人。” 春明眸中一怒,转瞬又压下:“国师倒是好胆色,竟敢一再触怒于本宫!” 玉琳琅语气更淡:“嗯。” 春明气怒欲狂,却又不敢真的彻底撕破脸。毕竟两日后的天授大典会是什么结果她也不知道。万一本来结果就会是她,却因为玉琳琅提前出事主持不了天授大典,让她失去了正大光明得到皇权的机会呢? 这个玉琳琅可是从头到尾,并没有显得跟长安那边有什么瓜葛过! 春明公主最终也不得不拂袖而去。玉琳琅依旧看他的书,连个眼神都欠奉。仿佛刚才只是一阵风吹过,而不是一个堂堂的公主、未来有可能的储君。 烛火渐渐燃尽,玉琳琅起身重新点燃一支,重新躺回软榻上,靠坐好,拿起刚刚看着的书本。 这是前天算子玉殊住过一日的房间,他手中是她无意中遗留下的一本列国志,上面偶尔标注着一些那位我行我素的公主殿下缭乱的注解。 玉琳琅正在翻看的那一页上,在“某君美色,无人能及”旁边正有一行凌乱的小字:“多美?像君息烨这样?” 玉琳琅在这行字上凝目许久,才再翻过一页。 这一页的尾部,在某句话的“舍生取义”四字下面又有一句嚣张的添笔:“非得死,那是你笨!” 离大典的日子又近了一天,纳兰蓝闲来无事——事情全交代给别人做了——带着夜寒在曌都的街上晃悠。 这是她的国家,她的都城。可是她还真没好好地在这里逛过。 自从皇帝离开,曌都已经混乱一段时间了,市井中常有莫名横祸,朝中大臣也时常当街被人暗杀,小商小贩都忐忑不安,街上的店铺半数关门,行人大减。今天倒是难得熙熙攘攘、一片繁盛的景象。 纳兰蓝转着转着就逛到了最繁华的东市,在一溜的糕点、小吃铺子前停住了脚。 肚子饿了。 盯着店里一笼刚出锅的包子,纳兰蓝拽拽身旁的衣袖:“夜寒,我要吃包子!” 夜寒的脸色有点儿发青。这是他第一次正大光明地现身在阳光下,就被公主拉着逛、街!还是京城最繁华的东市! 起初的感动、惊喜在随着男装的公主一下马车之后就烟消云散!谁能告诉他,无论走到哪里,满街的女人惊艳地看着他们的目光要怎么甩开! 他只能放冷气、放冷气、拼命地放冷气! 好不容易满街的女人都退避三舍,惊恐地不敢靠近了,公主开始买东西!买了东西让他提! 拎着两手东西,怀里还抱着一堆,无论怎么放冷气都很难再有气势了好吗? 吃包子你去吃啊,拉他的袖子干什么! 仿佛感应到夜寒内心的怒号,纳兰蓝回头拽拽他的袖子,腆着脸笑:“那个,我的钱都花完了……” 夜寒仰天,内心瀑布泪。他是暗夜里的冰刃,不是阳光下的喇叭花! 看到夜寒一副自暴自弃、任人蹂躏的模样,纳兰蓝立马领会了,揪住他的衣服伸手就掏进了他的衣襟里,准确地把他装碎银子的荷包摸了出来。 狗腿地笑:“哦哦我知道你腾不开手,我帮你掏了!”噌!人影已经闪包子铺里去了。 两个男人这样……路人暧昧侧目。 夜寒僵立当街,头顶燃烧熊熊烈火中……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夜寒第一次完全不觉得有寸步不离保护对象的必要,健步如飞地回到马车停靠的地方,刷刷把双手拎的、怀里抱着的东西全部扔进马车里,站在马车前狠狠吐了几口气,才重新提步想要重回包子店前去。 “啧啧!这曌都之中,竟然还有如此气质的冷美人,竟然被本宫遗漏了!”一道娇媚狂傲的声音却拦在了他的面前。夜寒抬头,双眸一寒! 下一刻,脑子却一晕。清醒之后立刻后退。 见眼前的气质美人并没有如愿上前,反而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春明眼神一眯,饶有兴味地笑了:“不会吧?本宫神功大成,竟然还有美人能抗拒本宫?来,过来!” 看着眼前招手诱惑的女人,夜寒努力想要挪开不看她的眼睛,却不知为什么无法挪开。但,明知危险,他也绝对不会上前! 几番尝试不成功,胆敢抗拒自己的招揽,春明公主顿时翻脸:“来人!给我把这条街封了,就地展榻!”就不信吃不进嘴里! 夜寒眼角的余光早已看见护卫着春明公主的大批内侍、护卫和奴仆,也看到了他们如传闻中逼死那些良家男子一般,真的开始当街铺设床榻。他心里又怒又急,但偏偏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站着都费力,更别提说逃走或反抗! 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纳兰蓝买了包子出来,不见了夜寒。 自从朝会上她隐身使用精神力过度导致昏迷,醒来以后她除了变身,不怎么喜欢动用精神力了。刚刚夜寒离开,她略略跟去扫了一下,知道他是去放东西,也就没再留意。反正放好了他就回来了。可是竟然没有? 正要搜索一下,就突然见到整条街上乱了起来,行人四处躲藏,店铺纷纷急着关门。 纳兰蓝随手拽住一个人一问,顿时脸就黑了! 街道前后已经封闭,当街一张宽大的床榻,精致的被褥很快地铺好。一队内侍熟稔地拉起粉色的布帘,将公主殿下的当街宣淫的丑态遮掩在内。 布帘内,春明手指抚上了夜寒的衣襟纽扣,整个身躯挨近过去,色迷迷地看着夜寒越发冷怒却无法反抗的脸庞,低低地媚笑着:“终于乖了哦!可是还不够呢。来,伺候本宫!” 春明公主心中此刻其实比夜寒还要惊怒!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她明明已经功法大成,应该能把曌国皇室血脉中流传给她的天赋扩大许多才对,为什么今天第一次出来试就不好用? 她在宫里用其他人试,明明就百试百灵! 而此时的夜寒,几乎咬碎了一口钢牙!他从未曾有过这种有人跟他争夺对自己意志的主导权的感觉,明明是自己的心,却一会儿一会儿地冒出明显不是自己的想法,让自己要顺从春明公主的意志! 他不能!他不愿! 挣扎拉锯中,一身一身的汗湿透了衣襟,他勉力地站着,不让自己去碰春明公主,也不上春明公主的身子真的挨上自己,可是却越来越费力。 恍惚中,出门前那人的一句戏言浮现在脑海:“你可要跟紧我哦!这样万一有人觊觎你的美色呢,你只要大呼‘九爷救我!’爷就能听见啦!” 他当时脸黑如碳,而她笑颜如花。 可现在,他脸色苍白如纸,唯一能期盼的,竟只有她如花的笑颜。 在大殿上,他亲眼见过,春明公主受制在她的手下。 已经咬出血来的红唇颤抖,拼尽力气,发出微弱的声音:“九爷……救我!” 人生中,往往有些巧合,就好像打雷之前你刚刚好祈祷下雨,遇难之前你恰好担心不要出事。但只要有这样一件,你永不会再怀疑有些人、有些事,真的是你命中注定。 夜寒一句话刚刚说完,眼前一阵风过,刚刚还几乎贴在他身上的春明公主被人一拳揍倒在地! 他眼睁睁地看着空气中显现出桃九的模样来,不再是之前在他面前巧笑倩兮、无赖兮兮的模样,而是暴怒如龙、挥拳如雨! 她一手死死地捂住春明的嘴,一手握拳,雨点般地狠狠掏在她的胸腹、肋下……总之哪里疼哪里打! 直到一口气打到力竭,只见她表情狰狞地一笑,猛地一拳揍在了春明的脑袋上! 布帘外春明公主的人习以为常地垂眸低头,公主又虐美人了,唉! 夜寒眼看着纳兰蓝像提一只死狗似地拎着吐血昏死的春明的胸襟把她甩在了塌上,始终怔怔地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纳兰蓝抬起袖子擦汗,另一手叉腰,这才开始喘粗气。春明这个奸货,帐子外面还带了好几个异能暗卫来着。怕夜寒出事,她不敢耽搁,过来直接隐身发动精神冲击,把外面的异能暗卫暂时控制住,可费了她老鼻子劲儿了! “还愣着干嘛?没让人调戏够啊!隐身,走!”纳兰蓝冲着夜寒耳边低声喝道,一把拉起夜寒的手腕,闪人! 天授大典的前一天,春明公主再次当街调戏一名橙衣美男子,却吃了暗亏,被人揍晕了独自扔在榻上的消息飞快地传遍了大街小巷。 但,来不及让人们大肆议论,更大的压力便让人们下意识地闭嘴。因为第二天,天授大典正式举行! 如果结果是春明公主胜过了那个怯弱的长安公主呢?那他们现在议论的就是将来的帝王! 祭典的高台上,一身银色华服的玉琳琅摘下了银色的面具,宽袍广袖迎风飘举。身后,两个一身黑衣、身披黑色斗篷、兜帽遮面,完全一副幻殿使者打扮的身影静悄悄地立着。 宗室中的赞者、朝廷的礼官、加钗的尊者都已经在高台上等候。长安公主及笄要用的礼服、钗环整齐地排列在旁。 钟鼓响起,病中的太上皇的步撵由四名宫人抬着来到了祭台,安坐。 钟鼓再响,铺满红毯的长长台阶上,身着红色繁复礼服的春明公主在两名内侍的搀扶下,咬着牙忍着满身疼痛,一步步地拾阶而上。 第196章 强取 春明公主身后,将要正式及笄的郑芹儿一身素衣,长发批垂,满眼含着惊吓的泪花,同样带着两名内侍,亦步亦趋地跟在春明公主侧后方。 春明公主突然回头:“长安,你想不想死?” 郑芹儿差点儿吓得一个跟头,根本不敢抬头看向春明公主,浑身发抖地道:“我什么都听公主的!我不想死!” 还是这么胆小听话哦!春明公主勾唇轻蔑地一笑。真是个蠢货,连施法控制都可以省了! 祭天。敬酒。跪拜。玉琳琅祭出玉盘,庄严吟诵起祭祀的咒语。 晴朗的天空中开始阴云四合,祭台下密密麻麻的百姓开始嗡嗡地议论惊慌,祭台上,原本歪坐着的太上皇也缓缓地坐直了身子。 礼乐的奏唱并不敢停,远远看去,祭台上依旧是一派肃穆祥和的景象。只是配上祭台正上方阴云密布的景象,越发让人不安。 郑芹儿祭拜完了宗室祖先,颤巍巍地跪坐着等待太上皇开口,开始由宗室长者来为她梳发。太上皇一双锐利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春明,神色晦暗不清。 春明看一眼阴云四合的天空,笑了:“母皇,该给长安及笄了呢!” 太上皇盯着春明,眼神中几乎要射出刀光来:“你做了什么?” 春明掩口而笑:“母皇问得奇怪。我做的,自然是母皇您允可的事啊!您不是也说,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母皇想要男人,也总要付出代价的嘛!” 春明此话一出,祭台上赞者、尊者、仪官等人全都僵住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惊恐而惶惑地看向太上皇和春明公主。 太上皇仿佛完全不知道众人的眼光,只牢牢盯住春明:“我问你,你做了什么?” 春明原本跟郑芹儿并排跪坐着,此时干脆缓缓站了起来,笑意吟吟中带着恨意:“我能做什么?当然是用自己的法子为亲生父亲续命,让他与您能多几日之欢啰!您说,您都有那份脸皮,能偷情生下了我,又有那份狠心,将只不过还是个婴儿的我送到黎国去当质子,我是您的女儿,又怎么能没有您厚—颜—无—耻的传承呢?” 祭台上,所有人都屏息了。 太上皇只盯着春明:“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做了什么?” 春明却看着她只是笑。 太上皇身后,刚刚抬撵的一个宫人缓缓抬起头来,走到了太上皇身后,伸手环住了她的肩膀:“是我的错。我以你的名义私下见了她,以你全力助她成皇为条件,换她为我续了一个月性命。” 太上皇扭头,怒火中烧地盯了他一眼,一把甩开他的手臂,想说话却剧烈地咳嗽起来,最终咳出一口血来:“来……来人!把这两人拿……拿下!就地……就地处决!” “啊哈哈哈……”春明公主突然一阵狂笑,“真是笑死我了!竟然是这样吗?原来连最后的这利用都是假的,你都不屑!我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笑声忽然止住,春明满面伤痛愤怒地慢慢走上来,紧紧盯着太上皇的眼睛:“母皇,事到如今,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句实话:您在意过我吗?” 太上皇喘着气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春明公主大喝一声:“你给我说!你告诉我!你和你的大将军偷情怀上我的时候、你生下我的时候、你把尚在襁褓中的我送走的时候、你听到我在黎国日日笙歌的时候、我回来到你面前拜见你的时候、我在曌都的大街上逼死民男的时候……你有没有在意过,只因为我是你的女儿!” 玉琳琅身后,两个斗篷人中的一个诧异地抬起脸来,思索。另一个斗篷人立刻看了她一眼,随即快速警惕地看了一眼状若疯狂的春明。 太上皇并不理春明,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其它三个内侍:“都……都聋了吗?动手!” 那三个内侍却仿佛泥雕木塑一般,毫无反应。再看皇室宗亲、赞者、仪官,也全都木立当地,没了反应。只有无能软弱的长安吓得跪在地上抽抽噎噎地哭。 太上皇刷地扭头看向春明:“你……你竟敢修习邪术!” 春明仿佛是哭了,此刻却红着眼睛在笑:“邪术?没有邪术,我亲爱的生父岂不是早死了?母皇你岂不要遗憾?我用了整整一千人的心甘情愿、一千人的活人祭,才替父亲续了这些日子的命呢,母皇,你喜不喜欢?” 太上皇苍白的手指紧握,冷冷地盯了春明一眼,扭头勉力冲玉琳琅喝道:“国师,引神力、灭邪狞!” 春明直直地立在当地,俯视着祭台下挤挤挨挨的人群,同样冷冷地道:“引啊!只管引。不就是天选天授吗?天魔教的长老和教徒已经全部入城,整个曌都如今都在我的手上!天授的结果是我最好。如果不是我,结果也一样只能是我!” 天魔教!当年在太上皇怀孕期间趁着曌国兵祸起而趁势兴乱、死灰复燃的天魔教!春明竟然把天魔教再度引入了曌都! 太上皇顿时又一口鲜血吐出。 眼见玉琳琅已经被控制般毫无所觉地始终在虔诚祝祷,太上皇扭头,手沾鲜血,狠狠地在胸前结了一个颤抖的手印,猛地打向玉琳琅:“国师!醒来!” 玉琳琅身子仿佛微微踉跄了一下,眼神动了动,但他口中祝祷辞始终未停,竟无法辨别他到底是醒了没有,此刻在不在春明公主的控制之中。 太上皇发出那一击之后,衰弱地倒在步撵上,那个乔装的宫人再度上前一言不发地将她搂在怀里,她也无力避开。 整个祭台上,只剩下玉琳琅的祝祷声。 高高的云层之上,阴云背后突然开始出现道道金光。金光出现的地方,阴云被撕裂,天空中忽而阴云密布,忽而金光万道,一片诡象。 祭台上,春明公主神色渐渐不再镇定:“怎么回事?不可能!天魔明明说的不是这样……”忽地醒悟过来,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一咬舌尖喷了自己的血上去。 “孽障!”眼看春明以自身曌国皇室的神力血脉将精血用于祭魔,太上皇口中吐血,颤抖着,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春明抬眼,忽然眼中一亮,猛地扑过来,将手中已经从黑色变为发亮的暗红色的一根细长的东西往太上皇吐出的血液上沾去! 两名皇室血脉的纯正精血,必将祝天魔魔力大涨! 太上皇目眦欲裂,却无力阻拦! 一只手却在春明即将够上那血液时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够了!” 春明惊愕地抬头,然后就笑了:“我说还有谁能在我的神力覆盖下保持神智,倒忘了父亲您!您……给我滚开!” 黑红色的一根发钗终于按在了鲜血上,然而就在此时,玉琳琅的祝祷完成了最后的急唱,天空中的万道光汇聚成一道明亮的极光,直直地刺破祭台上阴云形成的厚重云层,落在了祭台上一人的身上! 这一刻,祭台上下所有的乐器不约而同地发出高亢嘹亮的鸣响!阴云四散,现一片朗朗晴空!台下密布的人群里,天魔教徒纷纷遭反噬吐血! 祭台上,人眼不可视物的瞬间强光刚刚消逝,一道瘦弱的身影突然暴起,一大片黑色的牛毛细针向着强光刚刚笼罩着的那人喷射而去! 强光中那人还来不及反应,身旁的“斗篷人”夜寒已经瞬间移至她的身前,斗篷狂卷,收去了绝大部分的毒针! 太上皇身后的三名内侍连消带打,将剩下的毒针收走,哪里有刚才被人控制的模样! 一阵激烈的打斗很快结束,春明被反压着双臂,完全不明白地看着刚刚放出暗器现在同样被压制住的长安和她的两名内侍:“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神光会降临到一个斗篷人的身上?为什么长安会突然暴起杀人?为什么邪术的效力和天魔告诉她的不一样?为什么祭台上的人明明被控制了,控制住他们的那个人却好像不是她? 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意外让她不明白? 祭台上的所有事,地面上的人无从知晓。人们只看到天空阴云密布,之后金光击退了乌云,神光降临到了祭台上。再然后,长安公主一身华服盛装出现在祭台前,接受万民朝拜! 当日,长安公主正式继位曌国太女。 其实这时候曌国没有皇帝,如果是春明成为储君,一定是直接登基为帝的,可是纳兰蓝有自己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当个太女就够了。只是这个缘故,她不方便给人讲。 她身后这些支持她的朝臣,五个托孤大臣,加上泊牵、玉琳琅、希音、连夜寒都算上,其实跟她都不熟,虽然心里有些疑惑她为什么不一步登天,但也都没有熟到能够开口质疑她如此重大的决定。反而是因为纳兰蓝皇权这种皇权就在眼前了还能稳扎稳打、丝毫不急功近利的做法,更加赢得了他们内心的尊重。 其实纳兰蓝真没想那么多,除了她不想要,就是她真心觉得,一个没有皇帝在头上的太子,跟皇帝有差吗? 百姓不曾见过长安公主真容,朝臣却都是见过的。继位的仪典上,乍然见到盛装而出的长安公主,百官们莫不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位简直跟女皇陛下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长安公主”,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原来的长安公主呢? 眼看就位仪典就要结束,一位老臣由众臣推举而出,大声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安平伯郑黯钧脸色苍白地出列:“众位稍安勿躁,待殿下就位太女的典仪结束,一切再细细解释,天授仪式是太上皇、国师、皇室宗亲、礼部官员、以及两位公主都亲眼见证的,这位就是天授的太女、我曌国的长安公主,没错。” 连最护着长安公主的安平伯都这么说了,大家再有疑虑也要压下,只等着稍后的解释。 果然,太女就位的仪典刚刚结束,仪仗都没有撤,真相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摆上了仪典的现场。 假的长安公主!安平伯郑黯钧的女儿! 真正的长安公主一直由皇上唯一在世的夫郎桃相大人抚养在外! 鬼城城主桃九、桃家几年前认祖归宗的九少爷,就是如今的太女殿下! “殿下,请问春明公主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参加殿下就任太女的典仪?”有大臣终于忍不住了,天授仪式之后春明公主就没有再露面,这不是春明公主的性格! 那位公主殿下不会是放弃了吧?还是被抓了?这可关系到所有拥护她的大臣和将军们的未来! 纳兰蓝脸色很不好,而且越来越不好。 典仪什么的,要不要这么多?一个破典礼罢了,要不要穿得层层叠叠这么厚?还要特意给她画上更像她母皇大人的妆容,要不要这么龟毛? 她既然决定要了,这皇位就是她的,不服来战! 凤座边上,一身银袍站着的人轻轻地咳嗽着。 纳兰蓝心烦地瞪他一眼!咳咳咳,咳个屁啊,有病就去吃药! 但烦归烦,到底还是耐下性子,环视了一圈底下忐忑不安的一帮子男男女女的大臣:“太上皇病了,而且天授仪式上又受了操劳,今儿吐了两回血。身为久不尽孝的女儿,春明公主理应为太上皇侍疾,有问题吗?等太上皇病体稍安,老子自然让她跟她男人一道滚回黎国去!你们有意见?” 全场都懵了,静可闻针。这,这满口不耐烦的粗话的,是他们的太女殿下?他们将来的帝王,就是这样的? 纳兰蓝见没人开口,自顾自说下去:“至于你们之中那些曾经帮着春明争取帝位的人……” 全场顿时更静了,所有这一类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老子仅只一次不计较!郑芹儿扶不起来,你们拥护春明也难免,至少说明你们还是忠于国家、忠于皇室的,没想着自个儿造反!” 底下轰隆隆跪下一片,大呼“臣等不敢!”那叫一个冷汗出的哟! 第197章 太女 纳兰蓝也不往心上去:“都起吧!我不在乎你们以前拥护谁,只要给我记住了以后该拥护谁就够了!都给我尽力办差,以前的事就这么揭过去。谁给我贪赃枉法、不老实做事,别怪老子心狠手辣!” 纳兰蓝终于可以带着一大溜人跑到东宫,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大哥!大哥!” 桃清河带着程成和阮轻云从侧殿里匆匆走出来:“喊什么!你现在可是太女殿下,给我注意点儿礼仪!”说着上前两步就要拜:“草民……” 纳兰蓝冲上去一把扯住桃清河抱怨:“你再拜!你再拜一个!你看我敢不敢跪下来给你磕头,不膈应死你!” “再胡说!”这几天真是吧拜教了,越教越倒溜!桃清河恼得脸色都变了,伸手就往太女殿下脑袋上呼了一巴掌,“你要我的命不要?”打完了看见后面跟着的一大溜人那愕然欲死的脸色,后悔得恨不得立刻也去死一死。 一群人中,泊牵咳嗽两声插了句:“殿下如果不喜清河兄跪拜,只需下令从此后免了清河兄的礼即可。” 纳兰蓝瞥了他一眼:“准奏。” 泊牵呛住了,众位大臣纷纷低头,不忍猝听。这准奏不是这么用的啊殿下! 桃清河顿时觉得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吸气,呼气,努力平静自己,桃清河一边走一边在纳兰蓝身边低声想办法:“阿九,你这么不行。你得放一个信得过、熟悉朝政和曌国官员、宫廷礼仪的人在身边,随时提点些。” 纳兰蓝扭头问:“谁?”大哥是什么样的人她清楚,既然提,自然是确实需要,而且应该已经有了人选。不管这个人是谁,大哥选的人,她放心。 桃清河却并不自作主张:“泊牵和希音,你更属意哪一个?” 纳兰蓝脚步顿了一下:“希音吧,他闲着没事儿干。”泊牵还担任着户部尚书呢,忙。 桃清河脸黑了一下,忍了忍:“他那是含冤莫白。你得先给他平冤。” “哦。”纳兰蓝心说我也没说他不冤啊。但他现在闲着不也是事实?想想还是别惹大哥不高兴,省得又拍她脑袋,也就没再犟嘴,“那给个什么官儿?” “先给个内书房行走就好。” “内书房行走?”这是个神马官职?纳兰蓝拼命回忆当年桃清河教导自己的内容里,内书房行走是个什么官儿。 桃清河见她那副模样,咬牙忍住又想揍她的冲动:“就是帮你接收、传递、整理大臣们的奏折的。所有呈上来的奏折,他可以先给你梳理一遍,分清楚轻重缓急,方便你批阅。” 哦,国务院秘书啊!这个可以有! 扭头就冲后面嚷了一嗓子:“吏部尚书在不在?去,宣布任命:任希音为内书房行走!把人找来,即刻上任!” 后面一个官员赶紧出来领命,纳兰蓝大略认了下这吏部尚书长啥样儿,挥挥手让人走了。扭头,讨好地看桃清河:“大哥,我办事效率高吧?” 桃清河默默地在心里为自己焚香,大概从今日起,自己这干政佞臣的名声是背定了! 内侍引导着纳兰蓝进了一间大殿,纳兰蓝环顾一圈:“这就是内书房?太子办公的地儿?” 内侍忙躬身应是。 纳兰蓝表示知道了,然后回身,一挥袖子:“国师和五位托孤大臣进来,其他人先在外面等着。” 桃清河彻底放弃了替九弟和自己留一点体统的努力,得了,这礼仪和规矩慢慢教吧,靠今天一天就瞬间提点过来,做梦呢。 大殿极大,往里走好远才是真正接见人的地方,倒也不怕大殿外面台阶底下的人听到。纳兰蓝让伺候的宫人全部退下,只留了阮轻云和程成在跟前伺候,又亲自仔细确认了环境安全,才往正位的椅子上撩袍子一坐,变了脸:“谁来给我说说,天魔教的事是怎么回事?” 奶奶个腿的!要不是她亲自在祭台上给玉琳琅撑腰,今儿个麻烦可就大了! 女丞相薛素衣一身青色云锦裙袍,率先跪下:“臣等失察、护主不力,请太女殿下责罚!” 禁军统领张咸立刻下跪:“皇城之内、宫城之外的安全守卫归臣管辖,是臣失职!” 眼看着一个二个都要抢着下跪,纳兰蓝一拍桌子:“都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老子问你们天魔教是怎么回事,没问你们今天的事谁该被追责!” 殿内瞬间静了一静。接着,还是薛素衣率先稳住了神,整理了一下禀道:“启禀太女殿下:天魔教据传古已有之,似乎是从曌国有神力相传起,便有天魔被锁在曌国境内,每当朝堂生乱时,天魔便会趁机为祸民间。据说天魔教内秘传邪术,可控制人的心神,与我皇室血脉天生神力有所相似。” 禁军统领张咸补充:“以往幻殿人手充足,曌都之内遍布幻卫,天魔教无机可乘,从未在曌都大肆生乱。此次料想是幻殿覆灭之事被天魔教所知,才有今日之险。” 礼部尚书魏同知也上前补充:“天魔教也不是仅仅蛰伏于我曌国。据说如今各国境内也偶有邪术踪影,难说不是天魔教的余孽。只是那天魔一直便是被锁在曌国境内。” 纳兰蓝:“锁在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无人知晓。” 纳兰蓝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玉琳琅:“国师也算不出来?” 众人眼睛一亮,是啊,每朝每代都是天算子大人测算出天魔的大概方位,然后朝廷严加防范的。现在咱们也有天算子啊! 玉琳琅淡淡地道:“已算过,大致在西北方。” 纳兰蓝鄙视:“那不就是算不出来?”让你坑我!既要让老子上位还不信任老子,搞事哦? 玉琳琅眉眼微抬看了纳兰蓝一眼:“历代天算子也只知大概方位。不过属下以为,殿主当更加清楚才是。” 纳兰蓝猛地想起自己刚刚继任了手下只有玉琳琅一个长老的幻殿殿主,奶奶个腿! 天算子什么的,那时候自己从探天塔里冒充天算子出来的时候,的确被玉如茵评价过一句:半神之体,天赋十倍于历届天算子! 纳兰蓝鼓着眼睛瞪着玉琳琅说不出话。玉琳琅调开视线,掩藏起眼底的一丝意味不明。 “这个先揭过。都起来吧。”纳兰蓝从不在没进展的细节上纠缠,“郑伯,你那个女儿是怎么回事?” 从头到尾一直脸色苍白的安平伯郑黯钧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神色憔悴:“罪臣……对不起殿下!对不起王爷!” 纳兰蓝没像刚才一样喝止他,而是亲自起身把他硬是从地上扶了起来,拉着他的手臂诚恳地说:“郑伯,不要把一切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你为越王、为曌国、为我、为芹儿所做的都已经够多了!郑芹儿从三岁起就离开你养在宫里,虽然你时常过去照料,但毕竟不是守在身边看护着,她跟你离心一点也不奇怪。我只是担心如今她让你失望,你会伤心!” 一席话竟说得安平伯老泪纵横:“殿下!臣……臣失察啊!” 为什么一直表现得怯弱不堪的女儿最终会是这样,他也不明白,他也不明白啊! 纳兰蓝皱眉看着情绪不稳、陷入伤心自责中难以自拔的安平伯,想了想,果断道:“不等他们慢慢审了,我自己来!程成你去,到外面问问谁负责的,把郑芹儿给我带来!” 程成赶忙去办,不一会儿由女刑部尚书亲自带人押解了已经被制住全身穴道的郑芹儿过来。 郑芹儿人还是醒着的,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邪笑,只是全身无力地摊着。安平伯看了一眼,难过地转过了眼。 纳兰蓝半点不耽误时间,提起郑芹儿放在一张椅子上,自己坐在了她对面,盯着她的眼睛,一手按在她的头顶:“你叫什么?” “我叫郑芹儿。”郑芹儿脸上的邪笑消失了,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既不凶恶,也不怯弱。 阮轻云和程成惊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感觉神奇无比。桃清河和玉琳琅静静地看着,不露声色。而四位托孤大臣则又不同,亲眼看着太女殿下施展皇室正统神力,激动得简直要流下泪来! 再没体统说脏话,这位也是皇室正统血脉啊!感谢曌神庇佑! 随着纳兰蓝一句句的追问,郑芹儿的讲述听愣了在场的大臣。 郑芹儿这十八年的人生,说来也是可怜。 她生下来的时候因为母亲难产,先天便有些不足,不好带。草原上气候不好,越王出嫁和亲时,母亲为了她的身体便留在了曌国边境,靠着父亲定期寄回的银两度日。那时候她就天天吃药,整日里见风就倒,不敢出屋。 三岁时,父亲终于要接了她们母女一起回曌国,却不想一场可怕的混乱屠杀,母亲死在了她的面前,父亲为了找公主丢下她一个人在死尸堆里,嗓子都哭哑了也没人理。 等父亲终于回来找她,她昏死在父亲怀里醒来时,父亲却两眼通红地告诉她,从此以后她要假装成另一个人。父亲说,如果有一天让人知道她是郑芹儿,那一定是她死的那一天。因为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知道的人都要死。 果然,回到曌都不久,那些知道这件事的侍卫叔叔们一个个的都死了,只剩了父亲和她。 她成了公主,可她怕得要死!除了父亲,她谁也不想见、谁也不敢见,害怕别人发现她其实不是公主! 记不清是几岁的时候,她在睡梦中见到一个没有脸的人,他跟她说话,教她一些奇怪的事。听得多了,她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 后来她发现,没有人发现她的秘密,连父亲都发现不了。她感觉到一种窃喜,一种偷了东西却没有人会发现的窃喜。 有一次,她不小心杀了人,整晚上吓得睡不着觉。晚上,她又梦见了那个人,他说,他知道她杀人的事。如果她不按他说的做,他就会到别人的梦里去,把她杀人的事告诉别人。 她吓哭了,哭醒了以后比以往更加恐惧百倍,唯恐那个梦里的人把她杀人的事告诉别人。 因为太害怕,她最终听了他的话,做了他要她做的事。 其实她整天窝在宫里,能做的事都很小、微不足道,有时也很奇怪。比如只是把宫殿里的某个东西找个借口让宫人内侍换到另一个地方,或者把什么东西在如厕的时候丢进净桶里,诸如此类。 但她不敢违抗。因为有时候就是会因为她的一点小改动,让人倒了霉,甚至丢了性命。而那个人就会威胁她说:“你又杀了一个人啊,郑芹儿!如果你不再帮我做一件事,我为什么要为你保守秘密呢?” 就这样,她杀过人、偷过东西、装过病、为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双方传过信。 她不知道曌宫里还有没有像她一样的人,她只知道自己只有紧紧地跟着梦里的这个人的指示做,才能活命。 最后的一次,梦里的那个人告诉她说,她快要死了。天授大典上,如果她不能杀死那个被神光选中的人,她所有的一切都会曝光,她会被神光选中的那个人杀死。 无论神光选中的人是谁。 她害怕得再也睡不着觉,早早地把那个人说的藏着毒针的暗器藏好,每天在脑海中演练着,见到神光后,要怎么把毒针射进那个人的身体里。 纳兰蓝询问到最后,郑芹儿的语气安静而又轻松:“我觉得我要死了,真好!我再也不用害怕了,再也不用担心秘密被发现了。下辈子我不想投胎做人了,我想做一棵普通的小草,长在旷野中,看看风是什么样,雨是什么样。” 郑芹儿昏睡过去,纳兰蓝垂眸片刻,看向刑部尚书:“都听清了?案卷知道怎么写?” 女刑部尚书愣了愣,不敢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写:“臣听清了。” 纳兰蓝点点头:“听清了就好。这是一场劫难,当年相父算出了此劫,要为我选一个替身应劫。” 第198章 夫郎 纳兰蓝道:“安平伯深明大义,献出了女儿郑芹儿。果然如今天魔教对我的替身出了手,用邪术操控了她,迫使她做出了刺杀皇储的举动。如今此劫已破,郑芹儿也醒了,案卷写好之后,你知道该怎么判吧?” 程成一双牛眼瞪到溜溜圆!主子,您这样睁眼说瞎话真的好吗? 在座的众位大臣可都是人精,纳兰蓝这话说完,人人心里既骂又佩服:太女殿下这脸皮——解决起棘手的问题来,真方便! 女刑部尚书抹着汗领命出去了,出去之前下意识地要把郑芹儿带回天牢,刚伸手就被纳兰蓝瞪了一眼。刑部尚书头上刚抹掉的汗刷地又出了一层,忙掩饰地伸伸胳膊假装筋麻了,若无其事地退了出去。 见识过太女殿下如此彪悍的睁眼说瞎话的功力,女刑部尚书也是悟了:宣判无罪之后再释放,和当殿释放,不都是释放嘛,没差啊! “太女殿下!”安平伯噗通一下再次跪下,老泪纵横说不出话。 纳兰蓝又一次亲手扶起他,叹息道:“我知道。我准了。带回去吧,她没事。好好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日子,或者去草原都行。都过去了。” 安平伯第三次跪倒在地,流着泪恭恭敬敬地朝纳兰蓝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次,纳兰蓝没扶也没躲,端端正正地受了他的礼。 安平伯抱起女儿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纳兰蓝抬头看向面色各异的几位大臣:“刚才说到哪儿了?” 丞相、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和禁军统领都给问懵了,刚刚他们有说话吗? 桃清河刚要开口提示,玉琳琅已经淡淡开口:“郑芹儿的事已经定夺清楚,安平伯也告老还乡。太女殿下问的是:天魔教的事,如今还有什么其它内容需要商议的?如有,便提出来。没有,就议下一件。” 纳兰蓝奇怪地看向四位托孤大臣,这还需要翻译?她的意思不是挺清楚的吗? 四位托孤大臣汗了!难道说是因为年纪大了,所以思维速度都更不上上级的节奏了? 天魔教的事,目前除了常规的抓捕搜查,暂时的确是没什么好议的了。但女兵部尚书宋姣白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臣以为,适才张大人的见解甚是。历来曌都的安宁都多赖于幻殿的众多幻卫广步京都。如今幻殿空置,还请殿下与国师早做筹谋。” 这个说得对。异能国度么,没有国家级的异能队伍可怎么破?纳兰蓝点点头:“国师,这事儿交给你。行了,下一件。” 玉琳琅张开的嘴刚要说话,又闭上了。这是根本不让他开口的意思? 幻殿的事本就没有必要跟出了殿主以外的任何人讨论,他开口也只是想说一声遵命而已! 接下来几位大臣又提了提春明公主如何软禁及其势力如何监控的问题、镇南将军会不会反叛的问题、以及早就火烧眉毛的,南方邻国覃国趁曌国内乱举兵叩关犯境等问题。全都是棘手的、刻不容缓的问题。 纳兰蓝眉头皱得死紧,手指哒哒地敲着桌子。他奶奶的,这么多的烂摊子!她不想一个人苦哈哈地去管怎么办? “还有么?”纳兰蓝问。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前世的指挥经验告诉她,越乱的时候,越不能急着去干,应该先冷静地把所有事情摆出来,先梳理看看。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又好半天没开口的玉琳琅悠悠提醒,“太女继位,当立六夫郎。” 纳兰蓝想挖坑把这货埋了! 她就那么点小心思,为了这,连皇帝都不当。你丫的就不能晚两年再提么? 这才一天!她正儿八经当回公主才一天!就不能让她缓口气先把这一堆破事先处理完! 因为她故意的特立独行、夺人耳目的行为举止,几个大臣原本都没人想起来这事儿。如今玉琳琅这么一提,果然正如纳兰蓝所担心的,所有人都跪下了:“万事之首,以郎将之事为要!请殿下按制宫选,早日大婚!” 玉琳琅施施然起身,躬身行礼:“属下已经算过,明日既是吉日,可进行六夫郎最终择选的仪式。借春明公主早有准备的便利,各项典仪也已准备妥当,三日后大吉之日,太女殿下即可大婚!” 纳兰蓝想立马挖一个坑,把玉琳琅深埋地底五万米! 人都走了,纳兰蓝把阮轻云和程成也撵出去,独自一个人枯坐在殿内,不复白日里的嚣张狂肆,静静地坐了一夜。 身后,早已经被太女殿下忘记存在的夜寒隐在空气里,神色莫名地看了她一夜。 天还没亮,洗漱用具、热水、礼服,一样样地送了进来。纳兰蓝木然地一样样用上。再出门,又是一副光彩夺目的嚣张模样。 还是庄严的祭坛,还是红毯铺地,还是万头攒动的背景,只是她全副盛装站在祭坛主位的凤座上,所有皇室宗亲都陪在她的后座,而面前整齐摆放着一排六套颜色各异的郎将玉冠和袍服。 当初长安公主夫郎大选走到宫选阶段,最终胜出的十个人穿着标准的高山绣金袍,宽肩窄袖、峨然高冠,玉带绣纹,衣领洁白,衬着一张张美轮美奂的容颜,让天下宾客为之屏息。 如今,当时的十位天下英才,两位来自异国的逃走回国,钱家少爷和欧阳家的公子远走避祸,禁卫将军金明、翰林院学士林子墨被春明公主掳走受辱,只剩泊牵、霍飞、希音和花辞4位。就这,霍飞还是被紧急召回的。 四个人不足六郎将之数,于是太女殿下坚持,说上次宫选结果不作数,这次她要当众重选六位符合她心意的郎将出来。 国师没有反对。 国师不反对,那就没有人还能反对。 典仪典仪,其实就是一套繁琐的仪式。而六郎将的选择也带着天择的色彩,需要太女在天算子大人引动神力后,用自己的精血祭天。然后精血会奔向六个天定的夫郎,与天定夫郎的血液融合,形成六块灵玉,成为六郎将终身身份的标志。 仪式渐渐进行到了最后的阶段,仪官躬身呈上了玉刀。 纳兰蓝起身,缓缓地拿起玉刀,想起了上一次与母亲在幻殿相认,被哄骗着拿起这把玉刀时的情景。 有些事,必须做,是因为失落。譬如她来到这个时空寻找母亲。 有些事,一定要做,是因为深爱。譬如木头来到这个时空找她。 有些事,不得不做,是因为责任。譬如她两次拿起玉刀,将这个国家,和她上一世欠过的那些人的命运,背负在自己身上。 玉琳琅震荡在天地之间的祝祷声中,一片祥和的金黄色光芒笼罩住纳兰蓝。祭台上,众人屏息以待。 吉祥的金光中,玉刀轻轻地划过纳兰蓝的手指,一滴圆滚滚的鲜血滚出伤口,漂浮在空中,震颤着,分离,变成了六滴。 祝祷声加快,除了正对着纳兰蓝的玉琳琅,没有人看到纳兰蓝背对着众人,眼睛紧盯着血滴,嘴唇轻动,极低极低的声音混杂在祝祷声里。 血滴开始急剧地颤抖,却迟迟没有飞出。 玉琳琅眉头微皱,额头见汗,加快了吟诵的速度。 血滴有要飞走的动向。 纳兰蓝眯了玉琳琅一眼,手中并未放下的玉刀快速地在眉心一划,鲜血刚刚流出,瞬间又用精神力将伤口恢复如初! 混杂着几缕不同气息的眉心血分开成四份,飞向六滴中的四个,片刻后,分别凝结成绿色、蓝色、黄色和橙色的小小灵玉,落在纳兰蓝摊开的掌心里,一片也没有逃脱。 她这是一个都不想选?玉琳琅面色大变,怒目瞪向纳兰蓝,祝祷声快如急雨,没被凝成灵玉的两滴血滴顿时被他拼命撕扯过来,一滴停在了霍飞面前,一滴停在了他自己面前。 玉琳琅唯恐这两滴血再被纳兰蓝做了手脚,手指立即凌空虚划了两下!台下的霍飞本人还没来得及抬手,眉心一痛,血已流出。 玉琳琅眉心的血比霍飞的更快,已经飘出与面前的血滴融合在一起。 纳兰蓝想不到这玉琳琅修为如此深厚,眼看不妙,心中发狠,精神力极力调动,手上暗暗作势,要趁着所有人都没有看清楚,把这两枚灵玉也夺过来! 玉琳琅哪肯给她机会,不等血滴凝成灵玉,已经双手合拢自己那枚牢牢护住。血滴终是在他手中凝结,化成了一枚银色的灵玉。 霍飞却是没有防备,眉间一痛,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抚摸伤口,眨眼间就看到眼前似乎有两滴血刚刚相溶,呼地一下就不见了。 莫名地摊开手掌,却只见手指上刚刚从眉心处沾染的一丝血液,不见灵玉的踪影。 而与此同时,纳兰蓝手掌再一握,已经将第五块红色的灵玉握在手中。 闭上眼,新的色泽铺天盖地地在心间漫过。熬过这阵心奋莫名的悸动,她才缓缓睁开眼,看向同样脸色苍白、额头见汗,狠狠瞪向自己的玉琳琅。 祝祷已经结束,仪式该宣布结果了。 可现在这样,要如何宣布? 他没有成功。她也没有成功。 但也都没有失败。 玉琳琅用口型质问:“殿下想做什么?” 纳兰蓝同样用口型回答:“玉给我,告诉你答案。” 玉琳琅的回答是转身来到那一排冠服前,将手中的灵玉轻轻地扣在最上面的银色抹额中央,捧起随着灵玉归位而自动飘起的银色冠服,高高举起,单膝跪拜在纳兰蓝面前:“曌神为证,玉琳琅愿为殿下夫郎,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如违此誓,天厌之!” 拜罢,根本不管纳兰蓝铁青的脸色,起身朗声朝祭台外道:“曌国有难,天道有劫,公主继位历尽坎坷,夫郎就位难免艰辛。今次天择六夫郎虽并未明示,但灵玉已成,气息已定。心有所感者请立即上台叩拜,心诚意恳,灵玉自现!” 纳兰蓝紧紧握住手里的五块灵玉,脸彻底黑了,肯定没有这样的说法!肯定不会有!他是骗人的,诈和! 这种鬼话根本不会有人响应!根本…… 纳兰蓝愣住了。一个天蓝色的身影一步步地走上祭台,站在了她的面前:“是有我的,对吗?无论是不是,我都希望有我!” 花辞单膝跪下,仰着面,看着纳兰蓝,一字一句地道:“曌神为证,花辞愿为殿下夫郎,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如违此誓,天厌之!” 一枚蓝色的灵玉奇异地穿过了纳兰蓝的手掌,出现在了花辞的面前。花辞愣了片刻,慢慢地笑了,那笑容直落进人的心里。 他伸手牢牢地握住那枚灵玉,走向那一排冠服前,嵌入灵玉,捧起漂浮起的蓝色冠服,满面笑容地站在了玉琳琅的身旁。 纳兰蓝不可置信地张开手掌,手心里清清楚楚少了一枚灵玉,只剩下了红黄橙绿四枚! 就这么一个下意识的动作,灵玉突然齐齐飞起,向四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纳兰蓝来不及抓取,怒而回头,便看见玉琳琅刚刚收回的手掌和冷而疏离的眉眼。 刚刚蓝色的那枚,是这家伙用法术使诈! 纳兰蓝来不及思索,快步走上祭台边缘,也和刚才玉琳琅一样,朗声道:“万事规矩,有立有破,唯天意难寻。今日既然天意如此,夫郎有二亦足矣……” “还有我。”一道冰冷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打断了纳兰蓝的话。纳兰蓝惊怔回头,只见夜寒已经从隐身状态现身,手中正捏着一枚橙色的灵玉。 冰刃般的男儿一身冷气地单膝跪在纳兰蓝面前:“曌神为证,夜寒愿为殿下夫郎,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如违此誓,天厌之!” 说完,理也不理纳兰蓝,很快取得了一套橙色的袍服,站在了花辞的身旁。 纳兰蓝有拍碎这祭台的冲动! 心死地抬头看过去,半点悬念都没有的,又有三个人联袂走上了祭台,一平静、一感慨、一木然地单膝跪地。 第199章 秘辛 “曌神为证,希音愿为殿下夫郎,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如违此誓,天厌之!” “曌神为证,泊牵愿为殿下夫郎,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如违此誓,天厌之!” “曌神为证,霍飞愿为殿下夫郎,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如违此誓,天厌之!” ……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纳兰蓝在几乎麻木的状态下,长久堆积的政务成堆地给她抱来,她扫了一眼,让一本不落地全部抱回去! 一来,她今天烦躁得很,没心情。二来,这么多事都让她亲自插手去决策,那要满朝官员干什么? 这就好像一个将军不可事事躬亲,指挥员和战斗员要各司其职是一个道理。 等纳兰蓝缓过来一点儿劲儿了,突然发现自己的身边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 刚刚待了一天的后宫太女殿不再是她的落脚处,之前住过一次的安园成了她的新家。 据说,这是当年长安公主刚从草原上回到曌都时,皇上亲自监工为公主修建的宫殿,原本起名叫大安宫。 再次走进这座精美的园林式别宫,再也不是上次由花辞陪着跟君息烨来时的幽静冰凉模样,六个院落,个个都是灯笼高挂、火树银花。内侍宫人彻夜不休地忙碌着,准备着两日后她的大婚。 她的主院,上次木头住过的主院,在整个别宫的中间靠后的位置,仿佛九五之尊稳坐中央,俯瞰各院。飞檐斗拱、厅堂楼阁都是按照一国储君的规格设计,如今精心装饰布置出来,再填上无数穿梭来去的宫人内侍,让纳兰蓝顿生彻头彻尾的荒谬感。 进入内室,更是俊俏靓丽的内侍成堆,光搓澡的就有各自负责一个部位的五个人! 纳兰蓝进了洗浴间之后,一抬头看见那一长溜伺候她沐浴的清秀娇美少年宫侍,终于暴走了,一脚踹翻了一扇喜鹊登枝的屏风,拂袖而去! 她肯回来肩负起自己亏欠的一切,不等于别人就可以随便做主自己的生活。她是太女,没人能让她乖乖听话,她的生活,她要怎么过就怎么过! 不让人跟,纳兰蓝气呼呼离开了自己的主院,站在院子外面冷风一吹,却发现自己除了胭脂楼和大哥借助的宅院,没有地方去。 “婚”前去青楼?或者大晚上的去大哥家敲门? 纳兰蓝萧索地站在院子里,忽然就忆起了乌云珠的上一世。 上一世里,母皇为她建了大安宫,她也的确住在这里,一直住到死去。其实那个时候,她对这个地方是很有感情的。这是她在曌都唯一能称为家的地方。 想着前一世的事,比较着当时和现在的景致,慢慢地随意走着,纳兰蓝的心渐渐地静了下来。 其实,没怎么变呢。这的确就是她的大安宫,她上一世的家。 上一世,院子里没有一下子娶进六个夫郎来,把六个院子住满。而这一世,两天后这里就会满满当当。 那时候人是一点一点进来的,仆从也极少。刚开始是哥哥陪她。后来夜寒住进了梅院,陪她睡的第一晚点了红灯笼。 再后来每年一个,花辞住进了竹院,希音住进了兰院,霍飞住进了菊院,泊牵住进了松院,只空了一个荷院。 但别人并不真的住,也就偶尔在。只有夜寒和希音,是真真正正住在这里陪她的。 纳兰蓝在安园里走了一会儿,将这几天的事在心里又理了一遍,心彻底静了下来。 “夜寒。”纳兰蓝唤了一声,夜寒冷着脸现身。 还是跟上一世一样可靠。纳兰蓝心里多了些安稳:“带路,我们回宫去看春明。” 春明公主被软禁在自己的长春宫里,并没有捆绑,但令人点了穴道。除了喂饭喂水,本应一直昏迷着,身边有众多看守。 但纳兰蓝和夜寒悄无声息地来到长春宫时,春明正醒着跟人说话,殿里一个人都没有。 纳兰蓝静立殿外的阴影中,殿内的情形清楚地呈现在眼前。 春明长发披散在枕边,脸上面无表情。 那日在祭台上见过的男子坐在她的枕边,平静地叙述:“在你母皇心中,曌国胜于一切。即使我那样地痴恋着她,她也为我心动,却从不肯越雷池一步。是我心生邪念,利用她对我的信任,下了药,才有了你。” 又是皇室秘辛!夜寒心惊,下意识地去看纳兰蓝的反应,却只见她垂眉敛目,看不出任何反应。 寝宫里,春明被子下的手死死地掐入了自己的手心。竟然……竟然是这样!自己还能再可悲一点吗?原来还能恨母皇既然不爱她,为什么要自私地生她。却原来就连有她,都不是母皇自己所愿吗? 她这个公主,不但不是母皇正大光明的男人所生,甚至连当初的孕育,都只不过是母皇被人算计的结果! “我这一生,身为名将曾名动天下,身为叛臣也曾臭名远扬,我明白你的执念。前些日子你为我续命,不必以为是你为你母皇做了什么。因为是我背着她跟你交易。而续来的性命,我要帮的,也只是你。” “作为导致你存在的人,我只想等到今天这样的一个时机来告诉你:你选择的每一步路,都必须要你自己承担后果。” “之前借给你的所有异能暗卫,今天我就都带走了。借给你用的势力也是一样。不要再信什么天魔,他们要的不过是你身上来自于你母皇的那一半血脉而已。你用你的血祭了那支发簪,一切便都已经结束了。” 男人站起身,转身离去。春明扭头看向他的背影:“我是骗你的!你的命只到今日子时!” 子时,那就是不到一个时辰…… 男人的身影只是略顿:“罗去云本就死了快二十年了,刚刚你见到的,不过是你的父亲。” 听到那个名字,夜寒几乎一个踉跄! 罗去云!当前叱咤风云、权倾朝野、最后谋朝篡逆、被太上皇亲手诛杀的兵马大元帅云帅! 那刚才那段话的意思就是说……夜寒简直不敢想! 云帅走了。纳兰蓝静立未动。 直到云帅的身影消失不见,窗下的花丛处又走出一个身影。夜寒不由地侧目看向纳兰蓝,不知道公主是不是知道还有人,所以才没动。 那人缓步来到殿中,虽是深黑的夜行衣,但也是宽袍广袖、庄严繁琐,一身巍峨:“春明。” 春明正闭眼流泪,突然转眼惊看过来,见到来人,神色惊怒羞愤交加,破口大骂:“谁让你进来的!滚!滚出去!” 来人抿了抿唇,威严俊逸的面庞上一丝不忍:“跟我回去。” “回去?哈哈哈……”春明疯了一样地笑着,“这里才是我的家,我要回到哪里去?回去?你以为我还是以前的那个曌国公主,还能给你带来支持和助益?醒醒吧,我如今就算是离开曌国也是被驱逐,甚至……” 春明神情明显不正常地、得意地看向来人:“我的天赋血脉已经被天魔拿走了,我那些能帮助你的能力,统统已经都消失了,我——没有用了!” “春明!”男人怒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对你到底如何么?无论你是不是曌国的公主、有没有那些神力,你都是我的太子妃!” 来人正是黎国太子、春明公主的夫君凌霄。 春明愣了一下,冷漠地转过头:“骗鬼呢?黎国男儿为尊,这些年我男宠无数,你一声不吭,却也从不碰我,是为了什么,当我是傻的吗?要不是那时我对你有用,你恐怕早就厌恶我到了多看一眼都要吐的地步了吧?” “原来你竟然是这么想。这么些年,你竟然是这么想的!”凌霄心中发苦地笑了出来,苦涩难言地道:“你难道就从未想过,如果我心中不曾恋慕你,黎国那么多的闺秀,不乏比你对我更有助力的家族,我何必从小就认定了你?而对于一个那样恋慕着你的男子,尤其还是身为太子之尊的男人来说,要我跻身于你的一众宠侍之中,去争夺那一点点宠爱,又怎么可能?” 春明似乎是惊到了,半天不曾言语。好半晌才又笑了:“我已经这样了,你又何苦说这些来骗我。我已经是这样了,无论如何也回不到过去。你走吧,从此我们生死两愿,各不相干!” “我却不曾这么想过。”凌霄几步上前,转身时已经将春明横抱在胸前,神情冷静无比,“你既然照我们黎国的规矩嫁了我,是走只留就只由我说了算。” 春明惊怒道:“你干什么!曌国的宫廷守卫何其森严,可不是你随意想怎样就怎样!” 凌霄低头看了看春明,脚下不停,眼中却有了一点笑意:“怕我被人杀了?放心,我既然能来,自然已经打开了通路,不会让你守寡的。” 春明还待挣扎,凌霄抬手一抚,春明软软倒在了他的怀中。 凌霄低头深沉看她一眼,紧了紧手臂,抱着春明飞身而起,口里发出低低的暗号声。远处有声音隐约回应,转眼间两人已经不见。 夜寒惊疑不定地看向纳兰蓝,还不追? 纳兰蓝仿佛明白他所想,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走吧,去见一见皇祖母。” 她今天刚刚离开皇宫,春明这里的守卫就被撤了,还给凌霄打开了通路让他把春明带走。除了那位在曌国地位最高的女人,纳兰蓝想不出谁还有这个胆魄和能力。 云帅以为太上皇心里除了曌国没有其它,但纳兰蓝旁观者清,云帅能一次次背着太上皇做事,真的是太上皇一无所知? 太上皇的寝宫里,不出所料的,值守的太医和所有伺候的人都在门外,只除了那一个男人。纳兰蓝意识一扫,知道里面正在请罪。 没有隐身而入,纳兰蓝大大方方地带着夜寒来到门前。宫侍们惊吓地跪了一地:“奴侍叩见太女殿下!” 纳兰蓝一挥手免了礼,站在门前扬声道:“皇祖母,长安有急事求见!” 门开了,刚刚跪在里面的罗去云躬身在门内行礼:“太上皇刚刚服了药,请殿下随老奴来。” 纳兰蓝看着前面引路、看起来与一般老宫人无异的昨日云帅,眼中神情晦暗不明。 夜寒关了殿门,紧跟在纳兰蓝身后。 太上皇脸色苍白中透着潮红,看来是刚刚又吐过血。纳兰蓝凝视了她一眼,近前两步,屈膝跪在了地上:“时间不多,孙女有几件事,想要明明白白地禀明给皇祖母知道。” “初次请见,便如此急迫,还行此大礼……说吧,所为何事?”太上皇眼神凌厉,由云帅扶着坐起,明明是虚弱到极致的身子,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强大气势,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纳兰蓝抬头,目光坦然:“孙女这不是第一世。” 云帅和夜寒都神情疑惑,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太上皇却是眼神一闪,道:“嗯,回来就好。” 纳兰蓝心里越发有数,紧跟着又道:“当年相父为何获罪,祖母是否清楚?” 太上皇避开她的眼神,绢帕掩口咳了两声,没有回答。 那就是知道她还有第二世第三世,知道当年桃莫颜逆转了十年的时光!纳兰蓝看着太上皇,半天没言语。 太上皇这才抬眼看她:“直说吧,不必解释,”身为世间最特殊的帝皇,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不知道的,她也猜得到。 纳兰蓝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切入中心:“祖母大丧时,春明将孙女杀死在祖母棺椁前。母皇因此疯魔,故相父作法。” 罗去云和夜寒都听愣了,完全不能明白,看着纳兰蓝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疯子。哪有人活生生地说自己和面前的人都已经死过了? 太上皇却是眼神一紧。她大致猜到她死后肯定是出了乱子,所以才会死而复生,看到时间回溯到了十年前,一些事变得和之前不一样,青琼的六夫郎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乌云珠也不是之前的那个乌云珠,但没想到事实是,前世的乌云珠在她死后被春明杀了。而桃莫颜做法,逆转了时光。 突然有些明白长安为什么漏夜求见。 第200章 恩旨 太上皇眼眸微垂:“春明此刻……”她不知道这些,所以给了她一条生路。一个已经失去了血脉传承的孩子,不会再给长安带来威胁。可,她不知道春明跟长安还有过杀身之仇。 纳兰蓝打断了太上皇要把春明的去向说出口的话:“孙女也认为,春明此刻的结局恰如其分。其实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缺爱的女孩子罢了。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吧。云帅的性命只到今夜子时,皇祖母请及时怜取眼前人。” 太上皇霍然抬头看向纳兰蓝。纳兰蓝坦然地任她打量:“以上都是告知祖母而已,孙女今晚漏夜求见,只为求皇祖母一道恩旨。” 从进入太上皇寝殿到抱着太上皇旨意离开,纳兰蓝用时不到一刻钟。夜寒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只觉这三天所有发生的大事给他的冲击,都比不上刚刚太女殿下所求的那一道恩旨。 “为什么?”行到无人处,终于忍不住问出声。 纳兰蓝停步,侧转身看向他,容色平静:“不好吗?” 夜寒说不上心里是屈辱多些还是失落多些:“我们不需要!” “那是我能给你们的前提下。”纳兰蓝平静地向前,“可我给不了你们。爱给不了,人也给不了。所以,这样最好。” 夜寒冰石一般站在原地,太多的不解和莫名的不甘,合着屈辱一起憋在心头,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纳兰蓝慢慢地在前面走:“走吧,别愣着了。我身边缺人,刚刚想起来两个人如果没死的话可能合适帮忙干活,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 与此同时,长夜未尽,后日即将大婚进宫的希音、泊牵和霍飞一起在花辞府上饮酒。花辞亲自斟酒给三人:“以后嫁给殿下,大家就是一家人,这一杯酒在下敬各位,以前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各位见谅,从此一笑泯恩仇。” 花辞敬完酒举杯就要喝,却被霍飞抬手按住,皱眉道:“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请我喝酒。这酒喝了半夜了,到这会儿你总算是露了真章。有话直说,到底什么事?” 这里面只有霍飞和花辞最相熟,希音和泊牵虽然早有疑问却不便开口。如今见霍飞开了口,自然也都按下酒杯不饮,静听花辞的答案。 花辞笑道:“哪有什么事?不过就是今儿开心,想着今后咱们几个都是一家人了,相处得更融洽岂不是更好些?可惜玉琳琅太忙来不了,夜寒贴身护卫着殿下也不来,要不然就更和乐了。” 霍飞打量花辞:“越发古怪!你素来不是能想到这些人情往来的人。” 花辞已经喝热了的脸多了几分红,环视了三人一眼,不好意思地坦言:“在下……在下喜欢殿下至极。” 三人顿时面色各异。希音和泊牵都知道纳兰蓝另外的身份,独独霍飞刚从边关赶回来,还什么都不知道,闻言顿时愕然:“真公主刚刚露面,你就喜欢到如此地步了?之前你不是刚刚因为桃九的事对假公主死了心,连六郎将都不肯做了?” 花辞愣了一下才道:“桃九就是太女殿下啊!你到现在还不知道?” 霍飞懵了! 希音、泊牵和花辞面面相觑,怎么,谁都没跟这个苦逼货讲吗? 希音怜悯地看一眼回不过神来的霍大将军,他好歹还承过殿下的恩情,算是一段善缘。可这位,可是两次抓过殿下,两次要屠了殿下的鬼城,几乎生生把殿下逼死! 泊牵清咳一声,转移话题:“以后都是一家人,大家喝酒!” 花辞忽然又结结巴巴地把几人拦下:“那个……我想跟大家商量一下,有件事想请几位帮帮忙……” 希音赶忙也帮着缓和气氛:“以后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客气,有事但讲无妨。” 花辞脸色一红再红,最终还是豁了出去:“大婚那天,我想侍寝!” 三个人全都愣了! 历来太女大婚都是同时娶六个人,以示六郎将不分高低上下,一视同仁。但洞房,显然不可能六个都上。那么太女到底第一个选谁,也是各凭本事。能拥有殿下的初夜,说不定以后就宠上了,自然是一份一生的殊荣。 难怪国师大人不来!原来是算到了花辞的心思,不想应了这份容让。那就是要争的了。 场面一时尴尬。花辞紧张地看着三人:“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觉得你们跟九儿还太陌生,她是第一次,难免会不舒服……” 希音和泊牵的脸顿时就黑了,什么意思,他们都不能伺候得殿下舒服,就他能让殿下舒服? 花辞一看二人脸色不对,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真的是在乎阿九,洞房之夜……我想跟她在一起!” 那个之前抢走了她真正初夜的不算,他现在比那个人强,他会成为她真正的夫郎!他想做她夫郎里面的第一个! “我放弃。”霍飞毫不犹豫地应声,黑沉着脸色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自己未来的妻主竟然是鬼城桃九!他的运气还能不能更背? 就算他不放弃,她会选上自己吗?就算她选上自己了,他能心无芥蒂地伺候好她吗? 花辞惊喜地连连干了三杯感谢好友,然后水盈盈的眼睛看向另两位。 泊牵和希音都不吭声。 希音自认除了忠心耿耿,自己也是一个不亏待自己的人。今后的一辈子他都要和殿下相伴,那么他为什么不让她多喜欢自己一点?老实说,除了好友夜寒,他不打算有机会的时候主动让给别人。 泊牵的心情则有点复杂。他是个照顾大局、无私无我的人,但当要让出的是那个在野猪背上英姿飒爽地救他于乱兵之中的少年,他不知怎么的,硬是张不开那个口说一声答应。 “圣旨到!花府少主花辞接旨!” 宫中内侍恰恰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打破了尴尬僵持的气氛。 “恰好几位公子都在,还请一并接旨。”翻墙而入的两位密旨宫侍并不多说废话,面南背北站定,手捧四份黄色卷轴,待四人惊疑不定地跪下领旨,便分别把四份圣旨放在了四人手上:“此为密旨,六位郎将大人各有一份。上面交代,不可宣示。还请几位公子各自隐秘观看。” 两位宫侍转身离开了,四人起身,彼此对视一眼,各自走到一个角落把密旨打开。 …… 曌都僻静处,玉琳琅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名密旨宫侍:“难为你们了,我在这里你们也能找着。” 密旨宫侍:“还请长老恕罪。殿主有令,属下不得不从。” 玉琳琅冷笑:“我记得幻殿之事殿主已经交代给我打理了,我怎么不知道幻卫之中多了你们两个?” 密旨宫侍:“属下们本是当年云帅身边的异能暗卫。今日云帅将属下等交给了殿主,殿主做主,全部充入幻殿,由长老您统帅。” 玉琳琅气笑了。这倒是好,他手下没人,她直接收了一帮人给他,来报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一个下马威。 “行了,既然找到了,把旨意拿来吧。” 圣旨拿在手里打开一扫,玉琳琅嘭地一声把圣旨砸在了地上,中间扫翻了矮几,一片狼藉! “允许六郎将纳妾?她还真是半点也不把曌国的传承放在心上!” …… 此刻的纳兰蓝,站在主人已经离去的长春宫里,面前是两个神色颓败的俊秀男儿。 禁军校尉金明,翰林院大学时林子墨,原来的长安公主夫郎人选,一文一武,原本万里挑一的姿容此刻如残花败柳,憔悴不堪。 “春明怕坏了自己的气运,顾忌你们有可能是她的六夫郎之一,与你们大婚之前并不会真的动你们吧?看你们如今这模样,孤猜错了?” 这是要拿出淡定若素的王者气势来的时候,孤这个词第一次拿出来用,纳兰蓝觉得有些口生。 底下跪着的两人霍然抬头:“下官并不曾破身!” 纳兰蓝就不明白了:“那你们这么一副要死不活、被人虐了千百遍的样子,是何故?” 两人羞愤地对视一眼:“但求一死!”再不多言。 纳兰蓝不耐烦了。她两晚上没睡了,没精神慢慢耗。 抬手搭上两人的肩膀,两人这段时间的经历闪过纳兰蓝的脑海。 的确没有真的被睡过,但现场观摩、肢体侮辱、摆姿势什么的,总之各种羞辱摧残! 那些不堪的场景纳兰蓝快速掠过,着重感受了下两人前后的心念意志,暗自点了点头。宁肯受辱也不屈从于春明公主的淫威,因为担心自己会不会是天定的六郎将之一,痛不欲生也不随便求死,心性都不错! “何必求死?即使如今六郎将已定,你们的才华也都还在,可以回去照样建功立业。”纳兰蓝不认为不可以。 两人惨笑:“世人皆知我二人被春明公主掳回多日。纵然自知清白,又有何用?声名肮脏之人,活在世上平白带累了殿下的名声。求殿下赐臣等一死!” 纳兰蓝有些不懂:“春明做的事,与孤的名声何干?” 两人愣了愣,觉得这位新殿下有些奇怪:“天下皆知臣等二人曾是殿下夫郎的人选,春明公主也是因此才掳掠、淫辱我二人。我二人不死,难道活着让人指指点点,带累殿下的名声吗?” 纳兰蓝不耻下问:“你们受辱,带累孤什么名声?” 两人比她还不明白了:“臣等……臣等因名属殿下夫郎候选人而受辱,自然……自然也算是殿下名下的男人啊!” 纳兰蓝默了。 皇室的高级道德伦常,她一个鬼城出来的野蛮人果然不懂!不过算了,反正她的目的也是用这两个人干活。 “行了,你们也别寻死了,以后就跟在孤身边吧。进了宫之后委屈些,做孤的后勤秘书……呃,贴身宫侍。”女尊国的后宫防备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放眼望去都是仰她鼻息的男人,也是见鬼了! 折腾了一晚上,回到安园天已经快亮了,纳兰蓝带着夜寒、金明和林子墨走进主院,宫人内侍已经在院子里跪了一晚,之前洗浴间里伺候的那些更是跪在最前面,见到纳兰蓝回来,抖得面无人色。 纳兰蓝揉揉额角:“夜寒去请我大哥,帮我把这院子里的事处理一下。对了,让他把程成和阮轻云也带来,跟金明和林子墨交待一下我的习惯和要求,手把手地教两天。我去睡一觉,睡不到十二个时辰不许叫醒我。” 十二个时辰就是一天,纳兰蓝醒来时已经是大婚当日,一队宫人屏息凝神等着伺候她起床洗漱。 守在床前的桃清河不等她发脾气,亲手扶她起来,塞她手里一碗热粥:“今日是你大婚,这些人只今日如此伺候,以后会精简许多。” 程成如今已经当上了大内侍卫,以后熟悉熟悉、历练出来,可以给个侍卫统领,保护阿九的安全。 其实桃清河真心觉得论服侍阿九,其实阮轻云是最适合接过来伺候阿九的人,但是轻云得了阿九的恩典与妹妹两情相悦,不适合再入宫侍奉,也就只有他这两日辛苦些,抓紧把林子墨和金明训练出来了。 反正以林子墨和金明之前的经历,已经不可能再嫁人,也只有尽心尽力地伺候阿九才是唯一的活路。他们此刻的身份,也就跟男尊国那些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一样,桃清河倒也不担心。 纳兰蓝懵懵懂懂地喝着粥,桃清河轻声细语地给她交代:“金明和林子墨本就是天下群英中选出的人,资质极佳,轻云再用个一天也就教出来了,后面就是熟悉,等你大婚之后第二日应该就能用了。今日你什么都不用管,照着仪官的提示完成仪典就可。我会在这里给你盯着,出不了大错。” 纳兰蓝哦了一声,心里不知怎么的有点失落。她虽然不看重这次大婚,自己知道只是在还上一辈子欠下他们的名分和践诺这一辈子答应母亲的责任而已,但真到了这样的日子,她还是觉得有些失落。 她终于要结婚了,可新郎本该是她家木头。 第201章 婚丧 想起睡前最后一次收到的明婉来信,纳兰蓝涩涩地放下碗:“大哥,我想先写封信。” 太女大婚,举国大庆。整个曌都的红妆映红了天空,整整一天的盛大仪典,直到残阳铺地,大地一片金红,整个仪典才堪堪进行到了尾声。 这一天的纳兰蓝,金红色繁复高贵的礼服映照出万丈霞彩,无脂粉都能艳如朝霞的面容在整个天下无可争锋的妆点下绽放出震碎人灵魂的美丽。 这样的一份美丽,让六名风采各异但同样在这一天美到让雄狮怒吼、让蛟龙腾渊、让花儿羞涩、让明月掩面的男子在红绸的另一端下轿,抬眸看向这一生共同所属的妻主时,不约而同地目眩神迷。 无关情爱,真正的美,本就直击人的心灵。 六夫郎心思各异地在主殿与纳兰蓝行过礼,一身红妆分乘六顶最高规格的宫轿,往各自的宫殿而去。 如今的安园,已经按制改回了“大安宫”。墨色红云金字的硕大牌匾端挂在巍峨的宫门上,宫内处处红灯高挂,烛火通明。 六个玉牌摆在托盘里呈了上来,纳兰蓝一眼也没看:“让他们各自休息,本宫累了。” 一个也不招寝。 次日天还没亮,六个红衣男子风采各异地按制准时来到主院拜见妻主。纳兰蓝端坐在主位上喝了他们敬的茶,起身带着他们去拜祭宗庙,亲手在玉蝶上写下了他们的名字。 这是上一世,她欠他们的名分。 走出宗庙的那一刻,她当着其他五人的面回头看向面色明显憔悴不堪的花辞:“恩旨已经都给了你们,我最后再说一遍:不要对我用情,否则痛苦的只会是你们自己。” 花辞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一分,整个人摇摇晃晃地就要站不住。霍飞看不过眼,抬手扶住,隐忍着看向纳兰蓝:“殿下何必欺人太甚!我等一心为国,站上这六郎将之位,也并非人人都是因为觊觎殿下!” “不会最好。”纳兰蓝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一句话都不多说。 泊牵、希音、夜寒脸色都不好看,各自或苦涩或清冷,玉琳琅站在队伍里冷眼看着,完全不为所动。 拜过宗庙,纳兰蓝带着六位夫郎进宫拜谒太上皇。 太上皇的脸色比花辞还苍白,语气里的严厉都无法维持:“听说你昨夜没有招人侍寝?” 纳兰蓝看了她一眼,走上前抬手为她缓解病痛:“你这么操心了一辈子了,还不累?他走了,你伤心也是应该,我又不笑话你。” 太上皇甩开她的手。 纳兰蓝默了一会儿:“你想什么时候走?” 身后的六夫郎多半都已经惊住,只玉琳琅和夜寒各自神色不明。 太上皇喘着气不说话。纳兰蓝又道:“那行,随你吧。不过我怕死,这回你死我就不叫春明回来了。云帅的尸身要还在,我给你放身边。” 太上皇怒道:“整日的胡说八道什么!” 纳兰蓝撇了撇嘴:“在我看来,那些没道理的死规矩都是狗屁!你看我,你说,我是我母皇和谁生的?” 太上皇气得拍桌子,纳兰蓝仰天翻白眼:“行了行了,临死还操心我的洞房,累不累你?不就是怕我不给你留后?你放心,我指定给你生一个!” 太上皇果真停住了发怒,一双眼锐利地盯着纳兰蓝,喘着道:“你当真?” 纳兰蓝袖着手:“你都要死了,我当不当真地,你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检验检验?” 身后,六夫郎脸色一片青紫。玉琳琅忍无可忍:“殿下!不可无礼!” 纳兰蓝斜了他一眼,不计较地抬步离开:“林子墨,通知礼部准备太上皇丧仪!” 能做的她都做了,她已经不欠他们的了。 太上皇果然在当夜辞世。纳兰蓝也不食言,真把罗去云的尸骨摆进了太上皇的棺材里。生不能同寝死同穴,太上皇死前并没有给她留下旨意坚持不许,敢说不是打心眼里赞同她这么做? 哪个女人不想跟自己一辈子放在心上的男人在一起? 皇帝薨逝,全国哀悼三月,丧仪也该办足九天。但太上皇留下了遗旨,除了将手下的亲卫、私产、所有势力统统交给当朝太女,还说了,她已经是卸位的皇帝,不愿跟在位的皇帝办同等规格的丧仪,让给她降格,停灵只三天就下葬。 三天,棺材里早去了一天的罗去云不至于过早发臭被人发现,刚刚回了黎国的春明也来不及听到消息以后赶回来。 给太上皇下葬时纳兰蓝想,这真是个矫情的老太太。 大婚接连着大丧,停了整整五天的朝会重新开启时,曌国已经没有了太上皇、没有了皇上,也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争位的皇室公主。 纳兰蓝头戴女帝冠冕、一身金红色的朝服危坐朝堂之上,收到的第一本联名奏折,就是让她称帝的。 礼部尚书魏同知奏拜:“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太上皇薨逝,皇上修行不回,万民翘首,望太女殿下早日称帝!” 百官们跟着齐齐俯身:“请殿下早日称帝!” 纳兰蓝高高在上地瞧着这些朝臣,行,心挺齐的啊!看来罗去云死前没少干事儿,把自己的手下全拧过来了哦!她就说曌国人普遍爱国爱到卖身卖老公都不卖国,怎么春明争位突然就一呼百应、风起云涌,合着全是这位早该在二十年前就嗝屁的老帅在背后推动呢! 也就看在他没玩太大又及时收手的份儿上,她亲手把他放进了太上皇的棺材里。要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她不但把他死了也烧成灰搅进茅坑里,跟着跳腾的所有人谁也别想落好儿! 不过,称帝,抱歉目前她没这个打算! “称帝?”高座上的帝国掌控者轻笑,“母皇走之前,说过她要退位吗?等她回来了一看孤夺了她的皇位,你们是要孤承认自己忤逆呢,还是把母皇逼入后宫养老?” 百官愣了。什么意思?去修行的那位还有回来的意思?这……不是说从此修行不回的吗? 魏同知急了,那位明明就不会回来的呀!殿下之前不急于成事他们理解,可到如今了还不肯就位,这怎么行?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殿下!天算子大人之前明明卜算过……”魏同知求救地看向站在第一排、统一一身庄严精美的郎将袍服的六个人,迅速找到银色的那个:“玉郎将,您说是不是?” 玉琳琅看着纳兰蓝,直接跟自己的妻主殿下唱反调:“殿下,先皇不会回来了!” 第一个敢吐口称她妈为“先皇”,还当廷违拗她的意!纳兰蓝眯着眼瞪他,看在他今后一辈子有名无实没老婆的份上,咬了半天牙,忍了! “就算母皇一时不会回来又如何?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没有皇上,孤不是还在?孤就算不称帝,我说话你们还敢不听?”纳兰蓝阴测测地,语气明显满含威胁。 “臣等不敢!”这么重的话,谁敢接? 纳兰蓝冷眼瞥了玉琳琅一眼:“幻殿空虚,玉郎将身为幻殿长老,又兼为天算子,即日起踏遍河山,充实幻殿,不必日日上朝了!” 玉琳琅昂着头看着纳兰蓝,缓缓俯身:“属下遵命。”再忍不下,她也是幻殿的殿主,而他只是长老,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既然说到这儿了,纳兰蓝干脆就着这事儿说下去:“如今六郎将已就位,即日起恢复六郎将宫议制度,免去所有六郎将之前一切任职,专司处理宫议事务。” 纳兰蓝做事向来干脆利落,直接就宣布昨晚琢磨好的郎将分工:“泊郎将负责文事,霍郎将负责武备,音郎将专司消息礼乐,夜郎将专司暗卫和刑狱,花郎将就专司医药后勤。以后除了玉郎将之外,其他五位郎将每日排一位在长安宫内书房轮值,收取和整理奏报,其他四位各自分头处理事务,有重要事务随时合议。都听明白了?” 五位朗将齐声回禀:“臣侍遵旨!” 大臣们跟着齐声道:“臣等遵旨!” 纳兰蓝半点拖拉的意思都没有:“还有什么奏折上没禀的急事吗?有就说,没有?那就散朝!”说完,起身就走了。 一旁已经穿上了总管等级的宫侍制服随侍在旁的金明和林子墨汗了! 自打出了长春宫,他们真是抱着一颗随时想死的心。可是从接受阮轻云的“教导”那两天起,他们越来越觉得自己那点儿想死的事儿越来越不是事儿! 殿下的经历竟然是……殿下的身份竟然是……殿下的习惯竟然是……与之相比,自己不过是受辱了那么几天而已,真的好意思在殿下面前寻死吗? 其实离开殿下在其他人面前,他们还是清晰地感受得到那种藏也藏不住的鄙夷不齿的目光的。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跟着殿下,他们就不知不觉地把自己身上那些让他们想死的耻辱都给忘了! 当面让太上皇去死,而且还真的就咒死了什么的,那匪夷所思、不尊教化的事儿一片一片的,光惊吓就够了好吗? 不过有的时候,殿下不讲究起来,还是让他们很想再去死一死! 眼见唱礼内官也看着起身就走的太女殿下傻了眼,台下朝臣们愕然地就要抬头,金明心一横高声唱奏:“太女有令:退——朝——” 毫无防备的纳兰蓝在前面一个踉跄。 百官下跪,原本下意识要抬起的头顺服地低下:“太女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纳兰蓝扭头眨眨眼,啊?漏程序了啊!抱歉地看看一脸囧汗的两位新任国务院秘书,呵呵,下回注意! “殿下且慢!臣有紧急军情启奏!”宋姣白急步而出。纳兰蓝认了一下,兵部尚书,女的,她娘的托孤重臣之一,她认得。 语气缓了缓,不得不退回凤座:“奏来。” 宋姣白满面焦急:“启禀殿下:半月前,覃国趁我朝中混乱,起兵叩关!覃人奸狡,先用十万人分散在整个边境,同时发动小范围的骚扰,寻找我边境薄弱之处。待发现弱点之后,立即发动四十万大军或猛攻而入、或长驱直入,如今已经侵略我边城十五座、入境百里!” 霍飞第一个怒然转过头去,众臣也是轰然大乱!什么?邻国犯境?曌国有多久没有跟别的国家打过仗了?三十年?还是五十年? 凤座上,纳兰蓝也是懵逼了! 这“猛攻而入”还算个话,“长驱直入”是个什么意思?曌国的边境他娘的没有守军的吗? 她上辈子活了十八年打了半辈子仗,就没听过有人开这种玩笑的! 大殿最前列,霍飞已经愤然单膝下跪:“臣请旨领兵抗敌!” 一群武将纷纷出列:“臣亦请旨!”“臣亦请旨……” “等等!”纳兰蓝揉了揉额角,“宋姣白是吧?来,先给本宫解释解释,你刚刚说的‘长驱直入’是什么意思?你不要告诉我,边境,没有兵?” 百官沉默了,武将们羞愤地耻于抬头。 宋姣白悲然道:“殿下,此事一言难尽!总之我大曌空有其表久矣,文官贪墨、武将不勤也绝非三五十年之过,兵卒近五十年无仗可打,虽各个忠勇,但真如皇上所辖禁军那般神勇者能有几人?边境并非无兵,但……与无兵何异啊!” 一旁的一位武将忍不住了,开口禀道:“启禀殿下,也并非都是无战之过,练兵也是有的,可军中良莠不齐,军官中多有朝中大臣的亲属子侄者,率众胡为,难以管束,也难免带坏军风啊!” 几名刚刚请命的武将也梗着脖子红着脸嚷嚷起来:“是啊,户部还时常克扣粮饷,都按军纪,根本养不了兵!”“又不用抚恤战死的将士,这几十年也不知道银两都拨到哪里去了!”…… 纳兰蓝听着底下的嚷嚷,脑门子都黑了!怪不得半个月丢城十五座、失土百里!强忍吐血的冲动:“都给本宫闭嘴!霍飞,曌国的军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说!” 第202章 御驾 霍飞依旧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动都没动:“曌国号称拥有雄兵百万,但除去驻守边关和各军机要地不可调动的,目前能拿出来的兵力最多四十万。这四十万中,需要长途跋涉的约二十万。真正能紧急聚合起来京畿附近驻军的仅有二十万。这二十万中,真正来之能战的,不足十万。” 纳兰蓝盯了霍飞好一会儿,视线转向兵部尚书宋姣白:“那为什么覃国能一下子调集军伍四十万?” 宋姣白:“覃国南面临海,只有两个接壤的邻国,就是我国和燕国。如今燕国内乱,覃国无后顾之忧,千载难逢的机会,覃国这是蓄谋已久、倾举国之兵来犯啊殿下!” 燕国……纳兰蓝的头真的疼了起来。这次真的是不能指望了。君息烨那边夺位正生死存亡,她不能给他找事儿啊! 霍飞冷然道:“殿下!即使紧急调兵,曌军多年不战,又是多处兵将合于一处,没有将领可以统率得住!当今之计,唯有臣侍以郎将的身份亲自领兵,还有一战的希望!还请殿下恩准!” 还有一战的希望!这是明摆着知道必败,也要宁死一战? 纳兰蓝忽然扭头看向玉琳琅,就见玉琳琅也正深思地看着她。见她看过来,也不回避,眼神中几多深意。 纳兰蓝第一次没有讨厌他的不敬。如果这一切注定要发生,那么她回来当这个公主、她大婚并且娶够这六个郎将,国家至少有了统一的领导层,真的是曌国唯一的生机。 玉琳琅并没有错,他只不过是拼尽一名卜算者的全力,在护卫这个国家。 纳兰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是一片杀伐果断的沉静:“今日调兵!明日备齐粮草!后日,本宫御驾亲征!” 既然她来了,就不可能让曌国在她手上亡国! 她纳兰蓝,最不怕的就是打仗! 太女殿下决定御驾亲征,大安宫中处处忙乱。 花辞苍白着脸一言不发地收捡随身携带的药品,随他入宫的贴身小厮心疼地劝:“少主,您别去了行吗?随军多得是太医,花家也不是没有人在太医院。少主,您别跟着去送死啊,殿下又不待见您……” “再说这样的话就给我滚回去!有我在,绝不会让殿下出事!有殿下在,曌国也绝不会出事!”花辞头也不抬地道,“记住自己的身份!这里没有少主,只有殿下的郎将,和你这个大安宫的宫侍。” 霍飞本已走到门前,听到屋里的对话,在屋外站了片刻,转身又走了。 花辞在他离开时往外望了一眼,继续收拾东西。 虽然是出于不同的考虑,但他们都明白,太女亲征是挽救国难最好的举措。而花辞作为郎将中的医生,没有任何理由能阻止他陪同前去。 夜寒坐在希音屋里的桌子上,看着好友匆忙地处置着刚刚接手的众多消息:“你想好了?” 希音匆匆看他一眼:“自然!” 夜寒默了默:“为什么?”希音一向是个冷静的人,最知道怎么样对自己最好。这次主动要求随行,让他惊讶。 “什么为什么?”希音一边忙碌一边收拾,“国家生死存亡,我自然要离殿下最近。殿下是整个曌国运转的核心,我的消息不在最快的时间内传递给她,难道要道路迢迢地等人送去吗?” “不是为了别的?”夜寒挑眉。大婚之前花辞请他们喝酒,想让别人放弃洞房,希音没答应,这件事他后来听说了。 “别的?”希音不解地看过来,“有啊!那是我的妻主,危难时我自然希望自己陪在她的身边保护她,让她事后记得我的好,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很应当!”夜寒拍拍衣衫起身离开,半句废话都不再有,突然觉得自己脑子出故障了才执着地想听一个答案。 希音倒是有些疑惑地望了望夜寒飞走的背影一眼。突然问这些做什么?这和夜寒素日的风格有些不对啊? 玉琳琅在泊牵的院门前与他告辞:“宫中只有你一人留守,辛苦你了!” 泊牵一笑:“总得有人留下,我并不在乎别人是不是说我贪生怕死,玉郎将不必担心。” 玉琳琅容色柔软了几分:“叫我琳琅吧。” 泊牵随和地笑:“好。已经是一家人,的确没必要太生分。” 玉琳琅要走的脚步又停了停:“其实殿下说的那句话,是真的。” 泊牵疑惑:“哪句?” 玉琳琅看着他:“莫要对她用情。” 泊牵愣了愣,浅浅地笑了:“你是担心我会动心,最后苦了自己?” “能有更好的结局,为什么不呢?”玉琳琅微微可惜地看着眼前让人尊敬的男子,“既然殿下能赐下那道密旨,泊兄如能看透最好。” 泊牵没有立刻回话,看了玉琳琅半晌,抬眸浅笑,温润开无限暖阳:“泊牵领会得,多谢琳琅关怀。” 玉琳琅没有随行,提前一天走了。纳兰蓝只当他去办幻殿收人的事,也不予理会。出征的准备只剩一天,她要充分用好这一天的时间熟悉情况和做准备,没功夫理会更多杂事。 昨天朝堂上兵部尚书宋姣白提到了母亲手下的两万禁卫军不在无战力的军伍之内后,纳兰蓝就想到了一件事。 母亲好歹穿越到现代在特种军伍里待了将近一年,虽说怀孕后没出太多任务,但她回来以后亲自掌管的禁卫军,应该和这个年代普通的军伍还是有所区别的。 果然下朝以后她查了一下,正如她所想。 她这个被迫穿回来之后就无心国事、整天折腾着怎么从幻殿回去的老妈,唯一上点儿心的就是手下的禁卫军了。 兴许就是出于对那一段军旅生活的怀念,她把现代军伍和特种军伍的理念基本套用在了这两万禁卫军的构建和管理上。 兵种、建制、管理模式,处处都透着纳兰蓝熟悉到骨子里的那些东西。 纳兰蓝看清这些之后对自己的老妈有一种被宠坏的女儿的感觉。她妈十几年不打理国家,该不会就是因为知道只要京城禁卫军和幻卫牢牢控制住京城,国家最起码不会颠覆在她手上? 老妈,你这要求也太低了点吧! 看现在给我留下这烂摊子! 纳兰蓝没有时间多吐槽,军情如火,她太知道时间的可贵。当下能拿得出手的既然只有禁卫军,她就必须把这张唯一的王牌用到最好! 至于其他的大军,一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一下两下掰不过来,二来那些军伍各有将领,她只管做好决策、管好将领,其他的,自该由将领去操心。 禁卫军的演武场上,两万禁卫齐集,纳兰蓝只带着夜寒、程成、金明和林子墨几个贴身的人来到这里。禁卫军已经是战士中的精英,但她还需要一支特种军队,一支贴身匕首一样无所不能的绝对精英。 纳兰蓝站在高台上,面前三千铁甲之后整齐排列着一万七千铁骑,国家危亡的肃穆气氛下,两万人仰头看着高台上金红裙角烈烈飞舞的女子,全场静得落针可闻。 “将士们!如果有人问,你们是谁?本宫来告诉你!”纳兰蓝清澈而威严的声音传遍整个演武场,一开口就以深厚的功力震住了全场! “你们是皇室的禁卫军!是整个曌国的铁血精英!” “明天,本宫将御驾亲征!因为,南边的覃国践踏了我们的国土、掳掠了我们的财物、屠杀了我们的子民!家国存亡在此一举,明天,我将带着你们,奔赴保家卫国的战场!现在,我最后再问你们一遍:你们怕不怕死?” 两万人齐声呐喊,奋力的吼叫冲破云霄:“不怕!不怕!不怕!” “好!”纳兰蓝大声吼道,气宇轩昂,“现在,我还要选出你们中,勇士中的勇士、精英中的精英!” 纳兰蓝转身一指身后的一百名大内侍卫,“这是我大内最优秀的一百名侍卫。接下来,将由他们亲自监督,你们自己从两万人中选出战斗力最强的三千人,之后,由他们亲自检验。得胜者升级,失败者退回,徇私舞弊者就地格杀!你们敢不敢?” “敢!敢!敢!” “好!那就来吧!过关者,将组成我的三千亲卫,那是比禁卫待遇更优厚、要求更严苛、遇到危险更多、战斗力更可怕的军队!让你们中间最勇猛的战士,组成曌国名扬千古的决胜之师!从此后,随我冲杀在战斗的最前方、敌后的大本营、任何战争中最急难险重的战场!是好儿郎,就来战!战!战!” “战!战!战!” 冲天的怒吼声让身在其中的人热血喷张,也让从未见识过如此场面的人晕眩。林子墨紧紧抓住身旁跟着激动大吼的金明的臂膀,觉得自己整个人的精神都被带进了一个狂猛的巨大漩涡里,仰视着太女殿下的目光如视神祗! 纳兰蓝同样豪情激荡,对这样的战前动员张口就来! 两万热血儿郎,她不可能亲手全部带出来。她需要在精神上统率全军,而在技术上指导个别。两万禁卫军中,她准备挑选三千人,今后作为她的亲卫,训练成真正的特种军队。 母亲已经给她打了底子,她只需要从现有的禁卫军里优中选优、强中选强,然后一路上边战边带。 昨天一下了朝,她已经亲自筛选过了大内侍卫,从中选出了一百名好手,今天一起带了过来。这些人,是属于太上皇一手培养的势力,也是刚刚交给自己。他们与禁卫军风格不同,但绝对个顶个地都是高手! 大内侍卫这边,纳兰蓝同样毫不放过:“下去监督的时候,放亮你们的眼睛,把他们中间浑水摸鱼的人给我盯牢了,待会儿上台以后给我以最快速度揍趴下,别让我后悔挑了你们一群睁眼瞎!” 接下来,两万人如火如荼地干了起来,纳兰蓝只要坐在高台上,分秒必争地观摩所有片区的竞技,快速判断属于自己的这支军伍的战力、素质、和技能全面程度。 终于禁卫军筛选完毕,自主挑选出了三千人,由禁军统领张咸亲自带领过来,请纳兰蓝召集一百大内侍卫进行检验。 纳兰蓝眼睛看向早就摩拳擦掌的大内高手们:“自己去挑!把里面最弱的人给我挑出来!要是连里面最弱的人都能把你们打趴下,你们就给老子趁早滚蛋!” 大内侍卫们早已瞅准了自己负责的三十个人里最弱的几个,得了纳兰蓝的允可之后,很快,擂台上成对的禁卫和大内侍卫开始厮杀。 无论是禁卫军还是大内侍卫,谁见过这样的阵势?上场比试的人都把豁出命的本事都使了出来,简直恨不能把对手咬死来证明自己是个真勇士、真汉子。 大战在即,纳兰蓝也不做无谓的消耗和牺牲,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旦哪一组有重伤的势头,立刻叫停,判谁输就是谁输,点评精准到位,一个不服的都没有。 金明和程成各自红了眼地跑去给自己那边鼓劲,林子墨冷风一吹,整个人这才从汗水涔涔的状态下回过神来,猛地反应过来太女殿下方才说了什么,文臣属性再次发作,嘴角抽搐地扯扯纳兰蓝的衣角:“殿下,您要用‘孤’,不能用‘我’,更不能一激动就用‘老子’!” 纳兰蓝掩饰地抹一把脸:“这个……积习难改,下回注意呵呵……”偷眼四处望望,其实满场也就这一个文人,除了这个小林子,别人谁嫌弃! 两个多时辰后比试完毕,连三千禁卫带一百大内侍卫,纳兰蓝只淘汰了十七个,最后留下了三千零八十三个人,成立了她的亲卫军。 带着个个浑身臭汗却气势如虹的三千兵士龙卷风一般冲进今早才紧急安排开辟的新校场,纳兰蓝给他们再次融合筛选,按照各自的特点打乱原先的编制,根据特长的兵种重新编队。十人一小队、百人一中队、千人一大队,队长或竞技或推选,全部自主产生。 第203章 亲征 折腾到日头渐渐偏西,终于三百零八个十夫长、三十个百夫长、三个副尉都定了下来,纳兰蓝终于放下绷了一天的威严,十分亲民地和亲卫队一起席地用了晚饭。 用过晚饭,看着热血沸腾的三千儿郎,纳兰蓝侧眸看向忍不住满脸羡慕激动的金明:“孤还缺一个亲军校尉来领兵,金校尉可有兴趣?” 金明一喜,冷静了一下却又诚恳地开口:“臣恐怕不合适!臣如今……名声不好。”眸子低垂,本该俊朗无双的面容上几许黯然。 “名声算个屁!老子还是鬼城城主,至今手下恶鬼数千,谁敢给老子嘣个屁!”纳兰蓝双手环胸淡定地看着脚下校场上一个个虎狼般凶猛的三千壮士,“在老子的队伍里,想领兵,就一个条件:强!够强!比所有人都强!” 纳兰蓝转头,目光充满挑衅地看向金明:“一个能选上公主夫郎候选人的禁卫军校尉,兵法骑射相信那三千人里没人胜得过你。老子只考你一样:敢不敢跟我近身肉搏?” 金明被纳兰蓝刺激得浑身热血激荡,强自按捺下挑战的渴望,躬身行礼:“臣不敢!万一错手误伤了殿下……” 纳兰蓝哈哈大笑:“不就是失手让人关押了两天受了点苦,瞧你那垂头丧气的晦气样!来!拿出你校尉将军的彪悍气来,有什么本事尽管上!敢藏私,别怪老子卸了你的骨头!” 这话说得,金明铁骨铮铮的男儿,哪里忍得! 就连林子墨都心跳气促,脸红脖子粗地发狠地看看纳兰蓝,又看看金明,恨不能自己扑上去跟金明一起发泄一番! 他们就是让那个臭女人抓了,就是受辱了,又怎样!殿下就算这次用的是“老子”,林子墨这会儿也不想计较了!就一个劲儿地想着:金明,上啊! 霍飞忙完兵部的事听说太女殿下已经成立了亲卫军,吃了一惊,匆匆赶来校场时,就见擂台上纳兰蓝正跟身手矫捷如豹的金明酣战在一起。金红色紧身武服的女子背后映着暗蓝色的斜阳,衣袂随着她干脆利落的动作上下翻飞。 霍飞止步抬头的那一刻,正看见她身姿矫如游龙,没有半丝脂粉的一张玉容在如火的夕阳下绽放出无比自信的光彩,从上而下倒立着一掌砍在金明颈侧,那一刻她一双眼犀利明亮得让人永难忘怀! 金明此时已打出了火气,倒地后喘息了一会儿,晃了晃脑袋起身再战。 三千禁卫兴奋地在台下摇旗呐喊,声势如雷。那一刻霍飞却莫名地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 回过神来,他震惊地看着明明他早上离开时还并不存在的这一支骁勇军队,看着高台上已经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重新散发蓬勃活力的小将军金明,最终视线不可逆转地落在了一身霸气、自信地一次次将金明拍趴在擂台的女子身上。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天命注定由这样的一个女子来接手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也许比任何其他模样的公主出现,更加合适。 亲卫军成立当天的擂台比武,金明虽然惜败在纳兰蓝手下,但却挫败了程成以及一众挑战者,在原来的禁卫属下们真诚的欢呼声中坐上了亲卫军统领的位置。 金明伤痕累累地站在众人的欢呼中时,山一样的男儿忍不住红了眼眶。就在不远的曾经,他还只想一死以示清白。也是在一两日前的曾经,他以为自己以后就做那样一个内侍,已经是非常地坚韧勇敢。但真正站在这人群的欢呼声中,他才知道,自己内心想要而差点放弃了的,到底是什么。 他忍不住回头,看向带给他这一切改变的那个一身王者风华的女子。 他看到了她眼中温暖的、信任的、毫无芥蒂的笑意。 他扭回头,面对为他欢呼的三千儿郎,笑着张开了双臂。 …… 曌国青琼历十八年冬,因覃国犯境,驱四十万兵力侵占曌国南部国土,曌国太女幻九蓝紧急调兵二十万,并携禁军两万,御驾亲征。 出征前的祭旗仪式上,曌国太女幻九蓝抬出了一口凤纹空棺,在二十万将士面前宣誓:此行立死志!非胜不回还! 二十二万战意激荡的将士浩浩荡荡地行军,车马粮草辎重,日夜兼程。 各地的奏报和朝廷转来的重要文书每天雪片般递进中军帐中,亢进工作状态中的林子墨陀螺一般地收集整理、递交给帐中同样忙碌的林清河和霍飞,再把处理好的奏报和文书分门别类地送走。 其中需要太女殿下亲自定夺的,林子墨尤其小心地整理仔细,亲自交给希音郎将每日带走。 是的,纳兰蓝不在军中。不止她,包括她的三千亲卫和贴身护卫也都不在。 希音按照夜寒留下的暗号在距离大军百里之外的城中客栈找到纳兰蓝一行人时,已经是夜半三更。夜寒从空气中现身,看看天色,眉头皱起:“殿下距离大军会越来越远,你何必每天亲自来回地跑?”纵然是希音轻功绝顶,一日之间的往返路程也总有个限度。这不该是他亲自做的事。 希音低头看了看手中握着的今日要务,望了望夜寒身后已经熄了灯的房间:“我想见见殿下,她今日已经睡了吗?” “今日的事结束得早,昨晚熬了夜,殿下下午就睡了。”夜寒的声音不自觉地轻柔了几分。之前他还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要独自先行。但走了这一路,他明白了。 曌国除了曌都之外,各地的吏治已经昏乱不堪,高门大户腐糜无度,官员却大多混吃度日、不思进取。要不然也不会敌军一到,兵无战力、民无守功。在跟着郑芹儿的那些年里,夜寒看着这样的曌国,心里只觉得一个庞大的巨人已经从骨子里腐坏了去,万一哪一天曌国要倒了,他不觉得除了殉国,还有太多能做的事。 可是在她身上,他看到了希望。 从大军离开曌都算起,他一身橙衣跟着行踪诡异的太女殿下,手捧尚方宝剑,以她的名义处置了一个又一个官员,就地免职降职提拔上调,以雷霆万钧之势肃清了上千里国土上的吏治。 如今,“铁面夜郎将”的威名已经迅速地传遍了整个曌国,贪官污吏闻风丧胆,黎民百姓顶礼膜拜,他就这么横空出世,以一种自己从未想象过的姿态,站成了她身边一柄惊世的利剑。 她说过,会让他正大光明地活着,她做到了。 一路下来,官员们如今人人自危,主动地清剿匪患、减免地方赋税、奖励工商、连夜清理积案,恨不得把自己全身的解数都用在属地的治理上,让属地一夜间焕然一新。 他本就犀利冷酷,受过隐卫最严格的特训。一路上,她又细细地指点他,握着他的手放在她的胸口,教他如何把心神外放,神奇地感知到别人的情绪波动。 她说:“夜寒,你会是曌国的刑狱之神!” 那一刻他蛊惑于她不经意间流露的信任依赖眼神。 刑狱之神吗?既然她是他的妻,那么为她做一名守护之神,那一刻他心甘情愿! 希音惊疑地看着夜寒提到殿下时神情明显的柔和,心思几转才略显卑微地道:“你说得对,往后纵然我再想这么每日往返,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夜寒,今日我能进去陪陪殿下吗?” 这话里明显带上了其它的意味,夜寒听出来了,愣了一下,却不知如何回答。 他本就是隐卫,守护主子本就是习惯,因此夜夜栖身在殿下屋顶的房梁上从未觉得有什么。但希音这一问却陡然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是霸占了每夜陪着她的时间。 她有六个夫郎,即使她不肯跟他们圆房,但陪伴她的机会本也不独属于他一人。 但此刻夜寒却不想开口迎合了希音的心意。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有些觉得,殿下是愿意夜里由他守护的,但其他人却未必。 希音见夜寒张了张嘴却到底没出声,脸色也有些难看了。多少年的好友,因为嫁了同一个女子,从此真要离心了吗? 屋里一声慵懒无奈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逐渐诡异的气氛:“夜寒从没有你那么多的心思,何必多心!进来吧。” 夜寒听到纳兰蓝这么说,醒悟般地抬头看了希音一眼,眼中流露出几许受伤。他是故意让殿下听见的吧? 希音避开他的目光,抿唇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默默而入。 殿下已经在向着夜寒说话了!他并没有想错不是吗?可是同是殿下的夫郎,他为什么不争取属于自己的一份亲近?他说不上来殿下当初救他时的冷漠、处理国事时的杀伐果断和成婚时的华美耀目哪一点更让他夙夜难眠,但他不想被这样的女人漠视!尤其,她还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屋里,纳兰蓝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胸前,只穿着一件绣着浅粉色牡丹的月白里衣,双手撑着床沿坐在床边,明显是一副睡梦里被吵醒的样子。 希音一拐过屏风看到纳兰蓝这副打扮,下意识慌忙垂下视线,跪拜下去:“臣侍见过太女殿下!殿下千岁千岁……” 纳兰蓝挥挥手拦住了他,客栈里呢,大半夜的闹腾什么!抬抬下巴示意夜寒接过希音手里的折子,纳兰蓝打个哈欠拍拍自己并不知道有多诱惑人的小嘴:“我刚睡醒眼睛迷糊,你说说吧,这次是什么要事?” 希音刚刚抬头就愣住的视线别扭地从纳兰蓝透明嫣红的嘴唇上移开:“覃国的皇子叶潜行入境。” 皇子叶?谁? 跟进来的夜寒见纳兰蓝懵懂的样子,已经知道她还没睡醒,倒了一杯热茶递过来,简洁地解释:“十夫郎中趁乱逃回本国的两个,其中之一就是覃国的质子覃叶。” 纳兰蓝哦了一声喝了两口茶,稍微清醒了一点,看希音还跪着,挥手让他起来:“以后见了我不用跪。你不看夜寒都站着吗?覃叶,趁乱逃走的质子,十夫郎之一……那岂不是应该很有些本事?”一个无权无势的质子,竟然能在夫郎大选中胜出,还能逃出曌都回国,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希音贴心地解释:“此人深藏不露,当年在宫中为质,身为覃国皇子,却纾尊降贵,练得一手伺候人的好本事,日日琢磨着怎么讨皇上的欢心。曾经有一回他说自己学成了一套极佳的松骨功夫,在皇上沐浴时跪在殿外,求进去伺候。为此,一度颇传出了些闲话。” 纳兰蓝噗地一口茶喷了,十分清醒地瞪着希音:“母皇用过他?” 希音被“用过”两个字囧了囧,嘴角扭曲了下才道:“自然不曾!陛下十余年来清心寡欲,从未招人侍寝。” 纳兰蓝放心了。也是,要是老妈自己用过的,怎么的也不会又选上要给自己。“然后呢?母皇没收他,他又干什么了?” “据说是颇受打击,从此闭门不出。”希音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直到公主夫郎大选,他突然走出来,风华绝代,柔婉无双,令人过目难忘。” 风华绝代,柔婉无双的男儿?纳兰蓝忽地溜了希音一眼:“比你如何?” 希音噎住。他该把这话当做一句褒奖呢?还是一句纯粹的问话?不过,他的确苦练过一番特别的功夫,但貌似还没有给殿下展现过吧? 到底不忍好友尴尬,夜寒插话,中肯地评价了一句:“各有风姿。希音擅歌舞,一旦歌舞起来,比现在正经,恍如大道,让人纯粹地心神宁静。而覃叶是一种……蛊惑。” 纳兰蓝和希音同时诧异地看向他。纳兰蓝是惊诧夜寒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描述得如此详细清楚。而希音则一下子就听出了重点,知道夜寒是在向殿下推荐自己,顿时看向夜寒的目光里又是愧疚又是感激。 纳兰蓝此时也反应了过来,无语地看了面不改色仿佛自己什么也没说的夜寒一眼,放弃这个正经和妖媚的话题:“既然回覃国去了,为什么突然又潜回来?我记得覃国的国君快嗝屁了,如今指挥攻打曌国的是他家太子?” 第204章 陪伴 这种时刻,兄弟相见分外眼红,这覃叶不会是又拐回来避难的吧? “明面上的消息,是覃叶回国之后,为太子所不容,逃亡而出,想要请殿下收留避难。但臣认为此人不可留。”这也是他今晚一定要亲自面见殿下的原因。覃叶那个人他在伺候皇上的时候见过,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一副柔弱可欺的样子,他就越觉得此人可怕。 而正如夜寒所言,大选时重新出现在世人眼前的覃叶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魅惑,万一殿下被他蛊惑,曌国可就完了! 纳兰蓝却完全不那么想。夜寒和希音的描述让她对覃叶这个人隐隐有些猜测。这人如果远远地避开她,躲到哪个犄角旯旮装死也就罢了,要真冲着她上来,她还真打算剥开他的皮看看到底是个什么鬼! “知道了。来了再说!还有事吗?”没事她还想再睡一会儿。 希音一愣,顿时后脊背都冷了。殿下这是并不打算远离覃叶的意思?这怎么行! 忧愁地看着又开始打哈欠的殿下,希音一狠心,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单膝跪在床边,扬起自己花瓣般的容颜,语气轻缓带着求恳:“还有一事:今夜希音想陪伴殿下!” 纳兰蓝打哈欠的动作顿了顿,看看希音,又扭头看看一旁脸色忽然不太好看、但也没说什么的夜寒:“这也值得抢?”不就是睡个房梁,也是什么特权? 无语地望了望天,纳兰蓝拉开被子躺下了:“那行吧。夜寒,你去好好地睡一觉吧,把你那房梁让给他。” 夜寒脸色顿时好转,顺从地下去了。 希音愕然地看看已经闭上眼睛睡得香甜的纳兰蓝,再看看头顶:房……房梁? 在房梁上思索了一夜之后,希音决定不回去了。跑腿的活他的手下有的是人干,既然苦肉计不能让殿下心疼,他当然不如亲自守在殿下身边。 看夜寒就知道了,虽然夜夜睡的是房梁,可是殿下不还是偏着他,还亲自手把手地教着,把万民景仰的角色给了他! 纳兰蓝一起床看到亲自端着脸盆搭着毛巾准备伺候自己洗漱的娇嫩美人,吃了一惊! 单论容貌,六个夫郎中没人能胜过希音。他天生姿容,肌肤如玉,媚骨天生,洁白贝齿,鲜嫩红唇,水汪汪的一双媚眼,无论男装女装都美得让人心跳。 此刻他一身嫩黄色的家常软袍,刺绣精美细腻极衬他柔嫩的风格,领口很居家地微敞着,露出精致如玉的锁骨。一头长发并未束城发髻,只用一根发带在背后束起。双手袖子挽着,男儿柔韧白皙的手臂上搭着准备伺候她洗脸的毛巾,腾腾散着热气。 纳兰蓝忽然就有些恍惚。上一世他从少年时便来到她身边,仿若两小无猜般地睡在一起,那样的亲呢,如今是再也寻不着了! 纳兰蓝在那里愣神,却难免旁的人纷纷会错了意。 夜寒一直紧盯着纳兰蓝神情的目光转了几分黯然,重新打量了一遍希音精心打扮下温柔体贴、诱人下口的模样,再看看自己一身万年不变的正经着装,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而一脸忐忑地紧跟在希音身后随时等着接过毛巾脸盆的程成则讪讪地退了下去。白担心主子发火了。人家本就是夫妻,亲自伺候妻子洗漱是一名贤夫本就该做的,倒是他多事了! 而一听到这边叫热水就赶忙赶过来想要伺候的花辞则顿时卡住了正要迈过屏风的脚步,心头蓦然一阵酸涩,好不容易才压了下去。 昨晚夜寒半夜离开,原来是希音过来伺候了吗?看他这打扮、这姿态,莫不是昨晚她与他…… “阿九……”忍不住喃喃地轻声呼唤。她可以不接受他。但既然不接受他,又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接受了别人? 希音掐着花辞的声音及时开口,恰好盖过了花辞那一声酸涩的呼唤:“殿下,臣侍伺候您洗漱。” 纳兰蓝回神,一抬眼就看见眼前神情各异的三个,顿时头疼:“行了,都出去吧,东西放下我自己来。” “好。”希音也不坚持,将热水放在盆架上,毛巾搭好,侧过脸来柔婉一笑,“殿下洗好了叫臣侍一声,臣侍来为您挽发。” “不用了,不过是个男儿发髻,我给她梳就好。”花辞面无表情地插话,仿佛碎了的目光只看着纳兰蓝,“这些天来,都是我梳的。” 希音眉头一挑,从善如流地笑了笑:“也好,那就等哪天殿下要梳女髻时,臣侍再伺候吧。臣侍不知花郎将短短时日竟然已经会为人束发,贸然开口,鲁莽了。” 希音乖巧地行礼退下,转身之后的目光坚定、等转出屏风已经毫无媚态。他就说不能离开殿下身边遥遥傻等!看看,连花辞那样清高的性子都占住了给殿下梳头的活计了。再等,什么机会都没了! 纳兰蓝郁闷地慢慢洗着脸,忽然低声喊了声:“夜寒。” 身旁的空气一晃,夜寒已经出现:“在。” 纳兰蓝扔了毛巾:“你说他们这都是个什么意思?” 夜寒抬眼看她,什么他们?什么什么意思? 纳兰蓝叹了一声:“我都说了,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们,还专门向皇祖母讨了恩旨给你们。可除了你是个心静的,他们怎么就还不死心呢?花辞是之前就那样了我也不说什么了。你说这希音是不是找死?” 夜寒紧紧闭着嘴一声不吭。 纳兰蓝其实也没指望他说什么,只是满腔郁闷需要有个人听罢了:“你们这六个人,没一个不是天下英才,我不想祸害了你们六个,给你们机会去找到自己的真爱,哪怕要走我都你们安排机会,多宽宏大量!多与人为善!多认真负责!你说那货怎么还就偏不懂我的意思呢?” 夜寒干脆垂下了眼眸,看也不看她了。她觉得他是个心静的?因为觉得他没那份心思才不避讳他?那他更不会解释,告诉她自己其实跟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面对她这样的妻子,没有男人能心静。 尤其是作为曌国最尊贵的男子,那道“恩旨”在他们来说根本就是一道羞辱!哪个郎将能背叛了皇上另寻女子双宿双飞! 他们不是不懂她的意思,但,没人能做得到。反而只会越陷越深。 纳兰蓝不睡觉的时候都是非常忙的,大敌当前,她等不及吏治清明之后国家慢慢地治理顺当,每到一处,她都要亲自把所有人住的地方都走一遍,铺开了意识遍地扫描,至少要把敌军的探子给抓出来。 除此之外,既然是全方位扫描了,一些社会毒瘤也不能放过。 每找到一个需要处理的窝点,金明会立刻跟上,派亲卫军中的一个小队跟进,迅速地掌握其罪证,然后抓捕。一个地方累积起来处理完毕,会由夜寒出面,手持尚方宝剑、由亲卫带着人犯和罪证直上公堂,就地公开处置当地的官员。 一路行来,问题在减少,上一个太守那里甚至除了捉到了一个流窜的杀人犯之外没挑出什么毛病来。纳兰蓝知道震慑的效果已经达到。 带着所有随行的人潜回山中,纳兰蓝满意地看着一路疾行、边执行任务还能保持高强度训练、士气昂然的三千亲卫,将中队长以上的军官都召集在一起:“这一路上教你们的:如何用毒、如何突刺、如何潜行、如何杀人,都记住了没有?” 三十余人兴奋地红着眼,铿锵有力地齐声回答:“记住了!” “好!”纳兰蓝手往地图上一指,“从现在起,我们过城不入,千里疾行,去覃国后方,干几票大的!”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腊月二十八,曌国二十万大军抵达南部战场,跟覃军正式对上。霍飞将二十万人马呈一种奇怪的阵型扎营在城外的冰天雪地中,以全防御的阵型,日行十里,以“蚁速”向对方推进。 覃军每日大骂嘲讽,霍飞听而不闻,面都不露,依旧日行十里,蚁行不息。 两日后,覃军耐不住性子,四十万大军一扑而上,将曌军包了饺子。 这一包围才发现,曌军整个营地的外围布满了陷阱、暗器和浅埋在地表下的毒箭。仅仅是冒着对面曌军箭雨的半天冲刺,覃军就死伤了三万多人。 好不容易用尸体铺开了前进的道路,曌军的阵型突然收缩,覃军再前进又是一层新的陷阱、暗器和毒箭。覃军顿时吐血!难怪他们就说曌军没事儿扎营围成那么大的圈做什么,原来是在圈子里布置陷阱等着他们跳! 如此三番,垫平了曌军三圈儿宿营地,不到两天的功夫,覃军损失了接近十万人。 覃军领兵的将军眼都红了:“操他姥姥的!老子领兵三十年,就没见过这么打仗的!给我攻,继续攻!老子就不信她幻九蓝能有数之不尽的弓箭、用之不竭的陷阱!我们的兵力比他们足足多出十万,只要在他们援兵抵达之前抓住幻九蓝,整个曌国就是我们的!” 将令传下:每杀敌一人可获白银一两,活捉幻九蓝者请封万户侯!覃军疯狂了,个个红了眼睛嗷嗷叫着往上冲! 对面的曌军仿佛是怯了,又好像是箭矢真的快用光了,箭雨开始变得稀稀拉拉,高高树立的盾墙也开始缓缓后退。 覃军士气大振,鼓声急骤,而曌军阵内则是一阵锣声急响,竟然在鸣金收兵! 曌军的盾墙高立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这鸣金之声毫无疑问地打消了覃军的所有顾虑! 激扬的鼓声中,覃军洪水般从四面八方想曌军已经缩成了一个球的圆阵涌去:“冲啊!” 曌军的中军战车上,霍飞红色的袍角往下一挥,军旗落下! 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伴随着无数惨叫同时从四面八方响起,围绕着曌军目前紧凑驻守的圆形阵地,大地塌陷出一个宽达数丈、深约一丈的巨大的环型坑,将黑压压闷头向前冲的覃国士兵陷落其中! 覃军鸣金收兵已经来不及,后面冲杀着的弓手和骑兵不知道前面突然出现了陷坑,本就来不及刹住脚的无数兵士被后面冲来的人挤落了进去! 巨大的环形陷坑内,砸压而死的覃国兵士一层又一层、摔伤撞残者哀嚎遍地! 正当覃军弓兵尽废、四处鸣金、一片混乱地急急后撤时,曌军的鸣金声停了,高高的盾墙迅速收起,露出墙后环山一般的土堆。 早已准备好的巨大木板将浮土推出,毫不费力地将陷坑中还想要挣扎着往上爬的敌军们活埋。 刚刚还稀稀拉拉的箭雨此时再次急骤,本就在惊慌后撤的覃军猝不及防地后背面对箭雨,越发哭爹喊娘地奔逃的同时,又有无数人丧生。 已经被人体填满了大半个陷坑的巨大圆环眨眼间便被浮土填平,木板就势铺在虚土上,隆隆鼓声响起,骑兵突出、步兵飞奔,曌军终于展开了赴敌以来第一次猛烈的全面进攻! 这一战,覃军惨败,折损兵力近半,粮草辎重丢失无数,退兵八十里! 好不容易扎下营来的覃国中军帐里,传出了急怒的吼声:“八百里加急!速报太子殿下:幻九蓝不在曌军营中!”如此大战,未见主帅啊! 而此时,远在覃都的太子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曌国太女麾下亲卫三千,腊月二十六火烧覃国西部军需粮草库,腊月二十七屠尽西部兵工作坊里外上下两千余人,腊月二十八一天端了他西部封地驻军整整一万人的中军大营,三封八百里急报就摆放在太子内书房的案桌上! 接到对曌战事惨败的消息,太子覃冥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觉得两三天的功夫,连天都变了个颜色! 消息传到他手上已经是两天之后,而此时覃冥莒的手中,正握着另外一封刚刚收到的消息:“腊月二十九,九难山山道崩,天寒无法修复,东部军粮三月内无法运抵覃曌边境。” 粮草没了,粮道断了,还打什么仗?他一力主张以举国之力侵占曌国肥沃富庶了数百年的领土,如今一仗就损失了接近二十万人,他该怎么跟朝臣交代? 第205章 有孕 明明出兵前一切还好好的。曌国没皇帝、没储君、一个色女和一个傻女在帝都里闹得不亦乐乎,怎么就他刚一出兵,一切就都变了? 这个神出鬼没、手段狠辣的幻九蓝,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曌国与覃国的战争进入了胶着状态。 覃国一场打败之后,不再恋战,且战且退,一路一边后退一边补给粮草,在曌国的国土上烧杀掳掠,二十多万人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霍飞带着二十万大军逐步收复南部领土,每走一个城池都不得不稍加停留,一方面安抚民众、留下军伍协助地方在废土上进行重建,另一方面等待逐步赶到加入的援军。 覃军谨慎地应对着跟曌军的战事,不再有大胜,但也不再有大败。 两军都在等待机会将对方一举消灭,势均力敌之下,谁也不想跟对方拼个同归于尽、两败俱伤。 数日后,没有了后方粮草支撑的覃军无法向前推进,依靠之前侵占的城池的粮草,整个战线在逐步地往原本的覃曌边境推进。 后方的坏消息还在不断地传来,覃军带兵的大将军陆启胜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他们覃国国内的整个西部都乱成一团糟了。地方军被端掉了一个又一个,各个城池中动不动就大火冲天,却硬是没有人能找到这群神出鬼没的凶神到底藏在哪里。 整个正月,覃国的西部就没人能过一个好年! 纳兰蓝带着三千亲卫回到边境的时候,已经是二月初二。 这个边境不是所有人以为她会去的覃国与曌国交接的西北边境,而是覃国与燕国接壤的边境。 燕国有一段狭长的刀型地域贴着曌国的东部边境,在刀尖处与覃国接壤。这是一段并不长的距离,纳兰蓝暗地里给正在燕国帮君息晔夺权的明婉打了招呼,她要带着三千亲卫借道燕国边境,绕过覃国防守,悄无声息地回到曌国大军中去。 夜已深沉,纳兰蓝的帐中烛火还在亮着。无论平日里如何看似如何地万事底定,她骗不了自己的是:越接近燕国的国境,她越是睡不着。 仅仅是要短暂地踏过他的国土而已,她就已经心乱如麻…… 明婉传来的消息里,事无巨细地讲述了君息烨回到燕国之后一步步的铁血夺权之路。从那一封封不间断的信函里,她看着他以最奇诡的路线、最少的战役、最势无可当的速度千里奔袭,抵达燕都,突破了君凌天对燕都的布防,在燕都内展开了激烈的血战,她看着他血染战袍,与同样疯狂的君凌天对峙。 从那些尽可能详尽的信函里,她看到君凌天手中掐着奄奄一息的君王,狂傲地逼迫君息烨下跪臣服,看到君息烨手中弯弓拉成了满月,双目染血,却久久不能射向对面用疼爱过他的亲生父皇要挟侮辱他的敌人。 鬼城的势力在那样关键的时候,帮了他关键的一把。 君凌天被从背后暗算,燕皇君图得救,君息烨将受伤后依旧毒骂不止的君凌天拖在手中,拉出宫门,震慑住了君凌天手下的一干将领,不得不俯首听命。 君凌天和废后一起被囚禁在了由君息烨一手掌控的皇宫禁狱,君图病重,燕国军政大权全部落入了君息烨的手中。 燕国昭告天下,燕太子荣,归朝。 君荣,他这一世的名字。再也没有遭受君凌天肆意凌辱的膝夜小儿,再也没有被亲生母亲持刀戕害的含愤玉王,他是君荣,拥有天下最强大铁骑的燕国太子! 这两天睡不着,纳兰蓝不止一次地想着封印他记忆的这件事,到底是对还是错。 她一次次地占卜,木头这一世的命势意外地在他的记忆被封印之后展开了新的锋芒,帝星崛起,锐不可当! 他不会再早夭,不会再在没有感受人世间任何美好的时候就悲惨地死去! 她应该没有做错。 可是心里为什么因此却也更加沉重、不甘、甚至恐惧?如果让他忘记是对的,那么是不是她永不能让他想起? 如果他再也不能想起,那么……她是不是要永久地失去他? 封印他的那个时候,她不是这样打算的!她只是一时惶惑无法面对、一时心软想要成全他为她所做的隐忍,让他展翅毫无顾忌地做一回自己!她从未想过失去他! 脊背疲累地靠上椅背,纳兰蓝无力地闭上酸涩的眼睛。 木头上一世离世时的执念还在她的脑海中回响。他宁愿魂飞魄散,宁愿转世后一无所有,他愿意什么都不再求,他发誓不触碰天道不去扭转她在新的一世的命运之轨,他甚至不求她还能是自己的女人,只求她的生命中,他在! 如今,她的生命中,他绝对永远都在! 可是直到现在她才真正地明白,要有多爱,才能宁愿爱人不记得自己、自己不再是他的任何人,只求有他的这片时空里,她在! 一滴没有被察觉的泪缓缓流下纳兰蓝几近麻木的脸庞。如果跟命运斗的代价是她魂飞魄散,她无所畏惧!但如果顺应命运的奖赏是他的一世平安,她愿意做这时空最配合剧本的戏子! 就这样吧,她跟他一样,宁肯不被记住,只希望自己的爱人一世安好! 帐门被轻轻地拍响,纳兰蓝迷蒙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脸上泪痕已干,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薄毯。 垂眸看看这张除了夜寒没可能是别人给她盖上的毯子,纳兰蓝三两下折起扔回榻上,搓了搓脸,沉声道:“进来!” 花辞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脸色一如这几个月地苍白憔悴。 纳兰蓝看也没看他一眼,伸手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光。 花辞接过空碗,掏出脉枕放在她手边。纳兰蓝伸出手腕。 “你这两天休息不好。”花辞眉头皱起,难得在给她扶脉时开了口。 “无妨。”纳兰蓝收回手,并不打算听取他的任何建议。心里想着之前下定决心的事,心头凉了片刻,还是冷静地开了口:“眼看月份大了,再往后迟早瞒不住,我有个想法,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是的,她怀孕了。因此花辞一直是一副憔悴心伤的模样。也因此她之前一直坚定着自己的执念,想着以最快速度解决曌国的问题,然后去燕国,恢复木头的记忆,跟他分享这个天大的喜讯,从此以后改头换面造一个新的身份去做木头今生今世唯一的妻子,除了必要的时候去曌国露露面,这一辈子都一家三口幸福美满地在一起! 所以她不肯登基为帝,所以她不肯跟任何一个夫郎走近超越臣子的距离,所以她倾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六个夫郎打造最适合他们位置的国之重位,并亲手塑造一只无可匹敌的精锐将来为他们保驾护航! 她甚至已经打定主意,将来她大不了从自己今后与木头生的众多子女中挑一个女儿让他们辅佐,送去曌国继承帝位,之后自己再彻底假死离开,从此和木头逍遥于山水之间。 但,如果这一世君荣会成为燕帝君荣,幻九蓝也注定是曌皇幻九蓝,那么她现在腹中的孩子从一开始就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纳兰蓝其实也觉得很讽刺——曾经自己因为母亲的遗弃多么忿恨不甘,可是事到临头,她对腹中骨肉的爱也是一样可以放弃——如果能够跟木头在一起,她不也愿意送一个女儿离开父母独赴曌宫? 她有什么资格怨恨母亲?腹中的小生命已经三个多月,她也不过是在今夜决心遥望那人之后,才愿意给孩子一个应有的名分! 花辞听出了纳兰蓝语气中的一丝悲怆,倏地抬头,满面惊愕,只可惜,他怎么也不可能料到纳兰蓝心中所想。下一刻,他猛地扑过来坐在纳兰蓝对面,紧紧地盯着她,目光几近于凶狠:“不行!那会伤你自己的身体!” 纳兰蓝一愣:“你说什么呢!” 花辞放在桌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我知道这是他的孩子!我知道如今他伤害了你!我知道这个孩子不该存在!但我心里再难受却一直全力帮你保胎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孩子,是为了你!你可以生下它之后丢出去,我甚至可以帮你掐死他,可是你的第一胎一定不能流产!就算你不为自己的身子考虑,也替曌国想想!皇室历代子嗣都艰难,万一以后你的身子因此坏了,曌国怎么办!” 纳兰蓝被花辞激动的低声怒吼震得愣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笑了:“你怎么会以为我要流产!他是他,孩子是孩子,就像我爹是我爹,母皇是母皇,我是我。父母的错,怎么能让孩子承担生命的代价?”这话说得其实惭愧,但,她目前能说的只有这些。他们只是她的夫郎不是她的爱人,她并没有打算将心头所有的秘密跟他们分享。 花辞听着这话有点儿怪,不知道纳兰蓝那句“我爹”指的是谁,是不是桃相,但纳兰蓝说不打算流产,他总算松了一口气。随即才反应过来,纳兰蓝之前说孩子月份大了就要瞒不住,所以要找他商量,这话应该另有含义。 “那你的意思是……”瞒不住,孩子就要有个父亲。她有孩子的那时候身边只有他在,难道说她的意思是……?花辞忽然不敢想,屏息望着纳兰蓝,心慌得一塌糊涂。 纳兰蓝也有些犹豫。原本是打算跟花辞商量着,让他认下这个孩子的,但刚刚花辞说可以在这个孩子生了之后亲手掐死……她忽然有些惊悚地不放心。 花辞却完全没跟纳兰蓝想到一条线上去。他不敢想却忍不住去想,假如纳兰蓝愿意让这个孩子记在自己名下,那意味着什么! 她等于昭告天下:他是她的独宠! 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握住纳兰蓝放在桌上的手,嗓音沙哑艰涩:“会是我想的那样吗?这个孩子会变成我的?我有没有猜错?” 纳兰蓝看了看他紧张地握着自己的手,又抬眼看着他的眼睛,还在犹豫。 花辞努力让自己在克制不住的轻颤中保持清醒,推测着纳兰蓝犹豫不决的原因,努力地试图去说服:“曌国历代女皇都是六个夫郎共担生育之名,从不让人知晓公主们的生父是具体哪一位,阿九,你是不是担心这条规矩被破,引发新的动荡不安?没事的,你不要怕,我去求他们。他们都是懂得这条规矩的,不会乱说。不对,你肯定不是担心这个。你担心的应该是孩子的月份早于大婚之日的问题?这个更不用担心,只要我在你身边,不会让别的医生碰你的脉,到时候就说孩子早产,反正日子相差不足一月,不会有人发现……” 纳兰蓝好一会儿才从愕然中醒来:“花辞,其实我真没想那么多。” 花辞一震,闭嘴,双目灼灼地、紧张地近乎屏息地看着纳兰蓝,那双眼中的期盼看得纳兰蓝简直都要莫名其妙。纳兰蓝终究忍不住老实道:“那个……我只是担心,你不会真的掐死他吧?” 花辞的脸一僵,下一刻蓦地黑了——在她的心中,他到底是有多狠心? 忍了半天,花辞才深吸口气忍下要吐血的冲动,嘴角冷硬冷硬地蹦出两个字:“绝对不会!” 纳兰蓝却因为刚才花辞无意间的提醒开始不放心了。 刚刚花辞提到的那些,她真的没想过。前前后后各种因素综合起来,她这段日子真没怎么担心过这些杂事的脑子终于开始运转起来,渐渐充盈着各种担心。 六个夫郎共担生育之名?以她跟这六个人之间的关系,和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她可没有这份自信,那几个都能像花辞这么轻易说出把一个不相干的孩子认到自己名下的话。她的后宫里,谁不知道她大婚的时候一个夫郎都没碰? 其实就算是花辞,她也并不完全相信。那毕竟是木头和她的孩子,她并不愿意孩子有任何不可控的危险。 皱眉看了花辞半天,纳兰蓝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所有危险都掐灭在萌芽状态。 第206章 名下 除了花辞,其实她受上一世记忆的影响,还有一个相当信任的人,那就是夜寒。从某个角度来说,夜寒比花辞更受她信任。仅次于穆桐。 即使他与自己已经没有了上一世那样地亲情,但她依然相信,这一世的夜寒同样绝不会撒谎骗她。六个夫郎里,她更愿意相信他。 “夜寒!” “在。”冰冷的身影出现在花辞身后。 “你知道我怀孕了。但是孩子是大婚前跟君息烨有的……”说到这里忽然心头一痛,但她立即强迫自己收回了思绪,微微的停顿后,她语气听起来依旧平淡冷静:“我要生下这个孩子,你怎么想?” 凡是身为曌国皇室死忠的人,最常规的反应应该就是激烈反对,女皇怎么可以有私生子!威胁她要么打掉孩子,要么放弃皇位! 而身为她的夫郎,正常的反应是屈辱、愤怒…… 不等花辞冷静地推演出各种“应有的正常反应”,夜寒紧抿的唇角已经发出毫不迟疑的声音:“出了花辞,还可以记在我的名下。” 花辞愕然愣看着他。 夜寒眉梢微皱,仿佛没看见花辞的惊讶,停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我是隐身隐卫,无人能掌握我的行踪。殿下和我都说是,天下无人能驳。” 这个花辞真没想到!关键是他没往这个方向去想! 花辞刚刚激动的情绪瞬间冷了下来,看着夜寒的目光深了几分。 纳兰蓝倒不意外,但还是想了想:“其实,那段时间花辞倒是跟我在一起……” 夜寒的一双狭长冷眸瞬间凝在了花辞身上,停了停,移开视线:“那就算我们俩的。”停了停又加了一句解释:“不明生父是曌国皇室历来的规矩,生父不明,更利于皇女在众人合力保护下成长。” 纳兰蓝想说她也许生的会是个儿子,但这么明显跑题的话当然没真的说出来。 花辞简直是不能接受地瞪了夜寒半天。他明明不可能跟她有跟他一样的感情,为什么却做出了和他一样的选择?还那么淡定、那么毫不迟疑、那么……他可不可以说,他甚至诡异地觉得有点儿争先恐后? 他抢着要把孩子记在自己名下是个什么情况?难道他对她的心思跟他一样? 还不等花辞深吸一口气接受这个让他堵心的现实,他的妻主殿下竟又把希音叫了进来。 希音还以为努力了这么久,殿下终于愿意让自己陪夜,进来时一脸压抑不住的欢喜,看到帐中已经站着两个才失望地敛了下去,迅速地整理好面部表情,恭敬地上前行礼问安。 纳兰蓝半句废话都没有:“我怀孕了,花辞和夜寒的,你怎么说?” 她倒是没想把希音也扯进来。已经有那两个都抢着要记在自己名下,那就两人风险共担也好。万一有人怀疑也好彼此遮掩,多条出路。但再多就完全没必要了。还是那句话,她可不是前代曌皇们,谁都知道她大婚后一直没有让人侍寝! 尤其是眼前这个,那是彻底没可能再插一脚的人,毕竟她有孩子那会儿,这货正在曌都被春明觊觎着,她就算是昭告天下孩子是他的,也没人会信! 这么直白地把事实扔希音脸上,只是想看看她名义上的夫郎们对她有孕一事真正的反应。 希音犹如寒冬腊月兜头被泼了一头冰水,身子晃了两下才站稳:“已经……已经有了?”他还以为她真的谁都没有要,他还以为他终于也挤入了贴身伺候她的人之中,他还以为她不要人侍寝是因为行军途中不便……原来真正的原因,是在他刚刚已经自己有机会的时候,她已经在保胎了吗? 纳兰蓝看着希音如丧考妣的神情,莫名地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总算是有一个反应正常的了。 之前想好的顺势应对终于可以排上用场,纳兰蓝轻松之下,语气也不由得起了兴味,突然想起,如果能趁热打铁,让他们放弃不该有的想法,乖乖地去娶妻生子岂不更加皆大欢喜?反正木头的安全已经没问题了,那么她也就更没有必要委屈自己非要留这么多麻烦在身边。 时间长了,都爱上自己怎么办? 纳兰蓝难得对他谆谆善诱:“你也知道,我并不在曌国长大,女尊国的规矩其实我根本难以适应。说实话,除了孩子的父亲,我这辈子不想去碰别的男人。所以希音,其实有太上皇的那道旨意,你真的应该让自己幸福。如果你愿意脱离开如今的身份,我也可以帮你在别的地方创造条件让你重新开始你的人生……” 她越说越有信心。脑子里甚至开始想象希音、泊牵、霍飞、玉琳琅一个一个地从自己身边滚远的美好场景。嗯,到时候把夜寒教育成忠心侍卫,赏个好女人,再慢慢地把花辞掰正,她就彻底自由了…… “嘭!”的一声双膝落地的声音打断了纳兰蓝的美好幻想,希音双眼直愣愣地看着纳兰蓝,精神恍惚、面如死灰:“殿下今日叫臣侍来,是有意诛心还是逼臣赴死?的确,臣是曾经被春明公主当殿侮辱,也曾被迫承认断背之言,但,不是殿下教导臣侍勇敢活下来的么?” 纳兰蓝张大嘴,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感觉自己正在一个滑稽剧的舞台上,但尴尬的是自己完全不知道下面的剧情!面前这货在说什么?为什么她越听越听不懂! 希音眼睛发红,语声越来越激烈,全无平日里温柔小意的模样,仿佛崩溃了一般:“臣侍不如花辞、夜寒能得殿下欢心,是臣侍不够好,臣侍不怨。但,臣侍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学着如何服侍殿下,殿下已经娶了臣侍,凭什么不给臣侍这个机会?臣侍也是殿下夫郎之一,按规矩,殿下的孩子,不管是谁的,都是我们六个人的,臣侍也是孩子的父亲!” 纳兰蓝愕然地看着希音,这次她听懂了,但,接受不能啊! 希音情绪激动,低吼的声音已经接近咆哮:“那时,臣侍的私处中了春毒,还是殿下亲自施术治好的!殿下不要臣侍、瞧不起臣侍,还不如当初不治臣侍,就让臣侍中毒而死!” 纳兰蓝突然就怒了!她做这些都为了谁?她放他们自由是对谁好?他们责问她凭什么娶了却不负责,可明明是她给他们真正幸福的机会他们不要,偏要她不给的!她已经尽力在顾全大局了,但要想逼她连身体和感情都不遵循本心,休想! “想死是吧?”纳兰蓝刷地从靴子里抽出行军匕首,嗖地扔出去直直插在希音面前,凉薄的冷脸上没有半丝怜惜:“来!现在就死给我看!” 希音也是疯了,心中一股难言的悲怆早已冲破了多年的理智,此时又情绪激动,哪管那许多,只听纳兰蓝让他死,他想都不想双手拔起匕首,心里一股拧劲儿,握着匕首狠狠地就往心口上扎! “殿下不可!” “希音住手!” 六郎将关乎国之福祉,怎么可以自杀!夜寒和花辞扑上去一左一右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刺,瞬间三人扭成一团! 希音此时什么都不顾了,满脑子都是屈辱和绝望,双眼通红,整个人迸发出难以想象的狠劲,死死抓住匕首要往心口上捅:“放开!臣侍一定会遵守殿下的命令!臣侍这就死给殿下看!” 纳兰蓝瞧得心烦气躁,始终冷眼旁观。 夜寒和花辞费尽气力才把希音手脚摊平压趴在地上,希音双手被迫伸直在头顶,手心里紧握的匕首被夜寒踩在地面里,挣扎了半天挣扎不动,忽然间泪流满面! 他哭道:“殿下!希音不求殿下能把希音放在心上了还不行吗?希音不强求了,希音只要保留现在的名分、保留在殿下偶尔需要的时候能伺候殿下的资格!希音求殿下恩典!求殿下恩典!” 花辞不忍地转过脸去,虽然被不明真相的希音羡慕着,但希音心内这份无可奈何的凄苦,何尝不是他们都有的凄苦! “噗通!”夜寒上前两步,单膝跪在了纳兰蓝面前:“求殿下开恩!” 花辞默默地转身,一言不发地跪在了夜寒旁边。 纳兰蓝看着三人,心中一痛,在希音低低的抽泣声中,久久无言。 希音最后的祈求,与木头转世前的祈求,与她刚刚下定的决心,何其类似! 但,木头和她是彼此深爱,希音在她看来却只不过是思维僵化一片愚忠,如此姿态大可不必! 夜已深,花辞和希音早已离去,桌案上的灯烛燃尽,摇晃了一下,无声熄灭。 纳兰蓝枯坐在桌边,忽然觉得无限疲惫。 “夜寒。” “在。”夜寒立刻出现在她的身边,冰寒不变的容颜在黑暗中有着一抹担忧。她的声音不对劲。她呼唤他时,从未像此刻这般,透着丝丝的无力和脆弱。 纳兰蓝无奈地看了眼自己麻木的双腿:“我想休息了,可是腿坐麻了,你扶我一下。” 夜寒蹲下身,想也不想地伸手穿过她颈后和膝弯,轻轻把她托抱起来。抱起来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按照她的意思去扶,而是下意识地抱起了她。但非但没有放开手,反而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顺着自己的心意,更加将她紧抱在胸前。 纳兰蓝也愣了愣,但桌案离床榻很近,夜寒一个转身已经又把她放下,她只看了看他黑暗中看不清表情的脸,心头一动,接着神色一黯,什么没没说。 黑暗中的他,和刚刚他横抱她的那一下,让她想起乌云珠的日子。 夜寒轻轻地将纳兰蓝放平在床榻上,没有像平日里一样立即退开,而是顺手帮她将被子拉开盖好,然后蹲在地上,毫不避讳地伸手到被窝里,缓缓地帮她拿捏着她麻木难受的双腿。 纳兰蓝张口想要拒绝,脑子里却又闪过刚刚希音崩溃的模样。从骨子里来说,这六个夫郎,应该都有一份无法化解的愚忠。不让夜寒做,也许对他来说才是残忍。 视线深深地凝在夜寒沉默的身影上,纳兰蓝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夜寒。” “在。” 夜寒声音冷静,但其实这会儿有些恍惚。也许是因为今夜希音的哭喊说出了大家共同的心声,也许是因为很少在黑暗中离他的妻主这么近,他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苏醒。 纳兰蓝的声音轻轻地传来,听起来有些怅惘,却让夜寒觉得酥软:“如果我今后又抛弃了你,你会恨我吗?” 又?夜寒没敢问,揉捏着她的腿的动作微微一停又恢复如常:“看情况。” “嗯?” “如果是臣比不上别人,被抛弃,臣没资格恨。如果是连机会都不给臣就抛弃,臣大约会落寞吧。” 纳兰蓝愣了愣又笑了,谁说夜寒不聪明、孤冷?他这不是在用自己独特的关爱,在为自己唯一的朋友争取权益?她从来就知道,夜寒的心,是滚烫火热的。 “先不要考虑别人,我累了,现在只想说说你自己。如果有一天,我抛弃了你,你会恨我吗?” 夜寒轻轻地为她盖好被子,抬起头看着她。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很认真。他知道,刚刚他借机为希音争取,做错了。但他说的,真的不止是希音,也包括他自己。 她对他很宽容。这一点他早就感觉到了。六个夫郎中,她莫名地对他最宽容也最信任。 她今晚对他坦诚以待,他不该辜负她的信任。 夜寒不禁肃容,慎重地思考后,无比认真地回答:“以前,臣以为臣会绝对忠于皇室。但守卫郑芹儿多年,臣虽知道自己能做到以命相护,但心中会有不屑。后来刚知道自己可能是殿下您的六夫郎之一时,臣以为臣最多会顺应命运的安排。但大婚那日,臣除了顺应,还奢望过能第一个为殿下侍寝,以巩固自己和希音的地位。出征之后,臣看到殿下从不让人侍寝,以为每天守在殿下身边便十分心安。可是希音要求留宿那夜,臣却因为心里各种杂乱的念头而彻夜难眠。” 第207章 回音 希音顿了顿又继续:“守护殿下的感觉,和护卫郑芹儿完全不同,夜寒的这颗心好像不再是原来的心,每天都跟前一日有所不同。因此……” 难得说了如此长的一段话,夜寒停了停,总结道:“夜寒不知道未来没有发生的事,不知道到时候心里会是如何。臣只知道此刻臣不想被殿下抛弃,想到那种可能,夜寒的心也会痛。” 冰凉冷静的语调说着没有任何华丽辞藻的情话,只是单纯的叙述。他用着就好像说天上下雨地下就会湿,山风吹过树梢就会低头那样自然而然的语调,冷静地说——想到被她抛弃,他的心也会痛! 纳兰蓝心里一阵惊讶,半晌,轻轻伸手握住了地上半跪着的夜寒的胳膊:“上来。” 无关情爱,无关暧昧,这一刻她只是忽然找回了曾经对一个人毫无杂念的纯纯信任,而今夜其实她的心千疮百孔,君息晔已远去,她需要一剂冰冷却可靠的药来暂时抚平心上的创伤。 片刻的惊讶后,夜寒既没有误会也没有犹豫,三两下脱去了外衫,掀开纳兰蓝的被子,动作生涩却坚定地把她搂在怀里。 没有多的动作,只是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 纳兰蓝僵了一会儿,渐渐松软下来,顺着自己的感觉,像上一世一样小猫般缩进他的怀里,头顶着他的腋窝,耳朵和脸颊贴在他稳稳跳动的胸腔上:“夜寒,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吗?” “听。” “这个故事很长。” “讲。” “从前有个国家,叫中国……” 长长的故事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结束,怀里的人脑袋侧歪着,上半边脑袋枕在枕头上,下半边枕在他的胳膊上,气息均匀,已经睡去。夜寒屏息凝神地慢慢抬手,用极轻极轻的动作擦了擦她脸上流了一夜的泪痕。 胳膊被她压了半夜,早已酸麻,他轻轻调动内力去活动血脉,不试图移动半分。 晨曦微露,外面已经有了微微的走动声,他看一眼怀中刚刚睡去的容颜,沉思半晌,扭头弹指在帐帘上打出几个排列不规律的微小痕迹。 起身的时辰到了,主帐中却没有动静。花辞和希音同时来到帐外,花辞正要出声,希音一眼看到了帐帘上的痕迹,一把拉住了他。 花辞迟疑地跟着希音,悄无声息地掀开帐帘,收敛浑身气息绕过屏风。 看到眼前景象的那一刻,两人浑身僵硬,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夜寒依旧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那个躺在殿下的被窝里搂着殿下的男人不是他一样,冷静地用一只手轻轻地打出简短的手语——才睡。休息或先走。 两个人离开主帐后的脸色都有点黑。 “殿下还在孕期……”希音说不上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应该不是。”花辞打断他的话,却也不想多提,“以她的身体状况,这几天赶路太急又睡不好,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一天再去穿越燕国国境,三千人太吵,你让金明把人散开些。” 金明听说纳兰蓝身体不适还在休息,需要多留一天,差点脱口而出“你们怎么照顾殿下的”。但眉头也没忍住立刻担心得皱成了一个疙瘩。 金明蹙眉看了两位殿下的郎将半天,下令全军静默拔营,外扩营地三百米,围了一个超级大圈将最中间毫无声息的主帐独独空了出来。 希音和花辞看着拂袖而去的金明,脸色都有点黑。都是万里挑一选出来服侍殿下的人,没有一个会蠢。金明神情里的不满就差扣在他们脸上了,谁也不是瞎子看不见! 纳兰蓝从未多心,但身为她的夫郎们却从未忘记过,金明和林子墨,可跟他们一样也曾是殿下的夫郎候选人之一! 给他们甩脸子,嫌他们没伺候好殿下,难不成他以为如果是他处在这个位置能比他们谁做得更好! 遍地枯草在寒风中瑟瑟,三千铁甲勒马停缰,对峙着对面乌压压呈半包围之势的万余纯黑铁骑。 这里是燕国夹在曌国与覃国之间,狭长的刀刃般的一小片国土,正是纳兰蓝打算从这里快速穿插过去的地方。 纳兰蓝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人,心中却是波涛翻涌,心脏控制不住地一阵阵发凉。 曌国战火燃起的时候,君息烨刚刚当政,局势未稳,但大势已在,她渐渐放心。随着她这边日渐忙碌,加之心绪烦躁,不知该如何面对君息烨,仿佛是知晓她的心意,明婉的来信也日渐简短明晰,大势为多,不再有冗长的细节。 如今看着对面明婉披头散发、被困缚着压在长枪下的纤细狼狈的身影,纳兰蓝心惊得发寒。 为什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君荣那里出了什么误会? 对面的黑色洪流让开一条细小的通道,一骑奔出,黑盔黑甲,纳兰蓝顿时不愿相信,但她的感知太过清晰纤毫毕现,那人的确是君息烨身边最亲信的两人之一,岚明溪无疑。 轰地一声,对面前排弓箭手齐齐单膝点地,后排弓箭手撤步,两排弓箭手整齐弓箭上弦,长弓被拉圆的齐刷刷的“咯吱”声响成一片阴森的旋律。 纳兰蓝身旁金明当机立断地抬手,三千亲卫动作整齐划一,特制的连发弩箭同样满箭上弦。 金明目光横扫,虽然只有三千人,但三千将士面容如铁,虽陷死地,但为了保护殿下,他手下的三千人生死无惧! 纳兰蓝面无表情地盯着剑拔弩张中最终停在双方阵中央的岚明溪,目光似乎钉在他身上,又仿佛根本不愿意看见任何人。 岚明溪的喊声清晰地传来:“请对面主将出阵一叙!” 金明反应极快,丝毫不打算泄露主将另有他人的意态,拍马就要上前,却被一只柔韧有力的手臂轻轻阻拦:“不必。” 既然已经能堵在这里,又岂能不清楚他们这些人的身份? 看着纳兰蓝缓缓拍马前行,金明顿时急出了一头汗:“殿下!”他不敢相信对面的万余黑甲军会是燕国铁骑,但燕国的国土上,如此具有标志性的军容,除了这个没有其它可能!那可是天下第一嗜杀的铁骑啊!殿下怎能孤身前往万箭之中! 他想拦、想喊、想扑出去挡在殿下面前!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对殿下的了解和养成的惟命是从的习惯,让他知道,自己不能违背殿下的命令! 如今能做的,只有随时准备着,与殿下生死与共! 紧紧地盯着眼前渐渐离去的挺拔柔韧身影,金明满头冷汗,一张英俊的脸青黑如墨,一只手果断地打出命令的手势:随时准备——全员爆杀! 如果殿下出了事,他必要杀尽在场的所有燕国黑甲军!三千亲卫哪怕只剩他一人,也定要杀进燕国朝堂,让那背后之人血溅三尺,为他的殿下陪葬! 残阳如血中,一身轻甲的女子骑着乌黑雄壮的骏马,缓缓地来到对面将领的面前,容色平静,目光深幽。 岚明溪神情复杂地看着对面马背上的女子,一眼扫过,不敢直视。 暗暗清咳稳了稳心神,岚明溪沉声转达了主上的旨意:“鬼城众人,不听号令,肆意妄为,并对我燕国朝局、皇室内务多有插手,本应诛杀,念其有功于前,今日起全数逐回!明婉大胆忤逆太子殿下、图谋不轨,念其主旧恩,杖三十,送还城主驾前!” 纳兰蓝静静地看着岚明溪,脸上森冷如冰。 不听号令,肆意妄为?指的是在君息晔面对君凌天绑架皇帝的胁迫,下不了手射出那支箭的时候,明婉下令出手,替他背下了那份骂名? 明婉忤逆他,还图谋不轨?这又是指什么,让他理所当然地在“念其主旧恩”的情况下,还要杖责三十,让岚明溪亲自把人送到她面前来打她的脸? 岚明溪见自己说完之后对方毫无反应,忍不住视线抬起,重新落在纳兰蓝脸上,一瞬,又离开。 纳兰蓝嘴角那样寡淡地、毫无笑意地冷冷一勾:“明婉何德何能,竟然能惹怒太子殿下,还请岚将军明示!” 岚明溪心头莫名惊悚地狂跳,挪远视线不敢看明明笑了却更加森冷的纳兰蓝的脸,心下几番犹豫不知该不该说。虽然主子并没交代不能说,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安得很。 但,对面那位静默地等着,他本能地就有一种应该乖乖回禀的感觉。罢了,反正她迟早也会知道:“明婉频频设计、勾引太子,妄图沾染龙体!” 纳兰蓝笑了。 不再去问岚明溪更多的细节,纳兰蓝目光破碎地看向对面的黑甲军:“今日,岚将军是来执行诛杀之令?” 君荣,不要告诉我,你对着君凌天射不出那一箭,却能对我狠得下心! “殿下误会了。”岚明溪终于没再装下去,换了称呼,声音也低顺了几分,语气透着几分无可奈何、却无从解释的抱歉,“太子殿下只让末将将人亲自送还给您,顺带告诉您一句话……”不知怎么的,那最关键的话他此刻却鼓起勇气也说不下去。 “嗯?”纳兰蓝微微转眼看过去,心头不自觉地又升起浓浓希望。她就知道,他就算是忘了,也依然是她的木头! “太子殿下说……”岚明溪深吸一口气,“前尘往事他都已经想起,他献上了一生一世,早已不欠您的!如今他与您各为国主,愿各展宏图,今生今世再也不要有任何交集!” 说完,岚明溪立刻转身挥手让人把浑身是血的明婉拖过来扔在纳兰蓝马前,逃跑般地拱手说了声:“告辞。”打马扬鞭,带着黑甲军轰隆隆地离去。 残阳如血,纳兰蓝一人一马,静静伫立。 金明一直到对方真的走了,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汗透衣衫。他飞快地打马来到纳兰蓝面前,还没来得及问话,刚扭转马头就只见纳兰蓝面如金纸,嘴角溢血,晃了两晃,一头往马下栽去! 金明伸手扑过去惊呼:“殿下!” …… 这两天,亲卫军的气氛很压抑。 突然遭遇燕国铁骑之后,太女殿下不知道为什么吐血昏迷。这一病,就是五天。 队伍依然停留在原地,花郎将说太女殿下病情危险不宜颠簸,三千将士便宁死不动。虽然,这里是十分危险的燕国国土,而只需半日的急行军,他们就可以抵达曌国的边境。 不过这五天来,燕国也没有再冒出一兵一卒来驱赶。仿佛是遗忘了,又仿佛是不屑,或者笃定了他们一定会离开,再也不重新踏上燕国的土地。 纳兰蓝突然倒下,三千铁甲突然才醒悟到:他们的殿下再用兵如神也只是一个人! 回想起面对上万黑甲军她孤身一人上前,回想起黑甲军如潮水般退去而她就在他们眼前吐血倒下,他们第一次恨不得杀死自己——他们是她的亲卫啊,可是他们却让她来保护了他们三千人! 纳兰蓝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次吐血,三千亲卫突然爆发出的沉默血气、更加艰苦训练的无谓死气,和此后很多年里对她誓死拼护的钢铁决心,她只觉得自己一直在恍惚,心好像在某一刻碎了,无法碰触。 她以为他的忘记已经是她深重的痛楚,可是仅仅是一夜之间,现实就无比残忍地告诉她:他的记起才是更加撕心裂肺的痛! 他想起来了。他是不是跟她一样,原有的君息烨的一生也跟木头的灵魂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生成了一个全新的君荣? 一个尝尽了付出、历尽了苦难、涅槃重生的王者!一个既是木头也是君息烨、却又不再是木头也不再是君息烨、脱胎于深渊中、振翅千里的一代帝皇! 短暂的清醒时,她呕着血探索了明婉的记忆,她的脑海中有君荣坐在王座上睥睨着明婉,对岚明溪说那些话时的样子,很平静,很冷淡,面容和语气都没有半分波澜。 她没有资格指责他什么。他没说错,他并不欠她。 第208章 太子 原来岚明溪其实还是没忍心完全转告他的原话。君荣的原话里还有一句,说:“一个娶了六个男人的淫妇,让你去传话已经是给她脸!” 那一刻,他的脸上不是醋意,是完全不会让人错辨、提到一只苍蝇一般的嫌恶。 是啊,她娶了夫,六个。 每次想到这里,纳兰蓝一边吐血一边笑,笑到血和眼泪流满了衣襟…… 所以,他怎么可能不选妃? 明婉怎么舍得告诉她如此伤人的消息,只能指挥着鬼城人马一次次地破坏他的选妃、甚至迫不得已亲自站出来自称是君荣的女人,以对抗那些一心想攀附君息烨的权贵之女,才会最终消耗尽了帮助君荣上位的功绩,落得杖刑逐离的下场。 纳兰蓝的状态如此糟糕,最着急的就数跟在她身边的三个夫郎。但三人又有不同。 花辞日夜不离身地守在纳兰蓝床头照料,端汤伺药半分不肯假手于人,脸色沉得滴水,恨不能掐死那个让她伤心又伤身的男人!同时又心灰意冷地怨自己没用,抛出了一颗心,却半丝也得不到她的爱怜,还不如当年纯纯当她是兄弟时,她对他毫无芥蒂的亲昵。 夜寒是唯一一个隐身再侧听到岚明溪和纳兰蓝交谈内容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知道纳兰蓝前世今生与君荣的情爱纠缠的人。那天纳兰蓝吐血晕倒,金明并没有碰到纳兰蓝,因为夜寒提前一步现身在纳兰蓝马上,将她安稳地拉入怀中。 那一刻他紧张担心她的心情并不比花辞少半分,甚至比花辞更明白纳兰蓝那一刻的心伤,但他一副冷脸如千年冰川,半分也不曾向任何人泄露。 花辞发疯地护持在纳兰蓝身边的当天夜里,夜寒悄悄地离开了。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殿下身上,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更何况他本就是隐形人,平常本也没有几个人能看到他偶尔昙花一现的身影。 希音是三人中最惊疑不定的。他向来主管天下讯息,这次纳兰蓝吐血,他迅速整合了相关的信息,但得到的答案让他难以理解! 燕太子君息烨和太女殿下的交情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一定不会是他担心的那样,是吧? 燕国恢弘大气的皇宫内殿里,君荣喂完了最后一勺汤药,面无表情地把空碗递给战战兢兢地躬腰举着托盘上前的坛子,对着床上的人语气平板:“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看着一身华贵的太子服饰都压不住一身阴森冷霸之气的儿子,燕皇君图忍住胸腔里又要泛起的咳嗽,挽留地开口:“荣儿,父皇有话问你。” “何事?”头都不回的年轻太子只留给这位一生温和的帝王一个修长华贵的背影,君图却蓦然心酸地看着这个背影,觉得这孩子仿佛又瘦了。 “我听说,鬼城的人,你都驱逐回去了?”那个十分有气质和本事的明婉姑娘还被打了三十杖,这到底是为什么?虽说他在面对唯一的弟弟时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君王,但除了这件事,他也是一生睿智的,不会看不清眼前历尽劫难的儿子是在谁的帮助下坐上了如今的位置。 “你操心得太多了。”语气明显地阴森了几分,让人不寒而栗地想起之前那震慑天下的凶名。 君图心头一阵苦涩。他不是个好父亲,在这世上他最对不起的不是弟弟也不是妻子,而是这个始终在沼泽泥潭中挣扎的孩子。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大权在握之后不杀了他,毕竟在这沾满了罪恶的宫廷里,想要让一个失势的皇帝“病逝”轻而易举。而他本就伤重不治不是吗? 但不管什么原因他留他一条命,他作为一个父亲,依旧想用自己残存的生命给他哪怕微小的一点关爱:“我还听说,你传话给曌国太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曌国凌驾于六国之上千年,再衰败也和别的国家不可同日而语,荣儿不该如此急促而武断地与之撇清关系。尤其是那个横空出世的曌国太女幻九蓝听说非同一般。 “把谭坛给我拉出去,杖刑五十!”君荣的冷喝声打断了君图还没有出口的话,阴寒的戾气瞬间爆满整个帝寝殿。宫人们吓得匍匐在地,颤抖不止,谁也不知道这位素来凶残的掌权者下一刻会不会把满殿的人剁成肉酱! 侍卫们迅速出现,将近日来已经从太子身边调过来亲自伺候皇上的大内总管坛子公公拉下去施以杖刑,对于太子的喜怒无常没有半分不适应。 如今宫廷的侍卫全都是出生入死跟着太子从战场上走出来的黑甲军亲信。太子本来仿佛已经变了,冷厉沉稳,颇有王者之风,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又阴寒暴涨,连他们的首领岚明溪都时不时被太子一脚踹断几根肋骨,那么坛子公公只要没有被剁碎了实在也就不值得惊奇。 坛子泪流满面地默默被拖着走,心里却明白自己这种几乎可以被认为是背叛太子的行为竟然没被剁了,实在已经是太子殿下手下留情。 他和岚明溪,当年都是皇上亲自挑选、精心安排了放在太子殿下身边的。他一个太监,懂不来皇上和皇后、皇后和大将军王之间的那些情怨纠葛,但他知道皇上是疼爱荣太子的,从小就疼爱,要不然也不会让他们两个暗中保护他,即使是荣太子小时候在大将军王府邸受尽屈辱时也一样没让太子就此丧命。 岚明溪比较好命,他毕竟是侍卫将领,领的大多都是外面的任务。而他自然就被太子殿下安排来亲自照料皇上的饮食起居。 太子殿下身边真正能信任的宫人只有他一个,可他却把他安排来照顾皇上。别人不懂其中真意,他怎么能不懂太子殿下心里是要保护皇上的,怎么能不懂太子殿下那从不展露的慕濡之情! 没错,关于太子殿下传话给曌国太女与之决裂的事是他告诉皇上的。他不怪太子打他,太子即使是打他也没剥夺了他大内总管的名分不是?他懂太子心头的怒和维护。 他坛子一定会尽心尽力地给太子殿下管好后宫,不会让后宫的人有半分不忠于太子殿下的举动!但,对于自己刚刚因此获罪的小小忤逆,他也半分都不后悔! 好不容易知道蓝殊竟然就是桃九,而桃九竟然就是曌国太女幻九蓝的时候,他吓得心脏几乎停跳!想着他家主子独宠蓝殊的那段日子,再想想幻九蓝大婚娶了六个夫郎,对照他家主子这段时间明着没什么反应,私底下阴寒暴虐的反应,他不寒而栗! 他一个太监,没那个资格劝解主子,但皇上总该可以。 他没说多,只说了几句该说的。皇上今天也没机会把想说的话说完,但坛子就是知道,他家主子什么都听懂了。 粗大的刑杖砰砰地打在身上,坛子咬紧牙关,心中却升起不屈的倔强和傲气。他家主子就是这么地睿智、果断、天下无敌!就算是下一刻打死他,也挡不住他要为主子尽忠到死的骨气! 被坛子羡慕的岚明溪的心情却不见得比坛子好多少。亲眼见过曌国太女殿下,看到那张的确是属于蓝殊的脸之后,他的心惊胆战比坛子只多不少。 太女殿下听完他传的话之后可是吐血了,听说至今那支诡异地跟主子的密卫极其相像的亲卫军还停留在原处。以此推断,太女殿下的伤情定然是不轻。这件事他待会儿报还是不报? 报吧,主子安排的是绝交,可没安排要留意人家事后的反应。不报吧,那人可是主子唯一宠过的蓝殊!而且现在还是曌国太女! 曌国太女啊!别说如今已经娶了六个,就是一个没娶,也没可能嫁到燕国来的尊贵身份! 可是难得主子有个能近身的女人啊,迄今为止可以唯一一个让主子心动的女人!怎么就这么可惜! 越想越惋惜的岚明溪不知不觉地走了神,脑海里乱七八糟地回忆着那个让他惋惜的女人多变的面目、独特而桀骜的风姿,还有这次她一身戎装、睥睨天下的模样…… “岚将军、岚将军……”小太监迫不得已扯扯岚明溪的衣袖,岚将军想什么呢这么心不在焉,他都报了三次了,“太子殿下已经见完群臣了,宣您进去呢!” 岚明溪猛地回神,匆忙大步流星地往太子的内书房走去。 君荣批阅着奏折,美艳无双的脸上什么都没有,过了很久都没有去看跪在案前的岚明溪,也没有问一句。偌大的内书房里,只能听见笔触摩擦过奏章的微小声响,连宫人们的呼吸都快要屏死。 岚明溪有心事,也没敢像以前军中的时候那样,主子不问就自动回禀一切。 “都下去。”桌案上所有的奏折都批完了,君荣缓缓地放下蘸着朱砂的毛笔,随手端起一边的茶,揭开盖子,轻轻地吹了两口,并没有喝,放下。 宫人们如蒙大赦,瞬息间退了个干干净净。岚明溪正相反,骤然间屏住了呼吸,感觉自己从未有一次禀事前如此紧张。 或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或者是哪根神经搭得不对,岚明溪忽然生出一股早死早超生的勇气,脱口不经大脑地道:“启禀殿下:微臣幸不辱命,已将主子的原话亲自带到太女殿下面前。微臣率众离开后,太女殿下吐血落马,三千人原地驻扎至今未曾挪移!” 岚明溪一口气说完,没敢抬头看一眼上座之人的反应。 整个内书房诡异地寂静,岚明溪莫名地觉得有寒气夹杂着熊熊的怒火在刚才的一刹那扑面而来。但转瞬他又觉得自己肯定是想多了。世上不可能有冰寒的火,就好像他家主子绝不可能滴血一般地心疼谁。 但,真的不可能吗? 等岚明溪终于觉得太子殿下迟迟没有反应有些奇怪,打算偷眼瞧瞧的时候,君荣先一步开了口。冷淡地、刻板地、就好像听到那些朝臣禀报那些他并不感兴趣的政务,他只是程序性地表示知晓:“嗯。下去吧。” 岚明溪松了一口大气,倒退着离开,没忘了关好门。 桌案前,玉冠金袍的太子冷漠地抬起眼,刚刚还放在他手边的盛着朱砂的砚台带着杀气砸向刚刚关起的大门侧旁,泄落出一溜血红色的朱砂! “什么人!” 他曾经与隐形人交过一次手,知道那是曌国幻殿的手下!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被三个隐形人攻击时,是希音命他们前来试探,而那时他正跟失了忆的纳兰蓝在床上厮磨,那时是他为她起的名字,叫蓝殊。 他的纳兰蓝,前世今生他的生命中最特殊的存在。 曌国人,她的手下。 皇家的玉砚突兀地在空中定格,下一刻一个寒如冰刀的橙色身影凝视着出现在面前。君荣敛尽流光的眸子猛地一眯! 人如冰,眼如凤,橙衣鲜美,俊美劲拔,关键是能隐身!他案头最机密的消息盒子里,她娶的其中一个男人正好符合这所有的特征! 夜寒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美得不可思议、比他们六个人所有人都美三分的男人。却发现荣太子也在看到他后浑身的气场陡然一变,浑身气息在杀气和某种不知名的气息中交错流转,飘忽不定,让他难以捉摸。太子殿下眯着眼、抿着唇,完完全全地面无表情。 第一步观察失败。夜寒无法揣摩荣太子的情绪。 夜寒缓缓上前,走到刚刚岚明溪跪的位置,停下,用自己千年冰寒的凤眼平静地看着眼前人,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穆桐。” 君荣显然完全地警戒甚至敌视着他,但当夜寒叫出穆桐两个字的时候,夜寒清楚地看见君荣微不可察地一僵! 如果说那瞬息间就立刻放松的僵硬还是他的错觉,那么之后当夜寒再接再厉地说出“她怀孕了”四个字的时候,君荣明显僵直的全身和一并紊乱的呼吸就是不容置疑! 第209章 君荣 夜寒瞬间就判定了自己这一趟来得值得!他的殿下不必要伤心难过痛苦,如果有必要他会逐个说服其它五个人一辈子为她遮掩她真正的爱人,让她安心享受她想要的幸福! 夜寒的面容有片刻的柔和:“她封印你的记忆是无奈,也是好心,她的本意是让你做完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不因为她而受委屈。当时先皇和幻殿全体为她而去,她被托付江山,压力极大。在那样的情况下她还一意孤行地委身于你,你该明白她的心意。至于我们六个与她的关系你也不必误会,其实她与我们并没有……” 夜寒从小寡言,朋友也只有一个,真的不擅长说话,但为了她,他愿意替她解释、替她挽回。 “呵呵……”君荣突然打断他的话,仰起头笑了起来。笑声低低的、冷冷的、带着灰色晦涩的孤傲,“看来岚明溪的传话并不清楚——他有没有说,如果她胆敢公开曾经的关系,或者试图继续骚扰我,我燕国的铁骑必偕同六国,兵临城下?” 夜寒还没有出口的话被截断在半途,他眯起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君荣:“你没有听懂我的话?我说她怀孕了——你的!” “燕国的储君绝不可能是我的王妃以外的人生出的小杂种!”君荣阴森的语气近乎恶毒,“如果你们曌国的男人全都没用到不能让她怀上曌国的种,我无所谓昭告天下曌国太女向我燕国借种的事实!” 太过恶毒无情的气息震住了满腔心疼想要护持妻主的男人,夜寒住了嘴,不再试图跟君荣多说一个字。他只深深地看着他,用着“你一定会悔不当初”的眼神看着君荣此刻歹毒的样子,然后转身消失在空气里。 一个身影此时才静静地从君荣身侧的屏风后转出。没人会想到,屏退了所有宫人的、太子和身边最近的近臣岚明溪密谈的内书房里,竟然还会藏着连岚明溪都不知道的第三人。 “穆桐?”淡静的身影停在桌案的侧旁,嘴角边挂着清浅的笑意,“太子殿下何时竟然有过如此化名?”而且,还曾以此身份跟她在一起,让她有孕…… “与你有关吗?”君荣起身从旁边的桌案上拿过一叠新的奏章,开始批阅,嘴角一丝冷笑,“没听到他说,你的妻子有孕了,还吐了血,迄今不能移动?恐怕你现在最该关心的,不是我拥有过多少化名,而是怎么保住你们曌国皇室血脉的正统吧!” “的确是当务之急。”桌案前负手而立的赫然正是号称正在曌国上下为幻殿延揽异能人才的玉琳琅:“在下来这里的意义已经足够,也的确是该离开了。对了,太子殿下应该不介意在下多问一句吧,那孩子殿下真的不想留下……” 君荣抬起眼,绝美的双眼中异常冰冷的眸光中断了玉琳琅尚未出口的试探。玉琳琅识相地闭嘴,风采依旧地轻笑一声,转身绕回屏风后离开:“太子殿下放心,玉琳琅定会谨遵殿下之意,力绝燕曌两国往来,尽全力让我国的太女殿下一生都永不再踏上燕国的疆土!” 砚台重新回到案上,朱砂重新灌满,内书房的门继续开开合合,国政混乱期间积累的无数大事小情都在等着太子定夺。君荣容色不变地持续忙碌着,处理所有的事不曾有半丝差错。直到夜色黑沉,三更都敲过了,内书房里死寂的气氛里才响起他淡淡的听不清情绪的声音:“坛子!” 内侍们面面相觑。太子殿下忘了吗?谭总管今日刚刚受罚了五十杖,这会儿还在房里昏死着呢。 人人心惊胆战,没人知道该怎么应答,提醒太子呢还是不提醒。还是君息烨自己渐渐感觉出不对,皱眉“嗯?”了一声,距离最近的小太监才吓得噗通一声跪下:“启……启禀太子殿下!谭总管今日受刑……” 君荣一阵恍惚,这才想起来坛子为什么受刑的事。想起来的同时,脸色难以觉察地更加僵了几分,但瞬间又恢复原状,淡淡道:“收拾就寝。” “是!” 逶迤的宫灯在暗影扶疏的宫廷里缓缓移动,恭敬地照着这片国土上大权在握的太子殿下的身影,却无论怎样都无法驱散笼罩在他身上那片寂寥的迷离。 夜寒星夜赶回亲卫军的第二天,纳兰蓝醒了。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清醒。 睁开眼的纳兰蓝静静地望了一会儿营帐,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十九岁的面容带着青春少女的无畏也带着日暮西山的冰凉:“孩子没事吧?” 黎明时才忍不住困倦趴在床边睡着的花辞立刻惊醒:“阿九!你醒了?” 纳兰蓝转头看着他憔悴不堪、满脸担心的样子,静了一会儿,慢慢地向他绽开一个笑容:“辛苦了!” 花辞瞬间泪盈于眶!不止因为阿九终于醒了,还因为自从表明心迹之后,阿九第一次给他一个笑!即使已经不同以往,即使这笑容看着只是安慰,但,她终于又肯对他笑了不是吗? 花辞低下头不让潸然落下的喜泪让纳兰蓝看见,双手却忍不住紧紧地握住了纳兰蓝的手:“孩子没事!你放心,我不会让孩子有事,一定不会!” 纳兰蓝安静地看着他,任他握着自己的手,既没有抽回,也没有回应。 花辞平稳了一下心绪,掩饰地起身擦去脸上的泪痕:“你吐血昏迷断断续续地有五天了。五天没有好好吃饭,饿了吧?我估摸着你该醒了,昨晚吩咐人给你准备了养身的药膳,这就去给你拿来。” 花辞匆匆出去,外面的人立刻知道了太女殿下醒来的消息,整个营地里顿时热闹起来,人声一片。 花辞端着药膳进来的时候,希音正在小心翼翼地服侍着纳兰蓝梳洗。花辞留神看了一眼,发现纳兰蓝安静地配合着,没有像平常一样坚持自己来,也没有半分对希音的美貌动容的模样。 希音眼中含泪,感激中涌动着欢欣,花辞看着心里却总觉得隐隐觉得阿九这样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却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放下那个燕国的男人,从此好好地对他们,这的确也是他一直向往的。如今阿九这样,是不是说他的愿望算是就要实现了?可为什么他心里却感觉不到开心呢? 纳兰蓝平顺地任由希音服侍着自己洗漱、更衣完毕,看到花辞进来,抬眸给了他一个亲切的笑容:“辛苦你了,摆上吧。你们两个的早膳也让人端来吧,一起吃,人多吃得热闹。” 花辞应声安排,眉头却暗暗地一皱。这已经是短短这么一会儿阿九第二次向他道辛苦了。她很和善有礼。但他的阿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和善有礼了? 纳兰蓝看到了花辞脸上的疑虑,但她没有解释。她的身上有平常人三倍的人格和受教育经历,要从脑海中挖出桃莫颜教导她的属于帝王的那一部分并没有难度。 很多事不是她不会,只是以前,她从来不愿而已。 不愿、不屑、不肯,但最终人事倥偬、尘埃落定,她终究要做回一个帝王。 纳兰蓝此刻的餐桌礼仪介于一个现代的兵和一个天生尊贵的帝王之间,迅捷中带着几分散漫,高傲的同时不容奢靡。看到希音如后宫的妃子一般站在身后尽职尽责地为她添饭布菜,她也不再有一丝反对。 她醒了。她得认同自己已经是这个时空的一个帝王,而不是二十一世纪为人民服务的一颗螺丝钉。 花辞看着她的变化,眉头越蹙越紧,同时还生出几分不安。他不得不说眼前的阿九虽然已经越来越不像原来的阿九,却越来越像一个当之无愧的帝王。 其实他跟希音一样是她的夫郎,最后一关宫选时他也受过严苛而细致入微的教育,知道如希音这样体贴入微的服侍的确是身为她的夫郎该为她做的。可是因为此前种种,更重要的是因为在他心目中他和阿九首先是朋友的关系,他没想过真的要这样以下位者的姿态去服侍她。 花辞扒饭的动作越来越慢,渐渐地吃不下去。他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也该做好一个夫郎该做的事? 一朵香菇夹进了他的碗里,一抬头,纳兰蓝正略带关怀地看着他:“怎么不吃了?” 花辞看着一派自然而然帝王风范的纳兰蓝,忽略心里一闪而过的想要跪下谢恩的可笑冲动,尽量自然地起身笑道:“我……臣侍吃好了,就由臣侍来服侍殿下,让音郎将坐下吃一点吧。”第一次觉得在她面前自称“我”字的不妥,第一次把“臣侍”两个字当面吐出口中,其中滋味,难以言说。 希音深看了花辞一眼,并没有立即交出手里的活计,而是探寻地看向纳兰蓝,恭敬地等待着她的训示。 纳兰蓝也看了花辞一眼,但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平和地道:“那便有劳花郎将了。” 花辞接过希音手里的银箸和小碟开始为妻主布菜,一时说不清楚被阿九如此轻描淡写地称呼一句“花郎将”的难言心绪。 用完膳,放下筷子,纳兰蓝并没有避讳花辞和希音在场,淡淡呼唤了一声:“夜寒!” 夜寒应声而出。 “你出去了?” “是。” “如何?” 夜寒沉默,无以应答。花辞和希音纳闷地对视一眼,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但也都明智地没人敢问。 纳兰蓝拇指和中指间捻着一片柔软的茶叶,慢慢地来来回回捻着,轻轻地一笑:“这样都不行,以后……也就不必了。” “是。”夜寒低头不忍心看她,此刻她看起来坚强无恙,但唯有他知道,那颗心有多伤!甚至可以说,她若是哭泣带血他都还好,可她越是如此顽强,他越是心痛不忍。 纳兰蓝视线扫过花辞和希音虽疑惑却恭顺不问的俊脸:“你们的心思我知道。想留下就把密旨交回来吧,毕竟万一谁收藏不当泄露了出去,于皇室声誉不利。密旨由我替你们保管,但还是你们的,什么时候有了心爱的女子了,再来向我讨。” 看着两张骤然惊喜地看过来的俊颜,成功转移了两人注意力的纳兰蓝淡淡一笑:“但你们也不必高兴太早。凡事讲究个你情我愿,我本就不喜太多夫郎,更何况如今我还有孕,也用不到谁来侍寝。今日之事,你们知道即可,更多的人,我暂时还不想他们来招惹我。” 三人同时心中一凉,俯身遵命的同时又忍不住为自己庆幸、为玉琳琅、泊牵和霍飞三人叹息。夜寒是陪了夜的,花辞跟太女殿下早有情分,希音那一晚那样自残地表明心迹最终争取来近身服侍的机会。 刚刚殿下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她最多也不过容忍面前这三个人的纠缠,勉强接纳了他们靠近,再多的,她已然是不要了。 纳兰蓝环顾三人:“仅仅是作为臣子服侍君王的机会,没有男女的情爱,如果这样你们还是愿意,就把密旨交回来吧。” 她再付不出爱情,她也不想害人。但既然名分已定,如果那是他们想要的,在她给得起的范围内她会给。 三个人都是立刻就交回了密旨。如果不是圣旨不可损毁,纳兰蓝不怀疑他们早把这东西烧了。可是她不会允许他们做那样决绝的选择。她也许无路可走,但未来他们的人生还很长,谁能保证此刻的固执不会在今后的某一个温柔凝睇下动摇呢? 纳兰蓝不再耽延行程,三千人拔营而起,半日后离开了燕国的疆土,重新踏上了曌国的土地。 进入曌国国境,横向折回就是两军交战之地,三千亲卫纵马疾驰不过是一日一夜的路程,纳兰蓝却没有赶路,也没有再隐藏行迹,而是大大方方地率军入城,不急不慢地行军,途中驻扎在边城的城主府中,补给并且休息。 月余的长途奔袭,每个人都会感觉疲惫。纳兰蓝不认为自己在燕国的疆土上昏迷吐血的时候三千将士会安心休息。 第210章 虚名 事实也的确如此,那紧张的五天五夜里,将士们担心燕军再次出现对他们的殿下出手,三千人枕戈待旦。 这是一个宁静的挂着圆月的夜晚,这支已经在急骤的行军和密集的任务中磨练出一身杀气的精锐之师获得了难得放松的休整。 城主府中,主人家献上歌舞盛宴后诚惶诚恐地请太女殿下休息,纳兰蓝轻轻颔首,在两名夫郎、一名将领和亲卫军们的簇拥下来到后院最精美奢华的客舍中休息。 亲卫只在院中值夜,最后能随着纳兰蓝进入的,不过是寥寥几人。 花辞奉上汤药的时候,金明抓紧时间拱手请示:“今夜值守如何安排,请殿下示下!” 纳兰蓝接过汤药:“日常值守即可,明日不点卯,让将士们好好休息,有兴趣的话明日可以在城里转一转,休息好了后日我们再出发。” “是!”金明领命退下,纳兰蓝面无表情地喝完药,只漱了漱口,并没有服用遮盖苦味的蜜饯。空的药碗递进花辞的手里,迎上一双欲言又止的眼。 “怎么了?”她最近有些累,并不想费心去猜谁的心思。 花辞咬了咬牙还是说出了想说的话:“殿下身子还没有调理好,臣侍想今晚依旧陪侍,照顾殿下的身体。” 同样没有走的希音立刻蹙眉看向花辞,但忍了忍什么都没说。花辞的话说不好是真的担心殿下的身体还是邀宠。但不管是什么,自从那天哭闹着说再也不争之后,就算有话要说,他也不能再出尔反尔惹殿下生厌。 更可况,花辞说的是陪侍,不是陪寑也不是侍寝,以殿下对他们的排斥,里面的区别大了去了。 纳兰蓝看了看花辞,开口时没有半分尖锐:“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如果有大碍我也不会坚持行军了。你已经守了我五天,没有必要现在我没事了你还不休息。去好好休息,不要反过来让我担心。” 纳兰蓝的话让花辞心里酸胀,想反驳都无法反驳,甚至还带着微微的喜悦。无论是不是真的,但她说她会担心。想想自己的确多日不曾好好休息,大概整个人也看着憔悴不堪,突然也有些惭愧地不想这样没形象地陪在她的面前。 难得没有多想地道:“那臣侍就去休息了,劳烦音郎将……” 希音一双妙目中刚刚燃起希望的火花,就听纳兰蓝道:“不必了。以后如无意外,都由夜寒侍寝。” 侍寝!殿下说侍寝!花辞和希音猛地抬头看向纳兰蓝,几乎收不住眼神中的惊讶和失控!希音还好,早已学会克制的他只是忍不住用目光看着纳兰蓝,而花辞则是脱口而出地问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他就能侍寝!”而我连晚上守在床边陪侍都不行! 纳兰蓝刚刚拿在手中的茶盏“哐”地往桌案上一放,面无表情地看向花辞。 “殿下恕罪!殿下早些就寝,臣侍们也下去休息了!”希音立刻醒过神来,一把拉着还红着眼眶质问地看着殿下的花辞,半拖半拽地离开。 他也很惊讶,但他们只是殿下的夫郎,殿下要谁侍寝不要谁侍寝谁也没权利置喙!以如今殿下的威严,花辞今天太过逾越了! 精美的客舍里里外外燃起了红色的灯笼,夜寒怔怔地看着那一盏一盏燃起的红色灯笼,浑身的冰寒不知何时不再迫人。 “不是真的侍寝,但想尽力地圆你的一个梦。”纳兰蓝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看着窗外渐渐晕染了整座院落的喜色,“对不起,让你担这样的虚名。” 她有了身孕,今后也需要一个长期的挡箭牌。很抱歉利用了夜寒,但无论是沉稳、依赖还是其它,她实在再找不到更合适的一个人。 原谅她的自私,只是她也有脆弱得不想让人知道的一面,需要一个了解一切的人让她在想哭的时候有一个安全的角落肆意地流泪。 夜寒扭头看着身侧凝望着灯火的女子。她是他的妻子,虽然不独属于他,但却是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独占心房的那个人。他不会太多调情手段,也并不想太过于深究自己心底里一点点发生的变化是什么和为什么。他只清楚地知道他心疼她眼里不再压抑的忧伤,他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只求她能得片刻安然! 而至于她所抱歉的,他只想说,这样的“虚名”让他心安,这样的接纳让他怦然心动! 他从来不是一个想一套做一套的人,对于真心相待的人,他毫不犹豫地便袒露了自己的心扉,让一切的隐患、将来的龃龉都在第一时间宣之于口:“我会想要侍寝,真正的侍寝。”说得理所当然地直白。 纳兰蓝微诧地转过头,刚刚莫名跑出的哀伤被打断:“什么!” 夜寒转过身,十分近的距离,让他要微微低头才能直视她难得可爱的小脸:“我说,我会想要侍寝,真正的侍寝。” 纳兰蓝其实在问出口的时候就反应过来,此刻更是实实在在地僵住了。 夜寒看着张着小嘴不回答的纳兰蓝,等了一会儿等不来反应,认真地想了想,又解释了一句:“不是现在,所以你不用困扰。”看纳兰蓝似乎更无法开口的样子,皱眉想了想又再加了一句:“我是说可能会有那样的欲望——男人都会有,有什么不妥吗?” 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同床共寝,还是已经大婚过的,会想要侍寝应该很正常吧!比如其实此刻看着殿下张着小嘴可爱地看着自己的样子他就忽然有些想亲她。但无论多想做什么,当然是必须得到殿下的允可才能做。那么殿下到底为什么如此诧异,好像他的话很让她难以置信呢? 难道说,殿下的期许里,连这样的念头都不该起?毕竟她没有允许过。 夜寒垂眸开始思索如何遏制自己的念头,达到殿下的要求。而此时纳兰蓝终于在脑子里转过弯来,为夜寒直白得吓人的话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他应该仅仅是在说客观的、纯生理反应的问题,对吧!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总是让人家这么装,人家也担心会擦枪走火、或者长期憋屈造成什么隐疾的,对吧! 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就好找对应的办法了,纳兰蓝想了想,觉得既然让夜寒背这个名,今后在外面一些必要的表演反正也是需要的,她一个在现代军营里混过的人,其实也真没必要太矫情。 想通了,纳兰蓝释然一笑:“没事,你尽量调整吧,实在不行的时候,我也可以帮你。”她不想认为这是一种施舍,但真的发生什么她现在真不愿意。 关键是,除了夜寒,这个时空再没有人知道她和木头走过了怎样的坎坷,而她也再没有那样的心力将这段感情再向第二个人提起。她还是珍惜夜寒的。 想到木头,心绪瞬间又落到低谷,纳兰蓝侧转过头,眼泪毫无征兆地在夜寒看不到的角度滑落。 “是臣侍不好!”清冷却急促的声音匆忙响起,连称呼都担心得换了,下一刻她已经被拦腰抱起,快步向床帐走去。夜寒急促的声音笨拙地耳边安慰:“臣侍好好侍寝,臣侍不会想不该想的事!” 被人疼惜的感觉清晰地冲撞向心头的伤口,纳兰蓝在夜寒面无表情却手忙脚乱地为两人宽下外衣躺在床上将她搂入怀里刚刚盖上被子的那一刻蒙着头痛哭失声! 无关情爱,无关暧昧,只是心中的痛再也禁不住掩埋,必须要有个发泄口肆意地流淌! 夜寒心疼地将怀中缩成一团的小女人紧紧搂在怀中,一只手一整夜安抚地轻拍着她的后背,说不出一个字安慰的话,却一整夜任她的眼泪湿透他胸前的衣襟,轻拍到天明。 无关欲望、无关权势,只是心疼! 寂寥的繁星下,这一夜并不是只有这一处彻夜难眠,纳兰蓝的有孕、清醒和改变让另一些人也同样忧愁地闭不上眼睛。 希音整理着准备明天拿给纳兰蓝的自从她吐血昏迷以来积压的重要文书,手指碰过几件她今天处理完让他送回各处的折子,停住,再次皱眉不知如何处理眼前最棘手的事。 按照常规,六郎将之间不该隐瞒如此重大的消息。可殿下有孕的事明摆着并不想让那三位插手。这消息他到底是要告诉他们知道,还是不告诉? 掌管消息多年,希音极少有如此举棋不定的时候。皇室六郎将与妻主之间的相处的确自古就有成规,可是自从太上皇以来,这三代女帝跟自己的六郎将之间的关系是越来越不正常。这一点别人不清楚,掌管整个皇家消息网多年的希音却是一清二楚。 上一代的六郎将根本不见得有错,就落了个五死一逐的下场,再上一代的六位长老也是在这位太女殿下出现之后灰飞烟灭。如今的六郎将用自古以来的那套规矩跟殿下相处根本就行不通! 可是,眼看过不了几天殿下就要跟那几位见面了,就算一见面不说,等肚子鼓起来的时候还是瞒不住,到时候那几位明白过来,就得跟他们三个翻脸,而到时候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这个专管消息传递的。 这是大事,对皇室和国家的忠诚让希音极想找到一个最佳的方式来处理。可是他整整皱着眉头想了一夜,还是无法衡量,六夫郎彼此之间万一生了龃龉与殿下万一因为他的违拗而对自己从此失去了信任,到底哪一样对曌国未来的坏处更大一些。 与此同时,花辞营帐中的灯烛也是一夜未熄。独自枯坐一夜的他,不再像少年时清高傲气,遇到不顺利时一意孤行,同时也没有再像一次次在阿九面前付出被拒时那样一味地憔悴心伤。 在被君荣不知怎么气吐血后,殿下独独接纳了夜寒而拒绝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其他人,严峻的事实第一次让他异乎寻常地冷静下来思考,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一定不是大婚前的过往。因为要论这个,六个夫郎没有一个有他的优势。毕竟只有他之前跟她有过深厚的友情。也一定不是因为家世背景,论这个,夜寒根本没有优势。更不可能是因为外在,论姿色虽然能进入最后宫选的都是绝色,但放在一起希音才是毫无疑问的最美的那个。 花辞把所有但凡沾点儿边的可能不可能都细细思索了一遍,最后凭借着他对纳兰蓝多年来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理解,迟疑地保留了一个可能。 六夫郎中独宠一个夜寒,难道仅仅是因为——只有夜寒顺着她的心意? 想到这一点,花辞在地上走来走去无意识转圈的猛地停下,愕然地发呆。 玉琳琅与殿下之间那种隐隐的对立他不是感觉不到,霍飞和泊牵稍好一些,但也从不曾靠近她懂她什么,换成殿下的角度,她凭什么稀罕这三个人?更谈不上接受。所以以她一向我行我素的性格别说接纳,能给个大婚真的已经算是施恩。 而她今天暂且观望的他们三个呢?希音积极地争取原本也不算错,但错就错在殿下本不希望他们争取,而他们却争了。正如自己,他自以为自己满腔真心空付,但若论起顺着她的心意,她其实在自己第一次表白心意时就清楚地表达了拒绝,而自己的坚持于她而说根本就是执意违拗! 只有夜寒!看似冷冰冰没什么脑子的夜寒! 他从不主动去为阿九做什么,甚至当殿下不需要时他永远把自己隐身成空气——这份不争偏偏就是阿九最希望他们做的,而他们谁都没有做到,只有他顺了她的心意! 回想那天他和希音走进营帐看见殿下睡在夜寒怀中时,和今天殿下宣布今后都由夜寒侍寝时,夜寒是什么反应,花辞骤然发现,夜寒每次都没什么反应! 没有自得、没有炫耀、没有更多的期望,什么反应都没有,那神情分明就是在表达“从不妄想、绝对听从!” 第211章 顺从 如果他是阿九,他也选这样绝对听话又从不过多奢望的人啊!因为没有负担,不让本就憔悴的她更累。 花辞懊悔地直跺脚,直怪自己为什么现在才发现这么要命的事实!他自以为是地爱她,却从未想过自己给的爱是不是她想要的,闷着头一个劲地把自己从她身边越推越远!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努力。他要好好想想清楚,换成殿下的立场上仔仔细细地想清楚,如今在阿九的眼中,到底什么才是她希望他做的…… 这一边,希音想了一夜也没想好殿下怀孕的事到底要不要传消息出去。实在无法抉择的他豁出去地想,干脆直接问殿下好了。殿下说传他就传,殿下说不传,有这道明确的口谕在,到时候他们知道了也怨不得他。虽然这样的小事也要讨一道谕旨才敢做显得他很无能,但上位者太过难以捉摸他也实在是逼不得已。 下定了决心的希音早早地候在了屋外,从天色漆黑的卯时一直侯到了天光大亮的辰时,直到花辞派来的药童第三次来问院中伺候的人殿下是否醒来时,才注意到今日有些奇怪。 殿下不是说不需人侍寝?那为什么昨日早早歇下,今日到此时还不见她起身?夜寒也没出来,明显他也还在陪着,总不至于到底还是侍了寝?可是殿下身子还没好,又有孕…… 希音狐疑地看向第三次询问无果退下的小药童,又觉得今天花辞的反映也不太对劲。往常这个时候,花辞早就也在门外候着了,到了殿下服药的时辰,他更会端着药沉着脸,不等宣召直接推门进去。 为什么今天花辞就好像忽然不再紧张、不再在意了一样,只是安静地打发药童每过半个时辰过来打听一下殿下是否起身? 屋内,纳兰蓝完全不知道这一夜旁人的困扰和一早就等在门外的人的狐疑不安。她哭了一夜,心里仿佛一颗大石击碎了顺着泪水宣泄而出,卯正时才推开夜寒疲累地睡去。 夜寒没有趁着她睡着私心地再把她搂回来,但也没有在纳兰蓝不需要后立刻下榻睡回到他的房梁上去。他没有用那么多心眼,只轻轻地给纳兰蓝盖好被子,然后脚尖一挑重新打开一床被子搭在自己身上,侧身睡在纳兰蓝外侧,闭上眼睛陪着她安眠。 纳兰蓝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午时,春日渐渐灿烂的阳光透过绯色的床帐照射进来,她在微凉苦涩的残留心境中朦胧睁眼,就看到感应到她醒来同时睁开眼睑的一张冰玉容颜。 躺在床上睁开眼就看到妻子的夜寒此时身上难得不见寒冰刀气,淡淡绯色的春日暖阳洒落在他干净如冰雪的面容上,看向眼前人的目光微微温暖:“殿下可要起身?” 纳兰蓝在这样的氛围里不禁被唤醒了宿世的情感,依恋的、单纯的、信赖的。她的脸上不自禁地露出孩子般的依赖:“再躺一下再起身。”一世又一世不断地被抛弃又找回,找回又失去,她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一份安稳不变的守护。不是爱,而是需要。 “好。”夜寒身上的暖意又浓了些许,理所当然地给她把被子重新掖好,“殿下再睡一会儿,臣侍守着您。” 她知道他懂她的意思,这是让她最满意夜寒的地方。纳兰蓝闭上眼,安稳地继续补眠。 纳兰蓝真正起身已经是午后,梳洗完毕跟夜寒一起用完膳才叫希音进来。不是她要把夜寒他们分个三六九等,而是能少拖累一个她就不想麻烦。 希音错过身让开收拾碗筷下去的下人,理了理要说的话迈步上前转过屏风时正看见夜寒从内室换好一套新衣,微微不自在地出来让纳兰蓝欣赏。 那是一套橙色的长衫,柔软高贵的面料、简单的剪裁配着仔细看才能看清的精美暗绣,配合着金色紧身的腰封,极其合体地衬出好男儿健美的身形,清透入水的白玉发冠映照出翩翩公子的风华,再配上一张冰雪清透的俊彦,足以让人屏息。 希音瞬时间便忘了自己来这里要说的话!眼前的好友俊美到让他震惊,震惊得比昨天听殿下说以后要独宠夜寒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那个他所熟识的、永远穿着一身黑色隐没在公主身后、从来都没有存在感的夜寒吗?是那个什么都已经不真的在乎的夜寒? “音郎将觉得如何?”温和带笑的声音拉回了希音控制不住盯在夜寒身上的目光,纳兰蓝坐在桌边一手托腮饶有兴味地看着夜寒,明显心情不错地戏谑着:“我们的夜郎将如此绝色,带出去可不要惹太多的桃花哦!” 希音闻言,刚刚拉回的注意力立刻又被惊飞:“殿下要带夜郎将出门?” “有这么惊讶吗?”纳兰蓝好笑地看希音一眼,示意夜寒就这身不用换了,“难得入城休息,待会儿夜寒陪我上街转转。” 希音几乎脱口而出“我们也可以陪殿下上街,为什么要夜寒露面?”硬生生地忍住。努力地提醒自己夜寒不但是隐卫也是郎将、是殿下的夫、跟他们一样是殿下身边的男人。 可是,怎么心里隐约觉得,夜寒出门,还打扮得如此美艳地出门,就这么不对劲呢? 纳兰蓝没注意希音的纠结,想起什么地看向门外:“对了,今天怎么没见花辞过来送药?” 希音也纳闷。之前只是让药童来问也就罢了。殿下起身时他明明看见有小厮飞快地跑去药房报信的,怎么这么半天了还没有见花辞出现? 正说着,有院中侍卫来报,花郎将来给殿下送药,此刻在门外候着。 希音更不明白了,花辞送个药什么时候不是直接推门进来的?怎么这回还从院子外面禀报过来了? 纳兰蓝也挑了挑眉:“让他进来吧。”虽然不解花辞今天是怎么了,但总算能跟她拉开些距离,让她心里不禁又松快了些。 花辞低着头亲自护着药瓮进来,按规矩给纳兰蓝行了礼,没有多余的一句废话也没有任何闹别扭的表现,态度平和地从药瓮里把药盛好端到纳兰蓝面前:“不是熬好的药温的,是听说殿下起身后才熬的新鲜药汁,因此送的晚了些,殿下莫怪。” 没有纳兰蓝不及时用药的责备,没有真心得不到回报的不甘,仅仅是平和带着歉意地解释,却又半分不见卑微。 这样的花辞别说希音和夜寒没看明白,就连纳兰蓝也愣了一愣,仔细看了花辞两眼才端过药碗一饮而尽。见他并没再备蜜饯,顺口问了一句:“今日没备蜜饯?” 花辞递上一杯温水,笑道:“看来是臣侍的错了!臣侍看殿下这些日子用药后从不喜用蜜饯,便想着依着殿下的习惯便好,没想到偏偏今日殿下会问。” 纳兰蓝也忍不住笑了,若不是他自称臣侍叫她一声殿下,倒仿佛回到了两人还是朋友的时光:“你从来是我不吃也回回要备着,今日看你不同以往,我不过随口问问,你少拿这个给我挑理。”言谈间不觉又轻松几分,“你今天精神不错,说说看,有什么好事?” 希音和夜寒也看着花辞。这人今天表现太奇怪,看样子殿下还偏偏喜欢他这个样子,他们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花辞早已准备好说辞,大大方方地笑道:“殿下大病初愈还不算是好消息?殿下莫要欺负臣侍,夜郎将是殿下的独宠不假,可臣侍也一样把殿下放在心里!得了,臣侍现在不得宠,可不敢说得多了惹殿下心烦,还是好好休息补眠去吧。为了殿下的这服药,臣侍可是又熬了一个通宵!” 花辞真的笑着告退走了,希音回头看向纳兰蓝,正好看到纳兰蓝望着花辞的背影,眼中露出几分感动和欣慰。希音暗自震惊不已,顿感今天自己摸到了点什么,但仔细去想到底是什么,却是抓不住。 纳兰蓝收回目光就看见希音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站着,奇怪地问:“音郎将,可还有事?” 希音猛地抬头,这才想起今天自己到底干嘛来了,赶忙拿过自己带来的折子放在桌案上,然后恭敬地退后,拱手禀告:“殿下那件事……”含蓄而又指向明确地看一眼纳兰蓝的小腹,“臣侍不知是否该通禀给所有郎将知晓,还请殿下示下!” 纳兰蓝微微不解:“为什么要特意让他们知道?”她昨天说的不够清楚吗?眼前的三个已经很麻烦了,她并不想跟另外三个有更多的交集。所以孩子跟他们也不会有关系。 果然被责怪了!心音额头冒汗地正要请罪,一旁已经走到纳兰蓝身后站着的夜寒先一步开了口:“皇嗣乃是第一大事,消息早点通报给宫中知道,泊郎将才好尽快按制给殿下安排服侍孕期的下人。但此刻战事荼蘼,殿下又在前线,万一泄漏了消息,又容易遭帝国暗算。” 希音不敢抬头,心中却感激好友关键时刻出言相助。夜寒看他一眼,心里其实明白希音真正为难的是什么。但殿下的心思他不能告诉他,心里也不免有些愧对好友。 纳兰蓝还真没深想过这么多,听夜寒这么一说也愣了愣,征询地问:“那你们觉得呢?”她没觉得怀个孕而已需要怎样专业的皇家团队来给她保胎,之前她一直在马上奔波,孩子不也没事。但这次吐血伤心之后身体的确需要注意,她也不想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孩子有危险。但,哪样危险更大呢? 纳兰蓝之前在任何决策上的表现都一直是唯我独尊,希音和夜寒真没想到纳兰蓝会问他们的意见,两人对视了一眼,希音发现自己紧张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夜寒看出希音的举棋不定,冷静思考了一下,认真地回答道:“六国多年未曾对曌国皇室出手过,臣侍不清楚他们在暗杀方面的实力,如果消息泄露,臣侍建议殿下待在大军之中,至少不能离开亲卫军的护卫。” 也就是说暗杀的危险比较大了?纳兰蓝挑挑眉:“可是即使他们不知道我有孕,难道就不会暗杀了?” 这个还真是不好说,夜寒没办法地看向希音。还好此刻希音已经顺着夜寒的话冷静下来,论起消息灵通、审时度势,其实没人比得过他。 “殿下不清楚这些日子局势的变化才会一时不明,也怪臣侍没有及时禀报。就在殿下昏迷的当日,臣侍收到消息,与我国接壤的燕、覃、戎、黎四国中,除了已经与我开战的覃国和刚刚政变的燕国,如今戎国和黎国也蠢蠢欲动,集结兵马、暗探纷至,似意欲联手与我曌国为敌!” 纳兰蓝垂眸慢慢转着手里的水杯,想起岚明溪的传话,心头略过一丝苦笑。 “殿下执政多日,想必已然清楚我曌国国力中空、将士羸弱。如今覃国边境的战局稳定,若无他国打扰,战局尚无大碍。但如果再有其他国家犯境,曌国危矣!” 希音说到这个是真的忧心忡忡:“如今殿下就是整个曌国的希望,为了瓜分曌国,难保蠢蠢欲动之人不会合力对殿下暗下杀手,其势可忧!若是殿下无孕,下手之人多半要谋定而后动,毕竟一击不中还怕殿下回头报复,没有十足把握不会轻易下手。但殿下若是有孕,那就是个弱点,无论让殿下受伤还是落胎都会让殿下不得不长时间精心保养,他们再煽风点火一番,曌国必大伤士气、民心不稳……” 纳兰蓝一挥手打断了希音:“停!有孕的事就这么定下来,能瞒多久瞒多久,除了你们三个,不要再告诉别人知道。现在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把我吐血昏迷期间发生的事简要的给我说清楚,再把你拿来的这些折子的主要内容概括了讲给我听。不要浪费时间,开始吧!” 半个时辰要汇报完五天的消息还要禀报全部的折子,这个要求可不低! 第212章 离开 希音浑身一震,顿时进入了紧绷的工作状态,脑子里飞快地想了一遍所有的事,果断地上前拿起了第一份折子摊开在纳兰蓝面前:“殿下!这些折子上所写的内容总括起来其实就包括了这五天内的所有消息,容臣侍为您一一禀来……” 夜寒放心地看一眼已经完全忘记了衡量自己利益得失的好友,默默地从旁边的桌案上拿过纳兰蓝常用的批折子的笔墨放在她的手边,在她抬手开始一边听着希音的介绍一边批阅奏折时不动声色地为她挽起衣袖。 半个时辰后,纳兰蓝在希音的结束语中批完了最后一本奏折。希音看了一眼滴漏,松口气地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幸不辱命! 纳兰蓝把所有批好的折子往希音的面前一推:“行了,送走吧!夜寒,走!” 希音刚抱起折子,闻言愕然地看向潇洒起身的纳兰蓝:“殿下!如今的局势……”不适合您逛街! 纳兰蓝一身剪裁利落、不减尊贵的翡翠蓝锦缎女装长裙迎风抖出英姿飒爽的弧度:“放心!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曌国亡不了!” 未曾经过战火洗礼的边城依旧保持着兴旺,不大但也绝对不小的城池里,茶楼酒肆、高低贵贱一应俱全。暗卫隐没在人群中,纳兰蓝在夜寒的陪伴下随意地慢慢走着,第一次以君王的心态俯瞰着自己治下的民生百态。 夜寒也是第一次如此正大光明地陪着自己的妻子走在她治下的黎民百姓中间。没有官员的簇拥,也没有仪仗的威严,甚至因为主街上人流比较拥挤,暗卫环护下,他依旧时不时地需要环住她的肩膀,用身体替她阻隔可能的碰撞。但就是这样看着人们落向他或者她惊艳羡慕的目光、听着两人缓缓走过后的窃窃私语,让他的心里流过阵阵温暖和舒适的感觉。 这份留在心中的舒适,不在于穿多么绵软柔滑的衣袍、睡多么精美柔软的床榻,而在于此刻他身处何方。 ——在熙熙攘攘无数摩肩擦踵的人流之中,他在她的身旁。 纳兰蓝没有发现夜寒的异样,刚刚走出这条繁华主街踏上一座小桥的她若有所思地回首,凝视着桥下除了服侍不同看起来和现代没有二致的人群,忽然开口问:“夜寒,身为女尊国的男子,你觉得委屈吗?” 夜寒正悄无声息地捉住几条随风就要荡到纳兰蓝脸上的垂柳枝条,闻言微微诧异:“身为曌国男子,我等深以为傲,怎会委屈?” 纳兰蓝不信地斜睨着他:“你这是要欺君么?女尊国的男子要服侍女子,更不能像其它六国那样妻妾满堂,你们会没有半分委屈?” 夜寒皱眉,认认真真地看向她:“殿下何出此言?曌国男子地位虽不如六国,但从不禁止男子在朝堂和任何领域展露才华!六国可有容纳女子入朝的气度?七国人口若均为十万,男女各半,则六国五万人口困于闺阁后院,而我曌国十万人人人奋勇争先。此乃曌国千年傲骨,真正的大国泱泱气度。曌国男子虽服侍女子,但我曌国女子代代传承,哪个不胜六国女子百倍?身为曌国男子,何来委屈之说?” 纳兰蓝看着认真的夜寒无话可说!她真的从没有从这样的角度来看待过曌国! 看着纳兰蓝的脸色从惊讶,到深思,到淡淡的自责,夜寒开始不安,他一手依旧探过纳兰蓝的肩膀握着那几支柳条不让它们扫到纳兰蓝的脸,一手握住小桥的栏杆,下意识小心地放轻了声音:“殿下,您……怎么了?”是不是他说错什么了?论说话,他自知比希音他们差得远。 纳兰蓝回了回神,嘴角掠过一丝苦笑:“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自己以往的想法很多都太简单了。” 看来还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夜寒眉目深敛地压下了心头的懊恼:“臣侍送殿下回去休息。” 金明带着几名亲卫军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看到殿下一路上对什么感兴趣,就在她走过后悄悄买下。她会喜欢吧?不喜欢的话,他留着琢磨她喜欢什么也好。 跟着他出来的都是亲卫军中的高级将领,也是和他一起由纳兰蓝亲自鞭策教导出来的,再加上几个月来生死与共的交情,私下里说话早已没什么避讳。看到纳兰蓝和夜寒一对璧人一般站在小桥上说了几句话,殿下忽然好似就没了难得逛街的兴致,转头回走,不由纳闷道:“将军,殿下怎么又不逛了?” 殿下何其辛苦,难得放松,怎么不逛个尽兴? 金明看着陪殿下不力的夜寒,脸色也不太好看:“也许是累了吧。走吧,我们跟上。” 跟上自然是跟上,但:“这才走多远,哪里会就累了?照属下看,明摆着是夜郎将不知说了什么惹了殿下不快。” 金明眉头皱起:“殿下与郎将们的闲话也是你随便乱说的?什么时候竟成了长舌妇!”语气已然含了斥责。这话,能想但不能说! 属下缩了缩脖子,但军中相熟的上下属,到底说话不像官场上那样避讳,到底还是梗着脖子道:“属下怎么会乱嚼舌根,不过是觉得这几位郎将虽好,但看来也是时时惹殿下不快,还不如将军您对殿下……” “住嘴!” “本来就是……”声音却在金明寒气森森的目光中渐弱了下去。 金明走了,走时面沉如水。下属也是一片赤诚之心,他理解。所以即使是言语有些无状,他斥责却不会深究。更何况,他们心里所想的,就一点儿也不入自己的心吗? 抬眼看向前方那举手投足无意间便可搅动一方风云的女子,她站立在天地之间如云端最灿烂明媚的彩霞,对敌军震怒时又如天际浓云滚滚间劈下的电闪雷鸣。行军中,她会与军士们同分一块饼,偶尔洒然一笑,那一份惊艳不经意间便惊摄三千将士几多魂! 这样的女子,但凡看她一眼,哪个男儿能不把她放在心中?但除了那得天独厚的几个,所有人却又只能把心头的那份倾慕死死地压在心底。 他也曾经距离成为她的夫郎仅仅一步之遥,若不是春明掳掠,也许……如今,他还能重新领兵,而且是领一支天下奇兵亲自护卫在她身边。这样,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纳兰蓝完全没有精力和兴趣去掌控身边所有人的所思所想,从街上回来,她急急挥退了所有下人,连夜寒都没让跟,说了声谁也不要来打扰,便一头钻进了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蒙了起来。 她察觉自己不对劲。 原本,三个人的魂魄和记忆已经完美地在她的身体里融合,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君荣的口信让她伤心太过的缘故,还是怀孕受不了刺激,自从吐血醒来,她就觉得自己整个人的魂魄都不太稳当。那种感觉,就好像三个人要重新从她身体里撕裂,又好像她再有多一些的刺激就会魂飞魄散、荡然无存。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知道夜寒去告诉君荣她怀孕,君荣依然不改决绝。那时她看似毫无反应,其实魂魄震荡得差点儿死过去。 那晚在夜寒怀里哭了一晚上,早上醒来没了症状,但她也心凉如水了。她没有怕过死,但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于心伤导致的魂飞魄散,没想过自己会在决定担起自己应负的责任时,还没做什么就因为一个男人的离开而撒手归西。 更没想过要让腹中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来不及看一眼这个世界。 她不再让自己激动,不再让自己伤心,她冷静安宁地处理所有的人和事务,可是还不到一天,小小的一个交谈便再次让她魂魄震荡,在回来的路上越来越头痛难忍、心烦欲呕、狂躁不安! 桃莫颜说过,原本的那一世里,乌云珠死了,母亲疯魔大肆杀戮,七国陷入乱世之中。如今换了母亲离开,留她掌管曌国,疯魔的人就要换成她了吗?那个让她疯魔的诱因,就是木头的彻底离开? 就好像今天,夜寒说的是这个时代女尊国的女人,可是她听到心里,最终想到的却是这个时代男尊国的男人,想到的是君荣正在选妃,很快就有很多的女人成为他的妻妾,他们再无在一起的可能! 纳兰蓝整个人裹在被子里浑身颤抖…… 花辞端着晚上的药来到门前,蹙眉的动作在守门的夜寒看过来之前换成微笑:“殿下可休息好了?该喝药了。” 夜寒看不出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轻微的浮躁,看了一眼紧闭无声的房门,脸色不好地摇摇头:“应该还没有起身。” “这样日夜颠倒地休息,对她身子不好。”花辞不再掩饰自己的担忧,蹙眉上了台阶,站在夜寒身旁,“竟然连你也不让进去服侍吗?可是出了什么事?” 夜寒自己也正烦躁着:“并没有出什么事,我也不知殿下是怎么了。” “殿下还没起吗?”一把悦耳的声音也担心地从两人身后响起,希音抱着一叠新的奏章刚刚出现,“夜寒,你怎么没在里面服侍?” 夜寒本就冷的面色更加寒凉:“殿下让我在外面守着。” 三人一时默然。都担心,但殿下的意思不能违背。相视片刻,三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在花辞手中端着的药上。花辞立即开口:“夜郎将,劳烦你把药递进去吧。这药要按时辰喝,耽误不得。” 夜寒微一犹豫便接过:“那我端进去,麻烦你们两位在这里守一会儿。” 夜寒推门进去,以送药为由带着三人共同的担心挂念。但片刻后,橙色的身影旋风般扫了出来:“殿下不见了!” 精致无比的内室里空无一人,只床头放着几张信签,银钩铁画的笔迹留下了简单的命令:“令:金明率一千亲卫,持天子剑,协助霍飞统率南部边防!” “令:夜寒率一千亲卫,持天子剑,统率西部黎境边防!” “令:希音率一千亲卫护送戎国质子回国!” “令:花辞携明婉赴鬼城,一年之内建成天下药都!” 金明得了天子剑率一千亲卫协助霍飞,就不怕正在南部覃国边境的霍飞制不住各地前来的表面遵从内心不服的将领们了。夜寒同样持天子剑率亲卫奔赴东部黎国边境,也可保证万一黎国犯境,曌国能够就地集结附近所有驻军,依托边关城池抵抗。最不济,以夜寒的本事,直接潜入对方敌营刺杀对方将领也不是难事。 戎国质子,乌云珠亲亲的哥哥,前世里给予她疼爱最多的人。纳兰蓝自从回到曌都却一个字都没有提过,仿佛已经忘却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但在这样两国有可能交战的时刻,她却毫不犹豫地要放了这个对方国家的人质,似乎丝毫不担心戎国因此再无顾忌地发兵,反而是把这个外人眼中的人质珍而重之地由六郎将之一的希音率领她的亲卫亲自护送回去,唯恐旁人伤害了他。 没有安排人严防北部脆弱的边境,没有对那里可能的局势有半分怀疑。她就是有这样的自信,把哥哥送回去,送到那里的父王和母妃身边去,他们一定都会懂得她的意思,绝不会让战火越过他们在曌国边境熊熊燃起! 明婉重伤回来,纳兰蓝一眼都没有再去看她,仿佛明婉已经被主人抛弃。也是在此刻,她忽然消失,却留下了如此让人震惊的蓝图,理所当然地把她和整个鬼城交到了自己身边相当亲近的夫郎花辞手里。一年之内,建成天下药都! 简单的几张令签,张扬着自信决绝的坚定肆意,就好像她今天早上曾随意出口的那句话,有她在,曌国就亡不了! 可是此刻,拿着令签的三个人脸色却无一傲然,无一例外地全是灰败! 她离开了!他们这些人,没有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留住她的脚步,没有一个人真正靠近她的心! 第213章 画卷 玉琳琅从燕国京城赶到覃曌边境的曌国大营中时,该离开的人都已经离开,只剩下比他还不清楚出了什么变故的霍飞和心情郁闷的金明。金明除了纳兰蓝不听任何人的号令,霍飞见了玉琳琅更希望他能卜算出太女殿下的去向,谁也没能提供给他任何可供参考的消息。 玉琳琅风尘仆仆的银色面具下一片恼怒和晦暗。他如此费力好不容易排除外界干扰,稳住了她的命盘,这个女人又要干什么! …… 坛子公公拖着伤势未愈的白胖身躯咬牙守在太子殿下的内书房外,打定主意不在这个时候进去碍太子的眼! 礼部尚书大人正在里面跪着呢,都跪了五六个时辰了。太子殿下还没有从最后呈上的那些画卷里选出此次要纳的太子妃人选来。 说实在的,礼部尚书能把如此大任做到如此地步,真真实属不易了!谁不知道太子殿下不近女色、喜好剁碎了人肉烹煮?虽说是归位之后未曾再出手,但凶名在外啊!刚刚经历了一番血洗的朝堂上,钟鸣鼎食的豪门中,哪个愿意把自家娇贵的女儿嫁给这么个魔头?但凡自愿送来的,不用想都是实打实的趋炎附势之辈! 在这种情况下,礼部尚书还能挑出这么十来位品貌俱佳、绝无忤逆、身份还能配得上太子殿下的大家闺秀来,真的是呕心沥血了! 但,他家主子……唉! 坛子悲天悯人地遥望向东南方的天际,人人都说太子变了,要不然也集不齐这么多贵女呈上太子殿下的书案。他也觉得太子是变了,可此变非彼变…… 打发走了又一拨前来探听消息的官员,坛子公公龇着牙换一只脚撑着自己站着。内书房里鸦雀无声的气氛他在门外都觉得胆颤,亏得那位忠肝义胆的礼部尚书大人被殿下冷遇了这么多次才能撑得住太子殿下的威压。 而内书房里,此刻的礼部尚书其实远没有坛子公公所敬佩的那么撑得住。他后背的官服早已被冷汗浸湿,整个身子摇摇欲坠,使劲掐着手心警告自己可不能再在太子殿下面前栽过去。上次晕了一次太子殿下让他一个月没能上朝。这次要是再晕了,这选妃的事还得拖到什么时候?太子本就名声不好,再不赶紧立妃纳美以破除谣言,朝纲不稳、臣民不安啊! 没有人愿意拥立一个性事不正常的君王,连他也是! 一张张打开的美人图前,燕国太子君荣一脸平淡地看着,目光似乎久久地停留在这些画上,又仿佛根本就不曾看到其中任何一张。他看画不语,礼部尚书也不敢起来,时间就这么随着沙漏沙沙地流走。 内书房的门忽然轻轻地打开,坛子一抬眼,礼部尚书那痛苦的眼神看得坛子公公一抖!不敢抬头去打量主子的神情,坛子纠结不安的声音屏息宁气地响起:“殿下,张敞张大人有急事求见!” “张敞?有急事?”君荣的语气平静,看向礼部尚书的目光透着毫不遮掩其虚伪的歉意,“如此,选妃一事且等下次……” 礼部尚书也不想再熬下去了,可是今天拖一次、明天拖一次,这事儿已经拖了好些次,是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心一横,这位忠臣抱着为国尽忠而死的决心,豁出去了:“殿下,国不可无后,太子不可无妃啊!臣泣血以求:恳请殿下今日务必做出决断!” 君荣眼中那本就不真诚的一丝歉意消失,眸光冷却,冷冰冰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画。 坛子想着刚刚张敞在外面火急火燎交代的话,胆战心惊地咀嚼着张敞大人跟着殿下一路的从龙之功,一咬牙,冒着被主子煮了的风险,颤声禀道:“启禀殿下:张大人匆忙赶来,说有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荐上!” 君荣猛地抬头,眼神犀利如有实质地刺向坛子公公,坛子公公噗通一声双膝跪地:“这……这是张大人的原话!张大人说……说让奴才一定要在殿下选定太子妃之前禀告,奴才这才……才敢……” 一旁的礼部尚书简直要跳起来为从不交往的张敞张大人大声礼赞!好好好!简直是太好了!他选的人太子选不上不要紧啊,张敞可是太子殿下真正的心腹,张敞敢说是最合适的人选的,不说能让太子多么宠爱,至少看在张敞的面子上会收下吧? 就算仅仅封个才人什么的,那也算是太子有女人了不是么! 想到这里,礼部尚书激动得花白色的胡子都抖了起来:“太子殿下,不知张大人敬献的是何等样的女子,可否容臣在场旁听介绍一二?” 他是礼部侍郎,太子选妃的事本就是礼部的事,君荣收回目光无可无不可地扫了他一眼,眼神敛去了所有内在的情绪:“传。” 随着太子殿下掌权,如今已经身居高位的张敞并没有属于高官的雍容,穿着虽精致,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以往的赖皮恬然。他手里抱着一个一尺长的不大木盒,一看就是装画卷的,嘿嘿笑了笑刚准备跪地跟君荣见礼:“微臣叩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 一股大力隔空将他甩了起来。没错,就是没什么好心情的甩:“何事?” 张敞摸摸鼻子,明明刚刚他在外面听着坛子公公禀了,主子故意又问,果然如小姨子预料的那样…… 看着张敞当面走神、小眼四处乱转去瞅桌案上大片美人图的蠢样,君荣眼神一缩,脸色就沉了下来:“嗯?” 刚刚获准起来旁听的礼部尚书急忙提醒:“张大人,您怀中的木盒是?” 张敞恍然回神,乱七八糟地走上来,呼啦一下把桌子上那些千姿百态的贵女们的画卷推到一边,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的盒子,取出里面的一轴小小画卷放在君荣面前,嘿嘿一笑,老老实实地退后。 君荣皱眉看了他一眼。礼部尚书也有些奇怪:“张大人,您不给殿下打开吗?” 张敞揉揉鼻子,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君荣,含混不清地说:“那个,人家特意交代了,就让殿下一个人看!” 礼部尚书愕然,不会吧?这世上还有敢于在他家太子殿下面前矫情的女人?祖宗八代都活腻味了吧? 可是接下来,太子殿下冷漠的声音惊诧了礼部尚书的耳膜:“退下,都去外面候着!” 遵旨退出的尚书大人不由得偷偷看向一路神情诡异地摸着鼻子的张敞大人,看来之前他是太过谨慎了,这人看着只封了个富贵闲人,其实,以后还是要努力攀交才是! 所有人都退下了,空无一人的内书房里,君荣独坐斜阳中,面对着面前小小的画卷,神色复杂变幻,露出下属们想都不敢想的犹豫不敢的神色。 终于,他抬起手来,呼啦一下把岸上本就被张敞故意推到一边的美人图全数扫到了地上,还用一只脚踢了踢,踢得远了,觉得心里好受了些,这才轻轻地调匀了压抑不住慌张不安的气息,缓缓地拿起了那一轴小小的画卷,稳住想要颤抖的手,慢慢摊开。 简单的三尺小画,没有人,只有寥寥几笔简淡的笔触晕染出几树雪地上的红梅。树干画得有些不够认真,梅花也画得敷衍,但却不影响一纸白雪红梅的清淡明艳、直入心扉。 白雪红梅…… 君荣只看了一眼便猛地合上了画卷,一只手紧紧地抓住画轴,低头急促地喘息着,拼命平抑过快的心跳。 就在这只手的无名指,赫然戴着一枚酷似画上雪梅图样的白玉戒指。 真的是她! 张敞从不参合他选妃的事,突然说要给他献上人选,除了张敞那个不为人知的娶了六个夫郎的小姨子作怪,君荣想不到其他! 想到她要掺和他选妃的事,心头的感受谁能明白! 既怕,又盼,既心痛,又忿恨! 可是她自己都已经大婚了,一下子娶了六个男人,突然在他选妃的最后关头冒出来提醒自己她的存在,是要让他怎样! 曌国有她驱逐了那六个男人的消息吗?没有! 君荣自嘲地苦笑,他明知不可能的,不是吗? 可是既然如此,纳兰蓝,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努力地平息下自己汹涌而来的情绪,君荣面无表情地扬声:“张敞!” 张敞磨着边儿进来,远远地觑探着君荣的神色,腆着一张油滑的笑脸:“殿下看过了?” 君荣看着他笑容下小心戒备的神色和停留的距离,微微眯了眼。 张敞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搓着手干干地笑着:“呵呵,殿下,其实答不答应都可,都可……” 君荣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下压着的画轴,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打开到底。这才看到原来画轴的最底下还有一句话。 是他熟悉的字体,熟悉的口气,一如当年的霸道——“给我正妻之位。”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凶名满天下的燕国太子心头经过了怎样的浪涌熬煎,他的喜、他的怒、他的痛苦、他的狂喜在这一刻无人知晓! 张敞小心等了半天没等来主子半丝反应,忍不住抬头偷看,就对上一双看不出丝毫情绪的冷眸。 “姓名、身份!” “啊?哦哦哦,我家小姨子,纳兰。”这就是命中的鸳鸯啊,就像他和他老婆孟清雪……富贵闲人张大人再次内心无比感慨中! 君荣微微一震:“桃纳兰?” “不是,不姓桃,就姓纳兰。”张敞赶紧解释,“不是内人的亲妹子,是结义的。她说本名叫纳兰蓝的。但蓝字是曌国这一代皇室的避讳,只有曌国太女幻九蓝能用,所以请殿下您看着办,名字而已,她说反正也就您一个人叫,对外用什么都行。” 跟他家太子一起商量着怎么合谋骗朝臣和天下人,这事儿他干多了,无感! 她要用“纳兰”的名字,嫁给他为正妻!可能吗? 君荣垂眸看向手中已经合起的画卷,眼中碎开深幽的黑色灿烂风暴——可以吗?他可以答应吗? 应该拒绝!他绝对应该拒绝!他应该立刻把她赶出去!伤透她的心,永不许她出现在他的面前! 君荣猛地睁开眸子:“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急步前来接旨。 “传旨!” …… 燕都最近最大的事是太子选妃。可是今日黄昏,一条更大更惊人的消息在有心人的操纵下迅速地传遍了整个京都、传向了燕国的每一个角落! 太子殿下是有妻子的! 据说,多年之前,当太子殿下第一次从前大将军王手中逃脱进入鬼城后那一片死亡沼泽时,便邂逅了一位医术精绝的少女,将命悬一线的太子救下。后来太子殿下带兵远行,途中再次遇到此女,便毫不犹豫地娶之为妻。但为防被前大将军王知晓,雪藏不为人知。 太子殿下被册封为玉王之后,被曌国接走受控于曌都,大乱中也是这位出身于鬼城的妻子纳兰氏借助鬼城势力帮助太子殿下逃离曌国、并一路辅佐他夺权归位! 据说,前段日子的朝局混乱中,因纳兰氏身怀有孕,太子殿下将她郑重交托给张敞大人家,张敞的夫人与之义结金兰。 就在今儿傍晚,纳兰氏的身份终于昭告天下。太子有令,选秀照常,选出的秀女赐予功臣良将。而他自己,将在三日后举行册封太子妃的大殿,亲迎妻儿回宫! “你是不知道,礼部尚书几乎是疯癫着跑出宫门的!”桃清雪笑叹着握住纳兰蓝的手,“我在宫门外马车里候着你姐夫,就见礼部尚书跟疯子一样拎着袍角跑出来,一出来就大喊着‘殿下有妃’、‘殿下有后’,一边笑一边又催‘快走快走,三日后就要大典,要了老命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纳兰蓝揉了揉额角轻笑:“嗯,看来是个忠心的。” “好了,你也累了,早点儿歇着吧。”桃清雪起身告辞,转了身却又回头,犹豫着问道,“曌国那边……” 纳兰蓝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桃清雪。 桃清雪收了声,自嘲一笑:“如今我是燕国妇,倒是白操了一句闲心。行了,你当我没说过。”人家是当朝太女都不担心,她担的哪门子的心! 第214章 赌气 门扉轻轻合上,纳兰蓝默默地看向窗外的夜色,不言不动。 夜色一点一点深沉下去,窗外的灯火渐渐熄灭。纳兰蓝缓缓起身,吹熄灯烛,向着内间走去。 还未走出几步,身后一阵微风轻晃,一道熟悉的气息僵住了她的脚步。 她不动,身后的人也没动。 谁也没有开口。 彼此静默地站立许久,纳兰蓝渐渐平息了自己的气息,抬脚继续往内间走去。却在下一刻立刻被从身后牢牢抱住,整个身体深陷在他的怀抱里,额角紧紧贴着他低垂的的侧脸,气息滚烫。 无言地拥抱。 许久,依旧没人吭声。纳兰蓝挣开他的手臂,再次抬脚往内间走。 他上前再次贴紧她的后背,将她更加霸道地圈在胸前,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地落在她的小腹上。 纳兰蓝心头一酸,不再挣扎。 这一刻,彼此的愤怒都无法质问,彼此的委屈都无法排解,只有相拥!唯有相拥! 因为不管是什么原因,伤痕已经在,而做了就是做了! 是谁对不起谁?是谁辜负了谁?还是其实谁都没有辜负,只是有些话此刻谁也无法说出口? 纳兰蓝在君荣的怀抱里转身,双手搂住他的腰,轻轻地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 君荣立刻全身一僵:“你……你快放手!” 纳兰蓝心头一寒,抬头看过去,却见君荣竟是从所未见的紧张,额头都冒出了薄汗。 纳兰蓝顿时觉得可能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却忍不住任性地冷冷眯眸,讽刺地道:“怎么着?太子殿下这才想起来嫌脏了?” 君荣脸色一变,原本忐忑不安的神色不见了:“胡说八道什么!我只是怕你伤到孩子!” 纳兰蓝一滞,低头看了看自己小腹紧贴在他身上的动作,心头一阵酸暖。其实肚子都没怎么显,一个拥抱怎么可能伤到?但到底刚刚是她冤枉他了。 可是看他一眼,她又不想道歉。他现在给她的感觉根本回到了她的木头,对着他,她就是没法控制自己地不肯讲理、就是想要欺负他! 这种感觉已经多年不曾有过,但就像本能一样,他只要回到木头的状态,她就自动回归纳兰蓝,半点都无需转换。就好像此刻,他的忐忑不安直接刺激她的霸道,明知该道歉,但就是做不出来。 毕竟她也委屈!她娶了六个男人都不碰,一心想着搞定了曌国的朝政就过来跟他过日子,她皇位美男都不要一心想着他,她哪里对不起他了! 心里越想越气,上辈子跟他好时都没耍过的小性子不知怎么的就死拧死拧地上来了。纳兰蓝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往内室走:“走开!不想见你!” 不想见我还丢下正打仗曌国跑来燕国搅黄他的选妃!君荣看着眼前人气哼哼的小样儿,又好气又好笑,但刚刚还梗在心头的那一块大石头却是随之化去。 这样赌气耍小性的纳兰蓝他真的是疼极爱极,心里明明气恼地想揍她一顿,却偏偏又暖得一塌糊涂! 不是对她娶夫的事没有怒没有怨,而是那怒那怨,在面对她可爱的小霸道的时候,本能地在心里靠了后。她生气了,他条件反射地第一反应就是哄她、不愿看她不快,他想她开心。 没敢再抱她,君荣紧跟着纳兰蓝的脚步进了内室,在她真要就寝时拉住了她:“纳兰!” 这就像是小孩子越宠越上天,女人的脾气也是在男人的包容下才可能越来越大。纳兰蓝想都不想就拍开了他的手,说话也带刺地全无顾忌:“别喊我!你不是要跟我绝交吗?来啊!现在绝一个给我看!” 君荣再没见过纳兰蓝这个样子也知道,这是自己女人真拿自己不当外人才能说出的话,忍不住再次从身后小心翼翼地抱住她,听着她凶自己的话,心里却一阵阵发暖:“是我不好!我小心眼!我嫉妒!都是我的错,别生气了好不好?” 纳兰蓝心里早软成了一滩水,可是那样地痛苦难过之后浸润在这样失而复得的柔软里,无处可诉的委屈就像是终于找到了通道,莫名的火气他越哄就越往上冒:“当然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难道还是我的?难道我就愿意跑这个莫名其妙的年代来娶一堆莫名其妙的男人?我就不知道逍逍遥遥轻轻松松?你都知道听了这消息心里难受,我难道就不难受?你给我说!是不是故意选妃气我的?” “不是故意气你……”那句莫名其妙的男人取悦了君荣,心头板结的硬块再度柔软了几分,习惯的忠诚让他忘记了掩饰,可刚开口就感觉到怀中小女人骤然紧绷的身躯,突然发现自己说错话,赶忙改口:“不是!我是说……” 怒火上头的纳兰蓝此时哪还听得进去他蹩脚的解释,猛地发力彻底推开了君荣,一把拽下屏风上搭着的外套,气得哆嗦着几下就穿好,伸手去拿鞋:“我知道了!我这下彻底明白了!好你个君荣!燕国太子是吧?选妃是吧?你选你的妃去吧!你妻妾成群、后宫三千跟老子半毛钱关系没有!老子不是没男人要!老子家里现成还摆着六个,以后还可以娶无数……唔!” 没有什么比原本以为失去了突然又捧在怀里,可此刻又要离开更能让君荣焦躁,也没有什么比纳兰蓝提起家里还有六个男人等着她回去,以后还能有更多男人拥有她更能崩断他的神经! 所有的欲辩无能的焦急、无处可诉的委屈和她将要去到别人怀抱的愤怒一股脑地冲上他的头顶,身体完全脱离理智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他瞬间横抱起蹲地上找鞋的女人压倒在了榻上,用自己再也不想忍的双唇激烈地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起初,是不清醒,后来压上来吻上去,能清醒也不想清醒了。 纳兰蓝手脚扑腾地呜呜反抗:“这会儿不怕压着孩子了?滚开!再不让你碰了!” 已经能理智却赖着不想理智的某爹一边强吻一边弱弱地咕哝:“我抬着点腰,不会压着肚子……”再不让他碰让谁碰?见不到时咬定牙关一辈子不想是一回事,人就在怀里还让他接受别的男人碰自己的女人那死都不可能! 别问他为什么如此没骨气没节操没信没义,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把心爱的女人放在什么事之后的男人。他的纳兰蓝永远是他生命中的唯一重要也是第一重要,上辈子是,这辈子更是! 纳兰蓝情绪发泄得差不多,渐渐地在心爱的男人热情依恋的拥吻中也融化了。直到最后两人衣衫散乱云散雨收,才拥抱在一起喘息着渐渐找回彼此心跳的频率。 纳兰蓝被君荣搂在怀里,难得乖巧地依偎在他胸前:“说,到底怎么回事?” 她只是一时发怒,并不代表她怒火过后也不清醒。刚刚君荣说他不是故意气她才选妃的。那么就是说他让岚明溪传的那些要绝交的话是真心的,要选妃也是真心的,他是真的打算这辈子跟她分手、各过各的了。 幸亏她不想把自己憋屈成一个女疯子,亲自来试探了他。凭他看到画之后直到现在的反应,他绝对没有变心。那么没变心却要分手,中间肯定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从自己不由自主地来见她,君荣就知道自己迟早瞒不过她。虽然说出真相有些对不住帮自己恢复记忆的人,但那人帮他也不过是各取所需,说内疚倒也谈不上。 更何况,那人的身份……本就是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 总之还是那句话,在他的心里,第一重要和唯一重要的永远只有纳兰蓝一个。没有任何诺言能够胜过她的需要。 做好了思想准备的君荣没什么负担地坦白:“你的夫郎中有一个叫玉琳琅的,他来过……” 纳兰蓝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君荣的讲述,把玉琳琅在六夫郎中的地位彻底拉入黑名单! 生活中真的有太多自以为是的人,自以为掌控着别人的命运,自以为自己的坚信就是世间的真理!她不排斥甚至欣赏能为真理奋斗终身的人,但那不包括容忍别人以这样的名义来插手她的选择、她的生活! 为了顺应他们眼中的责任和命运,她已经斗倒了春明、担下了曌国、当着天下人的面娶了他们六个,给了他们想要的郎将身份让他们施展平生抱负,他凭什么还要自作主张地插手她的生活? 告诉君荣他的存在、他的感情会让她魂飞魄散、不得好死?对君荣说他必须登上皇位、坐稳龙椅、龙气加身、妻妾满堂才能护佑她今生的命盘? 别的都罢了,算他说的都是实话,可那句“妻妾满堂”的定语是谁加的? 她也想他龙气护体、一生安稳,因此她封印了他的记忆后也想过从此不再打扰他的生活。但她所有的计划都留有一线的余地,只要有最后一线的希望她都要跟他厮守在一起! 可是她如果这次没来呢?如果让那个神棍的谋划得逞,君荣真的娶了一堆后妃跟别的女人生了孩子,她还会回头吗?绝对不会! 她承认她霸道,万不得已时她甚至想过如果为了木头能好好活着,就算让她真的宠幸了全部六个男人她也能做到,但要让木头也睡她以外的女人,她就接受不了! 纳兰蓝忽然就郁闷了:“木头,我是不是……不是个好女人?” 君荣不明所以:“嗯?” 纳兰蓝从没想过要跟他隐瞒什么,唏嘘感叹地把心里来来回回的那点儿纠结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完了之后揪着君荣胸口的衣襟发愁:“你说,我现在到底算是谁呢?我到底要做谁呢?我这两天觉得脑子里特别乱。” 君荣听完纳兰蓝的话半天都消化不完整,心跳、冷汗让他下意识地牢牢将眼前的小女人固定在自己怀里:“谁都行!真的,你怎么样都行,我可以不吃醋的,只要你好好的!” 他不知道自己其实做不做得到,但他现在终于知道,她如果真的不在了,一切小心眼的嫉妒都是枉然!他就知道玉琳琅的话不会全无根据。如果与她的安危相关,他可以为她做一切事!承受一切痛苦! “想什么呢你?还没到那份上呢!你要是敢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沾染别的女人,我就死给你看!”纳兰蓝有些气恼地揪了他一把,说完了狠话却又想到自己,不由心虚地嘟哝:“我这边有些情况的确由不得我自己,你不能跟我比。” 说了这话,她又忍不住生自己的气,狠狠地一拳头砸在了自己的脑门上:“说白了我就是个天生的混蛋!我无耻!我不是个好东西!” 她这一拳砸得又狠又突然,君荣一把抓住还是让她已经狠狠砸了自己一拳,急的君荣眼睛都红了:“你发什么疯!诚心不让我活了是不是!”看着她受伤,每次都能心疼地要了他的命! 纳兰蓝心头一酸,眼睛也红了,呜地一声抱住君荣的脖子就哭了:“总是我欺负你!上辈子就欺负了你十八年,这辈子还这么欺辱你!我不怨你了,你甩了我吧!狠狠地把我甩了!你娶个温柔贤惠的女人过日子!” 君荣心中又酸又软,忍不住伸手拍了一巴掌她挺翘的小屁屁:“我倒是想甩,这不是刚甩你就杀过来找麻烦了吗?娶个温柔贤惠的女人?那也得我有那个命!” 纳兰蓝难得对这话没有生气,抽抽噎噎地往外老老实实地缩身子:“这事是我考虑不周。你放心,这回我待在曌宫里,再不来了。待会儿我给你下个玉琳琅也解不开的封印,封死了你的记忆,以后你好好当你的太子,这辈子你就活在我一个人的记忆里就好了。” 看着这女人还真泪眼朦胧地抬手要给他下封印,君荣气得都要吼了:“你再敢让我忘一次试试!纳兰蓝你真当我奈何不了你是不是!”还再也不来了!她要是待在那些人身边再也不来了,他还活在这个时空里做什么!死了算了! 第215章 哭泣 纳兰蓝本就忍着的眼泪哗地就出来了,翻身站在床边就哭:“不封就不封,你吼什么!我就是怕我以后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可我现在又没有对不住你!我都知道我要娶别人了还硬跑去怀你的孩子,我图什么!君荣我娶了别人是我不好,可我为什么不肯登基不肯跟他们圆房,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干干净净地跟你在一起!我都退让到这样了,我都愿意被你甩了,你还吼我?你这么见不得我,我现在就走还不行!” 君荣崩溃地一把搂回哭得理智全无的小女人,坐在床边无奈地将她牢牢圈在怀里:“再说一个走字,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吃进肚子里,骨头都不吐出来!别再要我的命了,你知不知道狠心甩你那会儿我的心比死都痛!那种痛我再也不想承受第二次!所以纳兰,你听好了:我从在这个时空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以后可能不止我一个男人。我小心眼、我霸道、我不想让别的男人碰你。但如果他们能保你平安而我不能,我愿意!” 可是她不愿意!她一点都不愿意!纳兰蓝仿佛一个憋了太久太久的气球,一把死死地抱住君荣,再也压抑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君荣酸涩又无比心疼地紧紧地抱着她,完全本能地拍抚着她哭到汗湿的后背,直让纳兰蓝哭到只知道自己是在发泄,到底发泄什么都彻底忘记……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纳兰蓝渐渐止住了哭声,抽噎着退开一些,可怜兮兮地看着抱着自己的这个上一世里养大了自己、这一世里又要用一生幸福守护自己的男人:“君荣……” “嗯。” “木头……” “嗯。” “我害怕……” 男人张开双臂再次将怀中从未如此让他心疼的小女子抱入怀中,脸颊贴上她的发顶:“不怕,我在!” 靠在这个无比安心的怀抱里,此时的纳兰蓝张开了前后两世所有的坚硬外壳,哭哑了的声音带着低低的抽泣,脆弱如稚嫩的幼儿:“我明明应该已经融合了三世的记忆、拥有了完整的魂魄,可是我现在反而每天醒来的那一刻都在害怕!每天早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三世的记忆和感受都在我的脑子里,我根本不知道我自己是谁!我不认识这个谁也不是的自己,我根本不知道要以谁的方式来面对今天的世界!” 纳兰蓝浑身开始恐惧地颤抖,下意识地将一只手握成拳头咬在嘴里堵住嘴压抑地哭,仿佛乌云珠刚刚从草原来到曌宫时那份铺天盖地的恐惧。 这些感受她从未告诉任何人,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清楚地内观过。但今天在这个最能让她安心依靠的怀抱里,就像小孩子的伤口委屈地见了大人便自动出示、张开。 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每天睡着前我比早晨醒来时更怕!我不敢去回想这一天我到底做了谁,我做了这一个我,势必就背叛了另一个我,我不敢回想,不敢去面对那个被背叛的自己对自己的拷问!” “木头,我的心里,这三世,其实有两个我——纳兰蓝和桃九是一个,乌云珠是一个。纳兰蓝和桃九算是主魂,三魂六魄都是这个我。但乌云珠也是独立的一个,虽然只有一魄,却主宰着我的情感,烙印着上一世十三年纯挚清澈的对别人的依赖,和对他们以外的世界的恐惧!” “我没有办法!离开乌云珠,我就感觉不到对你的爱。可是做了乌云珠,我就会同时感觉到对那几个人的感情和依赖!木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害怕!” 君荣心疼得无以复加,更是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无比后怕和愧悔!他不知道她如今还有这样多的心结,折磨得她如此痛苦。如果没有今天这样的机会让她把心结打开,她今后的一生是不是都要在背叛的自责中痛苦地压抑着?而他还自以为伟大地给了她最好的呵护? 他就不该听那个狗屁天算子的话!他该爱她信她,永远地站在她随时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守护着她! 如果她顺应命运就要如此痛苦,不顺应命运就要魂飞魄散,那他陪她! 纳兰蓝已经哭得筋疲力尽,靠在君荣的肩头,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但一只小手依旧下意识地紧紧揪着君荣胸前的衣襟:“除非不想你和他们几个,我还能无所挂碍地征战沙场,但只要想起你们几个,我就越来越想要杀了自己!” “我不想承认……我的记忆里有上一世遗留下来的对他们的亲近和依赖……我厌恶死了这样的自己……” “我疯了一样想你,我孤注一掷、我死也不要放开你,可我又觉得就连我跑来这一趟都是在杀你!万一你的命盘以为我而遭到反噬了怎么办?我要你好好地,我不想因为自己害死你……” 她絮絮地哭着,头伏在他的肩上,小手抓着他的衣襟,眼泡红肿,声息减弱,如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哭泣着哭泣着,渐渐在大人安稳的怀抱里睡去。 君荣心酸地抱着她,玉长的手不曾中断地轻拍着她渐渐不再抽搐的背,安顿她如孩提时一般在自己怀中安稳睡下,自己却拍抚着她一夜未眠。 是他错怪了她…… 是他没有懂她…… 是他自以为是地没有爱对她…… 第二日,明明已经是日上三竿,精致的小院中却是没有半分嘈杂,甚至没有下人不长眼地来问主子是否起来梳洗。所有会喘气的都谨慎地远远守候,唯恐打扰了屋内贵人的安眠。 的确是难得的安眠,脑子里仿佛是空的,曾经有越积越多山一般压力的地方如今似有人轻轻卸下,在身后给她温柔的助力。 漆黑弯卷的浓密睫毛颤了颤,懵懂地张开,尚未看清眼前情形,眼睫上便迎来了轻柔的吻,同时耳边响起让人无比安心的语声:“早安!幻九蓝。孤的太子妃。” 这一世,她还从未试过未睁眼便感受到扑面而来让她无比安心的氛围,听到一声早安! 还没来得及去想自己是谁,便温柔地听人叫起自己的名字。 懵懂中还没想起惧怕这个世界,便听到耳边那人如此动听地述说:她是他的妻子,他的太子妃。 有二十一世纪熟稔的问候方式“早安”切入她的心扉,有“孤”和“太子妃”这样古色古香的称谓清晰地点明彼此所处的时空,无需纠结,无需痛苦,她已经知道自己是谁。 第一次有这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她怔住,缓缓睁开的眼眸伴随着一颗心的百转千回! 眼前是古装长发的男儿托腮含笑,身侧是古老悠远的装饰,他一身柔软寝袍,幽幽妙目依依含情,看着安然睡醒的她。 没有再叫她纳兰,他红唇微弯,“幻九蓝”三个字滚玉般从他嫣红的双唇间吐出,如此地自然。 不再秉持曾经的那个现代化时空的痕迹,他如这个时代每一个国之储君一样,熟稔地自称为“孤”。 她无意识地发出一声仿佛从长久跋涉的迷宫中找到出路般的喟叹,含笑地闭上眼睛,什么也没有想,只下意识地伸展了一下在某人怀中蜷缩了一夜的四肢,彻底放松地再次睡去。 原来她叫幻九蓝啊,是他的太子妃…… 拥有着绝世姿容的男子宠溺地看着怀中的女子离开自己的怀抱,彻底放松地睡去,痴痴凝视许久,这才轻轻躺倒,伸出一只手握住身侧她的小手,闭目睡去。 连续两天,每天她醒来,第一时间都会收到他的早安吻,听到他无比温柔地问候一声:“早安,幻九蓝,孤的太子妃!” 他寸步不离她的身畔,每个夜晚,他必拍抚着她,轻吻着她,陪着她一夜安眠。 两日里,没有人来他们的小院里无故打扰,他在这一方小小院落中圈给了她一份尘世喧嚣以外的清净。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可以脑子空空地过日子,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担负,只傻傻地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没事了就倚在他的胸前,看着窗外的天空或者院中的花草发呆。 因为他说,她可以随心所欲,完完全全地、不用顾虑世间一切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什么都不做,就什么都不做。 她完全没理由地,信他。 她不想出去,便不出去。她不想说话,便不说话。她如乌云珠时整天想要困觉,那便整天依在他的怀里困觉。 也许是乌云珠的那份存在被她在潜意识里压制得太深,此时的她彻底地放松之后,被压抑的潜意识成倍地放大感受之后呈现出来,让她表现得完全不再有纳兰蓝或者桃九的影子,反倒十分肖似乌云珠在曌宫时的日子。 但,又不同。 那时的乌云珠,孤单中始终笼罩着无边无际的恐惧,只要夜寒或希音他们不在就吓得浑身发抖,即使他们陪在身边也害怕着除了他们以外的人和世界。而现在的幻九蓝,孤单只是因为享受孤单,依赖单纯就是因为想要依赖。 她放下了尘世的一切,她不再有负担,不再有纠结,她在日渐一日的惬意中,渐渐地接受了自己叫幻九蓝,是他的太子妃,接受了自己所要做的唯一的事就是无所顾忌地——随心所欲! 一墙之外,整个燕都已经为了太子妃册封大典忙碌得人仰马翻,唯有这真正被册封的主角,仿佛被呵护在远离尘世的世外桃园中,像蚕蛹陷入深度的安眠,心的捆缚在温柔的浸润中渐渐松绑,即将被精心呵护着、破茧而出、展翅惊世的美丽。 大典前的最后一个夜里,他温柔地在她的耳边低语:“喜欢这样的日子吗?如果喜欢,明天跟孤去出席一个小小的典礼,今后,就全都是这样的日子。” 他哄她如怀中稚儿,她应他如梦中娇啼。 这一日,太子妃纳兰氏由太子君荣一步一牵、盛装隆重地完成了一国未来主母的盛大典仪。 她被精心浓妆过的面容华贵雍容、明艳不可方物,只看着牵着自己的男子的目光无比纯稚娇憨。多少人对太子妃的容貌好奇得心如猫抓,却无人敢在血腥太子的严令下把视线抬过那幅红光灿烂的凤袍以上。 因此,也无人有缘得见他们眼中阴狠暴戾的太子,这一日的目光眷恋在身侧那人身上之时,脸上是一副怎样一副让他们无法想象的温柔宠溺。 大典之后,太子妃入住东宫。当夜的盛大夜宴上,太子妃惊鸿一现,此后便一直以养胎的缘故闭门不见任何访客。 对此,在皇长孙殿下诞生前的近一年时光里,群臣除了胆战心惊地祈祷这位好不容易平地里冒出来的太子妃和皇嗣千万不要受不住太子的暴戾一命呜呼,无人脑子犯抽地提出任何疑义。 燕国太子妃从出现到封妃到入宫闭门不见,前后仅仅三天,各国得知消息后只来得及补送贺礼。等到惊动能够联想到什么的人们时,一切都为时已晚。 花辞得知燕太子忽然册封凭空冒出的有孕太子妃的消息时正是夜半阑珊。那一夜,鬼城面朝燕都的城楼上,寒风中珍珠般的男子寂然独立中宵。一夜风露之后,再无半声抱怨。 夜寒得知消息时尚未抵达西部黎国边境,正在策马狂奔中的黑色矫健身影接到手中消息,原本仅仅匆匆一扫的目光刹那间凝固,不甚在意地握在手中的小小布条因为指尖的突然僵硬几乎被风卷走。马蹄声和耳边的疾风唤回了他的理智,一双狭长冰寒的眼眸那一刻看不清是欣慰还是黯然。 世上除了那一双人之外唯二知道那孩子属于谁的两个男子不约而同地选择对这一则消息保持沉默,没有引起任何人警惕的猜测。就好像这真的只是一则邻国太子娶妻的简单消息,与曌国、与他们,都丝毫无关。 至于心中深处是否真如他们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平淡,唯其心知。 花辞在城楼上独立的时候,明婉远远地走过,视线若有所思地从那萧瑟的身影上遥遥掠过,不动声色地走开。有些事,她不是猜不到,但只要主子需要,她就绝不需要那份多余的聪明。 第216章 胎像 希音也在赶回曌都接戎国质子的路上得到了消息。拥有更多消息来源的他对这位太子妃的出现难免有些猜测,但如今比以往更谨慎了的他到底还是忍住了自己直接查探的冲动,先托最忠心的属下给夜寒递了一封密信,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怀疑。 夜寒的回信简单到只有几个字:“尔欲逆妻否?”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希音醍醐灌顶之下汗出如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夜寒能够最先得到殿下的青眼,为什么花辞忽然变得仿佛放下了一切,开始笑着迎合着殿下,做得那样自然而然。 他们是在顺应殿下的心意啊! 而他自己却做了什么蠢事! 爱慕殿下那样的人并没有错,但如果殿下并不需要这份爱慕,他却非要往上凑呢?正如现在,殿下既然不告而别,自然就是不想任何人打扰,为什么他却一有风吹草动就想要去探查殿下的去向? 为了殿下的安危、为了国家、为了社稷……他的确有如数的理由可以去做,可是他是不是忘记了最重要的——为了成全殿下的心意? 她是曌国的主宰啊!身为曌国的臣子、身为她的夫郎,他有什么资格忤逆她的意愿?她明明白白地留下的谕令,是让他送戎国质子归国! 幸亏他多长了个心眼,想到先问一问夜寒…… 冷汗湿透了整个后背,美到雌雄难辨的柔韧男子第一次后怕到全身僵硬。幸好!幸好! 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夜寒、花辞、希音三人排斥在外的另外三个夫郎尚不能敏感地察觉燕太子娶妻与自家妻主之间的关系。只玉琳琅前脚离开燕国,后脚就听到燕太子突然册封太子妃,且太子妃还已经有孕的消息,免不了就地坐下,映着满天红霞卜了一卦。 却卜出了一片混沌之象,竟是无始也无终。 收卦之后,玉琳琅苦思不得其解。下意识的不安让他焚香净身三日,然后郑重地启动天算玉盘,想要看一看太女殿下如今的方位和命数。 毕竟,她的命数才是他真正关心的,才是曌国国运之所系。 她命盘贵重,关于她的卦十分难启,次次都极其耗费心力,还十次有九次都是空卦,唯一不空的也只能看出只言片语的信息。但这次,玉琳琅却十分好运,竟然让他开启了一个满卦! 但,那卦象……他第一次解不开! 她的未来,呈现着一片腥红暴虐的疯魔之象!可是却有一丝尊贵到不可言说的胎像隐隐呈现其中在缓慢地生长。玉琳琅隐约可以看出,那不是孕育之胎应该呈现的样子,更像是殿下本命本体的融合变异和生长。但,怎么会! 殿下已经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子,怎么缩骨成胎?难道时光再次轮回,让她再从头活一遍吗?可那也该是魂像而不是胎像! 玉琳琅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一个成人,怎么成胎! 莫名地,他忽然想起这一卦之前卜算的君荣那一卦。混沌之卦,混沌……天地之初,始于混沌…… 这两次似乎彼此无关却总是在玉琳琅脑海中萦绕不去,总感觉二者有什么相关的卦象,终于在几个月后,新收纳的幻将在一次早餐时无意间为玉琳琅奉上了一枚熟鸡蛋的那一刻,轰然敲开了这位神算子大人的脑门! 混沌!天地之初,混沌如鸡子,生命孕育其中!混沌破、天地生! 太女殿下去了燕国!君荣藏起了曌国未来的女帝! 他融化了她心神中所有的壁垒,让她稚嫩如胎儿吗?这个一再违拗命运的男人,他要干什么! …… 正如玉琳琅所料,此刻的幻九蓝在君荣发自内心满满的包容、宠溺和保护下,纯稚如婴儿。进入东宫之后的她依旧在君荣的纵容中过着她散漫随心的睡虫生活,万事都不在她的脑中。 时光匆匆,幻九蓝安宁恬静得没有觉察岁月的流逝,只小腹的渐渐凸起和沉重暗示着生命的成长和成熟。 然而终究有一天,她正一个人悠闲地在东宫安静的小花园里荡秋千,君荣从花园的另一头走来,如常地抱起她坐在自己怀里,然后轻声细语地说了句不太寻常的话。 他说:“蓝,你在曌国的夫郎有人找来了,你可要见他?” 他的语气平常而淡定,没有半分排斥和不安,让她一时没有勾起任何不快的记忆,也很平常地歪了歪头,下意识就问了一句:“哪一个?” 不怨她不警惕,实在是他已经养得她完全忘记了说话前还要动一动脑子,顾虑几分。 话已出口,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似乎除了是他的太子妃,还在曌国有个太女的身份,拥有六个夫郎。 但不等她已经疏懒得快要废掉的脑回路亮起红灯,反应过来一些原本应该十分尴尬避讳的关节,君荣淡静柔和的声音已经再次牵走了她的思绪:“是天算子玉琳琅。你之前安排他重建幻殿,如今他已经颇有成就,特来向你报备。同时也是因好久不见,代表其他夫郎来看看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如今他带着新招的大批幻将就在外面等着,你要见吗?” 她被他温柔平静的态度安定着,完全没有去想君荣话中所含的深意,只惯性地把注意力懒懒地停留在了他话中表面的意思上,打了个呵欠说:“臣妾不要见!”她已经习惯被君荣宠着什么都不做。习惯了这种日子她才发觉自己做什么都好累好累,除了睡觉休息她真的动一下都不想。 可是这天的君荣有一点点不一样,他温柔但还是轻声追问原因:“为什么不见呢?能告诉孤,让孤好去回复他吗?” 幻九蓝孩子般皱了皱眉头,将头靠进君荣的怀里,眉眼间露出一丝疲惫:“因为臣妾累啊!臣妾以为殿下看得出来。” 君荣立刻揽住了她的身子,微微紧张地问:“是孤的错!你怎样?可是身体不舒服?” 幻九蓝闭上眼睛疲倦地窝进君荣的怀里打了个小哈欠:“没。就是像小时候一样睡不够。肚子里有两个崽,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一直在吸收我的力量呢……” 于是太子修长玉手拂过她的颈侧睡穴,本就困倦的幻九蓝陷入了沉睡,没有看到突然出现在秋千架前银袍男子带着众幻将赶来的震惊和愤怒,也不知道之后仿佛毁天灭地般的激战、争夺和谈判。 等她第二日悠悠睡醒,东宫已经几乎夷为平地,连带着偌大的皇宫都毁了大半。但她依旧被牢牢地守护在君荣的怀抱里,所移住的还是静谧精美的宫室。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离开了东宫。 君荣没有告诉她谈判的内容,但从这一天起,偶尔他看着她的目光除了宠溺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意味。她看到了,不明白,但没有问。她莫名地就是相信,君荣做的一切,都会是对她最好的。 但从那天起,也许是感觉到君荣身上日渐沉重的压力,她像一个孩子迎风长大,开始渐渐地清醒。 她每天都睡得极多,但醒着时,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少。那些醒着但没发呆的短短时光里。她渐渐地反应过来君荣说的话,想起之前没想起的关节。 想起之后,她又开始发呆。 以前,她曾很痛苦这时空的婚姻。可是如今记忆里曾有的那些痛苦的纠结,都比不过那天君荣说“你在曌国的夫郎有人找来了”时的柔和淡静的语气。 他那淡定、温柔的语气一遍遍地在她心中回响,莫名地便熨烫了以往曾经的压抑、痛苦和所有割裂般的痛楚。 他的平静、他的温柔、他的不变的宠,让她无需任何解释和证明,便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是他的太子妃,同时也在曌国有六个夫郎,这没什么。 他那样平静的语气、温柔的动作和眼神安抚了她本来会有的不安,她毫无阻碍地便接受了“这没什么”这个观念,再也没有为此而纠结。 如果他觉得没什么,那么别人即使觉得有什么,她又何须在意呢? 她是幻九蓝啊,除了唯一的一个他,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指责的、永远都可以随心所欲的幻九蓝! 新的,幻九蓝! 想通了曾经最痛苦的纠结,她睡梦中带上了甜甜的微笑。有君荣在,有他永远的包容,她什么都不怕! 转眼间怀孕已八个月,东宫重建完工,她一觉睡醒已经搬了回去。难得睡醒吃饱独自遛弯的那一天,她站在蜿蜒流翠的长长藤架下,看到了东宫里那些隐在暗处的斗篷人。 银袍银色面具的男子就那样出现在她面前,面具下的眸色深沉:“曌国局势艰难,殿下当以子嗣为重,隐居此处养胎,各国暗杀者均想不到,的确妙极!玉琳琅率新幻殿守护殿下诞育后嗣,殿下放心。” 幻九蓝静静地看着眼前人,清澈明丽的大眼带着懵懂纯真的不解,她生君荣的孩子,关幻殿什么事!要她放哪门子的心? 只是,她懒得问。 但之后,因为知道了这一批人的存在,她清醒时不再发呆,一点一点地把关于曌国、关于君荣、渐渐地,关于二十一世纪的所有事,慢慢地都从记忆的资料库里重新整理了出来。 君荣始终圈她在怀,夜里拍抚着她,日间温柔地一边揽着她一边批阅着折子,随时在她有任何阻碍时,开口含笑温存地帮她答疑解惑,助她把脑海里那些人物和事件之间的关系理顺。 她偎在他的怀中,渐渐地在脑中重建了一整个清晰的世界,却再也没有半分纠结。 宫外,战火依旧纷飞。此时的天下七国,战火最核心的受难国的就是曌国。可是它最尊贵的掌权者,却在战火熊熊燃起的第一年里,早早地被她在两个国家的夫君共同的呵护下,避局世外,换骨脱胎。也不知是曌国的悲哀还是幸运。 孕期的第九个月上,幻九蓝醒着时偶尔会偎在君荣的怀里和他一起看奏折和各国消息。得知这一变化的玉琳琅立即整理了自己国家的消息,要求君荣放在他家太女殿下随时可以碰触到的案头。 君荣私下里对玉琳琅的态度阴冷依旧,但在这种事情上他丝毫不小气。明了曌国的景况对他家太子妃没有坏处。而只要对她有实际的益处,哪怕是一个屎壳郎献上来的奏章,他也一样会给她看。 于是生产前的最后一个月里,纳兰蓝渐渐弥补了之前几个月的空白,对曌国和天下的大势慢慢掌握于心。 戎国的质子,她的哥哥必拓,半年前被希音从曌都郊外一处与世隔绝的风景优美之地接走,五个月前抵达戎国,与他们的母妃一起前去拜见了戎国的大汗,他的亲舅舅。 母子二人在大汗的王庭一住就住到了现在。戎国的兵马操练了半年,但至今没有集结南下。 鬼城的“药都”之名半个月前已经开始享誉天下。神医世家的花家少主亲自坐镇,茫茫无际的沼泽宝库尽在咫尺,玉氏商业帝国的守成大管家玉和衷倾力相助,更有君荣派出黑甲军秘密支援,这药都,想不辉煌都难! 黎国的政局已经不稳了近一年时光。差不多从太子凌霄和太子妃春明回国之后,朝局就开始动荡。 春明在曌国的失败传回了黎国,失去了曌国做后盾的春明顿时面临了整个黎国的口诛笔伐。而为了保护自己的太子妃,凌霄不得不自请辞去了太子位。 太子之位虚悬,顿时夺嫡纷争大起。二皇子凌飒异军突起,在一位神秘军师的辅佐下,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便大权在握,夺得了太子之位,目前正欲亲赴边关,突破夜寒的守卫,金戈铁马踏上曌国富饶馨香的国土。 这个消息实在算不得什么好消息,但与其它更坏的消息相比,却又已经算是非常好了。 曌国国内严重亏空。国库见底,粮价飞涨,已经有许多地方饿死了人! 原因,竟是女皇幻青琼在位期间,耗尽国库收购天下古玩,最后不惜以国库存粮与别国交换古物,造成的灾难! 第217章 醒来 没有人明白女皇陛下私下里如此疯狂地收敛如此海量的古物是为什么,只有幻九蓝瞬间就懂了! 只有古董,才有可能成为时空传送的燃料啊! 幻九蓝默然地垂下眼眸。面对这样的一份事实,天下人都可以骂幻青琼一声昏君!可唯有她没资格指责那个女人一句。 相反,因为幻青琼的这份为了回家宁可不顾天下的疯狂,这一刻,她彻底地原谅了这个曾经以为抛弃了她一生的母亲。 君荣敏感地察觉了幻九蓝的异样,伸手轻轻地托过她的脸庞:“怎么了?”伸手拿过她手上握着的密折迅速扫过,他黝黑深邃的眸子里闪过淡淡担忧:“要孤帮忙吗?燕国可以……” 幻九蓝伸出手指点住了他的唇:“君荣,我醒了,不用再刻意称孤道寡,我知道我现在是谁,身处怎样的世界。” 黝黑深邃的眸子深处一点灿烂的火光一闪:“醒了?” 幻九蓝伸开双臂拥抱住深恋着的爱人:“醒了!” 君荣幸福中略微紧张地轻轻抱住怀中的娇妻:“真的醒了?别骗我。”他其实从不知道如此地宠她护她最终会得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她忍不住轻笑,小脸轻轻蹭着他的脖颈:“真的醒了,不骗你。”顿了顿,抬起头轻吻他的红唇:“幻九蓝,未来的曌国女皇,如今的你的妻——如你所愿!” 他难忍心中悸动地回吻上她娇嫩的唇:“君荣,未来的燕国帝皇,如今的你的夫——亦如你所愿!” 彼此都曾为爱割舍,没有谁比他们更明白为了对方的安危而强自离开的那份委屈和心痛!可是其实换个角度,如此悲哀的感受,只是由于一份过于奉献的爱蒙蔽了彼此的视野! 她愿意为了他的安危割舍爱,是因为明白他的生命本该比爱情更重要。他愿意为了她的平安狠心断情,同样也是坚信她能活着胜过情深似爱的爱情。 他们都爱对方胜过爱自己的生命,但同样的,对方的生命又都胜过自己的爱情。 在彼此的内心深处,他们都恨不得对方自私一点、好好地先爱好自己、照顾好自己、别那么让他(她)担心! 爱真的到了极致,希望你最爱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请你好好地爱自己!伤害我也无所谓,不要让我再担心! ——相吻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请你放心地去爱自己!因为我也会跟你一样首先爱好我自己,不会让你再担心! 放手去爱你自己!别怕会伤害我。已经学会爱自己的我,怎会还被你伤害? 勇敢地去爱你自己吧!我再也不要在彼此的担忧恐惧中看着你彷徨无依,宁愿彼此肆意遨游于快乐的大海! 夜的红烛燃尽过往的忧伤,星海灿烂张开温柔的笑颜。就让彼此的红唇沾染此刻的爱恋,点燃生命的潮涨…… 不再有忧惧惊怖,不再有前世今生,这一刻,他只是君荣,她只是幻九蓝。也许明天他是燕国的帝王,她是曌国的女皇,也许他们没有整整一生的时间携手看朝云漫卷、看日暮西山。但此刻,只有彼此在对方的眼中、心上。 纷纷扬扬的大雪里,鲜红如血的梅花傲然开放,脂粉未施却明艳如天光的女子扶着硕大滚圆的肚子冷然站立在白雪红梅之间:“玉琳琅,去,率所有幻卫,奔赴战场!本殿不要你杀敌斩将,不要你血洒沙场,只要你倾其所能,将敌国军中的粮草,给我搬光!” 银色面具的青年怔在原地,一时竟楞得忘记了行礼:“殿主……” 是那个女人回来了吗?为什么这张熟悉的嚣张明艳面容上,却再没了当初看他们不顺眼的那份憎怨?但,却仿佛离得更远…… 她灿若朝阳的面容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明明平视着自己的目光偏偏透着俯视苍生的睥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往的种种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她是天生的王者…… 见他呆愣,幻九蓝眸光陡然转厉,玉琳琅猛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单膝跪倒:“请殿主三思!粮草重要,但殿主您的安危比粮草更重要!粮草之事交由众幻卫办理,属下一人留下,可否?” 幻九蓝淡淡地俯视着他:“收起你那些莫须有的担心!本殿的血脉,本殿要交给谁便交给谁,愿意给他什么身份便给他什么身份,轮不到你来操心!” 玉琳琅蓦然抬头,僵直着身子怒瞪着面前的主子,恨铁不成钢的怒火再次沸腾,刚想开口却被她更加冰冷的语调堵死:“纵使本殿在生产中需要助力,你在,有用吗?” 这话简直堵得玉琳琅一口老血生生憋死!身为天算子,他岂能不知六郎将与女皇之间,情意越深助力越大,殿下的确对他无情,他也并不爱她,但现在这番局面难道就是他愿意的! “我会让花辞和希音星夜赶来。你,立刻走!”国民都快饿死一半了,他还在这儿磨叽个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她情意绵绵呢,扯淡的神棍! 幻九蓝冰冷无情地说完这句话,转身缓步离开。玉琳琅单膝跪在雪地里,恨不得吐血三升! 幻九蓝没跟玉琳琅说实话。她能准确地预估到自己的产期是在半个月后,除了生产的那天需要更多的精神力支撑,她并不想任何人打扰到她和孩子爹安静的时光。所以,算好了那两人连夜赶路需要用的时间,她在玉琳琅走后,直到最后三天,才递出了消息。 花辞和希音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飞马赶来时,恰好是半个月后。幻九蓝看到他们风尘仆仆而来的第一眼,便握紧君荣的手笑了:“这回是真的……要生了!” 花辞和希音几乎是僵木着让人拖着扔进了沐浴间、按进了澡桶。直到两人齐齐被涮洗干净就着炉火烘烤着湿漉漉的长发,彼此相视着,还心惊地回不过神来。 希音(发抖地):“刚刚你看清了没?是她吗?” 花辞(晕乎地):“应该……是吧!我现在有些晕。” “是她传令让我来的,你呢?” “我也是……应该是她没错,不过那肚子……” 希音(猛然绷直):“你等一下!刚刚她好像说是要生?” 花辞蹿起:“她要生了!快走!” 两人猛地推翻伺候的宫人就要拖着满头湿发冲出去,却被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太监堵住了门口,兰花指一翘,怒道:“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半天了还没给这俩货把身上收拾利索!待会儿湿淋淋的一不小心激着了太子妃,你们有几个身子来让太子剁!愣什么楞,赶紧地收拾!” 突如其来的喝骂声吓醒了跪着的宫人,也惊醒了两个关心则乱的男人。花辞顿时怒目圆瞪:“阉货!你骂谁!” 坛子公公翻个漂亮的白眼,拂尘轻蔑地一扫:“你管杂家骂谁!谁应声就骂谁!再敢随便接嘴,再过一个时辰也不让你们见着太子妃!” 他家太子妃是他家主子的!凭什么生产的时候要备着这么两个细皮嫩肉的男人在这儿!看着就不爽! 希音一把扯住伸手就要打人的花辞:“你冷静点!现在这里情况未明,你且忍耐些!她现在的确见不得冷水凉气儿,咱们就先收拾整齐再过去。” 花辞闻言,强忍怒气和心中的焦急,重新坐下来让颤抖的宫人继续烘干发丝。妇人头胎生产少说没有七八个时辰也下不来,是他焦躁了。 一看打不起来了,坛子公公鼻子里哼了一声,瞪了希音一眼。动手才好呢,这里可是他家太子的地盘,敢动手就先胖揍这俩小妖精一顿再说! 然而出乎花辞意料,等两人终于收拾得坛子公公再也挑不出半点错处,匆匆赶到产房时,他们的妻子已经面色潮红、汗透寝衣地躺在紧张得快要昏厥的燕国太子君荣的怀里,进入了间隔越来越短的阵痛! 两个人大惊失色地一左一右扑上去,一边一个拉住幻九蓝的手:“怎么会这么快?” 花辞一把扶住幻九蓝的腕脉,还不等诊出个所以然,就听产妇虚弱地笑了:“不要担心,只是昨晚提前开始痛,我忍住了没说而已……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很好。” “别说话了,省着力气。”君荣此刻什么都顾不得,满心满眼都是怀里正因为要给他生孩子而遭受无边痛楚的女人。 他的声音依旧克制而温柔,不断地亲吻着妻子的额头,然而浑身僵硬如石的肌肉早已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和恐惧。 这个年代生孩子,常常会一尸两命。即使他早已找来了最好的产婆、备好了最好的药、做好了无数种应急的方案,可以说万无一失,但真到了这一刻,看着她在怀里汗出如浆,一阵紧似一阵地撕裂般疼痛,他依旧害怕得像个唯恐被抛弃的孩子! 花辞和希音只觉头顶的天都晃了晃。双生子!龙凤胎!此时此刻他们竟想不到任何其它的意义,只想到可怕的一点:她肚子里有两个,这会让她比寻常产妇更受罪、更危险! 这一刻他们烦恼地看向她肚子的目光,简直恨不得哪两个孩子立即合并变成一个! 阵痛刚刚过去的幻九蓝勉力地睁开眼,就看见君荣那僵得直冒汗的脸。她忍不住轻轻侧头吻上他的脸:“别怕,花辞和希音两个来了,我的力量已经开始恢复,不会有事。” 而事实也的确如她所说,半个时辰后,一对龙凤胎顺利生产。 后世的燕史记载,这一天,后来独霸后宫的神秘皇后、当时的太子妃娘诞下皇长孙,先帝亲自赐名为“曦”。 而曌国的史记中则是:当是时,太女幻九蓝于征途中诞皇长女“幽”,乱世艰险,其中坎坷难以言尽也! 这一天,是曌青琼历廿年正月初六。 这一天,花辞和希音轮流抱着红色的襁褓,看着眼前抱着一只蓝色襁褓的燕太子,脑子里被他的话被震荡到几乎麻木!两个孩子,一个给曌国,一个给燕国!这……这算是怎么回事!这两个明明都是他们曌国皇储!是他们名下的孩子! 但,等两人弄明白了前因后果、想清楚了利弊得失,却又不得不承认,如此已经是对燕太子、她家太女和一双孩儿有些亲情的亏欠,也已经是目前两国皇室最好的选择! 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个原本完满的四口之家一破两半,为了两个国家所做出的巨大牺牲! 但,他们会弥补这份牺牲的不是吗?他们有六个人,无论作为丈夫还是父亲,他们都一定会弥补太女殿下和小殿下所缺失的那份缺憾,让她们比原来拥有更多! 一个月后,身体本就比常人恢复得快得多的幻九蓝出了月子,收拾好了行囊,将强忍泪意的脸庞笑着埋进了君荣的怀抱里。 八个月的陪伴、烙入骨髓的他的气息、再也无法忘怀的温暖怀抱,再次刻印了她和他的爱恋。 君荣这一天也没有批阅奏章、没有处理政务,专心地陪伴着她。与这一个月来惜时如金地陪伴着她和一双儿女不同,这一天,他只陪伴着她。 两个人共卷着一床被子,身边睡着一双儿女,怀中因为亲自哺乳而浑身带着奶香的女人柔软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已经是做了母亲的人,此刻整张小脸却孩子般深埋在他的胸前,仿佛他的心跳是她航行的灯塔、她幸福的彼岸。 君荣心中涨满了说不出的情绪,忍不住亲吻着她的额角发迹:“我会养好曦儿。无论何时,你都是我永远唯一的妻子、他的母亲。”所以随时、永远,任何时候你想回来,我们都在等你。 “我也会养好幽儿……”幻九蓝点着头,双臂抱紧他宽厚的背脊,却酸涩地给不出相同的许诺。对另外的六个,她没有爱,但却不能否认那是她的责任。并且已经决定了,今后会由他们担起教养幽儿的职责。 曌国必须有后,幽儿势必继承大统。只有把这孩子的教养重任托付给那六个男人,她才能不必在那个位置上熬到幽儿长大成人。 第218章 登基 这一刻她深深地理解了当年幻青琼的自私,也敬重了太上皇面对情感和国家的抉择。不知道是不是幻氏血脉传承中注定了子子孙孙为情痴狂,此时此刻,她明知自己的选择对幽儿并不公平,却,心意已决! 爱到极致应放手。但放手之后千帆过尽,她想要的依旧是那一叶扁舟。 君荣何尝不明白她的心意。如今的他们,彼此间的了解已经到了无需一个眼神的对视便能彼此心知。她的离开并非了断而是取舍,他的放手何尝又不是等待和宽容! 曌历廿年二月初六,幻九蓝携女幻幽秘密返回曌国。 二月廿一,回宫。 二月廿二,曌国皇室于风雨飘摇中昭告天下:太女幻九蓝将于二月廿八大吉之日承继大统,登基为帝。 二月廿八,曌皇幻九蓝继位,史称蓝帝。 蓝帝继位当天,册封出生仅一月有余的公主幽为大长公主,赐大安宫。 三日后,信鸽将消息传入各国。燕皇君图将太子荣请至榻前。 “朕的身子经神医花辞一个月的诊治,已无大碍。荣儿,让朕退位,含饴弄孙吧!” “……”冷、无视。 退位可以有。毕竟他的妻子都当女皇了,他还是个太子不像话!幽儿已经封了大长公主,曦儿也得跟上。就早点正了太子的名好了。但老皇帝想放下皇位带他家曦儿?想得倒美!孩子他肯定要自己带。 正值中年却已发鬓花白的帝王无奈苦笑,讨好地试探:“要不然,退位之后,朕每日再帮你批阅一半奏章,换曦儿每天陪朕两个时辰?” “……”君荣俊眉微挑。这倒是让人心动的提议。他现在内书房议事时都把婴儿床放在身边,但国家太乱事情太多他实际能陪曦儿的时间太少的确是个烦恼。如果孩子的爷爷能分担一半奏章……但一半奏章是不是少了点?两个时辰也有点多? 君图一看有门:“要不……待朕身体再好些,奏章以外的其它事务朕也适当分担?”君图这一生,只要国家安定、家人安好,身为皇帝的威严他这辈子从来就没有太在乎过。如今妻子背叛、弟弟被囚、儿子夺权,好不容易这凄凄惨惨戚戚的皇宫里有了一丝温情,他真的只想好好地过过含饴弄孙的日子。 看自家太子沉吟,赶忙再接再厉地诱惑:“朕还可以替你出面挡了那些劝你娶侧妃、纳美妾的谏言!”他家太子磨难太多,从不近女色到能有一位太子妃、生下一个曦儿,他真的再不敢奢求什么! 君荣这回才真的意动了!他可以继续杀那些总是劝谏他收女人的臣子,但如今有了曦儿,将来这个国家是曦儿的,影响能好一点还是好一点。 于是,在皇帝面前比皇帝还皇帝的太子殿下终于施恩、开了金口:“一个时辰!在孤的视野之内!” 皇帝陛下乐了!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只要开了这个头,能每天见着孙子,还怕他哄不回这一大一小两个儿孙! …… 而相对于君荣与孩子的寸步不离,幻九蓝则是从回宫的那一刻起,便下定了与孩子保持距离的决心。 既然她已经决定迟早要离开,那么为什么要增加幽儿到时候离开母亲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鬼城已经建成天下闻名的药都,返程的途中经过,幻九蓝毫不犹豫地将已经完全熟悉了鬼城运行治理和经营的玉和衷任命为新的鬼城城主,带走了明婉和梅娘。 她的地位注定了今后有无数人伺候,她需要最信任的人贴身料理最私密的内务。 经过边境时,她没有拐道去霍飞的大营,只命令金明率她的亲卫过来汇合跟随。 到了曌都,早早收到消息的程成率领从戎国回来的一千亲卫迎候她的归来。与他等在一起的,还有桃清河送来的阮轻云和桃清冰。 匆匆三天之内,纳兰蓝和众人搬离本就没住几天的大安宫,将大安宫留给女儿,正式入主皇宫,着金明统管亲卫、禁军、大内侍卫;程成为大内侍卫统领;桃清冰为长公主殿侍卫统领;阮轻云为长公主殿总管;明婉为帝殿总管;梅娘为长公主殿大嬷嬷,亲自照料长公主。 登基大典完成,幻九蓝换下那身金红色的繁复礼服,沐浴更衣,亲自喂饱了孩子,抱着安眠的小小婴儿,召见了在家的三位夫郎花辞、希音、泊牵。 纳兰蓝坐在寝殿外间,回宫后三日的休整已经驱散了十余日赶路奔波的疲惫,一年来彻底的休养和月子里被精心伺候着的完美气色让不施脂粉的她此刻肌肤细腻柔滑如十六七岁鲜嫩的少女,可天生的美艳加上初产和哺乳的风韵又让她于母性的天然光辉中透出浓烈的诱惑感。 她就那么如寻常年轻的母亲一般抱着孩子温柔淡静地坐着,给人怦然心动的震颤却让底下行礼跪拜的人初初扫过一眼后心跳到再不敢抬眸。 “不必行此大礼,起来吧。赐坐。”幻九蓝抬手免了三人的礼,不甚在意地掖了掖女儿脖子下面的小被子。待三人坐定才淡淡地看过去:“今儿叫你们来,是有几件事要商量。关于大长公主的养育问题,你们可有想法?” 三人对视一眼,不敢随意发言:“请陛下示下。” 幻九蓝也不虚与委蛇:“无论幽儿是谁的血脉,既然是朕所生,你们身为朕的后宫夫郎一日,她自然要叫你们一声爹爹。如今国难当头,政务军务均十分繁重,朕恐怕没有太多精力事事亲为地教养她。因此,我打算你们中凡是自愿拨冗教养大长公主的,每人轮两个月,与朕一同照料她、教养她的成长。你们以为如何?” 这是她路上就想好了的,公平公正,自愿担当。 泊牵尚自一愣,身旁花辞和希音已经同时满面惊喜、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臣侍愿照顾大长公主!” 幻九蓝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抬手示意两人起来:“如此甚好!那就劳烦二位夫侍,今日就从宫中带两位教养嬷嬷回去,仔细地学一学照料皇女的注意事项,把你们殿中也布置布置。除了朕配给公主的伺候的人,也可以自己再选两个得力的放着。哪位先学好了,由明总管和梅嬷嬷考校通过,朕便送幽儿过去。” “谢陛下!”两人喜色满面,花辞更是起来后笑吟吟便自动凑了上去:“陛下可允臣侍抱一抱长公主?除了路上抱了几次,臣侍回来这三日可都没捞着抱抱我们幽儿了!” 没有人不喜欢别人喜欢自己的孩子,尤其本就是熟悉至极的友人变成的夫郎,幻九蓝即使并无情意,此刻面色也顿时柔软下来,笑着睇了花辞一眼,将孩子递了过去:“都说了以后让你养育了,至于这一刻如此猴急?” 花辞熟练地将孩子抱在左肩轻拍着,笑容灿烂明媚:“怎么不急!三日不见,可想死臣侍了!臣侍这就让明总管和梅嬷嬷考校去!若是通过了,陛下可要说话算话,今晚就送幽儿到臣侍的宫里去!” 幻九蓝忍不住瞪他:“怎么不傲娇死你!就显摆你先知先觉地学过了,难不住你是不是?朕刚才的话你没听见?考校通过了也得你把你那里收拾出幽儿能住的地方了再说!” 花辞得意地笑了:“就知道皇上得拿这个说事儿!你看吧,这就是心想事成的好处。臣侍因为心里暗自惦念着、奢望着能偶尔引着幽儿过去小住,三日前从大安宫搬过去的那天便已经命宫侍们一并收拾好了公主殿下的寝室。” 说到这里,他明亮灿烂的眸光转为悠远,干干净净、不遮不掩地看着幻九蓝微微一笑,语声轻柔了几分:“陛下时时要给幽儿哺乳,您的住处臣侍也已经收拾好了。” 他已经光明正大地说了不过是因为自己的一点惦念和奢望,幻九蓝并没有立场责备他什么,而且人家也说了只是让她住在那里方便哺乳,并不是他趁机想干什么。 幻九蓝没事并不自己在找事想太多,目光从他明柔的笑容上掠过,脸上刚刚的笑容未增未减,颔首应下。花辞也丝毫不骄矜,依然抱着孩子笑吟吟地在地上转着。 一旁希音却难免有些吃味,笑着也站了起来,柔韧美好的身段一举一动间尽显风仪,伸手向花辞,目光却似喜似嗔地看向幻九蓝:“皇上,您看花郎将这势在必得的架势!快让臣侍赶紧抱抱公主吧!臣侍争不过花郎将,眼看过了今日,再要抱抱公主就要等两月以后了!” 幻九蓝被希音又惹笑了:“说的什么话!公主放在谁那里养育,不等于别的人就见不得!放在你们那里,我看比放在我这里你们更容易见着才是。行了花辞,你就让他抱抱吧。你要真有那份自信,现在就让明总管和梅嬷嬷考校你。明婉,梅娘,你们去偏殿!” 花辞笑吟吟地真领着明婉、媚娘去偏殿考校去了。希音也笑闹着跟去瞧。 觉得此间事已了,幻九蓝起身向外走去:“泊牵,你跟我去御书房。一年来政务都是你在打理,你把如今国内国外的局势详细与朕说说。” 泊牵一年来打理国政的确忙碌得一塌糊涂,这几日张罗皇上登基大典,他也是最忙。还真没太多的时间和心思去想什么。今日刚松了一口气,进殿看见陛下居家模样的那一刻心跳得乱了一阵,莫名想起初遇时抱着她仰赖她冲杀保护的情形乱了心神。 但还不及回神,殿下就抛出了养育大长公主一事。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两个人就跪了下去。 眼见自己不过是一愣神、又一犹豫的功夫,已经错过了申请养育公主和与陛下同殿而居的机会,泊牵心里忍不住发急,紧赶两步跟在她身后,心里着急地想着待会儿到了御书房要不要说清楚自己也想要养育长公主。 这一年本就是花辞、希音、夜寒几个伴驾多,刚刚花辞和希音的表现又明摆着,养育大长公主可以多很多与皇上相处的机会,甚至陪寑也不无可能。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几多深浅,但同是她的夫,同样面对杀伐决断、又明媚动人的一个她,他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 幻九蓝刚走到门外廊下,正当值的金明抬眼看见便立马蹙了眉,也不太顾忌规矩便半拦半阻地弯腰施礼挡在了幻九蓝面前:“陛下,屋外风凉,您是不是披件大氅再出来?”说着视线若有若无谴责地看向跟在后面的泊牵。 泊牵心里顿时一紧,迎向金明的眼神也多了一抹审视。的确,近身伺候的人都不在,身为陛下夫郎的他本应贴心地照料好陛下的起居,是他没适应且一时心乱,大意了! 但,这些事别人提醒也就罢了,金明即使兼管着禁军、陛下亲军和大内侍卫,说到底也是一介外臣,如此行事是否过于逾矩了! 幻九蓝倒是并没想那么多。金明是她一手挽救回来并亲自带着征战回来的人,在她看来剥开这份君臣之分就是亲密战友,是可以一个碗里吃饭、一个泥坑里打滚的人。 更何况,金明话音刚落,殿中的小内侍便急急忙忙地送了大氅出来。 泊牵这次没有耽误,小内侍送上大氅,他立即迎上接过,亲手抖开给幻九蓝系上:“是臣侍的错,请殿下责罚!” 幻九蓝下意识地抬了抬手要推拒他的服侍,想了想又放下。对于责罚的话自然也没应。 她觉得自己虽然记得上一世的师生情谊,但于泊牵,她不过是个几年前见过一面且相处并不愉快的女人,嫁过来以后也没相处过,忽然要伺候她,肯定一时不适应,能怪人家什么? 再说她也不是个拎不清的。要论这一年六个夫郎里谁最辛苦,恐怕连霍飞都要排第二,真正最最忙碌的是他。替她稳住了整个国家的也是他。人家做牛做马地一直给她干活也没怎么奖赏,她算是欠他的。 第219章 出征 御书房里,泊牵、桃清河、林子墨详细地禀告着几个月来直到当下的大小事务。 曌国如今风雨飘摇,面临的艰难简直一言难尽,但有些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解决也不可能一朝一夕,例如粮食储备不足、国库存银也已经见底,虽说玉郎将率众幻卫用尽术数挪移了敌国大军粮草到曌军营地,但仅仅只够弥补军中不足,民间依旧饿殍满地。 但有些事已经火烧眉毛,多耽误一天就有可能亡国。例如今日陛下登基,刚刚军机处却接到黎国前线却传回的急报:边关两城将领同时开关投敌,夜郎将率亲卫军斩杀了其中一处主事者,却挡不住另一处同时开关叛变。消息传出时,黎国十五万大军已经掩杀而来,夜郎将率领着那一千亲卫和不肯叛变的边关将士三万余人被围困于孤城。 桃清河在幻九蓝刚一坐下时便将这份急报放在了她的面前:“此事刻不容缓,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幻九蓝一看就变了脸,但并没有吭声,而是放下这份急报,让泊牵先把整体情况汇报完。之后,又让一直辅助泊牵处理政务的林子墨进行了补充,最后才又重新拿起了那份军机奏报,放在了自己面前:“黎国边关之事,诸位认为该如何?” 三人中自然是泊牵地位最尊贵,理应最先发言,两人便都看向泊牵。泊牵思索片刻,上前一步拱手道:“军情紧急,兹事体大,民间人心紊乱,非陛下不能稳住民心。臣恭请皇上御驾亲征,为天下万民做表率!” 林子墨倒抽一口凉气:“泊郎将!圣体国本!陛下这才刚刚生产不久,公主尚在襁褓之中!” 泊牵心中发苦。今日自己原本就做事欠妥不得圣心,如今少不得又担上一份不体谅圣体的骂名。但,国势如此,他也是无奈! 林子墨还待说什么,一直没发言的桃清河悄悄伸手按住了他,平静地询问道:“皇上如何看?” 幻九蓝朝着大哥微微勾了勾嘴角,抬抬手示意伺候的人都退下,便放软了身子没什么形象地歪靠在了椅子上:“大哥,这些军国大事,你当朕真能生而知之?” 泊牵和林子墨都怔了怔,一时不能接受皇上忽然如邻家女孩般无赖慧黠的模样。 桃清河一笑,起身拿起殿内摆放的一碟糕点放在了幻九蓝手边,又给她换了一盏热茶:“何必妄自菲薄?之前你做太女那些时日,从军中批回的奏章,我看就很不错。”斜斜笑看她一眼又回座坐下,“好歹也是二叔一手带出来的储君,你要说不能决断军国大事,只能说二叔那天下第一相的美名全是说假的!” 幻九蓝正就着热茶吃糕点,闻言不禁噎了噎,瞪了大哥一眼,干脆缩了双脚盘坐在龙椅上,彻底不装了:“老子就是不喜欢玩政治,能怎的!所有事都等着皇帝决断,要满朝文武吃干饭的么?不就是黎国鬼子打过来了,老子带人打回去就是!打仗,老子去!粮食,老子给你们借!但是说好了,以后除了这种生死存亡的大事,别的事少来烦老子!” 泊牵愣愣地看着眼前人,简直不能接受这个女人每见一次都是一个模样的善变!他到底嫁了一个怎样的妻主?曌国到底有了一个怎样的国君? 林子墨则想得少,直接得多:“陛下!您真要御驾亲征?还有您刚才说,您去借粮食?您能从哪里借?”不是他不信任他家陛下啊,实在是太远的国家不可能,而跟曌国接壤的只有黎国、覃国和燕国。如今黎国和覃国都在和曌国打仗,燕国内乱未稳,燕太子也不可能冒险大量出借国库存粮让自己面临的阻力更大。皇上到底能从哪里借? 谁知还真让他听到了难以置信的答案,他家皇上双腿盘在龙椅上毫无形象地一手端着热茶一手拿着糕点边啃边无所谓地交底:“还能从哪儿借?当然是燕国!老子生产前一个月让君荣开始秘密调集的。粮食运送走得慢,比老子早出发半个月,但抵达各地粮仓大约还需十几天。到时候会有人来报,大哥,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到时候粮食验收完毕,拿朕的玉玺在来人手里老子签好字的协议上盖个章。” 桃清河挑了挑眉,但没有太大的意外:“皇上放心。” 泊牵回过神来,忍不住地惊喜:“敢问皇上借了多少?” 幻九蓝嚼着糕点想了想:“这个不清楚。不过君荣说除了留够燕国的战略储备,能给的都给我,应该不少吧。至少今年春天曌国的粮种应该保住了。”百姓饿极了会吃掉种粮,但官仓放空了却不能放出粮种。粮种要是都没了,这个国家才真是完蛋了! 泊牵激动得简直要落泪!国难当头、民生凋敝,没有粮食就意味着亡国!就为了陛下能在如此紧要关头借来粮食让曌国度过难关这一件事,她就是一位称职的好皇上! 泊牵诚心诚意地匍匐在地:“臣代天下万民,叩谢皇恩!” 幻九蓝叹了一口气,一挥手便隔空托起了这位忠肝义胆的臣子:“行了,万民也是朕的万民,无需如此!子墨,传丞相和兵部尚书、户部尚书、金明进来吧,你们也都别走,咱们一起商量商量亲征的事。” 虽然她有看透人心的能力,但政治真的不是她喜欢的玩意儿。比起那些人心诡谲、勾心斗角,她还是喜欢用更直接的方式,把敌人打回老家去! 曌蓝历元年三月初三,因边关城破,六郎将之一的夜郎将被困,曌皇幻九蓝率禁军两万、京师兵马八万、沿路调集地方兵马六万,御驾亲征。 此番亲征,不但郎将泊牵依旧留守京都,郎将花辞、希音也被留下照看大长公主。反倒是一年来从未出现在人前的天算子玉郎将被曌皇召回伴驾,玉郎将座下幻将幻卫若干,随同伴于曌皇驾前。 史书密册也不过寥寥几笔,而当是时,所有真正在女帝身边陪同的幻将幻卫则完全是难以言说的震撼。新入幻殿,见识本就有限,更何况他们家女皇陛下原本在前世里本就在异能军伍里将军加身,对各种异能者的训练和应用炉火纯青! 就连一直对幻九蓝带着说不清的怒意的玉琳琅,都在此后栉风沐雨的日子里渐渐改变了看向她的目光。 从恨其不顺、怒其不甘,到不解其能、惊疑其技,最后渐渐无话,只在每一次战斗和训练中,恰如其分地站在她的侧后方,正如一个长老对幻殿主人应有的敬重。 曌国兵弱。但正如二十世纪时一群小米加步枪的农村赤脚汉子凭着火红的信仰硬是把入侵的帝国军伍和本国正规军赶下了历史的舞台,幻九蓝的御驾亲征和一路亲民、善战、英明神武的形象同样激发了曌国举国上下女子们和男子们爱国忠君的激烈热忱和同仇敌忾的誓死决心! 一年后,实在退无可退、耗无可耗的覃国首先战败,与霍飞签下必须赔偿曌国三年粮食和矿产产出的停战协议。曌国举国欢庆。 而霍飞则是在协议签订的当天便立即沉稳地写下了一封工整的奏章,八百里加急送往黎国边境战场: “承陛下厚望,将东南战场交托于微臣。如今耗时两年余,托陛下洪福、将士用命,此境战事已了。今陛下亲征西南已年余,虽战绩斐然,但圣体国本,不宜长此立于危境之中。且大长公主离开母皇年余,必也对皇上万分思念。……如今举国战意已盛,无需陛下亲临危境,臣斗胆,自请率军西撤,指挥西南战事,必殚精竭虑、死而后已。……望陛下为天下臣民计、为大长公主计,容臣代帝挥师,陛下保重凤体、早做归期!” 幻九蓝收到信的时候正在回复夜寒从曌都送来的私信。一年前她奔赴战场,因为御驾亲征沿途还要亲自露面安抚民心,不能提前偷偷赶去救人,等到了地方,夜寒率军困守的城池已破,夜寒也受了重伤,被亲卫军拼死护着逃进了附近的山沟里。 夜寒在幻九蓝的军帐里醒来之后才知道,几万守军都已战死,只有一千亲卫杀出一条血路逃出了大半,还护着他回到她的身边,倒不是亲卫军们不肯与城池共存亡,而是在亲卫们当初跟着他奔赴西南战场的时候,幻九蓝下的命令就是如遇战败不可挽回,则抛下一切,只保夜郎将平安。 夜寒躺在病床上凝望着女帝看着他微笑的俏脸,轻轻地抬起手,最终却只是将她飘散的一缕发丝轻轻挽至耳后。倒是幻九蓝并不扭捏,大方地握住了他的手,如对一个战场上生死相依的伙伴:“回去养伤。养好了帮我照看幽儿。” 曌国大长公主幻幽,自从满月时母亲亲征就再没有见过母皇,一直由花辞、希音两位郎将精心养育在后宫中。每次这位的两个月还没有完,那一位已经早早在等着。夜寒回去后,自然也加入了其中,且与大长公主分外投契。 泊牵十分羡慕,但想争取又觉得政务实在脱不开手,万一因为照顾公主而误了皇上的国务更是不该。 夜寒这次从曌宫来信,就是说的这事。信中用直白平简的语言描述了他回去这一年来看到的泊牵每每挤出时间来远远在他们三人殿外遥看大长公主的羡慕,和最终恋恋不舍离开的情状。信的末尾,夜寒简单直白地问:是否给泊郎将一个也能亲自养育大长公主的机会? 六个夫郎里,只有夜寒、希音和花辞三个人会给她写来私信。花辞则是一副好友熬成夫、成夫依旧是好友的姿态,总是以亲切随意地口吻写一些短信或带些药物和保养品来,问询她的身体和心情,提醒她无论何时都不可忽略了自己的身体。希音是每逢养育幽儿时,才有勇气日日一封信给她娓娓讲述孩子的成长,末尾小心翼翼地问候着她的安好。 而夜寒的信从没有过多的顾虑,但也不见任何旖旎,没事绝不做无谓地嘘寒问暖,但频次绝对不比其他两位少了去。信中总是平铺直叙却又精准地汇报一些看似不起眼,仔细衡量却又不可忽视的小事,他的信幻九蓝看得最平静但也最认真。 看完夜寒的来信,幻九蓝拿起笔,回信惯常的简洁明了:第一,泊牵不曾向她表达过这样的愿望。人家自己不想都争取的东西,她从来不觉得应该强行赐予。第二,她从没有说过幽儿养在一个夫郎那里,别的夫郎就去不得。他若有心,自然亲近,就凭他在处理政务上的那份睿智,真想达到什么目的,别人想拦也拦不住。第三,这事儿上你要真想做点什么,不妨去跟大哥聊聊。 把给夜寒的回信折起来交给明婉密封发出,目光掠过一旁书案上正在推敲她制定的第二套幻卫培养方案的玉琳琅,幻九蓝沉吟了下,无可无不可地问了一句:“玉郎将似乎没考虑过回京亲近大长公主?” 玉琳琅正要提笔在一边的白纸上备注些什么的动作顿了顿,才道:“皇上……何意?” 幻九蓝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谁对她动心他都不可能对她动心的玉郎将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幻九蓝觉得这样也好,省得万一这人也凑热闹故意提出回去后要养幽儿,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不答应吧,不公平,答应吧,她还真是对这人不放心。 “没什么,随口一问。”幻九蓝淡淡地收回目光,拿起刚刚搁在一边的霍飞的奏折看了起来。霍飞、泊牵、玉郎将,这三个跟她从无私信,来信必是奏章。 玉琳琅瞳孔缩了缩,视线重新转回眼前的白纸上,却已经想不起刚刚自己提笔想要写什么。让他回京教养大长公主么?皇上这是……想打发他走? 心中突然一阵发苦。 第220章 转变 他早已听说皇上在夜寒等人面前并不像在他面前这样冷沉持重,曾经也为那样不成体统的皇上心塞含恨,但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看到她拆开他们的书信,偶尔露出会心的笑容时,心中竟生羡慕? 他也是她的夫郎,而且从来都自认为是六个夫郎中最顾大局、识大体、顺应天命的那个。但当她一步步地走向他所期盼的宏才伟略、覆手翻云,为什么偶尔开启的卦象里,他却是距离帝星最遥远、越来越黯淡的那一个? 玉琳琅陷入难解的思绪里,幻九蓝此刻却已经抛开了这事,目光快速地扫过霍飞的奏章,沉凝片刻,换了朱笔,略加措词,给他批复道:“东南靖安,朕心甚慰。然大军征战两年有余,虽胜亦疲。卿宜尽快处理东南未尽事宜,从速班师回朝、论功行赏、抚恤死难将士、全万家团圆之心愿。西南阵线朕既已亲临,万无半途返京之理。朕之安危有幻殿倾殿幻卫及十余万将士拱卫,忠心不下于卿,卿可安心班师矣。” 幻九蓝回复这些话的真实意思其实很简单,出外征战和回朝理政相比,她当然选择自己在外面痛快地打仗,让郎将们一个个地回京玩脑子去。再加上她真的对这些人生不出男女之情,一回京还要面对后宫几个男人齐刷刷等着侍寝的头疼,她傻了才让霍飞过来替她打仗! 可是等她的批复到了霍飞手里,字字句句落到霍大将军的眼里不由得就变了味道。 正如玉琳琅感觉得到幻九蓝对他们几位不同于另外三位的疏离,霍飞也早就明显地察觉了幻九蓝对自己的不稀罕。虽然国破家亡之际她毫不犹豫地将大军交托给他,将国家的安危担负在他的肩上,但他就是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并不是因为她对他有多期盼、多欣赏。 西南战乱,陛下亲征一年多,那流传天下的、她亲自指挥的一场场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神奇战绩更是验证了他的判断。她真的不必看重他! 自从大婚后第三天出师曌都,他已经两年多没有见过她了。当年曾两次被困于他手中的匪首,忽然间变成自己新婚的妻子,他不是不需要过渡和适应。但根本不等他从心理上慢慢地接受,大婚仅仅三日,她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视野,这一走,就是两年多。 他知道两年前夜寒得允侍寝,知道夜寒、花辞和希音宁肯跟他们另外这三位拉开距离也要围绕在她身旁。他知道那三位常年跟她保持着私信往来,战况再紧,她也没断了与他们的联络。他该知道的,其实一点也不少知道。 甚至关于那位借粮给她的燕国新帝,他也不是没有半分猜疑。 但,他不知道面对如今的她,自己还能做什么。 战争已经落幕,他这个将军凯旋了,而她这个帝皇还在战场!多么讽刺! 即使谈不上什么夫妻之情,但好歹他是她的夫。身为一个武将,在妻子率领大军跃马扬刀的时候,他竟然不是冲锋在她之前,而是走进后宫……她是否从未想过,如此一来,天下人会如何看他?他自己又如何看待自己? 霍飞还是带着大军回朝了。但大军启程的那日,辗转两日未眠的霍飞铺开信纸,给已经很久没有私下联络过的好友去了一封信。 花辞收到信后,沉吟许久,最终什么也没说,直接把霍飞的这封掩映着淡淡悲哀的求助信原样转寄给了女皇陛下。 幻九蓝拆开花辞的信封拿出了一封字迹迥异、且并不是寄给自己的信,第一反应是花辞寄错了。但下一瞬想一想她就皱起了眉。 看了以后,这的确不是寄给她的信,但,却是关于她。 她从未觉得霍飞那个人对她有什么想法过。自然,也从未觉得就这么让他班师回朝有什么不对。但,似乎这个人想多了。 幻九蓝放下信,久久地皱起眉头。霍飞信里也说了,他绝非为了“争宠”,只是身为武将在帝王征战时被搁置、妻子浴血沙场时身为将军的丈夫安坐后宫,令他感到耻辱。 幻九蓝承认是她考虑不周。但如果不是战况和今后培养的需要,她连玉琳琅和幻卫们都不想带着身边,又怎么乐意再来一个名义上的夫君! 但,功臣的情绪还是要照顾一下的,正好因为东南边境战争的结束,她也有一些打算。原本想着让霍飞回去休息休息再说,但既然人家都失落成这样了,她又何必太过体恤! 霍飞没有等来花辞的回信,却等来了花辞转寄过来的皇上的圣谕。 圣谕简单明了,让他回到曌都后立刻着手修改曌国的兵役制度,并同步扩展女军。明年起,要在全国实行18岁以上男女均需服兵役3年和屯垦戍边的制度,增强国民体质、坚韧国民心智,减轻民负、巩固国防,且男军女军并驾齐驱。 霍飞整个人一震。曌国女尊男卑,男子平民以下才必须服兵役,而且是每户每十六年出一人。兵士全靠从民间收取来的官仓公粮和税赋供养,故而多年来曌国只见疏忽军务,从来不见增兵! 如果所有人一到十八岁都必须服三年兵役……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曌国举国上下除了十八到二十岁的现役兵,二十一岁以上的人口全是退伍的老兵!这将是一只多么庞大的隐形战力! 而且如果鼓励边关的军伍屯垦戍边……那么军伍再多,曌国也养得起! 霍飞一双俊目熠熠生辉,所有的心思都瞬间转移到了那未来美好的强军之梦上,早已忘却了就在刚刚还笼罩着自己的那一番不被重视的苍凉…… 幻九蓝没有更多关注霍飞收到自己谕令时的反应,在她看来,无论是军务、国务还是曌宫的“家务”,都不过是她暂时承担的责任,相当于一份全天候的工作。而她在工作中唯一真心放松和幸福的,就是每天读到真正的家书的时刻。 来自她真正的男人的家书,笔端萦绕的是他们的娇儿一点一滴的成长、他对她一丝一缕的思念。 无需解释,他便懂得她放下女儿独自出征的所有用意。没有对她不亲自照料孩子的怨念,因为懂她,他落在笔端的,只剩心疼。 一年前收到他那封充满心疼的家书时,幻九蓝第一次在离开儿女后落泪。女人有时候不是不想软弱,而是没有依靠到那个能让她暴露自己的软弱的肩膀。 身为帝皇,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忙碌,可是彼此之间每天一封的鸿雁传书却从未间断。有时没有机会发出,也先写好,等发出的时候,已经攒了小小的一摞。 他细细地描绘着他和孩子每天的生活,涓涓细流般抚慰着她心中只有他才真正理解的孤寂和思念。她则时常也誊抄一些夫郎们照料孩子写来的私信,和着自己的心绪,跟他共享一双儿女成长中点点滴滴的乐趣。 那些怀胎十月一朝分离的痛苦,那些身为人母无法割舍却强逼着自己割舍的思念,只有在给他的信件里,她才能让它们无所顾忌地流淌。 君荣,登基后依旧以残酷血腥的手段迅速稳定朝局、推广新政,人人谈之色变的一代伟帝,也唯有在此生独一无二的一个她面前,展现着惊人的温柔与宽容。 如此这般,风雨流转,又是一年过去。 曌蓝历二年冬月,曌皇幻九蓝率大军大败黎军,生擒黎国神秘军师,驱黎军百里,跨原曌黎国境线三十五里,将黎军残兵败将九万余人逐于长河西岸。 这一日大雪飘飞,本已经结冻的长河硬是被溃败的大军踏破了冰层,留下多少黎国将士的冤魂。但,也是靠着这样的天堑、这样的惨烈,这样的拼了数千将士舍命砸塌了整个河面的冰,才让用兵奇诡的曌国大军不得不阻滞在长河东岸,暂时停滞不前。 黎国太子凌飒披着素白的狐皮大氅,一路走过营帐中的悲惨哭号,原本意气风发的尊贵气度,如今已经飘渺到只剩最后的身为皇族的傲骨:“走吧。” 身后的将领们跪了一地:“太子!” 凌飒看向对岸森严的敌军营帐,并不回头:“如果孤回不来,不必复仇,降了吧。” 幻九蓝平平常常地接见了这位敌军的统帅。 凌飒站在大帐正中间,没有见到成群的将领、森严的刀斧手,甚至完全感受不到刻意施加向自己这位战败之敌的威压,困惑地抬起头看向主位上他遥遥对峙过无数次的女人。 战场上,她是傲视天下的女皇,比他所能想象到的还要霸气,比国师的幽暗还要诡谲,他不能想象她不狂霸、不莫测的样子。 但此刻,她的的确确连身铠甲都没披,仅仅穿着一身高贵明艳的小袄,稳稳地坐在主位上。 身后侍立的不过区区两人,一男一女,虽均是明丽迫人,但一眼看去就知道并不身怀多么高深的武功。 她就这么自信自己动不了她? 一股莫名的屈辱忽然升起,凌飒冷冷一笑:“陛下,孤一人亦可敌百士!” 主位上的女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手。帐门外立刻被带进一人,狼狈地扔在他的脚下。 凌飒愕然看着那一骨碌爬起来谄媚地跪在地上、浑身上下已经全然没有了“仙风道骨”气息的男子,不敢置信:“军师大人?” 幻九蓝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嘲弄地看向地上浑身尘土和血迹却还努力腆着脸露出谄媚笑容的人:“军师大人?算是吧。魔心纯粹、野心勃勃而又隐忍狡诈,算是个十分有本事的人。也不枉朕花费了两年的时间布局,才抓了这么个东西。” 凌飒莫名地忽然便想起这两年来种种原本让他想不通的事。 曌皇亲征,第一场战役之后不是紧锣密鼓地安排战局,而是突然跟军师大人杠上了。 军师大人三年前的出现其实很突然。他暗地里查过很多次,并没有查到军师的底细,也就越发相信了他是上天派来助他成就大业的神使。军师不让说,他也就从未提及,但他真的亲眼见过军师大人的种种神异。 例如,审讯的时候,军师大人无需任何刑具,便可让那些人陷入最极致的恐惧,完全失去神智,之后无所不言,吐出对手所有的秘密。 再例如,大战正酣的时候,军师大人可以在任何人都察觉不到的时候,通过他所不知道的手段,让己方战士勇猛到近乎疯狂,让敌军丧失斗志、抱头鼠窜。 还有种种匪夷所思的奇迹,军师大人故意让他一个人看见,他亲眼看着它们发生,相信这样的一个人按照神示来到自己身边辅佐自己成就无双霸业,他怎能不心动? 军师还说,他的命数,该是整个天下的帝王! 一切原本无比顺利。太子妃被舆论压制,太子被夺位,有继承权的兄弟们一个个地被他碾压在脚下。之后,他在父皇半不清醒的状态下掌握了虎符,领兵奔向天下最富庶的热土! 但遇上曌皇幻九蓝的大军后,军师大人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不止幻九蓝的目标锁定了军师,军师自己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般,一年多来对战役的指挥越来越不像打仗,而更像是用他十余万的兵士在跟谁布阵斗法。 大军对峙本来就是要排兵布阵,他本也并没有疑心。但有好几次,曌国的大军明明可以一举决胜整个战局,却偏偏按兵不动,让他不解。 此时他却莫名地顿悟:那些次,如果曌军动了,的确可以让战争提前很早结束,但,却不能生擒军师。 只有这次可以! 凌飒看着脚下跪着的这个谄媚的男人忽然觉得从没有认识过这个奇怪的人!国师真的是上天派来的使者吗?如果是,他如今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为什么曌皇宁可战争多拖一多半的时间也要生擒此人? 这实在太不寻常! 第221章 天魔 主位上的女人淡泊地道:“是不是他出现之后,你的野心迅速膨胀,原本犹豫不决的事也能狠得下心去做了?” 凌飒下意识地回想,的确,凌霄和春明回国后,他看到春明一蹶不振、再也没有奢靡淫乱地祸乱东宫,他本是有些为太子和黎国的未来庆幸的。但自从军师出现之后,他的想法不知道怎么就发生了改变。 “是不是感觉他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很多事不用你一言半语,他就已经能知道你在想什么,继而奉上你最想要的答案?” 凌飒霍地抬头,惊讶地看向幻九蓝。军师的存在神秘无比,她是怎么知道这些应该只有他才知道的情况的? 幻九蓝仿佛能看透他所想一般:“还不懂吗?你身边跪着的这个,根本不是你以为的神使,他就是神秘的天魔——而且是攫取了春明公主血脉之力之后的天魔!” 天魔! 这是只有各国真正身处高位的人才能知道的秘辛。据传古有天魔,为曌国皇室所拘,每每曌国皇室内乱,天魔便会趁机为祸民间,可蛊惑万民,可颠覆天下!正是因为只有曌皇能够拘禁天魔,保护天下,天下各国才以曌国为尊。 幻九蓝玩味地看向依旧谄笑着跪在地上的人:“其实朕一直不明白,你自小长于覃国宫廷,据说你的父皇母妃都对你不错。之后你自愿前往曌国做质子,曌国也不曾太过亏待你。你这个魔性到底是怎么长起来的呢?又是怎么瞒过当年尚未倾覆的幻殿,跑去西北了一趟的呢?嗯?覃叶?” “覃叶?!”凌飒惊呼一声,不敢置信地盯着身旁仿佛从没有看清过的人。 覃叶,覃国当年最受宠爱的小皇子,因为聪明伶俐而又容貌绝佳,三四岁时便已名声远播,常被当做同龄的他幼年的参照物。后来到覃叶六七岁上入曌国为质,他还曾因为好奇托人寻找过他的画像,想看看当年那个总被竖在自己前面当标杆的家伙是否长丑了些。 然而自从入曌为质,覃叶的画像再没有一张传出,让他扼腕了许多年。前两年忽然听说他的消息,是在他一鸣惊人地参加了长安公主夫郎大选并入选最终宫选的十个候选人之一的时候。只可惜不等凌飒好奇地跑去一睹其面目,又听说曌国皇室内乱,覃叶竟然没出息地趁乱逃走了。 覃叶……他身旁谄媚地跪着的,两年来自己奉若神明的军师大人,竟然是覃叶?并且还是……还是天魔? 然而主座上的女帝却并不打算完全为他解惑,只淡淡地看过来:“飒太子如今已经明白了这两年来曌国和黎国两国将士生灵涂炭、血染沙场的由来,可还要执迷不悟否?” 凌飒的神思顿时从覃叶的诡异行径上拉回,看向王帐中近在眼前却高山仰止的女子,所有想要最后再挣扎争取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 如果不是为了活捉覃叶,曌国的神秘之师是不是早已割下了他的头颅?如果不是为了活捉覃叶,他麾下十数万铁血将士是不是早已折戟沉沙?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帐外没有兵戈排列、帐内没有刀兵云集——因为这个女人根本无需任何威慑,就这么轻轻松松地一个人坐在这里,就能让她的敌人明白——如果她真的出手,他和他的军伍、甚至他的国家,都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 “噗通!”高傲的皇子终是黯淡了所有的荣光,单膝沉重地落地:“孤……愿降!” 黎国最终的结果并没有凌飒原本预料的那样不堪。幻九蓝没有折辱他的国家和他不得不低下的男儿傲骨,除了应有的赔偿,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一个“降”字。一份早已拟好的议和文书顺利地签字。凌飒离开时,幻九蓝破例亲自送他到营门。 雪已经停了,千山万壑,一片洁白。 纳兰蓝批一件红色的狐皮大氅,袖手看着一路沉默的黎国皇子静静地走远:“做一个好皇子、好太子、好皇帝吧,不要辜负了黎国百姓对你的期望。” 凌飒在寒风中单薄行走的身影停顿许久,一句话也没说。但重新前行的背影里,消散了三分苍凉,多出了几分深思。 看着那败兵之王渐渐远走,纳兰蓝袖手回身回返大帐。明婉悄然靠近:“皇上,今日的信到了,放在您的桌案上。” 纳兰蓝唇角一勾,眼中闪过一丝甜蜜,脚步加快,转眼也消失在了雪中。 曌蓝历三年春,女帝幻九蓝亲率王师平定西南,班师回朝。曌国边境战乱的局面彻底结束。 大军即将凯旋归来,整个曌都都弥漫着兴奋的气氛。茶楼酒肆、市井坊间时不时就有出征儿郎的家人说着话忽然忍不住喜极而泣、无语凝噎。 皇宫里的气氛更是空前地热闹喜庆,后宫中的六座郎将宫处处都在洒扫庭除、描画布置,宫侍们一个个喜气洋洋、满面欢欣,勤快得恨不能把昨儿个刚换上的新窗纱、新床帐都扯下来再换一遍! 玉郎将带着先头人马已经先一步抵京,传进消息,要不了三日,皇上就要回宫了! 下人们都已经得知的消息,主子们自然是更加清楚明了。这不是,玉琳琅忙完了大军安置的预备安排,刚刚在宫侍的带领下来到自己的宫门,两侧的小路上已经有人迎面而来。 希音一身杏黄色精致春衫,柔韧的身姿包裹在明艳又不过于奢华的袍服里,彷如一枝春柳轻笑着散发着春的欣喜:“看这是谁回来了?咱们的不言宫可是等到主人了呢!” 玉琳琅掸掸银袍上劳碌的灰尘,退后两步仔细看一眼宫门前的匾额:“牌子到的确是我当年亲手写的牌匾。”只是这后宫他却是从未来过。 “都堵在门上说什么话,没看见主人家一身风尘?玉郎将,进去吧,宫人们应该已经备下了浴汤和换洗的衣物,你且进去洗漱一番,我跟希音先帮你招呼着客人。”霍飞缓步而来,沉稳而又客气,一身暗红色的长袍配着宽边的黑色蟒带,将原本就威武的身板衬托得越发英武不凡。 玉琳琅原本已经迈步前行的脚步一顿:“客人?”他自己都还才来认门,要说客人,眼前这两位风采迥异的抢眼男人才该算是客吧! “玉郎将看来还不清楚宫中的情形呢!今儿这样的好日子,怎么可能只我们两个过来叨扰。”希音自来熟地笑吟吟上前两步跟玉琳琅并行,却又并没有直呼其名,依旧委婉有礼地尊称玉琳琅一声“玉郎将”。 “玉郎将刚刚交接公务的时候想必见过咱们泊郎将了吧?咱们泊郎将可不是一般地忙,说他日理万机也不为过。皇上御驾亲征归来,多少事儿等着他去安置,不到皇上回宫他不会有空过来。但除了他,别的人今日必然是要过来看望你的。谁让最近这两年我们这些人里都只有你一个伺候在皇上身边呢?” 玉琳琅眉头皱了皱,就听希音笑着说道:“你看着吧,不止是花辞、夜寒一会儿会过来,就算是大长公主,说不得也得往你这儿凑上一脚!玉郎将也别嫌我们烦,不等你洗漱休息就早早地在门上堵人,实在是你不晓得大长公主的性子,你这宫里的宫人也都没伺候过那位小主子,万一一个不好惹了公主的嫌,今后你在宫里也不好过。” 玉琳琅万万没想到希音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两年来只听说宫里五个轮着伺候那位唯一尊贵的皇储,他是真没怎么上心。毕竟连她母皇的事他都还没参悟透彻天机,所以这次回宫,他是真没把那位小殿下的事儿往心里搁! 大长公主要往他这儿坐坐?他要怎么招待?一个三岁的小奶娃,地位尊贵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轮身份,她是少主,他是她母亲的夫,但又不是她真正的父亲! 玉琳琅第一次有点儿手忙脚乱,站在花厅里不知该立刻去沐浴更衣,还是赶紧安排些什么迎接那位小公主的到来。 霍飞见他窘迫,微带责备地看了希音一眼,宽慰道:“玉郎将去洗漱吧,其它的交给我等即可。第一次见公主,总不好一身风尘。公主的喜好讲究我们几个都清楚,你就放心吧。” 玉琳琅想想自己也确实不知道如何招待公主,赶紧略带感激地抬手向两人道了声“有劳”,急匆匆去寝殿内间洗漱。 等玉琳琅走了,霍飞安排自己带来的人,手把手地教着不言宫的宫侍们去准备大长公主喜欢的吃食、物件和摆设,看看左右没了人,这才皱眉冲着兀自笑着抿茶的希音冷道:“你那莫名飞醋什么时候吃完?玉郎将才回宫,我看你是不知道他的厉害!” 希音头也不抬地笑了一声,懒散地拿茶盖拨着茶叶:“我醋了吗?你若是不知醋为何味,又如何认定我是醋了?哦,是了。是我忘了我们英明神武的霍大将军心怀天下苍生,从来不屑儿女情长,又怎么可能会醋!” 霍飞啪地一拍桌子,噌地站了起来:“你有什么话明着说,用不着这么阴阳怪气!” 希音懒懒抬头睨了他一眼,笑容依旧:“霍大将军怎么就怒了?难不成我有哪句话说错了?还是说我们伟大的霍大将军觉得自己并不是一心为国大公无私,其实心头偶尔还为自己苟安于妻主身后有那么一分半分的小愧疚?” “希音!”霍飞脸色已是变了,“我请过旨!是皇上不允!” “皇上当然不会允!”希音嘲讽地笑看着他,“我们霍大将军是什么人?当年两次差点儿逼死皇上的时候对朝廷的忠心都不曾打过半点折扣,唯一的知交好友花辞求情都不能让你心软半分。皇上身边要么留她信得过的,要么留她用得着的。霍郎将两者都不沾,皇上允你伴驾作甚!” 希音就是恼恨霍飞! 皇上留下他们照顾大长公主,这没什么,毕竟各自能力不同,当时的情境之下让他们留下照顾幼小的公主、并辅助泊牵稳定朝纲的确才能发挥他们最大的作用。可是霍飞能一样吗! 他一个将军,打小儿勤学苦练、习得万夫不当之勇,难道都是为了喂狗!东南战场胜了,西南还在打,他就能那么领着大军大喇喇地凯旋!他哪里来的脸! 希音想起这件事就恨霍飞得不行。你说你要真是一心为国的纯肝纯胆的大将军,那当初大选的时候你不要参选!你放弃!你说你对公主做不到有情有义,你别嫁! 嫁给了她,却在她浴血沙场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回宫,他好意思担那一句“大将军”! 希音话音刚落,花厅外便响起一个声音厉声道:“希音你给我闭嘴!”紧接着就见一身湛蓝色丝绣软袍的花辞疾步而来,忍着怒气道:“幽公主已经快到院外了,收拾不住小心思的趁早滚!” 希音嗤笑一声,放下茶杯站起:“我有什么小心思!只要某些人在幽公主面前莫要心虚就好。”说着昂然而去,连花辞的脸面也分毫不放在眼中。 花辞忍下一时之气,转而劝解霍飞:“你也知道他一直就这样,皇上上战场两三年回不来,他心疼。平日里他其实不对谁有偏见时也挺好的。你心胸大,别跟他一般见识。” 霍飞剑眉一蹙:“花辞,你这么说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希音心疼皇上上战场,什么叫他霍飞心胸大!平日里他都是顺着劝解也就一笑了之了,可今天这话怎么越听越不是味儿? 花辞的确是他难得的知交好友,但关于他没有奔赴西南战场一事,花辞虽然常常在他和希音中间劝解,但别以为他留意不到,花辞从来就没说过一句他没做错! 花辞心里其实也觉得他该去西南的,是吧?他们都觉得是他贪生怕死躲在皇上身后,是吧? 花辞仰头扶额:“我说你们今儿个都是怎么了!皇上还有两天才回宫呢,你们不会是现在就想大家窝里斗起来吧?” 第222章 公主 “谁要……”霍飞硬是鄙夷地说不出窝里斗三个字,当他是看家狗吗?最终怒哼了一声拂袖快步往院外而去。 出了门冷风一吹,霍飞心里也是拔凉拔凉。 他承认希音这人虽说很烦人很讨厌,但有一点他至少没说错。那就是霍飞看待皇上跟他们几个陪伴过她的夫郎看待皇上是不同的。从大婚后的校场选将他见她那惊艳的一眼,其实他是最久没有见过她了。 六个人中,他除了跟皇上早年做过对,成婚后他跟她相处最少。少到根本就没有相处过一天。 他对皇上,有歉意、有不解、有敬重、有好奇……但好像的确是没有……爱。 不言宫外,一个粉团团的小丫头威武霸气地背着小手儿站在门外,小小的下巴一抬,嫩嫩的小声音清甜干脆:“传!” 队伍里伺候的宫人立刻就有闻言准备抬脚的,却被梅嬷嬷一眼瞪了回去。 一道修长如冷玉的身影在小丫头面前蹲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公主又不乖了?” 小丫头扁扁嘴,揉着小鼻子偷偷观察着夜爹爹的表情:“人家是公主嘛!”公主是可以偶尔不乖一下的嘛。 “嗯?”夜寒依旧是波澜不兴。 “人家是大长公主啦!”萌萌的美公主撒娇地跺着小脚。 “所以?”她夜爹爹却不为所动,依旧是淡静如冰的语调。 跺脚跺脚跺跺跺跺跺:“夜爹爹最坏了!人家就要传嘛!就要传!就要传!”不要以为她年纪小就什么都不知道!她记事可是很早很早的!六个爹爹里,哪个对母皇和她最好,哪个不把她们放在心上,她心里可是明镜儿一般! 夜寒八风不动地看着她。能成为六夫郎中公认最能制得住公主的爹爹,也不是白得的。那一副全心全意的心肠配上一张冰霜不动的脸,幻幽这横行曌宫的小公主就没有真能忤逆过她的夜爹爹过。 此时夜爹爹已经开始平静而一针见血地教导小公主:“玉爹爹也是幽儿的爹爹,跟夜爹爹没有不同!幽儿到夜爹爹的暖寒宫,会站在门口让宫侍们通传,等夜爹爹出来迎接吗?” “不会。”幻幽泄了气势,有气无力地趴在了夜寒的肩膀上,弱弱地开始耍赖,“幽儿只是累了嘛。幽儿脚疼,不要继续走了,夜爹爹抱!”她不就是想给最不讨好他的爹爹一个下马威嘛,这么点小心思都被夜爹爹看穿了。 夜爹爹最不会说哄她开心的话,管她最严,可却是她最喜欢腻着的爹爹。因为跟着夜爹爹在一起,最安心。 夜寒岂能不明白这个小人儿所谓脚疼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但他更不会戳穿。他长臂一伸,小小的身体立刻顺势攀上他的脖颈。夜寒嘴角一挑,配合地将她抱起,以她最舒适的姿势将她揽在胸前。 “小幽儿!”希音迎面快步而来,笑容哪里还有刚刚的半分不快。 “公主。”霍飞也缓步而出,庄重而又温和地看向夜寒怀里的小人儿。 “音爹爹!”幻幽笑嘻嘻地搂着夜寒的脖子侧过脸儿跟希音打了招呼,看向霍飞时脸上的神情立刻化为彬彬有礼:“见过霍爹爹。” 幻幽对他一贯如此有礼,霍飞今日听来却分外刺耳。 幻幽却已经转头又向花辞笑吟吟招手:“花爹爹,明儿幽儿让你给幽儿诊脉哦!” 花辞闻言便笑了:“你个小调皮鬼儿!诊脉便诊脉,再弄些乱七八糟的,花爹爹如今也不收拾你了,且看你母皇回来了你还怎么猖狂!” “花爹爹坏!花爹爹破坏人家和母皇的感情!”幻幽呜哩哇啦地叫了起来,小手搂着夜寒的脖子使劲晃:“夜爹爹走,我们现在就去找母皇!幽儿要恶人先告状!” 众人“噗”地一声笑了!这小不点儿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小恶人! 玉琳琅匆匆沐浴更衣出来,宫里唯一的小主子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椅子上,正在啜着一小碗牛乳,冰肌玉骨,小小年纪怎一个晶莹剔透了得!小人儿一身粉嘟嘟的装扮,粉色的小花骨朵儿一般,一双骨碌碌转着的大眼睛嵌在粉雕玉琢、玉雪可爱的小脸儿上,看到他时,目光乍然一亮。 玉琳琅忽然下意识地有一丝紧张。 玉琳琅脚下加速前行了两步,在这古灵精怪的小人儿面前一顿之后却又一时拿不准该如何继续行礼。 轮君臣,玉琳琅应该给幻幽行礼。但论父女,幻幽应该给玉琳琅行礼。 他清楚地看到小丫头闪闪亮的大眼睛里透出一丝狡黠和得意,还不及深思,就听旁边座位上一道冰声:“幽儿!不得无礼!” 玉琳琅一震,转眸正对上一双狭长冰凉的双眼,见他看过去时,对方微微点头示意,算是和他打了个招呼。 夜寒,果然不愧是有她的认可在背后撑腰,竟然能够当着人的面呵斥大长公主,也没人说他一句不是! 玉琳琅心思顿时收敛,转头清明地看向刚刚的小人儿,却见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小丫头已经十分端庄地站在自己面前,礼仪无比规范地向他行了个福礼,娇娇的小嗓音道:“幽儿见过玉爹爹!” 玉爹爹……从未被人喊过爹爹的玉琳琅刚刚清明下来的心瞬间又颤了一颤。知道公主的存在是一回事,可是亲自当面地被喊一声“爹爹”的感觉……真的好微妙! “公主快快免礼!”玉琳琅赶忙亲手抱起那粉粉一团的小人,亲自躬下腰将她抱回座位上放下,语气不由得柔和了七八分,“公主安坐。” “玉爹爹也安坐。玉爹爹一路辛苦,快喝杯茶歇一歇。”幻幽脆甜脆甜的小声音哄得玉琳琅身上最后的几分戒备也散了。 公主黑亮亮的大眼睛骨溜溜地一转,紧跟着就一脸天真地开了口:“玉爹爹,我听说我母皇收了一个好玩的魔头,是什么样子的呀?” 玉琳琅脸色顿时一变! 魔头!那个让他在三年征战中都没有跟陛下红过脸,大军凯旋后却为了他跟陛下大吵一架、最后以前期准备的借口负气离开的卑鄙猥琐的魔头! 陛下她怎么敢!她怎么能那么任性! “玉爹爹你怎么脸色都变了?你不喜欢那个魔头吗?为什么呀?咦,玉爹爹、玉爹爹?” 玉琳琅瞬间回神:“微臣失礼!” 夜寒在一边摇头:“玉郎将不必如此!皇上在亲征前就留下过口谕:我等六人既身为幽儿的父亲,在幽儿正式继位太女和登基之前,都不叙君臣之礼,只论养育之道。” 玉琳琅闻言又是一愣,关注点却完全不同。皇上竟直言至此?什么意思?是说以后无论她再生几个孩子都只立大长公主为皇储,还是说她不打算再有孩子了? 一个女人在拥有六个夫郎的时候,什么情况下不会再有孩子?要么是药物控制,要么,就是像这四年来一样,她……不碰他们! 那个一而再、再而三任性的女人,她到底想要怎么样! 玉琳琅今日思绪一再激荡翻涌,尤其是刚刚幻幽问及魔头时他的色变更是早已落入了在座众人眼中。见他沉吟不答,五人对视一眼,神色顿时都变得有些凝重。 但毕竟公主还在,有些话自然不能当着她说。于是几人自觉转了话题,问了些关于陛下这两年的状况,以及这次回宫有没有什么别的交代、边境的风土人情如何之类的,将刚才的话题轻轻揭过。 等幻幽闹了瞌睡,梅嬷嬷送了她回去,几人才默契地收住了那些漫无边际的话题。 有掌管消息的希音在,陛下的近况他们岂能不知?更何况陛下给他们的信件从不涉及儿女私情,出于一份同是深宫可怜人的默契,几年来除了夜寒手中的个别信件,几人收到的来信都是共享的。 公主一走,夜寒本就冷的脸立刻凝结了一层冰霜,啪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目光扫过其他四人:“覃叶的事,是谁告诉了公主?” 正准备朝着玉琳琅发难的希音脸色一僵:“这个……我想着陛下带着那人一回宫,公主迟早也是要知道……”却不敢对上夜寒那双怒冷的眼,心虚地调过了视线。 公主缠着他要知道最新鲜火辣的消息,那撒娇的劲儿他实在无法拒绝。再说他也想着陛下就要回宫了,也带着点儿心思哄了这小丫头开心,替他在皇上面前多提点自己的存在,所以就…… 玉琳琅从不曾见过宫中众人的相处,此时心中有些震惊,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时不知夜寒此刻是有意敲山震虎,还是几人联手做戏给他看。 却不知宫里真就是这么相处的。都是全天下选出的万万人里挑出的人才,平日里公事上谁也不会行差踏错半步。但架不住幽公主实在可爱得能把人萌化了,一不小心就顺了她的小心思。而一旦五个人里有谁做了什么过于纵容大长公主的祸事,无论大小,必定受罚。 而执掌刑罚的毫无疑问地是夜寒无疑。 本来六个人地位平等,谁也不该能管束得了谁。可谁让六郎将中夜寒领的职责就是替陛下掌刑罚呢?只要在曌国的天下,除了陛下本人,连大长公主犯了错,夜寒该打该罚时也照打照罚不误! 更何况,论跟陛下的亲厚,还真没人能比得上夜寒。他可是唯一侍过寝的 而且夜寒这人冷脸热心,刑罚是真的公正,这一点几人也是从心里敬佩。 “音郎将告知公主不宜知晓的消息,有污公主试听,罚禁足半月!” “夜寒!”希音噌地一下怒了,“你罚点什么不行,罚我禁足半月!你明知道陛下两日后就回宫。到时候城门迎驾、宫内见礼,你都让人说我犯了错被禁足是不是!你这不是诚心在皇上面前毁我嘛!” 什么都可以忍,就这个不能忍! 夜寒把手上的杯盏“啪”往桌上一墩!“立刻去禁足!或者我今日就把你犯的错跟刚刚的情状和言辞一起写信报给皇上,由皇上亲自裁决!你自己选!” “你!”希音唰地伸手指着夜寒的鼻子,呼哧呼哧地喘气,最终一个字也没说,拂袖七窍冒烟地走了。 皇上怎么可能为了他的反抗而更改夜寒的决定!更何况出于一个母亲的心,说不定她罚得更狠!万一她从此都不让他再亲近公主,从此都不再见他……跟这可怕的结果相比,半个月的禁足还算个屁! 希音走了,夜寒一挥手让宫人们全都退出去,这才冰声开口:“玉郎将,覃叶真要被皇上带回宫中?” 玉琳琅此时已经绝对确定刚刚不是做戏,面对夜寒时更多了一分小心:“是。就是之前在曌国为质的覃国皇子覃叶,他就是这一代天魔。覃国、黎国对曌国发动的战争都是他策动的。戎国他也做了准备,但被必拓回去制止了。说起来,去黎国前他似乎就曾经试图接近过皇上,但那时皇上行踪隐秘,人既不在帝都也不在军中。后来他无法可想,才易容去了黎国。” 花辞皱眉道:“这么一个天大的祸害,既然活捉了,就该千刀万剐了才是,皇上到底怎么想的!” 玉琳琅垂眸不语。他也这么想。换成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可偏偏皇上不! 见玉琳琅不语,霍飞眉头一皱,顿时想到一个最糟糕的可能:“莫非皇上被此人蛊惑了?” 花辞、夜寒顿时浑身一紧,也神色紧绷地看向玉琳琅。只是夜寒脸上还有几分不信。 玉琳琅十分确定地摇头:“并没有!” 几人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就说以皇上那样强悍的成长经历和坚强如钢铁的意志,世上绝不该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迷惑得了她。 玉琳琅看一眼三人放心的神色,苦笑道:“诸位未免放心得太早!”说着将自己提前回来的真相不怕丑地如实道出,最后苦涩地叹息一声:“各位莫要忘了,历朝历代的女皇可不都是如如今这三代女皇这样,后宫仅只六位而已!” 几人的脸顿时都变了! 第223章 父子 的确,曌国的皇室和男尊帝国的皇室其实并无太大的不同。男尊国的皇帝一般按制有一后四妃,以及低等嫔妾若干。曌国历代女皇也是一样。除了按制娶六夫郎封为郎将之外,多有后宫满盈者,甚至如春明公主那样走到哪儿祸害到哪儿的也比比皆是。 是他们习惯了先太上皇、先皇和皇上的不近男色,忘记了前朝遗史! 霍飞忽然站起:“军中还有些要务忘记处理,我先走一步。” 花辞若有所思地看着霍飞匆匆离开的背影,心里原本的茫乱忽然被一抹猜疑取代:躲,说明不敢面对。不敢面对,说明心乱。而听到皇上有了新宠会心乱……霍飞他,难道也在不知不觉间对皇上动了心? 他自己,知道吗? 夜寒思维一向冷静:“皇上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忽然偏私天魔。听说覃叶并未被囚禁?他们之间具体如何相处?覃叶在皇上身边地位如何?” 玉琳琅暗自佩服他的冷静犀利:“皇上对他的态度的确耐人捉摸。覃叶此人,貌极妍,城府极深,行事极为无耻,竟似毫无底线。他人前为皇上研磨添香,风华绝代、仙姿淼淼。人后靠着一套无人能及的伺候功夫,阿谀谄媚、百无禁忌、一举一动都在诱人沉沦。皇上虽不接受,但也从不贬斥,往往听之任之。” 玉琳琅斟酌了半天,依旧不知该怎么形容:“皇上对他……很特别!” 夜寒和花辞的脸色顿时比之前更难看了一倍不止!让皇上特别对待的,一个君荣已经让人恨不得去死! 这个覃叶,到底又是个什么鬼? 覃叶到底是个什么鬼呢?年轻的燕皇展开妻子的信,答案跃于纸上。 “覃叶是天魔没错,可是你知道吗?天魔的封印地竟然就是鬼城!鬼城是历代天魔的封印地,已经历经千年,只能传承,从未脱困,你知道这一代天魔覃叶是怎么脱困的吗? 竟然是因为我。 因为我就任鬼城九当家时,按规矩祭拜了所有前代死鬼。而谁也不知道,死鬼们的祭坛底下,埋得是天魔的排位。而我,恰恰是设下封印的曌国初代女皇的嫡系后代,那个唯一能解开封印的人。 所以,是我拜了他,让他得以渐渐修炼出了破除封印的力量,最终走出了鬼城。 如今,他身上已经系着一丝来源于我的力量,鬼城千年前的封印再也困不住他,即使我现在亲手重新封印也一样封不住。我除了亲自看守他,已经没有办法禁锢他。 我真是惹了一个千年的大麻烦……” 将信签平平整整地仔细折好,君荣从案下抽出一本密折,跟信签一起丢进了火盆里。那奏折上是最近刚刚收到的关于曌皇疑似新收了一位绝世魔宠、宠爱有加的消息,是他不放心她的安危,放在她身边的影卫发来的。 放下朱笔,年轻美艳的帝王起身来到窗前,推窗看向东南方的天空。三月天,地属东北的燕国草木才刚发新芽,她的国度已经是春暖花开了吧?她如今愁绪满怀,是不是都顾不上看归途那遍野的春色了? 默默沉思半晌,又检查完火盆里的纸张烧尽,君荣才坐回案边,慎重地起笔写回信:“蓝:来信已收到,此事虽万难且险,但将之带入曌宫,我也觉得是可行的办法。也许是唯一的办法。我觉得,你信中提到的几条还是过于谨慎了,必要时可以再大胆些,如……” 一口气写了好几条之后,才笔锋一转,提起了爱子:“曦儿天资聪颖,像你。只是不知为何性子过于安静老沉了些。有时我瞧着,那隐藏智慧的眼神颇像是你幼时的模样,怕是真的秉承了一部分你的精神天赋了。只是不知感知异能有没有遗传到。至于我的闪速属性,我暗中瞧着,他是有的。这孩子心思重,一出娘胎怕就懂事了,所以把这一切都藏着。我这两日想着跟你商议一下,看什么时候跟孩子们说明真相好些?要不然,一点一点地让他们接受?……” 写完信,君荣松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真的揉着脑袋开始考虑儿子的问题。 三年多过去,虚岁四岁的小太子君曦已经能够将太上皇每天给他留下的课业对答如流。每天天不亮,他就自己起来,像模像样地拿着他的小木剑去练武,白天跟着父皇或者皇爷爷学习一天,晚上还要自己温习一会儿功课,正经得不行。 朝臣们都很欣慰,觉得曦太子既没有沾染他父皇的阴戾残暴,也不像他皇爷爷那样过于仁善,实在是一位小明君的模板。因着他如此争气,连谏言皇帝广纳后宫开枝散叶的呼声都小了。 君荣自己反倒是对儿子小小年纪如此表现渐渐有些忧虑。听说曌宫里女儿幻幽的性格倒是活泼外向,古灵精怪得厉害。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他私心里总觉得女儿那样活泼可爱的性子应该才是孩子还有的模样。 孰不知这夫妻俩其实都误会了。曌宫里那几位,除了夜寒比较实事求是些,谁不是净挑好的给妻子报过去?就是夜寒,也不会让妻子深处战场还为家里的孩子担心。所以宫里的那位长公主殿下,真不是夫妻俩以为的那个天真样子! 但此刻从妻子摘抄自夫郎们的信件中才能了解女儿情状的燕皇陛下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信写好寄出,他已经在思虑新的问题。 他与妻子已经一别三年了,如今燕国大局已定,每天欢欢喜喜地带着孙子处理政务的太上皇身体也健康得很。而她那边的仗也终于打完了。他此时已经在考虑,是不是也该腾出手来,去探望一下他的皇后? 当然,他十分笃定地告诉自己:他绝对不是因为她就要回到那六个夫郎身边,所以心里的小家子气犯了,绝对不是! 这日夜晚,帝王在大内总管谭公公的泪眼迷离、罗里吧嗦的各种担忧中不为所动地换上一身普通的黑衣,轻轻扣上一顶带黑色纱帽的斗笠:“太子睡了吗?” “这个时辰已经是睡下了。”坛子公公一边不舍地掉眼泪一边帮主子整理衣衫,“陛下可要再去看看?” “嗯。你不必跟了,朕去看一眼就走了。”这次去大约一个月才能回来。虽然白日里已经借口微服出巡,交代过君翰曦要在宫里乖乖听话,但那孩子总让他觉得心思有些重。不去再看一眼,他真有些不放心。 君荣的身影说着便消失在谭公公面前,快得恍如一道黑色的轻烟。坛子习以为常地抹抹眼泪,替主子关好门扉。在他的心里,主子的武功出神入化,轻功更是独步天下。这能看见一道黑影还算是慢的,要真快起来,眼前身影一晃,人就没了。跟他家主子比,什么江湖武林高手,都算个屁! 太子殿的灯火的确是熄了,君荣在儿子的窗外的大树上略站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惊扰敏感浅眠的儿子,纵身向外掠去。 皇宫的角门边,岚明溪和当年护送过幻九蓝的两个影卫同样一身普通的黑衣,默默地牵着马正在等待。君荣身形出现在他们眼前,半句废话都没有直接跃上马背:“走!” 四人人扬鞭就要启程,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箭一般从路旁的草丛里冲出来:“我也要去!” 君荣驭马极快,那小人儿冲上路的时候他勒缰绳的手若是再慢一步,马蹄几乎就要踢碎他脆弱的小脑袋! 马前仅穿着一身染满尘土碎叶的小寝衣的三岁小儿咬牙闭眼拦在马前,脑后一个小纂儿估计是自己梳的,歪歪倒倒地透着一丝倔犟,小嘴里吐出的话罕有地又脆又硬:“儿臣要去找母后!父皇不带儿臣,便从儿臣身上踏过去!” 惊魂未定的帝王冷眉直立地怒喝一声:“谁放你出来的!岚明溪,回去把他九族给我剁了!” 岚明溪和两个影卫一颗心吓得都提到嗓子眼里下不来了!这小祖宗什么时候藏在路边儿上的?他知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 那不是你皇爷爷,是你父皇!您这是不要命了! 君翰曦也是豁出去拼了,死就死,他今天拼着忤逆父皇一回,也要赖着父皇带他去! 别以为他真像平日里表现得那么懂事乖巧,他的早慧根本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他有平常人都没有的本事,天生就有,但谁都不知道! 他从小,都是父皇和皇爷爷带他。父皇说母后生病需要休养,惊动不得,他假装信了,从来不闹。可谁也别以为能骗得了他! 父皇是个骗子!他就是个骗子!他根本不是什么微服出巡,他就是要自己偷偷去见母后!他隐约记得襁褓中时母后的样子,他那时出生不久尚不足月,视力尚未发育完全看不十分清楚,但是那跟姐姐一起被母亲慈爱地抱在怀中哺乳的感觉……他每次想起来都好想哭! 他知道自己有个一胎所生的姐姐,还有母亲。谁都说母亲是一个人在世上最疼自己的人。他好想好想再见到那个朦朦胧胧却亲切无比的母亲! 一只大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毫不费力地将他举到空中。君翰曦赶忙睁开眼,立即对上父皇不复平日神情的眼,吓得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说,你怎么知道的!” 父皇的表情和声音都好阴森!君翰曦吓得快尿了,但死撑着硬是没有回避父皇的眼神,“是……我自己……知……知道的。” 君荣的神情如地狱般森寒:“我再问最后一遍:你是怎——么——知——道——的!” 岚明溪惊得滚鞍落马,跪服于地:“皇上!皇上您息怒啊!殿下是皇后唯一的子嗣啊,您看在皇后的面上!”他家主子除了那位谁都不认,这位小殿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皇上就得绝后!谁也别给他说让别的女人给他家主子生孩子的鬼话! 君翰曦这回是真给吓哭了,三岁的孩子,见父皇杀人见得再多也是杀别人,对他,父皇可是从未狠辣过。这样被死亡的感觉包围着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 “我真的是……真的是自己知道的!我记得……我记得她……”君翰曦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被父皇一根手指按住了嘴唇。父皇的手指此刻很凉,但眼睛里的光很亮,声音也多了一抹奇异的柔和:“那时候的事你也记得?来,告诉父皇,你还会什么?比如说现在,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君翰曦看着父皇,惊吓未平地抽噎着:“感觉到……感觉到父皇很开心,不想杀我了。” “只感觉到这些吗?是不是因为年龄还小,所以看不到……”君荣喃喃自语,看着手中举着的小不点,眼神却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很多年前的某个人,眼中渐渐涌起笑意,“不愧……是她为我生的……我的孩子呢!” 君翰曦看着父皇忽然便愉快地笑了,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他隐隐约约地觉得,撑过了刚刚最可怕的时刻,父皇已经愿意带着他一起去了。 果然,下一刻,父皇的手臂一伸将他小小的身躯卷入了他滚烫的怀抱:“走!” 父子俩启程奔向异国的亲人时,这边母女俩的见面也并不比那边更让人省心。 “幽儿叩见母皇!母皇吉祥康泰!” 三年未见,走时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已经古灵精怪地站在自己面前,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好奇大眼看着自己,幻九蓝坐在百鸟朝凤的王座上看着眼前的小人儿,眼睛渐渐微眯。 幻幽今天的打扮是有记忆以来前所未有地精心。往日里,所有的宫女、内侍和嬷嬷们都说她是世上最美的小仙子,裹一张擦桌布出去都照样沉鱼落雁的小美人,可是今儿个,所有人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只求能让她本就美得冒泡的模样再能讨人喜欢几分。 讨谁喜欢?自然是她的母皇。 母皇御驾亲征时她还未满两月,一般婴儿哪有记忆?可她有。不是很清晰,但到底留了些。 第224章 母女 她隐约记得,那段记忆里她有另一个父亲,还有个跟她一起在母皇肚子里长大、比她晚出生一会会儿的弟弟。她生下来以后,还记得日子起初过得很舒坦很自在,父亲的怀抱很舒服,小弟弟跟她一样骨溜溜地瞪着彼此的时候很好玩。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母皇带着她和花爹爹、音爹爹一直在呼呼的风声里颠簸,她的父亲和弟弟就都不见了,母皇御驾亲征,把她留在了曌宫里。 突然独自待在曌宫里,接连失去了家里所有的人,她从两个月大时就开始活得很小心。母皇离开三年,她看似无忧无虑地长大,其实万事都有自己的小主意。 因为要见母皇而被刻意地打扮,她其实并不开心。母皇丢下她这么久,她其实很想狠狠地给母皇一个教训,让母皇知道她走的时候不带上她是多坏的决定!让母皇后悔得哭天抹泪,说她做错了,她才要考虑要不要原谅她! 根据她想好的计划,今天母皇必定会迫不及待地单独召见她。然后她要好好地表现一下一个养歪了的孩子是多么地让人痛心疾首——尤其是让丢下她的母亲痛心疾首! 然后,母皇一定会加倍地疼她,加倍地补偿她,再也不敢丢下她! 既不带累夜爹爹他们,又能让母皇发现她长歪了的几个歪点子,她已经在心里默得好好的! 只不过,现在情况和她预料的有些不一样,让她急需一点时间调整一下计划。 母皇没有单独召见她,而是让六个爹爹跟她一起觐见。这大大地出乎了她的意料。她不得不考虑,怎么表现才能既显得跟母皇不亲、而且还长歪了、而且还不是因为爹爹们教得不好! 除了这个,貌似她料错的还有母皇的态度? 为什么她小可怜似地标标准准地大礼参拜,母皇竟然没有一叠连声地叫她免礼,然后亲手抱她起来? 母皇都不叫她起,也不跑过来扶她,让她怎么推拒? 幻幽偷偷地抬眼,视线从凤座下曳地的绣满着一整排金色牡丹的袍摆上升到母皇漫不经心搭在椅子上的手,在那手上停了一下。 忍不住想,母皇的手指纤长,真漂亮,几乎是她见过的最合她眼缘的手。虽然,它看起来不是特别娇嫩,细腻程度比起梅嬷嬷还不如。 梅嬷嬷为了抱她时不伤到她娇嫩的肌肤,每天早晚都要用药物养手。可她母皇的手却仿佛并没有精心地养护过。它就那么慵懒地搭在椅子上,一根中指漫然地轻叩着椅子扶手,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万事底定的气度……简直了! 不由自主地盯着母皇的手发了一下下呆,幻幽才又大眼睛骨溜溜地偷偷继续抬高视线,视线扫过母皇衣袍下隐约显出轮廓的长腿、骤然向内弯出一个漂亮弧度的腰肢、忽然停顿在母皇金红色缠绣牡丹的凤袍下那高耸饱满的胸脯上! 脑海里忽然闪过最初的隐约记忆里,她和弟弟一人抱住一边,吸吮那里甜蜜乳汁的感觉! 她以为她那时的记忆并不清楚。可是这一刻她忽然就清晰地想起了当时的感觉!那是母乳的味道!是跟弟弟一起吃着母亲的乳汁,会和弟弟一人一个在父亲和母亲的怀里睡着的味道! 幻幽忽然自己站起身,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凤座上那个让她又恨又怨又想抱着她哭的女人的脸! 看!这就是她的母皇,丢下她三年,终于回来了!比她记忆中更清晰、更漂亮、更威严,她的眼睛、鼻子、嘴巴、脸上的神情、浑身的气度、甚至没让她的小心思得逞这一点都让她喜欢到崇拜!可她讨厌她!讨厌她!讨厌她! “公主,不得无礼!”夜寒赶忙上前一步,呵斥声第一次带上了急迫。可他一手带大的小公主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不但没有皇上的允可私自起身,而且还当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幻九蓝一抬手,便制止了夜寒要说的话:“下去吧。孩子大了,你们护不得她一辈子。”小小年纪就生了这么叛逆的小心思,明显不是他们能管教得好的。 夜寒只得退回。虽然并不明白一个三岁的孩子哪里谈得上“大了”,但既然皇上说了让他下去,他便绝不会忤逆皇上的意思。 幻幽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恼:“爹爹们很好!” 幻九蓝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还算有点儿良心。”说罢也不理她,只抬手指了指原本在下面为幻幽准备的小椅子,吩咐明婉:“给她挪到朕的身边来吧。以后都如此设座。” 幻幽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坐在母皇身旁的诱惑,也不管太显眼的位置会不会暴露什么了,跺跺小脚就跑过去坐了。 幻九蓝只给女儿挪了个位置便不再理睬:“刚刚说希音在禁足?叫过来吧,天魔的事,还是你们大家都在的时候交代清楚得好。等说完了,再让他回去继续禁足便是。” 五人齐齐一凛,连幻幽都不由自主好奇又警惕地睁大了眼睛。 等希音满含喜悦地匆匆赶来,六个人都齐了,幻九蓝才挥了挥手,让宫人全都退下。 幻幽顿时紧张,深怕母皇也不让她听。母皇却恰恰看了她一眼:“你也留下。” 六郎将齐齐皱眉,连从不质疑幻九蓝决定的夜寒都疑惑地看了过来。 玉琳琅最是郁怒:“陛下!公主怎可听这等事!”皇上肆意妄为他已经很无力了,可她不能把未来的皇储教得更加不堪! 宫人退尽,幻九蓝早已不再维持那一副正襟危坐的坐姿,嗤笑一声道:“这等事?玉郎将所谓的这等事是哪等事?少拿你狭隘的心思去揣测别人的意图,我的女儿会有什么样的眼界和心胸,我比你清楚!” 玉琳琅被堵得气怒于胸却发不出来,转头求助于其他五位,却见五个人望着皇上和公主的表情虽是越发不解,却谁都没有质疑之意。 玉琳琅心神忽然一凛,这才想起皇室血脉种种天赋神异之处。越王过目不忘,春明可惑人心神,先皇更是一眼可辨忠奸,越是能坐上那个天赋的皇位者,越是神秘超能。 想到这里,玉琳琅的目光也霍地转向了女皇身边的继承人。这个三岁的孩子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 如果那样,他这个才回来的也就罢了,宫里待着的这五个岂不是可笑之极?小小的孩子他们从不到两个月带到三岁,却始终被这孩子蒙在鼓里。而皇上不过是回来看第一眼,便一眼看穿! 别说玉琳琅和其他郎将们此刻心情复杂,上座小椅子上的小人儿此刻也是如坐针毡。骨碌碌的大眼此刻目光飘忽不知该往哪儿放,小屁股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地暴露出自己的心虚。 可是与此同时,那双胖乎乎长着小肉窝窝的小手却又下意识紧紧地扣着小椅子的扶手不愿离开。嘴角虽然拼命地往下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整张小脸却依旧兴奋得发红。偶尔视线抬高一晃而过时,可以看到那双贼溜溜的大眼睛此刻亮得简直像是在发光一样! 几人一见这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除了无奈还能如何?人家血脉不同,除了她母皇还真就没人能看透她,就耍你们玩了你能怎么样! 幻九蓝看到小丫头这副心里嘚瑟得不行不行的,还拼命忍着要装出一副“我很无辜”的小模样,也觉得好笑:“行了,这儿除了你娘就是你爹,想笑就笑吧!” 幻幽一下子就笑了出来!没办法,她想忍住的。可母皇那话一出口,她就再也憋不住了! 六个夫郎一脸锅底黑地看着母女两个一噙笑一大笑,忍不住扶额。 幻幽咯咯咯一场大笑,感觉真是从来未有的畅快。正开心舒畅,就见那只自己最喜欢最喜欢的纤长有力的手,属于母亲的手,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额头,朝着发际处微微一抚,停住。 “你要记住,你是天下最尊荣的女子,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让你讨好或屈从、痛苦或愉悦。以后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母皇给你的这片天下有些累人,但它至少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除了你的父母,这天下,没人能限制你的自由!” 幻幽整个人都愣住了,眼中、心上、耳朵里都只剩下母亲的脸、声音和那奇异的、直接从母亲的心传达到自己的心的精神意志! 是的!她的心直接感受到了母亲的心!就像眼睛看见母亲的脸,就像耳朵听见母亲的声音,她的心直接看到了母亲的心! 无需言语解释,她就是清楚明确地理解了母亲的话。甚至毫无歧义地知道刚刚说话的不是高高在上的母皇,而是她的母亲。而母亲话语中提到的“父母”的父并不是面前的这六个爹爹,而是那个真正的父亲!那个她记忆中的父亲! 真的有那个父亲!真的有! 幻九蓝忽然笑了一下,朝着她轻轻眨了眨眼。幻幽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 她收到了! 这一次,母亲的嘴巴没说,她的耳朵也没听到,可是她心里真的了母亲很清晰地在对她说话! 母亲说:“没错,就是你记得的那个父亲,真的有。” 幻幽眼睛里蓦地迸发出无法言喻的惊喜!她捂着嘴巴看看母皇,扭头再骨溜溜地看看爹爹们,欢喜得简直要爆掉了! 母亲是不一样的!母亲跟她一样有神秘的能力!母亲跟她有着共同的秘密! 这是她和母亲的秘密!只属于她和母亲的! 小脑袋上忽然“啪”地被拍了一下,回头就见母皇嘴角微弯地翻了个很不庄严的白眼:“要笑就赶紧笑!笑完了老娘还有正事。” 底下的夫郎们嘴角齐齐一抽!陛下,您如今已经是皇上了,咱能不张口闭口“老娘”吗? 幻九蓝仰头望天,翻了个更大的白眼。靠,要不是顾忌着小丫头,朕本想说的是老子! 幻幽也愕然了一下,小嘴巴长得大大的,傻眼地看着自家穿着皇袍、没形象地歪在凤座上朝天翻白眼的“老娘”。 忽然,小丫头嗖地冲过来,旋风般唰地掠上凤座,一头拱进她老娘柔软的怀里,手舞足蹈地开始抽风:“啊!啊!啊!……” “公主不可!”“皇上小心!”“公主快下来!”公主的速度怎么就突然那么快!那简直是风一般的一道残影啊! 一片惊呼声中,幻九蓝一手抓着小丫头的后脖领子,一手揉着胸,龇牙咧嘴地将自家依旧兴奋得四蹄乱蹬的丫头片子平举在胸前:“要死啊你!老娘的胸哦!” 底下六个夫郎汗颜地齐齐调转视线,脸上爆红!皇上,那是胸!您别大啦啦地当着我们的面揉,行吗? 可是,下一刻公主殿下兴奋的呼唤简直让他们想死! “妈妈!妈妈!我要吃奶!”她想起来了!小时候只有他们一家四口的时候,叫的是“爸爸、妈妈”!她想起来妈妈乳汁的味道了!她要找当初的感觉!她要吃奶! 三岁了吃个屁的奶!“木有!滚去喝牛奶去!”哪怕抱着奶牛去嘬呢!赶紧给她滚远一点! 幻幽小公主坚持不懈地呈空中游泳状扑腾:“我要!我就要!你明明就有!两只我都要吃!”那么饱满的两只,她馋! “梅娘!给她找个十个奶娘来,吃撑她!”幻九蓝也是怒了,吃吃吃,你丫的都三岁了老娘还能有奶! “我不要奶娘!我就要吃母皇的,母皇的奶好吃!”从小就拒绝一切奶娘的幻幽小公主拼命扑腾!母乳的味道!她记得母乳的味道! 六个夫郎很想再死一回!陛下,公主,您二位能等我们这一群大男人走了再闹吃奶的事儿吗! 这边空中狗刨的幻幽小公主求而不得已经哭上了:“我就要吃!就要吃!我小时候你就不让我吃,我还那么一点点大,你就丢下我跑了!我就要吃!我要把我那时候没吃够的全部补回来!” 第225章 身边 还要把当年没吃够的全部补回来,这是要咬开了喝血么?幻九蓝无语地叹息了一声,手一翻将哭得鼻涕眼泪哈拉的女儿不嫌脏地抱进了怀里,小脸儿按在自己的肩上,轻轻地拍抚了两下小家伙抽搐的背:“不就嫌我没带你吗?行了,从今天起还你三个月,我到哪儿都带着你。” 幻幽唰地抬起头:“不行!三年换三个月,我太吃亏了!至少要一年!” 幻九蓝斜斜瞟她一眼:“两个月!”再说一句就一个月! 史上最有眼色小公主立刻狗腿地抱住她老娘的脖子,声音比蜜桃还甜软地撒娇:“好嘛好嘛,就三个月啦!” 想想自己平日里被这位小公主折腾的江郎才尽的惨状,夫郎们默默慨叹。带孩子,还是亲娘最强大啊! 幻九蓝很满意女儿的识相。挪了挪她的小身子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小身子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这才回归正题:“天魔覃叶,相信你们都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六郎将立刻转身肃容。 幻九蓝一手扶着女儿,一手搭在扶手上轻轻地敲着:“你们都知道,朕不喜欢朝政,更不喜欢被束缚。继承大统已经是朕所能做出最大的让步。这个国家,朕保它不在我有生之年灭亡。但你们要想它兴盛,靠得是你们自己。” 拍了拍女儿的头,拉过小座椅挨在自己的椅子边,将她的小身子放进去,幻九蓝重新坐正,恢复了睥睨天下的姿容气度。 “以后,朕不会长时间待在宫里,没什么天翻地覆的大事更不喜欢每天上朝。幻幽交给你们三年多,该教的不该教的,想必你们也已经教了她不少。这三个月是朕欠她的,朕准备带她出去好好玩一玩,也见一见我曌国真实的江山。三个月后,朕会带她临朝。然后就由她代行帝职。我会留下一道旨意,什么时候她想成亲了,自己称帝就是。” “皇上,不可啊!”郎将们惊了!皇上这些话太可怕了!这是仗刚一打完,就要扔下他们和朝廷从此不管,一走了之了? “皇上!您才是天下之主,臣等独木难支、难当大任啊!” 幻九蓝挥挥手不在意他们的意见:“朝政放在你们手里四年,国家越来越安定,过往的流毒都在慢慢肃清。这其中,朕才待了几天?曌国交到你们手中,朕没什么不放心的。” 泊牵突然感觉到无比心塞!这些年他是不是表现得过于能干了? 希音转舵最快:“皇上!您即使要放政,也不可过早啊!公主毕竟才三岁,她还小啊!”不能扭转,就要先拖延,先把皇上人留下,才有继续说服的可能啊。 幻九蓝这回倒是没不在意,转头认真看了女儿一眼:“三岁,的确小了点儿。”对一般人来说。 正当六人心中升起希望时,幻九蓝顿了顿又道:“但朕的女儿,够了!”至少在六个爹的辅佐下亲个政是够了。 六郎将悲伤了,不自觉地把最后希冀的目光看向公主。公主,你母皇陪你三个月以后就不管你了,你现在不该闹一闹吗? 幻幽小公主噘着嘴扯着母皇的手看着她家母皇,不吭声。 她家母皇回视着她,也不吭声。 母女俩暗地里心语如下:“坏妈妈!” “嗯?”尾音上挑,极具威胁的含义。 可怜的女儿立即弱了下去:“我不要!” 当娘的语调这才平和一些:“等你强大到老娘这个地步,才有拒绝的资本!” 还不足够强大的某可怜:“那……我要是就是不干呢?我要是干得很坏很坏呢?” 某娘无情地:“那我要你有什么用!” 某小只眼泪汪汪:“那……干好了有奖励么?” 这个可以有:“可以放你休假,爸爸妈妈一起带你玩!”无耻地诱惑自家闺女,“如果你弟弟也干得好,还可以让你们同时休假!” 小姐姐的眼睛唰地亮了:“这个真的有?” 决定确定以及肯定:“这个真的有!” 所以说,再聪明的孩子都脱不开一个根本上的天真:他们不知道他们千辛万苦争取来的东西其实都是大人无论他们干不干都会给他们的…… 搞定了小只,幻九蓝淡定地扭头看向六个她这辈子注定给不起他们想要的男人:“至于覃叶,朕不会让他插手朝政和外面的事,甚至不会让他在人前出现。但此人有特别的用处,以后他就留在朕身边贴身伺候。你们都不必侍寝了。朕不会给他什么身份,今儿给你们点明了说开了,也算是过了明路。” 除了玉琳琅早有所料,五个夫郎全都面如死灰地立在原地,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就连夜寒都用一种近乎碎裂的目光看着幻九蓝,似乎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放弃。 幻九蓝挪开了目光,平平淡淡地道:“不必在意他,你们是主子,而他仅仅是个魔奴。” 可是这样的话却丝毫不能温暖六颗陷入冰凉冷冻的心!他们要的从来不是地位!不是! 气氛如此死寂,幻九蓝也有点儿受不了。但她只能压下心底深浓的歉意,冷淡地抬起下颌:“退下吧。” 一道道原本风华绝代的身影行尸走肉般地踉跄离开,幻九蓝疲惫地揉着额头:“婉儿,带公主下去休息。” 一只稚嫩的小手却小心翼翼地揉在了她的额角:“母皇答应幽儿,这三个月去哪里都带着幽儿的。幽儿哪儿也不去,幽儿陪着母皇。” 她不知道母皇为什么骗爹爹们,还骗得那么认真。但她始终握着母皇的手,感觉得到母皇说的不是真话。母皇说她满意那个魔宠时,心里并没有喜欢。爹爹们伤心的时候,母皇心里在难过。 爹爹们都走了,母皇现在很孤单吧? 额角传来小小的、暖暖的温度,幻九蓝抬起眼眸,定定地看着女儿担忧的眼神,慢慢地伸手将她小小的身子抱在了怀里。 “皇上竟然离不得奴么?奴听着心里好开心呢!”一道柔腻的嗓音忽然不恭敬地从幻九蓝凤袍掩盖下的凤座下方响起,惊得幻幽惊叫一声抱住了母亲的脖子。 幻九蓝在声音发出的第一瞬间便眼神一厉,抱着女儿陡然飞身而起。几乎是同时,随着那柔腻的声音,凤座上刚刚她坐着的地方被端端正正地掏了一个洞。 一击未中,一个身穿极其艳丽杂色花衫的身影幽然从座椅下升起,漂移般向着母女俩谄笑着走来:“啊哟,这位是小公主吧?身上的血脉好香呢!来,到奴这里来,奴帮你实现愿望哦!” 幻幽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漂亮得比她最漂亮的音爹爹都不差,整个人却充斥着诡异的气息男人,还来不及看清他的眼睛,整个心神忽然感觉被一股强大的、亲切的精神力包裹了起来。除了母皇温暖的怀抱感觉依然清晰,眼前的景象和声音都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飘满了粉色的花瓣,美丽到让人沉溺。 母皇的声音温柔地在她的心里响起:“这个就是魔奴,也就是天魔,魔力很强,幽儿不能看他的眼睛,也不要去听他的声音。” 幻幽在心里乖乖地点头:“那幽儿不看,也不听。母皇小心。” 心里收到母皇嗯了一声,幻幽莫名地心安。不知是母皇传来的意志还是什么,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很快她就睡了过去。 将女儿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幻九蓝笑着,看向覃叶的目光却锐利如刀锋:“怎么着?我们魔奴这是终于找着机会魔性大发?还是发现了神力传承更香醇的血脉,忍不住沸腾的魔性了?” 覃叶诡艳的面容上依旧挂着谄媚无害的笑,眼里却放射着完全相反的光芒,下意识地伸出舌头嘴馋般舔了舔唇角:“每次听到皇上叫奴‘魔奴’,心里真是好欢快!能被唤做魔神大人的奴仆,是奴无尚的荣光!陛下就把您怀里那个血脉甜美的小东西给了奴吧,奴保证会慢一点收取陛下,好么?” 幻九蓝完全没有被他激怒,反而低头含笑地拍抚着怀里的幼女:“你就这么确信能对付得了朕?魔奴是不是忘了你是怎么落到朕的手中的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覃叶贪婪地看着眼前的母女,饥渴般又舔了舔下唇,“彼时皇上身边有玉琳琅率幻卫星辰拱卫,身处十万将士万众归心的正中央,神力磅礴,魔奴自然无法抵挡。可现在您这不是离开了军伍,又离开了您的幻卫和将佐星嘛!” 覃叶抬起袖子妖娆地掩口一笑,低首抬眸,目光弯弯斜斜地看过来:“陛下该不是以为就凭您现在身上的神力,就足以对付真正的天魔?” 幻九蓝不笑了。她不是天魔,不喜欢做任何假惺惺的动作获得变态的快感。而此刻,魔奴的精神威压不断上涨,她的确开始感受到了威胁。 天魔真正的实力,出乎她意料地强大。而她原以为三年来凭着六郎将对她的臣服已经恢复得比原来更强大的精神威压,似乎真的有镇压不住魔奴的态势。 低头看一眼熟睡的女儿,幻九蓝毫不犹豫地抬手一掌向上击出! “轰”地一声,精美的宫殿房顶霍然洞开,屋瓦纷飞! …… 六郎将从凤殿踉踉跄跄地鱼贯而出时,金明正率着亲卫军在殿外当值。 跟随着幻九蓝经历了三年的战场血火洗礼,最后一年又由幻九蓝亲自指挥着与幻殿众幻卫进行过无数次的配合作战,如今的金明和三千亲卫,早已不是当初锋芒乍露时的锐利而刺眼。 如今的金明,沉稳内敛,披甲而立于女皇殿外时,无声无息地仿佛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但仔细看去,气势竟丝毫不输给六郎将中的霍飞。 如今的他专司统领幻九蓝的三千亲卫。三年来,每一个亲卫都是他亲手带出,每一个亲卫站出来都是一柄耀日的刀,退一步都是沉默的河。 三千人令行禁止、志如钢铁,且永远只忠诚于幻九蓝一人。 六人面色惨白地离开,金明只是习惯性警惕地挨个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有返身冲进去向皇上发难的苗头后,便冷静地调开了视线。 或许他这一生,在失去公主夫郎候选人资格的时候已经错过了一生中最珍贵的机会,但失去的同时他也并不是全无所得。三年来,他早已想透了自己是谁,明白秉持什么样的信念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是,他永失了成为六郎将之一的机会。但两年来,真正陪在她身边、日日夜夜都可以将她纳入视线之内的,不是她的任何一位夫郎,而是他! 以这样的方式,永远看着她的背影,用一身所学、用血肉、用身躯、用生命挡她在危险之后,这就是他心中最深的满足! 金明已经收回了视线,已经走出殿门的六人中,玉琳琅却忽然若有所觉地回头:“凤殿的防卫……只有亲卫军?” 霍飞回头看了一眼,自嘲地回答:“大约是陛下信不过在下的布置吧。”皇宫的防务是由他负责的。天地良心,他真的是布置了最严整的防务,派出了整个大内最好的侍卫守卫凤殿。 可是皇上进宫的前一个时辰,他布置下的所有人全体被赶出了凤殿。皇上要用自己一手带出的亲卫军,谁也无法反驳。 玉琳琅听了霍飞的话,眉头一皱,回身又看了一眼:“可是,也没有幻卫。” 夜寒猛地站住,也霍然回头向由亲卫军重重拱卫着的凤殿看去。 希音也是一震:“历代先皇在世时,凤殿都是由明暗双重守卫护持的!玉琳琅,皇上在军中时,情形如何?” 玉琳琅面色不好:“在军中时,皇上也是按制用的明暗双重守卫。还交代过我要注意幻卫们的历练,尽量多给他们实际运用能力的机会。” 花辞也莫名慌张起来:“那有了魔奴以后呢?” 玉琳琅非常肯定地说:“依旧如此,未曾有变。” 第226章 欲望 泊牵的脸色也变了:“大内侍卫和禁军目前由霍飞掌管,幻殿幻卫由玉琳琅掌管。皇上忽然避开所有可能的耳目,是要做什么?” 希音迅速地分析:“不会是为了离开。刚刚皇上的态度很明白,她要走谁都挡不住。而她既然说了三个月后要带大长公主临朝,就一定不会食言。” 花辞紧跟着道:“以她如今的性格,也绝对不会有什么事是因为不敢说而隐瞒。这样的话就只有一个可能:她要隐瞒的事……” 几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和我们有关!” 不得不说幻九蓝还是低估了自家六个男人的敏锐。也许在自家妻主的身上,这几人一再吃瘪,很少有人能占了她的上风。但每逢正事,几人那超乎常人的素质聪慧敏锐从来都是臣子们的楷模。 但,能有什么事是和他们有关,却让他们的女皇妻主封死了消息不让他们知道的呢? 几人正站在一起凝重地思索,忽听凤殿的方向传来一声轰然异响! 几人震惊回头,就见凤殿上空有屋瓦破碎冲天而起,与此同时就听见金明的声音大喊了一声:“护驾!” 几人同时脸色剧变,顾不上之前陛下如何伤了他们的心,回身就往凤殿冲! 可是万万没想到,门口的亲卫军在听到金明护驾的命令后,干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生生在他们面前关闭了宫门! 皇上有危险!护驾的命令里竟然要连他们一起防着!几人目眦欲裂、这一刻气怒得几乎吐血! 他们是皇上的夫郎!是皇上的整个后宫,本该在这世上与皇上最亲近的一群人! 泊牵不会武功跑得慢,其他人红了眼地飞上墙头就要强冲!然而站上墙头的那一刻,眼前看到的情景却让人心头拔凉! 亲卫军特殊配制的淬毒连弩,黑压压地在宫门口排列了上百驾,持弩的战士们目光森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没有人会怀疑只要他们敢踏入宫门一步,绝对是人人都被射成刺猬、连被救的机会都没有! 墙头上的五人中,只有玉琳琅近两年来与这些人朝夕相处,深知他们的铁血冷酷,唯恐有人不知深浅,赶忙抬起双臂拦住气急攻心想要誓死硬闯的几人:“他们只忠于皇上一人,连我也照杀不误!都不要冲动!” 说着又急急看向弩阵后面无表情的黑脸小将:“张百卫!皇上有险,你不去护驾,却拦着我等六郎将护驾,是何道理!速速让开!” 那张百卫却脸色比他还黑:“既然知道我等应该去救驾,尔等还要在这时候闯宫添乱,狼子野心、死有余辜!”说着竟然慢慢抬起手来,那架势竟然是就要下令放箭! 玉琳琅脸色一变,当先就返身跳下了宫墙。跳下时还左右各拉了一个,把希音和霍飞硬扯了下来。墙上花辞面色变幻还要犹豫,玉琳琅回头冷喝道:“下来在外面等!百名亲卫被我们拖着不能去救驾,你是想陛下出事吗?” 花辞青筋暴跳地纵身跟下:“皇上下令不许我们进了吗?明明就是这些人故意阻挡我们!” 玉琳琅脸色也臭得可以,但还是实事求是地道:“亲卫军从不违背圣意。他们敢如此,必定是皇上提前有过交代。” 花辞憋得张嘴发不出怒来:“可那是没遇险的时候!现在凤殿的屋顶都被掀翻了,而且公主也还在里面!万一皇上是想让我们去的呢?” 这一次连霍飞也忍不住鄙夷地看了他这位一遇到皇上的事就容易急眼的好友一眼:“他们是皇上的亲卫!皇上亲自挑选出他们,一手教导,又跟了皇上征战三年。不客气地说,三千亲卫和皇上之间的默契,超过你我之中的任何人!” 玉琳琅点头认可:“的确,皇上和亲卫之间有一套极其特殊的传讯方式,连幻殿都不掌握。” “可,难道我们就这么在这里干等着?”不止花辞按捺不住,希音也早都急了,“好歹找点儿我们几个能做的事儿吧?” 玉琳琅摇头:“皇上连我们都不让进,显然是并不想此事为人所知,那我们便在这里等着吧。没有更多异动,说明情况应该不会太糟糕。毕竟皇上本领过人你们也知道。如果皇上召唤,亲卫必定会立即传令。更何况……” 玉琳琅视线扫了一眼加上呼哧呼哧跑过来的泊牵在内的自己一行五人,低声道:“已经有一个人进去了,我们就暂且稍安勿躁也好。” 希音这才恍然地左右一看,可不是,夜寒早就不见了! 此时的凤殿,九道门扇完全敞开,黑压压的亲卫军布满所有的门窗之外,森冷的箭矢直指店内一身艳丽花袍的魔奴。 魔奴跪坐在地上咬着手指,可怜兮兮地看向万箭丛中淡定若素的女人:“陛下,奴只是一时玩笑,再也不敢了!” 幻九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平静地道:“婉儿,药!” 明婉端着托盘走出,碗中满满一碗黑色的药汁。 魔奴眼中闪过阴狠不甘,却不敢在万箭之下有半点磨蹭,接过药碗一口气全喝了。刚咽下最后一口,身子一软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幻九蓝抱着孩子没动:“金明。” 紧紧护卫在幻九蓝身前的金明立即上前检查,待确定魔奴确实失去意识之后,向幻九蓝点了点头。 幻九蓝神色凝重地看了暂时被控制住的魔奴一会儿,沉思片刻,冷声道:“就地挖一间地牢,把他放进去。”这个人实在太危险,她不放心把他交给任何人看守。那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而是在要看守者的命。 金明闻言微微色变,看向魔奴的眼神更多了几分肃杀。 亲卫军像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干净得仿佛刚刚只是迷梦一场。 守卫凤殿宫门的张百卫请示是否打开宫门允许几位郎将进来,幻九蓝顿了顿:“金明,去告诉他们,刚刚只是魔奴讨好大长公主,陪她玩耍,没什么事,让他们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金明领命而去。幻九蓝也没有再去关心如此不可信的说辞几人会有什么反应。轻轻收了包裹着怀中小丫头的精神力,她轻笑着拍拍小丫头的脸:“还睡?” 幻幽迷迷糊糊地醒来,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被母皇抱在怀里,眨了眨眼睛,想起了睡着前的事,猛地转过身子视线四处扫荡:“那个坏东西呢?” 幻九蓝轻笑着把她的小脑袋转向被拖到一边等着地牢挖好就扔进去的人型一摊:“在那儿呢,已经暂时失去了意识,不会再突然冒出来吓人了。” 幻幽看看魔奴,又看看母亲,忽然双手搂住幻九蓝的脖子,把小脸紧紧地贴在母亲的脸上:“幽儿不怕!幽儿不看坏东西的眼睛也不听坏东西的声音,幽儿陪着母皇!” 幻九蓝笑了:“这话说得……像是朕的女儿!行了,让婉姨带你到旁边去玩一会儿吧,母皇让人在隔壁给你布置了偏殿。” 幻幽抱着母亲的脖子不肯撒手:“母皇答应到哪里都带着幽儿的!幽儿不要去偏殿,幽儿要陪着母皇!”以前她只知道御驾亲征就是打仗,但打仗到底是个什么含义、有多危险她其实没什么概念。今天是第一次,她意识到母皇有危险! 原来所谓的危险,是这样一种让人心有余悸的感觉! 幻九蓝感受到女儿的不安,柔声安抚:“不用怕,母皇不会有危险。母皇有事要做,乖乖先让婉姨带你去外面玩好不好?” 幻幽瘪着小嘴认真感受了下母皇的气息,感受到母皇是真的有事要办,才不情不愿地让明婉带她离开。 “现身吧。”幻九蓝叹息一声,转身。 一道橙色的修长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冰寒的狭长眼眸中满眼都是担心和疑问。 “去内殿吧。”幻九蓝揉了揉疲惫得快要撑不住的额头,看了一眼正在迅速挖掘成形的地牢,率先向偏殿走去。 下一刻却忽然双脚离地,整个人已经被夜寒横抱在怀里,大步流星地向内殿走去。幻九蓝僵了一下,犹豫再三,决定就先由他抱着走吧,不然连走路都发软的自己,难以遮掩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事实。 她完全地信任亲卫,但并不想让更多的人担心。 见她安静地任由夜寒抱进来,内殿里守卫的亲卫迅速退出,关好殿门守在门外。夜寒抱着她长驱直入到内室,一句话也不说,拉开被子给她盖好,放下幔帐,自己也钻进了被子里。 他完全不避嫌地抱着她,来自夜寒的、三年不曾体会的精神力汹涌回流的感受冲击着幻九蓝已经因疲惫而匮乏的意志,幻九蓝疲惫至极的身体仿佛落入温泉,很快便放松地在他的怀抱中睡去。 夜寒,永远是她可以放心交托的安全屏障。上一世,这一世。 幻九蓝睡着了,睡得异乎寻常地深沉。 外殿新建好的地牢里,刚刚被扔进去的覃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漆黑狭小的空间里看不清他脸上诡谲的笑容,只见那一双眼魔光闪烁,仿佛人类最深沉的欲望尽数沉淀其中,翻腾着,溢散着,诱惑着、追捕着…… 幻九蓝睡得深沉。 外殿的地面之下,逼仄漆黑的地牢里,尖利的指甲划破一处处皮肉,鲜血渐渐浸泡过鲜艳的长袍,将长袍飘起,血腥的味道却没有半丝外泄,诡异地围绕着鲜血中央支离破碎的肉体盘旋。 血气中,响起一道仿佛来自地底的叹息:“终于等到了……” …… 幻九蓝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仿佛刚刚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正在投身母腹的途中。身躯被炸毁的疼痛还残留在灵魂深处,她忍着全身的剧痛,像一个小小的光点,光芒微弱地向前疾速飞驰。 她知道,自己少了一魄,等她与这个时空的那一魄融合,就不会痛了。 远远地,她已经看到了曌宫。她飞速地飘过去。宫外混乱,有人正在混战。而宫中的一处,一个女人正在生产。她知道那一魄就在这个女人的腹中。 她要赶过去,在女人生产前投身入腹,这样就能直接在先天环境中与那一魄完美融合。如果等到孩子出生,受了后天之气的沾染,她想要融合那一魄就会变得十分艰难。她会无法承接那一魄上所附的能量,身体也会一直存着缺陷,这一世依旧无色,无爱。 已经看到那个生产中的女人了,她满头大汗地在催生嬷嬷的指导下咬着牙用力,胎儿眼看就要出生!她急急向着她冲去! 一团血雾却忽然阻挡在她面前,她收势不住一头撞进去,眼前一片血色,魂体仿佛被一大片胶水包裹,动弹不得。 “终于等到了……”一个声音在她的四面八方满足地叹息,“……等了你千年,终于等到你!” 纳兰蓝怒声问:“你是谁?你干什么!” 那声音呵呵地笑了:“我是谁?我是你的欲望啊。” “你给我滚开!” “呵呵呵……千年了,你已经不记得了……可是就算千年前的你早已灰飞烟灭,可是我却身为你的欲望,伴随着你一代又一代的后世子孙,永世轮回……千年了,其实我一直就想问问你,欲而不得的滋味如何?看着后世子孙代代因你而禁锢的感觉又如何?” 时间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眼前这团血雾显然根本不打算放她出去。纳兰蓝冷静了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到底是谁?想要怎么样?” 那声音在她周围四处飘移,仿佛无所在又无所不在:“我还能想要什么呢?我连我这一代的真身都舍弃了,真魂也祭了出来。如此孤注一掷,你说我还能想要什么呢?” “少废话,直说!” “我想要的,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为什么不去做呢?为什么要管别人如何呢?你成全了这个天下千年,谁来成全你的欲望?” 血雾开始穿透纳兰蓝的魂体,那声音逼近了纳兰蓝,渐渐仿佛响起在她自己的灵魂中:“天生欲求,无需克制……欲望无罪……” 第227章 时空 玉琳琅、泊牵、希音、花辞和霍飞离开凤殿回到各自的寝宫里,心凉心伤之下,莫名地觉得困倦。身心俱疲的感觉让他们不一会儿便纷纷睡去。淡淡的血雾悄悄地从地底升起,包裹住他们沉睡的身躯。 每个人都沉入了自己的美梦。这一梦实在太美、太如意,让人不愿醒来。 …… 银色的光雾里,玉琳琅缓缓而行,回到了伴随陛下亲征的日子里。那时,还没有魔奴,她的身边也没有旁人。他来到她的军案前,她从伏案中抬头,眼中映出他的倒影。 她此刻如他希冀过千百次那般,眼中没有冷漠,没有疏离。 她看着他,唇角一弯:“琳琅,有事?” 他大胆地在她身旁坐下,却不敢直视她的容颜,挨近她的半边脸颊微微有些从未体验过的热,佯装淡定地抽取一本折子,从未敢说出口的话竟脱口而出:“陛下,夜已深了,您去休息吧,剩下的事臣侍代劳。” “你从未在朕面前自称臣侍。”她侧首,眉眼弯弯地看他。 他的脸颊越发地发烫,语声却淡静:“那是因为陛下心中未曾视我为臣侍。陛下的眼中,从未有我。” 她单手托了鳃,眨着眼看着他:“我竟忘了,你也是与我大婚过的。” 他终于抬眼看着她:“陛下,您没有自称为‘朕’。” 陛下便笑了:“因为我看到你了,琳琅。从今日起,我的眼中,有你。” 玉琳琅笑了,这一笑发自心底,深深荼蘼。 …… 泊牵梦见了自己的大婚。 红色的花轿,红色的喜服,红色的宫殿,一条红色的丝绦一头牵在他的手里,一头握在太女殿下的手中。 他看到那只握着丝绦另一头的手,纤细白皙,却又自信而疏懒。他微微抬头,看到他的妻。 她一身红妆庄严喜庆,彷如天际而来的神祗,一道光影便撞入他的心扉。 他的脚步乱了乱,心跳莫名地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将他护在身后,两人站在野猪背上,在乱兵中奔走冲突的时候。那时,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将她抱在身前。 他恍惚地看着她执着丝绦前行的背影,亦步亦趋地跟行,回想起那时她标枪般挺立在自己身前,天下底定的风姿,和那一刻她的发丝飘过自己的脸颊,与自己的发在风中缠绕纷飞。 想起次日他忍不住地去守在她的床前,看到她睡醒时娇憨的萌态。 回忆里的英姿和萌态渐渐与眼前火红的背影重合,红色的丝绦一头握在她的手上,一头握在他的手中。 今夜,他能再抱一抱她吗?以她的夫郎的身份,抱一抱她? 一夜空守一晃而过,他没能等来她的临幸。无妨,他素知他不是夫郎中甚得她心的那个。并不过于失望,良好的教养也让他没有表露任何怨尤。次日众夫郎谒见,他守时地第一个来到她的正殿寝宫。 此时的梦里,她亲手扶起了行礼如仪的他,对他露出了一个从当年被嫌弃之后他一直可望而不可得的笑容:“泊牵,当年你肯帮着大哥寻我,我很欣喜。” 他蓦然抬头,惊喜交加:“殿下并不厌弃泊牵?” 她笑得越发开怀,隐约带着当年的顽皮狡黠:“我又何曾厌弃过你?嗯?我的泊郎将!” 他又是欢欣、又是窘迫,一时忘却了礼仪,竟忍不住嗔恼:“殿下戏耍得臣侍好苦!” “辛苦你了,泊牵!”殿下望着他,认真地张开双臂,“泊牵,你这些年为了曌国披肝沥胆、呕心沥血,我很欣慰!” 他的心颤动起来,他终于张开双臂,将殿下轻轻地抱在了怀里! 他满足地闭上眼,在殿下的耳边轻轻地叹息:“殿下,为了您,臣侍愿死而后已!” …… 希音第一次梦到自己的前世。 前世里,他很早的时候便已侍奉在殿下身边,和夜寒轮流陪着怯弱的公主殿下。 那时的公主仿佛是如今的皇上,又仿佛不是。她们长相完全相同,身世一般无二,只心性却是差异甚大。 那时的公主极其依赖他和夜寒,极喜他的歌舞,时常由他们伴着她入眠,他毫无疑问是得宠的。但,他却觉得与自己如今所希冀的得宠不是同一种得宠。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有些困惑。梦境中便渐渐地不那么开心了。 梦中,有一天,怯弱单纯的公主终于问他:“希音,你要怎样才会开心?” 他凝视公主片刻:“殿下,您还变回那个不喜欢希音的殿下吧。您变回那个殿下,再像如今这样宠幸希音,可好?” 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愣了,公主却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笑了:“那有何难!” 眼前一晃,已经不在曌宫,他跪在殿下面前,却是后世里太女殿下带着亲卫军暗袭覃国的途中。那一夜他跪求殿下陪侍,心里满是破釜沉舟的怆然。 他忽然抬头道:“殿下,您忘了前世答应希音的事了吗?” 梦中,太女殿下走过来,屈尊蹲在了他的面前,一双小手搭上他的肩:“希音,你要的,我都会给你!我想你开心。” 泪水蓦然涌出眼眶,他再也无法克制地抱住她痛哭失声:“殿下……” …… 花辞梦到了一碗汤。 他瞪着那碗汤,汤里明明有至少五种毒物,却硬是被桃九熬得没了毒性,只剩下让人馋涎欲滴的香。他瞪着这碗汤,很生气。 他一口一口地喝完了这一碗汤,然后对桃九说:“我很生气!” 桃九很莫名,细细长长的眉毛渐渐挑高,双手吊儿郎当地抱着胸口,语气里透着威胁:“不识好歹?” 他看着手中的空碗,忽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哽咽:“以前我不识好歹,所以没喝你如此用心熬的汤,是我不对。现在我只想告诉你,我很生气。因为我害怕你会中毒,因为我疼惜你用内力做这些小事,因为我当日竟然没去想一想,你并非不珍惜内力,而是甘愿用珍贵的内力为我熬这样一碗汤。” 桃九眨着眼睛:“那么,其实你开心么?” 他抬头看着桃九的眼睛:“其实我很开心。” 桃九便笑了:“那我们便开心地在这里吧!” 他也笑了:“嗯,我们便开心地在这里。” 雾霭淡淡,姹紫嫣红的山花烂漫中,他们相携相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山深处。没有今后的烦扰,没有其他人的纠葛,就只有他和桃九,永远开心地生活在山花烂漫处…… …… 霍飞梦到了那一日的校场。擂台上,她身着金红色紧身武服,衣袂随着她干脆利落的动作翻飞,背后映着暗蓝色的斜阳。一掌砍翻金明的那一刻,她的小脸在如火的夕阳下流光溢彩!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脑海中忽然闪过记忆中无法忘怀的另一幕。桃九一身正红色的庄严华袍,如一朵傲视天下的牡丹,在鬼城城头绽放。那天,她挑衅的声音响彻他的千军万马:“尔等来书,说枭首出城,饶满城百姓不死。桃九这就孤身而来,大曌的军伍,你们敢杀我否?” 当他从鬼城城墙上沿着云梯缓缓而下,在千军万马中一步步来到他的面前,他其实有些恍惚。 就像刚刚过去的大婚,他一身正红色的喜服,手里握着一根牵在她手中的丝绦,在漫天满地的喜庆的红里,看着她在金红色繁复高贵的礼服中,一剪背影映照出万丈霞光,艳如朝霞的面容绽放出震碎人灵魂的美丽。那时,他也曾恍惚。 梦境如雾,光影一散已是经年。他凯旋,她却御驾亲征而去,只递了他一封书信,将朝内的军务交托给他。 这一次,他不再激动,却也不想奉旨。 他带着千军万马冲破了黎军的战阵,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臣愿与陛下共存亡!” 十万将士在他身后齐声呐喊:“愿与陛下共存亡!” 她伸出手,他握住,那一刻有怦然的心跳。 她扶他起来,叹息:“霍飞,你可知你这样是抗旨。” 梦中,他起身,身姿如松,微微低头看着虽然挺拔但依然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妻子,心情是从所未有的安宁坦然:“臣,万死不辞!” 之后,一场场的征战、一次次的厮杀,他眉眼明亮,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旁,用手中的长刀、用忠诚和热血捍卫着他的国、他的君、他的妻…… 此生无憾! …… 凤殿的内殿中,夜寒抱着幻九蓝,意识几番混沌,迟迟不能入梦。 他是陛下的贴身隐卫,无论身份如何变更,永不会疏忽了自己最根本的的职责。陛下明显身心疲惫毫无自保之力,外殿的地下还关押着一个覃叶,他绝不能允许自己此时睡去。 几番困顿,他咬牙忍过。 一次一次莫名的嗜睡让他脑中警铃大作,他想要起身示警,竟发现自己的身体困倦得无法动弹,连想要咬破舌尖让自己稍微清醒都不能,只能全靠坚强的意志强拽住一丝清明! 他不能睡!绝对不能睡!一定有人要害陛下!他一定要醒来! 夜寒拼命地驱赶着不断涌上的睡意,却无奈那睡意仿佛海岸上的波涛,一浪退去还有一浪,永无止境…… 舌尖已经被他咬得血肉模糊,血腥和剧痛让又一波深沉的困意稍退,夜寒勉力睁开沉重的双眼,焦急地看着怀中沉睡不醒的妻子。陛下睡得如此深沉,是否已经着了道? 他必须要唤醒她!一定要唤醒她! 嗓子完全无法发声,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挣扎地挪动着嘴唇,想要去咬痛她。可是他的气力太弱,她的脸颊又太嫩滑,竟无处可以咬住。 喘息片刻,他用尽所有的力量挪动着,一口咬住了她的嘴唇!咬住那柔软的一刻,夜寒耗尽了最后一丝意志,彻底失去了意识。 幻九蓝被疼痛所惊,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闭着眼睛侧开脸去推了推压在自己头上的什么重物。推了两下没推开,皱了皱眉用力才推到一边,同时从混混沌沌中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前的那一刻,仿佛听见意识深处有一声恼恨的咒骂:“一群永远没出息的东西!连欲望都一个个的如此不知所谓……我不甘,不甘!” 幻九蓝眼睛慢慢睁开,刚刚的声音和梦中的一切全然消散,没有留下半分印象。幻九蓝怔了怔,回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夜寒的怀抱里睡着,猛地起身,闪身来到了外殿的地牢旁。 牢门打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守卫大惊:“陛下恕罪!刚刚底下一直没有异常……” 幻九蓝抬手制止了他们的慌乱,神情凝重地一步步走下逼仄狭小的地牢。 一滩干涸的血迹,一袭花里胡哨的锦袍,锦袍干瘪地铺陈在血腥里,内里已经空无一人! “母皇!母皇你在哪里?”懵懂甜糯的呼唤忽然从远处传来,伴随着小孩子咚咚咚的跑动声。 幻九蓝蓦地收回了下意识地伸向那件浸泡在血迹中的锦袍的手,起身惊疑地回头又看了一眼,思虑地回到地面。却终究又停步,返身抬手,本就窄小的地牢在扭曲的精神能量中剧烈地虚晃,终至于消散到只剩一片尘埃。 “来人!将这里填平了,恢复原样!” 幻幽跑进外殿,见到母皇负手站在地上,神色有些苍白,袍角上还有些明显的灰尘和血渍,吃了一惊,冲过来抱住母亲的腿着急地仰头看她:“母皇!母皇你衣服上有血!母皇受伤了吗?” 幻九蓝晃了一晃才缓缓弯下腰来,摸了摸幻幽的发顶,牵起她的小手:“母皇没事,这些是别人的血。乖,你夜爹爹的情况有些不对,我们去看看他。” 夜寒沉睡着,怎么叫都叫不醒,脸上的表情时而痛苦,时而坚韧,时而纠结。幻幽想哭不敢哭地站在一旁,努力抿住小嘴,看着坐在床沿的母皇额上冒着冷汗,一脸凝重地将手掌覆盖在了夜爹爹的额头上。 母皇扭头吩咐:“幽儿,为母皇护法,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第228章 破碎 小小的女孩子精神一振,小身子一挺,严肃地点头:“母皇放心!”说着转身跑去门外,亲自守在了门口。母皇信任她!她也绝不会辜负母皇的信任! 幻九蓝走入了夜寒的梦境。 兵器的交刃声里,一个孩子在母亲的怀抱中哭泣:“爷爷!父亲!叔叔伯伯!大哥二哥!你们不要打了!那是皇上啊,你们不认得皇上了吗?你们也不认得寒儿了吗?” 梦境里光影晃动,抱着他的母亲头颅忽然噗噜噜滚落,许多声音在怒喝:“夜氏谋反!”“诛杀贼子!”然后就是血,好多的血,越来越多的血,和越来越嘶哑的小夜寒的哭声。四周的气氛里,盈满了惊恐、悲痛和恨! “夜寒!”幻九蓝踏入夜寒的梦境,匆匆在混乱的血色光影中寻找,“是魔!你不要中了魔的魇!我在这里!快到我这里来!” 混乱的血色散去,一个小小的孩子紧握着一把匕首,浑身染血地站在亲人们的尸身前边,并看不见闯入他身边的幻九蓝,却仿佛感知到了她心中的呼喊。 此刻,小小的孩子神情坚毅中几分流泪的释然:“是魔!你们没有谋反,你们是中了魔的魇!”手松开,匕首当啷落地,乖乖地任由一群斗篷人将自己和残余未死的叔伯抓走。 束手就擒的小小孩童酷似长大后夜寒的脸慢慢地抬起,回望着那些枉死的亲人,眼神坚定若钢铁:“魔要灭我们的族,我不会让魔得逞!我不会!” 血雾再次弥漫,幻殿的死囚牢里,少年渐渐走出,一身死寂,一身寒彻。眼前的宫道悠长,有奇异的声音在四周回荡:“杀了待会儿你要见到的人!她是皇族!就是她们杀死了你的亲人!”少年原本清冷的眼眸渐渐染上血色。 空旷精美而安静的宫室,一个满头发辫的少年远远地牵来一个怯弱的小姑娘:“妹妹,你还记得那个找影子的游戏吗?这个人可好玩了,他是天生的影子,是只有你能看见的影子。” 那个奇异的声音在四周响起:“你不是影子,你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他们如此羞辱你,你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随着这个声音的蛊惑,四周的血色开始浓厚,空气压抑而愤怒。幻九蓝冲过来大喊一声:“夜寒!不要信这个声音!他是魔!你不要中了魔的魇!” 少年夜寒茫然地眨了眨眼,看到眼前一片受惊往后挪的裙裾,忽然抬起眼眸,双膝跪地,一脸坚毅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说:“夜寒愿一生一世忠于公主!求公主给夜氏一条活路!” 幻九蓝正在努力引导夜寒的意识海,眼前忽然一片血色。 血色迷雾中,四周再次传来魔的声音:“幻九蓝,你累了,停下来,休息吧……”幻九蓝晃了晃,几乎就要被这生意蛊惑着停步,却终是放不下陷阱中的夜寒,硬逼着自己保持清醒,咬牙跟着夜寒而去。 血色迷雾一次次合拢又散开,幻九蓝一次次破开夜寒梦中魔的催眠和诱惑,陪伴着夜寒,脚步渐渐踉跄。 梦中的无数个夜里,夜寒陷入梦魇,双目赤红地掐上乌云珠的脖颈,幻九蓝一次次地叫醒他。 叫不醒他时,她便干脆进入他梦魇中正掐着的乌云珠的身体里,让乌云珠醒来,用她单纯依赖的眼睛看着他。 梦中梦里,夜寒一次次地醒来,越来越温柔地将乌云珠抱进怀中。 乌云珠死在太上皇的棺椁旁,夜寒发疯地要冲进太上皇的墓穴,双目滴血,整个人陷入崩溃的边缘。可是这一次,幻九蓝精神力几乎都要耗尽,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他清醒,也没有办法让死去的乌云珠起来安抚他。 无奈之下,她再也顾不得夜寒看不到她、听不到她、感受不到她,以精神体纵身扑进了少年的怀中,紧紧地搂住他,在他的耳边一遍遍承诺:“夜寒!醒来!我不会离开你!来生来世,我会在你身边!” 血色朦胧中,低沉的声音终于笑了:“呵……幻姬啊幻姬,你到底还是来了!可笑啊可笑!你的六个没用的追随者竟然像一张张白纸一样洁净,不愧是你千年前选定的最纯洁的灵魂!但是那又如何?你欠了我千年的债,终归要还!终归要还……” 魔的低笑声在四周响起,但幻九蓝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响在夜寒的耳边,还是她自己的心里。 …… 幻幽惊讶地看着缓缓睁开眼睛、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但就是感觉那里不对劲的母皇:“母皇,夜爹爹没事了吗?”如果夜爹爹有事,为什么母皇看起来如此平静?可如果也爹爹没事,为什么母皇抱着他往外走? 幻九蓝脸上没什么表情,脚步不停,看也没看女儿一眼:“没事,你去休息吧,母皇跟爹爹们有事要做。” 幻幽原本不放心要跟上的脚步不得不停下,困惑地歪着头看着迅速走远的母皇。 回到自己的寝殿里,幻幽挥退了所有宫人,低着小脑袋一个人坐在床沿上想心事。她不明白,母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母皇本来是很亲切很亲切的,为什么刚刚的那一下,她看着母皇非但不感到亲切,还莫名地很是恐惧和不安?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刚皱着眉头跳下地想要去找爹爹们问问,忽然心中莫名地一跳,猛地扭头看去。 一眼,呆住。 门口刚刚悄无声息出现的小小身影也呆住。 一模一样的,自己? 另一道身影随着前面的小身影这才出现,绝美的面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定定看向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公主:“幽儿?” 小公主激动了! 她知道他们是谁!她知道! “弟弟!父皇!”完全忘了刚刚要找爹爹们问的事,小小的公主突然爆发出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流星般向着面前的人扑去! …… 与此同时,刚刚离开的幻九蓝正与他们失之交臂。 六个沉睡中的美男子安静地躺在探天塔最底层的密室里,身体的摆放形成一个诡异莫名的法阵。每个人的额心都被割破了一个细小的伤口,而他们的妻子眼神迷蒙而诡异,口中念念有词地伸出纤细滴血的手指,用融合着彼此鲜血的指尖在他们的额上飞快地划下一道又一道符咒…… 探天塔的塔尖上一道银光闪过,渐渐地,淡淡的时空扭曲形成,从塔尖开始,向着整座皇宫、整个都城、整个天下蔓延而去…… 曌宫中,正一手抱着一个孩儿,在女儿兴奋的带领下往女帝正宫走去的君荣突然停住了脚步,目光紧缩,盯住了远处直插云霄的尖锐塔尖。 两个孩子若有所感,恐惧地对视一眼,同一时间不约而同地搂住了父亲的脖颈。 …… 二十一世纪,影军一号长官纳兰悔难得休假,正一手抱着可爱的幼子,一手牵着美丽迷糊的妻子在夕阳下的湖边漫步,怀中原本正咯咯笑得欢实的孩子忽然浑身僵硬,紧接着抽风般地浑身抽搐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孩子一瞬间就变得苍白无血色的小嘴中涌出! 纳兰悔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地猛地按住儿子的额心,一个超级强大的精神护罩顿时将儿子完全包裹在内。儿子不再抽搐,染血的小脸却闭着眼睛无声无息,整个小身子软软地摊在他的臂弯里,鲜血依旧在缓缓地不停从他微张的小嘴中流出。 纳兰悔一把拉住妻子就要往营地冲,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总教官衣如元救孩子的命。谁知这一把却没能把平日里迷糊不清醒的小妻子拽动,一扭头,就见幻青琼神色怔怔地盯着儿子,仿佛被什么迷了魂! “青琼?”纳兰悔顿时冷汗就下来了,伸出空着的一只胳膊一下子就把幻青琼搂进了怀里,“青琼你怎么了?你和孩子这是怎么了?!” 幻青琼木然地被丈夫抱在怀里,侧首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儿子。但仔细看去,她看着的仿佛又不是儿子,甚至,不是这个时空。她的唇色几乎跟儿子一样苍白,两眼无神,神色震惊,双唇颤抖间溢出的话不仔细听都听不清楚。 “禁术……禁术被……被破了!” “什么?什么禁术?什么禁术被破了?”纳兰悔焦急地问着,可是幻青琼却再也没有回答,身子一晃,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三天后,离开已经变成植物人的妻子和刚刚被宣告死亡的儿子,纳兰悔独自来到了总教官衣如元的面前。 洒然若仙的男子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纳兰悔唇线紧紧抿起,却依旧不肯放弃:“任何可能,任何代价,只要我付得起!” 男子却依旧摇头,停了停,见他如此执着,不免轻轻叹息了一声:“你明白的,任何强行发生的改变都必定要付出异乎寻常的代价。这是他们欠下的债,必须要还,避不过。” 哪有幸福可以轻易获得?更何况,纳兰家这一家子老老小小,真的做了太多逆天之事! 穆桐用这一世的魂飞魄散和那一世的忍辱负重,原本好不容易换来了一世遥望守候。可两人金风玉露一相逢,不但相爱相知,还生下了一对孩子,执掌了两个当世最强大的帝国! 他们等于是把整个时空的气运都硬生生给扭转了!如此胆大妄为! 情爱一事,真的就让人如此疯狂?他们就不想想,他们所去的那个时空,本就不是原本的那个时空,而是桃莫颜率领女帝的夫郎们施展禁术回溯了十年的逆造时空! 本就是个不牢固的时空结构,还要如此大动干戈,迟早要出事! 这就好像一盘棋下到中局,双方死难将士将帅忽然活了过来重新厮杀,并且彻底劈碎了棋盘!如今满盘棋子肆意滚落,棋局不再,谁可操盘? “我的妻子和孩子……我想他们活着。”纳兰悔抬起头,早已沧桑无尽的眼眸中只剩下最后的祈求。 “如果你坚持,我倒也不是不可以帮你。”守着,其实不如放下,可正因为衣如元通透如仙,他不会干涉纳兰悔的选择。 相反,正因通透,他更愿意尽量达成他的愿望:“……但你和那孩子之间,你们原本就只有三年的亲缘。” 他这没满周岁的幼子本就是桃莫颜逆天行事,偷天换日逆转时空,穿越千年投入幻青琼的腹中而成。让已经弱智的幻青琼疼爱入骨,两世的缘就已经完满得不能再完满。但代价,就是缘尽之日便魂飞魄散,这世上再无桃莫颜这一缕孤魂,永无他的投胎转世。他已经彻底地没有了。 桃莫颜当年率领其他5夫郎施展禁术,如今禁术被破,施术人被反噬,原本也是个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的结局。并无二致。 “我说的不止是他们俩,还有小蓝。”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纳兰悔的鬓发竟然已经斑白,眼眸都失去了以往的锐光:“别让她出事,行吗?” 衣如元沉默了。 他也想那个胆大包天的惹祸丫头能回到命运的轨道上来。可,那块时空的棋盘已碎啊,他也不知道棋子们都掉落到了何方…… 除非,还有更逆天的人,创造更加逆天的奇迹! …… 破碎的棋局上,时空回到禁术发动之前。 燕曌戎三国边境,天漆黑漆黑的,天雷打得骇人地密集,大雨更是凶猛瓢泼,落在人身上不像是水滴,竟像是沙砾般砸得人生疼! 走在荒郊野地里的护送队伍人人心中骇异,总感觉今天的天气让人心头恐惧得发凉! 郑黯钧奉命秘密护送三岁的乌云珠格格去往曌都继承曌国太女之位,这一天刚刚顺路把妻儿接上,此刻亲自带着太医守在小格格的马车里,却依旧不能停止小格格梦中抽搐的惊悸。 雷声滚滚仿佛就砸在马车顶上,老太医花盛舂也是手脚发颤,实在无法让本就昏睡不醒的公主再怎么睡沉一点,好听不见雷声不受惊吓。但,公主的脉象却实实在在地显示受惊越来越重,整个人的气脉都弱了下去! 第229章 回家 眼看小格格就要命丧此地,天空中突然喀啦啦响起一声惊天的响雷,整个天空和大地仿佛被撕裂了一半,天昏地暗、地动山摇! 水桶粗的惊雷直直劈中了小格格的座驾!忠心耿耿的老太医想也不想地扑上去用肉身阻挡了眼看就要毁灭一切的惊雷,高高撑起双臂将小小的孩子护在了自己身下! 天地一片惨白色无法视物的电光之后,风停了,雨住了,骤然沉静的天空上缓缓升起一轮不可思议的明月,照耀着熊熊燃烧着火焰的车驾。 燃烧的大火中,一只稚嫩的小手轻轻地拉了头侧已经烧成焦炭的枯骨手臂一把,枯骨扑簌簌零落成灰,盖了三岁的小女孩一头一身一脸。 小手怔怔地僵住,长而卷翘的睫毛颤了颤慢慢张开,露出一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眼神中几多茫然,几多震动,几多心恸,看着眼前依旧四散飘飞的老太医的骨灰,任由那飞灰落入水汪汪的两潭星目中,招惹下蜿蜒的泪水。 燃着火的车门哗啦一声被撞掉,郑黯钧飞身扑进已经开始从顶部往下燃烧的车厢:“格格!格格!” 乌云珠转眼看向惊吓得魂不守舍、抱起自己不管不顾往外冲的男子,四肢拼尽最后的力气让自己附耳在他耳边,低弱却毫无置疑地吐出两个字:“回家!” 郑黯钧抱着小格格差点脚一软摔坐在地上! 刚刚是谁在说话?是他怀里的小格格吗?是她吗?小格格……说话了? 抱着已经再次昏睡过去的小格格在马上牵着缰绳焦躁不安地绕了无数个圈子,无数次难以置信地看向怀中看着还和以前一样但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的小格格,郑黯钧在回去还是继续前行之间犹豫了一千零一次,最终牙一咬做出了哪怕死也不能冒险的决定:“回王帐!” 就在队伍离开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之后,一队早已盯着他们许久的马匪从他们原本要去的方向冲出,懊恼地咒骂着,不得不放弃了这一趟原本很可能大捞一笔的洗劫。 两天后,昏睡着的乌云珠重新躺在了父王和母妃温暖的寝帐里,而郑黯钧正跪在地上,一丝不敢错漏地回禀着两日来发生的一切。 越王夫妻简直比郑黯钧更加不能置信,越王妃甚至不顾身份地跑过来双手掐住了郑黯钧的肩膀:“你说什么?小格格说话了?她真的亲口在你耳边说了,说要回家?” 连越王,要不是绝对地相信郑黯钧的忠诚,都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撒谎! 王妃不明就里,以为女儿只是天生体弱,可只有他和皇妹清楚,乌云珠生下来就是一个死胎,如今活着的是养在乌云珠体内的皇妹女儿的一缕残魂! 魂魄不全,所以天生痴弱! 怎么会一道雷打下来,孩子就会说话了! 难道是……难道是…… 一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男人突然转身扔下眼前的一切就往内账冲去,激动地把账内伺候的人全部赶了出去,抱起昏睡的小女孩,将她的小脸紧紧贴在自己的颊侧:“是你回来了吗?我们终于等到你回来了是吗?纳兰蓝,是不是你?” 曌国的大长公主!身体里流着他和琪琪格的血脉,魂魄是皇妹的正统传承!由这样的孩子承载曌国的未来,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完美! 越王妃紧跟其后冲进来从丈夫手中抢过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却并没有听清丈夫刚刚背着身子流泪的低语。她也是激动万分,但激动中又充斥着庞大的愤怒:“幻青越!你别想再把我的孩子送走!你听到了吗?乌云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回家!她不想离开草原,她要回来!” 越王妃怒吼着已经泪流满面。越王不忍地背过身去,没有在这个时候坚持说些什么。这孩子注定不是这片草原留得住的,但他也是一个父亲,谁会不想孩子开口说第一句话、睁眼认第一个人的时候,亲身守在她的身边?不想在她永远离开自己之前,亲耳听她叫一声阿爸? 十日之后,乌云珠再次醒来,便看到了一双充满惊喜和期待的面孔:“乌云珠你醒了!你真的醒了!”“乖女儿,你可认得阿爸阿妈?” 三岁的小女孩身形比一般孩子消瘦太多,但这一次醒来,一双浸着水般的黑珍珠样的眼睛却是前所未有地清明,直看得越王夫妻几欲落泪! 这孩子,真的是好了? 苍白柔嫩的小小红唇微张,细弱的声音几不可闻,询问的语调,试图确认的含义却半点不会让人误会:“阿爸?阿妈?” “是!你是我们的宝贝乌云珠,我是你的阿爸,这是你的阿妈。”越王眼眶湿热得不行,语声含笑带颤地回答。而身边的越王妃琪琪格早已激动得泪流满面,除了一个劲地点头,完全泣不成声。 “阿爸!阿妈!”小小的女孩笑了。弱弱的呼唤仿佛一道阳光照散了夫妻俩周身笼罩的所有乌云。夫妻俩流着泪笑着,轮流把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再也不想松开。 两年后,草原上开满野花的山坡上,5岁的小格格坐在父亲的怀里,搂着父亲的脖子,娇俏地仰头看着头顶的天空:“阿爸,天空为什么这样地蓝?白云为什么这样地好看?草原上的花儿为什么这样地鲜艳?”她喜欢鲜艳的色彩,极其喜欢,每一种都喜欢! 她的哥哥在没有被送到曌国当质子之前,在父母身边唤的是父王母妃,只有极其亲密的时候才偷偷地唤阿爸阿妈。但轮到她身上,越王夫妇谁也没有一点儿用规矩来约束这个如珠如宝的女儿的意思,从她睁开眼的第一刻,教给她的就是阿爸阿妈。 她是整个这片草原上的明珠,是阿爸阿妈和所有草原上的生灵心目中最美的小神女。 越王宠溺地搂着女儿的小身子,跟她一起仰头看着头顶的蓝天,俯首看脚下的草原大地:“因为乌云珠的心像天空一样透明,所以看得见天空那最美的蓝。因为乌云珠的心像白云一样自由,所以看得见白云的万千流转。因为乌云珠的心跟眼前的世界一样干净美丽,所以看得见花儿最娇美的鲜艳。” 女孩子咯咯咯地笑了,梳着满头漂亮发辫的小脑袋缩回来贴在父亲的胸口:“阿爸也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所以才娶得到草原上最勇敢漂亮的阿妈做妻子,生下乌云珠这样聪明可爱的小姑娘做女儿!” “自然!阿爸若是不修成一颗还勉强让你们娘儿俩看得上的心,你那草原上最勇敢漂亮的阿妈和我最最聪明可爱的女儿不理阿爸了可怎么办!”越王说着,愉悦地站起身来把女儿架在肩膀上转着圈儿,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虽是位高权重,但其实正是二十余岁好年华,再加上传承自曌国皇室的无双容貌,那难以遮掩的倾城风采在笑声中云自无声水自流地四散飞扬,惹得远远扶着腰走来的王妃忍不住驻足含笑凝视。 当年,她就是一眼被他的风采气度所折服,他就像一道光,瞬息就打进了她的心里。成婚之后,他们也着实甜蜜亲厚了几年。可是自从必拓被他主动作为戎国质子送入曌国,她心怀剧痛之后两人的感情难免裂开了一道大口子。 后来好不容易他带她去曌国看儿子,偏巧曌国政变,她在混乱中跟小姑子一起临产,怎么也想不到他又动上了女儿的主意,借着当日两人一起临产的事儿,要把女儿彻底地冠以幻青琼的女儿的名义,送给小姑子! 女儿被他含着泪硬生生从怀里夺走送去曌国的那一刻,她真的恨伤了,这一辈子都没打算再原谅他! 可是她的乌云珠,她醒得那样及时那样乖巧,竟然在踏进曌国前一刻醒了,要回家! 郑黯钧是绝对忠于越王的,但正因为如此,当乌云珠出现了如此严重的异常,而太医偏偏在这时候死了,他便更没有胆量冒着让曌国未来的皇储病死漫长旅途中的危险,继续往曌国去。毕竟只要乌云珠好好的,回来了可以再去。可是乌云珠若是没了,他担不起! 就这么的,女儿回来了。睁开眼,叫了第一声阿爸阿妈! 再狠心的男人也忍不下心在这时候立时把孩子送走,更何况她丈夫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狠心的人。她其实明白他只是在心里把曌国的传承和唯一的妹妹看得太重,如果可能,他也想好好地疼爱自己的每一个孩子,不比她的心疼少。 他给小姑子去了信,估计商议延缓了乌云珠离开的日子,然后两年来再也没提过把孩子再次送走。 乌云珠就这么在她身边留了下来,一日比一日精神,一日比一日聪明伶俐、可爱漂亮,她就像是草原上最美的一弯月亮! 这孩子那长长弯弯的卷翘睫毛,那挺直的鼻梁、微深的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那丰润的小嘴活泼爱笑的美好弧度,哪里像曌宫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姑,分明就是她的女儿! 纵使有那么五六分跟幻青琼相像,那也是因为乌云珠长得也有些随她的父亲,跟她幻青琼半分关系都没有! 她起初开心中还在日日地跟丈夫斗气,但她小神使一般可爱的女儿却在刚刚好一些之后就搂着她的脖子告诉她,想看见阿妈好好地对阿爸,想看见阿爸阿妈是世上最相亲相爱的阿爸阿妈。 让她怎能心中不酸、心中不软! 女儿夜夜缠着要跟阿爸阿妈一起睡,她避不开丈夫歉疚而温柔包容的眼光,终究有一天在女儿沉睡之后捶打着丈夫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渐渐地,心里的结不知怎么的也就淡了。毕竟眼下的美好没理由要拿还没来的痛苦去替代。她爱她的男人,如果不爱,又哪里来的那么些恨和失望! 今年的宰牲节上,女儿两只小手搂着她的脖子,悄悄地告诉她说:“阿妈,你不要怕,也不要伤阿爸的心,乌云珠在哪里都是阿爸阿妈的女儿,永远都是!” 她顿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不是不知道迟早有一天该来的还是要来,她只是没法接受一旦乌云珠离开了她,就再也不是她的女儿! 那天晚上,安顿了女儿到她自己的小营帐睡好,她扑进丈夫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将这么多年的苦楚、委屈和忿恨、不甘一股脑儿地说给了他知道。 这么些年的夫妻,彼此深爱的两个人,她心里所想他如此睿智又岂能不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她肯倾诉给他听又是另一回事。他愧疚地紧紧抱着她亲了又亲、拍抚了又拍抚。两人不知怎么缠绵在一起,最后也就那么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地,两人在隔阂多年后,再度彼此敞开了心扉,接纳了彼此。 草原儿女本就不拘泥矫情,从那之后,她也就再度接纳了他,且再也没有把他赶出自己的营帐。而因为曾经因苦痛蹉跎了太多光阴,两人不约而同竟比刚成婚时更腻着对方,夜夜不愿分离。 当得知腹中又有了一个小生命的时候,他抱住她,两人依偎着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那脉脉流动着的一切已经无需言语。他爱她、爱他们任何一个共同的孩子,一如她一样。 如今,她腹中的孩子已经六个月,她的丈夫也于上个月时再次收到了来自曌国宫中的信件。每每抱着听话懂事又聪明的小乌云珠,她的心虽然依然不舍,却不再像两年前那样撕心裂肺。 …… 这天雨过天晴,草原上草木清新。 越王忙完了手头的事习惯性地去找女儿,见乌云珠将满头小辫胡乱扎在脑后,绑着衣裳扎着腿,正在费力地和泥巴。 幻青越好笑地看女儿东一坛子、西一罐子的满地泥巴摊子,竟是连个让他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是做什么?我们乌云珠难不成立志将来要做个泥瓦匠?” 第230章 姑姑 五岁的小姑娘早已养得健健康康、活泼伶俐得很,一副小模样漂亮得走到哪里都轻易收服一众牧民的爱心。可今日额头、脸颊、下巴上都沾着泥巴点子,一双忙碌的小手也是乌黑乌黑,衬着她原本天仙般的小模样和一双望过来的乌溜溜水润润的眼珠子,格外的引人发噱! 刚醒来的时候,他曾问过她可是记得其它的记忆。比如自己的名字、身份、另外的人生经历等等。可是女儿是当真不记得。他也提过纳兰蓝这个名字,可女儿却对这个名字也毫无感触。这让他忍不住心生猜想:会不会回来的这个,不是纳兰蓝,而就是他死去的亲生女儿乌云珠? 怀揣着这个想法,他哪里还能再毅然决然地把女儿送出去继承曌国的传承?万一这就是他的女儿乌云珠,而不是妹妹的女儿纳兰蓝,那他岂不是要混淆了皇室的血脉和传承?他的女儿,又如何能引得动那厚重庄严的国运和天命? 他忍不住疼爱这个孩子。而越是亲自把她带在身边教养,越让他无法肯定女儿到底是哪一个。父女亲情却不受控制地迅速浓烈了起来,越发舍不得让孩子就此远走。 乌云珠打从醒来那一天起,身上就有一种王者的霸气,深藏在骨子里,若不是亲近之人,绝难发现。 这丫头很奇怪,她对普通穷苦牧民什么时候都是一副亲和乖巧的模样,喜欢跟他们混成一堆唱歌跳舞,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绝对不是装出来的。但若是遇上那些位高权重的,便会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比任何人都尊贵。 她骨子里的那份睥睨能让他立刻联想起当年母皇和如今的皇妹高高在上坐在皇位上的样子,天生贵气,难以描摹。 可是平日里,她又真真正正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言行举止虽透着聪慧,但实实在在就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无疑。 譬如此刻他好笑地看着她泥猴一样的模样,哪有半点不属于小孩子的样子? 乌云珠仰着一张泥花了的脸看着阿爸,湿漉漉乌溜溜的眼珠子眨了眨:“阿爸,你又在找纳兰蓝姐姐了?” 幻青越笑了,这是他和女儿之间的秘密,随着他一次次试探,如今这孩子不但不曾对此过敏过激,反而是越发平常心了啊! 他无奈地挪开几个泥瓦罐子走过去,双手扶在女儿的两侧腋下把她从罐子堆里拔出来,抱到几步外的小河边给她洗洗娇嫩的小脸儿:“乌云珠怎么知道阿爸是在找纳兰蓝姐姐呢?阿爸这次可是什么也没说哦?” 乌云珠不屑地撇撇小嘴:“你不说我也知道!我能……”似乎不知该用什么词,想了想指了指自己的头,又想了想改为指着自己的心,十分肯定地道:“我能感应到!” “感应?倒是个新鲜的词。”幻青越宠溺地笑着抽出随身帕子给女儿擦干脸上的水渍,早已不再为女儿口中莫名其妙冒出的新鲜词汇紧张猜疑、忐忑不安。 乌云珠本就侧坐在父亲的怀里,此刻眨着眼睛看着父亲宠爱地呵护着自己,忽然心里就暖暖的,想也不想伸出两条小胳膊就把阿爸的脖子抱住了:“阿爸,你也不要怕!不管乌云珠姐姐的魂魄在不在我的身体里,都没有关系。至少现在抱着我帅帅的阿爸的,是乌云珠的身体啊!” 幻青越愣了愣,转瞬就笑了,反手将女儿亲昵地抱在胸前,起身向着营帐走去:“没错,无论是谁的魂魄,长在我家乌云珠的身体里,就是阿爸的女儿!” 父女俩还没走到营帐门口,帐帘一掀,王妃已经嗔恼着迎了出来:“饭菜都上桌了,你们还不回来,父女两个的肚子都是铁做的吗?”说着就要伸手来抱越王怀里的女儿。 乌云珠惊叫一声转身牢牢抱住父亲的脖子:“阿妈你要吓死我吗?你的肚子里可是揣着一个小弟弟呢,我要是把你累着了,阿爸会打烂我屁股的!” 看着妻子无奈地扎着手抱不到女儿,幻青越嗔笑地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跟女儿一起进帐:“身子都这么重了,还跟个小姑娘似地不知道注意!好了,刚刚乌云珠玩泥巴,我给她洗了洗脸,稍耽误了一会儿,没什么事儿,你别总是担心。” 乌云珠也机灵地一下地就乖乖做到阿妈身边,卖乖地握着阿妈的手摇啊摇:“阿妈我肚子饿了!” 越王妃岂能不知这父女两个安抚自己的心思。自己的紧张从来都瞒不过这一大一小两个,但每每见到两人安慰自己,尤其是女儿小小一点点的人儿也如此让自己安心,心里就暖得一塌糊涂。“嗯,饿了就赶紧吃,阿妈给你盛了你最喜欢喝的鲜鱼汤。” 草原的饭桌上从来没有食不言的规矩,相反,在游牧民族的餐桌上,永远是交心交流的最好时刻。越王夫妻珍惜独处时光,吃饭也不要奴仆伺候。此刻一家人吃着饭,父母两个难免就好奇地问起乌云珠为什么忽然迷上捣鼓泥巴来。 乌云珠嘴里的饭菜吞得鼓鼓的,快速嚼了嚼咽了才兴趣满满地回答:“因为我要做好准备啊!” “做准备?做什么准备?”越王眼神一闪,心中有了些猜测。 “做好去见哥哥的准备啊!”乌云珠双眼闪亮,语气理所当然:“阿妈不是很想念必拓哥哥吗?不是说哥哥五六岁就离开了草原,再也吃不到草原上新鲜的囊饼子、炖羊肉和奶茶了吗?我前两天请教了草原上最好的泥水匠,学会了盘馕坑的方法。我要按他教的,找出最适合的土,盘出最棒的馕坑。然后我再去请教做的囊饼子最好吃的胡子大叔、再去学烧奶茶、炖羊肉……等以后我有机会到哥哥身边去,我就亲手盘馕坑、烤馕饼子、烧奶茶、炖羊肉给哥哥吃!” 夫妻俩一下子愣住了。乌云珠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怎么了?不是说我迟早要到哥哥那边去的吗?难道哥哥好不容易盼到我去,我连个像样的礼物都不带?” 乌云珠嘟起了嘴:“我才不要!我要做天底下最好的妹妹!凡是哥哥想要的,我都要带给他!”说着气鼓鼓地吃起了饭来。 越王妃愣愣地看着女儿,一颗喜悦的泪咕噜噜滚下了脸庞:“好!乌云珠说得真好!是阿妈不对,阿妈只想着乌云珠走了阿妈没了女儿,竟忘了乌云珠去了必拓就多了妹妹!乌云珠是天下最好的女儿,一定会是你哥哥最喜欢的好妹妹!” 越王妃越说越是哽咽,终是自己受不了情绪的激动,站起来捂着脸冲了出去。越王立刻追了出去。倒是始作俑者慢条斯理地换了只大碗把自己的饭菜都拨进去,有点费力地端着大碗,丝毫不顾及形象地边吃摇头晃脑地往自己的泥水阵地去。 吃完饭随手把空碗筷往一边一放,乌云珠兴致勃勃地继续捣鼓自己的泥巴,见四下无人,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嘀嘀咕咕:“这么好的日子,天蓝地绿、牧马放歌,不好好珍惜每一日,不知道纠结些什么!该来的既然挡不住,挡它作甚!没得白费力气,不如在能做的事情上多下功夫。” 随手把一团特别胶质的泥巴捏成了一个瓦罐形状,搁在太阳底下的石头上晒着,又揉搓起一团暗蓝色的泥来:“我是谁又怎样?不就还是个我!我要说我也不知道我是谁,还不吓死阿爸了!切!” 将手里暗蓝色的泥巴捏成一个碗状,坏心眼地左右看看没人,托在手里高高扬起,碗口朝下用力往地上一摔! “嘭!”的一声,泥炮爆炸溅起一大片泥花,动静不比炮竹差! 乌云珠嘿嘿嘿得意地笑了! 几天后的夜里,王帐里来了一批披着黑斗篷的客人。 乌云珠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有些动静,翻个身用被子捂住耳朵,脖子一缩又睡了过去。可不一会儿,一种异样感忽然靠近,她莫名就惊醒了过来,噌地突然坐了起来:“谁!” 往常她的帐子外面都有侍卫值夜守护,她一叫,肯定有人冲进来守护。可今次,竟然没有。 瞪大眼瞧着眼前披着黑斗篷正一手掀着床帐,一动不动惊吓地看着自己的美貌女子,乌云珠卡壳了! 她今日照常穿着一身宽松可爱的白色细棉布寝衣,头发散着,小脸睡得懵懂,本就漂亮得紧,如今愣愣看着眼前人的模样就分外惹人怜爱。 盯着她不错眼珠的那女人长得和阿爸很像,也是一身贵气,不过她漂亮得不像话,而且脑子好像有点儿不好使! 你要是刺客,你倒是掏刀子啊!你要是走错了门,你倒是问路啊!现在这副样子,是个什么鬼! 一只男子的手从身后轻轻地搭在了女人的肩上,安抚地拍了拍。女人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赶忙让开,露出身后的越王来。 越王温和地弯腰冲乌云珠伸出双手:“乌云珠,来!” 乌云珠顿时明白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冲进了阿爸的怀里,却忍着不去看旁边眼巴巴的女人,只搂着阿爸的脖子问:“阿妈呢?” 她不要背着阿妈见这个姑姑。她是那个姑姑吧?阿妈如果知道,会伤心的。 越王岂能不明白这个聪慧异常的女儿在想什么,抱着她拍了拍后背安抚地解释:“阿妈身子重,晚上不好起来,说她就不过来了。” 原来是阿妈默认让她见姑姑的啊!乌云珠这才扭头看了一眼一旁含泪含笑、似乎又有些胆怯的女人,望着阿爸一脸明晃晃的求解释。 越王扶着她站在床边,伸手温柔地笼着她睡乱了的头发:“这是姑姑。乌云珠乖,给姑姑问个好。” 果然是姑姑!堂堂曌皇亲自漏夜来访,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小姑娘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就打定了主意,站在床上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恍若惊喜地道:“姑姑好!姑姑是来接乌云珠去跟哥哥在一起的吗?” 幻青琼愣了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她是忍不住亲自来看她,也想要这次来就把女儿接走,但却不是以姑侄的关系,回去以后也没打算让她和必拓在一起。 她的女儿就是曌国的皇储,必然是要入住东宫,怎么可能去跟一个质子在一起! 即使必拓是哥哥的长子,她暗地里诸多照应,但若堂堂太女要入住质子府,那可是绝对不行! 她这里一犹豫,就见小姑娘的脸顿时就变了。初初不过是垮了下来,转眼就冷漠地转了脸,看都不再看她一眼,只抱着越王的脖子冷静干脆地道:“阿爸,姑姑根本就不疼我,我不要做她的女儿!” 这一下子戳得幻青琼何其心痛!她顿时忍不住上前辩解:“小蓝……” “我不记得什么纳兰蓝!”小小的姑娘面如冰露,毫不动容地打断她的话,“让我跟你去曌国可以,但我要以现在的身份去,去了以后跟哥哥在一起!而且你必须发誓,在我不想做你的女儿的时候,你不能强迫我!” 幻青琼脸上的血色刹时便褪了个干净,早前期待满满的欢喜犹如被人兜头一盆凉水浇下。但此刻面对着从小就没在自己身边长大、又不记得另一半魂魄记忆的孩子,她又能如何?扭头看看哥哥脸上明显的让她暂且忍耐的暗示表情,她也只能强颜欢笑地勉强道:“好,姑姑答应你。” 乌云珠这才笑了,不但终于算是给了幻青琼一个好脸,更是出乎她意料惊喜地,凑过来在她脸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姑姑真好!” 幻青琼一时心绪复杂,竟不知面对这么一个鬼精灵的女儿,该哭该笑? 幻青越倒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原本以为最难解决的问题,没想到女儿三言两语就让妹妹答应了下来。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的头顶,但还是无奈提醒:“你姑姑她身份特殊,不方便大白天出现在草原上,见一见你就要立刻赶回去。不过虽然这次行色匆匆,姑姑还是给你带了礼物,你要不要现在见一见?” 第231章 礼物 “礼物?”乌云珠眨眨眼,消化了一下阿爸刚刚的话,有点儿想不明白。既然这就要让她跟姑姑去曌国了,是什么特殊的礼物非要大半夜的送到这里来呢?还非要现在就看她满意不满意。她满意不满意有那么重要吗? “礼物”被带了上来,乌云珠瞪着跪在面前的“精美”少年,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年纪不过八九岁的小小少年乖巧地跪在地上,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嵌在桃花般的面颊上,嫩苗一般的年纪,一眼望去,青涩却绝色。 草原上,战俘也是奴隶,跟牛羊一样是作为货物流通的,也会有美貌的女人在头人们之间争来抢去,她在大汗舅舅那边见过。但,漂亮成这个样子的小少年,那是当真没有见过! “他是……奴隶?”怎么感觉通身的感觉档次太高了点?高得实在看不出是个奴隶! “他并不是奴隶,相反,他是你姑姑从曌国所有的少年中亲自选出的极其优秀的少年之一。以后说不定会成为你的……栋梁。”越王温和地道,乌云珠没有漏掉阿爸话语中间的那个停顿。 乌云珠越发不懂了:“不是奴隶……那怎么能够被当成礼物,随便送人呢?” “这可不是随便送人。”幻青琼急忙解释,带着明显表功和讨好的意味:“这是因为你的地位不一样!你可是朕唯一的……亲侄女,值得拥有曌国未来最优秀的男儿!你跟姑姑回曌国,以后曌国最好的少年,随你挑!” 乌云珠蹙眉不懂,警惕地看着幻青琼。幻青越不认同地看了急功近利的妹妹一眼,温声安抚地顺着女儿的发丝道:“你姑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姑姑她的地位特殊,而她又膝下无女,只有你是她最亲的后辈小女孩,难免就想把最好的东西一股脑儿地都留给你。而这少年,也绝非被逼迫。”说着,提示地看了幻青琼一眼。 幻青琼有些诧异哥哥会特意解释逼迫不逼迫的,但到底哥哥比她了解女儿,因此还是立刻顺着哥哥的话赶紧道:“对对对!乌云珠可一定要相信姑姑。姑姑可是一个明君,怎么可能逼迫自己的子民。” 又怕小丫头不信,赶忙转头催促那少年:“希音,你自己说!” 那少年一直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不敢起身,视线也老老实实地垂在地上并不敢乱看,对几人的言谈谨慎地不敢表露任何情绪。此刻见陛下垂问,赶忙解释:“希音是自愿的!希音心甘情愿伺候格格!” 声音极其地动听,但乌云珠却是撇了撇嘴。当她傻啊!他家皇上都那么说了,他敢不说自己自愿! 幻青琼一看小丫头脸上的表情,急了,这要是一见面就弄巧成拙,让女儿以为自己是个逼良为奴的皇帝,这以后想要挽回女儿的心可就更难了! 这一急,怒火忍不住就冲着地上跪着的少年去了!平日里千伶百俐的,关键时刻怎么就这么不顶用:“蠢材!还不重新向格格陈情!” 地上的少年守着规矩不敢抬头,身躯却顿时微微发抖,额上的汗涔涔而下。他被陛下看重已经有些时日,他生得好看,自幼歌舞超群,又尤其乖巧,肯心甘情愿地顺着教导师傅的所教去伺候主子,陛下对他万般满意,还从未如此疾言厉色地训斥过他! 眼前这位格格明显在陛下心中地位非同一般,可他却没做好这个“礼物”!他知道那些触怒帝颜的逆臣,都不会有好下场。更何况他只不过是一个没地位的小子…… “我讨厌姑姑这样欺负人!”希音尚未开口,乌云珠却先骤然变了脸,看也不看女皇一眼地自己坐回床上去裹好被子:“姑姑,回头见!现在我要睡了,你走吧!” “乌云珠!不可无礼。”幻青越真真是无奈。皇妹从来不是这样笨拙的人,看来今日真的是紧张。可偏偏他这个闺女,可是个天皇老子都不给面子的。 幻青越瞧了眼被小丫头不喜了的越发手足无措的妹妹,忍不住心里暗叹一声,但到底还是给台阶让妹妹下:“乌云珠的脾气就是这样,从小被我们夫妻惯坏了,皇妹切莫太在意。”以后等孩子到了曌都,她若想教导,自然多的是机会。只要闺女肯听。 幻青越又抬眸看了看那小小少年:“至于这孩子,既然要给乌云珠用,与其用作内侍,不如给个机会让他担责一方。皇妹以为呢?” 幻青琼愣了一愣:“朕只是想着,女孩子要娇宠着长大……”从小自然该由最娇美温柔的侍儿伺候着。 幻青越垂了垂眸,并不认为让女儿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地奔跑就不算娇宠,更何况曌国的女儿家正如别国的男儿,谁家不是朝着顶门立户培养,有几家会把女公子像秀弱男子一样娇宠? 但皇妹自从去过另一个时空后有些观念他就无法理解,更何况皇妹毕竟是君王,他即使是哥哥,有些话也不宜教导太过。 幻青越于是只是微微笑了笑,轻轻地为女儿盖好被子,温柔拍抚着:“乌云珠这孩子,心善,最不喜见平民被夺了自由,驱为牛马。为兄自然知道皇妹不是那强取豪夺之人,但孩子并不明白这些。且她如今还小,不过5岁稚龄,实在也用不上如此姿容的侍儿。如此,不如为她的将来栽培一个帮手,皇妹以为呢?” 幻青琼身为女皇,之前只是一时情切做岔了事,如今兄长稍稍一点拨,岂能不明?一时也是愧疚:“是朕情急了……希音,你起来吧。跟朕回去。” 说着,又不舍地看了看床上已经闭上眼睛装睡,显然是并不高兴自己刚刚送礼举动的小人儿一眼,暗自叹息一声,勉强一笑:“皇兄,你能送送我吗?” 夜的草原一片寂静,新月如钩,蒙昧了月光下安静的草原。目光勉强可及处,身披黑色斗篷的队伍已经在安静地等待,幻青琼举目四下无人,停住了脚步:“哥哥,乌云珠她……” 她要怎么说?她原本坚信那孩子就是她的女儿纳兰蓝,毕竟那一丝魂魄是她当年亲手从女儿身上撕下,带回来投进乌云珠的身体里的。即使乌云珠三岁时突然醒来返回草原后,哥哥这两年信中隐约有隐晦之意,可她是不信的。 但这次亲眼见到孩子,长相且不论,毕竟本就是哥嫂孩子的肉身,可这份感觉……却多少有些让她失落。 她以为这孩子会跟她有明显的血脉感应,初见宛若重逢的亲切,却都没有!她们母女可都是精神系的天赋,女儿纳兰蓝更是有一个纯精神异能的父亲,怎么可能没有呢? 乌云珠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身上的魂魄出了什么变故,已经不是她或者哥哥的女儿? 幻青琼欲言又止,但幻青越又岂能察觉不到她的心思?一时心下暗叹,对女儿浓浓的不舍几乎让他想要欺瞒皇妹。心中百转千回,终于开口,心中的苦涩不舍,实比妹妹有多不少:“乌云珠她……似乎有意隐瞒自己的一些能力。” “嗯?”幻青琼顿时心下一惊,同时也是一凉。难道真的如她所担忧的那样? 幻青越幽幽道:“为兄的天赋你是知道的,过目不忘而已。且曌国皇室传承,凡男子一脉,天赋代代递减。譬如为兄只传承了母皇天赋的五六分,而必拓又只传承了为兄的五六分。这五六分的传承,虽则让必拓在同龄人中已算聪慧得凤毛麟角,但也不过是凤毛麟角而已。而乌云珠……却绝非如此!” 幻青琼惊疑不定:“皇兄的意思是……” 幻青越苦笑一声:“例如这过目不忘,以往我便偶有感觉,乌云珠似乎也有过目不忘之能,但仿佛有时是,有时不是,竟似乎是随心所欲,想记住便记住,想忘记便忘记。” 幻青琼一怔:“果真如此?那可是比单单过目不忘更难!我至今还记得皇兄小时候因一些无意间看见的糟心事不想记住却偏偏牢记不忘,烦恼得恨不能撞墙。”是的,每一种天赋的优势都必有其劣势。这过目不忘,坏处就在这里。 可乌云珠,她竟能随心所欲地记住或遗忘么? 幻青琼一时又忍不住紧张激动起来。若果真是如此,那岂不是证明乌云珠的天赋传承高于皇兄?可若是皇兄的孩子,绝不该是如此!相似却高于皇兄的传承来自于哪里,答案呼之欲出! 幻青越遥目暗夜神秘的远处,轻轻的声音仿佛被夜风一吹便会消散:“我不知道是否果真如此,那孩子若是想要瞒住一件事,便不会让人轻易看透。我只是今夜忽然隐约觉得,她仿佛早已看透了我和你嫂嫂的心思……” 幻青琼娇躯狠狠一晃,一把牢牢握住哥哥的胳膊才站稳:“她……她能看透人心?你是说……她能看透人心?” 这是她的天赋啊!是普天之下唯有曌国皇室正统女帝才能得以传承的天赋血脉啊! 幻青琼闭上眼睛拼命地深呼吸着,好半天才控制好自己激动得难以言说的心情,这才感觉到有哪里不对,疑惑地问:“你刚才说,她有意隐瞒自己的能力,连你都不知?她才5岁,为何……” “这便是我不解处,也是我心疼处。”幻青越终于收回遥望天边的目光,看向妹妹:“或许她仅仅是天性自由,不喜被人掌控,或许是她从三岁醒来的那时候起便自有主张,要让自己孩子时便活得像个孩子,将来少女时便做一个少女,又或许,她只是对这个世界觉得不安,连我和你嫂子亲自掌控的这个草原、我们寸步不离的守护都不能让她觉得安全……” 幻青越看着已经被自己的话震惊得张嘴愣怔的妹妹:“对皇妹而言,看明白她的心思也许轻而易举。但看透之后呢?皇妹深知,这皇位之上,多少劳累困苦、求而不得!皇兄可不可以请求你,看在这孩子毕竟生在乌云珠的肉身上,答应皇兄一个请求?” 幻青琼此时喉头已微微哽咽:“皇兄,你说。” “当她还是一个孩子时,请皇妹尽你所能,让她快活,让她过她自己像要的生活。” …… 乌云珠第二天起来,那个尊贵的皇帝姑姑已经走了。乌云珠起床梳洗完毕,在越王妃阿妈的陪伴下用了早饭,蹦蹦跳跳地跑去王帐找她一大早就在忙的阿爸。 越王疼宠地伸手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坐好,问了昨晚睡得好不好、早饭吃得香不香之后,便问道:“昨夜你姑姑给你的礼物是个小少年,就让乌云珠这么生气吗?为什么呢?是那个孩子让你不喜欢?还是只要是拿人当礼物,乌云珠就不会喜欢呢?” 乌云珠撅了撅嘴:“我就是不喜欢姑姑把人当奴隶一样送来送去的。不止是姑姑,大汗舅舅那边,把战俘像牛羊和货物一样对待,我也不喜欢。” 幻青越心下温暖,越发觉得女儿可爱,且是一份大爱,当得起天下之主。 眼见着没多少日子就要将这可爱的小人儿送走,不由再次心生不舍:“你阿妈今早情绪可还好?有没有哭?”昨日她可是一夜都给他个背身不理他。也不知道悄无声息地有没有独自落泪。 想着那飒爽英姿、笑傲草原的娇俏女子为了他一次次地承受骨肉分离的委屈,他便内疚自责不已。 乌云珠晃晃满头小辫子的小脑袋:“才没有呢!阿妈忙着照顾我吃饭,还要费心记着我说的各种各样带给必拓哥哥的东西,才没有空闲哭鼻子!” “你个小机灵鬼!”幻青越笑着刮了刮女儿挺翘的小鼻子,有女如此贴心,让他如何不疼? …… 无论如何不舍,一个月后,乌云珠还是踏上了前往曌国的路。 这次乌云珠离开草原,不像两年前暗中启行,而是提前一个月两国间就正式递过文书,由戎国使节正式护送乌云珠去曌都探亲。 第232章 点灯 一个月后,使节队伍护送着乌云珠抵达曌都。欢迎贵客的仪典落下帷幕之后,使节回返戎国,留下探亲的小格格乌云珠,由她的哥哥必拓牢牢地牵着她的小手,入住质子府。 光阴如箭,日月如梭,转眼便是十年过去,昔日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鲜花般绽放的模样,如一团烈阳,带着无以比拟的热力,照亮了靠近她的每个人心房。 春风拂面时节,曌都郊外烟柳堤外的桃花开成了一片粉色的霞。京中的贵女们纷纷带着自家夫郎、侍儿外出踏青。也有如玉的男儿三五相伴,满面憧憬,暗自思量着邂逅那些让自己仰慕的女子。 一阵风吹过,桃花花瓣纷纷飘落,恍如一片粉色的仙云,让本就迷醉于此处美色的人们纷纷忍不住轻轻倒吸一口气,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恰于此时,一阵飞扬轻快的马蹄声传来,只见两匹骏马并骑而来,马匹威武神骏,踏蹄如飞,风一般卷动一团团粉色的花瓣雨,一眼看去,便吸住了人们的眼睛。 本以为如此已经是难得一遇的盛景,谁知片刻后马匹接近,再看清马上笑意吟吟的一对璧人,真真是一眼便窒住了人们的呼吸、夺去了所有人的心神! 骑黑马的那男子二十上下,身材魁伟,衣袂飘飞间眸光如电,含着一丝宠溺笑意的面庞俊美如鹰,峻拔高大的身姿与雄壮的骏马几乎融为一体在飞! 而他身旁骑着白马的那女子一身红衣,不盘发髻不扎发辫,脑后只一把马尾直发随风飘扬,丝毫不逊于哥哥的骑术,趁着身周漫卷的花瓣雨,让她本就明媚得如桃花精魅般的面容美得仿佛男儿春闺梦中的仙子! 众人的心神在两人经过的一瞬间齐齐被夺,竟是没有人记得呼吸! 直到两人并骑而去,人们才纷纷找回了自己的呼吸。没有见过此二人的立即急迫地打听,才知道原来这就是那对早已名冠京都的兄妹、戎国质子必拓和他的妹妹乌云珠二人。 人们忍不住感叹:“难怪了!” 说起这兄妹二人,整个曌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十年前,5岁的乌云珠格格前来曌都探望哥哥必拓,从此入住质子府,凭着酷肖皇上的容貌和嫡亲侄女的身份,轻易地获得了皇上的宠爱,强势地冲进了曌都贵人们的圈子。也连带着让必拓这个原本并没有什么地位的质子水涨船高,竟连皇族亲眷中的贵女都对他欺负不得。 原本一个小小的质子生成如此伟岸的仪容,可是免不了要遭到一些有权有势的贵女们的觊觎的。 这必拓的确是受了妹妹的恩萌不假,不过要说是乌云珠强势相护,却又不尽然。甚至连说是乌云珠冲击了曌都的贵女圈子,都不是那么妥当。因为细究起来,这位来自草原的小格格,其实从未嚣张地干过什么,甚至连贵人圈子里最热衷的彼此宴请和游乐,她都并不怎么参与。 她也不说她为什么不去,但却没人敢对她这样连虚与委蛇一句都不做的态度斥责一句半句。因为自打人家刚到曌都那会儿,女皇陛下就在欢迎宴上举着酒杯明晃晃地说了:“乌云珠是朕唯一的后代嫡女。今后谁若是对乌云珠格格不敬,便是对朕不敬!” 普天之下,谁敢对曌皇不敬! 就连两年前太上皇薨逝,大丧出殡时长春公主设计暗害,都没能讨得半分好处。不但没能把乌云珠格格怎么样,反而招来了曌皇的滔天怒火,竟将长春公主削去封号、抽离血脉、逐出宗族!要不是长春公主的夫君、黎国太子凌霄不计前嫌鼎力护持,恐怕一条命都要丧在故国! 凌霄带着自己的太子妃长春回去了黎国,回国后迫于众臣谴责的压力辞去了太子之位。从此曌国少了一条皇室嫡脉,而黎国换了一位太子。 而这些,都已经与乌云珠格格无关。曌国人最后感叹的,也唯有曌皇对这位乌云珠格格那宠到没边儿了的溺爱。 如今,乌云珠格格更是凭着曌皇对自己无限的宠爱,硬是让曌皇答应了让自己的亲哥哥、质子必拓回归故国! 自古以来,曌国还从来没有无故让质子归国的!除非是那国家再用别的分量不轻的质子来换。 两匹骏马长嘶一声齐齐停驻在质子府前,下人早早殷勤地打开门扇。两人相视一笑,哥哥习惯成自然地牵起妹妹的手,往府内走去。 质子府内,下人们四处奔忙,大多手里抱着、提着各种物件,满头大汗。 一个旖旎艳美的少年恭敬地迎上前来,双目低垂,面色柔顺宁静地行礼:“禀告主子:今日所有物件已经造册完毕,且已按照主子的意思安排好了去处,目前只待最后一批物件装车,明日清晨便可出发了。” 必拓放心地看了眼这尚未完全长成便已艳冠天下的少年,温和地道:“希音,这段日子辛苦你了。以后格格身边,还要劳烦你多加照料。” 希音并未妄动,只行礼的姿势更深,态度更加谦恭:“能为格格做事是希音几世修来的福气,王子殿下不必客气。” 必拓笑着不必多言,只扭头看向自家妹妹。这少年虽对他也是无比恭顺,凡命必从,外人也都以为他是他的手下,但想必等明日他一走,希音正式留在妹妹身边,这底子里的真相也就瞒不住了。 乌云珠自然明白哥哥这一眼里的意味,无可无不可地做了个鬼脸,扭头轻描淡写地道:“去忙你的吧。” 听到格格开口,希音这才礼罢起身,恭敬地退下。从始至终礼仪规范,并不曾因自己过人的美貌而卖弄半分。 乌云珠拉着哥哥的胳膊,兴冲冲地往屋子里拽。必拓宠溺地任由妹妹拽着走,转弯前到底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另一端转弯处,希音也正扭头静静地看向这边。见到必拓回头,希音视线微转,恭敬垂首,转身离开。 必拓也回过头来,心中不由暗自感叹这少年的懂事又聪明。他的这个妹妹,岂是靠美色就能引诱住的浅薄女子?希音作为一件曌皇送给妹妹的礼物,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被拒绝的难堪,谁说不是另一种宝贵的财富? 如此地美貌、体贴、懂事且聪明,这样的少年,已经足够留在乌云珠的身边了。 兄妹俩转过影壁又小跑了没几步,乌云珠忽然不走了,拍着哥哥的一侧肩膀蹦跶:“哥哥背我!哥哥好久都没背我了!” 一手宠大的妹妹,必拓哪里会拒绝,当即便蹲下身子:“来!” 乌云珠欢呼一声,活力四射地嘣咚跳起,一下子便跃上了哥哥宽阔厚实的脊背,搂着哥哥的脖子仰着脸儿欢叫:“噢噢,哥哥背喽!” 必拓轻松地颠起妹妹,也哈哈地笑了起来:“乌云珠可是哥哥最疼爱的小妹妹,哥哥为乌云珠做什么不行呢?走,哥哥背着我们乌云珠,去到咱们府里的最高处玩跳高高!” 跳高高,乌云珠小时候最喜欢哥哥背着她玩的游戏。因为有个武功高强的哥哥,即使是从房顶的最高处跳下来,也不会有半丝惧怕。 有人依靠,所以无所畏惧的感觉,就是这么让她喜欢。 这一天,兄妹俩谁都没有多提第二天的分离,快活得好像十年前刚刚在一起的两个小孩子。有时哥哥领着妹妹的手,有时妹妹趴在哥哥的肩头,就是这么亲,就是这么分不得。 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的时候,兄妹两个一人拎着两坛草原上的烈酒,手牵手地爬上了质子府最高的一座房顶,弹起了草原上的弦子,喝着酒、拍着掌、唱着歌。 星子从夜幕上低低垂落的时候,一对醉醺醺的兄妹歪歪扭扭地跳过一道一道花墙,围着质子府转圈,时而钻进小时藏过东西的假山孔洞,时而跳下前些时日抓过鱼鳖的池塘。 东方鱼肚白渐渐泛起的时候,兄妹俩终于折腾得累了,妹妹一滩稀泥似地赖在哥哥怀里,醉眼惺忪地再也撑不住。哥哥脸上的笑也终于散去,紧紧抱着妹妹坐在大柳树底下,仰头望着已经不再漆黑如墨的夜空。 “哥哥,你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好不好?”细细的醉语呢喃低低的,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 但必拓却每一个字都听清了:“好。” “等我睡着了,你就赶紧走,好不好?”谁也不要难受,好不好呢? 必拓扬起的脸上目光晶莹,嘴角却硬拉开一抹笑容:“好。” 怀中的姑娘已经就要睡去,必拓忍住泪意,轻轻低首:“无论今后女皇姑姑给你多少重担,要快活,不要委屈自己,知道吗?” 他的声音比刚刚妹妹的声音还要低徊,那已经将要睡去的人完全不该听得见。 她却轻轻地“嗯”了一声。 来自戎国草原的乌云珠格格无忧无虑的幼年时代随着必拓的离开彻底地宣告了结束。必拓离开的当天,乌云珠一觉醒来月朗星稀,前来传旨的青年已经在几乎空无一物的质子府中等待了一天。 曌皇有旨,封乌云珠格格为长安公主,赐住大安宫。 前来传旨的礼部侍郎泊牵同时还带来了女皇口谕,令长安公主在大安宫中尽快学习曌国礼仪。半月后就是吉日,将告祭宗庙,正式过继长安公主为女皇嫡女。 当夜,新出炉的长安公主乌云珠锦衣夜行,在浩浩荡荡的仪仗队随行之下,连夜搬入大安宫。 女皇担心的乌云珠任性不肯离开质子府的情况并未出现。泊牵回去复旨,女皇急问公主接旨之后的反应,泊牵道:“公主怔怔片刻,便接了旨,对即刻搬入新居亦无异议。” 女皇诧异了。这还是她那个5岁的时候就个性鲜明,这十年来更是被自己娇惯得目无一切的乌云珠吗? 思来想去,不禁迟疑:“她……就没有别的异状?” 泊牵之前并未与乌云珠格格打过交道,本觉得这位新公主的言行除了日夜颠倒、接旨时过于安静外,并无不妥。听闻此言,细细回忆了片刻才不确定地道:“若一定要说异状……倒是公主身边那美艳非凡的少年管家……神情颇有些不平静,不知可算?” 希音的心情不是一般的不好,没人明白,此时他遭受的是什么样的挫折打击。他从未料想过,自从10年前被拒绝后,10年后他还会再经历一次这种感受。 公主说:“希音,去问问夜寒,是否愿意侍寝?若他愿意,便把那雕兰花的檀木盒子里装着的橙色衣衫拿去给他,今夜便沐浴更衣,过来吧。” 他当时五雷轰顶,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行礼如仪地走出来,怎么跟殿外告辞的礼部传旨官泊牵大人寒暄告别,又是怎么去找到夜寒,给他传达公主的意思的。 不知是不是自己到底脸色有些苍白,从不与人多话的夜寒接过檀木盒时竟看了他一眼道:“大人若是身体不好,不妨早些休息。” 他当时看着夜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身为质子府的管家时,他并没有什么地位。即使暗地里他承担着女皇手下如许重要的差事,对外也不过是一个质子府的管家而已。 如今他的主子贵为公主,他自然而然成为公主府少府,被人称呼一声“大人”也是实至名归。但,偏偏这个如此称呼他的人,是即将第一个躺上公主的罗床,今夜就将正式成为公主侍儿的那个人。 谁能知道,他宁可永远不做什么“大人”,他只想……跟夜寒换换!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个侍卫突然横亘在他与公主之间。或者更干脆地说,他从未想过公主的第一个男人不是自己! 他以为自己积蓄了这些年的努力,打下了最好的基础,真正的机会从今天才刚刚开始! 谁曾想,竟是在第一天,便已尘埃落定! 10年前,他被女皇作为礼物送到身为格格的她面前,她不要他。10年后,他已精心服侍了她3年之久,她依然不要他! 那个冷漠冰寒的隐身侍卫,到底比他强在哪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233章 侍否 大安宫的宫门已关,灯火渐次熄灭,只正殿的灯火璀璨。一排昭示着男儿献身的火红灯笼骄傲地挂在公主寝殿的廊檐下,侍女、宫人们川流不息。 “奴婢伺候公主殿下沐浴!” 乌云珠看了一眼精致华美的沐浴汤池、调制得恰如其分的芬芳浴汤和左右各四个捧着各种沐浴物事跪在那儿低着头等着伺候的俊秀宫人,眉头不着痕迹地蹙了蹙,娇艳柔嫩的红唇轻抿。 她知道她15年的肆意人生已到尽头。从她为了让哥哥回家而跟女皇把话挑开时,从她答应她的条件时,她就知道。但,这不代表着,她连生活的细节,都要按照别人的规矩来。 她可以承担注定承担的一切,可以在表面上维持曌国皇室应有的尊严,但骨子里任性肆意的性子永远都不会变。 或许世人都会认为沐浴时有一群俊秀的少年跪着伺候是一种享受和尊荣,但她却恰恰相反。 男女之事上,她的身子,即使是一片肌肤,除了自己愿意的人,可不是随便一个伺候沐浴的人都有资格看! 正要淡漠地挥退这些陌生的少年宫人,忽然一道声音随着不稳定的脚步声从门口处响起:“公主初来乍到,想来还不适应旁人服侍,今夜就由臣下伺候公主沐浴,可好?” 乌云珠一怔,扭头看向笑容勉强地匆匆走来的美艳柔和的少年:“你?”这倒是个安分的,也乖巧,比这些人顺心太多。只是,她从未想过与他有更多瓜葛。“你会吗?” “希音为这一刻苦练多年。”希音此时步子已经稳住,行礼如仪,宁静的笑容如同以往,但乌云珠看去,不知为何有一瞬间觉得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味道。却不及捕捉,人已到面前,笑容温静而美好,轻抬手开始为她宽解外罩的宽袍:“都下去吧,公主向来不喜太多人在内殿,今夜虽有喜事,但暂时有我便好。” 这话倒是合乎她意。今夜她点了夜寒的红灯,毕竟算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她的第一次床事,第一次有一个完全接纳的侍儿,她并不想太多下人从旁观摩旁听。 仅仅一个十分守规矩、知本分的希音,倒是可以忍得。 女皇早已告知她,她需在16岁之时至少选够6个合乎心意的夫郎。唯有顺了自己的心意的男儿,才能通过天择成为她的夫郎。 哥哥走了,空荡荡的不安里,那个遇到所有的危险时永远都会保护自己的夜寒,便做她第一个最信任的人吧。 默默地想着心事,伸开双手任由熟悉的那人服侍着解衣,安静的少女并未发觉今夜解衣的不同。直到忽然感觉丝绸从胸前轻轻离开,水汽扑上身体,视线下意识地看去,一时竟然愣住,双手下意识地环胸,脑子却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她的中衣、肚兜呢?他竟然……竟然敢如此! “臣下服侍主子沐浴。”听到耳畔微微低哑却依旧悦耳至极的声音,还没从惊愕中回神的乌云珠下意识扭过头去,又是一愣。 他生得极好,她知道。他音色悦耳天下无双,她也知道。但从未觉得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女皇派来的一个管家罢了。这个礼物既然姑姑非要送,她收下便是。 但此刻,她忽然发现他早已不再是10年前那个精美得瓷娃娃一般的小小少年,也不再是日日恭敬地低首弯腰向她行礼的杂事管家。 他不知何时也已是一副入浴的打扮,精赤着上身,只着一条雪白中裤。他竟比她高出半个头左右,如此秀拔挺立在她身侧,她要稍稍仰头才能直视他。 她忽然发现他长得极美。肌肤如玉,细腻瓷滑,媚骨天生,洁白贝齿,鲜嫩红唇,水汪汪的一双媚眼波光湛然。 这么一副天生媚态横生的姿容皮相,此刻静静地深深看着你,明明丝毫不献媚,却让人看着他那宁静的目光便忍不住想要沉沦。 往下看,他的锁骨也极美。 再往下看,胸膛的肌肤细滑,也极美。 腰腹细韧,也极美。 腰下,倒是规规矩矩着了一条中裤。只是中裤是透明绢丝所制,他站在浴室浓重的水汽中,布料隐隐透明,隐约显出两条浑圆修长笔直的腿——也是极美。 尚未从陌生的震撼中回神,后背忽然环过一条长臂,下一刻腿弯处一紧,整个人已经横抱着在破釜沉舟的少年胸前,稳稳地向汤池中走去。 “臣下服侍主子沐浴。”也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他第三次重复这句话,走路时视线一瞬不离地锁在她的眼睛上,也不管额头细汗一点点渗出,更不顾迈入汤池后,中裤完全湿透,透明得遮不住纤毫毕现的身体。 乌云珠却不知怎的,在身体浸入水中的那一刻,忽然一下便清醒过来。 不就是伺候她沐浴?那便伺候吧。正好以前伺候沐浴的女仆跟随哥哥回草原了,她也需要一个伺候的。本要找一个女婢,这人主动凑上来,她也不讨厌,那便他伺候也好。 其实希音这个人,她之所以不像对夜寒般想要亲近,不喜的便是他总是不像一个真人。万事都规规矩矩、毫无个性的人,差事做得再好,她尊重,但不会喜欢。 而夜寒虽然很少说话,但但凡开口,对她说的都是真话。 她喜欢真实的人。 她这边淡定下来,希音心中却再次苦楚得几乎要哭出来。只觉得,这样都不行吗?公主她不喜他到底到了何种程度?他如此,她竟然都能毫无涟漪! 心头一阵一阵悲痛愤懑。他今年已经十九岁,从十六岁最鲜嫩可人的年纪开始伺候公主,公主便从未动心过。如今已经是身子最美的时候,没想到如此将自己呈献到公主面前,公主依旧不为所动! 是不是这辈子,自己都不会得到公主的喜爱?都不会得公主垂青一眼? 若如此,若如此,那他……生而何欢!活着,难道真要看夜寒侍寝吗? 不如,不如就此最后伺候公主精心沐浴一场,便去了吧!去了吧!好歹,他抢在夜寒之前,第一个伺候过主子的身子,他是第一个触碰如此美好的主子身子的男人! 两滴热泪悄悄滴落汤池,他默不作声地抹去脸上的湿痕,调整好呼吸,开始静下心来,用这一生都从未有过的温柔贴心,轻轻地伺候着他再无希望得到她疼爱的主子沐浴。 乌云珠其实早就觉得不对了。 身后伺候的那双手手艺十分精湛,一下一下让她出乎意料地舒服至极。这让她不由得想起刚刚他说的“希音为这一刻苦练多年”来。他苦练多年服侍人沐浴?为什么? 当他轻轻为她解下水中早已裹湿的内裙,当他从身后伸手,以几乎快要挨上她的拥抱姿势从两侧腋下伸手过来为她擦洗前身,她没有太多悸动,但听到了他紊乱的呼吸声。 她知道自己身为女子的美丝毫不必他身为男子的美少一分。她的母妃便身材魔鬼般惹火,她虽然不至于如哺乳过的成年妇人般夸张,但整个身子如今发育得也是相当惹火的。 但她却清楚,刚刚他呼吸的紊乱,并不是因为被她诱惑,而是在哭。 别问她为什么知道,反正她就是知道,而且无比确信,他就是在哭。 一个会哭的人,似乎,不那么假了? 一场尽心尽力的沐浴,再有人不舍也终于到了洗无可洗之时。最后一次悲伤地看了一眼主子美好的背影,希音颓丧地垂下眼眸,暗暗深吸一口气,艰难地稳住声线:“主子,可以起身了,臣下服侍主子更衣。” 这是一套与夜寒今夜的鲜艳华服相配套的橙色裙装,高贵典雅、端庄精致,希音将这套衣服拿着手里时几乎控制不住手掌的颤抖。主子对他真好啊,不过是个通房,难道就因为是主子的第一次,竟连礼服都愿意跟他般配! 今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垂着眼眸温柔地为主子擦干身子,一件件地服侍她换上这身几乎扎破他泪眼的橙色亮丽的礼服,希音始终低垂不敢抬起的脸色已经苍白到几乎毫无血色,唯有声音还努力保持着平日里的宁静:“今日洞房花烛,新人想必等着急了。主子先去,臣下稍稍清理便过去伺候。”就让他死在这片刚刚留下他此生离她最近距离的汤池中吧,让他溺死在这一池浸泡过她柔软身躯的水中。他宁愿死,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与别人洞房花烛。 “也好。”乌云珠迈步离开。希音还没穿衣服,伺候她沐浴又出了一声热汗,总要容人家清理一番,换身衣服。 至于难得想要跟他聊聊的兴趣,就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乌云珠再次匆匆来到汤池时,震惊地看到整个汤池的水都已经被血色浸染成粉红。自己的贴身管家静静地漂在汤池中,长发逶迤飘散,苍白如纸的面容凄美如画。 “希音!”她只是回到卧室没有找到本该顶着盖头等着的新嫁郎,想要过来问问自己的管家怎么回事,怎么一回头,连管家也出了事! “来人!禀告姑姑,速请御医!” 这一夜的大安宫人仰马翻,女皇亲自驾临,而新迁入宫殿且大管家还出了事的众仆从们完全乱成了一锅粥。最后还是还没来得及出宫就又被女皇带来大安宫的礼部侍郎泊牵大人临时充当了管家的角色,才让场面安稳下来。 乌云珠从始至终守在希音床头,眉头皱得死紧。而女皇的脸色更是难看。两人不约而同地考虑向了同一个方向:寸步不离呵护着妹妹的必拓刚走,乌云珠身边的贴身暗卫和大管家就一个失踪、一个被害,显然是有人对乌云珠出手了! 随驾而来的当值太医是个极其年轻的少年姓花,乃是神医世家花家当今少主,十七八岁模样,长得精美如珍珠,神色有些倨傲,但看诊时倒是一丝不苟。细细地给希音号过脉,一番救治之后躬身对曌皇禀道:“希音大人失血过多,但好在公主发现得早。微臣开些补血的药,休养些时日便可无碍。只是有一奇怪处。” “讲来!” “希音大人的脉象显示,失血前,大人的心情似有过大悲大痛之状。” “嗯?”怎么会?希音的素质,不应该啊! 花辞干脆直言:“没错,大人割脉前,应是已心如死灰。依臣看,希音大人是一心求死,自行割脉。” 满室都安静了。没有阴谋,没有暗害,他是自行割脉?好好的,他家主子刚刚荣升了公主之位,搬入了大安宫,还挂了红灯笼就要洞房花烛,都是大喜啊!什么事能让这位永远微笑待人、规矩得不能再规矩的大人一心求死呢? 等等!公主要洞房花烛…… 曌皇的目光刚刚在床上躺着的苍白如纸的绝色少年和床边垂眸沉思的乌云珠身上打了个转,就听乌云珠忽然开口道:“姑姑,我这边没事了。深夜打扰十分抱歉,您先请回吧。” 曌皇迟疑:“乌云珠……” “我说了,您先请回。”这丫头,什么时候对她说话都从不客气。 “那,那我先回去了。”曌皇对这个凡事自有主张的心肝宝贝儿从来都没脾气,“你这里每个人管着也不行,希音的伤也还需要照料,泊牵和花辞我就先给你留下,啊?” 乌云珠无所谓地点点头,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床上失血昏迷的希音,视线都没转一下。 女皇走后,乌云珠挥退了所有人,背着一只手独自在房间里转着圈踱步。走着走着,停下冷哼了一声:“出来!” 空气中忽然显现出一抹橙色的剪影,下一刻,修长如冰玉的男子单膝跪地出现在乌云珠的面前,低首垂眸,一言不发。 乌云珠脸色不虞地看着面前的夜寒。眼前从她来到曌都便陪她长大的这人,也是年轻俊美。他脸型削瘦,容貌深邃,狭长的凤眼双眼皮细长,别有一番美妙滋味。 平日里他衣带紧束,美则美矣,却浑身都散发着冰冷不可亲近的气质。护卫她而出手时,整个人就像一把锋利的刀锋。 而今日本是她要纳了他的日子,作为新嫁郎,他一身最喜爱却从不敢穿的鲜橙色喜服,整个人冷色尽去,显得容光焕发、鲜脆可口。 乌云珠自然是已经想明白了今日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此时是真真想要狠狠踹他几脚,但脚都暗自抬起来了,看着他那一身鲜亮的喜服和沉默低头的倔犟姿态,又实在不忍心踹下去。 踹是不忍心去踹了,口气却绝对好不起来:“你故意的?” “是。” 她就说嘛,夜寒算是陪着她长大的,虽全身心都在她身上,但从未表达过别的心思。前两日忽然说,想正式伺候了她。她当时就有些莫名所以。 但她从不是个会去多纠结别人怎么想的人。自己身边的人,只要想好了问她要什么,她但凡能给的都会给。因此虽然惊诧,但想想自己反正年龄也到了,侍儿迟早要收,收谁不是收,不如就满足了夜寒也好,也就应了。 但也不是说她就是个没心的。原本是没想过。但自从应了他,她也不是没有期许。夜寒这个人,她还是喜欢的。 如今突然明白过来这不过是夜寒看出了希音对她的心思,故意逼着希音自剖心事的一出戏,心里怎能没有别扭和恼怒! 乌云珠都气笑了:“闹了半天,你竟不是真心要跟了我!倒是我自作多情了一番。夜寒,你这么看着我的笑话,心里可曾笑翻了天?” 夜寒骤然抬头,神色混杂了太多情绪让乌云珠看不清:“妾侍可怜希音大人,没有对殿下直言是臣侍不对,但妾侍永不会笑殿下!妾侍也永不会对殿下说谎!” 是,他可怜希音。可怜他对主子情根深种十年之久却不敢透露半分。只因,主子对任何人都无情! 人人都以为她得天独厚、肆意妄为,但只有最贴近她的人才知道,她有多好!但可怜所有把心系在她身上的男儿,她素有忠义,但,唯独无情! 他们都不敢说,怕一说了,就会被她驱逐。这些年,看她狠心对待那些因为爱慕她而纠缠男子,看得还少吗? 他可怜希音。他毫不意外希音知道他要跟主子洞房之后会一心求死,就好比他现在做的,又何尝不是破釜沉舟! 乌云珠一怔之后眼眸一眯,上前一步猛地掐起了他的下巴:“你可怜他?你是可怜他还是可怜你自己?嗯?” 夜寒单膝跪在地上,头被迫仰起看着主子,沉默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乌云珠却不肯就此放过他:“说!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从不对我说谎?你是说你那日说你想要真的跟了我,是真心话?”否则,又为什么明明现在触怒了她,今日他与她已经不可能完成纳礼,他却固执地一口一个自称“妾侍”? 那是跟了她的通房侍儿才能有的自称! 夜寒看着她,依旧紧闭着嘴一句话都不说。 乌云珠再次怒笑了:“我竟不知,身边人的心思竟是如许深沉!若你全然是一片真心,我倒还怜惜你几分。但如今你故意搅黄了今日的纳礼,我又岂能容你!” 说着她猛地甩开掐着夜寒下巴的手,冷下脸来:“我也不杀你,但你这样的侍儿,我也要不起。十年前你是陛下送给我的,如今你便回……” 不等她把最后几个字说完,夜寒面色骤变,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猛地磕下头去:“夜寒求死!”赌错了就去死,没什么,但他要这妾侍的身份,他要死后带着她的枕边人的身份! “不准!” 夜寒脸上血色褪尽,绝望地看着穿着与他一致的橙色喜服,却神色冰冷的主子,嗓音干枯得仿佛失血的不是床上昏迷的希音而是他:“那……可否让臣下……带着这身份……这身份……”竟是哽咽地说不下去! 乌云珠冷冷地背过身去:“你并没有跟我,哪里来的身份!”说完这句,甩手就走。鲜橙色的艳丽礼服飘荡出高贵美丽的花漾剪影,击碎了同样一身礼服的男儿心。 公主离开后,本就守在外间的花辞便进来了。看了一眼僵跪在地的别样魅力的男子,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这位大人,公主走了!”这里是病房,麻烦他们别再刺激医生和病人了好吗? 虽然这病人是个昏的,但好歹他还是个醒着的啊! 看着夜寒浑浑噩噩地起身离开,年轻的医生松了一口气,要自尽去找别地儿啊,别在他跟前,会死不了的啊! 夜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再次回到这里。这里本是他今夜的洞房,只是现在,已经没了他的位置。也许是人到了一个极点之后总是会勘破一些什么,总之他现在破坏了平日里的规矩,在明知主子不许的情况下,隐了身,回到了这里。 主子还穿着那身鲜橙色的礼服,晃着脚坐在铺设得十分喜庆的喜床上,正对着面前的临时总管泊牵吩咐:“既然洞房都布置好了,就随便找个人纳了吧。嗯,我想想,纳谁好呢?这得长得过得了眼,人品也不能太差,还得今晚就能来侍寝的才成。” 似是认真想了想,一拍掌,定了下来:“就侍卫队的首领吧,姓金的那个。”说着,便起身随意地挥手让泊牵去办:“让他自行沐浴更衣,弄好了直接进来侍寝。” 泊牵愣怔着下去办了,一脸懵逼。他一出去,乌云珠没事儿人一样自行解了衣衫配饰,熄灯睡觉。 夜寒早已僵立,他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死灰,却不想,心如死灰的心,还会再痛。听着主子招金明侍寝,他忽然就明白了希音割脉时的心情。 独立寒秋,他眼睁睁看着泊牵离去,眼睁睁看着屋门在月光下打开,平日里英武不凡的金明只匆匆穿着一身中衣,一身沐浴后的水汽,微红着俊脸进了门。 外间没人。金明适应了屋内无光的黑暗之后听了听声音,疾步走到内间门口,手扶在门把上没敢直接推开,脸再次红了红,清咳一声低声通禀:“殿下,臣可以进去吗?”一句话的功夫,脸已经红到了脖子底下。 “进来吧。”回音低低,但清晰可闻。金明英俊的眉目中几分激动难抑,伸手就要推门。 却就在这完全没有警惕的一刻,脑后一痛,软软晕在了身后人的身上。 内室的门停了两息才被推开,黑暗中来人轻轻地解了衣衫,整齐地搭在女主人衣衫的旁边,一声不吭地上了榻,掀起少女身上的软被钻进去,一言不发地侧身抱住被中温软的身子,摸索适应了片刻,一翻身将她覆在了自己身上。 曌国女尊,房中事上向来是女上男下,由女子掌握主动。 乌云珠任由他这一番动作,直到他坚定地把自己覆在了他的身上,破釜沉舟再无反悔,她才轻轻反手抱住他的脖子,缓缓低首,温柔地吻上他的唇…… 坚固的床榻持续地震颤着,整个过程里,夜寒心里又是幸福满足又是悲怆难抑,到后来,竟是忍不住放纵。他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可是却是冒着别人的身份!他只有这一夜,只有这一夜了! 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索要,几遍之后乌云珠实在无力了,他甚至不顾尊卑地翻身覆在了主子身上又酣畅淋漓地要了一回。而主子,竟也没有斥责他。 他又喜又悲,心里憋得几乎要哭出来。 黎明时分,窗外曙色将现,夜寒咬牙忍下对主子的心疼,再次翻身覆在了主子身上。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次做完主子醒来,就会发现他不是金明。她会杀了他吧,一定会的! 那就让他再最后要她一次! 乌云珠才刚睡了不足一个时辰,此时眼睛都睁不开,本想忍一忍任由这人施为的,想来折腾了一夜,应该也闹不太久。谁想这人却反而像是变身兽人一般,把她翻过来覆过去地折腾,直恨不得把一辈子的精力都在这一次里发泄在她身上! 她终于忍无可忍,脸还趴在枕头里就怒吼了一声:“夜寒!你他娘的有完没完!” 世界顿时静了! 第二天,夜寒被罚外出一个月。临走前,受罚的人一脸满足欢欣,回望妻主的那一眼情浓得差点让乌云珠溺毙。乌云珠难得一次红了脸,硬撑着没笑,挥苍蝇一般挥手让他快滚,换来夜寒忍不住弯了唇角。 公主到底还是收用了夜寒。消息传来,灌了几天药好不容易醒来的希音悲痛难抑又昏了过去。这让负责救治希音的太医花辞甚是无语。 几天后希音再次醒来后,不出预料地拒绝吃药进食,一心求死。花辞看不起他这副痴情而殇的模样,在希音打翻第八碗药汁时忍不住挥退下人刺激他:“你知不知道,那个被你家公主当枪使了的侍卫队队长金明跪在公主寝殿整整六天,坚持要讨个公道?他还说自己已经被众所周知被公主招寝,名声已在,怎么说已经算是公主的人了,求公主给个名分。你又知不知道,你家公主已经答应收了他?” 希音再次昏过去之前,花辞一针戳住他的穴道让他想晕都晕不得:“公主为了平息夜寒闹出来的这个麻烦,已经好言好语地赐下补品,令金明回去养身子了。而且已经定下日子,十日之后就由金明侍寝,正式收了做通房。” 希音目眦欲裂地盯着花辞。花辞施施然地抽回银针擦了擦:“你瞪着我又有何用?还不如在你想要的人身上下下功夫!我看你们这个公主也是个来者不拒的,你容貌不下于他二人,放眼天下也是堪称绝色,又与公主有十年相处的情分,夜寒那般李代桃僵的行径,公主都收了,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怕什么?” 唉,为了自己神医世家的名头不被这一心求死的货给祸害了,可怜他一个医生还得纾解病患的心结,甚至提点他怎么往主子床上爬,啧!不过那位公主殿下地位够高、容颜够美,眼前这位倒也不亏。 希音听了这话,怔怔望着房顶,半晌才沙哑着嗓音道:“熬药来吧。”是他魔障了,做什么一定要求得公主的一份心呢?即使公主无心无情,夜寒不也做了?金明不也求了?旁人都能做成公主的枕边人,他怎么就不行? 得不到她的心,便就求守护她的身吧。怎能让越来越多莫名其妙的人比他更接近主子呢?他是对主子忠心耿耿的,旁人可不一定。他得守在离主子最近的位置啊,他要保护他的主子! 他这一辈子,早已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心身全都系在了她的身上,生生死死,只为她! 花辞不愧神医之名,所开的药药效甚好。但希音听取了他的意见,并不让旁人知道他已经康复的消息,只窝在房里悄悄地在花辞的帮助下补养着身子。十天下来,直补得他粉面含春、气血激荡,花辞才暗笑地道了一声:“好了!” 乌云珠这一次是真正地没想到花辞也会有样学样地来了李代桃僵这一招。她正就着床头明亮的灯光靠在床头看书,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就给愣了! 捂脸叹息! 希音见状,心底一虚,顾不得特意穿了一身鲜黄色的成婚吉服,扑扑簌簌地就给跪了,咬牙视死如归地道:“臣……臣心悦殿下,求殿下收了臣吧!臣想为殿下侍寝!” 乌云珠无力地坐起身,瞪了他一会儿,捞起刚刚看着的书就砸在了希音身上:“说,你又把人家金明怎么了?”她根本没想真收了金明好吗?因为夜寒的事儿,她已经不得不陪出个名分给人家了,这货再紧跟着来第二回,这让她拿什么再陪给人家? 权力地位?人家不要!金钱美色?人家不稀罕! 这几天她就正为这事儿反省呢。她想她这些年怎么就没发现身边这一个个“忠臣良将”全都“别有心思”呢?不过就是纳一个夜寒而已,一个两个都牵了出来,死活了要往她床上爬,她不想要都不成! 不要,他们真能去寻死! 这可都是她的左膀右臂,哪个都缺不得! 可她原本还觉得纳谁、纳几个都无所谓,现在是真不太想要啊!夜寒那一夜,她真真是受够了!这都半个多月了,她想想还发颤——那个兽人! 希音,她明白了他的心意之后就打算收了的。连夜寒都可怜他的这份情意,她也不是没心的人,心里也是感动的。但,真不是现在! 而且为了这货又更欠了金明一个交代,我操!她也想去死一死,行不行? 希音完全不知自家主子心里的纠结,见主子开口就关心金明,不禁委屈地别过了娇艳万分的脸儿:“臣给金侍卫长下了一点药,大约可以让他好好休养个两三天。”神医世家的昏睡散,让金明睡个两三天都是轻的! 乌云珠无力地倒靠在床头。这货简直是……问题是现在怎么办?花辞还在大安宫,请他解了金明的药也不是不行,但解了以后呢?金明要不立刻找上门来,要求把之前她答应他的空名分换成实打实的,她乌云珠三个字倒着写! 还不如,就让他先睡着吧! 醒了以后的事,醒了以后再说。 但是,还是头疼。 如果今夜不收了希音,造成事实,等金明醒了以后,必定要追究希音这次祸害他的事儿。到时候,希音可就没资格再被她收进房了。希音是不是又要自尽? 可恶地,这是逼她啊! 可她还真不能眼看着眼前一心为自己的这人伤心而死。上次浴池里他漂浮在粉红血水里那一幕,她心惊胆战,真是再不想看见那样的画面了! 没见她这十几日都没再去汤池? 心底里暗自叹息一声,乌云珠无奈地对这些人的执拗投降了:“既然要侍寝,还不过来伺候?” 希音猛抬头,心跳都要跳停了。他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无奈看着他的主子,半晌,才忽地反应过来,赶紧起身,伺候主子洗漱更衣的时候,整个人幸福得几回都偷偷落了泪。 视线早已扫到他偷偷抹泪动作的乌云珠渐渐也心软得不行。上次他在汤池伺候她沐浴,也是落了泪的,那时,他是极度难过的吧? “去汤池吧。”心一软,开口也就不难了。 “嗯?”希音一时懵懂,主子不是沐浴过了吗? “自从你出了事,我再没去过汤池。泡澡也不曾,日日都是擦身,不太爽利。今日,你便去汤池再重新伺候一回吧,也破一破我的魔障。”乌云珠的语气已是柔和。 希音听懂了,嘴唇哆嗦得说不利索话:“属下……属下谢主子……属下必好好伺候主子!” 乌云珠从此以后才知道,原来人和人是不同的,在汤池里和在床榻上也是不同的。 希音也是全身心地投入,但是没有夜寒那一夜的孤注一掷,他姿态、动作、神情全部都温柔如水。而汤池恰恰承担了两个人大半的体重,两人仿佛漂浮着,更是让人毫无压力和痛楚。 这一回,乌云珠真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品在心头。 希音在公主寝殿一侍寝就是三日,金明醒来后气得吐血! 这是明晃晃地欺负人啊!而且还是盯着他一个人欺负! 这一次,他也不等时辰规矩了,大白天地跑去跪在了公主面前,说话的时候壮健的身子直哆嗦,英俊硬朗的脸气得通红:“希音无耻,为了争宠,竟下药让属下昏睡三日!求公主为属下做主!”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也尴尬啊!乌云珠掩唇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厉声道:“希音,你给我滚出来!” 希音乖乖地滚出来,跪在了地上。金明看着他,恨不能生吃了这个容光焕发一脸滋润满足的货!宁折不弯的汉子,硬是委屈地带上了哭腔,以头抢地砸得砰砰响:“这都两回了,属下……属下才是公主要招寝的人啊,他们怎么能如此欺辱属下,一而再地抢占公主的宠爱!公主,此冤不申,属下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都出来了……乌云珠狠狠挖了低着头偷偷弯唇的希音一眼,还敢偷着乐,乐不死你! “希音,你有何话说?” 希音赶忙正了脸色:“是妾侍的错!妾侍钟情于殿下多年,嫉妒夜侍郎得到殿下眷顾,一时情急犯下此错,对不住金侍卫长了!” 金明听着他一口一个“妾侍”,自己却只能被称呼官职,恨得两眼都充了血。 乌云珠一看这要吃人的架势,赶忙一拍桌子:“胡闹!与夜寒一般皆是胡闹!尔等有此心意自当直接与我说,允与不允,我自有考量。岂可次次都趁着金明侍寝时李代桃僵?如此自作主张,倒是置我这主子的心意于何处?” 希音便宜早已占足,自知今日这一通罚早晚免不了,乖乖跪地听训。金明见公主为自己做主,也平息了许多怒火,眼巴巴地等着主子示下。 希音的处置乌云珠早已想好:“夜寒刚刚被罚,希音便知错犯错,当罪加一等!杖责二十,迁入刑房幽禁三个月!拉下去!” 希音毫无怨言地拉下去行刑了,乌云珠心头悄悄地愧疚了下,偷偷地看了眼这三天着实教会了自己什么是鱼水之欢的那温柔男子无悔的背影,下定决心三个月后一定好好补偿他。 旁人都下去了,眼前只剩了红着眼跪在眼前的英俊侍卫长,乌云珠顿时浑身肉紧,想闪躲都没理由闪躲,只能硬着头皮安抚:“金明啊,怎么还跪着呢?快起来快起来。”说着伸手就亲手去扶自己这员爱将。 主子温暖柔软的手指搭在自己臂膀上,金明早就憋了满肚子的气怒全都化成了委屈,猛地一把就把主子抱住了。偌大的个英挺汉子,声音都带了哽咽:“求主子要了属下吧!现在就要了属下!属下求您了!” 乌云珠始料未及地僵立原地! 也不是完全没想过,相反,她是知道金明必然要提这样的要求的,只是没想到这样快这样直接,一见面就要! 她能拒绝吗?好像……不能! 谁叫她当初主动招了人家呢?还先后许了人家两次!她真是……悔不当初! 万般无奈地任由自家侍卫长抱着自己往床帐走去的时候,乌云珠囧囧有神地想,这大白天地点红灯笼,她这人丢得也真是没谁了! 乌云珠刚刚获封长安公主,半个月之内就收入房三个侍儿,消息传开,曌都之内也是哗然,一时之间这香艳事儿竟是散播得无人不知。 皇宫里,女皇幻青琼自然是最先就知道了消息,甚至连细节都是清楚的。听完幻卫禀告之后,她挥挥手让人退下,独自一人来到了幻殿。 第234章 色彩 幻殿最核心的所在,幻石安静地散发出七彩流光,女皇的六个郎将分别坐守在一方石台上,看守着幻石上方幻影流离的画面。 幻青琼走到桃莫颜身边,跟他一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道:“她收用了金明。” “无妨。” “金明不是她命定的六夫郎之一。” “无妨。” “还差四个。” “还有时间。” 幻青琼松了一口气,在桃莫颜身边坐了下来,缓缓地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那一世,委屈你们了。” 桃莫颜脸上露出些许宽容笑意,伸出手臂揽住了她疲惫的肩膀:“臣侍等心甘情愿!” 幻青琼没再说话,只将身子更贴近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如今,她已经知道,这个时空的存在本就是千年前从神族而来的幻氏女祖遗留下来的一个纠结的心愿化成。这个心魔纠结千年,这个时空也就存在了千年。 千年来,女祖的后代——历代曌皇都因责任和忠义的牵绊娶足了六个夫郎,与他们生儿育女,但心中所属却从来都不是他们六人之一。而那一心热恋的唯一一个,却永远是爱而不得! 情与欲、爱与义,纠缠成一代代都无法勘破的心魔。 那一世,她的女儿纳兰蓝与她的爱人死生相伴,不离不弃,终于打碎了这个心魔的一半,击碎了那一世的时空连接。 那一半心魔破碎时,女儿的王夫君荣带着一双儿女幽儿和翰儿,及时赶到了女儿身边,硬是豁出了自己的全部骨血和生命,在破碎的时空中构造出一个小小的结界,将女儿和她的六个沉睡的夫郎保护在其中。 如此,这七个人才于崩塌的时空之中得以构造出这个短暂的新时空。 只要在这个新时空崩塌前能够破除女祖的另一半心魔,那在破碎时空中苦苦支撑的女儿一家子就得救了! 而在当下这个脆弱的新时空里,也唯有她和她的六个夫郎共同勘破了天机,凭着自己残存的一点能量,苦苦地为女儿织造着时空里更多的幻境,让一无所知的女儿凭着本心去勘破女祖的另一半心魔。 关于非爱的责任与忠义的心魔。 桃莫颜的安慰她信,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六个夫郎本就不是实体,而是女儿意念中赋予的能量所化。支撑了这么就,他们的时日不多了。 但愿接下来加速构造的情景里,女儿能破除万难…… 长安公主收了三位侍儿之后没几天,大安宫里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者一身银色长袍,面罩半边银色面具,露出的下半边脸颊白玉般光洁宁静。他说:“请殿下随微臣赶往边境,挽救我曌国边军三日后的一场血光之灾。” 曌国的天算子,卜算之事从未出过错。乌云珠即将继任曌国太女,如此大事自然不能推脱。当日,她按照这位天算子大人玉琳琅的要求,将所有随从都留在大安宫,只带了神医花辞一人,便跟着玉琳琅匆匆上路。 这一路原本想要纵马疾驰快速抵达,也不知为何,三人一路走得却是危机遍地、步步维艰。过河,桥会坍塌;吃饭,碗会打碎;烤火,木柴会爆开,睡个觉,都能碰上地龙翻身(地震)。 玉琳琅的面具在乌云珠落水的时候为了救她被树枝刮落了急流。花辞和他们被水冲散,乌云珠醒来时躺在山洞里,玉琳琅正发着高热。大约是没有药物,干柴又极少,他将两人的湿衣服剥净烤干之后,用所有的衣物把彼此缠裹在一起,用腰带系牢了,将乌云珠紧紧抱在怀中。 乌云珠皱眉看着两人这副样子,穿起衣服什么话都没说。她以前并不认识此人,他总不至于也对她情根深种。 玉琳琅也默默地穿起自己的衣服,发着抖靠在山洞石壁上,一句话都没解释。 花辞匆匆寻来,在附近找来草药退去了玉琳琅的高热,扎完针时奇怪地问了一句:“从玉兄脉象上看,倒不想是随便浸一浸水便会伤寒至此的样子。如今却发了这样的高热,敢问何故?” 玉琳琅低头穿衣服,很平静而直白地回答:“当时殿下昏迷中冷颤不止,不如此,无法取暖。” 花辞难以置信地呆在了那里。而乌云珠猛地转身直直看向玉琳琅。 玉琳琅抬头平静地看向公主:“事急从权而已,殿下不必介意。” 乌云珠看着他片刻,问:“若我介意了,天算子大人可愿从此委身于我?” 玉琳琅也静静看了她片刻,缓缓地回答:“愿意。” 花辞手中的针包啪嗒落了地。 乌云珠扫了花辞一眼,复又看向玉琳琅:“那么从今日起,你不但是天算子,还是我的侍儿。” 当夜在一小镇投宿时,花辞习惯性地要定三间客房,玉琳琅却退了一间,花辞怔了一下。 入住时,玉琳琅跟在乌云珠的身后往乌云珠的房间走,花辞想也没想一把拉住,脸色有些郁怒:“身子都还没好透,想干什么?过来跟我一屋!” 玉琳琅深看了花辞一眼,微微一笑拿开他的手重新放在自己腕脉上:“那场高热本就是我有意为之,如今自然是没事了。不信请诊。” 的确是没事了,但花辞就是心里不舒服:“那也应该好好将养着,起码攒着体力赶路。” “花少主好好睡。”玉琳琅并不回话,颔首离开,自然写意地进了公主的房间,随手就扣上了门。独留花辞在门外,心情复杂难辨。 就这么……急着落定身份么?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一个刚开荤便荤素不忌的女色鬼而已! 回到房间,砰地一声狠狠关上房门,花辞心中气苦地咒骂着这一对不知廉耻的糟糠货,尤其是那个身份尊贵却半点不知廉耻的女人。 其实,在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当上这什么公主之前,他们早就见过面,而且还不止一次。但这个混蛋女人,竟然忘了! 三年前,这女人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少女,他便在采药时见过她。 那时他一副寻常采药打扮,但自忖也是一个如珠如玉的翩翩美貌采药郎,在半山腰时闻到山下飘来一阵阵烤肉香。那香气异乎寻常地勾人味蕾,他一个没忍住,寻味而去,便见到了正在烤肉吃的她。 她没太注意他,也没主动出让烤好的肉串给他。但他生气地开口说用良药跟她换几串烤肉时,她还是很开心地答应了。 她有着来自草原上的最正宗的烤肉手艺,调料又带得全,烤出的肉极其美味。花辞吃了这样的烤肉,心情颇好,决定原谅她的有眼无珠。 但他都说了告辞,她竟然应了一声后,既不起身相送也不赶紧问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顿时让他再次推翻了原谅她的决定,发狠地想着离开这里就把这有眼不识金镶玉的臭丫头忘了! 但还不等他忘掉她,没过几天,他又在自家药房见到了这个丫头。 父亲亲自领着她来的,说是给她哥哥拿一味药丸。而他恰是那个给她取药的人。见到她进来的那一刻,他十分地惊讶,连脸都恼得热了热,还好马上压下去了。 父亲给她介绍他的时候,他特意地站得笔直,冷着一张脸,眼睛微微向下带着一点睥睨地瞅着她,心说算你运气好,最终还是如此费心地找到了小爷我。看在你对我如此上心的份上,稍稍记住你一点也没什么。 可是谁想,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时,只是因为他的怪异目光而愣了愣,然后便像大家贵女对待从未见过的陌生人那样,颇为生疏地微笑着点了点头,就算是打完了所有招呼。 他气狠了,拿药给她时,他背过父亲,下死力狠狠地瞪了她片刻。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从他手中取药,他没放。她拽了两下没拽走,诧异地抬头,对上他凶狠的目光,又愣了愣,噗嗤一下笑了,扭头对他父亲道:“花家的药千金难求,哥哥一点小病便来叨扰,的确是麻烦神医了!但还请花神医看在姑姑面上,原谅一二!” 他差点气得一个倒仰!他是如此小气的人吗?她竟当他是舍不得这一小瓶普通的丸药,所以瞪她! 最后他几乎是把那瓶药摔进她的手里的! 她叫乌云珠,来自曌国草原上的野女人,他狠狠地记住了! 别让她再碰见他! 然而老天爷仿佛听不见他的心声似地,两年后,他不但又碰见了她,而且还是在最最不想碰见人的时候偏偏碰见了她! 那是在他进入太医院供职之前,祖父安排他做最后的历练——亲身尝试宫中常见的各种害人的药和毒。 他十七岁,最是好面子的时候,别的毒也就罢了,家人看到也无妨,还会因为他以身试药更加敬重他几分。但某些药,他却是死活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药性发作时的窘态的。 所以要试那最后一类药的时候,他特意一个人跑到了荒郊野外。但,他真的不是故意去那片吃过烤肉的山林的。他去那里,只是因为那里有一眼非常隐蔽的小小温泉,有助于他更加敏感地体验药性和事后沐浴清洗。 他是医生,试药这种事,很严肃,很认真。他从头到尾都一丝不苟。趁着正午阳气正盛,光线也足够明亮能够看清楚身体的各项反应,他认真地脱衣、进入温泉、吃药、记录身体反应,渐渐增加药量,直到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决定自行动手纾解。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该死地发现,温泉里有人! 难道说,这个人一直就待在温泉里,他看到了他身体的反应? 他恼羞成怒,顾不上纾解自己勃发到了顶端的欲望,悄无声息地从水底潜过去,缓缓地在此人身边起身。 他目瞪口呆地看到了熟睡到两颊嫣红、微张的嘴角还可爱地沾着一点鲜白果肉渣滓的她! 那一刻他完全大脑空白,视线完全是无意识地盯在她其实美丽到让人过目难忘的小脸上,盯着她的脸、她的唇,沿着她光洁美好的曲线慢慢地下移…… 接下来的一个片刻,他完全没有记忆,他的大脑是空白的!只记得她的脸、她的唇瓣、她的身体和自己突然间就极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的感觉! 当他回过神来,舒畅而又酸麻地看到水中正慢慢稀释的那一线白浊,陡然意识到自己发生了什么事,那种极度羞愤的感觉让他永生难忘! 从此,他恨上了她。 虽然他是因为服药的反应,虽然她从头到尾熟睡着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但他竟然对着一个根本记不住自己的女人,看了一眼她的身体就那个了,这让他情何以堪! 即使是他服药了,但绝不该看眼一个女人的身体就那样,一定是因为这个女人是特别的!特别地风骚!特别地坏、专门勾引男人、不知廉耻! 他一次次地以脑海中她青春勃发的身体印证自己的恶意揣测,十四五岁就长成那样,必然是个女色痞! 深深种植了一年的恨意还是很有成效的。她收了第一个侍儿还没有几天,他就撺掇着第二个美艳的男人爬上了她的床。紧接着又有了第三个。 看,她果然如他所料,是一个特别风骚、特别不知廉耻的臭丫头! 他觉得很快意。直到这次出发,看着她一路遭罪、落水,他都是觉得十分痛快的。只落水后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却没够到的那一刻,他醒神后对自己有些不满。 他竟然救她?他清醒地知道那一刻其实自己并没有想到什么家国大义,那么他为什么下意识地要救她? 他最后觉得,一定是自己作为一个医生,实在是太善良了!连这样的女人都下意识地要救! 可是不吃不睡地再次找到她和玉琳琅之后,他心里却越来越不开心,渐渐地烦躁郁怒起来! 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她还能再无耻一点么? 玉琳琅都说了当时只是事急从权,她为什么还要接着往下说?大家都当做没有发生过不就好了?当真是急色到赶路途中都无男不欢么? 还有那个玉琳琅,什么东西!这种女人也甘愿伺候! 也是,那臭丫头过了一年身子长得越发地没廉耻了,前凸后翘的,再加上细腰长腿和一张颠倒众生的勾人脸,玉琳琅一个二十一岁都没尝过女人味儿的处子,一时猪油蒙了心也是有的。 更何况,因为他这个医生不在,玉琳琅抱过她的身子。那样的身子,伸手抱过的男人,大约从此就放不下了。 花辞恼得呼哧呼哧地把自己摔在床上,双手垫在脑后瞪着房顶咬牙。却正在这时,听到耳边传来疑似竹床摇动的“吱呀”一声。 花辞顿时像是被咬了屁股的猫一样嗷地跳起身来:“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啦!”色鬼!色鬼!两个没廉耻的色鬼! 窗外,几棵修竹无辜地随风摇动着,不时发出“吱呀吱呀”几声…… 第二天清早,乌云珠和玉琳琅下楼吃早饭,就看到挂着深深两个黑眼圈的花辞仇视地瞪着两人,咬馒头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像是咬人。 “有病?”乌云珠早习惯了花辞一路的恶劣态度,今天更恶劣了一些她也没觉得有什么。 “该是昨晚没睡好。”玉琳琅深看了花辞一眼,勾了勾唇角,平静地把小菜往公主这边移了移,又给公主盛了碗粥。 乌云珠投桃报李,顺手从盘子里拿了一个馒头递给玉琳琅。 花辞猛地把手里没吃完的馒头扔回盘子里:“吃饱了。你们慢用!”头也不回地率先出了门。 乌云珠摇头不理,端坐吃饭。玉琳琅无声一笑,继续服侍公主用饭。 三人刚刚上路,密报送至,边疆战事已起,霍飞带领的五万将士被扣沼泽,生死不知。 仿佛厄运结束,行路中再无阻碍,一天一夜之后,三人顺利赶到沼泽。 乌云珠站在无边无际、杂树丛生的沼泽边沿,看着沼泽上空飘摇的雾气,觉得整个人有些恍惚。 儿时至今的记忆在脑海中闪过,她忽然觉得自己所处的像是一个梦境,一个有些浑浑噩噩的梦。 她自小聪慧绝伦,到底聪明到什么程度连她自己都不知上限,从未觉得自己跟“浑浑噩噩”这个词沾边过。但此刻,她偏偏就是这么觉得。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在一个梦里。而且不是她自己的梦,更像是别人的……剧本。而她,只是剧本中的一个花旦。 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前三次,分别是在纳了夜寒、希音和玉琳琅的时候。那种时候,她总觉得有些身不由己,仿佛自己是个牵线木偶,并没有神智,只是在演出。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她虽无甚深情,但也谈不上痛苦。至少她对自己纳了的这些人是有所感动的,更何况他们还有忠义。一个帝位的继承人本该如此,她所做的,正是她命运的本分。 谈不上你侬我侬、水乳交融,反而更类似于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每回纳了一人,她便莫名地觉得身上的债还了一分,有种说不出的松快。 倒是金明,着实是个无奈的意外。 两天后,霍飞获救。获救时,霍飞和他的部下倒是并没有太多伤损,只不过全都已经饿得奄奄一息。 若是乌云珠晚来一两天,大约这数万人的军队也就要葬身在这茫茫沼泽之中了。毕竟他们已经困在沼泽中五六天,军需辎重全失。而沼泽太大,敌军把他们赶入了沼泽之后,他们轻而易举地迷路了。 而女皇新晋封的长安公主,却能一眼识别沼泽中的路径,只用了两天便找到了他们,然后只用了一天多就带着他们走出了沼泽。 饥饿疲惫至极的几万军队互相搀扶、拖拽着走出沼泽之后软倒在地,劫后余生的庆幸让无数人哭成一片。 平地而起的震地哭嚎中,霍飞双膝一软跪倒在乌云珠面前,惊煞了众人:“霍家军受公主大恩,然军队的忠心只能献给帝皇,无法报答公主搭救我数万人的恩情!飞实在无以为报,唯有以一己之身终身伴于公主驾前,请公主收下飞吧!” 乌云珠一怔,尚未有所反应,就听旁边一人突然怒喝道:“不行!我不许!” 霍飞一双剑眉蹙起:“花辞,不要胡闹!”虽然两人是从小到大的好友,但现在可不是花辞随便胡闹的时候。 花辞脸色极其难看:“谁跟你胡闹,我说不许就是不许!你给我起来!”说着伸手就硬要把霍飞从地上拽起来。 霍飞虽体虚,但毕竟是将军,身手原本就好过花辞,见花辞来真的,顿时也有些怒了,下狠手一把猛地把他推倒在地,再不理睬,只恭敬诚恳地端正身躯,再次跪倒在乌云珠面前:“公主!” 花辞狼狈地倒在地上,满腔复杂的情绪堵在嗓子眼儿,扭过头怒瞪着霍飞的一双眼都是红的。 乌云珠此刻已经平静下来,也不说答应或者不答应,也不急着让霍飞起来,听到此言只微微挑了挑眉:“以身相许?若我不是什么公主呢?若我长相十分丑陋呢?若我只是个年老体衰、面貌丑陋的村妇,意外进入沼泽带了你们出来,你可还会以身相许?”这话有些尖刻了,言外之意就是质疑霍飞看上的其实是她的身份和皮相,所谓报恩根本心思不纯。 霍飞自然也听出了这层意思,但他丝毫不怨乌云珠如此问他,反而觉得公主的性子十分合乎自己的脾胃。人与人若要长久相交,可不就是要有什么说什么,不能瞒着掖着吗? 霍飞抬起虽憔悴但依旧英挺非凡的脸来,坚定坦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若公主不是公主,只是个年老体衰、面貌丑陋的村妇,即使不如此刻般如此钦慕,飞一样会已身报恩。好男儿立身于世,有所必为!” “霍飞!”花辞再次猛扑上去要捂住霍飞的嘴,被霍飞再次掀飞,气得眼泪都差点憋出来。这些人都是疯子,疯子! 众目睽睽之下,大将军霍飞自请追随,长安公主最终应了。而花辞疯了一般两次拼命阻拦的举动明显是不敬公主,在公主驾前失仪,被公主扭头就罚了十杖。 大军休整之后,因边关战事尚未平息,霍飞仍需带着麾下人马赶赴战场,而乌云珠则打算留下花辞在军中,杖伤养好后暂充军医,她则带着玉琳琅回京复命。 离开的前一夜,霍飞匆匆处理好公务,仔仔细细沐浴更衣,亲自手提一盏大红灯笼,在暮色苍茫中来到了乌云珠下榻之处。 年轻的将领双眼明亮地看着乌云珠:“飞愿为公主侍寝。” 他是干脆人,既然跟了公主,就没有想过二嫁。再说公主那天问他的话他虽没那个攀龙附凤的心,但这位公主是曌国除了皇上之外最尊贵的女人,这是事实。 不管是论地位还是论美貌,长安公主都是全曌国儿郎最想嫁的妻主,这是不争的事实。他能因为报恩而跟了她,的确是公主给了他面子。虽然,他的本意并不是要这些尊荣。这位公主殿下,是真正的吸引他。 公主顾及他的脸面,并未召他侍寝,这其中未尝没有避免他当时之言只是一时冲动的意思在。毕竟只要没有侍寝,就有机会离开,他堂堂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将军,若是娶个门户相当的女子为妻也是理所当然、轻而易举的。 但他却从未想过后悔。甚至连当日说那一番话,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抉择。 那些天,他们饥寒交迫,几乎困死在沼泽中,当公主淡定地在夕阳灿烂中背着光走到他面前的那一刻,他握着剑坐在石头上微微仰头望着她。 她是那样地冷静、明艳、霸气、随性,仿佛寒夜中一盏灿然的灯火在所有人的面前点亮。 那一刻他强自保持冷凝的面色下,心中如巨石砸破了冰湖,冰面下无人可知其波涛暗涌。 一日一夜,她带着他们走出沼泽,没有半句多余的话,轻松随意,却又睥睨天下。他始终沉默地走在她身后,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中、烙印在心上。 她问他,如果救他的不是她,而是一个丑陋的村妇,他是否也以身相许,他说是。但更多的她没问,他也就没有说。 他愿意对一个对霍家军有大恩的丑陋村妇以身相许,一生忠诚,但,不包括心。他的心里,现在已经有了一个人,无论换成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再赶走这唯一的一个人。 所以公主留给他的这个反悔的机会,他不需要。 相反,他迫切需要的,是在公主离开前,将自己和她的名分牢固地绑在一起。她的身边,必须要有一个属于他的位置。 他是行军布阵的人,深知战略的重要。他明日就要去打仗,一段时间都无法随侍在她身边。为防离开后她轻易忘记仅仅相处数日的他,他必须要先站住一个身份、保住一个位置。 他是干脆利落的人。他很明白,她身边不乏优秀、俊美的男儿,退一万步说,万一她真的今后不肯给他一个名分,甚至忘了他,他好歹有过今夜,这一生想起来,也不至于太过遗憾。 已经散发更衣正要歇息了的乌云珠停住了打算迈向卧榻的脚步,披散着满头青丝扭头略带震动地看着面前明显刚刚出浴、干净俊朗的红衣青年,有些不解他脸上执意的固执和眼中莫名期盼的光芒:“侍寝?你真的想好了?” 最近收人的节奏太快,她觉得自己有些麻木。男女那回事,她觉得还不错,毕竟如了她帐子的都是极品。不过她也并不十分贪恋此事。至于谁侍寝,或者有没有人侍寝,区别不大。 但如果眼前这位非要不给自己留退路要跟了自己,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理由非要拒绝。这个人,她看着也还算顺眼,有那种好像前生有缘的感觉。 纳了,也就纳了。毕竟,女皇说过,她将来至少要娶六个夫郎。如果加封太女前她自己没招够这个数,女皇会给她指够这个数。她现在短短时日虽说已经收了不少,但离六个还差些。 眼前人显见的是不肯走了,也罢。 乌云珠无所谓地笑了笑:“那么,把灯笼挂出去吧。” 清晨。 送别亭里并没有行人驻足。这里毕竟是边境,战火未歇,哪来那么多迎来送往。城内方向行来一队人马时,清晰的马蹄声顿时便惊动了亭内唯一等待着的人。 花辞憔悴着一张脸,有些紧张地不自觉往柱子后躲了躲,隐了身子之后却又顿了顿,探头朝外望去。 送别亭在道旁的山坡上,离得近些的话,视线往旁侧抬一抬也就看得到亭内探出的人脸。只是不巧,城内行出的人此刻并没谁想到还会有人相送,只从大路上一路骑马而来,到了长亭下,并未多看一眼,只不约而同吁了一声,停缰下马。 霍飞抢先一步下马,伸手扶了乌云珠一把。乌云珠虽然觉得上马下马好比呼吸一样不值一提,还让人搀扶一把甚是多余,但昨夜温情犹在,也不太好过于拒绝新侍儿这小小的殷勤。 谁知这位新侍儿却是个与前几个侍儿不同的。扶了妻主下马之后,并未放手,反而是握了她的手腕,一用力将乌云珠拉进了自己高大宽阔的怀抱里牢牢抱住,根本不把旁边的玉琳琅和军中派来护卫的几个将士看在眼中,脸颊自然地贴在她的脑袋上磨蹭了下,深吸一口气,毫不避讳地道:“公主若喜欢飞的伺候,此次回宫之后,可否给飞留一个位份?” 乌云珠原本就惊到的表情顿时愣住。一旁的玉琳琅也惊了一下。 “你这是……何意?”旁人也都这么收用的,正式点灯笼用过了,便是她的人了,今后谁都知道是她身边的侍儿,她并没有听那几个提过位份这个问题。霍飞他……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霍飞还真就是那个意思。他毫不意外怀中女人的意外,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觉得她偶尔懵懵的模样分外可爱:“飞自认为还堪一用,愿禀明皇上,求公主夫郎之位!”既然已经做了她的人,为什么不争最高的位置?她是他心动的女人,是他想要相伴一生的人,他自然要争她身边离她最近的那个位置。 “呵!”一旁,玉琳琅忽然笑了一声,真当他是死的吗?“对不住了,霍将军。这公主夫郎之位,离宫之前陛下已经许给了在下。” 什么?这一次连乌云珠都惊着了:“你说什么?离宫之前皇上就许了你做我的夫郎?”这怎么可能?离宫时她还没收了他呢,出发时才第一次见到玉琳琅这个人。 玉琳琅恭敬地行礼:“公主恕罪!琳琅非有意欺瞒公主。只是皇上和幻殿那边一起交代下来,必须等时机自然而至,公主在不受任何引导的情况下自愿收用了琳琅,回宫后才许琳琅公主夫郎之位。” 乌云珠没说话,眉头慢慢地蹙了起来。 她怎么觉得,有什么事越来越不对? 而此时,送别亭里的花辞已经面无血色。 当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友正大光明地把那个女人抱在怀里,亲昵地吻她的额头,毫不避讳地索要他想要的位份,他的心经历了一轮清晰的痛楚、愤怒、酸涩和嫉妒。 当玉琳琅道出那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他更是被轰得呆若木鸡。 他终于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 一念通,百念通。他也终于明白自从认识这个女人以来,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不甘……都是来自于何处。 可是直到他真正明白自己心里真正所求的,他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多少蠢事! 玉琳琅是他给的机会成了她的枕边人的。再往前,希音也是他直接撺掇着推到她床上去的。他到底是有多蠢,多蠢才能做出这么多糊涂到顶的蠢事来! 半夜里就爬起来巴巴地在这里等着,等来眼睁睁地看着霍飞秀恩爱,等来玉琳琅不甘人下地宣告他将是她的夫郎,等来眼睁睁地看着她翻身上了马背,抬手告别,眼看就要离开…… 花辞猛地惊醒,高喊着飞身而下:“殿下且慢!” 乌云珠抖缰正要起行,忽听侧上方送别亭方向一声大喊。扭头就见一道天蓝色的身影连点几棵树的树冠,急速向着自己冲来。身形太快来不及看清人,却觉得声音有些熟悉。 正诧异间,那人已经一脸惊惶地飞至跟前,竟是花辞那厮! 乌云珠越发诧异,这货什么时候竟然也能惊惶成这样?这是遇到老虎咬了屁股? 岂知此时花辞的心情即使是咬了老虎的屁股都没有这么让他绝望。他此刻只觉得这才刚亮起来的天都又快黑了,只剩下眼前的人是他救赎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是受了霍飞直白豪放的刺激,满心绝望的他想也不想地最后一脚一点道旁的树梢,飞身直直落在了乌云珠的马上,张果老倒骑驴一般一屁股坐在乌云珠身前,长臂一伸一把就把乌云珠狠狠抱住了! “明明是我先的!我才是你第一个男人!” 乌云珠木木僵僵地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青天,觉得今天的雷有点多。这个连清白都不要了,当众就撒谎说这种不要脸的话的家伙,真的是花辞那货? 莫不是中了某种脑抽的毒? 御医花辞不知怎么犯了神经,死活抱着公主不撒手,非说一年前就曾与公主在曌都外山野间的温泉共浴,并且把男儿家最美好的第一次给了公主。 这话真真是强词夺理得很,乌云珠也觉得这货真是胡说八道。可他提到什么温泉山、什么烤肉,她倒是真有印象自己是常常去那里泡温泉、打野物烤来吃的。 可男儿家的第一次什么的,花辞语焉不详,她是真的肯定自己绝对没有占过这货的便宜! 花辞一口亲在了公主的唇上:“公主,花辞不做军医,花辞恳请随公主回宫,今夜便侍寝!” 长安公主一行回到曌都,女皇亲自到城门口迎接,看到无奈的女儿身边脸色不虞的玉琳琅和一脸春色喜滋滋赖在女儿身边的花辞,情不自禁地笑了。 如此甚好,时空的维持力只剩最后一天,但幸好,只差一个了。 泊牵的喜事盛大而辉煌。因为就在长安公主回宫的当天,幻殿测出下任女皇的命定之人,女皇当即颁布圣旨,令公主即刻就任太女之位,当日便将就任太女的典仪和大婚的典仪合并一致,缺席的霍飞令金明代为行礼,即日就位、完婚。 当日成婚的六位夫郎里,夜寒、希音、玉琳琅、花辞、霍飞都是侍寝过了的,连代为行礼的金明都伺候过太女殿下,只有泊牵一个是真正的新人。于是连犹豫都不必,大婚当夜,太女乌云珠一路牵着泊牵的红绸,陪他入了洞房。 这一夜,乌云珠睡得很沉。 隐约中,她似乎记得大婚新娶的夫郎泊牵儒雅羞涩的笑容静静地朝着自己绽放,整个过程伺候得十分温柔和煦,她十分意外地舒服。出于怜惜,她又回馈了他一次。事毕后,他在锦被中抱着她慢慢平抑呼吸,忍不住在她耳边轻语:“臣,十分心悦殿下。” 那样儒雅含蓄的人忽然直白地说这样的话,她也心头泛甜,忍不住笑了。 她这一生身边会陪着的这些男人,都十分地合她的心意呢。 然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长到带着自己的六个夫郎和一个侍儿活完了自己的一生。在那一生的时光里,他们渐渐地走进了她的心里,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爱人。她继承了帝位,他们忠心耿耿地在朝堂上辅佐她,体贴亲密地在生活中陪伴她。她似乎没有生育,但那一生,在她与他们彼此陪伴的余生里,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圆满幸福、没有遗憾。 也许,这并不是一个梦,而是整个时空浓缩成了一段温馨的、只有她和他们的时空旅程。 …… 当阳光再度晒上她的眼睛,她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 看着眼前红色、蓝色的两个襁褓和那抱着一双襁褓朝她微笑的一身军绿的男人,她伸手抚上他的脸庞,定定地许久许久,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