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教渣夫》 001 顾八姑娘悲剧了 春光正好,层层叠叠的桃花次第开放,仿佛云锦般铺天盖地,美得惊心动魄。 三三两两的少女云鬓花钿、锦衣华服,在桃树中穿行,或聚众轻声谈笑,或拈花轻嗅,为繁花似锦的桃园平添了一抹殊色。 定国公府的桃园举国闻名,两个差不多大小的园子挨着,一个名唤沁芳园,另一个名唤桃源,中间用竹林隔着,颇为雅致。 园子是手巧的花匠打理的,皆种了千株桃树,一眼看不到尽头。 每年桃花开时,定国公府都会办一场赏花会,受邀的人家非富即贵。 历年的桃花会,都要办一整天。上午,男宾客在桃源,女宾客在沁芳园,分两处尽情赏花。中午用罢午膳,稍事休息,才到宴会的重头戏。 当朝民风虽然较前朝开放,但对年轻男女的拘束还是比较严的,尤其世家的公子小姐。虽然不是盲婚哑嫁,但在成婚之前,见面的机会甚少。 而桃花会上,未婚的男女会聚在桃源的清泠溪旁,效仿古人曲水流觞。凡酒杯停在面前者,必须表演一项才艺,抚琴跳舞、吹拉弹唱、作诗作画皆可。若是碰上没有才艺,或是不愿当众表演者,自罚三杯也就是了。 虽然不表演的处罚并不重,但大家丢不起人,又是在异性面前,谁会选择罚酒。何况都是富贵人家,自小生活优越,家里请了不少名师,或多或少都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技艺。 表演得差些的,大家一笑而过,那些格外出众者,少不得成为全场的焦点。 一来二去,就有不少因桃花会成名者,又有不少男女看对了眼,成就姻缘的,使得这盛会越发出名。 顾家十姑娘顾千婉笑嘻嘻的,拉着顾府的两个姐姐,在桃林的亭子里歇脚。姐妹几个并排坐着,打扮各异,眉眼却有些相似,说说笑笑甚是亲热。 顾千婉才八岁,正是活泼的年纪,拍着手笑嘻嘻道:“这园子桃花开得真好,难怪来了这么多千金。刚才我打量了一番,京都鼎鼎大名的世家小姐,竟都到了呢。可见,这京城里爱花的人,竟一点都不少。” 顾千媚扑哧一笑,点着顾千婉的额头道:“你当大家都是冲着这些花来的?”说着站起身来,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到竹林那边的桃源。 距离甚远,自然看不透那边的景致,但依稀能听到男子的谈笑声从对面传来。 可以说,年轻男女来这里,看的不是桃花,而是人。 顾千婉年纪小,又是头回来这里做客,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深意。 顾千媚却正是十四五岁的好年纪,如诗般的年华,免不了少女怀春。 虽然此刻她人在这边,心思却早非到桃源去了。 那边年老者不必提,年轻公子哥儿聚会,领头的不消说,自是定国公府的世子爷李靖希。 李靖希今年才十八岁,身份贵重自不必说,风度翩翩才思敏捷,人才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俊秀清朗如月下白杨。 时人评了个“京城四大公子”,李靖希榜上有名。四公子中,入选的才貌皆上上之选,身份也不容小觑。李靖希身份并不是最贵重的,但风度却最让人折服。 因与他自小定亲的姑娘年前得病,突然去世了,虽然有些小人在背后嚼舌根子,说他有些克妻,但并不妨碍无数小娘子为之倾心。 顾千媚与他有两面之缘,虽然知道自己的家世够不上,但心里着实为他的长相气度折服,早将他当成了心仪对象,闺阁里不知梦了多少回。 顾千婉见说着话儿,姐姐突然晕生双颊,不由蹙眉道:“姐姐你脸红得厉害,可是不舒服?要不要回去休息?” 顾千媚连忙摇头:“我好得很,就是突然有点热,婉儿不必担心。” 旁边三房的七姑娘顾千娇见了她的情态,早猜中她的心思,话中带着一股酸气:“婉儿你可别白操心,五姐姐日夜都练琴,等的就是这一天。别说天热,就是天上下刀子,五姐姐也要一鸣惊人再说。”说着也眺望着桃源那边,略略压低声音道:“如果出了名,虽然李世子爷捞不着,好歹还有别的公子哥儿。” 三房只有顾千娇一个嫡女,真真人如其名,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被其母娇惯得不成样子。 顾千娇没什么心计,又是个心直口快的主,经常得罪人还不自知。偏她性子素来如此,在外人面前还好些,自家姊妹跟前,自是从不收敛的。 大房与三房素来有些不睦,加上顾千娇自己也与顾千婉一般,对李靖希有些小心思,言语间不免有些锋利。 顾千媚虽然涵养好,听了这话也不免动气,指着顾千娇道:“七妹妹这是什么话?这里可不比家里,这些话若是传出去,我们姊妹还要不要做人了?” 顾千娇一时嘴快,讽了她两句,心中早有些后悔,却依旧嘴硬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谁听去了也不怕,难不成,姐姐没这个心思?” 顾千媚气得身子发颤,咬着贝齿道:“我不跟你争口舌,待家去了,自有祖母评理。”说着转过头不理顾千娇,却向顾千婉道:“可看见八妹了?” 顾千婉摇头道:“没看着,刚一进来八姐带着丫鬟就不见人影了,许是和相好的姊妹一同赏花去了。”拉着顾千媚的手,撒娇道:“姐姐别管她了,这会儿要用午膳了,不如我们去前面与大伙儿会合,至于八姐,只要不迷路,定会找来的。” 今儿个顾家来这盛会的共有四个姑娘,长房排行第四的顾千媚,行十的嫡亲妹子顾千婉,排第八的庶女顾千柔。至于三房,只来了七姑娘顾千娇。 顾千媚心中觉得有些不妥,毕竟姊妹四个一起出来的,自然该互相照应,自个儿年纪又最大,凡事多留些心,总没有错处。 正想着派丫鬟去找,旁边的顾千娇挥着帕子,不耐烦地道:“这蹄子初次出门,必定是看花眼了。哼,一副小家子气,跟着我们实在丢顾家的脸,且由着她去。”伸手扯过千婉,淡淡瞥了千媚一眼道:“你嫡亲姐姐不疼你,我疼你,我带你用膳去。” 顾千媚才被她刺了几句,正不舒坦呢,见状自是气恼,转念想,顾千柔长在府中没出过门,有些好奇心在所难免。再说,她出身不好,只知道唯唯诺诺,必然不敢惹什么事。 心中计较停当,又见亭子外的姑娘们正结伴往用膳的苑子去,索性丢下心思,赶上两人径直去了。 沁芳园一角的净房里,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脱下身上的锦衣,换上了粉红色的棉衣裙。 贴身丫鬟青荷一脸紧张,手上的动作却很麻利,摘了女孩头上的金步摇,拿着梳子重新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只留了一根银簪子束发。 虽打扮得似小家碧玉,但女孩身量纤细,眉目婉转,在粉红衣衫的映衬下,宛如一支灼灼其华的娇艳桃花。 女孩用手指滑过自己的脸颊,脸上露了笑道:“青荷,你这么忠心待我,等我出了头,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青荷摇摇头,轻声道:“奴婢不求什么好处,只盼着姑娘能得桩好姻缘,就心满意足了。”拉着女孩的衣袖,声音十分紧张道:“姑娘你这计谋能成吗?奴婢心里七上八下的,要不然还是罢了……” 女孩哼了一下,声音竟略有些尖利:“我们之前说得好好的,你这会子竟想打退堂鼓不成?你家姑娘日子过得艰难,眼看着要掉进泥潭里了,谋算来谋算去,好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机会,如何能放弃?” 青荷是自小进府,陪在八姑娘身边,与八姑娘一同长大的。一晃十年过去,两人一直相依为命,情谊自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想到八姑娘如今的处境,青荷心下一片凄凉,遂抿嘴不言。 女孩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你别担心,事关我终生,我自会谨慎行事。你且在桃林里找个偏僻地方呆着,等着我的好消息就是了。”说着伸手抿了抿头发,嫣然含笑去了。 那背影纤巧单薄,却带着一丝决绝。 若有相熟的人见了,必然认得,那是顾家三房的八小姐顾千柔。 青荷眼巴巴看着她去了,双手合十,口中暗暗念叨:“菩萨在上,保佑我家小姐心想事成,觅得佳婿……” 桃源的宜欢馆里觥筹交错,来宾皆是相熟的,你敬我我敬你,自是宾主尽欢。 李靖希是主人,应酬了小半个时辰,酒过三巡,脸上热热的烫起来,头也晕晕的。 见众人把酒言欢兴致正高,他便站起神来,嘱咐了管家几句,独自出厅,打算在桃林散步醒酒。 外面果然空气通透些,桃花落英缤纷,美得仿佛人间仙境一般。李靖希赏看了一回,不知不觉走得远了。 突然见清泠溪那边来了个粉红衣衫的女子,李靖希只当是园子里伺候的丫头,并不放在心上。 只是那女子一面走,一面悄然抬头打量,看上去竟有几分鬼祟。 李靖希眉心一挑,还未开口,却见那女子突然疾走两步,扑通一声直跳下清泠溪。 李靖希愣了一瞬,回过神来气个半死。 自满了十三岁,家里的丫鬟,京城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个个当他是肥肉,前仆后继往他身边冲。 毫无疑问,眼前这女子,也是奔自己来的。 做得这么出格,忒让人恶心了! 眼见得事情这般顺利,顾千柔自是心喜,在水里一面扑腾,一面喊叫:“救命,救命……” 清泠溪虽然深,顾千柔却会游水,自然不会淹死,不过是做戏罢了。 李靖希又羞又恼,虽然听见了,但明知她不怀好意,自然不愿出手相助。 正皱眉之际,突听得有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却是庶出的弟弟李靖行。 李靖行一面走,一面道:“哥哥,谁在喊救命?” 李靖希瞥他一眼,见他一身轻薄锦衣,衣衫不整,身上淡淡的脂粉味,混杂着酒味,也不知是从哪里鬼混了来的。 李靖希心中有些厌恶,语气也很淡:“我哪知道?弟弟想知道,不如自己去看吧。”言罢,拂袖离开。 有李靖行在,不会出人命的。 至于李靖行救了那女子之后会发生什么,李靖希并不在乎。 若那女子是个丫鬟,不过是收房罢了。若是来的女客,必定是两家议婚,成就姻缘。 反正恶心女和纨绔男,正好是一对儿。 正在水中折腾的顾千柔听到两人的对话,登时心都凉了。 救自己的,不是年少有为的李靖希,成了纨绔平庸的李靖行? 这也太悲催了。 心中虽然不情愿,但她折腾了半天,体力不支,竟然无法自己游上岸。 假跳河竟然会被淹,真是作死。 扑腾了几下,加上心中郁闷,顾千柔竟然忘了怎么游水,人开始往下沉。 顾千柔几乎吓死,一面咳一面叫:“救命,救命……” 李靖希理也不理,转身而去。李靖行愣了一瞬,然后发力跑了几步,纵身跳下清冷溪。 命运的车轮,此刻启程。 002 悲催的吃货 下班后顾琪沿着路边的人行道走着,心情有些雀跃。 顾琪身世可怜,父母早逝,在孤儿院里长大的。 虽说在孤儿院里不缺吃不缺穿,但没有父母爱护,没有亲情,顾琪的日子可想而知。 幸好她是个要强的,虽然脑袋不聪明,但学习向来认真,高考时勉强考上了个二本。 靠助学贷款和打零工,顾琪顺利完成学业,应聘到一家三流公司当文员。 每个月工资不高,但也能买得起一两百块钱的衣服、鞋子,不必再穿地摊货。 顾琪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又是个地道的吃货,每天除了上班,最大的兴趣就是全城游逛找美食。 兴致来时,就在网上搜些食谱,自己动手做。 一来而去,手艺竟很不错。用朋友的话说,不是在吃美食,就是在找美食的路上,应该改名叫“顾吃”。 顾琪打小性格内敛,活了二十几年,只有大学宿舍里的三个室友与她结成了真正的朋友。 今天是她二十五岁生日,室友们早就打了电话,约着给她庆生。 时间还早,顾琪拐进约好的小饭店,在空位上坐下。 服务员送上菜单,顾琪一看,立刻两眼冒光:“哎呀,一段时间没来,你们这里上了不少新菜呀。” 服务员笑道:“新菜味道不错,您要是喜欢,可以都试一试。” 顾琪拼命点头:“好的,我多点些,毕竟今天我生日,怎么能小气?” 顾琪之前在这里消费过,知道这饭店有个规矩,凡是过生日的,寿星可以免费送一份长寿面。 这会儿故意说了,自然打了占便宜的主意。典型的小市民,精打细算,爱占便宜。 果然服务员听了,连忙道:“小姐祝你生日快乐,待会儿我会让厨房给你做一份免费的长寿面。” 计谋得逞,顾琪心中十分得意,看着菜谱,沉吟道:“好了,先来一份清淡的土鸡火锅,再来个水煮鱼,还有葱爆羊肉,唔,这红烧鳝鱼应该也不错,来一份……” 一面想一面说,一口气点了十来个菜。 服务员倒是好心,问道:“小姐你们四个人,这菜是不是多了点?” 顾琪脸微红,没好意思说自己很能吃,摆手道:“没事,你照这个下单子,七点准时上菜。” 服务员只得答应下来。 转眼到七点,菜慢慢上齐,没成想朋友们一个个打电话来,都说有事不能来了。 好好的聚会,竟被放了鸽子。 顾琪心中烦恼得要命,叫来服务员想要退菜。做都做好了,服务员自然不肯答应。 倒霉的是,今儿个饭店生意不怎么好,都到了饭点也没客人。 菜退不了,送不了人,顾琪抓了抓头发,长叹一声,拿起筷子大吃起来。 一尝,唔,这个锅子的鸡肉很清淡,鱼肉很嫩,红烧鳝鱼也不错,很够味…… 筷子东奔西走,使得飞快,等顾琪回过神来,悲催的发现,一桌子的菜去了大半,自己的肚子撑得快爆炸了。 吃得太饱,竟连坐着都难受。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顾琪结了账,又将剩下的菜打包了一些。 提着饭盒,顾琪一面揉肚子一面叹气,今儿个可算破记录了。 看来人的肚子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意挤一挤,能容下的食物难以想象。 正想着,突然肚子一阵痉挛,跟着剧烈绞痛起来,疼得直不起腰来。 顾琪变了脸色,咕噜滚在地上,心里大叫不妙。 这么疼,莫非吃得太多,自己的肚皮要被撑破? 肚子越来越痛,思维越来越模糊。因为吃撑了而死,怎么都能上个新闻。做了二十几年普通老百姓,竟因为吃死成名。 “就这么早逝,真是不划算。要是少吃几口,自己还有几十年好活,可以吃好多美食。”这是顾琪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心中后悔不已。 003 吓着小丫鬟 当顾琪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是被旁边啜泣的哭声给吵醒的。 顾琪最烦这种哭声了。因为身世的原因。顾琪很小就知道,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所以顾琪很少哭,也见不得别人哭。 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没想到,居然还能睁开眼。 只是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却不禁傻了。 顾琪睁眼看到的,是一间狭小的木屋,除了床,屋里没有其他的家具。 身上穿的,是一身样子怪异的棉布衣,身上盖着破旧的被褥,硬邦邦的。 天啦,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当顾琪看到旁边跪在地上一个劲啜泣的女子,顾琪便明白过来,自己穿越了。 那女子上衣是一件白色短襦,下身是红色长裙,头上两侧盘了两个发髻,低眉顺耳的,两只手不停地擦着眼泪。 看穿着打扮,很像电视剧里的小丫鬟。 吃撑了没死,自己竟然,竟然这么穿越了?只是,自己现在这身份,到底是小姐,还是说,也是个丫鬟? 就在顾琪胡思乱想时,旁边跪着的女子被惊动了。 那女孩抬起泪眼望了望顾琪,眼里露出惊喜,顾琪则是不知所措。 女孩猛地扑倒在顾琪身侧,哭泣声更大了:“八小姐,您总算醒来了。” 天,八小姐? 这排行,也忒让人憋屈了。“八小姐,你怎么了?”女孩看到顾琪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担忧。 顾琪给她一个淡淡的微笑,心中明白,之前的自己已经死了。 她现在是第二个生命,借尸还魂的新生命了。 前世的自己,除了朋友之外,并没有什么亲人。 如今重生了,这是上天赐的机缘。 既来之则安之,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顾琪无奈地暂时放下心事,想起身,却发现居然没什么力气。 女孩忙柔声道:“小姐,你喝点粥,喝点粥病就好了!”说着走到房子的角落处,倒了一碗粥,扶起顾琪喂了起来。 天哪,这竟然是粥,顾琪看到粗陶碗里简直能数清米粒的汤水,心中一阵哀叹。 温热的水流滑进肚子,不舒服的感觉被压下去,身上的疲乏,似乎也减轻了一些。 肚子饿得厉害,似乎几天都没吃东西了。顾琪也顾不上别的,一口一口,把大半碗的稀粥都喝了。 女孩特别高兴,脸上露出一抹欣慰:“小姐你歇会儿,再好好休息,病就好了。” 她把碗收起来,帮顾琪重新躺好,大概心里高兴,做事的动作,都显得特别欢快。 顾琪却皱眉道:“歇会儿?我肚子还饿着呢。” 女孩叫她八小姐,说明自己穿越的这个女子,家世不算差。但偏偏,自己住在这么破陋的地方。 内中必有蹊跷。 虽然身份未明、处境奇怪,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填饱肚子。 毕竟,在吃货的世界里,吃饱了才有力气干别的。 女孩滴下泪来:“八小姐,都怪奴婢无用。三天前一回府,小姐就被夫人赶到这里,除了奴婢,什么都没让带,就连小姐身上的衣服,都被婆子们扒走了。”说着一脸愁苦,啜泣声也更大了:“八小姐昏迷整整三天,没人管,奴婢也出不去。婆子们都说小姐去了,可是青荷偏不信,青荷这些天一直为您祈祷,您看,老天爷不是把八小姐又给好端端地送回来了吗?” 顾琪听她杂七杂八说了一通话,头似乎更痛了,摆手大叫道:“别整那些没用的,拿些干货给我填饱肚子才是。” 丫鬟青荷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愣了一瞬,低着头道:“小姐,没有什么吃食,这几天,厨房每天都只给我们送些稀粥。奴婢求了又求,有个心善的婆子给了个旧火炉,才不至于让小姐吃冷食。”一面说一面哭,几乎成了一个泪人儿。 顾琪也想哭,住差点没关系,连吃的都没有,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无力躺在床上,顾琪头昏眼花,饿死与撑死,她还是愿意选择撑死。恶狠狠叹了口气,顾琪道:“算了,你再给我倒碗粥来。” 青荷连忙应了,走上来伺候顾琪。眼看着顾琪连喝了两碗粥还意犹未尽,连忙劝道:“姑娘一向胃口小,再喝下去,只怕受不住。” 顾琪虽然还是饿,但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只得罢了。 刚因为吃撑了穿了一次,再喝粥把肚子撑破,只怕没那么好运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怕处境艰难,活着总是好的。 青荷心情郁郁,给顾琪整了整被子,眼见顾琪一直恶狠狠盯着角落里的碗,不由吓了一跳。 小姐死而复生,怎么变得这么能吃?青荷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阻止,小姐会把一大钵子粥喝光。 才刚闯了这么大的祸,小姐却一心只惦记着吃的,真让人哭笑不得。 呜呜,摊上这么个主子,前途无亮呀。 004 怎一个衰字了得 接下来两天,顾琪一直躺在床上休养。 虽然没有好东西吃,但靠着每天几碗粥,顾琪终于有力气爬起来,能走到院子里晒太阳了。 与其同时,原主儿的记忆也慢慢回来了。 她穿越的这个原身,名叫顾千柔,在顾府排行第八。 说起这事,必须先介绍一下顾家的情况。 顾家现在共三房,并未分家。顾老爷子早逝,顾老太太五十多岁,常年礼佛,很少出门,家里的事情也很少过问。 如今顾家的主心骨是顾千柔的父亲——礼部侍郎顾耀仁。 顾耀仁,男,时年四十岁,才貌上佳,正经科举出身。 顾家是书香门第,一直住在京城,祖上曾有不少人中过进士,名副其实的钟鸣鼎食之家。 等到顾耀仁长大,更是出色,竟然连中三元,及第状元之后小登科,迎娶当朝尚书简翔的庶女简氏。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一时传为佳话。庙堂之上,顾耀仁也是一帆风顺,先当翰林再进六部。因顾家家世摆在那里,岳家得力,顾耀仁自身又争气,不到四旬就升至礼部侍郎,令人又羡又妒。 几年前,简翔进入内阁,当了左相,更是让顾耀仁炙手可热起来。 顾耀仁官场得意,情场嘛,也是得意的。 楚国以男人为尊,男人青楼狎妓很常见,三妻四妾很平常。身为封建社会道德表率的顾耀祖自然不能免俗。 顾耀祖有贵女为妻,又纳了三房妾。那三妾是二房文氏、三房金氏、四房刘氏。 文氏乃是顾耀仁的远房表妹,知书达理才色双全,乃一等一的妙人。 金氏是京城富商庶出的女儿,虽出身商家,却容貌不俗,加上略通文墨,头脑精明,不容小觑。 至于三房刘氏,便是顾千柔的母亲。 论相貌,刘氏不过中人之姿,比不得简氏的雍容、文氏的花容、刘氏的娇媚;论学识,刘氏大字不识一个,是个标准的文盲;论家世,刘氏是猎户的女儿,其他几人甩她几条街;论性情,刘氏出身市井,性格冲动、言语粗鄙,简直没有一丝可取之处。 这样的异数怎就进了顾府,当了状元郎的妾呢?这背后当然有故事。 话说顾耀仁年轻时,有一日骑马踏青,一不小心与侍从走散,又走错了路,进了个极偏僻的村子。 不巧的是,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大雨,顾耀仁淋成了落汤鸡。 顾耀仁在村子里乱闯,进了刘家借住避雨,遇上了韶华正茂的刘氏。 那时刘氏年方二八,虽然只略有几分姿色,却还是有几分动人之处。加上她身上有一股乡野之气,让顾耀仁开了眼界。 顾耀仁常在名门闺秀、俏丽丫鬟间打转,哪里见过这样的女孩?新鲜之余,不免有几分心动。 虽然动了心思,却并没有行动。哪知当天在刘家留宿,酒足饭饱,也不知怎么回事,次日竟被发现与刘氏睡在一张床上。 刘氏哭诉,称被其污了清白。顾耀仁记不得内情,只能吃了哑巴亏,迎娶其过门。 虽然是笔糊涂账,但刚纳进门时,顾耀仁着实把刘氏当成宝,要星星不给月亮,将其宠成妾室中的第一人。 可巧那时简氏刚小产,正凄凉着,丈夫不但不体贴,还拉回来一个市井小妾,卿卿我我恶心人。 简氏肚量不算大,自然恨得半死。加上刘氏眼皮浅,不但不知道讨好简氏,还公开说些与简氏叫板的话,更是让简氏恨到骨子里。 过了半年,刘氏怀有身孕,更是小人得志,只指望着养个男胎,一辈子有靠。 不想生下来,却是个女娃儿。 这时顾耀仁对她的新鲜劲儿已经过去了,听说生了女孩,只按排行取了个千柔的名字,竟没去看一眼。 没有了宠爱,又被简氏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刘氏的好日子到头了。 刘氏郁闷得要死,不从自身找原因,反而觉得是因为生了女娃才失宠的。 自此,刘氏对女儿从没有好颜色,每日里非打即骂,拿女儿当出气筒。 任她如何折腾,顾耀仁却是再没进过她的院子。 到顾千柔五岁时,顾家发生了一件大事,确切的说,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丑事。 顾千柔的亲娘刘氏,居然与一花匠通奸,被捉奸在床。之后,刘氏被休弃,与花匠一道以通奸罪被打入大牢。 此事顾府虽然有心隐瞒,却还是传得尽人皆知,顾耀仁头上的帽子,登时变成了绿色。 那段时间,大街小巷都在传这件风流史。人人都以同情的眼光看着顾耀仁,这么优秀的状元郎,竟被一个低贱的花匠撬了墙角,何其悲催! 受此羞辱,顾耀仁恨毒了刘氏,联想起之前对刘氏的宠爱,简直像吞了苍蝇一般难受。 整件事中,最无辜最倒霉的,非顾千柔莫属。 整天被亲娘虐待,又不受父亲关注,顾千柔过的日子可想而知。 顾耀祖视刘氏为生平最大的污点。至于顾千柔这个女儿,自然也被他视为不能提起的禁忌。 虽然刘氏被休后,顾千柔不再遭受打骂,但有一个千夫所指的娘,有一个不愿见她的父亲,有一个怀着嫉恨心的嫡母,处境自是无比尴尬艰难。 若不是顾千柔的相貌里还看得出有几分顾耀仁的样子,只怕连顾家小姐的身份都保不住了。 虽然名义上是小姐,但身边的丫鬟只有青荷一个,吃穿方面,连体面的丫鬟也比不上。 磕磕碰碰,在顾府如透明人一般长到十四岁,虽然缺衣少食,倒是出落得婷婷玉立,颇有几分风姿。 顾千柔有几分小聪明,知道自己想改变命运,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只是,以嫡母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好亲事等着。 今后也不知道是嫁个破落户,还是卖给年龄大的老男人做妾,又或者嫡母为了面上好看,给她选个看着不错的,内里却是个扶不上墙的,甚至吃喝嫖赌样样都沾。 因此年龄越大,顾千柔越着急,同时打叠起百般精神,留意起正房的举动。 这般用心,总算发现了几分端倪。 上月中旬,顾耀仁第三房妾室金氏的娘家突然来人,在正房拜见过简氏后,简氏突然命人到顾千柔的住处,送了几样衣服首饰,让顾千柔打扮了,又召顾千柔到正房见客。 嫡母有命,顾千柔自然只能听从。但嫡母向来对自己不闻不问,突然关注起来,除了亲事之外,顾千柔不做他想。 靠着刘氏留下来的几样首饰,顾千柔终于打听到,金氏的小侄子金宸上个月骑马游玩时,突然发生意外,被马甩下地,又被马蹄子狠狠踩了几脚。 后来,人虽然救活了,脑袋却坏了。更严重的是,命根子也被伤了,活生生成了太监一般的人物。 金家只有两个儿子,突然伤了一个,全家上下简直如丧考妣。 哭过了,日子还得照样过。无奈之下,金家打算拿出一笔钱财来,给金宸娶亲。 思来想去,将心思放在大户人家不受宠的庶女身上。这样的女子自身各种条件并不差,有羞耻心,恪守三从四德,又好拿捏,自然是很适合的。 虽然金家只是商户人家,金宸也废了,但愿意出一万两银子的聘礼,不怕事情不成。 果然简氏一口就应了,还叫了顾千柔让人相看。 顾千柔得了这个消息,心登时沉入谷底,十几年过得煎熬不必说,又摊上这么件婚事,一辈子也难出头。一心期盼能够凭借美色改变自己的命运,此刻全都化成了伤心。 痛哭了一场后,顾千柔打定主意,绝不能糊里糊涂受人拿捏,要想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巧赶上桃花宴,顾千柔心思百转,立刻想出了法子,指望着能走出府,在桃花宴上搭上个贵公子。 哪怕做妾,也好过嫁到金家去。 为了能参加桃花宴,向来闭门不出的顾千柔硬着头皮,到简氏的上房顶着冷眼说好话奉承,作小服低,态度谦卑得连丫鬟都瞧不起。 许是简氏看在她态度老实,又指望着她给自己带来一大注彩礼,对她虽然依旧冷淡,却没有怎么虐待。 顾千柔厚着脸皮,一连在简氏房中求了十几日。简氏烦不过,遂让她顶了金氏所出庶女顾千婷的名额,许了她出门。 为了这事,顾千婷还闹了一场,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眼巴巴将位置让出来,心里早将顾千柔凌迟了上百回。 顾千柔得偿所愿,让青荷暗自打听了一番,选定李靖希作为自己的目标。 一切进展得都很顺利,只是到最后,入彀的并不是李靖希,而是纨绔李靖行。 顾琪在脑海里将前尘往事梳理了一遍,心里满是凄凉。 前主儿爹不亲嫡母不爱,憋屈的过了十几年,好不容易起了一回心思,竟然算计错了人。 怎一个衰字了得! 平心而论,顾琪心里对她有些同情,但转念想,她也算解脱了,自己这个顶替者的日子倒要步步维艰了。 感慨了一会儿,顾琪突然听到自己肚子一阵咕噜作响,不由叹了一口气。 得,胡思乱想没有用,还是先想法子振作起来,填饱肚子再做打算吧。 005 傻还是不傻,这是个问题 顾琪,哦,现在应该叫顾千柔了,打定主意要振作,遂拉着青荷,笑道:“整天在屋子里呆着,人都发霉了,走,我们出去看一下。” 青荷应了,扶着顾千柔出了屋子。 千柔四下打量,见两人现在在一个独门独户的小跨院里,周围一共只有三间房,屋里落满灰尘,院子里长满了稗草,一看就是许久没人住过。 青荷见她四下张望,落下泪来:“姑娘想必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这原是园子东北角婆子们上夜的地方。听说几年前,冬天下雪时,有两个婆子在这里关着门吃酒,中了碳毒,发现时人早就不行了。因婆子们嫌这里晦气,没人不愿意,慢慢就荒废了。”说到这里眼里不免露出惊恐的神色,哭成了一个泪人儿般:“这地方破倒不说,这么阴森凄凉,姑娘,你说会不会有鬼?” 千柔心中也有些惴惴,但见青荷害怕,忙安慰道:“这世上哪有鬼?就算真有,我也会在前面顶着的,你就放心好了。”想了一想,又道:“那个,嗯,那个大太太让人将我发落到这里,没说不让我们离开。你若是真害怕,我们就出去吧。” 青荷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扯着千柔,怯怯道:“这门天天上锁,只有婆子送饭来时才会开,哪里出得去?何况,前两日太太知道小姐醒了,特意让人传了话,让奴婢和小姐在这里呆着,若是擅自离开,定然不轻饶。奴婢与小姐本是待罪之身,若是再违背太太的意思,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千柔见她一脸惧怕之色,只得打消出门的念头,皱眉道:“既然出不去,我们在这几间房里找一找,看有没有能吃能用的东西。”又笑向青荷道:“我不喜欢听人喊我小姐,也不喜欢你自称奴婢,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不如以后叫我姐姐吧。” 青荷摇头道:“奴婢身份卑贱,又长得粗笨,哪里敢与小姐姐妹相称?” 平心而论,青荷眉清目秀,五官长得不错,只是大约有些营养不良,头发枯黄,脸色也苍白憔悴,一眼看去并不好看。 千柔虽然是个颜控,却不是不识好歹之人。根据原主的记忆,知道青荷一直忠心耿耿,是个难得的义仆。眼见得自己如今落到这般地步,青荷仍然不离不弃,自然心中感动,早将青荷当成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看着怯弱纤瘦的青荷,千柔心中有些怜爱,微笑道:“别说敢不敢的,你陪伴我多年,在我心里早将你当成妹妹了。”亲昵的拉着青荷,声音温和如暖风:“我是要叫你妹妹的,莫非,你瞧不上我,不肯认我这个姐姐?” 青荷将手乱摇,忙道:“奴婢哪敢瞧不上小姐?”千柔笑道:“既然瞧得上,那就改口了吧。” 青荷有些受宠若惊,迎着千柔满含期盼的目光,终于道:“多谢小姐,呃,姐姐抬爱,只是我傻乎乎的,怕给小姐丢脸。” 千柔揉着她的头发,宛声道:“傻孩子,你哪里傻乎乎了?” 青荷听了一脸懵懂,不解的道:“姐姐这话什么意思?照姐姐的意思,我到底是傻,还是不傻?” 她怔忪的表情取悦了千柔,千柔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笑嘻嘻的道:“你傻不傻,你自己不知道,还要问别人?呵,连自己傻不傻都不知道,看来你真有些傻。” 熟悉顾琪的朋友都知道,顾琪骨子里,除了住着一个吃货,还住着一个逗逼。 时而,顾琪有些脱线,时而,顾琪有些呆萌,时而,顾琪又有些任性,尤其脑洞很大,经常弄得人哭笑不得。 如今穿越了,显然她性子一点儿都没变。 其实她性子发展成这样,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顾琪上辈子没有亲人,如果没有点自娱自乐精神,是不可能成长为阳光青年的。 青荷显然不了解她如今的性子,摸了摸自己的头,呆呆地道:“姐姐你说得有道理,我可能真是个傻子。” 千柔拍了拍瓶儿的肩头,以示安慰,一本正经的道:“没事儿,我是个人精,就算你有些傻也无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立下豪言壮志:“妹妹你大胆跟着姐姐我,跟着我,有肉吃。”说到这里,想起前世的事情,不由噗嗤笑了起来。 眼见得千柔突然乐得眉开眼笑,几乎笑得喘不过气来,青荷眨巴大眼睛,错愕的道:“姐姐你笑什么?” 千柔呵呵道:“没事瞎乐呵,我笑点有些低,你别介意。” 青荷哪知道什么叫“笑点”,呆了一瞬,转了话题道:“说笑归说笑,姐姐,眼前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闻言千柔收敛了笑容,叹道:“我也没什么主意,还是按我之前的想法,我们在这院子里找一找吧。”说着捋起袖子,在院子里转悠起来。 青荷赶紧捋起袖子,挡在面前道:“还是我来找,姐姐你回去歇着吧。” 千柔摇头道:“傻丫头,我们既然姐妹相称,自然要互相扶持。何况,我在屋里躺了两天,人都躺麻木了,干点活倒好受些。” 青荷听了只得罢了,目不转睛看着青荷,小心翼翼说道:“姐姐,我怎么觉得你像是换了个人?” 千柔听了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灵魂换了,可不是像换了个人?这小丫头看起来呆呆的,倒还挺灵。 她一面想,一面打着哈哈道:“青荷,不是我换了个人,而是之前我死里逃生,死生之间,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看在你的眼里,似乎我整个人都变了。其实,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你明白吗?” 青荷听了一脸迷茫,却还是连连点头,乖巧的道:“姐姐的话我听不太明白,不过我知道,姐姐说什么都是对的。” 见她将头点得像小鸡吃米一般,千柔忍不住道:“呵,只听说有护肤宝,没想到我竟遇上个‘护柔宝’了。” 这话青荷自然也不明白,却还是点头道:“小姐说的是。” 那又呆又萌的样子,自然惹得千柔笑个不住,只觉得孤单了二十多年,身边有这么个女孩时刻相伴,若是再能吃饱喝好,别提多开心了。 006 不再柔弱 两人在院子里转悠了半个时辰,倒是收获不菲。 唔,累计发现了破木盆两个,破梯子一把,破火炉子一个,破碗几个,破床单一件,再有,就是半口袋生了虫的小米。 千柔心中很是郁闷,叹气道:“这地方还真叫破。” 青荷也跟着叹气:“之前我们住的院子虽然也不好,但胜在屋子结实,比寻常老百姓要强些。如今,真是连贫民窟的人都赶不上了。”抬头看着屋顶,担忧的道:“这屋子年久失修,天晴倒还好,若是下雨,只怕屋子里到处都要漏。” 千柔随着她的视线打量了一会儿,也皱眉道:“你说得有道理,若是下雨,屋子里只怕没有干地方。”想了一瞬,脸上的愁容淡了些:“我们住在一个屋子里,好在有梯子,不如我爬上去,将其他屋子上的茅草移到卧室上头,好歹先撑着吧。” 青荷点头道:“倒也是个法子,只是姐姐哪里干过粗活,不如还是我来吧。” 千柔微笑道:“没事儿,还是我来吧。” 两人正说着话,突听得“咯吱”一声,回头看时,却是紧闭的门被打开,一个矮胖的婆子走了进来。 那婆子穿着一身灰色衣裙,大约五十来岁,头发半白,眉眼间有些刻薄。 青荷见了她,身子颤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千柔却是两眼放光,笑着问:“你是来放我们的,还是给我们送吃食的?” 这两天千柔一直在屋子里,除了青荷之外,没有与其他人打过交道,自然不认识这个婆子。 眼见得有人来,还以为有了指望呢。 那婆子姓周,却是简氏院子里的,虽不是简氏的陪嫁,但向来性子蛮横, 因在顾府顾千柔一向没什么存在感,下人们捧高踩低,从没将千柔看在眼里。 加上之前千柔在桃花宴上惹出乱子,将简氏气得火冒三丈,千柔的地位自然更加微不足道。 虽然顾千柔名义上是个小姐,但周婆子心中自有一杆秤,这样不得宠的主子,欺负了就是欺负了,谁还能为她出头不成?何况,大太太正生她的气呢,自己将她骂一顿,回去说给太太听,说不定太太重重有赏呢。 心中有了计较,周婆子一露面,自然没有好声气。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甩着袖子道:“小蹄子做什么美梦?太太使唤我来,让我来提醒你们一声,明儿个大少爷要邀贵客来逛园子,你们两个贱东西千万别出什么花样,连大声说话都不许,若是冲撞了贵客,仔细你们的皮。” 被人指着鼻子叫骂,千柔脸上晴转多云,冷冷道:“贱东西骂谁?” 那婆子哎呦了一声,哼道:“八小姐真是了不得,几天没见,还学会顶嘴了。”将手往顾千柔脸上一指,冷笑道:“你装什么傻?贱东西自然说的是你们两个。” 千柔学着她的语气,也哎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道:“哦,原来是贱东西在说我。” 听到千柔的挖苦,青荷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声来。 婆子气得几乎发疯,咬牙切齿的道:“该死的蹄子,竟敢消遣老娘,哼,你且等着,老娘不教训你一顿,老娘跟你信。”说着伸出手来,要拉扯千柔。 青荷吓了一跳,虽然害怕,却还是站出来,挺胸拦着,口中叫道:“你想欺负小姐,先过我这关。” 千柔拉开青荷,淡淡道:“别拦着,你让她过来。”说着向那婆子撇了撇嘴,冷笑道:“谁给你的胆子?我再不得宠,也是姓顾的,你一个当奴才的,也敢打主子,说破大天去,也没这个道理。” 言罢斜睨着她,眉眼间俱是淡然,没有丝毫害怕之色,红唇带笑,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那样的笑容,周婆子从未见过。 从前的顾八小姐即便活得艰苦,但仍是笑得温柔的,垂头低眉,将一切悲喜掩在人后,从来话不敢多说一句,饭不敢多吃一口。 哪怕受了打骂,也只是受着,从没有反抗过。 堂堂顾府小姐,过得连体面的丫鬟也不如,柔软如柿子,谁都能来拿捏。 而如今的顾千柔,容貌没变,那双眼睛却如星子般耀眼,带着自信,带着冰冷,唯独没有怯弱,令得周婆子跟着心魂一震。 周婆子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看我的眼神像看到一只大怪物,呐呐道:“怎么回事?难不成在这里呆了几天,被鬼上身了?” 顾千柔冷笑不语。 周婆子看着她,心里越发没了底,呆滞了一小会,才道:“且让你横一下,等太太有了命令,我再来收拾你。”咳嗽一声,又看向青荷,冷冷道:“刚才说的话可记住了?明儿个的贵客难请得很,你也劝着八姑娘一些,若是敢出幺蛾子,只怕我不动手,太太也会要了你的小命。”说着转身而去。 顾千柔冷笑道:“常言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若有一日我得志,你也仔细些!” 言语不容置疑,掷地有声。 周婆子听了这番警告,更是吓得腿软,头也不敢回就去了。 青荷见周婆子去了,瞪大双眼,言语中都是不敢相信:“小姐……姐姐你怎么突然这么厉害?要知道,这周婆子以前常欺负我们,每次见了她,姐姐都似老鼠见了猫一般,今天不但不怕她,还将她吓走了,真是不可思议。” 顾千柔不在意的道:“那婆子有什么厉害的?不过是神情凶狠些,言语凌厉些,仗势欺软怕硬。对付这种人,只要心稳底气足,比她说得更狠一些就行了。” 人善本人骑,马善被人骑,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个道理。 顾琪前世因为孤身一人,时常受人欺负,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待她友善的,她自然微笑以对,若是遇上凶狠的,倒也不惧,不过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罢了。 顾千柔暗自握紧拳,如今自己来了这个地方,步步维艰,好歹要立起来,绝不能再当柔弱小白花。 没有人依靠又如何?凭借自己的能力,难道还活不下去吗?若有人来欺辱自己,一定百倍十倍奉还。 青荷点头道:“姐姐说得通透,只是姐姐是小姐,自然有底气,我却是没法子的。” 顾千柔揉着她的头发,微笑道:“没关系,我罩着你。” 青荷认真应道:“嗯,我相信姐姐。”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眼见得天色晚了,相携着回了屋子。 用炉子热了稀饭,顾千柔一面吃,一面叹道:“天天吃这些,真是受不了。” 青荷忙道:“给我们送饭的婆子虽然贪财,心倒是不坏,不如明儿个等她来时,我好好求一求,好歹让她给咱们弄几个包子。” 顾千柔一脸愁容,皱眉道:“只要她肯,不拘什么都行,只是你我如今身无分文,只怕她不愿担风险。” 青荷自然明白个中道理,却还是安慰道:“姐姐别说丧气话,明儿个我好好求一求,一定能成的。” 007 千媚生怨 周婆子受了顾千柔一番冷言,当着顾千柔的面虽然有些惧怕,但回了简氏的院子回想起来,不免觉得有些不舒服。 思忖了一会儿,便往简氏所在的正房走,打算在简氏面前告一状,上上眼药。 打定了主意便往正房走,未及进房,守在台阶处的二等丫鬟银铃早看见了,迎上来道:“周妈妈来了,有事吗?” 因简氏屋子里,得宠的丫鬟素来比婆子都有脸面,周婆子自己又不怎么得简氏喜欢,自然不敢得罪。 周婆子忙赔笑道:“大姐儿好,这不之前太太使唤我去八小姐传话,我办完了,特意来复命。” 银铃秀气的眉毛一挑,淡淡道:“那八小姐是什么好物儿,也值得特意来复命?我劝妈妈醒事些,八小姐惹出一摊子烂事,太太着实厌恶,哪里愿意听她的事儿?何况为了明儿个府里的宴席,太太之前忙得不可开交,好容易事情少了,才躺着小憩,妈妈可别去打扰,不然,太太发起脾气来,可没人能救你。” 周婆子听了这番话,少不得将心里的想法打消,转而问银铃道:“之前听你们说得热闹,我却是没弄明白,到底明儿个谁要来?怎么还要太太亲自打点?” 银铃听了眉眼舒展,声音也轻快起来:“妈妈竟不知道?说起来明儿个要来的贵客,真是不得了。京里评了‘四大公子’,这事儿妈妈想必听说过。明天,那‘四大公子’,要来两位呢。” 周婆子咋舌道:“人中龙凤,来一位就了不得,竟然能来两位,果然是盛事。只是不知,来的到底是谁?唔,那‘四大公子’里,有左相的嫡长孙简昊清,乃是太太的内侄,明儿个来的人里,必定有他吧?” 银铃颔首道:“妈妈说的是,至于另一位,却是有‘京都第一美男子’之称的蒋毓蒋公子。” 周婆子诧异道:“蒋公子?蒋公子乃庆元长公主之子,身份贵重,怎么肯纡尊降贵,来我们府邸做客?” 银铃微笑道:“这‘四大公子’名满天下,日日有人邀着做客,所到之处众人无不称赞。简公子虽然是太太的亲戚,却一向少来走动,太太屡次相邀,赶上简公子没那么忙,才答应带着弟弟,一起来走一趟。至于蒋公子,自然是看在简公子的面子上,顺便想要散心才来的。” 她将鬓边的头发往后抿了一抿,换上一脸盈盈笑意,旋即道:“我们这府邸,‘四大公子’竟来了两位,实在是难逢的好机遇。” 周婆子见她粉面含春,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心中暗暗唾弃,口中却奉承道:“大姐儿生得好相貌,若是有机会伺候二位公子,再好好表现一番,说不得两位公子肯青目呢。” 银铃叹道:“妈妈别说这等好话,我心里有数,等着‘四大公子’青目的人不知多少,我算哪根葱,如何敢存那些奢望?能见着他们,与他们说几句话儿,我就心满意足了。” 正说着话,突然听到小丫鬟的声音:“四姑娘好。” 两人忙收住话头,看着众丫鬟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顾千媚走过来,忙拥上来行礼问好。 顾千媚神色淡淡的,看也没看两人,径直往大太太的正房去了。 屋内陈设华丽,正当中是一张酸枝木贵妃榻。一个打扮华贵、面孔富态的中年妇人正躺在榻上,见她来了,笑吟吟的道:“媚儿来了,有事吗?” 顾千媚行了礼,又让身后的丫鬟退下,方在榻旁坐了,问道:“听说明儿个有客人来,娘让人给我送衣服首饰,是什么意思?” 大太太看着容色娇媚的爱女,未语先笑:“媚儿,你向来聪慧,何必明知故问?明儿个你大表哥、二表哥要来,陪客自然是你哥哥。至于你,娘想让你打扮妥当了,装作巧遇,去相看一下你二表哥。” 顾千媚闻言脸上微红,声音却有些羞恼:“相看?娘想让我嫁给二表哥?” 大太太颔首:“你如今年级不小了,自然该筹划婚事。你二表哥虽然比不得大表哥,却也是少年才俊,若是看中了,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闻言顾千媚咬着唇,没有言语。 大太太察言观色,皱眉道:“怎么,你不情愿吗?莫非你心里有人了?” 顾千媚脸上更红,不敢说出自己心仪李靖希,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轻轻道:“不过是没防备,太惊讶罢了,娘想到哪里去了?我常在深闺,又受娘亲教导,如何会不自爱?” 大太太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身为姑娘家,贞静二字最为重要,千万不能犯傻。”说到这里哼了一声,言语也带上森冷之意:“哎,本来我也打算给你挑个门第、身份更贵重的夫婿,只可恶顾八那个贱蹄子,好好一个姑娘家,为了攀高枝无所不用其极,到头来搭上自己的名声不说,少不得要连累顾家其他姑娘。如今,少不得退而求其次,不过你放心,你二表哥人品也是极好的,不然,我哪里舍得说给你?” 顾千媚低着头没有言语,心中却将大太太的话思量了个遍。 因之前顾八惹出来的是非,顾家众姊妹皆是灰头土脸,并没有参加下午的桃花会,而是灰溜溜带着昏迷的顾八告辞回家了。 无法展示才艺,顾八又丢了丑,顾千媚早在心里早将顾千柔骂得狗血淋头。 如今,听娘亲的意思,如果,没有顾八惹出来的是非,自己是不是就有机会嫁给李靖希了? 虽然明知道顾府的门第与镇南王府有差距,即便没有顾八的事儿,自己也难有机会,顾千媚心中仍旧难以释怀。 至于这个中道理,却是有些复杂。 顾千媚少女情怀,总喜欢想象自己才色如何出众,与心上人如何相配,不能成就姻缘,是因为别人带来了困扰,与自身无关。 这念头一旦生了根,怎么都挥洒不去。 故而顾千媚面上虽然平静,心中却将顾千柔恨得要死。 她低垂着眉眼,身影袅袅娜娜,看得大太太欣喜又心酸。 “媚儿真是长大了,成大姑娘了。”简氏笑吟吟地说,“娘这里有些首饰,正适合你戴。虽然你也置办了些东西,但娘压箱底的饰物,自然要好一些。娘已经让人收拾好了,待会儿你带回去吧。” 顾千媚听了自是惊喜,忙颔首应了,拉着大太太说些撒娇的话,逗得大太太笑起来,母女两个其乐融融。 008 连喜鹊都吃的妹纸 千柔和青荷各喝了两碗粥,眼见得天色不早了,没有油灯,又没有别的消遣,只得收拾了一番歇下了。 躺在床上,有星星点点的月光从破败的屋顶透进来,带着一丝朦胧浪漫。 千柔笑嘻嘻的道:“青荷快看,这屋子虽然破,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青荷叹道:“我可没有心思看这些,若是下雨了,只怕整个屋子都要湿透。” 千柔听了,心中也惴惴不安起来。 好在天公作美,一夜无事,次日起来,又是一个艳阳天。 千柔早早起来,用手做梳子,将头发略微整理了一下,便出了屋子走动。 春色正好,因与花园相邻,空气里满是馥郁的香气,醉人心脾。大约之前少有人住,有不少麻雀在屋顶叽叽喳喳叫闹,仔细看,似乎还有不少喜鹊。 千柔一面呼吸着新鲜空气,一面在院子里走动,散步加锻炼身体。 过了不知多久,青荷从屋子里走出来,有些腼腆和无措:“姐姐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千柔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我肚子饿得难受,半夜就醒了,又怕吵到你,好容易熬到天亮,就出来走动了。” 青荷听了一阵心酸,叹道:“实在难为姐姐了,好在现在时辰不早,那稀饭马上就会送来的。” 千柔撇嘴,心里不情愿吃稀饭,却知道没有别的选择。 两人坐在院子的台阶上,一直等一直等,饿得前心贴后背,却还是没有等到送饭的人。 仿佛,这个四四方方的破陋院子,被世人遗忘一般。 千柔心中又气又急,站起身来道:“不行了不行了,我要饿死了。” 青荷拉着她,安慰道:“姐姐别着急,应该马上就会送来的。” 千柔依旧不满:“送来了又如何?不过是些比清水略强的粥,吃了这几日,我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说到这里,突然来了灵感,脸上由阴转晴:“好青荷,难为你跟着我受苦,我想到了,我们马上有东西吃了。” 青荷一头雾水:“这院子我们都找遍了,哪有什么吃食?” 千柔依旧笑意盈盈:“地上是没有,天上呢?” 青荷抬头看了看,不可置信的道:“天上?姐姐打算将鸟弄来吃?” 千柔点头,青荷更是瞪圆了眼睛:“这鸟在天上呢,姐姐怎么抓得住。” 千柔两手一拍,自信的道:“自然是有法子的,昨天我们不是发现了些杂物吗?去将那破箩筐拿出来,用木棍支撑着,底下撒点生了虫的小米,等鸟飞下来吃,我们远远的把系在箩筐上的线一拉。就把鸟抓到手了。” 青荷听得一脸的不可思议,千柔却是说得兴致勃勃,声音也大了几分:“小雀也不用脱毛,直接活点泥巴裹着,再生火一烤,吃起来绝对香。对了,青荷你还没吃过吧?” 青荷呆呆的摇头,这事情实在超出她的想象。 千柔咽了咽口水,对着天上的鸟雀两眼发光,笑着道:“我也没吃过,不过味道一定不差。说干就干,我们这就动手吧。” 青荷这才回过神来,忙拦着道:“那鸟也没有几两肉,如何能吃饱?不如还是等人来送饭吧。” 千柔既想到法子,如何肯坐以待毙,拧眉道:“肉不多,我们多抓些不就行了?不抓鸟干等着,只怕要不了两个时辰,我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青荷挡不住,又眼见千柔饿得两眼放绿光,只得答应下来,一起当起了帮凶。 两人忙前忙后,也不知是因为鸟儿傻,还是老天爷眷顾,竟抓到了二十来只麻雀,四只喜鹊。 见到能吃的东西,千柔吃货本色立刻流露出来,抓着了鸟,立刻拿石头砸死,用泥巴包裹起来。 这举动无疑有些残忍,但在生存面前,却是顾不得了。 见千柔动作麻利,青荷几乎看呆了,又见她连喜鹊都不放过,忙出声道:“鸟儿够多了,喜鹊是福鸟,还是不要吃了,行吗?” 千柔摇头:“好不容易抓着的,到了我手里,就要进我的肚子,如何能放?” 青荷拗不过,只能听之任之。 忙活了一通,二十多只鸟,全进了两人的肚子。 虽然没油没盐,鸟身上的肉更是少得可怜,但在两个饿惨了的女子面前,无疑是人间美味了。 食物下了肚子,千柔仿佛活过来一般,神采奕奕的道:“真是好吃,再来十只,不,就算三十只我也吃得完。” 青荷颔首,一脸的赞同:“姐姐说的是,这东西果然不错。”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道:“再抓一些吧?”说完相视而笑。 两人主意相同,很快将抓鸟的工具摆好,又开始捕鸟大计。 忙活了个把时辰,抓到二十多只麻雀,十只喜鹊。 千柔将鸟挨个砸死,放在台阶上,笑道:“忙出一身汗,这些待会儿再裹泥巴吧。” 青荷素来对她言听计从,自然没有异议。 两人洗了手,相携着在院子的阴凉处坐着歇息。 肚中有粮心中不慌,千柔这才有心思考虑其他的问题。 当下千柔皱眉道:“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有人送饭来,莫非想饿死我们?唔,我想起来了,昨天那婆子说了,今儿个府里有贵客要来游园,哼,想必他们忙着招呼贵客,早忘了我们的死活。”说到这里越发气恼,站起身道:“昨天那婆子不让我们弄出动静,哼,我才不听她的,偏要看看来的是何方神圣。” 青荷吓了一跳,忙扯着千柔的衣袖道:“姐姐打算干什么?怎么看?” 千柔道:“怎么看?自然是爬上屋顶了。”朝她挤挤眼,笑着道:“正好,有个破梯子,倒是能派上用场。” 青荷哪肯答应,吓得脸色发白,声音发颤:“姐姐哪干过爬屋子的勾当?再说了,姐姐忘记周婆子的话了吗?如果姐姐惊扰了贵客,大太太不会给我们好果子吃的,不如还是……” 千柔冷笑着打断:“不给我们好果子吃?青荷,莫非你以为,只要我们听话,太太就会善待我们?想一想以前我是怎么做的,难道你心里没有一杆秤吗?” 青荷登时无言。 千柔接口道:“以前的我,实在太傻了,明知道不受待见,还存了奢望,指望太太能发善心,对我好一些。哼,现在我明白了,她对我的恨意永远都不会少半分,既然这样,我何必顾及她?” 青荷默默听着,一声不吭。 千柔向来有主见,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解释过了,就随心所欲起来。 她自己动手,搬来木梯子,颤悠悠的踩着,慢慢上了房顶。 这一上来,就发觉这个院子的位置不错,四周视野开阔,可以看很远。 千柔心喜,明眸流转,站在屋顶上四下打量起来。 009 来了位嘴毒的美男子 顾府花园的悠然亭里,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着绛紫锦衣,临风而立。 那少年眉如剑刻,鬓若刀裁,世间的光华仿佛有大半都聚集在他的俊颜上,纵是天地最美女子与他相比,也毫无抗衡之力。 少年起身远眺,入目处花园偱山而建,曲折起伏,此时花开春暖,花团锦簇,满园的春色令人目不暇接。 少年却挑唇道:“看来看去,这院子里的花草都是最寻常的,没有半点吸引人之处。” 清淡的声音,带着一丝冷讽,让身为主人的顾云淡又恼怒又羞愧。 默了一瞬,顾云淡方开口道:“蒋公子见多识广,寻常之物自然难以入眼。府里确实没有奇花异草,只好委屈公子了。” 那少年却是有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称的蒋毓。 此刻他眼眸在顾云淡身上一转,淡淡笑道:“你嘴上客气,心里想必却在骂我不识趣,出来做客还挑三拣四,是也不是?” 顾云淡被他说中心中所想,不免脸上发红,一时拙于应对。 一旁的白衣公子见状忙笑道:“蒋世兄,何必嘴巴不饶人?你向来高傲,嘴巴又毒,这性情我早就知道。平日里,任凭你如何评说都不要紧,但这顾府的大太太是我家姑奶奶,你又是随我来的,好歹收敛几分,给我点面子吧。” 说话的白衣公子,自然是蒋毓的好友,同为“四大公子”的简昊清。 简昊清之弟简昊泽也忙打圆场道:“景色也许不合蒋世兄的心意,不如我陪蒋世兄手谈一局,如何?” 蒋毓轻轻一叹:“只好如此了。”看简昊清一眼,不悦的道:“不用说,今天又是吃喝游园下棋这些事儿,老生常谈,无聊死了。” 四大公子里,蒋毓乃长公主之子,身份最高,容貌最出众,按理说应该是最得人缘的。 只是自小蒋毓性子高傲,目下无尘,言语间经常得罪人,故而泛泛之交虽多,却没有几个挚友。 尤其是近两年来,也不知怎的,蒋毓性子越发古怪,一张嘴利得像刀子一般,不给人留一点情面,又爱取笑人,从不收敛。 久而久之,蒋毓身边的朋友越发少了。 简昊清与他自小相识,自然对他诸多包容。平日里若是出门游玩,也时常邀蒋毓同行,只盼着能将他的性子扭过来。 眼见得自己一番好意,好友却一点儿都不领会,简昊清就是脾气再好,也不由有些生气,翻着白眼道:“你说的是,怪我咯。” 蒋毓看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怎么,简公子生气了?不是我说你,你也是将近二十来岁的人了,被我受落几句就变脸,未免有失风度,更缺沉稳之气,如此下去,前路堪忧。” 简昊清心中更是气恼,咬牙切齿的道:“多谢蒋公子指教,我真是感激不尽。” 蒋毓摆手道:“没事,你不用太感激,你我既为好友,我自然就有责任将你的错处指出来。”眼见得简昊清气得脸色铁青,遂见好就收,咳了一声,转向简昊泽道:“好了,且让你哥哥消消气,我们来下棋吧。” 简昊泽早习惯了他的脾气,闻言同情的看了哥哥一眼,方笑着应了。 见识了蒋毓言辞锋利、胡搅蛮缠的功夫,顾云淡心中呕得吐血,但身为主人,如何能失风度?只得忍着内伤,命小厮们摆上棋盘,伺候两人对弈。 妥当了之后,顾云淡也邀了简昊清,一起下棋消遣。 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下棋都是精通的,加上大家年纪相当,都有些年轻气盛,一时倒是斗得旗鼓相当。 他四人陷入棋局,对外事渐渐充耳不闻。 顾家大老爷顾耀光的妾氏金氏,因顾千柔在桃花会上惹出了一档子事情,打乱了之前的计划,只得在简氏面前做小伏低,好容易求得简氏松了嘴。 今儿个一大早,金氏便收拾一番,又嘱咐了女儿顾千婷几句,带着心腹赶回娘家商议去了。 待她去后,顾千婷在院子里心不在焉的赏了一回花,又看了一回鱼,最后实在按捺不住,向贴身丫鬟铃铛道:“时候不早了,那些贵客想必已经到了吧?” 铃铛点头:“都这个时辰了,肯定到了。” 顾千婷便拉着她的衣袖,凑近她道:“机会难得,我们悄悄去园子里,看一看那来的贵客,见识一下他们的风采,如何?” 金氏只有一女,素来娇宠如掌上明珠,惯得顾千婷头脑简单、心高气傲,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掐尖要强的性子。 对于女儿这般,小时候金氏不但不责怪,反而觉得可爱。及渐渐长大,发现女儿性格不好,却已经拗不过来,悔之不及。 像如今,明知道简氏下了禁令,依旧要违抗。这事儿,整个顾家只有她干得出来。 铃铛听了主子的话,吓得脸色发白:“之前太太早就发了话,今天不许园子里,唯恐惊扰了贵客。小姐存心去了,如果被发现,只怕要糟。” 顾千婷摆手道:“你放心,我们只远远的看一眼,小心点,怎么会被人发现?就算被发现了,好歹我也是堂堂小姐,又有姨娘护着,太太不会将我怎么样的。再说了,上次太太明明答应让我去桃花会,后来又让顾八那蹄子顶了我的位置。念在这事的份上,就算罚,也不会太过分。” 铃铛苦笑道:“小姐,这事情在你眼里是大事,对太太来说,却是微不足道的。太太如何会为了这点小事,就放弃惩罚?太太性子一向强势,与太太作对,如何能有好下场?顾八小姐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 顾千婷冷笑道:“顾八那下贱胚子,能跟我比吗?” 铃铛苦劝道:“不过是来了几个人,想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如还是罢了,免得惹太太动怒。” 顾千婷只是不听,淡淡道:“你当我只有你这一个丫鬟吗?若不肯听我的,回头我就去姨娘跟前,说你的坏话,撤了你大丫鬟的位置,另选好的上来。至于你,厨房、洗衣房随你选。” 铃铛被这番话吓住,只得不再劝,转而道:“小姐,你素来与三房的千娇小姐交好,不如邀了她同去,一来,大家有个伴儿,二来,法不责众,如果有什么事情,也有她一起分担。” 顾千婷眼珠子转了一转,颔首道:“也好,我们去邀她吧。” 铃铛忙收拾打点,又向顾千婷道:“小姐,姨娘走之前,让奴婢好好看着你。你非要去园子里,奴婢拦不住,但你得答应奴婢,去了那儿,看几眼就走,不停留也不与那几个公子搭话,行吗?” 顾千婷漫不经心的应了,心中却想,一个小丫鬟,也敢管起主子,未免太可笑了。现在先不理会,等去了那里,要做什么可就是自己说了算。 ------题外话------ 自从开了文之后,一直在关注,文章没有人气,心里着急之余也在反省,一定是写得不好,才不受欢迎。 沮丧了几天,昨天终于有亲收藏了,实现了零的突破,让雨竹十分感动,在这里说一声谢谢,也希望有更多的读者喜欢雨竹的文。你们的支持,是雨竹的动力,谢谢了! 010 展露才艺受羞辱 顾千婷用心打扮了,方才带着铃铛赶到顾千娇的住处,避开众人,拉着顾千娇好一番分说。 顾千娇自己早存了偷窥之心,又被顾千婷蛊惑了一番,立刻被打动心思,也开始选衣服梳头发,折腾起来。 忙了小半个时辰,方妥当了,便带了大丫鬟,与顾千婷一起悄悄往园子里来。 一路都是静悄悄的,及到了园子西边的小角门处,却见早有女子在那里探头探脑,仔细看时,却是长房的顾千媚,至于身旁,也只有一个大丫鬟伺候着。 却见顾千媚脸上薄施粉黛,身上穿着崭新的银红色短襦长裙,梳一个反绾髻,髻边插一只碧玉七宝玲珑簪,耳上的红宝耳坠摇曳生光,气度十分的雍容沉静。 见了两人,顾千媚脸上有些泛红,默了一瞬,才摆出姐姐的款儿,低低呵斥道:“太太不是说了不许出来走动吗?你们想干什么?” 顾千媚有此行,自然是受了简氏的嘱咐,悄悄来相看简昊泽的。 顾千婷没做声,顾千娇却是个不让人的,撇嘴道:“太太的话,姐姐自己都不打算听,何苦来说我们?要知道,我们都是一样的心思呢。” 顾千媚脸上飞红,登时说不出话来。 她想出言辩解几句,无奈事实摆在那里,如何能诓骗得了人? 看着言语锋利的顾千娇,千媚不由得心中又气又恼又无奈。 顾千婷这时才打圆场道:“好奇之心人之常情,‘四大公子’之中,除了李世子,其余的我们都没见过呢。好容易得了这次机会,岂能错过?好了,不说那些没用的,姐姐,既然我们都来了,就一起进去,如何?” 顾千媚别无他法,只得点头应了。 一行人悄无声息进了园子,选了偏僻的小路走过去,慢慢的,就进了湖边的锦绣阁。 锦绣阁临水而建,视野开阔,虽然离接待客人的陶然亭有些远,却能将里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但见亭子里有几个少年正在对弈,自家哥哥顾云淡自不必提,其余三位,皆是相貌出色的才俊。 内中最出色的,是个身着绛紫色衣服的少年。 那少年俊美不似凡人,极寻常的捻棋子的动作,在他做来,竟然别样风雅迷人。 许是因为赢了,或是因为别的,那少年唇边染上一丝淡笑。他一笑,仿若春风拂过脸颊,承载着太多无法言说的绝代风华。 顾千媚几人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物,不由都看呆了。 良久,还是顾千娇先开口道:“君子如玉,名不虚传。这样的人物,若能嫁他,为妾又能如何?” 顾千媚、顾千婷没有言语,心中却深以为然。 以她们所受的教养,如何不知道与人为妾是下贱的?但那少年实在太过美好,令人觉得,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心满意足,至于其他的,不必去在意。 顾千媚心中百转千回,来之前,她还是心仪李靖希的,来之后,她的眼里心里,却是被这少年深深震撼。 在这一刻,顾千媚心中存了痴念,倘若这少年是简家二少爷,那该多好呀。 然心中终究明白,不过是奢望罢了。这少年,必定是京城第一美男子蒋毓。 心中正缠绵怅然,却听得顾千婷开口道:“媚儿妹妹,你笛子向来吹得好,今儿个天气这么好,不如吹奏一曲,如何?” 顾千媚怔了一瞬,却见顾千婷也正看着自己,目光中透着炙热之色。 顾千媚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千婷朝陶然亭流连了几眼,方才笑意盈盈的道:“能有什么意思?我是一片好意,这样出色的男子,我们姊妹此生,遇上的机会寥寥可数。”她声音低沉下来,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虽说大户人家,男女成年了需要避嫌,但人多时见面,原是不受拘束的。姐姐若是在这儿展示才情,那边定然听得到,到时候,二哥哥必定会让人将我们请过去。若是蒋公子觉得姐姐吹奏得好,或夸赞几句,或干脆上门提亲,岂不是一桩美事?至于我,能借姐姐的光,与蒋公子近距离说几句话,就心满意足了。” 顾千媚听了这番话,不免有些心动,还未回答,一旁的顾千娇已经眼睛发亮,迫不及待的道:“这主意大妙,真是难为婷姐姐想得出来。”说着看向顾千媚,嘟着嘴道:“这样的好机缘,莫非姐姐竟不愿意?哼,只可惜我才艺平庸,不敢献丑,不然,才不会让你占这个好机会。” 顾千媚被蒋毓的容貌震撼,心神已经有些恍惚,此时被姊妹拉着蛊惑,心思更是迟钝了起来。 默默沉吟了一会儿,顾千媚竟似着了魔一般,鬼使神差的答应下来,命贴身丫鬟去将自己常用的笛子取来。 待笛子送到,顾千媚朝蒋毓看了两眼,方吸了一口气,幽幽吹奏起来。 刚开始时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吹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心中充满了期待。 正如千婷所说,人这一生,这样的机会能有多少?能有机会在那般美好的男子面前展示才艺,不论结果如何,日后回忆起来,心里总是欢喜的。 正吹得得趣,猛然顾千婷展开歌喉,放声唱了起来。 顾千媚、顾千娇都吃了一惊,方才明白她煞费苦心为了什么。 顾千婷与顾千娇一般,才艺都不佳,但比顾千娇略强的是,有一副婉转的歌喉,唱出来的声音清美动人。 此时放开歌喉,尽情展示,自觉得嗓音比往日多了些柔媚,令人倾心。 顾千媚虽然生气,却不敢大意,生恐笛声配不上她的歌声。 顾千媚将心思都聚在笛子上,立意要让笛声比歌声更出色,而不是为她伴奏,被她比下去。 顾千婷哪在乎她的心思,唇边露出一抹轻笑,尽情展示歌喉。 和风如醉的春日,天空碧蓝澄澈得仿佛被水洗过一般,园子里花枝横斜,迎风微颤,开得正盛。 曼丽的笛声、歌声在园子里回荡,惊得花蕊轻轻颤动,偶有花瓣坠落,自是落得一壁芬芳。 这样的春光,真是让人如痴如醉。 这些声响,自然都传到了陶然亭。 亭里四人已经停止对弈,简家两兄弟做侧耳聆听状,蒋毓却是微微闭上眼,不知道是听得太入迷,还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顾云淡心中有些恼怒,隐约也带着一丝惊喜。 以顾云淡的才智,自然猜得出,之前简氏下了禁令,敢顶风来这里的,不外乎家中几位姐妹。 自家姐妹如此放肆,顾云淡自然生气,不过转念想,大户人家未婚男女见面的机会少,故而女子想要展露才艺,一般都会选这样的方法。 装不知情、装巧遇,实则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但明面上,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没有人会说破。 放眼整个京城,这样的事儿,实在太常见了。 至于惊喜,自然是因为顾云淡觉得笛声、歌声并不俗气,听在耳畔,竟是一种美好的享受。 自家姐妹容貌都不差,又有这样的才艺,议婚时也能添些优势。倘若内中能有一两人被高门大户看上,也算是给顾府添加助力了。 心中思量着,却听得外面的声音停了下来,顾云淡忙咳了一声,淡淡笑道:“也不知是家中哪位姊妹,来了兴致跑到这里弄笛唱歌,实在不好意思,扰了几位的清净。” 简昊清和善微笑:“原来是几位表妹,这才艺倒是不俗。小时候与她们倒是见过几次,这两年,却是生疏了。” 简昊泽点头附和。 顾云淡忙道:“既然都来了这里,不如索性将她们喊过来,给你们见礼。”说着朝小厮招手,命他去将几位小姐请过来。 顾云淡心中自然有一杆秤,在座几位都是身份显赫的公子哥儿,简昊泽、蒋毓更是连亲事都没定。若是这两位看上了自家姊妹,不失为一桩美事。 虽然蒋毓嘴巴略微毒了一些,但架不住他身份贵重,故而顾云淡心中,倒是更期盼他能当顾府的女婿。 小厮动作很快,不一时就将顾千媚几人请了过来。 顾千媚走在最千媚,盈盈行了个礼,方扬起脸,露出极明媚温婉的笑容,含羞道:“因今儿个天气好,我们姊妹相约着游园,刚才动了雅兴,随便吹了一支曲子,不想扰了各位。二哥命人召唤,小女敢不从命,就怕污了各位清听……” 她虽神色有些羞怯,但言语爽朗大气,加上容色又美,看起来竟格外动人。 简昊清忙还了礼,笑着道:“表妹不必谦虚,方才你们那曲子和歌声,连我都听呆了。” 顾千媚脸上红如桃花绽放,却还是力持镇定,悄悄瞥了蒋毓一眼,没有说话。 顾千婷却按捺不住,直接盯着蒋毓,含情脉脉的道:“不知这位公子有何高见?” 蒋毓挑眉,声音中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你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众人皆是一怔。 蒋毓并不等他们回神,唇边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是无比欠揍:“若是假话,我不过是将昊清刚才的话复述一遍,若是真话,你们的才艺,不过是一点雕虫小技罢了,离‘出色’二字差了十几年的功底。” 顾千媚几人听了这番话,脑中“嗡”地炸开,笑容凝在嘴角,不可置信的看向蒋毓,皆是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 蒋毓声音依旧清冷,似玉石相击:“怎么,受不住吗?你们打量我会像昊清一般说些夸赞之语,未免错了主意。”说着转首看向简昊清,勾唇道:“你在乐声上的造诣不低,莫非,刚才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简昊清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以手抚额道:“蒋兄,刚才只有我们,你嘴巴毒些无妨,如今对着姑娘家,怎么也这般不知轻重?” 虽然是斥责之言,却没有否认蒋毓的意思。 蒋毓淡淡笑道:“我就是这样的性子,惺惺作态说假话的活儿,我可干不来。” 顾千媚羞愧难当,再撑不住,泪水滚滚而下。 事情不应该这样,不应该这样的! 011 对面的男孩看过来 眼见得自家姐妹被羞辱,顾千媚更是伤心得掉了泪,顾云淡气得脸色铁青,向蒋毓道:“蒋公子自然是见多识广的,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却是要请公子指教。公子方才还说简家表弟未免有失风度,如今自己却对我顾家姊妹冷言冷语,不留一丝情面,难道公子此举,便极有风度吗?” 蒋毓依旧容色淡淡,声音也是波澜不惊:“顾公子为自家姊妹出头,倒令我刮目相看。不过我这个人是有原则的,说话做事皆是出自肺腑,刚才的话说出来,我并不后悔,更不会有什么歉意。” 顾千婷盯着蒋毓,受这一番冷待,之前有多期盼,如今就有多恼怒。 她向来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加上被气得狠了,言语间丝毫没有顾忌蒋毓的身份,而是怒气冲冲的道:“公子名满京城,人人以见公子为荣,不想公子出来做客,竟是这般言行举动,实在令我大开眼界。” 顾千娇心中也满是不忿,帮腔道:“就是,蒋公子如此行事,也不知今后还有谁敢请公子上门。” 顾千媚虽然没有言语,眼中却露出赞同之色,转首看向蒋毓,看他如何应对。 蒋毓将三人的情态看在眼里,冷冷道:“你们哪里有资格指责我?我本打算给你们留几分颜面,如今看来,却是不必了。”说着朝顾千婷逼近一步,笑意若有似无:“贵府又不是小门小户,我们又是早就答应来做客的,你们依旧出来游园,难道不是存心的?千万别说是巧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来就来了,也算不得什么,就算吹曲子唱歌,有令人诟病的地方,却也算不得什么。你们最错的一点,是明明自己有错在先,还要大放厥词,实在忒可笑了。” 顾千婷三人额上冷汗淋淋,登时说不出话来。 蒋毓明眸在三人身上一打转,在领头的顾千媚脸上定住,方才慢条斯理的道:“真是奇怪,寻常的姑娘家,受了我这一番话,应该早就掩帕逃开了吧?怎么你们还站得住?我若是你们,我早就跑了。” 这话一出口,顾千媚脸皮就算再厚也呆不住,当下嘤咛一声,果然转身跑了。 剩下的顾千婷、顾千娇恶狠狠盯了蒋毓几眼,也都追了出去。 瞬间,陶然亭的脂香气便远去了。 简昊清瞪着蒋毓,长长叹了一声:“难怪这几年来,你都不出门做客,原来不止嘴巴毒,对女孩儿更是没有一丝怜惜,枉费那么多女子将你当做深闺梦中人。想必,你也知道自己性子傲,爱得罪人,这才闭门不出吧?今儿个的事情,都是我的不是,倘若我不将你带来,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蒋毓站起身来,伸手抚着庭前的一株梨花,声音染上几许淡漠:“随你怎么说,反正我自己问心无愧就成了。这个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只怕主人心里也巴不得我早些滚,既如此,我这就告辞……”话未说完,突然“咦”了一声,转而道:“那是谁?” 众人皆是一惊。 待回过神来,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俱是如遭雷击。 但见园子东北角,有一处小小的院落。那院落的屋顶上,站着一个白衣女子。 虽然离得有些远,但依那女子的身形看来,不过十三四岁。 此刻,她站在屋顶上,如同街上随处可见的市井女子一般,在那又喊又跳,不知在干什么。 这情景看得众人面面相觑,呆愣了一会儿,才将目光都投到顾云淡这个主人身上。 顾云淡自己,却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那女子的身份,也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不用说,那屋顶上的,自然是顾千柔了。 千柔视力一向很好,加上她站在高处,即便距离较远的人和物也能看清楚。 顾府的花园并不大,陶然亭的景象,被她看在眼里。虽然听不到对话声,但几人的相貌,却是十分清晰。 同顾千婷几人一样,顾千柔也被蒋毓少见的相貌震撼。 看着那容色绝美的少年,顾千柔只觉得无法用言语表达他的美好。她想起了唐代韦庄的几句诗:“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这样的诗句,用在这少年身上,竟是十分贴切。 她也只感慨了一会儿,很快就被咕咕作响的肚子叫回了神。 虽说唯有美食与俊男不可辜负,但没有美食,美男子在她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 顾千柔收敛心思,很快就想出了主意。 如今自己处境艰难,耽误几天,饿死都有可能。指望简氏大发慈悲或是风流爹良心发现为自己出头,还不如自救来得靠谱。 至于自救的法子,却是得好好思量了。 虽说自己能爬上屋顶,就能爬出这个院子,但顾千柔琢磨过了,顾家好歹也算是个官宦世家,门禁自然森严。只怕自己出了这院子,还没摸清逃出去的路,就会被人抓回来。 简氏深恨自己,若是知道自己竟敢逃,只怕手段会更厉害。 不破不立,索性放下脸面,将事情闹大,说不定反倒是一条好路。 如何将事情闹大,她眼睛一眯,自然得靠今儿个来做客的几位贵客了。 拜昨儿个那婆子所赐,顾千柔明白这几人身份十分贵重。既如此,自然得好好利用了。 大户人家,虐待庶女虽然是常事,但大家都是暗中进行的,没有谁会放在明面上。 倘若自己能引起那些人的注意,将他们引过来,将自己的处境分说一番,事情说不定能出现转机。 寄希望于这些少年的同情心,这法子自然是有风险的,但比起被困在这里,苟延残喘的活着,顾千柔情愿赌一把。 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顾千柔不觉得能变得更坏。 输了,大不了继续日日清粥,至多不过被赶出府,赢了,却是能摆脱眼前的窘困。 说干就干,打定了主意,顾千柔立刻在屋顶闹了起来。 喊叫、招手、甩衣袖……十八般武艺用尽,却没有半点回应。 青荷见她突然失控,吓得脸上血色尽失,连忙道:“姐姐在做什么?快别闹了,若是被大太太知晓,必定少不了一顿责骂。” 顾千柔打定了主意,哪里听得进去,依旧我行我素。 两个女孩,一个一身白衣,在屋顶又跳又喊,一个在下面急得团团转,又是哭又是劝,那画面,实在美得没法看。 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在那里下棋,不久又过来几个小娘们,跟着那些小娘们一个一个又掩面跑了……顾千柔不知道他们那边在搞什么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今儿个既然开了头,若是不能将他们引来,反倒惊动简氏,只怕自己的处境更加凄惨。 想到这里,自然更加卖力,头发都被跳散,披散下来,喊叫几乎变成了嚎叫。 远远的,就见那美男子拈着花枝在说些什么。彼时人花相映,阳光正好,落在他身上,仿佛时间停滞了一般。 那逼装的,真是叫人心跳加快。 顾千柔不免也心颤了一下,跟着回神,继续自己的嚎叫大计 这时上天似乎突然生出不忍之心,那美男子竟然转首看了过来。 隔空与他对视了一瞬,顾千柔心里很确定,他看到自己了。 她心中欢喜,却不敢放松,依旧挥舞着衣袖召唤他们,声音却低了下来。 毕竟,待会儿还有好一场大戏,得保存实力呀。 012 为了生存,拼命安利 顾府的二少爷顾云淡心里很恼火,觉得今生今世,自己过得最倒霉的就是今天了。 名满天下的“四大公子”来了两位,自己能来作陪,着实算是件喜事。只可惜来的蒋毓嘴太毒,自家姊妹又偏要凑上来,惹得自己被蒋毓讽刺得下不了台。 好不容易蒋毓自己松口告辞,不想半路里却杀出个在屋顶又闹又跳的女子,惹得蒋毓好奇心发作起来,半句不提要走的话,反而道:“那女子如此反常,内中必有蹊跷。不如我们一起去看一看,如何?” 话一说完,不待旁人回答,已经眯眼辨别方向,率先迈步,脚不沾地的往东北角去了。 简家兄弟对视一眼,也按捺不住,跟在他身后一起去了。 顾云淡在心里暗暗吐糟几人自来熟,嘴上却只得勉强劝道:“能有什么蹊跷?几位何必亲自过去?不如还是在这里饮茶,我派人过去看一下,回头问一问再处理,如何?” 蒋毓并不回头,只是淡淡道:“你当我们是傻子吗?你派人过去,我们还能听到一句真话?哼,无论是什么事情,回头不是说那女子是个疯子,就说是个傻子,粉饰太平罢了。”说着加快步子,径直在前面去了。 顾云淡被他说得脸通红,心中急得没法子。有心想让小厮打个头阵,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或是看着处理一下,免得丢丑,无奈蒋毓走得飞快,几乎接近跑了,加之身份又特殊,嘴巴又毒,竟让顾云淡十分忌惮。 当下只能听之任之,挥手让小厮去请简氏,这才跟在后面,一路追赶着往那院子而去。 蒋毓一马当先,及到了那里,见那院子十分破败,门上铁将军把门,里面传来女子喊叫“快来人,救命”,另有个女子带着哭腔的劝告:“姐姐,你快下来,别闹了……” 蒋毓以容貌出名,但很少有人知道,他武艺上也有过人之处。 当下他略一挑眉,在门口处打量了一下,随即手上用力,一把击在门上,门锁应声而断。 干脆利落开了门,进了院子,里面的情形让蒋毓目瞪口呆。 一个白衣少女披头散发站在屋顶,口中不停喊叫着,院子的台阶处,躺着一堆鸟,一动也不动,想必早就咽气了。 蒋毓吃惊之余,来不及反应,那少女却已经停止喊叫,用手将头发往后略挽了一下,方露出一丝笑容:“真好,终于有人来了。” 彼时她因多日挨饿,脸色泛着灰白色,粘着不少灰尘,头发散落着,但那笑容却极明亮灿烂,仿佛黑暗了几十年的人终于见到光明一般。 那么欣喜,带着劫后获新生的释然和期盼。 终蒋毓这一生,都没法忘记她那时的笑容。 蒋毓呆怔着,却见那少女已经整了整衣服,开始从梯子处往下爬。 许是因为力气不足,还是别的什么,那少女走到一半时,身子摇晃了一下,眼看着就要坠下来。 眼看顾千柔就要摔个满脸开花,蒋毓忙抢步上前,将她揽住了。 蒋毓素来有洁癖,等揽住后,近距离看了那少女衣衫狼狈的样子,回过神来,不由得又惊又窘,跟烫了手似的,想要把她扔了。 那少女却不待他扔,自己忙挣扎着下地,口中轻轻道:“多谢。” 蒋毓心中登时生出异样来。 寻常少女,无论是否定亲,见了自己都是一副少女含春的模样。眼前这少女被自己抱住,如此亲密的接触,竟然没有乐昏,而是一脸正色的向自己道谢,有礼却疏离,倒算是个异数。 正乱想着,这时简氏兄弟、顾云淡一行一起到了。 顾云淡凑上来,上下打量着千柔,声音中满含愤怒:“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在屋顶闹腾?你当我顾家是什么地方?” 千柔在顾家,向来如影子一般,出入简氏正房的时候寥寥可数,故而顾云淡一见之下,并不认识。 千柔闹桃花会、被囚的事情,顾云淡虽然听说过,但一时之间也没想起这事儿,故而才有此一问。 依照原主儿的记忆,虽然也不认识顾云淡,但依他的话语,猜得出他必定是顾府的少爷。 顾千柔冷然一笑,并不回答他的话,眼眸流转,落在蒋毓身上,慢慢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与顾府是什么关系?” 蒋毓收敛心神,微笑着将自己的身份说了,随后又道:“我是来顾家做客的,因见姑娘在屋顶喊叫,心中奇怪,特意过来瞧一瞧。” 顾千柔微笑道:“多谢公子怜悯,既如此,我也将自己的身份如实相告。”说着,看了顾云淡一眼,声音前所未有的冷凝:“我乃顾家庶出的八姑娘,与贴身丫鬟被囚在这里多日,几天来只以稀粥度日。因今日无人送饭,我饿得实在受不了,烤了十几只鸟吃了,这才有力气爬上屋顶求助。” 淡然的声音,陈述着冰冷的事实,一字一句,似乎叩打在人的心上。 顾云淡愤怒了,气得眼前金星乱冒。 他做梦也没想到,眼前这女子是自家大房的人,更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大的胆子,不但敢爬上屋顶闹腾,还敢将家事公之于众。 苛待庶女,连吃食都不给,将她蹂躏得连丫鬟都不如,这样的话若是传扬出去,只怕简氏和顾家的名声都会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一个庶女,竟敢做出这种事来,忒不要脸面,忒无所顾忌了! 羞恼之下,他想也不想,便往顾千柔跟前冲,骂道:“下贱胚子,竟敢胡说八道,该死!”说着手一扬,便往顾千柔脸上招呼。 顾千柔自然不会傻呆呆站在原地等着他甩巴掌,敏捷的跳开了。 顾云淡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正要继续掴她时,蒋毓不紧不慢开口道:“顾二少好气概,当着我们的面也要这般对付一个弱女子,私底下,也不知是怎样的‘正人君子’呢。” 他说话时特意咬重“正人君子”四个字,讽刺得意味不言而喻。 简昊清也看不过去,开口道:“顾兄不可动手,这女孩言语属实,只管查证便是,动手就下作了。” 顾云淡脸登时涨成猪肝色,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不能再动手,转而怒目看着顾千柔,目光透着滔天的恨意,狠狠的道:“这几位都是府里的贵客,你千万不要像刚才一般胡言乱语,惊扰了他们,后果只怕你承担不起。” 顾千柔看也不看脸色铁青的顾云淡,神色也不见慌乱害怕,反而冷笑道:“到如今你还想威胁我,不让我扯下那层遮羞布吗?对不住,我这个人向来极有主见,我下定决心做的事,走的路,凭别人怎么劝阻,都不会动摇半分。” 蒋毓听她言中之意,倒与自己不谋而合,不由起了惺惺惜惺惺之意,眯起眼睛看着顾千柔,神色间多了些郑重。那边简昊泽上下打量着顾千柔,吃惊的道:“你竟然吃鸟?连喜鹊也吃?要知道,喜鹊是福鸟,从来没人敢吃呢。” 顾千柔淡淡道:“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能活,吃鸟算什么?至于福鸟什么的,我是不信的。退一步说,既是福鸟,我把福气吃进肚子里,岂不也能变得有福?” 简昊泽听了她的歪理,不由得怔住了,眉心微皱,似乎陷入了沉思。 简昊清见自己的书呆弟弟因顾千柔的几句话变得呆傻起来,自是哭笑不得,咳了一声,向顾千柔道:“不知姑娘将我们引来有什么用意?听姑娘话中之意,似乎与顾家有些纠纷,俗话说得好,只怕我们爱莫能助。” 顾千柔叹了一口气,方慢慢启唇,声音落进众人耳中,说不出的幽怨:“但凡有别的办法,我绝不敢麻烦几位。我与顾家,可不是一点纠纷那么简单。当家主母下定了决心,将我困在这小破院子里,居心如何,不用我说你们也能明白。寻常女子落到这个地步,只能默默承受,但我却不愿认命,这才想求各位伸出援手,救我一命。” 她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眸中的期盼光芒灿若星辰,衬得她的脸也生动了几分:“今儿个我闹了这么一场,已经没有退路了。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天下不平事,天下人都能管。我既不被嫡母所喜,又丢了顾家的面子,倘若几位置之不理,我必定难逃一死。” 为了生存,顾千柔只能拼命安利自己了。 简氏兄弟听了这话,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言语。 蒋毓见她三言两语,竟将毫不相干的事情扯到自己与简家兄弟三人头上,心中暗自为她的口才叫好,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薄唇吐出的话没有一丝温度:“你这话忒好笑,你死不死,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顾千柔用尽心思,不料换来他这么一句话,登时面如死灰。 ------题外话------ 虽然没有什么人气,但这篇文章我写得很用心,整天构思,坚持每天更新之余,会在周末的时候加更。 如果有亲喜欢我的文章,希望能收藏/留言,给我一点动力,谢谢了。 013 请你看一场大戏如何 蒋毓一句冷言,顾千柔失望万分,心中似乎有个小人在咆哮:“小子,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难道你看不出我有多么与众不同?我是穿越者,我是最终的人生赢家,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应该无条件附和呀。我向你求助,你应该受宠若惊、欣然应从,怎么能冷眼相对?虽然我脸色白得像鬼,穿得落魄,但我的眼眸灿如星子、清如潭水,这些你竟然看不到吗?” 穿越女惯有的金手指,似乎没有开呢。 顾云淡脸上却是由阴转晴,向顾千柔道:“这些贵公子忙得很,哪有空听你絮叨胡说?”转首看向蒋毓几人,陪笑道:“家中小妹胡言乱语,让各位笑话了,不如各位随我去前厅饮茶,这儿的事情,稍后让家母处置便是。” 他言笑晏晏,自以为应对得体,却没有人搭腔。 顾千柔很快从失望中清醒过来,开弓没有回头箭,这道理她如何会不明白? 顾府无人可以依靠,眼前这几个人是自己的救命稻草,若是不抓住了,回头自己必是难逃一死。 逆境激发出强大的潜力,顾千柔顾不得别的,只能死皮赖脸的巴着蒋毓几人,目光殷切如火,声音悲切如泣:“若不是走投无路,我岂会寄希望于各位的怜悯心?我知道此事与你们并无干系,但我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呀,若无人搭救,只有死路一条。到时候,你们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们而死,你们忍心吗?不知各位回想起来,是否能问心无愧?” 字字句句,仿佛泣血一般,说到最后,竟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青荷听在耳里,想起顾千柔所受的苦楚,哪里按捺不住,也忍不住哭成了泪人一般。 见她主仆如此情状,简昊泽先不忍起来,看向简昊清,开口道:“哥哥,这姑娘似乎真的很可怜,不如我们向姑母求求情,让姑母……” 话未说完,蒋毓开口打断道:“昊泽倒是心软得很。” 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意思。 他说完,转首看向顾千柔,负手而立,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慢慢道:“给我一个理由吧。” 闻言顾千柔一头雾水,愕然抬头,竟忘记哭泣了。 蒋毓好心解释道:“我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想要我帮你,给我一个别的理由,不然,我转身就走,你的事,与我再无关系。” 顾千柔听了,眼珠子转了一转,很快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她抬手将眼角的泪水拭去,旋即恢复成之前的从容,淡淡笑道:“公子是风雅之人,不知公子是否喜欢去梨园看戏?” 蒋毓摸不着头脑,却还是点头道:“一个月去几回,算是个消遣吧。” “那就好,”顾千柔眨了眨眼睛,俏皮笑道,“俗话说得好,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公子去梨园看的戏,都是人编出来的,哪怕编得再认真,终究都是假的。倘若公子愿意的话,不如将我的人生当作一场戏来欣赏吧。想一想,一个庶女,爹不亲,嫡母不爱,她的人生将是多么艰难。偏偏她不服输,想要从满地荆棘里爬出来,想要获得一个锦绣人生。试想,这一路,她要走得何其艰难?试问,这一场大戏,怎么会不精彩?” 她娓娓而谈,一双眼睛明亮且充满力量,仿佛有两簇烈火在疯狂的肆虐燃烧,昭示着她内心的不甘和不屈从,声音却是低沉有力的,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蒋毓做梦也想不到她会编出这一番话来,嘴唇抿起,沉吟了一会儿,忍不住一笑:“好吧,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顾千柔虽然说完了,心中却是忐忑的,听到他答应,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小心翼翼问道:“你答应救我了?” 蒋毓点头道:“我愿意。” 顾千柔却没心思联想那些婚礼誓词什么的,颤声道:“我都已经这么可怜了,你别骗我……” 蒋毓好不容易放低身段,不想顾千柔却反复追问,不免有些不耐烦。 但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蒋毓又有些不忍,便耐着性子,笑着道:“不骗你。” 顾千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突然有泪水从眼角滑落,哽咽道:“那,你可不能反悔。” 蒋毓重重点头,声音带着几许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不反悔。” 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简昊清先回过神来,皱眉道:“蒋兄,这是顾府的家事,你竟要插手吗?” 蒋毓颔首:“有何不可?正如顾八姑娘所说,天下不平事,天下人都能管。八姑娘这份口才,算得上是女子中的佼佼者,凭这点,我也愿意花些心思的。”看了好友一眼,挑眉道:“你不觉得她说的那些话很有意思吗?不如我们一起保她周全,看看身处绝境的她,如何走出一个锦绣人生。” 简昊清与他相交多年,闻言明白他只是被顾千柔的言语打动,单纯想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看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如何经营自己的人生。 简昊清沉思须臾,沉稳道:“如你所说,这女子确实很特别,若是旁人,只怕我也愿意的,但这儿的当家主母是我的姑姑,我如何能插手?” 蒋毓微笑道:“有何不可?你可要想清楚,这样特别的机缘,终其一生也不会遇上几次,你若是错过了,千万不要后悔。” 简昊清沉默未答,一旁的简昊泽已经开口道:“蒋世兄,哥哥先不必管,这样有趣的事情,算我一份。”说着转首看向顾千柔,笑着道:“八姑娘放心,我与蒋世兄一样,答应了就不会反悔的。” 顾千柔勉强按捺住心中的狂喜,破涕而笑:“多谢,我相信你们。” 青荷亦是惊喜交加,忙上来跪拜致谢。 眼见得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顾云淡脸上青白交加,勉强组织了一番言语,向蒋毓三人道:“顾府的家务事,哪敢劳动你们操心?家妹胡闹,几位怎么也糊涂起来?” 蒋毓并不答他的话,朝顾千柔一指,声音冷凝,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和毅力:“随你怎么说好了,我这个人向来最有主见,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我已经答应八姑娘护她周全,一言既出,绝不收回。” 他容貌叫人惊叹,此时冷厉起来,竟别有一番气魄,衬着他的剑眉星目,魅力无限。 顾千柔不免暗自赞叹,如此钟灵毓秀的男子,才配得起浊世佳公子这五个字。 正感慨着,突然院子外面传来女子的笑声,只听得她道:“呵,今儿个这小院子怎么这般热闹?这都是演的哪一出啊?” 进来的却是顾府的当家主母,简家庶出的姑奶奶简氏。 顾千柔在屋顶闹腾、蒋毓执意要来探问的事儿一发生,顾云淡就派人送了信。简氏一听这还了得,被气得几乎呕血,却还是只得打起精神,紧赶慢赶冲过来,指望着能将事情圆过去。 简氏进了院子,打叠起笑容,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道:“几位贵客不是在园子里聚会,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阴恻恻的看了顾千柔一眼,声音却是无比平稳,甚至带着几分温和:“想必你们不认识她吧?她原是我们大房的庶女,素日里我也是极疼她的,不想前几天她去桃花会做客,也不知怎的,竟独自掉进河里,被镇南王府的二公子救起来了。因我觉得她不够稳重,便让人将她禁足了,希望她能好好反省一下。哎呦,怎么她竟然百般胡闹,将你们几位引过来了?未免也忒不懂事了,倒叫几位看笑话了。” 简氏说着场面话,心中却恨毒了顾千柔,暗自想:一个小小的庶女罢了,我这个当家主母有一百种方法对付你,而你只能受着,无能为力。 哼,原本只是虐待罢了,到底没有要了她的命。这庶女既不肯安生,自己难道还要继续慈悲不成?等这些人一走,一定要百倍施加手段,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能出了心中这口恶气。 014 气死你不偿命 看着惺惺作态的简氏,顾千柔冷笑不已:“如此说来,太太倒是一片好心了?只可惜,我身上穿的衣服、我住的这地方、我的脸色是骗不了人的。” 虽然还要在她手底讨生活,但已经撕破了脸,再虚与委蛇也是枉然。 既如此,不必委屈自己,堂堂正正对峙,还能求个心里痛快。 简氏脸上青筋都要爆出来,却还是极力压抑着,勉强道:“这事儿想必有什么误会吧?因我事情多,便将禁足的事情交给底下的人办。想必那些婆子们与你有过节,这才将你弄到这个地方,回头待我查清楚了,必定给你一个交代。”她话越说越顺溜,沉稳中透着亲切:“你这孩子,多大点事,怎么就非要闹腾?我本来已经打算好了,明天就将你放出来,你偏不懂事,竟惊扰了贵客,真是罪过。”转而看向蒋毓三人,笑吟吟的道:“打扰你们的雅兴,实在对不住了。” 她三言两语轻轻松松将自己摘了出去,还让顾千柔落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坏名声。 她倒是说得冠冕堂皇,但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如何会信她的鬼话。 蒋毓心中冷笑,只觉得简氏不但生性刻薄,还如此会掩饰太平,难怪人常说最毒妇人心,果然是有道理的。 顾千柔暗自用力咬了咬舌头,登时疼得厉害,镶嵌在削瘦小脸上的大眼,瞬间盈满泪水,颤声道:“我几乎饿死,在太太口里,却成了多大点事,唔,谁叫我命贱,自然不能入得太太的眼……” 简氏兄弟见了,看向顾千柔的眼神更加悲悯起来。 蒋毓淡淡笑道:“明人不说暗话,真相如何,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索性把话挑明了,顾八姑娘的处境,我是极同情的。既然你们府里这般穷,养不起一个小女子,我愿意每月奉上纹银十两,当作八姑娘的日常开销。另外,从今天开始,我会派两个丫鬟来顾府,照顾八姑娘的饮食起居。”他说到这里,声音寡淡下来,仿佛碎冰相击一般:“至于顾家主母刻薄庶女、有违人伦的事情,我暂时记下来。倘若八姑娘有任何闪失,这事情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到御史耳中。到时候,哪怕你顾府权势再大,顾家老爷再有本事,也难逃悠悠之口。” 这番话刻薄无比,带着不容反驳的霸气,简氏气得心也疼肺也疼,几乎一口气上不来。 虽然大户人家,虐待庶女并不少见,但从来都是暗中做的,没有人摆在明面上。 本朝有几位软硬不吃的御史,整日里不是弹劾这个,就是告那个的状,谁的账也不买。 偏偏皇上吃他们那一套,时常下旨褒奖,惹得御史们更是干劲十足,没事也要寻些事来,以显示自己的能耐。 倘若这事儿传到他们耳中,万一向皇上参顾家一个治家不严之罪,只怕顾家的名声要完了。 简昊清叹了一口气,也向简氏道:“姑姑,你虽然是顾家人,但到底是姓简的,行事不可太过,不然,只怕两家的名声都要受连累。今后,姑姑不如善待八姑娘,拨乱反正,如何?” 简氏身子晃了一晃,不敢置信的道:“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是你姑姑,怎么你竟要向着一个外人?” 简昊清眼中闪过一抹冷色,皱眉道:“姑姑竟不明白吗?我没有向着谁,我说的都是公道话,更是为姑姑着想。毕竟,善待庶女,既全了人伦,自己又能落得好名声,实在是上上之选。” 蒋毓轻蔑的看了简氏一眼,冷笑道:“你与她废话做什么?难道你看不出,她与八姑娘之间是死结?哼,我也懒得废话了,这就让人将银子和丫鬟送过来,也了了一桩事。”说着朝后面招手,立刻有小厮走上来,恭敬的听候命令。 蒋毓瞄了顾千柔两眼,方笑着道:“我记得府里有几位全能丫鬟,你选一个带过来,另选个二等的吧。至于银子,带一百两过来。” 侍从一一记下,行完礼自去了。 简昊泽插嘴道:“刚才我说了也要参与,不能说话不算数。这样吧,我也让人从简家带个二等丫鬟,一并送给八姑娘吧。”说着也转身下命令去了。 简昊清虽然觉得不妥当,却并没有开口阻拦。 千柔一颗心这才落到实处,因停止哭泣,向蒋毓几人道:“我并非不知进退之人,只是如今有个请求,还望你们能应允。” 蒋毓不以为忤,微笑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有事直说无妨。” 千柔低低道:“方才我不是说,让几位公子将我的人生当成一场戏吗?既如此,几位公子怎么能不知道故事的后续发展呢?不如让公子们的丫鬟一个月回去一次,一来,给公子说说我的事儿,二来嘛,也让她们能与家人好友聚一聚,如何?” 蒋毓会意,取笑道:“你是想让我们给你当护身符吗?不过不必你提醒,我自会吩咐下去的。之前你侃侃而谈,还望你在顾家大展鸿图,让我看一场好戏。”说着转首看向简氏,一字一句道:“我如此安排,不知顾太太意下如何?” 简氏心中无比憋屈,却还是极力压制着,用尽量平常的语气道:“我并不明白公子的用意,也不赞同公子的做法,公子非顾府的人,何苦参与进来?” 蒋毓冷笑,恢复了毒舌本质,倨傲的道:“我不需你明白,也不需你同意。你若有胆子,就直接将我送来的人丢出顾府,若没有胆子,就留下她们,好吃好喝伺候着吧。奉劝一声,我既肯让八姑娘依靠,便不会丢下她不管。太太若是识时务,还是改了吧!”言罢,也不待回答,转而向简昊清道:“我素来不爱出门走动,之前你邀请我出来散心,屡次相邀,我都没有应,前日想请,鬼使神差竟然答应了。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突然起兴致出来走动,为的,竟然是遇上这桩事情。” 简昊清点头道:“的确,看来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转首看了简氏一眼,旋即道:“原本我是小辈,不该管姑姑的事情,但方才昊泽已经答允八姑娘,要助她一臂之力,我们自当兄弟同心。倘若八姑娘有所闪失,我们亦如蒋世兄一般,不会置之度外。” 简氏气得要发疯,怒向顾千柔道:“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这贱蹄子竟是个狐媚子,出门一趟勾引了镇南王府的二公子,在家竟也能勾一群人来,让他们为你出头,你……” 蒋毓不待她说完,冷哼一声,拂袖道:“顾夫人慎言,我素来清清白白,因见八姑娘可怜,这才相助了一番。我虽是良善之人,却也容不得你泼脏水。” 简昊清虽然也气恼简氏口不择言,此刻听了蒋毓的话,差点没喷出来。 这么个主儿,竟说自己良善。这话不管别人信不信,只怕他自己,也是不信的。 简氏被他冷言一激,这才清醒过来,眼前这个公子哥,可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她心中愤恨不已,一双艳眸冷剜着顾千柔,却再不敢开口,唯恐得罪了蒋毓。 蒋毓不耐烦与她周旋,俊眸流转着幽幽冷光:“望你好自为之。”转首看向顾千柔,声音略轻柔了几分:“望你善自珍重。” 顾千柔抬首,看向蒋毓和简氏兄弟,神色郑重:“多谢几位公子倾力相助,小女子无力报答,只有尽力走好自己的人生路,不辜负公子厚望,让公子看一场精彩好戏。” 蒋毓点头,向简昊清道:“这样口蜜腹剑的人,这样龌蹉的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你们是继续留下,还是跟我一起走?” 简昊清还未回答,简昊泽已经叫道:“自然是一起走了,留下来干什么?”说着扯着蒋毓的衣袖,径直去了。 简昊清看向简氏,淡淡的开口道:“想来今儿个无论我说什么,姑姑都听不进去了,我还是回家将事情禀告给长辈,让他们做主。我言尽于此,就此告辞。”说着一理衣袖,转身去追蒋毓、简昊泽。 简氏登时如遭雷击。 父亲左相因公事繁忙,向来不理后院事。至于嫡母,虽然没有虐待的行为,却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近些年因自己极力奉承,夫婿顾耀仁又是个有能力的,这才得简家高看一眼。 正是因为简家的地位摆在那里,顾耀仁才不敢小觑,自己的正室地位才能稳如磐石。 倘若这事情让顾耀祖知晓,那还了得! 丢脸丢到娘家,必定逃不过夫婿的责问,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因为顾千柔这个庶女。 简氏再无法忍耐,怒向顾千柔道:“你这贱蹄子别得意,即便有人相护,今后,你还是得在我手底下讨生活。” 顾云淡也含怒瞪着顾千柔,痛心疾首道:“今天顾府这么丢人,都是拜你所赐。” 顾千柔容色淡淡,抬首望天,懒得跟他们争辩。 这幅模样激怒了简氏,简氏彻底忘记了素日所受的教养,如市井泼妇一般,直接冲到顾千柔面前,抬手道:“贱蹄子,我先打死你,不信会有人让我偿命。” 顾千柔自然不会傻傻站在原地让她打,身子一旋,飞快躲开,口中冷笑道:“蒋公子言犹在耳,太太便要动手,是不将蒋公子的话放在耳里了?” 简氏几乎气得昏过去,却没有再动手。 顾千柔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淡淡笑道:“太太一向极有贵妇风范,只可惜今儿个却是失态了。说起来我还要多谢太太请来蒋公子他们,不然,只怕我必死无疑。”明眸流转,说出来的话气死人不偿命:“太太是不是很后悔很生气?以前你没有置我于死地,今后,你永远也不会再有机会!” 往日卑微怯弱如贱草的庶女突然变得这般咄咄逼人,这落差,不是一般的大。偏偏,正如她话中所言,自己再也不能轻易虐待她了。她身后,站着蒋毓和自己的娘家。 这几个人,是自己千求万请才求来的。费尽了心思,本是想着给顾府添些光彩,谋算千媚的婚事,不想到头来,却做了这个低贱庶女的靠山。 经此一事,一番打算付诸东流不说,只怕娘家那边,还会派人来训诫自己。 意识到这个事实,简氏再忍不住,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题外话------ 加更咯,求支持求收藏求留言 015 我也来一出攻心计 眼见得简氏往后栽倒,顾云淡吃了一惊,忙赶上来扶住了。 千柔心中有些遗憾:怎么就接住了呢?若是摔个满头包,那才解气呢。 心中沉吟着,顾云淡已经将简氏抱了起来,回头看千柔,恶狠狠的道:“都是你这贱人惹的事,回头再收拾你。” 千柔冷笑道:“且别忙着放狠话,你还是带着太太找大夫去吧。若是耽误了,有什么闪失,我倒是无所谓,只怕你要后悔终生。” 顾云淡听了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却不敢耽误,狠狠哼了一声,抱着简氏飞快去了。 随同来伺候的仆从们见状,自然也都赶了上去。 待众人走得干干净净,青荷方上来拉着千柔,泣道:“姐姐今儿个也忒大胆了些。” 千柔唇边绽出一抹苦笑:“如果有选择,我也不愿这么做。青荷,你应该明白,倘若我不闹一场,我们两人,死在这里都有可能。” 青荷连忙道:“姐姐,我没有怨你的意思,我只是心疼你,也担心你谋算的事情不能成。刚才,蒋公子说拒绝的话时,我都要急死了,幸亏姐姐口才好,将一切扭转了,这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千柔也笑了起来:“之前我虽然存了指望,也不过是指望着事情闹开了,那几个公子哥儿为我说几句好话,让大太太有所忌惮罢了。如今,他们肯送我丫鬟,又愿意时时关心这边的动静,于我而言,实在是意外的惊喜呢。” 青荷点头道:“的确让人高兴。”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深深的担忧:“只是,姐姐今日虽然赢了一局,却也彻底得罪大太太了,刚才姐姐又说了狠话,将大太太气得昏倒,今后咱们的日子,只怕会十分艰难。” 千柔眼中露出一抹坚定,徐徐道:“没事,最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以后的路,我们会越走越顺的。” 拉住青荷的手,给她理了理衣袖,温和的道:“青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跟着我,有肉吃。”话一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 青荷哪里能理解她的笑点,傻兮兮的道:“我不求有肉吃,能天天吃饱,就心满意足了。” 那呆萌的样子,更是让千柔笑得停不下来。 青荷傻傻看着她笑,等她停了下来,才问道:“姐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还呆在这里吗?” 千柔想了一想,摇头道:“既已经闹开了,还呆在这里做什么?蒋公子、简公子他们不是要送我丫鬟吗?我们一起出去,迎一迎她们。” 青荷点头道:“也好,我们一起去二门吧。”说着便帮青荷理了理头发,整好衣衫,一起出了院子,径直往二门而来。 一路上,遇上了不少丫鬟婆子,许是之前的事情已经在下人之间传开了,此时见到她们,那些人或躲得远远的,或凑在一起三三两两议论着,却是没人上来阻拦,也没人朝顾千柔行礼问好。 及到了二门,进出的下人很多,依旧都避得远远的,没人过来搭理她们。 千柔也不在意,与青荷平静的站在角落里,脸上的笑容浅淡如菊。 等了小半个时辰,蒋家、简家的丫鬟一起到了。 蒋家送了两个丫鬟过来,一名绯红,一名浅绿,皆是十六岁的年纪,容貌颇不俗。简家的丫鬟名柳絮,年纪略小一些,只有十四岁,长得也不差,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 三人身上的衣衫虽不名贵,却也皆是绸缎,饰物也不少,头花、耳环、手镯等应有尽有。 见了千柔、青荷的打扮,三人都是一脸惊诧,但好在规矩不错,并没有露出轻视不屑之色。 除了带着自己的随身衣物之外,绯红还如约带来了一百两银子,柳絮也带了五十两。 三人一来,就向千柔行了礼,说了自己的名字、年龄之类的基本情况,交了银子,随后皆垂头不语。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千柔接了银子,转手递给青荷,心中早乐开了花。 有这些银子在手上,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挨饿的。 千柔想起了亦舒的话: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那就要很多很多的钱。 钱是万恶之源,但钱能给女人安全感,是个好东西。 歪了一下楼,看着眼前的三个丫鬟,千柔很快清醒过来。 她虽然没有驭下的经历,却并不愚笨,自有一套路子。 当下她等三人说完了,淡淡一笑,也默默的不说话。 这缘故嘛,一来,千柔知道,在下人面前,沉默往往是一种很有效的威慑。二来嘛,却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观察一下三人的性情。 攻人得攻心。今后在一段时间内,自己得 故而,千柔自导自演,唱了一出攻心计。 果然,三人低眉垂首,神色比之前肃穆了一些。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站在左首的绯红先抬起头来,两只眼睛滴溜溜转着,认真打量着千柔。 千柔并不避让,含着笑意道:“绯红姐姐想看什么?看清楚了吗?还是姐姐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直说无妨。” 绯红略略低眉,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来之前,府里的人已经将八小姐的情况和公子的安排说清楚了,绯红是奴婢,自然是主子怎么说就怎么做。八小姐如今处境艰难,不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千柔笑容不减,硬邦邦的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你先做好自己的本分,等我觉得你值得信任时,我所思所想,自然不会瞒你。” 她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转,声音多了些严肃,带着惊人的强势和冷厉:“我如今先将丑话说在前面,以后大家相处起来也容易些。我知道,我不是你们的正经主子,要你们来伺候我,确实是委屈了。但我想告诉你们,既然来了这里,就得好好当差,千万不要觉得我好糊弄,不将我放在眼里,更不要吃里扒外,勾结他人来害我。倘若你们的表现不能让我满意,我会让人通知你们原来的主子,到时候,丢脸、受责罚是你们自己。我说到做到,绝不手软!” 绯红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神色陡地一凛,浅绿、柳絮惊诧抬起头,看了千柔两眼,又低下头去。 千柔将她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略略放柔神色,娓娓道:“相逢是缘,不管我们是怎么相遇的,如今聚在一起,也算是难得的机缘。你们与我相处久了就会知道,我这个人其实很和善,对你们,我只要求‘忠心’二字。倘若能够做到,有我一口干饭,决不让你们喝稀的。你们放心,虽然眼前我如今处境艰难,但我不会永远落魄下去。风水轮流转,我一定有出头的那天。今日,你们以来我身边为耻,来日,我会让你们以留在我身边为荣!” 三人听了这番软硬兼施、掷地有声的话,不敢再小觑千柔,脸上的神色恭敬了许多。 浅绿忙不迭应道:“奴婢绝不敢做半点对不起八小姐的事,必当视小姐如主子,忠心耿耿侍奉小姐。”绯红、柳絮低着头,也出声附和。 眼见得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千柔暗自点头,看着绯红,突然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在你们府上,初次拜见主子,会给你们多少见面礼?” 绯红一头雾水,却还是如实答道:“一般都是一两银子左右,也有赏件小首饰的。” 千柔想也不想,便微笑道:“初次见面,我又暂时当了你们的主子,自然是要赏的。回头让青荷给你们每人二两银子,也算是我的见面礼了。” 三人都为之一怔。 将来千柔能否出头,她们不知道,但千柔两袖空空,才得了一百五十两银子,竟没有死守着钱财,反而舍出来六两,这份大方,也算是极难得的了。 跟着这样的主子,倒是不愁她发达了自己没有油水。 三人想通这一点,都喏喏谢恩,神色越发恭顺起来。 千柔满意的笑了笑,知道自己的攻心计奏效,已经暂时镇住她们了。至于要让她们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用,眼中心中都把自己当主子,就得靠今后的努力了。 ------题外话------ 多了一个收藏,多了一份鼓励,o(n_n)o谢谢亲 016 父女对峙 青荷并不怎么聪慧,但却是极忠心极有眼色的。 眼见得千柔收复了新来的三个丫鬟,青荷心中欢喜,走过来与三人见了礼,方问道:“小姐,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一出口,连称呼也改过来了。 千柔也没有纠正,摸了摸肚子,微笑道:“饿了这么多天,好容易今儿个吃了点,却也没有饱。绯红三个姐姐又是新来的,自然得接风才是,但这府里的境况,却是容不得我去要东西的。” 青荷皱眉道:“小姐说得有理,小姐打算怎么做?” 千柔婉声道:“我们是出不去,但绯红她们可以呀。这样吧,还请绯红、浅绿姐姐拿了银子,去外面的店子,或是买些糕点,或是弄些包子馒头,再弄一壶好茶,我们将就着对付过去。” 绯红、浅绿已经对她服了气,听了这话连忙答应下来,先将包袱交给柳絮拿着,方接过青荷递过来的一小锭银子,忙不迭的去了。 千柔便领着青荷、柳絮两人,在二门处寻了婆子们上夜的空屋子歇脚。 两人去了小半个时辰,方提着篮子回来了。 她们带回来满满一大包的绿豆糕、桂花糕、云片糕之类的点心,几个猪肉包子,另有一壶茶色鲜绿、清香扑鼻的茶水。 两人办事仔细,连茶杯都买了,虽然只是普通的白瓷杯,却也算是不错了。 千柔赞许的道:“做得好,两位姐姐辛苦了。”又请几人一起坐下,且吃些东西填饱肚子。 绯红、浅绿连忙斟了茶,请千柔先吃,不敢与她同坐。 千柔虽有众生平等的思想,却也知道如今身份不同,少不得入乡随俗,便道:“罢了,你们不肯坐,站在一旁吃也就是了。”说完,便率先开动了。 她可是最挨不得饿的人,好不容易有了吃的,自然要先吃饱才行。 青荷在她身边伺候多年,知道她既然让自己吃,就不会怪罪,便笑着拿了糕点,站着吃了起来,又让绯红等人。 绯红几人虽然没有与主子同桌而食的经历,见状却也没有怯生,也吃了起来。 有来往的仆人见状,都暗自咋舌。这位八小姐闹得鸡飞狗跳,大太太到如今还昏迷着,她却在这里吃吃喝喝,心也忒大了。 千柔虽然素惨了,吃相却还算斯文,一口气吃了两个肉包子、小半包糕点,又喝了好几杯香茶。 青荷几人已经吃完了,见她放下杯子,忙上来收拾。 见千柔依旧稳坐着不动,青荷忙问道:“接下来小姐打算干什么?” 千柔慢条斯理的道:“自然是接着等了。” “等?”青荷皱眉,不解问道,“小姐还要等谁?” 千柔解释道:“自然是等老爷了。太太如今昏迷着,按理说我该去伺疾才是,但太太明显不喜欢我,倘若见了我又添一层病,倒是我的罪过了。索性,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待老爷回来了,看他打算如何处置。” 青荷这才明白过来,点头道:“小姐说的有道理,这样吧,小姐在这里歇着,我去前面看着,等老爷回来,我立刻回来禀告。” 千柔应了,看着青荷去了,方转过头来,与绯红等闲聊,无非是问些她们家里几口人,都会干些什么之类的话。 聊了一会儿,浅绿小心的道:“奴婢包裹里有梳子等物,不如伺候小姐梳洗一番。若小姐不嫌弃,奴婢这里还有新做得衣裙,不如也一并换了,如何?” 千柔摆手道:“用不着,就这么着吧。” 浅绿有些不明白,绯红却是心思灵透,会意道:“要见顾老爷,这样是最合适的。” 千柔颔首,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淡淡的赞许。 眼前这个女孩,无疑是极聪明的,若是能让她真心为己所用,必定能成为自己的臂膀。 昔日的状元郎,今日的礼部侍郎顾耀仁坐着马车往家里赶,气得脸色铁青。 府里今儿个要来贵客的事情,他一早就知道,不但知道,今儿个在衙门里处理公务的时候,他还特意说出来显摆了一番,自是惹得同僚们羡慕又妒忌。 顾耀仁十分得意,不免忆起之前简氏提过想与简家再联姻的话,心中很是期待。 若是能与简家关系再亲近些,自己能力又不弱,历练个几年,尚书之位必定是囊中之物! 正想得飘飘然,突然有仆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说了家中的变故。 耳听得顾千柔做下的一桩桩事情,顾耀仁只觉得血气一股脑往上涌,差点没有昏过去。 会咬人的狗不叫,到头来,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庶女,竟狠狠插了顾府一刀! 顾耀仁想来爱惜羽毛,之前名声被顾千柔的母亲败坏,让他一直记恨到如今。好容易事情淡了十来年,顾千柔又跳了出来。 这对母女,真是他命里的克星。 顾耀仁心中怒火滔天,但身在衙门,不得不暂时压抑着,直到清闲下来,才与同僚说了一声,告假回家。 一路上不断催促仆人,好容易马车进了顾府,匆匆往二门赶,却见有个小丫鬟在门口探头探脑,见他来了,连忙福了一福,也没说话转身就往里走。 顾耀仁一心盘算着找顾千柔算账,没心思理会旁的,没想到那丫鬟跑进一旁的角门,跟着那角门里出来几位十几岁的女孩。领头的女孩一身破旧的白衣,头发蓬乱没有光泽,竟与街头的乞丐差不多。 顾耀仁不由怔住了。 千柔抬起头,看着没有什么印象的生父,也震惊的睁大了眼。 她这位渣爹,竟然是一位美男子。 明明已经四十多岁的人,可看着愣是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面庞俊雅,风采卓然,整个人仿佛罩在皎皎光华中,让人望而生惭。 暗自撇了撇嘴,千柔按原主儿的记忆,行了一个福礼,口中道:“女儿千柔见过父亲。” 再不情愿,这一声父亲不能不喊。 顾耀仁看着面容陌生、打扮落魄的女儿,刚生出一点内疚心,马上想起她干的事情,立刻满脸怒火:“看看你做的那些好事,寡廉鲜耻、自私自利,你还有脸来见我?” 千柔淡淡道:“怎么没脸?看来父亲已经知道今天的事情,既如此,倒是省了我的事。发生这样的事情,应该愧疚的,绝不是我。父亲觉得我没有羞耻心,不知父亲有没有想过,我的日子到底有多苦?亲娘因我是女儿身百般虐待,亲爹生而不养,嫡母不容,若不是前程黯淡,我岂会去桃花会处处算计?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岂会将逃生的希望寄托在来做客的几个公子哥身上?” 顾耀仁暴跳如雷:“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就算再艰难,你也不该将家事到处炫耀。你姓顾,顾家丢了脸,难道你脸上反倒有光彩了?” “原来你还记得我姓顾,我身上流着跟你一样的血,”千柔冷笑道,“你说的话让我觉得可笑,几乎饿死的人,还得关心顾家的颜面吗?”一双眼眸冷寒如冰,镌刻着入骨的恨意:“你知道我最恨谁吗?不是太太,不是刘姨娘,是你。世人向来重男轻女,刘姨娘整日打骂我,虽然可恨,却也情有可原。太太是嫡母,与庶女本就水火不相容,虽然算计、虐待出格了些,却还没到让我深恨的地步。唯独你,我的父亲,明明我是你的亲骨肉,你却对我视而不见,任由我活得像贱草一般。你关心过我的饮食起居吗?你教导过我成长吗?现在,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指责你用心了心思,只为了活下去的亲女儿?” 顾耀仁听了这番话,虽然仍旧阴沉着一张脸,神色却添了几分复杂。 千柔正要继续说时,突然有少女的声音插了进来:“爹爹回来了,怎么不去看娘亲,却在这里与这可恶的贱人说话?爹爹,娘还没醒呢,你还是快去看看,回头再想法子惩罚她吧。” 来人却是顾千媚。 顾千媚向来以大家闺秀自诩,说话本不会这般粗俗,但今儿个蒋毓那般对待自己,偏偏却又维护起乞丐一般的顾千柔,让千媚嫉恨不已,这才会出言辱骂。 千柔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听听你的四女儿怎么称呼你的八女儿的。可恶的贱人?也对,在她们眼里,我一向连粗使丫鬟都不如。”转首看向顾千媚,淡淡道:“原本我并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称呼,但你说话未免太难听了,今后还是改了吧。” 顾千媚冷笑道:“偏要叫你贱人,难道你还能吃了我?” 顾千柔眯着眼道:“我自然不能吃了你,就算你送给我吃,我也下不了嘴呀。”抬手指了指身后的绯红等人,眸中闪过一抹阴冷:“这三位是蒋家、简家送来伺候我的丫鬟,你若执意骂我辱我,只怕很快就会以泼妇之名名动京城。” 顾千媚登时干瞪眼,虽然心中仍旧不服,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顾耀仁吃惊道:“他们竟真的送了丫鬟?”一面说,一面回想刚才自己的言行,不免有些惴惴。 顾耀仁不由皱起眉,身为文臣,品行是最重要的。 顾千柔身边添了这么几个人,有什么风吹草动,外面的人只怕马上就知晓了。 家丑不能外扬,盯着礼部尚书位置的人可不止自己一个。在这种形势下,倘若传出虐待庶女、不能齐家的闲话,只怕之前自己的努力毁于一旦。 为了一个庶女,毁掉自己的仕途,这样不划算的买卖,顾耀仁自然不会做。 ------题外话------ 亲们,多多支持雨竹哦 017 大获全胜 沉默了许久,顾耀仁看着身材瘦小、桀骜不驯的千柔,心中突然生出异样的感觉。 顾耀仁年少时,因书读的好,父母百般疼爱,过得众星捧月一般。后来入仕,随着他官越做越大,家中众人越发觉得他威严不可侵犯,一向都是敬而远之,从没有人在他面前大呼小叫,更别说与他对峙了。 这些年,也就是顾千柔的母亲刘氏泼辣些,让顾耀仁开了眼界。如今的千柔,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得不说,人间处处有奇葩,谁也不会想到,自诩为君子的顾耀仁,其实是有些犯贱的。 倘若千柔还是如之前一般低眉顺眼、自卑谦恭,顾耀仁连理都不会理。如今,变得小辣椒一般的千柔,反倒对了他的胃口。 顾耀仁心中思量着,面上却是纹丝不动。 顾千媚却是早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千柔骂道:“圣人有云,百善孝为先,你这贱……丫头先是气昏嫡母,现在又来与父亲叫板,哼,你如此不孝,我不信这些事情传扬出去,你的名声不会烂大街。” 千柔冷笑道:“你只管出去宣扬好了,我可不在乎。我虽然没怎么念过书,却也知道圣人还有云,父慈子孝,说到底,长辈慈爱,小辈才能孝顺。府里这么对我,我可不会犯贱,还跟你们讲什么孝道。”看着一脸怒容的千媚,千柔浑不在意她的情绪,笑意盈盈的道:“五小姐心里肯定厌恶死我了吧?既如此,何不向父亲进言,让他将我赶出顾府?” 平心而论,一心向往自由的千柔,心中是真不想在这个地方耗着。 顾府虽然大,却也不过是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又没有人疼爱,在这么个鬼地方憋屈又艰难的活着,想起来就让人觉得心里难受。 千柔前世独立惯了,虽然来了这里,人生地不熟,却还是坚信,只要有一双手在,自己就不会饿死。 哪怕要带着三个丫鬟,自己也有法子养活。 顾千媚哪知道她的心思,只当她是在挑衅,咬着唇恨恨的道:“你当我不敢吗?”转首看向顾耀仁,红着眼眶道:“爹爹,这些天来顾八惹了多少事,你一清二楚,如今我们府里的名声已经被玷污了,倘若再让她继续败坏,只怕会一落千丈。索性将她除名了,赶出去,到时候,她是死是活,就与我们顾家没有半点关系了。爹爹,你觉得怎么样?” 顾千柔听她果然说出口了,心中不由得乐开了花。 不想顾耀仁却摇头道:“别说傻话了,这主意万万不能。” 顾千柔登时心一沉,如遭雷击。 顾千媚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不甘问道:“为什么?她这么坏,爹爹还要留情面吗?” 顾耀仁皱眉道:“千媚,平日里你也是极聪慧的,怎么今天竟犯傻了?她才闹了一场,我们就将人赶出去,不是坐实了府里虐待刻薄她吗?到时候,我们府里还有名声可言吗?” 千媚这才明白过来,却还是愤愤不平。 顾千柔心如坠谷底,知道自己出府无望,不由得一脸灰败,冷笑道:“状元郎真是好算计,难怪能步步高升呢。” 顾耀仁不理她的嘲讽,只问道:“你到这里来拦我,有何打算?” 顾千柔看他一眼,收拾了心情,不咸不淡的说道:“一来,我心里压抑得很,不找你这个罪魁祸首抱怨几句,只怕会疯掉;二来嘛,既然你不愿赶我走,总该善待几分,如此才能挽回你口中的‘名声’。我有些小要求,你一定得做到。我是不会回原来的屋子的,再说还有蒋府、简府的三位姐姐呢,如何能让她们跟着我吃苦受罪?所以我想向你讨一个住处,顺便允我开个小厨房,自己采买自己做饭吃。我是不敢吃府里的饭的,大户人家,若是想害人,或下毒,或故意将有禁忌的菜配在一起让人生病甚至绝育,手段多着呢。” 顾耀仁思忖了一会儿,竟点头道:“你放心,既留下你,我自当让你享受到千姝、千婷那般的待遇。只是,要收拾出一个院子不是小事,这样吧,文姨娘那里只有千姝,院子也大,她为人又最和善不过,不如你先去她那里将就几分?” 顾千柔料不到他竟肯让自己与千姝、千婷享受一样的待遇,登时大吃一惊。 这渣爹,莫非吃错药了不成? 一时琢磨不透,又因厌恶顾耀仁,千柔不愿在他身上多花精力,便应道:“如此,我就先将就几天,还望你说话算话,早日给我将院子收拾出来。” 顾耀仁道:“你放心,我亲自吩咐下去,事情很快会妥当的。”说着,看向身侧的随从,挥手道:“让小厮将八小姐送到文姨娘那里,将情况说一说,让文姨娘好生照看着。” 顾千柔这才略略放松神色,轻飘飘看着顾耀仁,淡淡笑道:“如此,就多谢父亲了。”行了一礼,便向绯红几人道:“咱们走吧。” 绯红、浅绿、柳絮眼见着她冷语与顾耀仁对峙,也不知怎的,竟能大获全胜,心里对她的认识又深了一些。 绯红忙带头应道:“是,八小姐。”言语之间,皆是敬佩和敬畏。 千柔满意点头,随着小厮欲行,临行前瞥了顾千媚一眼,眼神冷厉。 顾千媚娇艳的脸上满是深浓的恨意,见了她的眼神,再压抑不住,怒向顾耀仁道:“爹爹,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女儿。” 顾耀仁皱眉道:“行了,别闹了。”静了一静,略略压低声音,安抚一般说道:“来日方长。” 顾千媚虽然仍是不甘,却拗不过顾耀仁,只得道:“爹爹说得有道理,且让她得意几天,来日再收拾她!” 因千柔并没有走远,两人说话的声音又不低,这番对话竟是一字不漏传进千柔耳中。 千柔没有言语,只在心中冷笑道,的确来日方长,但是,她会一直得意下去,绝不会再任人鱼肉! 文氏的住处名叫兰香院,位置略有些偏僻,却很幽静。此时正值暮春时节,院内花香弥漫,令人闻之欲醉。只是花香之中,似乎掺着一些药香味儿。 进了院子,文氏苍白着一张脸出来迎着,神色间带着掩不住的惊讶。 因一向没有什么来往,千柔便留心打量,见文氏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体态窈窕,容色绝美,不由暗自吐糟,这么美的女子给渣爹做妾,真是糟蹋了。 小厮向文氏请了安,将顾耀仁的吩咐说了一遍,就告退着去了。 待他去后,千柔行了一礼道:“劳烦姨娘了。” 文氏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得接手这么一个烫手山芋,神色复杂的看了千柔一眼,才慢慢道:“既是老爷有命,八姑娘就在这里好生住着吧。” 千柔看出她的不情愿,心中倒也觉得情有可原。毕竟自己如今处境微妙,文氏又只是个妾室,与自己扯上关系,于她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因为心中理解,千柔装作没有看出她不情不愿一般,只是道:“姨娘愁眉不展,这屋子里又有药味,莫非有人生病了不成?” 见她如此伶俐,文氏倒惊了一下,才回答道:“想来八小姐不知,四小姐千姝住在这院儿里。她年纪比五小姐还大一岁,只是自落胎以来,身子骨就不好,极少出门走动。这不,前几天因受了凉,病倒在床上不能起身呢。” 千柔听了忙道:“原来是四姐姐病了,姨娘要操心四姐姐的身体,又要安置我,实在叫我愧疚难安。” 文氏见她言语知进退,越发惊奇起来,摆手道:“分内之事,八小姐不必挂怀。” 千柔笑了一笑,又道:“按理说四姐姐病着,我应该立刻去探望,但我如今模样落魄,去了倒怕惊着四姐姐。不如且梳洗了,再去探望吧。” 文氏本不愿与千柔多打交道,闻言自是面有难色,但她一向性子和软,眼见千柔一脸关切,又考虑得周到,到底不好说出拒绝的话,只得道:“既如此,还请八小姐先梳洗吧。” 千柔微笑道:“劳烦姨娘打点,多谢了。” 之前在简氏、顾耀仁面前,千柔变现得很强势,但千柔的性子,却并不是那种刚强不屈的。相反,因她前世是孤儿,一切都得自己打理,练就了察言观色、能屈能伸的本事。 从踏进兰香院时,千柔便暗自拿定了主意,自个儿的处境步步惊心,偏偏无法离开这里,只能好好在这里经营自己的小日子。 简氏那边是死结,顾耀仁指靠不上,虽说有蒋毓几人相助,却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文氏虽然只是个姨娘,却到底是二房,又在府里经营多年,很有几分根基。 若是能与文氏交好,得文氏相助,自己将来的路,只怕能容易一些。 就算文氏不能帮到自己,与她交好,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 念着这一点,虽然文氏态度有些冷淡,千柔却没有在意,反而越发谦卑,倒让文氏不好意思起来。 018 美人千姝 因顾耀仁有话在先,文氏倒也很用心思打点,请千柔在东厢房住下,又让人送上热水。 千柔虽然每天也梳洗,却已经有十来天没有洗澡了,见了热水,立马开始沐浴。 一面洗一面感叹,如今自己身边有四个丫鬟伺候,这日子,也忒奢侈忒腐败,忒……爽。 洗完了,换上文氏送过来的衣衫,千柔便笑向几个丫鬟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今儿个我先给你们定下来,虽然绯红年纪最大,但青荷对这里最熟,故而还是让青荷当大丫鬟,剩下的,且按年纪排吧。望你们今后好好当差,我绝不会亏待的。” 四人听了这情理兼容的话,自然无不心服。 千柔旋即又道:“青荷留下来打点,我带着绯红出门就行了。” 青荷忙应允下来,千柔便领着绯红,往千姝住的西厢房行来。 待进了屋子,见里面窗明几净,迎面是书柜,墙上挂着几幅花鸟画儿,并没有多少金银之物,清雅得很。 四下略一打量,待见到倚靠在床榻上的少女,千柔不由得看呆了。 那少女以花为貌,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虽然脸上有病弱之态,却掩不住绝世芳华。 那般姿容,虽不及蒋毓,却绝对能秒杀一大波美女。 可以说,整个顾家,容色最出色的女孩,当属这顾千姝了。 更让人心动的是她那娇弱羞怯的气质,罥烟眉笼着轻愁,花瓣一样的脸庞凝着淡淡的忧伤,竟有几分林黛玉的味道。 因千柔执意要来探望,文氏已经提前过来这边,故而千柔的事迹,千姝一清二楚。 千姝听得也不免咋舌,但她自己是庶女,明白这身份的尴尬和苦楚。因感同身受,对千柔颇为同情,除了觉得千柔胆子太大之外,倒是没有别的想法。 见千柔进来,文氏、千姝一起打量,见她身上穿着千姝八成新的旧衣,脸色有些苍白,但眉眼婉转,尤其是一双眸子,灿烂若星辰,清澈似潭水, 她头上梳着极简单的发式,除了一只珠钗和一对绒花,什么也没戴。虽然稚气未脱、脂粉未施,但清纯而不柔弱,倒是别有一番风姿。 眼见得千柔呆怔起来,千姝因没与她来往过,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脾性,只是腼腆的笑了笑,粉脸微红,本就十分美好的五官看上去更加亮眼。 文氏微笑道:“八小姐怎么发起呆来?” 千柔盈盈行了礼,才实言相告:“姐姐太美,让我看呆了。” 顾千姝不由笑得更是开怀。 是人都喜欢听夸赞自己的话,顾千姝自然也不例外。 她虽容色绝美,但因从未出过门,世人并不知情。 自然而然的,也没有什么人夸赞过她。 此时见千柔语气真诚,顾千姝心里也觉欢喜,脸庞微红,衬得一张脸娇媚如桃花。 顾千姝笑吟吟的道:“八妹妹过奖了,八妹妹眉目曼丽,假以时日,必定也是个美人。” 千柔眨了眨眼:“或许会好看一点,却也远远不及姐姐。” 她说的是事实。 刘氏不过略有几分姿色,幸亏千柔的容貌像顾耀仁,这才不至于长歪了。 至于千姝,父亲俊逸似仙人,母亲娇媚如朝霞,她又会长,面容专择了两人的长处,自然更胜一筹。 这时有丫鬟端着托盘进来,向顾千姝道:“三小姐,该吃药了。” 千姝闻言立刻皱眉:“这药苦死了,我不耐烦吃它。”转首看向文氏,撒娇道:“姨娘,我咳嗽早就好了,这药不吃了吧?” 文氏连忙摆手:“好孩子,病虽好了,但这药是大夫早就开好的,如何能不吃?” 千姝听了,满脸的不乐意。 千柔微笑道:“我看姐姐虽然神色有些憔悴,但没有咳嗽,定然是大好了。俗话说的好,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尽量不吃,既然好了,从饮食上调理,岂不是更好?” 千姝拍手道:“正是这话呢,姨娘你听,妹妹说得多有道理。” 文氏细思,倒也有几分道理,便笑着道:“罢了,你们姊妹联合着,我竟说不过了,且由着你吧。” 千姝欢喜的吐了吐舌头,格外俏皮,伸出皓白如玉的纤手道:“真好,总算来了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姊妹,难得妹妹言语又爽利,人又伶俐,我一见了就觉得投缘。” 文氏极少见她这么欢喜,犹豫了须臾,到底是疼爱女儿的心占了上风,怜爱的道:“难得你觉得有人投缘,倘若八姑娘愿意的话,这些天可以请八姑娘常来坐一坐,陪你说话解闷,只怕你身体能好起来。”说着便看向千柔,声音中带着殷殷的期盼:“不知八姑娘可愿意?” 顾千柔摇头。 文氏、顾千姝都愣住了。 顾千柔娓娓解释道:“姨娘是明白人,我说话不必忌讳。姨娘为人和善,姐姐貌美和气,我心底很愿意亲近。但我身份特殊,若是与姨娘、姐姐太亲近,倒会害了你们。另外,我也想嘱咐姨娘,虽然我住在这里,但凡事姨娘不必太用心,待我也不必太和善,不然,惹了太太的忌讳,倒是我的罪过了。” 千柔打定主意要与文氏交好,让自己的态度真诚,站在对方的角度为对方着想,自然是上上之策。 果然文氏、千姝听了这番话,皆为之动容。 文氏轻叹道:“原来你心思竟如此机敏,实在出乎意料。” 顾千柔自嘲一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我虽不是穷人的孩子,但也差不了多少。” 文氏听出她言语中的自伤,又见她身材瘦小,不免触动慈母心肠,叹道:“想想你的处境,举步维艰,实在是个可怜孩子。哎,我一向不爱出门走动,若是能早些与你相交,我倒是愿意到太太跟前求一求,让你来与千姝做个伴,日子也能顺遂一些。” 顾千柔料不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得落下泪来:“常听人说姨娘心善,不想姨娘竟连我这样的惹祸头子也肯体恤,真真叫我不知说什么好。” 文氏见她落泪,更是怜悯,忙取出袖中的帕子,亲自给千柔擦泪,心中暗自叹息。 阖府的嫡女、庶女里,最可怜最无助的,应该就是她了。 这孩子,吃的苦头够多了。 到底年纪小,听了一点好话就掉眼泪,倒是有颗赤子心。 这般一想,对千柔不由真起了几分怜爱。 千姝看着两人互动,也劝慰道:“妹妹快别哭了,不然旁人见了,只当我们欺负你呢。” 千柔慢慢收了泪,才道:“若是能常在姐姐这么个大美人身边呆着,就是受欺负我也愿意。” 千姝撅着嘴道:“就你会说话,一张嘴真似抹了蜜似的。”虽是嗔怪的语气,脸上却带着笑容。 千柔微笑,四下看了一番,转了话头道:“姐姐病既好了,这屋子倒不必封着,每日里开着透透气,倒是更好些。不过,如今是春日时节,也得小心一些,不能让花粉扑进屋子里。这是我的一点愚见,还请姨娘自己拿主意才好。” 文氏见她言辞殷切,心中自是感动不已,笑着道:“难为你想得这么仔细,我代千姝谢谢你了。” 千柔连连摆手:“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姨娘这话实在让人惭愧。”看了千姝两眼,旋即道:“我来这里,打扰姐姐休息,这就告辞了。” 千姝浅浅一笑,面容皎洁而沉静,婉声道:“与妹妹聊天,我倒不怎么累,但妹妹忙碌一天,我就不留了,来日方长嘛。” 千柔便向文氏道:“如此,我就告辞了。” 文氏忙起身相送,看着两人出了屋子方才回转。 待只有千柔、绯红时,绯红屡屡看向千柔,咋舌道:“我只见识了八小姐刚强的一面,却没有想到,八小姐也有这般和善温婉的时候。” 千柔笑了一下,声音中有掩不住的得意:“等你与我接触久了,你就会知道,我这人能屈能伸,当得了女汉子,也做得了白莲花。” 绯红不解:“女汉子?白莲花?” 千柔这才发现自己失言,咳嗽一声,解释了几句。 绯红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得越发敬服起来。 原先只当千柔无人教养,是个粗俗泼辣的,这才敢爬上屋顶百般闹腾。倒是没想到,这位新主子不但聪慧,还谈吐不俗,懂很多自己听也没听过的词语,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019 太夫人召见 就这样,千柔领着四个丫鬟,在兰香院住了下来。 因是顾耀仁亲自吩咐的,文氏对千柔也生了几分怜爱,自然照看得十分用心。千柔的日子虽然不说多惬意,但跟之前比起来,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简氏那边,却是截然不同的情况。 待千柔去后,顾耀仁便与顾千媚一同回了简氏的正房。 这时简氏已经醒转,还未及开口,顾耀仁已经命女儿和伺候的丫鬟退下,暴跳如雷的呵斥道:“我将顾家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管家的?苛待庶女,几乎将她饿死,实在可恶极了。虐待了人,你做事好歹仔细些,别让外人抓着把柄呀。这下好了,传到来做客的几个公子哥儿耳里,丢了我们顾府的脸面,这都是你的罪过。” 自两人成亲以来,顾耀仁虽然风流,却一向极给简氏这个嫡妻面子,从没有大声说过话。可以说,这次是他第一次发火,简直把简氏吓懵了。 如果这会儿简氏理直气壮站起来,大声反驳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自顾千柔出生,你就用行动告诉我,就应该像打发乞丐一样对待她! 若是这么问,恐怕顾耀仁无话可回,哑口后这股憋着的火气就断了,只能另寻他日,借其他的理由发作。 偏偏她还顾忌什么“妇德”,暗中腹诽却不敢大声说话,委屈哽咽的哭声好像被人掐着脖子一般,哭个不停,又不敢太大声,直憋得面红耳赤,加上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那个可怜状啊……实话实说,更让人恼怒了。 顾耀仁在屋里团团转,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怒火:“想必简家那边,很快就有人过来,到时候你自己应付,别指望我出头。”瞥一眼呜呜咽咽的简氏,怒骂道:“别哭了,哭有什么用?你的眼泪让我觉得恶心。你就是哭死,也不值一分钱!”怒火上头,顾耀仁说出的言语一句更比一句刺心。 简氏呕得吐血,委委屈屈抬起头来,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夫君何出此言?我们刚成亲时,你曾经说过,最爱看我含泪的样子,今天怎么这样对我?” 顾耀仁冷笑道:“你也说那是刚成亲的时候,那时候你几岁?如今你多大年纪了?几十岁的人,还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般,你也好意思。”言罢,一连哼了两声,竟拂袖而去。 简氏更是悲伤,哭得更大声了。 哭哭啼啼时,不知怎么想到丈夫说过的话——“你的眼泪让我觉得恶心。”简氏惊慌不已,慌慌张张去梳妆台,看到了自己泪流满面的脸。 原来,她早就不是少女面孔了。少女时她的脸颊嫩如新剥鸡蛋,吹弹可破,流泪那叫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现在呢,一张就算精心修饰仍然盖不住皱纹的老脸,因为擦了脂粉,流淌的眼泪冲刷出两道痕迹,泪水、脂粉混合在一起,细细浅浅的皱纹,果然有些难看,果然……很恶心。 受这一番刺激,简氏登时又昏了过去,弄得正房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药,又是请两位嫡小姐来探望,闹腾极了。 千柔这边一点都不受影响,开开心心住了一晚,次日起来,便与几个丫鬟守在房中,命她们做做刺绣,自己闲着,就想些美食菜谱,聊做消遣。 千姝依旧病着,文氏却是早早起来,往太夫人房中请安去了。千柔虽然极喜欢千姝,但为了避嫌,并没有再到千姝房中探望。 却说文氏进了太夫人大文氏的房里,请了安,太夫人便让身边伺候的丫鬟退下,只留了文氏和四房的儿媳向氏伺候。 向氏的夫君是太夫人的小儿子顾耀智,刚嫁过来时夫妻和顺,甚是恩爱。只可惜顾耀智身体弱,两年前感染风寒,因起先没怎么在意,待变得严重后,日日缠绵病榻,没过半年人竟没了。 彼时向氏才二十岁出头,哭得死去活来,无奈人死不能复生,只能忍着悲痛,开始了凄惨的守节生活。 因她年纪轻,又没有子女,这守寡的日子自然十分难捱。好在太夫人对她甚是怜悯疼爱,时常召她到身边作伴,倒是让府里的下人不敢小瞧了去。 向氏素来贞静,与人来往甚少。因文氏是太夫人族中的,时常过来问安,彼此倒是甚为熟稔,脾气也相投,感情比旁人略好几分。 这时房中静寂下来,太夫人先问道:“千姝如今如何?” 文氏忙答道:“虽然还是躺着没起来,但比前两日好多了。” 太夫人点头道:“这就好,这孩子向来身体弱,饮食上得注意些才是。我记得她极爱吃燕窝粥,若是分例用完了,只管去大太太那里取去,可别委屈了孩子。” 文氏忙恭敬的谢了。 见她态度一如既往的恭顺,太夫人心中满意,暗自点了点头,才问道:“这几天家中可有什么异常?” 文氏犹豫了一下,笑着道:“一切如常,老夫人且放宽心吧。” 太夫人将茶盏往茶几上重重一搁,冷笑道:“你竟开始瞒我了?大房那个排行第八的庶女,倒是真能闹腾,当真应了那句‘会咬人的狗不叫’。” 太夫人虽然已经是六十来岁的人,但在府里一向甚有威严,文氏又得仰仗她,在她跟前自然十分谦卑。 眼见得她发怒,文氏连忙跪下请罪:“妾哪敢瞒骗老夫人?只是老夫人已经有了年事,实在不该为这些琐事分神。” 向氏忙道:“太夫人,文姨娘素来最敬重你,你可不能多心。” 太夫人看着文氏,淡淡笑道:“你是一片好意,我心中有数,但我到底没有病到躺在床上的地步,如今虽然不管家事,但若是发生特殊的事情,倒还是要过问一二的。”沉吟了一小会儿,皱眉问道:“她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如今她住在你那里,可还安生?” 文氏迟疑了一下,才答道:“虽然昨儿个才见面,打了一会儿交道,旦瞧着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之前闹腾,许是日子太难捱的缘故。” 太夫人、向氏听了这话,都吃惊的瞪大眼睛。 向氏笑道:“文姨娘虽然向来为人和善,却极少为人说好话,更别说夸赞人了。如今既这么说,可见这八姑娘必定是极特别的。” 太夫人点头道:“正是这话呢,这样的女孩,我竟也是头一次听说,偏竟出在我们顾家。这样吧,你且回去传话,让她午后过来一趟,我且看看她到底怎么样。” 向氏眨眼道:“叫老夫人这么一说,我也想见见她呢。” 文氏吃了一惊,忖度了一会儿,看着太夫人道:“老夫人竟要召见她吗?不知老夫人打算如何罚她?” 太夫人一笑道:“未必会罚,好了,你别乱操心了,还是回去打点打点,午后将她带过来。” 文氏摸不着头脑,但听太夫人言语坚定,情知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020 能做青竹,也能当白莲花 文氏回到兰香院,便去了千柔的住处,将太夫人的意思说了。 “祖母要见我?”千柔皱起秀气的长眉,声音也有些担忧和不解,“祖母不是常年理佛,好几年都没过问外事了,怎么竟有空过问起我来了?” 文氏叹道:“具体的原因,我也曾问过,但太夫人不肯透露,我也没法子再打听。” 侧首看着千柔,见她神色间流露出忐忑之色,心中不由有些怜悯,拍着她的手安慰道:“太夫人虽性子强,但如今年事渐高,又一心向佛,心倒是比以前善很多。再说,不管怎么,你都是太夫人的孙女,去拜见时说话客气些,想来她不会怎么惩罚的,就算罚,也不会是你承受不起的,你且放宽心吧。” 千柔起先是惊讶加紧张,等消化了这个消息,反倒坦然起来,点头道:“姨娘说得有道理,我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文氏与她虽然有了交情,但到底相识的时日浅,安慰了几句,便道:“那就好,你且收拾着,待午后我来接你。” 千柔笑着应了,将她送到门口方才回转。 青荷走上来,忧心忡忡的道:“八小姐,你准备怎么应对?” 千柔此时完全镇定下来,微笑道:“见招拆招就是,反正我问心无愧,倒是不怕她们诘问、惩罚。” 绯红几人虽然也有些担心,但见她一脸淡定,也就慢慢放下心事。 待用罢午膳,绯红主动开口道:“八小姐,我陪你去吧。” 千柔有些意外,却也有些欢喜。 越是关键的时刻,越能看清人心。 今日是祸是福难以预料,绯红主动开口相陪,足见在她心里,已经慢慢将自己当成主子了。 千柔心中很清楚,如今自己势单力薄,有这样一个聪慧镇定的丫鬟在侧,自是极为有利的。虽前路不知,但总有一日,她会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回报绯红这份情谊。 心中如斯打算着,千柔却并没有说出来,只是亲切的道:“好,你与青荷随我同去就是了。”又嘱咐浅绿、柳絮两人安生呆着,不要惹事。 主仆正说着话,文氏进来道:“可妥当了?”一面说一面打量,见她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却比昨日好太多。脸上并没有用脂粉,连发式也极为简单,只用一支珠花压发,身上穿着鹅黄色衣衫,显得十分清素。 文氏便道:“你这打扮也太素了些,昨儿个我让人送了些东西,虽然不怎么名贵,将就着也能用,不如重新梳妆了,也显得郑重些。” 千柔挽着她的手,笑着道:“姨娘给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但我之前说了,让姨娘不必待我太好,内中缘故姨娘心中有数。倘若今天我穿得花枝招展,倒是该给姨娘招来祸患。再说了,今儿个这身已经比往日好太多了,让太夫人看看我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岂不是更好?” 文氏闻言竟是十分有道理,不由得暗自点头,温婉道:“你说得有道理,倒是我迂腐了。好了,既然收拾好了,我们一起去吧。” 千柔点头,带上青荷、绯红,一行人往太夫人住的院落而去。 兰香院离太夫人的萱草堂并不算远,只需走半刻钟就能到。一路上虽然春光正好,千柔却没怎么打量,只跟在文氏身后默默走着,态度有些疏离。 因之前将话说开了,文氏明白她的用心,不但没有责怪,反而有些感动。 及到了那里,只见整个院落静悄悄的,檐下有几个丫鬟盈盈而立,神色肃穆。 见她们过来,年纪最大的丫鬟行了过来,问完安,便说道:“可巧太夫人已经用完午膳了,方才已经吩咐了,若是姨娘来了,让八小姐自己进去就成了。” 到底是老太太屋里的,说话时神色恭顺,虽然对千柔有些好奇,却并没有大着胆子打量。 文氏看了千柔一眼,目光中虽有担忧之色,却还是点头道:“既如此,我就不进去了。” 千柔从容应下,朝青荷、绯红一笑,随着那丫鬟进了屋子。 及进了屋内,只见屋里的陈设十分富贵,酸梨木的长宽美人榻上,坐着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太太,腰背挺得笔直,一双老了却不昏花的眼淡淡的打量着千柔,没有言语。在她身后,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头上梳着妇人发式,衣服素淡,却是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整个屋子,除了这两位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千柔四下打量了两眼,便收回目光,瞧着顾太夫人,也静静的不说话。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顾太夫人才开口,声音又平又冷又威严:“怎么,见了祖母都不行礼吗?” 千柔这才收回眼神,按照记忆行了礼,语气淡淡,声音平静清脆:“因自小无人教导,孙女礼仪不规范,还请祖母不要见怪。” 顾太夫人冷笑道:“没人教导你都能惹出一摊子事情来,倘若有人教,只怕你要翻了天去。” 千柔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顾太夫人见了,眉毛微微一扬,不怒自威:“为什么不答话?” 千柔低下眼眸,端端正正站着,直着腰背,声音也是倔强不屈:“祖母想听什么?祖母觉得孙女该说什么?事情已经做了,倘若祖母要罚孙女,孙女只能受着,但孙女不会认错。” 顾太夫人眯着老眼,认真地看着地上的顾千柔。 这个孙女儿,以前她从没有见过,只听说是极怯懦的性子。却是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竟做出了连自己都震惊的事。 今日召来一见,竟是个坚强不屈的。女子温厚贤顺固然讨人喜欢,但太过寻常了,没有任何亮点。倘若有如斯风骨,倒是能让人刮目相看。 顾太夫人心中思量着,声音却依旧冷淡:“认罚不认错,你倒是头倔驴,哼,你当真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吗?你当真以为,我不会罚你吗?哼,你弄了几个丫鬟又如何?我是你的亲祖母,我罚你天经地义。” 听她言辞冷厉,千柔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在千柔心里,尊严自然是极重要的,但也得分时候。如今形势危急,骨气又不能当饭吃,若是真惹着这个阴阳怪气的老太太,只怕自己没有好果子吃。 虽然自己身边有绯红等人,但蒋毓那几个公子哥儿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何况,正如顾太夫人所言,她到底是长辈,罚自己天经地义,就算将自己打个半死,只怕也没人会指责她半分。 想到这里,千柔登时一阵惊惧,低着头默默掐了自己一把,再抬头时已经流下泪来:“祖母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到底有多艰难?我只是不想默默无闻的死,才奋起反抗,虽是连累了顾家的声誉,但还是情有可原的。祖母一定要罚,我也不敢辩驳,只求祖母开恩,给我些恩典。一则,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底下的人无关,只应由我一人承担。二则,我挨饿多日,身子早就被掏空了,若是挨顿打或是被罚饿,只怕半条命都得去了。”她一面说,一面脑补着这些天挨饿的情形,不由哭得更大声了。 虽然哭着,但还是抽泣道:“还请祖母体恤,暂时将惩罚记下,容我调理几天再罚吧。”说着慢慢矮下身,跪在冰冷的地上,一面叩首一面哭求:“请祖母开恩,求祖母网开一面。” 千柔心中已然拿定主意,自然立刻换了一副模样。由傲骨青竹顺利过渡成哀哀戚戚的白莲花,她转换得很迅速,也很自如。 顾太夫人看着突然之间就泪流满面的千柔,登时瞠目结舌。 怎么一下子就从挺直腰杆变成哭泣哀求了?说好的风骨如竹呢?说好的挺直不屈呢?这画风说变就变,她这年老之人,实在跟不上节奏哇。 021 能入我的眼,也必能入贵人的眼 千柔身子瘦瘦小小的,跪在地上哀泣,哭得一抽一抽的,似乎快提不起气来一般。 素来独善其身的向氏见状,也不由得有些怜悯,叹了一口气,向顾太夫人道:“这孩子委实太可怜了,我且向太夫人讨个情,还是不要罚了吧。” 顾太夫人没有回答,依旧脸色淡淡,盯着千柔道:“刚才你不肯承认自己错了,怎么现在又跪下了?告诉我真话,我不想听借口。” 千柔听了,慢慢止住哭泣,也不擦泪,任由泪水挂在脸颊上,默了一会儿,才道:“太夫人何必明知故问?形势没人强,再诉说分辩皆是枉然,低头受着,也许惩罚还能轻一些,一味倔强,苦的只会是自己罢了。” 这几句话一说出来,顾太夫人的神情立刻变了。她看向千柔的目光亮了起来,带着熠熠光华,声音倒是依旧沉稳如昔:“狠得下心决断,也放得下身段,看来你倒是极识时务的。倒是没有想到,我的这些孙女里,竟还有你这般人物。” 她言语中似乎带着褒奖之意,千柔却不敢托大,只是重复道:“还请祖母开恩。”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眼神清亮,说的却是无奈的讨好与恭维:“我虽极少与祖母打交道,却知道这家里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祖母,祖母的公正严明,我也是知道的,还请祖母公平待我,体恤我几分。” 顾太夫人失笑:“你竟开始讨好我了?文姨娘说你心里有成算,果然一语中的。”站起身来,挥了挥手道:“你说的话我会考虑,下去吧。” 千柔低低应了声“是”,又朝她身后的向氏拜了一拜,方才起身退了出去。 待她去后,顾太夫人回过头来,看着向氏,问道:“这丫头你见着了,觉得如何?” 向氏沉吟道:“儿媳也说不清楚,八姑娘倒是挺复杂的,明明没人教导,偏偏像个人精似的,倒让人看不清她的底细。” 顾太夫人点头道:“你说得很对,她的确是个人精。没人教导都能如此,可见她天赋不俗。我记得之前下面的人来报,说她在几位贵客面前也是从容不迫,内中有几句话甚为精彩,让人难以忘怀。”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旋即道:“倘若能早几年发现她,用心栽培,倒是能了却我生平夙愿,如今,却是不知能不能成了。罢了,事到如今,只能放手一搏,成了是上天眷顾,不成,只能认命了。” 向氏吃了一惊:“夙愿?不知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太夫人不答,反而问道:“你觉得,在京城里,我们顾家地位如何?” 向氏斟酌一番,才小心翼翼回道:“顾家乃书香门第,祖上甚是显赫,虽然前些年处境略差些,但如今大老爷仕途走得顺,想来用不了多久必定能更进一步。” 顾太夫人苦笑道:“你不必说好听话来哄我,更进一步,至多也不过是个尚书罢了。整个顾家,将希望全寄托在这上面,却没有想过,即便大老爷加官进爵,我顾家也不过是个二等世家罢了。” 向氏听出她言语中似乎有极大的抱负,心中暗自咋舌,却不敢说什么,只是安慰道:“老太太放心,一等世家也是慢慢发展起来的。大老爷之事必定能成,顾家多经营一段时间,不会赶不上别家。” 顾太夫人叹道:“若只是靠男人,即便大老爷争气,族里的儿孙出息,也得好几代人,更何况顾家这下一辈里,并没有特别出众的。从顾家的利益出发,若是能选出容貌出众、性格特别的女孩儿,送到贵人身边,来日得宠,不怕顾家不能兴旺。” 向氏听了这番话,这才明白她的打算,不由瞪大眼睛道:“原来老太太心里一直为顾家做长远打算,儿媳愚钝,倒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顾太夫人慢慢坐下,声音有些苦涩:“做了打算又如何?原本我是将心思寄托在儿孙身上的,近几年来,才起了别的心思。只可惜,儿孙不争气,下一辈的孙女也都是些不省心的。长房的千媚,看着是个规矩的,相貌也不差,但太过寻常了,难以出彩。千姝倒是长得好,心机也不差,吃亏在身体差、心思太重了。至于千婷,不过是庶出罢了,心中格局太小,难担重任。二房都在江南,不知品行到底如何。至于三房,只有千娇一个,心直口快人鲁莽,常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若是选了她,只怕被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因知道她们人长大了,性子拗不过来,我也就冷了心,从没有提心中的打算,只专心理佛罢了。” 向氏听她娓娓而谈,将家中女孩的性情分析得十分精准,不由得暗自心服,微笑道:“到底是老太太,看人的目光真是无人能及。” 顾太夫人也一笑,用手敲着桌子,目光染上一丝灼热:“倒是今儿这个顾八,让我始料不及,也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她虽也是庶出,却是个特别的,性情刚直,却并不鲁莽,知道何时进何时退。这样的女孩,好好调教一番,倒是颇有可取之处。” 向氏哑然:“太夫人相中八姑娘了?她能行吗?” 顾太夫人坚定点头,道:“那丫头行事你亲眼瞧见了的,能入我的眼,多半也能入贵人的眼。何况之前她闹腾的时候,不也引得那几个公子哥儿为她出头吗?听说那时她打扮得跟个乞丐似的,那些公子们看中的,必定是她的性情言谈。今天她收拾整齐了过来,你应该看得出,她容貌一点都不差,可以与千媚平分秋色。一个女孩,容色出众,性情又勾人,怎么会不讨男人喜欢?尤其是那些见惯了大家闺秀的贵人,能入他们眼的,必定得是与众不同之辈。” 向氏沉吟道:“听太夫人的分析,的确十分有道理,只是八姑娘到底缺少教导,身份也低微,儿媳只怕以她的资质,当不了正室。” 顾太夫人勾唇道:“我可没奢望让她当正室,能选在贵人身边,将来得几分宠爱,就算是我顾家的福分了。有她,再有大老爷,顾家崛起的速度必定能快很多。”微微眯起眼睛,声音中透出坚定不移之意:“我已经想好了,在没有选择的条件下,只能矮子里拔将军,就定下她了。我实话告诉你,虽然对她寄予厚望,得调教一两年,但倘若她是个不争气的,扶持不起来,到底也不过是个庶女罢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她言语冷漠无情,分明是说倘若顾千柔不能得贵人喜欢,就要彻底放弃她,置她生死于不顾。 向氏有些心寒,却不敢露出来,只是道:“也不知八姑娘自己是否乐意,再有,之前八姑娘落水,是李府的二少爷所救。此事已经传来,只怕于八姑娘的名声不利。” 顾太夫人自信的道:“之前她有言,想从满地荆棘里爬出来,想要收获一个锦绣人生,如今我出手相助,她还能不同意吗?要知道,入了贵人的眼,即便名分上差点,荣华富贵是跑不了的。至于她落水的事情,的确有些棘手,好在她年纪小,才十三岁罢了,何况李府没有求亲的话传过来,男女大妨也不像以前那么严厉,她又是去做侧室的,倒是不必太在意。” 向氏听到这里,情知她已经拿定了主意,便止住心中的思量,只向顾太夫人道:“如此,儿媳在这里祝老太太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顾太夫人笑着点头,眼中的期盼和憧憬掩饰不住,灼热得仿佛能燎原一般。 顾太夫人骨子里,一直有些争强好胜,如今年老了,这心反而更好争好强了。 于她而言,选中千柔,所需的不过一笔小小的投资罢了,风险虽有,回报之丰厚却让人垂涎三尺。 倘若事情真能如自己所愿,倘若千柔能收获锦绣人生,顾家收获的,必定是无法想象的权势和富贵! 022 简氏吐血 看着千柔平平安安从里面走出来,青荷、绯红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青荷忙上来道:“小姐,怎么样了?” 千柔微笑道:“没事了,我们回去等消息吧。”三人相携着,一起回了兰香院。 文氏见她安稳回来了,不免也是一脸惊讶,询问了几句。 千柔如实说了,末了转了话题道:“祖母那边,且等着就是,如今倒是有件事,要麻烦姨娘相助。府里给几位女孩请了夫子,之前父亲答允过,肯给我一样的待遇,不如明儿个我也上学去,省得整天闲着,反倒无聊了。” 千柔自己,自然是识字的,虽然如今穿越的这个朝代,用的是繁体字,却也不算太难认。但原主儿只在七岁前入过学,虽不至于目不识丁,但底蕴太差了些。 她主动提出去上学,一则是为自己找些事情做,二则,多念些书,多了解外面的世界,往后的日子才不至于步步维艰。 不然,她自身的能力不敢也不能展现,就算说话也不敢太文雅,唯恐被人当做另类。这内中滋味,一点儿都不好受。 文氏不由得暗自点头,笑着道:“八小姐肯上进,自然再好不过。八小姐放心,我会帮着将要用的东西收拾好,再派人去向夫子说明情况。” 千柔忙起身行礼,谢道:“如此,就多谢姨娘了。” 文氏忙挽着她,略含歉意地道:“谢什么,你既然来了我这里,好歹我们也算有缘的,之前在太夫人那里,我也盘算着给你说情,但我人微言轻,不敢多言,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两人交情尚浅,文氏自然没有帮着说情的义务。她肯帮得谢,不肯帮是本分。 这道理千柔很明白,心中毫无芥蒂,仍旧笑吟吟地道:“姨娘何出此言?姨娘帮我够多了,我心中感激得很,至于别的想法,却是从没有过的。” 文氏听出她言语中的诚意,心中自是安慰,旋即又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千姝身子太弱,不然,你们一起去也算有个照应。如今你独自去,也不知千婷她们会如何待你。” 千柔神色从容,镇定的道:“只怕不会有什么好态度,不过也没关系,我也不是好惹的。我从不挑事,但不代表我怕事。” 文氏听了这几句话,不由笑着道:“八小姐好气概,倒是我多虑了,只是八姑娘如今到底身无依靠,还是忍让一步才是上策。” 千柔虽打定主意绝不任人鱼肉,但也明白她是一片好意,也就没有争辩,只点头道:“多谢姨娘提醒,我记下了。” 文氏这才放下心来,又嘱咐了几句,方才起身去了。 听到千柔要去上学,绯红微笑着提议道:“不如我们今儿个赶些八小姐用得着的绣活,可好?” 青荷几人都答应下来,忙着找针线、配色,又商量该做什么样的书包给千柔装书,倒是忙得不亦乐乎。 千柔成了最闲的,端着一盏茶,吃着小点心,含笑看她们忙碌,只觉得这小日子,简直不能更美好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 且说简氏那边,夜里折腾了大半天,到了今儿早上才略好一些。 用罢早膳,大房的千媚、千婷、千婉一起过来问安。因心情烦闷,简氏只留下千媚说话解闷,让另外两个都散了。 千婉倒没什么,千婷心中恼恨,但不敢触嫡母的霉头,便一面暗自在肚里诽谤着,一面退了出去。 这里千媚便劝道:“虽然顾八闹腾,母亲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我与二哥、妹妹年纪都还小呢,便是为了我们,母亲也得保重才是。” 听了女儿温婉的劝解,简氏心都要融化了,拉着千媚道:“我的儿,你说的是,我好歹是当家主母,地位绝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庶女能撼动的。” 母女正说着话,突然简氏的心腹尹妈妈匆匆走了进来,顾不得行礼,张嘴就道:“太太,简家那边派人过来了。” 简氏登时脸色一变,呆怔着没有说话。 简昊清临走时曾留下话,说要将顾千柔的事情告知家中长辈。这会子简家果然来了人,只怕多半是嫡母派来呵斥自己的。 千媚心中也有些不安,但见了简氏的神色,忙勉强镇定下来,安慰道:“太太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简氏慢慢点头,问道:“来的都是谁?” 尹妈妈答道:“来了两个得脸的婆子,一个是左相夫人身边的邱妈妈,至于另一个,是简大太太身边的曲妈妈。” 简氏听了,心中又恼又恨,却也只能无奈的挥手道:“请她们进来吧。”又向千媚道:“你且回去吧。” 事到如今,除了面对,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千媚心知来者不善,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答应下来。 一时千媚去了,尹妈妈引着两个穿红着绿的婆子进来。简氏看时,果然是邱氏和曲氏。 两人都是五十多岁,衣服虽不名贵,却也用着绸缎,神色却是极严肃的,一看就不是善茬。 两人一进来,行了礼,便自顾自起身站着,都没有说话。 简氏勉强打叠精神,赔笑道:“也不知今天吹的什么风,怎么两位妈妈竟到我这顾府来了?” 邱氏淡淡一笑,声音却带着冷意:“奴婢虽身份低微,却也是极忙碌的,今儿个过来,自然是奉太夫人之命过来传话的。” 简氏忙起身道:“母亲有话,我该站着听才是。” 见她神色尚算恭敬,邱氏暗自点头,声音却依旧冷寒:“昨儿个顾府发生的事情,太夫人已经尽知了。太夫人让奴婢告诉姑奶奶,身为当家主母,竟虐待一个小小的庶女,这事情做得太不地道。好在如今事情没有传开,尚有回转的余地。今后姑奶奶不妨善待八姑娘,如此,外人挑不出刺儿,姑奶奶自己也能落个好名声。” 简氏心中呕得要死,却不能露出来,反而还得毕恭毕敬的道:“母亲说得有理,此事我的确有过失,必会及时改过来。还望告知母亲一声,就说我多谢母亲提醒,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邱氏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简氏见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不想这时曲氏开口道:“大太太也让我来传几句话。之前,姑奶奶不是想将顾四小姐和我们府上的二少爷配成一对吗?两人的年纪、才貌倒是极相配的。大太太本也有几分心动,但昨天一听说这边的事情,心里就不乐意了,却还是悄悄问了二少爷自己的意思。不想二少爷张嘴就说,他绝不会同意。哪怕四姑娘再好,有姑奶奶这样的母亲拖后腿,只怕娶回家必定家宅不宁。大太太见他极力反对,只得特意让我来告知姑奶奶,此事断然不能成,好在之前只是略提了几句,并不会妨碍四小姐的名声。姑奶奶只管为四姑娘择佳婿便是,不必再想与简家联姻的事情。” 自己最怕的事情竟然成真了,简氏只觉得眼前一黑,简直要无法呼吸了。 平复了一会儿心情,简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咬着牙道:“我明白了,多谢大太太告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哪怕心中再不甘,简氏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允下来。 若是死死纠缠下去,不止丢脸,只怕娘家会对自己更不满。 邱氏、曲氏话都传完了,眼见得她失魂落魄起来,哪里肯留下,说了声告辞,立刻便去了。 待两人去远后,简氏一拂袖子,将茶几上的茶杯通通扫落在地。 这套茶具是简氏素来最爱的,价值不菲,此时被摔,自然变得一文不值。 听到声响,尹妈妈忙跑进来,顾不上心疼地上的东西,忙劝慰道:“太太且放宽心,保重身体最要紧。” 简氏抚着胸口,声音起伏不定:“那个贱蹄子,就是专门来克我的!嫡母让人呵斥了我一顿,这也就罢了,千媚好好的婚事,竟也被她搅合散了,实在忒可恨了。哼,嫡母还让我善待她,我心里狠毒了她,不马上弄死她,就是我心善了,还指望我有好脸色对她,万万不可能!” 没有指名道姓,尹妈妈却心知她说的是顾千柔。 尹妈妈叹了一口气,劝道:“太太是当家主母,有的是法子对付她。至于现在,太太且别生气,得先调养好自个儿的身子,旁的事情今后再做打算。”劝了半天,简氏才略好些。 不想到了下午,简氏午休起来,突然有丫鬟娟儿进来道:“太太,太夫人房里的绿菊姐姐来了。” 绿菊是顾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虽不是最得宠的,却也极有脸面,便是简氏也不敢小觑她。 此番前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简氏一面思忖,一面道:“尹妈妈,你且请她在外面坐着,娟儿,你快将这屋里的茶杯收拾了吧。” 两人连忙答应下来,分头行事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将绿菊请进来。 绿菊却是个乖觉的,恭恭敬敬给简氏行了礼,问候了简氏的身体,才笑着道:“太夫人使我告知太太一声,因身边清冷,想在长房找个孙女膝下承欢。” 简氏听了心登时一跳。 要知道,顾太夫人年轻时颇有贤名,能养在太夫人身边,得她亲自教导,对女孩儿实在是大有好处。就是议婚时,也能多个谈资。 在简氏心底,自然是自己的女儿最好了。虽然此时此刻应该表现得大气,但简氏觉得简家的婚事不能成,让千媚受了委屈,一心想着弥补,也就顾不得自己的名声了。 简氏便打起精神,笑着道:“不知婆婆看中了谁?若是没拿定主意,不如让千媚去吧。她一向端庄大气,又最敬重太夫人,若是能去太夫人身边,必会好好孝敬太夫人的。” 迎着简氏期盼的目光,绿菊脸色一僵,却不得不赔着笑,硬着头皮道:“太夫人已然看中了八小姐,正使人收拾住处,只怕过不了几天,就会将她挪过去。” 简氏登时如遭雷劈,扯着绿菊的手,不甘的道:“你说婆婆看中了谁?” 绿菊被她拉扯得手都红了,却不敢叫疼,依旧恭敬的道:“太夫人瞧中了顾八小姐,闺名千柔的那一位。要奴婢说,这事情倒真是有些蹊跷。今儿个太夫人将八小姐招到院子里见了一面,也不知怎的,八小姐竟入了太夫人的眼。” 尹妈妈也是一副无法置信的模样,听了这番话失言道:“莫非八小姐会妖术,太夫人一时不查,上了她的当?” 绿菊看她一眼,低眉道:“主子的事情,奴婢不敢妄加猜测。” 尹妈妈被她说得老脸一红。 眼见得简氏依旧呆怔着,绿菊自然不好再留,再一个,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当下立刻行礼告退了。 尹妈妈眼见得她去了,这才收回眼神,走到简氏身边,正要再劝时,不想简氏突然张开嘴,吐出一口血,旋即颓然委顿在地。 虽然没有昏倒,但那失魂落魄的模样,着实让人心惊。 尹妈妈忙去搀扶,心中哀叹,双重打击,看来,太太的身体想好,得很长的时间。 023 思嫁纨绔 绿菊到简氏屋里传了话,便动身去了千柔的住处。 待见了千柔,绿菊细看时,只见面前的女孩只有十三四岁,面色虽不好,眉眼却极玲珑,身姿婀娜娉婷,假以时日,必定姿色不俗。 之前还觉得太夫人的决定太突兀,此刻见了千柔,绿菊心中才了然,太夫人看中了她的性情,必然也取中了她的容貌。 千柔知道她是太夫人派来的,念着午后的事情,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却见她只顾盯着自己看,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千柔便微笑道:“姐姐可在我脸上看出花来了?” 绿菊闻言面上一红,忙收敛精神,笑着道:“太夫人见了八小姐,心里喜欢得很,让奴婢来告知八小姐,要将八小姐挪到身边住着。因这几天要收拾萱草堂的偏院,故而定了三日后,请八小姐搬过去。” 千柔登时张着嘴,瞪大双眼,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太夫人不但不责罚自己,反而要把自己挪到身边,这剧情,也忒奇怪了。 莫非她想将自己弄去后,就近折磨吗?不太可能呀,她想折腾自己,只管出招就行了,哪里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绿菊见她一脸呆滞,心中不免奇怪,却不敢出声打扰。 一旁的绯红虽也心中不解,但见千柔半日不说话,有些冷场,便勉强镇定的一笑,向绿菊道:“八小姐欢喜得都傻了,姐姐我且问你,这事是真的吗?” 绿菊这才放下思量,笑吟吟的道:“当然是真的,我才去大太太那里传了讯,此事自然已是定局了。”转首看着千柔,又客气的道:“太夫人如此上心,可见八小姐的福分到了。待八小姐去了萱草堂,还请八小姐照顾一二。” 千柔这时才回过神来,盯着绿菊,问道:“怎么祖母突然有了这个决定?要知道,府里的几位姐妹,身份、性格、容貌皆胜过我很多,怎么就选中我了?” 绿菊摇头道:“奴婢只是负责传话的,具体的原因,八小姐若是想知道,还得自己去问。” 千柔情知她说的多半是事实,便没有再问,只是道:“如此,多谢姐姐特意来传话,劳烦姐姐跑这一趟,青荷,给她拿块银子买糕点吃。” 青荷正面满喜色,闻言忙答应了。绿菊连忙摆手道:“八小姐太客气了,奴婢只是尽本分而已,如何敢接八小姐的赏?奴婢还有事,得告辞了,待八小姐去了那边,奴婢再与八小姐多多亲近。”说着站起身来,行了一礼,起身自去了。 待她去远后,绯红先开口道:“八小姐,这事情有些蹊跷呢。” 青荷正喜滋滋的,闻言忙道:“哪有什么蹊跷?必定是太夫人见小姐太可怜,人又好,这才肯将小姐养在膝下,护小姐周全。” 千柔心中自然也知此事绝不寻常,听了这番对话,心中暗叹,论忠心,青荷毋庸置疑,但论聪慧敏锐,还是绯红更强一些。 心中思量着,千柔却没说出来,只是看着青荷,提点道:“我才跟大太太闹翻,此事阖府皆知。夫人将我挪过去,势必会让大太太大动肝火。太夫人明知这一点,却仍旧这么做,也许她的确有些同情心,但她不可能为了一时的同情心去惹大太太。” 青荷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僵住,默默想了一会儿,才道:“小姐说得有道理,那小姐认为,到底是什么缘故?” 千柔心中,自然是有一杆秤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自己一个小小孤女,父不疼嫡母不爱,自己前些日子的举动还使得顾府的名誉变差了。在这种情况下,太夫人反而释放出难以想象的善意,怎么可能不是别有用心? 太夫人必定有所图谋,这是肯定的。那么,她能图谋到什么呢? 分析来分析去,只有自己的婚事这一条了。 千柔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不过是个庶女,即便能嫁高门,也必不可能是正室。为妾为姨娘,这一点在太夫人眼里,一点都不成问题。但在顾千柔心目中,却是极重要的。 作为一个有现代思想的女子,千柔绝不能容忍自己沦落到给人当妾的地步。哪怕那个人身份再高,也是不成的。 妾,立女也,生来就是正室和男主人的附庸。说白了,不过是男主人的床伴,喜欢时宠爱两天,不喜欢时招呼都不打一声,弃若敝帚。 即便有极少数斗赢了正室,成为人上之人,那段为妾的经历也不能抹去。 本来这个地方,女子的地位就低微,若是再混成小妾,还有地位可言吗? 自己是庶女,深切了解庶出的悲哀,难道还得让自己的下一代也背上这个标签吗? 不,绝不。 这一刻,千柔在心中拿定主意,虽然如今还是任人鱼肉的身份,但她一定要从这困境撕开一段口子,逃离被顾太夫人算计的命运。 至于怎么逃离,千柔也有些想法。第一嘛,太夫人取中自己的,不过是性情、容貌罢了。容貌自然改不得,这性情可就是自己说了算的。 既然她想让自己去当妾,自然盼自己能与众不同、谨小慎微,如此才能入所谓贵人的眼。若是自个儿想改变她的看法,就得反其道而行之。 第二嘛,倘若真逃开了太夫人的算计,大太太那里,却又成了难题。 大太太恨自己入骨,必然不会选什么好婚事给自己。虽如今有蒋毓等人可以暂时依赖一下,大太太不敢太过分,但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几个是帮不上忙的。 最好,自己能择个看中的夫婿嫁过去,那就两全其美,既不怕大太太算计,也不怕太夫人谋算。 她心中默默谋划着,却不打算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几个丫鬟。 毕竟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自己拿主意就好,没必要让她们跟着着急上火。 千柔想到这里,便没有回答青荷的问题,只看向绯红,微笑道:“我有件事想托你去办,还望你能答允。” 绯红有些受宠若惊,忙摆手道:“小姐有事自管吩咐,奴婢必定办得妥妥当当。” “如此多谢姐姐了,”千柔神色从容,说出来的话却惊呆室内一帮人,“之前我去桃花会时,一时不小心落水,是定国公府的二公子将我救起来的。我想请姐姐与浅绿下次出去回蒋府时,帮着打听一下,看他性情如何,人品如何。” 思来想去,若是想做正室,以自己的身份,能嫁的不过是商户人家,或是小门小户,或是高门庶子。 倘若能嫁一个肯上进、待自己好的,前两者千柔并非不愿。但如今的局势,却是不容自己到处去寻觅的。就算寻觅到了,还得过大太太、太夫人那一关呢。 如此,就只剩下高门庶子这一条路可选了。 青荷皱着眉头,不解的道:“小姐打听他做什么?倘若小姐想知道,也不必怎么费事。上次我们打听桃花会上的公子哥儿时,早知道李府的世子样样出色,至于二公子,世人皆知他就是个纨绔,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干一点正事。这事儿小姐莫非忘记了不成?” 千柔淡淡笑道:“自然没忘记,但我们只知道他是纨绔,其他的什么都不晓得,我想让绯红她们打听得更仔细一些。” 哪个少女心里,没有一段绮梦。若是天时地利人和,有幸嫁得才貌双全、品行出色的佳婿,自然心满意足、终生有靠。 千柔怎么会不向往才色出众、人中之龙的夫婿?但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她宁愿嫁纨绔,也不愿当妾。 再说,前世看的那些小说里,一次次提到很多的纨绔,不是真的纨绔。那些公子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将自己扮成浪荡子,做的事情简直没有下限。直到遇上女猪脚,他们才会掀开自己神秘的伪装,一个个或变身成武艺高强、睿智冷静的将相,或变身成风度翩翩、才高八斗的才俊。再不济,也会化身成经商奇才。前后迥然不同的对比,简直闪瞎了众人的眼。 说不定,李二公子也是伪装者中的一员。说不定,他其实很有才,但为了迷惑嫡母,不得不装成无才无德无能之人。 哪怕,他真是个纨绔,千柔也有信心将他扭过来。只要嫁过去,调教他、调教他、再调教他,再过几年,必定让他变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大好青年。 她这番思量,青荷、绯红自然都不知情。 青荷、绯红皆是满腹疑云。 绯红之前擅自问千柔的打算,惹得千柔不满,此时虽然好奇,却不敢开口,只将目光投到青荷身上。 青荷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盼,开口问道:“莫非小姐心里,有什么打算不成?” 千柔摆手道:“行了,不必刨根问底,等绯红打听回来后,我自有安排。”想了一想,又道:“出去办事自然少不了银子,绯红,你待会儿找青荷领二十两银子。只要事情办好了,我还有赏的。” 绯红忙放下心事,笑着道:“不过是打听些消息罢了,如何用得着二十两银子?” 千柔大方的道:“没事儿,如今我身边好歹还有些银子,又没有什么事情能用得上,给你你就拿着,多的算是你们的赏钱。” 想让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这道理千柔自然懂得。 如今自己正是用人之际,给这些外来的丫鬟一些油水,让她们尝到甜头,她们才能用心,将自己交代的事情办好。 若是太小气,不能凝聚人心,她们也就不会将名义上的主子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 果然绯红听了这番话,眼中现出一抹欣喜,也就没有推辞,只是行礼道:“如此就多谢八小姐了,奴婢必定会亲自去打听,将事儿办得妥妥当当。” 千柔点头,心中自是满意。 024 顺利入学 文氏那边,也得了千柔即将搬进萱草堂的消息,吃惊之余,对待千柔也更用心了,命人去学堂说了千柔要进学的消息之后,又收拾了一套文房四宝,命身边的大丫鬟亲自送来。 千柔那边,虽定了主意,但离绯红她们出府的日子尚早,也就只能沉下心来等待了。 待得了文房四宝,千柔心中极欢喜,留了绯红伺候,让她磨墨铺纸,练字打发时光。 前世她没什么兴趣爱好,倒是毛笔还练过一段时间。虽然生疏了,毕竟还是有功底在的。 绯红哪里知道她底细,只听说她只在七岁前进过学,如今见她拿笔甚有气势,写出来的字虽然歪歪斜斜,架子却不错,不由赞道:“小姐真是天赋不凡。” 千柔厚着脸皮受了她的夸奖,笑着道:“呵呵,也不知怎的,这笔竟肯听使唤,唔,琴棋书画,另三样才能我是学不来了,以后没事时就练字算了,一则打发时间,二则,也让自己多项拿得出手的才艺。” 绯红自然双手赞成,笑着道:“小姐肯上进,自然再好不过。”说完便不再言语,唯恐打扰千柔。 千柔起了兴致,一口气练了小半个时辰,至吃晚膳时方才罢了。 次日起来,用过早膳,千柔让人去文氏那里,请了个小丫鬟来给自己带路。待妥当了,千柔方才打扮齐整,收拾一番,带着绯红、浅绿,往辟给女学上课的绣楼去。 及到了那里,将引路的小丫鬟打发走,千柔方上了二楼。 只见里面有十来张书桌、板凳,千婷、千娇两个已经在里面坐着了,屋子后面的角落里,放着几张宽板凳,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至于教学的先生,倒是还没来。 见千柔进来,千婷、千娇都吃惊得瞪圆了眼睛。 千婷一拍桌子,起身道:“你这贱丫头,怎么来这里了?” 千娇接口道:“哼,这个地方,可不是你能来的。” 千柔朝两人翻了个白眼,并不搭理,只转头向绯红摆手道:“你们也去后面坐着听,好歹也长点见识不是。” 绯红见千婷态度不善,虽有些担心千柔,但知道主子说话,自己插嘴不得,忙答应下来,与浅绿一起走到屋子后面的角落坐下。 因不知道先生有没有给自己安排位置,千柔便含着一抹浅笑,静静站在屋子中间。 千婷见她不答自己的话,神色自若的安排丫鬟,旋即又站在屋子中央,更是气得火冒三丈,冲到千柔面前,指着千柔叫骂道:“你这贱人竟敢不答我的话,莫非哑巴了?” 叔可忍,婶儿也不能忍。 第一天进学堂,千柔本不愿惹事,但忍让了一回,竟被人指着鼻子挑衅,哪里还能再让。 何况,千柔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又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太夫人看到自己扶不上墙的一面,自然得可劲儿折腾才行。 遇事不忍让不肯吃亏,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千柔拨开她的手,冷笑道:“六小姐慎言,你说我贱,难道自己就比我高贵了?我与你身份一般,你骂我,等于骂你自己。” 庶出一直是千婷心中的隐痛,从不愿听人提起,如今千柔说了这么一番话,立刻点燃了千婷心中的邪火。 千婷暴跳如雷,冲向千柔,同时伸手要往千柔脸上招呼,口中骂道:“贱人,我打死你。” 千柔早防着她这一招,不等她冲到自己身前,就往旁边一躲。 千婷收势不及,往前冲了几步,方才定住身形。 千婷更是羞恼,正要再动手时,已经有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清淡中带着一丝严厉:“六小姐,身为闺秀,你岂能做出如此不合常理的事?” 来者却是女学的先生,一个须发花白的老秀才。 千柔之前打听过,知道这位先生姓秦,是顾府重金礼聘来的,才学并不出众,屡试不第,年纪渐大后,也就慢慢死了心,不再应试,当了西席养家糊口。 秦夫子为人有些迂腐,身上有着读书人特有的清高之气,对待家中几个女孩倒是不偏不倚,还算公正。 以他的年纪,教女学自然是极合适的。虽然他才学不高,但闺阁女子又不应试,只要求读书明理就行了。因了这个缘故,秦夫子才得以常年留在这里。 这个时代还是极尊重老师的。 听了秦夫子的责问声,千婷虽然仍旧满心不甘,却也只得暂时罢手,冷笑着压低声音道:“你给我等着,待下了学我再收拾你。” 千柔心中冷笑不已,难道我会怕了你不成? 心中想着,面上却露出惊惧的神色,委委屈屈的道:“不知姐姐准备怎么收拾我?按理说我们是亲姐妹,就算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姐姐也该让几分才是。” 这话一说出口,千婷登时气疯了,忘记秦夫子在场,狠狠叫嚣道:“贱人装什么?你之前勾引蒋公子他们……” 话未说完,已经被秦夫子打断:“六小姐,你满口污秽之言,是不将老夫看在眼里了?” 千婷这才回过神来,含怒瞪着千柔,却不敢再言语。 秦夫子见她消停了,淡淡笑道:“念在你初犯,罚你写三百张大字,明早交过来。”不等她开口反对,又加了一句:“倘若六小姐不愿听老夫管教,只管去回了大老爷,老夫无才无能,的确教不好六小姐。” 千婷听了这话脸色灰白,心中有些害怕,只得罢了。 千娇眼见得两人起了冲突,千婷落到被夫子呵斥的下场,虽不敢开口声援,看向千柔的目光却冷厉起来 迎着两人愤恨的目光,千柔只是淡淡一笑,转首看向秦夫子,拜了一拜,口中恭敬的道:“小女排行第八,见过夫子。” 秦夫子打量着她,半晌没有言语。 千柔依旧保持着浅浅的笑容,神色温婉恭敬,任由他打量。 过了好一会儿,秦夫子才开口道:“你都十三四岁了,这个年纪才来进学,也忒迟了些,也不知你能学到多少,不如还是罢了,多在女红上用功夫,省得成个半吊子。” 听了这话,千娇立刻附和道:“正是这话呢,做人最要紧是有自知之明,何必来丢人现眼?” 千柔看也不看她,只向秦夫子道:“夫子之言,小女倒有不同的看法。小女读书少,却也明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道理。读书可以明理、知荣辱,即便闺阁女子,也应该以读书为荣。若是一味懵懂无知,即便会做些绣活、厨艺,日子也是难捱的。我年纪的确大了些,但并非我不肯学,而是没有条件。如今有了机会,我自然会百般用心。还请夫子相信我,花些心思教我,我必定终生感激夫子的大恩大德。” 秦夫子听了这番话,素来平静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讶,微带着赞赏之意,抚着胡子道:“你的事儿我都听说了,看着倒是个沉稳的,听你说话,倒也有几分小聪明。也罢,既然你诚心向学,我就收下你了,但我有言在先,既来了这里,就得按我的规矩来,不然,趁早退了学。” 绯红、浅绿闻言自是欢喜,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千婷、千娇互看一眼,神色间皆带着不服气的意味,但慑于夫子威严,都是敢怒不敢言。 千柔忙道:“夫子说的是,小女是来听从夫子教导的,如何敢乱来?” 秦夫子满意点头,旋即向身边的童子道:“给八小姐安排个位置,再给她拿几本启蒙的书。” 那童子忙应允下来,向千柔道:“八小姐随我来。” 千柔先向秦夫子道了谢,方才随着那童子,走到角落里坐了下来。绯红忙随了上来,将笔墨摆好。 一时童子拿了书过来,千柔看时,不过是几本最粗浅的幼儿识字教程,心中哀叹,好歹姐儿也是上过大学的人,如今又得从头学起,真是个大大的悲剧。 心中感慨着,但能顺利入学,却是让千柔十分惊喜。当下温婉一笑,拿起书翻看起来,落到秦夫子眼里,倒是个稳重好学的。 025 闺秀闹学 见千柔翻书自己看了起来,秦夫子便没再将心思用在她身上,咳嗽一声道:“好了,下面我们开始授课吧。” 千婷忙站起来,嚷道:“夫子,我四姐姐、十妹妹还没来呢。” 今早千婷到大太太简氏所住的房间问安时,发现大太太虽人是清醒的,但精神很不好。千媚、千婉因担心母亲,今儿个便决定先陪母亲说说话,迟些再来学堂。 本来,千婷也想留着侍奉,讨简氏欢心,但看见简氏一副想与亲女儿们谈心的架势,倒是不好厚着脸皮留下。 此时两人未到,秦夫子却要开始上课,千婷忙开口阻拦,只盼着能在千媚面前买个好。 “我没有眼睛吗?用得着你提醒?”今儿个千婷的表现令秦夫子很不满,言语中便带了严厉之意,“向来只有学生等夫子,没有夫子等学生的道理。我这里是立了规矩的,她们没到,是她们自己的问题,我绝不会为了她们改了授课时间。” 千婷听了这番训斥,不得不悻悻坐了下来,突然转过头来,瞪了千柔几眼,目光似能喷出火来。 千柔暗自翻了个白眼,心中天雷滚滚。她挨骂是自找的,与自己有什么关系?遇上这样的奇葩,也真是醉了。 这时秦夫子先向千柔道:“听说你七岁前入过学,倒也不是睁眼瞎。这样,今天你先自己看看书,拿笔练练字,待将书熟悉了,我再给你讲解。” 千柔忙起身恭敬应了,秦夫子暗自点头,这才看向千婷、千娇,翻开书本,慢条斯理的道:“今儿个我们来学《女则》。” 这时屋外一阵脚步声,千柔正低着头,将所有注意力放在书本上,倒是没怎么在意。 进来的却是千媚。 以她的身份,身边自然是有好几个丫鬟、婆子跟着伺候的,但许是千媚赶得急,竟然是独自进来的,那些伺候的人想必被她甩在后面了。 千媚走得气喘吁吁,四下一打量,见千柔端坐着看书,心中的滔天恨意再也按捺不住,三步两步奔到千柔面前,挥手就打了千柔一巴掌,口中骂道:“你这祸害,败坏了顾府的声誉还不够,竟还敢来坑我。” 千柔没有防备,竟被她打得头昏眼花,想也不想,站起身来,也抬起手来,脆生生打了千媚一巴掌,冷笑道:“你以为我还像之前那么好欺负吗?”说着,反手又是一巴掌。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屋里的人都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千媚打了千柔一巴掌,千柔又抬手打回两巴掌。 就连千媚也呆住了,一双凤丹眼,登时瞪得比牛的眼睛还大,简直就是有点不敢置信的样子。 等回过神来,千媚叫道:“你这贱蹄子,竟敢打我,看来今儿个我得狠狠教训你一顿才行!”说着便冲千柔扑了过去。 千柔自然不甘示弱,也还了手,两人登时扭做一团。 女生打架,无非是滚在地上,又是抓、掐、挠,又是踢、抠、拧,外带扯头发,折腾得花样百出。 千媚是标准的大家闺秀,一向养得娇气,虽然气势凌厉,力气却像小鸡儿一般。 千柔却是自小就受尽虐待,时常自己动手做活,虽然身子没调养好,但比起千媚却是好太多了。 千柔手段又毒辣,专挑不能示人的地方狠掐,登时将千媚欺负得惊叫连连,眼泪汪汪。 千媚容貌颇美,此时头发散乱,眸子里含着一抹泪水,那小模样看上去甚是妩媚,若是男人见了,只怕再心狠的,也会生出几分怜惜来。 千柔与她是死对头,自然没有那些心思,反而被激起性子,可着劲欺负。 一场较量,因实力太悬殊,最后变成千柔吊打千媚。 千婷、千娇被眼前的变故镇住,不由得呆若木鸡。 秦夫子再想不到这些大家闺秀会在瞬间化身成市井泼妇,呆怔了好一会儿,才拍着桌子,喝令两人住手。 却没有人听他的。 不但没人听,反而因为伺候千媚的仆从终于赶了来,闹得更凶了。 之前千柔、千媚两人厮打,绯红知道主子相争,自己只有看着的份,便没有上前来,只拉着浅绿,在不远处袖手旁观。 眼见得千柔占了上风,绯红心中欢喜,面上却是纹丝不动。 此时见千媚的下人奔进来,气势汹汹的要去帮忙,绯红立刻挽袖子冲上来拦住,浅绿也赶紧过来帮忙。 绯红在蒋府时,认识了一位有武艺的同乡。那同乡是个护院,已经六十来岁,手底下颇有几分功夫。 绯红便认了他当叔叔,跟着学了几招。虽然武艺在行家看来不怎么样,但对付几个养尊处优的丫鬟、婆子,自然不在话下。 至于浅绿,虽然没有功夫,但在蒋府却是从粗使丫鬟升上来的,吃得又多,力气抵得上两三个同龄女子。 因了这个缘故,千媚的仆从虽然急得跳脚,却还是无法近千柔的身。 一时间,千媚的喊叫声、仆从的哀泣声、千柔作态的呼痛声交织在一起,那场面,只能用“惨不忍睹”四字来形容。 闹到最后,秦夫子将茶杯连砸了好几个,才镇住场面。 千媚已经力竭,千柔觉得已经够本了,便跳起来跑到一边,理着鸡窝一样的头发。 主子们不打了,下人们也就没有闹的必要。 千媚的丫鬟、婆子登时一窝蜂冲到她身边,将她搀扶起来,有的问“小姐你没事吧”,有的喊“小姐你受了伤”,七嘴八舌,吵个不休。千娇、千婷也忙围在她身边,争相开口问安。 绯红、浅绿却只是平静走到千柔身边,静静站在她身后。 主仆三人没有说话,但彼此的感情,无疑却深厚了几分。 秦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将桌子拍得啪啪响:“老夫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听过这样的事情!枉顾家自称为书香门第,竟出了这样的闺秀,实在让老夫大开眼界。哼,此是你们顾府的家事,我也不问四小姐闹腾的缘故,我也不管你们谁吃了亏,只将你们带到太夫人的院子里,让她老人家自己决断去。” 听说要去见太夫人,千媚忍着疼痛,立刻开口道:“顾府的当家主母是大太太,此事应该让她决断才是。” 秦夫子摆摆手,语气冷淡:“大太太是你亲生母亲,是八小姐的嫡母,亲疏摆在眼前,若是找大太太,旁人听说了,必会觉得老夫处事不公正。为了你们这两个,连累老夫一生的清誉,却是不值当,还是让太夫人决断更合适。” 千媚还要再说,千柔已经横了她一眼,冷笑道:“若是不敢,只管找大太太去。哼,十五岁的人了,还像个没断奶的孩子,遇事只知道找亲娘,四小姐真是好出息,不愧为家中姊妹的典范!” 千柔心中很清楚,自己还了手,打了简氏的心头肉,此事简氏若是知道了,必定会生出滔天怒火。 但千柔并不后悔。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道理亘古不变。 已经走出了一片天地,若是被人打了,还是只知道唯唯诺诺忍下来,自己的日子,只怕会如之前那般艰难。 还手,昭显的是她千柔如今已经立起来了,若是有人想欺辱她,别怪她心狠,即便打不死那算计之人,也必定要让那人付出惨烈的代价! 更何况,简氏那边,早就是无法调和的矛盾,自己忍让了,也得不到她的谅解。还不如索性就不忍了,破罐子破摔,求个心里痛快,不然,只怕得一时忍,时时忍,将自己逼疯。 虽然心里想得清楚,千柔也不怕面对简氏,但若是能让太夫人决断,自然对自己更有利一些。 念着这一点,千柔才使了一招激将法。 她话说得又刁钻又锋利,除非是内心极其强大之人,不然,是无法忍受的。 而千媚,果然没有修炼到家。 被千柔一激,千媚怒火中烧,大声叫道:“你满嘴胡吣什么?哼,就依夫子的,去老夫人那里,我还怕了你不成?” 得偿所愿,千柔暗自打了个响指,却没有再跟千媚说什么,只是转头向秦夫子道:“如此,就劳烦夫子走一趟了。” 秦夫子冷着一张脸,慢慢点头,看了千婷、千娇两眼,挥手道:“你们都得跟来,不管主子、下人,一个都不许跑!哪怕与这事儿没有干系的,也得先到太夫人的院子说清楚,不然,别怪老夫不留情面,在老夫人面前告上一状。” 秦夫子虽然年纪一把大,发起脾气来,也是有几分气势的。 千婷本就想在千媚跟前卖好,闻言正合心意,忙道:“夫子有命,小女自当遵从。” 千娇却觉得大房的事情不宜参与,本想开溜,此时夫子出言相拦,自然走不成,只得也悻悻的答应下来。 ------题外话------ 哄着孩子睡了,才有时间来码字。 已经是深夜时分,终于写了一章,足见我对这文是真爱。 请亲们支持雨竹一下,收藏、留言皆可,给雨竹一点建议和动力。 026 先撩者贱 商议定了,千媚这才发现自己头发蓬乱,妆花了,脸被抓了,名贵的云锦衣衫被揉得像咸菜。 她向来以大家闺秀自居,如今变得狼狈不堪,心中无法接受,看向千柔的目光如同淬了毒一般,让人望而生寒。 她手底下的丫鬟、婆子被绯红、浅绿联手教训,受的伤不轻,却不得不忍住痛楚,呲牙咧嘴的为千媚整理头发和衣服。 千柔头发散落着,脸上也有抓痕,衣衫倒还是完整的。绯红、浅绿倒是一点儿伤都没有,精神奕奕陪在她身侧。 在秦夫子的带领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太夫人的萱草堂行来。 千媚拿帕子遮着自己的脸颊,心中几欲呕血,只觉得今生今世,都不会比今天更悲催丢脸。幸运的是,路上没碰到什么丫鬟婆子,不然她只怕更郁闷。 千柔走在队伍最后面,倒是大大方方不遮不掩。绯红、浅绿见了,自是又惊又佩服。 及到了萱草堂,秦夫子回头望了望千媚、千柔,冷笑道:“你们在外面等着,我且进去回了太夫人,待太夫人公断便是。”说着果然一拂衣袖,迈步进了屋子。 太夫人虽年事已高,不问外事多年,积威仍在,即便千媚在家中女孩儿中地位最高,也不敢放肆,只低眉站着,不言不语。千婷、千娇陪在她身边,也陷入沉默。 千柔低着头,揉着衣带打发时间,心中只略有些忐忑,却没有不安。 今天的事情,并不是她起头的。即便太夫人要惩罚,千媚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不然没法子服众。 姑娘家,惩罚逃不开禁足、抄书这几样。反正如今自己身不由己,被困在这小小的顾府里,即便禁了足,于她而言区别不大。 不但不担心,她心中反而还有一丝期盼。虽之前太夫人释放了善意,但千柔从不指望靠着太夫人的疼宠过日子。若是因为此事,太夫人放弃对自己的算计,反倒是因祸得福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秦夫子方才从里面走出来,抛下一句“好自为之”,便带着童子自去了。 秦夫子为人虽迂腐,却并非不通人情世故。此是顾家家事,即便他是夫子,也不好留下来。 待他去后,院子重新陷入一片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绿菊方才从里面走出来,低着头慢慢道:“太夫人命几位小姐进去,至于下人们,都留在外面候着即可。” 听到太夫人传唤,千媚心中骤然生出一丝惊惧,几乎要落荒而逃。 千柔却上前一步,声音平板:“多谢姐姐传话,我这就进去。”说着朝绯红做了个手势,又看了千媚一眼,目光中带着挑衅之意。 千媚见了,自是大怒,千柔却不再看她,率先步了进去。 千媚被她所激,哪里按捺得住,哼了一声跟了过来。千婷、千娇忙也一起迈步进屋。 及到了屋内,只见太夫人正坐在窗前,守着一炉小火,对着茶床茶具,独自分茶,身边无一人伺候。 听到脚步声,太夫人也不回头,一手执筅,一手注汤,专心致志地搅动茶水。 几人也不敢打搅,就在屏风处站定,静默等待。 过了许久,太夫人方才住了手,抬起头看向几个女孩儿,冷笑道:“这就是我顾府的闺秀,当真是好教养,不但秦夫子没见过,我也是没见过的。” 几人依旧沉默。 太夫人目光落在千媚身上,哂然一笑:“素日里我常说,阖府的女孩子,你最有大家风范,却是没有想到,我竟看走眼了。” 千媚喉咙发紧,硬着头皮涩涩的道:“让祖母失望,是孙女的不是,还请祖母听听孙女的苦衷,为孙女做主。” 太夫人眉毛微微一扬,不怒自威,冷冷道:“你只管说。” 千媚瞬间红了眼圈,声音也委屈不已:“顾八闹桃花会、在贵客面前丢尽顾家颜面的事情,祖母必都知道。但祖母想来不知,昨儿个简府派人过来,将我母亲大骂了一顿。这也就罢了,母亲曾有意将我许配给简家二表哥,这事儿也被简家舅母派来的人一口否决了。虽然我对二表哥没什么想法,但若是这事儿传开,旁人定会以为我不好,简家这才不愿允婚。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顾八惹出来的。” 千柔听了这番话,这才明白千媚突然爆发的缘故。 但她心中并无半点愧疚。 凡事有因必有果。 被人虐待了,她当然要奋起反抗,求一条活路。至于旁的,千柔并不关心。 可以说,千媚的婚事,千媚的名声,是毁在简氏手里,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千婷、千娇互看一眼,恍然大悟。 太夫人听说还有这么一出,也吃了一惊,默了片刻才道:“就为了这事儿?你心中不甘,只管找大太太,或是我评理就是,岂能动手动脚,在学堂厮打?成何体统?” 千媚哭得梨花带雨:“这道理孙女岂不明白?但母亲已经被气得死去活来,祖母向来爱清静,孙女不敢来打扰。因一时怒火迷了心,这才去打了顾八一巴掌,是顾八还了手,我们才厮打起来的。” 太夫人抬起眼来,眯着眼睛盯着她看,一直看到她心虚低了头,这才淡淡道:“你不愿扰我清静,如今倒是闹出一大摊子事来让我善后,倒真是有‘孝心’。” 她特意咬重最后两个字,讽刺的意味不言而喻。 千媚心里窝着一团火,又听她连番为难自己,心中又气又恨,紧紧抿着唇,哑着嗓子道:“祖母早传了话,要将顾八养在膝下,想必这顾八,已经深得祖母欢心。此番她将我打得凄凄惨惨,祖母不关心我就罢了,还来质问我。既如此,索性就罚了我,也不必再问什么了。” “住口!”太夫人一股恶气冲上心头,猛的站起,走到千媚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看来你今儿个闹腾,不止是对千柔不满,也有对我这个祖母不满意的缘故。哼,我做的事情,不必向你交代。你当真以为自己没有半点错处吗?之前你故意到花园,在一干陌生男子面前卖弄才艺,这事儿你当我不知道吗?你一步走错,如今更好了,竟当了市井泼妇。至于我,的确是持定公正的心态来处理你们之间的纠纷,你不知反省,还在言语中指责长辈,实在太让人失望了。你以为顾家养大你,给你锦衣华食,让你读书习字,就是为了让你不顾闺誉,让你大闹学堂,让你忤逆长辈,丢尽顾家脸面的?你以为,抹黑顾家声誉的,只有千柔吗?你以为你受宠,我就罚不得你了吗?” 千媚被她指着鼻子骂,无言以对,唯有低头垂泪。 太夫人看着呜咽不知的千媚,心中越发厌烦。这样的孙女,亏她之前还觉得是个沉稳大气的,如今看来,心眼儿比小门小户的强不了多少。偏她手段又差,性子又鲁莽,只以为打了一巴掌就能出气,却没有想过,以她与千柔截然不同的身份,能有无数种法子对付千柔,让千柔有苦说不出,哪用得着自己亲自动手? 太夫人心中恨她不争气,撇开目光,向千柔道:“你有什么说的?千媚是你姐姐,你怎能与她动手?” 千柔先行了一礼,礼仪如常,神态自若,旋即才娓娓道:“回祖母,孙女觉得,先撩者贱。就算她是姐姐又如何?她打我左脸一巴掌,莫非我得将右脸也递过去不成?我可没那么贱。”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绵里藏针。即便是太夫人,也被噎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如此说来,你觉得自己没有错了?” 千柔点头:“不管您怎么看,今天的事情我问心无愧。倘若祖母想罚我,只管罚就是,但我有言在先,我认罚不认错。” 太夫人看着一脸倔强、挺直腰杆的千柔,脸上虽依旧清淡,眼中却闪过几分笑意。 今儿个学堂的事情,太夫人已经尽知了。 面对千婷、千娇的挑衅,千柔之前也忍让了一回,直到千婷接着发难,千柔才出言反击,将千婷挤兑得怒火中烧。 之后千媚一上来就是一巴掌,千柔立刻反击,虽然手段狠了些,却也情有可原。 毕竟,打人不打脸呢。 她不认错,说明她有决断,坚持己心;她认罚,表明自己识时务,愿意退让。不鲁莽,不一味委曲求全,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这性子,很好。 女子要温厚贤顺,但太夫人心中清楚,想要出彩,还是得有过人之处才行。 自从看中了千柔,太夫人的心,不可避免偏向了千柔。 今日,千媚的表现令她失望无比,千柔却让太夫人惊喜连连,越发坚定了要将她培养成贵人妾室的决心。 若是千柔知道她竟脑补了这么多信息,不免要叹一声,老太太,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之所以闹腾,一则是不肯吃亏,二则,是为了让你觉得我心胸狭隘,是个扶不上墙的。 两人心思迥异,差之千里,不免让人啼笑皆非。 太夫人眼里微微露出了几分满意,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目光在几个女孩身上流转,旋即慢条斯理的道:“我老太婆没心思跟你们耗,今儿之事,起头的人应该受最重的惩罚,但其他人一样逃不开干系。千媚,我罚你禁足两个月,抄女诫三百遍,直到你懂得家族一体的道理为止,你可服?” 千媚心口一紧,手不自觉地紧紧揪住了衣襟,半晌才苍白着脸道“服。” 太夫人点头,又看向千柔,淡淡道:“你禁足一个月,抄女诫一百遍,你可服?” 千柔垂下眼帘:“不服,但孙女会遵从。” 太夫人深深看她一眼,又向千婷、千娇道:“她们厮闹,你们两个虽然没有参与进来,但之前也挑了事,罚你们抄女诫一百遍,你们可服?” 两人一向惧怕太夫人,又听这惩罚并不重,忙不迭应了下来。 太夫人这才道:“好了,这就算罚完了,我会让人吩咐下去,今儿个的事情,谁都不许往外传,不然,别怪我请出家法来。你们几个也当记住,这事儿一点都不光彩,若是传开了,顾府名声有损,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个中道理,不必她解释,四人都是明白的。 千柔率先道:“祖母既然开了口,孙女领命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千媚几人也都答允下来。 太夫人满意点头,又道:“千柔,你记得回去了好好休养,三日后,如约搬过来。” 此言一出,登时惊呆了一屋人。 千媚几人互相使眼色,心中忿忿不平,但对太夫人甚是忌惮,不敢吱声。 千柔的一颗心直往下坠。 她没有想到,顾太夫人竟会坚持之前的计划不动摇。 看来,太夫人是拿定了主意,要用自己换顾家的荣华富贵了。 在家族的面前,在顾太夫人看来,自己不过是一颗棋子,可以任人摆布。 但是,她千柔,一点都不愿做妾当棋子。 顾太夫人并不知道她的想法,只以为她欢喜得过头了,微笑道:“行了,就这么说定了,你们下去吧。” 几人听了这话,便行了礼,方才鱼贯而出。 千柔一面走,一面在心底发誓,虽然谁也求不了,谁也靠不上,但她绝不会认命。 来日方长,手段多着呢,且慢慢施展就是了。 ------题外话------ 首次上封推,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 今天加更一章,求收藏求支持求调教。 027 收服绯红 待出了太夫人的萱草堂,千媚回头看着千柔,目光如箭,气鼓鼓的道:“我这就将事情告诉母亲去,你给我等着!” 千柔看也不看她,只轻飘飘的道:“之前我就说过,遇事只知道找庇护,那是没断奶孩子才会做的事情。如今看来,啧啧,五小姐年纪虽大,心境却依旧是小儿一般呢。” 千媚今日所遭受的,乃是生平无法想象的,如今放出狠话,却被千柔这般讽刺,登时暴跳如雷。 总算她还有几分理智,没再动手,抛下一句:“哼,你放心,今后不用母亲,我自己就能对付你。”言罢,看向身后的丫鬟婆子,颇有气势的道:“咱们走。” 声音甚是冷厉,只可惜她脸上抓痕不少,一直在用帕子遮遮掩掩,形象甚是搞笑。 千娇、千婷及底下伺候的人听了,忙都随她去了。 千柔冷笑两声,也带着两个丫鬟,回了文氏的兰香院。 及进了院子,文氏早得了消息,看着千柔的脸颊,皱眉道:“好端端的去上学,怎么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千柔行了一礼,才淡淡道:“我是诚心诚意去上学的,但旁人却不肯让我清静。我又没有主动招惹的,她送上门来,我岂有避让之理?” 文氏叹了一口气,依旧愁眉不解:“我倒没有让你一直避让的意思,只是经此一事,只怕大太太对你,更没有好颜色了。” “多谢姨娘关心,”千柔淡淡一笑,曼声道,“但姨娘应该很清楚,即便今儿个我没有还手,大太太对我,也不会比现在好一点点。” 文氏听了默然,心中却深以为然。 自古正室与偏房,矛盾便是不可调和的。简氏又是庶出,心胸、格调太小,几位妾室里,只有金氏与她走得略近一些,其余的,都被简氏百般打压过。 文氏自身貌美,生出来的女儿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千媚还要美上很多,更是让简氏、千媚忌惮。 虽顾忌着文氏与老太太的关系,简氏没有在明面上为难,但暗地里却是使了不少手段。 文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说的有道理,但彼此身份悬殊,你行事之前,还是得谨慎些才行。对了,之前太夫人说过让你搬到萱草堂,此事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千柔抬头望天,心中郁郁,声音却依旧平淡:“还是按之前说定的,三天之后搬过去。” 文氏惊讶不已:“看来,太夫人是真心喜欢你呢。” 千柔心中冷笑,真心喜欢?若不是看中自己,觉得有利可图,只怕太夫人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 千柔不愿再谈这件事,便向文氏道:“姝姐姐今天怎么样了?养了多日,应该大好了吧?” 文氏听了一脸担忧:“倒是好了些,能起床了,只是食欲不怎么好,只早上喝了小半碗燕窝粥,就不肯吃饭了。” 千柔忙道:“姨娘该劝着姐姐一些,不吃饭,如何能养好身体?” 文氏叹道:“何尝没有劝?但她向来吃得清淡,府里的厨子做来做去,都是那些花样,早就吃腻了。若是我,只怕也吃不下。” 千柔想了一想,突然眼前一亮,笑着道:“我小时候,倒是听刘……嗯,刘姨娘提过几样农家饭食,若是姨娘不嫌弃的话,不如由我去厨房指点厨娘做出来,如何?” 身为一个资深吃货,千柔自然记得不少菜谱。 兰香院有小厨房,这事儿千柔早发现了。这些天在吃食上,虽然文氏极大方,但千柔分外怀念前世的美食,早就起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念头。 如今找到了借口,又能帮到千姝,真是皆大欢喜。 只是她如今的身份,懂得太多会惹人忌讳。为了掩人耳目,只能将已经被休弃的刘姨娘搬出来了。 文氏正为这事儿着急上火,听到千柔肯出力,自然很是愿意:“八小姐肯帮忙,我实在感激不尽,只是八小姐今儿个受累了,还得操心这些,会不会太辛苦?” 千柔微笑道:“没事儿,为千姝姐姐效力,我愿意得很。再说,我只是动动嘴皮子罢了,旁的事自有厨娘呢。” 文氏这才点头谢了。 文氏素来聪慧,虽然太夫人并没有告知为什么要将千柔养在膝下,但文氏知道,太夫人并不是愿意做无用功的人。千柔得她青目,前程必定不凡。 如此情况下,文氏自然愿意与千柔结个善缘,对于千柔的示好绝不会置之度外。 更何况,千姝胃口不好是事实,让千柔试一试,成了固然可喜,即便不成,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两人聊完,千柔一行便回了屋子,青荷迎上来,见了千柔的伤势吓了一跳。 千柔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没事儿,欺负我的人,要狼狈得多呢。”转头看向绯红、浅绿,欠身道:“今儿个真是多谢两位姐姐了。” 绯红连称不敢当,又问道:“之前公子有言,倘若姑娘这边有什么动静,给他传个话儿,不如今儿个下午奴婢到蒋府走一回,柳絮那边,不如也回简家一趟,如何?” 千柔摇头,沉吟道:“很不必。蒋公子自然是一片好意,但我并没有吃亏,他又贵人事忙,倒是不必去打扰。” 绯红笑着道:“没事儿,公子若是事忙,奴婢不去打扰就是了。” 千柔还是摇头,娓娓道:“之前我虽言语中多有借几位公子势之意,但实际上,我并不愿意太打扰他们。毕竟,这未来的路,还是得我自己走,依靠别人,算怎么回事?索性今儿个就将话说开了,今后,你还是按照约定的,十天出去一趟。或是回你们原来的府邸,探望亲友,或是去集市上采买,或是帮我办事皆可。倘若蒋公子想起我了,你将我的状况说一声,也就是了,倒是不必专门去拜见,免得彼此尴尬。柳絮那边,也照这个规矩办。” 千柔前世,因为是孤儿出身,养成了凡事只靠自己,不愿麻烦别人的性格。 如今穿过来,在无法选择的情况下,向素昧平生的几位公子哥儿哭诉求助,已经是自己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了。 虽然那三人释放出难以想象的善意,但千柔自立惯了,如今处境稍有改善,便打算以后自己慢慢谋划即可,不能给他人带来麻烦,不能欠他人太多人情。 要知道,人情这个东西,是要还的,若只是一味索取,一次两次还行,时间长了,就会变得无人问津。 而千柔如今,显然是没法子回报的。既如此,还不如只靠自己,何必欠人太多? 绯红听了这番话,明白了千柔的心意,不由得心悦诚服。 几天相处下来,绯红已经对千柔的处境一清二楚。如今看她行事说话,只觉得说不出的敬佩,不由自主将她当成主子看待了。 眼前这个女孩,聪慧得让人敬服,懂事得让人心疼。 绯红神色便郑重了几分,点头道:“奴婢懂了,八小姐不妄自菲薄,不自尊自大,实在是一流的人物,奴婢很高心能来你身边伺候。” 千柔眼见得将她收服了,心中也很是欢喜。 身边的青荷挑不起重担,若是能得她相助,倒是一大助力。 千柔便笑了一笑,旋即转了话头道:“你与浅绿吃了午膳,略歇一歇,就出府一趟,不必回蒋府,直接按之前我说定的,去打听一下李二公子的事儿,如何?” 绯红既下定决心,自然对她言听计从,点头道:“好,奴婢这就去,一则,早些打听清楚了,才能不影响姑娘的打算;二则嘛,大房那些人知道奴婢们出去了,只怕要提心吊胆呢。”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见绯红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千柔不由更是心喜,朝她赞许一笑,方向青荷道:“好了,让她们休息吧,我梳洗一下,你随我去厨房走一趟,我打算做些新鲜吃食,让千姝姐姐尝一尝。” 青荷应了,忙给她找衣裳换了,重新梳洗了,又找了点药膏子来,给千柔抹在伤痕上。 待收拾妥当了,千柔在屋里转了一转,见窗下的小几上有一盘香梨,便笑着道:“带上几个梨子吧。” 青荷讶然:“带梨子做什么?难道送给厨娘吃吗?” 千柔摇头:“送礼也不能只送几个呀,我是打算用来做菜的。” 青荷目瞪口呆:“这梨子里还能做菜?奴婢真是闻所未闻。” 千柔笑吟吟的道:“没吃过正好,等我做出来你就知道有多好吃了。” 青荷一脸怀疑,但见千柔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只能依计行事。 028 下厨做美食 千柔带着青荷,往院子里的小厨房行来。 厨房位置有些偏,地方也不算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有两个婆子正在忙活,另有几个烧火帮闲的小丫鬟。 见她们进来,厨房的管事忙过来行礼道:“奴婢蔡婆子,见过八小姐,姨娘已经命人来说过了,不知八小姐准备做什么?” 千柔微笑道:“蔡妈妈做菜是行家,我会的只是些乡野小菜罢了,如今让蔡妈妈为我效力,倒是大材小用,还望蔡妈妈不要见怪才是。” 蔡婆子见她说话谦虚和蔼,心中甚是妥帖,也笑起来道:“八小姐太谦虚了,奴婢这里也忙得差不多了,八小姐只管吩咐就是。” 千柔点头,略想了下,又瞧了一遍厨间里所列的菜蔬供应,便是有了主意。 千柔便让帮厨的小丫鬟过来,取碗打了三个鸡蛋,将自己带来的几个香梨挖空内心,倒入搅拌均匀的蛋液,等其他菜备好了再上锅蒸。 蔡婆子见了,也有些吃惊:“这香梨,素来都是用来炖冰糖雪梨的,还能这么做吗?” 千柔笑答道:“水果自然能入馔。这梨子生津止渴,性凉味甘,用来蒸蛋甚是滋补。” 蔡婆子眼睛都不敢眨。一动不动盯着,早已是惊叹万分,不由道:“这可真是开了眼界了,不知接下来八小姐准备做什么?奴婢想亲自动手试一试。” 这时候饮食已经开始讲究食不厌精,花样却是远不如千柔前世的那个世界。 千柔不过小试牛刀,就将蔡婆子镇住了。 之前,蔡婆子一直觉得千柔在夸口。毕竟自己已经当了几十年的厨子,寻常的菜式早就学会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也敢说要做几样新鲜菜肴,未免太自大了些。 她心中虽然不以为然,但因文氏派人来嘱咐了,府里又传遍千柔即将搬进萱草堂的事情,蔡婆子便不敢放肆,恭恭敬敬对待千柔,等她自己出丑。 如今见千柔出手,菜式果然是新颖的,味道好不好且另说,这新奇的想法,却是从没有听说过的。 蔡婆子便起了心思,放下身段来亲自动手。 千柔无可无不可,声音婉转从容:“方才我看见厨房里有玉米面,劳烦蔡妈妈取一半玉米面,一半白面活了,烙二合面的薄饼。烙的时候,锅上抹一层薄油,香甜好吃,颜色还好看。” 蔡婆子依言而行。 千柔又吩咐另一个帮厨的丫鬟,切些肉丁,一半精肉,一半肥肉,用黄豆酱炸了。再取些莴苣、胡萝卜,切成细丝焯水,和黄瓜丝一起,点了几滴香油,又加了几滴炸过花椒的熟油,混着香醋拌好。另切了些鸭肉,带鸭皮片成薄片。 至于另一个会厨艺的婆子,千柔让她做白菜酸汤。 这汤是有讲究的,正好有现成的鸡汤,倒是不必怎么费事。 千柔让她抓了条池子里养的活鲫鱼,杀了洗净,烧热了锅入油将鲫鱼略煎,加了葱丝、姜丝炝锅,烹入清酒,待闻到酒香味时,加入熬好的鸡汤,这才让人大火烧开,又撇净浮沫,再小火炖了起来。如此小半个时辰,那锅里的汤便已是成了乳白色,一掀开锅盖,便闻到了浓浓的鲜香之味,那鲫鱼已经煨得只剩一副骨架了。 千柔让她将这汤过滤了,复倒进锅里,加了酸笋提味,炖了一会儿,另放几颗水灵灵的小白菜。待白菜熟了,这才加了盐,又撒了几段小葱在上面。至于那香梨炖蛋,也在做汤的时候,估摸着时间蒸好了。 婆子们手脚麻利,虽然活计多,却也很快就做好了。 待做好后,千柔便取了张薄饼,刷了点肉酱,包上拌好的三丝,上面再放一片鸭肉,一起卷起来,递给蔡妈妈 蔡婆子心中早就好奇不已,接过一尝,清新爽口,不知不觉竟吃完一个。 蔡婆子心服口服,看着薄饼,忍住再尝一个的冲动,咋舌道:“这菜肴果然是闻所未闻,难为八小姐竟能想出来。” 千柔笑着道:“以前听人提起过,自己又爱琢磨,费尽心思才想出来的,妈妈觉得可能入千姝姐姐的眼?” 蔡婆子连连点头:“这三样都甚是清淡,又新奇,四小姐必定会喜欢的。” “那就好,”千柔用手抚着额头,沉吟道,“今儿个做的多,还劳烦妈妈分一份出来,派人给太夫人送去,只说是我特意想出来孝敬的,东西不怎么样,不过让她尝鲜罢了。” 作为顾家实际的掌权者,太夫人的地位,是要高过简氏的。 千柔心中很清楚,自己要搬去萱草堂已经成了定局,虽心中再不甘,也不能在面上露出来。所能做的,不过是默默策划罢了。 那么,自己对待太夫人的态度,至少得维持表面上的尊敬才行。若是不顾大局,不将太夫人看在眼里,傻乎乎惹恼了她,岂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如今做了吃食,若是不给太夫人送去,只怕有人要起火架秧子,说自己眼里没有太夫人。若是为了这点小事,让太夫人存了芥蒂,实在不美。 权衡之下,千柔不但要派人送去,还得说是特意为太夫人做的,不求讨她欢心,只求堵住那起子小人的嘴。 蔡婆子听了眼珠子一转,忙道:“用不着派人,奴婢亲自去就是了。” 太夫人突然喜欢上千柔的事儿,蔡婆子一清二楚,若是自己将千柔亲自想出来的菜式送去,再说几句好话,讨了太夫人的欢心,还怕没有赏吗? 更何况,这些菜肴确实新奇,即便是太夫人,只怕也没见过。 千柔见她两眼放光,略一沉吟便明白过来,但她心中对这个本就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自然不会出言反对,便点头道:“蔡妈妈自然是妥当的,就这么办吧。” 商议定了,方取了两个食盒,将菜肴一一装好。余下多的,除了给厨房留了之外,还命底下的丫鬟给绯红几人送去。 待妥当了,千柔方才带着青荷,往千姝院子里来。 及到了那里,千柔突然起了玩笑之心,回头向青荷道:“你且在外面等着,我去里面看看,骗千姝姐姐我没能做出好菜来,看她会不会气得打我。” 青荷不由笑道:“小姐也太调皮了。”话虽如此,却没有反对,反而乖乖站在外面等候。 这些天来,青荷眼见得千柔走得步步惊心,心中心疼极了。难得她起了心思捉弄人,表现出一个女孩儿应有的活泼娇憨,青荷心中除了高兴,便是欣喜了。 青荷暗咳,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心底,其实觉得千柔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玩。 大约似乎可能好像,小姐的大脑构造,与旁人不一样吧? 青荷正想着,惊觉自己的想法有些逾越,忙捂住了嘴。 那傻呆呆的模样,若是千柔见了,必定要赞一声,真是又呆又萌,又萌又呆。 ------题外话------ 这本书是去年建好书号,但因为一直没有构思好,迟迟没有动笔。 直到4月13号我将大纲列清楚,才开始更文,一直以来都保持了日更,有时候还加更了。 文虽然有些瘦,但更新有保证,养一养就会肥了。喜欢看没有金手指,不小白不柔弱女主慢慢变强的亲们记得收藏了哦。 万分感谢o(n_n)o 029 蹊跷的丫鬟 千柔背着手,慢条斯理步进千姝的闺房。 一进房,一股药味扑面而来,千姝靠坐在美人榻上,文氏立在床头愁眉不展,另有个俏丫鬟端着一个瓷碗站在一旁,口中劝道:“小姐,青璃将燕窝粥热好了,不如再喝点吧。” 千姝摆手,好看的长眉微微凝着,不肯答应。 文氏叹气,听到脚步声,见千柔进来,立刻满脸喜色:“八小姐,你做好的菜肴呢?” 千柔一笑,还没回答,那俏丫鬟青璃已经回过头来,飞快看了千柔一眼,又低下头去。 那目光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明的意味。 千柔心中奇怪,却也没怎么琢磨,故意紧绷着脸,摇头道:“折腾了半天,什么也没做出来,只怕要辜负姨娘的期盼了。” 文姨娘听了一脸失望,千姝倒是一脸从容,向千柔道:“没事儿,要做新奇菜肴,一点都不容易,妹妹有这份心就够了。”细细打量了千柔两眼,旋即又道:“今儿个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妹妹你受罪了。幸好你脸上的抓痕不深,倒是不必担心留疤。这些天且好好养着,不要为我的事情奔忙,不然,我如何能心安?” 听了她这善解人意又关怀备至的话,千柔心中自是觉得十分温暖。 没想到,自己孤独了一辈子,来了这里,不但能碰上几个忠心不二的丫鬟,还能有这样一个善待自己的同胞姊妹。 这样的待遇,真是太温暖太让人喜欢了。 正感慨着,还没开口,那青璃已经开口道:“既如此,小姐还是喝燕窝粥吧,若是饿着倒不好了。” 千姝无奈一叹,点了点头,正要伸手接过,千柔已经“噗嗤”一笑:“我逗姐姐玩的,姐姐竟真信了不成?姐姐待我这么好,若是没将菜做好,我如何有脸来见姐姐?” 屋内人听了,自是一脸懵懂。 千柔没再解释,只扬声道:“青荷,进来吧。” 青荷忙不迭进来,先给千姝、文氏行了礼,才道:“八小姐做了三样菜,闻着挺香的,只是不知道合不合四小姐的胃口。” 千姝听了一脸惊喜,先向千柔娇嗔道:“你竟然骗我,也忒坏了。”又看着青荷,催促道:“快别夸你们主子了,你主子都做了什么好东西?是驴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吧。” 千柔故意挑眉,一副傲娇的模样,笑吟吟的道:“想吃我做的好东西,自然得耐心等候才行。” 文氏见她如此自信,也起了好奇心,向千柔道:“快打开了大家尝一尝,若是真好吃,我送八小姐几样首饰,若是不好,我可是要打你几下出气呢。” 几人说笑着,青荷早将食盒放在榻旁的小茶几上,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缓缓打开了食盒,一股香气随之弥漫开来。 千柔笑着道:“先让姐姐尝蒸蛋。” 千姝疑惑:“蒸蛋有什么好吃的?” 千柔笑而不答,青荷忙将梨盅放在瓷盘里,呈到千姝面前。 千姝惊讶得睁大眼睛,香梨挖成的盅里,鸡蛋黄嫩嫩的,上面点缀了几颗枸杞,颜色美艳,令人食指大动。 千姝忍不住,拿起汤勺尝了一口。 鸡蛋很嫩,淡淡梨香萦绕,微有些甜,一入口就觉得清润,不知不觉竟一连吃了小半盅。 见她来了胃口,文氏自然又惊又喜,看向千柔的目光里满是感激之意。 千柔又净了手,亲自卷了一个鸭肉薄饼,笑着道:“姨娘尝一尝这个。”等文氏接过,又给千姝卷了一个。 千姝尝了尝,薄饼酥软,内陷酸甜清爽,还伴着淡淡花椒香,令人胃口大开。 卷饼小巧玲珑,不过三寸左右,只两口就吃完了。 千姝来了胃口,连忙道:“这个好,我喜欢吃。” 文氏看着千柔,也赞不绝口:“的确好吃,难为你怎么想得出来?” 千柔笑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巧,不过是多弄些配料,裹在一起罢了。” 文氏道:“虽不巧妙,但这府里,你是第一个想出这主意的,东西也配得好。千姝向来不怎么爱吃肉食,如今吃了这个,竟也爱得不行,可见你本事的确不凡。” 千姝曼声道:“我就不赞你了,用行动表达吧。”她来了胃口,自己动手卷薄饼,一连吃了五个。 正要拿第六个时,文氏忙道:“东西虽然好,但你向来吃得少,若是吃撑了,只怕会不舒服呢。” 千姝嘟嘴,虽然不高兴,却还是讪讪住了手。 文氏忙向千柔道:“八小姐别多想,她饿过了头,如今突然吃太多了,只怕不好受呢。” 千柔笑着道:“我明白的,姨娘不必解释。不过还有一道汤,姐姐若是愿意的话,喝几口润润喉吧。” 千姝早被她的手艺征服,又佩服她的奇思妙想,闻言立刻叫道:“要喝要喝。”看一眼文氏,吐着舌头道:“妹妹都做好了,我怎么能不给她面子?” 文氏又好气又好笑,点着她的额头道:“明明是自己嘴馋,偏要找出一大顿理由来。” 几人说话时,青荷早将汤盛好,送了上来。 千姝看了两眼,笑道:“厨房弄的汤,都是油腻腻的,一看就倒胃口。这汤奶白色,漂了几根绿绿的葱片,看着就爽口。”说着接过汤,喝了一口,却是眼睛一亮,又喝了几口,没几下竟是将这一小碗奶汤都喝净了。 千姝放下碗,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本来只打算喝两口的,但味道实在好,我竟根本停不下来。” 文氏嗔了她两眼,倒不好责备,只是道:“已经吃得够多了,且歇一歇吧。” 千姝点头,旋即道:“晚上还弄这个吃吧。” 文氏看她突然变成一副小馋猫的模样,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欢喜,转首向千柔道:“八小姐真似及时雨一般,这次真是多谢了。” 千柔摆手道:“姨娘太客气了,四姐姐是我的亲姐姐呢,能为姐姐做点事,我心里可高兴了。”想了一想,接着道:“眼看姐姐喜欢这些吃食,我倒是要多一句嘴。这香梨蒸蛋味道不错,又能润肺,今后早膳时,姐姐可以经常吃,对身体有好处的。” 千姝点头,正要答应时,一旁的丫鬟青璃已经开口道:“那怎么行?” 她这话说得突兀又唐突,登时惹得一屋子的人侧目。 千柔看着她,心中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 青璃一言既出,方才反应过来,忙垂首道:“奴婢僭越了,奴婢只是想着,素日里小姐最爱燕窝粥,若是用了这蒸蛋,只怕会吃不下呢。要知道,这燕窝名贵得很,小姐若是不吃,岂不于身体有碍?” 千柔暂且压下心中的异样,微笑道:“燕窝自然是好的,但鸡蛋也不差,换着吃无碍的。” 青璃固执的道:“两者一个贵,一个贱,怎么会无碍?” 千柔听她这么说,笑容微淡,却没有再辩解。 千姝皱眉,看向青璃,神色不悦,淡淡的道:“主子说话,你冒然插嘴已经是逾越了,怎么竟还敢反驳八小姐?快向八小姐道歉。” 青璃听了这话,神色一凛,忙转向千柔,跪下道:“奴婢知错了,还望八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 千柔摆手道:“没事儿,我也不是小气的人,不会放在心上的。”默了一默,接着又道:“不过我还是觉得,燕窝的营养价值,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神奇,不过是因为东西稀少,才人人赞它罢了。像我,宁愿吃些米面鸡蛋,也不愿吃燕窝。” 青璃看她一眼,心中腹谤道:“连燕窝都没吃过的人,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也忒可笑了。”她只在心中想着,却是聪明的没有接话。 这时千姝道:“话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来了,似乎妹妹还没吃过燕窝吧?正好,方才青璃给我准备了。妹妹若是不嫌弃,不如尝一尝,若是吃得好,我再送你一些。” 千柔连连摇头:“不用了,姨娘吩咐人给我做过两次,那玩意儿吃起来,跟粉丝差不多,味道又淡,我可不喜欢。” 千姝只得罢了,想了一想,便向青璃道:“虽然今儿个你不妥当,但素日里你还是极忠心的,你既然赞这燕窝好,不如将我的那碗吃了吧。唔,也不必出去了,就在一旁吃就是,只当是我犒劳你的。” 青璃听了这话,却是脸色一变,神色中似乎惊大于喜,还带着一丝惊恐。 千柔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更是觉得蹊跷。难得有这样的赏赐,做丫鬟的不是该满脸喜色吗?怎么竟是这幅表情? 青璃呆了一瞬,才道:“多谢小姐赏赐,但奴婢身份卑贱,如何敢吃如此贵重之物?” 千姝不疑有他,摆手道:“叫你吃你就吃,扭捏什么?”文氏也道:“小姐是一片好心,你竟不愿意领受吗?” 青璃听了两人之言,知道事已成定局,这才低着头,慢慢道:“多谢小姐赏赐,奴婢这就吃。”说着果然端起盛燕窝的碗,走到一旁,慢慢吃了起来。 因千柔觉得她行为有些异常,便一面跟文氏闲聊,一面留心观察。只可惜,青璃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千柔见状,便没有再看,只在心中暗自思量。 千柔很敏感,觉得这丫鬟的表现,实在有些奇怪。但如今只是自己猜测,若是宣之于口的话,没有证据自是无法服众。万一要是自己想多了,冤枉了好人,就算千姝再和善,心里难免也会起疙瘩。 有了这些考虑,千柔便决定,今后多留心这个叫青璃的,若是真如自己猜测的,这丫鬟有问题,自然会真相大白的一天。 她这般想着,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向文氏道:“今儿个的吃食,虽然是我想的,却是厨娘做出来的。若是姐姐想吃,只管吩咐下去就是了。” 文氏听了,忙拉着千柔道谢,又让她再陪千姝聊一会儿。 千柔素来有眼色,没有答应,只笑着道:“若是想说话,来日方长。唔,姐姐吃饱了,也该略歇一歇,我这就告辞了。” 文氏只得罢了,亲自起身,送千柔出了房门方才回转。 ------题外话------ 今天kriston给我留言了,还送了礼物,真是倍受鼓舞,谢谢了! 030 那小子真纨绔 千柔回屋后,绯红几个已经将送来的几样吃食吃完了,个个赞不绝口。 绯红已经收拾妥当,上来向千柔道:“正好浅绿有个同乡姊妹叫月牙,在李府当差,虽然只是个二等丫鬟,但对李府的事情必定还是知道一些的。我与浅绿商量了,若是出去了,直接去寻她就是。” “你们这法子很妥当,比到处乱跑强多了,”千柔点头,又提了一句,“倘若那月牙不知道李二公子的事儿,你们就请她出面,去寻李府嘴碎爱唠嗑的老婆子,必定就清楚了。只是你言语中要小心一些,不要透露内情。” 绯红眼睛一亮,点头道:“奴婢明白了,奴婢只托词说蒋府有个丫鬟见二公子生得好,对二公子生了兴趣,这才特意来打听的。”说话间,浅绿已经过来,两人一同辞别而去。 折腾了这许久,千柔有些累,便向青荷说了一声,回到里间小憩。 才睡了一小会,老太太房里的绿菊却到了。青荷无法,只能请绿菊在外面,柳絮忙进来禀告千柔,又伺候她起来。 千柔只将头发略挽了,依旧穿着家常衣裳,便走出来了。 绿菊看她打扮得如此随意,心中有些震惊,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恭敬的道:“八小姐命人送去的吃食,太夫人很喜欢。太夫人特意让奴婢过来传话,说虽然有好几个孙女,但八小姐是头一个如此孝顺她的呢。那蔡妈妈嘴巴又巧,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一下子就得了五两银子的赏银。” 千柔笑得如同一朵花儿似的:“老太太喜欢就好。我这做孙女的,也没什么能孝敬的,难得老太太喜欢这些小吃食,今后若有机会,一定多做些,也算是我的心意。” 绿菊忙道:“自然是有机会的,据奴婢看,太夫人对八小姐,真是疼到骨子里了。太夫人说了,本打算赏八小姐一些首饰,但念着八小姐马上要搬过去了,就不用送来了,直接放在给八小姐收拾好的屋子里,倒能省事些。” 千柔一笑,抿着淡红的唇道:“多谢祖母念着我,我感激不尽,也要多谢绿菊姐姐来传话,今后还请姐姐多关照才是。” 即便再不情愿,搬到萱草堂已经成了定局。 太夫人地位尊崇,千柔又不蠢,自然不会在明面上与她对着干。 虚与委蛇,为的是今后的路能走得轻松些。 至于心中的谋划,只自己心知,默默谋算就行了。 绿菊忙应了,又闲话了几句,方才起身去了。 待她去后不久,柳絮又进来报,说是文氏来了。 文氏身上的衣衫未换,手上托着一个小匣子,挥退身边的丫鬟后,方才向千柔道:“今儿个多谢八小姐了,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感激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这里有几样首饰,另有二十两银子。数量不多,是我的一点心意。八小姐搬到太夫人那里,自然是万事不缺,但有些银子在手,到底顺心些。”说着,便拉住千柔,将手中的匣子递过来。 千柔不肯接,含着感激道:“姨娘待我够用心了,有些银子留着自己傍身就是,何苦该给我送来?” 文氏道:“你只管拿去就是。我虽只是妾,但这些年来太夫人看重,大老爷对我也不错,银子倒是不缺的。我每次想到你的处境,都觉得心疼,只可惜身份低微,没法子伸出援手。如今,不过是给你点俗物罢了,你若不要,我如何能心安?” 人与人交往,向来是真心换真心。 当初顾耀仁命人将千柔送来时,文氏虽迫不得已应下,心中却不甚乐意。 如今来往了一段时日,见千柔虽处境艰难,心境却是个开阔大气的,又与千姝处得好,心中不由也对她多了几分疼爱。 太夫人又要接了她去,显然前途不肯估量。有了这些思量,舍些财,算得了什么? 文氏很清楚,雪中送炭,向来比锦上添花高明,也更易打动人心。 千柔性子向来直,见她说得真诚,也就不再扭捏,大大方方的道:“如此就多谢姨娘了。我也不说什么感激的话,来日若是有机会,必定报答姨娘的盛情。” 文氏忙道:“八小姐说这话就生分了。好了,八小姐脸上还有伤,我就不留了,且让你好好歇着吧。”说着果然站起身来,迈步出去了。 待她去后,千柔打开匣子看时,见里面是一套银饰头面,虽不算贵重,但胜在做工精致,颇为精美。另有四锭五两一个的银元宝。 千柔伸出手,纤白的手指温柔的从那首饰和银元宝上头抚摸而过,心中温柔似水。 彼时天气晴朗,阳光落在上面,白茫茫的一片,看着真让人心安。 虽然如今举步维艰,但千柔相信,自己一定能走出一条路来。 没有钱,没有爱没关系,只要不自暴自弃,爱会有的,银子,也会多起来的。 千柔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青荷进来,方命她将匣子收了,起身到窗下练字,等待绯红归来。 绯红、浅绿去了很久,直到日暮时分,方才风风火火跑了回来。 见她们进来,千柔忙放下笔,笑着道:“且不忙着说话,喝杯茶略歇一歇吧。” 绯红应了,依言喝了两杯茶,因屋子里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忌讳的,张嘴就道:“八小姐,那二公子的事情,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 千柔听了,立刻感兴趣的看着她,问道:“怎么样?” 绯红道:“若说这二公子,倒是有些蹊跷呢。奴婢去寻了月牙,果然她并不怎么清楚,便去找了二公子的奶娘。那奶娘却是个嘴碎的,又贪财,月牙许了一两银子,她便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都说了。原来定国公夫人出嫁后,也不知怎的,竟三年无所出。因太夫人不满,国公夫人没法子,便照太夫人的意思,在太夫人娘家族人里,选了个适龄的姑娘进府当姨娘。” 咽了咽口水,又道:“这赵姨娘虽只是太夫人远房族亲,却是有福气的,一进府就入了定国公的眼,没多久就怀上了。恰好这时国公夫人也查出有了身孕,故而这李府的两个公子哥儿,出生时间没有相隔几天。幸好国公夫人先生的,倒是没有乱了嫡长的顺序。” 浅绿见她说了半天,担心她累着,便接过话头道:“要说这二公子,长得最像定国公,故而最得定国公疼爱。二公子小时候,又是个勤奋好学的,更是得定国公和李太夫人欢心。即便是大公子,也不如他得宠。据二公子的奶娘说,那时定国公常夸他虽不学武,却必定会成为李家的栋梁。只可惜好景不长,二公子十二岁时,也不知怎的,开始逃学了,后来还闹得更过,竟勾搭上了嫡母房里一个俏丽的丫鬟,惹得人人唾弃。” “自那以后,二公子越发胡闹起来,书翻都不翻,成日游手好闲,吃喝玩乐,又爱打架,成为京城家喻户晓的浪荡儿。听说,定国公府上时不时都会有人去要赌债呢。二公子屋里有两个房里人,还有个怀了孕,好悬没封了姨娘,好在后来掉了,也就不了了之。即便这样,定国公仍然将他当成宝,他又生得好,太夫人也偏爱,故而即便纨绔了些,日子倒不算太难过。” 千柔听了这番话,心凉了半截,良久都没有说话。 青荷翻了个白眼:“连他的奶娘都这么说,看来这二公子一定是个真纨绔。” 千柔依旧默然。 绯红接着道:“听那奶娘说,按二公子的年纪,本早该定亲的,无奈他名声摆在那儿,好些的自然看不上他,差些的太夫人、国公爷看不上,这才梗在那里,不上不下的。之前,二公子救了小姐,国公夫人本打算上门提亲呢。毕竟小姐根基浅,在府里不得宠,娶进去正合心意。无奈国公爷不肯答允,顾府这边,又一直没事人一般,国公夫人只得罢了。” 她说完,便沉默不语,只抬首看向千柔,良久才道:“八小姐可要我再去打听?” 千柔叹了一口气,摆手道:“不必了,事情我已经清楚了,你们歇着去吧。今后,也不必再提这二公子了。”又转向青荷,淡淡笑道:“该用晚膳了,你出去收拾吧。” 三人答应着,一起出去了。 ------题外话------ 亲们,求勾搭求调教求收藏o(n_n)o 031 终于搬家了 乍然听到李靖行是个真纨绔,千柔有些发昏,沉思了半日,大脑依旧如一团乱麻一般。 这时青荷来请她用饭,她便放下心思,走出来用饭。 生为一个吃货,哪怕心事再多,一日三餐是不能错过的。 因心情郁闷,向来将吃东西当做解压方法的千柔还多吃了一碗。 等吃完了,梳洗毕,天早黑了下来。因千柔向来都不习惯有人值夜,几个丫鬟便轮流睡在外间。 夜凉如水的夜,弯月如勾,有浅淡的月光投进窗棂,落在地上,形成一道道阴影,如同人心一般。 这样安静的时光,最适合剖析内心,思虑前程。 千柔立在窗下,独自思量。 之前还期盼着李靖行是个假纨绔,不成想,这一想法落了空。 虽有些失望,但千柔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主意。 顾府的人虐待了自己十几年,向来当自己野草一般,如今太夫人一句话,就想操纵自己的一生,凭什么? 千柔不愿做妾,更不愿再将婚事交给大太太掌控。要知道,大太太已经恨她入骨,如何会给她好果子吃? 但是,自己亲爹不疼,嫡母不爱,亲娘被休,太夫人一心算计,想要自己掌握命运,谈何容易? 好人家基本是没戏的,倒是李靖行,运作一番,倒还有几分指望。 千柔向来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如今打听了一番,经历了最初的惊讶之后,心中的念头反倒更坚定了。 就选李靖行了。 虽则他是个纨绔,又是庶子,但到底占了个高门的名头。若是真成就姻缘,顾家也就不敢太薄待自己了。 嫁过去后,自己多用些功夫,将他调教好,将来必定也是个知道上进的。不是有一句话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吗?可见即便是浪荡子,也是潜力股一枚。 何况听绯红言语之意,李靖行并不是天生的浪荡子,想必也是中了嫡母的算计,这才变了性情。 千柔前世并没有谈恋爱的经历,但她想事深远,总觉得两个人一起同甘共苦同行,感情必定会深厚许多。 刚开始,是会过一段苦日子,但千柔内心强大,觉得自己一定能坚持下去,也就不把那些艰辛放在眼前了。 定了主意后,自然是集中精神,应付好太夫人,再暗中谋算好如何成就婚事了。 千柔心中不免有些小沮丧,旁人穿她也穿,旁人都是千宠万爱、锦衣玉食,嫁的是青年才俊,落到她这里,连嫁个纨绔都得谋算,怎一个悲催了得! 虽有些难受,对未来充满了惶恐和担忧,但眼前的处境,可容不得她悲秋伤月,还是打叠好精神,过好日子是正紧。 想到这里,千柔叹了口气,很快收拾好心情,步回床榻安睡。 毕竟,明儿个又是新的一天,暗藏着风险,孕育着机遇,休息好才能应对。 过了两天,千柔脸颊上的伤痕淡得几乎看不见,也如之前太夫人所言,搬进了萱草堂。 负责搬家事宜的,是千柔比较熟悉的绿菊。 千柔搬家是最容易的。旁人都是大包小包,千柔只有两个小匣子,几包文氏给的半新不旧的衣裳。至于几个丫鬟,也只有随身的衣物,寒酸得让人可怜。 但顾府上下,因了顾太夫人的缘故,没有人再敢小看千柔。 一路顺顺当当,遇上的丫鬟仆妇们都是恭顺行了礼,方才退了开去。 面对这种情况,青荷很欢喜,千柔心中却淡淡的,一点都不在意。 太夫人的住处,自然是整个顾府最开阔最讲究的,连简氏的正房也比不了。 太夫人既看中了千柔,倒也十分上心,给她分派了一个西边的小偏院。 这是个小巧的院子,有三间正房,另有几间小耳房,是给丫鬟们住的。若是千媚之流,住这样的屋子自然是嫌小了,但对身无长物的千柔来说,却是太大了。 太夫人对千柔的关注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给千柔住的闺房已经提前收拾好了,一应东西都是按照府里庶女的规格准备的。千柔心中并不在乎这些俗物,但还是耐着性子,在绿菊的带领下,四处看了一回,又在酸枝木螺钿床上坐了坐,笑意盈盈的道:“祖母花了许多心思,我实在当不起。” 绿菊忙道:“如此才显得太夫人看重八小姐呢。要知道,阖府的小姐,八小姐是头一个得这样待遇的,可见八小姐是有福气的。” 千柔含着笑意,没有答她的话,而是看向帮她拿包裹、匣子的几个妈妈,诚恳道谢:“辛苦妈妈们了。” 这些妈妈们笑着应了是,却没有走。 千柔知道缘故,就回身来看青荷。青荷却不明所以,依旧直挺挺站着。 千柔皱眉,正要直说时,绯红从里面走出来,笑吟吟的递上一个小荷包:“辛苦几位妈妈了,这里有些银子,妈妈们拿去打酒喝,别嫌弃少,是我们小姐的一点心意。” 妈妈们笑得真心了几分,纷纷说:“八小姐真大方,谢过八小姐。”鱼贯退出了西偏院。 青荷这才反应过来,禁不住脸上发烧。 千柔此时却没心思顾及她,看向一旁笑吟吟的绿菊,声音恭敬而诚恳:“时辰尚早,还没到用膳的时候。祖母如此厚待,我若是不过去谢恩,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呢。只是我如今正在禁足,也不知能不能出去。” 绿菊忙道:“八小姐有这份心,太夫人一定很开心的。之前太夫人也吩咐过,八小姐虽要禁足,但去她院子走一走却是无碍的。” 千柔点头,看了青荷一眼道:“你随我来。”又朝绯红摆了摆手,便起身随着绿菊,往太夫人屋里行来。 虽然绯红明显要机灵聪慧一些,但青荷与她感情非常人可比,千柔愿意多带着她,提点提点,以后也好让她担重任。 青荷与她相处日久,对她的用心倒是能领会,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羞愧。 几人默默的往太夫人屋里走,待到了那里,太夫人身边最得宠的大丫鬟紫苏迎了出来,笑着道:“太夫人正与五太太一起闲聊呢,八小姐快请进吧。” 千柔点头,缓缓步了进去。 待进去后,千柔便先向太夫人行了礼,又朝向氏拜了一拜。 向氏忙起身挽住她,笑着道:“好了,今后安心住在这里,我们娘俩个多多亲近亲近,我一定好好看顾你。” 她虽只是客套话,千柔还是低头谢了。 太夫人抬抬手,挥退房中的丫鬟,方才眯着眼,声音平板清淡:“千柔,抬起头来。” 千柔听了,不由暗骂,这老虔婆花样真多,是想认真瞧瞧自己的相貌,好待价而沽吧。 心中骂着,却不敢说出来,反而大大方方抬起头来,任由太夫人打量。 映入太夫人的,是一张鹅蛋脸,一双水杏眼。虽然受了诸多虐待,但皮肤还是白皙的,五官清丽秀婉,可以看出假以时日,必定姿色不俗。 她身上穿着件半新不旧的鹅黄色衣衫,头饰只有几样,因为年华正好,眸色清亮,即便不施脂粉,也有一种耀眼的韶华之美。 这样的姿容,虽然不错,但在大家闺秀中,也不过是中上之姿。 但太夫人并不担心她不能出头。 因为她的性情,让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太夫人知道,贵人会看中她,将她捧在手心的。 ------题外话------ 对于有宝宝的写手而言,写文就像带小孩,痛并快乐着。 趁着孩子午睡,跑来码了一章。 求亲们指点调教收藏。 032 虚与委蛇 千柔仰着头任由她看,直到过了许久,眼见得太夫人没有说话的意思,便自己开口道:“祖母看好了吗?孙女此来,是来谢祖母厚爱。因为祖母,孙女有了如今的落脚之地,下人也都恭恭敬敬的,孙女很感激。” 太夫人并不怪罪她擅自开口,反而很欣赏她的胆量。毕竟,太夫人心中谋算的,就是要她与众不同,若她一味唯唯诺诺,怎么能拿得出手呢? 太夫人含着一抹笑意,声音依旧威严,却也带了一丝温和:“那些算不得什么,只要你表现好,我可以给你更多。” 千柔听了,没有露出诚惶诚恐的模样,依旧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祖母自然给得起,只是不知,孙女是否能配得上。若是配不上,反倒糟蹋了。” 太夫人笑着道:“我觉得你配得上。”喝了口茶,接着道:“以你的心智,不会猜不出我让人将你挪过来的缘故吧?” 千柔想了一想,坦然道:“论容色、论脾气、论乖巧伶俐,在众姊妹中,我算不得什么。故而我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是哪儿打动了祖母,令祖母觉得,我有为贵人妾的资质。” 顾太夫人见她一针见血的将自己的谋算说了出来,虽然心中有些准备,但还是被惊了一下。 向氏也吃惊的“啊”了一声,失声道:“你竟然知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千柔淡笑:“因了我的身份,向来对事敏感些罢了。” 顾太夫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击掌道:“很好,你果然生了一颗玲珑心,我没有看错人。如今,你只回答我,你是否愿意按我的意思,去贵人身边服侍?” 千柔扬起头,尽量让自己脸上的笑容灿烂几分,娓娓道:“当然愿意。正如祖母所说,孙女处境艰难,如今得祖母高看一眼,不但衣食无忧,下人尊敬,还能有一个好前程。若是不听祖母的,也不知要嫁给那个破落户去。孙女虽不聪慧,却是识时务的。两者对比,高下立见,岂会不知选择?” 她没有说什么祖母有命,孙女自当听从的虚伪话,而是直接分析了自身利弊,让自己的话显得真实可信。 她这一番话说完,向氏、顾太夫人脸上的神色都变了。 向氏出自书香门第,父亲是三榜进士,在国子监任教,乃赫赫有名的名士。向氏在家时深受熏陶,养成了一副目下无尘的性格。 此时听了千柔的分析,虽然明知她如今别无选择,只能按太夫人的意思行事,但看她一副利欲熏心的模样,心中的同情淡了,不由多了几分厌恶。 顾太夫人却是喜色连连,笑得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好哇好哇,你不但聪明,还识时务,知进退,又有一颗上进的心。这样的你,有我相助,岂能不成事?将来我顾家众姑娘中,你必定能成为第一流的人物。” 千柔恭敬下拜,微笑道:“倘若真有那天,皆是祖母所赐,千柔绝不敢忘记祖母的恩德。” 顾太夫人连连点头,拉住千柔的手,温和的道:“你放心,我既然说了要扶持你,必定会倾力帮你。这样吧,那女学今后你就不要去了,一则,学的东西未必用得上,二则,若是再与那些小心眼的对上,倒是徒增烦恼。我想着,还不如另给你寻个先生,学些实用的,倒是有益些。” 她说到这里,便看向向氏,笑着道:“你在闺中向有才名,如今又没什么事,不如将千柔收了当学生。也不必让她成为才女,只教她些琴棋书画,提升底蕴也就是了。至于旁的,我自会让教养嬷嬷叫她。” 向氏料不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吃了一惊,简直没有反应过来。 沉默了一小会儿,她才开口道:“婆婆有命,儿媳本当遵从,但儿媳才疏学浅,也不知能不能教好,还望婆婆另寻贤能。” 向氏可不傻,如今千柔与大房的简氏已经成了死对头,自己若是收了这么个烫手山芋,好处没半分,却会惹简氏忌讳。这样的事儿,谁会干呢? 二则,千柔竟然会选择给贵人做妾,这想法向氏也看不来。 有了这两项思量,向氏自然不肯应允。 听了向氏的回答,千柔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清澈,淡然,还带着一丝了然,让向氏生出一丝错愕来。莫非,这个女孩竟懂自己的心思? 正想着,那边太夫人却是哼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你是不肯为我分忧了?” 自从向氏孀居,太夫人对她向来温和疼爱,言语之中,从没有如此严厉的时候。 如今她声音阴沉,丝丝不满流溢而出,令向氏脸色一凛,这才想起,之前的太夫人,素来是乾纲独断的性子。太夫人有言出口,下面的人只有遵从的份,若是敢与她对着干,岂能有好果子吃? 更何况,眼前这位是自己的婆婆,若是执意不从,将她气出个好歹来,一个不孝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向氏想到这里,头脑清醒了几分,勉强笑着道:“婆婆别生气,儿媳没有不答应的意思,只是觉得自己才能不足,怕耽误了八小姐。罢了,既然婆婆看得上儿媳,儿媳自当遵从。” 太夫人这才回嗔做喜,笑着道:“这就好,我知道你向来最孝顺,今后我就将千柔交给你了,还望你能多用些心思。” 向氏忙答应下来。 太夫人便望向千柔,笑呵呵的道:“老师都给你找好了,你还不拜师吗?” 以千柔的眼色,哪里看不出向氏并不是诚心的,但她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论是什么,都只有听从的份,容不得她开口置喙。 千柔便装作没有看出向氏不乐意的样子,恭敬下拜道:“千柔见过先生。” 向氏勉强起身相扶,笑着道:“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太夫人乐呵呵的道:“刚才你还说要多照看她,以后可要说话算话才行。正好你们两个的住处,相隔得并不远,走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今后,千柔每天上午都去你那里用功,下午自己练习,你看可妥当?” 向氏点头道:“很妥当,儿媳一定会遵从婆婆的意思,用心教导八小姐。” 太夫人满意点头。 眼见得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千柔这才向太夫人道:“祖母,孙女有两个请求,还望祖母答允。” 太夫人如今对千柔满意到了十分,听了这话摆手道:“不必客套,有话只管说就是。” 千柔抬眉道:“孙女看了住处,里面没有小厨房,不知以后孙女的吃食怎么安排?” 太夫人微笑道:“我这里有个厨房,你那边的吃食,一应都能供给。当然,我知道你在饮食上有独到之处,若是想自己做些合心意的吃食,可以让人将耳房挪一间出来,略加改造,做个简单厨房未尝不可。” 千柔闻言一脸惊喜,忙道:“祖母如此体贴,孙女感激不尽。这第二件事儿嘛,是孙女身边如今的绯红等人,都是蒋府、简府的。之前说定了,她们半月要出去一趟,这事儿还望祖母能应允。” 太夫人听说是这样的小事,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应了,沉吟须臾,开口道:“你身边的丫鬟除了青荷,都是外府的,想来用起来也不怎么顺手。唔,我身边的绿菊沉稳大方,又乖巧听话,就将她指给你,以后也好助你一臂之力。”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千柔却知她是要派人到自己身边,就近监视自己,却没法子反对,反而点头道:“绿菊是个好的,多谢祖母心疼我,将她指给我,我必定会好好待她,绝不敢辜负祖母的好意。” 太夫人满意点头,这才道:“好了,事情已经定了,你且回去歇着,明儿个再去听你五婶教导吧。” 千柔忙应允下来,因见向氏并无离开之意,便向向氏行了一礼,转身自去了。 步出屋外,有明媚的阳光落在身上,引得千柔一叹。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所能做的,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 她在心中冷笑,自然的,她并不会认命,听从顾太夫人的摆布。但是,识时务的她,不会在明面上变现出来。相反,她还要装作乖巧听话的样子,引得顾太夫人相信她,以为自己谋算的事情能够成为现实。如此,她才会在自己身上投入更多,更用心对待自己。 千柔很明白人性的微妙,抱定的希望越大,将来事情无法成,失望也会越大。如今,且让顾太夫人做回美梦,等大局已定,那打击,也不知她能不能承受。 在顾府待久了,天天与这些算计自己的人打交道,千柔骨子里的腹黑性格被彻底激发出来了。 千柔坏笑,她可是迫不及待,想要看顾太夫人希望幻灭、暴跳如雷的模样。 ------题外话------ 各位亲们早上好,雨竹决定以后定时更新,时间在早上七点到九点之间。 还是那句老话,喜欢这种慢热风格的亲们记得给雨竹一些支持鼓励,收了雨竹,拜托拜托o(n_n)o~ 033 吃货立功了 待回到住处碧云院,千柔让青荷将几个丫鬟都招来,方笑着道:“那绿菊你们都认识了,太夫人将她给了我,今后你们好好相处才是。唔,今后我们这个小院的事情,就让她管吧。” 青荷听了,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情愿,却没有说什么。 千柔看在眼里,淡淡笑道:“你们当知道,无论来了谁,我心里与你们是最亲近的。但绿菊是太夫人的人,为了以示尊重,这院子,只能是她管着。” 这事情自然没有商榷的余地,何况,让绿菊总揽一院的事儿,今后自己出门,可以找借口不带着她,也能稍微自由一些。 绯红立刻道:“八小姐放心,奴婢们心中有数。” 千柔满意点头,想了一想,又道:“这些天,你们多留意些六小姐千婷的作息时间,等摸清了告诉我,我自有用处。当然,此事得暗中进行,别让绿菊发现了。” 几人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过了一会儿,绿菊果然挽着个小包袱,进来拜见千柔。 千柔不免拉着她的手,赞了她几句,又将让她管院子的事儿说了一遍。 见她如此伶俐,绿菊心中震惊又欢喜,嘴上推辞了几句,但千柔执意如此,绿菊就点头应从了。 她之前在太夫人房里,虽然得宠,但有一干大丫鬟压着,哪里能够出头。 如今来了千柔这里,倒混上了副小姐的身份,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岂有不答应之理? 自此,绿菊便成为碧云院中的一等丫鬟。 待事情定了,千柔便对绿菊道:“之前太夫人答应了,让我收拾间耳房出来,以后做些简单吃食,这事情还得交给姐姐来办。” 绿菊忙应道:“八小姐放心,奴婢必定办得妥妥当当。” 千柔满意的点头,想了一想,又道:“想来姐姐不知,太夫人已经让我拜在五婶名下,明儿个我便要去她那里,跟着她学习才艺。我想着,我也没什么东西,即便有,五婶也看不上。倒是因之前刘姨娘的缘故,会做点乡野小吃,自己又琢磨了几样小点心,若是做出来,也算是一番心意,岂不比别的东西强些?” “按理说姐姐刚来,我不该让姐姐操劳,但事有轻重缓急,此刻只能劳烦姐姐多帮帮我,带我与绯红去太夫人的大厨房走一趟,我们暂且借用一下那里的东西。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此事于绿菊,不过是小事一桩。 绿菊正要在她跟前卖好,闻言忙应从道:“这事情好办,奴婢跟大厨房的人也算相熟,借用一下无妨的。倒是另有一件事儿,还望八小姐能应从。” 千柔忙问何事。 绿菊笑道:“奴婢已经被派到八小姐这里,就是八小姐的人,今后还望八小姐直接称呼奴婢的名字,不要再客套了。” 千柔点头道:“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直接唤你绿菊了。好了,时候不早,待用罢午膳,咱们一起去厨房吧。” 一时饭毕,千柔果然带上绯红,随着绿菊进了大厨房。 有绿菊的面子,加上千柔如今在太夫人面前得宠的关系,大厨房的人对她们都是恭恭敬敬的。 千柔翻出以前的回忆,打算做一样名为碧玉茶果精巧的点心。 这碧玉茶果做起来有些复杂,但做成后,成品是半透明的,看起来如碧玉一般,入口滑凉软糯,有些甜,但不腻人,还带着淡淡的茶香,味道很不错。 这做法,是之前千柔闲着无聊时,在网上看菜谱时随意记下来的。因见那成品实在漂亮,千柔爱得不行,下苦功夫练习了几次,总算学会了。 如今,正好能派上用场。 她带着绯红,把小丫鬟拿来的澄粉、葛粉按比例混合,兑入浸泡好的茶水,一起仔细拌揉。 接下来,主仆两个又是一通忙活,直到晚膳时分,翡翠凉果才上锅蒸好。 看着半透明如碧玉一般的点心,在场的厨娘脸上也现出垂涎之意。 千柔不由有些好笑,果然女人最爱的是甜食,尤其对美丽好看的甜食没有抵抗力。这习惯,不论古今,不论老少,皆是一样的。 千柔给大厨房的厨娘们留了几个,方才把碧玉茶果分成四份,太夫人、文氏那里,都命人送了过去,留了一份明儿个送礼。如今天气还算凉爽,做好的茶果放个几天也不会有问题。 至于剩下的一份,自然是自己和屋里的几个丫鬟瓜分了。好不容易做好的东西,若是自己不尝上一口,还有天理吗? 自然,几个丫鬟吃了都是赞不绝口,绿菊看向千柔的目光里,也多了一丝敬佩,暗自想,眼前这位新主子,身上竟有不少闪光点呢。 到了次日,千柔早早起来,用过早膳,先到太夫人房中问了安,方回房命绯红提上准备好的茶果,直奔向氏房中。 及到了那儿,大丫鬟秋云过来,将她们迎了进去。 向氏正坐着看书,见她来了,放下书,眼中闪过一丝嫌恶,神色淡淡的道:“八小姐倒还挺准时的。” 绯红见状,都替主子感到尴尬,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千柔却不以为意的扬起一个笑容,恭敬的行了一个礼,从绯红手中接过装茶果的提篮,才道:“我没什么好孝敬的,倒是会几样点心。这里有些茶果,是我亲自做的,送给五婶尝一尝。” 闻言向氏有些意外,默了一下,才道:“且放着吧,我待会儿再尝。” 之前千柔给顾太夫人送菜肴的事儿,向氏虽然知道,却并没有尝到,对千柔的手艺并不了解。 如今听了她的话,虽然觉得她很懂人情世故,却并不愿给她面子。 千柔仰着头,真诚无比的道:“五婶还是现在尝一尝吧,也好给我个建议。倘若喜欢,以后我再多做些;倘若觉得不好,只管说出来,我改进就是。”一面说,一面打开食盒,拿了个白瓷碟出来。 向氏看时,只见里面十来个颜色如碧玉的圆形点心摆成梅花状,秀色可餐。 向氏一则看中了这颜色,二则被千柔真诚的眼光看得不好意思,咳了一声,才矜持的道:“也罢,我就尝一个吧。”说着拿起茶果,吃了起来。 入口香甜软糯,甜味恰到好处,还带着淡淡的茶香,竟十分好吃。 向氏不由爱极,来了胃口,不知不觉就吃完一个。 吃完了,矜持的又拿了一个,待再拿第三个时,听到千柔笑问道:“五婶,味道怎么样?” 向氏这才回过神来,将手中的茶果吃了,才讪讪的道:“还不错,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向氏虽然不怎么喜欢千柔,但吃人家的嘴短,何况这茶果的确不错,她也就不吝夸奖了。 千柔笑靥如花:“五婶喜欢就好。倘若以后五婶想吃,只管命人告诉我一声。” 向氏点头,朝一旁的秋云摆手,吩咐道:“将这点心好生收着吧。” 秋云迟疑了一下,才道:“五奶奶,您向来刁嘴,既赞这点心,可见这东西的确不错。之前向府来人,不是说向三奶奶害喜吃不下吗?不如奴婢将这个送去试一试,也许向三奶奶也爱吃呢。” 向氏听了拍了拍头,懊恼的道:“瞧我这脑子,竟将这么大的事儿忘记了,真是不该。多亏你提醒,不然,倒真是对不住三弟妹。” 她说着,赞许的看了秋云一眼,方向千柔解释道:“我娘家的弟媳刚有了身孕,却害喜得厉害,整日什么也吃不下,就算吃了,也是吃什么吐什么。自有了身子,她就清减不少,惹得整个府里的人都急得团团转,却都没有法子。我这些天也为这事儿担忧,却没遇上什么新鲜吃食,今儿个你这点心倒是好,我便想着,若是你愿意的话,不如让我将这茶果派人送回向家。不知你意下如何?” 千柔忙道:“五婶只管命人送去。唔,且不必忙,我还会做些乡野小吃,前几日给太夫人送过,都是些清淡爽口的。倘若五婶不嫌弃,我愿意将菜谱口述出来,五婶记下了,一并送回向府,如何?” 向氏听了,自然是巴不得,忙道:“如此最好,只是要让你将自己做菜的秘方写出来,我如何能心安?” 千柔摆手,大大方方的道:“凡是菜肴,都是做给人吃的,没必要藏私。五婶,我字不好,你自己记吧。”说着一笑,果然口述起香梨蒸蛋、薄饼鸭肉卷、白菜奶汤、碧玉茶果的做法来。 向氏见她如此爽利,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变了又变,方才提起笔来,将千柔说的食谱一一记下。 待写完了,便命秋云亲自拿好,带上茶果,往向府跑一趟。 看着秋云远去的背影,千柔暗自在心中叫了好几声耶,默默的想,感谢度娘,感谢自己这张馋嘴。 吃货,虽是个略带了些贬义的词汇,但这一刻,千柔为自己是个吃货自豪。 若不是前世喜欢美食,自己如今如何能有两把刷子?所以说,爱吃无罪,爱吃,能立功。 ------题外话------ 啦啦啦,雨竹加更了哦,希望亲们多多支持 034向氏改观 待秋云去后,向氏方道:“你这些吃食,都是极好的,三弟妹必定喜爱,我要谢谢你。” 言语之间,已经温和了许多。 千柔微笑道:“些许小事罢了,比起五婶即将为我操的心,算不得什么。” 向氏想起要教导她,心中不免烦恼,但才得了她的好处,也就不好再冷然相对,便也含着笑意道:“没事,反正我如今也无所事事,教你还能打发时光呢。” 千柔仰头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开口:“五婶很不喜欢我吧?” 向氏被她说中心事,惊得站了起来,须臾,勉强镇定下来,抿着唇道:“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千柔依旧看着她,言语平静却锋利:“我待五婶坦诚,还望五婶也不欺我。这里没有外人,五婶何必自欺欺人?” 向氏见被她看出来了,又听到她这般追问,也就不再讳言,蹙着淡淡的娥眉道:“你的确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也罢,我就直说了。以你的才智,难道不知道与人为妾,会很艰难吗?怎么你一副巴不得的模样?” 千柔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略带一丝笑意道:“我懂五婶的意思了,五婶觉得我这个人太功利,看不上我,对吗?那我想问五婶一声,之前五婶不肯答应教我,后来又应了,是什么缘故?” 向氏默了一小会,才闷闷的道:“太夫人是我婆母,我身不由己。” “好一句‘身不由己’!”千柔声音拔高,笑容苦涩,如泣如诉一般,“莫非五婶以为,我就能由己了吗?我的处境,五婶难道没有看清吗?我若是不答应,还能正常的过日子吗?若是能当正室,谁愿意受委屈去做妾?若是能够清高,谁愿意世俗?我,也不过是火烧眉毛,且顾当下,不过是别无选择,身不由己罢了。” 向氏听了这番话,登时如醍醐灌顶一般。 是呵,眼前这个女孩儿,除了按太夫人选的路走下去之外,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自己有什么资格责怪她世俗?她只是想活下去,堂堂正正活下去罢了。 向氏想到这里,不由得额头冒汗,陷入沉默中。 千柔欠身道:“我话也许说得重了些,但理是这个理。在这里我也劝五婶一声,略想一想我的处境,不要太厌恶我,毕竟,我得在五婶这里呆一段时间,与五婶朝夕相处呢。若是五婶死活看不上我,五婶的日子,只怕会极难捱的。” 向氏听出她言语中的体贴,更是惊愧交加,忙挽住千柔的手,含着歉意道:“好孩子,是我误会你了,你受尽了委屈,不但没长偏,还伶俐聪慧至此,我活了二十多年,竟还赶不上你通透。”她叹了一口气,拍着千柔的手,郑重的道:“你放心,今后我定不会再对你有偏见。我会将一身的本事都用心教给你,虽不敢保证让你成为才女,起码也不会太差。” 千柔听出她言语中的诚意,便换上一脸笑容,含着感激道:“五婶肯用心教导,千柔感激不尽。” 真诚以待与敷衍了事,千柔自然愿意选择前者。 虽然千柔对当贵人妾没有兴趣,但对琴棋书画有兴趣呀。她前世又是个好学的,如今能有机会学这些古典才艺,心中自然是欣喜的。 何况这闺阁女子常锁深闺,长日漫漫什么也做不了,学些才艺,打发打发时光也好。 向氏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慨。 这样聪慧明媚的女子,难怪太夫人能一眼相中,真真应了“是金子总会发光”这句俗话。 只可惜自己没什么能帮她的,所能做的,不过是传她些才艺,让她今后的日子不至太难罢了。 一旁的绯红见向氏已经对千柔改观,心中又是赞叹又是自豪。 自己如今伺候的这位姑娘,就是有本事,明明之前向氏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不过片刻功夫,竟也被哄得回了心。 向氏立定了主意,果然便取来诗书,认真传授起来。 千柔一心向学,加上向氏所讲的都是没学过的新知识,自然认真倾听。就这样,一个讲,一个听,时间过得飞快。 及到了用午膳的时候,秋云从向府回转,满脸的笑:“回禀五奶奶,向三奶奶吃了几块茶果,又催着人按食谱做了些薄饼用了,竟然没有吐,整个人看起来顿时精神了不少。” 向氏闻言大喜,笑盈盈的道:“三弟妹喜欢吃就好。她虽自幼习武,身子强健,但怀孕了却害喜,实在让人担心。如今既能吃下东西,好好将养着,必定没有大碍。” 秋云忙不迭的点头,附和道:“府里的人都这么说呢,三奶奶让奴婢回来传话,说是心里万分感念五奶奶相助,待身子大好了,要亲自来道谢呢。” 向氏忙道:“这可使不得,我也好长时间没回娘家了,这样,过一段时间,我请示过婆婆,回家走一趟也就是了。”向氏说着,便转头看向千柔,秀脸上俱是温和如春风的笑容:“瞧我高兴得过头,竟忘了向正主儿道谢了。” 千柔连忙站起身道:“五婶可别说这样的客套话,我认了五婶当先生,能为五婶的家人效力,自然是求之不得,可当不起一个谢字。” 向氏道:“也罢,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只是还想舔着脸,求你帮着想一想,是不是还有适合孕妇吃的菜肴、糕点。若有,还劳烦你拟几个。等三弟妹吃厌了,也好换换口味。” 千柔一口答应下来:“其实依照我的见识,知道的菜谱没几个,但我天生对吃食感兴趣,待我回去试做几个,若是成功了,一定告诉五婶。” 向氏忙谢了,又留千柔用了午膳,方才让她回房休息。 绿菊动作很快,没多久便让人将千柔住处的耳房腾了一间出来,略加收拾,添了几样什物,改成了简易的小厨房。 之后的日子风平浪静,千柔每天去太夫人房中问了安,便去向氏房中跟着学习,下午则抄写女则,偶尔带着几个丫鬟,弄些美味打牙祭。 过了几天,千柔又写了糖醋排骨、豌豆黄等几样菜肴、糕点给了向氏,向氏自然大喜,又赞她字大有长进,又说下次省亲时,求了太夫人,将她带出去散散心。 千柔早不耐烦在顾府这小小的天地打转,闻言自是欣喜,忙不迭答应下来。心中盘算着,临走前,倒是要下一盘棋,等人入彀才好。 ------题外话------ 准时更新咯,马上就要进入下一波剧情 035 下一盘好大的棋 这般过了两日,这天傍晚,绿菊往太夫人房中去了,千柔便招来青荷几人,问起千婷的行踪。 几人接了千柔布置的任务,都暗自留心着,故而没费多少神,千柔便得知千婷下学时,向来喜欢在花园的映月亭歇脚。 到了次日下午,估摸着千婷要下学时,千柔借口要出门散心,带了绯红,却取道往花园而去。 绯红见她往花园走,皱眉道:“之前太夫人有话,命八小姐禁足,如今八小姐此举,分明违例了。” 千柔淡淡笑道:“的确违例了,但事由轻重缓急,此事我不得不为。至于太夫人那边,既然如今要抬举我,惩罚就不会太重。即便重,我也愿意承受。” 绯红听她如此说,只得收住劝解的话,转而道:“既然小姐拿定了主意,奴婢陪着走一趟就是了。” 千柔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赞许的道:“我就知道你最识大局,又最聪慧,才带你出来。待会儿看我眼色行事,万不能误事。” 绯红有些不解,却还是点头应了。 及进了花园,千柔径直进了映月亭,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绯红见状,只得随侍在她身边,因心中疑惑,不住打量千柔,只是不好问出口。 千柔看出她的心思,温和的道:“想说什么就说吧,忍着做什么?你放心,我们相处多日,我自然不会像当初那般对你。” 绯红脸上微红,这才问道:“奴婢不明白,八小姐特意来这地方,有什么用意?” “没什么用意,只是出来走一走罢了。”千柔说着,唇边忍不住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骗你的,我冒着被太夫人责怪的风险跑出来,为的是下一盘好大的棋。此事若是成了,我谋划的就会成真,倘若不成,我只能另寻他法。” 绯红好奇的睁大眼睛:“依小姐之言,这盘棋,必定跟六小姐千婷有关,是也不是?” 千柔击掌道:“你果然一点就透,不错,我谋算的事,正是要借她之手。” 绯红越发惊讶,正要再问时,千柔已经摆手道:“她已经往这边来了,好戏马上就上演。” 绯红抬眸看时,果然见千婷带着两个小丫鬟,一步一摇往这边来。 及走到近前,千婷脸上浮现出愤怒的神色,突然甩开两个丫鬟,加快步子,直奔映月亭而来。 进来后,千婷方才停下来,直勾勾盯着千柔,眼神锋利似箭一般。 千柔被千婷盯着,不避让也不惧怕,只摸了摸脸颊,将手在千婷面前晃了晃,嫣然道:“六小姐在看什么?莫非还没睡醒,认不得我啦?” 千婷不语,微微眯了眼,打量着千柔。见她穿着一身青碧色的素锦衣裙,乌云堆雪的发上斜斜插了一支镶红宝石的金钗,钗头下垂的米粒大小的珍珠犹如一串晶莹的雨滴,在她耳鬓缓缓摆动,衬得女子肌肤如雪,明眸皓齿。 人靠衣装马靠鞍。就算心底再不愿意,千婷也得承认,千柔这么一打扮,竟然十分好看,比自己不差什么。 几乎是在突然之间,千婷发现,昔日落魄得如贱草一般的丫头,已经化身成端庄明艳的姝女。 她再也不会回到从前,再也不可能任自己欺辱了! 看着笑意盈盈、春风得意的千柔,千婷心里陡然生起一股怒气来,磨着牙道:“我怎么会不认识你?你近来抢眼着呢,又是大闹桃花会,又是勾得几位贵公子为你出头,又是迷惑住祖母搬了家。整个顾家,如今就数你最风光了。” 这时,千婷的两个丫鬟晓乐、晓欣已经赶了过来。 听了这话,大丫鬟晓乐吓得脸都白了,忙道:“六小姐今儿个有点小脾气,说话有些冲,还望八小姐不要生气。” 阖府都知道,如今太夫人身边最得宠的就是千柔了,何苦与她对着干呢? 千婷听了却是不肯领受丫鬟的一番苦心,冷着脸呵斥道:“你是我的丫鬟,干什么向她低头?哼,回头我好好罚你,让你看清楚谁才是主子。” 晓乐上来拉着她的衣袖,苦口婆心道:“小姐要罚我,只管罚就是,既然八小姐在这里小憩,小姐,我们还是快走吧,何苦在这里挤着?” 千柔适时插了一句:“六小姐要走吗?正好,这里就剩我一个人,倒能逍遥自在些。好了,你去吧,慢走不送了。” 千婷正被晓乐的话气得发昏,听了千柔的话更是火上浇油一般,火冒三丈的道:“这又不是你的地盘,你凭什么赶人?哼,你想我走,我偏不走,气死你呕死你,我才开心呢。” 见事情朝着自己预料的方向发展,千柔暗自为自己点了个赞,面上却极冷静,长眉轻轻挑了挑:“看来六小姐对我有诸多不满,这样吧,若是六小姐愿意的话,你我在这里,好好谈一谈,省得你憋坏了,如何?” 千婷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你要听我抱怨,你没吃错药吧?” 千柔淡淡道:“你别管我是什么心思,直接说说,你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朝着她露出一个灿烂到极致的笑容,声音中却蕴含着挑衅之意:“六小姐莫不是怕了我,不敢与我单独呆着?” 千婷被这话激怒,瞪圆眼睛道:“谁说我不敢?晓乐,你们且退出去,待我来对付她,看她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晓乐听了这话,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千柔却在这时看向绯红,使了个眼色。 绯红立刻领会了,忙开口道:“主子们要说私房话,咱们当奴才的在这里戳着,算怎么回事?”一面说,一面上来拉晓乐,接着道:“都是娇滴滴的小姐,又才因为闹事,被太夫人责罚了一回,想来这次都该收敛了。咱们还是出去等着,让主子们自己聊吧。” 晓乐听了,似乎也有几分道理,正沉吟要不要答应,千柔已经拍着手道:“哈哈,没想到六小姐身边的丫鬟行事如此谨慎,倒是怕我将六小姐吃了似的。六小姐,你以后可要记住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得带着她们,不然,岂不是会成为人人欺负的小可怜?” 言语中的不屑,几乎是不加掩饰。 千婷几乎要气疯,回头瞪着晓乐,不耐烦的道:“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被这种人嘲笑?让你退下,你只管离开就是。莫非你觉得,我一个人对付不了她?” 晓乐见她目光似乎能喷火,不由害怕起来,也就顾不上其他,心中暗骂了句不识好人心,嘴上却只得道:“六小姐别生气,奴婢这就走。”带着晓欣,默默跟在绯红身边,一起出了亭子。 ------题外话------ 想早上更的,但赶上事情多,只能食言了。 尽力赶了一章出来,亲们别嫌少哈,先传上来,明天来看肥章 另:多了两个收藏,很开心,o(n_n)o谢谢支持 036 谋算人心 待三人走远,千婷转过头来,瞪着千柔,不耐烦的道:“你占了我的位置,又调开我的丫鬟,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千柔看了她一眼,又淡淡地瞥开眼,毫不留情的骂了一句:“蠢货。” 千婷一张粉脸涨得朱砂样红,嘴唇颤抖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骂谁?有本事再骂一遍。” 千柔冷笑道:“自然是骂你了,你没听清,想再听一遍吗?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朝她灿然一笑,声音却毒辣无比:“我骂你是个蠢货,这回可听清楚了?” 千婷气得浑身发抖,攥紧了拳头在她面前晃了晃,瞪着眼睛道:“贱人,收回你刚才的话。” 千柔声音冷厉,不带一丝温度:“为什么要收回?怎么,你想打我吗?事到如今,你以为,你打了我能有好果子吃吗?千媚的下场,你我都看在眼里。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身份不如她,只怕受的责罚会更重。” 千婷拳头倒是没有挥过来,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大叫道:“你不过是仗了祖母的疼爱,才这般嚣张罢了。其实你本人,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哼,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已经将大房的人得罪干净了,有朝一日祖母厌了你,你的日子,必定要比从前更难受百倍。” 千柔自信的道:“你放心,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骂你蠢货吗?” 千婷咬牙切齿的道:“我怎么会知道?” 千柔鄙夷的道:“连原因都不知道,可见你真是个蠢货了。” 千婷所有的血呼地一下往头上涌去,指着千柔的手不停的颤抖,却是骂不出话来。 千柔微笑道:“既然你不懂,我好心解释一下。我骂你,一则是因为你头脑简单,毛毛躁躁,办事总是没有章法,更不知道考虑后果,让人觉得可笑至极。二则嘛,自然是因为你没有眼力价,一点都不会看形势。哼,今时今日,我身份早已经不同,将来更是不可限量,你还以往日的态度待我,我骂你蠢,难道骂错了不成?” 千婷心思不算深沉,向来依仗金氏庇护,才能在顾家过安生日子。这些天来,因金氏回娘家一直未归,千媚又禁了足,千婷当真不知,太夫人将千柔养在身边的缘故。 此时听见千柔得意洋洋的炫耀,千婷便凝着眉道:“不可限量?你别笑死人了,凭你一个小小的庶女,也敢口出狂言。你当这世上,没有女人了吗?” 千柔哈哈一笑:“我虽是庶女,但只要能入贵人的眼,自然立刻身价百倍。”她一面说,一面走近千婷,接着略低了声音道:“祖母早定了主意,要将我送到贵人身边,不然,你觉得她为什么要费心费力调教我?若不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她怎么会为我操心?” 千婷听了这番话,默默想了一回,半晌抬头,不屑的道:“你得意什么?就算祖母看上你了,以你的身份,至多也不过是当妾罢了。” 千柔抚摸着耳畔的流苏,声音又冷又贱,听得人几乎要发狂:“做妾也要看是给谁做,给贵人做,强过嫁给寻常男子当正室百般。我既然能让祖母喜欢,自然也能使手段,笼络住那贵人的心。到那时,帮过我的,我自会百倍回报。” 她目光在千婷脸上扫过,语气冷得似寒冰:“至于得罪过我的,我自也会百倍回赠!哼,祖母盼的,是顾府光耀门楣,至于旁的,她一点都不会在乎,说不定只要我开口,她还会帮我呢。到那时,自有人会倒霉,也不知将来是嫁个破落户呢,还是干脆被囚禁在府里,一辈子都不能出嫁。” 这赤裸裸的威胁,直接击打着千婷的心。 千婷脸若冰霜,跌坐在石墩上,登时陷入沉默中。 太夫人冷漠、狠厉的手段,千婷亲自见识过。 如今,太夫人已经高看千柔一眼,为了她,已经将千媚都训斥了。 倘若有一天,千柔真得势了,以太夫人的脾气,自然会毫不犹豫将她捧到最高处。 到那时,只要是跟她有仇的,只怕都逃不开她的报复! 这时,千柔看也不看她,只抬头看天,得意洋洋的道:“其实,连我都有些佩服我自己,明明我在桃花会上,被李家二公子所救,名声有瑕,又被大太太嫌弃,陷入死局,偏偏我能想办法,从里面走出来,还能入太夫人的眼。这一切的一切,没有点手段,还真是办不到呢。若是寻常人落到我这般境况,要么一死了之,要么,只能嫁个纨绔,一生都出不了头呢。” 千婷听到这里,脑子里隐隐约约闪过一个念头,是呵,眼前这个顾千柔,分明已经跟李靖行有了肌肤之亲了。 她能避开嫁给李靖行的命运,是因为两边府上没人提这事儿。若是有人提了,还避得开吗? 她想到这里,本来蔫蔫的脸颊上立刻一扫刚才的沮丧,忍不住笑起来:“你得意什么?哼,我有法子让你再也笑不出来。” 千柔见状,情知她已经入彀,心中欢喜,却也只是长长“哦”了一声,不屑的道:“莫非,你想到法子对付我?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吧,别白费心思了。祖母护定了我,你就算有再多心思,也是白搭。更何况你头脑简单,向来只会咋咋呼呼,怎么能成事?依我说,你还是乖乖回去,趁着如今日子消停,好好享受一番,过两年,可就过不上这么好的日子了。” 千婷冷笑:“那你就等着瞧,看过一段时间,到底是谁得意谁失意。看一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蠢货。到那时,一切自有分晓!” 她越想,心中越得意,顾千柔一定想不到,被她骂成“蠢货”的自己,已经抓住事情的关键了。这,还全靠她自己提醒呢。 若是以后谋算成了,也不知这顾千柔会不会吐血。 千婷想到这里,只觉得一刻也等不及,要马上将她与李靖行凑成一对,方能平息心中的恶气。 她一面站起身来,一面扫了千柔一眼,嘴上冷笑道:“哼,我懒得留在这里看你这小人得志的嘴脸,这就告辞了。”言罢,果然一甩衣袖,转身跑了出去。 她跑得太急太快,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临风而立的少女虽平静站着,眉眼间,却有一抹踌躇满志的从容,更带了几分得偿所愿的欢喜。 绯红眼看着千婷跑开了,晓乐两人追了上去,方才回身来找千柔。 进了亭子,她打量着默默站立的千柔,实在忍不住,问道:“小姐谋算的事情,成了吗?” 千柔点头:“鱼儿已经上钩了,只管等着就是,必定能钓起大鱼的。” 绯红不解:“小姐似乎很有自信?” 千柔得意:“那当然,绯红我告诉你,千万不要小看女人的不甘。很多时候,只要激发出她内心的不满,再来几句话引导她,自会收获想要的结果。” 绯红听了这番话,越发不解起来。 千柔却没有再解释,而是淡淡笑道:“好了,已经出来够久了,我们往太夫人那里走一趟,去请罪吧。” 绯红惊讶得瞪大眼睛:“请罪?太夫人未必知道这事,何必亲自撞上去?” 千柔摇头:“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亲自去,代表我识时务,若是等她派人来问罪,那就难堪了。” 绯红这才会意:“如此说来,小姐是以退为进了?唔,倒也是,若是亲自请罪,太夫人即便罚,也不会太重呢。” 两人谈了几句,千柔便整了整衣衫,往太夫人房中来。 太夫人已经礼完佛,正坐在美人榻上养神,大丫鬟抱琴跪在一侧,拿着小锤给她捶腿。 到了那儿,很顺利进了屋子,千柔先照例行了礼,方敛衣下拜:“今儿个孙女违背祖母的意思,到花园走了走,还望祖母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吧。” 太夫人眼皮也不抬,只是淡淡道:“你可不止是出去走动,还与千婷聊了一会儿。怎么,如今你与她,倒是还能闲谈到一块儿?” 千柔依旧跪着,神色恭顺,微笑道:“什么都瞒不过祖母。我的确与六姐姐聊了一会儿,没谈别的,只在她面前炫耀祖母对我有多好,将她气了个半死呢。” 太夫人默了一会儿,才道:“如此说来,你竟是个沉不住气的。” 千柔装作没有听出她言语中失望之意,只是自顾自道:“近来看书,读到一句‘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孙女深以为然。逛园子时凑巧遇上六姐姐,就在她面前得意了一回。事后,孙女回想起来,的确是有些忘形了。这不,特意到祖母这里,一则请罪,二则,还望祖母不吝赐教。” 千柔深谙人性,一字一句拿捏得极其到位。 她明白,自己这样的年纪,表现得太好才让人担心,若是露出一点破绽,瑕不掩瑜,反倒会让太夫人更欢喜。 她更明白,自己越是表现得贪恋富贵,太夫人就会越发对自己寄予厚望。 这样很好。 等到以后尘埃落定时,太夫人受到的打击也会越大! 毫无疑问,谋算人心这条路,千柔已经越走越顺。 太夫人睁开眼睛盯着她,脸上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微笑道:“听你这番话,倒是有几分道理,罢了,我也懒得罚你了,回去吧。” 千柔一笑,忙谢了太夫人,这才起身,带着绯红自去了。 待她去后,太夫人望向抱琴,问道:“你觉得八小姐如何?” 抱琴忙欠身道:“奴婢不敢妄言,但八小姐今儿个的行为,确实有些忘形了,太夫人怎么不罚她?” 太夫人含着笑意,老谋深算的道:“为什么要罚?她到底年纪小,若是事事都滴水不漏,我反倒要怀疑她这个人要不就是心思阴沉之辈,要不然就是惯会伪装之徒。如今,她一心想往上爬,偶尔露出一两分不成熟之处,又能及时认清自身不足,真是对极了我的胃口。” 抱琴听了这番话,登时无言以对,默了一会儿,才道:“太夫人思虑齐全,奴婢万不能及。” 太夫人唇边笑意依旧浅淡,心中却得意至极。 037 密谋婚事 为了前程,千柔虽谋算了一回,心底深处,却并不喜欢这样步步为营的生活。 加上她明白,能做的自己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等待了。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便是如此了。 故而回去后,千柔便将这事情抛在脑后,拿起从向氏那里淘来的游记之类的书,看了起来。 跟着向氏这么多天,自是有了一些进步。一则,字写得好了些;二则,多认了不少繁体字,可以连蒙带猜读读游记小说什么的;三则嘛,则是弄清了如今所处朝代的情形。 大燕——是她现在所处的朝代的名称。 根据史书记载,唐朝前期没有很大的区别,但在安禄山起兵篡位那一段出了差错。 这篡位没有成功,但整个国家却陷入动荡中,后来被一个名叫齐昀的将军统一。齐氏代新朝,定国号为“大燕”。 无疑,这与千柔所知道的历史,有很大的差别。 往不好的方面想,穿越之前读的那些史书,没有一点作用。 但若是往好的方面想,唐代后期及之后的诗词,可以随意剽窃,不必有一丝一毫的压力。 她如今所处的朝代,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唐朝开放的社会风气。在这里,女子仍是男子的附庸,地位不算高,但比起某些朝代,却已经好太多了。 在这里,大户人家的女孩虽然不常出门,但初一、十五是可以出门走动的。遇上七夕、元宵节这样的大日子,更是逍遥自在,根本没人管。 千柔一面啃着书,一面盘算着过几天向氏出门时,随她出府看看外面的世界,想到这里性情舒畅,好不自在。 千婷那边,却是另一番景象。 千婷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默默盘算了一回,便向丫鬟晓乐道:“你立刻派人去金家,说我有要事要找姨娘商量,让她赶快回来。” 晓乐见她一脸严肃,心中惊诧,却不敢问,只点头答应下来。 金姨娘向来疼爱千婷,得了消息,不过用了个把时辰,便赶了回来。 母女见了面,寒暄了几句,千婷便迫不及待将与千柔的纠纷说了一遍,末了道:“我琢磨了半天,既然那贱人最怕嫁给纨绔,倒不妨成全了她,省得以后她得志了,反倒来害我。” 金姨娘沉吟道:“照你的意思,若是事情成了,倒的确是妙计。只是,依照我的身份,如何能算计家中的小姐?这事情办起来有些棘手呢。” 千婷嘟着嘴道:“我不管,反正她骂我咒我,就该受到惩罚。姨娘向来疼我,这一次也得帮我对付她,不然,我以后就不跟姨娘亲了。” 金氏慌了神,忙道:“何出此言?你放心,此事就算再难,我也会办成的。”沉默了一会儿,神思渐渐清晰,便微笑道:“好了,这事情我出头的确难,但若是让大太太接管,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小事罢了。” 千婷闻言眼前一亮,拉着金氏道:“既如此,姨娘快去求大太太吧。” 金氏爱怜的看着女儿,声音却阴沉冷淡:“不必求,我们一起去大太太那里,探望太太和四小姐,挑拨几句,事情必定能成。如此,出头的就不是我们,也省得将来事发,太夫人怪罪到我们头上。” 这一招祸水东引,金氏越想越觉得可行,说到最后,几乎眉飞色舞起来。 千婷闻言大喜,拉着金氏商量了一番,方一同往简氏正房来。 及到了那里,正好千媚也在,倒是省了一番事。 自从在学堂闹了一场,千媚身心俱伤,此时依偎着简氏坐着,也是一脸落魄,整个人看上去清瘦了不少。 金氏行了礼,打量着千媚,关切的道:“四小姐近来饮食不好吗?怎么看着瘦了好几斤?” 千媚闻言一脸愤慨,咬着唇没有回答。 简氏见了爱女的情状,心中十分难受,命屋里的丫鬟都退下后,才叹息道:“还不是因为顾八那个贱蹄子?若是我能掐会算,知道她惹出这么多是非,当初一定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金氏便也露出一脸悲愤的表情,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谁能想得到,那样一个丫头骗子,竟还能翻身,如今天天耀武扬威,看得人好不生气。” 她停了一停,拉着千媚的手,温和的道:“好孩子,难为你了,但姨娘得提醒你一声,今后还是远着她算了。如今的她,你动不得,今后的她,你更惹不起呢。” 千媚听了,立刻抬起投来,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惹不起?不过是太夫人高看一眼,她才能立起来,若有朝一日太夫人弃了她,立刻就成了泥里的沙砾。这样的人,我会惹不起?” 千婷摇头道:“姐姐别小看她,她亲口告诉我,太夫人要送她去伺候贵人呢。” 千媚听了,目光立刻冷厉起来,心中的怒火压抑不住,似要喷薄而出:“就凭她,也敢肖想贵人?”沉默了一会儿,想起太夫人异常的举动,心中信了几分,便向简氏央求道:“娘亲,你一定得帮我,万不能让她得势,不然,我这一口气,始终出不来,只怕还会抑郁成疾。” 简氏看着昔日明艳大方的女儿凤眸圆瞪、神色狠厉,又无奈又心疼,对千柔的恨意不免又多了几分。 迎着千媚期盼的目光,简氏忙安抚道:“你放心,这贱人我从没打算放过她。她既屡次害我们母女,今后休想有好日子 千媚听了心中这才略微舒服一些,拉着简氏道:”娘打算怎么对付她?之前不是说要将她嫁给金家二爷吗?不如还是依计行事,可 简氏沉吟道:“倒也可行?”说着便望向金氏,勾唇道:“你意下如何?若是金家愿意要她,聘礼我情愿少要些,给一千两就行了?” 简氏向来将钱财看得极重,如今,肯从一万两自动降到一千,让金氏心惊之余,也明白在简氏心底,已经恨毒了千柔,只要能将千柔推进火坑,少要些钱也没有关系。 金氏叹气,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成的,太太面前,我也没什么好避讳的。金家之所以选中她,就是图庶女懂廉耻、知进退,顾八大闹桃花会,一看就是个不安于室的,又与定国公府的二公子李靖行肌肤相亲,名节已失,金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娶她过门。” 金氏是个人精儿,言语间即将金家的意思表达了,又暗自将话题引到李靖行身上,过渡得自然而巧妙。 千媚听了满脸失望,简氏却是眼前一亮:“金家不肯,那定国公府呢?听说那二公子是京城有名的纨绔,若是能将这两人凑到一块儿,才真是大快人心。” 眼见得事情终于朝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千婷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容来,拍手道:“太太此计大妙。” 千媚心中不甘,撇嘴道:“那二公子虽然不成器,但好歹是个正常人,身份也不差,岂不便宜了那贱蹄子?” 简氏想了一想,摇头道:“如果按照我的意思,自然那贱人过得越惨越解气,但如今金家不愿要她,太夫人已然看中了她,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将她送到贵人身边。如此形势下,我们并没有多少时间寻觅条件更差的,罢了,就选这二公子吧。” 拍了拍千媚的手,声音平板中带着一丝冷冽:“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做,不够惨?其实女子一生,所盼的不过是嫁个良婿,如今,我们使计让她嫁一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夫婿,只怕她一生都出不了头。到时候,你自是嫁得顺意,过得快快活活的,若是有空暇,关注一下那贱人,看她日日被夫婿欺辱,被小妾欺压,看她落魄潦倒,岂不快意?” 千媚闻言,不由畅想了一回,只觉得格外解气,便点头道:“娘亲说得有理,就这么办吧。”秀眉微微一拧,旋即担忧的道:“祖母对她那么好,若是知道我们要算计她,只怕不会允呢。” 简氏自信的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此事我自会暗中处置妥当,待一切尘埃落定,再告诉太夫人。别忘了,我是她的嫡母,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安排她的婚事,合情合理,便是那蒋家的公子严明要护着那贱人,也没资格管到这头上来。” 千媚听她说得头头是道,这才放下心来,笑嘻嘻的道:“我就知道娘亲最有本事,定能将事情办妥,让那贱人再也得意不起来。” 简氏享受着女儿崇拜的目光,心中喜悦,转而看向金氏和千婷,慢慢道:“这屋子就我们几个人,想来不用我嘱咐,你们也该知道要对此事守口如瓶,不能泄露半分。若是走漏了消息,太夫人来横插一手,我定不会轻易饶恕!” 千婷忙表态道:“太太放心,我与顾八梁子深得很,巴不得她立刻死呢,定然不会泄露秘密。” 金氏也道:“太太放心,此事我心中有数,还望太太早施手段,将事情落定,也好给四小姐出一口恶气。” 简氏微笑,胸有成竹的道:“此事运作起来并不难,我自有主张,明儿个就着手办,早日办成,才能称心如意。” 金氏忙奉承了几句,简氏越发面有得色,连病都去了几分。 千婷、千媚相视而笑,甚有默契,迫不及待想看千柔从云端跌落到泥潭的悲惨模样。 038 大局已定 简氏有个同父同母的妹妹小简氏,嫁进英国公,虽只是庶子正室,但因为处事圆滑、长袖善舞,在英国公府很有几分脸面。 简氏下定决心后,次日起来,果然就去了一趟英国公府,与妹妹秘密商讨了一番,央求妹妹到定国公府走一趟。 小简氏与简氏向来姊妹情深,眼见得姐姐为了一个庶女,愁得头发都快要白了,自是立刻拍着胸口,保证一定将事情办妥。 得了妹妹的承诺,简氏这才放心,心满意足回家等消息。 小简氏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当天便派人到定国公府递了帖子,求见国公夫人薄氏。 薄氏与小简氏打过几次交道,见了帖子暗暗纳闷,但看在英国公府的面子上,也就无可无不可,答应见小简氏一面。 到了约定的时间,小简氏打扮齐整,如约来了定国公府。 待见过礼,奉茶落座后,寒暄几句,小简氏便向薄氏道:“国公夫人向来爽利,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今儿个我过来,却是受顾府之托,特意谢二公子援手之恩,不然,顾府八小姐只怕小命不保。因着这些天顾八小姐身子不适,家姐急得团团转,也就忘了派人来道谢,得罪之处,还望国公夫人不要见怪。” 薄氏听说她是为李靖行而来,眉毛一挑,兴致缺缺的道:“哦,小事一桩罢了,不值一提。” 她向来不喜李靖行,对李靖行从不管教,反而百般纵容,终于将这个庶子养成京城有名的纨绔。 无奈,丈夫却似铁了心一般,即便对着个纨绔,也依旧疼宠有加,不但衣食上处处照应,还时常嘱咐薄氏,给李靖行聘个才貌双全、门第相当的贵女,让薄氏又气又恨,却又拿丈夫没有办法。 之前李靖行救了顾千柔,薄氏倒是起了几分心思。毕竟庶女嘛,在家里又是个不得宠的,想来是个见识浅薄的,娶进来之后,自能任由自己拿捏。 她算盘打得叮当响,无奈只一提,便被国公爷和婆婆坚决否决了。 顾府那边,又一直没动静,薄氏只能熄了心思。 如今听小简氏代顾府道谢,薄氏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烦心事,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几分不悦来。 小简氏不愧是在后宅身经百战的,对着冷淡的薄氏,依旧笑得一脸灿烂:“我那姐姐说了,按理该亲自来道谢,但若真来了,有些话却是不好说出口,故而只能让我当传话筒了。” 薄氏“哦”了一声,含着一丝好奇,问道:“什么话不好说出口?” 小简氏娓娓道:“家姐觉得,救命大恩,无以为报,故而一直都很苦恼,不知道该送什么谢礼。说起来,也是天定的缘分,这两个,一个是庶子,一个是庶女,家姐便想着,不妨将顾八小姐许配给二公子,如此一来,既全了彼此的颜面,也能成就一桩英雄救美的佳话呢。这是家姐的一点愚见,不知国公夫人意下如何?” 按理,婚事不该是女方提起,免得让人轻看。但简氏巴不得千柔被人轻看,自然不会站在她的立场想事情,只求自己痛快。 薄氏听了这个提议,与自己计划的不谋而合,不由得心跳加速,来了几分兴致,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道:“若是能成,的确是一桩佳话,但我家老爷、太夫人向来喜爱靖行,立意要给他寻个高门贵女。顾家八小姐纵然才貌好,身份却还是差了一点,只怕不太相配呢。” 小简氏一噎。 但她向来最擅长察言观色,听出薄氏嘴上只说老爷、太夫人不允,却没说自己的心思。 小简氏稳住心神,默默思索了一会儿,才笑嘻嘻的道:“顾八小姐庶出,的确难配二公子,但有缘千里来相会,难得这两个孩子有这段缘分,我们做长辈的若是不成全,岂不是罔顾天意?再说顾八小姐长得好,又最贤淑乖巧,若是嫁了人,定然是个懂事听话的。俗话说得好,娶妻当娶贤,这样的媳妇,纵然门第低了点,也是不错的。再者,家姐是十分属意贵府二爷的,只要贵府愿意娶八小姐进门,哪怕当二房也无妨。” 薄氏心念急转。 倘若那顾八真是个乖巧好拿捏的,娶进门又何妨? 再者,顾府那边,连当二房的话都抛出来了,可见那嫡母,心里是极厌恶这个顾八的。 她本就身份低微,没有娘家依仗,若是再一味畏畏缩缩,娶进来不但不能帮到李靖行,也许还会多几分拖累。 而这,自然是薄氏期盼看到的。 至于这桩婚事,李靖行会不会满意,却不在她考虑之列。他不喜欢更好,到时候夫妻两个天天闹腾,才更如了自己的意。 薄氏想到这里,便略露出几分笑意道:“你这嘴真是巧,听了你这番话,我也有几分心动呢。当二房的话就不必提了,顾府门第并不低,我们府上的庶子若是纳大家闺秀当妾,成什么人了?也罢,就照议亲的意思,等我家老爷回来,我自会与他商量,尽快给你回音。” 小简氏急着敲定此事,忙道:“与国公爷商议,自是应当的,但家姐却有些担心桃花会的事儿让人说三道四,故而特意说了,还望国公夫人从权考虑,早点将事情定下了,也好早日心安。” 她看着薄氏,接着温婉道:“向来儿女们的婚事,都是当家主母拿主意,男人们参与得少。二公子年纪也不小了,顾八小姐又是个出色的,国公夫人若是允了此事,国公爷知道了,只怕只有高兴的,难不成还会怪国公夫人不成?” 薄氏心里,对于说服定国公答应此事只有五分把握,也愿意先斩后奏,听了这番话忖度了一小会,笑着道:“顾府盛意拳拳,我若是再推辞,未免不知趣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担心靖行的婚事,也操了不少心,也罢,顾八小姐我也见过,的确是个不错的,今儿个我就独断一回,索性应了此事,大家都能心安。” 顾八小姐长相、才貌如何,她从没注意过。她根本不在乎庶子娶个什么媳妇,只要是门第低、好拿捏的,薄氏心里就千肯万肯。 故而薄氏装作相信的样子,摆出心满意足的神态,允了婚事,旋即又命人拿来一块玉佩,亲自递给小简氏,口中道:“这块玉佩是靖行小时候佩戴的,虽不贵重,却是他贴身之物,戴了许多年。今儿个且给你拿回去,交给顾府大太太,当作文定之礼。” 小简氏眼见得自己口舌没有白费,心中乐得像开了朵花儿一般,拿着玉佩又寒暄了几句,旋即转了话题道:“二公子婚事定了,接下来国公夫人只需专门操心大公子了。” 薄氏对自己的大儿子向来最满意,但提到婚事也不由叹了一口气道:“这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偏在婚事上这般艰难,真让我急得头发都要白了。” 小简氏忙安慰道:“大公子人才出众,乃‘四公子’之一,自然得慢慢选,挑个最合心意的才是。我倒是羡慕国公夫人,能可着劲选儿媳,旁人哪有这样的福分?” 薄氏最喜听人赞叹自己的儿子,闻言自是满脸喜色,矜持的谦虚了几句,又客套着请小简氏帮着留意,若是有合适的,帮着牵牵红线。 小简氏满口答应下来,带着玉佩,高高兴兴的回家去了。 定国公回府得知此事,虽然不悦,但薄氏做小伏低,又是哭又是解释,很是折腾了一番,着重强调了顾府的盛情,又盛赞顾八是个出色的。 自家养的儿子,自家最清楚。李靖行品行不端是事实,这些年来婚事艰难,看得上的别人不肯,肯的又都是些歪瓜劣枣,定国公一直为此事忧心忡忡。 如今定了顾府的八小姐,虽是个庶出,但门第不算低,听说才貌也不错,倒也是一桩不错的婚事。何况大局已定,难不成要为了妻子没有事先告知,就大张旗鼓退婚不成?以自己儿子的德行,再添上无故退婚的名声,还能找到更好的不成? 定国公想到这里,也就不好为此事再责骂结发妻子,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但他心底,到底觉得薄待了二儿子,忙嘱咐聘礼要从厚,也是补偿儿子的意思。 薄氏听了心中暗恨,却不好跟丈夫对着干,只能闷闷答应下来。 两府当家太太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这桩婚事就在两位当事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定局。 039 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简氏心知自家姐姐记挂着顾千柔的事情,次日一早就亲自到顾府来,探望姐姐,顺便送上定亲信物。 简氏得知婚事已定,自是乐得眉开眼笑,赞了小简氏几句,又闲话了一番,亲自将小简氏送到二门。 待小简氏去后,简氏立刻命人唤来千媚,母女两一起说私房话。 千媚得了消息,一扫这些日子的抑郁,露出久违的笑容,拉着简氏道:“多亏姨娘肯出力,不然,这事儿也不知能不能成。” 简氏笑盈盈的道:“如今此事已成定局,女儿你可以放心,任那贱货本事再强,也翻不了身。” 千媚皱眉道:“女儿心中还是有些担心,祖母如今将那贱人宠得上了天,若是知道此事,会不会闹着退婚?” 简氏摇头,淡定的道:“这便是你多虑了,你祖母行事,向来最会分析形势、权衡利弊。哼,这可是定国公府,比咱们家门第高了不知多少,即便是太夫人,也不可能为了顾千柔,去得罪定国公府。这买卖,可不划算。” 千媚这才转忧为喜,笑容灿烂如星辰:“如此说来,那贱人就算再不甘愿,也得嫁给纨绔,一辈子出不了头。唔,反正事情定了,不如这就去祖母那里,将事情告知,如何?我可是迫不及待,想看看那贱人得知此事的神情。” 简氏向来宠爱女儿,虽不至于有求必应,但寻常小事,一般都不会反对。 简氏便微笑道:“好,我这就去告知,但你如今还在禁足呢,不能轻易出去。” 千媚听了自是一脸遗憾,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嘱咐简氏,好好留意千柔悲苦绝望的表情,回来讲给自己听。 简氏自是满口应承,唤来丫鬟收拾一番,便往太夫人的住处行来。 她心中清楚,此事出乎太夫人意料,太夫人定会发一场火。但那又如何?事情已经做下,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一场训斥,算得了什么? 及到了萱草堂,因是上午,向氏正在传授千柔念书,太夫人这里便显得格外幽静。 太夫人正在窗下坐着,独自品茶,听到简氏来请安,点头让丫鬟将人请进来。 及见了简氏,太夫人头也不抬,只掀了掀眼皮子,漫不经心的道:“你突然过来,有事吗?” 简氏行了礼,问了寒暖,便微笑着道:“前几日去妹妹家走动,妹妹提起桃花会,说定国公府的二公子救了千柔的事情已经传得京城皆知。媳妇儿有些忧心,可巧想着这两个孩子才貌相当,就起了心思,让妹妹去定国公府牵红线,想将千柔许配给二公子……” 她说得平淡从容,太夫人却越听越惊讶,猛地抬起头来,盯着简氏,厉声打断她的话,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紧张:“牵红线?如今事情到哪一步了?” 简氏心中暗骂,看来这老太婆,真的将千柔看得很重要,对她寄予厚望。哼,也不知她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将一个庶女扶持成人上之人。 也不想一想,地上的泥,能成天上的云吗?可笑。 心中想着,简氏脸上却不敢露出来,下垂着的唇角往上翘,依旧施施然的道:“承蒙国公夫人看得起,已经允了婚事,给了块玉佩当信物。” 顾太夫人听了,一颗心登时往下坠,猛地将手里的茶盏朝简氏砸过去,怒气勃发:“蠢妇,你坏我大事。” 顾太夫人是大家闺秀出身,平日里虽有些乾纲独断,但一言一行皆甚有风范,从未这般怒形如色。 简氏见她动怒,心中虽然早有准备,不由得也有些害怕起来。 简氏稳住心神,躲了一下,那茶盏还是撞在身上,滚烫的茶水浸透衣物,烫疼了她的肩头。 简氏也不敢叫疼,勉强辩解道:“婆婆的话,儿媳不明白,儿媳怎么坏了婆婆的事?” 顾太夫人没有回答,从椅子上起身,飞快走到简氏身边,抬起了手。 简氏还来不及反应,已经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顾太夫人额头青筋直跳,拔高声音道:“蠢妇,这巴掌是教训你以后做事不要擅作主张,更不要自作聪明。哼,我命人将千柔挪到身边,已经摆明了要抬举她,你却来这么一手,故意跟我唱对台戏,忒不将我看在眼里了。” 简氏又委屈又愤怒,却没有丧失理智,知道不能跟太夫人对着干,低着头跪下,委委屈屈的道:“天地良心,媳妇自嫁进府,一向尊重婆婆,怎么敢跟婆婆打对台?媳妇见婆婆对千柔好,也一心想与她亲近亲近,因想着她名声有暇,这才做主定了此事。媳妇哪知道婆婆想抬举千柔?媳妇是一片好意……” 顾太夫人一挥手,冷笑道:“你这些鬼话,留着糊弄别人,别在我面前攀扯,省得我犯恶心。哼,你当我猜不出你的心思吗?你是不是觉得,先斩后奏了,我就奈何不了你?” 她话说得严厉,心中却明白,自己还真奈何不了简氏。 毕竟,简氏娘家得力,又在顾府经营多年,儿女有好几个,正室地位稳如泰山。 婚事已然定了,哪怕在不情愿,她都不可能逆转。 哪怕再看重千柔的潜力,顾太夫人心里依旧有一杆秤。为了一个庶女出头,得罪如日中天的定国公府,这样的蠢事,顾太夫人可不会干。 更何况,因为桃花会一事,千柔名声微瑕,若是再添上无故退婚的名头,哪个贵人会瞎了眼,纳她做妾? 婚事万万退不成,自己所谋算的,只能化作东流水了。 顾太夫人心中十分憋屈,瞪着简氏,目光似要喷出火来,摆手道:“算了,我不听你瞎扯了,既然你将事情办到这一步了,我索性也不管了,这就命人将千柔请过来,你亲口将这事情告诉她。”说着,也不待简氏回答,便扬声唤人,命人将千柔唤来。 顾太夫人下完指令,便回椅子坐下,看也不看简氏一眼。 她没有发话,简氏不敢起身,忍着心中的怒气跪着,心中早将顾太夫人大卸八块。 一时千柔带笑进来,见简氏在地上跪着,心中有些好奇,却没有发问,施施然给太夫人行了礼,又向简氏问了安,方笑嘻嘻的道:“祖母唤我来,有事情吗?” 顾太夫人看着容色清丽、笑语嫣然的孙女,心情很复杂。 这个女孩,以前她从没看在眼里,直到近来与她有了接触,心中早将她当成孙女辈中,最有潜力的一个。这让顾太夫人起了心思,立志要让她攀龙附凤,以便提携顾家再进一步。 这些天来,千柔没有辜负她的安排,跟着向氏学得很认真,让顾太夫人很满意。加上千柔有做膳食的天赋,时不时送些新鲜吃食过来,表表孝心。这暖心的举动,让顾太夫人喜悦之余,对于千柔也多了一点真心的疼爱。 那真心虽不多,但比起其他孙女,却又强了许多。 如今,猛的听说简氏来了这么一手,顾太夫人明白自己的打算是彻底落空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面对千柔。 顾太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才收回心思,瞥着简氏道:“我没什么事,是你母亲有话要说。” 千柔听了,这才看向简氏,心中猜测着她下跪的缘由,口中恭顺的道:“太太要说什么?” 简氏看向顾太夫人,见顾太夫人没有叫起的意思,心中恨得不行,却不敢公然违逆,只得依旧跪着,清咳了一声,慢条斯理的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母亲做主给你定了婚事,是定国公府的二公子。那二公子是个不错的,又救过你,与你很有缘分,门第又高,算得上是你的良缘。” 千柔初听到这番话,心中乐得像喝了糖水一般,差点没跳起来。 总算定下了,自己不用当妾,不用被人卖了! 一切尽在掌握中,这感觉,简直不能更爽。 但她是理智的,只在心中喜悦,面上却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瞬间红了眼,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顾太夫人见状,长叹了一声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千柔这才将目光投向太夫人,宛如看着救命稻草一般,颤声道:“祖母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我的婚事就定下了?” 太夫人冷哼道:“都是拜你的好嫡母所赐。” 千柔继续做戏,扑到太夫人跟前,跪倒在地,含着一汪眼泪道:“祖母,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孙女的心思,你应该很清楚,还请祖母给我做主,周旋一二,将婚事退了,还是照之前的计划行事,成吗?” 太夫人见她如此伤心,只觉得自己心中的悲愤有人分担,似乎好受了一些,摆手道:“不成的,跟人家说好的事情,怎么改得了?” 她将目光落到简氏身上,见自己说没法子改变时,简氏露出笑容,心中不由一股恶气冲上头,猛地冲到简氏身边,又挥了一巴掌,冷笑道:“你乐个什么劲?” 简氏接连被打,懵了须臾,才反应过来,低垂着眉眼不敢做声。 千柔见简氏挨打,心中却是舒坦极了。这女人也有今天,呵呵呵。 所谓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应该就是自己了。 事情如了自己的意,偏偏还得做戏,这感觉不怎么美妙。但做戏能让自己的死对头吃亏,自然是值得的。 看着被打得脸颊通红、神色狼狈的简氏,千柔简直有些同情她了,被自己当了枪使,还得承受太夫人的怒火,怎一个悲催了得。 040 点到即止(二更) 闹腾了这么久,太夫人精力有些不济,也懒得再攀扯这些事情。瞪着简氏,挥手道:“罢了,我这老太婆如今左右不了你,你也没必要在我面前跪着做戏,今儿个我也不乐意看见你,事情又说清楚了,你走吧。” 太夫人一脸的嫌恶,让简氏气愤又无奈。 简氏咬着唇,压抑住心中的不满,低声道:“儿媳遵命。”站起身来,慢慢退了出去。 待她去后,千柔含着泪水,向太夫人道:“事情变得太快,孙女心里难受极了,再待下去只怕会失态,还望祖母允我告退,让我回房调剂心情。” 千柔有自知之明,自己城府并不深,心中又被得偿所愿的欢喜填满,再待下去,也不知会不会露馅。 太夫人却信了她的话,神色间多了些悲悯,点头道:“你回去吧。”停了一停,又安慰道:“事已至此,你还是想开些吧。毕竟大局已定,你就是将自己逼死,也没法子改变什么。” 千柔哭丧着脸,带着哭腔道:“孙女明白,孙女告退。”行了一礼,匆匆退了出去。 屋外,绯红正等着,见了她忙迎了过来。 千柔压抑住大笑三声的念头,低着头道:“别出声,别管我,我得尽快回房。”言罢,便含泪往自己的小院冲,落到旁人眼中,自是一副悲不自胜的模样。 绯红摸不着头脑,却不敢问,只得跟在她身后,一面猜测,一面跟着走。 千柔径直进了自己的闺房,上了床榻,用被子蒙着头,闷笑起来。 想到简氏被骂得狗血淋头,想到自己从此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终生有望时,千柔再也忍不住,急需要笑一场发泄心中的愉悦。 当然,自身处境微妙,这一点千柔没有忘记 念着这一点,千柔连笑也不能当着人,只能躲进被窝里透着乐。 这感觉虽然有些憋屈,但跟自己得到的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 青荷哪知她的心思,见主子一回来就躲进被窝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声响,那被子还一抖一抖的,也不知是笑是哭,登时摸不着头脑。 青荷忙拉住绯红,追问道:“怎么回事?小姐怎么了?” 绯红手一摊,深锁眉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看了那被子几眼,将之前太夫人召见后千柔异常的话述说了一遍。 青荷越发惊讶,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千柔笑了好一阵,才渐渐回神,仔细想着自身的前程。 婚事已经定了,如今要做的,就是嫁过去之后,展开调教之旅了。 虽不知会发生什么,但必定不会太顺遂。 不过那又如何呢?路是自己选的,该怎么走,也是自己说了算。 想到这里,千柔心慢慢定了下来,这才注意到几个丫鬟正在七嘴八舌的议论自己的举止,猜测缘故。 千柔将被子掀开,脸上的神色很平静,声音也很淡定:“行了别猜了,我在这里郑重宣布,刚才太太说了,我的婚事已经定下,男方是定国公府的二公子。” 她说得甚是平和,几个丫鬟一听,却登时都变了脸色,或哭丧着一张脸,或吃惊得无法置信。 过了一会儿,却是绿菊先抬起头来,呐呐道:“此话当真?莫不是八小姐听差了?不如奴婢去太夫人那里打探一番,如何?” 千柔心中正想打发她出去,好与剩下的丫鬟说私房话,闻言正中下怀,不动声色的道:“姐姐路子广,愿意为我操心,我感激不尽。”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只表达了感激,却并没有正面回答事情是否属实。 绿菊心神烦乱,也没心思琢磨她话中深意,忙道:“既如此,奴婢先行一步了。”说着匆匆行了礼,起身自去了。 待她走后,千柔命浅绿在外间坐着,若是有人来,立刻提醒一声。 此时万事不由己,千柔也只能步步为营了。 待绿菊领命去了,千柔方含着一抹浅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慢慢道:“大局已定,任谁都改不了,丧气安慰的话不必说,贺喜高兴的话也不必提,你们只需要知道,这事情已成事实,能做的,唯有接受,就是如此。” 几个丫鬟还沉浸在刚才千柔言语带来的震惊中,又听了这番不容置疑的话,登时都陷入沉默中,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绯红先抬眼,看着千柔,张嘴问道:“小姐的意思,奴婢懂了,奴婢只问小姐一声,此事需要告知蒋公子吗?” 千柔暗赞她想事周全,点了点头,语气笃定:“自然要告诉一声,绯红,你回禀时要特意说清楚,此事虽是旁人算计的,但我心底,也是愿意的。” 绯红闻言看向千柔,欲言又止。 千柔微笑道:“你不相信吗?你是聪明人,不必我提醒,你也该明白,太夫人将我弄到身边,又处处优待,用意绝不单纯。如今,太太做主将我定给李二公子,虽是个纨绔,但到底是正室。权衡之下,我倒是愿意的。更何况,我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不愿意又能如何?什么都不可能改变。与其怨天尤人,还不如接受了,以后的路,一点一点慢慢谋划,也就是了。” 绯红默了一会儿,才道:“也许蒋公子愿意帮忙呢?”她说到后面,语气渐渐低下来,显然自己也不相信,这事情蒋毓能出很大的力。 千柔依旧笑着道:“你应该很清楚,这与顾府虐待我是不同的。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蒋公子能管我一时,还能插手这终生大事不成?即便他愿意,我也不愿意接受,我不想欠人太多。”转着眼珠子,又看向柳絮,接着道:“明儿个我就让绯红回蒋府,简府那边,你也去说一声,就说我多谢之前他们的援手,今后的路,我自己能走好,请他们在一旁看戏就行了,不必插手。” 话必须说清楚,不然,那几个公子哥儿心血来潮,要为自己出头,打乱自己的部署,那就糟了。 这种可能性,自然是极小的,但千柔必须将一切可能发生的变故掐断,才能安心走下面的路。 绯红向来冰雪聪明,细细品着她的话,联想起之前千柔打发自己去打听李靖行品行的事情,千柔前些日子与千婷的交谈,心思渐渐清明起来。 这桩婚事,只怕正中八小姐的下怀吧? 顾大太太以为自己算计了八小姐,心中想必得意洋洋,却不知,是八小姐算计了她。 八小姐竟然神不知鬼不觉,让事情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而且所有的一切,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手段,未免太惊人了。 虽然嫁给一个纨绔,日子会过得很艰难,但不知怎的,绯红却觉得,千柔哪怕嫁得丈夫不成器,将来的日子,却不会比任何人差。 她想到这里,看向千柔的目光添了许多敬畏,点头道:“八小姐的意思,奴婢明白了,奴婢明天就去见蒋公子,一定面见他,将话传清楚,省得节外生枝。” 千柔听了这番话,明白她已经听懂自己的心思,心中很安慰。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柳絮也忙表态道:“八小姐放心,奴婢也会办好的。” 千柔点头,心中有些迟疑。 按理说,婚事定了,看在定国公府的面子上,顾府对待自己,一定不敢再虐待,至少得维持面子上过得去。 如此形势下,这几个丫鬟,自己可以送回了。但与她们相处了这些时日,已经渐渐有了感情,若要骤然割舍,还真舍不得。 尤其是绯红,很得千柔的心,让千柔不由自主将她当成了臂膀一般。 何况,事情一定下来就赶人,难免有过河拆桥的嫌疑。 罢了,倘若那几个贵公子不提,自己就还是一切照旧,只在心里承他们的情,以后若有机会,一一回报就是了。 正忖度之际,青荷开口道:“小姐何苦跟几位贵公子划开界限?也许小姐跟他们念几声苦,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呢。” 千柔心说,我就怕他们热心过了头,将事情弄得有回旋的余地,才特意千叮咛万嘱咐,怎么你竟听不出我的心意? 相处了那么多年的青荷,竟比不上绯红懂自己,可见默契这回事,并不是只与时日有关。 她心中叹息着,却不好指责什么,只摇头道:“几位公子贵人事忙,哪有心思来管这些?何苦为了渺茫的机会,搭上本就不多的交情,平白惹人生厌?我这个人什么都没有,自知之明是有的。” 青荷这才不再言语,脸上的神色却十分悲愤,显然对千柔要嫁给李靖行的事情很不满意。 千柔却没法子解释得太细。 对这几个丫鬟,她是信任的,但不能将自己的底牌全部掀开。 这桩婚事,自己是愿意的,还是自己谋算的,这话是不能宣之于众的。 顾忌着太夫人,这事情千柔只能说得云里雾里,点到即止。 能懂的,自然会懂,听不懂的,只能作罢,没法子强求。 ------题外话------ 加更了,求收藏求调教 041 冷酷武王 千柔定亲的事情很快传遍顾家,激起一层小小的涟漪,有人欢喜有人愁。 金氏、千婷之流,自然是拍手称快,高兴得像占了便宜一般,文氏、千姝却是很为千柔担忧,但自身人微言轻,与千柔的关系也没到亲厚的份上,故而也不过叹息几声罢了。 顾耀仁根本没将这个女儿放在心上,听说了也只是点头应了声“知道了”,旁的一句话都没有。 倒是向氏,因与千柔日日来往,又得了千柔的菜谱,竟没有避嫌,亲自到千柔房中探望。 千柔神色平静的迎了出来,见着一脸同情的向氏,心中觉得温暖了几分,温婉道:“五婶不必为我操心,我不过是个庶女罢了,向来极有自知之明。之前谋算的不能成,得了这么一桩婚事也罢了。” 向氏见她反倒来安慰自己,心中越发添了几分悲悯,却也明白此事没法子逆转,便叹息道:“你有如此见识很好,事到如今,只能想开一些,坦然面对,说不定别有一番天地。” 千柔点头称是,看着向氏含着一抹淡淡笑容道:“多谢五婶特意来安慰我,我会记得五婶的好的。” 向氏一脸惭愧:“快别这么说,我能做的,也不过只有这么点子事罢了。” 沉吟了一会儿,旋即转了话题道:“向家已经打发人来说了,端午之前来接我归省。之前我曾说过,要带你出去走一走。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虽然你能想开,但心里想必也是抑郁的,不如待会儿我去太夫人面前求一求,咱们还是按之前计划的,带你出府散散心,如何?” 千柔闻言自是意外之喜,忙不迭点头道:“若能出去走动,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太麻烦五婶了。” 向氏拍拍她的手,一脸怜爱之色,温和的道:“没事儿,你是个可人疼的,我愿意多照看一些,若是旁人,我才懒得理会呢。” 自从对千柔改观,向氏越看千柔,越觉得千柔不容易,心中的天平,也就慢慢倾向这个身世堪怜、冰雪聪明的女孩。 千柔闻言,忙又谢了一番。向氏寒暄几句,让千柔好好养着,方起身去了太夫人房中。 见了太夫人,向氏先安慰了一番,方才说起归省之事,又提出要带千柔一起去。 太夫人因千柔于己并没有利用价值了,加上对向氏一直和善,如此小事自是不会反对,也就无可无不可,点头应了下来。 向氏办事向来利索,立刻打发人告知千柔。千柔一听,心里乐开了花,终于有机会可以走出这憋屈沉闷的顾府,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么一想,心中就觉得欢畅,只可惜离端午还有十几日,少不得按捺心情,耐心等候。 到了次日,绯红、柳絮按照之前说好的,各自回了之前的府邸。 绯红径直回到蒋毓住的院落,与昔日的姊妹述了一番寒暖,便问道:“大爷呢?” 大丫鬟碧香与她感情向来好,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闻言回答道:“大爷在家呢,只是有些不巧,今儿个武王来了,大爷正陪着喝酒聊天呢,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空下来。” 绯红听到“武王”两个字,登时身子一颤,眸中浮现出深沉的恐惧来。 无他,这武王在京城,实在太有名气了。 他乃是当今皇上的爱子,他的母亲是皇上最爱的贤妃。 贤妃到底有多受宠?贤妃一入宫,三宫粉黛登时成了摆设,真真应了那句“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诗句。美中不足的是,贤妃身子娇弱,时不时要病上一场,时常惹得皇上担忧,令宫中人仰马翻。 武王三岁时,贤妃因病去世,皇上为此大病了一场,辍朝一个月,半年之后才渐渐缓过来。 武王自幼丧母,皇上爱屋及乌,将他捧得如掌上明珠一般。 几个皇子里,最得宠的是他,待遇最好的也是他。 在皇上心目中,所有的儿子,只有武王是最亲最好的,旁的,即便加起来,也赶不上他一根手指头。 虽然有皇上百般呵护,但武王自小性子就冷,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因了这个缘故,即便他身份高贵,也没有多少人敢亲近他,至交好友更是一个巴掌能数完。 武王长到十五岁时,不顾皇上阻拦,亲自上了战场。不久后,因在战役中斩杀敌首,武王一战成名。 他驭下甚严,以铁血手腕带兵,加上恩怨分明,与士兵同吃同住,深得军心。不仅如此,武王武艺超群,在战场上手段狠辣,没多久竟有了“战神”之称。 因他战绩显著,十八岁时就封了王。如此年纪就封王,在皇子中乃是头一个,连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大皇子也赶不上。 京中传言,死在武王手中,被武王亲手斩杀的将士,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他那赫赫王位,都是用血肉铺就的。 因了这一缘故,京城闺秀极少有恋慕武王的。 武王二十岁时,皇上赐婚,令他娶了大将军林凛的女儿林梦湘为正妃。 林梦湘出身显赫,容貌颇美,性情也温柔和善,乃典型的大家闺秀。 令众人意外的是,武王竟非常喜欢林梦湘。婚后,夫妻恩爱和顺,宛如一对神仙眷侣一般。 那段时间,武王虽然依旧冷酷,但脸上时常露出笑容,脾气也略好了一些,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只可惜好景不长,两人成婚一年后,林梦湘怀了孕,临生产时因王府姬妾争风吃醋,暗中加害,使得林梦湘难产,千辛万苦生下一个男婴后,油尽灯枯,不幸殒命。 武王正是夫妻情深的时候,不想痛失爱妻,自是深受打击,痛不欲生。 还未等武王妃下葬,武王一怒为红颜,将王府后院的所有姬妾,甚至是伺候姬妾的婢女,全部都给砍了,给武王妃陪葬。 一瞬间,武王府血流成河,成了人间地狱。 这件事是极其恶劣的。虽然武王位高权重,又得皇上宠爱,但为了一个王妃,杀了十几个姬妾,几十个婢女,这手段未免太骇人听闻。 忠于大皇子的那些人更是推波助澜,不断声讨武王,称其是暴虐狂徒,仰仗着皇上为所欲为,不配当王爷,应该向天下人谢罪等等。 忠于武王的人只能沉默以对。毕竟,是自己家的主子沉不住气,没有查到底有谁参与,也不管谁有罪谁无辜,通通都下了狠手,这手段,太直接太冷酷太凶残了。这等于是自己将把柄送到对手手中,这是自黑到极致的节奏哇! 那些姬妾身份还都不一般,不是皇后赐的,就是众皇子给的,再不济也是底下的官员为了巴结送来的。可以说,每个人背后,都是有人的。偏偏武王不问三七二十一,直接杀杀杀,得罪了一大票人。 对武王如此行径,朝臣们骂声一片,弹劾的奏折,堆满了皇上的龙案。 皇上急得焦头烂额,迫于无奈,最后下旨呵斥了武王,命他在武王府反省,又罚了三年的俸禄。 比起几十条人命,这惩罚实在太轻了。 朝臣们自然大为不满,依旧咬着这事情不放,最后皇上大发雷霆,罚了一位最出位的御史,方才堪堪将事情平息。 自那以后,武王的名声一落千丈,京中闺秀视他为蛇蝎,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武王自己,并不在乎这些,却急坏了皇上和手底下的一干人,想了各种办法,想要挽回武王的声誉。无奈他们虽然忙得团团转,正主儿却不愿意配合,纵然有再多心计,也是白费。 距离武王妃去世已经两年了,武王每次在众人面前出现,都是穿着一身黑色锦衣,一副生人勿近的冰霜脸。而且,除了与武将及几个武艺出众的世家子弟来往之外,他从不与旁人来往,落下了个暴戾又冷漠的名声。 这样的人物,大好青年蒋毓一直是敬而远之的。 蒋毓虽然嘴毒了些,但一向爱美景爱美酒爱美女,爱生活爱享受,与禁欲系的武王完全不是一路人。 因了这个缘故,这两个人虽是名分上的表兄弟,私底下却没打过什么交道,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只是昨儿个,蒋毓进宫给太后请安,在御花园与黑面神武王不期而遇。 客套了几句,蒋毓抽风的道:“近来新得了几瓶好酒,若是王爷不嫌弃的话,改日我做东,请王爷畅饮一番,如何?” 他的本意,只是客气客气罢了,实则巴不得离这暴力狂越远越好。 不想,武王竟一改常态,点头道:“表弟相邀如何能拒?明儿个就到府上打扰一番,不然,岂不是对不起表弟一番盛情?” 蒋毓登时如遭雷劈。 尼玛,他答应了?他竟然答应了?他怎么可以答应? 是谁说武王生性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是谁说武王阴沉无情,从不接受人邀约的?出来,他保证不打死那个人,只打残了出口气就罢了。 ------题外话------ 谢谢?widely【微忧海蓝星】的礼物和留言。 茫茫书海,能与这样热心的读者相逢,雨竹很高兴,也很满足,是你们撑起了网文的一片天地。因为你们,雨竹要努力走下去,谢谢。 042 初闻卿名 武王接受邀约,虽然出乎蒋毓的意料之外,但话说出了口,哪有往回收的道理? 开弓没有回头箭,蒋毓只能硬着头皮,回家准备待客事宜。 以蒋毓的性子,自然是不肯一个人吃亏的,回家后立刻下了帖子,遍邀好友当陪客。无奈,大家都怕了武王,没有一个人肯赴约相陪。 蒋毓欲哭无泪。 如此形势,真真应了那句“不作死就不会死”。 偏偏皇上知道武王肯出门做客,乐得眉开眼笑,派了身边的大太监到蒋府,送了极丰厚的赏赐,又鼓励蒋毓与武王好好相处,引导武王放下心事。 长公主得知皇上如此重视这件事,立刻将蒋毓唤到身边,也嘱咐了一番。 自己酿的酒,再苦也得喝完。 蒋毓没法子,只能哭丧着脸,准备独自面对武王。 到了约好的时辰,武王果然来了,依旧是一身黑衣,身边还跟着四个黑衣黑脸的侍从。 到了此时,蒋毓反倒坦然下来,引着武王进了自己的住处。 蒋毓的住所名叫归云院,虽不是正院,但占地广阔,景致乃是整个公主府最好的。 蒋毓先命底下的人接待武王的侍从,自己则与武王进了临水的凉亭,相对饮酒。 入了席,蒋毓酌了酒,笑嘻嘻的道:“难得表哥肯赏脸,请满饮此杯。” 武王也不言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蒋毓忙也喝了,又赞武王好酒量。按常理,这时候武王该谦虚几句。无奈,武王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对于蒋毓的赞美置若罔闻,不言不语,简直就是张冰山脸。 蒋毓没法子,只能自己搜罗了些话,陪着说笑。 本来,他与武王打的交道少,圈子不一样,能说的就少,武王又不捧场,渐渐的,就到了没话找话的境地。 再好的戏,再巧的嘴,也得有人接呀。 武王偏偏不搭理,不言不语算轻的,连表情都是一成不变的冷漠。 这样下来,就成了蒋毓一个人唱独角戏了。 他素来过的是众星捧月的日子,如今费尽心思与武王相处,却得不到回应,渐渐泄了气,也就不再自说自话了。 整个亭子,除了蒋毓时不时的劝酒劝菜声,就没有别的声响了。 真是让人尴尬症都犯了。 偏偏武王不自知,依旧坐得稳稳的,蒋毓劝酒就喝酒,劝菜就吃菜,似乎自在得很。 如此情势,武王可以忍受,不在乎,蒋毓却觉得时间难熬得很,拼命压抑着,才没有冲出亭子。 蒋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被闷得透不过气,一干婢女却毫不知情。 绯红听说武王降临,先是惊惧,待回过神来,问道:“无缘无故的,王爷怎么会来蒋府?” 碧香叹道:“这原因不但我不知道,公子自己也猜不透呢。据公子说,他只是随口一邀,武王就当了真。” 绯红闻言一愣。啧啧,竟是没想到,这武王还是个厚脸皮呢。还是说,大公子京城第一美男的名声太响亮了,即便冷酷如武王,也是大公子的拥趸…… 哎呀,自己怎会想到这个?绯红忙轻轻掐了自己一把,尽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绯红虽急着赶回去,但听说了武王的名头,不敢造次,只能耐着性子,坐着与碧香等人闲聊,心中只盼着武王尽快离开,自己好将事情说清楚,回到千柔身边伺候。 碧香见她虽坐着,却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说话也心不在焉,不由得一笑,用手指在绯红脸上刮着,笑话道:“之前在这里时,满心满眼都是大公子,怎么才去了顾府十来日,就一心只惦记着顾八小姐了?” 绯红向来大方,闻言也不扭捏,笑嘻嘻的道:“我是奴婢嘛,自然是服侍谁,就为谁办事,这是天经地义的。” 碧香听她说了一番大道理,倒是不好再笑话,拍着她的手,安抚道:“行了,你也别着急上火,公子那边菜肴是上齐了,点心还没上呢。待会儿我亲自去送点心,帮你看看形势,如何?” 绯红忙谢了,低低道:“若是见武王有要走的意思,姐姐快来告知一声。” 碧香痛快应了,过了一会儿,果然领着两个小丫鬟,往湖畔行去。 走近凉亭,听到里面静悄悄的,碧香心中觉得诡异,不由踌躇起来。 往日里,公子与人饮酒,都是你来我往,谈天说地好不热闹,怎么今天换了方式? 正忖度着,里面的蒋毓已经听到脚步声,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出声问道:“谁来了?快进来。” 武王气场太强,人太冷,蒋毓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 好不容易盼来了救兵,他自是不愿放过。 碧香忙按捺住心中的思量,笑着道:“奴婢碧香,给王爷、公子送点心来了。”一面说,一面踱步走了进去。 之前武王进院时,碧香已经见了一面,此时看着一脸寒霜的武王虽然仍旧心惊,但神色还是稳重大方的,没有给蒋毓丢脸。 进了亭子,碧香先行了礼,方从提篮里拿出两盘点心,小心翼翼摆好,含笑道:“王爷、公子请慢用,奴婢告退。” 见她要走,蒋毓忙开口拦道:“等一下。” 碧香吃了一惊:“公子有何吩咐?” 顾忌着武王在场,蒋毓憋了半天,才憋出了几句话:“我是想问你,府里有人找我吗?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马上去处理?” 碧香迟疑了一下,看着蒋毓期盼的眼神,最后终于道:“没有什么急事,只有一桩小事,绯红回来了,有事情要禀报。” 蒋毓忙道:“绯红回来,怎么是小事?” 他说得又急又快,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与往日神定自若的模样截然不同,碧香登时露出惊愕的神色。 蒋毓却没心思管她,回头看向武王,笑着道:“王爷你瞧,我有事情要去处理,若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先失陪了。” 蒋毓已经快被折磨疯了,打定了主意,能避一时是一时,倘若武王肯就此告辞,那就更好了。 不想武王侧首默了一下,说出了一句蒋毓做梦都没想到的话:“若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里处理你的要事。” 蒋毓登时无语,暗自诽谤,这个表哥怎么这么没有眼色?他不但是冷面阎罗,还是个缺心眼吧? 心中暗自骂着,脸上却不能露出来,憋得难受极了。 武王见他不说话,疑惑的道:“怎么,莫非有什么事情我不能听吗?” 蒋毓咬着牙道:“怎么会呢?事无不可对人言,更何况我向来是个坦坦荡荡的。难得表哥起了管闲事的心思,也罢,碧香,你命人将绯红唤来吧,我就在这里见她。” 碧香听了,心中暗自为绯红担忧,却不敢违抗,只能恭顺答允了。 小丫鬟去请人的当口,蒋毓已经将绯红的身份说了一遍。武王听了,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一时绯红进来,虽然惧怕武王,但到底是受过良好训练的,人还算从容镇定,先行了礼,才赔笑道:“公子在忙碌,怎么还传了奴婢?” 蒋毓摆手道:“别扯那些客套话,你直接说,你突然回来,又要来见我,莫非顾府有了什么变故?” 绯红虽奇怪他当着武王的面问这个,但不能不答,只得低着眉,如实道:“奴婢确有要事禀告。日前顾大太太做主,将八小姐许配给定国公府的二公子了。” 蒋毓吃了一惊,待回过神来,皱眉道:“那二公子是个有名的纨绔,八小姐竟也肯吗?她之前可是说得活灵活现,说要走出一个锦绣人生,怎么如今竟被人算计到这般地步?亏我还对她寄予厚望,没成想,竟是个没有本事的。” 绯红听了,大着胆子道:“公子这话说错了,公子怎么知道,此事不是八小姐算计的?” 蒋毓一脸惊愕,追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绯红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坦然相告,说了顾太夫人的谋算,也说了千柔算计千婷的事情,转告了千柔的话,最后道:“八小姐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对于自身的前程,她有清醒的认识,她不妄自菲薄,也不自命不凡,实在让人心折。” 蒋毓默了一会儿,最后呵呵一笑:“听你言下之意,对她十分推崇呀。你在蒋府时,向来以我为尊,如今为了一个八小姐,竟敢反驳我的话,可见在你心目中,她已经远远超越我了,是也不是?” 绯红听了,抬头看了蒋毓一眼,微微红着脸道:“奴婢不敢忘主,奴婢只是同情八小姐的遭遇,佩服她能决断罢了。人各有志,她不愿做妾,为此,宁愿选择嫁给纨绔。她不愿一直求助于旁人,宁愿自己慢慢谋算。看似一盘死棋,她竟然下活了,这手段,不能不让人心服。奴婢觉得,哪怕她嫁的是纨绔,她的人生,也绝不会平庸。奴婢很荣幸能参与她的生活,亲眼见证一个庶女的崛起。” 她这番评价,无疑极中肯,也极高。 蒋毓听完,陷入沉默中。 倒是一旁的武王勾了勾唇,淡淡道:“倘若你这丫鬟说的都是真的,这位顾八小姐,真称得上是个奇女子了。” 武王生活的圈子里,所见的女子,无一不以攀附男子为荣。只要能得到荣华富贵,当正室,或是做妾,她们根本就不在乎。 如今听说了有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庶女,不免有些惊叹。 这是武王第一次听到千柔的事迹。 未见其人,先闻其事。 此时,他不过赞一声她是个奇女子,却做梦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那个女子吸引,心甘情愿将她放在心灵深处最珍贵的位置,魂牵梦萦割舍不下。 任时光匆匆,那份倾慕,都不能磨灭半分。 多年之后,他回忆起今日之事,无数次后悔自己的冷眼旁观。 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 世事变幻,非人力可以逆转。所能做的,不过是叹一声“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纵然情深,奈何无缘。 043 识相 蒋毓听到武王开口称赞顾千柔,登时转头盯着武王,吃惊之余,心中还有些不满。 自己费尽心思找话题,武王爱答不理,如今只听说了千柔的种种事迹,竟开口赞美。 这一对比,落差还真不小。 绯红看着武王,大着胆子回应道:“王爷说得极是,八小姐说话做事,时常出乎人意料,确实是难得一遇的奇女子。” 武王淡淡挑眉:“这样有趣的女子,若有机缘,倒是能认识一下。” 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不过是话赶话,一时心血来潮罢了。 就像之前,他答应蒋毓的邀请,也是突然起意的一般。 武王向来性子冷淡,自王妃去世,已经过了好几年苦行僧一般的修行生活。 但他虽冷,终究是有血有肉的,年纪又轻,一直过着死水一般的生活,虽不至于耐不住,偶尔也会起烦闷之感。 那天巧遇上蒋毓,看着神采飞扬的少年,武王不自觉生了羡慕之情。人生在世,若是能过得如他这般恣意,自然就算是极幸福了。 因了那一丝羡慕,武王终于破例了一次,愿意走近蒋毓,看一看在这个世界上,其他人是怎么过日子的。 只可惜,因了他天生的性情,待人接物上,难免差了一些,终究做不到如寻常人一般与蒋毓相处。 蒋毓听了,心中却很不舒服,仿佛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一般。 似乎,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闪现出来,还没等他琢磨明白,便消失了。 蒋毓没有深究,抬头看着武王,皱起眉提醒道:“王爷,她已经定亲了,又是闺阁女子,如何能轻易认识?” 武王不在意的摆手道:“有缘自会相见,若是无缘,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轻飘飘看向蒋毓,缓缓说道:“今天承蒙表弟盛情款待,宾主尽欢,真是我人生中难得的际遇。这样吧,改日我做东,请表弟到酒楼会晤,到时候还望表弟赏脸。” 蒋毓登时呆若木鸡。 宾主尽欢?尼玛,他真是一点都没有感受到欢乐,只体会到无聊、沉闷、憋屈、尴尬,难受得恨不得把自己打晕。 素日里,蒋毓只觉得自己是最毒舌的,却从没有想到,武王竟还棋高一筹,寥寥数字,噎得人没法子回应。 武王见他一脸呆滞,丝毫没有意识到自身的不妥,反倒愕了一下:“怎么,表弟不肯赏脸吗?” 这种话,叫人怎么回应? 蒋毓只能暗自磨着牙,脸上硬扯出一抹笑容:“王爷这是什么话?王爷看得上我,是我的荣幸。” 武王脸上露出一丝满意,唇边却没有笑容,声音也依旧平板:“那就好。我这就告辞了,待定好时间,我命人来给表弟送帖子。”言罢,朝蒋毓点头示意,转身自去了。 待他走远后,蒋毓在亭子里转圈,口中道:“我可不想时刻对着这种冷面人。这种事情若是再来一次,只怕我要短命几年。” 哀叹了一声,凄凄惨惨的道:“哎,也不知道是哪里入了他的眼,真希望他能告诉我,我改还不成吗?” 见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碧香忙出主意道:“没事儿,到时候少爷若是不愿意赴约,直接装病,不就好了吗?” 蒋毓听了,脸上刚露出喜色,绯红淡淡开口,来了一记神补刀:“武王肯与少爷相交,长公主得知,必定甚是欢喜。倘若少爷想逃避,长公主是不会答应的。” 蒋毓登时一脸沮丧,如被人打了一记闷棍一般。 正如绯红所言,武王素来不与人来往,如今肯折节相交,这种机会,真是十分难得。 自己的母亲,虽是庆元公主,但与当今皇上并不是同母所出,感情也不甚深厚。 庆元公主虽有封号,但想过体面尊贵的好日子,还是得仰仗当今圣上,投圣上所好。 武王为圣上钟爱,与他交好,自然就能让皇上高看一眼。 这些年来,庆元公主想了不少法子,但都没有与武王搭上线。 如今,母亲若是知道武王肯与自己交好,自己却不愿意,她会骂死自己呢,还是将自己打残呢? 见蒋毓一脸郁闷,碧香不由得暗自好笑。向来少爷做事说话,一直都只让旁人吃亏,如今自己竟也尝到了内中甘苦,真应了那句“风水轮流转”了。 她心中想着,却没敢说出来,只是看向绯红,温和的道:“话说清楚了,但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妹妹今儿个就留在这里,明儿个再回顾府,如何?” 绯红摇头道:“不成,若是不回去,八小姐该担心了。再说,八小姐身边伺候的人不多,我回去还能搭把手呢。”说着便看向蒋毓,欠身道:“奴婢已经将八小姐的话传到了,这就辞了少爷,往顾府去了,还望少爷多多保重。” 蒋毓冷哼了一声,摆手道:“你如今倒是真真切切将她当成正主了。罢了,我也不说什么了,只嘱咐你一声,倘若她那里有什么异常,只管回来告诉我。”默了须臾,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鬼使神差一般又加了一句:“倘若她言语中有提到我,你也回来告诉我。” 绯红皱眉,为难的道:“小姐已经说了,今后的路,要自己走呢。” 蒋毓一脸不悦,固执的道:“你怎么变得死心眼了?她虽然说了,但若是遇上了难处,难道不盼着人搭把手吗?” 绯红听到这里,恍然明白过来,少爷心底,是很关心八小姐的。 她心中想着,却没有说出来,只微笑道:“如此,我就代八小姐多谢少爷了。”言罢行了礼,方才起身离开。 因顾府路程有些远,待绯红回到千柔的住处,已经是傍晚时分。 见到千柔,绯红告知已经将事情办妥。至于遇上武王的意外,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并没有提起。 过了一会儿,柳絮也回来了,却是不巧,因简家兄弟结伴出门游学,话就没有传到位。千柔得知,也不怎么在意。毕竟,简家兄弟与顾府关系不一般。虽然简昊泽有言在先,但千柔始终觉得,他们不可能真为了自己出头,与顾家对着干。 有了这番思量,千柔也就没有说什么,只嘱咐柳絮,以后再找机会传话,也就是了。 事情都妥当了,千柔这才松了口气,暗自决定,出嫁的事情,出嫁后再考虑,至于现在,却是要好好享受一下没有人算计的悠闲时光。 没多久,就是禁足期满的日子。千柔已经将太夫人罚抄的功课做完了,倒是并不心慌。 用完早膳,千柔带着功课,又命绯红提上新做的糕点,往太夫人房中问安。 如往常一般,太夫人屋里十分清静,就连向氏都还没到。 千柔很顺利进了屋子,先向躺靠在美人榻上的太夫人请了安,心中却惊诧不已。 才几天的功夫,太夫人竟似老了十几岁一般。 近来,顾府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太夫人如此憔悴,看来,多半是因为一番谋算成空,心中太过失望所致。 千柔想到这里,心中冷笑,太夫人一心想算计自己,如今这般,也算咎由自取了,真真活该。 心中想着,面上却不能露出来。无他,人在屋檐下,没法子不低头。 千柔便暗自掐了自己一下,眼眸中登时泪光闪现,叹道:“祖母怎么变了模样?若是祖母因为我的缘故,身体有什么差池,我一辈子都不能心安。” 太夫人也叹道:“我知道这事情与你不相干,我是生旁人的气。” 千柔温言道:“祖母向来最有成算,不必孙女说,祖母就该明白身体是最重要的,还望祖母放开心胸,好好保养才是。”一面说,一面从绯红手中接过食盒,拿出一碟糕点,抿着唇道:“孙女猜到祖母胃口一定不太好,这几天试着做了一样糕点,里面放了开胃的山楂、养胃的龟苓膏等,都是有利于身体的。若是祖母愿意的话,不妨尝一尝。” 太夫人闻言,心中不由泛出几丝感动来,又看了一眼糕点,见是漂亮的粉红色,五块糕点摆成梅花形,显然很是花了一番心思。 太夫人心中赞叹,拿起筷子吃了一块,味道很清淡怡人,掺杂着山楂特有的香气,十分开胃。 太夫人不觉来了胃口,一口气吃了三块才罢。 她看着千柔,叹息道:“你天赋甚高,又能做一手好菜,如果按我的想法一路走下去,将来必定不凡,如今,倒是可惜了。” 千柔听了,也低头叹了两声,方才道:“祖母见了我,心里老是惦记前事,倒是于身体不利。孙女虽然不愿离开祖母,但得为祖母打算。还望祖母吩咐下去,另给孙女收拾个住处,免得孙女日日在祖母跟前打转,惹祖母心烦。” 她不说当初太夫人命她搬来,是别有用心,只站在顾太夫人的角度说事,自然更能打动人。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实际缘由,却是因为千柔不愿意一直与顾太夫人虚与委蛇。 若是能搬开,以后见面的机会少了,心情也就能更舒畅了。 再说,日日在太夫人眼皮子底下过日子,憋屈得很,若是能换换环境,自然再好不过。 太夫人听了,想了一想,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这样吧,你五婶住处的隔壁,有个小小的院落,一向没人住,不如你派人收拾了,今后就搬到那里去住吧。” 一个即将嫁给纨绔的庶女,难道还能有什么好前程吗? 对于太夫人而言,千柔已经没有一点利用价值了。若是留她在跟前,不过是添堵罢了,根本就没有旁的好处。 如今她自己提出来要搬,自然最好了。 太夫人一面想,一面在心中叹息,如此通透又识相的女孩,偏偏要嫁一个知名纨绔,真是可惜了。 千柔并不知道她心中的感慨,只将太夫人罚抄的功课拿出来,交给太夫人,旋即又劝了几句,让太夫人保重身体,末了方才出声告退。 044 试制洗脸皂 没过多久,千柔又一次搬家,从太夫人的偏院挪往向氏屋旁的揽月阁。 揽月阁很小,比之前的住处要小上一半,但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千柔又一向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故而心情上并没有什么波澜。 搬家的第二天,太夫人便命人传了话,将绿菊召了回去。 绿菊在太夫人身边虽只是二等丫鬟,但也是得用的。当初太夫人之所以肯将她派出来,打的就是利用丫鬟掌握千柔行踪的主意。 如今,千柔既然没了用处,以太夫人的性子,如何肯浪费一个好丫鬟在她身上? 给了的丫鬟,竟然被收回了,府里众人将这事当成笑话看。 千柔自己却不在意,反而暗自欣喜,几乎要鼓掌欢送。对于千柔来说,绿菊在,不但没有好处,反而还会阻碍自己的言行。 如今,这耳神报走了,今后自己的日子,可以真正逍遥了。 搬离了太夫人的住处,丫鬟又被收回,在众人眼里,千柔的地位自是呈直线坠落。好在她如今有个高门未婚夫,虽纨绔了些,但念在她要嫁得是国公府,府里伺候的人倒也不敢放肆,只在背后议论,当着千柔的面,却是不敢胡作非为。 因了这个缘故,千柔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太难。 至于她身边伺候的几个丫鬟,绯红几个是外府的,只能随遇而安。青荷虽对这落差有些不满意,但又知道事情成了定局,也就只能委委屈屈接受了,重新过回没有人追捧的日子。 安定下来后,千柔便开始考虑今后的出路了。 摆在首位的,是读书这件事。千柔思来想去,不打算再去学堂了。虽然教书的先生是个公正的,但一想到要与千媚几人一起上学,摩擦在所难免。虽然千柔并不惧怕她们,但也不愿日日与她们撕扯,浪费时间精力,又学不到什么,实在得不偿失。 更何况,她如今搬到向氏隔壁,向氏待她又好,藏书任她借阅,有什么不懂的疑问,向氏也愿意解答。千柔又不指望读书考秀才,以向氏的水平,足够教导自己了。 如此,权衡之下,千柔便决定,今后继续跟着向氏念书就是了。 向氏知识渊博,又青年守寡,只能读书打发时光。她看的书很广泛,一些史书、诗词歌赋、医书,甚至是介绍各种山川地理、风土人情的书应有尽有。千柔也不跟她客气,直接问她借了一本又一本,对这个时代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读书的事情妥当了,剩下的,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挣钱大计了。 从古到今,女人都需要安全感。 她如今这种尴尬的身份,谁都指靠不上,若是身边能有些钱财傍身,哪怕依旧处境艰难,心里却会安稳许多。 定了目标,千柔开始扳着手指,盘算该怎么做才能在古代赚到第一桶金。 千柔心里,最愿意开一个小饭馆。这些天来,她带着几个丫鬟做过一些糕点、菜肴,得到顾府人的认可。照此推算,若是开店子的话,不怕没有客人上门。 只是开店铺的话,人脉很重要。别说没本钱,就是有,人生地不熟的,没有人撑腰,哪怕东西再好,只怕也难以做起来。再说,菜肴又是极好模仿的,若是辛辛苦苦,到头来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只怕要呕死。 想到这里,千柔只能遗憾的放弃开饭馆的想法,另想别的法子。 很快,机会就来了。 这天起来,千柔正梳洗着,绯红皱着眉道:“八小姐,洗脸的皂快用完了。”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之前八小姐用的东西,都是太夫人命人准备好的。昨儿个我去找管事妈妈领日常用的梳洗之物,她们虽给了,但品相都是极差的,与丫鬟们的差不了多少。” 千柔穿过来之后,还保留着前世的习惯,不爱调脂弄粉,不喜梳妆打扮,从没有在这上面花过心思。 听了绯红的话,千柔随口道:“一点小事罢了,若是觉得不好,拿些银子自买吧。” 绯红越发愁眉苦脸:“自己买的话,得花不少银子呢。想必小姐不知道,之前小姐用的皂,巴掌那么大,就得五钱银子呢。” 千柔惊得张大了嘴巴:“五钱?这也太离谱了。”她一面说,一面拿起洗脸皂看了起来。 这皂是乳白色的,闻起来没有什么味道,看上去比后世两三元钱一块的肥皂还逊一筹。 千柔登时又惊又喜,有一个想法慢慢的浮现出来。 千柔前世读大学,念的是文科,对化学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但在她青春期时,脸上痘痘一茬接一茬的长,简直没有消停的时候。 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千柔虽不喜欢化妆,但也不愿当猪头。旁的女孩长痘痘,自有一大群人嘘寒问暖,帮着出各种主意。千柔却只能万事靠自己。因此,那几年性格内向的她,平时除了做美食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护肤秘方。 痘痘长了多久,她就收集了多久。 等到一张脸终于变得光滑时,她脑子里已经积累了不少祛痘、美白、养颜、护肤的天然本草diy小秘方。 从古到今,女人的钱都是最好赚的。 开不了饭馆没关系,自己可以发女人财呀。只要自己能做出品相俱佳的护肤品,那些青楼美人、深闺佳人、富家夫人……统统都能一网打尽,自动送上门来。 千柔想到这里,心中登时倍受鼓舞,甚至开始感谢前世长的那些痘痘。 说干就干,千柔回忆了洗脸皂的做法,立马拿出纸笔,一一记了下来。 有了方子,千柔马不停蹄的筹备起来,先命绯红出了一趟府,采买了一些草药,以及各种器具,比如,用来捣药的药锤、药罐,一些过滤的纱布等。 府中众人向来不将千柔看在眼里,见她折腾也不以为意,甚至有些人暗地嘲笑她不自量力。 这个时代,不少小姐贵妇喜欢弄些胭脂膏子自用。但她们能制出来,皆是靠家族传承,且制的都是脂粉,从没有谁想去制皂。 如千柔这般,没有人教导,就自己懵懵懂懂买来东西折腾,简直是少之又少。 千柔听到底下人的议论,不以为意,只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东西制出来,好好打那些人的脸。 她带着几个丫鬟,忙得马不停蹄,慢慢将材料一一备齐了。 只可惜,古代的灶台很难控制火候,给制作洗脸皂增加了很大的难度。 这种时候,最盼望的,莫过于温度计了。 没办法计温,千柔只能用死方法,多准备些原料,一点一点慢慢探索。 刚开始很不顺利,忙了几天都没有成功。但千柔没有放弃,与几个丫鬟反复推敲琢磨,又根据实际情况修改方案,还亲自上阵,继续试制。 也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经过几十次试验之后,千柔终于成功制出了她想要的洗脸皂。 千柔率先试用,这种皂不仅能将脸洗干净,还因为添加了芦荟,用起来格外清爽,用后,脸上润润的,十分舒服。 不必说,这效果,比之前太夫人准备的皂,要强上许多。 绯红等人也试用了,都赞不绝口,说比市面上的皂都要好。 千柔捧着皂,激动不已。 目前这皂只不过是雏形罢了,若是往里面加入香料,调出不同的香味,想必会更受欢迎。要是能想到办法染上色,那就更完美了。 这般想着,千柔便带上绯红,打算在后花园逛一逛,看看有哪些时令花能添到皂里面。 ------题外话------ 最近是过渡章节,有些平淡,但要展开情节,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 亲们别嫌弃慢哈,雨竹在努力写了,若是有了存稿,一定会加更的。 045 姊妹争锋 主仆两个到了花园一看,呵,虽过了百花开放的时节,但能用的花卉也不少,尤其是月季,一片一片的,开得甚是娇艳动人。 千柔顾不上欣赏景致,站在月季丛前呵呵笑了两声,就开始行动——辣手摧花。 她一面自己摘,一面向绯红道:“只挑开得最好的,其余的一律不要。” 与千柔相处了一段时间,绯红早对她心服口服,自从千柔鼓捣出洗脸皂,绯红对她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闻言忙不迭点头答应下来。 主仆两个正忙碌着,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娇喝:“八小姐竟当起采花贼了,真真叫我猜不透。莫非是受的打击太大了,竟开始胡作非为了?” 千柔回头看时,却见长房的千婷和三房的千娇带着几个丫鬟,联袂而来。 开口讽刺的,是一向与千柔过不去的千婷。 见千柔看过来,千娇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幸灾乐祸的道:“啧啧,八小姐竟还敢出来走动,还亲自揪花,我若是你,一定没脸见人。” 千柔将手中的提篮放好,方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 她自然不是懦弱,不过是因自己的婚事千婷出了一份力,千柔便决定暂且忍让她一回。 不想千婷不依不饶,继续笑成了一朵花儿一般道:“之前祖母看重你,你恨不得尾巴翘上天,如今被赶了出来,真真大快人心。哼,要不了几年,你就得嫁个纨绔,将来日日以泪洗面,必定会成为京城的笑话儿。” 她怨毒地寒着一张脸,磨着牙继续道:“只怕要不了几年,你就会被折磨死,那才真真如了我的意呢。” 这话太恶毒,相当于诅咒了,绯红早气得俏脸飞红,怒声道:“你与八小姐是姊妹,怎么说这种话?” “绯红,”千柔自然不是软柿子,含着一抹笑意,声音却是冷淡的,“我教你一个道理,人比狗高贵许多,狗咬了你一口,你不必还回去。” 千柔虽不愿意惹事,但从不怕与人针锋相对。被人当面骂了,若是还一味退让,未免太懦弱了。 这种时刻,不能让,不能避,只能挺直腰杆面对。 千婷登时大怒,指着千柔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千柔抿着唇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在教导丫鬟,让她不要跟没脸没皮的狗一般见识,不但失了身份,还落得一嘴狗毛。” 绯红听出千柔在拐着弯骂千婷,心里早乐得开了花,眼珠子一转,笑盈盈的道:“八小姐教导得是,奴婢记下了。” 千婷越发羞恼,冲到千柔面前,由不住发狂地大喊了一声:“你这该死的贱人!”说着抬起手来,就要往千柔脸上招呼。 千柔早防着她这一招,眼疾手快的抓住她的手,冷笑道:“你莫非还想动手打我?哼,今天我不想与人争斗,但你若是欺负到我头上,我自不会闪避,就在这里与你厮打一番,如何?” 千婷这才想起在学堂闹的那一出,想起千柔战斗力不弱,将千媚欺辱得一身狼狈,不由泄了气。 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过,千婷又气又怒又无奈,指着千柔,撂下一番狠话:“你这贱人别得意,你如今不比从前了,祖母再也不会护着你,今后,你只能任人揉捏的份。哼,今儿个我先放过你,你上次欺负四姐姐,太太自会找你算账,到时候,我乐得看一场好戏。” 千柔听了,并不怎么在意,依旧挺直身子站着,唇边笑容浅淡。 千婷见她脸上没有丝毫惧怕之色,不免有些无趣,恨恨的道:“你给我等着!”说完一跺脚,带着丫鬟自去了。 千娇站着没有动,眯着眼睛看着千柔,许久才道:“若是让我说心里话,我很讨厌你,一点都看不出你身上有什么出色的地方,也不知……” 千柔打断她的话,反唇相讥道:“你讨厌不讨厌,我根本不在乎,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已经骂走了一个,剩下的再得罪也无妨。 千娇长眉一拧,疑惑的道:“什么秘密?” 她向来被娇宠惯了,性子有些单纯,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 千柔却不答,只看了看她身后的丫鬟。 千娇顿时会意,摆手说道:“你们退下,让她说。” 几个丫鬟互看一眼,还有些迟疑,千娇已经不耐烦的呵斥道:“叫你们走就走,婆婆妈妈做什么?” 丫鬟们登时无言,都低眉退了开来。 千柔微微一笑,凑到千娇面前,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其实没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我也讨厌你,比你讨厌我的份还要多一些。” 千娇听完,才知道自己被千柔耍了,一张俏脸登时阴沉下来,怒气冲冲的道:“我更讨厌你,我的讨厌,要比你多很多。” 急切中,她并没有发现自己言语中的不妥。 千柔“哦”了一声,笑眯眯的道:“原来你也觉得,你的讨厌要多一些。” 千娇登时气急,指着千柔,“你”了半天,却没有别的话。 千柔情知再说下去,也不过是互相对骂,便不愿意再与她纠缠,摆摆手道:“行了,我没时间跟你这大小姐掰扯,你自个儿在这里呆着吧,我不奉陪了。” 千娇听了,忙制止道:“哎,别走,我有事情问你。” 千柔惊愕,却只当她没什么好话,有些不耐烦的道:“我没兴趣听,有事你自己憋着吧,别扯上我。”说着,一拂衣袖,转身要走。 千娇见她欲走,心中焦急,竟走上来拉住衣袖,口中道:“你先别走,我真有事情要问你。” 见千柔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千娇心一横,直截了当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我是想问问你,当初你与蒋公子初次相见,是凭什么打动他,让他心甘情愿为你出头,赠你丫鬟的?” 千柔听了这番话,吃惊的睁大眼睛,看着粉脸羞红的千娇,恍然道:“你竟然喜欢蒋公子?” 一旁的绯红听了,也愕了一下,旋即慢慢镇定下来。 出自蒋府的她,自然知道蒋毓魅力有多大。像这种见了一面,就将蒋毓当成意中人的,实在不在少数。 千娇听千柔直言直语叫破自己的心思,“啊”了一声,慢慢低下头没有做声。 见她默认了,千柔越发惊愕,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虽说少女怀春很寻常,但蒋公子身份与你相差太远,你惦记上他,将来必不能如愿。我好心劝你一声,今后还是抛开不切实际的想法,不然受伤的必定是你自己。” 在她与千娇几次来往中,千娇虽一直跟在千媚、千婷身边,但并没有做什么恶事,更没有对不起自己。 念在这一点上,加上千娇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性格也是几个女孩中最单纯,故此千柔才好心多了一句嘴。 千娇苦笑道:“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明白?但自从见了他之后,我便觉得,这世上的男子,都被他比了下去。我从没有妄想当正室,我只是觉得,倘若能嫁给他,哪怕是做妾,我心里也甘之如饴。” ------题外话------ 今天520,各位亲们,520你们,谢谢支持,求调教求收藏 046 微妙的情谊 听到千娇直言心悦蒋毓,千柔反倒惊了一下。 千柔眯着眼,打量着千娇,声音中有些不解,有些无法置信:“你竟敢吐露心事,不怕我传出去吗?” 千娇看着她,一双眼眸清澈无比,微笑道:“我与你虽然接触不多,却看得出你是一个心思坦荡的人。我觉得,我没有看错人,你不会传出去的,对吗?” 千柔听出她言语中对自己的信任,心中不自觉生出一抹暖意来。 虽彼此关系不睦,但这个女孩仍旧愿意相信自己,如何能不让人感动? 千柔便露出一抹浅笑,声音也平和下来:“你是对的,我绝不会外传,但我要问你一声,对于蒋公子,见了一面之后,除了发现他人英俊无匹之外,你还了解他什么?你知道他平日里喜欢看什么书,喜欢吃什么东西吗?你知道他的理想抱负吗?” 千娇闻言一脸茫然,摇头道:“只是见一面罢了,除了知道他毒舌之外,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千柔慢声细气地道:“别说是你,即便我与蒋公子相处了半日,我也没看清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中意他,想必会时常想象他的言行,但你想过没有,其实,他有可能跟你想象的那个人,一点儿都不相同。也许,你更喜欢想象中的蒋公子,这一点,你是否承认?” 千娇抿着淡红的唇,好半天才低声道:“你说的有道理。” 千柔见她承认了,微笑道:“少女情怀,一时心动,是可能的,但喜欢上一个不了解的人,是不会太长久的。我多嘴劝你一声,蒋公子乃人中龙凤,潇洒风流,将来必定会有很多妻妾。即便你甘为妾室,到了他身边,又能如何?你是嫡出的身份,三婶又疼爱你,只要愿意的话,嫁个才貌略差一等的佳婿不成问题。为了一时的心动,陷自己入妻妾争斗的泥潭中,你觉得值得吗?” 因她言语中涉及蒋毓,绯红早精神一振,竖起耳朵聆听。 千柔觉得自己言语中并没有不能对人言的地方,故而也没在意绯红,只是看向千娇,继续温声道:“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你肯在我面前吐露心事,我便不会对你置之不理。站在你的立场,为你分析一下,与人做妾的命运,不必谈别人,你只看咱们府上,想想庶出子女的处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了妾,苦的可不止是自己,还有子女。到那时,不会有人同情你,相反,大家会觉得,你嫁的是京城第一美男子,本就占了便宜,受些委屈无可厚非。到那时,真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委屈没法诉说,后悔也没有用处。” 千娇沉默许久,脸上浮现出一抹感动来。 她只是心思单纯些,头脑不是不通透。 以千柔的处境,在这府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不是关心自己,她何必循循善诱,侃侃而谈? 自是因了她在释放善意,才肯这般对待自己。 千娇是个识好歹的,见千柔倾心劝解,看向千柔的目光不由倍加温和,良久才道:“你肯费心劝我,我很感动,你说的道理,我不是不明白,但我就是觉得他好,就是放不下,奈何?” 千柔用手理着衣袖,微笑道:“大道理你懂,很好,那我现在问你,以你的个性,不是个能受委屈的。你真做好准备,与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女子同伺一夫了吗?你真的可以不在乎日日独守空闺吗?你真的愿意,为了一个想象中的意中人,委屈自己的儿女,委屈自己的心吗?你可以忍受自己低人一等,也不在乎自己的儿女受人嘲笑,被人看不起吗?你先想清楚这些,若是对这些都不在乎的话,那你就去求三婶吧。” 千娇被她描述的话吓倒,闭上眼睛,久久没有言语。 千柔知她在思索,也没有打扰,只擎住一朵花儿慢慢抚着,聊以打发时光。 过了许久,千娇才叹了口气,沉重的道:“你说得有道理,我的确不能受那样的委屈,只是一想到要割舍下,我这心里就难受,痛得没法子,真真叫我……”她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几乎落下泪来。 千柔看着她,目光中不由自主透出几丝悲悯来。 哪个少女不怀春?因为年纪小,少女的心动,总是最纯粹的,不掺杂功利,甚至不求回报。 千柔前世,在少女时代,也浓烈的爱过。后来,年岁渐长后,那份心动渐渐被现实和时光湮没。回想起来,当时爱的是谁,都不清晰了,但千柔一直记得,当初的那份心动,是何其美好。 如今,自己虽然出于一片好心劝解千婷,但对于一个少女来说,让她放弃魂牵梦萦的意中人,的确有些残忍。 千柔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为你考虑,我还是得劝你割舍。这样吧,我教你一个法子,你可以用一用。你平日里有没有特别讨厌,或者特别厌恶害怕的人?” 千娇想也不想,便道:“我最不喜欢读书,平时一见了书就头痛,偏偏秦夫子管得严,时常罚我抄书,让我害怕又烦恼。” 千柔拍着手道:“那就好办了,今后,你但凡想到蒋公子,便自个儿想象一番,想象他是秦夫子,想象他逼你读书写大字,你将他想成坏人,凡是你喜欢的,他都要拦着,凡是你不喜欢做的事情,他都要逼你做,久而久之,那份心动,自然而然就会淡下来了。” 千娇看着一脸真诚的千柔,享受着她的温柔和关怀。 她仰脸盯着千柔素白皎洁的脸看,只觉得重新认识她一般。 对于千柔,之前她从没有接触过,如今走近她,才发现这个一直活在角落的女孩,不但出落得美丽如花,心思也是极玲珑的。更难得的是,她肯放下昔日纠纷,真心对待自己,这份胸襟,这份大气,让人无法不心折。 虽然府里有众多姊妹,但千媚一向是个傲的,千姝人冷又不常出门,千婷嘛,虽平日里来往得多一些,但千娇一直觉得她心胸有些狭隘,爱嫉妒爱使小聪明,不能深交。 如今与千柔交谈,她才发现,来自同龄姊妹的关爱和温柔是多么的珍贵难得。 人生在世,若是能有至交姊妹相伴,倾听自己的心声,哪怕要面对坎坷,心里也是安稳的。因为知道,有她关心着自己,自己一点儿都不孤独的。 千娇心中被感动包围着,看着眉眼温和的千柔,甚至连要放弃蒋毓的沮丧,也似乎被她的善意驱散了一些。 千娇脸上慢慢浮现出笑意来,点头道:“谢谢你教我,你这法子应该很管用,我会试一试的。” 她说着,伸出手拉住千柔,清咳了一声,郑重其事地道:“你劝解的话,我都记下了,将来如何我不知道,但此刻我真心想要谢谢你。” 千柔反握住她的手,也道:“将来如何我也不知道,但我现在,的确是以一颗真心对你。” 两人说到这里,不由得相视一笑。 阳光轻轻洒落,月季花前,两个妙龄少女眉眼温柔对视着,那场景仿佛一幅画儿一般,极美,也极温馨。 千娇的几个丫鬟站在远处,看到这一幕,皆是诧异不已,却没有人敢大着胆子上来探问。 过了一会儿,千娇方欠身道:“今天多谢你,我还要回去写功课,告辞了。” 千柔点了点头,含笑目送她离开。 女子之间的情谊,向来是极微妙的。 最开始的时候,千柔与千娇,互相都看对方不顺眼,虽不至于成为死对头,却也不 任谁都没有想到,因为蒋毓,两人有了一次来往,大致摸清了彼此的性情,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在以后的岁月里,两人交往多了起来,渐渐相交相知,成为一对互相扶持的好姊妹。 可见世事变幻,不能以常理推断,最终决定一切的,只有时光。 看着她走远,绯红方才开口道:“小姐向来不喜欢管闲事,怎么今儿个肯与千娇小姐说这么一番长篇大论?” 对于蒋毓的事情,她并没有开口询问,因她私底下也觉得,蒋毓将来必定是妻妾成群,风流潇洒之流。 她感兴趣的,是千柔对待府中几个小姐的态度。 千柔收回视线,扬了扬眉,声音温雅从容:“你这样问,证明你还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心胸虽不算广阔,却也不会太窄。我一向觉得,人生在世,并不能因为受了薄待,就得摆出一副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的模样。这顾府,固然是虐待了我,但不能因为这样,就变成了刺猬,逮着谁就刺谁,那样,生活被怨恨包围着,岂不是太无趣了?六小姐辱我骂我,我自不会客气忍让;相反,七小姐肯与我交心,我自然也以真心回报,恩怨分明,才是至理。” 绯红看着她,为之侧目。 这真是一个聪明的女子,懂得取舍,懂得审时度势,更坚持本心,时时恩怨分明。哪怕经历了挫折,她仍旧愿意相信人,真诚对待人,这样一个女子,即便嫁给纨绔又如何? 绯红深信,她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幸福绝不会远。 ------题外话------ 不能因为受了薄待,就得摆出一副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的模样。雨竹一直觉得,拥有这样心境的女子,是很大气的,不知亲们意下如何? 047 准备出府 采好了花,回到住处,千柔又投身到研究洗脸皂的赚钱大计中。 因一直扑在这上面,千柔没心思关心外事,连向氏那里都没再去了。 好在前期工作已经做好了,让洗脸皂有香气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几天功夫,就做成了。 千柔欣喜欲狂,亲自选了四块皂,配了匣子装好,命绯红带着,这才到向氏房中探望。 可巧向氏正在屋里画画儿,见她进来,含笑道:“近来你不往我这里来,也不借书看了,是不是在屋里淘气?还是在研究什么好吃的?” 千柔擅长做吃食,又爱吃,这性格向氏早摸透了,故而才这般调侃。 千柔一脸喜色,连声音也兴奋得不加掩饰的:“五婶猜错了,我近来干了一件大事呢。” 向氏根本不信,只当她夸大其词,却还是放下笔问道:“哦,什么大事?莫非还能吓我一跳不成?” 千柔先不答,只笑着将匣子打开,递给向氏道:“五婶你瞧一瞧,这个皂怎么样?” 向氏接过,细看了一番,脸上满是惊喜之色:“这皂品相好,香气怡人,倒是强过如今我用的不少呢。唔,千柔,这么好的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向氏性情向来淡定,但见了好东西,心中极喜欢,连声音也多了一丝说不出的激动。 千柔越发心花怒放,笑眯眯的道:“如此说来,这皂能入五婶的眼了?若是这皂上市,五婶肯花银子去买,是吗?” 向氏点头,笑着道:“好东西嘛,若是好用的话,哪怕价格贵一些,也是有市场的。” 千柔拍着手道:“那就好,我还真怕自己将东西做出来了,得不到认可呢。” 向氏听了,简直惊呆了,连声音都带着无法置信之意:“你说什么?你说这皂是你自己做出来的,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 千柔笑得合不拢嘴,语气笃定的道:“五婶放心,我不是开玩笑,这皂的确是我带着几个丫鬟,研究出来的。” 向氏见她一脸肯定,这才慢慢信了,走到千柔身边,捏着千柔的脸道:“这些东西盈利不菲,做法、配方向来都由几个皇商掌控,属于绝密的家族讯息。你这脑子是怎么想的?竟然能自己做出这么好的皂来?” 听她问起来历,千柔力持镇定,轻描淡写的道:“这东西不研究,觉得很难,但若是钻研进去,会发现不过如此。我是听绯红说,大户人家常自己做脂粉,可巧前段时间,我让丫鬟在外面买了几本书,在一本古书里面寻到了一个方子。虽然那方子有不少错处,但也提供了方法,我自己又生了兴趣,便下狠心琢磨,好在上天眷顾,竟真让我做出来了。” 向氏不疑有它,听了微笑道:“虽说有心人天不负,但并不是说,付出了就一定能成功。你能顺利将东西做出来,可见上天是极厚爱你的。” 千柔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 她拉住向氏的衣袖,虽是笑着,声音却有些忐忑:“东西做出来了,我的处境五婶也知道,我想问问五婶,能帮我找个销路吗?我如今手头上没什么钱,现在还能暂时敷衍着,但时间长了,实在熬不住呢。五婶别觉得我世俗,实在是这个世界,没钱不行呀。我又没有旁人可以询问,这才厚着脸皮来打扰五婶,还望五婶不要见怪。” 向氏愣了一下,看着千柔期盼的眼神,唇边轻轻溢出一丝笑意,沉吟着道:“我当然明白你的处境,你想将这个卖钱,无可厚非。可巧这东西,我还真能帮你呢。上次似乎跟你提过,我娘家的三弟媳姓林,但她的来历,你想必不知道。” 她安抚的拍了拍千柔,接着道:“将门林家乃开国功臣,世代习武,男子一成年就要上沙场尽忠,镇守边疆。嫡枝传到如今,有三个公子一个姑娘,倒个个不凡。大公子林旭东武艺出众,相貌不凡,小小年纪就功勋卓越,乃‘京中四公子’之一。三公子林旭天跟随其兄,也立下了不少功劳。林家大小姐成年后,当了武王妃,深受武王宠爱,只可惜红颜薄命,前年过世了。”说到这里,脸上甚是惋惜,长长叹了一口气。 千柔听到“京中四公子”的名头,却没心思八卦,急忙问道:“这林家与洗脸皂有什么关系?五婶没提林家二公子呢,莫非此事与他有关?” 向氏赞道:“你果然通透,此事的确与他有关。这林二公子名叫林旭方,虽出自武将之家,却是个奇怪的,竟然不爱习武,反而爱上了经商。为这事,林将军自小就气个半死,却还是没能扭过来。二公子十六岁时,日日在家里吵要银子做本钱,林将军气得将他狠狠打了一顿。无奈,林太夫人疼爱孙子,万事由着他,拿了私房钱出来给林二公子,又不许林将军管教。林将军侍母至孝,又见二公子铁了心要经商,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任由他去。没成想,这二公子倒很有几分本事,在京城铺子一间接一间的开,如今已是日进斗金。他开的铺子里,正好有卖脂粉的,因货物品相不错,一般进去采买的都是大户人家。” 千柔听了,不由得眼睛一亮,忙问道:“五婶认识这二公子吗?” 向氏笑着道:“不认识,但我娘家的三弟媳巧云与他相熟。巧云乃二公子的堂姐,虽是隔了一代,但平时来往不断,若是有她从中牵线,认识二公子不难,将东西卖进他铺子自然也不难。二公子生意做得很大,京城的脂粉铺子开了五六间呢。” 千柔听到这里再难按捺,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高呼一声:“耶,太好了!” 向氏爱怜的看着她又蹦又跳,一点也不觉得她失礼,只觉她十分率真,笑盈盈的道:“端午节快要到了,之前我不是说过,要带你去向府散心吗?你如今做出了这东西,正好趁此机会,我带着你去问一问三弟媳,如何?” 千柔感激万分:“多谢五婶为我操心。” 向氏摆手道:“跟五婶还客气什么?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但我还得试用一下这洗脸皂,看看效用到底如何。” 千柔忙点头应了。 向氏便命丫鬟打来水,亲自试用了。 洗过一回,发现这皂不仅泡沫多,洗得干净,更难得的是洗完了脸上水润润的,比其他皂好多了。 向氏赞不绝口,狠狠夸了千柔一回,又让千柔回去收拾东西,准备三日后启程去向府。 千柔谢了又谢,又闲话一番,方才回了自己的小院。 接下来几天,千柔的住处,陷入一片忙碌中。 千柔依旧带着绯红,研究洗脸皂,想用草本植物为皂上色。青荷则带着剩下的丫鬟,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出府事宜。 忙碌起来,时间过得格外快。 晚上吃饭时,千柔招来青荷,吩咐道:“五婶即将带我去向府,我打算带绯红、柳絮去,这里得你守着,我才能安心。我将浅绿留给你作伴,如何?” 青荷因近日来她一向只与绯红亲近,心中早有些不乐意,如今听千柔不打算带自己,不由得哭丧着脸,低声道:“小姐不要我了吗?” 千柔拍着她的肩膀,诧异的道:“这话从何说起?你当知道,我与你的情分,是旁人赶不上的,在我心里,你也是最值得信任的。我让你留下,一则是因这里得留人守着,二则,向府那边虽是五婶的娘家,但毕竟不相熟,如何能将丫鬟全部带去?带上两个得添不少麻烦,已经让我难为情了。念着这些,我才开口与你商议的,绝没有不要你的意思。当然,你若是实在想去的话,那也没什么,我将柳絮留下,换你去,如何?” 青荷思来想去,最后摇头道:“算了,小姐考虑得很仔细,之前是我想偏了,我愿意留下来,给小姐分忧。” 千柔见她应了,便没有再说,只笑着嘱咐她好好守着屋子,又说了自己过几天就回来之类的话。 三日之期转眼就到。 千柔的随身之物不多,只收拾了两个包裹就罢了。倒是洗脸皂,除了加进香气之物,已经能做出粉红、大红、绿色、浅绿四种色系的了。千柔选了品相最好的成品,各装了一个匣子。 不同香气的,不同颜色的分门别类,最后竟装了十来个匣子。千柔命绯红将东西小心锁进一个大木箱里,心中得意又期待。 若是一切进展顺利的话,千柔相信,不久后自己再回来,钱财万贯不是问题,甚至成为富婆也指日可待。 向氏早命小丫鬟过来探问,听说千柔收拾好了,那丫鬟忙请千柔到向氏房中走一趟。 千柔便唤来青荷、浅绿,细细嘱咐一番,这才让绯红、柳絮将东西带好,一同来见向氏。 向氏见她东西少,心中叹息,却没有说什么,只让人将她的行装搬到马车上,好生安放着。 待一切妥当,向氏才领着千柔,一同到太夫人房中辞行。 太夫人已经彻底放弃千柔了,没有让千柔进屋,只召了向氏嘱咐了一番,就点头放行了。 对于太夫人冷淡的态度,千柔一点都不在意,心里充满了即将出府的喜悦,以及洗脸皂大卖的期待。 048 闺蜜林梦瑶(二更) 向氏带着千柔,一起坐上马车,身边只留一个小丫鬟伺候,其余的侍从,另有马车相候。 这是千柔自穿越以来,第一次出府。 千柔忍不住掀开帘子一角,看着一路上的景色。古色古香的京都对千柔的冲击是无与伦比的,那巍峨壮观的城墙,繁华古朴的街市,甚至街上走来走去的男男女女,都让她大开眼界。 这时候的习俗,并没有到明朝那般严苛的地步,向氏见她如此,并没有责怪,反而凑过来与她一起看。 千柔对任何东西都充满了好奇,拉着向氏问个不停,好脾气的向氏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路给千柔指点着:“那是卖糖人的、那是箍桶的、那是卖梅子干果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千柔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她左看右看怎么看都看不够,不知不觉就到了向府。 向府在京城西边,坐北朝南,是个五进的院子,占地不算广阔,但收拾得很风雅。马车进了向府,直接进了内院。 向氏带着千柔下了马车,行了一阵,往向太太的上房而来。 及到了那儿,远远的,便见一人正候在正房门外。 那女子十三四岁年纪,穿着绯红衣裙,发如乌云,斜斜簪了几朵珠花,虽然年岁小,但明眸皓齿,眉眼如画,别有一番明丽娇俏。 那女孩见她们过来,蹦蹦跳跳跑了过来,笑嘻嘻的道:“总算回来了,太夫人念了好久呢。” 向氏见了她,却是一脸错愕,连忙看向一旁的家生丫鬟俏丽,目光中透出询问之意。 俏丽自是明白,忙行礼回话道:“这是林将军幼女,三少夫人的堂妹梦瑶小姐。因得知三少夫人有孕,特意来探望。” 向氏闻言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女孩,乃林家嫡枝,武王妃林梦瑶之庶妹。 虽是庶出,但林家嫡枝人丁不旺,这林梦瑶自小就被嫡母养在膝下,颇为受宠,跟正经嫡出的小姐差不了多少。 向氏便朝她欠了欠身,微笑道:“原来是林二小姐,初次见面,我竟不认识,若有怠慢之处,还望二小姐不要见怪。” 林梦瑶摆了摆手,一副不拘小节的模样,笑着道:“顾夫人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我可是早就在盼着你们呢。唔,昨儿个我就来了,偏偏堂姐要养胎,这府里又没有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真真闷死了。后来堂姐说,顾夫人要回门,还要带顾八小姐过来,我才留了下来,不然,我一定早就回去了。” 向氏、千柔听她说话如连珠一般,又直言直语,不由得互看一眼,都觉得很惊奇。 大户人家出来的闺秀,向来都是走一步看三步,像她这样性情的,也算是极少见了。 千柔倒有些喜欢这样性情的女孩,觉得十三四岁的姑娘家,就该这般天真烂漫,这样才真实可爱。 千柔便笑着上前,欠身道:“见过林二小姐。” 林梦瑶眼睛溜溜的往千柔身上溜了一圈,呵呵一笑:“你就是顾八小姐?你今年多大了?” 千柔说了自己的生辰,林梦瑶笑着道:“那你比我大两个月,我唤你顾姐姐吧。”说着走过来携起千柔的手,赞道:“姐姐真好看。” 因为出来做客,千柔今儿个穿了身鹅黄色的衣裙,脸上薄薄施了一层脂粉,化了淡妆。因调养了两个多月,她小脸蛋润白润白的,眉弯弯的嵌在一双剪水眸子上,整个人气质淡雅平和,仿佛默默绽放的玉兰花儿一般。 林梦瑶赞她好看,倒不是调侃,也不是客套话,是因她如今容色的确不俗,与当初穿越过来时,已然判若两人。 千柔得了赞扬,娇俏一笑,大大方方的道:“二小姐过奖了,二小姐才是难得的美人呢。” 林梦瑶巧笑倩兮:“我还是觉得你这身打扮好,你脸上似乎只用了一点脂粉吧?很淡,但好看,香味儿也好……”拉着千柔,叽叽喳喳地说个不休。 千柔素来虽不怎么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但此刻见她如此热络,不免也生出几丝热情来,心中很愿意与她结交。 向氏含笑看着她们寒暄了一会儿,才道:“两位小姐倒是一见如故,不过也该进去说话才是,站在这门口,倒是不太好呢。” 林梦瑶这才罢了,拉着千柔的手,含笑一同进了正屋。 屋里一色摆着花梨木的桌椅,自是颇有些清雅。 向太夫人四十来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锦衣,眉眼间很是和善。 见她们进来,向太夫人未语先笑:“总算来了,不然,还不知梦菲要念叨多久呢。” 她言语间甚是亲昵,显然没有将林梦瑶当外人看待。 林梦瑶吐了吐舌头,甚是娇俏,倒是惹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待笑过了,千柔方款步上来,行礼如仪,含着浅浅笑容给向太夫人见礼。 向太夫人忙命丫鬟扶她起来,因是初次见面,还给了个玉镯子当见面礼。 向氏又给她引见其他几位少夫人,众人也都给了表礼。大约是因为才怀上孕的缘故,三少夫人并没有到场。 待见完礼,旁人还没说话,林梦瑶先道:“哎呀,你们就是麻烦,拜来拜去的,耽误我的正事。” 向太夫人忍不住一笑,打趣道:“你能有什么正事?” 林梦瑶一本正经的道:“怎么没有?之前堂姐不是孕吐,吃不下东西吗?听说顾姐姐送了几个食谱过来,堂姐命人照做了,倒是都能吃下,也没有吐,我正想问顾姐姐脑子怎么这般好使,又想打听打听,看她是不是琢磨出其他菜肴了。若是没有就罢了,若是有的话,倒是能享享口福。” 向太夫人听她提起这一茬,收起玩笑之色,召了千柔上前,温声道:“说起这事儿,我正要谢你呢,若不是你出了好主意,只怕三媳妇如今会瘦得不成样子呢。你不但聪慧,更难得的是不藏私,真真是个好的。” 千柔忙摆手道:“太夫人这般说,我真当不起,我只是略尽绵力罢了。再说了,五婶一直都很照顾我,能帮上一点小忙,我很开心呢。” 向太夫人见她不卑不亢,言语清楚又大方,心中越发喜欢,拍着千柔的手道:“你的出身我都听说了,真真堪怜,难得你身上没有一点小家子气,依我看,你这孩子将来必定是个不凡的。”说着看着向氏,故意板起脸道:“刚才千柔赞了你,今后你得再接再厉,继续照看好她,若是敢躲懒,让千柔受了欺负,我可饶不了你。” 向氏自然明白母亲是与自己说笑,凑趣道:“有这么厉害的靠山在,我可不敢躲懒。” 说笑了一阵,有丫鬟进来道:“三少奶奶请姑奶奶、顾八姑娘相见。” 向太夫人便看着千柔,笑着道:“她也一直念叨着你,想当面谢你呢,不如你辛苦一番,这就去走一趟,如何?” 千柔欠身道:“当不起三少夫人的谢,但来了这里,自当拜见才是。” 向太夫人点头,让向氏好生引路,又嘱咐了几句方罢。 向氏便领着千柔、林梦瑶,一同往林氏房中探望。 一路上,林梦瑶拉着千柔,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千柔自己性格不活泼,却觉得林梦瑶这样开朗活泼很讨人喜欢,也肯与她相交。林梦瑶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林梦瑶说起自己的趣事,她便认真倾听,时不时点评一两句。 林梦瑶见她如此捧场,早喜得眉开眼笑,赞道:“姐姐不但会做菜,说话行事也大气周到,真让我喜欢得很。唔,看来我没白等一天,待会儿我就跟堂姐说,这几日我要与姐姐同吃同住,姐姐,你说好不好?” 千柔点头应下,心中也很为结实一个闺蜜而高兴。 向氏见她们交好,也很是高兴,点着千柔的额头道:“没想到一出府,你就成了香饽饽了。早知如此,该早些带你出来才是。” 说话之间,就到了三少夫人住的绿荷苑。此时正是五月时节,天气有些燥热,这苑内倒有凉风轻轻袭来,送来一片凉爽。 丫鬟迎了过来,将几人领到假山后面。那儿靠池边设着一个石桌几个石凳,另有一张竹榻,一个二十来岁的贵妇正躺靠在竹榻上歇息。 因为月份尚小,那贵妇并不显怀,只是有些富态罢了。 听到脚步声,那贵妇忙站起身来,看了她们几眼,露出一脸笑意:“总算来了,有失远迎,还望姑奶奶和八小姐不要见怪。” 向氏忙道:“怎么会呢?你身子不适,自当好好歇着,我来探望才是。” 向氏虽然出嫁了,但与家中几个嫂子、弟媳一向都相处得不错。此时她这般回答,全是出自本心。 林氏自然了解她的性子,也就不再客套了,只拉着千柔,好好打量了一番,送了见面礼,又郑重道了谢。 千柔谦逊了几句,问道:“三少夫人近来饮食如何?” 林氏笑着道:“多亏你那几张菜谱,我才能顺利度过孕吐期。如今倒是能吃能睡,唯一烦恼的,是如今天气转热,很多东西都吃不了几口。” 千柔沉吟道:“天气热,人是容易没胃口,我近来做过几样菜肴,虽简单了些,却是正适合夏日吃。若是三少夫人不嫌弃的话,只管将厨娘唤来,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氏听了大喜,笑着道:“你肯指教是荣幸,如何会嫌弃?” 向氏取笑道:“千柔你不知道,我这三弟媳有些爱吃嘴,你有新鲜吃食,她只会嫌少,嫌弃是万万不会的。” 林氏笑着回嘴道:“本还想在八小姐面前装一装,姑奶奶怎么将我的老底都掀了?也罢,我就不装了,直接按姑奶奶说的,厚着脸皮朝八小姐伸手了,还望八小姐多指点一下厨娘,我也能多吃些美食。” 千柔看着她们谈笑,心中很是欢喜。 走出顾府,能结识这么一群或爽利或和善的女子,不能不说是人生幸事。至于收获林梦瑶这样一个闺蜜,更是意外之喜了。 ------题外话------ 今儿个上封推,二更庆祝一下,呵呵,还望亲们多多支持 ps:最近的情节有些淡,但都是为展开后面的故事做铺垫的,亲们耐心看下去,很快就会转折的 049 双赢的合作 待谈笑一阵,千柔便向林氏道:“三少夫人这里,应该有厨娘吧?不如我现在就去跟她探讨一番,如何?” 林氏忙道:“八小姐是何等身份,岂能去见一个厨娘?我让人召她过来,你好好指点一番便是了。”说着,便看向身侧的丫鬟,那丫鬟不待她吩咐,忙欠身行了礼下去了。 一时厨娘过来了,因知道是给菜谱的主儿到了,又是惊又是喜,即便见千柔年岁小,也丝毫不敢怠慢。 千柔口述了凉面、口水鸡、刀拍黄瓜之类的凉菜,又说了一道还算简单的甜点双皮奶。厨娘越听,眼眸越亮,崇拜的看着千柔,赞叹道:“顾小姐这脑子就是灵活,所说的菜肴用料虽寻常,但搭配得好,味道必定是极好的。” 向氏在一旁与有荣焉,嫣然道:“我这侄女是最聪明的,在厨艺上颇有天赋。这样的女孩子,别说是你,就是我也是头一次见呢。” 千柔忙谦虚道:“都是寻常菜式罢了,当不起五婶如此夸赞。” 梦菲早等得不耐烦,挥着手道:“别赞来赞去了,快让厨娘将菜做出来,咱们一起尝一尝。” 大家相视一笑,果然依了她的话,命厨娘下去了。 这里梦菲便拉着林氏,笑嘻嘻说了要与千柔同住的话。因梦菲就住在林氏院中的西厢房里,地方还算宽敞。林氏满口应承下来,打发了丫鬟去梦菲的住处收拾了,好待两个娇客同住。 至于向氏的住处,她出嫁前的院子还留着,也早收拾好了,倒是不必费什么心思。 待安排妥当,众人说了一阵闲话,厨娘已经做好菜送了上来。主打菜是口水鸡,凉面也做了一大盘。 大家一起尝了,都说凉面味道好,又爽滑适口,果然很适合天热的时候吃。林氏赞不绝口,一口气吃了两碗凉面,又用了一盏双皮奶,才搁下筷子。 待吃完了,林氏摸着肚子道:“吃多了些,竟有些胀得慌呢。”又拉住千柔的手,笑着道:“感激的话我就不说了,倘若八小姐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说出来就是,我若是能帮上忙,必不会推辞。” 千柔闻言正中下怀,含笑道:“的确有一事要请三少夫人帮忙,还请三少夫人不要介意才是。” 林氏还没答,梦菲已经拍着胸脯,开口道:“这事儿我能帮上忙不?顾姐姐你只管放心,倘若堂姐不帮你,还有我呢。” 林氏哭笑不得,娇嗔了她一声,方转首问千柔何事。 千柔命绯红拿出一个洗脸皂,递给林氏,娓娓道:“这东西是我从古书里看到,结合五婶的指点,研究了一段时间做出来的。三少夫人瞧一瞧,可能入眼否?”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千柔心里很清楚。 故而她之前已经与向氏提过,不想独自出风头。向氏明白她的用意,何况这个帮不过是顺手的人情,不需要出力还能博个名声,加上向氏又是真心怜悯她,自是满口答应下来。 林氏接过洗脸皂,登时惊得双眼都瞪大了:“这个赶得上市面上最贵的皂了。” 向氏一笑,接口道:“我亲自试用过,这皂不但品相好,用起来也很舒服,若是买的话,必定大有可为。” 林氏颔首,沉吟了一会儿,方看向千柔,微笑道:“你求我帮忙,是想让我帮着引见,认识我二堂弟,是也不是?” 千柔点头,直言道:“三少夫人心思玲珑,一语中的。” 林氏笑着道:“这事儿不难,你的东西的确好,堂弟若是见了,还得承我的情呢。如此,待会儿我就让人送信给堂弟,让他……” 她还没说完,林梦瑶已经打断道:“这样的小事,倒是不必堂姐操心了,我就能帮上忙的。”她一面说,一面拉住千柔,笑盈盈的道:“家里几个兄弟姊妹,二哥向来最疼我,你想认识他,只管找我便是。” 林氏见她说了这话,也不好抢着出头,便嗔道:“我是不敢与你争的,也罢,这个人情就让给你了,但你得答应我,一定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不然,我可不饶你。” 林梦瑶拍着胸口道:“放心放心,这样的小事,怎么会办不好?” 短短几刻钟,她已是第二次拍胸口下保证,大包大揽要帮忙,千柔心中并不觉得厌烦,反而觉得很温暖。 千柔便欠身道:“妹妹肯帮我,我真感激不尽。” 林梦瑶道:“放心,都包在我身上了。这样吧,今儿个姐姐赶路才来,必定疲倦得很,不如明儿个我带上姐姐,一起去二哥坐镇的总店找他,顺便还能四处逛一逛,如何?” 时下男女之妨并没有到严苛的地步,大户人家的小姐游逛也是常有之事,并不出格。 千柔听得眼睛一亮:“若是能出去走动,当然很好。”说着谢过了林梦瑶,方转首看着向氏,微笑道:“三少夫人要养胎,想来不会去,五婶出去逛吗?” 向氏摆手道:“我难得回来一趟,对游逛倒是没什么兴趣。再说了,你们年轻姑娘家,在一处正好说说私房话,我就不去赶热闹了。” 千柔闻言只得罢了,笑向林氏道:“如此,就劳烦少夫人帮着打点明儿个的各项事宜。” 林氏点头应下,自去吩咐丫鬟。 如此,千柔便与林梦瑶一道,在绿荷苑住了下来。两人一个活泼,一个沉静,虽性格不同,但因是以真心相交,相处起来竟十分融洽。 次日起来,两人收拾妥当,果然带上丫鬟,一起上街来寻林二少爷林旭方。 林梦瑶熟门熟路,一上马车就报了个店名。马车辘辘,便直奔着那儿去了。 及到了店子,有相熟的伙计上来请安,林梦瑶笑问道:“我二哥来了吗?” 那伙计并不敢看她,垂着眼皮,恭敬的道:“已经来了,正在看账呢。” 林梦瑶点头,带笑看向千柔,得意的道:“你看,被我猜中了吧,二哥果然在呢。” 千柔见她笑得娇俏,也忍不住笑了,赞道:“妹妹自然是极厉害的。” 说笑了几句,两人便在伙计的带领下上了楼,直奔林旭方的房间。 及照了面,千柔打量时,见林旭方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生得剑眉星目,虽是经商,但身上却没有多少铜臭气,不由暗自赞叹。 梦菲忙向哥哥引见了千柔,又将千柔的洗脸皂奉上,一副求夸赞的表情,笑嘻嘻的道:“二哥,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该怎么谢我呢?” 林旭方宠溺的道:“等你出嫁的时候,送你一份大礼如何?”打趣完妹妹,便向千柔道:“东西的确很好,顾小姐来见我,必定是诚心想与我合作。那我倒是要问一下,顾小姐打算怎么合作?顾小姐是打算自己做皂寄卖,还是卖方子?” 千柔之前早思虑妥当,闻言胸有成竹的道:“京城富贵人家多不胜数,不用我说,二少爷自己就清楚市场有多大。倘若让我自己做皂,一来忙不过来,二来,我也不愿将时间耗在这上面。想来想去,索性还是卖方子最好。但是,我不愿一次性卖断,打算用一种新方法,就是二少爷先给我一千两,剩下的,但凡二少爷卖一块皂,分我一股利润,二少爷独自分九股,如何?” 林旭方听了这番话,看向千柔的目光多了一丝震惊。 能做出品相俱佳的皂,这个女孩在林旭方眼里,也算极不凡了。但此刻听了她这番分成的话,林旭方觉得,自己还是小看她了。她这种方法,表面上看没什么,但将来能得到的长期利润,简直不容小觑。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心思缜密、目光长远,独到之处,甚至超过了不少经商老手。 林旭方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你这种方法,看似吃亏了,实际上占了不知多少便宜。我还是愿意一次性买断方子,不如顾小姐报个价,如何?” 千柔摇头:“我这话也许不太好听,还望林少爷别介意。我这人向来固执得很,若是林少爷不愿意分成的法子,我只能另寻他人合作了。” 林旭方抬头看她,见她从容站在原地,眉眼间带着坚定之色。 林旭方皱眉道:“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没有,”千柔微笑,声音却百折不回,“世事艰难,我得给自己留个长远之策。”她默了一下,偏头盯着林旭方,镇定的道:“我若是林少爷的话,一定会答应下来。一来,这皂市场大,不愁没钱赚,这是毋庸置疑的。二来,我既然能做出这皂,假以时日,未必不能研究出更好的东西来。林公子若是愿意与我合作的话,那就是双赢了。” 林旭方一震:“你还能做出什么?” 千柔的声音冷静清脆:“现在只有几个点子,还没做出来,就不夸耀了。但在这方面,我是有潜力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我言尽于此,条件也摆出来了,若是二少爷执意不肯的话,就没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林旭方听了这番冷静自持、不卑不亢的话,微微一挑眉,登时陷入沉思中。 林梦瑶一直在旁听两人争辩,见林旭方在思索,笑着道:“二哥,顾姐姐是我的好朋友,你可不能欺负她,更不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斤斤计较哦。不如还是依了顾姐姐的主意,大家倒是能皆大欢喜。” 林旭方苦笑:“顾小姐要的,可不是蝇头小利,她着眼的是长远。” 林梦瑶撇嘴:“既然顾姐姐着眼长远,二哥何不也将目光放长远一些?” 一语惊醒梦中人。 林旭方登时醒悟过来,是呵,这皂的市场有多大,自己一清二楚。 再说了,这顾小姐说不定还能做出其他的东西来,到那时,客人岂不都能被吸引过来? 顾小姐话说得很清楚,绝不会让步。既如此,只能自己退让了。 若是从长远考虑的话,林旭方很清楚,为了一股利润,与送上门的财神斤斤计较,是极不划算的。 林旭方想到这里,便点头道:“也罢,顾小姐直来直往,有魄力,又是舍妹的好友,就照顾小姐的意思办吧。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倘若顾小姐做出了其他新鲜东西,得与我合作才行。” 千柔听了,心中虽喜悦万分,面上却还是镇定的,微笑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谈,但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公子,倘若公子肯同意我的合作条件,我绝不会舍近就远。” 她眼眸一清如水,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接着道:“公子可以放心,将来我提的条件,与今日的相差不了多少。” 林旭方思索了一会儿,颔首道:“成交。” 千柔登时觉得心中仿佛落下了一块大石一般,看着林旭方道:“既然公子同意了,我们一起签一张契约,我再将方子说出来,如何?” 林旭方立刻点头,痛快答应下来。 050 兄弟相争 接下来,两人顺利签了契约,千柔又请林旭方执笔,将做洗脸皂的方子记下来。 千柔口述,讲得很详细,用什么原料,怎么控温,怎么操作,都讲得一清二楚,又耐心解答了林旭东的疑问。 林旭方见她一点儿都不藏私,心中很是满意。 待将所有细节弄明白之后,林旭方笑了笑,夸赞了千柔几句,又让账房支了一千两银票过来,如约交给千柔。 千柔得偿所愿,收下银票,几乎要乐得跳起来。 呵呵,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凭自己的能力赚的第一桶金。千柔深信,只要自己肯努力,成为富婆指日可待。 他们忙来忙去,林梦瑶一直乖巧等着,静静的喝茶吃点心,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意思。 待两人说完话,林梦瑶才笑着道:“你们是不是忙完了?” 千柔歉意一笑:“今儿个对不住了,让妹妹等了这么久。” 林梦瑶摆摆手,不在意的道:“没事儿,我本来就是出来陪你办事的,等一等无妨。再说了,我将你带来,你感谢我,二哥还得承我的情,算起来是我赚了呢。” 说着转首看向林旭方,一脸俏皮,嘟着嘴道:“二哥,不是我自夸,我若是你,有这么个好妹妹,就算做梦也要偷着笑呢。” 林旭方见她一脸娇俏,不禁真笑了起来:“是是,多亏了妹妹,才引来顾八小姐这么个财神,真要多谢妹妹鼎力相助。” 正和乐融融之际,突然有伙计进来道:“二少爷,大少爷让人来传话,说是带着李少爷,待会儿要一起过来看你呢。” 林旭方听了一愕,挑眉道:“哪个李少爷?” 伙计答道:“是定国公府的大少爷李靖希,与咱们大爷同为‘京中四公子’的那一位。” 林旭方沉吟道:“我与他虽相识,却一向不怎么熟,倒是大哥与他相交甚多,他们一起来我这儿,倒不知是什么缘故。” 那伙计道:“奴才也不知道,不过没关系,他们很快就会到的,到时候,自然就知晓了。” 千柔听到李靖希的名字,登时呆住了。 为了挣钱出来一趟,竟能遇上未来的大伯子,这也太巧了。 说起来,她与李靖希,不,应该说,这具身体的原主儿,与李靖希也算是有些瓜葛的。 虽然接收了原主儿的记忆,但对于李靖希,千柔却并没有一点倾慕之意,只是单纯有些好奇,这人既然也是四公子之一,想必也是极不凡的。不由得暗自想,这人与蒋毓、简昊清比,不知是高一筹,还是不相上下呢? 说起来,四公子中,蒋毓、简昊清自己都见过了,若是今儿个能见到其他两位,也算是极难得的机缘了。 正沉思着,林梦瑶已经道:“管他来干什么呢,今儿个倒是不错,没想到出来一趟,竟能碰到四公子中的两位联袂而来。哥哥我自是不好奇,但那李少爷,我虽见过,却从未与他说过话。难得今儿个他也要来,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二哥,我们也留下来,陪你见大哥和李公子,如何?” 她与李靖希自也是相识的,虽然年岁小情窦还未开,但李靖希长得英俊,翩翩风度别样动人,林梦瑶又是个颜控,倒是很愿意多见一见他。 林旭方见两位姑娘脸上都有好奇之色,便没有让她们回避,笑着道:“此事虽有些逾越,但咱们家与李家是世交,倒也无妨。” 此时男女大妨并不算严苛,四大公子又盛名在外,常被人围观。千柔、林梦瑶对他们感兴趣,自是极寻常的。 念着此事无伤大雅,林旭方便允了她们留下。 却不成想,因了这次相识,引来后面一段阴差阳错的恋慕,令人唏嘘之余,不得不叹一声“造化弄人”。 伙计传完话,便告退着出去了。这里林旭方便拿起茶盏喝了几口,又请千柔、梦菲吃点心,聊尽地主之谊。 过了不一会儿,便有人在外面道:“大爷、李公子来了。” 门开处,进来了两个公子哥儿。 领头那位身材高大,剑眉星目,穿着紫色衣衫,衣服上绣着似蟒非蟒的飞鱼纹,龙飞凤舞,腰间挂着一把绣春刀,极具威势,一副武将打扮。 在他后面,跟着一位穿着月白色云锦衣裳,眉目俊朗,手中扣着一把纸扇,翩翩风度飘然出尘,让人一见忘俗。 不用说,穿紫衣的是林大公子林旭东,后面那位,则是李公子李靖希。 见他们进来,林旭方忙站起来相迎,口中说着“有失远迎”之类的客套话。 林梦瑶笑嘻嘻的跟两人打了招呼,又拉过千柔,喜滋滋的道:“大哥,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乃顾府大房的小姐。大哥我告诉你,她很厉害的,我之前认识的朋友,没有一个能赶上她。” 林旭东、李靖希这才注意到房中还有一位素未谋面的少女,不由多看了两眼。 千柔今儿个穿了一身蓝色长裙,头上几朵珠花,鬓边带着一支浅蓝绢花,手上戴着翠玉手镯,素淡清雅。 因为年岁正好,她脸颊虽只是薄施胭脂,但仿佛有光泽流动一般,令人感叹韶华的美好。 她盈盈而立,整个人仿佛默默绽放的玉兰一般,虽不张扬,却有淡淡花香袭人。 以林旭东、李靖希的见识,千柔的姿色虽不算差,却也算不了什么,但她的气质却是出众的,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千柔等她介绍完,才向两人行礼,微笑道:“见过两位公子。” 她言语清婉,神态也不卑不亢,给人与众不同之感。 林梦瑶虽有些怕林旭东,但因心中着实喜欢千柔,又向来性子活泼,叽叽喳喳的道:“呵呵,我告诉你们,顾姐姐可厉害了,不但会做新鲜菜肴,还能做洗脸皂呢。更难得的是,她做的菜,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又新奇味道又好。她做出来的皂,品相好得不得了,二哥能得她相助,这次可算捡到宝了。” 林旭东、李靖希互看一眼,都有些惊奇。 一个姑娘家,会做菜不稀奇,但若是连洗脸皂都能做出来,就太让人惊讶了。 林旭东眯着眼,看向千柔的目光少了漫不经心,多了一丝郑重。 千柔虽不惧他,却也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笑着转移了话题:“林妹妹太过奖了,我实在愧不敢当。”抬手挽了挽鬓边的落发,神色恬淡的道:“唔,林公子、李公子来找二公子,不知有什么要事?若是有正经事,不如我与林妹妹告退了,也好让你们自在说事儿,如何?” 林旭东收回审视的目光,淡淡道:“也没什么事,我们过来,不过是老生常谈,倒不需要回避。”他说着转首看向林旭方,语重心长的道:“二弟,我的来意,你应该很清楚吧?咱们林府以武起家,虽不敢妄称大燕栋梁,但数百年来,却是出了不少赫赫有名的将军。身为林家子弟,自然就有责任继承先辈遗志,好好为大燕效力。你乃林家的嫡枝,习武练兵、保家卫国,更是责无旁贷。你却偏偏任意妄为,走上了经商之路。依我说,你还是尽快回归正途,赶紧学武,或是从文也无妨。毕竟,从古到今,商人地位都是极低下的。虽然商户人家,家境殷实豪富的不在少数,但一走出来,却是没人看在眼里的。我们林府又不缺银子花,你何苦失了身份,汲汲于蝇头小利?” 林旭方听了这段话,脸上神色转淡,沉默了一会儿,才绷着脸道:“大哥这番话,已经翻来覆去说了好多回,我不爱听,也绝不会放弃经商,大哥若是有时间,去做别的事是正经,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李靖希听他言辞锋利,不由皱眉道:“二少爷,我虽是外人,却不得不为林大哥讲几句。林大哥是一片好意,为你着想才来劝解,你何必固执己见?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若实在放不下经商一事,不如选个能干的管家帮你打点一切,自己则去走正道,考个功名,如何?” 林旭方冷着脸,摇头道:“我不爱念书,也不喜欢学武,我是打心眼里喜欢经商,也不怕失身份什么的。若是大哥觉得我做生意丢了你的脸,可以不在外人面前提及我,但要我放弃经商,绝不可能。” 林旭东在军中养成了雷厉风行的性子,不想回京后屡次劝同胞兄弟,偏偏弟弟都铁了心,不愿回心转意。 自己如此包容,换来的却是兄弟冷面相对,这让少年将军如何能忍? 林旭东心中气恼,也顾不上外人在场,伸袖将几案上的茶盏一把拂落,怒气冲冲的道:“如此说来,你只愿维持现状了,是也不是?” 林旭方勾唇道:“不止是维持现状,哥哥你瞧好了,将来我的生意会越做越大,我会成为大燕朝屈指可数的大商人。” 林旭东听了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伸手指着林旭方,气得说不出话来。 ------题外话------ 待会儿还有一更,亲们多支持一下哈 051 人各有志(二更) 眼见得气氛越来越僵,林梦瑶早吓得心惊肉跳,恨不得立刻躲出去。 千柔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微微一笑,温雅从容的声音仿佛三月暖风,驱散了一室的凝重:“几位争论的事情,我已经听清楚了,倘若几位不弃的话,不如听我一言,如何?” 林旭东虽在气头上,却还不至于对着一个陌生少女释放自己的怒火,摆手道:“我是为二弟好,他偏偏不识好人心,你只管评评理,最好帮我骂醒他。” 千柔摇头道:“恐怕要让大公子失望了,大公子若是愿意听实话,那我就直言好了。对于你们的争执,我选择站在二公子这一边,支持二公子。” 千柔向来恩怨分明,若是中意的,她愿意倾尽全力协助;若是她厌恶的,自然是避之唯恐不及。 林旭方给她的印象很好,又接纳了她的意见,在千柔眼里,林旭方算半个自己人,为他出头,是值得的。 这话一出,惊了一屋人。 就连林旭方,也是一脸惊讶,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 李靖希忍不住,抢着问道:“为什么?” 士农工商,自古以来,商人的地位就极低微,但凡经商的,都不被权贵看在眼里。 按照常理,闺阁女子都应该附和林旭东的意思,劝林旭方改弦更张,搏个功名,换来夫荣妻贵。 这是正统的想法,但穿越而来的千柔,又岂会被常理所束缚? 千柔唇边笑意浅浅,声音温和妥帖:“在两位公子看来,‘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是最好的出路。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人各有志,你们认为好的,未必是林二公子心中想要的。” 她说到这里,转头看向林旭东,娓娓道:“大公子与二公子兄弟情深,才肯费心思来劝解,这份心我很感动,但你的做法却并不妥当。也罢,我先拿你喜欢的武艺来打个比方,若是有人告诉你,为了你的性命着想,从此以后,你不能再上战场,得改武习文,你愿意吗?” 林旭东想也不想,便摇头道:“若是不让我习武,不如直接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千柔唇边笑意加深:“大公子有自己钟爱的,为何不能体谅一下二公子的心情?你没有经过商,应该不知道做成一桩生意时,会让人产生多大的成就感吧?你让二公子放弃自己最喜欢的事情,有没有想过,他心里何等难受?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二公子着想,不愿意二公子失了身份,难不成在你心里,二公子过得是否快乐根本不重要,只有颜面是最重要的?” 林旭方越听越激动,简直要击节赞叹,奔到千柔面前,激动得语无伦次:“顾姑娘,你这番话,简直说到我的心坎了。大哥向来对我好,我岂是不识好歹之辈?但他心里,只有自己的想法,一点儿都不了解我,也不在乎我的抱负。他不知道,我一拿起书就头痛,一听到习武就不开心。他不知道,虽然林家不缺钱,但我就喜欢经商,就喜欢赚钱,做生意让我有成就感,让我觉得自己是有用之才。对于我来说,经商已经与我融为一体,若是不让我做生意,我的生活必定会成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 千柔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理解,轻轻道:“说起这个,我深有体会。就拿我自己来说,我最爱做美食吃美食,若是谁敢拦我,我必定不会罢休。” 林梦瑶举手附和:“我最爱穿新衣服戴新首饰,这爱好,谁都不能改变。” 千柔凝眸于林旭东,继续劝道:“大公子,你听到二公子的心声了吗?这个世界上,可能很多东西都能强求,但唯独人的心,是最难扭过来的。人生短暂,谁都想自由自在,由着自己的心意过活。你如此,二公子何尝不是这样?他喜爱经商,不顾一切走上经商的道路,全是因了心中那份热爱。哪怕为此受尽嘲讽,哪怕被指责失了身份,哪怕家人不支持他,他依旧不愿意放弃,由此可以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愿意回头,不舍得放下。” “二公子将来是否会有更大的成就,我不敢妄言,但我知道,他一定想按照自己的想法,走完自己的一生,不需要旁人指手画脚。你可以不支持他,但你应该理解他,而不是阻止他。我言尽于此,大公子请自思量罢。” 听了这番话,林旭东、李靖希只觉得深受震撼。 人生短暂,谁都想自由自在,由着自己的心意过活。 这话说得多贴切呀,直接击中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令人难以忘怀。 林旭东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叹了一口气,向千柔道:“虽然心中不情愿,但我还是得承认,你的口才很好,我竟被你说服了。” 千柔并没有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依旧一脸淡然,嫣然道:“我说的是事实罢了。” 林旭东没有与她多说旁的,只转首看向自己的弟弟林旭方,问道:“你是否如顾小姐所言,不愿意回头,不舍得放下?” 林旭方重重点头,声音中带着百折不回之意:“终此一生,我都不会放弃经商。” 林旭东看着他,淡笑道:“那你就按自己的心意,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吧。从今以后,我不会支持你,但也不会再阻拦劝解了。” 林旭方登时一脸激动,急忙问道:“真的吗?” 幸福来得太快,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林旭东点头,语气坚决:“我说到做到,你不相信吗?” 林旭方忙道:“大哥一言九鼎,我自是相信的。”一面说,一面走到林旭东身边,拉住他的手臂道:“你愿意理解我,真真难得,从今往后,我会更加敬重你,将你当成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林旭东虽与他同胞情深,但自成年以来,还没有听到过如此温情的话。 他呵斥道:“肉麻得很,我可不想听。”唇边却不自觉溢出一抹笑意,泄露出此刻的心情。 林旭方看到他的笑容,心中越发愉悦,回首看向千柔,满怀感激的道:“今天多亏有你,不然,大哥一定不会懂我的心声。” 李靖希亦凝视着千柔,目光中多了一点灼热。 千柔并没有留意到李靖希的异样,带笑看着林旭方,声音平和:“只是说了几句话罢了,二少爷不必客气。唔,我倒是有一件事情想麻烦二少爷,还请二少爷多多费心。” 林旭方忙问道:“顾小姐不必说客套话,能为顾小姐效力,我甘之如饴。” 千柔颔首,丝毫没有扭捏,直截了当的道:“是这样的,我想请二少爷帮忙,帮我收罗几样书画古董,价格不必太贵,每样一两百两银子为宜,此事与二少爷,若是难办就罢了,若是不难办,还望二少爷多多费心。” 林旭方拍着胸口道:“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直接交给我,必定给你办妥。” 千柔听了自是满脸喜色,连忙欠身道谢。 林梦瑶好奇问道:“无缘无故的,顾姐姐收罗这些东西做什么?” 千柔也不隐瞒,直接答道:“我曾经受了几个人的恩,一直没有回报。如今,我手头上有了余钱,就打算寻觅一些书画古董,用来报答他们的盛情。倘若能有多出来的,留着增值,也是不错的。”她一面说,一面笑着道:“我一直想找些法子,多赚些钱呢。若是东西好,将来我一定要多买一些,如此下来,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能富起来了。” 李靖希看她说得两眼放光,不由愕然:“看顾小姐之前的谈吐,似乎很清雅,怎么如今也说起赚钱来了?” 千柔镇定的道:“赚钱有什么不能说的?哦,我明白了,李公子是贵族公子哥儿,自是清高自许、目下无尘,觉得说钱太俗气了。站在李公子的立场,这无可厚非。至于我,生来就是爱钱的,也许世俗了些,但我活得真实坦荡,我觉得,这样很好。”她说完,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这个笑容,不像大家闺秀那般端庄大气、笑不漏齿,也不像小家碧玉那般遮遮掩掩、羞羞答答。千柔的笑容,从容平和,发自真心,坦坦荡荡,没有半点遮掩,让人眼前一亮的同时,也不由自主被她感染,跟着微微翘起嘴角。 李靖希发觉自己的唇角也跟着勾起来的时候,不由微微一愣。 他一出身,就是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公子,养成了极清高的性格。 但眼前的顾小姐说起钱来,难得的,李靖希并不反感,反而觉得有趣极了。 活得这般鲜活的女孩子,真是少见极了。 没想到与好友结伴出行,无意中竟能遇上一个这么特别的女孩,真真不枉此行。 这样的女子,虽然淡,但浑身上下,仿佛带着难言的灵动和吸引力,让人一见之下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李靖希觉得,自己对她产生兴趣了。 他的心事,千柔自是一概不知。即便知道了,也漠不关心,一点儿都不在乎。 在千柔的生活中,对于值得关心的,她会一直记在心里,时刻留意着。至于不值得在意的,哪怕成为众人的焦点,也不会被她看在眼里。 这次会晤影响深远,一则,让千柔、林旭方对彼此有了初步了解。因为千柔帮林旭方说服了林旭东,言语间又流露出对他勇敢突破世俗、坚持经商之路的认同和赞许,让林旭方激动之余,更是将千柔视为知己,终其一生,都坚定的站在她身边支持她帮助她。当然,千柔对此也做出了相应的回报,林旭方得到的,远比付出的要多得多。 这第二层影响,自然是关于李靖希的了。 缘分,真真奇妙不可言。 052 路遇小白花 待一切尘埃落定,林旭东看着仍旧一脸激动的弟弟,淡淡笑道:“我与李兄本是相约着出来走一走,无意走到这里,这才起了心思来瞧瞧你。我一向极不喜欢你经商,却苦于口才不佳,无法说服你。李兄博学多才,口齿又好,我本打算联合李兄,一起说服你,不成想你竟多了个强劲的帮手,倒让我溃不成军了。” 他说着便看向千柔,神色略略柔和了几分:“顾八小姐好口才,胆子也大,竟敢与我针锋相对。我认识的女孩里,你是第一等的人物。” 李靖希闻言,心中不免有些惭愧,却没有言语,只转头看向千柔。 千柔一向不习惯被人夸赞,如今听林旭东对自己十分推崇,一张俏脸登时染上点点红晕,宛如喝醉了一般,越发添了几分妩媚之态。 李靖希看在眼里,不由在心中一动,暗自赞叹,这女孩的姿色虽算不上绝色,却也有几分动人之处。 那边厢,林旭东拍着弟弟的肩膀,笑着道:“罢了,从此以后我再不会来打扰你,你尽情施展自己的才能吧,我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想看一看将来你取得什么样的成就。” 林旭方听了自是十分欣喜,笑了一笑,眉目间自信满满:“大哥且耐心等着,我定然不会让你失望。” 林旭东颔首,没有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看向一旁的林梦瑶,声音虽依旧平板,却也有几分温和:“你说得很对,这位顾小姐,果然是极不凡的。比起你之前结识的朋友,这位顾小姐显然要强很多。我在边疆几年没回来,没想到你长大了,眼光也变好了,也算极难得了。” 林梦瑶听出他言语中有夸赞自己之意,心中自是欢喜,大着胆子嗔了他一眼,呵呵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大哥,你千万别小瞧二哥,也别小瞧我哦。” 林旭东见她如此娇俏,被逗得笑了一下,旋即,他向李靖希道:“好了,李兄,事情办完了,我们这就走吧。” 李靖希应了,朝屋内几人点头示意,旋即随着他一起出去了。 两人走到楼下,林旭东扬了扬剑眉,回头看了两眼,方才含着笑容道:“这顾小姐真是个妙人儿。” 林旭东天生就是个武痴,未成年便到边疆历练,心中装着大义,向来不重女色。 像今天这般屡次称赞一个姑娘,可以说,与他而言,是破天荒的事。 李靖希听了,虽也赞同他的话,心中却生出怪异的感觉,觉得很不舒服,似乎很不愿意听他赞美千柔一般。 他默了一下,才看了林旭东一眼,带着试探之意道:“听林兄之意,竟十分推崇这位顾小姐。难得有女孩能入你的眼,真真是件大奇事。” 林旭东不理他的调侃,自顾自道:“可惜了,倘若我没有定亲就好了,如今却真正是可惜了。” 李靖希一脸错愕:“林兄此言何意?” 林旭东笑着道:“李兄听不明白吗?我的意思很简单,若是我没有定亲,认识她在先,我定然会到顾家求娶的。” 李靖希越发惊诧:“只见一面,就说出上门求娶的话,未免太冲动了些。” 林旭东道:“的确冲动了些,但情有可原。顾小姐的言谈举止,你亲眼看见了,是个极不俗的。她的见识很独特,口齿又伶俐,见了我们丝毫没有露出花痴之意,一直都镇定自若、侃侃而谈,比起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不知强了多少倍。她聪慧,却不高傲,有主见,不随波逐流,这样的女孩,倘若娶了她,旁的不能确定,但有她相伴,日子绝不会索然无味。” 李靖希越听,越觉得这番话说进了心坎里,不知不觉随着他的话开始畅想,反正没有意中人,娶谁不是娶,娶了这样特别的女孩,也许会是人生幸事。 他想到这里,看着眼眸发亮的林旭东,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先压下心事,以后再慢慢谋划。 他便轻咳道:“行了,别夸了,你已经定亲了,顾小姐再好,也与你丝毫不相干。” 林旭东闻言,登时如泄气的皮球一般,长长叹了一口气。 眼见得素日里意气风发的好友露出沮丧的神色,李靖希不由一阵好笑。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林旭东闷闷的道:“好不容易瞧中一个姑娘,却没法子娶回家,哎,这感觉真他妈的不好受。李兄,不如我们去军营,你陪我练几个时辰,发泄发泄,如何?” 李靖希忙不迭摇头:“拉倒吧,我才不愿意去呢,你武艺比我强得多,说是对练,实际上我只有挨打的份儿。” 林旭东磨牙:“你不陪我多练练,怎么会进步呢?难不成,你想一辈子挨打?行了,别婆婆妈妈了,快跟我走,不然跟你绝交。” 李靖希欲哭无泪,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跟了过去,遇上这样的损友,心里的苦真真没法说。 楼上,眼见得林旭东走了,林梦瑶立刻恢复了本色,吐出一口气,拿起案几上的点心吃了起来,还含糊的道:“大哥发起脾气来,真真了不得,唉,吓死我了,得先吃些东西压压惊才行。” 林旭方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揶揄道:“你开心要吃东西,不开心要吃东西,压惊也要吃东西,得亏你身子好,不然,早成个小胖猪了。” 千柔嫣然道:“二公子你说错了,怎么能将瑶妹妹比作小胖猪呢?” 林梦瑶连连点头:“是呀是呀,哥哥你胡说八道。” 千柔秋水双瞳中浮现出一点揶揄之色,接着道:“瑶妹妹这么可爱,即便长胖了,也只是个小胖猫嘛。”说完,便看了林旭方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梦菲这才反应过来,跺了跺脚,指着千柔道:“你跟我二哥一样,都不是好人。” 说笑了几句,千柔便向林旭方道:“多谢二少爷愿意与我合作,今天能认识二少爷,实乃我的荣幸。” 林旭方温和一笑:“顾小姐客气了,以后若有机会的话,我们再合作。” 千柔微微一笑,认真答道:“一定会有机会的。”一面说,一面回头看着梦菲,用商量的口吻道:“二公子想必还有事情,我们就不打扰了吧。” 林梦瑶点头,慢慢站起身道:“你说得有理,我们这就走吧。” 千柔见她应了,便向林旭方道:“二公子保重,有缘再会。”说着行了一礼,待林旭方回了礼,方才携着林梦瑶的手,一起迈步出来。 待下了楼,林梦瑶起了兴致,笑盈盈的道:“顾姐姐,不如我们沿着街道逛一逛,买些小玩意儿,好不好?” 千柔心中也盼着逛一逛,闻言立刻点头应了下来。 于是两人便没有上马车,而是在丫鬟的簇拥下,沿着街道逛了起来。 帝都之繁华,名不虚传。千柔打量了一下周围人群,不但有衣冠楚楚的文人墨客,也有粗布短衣的平头百姓,其中更多的是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家碧玉,也有带着丫鬟在街道上袅袅而行的闺阁小姐。 一路行来,却是女客居多。可见这逛街,向来都是女人家的最爱,从古到今从不曾变。 几人逛到糖人铺前,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喧闹声,梦菲好奇心起,忙让丫鬟去前面打探。 一时丫鬟回来,告知前面有人在卖身葬父,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梦菲听了,忙道:“这事儿新鲜,我还没瞧过呢,顾姐姐我们快去看一看吧。” 千柔看她一副带笑看热闹的模样,心中慨叹,真是不知世俗的大家小姐,听说有人卖身,竟然当热闹看。 心中叹着,早被梦菲扯着,一同往人群里凑。 只见街道口下的大柳树下,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孩身披重孝,哀哀痛哭,身前的木板上写着几个黑色大字:卖身葬父。 那女孩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穿一身白衣,头上别了朵白色的绒花,看得出身材袅娜,多半姿色不俗。 过往行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或表达同情,或谈论那女子的容貌,好不热闹。 林梦瑶性子最软,见那女孩哭得几乎喘不过气,不由也红了眼圈,同情的道:“这个姐姐真可怜。” 千柔也心生恻隐之心,正要说话时,突然那边有个四五十岁的老伯站出来,走到那白衣女子跟前站定,问道:“小姑娘,你要卖身葬父吗?” 千柔挑眉正打量着,突然身侧的绯红“啊”了一声,指着那老伯,惊叫道:“真巧,竟遇上我何伯了。” 千柔与绯红相处时日已久,早知道绯红在蒋府时,与一位姓何的老乡相熟。那何伯是护院,绯红认了他当伯伯,学了些武艺傍身,与他情如父女一般。 千柔便回头看她一眼,宽容笑道:“可见是‘无巧不成书’了,不如你上去跟他打个招呼,说说话也好。” 绯红看着何伯,神色间多了几分见到亲人的欣喜,却还是微笑道:“罢了,且看看他要干什么,等他忙完了再叙旧不迟。” ------题外话------ 待会儿还有一更哦,求亲们调教收藏,谢谢啦 053 手撕小白花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突然变故迭起。 只见那白衣女子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如纸,但眉眼婉转,眼波盈盈一转之间颇有风韵,竟很有几分姿色。 因她身上的孝服略微有些大,风一吹,衣服就微微的抖动起来,配上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愈发给人一种娇不胜衣的感觉。 此刻,那白衣女子含着一包眼泪,委委屈屈的道:“大爷愿意买下奴家,帮助奴家安葬父亲,奴家感激不尽。但奴家有个要求,得跟大爷说明白。奴家愿意给大爷当牛做马,报答大爷的恩德,只求大爷不要欺辱奴家,强迫奴家为妾。” 此言一出,登时全场哗然。 众人看向何伯的眼光都变了,充满了唾弃和不屑。 有那好事之徒一面朝何伯吐口水,一面骂道:“老东西,一大把年纪了还想祸害青葱一般的小姑娘,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立马有人接口道:“啧啧,这么大年纪色心不改,真真让我大开眼界。” 何伯一脸错愕,待反应过来,忙慌慌张张辩解道:“小姑娘你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了想纳你?我买下你,是想……” 他话未说完,白衣女子已经身体晃了晃,哆嗦着唇道:“大爷,你放过奴家吧,奴家虽穷,但才十多岁,您的厚爱,奴婢消受不起……” 她小脸惨白,水盈盈的大眼睛惊恐、哀伤的看着何伯,一副快要晕厥过去的神色。 围观的男子不由越发怜惜起来,纷纷指着何伯责骂起来。何伯急得脸上青筋都爆出来了,挥着手大声辩解着什么,说话声却湮没在叫骂声中。 甚至,有几个男子还走到何伯身边,狠狠瞪着他,朝他挥拳头,拉扯他的衣服,口中则大声咒骂着。 受群夫所指,何伯登时成了过街老鼠一般,衣服被扯得皱巴巴的,狼狈不堪。 绯红早吓得慌了神,扯着千柔的衣服,带着哭腔道:“小姐,何伯一定受了冤枉,他不是那种人,不是……” 千柔冷眼旁观,见那何伯一副悲愤欲绝的模样,心中有了几分猜测,却还是拿不准,便不肯开口下结论,只默默思忖。 梦瑶心中却偏向那白衣女子,低声道:“听你这话的意思,竟是那姐姐说谎了?这怎么可能呢?” 千柔勾着唇道:“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一切皆有可能。”她说着,拍了拍绯红的手,安抚道:“你先别慌,一切有我呢。” 寥寥几个字,却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绯红听了,果然慢慢镇定下来,用信任的眼光看着千柔,殷切的道:“小姐,你一定要帮何伯呀。” 千柔淡淡一笑,摇头道:“我不会偏向谁,帮理不帮亲。”说着不再解释,径直走向包围何伯的小圈子。 待走近那叫嚣得最厉害的男子身边,千柔方才停住脚步,扬声道:“诸位,静一静;诸位,静一静……” 她从容淡定,一直重复着“诸位,静一静”。清脆的声音在场上回荡,加上那份云淡风轻的气度,清素娇丽的面容,一下子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起哄声最大的男子不由自主被她吸引,停了下来,又扯了扯身边伙伴的衣服。众人你拉我我拉你,喧嚣声渐渐小了。 过了一时,全场慢慢寂静下来。 千柔清澈的目光扫过何伯,再从那白衣女子身上飘过,淡淡道:“好好的,诸位怎么闹起来了?” 她沉稳从容,气度不凡,一出场,竟似掌控了全场一般。 有好事之徒忙道:“小人名叫张强,见过小姐。小姐气质不凡,一看就出自大户人家,正好来评一评理,这个老不要脸的看中了人家小女孩儿,竟然要使银子,将这女孩纳了,真真可恨可气。” 他一说完,何伯立刻叫道:“我没有”。那白衣女子却是颤抖着身子,小鹿一样的大眼睛看过来,哆嗦着唇道:“还望小姐怜惜,给奴家做主……” 她身子抖得厉害,可怜楚楚,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一般。 如此情状,自然惹得在场男子都生出怜香惜玉之心,纷纷为她唏嘘不已。 千柔却只是淡淡抿着唇,冷眼看两人情态,不惊不慌的向那打头男子道:“你说这老伯要纳小姑娘当妾,这话是你亲耳听到的,还是你自个儿编造的。” 张强愣了一下,才道:“我没听到,也没编造,这些话,是这姑娘亲口说的,岂会有假?” 千柔淡淡道:“一面之词而已,何足为信?”不待那人回答,便转向何伯,缓缓道:“刚才在远处冷眼旁观,见大叔一副似乎受了莫大委屈的神情,此事到底如何,还望大叔明言。” 何伯颔首,先道:“多谢小姐站出来,给我辩白的机会。” 说完,轻咳了一声,顾不得一身的狼狈,直接开口道:“说起来,今儿个真是无妄之灾。刚才我瞧见这小姑娘卖身葬父,因觉得她纯孝,又看她可怜,便上来搭话,告诉她,我愿意出钱买下她,送她到乡下,伺候七十高龄的老母亲。” 他说到这里,恨恨瞪着白衣少女,声音中满是不解和不甘:“我话说得很明白,这女孩却突然发了疯一般,竟说我要纳她,让我受尽指责。这不是扯淡吗?我都这把年纪了,又只是个小小的护院,如何会对她起色心?” 他心中悲愤,加大音量,一口气就将话说完了,白衣少女屡次哭喊,都没法子压住他的声音。 白衣少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小脸惨白,眼角泪光盈盈,泣道:“大爷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刚才你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呀。奴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奴家……”才说完,就咳嗽了起来,小脸愈发的苍白。 千柔待两人都说完,方才看向那起头之人张强,淡淡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仁兄有何高见?” 张强瞪着何伯,气鼓鼓的道:“你别血口喷人,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怎么会颠倒黑白?” 白衣女子听了这番话,登时用崇拜的目光盯着张强,含着感激道:“多谢爷为奴家主持公道。” 张强被她温柔崇拜的目光包围着,只觉得万分得意,正要继续喝骂何伯,耳边却传来千柔的声音:“大家都听到了,两边都说自己有理,这事情倒是棘手了呢。” 张强忙道:“有什么棘手的?照我说,这小姑娘说的一定都是真的。” 千柔“哦”了一声,挑眉道:“你这么护着她,相信她,想必认识她吧?” 张强忙将手乱摇:“小姐这话说错了,我与她素不相识,为她出头,只是出于一片同情罢了。” 千柔冷哼一声:“既不认识,说明你对她的性情并不了解,怎么就能单凭一面之词,定了这位老伯的罪?” 张强连忙辩道:“这小姑娘年岁小,可怜楚楚,至于这老不死……老伯一看就是个猥琐的,谁是谁非,一眼就知,根本就不需要纠结。” 千柔淡淡道:“单凭主观看法就定案,莫非,你竟比衙门老爷还厉害?” 张强听出她言语中的讽刺意味,气得火冒三丈:“那照小姐的意思,此事说是说非?” 千柔勾唇,笑容轻薄如雾,呵气能化:“我自己的看法,就不必说了,因为有先入为主的观点,难免会出差错。此事,还是让这两位当事人亲自掰扯清楚,如此,大家才能心服口服。” 张强一脸无法置信:“小姐这话未免托大了些,让他们亲自说?他们定然都会为自己说话,如何能掰扯清楚?” “试一试,就知道了,”千柔一面说,一面看向何伯及那少女,侃侃道,“两位的话,让人分不清真假,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也许能辩清楚。既然两位坚持己见,不如各自发个毒誓,证明自己没有说假话,如何?” 千柔自己,自然不信毒誓,但她知道,这时代的人,却对鬼神有着难以想象的敬意。 对于他们来说,誓言是会应验的,不能轻易发。 听了千柔的话,何伯想也不想,立刻道:“我刚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撒谎欺瞒之处,罚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辣。 一直叫嚣的张强惊得目瞪口呆,众人也发出错愕的惊叫声。 千柔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笑了一下,侧首看向白衣少女,催促道:“轮到你了。” 白衣少女先是惊愕的瞪大了眼,死死盯着千柔,旋即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低下头,沉默了半晌,带着哭腔弱弱道:“你让我发誓,我就得发誓,凭什么?” 千柔冷笑:“不凭什么,我不过是不平则鸣罢了。”她盯着白衣少女,一字字锋利如剑,仿佛叩在人心头:“不敢发誓的人,自是心虚了,才顾左右而言他。若果真坦坦荡荡,何惧誓言?何惧报应?” 白衣少女哀哀痛哭,却不敢再与千柔对上。 须臾,她突然站起身来,一面道:“你对我有偏见,我不与你拉扯了。”一面以袖掩面,灰溜溜从人群中钻了出去。 054 惊艳 看着她落荒而逃,千柔只觉得心中畅快极了,几乎想要大笑三声。 因为自身身世的缘故,起初,对这处境悲惨的少女,千柔是极同情的,还暗暗想着,没遇上就罢了,既然遇上了,一定要拿些银子捐给她,算是自己的一点心意。 岂料,后面来了一个神转折,让千柔心中的同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不屑和怒火。 一个妙龄少女,为了自己的私利,竟然往一个善良的老伯身上泼脏水。无耻之尤,如何能忍? 哼,什么孝女,不过是个让人恶心的小白花罢了。 还好,自己手撕了这小白花,狠狠扯下了她身上的伪装,若是任由她惺惺作态,今后这个何伯一定臭名远扬,再也抬不起头了。 千柔想到这里,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张强,倒是没有出口调侃,只是淡淡道:“好了,我已经向大家证明了谁是谁非,还望大家今后擦亮眼睛,再不要被外表楚楚可怜、内心毒如蛇蝎的小白花骗倒。” 张强愣了一会儿,呐呐道:“看来,刚才真是我弄错了。”他一面说,一面抓了抓头发,不解的道:“但这事情蹊跷得很,平白无故的,这姑娘为什么要冤枉老伯?莫非,他们有什么旧怨不成?” 何伯皱着眉头,一脸苦色,摆手道:“这个道理,我也想不通,说起来,我与她素未谋面,她却这般冤枉我,也不知是什么用心。” 他说到这里,将目光投到千柔身上,恭恭敬敬的道:“小姐冰雪聪明,看事明透,个中道理,想必是明白的,还请小姐为我解惑。” 千柔翘了翘唇角,笑容宛如云破月来:“此事缘故,我也不清楚,只能猜测一二了。我觉得,这少女卖身葬父,真假无法辨明,但她一直哀哀怜怜,只怕存着攀高枝的念头。老伯冒冒失失走上来,一张嘴就是买下她,让她伺候老太太,她如何能愿意?但她毕竟挂着卖身葬父的牌子,众目睽睽之下,不好直言推辞,就想了个歪主意,往老伯身上泼脏水,一则,老伯自然就知难而退了,二则嘛,借此机会,还能激起围观众人的同情心呢。” 围观众人听了,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张强沉默着颔首,又见何伯身上的衣衫被揉得像咸菜,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何伯沉思了一会儿,点头道:“小姐分析得很有道理。” 林梦瑶走了上来,亦附和道:“姐姐这番话丝丝入扣,真相必定八九不离十。”掀了掀眼皮,嫉恶如仇的道:“那女子忒可恶了,明明自己心存不良,竟敢污蔑人,哼,算她有自知之明跑掉了,不然,我一定饶不了她。” 因这里热闹看完了,周围的人慢慢散开,那张强朝何伯说了声“对不住了”,之后也掩面匆匆去了。 待众人退去,何伯转头看向千柔,几乎感激涕零:“今日之事,多亏了小姐帮忙,不然,我必定名声扫地。” 千柔摆手道:“不用客气,一来,不平之事,我看见了很愿意管一管,二来嘛,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何伯一脸错愕,不明所以。 绯红忙从一旁行过来,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伯伯”,又笑着道:“我离开蒋府的事情,伯伯是知道的,如今我跟在这位八小姐身边伺候。” 何伯登时又惊又喜:“近来没瞧见你,我还一直担心你的境况,如今看来,你倒是个有造化的,跟了个聪慧无比的主子,将来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绯红看向千柔,声音中透着掩不住的崇拜和欢喜:“伯伯说得有理,我一直觉得,能够伺候八小姐,是我终生之幸。” 千柔回望她一眼,温和的道:“能有你相伴,我也是幸运的。” 一旁的林梦瑶呲牙道:“哎呦,你们这对主仆肉麻死了,真让人鸡皮疙瘩也起来了。” 千柔呵呵一笑,调侃道:“怎么,你看不惯吗?你是羡慕,还是嫉妒呢?” 正说着话,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绯红,你怎么在这儿?” 这声音清俊悦耳,仿佛四月和暖的温风一般拂面而来,却带着熟悉的味道。 透着声音,便能想象,来人必定是个不凡的。 千柔回头看时,果然是熟人——蒋毓。 京城第一美男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这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话说昨天晚上,庆元长公主府接到一张帖子。在京城,帖子本是极寻常的,但昨儿个的帖子却不寻常,只因下帖子的,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武王。 彼时,蒋毓正在长公主房中问安,下人将帖子送进来,还转达了武王的意思,说是与表弟相谈甚欢,特意在京城最有名的酒楼聚欢阁置了酒席,邀蒋毓聚一聚。 蒋毓不待听完,脸上早就青一阵白一阵,几乎要昏厥过去。 那武王,也不知是不是吃错了药,明明有一大群人等着盼着要奉承,却偏偏视而不见,选中了自己。 阳光少年与禁欲系冷面王,根本不是一路人好伐? 他虽然胆子比一般人大些,不惧武王,却也不愿意对着一张冰山脸。 上一次两人单独相处时的尴尬,他一直记忆犹新,若是再来一出,只怕寿命得少好几年。 长公主却不理他的心声,径直笑着道:“难得武王看重你,明个儿记得早些去赴约。” 蒋毓皱着眉头,挤出一句话来:“我能不去吗?” “不能,”长公主似笑非笑,声音却坚决无比,“朋友邀约,你偏要拿架子不肯去,那么,今后无论谁邀请,你都不许赴约。” 长公主猛如虎,向来乾纲独断惯了,偏偏蒋毓自小就极尊敬母亲,对她唯命是从。 蒋毓听了这番话,虽不情不愿,却情知无法挽回,只得悻悻答允下来。 次日起来,蒋毓一直拖拖拉拉,直到长公主命人来催促,才出门赶往聚欢阁。 到了约好的房间,武王已经到了。两人寒暄了几句,武王便让众人都退下,只与蒋毓独饮。 不出所料,这次又是一次沉闷至极的会晤。 武王天生性子冷,此次虽然做了主人,却没有什么改变。蒋毓虽爱说爱笑,但得不到应和,心里郁闷得要死。 在唱了一刻钟的独角戏之后,蒋毓再也提不起兴致继续伺候这尊大佛。 于是,两个大男人默默的吃酒、吃菜,气氛尴尬得仿佛要凝滞了一般。 武王倒是一派淡定,蒋毓却是如坐针毡,恨不得将自己敲晕。 最后,蒋毓实在忍不住了,就拿着酒杯站到窗户前,看看街道上人来人往,心里这才略微好受了些。 这一看,就瞧见了那卖身葬父的少女,蒋毓便道:“没想到今儿个出来,还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武王听了,也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与他一起朝外面看。 于是,两人静静看完了之后上演的一曲撕扯戏码。因居高临下,距离又不算远,连几人的容貌都看得清清楚楚。 武王乃习武之人,听力甚好,早将几人的对话听在耳里。 待看完后,武王指着千柔,目光中露出一丝兴致,淡淡道:“这个女子倒是不错。” 即便如武王,这样特别的女子,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蒋毓心中,亦有些震撼。 上次见面时,千柔甚是狼狈,衣服破旧,又披散着头发,简直像个乞丐一般。此次她换了装束,又养了一段时间,整个人姿色不俗,蒋毓竟没认出来。 直到看到绯红走上来,蒋毓方才恍然大悟,叫道:“原来是她!” 武王“哦”了一声,好奇的道:“怎么,表弟认识她?” 蒋毓自悔失言,却不能不答,缓缓道:“不太认识,但她身边那丫鬟,却是我赠送的。” 武王越发惊讶,眯着眼睛瞧了瞧,这才认出,那丫鬟正是上次自己到蒋府时,见到的那一个。 当时,自己还从她口中,听到一个顾八小姐的稀奇事呢。 武王便明白过来,扬眉道:“原来是顾小姐呀。这个女子真不是一般人,人聪慧,有主见,又压得住场子,算是极难得了。” 蒋毓颔首不语,听到武王的赞扬声,心中不知怎的,生出一丝不情愿的感觉。 他将心中的异样压下来,看着楼下眉眼生动的千柔,再忍耐不住,开口道:“我下去瞧一瞧。”说着,朝武王一拱手,也不顾武王是否答允,便匆匆下了楼。 及到了跟前,蒋毓反倒没有直接与千柔搭话,而是问起了绯红。 绯红、何伯听到自家少爷的声音,忙一起行礼。 千柔亦缓缓回过身来,唇边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真是巧,蒋公子好。” 彼时阳光轻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罩上了一层轻纱一般。少女细眉长睫,剪水双瞳,素齿朱唇,唇边的笑容仿佛破冰的春水一般,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真真甜到人心坎了。 以蒋毓自身的容貌,看到寻常女子,根本就不在意。 但不知怎的,此刻,看着笑语嫣然的千柔,蒋毓竟生出一丝惊艳的感觉。 满心满怀,都在感叹,原来这个女孩,竟然很美丽。 055 忧郁的美男子 见蒋毓呆怔着看着自己,千柔挑了挑眉,温婉道:“蒋公子怎么一直盯着我?莫非不认识了?” 蒋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闪过一抹尴尬,旋即笑着道:“是有些不认识,没想到你好好打扮一番,走出来也人模狗样呢。” 眨眼间,除了耳根微红之外,他又恢复了毒舌本质。 你丫才人模狗样,你全家都人模狗样! 千柔暗自腹谤着,却没有骂出口。毕竟,蒋毓对她有恩,无论这家伙说什么,都只有忍耐的份。 千柔唇边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旋即消失不见,磨着牙不说话。 蒋毓见她如此,知道她不高兴了,不由暗悔失言。平时自己最是能说会道,虽嘴巴毒了些,却也知道分场合。怎么如今见了这顾小姐,明明心中想赞她,说出口的话,却像在骂人呢? 梦瑶本是个颜控,之前见李靖希长相清俊,已经十分赞叹,如今见了蒋毓,更是惊为天人,失声道:“你是蒋公子,是‘京中四公子’之一吧?果然名不虚传。” 蒋毓朝她一笑,又望向一脸郁郁之色的千柔,忙开口想兜回来:“难得相遇,顾小姐不如带着朋友,随我去楼上歇一歇,如何?” 千柔神色淡淡,摇头道:“多谢蒋公子美意,只是男女有别,得避嫌才是。何况,蒋公子必然不是独自来的,若是我们去了,却不甚妥当。” 蒋毓想起之前武王满口赞她,也就不再劝,微笑道:“你既然不愿意,我自不会勉强。”看着眉目清隽的千柔,旋即关切问道:“顾小姐近来可好?怎么今天竟能出顾府?” 千柔将向氏带自己出来的缘故说了一遍,接着道:“蒋公子若是迟迟不归,好友必定会不耐烦,我们这就告辞了。”说着,便朝蒋毓行了一礼,又微微一笑,回头向林梦瑶道:“瑶妹妹,咱们走吧。” 林梦瑶恋恋不舍看了蒋毓一眼,才缓缓点头,跟着千柔一同转身。 蒋毓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中有些不情愿让她就此离开,便开口道:“等一等。” 千柔回过头来,愕然道:“蒋公子还有事情吗?” 迎着她清澈如水的眼光,蒋毓额头沁出几滴冷汗,默了片刻,才胡乱道:“我还没允你离开,你怎么就要走?” 千柔拧着眉,虽极力压制着,声音中还是带了些许不平之意,不卑不亢的道:“蒋公子,你虽然于我有恩,但这并不代表你能掌控我,更不代表就是我的主人,这一点,想必你是明白的。” 她说到这里,唇角略扬了个弧度,又加了一句:“若是之前不明白,如今听了我的话,想必也该一清二楚了。” 前世,因为事事只能靠自己,千柔养成了泼辣的性格。 以蒋毓对她的帮助,按理说,千柔是不应该与他针锋相对的。 但今儿个蒋毓的言谈,时而嘴毒,时而倨傲,让千柔很不舒服。加上方才蒋毓说话态度很不好,千柔气恼之余,便没有掩饰自己的本性,直接跟他杠上了。 蒋毓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自己连武王都不怕,怎么如今对着她,竟冒冒失失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正懊恼之际,听了千柔有些冷淡的回答,蒋毓心中又是气又是急,一时竟拙于应对。 千柔看他两眼,见他默默不语,舒出一口气道:“蒋公子自便,我告辞了。”说着,头也不回的迈步走了。 林梦瑶及绯红几个丫鬟见状,忙一起追了上去。 眼见得少女的身影一点点消失,蒋毓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却又无法挽回,只能叹了两声,失魂落魄的上了楼。 到了屋内,武王仍旧端着酒杯站在窗前,见他归来,唇角竟溢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风华绝代的蒋公子也有吃瘪的时候,这场景真少见。” 蒋毓知他习武之人,听力甚好,刚才那一幕想必都看在眼里了。 虽然觉得有些丢脸,但蒋毓并没有生千柔的气,听了他的调侃,也不怎么在意,只回嘴道:“表哥向来冷淡,今儿个却八卦起来,也让我长见识了。” 武王面不改色的道:“这个顾小姐很有性格,即便你救了她,她对着你,也没有畏缩之意,真像只攻击性十足的小野猫。与这样的女子相处,必定很有意思。” 蒋毓傻傻听完他的话,过了一时才明白过来,皱眉道:“表哥对她有兴趣?” 武王点头,毫不掩饰的道:“自王妃去世后,任何女子在我眼里都是没趣的,倒是这个顾小姐,让我生出了一点兴致。唔,前不久父皇才提过,要为我挑几个屋里人,不如就选她了。若是伺候得好,将来给她一个侧妃之位,也未尝不可。” 蒋毓越听越心惊,失声道:“万万不可。” 武王挑眉,身上不由自主地散发出一股威仪来,说道:“有何不可?不过是个庶女罢了,她若是知道我的意思,只怕巴不得。她家中长辈知晓了,多半还要拍手称庆呢。” 此时,对于千柔,武王只是有些兴趣罢了。 于他而言,自己肯纡尊降贵,纳一个普普通通的庶女,又肯许侧妃之位,那女子及家人必定会欢喜涕零,绝没有不情愿之理。 按照常理,的确如此,但千柔,偏偏不是寻常的女子。 见他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蒋毓越发烦恼,脑子登时如一团乱麻一般。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怎么不知不觉的,竟引得这冷面王对千柔生了兴趣?若是深究的话,正主儿对此事是毫不知情的,这个麻烦,全是自己惹出来,一手造成的。 蒋毓心中对千柔生出深深的愧疚,大脑急转,想到上次绯红特意回来禀告的话,登时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急切的道:“表哥忘记了吗?上次那叫绯红的丫鬟说过,顾八小姐已经定亲了,这亲事,还是她自己算计的呢。” 武王这才想起前事,眼中的光芒登时暗了一些,旋即道:“若只是定亲了倒也无妨,但上次你那丫鬟分明说过,她宁愿嫁个纨绔,不愿意给人做妾。罢了,本王是何等身份,就不强人所难了。” 蒋毓听了这番话,登时暗自松了一口气,打叠精神奉承道:“表哥说得有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况表哥是人中龙凤,自然有大把的女子等着你宠爱,何苦惦记一个不识抬举、中人之姿的小庶女?” 武王点头,恢复之前的冷淡之色,侧首盯着蒋毓,旋即道:“奇怪,刚才你似乎很紧张,怎么,很怕我要纳了她?你似乎很在乎她,对不对?” 蒋毓连忙摇头,否认道:“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在乎她?”他干笑几声,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但不知怎的,声音却小了许多:“她长得虽不差,但算不上真正的美人,嘴巴又毒辣,丝毫不给我留情面,这样的人,我怎么会在乎?” 武王听了这话也就罢了,语重心长的道:“你不在乎最好了,正如你所说,她已经定亲了,与你的身份太过悬殊,又不愿委身做妾。这样的女子,你即便看上了,也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蒋毓听了,唇边的笑容略僵了一下,才点头道:“表哥说得有理,我记下了。” 武王搁下酒杯,拱手道:“今天邀表弟相聚,果然有趣,来日有机会,我再下帖子相请,到时候还望表弟一定要赴约。” 蒋毓登时一脸呆滞,默了一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今天让表哥破费了,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能继续占表哥的便宜?不如还是算了吧。” 武王摆手,豪气的道:“没事儿,几个酒钱而已,我不看在眼里。” 蒋毓几乎要破口大骂,这不是钱的问题好伐?自己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怎么这武王竟如此迟钝,竟然听不出自己的真实意思呢?还是说,他在故意装傻?做人,怎么能这么厚面皮? 蒋毓磨磨牙,压下心中的怨气,决定再接再厉,继续推辞:“虽然表哥不在意,但我心中实在难安呢。” 武王听了,想了一想,不在意的道:“没事儿,你若是觉得不安,也能当主人请我呀。咱们有来有往,不就好了吗?” 蒋毓翻了翻眼皮,登时无语凝噎。 武王瞧了他两眼,终于注意到他的异样,疑惑的道:“你那是什么表情?莫非你很不愿意与我会晤?” 蒋毓听了,脑中立刻有个小人跳出来,摇旗呐喊,这尊大神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真不容易呀。 虽心中不情愿再伺候这铁血冷面王,但面子上的客套还是要维持的。 蒋毓扬着唇,笑得比哭还难看:“怎么会呢?表哥看得上我,是我的荣幸。” 武王依旧有些怀疑:“真的?” 蒋毓心中几乎呕死,却不得不保持着笑容,缓缓道:“自然是真的,表哥少年成名,于国于民有大功,能与表哥这样的英雄相处,得表哥青目,是我的福气。” 武王吐出一口气,丝毫没有自知之明,无比认真的道:“那就好,我这个人向来性子沉闷,与人相处时难免冷淡了些。幸亏表弟耐得住,不嫌弃我,还愿意与我多多来往。嗯,我决定了,从今往后,我要视你为至交好友。” 蒋毓脸白了白,生硬的道:“求之不得,荣幸之至。” 武王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出来很久了,我得回去了,你自便吧。” 蒋毓巴不得一声,拱手道:“表哥自便。” 武王点头,起身大踏步出去了,独留蒋毓站在原地,心中的泪水简直像瀑布一般汹涌澎湃。 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悲催的吗?好好的,招惹上了这么个大爷,偏偏还像牛皮糖似的,没办法甩掉。 哎,真真让人苦恼。 一时,又想到千柔临去时,那冷言相对的模样,心中更是惆怅难解。 千柔会不会记恨自己?会不会再也不愿见自己了?哎,若是能找机会,必定要跟她解释一番,再也不毒舌,不说惹人厌的话了。 虽十分期盼,却也知道千柔是深闺中人,虽男女大妨不算严苛,但见面的机会,却是十分渺茫。 想到这里,蒋毓只觉得心情郁郁,似乎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少年临窗而立,眉眼间笼罩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愁,翩翩风姿中多了一份惆怅,仿佛一帧水墨画儿一般,越发风华绝代。 若是有人见了,必定要赞一声,好一个忧郁的美男子。 啧啧,寻常男子忧郁起来,是惺惺作态,惹人唾弃,京中第一美男子忧郁起来,简直能要人的命。 ------题外话------ 按时更新啦,求亲们多多支持哦 056 错爱 千柔这边,一群人走了一会儿,林梦瑶再也忍耐不住,拉着她的衣袖,痛心疾首的道:“姐姐你刚才太凶了,怎么能对京城第一美男子发狠话呢?你不觉得自己太残忍了吗?” 今儿个,是林梦瑶首次见到蒋毓。 一见面,蒋毓就让她惊为天人,之后见蒋毓被千柔冷脸相对,露出茫然的神色,登时让林梦瑶一阵心痛,立刻下定了决心,要为他出头。 眼见得贴心闺蜜瞬间化身成美男子的脑残粉,众目睽睽之下指责自己,千柔登时一头黑线。 啧啧,只听说过红颜祸水,难道这男色也是祸水不成? 真是活久见。 千柔在心中感叹着,抬眼见林梦瑶一副气鼓鼓的神色,似乎自己不答话,就要与自己绝交一般,只得先选择灭火。 千柔便叹了一声,违心的道:“此事是我错了,下次若有机会,我一定像他道谢,好妹妹,你就饶了我这一遭吧。” 前世的经验告诉千柔,千万不要试图跟被偶像迷住了的小女孩讲道理,因为她们都是不讲道理的。 说句一点都不夸张的,于她们而言,哪怕偶像掉进泥坑里,成了泥人,也是有个性的,绝不会有半点嫌弃之意。 对着她们,直接了当认错是最佳选择。等到真正事到临头了,反正嘴在自己身上,谁还管得着谁? 果然林梦瑶见她认了错,满腹指责的话没法子再说,脸色缓和下来:“但愿你能吃错就改,今后不再犯,那就好了。” 千柔暗自翻了个白眼,看了林梦瑶两眼,旋即道:“在这大街上,有些不方便,待会儿姐姐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要告诉妹妹,还望妹妹念在我一片好心的份上,好歹听一听吧。” 林梦瑶听了,登时来了兴致,忙道:“走了这么久,已经逛够了,正好我累了,姐姐不如我们去马车上说悄悄话,如何?” 千柔点头应了。 几人便回到之前与林旭方会晤的地方,上了马车赶回向府。 一到车上,林梦瑶便拉住千柔,娇声追问起来。 千柔看着她,告诫道:“蒋公子的确出色,但凡女孩子,初次见到他,心生涟漪是难免的。但我要提醒妹妹一声,这蒋公子身份贵重,又长了那样一张脸,将来必定是桃花朵朵。妹妹若是喜欢上他,将来的日子,只怕不太好过呢。” 林梦瑶“噗嗤”一笑,摆手道:“我还当姐姐要说什么大事,原来是担心我。姐姐多虑了,对于蒋公子,我只是单纯觉得他长得俊罢了,绝没有心动的意思。我早就听说过他的盛名,也知道京中未嫁少女,一多半都倾慕他。我早就知道,倘若喜欢他,一则难以如愿,二则,即便能嫁过去,也会惹人羡慕嫉妒,还得防着他变心,过得提心吊胆。姐姐放心,我虽然年纪小,却不糊涂,不会给自己找罪受的。” 千柔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拍了拍梦瑶的手,脸上有些歉疚,安抚道:“你是个聪慧的,倒是我想多了,只盼着你千万不要怪我多事才好。” 林梦瑶连连摇头:“怎么会呢?我岂是不识好歹的人?姐姐是为我好,才不避嫌告诫我,我心里很感激姐姐呢。” 千柔见她如此明理,心中自是欢喜,默了片刻,转了话题道:“刚才在林二公子面前,有件事情我忘记了,还请妹妹回府后,帮我带个消息。” 林梦瑶忙拍着胸口道:“姐姐只管说,我一定完成任务。” 千柔点头,直言道:“方才我在二公子面前,许诺要多研究些女子用的饰品,故而我想求二公子,将如今市场上的胭脂水粉、唇膏之类的东西,选好的送我一套,我看一看能否做出改进。” 林梦瑶听得眼前一亮:“姐姐的意思是,要先看看最好的货色,做出改进吗?唔,姐姐的能力我很相信,好,待我回去后,一定告知二哥,让他尽快办妥此事。” 千柔甚是感激,连忙道了谢,与她说说笑笑,颇不寂寞。 待回到向府的落脚处,一起用了午膳,两人各自回房休息。 因刚吃过饭,千柔便站着消食,看看花赏赏景,回首时见绯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笑着道:“在我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 绯红咬着嘴唇道:“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跟小姐说一声,蒋少爷嘴巴有些损,人却是没有坏心的,小姐千万不要因为今日之事就记恨他。” 千柔摇头,温和的道:“我怎么会记恨他?我虽然与他不熟,但他的性子还是了解一二的,不过是因他太出格了些,我才冷言回了几句嘴罢了。你放心,在我心目中,他仍是我的恩人,若是有机会的话,我还愿意跟他做朋友呢。” 绯红如释重负,重新露出欢喜的神色:“那就好,我真怕小姐恨上他,若是那样,我可就要左右为难了。” 千柔一笑,和颜悦色的道:“在我心目中,我身边的人,除了青荷之外,就数你最重要了。今后你若是有心事,直接说出来就是,不必为难,更不必隐瞒。” 绯红连忙点头,答应下来,主仆两个相视一笑,格外温馨。 因为林旭东心情郁闷,李靖希被抓了壮丁,在军营当了两个时辰的陪练。 待回府时,李靖希累得腰酸背痛,脸上多了些青紫伤痕,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一般。 李靖希勉强撑着,回到自己住的院落,伺候的几个丫鬟见了,又是惊讶又是心疼,或是围着他安慰,或是拿药膏,或是打热水给他梳洗,忙得不亦乐乎。 待一切都忙完了,李靖希便命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下贴身丫鬟文秀在身边伺候。 文秀自小就在他身边伺候,见了他的惨状,心疼得不得了,不免埋怨道:“林公子也太过分了,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李靖希呲牙道:“不怪他,是我自己学艺不精罢了。对了,我出府一日,也该去母亲那里看一看。”说着,便站起来理衣衫,准备出门。 文秀忙上来拦道:“公子不必去了,太太那里,如今正闹腾得厉害呢。” 李靖希吃了一惊,忙问缘故。 文秀撇嘴,有些不屑的道:“闹事的是赵姨娘,她素来有些混不吝,如今正在太太屋里拉扯哭闹,闹腾得阖府都不安宁。” 她口中的赵姨娘,乃是定国公的侧室,生有一庶子李靖行。 赵姨娘因自小在市井长大,养成了泼辣不羁的性格,加上太夫人与她出自同族,定国公也很宠爱,故而在李府一向我行我素,稍有不满就不顾脸面哭闹不休,让人不胜其烦。 李靖希听说是她在闹,便有些不满,勾着唇冷笑道:“一个泼妇罢了,也就父亲还把她当成宝,不然,真真连烂泥都不如。哼,也不知道父亲是什么眼光,竟然看上了这样的人。这种粗俗妇人,若是被我遇上了,早将她打出去了。” 文秀忙道:“少爷慎言,此话若是传到老爷耳中,就了不得了。” 李靖希冷哼,却是没有再诽谤定国公,转而问道:“这次又在闹什么?” 文秀笑着道:“说起这个,真真可笑极了。当初桃花会时,二公子曾经救过一个失足落水的小姐,这事情少爷还记得吗?” 李靖希点头,脑海里慢慢闪现出一个少女模糊的影子。 因不怎么在意,那少女,他并没有看清容貌,却知道她之前明明好好的,等看见自己,竟直接往溪里跳,手段之卑鄙拙劣,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因为憎恨那女孩,此事李靖希一直漠不关心,如今听文秀骤然提起,便皱眉道:“怎么,莫非赵姨娘哭闹,与那个小姐脱不了干系?” 文秀点头:“听说那小姐是庶出,前不久她的嫡母请人上门说合婚事,太太觉得两人身份相当,答允下来,还给了信物呢。今儿个,太太将此事告知,赵姨娘便闹了起来,嫌弃那女孩身份低了,百般不肯呢。” 李靖希冷笑:“一个庶女,一个纨绔庶子,正是天生的一对。赵姨娘有什么好不满的?莫非,她觉得二弟是个宝,得找个天仙来配?” 文秀赞同的点头,声音中满是不屑:“少爷这话,真真对极了,以二少爷那名声,能娶亲就该偷笑了,哪里还有挑三拣四的资格?偏赵姨娘认不清形势,缠着太太要退了婚事,不明白已经定了的婚事,绝不会因为她一个姨娘改变。” 李靖希颔首,一面拿起茶杯润嗓子,一面随口问道:“跟二弟定亲的那位小姐,是谁家的?” 文秀早打听清楚了,闻言忙答道:“听说是礼部侍郎顾家的,那小姐行八,是长房的。” 李靖希一听,登时大吃一惊,“啪”的一声,茶杯从手中滑落,跌得粉碎。 李靖希顾不得茶杯,拉住文秀,无法置信的道:“你说,那小姐是顾家长房的?” 文秀点头,看着神色大变的李靖希,好奇的道:“少爷,你怎么了?” 李靖希略微定了定神,摆手道:“没什么,让我静一静。”说着,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大脑急转起来。 他清楚的记得,今儿个上午,在林旭方那儿遇上的两个女孩,那个侃侃而谈、特立独行的,就是顾家长房的。 唔,那女孩虽不是绝色,但落落大方,一言一行都让人如沐春风一般。 那般出色的女子,与那个贪图富贵、一心算计自己的顾八,一定不是同一个人。 057 好大一盆狗血 李靖希回想着少女的音容笑貌,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激动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 他在心里慢慢思量着,过了一会儿,才将目光投到文秀身上,微笑道:“我没事儿,你别担心,有件事情我想让你帮着打听一下。” 文秀问也不问,忙答允道:“少爷有事只管说,奴婢必定万死不辞。” 李靖希微笑,故作镇定的道:“小事罢了,费不了什么心思,听你说起二弟的婚事,我倒有些好奇了。不如你打听一下那顾八小姐的脾气性格,顺便,也问一问顾家长房正处妙龄的女孩,除了那顾八之外,还有几位。” 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巧妙,却不知破绽百出。 以他的才智,本可以将话题不动声色的引向顾家,但因为心中有了惦记的人,加上亲眼见识了那少女的魅力,有些担心错失她,难免顾此失彼。 打听未来弟媳的脾气,这情有可原,但打听弟媳娘家未嫁的姑娘,这就有些奇怪了。 文秀虽觉得怪异,却不敢问主子缘故,反而笑着道:“这事儿不必出去打听。说起来也是巧合,我有个表妹在顾府当差,他们的事儿,我一清二楚。” 李靖希登时一脸惊喜,忙道:“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内情如何,你仔细讲一讲吧。” 文秀点头应了,娓娓道:“我表妹言谈中,从未提及顾八小姐,想必那小姐一直活在角落里,是个不受宠的。” 李靖希听她在说顾八,心中很是不耐烦,勉强忍着听完了,挥手道:“不清楚的事情,且不必管它,你只说说其他小姐的情况。” 文秀心中越发惊愕,却只得道:“听说顾家长房除了顾八小姐之外,还有四位小姐呢。这其中,有一个才十岁,自是不必提了。五小姐是个病西施,很少出门走动。行六的那位有些心计,但因姨娘出自商户,带累得她眼皮子浅,没有大家风范。唯有行四的那位乃是嫡出,最是出色,人出落得美丽不说,脾气性格也好,说话做事落落大方,真真是个难得一遇的大家闺秀。” 李靖希听了这番话,暗自低语道:“如此说来,今儿个我遇上的那位,必定就是顾四小姐了。” 文秀哪知道他的心声,待介绍完顾府的几个小姐,便打量着自家少爷,试探着问道:“好端端的,少爷问这些做什么?” 李靖希看她一眼,声音淡了下来:“怎么,我做事还得跟你解释吗?” 他态度一冷下来,甚有威严,文秀登时不敢造次,忙垂首道:“奴婢逾越了,少爷不要生气。” 李靖希哼了一声,才摆手道:“罢了,我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跟你计较。” 他沉吟须臾,摆手道:“胳膊还想拧过大腿不成?哼,这事儿本就不该赵姨娘做主,她就算再能闹腾,也是白搭。你着人去太太那里看着,等赵姨娘折腾够了回房了,就回来告知一声,我好去太太屋里请安。” 文秀忙不迭答允下来,自去安排不提。 这里李靖希依旧坐着,陷入沉思中。 他又想起那个少女了,那个让他一见之下,再难忘却的女子。 林旭东说得真好,若是能得她相伴,此生必定不会寂寞。 只是一面之缘,李靖希心里,并没有爱上她,但是他很清楚,自己若是不采取行动,那少女必定会归他人所有。 一想到那种可能,李靖希便觉得不能忍。 为了将来不遗憾,为了自己的心不难受,李靖希决定了,要去顾府提亲。 趁还没有更多的人发现她的风采,赶紧将事情定下来,这,才是明智之举,才是上策。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想得很正确,恨不得立刻跑到母亲面前,表明自己的心意。 因为心有所念,时间似乎过得格外缓慢。 坐立不安了好一会儿,终于文秀进来报,说太太房里已经清静了。 李靖希略整了整衣衫,直奔母亲房中。 及到了那儿,国公夫人薄氏见他面上有青紫之色,吃了一惊,忙询问起来。 李靖希如实答了,旋即问道:“刚才听丫鬟说,赵姨娘又来母亲这里哭闹,母亲没事吧?” 薄氏脸上闪过一抹怨毒,声音却镇定自若:“没事儿,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我应付得来。” 她哼了一声,冷笑道:“赵姨娘不但吹嘘你二弟如何出色,与顾家定亲吃了大亏,还攀扯上你,说你排行在前面,应该先定亲,真真可恶极了。” 李靖希听了这话,倒是合了自己的心意,不由得心跳加速,力持镇定的道:“我年纪也大了,不如母亲给我定门婚事,一来好堵赵姨娘的嘴,二来嘛,儿子也该成家立业了。” 薄氏听了,不由得吃了一惊,睁大眼睛道:“好儿子,你可不能糊涂,为了给娘解围,就生出这样的心思。” 李靖希微笑道:“与赵姨娘无关,是儿子见同伴好友一个个都定了婚事,心里羡慕罢了。” 薄氏这才松了一口气,旋即喜笑颜开:“你向来是个挑剔的,京中倾慕你的闺秀,数也数不清。之前我屡次相劝,你都挑三拣四,如今难得你想通,好,母亲这就为你操持,定然为你选个才貌双全的佳人。” 李靖希忙道:“母亲不必太操心,儿子心中,已经有人选了。” 薄氏愕然:“你相中谁了?” 李靖希想起记忆中少女清丽的容颜,脸上微微泛红,低声将自己早就编好的一番话侃侃道了出来:“今儿个上午,儿子在街上时,偶遇林府的二小姐带着好友逛街。她那好友才十四五岁年纪,人才出众、谈吐不俗,远超一般闺秀。林二小姐介绍了那女子的身份,说是顾家长房的嫡长女——顾四小姐。” 他这样直接的几句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薄氏登时惊得站了起来,失声道:“怎么又是顾家长房?” 见她反应这么大,李靖希心中略沉,却还是从容道:“的确有些巧,母亲觉得不妥当吗?” 薄氏沉吟道:“倒也不是,虽然咱们这样的人家,很少有兄弟娶姊妹为妻的,但若是缘分使然,倒也算不得什么。何况,你二弟配了个庶女,你是嫡出,她也是嫡出,嫡庶分明,这很好。” 她说着,便看向李靖希,声音中满是慈爱和骄傲:“只是我私心觉得,你长得好,又文武双全,以你的身份品格,可以配身份更高的。顾大老爷不过是个礼部侍郎罢了,他们家的女孩,哪怕是嫡长女又如何?怎么配得上你?” 李靖希早就想过该如何说服母亲,听了这番话,便微笑道:“母亲自然觉得我最好,但顾四小姐人才出色,顾家门槛纵然低了些,也是无碍的。更何况,顾老爷乃状元出身,颇有才干,又有简家这一门得力姻亲,将来升为尚书指日可待。若等到那时,母亲可还会觉得,顾四小姐配不上我?” 薄氏眼睛一亮,笑着道:“若顾大老爷真做了尚书,那顾四小姐,便勉强堪配了。” 李靖希看着母亲,声音中带着期盼之意:“母亲看事情的眼光,向来是深远的,如今对待儿子的婚事,还望母亲也能看长远一些。” 薄氏见他说话时眼眸亮如星辰,又一直在说顾家的好话,登时明白过来,儿子心中,必定极中意那顾四小姐,才肯如此费心,盼自己成全此事。 亲手养大的儿子,如今开始满心满眼惦记另一个女子,薄氏心中难免有些酸楚,却还是慈母心思占了上风,便浅浅笑道:“罢了,你不必再说顾家和顾四小姐的好话了。你一向自视甚高,寻常女子,根本入不了你的眼。我相信你的眼光,你既然赞顾四小姐,那她这个人,必定不会差。” 李靖希听到这里,登时又惊又喜,忙不迭问道:“如此说来,母亲并不反对我的提议了?” 薄氏点头,温和的道:“唉,这些年,我为你的婚事操碎了心,你既然看中了她,我若是拦着,只怕你会恨上我。更何况,正如你所说的,顾家将来应该前程不差。罢了,也别必要再挑拣了,就定顾四小姐算了。” 李靖希听她松口允了婚事,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桶蜜似的,欢喜了半天才向薄氏道:“多谢母亲成全,儿子感激不尽。” 见他一片雀跃之色,薄氏压下心中的酸意,玩笑道:“答应了,你要感激,若是我不肯点头,你还不知要怎么生气呢。” 李靖希忙道:“做儿子的怎么会跟娘亲生气?若是母亲不肯应允的话,儿子自然会做罢,绝不会让母亲难受。” 薄氏摆手道:“罢了,你不必说好话来哄我,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出尔反尔。你二弟那桩婚事虽有口头的约定,却并没有下聘。如今,你既起了心意,我这就让人去顾府提了你的亲事。到时候,自然是你先下聘,再轮到你二弟。” 以薄氏的心肠,自然是自家儿子得占先,其他人,一律得给自家儿子让路。 李靖希心中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听到母亲要去提亲,立刻喜滋滋的道:“母亲为儿子操劳,儿子时刻铭记在心。” 薄氏缓缓道:“我可不稀罕你的感激,只盼着将来你成了亲之后,不要干出‘有了新娘,忘记老娘’的糊涂事儿。” 李靖希听了,忙举起手发起誓来,逗得薄氏笑了起来。 因婚事有望,李靖希心中乐开了花,丝毫没有意识到,因为自己那番理所当然的思量,导致错认了人,生生造出好大一盆狗血。 造化弄人,待一切成为定局之时,哪怕当事人再难受再后悔,也于事无补,无力扭转半分。 ------题外话------ 哈哈,这狗血剧情,雨竹策划了很久,终于写完了,请原谅雨竹的恶趣味吧 一如既然的求调教求勾搭求收藏 058 不能爱上她 定国公府的一系列变故,千柔一无所知。 自从来了向府,上到向老太太,下到小丫鬟,对待千柔都是亲和无比,又有好友作伴,千柔觉得,这日子真是甜得像蜜一般。 逍遥了两日,林府派人来接林梦瑶。千柔虽然不舍,却还是只能与她依依惜别了一番,送她上轿回家。 林梦瑶走了,千柔再住在三少奶奶房中,就不合适了。向氏不待千柔开口,就命人将她挪到自己的住处,安置在西厢房里。 向氏一直很喜爱千柔,如今与她同住,除了事事都安置妥当之外,若是见千柔言行中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立刻就会指点一番,待她如至亲一般。 千柔明白她的苦心,每每耐心听从教导,随后立刻改正过来。因她态度好,向氏又真心喜欢她,两人处得很是融洽。 如此过了两天,这天下午,突然有丫鬟进来传话,告知绯红,蒋府有人来传讯,说是何伯病了,让她回去探望。 绯红不免又惊又担心,忙向千柔告假。千柔自是宽容允了,还给了她五两银子,让她赶紧回蒋府。 绯红心中担忧不已,紧赶慢赶回了蒋府,待找到何伯的住处,却见何伯并没有生病,反而还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 绯红吃惊不已,正要询问时,碧香走了进来,笑着道:“少爷知道你回来了,让我来传你呢。”说着,拉着一头雾水的绯红,一同往蒋毓的住处赶。 一路上,碧香解释了一番,绯红方才明白,原来何伯一直很健康,是蒋毓要找自己问话,才胡乱找了个借口。 绯红皱眉道:“这事情蹊跷得很,好端端的,做什么要急着召我?我一直在八小姐身边伺候,哪知道什么大事?好姐姐,你知道公子想问什么吗?” 碧香摇头道:“具体内情,我一点儿都不知道,但自从那日武王邀约之后,公子回府了就一直闷闷不乐,似乎有什么心事。待会儿你去拜见时,千万留心些,若是惹恼了公子,也不知他会不会迁怒。” 绯红闻言,不免一脸忐忑,却又不能退缩。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等到亲眼见到蒋毓时,绯红仍旧吓了一跳。 只见蒋毓坐在窗下,手中虽然拿着书,但眼睛根本就没盯在上面,脸色透着灰白之色,更让人心惊的是,他神色恍惚,好看的眉眼被淡淡的愁绪笼罩着,挥之不去。 冠盖满京华的蒋少爷,向来是潇潇洒洒谈世事,翩翩风度惹人羡,何尝有如此颓废的时候?这样的蒋少爷,感染力极强。他那忧郁的模样,仿佛绵绵秋雨一般,似能将人心洞穿,叫他人无端想起伤心事,再跟着他一起皱眉,忧愁起来。 绯红心里万分惊愕,一面行礼,一面思量着如何开口。 蒋毓却不待她先说话,自己站了起来,脸上露出欢喜之色:“你可算回来了,我等了好久呢。” 绯红惊讶:“少爷有事情吗?” 蒋毓点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来。 绯红见他如此踌躇,心中越发震惊,但终究念着主仆有别,不敢追问。 蒋毓沉默了半日,先挥手示意碧香退下,才略低着头,慢慢道:“也没什么事情,我只是想问你一声,之前我得罪了顾八小姐,她回去之后,是不是一直在骂我?” 绯红见他遣散了屋里的人,还当他要说什么大秘密,听了这番话不由有些好笑,却还是认真答道:“少爷怎么会这么想?八小姐向来聪慧过人,知道你没有恶意,又一直念着你的恩情,哪会生你的气?她很愿意再见到你,也盼着若是有机会,能和你做真正的朋友呢。” 蒋毓听了这番话,脸上登时露出一抹喜色,连连追问道:“这是你的猜测,还是她亲口说的?” 绯红笑着道:“自然是八小姐自己说的,奴婢哪编的出来?” 蒋毓脸上由阴转晴,溢出一抹笑容,宛如拨云见日一般,声音也轻快起来:“她亲口说的,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 一连三个“那就好”,声音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轻快,听得绯红肝都疼了。 昔日才貌过人的主子,怎么如今成了这副德性?啧啧,幸亏这里没有外人,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这般犯傻的话,只怕会颜面扫地。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绯红在蒋府时,向来是个规规矩矩的软妹子。自从跟了千柔,见识了千柔的彪悍、无畏,及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绯红自然也受了影响,不但不怕蒋毓,反而在心里默默吐槽起来。 蒋毓自然不知她的心声,依旧一脸傻笑,看着绯红,声音中带着殷切之意:“近来,顾八小姐可曾提到过我?” 绯红摇头:“少爷这话好奇怪,无缘无故的,她怎么会提起少爷呢?” 蒋毓心中很是失望,却还是有些不甘心,追问道:“别急着回答,你仔细想一想,真没提过吗?这个可以有的。” 绯红简直快哭了:“这个真没有。” 蒋毓见她答得很坚定,登时脸略白了几分,默了一会儿,才有气无力的道:“没有就算了。” 绯红见他如此失望,心中不免有些不安起来,搜肠刮肚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最后迟疑着道:“其实在这之前,八小姐曾经与府里三房的小姐谈论过少爷,她们……” 蒋毓登时眼前一亮,忙道:“她说了什么?你快告诉我。” 绯红见他一脸期待,简直有些说不出口:“少爷想听吗?八小姐的话,不是很中听呢。” 蒋毓摆手道:“别管中听不中听,你从实道来就行了。” 绯红见他如此说,也就不迟疑不隐瞒了,将那日千柔、千娇的对话一一道来。 蒋毓听着她的话,眉头开始皱起,等她越说越多,蒋毓的眉头已经皱得能夹死蚊子了。 绯红一口气说完了,见蒋毓迟迟不语,也不抬头,沉默的一动不动。 许久,蒋毓方才开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顾小姐言辞中,反复说我是风流之辈,你有没有为我辩解?” 绯红吃了一惊,脱口道:“为什么要辩解?”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言语中,分明已经暗示,在她看来,蒋毓将来必定会风流不羁,左拥右抱享尽艳福。 蒋毓气得笑了,心里莫名的焦躁不安,在屋子里转着圈,口中喃喃道:“原来她是这么看我的,你也是这么看我的,你们都觉得,我长得出众,就当不了专情之人,是也不是?” 绯红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少爷身份高贵,人品潇洒,这福气是很多人盼都盼不来的。” 蒋毓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认真的道:“你们都觉得我会很风流,我偏不按你们的想法行事。哼,你让她等着瞧好了,我一定要向她证明,我蒋毓,也可以至情至性,一生只爱一人。” 他一字一字,说得很认真很缓慢,昭显出这番话并不是随便说说,而是经过思虑之后,下定了决心才说出来的。 风流是全天下男人的通病。娶妻纳妾,蒋毓一直觉得理所当然,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甚至,自从成年知事,见识了闺阁女子或英姿飒爽或活泼可爱或沉静大方的风姿,他一时倾慕这个,一时觉得那个也不差,时常周旋于爱慕者当中,乐在其中。 他迟迟没有定亲,不是因为没有心仪的女子,而是因为,中意的女子有好几个,不知道该选谁当正室。 但此刻,千柔的一番话,却让他又气又恼,一点儿都不能忍,一定得做出有力还击。 绯红听得深受震撼,呆了好一会儿,才吃惊问道:“少爷要向谁证明?” 蒋毓嘿嘿一笑:“还能有谁?自然是你现在的主子了。” 他笑容满面,简直有些期待,想要看看将来自己当了专情之人之后,千柔自悔失言的懊恼模样。 绯红抬头看着他,咬了咬唇,终于还是道:“少爷,你今天有些失态了,奴婢简直觉得,你变得太快,有些陌生。” 蒋毓挑眉,惊讶的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绯红看着自小伺候的主子,这个少爷,她伺候了十年,她一直都很了解他。 但今天,这个主子,却彻底改变了,变得让她都觉得,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 绯红沉默的看着她,良久方道:“难道少爷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吗?之前的你,明明常说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还说最爱美人,将来定然要将看中的女子都娶回家,留在身边慢慢欣赏。怎么如今,竟为了八小姐的一番言语,就下定了决心要做专情之人?” “你匆匆召奴婢回来,为的,只是问八小姐对你的看法。现在,你又因为八小姐,下定决心改变自己未来的人生路。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蒋毓脸上的笑容随着她的话慢慢消失,随后,整个人陷入沉思中?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绯红这一句,真是一针见血,直接击打着他的心。 为什么,自从那次与她分别之后,他就一直在惦记她,担心她生自己的气,担心她不肯再理自己,甚至为此精神恍惚,茶不思饭不想? 为什么,武王说看中她,想纳她当屋里人时,他会那般激动?细究起来,武王是否心动,与他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他会为了她的评语生气,甚至,愿意为了她几句话,就放弃向往已久的左右逢源、妻妾成群的优渥生活?为什么,他会那么在意她的看法? 不必细想也该有答案,是因为他在乎她,很在乎她,才会变得异常吧? 情不知所起,却不自知。 他越想越心惊,脑海里不由自主冒出一个念头,难道,他爱上她了吗? 不,不可以。 他是长公主之子,出身显贵,自小养尊处优,过的是众星捧月一般的日子。 她是顾府庶女,身份卑微,自小无人问津,如野草一般在角落里艰难长大的。 他左右逢源,过得潇洒自如;她步步为营,走一步得看十步。 他拥有绝世容颜,而她,虽然清丽,离“绝色”二字差太远了。 他喜欢的,是左拥右抱、妻妾和睦相处,是览世间美色,品绚丽人生。 她向往的,是堂堂正正做正室,为了不当妾,不惜嫁给纨绔。以她不愿意居于人下的性格,必然不肯委屈自己。 他们,身份不同,长相不匹配,过的日子不一样,性格不一样,选择的人生路也不一样。 他们之间的差别,简直如天与地一般。 他,绝对不能爱上她。 059 改嫁之议 蒋毓沉默了很久,思绪才渐渐清晰起来,抬首看着绯红,以从容淡然的语气道:“你多虑了,刚才不过是话赶话,我一时赌气罢了,其实我自身,还是风流性子,绝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至于我召你回来,的确是为了问她的消息,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向来极有女人缘,她突然对我冷言相向,这事儿真真新鲜得很。再说了,之前她曾经说过,要走出一个锦绣人生,我对她有些好奇,这无可厚非。” 绯红听了这番解释,看了他几眼,又思虑了一会儿,才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轻轻道:“若照少爷这么说,倒是情有可原。” 绯红头脑很清楚,即便蒋毓很优秀又如何?千柔已然定下婚事,若蒋毓真惦记上她,也不能逆转半分。 既如此,还不如不要喜欢上,免得多增烦恼。 蒋毓接口道:“当然情有可原,其实我内心,一点儿都不在乎顾八小姐。若不是抱着看戏的念头,我根本就不必过问她的消息。” 他说得很大声,语气很急迫,为的,只是说服绯红吗? 内中缘故,除了他自己之外,无人知晓。 绯红听了这话,转而露出一抹笑容:“那就好,顾八小姐已然定亲,此事无法逆转。其他的不必提,光是这一点,少爷与八小姐就不可能成就姻缘。之前奴婢真担心少爷喜欢上她,如今既然将话说开了,奴婢也能放心了。” 蒋毓一笑,没有接话,而是摆手道:“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迟疑了片刻,接着加了一句:“今日之事,你不必告诉八小姐,免得她胡思乱想。” 绯红点头,却没有动身,而是看着蒋毓,咬着唇问道:“既然少爷没有旁的心思,不如以后奴婢回府后,不再向少爷禀报八小姐的事情,如何?” 蒋毓听了,想也不想,便脱口道:“不可。” 接触到绯红疑惑的眼神,蒋毓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对八小姐没有意思,但我对她的人生路还是感兴趣的,你今后还是如实汇报吧,不必有什么改变。” 他这番话说得很镇定,绯红心中的疑窦渐渐消散,便微笑着道:“也好,就找少爷说的办吧。少爷保重,奴婢告退。”说完行了一礼,启程赶往向府。 回到向府,绯红果然没有提蒋毓的事情,只回报千柔,何伯没有大碍,不需要人照顾。 千柔向来信任绯红,对蒋府的事情又不怎么上心,听了她的禀报,点头应了几声,就让她回房歇息一下。 次日起来,千柔带着绯红,到向氏房中闲话,正遇上向氏在刺绣。 见她来了,向氏搁下针线,笑嘻嘻的道:“对了,我一直忘记问你,你女红怎么样?” 千柔一听,登时头都大了,勉强笑着道:“我没学过女红,在这方面,可谓是一窍不通。前段时间见绯红做荷包,我一时好奇,抢了过来,打算自己试一试。没想到,只做了一小会儿,就将自己的手扎得伤痕累累,吓得我发誓,以后再也不碰这些玩意儿了。” 绯红在一旁笑着道:“五太太不知道,八小姐做不好针线,恨不得将布撕烂了解气呢。” 向氏不由得失笑,点着千柔的额头,亲昵的道:“那可不成,身为女孩子,怎么能不做女红呢?别的不说,将来你的嫁衣得亲自动手,给未来夫婿的衣衫也得预备出来,不然,成什么样子?” 千柔满心不愿意,皱着眉头,可怜兮兮的道:“我没有天赋。” 向氏摆手道:“没事儿,我针线还过得去,有我教你,不说让你成为高手,起码能让你的女红拿得出手。” 千柔诚恳的道:“我没学过针线,又没有天赋,教我会很累的。为了五婶着想,我还是不学这劳什子算了。” 向氏笑靥如花,声音温和无比:“没事儿,若是旁人我一定不乐意,但教你,再难再累我也认了。” 千柔被她不屈不挠的态度惊住,默默在心里呐喊,呜呜,五婶啊,你愿意教我很感动,但你怎么就听不出我的心声呢?你怎么就不肯放弃呢?我万分相信,你是个好老师,但我这个学生,却不是一心向学的,绞尽脑汁辩解,只是为了逃避罢了。 千柔欲哭无泪,索性心一横道:“女红学起来很费力,想要精通的话,没有三年五载是不可能的。但就算学会了,也并不能出彩。反正会针线的人不在少数,就拿我身边的丫鬟来说,除了青荷之外,其他几位的活儿都拿得出手。有她们帮忙,再多的绣活也做得出来,至于我,实在不想将有限的生命浪费在这上面。” 向氏笑嘻嘻听着,等她不说了,才道:“你说的话有几分道理,但别人会,哪里有自己会好?何况,这女红乃是女儿家必须会的,不然,一定会成为众人笑柄。以前就不提了,今后你每天学小半个时辰,不求出色,只求说得过去,如何?” 千柔心知她是为自己好,却还是不肯放弃,眼巴巴望着向氏,固执问道:“非要学吗?” 向氏点头,语气坚决:“必须学,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见向氏不肯让步,千柔登时有气无力,只能垂头丧气答应下来。 一个撒娇卖痴,一个坚持不懈,这一场争辩,终是向氏胜了。 向氏见她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好笑。 呵呵,这些天来,即便处境再艰难,这女孩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没想到,她竟然也有怕的时候。 向氏一面笑,一面刮着她的脸道:“好了,别不高兴了,有人教你,你该开心才是。” 千柔扯着嘴皮道:“虽然于我是酷刑,但我心里是很感激五婶的。”她看了向氏一眼,转而露出一抹笑容来:“我有言在先,对于针线我既没有天赋又没有兴趣,一定会学得很艰难,还望五婶不要生我的气。” 向氏誓言旦旦:“不会的,我一定会耐心教你。” 虽然百般不情愿,但千柔还是开始了学针线的生涯。 向氏之前答应得好好的,但亲眼见识到千柔手不听使唤,种种不开窍之后,不由得又急又气。 她与千柔关系亲厚,说话也就不留情面,皱着眉头道:“你怎么回事?学旁的东西一点就通,学这个,明明用了十分心思,怎么竟一点儿都学不进去?” 千柔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 向氏讲解了半日,见她还是没有一点进步,不由得有些泄气,索性让她自己练习基本的针法。 千柔被折腾了半日,勉强打叠精神绣了小半个时辰,觉得一直坐着,又累又乏,加上天气暖和,有些犯困,竟歪坐在椅子上,小寐起来。 向氏专心做着绣活儿,待发现她竟睡着了,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忙让几个丫鬟帮忙,将千柔挪到美人榻上躺好,索性让她好好休息一番。 待安置妥当,向氏便在外间坐着看书,又让几个丫鬟各自回房歇息。 不一时,却有小丫鬟进来禀告,说是太夫人来了。 向氏吃了一惊,忙亲自起身,将母亲迎了进来。 母女两个坐定后,向氏忙问道:“天气这么热,怎么母亲竟到我这里来了?母亲有事情只管让人召我就是,这般亲自过来,实在叫我心难安。” 向太夫人挥手命伺候的人都退下后,才笑着道:“你我乃是母女,我来瞧瞧你天经地义。”她说着,略整了整容色,声音严肃起来:“今儿个我独自过来,是想与你谈谈心,这里没有外人,无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都要直接说出来才行。” 向氏忙道:“母亲问话,女儿哪敢隐瞒,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了。” “那就好,”向太夫人盯着她,缓缓道,“我的儿啊,你是个命苦的,我每每想到你的处境,心里就难受得不得了。算了,那些苦楚就不提了,我是想问你一声,你夫君去世已经几年了,你又没有孩子,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本朝风气开放,夫死改嫁的不是一个两个,并不是什么丢人事。即便是书香门第,这样的事情,也不在少数。 守寡的日子有多难熬,同为女人的向太夫人一清二楚。 以向太夫人的慈母心肠,自然是盼着女儿能归家改嫁。毕竟,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真真是一朵花儿一般,又没个孩子,就算苦苦守着又能如何?哪里能出头的机会? 与其苦熬着,过黄连一般的苦日子,倒不如带着嫁妆回了娘家,再嫁他人,说不得还能走出一条新路子来。 哪怕嫁的夫婿条件略差些,也比现在的处境强好多倍。 向氏听了这番贴心话,登时心潮涌动,早忘了内屋还有一个千柔。 千柔睡觉,一向十分警觉,一旦有什么大的声响,马上就能察觉。 之前向太夫人进屋时,虽然声音不算大,千柔还是被惊醒了。 因衣衫有些不整,千柔自然不能冒然出去,便慢慢拥被起来,打算整理整理,再去给向太夫人请安。 没想到向太夫人一开口,就是要与向氏谈心。 因觉得尴尬,千柔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在美人榻上躺着,不敢发出半点声息。 060 向氏决断 外屋,向氏沉默了一会儿,才闷闷开口道:“母亲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与亡夫感情不差,顾府的人又待我不错,若是改嫁的话,我于心不忍。至于子嗣之事,婆婆在我面前提过,说是将来会在族里挑个有资质的孩子,过继到五房让我抚养。” 向太夫人皱眉:“过继一事,听上去很美,实际上并不可为。过继人家的孩子,尤其是在族内过继,亲爹娘是谁,瞒都瞒不住,能不能养熟不知道。就算养熟了,若是不成器,不知得操多少心。到时候你管得太严,旁人要骂你,你不过问,旁人也要骂你,真真是吃力不讨好。若是你亲生的,你怎么管教都成,这过继的,尺度还真不好把握。” 向氏低着头,几乎落下泪来:“母亲所说的,我何尝不明白?但我没有孩子,除了过继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守寡之人,若是没有孩子做依靠,等到老年时处境之凄凉悲惨,不言可知。 向太夫人叹口气道:“孩子,你还是听母亲一句劝,趁着年轻,改嫁了吧。你为夫婿守了好几年,也算对得起他了,你不能为了一个去世的人,耽误自己一生的幸福。” 向氏仍旧垂首,紧紧抿着唇,久久没有言语。 向太夫人见她这般,知道此事急不来,便温和的道:“好孩子,我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自己好好想一下,待有了决定,就告诉我一声。”说着,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慢慢想吧。” 向氏正心乱如麻,听了这番话倒合了心意,便没有挽留,起身送向太夫人出去。 待向太夫人走后,向氏便坐在窗下,书也不看茶也不喝,只默默想着母亲的贴心话。 正思量着,突然千柔从屋里走了出来,轻轻唤她“五婶”。 向氏这才想起,其实内屋一直有人。 想到刚才的那番对话都被千柔听了去,向氏不免脸上发烧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千柔大大方方的道:“五婶,对不住,刚才太夫人对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虽然我是无意的,但此事是我不对,我得向你道歉。” 向氏有气无力的摆手道:“也是事有凑巧,不怪你。” 千柔笑着道:“五婶不怪我,那我就安心了。五婶别怪我多嘴,太夫人一片慈母心肠,我很感动,倘若我是五婶的话,一定会照太夫人的意思办。” 向氏大惊,抬起头看着千柔,无法置信的道:“你也支持我改嫁?” 千柔点头,诚恳的道:“五婶一向待我亲厚,我心里一直盼着五婶能喜乐快活,开开心心过日子。但倘若五婶一直在顾府守寡,即便衣食无忧,日子也不可能真正好过的。” “我虽然年纪小,却并不是不知事的,设身处地的想想,二十出头的年纪,没有夫婿,只能苦苦守着一个牌位,膝下还无子,真真悲凉极了。因为守着寡,必须心如死水,一年到头,只能穿素衣服,甚至连大声笑一笑,都要受到指责。那样的日子,想一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她说到这里,沉沉叹了一口气,才接着道:“我虽然舍不得五婶,但为五婶着想,我宁愿五婶不再守寡,离开顾府,寻个合心意的男子再嫁,然后,生几个儿女,过上充满烟火,但幸福充实的生活。” 这番话带着融融暖意,仿佛三月的春风一般,拂开向氏沉寂已久的心,令她激动不已,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千柔见她落泪,不由慌了神,忙道:“五婶哭什么?可是我言语中有冒犯你的地方?” 向氏哽咽着道:“没有,我是被你感动哭了,明明我若是留在顾府,能在能力范围之内,稍微看顾你一二,对你是有利的。但你偏偏只为我着想,没有一点私心。你这般待我,我心里真真……” 她说到这里,不由自主想起当初对千柔的偏见,心中万分懊恼,泪水也越流越多,竟说不下去了。 千柔听了她的话,这才放下心来,温婉的望着向氏,继续道:“我的意思已经说完了,对于此事,五婶到底是怎么想的?能透露一二吗?” 向氏看着千柔,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将心事和盘托出。 这个大气的女孩,值得她信任。 而且,向氏心里很清楚,这女孩虽然年纪小,心里却是个极明白的,她的很多想法,常常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此刻她心乱如麻,正需要人来指点。 至于千柔是不是那个合适的人,试一试就知道了。 向氏便慢慢收了泪,理着思绪,开口道:“我当然知道,母亲和你都是为我好,才劝我再嫁,但其实这事情一点儿都不简单,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在顾家,婆婆对我很好,其他人也很尊重我,这些你都是看在眼里的。旁的人先不必提,倘若我改嫁,岂不伤了婆婆的心?” 千柔淡淡道:“祖母自然是盼着你为五叔守着的,若是知道你想改嫁,心里一定不好受。但那又如何?五婶,祖母的性格,你还没有摸清吗?祖母这个人,向来是谁有用,就待谁好。我的一些经历,就是铁证。现在,祖母对你虽然不错,但那是建立在你为五叔守寡的前提上。实际上,在她心里,对你并没有多少真情。这一点,五婶应该心知肚明。” 这番话不怎么中听,却一针见血。 向氏听了,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说得有道理,我虽然不愿说婆婆的坏话,但不得不承认,你看人的眼光很准。哎,婆婆时常召我到身边伺候,外人见了,以为我很得宠,却从没有细究她对我是否真心。” 她叹了一口气,脸上依旧惆怅难解:“好,婆婆先不提了,再来说说向府的事情吧。虽然改嫁之事,母亲一力赞成,但向家是书香门第,我若真做出出格之事,必定会影响向府的声誉。” 千柔轻轻道:“归宗改嫁,向家的名声,的确会受到影响,也许适龄的少爷小姐说亲时,这事还会被拿出来说。但我觉得,这些不算问题。向府这些人,是五婶的亲人,为了你的幸福,他们不会在意闲话,不会在乎名声。甚至,往好的方向想,也许向家名声有些瑕疵,更能激励向府子弟上进也说不定。” 向氏静静听她说完,不由自主跟着她的话点了点头,闷闷的道:“其实我心里,最大的担忧,并不是上面那两条。我与你五叔少年结亲,感情向来不错,若是撇了他再嫁,心里如何过意得去?倘若他泉下有知,必定会怨恨我的。” 千柔沉吟道:“我不知五叔的脾气,但我心里很明白一个道理,爱一个人,应该希望她过得好,而不是一味苛求对方为自己守着,那样的爱,太肤浅太自私了。倘若五叔泉下有知,自然会盼着五婶幸福的。他若是因为五婶改嫁而生怨,那就证明在他心目中,五婶的地位不过尔尔罢了。对于这样无情义的人,何必在乎?倘若人死如灯灭,他无知无觉,更是不必在意了。” 向氏听了她的话,登时觉得心中的大石似乎被搬开了,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肤浅自私的爱,是不值得在意的。这话说得多好,多精准。 千柔见她不语,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便没有再开口,只是微微一笑,静静喝着茶等候。 过了许久,向氏方才开口,声音透着如释重负之意:“千柔,你生了一颗玲珑心,多谢你指点,我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千柔摆手道:“五婶这话太抬举我了,我这般年纪,如何能指点五婶?方才那些话,不过是随口之言罢了,若是有不当之处,你一笑了之,别跟我计较。” 向氏摇头,拉着千柔,激动的道:“你不必妄自菲薄,你虽然年纪小,但说话做事,都极让人佩服。”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以开玩笑的口吻道:“当然,针线活除外。” 千柔登时哭笑不得,悲催的想,做不好女红这事儿,必定会成为她一生的黑历史。 悲观了一下,千柔方才翘了翘唇角,将目光投到向氏身上,温声道:“五婶有了决断,那很好,只盼着五婶的决断,能与我的建议不谋而合。” 向氏看着千柔,心中倍感温暖,坦然道:“你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开解我,我又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已然被你说服了。” 千柔听了登时会意,唇边的笑容慢慢扩大,璀璨如天边星辰一般。 她笑呵呵的道:“旁的,我无能为力,只能送几句嘱咐的话了。嗯,我祝五婶将来觅得佳婿,儿女成群,事事如意。” 温柔体贴、开朗大气的话传入向氏耳畔,令向氏不禁又红了眼圈。 向氏叹息道:“赞你的话,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我心里只想着,倘若我真离开顾府,唯一舍不下的,就只有你了。哎,你的处境,真真步步维艰,偏偏没有人能帮上忙,只能靠你自己面对未来的风风雨雨。” 千柔从容微笑:“没有五婶庇护,日子的确会艰难一些,但路是人走出来的。我始终相信,只要我肯努力,没有过不去的坎。” 向氏由衷道:“我相信你能做到,你虽有个纨绔未婚夫,但将来的前程,一定不会差。” 千柔既没有自谦,也没有点头附和,只是轻声道:“太夫人一心为五婶,五婶既有了决断,该早日告诉她,免得她忐忑不安。” 向氏点头,大方的道:“我会尽快告诉她的。” 千柔一笑,这才安心。 因已近午膳时分,千柔便与她一起用了午膳,方才回房歇午觉。 061 他来了,轻松hold住 向氏性格爽利,加上又是在娘家,一切心思,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 自下了决断,到了晚间,向氏便到母亲房中,避开众人,轻声道:“母亲百般为女儿考虑,女儿感激不尽。”她说到这里,略有些羞意,却还是红着脸,如实道:“女儿愿意听从母亲的安排,只是,结亲本是结两姓之好,我若归家的话,只怕向家与顾家关系难以维系。” 向太夫人听得她肯答允,早就一脸喜色,笑容满面的道:“没事儿,在为娘心中,你的幸福最重要。为了你,别说是跟顾家起矛盾,就是跟他们闹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向氏自是一脸感激,与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贴心话,才转了话题道:“母亲想来不知道,上午你与我说私房话时,千柔正在里间休息。” 向太夫人吃了一惊,有些担忧的道:“如此说来,我们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向氏点头,安慰道:“母亲不必着急,千柔知道此事后,不但没有阻拦的意思,还百般劝我,若不是她,我未必会这么快就下定决定。”说着仰起头看着向太夫人,将她与千柔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向太夫人连连称奇,赞道:“照你这么说,这千柔大气又聪慧,真是可人疼的。哎,这样的女孩,偏偏是庶出,倒是可惜了。” 向氏微笑道:“女儿倒觉得,这样的女孩,即便是庶出,将来也必定是不凡的。” “你说得有理,”向太夫人颔首,旋即轻叹道,“听你之言,千柔的处境甚是艰难,如今你还能护着她一二,若是将来你归家了,也不知她会如何。哎,我倒极愿意时常接她到向府小住一段时日,让她过几天舒心日子,只是,你若归家了,顾府那边,定然不会同意的。” 向氏镇定的道:“女儿正想告知母亲,女儿打算年底再归家。一来,此事干系重大,得与顾家好好商议一番,若是能和平解决,自然再好不过。二来,女儿心中实在担心千柔,想尽自己之能,守护她一段时间。”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因千柔以一片赤诚对待向氏,向氏感动至极,很愿意守护她周全。 二来,改嫁一事,不是说说就能办成的。向氏虽然有了决断,却很明白,此事只能徐徐图之,急不来。 向太夫人听了这番话,沉思了一会儿,才道:“你这话有几分道理,也罢,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母女两个议定了,又赞了千柔一番,方才散了不提。 到了次日,千柔早早起来,草草用过早膳,便带着绯红,在小厨房做吃食。 忙活了一番,千柔带着做好的红豆核桃粥、杂粮饼、牛奶小馒头到向氏房中,笑嘻嘻的道:“我特意下厨给五婶做的,还请五婶赏脸,尝一尝吧。” 向氏极喜欢吃她做的东西,闻言矜持的道:“正好我还没用早膳呢,你既做好了,我就不客气了。”说着矜持的拿起筷子,每样都尝了一下。 这一尝,就觉得粥熬得软稠可口,杂粮饼味道丰富,至于馒头,香甜劲道,还带着淡淡的奶香味儿。 向氏不由得来了胃口,一面喝粥,一面吃饼和馒头,忙得不亦乐乎。 等吃完了,向氏矜持的称赞道:“你的手艺真不错。凭你这厨艺,若是开个店子,必定客似云来。” 千柔笑嘻嘻的道:“五婶喜欢就好。” 向氏看她一眼,脸上透着了然之色,也笑着道:“虽说吃人的嘴软,但你若是觉得,给我送了些吃食,就能不学针线,那就大错特错了。” 千柔被她看穿心事,有些尴尬,忙拉着向氏,三分娇七分俏的道:“好五婶,昨儿个我的手指头都扎肿了,你且容我休息一天,再来给我上酷刑,如何?” 向氏点着她的额头,摇了摇头,坚决的道:“那可不成,练这个,就得多吃苦。” 见她寸步不让,千柔登时一脸沮丧,嘟哝道:“忙活了大半天,白忙活了,还得继续练那劳什子,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向氏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见千柔一副畏针线如猛虎的模样,不免取笑了一番。 两人正和乐融融,突然向府的小丫鬟杏花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慌张之色。 向氏不免有些不悦,皱着眉道:“怎么这么没规矩?” 杏花忙一面行礼,一面道:“实在是事出突然,奴婢才忘了规矩,还请主子不要见怪。” 向氏听了,便摆了摆手,大度的道:“罢了,不必说客套话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直接说就是。” 千柔听了这番对话,不免有些好奇起来,回身来盯着杏花,看她如何答话。 没想到杏花却将目光投到她身上,咬了咬嘴唇,脸上浮现出为难之色。 千柔登时满腹疑窦,皱眉道:“难不成,事情竟与我有关不成?你只管说就是,不必隐瞒。” 杏花点头,这才道:“此事说来,实在是突然,八小姐,外面来了个公子哥儿,自称是定国公府的二公子。他一来,就嚷嚷着有大事要见你,寻你说话儿呢。” 此言一出,登时惊了满屋人。 千柔呆呆的道:“你说谁来了?” 杏花忙答道:“是定国公府的二公子。听他说,前两天,他知道家中嫡母有意将你聘与他为妻。他一得了消息,便特意到顾府,想见你一面,不想跟门房一打听,才知道你跟着姑奶奶,来了这里。故而他今儿个起了个大早,特意来了向府,有事与你面谈。” 千柔听了,皱着眉没有言语,向氏已经道:“确定他的身份了吗?” 杏花点头,口齿伶俐的答道:“因李二公子在京城一向很纨绔……”她说到这里,见向氏一脸郁郁之色,忙改口道:“李二公子一向很有名,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咱们府上的四少爷与他有几面之缘,据他说,的确是李二公子无疑,如今,也是四少爷在陪着他。因此事有些棘手,四少爷不知该如何处理,便命奴婢来问姑奶奶和八小姐,让你们商议着办。” 向氏冷哼,不满的道:“哪有这样堵上门来的?我对他的来意没兴趣,但他如此冒失,瞧着实在不妥当,不如就让四弟打发了他,也就是了。” 杏花闻言,迟疑着没有答话,千柔忙摇头道:“五婶不可。”她抬起头来,恢复成从容自若的神色,微笑着道:“他的来意虽不可知,但我难道怕了他不成?索性见他一面又何妨?” 因事发突然,千柔呆怔了一会儿,等到接受了这个事实,心思就清明起来,人也镇定了许多。 向氏越发惊愕:“你竟要见他?” 千柔点头:“如无意外的话,他很有可能是我未来的夫婿。但实际上,我与他从未谋面,彼此模样性情,一点都不了解。如今,他既找上门来,也算是难得的机缘,趁此机会见上一面,不算逾越,却能让我对他多一些了解。” 向氏听了这番话,沉思了须臾,叹道:“你说得有道理,见一面无妨。”她看着如花儿一般的千柔,声音中满是悲悯之意:“哎,一想到你这般灵透,却要嫁一个那样的夫婿,我这心里,真是不好受。” 千柔明白她的善意,心中感动,叹了一口气,安抚道:“没事儿,个人有个人的福分,五婶实在不必为我担心。如今,这李二公子的确不怎么样,但说不定将来他能浪子回头,成为一个好夫婿呢。” 向氏很是心疼千柔,想起李靖希就一阵心塞,即便听了她的安慰,还是有气无力,郁郁道:“但愿如此,不然的话,真真委屈你了。”说着拉着千柔,温和的道:“我陪你同去,待会儿你若是想与他单独谈一谈,我就在一旁照应着。倘若你不愿意独自面对他,我自会给你撑腰。” 千柔点头,反握住向氏的手,心中无限温暖。 向氏与自己,并没有血缘关系。但那又如何?她们两个,不是亲人,却胜过亲人。 未来如何,千柔并不能确定,但千柔觉得,人生在世,能有人这般支持自己,在乎自己,何其幸运,何其幸福。 一想到这里,千柔心中充满了感恩和欢喜,步子也踏得不徐不疾,从容轻快。 说起来,也没什么好怕好退缩的。之前,她被关在小院里,几乎饿死。那般凄惨的境遇,她都能走出来,而且越走越顺,让人无法小觑。 如今,区区一个李靖行罢了,难道她会应付不来吗?即便他是自己的未婚夫又如何?她千柔,从来就不是逆来顺受之辈。哼,若是想欺她,得做好被欺负的准备才行。 千柔在心中冷笑,李靖行若是态度好,那也就罢了,若是敢说些不中听的,别想她留什么情面。 ------题外话------ 各位亲们,这里是雨竹的小号,今天pk,关门,放男主。 这篇文章虽然去年就建了书号,但实际上传是从4月13号才开始的。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保持更新,速度有保障,亲们可以放心入坑。 话说雨竹现在每天都感觉时间不够用,白天要上班,回来要带宝宝。等宝宝睡觉了,基本上都是十点半左右,雨竹早累得半瘫了。 就是这样,雨竹也要坚持更文,因为这篇文是雨竹的心头好,因为有各位亲们的支持。 但说实话,雨竹真心觉得,若是能多一些收藏,多一些认可,雨竹前进的动力才更大。 今天上来,看到一些亲们留言鼓励,雨竹很开心,觉得十分贴心。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留言支持我,收藏支持我,点击支持我,谢谢啦 062 初次见面,杀得他溃不成军 向氏、千柔在小杏花的带领下,出了住处,往向府花园的一处凉亭赶。 及到了那儿,向府的四少爷先看见她们,站起身来,冲她们笑了一笑。 千柔朝他行了一礼,方才将目光投在他对面的男子身上。 只见那人二十来岁年纪,身上穿着锦绣华服,黑亮的乌发高高束起,长相不算差,只是脸色很苍白,人有些憔悴,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 那鬼样子,一看就是折腾酒色折腾出来的。 说起来,这李靖行曾经救过千柔,自然认识千柔。但千柔当时被水呛得心慌意乱,之后彻底晕了,并不认识李靖行。 所以,严格说来,这次见面,于千柔而言,是她与李靖行的初见。 不知是先入为主还是错觉,千柔觉得,他虽长得与李靖希有几分相似,但整个人气质完全不一样,贼眉鼠眼的,怎么看怎么猥琐,混合着身上的酒气,典型的纨绔子弟。 千柔登时有些肝疼。 道听途说是一回事,对着向氏说大话是一回事,真的跟纨绔男碰了面,才发觉,要直面这样一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千柔打量李靖行的时候,李靖行也在回望着她。 只见那少女十四五岁年纪,眉眼清隽,脸上白里透红,虽不是绝色,却也称得上清丽了。 此时,她盈盈而立,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整个人如清新脱俗的玉兰一般,沉静美好,让人一见之下,为之心折。 李靖行一阵呆怔。 明明,眼前站的这个女孩,他是认识的,但此刻对着她,李靖行却觉得,这个女孩,与上次见到的那个,虽然长相一样,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千柔不动声色,任由他看,过了一会儿,李靖行有些承受不住,面上发红,缓缓移开了目光。 千柔淡淡一笑,对向家四少道:“今儿劳烦四少爷,李公子要与我面谈,我这就与他详谈一番。” 四少爷会意,起身道:“如此,我就先走一步了。”说着,便看了李靖希一眼,起身去了。 千柔将目光投到向氏身上,向氏盯着李靖行,忍不住哼了一声,方带着丫鬟,退到几十步开外。 绯红自然也随了过去。 很快,亭子里便只剩下千柔和李靖行了。 千柔从容在他对面落座,温婉道:“李公子要见我,如今我来了,怎么反而不说话了?” 李靖行看着她的笑颜,“你”了几声,始终没有说出缘故来。 千柔既不嘲笑,也不催促,只静静看着他,默默等候。 李靖行这才慢慢镇定下来,没有看千柔,而是移开目光道:“今儿个我过来,是因为我听说嫡母有意为我娶你,我觉得,我们很不合适,希望你能出面,回绝这门婚事。” 因为有心理准备,听了这番话,千柔并没有太震惊,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沉默的看着他,没有言语。 李靖行不敢与她对视,呐呐道:“你老是盯着我做什么?对于我的提议,你意下如何?” 千柔脸色微微转冷,连声音也不负温婉,冷淡下来:“二公子既然不满意,为何自己不开口拒绝?” 李靖行料不到她会这么反问,呆了一会儿,声音低了下来:“此事是我嫡母一手决断的,我的意见,她如何肯听?” 千柔冷笑:“你的意见,你嫡母不肯听,我的,难道我的嫡母就会听了吗?哼,之前我只当你只是纨绔了些,没想到你还胆小如鼠,自己不敢做的事情,竟推给一个弱女子。你如此行径,难道心中没有半点愧疚吗?” 李靖行闻言,登时一脸尴尬,哑口无言起来。 千柔这番话,仿佛一记凌厉的耳光,狠狠扇在了他的脸上,让他羞愧,脸不由自主的火烧火燎。 这一刻,他既感到羞愤不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又有些恼怒不平,觉得千柔的话太伤人了。他想大声反驳,说自己不是像她说的那般不堪,可他张张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千柔盯着他不放,继续冷声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索性就直言了,你觉得,我们哪里不合适了?我哪里配不上你?” 迎着她清亮清澈的目光,李靖行心中突然生出一阵羞愧,沉默了一会儿,才自我感觉良好的道:“我是为了你好,才来劝你的,像我这种男人,一般的女人可驾驭不了。” 千柔心想,那是一般的女人,我可不一般呢。 她想着,却没有说出来,故意歪楼道:“女人驾驭不了,那男人能驾驭了?” 李二公子登时暴跳如雷,几乎气炸了:“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是断袖?” 千柔淡淡道:“我没这么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她说着,一面站起身来,走到李靖行跟前,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定,抿着唇道:“明人不说暗话,对于与你的婚事,我做不得主,你若是要拒绝,自个儿办去,别拉扯上我。” 李靖行沉默了一小会儿,哀哀的道:“真的成定局了,没法子改变了吗?” 千柔勾唇:“倘若你有魄力,誓死不从,也许能达到目的。”她说到这里,眼珠子一转,神色中透着狡黠,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嘲弄:“你是什么德行,我虽然只是耳闻,却知道,你一定没有这样的魄力。” 李靖行气鼓鼓的道:“你怎么说话的?我……”他说到这里,声音便止住了。 虽然不愿意,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说的是事实,他,的确没有魄力反对这桩婚事,只敢将希望寄托在女方身上。 之前在李府时,他被赵姨娘洗脑,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种想法不妥当,直到如今见了千柔,他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他看着面前的千柔,初次见面,他就被这个女孩杀得溃不成军,但奇怪的是,他心里除了惭愧、羞恼、不平之外,竟没有对她生出恨意,反而觉得,这个女孩真真特别得很。 这样的女孩,哪怕他在脂粉堆里厮混了好几年,也是第一次见到。 一想到若真的退婚了,就得错过这个女孩,他心中不但不觉得轻松,反而有些舍不得。 ------题外话------ 二更奉上 早上起来很赶,先更一章瘦的,等晚上回来再更肥章 一如既往的求收求勾搭 063 初次调教,大获全胜 见他陷入沉默,千柔眯着眼瞧着他,缓缓道:“今儿个你跑到这儿来,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被人怂恿的?” 不知怎么的,李靖行心中竟有些惧她,闻言脱口道:“是我姨娘……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千柔皱着眉,不悦的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何必畏畏缩缩?哼,这样的大事,你被人怂恿了,立刻就跑来找我,也不管事情到底是否可为,不顾后果,可见是个耳根子软,又没什么主意的。” 她看着李靖行,宜喜宜嗔的脸上多了几分凝重,语重心长的道:“我好心劝你一声,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遇事都该有自己的决断,不要人云亦云,不然,一辈子都没法子自立。” 李靖行听她说个不停,心情很复杂。 在李家,定国公一味宠着他,赵姨娘一味讨好他,定国公夫人薄氏对他一向不冷不热,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从没有真心将他当儿子看待。 至于底下的小厮,结交的几个朋友,更不可能教导他了。 所以,自李靖行出生以来,这种被人当面指责的事儿,今儿个还是头一回遇上。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个女孩真聒噪,说话又直接,一点都不给人留面子,真让人无法忍受。 另有个声音反驳道,她说的都是些好话,有理有据,反驳不得。她肯苦口婆心劝你,是为你好,不要不识好人心。 千柔一口气说完了,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逾越了,毫不退缩的看着李靖行,微笑道:“对于我这番话,李公子有何看法?” 李靖行润润嗓子,艰难的道:“我觉得……我觉得你说得有几分道理。” 千柔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也不紧逼,微笑道:“我不多说了,你自思量吧。好了,我们还是言归正传,谈一谈你的来意吧。” 李靖行呆呆的道:“怎么谈?” 千柔笑靥如花的道:“呆子,我们面对面,自然是直接谈了,有什么说什么,不必隐瞒。” 她笑得三分娇七分俏,目光凝在李靖行身上,透着几分嗔意,格外活泼生动。 李靖行看着她,见她脸庞洁白细腻,神情似笑似嗔,不由自主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千柔也不催他,收了脸上的笑容,径直道:“其实,你我这桩婚事,我也有所耳闻,但我的想法,与你并不相同。我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庶女,若是与你成缘,也算相配。二来,你曾经救了我,这也算是难得的缘分了。有了这两层考虑,对于我们的婚事,我虽然没有发言的资格,心底却并不反对。” 千柔说到这里,长长叹了一口气,用抑郁的语气道:“没想到,你竟百般不愿意,哎,见你这样厌恶我,我心中实在不好受。” 刚才是说教攻心,如今就是哀兵之策了。 她的叹息幽若无比,凝着缠绵的忧伤,仿佛秋日的冷风一般,呼啸吹起,直接击打在人心上。 李靖行不由自主被她感染,看着她忧愁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好像犯了罪一般,忙站起身来,手足无措的道:“八小姐你别伤心,都是我不好,我对不住你。” 千柔别开脸不看他,压着声音道:“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我是庶出,身份低微,你讨厌我是正常的。” 她这般自怨自艾,惹得李靖行越发难受,心中仿佛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 李靖行顾不上别的,忙道:“八小姐你这是什么话?庶出又不是你的错,我自己也是庶出,怎么会因为这个讨厌你呢?” 千柔脸上的忧愁这才慢慢淡了一些,回眸看着他,含着期盼道:“你真不讨厌我?也不嫌弃我是庶出?” 李靖行只盼着她能放下心事,忙诺诺道:“我句句属实,不敢欺瞒,你若不信的话,我发誓如何?” 千柔这才露出一抹笑意,温婉的道:“不用发誓,我相信你。” 她笑得很温柔,声音也娇娇软软,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 少女笑如娇花,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光华璀璨,仿佛明珠一般,闪耀着人的眼,映入心扉深处。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才是上策。 千柔深谙这个道理,如今对着李靖行,将这句话演绎得淋漓尽致。 李靖行看着她重新露出笑容,不禁松了一口气。 千柔趁胜追击,再接再厉:“如此说来,你不嫌弃我的身份,也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你了,是不是?” 李靖行听了,犹豫了一下,见千柔似乎又要露出忧郁的神色,忙道:“不会不会,你我身份一样,你自然配得上我,还绰绰有余。” 虽然赵姨娘一直在叫嚣,说他配得上更好的,但他并不是个缺心眼的,自然明白,以他的身份,及他如今的名声,若是在大户人家里挑,肯嫁的,不过是庶女罢了。 千柔微笑道:“你肯这样想,我很高兴。不过,也不必说什么绰绰有余的客套话,我们半斤八两,谁也没辱没谁,谁也没强过谁。” 这话极中肯,也极客观。 李靖行颔首:“八小姐此言甚是。” 千柔接口道:“既然身份不是问题,那么,你觉得我哪里配不上你?难道说,我长得很丑,让你一见了就厌恶?” 李靖行忙将手乱摇道:“不,你一点都不丑,相反,你的相貌很清丽,强过不少人。” 千柔明眸流转,不依不饶:“那么,你觉得我性情不好吗?还是说,你觉得我资质平庸,不堪为配?” 李靖行被她逼问着,不由自主出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我不好,我配不上你。” 千柔凝睇着他,默了一小会儿,又变了风格,脸色缓和下来,声音也十分温和:“李公子不要妄自菲薄,你虽然名声不怎么好,但我深信,没有人生来就是完美的。年少轻狂,偶尔放肆一下无可厚非,只要肯改正,照样能收获锦绣人生。我甚至觉得,阅历丰富一些的人,更懂得珍惜,不至于毛毛躁躁,一见到新鲜的人或物,就管不住自己的心。这是我的一点愚见,不知李公子意下如何?” 她娓娓道来,声音温和如冬日暖阳一般,带着醉人的温暖和动人的信任,让人为之动容。 这自然又是一策,温柔攻心计。 李靖行听完,心中又是惊讶又是羞愧,在她的温柔言语下,几乎抬不起头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大气懂事的女孩?对着她,想着自己以前的荒唐行径,李靖行脸上烧得厉害,几乎要无地自容。 李靖行沉默了许久,才调整好心情,鼓起勇气看向千柔,赔笑道:“八小姐,之前我不了解你,冒冒失失来与你说了一番话,望你不要介怀。” 千柔甜笑道:“没事儿,不知者不怪嘛。”她说到这里,依旧温和的道:“现在,你了解我了吗?” 李靖行点头,唇动了又动,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缓缓道:“现在我知道了,你是一个很美好的女子,是我配不上你。我虽自惭形秽,但正如你所说,你我之间,也算极有缘分。既然长辈要为我们定亲,那么,就照她们的意思办好了。” 今日,他为退婚而来,但见到正主儿之后,发现她时而娇俏,时而温柔,时而狡黠,时而严肃。她在各种风格之中,自由转换,轻轻松松毫无压力。 哪一个是她?哪一个都是,哪一个,都很吸引人。 这一刻,脑海里有一个念头格外清晰,这样的女孩,能配给他,是上天赐的福气。 倘若娶妻如此,夫复何求?此刻,他并没有爱上她,却很清楚,若是执迷不悔,错过她,必然会终生不安。 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决定接受她,接受上天的厚爱。 听了这番话,千柔舒出一口气,暗暗在心里给自己点赞。 耶,终于说服了这个纨绔,真不容易啊。 千柔眼睛眨了眨,颔首道:“好啊,就照你说的,按她们的意思办好了。” 李靖行终于将最艰难的话说完了,盯着千柔瞧了瞧,须臾,皱眉道:“奇怪,我怎么感觉,你一点儿都不排斥嫁给我,似乎,还很期待?” 不得不说,李二公子真相了,拉开这桩婚事序幕的,就是千柔自己。 千柔吃惊得瞪大眼睛,默默想,其实他一点都不傻,还挺精的。 她心中想着,面上却是一派镇定自若的神色,似笑非笑的道:“李二公子觉得,我该期待吗?倘若李公子是我,会期待吗?” 一连两个反问,丝毫不留情面。李靖行听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登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设身处地的想,倘若自己得嫁给一个名声不堪的纨绔,心中不生怨就是好的,哪里能生出期待来? 千柔将了他一军,见好就收,不再说讽刺的话,也没有继续说教。 时日方长,他已经应下婚事,要调教,可以慢慢来,反正有的是机会。 过犹不及这个道理,千柔很清楚。 念及此,千柔便含着一缕笑意道:“好了,既然事情已经议定了,咱们只管听从长辈的安排就是了。”说着,便不再看他,将目光投到不远处的向氏身上,伸手招了一招。 向氏早等得不耐烦,见状会意,忙迈步走了过来。 她一进亭子,就盯着李靖行,不悦的道:“李公子此行有何意图,还请告知。” 李靖行一脸尴尬,沉默着没有言语。 千柔一笑,代答道:“没事儿,之前李公子对我有些误会,不怎么愿意娶我,如今我们详谈了一番,他又改变主意,愿意了。” 向氏不待听完,早气得七窍生烟,指着李靖行骂道:“我这侄女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大方大气,出色得很,真真是百里挑一的,你为什么不愿意娶?” 绯红也柳眉倒竖,看着李靖行的目光似乎能喷出火来。 见素日知书达理、端庄稳重的向氏化身成怒火腾腾的女郎,千柔心抽了一抽。 看来,每个人骨子里都有好几面,只不过没到时候,就没露出来。 李靖行被她骂得抬不起头来,虽想辩解,却无言以对,只能将目光投到千柔身上,神色间透着求救的意味。 千柔淡淡的,没有搭理,在心中想,活该,自己惹了事,就得有承受后果的思想准备。 向氏为她出头,是为她好,她才不会傻乎乎的为了李靖行,与向氏对着干呢。 李靖行没了指望,额头冷汗淋漓,止也止不住。 向氏却不放过他,继续道:“罢了,你们的婚事已成定局,既然你想通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只告诫你一声,我这侄女配你绰绰有余,你可要惜福,好好对待她,珍惜她,不要再像以前那样荒唐不羁,不然,将来后悔的是你自己。” 李靖行又羞又愧又难堪,低低应了声“是”,看了千柔一眼,方朝向氏拱手道:“晚辈今天多有打扰,就此告辞了。”他虽有些舍不得千柔,但实在怕极向氏,一说完,就迫不及待的往外走,一溜烟跑了。 ------题外话------ 收获了很多长评,也多了一些收藏,心里很欢喜 谢谢支持,一如既往的求支持求留言求收藏,o(n_n)o谢谢 064 纨绔据理力争 向氏看着李靖行远去的身影,气得心肝疼,愤愤不平的道:“这种人竟然要当你的夫婿,千柔,我心里真为你难过。” 千柔淡淡一笑,沉默了一下。 之前谋算嫁给李靖行这个纨绔时,她已经有最坏的思想准备。如今见了真人,虽然看得出是个酒色之徒,但长相不算差,人不笨,似乎也肯受教,比预估的最差的情况要好一些。 她想着,便乐观的道:“没事儿,比起被太夫人算计,我宁愿嫁给他。” 向氏闻言缄默。 不嫁这种人,就得做妾,比较起来,似乎还是嫁人当正妻略好一些。 千柔舒了一口气,接着道:“五婶不必为我担心,今儿个见了面,虽然他的确不怎么样,但也不算太不堪,看起来似乎是个肯受教的。成婚后,我多花些心思,定然能将他扭过来的。” 向氏听了,叹息道:“事到如今,只能盼着他改过了。” 千柔心中温暖,又安慰了一番,方才与她回房不提。 李府,李靖行回到住处。 他真正的娘——赵姨娘早命人等着,得了消息,忙不迭赶了过来。 赵姨娘挥退身边伺候的人,迫不及待的道:“怎么样,那八小姐答应出面了吗?” 李靖行摇头,直接了当的道:“她没答应,我也不打算再做什么改变了,太太要为我定亲,就照她的意思办好了。” 赵姨娘呆若木鸡。 她怔了半日,才跳着脚道:“那怎么行?之前你明明答应得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变了主意?二少爷,你身份尊贵得很,她只是侍郎府区区一个庶女,还不得宠,如何配得上你……” 李靖行不待她说完,便扬起手,制止道:“姨娘不必再劝,我虽然浪荡了些,却并不蠢,分得清是非黑白。” 他说着,想起之前千柔劝他要有主见的话,便将心一横,看着赵姨娘一眼,首次拿出气势来,坚决的道:“顾八小姐与之前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虽然不知道,娶了她之后会怎么样,但我很清楚,若是不娶她,我会后悔一辈子,恨自己一辈子。对于这件事,我已经拿定了主意,绝不会更改。” 掷地有声的话,带着百折不回的果断,昭显出他内心,对此事的不容更改的决心。 这样的李靖行,赵姨娘还是头一次见到。 赵姨娘吓得后退了好几步,才慢慢稳住心神,不敢置信的看着李靖行,失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被她下迷药了?你怎么这样跟我说话?” 李靖行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张清隽如玉兰的脸颊,心中柔情顿生。 那个聪慧、百变、特别的女孩,是他未来的妻子。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骄傲一笑,才看向赵姨娘。 赵姨娘脸色铁青,仍旧在喋喋不休:“哼,你只见了她一面,就被她弄得神魂颠倒,改变了心思,就这样狐媚的女孩,你可不能娶进门来。” 听她责骂千柔,李靖行心中骤然生出几分不满,皱着眉头道:“姨娘,你骂八小姐做什么?我的话你听不懂吗?太太让我娶她,我自己也愿意,就算你有天大的不满,执意要反对,又能如何?” 赵姨娘被这话噎住,却无言以对。 纵然定国公对她不错,又能如何?她终究只是个姨娘罢了,万事做不得主。 赵姨娘被这话伤着了,不由得红了眼圈,一面拿帕子擦泪,一面哽咽道:“二少爷你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我辛辛苦苦生下你,你对我一向也是敬爱的,如今,为了一个八小姐,你就这般冷言相对,伤我的心,你对得起我十月怀胎,对得起我辛辛苦苦养育的辛劳吗?” 自李靖行记事以来,赵姨娘就时常在他面前表白自己的功劳,加上自小到大,赵姨娘一直在照顾他的起居,可以说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故而对于赵姨娘,李靖行还是很尊重的。 往日里,赵姨娘若是使出这种哭哭啼啼的招数,李靖行早就退让了,今天不知怎的,却觉得有些厌烦,气恼的道:“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八小姐我是娶定了,姨娘执意要折腾,到底是为哪般?八小姐除了身份差点之外,其他方面,真是百里挑一的。姨娘一直说,我值得更好的,那你倒是说一说,我该娶谁才不算吃亏?有哪个姑娘强过八小姐,还愿意嫁给我的?”他说着,突然生出一份自惭形秽来,不免有些焦躁,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含怒伸袖,将案几上的茶杯拂落下来。 茶杯碎裂的声音响起,让他的话也多了几分气势,把赵姨娘吓得,连哭泣都忘记了。 虽然有定国公的宠爱,太夫人对她也不差,但赵姨娘心中很清楚,太夫人和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儿女,才是一辈子的依靠。 将来自己年华不再时,能指望的,就只有这个儿子了。 因了这个缘故,赵姨娘生恐儿子跟自己离了心。 此时见惹怒了他,赵姨娘不敢再固执下去,只得委委屈屈的道:“算了,既然你看上她,算她有造化,就这么办吧。” 李靖行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露出一丝笑容来:“姨娘肯听劝,自然再好不过。” 赵姨娘看着李靖行的脸色,眼眸转了一转,接着道:“这八小姐就让你娶了算了,但你那香月表妹,我是一直打算留着给你做二房。既然你要娶妻了,不如我禀告了太太,将这事儿敲定下来,如何?” 赵姨娘有一嫡亲妹妹,嫁到一户姓史的商户人家,没几年因病过世,只留下一女香月。 赵姨娘心疼妹妹早逝,又担心妹夫另娶后,不能善待外甥女,便提出将香月接到身边抚养。 史家家境不过小富,加上香月是个女孩,一直被视为累赘。如今,赵姨娘愿意抚养,史家一则能摆脱负担,二则存了让女儿进侯门攀高枝的念头,忙不迭答应了。 香月五岁进侯门,在赵姨娘身边长大,自然与赵姨娘感情深厚。赵姨娘没有女儿,一直是将她当成女儿养的。 这香月,今年已经十六岁了,长得眉眼清秀,算得上是个小家碧玉。因她年纪与李靖行相当,赵姨娘早起了心思,要将她配给自己的儿子。 只是,这香月的身份到底低了些。虽然赵姨娘很疼爱她,但到底自己的儿子更重要,不肯聘为正室,只愿意给一个二房的名分。 香月进侯府时已经知事,在这里住了十来年,早被富贵迷了眼。虽然李靖行纨绔了些,但以她的身份,也没什么好挑的,也就应了赵姨娘的提议,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这事儿,赵姨娘在李靖行面前提过几次,在她看来,二房虽然名分上差一些,但有她罩着,也不算委屈。 李靖行虽然有些风流,但对香月一直是兄妹之情,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意。只是,大户人家三妻四妾在所难免,只是娶个二房罢了,李靖行无可无不可,虽然没有答允,却也没有拒绝。 但今儿个才下定决心要娶千柔,事情还没定,赵姨娘竟提起纳二房,李靖行却觉得有些膈应。 正室未定,先议二房,这也忒出格了,忒不尊重正室了。 李靖行收了笑容,皱着眉道:“我劝姨娘还是消停一些吧,八小姐那边还没下聘呢,你就来这么一出,外人见了,定要说咱们府上没规矩。本来我没成婚,房中先有了伺候的人,就受人诟病,姨娘再这样,我还有脸面见人吗?” 因他今天发了脾气,赵姨娘有些惧他,见他严词拒绝,不敢再勉强,只得道:“你说的也有道理,罢了,就等你娶亲之后,再议这事儿吧。” 她说着,叹了一口气,不虞的道:“听说那顾八小姐才十四岁,她要嫁过来,怎么都得一两年,到那时候,香月年纪就太大了。哼,因为这么个人,竟要耽误我的宝贝外甥女,真让人不舒服。” 李靖行顿时又生起气来,冲口道:“这事儿与八小姐有什么干系?反正我就对香月没什么意思,纳她不纳她,我根本就不在乎。你若觉得耽误了她,直接给她聘户人家,倒省了大家的事。” 他话说到这份上,脸上又是一副愤愤不满的模样,赵姨娘登时又惊又愕又无奈。 今日的李靖行,实在太异常了,让赵姨娘心惊之余,竟有几分惧他。 赵姨娘不敢再拉扯下去,只得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别生气。” 李靖行在向府时,被千柔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之后遇上的向氏,也是个嘴利的,直接将他说得颜面尽失,落荒而逃。 没想到回到家中,又被赵姨娘拉着不放,折腾了半日。 李靖行回想起今日之事,心中郁闷无比,看了赵姨娘两眼,不耐烦的道:“既然事情说定了,我出去一趟,散散心,姨娘自便吧。”他说着,果然站起身来往外走。 他回房换了一身衣衫,命人去传书童明影,不想明影家中有急事,没法子脱身。 李靖行听到回报,心中很失望。 在一干下人中,这明影会来事,嘴也巧,最机灵不过。 平时无论他要做什么,明影都满口附和,还帮着凑趣儿,故而这明影是他最喜欢的,也是最得宠的。 李靖行虽然不高兴,却也没法子,皱着眉道:“那就让人将明岩召来算了。” 这明岩也是他的书童,却与明影的性格截然不同。 明岩虽然很尊重他这个主子,但性情最是沉闷,加上看不惯李靖行整日游手好闲,沉迷于玩乐之所,时常说些大道理,规劝主子好好上进,让人不胜其烦。 李靖行很不喜欢他,平时出门,除非万不得已,不然绝不会带着他。 虽不喜欢他,但因为明岩是定国公给的,李靖行只能捏着鼻子,任由他留在身边。 过了一时,明岩过来请安,李靖行摆手道:“不必多礼了,跟我走吧。” 主仆两个出了门,李靖行上了轿子,命轿夫直奔京城最大的湖——碧波湖。 ------题外话------ 感谢亲们的支持,奉上二更。 ps:雨竹文章的男主,是由弱变强的,亲们放心哈,雨竹是亲妈,不会虐待千柔的 065 返回顾府 待李靖行下了轿子,打发走轿夫,明岩以为他要游湖,谁知主子却要上怡红楼的画舫。 明岩皱眉,忙劝道:“少爷,等一等。” 李靖行诧异,止步问道:“你做什么?” 明岩看着主子,苦口婆心劝道:“二少爷想做什么?听说太太正张罗二少爷的婚事,二少爷偏来逛花船,倘若事情传到女方耳中,可就不太好了。” 李靖行先是一脸错愕,接着便失笑。 难得的,他没有责骂明岩,而是笑眯眯的道:“你这样替我着想,难为你了。” 明岩难得见他有好脸色,倒是呆了一呆。 李靖行接着道:“虽然你是一片好心,但我名声素来不佳,若是忽然绝迹烟花之地,岂不虚伪做作?” 明岩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听了这番话,心抽了一抽,仍旧劝解着,不愿放弃:“少爷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但这世上,世人都是爱做戏的,少爷何不也做一回戏?好歹忍一忍,等婚事定了,再来这些地方吧。” 李靖行摇头:“我最不爱惺惺作态,之前干什么,现在仍旧干什么,这才是我的本色。那与我议婚的八小姐,是个极聪慧的,她早就知道我的品行,若是肯的话,自然会应承亲事;若是不愿意,即便我改邪归正也没用,且有欲盖弥彰之嫌。” 他在心中愤愤不平的想,逛青楼的男人,就真的是最差劲的吗? 他冷笑,这可未必! 有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倒是没有逛青楼,但明明有了三妻四妾,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糟蹋一堆花儿一般年纪的通房。在他看来,这种男人,比逛秦楼楚馆的浪荡子更无耻、更卑劣;更不要说那些表面正气凛然,实则心思鄙薄,暗中不知做了多少肮脏事之流。 这世上,真正表里如一、品行高洁之人,实在少之又少。 他虽是风流之辈,但活得坦荡,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更没有祸害过良家子。 自己只是逛一逛青楼罢了,算不了什么。 他默默想着,丝毫没有意识到,往日他做事从来都是我行我素,今天,还得给自己找一大堆的解释,才能不那么心虚。 说话之间,那画舫已经靠了岸来接李靖行。那画舫装饰得十分华美,船上一群粉黛穿红挂绿,妖妖娆娆穿梭其中,脂粉味浓郁,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主子一意孤行,明岩没法子,只能苦着脸,跟着主子上了画舫。 踏进画舫,顺着红毯进了大厅。厅内姹紫嫣红、环肥燕瘦,不同风姿的美女应有尽有。 看见李靖行,早有相熟的妓女含笑迎了过来,依偎进他怀中。 若是往日,李靖行早将美人抱住了,今天却迟疑起来。 不由自主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芙蓉面来。 那女孩笑语嫣然,双眸清澈,对着他温柔的说:年少轻狂,偶尔放肆一下无可厚非,只要肯改正,照样能收获锦绣人生。 他就想,她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成天在风流之地打转,的确不是个事。刚开始接触时,这地方的确新鲜,但时日久了,也就那么一回事。 更何况,他即将要娶的那个女子,真真是个吸引人的,有她相伴,若是再不知足,就太不像话了。 嗯,现在是自由身,趁着没人管,先继续放纵一段时间。等他将来成了亲,有了妻子,自然要收敛行止,不再涉足这等地方。 他想到这里,一面伸手揽住相好,一面四下打量。 看着熟悉的场景,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 他,喜欢这种地方,喜欢这种醉生梦死、及时行乐的感觉! 念头一起,他慌忙对心底那少女解释:“别误会,我只是在这地方呆的时间长了,有些习惯这里罢了。等我娶了你,我一定改过。” 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千柔调教纨绔夫婿的路,还有点长哦。 李靖行身上发生的事情,千柔自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那日见完了李靖行,千柔便去了三少夫人的住处,又给她送了几样菜谱。 正赶上林梦瑶派人来,给三少夫人送了个匣子,让她转交给了千柔。 三少夫人便笑着道:“梦瑶性子向来有些粗,很少给人送东西,如今,她便是回去了,也时刻念着你,可见你们感情真的很好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直接将匣子递给千柔,和善的道:“正好你在这里,顺便带回去吧。” 千柔道了谢,与她闲聊几句,便命绯红抱着匣子告辞了。 待回到屋里,千柔打开匣子看时,却是满满一匣子胭脂水粉、珍珠粉之类的妆品。 千柔一阵欣喜,林梦瑶没有忘记自己的托付,不动声色就将事情办妥了。 她带着笑容,将匣子里的东西拿起来细看了一遍。 只见里面的东西多半是用来上妆的,护肤用品,竟只了一种润肤膏。 因之前有言在先,以林旭方的本事,这些东西,必定是种类最齐全、档次最高的。 千柔越看,心中越欢喜。 那些上妆的东西,可以改进的地方不小呢。拿口红,也就是这里俗称的口脂来说,虽然颜色很鲜艳,但涂在唇上,却没有什么光泽。 千柔知道,这是因为这口脂在制作的过程中,没有添加油脂造成的。 若是自己能做出油膏型的口脂,不但能使妆容更妥帖更出色,还能极大的改善嘴唇干裂和死皮的现象呢。 至于护肤品这一块,更是大有可为。要知道,这古代的女人,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们,成天琢磨的都是如何让自己更美丽,更能吸引男人的目光。若是自己做出的护肤品,能起到祛痘、美白、养颜、护肤等作用,她们自然会趋之若鹜。 所以说,只要能将东西做出来,一定会有市场的。 千柔想到这里,心中一阵激动。 钱,如今她虽然有了一些,但离让她心安,还远远不够。 嗯,决定了,以后要少做吃食,专心研究这些妆品。 转念想,身为一个资深吃货,如果不能时常吃到美食,生活还有什么乐趣?不过,这个问题也不难解决,身边的柳絮似乎对做吃食很有兴趣,不如将她培养起来,那就两全其美了。 千柔想到这里,便拿定了主意,以后培养柳絮做吃食,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至于绯红,还是让她给自己打下手,一起专心琢磨妆品,实施自己赚大钱的计划。 定了方案之后,千柔丝毫没有拖延,立刻带着丫鬟,投入其中。 她做吃食的场所,是小厨房,做妆品,嗯,有时候在闺房,有时候在小厨房。 向氏对她做这些事情,一向是不干涉的,但也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千柔每天学针线的事儿不能变。 千柔心中万分抵触,跟向氏求了又求,向氏见她实在没有天赋,也没有法子,只能允了她,三天练一次,只要做出来的东西能糊弄人,就不再逼她了。 这天,到了学针线的日子,千柔愁眉苦脸进了向氏房中。 向氏见了,不由得取笑道:“你做旁的事情,灵透得很,偏偏做针线不行,还真真应了‘人无完人’。” 千柔忙道:“只要五婶不让我学针线,随便五婶取笑。”指了指自己,接着道:“便是五婶打我几下,我也是乐意的。” 向氏见她如此耍宝,不由得大笑起来。 突然向氏的大丫鬟秋云走了进来,行了礼,便开口道:“主子,八小姐,顾府派了人来,要接你们回去呢。” 千柔听了,登时黑了脸,满心不情愿。 出来了这些天,在向府过的日子,于千柔而言,简直逍遥又自在,真真像做梦一般。猛然听说又得回到顾府那地方,憋屈的过日子,千柔就觉得难受得不得了。 向氏也有些不乐意,皱着眉道:“我走之前,明明禀告了太夫人,说好一个月之后再回去的,怎么今日个竟提前来接了?” 秋云摇头道:“内中缘故,奴婢一点都不知道,但太夫人向来不理事,奴婢瞧着,今儿个来的人,应该是大太太派来的。” 向氏越发惊愕,沉吟着道:“大嫂这么做,也不知有什么用意。” 她心中觉得蹊跷,琢磨不出缘故来,但因为自己是出嫁之人,夫家派人来接,如何能逾期不归? 念及此,向氏便没有再多言,只看着千柔,叹了一口气,轻轻道:“本想让你多自在一段时间,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千柔虽然心中不情愿,却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留下去,乖巧的道:“我明白,五婶,我们收拾收拾,回去吧。” 向氏颔首,立刻就传了话,吩咐底下的人收拾行装。 忙乱了一阵,待将东西都收拾齐整,向氏方才带着千柔,往向太夫人房中辞行。 之前,向太夫人对待千柔,不过是爱屋及乌,看在向氏的面子上,才释放了一些善意。 自从得知千柔支持向氏改嫁,向太夫人感动之余,对千柔倒多了几分真心疼爱。 见她们进来辞行,向太夫人忙拉住千柔,叹息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惜时运不太好。不过,你五婶说得有道理,以你的性格和伶俐,将来福气还在后头呢。” 千柔大大方方的道:“太夫人偏爱我,才这般赞我,只盼着真能如太夫人所言才好呢。” 太夫人见她不扭捏不做作,心中越发疼爱,拍着她的手道:“以后得了闲,就多来向府走动走动,我一定拿你当孙女疼爱。” 千柔忙微笑,行礼道了谢。 向氏在一旁撇着嘴,娇声道:“你们瞧,我这母亲满心都是千柔,竟对我这个女儿不闻不问呢。” 太夫人拉着千柔,故意道:“怎么,你眼红了吗?实话告诉你,有了千柔,不要你都成。” 向氏自然知道她在说笑,却拉着太夫人,又撒了几句娇。 说笑了一阵,因不能多耽误,向氏便带着千柔退了出来,一同上了轿子,返回顾府。 066 丫鬟吃瘪 千柔、向氏坐了半个时辰的马车,回到顾府时,已经近晌午了。 因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向氏便让马车直接进了二门,各自回房休息。 千柔回到住处时,只有浅绿迎了出来,青荷竟没出来。 千柔不免有些惊讶,皱眉问道:“青荷呢?” 浅绿答道:“她说有些不舒服,在自己房中休息呢。” 千柔听了,也就不以为意,看着浅绿,随口问道:“最近我不在家,府里怎么样?没人来找你们的麻烦吧?” 浅绿恭敬的道:“府里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老爷的庶妹带着儿女,回来投奔娘家来了。”她迟疑了一下,接着道:“至于奴婢们倒还好,这些天自己开火做饭,又有五夫人那边的几位姐姐们照应着,并没有人上门欺辱什么的。”说着抬起头来瞧着千柔,却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千柔见状,不由得一脸惊愕,皱着眉头道:“你若是有话,但说无妨。你当知道,在我心里,你们只比青荷略差一点儿罢了。” 浅绿听了,却是越发迟疑,期期艾艾没有开口。 千柔见状,知道事有蹊跷,但又不愿意逼迫她,加上肚子早饿了,便道:“罢了,你不肯说,一定有你的理由,我就不问了,厨房可有什么吃食?快给我弄一些过来。” 浅绿忙道:“五夫人那边有人提前传了消息,奴婢便备下了,只是时间仓促了些,还望八小姐不要见怪。” 千柔摆摆手,笑眯眯的道:“没事儿,我不挑剔,只要有吃的就成了。你去把吃食拿过来,我梳洗一下,先吃了饭再说别的。” 浅绿颔首,忙起身自去了。 这里绯红忙带着柳絮,打来热水,伺候千柔梳洗。 正忙活着,突然大太太房中的丫鬟银铃径直走了进来,张嘴就道:“大太太传你呢,快跟我走吧。”她一面说,一面奔到千柔身边,要拉她的衣袖。 一个二等丫鬟,竟然进门前不出声,进来后不行礼,开口说话,张口就是你呀我呀的,又不拿正眼看千柔,如此行径,无礼至极,显然没将千柔看在眼里。 千柔利索的避开她,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向绯红一笑,声音很是清冷:“绯红,你听到狗叫声了吗?” 千柔性情泼辣,是个不愿意吃亏的。在她的认知里,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就对不住,必然要十倍百倍奉还。 如今,一个丫鬟欺到头上来了,千柔哪肯受她的气。再说了,区区一个丫鬟,敢如此行事,不必多想就能猜出,不是有主子在背后撑腰,就是主子指使的。 何况,在原主儿的记忆里,这银铃最是尖酸刻薄,丝毫没有将她看做顾府的小姐,曾经数次欺辱她,乃欺软怕硬、逢高踩低的小人。 印象最深刻的,是前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缺衣少食的她带着青荷,拿了刘氏遗下的一根银钗,凄凄惨惨摸到大厨房,换了一小罐鸡汤。 两个可怜的女孩还没来得及享用,正赶上银铃来取饭,见状起了坏心,推了青荷一把。 青荷收势不及,不但打翻了汤罐,还蹭伤了膝盖。 而银铃,不但不愧疚,还乐得拍手,哈哈大笑。 当日鸡汤之仇,千柔从未忘记。 可以说,这顾府所有的下人里,千柔最恨的,就是她了。 锦上添花最动人,雪上加霜最无耻。 有这旧恨在,千柔反驳起来,便锋利无比,一点儿都不留情面。 银铃听了这话,自然很是不解,皱着眉头看着千柔,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绯红会意,微笑道:“叫得这么大声,就算奴婢不想听,也避不开。”说着,便将目光投到银铃身上,唇畔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银铃就算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了,一张俏脸气得紫一块青一块白一块,半天说不出话来。 千柔冷笑道:“乱闯的狗终于消停了,嗯,没了犬吠声,这种感觉实在太妙了。” 银铃怒气腾腾的道:“八小姐骂谁?” 千柔一面慢条斯理的理着头发,一面冷笑道:“我骂谁,你心里没有数吗?谁乱闯骂谁,谁无礼骂谁。” 银铃看着千柔,气得身子乱颤,竟不知该怎么应答。 千柔依旧不看她,只转头看向柳絮,淡淡笑道:“浅绿怎么还没来?你去催一催,搭把手吧,我都要饿死了。” 柳絮来到她身边的日子不算短,但一直没有近身伺候,对她不太了解。 如今,见她几句话将银铃气得暴跳如雷,心中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听到她发话,忙不迭点头道:“奴婢这就去。” 银铃见千柔将自己气得半死,不但不像自己道歉,还有心思关心吃食,怒火更是止也止不住。 她气得心也疼肝也疼肺也疼,偏偏千柔正眼都不瞟她一眼,自顾自梳洗忙碌着。 银铃生了好一会子闷气,才舒出一口气来,冲着千柔斥道:“八小姐,我可是大太太身边的丫鬟,你这样骂我,不尊重我,岂不等于是在骂大太太?倘若事情传出去,一个不孝的罪名,你是逃不掉的。” 千柔哪会被她吓倒,将梳子“啪”的搁下,看着她的目光如浸着冰雪一般:“你倒来教教训我了,哼,若想获得尊重,自己就不该下贱,自取其辱。你不过是个丫鬟,竟敢在我面前气焰嚣张、大放厥词,你凭什么?奴大欺主的事儿时有发生,但你要是以为我还是像以前那么好欺负,那就打错主意了。哼,是你先挑起争端,是你先不敬主子,若事情传出去,只怕大太太的名声也会受你牵累。” 银铃听了这番话,额头上冷汗淋漓,心中虽无比气恼,却也明白的确是自己有错在先,让千柔抓住了把柄。 她忍不住看了千柔一眼,只见千柔站在窗下,人清丽了不少,身姿更是挺直如竹,浑身上下,透着带着凛然不可轻犯的清冷和傲气。 之前听府里的人说,八小姐变了,她心里很不以为意。如今自己亲自看见了,才发现,这个八小姐,已经截然不同,似乎变成另一个人一般。 银铃暗自心惊,沉默了一会儿,忍住满腹的怒气,欠了欠身,权当做行礼,咬着牙道:“八小姐,大太太有急事召见你,请你马上收拾好,跟奴婢走一趟吧,免得大太太等急了。” 千柔“咦”了一声,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原来你会说人话呀。” 银铃气得七窍生烟,却不敢再与她叫板,只得自己忍住内伤,重复道:“大太太正等着呢,还请八小姐立刻动身。” 千柔见她这般,也就不再与她纠缠,淡淡一笑:“我匆匆回来,还没吃饭呢,等我用完饭了,再去见太太不迟。” 可巧这时浅绿、柳絮端着托盘进来,千柔这才松了一口气:“可算来了,我都快饿死了。” 对于吃货而言,最忍不了的就是饿肚子了。天大的事,也得先吃饱了再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情。 再说了,千柔与简氏之间,闹得那么僵,千柔可不相信,简氏会有什么好果子给自己吃。 为了一个恨自己入骨的人,影响自己的口腹之欲,这买卖忒不划算,她才不会干呢。 银铃登时呆如木鸡。 寻常庶女听说嫡母召见,哪个不是屁颠屁颠的答应,一刻都不耽误的应召?偏偏这八小姐竟然一心惦记着吃饭,这样的怪胎,真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银铃急得大叫:“八小姐,大太太一直在等你呢。” 千柔满不在乎,任由她大喊大叫,笑眯眯看着浅绿两人将饭摆好,落座,拿起筷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她一面吃,一面向浅绿道:“今天让绯红歇一歇,你先去吃饭,待会儿你陪我出门吧。” 浅绿点头,恭顺的应了下来。 这时,银铃仍在忍着怒火,劝导千柔:“八小姐,饭什么时候不能吃?让大太太久等,大太太必定会生气的……” 千柔冷笑,反正她对自己一向没有好脸色,生气了也无所谓。 她一面想着,一面冷冷的道:“我吃饭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你若不想被扫地出门,就给我闭嘴。”她说着,扫了银铃一眼,接着道:“你若不信的话,只管试一试好了。” 那眼神,那声音,都冷厉如冰雪,让银铃一阵心寒。 银铃嘴张了几下,却不敢发出声来。 世界终于清静了。 千柔慢条斯理的吃着饭,只当屋里没有银铃这个人一般。 银铃又气恼又无奈,鼓着一双眼睛看着千柔又是吃菜又是用饭,时不时还停下来喝几口汤,心中简直快要呕出血来。 千柔不看银铃,也知道此时此刻她必定心急如焚,不由得暗自冷笑。 这丫鬟一直欺压自己,今日虽不能教训她,但让她吃吃瘪,也算稍稍解了自己心中的怨气。 想到这里,千柔心情转好,不由得多添了一碗饭。 银铃越发焦虑,只觉得时间难熬得很。这种滋味,她从没尝过。 过了好一会儿,千柔终于吃好了,慢慢放下筷子。 银铃松了一口气,忙道:“八小姐,我们这就走吧。” 千柔淡淡的道:“还不到时候,浅绿还没来呢。” 银铃早被折腾得死去活来,闻言也没法子计较,只能陪着她一起等候。 又过了一时,浅绿终于来了,千柔这才理了理鬓边的头发,慢悠悠站起身来。 银铃忙在前面带路,因为心中焦急,步履匆匆走得很快。 千柔虽跟在她身后,却慢慢悠悠的,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到了这般田地,银铃也没法子,只能一面生着闷气,一面跺着脚等她。 不算远的路程,几人却花了不少时间,拖拖拉拉,终于到了简氏的上房。 067 得了便宜还卖乖(二更) 等进了房,呵,竟然满满一屋子的人,除了简氏之外,千媚、千婷、金氏几个都在。 一大伙人,都巴巴望着门口,见她终于来了,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千柔心中有些惊讶,却并不怎么在意,径直行到简氏面前,行礼道:“见过太太。” 再不情愿,这礼还是要行的。但是,这一辈子,她都不会称呼简氏“娘亲”的。 若真叫出口,就太膈应人了。 没想到简氏见到她,却是一反常态,不但没有含怒瞪她,还挤出一抹笑容,好声好气的道:“你回来也有一个时辰了吧?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吗?” 千柔惊讶的看着简氏,她竟然也有好颜色对自己?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简氏头脑不清醒了? 她心中惊疑,暗自生出警惕之心,面上却只淡淡的,没有言语。 银铃早在一旁等着呢,也没留心简氏的异样,听了简氏的话,忙不迭开口道:“太太想必不知道,奴婢一去了八小姐的住处,就给八小姐说了,大太太这般等得急,八小姐却说,自己要先吃了饭,才能来见大太太,这才耽误到现在。” 简氏闻言,看着千柔的目光微微一变,却没有开口责骂。 千柔不知她在搞什么鬼,也没深想,只抓住她态度转好的时机,趁机给银铃上眼膏:“哎呀,你这个丫鬟,我当你只在我面前没规矩,没想到在太太面前,也一样不知进退,进屋了不但不行礼,还在主子说话的时候随意插话,真真让我开了眼界。哼,方才你在我屋里大呼大叫,折腾了半天才说太太要召见我,耽误时间的,明明是你。” 简氏听了这话,看向银铃的目光登时不善起来。 银铃心中恨得要死,却不敢露出来,只得先给简氏行了礼,方才辩解道:“太太,八小姐的话不可信,奴婢一去就直接说了您要召见她,不信,你问问她,她是不是真的吃了饭才来的?” 自从千柔进来,千媚看向她的目光就似要喷出火来,却念着之前简氏的话,没有擅自开口。 听了银铃的话,千媚登时如被打了鸡血一般,再也忍不住,冲千柔冷笑道:“嫡母召见,你竟然敢因为吃饭而耽误,你这脸,未免也太大了。” 千婷也帮腔道:“八妹妹这般行径,我真是自愧不如。” 千柔微笑,并不理会她们的挑衅,淡定的道:“我的确吃了饭,但那又如何?我是想着,若是我饿得东倒西歪来见太太,旁人见了,未免太不像话了。若是底下那起子人传闲话,说太太虐待我,岂不坏了太太的声誉?为太太着想,我只能用了饭再来。” 听了她这番话,满屋子的人都瞪大眼睛,露出无法置信的模样。 唔,这女孩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恶心人。 偏偏她还能自圆其说,让人没法子反驳。 千媚脸色尤其难看,差点没气昏过去。 偏偏千柔还看着简氏,无比诚恳的道:“虽然之前有些纠纷,但我知道,太太答应了不再虐待我,就一定会做到。今日我用了饭再来,太太应该不会怨我,甚至责罚我吧?” 这话叫人怎么答? 简氏心中要吐血,勉强保持神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说得有道理,又是小事一桩,我怎么会怪你?” 千柔笑嘻嘻的道:“太太不怪我,那我就放心了。”她侧首看了银铃一眼,旋即收了笑容。眸中闪过一抹狠厉。 之前她本不打算步步紧逼,偏这银铃不识相,竟不知收敛,还敢继续招惹她。 自己作死,那就别怪她狠心了。 银铃见状,心中登时起了不详的预感,却又没法子拦着不让她说话。 只听得千柔叹了一口气,慢慢道:“太太掌管整个顾府,自然极有本事,但待下人,未免太宽厚了些。这银铃做事颠三倒四,去我院里时,对我大呼小叫,一点都没将我当主子看待。这是家里人,还无所谓,倘若来了外人,她也这般行径,可就不妥当了。哎,房中有这么个丫鬟,我真为太太担心。” 简氏听了这番话,心抽了一抽,看向千柔的目光变了又变。 这小贱人也忒可恶了,不但敢不应召,还出口讽刺自己,真真活腻了。 简氏心中又羞愤又恼怒,几乎要立刻变脸发火。 这时,金氏恰到好处的咳嗽了一声,登时让简氏清醒过来。 这贱人,自己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此刻,还不是时候。 念及自己还要从千柔身上得到好处,简氏不得不忍耐下来。 她在心中沉吟,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暂且舍个小丫鬟,笼络住这小贱人,办好正紧事再跟她算账。 简氏想到这里,思绪渐渐清明,便和颜悦色的看着千柔,笑着道:“好孩子,你说得很有道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多谢你为我着想。” 她说到这里,看了银铃一眼,声音转冷,摆手道:“这丫鬟竟敢得罪八小姐,将她拖走,打她二十板子,以儆效尤。” 银铃吓得腿都软了,忙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太太,念在奴婢对您一片忠心的份上,饶了奴婢吧。” 简氏一言既出,哪肯为了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收回,何况,刚才她又想到一个非打不可的理由。 嗯,近来千柔几乎不被她控制,自己虽然有千百种手段,无奈她身边多了几个外府的丫鬟,让她投鼠忌器,竟想不出妥帖的法子对付她。 嗯,打这丫鬟一顿,既能让千柔顺心,顺便也能让千柔看看自己的手段,震慑她一番。 想到这里,简氏便觉得非大不可,看向在一旁伺候的婆子,冷笑着道:“怎么,我说话,你们都没听到吗?还不快动手?也不必避人,直接就在院外打,以儆效尤。” 婆子们见她声色俱厉,都吓了一跳,忙走上来,如抓小鸡一般扯住银铃,一溜烟出去了。 不一时,屋外便响起板子声,婆子的吆喝声,银铃杀猪般的惨叫声,声声入耳。 千柔一直深恨银铃,但真到了这种时刻,心中反而有些不忍起来。 但银铃有错在先,又是她的旧仇,她自不会自甘下贱,开口给银铃求情。 千柔在心中叹息,掐住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保持淡定的神色。 简氏倒是一脸笑容,侧首听外面打完了,才扣住茶杯问千柔:“我照你的话,处置了银铃,你可还满意?” 千柔将手摇了一摇,连忙道:“太太这话我可不敢当,这事情明明都是太太拿主意,与我有什么关系?”说着,瞧了简氏一眼,接着道:“其实我私心觉得,太太罚得有些重了,很想为她求求情呢。打十板子惩戒一下就是了,二十板子,也不知她受不受得住。” 简氏一听,登时气血上涌,几乎要昏厥过去。 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就叫。明明是她挤兑自己,让自己不得不惩罚银铃,到头来,她倒推得一干二净,恶人竟成了自己。 偏偏她还假惺惺说要求情,你若是真心的,你早开口啊,等到打完了再来说,这也忒让人无语了。 千媚柳眉倒竖,指着千柔破口大骂:“可恶,我忍你很久了!刚给了你点脸色,你竟敢这么做戏戏弄我们,哼,你当自己有了依仗,我就对付不了你吗?” 千柔诧异的道:“四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是姊妹,有些纷争无可厚非,怎么,你竟然要对付我?这话若是传出去,可不得了,一个刻薄同胞的坏名声是跑不掉的。” 千媚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千柔“你”了半天,竟接不下去话。 金氏见状,忙打圆场道:“姊妹之间争吵几句,算不得什么,便是传出去,也没什么要紧。”她先瞧了瞧千媚,才望向简氏,轻轻道:“太太,已经拉扯了半天,不如还是说回正题吧。” 简氏见这半日的功夫,自己丝毫没有占到上风,心中气闷无比,也不肯再东拉西扯,便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说着便看向千媚,目光中透着安抚之意。 千媚冷哼了一声,却到底没有再言语。 千柔并不理会她们的眉眼官司,淡淡笑道:“既然太太有事,我就先告退了。” 简氏连忙制止道:“等一等。”她花了这么多心思,甚至不惜惩戒小丫鬟,为的就是谋算千柔,若是正主儿走了,那接下来的戏还唱得下去吗? 千柔心知正头戏来了,不动声色的道:“太太还有事情吗?” 简氏的脸上闪过犹豫,但很快就坚定起来,朝千柔一笑,慢慢道:“我听说,你制出了洗脸皂,效果似乎很是不错,是也不是?” 千柔听了,不由得暗自心惊。 她折腾洗脸皂的事情,因为要时常采购,自然是瞒不住人的,她也没想着要瞒人。 但她制成皂的事儿,只有自己院中的几个人知道。制好了之后,拿到向氏那边时,也是避着人的,除了向氏之外,外人是一概不知的。 至于向府、林家那边,千柔也早就有言在先,按理说,这事情不应该外传才是。 何况,明明她人还在向府,简氏便得了消息,如此算来,此事倒是有些蹊跷呢。 068 好一场撕逼战 因事情太过蹊跷,千柔在心中默默思量着,转眸时却见浅绿眼睛骤然睁大,旋即又暗自点了点头,似乎想通了什么不解的问题一般。 千柔见状,不由得越发惊愕,却知道不是时候,没法子追问。 她便转头看向简氏及她身后的千媚等人,见她们听到简氏提及皂之后,个个一脸希冀,登时恍然大悟。 无事献殷勤,为的,原来是洗脸皂。 哼,难不成这屋里的人以为,说几句好话示好,自己就会乖乖听话就范吗?是她们太笨?还是在她们眼里,自己是个轻易就能被算计的? 若是前一种,千柔自然无所谓,但不用多想也知道,是后一种无疑。 简氏压着火忍耐着,终于将目的说了出来,到头来却见千柔沉默不语,心中不由又是怒又是急,忙催促道:“你怎么不说话?既然你将东西做出来了,不如拿给我们瞧一瞧,好让我们长长见识,如何?” 千柔抬起头来,明眸流转,慢条斯理的道:“太太只想看一看,没有别的意思吗?若真如此,不如太太先发个誓,如何?” 简氏登时一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瞪着千柔说不出话来。 千媚见状,再也忍不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千柔,咬牙切齿地恨恨道:“你什么意思?嫡母看上你做的东西,是你的荣幸,你不但不肯给,还推三阻四,你这般行径,若是传出去,一个不孝的罪名是避不开的。” 千媚耿耿于怀于刚才千柔那番话,如今一张嘴,不自觉便按之前千柔说话的口气,直接给千柔扣上一顶“不孝”的帽子,让她生出畏惧之心。 千婷亦忙接口道:“倘若是我的话,不待母亲开口,便会将东西双手奉上,以表孝心。” 千柔瞟她一眼,勾了勾唇角:“你行你来呀,光在嘴上嚷嚷,有什么用?” 千婷听出她言语中的轻蔑,登时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千柔的脸,就要破口大骂。 金氏适时出声,呵斥道:“千婷,不得对妹妹无礼。” 千婷听出她言语中的严肃,虽然不情愿,却还是闭嘴不再言语。 金氏喝退她,这才将目光投在千柔身上。 对于千柔,她从没看在眼里,甚至,她一直以为这个女孩怯弱不堪,为了侄子,还打算算计她。 却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女孩,竟然有魄力做出一出出震惊世俗的事情,从满地荆棘里爬了出来,还不声不响,制出了洗脸皂,实在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要知道,这制皂的技术,向来是被商家严格保密,绝不外传的。她竟能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制出来,可见,在这方面,她的天赋不容小觑。 金氏一面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千柔,一面心思急转,开口时声音温和无比,又有些语重心长:“八小姐,刚才千婷无礼,你不要见怪。今儿个太太召你来的目的,你应该很清楚了。明人不说暗话,太太对你制的皂很有兴趣。身为庶女,对于嫡母之命,向来都该遵从。要知道,后院乃是女人的天下,可以说,嫡母掌控了一干庶女的命运。你是聪明人,应该很清楚,但凡敢跟嫡母对着干的庶女,没有谁能有好下场。” 这番话刚柔相济,又说得入木三分,可见她不愧是从商户人家出来的,口才真是好得没法挑。 千柔心中冷笑,看来,这金氏的段数,比简氏要高不少呢。 她虽然对金氏的话不以为然,但对金氏的口才,还是有些佩服的。 简氏这时也已经调整好心情,温和的看着千柔,挤出一抹笑容,慢慢道:“之前你失于教养,做出了伤害顾府门楣的事情,虽然伤了我的心,但你到底是顾府的小姐,年纪又小,我也不能跟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不是?嗯,其实金姨娘说错了,我今天召你来,只是为了与你亲近一下,听你说一说自己最近都做了什么,看看你如今的成就。听说你能制出皂来,我真的很高兴,要知道,这阖府的小姐,没一个有这样的本事。” 她说着,便望着千柔,声音越发温和,仿佛在母女谈心一般:“不如你将制好的皂拿来给我瞧一瞧,再将方子给我,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领。嗯,倘若你肯听从,证明你是个受教的好孩子,今后我一定好好待你,给你选个佳婿,再陪送一副好嫁妆,让你终生有靠,如何?” 千柔听了她这番话,几乎没被恶心死。 为了利益二字,她不但肯放下身段,还编出这番甜死人不偿命的假话,真真算得上用心良苦了。 倘若自己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听了这番话,很有可能会被迷惑。 可惜的是,自己并不是懵懂不懂事的女孩,简氏这一番算计,注定要打水漂了。 千柔在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一副懵懂的模样,咬着唇道:“太太要为我选佳婿?之前太太明明说了,已经为我定亲,男方是定国公府的二公子。这事儿才过去没多久,难不成,太太自己竟忘记了不成?” 简氏只想着要打动她,一时不慎才说错了话,听了千柔的质问,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 她不再强压着心底的羞恼,目光炯炯的看向千柔,声音也阴沉了许多:“嗯,刚才话赶话说错了,你的婚事的确已经定了,但你的嫁妆还没备呢。你千万别把这事儿当成小事,要知道,嫁妆是女儿家的面子,若是太简薄了,会让人瞧不起的。”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等于直接说,千柔,你的嫁妆都捏在我手里呢,你想不丢面子,想风风光光出嫁,乖乖听话才是硬道理。 听了这番话,千柔心中只有厌烦,没有惊惧。 这种厚颜无耻的人,怎么老天竟没收走呢?莫非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 对于简氏的威胁,千柔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 她早就知道,面子是别人给的,更是自己挣的。她要嫁的夫婿,是个纨绔。如斯境地,即便嫁妆再丰富,又能如何?倘若夫婿一味纨绔,日子必定如黄连一般,苦不堪言。倘若能将夫婿调教好,那么,有没有嫁妆,根本无关紧要。 再说了,千柔如今手头上早有了一笔钱,将来还会从林旭方那里分到更多的钱。区区一点嫁妆,她还真不看在眼里。 更重要的是,她与简氏结下的梁子那么深,即便她将方子给了简氏,简氏也不可能真正善待她。 为了几句虚无缥缈的承诺,就向恶人屈服,这种买卖,谁爱干谁干,反正她顾千柔不会干的。 千媚见简氏终于露出冷厉之意,登时一脸欣喜。 之前她就跟母亲说过,对付千柔,直截了当最管用,偏偏金氏提议要先礼后兵。 千媚想到这里,便在心里默默骂了金氏两句,折腾了这么久,还不是回到原点了? 等简氏说完话,千媚含怒看着千柔,迫不及待又加了几句:“这世上,向来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庶女难与嫡母争锋。哼,你不算愚蠢,该何去何从,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才是。” 简氏接口,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胁迫和警告:“我的意思都说清楚了,是走宽敞大路,还是一味与我做对,就看你自己做什么选择了。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自思量吧。” 母女同心,那气势,真不是一般的强。 千媚越发得意洋洋,一面笑,一面走到千柔面前,目不转睛瞪着千柔,想要看看千柔虽然气恼,却又不得不屈从的憋屈模样。 千柔冷哼一声,不避不让,任由她看。 千媚打量了半日,见千柔不但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人似乎白皙了很多,脸颊光滑得如剥了皮的鸡蛋,盈盈而立之间风姿不俗,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一般,似乎,与自己已经不相上下。 千媚看在眼里,心中登时生出一抹怒气。 以这贱人的身份,能在几个月之内,变得这么美,一定是用了那皂的缘故。 想到这里,她看向千柔的目光,嫉恨中带了一抹期盼,对那皂也更加势在必得。 千柔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默然不语。 因了简氏有言在先,众人都在等待千柔做出选择,故而都没有再开口。 一时,室内陷入寂静中,气氛仿佛凝滞了一般。 眼见得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去,千柔仍旧不开口,简氏沉不住气,虽勉强笑着,眉头却皱着,迫不及待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千柔看她一眼,声音有些散漫:“太太的意思,我全明白了,我有些好奇,若是我不肯答应太太的提议,太太打算怎么对付我?” 此言一出,登时让满屋子的人都一脸呆滞,目光变得无法置信起来。 简氏尤其生气,脸上的笑容登时消失,脸也变得铁青起来。 千柔却仿佛没看见一般,淡淡又道:“我心中实在好奇,还请太太为我解惑。” “你这该死的贱人!”千媚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指着她的鼻子怒骂道:“哼,一个庶女,就是让你做牛做马也是应当,如今,区区小事,不过是要一个方子罢了,你竟敢这般跟她做对,你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她越说越气,转而将目光投到简氏身上,语气怨毒无比:“母亲,这贱人执意要与你对着干,你竟要忍她吗?一个庶女,敢不孝嫡母,敢公然顶撞嫡母,便是打死了,也算不得什么。” 千婷也气得浑身发抖,怒道:“顾八,你好大的胆子,母亲面前也敢放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千媚早失去往日大家闺秀的风范,指着一旁的婆子,责骂道:“你们还在看戏吗?这顾八如此不知进退,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撕了她的嘴?” 左右侍立的婆子都知道在简氏心中,千媚这个女儿的地位稳固无比,听了她发号施令,二话不说,上前就要过来抓千柔。 简氏心中早就恼了千柔,一想要让她受到点教训,不但不阻止,还朝领头的周婆子看了一眼,目光中透着鼓励之意。 周婆子会意,登时如打了鸡血一般,冷笑着直奔千柔站立的位置,眼神狠厉阴森,让人不寒而栗。 069 好一群极品(二更) “放肆,你们想干什么?”紧要关头,自从进来之后,就一直默默站在千柔身后的浅绿挺身而出,挡在千柔面前,一脸怒气的看着她们道:“之前我们蒋公子有言在先,要护八小姐周全,你们竟敢朝八小姐动手,此事若是传到公子耳中,你们休想有好果子吃。” 周婆子闻言,登时迟疑起来。 她心里很清楚,这蒋公子是何许人也。 长公主之子,身份之贵重,不必旁人细说,她就知道。若真惹恼了这样的大人物,哪里能有好日子过。 千媚见她退缩不前,心里气得要死,咬牙切齿怒斥道:“这丫鬟不过是放了两句狠话而已,你就吓破了胆,真是个废物。哼,先不说此事是咱们顾府的家事,蒋公子管不着,就算他真要管,又能如何?你们的主人,是我娘亲,你若是敢违抗我的意思,我先让娘亲打你一顿,再做别的事不迟。” 周婆子见她发怒,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阴狠,不由得吓得心惊肉跳,忙跪倒在地,哀求道:“四小姐息怒,都是奴婢猪油蒙住心,才被她两句话给唬住了,还请四小姐饶了这一遭,奴婢绝不会再犯。” 千媚听了,这才稍稍收敛了怒气,皱眉瞥了千柔一眼,冷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动手?” 周婆子这才爬起身来,脸色不善地向千柔走去。 浅绿见状,抿着唇愤怒的瞪着她,身体依旧坚定地挡在千柔面前,没有半点退缩之意。 “贱婢快让开,不然,我连你也一起打!”浅绿的态度激怒了周婆子,加上周婆子刚才惹恼了千媚,一心想在千媚面前表现表现,自然不肯再留情。 她仰仗着主子的势头,大声叫嚷吆喝,大有浅绿不同意,就要动手的意思。 “浅绿,退下!”浅绿还未回答,千柔就主动上前,从绿芙身后走了出来,站到了她前面。 她冷冷看着周婆子,冷笑道:“我记得,之前我在小院子住着的时候,告诫过你,不要小瞧我,你似乎忘得一干二净?” 周婆子闻言,登时想起那日千柔冷厉的言语,心中又惊又惧,不由自主偃旗息鼓,连看向她的眼神也都带着一丝惧怕躲闪之意。 千媚见状,自然满心不甘,暗恨她不争气,尖声叫道:“你怕她做什么?还不给我动手?” 千柔不待周婆子开口,便先淡淡道:“四小姐最好还是耐心点,不然,岂不坏了太太的好事?” 千媚听了,登时摸不着头脑,忿忿道:“你什么意思?” 千柔却不再看她,冷冷环视众人一眼,最后望着简氏,慢慢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形势没人强,强行争锋,伤的不过是自己。罢了,今日就如太太所愿,先保全自身,再谈其他。” 简氏琢磨着她的话,还没明白过来,一旁的金氏已经会过意来,大喜道:“如此说来,八小姐肯交出方子了?嗯,懂得审时度势,才是聪明人,八小姐之伶俐,果然非常人所能及。” 千柔沉默着没有答话,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让金氏一阵尴尬。 金氏如何,简氏半点都不在意。 简氏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领会了千柔的意思,心中登时无比雀跃。 这小贱人,竟耽搁了这么久,才肯转口答应,真真难缠得很。 简氏早在心中打算好了,倘若千柔执意不肯松口,一味拒绝的话,今儿个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定要先教训她一顿再说。 哼,这次算她识相,自己就不追究了,暂且放过她算了。 嗯,来日方长,不怕没有机会。 她想着,便瞥着千柔,连连点头:“你肯做出让我满意的选择,省了大家的事,我很高兴。” 这时,浅绿也醒悟过来,顾不得别的,忙扯了扯千柔的衣袖,目光中透着不赞同之意。 千柔明白她的心思,却不能开口解释,回头看了她一眼,略略蹙了一下眉。 浅绿见状,明白此事千柔必定有自己的想法,默默站好,不敢再劝。 简氏可不在乎她两人的心思,只顾盯着千柔,催促道:“既然你答应了,这就将方子写出来,再将那皂拿给我们瞧一瞧吧。” 千柔慢慢道:“方子我可以给你,但那皂我拿不出来。我做的本就不多,自己要用,又送了些给人,哪里还有剩下的?” 简氏听了,虽然有些生气,但眼珠子一转,转念想,有了方子,还怕没有皂吗? 念及此,她便挥挥手道:“也罢,我就大方一回,不要你那皂了。” 那可笑的言语,令千柔心中哂笑不已。 千柔瞧着她,旋即又道:“另外,我还有一个条件,我身边的丫鬟,只有青荷是顾府的,偏偏她的卖身契,在太太这里,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了。想要我写方子,就把青荷的卖身契给我吧。毕竟,她只是个小丫鬟,于太太无关紧要,不是吗?” 简氏听了这番话,沉默了须臾,金氏先开口劝道:“太太,八小姐之言有几分道理,不如就依了她吧。” 自从得知千柔会制皂,金氏就把她看做财神爷一般。 出身商户之家的她,自然知道洗脸皂的市场。金家家业不算小,但多年来一直没有大的发展,若是能得到制皂的方子,必定能有所突破。 之前,金氏已经与简氏说好,若是得了方子,愿意出一万两买下来,简氏也答允了。 可以说,满屋子的人,最盼千柔应允的,便是金氏了。 如今,眼见得千柔转了口风,金氏心中又欢喜又着急,顾不得向千柔示好的意思。 以她的眼光,根本不信千柔只会制皂。俗话说得好,一理通百理明,千柔走出了关键的一步,那么,今后做出别的东西,不是没有可能。 如今,示一番好,将来得到的,可能是难以想象的利益呢。 对于金氏的话,简氏还是听得进去的,加上青荷的确无关紧要,简氏便无可无不可,笑着道:“好,你将方子写出来,我这就把卖身契给你。” 千柔抬眸看她,也笑起来道:“还是太太先将卖身契拿来,我再写方子不迟。” 简氏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会骗你不成?” 千柔淡笑不语,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千媚没打着她,心中满腔的不如意,如今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更是大怒起来,指着千柔骂道:“你不要太过分了,不然,我照样让人抽你的嘴,打得你心服口服。” 千柔心中万分恼怒,斜睨了她两眼,正要开口反驳,那边金氏眼见得好端端的又起争执,急得额头冒汗,忙先开口劝道:“两位小姐,不过是个小丫鬟罢了,有什么好吵的?” 她一面说,一面看向简氏,做了个捻钱的动作,旋即又道:“八小姐年纪小,太太何必跟她计较?反正大局已定,依她一回又何妨?” 简氏想着即将到手的一万两银子,心情舒畅了些,便点头道:“好,就照你说的,我不与她一般见识,这就让人将那卖身契拿来。”说着,朝心腹摆手示意,立刻便有人应命去了。 这里简氏又命人将文房四宝拿来,先预备着。 千媚见事情又依千柔期盼的方向发展,心中自是呕得半死,但因为是简氏亲自发话的,只能就此罢了。 过了一时,有丫鬟将卖身契送来,千柔接过看了,又递给身边的浅绿,轻轻道:“你应该知道这东西是真是假,帮我验看验看。” 浅绿忙应了,仔细看了一回,朝千柔点了点头。 千柔见状,这才走到桌子前,提笔慢慢写了起来。 她练字已经有一段时间,写出来的字虽然不怎么好看,但寻常人见了,还是能认出来的。 她写字速度不快,用了小半个时辰,将三张字写满,方才放下笔。 金氏看她写完一张接一张,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 千媚、千婷却是满心不耐烦,但见简氏没有发话,便不敢出声打扰。 待写完了,千柔不动声色的看了一遍,心中冷笑连连。 千媚早等得心里发急,待她搁下笔,便先凑过来,拿起方子看了看,哂笑道:“这方子如何我先不评价,你这字,真真像狗爬的,可笑极了。” 千柔看都不看她,懒懒的道:“我自然比不得四小姐,又会写字,又会说话吓唬同胞姊妹。四小姐如此出色,将来的夫婿,也不知得是什么样的人中极品才配得上。” 她咬重了“极品”两个字,讽刺的意味不言而喻。 粗一听,这话似乎在称赞千媚,但细细一品,似乎又有哪个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千媚自然不懂她的深意,听她说到“夫婿”二字,不免羞红了脸,扭捏着说不出话来。 金氏唯恐她们又要斗嘴,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事情已经说定了,八小姐,你刚回来,又在这里忙了这么久,想必也该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如何?” 一屋子面目可憎的女人,千柔自然懒得再与她们攀扯,闻言正中下怀,微笑道:“姨娘此言甚有道理。”说着,便看向简氏,徐徐道:“太太之命,我已经完成,太太容我告退了吧。” 谋算的事情已经如了愿,简氏心底,也不愿看见她,闻言摆手道:“也罢,你走就是了。” 千柔颔首,带上浅绿,退了出去。 待她去后,简氏便拧着眉道:“费了我好一番功夫才肯松口,真真是个可恶的贱人,跟她那该死的娘亲一模一样!” 千媚亦骂道:“难缠又嘴利,的确该死。哼,今儿个没能打她一顿,真真让我心里膈应得很。” 千婷忙也道:“我跟姐姐是一样的心思,看着她就生气,恨不得抓花她的脸,将她狠狠踩在脚底下。” 几人骂了一顿,发泄着心底对千柔的不满。 若千柔在这里,必定要被她们奇葩的逻辑气笑。 这几个人,谋算别人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已经够无耻了,偏偏,她们还要嫌弃被算计的人骨头太硬,没有直接了当将东西送到她们嘴边。 如此没品,真真刷新了“极品”二字的下限。 金氏一心只惦记着方子,对于她们对千柔的怨念,金氏听过就罢了,根本就没心思附和。 她等两人说完了,忙巴巴的看着简氏,赔笑道:“太太,既然方子已经到手了,不如就照之前说的,卖给金家,如何?” 简氏点头,却又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自得知千柔做出了洗脸皂,金氏存了志在必得之心,早就将银子备齐了。 闻言,金氏忙点头道:“太太放心,太太花了这么多心思,妾不敢让太太失望。”说着,转头看向身边的丫鬟,吩咐道:“之前金家不是送了个匣子过来吗?你快回去给我取来。” 过了一时,丫鬟将匣子送来,金氏忙双手奉上,用一万两银票,欢欢喜喜换了千柔写的方子。 ------题外话------ 来一个小互动,亲们猜一猜,千柔写完方子后,为什么要冷笑? 070 前因后果 千柔带着浅绿,径直奔向自己的小院。 路上,浅绿实在忍不住,皱着眉道:“八小姐,今天你……” 千柔不待她说完,便制止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此刻不必多言,等回去之后,我们再细谈不迟。” 浅绿听了,只能忍住满腹的疑窦,沉默着跟在她身后。 等回到住处,绯红、柳絮迎了出来。 绯红一面打量着千柔,一面关切问道:“八小姐,你还好吧?” 千柔微笑着点了点头,看了柳絮一眼,吩咐道:“你在屋外守着,我与绯红她们说说话。” 柳絮连忙点头,答允下来,千柔这才带着绯红、浅绿,一同进了内屋。 千柔不待落座,便看向浅绿,先不解释今天的事情,反而问道:“之前你一直欲言又止,是不是与青荷有关?我制出皂的事儿,是不是她传出去的?” 绯红听了,又惊又愕,忙看向浅绿,等她回答。 浅绿听了千柔的问话,不由得一脸震惊,咬着唇道:“八小姐一语中的,心思之灵透,实在叫奴婢心服口服。” 她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其实,之前奴婢一直想禀告八小姐,八小姐离开之后没多久,青荷便频繁外出,有一次,奴婢还亲眼看见她进了大太太的院子。事后,奴婢也曾问过缘故,但青荷不肯说,奴婢便没有追问。而且,这些天来,她总是一脸愁苦之色,异常得很。” 千柔心中虽有预感,但此时亲耳听她坦言青荷的异常,仍旧感到一阵伤心。 千柔便合上眼睛,久久没有言语。 绯红近来与她最亲近,对她一举一动十分了解,见状明白她的心思,叹了一口气,没有言语。 过了许久,绯红方才开口道:“八小姐,你不要太难过,事情还没定呢,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也许,青荷并没有背叛你呢。” 千柔苦笑道:“哪有那么多也许?以我们之间的交情,倘若不是她做的,今儿个我回来,她就算再不舒服,也会立刻迎出来。偏偏,她选择躲着我,如斯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实摆在眼前,哪怕心里再不情愿,也不能对真相视而不见。” 她看向一脸担忧的绯红,摆了摆手道:“没事儿,我难过一阵,已经调整好心情了。你亲自去她房中走一趟,只要她不是下不来床,就将她带过来。” 绯红点头,连忙起身去了。 这里浅绿便打量着千柔,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千柔看在眼里,伸出手,端起茶几上的冷茶抿了一口,方回头微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向她们屈服?” 这个疑惑一直憋在浅绿心里,如今听千柔自己说了出来,浅绿忙不迭点头,皱着眉道:“奴婢的确很好奇,还请八小姐解惑。” 千柔扣着茶杯,平静的道:“你应当明白,若不写的话,今天只怕你我都脱不了身。” 浅绿眉头皱得更深:“内中道理,奴婢很明白,但即便写了,太太也不可能善待八小姐的。再说了,那皂的方子是小姐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她们一句话就要夺去,也忒让人不服气了。” 千柔淡淡笑道:“很多时候,能屈能伸才是硬道理。”她眸中浮现出一抹狡黠,旋即曼声道:“当然,她们那般待我,我若真给她们方子,那我就成白痴了。” 浅绿吃了一惊:“小姐的意思是,那方子不是真的?” 千柔点头:“当然不是真的了,我写的那玩意儿,材料、配方比例、制法什么的,都做了改动。哼,她们若是能按那方子生产出皂来,我都要服了她们。” 浅绿这才明白过来,抿着唇道:“难怪小姐刚才肯服软,原来给她们挖了个坑呢。” 她侧首想了一下,又疑惑的问道:“既然小姐早就打算好了,为什么之前还要与她们做戏呢?直接给她们不就好了吗?” 千柔脸上笑开了花儿,淡淡道:“直接给她们,一来,事情进展得太容易,她们不会相信的,二来嘛,我想瞧一瞧她们恶心的嘴脸,这才与她们攀扯。嗯,倒也没有让我失望,果然好一场大戏,可惜没有外人在,不然,必定能更热闹些。” 对于她的恶趣味,浅绿有些无语,沉默了一会子,接着愁眉不展的道:“大太太若是知道方子是假的,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小姐呢。不如待会儿奴婢与绯红回蒋府去,向公子求助,如何?” 千柔摆手道:“不必麻烦蒋公子了,我给她们的方子,写明制皂需要三天时日。等她们发现不对劲时,我自己就能将事情解决。” 浅绿吃惊不已,失声道:“怎么可能?” 千柔依旧浅笑盈盈,镇定自若的道:“你不相信吗?那就拭目以待吧。” 两人说到这里,绯红带着青荷,一同走了进来。 千柔便站起身来,将目光投到青荷身上。 才十多天不见,青荷脸色苍白,头发有些凌乱,红肿着眼睛,人也消瘦了很多。便是她身上的衣衫,也是皱巴巴的,显然是因为没心思打理,才变成这副模样。 见千柔看了过来,青荷身子颤抖了一下,旋即低下头,躲躲闪闪,不敢与她对视。 见她这般,千柔在心中暗叹,抬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与青荷独自谈一谈。” 绯红忙答允下来,带着浅绿出去了。 待两人走后,千柔便走到青荷面前,慢慢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青荷依旧低着头,慢慢落下泪来。 屋子里陷入静默中。 千柔等了好一会儿,见她依旧在垂泪,方才道:“之前我们没衣服穿没有东西吃时,经常一起落泪,但最终却发现,哭,其实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这个屋子,只有你和我,你当明白,在我心目中,你的地位一直是最重要的,你还是与我好好谈一谈吧。” 青荷听了这才慢慢收了泪,望着千柔,幽怨的道:“奴婢的地位最重要?自从绯红来了之后,你只与她亲近,出去办事带着她,出门也带着她,在你心目中,奴婢的地位,早就被她取代了。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不伶俐,比不得绯红一点就通,又识文断字,真真是个出色的。之前没有选择时,你只能与我亲近。如今,有了资质更好的丫鬟,你撇下我也是人之常情。” 千柔吃惊的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们有过相依为命的经历,而且,是整整十年的时光,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她一面说,一面揽住青荷,动情的道:“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任凭谁来,都不可能取代你的。之前在那个小院的时候,我说过,要待你如姊妹的。这事儿,我一直都记得,难道,你竟忘记了吗?” 青荷登时一脸呆滞,不可置信的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柔重重点头,声音平和而诚恳:“近来因为事情多了些,我一直没有机会与你谈心,但我以为,我们有那么深的交情,很多话不用说你就该明白,没想到,你心里竟有这么深的怨念。哎,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多跟你谈一谈的话,你就不会有那些不合理的想法了。” 青荷默默听完,突然用手捂着脸,泣道:“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 千柔温和的道:“好了,我已经将心里话告诉你了,你也将近来发生的事情说清楚,如何?” 青荷一边落泪,一边道:“这些天来,我一直以为,有了绯红,小姐就瞧不上我了。那日小姐带着绯红她们出门,要将我留下,我心里难受得厉害,自己在屋里哭了一场。到了第二天,我正在屋里伤心呢,不想突然有个男人自称是我哥哥,来顾府找我。我出去一看,虽然十来年没见,却还是认得,果然是我哥哥无疑。” 千柔沉吟道:“我记得,你来顾府时是直接签的死契,这些年来,家里的人一直没有找过你,那日特意寻来,必有缘故,是吗?” 青荷点头,答道:“我哥哥说,卖了我之后,家中就没有我的消息了。近来,他们搬到京城,遇上了当初卖我的人牙子,打听之下,才知道我被卖进顾府,试着来找一下,没想到果然找到了。我便问起他的近况,得知他已经成婚,带着嫂子到这京城开了个卖吃食的小店。因为手艺不过关,地方又偏僻,生意糟糕得很,本钱都快蚀光了。” 千柔听到这里,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是为了钱呀。 果然青荷接着道:“哥哥说,来京城时,他借了一笔债,让我帮他筹钱,先还了债,再帮他换一个好一点的店子继续经营。我与家人十年未见,自然很想尽一份力,但我哪里拿得出钱来?之前,我陪着小姐十年,一直都没有月钱。近几个月,虽然有了月钱,但攒下来并没多少,就算全部给了他,也不顶事。因为有这一桩事,我心里很是烦恼,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千柔皱眉道:“我记得,我发过话,让你掌管银子的,你挪用一下,难道我会与你计较吗?” 青荷依旧低着头,呐呐道:“当时我以为,小姐不在乎我了,若是知道我擅自挪用银子,必定更加厌恶我,生起气来,说不定还会将我赶出去呢。” 她叹了一声,接着道:“因为误会了小姐,我心里又有事,整天呆在屋子里,不愿意出门。昨天下午,我才去花园走一走,打算散散心。不想,到了那里,竟遇上了四小姐。我本想行了礼就避开她,没想到四小姐见了我,倒是一反常态,很和善的跟我说话,又问起小姐的近况。起先,我什么都没有说,后来,四小姐说只要我肯透露消息,就给我五十两银子。她身边带了两个丫鬟,也拉住我,不住的巧言相劝。我一时鬼迷心窍,就将小姐制出洗脸皂的事情说了出来。” 千柔沉吟道:“如此就说得通了,她们得了消息,这才有了派人去催我们回府之事。” 青荷抽泣着道:“其实我一时冲动,将事情说出来之后,当时就觉得对不起小姐,很是后悔,我……”她说到这里,泪如雨下,显然追悔莫及。 千柔叹了一声,见她失声痛哭,缓缓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已经很清楚了,你的心情,我也明白了。” 她看着青荷,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转了话题,问道:“四小姐答应给你的银子,兑现了吗?” 青荷愕了一下,才摇头道:“四小姐听完了我说的消息,眼睛一亮,当时就说身上没带银子,改日再给我,匆匆忙忙就去了。” 千柔闻言,自是冷笑不已。 想起自己出卖了八小姐,四小姐却没有兑现自己承诺的糟心事,青荷心底也很是无语,发一回呆,才呐呐道:“事情都说清楚了,小姐,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千柔看着她,淡淡笑道:“我还没想好呢,不过,有件事情想必你还不知道,你的卖身契,我已经从太太那里要来了。” 青荷登时吃了一惊,沉默半晌,苦笑道:“倘若我没有做出糊涂事,此刻我一定很欢喜,如今,却是不知该喜还是该哭了。” 千柔听了,没有给她答案,也没有安慰她,只是声音平板的道:“你回屋等着就是,待我有了决断,再告诉你不迟。” 青荷闻言,摸不清她的态度,心中不由得万分忐忑,默默行了礼,方才含着一包眼泪,步履沉重的离开了。 ------题外话------ 晚上还有一更哦 071 被纨绔调戏 待青荷离开,绯红方才走进来。 因青荷离去时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绯红便没有提这档子事,而是看着千柔,轻声道:“刚才浅绿已经将太太房中的事儿说了一遍,奴婢心中也很好奇,太太那边,若是发现方子是假的,必定会勃然大怒。八小姐明知这一点,却不肯向他人求助,不知心里有何打算?” 千柔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我先不解释,等我带你出去一趟,你就知道了。” 她说着,便望着一脸懵懂的绯红,吩咐道:“我们这边,向来不怎么留意大老爷的行踪,又很少与外人打交道,打听消息什么的,倒是有些困难了。嗯,不过也不要紧,我知道他若是要回内院,必定得经过一段路。待会儿你收拾一下,我们去那地方等着,也就是了。” 以顾耀仁的表现看,他根本就没拿千柔当女儿。 千柔很明白这一点,自然也不情愿唤他“爹”,直接以大老爷三个字代替了。 绯红惊诧的道:“小姐打算从大老爷身上找到突破口?” 千柔点头,坦然道:“是的,此事非他不可。” 她说完,叹了一口气道:“今天纷争不断,我真有些累了,嗯,离大老爷下衙门的时辰还早,我得先休息一下,才有精力应对接下来的事。” 绯红听了,忙不再追问,上来伺候千柔歇息不提。 千柔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很接近顾耀仁回家的时辰了。 念及此,千柔忙坐在镜子前,一面梳妆,一面向绯红道:“给我找身素净的月白色衣衫,什么饰物都不用配。”说完,她自己梳着头发,头饰没怎么取用,只簪了一根银钗了事。 绯红在一旁劝道:“这也太素净了,八小姐,林小姐和五夫人给了你不少首饰,不如选几样戴上吧。” 千柔淡笑:“用不着,就这样很好。我虽不指望大老爷见了我的打扮,怜悯一二,但顾府的确没有给我置办什么首饰,咱们还是该怎样就怎样,反正我不怕丢脸。” 绯红这才明白过来,遂不再劝解。 待收拾妥当,千柔命剩下的几个丫鬟自行去用饭,自己则带着绯红出门,直奔顾耀仁回后院的必经之路。 两人走到一半时,迎面来了个二十来岁的公子哥儿,身后随了个十来岁的小丫鬟。 那男子很陌生,穿一件绸缎直缀,手上拿了一把折扇,倒有点子文人气息。观他相貌,倒不算差,但贼眉鼠眼的,透着一股子猥琐气。 千柔打量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那男子却极专注的盯着她,眼睛骨碌碌的转,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欢喜的笑容。 此时已是入夜时分,微风一吹,带起她身上的衣袖,竟有几分飘然之意。 那男子却是顾耀仁庶妹之子——华绍章。 顾华氏年轻时,因才色不出众,又不为嫡母所喜,嫁的是京城近郊的一个土财主。 顾华氏成婚后好几年都没有生育,后来求神拜佛,终于生下华绍章,之后又生了个女儿,便再无所出。 因只有这么个儿子,顾华氏自然是将他捧在手心,十分溺爱。后来,顾华氏的丈夫去世,顾华氏掌管了整个华家,更是疼儿子入骨,要什么给什么,宠得华绍章自命不凡,又被家里的丫鬟引诱着,养成了十分好色的性子。 顾华氏将儿子当成宝贝疙瘩,发现他被引诱后,虽然生气,却舍不得管教。自此,华绍章越发变本加厉,书也不读了,学也不上了,时常流连青楼之地。即便有时候归家,不是要钱,就是与房中的几个丫鬟厮混,很是不堪。 华家家境本来还是不错的,可以称得上是大富了。但再有钱,也经不住人败呀。 一来,顾华氏乃妇道人家,不善经商,性格又有些刚愎自用,听不见人劝,接管华家的生意后年年亏损,不但没赚到钱,连本钱都折进去不少;二来,顾华氏用钱散漫,不知节约,华绍章更是少有的败家子,花钱如流水一般。 因了这两个缘故,华家越来越落魄,店铺纷纷盘了出去,还是堵不住窟窿。到最后,变卖的东西越来越多,华家彻底败落了。 华绍章原本是订了亲的,华家越来越穷,女方就看不上了,后来不知怎么的,跟一个姓严的有钱公子勾搭上了,就跟华家退了亲。 华绍章心中不愤,但也无可奈何,人家不想嫁,怎么勉强都成不了事。 虽然婚事退了,但华绍章心里憋着火,一直没法子发泄出来。后来,女方出嫁那天,华绍章跑去大闹,骂得十分难听。结果那严公子也不是个善茬,直接指挥身边的小厮将华绍章抓住,打了一顿。 本以为这样就完了,没想到人家有钱有势,又最是记仇,过了几日竟然带着一群小混混,直接跑到华家,把家中东西打了个稀烂,还把躺在床上养伤的华绍章又狠打了一顿,同时,还放下话来,以后见一次打一回。 眼见得日子没法子维持,顾华氏没办法,只能变卖了剩下的田产,打发了家里的下人,只留下两个小丫鬟在身边伺候。 等儿子养好了伤,顾华氏就拖儿带女,灰溜溜跑回京城投奔娘家。 虽然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虽然娘家人都不愿与她亲近,但有人依靠,总比被人打死,或是饿死强呀。 这华绍章也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奇葩,进了顾府之后,见了几个如花似玉的表妹,不由得又起了好色之心,恨不得都纳进屋里,好好受用一番。 顾家几位姑娘看出他心怀不轨,都起了避让之心,一个个对他敬而远之,即便万不得已遇上了,也是只行个礼,便匆匆离开。 美色在前,但摸不着,华绍章心里自是觉得没趣儿。他倒是个不挑的,见顾府丫鬟中有几个颇有姿色,渐渐的,便将心思放在丫鬟身上。 偏偏但凡有姿色的,都有几分傲气,瞧不来猥琐的华绍章,竟没有一个上钩。 华绍章满心不甘,他没钱逛花街,又没有正事可做,便日日在顾府晃悠,招摇卖弄,只盼着能勾上几个,哪怕容色差一些,也无所谓。 今儿个出来了半天,一个丫鬟也没遇上,没想到,千柔赶过来,正与他不期而遇。 今日千柔洗尽铅华,穿得极素淡,比起浓妆艳抹来,别有一番风致。尤其她韶华正好,十几岁的小姑娘,不必打扮,脸颊也仿佛是带着露水的花苞一般,娇软动人。 华绍章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少女,心里痒痒的厉害。 因之前顾府众人拜见时,千柔不在,故而这是华绍章第一次见她。 他自然不知道千柔的身份,见她衣饰简单,身边又只有一个丫鬟相随,便将千柔也当成丫鬟了。 唔,他也算见过世面的,但打扮得这么素净,还这么有风姿的丫鬟,却是头一回见着呢。 转头将目光投在绯红身上,嗯,脸长得好,身材也好,竟也是个极难得的美人儿。 难得有此艳遇,不自觉的,华绍章的喉咙响了一下,将即将流出来的口水咽了下去。 见他一直在用目光猥琐自己,千柔心中很是不悦,皱眉道:“你是谁?” 华绍章忙不迭答道:“哦,我是顾府的表少爷,姓华,名绍章。” 千柔听了,恍惚想起之前浅绿提过,顾府庶出的姑奶奶带着儿女,投奔娘家来了。 虽然只见了一面,但千柔的直觉一向很准。 看着笑得一脸猥琐的华绍章,千柔不自觉撇了撇嘴,这什么表少爷,必定是个好色之徒。 若论起纨绔之处,只怕这华绍章,与李靖行不相上下。 这般想着,千柔心抽了一抽,有些恍惚起来。 这模样,落到华绍章眼里,却让华绍章有些误会了,觉得这女孩被自己迷住,才会露出呆怔的模样。 华绍章欣喜若狂,咬文嚼字的念起了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卖弄了一番,他接着又道:“得遇美人,一时情不自禁,还望美人不要怪小生唐突。” 那做作的模样,扮作文人腔调的别扭语气,令千柔有些无语,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嗯,猫永远都是猫,就算披着伪装,也改不了吃老鼠的本质。 千柔笑了一声,过了须臾,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调戏自己,不由得蹙起眉,心中震惊又恼怒。 虽然她看得出,这华绍章不是个好货色,但她实在没有想到,他竟然敢在顾府公然调戏女子。 要知道,他是来顾府借住的,不夹着尾巴做人就算了,竟还敢胆大妄为,这也忒出格,忒让人无语了。 嗯,没有对比,就看不出好坏来。若是将李靖行拉出来,跟这么无耻的人比一比,显然,风流却不下流的李靖行要可爱很多。 ------题外话------ 下一章,千柔要暴走放大招,雨竹还要将蒋毓放出来,呵呵 072 姑奶奶的脸摸不得 华绍章哪知道千柔的想法。 因千柔、绯红姿色都不差,华绍章有些目不暇接,只看到了千柔的笑容,没有看到她之后的脸色。 素了好多天,华绍章心中早就耐不住,如今好不容易有这种机缘,加上遇上的少女姿色不俗,又对着自己微笑,哪里能不动心? 他忙自以为潇洒的摇了摇折扇,继续勾搭道:“俗话说,相逢即是有缘,在下跟小姐虽然是萍水相逢,却是一见如故。小姐貌美如花,芳名必定也很好听。在下对小姐很感兴趣,不如小姐将芳名告知,再与在下到前面的亭子一叙,如何?” 绯红不待他说完,早气得脸色铁青,掐着腰骂道:“什么表少爷,我看就是个登徒子。” 美人薄怒,华绍章见了,不由得越发心痒起来,流着口水道:“美人儿怎么生气了?是不是在吃醋?唔,放心放心,虽然你姿色比你前面这位略差一些,但我不嫌弃,我……” “住口!”千柔冷笑,直接截断他的话,“别人怎么对待你这个表少爷,我管不着,但我要警告你一声,我是个混不吝的,你敢惹我,我定不会让你好过。” 听说了他的身份,加上他与李靖行是同一类人,千柔虽然有些厌恶,却不愿与他起争执,本打算息事宁人算了。 但他不知收敛,竟敢一直调戏自己,又扯上绯红,这就太过分了些。 千柔发起火来,也有几分气势。 华绍章被吓了一跳,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依旧嬉皮笑脸的道:“你也吃醋了不成?我的心肝,别生气,快过来让我好好疼疼你。” 他一面说,一面往千柔跟前凑。 彼时,因为恼怒,千柔脸颊上泛起两抹红晕,生生添了几分风致。 彼时已经近黄昏时分,有几缕阳光落在她脸颊上,似给她罩上了一层轻纱一般。 美色当前,华绍章登时如着了魔一般,伸出手去摸千柔的脸,嘴里胡乱嚷嚷道:“美人儿,让我摸摸你的小脸蛋,看光滑不光滑……” 一语未了,调戏声声声变成了杀猪般的嚎叫。 原来千柔一见他靠近,便生出警惕之心,不动声色等他凑得近了些,觑准时机,抬起脚尖踹向他。 华绍章“哎哟”一声,弯腰捂住胯下,直不起腰来。 原来,千柔恼他无状,一脚踢中了他的命根子! 千柔一击即中,心中大乐。 她知道男人命根子被击中,最是要命,何况她很用力的,华绍章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 加上绯红身手不俗,对付这么一个好色之徒绰绰有余,自然不必急着逃走。 故而千柔不但没有走,还走到鬼哭狼嚎的华绍章面前,指着他骂道:“之前明明警告过你,你偏偏不肯听,哼,姑奶奶只能用实际行动告诉你,姑奶奶的脸,就像老虎的屁……呃,姑奶奶的脸,就像老虎的脸,摸不得!” 华绍章疼得快要昏厥过去,哪有力气反驳她的话。 千柔哪里在乎他的想法,回头去看绯红,笑眯眯的道:“绯红,你觉得我厉害不?” 绯红一脸呆滞。 她早就知道,自己伺候的这个八小姐,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但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千柔。 这个主子的胆子也忒大了些,竟然敢踢男人那里。要知道,寻常的姑娘家,连瞄一眼那地方都会羞得满脸通红。偏偏,千柔不但看了,还踢了。 她踢了也就罢了,竟还要来炫耀,还要问自己是不是觉得她很厉害。 这这……这也忒惊世骇俗了!她做出这种举动,只有疯子才会觉得她厉害吧? 绯红沉默着没有言语,没想到,突然有男子的声音传来,清润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的确厉害,让我大开眼界。” 这声音,太熟悉了。 绯红急忙回头,心想,疯子……不,不,是公子来了。 这说话声,千柔当然也听见了。 她错愕了一下,往出声处定睛一瞧,呵,一个眉眼带笑的美少年,一个仿佛看见鬼一般的美大叔。 那美少年面若冠玉,穿着一身雪白的锦袍,腰间别着一柄紫竹骨折扇,绝世姿容、翩翩风度令人一见倾心,正是许久不见的蒋毓。 至于那美大叔,乃是千柔的渣爹顾耀仁。 这两个人,怎么会凑到一块儿呢?这内中缘故,说起来有些复杂,实际上很简单。 话说,那天绯红被蒋毓使计弄回府后,跟蒋毓有过一次深谈,蒋毓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对千柔,似乎生出了莫名的情愫。 他在权衡一番后,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爱上千柔。 决心虽然下了,但人毕竟不能只被理智支配着。即便出色如蒋毓,也难过情关。 他闷在家里,努力了很久,却根本就没法子将那份悄然生根的情意掐断。 沮丧了几天,不但没法子忘情,反而,心底那份想见千柔的欲望,在他纠结来纠结去的当口,越来越深了。 他一直强压住心头的情意,但越压抑着,越觉得,必须马上见千柔一面,不然,自己会被逼疯的。 见面之后做什么,他也不知道,但就是觉得,必须见到她,一刻都不能耽误。 这种想法,在他昨晚失眠了一夜之后,强烈到自己都无法控制。 于是,天一亮,他就在屋子里想了各种见千柔的办法,之后立刻派人去向府打探。 这一探问,才知道千柔已经回了顾府。 蒋毓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得了回信,闷在屋里苦思冥想。 他与顾府,并没有什么交情,最好的方法,自然是走顾云淡的路子。但是,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上次,他到顾府一游,发生的种种事儿,已经彻底惹恼顾云淡。即便他肯放下高傲,与顾云淡交好,顾云淡也不可能再将他带进顾府的。 蒋毓想到这里,心中有些沮丧,却不肯放弃。 有心人天不负,最后,终于让他找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蒋毓先带着贴身小厮,到顾府周边找了家茶馆,在里面喝茶等着,再派人到礼部盯着顾耀仁,打算从顾耀仁着手,见千柔一面。 等待的当口,为了显得不那么憔悴,他特意小憩了两个时辰。 醒来后,蒋毓坐立不安的等了很久,直到快黄昏时,顾耀仁终于忙完公务,坐轿回家。 等到顾耀仁在顾府前下轿,早有准备的蒋毓掐算好时间,摇着扇子,到顾耀仁跟前笑嘻嘻的道:“顾大人,你好哇。” 京中第一美男子的美誉传遍京城,即便顾耀仁与蒋毓没有什么交情,也不可能不认识他。 顾耀仁看着风姿绝世的少年,在心底慨叹,想当年,他也有如斯风光霁月的时候。 哎,岁月是把杀猪刀呀,将他从少年活活磨砺成中年老男人。 顾耀仁感叹了一会儿,方才看向蒋毓,赔笑道:“蒋公子有何贵干?” 蒋毓矜持的道:“唔,我出来走一走,没想到竟遇上顾大人,便随意过来打了个招呼。” 他顿了一下,压抑住激动的心情,用平和的声音道:“哦,我想起来了,我曾经为了府上的一个庶出小姐,给顾府送了两个丫鬟,这事儿,顾大人知道吗?记得吗?” 顾耀仁听他提起这档子事,登时嘴抽了一抽,心情很是复杂。 这么不寻常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忘记? 千柔将家丑外扬,丢了他的脸,让他记恨至今。虽然那天千柔与他对峙,让他重新认识了这个女儿,但他一直没办法刘氏给她带来的屈辱,也不能原谅千柔不顾顾府名誉的恣意妄为,故而他虽然答允千柔,要待她如千婷一般,却没有应诺,一直对千柔视而不见。 至于这蒋公子,也是一朵绝世大奇葩。 也不知眼前这个公子哥儿抽什么风,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女子,出钱出人,还口口声声要护她周全,这般出格,也忒搞笑,忒不可思议了。 他在心里默默骂了千柔、蒋毓一遭,方才假笑道:“这事儿我自然记得,蒋公子蓦然提起,不知是什么意思?” 蒋毓漫不经心一般,淡淡笑道:“也没什么,之前我不是承诺了,要护八小姐周全吗?嗯,让我想一下,这事儿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吧?我今天没事来这里散散心,没想到遇上了顾大人,突然想起了这事儿,就起了心思,想随顾大人一起去瞧一瞧八小姐,看她如今是否安好。” 顾耀仁听了他这番话,脱口道:“那怎么可以?” 对于千柔的处境,他是一清二楚的。 时至今日,千柔的住处,小得可怜,身边的丫鬟,也少得可怜。那待遇,根本就不是按庶出小姐的标准来的呀。 顾耀仁一言既出,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掩饰道:“我的意思是,我家小八现在过得很好,根本用不着担心。蒋公子虽然一片热心肠,但到底男女有别呢,若是要见小八的话,实在不怎么妥当。” 蒋毓早知道千柔的境况,听了他一番掩饰之词,也没有拆穿,只是微笑道:“这有什么?时下男女之妨并不算严苛,只是见一面罢了,有什么妨碍?再说了,顾大人若是不放心,可以在场看着呀,如此一来,众人什么闲话都没有了。” 顾耀仁被他说得哑口无言,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仍旧执意拦着,不肯让他见千柔。 蒋毓不为所动,一直反驳他,一定要见千柔,甚至还道:“顾大人一直阻拦,莫非顾八小姐被虐待得很惨?” 顾耀仁连忙否认:“怎么可能?她好着呢。” 蒋毓便道:“既然很好,就不怕被人看,你一直拦着,是什么意思?”他说着,微微眯着眼道:“顾大人想必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向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今儿个我既然起了心思,要见顾八小姐,就一定得亲眼瞧一瞧才肯罢休。不然,我一定在外面传,顾大人虐待庶女,治家不严。到那时,顾大人若是被人议论,甚至于被弹劾,可不要生气哦。” 顾耀仁被他的话挤兑得脸色大变,心中恼怒得很,却又拿他没办法。 最后,顾耀仁只能答应蒋毓的提议,带他进了顾府。 073 你吃错药了? 一路上,顾耀仁走得很慢,速度只有平时的一半,脑中念头急转,心中憎恨又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事到如今,拦蒋毓,显然是不可能的。但千柔那边,却也不是什么善茬。 自得知了千柔在来宾面前的所作所言,及那日与千柔谈了一番,顾耀仁已经发觉,千柔绝不是肯委曲求全的弱女子。 这些天来,自己一直视她如影子一般,她上学堂被欺辱、被送进狭窄的小院,甚至与纨绔议婚,这一桩桩一件件,自己都是听过就忘记了,根本就不当一回事。 千柔心里,不可能没有怨恨。如今,来了个肯给她撑腰的贵公子,她是哭诉委屈呢,还是寻死觅活诉说委屈呢? 想到这里,顾耀仁的步子越发慢了,到后来,几乎是走一步停一下,拖拉得让人无法忍受。 因想到即将要见到千柔,蒋毓只觉得整个人被从未感受的情感包围着,心情时而雀跃,时而甜蜜,时而也有些情怯。 没见着时,一直在盼着,如今真要见面了,却有些担心,待会儿该不会又说错话,惹她生气吧?嗯,旁的不知道,但在千柔面前,自己一定得管住嘴,不说让她被自己的魅力征服,至少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傻子,连话也说不周全。 蒋公子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待回过神来,才发现顾耀仁不肯向前的模样。 蒋毓满心不悦,皱起眉道:“顾大人这是怎么了?这般扭扭捏捏的,真像个娘们似的。唔,这幸好是我,要是同僚什么的瞧见了,还不知会怎么笑话呢。” 他只立誓不能毒舌伤了千柔,可没说不会对旁人毒舌。 这顾耀仁从没有善待千柔,蒋毓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故而一张嘴,便是气死人不偿命的腔调。 顾耀仁脸色铁青,却顾忌着他的身份,只能在心中暗骂了几句,加快脚步往内院走。 待走了一会儿,远远的看见来投亲的华绍章笑得一脸猥琐,在调戏两位少女。 因离得有些远,那两个女孩又一直是背对着他,顾耀仁并不知道内中一人便是千柔。 那边,蒋毓虽也只看到身影,却一眼就认出了那穿着月白衣衫的少女的身份。 眼见得千柔被人调戏,蒋毓心中不免有些发急,也顾不得礼节了,忙一把推开顾耀仁,往千柔那边赶。 不想没等他靠近,变故骤生,千柔竟一脚踹向那登徒子,将那人折腾得鬼哭狼嚎。 蒋毓心中有些吃惊,又有些自豪。 不愧是他立誓要护之周全的女子,行事往往出乎意料。 因知道千柔会安然无恙,蒋毓心中的焦虑慢慢平复下来,从容不迫的走向她,微笑道:“顾八小姐别来无恙?每次见你,似乎都有惊喜呀。” 他是这么说的,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初次见她,虽然她衣衫皱巴巴的,面容也很狼狈,但她身姿挺立如松,口齿伶俐如绽莲花,心志又坚定如铁,让他没法子狠下心来不帮她。 再次见她,她在酒楼下拆穿了一个楚楚可怜的伪善女,挽救了一位老伯的声誉。他既为她的聪慧折服,也被她的容貌惊艳。 如今,他费尽心思来见她,不想却遇上她在惩戒登徒子。 她那番手段,虽狠辣了些,但也昭显出,她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子,比他见惯的那些大家闺秀更自我,更真实,更可爱。 蒋毓想到这里,看向千柔的目光中便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炙热。 他的步伐沉稳从容,唇边的笑容温暖舒展,从来没有哪一个少女,让他做到这个地步,让他觉得,要将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才行。 看着缓缓走近的蒋毓,千柔面上一热,心中有些不自在。 之前在绯红面前,她的确一脸得意洋洋,那是因为,在她心中,一直觉得惩戒不怀好意的色狼,就该这么干,就该让坏人受些教训才行。 但如今,这样的事情被蒋毓、顾耀仁看了去,这也忒意外,忒丢脸了。 她脸皮是有些厚,但也没厚到那种做了坏事被人抓包,还能安然自若的地步。 顾耀仁怎么想的,她无所谓,但做这种事被笑如春风、面如谪仙的京城第一美男子瞧见,真真不值得得意。 何况,蒋毓的毒舌,千柔亲自领教过。上次蒋毓说她“人模狗样”,这事儿千柔一直都记得,从未忘记。 言犹在耳,如今,蒋毓不请自来,偏巧,让他看见自己这么刁蛮暴戾的举动,难道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不成? “呵,呵呵……”千柔傻笑了两声,讪讪欠身道,“蒋公子别来无恙?不知蒋公子到来,我一时失礼,还请公子不要见怪。”她嘴里念着一串长长的客套话,眼睛却在地上不停地搜寻着。 “八小姐在找什么?”蒋毓见状,不免好奇得很,忙不迭开口追问。 “在找地缝。”千柔随口答道,说完,微微合上眼,又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很是不好意思。 蒋毓被她羞窘的模样逗乐了,哈哈笑了两声,才道:“八小姐不必如此,你刚才的举动,虽然有些出格,却无可厚非,我甚至觉得,八小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出自本心,很好很率真。” 千柔跟见了鬼似的瞅了他一眼,诧异的道:“今天你异常得很呢。你这几句话,似乎是在夸我呢。是我听错了?还是我理解能力有问题?你嘴巴不是最毒的吗?上次见你,你分明不改本色,怎么今天你没损我,反而还夸我呢?” 蒋毓笑眯眯的道:“你没听错,也没理解错,我的确是在夸你。”他说到这里,看着面容洁白如玉的少女,勉强压抑住心中的炙热,声音轻如耳语一般:“至于缘故,你猜。” 亲眼见到想念了许久的少女,蒋毓只觉得忐忑了很久的心,似乎安定下来了。 此心安处是吾家。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确定自己的心思了。 也许好像可能……他,喜欢上千柔了。 千柔皱眉:“我可猜不出来。”她一面说,一面往蒋毓跟前凑,用担忧的语气小心翼翼的道:“你在玩花样憋着大招,还是说,你吃错药了?” ------题外话------ 亲们,雨竹今天很忙,码字又有些不在状态,只能先传一章瘦的,明天再多更一些补偿了 顶着锅盖,逃逃逃,逃之夭夭?(^?^*) 074 我不计较,我很大方 听千柔一本正经的问“你吃错药了”,蒋毓嘴抽了抽,彻底凌乱了。 “京中四公子”中,最出色是他。向来他走出来,都是女孩给他娇娇羞羞抛媚眼、含情脉脉表情意。被众星捧月的他,若是肯给个好脸色,那些女孩儿无一欢天喜地,一副幸福得快要昏倒的模样。 而今儿个,自己第一次拿出全部心思,盼着能在女孩面前表现表现,却被那正主儿误解了。 蒋毓在心里为自己掬了一把同情泪,看着眉眼清丽、神色疑惑的千柔,说不出话来。 这时,那华绍章捂着下身,呲牙咧嘴的向顾耀仁哭诉道:“舅舅,你们府里的丫鬟欺负我,你快让人打她一顿,给我出气。” 事到如今,他仍旧不知道千柔的身份,只当她是个胆大包天的丫鬟。 顾耀仁脸色铁青,深恨这个草包给自己丢了脸。 你一个大男人,调戏人被踹了,这就够丢人了,偏偏还不知反省,眼睁睁看着有贵客在,还要找自己告状,这也忒愚笨无耻,忒没有下限了。 顾耀仁满腔的怒火压不住,正要开口骂时,千柔淡淡笑了一下,转眸看向顾耀仁,轻飘飘的道:“丫鬟?你说我是丫鬟?可不是吗,在我这父亲大人眼里,我只怕连丫鬟都不如呢。” 华绍章正在心里酝酿着怎么惩戒她,听了这番话,登时呆若木鸡。 他“啊”了一声,才冲着千柔叫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舅舅的女儿?看着不像啊,你穿得连得脸的大丫鬟都不如。” 顾耀仁听他嚷出这番话,恨不得走上前抽他几巴掌。 这个可恶的小子,说话做事真没有一点眼力劲儿。虽然千柔穿得不好是事实,但有外人在,你这么直接嚷出来是几个意思?你嫌我顾府的名声不够臭还是怎的? 真真见过蠢的,没见过蠢成这样的。 千柔冷笑:“我为什么穿成这样,得问我的父亲大人。” 这时蒋毓也调整好心情,先放下心事,将目光从千柔身上移开,看向顾耀仁,帮腔道:“之前顾大人明明说,八小姐处境很好,怎么如今我亲眼见了,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还望顾大人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顾耀仁额头上冷汗淋漓,有些哑口无言,却又不能不开口,勉强笑着道:“这内中必定有什么误会。”他睁着眼睛编瞎话,甚至还看向千柔,慈爱的道:“哎,都怪我近来忙于公务,没什么时间关注内宅的事,也不知你是不是受了委屈,倒有些对不住你。” 千柔冷眼看他做戏,心中都快要吐了。 顾耀仁见她一双眸子清澈如湖水,眸光带着点点嘲讽,不由得心虚起来,有些编不下去了。 他便转头看着华绍章,冲到顾耀仁面前,恨不得喷他一脸,怒骂道:“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你来我家寄住,我收留你,你就该规规矩矩在自己院子里攻读才是,怎么能跑出来乱走呢?你乱走就罢了,遇上了自家表妹,竟敢如此不尊重,也忒胆大包天了。虽然你表妹向来爱素净,对穿衣打扮不怎么在意,但她长相与我很有几分相似,你竟看不出吗?” 他一面责骂华绍章,显示出自己是很重视千柔的,一面撇清,暗示千柔自己不爱华服,才穿得素净了些。 华绍章还未回答,千柔已经冷笑,毫不留情的道:“老爷这话很有意思,我是个十多岁的姑娘家,最是爱美的年纪,若是有选择的话,难道不肯打扮打扮吗?我……” 顾耀仁不等她说完,忙截断她的话,装作疑惑的样子道:“咦,我明明交代了,让夫人好好照应你的,对于我的话,夫人向来是极肯听的,嗯,必定是底下办事的人阳奉阴违,没有好好照应你,才让你受了委屈。” 他说到这里,先皱眉看着华绍章,呵斥道:“好了,我这里有贵客呢,你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他语气极不耐烦,目光中带着警告之意,华绍章见了,登时腿都软了。 华绍章并不傻,知道自己寄人篱下,不能惹当家人生气。 他连忙忍住疼痛,赔笑道:“我心里最敬爱舅舅,既然舅舅开了口,我这就告辞。”说着,朝身后的丫鬟看了一眼,低声呵斥道:“发什么呆?还不来扶我回去?” 那丫鬟才十来岁,经了这一番变故,早已经呆滞了。 听到主子发话,她这才回过神来,忙奔过来搀扶住华绍章。 华绍章虽然没恢复,但走路是没问题的。他含恨看了千柔一眼,表达了“咱们走着瞧”的意思之后,便在丫鬟的伺候下,灰溜溜走了。 待华绍章去后,顾耀仁方看着千柔,叹了一口气,接着装模作样的道:“好孩子,之前我答应你,要让你的待遇与其他庶女不相上下,这事儿你还记得吧?” 千柔睃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自然记得,但老爷只怕早就抛在脑后了。” 顾耀仁一脸尴尬,却不得不咬着牙,假惺惺的道:“嗯,我也一直记得,从没忘记。之前是我疏忽了,对不住你,但到底都过去了,咱们就不说了,好孩子,今后我一定好好待你,不让你受一丝委屈。” 千柔没说话,那边,蒋毓却挑了挑眉,一字字的道:“顾大人,我很佩服你。” 顾耀仁闻言一脸错愕:“蒋公子何出此言?” 蒋毓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但凡不是瞎眼的,都看得出顾八小姐过的是什么日子。嗯,顾大人自说自话、圆场的本事不容小觑,真真让我长了见识。做人能做成顾大人这样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蒋毓嘴巴毒,语气又阴阳怪调的,只差没指着顾耀仁的鼻子,骂他无耻了。 顾耀仁气得七窍生烟,身子颤抖,瞪着蒋毓说不出话来。 蒋毓根本不在意他是否被气着,转首看向千柔,目光中有深深的心疼和怜惜。 他叹了一声,旋即郑重其事的道:“之前在下答允过八小姐,要护八小姐周全,却没有做到。哎,八小姐放心,之前是在下错了,今后,在下一定时时关注你,绝不让你受人欺辱。” 嗯,他真正想说的,自然不是这样几句话,但众目睽睽之下,顾忌着分寸,只能如此了。 千柔被他温柔又郑重的语气吓了一跳,看了他一眼,登时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 蒋毓之俊美无匹,千柔早就见识了,但此刻,见他从容而立,暖人心扉的笑容似一抹春阳,能驱散人心中的阴霾寒冷,一双眸子却像天边的星子般璀璨夺目,似能摄人心魂,让他顷刻间便多了几分别样的神采。 千柔在心中暗叹,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占便宜,随随便便笑一下,就能颤人心弦。 她默了一下,没有去想蒋毓言语中的深意,微笑道:“蒋公子一片好心,我真是感激不尽,但这话老爷也说了,我愿意相信老爷的。” 蒋毓登时一噎。 他好不容易表白了一番,不想千柔根本就不领情,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哼,都说他气死人不偿命,依照他说,眼前这位主儿才真是呢。不,她比自己的级别还高,她一开口,能将死人都气活。 千柔哪知道他的所思所想,只按照自己的打算,看向顾耀仁,忍住恶心,用欢呼的语气道:“老爷,刚才你说要善待我,是真的吗?” 她说完,浅浅一笑,似风中玉兰,洁白雅致,亦带了一分恰到好处的期盼和符合这个年龄的少女纯真。 顾耀仁勉强笑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当然是真的。” 千柔明眸流转,继续道:“君子重诺,你既是君子,又是朝廷重臣,想来绝不会骗我,是吗?” 顾耀仁听她反复追问,心里不免有些不耐烦,但顾忌着蒋毓在场,少不得忍下来,耐着性子道:“傻孩子,我怎么会骗你呢?” 千柔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慢慢道:“有老爷这几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说着,眉梢轻挑,幽静深邃的眼眸里略过一丝森冷笑意,旋即娓娓道:“既然老爷应承了,那还望老爷给我一点时间,听我一言,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顾耀仁还能怎么答? 他只能死死压住满腔的怒火,勉强笑着道:“你有话但说无妨。” 千柔道:“我是最听老爷话的,老爷让我说,我就直说了。” 她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旋即道:“我虽然年纪小,却并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嗯,之前我屡次挪住处,如今在一个狭窄的小院安身,这事儿我就不计较了。嗯,我去学堂求学,四姐姐跑来,无缘无故打了我一巴掌,我也不计较了。嗯,夫人那里,分例该给的衣服首饰,从没有送过来,这事儿我能将就,就不多说了。嗯,如今我身边,除了青荷之外,只有蒋公子他们给的丫鬟,还有很多琐事,这些事儿我也无所谓,也不计较了。” 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绯红看着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话的千柔,心中又好笑又心疼。 顾耀仁听她说了这么一番话,却是气得简直要翻白眼。 这个逆女,口口声声说了不计较,偏要说出来,是几个意思? 明明鸡毛蒜皮的事儿都扒干净了,还要一副“我不计较,我很大方”的模样。 这样的女儿,一个他都受不住,若是多来几个,只怕他这条命都得赔进去。 蒋毓听她细数往事,却是满脸的心疼。 有绯红这个传话筒,千柔的处境,蒋毓并非不知。 但之前,他一直在纠结自己对千柔的感情问题,没有心思关注旁的。 如今,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又听她亲口说了一遍自身的艰难,这感受,与当初听绯红转述的,自然是截然不同的。 ------题外话------ 亲们端午快乐 凡是收藏、留言支持的亲们,冒个泡,雨竹给你们发点xxb,一点小心意,算是感谢了。 ps:最近有点忙,每天只能保证一更,今天更得有些晚,对不住,明天一定准时更新 075 能力决定地位 千柔先细数了一遍顾府人做的糟心事儿,旋即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眸,话语一转道:“我只想问老爷一声,老爷如今官至礼部侍郎,以老爷的地位,养家糊口应该不成问题吧?” 顾耀仁听了这话,有些吃惊,却还是挺直身子,声音有些倨傲:“那当然,这整个顾府,都是我一个人撑着。” 千柔“哦”了一声,慢慢道:“老爷的能力,我自然是很相信的,但今天太太的所作所为,却让我有些惊讶。” 她扬起头来,神情有些冷淡,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嘲弄:“嗯,太太知道我闲来无事,制出了洗脸皂,立刻就将我召了去,逼我写出方子,交给她呢。太太这么迫不及待,我还当咱们顾府处境艰难,得靠我这个影子一般的庶女糊口养家呢。” 她说个不停,顾耀仁脸上白一阵青一阵,一时气千柔口无遮拦,将家事外扬,一时又恨简氏,明明拿捏不住千柔,还要擅做主张算计她,导致如今自己下不来台。 蒋毓却是越发心疼,目不转睛看着千柔,问道:“真真可恶,她逼你了吗?” 千柔颔首,毫不遮掩的道:“满满一屋子人,都盯着我一个呢,四小姐还使唤婆子,说要撕我的嘴,我……” “好了,”听她开始讲述细节,顾耀仁再也忍不住,连忙开口喝住,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勉强笑着道,“你母亲可能是近来生病,有些糊涂,才这般逼你,待我去说她一顿,给你出气。” 蒋毓在场,顾耀仁只能先说些好话,选择息事宁人。 至于蒋毓走后,到底怎么做,从长计议不迟。 千柔不为所动,淡淡道:“给我出气倒不必,太太薄待我一些,我也不在乎,毕竟,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如今的处境,比最艰难时好了不知多少倍,起码,我现在有落脚之地,也不必担心三餐不继。” 她说着抬起头来,一双眸子似要喷出火来:“我只想问一问老爷,到底我有没有处置自己东西的资格?是不是以后无论我学了什么菜,做了什么皂呀脂粉呀,都得交给太太?” 蒋毓听她说完,便看向顾耀仁,冷笑道:“我竟不知道,顾大人在外面时人模人样,后宅却是如此不宁,堂堂顾夫人,竟百般欺辱、算计府里的庶女,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只怕顾府得名声扫地。” 顾耀仁先被千柔质问,接着又听了他这番挤兑,心中又是气又是急,勉强道:“蒋公子,此事待我了解清楚后,必定给小女一个交代。至于外传什么的,我却是不担心的,毕竟,这都是顾府的家事,我相信蒋公子乃是正人君子,绝不会做出妇人才做的传舌之举。” 蒋毓冷笑:“那可不一定,不平则鸣,看不顺眼的事儿,管一管,说一说,就不是君子了吗?” 他一面说,一面看向顾耀仁,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腔调讽刺道:“若做人做成顾大人这般,才能称得上是君子,那我还真不愿当君子了。” 只有千柔才能享受到蒋公子的温柔,至于旁人,蒋公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儿也不愿留情面。 顾耀仁登时肝疼肺疼心也疼,却又无言以对。 千柔先看向蒋毓,轻声道:“蒋公子为我出头,我真是感激不尽,但正如老爷所言,此乃顾府的家事,有老爷这个当家人在,什么事情不能解决?” 她说完,又看着顾耀仁,压住心里的厌恶,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老爷的话,我是很相信的,老爷既然说了要善待我,那老爷必定会说到做到,当一个守诺的君子,是吧?” 聪慧如千柔,很清楚只要她在顾府一天,就得仰仗顾耀仁过日子。哪怕顾耀仁对她不好,她也得依靠他。 蒋毓再好,也不能时时出现在她面前,帮她排忧解难。 故而权衡之下,她只能用言语挤兑顾耀仁,逼她为自己出头了。 顾耀仁只得道:“你的意思我似乎有些懂了,你是想让我出面,给你要回方子吗?你放心,我一定办到。” 千柔摇头道:“那倒不必,那方子,根本做不成皂,她们爱要,给她们就是,我根本不在乎。” 此言一出,顾耀仁、蒋毓都懵了。 顾耀仁皱眉道:“莫非你根本就没制出皂来?” 千柔明眸流转,淡然道:“怎么可能?自然是制出了。” 顾耀仁越发惊诧,吃惊的道:“如此说来,你故意写了一张假方子?” 千柔颔首:“不错。” 顾耀仁指着千柔,心中万分不满,气鼓鼓的道:“既然是假的,你来我这里说三道四,是什么意思?你存心挑事吗?” 千柔冷冷道:“老爷说笑了,要挑事的不是我,是太太呢。我给了她假方子,混过了一时,却瞒不过一世。用不了几天,她就会发现端倪,到时候,老爷以为,她会怎么对我?” 顾耀仁皱着眉不说话,心中却明白,千柔说的是事实。倘若简氏知道千柔敢骗她,必定恼羞成怒,等待千柔的,绝不是什么好果子。 千柔看着他,一字字徐缓的道:“我不怕告诉老爷,东西我制出了,而且,我还通过人,结识了林府的二公子,将方子卖给他了。在我们签的合同里,我已经应允,此方子只给他一人。我们约定,若是我外泄了,他一定会追究我的责任,绝不会放过我呢。” 顾耀仁听她说完了,好一会儿才消化点她言语中的讯息,沉吟着道:“林二公子之事,太太知晓吗?” 千柔摇头:“她没问,我也懒得多费唇舌。” 顾耀仁气得半死:“既然你签了合同,为什么不如实告知太太?不是我说你,你做事的确欠考虑,倘若你如实说了,她知道了你的苦衷,自然就不会逼你的。” 千柔冷笑连连:“老爷这话,旁人信不信我不知道,但我是不信的。在太太心目中,我是否被人追究责任,她根本就不在意。说不定,她心里厌极了我,看着我被人逼迫,她必定会乐得鼓掌大笑,大呼解气呢。” 她说完,看着哑口无言的顾耀仁,含着一缕浅笑道:“太太是内宅人,想事情只顾眼前,不管将来,也不顾及我这个庶女的死活,虽然薄情了些,却也无可厚非。但老爷你与她不一样,你心里一定很清楚此事的严重性。无论怎么说,我姓顾,倘若此事真由我泄露了,林二公子气恼之下,未必不会将事情扯到老爷头上。毕竟,养不教父之过,我与老爷,在外人眼里,其实是一体的呢。” 顾耀仁听她三言两语,将事情扯到自己头上,心中除了气恼之外,竟还有几分复杂。 这个女儿,又有能力,又能说,真真是个特别的。 可惜,这样的聪慧,却是个女娃儿,若是个男孩,必定是可塑之才。 千柔哪知道他的心思,轻轻咳了一声,接着侃侃而谈:“老爷千万不要小看这制皂方子,在这京城,喜欢用这东西的人不计其数,靠这方子,能日进斗金呢。此事若真泄露了,林二公子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即便不为我,为了自己,老爷也一定得出面,好好给太太讲一讲这利害关系才行。” 她说着,便看着顾耀仁,真诚的道:“老爷,我真是为你好,才来说这一番话的,你要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才好。” 顾耀仁气得身子颤抖,没好气的道:“如此说来,我真是要谢谢你才行。” 千柔摆摆手,依旧无比真诚的道:“老爷说这话就见外了,谢什么,根本不用谢,我是你女儿,你好,我才好嘛。” 一旁的蒋毓看完这一场父女争锋,差点没笑昏过去。 啧啧,这女孩说话又辣又厉害,又将人心看得透彻,她谋算的事儿,就没有不能成的。 蒋毓在心里夸赞着千柔,同时又觉得有些失落。 千柔之前的话果然应验了,不需要自己出头,她独力就能将事情办得妥帖无比。 嗯,她在慢慢变强,变得……变得让他更加心动,心甘情愿被她吸引,不舍得,更不愿意放下她。 顾耀仁舒出一口气,才压下心头的种种情绪,咬牙问千柔:“你都说完了吗?” 千柔摇头:“怎么可能?我还想告知老爷,其实,我告诉过林二公子,我除了会制皂之外,还能做其他东西。对于我这样天赐的财神,林二公子在意得很。老爷,你应该很清楚,天底下的商人对于利益,是多么在乎。老爷你别小看林二公子,他身份不低,还是武王的妻弟呢。倘若我在顾家好好的,二公子自然不会怎么样,但是,倘若我被人欺辱,甚至再严重些,被打被杀什么的,我想,他一定很愿意为我出头,当我的护身符的。” 千柔很清楚,一个人的地位,向来是跟能力挂钩的。 她初来时,因为太弱,只能被人鱼肉。如今,她已经依靠自己的努力和能力,获得了林旭方的认可。 她又不傻,有这么一层关系,为什么不用?所以,她不但坦言告知了与林旭方的交易,还明示了自己对林旭方的重要性。 以顾耀仁的智商,一定听得懂她言语中的深意。 因之前千柔带来太多的惊吓,顾耀仁有些麻木了。 此时听千柔说自己有了林旭方这个护身符,顾耀仁只小小吃惊了一下,就领会了她的意思。 顾耀仁沉默须臾,才憋屈的道:“你的意思我都懂了,你放心,我会亲自跟你母亲谈一谈,今后,关于方子什么的,她绝不会提起。” 心中再不情愿,也得承认,这个女儿已经变了,变得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可以由他们这些长辈一言决定生死。 先不提蒋毓,就冲她背后有了林旭方这尊大佛,自己就必须善待她。 甚至,比起蒋毓,林旭方的出现,更厉害。要知道,蒋毓插手顾府的私事,不过是不平则鸣。而林旭方,却是与千柔有了实实在在的利益来往。 有了能力的她,不但获得了他人的关注,更让他这个当爹的,在面对她时更谨慎,再也不敢对她视而不见。 不但不能视而不见,为了自己的名声,他还得担起保护她的责任来。不然,就会如她所言,惹怒林旭方。 ------题外话------ 亲们早上好,准时更新了哦 走过路过的朋友,万水千山总是情,动手收藏一个行不行? 076 承诺 千柔心里很清楚,对于身为文臣的顾耀仁来说,名声重要到何种地步。 她拿捏住顾耀仁最看重的,一番话说完,心里很自信,觉得他一定会让自己如愿。 如今,顾耀仁真的开口应了,千柔松了一口气,婉声道:“若老爷真能为我出面,我真是感激不尽。” 她一面说,一面凝睇着顾耀仁,接着道:“既然话说到这份上,索性我就再问老爷一声,今后我制出来的东西,是不是能自己留着?这顾府,是不是不需要我这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来支撑?老爷别怪我未雨绸缪,我实在是被吓怕了,才不得不提前问一声。” 顾耀仁暗自腹谤,吓怕了?他可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反而觉得,这个女儿真真是个异数,有主见,有能力,又会谋算人心,简氏与她对上,白白落了个刻薄庶女的坏名声,实际上,一点便宜没占到,悲剧得很。 他心中暗自骂着,却不能说出来,反而咬着牙道:“你放心,今后无论你做出什么,都归你自己所有。” 千柔登时欢呼雀跃,虽然神色平静,声音却快意了几分:“多谢老爷做主,老爷英明。” 顾耀仁看着眉飞色舞的千柔,心中甚是愤愤不平,虽顾忌着蒋毓,却还是忍不住道:“你能制出皂,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我倒是很想瞧一瞧,你还能折腾出什么,还能发多大的财。” 千柔听出他看不起自己,在心中冷笑,没有辩解,面上却露出可怜楚楚的神色,哀怨的道:“我可没想着发财什么的,在这府里,我比不得其他姊妹有依靠,也就只能自己想些法子,攒点零用钱,一来,自己能打发时间,二来嘛,也能给老爷减轻些负担呢。” 蒋毓看她一时欢喜,一时哀怨,在各种神色间变换自如,心中又是敬服,又是好笑。 他压住心中对千柔的情思,看向顾耀仁,夸赞道:“有这么个聪明懂事的女儿,顾大人真是好福气。” 顾耀仁听他赞扬千柔,脸色如吃了黄连一般难看,口上却不得不含糊客套了两句。 蒋毓恨他对千柔太薄情了些,又担心他会对千柔不利,脸色不虞的道:“顾大人似乎很不以为然?想来,顾大人心里一定觉得令爱将家事外扬,丢了顾府的脸,顾忌我在场,只能收敛几分,等我走了后,定要狠狠惩戒令爱。不知我猜测得对不对?” 顾耀仁心中,自是极想处罚千柔,但千柔坦然亮出了自己的能力,倒让顾耀仁不敢轻举妄动。 他想到这里,心中暗叹,嘴上道:“没有的事,我说了要善待她,自然会说到做到。” 蒋毓根本就不相信他,转眸看着千柔,目光中满是担忧和怜惜。 千柔看懂了他的意思,心中感动,忙欠身道:“蒋公子一片好意,我很感激,但老爷乃正人君子,一言既出,想来绝不会失言的。” 她特意在咬重“正人君子”四个字,说完了,还故意望向顾耀仁,笑意盈盈的道:“老爷,我说得对吗?” 她明明是在夸赞自己,但顾耀仁不知怎的,竟听出了几分讽刺的意味,但又不能明着质问,只能憋屈的点了点头。 他将目光投在蒋毓身上,心中很是哀怨。 这蒋公子到底是个什么人?毫无征兆的出现,非要跟着他进顾府。来了也就罢了,怎么一直不走,非要死皮赖脸守在这里呢?按理说,这样身份尊贵、盛名在外的公子哥儿,每天都有很多的应酬才是。 年纪轻轻的,不去潇潇洒洒享受人生,反而在这里看自己父女争锋,还看得颇有兴致,这也忒不合常理,忒惹人厌恶了。 他一面在心里暗暗骂着蒋毓,一面想了一番话出来,慢慢道:“小女之事,虽然是内人一手操持,但我一直没怎么关注,没有尽到责任,倒是有些对不住小女。嗯,蒋公子一心为小女抱屈,这份心肠,真真让人感动。蒋公子放心,今后但凡是与小女相关的,无论大事小事,我都会亲自过问,不会再委屈她的。” 事到如今,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蒋毓似着魔了一般,一心护着千柔,自己不说几句软话,是没法子打动他的。 顾耀仁自以为说得情理兼备,蒋毓却是不为所动,淡淡道:“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只盼着你真能做到才好。” 顾耀仁心中越发恼怒,却强自忍着,赔笑道:“公子贵人事忙,却在敝府耽搁了这么久,我心中实在不安。” 他这几句话意思很明显,只差直接请蒋毓离开了。 蒋毓摆摆手,很没有自知之明的道:“没事儿,我愿意呆在这里。”他说着,不去看一脸呆滞的顾耀仁,却凝眸于衣衫素淡的千柔,微笑道:“好了,正事儿都说完了,八小姐别来无恙?” 千柔有些不习惯他的温柔,不自在的笑了一下,才道:“还不错,每天做点吃食,做点针线什么的,很是充实。”她说着,打量着蒋毓,关切的道:“蒋公子看上去,倒是略瘦了点,莫非蒋公子近来不太舒心?” 沐浴着她温和的目光,听着她轻柔的话语,蒋毓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融化了。 蒋毓脸上的笑容不禁越发灿烂,声音也温和得似能滴出水来:“我没事,因近来一直有一个难题难以决断,我多花了些心神,才略憔悴了些。” 千柔吃了一惊,忙道:“什么难题?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在所不辞。” 蒋毓微笑,心说,这事儿还真非你不可。 他默默想着,斜眼看了顾耀仁一眼,心中很是不满。 哼,若不是有这个没眼色的,他一定能与佳人好好倾诉衷肠。 他在心里吐槽着顾耀仁,却不知顾耀仁也在心里暗自骂着他。 顾耀仁想的是,这个公子哥儿,也不知抽的什么风,面对自己时,似吃了火炮一般,面对千柔,却又似春风化雨一般。 这对比,真真让人憋屈得心肝都难受。 千柔哪知道他两人的心思,见蒋毓不肯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心中有些失落,叹道:“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你出现在我面前,这一生,我都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她顿了一下,郑重的道:“我身单力薄,蒋公子瞧不上也是正常的,但我想告诉公子一声,此生公子但有所命,我必定全力以赴。” 此生公子但有所命,必定全力以赴。 这是千柔对他许下的承诺,独一无二的庄重承诺。 蒋毓听了前面的话,欣喜她言语中对自己的看重,等听到后面几句,心知她误会了,忙道:“你多心了,我绝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在我心里,你……”他说到这里,斟酌了一下,才接着道:“在我心里,你一直是很特别的存在,我很佩服你。我之所以不说自己遇上了什么难题,是因为这事情我已经想明白了,实在不必多提让你担心。” 千柔听他言语诚挚,这才知道自己误解了,脸上不自觉染上了些许红晕。 蒋毓见佳人娇俏如白玉的脸颊上红霞点点,不由有些失神。 上次见她,她一身盛装,眉眼生动,气势如虹,惊艳了他。 这次,她不施脂粉,身上只穿一身寻常的月白衣衫,除了头上一根发簪,再无别的饰物。 盛装华丽也好,素净淡雅也好,安静娇羞也好,侃侃而谈也好,她都能深深吸引他,让他为之着迷,再也没有心思关注其他。 嗯,今天真的有些巧,她身上的衣衫,与自己所穿的,颜色是一样的呢。 想到这里,蒋毓心情有些雀跃,这是不是代表,她与自己心意相通呢? 一个因说错了话不好意思,一个凝眸佳人情思幽幽,都陷入静默中。 那边的顾耀仁见他们旁若无人般闲聊,早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插不上嘴。 好容易两人都不说话了,他忙跳出来道:“此间事情已了,蒋公子,不如我送你出府吧。” 没法子,这蒋毓脸皮太厚了,他若是再暗示,蒋毓说不定又有别的话来搪塞。 为了早点送走瘟神,顾耀仁只能放下客套,直截了当表达自己的意思。 蒋毓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骤然被他打断,哼了一声,心中自是万分不悦。 时机不对,纵然心头有万千情意,也没法子说出口了。 哎,只能以后再设法见千柔,向她表明心意了。 他想到这里,不搭理顾耀仁,只向千柔道:“时候不早了,我的确该告辞了。” 千柔听了,抿着唇,大大方方的道:“后会有期。” 蒋毓听了,温柔的重复了一遍:“后会有期。”他说完,这才向当了半天的布景板的顾耀仁道:“顾大人答应得好好的,要善待八小姐,还望顾大人多用些心,不要自己打自己的脸。” 顾耀仁听了自是气得要命,却又拿他没办法。 蒋毓见他气得脸色铁青,淡淡一笑,没有再毒舌,而是缓缓道:“不敢劳烦顾大人相送,我认识路,自己走就行了。”言罢,将目光从千柔身上依依不舍的离开,转身潇洒而去。 077 今天是个好日子? 待蒋毓去得远了,顾耀仁注目着千柔,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沉声道:“你厉害,你真是厉害得很。” 千柔知道他心中怒火滔天,却根本不在意,反而露出一抹笑容,装作懵懂又惊喜的样子,宁声道:“老爷,您是在夸我吗?唔,您这么赞我,我真是欢喜。不过说实话,我自我感觉,我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能做得更好呢,老爷只管拭目以待。” 顾耀仁听了这番话,差点没气昏过去。 这可恶的丫头,怎么听不懂人话?他是在夸她吗?他明明是在骂她好不好? 哼,如今的她,已经让人难以应付,若是再进步进步,只怕自己这条小命都得搭进去。 一旁默默站着的绯红眼见得千柔装傻做戏,轻飘飘几句话,将顾耀仁气得暴跳如雷、有口难言,心中自是好笑,敬服不已。 顾耀仁长长出了一口气,才略微平复了心情,指着千柔骂道:“你这个逆女,屡次在外人面前宣扬家事,败坏顾家声誉,你心里还有顾家,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千柔冷笑:“很早之前我就说过,我不会惹事,但我也绝不会怕事!父亲大人你自己思量思量,今天的事儿,错在我吗?惊扰几位贵公子的事儿,错在我吗?” 她说到这里,懒得再多解释,撇了撇嘴道:“算了,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女儿,我跟你说得再多,也是枉然。但是,你亲口说过的话,你不能不认。刚才你重新提过,要待我如千婷她们,又许诺,今后你不会再让我受委屈,这事儿莫非你忘记了不成?” 顾耀仁听她提起这些,登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虽脸色阴沉,却没有再责骂千柔。 千柔从容微笑:“你说过的话,最好兑现了,不然,岂不是玷污了君子美誉?岂不是应了蒋公子的话,自打嘴巴?” 顾耀仁无言以对。 千柔眯着眼道:“想来老爷现在心情一定很复杂,我也不多打扰了,凡事老爷自思量,自己决断就好,我得回去了。” 说老实话,她心里实在厌极了这个渣爹,哪怕此时此刻,必须依赖顾耀仁,她也不愿向他卑躬屈膝,更不愿在他身边多待。 反正该说的都说了,自己的意思也表达清楚了,顾耀仁要如何,自己也没法子左右了。 故而她一说完要回去的话,不待顾耀仁回答,便欠身行了礼,带着绯红沿原路返回。 待到了家门口,却见向氏带着几个丫鬟,正在那里张望。 见她回来,向氏忙赶上来挽住她,关切问道:“听说你去见大老爷了,怎么样?没事吧?” 千柔微笑道:“没事儿,五婶,咱们进去说。” 向氏点头,连忙答应下来。 待进了屋,千柔方才将今天被简氏算计,以及后来与顾耀仁的争锋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 向氏听得目瞪口呆,许久才叹道:“孩子,真真难为你了。” 她歉疚的看着千柔,低声道:“哎,你被大嫂召了去,我一点儿都不知情,直到刚才才得了消息,立刻就赶了来,不想问了你的丫鬟,才知道你已经出门了。我本想助你一臂之力的,但我这身份要避嫌,没法子前往。说起来,你受了这一番折磨,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真是对不住你。” 千柔忙道:“五婶何出此言?你对我的好,我清楚着呢。”好言相劝了一番,向氏的愧疚才淡了一些。 一时,向氏没再提自己帮不上忙的话,转了话题道:“大嫂若是知道你给的是假方子,一定会很生气。” 千柔抿了几口茶,才淡淡笑道:“她生气是自然的,这个世界上,最让人伤心的,不是从来没有得到,而是得到之后又失去。” 她说到这里,唇边的笑容渐渐加深,声音却是清冷如寒冰:“这是她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向氏听了,叹道:“你说的这些话,自是有道理的,说实话,大嫂如何,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只担心她恼羞成怒,不肯放过你。哎,如今说什么都是枉然,只盼着大老爷真能兑现他的话,不让你受委屈才好。” 见向氏言语中满是对自己的关怀,千柔自是感动,忙笑着说了感激之言,又安慰向氏放宽心,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向氏情知她说的是实情,也就没再深谈,因担心千柔累着,起身告辞着去了。 待她去后,千柔让浅绿、柳絮都散了,只留绯红在身边伺候。 绯红一面伺候千柔梳头发,一面道:“之前奴婢一直担心,大夫人不会善罢甘休,小姐说自己有法子,奴婢还不信呢,没想到,小姐果然将事情解决了,奴婢对你的敬服,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她赞了几声,又问道:“找大老爷的主意,真真妙极了,小姐,你怎么想出来的?” 千柔微笑:“这简单得很,这府里,能制住大夫人的,只有老太太和大老爷了。老太太我不指望,也没法子让她为我出头,至于大老爷,努力努力,却是能成的。嗯,其实今天的事情能这么顺利,还真亏了你们公子,有他在旁边帮衬,真真事半功倍。” 千柔说到这里,微微歪着头,声音有些疑惑不解:“说起蒋公子,倒真有些奇怪呢。今儿个,他突然到来,这就够让人吃惊了,偏偏,他跟我说话的时候,不但没有像上次那样毒舌,还温柔得像春风,真让人想不透。” 绯红听了这番话,陷入思虑中。 上次与蒋毓的对话,她一直记在心里,今天蒋毓突然到访,又是那一番情状,聪慧如绯红,自是看得出蒋毓的异样。 绯红犹疑着,正考虑是否要将蒋毓的心思告知一二,千柔却已经道:“蒋公子说话做事,向来出乎意料,也许是我多心了,算了,不想了,没必要庸人自扰。” 绯红听到“庸人自扰”四个字,便没有开口。 蒋毓并没有明明白白表明心迹,一切都只是猜测罢了。 既是猜测,就有猜对猜错之分。 猜对了,即便蒋毓真爱上了八小姐,又能怎么样?要知道,八小姐即将定亲,哪怕优秀如蒋毓,也没法子阻拦这婚事。如斯情景下,即便自己将蒋毓的心思告知,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多添思绪,庸人自扰罢了。 猜错了,更是庸人自扰。 有了这些思量,绯红便不再提蒋毓,而是转了话题,问道:“小姐,你打算怎么处置青荷?” 听她提及青荷,千柔情绪登时低落下来,叹息道:“我还在考虑,过两日再决断。” 她说到这里,看了绯红两眼,声音十分亲昵:“之前我就说过,除了青荷之外,你们在我心目中最重要。如今看来,青荷已经指靠不上了,今后我得多多依靠你了。” 绯红忙道:“奴婢常觉得,能伺候八小姐,是奴婢的福分。小姐放心,奴婢虽是蒋府的,也有些愚笨,但心思是纯的,绝不会做出背叛小姐之事。” 千柔失笑:“若你还愚笨,我就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聪明人了。” 绯红亦笑了一笑,继续向千柔表了忠心之后,方伺候千柔换衣服用饭。 千柔房中,主仆相处融洽,很是温馨,简氏房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将金氏送来的银票拿到手后,简氏让其他人都散了,只留了千媚说话儿。 千媚浅笑盈盈:“好娘亲,这事儿是我发现的呢,你得了这么多银子,是不是得给我置办些首饰衣服?” 简氏点着她的额头道:“你这丫头,即便没有这桩事,我也没短你的衣服首饰呀。” 笑了一下,接着道:“你说得也对,能得这方子,全是你的功劳,我给你一千两银子置办东西,剩下的都留着,将来给你做陪嫁。” 千媚听了自是大喜,忙拉着简氏撒娇道谢,末了又皱着眉道:“今天的事情还算合心意,但没打着那小贱人,让她全身而退,我这心里实在不怎么舒服。” 简氏眸中闪过一抹冷厉,冷笑道:“没事儿,只要她没出嫁,就得受我掌控,以后机会多的是,不必急于一时。” 千媚心知母亲说的是事实,这才放下心事,重新露出笑容。 母女两个一起用了饭,正继续闲聊,突然有小丫鬟进来报:“老爷来了。” 简氏登时大喜,笑容满面站起身来。 自从千柔站在屋顶大闹了一场,顾耀仁深恨简氏行事太过,以致于丢了顾府的面子。从那以后,顾耀仁从没踏足她的正房,只在文氏、金氏那里打转。 嗯,折辱了千柔那贱人,得了银子,老爷又肯回心转意,看来,今儿个真是自己的好日子,惊喜连连呢。 078 为你好,送你走 千媚是个有眼色的,见顾耀仁来了,简氏如此高兴,忙起身道:“既然爹爹来了,我就不多留了。” 简氏颔首,正要答允时,顾耀仁已经踏步进来了。 简氏、千媚忙带着笑容,一起行礼,没想到一照面,顾耀仁的脸色却是阴沉得似能拧出水来。 他恶狠狠的瞪着春风满面的简氏、千媚,语气不善的道:“你们母女似乎很得意很开心?” 简氏看出他神色冷淡,唇边的笑容凝住,皱着眉道:“老爷一来就发邪火,谁惹老爷生气了?” 顾耀仁指着她的鼻子,冷笑道:“除了你这个蠢妇之外,还能有谁?” 他方才在蒋毓、千柔面前攒了一肚子的气,如今进屋瞧见简氏母女笑容满面,心里气得要死,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说话自然毫不留情。 简氏脸色登时黑如锅底。 之前因为千柔之事,顾耀仁虽然也责骂过她,但到底是避着儿女的,虽丢脸,却不致太过。今儿个,他却是在千媚在场就指着自己开骂,无所顾忌。 上次开了骂她的头,这一次,当着儿女就发火怒责,又开了一次先河。 简氏气恼又委屈,嘴唇发颤,却说不出话来。 千媚也满腹不满,又心疼母亲,仰着头看着顾耀仁,皱眉道:“父亲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来就指责母亲?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耀仁冷笑道:“能有什么误会?你这厉害的母亲自以为是,得得的算计了千柔,却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是善茬。”他一股脑将今日蒋毓到访、千柔告状的事儿说了一遍,心中冷冷想,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们好过。 简氏、千媚登时呆若木鸡。 她们怎么也想不到,千柔竟然有这么深的心计,这么厉害的手段。她不但写了张假的制皂方子,耍得她们团团转,还不声不响,跟林大将军的二儿子搭上了线! 因为太过吃惊了,简氏、千媚目瞪口呆,半晌都没有发声。 顾耀仁看着简氏的蠢样子,恨不得走上去打两巴掌。 就是这个蠢妇,上一次欺辱千柔,惹得千柔跑上屋顶闹腾,被简昊清几个亲眼撞见。这件事后果是很恶劣的,自那以后,简家对他的态度明显冷淡下来,左相每次见了他,都似看见陌生人一般,惹得同僚在背后议论纷纷,甚至上司对他也淡了很多,让他难受极了。 自己在官场上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花了那么多心思,因为后院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落了个不能齐家的名声,委屈都没地方诉说。 这一次,简氏又想出了幺蛾子,却没有想到,千柔背后有人了,她又一次提到铁板了。 简家那边,已经不将他看在眼里了,倘若真如千柔所说,再将林家扯进来,那他顾耀仁今后在官场上,还有上进的机会吗? 在顾耀仁心目中,这一切当然都是简氏的错,与自己一丁点的关系都没有。 顾耀仁想到这里,英俊的面孔扭曲得变了形。 在满腔怒火的驱使下,他走到呆呆站着的简氏跟前,伸手就是一巴掌,扇得简氏脸歪向一边,头发都乱了。 顾耀仁仍嫌不足,指着简氏,磨着牙恨恨的道:“今后,千柔的饮食起居,我会让文氏安排,你一律不得插手。哼,你若是还想好生当你的顾大太太,最好记清我的话,别再出幺蛾子,更不要去攀扯千柔,若是再起什么纠纷,我定然饶不了你!”他说完,懒得再多言,直接拂袖而去。 顾耀仁打人、责骂、抬腿走人,一系列的动作迅速无比,迅速得简氏、千媚都来不及反应。 直到他走了之后,简氏才捂着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千媚狠狠瞪了远去的父亲一眼,才回过头来,揽住简氏,轻声安慰起来。 简氏一边哭,一边哽咽道:“之前我还当今天是个好日子,没想到,今天是我今生最大的噩梦。你父亲不但当着你的面骂我,还动手打我,破了两回例。呜呜,这日子,真真没法过了。” 千媚不由得也红了眼圈,勉强忍着劝了母亲几句,旋即起身叫道:“这一切都是顾千柔那贱人惹出来的,母亲你等着,我这就带人去将她的屋子砸个稀巴烂,将她带回来给你出气!” 素日里,千媚最讲究嫡长女风范,今儿个实在是气得狠了。 她不敢与父亲对着干,只能将所有的不满都往千柔身上撒,恨不得立刻弄死她才痛快。 简氏虽羞恼气愤,却没有失去理智,忙拉住女儿,低声道:“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你父亲才发了话,你就要与他对着干,惹出是非吗?” 她拍着千媚的肩膀,反过来劝慰女儿:“娘亲没事,且让那小贱人得意一回,咱们慢慢谋划。哼,之前还想着,让她嫁个纨绔就解气了,如今看,只是嫁个纨绔,根本就不足以消我心头之恨。你放心,我不会放过她,等有了机会,我必定让她坠入十八层地狱,永远翻不了身。” 千媚也知道时机不对,听了简氏的话,渐渐镇定下来,不再叫嚣着要打要杀,而是点了点头,恶狠狠的道:“母亲说得对,咱们从长计议,一定要弄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母女同心,眸中的光芒森冷恶毒,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被她们诅咒的千柔,对此自然是毫不知情。 当然,不用猜千柔也知道,简氏心底对自己的恨意肯定又深了不少。 不过,千柔并不在乎。她们之间,早就仇深似海,如今添了这么一桩,正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不值得在意。 因反算计了简氏一回,千柔心情舒畅,晚饭多吃了半碗,又美美睡了一觉。 次日起来,千柔收拾妥当,便向绯红道:“你去通知青荷一声,让她到小厨房见我。” 绯红虽有些诧异,却没有追问,领命去了青荷的住处。 才一夜没见,青荷整个人似乎又憔悴了不少,失了十多岁少女应有的青春活力。 绯红看着不忍,安慰了两句,青荷却不回话,只是问道:“你来做什么?可是八小姐要处置我,让你来通知我?” 绯红如实将千柔的意思说了。青荷满腹疑窦,却知道没法子问出来,只能跟在她身后,含羞来见千柔。 待到了小厨房,却见千柔正往盆里舀面粉,看见她们进来,抬起头淡淡一笑:“好了,青荷留下就行了,其余人歇着去吧。” 绯红颔首,带着其他人退了出去。 待她们去后,青荷向千柔行了礼,咬着唇问:“小姐,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先不提那个,”千柔朝她招手,用与之前一样亲昵的语气道,“你先跟着我,学几样面食吧。” 青荷又惊又愕,虽然不解,却还是点头应了。 千柔便带着淡笑,开始教她做凉面、凉皮,又教了炸酱面、焖面等。 因为面条的种类太多,为了避免浪费,每样只做了一小碗。饶是这么遭,等忙活完了,各色各样的面条也摆了一桌子。 偏偏千柔还道:“其实这面条,还有一种最好吃,那就是卤肉面。做好的,我一口气能吃两大碗呢。” 因面条种类太多,青荷早吓呆了,听了千柔的话,瞪着眼睛道:“卤肉面?是不是跟炸酱面差不多,只不过将浇头换成卤肉,是吗?” 千柔点头:“不错,看来你有些天赋,能举一反三呢。” 青荷皱着眉道:“这卤肉是什么东西?奴婢可从没听说过。” 千柔听了,脸上的笑容不由灿烂了几分:“你倒提醒了我,其实,除了面条之外,还可以调些卤水,做一些卤食,比如猪大肠、鸡爪、鸭掌什么的,好吃不贵,放在店子里,一定很受欢迎。” 青荷惊讶的道:“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店子?小姐打算开店吗?” 千柔看着她,笑嘻嘻的道:“不是我开店子,我教你这些,是让你们一家人用的。” 她说着,走到青荷身边,温和的拉住青荷,解释道:“我记得上次听你提过,说你哥嫂开了家小面馆,但生意不怎么好。今儿个我教你的面食做法,还算新颖,味道也不错,一定会受欢迎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怎么处置你吗?嗯,我决定了,让你学会这些做法,然后放你走,让你与家人团聚。” 青荷这才明白她教自己做面食的用意,不由得红了眼圈:“奴婢误了小姐的大事,小姐不但不怨奴婢,还这么对奴婢,奴婢如何承受得起?” 千柔拍拍她的手,安抚着她的情绪,动情的道:“你这话就过了,这制皂的事儿,本就瞒不住,你透露的那些,算不得什么。更重要的是,我们十多年的情谊,难道就因为你犯了一次错,我就忘了你所有的好吗?” 青荷哽咽着道:“小姐,你对奴婢这么好,奴婢不走,奴婢要伺候你一辈子。” 千柔摇头道:“我虽然不怪你,但我并不打算留你。” 她叹了一口气,接着解释道:“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你在我身边,对于我来说,旁人的分量,不可能及上你。我何尝不想留着你?但是,你应该明白,经此一事,其他丫鬟对你,不可能再像以前那般恭敬。便是你自己,也不可能再是从前的心境。再说,我心里很明白,无论对于谁来说,家人的地位,都是无可取代的。你与亲人分别了十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才与哥哥重逢,心里哪里能不念着他们?有了这些思量,我觉得,放你自由,让你离开,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一条路。” ------题外话------ 近来平淡了些,亲们别急呀,新一波的剧情马上开始,保证新颖,保证精彩 079 再次搬家 青荷起先听到千柔执意要送自己走的话,心里一沉,觉得千柔仍旧在怪自己,旋即听了一番温情脉脉的解释,不由得泪流满面。 千柔见她这般,不由得也落下泪来,心中很是不舍。 理智上,千柔很明白,让青荷离开,皆大欢喜。但情感上,这个女孩与她相依为命了十多年,如何能够轻易割舍? 过了一会儿,千柔才慢慢收住泪,劝解道:“你别哭呀,咱们先说说话,拟定了正事,待会儿再抱着哭不迟。” 青荷这才停止哭泣,依依不舍的道:“小姐,你的好意奴婢都明白了,奴婢愿意照你的安排行事,但这心里,还是舍不得你。” 正如千柔所说,继续留下来,心境已经不一样了,彼此之间,再也没法子像之前那般亲密。 有些事,发生了,就会留下痕迹,就算再努力又如何?始终都没法子回到从前。 这里不能待了,回到亲人身边,从头来过,说不定别有一番天地。 见青荷想通了,千柔一面拭泪,一面道:“没事儿,虽然你要走了,但咱们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正好,你以后也要在京城落脚,你若是有空了,只管来瞧我。我若是能出门,也必定会去探望你的。” 她看着青荷,旋即又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在,你不必说什么‘奴婢’,直接自称‘我’就是了。” 青荷并不是矫情之人,加上知道千柔是真诚对待自己,便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回想起这几天的种种,青荷心情复杂,叹息道:“小姐,虽然你说了不怪我,但事实不可改变。这整件事,说起来我脱不了干系,你不惩罚我,还这般待我,我这心里,真真又甜又酸,老感觉对不住你。” 千柔狡黠一笑:“谁说我没有惩罚你?昨儿个,我告诉你,说有了你的卖身契,却没有立刻说怎么处置你,让你担忧了一夜,这就是惩罚呀。即便以后你出去了,我还是要罚你,罚你认认真真做生意,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你有信心做到吗?” 青荷自是无比感动,正要抹泪,千柔忙道:“可别再哭了,哭花了眼睛,就不漂亮了。好了,这做面的法子,你先练习几天,若是有不懂的,只管告诉我,我再给你讲解。二来嘛,之前你不是说,你哥哥那个面馆,位置有些偏吗?正好,我认识林二少爷,让他给你物色一个位置好的小门店,也就是了。” 青荷连连摇头:“那可不成,找人就得欠别人人情。小姐已经帮了我天大的忙了,实在不必再为我操心。” 千柔理着头发,大方的道:“没事儿,若是旁人,我才懒得搭理,若是为了你,做再多也算不得什么。” 青荷见她一脸真诚,便没有再推辞,哽咽着道:“如此,我便领了小姐的好意,来日若有机会,必定报答小姐的恩德。” 千柔摆手道:“不必再提什么报恩的话,你离开了这里,就自由了,从今以后,你要为自己而活,走出一片天地来。” 青荷重重点头,应了下来。 因把话都说开了,千柔又全心为自己谋划,青荷感激不已,暗自下定决心,虽然千柔如今用不着自己帮忙,但自己绝不能忘记她的恩情,要终生伺她为主,绝不再有背叛之举。 过后,千柔便将青荷的卖身契送还,又派人给林旭方捎了口信,请他帮忙物色一个小门面。 自此,青荷仍旧留了下来,一面学做面食,一面等林二少爷的好消息。 绯红等人得知千柔从宽处置青荷,都赞她是重情之人,绯红更是时常训诫浅绿、柳絮,让她们忠心伺候千柔,将来必定能有好出路。 浅绿、柳絮见识了千柔的能力,又与她相处了一段时日,对这个聪慧、自立的少女很是敬服,纷纷表了忠心,自此,伺候之时越发用心,让千柔很是满意。 过了两天,文氏带了丫鬟过来,说是遵照大老爷的意思,给千柔收拾了一个独立的小院落,请千柔搬家。 千柔问后得知,这院落名唤红霞阁,虽然建得不甚华丽,地方也偏僻,但胜在宽敞,布置得也不错。顾府庶女能得一个这样独门独户的小院,算是不错了。 千柔听完了,又亲自去红霞阁看了一回,果然还不错,便答应下来,再搬一次家。 算起来,这是她来了这地方之后,第四次搬家了。虽然新住处变好变宽敞了,但千柔心底,并不感激顾耀仁。毕竟,很早之前他就答允了,要给自己寻常庶女的待遇,却出尔反尔。如今,他终于肯兑现承诺,但不是良心发现,而是被逼迫的。 对于这样的渣爹,千柔表示,累觉不爱。 文氏又提起,说千柔身边只有外府的丫鬟,看着不像,要给她配几个家生的丫鬟伺候。对于这一点,千柔早考虑过了,宁愿搬家之后,自己花钱去外面找人牙子买几个,用着反而放心些。 文氏劝了一回,见她执意不肯改变主意,只能由着她自己安排。 议定了之后,千柔便亲自到向氏房中,说明了情况,又表达了依依不舍之情。 向氏自然也舍不得千柔,但一来,千柔老是住在这边,未免太委屈太不方便了;二来,向氏已经拿定了主意要改嫁,还不知能在顾府留多久呢。有了这些思量,向氏便没有说什么阻拦的话,只嘱咐了千柔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送了千柔很多东西,又带着丫鬟,亲自上场帮忙。 ------题外话------ 亲们早上好,祝大家天天都有好心情 080 天降喜事 千柔这边忙着搬家,虽忙碌,但几个人却是忙中有序,相处得甚是和谐。 简氏那边,却接连走霉运,似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那日顾耀仁当着千媚的面,骂了一顿,又挨了一巴掌,简氏又羞又恼又恨,肚子里憋了满腹的怨气。 当着千媚的面,简氏虽然还算镇定,但当晚却是越想越难受,昏倒了一回,折腾得满院子的人不得安宁。 休养了两天,好不容易有了起色,金氏那边,却又起了幺蛾子。 原来金氏将制皂方子送回金家后,试制后发现,根本做不出皂,这才恍然,可能是被千柔骗了。金家人气得半死,却又没法子,只能让金氏先将那一万两银子要回来,其余的再作打算。 金氏虽不敢得罪简氏,但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自然舍不得就此放弃。金氏便筹划了一番,不直接找简氏,反而去顾耀仁面前,拐弯抹角将事情说了,又说金家那边催得急,若是不还银子,说不定过两天会亲自上门来讨要。 顾耀仁最爱面子,听了这话很是着急,生怕被人逼上门丢脸,抬脚就到简氏房中。 顾耀仁正生简氏的气,不顾她正躺着休养,直接呵斥了一顿,又打了简氏一巴掌,立逼着简氏将银子交出来才罢休。 又被打骂了一次,简氏自是满腹悲愤,加上又收到消息,得知千柔那边正忙着搬家,不由得多添了几分怨气,小病竟成了大病。 连日来简氏都在自己房中休养,千媚自然寸步不离守候在旁,心中将千柔骂得死去活来。 这日千媚满腹忧愁,正伺候简氏用药,却不成想,骤然有桩天大的喜事从天而降,几乎让人欣喜若狂。 原来小简氏到访,见简氏又病了,吃了一惊,连忙安慰了一会儿,表达了让简氏保重身体的意思之后,便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笑嘻嘻的道:“姐姐大喜,我今儿个过来,是受李府之托,上门来提亲的。” 简氏还当她是在说千柔的婚事,登时皱着眉头,摆摆手道:“一个庶女的婚事罢了,怎么就大喜了?哼,她的事儿,不拘打发哪个婆子来说一声就是了,哪里值得你亲自走一趟?” 小简氏愣了一下,才知道她误会了,连忙解释道:“若是那个庶女的事儿,我岂会说姐姐大喜?” 小简氏说着,转头看了千媚一眼,笑容满面的赞道:“不知不觉,千媚竟出落得这么出众了,难怪能引来佳婿呢。” 简氏听了登时两眼放光,连精神都好了不少,惊喜的道:“莫非你今儿个来,是给千媚说亲的?” 简氏一向疼爱千媚,一直想着,自己的女儿,得挑个最好的配。只可惜挑拣了这么多年,一直没遇上合适的。 前段时间,简氏本打算将就着,将千媚说给娘家的侄儿,没成想被千柔给搅合散了。 久而久之,千媚的婚事就成了简氏的心头病。 如今,骤然听了小简氏的话,简直是又惊又喜,连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心中充满了期盼和憧憬。 千媚早微微红了脸,因听说事关自己终身,自然十分关注,虽没有去看小简氏,却竖起耳朵听她如何回答。 却听得小简氏喜滋滋的道:“姐姐猜对了,我这次来,是受了定国公夫人之托,为她的大儿子求娶千媚呢。” 简氏登时笑容满面,喜不自胜。 千媚芳心突突,简直有些不敢置信,颤声道:“姨娘为谁求娶?” 小简氏拍拍她的手,安抚了一下,方才大声回道:“怎么,千媚没听清,还是想再听一遍?就是‘京中四公子’之一的李大公子,名讳靖希的那个。” 千媚听了,轻轻“啊”了一声,脸色羞红,却又不自禁带了几分笑。 是她钟情的那个男子来求娶呢。 小简氏见她这般神情,心中闪过一抹了然,笑了一笑,看向简氏道:“观千媚的神色,似乎是很乐意的呢。李大公子的人品、相貌,不必我多说,姐姐应该很清楚。国公夫人很有诚意,对于这桩婚事,姐姐肯定不会反对吧?” 简氏想也不想,便点头道:“当然不反对。” 千媚钟情李靖希的事情,简氏一直略知一二。以简氏对女儿的疼爱,自然是很愿意成全千媚的。只可惜,顾家家世不及李家,李靖希又太过出色,使得简氏一直不敢去碰钉子。 没想到,如今李家竟然求上门来,一则能得佳婿,二则能了却女儿的夙愿,真真是极好的。 虽说女儿家,遇上说亲的得矜持一下,但小简氏不是外人,简氏自然不必客套。 她满脸喜色,扬眉吐气的道:“这下好了,千媚的婚事有了着落,我也放心了。” 她旋即想起千柔,声音中登时多了几分戾气,冷笑道:“哼,千柔那贱蹄子,近来一直得意得很,不过就算她再厉害又如何?终究只能得意一时,改变不了出身,更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我的千媚,就该配少年才俊,将来夫荣妻贵,凤冠霞帔不在话下。至于那贱蹄子,只配嫁个庶出的猥琐纨绔,一辈子穷酸凄苦,出不了头。” 小简氏知道简氏对千柔的恨意,听了她的话,亦凑趣道:“姐姐说的是,姊妹两个许到一户人家,尊贵的依旧尊贵,落魄的依旧落魄,不失为一桩佳话。” 姊妹两个说得热闹,一旁的千媚心神早就飞远,飞到李靖希身上了。 她喜欢李靖希,一直都很喜欢。这段一个人的爱恋,已经坚持好几年了。 本以为这桩暗恋注定没有结果,却没想到柳暗花明,竟然盼来了回应,盼来了幸福。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吗? 千媚只觉得一颗心喜得无法言说,仿佛要开出花儿一般。 如果这是一场美梦,那么,她顾千媚情愿沉醉在这场梦里,永远都不要醒。 ------题外话------ 抱歉,最近收到编辑通知,要等待第二轮pk,要存稿,不能多更 熬过这几天,雨竹一定爆发,多更一些 o(n_n)o~顶着锅盖,逃逃逃—— 081 我才不气,气死你 千柔的东西并不多,加上如今有几个丫鬟,又有向氏带着人帮忙,才花了一天的功夫,就顺利搬进新的住处。 很快,林旭方就借着林梦瑶的名义,派了个丫鬟来见千柔。 那丫鬟告知,林旭方已经按千柔的意思,帮着在京城比较繁华的地段找了个小铺子,不但安排好了,连房契都一并带来了。 千柔本不打算收,后来转念想,反正以后与林旭方打交道的机会多着呢,让他将买铺子的银子从分红里扣出来就是了。 念及此,千柔便大大方方收了房契,道了谢,方才打发那丫鬟离开。 这事儿也没必要避着人,故而很快就传进顾耀仁耳里。顾耀仁吃惊之余,确定千柔果然没说谎,她真的跟林府搭上线了。 接下来两天,千柔忙着指点青荷做面食,至于绯红等人,则忙着收拾红霞阁,上上下下都规整了一番。 主仆都很忙碌,对于外面的事儿一概不知,更不关心。 不成想,这天千柔正在小厨房指点青荷熬卤水,突然绯红走进来,说是千媚带着千婷,一并过来了。 千柔听了,虽不知她们的来意,却知道必定没有什么好事儿。 千柔心中很是厌烦,皱眉道:“我与她们没什么好说的,更不愿对着她们浪费时间,你直接说我不舒服,将她们打发走吧。” 绯红明白她的心意,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红霞阁院门处,千媚穿着一身崭新的锦衣,脸色红晕,略有几分娇羞,更多的是欢喜和得意。 小简氏已经在顾家、李家分别走动了一次,她与李靖希的婚事,已经成了定局。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自己有了生平第一得意的喜事,不到死对头千柔面前炫耀炫耀,怎么成? 等待的当口,千婷忍住心中的嫉妒,找话奉承千媚。千媚自是越发欣喜,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恨不得立刻见到千柔才好。 不想绯红步了过来,规规矩矩行了礼,旋即平静的道:“八小姐有些不舒服呢,还请两位小姐改日再来。” 千媚听了自是不信,冷哼道:“你们主子忒轻狂了,别说她好端端的,即便她真的不舒服,我们来了,岂有避而不见的道理?”说着一拂衣袖,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样。 绯红根本不惧,淡淡的道:“奴婢只是个传话的,四小姐对着奴婢发火,没什么用呢。” 千媚更是满腔怒火,冷笑道:“让开,你这个奴婢的确没资格跟我说话,我不跟你拉扯了,直接找你们主子是正经。”说着便向前迈步,要来推搡绯红。 绯红皱眉,正要阻拦时,千柔的声音飘了过来:“绯红退下,我来处理。” 之前千柔虽说过不愿见千媚,后来转念想,绯红未必拦得住千媚。 她不愿绯红被人为难,故而及时赶了过来。 到了之后,果不其然,正遇上千媚在冲绯红发火。 千柔心中自是不虞,喊退了绯红之后,方才从容行到千媚面前,淡淡笑道:“几日不见,四小姐脾气见长,气势惊人,真真不愧是阖府小姐的‘典范’。” 她特意咬重“典范”二字,讽刺的意味不言而喻。 千媚气得脸色铁青,冷冷道:“你就嘴巴硬些罢了,这会儿你且得意得意,只盼着待会儿你听到我的消息,别哭出来才好。” 千柔兴致缺缺的道:“抱歉,我对你的消息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千媚更是恼怒,想立刻叫破自己的婚事,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便转过头看向千婷,使了个眼色。 千婷立刻会意,忙上来道:“你一定不知道吧?咱们四姐跟李府的大少爷,马上就要定亲了呢。呵呵,将来你嫁纨绔庶子,四姐嫁才貌双全的嫡长子,真真合适极了。你们进了一家门,可得好好相处,别伤了和气才好。” 她吃吃一笑,接着道:“唔,我说错了,应该说,你要好好奉承四姐,对四姐毕恭毕敬才行。” 上次千柔给了假方子,让金氏算计落空的事儿,千婷一直没忘记。 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千婷自然要出头,一则能讨好千媚,二则嘛,也能给金氏出出气。 千柔乍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小小吃了一惊。 她倒不羡慕嫉妒千媚,只觉得有些烦恼。 本以为出嫁了之后,就能与简氏母女断了来往,却没有想到,婚事竟然跟她定到同一户人家了。 真是够狗血够悲催,到哪儿都躲不开这些对头。 千柔吃惊了须臾,很快就调整好心情,镇定下来。 她心里很清楚,她们来这里告知这个消息,为的就是炫耀,若是自己表现出嫉妒恨的模样,就正中她们的下怀。 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欢喜得意,这样的买卖,千柔自然不会干。 哼,我才不生气,气死你们这群小人才好呢。 念及此,千柔略咬了下唇,很快就淡定下来,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千媚之前被绯红阻拦,之后与千柔对话几句,已经憋了一肚子火,如今见千柔的反应不在自己的预期内,几欲发狂,恶狠狠的盯着千柔,忍不住开口道:“你不吃惊吗?你不气恼吗?你不嫉恨吗?” 千柔安之若素,错愕的道:“我该吃惊吗?我该气恼吗?” 她抬眸看了千媚一眼,淡淡笑道:“好吧,如果我吃惊、气恼能让你满意,让你早点离开,那我满足你一下又何妨?” 她一面说,一面收起笑容,假假的道:“哎呀,我好吃惊呀,我好气恼呀,怎么样?满意了吗?” 见千柔一时笑一时闹,绯红哪里忍得住,捂着嘴低低笑了起来。 千媚见她主仆这般,恨得咬牙切齿,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082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见千媚被千柔气得半死,千婷忙上来帮腔道:“顾千柔,你也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对四姐?你可别忘了,你未来的夫婿不成器,将来你嫁进李家,要仰仗四姐的地方多的是。哼,你看不清形势,不好好巴结四姐,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千媚听了这番话,自是暗自点头,深以为然。 千柔却不以为意,看着千婷道:“我做事,用不着你指点,倒是你,很让我惊讶呢。我还当上次骂了你,你能有所长进,如今看来,你依旧愚笨得很,根本就是一根朽木。” 千婷气得要死,咬牙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千柔眼波如水,声音却淡得没有一丝感情:“终身大事有了指望,四小姐的确该高兴该炫耀,我不明白的是,你跟着掺和什么劲?她嫁了贵婿,终生有靠的是她,与你有什么关系?按理说,你我一样的身份,本该同命相怜,偏偏你一直与我做对。这也就罢了,如今旁人的婚事,你乐得眉开眼笑,却没有想过自己的处境,我真替你感到可悲。” 千婷听了这番话,一颗心登时坠入谷底,想要开口反驳,却又无言以对。 千柔斜斜看她一眼,继续道:“你百般讨好四小姐,必定是想让她帮忙,在大太太面前说些好话,给你寻一桩好婚事。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打算是不错的,但我觉得,四小姐对你,并没有几分真心,不过是拿你当个玩意儿罢了,你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真真渺茫得很。” 她这番话正说中了千婷的心事,千婷凝着眉,心情不由得有些复杂。 她发了一会儿呆,鬼使神差的,竟转头看向千媚,问道:“四姐,你……你会帮我吧?你对我,不是像千柔说的那般吧?” 千媚早就被千柔气得半死,如今见她被千柔挑拨了几句,骤然将矛头转向自己,越发又气又恨,忍不住骂道:“你个傻子,这贱人在挑拨离间,你听不出来吗?看来她真没说错,你确实又蠢又笨,扶不起来。” 因太过气恼,千媚一股脑就将心里的话都骂了出来,没有留一丝情面。 千婷不待听完,早气得身子发颤,瞪着千媚,目光中带着不满和愤恨,颤声道:“你骂我,你竟然骂我……” 千柔见状,心里乐开了花。 友谊的小船,呵呵,说翻就翻了。 千媚说完了,有些后悔失言,但因她向来自视甚高,不将千婷看在眼里,心头的愧疚很快就烟消云散。 更何况,千婷在她面前,向来是恭恭敬敬的,如今,竟敢这样含怒瞪着自己,这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千媚一心想将她扭过来,便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你受人挑拨了,要与我做对不成?哼,我劝你还是先回想一下,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再决定如何行事不迟。” 两人对答之时,千柔一直静静看着,不说话。 虽然没言语,但成功将敌我矛盾,转化为敌人内部的矛盾,千柔表示很满意。 自己在千媚面前花了那么多心思,到头来,一心谋算的事情,千媚却未必会相帮。 念及此,千婷只觉得头痛心痛,难受得不得了。 但一来,她做惯了千媚的应声虫,不可能因为千柔的一番话,就与之翻脸。二来,正如千媚所言,她们身份悬殊,注定了受了委屈也得忍着,注定了彼此没办法平等的来往。 大道理心里很明白,但对于继续留下来给千媚当帮手,千婷却突然没有什么兴致了。 她勉强压住心头的种种情绪,低下头道:“四姐姐自便,我先告辞了。”言罢,不待千媚回答,便转身而去。 千媚见状,狠狠瞪了她背影两眼,才转过头来看向千柔。 她心中怒火滔天,连眼神都锋利如箭,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厌恶。 千媚狠狠哼了一声,冷冷道:“你手段真是多,口齿也伶俐,我倒是小看你了。” 千柔微笑,漫不经心的道:“过奖了,其实我可以做得更好呢。” 千媚见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登时被气出内伤,同时又有些纳闷。 明明是来气千柔的,怎么不但没如愿,反而自己惹了一肚子的气? 偏偏,还被她挑拨着,令千婷对自己生了芥蒂。 她想到这里,看向千柔的目光冷厉了几分,心中却萌生退意。 今儿个气不着千柔,已然是注定的。既如此,就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了。 毕竟,留下,口舌上占不了便宜,千柔又是个厉害的,到头来气着自己的几率倒是更大些。 念及此,千媚便冷笑道:“罢了,我不与你攀扯了,将来如何,咱们拭目以待吧。” 千柔听她萌生去意,淡淡道:“四小姐想走,我自然不拦着,但四小姐似乎忘了一件事呢。嗯,人生在世,虽是女子,但也不该言而无信,当个无耻小人吧?” 千媚咬牙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骂谁?” 千柔冷笑道:“我又没有指名道姓,不过是骂该骂之人罢了。怎么,四小姐以为我在骂你吗?看来你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便自认骂名呢。” 千媚气得几乎要跳脚,恶狠狠的道:“你满嘴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千柔掀了掀眼皮,淡然道:“之前你明明应承过青荷,要给她一百两银子,这事儿你应该还记得吧?说过的话不兑现,难道不是小人行径吗?” 她说着,目光从千媚头上一直往下移,口中还笑着道:“四小姐一直都看不起我,言语中对我多有轻贱,却不知道,我向来言出必践。哼,从这一点说,我比四小姐,似乎强不少呢。” 那不屑的神情,冷淡的话语,似敲打在千媚心头一般。 对于千媚而言,一百两银子算不得什么,不过,将银子白送给人,尤其是送给千柔,千媚心底自然是百般不情愿。 但是,不争馒头争口气,这贱蹄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情愿也得情愿。 千媚便冷笑,不屑的道:“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一百两银子吗?我这就回去,让丫鬟给你送来。” 千柔哼了一声,冷笑道:“千万别说什么回去了让人送来的话,上次你就是这么说的,却没有兑现。嗯,不想给就直说嘛,何必惺惺作态呢?” 千媚火冒三丈:“那依你说,该怎么做才合心意?” 千柔道:“很简单,你就在这里站着,让丫鬟将银子取来,等交割清楚了再离开,如此,就不怕你赖了。” 千媚听了,立刻回身看向一旁侍立的丫鬟,赌气道:“马上按她的意思,去将银子取来。” 丫鬟见她怒容满面,不敢多话,连忙应了一声,动身去取银子。 083 千媚谋算 待那丫鬟去后,千媚才转头看着千柔,咬牙切齿道:“你满意了吗?” 千柔淡定的道:“四小姐这话奇怪得很,我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那一百两银子,本就是你欠了青荷的,如今我开口让你送来,是全了你的名声,你该谢谢我才是。” 千媚一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很是精彩,声音更是愤恨不甘:“如今且让你得意一时,等将来咱们再见分晓。” 千柔不以为意,微笑道:“我觉得,我会得意一辈子呢。”斜斜看一眼正气得发狂的千媚,适时道:“算了,我这人心胸虽不大,却也不愿小肚鸡肠,不愿再做口舌之争。四小姐若是想找人吵架的话,不如等交割完银子之后,另觅他处。” 这番话千媚听了自是心塞,却又没法子开口争辩。 若是再与她攀扯,岂不应了她的话,自己成了小肚鸡肠之辈? 见千媚终于安静了,千柔舒出一口气,转头向绯红道:“我站得有些累了,去给我搬张椅子来。” 绯红颔首,应声而去,不一时果然就将椅子搬了出来。 她是个妙人儿,听千柔言语中的意思,只叫搬一张椅子,竟真的如实做了,还将椅子放在千柔身后。 千柔笑向千媚道:“四小姐很看不起我,想必也不屑坐我这里的椅子,既如此,我就懒得谦让了。”言罢,果然施施然坐了下来。 千媚两眼如刀子,凝在千柔身上,恨意滔天。 千柔含笑坐着,不惊不惧,轻松自在。 无声的对峙中,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终于,那丫鬟将银票送了过来。 千媚一把拿过银票,掷在地上,口中冷笑道:“要银票,自己来捡。” 绯红见状,忙要去捡,千柔摆手道:“没事儿,自己来就自己来,我内心强大得很,才不会像个小孩似的,被这点小把戏打击到。” 她一面说,一面从容起身,行到千媚面前,蹲下身将银票捡起,笑容满面的道:“四小姐,我教你一个道理,这钱始终都是钱,不会因为它曾经跟过的主人被辱没半分。” 这话猛一听没什么,但只要细细一品,就能体会到深深的嘲讽。 “噗。”绯红忍不住,再次轻笑出声,小姐这骂人的水平真够绝的呀。 她一向觉得,蒋毓的嘴算毒的,没想到八小姐也不差,骂人不带脏字,只不过几句话,就能把人气得冒烟。 千媚气得连呼吸都乱了,阴沉的看了千柔一眼,抛下一句“咱们走着瞧”,拂袖而去。 没想到身后传来千柔冷厉的声音:“走着瞧就走着瞧,四小姐,我不会主动惹事,但若是遇上找上门来,绝不会退缩。” 声音清脆却森冷严肃,掷地有声。 千媚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前行。 今天真是悲剧,不但没能打击到千柔,还与千婷有了芥蒂,赔进去一百两银子,更在千柔面前输了气势。 虽然极不愿意,千媚却不得不承认,这一场较量,自己输得一塌糊涂。 带着满腔怒火,千媚折返进简氏的正房,打算让母亲出马,给自己扳回一局。 及到了院门口,遇上顾华氏抹着泪,从里面出来。 见了千媚,顾华氏连忙站定,笑得一脸谄媚:“四小姐回来了?” 千媚心里一直有些瞧不上她,加上心中窝着一团火,没什么心思搭理,便只略欠了欠身,就撇下她进了院子。 待见到简氏,千媚便将今儿个吃了亏的事情一股脑说了一遍,末了恶狠狠的道:“母亲,你一定得想法子,给女儿出口气才好。” 简氏见自己的心肝气得脸色铁青,自是心疼不已,连忙好言安慰,又百般咒骂千柔,应承一定给千媚出气。 好言劝了一阵,千媚心情才略微好一些,关心起顾华氏之事,便问道:“小姑姑来找母亲,是有什么事吗?” 简氏颔首,声音有些森冷:“想来你还不知道,千柔那贱蹄子,几天前竟踢伤了华家的独苗。你小姑姑因要照应儿子,这几天不得闲,直到今儿个,才来我面前哭诉,想让我出面惩罚那贱蹄子。” 千媚闻言,登时眼前一亮:“如此说来,姑姑心里,必定恨极那贱人了。嗯,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倘若真跟那贱蹄子嫁进同一家,将来必定会有很多纠纷。偏偏那贱人是个硬骨头,我虽不惧她,却也不愿日日对着她。” 简氏忙道:“你这话有道理,之前我不知你也要嫁进李家,这才谋算着将她配给纨绔受苦一生。如今既然形势有变,不如我们好好想个法子,将那贱人配到其他穷苦人家去,一来出口恶气,二来嘛,你将来少一个对头,日子自然更顺心一些。” 这对母女,只要遇上与顾千柔有关的事情,就会变得偏执。哪怕顾耀仁发了话,她们也不放在心上,只一心想着算计千柔,最好将千柔打入地底下没脸见人。 千媚唇角微微轻扯:“母亲不必费心考虑人选,眼前的华家表哥,就是极合适的。” 简氏闻言,沉吟道:“那华绍章与李家二公子差不多,都是纨绔,但华家已然败落,你姑姑又记恨那贱人,算起来,自然是将那贱人弄进华家,与她更惨一些。但我心里尤嫌不足,总觉得应该找个更落魄更不堪的才好呢。” 千媚冷笑道:“没事儿,我这次打算谋算一番,令她身败名裂,沦为华家的妾室、姨娘之流。” 简氏登时来了兴致,沉吟着道:“你姑姑向来疑心重,加上华家败落,她心情一直沉郁,难伺候得很,那华绍章又不成样子,若能如你所言,将那贱人弄成妾室,任那对母子欺侮,那可真真解气了。” 她说到这里,叹息了一声,有些担忧的道:“你这想法倒还不错,但此事真正操作起来,却有不少难度,也不知能不能成功。” 千媚眸中冷光如淬了毒一般,声音也失了往日的大方稳重,变得肃冷无情:“没事儿,只要能将顾千柔拉下马,花再多的心思我都不在乎。” 简氏颔首,唇边漾起一丝阴笑:“你说得有理,的确,只要能除掉眼中钉,旁的,算不得什么。” 母女两个在一处商量着,千媚细细说了自己的计划,简氏的眼睛越来越亮,恨不得立刻实施了,让千柔名声尽毁,将千柔踩在脚底下才解气。 ------题外话------ 最近在铺垫,情节略有些平淡,还请亲们耐心等一等,精彩在后面 084 向氏归宗 简氏母女的算计,千柔浑然不知。 从千媚那儿抠出了一百两银子,千柔心中很是得意,笑了好几声才罢。 过了一时,千柔将青荷唤来,将那张银票、卖身契连带着新店铺的房契一并拿出来,交给青荷。 青荷自是吃惊不已,连忙道:“这卖身契就是小姐的恩典了,至于其他的,真真不敢要。” 千柔微笑道:“你伺候我十多年,这些算是你的酬劳了。不要说推辞的话,我知道,你与哥哥团聚后,很需要这些的。” 青荷见她语气真诚,不由得感动得落泪,加上自己的确少不得这些,便没有再推辞,哽咽着道:“如此多谢小姐了。” 千柔娇俏的道:“旁的都罢了,这银票却是你应得的。”说着,便将银票的来历解释了一遍。 青荷听说千媚来示威,最后却吃瘪而去,不由得也笑了几声,随后叹了一口气道:“小姐,四小姐心里,必定恨极了你,今后你得多加小心才是。” 千柔颔首道:“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主仆两个又叙了几句,议定次日就送青荷离开。 到了晚间,千柔给青荷摆了践行宴,参加的虽只有绯红几个,但却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还上了些果酒,很是热闹。 第二天起来,收拾妥当的青荷到千柔房中辞行。千柔自是不舍,拉着她落了泪,又说了些依依惜别的话,方才送她去了。 待青荷离开后,千柔在房中坐立不安,长吁短叹,做什么都没精神。 绯红见状,不由得道:“小姐既然舍不得青荷,为什么不将她留下?” 千柔叹息道:“虽然我总是说不在意她泄密,但有那么一桩事儿在,彼此的心境,都已经改变了,强留下来彼此尴尬。再说了,她伺候我十多年,也该给她一些回报。” 绯红沉默着点了点头,须臾转了话题道:“算起来,小姐已经好几天都没去五夫人那里了,不如今儿个过去探望一番,如何?” 千柔明白她是一片好意,想让自己出去散散心,便点头应了下来。 一时到了向氏房中,向氏拉着她,笑着道:“自从你搬走,这还是第一次来呢。” 千柔娇笑道:“我怕五婶逼着我学针线,这才躲着呢。” 向氏闻言拍了拍额头,戏谑的道:“你不提醒,我几乎都要忘了,嗯,正好你来了,今儿个绣两方帕子,让我瞧一瞧你是否长进了。” 千柔登时哀嚎道:“哎呀,我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砸得还挺疼。” 向氏见她如此,不由得乐开了花。 正说着话,突然向氏的大丫鬟进来行了礼,便直接道:“五夫人,向府的大爷带着官媒上门,直接去见了太夫人,说是要接五夫人归宗呢。” 大燕朝,不反对寡妇归宗再嫁,全凭当事人自己选择。对于归宗一事,娘家是有话语权的。 如今,向府的大爷带着官媒直接上门,为的就是议改嫁及带回嫁妆之事。 向氏惊得站起身来,过了须臾才恢复过来,转首看着千柔,咬着唇道:“前两天府里打发了人来通知了一声,当时我回说,舍不得你,想再陪你一段时间,没想到,今儿个大哥却来了。” 千柔见状,忙安抚道:“五婶的心思我尽知,但向府之人是真心为五婶着想,想五婶早日开始新的生活,五婶还是应了,就此归宗吧。” 她虽然是在安慰向氏,但心中有些不好受。 青荷已经离开了,因为这个,千柔心情不虞,这才出来散心。不想,竟赶上向氏要议归宗改嫁之事。 虽然不舍,但聪慧如千柔,明白此事势在必行,加上心里一直盼着向氏能过得好,故而言语甚是洒脱大气。 迎着她清澈如水的眸光,向氏心中尽是不舍和歉疚,叹道:“旁的都罢了,我只舍不得你。” 千柔勾着唇道:“没事儿,只要五婶不嫌弃,我一定找机会到向府走动走动,与五婶聚一聚。”她忍着不舍,好好安慰向氏一番,方才回房歇息。 接下来几天,顾府上上下下,都围着这桩事在转。 向氏改嫁之事,进行得并不顺利。 向大爷来了后,直接找上了顾太夫人,坦言要将妹妹接回家,还要将嫁妆拉回去。 顾太夫人一则心伤小儿子走得早,很想向氏能守着,再过继个孩子,这样五房不至于就此绝了。二则,这几年向氏时常在她身边伺候,是个谨慎恭顺的,顾太夫人有些难以割舍。 因了这两个缘故,顾太夫人便不情愿放向氏离开。 正如千柔所言,太夫人骨子里是极自私的,心中只想着自己。她对向氏的疼爱,只是表面上的,从未站在向氏的立场为向氏做想。 向大爷放低身份,好话说了一箩筐,顾太夫人还是不肯应承,惹得向大爷生了气,说是要告上官府,请官府决断。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太夫人就算再不情愿,也没法子了,只能松口答应了。 闹上官府,不但不好看,还赢不了,毕竟,律法都不禁止寡妇改嫁。 顾太夫人刚开口答应,没想到简氏又跳了出来,说改嫁可以,但嫁妆得留下,算是给顾府的赔偿。 向大爷哪里搭理她,直接看向太夫人,问她是什么意思。 对于目光短浅又贪财的简氏,太夫人表示很心塞。 钱财虽然重要,但做人不能没有下线。这改嫁的寡妇带自己的嫁妆归宗,是约定成俗的规矩,若真照简氏的意思,将东西都留下来,顾府的脸面,只怕一点儿都不剩了。 太夫人深谙这个道理,故而狠狠骂了简氏几句,才有气无力的道,所有嫁妆,任凭向家拉走,从此顾向两家,断绝来往。 至此,向氏归宗改嫁之事,终于尘埃落定。 085 桃树上的少女 改嫁之事议定后,很快,向氏就开始收拾嫁妆,准备归宗。 向氏离开那天,整个顾府,上上下下来送行的,只有青荷一个。 六月初,送走了青荷,六月中旬,向氏又离开了。 接踵而来的离别,让千柔难舍又伤感,颓废了好几天。 对于女子来说,心情郁闷的时候,排遣的方法,就像运行的火车发出的声音,逛吃逛吃就够了。 简而言之,就是吃吃吃,买买买。 身为资深吃货,来到这古代没有什么消遣,对于吃,千柔已经尝试了很多花样,有些提不起劲来,自然而然的,就将心思放在外出采购上。 因如今正是文氏管着她的种种事宜,出门自然得去找文氏,加上很久都没见千姝了,千柔便带着绯红,亲自往文氏的住处行来。 两人取路从花园过时,因是初夏时节,园子里种的几颗大桃树成熟了,白里透红的果实累累垂落,淡淡的清香扑鼻,很是诱人。 千柔登时眼前一亮,在桃树下驻足看了一小会儿,便回头对绯红道:“你看,这桃子熟得多好呀,你回去拿两个篮子,咱们摘一些,自己留一篮,送一篮给千姝姐姐。” 绯红想了一下,出主意道:“这会儿虽是下午,但还是有些炎热,不如傍晚再来摘吧。” 千柔摇头,吃货的本性暴露无遗,笑着道:“不行,有几个桃子又大又好,咱们若是不摘,让旁人摘了去,我得伤心死。” 绯红听了这话,登时醉了。 为错失心仪桃子伤心的事儿,估计只有这贪嘴的主儿能干出来。 千柔又道:“好了,你按我说的,直接弄两个篮子来,到时候我亲自来摘,更有乐趣些。” 绯红拗不过她,心知她近来心情不好,很盼着她能找些乐趣发泄一下,再者近来花园还算清静,又时常有些丫鬟、婆子从这里来往走动,倒是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有了这些思量,绯红便点头答应下来,折回去拿篮子。 这里千柔便在桃树下站着,静静的等候。 下午的阳光虽艳,但被浓密的树叶过滤后,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落在身上,并不燥热。 千柔仰头看着心仪的几个桃子,笑了一下,将裙子系了系,抱住树干,三两下爬了上去。 嗯,千柔妹纸除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之外,爬树的技能也不弱。 前世住在孤儿院时,那里也有一些果树,千柔便与其他小伙伴们一样,都练就了一身爬树的好本领。 很久都没爬了,今日难免有些技痒,便放肆了一回。 上了树,将看中的桃子摘了两个后,千柔便倚靠着粗壮的树枝小憩了一会儿。 正准备下去,忽然听到急急的脚步声传来。 听上去,不似绯红发出的声响。 千柔虽不拘小节,但也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爬树,免得旁生枝节。 她便下意识的往后一躲,隐蔽在繁茂的枝叶后面,透过缝隙往外看。 只见一个身穿鹅黄衣衫的少女挽着篮子,慢慢悠悠走了过来。 那少女眉目清秀,并不陌生,却是千姝房中的大丫鬟青璃。 千柔与青璃只见过两次面,按照千柔的记忆,本早就将这个人忘了,实在是因为上次与千姝说话时,青璃有些逾越的举动让千柔错愕又惊讶,这才将她记得牢牢的,一照面就认出来了。 因觉得这青璃举止有异,故而千柔一直不太喜欢她。 如今骤然见了她,千柔想起前事,微皱着眉静静等她离开。 这时,突然有个婆子走了过来,却是简氏房里的周婆子,与千柔素有旧怨的那一个。 之前被简氏弄到小破院子住着时,这周婆子曾经奉命来传话,最后却是铩羽而归。近来因制皂的事儿,这周婆子要朝她动手,这些导致千柔一见了她,便觉得心中愤恨。 正回想前事,不想那周婆子将青璃喊住,两人在桃树下说起了话。 巧得很,正是千柔爬的这颗桃树。 千柔心中惊愕,这两个人能有什么话说?她压下惊奇,小心翼翼藏在枝桠间,听她们如何对答。 却见那周婆子拉住青璃,笑嘻嘻问了她近来可好之类的话,青璃神色恭敬又不失亲昵的答了她的话,以“周姑姑”唤之,显然两人来往非只一日,竟十分亲密。 两人只以为园子里没有人,谈话时毫不避讳,浑然不知树上有个千柔,将她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连神色都看得明明白白。 叙了几句话,周婆子随后便道:“这大下午的,你出来做什么?” 青璃笑着道:“五小姐那儿的燕窝吃完了,我找太太领一些呢。” 周婆子往她手中的篮子里望了望,露出垂涎的神色,咽着口水道:“燕窝可是好东西,滋补又养身体,我已经好久都没吃过了。嗯,你这里有好几包呢,不如给我匀一点儿,也算是你孝敬我了。” 青璃登时花容失色,摇头道:“万万不可!” 周婆子见她这般,满脸的期待瞬间化为满腹的愤怒,皱着眉道:“好哇,你是我弄进府的,如今翅膀硬了,我想吃点燕窝都不愿意给了,这般忘恩负义,真真可恶可恼。” 青璃忙解释道:“周姑姑别生气,你的恩德我从不敢忘记,正是因为我敬重你,才不能让你吃这燕窝。”她说着,咬着嘴唇道:“周姑姑,你知道为什么五小姐一直缠绵病榻,没有起色吗?” 周婆子依旧不悦,口气不善的道:“我哪里知道?许是因为她自小就是个病秧子,这才养不好吧。” 青璃摇头道:“五小姐虽然底子差了些,但只要仔细调养着,是能恢复过来的。她一直好不了,正是这燕窝的功劳。” 千柔听到这里,恍然大悟,难怪上次千姝要赏她燕窝,她不情不愿的应了,吃的时候也是拖拖拉拉的,原来症结在这里。 她暗自沉吟着,不动声色的继续探听。 只听得那周婆子吃惊道:“这东西有毒?” 青璃颔首,毫不掩饰的道:“这燕窝是大太太特意为五小姐准备的,每次都让人用硫磺,及于五小姐病症不利的药材熏过,又添加了极少量的水银之类的有毒物。五小姐每天早膳,必用上一碗特制的燕窝,长此以往,身子早就败了,病哪里好得起来?” 千柔听到这里,不由得一阵心寒,对于后宅阴私,也多了一层认识。 她一直以为,简氏与自己不对付,才百般刻薄,却不知道,原来简氏对其他庶女,也没有什么好心思。 虽不知内中缘故,但简氏不动声色算计了千姝,令她日日与毒燕窝为伍,手段真妙,心思真巧,心肠真毒。 ------题外话------ 妞们早上好,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每天都开开心心的(⊙o⊙)哦 086 吃货再次立功 周婆子听了青璃的一番解释,吓得面无人色,好半晌才咋舌道:“太太的手段,真是厉害,难怪五小姐一直病得起不来床,原来是有缘故的。” 青璃声音有些冷:“太太自然厉害,这燕窝添加的东西很少,又一直是我管着,就算文姨娘再聪慧,也发现不了什么。” 周婆子点头,上下打量着她,笑着道:“太太厉害,你也不差,能在五小姐身边隐藏这么久都不被发现,还越混越好,真真不枉当初我提携你一番。” 青璃忙表忠心道:“周姑姑将我带进这顾府,又有太太亲自发话,我自然不敢让太太失望。” 周婆子颔首,一副很满意的模样,笑着道:“好了,你不必多说了,我明白你的忠心,一定会在太太面前为你说话,让你多得赏赐。” 青璃忙谢了,旋即微微皱眉,有些好奇的八卦道:“刚才我去取燕窝时,看见四小姐和华家的姑奶奶一道,进了太太的房间,很久都没出来。按理说,华姑奶奶是个惹人厌的,太太与四小姐怎么就愿意见她呢?” 周婆子笑眯眯的,声音很是得意:“若是这个,你还真问着了,我听银铃提起过,说是四小姐深恨八小姐,想要算计八小姐,将她弄进华家做姨娘呢。” 千柔听到话题扯到自己头上,听完周婆子的话,登时头皮有些发麻。 她怎么也想不到,顾千媚竟然有了这样的心思。 自己最怕的就是做妾,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哼,也算老天有眼,让她撞着这两个人说私房话,不然,自己必定蒙在鼓里,不知不觉就被人算计了去。 树下,青璃呆呆的道:“原来四小姐有这样的想法,她打算如何行事?” 周婆子摇头道:“这事儿隐秘得很,具体怎么做,我可不知道。”她说着凑近青璃,嘱咐道:“这里没有旁人,我才告诉你,你可不能泄露出去,若是坏了大事,四小姐饶不了你。” 青璃忙道:“姑姑放心,我有分寸的。嗯,我出来很长时间了,也该回去了。” 周婆子听了便道:“正好,我也要回去当差,下次再聊吧。” 两人说着便分道扬镳,各自去了。 千柔不动声色的在树上呆着,直到两人去得远了,连背影都看不见了,方才慢慢往下爬。 待她干脆利落的跳下来时,绯红正好赶了过来。 见她这般,绯红又惊又担忧,连忙上来道:“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好端端的,怎么爬树了?这若是摔着了,可怎么得了。” 千柔直言不讳道:“因为我贪嘴,想自己摘桃子呢。” 这个理由,很直白很强大,绯红登时无语。 千柔抿着唇道:“幸亏我是个吃货,不然,岂不错过了一场好戏?”她说着,便将自己方才在树上听到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绯红听得目瞪口呆,许久才道:“幸亏小姐听到了,不然后果堪忧。小姐,你有何打算?不如咱们去找老爷,将这些事儿告诉他吧。” 千柔摇头道:“千姝姐姐的事情,我告诉文姨娘便是,让她自己处理。至于顾千媚算计我的事,咱们没有证据,就算告诉大老爷又能如何?绯红,你应该很清楚我在顾府的地位,大老爷不会站在我这边,为我做主的。” 绯红听了默然,叹了一口气才道:“那小姐有何打算?” 千柔淡淡道:“没有什么打算,知道了她们的想法,只能加强警惕,走一步看一步。” 她说到这里,镇定的笑了一下,才接着道:“你不用太担心,之前她们屡次算计,都没有成功,这一次,我也绝不会让她们得逞。” 绯红颔首,叹道:“奴婢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能时刻守在小姐身边,尽全力护小姐周全。” 两人议定了,便径直行往兰香院。 待见了那里,先去探望千姝,嘘寒问暖了一番。 随后,文氏请她到房中歇息,千柔托词有事要跟文氏商议,请文氏屏退了旁人。 待只剩下她与文氏,千柔方才将青璃之事如实说了,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丝毫隐瞒。 说完了,千柔坦然道:“我可以担保,此事千真万确,姨娘若是信我的话,好好查一下那青璃。若是不肯信,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文氏忙道:“你这是什么话?你与青璃无冤无仇,岂会编出这样的话来诓人?我自是信你的。” 她气得脸红耳赤,忍不住骂道:“我与千姝一向待青璃不薄,没想到,竟在身边养了个白眼狼,养了个下贱坯子。哼,她隐藏得可真好,若不是你来告知,我还不知要被瞒骗多久呢。” 千柔很明白她的心情,等她发泄了一番,才道:“如今知道了,好过一直被欺瞒哄骗。” 千柔说着微微侧首看向文氏,皱眉道:“不过话说回来,嫡庶之间,向来水火不兼容,大太太那边给的东西,姨娘的确该慎之又慎才是。” 文氏叹道:“大太太前几年,一直表现得很大气贤良,我哪里知道她包藏祸心?” 说话间,文氏想起千姝因了这毒燕窝,在病床上受了十多年的苦,不由得流下泪来,又愧又恨的道:“都怪我这做母亲的太愚笨,太相信大太太了,这才中了她的计,害了我的千姝一辈子。”她说着,站起身来,一面在屋子里转着圈,一面死死咬着嘴唇,心中恨意滔天。 千柔安慰道:“姨娘对千姝姐姐的心意,我很明白,实在是那些人太狡猾了,行事又隐秘,中了算计无可厚非。如今虽发现了,却也没法子跟大太太对质。哎,姨娘好好打算一番,先悄悄找个借口将青璃处置了,再自己去请个大夫来,给姐姐好好调养一番,料想必定会好起来的。” 文氏点头道:“我知道,我会小心行事的。”虽然明白了简氏的为人,但文氏很清楚,自己一个姨娘是没法子跟简氏正面较量的。 如今之计,只能按千柔说的办,其余的,以后再做打算。 待说完了这事,千柔方才转了话题,直接将自己想在明儿个外出逛一逛的事情讲了。 文氏听了沉吟道:“素来闺秀虽不常出门,但按规矩初一、十五出去逛一逛却不妨事。老爷已经嘱咐了,说让我待你如千姝、千婷一般。既如此,你想出去,我就为你打点一番,预备好马车、随侍的婆子什么的,也就是了。” 一来顾耀仁有言在先,二来,文氏与千柔的关系向来不错,今天今日千柔又告知了这么一桩事儿,文氏自然要投桃报李。 千柔听她答应下来,登时大喜,连忙道了谢,又说了一会儿话,让她放宽心,照看好千姝,这才起身告辞。 ------题外话------ 厚着脸皮吆喝,走过路过,收藏一个呗! 087 庆元公主召见(PK求收) 虽然得知千媚要算计自己,但一来阻拦不住,二来,千柔是个心宽的,并没有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心情丝毫不受影响。 之前去兰香院时没心情摘桃子,回来的时候,因接受了事实,又定了外出的事儿,千柔心情好了些,便按照之前的计划,摘了些桃子带回院中,与几个丫鬟一起品尝了一番,方才让她们开始收拾行装。 这次出门,因用了文氏的马车,车并不大,又有文氏安排的婆子要随着,故而只能带绯红前往。 好在浅绿、柳絮往日里经常外出采买粮食、青菜什么的,听说自己出去不成,很平静的接受了。 第二天起来,收拾妥当后,千柔带着绯红,到二门处上了马车。 算起来,这是千柔来了这地方后,第二次出门。 千柔先让车夫绕着京城跑了小半圈,欣赏了一番市井人情,方才让他直奔成衣铺子。 从古至今,女人最爱的,都是衣服、首饰、妆品什么的,千柔自然也不例外。 之前没机会,如今本是为散心而来,自然得好好逛一逛,多买几身新衣服回去。 进了专门卖女子衣衫的铺子,只见各式各样的衣服摆得琳琅满目,面料有绸缎、轻纱、蜀棉等,让人看花了眼。 千柔不由得乐得眉开眼笑,在店子里逛了一圈之后,方才开始挑衣衫试穿。 店子的小厮是个有眼色的,见她虽穿得清素,但容貌、气质不俗,又带着丫鬟,料想是个不差钱的,伺候起来便十分殷勤。 千柔一连试穿了两套衣衫,正要选第三套时,突然有两个眼生的丫鬟走了过来。那两人虽做丫鬟打扮,但衣衫、饰物很精巧,显然来历不凡。 两人面无表情,也不行礼,内中一个直接就道:“绯红,通知你现在的主子一声,咱们公主要见她,快让她跟咱们走吧。” 事出突然,千柔吃了一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忙去看绯红。 绯红也是一脸懵懂之态,一面屈膝向那两个丫鬟行了礼,一面向千柔解释道:“八小姐,这是庆元长公主身边的丫鬟。” 千柔愣了须臾,才明白过来,问道:“可是蒋公子的母亲?” 绯红点头,正要回答时,那生得高挑些的丫鬟皱着眉,语气不善的道:“长公主召见,理当立刻领命,八小姐何故拖拖拉拉?”她说话时,眉宇间带着高傲、轻视,颇有几分盛气凌人之态。 见她态度有些恶劣,千柔心里很不舒服,却明白她不过是仰仗着长公主之势罢了。 由奴婢的态度,可以窥见主人的心理。由此可见,长公主此次召见,可能没有什么好果子给自己吃。 虽明白个中道理,但一则蒋毓于自己有大恩,他母亲命人来召,岂有避见之理?二则,公主之命,不是自己一个平民百姓能违逆的。 事到如今,于情于理都没法子回避,只能应从了。 无论是福是祸,都避不过,逃不开。 千柔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仍旧淡定无波,淡淡笑道:“既如此,两位姐姐前面带路吧。” 见她一脸平静,显然涵养不错,那两个丫鬟登时都高看一眼,没有再说什么逾越的话,而是点头应了下来,在前面带路。 路上,绯红看向千柔,似乎有话想说,却又碍于那两个丫鬟,不敢开口。 千柔自然也有些忐忑,但她素来心宽,又有些无所畏惧的傻大姐劲头,身姿依旧挺直,心态也从容淡然。 出了成衣店,在丫鬟的带领下,一行人进了不远处的聚欢阁。 待上了二楼的雅间,引路的丫鬟停住脚步,回头道:“长公主就在里面,八小姐,你可仔细着些,千万别惹长公主生气。” 千柔瞥她一眼,面无表情,没有言语。 那丫鬟见状,有些气恼,却担心里面听到声响,不敢耽搁,便压住怒意转身敲了敲门,口中低低道:“主子,奴婢回来了。” 里面有人应了一声,接着门就开了。 千柔随着引路的丫鬟,平静的走了进去。 只见屏风后面,站立着不少衣衫华丽的丫鬟,正中间,端坐着一名极为端庄的贵妇人。 那贵妇人身上只穿着大红色云锦衣裙,外罩洒金轻纱,头上戴着牡丹点翠步摇、宝石珠钗等首饰,耳朵上戴着水晶耳坠,容貌明丽端庄,一双凤眼不怒自威,颇有气势。 不用问,她便是堂堂的庆元长公主。 因保养得极好,她头发乌压压的,看不到一根白发,脸上也没有多少皱纹,只是额头的法令纹有些深,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威严。 千柔没有多打量,就垂下了眸子,走上前去给长公主见礼。 庆元公主也不叫起,只抬了抬手,让人将门合上。 绯红心中生出不详的感觉,紧张得脸上全是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那边千柔却是安然站起身来,垂眸站着,不言不语。 庆元公主用一双眼睛打量着千柔,从上向下,从下向上,看了好半晌,脸上神色变幻不定,轻蔑地冷哼一声说道:“你就是顾府的八小姐?不过尔尔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千柔并不辩解,淡淡应了声:“是”。 庆元公主料不到她会这么回答,愣了一下,才冷笑道:“你这么回答,是想敷衍本宫吗?” 千柔欠身,声音恭敬,不带一丝感情:“不敢,我是赞同公主的话,承认自己不过尔尔罢了。” 庆元公主冷笑道:“你倒不必谦虚,你的手段,连本宫都很佩服。哼,小小一个庶女,竟敢勾引本宫的儿子,你这胆子,未免忒肥了些。勾引了就罢了,纳进府中当个妾室、姨娘,多个玩意儿未尝不可。最可气的是,你这贱人竟说什么不愿做妾的话,引得毓儿亲自到本宫面前央求,一心要娶你做正室,还说了些此生只钟情于你一人的蠢话。” 于庆元公主而言,蒋毓是她一生的骄傲。 自出生以来,这个儿子就一直很出色,为她赢得了满京城的喝彩。可以说,这十几年来,因为蒋毓,她听赞美的话都要听得耳朵长茧了。 加上蒋毓对她这个做母亲的一直很亲近,孝敬有加,更是让她将儿子视为生命般重要。 突然有一天,这个骄傲走到她面前,说要娶一个家世平平的庶女,眉眼间的款款柔情,令她吃惊不已。 向来心高气傲的公主哪里受得了这个?若真按照儿子的意思,撇了满京城的贵女,弄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进门当儿媳,她这长公主的脸面往哪儿搁? 故而庆元公主一听完蒋毓的话,心中便十分恼怒。 她自然不会生儿子的气,一心觉得,都是那庶女不好,这才勾坏了蒋毓。 当着儿子的面,她很平静,回了一声“慢慢考虑”,但心底却早拿定了主意,绝不能让那庶女进门打自己的脸。 因心中憋着一团火,今儿个一见了罪魁祸首,庆元公主劈头就是一顿讽刺责骂,恨不得打她一顿出气。 千柔听了这番话,不啻于一声惊雷。 千柔从容的神情尽皆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无法置信。 庆元公主一口一个“贱人”,态度恶劣至极。但千柔关注的,显然不是这个。 她从不知道,蒋毓竟会对自己生出这样的心意。 在千柔自己看来,蒋毓那样的天之骄子,喜欢的应该是才色双全的贵女。 自己有什么?出身,在寻常人看来卑贱得很;容貌,虽然是中人之姿,但跟蒋毓一比,立刻被秒成渣;至于琴棋书画什么的,更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这样的自己,竟然会被京城第一美男爱上?不管旁人信不信,千柔心里,是难以相信的。 屋内众人听了庆元公主的话,也皆是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任谁也想不到,风华绝代的蒋毓,竟然会对这么个庶女动了心思。 唯独绯红,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些许认知,听了这番话倒不惊讶,很快就接受了。 见千柔陷入沉默,庆元公主冷哼一声道:“怎么不说话了?被本宫戳穿了心事,无话可说吗?哼,本宫料着你也就这些本事了。” 千柔回过神来,咬着唇道:“公主,你确定,蒋公子喜欢的那个人,真的是我?” 庆元公主冷笑道:“你装什么装?毓儿说得清清楚楚,连与你见了几次面都交代了。” 她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行到千柔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千柔,声音如凝着冰一般:“毓儿并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你这贱人的口才真真不赖,竟能说服他为你出头,之后故意制造机会,装作与毓儿巧遇,引得他对你神魂颠倒。哼,你别以为毓儿动了心,自己就能飞上枝头了,有本宫在,你这贱人的心思,绝不可能成真!” 千柔听她言辞凿凿,对于蒋毓的心意再无怀疑,登时心情有些复杂。 平心而论,蒋毓那般出色,但凡见过他的女孩,就不可能不被他吸引。 初次见到蒋毓时,千柔也不例外深受震撼,后来蒋毓率先施加援手,千柔心底的感激无法言喻。 后来,虽然有了两次来往,但千柔从没有往男女之情方向想。 ------题外话------ 会小虐蒋公子一下,亲们不要介意啊 昨天开始进行第二轮pk,希望戳进来的亲们能收藏一下,感激不尽 088 为他好,愿不再相见(PK求收) 千柔压下心中的思量,深吸一口气,抬眸道:“长公主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我不知道蒋公子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心思,但就我个人而言,我与他是君子之交,我有自知之明,从未奢望被他喜欢上。” 庆元公主脸色铁青,根本就不相信,冷冷道:“你还想做戏不成?哼,本宫的毓儿那般出色,满京都的少女都拿他当意中人,你这贱人会不动心?你不肯对本宫说实话,是因为你没将本公主放在眼里吧?好,旁的先不说了,今日且叫你见识一下本公主的气势,让你看一看,哪怕你身边的丫鬟,也得照本公主的意思行事,绝不敢违逆半分。” 她说着,便将目光移到一旁的绯红身上,冷笑道:“本宫认得你,你叫绯红,是毓儿送给这贱人的丫鬟吧?哼,绯红,按住这贱人,直接掌嘴二十。” 千柔张大嘴巴,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怎么说着话,就要打自己了?这神一般的剧情,这长公主的神逻辑,她真跟不上呀。 绯红也吃了一惊,回神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央求道:“公主开恩,奴婢可以作证,公子的心思,八小姐确实不知情。” 见她不但没有应命,还为千柔辩解,庆元公主气得青筋都冒出来了,沉声道:“本宫的话你没听清吗?别拉扯那些有的没的,赶紧给本宫动手!” 绯红身子颤了一颤,呆滞了须臾,才道:“公主消消气,公主的惩罚,奴婢愿意一力承担!”她说完,没有起身打千柔,反而左右开弓,抬起手来,狠狠扇着自己的脸颊。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千柔清醒过来,上去阻拦时,绯红已经将自己打得口吐鲜血了。 庆元公主脸色青了又绿,绿了又紫,指着绯红怒声道:“好哇,你伺候了这贱人一段时间,竟敢背主了。哼,本宫先收拾了你现在的贱主子,再来对付你这贱婢!” 千柔用力按住绯红的手,忍住满腔的愤恨,慢慢道:“公主不必迁怒旁人,直接冲我来就好。” 庆元公主冷笑道:“你以为本宫不敢吗?像你这样的蝼蚁,本宫就算捏死了,也算不得什么。”她一面说,一面走到千柔面前,竟然伸出手,直接扣住了千柔的脖子。 千柔第一反应,自然是反抗,但庆元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一时间,令她不敢妄动。 那冷厉的眼神,冷漠的话语,倨傲的笑容,让千柔丝毫不敢怀疑,她说的不是真话。 此刻只有任人鱼肉的份,即便她要杀自己,也轻而易举,毫不费力。 这个认知,让千柔如坠冰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惊惧。 千柔不动不反抗,倒令庆元公主有些吃惊。 她手上没有再用力,勾着唇冷笑道:“你命在本宫手上,此刻,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她虽然没有用力,但千柔却觉得有一股森寒的凉意从脚底直窜上来,恐惧得浑身打颤。 那种被人拿捏住不能自主的无奈,那种命随时会被取走的惊惧,非切身体会者不能言说。 这段记忆,简直成了噩梦一般的存在,终千柔一生,都无法忘记。 千柔定了定神,垂眸道:“没什么好说的,长公主的威严,我已经有了切身体会。我不过贱命一条,只盼着公主能将我当个屁,就这么放了。” 庆元公主听了,露齿一笑,保养得雪白的牙齿在光线的反射下映出几分森冷的味道:“你说话可真粗俗,满京城的贵女,毓儿都不放在眼里,竟挑中了你,真是看走了眼。” 千柔淡淡道:“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她说着看向庆元公主,斟酌了一番,小心翼翼的道:“蒋公子的心思,我弄不懂,但我想劝公主一声,世人心目中,死别最遗憾,最难割舍。蒋公子年纪轻轻,即便动心动情,只怕也不会长久。但是,公主若真杀了我,蒋公子只怕一生一世,都会记着我。为了我这样一个小人物,弄得公主与蒋公子生出芥蒂,甚至母子失和,岂不得不偿失?” 庆元公主默了须臾,冷笑道:“你将男人的心思琢磨得很透,难怪你能入毓儿的眼。” 她虽是冷嘲热讽,心里却很清楚,千柔说的是事实。 但凡男人,性情都有些奇怪,得到的不在乎,对于失去的,却会一直念念不忘,终生遗憾。 为了不让蒋毓与自己生出间隙,她必须让步,不能杀千柔。 有了这个认识,庆元公主便将手从千柔脖子上慢慢移开,冷冷道:“罢了,今日且留你一命,但你需得离毓儿远远的,不许再见他,更不许再用狐媚子手段迷惑他,不然,本宫定然饶不了你。” 她声音冷厉如剑,带着不容置疑之意。 千柔垂眸,颔首道:“公主之命,我自当遵从,若是公主能劝住蒋公子,那就更好了。” 自己的小命,自然比见蒋毓重要些。 她答得很快,倒让庆元公主很是意外。 竟然这么容易就达到目的了?转念想,庶女嘛,纵然心比天高,见识却极浅薄,一定是被自己吓破了胆,不敢再胆大妄为了。 念及此,庆元公主便冷笑,自信的道:“你放心好了,本宫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本宫是最了解的。近来他被你迷住,才神魂颠倒,听不进人劝,等他劲头过去了,自然会回心转意的。” 此刻她心中自信无比,丝毫不知道,未来的岁月里,蒋毓会那般执拗,执拗得,几乎将她这个当母亲的逼疯。 千柔淡淡笑道:“那就好。” 庆元公主重复了一遍:“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说着,她不再看千柔,勾着唇道:“你虽然狐媚了些,却是个识时务的,倒还不算太蠢。既然你应了,本宫也不屑再对着你了。哼,只盼着今生今世,再不与你这贱人见第二面才好。”说着,便理了理衣衫,迈步往外走。 千柔亦在心里叹息,这样的人,今生今世,自己也不愿再见。 明明蒋毓是她儿子,但两个人,却有着天壤之别。 她心中委屈又愤怒,充满了对庆元公主的不满。 就算蒋毓的确喜欢上自己,她这个当母亲的,也不该这么极端吧?就算她身份高贵,也不能将旁人的性命视作无物吧? 待庆元公主及一干随从浩浩荡荡退去,绯红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呜咽道:“八小姐,你没事吧?” 千柔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苦笑着没有说话。 绯红忙上来扶住她,看着千柔脖子上的红痕,担忧的道:“小姐被吓坏了吧?” 千柔长长出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方才细细查看绯红的脸颊,见她虽肿得厉害,但养一下应该没有大碍。 千柔拿出帕子给她擦拭唇角的血痕,歉疚的道:“都是我连累了你。” 绯红摇头道:“奴婢没事,小姐不必担心。” 千柔略微放心,缓缓道:“的确有些被吓怕了,咱们在这里歇息一下,待会儿再回去吧。” 绯红点头,忙扶她在椅子上坐了,才咬着唇道:“小姐,接下来你有何打算?公子那边,你想怎么应对?” 千柔思索了一小会儿,才道:“庆元公主之威,我亲眼见识了,罢了,就照之前应承她的,以后不再与蒋公子相见。即便不得已见着了,我也会疏远他,不会给他好脸色。只盼着时日久了,他能忘记我,寻觅佳人收获美满姻缘。” 绯红皱眉道:“那怎么成?公子一腔心思都在小姐身上,岂会由着小姐避而不见?不如奴婢回蒋府一趟,让今日之事告知,小姐再与公子见上一面,好好商议一番,如何?” 千柔摇头道:“今日之事,你万不可告诉蒋公子。” 绯红瞪大眼睛,愕然不解。 千柔解释道:“你很聪明,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与蒋公子,身份相差很远,并不相配。如今,有了这么一出,公主对我的恨意,你也该看得很明白,我们更没有可能。既如此,将今日之事告知,又能怎么样呢?不但无济于事,还会让蒋公子生庆元公主的气。” 她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合上眼继续道:“蒋公子对我的恩德,我终生难报答。如今,我不能以同样的感情回应他,心里已经很歉疚了,岂能再伤了他与长公主的母子之情?比起让他同时被亲情和我所伤,我宁愿他只恨我一人。” 今日换做是旁人这么对自己,千柔绝不会这般委曲求全。 但偏偏,那庆元公主是蒋毓的母亲。 她有如斯决断,不是因为公主之威,是为了蒋毓。 绯红听了这番话,默默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了千柔的苦心,叹息道:“如此一来,岂不太委屈小姐了?” 千柔淡淡笑道:“没什么,生命中总有一些人,值得我如此。” 她想起蒋毓璀璨如星辰的笑容,心中微生暖意,旋即想起今后再不能与他相见,心中难免怅然。 在她最艰难时,那少年翩然而至,照亮了她的人生。 纵然她对蒋毓并无男女之情,但他终究在她心上留下了一道影子,浅浅的,却印在了心尖上,不会随着时光淡去。 转念想起庆元公主冷厉的模样,心中寒意顿生。 虽只见了一面,但千柔却看得出,庆元公主是个高傲又偏执的人。她已经先入为主,将自己视为狐媚子一般的人物。任凭自己怎么改变,都入不了她的眼。 罢了,世间事,从来都是不如人意的,有些人再美好,终究只能错过。 ------题外话------ 每天起来都想大喊一声:收藏涨起来 觉得文章还可以的亲们,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吧,你们的支持,是我前进的动力 另下一章预告:不期而遇,纨绔呆萌 089 不期而遇,纨绔呆萌(PK求收) 今日受了一场惊吓,又下定决心再不与蒋毓相见,千柔心情难免郁郁,出来时的欢喜消失殆尽,满腔都是恐惧、惆怅、伤感。 绯红回想着近日来的种种,也是满腹感慨。 两人相对无言,房中静默下来。 因陷入各自思绪中,她们并没有注意到门没有合上。 过了一时,突然有道惊喜的声音传来:“八小姐,是你吗?” 那声音透着熟悉的味道,似乎是那个纨绔——李靖行。 千柔愕然抬头,果然见李靖行带着个书童,在门口探头探脑。 见她抬首,李靖行登时笑着道:“我经过这里,不经意瞧了一眼,觉得很熟悉,没想到,果然是八小姐。唔,八小姐,方便让我进来吗?” 自从那日分别,不知怎么的,李靖行脑海里,时常不由自主浮现出千柔的身影。 因了这个缘故,今儿个远远看一眼,他便认出了她。 事出突然,加上刚才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千柔反应不免慢了一拍,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李靖行唇边的笑容扩大,抬首让书童止步,自己慢慢踱了进来。 待行得近了,李靖行看到千柔脖子上的红印,转首又见绯红肿着脸,不由得吃了一惊,脱口道:“八小姐,你没事吧?” 千柔平静的道:“没事儿,遇上了个与我有矛盾的人,被恐吓了一番罢了。” 李靖行听了,又气恼又心疼,深深皱着眉,立刻道:“谁欺负你了?八小姐你只管说,我打他一顿,给你出气。” 千柔摇头道:“不成的,欺负我的人,身份挺高贵的。” 李靖行挠了挠头,呆了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来:“呃,那你打我一顿,出出气,好吗?” 那傻兮兮的模样,真是又呆又萌。 千柔不由得失笑,心里的郁闷似乎都淡了一些。 见她笑了,李靖行也傻傻笑了起来。 千柔心情好了一些,撇嘴道:“刚才你的话说得可真有意思,我可不是是非不分之人,旁人欺负了我,我打你做什么?” 李靖行好脾气的道:“我是怕你心里憋着火,想让你消消火呢。” 千柔抿着唇道:“没事儿,刚才我心里的确有些不舒服,但现在已经想通了。今日之事,于我不过尔尔。毕竟,我又不是银子,不可能人见人爱。有人恨我,有人喜欢我,这很正常。” 李靖行听了这番话,叹服道:“八小姐能如是想,可见是个有大智慧的。” 千柔神色轻柔,迟疑着道:“今天发生的事情,说起来有些复杂,一时难以解释,但我想告诉李二公子的是,虽然今日有贵人为难我,但我本身并没有什么错处,可以说问心无愧,还望二公子信我。” 李靖行看着眸色清澈如潭水的少女,心中温情顿生,连忙笑着道:“八小姐何出此言?你的人品摆在这里,我自然信你。” 因方才见他一脸呆萌,千柔心中觉得有些可爱,便起了玩笑之心,收起笑容,慢慢道:“算起来,我与二公子只见过一面罢了,二公子说信我,有敷衍之嫌,倒叫我不敢相信。” 李靖行连连摆手,急得脸都红了,结结巴巴的道:“不是,不是,我不是在敷衍你,我是真的相信你。” 千柔“哦”了一声,依旧绷着脸道:“真的吗?” 李靖行重重点头,很真诚的道:“八小姐若是不相信的话,我发誓好了。” 见他急得汗都要出来了,千柔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眨着眼睛道:“不用发誓,看你一副真心实意的模样,我信你就是。” 李靖行登时如释重负,轻轻叹了一口气,笑眯眯的道:“那就好。” 闲话了一阵,千柔定下心神,细细打量着他,见他一身华服,比起上次见时,虽少了酒气,但脸色发白,眼底的青色一望就知,根本遮掩不住。 千柔挑眉道:“二公子这副模样,想必昨夜在青楼厮混了一番吧?” 李靖行下意识的道:“不是青楼,是在赌坊……”他说到这里,终于回过神来,登时一脸尴尬,话也不知该怎么接。 千柔却已经明白了,淡淡道:“哦,原来是在赌坊赌了一夜才如此。”她说着,目光在李靖行身上打着转,默默再无言。 虽然很清楚,改造纨绔非一日之功,但此刻见他如此,千柔心中还是有些失望。 她执意选择这个纨绔,甚至不惜下了一盘好大的棋,这个选择真的对吗?如果这个纨绔一直不肯改变,那她将来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李靖行从她的神情中,品到了失望、忧愁、抑郁,不知怎的,竟有些怕她,不由自主偏过头,想要避开她的目光。 千柔沉默了一小会,叹息道:“该说的,上次我都说尽了,看来,二公子根本就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一直在我行我素。罢了,是我太高估自己了,怨不得旁人。” 一字一字,似叩打在心上。 李靖行额头冷汗淋淋,连忙道:“八小姐,你别这么说,是我错了,是我烂泥扶不上墙……” 他生怕千柔厌弃自己,紧张的道:“其实我也不是一点都没改,近来我逛青楼的次数少了很多,一个月才去了那么两三回。至于这赌坊,因没有消遣,加上手气也不错,这才走动得频繁了些。” 千柔默然听着,神色没有半点松动。 李靖行心中越发慌乱,斟酌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接着道:“此时无人约束,我才会放纵一些,但八小姐请放心,等我成亲了,我自会以妻室为重,改过自新的。” 千柔面沉如水,依旧不语。 李靖行见她这般,只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不得了的大罪一般,身心都备受煎熬。 仿佛过了好久,才听到千柔开口道:“倘若你能说到做到,就太好了。” 李靖行听了,忙要继续表白自己的决心,不想千柔见状早料到了,勾着唇道:“不必再誓言旦旦,来日之事,来日再说。” 她说着,看向李靖行,略带着一丝关切道:“二公子在赌场熬了夜,怎么不回去歇着?虽说年纪轻,但若是太累了,只怕也吃不消。” 千柔心中很清楚,她与李靖行的婚事势在必行。 虽然李靖行的行为令人失望,但她却不能就此放弃。 如此,只能继续施展本事,好好调教这个纨绔了。 至于她为何神色转柔,还关心起李靖行来,很简单,打一个巴掌,得给一个甜枣。 刚柔相济,才是王道。 果然李靖行见她温柔起来,立刻受宠若惊,忙道:“我一点儿都不累,实在是因为昨天赢了很多,我心里欢喜,想来这里吃酒……嗯,吃些东西庆祝一下。” 他说着,凝睇着千柔,声音中透着欢喜之意:“幸亏我来了这里,不然,就要错过八小姐了。” 千柔淡淡一笑,随口道:“听二公子之意,似乎很愿意见我呢。” 李靖行哪料到她会这么说,面上红了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应答。 千柔见状,不由得感叹,没想到,这纨绔子弟还挺容易害羞的。 不过说真的,他长相不算差,如今羞窘起来,呆萌软和很堪怜,倒也有几分吸引人之处。 ------题外话------ 写对手戏挺难的,憋了两个小时,才码完这一章。 还是那句话,亲们多支持一下,收了渣夫,可好? 090 吓掉下巴的书童 过了一时,李靖行才镇定下来,咳了一声,转了话题道:“昨儿个我赢了很多东西呢,八小姐,我送你几样,如何?”他说着,不待千柔回答,便回头冲门口的书童道:“明影,快将我的东西拿进来。” 那书童愕了一下,方才答应下来,正要进来时,千柔出声道:“不必拿进来,你还是在外面候着吧。”说着,又朝兴冲冲的李靖行解释道:“你我如今的身份,见面已经算逾越了,若是再私相授受,岂不落人话柄?” 李靖行恍然明白过来,连连点头,喝住了书童,笑眯眯的道:“八小姐说得是,唔,不如我将赢的东西拣好的加进聘礼里,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千柔听了并不像寻常女子一般露出害羞的神色,淡淡一笑道:“你若觉得合适,就自己做主吧。” 她说着,凝睇着李靖行,语重心长的道:“二公子想来过惯了不羁的生活,我也不劝什么了,只嘱咐二公子一声,人生在世,旁的都可以不在意,但自己的身体却是极重要的,若是一味放肆,败坏了身体,将来必定后悔莫及。我言尽于此,还望二公子细思量。若是愿听的话自然最好,若是不愿听,只当我没说过。” 迎着她清润又温柔的目光,李靖行只觉得又愧又感动,忙不迭答道:“八小姐放心,你说的都是些好话,我都明白的。” 千柔心中暗叹,明白又如何?此时说得好听,转过头去,只怕依旧是我行我素罢了。 她心中虽如是想,却因彼此婚事还未定下,不好再继续啰嗦,便只道:“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得告辞了,至于二公子,昨儿个劳累了一夜,不如也回去歇着吧。” 李靖行忙道:“我听八小姐的。”他凝视着千柔,虽有些怕千柔的口才,但心中却仍旧有些舍不得。 千柔不知他的心思,说完了话,便朝他欠了欠身,带着绯红径直去了。 李靖行转过身子,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想着方才与她对话的种种,心中一时欢喜,一时羞愧,心情很是复杂。 过了一会儿,还是书童明影走进来,才打断他的思绪。 因两人攀谈了半日,明影早就怀了一腔的好奇心,如今见李靖行露出的神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不由得越发震惊,开口道:“少爷,这位小姐是谁?” 李靖行呵呵一笑:“现在你不认识她,将来,你得喊她一声二少奶奶。” 明影吃了一惊:“她是顾府的八小姐?” 李靖行点头,声音中有掩不住的欢喜和得意:“近来太太常在府里炫耀,说大哥定的顾四小姐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其实依照我看,顾八小姐不比她差。” 明影打量着他,惊得瞪大眼睛:“如此说来,少爷似乎很喜欢这位八小姐呢。” 李靖行脸上泛出一丝红痕,那羞涩的模样仿佛初涉情场的毛头小子一般,声音也略低了几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思,但我心中有个念头,若是不能娶她,今生必定终生遗憾。” 明影听了若有所思。 李靖行回忆着千柔的一颦一笑,继续出了一会儿神,方才笑着道:“行了,不扯以后的事情了,咱们回府吧。” 明影错愕不解,下巴都要吓掉了:“之前少爷还说,难得赢了一大笔,要吃喝一顿庆祝一下,怎么竟改变主意了?” 不怪他有此一问。 要知道,在这个主儿心目中,向来是吃喝玩乐最重要。 近来李靖行减少了逛青楼的次数,明影已经百思不得其解,如今更好了,连吃喝都不在意了。 如此突然意外,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成? 李靖行含着一抹柔情,连声音都温和下来:“八小姐劝我要保重身体,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回去休息,在府里随意吃些东西算了。” 明影闻言眼珠子乱转,心中有了几丝了然,原来是因为八小姐啊。 顾八小姐还没嫁过来,已经有这么大的魔力,让主子心甘情愿收敛言行,为她改变,若是真成了亲,那还得了? 李靖行见他不说话,只当他舍不得错过大吃大喝的机会,笑着道:“行了,一顿酒算不得什么,你小子别小气,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待会儿我赏你十两银子,让你乐一乐。”说着,便率先迈步往外走。 明影没法子,只能跟了上去。 两人回了李府,进了李靖行的院子。 明影一面伺候他更衣,一面试探着道:“不如我让人去传采薇姑娘过来伺候,如何?” 李靖行虽未成亲,但因为为人风流,已经有好几个屋里人了。 这采薇是他今年开年才收的,年方二八,虽是丫鬟出身,但姿色出众,身材窈窕,最是得宠。 素日里李靖行最喜欢她,只要回府,必定将她招到身边伺候。 今日李靖行听了,却一反常态,摇头没有答允。 明影又问:“若是不喜欢采薇,采茗姑娘也行。” 这采茗乃是伺候李靖行最久的丫鬟,也是头一个被收房的,在李靖行心目中,自是极特别的存在。 但今天,这个特别的存在,似乎也变得没有吸引力了。 李靖行不但没应从,还很是不悦,瞪着明影道:“你小子出什么馊主意?刚才我已经说了,要照八小姐说的,好好休息保养一下。你一直劝我召她们,是几个意思?难不成,在你心目中,我说话等于放屁不成?” 他很少发火,尤其明影深得他喜欢,更是极少被呵斥。 见他露出少见的怒容,明影暗自心惊,连忙赔笑道:“奴才一时昏了头,才说了些胡话,公子别介意呀。” 李靖行见他认了错,便没有追究,摆手道:“行了,你也别多说了,去厨房让人给我弄点面条来,我先吃一碗,好好休息一下是正经。” 明影按下心中的思量,忙去安排不提。 091 薄氏惊闻 入夜,定国公府。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影在丫鬟的带领下,遮遮掩掩进了薄氏的正房。 房内灯火通明,印在那小厮脸上,赫然是明影。 那明影轻车熟路行了进去,跪着向端坐在窗下的薄氏行礼,神态无比恭敬。 他名为明影,实则是暗棋一般的人物。 薄氏叫他起身,扣着茶杯,面上一丝笑容也无:“近来我要忙大少爷下定的事情,倒极少关心你那边。唔,你执意要见我,还说有大事回禀,似乎十分着急。这里没有外人,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直接说。” 明影赔笑道:“若不是大事,小的不敢来打扰。” 他说着,理了理思绪,便将今儿个李靖行遇上千柔的事儿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末了道:“今天二少爷跟那顾八小姐说话时,因隔得有些远,奴才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二少爷言语间对八小姐的推崇和在意,真真惊着奴才了。” 薄氏闻言,也惊得站起身来,沉吟着道:“若照你这么说,他与那顾八,不止见了一面。唔,他酒也不吃了,丫鬟也不感兴趣了,甚至近来去青楼的次数也少了很多。他变得这么异常,竟然都是因为那个顾八了?” 明影忙不迭点头:“一定是的。”他说着顿了一下,斟酌着道:“太太将奴才安插在二少爷身边,奴才一直在唆使他多行放荡之事,但近来实在不同寻常,奴才才执意要见太太,说明厉害关系。还望太太细细思量一番,不要怪奴才莽撞才好。” 薄氏微勾薄唇,露出一抹赞赏的笑容:“你伶俐着呢,我夸你都来不及,岂会怪你?自从你去了靖行那里,做的事样样都合我的心意,如今你发现了异样,及时告知,真是一桩天大的功劳。不然,若是任由那顾八进了门,靖行必定对她言听计从,说不定还会改过自新,那之前我的一番心血,只怕要付诸东流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走到明影身边,笑眯眯的道:“你做得很好,将来我必有重赏。” 明影忙表忠心道:“奴才不图赏赐,只盼着太太能万事顺意,就心满意足了。” 薄氏摆手道:“你的忠心我深知,我说要赏,那就是你应得的,不必多言。” 她看着明影,想了一下,声音带着说不出的阴冷:“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还是继续好好伺候靖行,多引他到青楼、赌场、酒馆那些地方走动,至于其他的事情,我自会处理。” 明影会意,忙道:“奴才明白了,太太自思量,奴才告退。”说着行了礼,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待他去后,薄氏看向身边的仇嬷嬷,啧啧道:“真没想到,那顾八是个天生的狐媚子,竟然能勾得小畜生转了性子。那小畜生也奇怪,亲人的劝一概不听,反而对没娶进门的妻子言听计从,活脱脱的老婆奴。哼,这两个,真是一对奇葩,倒叫我开了眼界。” 私底下,薄氏一直以“小畜生”称呼李靖行,屋里人早见怪不怪了。 仇嬷嬷听了,也道:“的确是件奇事。”她看着薄氏,沉吟着问道:“此事幸亏提前知晓了,太太,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薄氏勾唇,笑容却淡漠无情:“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我怎么能容那小畜生将顾八娶进来?那顾八,身份是够卑微,但我需要的二儿媳,不是能引小畜生上进的,而该是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若是唯我之命是从,那就更好了。哼,那顾八,显然不符合要求。” 她说到这里,笑容越发冷厉,毫不掩饰的道:“反正他与顾八的事儿只是口头上提了一提,只要随便找个借口,就能让这事儿做罢。” 仇嬷嬷迟疑道:“如今顾府的四小姐与咱们大少爷已经过了小定,婚事势在必行。 顾大太太那边,定然是以自己的女儿为重,若是太太发了话,要悔了二少爷、顾八小姐的婚事,不怕顾大太太不允。老奴担心的是,二少爷既然钟情于顾八小姐,若是得知太太想做出改变,只怕会不依呢。” 薄氏冷笑,倨傲的道:“那可由不得他,往日里他得宠,分了我靖希的宠就罢了,如今这婚事,本就是当家主母做主的,我想让他娶谁他就得娶谁,不想让他娶的,他也得言听计从才行。” 在薄氏心底,自然是自己的意见最重要,李靖行怎么想的,她从不放在眼里。 仇嬷嬷笑着道:“太太之威,老奴自是很清楚,但老奴还是觉得,太太最好还是先在家里将事情说透了,再给顾大太太那边传话。” 薄氏沉吟须臾,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就照你的意思办好了。” 她想起今日种种,心中不免很不舒服,连连冷笑道:“那顾八肯定一心想着将小畜生扭过来,将来好妻荣夫贵,哼,下贱坯子算盘打得还挺精,也算是个人物。” 仇嬷嬷笑着道:“任凭她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夫人。再说了,她不过是个庶女罢了,想来不咋地,哪里及得上大少爷要娶的顾四小姐?说起来,之前小定时,老奴亲自见了四小姐,真真是个可人疼的,又有才气又大方,还是左相的亲外孙女,勉强也算配得上大少爷了。” 薄氏听她将话题说到顾千媚身上,心情舒畅起来,沉吟着道:“她好不好我没亲眼见着,但近来靖希脸上的笑容倒是多了起来,显然对这婚事极其满意。嗯,只盼着将来他与四小姐能夫妻和睦,再给我生几个大胖孙子,那就太好了。” 虽然李靖希那副迫不及待想娶亲的模样让薄氏有些吃醋,但她到底是慈母心肠占了上风,一心只盼着儿子将来过得好。 仇嬷嬷忙道:“那是自然的,将来大少爷与大少奶奶必定会夫妻同心,将定国公府打理得更加风光,太太你就等着享福好了。” 薄氏颔首,眉间心底,皆是期盼和憧憬。 ------题外话------ 老读者yafo来访,留言了还送了鲜花,很开心很感谢。 青春岁月里,写了几篇红楼文,一路有不少读者相伴,让雨竹一直感念,从未忘记。 如今又再重逢,感恩感念,愿岁月静好,我们永远不散。 092 品牌意识 再说千柔,带着绯红离开聚欢阁之后,因两人脸上有伤痕,议定了下次再来逛之后,便径直寻到顾府的马车,踏上了归程。 回到住处,浅绿几个见了她们的模样,不免很是吃惊,忙围上来嘘寒问暖。 千柔并不愿太多人知晓庆元公主之事,便没有直说,只说跟一个贵夫人有些矛盾,掩饰了过去。 因绯红脸红肿着,千柔便命人煮了鸡蛋,亲自给她滚了一番,方才让她回房歇息,留了柳絮在身边伺候。 到了下午,突然有小丫鬟进来传话,说是林梦瑶打发丫鬟秋香过来拜见。 自从因洗脸皂闹了一场后,顾耀仁实在是被折腾怕了,加上得知林府会当千柔的靠山,心中越发忌惮起来。 为了避免麻烦,前不久顾耀仁亲自发了话,但凡与千柔有关的人事往来,都直接禀告到千柔这里算了,是好是歹皆让她自己处理。于千柔,这自然是好事一桩。 因这待遇出格了些,惹来阖府侧目,千媚、千婷几个,自是在背后说了不少或羡慕或嫉恨的酸话。 千柔命快请,自己则收拾了一番,特意穿了件高领的衣衫,到正厅接见。 一时秋香行了进来,虽是个没见过的,却极有规矩。 秋香先恭恭敬敬向千柔行了礼,方才道:“奴婢乃是梦瑶小姐房中的二等丫鬟,受小姐之托,特来拜见八小姐。” 秋香说着,这才抬起头来瞧了瞧千柔,见眼前的少女眉黛弯弯,肤色白皙,虽有些纤瘦,穿着也素净,但姿色不俗,有一种名花还未绽放之前的含蓄美态。 秋香便在心中感叹,这八小姐姿容虽不及自家小姐,却也别有一番风韵。 千柔哪知她心中所想,因多日未见林梦瑶,也有几分想念,微笑问道:“你们小姐可还好?” 秋香忙敛首答道:“小姐很好,就是很想念八小姐,时常念叨呢。小姐下个月生辰,因是及笄前的最后一个生辰,阖府都很重视,要给小姐开一个生辰会,遍邀京都的闺秀好友参加。小姐头一个写的帖子,就是给顾小姐你的呢。”说着,忙从袖中取出一个粉红色的帖子,恭恭敬敬递给一旁的浅绿。 千柔唇边笑容加深:“原来瑶妹妹生辰要到了?那我可得好好准备一番,给她送份礼物才行。嗯,正好我也很想她,趁此机会见上一面,倒是极好的。” 秋香笑着道:“其实小姐说了,她生辰是七月初五,倘若八小姐你有空的话,等开完了生辰会,不妨在林府小住几天,大家一起过七夕,好好热闹一些。” 千柔爽快的道:“瑶妹妹相邀,我自是有空的。” 秋香拍手道:“那就好,小姐若是知道了,必定会很高兴的。” 说完了这些,千柔又问道:“对了,你们二公子近来可好?” 因林梦瑶屡屡提及千柔,言语中颇多赞誉,秋香早知道是千柔制出洗脸皂。 为这事,来之前林旭方还嘱咐了一番话,让她代传呢。 此刻听她问起,秋香忙笑着道:“二公子近来忙着呢,成天带着管事,忙活着制皂的事儿,说是要在七夕之前将东西推出来呢。” 千柔听了暗自点头,赶在节日前推出,必定能够大卖,林旭方的确有商业头脑。 千柔便微笑道:“时机自然极好,不过一共有四种皂,你们公子打算怎么包装?” 秋香懵懂的道:“包装?什么包装?自然是一个一个摆着单卖,所有的店子,凡是皂什么的,都是这么干的。” 千柔听了轻轻舒出一口气:“旁人怎么做不用管,单论二公子这边。但凡做生意,最吸引人的莫过于推陈出新。你回去告诉二公子,让他做些带着标志的小木匣子,里面或放四块皂,或放两块。至于那标志,可以选个特别点的图案,甚至那皂,都可以用模具刻上相同的图案,让人一见之下,就明白是二少爷名下的店子制出来的。如此一来,一则给人耳目一新之感,二来嘛,也方便大家买来送礼,不是吗?” 很显然,这番话是在引导林旭方将制出来的皂打造成品牌。 会制皂不出奇,但这种将产品打造成品牌的意识,绝对是超前的。千柔很清楚,短期内也许看不出什么成效,但只要坚持下去,只要一切进展顺利,将来必定能收获难以想象的丰厚财富。 以秋香的头脑,一时难以领会个中深意,但她听了也是眼前一亮,笑容满面的道:“八小姐这主意大妙,多包一些,就能多卖一些呢。” 她说着便注视着千柔,暗自想,难怪小姐跟二公子都如此重视顾府的这个庶女,果然有两把刷子。 千柔见她关注的点跟自己不同,暗自好笑,却也没再解释,只是道:“劳烦你将我的话如实转告给二公子,嗯,还告诉他一声,虽然赚钱很重要,但这皂的品质马虎不得,让他一定控制好制皂的所有过程,务必精益求精。只要东西好了,不愁没有销路,如此才是长久之计。” 秋香忙不迭应了,又道:“二公子还让奴婢传话,说是八小姐若是制出了旁的东西,还请尽快告知,他必不敢亏待八小姐。” 千柔失笑:“你让二公子放心,近来我在研究新颖的口脂,若是制出了,定然在第一时间通知他。” 口脂乃是大燕的叫法,其实就是后世的口红。 千柔早注意到,虽然口脂已经问世,但受思想所限,无论贵的便宜的,都是将唇膏染到布上,用时再拿水渲染开,用法麻烦不说,效果还不好。 用这种口脂上妆,刚开始时看起来还不错,但一旦水分蒸发干了,唇上的颜色就会变得十分晦暗,让容貌大打折扣。 千柔极不喜欢这种口脂,用过一次后,再也没有用第二次的欲望。 不喜欢归不喜欢,但这里面的商机,却让千柔敏锐的捕捉到了。 这口脂乃是妆容中必不可少的,倘若她能制出像后世那样的油膏状口脂,必定就能赚翻了。 秋香听说她有了想法,因回去能够交差,自是异常欢喜,忙道:“二少爷若是知道了,必定会很高兴的。” ------题外话------ 最近根据编辑的安排,调整了更新字数,也许不太给力,但雨竹已经在存稿了。 等熬过六月,下个月雨竹一定会爆发的。希望亲们继续支持雨竹,一大波精彩情节来袭,也许不怎么震撼,但绝对原创,绝对会让人耳目一新的。 支持我,收藏我,多多留言跟雨竹探讨剧情哦,么么哒 093 金氏相邀 因见识了千柔的本事,秋香神色越发恭敬起来。 她抬起头来,转了话题道:“小姐让奴婢带了些东西过来,说是知道八小姐在顾府必定不怎么如意,一来聊表心意,二来也是姊妹情分,让您务必收下呢。” 千柔只当她是送些小玩意儿,因笑着道:“瑶妹妹也太客气了。” 秋香笑着道:“小姐向来是个不拘小节的,因念着您才肯如此,若是旁人,她才不管这些呢。”说着便欠身道:“奴婢这就让人将东西拿进来。” 见千柔点头应了,秋香方扬声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接一个丫鬟抱着包裹、匣子之类的东西鱼贯而入。 千柔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七八个丫鬟走了进来,连人带东西将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千柔呆滞了一小会儿才回神,吃惊的道:“这也太多了,我不能要。” 秋香听了一脸焦急,忙劝道:“看着多,其实只是些衣服料子、吃食什么的,不怎么值钱呢。八小姐,奴婢来时小姐发了话,若是您不肯收,就不让奴婢们回府,还求您体恤奴婢,务必收下才是。” 话音刚落,身后那些丫鬟也都行礼央求,内中一个伶俐些的还道:“求八小姐务必收下,好让奴婢们回去交差。” 如此一来,千柔倒不好推辞,加上知道林梦瑶是真心待自己,便道:“也罢,留下算了。” 朋友之情不可违,只能将来再回报了。 秋香及几个丫鬟这才如释重负,喜笑颜开起来。 待众人散去后,千柔这才带着浅绿,开始查看她们带来的东西。 果然如秋香所说,是些吃食、衣料、珠花什么的,都是极受女孩子喜欢的。甚至还有做好的夏季成衣,跟今儿个在成衣店选中的相比,竟然一点儿都不逊色。 东西品种很多,尤其是衣料、衣服,绸缎、蜀棉、云锦、轻纱等应有尽有,看上去不似凡品。 千柔并不是个爱占便宜的,见了这些不但没笑,反而有些咋舌,这么大手笔,肯定花了不少钱。 哎,人情债啊人情债,这一笔笔的,也不知能不能还清。 浅绿笑道:“正好小姐的衣服少,有了这些,可就不用愁了。”一面说,一面挑出夏季的衣裳,催千柔试穿。 事已至此,千柔也只能领了闺蜜的好意,打叠好心情开始试衣服。 衣裳似乎是比着千柔的身材做的,除了少许几个地方得改动一下之外,竟格外合身。 柳絮便道:“奴婢的针线还算拿得出手,不如就由奴婢来改,将来小姐出门时,必定能体体面面的。” 千柔颔首允了她的提议,又让她将东西归置一下,吃食什么的拿出来,大家一起享用。 因这次动静不小,故而林府送了重礼的消息,如一阵春风一般,很快传进简氏、千媚耳中。 简氏正房,千媚揪着帕子,含恨道:“也不知千柔这贱人走了什么狗屎运,去了一趟向府,竟能结识财大气粗又大方的林二小姐。” 在京中闺秀里,林梦瑶身份不低,又有传言说她将来会嫁进武王府继任武王妃,故而不少女孩以与她结交为荣。 千媚之前与她见过几次,也想与她多多亲近,无奈林梦瑶一直不冷不热的,让千媚很生气。 之前林梦瑶派人来见千柔,千媚就觉得难受,如今更好了,直接拉了一大车东西来,更是让千媚气得火冒三丈,一时觉得林梦瑶没有眼光,一时嫉恨千柔竟有了这么给力的朋友。 简氏见自己的心肝被气着了,忙劝道:“媚儿别为这个生气,且让她得意一天,待明儿个咱们就能将她打进尘埃里。” 千媚听了不由得笑意盈盈,颔首道:“母亲说得有理,一切都妥当了,咱们就等着明天的好戏了。” 母女同心相视而笑,那笑容,带着说不出的阴冷和残酷。 千柔那边,一直在抽空研究油膏状口脂,如今遇上秋香来问,自是越发上心起来。 她反复思量,觉得想让口脂变得润泽饱满,添加明胶应该是一条好路子。 至于明胶这东东的做法嘛,呵呵,拜前世爱看时事新闻所赐,她还真的知晓呢。 千柔努力回想了一番,似乎寻常动物的皮、骨、白色结缔组织中,都含有丰富的胶原蛋白。多熬制几个时辰,经提纯加工,再处理一番,就能制得明胶了。 有了思路,千柔便带着浅绿进了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开始着手熬明胶。 忙活到晚上,用罢晚膳歇下后,千柔不由自主想起今天被庆元公主掐住脖子的场景。 那种命悬一线的窒息感,让人冷汗涔涔,几乎透不过气来。 因了这个缘故,晚上千柔辗转反侧,一直没有睡着,直到凌晨时分,实在困极了才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已接近晌午了。 绯红已经过来了,见她睁开眼睛,忙笑着上前伺候。 千柔仔细打量着她的脸颊,见痕迹已经很淡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道:“看上去已经好多了,但你还是应该在屋里多歇着才是。” 绯红笑着道:“左右无事,闷在自己屋里反而不舒服,再说了,我在小姐身边伺候习惯了,感觉实在离不开。” 主仆两个正聊着,却听得外面传来喁喁的说话声,听声响不似浅绿几人。 千柔便皱眉道:“谁来了?” 绯红“哦”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道:“金姨娘派了两个丫鬟过来,说是邀小姐去花园,有要事相商。我见小姐睡得很香,便没有来打扰,让浅绿拦着,任由她们在外面等。想必她们有些着急了,正跟浅绿聒噪呢。” 千柔听了也不在意,随口道:“她们来了多久了?” 绯红呵呵一笑:“已经有个把时辰了。” 千柔不由得失笑,眯着眼睛道:“绯红,你真是太坏,太可爱,太让人喜欢了。” 在千柔心目中,这金氏可不是什么好鸟,且与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来往。 无缘无故的,她突然命人来请,也不知憋着什么坏水。 再加上那天在桃树上听了一番对话,千柔心底加强了警惕,虽不至于草木皆兵,但这金氏向来唯简氏之命是从,简氏借她之手对付自己,不是不可能。 如今绯红这般行径,正合了她的心意。 094 静静看着你装13 虽然明知道金氏派来的丫鬟在外面焦急等着,千柔却不慌不忙的起身,慢悠悠的梳洗一番,悠哉悠哉的用起了早膳。 期间,绯红一直不急不缓伺候着,脸上却带着几丝坏笑。 过了一会儿,窗外再次传来丫鬟们的说话声,之后柳絮行了进来,禀报道:“金姨娘又派了两个丫鬟来催,让八小姐务必赴约。” 千柔闻言与绯红对视了一眼,方才道:“我一直拖延着不去,她竟再次派人来,说明今儿个必有蹊跷呢。” 绯红颔首,皱眉道:“明知她们不怀好意,小姐你今天就别赴约了。” 她也一直记得千媚要对付千柔之事,生怕千柔吃亏。 千柔想了一想,摇头道:“她们已经起了心思,避而不见固然可以逃过一劫,但太被动了,挡得了一次,挡不住第二次。” “反正我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不如就此赴约。一则,她们等了这么久,心浮气躁之下,必定不能事事周全。二则,我处处留心一些,未必就会被她们算计,堕入她们的圈套,说不定,我花些心思,还能惩戒她们一番,让那起子人不敢再起坏心呢。” 绯红皱眉道:“以身试险,会不会太危险了?” 千柔微笑,镇定的道:“没事儿,我会加倍小心的,若是形势不对,立刻溜之大吉。再说,我打算将你和柳絮都带去,有你们相陪,于我极为有利。” 千柔万分庆幸自己身边的丫鬟都是外府的,一则不用怀疑忠诚度,二则,在关键时刻,还能拉出来吓唬吓唬人,令那些极品不敢轻举妄动。 绯红听了这番话,默默思量了一会儿,才道:“小姐说得有理,我武艺虽不怎么样,但对付几个丫鬟婆子不在话下,若是势头不好,护着小姐直接撤出来应该不难。” 她一直记得之前千柔说过,不主动惹事,但也不怕事。 今日之事,虽可以躲过去,但那些人不会消停的。还不如直接过去,见机行事,将她们的阴谋粉碎,若是能反算计一两个,那就更是大赚特赚了。 一旁的柳絮听了两人的对话,已经明白顾府的人又要算计千柔,不由得十分恼恨,咬着牙道:“好端端的,又要来惹是生非,照奴婢看,这些人也忒卑鄙无耻了。” 千柔心中也有同感,不由得叹道:“卑鄙是种病,但显然,那起子人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她说了几句俏皮话,方才道:“好了,既然议定了,咱们出去吧。” 绯红、柳絮忙应了,簇拥着千柔,从容步了出去。 院子里,金氏的几个丫鬟正急得团团转,见她们出现,几乎要欣喜若狂。 领头的丫鬟香容忙上来行礼,向千柔道:“金姨娘等了好久了,八小姐,快随奴婢来吧。” 千柔淡淡一笑,随口问道:“可知金姨娘有何要事?” 香容摇头,讨好的道:“奴婢不知道,八小姐,你还是快些去吧。” 千柔也没指望从她嘴里套出话来,闻言便没再追问,点了点头道:“你带路吧。” 香容忙不迭答应下来。 一行人穿花拂柳,走了两盏茶的功夫,在香容的带领下,行往园子里的悠然亭。 亭内,金氏带着女儿千婷翘首以待,四五个丫鬟站在两人身后,默默伺候听命。 见她们来了,无论主子还是丫鬟,立时都喜得笑容满面。 金氏亲自迎了出来,笑嘻嘻寒暄道:“等了好久,八小姐总算来了。唔,八小姐耽搁了这么久,是有要事吗?” 千柔“唔”了一声,面无表情的道:“睡觉算不算要事?” 金氏脸僵了一下,才恢复如常,依旧热情微笑,温和的道:“八小姐快请进来。” 千柔颔首,施施然进了亭子。 绯红一直担心她们要施展诡计,故而一进来之后,立刻朝柳絮使了个眼色,两人不动声色的站在千柔身后,将千柔围住。 一时,千婷竟也挤出一抹笑容,凑过来道:“八妹妹近来可好?” 千柔瞥她一眼,淡淡道:“不怎么好,六小姐有何指教?” 千婷依旧一脸温和,笑着道:“自家姊妹,叫什么六小姐?你直接称呼我千婷姐姐,岂不亲热些?” 千柔嘿嘿一笑道:“我们似乎不太熟,这么称呼,忒不合适了些。”她说着,便看了千媚一眼,没再言语。 虽没有说话,但她那眼神,似乎在看白痴,分明透露着“你怎么成了傻子”之意。 千婷到底年纪小,功夫没修炼到家,见她这般登时气得倒仰,脸上变色,却死死咬着唇不说话。 金氏见势头不好,忙上来道:“其实今儿个请八小姐过来,是妾身的主意。妾身知道,八小姐与千婷关系不睦,心中一直有些焦急,这才特意相邀,想从中劝和呢。” 千柔看她一眼,淡淡笑着没说话。 金氏神情温如春风,继续道:“想必八小姐心里,一定很惊奇妾身为什么会这么做。旁的虚假话我就不说了,咱们直接进入正题。其实,自从知道八小姐制出了洗脸皂,妾身就知道,八小姐等于是财神一般的人物,那制皂方子,能带来滚滚财源呢。八小姐还不知道吧?当日你离开之后,妾身出了一万两银子,代金家买下了那方子。哎,没成想,方子是假的,金家的大计,自然也没法子成了。” 她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才又鼓起精神,继续道:“虽然方子是假的,但妾身觉得,八小姐既然有如此才干,若是能与你交好,必定于金家有利。故而这些天我一直在筹划着,直到今日觉得时机到了,便让人请你过来,一则,想劝你们姊妹和好,二则嘛,却是想问询你一声,今后你若是制出了旁的东西,能不能将制法卖给金家?你可以放心,只要东西好,金家绝不会亏待。” “你的处境大家心知肚明,妾身虽然只是个姨娘,却不是没有本事的。只要你肯帮金家,在这顾府,妾身愿意全力护你周全。” 她这番话合情合理,几乎滴水不漏,千柔却不为所动,只在心中冷笑,静静看着她装逼。 其实金氏的功力,也算极高深了,但千柔一则有了防备之心,二则根本不愿与她交好,自然不会为了她几句话,就改变初衷。 金氏见自己长篇大论说了好半晌,千柔却一直默默听着不回应,脸微微滞了一下,随后又如常道:“八小姐你在听吗?你意下如何?” 千柔丹唇微启,含着一抹淡笑道:“我自然在听,我在静静看着你装13呢。” 金氏一脸错愕:“装13?什么意思?” 千柔眸中闪过一抹狡黠,似笑非笑的道:“哦,我在称赞姨娘口才好呢,姨娘这张嘴,死人都能说活,让人不能不心服。” ------题外话------ 这每天更2000字,把文章拆得零零碎碎的感觉,真是酸爽极了,谁尝试谁知道 哎,顶着锅盖逃,但还是要请求亲们,继续支持雨竹哈,撑过这段时间,一定会爆发的哦 095 带玄机的茶 金氏见千柔嘴里满是赞誉,但脸上却不像是真心称赞自己的模样,心中越发困惑,正要再问时,千婷凑上来道:“姨娘说那么多做什么?赶紧请妹妹喝了我的致歉茶是正经。” 因之前千柔一直拖拉未到,延误了时间,金氏心里自然也着急,但她一直想将话编得妥帖自然,如今女儿出声打扰,横插一竿子,略有些突兀生硬。 金氏心底恨女儿沉不住气,面上却是一派平和,笑眯眯的道:“八小姐你瞧,千婷迫不及待想跟你和好,竟连我的话都打断了呢。” 千婷接口道:“自从姨娘看出了八妹妹的本事,我就一直在懊恼之前自己对八妹妹太出格了。嗯,今儿个我以茶代酒,向妹妹赔罪,还望妹妹喝了我的茶,原谅我的不是,从此与我和和睦睦才好。”她说着不待千柔回答,便伸手拿起石桌上的茶壶,亲自斟了一杯茶。 那做小伏低的模样,真惊着千柔、绯红一干人了。 话说到这份上,千柔已经在心中确定,那茶是有问题的。 一则,千婷刚才那番话露了行迹,如今又这般做戏,虽有金氏那番话,但千柔根本不信她会真心与自己结交。二则,千柔心中有预感,觉得简氏那边消停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折腾出些花样了。 这茶,毒死自己应该不至于,但加些迷惑自己心神的东西,却是极有可能的。 退一万步,就算茶没问题,千柔也不愿喝,更不愿跟这对母女扯上关系。 金氏之唯利是图,千婷之愚笨阴狠,都是千柔极厌恶的。 哪怕她如今处境艰难,也不需要这样的人来护自己周全。 那边,千婷端着茶,亲自送到千柔面前,笑意盈盈的道:“八妹,你大人有大量,喝了这杯茶吧。” 她笑得极真诚,将身份放得极低,千柔却没有接。 不但没接,千柔还淡淡笑道:“我气量很小的,六小姐看走眼了。” 千婷脸色登时僵住,滞了一下才道:“我一片真心,你却不接茶,莫非不肯原谅我?” 千柔橫她一眼,没有言语。 至于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千婷再忍不住,将茶杯重重往石桌上一搁,看着千柔的目光立时凌厉起来,几乎要发怒发狂。 自己已经这般委屈了,这该死的顾千柔竟然敢不给面子,这也忒气人了。 金氏心里自然也恼恨千柔不按常理出牌,但她是个妥帖的,向来形不外露,见势头不好,忙瞪了千婷一眼,自己哈哈一笑,冲淡凝滞的气氛,旋即开口道:“今天这事情突然,八小姐一时没想过来也是正常的。唔,今儿个这天气热得很,我却让人打扰,实在对不住得很。不如这样好了,请八小姐就在这里陪咱们坐着,一面喝茶,一面再与我们聊一聊,也许待会儿就想通了呢。” 千柔微笑,如玉般的脸颊光滑动人,说出来的话却无比欠揍:“我没什么兴趣呢。” 金氏登时被气出了内伤,却还是强忍着,笑眯眯的道:“八小姐别那么快下结论,还是再仔细想一想,再做决断不迟。” 她一面说,一面走上来拉住千柔,温和的道:“说了这么久的话,八小姐肯定渴了,还是先坐着喝点茶,歇息一下吧。唔,今儿个我让丫鬟泡了极难得的好茶大红袍,你好好尝一尝,若是觉得好,回头我派人送你几两。” 因一切尚在掌控中,千柔本没打算就此离开,见她来拉扯,顺势就坐下了,嫣然道:“我对茶没什么研究,不过姨娘说好,想来必定是不错的。” 千柔说着,便探出纤手,将千婷搁下的那杯茶拿了起来。扣在手心。 见她这般,亭内众人的心都提起来了。 千婷、金氏眼见得事情有望,自是十分欣喜。 金氏到底厉害些,虽心中欣喜若狂,神色却没怎么变。至于千婷,却是情不自禁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容来。 绯红一直在留意她们的神色,见状也恍然明白,这茶水必有蹊跷。 她登时心急如焚,忙要开口提醒千柔,没想到千柔却将茶杯递到金氏面前,极真诚的道:“刚才姨娘说的话最多,想必早就渴了吧?正好借花献佛,请姨娘先饮一杯。” 金氏愣了一下,压住想杀人的冲动,轻扯嘴皮道:“八小姐太客气了,这是千婷给你斟的,自是该你喝才是。至于我,自己倒一杯也就是了。”她说着,果然抬起手来,不动声色的将茶壶抚了一下,旋即亲自斟了一盏茶,仰头喝了几口。 茶水入口,金氏在心中冷笑,幸亏她早有准备,特意让人弄了个阴阳壶来,不然,必定会让千柔这贱蹄子看出行迹来。 所谓阴阳壶,在壶的上面有个开关,可以同时装两种液体,一种有毒,一种无毒。使用时,悄悄动一下手脚,便能随心所欲倒出自己想要倒的东西。 千柔见她真喝了茶,心中很是震惊。 她自然不知道茶壶的机关,但却铁了心,不愿意喝手中的茶。 也许,金氏早就吃了解药,这时才能如此坦然呢。 想到这里,千柔眼珠子转了一转,笑着道:“金姨娘喝得这么欢,想来这茶的确还不错。” 金氏温和的道:“自然是极好的东西,妾身哪敢骗八小姐?”她说着,目光落在千柔手中的茶杯上,心中无比期盼她将茶喝下。 千柔却不让她如意,扣着茶杯,娓娓道:“说起来,今儿个六小姐的言谈举止,让我很吃惊呢。之前不觉得,但现在坐下来回想,六小姐做小伏低,我却冷漠相对,实在不妥当。” 千婷不由自主盯着她手中的茶杯,却又不能不答话,打叠起精神道:“没事儿,我没放在心上,你喝着茶,咱们再多聊一会儿,说不定能将心结都解开呢。” 千柔呵呵一笑,没有回应,却抬起手来,竟将茶杯往唇边凑。 这一举动,令众人的心都吊起来了。 096 懵逼的华少 千婷微微眯着眼,心中一直在呐喊,快喝了吧,乖乖入彀才好呢。 绯红却目眦尽裂,急得连脸色都青了,正要出声示警,不想千柔却将茶杯从唇畔移开了。 纤手在空中划着优美的弧线,千柔竟将茶杯送到千婷面前,抿唇道:“你年纪比我大,我哪敢喝你斟的茶?还是你先喝,待会儿我再自己斟,也就是了。” 千婷下意识做了一个闪避的动作,旋即很快回神,勉强笑着道:“一杯茶罢了,妹妹也太客气了。” 满怀期望烟消云散,不过是一瞬间罢了。 千柔坚持的道:“虽是小事一桩,但规矩不能乱。” 她顿了一下,明眸中的光芒如星辰般闪亮,又加了几句:“长幼有序,旁的咱们先不论,今儿个倘若你先喝了这杯茶,我定然会喝第二杯;若是你不肯喝,我也不会喝的。” 她说一句,千婷脸上的肌肉便颤一下,待她说完,千婷额头沁出薄薄的汗,心中恨得要命。 纠缠了这么半天,到头来,这贱人竟将自己给卷进去了。 按理说,刚才一切都是天衣无缝的,怎么这贱人竟如此难缠呢?一杯茶罢了,她不喝就不喝吧,偏偏来东拉西扯,将大家弄得心都提起来了。 遇上这种人,心里的苦,真真没法说。 千柔见状,心中万分确定这茶的确有问题,便哈哈一笑,似有意若无意的道:“六小姐这是何意?莫非这茶有毒不成?既如此,我给六小姐出个主意,六小姐不如装手抖,将茶杯打翻了,或是掩着袖子喝茶,将茶水全吐在袖子里,如何?” 这番话一出,连金氏都绷不住变了脸色,看着千柔的目光阴晴不定。 小贱人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她是在说笑呢?还是发现蹊跷了? 千婷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加上千柔言辞太锋利,让她不由得心中纷乱如麻,一时拙于应对。 千柔啧啧两声,打破一亭的寂静,笑眯眯的道:“我只是在说笑,六小姐发什么呆?这茶怎么可能有毒呢?我到底是顾府的小姐,再怎么的,姨娘也不可能算计我呀。” “行了,咱们不拉扯了,还是那几句话,按照长幼有序的规矩,等六小姐喝了茶,我立马就喝下一杯。我说到做到,绝不会失言。” 看着一脸笑容,不屈不挠将茶杯递到自己面前的千柔,千婷心中几乎要呕出血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茶,到底自己是喝好,还是不喝好呢? 正僵持着,这时,远远听到两声尖利的笛声,停了一瞬,又是两声笛声。 千婷登时脸色剧变,再也顾不得其他,抓住千柔递过来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她心中思绪变换,一个念头渐渐清晰——戏台子已经搭好,不能不接着唱下去。 此时最重要的是取信千柔,让千柔乖乖将茶喝下去。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即便以身试险也值得。 虽然茶里的药有些霸道,但自己未必就扛不住。更何况,有姨娘在呢,难不成她会看着自己吃亏? 大不了,待会儿让人将自己敲晕了弄回去就是了。 金氏料不到女儿竟会做出这种决定,惊得轻轻“啊”了一声,随后马上醒悟过来,硬生生将剩下的声音憋回去了。 不愧是母女,她很快就领悟到千婷的心思,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转眸向千柔笑道:“好了,千婷已经喝了茶,证明刚才纯粹是八小姐多想了。唔,你说自己当不起千婷斟茶,但你是顾府的小姐,是娇客,不如就让妾身照应一回,如何?” 她一面说,一面抬起手来,不动声色地将茶壶轻轻一旋,随后斟了一杯茶,递到千柔面前,声音温柔得似能滴出水来:“八小姐,请满饮此杯,咱们再聊,如何?” 千柔斜斜睨她一眼,慢条斯理的道:“我不渴,不想喝呢。” 金氏听了这话,一口老血差点没有喷出来。 她重重咬了一下舌头,才压住心中的腾腾怒火,皱着眉道:“八小姐怎么出尔反尔?刚才你分明说过,一定会喝茶,绝不会反悔的。” 千柔“唔”了一声,笑容浅淡如雾,呵气能化,清脆的声音带着几丝无赖:“我是答应了,但现在又反悔了,那又如何?你咬我呀,打我呀,来呀来呀,我等着呢。” 绯红、柳絮见惯她正经的模样,此时冷不丁听了这番话,差点没笑出声来。 绯红想起来之前千柔赞自己的话,不由得暗自道,八小姐,你真是太坏,太可爱,太让人喜欢了。 金氏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千柔耍了,登时气得倒仰,恨不得伸手抓花她的脸。 她一向自认为手段不错,到头来,却被个小贱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要是早知道这该死的贱人如此难缠,就该弄十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来,制住她的丫鬟,直接将茶给她灌进去才是。 自己太顾及面子了,没想到,却遇上了个出尔反尔、不要脸面的小人。 正气得没法子,那边千婷的贴身丫鬟晓乐惊呼道:“六小姐,你怎么了?” 金氏连忙转过头,却见千婷面色潮红,红唇微启,气息急促炽热,身子不安分的扭动着,带着几分迷离的恍惚。 金氏知道是药奏效了,登时心神慌乱无比。 那茶里的媚君欢,乃是青楼之物,药性最是霸道。哪怕是不肯接客的烈女,沾上了,也会变得热情如火。 千婷向来娇弱,从没吃过苦头,毅力更不用说是不中用的,哪里抵挡得住? 偏偏这时千柔的声音冒了出来:“哎呀,六小姐这是怎么了?是中毒了?还是中邪了?看着她这样,我真是好担心呀。” 那声音要多假有多假,尤其她说到“担心”二字时,特意咬重了语气,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更是几乎逼得人发狂。 金氏没心思跟她计较,忙奔到千婷身边,正要出声安慰时,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斜刺里跑出一个人来。 金氏一心挂着千婷,没心思管其他的,但千柔有呀。 千柔正看好戏看得津津有味,变故突起自然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呵,来的竟是张熟面孔——华绍章。 却说华绍章按照约定好的,早就潜伏在对面的锦绣阁。 本来锦绣阁虽离这里远了些,但视线是很好的,可以将这边的动静尽收眼底。 只是,也不知怎的,千柔带来的两个丫鬟,如守护神般守在她身后,好巧不巧的,两人竟站在了极关键的位置,恰好将千柔的情形都挡住了。 嗯,近来因跟着千柔,吃了许多从未见过的美食,两个丫鬟都长得圆润了些,挡个视线什么的,简直是小菜一碟。 华绍章郁闷得要吐血,偏偏金氏、千婷担心露出端倪,一直没有望他那边瞧。 之后,华绍章看到千婷将茶递给千柔,心中十分欣喜,之后因视线被丫鬟挡住,看不清千柔的举动,也就不可能发现事情偏离设想了。 他在锦绣阁默默等了一会儿,直到远远看见一行人进了园子,正往这边行来,不免心中焦虑,便按照约定好的暗号,取出笛子吹了起来。 吹完了,又等了一小会儿,直到实在耐不住了,华绍章这才迈步往这边闯。 待进了亭子,华绍章不由得懵逼了。 中了媚药的,竟然不是顾八小姐,而是顾府的六小姐! 尼玛,这和之前预计的,完全不一样呀。 谁能告诉他,这剧情,怎么就颠倒成这样了?他的思绪,完全跟不上变故。谁能告诉他,接下来他到底要不要上场?到底他该怎么接戏? 097 偷鸡不成蚀了自己 千柔的目光从千婷身上移到华绍章身上,眼珠子转了又转,心中登时如明镜一般。 这个放荡公子哥儿在关键时刻突然出现,不可能是巧合,倒像是之前就谋算好的。 千婷突然变成那副鬼样子,分明是中了传说中的媚药。 为了坑自己,她也是蛮拼的。 呵,这些人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先上媚药,再将浪荡子奉上。若不是自己有了心理准备,必定会被她们弄得声名扫地。 千柔毫不怀疑,很快就会有一大波人来这里围观。 她思量的当口,金氏已经与千婷拉扯起来。 千婷身体越来越滚烫,意识越来越模糊,只觉得自己要被体内的热火活生生的烧死。 千婷忍不住嘤咛出声,难受得要命。 金氏见状又是心疼又是焦虑,与在场的几个丫鬟一拥而上,一心想拉住千婷。 不想千婷力气惊人,一面挣扎,一面用赤红的眼光四下搜罗,当看到华绍章时,登时目光亮得吓人,似乎能噬人一般。 金氏制不住陷入癫狂中的女儿,渐渐落了下风,很快做出决断,朝一脸痴呆的华绍章怒喝道:“快给我出去。” 华绍章这才回神,“哦”了一声,忙要答应下来,千柔却适时开口道:“别走,走了你必定后悔终生。” 华绍章愣住。 千柔噙着一抹淡笑,好心解释道:“你来这里的缘故,我猜出来了。你为谋算而来,虽然人选换了,但于你其实是有利的。我若是你的话,我绝不会走,倘若坐实了与六小姐的事,财色兼收,有何不可?” 这番话脱口而出,惊了在场所有人。 正在死命拉扯千婷的金氏心惊肉跳,华绍章却是恍然大悟过来,果然定住身形不再动了。 正如千柔所说,虽然两人同是庶女,但千婷有姨娘维护,有亲生父亲爱护,嫡母待她也不算差。 比起千柔,千婷的处境,显然要好太多了。 更不用说,千婷的姨娘金氏出自富户,私蓄必定不少。金氏又只有一女,将来的东西,定然不会落入外人之手。 华家已然败落,若是能得千婷为妻,财色兼收,真真算是行大运了。 而这一切,并不需要怎么费力,只要自己留下来即可。 如此大的诱惑,他若是走,他就是傻子、白痴。 见千柔几句话说出来,轻而易举改变了华绍章的想法,金氏心中恨意滔天,只是如今形势紧急,显然容不得她多想旁的。 金氏当机立断,伸手抄起桌子上的茶壶,打算将千婷敲昏,顺便还能毁灭证据。 短短时间有如斯决断,也算是极高明的,只可惜却功亏一篑,没能如愿。 因担心她作怪,绯红的目光一直凝在她身上。 她拿茶壶时,绯红来不及阻拦,等她拿着茶壶往千婷身上砸时,绯红一个箭步冲上来,手一抬,便将金氏的手臂死死钳住。 过了一瞬,千柔先回过神来时,不禁一笑,在心中默默为眼疾手快的绯红点赞。 金氏一双美目行将喷出火来,恨得要吐血,却挣不脱绯红。 变故突起。 被欲火折磨得神志不清的千婷,竟然冲破几个丫鬟的阻拦,如猫见了老鼠一般,恶狠狠扑向了华绍章。 滚烫的身子越来越无力,昏沉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千婷满心满怀,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得找个男人,不然,她只怕要被体内的热火活生生的烧死。 她心急又疯狂,一把将华绍章抱住,滚烫的唇恰恰落在男人的颈部,想要释放出体内陌生但沸腾的欲火。 千婷最后的一点理智轰然倒塌,又是亲又是啃,吻上了男子的唇,登时彻底陷入癫狂中。 滔天的欲望,肆意的疯狂。 华绍章任她施为,体内不由得涌出一股异样的冲动,虽在众目睽睽之下,却被勾起了欲火。 他虽没有回应千婷,但神色十分享受,十分猥琐,简直不堪入目。 瞬息间,风云变换;缠绵中,旁若无人。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都来不及反应。 金氏呆滞了一瞬,旋即脸上血色尽失,但更让她目眦尽裂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一大群人纷至沓来,都被眼前的情景骇得倒抽了一口气。 内中有简氏、千媚母女,领头的,却是脸色铁青、怒气难遏的顾大老爷顾耀仁。 顾耀仁脑门突突直跳,加快脚步赶上来,一把踹向那对正卿卿我我的男女,口中骂道:“一对贱人伤风败俗,成何体统?” 一对男女登时被惊散。 华绍章吓得脸色都变了,身子不停颤抖。千婷却仍旧神志不清,被踹倒了,呆滞了一瞬,又要爬起来往华绍章身上扑。 顾耀仁气得怒火直冒,深恨她丢了脸面,抬手一挥道:“丫鬟婆子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将六小姐按住,用绳子捆起来,直接拉下去。” 顾耀仁乃一家之主,此时又动了大怒,底下的丫鬟、婆子,没有谁敢违逆。 登时,一大群婆子们呼啦啦奔向千婷,经过一番撕扯嚎叫之后,终于将千婷制住,按照顾耀仁的意思捆了起来,直接抬了出去。 在她们折腾的当口,千媚已经抬眸看向千柔,眸光冷厉,似能吞噬人一般,心如刀绞一般疼。 这个贱人竟然没有中圈套?怎么可以?事情不该是这样,不该这样呀。 简氏也十分心塞,眉眼间俱是掩抑不住的愤恨和不甘。 千柔坦然迎着她们的目光,不避不惧,唇边的笑容浅淡如月痕。 简氏、千媚见了,自然越发恨怒,紧紧握着拳掐着手心才没有爆发。 顾耀仁没空管她们的眉眼官司,转头去看华绍章,直接重重呼了一巴掌,语气阴沉森冷,冷笑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的女儿。你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到头来,竟敢行无耻之事,哼,你当我不敢弄死你吗?” 他已经看出千婷的异样,猜出千婷必定是中了药,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疯狂。 在他心目中,自己的女儿自然是没有多大错处的,错的是旁人。 当然,即便千婷是主动的,站在顾耀仁的立场,也得护短,得维护顾府的面子。 他这么一动怒,别有一番威严,很能震慑人。 华绍章腿都软了,忙跪下叩首道:“舅舅明鉴,此事原是旁人策划,我只是个听安排的,不关我的事。” 他咽了一口口水,正要详细解释时,简氏咳嗽一声,上来道:“今儿个这事情,的确有些蹊跷,华公子你可要想清楚了,仔仔细细从头道来。”她说完,便看了华绍章一眼,目光说不出的阴冷。 显然,这也不是个好惹的。 华绍章骇得心肝颤了一颤,哪里敢直言,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顾耀仁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心中怒火滔天,转首去看金氏,喝问道:“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边,金氏早哭得像个泪人一般,哪里说得出话来。 她心里很想追上去,照顾千婷,却又很明白,不能就这么丢开手,得先将事情圆回来才好。 但怎么圆呢?千柔是她让人请来的,茶是她备的,更是千婷自己喝的呀。 两个当事人都不说话,顾耀仁便将目光投到千柔身上,声音很是阴沉:“你怎么在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柔秋水双眸一闪,淡淡道:“我也不想在这里,是你的好姨娘请我来的。至于今儿个的事情,说实在的,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呢。” 她睨了金氏一眼,简洁的道:“我来了这儿之后,金姨娘一直劝我喝茶,我说长幼有序,六小姐喝了我再喝。六小姐听了,就自己喝了一盏,之后,华家这个人就来了,再之后的事儿,大老爷你全瞧见了,就是这么回事。” 简氏、千媚听了这番话,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明知道茶有问题,竟被人挤兑着喝了,这作死的千婷,真的不是傻缺吗? 猪一样的队友,真让人无语。 顾耀仁显然也不相信,皱眉道:“照你这意思,千婷本是想算计你,到头来却自己中了计,自食恶果了?这怎么可能呢?难不成她是个傻子?” 千柔将手一摊,冷笑道:“不管你信不信,事情我已经解释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点虚妄,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顾耀仁面黑如墨,心中这才信了几分,对于千婷的智商,也有几分无语。 他向来都知道,千婷被金氏娇宠惯了,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但他从不知道,她蠢得超出他的想象。 尼玛,这算怎么回事?算计人不成就不说了,竟将自己都蚀进去了。 这样的女儿,怎么会是他的血脉呢?顾耀仁简直觉得不能忍,在心里默默将千婷骂得死去活来。 ------题外话------ 谢谢亲们的支持,说实话,最近情节被分割成一段一段的,亲们还愿意支持,雨竹真的很感动。 七月拉,离万更的日子不远了,还是那句话,希望亲们再忍耐一下,雨竹一定会爆发的! 立字为据,也算是鞭策自己吧。 098 闹剧落幕 千柔并不管顾耀仁心头作何感想。 她扬起唇角浅浅一笑,声音染上几许清寒:“此事背后,绝不只是金姨娘一人的手笔。大老爷你是聪明人,自己细思量吧。” 她点到即止,旋即直勾勾的看向金氏、千媚,虽没继续说下去,但目光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金氏、千媚登时色变。 千媚怒道:“你瞪着我干什么?这事儿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千柔轻飘飘的道:“真没关系吗?既如此,不如四小姐也发个誓。嗯,不必像我那么毒,可以说轻一些。不如就说倘若此事是你谋划,即便你嫁得贵婿,也不得夫君喜爱,终生孤苦无依。你若是敢发誓,我就信你。” 她知道千媚最在意什么,一开口,便直接击中她最期盼的。 她说一句,千媚额头便颤动一下,待她说完,千媚已是青筋毕现,恨意难遏。 千媚再耐不住,直接奔向千柔,扬起手要抽千柔的脸,口中骂道:“贱人,我打死你!” 千柔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站在原地任由千媚打。 她拔腿就往顾耀仁那边跑,在他身侧站定,口中不甘示弱的道:“大老爷你瞧,四小姐恼羞成怒了呢。她这副模样,真真没堕了大家闺秀的名头。” 顾耀仁早气得七窍生烟,厉声喝骂千媚:“你到底想做什么?怎么竟成泼妇了?” 千媚听了,不敢再追打,红着眼圈委委屈屈的道:“是千柔先出言不逊,我才失态的,爹爹你得给我做主才是。” 顾耀仁冷笑。 他智商不低,又在官场上浸润多年,今日之事,谁是人,谁是鬼,他岂会看不出来? 他并不心疼千柔被算计,只是深恨千媚行事太肆无忌惮。 明明他早就警告过简氏和千媚,让她们不要再招惹千柔,却原来,这两个人一点都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到头来,人没算计着,反而将千婷折进去了。 因心中怒火腾腾,顾耀仁哼了一声,说出来的话也毫不留情:“事到如今你还摆出这副模样,你当我是傻子还是瞎子?” 见他对自己的心肝冷言冷语,简氏心疼无比,立刻站出来,尖声道:“老爷,你怎么能这样对媚儿?” 顾耀仁拧着眉,冷笑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对她?她与千柔,被许配到同一家,我不求她们相互扶持,但也不该胡作非为,至少也该维持表面上的和平才是。这是在家里倒还罢了,将来去了李府,可怎么得了?” 简氏一脸不虞,看了千柔一眼,目光怨毒无比。 她一心想毁了千柔与李靖行的婚约,顾耀仁担忧的事儿,在她心底,根本不算事儿。 这时,绯红飘然上前,敛衣朝顾耀仁拜了一拜,娓娓道:“奴婢的身份,想必顾大人是清楚的。今日之事,确如八小姐所说,是六小姐自食恶果。方才八小姐已经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奴婢就不费心解释了,只在这里提醒一声,修身齐家,顾大人似乎做得不太好呢。”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旋即肃声道:“倘若事情外扬,顾大人只怕会名声扫地呢。” 对于顾府这些烂事,绯红早腻歪极了。 加上她与千柔最是亲近,很心疼千柔没有亲人疼爱,还屡次遭算计,这才不顾自己身份不足,毅然为千柔出头。 柳絮见状,也上前道:“后宅不能宁,简相若是知晓了,必定会生大人的气。顾大人,奴婢劝你一声,今后可要在后宅多用些心思,不然将来影响前程,必定后悔莫及。” 她与千柔相处的时间虽不及绯红,但她是个地道的吃货。 在吃上面,千柔脑子里有很多奇妙的想法,让柳絮佩服得五体投地,拿千柔当最崇拜的人。 绯红出头了,柳絮自觉得不能输给她,马上也站了出来。 见她们如此维护自己,千柔登时感觉心都要融化了。 她与这两个丫鬟,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她们却肯为自己做到这一步。 顾耀仁听了,却是脸色铁青。 这两个丫鬟,明明身份卑贱如草,却敢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 他愤怒又难堪,却又拿她们没办法。 毕竟,这是外府的丫鬟,不是他能掌控的。 故而,他只能死死压住怒火,好声好气的道:“两位姑娘说得有理,本官会多加留心的。唔,今日之事,其实算不得什么,还望两位不要嘴碎外传才是。” 绯红淡淡笑道:“恐怕要让顾大人失望了,奴婢很是嘴碎,又爱打抱不平,看不得八小姐受委屈呢。” 顾耀仁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来,心中郁闷得要死,咬牙切齿的道:“你放心,只要你嘴巴肯严一些,今后定不会有人再找千柔的麻烦。” 他说完,转头看向简氏、千媚母女,冷声道:“我的话你们听到了吗?今日之事我暂且记下,今后你们不可再算计千柔。倘若再将我的话当耳边风,这管家之权,简氏你别想要了!至于千媚,若胡闹的话,成亲前一直禁足,不许踏出自己的院子一步!我说到做到,你们若是不信,哼,尽管以身试法好了。” 两人登时面如死灰。 她们看得出,顾耀仁绝不是在说笑,而是动了真格。 千柔见顾耀仁说出自己想听的话,虽惊奇,心中却无比满意。 她虽然不怕事,却不怎么愿跟眼前这些心怀鬼胎的人打交道。 千柔便抿着唇道:“不管老爷你是出于什么心态,但你肯这样说,我该向你道声多谢。” 她说着欠身行了一礼,旋即斜斜看了一眼还在哀哀哭泣的金氏,转了话题道:“我多一句嘴,六小姐之事,老爷你还是尽快决断的好。” 顾耀仁抿着薄唇,吐出的话冷漠如冰:“事已至此,自然是将千婷许配给华家为宜。嗯,也不必讲究什么过大礼过小礼了,宴客也不必,十日之后直接成亲。” 华绍章早觉得事已至此,千婷只能嫁给自己,但直到此刻亲耳听到顾耀仁许诺婚事,一颗心才落到实处。 虽然依照顾耀仁话中之意,婚事要从简,但那又如何?只要能娶千婷,后半辈子就不必愁了。 他不由自主笑了起来,一扫方才的惊惧、懦弱,喜气洋洋叩首道:“多谢舅舅厚爱。” 金氏却是如丧考妣,连忙止住哭泣,抬起头道:“老爷,这华公子是个纨绔,浪荡得很,你怎么能这样对千婷?” 顾耀仁冷笑,脸上再无半点柔情:“那依你的意思,该怎么样才好?千婷名声尽毁,不嫁他,还有旁人肯娶吗?” 金氏忙道:“妾身早想过了,今日之事,只有咱们自家人知道,只要老爷一声令下,严命大家不可外传,这事儿自然就能淡下来。老爷,素日里你也极疼千婷的,如今你就再疼她一回,好不好?” 顾耀仁不为所动,冷冷道:“我只恨自己当初瞎了眼,才将这么个玩意儿当成宝贝。我当然会发话命大家守秘,但婚事却也势在必行。哼,这样愚钝如猪的玩意儿,只配嫁给浪荡子。” 千婷的智商,深深颠覆了顾耀仁的认知。 如今在他心里,几个女儿里,最让他恼恨的反而不是千柔,而是千婷。 金氏嚎叫一声,连忙扑到顾耀仁面前,屈膝抱住顾耀仁的腿,苦苦哀哀道:“老爷,你不能这样,不能呀。” 顾耀仁毫不怜惜,伸腿踢开她,旋即拂袖道:“你爱怎么折腾,随你的便,但我一言既出,绝不会更改。” 他说完,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旋即沉声道:“今日之事,涉及顾府名声,一律不得外传,若有谁敢违逆,我绝不轻饶。” 众人闻言,连忙点头答应,就连千柔,也颔首表达赞成之意。 顾耀仁却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今儿个你的确占了上风,但我是就事论事,你千万不要以为,我是在护着你。哼,你也给我安分一些,少惹是生非,不然,我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的。” 千柔冷笑道:“这话老爷你向别人说去,我可从没主动惹事,都是一些是非精找上我,我不得不反击罢了。” 顾耀仁被她的话噎得有些内伤,却又没法子反驳。 因心情郁闷,他甩了甩袖子,没再与千柔争辩,不再看金氏,也不愿理会简氏、千媚、千柔几个,直接抬腿走了。 ------题外话------ 谢谢亲们肯支持肯收藏,让雨竹有了些许前进的动力。 话说,收藏为什么没有别人涨得多呢?我真的写得很差吗?求留言调教指点 99 不认命 顾耀仁虽然不怎么过问内宅之事,但其实是个很强势的人。他反复说事情不能更改,那便说明,的确无法挽回了。 金氏想到千婷将来的处境,不由得如天塌了一般,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要知道,女子的婚事,就如第二次投胎一般。 华绍章品行不堪,顾华氏尖酸刻薄,华绍章之妹任性刁蛮、虚荣小气,也是个难相与的。 真嫁到这样一户人家,千婷这一辈子,等于是毁了,哪里有出头之日? 千柔冷漠看着,心中并不怜惜。 哼,敢算计自己,如今就得承受后果。 不过,这哭声还真刺耳,真真难听极了。 念及此,千柔便看向绯红、柳絮,淡淡笑道:“我们也走吧。” 两人忙应下来,正要举步,金氏突然扑向千柔,目光怨毒似蛇信。 绯红眼疾手快,不待她扑上来,便拦了上来,手上用力,将金氏推向一旁。 金氏跌倒在地,半天都爬不起来,伏在地上恨恨盯着千柔,口中叫骂道:“贱人,都是你让华家那小子留下,才弄得事情不可收拾。你害了我千婷一辈子,我起誓,今生定然不会放过你!” 千柔冷笑道:“这华绍章可是你们弄来的,如今自食恶果,不过是报应罢了。至于你打算报复我,你尽管放马过来,我等着。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大老爷才发了话,你就要撞上来,只怕到时候,他饶不了你呢。” 金氏听了这番话,不免踌躇起来。今儿个已经吃了大亏,再跟她折腾,真能落着好吗? 千柔横她一眼,又道:“唔,六小姐那边,也不知怎么样了呢。” 金氏听了这话,这才想起千婷来,登时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再也没心思跟千柔斗嘴,爬起来,脚不沾地地去了。 待她去后,千媚眯着眼睛,怨毒的盯着千柔,冷笑道:“你运气可真好呀。” 千柔一双清亮的眸子望向她,不避不闪,不急不乱,从容的道:“还好,老天眷顾罢了。唔,四小姐心里必定气得要命,我就体贴一些,不与你争辩了。”说完,冷然一笑,带着绯红、柳絮,直接翩然离开。 千媚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恨意翻滚,姣好的面容都扭曲了。 之前她早就跟顾华氏说好了的,要将千柔弄进华家。顾华氏本还说,千柔虽是庶女,但还是配得起华绍章的,要给她一个正室之位。是她跟简氏苦口婆心劝了好久,顾华氏才喜滋滋点头,同意将千柔安排成二房。 为了让金氏、千婷为己所用,简氏说了不少好话,加上千婷深恨千柔,总算答允下来了。 为了将顾耀仁拉来,让他出现得不早不晚,她们也是花了心思的。 明明她每一步都算好了,到最后,这贱人竟然躲过去了。 哼,这次她认栽,但她绝不会就此放弃。 她深信,终有一日,她一定能将这贱人踩在脚底下的! 顾府一场大剧掀开又落幕,李府的日子,同样不平淡,简直能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话说,那天与千柔见过面之后,李靖行一则是被触动了,二则浪荡了许久也的确有些累了,便留在家里,打算消停几天。 不想到了第三天,李靖行正在自己的院子里跟明影玩骰子赌大小,赵姨娘突然走进来,春风满面的道:“二少爷,我有件好事要告诉你呢。” 李靖行摇着骰盅,头也不抬,随意问道:“什么好事儿能到我头上来?” 赵姨娘笑眯眯的道:“刚才太太把我叫去,给了我一本册子,说是收集了京中适合你的闺秀的画像,里面还附着那些女孩的家世才艺什么的。我仔细瞧了一遍,都是极好的,内中有两个,可以当你的良配呢。” 李靖行大吃一惊,手一抖,骰盅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他却顾不得,一把扯住赵姨娘,急忙问道:“怎么回事?我的婚事不是早就定了吗?” 赵姨娘撇嘴道:“什么早定了,不过是口头上的约定罢了。太太说了,她找人测了你与那顾八的八字,说顾八是个克夫命,又打听了,得知她性格也不好,根本配不上你。太太便决定,你与顾八的事儿就此罢了。” 李靖行脸色大变,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 但是,赵姨娘的声音固执的钻进他的耳朵:“正好,这事儿我本来也不赞成,是你不肯松口,我才没去找太太。如今太太做了主,二少爷正好脱身,再挑个才貌双全,家世也好的,岂不和美?” 李靖行不答她的话,脸色灰白得没有一丝光彩,默默在屋里转着圈。 见他这样,明影很是震惊。 没有人比明影更了解李靖行。 这个主儿近几年一直纨绔惯了,除了吃喝赌逛青楼,旁的他根本就不在意,更别提娶妻什么的,他心里根本没往这上头想过。 当然,那是几个月前的李靖行,是还没认识千柔的李靖行。 如今,听说了婚事不能成,他竟似陷入癫狂了一般。 如斯情形,不由得让明影更加确定,那顾八,在这主儿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十分重要了。 见李靖行不喜反一脸的愤怒,赵姨娘也很吃惊,脸上的喜色不由得淡了下来,连忙问道:“二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李靖行侧首,声音中竟然带着从未有过的肃然:“姨娘,我再问你一次,刚才你说的都是真的?太太真的要取消我与顾八小姐的婚事?” 赵姨娘见他这般,心中越发惊惧,却不得不点头道:“当然是真的,二少爷,你当知道,我从不对你扯谎,我……” 正想趁机表白一下自己对他有多好,不想李靖行听完前面的话,竟直接冲了出去,步子飞快,几近如跑一般往外面疾驰。 赵姨娘、明影都摸不着头脑,等回过神来追出去时,李靖行早不见人影了。 李靖行脚下跑动着,心中充满毁天灭地的愤怒、不甘,还有对千柔的不舍……各种情绪掺杂,令他已失去常态,沿路遇见向他招呼,他连表情都欠奉,只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这些天来,他时常想起千柔。 虽然只见了两面,但那时而娇俏微笑,时而婉转温柔,时而凝眸含愁的少女,早印在他心间,让他只要一想起来,心中便充满了柔情和期盼。 他甚至决定,若真娶了千柔进门,一定与她好好相处。不说让她夫荣妻贵,至少,要好好爱护她,让她幸福。 他计划得好好的,但计划不如变化快,残酷的事实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难道真的要认命,屈从于薄氏吗?难道真的要割舍了那个想了梦了好多回的少女,任由她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任由她嫁给旁人吗? 一想到可能再也不能与她相见,想到将来她会在别人怀里温柔浅笑,李靖行便觉得一颗心被针扎了一般,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重重吸了一口气,默默在心里喊,不,不能认命!凭什么薄氏说定亲就定亲,说退亲就退亲?凭什么他与她的命运,只能被薄氏一手操控? 正如顾八小姐所说,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遇事都该有自己的决断,不然,一辈子都没法子自立。 为了那个少女,为了那份心动,他一定要将事情扭过来! 想到这里,李靖行心中突然来了勇气,不再盲目乱跑了。 他眯了眯眼睛,辩了方向之后,直接奔向薄氏的正房。 ------题外话------ 各位早上好,咱们的男主要爆发了哦。 因为想写一个不一样的穿越故事,选中了纨绔当男主,让他显得有些弱,有些讨人嫌,希望亲们看完接下来的几章,能对他稍微改观。 100 野蛮纨绔大战薄师奶 李靖行带着满腔的怒火,一口气跑到薄氏的住处。 进了院子,只见几个丫鬟在东北角的小花圃里除草、浇水,见他突然到来,都露出错愕的神色。 李靖行驻足,一面歇气,一面眯着眼打量,只见花圃里花虽然不算多,但都是名贵品种,尤其是牡丹,竟有几株极少见的珍品,想来价值不菲。 薄氏是个爱花之人,又爱充排场,故而摆在院子里的东西,都是李府最好最贵的。 因心中恼恨,此刻见了薄氏的爱物,李靖行心头恶念顿起,直接奔进花圃,抬起脚,将开得郁郁葱葱的花卉踹倒,统统踩了个稀巴烂! 几个丫鬟见状,都骇得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忙过来拉扯李靖行。但李靖行虽是个纨绔,但到底是个男人,很有一把子力气,几个丫鬟都是在屋里伺候的,娇娇弱弱风吹就能倒,哪里拉得住? 一堆人在花圃里折腾,各种名贵花卉在他们肆意的蹂躏下,皆成了废物。 很快,院子里就乱成了一锅粥。 等到屋内的薄氏听到动静,命身边的仇嬷嬷出来查看时,花圃早被糟蹋得不能看了。 仇嬷嬷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须臾,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喝问道:“二少爷,你在干什么呢?” 因已经将东西毁得差不多了,李靖行便停了下来,踹开几个推搡的丫鬟,从花圃中行出来。 他看也不看身后,朝仇嬷嬷扬着唇笑了一下,声音不带一丝纨绔,却多了几分冷酷:“哦,我在干什么,嬷嬷没看到吗?我看太太的花圃不顺眼,便肆意毁了呢。” 仇嬷嬷呆呆的道:“老奴当然知道二少爷干了什么,老奴是想问,二少爷性子一向甚好,怎么突然就这么异常了呢?” 李靖行冷笑道:“我只是脾气好,不是没脾气,惹急了我,我照样会咬人的。行了,我跟嬷嬷没什么好说的,还是让我去见太太,让我跟她当面说,也就是了。”他言罢,果然不再与仇嬷嬷多言,直接跨步往里面走。 他大踏步进了屋子,却见李靖希也在,正与薄氏相对而坐,桌子上放着几个匣子,里面满是金玉之物,看起来都不是凡品。 见他脸色不善走进来,一身衣衫揉得像咸菜一般,李靖希不由得皱起眉,摆出长兄的款儿,不悦的道:“又是在哪里鬼混了来的?二弟,不是我说你,你如今年近弱冠,也该懂些事了。” 薄氏直直盯着他,仿佛要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来,声音中也满是不虞之意:“你一进了我的院子,就折腾出那么大的动静,到底在干什么?哼,你在别的地方闹腾我不管,怎么来了我这里,也没有一点规矩?” 若是往日,李靖行早怕了,今儿个却是露出一抹冷笑,看着桌子上的匣子,不答反问道:“哥哥与太太这是在做什么?” 听他如斯问,李靖希脸上不由得出现了一抹红痕,低着声音,咳嗽了一声,才故做淡定的道:“哦,没什么,因我与顾四小姐即将行大定之礼,太太让我来挑些首饰,准备到时候给顾府送去。” 李靖行听了,一颗心被油煎一般难受。 同是李府的公子哥儿,凭什么他就能欢欢喜喜的定亲,自己就得被薄氏摆布,任由她出尔反尔?他清楚自己是庶子,不能跟李靖希相提并论,但是,明明自己的婚事是先提起来的,之后就石沉大海一般,听不到半点要下聘的消息。到头来,给李靖希的婚事让了步不说,竟连人选都要换了。 若是之前她没有提这桩婚事,若是自己不知道这世上有顾八小姐这个人,倒也没什么,偏偏她提了,如今又想让自己得而复失,将他玩弄在股掌之中。 哼,反正刚才已经闹了一场,撕破了脸,再闹一场又何妨? 想到这里,李靖行起了破罐子破摔之心,大踏步上前,如发了狂一般,伸手将桌子上的匣子一一推落。 登时风云变幻,金玉之类的饰物滚了满地! 金饰还好些,那些玉镯玉簪玉步摇什么的却遭了秧,一个个不是碎成几段,就是跌得粉碎,简直惨不忍睹。 李靖希、薄氏母子呆若木鸡。 这时,仇嬷嬷已经赶了进来,也被满地的饰物惊呆了,暗自在心中想,先毁花圃,再毁太太的珍藏,二少爷这么野蛮,别是疯了吧? 薄氏愣了须臾,待回过神来,心疼得不要不要的,看向李靖行的目光简直能喷出火来。 要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她千辛万苦积累下来的,都跟了她大半辈子了,到头来,却毁于一个庶子之手! 她越想越恨,咆哮了一声,直接冲到李靖行面前,同时右手高高扬起,恨不得抽他几巴掌。 想得很好,但运气却是有些背。 因满屋子都是玉石碎片,薄氏不免踩上了,又奔得急了些,脚下一打滑,竟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薄氏向来养尊处优,哪吃过这种苦头,加上的确摔得重了些,不由得“哎呦、哎呦”加了起来。 那叫声,真是惨绝人寰,惊心动魄。 李靖行被这一系列的变故惊呆了,直到听见薄氏的呼痛声,忙赶上来搀扶。 薄氏在儿子的搀扶下,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腰没法直起来。 原来刚才这么一下子,竟让她的腰闪了。 薄氏疼得脸都扭曲了,将狠厉的目光投向罪魁祸首,声音也不再维持表面的大气贤惠,而是带着无法抑制的阴冷和滔天的恨意:“你胆子够肥,竟敢在嫡母面前摔东西、耍威风,简直无法无天,你给我等着,我饶不了你!” 李靖行在仇嬷嬷的帮助下,扶着薄氏,让她在美人榻上躺着,这才转首去看李靖行,深邃的眸子也清冷如冰,沉声道:“二弟,你太过分了。” 李靖行听了,哈哈一笑,神色却有些悲凉。 说心里话,刚才他出于义愤,一鼓作气,做出了一系列从未做过的事情。 等回过神来,看着满屋子狼藉不堪,薄氏又闪了腰,也有些惊住了。 身为一个游手好闲,没经过历练的纨绔,头次着急上火就干出了这样的大事,说不害怕是假的。 但事已至此,东西都毁干净了,害怕显然已经没用了,只能压住惊惧,继续往前冲了。 ------题外话------ 怎么样,对男主改观了点没有? 101 定国公出场 李靖行压住翻滚的情绪,默默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扯着嗓子叫道:“我过分?你当我愿意这样吗?若不是太太逼我,我怎么会这样?” 李靖希皱眉,直接转向薄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薄氏根本就没意识到他是为千柔而来,忍着腰疼,摇头道:“我哪儿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八成是他失心疯了,才来我这里造反。” 她一面说,一面盯着李靖行,凤丹眼里的光芒阴冷森寒,蕴含着万千杀机。 若眼神可杀人,李靖行此刻已经被碎尸万段。 李靖行虽觉得她眼神瘆人,却不愿后退,咬着牙冷笑道:“我失心疯?明明是太太出尔反尔,才令我不得不反抗。怎么,太太不记得了吗?前两个月,你执意要我娶顾府的八小姐,还将这桩婚事吹得天花乱坠。哼,今儿个你却又将赵姨娘召来,说之前的事儿不算数,要重新给我定亲。就因为我是庶子,你就要这样轻贱我,把我当猫狗一般耍着玩吗?就因为我是庶子,我的婚事就得任你折腾吗?” 他说话时,一声高过一声,心中的悲愤随之喷薄而出,竟也有了几分气势。 薄氏听到这里,这才明白他突然暴起造反的缘故,登时腰疼肝疼心疼,脸色阴沉的都要滴下雨来了,也更确定明影的那番说辞。 明影说的是对的,这贱胚子的确被那顾八迷住了,不,不止是迷住了,可以说,他现在满心都只有那顾八。为了她,他不止减少了外出鬼混的次数,还有了跟自己对抗的勇气和魄力! 那个该死的贱顾八,到底有什么好,竟然能让这个庶子脱胎换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咳。”李靖希也震惊不已,一时间,竟被自己口水给呛到。 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是为了婚事。 李靖希心底,虽然也觉得自己母亲出尔反尔,过分了些,但站在他的立场,自然得维护薄氏。 他便剑眉一轩,沉声道:“母亲一向待你不薄,无论做什么,应该都是为你好,你却不问青红皂白就来砸东西,身为人子,这也忒胆大妄为了。若人人都像你这样,岂不乱套了?” 李靖行冷笑道:“事不关己,你自然说得轻巧,若是太太不让你娶顾四小姐,你又当如何?” 李靖希听了,登时有些无言以对。 平心而论,若薄氏真的不让他娶心仪的女子,他亦不能心中无怨。 哪怕薄氏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也不能心平气和的接受薄氏的摆布。 见儿子只管跟李靖行斗嘴,薄氏气得吐血,尖声道:“你跟他废话做什么?快让人将这忤逆不孝的捆起来,狠狠打一顿,等老爷回来了继续处置。” 李靖希乃端方君子,素日里与李靖行虽然不睦,却也不愿做出手足相争之事,闻言踌躇道:“这不太合适吧?” 薄氏咬牙切齿的道:“怎么不合适?他摔了我的东西,害我摔了跤,如今又来顶嘴,难道我罚不得他了?哼,一个庶子做出这样出格的事儿,我就不信老爷还要袒护他。” 她一面说,一面挣扎着起身,口中道:“你叫不叫?你不去叫,我亲自去叫。” 李靖希见她气得青筋都出来了,又挣扎着要起来,忙道:“太太别着急,我照你的意思办就是。” 薄氏这才满意了,又躺了回去。 李靖希便向李靖行道:“你别怪我不顾兄弟之情,是你自作孽,你就得承担后果。” 李靖行心中不无惊惧,却还是强忍着,死死咬着牙,声音中竟带着无畏之意:“我早知道此事不能轻易掀过去,但那又如何?太太,随便你怎么对付我,但我要告诉你一声,旁的事都无所谓,唯独婚事,我不会任由你摆布。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你就不能退了我跟顾八小姐的婚事!” 薄氏冷笑道:“哎呀,你还强硬起来了,你威胁谁呢?你的婚事,我还不能做主了?哼,我若执意不允,你拦得住吗?” 李靖行听了,脸色略白,但却寸步不让,厉声道:“我的确拦不住,但若太太执意一意孤行,今后我日日都会来太太这里,重复今日做的事。哼,不让我如意的人,我也绝不会让她有安生日子过。你当然可以将我禁足,但你不能关我一辈子。只要我能出来,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定然说到做到,绝无更改!” 薄氏气得哇哇叫,向仇嬷嬷道:“你还站着做什么?他这样对我,你还不去掌他的嘴?” 仇嬷嬷听了,正要回答时,却听得屋外传来男子冷漠威严的声音:“好一场大戏,我也来瞧一瞧,如何?” 随着这声音,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迈步进来,赫然是定国公李明卿。 见他来了,众人都变了脸色。 李明卿看着满地的狼藉,也是微微皱眉,有些无法置信。 今儿个他下了早朝,回内院时,远远看见李靖行发狂一般往薄氏院子旁跑,不由得惊呆了。 要知道,这个儿子一向只在乎酒色赌,如今这样惶急失态,真是见所未见。 李明卿心生好奇,便挥退了身边的侍从,亲自跟过来,不动声色坠在他身后查看。 远远的只见李靖行奔进院子,二话不说,就将薄氏的花圃毁得不能看了。 李明卿登时失了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才那个人,是他的儿子吗?是他猥琐懦弱了好几年的二儿子吗? 没什么脾气的人一爆发起来,竟然气势惊人,真是叫人没法子接受呀。 过了好一会儿,等他终于清醒过来,走进院子,恰好就听见薄氏气急败坏,正命人抽李靖行的脸。 李明卿虽不明情况,却还是果断出声制止。哼,这是他的儿子,岂能挨下人的嘴巴子? 此刻,他负着手行到李靖行面前,眯着眼睛道:“自从五年前你转了性子,我还以为,这一生你都只会是个酒色之徒,却没想到竟看走眼了,你竟也有这般有气魄的时候。” 李明卿很清楚,薄氏不可能将自己的东西乱砸,李靖希也不会这么做,那么,毁这些珍宝的人选,就只剩李靖行了。 如此行径,虽然莽撞了些,但背后蕴含的胆量和勇气,却是令他这个当父亲的都要刮目相看。 102 允婚 虽然李明卿向来都待李靖行不错,但因他在儿女面前不苟言笑,有一种上位者的威严,对于这个父亲,李靖行向来是敬而远之的。 此刻自己撒野闯祸被父亲亲自逮着了,李靖行心中不免惴惴。 虽然刚才那番话,似乎在称赞自己,但李靖行却仍旧不敢放松。 他暗自咬了咬舌头,压住想要遁走的情绪,才道:“父亲明鉴,我并不是无缘无故发疯,实在是气得狠了,才来太太这里闹的。” 李明卿淡淡一笑不予置评,转而向哀哀叫疼的薄氏道:“你怎么说?” 薄氏一面按着腰,一面咬着唇,委委屈屈的道:“老爷,你得为我做主呀,今儿个这事情,实在是无妄之灾。我好端端的坐在这里,靖行就像疯了一般跑进来,大闹了一场,还指着我叫骂,说狠话威胁我。老爷你自己也亲眼瞧见了,我所有的首饰都在这里了,都被靖行糟蹋了,我还受了伤,也不知能不能好。”说着,又哀哀叫唤起来,眼角还有泪水零落,那模样,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薄氏凄凄惨惨戚戚,李明卿却依旧站着不动,不但不关心她,还笑了一下,声音淡而冷:“看你这模样,不过是闪了腰罢了,不会有大碍的。” 薄氏一窒,沉默了须臾,才哽咽着道:“就算老爷不疼惜我,那我的东西,又怎么算呢?” 李明卿淡淡道:“凡事有因才有果,靖行不疯也不傻,突然来你这里折腾,必定事出有因,等我听完他的理由,再做决断不迟。” 他在朝中浸润多年,眼光毒辣得很,绝不是会被妇人的眼泪蒙蔽之徒。 见李明卿来了后,没有半点怜悯自己之意,薄氏几乎要呕出内伤来。 从这小畜生出生开始,定国公就一直很维护这个儿子。哪怕近年来他流连不正经的地方,哪怕他不成器成了京城有名的纨绔,定国公依旧不改初心,时常让薄氏气得肝疼。 但薄氏真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自己被小畜生害得如此凄凉,定国公言语中,还是偏向那小畜生。 尼玛,这心偏的,都没边了,这也太伤人心了。 李靖希见父亲不肯站在薄氏这边,心中也有些不舒服,但他是晚辈,就算再不满,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吐糟,不敢溢于言表。 薄氏重重吐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道:“什么事出有因,根本就是瞎胡闹,我不过是找赵姨娘来说了一声,觉得顾家的八小姐配不上他,想给他配一个更好的,他就发了疯,来我这里撒野。老爷你自己说说,我哪里做错了?也不知怎的,他竟然将顾八小姐看得比父母都重要。嗯,想必他与那八小姐已经见过面,这才被勾得失了魂魄。” 她说到这里,睨了李靖希一眼,红着眼圈道:“这幸亏顾八小姐没进门,若是进了门,八小姐跟我起了冲突,他还不得把我活吃了?” 她这番话,不可谓不毒辣。 一则,以都是为了李靖行为由,剖白自己,将自己摘出来。 二则,却是在暗示千柔是个狐媚子。李靖行如今大变,都是因为她。寻常人听了这番话,哪里还能对这样的女孩产生好感?哪里还愿意将她娶进门来? 即便是定国公,听了这番话,只怕也要对千柔生恨。 而这,自然就是薄氏想要看到的。 李靖行并不蠢,听出她将矛头指向千柔,登时气得脸红耳赤,大声叫道:“今日之事,责任全在我,你别往八小姐身上泼脏水。” 他说着,不再看怒气腾腾的薄氏,转身面向李明卿,用脚将面前的玉器碎片拨开,旋即跪下道:“父亲容禀,我与八小姐的确见过两面,但事情绝不像你想象的那般。” 看着下跪的二儿子,李明卿眸色微深。 李靖行性格其实有些倔强,即便做错了事,也死鸭子嘴硬,不太愿意服软。 如今他肯为了顾家那八小姐向自己下跪,看来在他心里,那个女孩的确是不一样的存在。 李明卿心中思绪飘转,默了须臾,咳了一声道:“不是我想象的那样,那是哪样?” 李靖行直言不讳道:“当初我得知太太给我定了亲,心底并不乐意……”他跪在地上,将与千柔两次相见的场景娓娓道来。千柔说的话,也一字不漏转述了。 屋内众人都听得呆了。 天啦,这世上竟然有如此脱俗的女子,被许配给了纨绔,不但没有怨言,还说什么“阅历丰富一些的人,更懂得珍惜”。见到李靖行在外面鬼混,不但没发脾气,竟然还来劝“人生在世,旁的都可以不在意,但自己的身体却是极重要的”。 这也忒与众不同,忒不走寻常路了吧? 世间自有奇葩在,令人无语来评说。 李靖行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末了动情的道:“我自知身份比不上大哥,但我却不蠢,心里很明白顾八小姐的好处,一直觉得,倘若不能娶她为妻,这辈子谁都不必娶了。我正满怀期望呢,太太却来这一出,叫人如何能够隐忍?旁的我都能退让,都不计较,但这一桩,我是绝不会退让的。” 李靖希剑眉略皱,心中很是惊讶。 倘若不能娶她为妻,必定遗憾终生。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呢。 哦,他想起来了,那日在林旭方的账房见到那个少女时,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他一直觉得,顾八是个草包,却没有想到,原来她对世情竟有一番独特的见解。 虽然这见解在李靖希看来不可恭维,虽然李靖希不觉得她能将自己的弟弟调教好,但不可否认,那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看来,顾府不止顾四小姐出色,那顾八也并不是草包。 李明卿听了李靖行的话,向来威严冷漠的脸有了一丝波动。 他默了一会儿,突然击掌道:“若照你这么说,这顾八小姐,也算是个奇女子了。唔,我听赵姨娘提过,说这几天你一直不外出,我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这才愿意消停几天,却没有想到,原来是为了顾八小姐的几句话。嗯,这八小姐连你这样的纨绔都制得住,若是出嫁了,必定是一流的贤妻,相夫教子不在话下。” 李靖行听他称赞千柔,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温柔:“她的确很好。” 他说着,朝李明卿拜了一下,旋即语气坚决的道:“今日我闯了大祸,父亲要打要罚我都认,但我只求父亲做主,为我聘下顾八小姐,让我了却夙愿,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李明卿听了,挥了挥手,不假思索的道:“你们的事情,本就有口头之约,只是没有下定罢了。既然你认定了她,她又是个好的,娶了她回来又何妨?” 李靖行听了这话,不由得大喜,忙叩首道:“多谢父亲愿意成全。” 李明卿见他一脸喜色,看向自己的目光欢喜中带着崇拜,不由得也露出笑容来。 103 算计又落空 父子两个旁若无人的对答,气氛似乎还有些温馨,薄氏却被气得七窍生烟。 她勉强压住怒火,迅速搜刮了一番话出来,张嘴道:“老爷,你别心急做决定,靖行只见了这顾八两次,就对她如此在意,可见那是个狐媚子,天生就能蛊惑人。靖行对她言听计从,倘若真将她娶进门来,只怕将来时时都以她为尊。到那时,堂堂定国公府的二公子夫纲不振,成了老婆奴,岂不让外人笑话死?” 李靖行梗着脖子,大声道:“笑话就笑话,我根本就不在乎。反正在大家眼里,我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再添一桩怕老婆的名声,算得什么?” 李明卿皱眉,沉声道:“靖行,你干什么呢?” 薄氏听了这话,以为他在呵斥李靖行,登时一颗心如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似乎腰上的痛楚都减轻了。 不想李明卿接着道:“喊那么大声做什么?若是将嗓子喊嘶了,岂不遭罪?” 原来不是在训斥,是怕他伤着嗓子了。 薄氏那个气啊,连嘴唇都颤抖起来了。 但更让她目眦尽裂的,还在后头呢。 李明卿将目光投到她身上,平时深邃的眸子多了几分森冷,连声音都似被凝住了一般:“薄氏,你当我是傻子吗?是家有纨绔丢脸,还是家有老婆奴丢脸些?我管不住靖行,但一物降一物,那八小姐能制住靖行,可谓是极好的。靖行如今不再唯唯诺诺,强硬了,口才也好了,真真连我都要刮目相看。说不定,将来八小姐进了门,靖行在她的鞭策下,能浪子回头,做出一番事业呢。哼,这样的好儿媳,我若是还往外推,那我真蠢得没救了。” 薄氏不待听完,脸都要扭曲了。 李明卿一直在盯着她,见了她的神色,不由得起疑,皱着眉道:“我记得,之前是你一力主张定下八小姐的,好端端的你要悔婚,该不会你收到什么消息,猜到靖行会因为八小姐有所改变,这才故意为之吧?” 薄氏听了心一颤,打叠精神道:“老爷何出此言?我是靖行的嫡母,岂能不盼着他学好?” 她说着,便望向李靖行,做垂死挣扎:“靖行,我知道你有些恨我,但其实我真是一片好心,想让你娶个更好的,娶个八字相合的,将来夫妻和顺,过得和和美美。算了,你不理解,我就不多说了,咱们只论眼前。唔,咱们来确认一下你的想法,我也好做安排。你应该很清楚,那八小姐厉害着呢,将来必定会压着你,绝不会让你涉足烟火之地、赌场什么的。你可想想清楚,你真心想娶她,被她奴役一辈子吗?倘若你真的愿意被人管着不得自由,能舍了青楼、赌场,能一辈子不后悔,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说得情真意切,神色也柔和了许多,真乃名副其实的演技派。 听了薄氏的话,李靖行不由得踌躇起来。 他虽然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决意要娶千柔,也决定成亲之后,少去烟花之地,但他心底觉得,自己愿意改变是一回事,被人强迫又是一回事。 更何况,他只是愿意在寻花问柳上做一些让步,旁的爱好,却是不怎么愿意割舍的。 他过了好几年潇洒散漫的日子,早习惯了在酒楼、赌场那些地方打转。可以说,倘若要远离那些地方,他的生活必定会变成一潭死水。 若心中的那个少女,真如薄氏所言,死死管着他,这也不让他去,那也不许他做,那滋味儿,必定不怎么好受呢。 李明卿见状,不由得气急败坏,直接朝着薄氏呵斥道:“你什么意思?你见不得靖行好,故意挑拨,想让他打退堂鼓,是不是?” 薄氏哪里肯承认,拧着眉道:“老爷何出此言?我只是随口提醒靖行一番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李明卿冷笑不已,不再与她攀扯,转而向李靖行道:“你怎么想的?你可千万别告诉我,说你后悔了,不愿意娶八小姐。” 李靖行默了一会儿,心中那少女的身影浮现出来,令他终于放下踌躇,拿定主意。 他便笑了一下,先看着李明卿,摇头道:“老爷你放心,我绝不是出尔反尔之人。” 说着,便看向薄氏,郑重其事的道:“刚才太太说了那番话,太太的真实想法,我就不猜了,也不追问。我只想告诉太太一声,不知道将来是不是会成为老婆奴,也不知道娶了她之后,是不是再也不能自由。虽然我很在意那些,但此时此刻,我只知道,我不能错过她。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论,若是有人想要我放弃她,即便弄死我,我也不会答应!” 他说得斩钉截铁,百折不回的语气,在屋子里回荡,竟让他略有些苍白的脸,也生动起来。 李靖希惊讶的看着他,瞬息间,种种情绪交织着,令他不知说什么好。 李明卿脸色虽然平淡,眸底却有一抹激赏,暗自想,不愧是他李明卿的儿子,即便平时纨绔了些,骨子里还是极有决断的。 算计又一次落空,薄氏心中被失望、恼怒充盈着,恨不得扑上去抓着李靖行打骂一顿出气。 她本来以为,这个纨绔是极好对付的,可以说,她从没将他放在心上。 到头来,就是这么一个玩意儿,竟然让她损失惨重,让她受尽丈夫的白眼。 这也就罢了,她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想出来的一番话,他竟然不放在心上。 薄氏回忆着今日种种,气得要死,胸中翻滚不已,几乎要吐出血来。 那边,李明卿却是哈哈一笑道:“好小子,你如今也学会用大脑想问题了,看来你长大懂事了,我真的很欣慰。” 他叹了一口气,旋即又道:“我还以为,有生之年你都要一直荒唐下去呢,没想到你竟然也能变得有魄力。虽然你的改变是因为一个姑娘家,但于我这个做父亲的而言,能看到儿女往好的方向发展,真是一大幸事。” 李靖行听他说得情深意切,又是愧疚又是感动,一时良心发现,头脑一热,竟然道:“父亲放心,以前是我不懂事,等我成了亲,定然会改好的。” 等说完了,才回过神来,唔,他竟然答应父亲要改正?他还没有玩够,没有过够及时行乐的日子,怎么就给自己挖了个坑呢?可不可以说话不算数?嗯,应该是可以的吧。反正他又不是君子,是个真小人,反悔什么的,简直是小意思啦。 李明卿哪知道他的想法,满意的点头,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104 这就完事了? 李明卿与儿子叙完了话,转首看向薄氏,缓缓道:“今日之事,虽然靖行冲动了一些,但东西都弄坏了,也没法子了。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计较了。” 薄氏气急败坏,尖声道:“他只是冲动了些?哼,我的积蓄,都被他毁干净了。到头来,老爷竟只说一句‘没法子了’,也忒伤人心了。” 她说着,便看向李靖行,凶狠的眸光似要将他碎尸万段一般。 那眸光太狠辣了,李靖行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等回过神来,回头看向李明卿,低声道:“大祸已经酿成,我无可推脱,但我这身份,没法子赔偿太太的损失。老爷,你别护着我了,让太太打死我出气吧。” 李靖行虽纨绔,却不是个没脑子的。他嘴上说得凄惨,心中却很明白,父亲大人绝不可能任由薄氏欺辱自己。 果然李明卿见他说得可怜,越发觉得薄氏过分,拂袖道:“那依你之意,你想如何?你那些东西,靖行没能力赔,难道你真想打他一顿,甚至干脆弄死他出气?哼,这是我李明卿的儿子,难道他的命不比你那些东西值钱?你若真敢往死里折磨他,我容不得你。” 在他心目中,李靖行还是有些地位的,今儿个这个儿子的表现也很亮眼,让人不由自主想偏心一些。他又富贵惯了,向来不将钱财看在眼里。虽然满屋子的碎玉有些惊人,但还不到让他在意的地步。 再者,毁的那些东西,都是薄氏的私蓄,可以说跟他没有很直接的关系。 李明卿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处事也算公正。在他看来,事情是薄氏自己折腾出来的,无事生非,如今闹成这样,也算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因心中有这些想法,薄氏的损失,在他看来,根本不叫事儿。 薄氏目光阴冷怨毒,很想大叫,小畜生的命轻贱如草,即便卖了他,也买不来自己一个玉镯。 她心里想着,却不敢叫出来,不服气的道:“那照老爷的意思,这事儿就轻飘飘的揭过去不成?若这般的话,府里哪里还有规矩可言?” 李明卿眯着眼,摇头道:“做错了事,自然还是要罚的,我又不是是非不分。” 他说着,便看向李靖行,沉声道:“今儿你任意妄为,实在不可取。虽然事出有因,但错了就是错了,就罚你两年的月银,禁足三个月,你可心服?” 没有月钱自然惨,但这惩罚说轻也轻,总比挨一顿打强,李靖行忙道:“服。” 薄氏胸中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不管不顾的叫道:“这就完事了?” 李明卿冷笑道:“你还想如何?我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还是见好就收,免得下不来台。哼,归根到底,你是自食恶果,怨不得旁人。算了,我懒得跟你多说,待靖希过了大定之礼,马上给靖行下聘。我会让人看好日子,到时候自会通知你。” 薄氏见他动了大怒,虽然依旧怒火翻滚,却不敢再言语了。 大局已定,李明卿转首看向李靖希,淡淡道:“我话已经说明白了,你也劝劝你母亲,不要自己找不痛快。” 李靖希见母亲受了委屈,心里自是不痛快,但眼前这个是他的父亲,他身为人子,再怎么不满都只能受着,没有道理可讲。 如今听到父亲有命,李靖希只得压住心中的种种情绪,低低应了声“是”。 见他还算恭顺,李明卿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才转过身来,抬手让李靖行起来,又道:“好了,有我做主,你也该放心了。你闹了一场,快给太太赔个礼,今后安生一些,别再胡作非为了。” 李靖行听了没有反对,更不迟疑,很快就点头应了。 今日确实令薄氏吃了亏,自己则占尽了上风,又能娶千柔,低一下头,实在算不得什么。 一想到不必错过千柔,李靖行就满心欢喜,连即将面对的惩罚也不在意,更何况一个赔礼呢。 心中如是想着,他便走到薄氏面前,慢慢道:“太太,今儿个对不住了。”说着,弯腰行了一礼。 薄氏脸沉得仿佛要下雨一般,心中种种情绪交织着,将她逼得几近疯狂。 即便知道李明卿在这里看着,她也不愿给李靖行好脸。 李明卿见状,便哼了一声,也不叫儿子再赔礼,也没呵斥薄氏,直接拉着李靖行走了。 薄氏脸上青白交加,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其实薄氏家世不错,骨子里是个很高傲的人,不屑于哭哭啼啼,做小儿女之态。 但今儿个,实在是太他娘的憋屈了。 那小畜生的婚事没退成,自己的东西搭进去了一多半,小畜生反而平安无事,丈夫还没有好脸色。 本想算计人,到头来却成了被算计的那一个,这是做的什么孽?这世上,还有比她更惨的吗? 嗯,显然她不知道这世上有一句话——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 李靖希忙劝道:“事已至此,娘亲还是想开些吧。说起来,不过是损失了些身外之物,算不得什么。” 薄氏哭道:“算不得什么?那都是我辛辛苦苦积攒的珍品,价值不菲,就这么轻飘飘被毁了,那罪魁祸首屁事都没有,你叫我心里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她恼恨之下,连粗话都脱口而出了。 李靖希苦笑道:“咽不下也得咽,父亲是一家之主,他发了话,不能不听从。” 薄氏听了这话,登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停止了叫嚣。 李靖希叹了一声,又向仇嬷嬷道:“好了,旁的事先不理会,妈妈快让人将屋子收拾了,再请大夫来给太太看一看。” 仇嬷嬷连忙答应下来,自去安排不提。 这里李靖希便又劝解薄氏将气量放大些,不要跟李靖行一般见识。薄氏心在滴血,哪里听得进去,直接闭着眼睛不想言语。 李靖希见她钻牛角尖,满心无奈,只得不再劝,等她自己想开。 过了一时,大夫到来,给薄氏看了腰。果然只是闪了腰,没什么大碍。 大夫给薄氏治了伤,又开了几剂药,便告辞着去了。 李靖希很是孝顺,虽然身心俱疲,却还是看着丫鬟们将药熬好,亲自伺候薄氏喝了,又劝薄氏不要多想,方才告退了。 ------题外话------ 亲们,我有急事要回老家几天,星期二回来,我会在后台设置好,每天坚持更新的,希望亲们继续支持哦 亲们的留言,等我回来后再回复,么么哒 105 铁了心的婆媳 待李靖希去后,仇嬷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正要再劝薄氏时,薄氏却突然暴戾的喝退屋中的丫鬟,只留了她在身边伺候。 待屋内静下来,薄氏才道:“我记得,那小畜生身边的几个房里人,有两个肯效忠于我,是也不是?” 仇嬷嬷听她突然提起这一茬,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不得不点头,答道:“如今二少爷有四个房里人,跟他最久的采茗,及新收的采薇都是家生丫鬟,都是好拿捏的。至于另外两个,一个是外面采买的,一个虽也是家生的,却是个孤女,没法子利用。” 对于李靖行,薄氏很下了一番功夫的,连他身边最信任的书童、屋里人,都肯唯薄氏之命是从,显然不是一日之功。 薄氏勾着唇道:“有两个,够了,至于旁的,不必理会。” 她说着,默默沉吟了须臾,阴着声音向仇嬷嬷道:“你觑空悄悄去见那两个,传我的话,让她们用最短的时间怀上孩子。不管她们用什么法子,不管她们怎么折腾,我只需要她们怀孕。哼,我亲自发的话,你让她们都放在心上些,若是办不到,到时候我会亲自处置,将她们发卖到烟花之地,任凭谁说情都没用。当然,若是做到了,我会保她们平安生产,甚至抬为二房也是可能的,到时候,也好给那顾八送一份大礼。” 仇嬷嬷瞠目结舌,呆滞了好一会儿,才道:“太太,你这么做有何用意?恕奴婢浅薄,实在领会不了。” 薄氏眉目间闪过一抹狠厉,冷笑道:“自然是有用意的,但凡大户人家,庶子都不会生在嫡子前头。我虽然不能阻止那顾八进门,但给她添堵还是轻而易举的。哼,我就不相信了,进门就被人打脸,就被逼着做娘,那顾八还能有好脸色对小畜生。” 仇嬷嬷听到这里,登时恍然大悟:“如此说来,太太是想挑拨二少爷跟那八小姐的关系了?” 由今儿个发生的事情看,李靖行显然对顾府的那个什么八小姐死心塌地,十分钟情。但那又如何?离娶亲还有一段时间,他又是个风流性子,不可能一直素着,不睡屋里人。 更何况,李明卿才发了话,要让他禁足三个月。这么长的时间,只要好好利用,什么事情干不成? 其实,在大户人家,有屋里人伺候很正常,即便是李靖希也没免俗,但事后一般都要安排避子汤药。 一般来说,除了极特殊的情况,屋里人是不可能在男主人未婚时怀上的。 这规矩,为的是维护正室的利益,保证长子是正室所出。 但显然,薄氏要打破这个规矩。 其实,李靖行那边,之前因为薄氏的纵容和刻意安排,发生过屋里人怀孕的事,只可惜没能熬到顺利生产。 前事已经过去了,也没什么好纠结的,如今,只要让那几个怀上了,添三两个庶子庶女什么的,就能将那顾八小姐的脸打得啪啪响。 庶子生在嫡子前头,如此一来,李靖行的名声必定会更臭, 到那时,他和顾八小姐的感情,不可能不受影响。两人说不定日日争吵,李靖行也就不可能再对她言听计从了。 嗯,李靖行郁闷之下,必定会变本加厉,恢复成之前日日在外放荡的日子。如此一来,浪子回头什么的,只怕根本就不会发生。 仇嬷嬷想到这里,不由得很是敬服,叹道:“唔,这倒是一着妙棋,太太的见识,非奴婢能及。” 薄氏听了这几句溢美之词,心中好受了些,用手指敲着案几,嘱咐道:“你去找那两个的时候,千万小心些,不能走漏了风声,更不能让侯爷发现端倪。” 仇嬷嬷连忙道:“奴婢会加倍小心的,太太放心。” 薄氏颔首,想起今日截然不同的李靖行,心中狠毒了他,扭曲的脸颊上,染上几抹清寒和阴狠。 一次算计,令她损失了那么多的珍宝,但她绝不会就此认命。 哼,虽然今日她落了下风,但来日,她定然会扳回一城的! 她这想法,倒与顾千媚不谋而合。 千媚也如她一般,算计千柔没成功,却还是屡败屡战。 准婆媳如此相像,想要算计的还是即将结为夫妻的千柔、李靖行,也算是有缘了,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回过头来再说顾府之事。 那日折腾了一场,待回到住处,千柔叹了一口气,向绯红、柳絮道:“今儿个真是难为你们为我出头,我很感激呢。虽然在这府里破事一大堆,但有你们在,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美好的。” 千柔并不是一个感情外露的人,但青荷之事,却是伤着她了,却也让她明白了,有时候你以为有些话不说出口,旁人就能明白,其实不然。 可以说,谁都不是谁的知己,谁都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 所以,在任何时候,都要与身边的人及时沟通,该表达感谢的时候要说,该道歉的时候也要说,这样才能减少误会,才能更和谐的相处。 柳絮听了有些不好意思,摆手道:“八小姐这是什么话?奴婢伺候了你这么久,护着你不是应当的吗?” 千柔软声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向你们道谢。再有,我想问你们,我跟你们相处,真是十分默契。倘若下次再遇上你们原来的主子,若是他们肯割爱的话,我打算想法子,将你们的卖身契弄来。这个想法我考虑很久了,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绯红微笑道:“奴婢求之不得。私底下,我也问过浅绿,她也是愿意的。” 绯红心底,其实是有些恋慕蒋毓的。但她在蒋府时,蒋毓从未对她流露出半点意思,让绯红十分难受。 如今她被遣到千柔身边,与千柔相处得极好,又真心敬服千柔的与众不同,很愿意留在千柔身边,看她如何走出一个锦绣前程。 柳絮忙也道:“跟着八小姐,最有口福了,倘若能长久待在八小姐身边,奴婢三生有幸。” 见她们都应了,千柔自是满心欢喜,笑盈盈的道:“真好,以后咱们可就能长久在一块儿了。” 绯红、柳絮也相视一笑,气氛格外温馨。 106 寻死觅活也枉然 那边,中了媚药的千婷虽被制住,却还是癫狂了许久,又是喊又是挣扎,直到最后嗓子哑了,脱了力气,才终于昏了过去。 等她清醒过来,得知自己在园子里闹腾得天翻地覆,又被顾耀仁许到了华家,不由得哭得死去活来,又昏倒了一场。 如此折腾了几番,等到再醒来时,千婷便拉住金氏,哀哀哭泣道:“姨娘,我不想嫁到华家去。” 金氏本就愁眉苦脸,听了这话不由得心如刀绞,抱着她也落下泪来。 母女两个痛哭了一场,发泄完了,金氏才劝千婷认命。 千婷哪里愿意,拉着金氏要去找顾耀仁,劝他收回成命。 金氏虽觉得希望渺茫,但到底疼惜女儿的情绪占了上风,就依了她的主意,两人结伴到书房相求。 及到了那里,立刻就有小厮拦道:“老爷发了话,说不愿意见六小姐和姨娘,让奴才无论如何,都要将你们拦着。” 千婷气得要命,正要发作,金氏忙赶上来拉住了。 金氏因有心理准备,倒没有生气,先将千婷安抚住,又冲那小厮笑,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用尽了心思,小厮依旧摇头不允。 千婷哪里等得住,立时撒起泼来:“你不让我进去,我就不活了。到时候,爹爹自会来追究你的责任。” 小厮被吓住了,只得让她们稍后,自己进去通传。 一时,顾耀仁板着脸,竟亲自出来了。 千婷忙扑上去,哭道:“爹爹,你怎么能将我许给华家?我不活了,让我去死吧!” 顾耀仁冷笑着看她做戏,没有言语。 千婷见他不肯松口,心中气恼不已,索性在地上打滚,倒也没求死,只是滚了一身灰,自己鼻涕眼泪沾了一脸。 金氏见女儿闹成这样,顾耀仁不但不怜惜,脸色还越来越黑,忙上来劝慰,又要拉她起来。 千婷哪里肯理睬,依旧我行我素,滚了一阵,不奏效,又开始叫死叫活。 顾耀仁怒极,一声断喝:“你要死自去死,河没封,井没盖,你要死快些去,但得走远些,别恶心我的眼睛,更别弄脏我的地盘。” 千婷听了,登时泪如雨下:“爹爹这么说,是真心想逼死我吗?往日里你也是极疼我的,怎么这次竟不护着我了?” 顾耀仁冷笑道:“是你自己要寻死,怎么成我逼你了?哼,你既这么说,我还真不白担这个名。” 千婷听了,还没反应过来,金氏却是胆战心惊,失声道:“老爷,你想干什么?虎毒还不食子呢,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顾耀仁冷冷道:“你的好女儿丢人现眼,又蠢得无可救药,我没让人弄死她,已经是顾及父女情分了。偏偏她不知足,还要来这里闹腾。哼,这样不知四六的女儿,我宁可结果了,省得将来带累顾家。” 他说着,便看向一旁的小厮和侍从,再次断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顾六捆起来,拉到河边去,看着她跳了再回来。” 千婷这才明白过来,吓得嗷叫一声,再不敢哭闹了。 顾耀仁看也不看她,哼了一声,朝伺候的下人挥手道:“耳朵都聋了吗?还不动手?” 下人们听了,忙答应一声,哗啦啦奔着千婷而去。 千婷骇得脸色都青了,连忙跑了几步,翻身抱着门前的柱子,死也不撒手,口中哀哀道:“爹爹我错了,我不想死,你饶了我吧……” 顾耀仁见她这样,被气得笑了。 就这点心眼,还想胁迫自己改变主意呢,简直让人无语。 他挥手制止住几个下人,旋即才冲着千婷冷笑道:“既然不想死,就乖乖听我的安排,嫁到华家去。” 千婷见他面若寒霜,神色肃然,不敢再使性子,却又不甘心就此罢休,落泪道:“爹爹,那华家的境况,你是知道的,若我真嫁过去了,只怕这一生都毁了。你曾十分宠爱我,如今竟忍心将我推进火坑吗?” 顾耀仁沉声道:“事情是你自己弄成这样的,我有什么不忍心的?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三条路,要么出嫁,要么自我了断……” 千婷听说还有第三条路,眼前一亮,忙打断道:“我选第三条。” 顾耀仁薄唇微扬,吐出来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第三条,出家,青灯古佛终老。” 千婷呆若木鸡。 其时她衣衫皱巴巴的不像样子,头发也蓬乱着,配合着一副被雷劈了一般的神情,啧啧,真真美得没法看。 顾耀仁哂然一笑:“看你这模样,是不愿选第三条了。” 嫌恶的移开目光,转而向一旁的金氏道:“好了,我没空跟你们攀扯,无论你们是怎么想的,这桩婚事势在必得。之前我还打算,留千婷在顾府成亲,如今看来,是我太仁慈了。我会派人给华家送五百两银子,让他们即刻搬出去,十日后如约来将千婷抬走。” 金氏一脸呆滞,等回过神来,忙哭求道:“华家姑奶奶是老爷的至亲,这么做,岂不成赶亲戚了?就算婚事无法改变,但也不能定得这么急呀。再说了,在顾府办事总热闹些,千婷……” 顾耀仁断然道:“你再聒噪,我会直接发话,今后再不许千婷踏进顾家一步。” 见他冷漠得似陌生人一般,金氏又急又怕,泪流不止,捂着嘴巴不敢做声。 顾耀仁又转头看向千婷,似笑非笑的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怨恨,但事情弄成这样,你真该好好反省一下。我想清静一下,不想再看到府里继续吵闹,你给我识相些,不要惹事,更不要找千柔、千媚的麻烦,乖乖在屋子里等着出嫁就是了。不然,你受到的惩罚,远不止这些。我言尽于此,你若是不信,尽管试一试。”言罢拂袖而去。 千婷看着他的背影,一颗心直往下沉,“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不过是一天的功夫,她的世界,整个就变了,快得她猝不及防,颠倒得让她没法子接受。 寻死觅活了一场,不但没改变什么,反而更糟糕了。 一想到将来的处境,她就觉得头疼心疼肝疼,不能忍受。 金氏见她哭得撕心裂肺,自是无比心疼,忙上来揽住她,一面流泪一面劝慰。 金氏心底,自也是百般不情愿宝贝女儿落到如斯境地,但再不愿,又能如何? 成王败寇,事已至此再多心思都枉然,只能屈从命运的安排。 ------题外话------ 我是存稿君,亲们早上好,雨竹马上就回来了,继续支持,不见不散哦 107 青荷到访 顾耀仁言出必行,又深恨华绍章、千婷几个,恨不得立刻将他们打发了。 在他的催促威逼下,很快,华家几口人便搬离顾府,在京城近郊置办了一个三进的小院子。 华家早就败落了,京城寸土寸金,五百两银子买院子自是远远不够。金氏顾念着女儿,不得不拿出私蓄来贴补,华家这才顺利拿到房契。 有金氏这么个财主儿相助,华家草草准备了一番,没多久就带着花轿来抬千婷。 千婷本就十分厌恶这桩婚事,又见来迎亲的队伍拉拉杂杂不成样子,更是觉得堵得慌。 整个顾府,对于这桩婚事都不上心,除了金氏在张罗,简氏那边,只派了两个嬷嬷过来,送了一套首饰就完了。 因顾耀仁发了话,只在金氏的院子里摆了几桌酒,寒酸得连体面的大丫鬟出嫁都不如。 至于上门道贺的,更是凤毛麟角,满府的姑娘中,千媚几个面都没有露,只有千娇,还来走了一趟。 金氏又是哭又是叹,张罗了一番,终于将千婷发嫁出去。 女儿的终身大事尘埃落定,金氏对千柔的恨意,却一直在发酵,急欲爆发。 在金氏心底,即便千婷有错处,也算不得什么,但让事情彻底失控的,却是千柔。 女儿所嫁非人,自己又失宠,这笔账,全都得算在千柔头上。 虽恨到极致,但金氏是极有头脑,也极有耐心的。她在心底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要等待机会,给千柔致命一击! 她日日在心底谋划,却没有想到,事情根本就不按她的方向发展,更不会想到,她最恨的那个女孩,会在极短的时间内,飞上枝头,一飞冲天! 千婷出嫁之事,千柔自然也收到风声了。彼时她正在研究口脂,听说此事后根本就不在意,连表情都欠奉。 倒是听说千娇上门道贺了之后,千柔吃惊了一下,旋即微笑道:“倒没有想到,千娇姐姐竟有几分人情味儿。” 绯红也勾着唇道:“娇小姐虽性子直了些,但人品却还是不错的,若是有机会的话,小姐不如与她多来往来往。” 千柔颔首,微笑道:“不错,我正有此打算。”一面说,一面将制好的口脂往唇上抹,旋即道:“已经试验很多次了,希望这次能成功。” 虽然发生了金氏、千媚几个算计自己的事情,但千柔却没有分心,这些天一直在继续之前的试验。 她很明白,那些人要算计自己,根本就挡不住,再说了,她也不惧怕这些。所以,对于她来说,正业不能耽误,要努力先让自己变强,再论其他。 绯红见状,一颗心不由得提了起来,紧张的道:“小姐花费了这么多的心思,若是不能成功的话,未免太让人难受了。” 千柔眯着眼,含笑道:“没事儿,失败了就再来一次,只要不放弃,总会成功的。” 话虽如此,却也不由自主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观察口脂效果如何。 要知道,为了做出合心意的口脂,她付出了不少。 这些天来,她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这上面,甚至连最爱的美食都暂且搁下了。 如此用心,一则是为了回报林旭方,二则嘛,却也是为了自己。 千柔深知,只有制出更多的新颖妆品,才能更受林旭方看重,自己的处境,也就更安全。 当一个人默默无闻的时候,在风波来袭时,只能独自承受。但倘若自己变强了,变得被人需要时,不必开口,自会有人站出来,为自己出头。 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生。 也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次的口脂涂抹开,上妆效果比之前那种简单的将口脂晕开的妆品要好得多。 这种口脂不仅颜色饱满,均匀妥帖,稍微走近些,还能看出明显的亮泽,让嘴唇显得鲜红欲滴,十分吸引人。 不仅如此,因为添加了油脂,它还能遮盖唇纹,极大地改善嘴唇干裂和死皮现象。 目前这口脂也只不过是雏形,若照洗脸皂那样,再往里加入香料,调出不同的颜色和香味,想必会更受欢迎。 绯红看出端倪,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来,小姐的主意成功了。” 千柔拿着口脂,也露出满意的神色:“还不错,再改善一下,就可以拿去给林二公子。”她说到这里,声音欢快起来:“呵呵,又要有银子进账了。” 绯红颔首,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正和乐融融,突然柳絮走进来道:“小姐,青荷姐姐来了。” 千柔忙道:“这些天我一直惦记着呢,快让她进来。”又问道:“你看她的穿着打扮,脸上的神色,好还是不好?” 柳絮笑着道:“好不好,小姐等她来了,看了就知道了。”一面说,一面活泼的跑出去了。 绯红不由得蹙眉道:“这丫头,一直疯疯癫癫没有规矩,真不像话。” 千柔摆手道:“没事儿,她心里清楚着呢,咱们几个人在的时候,她才活泼一些,若是有外人在,一直很稳重大气。你们跟着我,已经是委屈了,只要分得清轻重,不必太拘束。” 说话间,青荷已经到了。 千柔留心看去,见她一身粉色绸缎衣裙,头上的发饰,除了珠花之外,竟还有一根如意金钗,脸上也是笑意盈盈,春风得意。 千柔不由得放下心来,连连点头道:“看来你的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 青荷脸上带着笑,眼眶却不由自主湿润了,哽咽着道:“都是托小姐的福,才能如此。” 因往昔与她相伴了十来年,千柔不由得也有些动情,落了几滴泪,才问起她的近况。 青荷收了泪,将近来的经历从头讲了一遍。 原来她出府之后,便按照千柔的安排,与哥哥一道到林旭方安排的店铺,做起了面食生意。 因选址好,做出的面食、卤菜新颖又可口,一开业就打响了名声,生意很是红火。 虽然是小本生意,但因为客似云来,简直可以称得上财源滚滚。 ------题外话------ 今天更晚了些,对不起,明天继续准时更 108 约见 听青荷说生意很好,千柔自是十分欢喜。 青荷又道:“本一直想来看小姐的,但生意太好了,一直脱不开身。直到前几天哥哥买了几个下人,有了帮手,我才腾出空来,还请小姐不要见怪。” 千柔摇头道:“你说这话就见外了。”沉吟了一会儿,又带着担忧,问道:“生意好是好事,但麻烦也会随之而来。嗯,有没有眼红你们的生意,暗中捣乱的?” 青荷笑着道:“小姐不必担心,我们那铺子,有林府的二爷罩着呢。黑白二道,二爷都让人打了招呼。开业那天,他还亲自到店子里坐了坐,很是重视。” 千柔心知她说的是林旭方,眉头舒展开来,转忧为喜道:“这就好,有这样一尊大佛,自然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安逸得很。” 青荷点头称是,郑重向千柔道了谢,随后又道:“说起来,这面馆如今也算打响了名气,除了平民百姓之外,还有不少富贵公子哥儿慕名而来呢。旁的不论,单说林二公子的弟弟林三爷,简直爱极了凉面和卤菜,时常亲自到店里吃呢。”她说着叹了一口气,却又有些欲言又止。 千柔看出她的异样,心中错愕,蹙眉道:“怎么了?莫非你有什么难处?在我面前,你有话只管说就是。” 青荷忙道:“奴婢过得很好,奴婢是在为林三爷叹息呢。小姐你定然不知,这林三爷小时候生病烧了脑子,智力只相当于七八岁的小儿。他天赋极高,武艺绝佳,才十五岁就跟着父兄上了战场。饶这么遭,他也做出了一番事业,被封为将军。以他的才智,当将军已经算是顶头了,不可能更进一步,真真可惜。” 千柔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人生在世,单纯一些,只活在自己的世界未必就是坏事。当不成大将、大帅固然可惜,但只要他自己心满意足,旁人也不必为他遗憾。” 青荷颔首道:“这倒是,奴婢每次见他,他都是笑眯眯的,一副不知忧愁的模样,想来他的日子,强过不少人呢。” 闲话了一阵,千柔转了话题道:“你如今做的面食、卤菜,虽看似简单,但准确的配方,想要学会却不怎么容易。我白嘱咐你一句,这些吃食的做法,乃是你安身立命的本钱,要注意藏私,不要轻易泄露了。” 青荷忙道:“多谢小姐提醒,这一点我也考虑到了。之前,店子里都是我亲自掌勺,如今虽然换了人,却也都是签了死契的,绝不会做出泄密的事情……” 她说到这里,想起之前自己惹下的事情,不由得红了脸,声音也渐渐止住了。 千柔与她相处了那么久,彼此的性情早就摸清了,见状哪里还不明白,忙道:“事情都过去了,你别多想了。”笑了一下,转了话题道:“难得你回来,咱们做些好吃的庆祝一下吧。” 青荷听了还没说话,旁边的柳絮却欢呼一声道:“小姐好久都没做新鲜吃食了,不如今儿个露一手,也让我过一下嘴瘾,如何?” 身为吃货,柳絮最爱的便是学习新鲜吃食。 千柔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摆手道:“今儿个我没什么心思下厨,你将我教的宫保鸡丁、糖醋鱼、地三鲜、回锅肉做了来,再配一个清汤肉丸吧。” 柳絮听了有些失望,却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千柔便向青荷道:“这几样菜式,也算是新菜,你随着柳絮到厨房学一下,将来也好派上用场。” 青荷听了自是感激不尽,忙不迭点头应了。 一时用完了饭,青荷拿出两张银票,恭恭敬敬递了过来 千柔吃了一惊,不接银票,诧异的道:“这是做什么?” 青荷解释道:“多亏小姐帮奴婢,奴婢一家才有如今的日子。这些银子是奴婢的心意,还请小姐务必收下才是。” 千柔摆手道:“只是些小事罢了,再说了,你我的情分,我给你帮点忙,不是应该的吗?快不要这样,不然,我要生气的。” 青荷再三劝之,无奈千柔执意不肯要,便只得罢了,又是歉疚又是感激,含着泪告辞而去。 接下来,千柔继续制口脂,陷入试验研究、琢磨修改的循环。 到了次日,一大早蒋府来人传信,又是说何伯生病了,让绯红即刻回去探望。 自那日在聚欢阁与庆元公主发生纠纷,千柔打定主意疏远蒋毓。绯红情知此事必须如此,也打定主意尽量不回蒋府,免得遇上蒋毓难以应答。 如今蒋府来信,绯红虽然有些疑心这又是蒋毓的主意,但只在心里思量了一番,立刻就辞别千柔,匆匆赶回蒋府,片刻都没有耽误。 送走了绯红,千柔坐在窗下,发了一会儿呆。 这些天来,千柔时不时想起那爱穿白衣、正直俊朗的京中第一美男,心中难免惆怅。 那么美好的男子,偏偏,有一个那么偏执的母亲。 身份的鸿沟,独断专横的庆元公主,注定了,她与他没有缘分,只能擦肩而过。 想到这里,千柔幽幽叹息,心似有千千结。 但很快,她又振作起来,继续做自己手头的事。 事已至此,庸人自扰显然于事无补,还是放开心事,继续前进吧。 至午时,绯红归来,马不停蹄的进了千柔的房间。 不等千柔开口,绯红直接道:“奴婢一回去,就被少爷传去了。少爷清减了很多,让奴婢传话,口口声声要见你呢。” 千柔呆了一下,才闭着眼睛道:“绯红,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应该很清楚我的心思。” 绯红叹道:“奴婢是很清楚,但少爷铁了心,奴婢哪里挡得住。奴婢以小姐处境艰难,不能轻易出门为由,想将事情挡过去。少爷却说,若是小姐不方便,他可以套用上次的理由,再来顾府一次。” 千柔皱眉道:“不妥当,且不说来得频繁惹人非议,倘若庆元公主得知,定然不会觉得蒋公子有错,反而会生我的气,觉得我勾坏了蒋公子。” 绯红为难的道:“小姐这话有理,奴婢也劝了的,但少爷一心要见你,不肯放弃呢。他催着我传话,让我赶快回话,定下相见的日子呢。” 千柔沉吟了一会儿,叹道:“如此看来,挡是挡不住的,索性就依了他,与他见一面吧。唔,顾府是不成的,好在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去林府了。你回去传话,就说等给林小姐庆贺完生辰,我会在林府多留几天。你让他找个借口,来林府走一趟,到时候再策划一下,装作不期而遇,我们好好谈一下。如此一来,庆元公主即便得知,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绯红听了,登时眼前一亮,颔首道:“小姐好主意,就这么办。”说着笑了一下,又辞了千柔,去给蒋毓回话。 千柔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心情很是复杂。 蒋毓想见自己,是因为相思难耐吧?只可惜,自己没法子用同样的感情来回报他的满腔爱意。 下次相见,他必定热情似火,她注定要冷若冰霜。 念及此,千柔心中满是不忍,却又明白,不能不为之。 悲催的人生无法解释。 109 令人意外的千姝 议定了要去见蒋毓,但一想到下次相见时必须冷漠相待,千柔便觉得无比郁闷。 她叹了几声,便唤来柳絮,勉强笑道:“今儿个不做口脂了,我们去厨房做一种新颖的点心吧。” 柳絮欢呼了一声,忙不迭问道:“什么点心?” 千柔简洁回道:“唔,那东西名叫蛋糕。” 柳絮听了皱眉,很是疑惑。 千柔便解释道:“是用鸡蛋、牛奶、面粉、白糖做成的,鲜香松软可口,女孩儿应该都会喜欢的。我打算先试做几次,等梦菲妹妹生辰时送给她,也算是一点小心意。” 柳絮听说东西好吃,早就两眼放光,忙催千柔赶快到厨房动手做。 两人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将蛋糕蒸上了。 小厨房没有烤箱,没法子,只能先用蒸笼代替。虽然味道会略差一些,但没有选择,暂时只能这样了。 一时蛋糕出炉,见柳絮眼巴巴看着,千柔不由得好笑起来,摆手道:“你先尝吧。” 柳絮闻着浓郁扑鼻的蛋香气,早就垂涎三尺。因知道千柔待自己好,便没有客气,直接掰了一小块边角放进嘴里。 一入口,柳絮不由自主眯起眼,有些陶醉,这味道……真真很可口,很适合女孩。 柳絮便赞道:“这东西很好吃呢,林小姐一定会喜欢的。” 千柔笑着道:“我也希望她喜欢。”沉吟了一会儿,挑眉道:“我好久都没去探望千姝姐姐了,不如你将这蛋糕分一半,代我送过去,看看她身体好些了没。” 柳絮点头应是,却又道:“那小姐得先让奴婢吃些蛋糕,奴婢才有力气跑路。” 千柔好笑的道:“都依你都依你,真想不到你竟与我是同类人,也是个天生的吃货。” 柳絮吐吐舌头,很是娇俏,果然依言吃了些蛋糕,才前往千姝的住处探望。 及到了傍晚时分,绯红先回转,向千柔道:“公子应允了小姐的提议,答应按时赴约,又嘱咐说小姐若是遇上难处,只管告知,不必跟他外道。” 千柔苦笑,没有言语。 虽然她没回答,但绯红却读懂了她的心思,叹息道:“公子一片赤肠,一点儿都不知道庆元公主的行径,可惜可叹。” 千柔沉默良久,才道:“算了,不想这些了,你忙活了大半天,也该累了,陪我一起用了饭,回去歇着是正经。” 绯红应了,唤浅绿进来摆饭。 正忙活着,柳絮匆匆跑进来,一面喘气,一面回话道:“奴婢刚才过去时,遇上了极其蹊跷的事儿。小姐你一定猜不到,千姝小姐身体好了很多,今儿个竟然要往老太太屋里搬呢。” 千柔大吃一惊,从椅子上霍然起身,蹙着眉道:“怎么回事?” 柳絮摇头道:“具体实情,奴婢也不知道,但奴婢听说,千姝小姐要搬进之前八小姐你住过的院子,连那绿菊姐姐,也被赐给姝小姐了。” 千柔听到这里,与绯红对望了一眼,才沉吟着道:“绯红,你怎么看?” 绯红慢慢道:“小姐心中,只怕已经有决断了吧?奴婢的看法,与小姐是一样的。奴婢觉得,这千姝小姐是打定了主意,要走之前小姐没走完的路呢。” 言下之意,是说千姝打算当太夫人的棋子,去贵人身边伺候。 千柔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拧着眉道:“她的心思,我猜得出,我只是不明白,因千姝姐姐身体不怎么好,太夫人从没打过她的主意。明明没人算计她,如今发展成这样,显然是她自己主动去求的。她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虽然按照太夫人的意思,将来也许能去贵人身边伺候,但妾可不是好当的,只怕要吃的苦头多的是。” 绯红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倒也不难猜,上次她们得知大夫人在算计千姝小姐的身体,很是生气,如今这么做,必定是想争口气,将来好压大夫人一头。” 千柔颔首道:“必定是这个缘故。哎,庶出的女孩,若是不能讨嫡母欢心,所能做的,就只剩下依仗长辈了。” 她说到这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唇边的笑容淡如浮云,呵气能化:“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文姨娘与千姝姐姐都是极聪慧之人,有此举动,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的。虽然她们这么做,我不太赞同,但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事已至此,不必相劝,不必过问,且由着她们去吧。” 之前她搬到太夫人那里,与文氏交谈之时,早就发现,对于太夫人的心思,文氏是很清楚的。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旁人没资格指手画脚,更没法子逆转既成事实。 再说了,简氏那般对待千姝,可见心底极不喜爱这个庶女,定然不会给她安排什么好婚事。 如今她做出这样的选择,虽然刚开始会艰难一些,但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也许,她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走出一条光明大道也说不定。 有了这些思量,千柔便决定置身事外算了。 绯红一脸赞同,颔首道:“明哲保身,最是明智不过。即便劝,她们也听不进去,还是顺其自然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一旁的柳絮却是一头雾水,不解的道:“八小姐,你跟绯红姐打什么哑谜呢?我一句都听不懂。” 千柔、绯红见她一脸呆萌,忍不住相视一笑。 千柔抬起手,揉揉她的头发,眯着眼道:“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听不懂,证明你很单纯,你比我们幸福。” 这是千柔的真心话。 很多时候,不是懂得越多越好。懵懂一些,反而日子可能过得更舒畅。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过得好的,都是想得少的。 柳絮似懂非懂,嘟着嘴没有言语。 绯红却是立刻会意,笑着道:“小姐此言有理。”说着看了柳絮一眼,揶揄道:“小姐在说你糊涂呢,小妞你自己说一说,你糊涂不糊涂?” 柳絮搔头道:“我不知道呢,我觉得自己还是不错的,但有时候似乎的确有些笨。比如刚才,我就听不懂你跟八小姐的对话。” 绯红越发好笑起来:“连自己糊涂不糊涂都不知道,可见你真是个小傻子。” 柳絮听她取笑自己,登时不依起来,扭着身子跟她打闹。 千柔不但没阻止,反而笑眯眯看着她们如蝴蝶般在屋子里奔来奔去,散落银铃般的声声欢笑。 生活不可能一直如池水般波澜不惊,总是要有些乐子才行。 ------题外话------ 年纪渐长后,深深觉得“人生在世,难得糊涂”这八个字很有道理,亲们觉得呢? 110 林家三少 千姝搬到太夫人住处之事,在顾府激起了不小的波澜。众人议论纷纷,羡慕者有之,说酸话者有之,热闹了好一阵才罢。 转眼已是七月初三,林府派人送了帖子来,请顾府的姑娘们参加林梦瑶的生辰宴,时间定在七月初五。 帖子是下到简氏那里,但来的大丫鬟秋香特意说了,林梦瑶因与八小姐多日未见,很是思念,想请八小姐提前去住几天。 林府炙手可热,林梦瑶又是传说中的武王妃人选,简氏自然不敢得罪,忍着嫉恨咬牙答应了下来,派人送秋香去见千柔。 因之前早说定了,千柔提前就开始收拾,见秋香来接自然毫不费力,略整理一下就能出发。 这次出门,因向氏已经归宗,没人照应,加上千柔知道林梦瑶是真心与自己交好,便决定将三个丫鬟都带上,省得多生枝节。 有秋香打点,千柔一行很快上了马车,直奔林府。 林府府邸建在贵人聚集的荣华街上,远远就能看见烫金的匾额和鎏金红漆开阔大门,门口两边两人高的狮子张牙舞爪,很有气势。林府府邸占地极广,高耸的围墙里连绵的亭台楼阁占了半条街。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能有一座这样的府邸,显然林府已然跻身一流世家。 马车进了林府,换乘两人小轿,直接进了后院林梦瑶的住处。 及到了那里,林梦瑶得到消息,早亲自迎了过来,亲昵的拉住千柔,笑嘻嘻的道:“顾姐姐,好久不见。” 能与好友相见,千柔也很是欢喜,笑着道:“的确好久不见,你最近怎么样?” 林梦瑶一面请她进屋,一面含笑说了说自己的近况,末了又道:“除了我想见姐姐之外,我二哥也正等着姐姐呢,一天不知要念叨多少回。” 千柔沉吟道:“上次秋香说,二少爷打算在七夕前开卖洗脸皂,是否都筹备妥当了?” 林梦瑶一脸得意:“我二哥出马,当然都是妥妥的。那洗脸皂套盒,初一就开始卖了。听二哥说,因包装得好,品种又多,一露面就打响了名气。第一天,直接就卖了二百盒,之后这几天一直都在增长,把二哥乐得合不拢嘴。” 千柔欢声道:“之前我还担心呢,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可就安心了。” 林梦瑶请她在窗下落座,又让人奉了茶,才答道:“姐姐你制的东西好,点子也好,二哥不赚,简直是没天理。唔,我记得这洗脸皂姐姐是要分红的,照这么下去,姐姐也要成财主呢。” 千柔情知她说的是事实,登时喜不自胜,眉眼间都是笑容。 林梦瑶见她欢喜,也笑了几声,才转了话题道:“好了,商业上的事情,等二哥回来你们好好详聊。唔,多日不见,姐姐有没有做出什么新鲜的吃食?我生辰,姐姐有没有给我准备礼物?” 千柔温婉道:“礼物当然准备了,正好是样吃食,希望你能喜欢。” 林梦瑶眼睛一亮:“姐姐出马,做的东西必定是极好的。唔,有没有做好的?快拿上来给我尝一尝。” 千柔摇头道:“这吃食要新鲜做的才好呢,且容我卖个关子,等到你生辰那天,我亲自下厨,如何?” 林梦瑶听了,虽有些迫不及待,却还是点头应了下来,旋即又道:“姐姐你一路辛苦了,不如且先休息一下,待会儿我再让人喊你起来用午膳。”说着便让秋香领路,带千柔到早就准备好的客房休息。 林梦瑶很花了一番心思,给千柔准备的住处很开阔,收拾得窗明几净,布置得雅致温馨,让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因赶了路,加上天气有些热,千柔的确困倦了,梳洗了一番便歇下了。 待一觉醒来,便又去寻林梦瑶,与她一起用午膳。 正吃着呢,突然有丫鬟进来道:“三少爷来了。” 一语未了,一个身穿红色锦衣的男子就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个纸包,笑嘻嘻的道:“妹子,我回来了,给你带了好吃的哦。” 那男子大约十七八岁年纪,长得跟林旭东、林旭方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他长了一张娃娃脸,虽也是剑眉星目,但一眼望去,凭空多了几分稚气。加上他的眼睛很是清澈,带着不谙世事的意味,声音也有几丝天真无邪。 千柔心中生出怪异的感觉,觉得这男子虽然年纪不算小,但说话做事却带着稚气,跟年纪不太相符。 林梦瑶以手抚额,跺着脚道:“三哥,我这里还有贵客呢,你怎么问都不问一声,就径直闯进来了?” 千柔听到这里,登时明白过来,想来,这就是青荷口中那因发烧烧坏了脑子,智力只相当于七八岁小孩子的林家三爷了。 正沉吟着,那林三少已经看了过来,开口道:“你就是二妹的贵客?”他问了话,却不待千柔回答,便径直嘀咕道:“二妹从没有大声跟我说话,如今你一来,她就这样对我,可见她如今喜欢你,不喜欢我了。” 林梦瑶无语,皱着眉嗔了一句“三哥”,旋即转头去看千柔,叹气道:“今日是我三哥莽撞了,其实,他人是极好的,顾姐姐,我给你赔个不是,你不要介意呀。” 千柔忙道:“你这是什么话?三少爷只是心直口快了些罢了,我岂会介意?要我说,我倒是喜欢跟三少爷这样的人打交道,直来直去,省心又舒心。” 林梦瑶点头道:“倒也是,我也很喜欢跟三哥来往的。”她说着,便向林三少爷介绍了千柔的身份,旋即又道:“这位顾姐姐是我的好朋友,人很聪慧,又会做吃食,是个了不得的。” 林三少爷听她如是说,登时眼前一亮:“会做吃食?唔,你会做什么东西?快弄些给我尝一下,若是做得好,以后我也认你当好朋友。” 他一面说,一面拍着胸口道:“只要是我的朋友,我林旭天会罩着的。” 千柔听了,含笑去看林梦瑶,揶揄道:“难怪你这么喜欢吃食,原来家学渊源呀。” 林梦瑶呵呵一笑,娇憨的道:“我跟三哥爱在这上面用心,府里其他人,都没这个心思,我……” 不待说完,林旭天已经不耐烦的打断道:“别拉扯那些没用的,快给我弄些新鲜的吃食来是正经。” 林梦瑶忙道:“三哥你这是什么话?顾姐姐是客,可不是你能使唤的。” 林旭天闻言,撇了撇嘴没有言语,一双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千柔,委屈中带着期待的意味。 那模样,分明是个让人心疼的小正太。 111 撩妹技能满分 见林旭天一脸期盼,一双如小鹿般纯洁清澈的眼睛眨啊眨,千柔登时爱心泛滥,不由自主笑道:“好了好了,不就是点吃食吗,我立刻给你做来就是。”一面说,一面转头看向林梦瑶,问道:“你这里有小厨房吗?” 林梦瑶忙道:“有是有,但姐姐来者是客,怎么能让姐姐下厨劳累?” 千柔温婉道:“没事儿,我会的,大多都教给身边的柳絮了,让她去就是了。” 说着,沉吟了一会儿,转而向柳絮道:“已经要用午膳了,精细菜来不及做,不如你就弄个水煮鱼片、蚂蚁上树、鱼香肉丝、麻婆豆腐,再配个简单的冬瓜高汤,也就是了。” 她点的这几个菜,虽然用料普通,但绝对是这个时代没有的菜式。 柳絮点头应下。 林梦瑶连忙让大丫鬟给柳絮带路,又向千柔道:“多谢姐姐愿意体谅,我实在感激不尽。” 千柔摆手道:“没事儿,我们是朋友嘛,些许小事算不得什么。”说着便向林旭天一笑,温声道:“做菜还需要一会儿的功夫,不如三少爷先吃些点心什么的垫一垫,省得饿着了。” 林旭天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撇嘴道:“点心没什么吃头,我才不吃呢,我这里有些卤菜,是从一家新开的面馆里买来的,可好吃了。”他一面说,一面将手上的纸包打开,一股卤香味登时扑面而来,很是诱人。 林梦瑶眼睛一亮道:“这卤菜我吃过几次,很不错的,算三哥有良心,还记得给我带些回来。”一面说,一面让人将几样卤菜装盘摆好,又招呼千柔道:“姐姐,快尝一尝。” 因之前见过青荷,千柔自然知晓这些菜肴都是出自青荷之手,不由得一笑,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哇。 她感慨着,拿起筷子尝了尝,一则是因林梦瑶盛情难却,二则嘛,却是想试一试青荷的手艺。 这一尝,发觉味道还不赖,与自己做出来的差不了多少。 林梦瑶尽了主人本分,便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她胃口很好,吃了不少卤猪蹄,之后又啃起了凤爪。倒是林旭天,因一心惦记着新式菜肴,没怎么动筷子。 不多时,做好的菜肴一一送了上来。柳絮手艺本来就不错,又得了千柔的指点,做起菜来又快又好,色香味俱全。 见送来的菜果然是自己没见过的,林旭天喜得眉眼都眯了起来,连忙拿起筷子,一样一样尝着,口中还含糊不清赞道:“好吃,真好吃……” 林梦瑶吃卤菜已经吃腻了,见他下筷如飞,忙道:“三哥,给我留一些。”说着,也提筷夹菜,吃了起来。 这一吃,登时眼睛一亮,觉得这个鲜香可口,那个酸辣入味,根本停不下来。 两兄妹你来我往,吃得不亦乐乎。 千柔见他们吃得香甜,很是开心,也跟着喝了两碗稀饭才罢。 过了好一会儿,林梦瑶才吃饱,放下筷子,不好意思的笑道:“呵呵,怠慢了,不过姐姐也不能怪我,实在是因为这几样菜太好吃了,我才失态的。” 这时柳絮已经收拾妥当了,重新上来伺候。林梦瑶因道:“今儿个让你受累了,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几样首饰,算作酬谢。” 柳絮受宠若惊,忙道:“只是几样小菜罢了,哪里值得让林小姐赏赐?” 林梦瑶笑道:“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这不是赏,是报酬呢。”说着转首去看林旭天,以玩笑的口吻道:“三哥,你吃了这姑娘做的菜,也该给些报酬才是。” 林旭天不理会,依旧埋头苦吃了一会儿,才抬头道:“刚才你说了什么?” 林梦瑶又好气又好笑,只好重新说了一遍。 林旭天随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柳絮,旋即搁下筷子,站起身来,直接走到柳絮面前,直勾勾盯着她,问道:“刚才的菜,都是你做的?” 柳絮点头。 林旭天凑近她,接着道:“你还会做别的菜吗?” 柳絮还是头一次被男子这样盯着,对方又是个俊朗的翩翩少年,不由自主红了脸,低声答道:“会的,八小姐教了奴婢很多呢。” 林旭天丝毫没有察觉她的羞怯,炯炯有神的眸子直直定在她脸颊上,笑容满面的道:“很好,你长得好看,又会做菜,我把自己送给你,你愿意收不?”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都石化了。 千柔、林梦瑶互看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柳絮也是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三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旭天笑着道:“我的意思,你听不明白吗?我很喜欢你,想娶你,让你时刻陪在我身边呢。” 他一袭红色锦衣,修长的身影伴着房外那淡淡的阳光,分外的耀眼。 虽气质有些稚气,但他长得很清俊,完美得无懈可击的脸上,此刻挂着灿烂的笑容,竟然有一种摄人心魂般的诱惑力。 即便智力不高,这个男子依旧有过人之处,让人目为之眩神为之夺。 柳絮已是红霞满脸,深深低下头,娇羞得说不出话来。 千柔回过神来,暗自叹道,啧啧,倒是没想到,林家三少虽然心理年纪小,不怎么聪明,但撩妹技能却能打满分。 瞧瞧他这几句话,虽然是随口说出来的,但小女孩听了,却注定难以忘怀的。 她感慨了几句,才笑着道:“柳絮,三少爷跟你开玩笑呢,别往心里去。” 林梦瑶忙接口道:“我三哥有口无心,柳絮姑娘别见怪呀。”又起身去拉林旭天,责怪道:“三哥,你一直盯着柳絮姑娘,人家该不好意思了。” 林旭天一动也不动,撇嘴道:“你拉我做什么?这姑娘还没回答我呢。” 林梦瑶跺脚道:“三哥你别胡闹,你的婚事,爹娘自会做主的,你如今这样,算怎么回事?” 林旭天歪着头道:“爹娘连我娶谁都要管吗?” 林梦瑶点头:“那当然。”说着笑了一下,接着道:“三哥也知道要娶妻了,看来真长大了。你放心,你的婚事,娘亲一直都放在心上,已经有了几个人选,待做了决定,你只管等着当新郎就行了。” 林旭天皱眉道:“娘亲选好了?唔,她选的那几个,有这个叫柳絮的会做菜吗?若是比她强些我才要,若是比她差,我还不如娶她呢。” 林梦瑶哭笑不得,却不得不耐着性子道:“好好,我一定跟娘亲说,让她给你选个会做菜的大家闺秀。” 林旭天这才松口道:“你可要说到做到,千万别忘记了。唔,我想起来了,我还要回军营训练呢,先走了。”说完,不待林梦瑶回答,更没有跟柳絮多言几句,竟一阵风般去了。 ------题外话------ 三少的戏份多了点,亲们别心急,接下来千柔干的大事,与他有关呢 112 又赚钱啦 虽然林梦瑶心底很尊重这个三哥,但对于今儿个他的所作所为,林梦瑶真心觉得有些无语。 她怔了一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才拉着柳絮道:“我这三哥一向喜欢信口开河,做事又莽撞,让你受委屈了,还请你不要介怀才好。” 柳絮脸上的红痕已经淡了下来,虽然依旧低着头,但声音还算镇定:“林小姐哪里的话?奴婢绝不会往心里去的。” 这话是在回答林梦瑶,也是在提醒自己。 刚才那一瞬,那个少年的目光和话语,直击打在她心上。 虽然明知道少年有口无心,但柳絮心底还是泛起了涟漪。 毕竟,她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上有男人开口表白,说的话还那么惹人遐想。 哪个少女不怀春?即便只是个丫头,心里也对爱情充满了憧憬和向往。 虽然心颤动了一下,但柳絮很快清醒过来了。 她与他,身份太悬殊,根本就不可能的。 哪怕他智力不高,也不是她能够高攀的。 既如此,自然就不能往心里去。 林梦瑶听了这话,登时放下心来,笑着道:“那就好。”转过头看向千柔,关切的道:“姐姐,你还没吃饱吧?我让厨房再给你备些菜吧。” 千柔连忙道:“不用了,我已经吃好了,再吃就成猪了。” 林梦瑶见她不似在说谎,便没再坚持,只是道:“姐姐到了我这里,千万别拘谨,就当是住在自己家好了。” 千柔颔首,唇边的笑容宛如天边云霞:“你放心,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两人亲亲热热说着话,之后又一起到外面的游廊里游逛消食,气氛格外温馨。 到了入夜时分,林旭方风尘仆仆赶了过来。 一见面,林旭方就春风满面的道:“多谢八小姐的制皂方子和包装点子,店子里的洗脸皂包装盒都卖断货了。”口中说着,便注目着千柔,笑得合不拢嘴。 彼时她穿着鹅黄色织锦窄袖衣裙,头上发饰简单,肌肤洁白细腻,目光沉静温婉,整个人如含苞待放的玉兰花儿一般,虽淡雅,却有淡香袭人。 林旭方不由赞叹,这个女孩虽姿色不惊艳,但胜在气质出众,让人见之忘俗。 千柔欠身,也微笑道:“这事儿我已经听瑶妹妹说了,虽然我出了些点子,但所有事情都是二公子自己操心的,二公子实在不必感谢旁人。” 她说着眨了眨眼睛,狡黠中带着柔美,旋即又向一旁的绯红道:“好姐姐,你用我们新制的妆品装扮一下,给二公子看一下效果。” 绯红颔首应了,起身自去了。 林旭方眼睛一亮:“八小姐又制出了新东西?”见千柔点头,不由得喜出望外,搓着手道:“八小姐连连突破,天资真高。” 林梦瑶笑嘻嘻的道:“我的好姊妹,当然是不凡的。” 林旭方见她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我是在赞八小姐,又不是你不凡,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林梦瑶嘟着嘴道:“我虽平庸,但能慧眼识人,提前与顾姐姐交好,证明我也是不错的。哼,你可小心些,若是得罪了我,我就让顾姐姐不理你,不给你新方子,看你怕不怕。” 兄妹两个斗嘴之际,绯红已经收拾妥当,款款走了出来。 林旭方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女孩在淡妆的映衬下别样娇媚,最亮眼的,当属她的嘴唇。 只见她唇瓣娇嫩丰满,粉红的颜色娇艳亮丽,最特别的是隐约有光泽在唇上流动,令她一张脸颊更添风华,美不胜收。 虽只是个丫鬟,但这么一打扮,竟不输给寻常闺秀。 林旭方细细打量了一会儿,才扬着唇道:“八小姐,你这丫鬟所用的妆品,口脂似乎很特别呢。” 千柔击掌道:“二少爷好眼力,这口脂就是我新制出来的,与如今市面上的截然不同,很有几分特别。”说着,便让绯红将已经制好的口脂拿过来,给林旭方过目。 因时间紧,千柔只制出了粉红、嫣红两种颜色的油脂状口脂。即便这样,也让林旭方叹为观止。 林旭方迫不及待的道:“八小姐,这新方子也给我吧?我们还是照之前那般分成,如何?” 千柔爽快的道:“给你没问题,但我有个条件,今后你得常派人到顾府见我,我也好借你的力,过得轻松一些。”说着,便解释了自己的处境,表达想仰仗着林府之势,过得逍遥自在些的意图。 之前是没办法,千柔才想借蒋毓、简家兄弟之力。 如今结识了林旭方,自己与他又是合作伙伴的关系,根本不需要考虑报恩什么的。 两相对比,显然借林府的势更合适些。 林旭方听了这番话,这才得知千柔处境如斯艰难,心中很是不平,隐约还有几分怜惜,立刻拍着胸口道:“八小姐放心,不知道就罢了,如今知道了,我定会全力帮你,护你周全的。” 那日千柔帮他出头,为了他与林旭东争辩,林旭方心里就很感激,将千柔视为知己。 如今听说千柔在顾府过得步步惊心,林旭方义愤填膺,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千柔的提议。 林梦瑶也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好姐姐,我也会常派人去看你的。” 千柔道了谢,让人拿来纸笔,将制口脂的方子写了下来,又将细节跟林旭方解释了一遍。 林旭方仔细听完了,才道:“这口脂真好,比洗脸皂还要强一些。毕竟,这东西是市面上没有的,只要一推出来,必定大受欢迎。” 他越说越喜悦,眉飞色舞起来,旋即又道:“八小姐能制出这个,必定费了很多心思。我立刻让人给八小姐送两千两银票过来,再按之前的约定,给八小姐分成,如何?” 千柔眼睛一亮,微笑道:“林公子如此慷慨,我就却之不恭了。” ------题外话------ 朋友们,马上进入新一波情节,千柔要一举成名啦,哈哈 113 好一朵清新脱俗的绿茶婊 林旭方见千柔丹凤眼中光华流转,有些财迷,却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有几分可爱,不由也跟着扬了扬唇,方才抬手朝身边的小厮示意,命他去取银子。 一时银票送到,林旭方亲自递给绯红收下,又闲话了一阵,才向林梦瑶道:“男女有别,我就不经常过来了,妹妹,你好好招呼顾小姐,定要让她有宾至如归之感。” 林梦瑶闻言,轻轻哼了一声,故意板着脸道:“瞧哥哥这话说的,我自己的朋友,还需要你来指点吗?” 林旭方失笑,好脾气的道:“你说得对,是我多虑了。”说着,便向千柔拱手为礼,方告辞而去。 待他去后,两人正要用饭,林旭天又从外面跑了进来,呵呵笑道:“小妹,我也要在这里吃好菜。” 林梦瑶撇嘴,却还是让人给他拿了碗筷。 晚上吃的菜,除了林府厨娘做的十几样炒菜外,还有柳絮做的经千柔改良过的杂粮煎饼,配着皮蛋瘦肉粥,很清爽可口。 林旭天专挑拣煎饼吃,一面吃还一面赞:“这手艺,把咱们府里的厨娘都比下去了。唔,我决定了,以后天天来这里吃饭。” 林梦瑶哼一声道:“瞧三哥这话说的,活像咱们府里虐待了你似的。” 兄妹两个斗着嘴,气氛格外温馨。 千柔时不时带笑看着林旭天,心里很喜欢这个纯洁如白纸一般的少年。 林旭天的事迹,她从青荷那里都听说了,如今走近接触,发现他性格很纯良。虽然时不时会露出稚气的一面,但千柔不但不讨厌,反而觉得很可爱。 观林旭天的性情,实在想象不出他上过战场,但他右手手腕,有一条很长的蜈蚣形状疤痕,镌刻着他曾经走过的时光。 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千柔不由自主有些心疼他起来。 次日,果然林旭天三餐都来了,蹭饭蹭得很是开心。 转眼已是七月初五,林梦瑶十四岁生辰的大日子。 千柔起了个大早,先与柳絮在小厨房忙活了一番,随后就交代了接下来的事宜,让柳絮按章办好,随后才到林梦瑶屋里看她梳妆。 林夫人亲自过来,为她梳着长发,层层叠做高髻。 梳好了发,换上水红色广袖绫罗鸾衣,系华丽的绣金镂空花纹腰带,又在臂上缠上银朱色的镜花绫披帛。 装扮时,还特意用了千柔新制的口脂,流光溢彩的嫣红色,衬得她的脸颊越发莹白如玉,更添了一番风韵。 林梦瑶本就姿色不俗,如今精心打扮,少了稚气,多了雍容端庄之感。 待妆罢,众人皆惊,满目惊艳之色。 林夫人看了千柔一眼,笑得温婉和蔼:“我家梦瑶本来就美,如今又有这口脂,更是锦上添花,必定能艳压群芳。”一面说,一面转头去看千柔,向千柔致谢。 千柔忙谦虚了几句,又跟着众人一起称赞林梦瑶。 不多时,就有丫鬟来报,说已经有闺秀上门了。 众人便一起起身,逶迤着前往宴客之所。 这次生辰宴,设在林府的碧荷苑。这地方其实是林府众主子夏日歇凉的地方,修建得很开阔,景致优美,里面有好几个荷塘,一排屋子临水而建,搭有花苑、曲径,精巧而不失趣味。 夏日来此,凉风习习,荷香幽幽,最是舒服。 受邀前来的女子皆非富即贵,盛妆锦绣,珠翠绫罗,极尽华美。 倒是千柔,只穿了件水绿色云纹衫广袖长群,下配月白色百褶裙,发间只饰了几枚珠钗,通身上下再无半粒珠翠点缀。 在一众盛装贵女之中,竟不逊色,反而别有一番风姿。 林夫人只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道:“多谢各位前来,我若是在这里,唯恐拘着你们,不如我先散了,你们也好自在些。”言罢,果然含笑去了。 果然她一去,众人说话声都大了几分,很是热闹。 因来宾众多,林梦瑶自然很忙碌,却也没忘记千柔,特意指了秋香到千柔身边伺候。 有闺秀见她们联袂而来,早就十分惊奇,忙问起千柔的身份。 林梦瑶带笑说了,又亲昵的道:“我这顾姐姐很是出色,我们相识的时间不长,但我视她为至交好友。” 虽然千柔身份低,但因她言语之中极尽赞美,令众人都不敢小觑。 千柔这身份,嫡女自然瞧不上,但很快就有几个庶女出身的行上来,跟千柔攀谈。 千柔虽不习惯这种应酬之事,但既来之则安之,也就带着笑意,跟几个女孩对答起来。 女孩儿之间,又不太熟,能聊的无非是衣服首饰、弹琴写字什么的。 闲谈了一阵,千柔便在苑内走动游逛,四处欣赏景致。 这碧荷苑很广阔,除了荷花荷叶之外,还种了不少花卉名树,又有成片的青竹点缀其中,错落有致,风景如画。 虽是夏日,但这里并不炎热,时不时微风拂面,占尽地利优势。 千柔走走停停,看得心旷神怡,待累了,便到一旁的亭子落座歇脚。 秋香忙命小丫鬟上来奉茶、摆点心,很是殷勤。 正忙活着,突然有个穿着杏色衣裙的女孩款款走了进来,笑着道:“我也在这里歇一歇,行吗?” 千柔微笑道:“快请进。”一面说一面抬起头来,视线落在她身后的青衣丫鬟身上时,不由得一愣。 原来那丫鬟竟是张熟脸孔。 ——那天她曾在街上遇上个卖身葬父的小白花,之后还手撕了那小白花,令她落荒而逃。 不想时移世易,今日竟在这里遇上。 那小白花显然也没料到会遇上她,也是一脸错愕,旋即深深低下头,不敢与千柔对上。 千柔回过头,与绯红互看了一眼,方才将视线投在那杏衣少女身上,声音略淡了一些:“不知小姐怎么称呼?” 杏衣少女恬静一笑:“我姓蔡,名唤琳琅,在家行三,爹爹是工部侍郎。” 千柔向她欠身为礼,说了自己的身份。 蔡琳琅“哎呀”了一声,笑着道:“原来你是顾府大房的,怎么没见你出来走动?我与你姐姐千媚关系很好,之前还特意让人到顾家,约她来林府见面相聚呢。” 千柔淡淡的道:“哦,如此说来,也算有缘了。” 听说她与千媚交好,千柔虽然不太感冒,但还是表现出该有的礼节,并没有因这个缘故就疏远她。 两人寒暄了一阵,千柔方才不动声色的道:“蔡三小姐身后这位青衣丫鬟,长得挺秀丽的。” 蔡琳琅听了,依旧温婉的道:“哦,这丫鬟叫绿茶,不是家生丫鬟,是几个月前我上街时,遇上她卖身葬父,我看着可怜,便将她买了下来。” 千柔勾唇,笑容却有些冷:“哦,原来她叫绿茶,这名字还真贴切。” 那日闹成那样,她还敢出来借卖身葬父之名,行贪慕虚荣之实。 好一朵清新脱俗的绿茶婊,真是人如其名。 ------题外话------ 好像今天手机推,走过路过的亲们,万水千山总是情,收了文章行不行? 请给我继续前进的动力,谢谢 114 和谁争我都不屑 蔡琳琅哪知道千柔意有所指,还当她在夸赞呢。 她回头看了绿茶一眼,浅浅一笑道:“我也觉得这名字不错,清新可人,很适合她。” 千柔听了,目光在绿茶身上转了一圈,正要开口时,那绿茶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哀哀道:“这位小姐,那日冲撞了你,是奴婢的不是,这些天来,奴婢万分悔恨,还望小姐大人有大量,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奴婢,行吗?”她一面说,一面抹起泪来,落在旁人眼里,自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蔡琳琅哪料到突然之间,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登时一脸错愕,看看绿茶,又看看千柔,挑眉道:“怎么,顾小姐认识绿茶不成?” 千柔颔首,淡淡道:“有过一面之缘,说起来很巧,我也在街上遇到她卖身葬父呢。” 她一面说,一面凝眸于绿茶,心中思绪百转。 自己还没开口呢,这绿茶就跪下了,还用言语、眼泪挤兑,让自己不便朝她发难。 这女孩儿是不是真心悔恨暂且不论,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很有几分心计,不是一般人。 蔡琳琅见状越发惊奇,正要问时,突然亭外传来熟悉的女声,略带着一丝尖锐:“哎呦,这丫鬟跪在地上做什么?莫非受了欺负?” 千柔听了这声音,冷笑不已,蔡琳琅却站起身来,惊喜的道:“千媚,你来了,快进来呀。” 亭外,千媚一身盛装,矜持大方的笑了一笑,才昂着头走了进来。 因林府下的帖子,虽然邀请了顾府的所有姑娘,但摆明更重视千柔一些,千媚很是嫉恨,本不打算来的。 没想到蔡琳琅特意派人来邀,后来又听说京城的闺秀基本都要来这里,连千娇都要来赴宴,千媚这才决定也来走一趟。 因心中不情愿,便有些拖拉,她与千娇抵达的时候,闺秀已经到了大半。 进了这里,千娇立刻吵着要去寻自己的闺阁好友,千媚便让她去了,自己径直来找蔡琳琅。 走近这里,就见千柔、琳琅在攀谈,绿茶跪在地上哀泣,千媚想也不想,就开口了。 一时她进了亭子,明眸流转了一圈,才向琳琅道:“远远就看见你在跟我家八妹说话,呵呵,在聊什么呢?” 蔡琳琅笑着道:“哦,我们在闲聊这个绿茶的事呢。”一面拉千媚落座,一面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千媚不待听完,便勾着唇淡笑,看向千柔的眼神带着锐利,声音虽轻婉,却带着淡淡的嘲讽:“哦,我算是听明白了,这绿茶卖身葬父,八妹妹你遇上了,不但没理会,还跟她闹了一场。不是我说你,你也是堂堂顾府的小姐,怎么能这样小气呢?父亲常教训我们,对于弱小者,要常怀怜悯之心,你怎么竟做不到呢?” 她吃尽了千柔的苦头,如今难得逮着一件事,如何肯轻易放过? 虽然不清楚内情,但她还是开了口,言语中,表现了自己的大度,挤兑了千柔的不是。 一番话说下来,竟是情理兼备。 千柔由着她说,看都不看她,连表情都欠奉。 彼此注定站在对立面,她却非要跳出来摆姐姐的款儿,言语中还不忘表白自己深明大义,实在让人腻歪。 被她这么忽视,千媚自然气恼,却还是力持镇定,保持笑容道:“八妹妹,你别生我的气,虽然你是我妹妹,但你做得不对,我就得指出来,一则帮你改正,二则全了我们的姊妹情。我是为你好,你千万要领情呀。” 琳琅哪知道她姊妹之间的矛盾,见千媚说得语重心长,不由得很是感动,也帮腔道:“八小姐,你姐姐是一片好心,说的又是好话,你可要记在心上才好呢。” 千柔冷笑,用手掩着嘴,旋即发出一个欲要呕吐的声音。 千媚见状,自是气得半死,咬牙切齿的道:“你这是什么态度?算了算了,看你这样子,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我懒得跟你浪费时间,还是让爹爹来教育你好了。” 说着便转头去看蔡琳琅,挤出一抹笑容道:“舍妹顽劣不堪,我实在感到愧疚。还是蔡妹妹心思纯正,不但帮了人,还将这绿茶收到身边,让她终生有依,真真是咱们的典范。两相对比,真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蔡琳琅听她夸赞自己,登时脸上浮现出两抹红晕来,不好意思低下头没再言语。 千媚又行到那绿茶面前,温和的道:“你都跪了大半天了,快起来吧。” 绿茶瞥了千柔一眼,含着一包眼泪道:“多谢小姐好意,愿意体谅奴婢,但这个小姐不原谅奴婢,奴婢不敢起身。” 她心里实在怕极了千柔,怕极了千柔的聪慧,怕极了千柔不留情面的做派。 她能混到蔡琳琅身边,被蔡琳琅提为二等丫鬟,很是花了一番功夫。 若是千柔将前事掀开,自己只怕讨不到什么好。 有了这个顾忌,绿茶不敢大意,只能跪在地上,希望用眼泪和神情打动千柔,让她放自己一马。 千媚哪知道她的心思,冷笑道:“没事儿,就算八妹不是善茬,但我来了就不用怕,有我罩着你呢。” 绿茶听了,正要回答时,千柔已经起身道:“四姐姐你只管怜惜弱小吧,我不奉陪了,这地方留给你们,随意你们折腾。” 她言罢,果然抬脚往外走,一面走,一面用冷漠的语气道:“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 语毕,人已是去得远了,那婀娜的身影,竟隐隐带着高洁之意。 绯红、秋香几个见状,忙追了上去。 待几人离开亭子,绯红忍不住开口道:“四小姐一来就咄咄逼人,分明是借题发挥,借机贬低小姐。依奴婢之见,小姐真该跟四小姐好好攀谈,将那绿茶干的事说出来,打打她的脸。” 千柔抬手理着鬓发,声音清淡:“算了,跟她争,即便赢了又能如何?说真的,我的确不屑跟她斗来斗去。再者,今天是瑶妹妹的生辰,无论遇着什么,我们都要忍耐,不可多添乱子。” 绯红这才想起这一茬,忙点头道:“小姐说得有理。” 两人说话时,秋香一直守候在旁。虽然对那绿茶的事情好奇万分,但还是谨守本分,没有开口八卦,而是笑眯眯为千柔引路,指点接下来的安排。 转眼已是午时,众闺秀一起到临水的怡安堂用膳。 林府备的宴席,自然都是上乘的,但不少闺秀顾忌着身材,不敢多吃。 千柔却吃得很开心,每样都尝了一下,合心意的还多吃了几口。 林梦瑶虽被一众闺秀包围着,忙得分不开身,却还是抽空回头看了她几眼,见她自得其乐,也就放了心。 ------题外话------ 千柔并不软弱,只是暂时回避纷争,亲们耐心往下看,见识一下女主的风采 115 一言不合就开骂 一时饭毕,林梦瑶开口请各位闺秀到后院暂歇,下午再聚。 因来宾众多,歇息之所是两位闺秀一间。当然,因为林梦瑶的特别关照,千柔独得了一间面积略小些的屋子。 虽地方偏僻了些,但这待遇,简直是贵宾级别的。 在秋香的带领下进了屋子,千柔便在椅子上坐着,揉着肚子道:“哎呦,今天的菜很好吃,我都撑着了。” 秋香听了,忙道:“不如奴婢让人弄些消食茶来,如何?” 千柔摇头道:“今日个大家都很忙,不必费事了,我揉揉肚子,走动一下就行了。” 秋香这才罢了,转了话题道:“顾小姐可要好好休息,下午好表演才艺。” 千柔错愕:“什么才艺?我不太懂你的话。” 秋香见她一脸不解,便解释了一番。 千柔这才知道,原来这大燕朝有个约定成俗的习惯,但凡闺秀们聚会,都是一整天。 上午大家随意,至于下午嘛,却是会聚在一起,各自施展本事,表演一项自己最拿手的才艺。 若只是闺秀自己聚集,当然没什么趣味。故而这种时候,竟是允许各家未婚、未定亲的公子哥儿入内欣赏的。 虽然出格了些,但开了先河之后,几十年下来,都是如此。 当然,这进场的公子哥儿,除了主人家作陪的之外,其余的都非富即贵,人品也要好才有此资格。不然,若是纨绔也允许进,岂不冲撞了娇娇女们? 千柔听了这番话,登时明白过来,看来今日这聚会,跟那桃花宴有几分相似。 她便沉吟一番,笑着道:“我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罢了,让旁人出风头吧,我看看热闹,也就是了。” 秋香是个极有分寸的,听她不放在心上,便没有再啰嗦。 千柔便在屋子里转着圈,一面消食,一面回忆今儿个发生的事情,随口道:“秋香,你觉得,今天那蔡小姐怎么样?” 秋香恭敬答道:“奴婢与她不太熟,不怎么清楚,但奴婢听说,近来夫人在忙咱们府里三少爷的婚事,拟定的几个人选里,有这蔡三小姐。根据媒人传来的讯息,这蔡小姐性情挺好的,人又善良,竟是个不错的呢。” 千柔听了,沉吟道:“她今日的言谈举止,虽看不出人品,但料来也不算太差。她救那绿茶,本是出自好心,值得称赞。只是,她一定不知道那绿茶的人品,不然,不会让那样的人贴身伺候。哎,那绿茶一副想改过自新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真能改好。” 她一面说,一面踱了几步,旋即贝齿在嫣红的唇上轻轻一咬,终于下定决心:“虽然只是萍水之交,但此事我既遇上了,置身事外,未免有些不厚道。不如我去找她,将绿茶的往事告知,之后如何,由她自己决断,也就是了。” 千柔行事,向来持定一颗公正之心。 虽然蔡琳琅是千媚的至交,言语中又颇有维护千媚之意,但她却并不因这些就对蔡琳琅心存芥蒂,反而真心诚意为她着想。 千柔不愿蔡琳琅被人蒙蔽,不愿发生农夫与蛇的故事。 这是她的软弱,也是她的可贵。 秋香听了这番话,有些云里雾里,却没有追问,而是恭顺的道:“小姐,你要去找蔡小姐吗?这儿奴婢很熟,奴婢找个小丫鬟问清楚蔡小姐的住处,亲自带你去吧。” 千柔颔首:“劳烦你了。”此事是她心血来潮,加上她与蔡琳琅只有一面之缘,自然越早了结此事越好。 不过,因这时是午休时间,千柔便嘱咐了,让大家将手脚放轻些,免得影响他人。 在秋香的带领下,几人轻手轻脚出了房间,穿过一段回廊,很顺利就找到了地方。 到了那儿,秋香正要拍门时,却听到里面传来喁喁的说话声,隐约提到“婚事”等词。 因这蔡琳琅乃是潜在的三少奶奶人选,秋香自然十分关心,眼珠子转了一转,便回过头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出声。 千柔错愕,却还是依言照做。 却听得屋内蔡琳琅轻轻道:“媚儿,我实在烦死了,我那后母一直说林府富贵无匹,婚事怎么好怎么合适,我心里却很不满意。林三少智力如同小儿,这也就罢了,听说他上了战场,仿佛修罗一般。以他的智力,能得将军之位,死在他手下的亡魂,不知有多少。我听了他的事迹,实在怕极了,若真嫁给这种人,日日与杀人魔为伴,只怕我会生不如死。”她说到最后,言语间满是厌憎惊惧,还哀叹了好几声,仿佛林旭天是什么恶魔一般。 秋香听了这番话,登时白里透红的脸变得青色弥漫,气得不得了。 在她心目中,自家三少爷乃铁骨铮铮的勇士。即便他智力不好,又如何?单凭他在战场上立下的功勋,就不知强过多少正常的权贵少年。 三少爷吃了那么多的苦头,理应得到尊重,自然的,容不得旁人如此说道。 千柔不待听完,也是一脸怒火。 这两天跟林旭天相处下来,彼此自然有了几分感情。 对于林旭天,千柔一向是极宽容、包容的,也有几分喜爱和敬佩。当然,这喜爱很纯真,丝毫都不涉及男女之情。说白了,在她心里,林旭天是弟弟一般的存在。 尤其,这样一个有缺陷的少年,竟然还保家卫国,立下了不朽功勋。 这于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单凭这一点,千柔便觉得,得好好尊敬他才行。 如今,却听人如此贬低他,千柔心底哪里舒服得起来。 屋内,那绿茶接口道:“听说林三少爷杀过上万人呢,还嗜饮人血,啧啧,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真是妖魔一般的人物。” 因已是午休时分,加上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她们说话时便没什么顾忌。 哪里想到,门外有一伙人静静而立,将这番私密对话都听了去。 千媚的声音随后传来,带着惊惧,更带着嫌恶:“杀戮太重,满手血腥,有违仁厚之道。即便他不嗜饮人血,手底有这么多条人命,与妖魔何异。他没有智力就能杀人如麻,倘若有了智力,还不知会厉害成什么样呢。照我看,你不答应这桩婚事是对的,不然,将来必定后悔莫及。” 绿菊连声道:“四小姐高见,这样的人物,谁爱嫁谁嫁,小姐你千万不能松口答应,不然,只怕终生都要被毁了。唔,说起来,这林府的富贵,都是用人命堆积成的。难怪他们府上的主子有薄命早逝的,原来是遭了报应,这林三少爷,本来就蠢笨,又做了孽,只怕命也不会太长……” 秋香听到这里,哪里忍耐得住,一把推开门,口中冷厉喊道:“贱人,你嘴里喷什么粪?你才该死,你才该遭报应呢。” 因为尚武,林府下人的性格,不似一般大户人家,竟很有几分泼辣。 对于他们来说,林府的荣誉比生命还要重要。遇上敢辱及林府主子的人,哼,一言不合就开骂,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 ------题外话------ 21号上架,感谢kriston、minnie720415、依曼达yi、134**3285、紫弦心儿、yafo、空军小橘子、鑫隆,?widely【微忧海蓝星】、天使,恶魔一念之差、似花還似非花、159**1958送的礼物,集体么么哒 有一篇上架感言,含上架活动,感兴趣的亲们可以看一下,不感兴趣的敬请无视 116 一言不合就开打(求首订) 屋内众人八卦劲头正高,哪里知道外面竟然站了人,将她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听了去。 听去了就算了,还理直气壮跳出来指责她们,这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秋香掐着腰站在门口,看着屋内被雷劈了一般的几人,冷笑道:“你们几位既看不上林府,来这里做什么?林府好吃好喝招待你们,就为了听你们的诅咒吗?哼,你们好得很呀,在林府的地盘上,还敢说出这样的话,私底下,不知该有多少恶毒话呢。奴婢虽身份低微,却还知道廉耻,知道不能胡言乱语妄议妄言。哼,枉你们个个自诩大家闺秀,背地里,简直比那些市井村妇的舌头还要长些,心肠也黑,简直配不上‘闺秀’二字。” 她噼里啪啦骂完,脸上冷若寒冰,心中恨意撼天。 虽知道里面的是闺秀小姐,但气得狠了,秋香也顾不上身份的差别了。 林府世代以拱卫边疆、保卫大燕为己任,但凡是男儿,即便未成年都要到边疆历练,从大燕立朝时开始,这规矩一直没变过。 近些年唯一例外的,就是林二少爷了。 可以说,林府的荣耀,是用血汗筑建而成的。 对于秋香这个家生丫鬟来说,她生于斯,长于斯,林府的点点滴滴,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主人受辱,她感同身受,忍不了,就不管不顾爆发了。 就算明知道得罪大家闺秀不明智,也许还会被主子责骂鞭打,又如何?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东西,必须坚持的。 千柔心中也是怒火翻滚难以抑制。 她眸中闪过一抹冷厉,淡淡的笑容仿佛被风吹散的梨花一般,不带一丝情感:“秋香姐,你跟她们废话做什么?你骂几声,她们即便听了,也是不痛不痒,于她们来说,真没什么损失。依我说,还是直接动手,更痛快些。” 她一面说,一面踏步进屋,绷着俏脸,把袖子挽了一挽,直接行到千媚面前,劈手就是一巴掌,随后反手,又甩了那蔡琳琅一巴掌。 千媚、蔡琳琅因说私房话被抓个正着,正在懵懂尴尬之际,哪里想到千柔会做出这么残暴的举动,竟被她打个正着。 一言不合就开打,于千柔而言,这比对骂要解气得多,痛快得多。 她虽不愿闹散林梦瑶的生辰会,但遇上这种事儿,却是忍无可忍。 千柔打完两个小姐,却没有停手,手肘一拐,又一拳砸向旁边的绿茶。 那丫头当场鼻血长流,捂着脸惨叫倒地。 千柔却不放过她,走到她面前,踢向她的胸口,就听“咔嚓”折断般的响声,绿茶嚎叫连连,在地上翻了几滚才停下。 千柔因与绯红亲近,闲来无事时跟着她学了几招,战斗力真不是盖的。 踹人时,她的衣裙翩翩飞舞,竟有几分英姿飒爽之意。 等踹完了,千柔才冷笑两声,没事人一样仔细整理衣袖。 说起来,这绿茶也是倒了血霉了。 她出生于京郊的小富之家,母亲早逝,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 她父亲一直中不了举,又不善经营,加上父女两个都是贪图享受的性子,好好的家业,竟渐渐败落了。 后来,父亲染了病,家里能当的都当光了,连房子都抵押了,却还是没法子留住一条命。 绿茶狠狠哭了一场,终于想了一条路子——卖身葬父。 如此一来,能让父亲有所归依,更重要的是,自己也有了活路。 虽下定了决心,但绿茶心里却是有所决断的。 因她跟着父亲念了些书,姿色又不错,便养成了心高气傲的性子,一心想进豪门大户,过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 依照她的想法,最好攀上个贵公子什么的,当个姨娘妾室,不但能过好日子,生下儿女来,说不定还能有扶正的机会。 退一步,若是不能遇上贵公子,也要攀上个闺秀小姐,先当丫鬟,之后再想法子,踏出自己的青云路。 她想得好好的,但真正实施时,贵公子没勾到,反倒引来了个五六十岁的穷酸老头,一开口就说要买下她,送她到乡下伺候自己的老娘。 绿茶心里恨死那老头了,哪里能愿意?权衡了一番,就使了一计,自编自导,说那老头想纳自己。 如此一来,一则让那老头成为众矢之的,能稍稍平复自己心底的怨气。 二则嘛,哭得凄凄惨惨戚戚的,自然就能更引人怜惜。 没成想,一番好谋算,被千柔当面拆穿,里子面子都丢光了。 其实,她成了孤女,没什么负担,自己又长得不错,若是肯安分一些,找个庄户人家嫁了简直是小菜一碟。但她偏偏心比天高,又吃不得苦,心中除了富贵二字之外,旁的都没看在眼里。 那之后,绿茶用一张席子将父亲葬了,消停了两天,换了地盘,在寺庙附近施展自己的计划。 她运气还算不错,做足戏份,成功赢得贵女蔡琳琅的怜悯,顺利进了豪门大院。 蔡琳琅身边,早有了好几个亲近的丫鬟。为了能上位,绿茶谨小慎微,小心与几个丫鬟周旋,更唯蔡琳琅之命是从,终于赢得重视。 如今她跟蔡琳琅外出,竟与千柔不期而遇,让她胆战心惊了好久。 好容易熬过这一茬,来这里歇息,陪着两位闺秀闲聊几句,竟也让千柔遇上。 这一次,千柔比上次更狠,没骂她,直接开打,将她揍得死去活来、面目全非,只怕她亲妈复活也认不出来了。 在场众人眼睁睁看着千柔用暴力手腕碾压了两个小姐、一个丫鬟,不由得集体石化,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今日,她穿的衣衫很清雅,但她的举止,却残暴得让人望而生畏。 内宅夫人、小姐惩处下人时,是不会亲自动手的。 更勿论,她打的还是别府小姐的丫鬟。 更严重的是,她还打了两个大家闺秀。 打完了,她还整理衣衫,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真真让人无语凝噎。 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歇在附近的闺秀们自然都听见了,一个个都奔了出来。 一照面,就见一个青衣丫鬟倒在地上血痕累累,不知死活。 众贵女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惊得脸色都变了,有那胆小的,甚至都颤抖起来了。 那边,千媚终于回过神来,嚎叫了一声,似疯了一般往千柔面前奔。 她心里,真是要气疯了,被不按常理出牌的千柔逼得疯了。 什么闺秀礼仪,她都不在乎了,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千柔那贱人白打,一定要还她一巴掌。 不,还她十巴掌,将她打成猪头才行。 绯红早防着她,见她奔上来,直接走上来截住,口中冷笑道:“四小姐,你想伤八小姐,先过我这关。” 千媚知道她的厉害,虽清醒了一些,却不肯就此罢手。 千柔冷笑,看她左冲右冲不得其法,声音冷厉如寒冰撞击:“今日之事,是你嘴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她心里很清楚,打了千媚,回到顾府,简氏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那又如何?她根本就不惧怕。 即便来日因了这一巴掌,要付出代价,她也不会后悔今日的举动。 在她心目中,守家卫国的英雄、勇士容不得半点亵渎。 话音刚落,却听得有男子的声音传来,清润中带着笑意:“八小姐,每次见面,你总能让人刮目相看呀。” 不用回头也听得出,是翩翩姿如玉、公子世无双的蒋毓。 他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嗯,这是个好问题。 话说那日与千柔约定在林府相见,蒋毓就坐立难安,只盼着时间能快些过去,早日跟千柔相见。 望眼欲穿了好久,得知千柔已经到了林府,蒋毓很是欢喜,昨儿个本就打算来一趟,不想宫里皇上召见,只能罢了。 挨到今儿个林梦瑶的生辰宴,蒋毓邀上简昊清,一大早就来了,打着参加下午宴会的名头,行与千柔相见之实。 虽然简昊清婚事已定,但林府众人哪里能那么死心眼?自然将他们都留了下来。 依蒋毓的意思,一心只想立刻见到千柔,却又怕影响千柔的声誉,便没有向作陪的林旭东、林旭方提及。 蒋毓便指望着在下午众闺秀表演节目时,与千柔见上一面。虽不一定能独自在一块说话,但能见面聊慰相思,也算不错了。 林旭东兄弟不知他的心思,盛情款待了,又因天气炎热,提前带他进了碧荷苑,在临水的楼阁置了酒菜作陪。 蒋毓自是求之不得。 虽进了这里,不能立刻与千柔相见,但能离佳人近一些,也是好的。 他心思不在酒菜上,一进到苑内,便频频注视众闺秀休憩的小楼,心中的情意几乎要溢出来。 这般异常,自是惹得林家兄弟和简昊清频频侧目,好奇不已。 蒋毓虽有心想掩饰一下,但心中想见千柔的欲望越来越强,让他打不起精神来,索性我行我素。 远远的,竟见千柔从屋里出来了。 梦寐以求的佳人,竟在这时候出现,蒋毓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连看了好几眼,终于确信了。 自此,他的目光便凝在千柔身上,再也无法移开。 之后,就见千柔在一间屋子前驻足,不知在做什么。 随后不久,变故突起,那屋子被个丫鬟一把推开,再过不久,千柔竟然暴起打人。 见到如斯情景,蒋毓再也忍耐不住,飞一般下了楼,掠向千柔所在之处。 此时,围观的女孩越来越多,一窝蜂般都涌了过来。 乍然见到蒋毓,女孩们都是又惊又喜,情不自禁抬手理衣服理头发,想要将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只有千柔一脸呆滞。 这还是顾府一别后,千柔与他首次相见。 千柔想起上次见面时,她在打华绍章,这次见面,她又在打人,还打了三个,不由自主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蒋毓见她略略低眉,一张俏脸染上淡淡的红晕,更添几抹妩媚,心中登时柔情万千。 这些天来,他一直很想她,很想很想。 在她之前,他从未爱过任何人。 因为她,他尝到了爱情的滋味,只要想到她,他就觉得欢喜,一颗心仿佛要飞上天一般。 相思多日,如今终于相见,心中有万千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出了一会神,才清醒过来。 他一直记得,上上次与千柔相见时,因说话欠妥,让千柔变了脸色的事情。 因生怕千柔误会自己那番话,蒋毓咳嗽一声,忙解释道:“八小姐,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是夸你呢。像你这么特别的女孩,真是绝无仅有。虽然你动了手,但不必问我都知道,必定是她们不好,才惹得你发火。” 这话说的,护短护得心都偏得没边了。 简昊清目瞪口呆。 这还是蒋毓吗?说好的云淡风轻呢?说好的高冷呢?说好的毒舌呢? 因为一个顾八小姐,他竟化身成另一个人了。 这变化,简直太逆天了。 在场众贵女一见了蒋毓,个个都露出痴迷之色。 此刻,听蒋毓言语温和如春风轻拂面,众女一面为他的风度折服,一面用含恨的目光瞪着千柔,恨不得以身相替。 为什么蒋公子一来,就跟这个女魔头说话?她何德何能,能得到蒋公子的垂青? 因心中嫉恨欲狂,不少贵女都暗自揉着帕子,贝齿也在唇上咬着,心情无比复杂。 哪知道,后面更精彩呢。 丰神如玉的蒋毓竟直勾勾望着千柔,一改往日的高冷之姿,笑得温和清润,关切问道:“八小姐,你劳累一番,手疼不?要不要用药?” 众人绝倒。 那伤者躺在地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竟然关心施暴者是不是手疼。 千柔也是一脸无语,默默吐糟,蒋公子,你这么厉害,你的母亲庆元公主知道吗? 想到这里,她才后知后觉忆起,唔,蒋毓喜欢上自己了,庆元公主恨极自己啦。 千柔登时头疼无比,先避开蒋毓的目光,淡淡笑道:“多谢蒋公子关怀,我很好。” 蒋毓听了这才放心,正要开口再说时,林旭东已经赶了过来,直接开口大声喝道:“谁能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秋香忙上前道:“大少爷,奴婢来说吧。” 她口齿很伶俐,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末了咬牙切齿的道:“虽然有两位小姐挨了巴掌,一个丫鬟挨了打,但奴婢私心觉得,她们嘴贱,该打。八小姐所作所为,虽有违规矩,却情有可原。此事奴婢站在八小姐这边,与她一力承担。” 话音刚落,蔡琳琅就跳出来道:“你是顾八的丫鬟,当然护着她。哼,你在胡说八道,我根本就没说林府人的坏话,我……” 秋香冷笑,直接打断她的话:“事到如今,蔡小姐还要颠倒黑白吗?奴婢不是顾八小姐的丫鬟,奴婢是林府的人。此事是奴婢亲耳听见,奴婢在此立誓,所言属实,若有虚妄,愿受千刀万剐之极刑!” 字字句句斩钉截铁。 蔡琳琅登时面如死灰,千媚脸色也阴沉得要滴下水来。 若没有秋香,只有千柔主仆,她们还能抵赖。 但如今,是非已是分明,根本就没法子逆转过来。 林旭东不理她们的争辩,只转头去看千柔,微微眯起了眼。 这个女孩,他自然不陌生。 上次,他被她的口才击得节节败退,不得不认同她的话,赞成弟弟经商。 这次相见,她又做出了出乎意料的举动。 蒋毓说“每次见面,总能让人刮目相看”,的确如此,他也有这样的感觉。 林旭东心思百转,压住心底的悸动,才缓缓开口道:“旁的先不论,我想问八小姐一声,这几位议论我林府之事,与八小姐并无干系,为何八小姐肯为我林府出头?” 千柔昂起头,清凌凌的声音,带着几分凌然:“大公子此言差矣,此事与我怎么没有关系?此事与在场各位,都大有干系。” 她明眸流转,往众人身上掠了一圈,旋即接口道:“怎么,各位不信吗?我虽生在闺阁,但对于将士,却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在我心里,对他们的景仰,比海深比天高。林府诸君为大燕守护疆土,即便有所杀戮,也是为国尽忠,功在社稷。若无诸多铁血丹心的勇士血染边疆,你我岂能在此安享太平?” 众人料不到她竟说出这样一番大义之言,都惊得呆了。 千柔望向千媚,挑眉冷笑:“你说杀戮太重,有违仁厚之道,那照你的意思,前线战士们面对敌军,该束手就擒,该把疆土拱手相让骂?哼,征伐既起,以杀止战无可厚非。” 眼见得事情闹成这样,千柔又气势如虹,千媚心乱如麻,哪里说得出话来反驳。 说起来,今儿个她实在过得有些郁闷。 之前眼见得千柔被林府的林梦瑶派人提前接走,多了靠山,千媚心里就有怨气,觉得林梦瑶实在不可理喻,放着自己这个大家闺秀不理会,反而去亲近一个低贱的庶女。 之后来了林府,可巧赶上千柔在与蔡琳琅说话,又得知千柔曾经遇上一个叫绿茶的丫鬟卖身葬父,却见死不救。 这样的天赐良机,岂能不好好把握? 千媚就摆出姐姐的款儿来,以大义之言劝导千柔,既能踩了千柔,也能稍微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 她不怕千柔回嘴,不,应该说她巴不得千柔回嘴,大家吵闹起来,吸引更多的人来看热闹。 如此一来,千柔冷血的名声就会在人群中传来。而自己呢,用正道大义教导庶妹,也能赢个知书达理、面善心慈的好名声。 以她与千柔的过节来看,她说了这番话,千柔一定不能忍的。 如此一来,事情自然就会按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 只要闹开了,她就不信了,林梦瑶还会继续喜欢一个自私自利、见死不救的低贱胚子。 真真一石二鸟之计。 这谋算不算差,只可惜千柔竟然不接茬,直接说了几句高冷的话,便扬长而去。 千媚气得倒仰。 纵然胸有成竹,心中有满腹的计谋,遇上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怎么破?她总不能放下脸皮将绿茶的事情到处嚷吧?她总不能拉着人说千柔是个无情无义的吧?一则她丢不起那人,二则,倘若她真做了,就太露痕迹了。到那时,千柔如何先不论,自己却是逃不开刻薄庶女的名头。 千柔不上当,千媚心中就不平得很。 之后,林梦瑶又给千柔单独安排了休息之所,惹得众人都高看千柔一眼。眼见得这般,千媚心中越发难受,暗自腹谤,这林梦瑶真是有眼无珠,拿破烂货当贵宾。 千媚心中的怨气一直积压着,后来,蔡琳琅拉着她说私房话,抱怨林府,千媚便连声附和起来。 没想到,到头来,竟闹成这样,置自己于不利之地。 面对千柔的质问,她无言辩驳,却死死盯着千柔,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这样一个下贱胚子,竟压了自己一头,凭什么?老天爷太不公平了,她谋算的不能成,到头来,反倒被千柔摆了一道,被她死死踩着。 只怕今日过后,自己的声誉都得受到影响。 千柔一语既罢,便不再看她,转而斜睨着蔡琳琅,语气冰冷如被冻住了一般:“还有你们这对主仆,真真无耻得让我刮目相看。哼,你可以不喜欢林三少爷,这是你的自由,没人能勉强,但你必须尊重他。三少爷为国家、百姓付出了那么多,他背负的人命,绝不是罪孽,而是不得不为。对于浴血奋战、守护你现世安稳的英雄,你不但没有半点感恩,还满嘴胡吣,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我相信,天佑善人,天佑英雄,林三少爷的福分不会薄。我相信,若真有报应,老天爷最先劈死的,必定是心冷嘴贱、蠢得无可救药的贱人!” 语落,全场寂静无声。 蔡琳琅被骂得狗血淋头,却毫无还击之力。 她又羞又愧又恨,用手捂着脸,哀哀哭了起来。 伴随着她的哭泣声,响起的,是蒋毓的击掌声。 蒋毓一面击掌,一面凝视着千柔,声音中带着几许柔情,几许骄傲:“八小姐乃闺阁女子,这见识却让我这个男儿身都要感愧。” 他脸上满是赞叹之色,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夸赞千柔。 只觉得,这样的女孩,哪怕将世上最美好的词语都堆砌起来,都还不够用。 那边,林旭东却落泪了。 曾经,他在边疆吃粗粮喝凉水,干冷凌厉的风吹在脸颊上,仿佛刀割一般难受,他没有落泪。 曾经,他在战场上用命拼杀,身上的血迹越来越多,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他没有落泪。 曾经,他凯旋而归,春风得意马蹄疾,荣耀功勋归一身,他没有落泪。 但今日,他落泪了。 这是英雄泪,这是百转千回之后得遇知己,激动得难以自已的泪。 闺阁女子中,竟有如斯人物。 而他林旭东何其有幸,能亲耳听到这样一番震撼人心的话语。 能得她如此维护,林旭东觉得,往日的艰苦,都是值得的。 “四大公子”中,只有林旭东最是铁骨铮铮、刚强不屈。 但今日,他露出了最柔情的一面。 全场鸦雀无声,都不敢惊扰他。 千柔也没料到自己这番话,竟引出了英雄泪。 那泪,无声,却似击打在人心里,让人一颗心软软麻麻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知过了多久,林旭东扬起头来,虽然泪水未断,声音却清晰激昂:“征战多年,能得八小姐这番话,旭东不敢言苦。今后必将牢记八小姐之言,为国为民,战至生命最后一刻!”他说完,便望着千柔,郑重鞠躬致谢。 军人,流泪流血可以,脊梁不能弯。 但此刻,他在千柔面前低下了头,弯下了腰。 千柔眼角也有些湿润,轻轻道:“将军之礼,我受之有愧。我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才华,但有感于将士守家卫国,就试着做了首《精忠报国》的曲子。现在以此曲相赠,聊表心意。”她说完,咳嗽了一声,酝酿了一下,就开始清唱起来: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大燕要让四方 来贺 堂堂中国要让四方 来贺 没有丝竹管弦相和,只有一股清泉般的女声徐徐响着,如潺潺流水一般,带给人难以忘怀的感动。 这支《精忠报国》,千柔一直很喜欢。 加上她的确敬仰军人,此时唱起来时,声音虽柔媚,情感却充沛,带着几分一往无前的果敢和似死如归的豪气。 最动人的歌,不需要什么花样、技巧,清唱即可,投入感情即可。 天地间为之一静,红尘纷扰退让了。 纯粹的歌声,超越了时空,超越了一切! 跟随着她的歌声,大家仿佛看到了剑拔弩张、艰苦荒凉的边疆,仿佛看到,有一群铁血男儿在战争面前,聚在一起誓守疆土,豪气冲天、视死如归。 纵然马革裹尸,不惧,不退,不悔。 当最后一抹尾音消失在天际时,场中依然一片寂静,仿佛落针可闻一般。甚至,有女孩子脸上挂着泪痕,可见其带着动人心魄的力量。 今天,“四大公子”来了三位。 蒋毓、林旭东、简昊清,这三人,无论哪一个,都是人中龙凤。无论哪一个,都被数不清的少女仰慕着。 此刻,他们却都将目光投到千柔身上,眼睛一眨也不眨,不由自主被她的胸襟和歌声折服。 今夕何夕,遇此佳人。 是的,佳人。虽然这少女的容貌不足以给人惊艳之感,但是,此刻看着她,他们都觉得,此生若能得她相伴,夫复何求? 此刻,千柔的光芒如斯耀眼,甚至连三个少年的光华,都被遮掩住了。 至于在场的贵女们,感情则有些复杂。 千媚、蔡琳琅之流,自是深恨千柔,眼睁睁看着她打了自己,不但屁事没有,还出尽风头,呕得几乎要吐血。 林梦瑶却是笑容满面,一边赞叹千柔,一边想,觉得自己真厉害,能慧眼识珠认识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朋友。 至于其他的人,敬佩、惭愧、嫉恨的感情兼而有之。 惭愧,是因为她们一向长在闺阁,安宁的日子过得久了,见识就被束缚了。 今日之前,她们从没有想过,武将们的血汗,与她们安享的富贵息息相关。 可以说,千柔的思想境界,她们没有谁达到过。 敬佩,是因为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横空出世,让人深受震撼。虽然她的举止有些残暴,但不可否认,她的话掷地有声,没有谁能够反驳否认。 就连她如今唱的歌,也是从未听过的。这歌的歌词带着悲凉,但并不消沉,蕴含着守家卫国的崇高理想。 激昂的调子、充沛的情感,令每一个听过的人,终生难以忘怀。 能独力做出这样的曲子,这个少女,该是怎样的惊才绝艳。 至于嫉恨,自然是因为,她吸引了三个出色如斯男子的目光。 尤其是蒋毓,看向千柔的目光,带着深深的痴迷,深深的眷念,仿佛,一整颗心,都落在了她身上一般。 歌唱完了,许久,众人才回神。 林旭东又洒了几滴泪,才压抑住情感,向千柔道:“八小姐,多谢你,此生,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支歌。” 他说着,目光从千媚、蔡琳琅身上一转而过,脸上的神色冷厉得似能吞噬人一般:“来人,将顾四小姐、蔡三小姐和她们的侍从给我扔出林府。今后,这两人,不许踏进林府半步!” 身为林府的大少爷,整个家族认定的待任掌权者,他的话向来极有威严。 话音刚落,便有小厮哗啦啦跑过来,利索的跑到千媚、蔡琳琅身边,粗暴的架起她们往外走。 千媚、蔡琳琅都是贵女,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对待,都娇声叫了起来。 林旭东眉头都不皱一下,直接冷笑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快将她们的嘴给我堵上。” 令行禁止,乃是林府的规矩。 一众小厮闻言,迅速采取行动。 千媚那边,有个眼疾手快的从怀里掏出不知多少天没洗的汗巾,直接塞进她嘴里,之后立刻就跟同伴一起,将千媚架起来,脚不沾地的去了。 蔡琳琅那边的小厮,也如法炮制。就连昏死过去的绿茶,也被小厮们粗暴的拖走了。 他们办事干脆利落,甚至,连被绿茶血迹弄污的地砖,也马上被打扫干净了。 千媚身不由己被人架着,口中被塞着污秽的帕子,几欲作呕,却无力改变。 千媚目不转睛盯着千柔,怨毒的眼神仿佛一条毒蛇,铺天盖地朝千柔袭来,恨不得生啖其肉。 事情本可以不闹得这么大的。 都是这个该死的庶女,让场面失控了。 千媚心底,最恨的不是破门而入的秋香,不是下令冷漠相待的林旭东,而是千柔。 林府的丫鬟发难,她不但不为自己掩饰,还站出来甩自己一巴掌,之后更是说了一大堆道貌岸然的话,将自己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 今日之辱,都是因为顾千柔! 千柔察觉了她的目光,不但不害怕,还扬起头来,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少女眉眼弯弯,笑靥如花,却分明带着杀伐冷意,让人一直寒到了骨子里。 千媚越发恨得几欲发狂,觉得这样的人,即便将之千刀万剐,也难消心头之恨。 瞬间,千媚、蔡琳琅及几个丫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她们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林旭东深深看了千柔一眼,才转而向秋香道:“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待会儿我会让人将赏赐送给你父母的。” 秋香忙道:“奴婢不敢领赏,只盼着少爷能宽恕奴婢惊扰之罪,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林旭东摆手,很有气势道:“你的确做得很好,不必多言。”说着剑眉一扬看向千柔,眉目间多了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情:“今日八小姐代林府出头,势必得罪蔡府,及八小姐自己的嫡母。八小姐之恩,旭东不敢忘怀。倘若那些人为难你,只要八小姐送个信,旭东定然倾全族之力,护八小姐周全。” 千柔浅浅一笑:“比起将军的辛劳,我所作所为何足挂齿。至于为难什么的,林将军放心,我父亲深明大义、恩怨分明,定然不会降罪于我的。应该说,他不但不会罚我,还会保护我,让我平安无事的。” 她这番话,自然不是出自本心。 顾耀仁对她的感情,简直稀薄得让人无语。 顾耀仁没将她当女儿,她心底,也不在乎这个渣爹。 但今日,她却要赞顾耀仁,为的,是挤兑顾耀仁,让他为了名声,不得不护自己周全。 林旭东听她如是说,微微有些错愕。 因为林旭方的缘故,他知道千柔父不疼嫡母不爱,可以说举步维艰。 千柔今日的举动,可以说狠狠打了简氏的脸。现在是不用担心,但等她回府后,难道还能有好果子吃? 迎接她的,必定是铺天盖地的算计和责罚。 千柔毕竟只是庶女,身份的差别,注定了她是弱者。 嫡母滔天的怒火、仇恨,也不知她能不能招架住。 因为懂得,所以林旭东下定了决心,想护她平安。 哪知道,她竟回了这样一番话。 林旭东是何等人物,惊奇之后,很快就领会了千柔的用意,暗自赞叹,真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可人儿。 他便笑着道:“八小姐此言有理,的确是我多虑了。八小姐乃弱质女流,能有如斯高洁的见识,必定是因令尊教导有方。八小姐之所作所为,很快就会传遍京城,收获铺天盖地的赞誉。令尊声誉极佳,定然不会犯众怒责罚八小姐,更不会任人欺辱八小姐。” 千柔听了这番话,见他领会了自己的深意,不由得暗自点头。 难怪这林旭东能名列“京中四公子”,的确有两把刷子。 蒋毓看他们从容对话,即便言谈毫不涉私,心中也很是气闷,甚至有些嫉恨林旭东。 林旭东这家伙,真真走运,竟然能接近他蒋毓的心上人。 今日种种,让他对千柔的爱意又浓烈了几分。 虽然情意满满,但众目睽睽之下,却是没法子宣泄出来的。 因为心有顾忌,他不敢放肆,又因为相思难耐,他频频注视着千柔,心中情思百转。 他的眼神太热烈,千柔自然也察觉了,但却没法子回应。 不但不能回应,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连眼角余光都没投到他身上。 蒋毓见千柔一直没往自己这边往,心中很是难受。 他活生生一个俊美少年,那么耀眼,引得众闺秀眼冒亮光,怎么在千柔眼里,就成了隐形人呢?连点眼角余光,她都没给。 就算她有正事要做,也不能这样对自己呀。 想到这里,少年觉得好心塞,心口好疼。 他两人的心思,林旭东毫不知情。 跟千柔寒暄完,他便定住心神,目光在各位闺秀身上流转了一番,旋即抱拳道:“打扰各位贵女,鄙人深感愧疚。今日之事,与诸位无关,还请诸位继续午休,之后一切照旧。” 今日发生种种,按理,众闺秀是没心思继续的。 但凡事都有例外。 京中四公子来了三位,虽然林旭东、简昊清都定了亲,但长得最俊美的蒋毓还单着呢。 虽然他看上去对千柔很感兴趣,但众闺秀还是趋之若鹜,纷纷想要在他面前表现一番。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呀。毕竟,除了进宫之外,蒋毓很少出席宴席的。 故而大家都愿意听从林旭东的安排,继续照之前的计划行事。 因时辰不早了,便没有再休憩,而是直接进了大厅,分男女席落座。 林旭东又让小厮将其他的男宾请了进来。虽然来的公子哥儿不算多,但身份都是不凡之辈,可以说极有分量。 很快,闺秀们开始表演了,吹拉弹唱,甚至写大字画画,花样百出。 内中有几个,才艺的确出众,赢得了满堂彩。 千柔没有上场。 她也不需上场。 午休时发生的事情,足以让她被每一个人记住。 众贵女眼里,只有一个蒋毓。她们费尽了心思,只为博他青目。 只可惜,她们的心思,注定白费。 自始至终,除了瞄着千柔之外,无论谁上场,蒋毓都是面沉如水,表情没有一丝一毫变化。 如斯,不知伤了多少少女心。 当然,我行我素的蒋大公子,根本就不在乎她们的心思,只沉浸在“她没有看我,她还是没有看我,她一直没有看我”的哀怨中。 热闹一番,终于曲终人散。 蒋毓心中有万千不舍,却不得不随着众男子,退了出去,苦待来日再与千柔相见。 过了一时,众闺秀也纷纷告辞。 千柔却按照之前议定的,留了下来。 林梦瑶携着她,一同回了住处,迫不及待的道:“姐姐,今儿个你真的好威风,干了一番大事,我简直都不认识你了。” 千柔一如既往宁静微笑:“说起来,今儿个搅了你的生辰宴,你不要介怀才好。” 林梦瑶连忙摇头:“姐姐这是什么话?姐姐是为我林府出头,我心里只有感激,绝没有旁的想法。” 千柔见她说得真诚,嫣然道:“那就好。”突然想起一事,便招来柳絮,问道:“我们做的蛋糕,好了吗?” 柳絮颔首,笑问道:“是不是现在就送上来?”见千柔点头,忙转身忙活去了。 这里千柔便向林梦瑶道:“我想着你什么也不缺,就没有刻意备礼物,只亲手做了个蛋糕,算是你的生辰礼物,你千万别嫌简薄。” 林梦瑶忙道:“不会不会,姐姐一出手,注定不凡,我很是欣喜呢。” 说话之间,柳絮已经将蛋糕呈了上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甜香味,虽然淡,却很是诱人。 林梦瑶打量时,见桌子上放着一个颜色淡黄、四四方方的东西,饰以芒果、葡萄、水蜜桃等各种时令水果 最特别的,是这大糕点每一边都写着嫣红的字,东面是“愿卿芳龄永驻”,西面是“愿卿喜乐安康”,南面为“团圆和美幸福”,北面为“祝卿生辰快乐”。 林梦瑶惊喜的道:“这糕点很漂亮,还有这么多吉祥话呢,姐姐心思可真巧,无人能及呢。好姐姐,你快告诉我,这字是用什么写的?” 千柔抿着唇道:“说破了不值什么,这些字,是柳絮熬好了草莓酱,然后慢慢写上去的。” 林梦瑶这才明白过来,拉着千柔又赞了一番,迫不及待的道:“好姐姐,我们来尝一尝吧。”见千柔点头,忙让人将蛋糕切好,给林府其他几人各送一份,又让了千柔,方才开始大快朵颐。 蛋糕的香味,早令林梦瑶陶醉,不住地吸鼻子。等咬一口蛋糕,感受到它的细腻香软,林梦瑶唇边的笑容越来越深,看向千柔的目光充满了崇拜和喜爱。 因为千柔,她的生活丰富了很多,美食也多多。 为了自己,她可以亲自下厨,丝毫不介意所做的事情是否粗俗。为了自己的三哥,她可以站出来,凛然与自己的姐姐和蔡府的嫡女针锋相对。 此生能有这样一个好友,可以说是上天的恩赐。 这一刻,她心中充满了感动和欢喜,这一刻,她下定决心,要与千柔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117 七夕断肠时 千媚回到顾府时,眼神发愣,竟似陷入呆滞之态。 直到见到简氏,听到母亲的关怀声,千媚才回神,“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简氏拉着女儿问了好久,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自己的心肝挨了千柔的巴掌,还被人从林府扔了出来,遭受着前所未有的侮辱。简氏一听这还了得,心头的怒火腾腾燃烧着,止也止不住。 该死的贱人,在府里欺辱人还不够,竟还在外面作践千媚,这胆子,也忒大了,忒无法无天了! 若这口气都能忍,那她简氏还不如死了算了。 当下,她搂着千媚,好言好语安慰了一番,又发誓定然要将千柔扇成猪头,好给千媚出气。 如此折腾了好久,千媚才渐渐安静下来,却依旧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点燕窝粥就睡下了。 简氏劝女儿宽心,但回房后自己却越想越气,头疼心疼肝疼胃疼,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主子心火旺,屋子的东西自然跟着遭殃,不知碎了多少。 简氏的心腹尹妈妈眼睁睁看着她砸东西,不敢上前劝,却在心头感叹,才在花园里闹了一出,消停没几天,看样子又要起乱子了,而且看样子,还有超过上次那风波的势头。 哎,仔细算一下,自从今年开春八小姐变了性情,屡次折腾,太太就没占过上风。 如今更好了,都闹到外府去了。这一次,主子能反败为胜吗?按理说,嫡母碾压庶女,简直是轻而易举板上钉钉的,但那只是常理。遇上八小姐这么个特别的主儿,胜败如何,还真无法预料了。 简氏生了一夜的闷气,次日一大早,便将周婆子招来,直截了当的道:“你立刻去林府走一趟。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不管你怎么说,我只命你将那贱蹄子立刻带回来。做到了,我有重赏,做不到,哼,也有赏,二十板子等着呢。” 说完,就朝周婆子挥手,迫不及待的催促道:“快去快去,早去早回。” 因之前没在千柔手头落着好,周婆子本不愿接这趟棘手的差事,但见主子如此急迫,又是一副铁了心的模样,便不敢多言,只能诺诺应了下来。 她到达林府,求见千柔时,千柔正与林梦瑶、林旭天一道,在做刨冰吃。 将冷库洁净的冰取来刨好,再将时令水果洗净,每碗加上一些,再兑点蜂蜜、糖水什么的,简直是消暑必备圣品。 吃进嘴里,透心凉,心飞扬,谁吃谁知道。 不用问,这种新鲜吃法,是千柔的主意。 本来是柳絮在做,后来林旭天看得有趣,净了手过去帮着刨冰。 千柔、林梦瑶一面闲聊,一面等东西吃,很是悠闲。 正热闹着,突然丫鬟进来报,说顾府的周婆子求见。 千柔皱眉,满心不愿见,但这是嫡母派来的,躲着避着也不好,再说了,躲过一次,还有下次呢,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她便向林梦瑶一笑:“我去去就来,妹妹你们继续。” 林梦瑶还未答话,林旭天已经嚷道:“别出去了,直接让她过来,即刻打发了就是。” 顾千柔听了无可无不可,便颔首道:“如此也好。” 一时周婆子进来,先向千柔、林家兄妹行了礼,才赔笑道:“八小姐来了好几日了,太太甚是想念。林小姐生辰也过完了,特命奴婢来接。” 因上次吃了亏,她学了乖,态度很是恭谨。 当然,她心里是极不屑的,暗自冷笑,在林府且让你顾千柔得意,等你回府后身不由己,太太自会将你往死里作践。 千柔眼皮子都不抬,冷笑道:“太太很想我?这是什么鬼话?我打了她的心肝,只怕她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吧?” 周婆子脸上笑容不变,恭顺的道:“八小姐这是什么话?太太心胸最是开阔,待八小姐也不薄。姊妹之间有些纷争无可厚非,太太岂会为这个生气?还望八小姐快些收拾了,随奴婢回府吧。” 千柔唇边笑容微深,说出来的话却气得人倒仰:“你爱做戏只管做,我却是不愿奉陪的,我在这里住得很舒服,不想回去呢。” 周婆子被她的话噎了一下,沉默了一小会才道:“八小姐说笑了,虽然林小姐拿你当朋友看,但老住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回头林小姐该不耐烦了。何必苦挨着,到那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林梦瑶不待她说完,直接打断道:“你这婆子胡说什么呢?顾姐姐这么好,我巴不得她一直留在这里,永远不走才好呢。这样,你来一趟,跑了路也有些辛苦,我让人赏你二十两银子,慰劳你一下。你再回去告诉顾太太一声,就说我要留顾姐姐多住几天,哦,不,再住一个月。行了,事情都说清楚了,你这就走吧。”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等说完了,就朝周婆子连连挥手,仿佛在赶苍蝇一般。 再住一个月? 二十两银子不算少,若是往日,能捞着这么多油水,周婆子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但今儿个,她实在没什么心情。 周婆子忙道:“林小姐盛情,但小姐却不能领受,太太说了,让小姐务必回府。” 林梦瑶听她不松口,心中很不耐烦,正要再说时,林旭天奔过来道:“跟她废话那么多做什么?死赖着不走的,直接让人拖走,岂不省事?” 他智力虽不高,但听了几人的对话,早将事情弄明白了。 这几天相处下来,连千柔身边那个会做新鲜菜肴的柳絮,林旭天都很喜欢,更勿论一手将柳絮调教出来的千柔了。 加上昨儿个的事情,他也听家里人说了。 得知千柔百般维护武将,又对林府无比推崇,还会唱震撼人心的曲子,林府上下对她刮目相看,又敬又爱,简直盼她长住下来才好。 林旭天自然也是一样的心思。 旁的他不在意,但他知道,千柔脑子里有好多奇思妙想,会做好多吃食。 那些吃食,简直是为所未闻见所未见,但都很新鲜可口,无一例外。 千柔与嫡母关系不太好的事情,林旭天也听林梦瑶提起过。 此刻见千柔嫡母派来的婆子一直赖着不走,林旭天简直厌恶极了,开口便要打要杀,毫不留情。 周婆子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才看着千柔,苦苦哀求道:“临行前太太殷殷嘱咐,盼着八小姐即刻回府。倘若奴婢办不好这差事,太太定会生气的。求八小姐体恤奴婢年老体弱,受不得罚的份上,跟奴婢……” “给我闭嘴,你实在太聒噪了,”林旭天冷笑,直接行到她面前,改居高临下的道,“你只回答我,走还是不走?” 周婆子摇头道:“八小姐不走,奴婢也不走。” “真不走?那你就别怪我了。”林旭天挑眉,神色有些无邪,但他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人跌破眼镜。 他竟直接抬起右拳,狠狠砸向周婆子的脸! 周婆子没有防备,被砸个正着,登时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人也变得鼻青脸肿没有人样。 林旭天眉头皱得更深:“声音真难听呀。”却没有停手,竟然又抬起手,向周婆子另一边脸砸了一拳头。 自然,又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叫声。 等他打完了,林梦瑶笑嘻嘻的道:“两边都有痕迹,看起来很不错呢。” 眼见得林旭天爆发了,千柔虽有些意外,却并没有多言。 她可不是圣母,摆明了,林旭天是为自己出头,若是不领情站出来阻止,岂不伤了他的心?再者说了,自己这前身,这周婆子没少欺负,如今她倒霉了,自己没有拍手相庆,只是冷眼旁观罢了,算不得什么。 简氏召自己回去,用脚趾头想也没好事等着自己。林旭天打了她的人,虽残暴了些,但却能杀杀简氏的锐气。 林旭天打完了,冷哼一声道:“你还不愿走吗?那我就接着打好了。我是无所谓,就当着练拳了,只不知你这把老骨头,能不能挨住。” 就当着练拳了……这话跟最后一根稻草一样,令周婆子绝望了。林府的这些人,跟八小姐一样残暴,一言不合就动手,打完了,还跟没事人一般,说些气死人不偿命的淡话。 面对这样动手不动口的对手,认栽吧! 周婆子忙道:“奴婢这就走,这就走……”说完,看了冷眼旁观的千柔一眼,却又有些不甘心,有心再说几句,林旭天却恰好发出一声冷哼。 周婆子登时胆战心惊,再也不敢聒噪,直接转过身,死命往外跑。 不跑不行呀,再被打几拳,自己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林旭天见她落荒而逃,这才满意了,回头看着顾千柔道:“顾妹妹,我帮你将苍蝇打走了。” 千柔见他一双眼睛眨呀眨,一副求表扬的模样,登时又感动又好笑,连忙道:“我看见了,三少爷,你真的很厉害,谢谢你。”说着,就朝林旭天福了一福,以示感谢。 林旭天脸微微泛红,摆手道:“不用谢,若是别人的闲事,我才不搭理,但若是你,我是很愿意出手的。” 他说得很真诚,但千柔明白,他心思纯正,丝毫不涉及男女之情。 当下千柔心中感动,笑容自是越发灿烂起来。 周婆子鼻青脸肿,铩羽而归,简氏气得大骂道:“你也太没用了,我也不听你解释了,直接下去领罚吧。” 周婆子叫屈道:“不是奴婢不尽心,实在是八小姐如今有了靠山,奴婢没法子呀。” 简氏正在气头上,哪有心情体恤她,冷笑道:“若再聒噪,多加二十板子。” 周婆子变了脸色,不敢再言语,灰溜溜出去领罚。 简氏没心思看她,在屋里烦躁的走来走去,心情很暴躁。 过了一时,她伸手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拂落,恨意滔天的道:“该死,等你回来,我定然让你生不如死!” 话音刚落,却听得顾耀仁在屋外接口道:“太太要让谁生不如死?”一面说,一面踏步进来。 其实这几个月,简氏过得很凄凉。 因为简昊清兄弟两个亲眼撞见她薄待千柔,回家说了一通,导致整个简家上下,都对她颇有微词,简氏的嫡母和嫂子甚至还专门派人来训导了一番。 其实那件事之后,简氏也曾放下身段,亲自回了简家,但众人的态度,与往日相比,冷淡了十倍还不止,连跟她搭话都不情愿。简氏脸皮再厚也没法长呆,只能灰溜溜回了顾府。 她也曾咬紧牙,命仆从备了厚礼送回去。嫡母虽收了礼物,却仍旧没有好脸色相待,只让婆子们转告“气量放大些,不要太薄待庶女惹人议论”之类的话,将简氏气得半死。 娘家不肯做自己的靠山,顾耀仁也因为千柔的事儿,一直绝迹她的上房。 娘家靠不上,夫君又没有半点情意,简氏保养得宜的脸,即便涂抹着脂粉,也能看得出憔悴来。 若是没有昨天的事,顾耀仁来了,简氏一定喜得心花怒放。 但今儿个,她心情实在糟糕,打不起精神来。 她勉强笑了一笑,没有回答顾耀仁的话,而是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老爷竟过来了?” 顾耀仁冷笑:“自然是有事儿才来的。方才你说那狠话,是不是要对付千柔?我可警告你,如今不比从前了,千柔不再默默无闻,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她的事迹。你若是敢欺辱她,大家的唾沫星子就能将顾府淹了。” 他说的是事实。 林梦瑶生辰会上发生的事儿,很快就传来了。 一夜之间,千柔就闻名京城了。无论高门大院,还是酒楼、集市、码头、车马脚店,都有关于她的传说。 普普通通的一个生辰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独力打了两个贵女,一个丫鬟,还清唱了一支曲子……多么与众不同的少女,多么具有新奇趣味性的故事。 伴随着她的事迹,她的父亲顾耀仁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昨天顾耀仁在外面有应酬,并没有回府。 今儿个上早朝时,众人看他的眼神就很不寻常,等到下朝时,从相熟的官员那里听说了千柔的“丰功伟绩”,顾耀仁简直惊呆了。 之后,相熟不相熟的同僚都跑到他面前,议论这件事。 凡是武将,都赞千柔虽是闺阁女子,胸襟却比寻常男儿还强些,又夸顾耀仁教女有方。 至于文臣,则分了两派。一派附和武将们的观点,另一派,则毫不掩饰的批判千柔手腕粗暴,乃乡野粗妇一般的人物。 大家都坚持己见,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闹了一上午,顾耀仁实在头昏,加上没什么公事要办,就提前回府了。 因事涉千媚,顾耀仁猜到简氏必定会大动肝火。 果不其然,一走近,就赶上这么一出。 顾耀仁能在官场上闯出一片天地,智商自是不俗,明白经历昨儿个的事情,千柔大放光彩,已经成为京城的风云人物。 之前,怎么对待她都无事。 但从昨日开始,成千上万的眼睛都盯着她,盯着顾府呢。这其中,夸赞她的人,占了一多半。 在这种形势下,对待她的态度,岂能不谨慎?何况,她还在宴会上,给自己戴了高帽子,说自己深明大义。 就算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得将她高高捧着才行呀。 简氏气得脸色青中泛着黑,再也装不下去,直接尖声道:“什么好物儿,还整个京城都知道她的名了,哼,你怎么不说皇上也知道了?一个下贱胚子,竟敢将千媚欺辱成那样,更可恶的是,她还踩着我的千媚,赚了名声,你竟要我放过她不成?” 此时她叫得很大声,却万万想不到,千柔的名字真会传进皇宫,传到天底下地位最尊崇的那个人耳中。 顾耀仁见她不听劝,面沉如水:“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为何还执迷不悟?倘若千媚不说闲话,就没有这档子事。她受了委屈,除了忍着之外,没有别的法子。你要认清形势,今时不同往日,今日的顾千柔,你再也不能奈何她。” 简氏听了这话,哪里能接受,厉声道:“怎么不能奈何?我是她的嫡母,身份决定一切。孝乃立身之本,任凭她再厉害,都不能违逆我。我就算打死她也是该的,旁人爱说什么只管说去,我根本就不在乎。” 顾耀仁冷笑道:“你不在乎,我在乎。我将话放在这里,千柔我是护定了,她的衣食住行,还是照之前的规矩,由文氏打点,你不得干涉。我再提前警告一声,你敢动她,我亲自动手,将你打成残废!”他说完,又念叨了一句“蠢妇愚不可及”,旋即竟然扬长而去。 简氏只觉得气血翻滚,突然张嘴吐出一口血,旋即委顿在地,人事不知。 上房登时人仰马翻。 顾府发生的事情,千柔毫不知情,也毫不在意。 打走了周婆子,几人一起吃了做好的刨冰,方才散了。 待午休毕,千柔便向绯红道:“明儿个就是七夕了,是可以出门的日子。你让浅绿回蒋府一趟,告知蒋少爷,就说我打算明儿个与他见上一面,时间地点由他定。” 昨儿个蒋毓看她的眼神,让她明白,此事不得不为,不然,任由蒋毓沉溺下去,将来受的伤害会更大。 绯红点头,领命自去安排不提。 过了一时,千柔梳洗好,正要往林梦瑶房中去时,林夫人却带着林梦瑶,一起过来了。 千柔忙起身相迎,很是恭敬。 林夫人将屋内的丫鬟挥退,笑着道:“咱们几个自在说说话儿。” 寒暄了几句,林夫人便拉住千柔的手,不住口赞道:“啧啧,这世上还有你这般聪慧、大气的女孩,我真真喜欢得不得了。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客套话就不说了,现有几句心里话想跟你谈一下,还望你不要嫌我冒昧。” 千柔忙道:“夫人但说无妨。” 林夫人颔首,盯着千柔,问道:“经历昨儿个的事情,想必贵府的简太太一定恨你入骨。不知接下来,顾小姐有何打算?” 千柔淡定的道:“夫人不必为我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并不怕太太的怒火。再说了,还有老爷呢,他不会置之不顾的。” 林夫人叹道:“虽然你不怕,但老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不过也还好,你是姑娘家,迟早要出嫁的。只要嫁了人,自然就能摆脱那些纠纷了。” 她说着抬起头来,笑眯眯的道:“咱们府上的几个,你都见过了。以你的聪慧和胸襟,虽身份低了些,但配旭东也绰绰有余。哎,只可惜他已经定了亲,无法更改。倒是旭方,虽然只爱经商,但品行还不差,头脑也精明。倘若顾小姐愿意的话,我立刻让人上门提亲,如何?” 其实这些天来,林梦瑶一直在夸赞千柔的好处,林旭方也对千柔赞不绝口,对于千柔,林夫人很有几分熟悉,可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名”。 虽然听说了千柔这个人的事迹,但一开始,林夫人并不怎么在意千柔,觉得她不过就是会做点菜、制点皂,有些许小聪明,算不得什么。 直到这次千柔到来,拿来了油脂状的口脂,林夫人才对她刮目相看。 这个女孩,能制皂,还能做这么出色的口脂。 一次是侥幸,两次就是实力了。 那时,林夫人便起了心,觉得这样有能力的女孩,娶进门给林旭方当个二房,肥水不流外人田,竟很合适呢。 反正林旭方爱折腾生意,家里虽一直拦着,却还是没法子扭过来。后来林旭东也一改常态,站在了弟弟身边,家里没法子,只能由着林旭方闹腾。 虽不再拘着他,但婚姻大事,林夫人哪能不操心? 倘若真纳了千柔,有她这么个财神相助,林旭方的事业,必定能更上一层楼。 等到昨儿个宴席上千柔大放光彩,林夫人彻底看中了她,觉得让她当二房实在委屈了,直接配给林旭方,当自己的儿媳最合适。 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林夫人并不独断专行,相反,她很尊重儿女们的意见,很愿意满足儿女们不过分的要求。 故而她有了这想法之后,立刻便让人将林旭方招到身边,问起儿子的意见来。 因一直在跟家里人闹腾经商的事儿,林旭方虽年近弱冠,却迟迟没有订婚。 此刻听了林夫人的意思,林旭方脸红了一下,低着头没有言语。 他想起与千柔初次相见时,千柔为了自己,与哥哥据理力争的事儿,心中柔情顿生。 他想起昨儿个千柔在宴席上的一举一动,只觉得她无论做什么,都无比妥帖,无比吸引人的眼球。 这样出色的女孩,除了身世差一些之外,浑身上下,简直没有不好之处。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往儿女之情上想,但此刻林夫人提了,林旭方心底,立刻充满了柔情和期待。 若能得此贤内助,必定是极好的了。 林夫人见了这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却故意打趣道:“不愿意就直说,低着头做什么?你放心,我绝不会勉强……” 话未说完,林旭方抬起头来,急忙打断道:“谁不愿意了?” 林夫人见他一副猴急的模样,不由自主“噗嗤”一笑,又打趣了儿子几句才罢。 次日起来,林夫人理完家事,便将林梦瑶招到身边,将此事告知。 林梦瑶正十分喜爱千柔,闻言自是双手赞成。 母女两个,可以说是抱着极大的热忱,来跟千柔商议婚事的。 千柔哪知道她们的心思,不待听完便瞠目结舌。 怎么说着话,就说到婚事了?怎么就扯到林旭方了?林夫人歪楼的本事,还真厉害呀。 一直沉默的林梦瑶格格一笑,帮腔道:“我一见了姐姐就喜欢,跟姐姐相处下来,更是盼着能将姐姐留住,咱们长久在一块儿。好姐姐,我二哥配你虽勉强了些,但我们林府上下,都喜欢你的性情脾气。只要你答应嫁过来,大家一定好好待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母女两个说完了,便直勾勾盯着千柔,一副等她答应的殷切模样。 千柔听了这番话,心中很是感动。 以她的聪慧,自是听得出林梦瑶语气之真诚急迫。 因为喜欢自己,她们愿意将自己变成亲人。 能如斯想,真让人感怀。 能得这样的挚友,真算是极幸运幸福。 她笑了一下,才道:“多谢林夫人、妹妹的美意,但你们的提议,恕我不能答应。想来你们不知道,我已是定了亲的人。” 听了这话,林夫人、林梦瑶都变了脸色,满是无法置信之色。 林梦瑶忙拉着千柔,问道:“定亲了?怎么没听姐姐提过?” 千柔颔首,笃定的道:“的确定亲了,虽没有下聘,但双方已经说定了,婚事势在必行。” 林夫人、林梦瑶见她语气肯定,这才相信了。 林夫人满腔的期盼化为乌有,登时一脸沮丧。 林梦瑶叹息道:“事情不成,二哥只怕要失望了。” 林夫人接口道:“本还以为能将你迎进门,长久相处呢,如今看来,是我没有福分。” 林梦瑶也连连叹息,惋惜不已。 千柔忙道:“夫人此言差矣,不是夫人没福分,是我没福分才是。”好言安慰了一番,林夫人、林梦瑶神色才好些,又闲话了几句,方才起身去了。 一时浅绿回转,向千柔道:“公子很高兴,说地点就定在聚欢阁,至于时间,自然越早相见越好。反正他没什么事,打算一大早就去那里等着。” 千柔听他定在了聚欢阁,登时想起那日被庆元公主掐着脖子的旧事来,心情很是复杂。 叹息了两声,千柔才道:“好,我知道了,你累了半天,快下去休息吧。” 浅绿道了谢,起身去了。 次日起来,已是七夕。 千柔起了个大早,待装扮妥当,用过早膳,便至林梦瑶房中,笑着说有事要外出一趟。 林梦瑶拿她当姐妹看,听了自是立刻应允,命人打点好一切,又继续让秋香在她身边伺候。 一行人出了林府,很顺利的赶到了聚欢阁,在浅绿的带领下,行往蒋毓所在的雅间。 浅绿上前敲门,很快门开了。 门开处,立在窗下的蒋毓缓缓回过头来,唇边的笑容璀璨如星辰一般。 今日他穿一袭月白色轻薄锦衣,头戴赤金簪冠,长身玉立,丰神朗朗。夏日的晴光落在他身上,也不知是人映衬了日光,还是日光衬托了人。 他的笑容如此美妙,像那一道划破流云、破晓而出的晨光,带着耀眼的光华,直击在心间。 千柔被他的笑颜晃花了眼,须臾才回神,不禁在心中轻叹,此等人物,方才称得上是翩翩佳公子。 她感叹之际,蒋毓已经走了过来,声音清润如耳语一般:“八小姐来了,快请进。” 千柔颔首,回头朝身侧几人道:“我与蒋公子有话要单独聊,绯红留下就行了,其余人自去下面吃些东西,待会儿我来结账。” 蒋毓忙也挥退身边的仆从。 很快,众人如潮水般退去,只有绯红留了下来。 千柔款款进了屋子,示意绯红将门半掩着,才抬眸看着蒋毓,问道:“蒋公子一直想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蒋毓深深看着她,脸上柔情万千,仿佛要流溢出来一般。 在他的注视下,千柔不由自主红了脸,别开目光,方重复问道:“蒋公子要见我,不知是何缘故?” 蒋毓这才转过神来,缓缓道:“你想知道缘故?那你听好了。” 他咳了一声,旋即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开口,声音带着脉脉情意:“八小姐,我十分心悦你,倘若你能接受我的情意,我愿意娶你,终生爱你护你,再不让你受半点苦楚。” 语落,他含着笑容,目光炯炯打量着千柔,仿佛天地之间,只看得到千柔的存在一般。 其时他眸光如水,仿佛有无尽潋滟的刻骨柔情在流转生波,连千柔的身影,亦被映照得多了几分光华。 千柔静静听他说完,心微微一颤,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极喜爱的几句话来。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今日,这个人,似乎来了。 可是来了又能如何? 她并不怀疑蒋毓的真心,她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但那又如何?她已经定亲,他又有那样一个固执的母亲,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应该说,他们之间,永远也不可能。 还没有开始的爱情,便要让它结束,何至于悲凉至此? 一颗心空空落落,仿佛觉得有些冷,也有几分痛。 千柔想到这里,突然无声微笑。那笑容很清淡,却又带着几许难以察觉的沉重和荒凉。 蒋毓见她没有露出羞怯的神色,反而笑了起来,不由得愣住:“八小姐笑什么?” 千柔略略仰头,将几乎要沁出热泪逼了回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保持镇定,淡淡的道:“蒋公子,你是个好人,但你的情意,我不能接受。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你救我出泥潭的,这一点我很感谢,从未忘记。我心中永远视你为亲为友,永远都会,旁的,却是不能够的。” 蒋毓脸色大变,仿佛遇上冬日里第一层霜降一般,变得苍白茫然。 满腔的深情和等待,迎来的,却是这样的回答。 他不敢置信开口:“你不愿接受我?为什么?我不好吗?还是你觉得,我不值得爱?” 千柔叹息:“蒋公子,你自然是极好的,但这个世上,并不是说只要人好,我就一定要去爱。譬如这世上的茶,有绿茶、红茶、普洱茶等。我只爱绿茶的清淡微苦,旁的茶再好,我偏偏不喜欢。” 蒋毓听了这番话,喃喃自言自语:“你是说,在你心中,我不是绿茶,是吗?” 千柔无声颔首。 蒋毓脸色怔忪,沉默了许久,忽地抬头,目中有逼灼的光芒燃烧,声音带着无尽的眷念缠绵:“你的意思我懂了,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不强求,我只想求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只管开口。为了你,我愿意改变,我会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我说的是真心话,请你相信,在你面前,我只是一个等爱的寻常男子。我现在放下尊严,卑微地站在你面前,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等我改变成你喜欢的样子,等你爱上我,好不好?” 千柔心弦颤动,抬头看他,心中又是无法置信又是难受。 身为京都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竟然肯为了自己做到这一步,实在叫人难以想象。 她还记得初次见他的情形。 那时的他,不,应该说几次见他,他都是风姿如玉、风度翩翩。 可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他,却小心翼翼又无比谦卑,声音温柔得仿佛击打在人心上一般。 这样美好的男子,这样刻骨的深情,偏偏不能回报。 造化之弄人,莫过于斯。 她沉默许久,暗自咬了咬舌头,压住心中的悸动,以冰冷的语气道:“恐怕要让蒋公子失望了,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这样的心思,任凭你怎么改变,我初心不改。” 蒋毓听出她言语中带着百折不回之意,登时明白,任凭自己怎么说,都是徒劳。 他深受打击,眼神仿佛受了伤的小兽一般,带着无尽的凄凉和绝望。 就连他的呼吸,也骤然急促,渐渐沉重起来。那一呼一吸间的沉重与哀伤,冲击着千柔的心,令她几乎无法承受。 千柔一双秋水明眸,骤然浮上了一层稀薄的雾气。 她连忙将眼泪逼了回去,清了清嗓子,声音却仍旧带着微微颤意:“蒋公子,我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是聪明人,自然会懂得的。今后,你若愿意视我为友,我会很高兴,倘若你再不愿见我,我也能理解的。” 蒋毓深深看着她,不甘心的道:“我不懂,我们有过这么多的来往,为什么我这么爱你,你竟对我没有一点感觉?为什么我愿意为你改变,你还是以冷漠相待?” 千柔微微闭眼,漠然道:“我向来就是这样,我在乎的,我会倾尽所有去守护,那些不在乎的,我不会花半点心思。这种性格,你可以看作没心没肺,也可以看作无情无义。” 蒋毓听了,喃喃无言,旋即骤然仰天大笑,眼角隐有清泪涌出。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期盼了无数次的相见,竟会是这样的场景。 今日是七夕,本是世间男女定情的日子,到了他这里,竟成了断情断肠时。 要怪自己自作多情?还是要怪千柔没心没肺?蒋毓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一颗心仿佛被撕裂了,碎成一片一片,仿佛,再也不能完整一般。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害了相思,便要断相思。 一腔深情,终究要付之东流,无法圆满。 这断肠痛楚,令他几乎无法承受。 千柔见他神色悲痛,眼角湿润,登时心如刀绞。 她怔忡了一会儿,贝齿在嫣红的唇上咬着,狠一狠心扬着头道:“公子待我之恩,我必定永生铭记,愿君将来觅得如花美眷,夫妻一生和美。至于我,亦会嫁与良婿,有所归依,终生喜乐平安。”言罢,再也无法承受蒋毓的伤心绝望,直接向一旁的绯红道:“我们走吧。” 眼见得蒋毓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绯红早已心疼得泪流满面,闻言愣了一下,才诺诺应了下来。 主仆两个相携着,踏步而去。 出了房间,一路前行,站在楼梯口,千柔往后望了望,心中的惆怅难以纾解。 有些人,只适合仰望,没法子靠近。 即便那站在高台的人愿意走下来迁就,但那横亘彼此之间的沟壑,却还是没法子越过。 今日之后,也许蒋毓不会再与自己相见了。 罢了,人生总有遗憾,不能得到的,不能接受的,早日了断了也好。 念及此,千柔慢慢打叠起精神,挤出一抹笑容,向一旁的绯红道:“难得出来一趟,又是七夕,我们好好逛一下吧,如何?” 绯红见她恢复过来,吃了一惊:“小姐还有心思逛吗?” 千柔苦笑,声音压得很低,仿佛耳语一般:“绯红,你是最明白我的,伤了他,我很不情愿,却不能不为之。此刻我心情郁闷,得找法子排解排解,不然,沮丧着脸回了林府,瑶妹妹该担心了,旁人看着也不像话。” 绯红这才明白,千柔心底也是极伤心的。 在绯红心目中,千柔的地位与蒋毓一样重要。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到这一步,绯红心底的难过无法言喻。只是,即便懂得又能如何?终究只能屈从命运的安排,无能为力。 她想到这里,心情十分沉重,幽幽叹了一声再不多言。 ------题外话------ 昨天上架,得到了很多亲们的支持鼓励,感恩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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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氏尖声道:“那怎么可以?照我的意思,顾四丢了这么大的脸,真真没法子忍。反正还没成亲,不如干脆退了婚事,娘亲再慢慢给你觅个门第出众、才貌双全的,岂不和美?” 李靖希大吃一惊。 虽然他对她的所作所为有些失望,但心中还是舍不得她的,从没联想到退亲上头。 如今听到母亲提起,他沉默了许久,慢慢拿定主意,摇头道:“我知道娘亲心疼我,但这桩婚事退不得。一则,她只做错了这一桩事,品行其实还是很好的,瑕不掩瑜。二则,如今她刚受了打击,咱们就急吼吼退亲,旁人看了,岂不会议论我李家薄情寡义?” 薄氏没想到这一茬,闻言有些呆住了。 李靖希又安慰道:“事情刚发生,大家难免关注一些,但等时日久了,定会慢慢淡下来的。到那时,她嫁进门来,母亲再好好教导一番,一切定然就会好起来的。” 薄氏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点头道:“罢了,就照你的意思,先不退婚,看看形势再说。” 母子两个议定了,心也慢慢定了下来。 定国公李明卿房中,则是另一番景象。 从同僚口中得知此事后,李明卿心情复杂得很。 顾府的两位小姐,即将一同嫁进来。在外人眼里,李靖希、李靖行嫡庶有别,但在李明卿心目中,这两个都是他的儿子,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他并没有更偏爱哪一个的想法。 儿子地位对等,未来的儿媳,在他心目中自然也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 不成想,姊妹两个竟然干上了,一个名声有瑕,一个名满京城。 尼玛,这么刺激的事儿,竟然让他赶上了,真不知该喜还是该怒。 两种情绪在心中交战,他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喜悦的情绪占了上风。 未来大儿媳丢人已成定局,没法子管也不可能挽回。在大家的议论中,大儿媳只是陪衬,大家都只是略提了几句,随后就将关注力放在未来的二儿媳身上。 那女孩横空出世,光芒耀眼得真真让人无法忽略。尤其那些武将,皆将她捧得高高的,赞她“闺阁女子,见识超群”,有些恨不得将她供起来才好。 李明卿自己年轻时也上过战场。平心而论,他也爱极了那支《精忠报国》。 上一次,李靖行的话就让他对那女孩印象不错,这一次,更是让他有了由衷的喜爱和深深的欢喜。 他们李府何其有幸,能在她光芒内敛之时,就议定了婚事。 因心中满腹的激动没人分享,李明卿也如薄氏一般,命人将李靖行召了来。 因上次在薄氏屋里打砸事件,李靖行近来被禁足,整日里只能在自己的小院度日,过得自是有些凄惨。 如今听说父亲召见,李靖行不免吃惊,只得打叠起精神来应对。 不想待他行了礼,李明卿竟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哈哈笑道:“好小子,你眼光不错,定了个好媳妇。你有如此聪慧敏捷、深明大义的贤内助,只怕将来你哥哥都赶不上你。” 李靖行摸不着头脑:“父亲何出此言?” 李明卿便兴奋的解释了一番。 虽然这事儿口口相传,但各样细节却清清楚楚,丝毫没走样。 李靖行不待听完,额头冷汗都出来了:“父亲是说,八小姐一人打了两个闺秀、一个丫鬟?” 他一直都知道千柔很厉害,却不知道,她竟能厉害到这个地步。 李明卿察觉到他言语中的颤抖,皱眉道:“怎么,你觉得八小姐太厉害,不愿意了?小子我警告你,八小姐我欣赏得很,这桩婚事必是要成的,你可不能打退堂鼓,不然我饶不了你。” 李靖行忙道:“父亲何出此言?我只是一时太惊讶,有点吃惊罢了,绝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 “那就好,”李明卿笑着道,“好小子,你虽然不成器,但运气太好,眼光也还不错。此事传遍京城,已经有不少武将在议论要往顾府提亲。幸亏我们占了先机,不然,这等好的女孩,自是轮不到你头上。” 李靖行登时急了:“我与八小姐之事,只有口头上的约定,还没定亲呢。不如还是父亲做主,尽快将此事定了,免得横生枝节。” 李明卿挥手,爽快的道:“这一点即便你不说,我也想到了。我私下让人算了,这个月十八是个好日子。我会让你母亲打点妥当,往顾府下聘的。” 李靖行听了,脸上浮现出迟疑的神色,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聘礼上还请父亲多留心,不要让八小姐受了委屈。” 李明卿知他不放心薄氏,说实在的,让薄氏操办,自己也不怎么放心。 但也没法子,薄氏乃当家主母,此事只能由她来办。 李明卿便点头道:“你放心,此事我会亲自过问的。” 李靖行这才放了心。 议完了正事,李靖行抬起头来,赔笑道:“父亲大人,看在你未来的儿媳这般厉害的份上,你是不是能体恤儿子一些,放儿子一天假,让儿子出去散散心呢?” 李明卿失笑:“你这小子,竟也学会拐弯抹角了。”揶揄了几句,痛快的道:“罢了,明天是七夕,就让你出去逛一天,但你得记住了,你即将定亲,要娶的媳妇又万众瞩目,不能一味纨绔,得有所收敛才行。” 得了他的应允,李靖行自是十分欣喜,忙不迭就应了下来。 次日一大早,他便起来了,早早收拾妥当,便带着明影,迫不及待出了李府。 刚一出来,就看见大街上游人如织,男男女女三五成群,十分热闹。因日子特殊,竟有不少身着绫罗绸缎的大家闺秀,带着丫鬟缓缓而行。 李靖行一面四下打量着,一面感慨:“还是外面的世界精彩呀。” 明影忙附和:“那当然了,府里条件再好,都赶不上外面。二公子好多天没出来了,不知今儿个是打算先去赌坊,还是先去怡红楼走一遭?再或者,去酒楼弄些美酒,一醉方休,如何?” 因跟在李靖行时日很久,时常往繁华之所走动,明影也爱上了及时行乐的日子。 虽然花销的规格比不上李靖行,却也是个极爱玩闹的。 这些天,李靖行被禁足,他也没能出府,早被闷坏了。 故而一出来,他便提议到赌场、烟花之所走动,一则嘛,自己也能跟着主子沾光,消遣一番。二则,薄氏若是知晓了,必定会很高兴的。 不料李靖行听了,不但没露出喜色,还摇头道:“不去那些地方了,咱们就在这大街上逛一逛吧。” 其实在他出府前,无数次盼着能出来,无数次想,要重新过回醉生梦死的不羁生活。 但当他真正走出来时,这种念头突然就淡了。 一则,李明卿有言在先,他自是要顾忌一二的。 二则,他曾以为自己离不开那些地方,但如今好多天没去,还不是照样过过来了?可见,那些地方于他,并没有重要到无法割舍的地步。 最重要的是,他刚得知千柔干出了一番惊人的大事,心思都落在了千柔身上。 他一直都知道,千柔是个不凡的,却不知道,她竟能不凡到,成为京城风头最劲的人物。 此刻,千柔的风采,超越了赌场、烟花之地的魅力。 突然之间,李靖行很想见千柔一面。他不知道见了面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千柔是否有同样的心思,他只知道,这一刻,他很想她。 可惜的是,他虽知道千柔留在了林府,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联系。 好在今儿个是七夕,无论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极重视这个日子,只要条件允许,都会出来游逛的。 李靖行便决定,直接在大街上逛一逛,看能否跟千柔遇上。 虽然有些异想天开,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明影哪知道他的想法,一听他不肯出去,登时急了,声音都变得有些尖利:“好容易出来一趟,怎么能不去呢?” 李靖行皱眉道:“我说不去就不去,哪那么多话?” 明影素了多日,心中早腻歪了,忙又劝道:“公子今儿个是怎么了?前段时间公子的赌运很好,如今出来了,不去走一趟岂不可惜?再有,怡红楼的烟云姑娘一直惦记着公子,公子素日里也最爱她的风韵,好多天不去,烟云姑娘该生气了……” 他只管喋喋不休,李靖行却一直没有回应。 等他意识到这点,抬起头来看时,却见李靖行早走到前面去了。 只见自家二少爷在人群里穿梭着,目光只在穿红着绿、身段窈窕的少女们身上打转。 明影忙赶上前去,见李靖行左看右望忙得不可开交,唇边还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明影不知他在寻人,只当他在猎艳,不由得暗自一笑。 之前,一个月里,李靖行要在青楼睡二十多天,与那些姑娘们蜜里调油一般,时不时给这个姐儿打一支钗,再给那个姐儿买只镯子什么的,真乃名副其实的浪荡子。 但前些日子,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减少了去青楼的次数。虽然去了后,也召了姐儿伺候,但来去匆匆,对待楼里的女妓们的态度竟冷淡了许多。 这些天被禁足,他那几个屋里人采茗、采薇之流,本以为良机来了,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般激动起来。几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或联袂,或独自到李靖行房中献媚。 不成想,几个美人的殷勤,李靖行竟一个都没接受。 后来,那泼辣些的采薇熬不住了,直接花大笔的银子弄了些好酒,这才将李靖行勾到房里。两人对酌了一番后,李靖行都醉死了,这才留宿成就好事。 本以为此事后,采薇会更得宠,却不想李靖行清醒后,竟然厮闹了一场,甩了采薇两巴掌,又指着她的鼻子骂了小半个时辰。 自此,采薇的地位,自然就一落千丈大不如前了。 之后,明影还听小丫鬟们悄悄议论,说虽然采薇因算计李靖行失宠了,但那采茗也不知怎么的,竟想如法炮制,趁入夜时分将李靖行请到房里,美酒佳肴备得足足的。 不想李靖行竟大发雷霆,将桌上的酒砸得稀烂,又骂采茗,说若不是念在她伺候多年的份上,定然也要打她几巴掌。 采茗自是哭得死去活来,李靖行毫不怜惜,竟直接抬脚走了。 自此,那几个屋里人都怕了李靖行,不敢再行勾搭之事。 故而这些天来,李靖行的心思,竟没在女色上。 当然他也没看书求上进什么的,闲来就拉着明影、明岩玩掷骰子赌大小,或让厨房弄些好菜小酌一番。 自从发生了采薇那档子事,李靖行喝酒很注意,总是几杯就罢,竟没再喝得烂醉过。 对比以前成日醉醺醺的模样,真真是天壤之别。 明岩见主子变了样,虽还是照样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不好色了也不烂饮了,也算是一点小进步,自是喜出望外。遇上李明卿询问时,他很为李靖行说了几句好话,还表达“看好二公子”之类的意思。 今日李明卿肯放李靖行出来,可以说,跟明岩说的好话也是有些干系的。 至于明影,心里不但不欢喜,还十分恼恨。 此刻,见李靖行一直在人群中瞄来瞄去,明影喜不自胜,觉得二少爷恢复了好色本质,自己的苦日子也要到头了。 一时,李靖行见前面有个身穿月白衣衫的女孩身形跟千柔有些相似,忙加快脚步,笑容满面往那女孩跟前凑。 等近了,见那女孩虽然容色不俗,却并不是千柔。 李靖行立刻收了笑容,转身就溜。 明影看了纳闷:嫌弃这个不好?按理说,这姿色,也算上乘了,怎么二少爷竟没看上?何时开始,二少爷的眼光这么高了? 正疑惑之际,却见李靖行突然拔腿往一旁卖糖人的小摊跑,脸上的神色,竟似欣喜若狂一般。 明影吃惊,忙往那边望时,却见那小摊前有几个女孩盈盈而立。那几个青衣女孩无一例外,都抱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包裹,分明是侍女。另有个少女身着淡绿色衣衫,浑身上下饰物很少,清素得很,分明,就是那跟二少爷议亲的顾八小姐。 明影登时惊呆。 虽说今儿个是七夕,女孩们大都都会出府来,但整个京城这么大的地盘,这么多人,竟也能遇上?这未免太有缘了吧? 他震惊之际,李靖行已经跑到千柔跟前,傻呵呵笑着道:“八小姐,真巧,竟然遇上你了呢。” 千柔抬眸看了看他,略后退了一步,行礼如仪,却没有言语。 她看得出,对于能与自己遇上,李靖行是很开心的。 此刻,她的心情,与李靖行却是截然不同的。 她才跟蒋毓告别,虽然出来逛了半日,但心中仍旧像压着块石头一般,难受不已。 虽然她对蒋毓,并没有什么情愫,但伤害一个曾经救自己于水火的少年,那个少年还那么出色,表白得还那么真诚。临行前他眼角隐含的泪水和痛楚,让她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所作所为,是在犯罪一般。 因了这个缘故,千柔便决定,要施展自己的“买买买、吃吃吃”的减压策略。 只可惜,东西买了一堆,吃食也吃了不少,心情还是没好转。 李靖行见她有礼却冷淡,不由得愣了一下,脸上笑容不由也淡了下来,含着担忧问道:“八小姐,你怎么了?你见了我,难道不开心?还是你之前就不开心?你曾对我说,人生在世,旁的都可以不在意,但自己的身体却是极重要的。如今我将这话回赠你,顺便劝你一声,气大伤身,心态放平和一些,才能健康无忧。” 千柔听他竟然说出这番话来,愣了一下,还是没言语。 李靖行见她似乎无动于衷,便道:“八小姐不肯开金口,莫非真不愿见我?既如此,我这就告辞,不打扰八小姐了。” 他嘴上说着“告辞”,但身子一直没动,还直勾勾盯着千柔,分明在等她开口挽留。 那别扭模样,竟有几分呆萌,几分可爱。 千柔见状,心中的郁闷竟淡了一些,不禁抿起唇,淡淡笑了一下。 李靖行见她终于笑了,登时如释重负,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后问道:“八小姐站在这儿,是想买糖人吗?” 千柔颔首:“是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今儿个我尝了很多东西呢,味道都还挺好。” 李靖行含笑道:“八小姐喜欢就好。”两人说话之时,绯红已经将小贩做好的糖人拿在手里,递了过来。 千柔扑闪着眼睛,问道:“你要吗?” 李靖行忙摇头:“甜腻腻的东西,我可不爱吃,还是八小姐吃吧。” 千柔便不再问,直接自己接了,微微歪着头道:“方才你说要告辞,怎么竟不走了?” 李靖行见她说话之时,唇角有淡淡的笑意,明白她不是真心要赶自己走,呵呵笑道:“八小姐又没赶我走,我自是要留下来相陪的。再者,就算你要赶我,这是大街上,我恰好也要走这条路呢。” 千柔飞他一眼,撇嘴道:“这回答,听起来有些无赖,李公子平日里跟女孩儿相处,脸皮都这么厚吗?” 李靖行听了,有些尴尬起来。 对着那黑亮纯净的眸子,他无可掩藏,傻笑起来。 那笑,带着几分心虚。 笑一会,他局促分辨道:“当然不是,那个,其实在下并不像传言那般不堪的……我……” 他差点脱口说出“我是好人”了。 这一刻,他有些羞愧,为了往日自己风流不羁的行径,为了自己纨绔不堪的名声。 千柔见他虽然在笑,但神色间带着局促和羞愧,暗自想,虽然他名誉不堪了些,能有这样的情绪,证明他没坏到骨子里,还是有改好的希望的。 她便没再继续追着不放,而是转了话题道:“我还要四处逛一逛,李公子若是有正事,只管忙去,不必管我。” 李靖行登时松了一口气,忙连声道:“我今儿个闲着呢,正好陪八小姐同游。” 他看着少女,目光温柔明亮,恰似春日阳光。 千柔沐浴在这阳光中,微微有些不自在,转过脸道:“那也行,随便你怎么安排。” 李靖行见她应了,自是喜不自胜,忙又道:“八小姐看中了什么只管买,我出钱。” 千柔摇头道:“算了,我已经买了很多东西了,再买,丫鬟们该拿不下了。” 李靖行温柔的道:“没事,不还有我和明影吗?我们帮你拿。” 千柔失笑:“你帮着给钱,又帮着提,那你不成‘买买提’了吗?” 李靖行虽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但见她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来了,不由得也跟着傻乐起来。 笑了一阵,李靖行方才道:“八小姐逛了半日,也该累了,正好前面有间茶楼,不如我们去歇歇脚,待会儿再继续,如何?” 千柔闻言,便颔首道:“如此也好。” 今儿个是七夕,男女同游的多的是,再者说了,以她的性格,并不在乎什么男女大妨之类的迂腐言论。 加上她的确腿酸了,这才点头应了。 李靖行便殷勤的道:“我来领路。” 明影见状,只得不甘不愿的跟了上来。 在他心目中,二公子放着好好的赌场、青楼、酒楼不去,偏要去茶楼,陪着顾八小姐闲聊,纯属是瞎胡闹。 哼,只要一遇上这顾八,二公子就变了,变得,成了另一个人一般。 他心中满腹的不平和愤慨,看向千柔的目光冷厉起来,却没法子上来阻拦。 毕竟他只是个书童,若真惹恼了主子,就算薄氏也不会护着他的。 因了这个缘故,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子笑得一朵花儿一般,引着千柔主仆,在人群里穿梭着,取路步往街道旁的茶楼。 那茶楼不算小,但因为今儿个游人多,楼上的雅间早就没有了,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李靖行便要了一张临窗的桌子,请千柔坐了,招来小二,点了茶水和两碟点心。 旋即,他又吩咐明影,陪几个丫鬟到一旁也占一张桌子,点些茶点,大家放松一下。 等忙活完了,他才在千柔对面坐了,歉疚的道:“没有雅间,只能委屈八小姐了。” 千柔摇头道:“没事儿,这里就很好。” 李靖行这才罢了,抬眸看着千柔,目光专注,旋即开口道:“听说前儿个八小姐在宴席上……嗯,八小姐唱了首曲子,引起了轰动呢。” 千柔吃惊道:“这事儿连你都知晓了?” 李靖行呵呵笑道:“不单是我,满京城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顾八小姐,你成名了呢。” 千柔越发惊愕:“我又没出来过,还真不知道自己也是名人了。”她一面说,一面盯着李靖行,含着浅浅笑意道:“你怎么光说我唱曲,不提我打人的事儿?” 李靖行傻笑道:“打了人,也没什么大不了。根据传言,你打她们,是因为她们嘴贱,该打。” 千柔笑嘻嘻的道:“我打人的缘故先不论,二公子知道此事,心中难道不害怕吗?倘若以后我一言不合就动手,二公子岂不遭殃了?” 李靖行见她笑靥如花,言语间带着揶揄之意,似乎又透着几分亲昵,不由得心花怒放,笑眯眯的道:“没事儿,八小姐只管动手,我皮糙肉厚,打不坏的。” 不想千柔听了这回答,竟收了笑容,板着脸道:“看你这话说的,就跟我是泼妇似的。” 见她脸色变了,李靖行错愕,不是她先问,他才答的吗? 他愣了一下,挠了挠头,想要回答,心中却茫然,唯恐再说错什么惹千柔生气。 见他又变成呆萌模样,千柔心中自是好笑起来。 她当然没生气,不过是佯怒,逗逗他罢了。 李靖行虽然长得不算出色,却也是俊美少年一枚。尤其他呆萌之时,傻兮兮的模样不但不让人讨厌,竟有种别样的魅力。 她暗自想,这是她未来的夫婿,虽然他是庶子,又不成器了些,但那又如何? 比起遥不可及的蒋毓,这才是与她相配的男子。倘若她嫁与他,不会是高攀,却也不算低嫁。 除了刚穿越那会儿,被困在小院里过了一段苦哈哈的日子,近来,最让她郁闷难受,让她难以承受的,便是那日被庆元公主辱骂威胁,及今儿个与蒋毓告别时发生的种种。 最难捱的时刻,他都陪在身边。 从他救起落水的她开始,命中注定,他们是有缘的。 李靖行见她只管盯着自己看,目光还挺认真,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过了一时,她仍没有移开目光,李靖行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呐呐道:“八小姐在看什么呢?” 千柔“唔”了一声,直接答道:“还能看什么?当然是看你了。” 嗯,好有道理好理直气壮的回答,竟让人无言以对。 李靖行哪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不但无言以对,脸上的红痕也不免深了些,略微低头,稍稍避开她的目光。 刚才她情绪还挺低落的,一会儿的功夫,不但恢复了,竟还有心思来逗他。 他想到这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呆滞了片刻。 一般情况下,不是该男人将女方盯得娇羞不已吗?怎么到了他们这里,竟颠倒过来了? 正错愕之际,突然有个提篮子的小女孩走了过来,娇嫩的声音惹人怜爱:“大哥哥,买几朵花送给漂亮姐姐吧?” 李靖行、千柔听了这话,一起抬头望了过来。 只见那女孩七八岁年纪,身上衣衫破旧,一张小脸瘦巴巴的,很惹人心疼。 千柔见她年纪小,人又矮又瘦,自是心生怜惜,却没开口,只转头去看李靖行如何行事。 李靖行常年在外厮混,倒也通些世俗,知道京城有些穷苦人家的儿女,时常在酒楼、茶楼叫卖花卉、饰物什么的。 他们的东西并不值钱,却进了这里,图的自是有钱人的打赏。 李靖行素日里并不是一毛不拔之人,加上千柔在这里,自然得好好表现一下。 他正要招手让明影拿银子,那小女孩却笑着道:“这位姐姐真好看,大哥哥,这是你意中人吧?这姐姐看上去很温柔大方,你真有福气呀。” 这小女孩虽没读过书,但常年在酒楼茶馆厮混,早练就了一身的本事,吉祥话、赞美什么的张嘴就来,一张嘴甜得要人命。 李靖行扬着唇,也笑了起来,竟开口道:“她不是我的意中人。” 他说着,凝视着错愕的千柔,一字一字,郑重的道:“她是我未来的妻子。”停了一停,又加了一句:“唯一的妻子。” 他说得很郑重,昭显出内心的真诚和对千柔的在意。 千柔虽自诩是女汉子,听了这几句话,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隐约还有几分欢喜,暗自想,这纨绔,撩妹技能竟跟林三少有得一拼,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她感叹了须臾,忙咳了一声道:“拉扯那些做什么?你若愿意要花,就快些给钱,若是不要,就让这女孩走,别耽误她的时间。” 李靖行见她虽镇定的说着话,脸上却有红晕,唇边笑容不由深了几分,没再多说什么,回头朝明影招手。 随后,他从明影那里拿来钱袋,亲自拿出一个五两银子左右的小元宝,递给那小女孩,好脾气的道:“这是送你的,把你的花挑两朵好的,留下就行了。” 小女孩自是感激不已,连声道谢,随后从篮子里选了两朵娇艳欲滴的月季,递给李靖行。 李靖行含笑接了,随后又递到千柔面前,温和的道:“礼轻情意重,还请八小姐务必收下才行。” 千柔眨着眼睛,撇嘴道:“这礼物还真够轻的。”嘴里嫌弃着,手却伸了过去,将花接住了。 其实,两辈子加起来,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给她送花。她心底,其实是很高兴的,不说欣喜若狂吧,至少也心花怒放。 何况,这花,在这里叫月季,但在千柔看来,跟她那时代的玫瑰花差不了多少。 但她骨子里,有时还是极傲娇的,典型的口嫌体正直性格。 再说了,她自认为,若是称赞了,他说不定会自满呢。还不如如今这样,好让他有进步的欲望。 跟她相处了这么久,李靖行自问也有些了解她的性格,见她伸手接了,神色也娇俏,便知道她并不嫌弃,心中自是雀跃不已。 他一面重新坐下,一面朝千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现在先收这个,等将来你我的身份变了,只要我有的,你只管拿去就是。” 千柔斜睨他一眼,唾道:“胡说什么呢?我不理你了。” 李靖行见她眉眼横波,于清雅中多添一份妩媚,不由得心神俱醉。 在见到千柔之前,他虽很想念她,但念及她亲自动手暴打了两位闺秀、一个丫鬟,手腕之厉害,令他心中不无担忧。 唔,他未来的娘子,似乎战斗力很强,人很强悍呢。 这样的娘子娶回家,他的日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太平。 如今见面,看到这样一个清新明媚、娇俏可人的千柔,他不自禁想去呵护,甚至觉得,就算将来跟她起了冲突,她要动手打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女孩的一举一动,越来越牵动他的心了,只是不知道,她对自己,是不是也有相同的心思呢? 还有,父亲曾说,她如今已是风头人物,也就是说,她分明能有更好的选择,不是非自己这个纨绔不可。 他想到这里,突然有些患得患失。 他越想,越觉得惶恐不安,情不自禁站起来道:“八小姐,你你……我……”支吾了半天,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千柔见他突然变了模样,自是错愕不已:“你想说什么?” 李靖行咬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才道:“没什么,我是想告诉八小姐一声,我父亲说了,打算这个月十八到顾府,为我聘下八小姐。”说完,便直勾勾盯着千柔,看她如何回应。 千柔听了略有些羞涩,神色却还算大方,微笑道:“长辈们有这个意思,自然此事就这么定了。” 李靖行登时又惊又喜,一颗心似乎要飞起来一般。 他唇边的笑容越来越灿烂,神色越来越欢喜,几乎笑得嘴都要歪了。 千柔见他高兴成这样,心中有些感动,也跟着笑了一下,才打趣道:“二公子再笑,口水就要流出来了。” 李靖行吃了一惊,忙止了笑容,伸手在脸上东摸西摸,最终发现,自己被千柔耍了。 他并没有生气,反而还宠溺的看着千柔,复又微笑道:“八小姐,你又调皮了呢。” 闲话之际,小二将茶水和糕点送了上来。因这茶楼很高档,李靖行又不知千柔的口味,只吩咐将好些的茶水一样来一壶。小二便自己做主,直接送了四壶茶水。 李靖行随意拿起一壶,给千柔斟了一盏,呈到她面前,笑着道:“我不懂茶道,就不丢丑介绍了,咱们直接喝吧。” 千柔坦然道:“没事,我也不懂,于我而言,这茶水,只有解渴这一个作用罢了。” 她说的是事实。 身为穿越人士,在穿越前,因为出身不好,一直在为生活奔波,哪里有闲情逸致品茶、研究茶道? 如今来了这里,虽然知道茶有各种不同的分类,但一直没在这上面用什么心思。 对于自己不懂的,他不忌讳,她也不隐瞒。 因她明白,这个世上,没有人是完美的。承认懂得少,并不代表自己很差,反而会让人觉得诚挚。 果然李靖行听了这话,不但没看低她,还觉得欢喜,觉得他们竟有相同之处,不愧是一路人。 接下来,两人将每样茶都试饮了一番,度过了一段难得的悠闲时光。 饮完茶,李靖行命明影结了帐,因时间不早了,千柔便说不想逛了,直接跟李靖行道别。 李靖行虽不舍,却也知不能挽回,只能叹了几声,希图来日再相见。 随后,千柔便亲自拿着那两朵月季,带着绯红、秋香等人返回林府。 ------题外话------ 对手戏来了,以后慢慢的会越来越多的 119 想得挺美(一更) 皇宫,勤政殿。 大燕身份最尊贵的男人显荣帝坐在龙椅上,批改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他今年五十出头,算下来,即位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突然,他放下御笔,皱着眉道:“今儿个又有大臣上折子,让朕早日立储君。” 一个身穿朱红蟒袍,面白无须的太监正在一旁伺立,闻言默了一默,才赔笑道:“照奴才看,这大臣纯属庸人自扰,皇上春秋正盛呢,根本没必要这么早立太子。” 这人乃是太监总管陈勇,十来岁就到显荣帝身边伺候。显荣帝的心思,他可谓是最了解的。 显荣帝脸上神情看不出喜怒,叹息道:“朕的身体大不如前,这是事实,你不必说好话来安慰朕。其实说实在的,朕这个年纪,太子也的确该立了,但这人选,朕委实决定不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陈勇登时打叠起十二分的小心,不敢再多嘴。 虽没言语,但对于显荣帝的心意,他却是心知肚明的。 这几年,显荣帝的皇位稳如泰山,手底下贤臣、能将数不清,再加上风调雨顺、人民安乐,到处都是锦绣繁华、安享太平。边疆虽有些纷争,但都是大燕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纵观整个大燕,委实没有什么糟心之处。 唯一让显荣帝头痛的,便是这太子之争了。 显荣帝生了十多个儿子,除去夭折的,再刨去没成年的,剩下的,就只有四位了。 这四位中,不应该说所有皇子中,显荣帝最爱的,便是四皇子齐逸峥,也就是被封为武王的那个主儿。 照显荣帝的想法,这太子之位,自然是立武王最好。 可惜的是,武王虽在战场上立下了汗马功劳,性格却太暴躁了。为了一个武王妃,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杀了府里十几位姬妾,几十个丫鬟。 此乃武王的黑历史,让他备受文臣诟病。 至于大皇子齐逸轩,乃是皇后所出,正宗的嫡长子,成年后并没有得太子之位,而是被封为秦王。 秦王为人处世的手腕极高,尤其他礼贤下士、敬重贤能,更是让他盛名远扬。不但文臣,就连不少武将都被他笼络,心甘情愿为他摇旗呐喊,为他博名声,为他上折子,祈求皇上定之为太子。 两相对比,秦王自是更得人心,但显荣帝却一直我行我素,从没有表态让谁当储君。 因武王自幼在皇帝身边长大,陈勇自然对他也极有感情,盼着他能继位。但武王自己将一手好牌打烂了,让人唏嘘,却又无力扭转。 照他看,没有皇上的支持,秦王想当储君,不太容易。当然,这位置武王想坐上去,也不怎么容易。 皇位之争,哪朝哪代都是风云变幻,鹿死谁手,不到最后一刻,没人能知晓。 显荣帝谈了自己的心声,见陈勇没接话,便也沉默了。 他当然不指望陈勇能给自己出主意,不过是因心事太沉重了,想找个人聊一聊罢了。 当下,他默默喝了几口茶,叹了一声,方才道:“罢了,不提这个了,朕看这折子看得头昏,你让尹太医来给朕揉揉头。” 陈勇忙应下,依言将尹太医召了进来。 这尹太医名唤尹青云,才二十来岁年纪,性格有些跳脱,但人家祖上世代行医,自然有两把刷子,年纪轻轻就入了太医院。 因他医术不俗、能说会道,长得也气宇轩昂风度翩翩,很快就脱颖而出,受到显荣帝重视,被选在身边贴身伺候。 如此一来,尹太医自是人如其名,步上了青云路,地位也是水涨船高,惹人羡慕嫉妒恨。 一时尹太医进来,恭恭敬敬请了安,方才行到显荣帝身后,为显荣帝按摩头部。 显荣帝闭着眼睛,享受着难得的悠闲,随后随口问道:“你这张嘴最能说,近来京城可有什么有趣的逸事?” 尹青云一听,登时跟打了鸡血似的激动起来,哈哈笑了两声,才眉飞色舞的道:“回皇上,的确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只是不知皇上是否知晓。” 显荣帝笑着道:“你且说来听一听。” 尹青云便清了嗓子,开始讲了起来。 他说的,自然是林梦瑶生辰宴上发生的种种。 此事件跌宕起伏,包含了贵女姊妹相争、英雄落泪等情节,不说空前绝后,也是极其少见的。 显荣帝闭着眼,静静听尹青云讲述着。他脸上神色并没有什么波动,但伺候他多年的陈勇却发现,他的手,在以一种不规律的频率敲击着龙案。 这是显荣帝激动时,才会有的动作。 陈勇不由得暗自奇怪。 此事他也是有所耳闻的,但听的时候,却不过是置之一笑,没发现哪里值得让人激动。 到底,激动点在哪儿呢?尤其,这事儿还让皇上都震动了。陈勇暗自忖度着,百思不得其解。 一时,尹青云将整件事情原原本本讲完了,末了还点评道:“倒是没想到,顾大人乃谦谦君子一般的人物,养出的女儿却如此不凡。此女虽泼辣了些,但深明大义,作出的曲子惊才绝艳,臣对她很好奇。倘若她不是闺阁女子,臣定然要去见她一面。” 显荣帝听了,笑着道:“这女孩,的确有点意思。”慢慢睁开眼睛,眸光竟有几分耀目,旋即,他挥手道:“小尹,你先退下吧。” 尹青云闻言,哪敢再言语,连忙行了礼,诺诺退了出去。 待他去后,显荣帝侧首看着陈勇,缓缓道:“你派个掌事大太监去顾府传口谕,就说朕要召见那顾八小姐。” 陈勇吃了一惊:“皇上此举何意?” 显荣帝道:“朕想见见她,倘若她真如传言中那般不凡,朕自有厚赏。” 陈勇错愕:“召见她已是莫大的荣耀,再厚赏,岂不太抬举她了?” 显荣帝哼了一声道:“朕就是要厚赏她,莫非你觉得,她的所作所为,不值得受到赏赐吗?朕很欣赏她那句‘征伐既起,以杀止战无可厚非’。虽然文臣、武将的数量差不多,但朝廷大事,向来都是文臣占主流地位。近些年朝廷之上风气不正,人人提起逸峥,都说他手底下人命无数,说他最是冷酷无情,却没人如那顾小姐那般,想到他的付出,与自己的太平安康密不可分。因为逸峥杀了些居心叵测的姬妾、侍女,他们就拼命抹黑,揪着这点小事不放,让逸峥的名声又差又臭。哼,此次这顾小姐站出来,虽是为林府出头,但何尝不是为逸峥出头?这样的好机会,朕岂能放过?” 陈勇这才明白他的用意,心说,几十条人命,只有皇上你觉得是小事。 当然,显荣帝的话,的确很有道理的。 武王可是皇上的爱子,皇上最宠爱的,始终都是他。武王在边疆拼死拼活,立下的功勋无数,但在朝廷上,他的风评并不好,这就很不寻常。后来,因为杀姬妾、侍女,更是遭人诟病,被朝中御史卖力弹劾,声誉一落千丈。 要说这背后没猫腻,鬼才相信呢。 为了武王的声誉问题,皇上可谓操碎了心。但一则事情已经发生了,二则,武王不屑做表面功夫,几年下来,武王不但没能洗白,还越染越黑了。 如今听了这顾八小姐的所作所为,皇上立刻起了心思。 这内中的谋略,虽略有些曲折,倒也不是行不通。 毕竟,那顾小姐如今风头正盛,朝中对她的评价,一正一负争议很大。 在这种情况下,倘若君王站出来,将此事定性,那些文臣,甚至全天下,定然会领会皇上此举的深意。 到那时,武将的声誉就会有所起色,武王自然也能跟着升起来了。 陈勇想到这里,佩服得心服口服,咋舌道:“如此说来,这顾小姐是沾了武王的光,才能得沐隆恩。唔,还是皇上厉害,竟然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如奴才之流,虽听说了这顾小姐的事儿,却没放在心上,更没联想到这上头。” 皇上听了赞美声,自是有些得意,笑了一下,才接着道:“今儿个,还真亏了小尹,不然,岂不白白放过了好时机?好了,不扯闲话了,你快下去安排,今儿个就将那顾小姐带来觐见。”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给顾小姐坐的马车,按郡主的规格办吧。” 陈勇闻言立刻点头应下,自去安排不提。 虽然皇上的命令下得有些急,但宫廷之人,哪一个是吃素的?片刻功夫,掌事太监便收拾妥当,带着人马直接奔往顾府。 顾府,千媚的住处梧桐苑。 以她受宠的程度,她的住处,在整个顾府未嫁的小姐中,自然是第一等的,丫鬟也是最多的。 但显然,如今的千媚,没什么心思关注这些。 这些天,只要一想到千柔踩着自己冒头,她一颗心跟被油煎一般,难受得不得了。 虽然昨儿个是七夕,但受了一万点伤害的她哪有心思出门游逛,躺在床榻上动也不动,仿佛大病着一般。 她这副模样,让整个院子的气氛,都压抑凝重起来。 简氏来了半日,好话说了一箩筐,千媚还是一副半死不活。 简氏见她听不进劝,登时六神无主,急得心病都要犯了:“好女儿,这几天你一直这样,东西又不愿吃,你是要急死我吗?” 千媚含着眼泪,声音不复落落大方,反而添了尖利酸楚:“我也不想这样使性子,但娘亲明明答应我,要严惩那贱人,怎么到了今日,她还在林府逍遥?” 简氏叹道:“这一点,娘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你父亲撂下了狠话,拼命护着那小贱人,娘不敢轻举妄动。” 千媚哼道:“爹爹不许,娘亲就不做了吗?哼,他不许的事情多了去了,难不成咱们都要听从?娘亲嫁进顾府多年,又有简家做靠山,难道还要怕爹爹几句狠话吗?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大半年,那贱人说话做事,总是按照性子来,从未在意过后果。其实事后,根本就没有人会追究她的不是。如今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背地里,不知多少人在嘲笑我。偏偏娘亲竟然怕了爹爹,怕了那贱人,那贱人若是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得意呢。” 简氏被这番话一激,登时变了脸色,连声道:“谁说我怕了?好,娘亲这就收拾一下,亲自去林府,将那贱蹄子弄回来。” 千媚这才破涕而笑:“娘亲肯为女儿出头,女儿感激不尽。” 简氏挥手道:“咱们是母女,你不必感激,你快吃些东西,等那贱人回来了,好有力气对付她。” 千媚颔首,正要答应时,突然有丫鬟匆匆跑进来,回道:“太太,宫里来了个姓陈的掌事太监,指明要找顾府大房,说是要传皇上的口谕呢。老爷在办公务没回来,那太监又催得急,太太,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听到丫鬟的话,千媚、简氏都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心神剧震。 简氏心里很慌乱,声音也很紧张:“好好的,怎么皇上竟会让人来传口谕?这在咱们顾府,还是头一遭呢。” 她慌得六神无主,倒是千媚镇定些,笑着道:“是福是祸不清楚,说不定是好事呢。娘亲,你镇定一些,快些去前面接口谕,不然,那掌事太监该不耐烦了。” 简氏得她提醒,这才清醒过来,颔首道:“你说得有道理,我这就去。” 千媚命贴身丫鬟月牙随着去看看情况,自己则慢条斯理的起来,又让人传膳,打算吃饱饭,好有力气折磨千柔那贱人。 简氏步履匆匆,一刻不停的赶往顾府的待客之所。 一个身穿朱红蟒袍、面白无须的太监正在屋内踱着步,满脸的不耐烦。 见她来了,那陈太监冷笑一声,怪声怪气的道:“你可是顾府的大太太?” 简氏连忙点头,又赔笑道:“让公公久等了。” 陈太监哼道:“咱家的确等了很久,你才赶过来。” 简氏脸色微变,正要打叠精神回话时,陈太监已经摆手道:“行了,别拉扯那些没用的,皇上的口谕,是传给贵府的八小姐的。顾太太快将八小姐唤出来,免得耽误事。” 简氏听到这话,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不敢置信的说:“公公说什么?为什么皇上会知道顾八?” 陈太监冷着面孔,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冷冷道:“这不需要向你解释,你直接将顾八唤出来就是了。” 简氏仍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 陈太监见状,不由得起疑道:“你磨磨唧唧做什么?莫非你将八小姐折磨得不成人样,不敢叫她出来?” 简氏连忙放下心中的思量,勉强赔笑道:“公公说哪里的话?我怎么会折磨她呢?这些天,她一直在林府未归,我屡次派人去接,她却不将我这嫡母看在眼里,不肯回来,我……” 她也算机敏的,镇定下来后,不忘给千柔上眼药。 陈太监却不耐烦,皱起眉,直接打断道:“既然顾八小姐不在府上,你直接说了就行了,东拉西扯做什么?咱家还有正事在身,没空听你这妇人聒噪。”他说完,瞪了简氏一眼,抬脚就要往外走。 简氏忙试探着问道:“请问公公,皇上召见顾八,有何事要吩咐?” 陈太监头也不回,淡淡道:“八小姐行事不凡,自然是有好事。”语毕,人已是去得远了。 简氏心中登时跟猫抓似的,七上八下落不到实处。 有好事?那贱蹄子欺辱得千媚不成人样,竟然还有好事降临到她头上?这世道,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她在原地发着呆,不一时,千媚的丫鬟青雀跑进来,带着哭腔道:“太太,四小姐昏倒了,掐人中也不管用,你快去看一看。” 简氏听了,一面往外走,一面厉声道:“怎么回事?” 青雀抽泣道:“四小姐得知八小姐入了皇上的眼,还要有好事,当场就气得脸发青眼发直,话都没一句,直接吐了口血,然后就昏倒了。” 简氏不待听完,直接甩了她一巴掌,冷声道:“谁让你将这事儿告诉四小姐的?” 青雀待要解释,是千媚执意要问,她没法子才说的,但见简氏一脸怒容,知道她听不进去,只能委委屈屈止住话头。 一时到了千媚房中,又是掐人中又是请大夫,折腾了好一番,千媚才总算醒了过来。 那大夫临去前,悄悄向简氏道:“年少吐血,着实不是好事。根据脉象看,四小姐近来肝火太盛,很是伤身。太太要劝她放开心怀,不然,恐怕于子嗣缘和寿命上有所妨碍。” 这大夫常到顾府走动,医术也不错,这番话自然很有可信度。 简氏听了,被骇得心乱如麻,有气无力的道:“知道了。”命人拿了银子,将他打发了,自己回身来看千媚。 一见她进来,千媚便将屋里众人喝退,抱着她哀哀哭道:“才说要将她弄回来,她竟得了皇上的青睐,只怕从今以后,咱们奈何不得她了。” 简氏心底也是一片凄凉,打叠精神劝道:“你先放宽心,未必就会像你说的那般。虽然说是有好事,但那贱蹄子没见过大场面,到了宫里,必定畏畏缩缩不像样子。皇上见了,哪里喜欢得起来?就算有好事,也会被她折腾掉的,说不定,皇上还会降罪呢。” 千媚听了眼睛一亮,揪着简氏的衣袖道:“真的吗?真会像娘亲说的那般吗?” 简氏颔首,笃定的道:“当然。” 千媚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露出笑容来:“那就好。” 母女两个同心,都是一样的心思。 事到如今,皇上的心思,她们无力阻止,只能寄希望于千柔,盼着她拿不出手,盼着此事不是千柔的福,而是千柔的劫。 呵呵,想得挺美,只是不知,千柔会让她们能如愿吗? ------题外话------ 还有一更,在下午六点钟左右,亲们可以明天再看 120 打脸打得啪啪响(二更) 与李靖行分别后,千柔带着两支月季回到林府,心情比之前好了很多。 等回到自己的住处,她便让绯红找来一个小花瓶,亲自往里面注了水,将花插好。 旋即,她端详着花瓶,脸上露出恬淡的笑容。 这是未来的夫婿,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虽简薄了些,但她心底,却还是欢喜的。 到了入夜时分,在林梦瑶的邀请下,两人又一同外出,看了一回花灯,别提多逍遥了。 回来后,在月季的幽幽香气伴随下,千柔梳洗一番,沉入梦乡中。 一夜好眠,次日起来,才到林梦瑶房中,说了几句闲话,林旭方、林旭天兄弟就结伴过来了。 因之前林夫人来提婚事,千柔以已经定亲为由婉拒了,此时林旭方过来,本有点尴尬,但见千柔大方含笑的样子,显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林旭方心底,虽也有些喜欢她,但那喜欢极淡极浅,算不得什么。 事情不能成,当事人又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林旭方自嘲一笑,也慢慢镇定下来了。 他看着千柔,语气很兴奋:“顾小姐,你的洗脸皂和包装的主意很好,如今整个京城的市场,我已是占了一半了。我让账房估算了一下,就七月份这么几天,光是这一块,刨去成本,就能赚五千两银子。” 千柔听了自也十分欣喜,欢快的道:“难怪大家都说女人的钱最好赚,果然如此。” 林旭方颔首,旋即又道:“等那油脂口脂推出来,必定又能引起一次轰动。” 两人说着正事,林梦瑶自是没有打扰,林旭天却不耐烦,叫嚷道:“拉扯那些做什么?顾妹妹,你最近是不是又有什么新鲜吃食?快让人做了来,让我尝一尝。” 林梦瑶哭笑不得:“最近你但凡来我这里,从不干正事,除了吃之外,再没提过别的。” 林旭天撇嘴,理直气壮的道:“吃东西难道不是正紧事吗?” 林梦瑶呵呵一笑,正要回答时,突然丫鬟秋香进来报,说庆元公主来了。 此言一出,屋内人都吃了一惊。 林旭方沉吟道:“我们林府与她并没有多少来往,无缘无故的,她来做什么?” 秋香回道:“此事内情如何,奴婢也不清楚,但庆元公主指名道姓,说是要见顾八小姐。” 千柔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登时凝住,一种深切的恐惧不由自主袭上心头。 被庆元公主掐住脖子的场景,她从未忘记过。庆元公主带给她的屈辱、惊恐,她也一直记得。 如今,她又来了,为的,一多半是蒋毓。 自己才伤害了蒋毓,以庆元公主的态度,难不成她会给自己好果子吃吗? 千柔想到这里,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几乎想拔腿逃跑。 林旭方素来稳重心细,见她如此惊惧,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没有问千柔缘故,只当机立断看着秋香,摆手道:“你去回庆元公主,就说八小姐身体不适,今儿个不宜见她。” 秋香听了有些为难,却还是点了头,正要起身去时,千柔出声道:“多谢二公子体恤,但来者是公主,地位尊崇,岂有避而不见的道理?再说就算想避,也未必避得了。不必费事了,我这就去见她。” 林旭方听了,深知她说得有道理,叹了一声没有言语。 若来人是顾府的,他自会毫不犹豫站在千柔这边,决不让顾府的人欺辱千柔。但来的是公主,就算是他,也无能为力了。 从前,他从不为自己的身份自卑,但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能强大起来,能护千柔周全。 林梦瑶听了这番对话,察觉出不对劲来,拧眉道:“顾姐姐,你跟庆元公主,之前就见过吗?看你这神色,似乎很怕她呢。” 千柔勉强一笑:“我们关系的确不太好,但还不至于到怕她的地步。”她说着,便望向一旁的秋香,温声道:“秋香姐,有劳你为我带路。” 林梦瑶忙道:“顾姐姐,我与你同去。” 千柔摇头,神色中带着感激和坚决:“不必了,瑶妹妹,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此事因我而起,自该由我一力承担。”言罢,便理了理衣衫,随着秋香一同往外走。 绯红心底虽也很害怕,但见状还是跟了上来。 在秋香的带领下,很快就到了林府接待贵客的厅堂。 因来人是庆元公主,林夫人亲自作陪。 庆元公主衣饰华贵,珠翠满头,端正是一位上位者的姿容,只是面色平板、眼神锐利,让人望而生畏。 见她们到了,林夫人笑呵呵站起来,态度殷勤,庆元公主却连眼皮子都没抬。 千柔压住心中的郁闷和恐惧,一步步走到两人跟前,敛衣下拜行了礼。 林夫人并不知她们的过节,笑着道:“公主说,得知你在梦瑶的生辰会上大放光彩,对你很感兴趣,特意来探问你呢。” 千柔听了淡淡一笑,没有言语,心想,这话听起来,真是冠冕堂皇,私底下,只怕她恨不得将自己弄死。 因千柔半日才来,庆元公主早不耐烦了,也没什么心思再跟林夫人客套,直接拿出公主的威仪来,挥手道:“今日劳烦林夫人了。顾小姐既然到了,本宫有话想跟她单独聊一聊,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林夫人忙道:“公主请自便,臣妇这就告退。”言罢,忙带着一群人往外走。 绯红担忧的望了千柔两眼,也随着出去了。 很快,众人都去了,只留下千柔与庆元公主相对。 一瞬间,屋内的气氛,仿佛凝住了一般。 庆元公主死死盯着千柔,冷厉的目光,仿佛要在她身上凿出一个洞一般。 千柔站在原地不动,唇死死咬着舌头,竭力不露出心底的惧怕。 须臾,庆元公主抿着唇,笑容妖媚而阴冷:“多日不见,你狐媚的功夫,似乎又高了不少。” 千柔闻言,略略低眉没有回答,反问道:“公主召见,不知有何要事?” 庆元公主冷笑:“你自己不知道吗?竟然还有脸来问本宫。”她说着,斜视着千柔,步摇上垂下的樱咯铃铃作响,声音凝着化不开的暴怒:“你这该死的贱人,明明答应过我,不再见毓儿,怎么竟失言了?本宫从毓儿侍从口中得知,你不但见了毓儿,还与他说了话,不知怎的竟弄得他消沉不已,痛不欲生。” 她说到这里,想到儿子颓废的模样,狂怒之下,猱身就要扑上来,掐住千柔的脖子。 千柔大惊,急步往后退,避开她的手。 那日被她掐住脖子,成了千柔心底挥之不去的梦魇,无论如何,她都不愿再尝一次。 即便是庆元公主,她也要躲开再说。 庆元公主见她竟然敢躲,登时眼都气红了:“贱人,你竟敢躲?” 千柔不理会,仍在往后退,直到退到门口处,才停了下来。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闷声开口道:“公主身份尊贵,我乃一介贱民,哪敢污了公主的玉手。为公主着想,就只能暂时避开了。” 这番话,看似在玷污自己,其实也是在挤兑庆元公主,让她不好再朝自己下手。 庆元公主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了,被气个半死。 这可恶的庶女承认自己身份低贱,倘若自己一味与她纠缠,岂不失了身份? 她喘了喘气,没再纠结这一茬,只牢牢盯着千柔,凤眸中的光华森冷无比:“别在本宫面前东拉西扯,你只回答本宫,你这贱人,到底在毓儿跟前说了什么?” 千柔淡淡道:“我能说什么?敢说什么?蒋公子向我倾诉情意,我直接回绝了,旁的,我只字未提。事情就这么简单,我句句是真,倘若公主不信,我也没法子。” 庆元公主神色变了又变,脸黑的都冒烟了,沉默下来没有言语。 她不说话,千柔也低着头,不敢也不愿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庆元公主才哼了一声,神情不耐,声音也带着咬牙切齿之意:“你说了什么,本宫不追究了,就此作罢。如今,只谈本宫的打算。说实在的,毓儿行事一向都很稳妥,此次却是如着了魔一般迷上了你。本宫自己,死活看不上你,但毓儿伤心成那样,本宫不好置之不理。也罢,本宫就做一次让步,允你进门给毓儿当二房。” 千柔哪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惊得张大嘴巴,久久不能言语。 庆元公主哼了一声,冷笑道:“瞧瞧你这模样,真是又蠢又傻,只有毓儿才将你当成宝。哼,本宫警告你,虽然本宫允了你进门,但你千万不要得意,更别妄想毓儿宠爱你,你就能博正室之位。毓儿身份尊贵、人才出众,你乃小官之女,还是庶出,以你的身份,能嫁给人中龙凤,捞着个二房就该偷笑了,旁的,可不是你能痴心妄想的!” 千柔见她自顾自说了这么多,心里仿佛有一万头神兽呼啸而过。 谁答应她了?她在这里一味喋喋不休,还扯到转正什么的,这脑洞大的,简直让人无语了。 千柔屏息片刻,依旧低着眉,声音却坚定无比,带着百折不回之意:“碧玉小家女,不敢贵德攀。公主之厚爱,请恕我实在无福消受。” 庆元公主错愕,声音中满是无法置信之意:“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竟不愿进蒋家?毓儿那般出色,京中贵女无不视他为意中人,如今本宫允了你二房之位,你竟要推辞?” 千柔扬唇,虽然在笑,那笑却极淡,仿佛冬日的薄雾一般:“蒋公子自然是出色的,但我已有婚约,此事断断不可为。” 她在心里想,即便没有婚约,我也绝不会答应做妾的。更何况,那蒋府,还有庆元公主你这等难缠的人物。 庆元公主闻言自是惊讶,“哦”了一声道:“真的吗?与你定亲的,是哪一家?” 千柔垂眸:“这似乎跟公主无关。” 庆元公主见她不肯说,刚才稍稍压下去的怒火又涌了上来,拂袖道:“你好大的胆子,本宫问话,你竟敢不回?还有,你既然有了婚约,为什么还要去招惹毓儿?” 千柔垂眸道:“我有婚约之事,蒋公子一直都知晓。” 之前,因她不愿被太夫人算计,主动出击,算计了一番,之后简氏出面,将她许给了李靖行。 此事,千柔曾特意命绯红回蒋府告知蒋毓。 自己做下的事,自然记得很清楚,至于蒋毓的心思,却非她能够左右。 庆元公主哪肯相信,暴跳如雷道:“你的意思是,毓儿知道,还自甘堕落,钟情于你?这怎么可能?你在本宫面前扯这种谎,不怕本宫弄死你吗?” 千柔头疼无比,遇上这种身份尊贵的偏执狂,怎么破?真真没法破。还得顾及着她的身份,不能跟她生气,还得忍着怒火,小心翼翼应对。 她便苦涩一笑,缓缓道:“我说的是事实,公主不信,我也没法子。再不然,公主亲自去找蒋公子求证,自然就知晓了。” 庆元公主越发恼怒,恨声道:“毓儿那里,本宫自会去问的,如今只谈你的事。你虽定了亲,但此刻分明能有更好的选择,不如将之前的婚事退了,如何?” 千柔摇头:“我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公主美意我承受不起。再说了,之前公主明明让我离蒋公子远远的,不许再见他。此事我记得清清楚楚,不敢违逆。” 庆元公主听她公然顶撞自己,还拿之前自己说过的话来堵人,心里那个气呀,恨不得扇她几巴掌。 她自觉得自己已经做出了让步,千柔却还是这种态度,简直过分得让人没法忍。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教养,指着千柔骂道:“你这贱人,若不是为了毓儿,本宫岂会对着你说好话?哼,你既不肯领受本宫的好意,那就等着承受本宫的怒火吧。” 她说到这里,居高临下看着千柔,目光无比怨毒:“今日是在林府,本宫且放你一马,等你出了这里,本宫有一百种手段令你生不如死!本宫说到做到,绝不失言!” 她说得信誓旦旦,神色之冷厉,令千柔不敢怀疑,她说的不是真话。 然而那又如何?即便无力承受她的怒火,她也不能退让。 千柔便淡淡一笑,正要回答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庆元公主自是很不耐烦,但这里到底是林府,再生气,也不能太出格了。 她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压抑住急欲喷薄而出的怒火,沉声道:“本宫的事情还没说完呢。” 屋外,传来林夫人恭敬的应答声:“若是无事,臣妇不敢打扰,这里有位陈公公,要传皇上的口谕。” 庆元公主闻言,这才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大群人呼啦啦奔进来。庆元公主看时,果然有皇宫内侍,那陈公公还是她认识的。 庆元公主还当口谕是传给自己的,扬一扬下巴道:“皇上有何旨意?公公竟找到这里来了,真难为你了。” 陈公公呆了一下,才赔笑道:“公主误会了,奴才前来传的口谕,只与顾八小姐有关。” 庆元公主听了脸色大变,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来。 陈公公解释了一通,再不与她攀谈,目光一转,落在千柔身上。 映入眼帘的少女,虽只是中人之姿,但她有一双剪水双瞳,气质也淡雅如兰,倒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陈公公便微笑道:“你便是顾八小姐吧?” 千柔颔首。 刚才他们的对话,她已经听到。 此刻她心底也如庆元公主一般,思绪复杂无比,但面上却还是力持镇定,先欠身行礼,随后道:“公公确信,你要找的人,真的是我?” 陈公公失笑:“当然,奴才岂会弄错?” 他虽是太监,但也是有官职的,地位不低,之所以肯给千柔几分颜色,完全是因为,他很清楚这个女孩入了皇上的眼。 他回答完,目光在千柔、庆元公主身上转了一转,暗自忖度,这两个人,怎么会聚在一起呢? 想不明白,加上事不关己,索性就撇下了。 那边,千柔却是越发震惊,正要开口问时,庆元公主迫不及待开口道:“皇上有何旨意?” 陈公公躬身道:“此事与公主并无关系,公主原可回避,但公主若是想知晓,也可留下来听一听。” 庆元公主心中好奇得要命,哪肯离开,淡淡道:“既然遇上了,自然要听一听的。” 闻言陈公公有些惊奇,却没怎么在意。 因要传陛下口谕,因此,所有人都跪听宣读。 陈公公才开始宣读:“传陛下口谕:闻顾家八女聪慧出众、深明大义,朕甚欣赏,特宣其入宫觐见。” 这口谕很短,但不啻于平地惊雷,震得众人无法回神。 庆元公主不待听完便扬起头来,瞳孔猛缩。 眼前这顾八,她一口一个“贱人”称之,恨不得直接弄死,皇上却赞她聪慧出众、深明大义?尼玛,这世界,简直太疯狂了。 皇上此举,分明是在打她的脸,但她能如何?那可是皇上啊,即便脸被打得啪啪响,除了忍之外,旁的,什么也做不了。 陈公公宣完口谕,让众人起身。 千柔昏呼呼的,在绯红的帮助下起身,整个人还沉浸在呆滞中。 大燕朝最尊贵的人要见自己,为什么?自己何德何能,能入皇上的眼? 陈公公见她有些被吓住,并没有轻视嘲笑,只暗自想,都说她泼辣,但如今看,胆子不算很大嘛。 转念想,她才十几岁呢,哪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害怕惊讶在所难免。 想到她的年纪,陈公公心中便多了几分怜悯和宽容,和颜悦色的道:“八小姐可是欢喜傻了?皇上还在宫里等着呢,还请小姐快些换衣服,随奴才进宫吧。” 千柔这才回过神来,咬了咬舌头,勉强镇定下来,颔首道:“劳烦公公稍候,我换身衣裳,就随你进宫。” 陈公公点头应允。 千柔这才带着绯红,往外退去。 121 脸肿了 看着千柔去了,林夫人忙道:“公主、陈公公,顾八小姐年纪小,臣妇要去帮着照看一二,失陪了。” 这几天,经历的种种,林夫人变得真心疼爱千柔,几乎将她看做女儿一般。 庆元公主心中正火着呢,最见不得人跟千柔亲近,闻言自是不屑,撇嘴没有说话。 陈公公却是笑了一下,点头道:“如此也好,林夫人请自便。” 林夫人感激的笑了一下,方才退了出去。 庆元公主心中实在好奇极了,顾不上身份,直接开问了。 她望着陈公公,拧着眉头,打探道:“自皇兄登基以来,从未召见过臣下之女。怎么这次竟破例了?无缘无故的,怎么这顾八就入了皇上的眼?” 陈公公笑道:“此事缘故,想必公主也有所耳闻。前几日林府二小姐生辰,这位八小姐横空出世,干的一番大事传遍整个京城。皇上耳闻后,对她赞不绝口,十分欣赏,这才破例召她一见。” 他一面说,一面看着庆元公主,唇边笑容微深:“公主认识这顾八小姐吗?虽然皇上的旨意很短,但据奴才看,她入了皇上的眼,即将平步青云呢。” 庆元公主闻言,登时黑了脸。 林梦瑶生辰会上的种种,她自也听说了,但她厌极了千柔,并没有因为此事,就对千柔改观。 不但没改观,她还觉得,千柔直接动手,手腕太残暴,更何况,那里面还有个人,是她的姐姐。 对于姊妹,没有丝毫怜惜之情,这样的女子,真真冷得让人心寒。 没想到,在她看来残忍残暴的事,落在旁人眼里,竟是不一样的感觉。 由此,千柔竟将自己的命运都改变了。尼玛,这也忒让人难以接受了吧? 之前,在那贱人面前,还誓言旦旦,说要弄得她生不如死。如今看来,竟是没法子实现了。 想到这里,庆元公主满腹的怨恨、不甘,用力拍了拍胸口,才略微舒服些。 陈公公在宫闱厮混多年,早成了人精,见了她如斯神色,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眼珠子转了转,暗自想,这庆元公主与那顾八小姐,必定有什么恩怨吧? 虽察觉了这一点,但此事与他无关,他自然不必管。 他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朝一旁的小太监看了一眼,微笑道:“去给公主和咱家倒杯茶来。” 小太监忙应了下来,忙活一番,送了两盏茶过来。 庆元公主哪有心思,挥了挥手让那小太监走开。 陈公公自己拿了茶,刚喝了一口,庆元公主却开口道:“本宫也好久都没见皇兄了,不如趁此机会,也去走一遭,如何?” 陈公公听了很是吃惊,自是琢磨不透她的心思,转念想,她是公主,自己只是个公公罢了。 身份有别,无论她想做什么,都没必要得罪她,且由着她去吧。 有了这念头,陈公公便保持着笑容,徐徐道:“公主想进宫,自是随时都可以的。” 庆元公主见他如此知趣,满意一笑没再言语,只微微合着眼,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 今日之事,让她心中意难平,哪肯就此放过千柔?自然得打叠精神,到皇宫再搏一回了。 那边,千柔正在林夫人的指点下,重新梳洗装扮起来。 林夫人将她的行装看了一遍,转而向一旁的林梦瑶道:“顾八小姐的衣服虽也不错,但料子不怎么珍贵,我记得你有几身新做的衣裳,不如拿来给她试一下,如何?” 林梦瑶素来大方,又极喜欢千柔,闻言自是忙不迭答应了。 千柔知道面圣非同小可,便没有反对,领受了她们的好意。 一时丫鬟们取来衣服,千柔试穿了一回,最后选定了一套粉蓝色云袖宫装,底下是月白遍地金的裙儿。 众人忙活了一番,终于打扮妥当。 林夫人含笑打量时,见千柔脸上淡施脂粉,如云鬓发梳成飞仙髻,簪着几朵珠花,手腕上配着清润的碧玉镯子,盈盈一动之间,别有一段风华。 虽年齿尚小,但这么一打扮,竟添了几分端庄,又因饰物少,显得格外灵秀。 林夫人满意颔首,又指点道:“虽皇上是首次召见大臣之女,但你也不需害怕。进了宫,谨慎小心些是对的,但也不能像个木头人一般,紧张得话都说不清楚。这内中的分寸,你可要把握好。” 千柔颔首,感激的道:“多谢夫人指点。” “谢什么?”林夫人拍着她的肩膀,态度很是亲昵,“我不过是白嘱咐一声罢了,你是聪明人,即便我不说,难道你心里没有数吗?好了,既然收拾好了,咱们就出去了,免得陈公公等急了。” 千柔点头应了下来,随着林夫人重新回了厅堂。 得知庆元公主也要同去,千柔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言语。 她自不会认为,这公主去了,会给自己说好话。 刚才闹成那样,她有这一举动,显然是想找机会,在君王面前给自己上眼药。 亏她还是公主呢,竟然要干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 心中虽不满,却无可奈何,只得想,罢了,事到如今,我自坚守立场,旁人要如何,没法子左右,且由着她去吧。 因是皇上召见,大家都不敢耽搁,很快就步出门坐车。 按照陈公公的意思,千柔带着绯红,独自坐了一乘装饰得很华丽的四轮马车。 她自己没什么感觉,庆元公主却认得,那是郡主才有资格坐的。 庆元公主心底,自是又添了一层气,暗自腹谤,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安排这么高规格的车,也不怕折了她的寿。 一路无话,一行人很快进了皇宫,前往皇上所在的勤政殿。 陈公公召来小太监问了几声,方笑着道:“刚才两位丞相进宫,说是有要事求见,皇上正召见他们呢。还请公主和顾小姐到偏殿稍候,等皇上有了空闲,奴才立刻领你们过去。” 千柔忙点头应了。 庆元公主眼珠子转了一转,却是道:“唔,本宫好久都没见母后了,很是想念呢。” 陈公公的任务是接千柔,闻言不在意的道:“既如此,公主请自便。” 庆元公主颔首,起身自去了。 这里陈公公便领着千柔进了偏殿,让人上了茶水、糕点,很是殷勤。 千柔忙起身,正要道谢,突然有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走进来,笑嘻嘻的道:“陈公公,听说顾小姐到了?” 陈公公颔首,指着千柔道:“这位就是。”说着,又向千柔一笑,介绍道:“这位是皇上的贴身太医,姓尹,名讳青云。” 千柔听了微微侧首,看了那男子一眼,欠身行了礼。 那尹太医忙道:“不必多礼。”笑眯眯的看着她,两眼似在冒星星一般:“顾小姐,你做的事我都听说了,难为你一个弱女子,竟有那么宽广的胸襟,我对你的景仰,也如你那句话一般,真真比海深比天高。倘若你是男儿身,我一定要厚着脸皮跟你结拜,多多亲近……” 他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千柔被闹得头晕,又有些好笑起来。 这尹太医虽然年纪不算小,但怎么看,怎么都像自己的脑残粉。 进得皇宫,千柔本来有些紧张的,但遇上这等人物,被他缠着说了一通,千柔心底的惧意,竟慢慢淡了一些。 等到尹青云滔滔不绝表达完敬佩之情,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 千柔又是叹又是笑,还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道:“尹太医将我说得太好了,我真当不起你的赞誉。” 尹青云呵呵笑道:“当得起当得起,你若当不起,就没人当得起了。” 两人谦虚来谦虚去,那也不需提,先说回庆元公主。 且说庆元公主抱着满腹心思,匆匆赶到慈宁宫,见了王太后,嘘寒问暖毕,笑嘻嘻的道:“母后,近来外面有件极其稀奇的事,你可听说了?” 王太后一直闷在宫里,年纪又大了,最爱听故事消遣,闻言自是来了兴趣,微笑道:“你且说来听一听。” 庆元公主颔首,清了清嗓子,就开始讲了起来。 她讲的,也是林梦瑶生辰会上,千柔大放光彩的事儿。 因这事儿流传甚广,她并不敢捏造,但言语中,却着力渲染了千柔打人时的残暴,及千柔不顾姊妹情的残忍。 等讲完了,她看着听得津津有味的王太后,唇边的笑容带着几分冷意,点评道:“太后你听听,这顾八小姐的行为,未免太出格了些。一个闺秀,竟亲自动手打人,简直跟野丫头没什么分别。就这样的人,皇兄竟然要召见,还要给她褒奖呢。” 她说到这里,转为玩笑的口气道:“照这么下去,大家都以打人为荣,以后京城可就热闹了。” 王太后没接她的话茬,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笑着道:“皇上要召见,自然有他的理由,且由着他去吧。倒是本宫,听了你这番话,对这顾八小姐也起了兴趣。唔,反正本宫也没什么事,索性出去走一走,瞧瞧皇上,也见一下那顾八小姐。倘若真是个好的,本宫也随着皇上,厚赏一回吧。” 庆元公主登时呆若木鸡。 她选择来太后跟前说这事,自是有用意的。 庆元公主虽非太后亲生的,但与太后却还算亲近,对于太后的性情也极了解。 要知道,王太后历来最重规矩,对于有出格行径的宫妃、公主、闺秀什么的,她都深恶痛绝,从没有好脸色。 因熟知这一点,她这才特意赶来,为的,就是突出千柔的不守规矩、随心所欲。如此一来,太后自会厌恶千柔,说不定,她再运作一番,还能让太后出面,阻止千柔面圣获赏呢。 她算盘打得叮当响,不想太后根本就不按规矩接戏。 庆元公主呆滞了一会儿,才道:“太后今儿个怎么了?您最厌恶人不守规矩,怎么今儿个竟要亲自去见一个粗暴无礼的庶女?” 王太后挥手道:“此言差矣。照你说的故事,那姑娘动手打人,虽粗鲁了些,但情有可原,不但不让人厌恶,听着还挺解气的。这些年来,大燕的闺秀,个个都规规矩矩的,好是好,但少了活力,让人喜欢不起来。倒是你说的这个姑娘,聪慧知大义,性格也略略有些泼辣,让人耳目一新呢。今儿个无论如何,本宫都要去见她一面。” 庆元公主听了这番话,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表情实在太破坏她素日里优雅高贵的形象,只是此时她却顾不上这些了。 她的来意,竟被太后生生扭曲成这样了。 满腹的酸楚和不甘,真真无法言说。 她的思量,王太后一无所知。 后宫的日子,沉闷得像一潭死水,难得遇上桩新奇事儿,太后心底的兴奋,简直无法言喻。 她笑容满面,兴致勃勃朝身边人下了命令,旋即,便扶着女官的手,带头往外走。 庆元公主晕晕乎乎的,见状也只得跟上来了。 事情没朝着她计划的方向发展,她虽心如刀绞,却已是无能为力,只能听之任之了。 一行人刚出了慈宁宫,突然回廊那头来了个四五岁的宫装少女,朝太后请了安,笑眯眯的道:“皇奶奶,你去哪儿呢?” 这女孩乃是皇上四十多岁得的,母妃乃是近年来新封的四妃之首——安贵妃。 她不但出身好,长得粉雕玉琢、白白胖胖的,性格也活泼大方,在宫中甚是受宠,太后、皇上都将她视为珍宝,早早就将她封为明珠公主。 太后摸摸她的头,笑着道:“哦,皇奶奶闲着无聊,去你父皇那里看一下罢了。” 明珠公主听了,忙道:“我也要去,皇奶奶,带上我吧。” 这等事,太后哪有不应之理?自是立刻点头应允了,拉着她闲聊说笑,一同上了凤轿。 越靠近勤政殿,庆元公主就越郁闷,几乎要大喊几声,才能压下心头的怒火。 明明,她是想让千柔坠下来的,怎么她越使劲,千柔飞得越高呢? 天上地下,无人能答。 一时到了地方,立刻有小太监上来问安。 太后询问一番,得知皇上在处理要事,千柔仍旧候在偏殿。 她便一笑,挥手道:“走,咱们去会一会这位顾小姐。”说着一马当先,直接步往偏殿。 听说太后来了,正与尹青云攀谈的千柔吓了一跳,忙定了定神,敛衣下拜。 王太后进屋落座,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落在千柔身上,微笑道:“你就是顾小姐吧?平身,走近些,让本宫好好瞧一瞧。” 千柔依言起身,行往太后身前。 走动之间,望见庆元公主一脸寒色,站在太后身旁,不由得眼波斜斜一动。 看这形势,这太后,是庆元公主请来的呢。也不知太后此来,到底有何用意。 倘若这太后跟庆元公主是一伙的,也厌恶自己,自己这条命,还能保住吗? 心中思量着,面上却是一派淡然,没有丝毫波动。 因她心里很清楚,事到如今,一切都脱出自己的掌控。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持淡定、镇定,不然,一定死得更快。 待她走得近了,太后伸手拉过她,打量了一会儿,才笑着道:“这女孩的模样很清雅,一点都不妖娆,本宫很喜欢呢。” 一面说,一面拍了拍千柔的手,和颜悦色的道:“你的事儿,本宫都听说了,皇上要赏你,本宫也打算凑份热闹,好让你双喜临门呢。” 千柔听了这番话,简直似被雷劈了一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后不但不厌恶自己,竟也要赏自己?这这……这也太奇妙,太玄幻了吧? 因太过吃惊了,她忍不住抬起头,往庆元公主那边瞄了一眼。 这个主儿请了太后来,竟然不是对付自己的?尼玛,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她目光中的疑惑和惊讶,旁人也许看不出来,但身为局内人的庆元公主岂能不明白? 登时,胸口越发疼起来了。 因太过恼怒,她生怕自己压抑不住,连忙瞥向一旁,避开了千柔的目光。 千柔看了她一眼,便没再关注,敛衣下拜道:“多谢太后厚爱,臣女实在惶恐得很。” 太后笑着道:“不必谦虚,你的言行,配得上本宫和皇上的夸奖和赏赐。” 千柔闻言,正要回答时,庆元公主的声音却突兀响起:“明珠,你在吃什么呢?” 她喊这一声,纯粹是因为太后一直在夸奖千柔,有些听不下去。 正巧,她看见明珠公主拿着个小袋子,从里面掏出个什么东西,笑眯眯往嘴巴塞。 庆元公主便开口了,顾左右而言他,为的,自是打断太后、千柔的谈话。稍稍缓解心中的郁闷和怨气。 不想因为她这一声,却惹出了大乱子。 ——明珠公主自小就爱吃甜食,因了这个缘故,她长得有些胖,牙齿也不太好。 太后、皇上、安贵妃之前宠着她由着她,后来见她牙齿坏了很多,有些担忧,便一直对她耳提面命,不许她吃糖。 明珠公主年纪小,哪里懂什么大道理?当着面,她都应得好好的,但背地里,却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就如方才,眼见得太后在跟人聊天,明珠公主没什么兴趣,嘴瘾又犯了,便悄悄背着人,拿出糖果来吃了起来。 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想,竟被姑姑庆元公主看到了。 不但看到了,还嚷出来了。 明珠公主又吃惊,又担心被太后发现了挨骂,心慌意乱之下,口中的糖果被她囫囵吞下,卡在喉咙里。 明珠公主登时憋得满脸通红,呼哧呼哧的喘不上气来了。 见状,殿内很快乱成一锅粥。 太后来不及管旁的,连忙朝一旁的尹青云道:“尹太医,快看看明珠公主。” 因太后来得急,他还没来得及走。 此刻,倒是派上用场了。 其实,一见明珠公主的异状,不待太后吩咐,尹青云早凑了过来。 这一瞧,立刻便看出端倪,知道明珠公主被东西卡住了。 虽知道了病因,但尹青云却是心神剧震,脸色大变。 小孩被卡住,往往都是九死一生。因为这急救的法子,除了拍背之外,竟没有别的了。 这种情况,与医术无关。 不但他,今日即便旁的太医在此,也会束手无策的。 一瞬间,他心中念头百转,却没心思深想,只接过明珠公主,使劲拍她的背,同时在心里暗暗祈祷着,求老天爷放明珠公主一条生路,放他一条生路。 显然,这种情况下,明珠公主若是去了,他也是要陪葬的。 即便,大家都不知道怎么抢救又如何?只要人是在他手头去世的,他就没法子脱身。 再多的无奈,再多的委屈,在皇权面前,都不值一提。 想到这里,他越发卖力,但似乎没有任何作用。 眼睁睁看着明珠公主面色白里带着青,出的气少了,尹青云一颗心直往下坠。 这时,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少女声:“让我试一试。” 尹青云不用回头就听得出,这是刚才与他说过话的顾八小姐发出来的。 他不由得一愣,难道,顾八小姐有法子? 千柔喊了一嗓子,直接就奔了过来。 不想,斜刺里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拦住了。 那手的主人还冷笑道:“顾八小姐,有尹太医呢,你凑什么热闹?你又不是大夫,冒冒失失跑出来,耽误了事儿,你担待得起吗?” 自然,此人是庆元公主无疑。 人命关天,千柔没心思跟她攀扯,直接用力,狠狠扯开她的手,随后,立刻往尹太医面前奔。 庆元公主自是大怒,眼珠子转了一转,忙向太后道:“太后娘娘,你可不能让她胡来呀,她……” 王太后忍无可忍,直接甩了她一巴掌,声音透着从未有过的冷厉:“闭嘴!” 太后是何等人物?以她的眼光,自是看得出明珠势头很不好,尹太医空有一身医术,在这紧要关头,却是无能为力。 太后心里急得要死,好不容易有人站出来了。虽不知道能不能成,但此刻,也只能试一试,就当做病急乱投医了嘛。 偏偏,在这要命的关头,庆元公主不识趣,跑出来叫嚷。太后哪里能忍?何况,这事儿原也是她起头的。 惊怒之下,太后的威严,不自觉就释放出来了。 庆元公主挨了一巴掌,简直整个人都懵了。 以她的身份,何时挨过打?更勿论,是被人扇巴掌了。 因是太后动的手,她不敢叫屈,也不敢再说千柔的不是,只死死盯着千柔,眸中恨意滔天。 千柔此时的心思,却都在明珠身上。 她奔到尹太医身旁,直截了当的道:“让我来。” 短短三个字,语气却是极坚决的,仿佛带着魔力一般。 尹太医不由自主松开手,让开了位置。 千柔飞快站在明珠公主身后,用两手臂环绕病人的腰部,然后一手握拳,将拳头的拇指一侧放在病人胸廓下河脐上的腹部。再用另一手抓住拳头、快速向上重击压迫病人的腹部。 之后,再重复以上手法。 她用的,是“海姆里克腹部冲击法”。此法被称为“生命的拥抱”,成功挽救了无数的急性呼吸道异物堵塞患者。 前世,她会知道这种方法,是因为看了一部电影。里面,王姓演员用此法,成功救了一位被枣核卡住的老太太。 千柔虽没学过医,但明珠公主那症状太明显了,一望,就知道是被东西卡住了。 而尹青云,除了拍背之外,竟不知道该怎么急救。 千柔见状,心急如焚之下,突然想起了这方法,当下不管不顾,直接站了出来。 此时,她将外界的人,甚至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所有的心思,都只放在明珠身上,所有的力气,都凝聚在双手上。 在场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她用暴力手腕对待明珠,都目瞪口呆。 连太后也瞪大眼睛盯着千柔,看着她在那里认真地忙碌着,额头鼻尖上甚至出了细细汗水。 这法子,其实真的很管用。 很快,一颗比枣核还大的硬糖果,从明珠公主喉部伴着一些粘稠的液体喷出。随后,明珠公主立刻脸色红润起来,大声哭出来。 她哭起来了,屋内众人的心,却都落下了。 太后冲上来将她搂住,安慰了几句,便将她交给一旁的女官,嘱咐女官好好照看。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千柔身上,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她没说话,尹太医却是踏步上来,向王太后道:“太后娘娘,今日全靠顾小姐的妙手,才救回明珠公主。”他说到这里,面有惭色,却还是坚定的接着道:“臣不才,没能救明珠公主,但臣要将话说清楚。还望太后娘娘明察秋毫,予顾小姐厚赏。” 千柔之前并不知道这小女孩的身份,听了这番话,才明白自己竟救了一个公主。 太后听了尹太医的话,有些动容,含笑道:“你虽没有救明珠的手段,但能说出这番话,足见是个至诚君子。” 夸了尹青云几句,她叹了一声,转首对千柔竖起大拇指,连声赞叹道:“神乎其技,顾小姐真是神乎其技啊。今天要不是你,明珠的小命,也不知能不能保住。” 千柔看着呼吸渐渐顺畅的明珠,也是长长舒出了一口气,暗自想,今儿个真是侥幸。 她刚刚闯进来救人,完全是凭着一时热血和一颗仁心。虽然用的法子是极好的,但凡事都有万一。 这小女孩穿戴的饰物很华丽,一看就是个不凡的。若是没把她救回来,这后果,真挺可怕的。 不过还好,虽过程极其残暴,但这女孩,终于是救活了。 这一来,任何人都没有话说了吧?尤其是那个讨厌的庆元公主,呵呵,这相当于一巴掌呼在她脸上,爽,真是太爽了。 因刚才形势紧急,她还不知道庆元公主已经挨了一巴掌的事儿。 千柔一边想着,一边淡淡道:“臣女行事,只求问心无愧。因刚才事出突然,臣女冒冒失失站了出来,虽侥幸救了人,却当不起太后的夸赞,只盼太后明鉴,不要嫌臣女残暴冒失才好。” 太后一笑,正要回答时,庆元公主却跳出来道:“你还知道自己手段残暴吗?你一个闺阁女子,哪里会什么医术?明珠乃金枝玉叶,你竟然像个乡野村妇一般,百般折腾她。哼,依我看,你能救明珠,完全是凭运气罢了。” 挨了一巴掌,她脸早肿了,千柔的举止,相当于又呼了她一巴掌。 她可以想象,此事之后,太后会如何赞千柔,安贵妃、皇上会如何感激千柔。 而这一切,都是她庆元公主引出来的。可以说,没有她,千柔不可能达到现在的境界。 回想一下,真挺心塞的。 自己一心想算计千柔,到头来,自己脸肿了,却助了那贱人,阴差阳错之下,竟让她成为明珠的救命恩人。 因心中恨意难消,庆元公主不管不顾,略理了理思绪,便朝千柔发难了。 纵然天塌下来,也挡不住她将千柔拉下马。 眼见得她又跳出来了,千柔心中腻歪极了。 但这是在太后跟前,犯贱的人又是公主,她自然不能翻脸。 不但不能翻脸,还得眨着眼睛装无辜,声音也低低的,带着楚楚可怜的意味:“臣女的确不懂医术,但臣女曾在一本残破的书里,看到了这种救人方法。虽从未试验过,但形势紧急时,也只能从权了。公主乃千金之躯,方才臣女的行为,的确冒犯了。但臣女以为,危急关头,性命最重要,只要有方法,都应该试一试的。臣女确实是一片好心,还望太后明鉴。” 太后忙道:“这你就多虑了,哀家虽年事高了,但头脑还是极清楚的,谁是人谁是鬼,哀家看得很清楚。”她说完,眼角余光往庆元公主身上扫了一下,眸中的寒意不言而喻。 庆元公主见状心一颤,再不敢出声了。 殿外,却有男子的笑声传来:“哦,照母后看,谁是人谁是鬼呢?” 话音未落,除太后之外的所有人都敛衣服下拜。 千柔、绯红见状心中有数,连忙也跟着跪下了。 来者,却是显荣帝。 ------题外话------ 多谢micha?、susannazhao、phmei666888、梦幻紫迷、535340202、taoyuye几位亲送的月票 122 终得圆满 显荣帝负着手,踱步进来,随口让众人平身后,旋即向王太后道:“方才在殿外就听见里面热闹得很,母后,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太后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的道:“今儿个多亏了这位顾八小姐,不然,明珠危矣。”她说着叹了一口气,将刚才的情况简洁说了一遍,末了指着千柔,和颜悦色的道:“听说皇上要厚赏她,如今她又救了明珠,这赏赐,自然要加厚才行。” 显荣帝闻言,随着她的手势看了过去,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盈盈而立,眉眼清丽,虽不惊艳,却自有一段俏丽灵秀。 大约因为刚才劳累了一番,她额头鼻尖有点点汗珠,头发也散落了几缕,却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多了几分真性情。 显荣帝赞许一笑:“顾八小姐心中有大义,作的曲子脍炙人口,还懂急救之法,倘若是男儿身,必定会是国家栋梁之才。” 太后在旁笑道:“即便是女儿身又如何?顾八小姐如此出众,佳名传遍京城,想来用不了多久,定然闻名天下。” 千柔敛衣行礼,含着得体的笑容道:“皇上、太后谬赞了,臣女实在惭愧。” 庆元公主见显荣帝、太后将千柔捧得高高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她眼珠子转了一转,扫到一旁的明珠身上。 因方才被折腾了一番,明珠虽呼吸顺畅了,但一张小脸透着苍白,腹部也疼得厉害,又给吓住了,窝在女官怀中委顿不已。 庆元公主见状,不由得心中一动,忙扑到她身边,用紧张怜惜的口吻道:“明珠,你怎么样了?肚子是不是疼得厉害?” 明珠刚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又恐惧又难受,哪有心思回答,只揪着女官的衣裳,含着眼泪呼痛。 女官忙低声安慰,又伸手轻轻揉她的肚子。 庆元公主自是正中下怀,面露戚戚之色,须臾,竟含着眼泪道:“可怜的明珠,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呢,却被人锤了那么多下,吃了大亏,姑姑看你这模样,真是心疼极了。” 如此做了一番戏,她转而看向千柔,皱着眉头,声音虽缓,却带着几抹锐利:“大家都赞你厉害,看来你的确是个不凡的,只是我不明白,你这么厉害,怎么不想个别的法子救明珠?明珠乃金珠玉叶之身,可经不起你揉搓。哎,你这样折腾明珠,也不知将来是否会伤着她的身体。” 见庆元公主一直扯着自己不放,千柔心底瞬间又有一万头神兽呼啸而过。 虽然腻歪,却不能不为自己辩解。 她保持镇定,不卑不亢道:“臣女乃寻常人,从未说自己厉害。方才那情形,连尹太医都没有良策,臣女如何能寻得出不伤身,又能救人的法子?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用了那法子,好让明珠公主无虞。” 她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说起来,刚才臣女不站出来,什么事都扯不到臣女头上,但臣女心中不忍,还是站出来了。可以说,那一刻,臣女心里只在乎明珠公主的生命,为此,甚至将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了。臣女言尽于此,倘若公主一定要指责臣女残暴,臣女无话可说。” 庆元公主尖声道:“说得倒挺冠冕堂皇的,谁知你到底是什么心思?没试验过的法子,你竟敢用在龙女身上,你这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千柔心头的火被挑起,声音便也锐利起来:“臣女只有这等能力,臣女差,臣女承认,倒是公主一直纠结于臣女的法子不好,莫非公主有更好的办法,却藏私不肯施展?唔,应该不会呀,看公主这么心疼明珠公主,岂会做出这等事来?” 庆元公主见她胡搅蛮缠,将话题扯到自己身上,登时气得不行。 因满腹的怒火熊熊燃烧着,她忘记了此刻正置身御前,将指着千柔,柳眉倒竖,直接骂道:“该死的贱人,你……” 刚说到这里,太后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庆元慎言,本宫与皇上对顾小姐赞不绝口,你却如此侮辱她,如此说来,你是想跟本宫、皇上对着干吗?” 庆元公主登时清醒过来,被惊出一身冷汗,呆滞了片刻,忙敛衣跪下,请罪道:“儿臣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还望母后不要怪罪。” 太后哼道:“本宫自不会跟你一般见识,本宫只是有些同情顾小姐。你惹下大祸,将明珠置于那般危险的境地,多亏顾小姐勇敢站出来,明珠才能安然无恙。你有没有想过,今日,顾小姐其实是在为你善后?你不知感激,反而恶言相向,这缘故,本宫实在想不明白。” 庆元公主闻言,脸一下子便涨红了,有心想辩解一下,却无言以对。 她不开口,千柔却走了上来,也在太后跟前跪下,娓娓道:“倘若太后不嫌臣女聒噪,臣女愿意为太后解惑。” 太后此刻心中正极喜欢她,闻言自是道:“你只管说便是。” 千柔便叹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伤感的神色,声音婉转中带着尖刺,可谓绵里藏针:“其实原因很简单,臣女与公主有过节,对于臣女,公主一向瞧不上。临进宫前,公主还说呢,她有一百种手段,能令臣女生不如死。臣女听了,当时害怕得不得了,后来想,公主是何等身份的人物,岂会跟臣女过不去?多半是看臣女不顺眼,这才话赶话,跟臣女开开玩笑罢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千柔说出这番话,心中自是有成算的。 经历今日之事,她已经将庆元公主得罪惨了,这死结,怎么都解不开。 偏偏,庆元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令她无可奈何。 与其来日被她用一百种手段折磨,还不如冒险一搏,将她那些话宣之于众。 如此一来,倘若皇上、太后肯开口站在自己这边,自然是上上策,今后可以安枕无忧了。 退一步说,即便皇上、太后不肯开金口,但自己有言在先,将来倘若自己真出了事,庆元公主脱不了干系。 与其日日提心吊胆,被她神不知鬼不觉玩死,还不如此刻将她也拖下水呢。 这法子不高明,但如今,形势于自己有利,自己又拿庆元公主没办法。 如斯,只能放手一搏了。 庆元公主不敢置信的盯着千柔,心中惊恨交加,难以自已。 这贱人忒大胆了,竟然敢在皇上、太后面前挤兑自己。看来,她真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 正想着,显荣帝已是冷冷一笑,声音竟没有半点温度:“有一百种手段令人生不如死?哼,好大的口气,朕亦有一百种手段护着顾小姐,令她平安无虞。” 他一面说,一面迈步走到庆元公主面前,一字字的道:“皇妹,你是否要与朕较量一番?” 寥寥数字,释放出来的,却是不容冒犯的龙威,不可动摇的威严。 他与庆元公主并非同胞所出,但因庆元公主乃女儿身,与他并没有利益冲突。 一直以来,他对待庆元公主的态度都很亲和,像如今这样冷言相对,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庆元公主十分惊惧,呆滞了片刻,才诚惶诚恐的道:“皇上之威,庆元不敢冒犯。” 显荣帝冷冷道:“那就好。”伸手弹了弹衣服,旋即,他慢条斯理的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皇妹你要记牢了,这顾小姐,朕甚是欣赏。你可以不喜欢她,但你绝不能暗地里使手段折磨她。倘若你敢违抗朕的旨意,即便你是公主之尊,朕也会有所惩戒,绝不轻饶。唔,你应该很清楚,你的封号,朕随时可以撤的。” 话音刚落,太后的声音也插了进来,冷厉中带着威严和坚决:“皇上的意思,就是本宫的意思,庆元,望你好自为之。” 这番话落进千柔耳中,不啻于天籁。 皇上、太后竟然肯为自己出头,哇,这是不是代表,今后这深井冰一般的公主,伤不到自己了? 庆元公主却是如被雷击一般,说不出话来。 明明自己才是公主,为什么他们竟要护着那个贱蹄子?为了这贱人,皇上连撤销自己封号的话都放出来了。 尼玛,这也太不公平,太不可思议了。 这巨大的打击袭来,她只觉有些眩晕,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倒。但她到底是内心强大的,并没有昏倒,狠狠用牙齿咬着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心中满腹的嫉恨和不满,但在皇上、太后面前,如何敢显露出来? 不但不能露,还要表现出受教的模样。 她便死死咬着唇,定下情绪,忍住羞耻道:“皇上、太后之命,庆元不敢违逆,今后定然好自为之,离顾八小姐远远的。” 显荣帝颔首,没有继续揪着话题不放。 千柔忙跪下,灿若星辰的眸中带着无尽的喜悦,谢恩道:“皇上日理万机,还来关切臣女,臣女感激不尽。” 显荣帝看她一眼,神色缓和下来,抬手让她起来,旋即含笑道:“不必客气,就当是你救了明珠,朕给予的回报吧。” 他说着,笑着走向明珠,安慰了一番,方才摆了摆手,命女官将明珠送到安贵妃的宫中安置妥当,又命尹青云跟过去照看。 待安排好后,他便瞄了庆元公主一眼,挥手道:“朕与顾小姐还有话要说,你先跪安吧。” 闻言,庆元公主如何能甘心?她忙敛了神色,低眉道:“臣妹并无要事在身,还望皇上允臣妹留下。” 皇上无可无不可,淡淡笑道:“留下来可以,但你需记得,不可多舌,不然,朕会生气的。” 庆元公主连忙应了。 因她跪了很久,膝盖麻得没知觉,在侍女的搀扶下,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虽站了起来,但她脸色却是灰白的。 今日与千柔的较量,可以说是一败涂地。 她的心思,没人在乎。 显荣帝望着千柔,笑容明朗和煦:“今天上午,尹太医给朕讲了你的事情,朕觉得你很有见识,是个不凡的。” “如今见了你,发觉你除了知大义之外,头脑还很聪明。你有些小心机,但心思纯正,实乃闺秀中一流的人物。朕说过,要予你厚赏,自不会失言。唔,你这么特别,若是赏寻常的珠宝什么的,只怕玷污了你。看你这模样,正好是适婚之龄,不如朕给你安排一桩婚事吧。朕之四子逸峥,人才出众,未成年便上战场搏杀,未及弱冠之龄便受封为武王。他娶的武王妃于前年去世,身边亦无姬妾,朕每每想起,都觉得不忍。不如朕下旨,让他娶你为侧妃。如此一来,你不但终生有靠,还将富贵无匹,岂不完美?” 千柔哪料到他竟然想出这样的主意,不由得目瞪口呆。 一开口就是武王侧妃,旁人定然认为是莫大的恩赐,但千柔心底,却是无比的郁闷。 怎么好端端的,竟扯到赐婚,扯到武王头上了? 呜呜,想出这种主意,还不如多拿些珠宝什么的,尽情玷污自己呢。 说心里话,她不但不介意被人用珠宝玷污,还很期待呢。 转念想,怎么一个个的,都要让她当妾呢?难道,她长了一张“我要做妾”的脸不成? 因太过震惊,千柔久久没回神,落在旁人眼里,竟似欢喜得傻了一般。 庆元公主听得显荣帝打算让千柔当武王侧妃,先是震惊气恼,随后,却不由自主低头笑了起来。 她记得很清楚,之前在林府,千柔曾明确说过,自己是有婚约的。虽然千柔没有将男方的身份说出来,但是,以她一介庶女,又不得嫡母喜爱的身份来说,议婚的对象,好不到哪里去。 偏偏,如今皇上开了金口,竟肯许武王侧妃之位。 在庆元公主看来,武王位高权重,一个侧妃之位,能享的荣华已是数不尽的。 在天大的诱惑面前,千柔不可能拒绝。 只要她贪慕虚荣,只要她点头答应了皇上的提议,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到那时,自己一定要站出来,将千柔已经有婚约之事暴露出来。 如此一来,千柔还有名声可言吗?皇上、太后还会欣赏她吗?哼,一个贪慕虚荣、言而无信的小人,自会被所有人唾弃,再也抬不起头来。 她心中念头百转,目光不由自主飘向千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等待最佳时机。 显荣帝表达完自己的想法,并没有问千柔的意见。 在他看来,千柔根本就不可能反对的。 当下,他笑着转过头,向太后道:“母后,你意下如何?” 太后微微眯着眼,笑着道:“皇上的主意岂能不好?正好,顾小姐自己也说了,她很崇拜军人,让她嫁给武王,简直再合适不过。哎,逸峥近年来过的日子,简直如苦行僧一般。寻常的闺秀,是难入他眼的,倒是这顾小姐,的确不凡,他一定会喜欢的。” 显荣帝闻言,带笑连连点头,越发觉得自己的主意好。 正得意着呢,千柔的声音响起,惊了满殿人:“皇上的美意,臣女无福消受。”她说着,重复敛衣下拜,声音婉转却坚决:“皇上恕罪,臣女家中已经定了婚事,这个月就会下聘的。” 显荣帝、太后大吃一惊。 庆元公主瞪大眼睛,心中的惊讶不比他们少,同时还夹杂着深深的失望和失落。 她答应了多好呀,只要她答应,自己就能站出来,用言语狠狠将她击倒。 明明都谋算好了,怎么这顾八竟不按套路来呢? 尼玛,这也太让人伤心了。 不知过了多久,显荣帝才皱着眉,神色间有掩饰不住的失望:“你真定亲了?与你定亲的人,是哪门哪户的?哪个儿郎如此幸运,竟能娶到你?” 对着庆元公主,千柔可以不回答,但在皇上面前,岂能隐瞒? 千柔便拜了一下,不卑不亢的道:“回皇上,乃是定国公府上的二公子。” 显荣帝“哦”了一声,随口道:“原来是定国公的儿子,想来也是个不凡的。” 千柔闻言,斟酌了一下,正要说话时,庆元公主已经阴阳怪调的道:“皇上猜错了,李二公子乃京城有名的纨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呢。” 她说着,便看向千柔,眸中寒光隐现,声音亦带着锋利:“听八小姐这意思,竟宁愿舍了武王,嫁给纨绔了?唔,能伺候武王,乃是莫大的福气,偏偏你不看在眼里,哎,你这头脑,真叫人无话可说。” 千柔恨不得破口大骂,却不得不忍住,露出错愕不已的神色:“公主何出此言?人生在世,贵在一个信字。臣女与李家议亲在先,何来看不起武王之说?” 她顿一顿,反问道:“难道公主觉得,臣女应该瞒着此事,答应皇上的提议吗?只怕到那时,公主会觉得臣女贪慕虚荣呢。” 庆元公主一噎,登时脸比三月的梨花还要白,却又无言以对。 千柔将她堵住,不再跟她争辩,转而向皇上道:“皇上如此善待臣女,臣女感激不尽。武王乃人中龙凤,将来自有才色双全的贵女来配。至于臣女,确实不出众,只配嫁给纨绔罢了。” 皇上叹息道:“朕虽欣赏你,却不会强人所难,罢了,你既定了亲,此议自然作罢。” 他之所以想让武王纳了千柔,为的是借千柔大义之名,洗刷武王的恶名。 只可惜,却没有料到,千柔已经定亲了。 倘若令她退婚,强人所难,岂不更污了武王的名声? 如此,却是违背了他的初衷。 有了这些思量,皇上便只能遗憾的放弃了。 听得皇上肯松口,千柔自然也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保持淡然的神色,得体的叩谢皇恩。 显荣帝虽一锤定音,心中却是止不住的失望和遗憾。 没这个念头前倒好罢了,如今既起了念头,又亲眼见到千柔是个不凡的,虽被庆元公主屡次挑衅,却应对自如,悄然无声便将形势翻转得对自己有利。 这样厉害的女孩,若是许给武王,必定会是一大助力。 因心中不好受,他便有些打不起精神来,有气无力道:“之前朕说过要厚赏顾小姐,自然不能说话不算话。唔,朕下旨为顾小姐赐婚,再赏顾小姐一匣子珠宝吧。” 太后没有他那么多想头,见千柔没有被武王侧妃的名头闪花眼,反而执意坚守已经定好的婚事,觉得她品行很好,对她又多了一份欣赏。 何况,她未来的夫婿,不过是个纨绔,这就更让她显得与众不同,值得人感佩。 听得皇上开口,太后便含笑附和道:“哀家亦赠顾小姐两套头面,好为她的婚事添彩。” 千柔自是喜出望外,忙再拜谢恩。 事情已经议定了,显荣帝便笑向太后道:“母后出来了半天,想必早累了,不如儿臣亲自护送母后回寝宫吧。” 太后含笑点头。 显荣帝便向千柔道:“八小姐请在此稍后,朕与母后的赏赐,很快就会送来的。”说完,又看向一旁的陈公公,特意嘱咐道:“待会儿好生送八小姐出宫。” 陈公公眼见得千柔没有应允武王侧妃的提议,皇上不但没生气,还是给了厚赏,心中自是惊愕,连忙诺诺应允。 很快,显荣帝就陪伴着太后,起身往外走。 众人如流水般涌走,庆元公主却留了下来。 千柔看也不看她,自顾自从地上爬了起来,半弯着腰,轻轻锤着自己的腿,一面在心里感慨,待在这皇宫真是累人,动不动就要跪下请罪、谢恩什么的,更有刀光剑影,悄无声息就袭来,令人防不胜防。 在这里过日子,得有绝顶的智慧、强大的内心才行。 旁人怎么想的,千柔不在意,也管不着,但就她自己而言,这威严却冰冷的皇权,她并不愿触碰。 武王侧妃之位,在众人眼中,自是香饽饽,但在千柔心目中,却不是荣耀,而是负担。 说实在的,即便她没有定亲,她也不会心甘情愿接受的。 好在如今事情圆满解决了,今后,庆元公主不能再随意欺辱自己,这皇宫,也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虽今儿个花费了心神,但能走到这一步,也算是极不错了。 此时她是这么想的,却不知道未来的日子,她还会踏进这里,甚至与这里有了难以割舍的关系。 当然,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123 此心不改,此情不灭 千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久久不能回神。 一旁的庆元公主死死盯着她,目光仿佛淬着毒一般。 再不愿意都必须承认,今日,她真的栽了,栽得彻底,栽在了她最厌恶的人的手里了。 她身份如斯尊贵,那让她栽倒之人,却只是个小小的低贱庶女。这让人如何接受得了? 想到这里,庆元公主心中怒火熊熊燃烧着,须臾,殿内响起她咬牙切齿的说话声:“顾八小姐,今天你很得意呀。” 千柔静静听完,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虽未答,但那微笑,却如和美的春风拂面一般,灿烂得让人发狂。 庆元公主自是越发难受起来,目光凌厉如箭,恨然道:“为什么不吱声?你这贱人运气太好了,竟踩着本宫,多了一个救明珠的功劳,又在皇上面前大放厥词,说本宫的坏话,你很好,很好,好得很!” 千柔听她一直重复“很好”,嘴抽了一下,莫非这公主也知道,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心中腹谤了几句,她才含着笑容道:“公主想听我说什么?莫非是觉得刚才给了我机会,想让我道谢?既如此,我谢一下又何妨?”她说到这里,果然朝庆元公主欠了欠身,天真无邪的道:“多谢公主。” 陈公公见状,一个没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将嘴巴掩住了。 身为一个有素质的公公,陈公公是很有自制力的。 但顾八小姐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实在太俏皮,太逗人了,这才逼得他也破了功。 本就气恼的庆元公主见千柔做戏,又听得陈公公发笑,脸上万紫千红,变幻莫测,那模样,啧啧,真真美得没法看。 她指着千柔,正要破口大骂,千柔却抢先出声道:“哎呀,公主,你脸色很不好,是生病了吗?啧啧,说实在的,你虽然保养得好,但年纪不算小了,得多多保重才是呀。” 庆元公主闻言,心里那个气呀,头顶都要冒烟了。 千柔不待她开口接着又道:“看你这模样,似乎很想骂我,对不对?唔,公主不是一直看不上我,嫌弃我出身低吗?那公主是否想过,倘若你真开骂了,你的名声就会大打折扣?退一步,即便你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这里可是皇宫,你这么肆无忌惮,不怕被皇上知道吗?” 庆元公主闻言,这才想起如今是在宫中,不能肆意妄为,不由得长长出了一口气,将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不说话,千柔自然也就静默下来了。 千柔自顾自行到一旁坐下,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世界终于清静了。 一时,陈公公却开口道:“咱家出去有点事,公主、顾小姐见谅。”言罢,笑了一下,起身自去了。 他出去本是为了方便一下,但当他走到殿外时,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蒋毓。 陈公公吃了一惊,正要请安,蒋毓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便不言语了,静静看着“京城四大公子”之首的蒋公子站在外面,一身风华令人目眩,却做着听墙脚的勾当。 蒋毓突然出现在这里,其缘故,还是因为千柔。 七夕表白失败了,向来顺风顺水的蒋公子,遭受了人生最大的打击,尝到了爱情原来还有苦涩这一种味道。 他在外面混了一夜,凌晨回到蒋府时,整个人浑浑噩噩,一点儿朝气都没有。 庆元公主察觉到不对劲,拉着他询问,他却只连声叹息,不肯开口。 庆元公主便不耐烦起来,直接另辟他径,传了陪他出门的小厮侍琴,一番拷问,知道事情跟千柔有关。 庆元公主立时大怒,命人打了侍琴几巴掌,便气势汹汹出了门。 侍琴是个机灵的,见她这样,猜到她必定是找千柔的麻烦去了,心中很是不安。 他纠结了半日,最后还是决定,将事情告知蒋毓,让主子自己决断。 蒋毓一听,生怕千柔会吃亏,只得打叠起精神出门,打算护着千柔。 虽然千柔明言不能接受他,但他心底,对千柔的爱意却是没有减少半分的。因为爱,舍不得让她受苦,因为爱,他愿意倾尽一切来维护。 紧赶慢赶,一口气跑到林府,才得知千柔进了宫,庆元公主也跟了去。 蒋毓越发震惊,忙重新上车赶路,直奔皇宫而来。 他乃公主之子,深得皇上、太后欢心,自然很顺利就进来了。 他到之时,事情刚刚尘埃落定,正巧赶上庆元公主对千柔怒目相向。 蒋毓便没有进来,只在外面静静看着,心情很是复杂。 他最敬爱的母亲,跟他最爱的女子,竟然会这样相处。亲眼见到如斯景象,心里哪里舒服得起来? 虽然难受,但他并没有离开。 且说殿内,陈公公离开后,便只剩下千柔、庆元公主一行人了。 很快,气氛又剑拔弩张起来。 庆元公主斜睨着千柔,忍不住又开腔,声音中满是不屑和愤恨:“你这种身份低贱的庶女,竟也能飞上枝头,真真应了那句‘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不过你也不需要得意,哼,麻雀终究是麻雀,爬得再高,也变不成凤凰!” 千柔笑容有些冷:“当不当凤凰,我没放在心上,也不需要公主操心。公主今儿个太‘关照’我了,我亦有些话想说,虽然公主不见得能听进去,但我却是不吐不快。” 庆元公主梗了梗脖子,冷哼道:“你只管说,本宫不信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千柔微微垂眼:“公主,今时今日,我想问你一声,我这个人,除了身份低了一些之外,还有别的不好之处吗?你死活看不上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庆元公主仰着下巴,神色有些倨傲:“本宫瞧不上你,一则因为你低贱,二则,你太狐媚了。毓儿自小就最敬爱本宫这个母亲,可是,为了你,他竟然跑到我跟前,说本宫选的儿媳,他都瞧不上,他看得中的,只有你一人。” 千柔闻言,叹了一口气,声音却多了几分凌厉:“原来就为了这两个缘故,你就恨我入骨,召见了我之后,甚至亲自掐着我的脖子,不许我再与蒋公子相见。恕我直言,蒋公子的喜怒哀乐,你根本就不在乎。其实你一点都不爱蒋公子,虽然你是一个母亲,但你并没有将他看成是最重要的。或者说,你对他的爱,其实很少。他在你眼中,不过是个可以给你带来荣耀的出色工具。他受众人夸赞,你颜面有光,他喜欢上一个低微庶女,你觉得丢人,觉得他若一意孤行,会让整个蒋府蒙尘。公主,你有没有想过,你嫌弃我的身份,是因为在你心目中,面子比儿子更重要?” 庆元公主脸上青白交加,沉默了一会儿,厉声道:“本宫爱不爱自己的儿子,你这个贱人有什么资格评论?” 千柔淡淡道:“我知道,我说这番话,公主会生气,但我还是要说。我不是为了公主你,我是为了蒋公子。事到如今,我的婚事已成定局,你喜不喜欢我,根本无关紧要,我只想劝你一声,以后凡事多为蒋公子考虑。也许,今后他还会喜欢上一个身份略差一些的女孩。到那时,你准备怎么处理?你打算将你施展在我身上的手段,再重现一遍吗?到那时,蒋公子必定会陷入两难的处境。他会在你与意中人之间纠结,那种有心无力、无力回天的痛苦,会是世间最难熬的。” 她说到这里,心中充满了对蒋毓的同情。 旋即,她叹了一口气,行到庆元公主面前,欠身道:“蒋公子是个好人,我虽然与他无缘,却盼着他能终生顺遂,尤其盼望他将来能娶到自己的意中人,再不受情伤。我恳求公主,不要太在意蒋公子意中人的身份,不要打着爱他的旗号,做出实际上伤害他的事情。其实,只要你是真心爱他,这一点不难做到。我言尽于此,望公主细思量。” 庆元公主被她这番话说得愣住了。 她握紧了拳头,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不要被这个妖女迷惑了,毓儿是我的儿子,我怎么可能不爱他?就算我不愿他娶地位低微的女子又如何?我是他的娘亲啊,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他好。 这些念头在心头翻滚着,庆元公主方才慢慢镇定下来,但抬头看着盈盈而立的千柔,心中的怒火却高涨起来。 她便冷笑,恶狠狠道:“贱人你挺能说的,但你这话,本宫一点都不会放在心上。他是本宫的儿子,本宫就算管着他,也是天经地义的,容不得你来指手画脚。” 她指着千柔,搁下狠话道:“你大放厥词,今日本宫不与你计较,但来日,只怕你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话音刚落,却听得殿外有男子道:“那么,母亲想怎么对付顾八小姐呢?” 说话的,自是蒋毓无疑。 这话一出,千柔、庆元公主都变了脸色,呆呆看着蒋毓踏步进来,久久不能回神。 蒋毓却没看庆元公主,只直勾勾看着千柔,仿佛,天地间只看得见她的存在一般。 他开口,声音带着苦涩和疑惑:“八小姐,原来我母亲私下找过你,还欺辱了你,为什么你跟我见面时,竟没有告知?” 千柔低眉,避开他的目光,才叹息道:“告诉你了,又能如何?摆明了,你的情意,我不能回应,既如此,旁的事情,何必让你知道?与其让你连自己的母亲都怨念,倒不如,让你只恨我一个。”蒋毓怔怔听完,木然道:“你这般为我着想,生我养我的娘亲,在我说出自己钟情于你之后,表面上说会考虑,暗地里,却使出手段来,逼迫于你。呵呵,这差别,真压得人没法子喘气。”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庆元公主,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母亲,我是不是要感谢你?感谢你顾念母子之情,不肯来逼迫我,所以转而去逼迫我的意中人?我是不是要感谢你,把面子看得比儿子的幸福更重要?哈哈哈,我真的要感谢你啊……哈哈哈……”他说到最后,竟开始疯狂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千柔见状,自是又惊又担心,顾不得旁的,忙开口道:“蒋公子,你怎么了?事已至此,你这又是何苦呢?” 蒋毓不回答,只牢牢盯着庆元公主,眼神陌生得让人心惊。 难怪千柔说,宁愿让自己只活在对她的恨里,为此,她隐瞒了母亲的所作所为。难怪她会劝母亲,让她不要再阻止自己的爱情。 恋情被亲生母亲干涉,那种愤慨,却又无奈的滋味,真的是能将人活活逼的发疯,逼得痛苦欲绝。 庆元公主哪见过他这样,身上的力气仿佛一下子都被抽了出去。 她顿了一顿,才开口道:“毓儿,你这样,娘很难受,很害怕……” “难受?”蒋毓不为所动,一字字的道,“只怕从今以后,母亲会更难受。” 庆元公主“呀”了一声,茫然道:“你什么意思?” 蒋毓沉声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告知母亲一声,既然在你心中,面子比儿子重要,今后,你就好好守着面子过日子吧,我这个儿子,你没必要在乎,更没必要操心了。” 他勾唇,那笑容却似冬日的寒霜一般,带着沁骨的森冷:“今后,我不会再踏进蒋家半步,母亲,虽然我不会改对你的称呼,但从今以后,你就当没生过我吧!” 五雷轰顶也不足以形容庆元公主此时的心情。她甚至有一瞬间,都不能理解这几句话的意思。 胸口好像堵着一块大石,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看着蒋毓,心神茫然无助,声音却是有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意:“毓儿,你说什么呢?娘只有你这么个儿子,娘所有的心血,都花在你身上。为了一个顾八,你竟连娘都不要了吗?” 蒋毓扬着头,一字字的道:“在你心目中,她如泥一般,但在我心里,她的地位,跟你一样重要。此生,我虽不能与她相守,但我对她的情意,永远不灭。” 千柔哪料到片刻之间,他竟说出这番话来。 她呆滞了一会儿,才看着蒋毓,认真的道:“蒋公子,为了我,跟自己的母亲反目,不值得的。我不怕告诉你,我从未对你动情。” 蒋毓痴痴看着她,声音如梦呓一般:“真的吗?你扪心自问,倘若我母亲没有站出来,横插一杠子,你也不会爱上我,是吗?” 千柔听了这番话,登时陷入茫然中。 倘若没有庆元公主干涉,她会喜欢蒋毓吗?应该是会的吧。 她还记得,她初次见到蒋毓时,他拈花淡笑的场景。那人,那花,真如一幅画一般,美好得,让人无法不心动。 看着那样的少年,她甚至想起了那首“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的诗来。 之后,他允了助她,为此,他不惜得罪简氏,还送了两个丫鬟过来。 再之后,他担心她被人欺辱,竟辗转来了顾府一趟,言语中,也是只偏向她。 他待她的好,一点一滴,都渗进生命里,值得她铭记终生。 这样美好的男子,比起李靖行,自是更易让人心动。 然而,还未等她将那份心动转为情愫,庆元公主横空出世,惊散了所有的绮念。 她终是明白,他,不是自己能够触碰的。 他们的缘分,终究太浅了些。 见千柔沉默下来,蒋毓心中有了几分明白,笑容有几分苦涩,也有几分安慰:“看来,你对我,并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千柔苦笑了一下,咬着唇道:“事到如今,纠结这些,根本就没什么意思。蒋公子,皇上已经说了,要为我和李二公子赐婚。我的人生,已经成了定局,蒋公子抱定执念,苦的只会是自己。” 蒋毓语气坚决,带着百折不回之意:“因为你,为了你,再苦我都乐意。” 庆元公主听了这番对话,只觉得有些眩晕,但她强撑着,狠狠用牙齿咬了舌尖,不愿意露出软弱来。 不想,蒋毓对着千柔倾诉完衷肠,竟转首看着她道:“我知道,母亲你恨极了八小姐,我无力扭转你的想法,但我要告诉你,倘若你做出半点伤害她的事情,今生今世,我不会再与你说半句话!我说到做到,你若不信,只管试一下!” 庆元公主身子晃了晃,无法置信,迎着蒋毓冷厉的眼神,却又不能不信。 她这是做了什么孽呀?皇上皇上护着顾八,儿子儿子也铁了心,不许她欺辱顾八。 他们眼中,只看得见顾八的存在,为此,不惜与她对着干。 她觉得难受极了,但更让她难以接受的,还在后头呢。 蒋毓竟行到她面前,直接敛衣跪下,决然道:“蒋毓在此拜别母亲,望母亲善自珍重。”语毕,朝她拜了三下,旋即,他起身,深深看着千柔,叹息道:“因为我的缘故,八小姐吃了很多苦头,还望八小姐不要恨我才好。” 千柔拼命摇头,几乎要落下泪来:“怎么会呢?蒋公子,人生在世,除了情爱之外,亲人的地位同样重要。你真没必要走到这一步,你……” 蒋毓摇头,打断道:“我意已决,你没必要再劝。”他屏息片刻,重重道:“我亲耳听你唱了那曲《精忠报国》,亲耳听你说过,你虽生在闺阁,但对于将士,却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此生,做不了你的丈夫,我愿意成为你敬佩之人,护你现世安稳。” 千柔闻言,吃惊道:“你要去边疆?” 蒋毓微笑:“不错,你虽口口声声说不爱我,但你很懂我。”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言语中的惆怅和眷念,让人不忍听:“此刻,按照常理,我该好好祝福你,但我是个自私的人,一心只想你记得我。我希望你记得,上天不厚待我,我只能认命了,但此心不改,此情不灭。” 千柔心神一颤,只觉得一颗心被人揪着,难受得无法言表。 自己何德何能,能被他如此倾慕?自己本就欠着他,如今他还这般,这叫人如何能够承受? 蒋毓却没再诉说深情,转了话题道:“我虽极愿护八小姐出宫,但为八小姐声誉着想,却只能先行一步了。”语落,他目光在千柔脸颊上流连了须臾,旋即,竟直接转身而去。 那身影,有几分萧瑟,却百折不回。 千柔看着他飘然而去,眼角不由自主湿润了。 本就强撑着没有晕倒的庆元公主见状,心中思绪翻滚着,仿佛起了狂风一般。 蒋毓以前多么敬爱、尊重自己呀。为了一个顾八,一对母子,竟走到如斯境地。 从今以后,他们的感情,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说不定,她还会失去这个儿子。 想到这里,她气急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彻底陷入了黑暗。 千柔正站在她身后,离她不算远,若是眼疾手快,是能够将她接住的。 明明有机会,但千柔并没有伸手。 庆元公主干的那些事,足以让她记恨一辈子。 方才蒋毓离开的背影,更是让千柔恨极了她。 明明,是那么出色的一个少年,就因为庆元公主的任性偏执,竟然伤心得,说出了要断绝母子关系的话来。 对于一个受“百善孝为先”教育长大的人来说,这决定做得何其艰难,何其坚决。 由此可知,他受的伤有多重,有多让人心疼。 伤害蒋毓的罪魁祸首,凭什么被善待? 哼,圣母谁爱当谁当,她顾千柔是绝不会当的。 抱定了这念头,千柔便对庆元公主袖手旁观,任由她倒地,头在地板上磕出重重的响声来。 庆元公主身边,自是有侍女的,但她们方才站得有些远,不敢掺和进母子斗嘴的大戏中。 此刻,见公主晕倒了,不由得都骇得魂飞魄散,惊叫连连。 很快,殿内就乱成一锅粥了。 千柔没心思看下去,转而向一直当布景板的绯红道:“咱们出去等着吧。” 绯红亦待不下去了,连忙点头应了下来。 庆元公主如何折腾,千柔一直漠不关心。 她带着绯红,迈步出了殿,在回廊处默默等候。 过了一时,便有几位内侍过来,送上了皇上、太后的赏赐。 千柔连忙恭敬接过,又跪下谢了恩,随后,方才在陈公公的护送下,踏上了归程。 124 又出幺蛾子 千柔回到林府时,已是日落时分。 下车时,就见林梦瑶、林夫人含笑立在回廊处,竟一起迎了出来。 千柔忙快步奔过去,含着感激道:“这样热的天气,妹妹和伯母还亲自出来,我真不敢当。” 林夫人挽着她,温和的道:“我心里拿你当女儿的,不必跟我客套,快随我回屋吧。” 待进了屋子,林夫人让丫鬟给她斟了茶,催她喝了几口。 林梦瑶早急得面红耳赤,迫不及待问道:“顾姐姐,情况如何?皇上特意召你面圣,应该对你赞不绝口吧?” 千柔知道她们是真心关怀自己,心中一暖,婉声道:“还好。”说着笑了一笑,将进宫后的种种娓娓道来。 当然,她只告知了自己进宫后,机缘巧合下救了明珠公主,及皇上应诺赐婚之事。至于庆元公主屡次为难自己,以及蒋毓决绝而去之事,她并没有说。 比起在宫中经历的种种,她说得算极简略了,但林夫人、林梦瑶却都目瞪口呆,简直无法置信。 许久,林梦瑶才回神,笑容满面的道:“真好,姐姐是明珠公主的救命恩人,以后姐姐在顾家,地位必定能高许多。” 她说着,又叹了一口气,皱眉道:“能得皇上赐婚,自然是极荣耀的,美中不足的是,姐姐未来的夫婿,却是李二公子。哎,一想到这个,我就为姐姐抱屈。” 她跟千柔交好,又有些心直口快,加上没有外人,说话时便无所顾忌。 林夫人忙道:“梦瑶,你这是什么话?”嗔了林梦瑶一眼,也叹了一声,才向千柔道:“梦瑶说话是不太好听,但我心里,也觉得这桩婚事,实在太委屈你了。之前我还不知道,与你定亲的是李家二公子呢。说起来,皇上既然看重你,你就该求着他,让他帮你退了这桩婚事,另寻良配才好。” 千柔含着一缕浅笑,轻声道:“妹妹和伯母待我好,我很感激,但人生在世,贵在一个信字,岂能出尔反尔?再说了,人要有自知之明,皇上虽待我略宽宏了些,但我却是要谨言慎行的,决不能肆意妄为。 若是仗着皇上的恩德胆大妄为,岂不是自寻死路?” 林夫人听了,登时凛然一惊。 是呵,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虽然皇上表现出厚待千柔之意,但千柔若是敢求皇上帮忙退婚,势必会让皇上觉得,这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子。 到那时,事情成不成暂且不论,失了皇上的欢心却是肯定的。 若真走到那一步,不但功劳没有了,日子也不可能好过的。 哪里比得上如今?虽说要嫁个纨绔,但有皇上赐婚,又得了太后、皇上的厚赏,谁敢有一丝一毫的轻视? 以一介庶女身份,得到这样莫大的荣耀,这样的奇遇,也算空前绝后了。 她想到这里,又是惭愧又是敬佩,感叹道:“难为你小小年纪,看事竟如此明透,真乃冰雪一般的人物。” 千柔微笑:“伯母过奖了。”顿了一顿,又道:“其实伯母也不必为我惋惜,以我的身份,嫁给李二公子,可谓门当户对。虽然他纨绔了些,但只要他肯受教,我的日子,不会太艰难的。” 林夫人听了,失笑道:“你说得有理,那李二公子即便纨绔,娶了你这样的女子,有你时时耳提面命,势必会振奋起来,令人刮目相看的。好了,事情已经成定局了,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只盼着你将来能将李二公子调教好,和和美美过日子。” 千柔面上微红,却还是大大方方含笑道:“承伯母吉言了。” 大家又聊了几句,林夫人“哎呀”了一声,站起来道:“只顾着聊天,却没想到你劳累了一天,必定没吃什么东西。唔,我这就让人上菜,你多用一些,补回来才好。”说着便唤过贴身丫鬟,吩咐了一通。 很快菜肴送上,摆了满满一桌子。 林夫人方才笑着道:“我在这里,唯恐拘着你,还是让你跟梦瑶一起用饭吧。”说着朝千柔颔首,站起身来往外走。 众人忙一起相送。 一时林夫人去了,千柔回屋简单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家常衣裳。 旋即,她与林梦瑶亲亲热热坐了一桌,一起用起饭来。 劳累了一日,千柔的确有些饿了,拿起碗大快朵颐。 林梦瑶也是个爱吃的,并不似一般的闺秀一般在乎身材,为此不惜节食。 两个爱吃的撞在一块儿,气氛很热烈,都吃得很香甜。 饭毕,两人便到外面散步消食。 正是七月天,月色如水,微风拂面,带来丝丝凉爽。 两人在凉亭坐下,将丫鬟们都打发了,自在的说话儿。 林梦瑶笑眯眯看着千柔,赞叹道:“姐姐,你又会制皂,又会做菜,又会作曲,还懂急救之法,你怎么就这样能干呢?哎,要是能有你一半的聪慧,我就心满意足了。” 千柔微笑道:“妹妹活泼大方,性格就很好,我不知多盼着自己能如妹妹这般,父慈母爱,快快活活过日子。” 林梦瑶听了,想起她的处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旋即道:“好了,不谈这些了,我们说点别的吧。” 千柔颔首:“也好。”她看着林梦瑶,因自己婚事已定,便问道:“对了,我好像还没问过呢,你定亲了吗?” 林梦瑶摇头:“没有。” 千柔挑眉:“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也没有,”林梦瑶幽幽叹气,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担忧和伤感,“我虽然没定亲,但我不瞒姐姐,母亲跟我提过,说家里有意将我许配给武王。一则,我姐姐留下了个儿子,没有人照应,若是亲姨母当了王妃,总比旁人强些;二则,武王与林府渊源甚深,不能断了这桩婚事。哎,母亲待我甚好,按理说我该应允的,但那武王,我曾见过一两次,冷冰冰的没有一点笑模样。再说,他心里爱着我姐姐,若是娶了我,必定会将我当替身的。” 千柔听了,不由得目露同情,轻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只当你快活无忧,却没有想到,你的烦恼比我的还多。”一面说,一面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肩膀道:“好妹妹,难为你了。” 林梦瑶斜靠在她身上,含着感情道:“能当武王妃,乃是天大的荣耀。我若是在旁人面前说这些,旁人必定当我是在炫耀,要不,就会骂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但我知道,在姐姐面前说这些,姐姐绝不会有那些想法,还会懂得我,心疼我。” 千柔叹息道:“虽然懂得,但我根本帮不上忙,真真对不住你。” 林梦瑶忙道:“姐姐何出此言?能有姐姐懂我知我,当我的知己,听我诉说烦恼,我就很满足了。”她忽然一把扯起清哑,转而含笑道:“好姐姐,来,我们结拜。” 千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扯出亭子,来到园中小径上。 等回过神来,她笑着道:“好哇,我与妹妹投缘,若是能结为异姓姊妹再好不过。” 林梦瑶见她没有推辞,而是大大方方应了下来,自然合了心意,笑容越发灿烂了些。 四周花香淡淡,天上银月皎皎,两人站定,以月为证。 林梦瑶先跪下,千柔敛了笑容,也在她身旁跪下了。 林梦瑶双手合十,对着月亮低声祷告:“我林梦瑶与顾千柔一见如故,愿结为异姓姐妹,从此相知相许,相守相望。” 千柔“噗嗤”一笑:“相知相许、相守相望?听起来有点意思。” 林梦瑶认真的道:“这是我的心声。”望着千柔,催促道:“姐姐,该你了。” 千柔亦如她一般,合十祷告道:“今日我与林梦瑶结为异姓姐妹,从此富贵同享,患难与共。” 相知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无论男女都一样。 遇上了知己,心里的欣喜,真是无法言喻的。 在月光的见证下,两个女孩儿结成了姊妹,彼此相视而笑,手拉手起身。 两人相携着,轻盈地在花树间穿梭,感情自然更深了一些。 突然有男子迎面而来,声音稳重,带着几分威严:“原来你们在这里。” 却是林旭东。 对这个兄长,林梦瑶向来又敬又爱,忙收敛了笑容,问道:“哥哥怎么来了?有事吗?” 林旭东点头:“我找顾小姐说几句话。” 林梦瑶听了,忙道:“既如此,我暂且回避了吧。”话音刚落,人已经蹦蹦跳跳去了。 千柔挽起鬓边的散发,错愕道:“找我?什么事?”心中不由得惊疑,自己与他,似乎好像确实没什么交集吧? 林旭东却是凝睇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映入眼帘的少女,并不惊艳,但眼睛特别深黑,眸中仿佛含着一抹清水一般,盈盈一转间别样动人。 尤其,他亲眼见识了她的不凡。 此刻对着她,即便她没有刻意装扮,他仍旧觉得,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魅力,让人目为之眩神为之夺。 旋即他想起,自己定亲了,她也定亲了。 一颗心往下坠了坠,他定一定神,方才沉声道:“顾小姐,我与蒋府的蒋毓颇有交情,他有一样东西,托我交给你。” 千柔怔了一下,忙问道:“你见过蒋公子?他现在在哪里?” 蒋毓说出那一番坚决的话,又决然而去,千柔一直都很担心。 好不容易得知他的消息,自然要问个清楚。 林旭东听出她言语中蕴含的关心,略微皱眉,却没有追问,缓声回答道:“蒋公子不知怎的,似乎跟家里人起了矛盾,不肯回家,去了武王府。听他那意思,要在武王府住几天,之后,就会在武王的安排下,到边疆历练。” 千柔听了,咬着唇静默了一下,才叹息道:“如此说来,蒋公子已是铁了心,无可挽回了。我不瞒林公子,蒋公子与我颇有几分交情。他虽有热血,才能也不差,但到底年轻了些,又身份尊贵,只怕一时无法适应。林公子驻守边疆多年,若有机缘遇上蒋公子,还望今后能照应一二。”她说着,便朝林旭东敛衣一拜,郑重的道:“我知道这要求过分了些,还望林公子念在你们同列‘京城四公子’的份上,允了我之请。” 林旭东忙微微侧身,避开她的礼,含笑道:“顾小姐放心,武王与蒋公子交情颇好,定然会护着他的。至于我,若是遇上了,自会如顾小姐所言,与他互相扶持。” 千柔闻言自是欣喜,连忙道了谢。 林旭东忙伸手虚扶了一下,旋即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温声道:“这就是蒋公子托付的信,请顾小姐过目。” 千柔忙伸手接了。 送完了信,林旭东自是没有理由再留下。 他便叹了一声,深深看了月光下的千柔一眼,转身而去。 千柔的心思,却都在手里的信上。 她低着头行到亮堂处,开了封印,抽出了信。 里面共是三张纸。 千柔仔细看时,有两张是卖身契。自然的,是绯红、浅绿两人的。 另有一张纸,叠成了方胜形状。 千柔慢慢拆开,细看时,上面只写着“今生无缘,静候来世”这几个字。 纸上,有几点晕开的墨痕,仿佛有泪水滴落在上面一般。 千柔一颗芳心颤了颤,终是忍不住,不由自主落下泪来。 这一番深情,不但回报不了,竟连劝他放弃,都不太可能。 当千柔进宫不但全身而退,还救了明珠公主、得了厚赏的消息传到顾府时,简氏和千媚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们一心指望千柔进宫出错得罪皇上,哪里想得到,千柔不止挺过来了,还越站越高了。 顾耀仁的话,她们可以不在乎,但皇上如此厚底啊千柔,她们不可能跟皇上对着干。 真应了千柔之前的那句话,从今以后,竟再也动不了她了。 这落差,真不是一般的大呀。 母女两个都是气恨欲狂,却又无可奈何。 没法子跟千柔为难,就只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了。 很快,母女两个便双双病倒了。 顾耀仁却是乐得合不拢嘴。 这几天,有太多人在他面前谈起千柔,言语中,都带着深深的羡慕嫉妒。 没有谁再提千柔残暴。毕竟,连皇上、太后都褒奖她做得好,底下的人哪敢信口开河? 自然的,千柔的风评,呈现出一边倒的架势。 朝中同僚,但凡提起千柔,都要赞一声“是个不凡的”。若是对着顾耀仁,还要赞一句“教女有方”。 真是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庶女,竟能为自己,为顾府带来这么多荣光。 顾耀仁欣喜得意之余,迫不及待让文氏收拾妥当,亲自到林府接千柔。 千柔知道林府再好,她也不能一直住下去。再者,皇上的旨意随时会降下,她得回去接旨才行呀。 有了这些思量,千柔便很配合,辞别林夫人、林梦瑶,要随文氏打道回府。 林夫人自是不舍,又得知她跟林梦瑶结了拜,因笑道:“你跟梦瑶是姊妹,自然的,也就算是我的干女儿了。今后只要得闲,只管来林府走动。” 千柔带笑谢了,又与林梦瑶话别,依依惜别了一番。 待回到顾府,刚在自己的住处红霞阁梳洗了,就有小丫鬟来报,说老爷在太夫人处,让她过去见一见。 千柔听了暗自翻了个白眼,却到底是长辈,没法子躲避过去。 她便慢悠悠收拾妥当,带着绯红一步一摇行到太夫人的住处。 进得正房,一照面,顾耀仁就呵呵笑了起来:“好女儿,你可真厉害,得了这么多的荣耀,真真比男儿还要强几分呢。” 他说的是事实。 太后、皇上亲赐珍宝,皇上还要下旨赐婚,啧啧,大燕立朝以来,还没有哪个大臣之女能得到这样的荣耀。 这一次,可谓是开先河了。 千柔听他称颂自己,不但没笑,还起了鸡皮疙瘩。 她暗自冷笑,这就是她的亲人,平时冷漠如冰,如今见她出头了,态度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前后对比,令人唏嘘不已。 顾太夫人看着千柔,心情则有些复杂。 很久之前,她就看出,这个孙女是不凡的。 如今,果然验证了,她的眼光没有错。 只可惜,虽然千柔得了赐婚的荣耀,但嫁的,却是个纨绔。 再能干的女子,终究都是要嫁人,依仗丈夫过一辈子的。 即便千柔有再多的才智又如何?嫁了那样的丈夫,今生今世,只怕难有出头之日。 好好一个孙女,调教好了,伺候贵人多好呀。她一直坚信,凭千柔的能力和与众不同的个性,一到贵人身边,就会深受恩宠,飞上枝头。 如今,真是可惜了。 她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方才向千柔道:“你父亲说得对,你的确是个不凡的。”夸赞了几句,转了话题道:“我唤你来,一则是夸奖你,二则嘛,却是想让你帮点小忙。” 虽然千柔不能伺候贵人,但她还算有能力,自然的,顾太夫人得利用利用才行。 千柔垂眸道:“祖母有事只管吩咐就是。”虽是应了,却没有说什么“全力以赴”之类的话。 顾太夫人见她态度还算恭顺,满意一笑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我听说,你会制洗脸皂,本事真挺大的。你的千姝姐姐,即将参加九月的宫廷甄选。素日里,你们姊妹相处得也极好。你既在妆品上有天赋,不如帮她一把,如何?你放心,只要你干得好,将来你的嫁妆,我自会加厚的。” 制皂之事,虽然顾太夫人也耳闻了,但一直没放在心上。 直到最近甄选期近了,她才想起这一茬,登时就起了心思。 闻言,千柔吃了一惊。 上次,顾太夫人是在算计她这个人,这一次,还是在算计。 好好的安生日子过不了,可劲儿的折腾,尽起些幺蛾子,真真让人心烦。 暗自吐糟一番后,千柔皱眉道:“祖母太看得起我了,我能制出皂,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至于旁的,我却是办不好的。” 她虽然跟千姝好,但摆明了,千姝即将踏进权贵之地。 只要情况允许,千柔就不愿意让自己置身于纷争中。 至于赏赐嫁妆什么的,说实话,千柔真不在意。 顾太夫人见她一口推拒,不悦的道:“你敷衍谁呢?连试一下都不肯,可见你根本就不在乎我说的话。哼,你别以为自己得了赏就了不得,只要你一天在顾府,是顾府的人,我就有法子对付你。” 她挑一挑眉,声音多了几分平板:“如今我所有的心思,都只在千姝身上。你若答应了,咱们皆大欢喜。你若不答应,从今儿个起我就在床上躺着,传你到身边伺疾,什么时候你想通了,事情才算完。” 千柔听了这番话,气得额头的青筋都跳动起来了。 府中众人谈起顾太夫人,都十分敬爱。 眼前这个无赖一般的人是谁呀?她竟都有些不认识了。 虽气恼,却不得不低头认栽。 千柔悻悻的道:“我都说自己能力不足,但祖母一心要我出头,我也没法子,只能勉力试一试,若是没做好,还望祖母不要见怪。” 顾太夫人嘿嘿一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没办好,照样得来伺疾,而且,我这身体,十天半个月不会好,只怕得三四个月才行。” 言语中蕴含的腹黑心计,真真让人忍不住想开骂。 千柔忍不住在心里腹谤了几句,才低着头道:“我一定全力以赴。” 顾太夫人自是满意,颔首笑了。 两人说话的当口,顾耀仁一直静静听着。 虽此刻他极喜欢千柔,但千姝也是他的女儿,只要飞上枝头了,得好处的,自然还是顾府。 有了这些思量,顾耀仁自是巴不得千柔出手,帮助千姝一鸣惊人。 眼见得事情尘埃落定了,顾耀仁呵呵一笑:“你肯全力以赴,爹爹很开心。你可要记着,千姝若是能胜出,咱们顾府都能跟着沾光呢。” 千柔闻言没有答话,唇角却勾出讽刺的角度。 不想着怎么让自己变出色,却想着通过裙带关系来往上爬,可悲可恨可恼。 顾耀仁哪知道她的心思,又勉励了几句,方才放她回房休息。 125 千柔伺疾 一路无话,待回到红霞阁,绯红迫不及待的道:“用不着小姐的时候,就将小姐抛开;用得着的时候,也是直接下令,连好话都没有一句,啧啧,太夫人这做派,奴婢真真瞧不上。” 绯红已经知道自己的卖身契到千柔手上了。 她本就以真心待千柔,如今,卖身契又移到千柔名下,从今以后,千柔就成了自己的新主人。 自然而然的,绯红待千柔也就越发用心,凡事都为千柔打算,见不得千柔受半点委屈。 千柔知道她的好意,心中感动,勾唇道:“太夫人向来是如此的,犯不着为这事儿气坏自己的身体。” 这些日子的经历,早让千柔看穿了太夫人的为人。 对于太夫人,她从未期盼过,故而,如今虽然被算计了,心中却并没有多少难受的情绪。 绯红挑眉道:“小姐,你当真会出手,帮千姝小姐吗?” “有何不可?”千柔淡淡道,“刚听说时,我的确不愿意接受,但太夫人的话,你也听着了。我若执意不允,她只怕真会做出装病的事儿来。虽说我不怕这个,说不定在伺疾的时候,还能趁机做些小动作,发泄不满,但成日里对着她,我这心里,哪里舒畅得起来?再者说了,虽说如今我的处境有了改观,但盘算一下,太太与我是死敌,若再将太夫人得罪狠了,我这日子,只怕也好过不起来。更何况,我与文姨娘、千姝的关系向来不错,犯不着因为这些事,把关系闹僵。” 绯红听得连连点头:“小姐说得有理,一味拒绝,不但得罪人,还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权衡之下,还是顺势而为更合适些。” 千柔唇角凝着冷冽的弧度,继续道:“其实如今细想一下,此事也是有好处的。千姝姐长得容色绝美,人聪慧,性情也好,在顾府女孩中,她是最出色的。太太暗中对千姝姐姐下毒,内中缘故,多半是怕她锋芒太盛,压制不住。如今,千姝姐既有青云之志,我若真能助她一臂之力,等她出头了,文姨娘自然便有了跟太太分庭抗礼的能力。” 绯红眼睛一亮,会意道:“到那时,只怕太太心里,又会多一根刺。而且,文姨娘如今深恨她,若是得志了,必定会咬着她不放的。如此一来,两派相争,顾府势必会乱成一锅粥。” 千柔呵呵一笑:“那是自然的,到那时,我们等着看好戏就成了。” 绯红也笑了起来,眉眼间带着幸灾乐祸之色。 过了一时,绯红又盯着她,认真问道:“关于千姝小姐妆品的事,小姐你有主意了吗?小姐,你是不是打算再多制几样妆品?” 千柔摇头道:“事情急,怎么干还没想出来呢。” 绯红忙笑着道:“没事儿,还有时间呢,小姐慢慢想就是了。唔,时候不早了,小姐你快洗脸洗手,忙完了好用午膳。” 看似极寻常的话,千柔静静听着,脑中却闪过一道灵光。 须臾,她击掌而笑:“绯红,刚才你是叫我洗手吗?嗯,多谢你提醒,我想出主意了。”她神色很兴奋,用手叩着茶几,一字字的道:“今后,我们多花些心思,在‘手’上做文章,如何?” 她十分兴奋,绯红听了却是一脸错愕,呆怔了一会儿,才拉着千柔,询问缘故。 千柔带笑解释道:“参加殿选的小姐们,必定会在妆容上下功夫,到那时,大家都争奇斗艳,一眼望去,都是出众的。这种情况下,若是想破围而出,若是只在脸上下功夫,显然,脱颖而出的机会就很渺茫。权衡一下,我们倒不如另辟蹊径,只在‘手’上下功夫。有时候,走旁人没走过的路,将各种细节安排到极致,反而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绯红一点就透,连连点头道:“与众不同才能吸引人的眼光,给人留下深刻的影响,小姐这主意很妙呢。”她扯着千柔,问道:“小姐打算怎么下功夫?” 千柔含笑道:“我只想出了方向,至于各种细节,还需再细细思量才好。” 绯红忙道:“小姐别急,我会陪着你,一起做好这件事。” 两人说得眉飞色舞,很是热闹。 被千柔提及的简氏,却正在床上躺着呢。 她一向极重视保养,但最近发生的事情,将她彻底击倒了。 此时的简氏,脸苍白中泛着青色,一双死灰一般的眼眸,人也消瘦了,颧骨有些突兀,让人望而生畏。 虽病着,但她并不肯消停,一时嫌茶冷了,一时嫌枕头不够软,将前来伺疾的金氏指挥得团团转。 金氏自是又气又恨,但自个儿是妾室,身份有别,实在有苦难言。 等简氏终于消停了,金氏略歇了一下,突然灵光一闪,想出了一条“祸水东引”的妙计来。 她越想越觉得妙,压抑住心中的得意,回到简氏床榻前,温声道:“按理说,太太病了,府里的女孩儿,都该来太太跟前伺候呢。唔,千媚正病着,千婉年纪小,算来算去,竟只剩下八小姐千柔了呢。太太,不如快些打发人,到八小姐那里说一声,将她召来吧。” 简氏眼睛鼓得像青蛙,气恼的道:“叫她来做什么?你嫌我命不够长吗?对着她,我连药都喝不下。哼,难道你不知道,我躺在床上,都是她的功劳?” 金氏忙道:“太太心里的怒气,妾身自是明白的。但太太你细思量,你在这里气得不行,那蹄子却自在逍遥着呢。倘若你将她召来,却是能随意折腾,岂不比如今要好得多?” 因为千婷被迫嫁到华家之事,金氏恨毒了千柔。再者,若是真唆使简氏将千柔弄来,有人承担简氏的怒火,自己就能轻松很多。 因了这两个缘故,金氏自是不遗余力蛊惑简氏。 简氏听了,默默想了一会儿,点头道:“你这话也有道理,但那贱人才得了厚赏,我若是做得出格了,老爷必定会生气,若是传出去,就更不得了。” 今日的千柔,地位已经显著提升,使得简氏都不敢再随意折腾了。 金氏忙道:“她再风光,都不能不认你这个嫡母。俗话说‘百善孝为先’,太太你只管让人去传召。倘若她识趣肯来,多的是手段,保管让她叫苦不迭。倘若她不肯来,却也不怕,到时候我们放出风去。哼,一个庶女,竟敢对生病的嫡母不闻不问,不孝至极,到那时,不怕她的名声不臭。” 闻言简氏脸色激动起来,击掌道:“你这话很有道理,就这么干吧。” 金氏见她终于应了,自是欢喜起来,忙催着简氏立刻依计而行。 简氏被她撺掇着,立时便命银铃去传召千柔。 银铃见识过千柔的厉害,心中本有些害怕,但见简氏一脸冷厉,不敢多言,悻悻接了差事。 她急匆匆赶到红霞阁,见到千柔后,恭顺的道:“太太生病了,特命奴婢来传八小姐伺疾。” 千柔闻言,与绯红对视了一眼,才压着震惊,淡淡笑道:“你确信,太太想让我伺疾?” 银铃颔首,抬头看了千柔一眼,忐忑问道:“莫非八小姐不愿去?” 千柔浅笑:“这是什么话?嫡母病着,我若是不去,一个不孝的名头压下来,我可当不起。” 她说着看了银铃一眼,挑眉道:“去是要去的,但我得收拾一下。” 银铃见她肯答应,自是十分欣喜,忙道:“八小姐自便,奴婢在这里等一等不妨的。” 千柔含笑道:“那你且在这里等着,我梳妆打扮一下就来。”说着带着绯红,进了内室。 千柔将梳子递给绯红,轻轻道:“给我梳个好看的发式。” 绯红咬唇道:“小姐,你真准备去吗?” 千柔颔首:“既然叫到我头上,当然要去。”回首朝绯红安抚一笑,安慰道:“我知道,你很担心我去了会受欺负,但如今的我,真真不是她能够欺负的。你去了,只管等着看戏,我自有法子对付那起子无事生非的人。” 绯红听了,脸上的愁色淡了下来,转而露出一抹笑容:“小姐说得有理,奴婢就等着见识小姐的本事了。” 千柔一笑,催她给自己梳好发,旋即,从太后赐的两套头面中,取了一套碧玉做成的,从里面挑了碧玉手镯、步摇、耳环几样,一一戴了起来。 等装扮好走出来时,整个人在上好玉饰的衬托下,气质、气势竟已经截然不同了。 银铃自是暗自咋舌,却不敢多言,只低眉顺眼在前面带路。 一路无话,一行人很快进了简氏的正房。 简氏仍旧躺在床上,见了千柔,劈面就冷笑不已。 千柔不卑不亢,朝她行了礼,平静的道:“多日不见,太太似乎瘦了些。怎么样?今儿个可好些了?” 简氏冷冷道:“还好,还没被气死。” 千柔装傻:“谁那么大胆,竟敢气太太?” 简氏闻言自是火冒三丈,气呼呼的道:“谁干的,谁心里清楚。”说话之间,如箭的目光在千柔身上扫来扫去。 这一看,就见千柔穿着绯红色锦衣,身上的饰物,虽然只有几样,但竟样样不凡,那水汪汪的翠绿颜色,仿佛含着一泓秋水一般。 这玉已是珍品,更难得的是,她这些饰物,竟似出自同一块玉,这价值,自然更是不菲了。 简氏不由得嫉恨起来。 数遍她压箱底的爱物,竟都赶不上这贱人今日戴的玉饰。 她便死死盯着千柔头上的步摇,咬牙切齿的道:“几日不见,你竟多了这样的好东西。嫡母病着,你却打扮得这样齐整,可见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母亲。” 一旁的金氏忙帮腔道:“八小姐,你的确有些不地道呢。唔,太太本就病着,你还这样,岂不让她更添了一层气?这样吧,我出个主意,你将今儿个戴的饰物摘下来,送给太太,让她消消气,如何?” 简氏闻言,登时眼睛放光,贪婪的神色,竟掩饰不住。 她暗自忖度,这样的好东西,若是能据为己有该有多好。等千媚出嫁时,将这些都传给千媚,也能多添几分光彩。 转念又想,这些饰物太珍贵了,不如自己也留个耳环,过过瘾也好。 旋即又想,千柔得林府众人推崇,出门一趟,收获必定不止身上这些。 旁的不论,但说太后、皇上的赏赐,就了不得了。若是能催着她将东西都拿出来,那该多好呀。 千柔见她们觊觎起来,又是气又是好笑,挑眉道:“哦,话说得挺冠冕堂皇的,实际上,却是在打我东西的主意。哼,今儿个我头上、身上戴的,即便我肯给,太太也不见得敢收。” 她说着,冷笑了两声,接着一字字的道:“这些饰物,原是太后赐给我的头面。太太,你真心想要吗?” 简氏听说是太后赐的,登时越发羡慕嫉妒恨起来。 千柔看都不看她,只噙着淡笑道:“不管太太真不真心,东西肯定不能给。太后指名道姓,说东西是给我的,好让我出嫁时更有光彩。唔,我是极孝敬太太的,不如等下次我请示过太后一番,太后若是应了,我自然别无二话。” 简氏气得倒仰:“东西之事暂且不提,我命你来伺疾,你却磨磨蹭蹭半天才来,来了后,打扮得齐齐整整的,还戴了这么多珍贵饰物,你这态度,哪一点像是真心来伺候人的?” 千柔暗自冷笑,我自然不是真心来伺候你的,我是来折腾你的啊。 她在心中腹谤着,嘴上轻描淡写的道:“我戴着这些,是想提醒自己,时刻记着太后的厚恩。” 说着,眼珠子转了一转,明眸流转间,光华动人,声音却带着几分森冷:“莫非,太太觉得,我不该在意太后的赏赐?这内中道理,我有些想不明白呢。唔,不如咱们将老爷请来,好好问一下,如何?” 简氏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不必……不必请老爷来,你做得很好。” 千柔听了,笑眯眯的道:“多谢太太夸赞,以后我必定会保持的。” 她笑得得意,简氏气得要命,这一轮较量,自是她胜,简氏惨败。 金氏眼见得简氏有往后倒的迹象,忙赶上来扶住,用极低的声音道:“商议好的事儿还没做呢,太太你可要稳住。” 简氏得金氏提醒,长长出了一口气,脸色这才略好了些。 当下,她冷冷盯着千柔,笑得很是诡异:“我传你来,是让你照看我的。唔,我腿疼得厉害,你还不上来帮我锤一锤?” 千柔将手乱摇道:“捶腿累,我又干不好,不如还是换一个吧。” 简氏暗自道,就是要累,累死你这贱人才好。 心中冷笑着,面上却镇定的道:“没事儿,有我指点呢,做不好,就多做几个时辰,相信你一定能干好的。” 千柔略略低眉,微笑道:“既然太太执意要我做,我自是不敢违抗。”说着,便行到简氏床榻前站定。 一旁的小丫鬟见状,忙拿了把用来捶腿的小木槌,递到千柔面前。 千柔伸手接了,小木槌往简氏腿上锤着,用的力道却极轻,仿佛挠痒痒一般。 简氏黑了脸:“你这是干什么?怎么不用力?” 千柔嘟嘴道:“用力多累呀,再说了,我这人笨手笨脚,天生不会伺候人,若是将力气使大发了,太太必定受不住。倒不如就这样锤一下,太太好,我也好。” 简氏冷厉道:“我可一点儿都不好,你不用力道,跟没锤有什么分别?快用力。”心中却是暗骂,敢跟我做对,这次累不死你算你走运。 千柔眼珠子轻转,旋即笑道:“好吧,既然太太都这么说了,强力要求我用力,我照办就是。”她说着,竟将锤子高高抬起,往简氏腿上狠狠砸着。 锤子落在腿上,响起“啪”的一声。那声音,听着就让人害怕。 简氏哪里耐得住,登时尖声叫了起来。 千柔却不管她,直接继续捶打了几下,直到简氏大喊“快停下”,她方才罢手。 不仅如此,她竟还望着简氏,露出懵懂的模样来:“太太突然让我停下,是什么意思?” 简氏脸煞白,呲牙咧嘴恨声道:“你竟还有脸来问我是什么意思,哼,你再不停下,我腿都要废了。” 金氏忙上来帮简氏按摩腿,又帮腔道:“八小姐,你这样对待嫡母,简直太过分,太不孝了。哼,此事若是传出去,必定人人指责你残暴。” 千柔依旧低着眉,声音却坚决锋利:“我哪里过分,哪里不孝了?至于残暴什么的,我在林府做了那么多事,连皇上、太后都没批评我,如今发生这样的事儿,难不成就能坏了我的名声?” 金氏听她将皇上、太后抬出来,登时无言以对。 千柔却没放过这个话题,看了简氏一眼,拧着眉道:“我都说自己不会伺候人,是太太自己让我用力,怎么如今竟怪在我头上?太太这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呢。唔,我伺候不好人,反而还惹太太生气,真真对不住太太。倒不如太太放我离开,大家都能自在些,如何?” 简氏咬牙切齿的道:“你先别走,捶腿的事儿作罢,还有别的事情让你干呢。”说着,朝一旁的金氏努嘴道:“方才你不是说,我该喝药了吗?快让八小姐来伺候。” 金氏按捺住心中的期盼和得意,忙颔首应了下来。 很快,就有丫鬟端着托盘,恭恭敬敬行了过来。那托盘里,确实放着一碗药汤。 金氏笑着道:“八小姐,药来了呢。”她虽然神色如常,但眸光却亮了几分。 千柔暗自警惕起来。 猫腻是肯定有的,但问题是,到底在哪儿呢? 她们执意让自己来喂药,莫非简氏在这药汤里下了药,想做戏来诬赖自己? 唔,倘若是真的,就代表,为了能扳倒自己,她真是蛮拼的。 这般想着,她便决定,待会儿一定要把药碗打翻,不给简氏污蔑自己的机会。 思量之际,金氏又开口催促。 千柔被她吵得心烦,伸出手去拿药碗。 两根手指刚搭上药碗,一股刺痛立刻就袭来。 ——原来那药碗,也不知怎么处理过,竟滚烫得仿佛烧红的铁一般,一触碰,立马就能将人烫伤。 幸亏千柔反应快,一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就收回手。 饶这么遭,右手的两根手指还是变得通红,还带着丝丝痛楚。 见她中了招,金氏、简氏都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 千柔暗自冷笑不已。 不必细想就知道,这多半是金氏的手笔。 看来,上次千婷经历的重重,并没有让金氏学乖,还让她变本加厉起来。 千柔一面在心中吐槽金氏的不识相,一面伸出手,接过托盘。 托盘在手,她笑向金氏道:“其实说起来,还是姨娘更会伺候人些呢。” 金氏闻言保持镇定,带笑道:“八小姐谬赞了。”一面说着,一面盯着千柔,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刚才千柔摸到茶杯了,怎么竟还表现出这样若无其事的表情?不但如此,她还接了托盘呢,她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意呢? 她心里很疑惑,很快,千柔就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 却见千柔仰着头,笑向金氏道:“太太想必早习惯了姨娘伺候,这药,还是请姨娘帮忙吧。”话音刚落,她将托盘往金氏面前递,动作飞快。 等递到跟前了,她“哎呀”了一声,将手上的托盘倾斜着,往金氏胸口处凑。 伴随着她的惊叫声,那盛着药汤的碗,直接滑落下来,接触到金氏的皮肤。 立刻,屋内就响起了金氏的惨叫声。 那声音,太惨太瘆人,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千柔却是暗自冷笑。 这就受不了了?哼,她已经很克制了,特意说了一会儿话才这么干,要不然,她的叫声,必定更惨更大声。 打从千柔穿来,即便在默默无闻时,也不知道“忍气吞声”这四个字怎么写。 如今,她已是京城的风云人物,又得了太后、皇上的赏赐,可谓风头正劲。 今时今日的她,有各种光环加持,岂会任人宰割? 任谁都无法否认,林梦瑶生辰宴上的事情,其实成就了千柔,成就了一段无法逾越的传奇。 之后,皇上召见时发生的种种,更是让她的地位又上了一个台阶。 可以说,今时今日的她,不但不会再被人宰割,还有了与人抗衡的底气和能力。 偏偏,总有人不识趣,要撞上来跟她对着干。 既然看不清形势,那她就用言行,直截了当来宣告:她顾千柔不是好欺负的! 既然敢算计人,就得做好被算计的打算。 简氏被金氏的尖叫声骇了一跳,只觉得心颤抖了一下,头皮也有些发麻了。 等回过神来,简氏直勾勾盯着千柔,声音冷厉得像结了冰一般:“你好大的胆子,在我面前,竟然干出这样的事。” 千柔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咬着唇道:“我是一时失手罢了,太太别怪罪呀。”一面说,一面看着金氏,恳切的道:“姨娘没事吧?刚才,的确是我失误了,你最是大度的,一定不会跟我计较,对不对?” 金氏见她如此做戏,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恨不得甩她两巴掌,抓花她的脸。 虽恨意滔天,但头脑还是清醒的,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姨娘,难以与千柔抗衡。 当然,有简氏在这里,定然会站在她这边,帮着她惩戒千柔的。 但赢了又能如何?被烫伤的地方真的很疼,若是不及时处理,将来必定会留疤。 她已经失宠很久了,倘若一味在这里跟千柔拉扯,身体被毁了,这顾府还有立足之地吗? 想到这里,金氏便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了。 她恶狠狠看了千柔两眼,目光淬着毒,旋即,她向简氏抛下一句“妾身先行告退”,转身匆匆去了。 简氏见她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不免在心里咒骂了几声,才向千柔道:“你当着我的面也敢弄鬼,哼,刚才的事,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千柔低眉,沉默了一会儿,才将双手一摊,用无奈忧伤的口吻道:“我已经解释过了,太太不肯信,我也没法子。” 她说着,眼珠子转了一转,眸中闪过一抹狡黠,声音婉转,却带着几抹诛心之意:“莫非太太想为金姨娘出头,想惩罚我?听说,最近我在京城挺有名气的,为了一点小错误,为了一个金姨娘,太太就要惩戒,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必定不怎么好听呢。” 简氏锤着床,恨声道:“你不必威胁人,所谓名声什么的,我并不在乎。再说了,今儿个的事情,难道错的人是我吗?我让你来伺疾,你不但没干好,还伤了庶母,如斯行径,我若还不惩戒,你岂不更得意?” 简氏心中恨意翻滚着,杀了千柔的心都有。 明明是让千柔来伺疾的,到头来,吃亏的不是千柔,反倒成了自己和金氏。 这么悲催的事情,偏偏发生了。 尼玛,这贱蹄子的战斗力,真不是盖的。 她心中气恨交织,又一心想杀杀千柔的威风,喘了一口气,竟直接向屋里的婆子、丫鬟们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抓住八小姐,赏她十板子!” ------题外话------ 最近更得略少了些,好在马上是星期六了,雨竹会加快速度的,争取保持万更来回报大家 126 再赏 且说简氏勃然大怒,下了要打千柔十板子的命令。 一言既出,丫鬟、婆子们却都面面相觑,没有人敢上前来。 大家偷偷瞄着千柔,思绪翻滚不止。 眼前这位主儿,可不是善茬,在顾府干了一桩桩事儿,竟从没过下风。她出了顾府,出门一趟,也是风生水起,竟得到皇上、太后的褒奖,可谓风光无限。 再者,大老爷顾耀仁屡次发了话,不许下人欺辱八小姐,若有违抗,定不轻饶。 有了这两个缘故,她们哪里敢轻举妄动。 简氏见自己发了话,底下的人却当成耳边风一般,气得牙齿咯咯作响,大怒道:“你们要造反吗?” 贴身丫鬟青枝见她气得青筋都出来了,忙行到榻前,轻声提醒道:“太太,你忘记大夫的话了吗?大夫说了,你这身体不能动怒。” 简氏抓住她的衣袖,厉声道:“你若想我消气,立马按我的话办。” 青枝闻言,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咬着唇道:“奴婢对太太的忠心,天地可鉴,但八小姐纵然有错,太太你训诫一番也就是了,何苦动手?” 简氏恨声道:“训诫有什么用?听闻她在林二小姐的生辰宴上大放厥词,说什么骂几声不痛不痒,还是直接动手更痛快些。这话细想一下,也有几分道理。快,将八小姐给我按住,先打了,再论其他。”她一面说,一面挥舞着手,心中有几分亢奋,又多了几分想毁灭一切的疯狂。 青枝听了,期期艾艾起来,站着不动,始终都不肯动手。 简氏见状,心里那个气呀,伸手指着她,怒骂道:“贱婢,平日里我待你不薄,关键时刻,你竟敢违抗我的命令。看来我得让人将你也抓起来,一起打才行。哼,贱婢,你竟然背主,又皮糙肉厚,得打二十板子才行。” 青枝忙跪下道:“太太饶命,求太太慈悲为怀,不要跟奴婢计较。” 简氏看也不看她,只转首看向其他丫鬟、婆子,声音中带着令人惊惧的威胁和寒意:“青枝的下场摆在这里了,你们还不动手吗?哼,对于听话本分的人,我自然有厚赏;对于不听话,敢违逆我意思的贱人,我绝不轻饶。” 众人闻言,都害怕起来,立时,便有几名粗使丫鬟张牙舞爪,朝千柔扑来。 千柔是吃过苦头的,又跟绯红学了一段时间的武艺,虽然没有什么突破,但身子的灵活性比这些养尊处优的丫鬟可强了太多 当下,千柔淡淡一笑,轻轻松松避开丫鬟们的围堵。 几个丫鬟扑了空,脸色变了变,旋即紧追而至。 千柔自是不肯让她们得逞,身子一旋,又避了开来。 她体力好,加上绯红怕她吃亏,赶上来阻拦那几个丫鬟。 如此一来,竟丝毫没有落下风,几个丫鬟连她的衣角都没摸着。 千柔跟丫鬟们玩起了猫爪老鼠的戏码。不但如此,在躲避的时候,千柔还故意使坏,一双手乱挥,不是打了茶几上的杯子,就是带倒了博古架上的玉瓶。 很快,屋子乱得像马蜂窝一般,噼里啪啦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响个不停。 每响一声,简氏额头的青筋就跳动一下。 她将床锤得砰砰响,气得哇哇叫,无奈几个丫鬟跟千柔闹得正欢,根本就没注意到这点。 千柔闪闪躲躲间,余光一直都留意外面大门的方向。 看简氏那模样,已然是铁了心要对付自己。既如此,能抵挡,留下无妨,但若扛不住了,自然得立刻撤才行。 她在心里盘算着,不想,却有一片紫色的衣摆飘入眼帘。 千柔吃惊了须臾,很快就调整了方案。 她喘着气,身形故作停顿,很快就有一个丫鬟扑上来,逮住了她的袖子。 千柔暗自冷笑,奋力挣扎,只听得“嘶”的一声,整幅袖子竟被扯了下来。 那丫鬟目瞪口呆,正不知所措,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顾耀仁的声音:“都给我住手!”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来简氏的正房了。 因听下人们议论,说简氏病得起不来床,顾耀仁一时心软,便打算亲自来看一下。 谁知他一进来,就看到一团乱象,地上躺着不少瓷器、玉瓶,一片狼藉,几名丫鬟追着千柔四处逃窜,其中一个还撕裂了千柔的衣衫。 顾耀仁皱着眉头,心里没来由就是一通滔天大火,这么乱,这到底是内宅,还是市井之地? 这时,千柔却像看见了救星似的,三步并作两步,扑到他面前,哀哀哭道:“呜呜……老爷……女儿好怕……” 顾耀仁被她突如其来的亲昵和流露出来的软弱惊住,浑身一震,感慨良多。 之前,这个女儿,他从没有看在眼里,却是没想到,到头来,竟是她给自己带来了荣光。 这时,千柔软软地拉着他的手臂,无比依恋的哭诉着,那神情,真是让他吃惊之余,享受到女儿对自己的依赖,过了一把慈父瘾。 当下他拍了拍千柔的手,安慰道:“没事儿,父亲在这儿呢,绝不会让人欺负你。” 安抚完千柔,他转首看向将千柔衣袖扯落的丫鬟小燕,冷哼道:“你干什么?谁允许你动八小姐的?” 小燕见他神色透着从未有过的冷厉,早骇得胆战心惊,忙跪下道:“老爷饶命,奴婢只是在执行太太的命令。” 顾耀仁闻言,一脚踹在了小燕心口,将小燕踹了个四脚朝天,痛得眼泪直冒。 旋即,他将目光投到简氏身上,声音阴冷无比:“我不是警告过你,让你消停一些吗?你一直拿我的话当耳边风,哼,你当真以为,我动不了你吗?” 简氏暗自咬了咬舌头,辩解道:“今儿个的事,并不是我做错了,错在她。我招她来伺疾,她几乎没将我的腿锤断。刚才,让她给我喂药,她却将一大碗药全都泼在金姨娘身上,将金姨娘烫得不像样子。老爷你再看一看,我屋子的陈设,被她打碎了多少。她如此桀骜不驯,老爷你说,我不该惩戒一下吗?这样的性子,若是嫁出去,只怕不是结亲,而是结怨了。” 她话音刚落,千柔便哀哀哭道:“之前我就说过,自己没伺候过人,手脚又重,只怕伺候不了太太。太太一直说没事,不许我走,我才勉强试一试。到现在,太太却又来嫌弃我干活力度大了,真真委屈死我了。至于刚才的事儿,我只是一时手滑,才不小心伤了金姨娘,这一点,我已经跟太太解释了,为何太太要抓着不放?” 她说到这里,抬起头来,一双潋滟秋瞳熠熠生辉,声音却带着锋利之意:“说起来有些奇怪呢,刚才太太、姨娘一直催促我,让我快些接过药碗喂药。既是立刻要喝的,为何那碗药会将人烫伤?” 顾耀仁闻言,立刻将目光投到简氏身上,目光锐利如箭。 简氏哪料到她会将话题扯到这上头,呆了一呆,才勉强辩解道:“药烫些,又有什么妨碍?自是想让你吹冷了再喂。” 千柔长长“哦”了一声,歪着头道:“这话旁人信不信我不知道,但我自己,却不怎么相信呢。” 她转首看向顾耀仁,带着哭腔道:“既然太太觉得我错了,那就由着她惩戒好了。太太乃当家主母,如今又病着,老爷犯不着为了我,跟太太过不去。我只想求老爷帮着说句话,将打十板子的惩戒改成两次执行,呜呜,我真怕自己承受不住。” 她一行说,一行哭,哭呀哭呀,哭得顾耀仁的心都乱了。 顾耀仁听了她们攀扯来攀扯去,心中自有一杆秤,心头的那个火啊,像浇了油似的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指着简氏,怒容满面的道:“你竟然要打千柔板子?莫非你不知道,皇上即将派人来传赐哼婚的旨意?倘若让你得逞了,到时候她没法接旨,岂不坏了大事?哼,一大堆丫鬟婆子伺候你,你还嫌不够,偏要去招惹千柔。无知的蠢妇,你敢打她,我就敢打你。” 简氏见他一直站在千柔那边,心中早怒火勃发,扯着嗓子叫道:“什么好物儿,老爷当成宝似的。老爷你这么护着她,可曾想过,我的千媚名声被污,在床上一连躺了好几天?可曾想过,因为一个顾八,我们受了多少苦?” 顾耀仁不为所动,反而冷笑道:“她只是个庶女罢了,哪里有跟你抗衡的能力?走到如今这一步,全是你自找的。罢了,看你这模样,什么都听不进去,我不跟你拉扯了,千柔,咱们走。” 千柔却不动,扬起头问道:“老爷,以后能免了我伺疾吗?我干不好这活计,实在怕被太太惩罚。再者说了,祖母还给我下了命令,让我帮千姝姐姐呢。倘若一直在太太这里纠缠不清,这任务,我如何能够完成?” 顾耀仁得她提醒,这才想起还有千姝这茬事。 他忙点头道:“你既有事在身,这伺疾的事儿,自然论不到你头上。”他说着斜睨了简氏,冷笑道:“我亲自发话,你听是不听?” 简氏一脸灰白,见顾耀仁一直盯着自己,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自是愤愤不平,咬牙切齿的道:“老爷发了话,我怎么敢不听?” “那就好,”顾耀仁这才满意了,神色却没有缓和,只是淡淡道,“我劝你一声,既然不舒服,就好些养着吧,莫要自寻烦恼,不然,必定会自食恶果。”他言罢,拉着千柔扬长而去,徒留下遭受了一万点伤害的简氏。 简氏看着满屋子噤若寒蝉的丫鬟、婆子,再看看狼藉不堪的屋子,心中恨怒欲狂。 今日,她不但没能折损那贱蹄子,还在下人面前丢了脸,赔了一屋子的瓷器、玉瓶。 她败了,又败了。 这个认知让她眼前一黑,一股腥热涌上喉头,猛呕出一口鲜血。 房内登时人仰马翻起来。 简氏如何吐血暂且不论,且说千柔被顾耀仁拉了出去,用欢喜又崇拜的口吻道:“今日多谢老爷护着我,老爷真厉害,一来就让太太不敢妄动。” 顾耀仁听了,心中有几分得意,神色温和了几分,笑着道:“有我发话,今后你就安心在自己屋里呆着,静心忙千姝的事儿吧。” 千柔心中不齿,面上却依旧笑靥如花答应下来。 自此,千柔的日子,彻底消停下来了。 过了两天,上次打过交道的那位陈公公陈直,又来了顾府,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为千柔、李靖行赐婚的旨意。 按理,这圣旨本要阖家一起接的,但简氏、千媚病着,就没有出来,顾耀仁便带着其他人,一起跪着接了旨。 宣完了华丽的旨意,众人方才站起身来。 陈公公笑向顾耀仁道:“皇上亲自为顾八小姐赐婚,又对她赞不绝口。有这么出色的女儿,顾大人你好福气。” 顾耀仁早笑得像一朵花儿一般,忙谦虚了几句,又悄悄给了一笔丰厚的辛苦费。 陈公公转首看着千柔,声音恭敬温和:“这次前来传旨,安贵妃特意命咱家带了一匣子珠宝,还说了,顾八小姐救公主之恩,她很感激,先奉上珠宝为小姐添妆,今后若有机缘,必定要见一见八小姐当面道谢。” 千柔忙欠身道:“贵妃厚爱,臣女愧不敢当。” 陈公公微笑道:“这是八小姐应得的。”说着,便朝身边的小太监招手示意。 很快,一匣子珍宝又成了千柔囊中之物。 陈公公又说了几句恭喜的话,方才笑着道:“咱家还要到定国公府传旨,告辞了。” 顾耀仁忙带着一家人,亲自送他出去。 陈公公到达定国公府时,宣了赐婚的旨意,定国公、李靖行、赵姨娘都喜不自胜,薄氏却是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勉强支撑着陈公公离开,薄氏再也支持不住,径直行到一旁坐了下来。 她的心思,哪有人在乎。 定国公李明卿兴高采烈的跟李靖行说着话,言语间,对未过门的千柔赞不绝口。 他眉飞色舞的道:“向来皇上赐婚,都是极难得的,更何况这次还是女方因功劳被皇上赞誉赐婚,这就更难得了。那顾八小姐,我虽没见过,却想象得到,必定是个冰雪聪明、出众不凡的人物。靖行,你何其有幸,能得这样的媳妇,今后可要惜福,好好珍惜才是。” 李靖行笑得像个傻子一般,乐呵呵应了下来。 李明卿又转头去寻薄氏。 却见薄氏脸色灰白坐在椅子上,登时心中明白,薄氏心中不但不觉得这是荣耀,还愤恨不平。 李明卿便冷笑道:“夫人,你怎么了?不为靖行高兴吗?” 薄氏见他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不得不打叠精神,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老爷说的,这样的大喜事,我岂会不高兴?”停了一停,没忘记给千柔上眼药,低声道:“妾身只是有些担心,这顾八小姐风头太劲,若是进了门,也不知靖行能不能压制得住。” 李明卿闻言,不在意的道:“靖行自身又不出色,被媳妇压制住,说不定是好事。行了,你别瞎操心了,皇上既然下了旨,下聘的事儿,就按之前说好的,本月十八号就办。唔,下完聘后,你就开始操办婚事吧,争取年底将人娶进门来。” 薄氏吃惊道:“操办婚事?办谁的婚事?” 李明卿皱眉道:“自然是办靖行的婚事。皇上都下旨了,咱们再拖拖拉拉的,像话吗?” 薄氏心中恨得要死,却不得不保持着笑容道:“按理说,自然越快办婚事越好,但靖希是哥哥,他还没成亲呢,就办靖行的婚事,这未免不合适。” 事到如今,她当然无力阻止李靖行跟顾八的婚事。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让他们压自己儿子一头。 李明卿沉吟道:“既如此,年底办靖希的婚事,等开了年,再办靖行的,如何?” 薄氏仍摇头道:“靖希的婚事,如何能草率?照妾身看,怎么都得准备大半年才行。不如开年了办靖希的,靖行的,咱们再瞧日子。” 李明卿见自己让了一步,她却得寸进尺,不由得大怒道:“你怎么想的我不管,反正我的主意是定好了的,你照办就是。”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虽说儿子们的婚事,该你出面才行,但你若是不能胜任,我自会将此事交托给二弟妹,让她来操办。我相信,有我发话,她一定会不折不扣办好的。” 薄氏闻言又惊又惧,只得低了头道:“老爷息怒,一切按老爷的意思办就是了。”转首看向一直默然不语的李靖希,勉强笑道:“儿子长大了,的确该娶亲了。只盼着顾四小姐进门后,你们夫妻互相扶持,多为李府增光添彩才好。” 李靖希颔首不语,心情很是复杂。 今儿个,是李靖行风风光光的好日子。 说实在的,他心里一直有些瞧不上李靖行,甚至以有这样纨绔的弟弟为耻。 却是没想到,这个弟弟运气太好了,竟然撞大运定了个这样的媳妇,出尽了风头,成为人生赢家。 几个月前,人人都说他要娶顾府嫡女,李靖行娶顾府庶女,嫡庶正相配。人人都夸那顾四小姐知书达理、容貌出众,乃一等一的闺秀。 如今,再也没有人提那些话了,大家都望着李靖行,赞美他要娶进门的顾八。 纵然李靖希不怎么在意这些,但心底深处,还是有一丝丝羡慕嫉妒的。 只是事到如今,他心境如何,根本就无力改变什么。 他抬首看天,暗自叹了一口气。 李靖行的好运气,不是人人都能撞上的。 昨日种种,不必再提,他即将成婚。只盼着妻子进了门之后,他们能夫妻和顺,倘若顾四能成为贤内助,助他风光出彩才好。 如是,李家两兄弟的婚期,就在李明卿的话中,尘埃落定了。 七月十八转眼即到。 这一天,是李府到顾府下聘的日子。 有李明卿亲自掌眼,聘礼的档次,虽然赶不上李靖希,却也算极不错了。 上次李靖希下聘,两府就算热闹了,但这次,竟然比上次还要热闹,人来人往好不喧闹。 顾府,顾耀仁的同僚,有不少不请自到,还都奉上了厚礼。 自然的,他们都是冲着皇上赐婚的面子,才来道贺的。 李府那边,也是同样的境况。 简氏撑着身体,在宾客中间周旋,脸上的笑容简直像被冻住了一般,看着有些瘆人。 上次千媚定亲,简家人中,只有她三嫂来了。这次,大嫂、二嫂、三嫂几个妯娌竟然联袂而出,还拉着千柔赞叹不已。 落差如此之大,简氏心中的嫉恨之火,简直如星火燎原一般,熊熊燃烧无法控制。 但再恨,都无力回天。 却没有想到,更大的打击,竟然接踵而至,让她喘不过气来。 康隆二十五年,是千柔穿越到大燕朝经历的第一个年头。 这一年发生的种种,敲定了她与李靖行的婚事,奠定了今后她的人生轨迹。 这一年,于武王而言,同样也是很重要的。 林梦瑶的生辰宴过完后,仿佛春风无声拂面一般,武王的名声,在百姓中悄无声息,就渐渐好了起来。 朝堂上的百官,最期盼皇子礼贤下士、敬重贤能,若是能谨言慎行、宽以待人,那就更好了。 秦王敏而好学、性格仁厚,又最爱跟百官们交流谈心,谦虚听取他们的意见,自身品行又好,表现出了一个继承人该有的种种素质。 于百官而言,秦王堪称完美。 但于百姓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在百姓心目中,谁当皇帝,谁当太子,他们根本就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自己的小家,是自己温饱安宁的小日子。 谁能让他们安稳,让他们过得好,他们就喜欢谁。 之前,谁都没有想到,或者说,谁都没有在意,那些武将的战功,不仅成就了自己的威名,更守卫了大燕朝的安宁,守卫了百姓的安稳生活。 大家提起武将,都觉得他们粗鲁残暴,觉得他们冷血无情,视人命为草芥。 直到千柔站出来,直到生辰宴上的事迹传遍天下,百姓们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安稳生活,跟武将们的付出是分不开的。 随即,皇上亲自下旨召见,更是将这件事情推上一个新高度。 如是,在大家口口相传中,武将声誉越来越高,武王的名誉,也随之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们的情绪,感染开来,甚至有不少士子也加入其中。 千柔在宴席上唱的那支《精忠报国》,以震撼人心的旋律、悲愤苍凉的气氛、壮丽恢弘的气势,成功勾勒出边疆战士不惧生死、为国尽忠的光辉形象。 读书人既为这支曲子折服,又有些不服气。一个闺阁女子,都能做出这等曲子,难不成他们这些读书人,要被比下去?更何况,那女孩因为此事,还被皇上褒奖了。倘若他们能做出更好的,岂不也能成名?若是运气好,说不得也能如她一般,被皇上召见呢。 顾八小姐乃女儿身,觐见了之后,至多得个赐婚的旨意。他们却是不同的,若是面圣了,平步青云谋个官职不成问题。 一拨拨读书人陷入疯狂作诗作曲、歌颂武将的风潮中。 甚至,朝堂上不少文臣都开始倒戈,表达了对武王的钦佩和爱戴之情,批判武王残暴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事关武王,显荣帝一直密切关注着。 眼见得形势一天天好起来,显荣帝自是龙颜大悦,欢喜得不得了。 这几年来,武王的名声黑得不像话,他想了很多法子,都没办法改变。 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出,竟然柳暗花明了。 而这一切,与顾府的那位八小姐密不可分。 自然的,对于那个女孩,他越发喜爱了。 之前觐见时,千柔言说自己定亲了,显荣帝心底是很失望的。但即便她没成为武王妃,她也影响了武王,让武王的名声变好了。 有功,自然该赏。加上安贵妃感激千柔救了明珠,一直在显荣帝面前唠叨,让显荣帝多奖赏千柔。 一儿一女都亏千柔施加援手,显荣帝考虑了一番,大笔一挥,又下了一道旨意,赐封千柔为“佳禾县主”。 这封号是没有封地的,但有俸禄,每年加起来,大约是三四百两银子。 银子数目不多,但这荣耀,真真让人侧目。尤其,皇上是在短短一个月内,连续下旨褒奖,对她有多重视,由此可见一斑。 一个庶女,能达到这样的高度,真真没谁了。 消息传来,简氏身体不可遏制轻颤,猛然攥紧拳头,顿觉手心一阵钻心疼痛。 原来震惊太过,无意间竟弄断了两根半寸长的指甲。 千媚得了消息,房中凡是能砸的东西,都被砸个干净。 底下的丫鬟们自然也劝过,千媚不但听不进去,还又挠又抓,将丫鬟们的脸都弄伤了。 一屋子捂着脸落泪的丫鬟,一地的狼藉,映着千媚苍白如纸、消瘦扭曲的脸,以及赤红疯狂的眼睛,啧啧,画面美得没法看。 ------题外话------ 从明天开始,进入疯狂码字模式,日更至少一万 亲们,继续支持雨竹哦,谢谢 127 殿选 在得知千柔一次又一次获得赏赐,尤其那赏赐还来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千媚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狂怒之下,她忘乎所以,将屋子和底下的丫鬟糟蹋得不成样子。 最后,还是简氏赶过来,抱住她苦口婆心劝了很久,又告知李府已经派人来商议婚事,千媚才渐渐安静下来。 照简氏的意思,也觉得婚期定得有些急。毕竟,于简氏而言,千媚这个女儿的地位,重要得不得了,她的婚事岂能草率? 但千媚如今这种状况,留在顾府大家都不得安宁,还不如早早嫁了,换个环境,也好早日恢复往日的端庄大气呢。 因了这个缘故,简氏就同意了李府的提议,决定将婚期定在十二月份。 她对婚事寄予厚望,千媚自己,何尝不是一样的心思? 这些天来,她一直都在跟千柔斗,一直不忿千柔压住了自己,差点都忘记了,自己已经定亲了,那定亲对象,还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李靖希。 今日听了简氏之言,得知婚期即将到来,千媚终于恢复过来,决心抛下对千柔的羡慕嫉恨,调养好自己的身体,安安静静做一个美丽的新娘子。 千柔的荣耀,已经没法子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也该回归正途了。 婚前的事情,影响不到婚后。只要她风风光光嫁进李府,安安分分相夫教子,未来的日子不想也知道,一定能过得极好。尤其,李靖希那样出色,还是定国公府选定的继承者,比李靖行那个纨绔强了不知多少。 等她嫁给李靖行,将来,自己夫荣妻贵不在话下。 而千柔,得意只是一时的,有那么个夫君,注定了,那贱蹄子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到那时,才是大快人心,大仇得报呢。 简氏见女儿想通了,自然很是欣喜,也决定暂时不再招惹千柔了。 一则,千柔如今的风头,不是她能灭下来的;二则,女儿的终生大事定好了,要操心的事儿多着呢,哪有精力去攀扯别的? 因了这两个缘故,简氏消停下来,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准备婚事上。 她将自己压箱底的宝物都搜罗了一圈,凡是看得顺眼的,都拿了出来,准备给千媚带上。至于婚事上要用的物事,都命人拣好的贵的买来,不好的不要。 整个顾府,都被她指挥得团团转,忙得热火朝天。 千媚亦开始调养身体,带着丫鬟们,做嫁衣及婚礼上其他要用的绣活。 简氏母女消停了,金氏又忙着调养身子,千柔的日子,自然也就安生了。 接踵而至的赐婚、赐县主封号,落在旁人眼里,是莫大的荣耀。千柔自己却只是笑一笑,乐一回,并没有看得太重。 她按照自己的步伐走,开始忙碌千姝的事情。一则是为了完成顾太夫人的命令,二则,却是为了全自己与千姝的姊妹情。 在屋里忙活了半个来月之后,她又拉着绯红几个当小白鼠,试验是否可行。 说起来,她房中的三个丫鬟绯红、浅绿、柳絮,之前相当于是借用的。近来这三人,却是都归她所有了。 绯红、浅绿的卖身契,是蒋毓托人转交来的。至于柳絮的,乃是上次李府来下聘,简家几位太太拉着她说话时,特意递过来的。 千柔极喜欢柳絮的娇憨,得了这份礼自是十分欣喜,连声道谢很是感激。 虽拿到了卖身契,但千柔对待几个丫鬟,却依旧很亲和,态度没有丝毫改变。 顾耀仁也曾提过,说她屋里丫鬟太少,要给她添几个。但千柔与她们相处得好,又怕人多了纷争也多,便没有应允。 三个丫鬟知道她待自己好,又对她很是敬佩,对她甚是忠心,办起事来更是给力。她们几个相伴度日,感情越发深厚了。 如此忙碌着,很快就到八月了,顾太夫人那里等不及,屡次来催。千柔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便命绯红带齐东西,从容行往太夫人房中。 及到了那里,太夫人正与千姝坐在窗下说着话,文氏在一旁伺立着。 见她进来,千姝站起身来,唇边笑容温柔如水,声若天籁:“多日不见,八妹妹你喜事连连,真真要恭喜你了。” 千柔向太夫人行了礼,也含笑看向千姝,细细打量了一番。 只见千姝面容上一丝病容也无,反而眉若弯月、眼若星子、唇若樱子、面若芙蓉,绝美的容色令人望而生羡。 千柔由衷赞叹道:“多日不见,姐姐你变得更美了。” 千姝听了面上微红,仿佛有桃花在靥上绽放一般,娇俏清美无法言喻。 太夫人见了,神色间透着自豪和期盼,顿了一下,方才板着脸看着千柔,声音也淡了下来:“我交代的事情,你办得怎么样了?” 千柔低眉道:“已经想了个法子,今儿个便能试妆。” “那就好,”太夫人满意一笑,催促道,“既然有了主意,这就装扮起来,咱们大家一起瞧一瞧,若有不妥之处,也好立即修正。” 千柔点头,沉吟道:“还请祖母、姨娘在这里等着,咱们弄好了,立刻就让你们点评。” 太夫人闻言倒没有反对,淡淡笑道:“也好,你尽情发挥,不必有什么顾忌。” 文姨娘脸上带着恳切的笑容,声音亦温和如昔:“千柔,劳烦你了。” 千柔回以一笑,转而向千姝道:“姐姐,我们去你闺房吧。” 千姝忙应允下来,起身带路。 一行人便转移阵地,去了千姝的香闺。 到了那里,千柔让千姝在镜台前坐了,将其余人都驱散了,只留下绯红及千姝的贴身婢女巧心。 屋内安静下来,千柔没有动手为千姝装扮,而是看着她,歪着头道:“姐姐,多日来我们都没机会在一处说话,今日妹妹想问姐姐一声,此次殿选,你决定全力以赴吗?” 千姝的心思,其实千柔一直猜到了几分,但不当面问清楚,总觉得不足。 如今好容易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千柔便想亲耳听听,看她会如何应答。 千姝想也不想,便颔首道:“当然要全力以赴。今时今日,妹妹如何还来问这话?最开始,本就是我和姨娘主动寻上祖母,方才有了后面之事。” 她说着拉住千柔的手,眸中闪过几分感动,声音却坚决不移:“妹妹为我着想,特意来问我的想法,我很感激,但此事是我期盼已久的,绝不会更改。以我的身份,去了贵人身边,多半是做妾室。但那又如何?我既然走出了这一步,就一定会坚持下去的。” 千柔见她语气坚定,昭示出内心的期盼和向往,缄默下来没有说话。 千姝望着她,叹息道:“我知道妹妹心里,只怕有些不能理解我的想法,觉得我太功利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妹妹,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跟太太斗。我走到这一步,已经得罪了她了,若是到时候落败,祖母又不护着我的话,我的处境,必定会极其悲惨。” 千柔点头道:“那倒是。” 千姝握紧她的手,殷切的道:“祖母说,她看出你是个有能力的,我也觉得,由妹妹做菜,就看得出妹妹想法新奇,让人耳目一新之感。还望妹妹也全力以赴帮我,让我在殿选时出彩。只要妹妹肯帮我,来日我出了头,必定会回报妹妹的。” 千柔摇头道:“回报倒不必,姐姐既如此说了,我自当尽力而为。”说着,她便看向一旁的巧心,微笑道:“你去厨房看一看,若是有羊乳,立刻给我弄一小盆来。若是没有,牛乳也行。” 巧心闻言有些惊奇,却没有询问缘故,立刻起身去了。 这里千柔便向千姝解释道:“祖母让我打理姐姐的妆容,我仔细想过了,梳发髻、脸颊化妆,我并不在行,但我想到了一个另辟蹊径的法子。” 她说着,注视着千姝,微笑道:“听说姐姐在琴艺、跳舞上颇有天赋,这次殿选,是否要展现才艺?” 千姝认真答道:“过了初选,第二次时便要展现才艺。祖母让我选择琴,这些天来,我一直在苦练。” 千柔颔首,抬起千姝的手,见她十指修长纤纤如玉,虽然在苦练琴艺,却保养得很好,便道:“姐姐这才貌,过初选是板上钉钉的事。我便在姐姐手上下些功夫,务必让人耳目一新。” 千姝疑惑,挑眉道:“妹妹打算怎么做?” 千柔却卖起了关子,笑着道:“且看下去,姐姐自然就明白了。” 两人说话的当口,巧心已经去而复返,端着一个小木盆,笑着道:“大厨房养着羊,正好有奶,奴婢便让人动手挤了一盆新鲜的,八小姐,你看这些够用不?” 千柔瞄了一眼,见有大半盆,欣喜的道:“够了,辛苦你了。”说完转首看着千姝,微笑道:“姐姐,你把双手放进这盆里,养一养手吧。” 大户人家,本有用羊乳洗手、洗脸的习惯。千姝自己也这么保养过,闻言很从容的依言照办。 这里千柔便命绯红将带来的妆盒打开,将东西一一摆好,等千姝的手在羊乳中泡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让千姝将手拿出来,用毛巾擦干。 旋即,千姝重新回到镜台前落座,千柔、绯红围绕她的手,开始忙碌起来。 千姝的手本就保养得极好,在羊奶的滋润下,更加莹润、纤柔,如玉般的洁白光滑。 千柔拿起剪刀,细心把她的指甲修好,方才用早准备好的未调色的透明蔻油,先将她的手指都涂了一遍。 这个时代,已经有染指甲的习俗,指甲油多是以凤仙花为原料,自己配制的。颜色虽然不错,但没有润泽感。千柔既制出了油膏状的口脂,制出有光泽感的指甲油自然就是小菜一碟了。 这蔻油是她首创,之后的各种做法,更是前无古人了。 观察到千姝指甲干了之后,千柔拿出以花钿为原料,亲自制作的指甲样大小兰花图案,细心往她指甲上贴。 粘贴花钿的胶,名为呵胶,早已问世,一经呵气就能用,方便程度堪比的不干胶,但却比不干胶的粘贴强度高。 自然而然的,千柔直接借用了,拿来贴指甲,效果很不错。 千姝吃惊道:“这花钿,大家都贴在脸上,从没有谁想过,原来还可以往指甲上贴。” 千柔含笑道:“没有人想出来最好,姐姐这次可以开这个先河了。” 她口中说着话,手底下的动作却不慢,把一个个不同的小图分别贴到她十个手指甲上,然后再在上面涂上一层加了珍珠粉的透明蔻油。 千姝的手本来就很美,再经这么一加工,多了几分炫目之感。 当然,这只是前序,重点还在后头。 千柔又打开一个匣子,从里面拿出几支极细的羊毫笔搁好,取用了一支,蘸着特制的颜料,旋即拉过千姝的手,开始在她手腕上挥洒。 这些天她研究过洗脸皂、口脂的颜色,对于纯植物燃料很熟悉,又命浅绿出去找了一趟林旭方,让他请人帮着制作了一批颜色鲜艳夺目、特制无害的颜料。 待拿回来之后,千柔试验了一番,发现用来在手上彩绘的话,效果还不错,若是往里面添加珍珠粉,再略加点蜂蜜调开的话,可以增加润泽度,用起来更是合心意。 千姝见她竟在自己手上作画,望了望她面前的各色颜料,不由得赞叹道:“妹妹这头脑,真真无人能及。” 千柔忙道:“姐姐别乱动,我画艺本来就不佳,你再乱动,可就不成样子了。” 千姝笑得是春光灿烂如花似玉:“妹妹何必谦虚?我对你很有信心呢。” 之前,她心情是有些忐忑的,生怕千柔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如今看来,完全是自己多虑了。凭千柔这头脑,自己在宴席上出彩,引得众人关注,简直轻而易举。 千柔一笑,笔下却没有分心,细细在她右手手腕上勾勒出粉中带白的秋海棠图样。她大学时选修过工笔画,虽学得不怎么好,但事先在绯红几人手上练习过,又精心设计好了的花样,竟凭着一双手,让鲜美的花朵在千姝手腕上逐一盛放开来。 右手画好了,左手却没画,只取出个十几朵小菊花相连的银手链,让千媚戴上。 这手链也是精心设计过的,菊花花型打造得精巧轻薄,蜿蜒连接着一个小指环,戴上手上别样动人。 如此忙活了一番,千柔才道:“手我已经装扮好了,接下来的脸妆,我并不太在行,还是让巧心来忙,我指点一番,如何?” 千姝忙谢了又谢,唤过巧心道:“按八小姐的意思办。” 今儿个早上,千姝脸上已经上过妆了,化得清新淡雅,很适合她的气质,但离千柔心目中的效果,显然还有差距。 千柔便让千姝洗了脸,指点巧心重新上妆,又取出几支油膏状口脂,从中选了适合千姝的粉红色,给千姝涂在樱唇上。 待化好妆,按照千柔的意思,巧心将千姝的头发梳成垂坠髻,为了防止走型,还特意上了发油。 发髻弄好之后,千柔将早准备好的粉白色秋海棠绢花拿出来,一朵朵错落有致地嵌在千姝浓密的黑发中。 待弄好了之后,又将垂落的头发巧妙挽好,另有几缕散发自然的垂在胸前,添了几分活泼俏丽。 为了配合妆容,衣裳自然要重新换过。正好,千姝的衣橱里有一件新制的轻纱锦衣,上面绣的花样儿便是秋海棠。 几人这一番忙碌,花了接近两个时辰。 待妆成,千柔左右审视了一番,这才大出一口气地笑道:“好了,姐姐站起来,我们一起看一看效果。” 千姝闻言,小心翼翼站了起来,忍不住转过身去,看了一眼自己在铜镜中的倒影。 按理说,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自己的容貌。 但此刻,当她盈盈而立,看到铜镜中自己身影的时候,此刻也难免忘了呼吸。 铜镜中的少女,妆容浅淡,但因为心思巧,时刻散发着娇嫩撩人的清新气息,完美的令人移不开双眼,过目难忘。 衣裳、手腕、妆容配合在一起,仿佛短短几个时辰,她便化身成那一树秋海棠下,婀娜多姿的纯情仙子一般。 千姝不由得有些失神,这还是她吗?怎么看起来,如此陌生呢? 正恍惚之际,一旁的千柔微笑道:“姐姐觉得如何?” 千姝忙道:“很好。”朝千柔欠身道:“多谢妹妹了。” 千柔摆手:“姐姐客气了,姐姐满意,我就放心了。好了,祖母和文姨娘该着急了,我们出去吧。” 千姝颔首,挽着她的手步了出来。 一时重新回到太夫人的住处。 顾太夫人果然等不及了,屡次要派人催,却被文姨娘劝住了。 见她们终于出来了,太夫人迫不及待站起身来,直接行到千姝面前,拉住她细细打量。 这一打量,便发现千姝与众不同的妆容,不由得耳目一新,脸上多了一缕笑容。 等到千姝在琴架前落座,一个优雅的挑手式,一双精心包装的纤纤玉手便若隐若现,带着魅惑的味道。 随着这一动作,屋内安静得仿佛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 那双手,仿如一件绝美的艺术品般,竟让人挑不出半点暇疵。 旋即,千姝一双手动了起来,轻拈慢挑,清雅的琴声流溢而出,扣人心弦。 千姝琴艺是极好的,如今又经过精心装扮,坐在那里,仿佛瑶池仙镜中美丽脱俗的仙子,那么神秘,又那么飘逸,成功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牵引到她的身上。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从千姝手指间泻出弦外,千柔不由自主露出一抹笑容来。 如斯女子,方才不辜负“佳人”二字吧? 太夫人恍惚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激动的站起身来,击掌道:“好好,千姝,你本来就美,如今这样的妆容,衬托得你越发出众了,就连我这个老太婆,都移不开眼睛。” 千柔在一旁轻声道:“今儿个我是以秋海棠为主题,其实真正殿选时,不必这么死板。祖母可以打听一下,看看那些贵人们的口味,随之做出调整。” 古往今来,投其所好向来是上上之策。 太夫人瞬间就明白了千柔言语中的深意,不由得眼睛一亮,颔首道:“你果然聪慧无比。” 千柔淡淡笑道:“祖母赞誉,我当不起,只盼着能略尽绵力,让千姝姐姐前程似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既然千姝已经选择了那条路,她能做的,便是帮千姝尽情绽放。 至于以后的事情,她不关心,也与她无关。 太夫人这才将目光投在千柔身上,心情有几分复杂。 虽然是被逼迫的,但这个孙女在这件事情上,显然用了很多心思。 其实,那些花钿等物,问世已久,但从没有谁能如她这般,另辟蹊径将之用在指甲上。 小小的指甲,经这么精心雕琢,竟变成了让人神为之夺、魄为之移的存在。 经她之手,千姝的美丽,仿佛又上了一个台阶一般。 由此可见,千柔在这上面的天赋,高得惊人。 太夫人咳嗽了一声,露出满意的笑容来:“你做得很好,我很满意。”顿了一下,望着千柔的目光简直能放出光来,又道:“千姝这容貌,初选必定能过。殿选时,就按你设计的这思路装扮,具体细节咱们再商议。唔,不如千姝殿选时,你也陪同一起去吧。主意是你想的,细节上你最清楚,有你坐镇,我才能放心。” 千柔闻言,心头登时有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要知道,应选的女子进宫时,能带在身边的,只有贴身丫鬟。 她自然不会看不起丫鬟,但她与千姝是姊妹,身份是一样的。 为了一己之私,太夫人竟然要她充作丫鬟,这也太没底线了吧?旁人若是知晓了,会如何看待顾府? 更何况,她才受封为县主,若真这么干,肯定会让众人侧目。 千柔心中十分不满,但态度还是从容的,拧着眉道:“祖母这提议,似乎不太可行呢。为千姝姐姐效劳,我义不容辞,但我才进过宫,若是遇上熟人,岂不尴尬?” 太夫人才想起还有这一茬,不由得失望至极。 千柔接口道:“祖母不必如此,巧心在这上面颇有天赋,今儿个又跟着我们从头到尾忙活着,我再指点指点,到时候,必定不会有差错的。” 太夫人沉吟道:“你去不了,我不勉强,但将这事儿全交托给巧心,我不怎么放心。不如这样,我即刻派人出去找个出色的化妆师,你再指点指点,如何?” 千柔摇头道:“孙女以为不妥。毕竟,咱们这妆容,虽然新奇了些,但模仿并不难。从外面请人,固然手艺高超些,但若是走漏了风声,却是得不偿失。” 文姨娘听得连连点头,附和道:“太夫人,八小姐言之有理,不如就让巧心上吧。如今是八月,离殿选还有一段时间,多练习几次,自然就会熟能生巧。” 太夫人沉吟一番,便点了头道:“倒也有几分道理,就按千柔的意思办好了。唔,这话提醒了我,今儿个我屋里这些人,口风都是严的,不必操心,倒是千柔你那边,可要警惕一些,万万不能走漏风声。” 千柔压住心头的怒火,挤出一抹笑容道:“祖母放心,我会在这上面用心,管好几个丫鬟,管住自己的嘴,定然不会坏祖母大计。” 太夫人颔首,又拉着千柔,让她将巧心带回去调教一番,方才放千柔出去。 待千柔去后,文姨娘望着太夫人,问道:“八小姐这心思,够巧够妙,千姝出彩不难。只是妾身一直不知道,太夫人你看好的贵人,到底是哪一位?” 文姨娘一直知道,太夫人是想让千姝去伺候未来的君主,但却不知道,她看好的人选是谁。 因房中并无外人,太夫人也就直言不讳,露出一抹笑容道:“之前我看好秦王,如今嘛,却是觉得武王胜出的可能性更高些。” 闻言文姨娘皱眉,不解的道:“太夫人为何会改变看法?” 太夫人笑容微深:“说起来,还是因为千柔,我才改变想法的。之前,秦王的声誉好得惊人,武王的名声,却是黑得不像话。按照大家的想法,秦王成为太子,乃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千柔在生辰宴上闹的那一出,不但改变了大家对武将的看法,还将武王的名声洗白了些,更重要的是,君王的意思,也随之泄露了。” 她眯着眼睛,眸光仿佛经年的狐狸一般狡黠,又带着洞穿世情的明晰,声音亦是清醒从容,发人深省:“在这世上,皇权最尊贵,最容不得旁人置喙。向来太子人选,都是皇上自己选定的,文武百官有再多的心思,都难以左右君王的想法。当然,如果那皇子是个扶不起来的,皇上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由着自己的心思来。之前的武王,可谓是跌落谷底了,但近来,却是慢慢爬了起来,虽然比起秦王还有差距,却已经有了与之抗衡的能力。倘若边疆再起战事,我相信,他的名声会更上一层楼,与秦王不相上下。” 千姝闻言,沉吟道:“祖母的意思是,武王会胜出?” 太夫人毫不迟疑的点头,声音却低了下来,仿佛耳语一般:“皇上在一个月之内,连续下旨褒奖千柔,摆明了,他心里是更偏向武王的。武王既有战功,有军权,又有皇上鼎力支持,争位之战,他岂能不胜?” 文姨娘听了这番话,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才道:“到底太夫人阅历丰富,才能看清这些,妾身于此道,却是一窍不通。” 太夫人笑盈盈的道:“你看不懂没关系,我看得懂就够了。行了,我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我是打算专攻武王的。正巧,如今武王身边连姬妾都没有,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千姝若是入了他的眼,努力一番,抢占先机得他恩宠并不难。千姝,对于祖母这想法,你意下如何?” 千姝微微羞红了脸,却还是落落大方的道:“祖母分析得如此清楚,孙女自会照办。” 太夫人含笑,拍着她的手道:“你长得出色,又有千柔这新鲜妆容衬托,来日定然会中选。虽然以你的身份,将来难以成为正室,但那又如何?能得贵人青目,世上的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祖母答允你,只要你被武王选中,我定然会将你的姨娘提为平妻。如此一来,既能提升你的身份,也能让你姨娘的日子好过很多。” 千姝听她给出期盼已久的承诺,不由得眼前一亮,盈盈一拜道:“多谢祖母,千姝必定会全力以赴,不敢让祖母失望。” 太夫人满意点头。 当然,她心里还有几句话,并没有说出来。 向来富贵险中求,她虽看好武王,但凡事都有例外。 万一最后武王争位失败,为顾家着想,她必定会毫不留情舍弃千姝。 毕竟,她送千姝出去,是为了给顾府博出头的机会。倘若不能为自己所用,不能给顾府带来荣耀,舍弃了又如何? 于她而言,亲情不值一提,顾府的富贵荣华,才是最在乎最重要的。 文姨娘接着问道:“既然选定了武王,那么,太夫人打算怎么设计千媚的妆容?” 顾太夫人含笑道:“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打听过了。武王乃武将,自然不会对花花草草感兴趣,但武王早逝的母妃,却是极爱桂花、秋海棠等。我特意给千姝制绣了秋海棠的衣裳,原因就在此处。正好,今儿个千柔制的妆容,也是以秋海棠为主,倒合了我的心意。” 文姨娘听了,笑容越发灿烂起来:“如此说来,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顾太夫人点头:“可见老天爷也站在我们这边,千姝必定会中选的。” 千姝闻说,也是低眉浅笑,娇俏容颜仿佛坠落凡间的仙子一般。 几人言笑晏晏,神色间带着欢畅欣喜,及对未来的期许。 接下来的日子,顾府大房的人都忙碌起来,谁都顾不上谁,谁也没管谁。 简氏忙着安排千媚的婚事,千媚忙着备嫁,至于千柔,却是在忙着调教巧心。 听闻太夫人选定了秋海棠,千柔便请林旭方帮忙,又制作了一批栩栩如生的绢花,打算殿选时再用。 至于妆品什么的,也做了些小改进,力求完美。 忙忙碌碌中,时间过得格外快。 很快就进入九月,千姝进宫参选了。 她母亲文姨娘姿容不俗,父亲顾耀仁,年轻时也是翩翩公子哥一枚。 千姝自己又会长,容貌融合了两人的长处,自然姿容不俗。因她向来养在深闺,身体不好的缘故,这才在京城寂寂无闻。不然,以她的容貌,早就冠盖京华,被人交口称赞了。 九月,是她首次在众人面前露面。她穿的衣裳、妆容都是中规中矩的,但她那脱俗的容貌、不俗的谈吐,令她赢得了无数赞美,很顺利通过了初选。 十日后的殿选,她却引起了轰动。 虽然千姝长得出色,但平心而论,参选的贵女,哪个不是姿容出众之辈?长得好看的女子,一抓一大把,毫不夸张的说,比千姝更好的少女,有十几位之多。 但再出色,大家的妆容都是差不多的,无非是在饰物上多下些功夫,力求比旁人精致些罢了。 当然,今年除了饰物之外,油脂状口脂也成为大家的新宠。凡是参选的秀女,人手一支,或是好几支,倒是让林旭方赚了个满盆钵,笑得合不拢嘴。 回归正题上。 且说千姝以一袭花仙子的造型亮相,立时就成为众人的焦点。 之前顾府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千姝自己也是个小心翼翼的性子,可谓步步留心。 扶着巧心下轿子时,千姝妆容精致夺目,整个人仿佛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等候召见的偏殿里,一同参选的秀女见她妆容如此别出心裁,个个羡慕嫉妒恨,恨不得自己也穿上这一身才好。 千姝察觉到她们的目光,心中又是得意,又是警惕,唯恐一个大意,被人钻了空子毁了妆容。 她心思机敏,加上周围有不少宫人,倒没出什么事儿,很顺利就熬到觐见了。 殿选时,武王齐逸峥也到了。 照武王尚武的性子,自然不耐烦参加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无奈这次殿选,显荣帝本就打算以他为主,岂容他退却? 显荣帝年近五十,早过了好女色的年纪。倒是武王,自从武王妃过世后,一直是孑然一身,早就是显荣帝的一块心病。 好容易武王妃的忌辰过去了两年,照显荣帝的想法,也该开始新的生活,多选几个女人在身边,多多开枝散叶才好。 虽说武王妃遗下了一子,但皇家嘛,子女越多越好,再多都不怕。 武王拗不过显荣帝,只得照皇上的意思来了。 人虽到了,却是皱着眉头,板着脸,仿佛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本来这样的场合,显荣帝是不必出面的,但他担心武王耍花腔,便也亲自来了。 一大群贵人面前,千姝难免紧张,但今日于她,乃是生平最大的机缘,必须一击即中。 倘若不能成功,那失败的后果,不是她能够承受的。 ------题外话------ 今天更得有些晚,但实在是因为键盘出了问题,才耽误了时间。 亲们原谅雨竹,明天一定按时更新 明天进入千媚出嫁的大戏,接下来情节会快起来,千柔也会出嫁,调教的重头戏即将开始 128 千媚出阁(一更) 这一次殿选,千姝的妆容、衣裳,比起试妆那一回,又要好上几分。 她心里是激动的,面上却是镇定的,低眉朝几位贵人行了礼。 因早有准备,礼仪完美得无可挑剔。 旋即,她坐在琴架前,露出保养得宜、精心雕琢的手,开始弹奏起来。 轻拢慢捻抹复挑,如水的琴声流淌而出,敲打在众人心弦上。 平心而论,她的琴艺不算差,这殿选的曲子,又练了很多遍。此时在御前弹奏,一气呵成完美无缺。 但此刻,大家关注的并不是她的琴艺,而是她的发髻、妆容和手。 她的装扮实在太新奇,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更特别的是,处处还互相呼应,呈现出整体的美感,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样别出心裁的打扮,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纵然她琴艺不是最出色的,但她此刻的装扮,显然已经压倒在场所有秀女了。 一曲终了,全场仍是雅静无声。 须臾,却是显荣帝带头击掌,笑声爽朗:“这位小姐与众不同,照朕看,真乃新玉明珠一般的佳人。” 千姝听了,心中欣喜万分,忙跪下道:“谢皇上赞赏。” 殿选开始这么久,她是第一个得皇上赞誉之人。 尤其,这赞誉还这般特别,昭示着她中选,是妥妥的了。 显荣帝命千姝走近些,方才转首看向身旁的武王,笑着道:“逸峥,你觉得如何?” 武王靠坐在椅子上,神色有些慵懒,漫不经心的道:“看了半天无聊把戏,总算来了个有点意思的。唔,她身上穿的衣衫、手腕上画的图案,都是秋海棠呢。” 显荣帝自然记得武王的母妃最爱这种花,闻言唇边笑容微深:“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刻意为之。若是巧合,证明你们有缘;若是刻意的,说明她的目标是你,更加不可辜负。” 他看着武王,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期盼:“既然你也赞她好,不如就此纳了吧。” 武王挑眉,摇头道:“她是不错,但儿臣此刻并没有娶妻纳妾的心情。” 显荣帝不悦的道:“之前说得好好的,你难道又想改变主意?” 皇后插嘴道:“皇上快别跟武王置气,武王好容易答应来一趟,已经是天大的面子,若是惹他生气了,所有的心思不白费了吗?” 这话,虽是在劝,但怎么听,怎么都不寻常,带着挑拨离间的意味。 要知道,武王乃是显荣帝的儿子,怎么能说他能来,是天大的面子呢? 即便这是事实,话也不能这么说呀。 显荣帝是何等人物?看惯了宫闱倾轧的帝王,岂会中了妇人的算计? 当下,他勾着唇望了皇后一眼,淡淡道:“此事朕心中自有想法,皇后不必操心。” 寥寥数字,却蕴含着乾纲独断的霸气和不容更改的决心。 皇后脸色微变,面上的笑容却纹丝未变,从容道:“臣妾记下了。” 显荣帝警告完皇后,舒出一口气,恢复成心平气和的模样,笑向武王道:“皇儿,你对武王妃的心思,朕很明白,但逝者已矣,你不能守着她的牌位过日子。武王妃之位,朕给林家那小丫头留着,但她尚未及笄,没有让你再苦两三年的道理。再说了,即便你娶了新王妃,也不见得会喜欢上。今儿个无论如何,你都要选几个妾室,一来调剂心情,二来开枝散叶,给崇光添几个弟弟妹妹。” 崇光便是武王妃留下的那个儿子的名字。 武王仍旧皱眉,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 千姝见他如此,心仿佛坠入谷底一般。 看样子,这位武王似乎还没有走出妻子早逝的阴霾呢。 人浑浑噩噩的,但千姝理智却没丧失,依旧直挺挺站在御前,端庄清丽不可言喻。 显荣帝见武王这样的态度,心中有些生气,自己这个做父亲的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做儿子的却爱搭不理,未免太悲催了。 他又叹了一声,才看向一旁的陈勇,问道:“这个秀女是哪家的?” 陈勇忙恭敬答道:“此乃礼部侍郎顾耀仁之女。” 显荣帝一听,登时来了兴致,挑眉道:“朕记得,上次受封的佳禾县主,便是顾耀仁之女。” 陈勇笑着道:“皇上好记性,那佳禾县主在顾家众女孩中排第八,这位顾小姐,是她的异母姐姐,也是庶出。” 显荣帝闻言,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武王已经“唔”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惊奇和不易察觉的振奋:“佳禾县主?莫非就是唱《精忠报国》的那位?” 显荣帝笑答道:“正是,看来顾八小姐的事迹,你也是知道的。” 武王眯着眼道:“这样的大事,儿臣若是不知晓,那才是奇怪呢。说起来,那顾八小姐,儿臣并不陌生,只是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不知她的容貌,比之眼前这位,如何?” 他说的是事实。 千柔之名,他的确不陌生。 那日在蒋府时,他便听说了,顾府有位行八的小姐,不愿按照长辈的意思到贵人身边做妾,反而自己谋算了一桩婚事。 哪怕,要嫁的那个人是纨绔,她也甘之如饴。 这样不同寻常的女子,给武王留下了印象。虽然印象极浅,但终究,还是有痕迹留下来,不至于过耳就忘。 之后,听说她在林梦瑶生辰宴上大放光彩,纵然是冷情的武王,也是吃惊不已,心底还生出一抹渴望,极盼望能见那女子一面。 再然后,失魂落魄的蒋毓寻到武王府。武王陪着他饮酒派遣郁闷,方才得知,蒋毓喜欢上顾府的八小姐,但缘分太浅,终究只能求而不得。 能让京城最出色的男子神魂颠倒、悲痛欲绝,那女孩的魅力,该有多大呀。 如此一来,对于顾府那位八小姐,武王自是越发好奇了。 可以说,自从武王妃去世,他还没有对哪个女孩生出兴趣来。 如今,那八小姐破了他的先例了。 旋即,得知她已然定亲,武王满腔的兴致,登时烟消云散。 虽然如此,但对她,他还是比旁人多几分关注力。 显荣帝回想了一下,摇头道:“远远不及,自然,眼前这位顾小姐更出色些。不过,她们是姊妹,眉眼间有几分相像。” 武王沉吟了一小会,再开口时,声音虽依旧低沉,语气却缓和了一些:“既然是她姐姐,想必性情也是有几分相像的。罢了,父皇执意要儿臣纳妾室,眼前这位顾小姐是个难得的,又是顾八小姐的姊妹,也算是有缘了。” 显荣帝大喜:“你同意了?” 武王点首:“纳谁不是纳?就选她算了。倒是这名分,需得斟酌一下,不宜太低了。” 显荣帝挥手,豪气的道:“婆婆妈妈做什么?她是佳禾县主的姐姐,自然该特殊对待。索性定个侧妃的名头,让顾府荣耀一下,如何?” 说起来,之前他一直想将千柔定为武王侧妃,如今,妹妹之事成不了,换了姐姐,也算是一种机缘了。 武王听了,倒没有反对,淡淡勾唇道:“也好。” 陈勇见他们议定了,便高声宣道:“礼部侍郎顾耀仁之女顾千姝,赐封为武王侧妃。” 此话一出,自是惹得众人侧目。 千姝忙上来谢恩,面上滚烫,心中却欣喜若狂。 她今日是根据太夫人的心意,奔着武王来的。 如今,不但得偿所愿,得的名分还是侧妃,简直太完美了。 方才武王、皇上的对话,她听了个八九不离十,知道此次中选、赐封,都与千柔有莫大的关系。 她便想,看来千柔是自己的福星,今后一定要好好与千柔交往,互相扶持才好呢。 此刻她是真诚的,但时光锋利似刀,慢慢将她曾经的思绪撕裂成碎片,她与千柔,不但没有互相扶持,还反目成仇。 造化弄人,半点不由人。 伴随着千姝回府,她中选、赐封的消息传遍顾府,引起了轰动。 太夫人喜得拉着千姝,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又狠狠夸赞了一番。 旋即,在千姝的提醒下,她命人将简氏传到身边,直接通知简氏,要将文氏提为平妻。 简氏近来一直在忙千媚出嫁的各项事宜,本就有些心力交瘁,闻言自是如遭雷击一般。 人呆呆的,但见太夫人摆明铁了心,到底点头应了,等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不免又将屋内的东西砸了一遍。 时光如水流逝而过。 很快,文氏就被抬为平妻,地位上了一个台阶。 没多久,中选的千姝,也收拾妥当,被抬进了武王府。 在显荣帝的坚持下,此次武王一同纳了四位妾室,内中不乏地位尊崇者。但进了武王府,地位最高的却是千姝,其余几个,都还没有名分。 千姝之欣喜得意,自是不言而喻。 当然,她并不肤浅,知道谨言慎行才是立身之本。 自此,千姝的日子,便在武王府铺展开来,风起云涌。 十二月初十,是千媚出嫁的大日子。 李府的聘礼下得丰厚,简氏又爱极了她这个女儿,不但将李府的聘礼尽数返还,还添进去不少贵重物事当嫁妆。 因为简氏用尽了心思,最终抬出门的嫁妆,虽称不上十里红妆,却也压倒不少贵女出嫁,算是极难得了。 千媚的住处,梧桐苑。 千媚一早就起来,由着喜娘梳妆打扮。 待得妆成,换上吉服和凤冠,一个雍容高贵的新娘就呈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围着她赞不绝口,简氏笑得合不拢嘴,心头阴霾云开雾散。 千媚顶着华丽厚重的凤冠,用手悄悄摩挲礼服上的绣纹。 这嫁衣上的绣活,是她带着丫鬟们,亲自动手,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此刻,她早抛却了与千柔争斗落败的癫狂,心中幸福满满,觉得新奇又甜蜜。 不知不觉中,脑海里闪现出李靖希温润的笑容。 千媚不禁低眉浅笑,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和憧憬,盖过了离家的不安和去陌生环境的惶恐。 迎亲、出闺、拜堂,一系列的礼仪从容不迫。 很快礼成,千媚被迎进华丽开阔的洞房里。 因时辰尚早,李靖希朝蒙着盖头的新娘子温柔一笑,便在众兄弟的推搡下,回到前面陪客去了。 洞房里,千媚端庄坐着,耳听得屋里闹哄哄的,遥遥还听得见鞭炮声,心里甜蜜如花开一般。 她终于嫁了,嫁给了她最喜欢的男子。 从此终生有靠,幸福绵长。 于女子而言,能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正芳心如醉,突然听到有陌生女子道:“奴婢文秀,是大少爷的大丫鬟,见过大少奶奶。” 千媚因是新娘子,要保持矜持,只右手抬了一下,示意让她免礼。 文秀接口道:“大少爷说了,待会儿就回来,大少奶奶若是渴了饿了只管说,奴婢自会打点的,绝不能委屈了大少奶奶。” 话音一落,屋内众女眷哄然大笑。 薄氏要处理各种事宜,自然没时间抽空过来。 在洞房主理一切事宜的,是李家二房的太太萧氏。 萧氏虽辈分高,人却爽朗,又爱说笑,见李靖希百般体贴新娘子,不由得打趣道:“新娘子才进门,靖希就疼成这样,可见极喜欢新娘子呢。”笑了两声,接口道:“照这么看,用不了多久,大嫂就会抱孙子呢。” 来宾纷纷附和,又是赞新娘子礼仪端庄,又是笑李靖希体贴入微,热闹无比。 过了一会儿,李靖希被人簇拥着,回到洞房来完成未尽的礼仪。 喜娘见他进来,忙笑着道:“新郎来了,该掀盖头了。” 屋内众人闻言,登时来了兴致,都注视着李靖希,想早点看到新娘子的芳容。 李靖希含笑点头,踏步走向他心中的伊人。 新娘头上盖着红盖头,微微垂着头,看不见脸面。 李靖希却心驰神摇,只觉礼服华贵无匹,盛装的伊人虽未言笑晏晏,但优雅从容,恍若神妃仙子降世。 他心中柔情顿生,不自觉想起与她初见时的情景,唇边笑容越发灿烂,仿佛天边星辰一般熠熠生辉。 自然的,又引来了众人的打趣和调侃。 李靖希一心都在佳人身上,周围嗡嗡说笑声此起彼伏,但他哪有心思留心谁说了什么笑什么,一律充耳不闻。 他勉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和欢喜,一步步上前,接过喜娘递过来的喜秤,一丝没耽搁,直接用秤杆挑开那红盖头。 入目是华贵典雅的凤冠,凤冠下,一张娇丽容颜露了出来,芙蓉如面柳如眉,眸中光华流溢,泛着喜悦的光芒。 能嫁给李靖希,千媚既开心,又骄傲! 众人见新娘子如斯美丽,都赞不绝口,说“大公子好福气”。 李靖希自己,却跟被雷劈了一般,唇边笑容烟消云散,直愣愣盯着新娘子,心中一片茫然。 眼前这个女孩,容貌绝美,比起他心目中的伊人,要美上好几分。 但再美又如何?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呀。 新娘子怎么会变成一个陌生女子?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真的想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 千媚一直低着头,没发现他的异样,围观的众人却是发现了。 大家的说笑声不禁都低了下来,错愕不已之余,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萧氏看着一瞬间陷入呆滞迷茫的李靖希,吃惊的道:“靖希,你怎么了?你别吓婶娘呀。” 李靖希茫然抬头:“婶娘,我娶的是谁?” 萧氏呵呵笑道:“你这孩子欢喜傻了不成?怎么竟问起这种问题了?” 见李靖希直勾勾盯着自己,心中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还是答道:“你娶的,是顾府大房的四小姐。”她一面说,一面走到李靖希身边,提醒道:“靖希,大家都在等着你完成合卺礼,莫让新娘和宾客等急了。” 李靖希充耳不闻,只木着脸站在原地,仿佛傻了一般。 早在两人对话之际,千媚就察觉出了李靖希的反常来,登时满腔的喜悦都化作茫然不解。 今天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她的夫君,却问出了“我娶的是谁”这种问题。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不敢深想,却不得不深想。 屋内众人见新娘、新郎一起陷入缄默,不由得面面相觑。 他们都准备好了看新娘、新郎在洞房里如何娇羞对答呢,到头来,就给他们看这种不知所谓的哑剧? 这对刚拜堂的夫妻,明明一个俊秀无双,一个娇艳如花,是极匹配的,怎么新郎竟会露出这种懵逼的神情来呢? 莫非,这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众人心头念头百转,眼眸却亮了起来,八卦因子熊熊燃烧起来。 这样的事儿,可不多见呢。 若是能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自然就多了一笔谈资了。 萧氏急得额头冒了汗,不自觉去拉扯李靖希的衣袖,再次提醒道:“靖希,你发什么呆?今儿个除了咱们府里的女眷外,还有不少宾客呢。” 她真的着急了。 之前给她派了这差事,她很愉快的接受了,心情很轻松,觉得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不怪她想当然,她早就耳闻,这位大少奶奶,是李靖希自己选定的。 自己看中的,哪里会不满意?哪里会出什么差错? 哪里想到,真的出了幺蛾子。 哪里想到,一桩好好的喜事,竟然演变成如今的模样。 最憋屈的是,她连状况都搞不懂,如何能够应对得宜? 她可以想象,发生了这么稀奇的事儿,众人心底是如何震惊,又是如何跟打了鸡血似的,想看接下来的剧情。 要知道,历来成亲,洞房的场景,从没有歪扭成这样的先例呢。 这事儿之后,众人会如何看待李府?如何看待李靖希? 当然,李靖希只是她丈夫的侄子,李靖希如何,她其实没有那么在意,但李府的声誉,却不能毁在他身上。 只要此刻将事情圆回来,一切还是能圆满的。 不想她这番苦心,终究白费了。 李靖希没有接话,而是看着千媚,认真问道:“你们顾府大房,有几位小姐?” 千媚一双妙目茫然看着李靖希,心中思绪翻滚着,哪有心思回答。 她的贴身丫鬟锦绣忙压下心中的种种思绪,答道:“回姑爷,一共有四位,三小姐才入了武王府当侧妃,十小姐与咱们小姐是同胞,年方十岁,另有一位八小姐,也许给了李府呢。” 李靖希剑眉紧皱,牢牢迫视着她,语气有些急迫:“端午前后,贵府曾有位小姐与林府的二小姐外出同游,却不知是哪一位?” 听了锦绣的话,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锦绣茫然不解,却还是道:“多半是八小姐,府中小姐虽多,但林二小姐只爱与八小姐来往。” “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李靖希脑中炸开了一般。 原来,他看中的,竟然是她!怎么可以是她? 那顾八,那么贪慕虚荣、不顾脸面,在年初的桃花会上,使出那样劣拙的手段来算计人,怎么会是侃侃而谈、笑语如珠的伊人? 那顾八,只配嫁给纨绔的李靖行,怎么能成为他李靖希梦寐以求的佳人? 心中百般不愿承认,他喜欢上的是顾八,但事实摆在眼前,一切都很明朗了。 这种错误,本可以避免的。 就因为他先入为主,想当然以为,顾八是个扶不上墙的,这才错认为,他遇上的是顾四小姐。 一念之差,终成终生之憾。 让人难以接受的是,这一切,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更让人痛苦的是,他不但错失了她,还得看着她带着县主的封号,嫁进李府,嫁给他的弟弟。 事情怎么可以荒唐成这样呢? 李靖希目眦尽裂,心中血气翻滚着,须臾张嘴,“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旋即往后仰,人事不知了。 他的身体,本不该这么脆弱的。 但今儿个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匪夷所思,太让他无法接受了。 今日,本是他大喜的日子。无数次,他想象自己成亲时的场景,想象那个妙人儿对自己含笑的俏丽模样。 今日,本该是他最欢喜最得意的时刻。 到头来,却成为他不愿回顾的梦魇。 大喜转为大悲,最是伤神伤身。 心力交瘁之下,他终是承受不住,昏倒了,昏倒在众目睽睽之下,昏倒在装饰一新的新房,昏倒在千媚面前。 129 无言的洞房 李靖希骤然吐血倒地,屋内众人都来不及反应。 过了一时,还是萧氏先回过神来,忙命屋里的丫鬟将李靖希抬到屋内的喜床上,又命快请大夫来,旋即,又向众宾客赔笑道:“靖希身子不适,还请各位出去歇息吃酒,让他好生歇一歇。” 众人明知内中必有蹊跷,但新郎昏了,萧氏又说出这话来,哪里好继续留下。内中有几个特别好事的,互相挤了挤眼,也一起出去了。 萧氏皱着眉头,在床榻前照看李靖希,不经意见新娘呆呆站在一旁,眸中的光芒,柔弱脆弱得似秋天最后快要枯萎的小花一般。 见状,萧氏心头不由闪过一抹同情,好好的喜事,好好的美娇娘,竟被李靖希折腾成这样。 这女孩何其无辜?嫁过来盼的是终身有靠、夫妻和顺。哪里想得到,新郎竟然在成亲当天,问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旋即,更是在新房吐血昏迷。 这真是最近几年,最悲催的婚礼了。 萧氏便叹了一声,安慰道:“靖希似乎中了邪,才这般反常,你放心,等他醒了,定然会恢复正常的。” 恢复正常?真的会吗?所有的一切,还能恢复正常吗? 她并不是傻子,看得出李靖希的反常,不像中了邪,倒像,错认了人似的。 宽大的袖子里,千媚用手狠狠掐着掌心,才不至于失态。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薄氏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匆匆赶了过来。 她自然不会认为自己儿子不好,理所当然认为是千媚不好,才克了李靖希,让他迷了心窍。 她先看了李靖希几眼,旋即,狠狠剐了千媚一眼,方才问萧氏:“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萧氏将手一摊,声音很是无奈:“事发突然,我实在搞不清状况。哎,只有等靖希醒来,才能知晓缘由。” 正说着话,大夫已经到了,细细把了脉,然后道:“一时急怒攻心,这才吐血昏迷了。没事,等我给他扎两针,马上就能苏醒。” 薄氏心中跟猫抓似的,急着知道缘故,忙催促道:“那就劳烦大夫了。” 如此,一番忙碌之后,李靖希果然睁开眼睛,幽幽醒转。 只是醒转了,见着满屋子的人,尤其那个身着红色吉服的陌生新娘,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他便闭上了眼睛,不言不语,脸色灰白如纸。 薄氏见状,沉吟了须臾,便向萧氏道:“劳烦弟妹将人都带到外间,我与靖希单独谈一谈。” 萧氏点头应了,拉过千媚道:“咱们出去吧。” 千媚心中惊疑不定,很想听听内情,却不得不点头应了。 很快,屋内众人都退了出去,最后出去的丫鬟还将门合上了。 薄氏便盯着儿子,声音又心疼,又不解:“靖希,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为什么会吐血?” 李靖希心思百转,最终还是决定和盘托出。 他心里很清楚,母亲是最疼爱自己的。无论什么时候,薄氏都会站在自己这边,真心诚意为自己谋算一切。 此刻,他心乱得很,正需要母亲的支持和帮助。 薄氏听完儿子的话,久久不能回神。 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竟然会对顾家那个下贱胚子顾八动情。 这也就罢了,他竟然还错认了人,这才有了今日这桩婚事。 一错再错,这简直超出了薄氏的预料。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没吱声,李靖希却拉住她的衣袖,声音脆弱而无助:“母亲,你教教儿子,接下来儿子该怎么做?其实对于她,我心底虽喜欢,却并没有到刻骨的地步。毕竟,只有一面之缘,感情深厚不到哪里去。但如今错成这样,我娶了她姐姐,她又要嫁进来。到那时,我日日要与她相对,必定会备受煎熬。” 薄氏心乱如麻,沉默了许久,才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计较,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先将眼前的事情应付过去吧。” 她说到这里,牢牢盯着李靖希,语气坚决的道:“无论你心里怎么想的,你当记住,你与顾四小姐,已经是夫妻了。虽然你不爱她,但你要以夫妻之礼对待她,还不能将心事泄露出来,不然,只怕又会惹出乱子来。” 李靖希情知,走到这一步,这桩婚姻已是势在必行,无可挽回。 他心中虽不足,却还是叹了一口气,勉强道:“母亲的话,儿子记下了。” “那就好,”薄氏见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中很是安慰,拍着李靖希的手道,“我知道这有些难为你,但此事干系重大,只能如此了。” 她沉吟了一会儿,又道:“顾四已经娶进门,即便你表现有所差错,也不足为虑,倒是今儿个你太过反常,外面宾客都看在眼里,得想个稳妥的说辞才行。这样吧,你不必出面,我去告诉你二婶,就说你被小人算计,中了邪术,这才鬼迷心窍,做出了反常的事情。最好,待会儿你再出去走一趟,表示你已经恢复过来了,如何?” 李靖希知道她是一片慈母心肠,虽心中惆怅难解,却还是点头应了。 母子两个议定了,之后便依计行事。 亲眼见识李靖希异样的来宾,听了这个解释,虽不怎么相信,却还是给了李府面子,没有刨根问底,当然,私底下,免不了要嘀咕几句。 后来,李靖希又亲自出去,敬了一回酒。 那时他已经接受娶错了人的事实,虽然心如死灰,但到底是世家公子哥儿,遇事时自有几分稳重,带着客套的笑容与人周旋,倒没出什么大乱子。 如斯忙乱一番,当喧闹退去,新房内只剩下一对新人。 红烛高照,却没有一般洞房的暧昧和缱绻,两个人各坐一边,沉静在自己的心事中。 今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可是,他们心里都有道坎,一道难以逾越的坎。 良久,千媚抬起头来,盯着李靖希,一双妙目中的光芒带着几分森冷,声音也低沉,清淡得没有一丝感情:“夫君不打算解释一下今天的事情吗?” 李靖希沉默不答。 千媚见状,心中的怒火腾腾燃烧起来。 中了邪术的说法,旁人会不会相信千媚不知道,但她自己,一点儿都不相信。 再愚钝的人,经历了这么不寻常的婚礼,也该发现端倪。更何况,千媚向来聪慧,将今儿个的事情仔仔细细回想了几遍,终是察觉出了内中缘由。心底再不愿意,也得承认,李靖希会如此,多半,是将顾家大房的另一位小姐当成了自己,这才有了上门求娶之事。 那女子是谁,根本不用细究就能发现。 大房成年的女孩,只有她、千姝及那个贱蹄子千柔。 千姝前段时间还病着,根本就不可能出门。那么,只能是千柔了。 多么可笑,她一心以为,嫁人会是自己生命中的转机,到头来,自己的新婚丈夫,偏偏钟情于那个贱人。 之前有多期待这桩婚事,多倾慕李靖希,如今心中就有多恨。 她想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讥讽道:“名满京城的李公子,向来口才极佳,怎么竟要回避新婚妻子的问话?哼,你不言语,莫非我就猜不出吗?你吐了血,是因为你发现,自己娶错了人,你……” 她刚说到这里,李靖希便大声打断道:“住口。”他大叫出声,额头的青筋在跳动着,昭示出内心的激烈和不安。 千媚见他这样,反而觉得有几分快意,冷笑道:“你让我住口,我就得住口吗?凭什么?哼,我偏要说。” 她盯着李靖希,一字字的道:“我知道,你喜欢的,其实是那贱……那个顾八。” 曾经,这个男子让她梦寐以求;曾经,他无数次出现在她的闺梦中,今日,她却恨极了他,恨到,想将他伤得片体鳞伤。 李靖希见她猜中自己的心事,冷清的目光迅速缠上了千媚,透身而出的怒意与恼恨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千媚心头正火着呢,并没有露出惧意,反而道:“多么可笑呀,被无数少女倾慕的李公子,竟然喜欢自己未来的弟媳。”她说着,便仰天大笑起来,几乎笑出了泪。 她笑一声,李靖希脸上的肌肉便颤动一下,须臾,他骤然抬起手,“啪”的一声,直接扇了千媚一巴掌。 于李靖希而言,今日之事,全是他自己造成的。 其实,千媚从没有招惹过他,因为自己,她才陷入进来了。 他本该对千媚愧疚的,但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太匪夷所思,自己的心情都没调剂好,哪有心思顾忌他人。 方才众人散尽,新婚妻子沉默不语,李靖希叹了几声,暗自想,事已至此,两人已是夫妻,还是按部就班走下去算了,免得来日被人发现端倪。 毕竟,大错已经酿成,即便再不情愿,娶回来的妻子,都不可能退回去。 于如今的他而言,所能做的,不过是接受,接受命运的安排,接受一个陌生女子当妻子。 没想到,他刚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千媚却爆发了。 李靖希纵然有点点愧疚,也在她咄咄逼人的态度面前,烟消云散。 在她针锋相对的逼迫下,他终于忍耐不住,直接动手了。 世界清静了瞬间,千媚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目光,厉声叫道:“你竟然敢打我?”言罢,人已经如疯了一般,扑向李靖希。 千媚的力气,自然难以跟李靖希抗衡,但她此刻心头怒火正旺,一双手指甲又保养得极好,直接朝李靖希脸上、脖子上招呼,又是抓又是挠。 李靖希一来没有防备,二来不屑于对女人使力气,竟被她抓出了几道伤痕。 疼痛刺激着他,令他也怒火腾腾,手上一用力,很快就将千媚压制住了。 千媚起先还挣扎着,后来发现自己的那点子力气跟李靖希相比,仿佛蚍蜉撼大树一般,就不敢再妄动了。 李靖希见她安静下来,方才放开她,动作粗鲁,没有丝毫怜惜之情。 旋即,他没什么心思关注脸上被抓挠出来的伤痕,而是冷笑道:“今儿个的事情,你爱怎么想随便你,我不会解释。倘若你想和离,我也赞成,绝不拦着。” 冰冷的话从他嘴里吐出来,仿佛没有一丝温度。 千媚脸色苍白,一双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 她是恨李靖希有眼无珠,但她心里,却从没想过要弃之而去。 就算新婚夜和离了,但她嫁过一次的事实却不会改变。难道舍弃了这个男人,还能再嫁个什么好的? 再说了,她若真和离了,旁人先不论,顾千柔那贱人必定会乐得笑掉大牙。 无论如何,都不能沦落到被那贱人嘲笑的地步。 想到这里,她便长长叹了一口气,低着眉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已经是李家人了,绝不会和离。” 李靖希闻言,脸色平板无波,不喜不悲的道:“既如此,我们就这么凑合着过吧。”说着,看了千媚一眼,淡淡的道:“天晚了,我们洞房吧。” 那语气,没有寻常新郎该有的急迫和期待,仿佛,纯粹只是在例行公事一般。 他说完,便自己动手,除去了华丽的喜服。 很快,他身上就只剩下白色的中衣,衣衫宽松,颜色正适合,虽脸上有些许伤痕,但整个人容貌还是极其出众的,仿佛月下青松一般。 千媚心头思绪滚滚,瞄了李靖希一眼,也慢慢宽衣。 既然决定留下来,圆房势在必行。 若今晚她不与他洞房,明早便交不出元帕,婆婆会如何刁难发火,简直可想而知。 权衡之下,只能坦然面对了。 但此刻,她心底却没有娇羞和期待,完全如他一般,是当做一件任务,一项她讨厌,却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她本就姿色出众,今日盛装,自是美艳不可逼视。 如今除去喜服,丰满的身段凸显无疑,带着魅惑之意。 两人无言脱了衣服,上了喜床并肩躺下。 红烛下,她娇艳如花。 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娇颜,他却心痛如绞。 心里长叹一声,他闭上眼睛,翻身覆了上去。 千媚闭着眼睛,被动的迎合着,心里却有一种不知名的抗拒和失落。眼角有泪涌出,从脸颊划过,心底的伤,却比泪痕要深许多。 ------题外话------ 晚了点,呜呜,求亲们原谅 130 蒋毓离京 行完周公之礼,千媚、李靖希迅速分开,背对着躺在床榻上。 千媚身子僵硬着,一颗心,仿佛被油煎一般难受。 这样的时光,她期盼过无数次,但哪一次,都不是今日的模样。 做梦都想不到,亲自来求娶的男子,竟不是自己的良人,竟恋慕着自己的死敌。 和离不可能,完全将他的心拢回来,似乎也不太可能。 这一生,何至于荒唐如斯?悲凉如斯? 眼中的泪水已然流干,心中的泪,早泛滥成伤。 这一生,为何就是逃不开顾八那个贱人呢?真真是哪里都有那贱人,哪里都不让她安生。 她以为,自己对千柔的恨意已经到了巅峰,但此刻才发现,原来,之前的恨算不得什么,重头戏在现在呢。 她暗自立誓,要倾尽一切,将那贱人打得灰头土脸,再也不能翻身。 新婚夫妇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洞房花烛夜。 次日起来,两人仍旧无言以对。 如此相敬如冰,哪里像是初婚的夫妻。 近来伺候的丫鬟见了两人的情状,不由得心里发毛,又见李靖希面上有浅淡的伤痕,不免惊叫出声。 李靖希直接一个冷厉的眼神抛过去,吓得大家都噤若寒蝉,不敢多嘴,甚至连抬头都不敢。 如是,整个新房的气氛,格外凝重起来。 旋即,李靖希、千媚互不干涉、互不搭理,在各自丫鬟的伺候下,换了衣衫,又梳洗了,一同前往李太夫人房中请安。 进屋前,李靖希给了千媚一个警告的眼神。 千媚知道,事已至此,他们已然是夫妻一体,哪怕再不情愿,都必须与他共同进退。 她便只能放下心事,转而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娇羞笑容,陪着李靖希演戏。 虽然彼此存有芥蒂,但两个人有心配合,倒还算顺利,没出什么意外。 李太夫人问起李靖希脸上的伤时,千媚还用帕子掩住脸,落在旁人眼里,自是一副娇羞不胜的模样,逗得李太夫人大笑起来,以为是小两口耍花枪时不小心弄伤的。 之后,又是新嫁娘的认亲礼。 忙忙碌碌,半天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中午,李靖希一句交代都没有,直接舍千媚而去。 千媚哪里有心思管他,径直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折回新房,坐在屋里发呆。 往事如走马灯一般,一一从脑海中闪过。对于顾八的恨意,也发酵到最深。 千媚眉头紧锁,咬牙切齿,恨不得立时将顾八碎尸万段才好。 暗自诅咒了千柔几千遍,及到了入夜时分,李靖希没有回来,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婆婆薄氏。 千媚忙压住心中的种种思绪,站起身相迎请安。 薄氏一直板着脸,直接挥退房中的丫鬟,方才开口道:“靖希告诉我,你已经知晓内情了,既如此,我就开门见山好了。” 千媚略略低眉,掩住眸中的恨意,低声道:“儿媳洗耳恭听。” 见她如此恭顺,薄氏暗自点头,心中很满意,面上的神色却严肃而阴冷:“靖希脸上是怎么回事?你别想糊弄人,事情我清楚得很。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自己的丈夫动手。” 千媚忙跪下道:“此事是儿媳的错,婆婆要罚,儿媳愿意承担,但儿媳希望,婆婆能站在我的立场,为我想一下。昨儿个是我大喜的日子,我的夫君,却满心惦记另一个女子,这让人如何受得了?” 薄氏冷笑道:“受不了也得受着,夫为妻纲,你既嫁进了李家,一切当以夫君为重。” 千媚心中不以为然,却不得不答道:“婆婆教训得是,儿媳再也不敢了。” 薄氏淡淡笑道:“那就好。” 她见好就收,没有再在这上面纠缠,而是叹了一口气道:“你那八妹,我一直不喜欢。想必你不知道,靖希的二弟私下与那顾八见过面。他本是天生的纨绔,也不知怎的,竟然会服顾八,为了顾八连性情都变了。”她说着,拧着眉头,将李靖行大闹一场,不允许她退婚之事讲了一遍。 千媚自是大吃一惊,久久不能回神。 薄氏见她这样,沉声道:“你也很吃惊吧?我以为,她只蛊惑了靖希的二弟,却是没想到,连靖希也被她迷住了。看来,她真是个天生的狐媚子。听说她长得不算出色,就能做到这般,若是再好看几分,还不知会怎样呢。” 千媚心中惊怒欲狂,但当着薄氏的面,却没表现出来,反而长长叹了一口气,声音悲凉欲绝:“她在顾府时,就一直在欺辱我,到如今,连我新婚的丈夫,心里也只有她一个。婆婆,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她听得出,薄氏的确不喜欢顾八。 在这种形势下,自己表现得悲伤,薄氏就会越同情自己。 果然薄氏听了这番话,声音温和了几分:“好孩子,我知道你是无辜的,都是那顾八不好。哎,事已至此,咱们婆媳该站在一处,商量个法子才好。” 千媚仰着头,脸上满是信赖和敬仰:“儿媳年纪轻,又是头次经历这样的事情,此刻心乱如麻,一点儿主意都没有,还望婆婆教我。” 薄氏见她如此谦卑,心里舒坦极了,命她起身,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好孩子,你不用害怕,有我在,我定然会帮你的。靖希其实只见过她一面,就算有几分情意,也深不到哪里去。只要你好好笼络一番,他自然会回心转意的。” 千媚听了,用惊喜的语气道:“真的吗?”不待薄氏回答,却又叹了一口气,低着头悻悻道:“我自然愿意放下身段,将夫君笼络回来,但开了年,顾八就要嫁过来了。到那时,日日与她相对,只怕夫君控制不住自己。” 薄氏冷声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那顾八,我自有法子对付,定然叫她尝尝我的厉害。哼,靖希的婚事,被她搅合得不像话,她嫁进来当天,也休想有好日子过。” 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你放心,她与靖希的二弟,必定也会度过一个终生难忘的洞房花烛夜。” 千媚听了自是觉得快意,忙奉承道:“婆婆出马,自然无人能敌。” 薄氏露出得意的笑容,旋即拍着千媚的手,安抚道:“只要咱们婆媳同心,一定能将那顾八打到尘埃里去。” 千媚闻言正和心意,心中乌云消散了一些,用恰到好处的惊喜口吻道:“只要婆婆愿意帮我,我什么都不怕。” 薄氏见她如此,自是越发怜惜,对她也有了几分疼爱。 当下,薄氏又细细指点她,让她对着李靖希的时候,态度放谦和一些。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李靖希又是谦谦君子,最是吃软不吃硬,最受不得人对他笑对他好。只要千媚肯放低身份,李靖希定然会对她改观,进而喜欢上她的。 千媚仔细听着,连连点头。 经过这次倾谈,她们两个的关系,无疑变得极其亲密。 婆媳关系本是极微妙的,但此刻,她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自然而然的,两人要先联起手来,将那对手灭了再说。 李府风起云涌,顾府倒一派平静。 千媚出嫁,整个顾府喧闹震天,千柔却没有去凑热闹,更没去添妆道喜。 于千柔而言,她最不喜欢虚情假意的做戏。 她与千媚,彼此早已是仇敌,即便自己愿意低头,千媚也不可能接受。 既如此,千柔自然不会自甘下贱。 婚礼当天,她便只在红霞阁呆着,闭门不出。 前不久,李府送了日子来,她与李靖行的婚礼,也已经定下来了,拟的是来年的正月初八。 听说,那一天,是来年最吉利最好的日子。 时间有些紧,却因为皇上赐了婚,势在必行。 婚礼上的琐事,不需要千柔操心,但她自己的嫁衣、盖头什么的,却是需要打点的。 千柔针线活不怎么样,难以拿出手,照她的想法,干脆买一套,省时省心。绯红几个却不乐意,直说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外面难以买到合心意的,还是自己做更好。 千柔只有一张嘴,拗不过三个丫鬟,只能按照她们的意思,拿出三百两银子,买了一匹上好的大红色云锦,用来做嫁衣。 按理嫁衣该自己做的,但千柔的针线活拿不出手,绯红几个只得站出来担当重任。 因时间有些赶,人手少,几个丫鬟又精益求精,竟忙得不可开交。 千柔帮不上忙,只能自己下厨,做些美食犒劳三个辛勤的小蜜蜂。 千媚出嫁当天傍晚,千柔正将新鲜出炉的蜂蜜蛋糕盛好,拿给几个丫鬟,却听得一阵敲门声。 千柔很是惊讶,亲自去开了门。 门外,几个少女盈盈而立,站在最前面的女孩身穿杏色衣裳,眉眼间带着娇憨和纯真:“八妹,好久不见。” 却是千娇带着丫鬟来访。 千柔愣了一下,才抿了抿唇,笑容仿佛破晓而出的阳光一般灿烂:“好久不见,快请进。” 千娇点了点头,随着她步了进来。 千柔将她迎进闺房,请她坐下,又让绯红摆上茶点。 千娇四下打量了一番,含笑道:“八妹这里收拾得很清爽。” 千柔微笑道:“姐姐太夸奖了。”顿了一顿,问道:“姐姐此来,有什么事吗?” 千娇听了,咬着唇道:“其实最开始,我对八妹妹的印象并不好。” 她说到这里,脸上有几分不好意思,但见千柔脸上笑意未变,便鼓着勇气继续道:“但那日你在后花园劝我的话,我一直记得牢牢的。我虽然愚钝,心里却很明白,你是为了我好,才劝我放下对蒋公子的情意。那之后,我一直想与你亲近亲近,但千姝姐姐她们极厌恶你,我怕自己跟你亲近了,她们会排挤我,就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她越说,声音越小,几乎低不可闻。 千柔眉眼间有深深的理解,点首道:“姐姐的心思我懂,姐姐这么做是人之常情,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千娇见她神色温和,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暖意,笑着道:“起先我怕被孤立,不敢来,后来,妹妹大放光彩,被皇上召见,又被赐了县主封号,风头一时无二。母亲日日让我来妹妹这里走动,我却不好意思来,担心妹妹觉得我趋炎附势。” 千柔摇头道:“这便是姐姐过虑了,我与姐姐来往得虽不多,但姐姐的性情,我自问还是了解的。别的不论,单说千婷出嫁时,阖府都不理会,姐姐却赶去相送。由此可知,姐姐真乃冰雪一般纯真的可人儿。” 千娇听了,脸上透出几分红晕,几分惊奇:“妹妹这赞誉,我有些不敢当。说起来,千婷与妹妹有仇,我去送嫁,妹妹不但没变脸,还这般赞我,心胸这般开阔,真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千柔含笑道:“我与她有仇不假,但我对事不对人。送嫁一事,姐姐的确够义气,将姊妹情看得极重,我心里是很敬佩的。” 温和的看着千娇,声音宛如春风拂面一般:“好了,咱们不要互相夸来夸去了。府中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已经走了两个,只剩下你我了。姐姐能来看我,我很开心,倘若姐姐愿意的话,今后咱们多来往,省得彼此寂寞。” 千娇拍手道:“你这话说到我心坎了,我正是见千姝姐姐出嫁,心中感慨,这才决定放下所有顾忌,来找妹妹说话,与妹妹亲近亲近。毕竟,如今未嫁,咱们才有机会在一块。若是都出嫁了,以后想见一面都难呢。” 千柔莞尔道:“如此说来,咱们也算应了那句‘英雄所见略同’了。” 千娇闻言,与她相视一笑,彼此的眉眼间,都透着亲近和放松。 过了一时,千柔问道:“姐姐的婚事,可定了?” 千娇脸上羞红,低着头答道:“已经定了,母亲选来选去,终于定了主意,决定将我聘给一个新中举的举人。听说那人年纪很轻,长得也不错,虽远远及不上蒋公子,却也算不错了。” 千柔微笑道:“姐姐只管放心,三婶向来最疼你这个女儿,她看中的男子,必定会对你很好的。” 千娇越发羞涩,看着千柔,忙转了话题道:“别说我了,听说你年后就要出嫁,是吗?” 千柔颔首。 千娇便叹道:“你这样出色,偏偏要嫁那样的丈夫,可见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千柔闻言,不由得有些郁闷起来。 其实对于嫁给李靖行,她自己很坦然就接受了,并不觉得委屈。 只是,但凡是跟她亲近一些的,如向氏、林府的那些人,听闻她未来的夫君是李靖行,都要为她惋惜一番。 她当然知道,大家是出于好意,但于她这个当事人而言,这些同情、惋惜的话,听一遍不觉得什么,听多了,就有些让人头疼了。 当下,千柔耐着性子,含着浅浅笑意道:“姐姐为我操心,我很感激,但路已经定了,我会用心走下去的,争取将来能不让姐姐担心。” 千娇闻言,转而笑道:“看你这模样,似乎不太担心前程问题。也对,你本事这么大,根本就不必担心。说不定,旁人眼里的纨绔,能被你驯服,变成栋梁呢。” 千柔抿着唇道:“那纨绔能不能成栋梁我不知道,但姐姐未来的夫君,必定是个栋梁,必定会让姐姐安享尊贵的。” 千娇闻言用手捂着脸,脸上灿若流霞,一副小女儿的娇羞情状。 姊妹两个说笑着,气氛格外温馨。 自此,两人的来往果然多了起来。 千柔爱极了千娇的娇憨爽朗,千娇敬佩千柔大气聪慧。两人虽性格不同,但很愿意包容彼此,倒没什么矛盾。 加之彼此出嫁在即,也就格外珍惜难得的未嫁时光,相处起来竟意外和谐。 李府那边,千媚按照简氏的指点,在李靖希面前放低了身段。 李靖希心里虽很遗憾娶错了人,又极不满千媚冲自己撒泼,但再次相见时,千媚竟似变了一个人一般,时时摆出笑脸儿,声音也温柔得能拧出水来一般。 李靖希被她的笑容笑得软了心肠,也不好冷着脸。何况,人已经娶了,房也圆了,固执下去伤人伤己。 他便也放下心事,态度渐渐好了起来。 千媚见他有所改变,自是越发用心,终于令李靖希化为绕指柔,与她渐渐亲近起来。 自此,两人才有了新婚夫妻该有的亲昵和甜蜜。没几日,便是千媚回门的日子。 她出嫁时,千柔都没理会,对于她回门,更是没放在心上。 李靖希虽与千媚关系好了,但心底还是有些惦记千柔,极盼着能与她见一见。对于千柔不露面的做派,李靖希自是不满,却不敢露出来。 转眼已是十二月十八。 京郊的送客亭,武王与蒋毓相对而坐。 武王盯着容色绝世、宛若仙人一般的少年,叹道:“年关时节,大家都归家,唯独蒋毓你却离京,果然与众不同。” 蒋毓淡然而笑:“她即将出嫁,再不走,我的心会更痛。” 经历了种种风波,如今的他,笑容不复之前的无忧无虑,也不再意气风发,反而染上了几抹淡淡的轻愁。 这轻愁不但无损他的魅力,反而让见到的人,越发怜惜起他来。 武王自然知道“她”是谁,沉默了一会儿,抬首道:“其实我不懂,你既然这般爱她,为什么不去争取呢?你当知道,如今她没出嫁,你还有机会。等她嫁了人,一切成了定局,你无论做什么,都难以挽回。” “争取?”蒋毓唇边弧度微变,笑容有些悲恸,“你以为我不想争取吗?她明明白白告诉我,对我并没有感情。我母亲对她,又是那样的态度。我看得出,今生今世,她们都不可能和睦相处的。我哪里还有机会?我能争取什么?” 武王听了这番话,心里不由得沉重了几分。 一边是生养他的母亲,一边是最心爱的人,却水火不相容。 无论换做谁,都会觉得棘手,觉得无从下手。 他便长长叹了一口气,转了话题道:“罢了,不说这些了,你即将离京,我在这里以茶代酒,祝你此行顺遂。”说着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蒋毓亦举杯饮尽,动容道:“多谢表哥对我多方照应,来日我们在边疆再聚。” 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虽然与她无缘,但我心里,还是极盼望她能平平安安的。我知道,我这要求有些过分,但除了表哥,我再无可以托付之人。表哥,求你在我离京后,多多照应她,保她平安。” 武王听了,毫不迟疑的道:“我心里有数,不必你吩咐。” 他说的是事实,没有半点不情愿。 娶进门的千姝,美则美矣,性情温柔似水,伺候时善解人意,但每每对着,他却觉得不足,时常感叹,这世上,终究只有一个顾八小姐。 纵然千姝是她的姊妹,却无半点她的风采。 虽然至今与她素未谋面,但不知不觉中,那个女孩在武王心里,占据了一个很特别的位置。 故此,不必蒋毓吩咐,他自会关注她,也会……保护她。 蒋毓不知他的心思,见他满口应承,不由得放下心来,拱手道:“多谢。”道完了谢,接着道:“时候不早,我该走了。”言罢站起身来,直接出了亭子。 亭外,行人稀稀拉拉,冷风如刀一般割在脸上,似乎风雪欲来。 蒋毓却不在意,只在心中叹道,初见她时,她为了能脱困,百般想办法,最后说,让他将她的人生当成一场大戏来欣赏。 彼时他还笑,说这个主意不错,却不知道有一日,自己也会成为戏中人。 此生才动情,便被情伤,但心底,却无半点悔意,反而觉得,能深深爱一个人,爱一个飘然出众、光芒四射的少女,是难得的机缘。 即便求而不得,生命也被充实了,无怨,无悔。 虽然不悔,但很遗憾。 此生终究无缘,不能拥她入怀,护她一生平安,不能伴她左右,令她的岁月静好。 那么,就照之前说的,去边疆驰骋吧,去成为她敬佩的将士,去护她现世安稳。 想到这里,他翻身上马,飘然而去。 唇畔,一抹笑容如云破月来。 仰望,一种新的生活,在马蹄下展开。 第一卷完 001 满城添妆 康隆二十六年,正月初八,千柔出嫁的大日子。 虽然是冬日,但天公作美,这天的天气格外好,一大早起来,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很有几分暖意。 灿烂的晴光撒在身上,驱散了寒意,让人身心都舒畅极了。 按照大燕朝的规矩,出嫁当天的上午,是要抬嫁妆的。 千柔的嫁妆并不多。 虽然她已经被封为县主,但简氏恨极了她,只愿以庶女的规格将她发嫁。甚至,在庶女的基础上,还简薄了几分,只准备了四十台嫁妆。 想当初,千媚出嫁时的嫁妆有一百八十台,而且东西样样精巧,价值不菲的不在少数,有一人来高的纯色红珊瑚、古色古香的青铜鼎、闪亮到不能直视的宝石榴花百子摆件……凡是想到的,没想到的东西,简氏都备得齐齐整整的。 简氏当初出嫁时,嫁妆十分多。因千媚是她钟爱的,又要跟千柔嫁入同一户人家,简氏早下定了决心,要让千媚将千柔压下去。千柔得了县主的封号,这是改变不了的,但从嫁妆上压倒,却是极其容易之事。 故而,在给千媚置办嫁妆时,简氏从自己的嫁妆里,可着劲挑拣,将贵重之物尽数选了出来,又大手笔花银子,置办了一大批好东西。至于李家给的聘礼,自然也都尽数陪送了,一点儿都没留。 千媚嫁妆抬出去时,虽然不敢说是十里红妆,但也是引起了轰动,让人称赞羡慕。 轮到千柔的嫁妆,只有些日常用的家具,用的材料还是极寻常的枣木,做工勉强过得去,真真不中看也不中用。 这么一对比,真是云泥之别。 其实,李府下的聘礼不算少,价值也不低。 毕竟,千柔要嫁的,虽然只是庶子,且还是个不成器的,但架不住人家命好,入了皇上的眼。 便是看在显荣帝的份上,李府也不敢薄待的。 故而,聘礼比起李靖希那会儿,虽略差了几分,但只要肯全部抬出去,一点都不简薄,还很惹人瞩目呢。 虽然有丰厚的聘礼,但简氏哪肯便宜千柔,自是将东西尽数截留了,另拿了五百两银子出来,甩在管家脸上,让他自己斟酌着办。 自然,大户人家,嫡母看不惯庶女,这么干也是有的,算不得出格。 做主子的都这种态度了,管事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是立刻领会了内中深意,采办嫁妆时拖拖拉拉,一点都不用心。 旁人办嫁妆时,都是选好的,唯独顾府的管家,却是哪样差选哪样,惹人侧目。 主子、仆从齐心,搬出来的嫁妆,自然而然就很简陋了,根本没法儿看。 顾耀仁虽说了要善待千柔,但他是男人,根本就没在这上面留心。 至于那允诺给千柔添妆的顾太夫人,早将话忘在脑后了,全部的心思心血,都只放在千姝身上了。 其实,对于嫁妆一事,千柔心底早猜到了,一点儿都不在意。 东西准备得这么简薄,简氏的意图不言而喻,不过是想让她丢脸,想让李家的人瞧不起她罢了。 原因千柔很清楚,但她同样很清楚,这些东西抬出去,不止她丢脸,顾府众人也得落一个刻薄名声。 其实,她如今手头上银子有,首饰头面也有,还是太后、皇上等人给的,样样都是极好的,若是摆出来,不知能碾压多少人。 毫不夸张的说,简氏准备的所有东西加起来,都及不上那副碧玉头面中一个镯子值钱。 虽然有好东西、贵重东西,但千柔个性低调,又担心简氏会觊觎,便没有拿出来,只由着简氏折腾。 暗地里,千柔早就指点绯红,让她带着浅绿、柳絮将贵重物事打点好,等出嫁的时辰到了,再随着丫鬟们的行囊一起带进李家。 绯红向来唯她之命是从,私下将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很让人放心。 千柔身边,向来只有绯红三人伺候。出嫁前夕,千柔自己拿了银子出来,找人牙子买了两个身份清白的小丫鬟,打算一并带进李府。 新来的小丫鬟,千柔随口起了如意、称心的名字,又吩咐绯红,好好调教一番,来日好让她们搭把手。 如意、称心经历一段时间的历练,熟悉了每日的工作流程,渐渐可以独当一面,很让人放心。 回归到嫁妆的话题上。 且说顾府的家丁抬着嫁妆,在小管家顾胜的带领下,稀稀拉拉、无精打采朝李府行进。 上次千媚出嫁时,抬嫁妆的小厮一色都是红边黑锦新衣。衣服材料高档、做工精致,一套就得二两银子。 当时,简氏亲自发了话,抬完了嫁妆,衣服就赏给大家了,另外还给一两银子的喜钱。众小厮们自是欢声雷动,劲头十足,抬嫁妆时也就格外用心。 这一次,参与抬嫁妆的人,在简氏的示意下,好衣服不穿出来,只穿日常干活的衣服就成了。而且,众人深知主子的用意,都特意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让人看了一眼就侧目,根本不想再看第二眼。 顾府、李府虽然都在京城,但相距得有些远,在两府走动一趟,要绕大半个皇城。单纯走的话,需要一个时辰左右。 这样远的距离,若是平时,自然要潇潇洒洒坐车,但今儿个抬着嫁妆,必须得步行。 这种抬嫁妆的做法,是大燕由来已久的习俗,名为“夸妆”。意思是,女儿家出嫁当天,娘家将精心准备的嫁妆抬出来,展现给众人看,表示对女儿家的重视,及夸耀一下自家家境如何富贵。 千媚出嫁时,虽不是十里红妆,但一百多台嫁妆不是小数目。送嫁的队伍延绵很长,加上好东西多,引起了轰动,吸引了半京城的人出来看热闹。 如今,千柔的嫁妆抬出来,却是引起了一阵嘘声。 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自是看得出一应东西都是些花架子,没有一件是值钱的。 四十台嫁妆,看着数目不少,实际上,二百两银子就能置办下来。 这么差的东西,也敢抬出来“夸妆”?这脸得多大,才能干出这样的事儿。 不少人一面看嫁妆,一面拍着手,哂笑不已。 有那知道内情的,就一面笑,一面点破了抬嫁妆这群人的身份。 耳听得众人议论纷纷,指责顾府行事太刻薄,顾胜难免面红耳赤,神色间很是难堪尴尬。 他缩了缩脖子,灰溜溜站在队伍前列,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心只盼着早点到达李府,办完这棘手差事。 正祷告之际,变故突起。 转角街道上,突然闪出来一个身穿灰色衣衫的男子,大刺刺往对面街道一站,却不知是什么来历。 那男子长相不俗,但穿着红锦团花长衫,做侍从打扮。 虽是侍从身份,但他气度不凡,很是沉稳大气,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出来的。 顾胜哪里料到竟出了这样的意外,自是惊讶不已,不知他的身份,更不知道他的来意,瞪着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暗自斟酌之际,那男子却冲着顾府的嫁妆队伍,大声道:“小子们,你们抬的,可是顾八小姐的嫁妆?” 顾胜忙站了出来,点头赔笑道:“的确是顾府的嫁妆,兄台有何指教?” 灰衣男子闻言,眸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旋即竟然道:“林府林大少爷为顾八小姐添妆,庄园一座,上等田地五百亩,另有金器若干。”他话音刚落,立时便有二十名身穿红色衣衫的挑夫涌上来。 那群人穿着统一、崭新的衣服,两人挑一副担子,一个接一个排排站好。 顾胜木在原地,呆呆打量了一番,果然一共十担嫁妆。 不待他回神,众挑夫一拥而上,直接站在顾府众家丁前面。 众多看热闹的百姓自是又惊讶又好奇,半张着嘴巴,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头两抬的嫁妆,放着庄园、田地的契纸,看不出价值几许。但之后那八台,摆满了各色金光闪闪的金器。 仔细一看,四只赤金如意打头,其后,却是两套赤金头面,接下来是几件金镶宝盆景,样样精致,一看就不是凡品。 虽然只有十台嫁妆,但一路金光流淌,映着朝阳,闪得人睁不开眼。 这么大的手笔,登时满城轰动。 人群像炸开了一般,都兴奋起来。有那知道些内情的,洋洋得意的卖弄了起来。 路人甲道:“今儿个出嫁的这顾八小姐,就是前段时间在林府闹了一场的那位主儿。林大将军府的大少爷多刚硬的一个人,硬是被她几句话,感动得掉了眼泪。” 路人乙接着道:“哦,原来是她呀,难怪会有今儿个这一出。听说这顾八小姐被皇上召见了,一个月内,连续被下旨褒奖了两次。一个女子能得这么大的荣耀,也算是空前绝后了。” 另一人点头道:“的确荣耀,但她是庶女,不受嫡母待见,嫁妆自然少得可怜。不过,听说林大少爷很看重她,视她如知己一般。如今,他以这么多东西酬谢知己,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众说纷纭之际,那灰衣男子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接口又道:“林府二少爷、三少爷、二小姐为顾八小姐添妆,上等铺子六间、玉器两匣、四季衣裳六箱,另有珠宝首饰若干。” 转眼功夫,又是数个身穿红衣的挑夫抢了进来,赫然是二十抬嫁妆! 围观的百姓们呆滞了片刻后,都兴奋起来,掌声、笑声、叫好声响成一片,热闹喧嚣到了极点。 又有无数的人从京城的四面八方赶来,只为了凑这场天大的热闹。 他们只以为,这就够荣耀了,却是没想到,接下来,贵公子的仆从们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还都要添妆。 如此盛况,自然让众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顾府,因时辰尚早,宾客并未盈门。 简氏坐在自己房中,嘿嘿冷笑,向伺立着的金氏道:“该死的贱蹄子,屡次让我落下风,今儿个我定然要让她的脸面丢尽!” 金氏见千柔的嫁妆如此不成样子,心中自是快意无比。 那被千柔烫伤的地方,到底还是留下了淡淡的疤痕,金氏心底恼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千婷的处境,一直让金氏提着心,恨着千柔。如今,添了这么一桩事,自然而然的,巴不得将千柔弄死了才爽快。 虽恨,但顾念这千柔的身份,金氏便不敢贸然动手。 好在,有人为自己出头了。 她便笑着奉承道:“还是太太有魄力有手段。即便那贱人得了皇上的赏赐又如何?终究,她的婚事得太太操办,哼,她带着这点子东西进李府,唾沫星子都能将她淹了。只怕阖府的人,没一个会将她看在眼里。” 简氏得意一笑,眼中的光芒阴冷森寒。 最近这段时间,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简家不肯与自己亲近,千柔、千姝接连出尽了风头,文氏又被立为平妻。 种种不如意的事儿接踵而至,令简氏无比心累。 即便千媚出嫁,也没能令她心头的乌云消散。 但今儿个,她是无比开心的。 向来庶女都是唯嫡母之命是从,在嫡母的手底下讨生活,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出。哪家都是这样的规矩,从没有出格的。 那顾千柔偏要当个出格的,屡次与自己作对,丝毫没将自己看在眼里。 偏偏,顾千柔的运气好得惊人,一路走下来,竟然自己没吃亏,只将旁人折腾得半死不活。 哼,该死的贱人敢跟自己叫板,之前奈何不了她,如今机会来了,岂能放过?自是要让她承受自己的怒火,让她再没有好日子过的。 向来,于女子而言,嫁妆都是立身之本。 今日之后,那贱人在李府,连腰杆都不能挺直。 到那时,自己的千媚荣耀无比,她却低到尘埃里。 这么一对比,光是想一下,就让人身心欢畅,期待不已。 什么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就叫! 什么叫自作自受与人无尤,这就叫! 正笑着,突然有丫鬟香芹匆匆步了进来,神色惶急,结结巴巴将林府众人添妆的事儿报了上来。 简氏、金氏只听得目瞪口呆。 林府那几个少爷小姐,竟然将那么多的宝物摆出来,白白送给千柔,都疯了不成? 简氏回过神来,尖声道:“你开什么玩笑?” 香芹低着头,苦笑道:“这样的大事,奴婢岂敢信口开河?小顾管家说,不止林家,夷安王府的世子、叶帅的少公子、赵将军的嫡长孙等众多贵公子,也出言为八小姐添妆了。出手阔绰的,是十台,略差一点的,是八台、六台。” 简氏身子抖了一抖,气血翻滚说不出话来。 她做梦都想不到,一大群公子哥儿竟然站出来,公然跟自己作对。 一个庶女罢了,哪里值得他们这样对待? 什么叫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就叫! 什么叫晴天霹雳欲哭无泪,这就叫! 金氏的承受能力倒略强一些,铁青着脸,咬牙切齿的道:“照你这么说,凡是武将世家出身的,都凑了这趟热闹?” 香芹点头,旋即又道:“那些贵公子的侍从们都说,很感激八小姐心怀大义,点出了他们武将的辛劳,为他们武将说了公道话,可惜无以为报。赶巧八小姐出嫁,大家这才起了心思,特意来凑凑热闹。”说着瞄了简氏一眼,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简氏自是见不得她这样,咬牙切齿的道:“婆婆妈妈做什么?你还知道什么,只管说来便是。” 香芹听出她语气不善,身子颤抖了两下,才答道:“小顾管家说,光是添妆,就多了一两百台嫁妆。如今街道上满是看热闹的人,几乎满京城的人都出动了,大家都赞添妆的人仁义,批评顾府行事太刻薄。” 简氏闻言,不由得眼前一黑,喉头隐约有血腥气。 这时,又有丫鬟进来道:“添妆的贵公子多达二三十位,东西都极不凡。简家的大少爷,也添了六台。压轴的是武王府,一口气抬了六十台嫁妆出来,金银珠宝之类的珍宝有好几匣子。” 简氏听说简昊清、武王也出面了,再也坚持不住,张嘴喷出一口血,栽倒在地。 屋里登时乱成了一锅粥。 源源不断、仿佛没有尽头的嫁妆令整个京城沸腾了。 看嫁妆的人涌来的太多,比肩接踵数之不尽。幸亏林府的管家早有准备,命人通知了京都侯府,又调了几十个士兵来维持秩序,在最拥挤的路口列了人墙,这才保证嫁妆队伍能顺利前行。 要说,比今儿个更值钱、更显贵的嫁妆,自也是有的。毕竟,京中贵人多不胜数,有钱有势有权的不在少数。 但像今天这般,大半京城的贵公子都来添妆的,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人人都在议论这个公子添了什么,那个少爷添了什么,哪个的东西更值钱……有人甚至为了争这些,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林旭东站在聚欢阁雅间窗前,看着如流水一般的嫁妆,唇边含笑道:“有了这些东西,八小姐将来的日子,必定能宽裕一些。” 屋内,一个白衣男子闻言,声音平板清冷:“多亏你运筹帷幄,才有今日的盛况。八小姐若知道你在背后用的苦心,必定会很感动的。” 那男子剑眉星目,俊朗不凡,浑身上下,却透着“生人勿进”的寒气,赫然是武王齐逸峥。 林旭东负着手,回头看了齐逸峥一眼,唇边笑容微深:“我花的心思,算不得什么,只要八小姐嫁得风光,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声音平静,一副不愿居功的模样,但今日之事,其实全是他策划的。 那日千柔的一席话、一支曲,打动了林旭东。 那之后,他便视千柔如知己了。他在宴席上亲口许诺,倘若有人与千柔为难,愿意倾全族之力,护她周全。 士为知己者死,他这样,自然算不得出格。 虽然之后千柔并没有接受他的好意,但林旭东乃君子,最是重诺,一直在暗中关注顾府的情形。 他知道千柔是庶出,一直跟当家太太简氏不对盘,对千柔的处境,一直都有几分担忧。 当他收买了顾府的管事,得知简氏要刻薄千柔的嫁妆,自是怒不可遏,立刻就想冲进顾府,为千柔出头。 林旭东虽是武将出身,但心智不凡,绝不是碌碌无为之辈。 刚得知消息时,他气得火冒三丈,后来慢慢冷静下来,思来想去,却是意识到,自己其实没有资格为千柔出头。 他与千柔,并不是什么亲朋好友,交集也不算多。即便彼此心胸坦荡,毫不涉私,但毕竟男女有别,莽撞行事只会授人话柄,给千柔带来巨大的麻烦。 他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最后决定,不上顾府了,直接在婚礼当天,在大街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千柔添妆! 如此一来,相当于一巴掌扇在顾大太太脸上,更能让千柔风风光光出嫁。 这念头冒出来,林旭东越想越觉得可行,专门将家里的兄弟姊妹召了过来,商议细节问题。 林旭方几个或敬服千柔,或与千柔交好,听他想出了这样奇妙的主意,自是连连叫好,纷纷要将自己珍藏的、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 林旭方还出主意道,不止林家出头,其他的武将也极敬佩千柔的大义,应该让他们也参与进来。 林旭东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巴不得规模越大越好,立时就应了下来。 他便写了几十封信,昨儿个命手底下的人往各家送去,又让大家保密,不要泄露出去。 如此用尽心思,一则是为了给千柔一个惊喜,二则嘛,自然是为了更好的打击简氏了。 林旭东本就是京城的领军人物,加上千柔特立独行的言谈、举止,的确赢得了无数武将的青睐。 如今听说有机会表心意,又是这么有趣的事,大家自然唯林旭东马首是瞻,很是踊跃。 简昊清那里,他也下了帖子,为的就是恶心简氏。 简昊清向来看不惯姑母虐待庶女的做法,又对千柔有一份敬佩之情,加上与林旭东关系不错,便允了他的提议,与弟弟商议了一番,拿了几样古画古砚,出一份力。 至于武王嘛,自然也是有缘故的。 林旭东知道武王声誉好转,与千柔有莫大的关系。既然得了好处,这等大事,自然而然得让武王也出头露面才行。 如此用尽了心思,终于有了今日这般光景。 向来武将最是有钱,也最不将钱放在眼里,加上知道林旭东写了不少信,唯恐被比下去。 故而一个个出手,都是几百上千两银子才能置办得来的,堪称大手笔。 当下,武王盯着林旭东,剑眉一轩,沉声道:“你向来只喜欢武艺,如今,竟肯为顾八小姐操这么多心,你老实说,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林旭东摇头道:“我不是喜欢她,我是将她当成知己。闺阁女子,我也见过不少,但如她那样特别的,却始终只有她一个罢了。我肯为她费心,是因为她值得被这般对待。” 他说到这里,注视着武王,唇边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来:“说真的,王爷你肯舍出六十台嫁妆,是不是因为,喜欢上八小姐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八小姐婚事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即便她再不凡又如何?照我说,这种形势下,可不能犯傻,得管住自己的心才行。” 武王乃是他的妹婿,加之两人当年一起上过战场,感情之深厚,自是旁人难以匹敌的。 故而在武王面前,林旭东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十分放得开。 武王哈哈一笑:“你这话太逗了,我与她素未谋面,何谈喜欢?” 林旭东闻言,微微侧着头,神色中透着不太相信之意:“真的吗?” 武王见状,慢慢收了笑容,正色道:“本王心里,只有梦湘一人罢了。”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向来如此,从未变过。” 林旭东舒出一口气,转而笑道:“王爷说得这么肯定,看来心底的确没有别的心思,是我多虑了。” 武王见他终于信了,也舒出一口气,转了话题道:“此事,你功劳最大。蒋毓若是知晓了,必定也会感激你的。” 林旭东早听他说过蒋毓钟情千柔,闻言自是秒懂,叹息道:“蒋公子实乃至情至性之人,即便去了边疆,只怕心里还是念着顾八小姐。蒋毓乃人中龙凤,顾八小姐也是个奇女子,虽然容貌算不得绝色,但一举一动,十分出色吸引人。可惜他们有缘无分,不然,这世上必定会多一对佳偶。” 武王淡淡笑道:“八小姐嫁与李府的二公子,未必就是怨偶。这八小姐既然是奇女子,即便嫁了纨绔,也能够出头的。不知怎的,我总觉得,那李二公子在她的教导下,会慢慢变好的。” 林旭东含笑道:“王爷此言有理,咱们拭目以待吧。”言罢不再在这上面纠缠,只盯着街道上连绵不觉的嫁妆,笑容满面起来。 一人出嫁,满城添妆。这样大的荣耀,无人能及。 希望这份大礼,能给那个女孩的生活,带来一个好的开端。 002 打脸就要大声啪啪啪 顾府,红霞阁。 千柔沐浴毕,便坐在镜台前,由着丫鬟、喜娘伺候梳妆。 当新娘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大燕格外重视新娘妆,自然这梳妆打扮的程序也就更繁琐了。 文氏一大早就来了,帮着打点各项琐事。 文氏待千柔本就和善,加上是千柔发现燕窝有蹊跷,千姝身体才能无虞。年前,千姝又得了千柔之助,才顺利入选。 顾念着这些,文氏自然越发用心了。 这些天,对于千柔的婚事,她算是极其上心的,跑了不少腿。就连今儿个的两位喜娘,也是文氏让人请的,手艺很是不错。 忙了好半天,她才有空坐下来,一面喝着茶,一面打量着千柔,略略皱眉道:“千柔,你脸色不怎么好,可是昨夜没睡好?” 因喜娘在梳头,千柔没办法回头,只笑答道:“还好,姨娘不用担心。” 她语气很轻描淡写,实则昨晚上,她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半夜才睡着。 女子出嫁,相当于是第二次投胎。 若说千柔对嫁人之后的生活不恐惧不担忧,根本就不可能。 虽然与李靖行的婚事,是她自己谋算的,但嫁人,须得离开自己生活的顾家,住进一个全然不认识的外人家里。 这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从今以后,她还要与一个男人同床共枕,共同分享生活空间。 可以说,从今以后的日子,处处都会多一个他,而她,根本就不能拒绝。 顾府的日子,她虽然走了过来,有了如今令人羡慕的景象,但这段路,其实走得无比艰难,稍一不慎,就会被打进尘埃里。 顾府,她并不眷念。虽然这里的文氏待她还不错,但父不疼嫡母不爱的日子,过得真让人肝疼。 但出了嫁,那李府,难道就能让她如意无忧了吗? 不必深想就知道,日子必定轻松不起来。 一来,李靖行也是庶出,府里嫡庶之间的矛盾,比起顾府不会少。 再者,那里有个千媚呢。自己与千媚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了。倘若跟她成了妯娌,只怕无风也得起三层浪。 最重要的是,自己终身的依靠——李靖行是个纨绔。他如何不成器就不提了,单论他这个人品行不佳,人又风流,早就有好几个屋里人了。 等她进了门,那时,婆媳、妻妾、夫妻相处的诸多问题,必定会接踵而至。 虽然千柔并不惧怕风雨,但她到底是个女人,心底也向往着夫唱妇随、互敬互爱的幸福日子。 只可惜,那种生活,她一直求而不得。 千柔对自身的处境,有很清醒的认识。 因为自己庶出的身份,她一直在苦心经营着。 为了谋求一个正室之位,为了逃开顾太夫人的算计,她甘愿选择纨绔。 为了促成此事,她费心了心思,下了一盘很大的棋,到最后老天垂怜,终于得偿所愿。 但结婚过日子,并不是只有正室之位就够了呀。 婚后,与旁人如何相处且顺其自然。毕竟,她心里是有一道准则的,对她好的,不好的,直接原样奉还即可。 重中之重,却是要探索出夫妻相处之道。 思来想去很久,最终她决定,要将李靖行调教成一心一意忠心不二的家居好男人。 身为一个穿越者,旁人怎么面对夫君的她不知道,但于千柔而言,三妻四妾的日子,绝对是她痛恨的。即便知道李靖行是个纨绔,她也不能忍。 凭什么自己舍弃了所有选择,做了一个人的妻,还要任由他流连花丛?凭什么自己要看着他将心掰成几半,这个女人分一点,那个女人分一半? 之前没成亲,他荒唐一些,她可以不计较、不在乎。但是,一旦他成了自己的夫君,那他的心,即便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不要妄想得到。两个人的家,只能容得下她和他,决不能允许他人插足。 在千柔看来,什么都可以不在意,但唯有一颗心不能委屈。 若成了亲,得不到一份两情相依、终生不变的爱情,就与那人相敬如宾,直到天荒地老吧。 就算李靖行不爱自己,就算两人一直淡淡相对,就算自己会落下善妒的名声,也比伪装成贤妻良母,看着他与妾室卿卿我我来得幸福。 理清了思绪,下定了决心后,千柔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慢慢沉入了梦乡。 当下,文氏见她答得平静,也就没再提这个话题,转而微笑道:“那日你戴着太后赐的碧玉头面去太太房中伺疾,听说东西样样精巧,价值不菲。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是不是戴那套头面?” 千柔笑着道:“不戴那个,太后给的,另有一套红宝石的,很应时应景。” 文氏惊喜的道:“有红宝石的啊,这个正配。”她说着略略压低了声音,含笑道:“你的嫁妆的确不太好,但有太后的东西压场面,必定不会失礼的。” 千柔一笑,抬首道:“还未多谢姨娘给我添妆。我与姨娘,本没什么亲缘,但姨娘待我的情分却是让人感怀。” 千柔出嫁,文氏送了一对精巧玲珑的玉瓶。 向来与千柔交好的向氏,虽然已经归宗,却也托人带来了一对赤金手镯。 文氏摆手道:“一点子小东西罢了,何足挂齿?” 千柔动情的道:“姨娘过谦了,我看得出东西价值不菲,内中蕴含的情分,更是叫我感动。” 正说着话,突然三房的太太田氏带着千娇,笑盈盈进了门。 千柔、文氏忙一起站起来,盛情款待。 田氏容色亲和,声音爽利:“我与八小姐来往甚少,冒然来凑热闹,还请你千万别见怪。” 千柔忙摇头道:“三婶这是什么话?你们能来,我很高兴的。” 今儿个是她大喜的日子。 自然而然的,她也有小女儿心态,希望自己能在家人的祝福、陪伴下,做一个娇艳幸福的美娇娘。 千柔与三房的人,的确来往甚少。直到年前千娇独自来访,彼此慢慢亲近,姊妹情渐渐深厚。 如今,不仅千娇来了,田氏也来了。 对自己不好的人,千柔自然不会退让,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必须的。 但对自己好的人,千柔却会时刻牢记在心,从不辜负。 对文氏如此,对千娇、田氏,也是如此。 纵然当初自己深受欺辱时,她们没有站出来又如何?她心胸并不狭隘,很愿意站在对方的立场想问题。 平心而论,倘若自己与她们易地而处,也未必会出头。 既如此,前事不计,只重当下吧。 田氏见她语气真诚,脸上的笑容灿烂了几分,推千娇道:“愣着做什么?快将咱们的礼送给妹妹吧。” 千娇眼中有几分不舍,但因今天是好日子,少不得忍耐着,走上来拉住千柔,说笑几句,方才从丫鬟手中接过一只锦盒,亲自递了过来:“这是我们给你的添妆。” 巴掌大小的长方形锦盒,里面装着一对镶金白玉梅花钗,金是足金,玉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一看就不是凡品。 虽说,有银子什么都能买来,但也是要讲机缘的。 很多时候,上佳的饰物,是需要银子、运道累计着,才能得来的。 千柔只看了一眼,就急速抬起头来,咋舌道:“这太贵重了,姐姐还是留着自己当嫁妆吧。” 千娇微微红了脸,呸了一声才道:“给你了你就拿着,难道我们的姊妹情,还及不上这个吗?” 千柔见她一脸坚持,便没再推辞,微笑道:“如此,我就多谢姐姐、三婶的盛情了。” 田氏叹了一口气,意有所指的道:“可惜我能力不足,不然,一定给你添几台嫁妆,撑撑场面也好。” 她与简氏的关系向来不太和睦,说话时自然毫不避忌,直指简氏太刻薄,将千柔的嫁妆弄得没法见人。 千柔闻言,脸上笑容未变,平静的道:“多谢三婶好意。” 文氏唯恐大家心情受到影响,在一旁道:“大喜的日子,咱们不谈这些了。” 话音刚落,新近才来的丫鬟如意却跑了进来,笑容满面的道:“小姐大喜,奴婢听说,有好多人给你添妆呢。” 这话一说出来,登时满屋的人惊呆了,纷纷询问怎么回事。 如意又得意,又欢喜,忙指手画脚,将自己听来的消息讲了一遍。 因她性格向来活泼,今儿个又没有什么差事,便跟绯红说了一声,径直到前面看热闹出了。 当看到绯红的嫁妆不成样子时,忠心的小丫鬟气得咬牙切齿,很是恼恨。 却不想变故突起,突然有小厮回来报称,以林旭东为首的一众贵公子横空冒了出来,纷纷给千柔添妆。 如意闻言自是觉得快意,又凑了一回热闹,得知简氏被气昏,自是暗自乐得心花怒放,忙赶回来报信。 千柔得知此事是林旭东打头,立刻猜到必定是他谋划的,呆愣了许久,眼角不知不觉湿润了。 说起来,她与林旭东,不过才两面之缘。他却肯这般费尽心思,为的,不过是给自己的婚礼增光添彩,为的,不过是让李府的人不敢小瞧自己。 自己何德何能,能得他如此厚待?自己何德何能,能赢得那么多人来添妆? 文氏起先也震惊不已。 无论哪朝哪代,这样的稀奇事,都从来没发生过。 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发生了,由此可知,千柔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到底有多高。 于千柔而言,这自是极好的。 她感叹了一会儿,见千柔眼角湿润了,忙劝道:“虽然众人的盛情让人感动,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流泪不吉利。” 千柔听了,依言止住眼泪,点头道:“姨娘说的是,这份厚情,我记在心里就是了。” 文氏又望着如意,哈哈笑道:“千柔给你取名如意,今儿个一瞧,你果然带来了好消息,没辜负这个好名字。” 田氏也很为众人的行为震惊,赞叹了一会儿,唇边的笑容突然有了几分诡谲:“大嫂被气昏了,但我却知道,事情不会就这么终结的。” 顿了一顿,见千娇皱眉看着自己,不由得回过神来,忙又道:“瞧我,大喜的日子,尽拉扯这些做什么?唔,喜娘,快给八小姐梳妆打扮,莫耽误了时辰。” 被她这么一提醒,众人都回过神来。 大家笑了一笑,重新忙活起来。 红霞阁内,气氛温馨喜庆。 简氏的上房,气氛却似凝滞了一般。 简氏吐血昏倒,被救醒后,靠坐在床榻上,整个人精神恍惚,竟似痴呆了一般。 今儿个的事情,实在太匪夷所思,太让她无法接受了。 满城贵公子来添妆,这是什么概念?要知道,皇上的女儿出嫁,都没有这种待遇。 毫无疑问,千柔再一次出名了。 这次行动,不仅会为她带来财富和盛名,还会让她这个当嫡母的名声,跌落进尘埃里。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如刀绞,难以承受。 金氏在床头伺立着,也是一脸灰白之色。 老天爷何其不公,何其偏爱那贱人。 今儿个,那贱蹄子不但没丢脸,反而还长了脸,得到了旁人难以匹敌的荣耀。 两人正头痛心痛肝痛胃痛之际,突然有小丫鬟在外面道:“老爷来了。” 金氏悚然一惊,忙挤出笑容相迎,简氏却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呆呆愣愣神色未变。 一阵匆匆的步履声后,顾耀仁满面怒容冲了进来。 他一进来,直接冲到简氏床头,用力甩了简氏一巴掌,口中骂道:“蠢妇,你丢尽了我顾府的脸面。” 简氏被他扇个正着,脸立刻红肿着歪向一旁。 顾耀仁却不放过她,跟着反手一巴掌,旋即竟似打得兴起一般,巴掌一个接一个,往简氏脸上招呼。 “啪啪啪”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对于千柔嫁妆之事,顾耀仁的确没怎么在意。 他一直觉得,千柔如今身份不同了,自己又警告过简氏,简氏就算再蠢,再嫉恨千柔,也不至于刻薄嫁妆。 更何况,李府给的聘礼,还是极丰厚的。 顾念着这些,那些嫁妆,至少也该办得拿得出手才是。 哪里想得到,简氏竟会给他一份大大的“惊喜”。 闹成这样,顾耀仁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有疏忽之处,只恨简氏愚笨,才将自己置身于万夫所指的境地。 因为担心自己的名声被污,顾耀仁心头肝火旺着呢,下手自然毫不留情。 等到金氏和众丫鬟回过神来,冲上来阻拦时,简氏已经被扇成猪头了。 简氏先在发呆,旋即又被打懵了,好半天才清醒过来,立刻就要冲上来跟顾耀仁拼命。 顾耀仁哪里怕她,不待她使出手段,直接用力将她推了个趔趄,冷冷道:“你为了一己之私,让我顾府颜面尽失。你既不识趣,今后在这里好生呆着吧,中馈之事,一律让文氏来操办!”言罢,冷笑两声,扬长而去。 简氏呆了片刻,伏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实在想不到,今日之事,怎么会发展成如今的模样。 之前她还信心满满,要让千柔丢个大脸。到头来,却是自己颜面尽失了。 她可以想象,今日之后,添妆之事会被如何津津乐道,自己这个人,会被众人如何指手画脚哂笑不已。算起来,自从去年那场桃花宴过后,面对千柔,她一直是落下风的。 本以为,自己这个当家主母一力操办千柔的婚事,等于捏住了她的命脉,却没想到,如今风雨骤起,竟让自己连中馈的资格都失去了。 按理说,千柔只是个庶女罢了,怎么自己就是奈何不了她,还令自身的处境越来越惨了呢? 她想到这里,突然身子颤抖,对千媚的处境也担忧起来。 这种利己祸害他人的灾星在顾府,将自己害成这般模样。今儿个她就要嫁进李府,跟千媚成为妯娌了。到那时,千媚还有好果子吃吗? 纵然千媚嫁的是才貌俱佳的嫡长子,她嫁的是纨绔,但架不住她运势好哇。 因为千媚怕母亲担心自己的处境,并没有将事情托盘而出。故而,此刻简氏还不知道千媚夫君心里,其实一直惦记着千柔。 即便不知道这点,昔日种种,也让简氏恨得咬牙切齿。 她不会忘记,因为千柔,自己受到丈夫、婆婆的冷漠对待。 她不会忘记,因为千柔,娘家众人的态度,都疏离起来。 她不会忘记,因为千柔,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多少次脸。 她不会忘记,千柔在林府,打千媚的巴掌,摆出大义凛然的嘴脸,踩着千媚上位,将千媚弄得意志消沉、浑浑噩噩不成样子。 如今,她有了县主的身份,又得满城贵公子之助,气焰自然越发高涨了。 她运道本就好得无法想象,如今又有了添妆的荣耀,若是将手段施展开来,千媚还有活路吗? 往事历历从脑海中闪过,简氏心头酸涩不已,嫉恨不已,内中,又夹杂着对千媚的深深担忧。 虽然千媚只是个女孩儿,但一直很端庄大方,很贴心,是简氏的小棉袄。 在简氏处境艰难、或是得志得意的时候,千媚一直陪伴左右。 可以说,于简氏而言,千媚这个女儿,是极特殊的珍宝。 自己的生活,已经被毁了,被祸害了,难道,还要任由那贱人出门子,去祸害自己的爱女吗? 种种情绪交织着,令简氏几乎要崩溃了。 003 机关算尽 顾耀仁在简氏正房大发雷霆后,便匆匆赶往顾太夫人的住处。 彼时,顾太夫人也才得知众贵公子添妆的消息。 饶是顾太夫人见多识广,也被惊得久久无法回神。 等她终于清醒过来时,顾耀仁就到了,脸上的焦躁神色,简直要漫出来一般。 顾耀仁一进门,就大声道:“母亲,儿子不孝,顾府的名声,败在儿子手上了。” “慌什么?”顾太夫人看着急红了眼的儿子,淡淡抿着唇,神色镇定无比,“还没到最后关头呢,还有机会挽回。” 顾耀仁听了这话,登时眼睛一亮,忙道:“真的吗?母亲可有什么好办法。” 顾太夫人微笑,眸中透出运筹帷幄的得意和自信,“顾府的面子,是在嫁妆上丢的,自然得从嫁妆上找回来。待会儿李二公子来亲迎,之后,千柔要拜别你和简氏。你们一人拿出一万两银票来,说是给千柔压箱底的钱。如此一来,即便嫁妆差了些,也算不得什么。” 顾耀仁皱眉道:“嫁妆没弄好,偏要等到全城的贵公子都添妆了,再拿银子出来,难免有欲盖弥彰之嫌。” 顾太夫人从容道:“的确迟了些,但不失为一个补救之法。你当着众人说,事情是托付给下人办的,时间急了些,底下的下人又贪墨甚多,才弄得不成样子。如此一来,你仁至义尽,即便有些许闲话,也算不得什么。倘若你什么都不做,那我顾府的面子,无疑就掉到泥土里了,怎么都拍不干净。” 顾耀仁闻言默然,陷入沉思中。 太夫人用手敲着桌子,旋即又道:“这一次,武王也出手了,还添了那么多嫁妆。你若不按我说的办,千姝只怕也会被连累。” 于太夫人而言,千柔不重要,简氏也不在意。 如今她心目中,在乎的只有千姝。 在太夫人看来,千姝的前途,与顾府的前途紧密相连。 凡是会阻碍千姝的事情,她一定要出手干涉。 顾耀仁考虑半晌,颔首道:“母亲说得有理,事后补救,好过什么都不做。” 他说到这里,突然“咦”了一声,皱眉道:“这事儿,简氏只怕出不了面。刚才我太生气,将她的脸扇得没法子见人了。” 太夫人闻言,也皱眉道:“你呀,真是太冲动了,你要打她,也该等这事儿了了再干啊。” 顾耀仁懊恼片刻,才道:“不如待会儿我一个人将银子给了,如何?” 太夫人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打都打了,我就不说你了,但千柔却是必须去拜别简氏的。毕竟,她是我顾家的当家主母,不去拜一拜,于礼说不过去。这样吧,就让简氏在自己房中呆着,让千柔、李二公子在床头行个礼,将事情糊弄过去。唔,你还可以解释一下,就说自己一直忙于公务,简氏一直身体不适,这才让下人钻了空子。如此一来,也就更合情合理了。” 顾耀仁听得连连点头,脸上的神色轻松下来,笑眯眯的道:“母亲出马,一个顶两,就按母亲的意思办好了。” 太夫人也笑,脸上的神色很是得意。 简氏房中,简氏一直浑浑噩噩,精神很是恍惚。 金氏一面劝,一面带着丫鬟们,处理简氏脸颊上的伤。 突然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巧珍行了进来,福了一福,恭敬的道:“大太太,太夫人说,八小姐临上轿前,会来拜别您。大老爷说,顾府的账是你管的,让你拿两万两银票出来,用来当做八小姐压箱底的钱。”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简氏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似能吞噬人一般:“两万两银票?哼,她那贱人,哪里配得上这么大的福分。” 巧珍见她脸红肿得不成样子,眸光又冷厉无比,骇得心颤了一下,定了定神才道:“此事乃是太夫人、大老爷一起决定的,只怕更改不得。奴婢只是个传话的,还望大太太细思量,不要让奴婢为难才好。” 简氏闻言不语,心中恨得要吐血。 简氏的大丫鬟、金氏见状,忙一起上来劝解。 最终,简氏还是让人将银票如数拿了出来。 这个顾家,她虽然是当家主母,但终究,顾耀仁才是一家之主。更何况,婆婆也发了话,她若是敢不遵从,一个不孝的帽子妥妥要戴上的。 巧珍接过银票,福了一福,起身去了。 这里简氏便扯住金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一边哭,嘴里一边含含糊糊说着话,至于内容嘛,无非是痛骂千柔是个妖孽,与她斗,竟没胜过,又反复唠叨,说起对千媚处境的担心。 一段话翻来覆去的说,渐渐混乱起来,毫无逻辑可言。 金氏紧紧盯着她,见简氏眼神有些涣散,竟似陷入癫狂中一般。 金氏两手无意识攥紧,突然灵光一闪,有个计划慢慢涌现出来。 她定一定神,抚摸了一下右手食指上的金镶宝戒指,方才向房内丫鬟道:“太太气急攻心,心里必定难受得很,你们都出去,我跟她谈一谈,好好劝一下。” 众丫鬟被简氏的哭喊声折磨得痛苦不堪,闻言忙不迭应了下来。 很快,房中就安静下来,只有金氏、简氏相对。 金氏看着仍旧在喋喋不休的简氏,用低沉温和的声音道:“太太,你说了这么久,口必定干了,我给你倒杯茶润润嗓子吧。”言罢背过身子斟茶。 倒完了茶,她以奇特的敏捷打开戒指的底盘,将里面藏的东西倒进茶杯中。 那是几粒见水就溶的淡红色颗粒。 干完了这一切,她镇定的回过身来,将茶杯端到简氏面前。 简氏一直在诉说自己内心的焦躁、嫉恨、担忧,丝毫没有发现异常之处。 金氏淡淡一笑,目中迸出迫人的光芒,声音却温和恭顺,诱惑般的道:“太太,喝茶吧。” 简氏早就口渴了,见她将茶杯递到面前,直接接过来一饮而尽。 金氏虽垂眸,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她。 见她喝了茶,金氏心中欢喜,面上却是纹丝不露,低声道:“太太,你一直在念叨自己恨顾八,担忧千媚,那你心里,是否有什么主意?” 简氏闻言一脸错愕,茫然的道:“主意?那贱人就是个妖孽,运势好得天怒人怨。我若是继续对付她,保不齐,还要吃大亏。” 金氏听了,拧着眉道:“照太太这么说,难不成竟准备放过她了?要知道,今儿个她便要出嫁,成为李家人了。太太,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从今以后,再也不能奈何她了呢。” 她说到这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声音带着几许沉重:“说实在的,妾身也跟太太一般,很担心千媚小姐的处境。顾八有县主的封号,又有满城贵公子添妆的荣耀,李府众人,定然会夸赞她捧着她。可怜千媚明明是嫡出,却要被这么个玩意儿压着,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出头。” 简氏闻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神色变幻莫测。 过了一时,眼圈发红,渐渐涣散起来。 金氏心中大喜,知道药发挥作用了。 一时,简氏看着她,颤抖着唇道:“你告诉我,倘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金氏压住心头的狂喜,镇定答道:“倘若我是太太,我定然要将那顾八弄死,决不让她祸害千媚小姐。” 简氏眼珠子转了转,思绪却变慢了许多,好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一般,错愕的道:“弄死?” 金氏重重点头:“她已经害苦了太太,若不趁着眼前的机会,采取行动,必定会让千媚小姐也受其害。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若是不抓住,必定后悔莫及。太太你说,妾身所言,有没有道理?” 简氏缓缓点头。 金氏目中迸出迫人的光芒,声音也激动起来,带着几分诱惑之意:“待会儿,她要来拜别太太。太太伤成这样,她必定是只身来的。这是多好的机会呀,只要趁这个机会,将她杀了,就能一了百了啦。即便她运道再好又如何?生死大关闯不过,再好的运气也是白搭。” 简氏听了这番话,脸色涨红,连连点头道:“你说得对,杀了她,的确能一了百了。” 金氏的嘴还在一张一合,语气也带着蛊惑之意:“太太乃是顾八的嫡母,只要说她不孝,即便杀了她,也不会受到指责的。只要顾八死了,千媚小姐没人压着,处境自然就会好的,夫荣妻贵不在话下。” 简氏被她一遍遍念叨着,眸中戾气一闪,神色激动起来:“你说得对,为了千媚,我也得将她结果了才行。” 金氏见她被自己说动,心中欣喜若狂,面上却一沉如水,娓娓道:“太太,你能下定决心,妾身很安慰。但妾身要提醒你,此事需得小心行事。你得等到那贱人走到跟前,才能够发动。倘若你沉不住气,走漏了风声,就会前功尽弃的。” 简氏早被迷住心智,身不由己的点头道:“言之有理,我会按你的意思行事的。” 金氏含笑,声音中带着鼓励和蛊惑:“妾身相信,太太一定能干好这件事情的。” 简氏连声点头,脸上尽是狂热和疯狂。 金氏又反复吩咐,让她沉住气,简氏这才慢慢收敛了神色。 过了一时,金氏开了门,唤众丫鬟进来,重新伺候简氏。 众丫鬟见简氏安静了一些,都欣喜不已,看向金氏的目光充满了崇拜。 她们自是想不到,金氏的心思,简直恶毒如蛇蝎。 金氏任由众人往简氏跟前凑,在床头淡淡垂眸,掩盖住心中的得意和期盼。 没有人知道,其实,金氏心里,除了很恨千柔之外,还很恨千媚和简氏。 甚至,比起千柔,她更恨千媚一些。 其缘故,自然是因为千婷了。 之前,她们母女与千柔的关系,虽然差,却并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就因为千媚、简氏起了心思,要算计千柔,将千婷和她召了去,要利用她们设局。 鬼使神差的,当时她们母女答应了。 却没有料到,最终,千柔没算计成,反而,千婷将自己搭了进去,不得不嫁给华绍章那个纨绔。 一念之差,终成终生之憾。 事情,是简氏、千媚起头的。当谋划的事偏离轨道后,她们母女竟躲得远远的,丝毫没有为千婷出主意、说好话的意思。 好好的一个女儿,因为千媚、简氏的私心,因为千柔的难缠,竟然被迫嫁给那么不堪的男子,身上伤痕累累,日日以泪洗面,这让金氏如何不恨? 千婷过得越凄惨,她心中的恨意就越深。 这恨一直累积着,掺杂着多年来,在简氏手底下讨生活的心酸,却一直找不到口子发泄。 最恨的时候,金氏甚至定做了一个中空的戒指,往里面藏了迷药。 这药,名为“迷心散”,与上次算计千柔时用的媚药来历相同,都是从烟花之地花重金买来的。这种迷心散,原是被老鸨子拿来算计不肯屈服的女孩儿。 它会让中招之人心神涣散、迷迷糊糊,虽不至于失去神志,却会被人感染,牵着鼻子走。 金氏这么干,是想寻一个合适的机会,趁着简氏、千媚、千柔三个任一个情绪失控时,将药下了。 然后,她再站出来,蛊惑一番,自然就能引得那人神志尽丧,对仇敌利刃相向。 如此一来,自然也就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她一直隐藏着,一直耐心等着,为的,就是将仇人一网打尽,自己还要全身而退。 这机会,其实有些渺茫。但今日,她终于等到了。 只要简氏真的对千柔下手,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倘若简氏能将千柔弄死,简氏自己,必定难逃律法的制裁。 毕竟,千柔如今已是风云人物。今儿个又是她出嫁的日子,一旦真发生意外,不可能悄无声息。 旁的不论,单是李府,必定会追究到底。 如此一来,简氏必定要以命相偿。 到那时,千媚就会拥有一个犯了杀人大罪的母亲。如此大的罪名背着,简氏翻不了身,儿女自然也会被带累,没法子抬起头来。 真发展到那个地步,千媚必定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自然而然的,大仇就能报了。 退一步,倘若简氏没能将千柔弄死,那也不要紧。只要她下手了,那这罪名,她就逃不开。 当然,若真这么发展的话,必定会很遗憾。 不过也无所谓了,只要能毁了简氏,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慢慢谋算吧。 她想到这里,眸中的光芒幽冷如斯,唇边的纹路,却透出迫不及待之意。 暗自在心底一笑,她心底欢喜,又期待。 呵呵,好戏即将上场咯。 红霞阁内,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奋战,千柔的新娘妆终于完成了。 待得妆成,千柔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得愣住了。 映入眼帘的少女,眉似柳,唇如樱,比起往日淡妆时,竟别有一番风姿。 尤其,今儿个她戴着红宝石头面。在珍宝的映衬下,一张脸少了青涩幼稚,多了几分娇艳魅惑。 众人也看出她气质已经截然不同,都笑了一笑,你一句我一句,赞叹千柔的容貌和妆容。 热闹了一番,便有丫鬟进来,笑着道:“李姑爷来了。” 话音一落,屋内登时沸腾起来。 千娇掂着脚,叫道:“快将门关好,不能轻易放他进来。” 文氏、田氏都点头附和,一面命手底下的丫鬟去将门关好,一面示意喜娘,给千柔盖上盖头。 千柔安静坐着,耳听得她们忙碌起来,唇边不由自主浮现出一抹笑容。 穿越前,但凡成亲,都要闹一场。 如今到了这大燕,竟一点都没变呢。 看来,这习俗是从古代一直流传下来的。她笑的当口,李靖行一身红袍,笑得如一朵花儿一般,正朝红霞阁步来。 今儿个,他是新郎官,最欣喜得意的新郎官。 对于这桩婚事,对于即将成为妻子的千柔,他一直是心甘情愿,甚至是极其期待的。 那日在向府,千柔一时笑、一时怒、一时温柔软语、一时拧眉冷笑,让他整个人都被迷住,情不自禁动了几分心思。 之后再次相见,他越发心动。 再然后,千柔在京城声名鹊起,赢得了皇上的赞誉和封赏。 而就在方才,两百多台嫁妆,尽数进了李府。那些嫁妆里,精巧不菲的物件多不胜数,更难得的,却是因为,这些东西,是满城贵公子添妆才凑齐的。 这样大的荣耀,可谓古往今来第一遭。 薄氏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李明卿却是乐得满面红光,连连拍着李靖行的肩膀,对即将进门的儿媳赞不绝口。 李靖行人虽然纨绔,但因在市井之地厮混久了,心胸倒是有几分开阔。 他心底,丝毫没有被压制住的不悦、不满,只感叹道,未婚妻真是个奇迹一般的存在。 而这样不凡的女孩,在他的坚持下,即将成为他的妻子呢。 一想到这里,他便觉得骄傲自豪,还有几分迫不及待,恨不得马上见到千柔,马上洞房花烛才合心意。 004 救美(一更) 红霞阁外,李靖行笑得春风得意。 阁里,娘子军们却将门牢牢顶着,笑着闹着,不肯放他进来。 李靖行急得满头汗,又是让人递红包,又是作揖说好话,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进了门。 一时进得闺房,文氏朝众人使眼色,示意大家安静,且看一看新郎如何行事。 这原也是大燕朝一条约定俗成的有趣习俗。 李靖行知道此刻众人都盯着自己,却并不在意,迫不及待搜寻着新娘的身影。 却见镜台前坐着一位盛装少女,因盖着盖头,看不清面容,但看身形,就知道是千柔无疑了。 李靖行心神荡漾,情不自禁踏步上前,笑容满面的道:“八小姐,我来了。” 红盖头下,千柔唇角微勾,没有言语。 李靖行见她不回应,忙又道:“八小姐,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来了,我要接你一起回家呢。” 众人见他这样,都撑不住大笑起来。 千柔心中也好笑起来。 这呆子,竟然还问自己听到没有,难道他不知道,新娘子得稳重矜持,不能随意开口么。 笑过之后,心头却又闪过一抹清浅的温暖。 一起回家,这几个字,仿佛带着温度一般,让人身心都暖和起来。 如此笑闹了一番,文氏开口道:“时候不早了,该到前面拜别长辈了,不然,该误了吉时了。” 听了这番话,喜娘忙收了笑容,拿出一个结着绸花的红绸带,将一端递给李靖行,另一端给了千柔。 在众人的簇拥下,新娘、新郎被红绸带连在一起,缓缓往外走。 顶着盖头,看不见东西的感觉不太美妙。 千柔低着头,小心看着脚下的路,生怕出意外。 好在,李靖行还算体贴,主动配合她的步子,走得很慢,让千柔感激之余,也有几分小欢喜。 虽然前途未卜,但他们,有一个好的开端。 一时,在小厮的带领下,众人进了宴客的厅堂。 此时宾客齐聚,比起上次千媚出嫁时,竟还要热闹几分。 众目睽睽之下,千柔走上来行完拜别礼,李靖行在一旁相陪。 顾耀仁亲切唤千柔为“爱女”,将跟太夫人商议好的话述了一遍。 他话说得冠冕堂皇,千柔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在盖着盖头,旁人看不见她唇角的哂笑。 顾耀仁尽情做了一番戏,末了,将装着二万两银票的锦盒递了过来,说是送给千柔压箱底的。 千柔心底,不太想要这银子,却不得不随着一起做戏,行了一礼,口称“多谢父亲”。 一旁的浅绿忙行上来,将锦盒接了过去。 堂上宾客看了这一番场景,各自心头自有一番感慨。 明眼人都看得出,顾耀仁这番动作,是在补救嫁妆的过失。虽有马后炮之嫌,但好歹也是采取了行动,比起什么都不做,自然要好上一些。 顾耀仁做完了戏,松了一口气,又微笑道:“太太已有多日身体不适,不能出来受你的礼。这样吧,你去她房里探望一下,行了拜别礼就上轿吧。” 千柔撇了撇嘴,方才应了一声“是”。 这拜别礼,乃是大燕朝的规矩。 因此哪怕再不情愿,也得忍耐着,待完成了再走。 一时,顾耀仁留下来应酬,千柔、李靖行则在众人的簇拥下,行往简氏的上房。 房内,简氏、金氏一直翘首等待。 简氏躺在床榻上,一直在闭目养神。 耳听得丫鬟们喊“来了来了”,金氏压制住心头的情绪,依旧低着眉,没有抬头。 棋局已经步好,越是紧要关头,越不能露出端倪。 一时众人进来,金氏忙开口道:“太太身子不适,起不来床,只能这样见一见八小姐。” 简氏隔着帐幔,盯着身着新娘服的千柔,唇角缓缓拉出一丝诡异的弧度:“你们都出去吧,我与金氏有些话,想单独跟小八说一说。” 众人都有些错愕,却还是应了下来。 李靖行却没有动,只微笑道:“这拜别礼,原该我陪着才是。” 千柔不知怎的,心头闪过一抹不安,听闻李靖行要留下来,心微微一定。 简氏却是皱着眉,声音中满是不悦:“我们母女说私房话,你凑什么热闹?我又不会吃了小八。” 金氏盯着李靖行,揶揄道:“李姑爷,你不必舍不得,暂时分开一下算不得什么,待会儿八小姐要跟你回家呢。” 屋内众人听了这话,都“轰”的一声笑了起来。李靖行闻言,脸上飞快浮现出两朵红云,本要随着众人离开,却突然察觉到,被千柔握住的绸带绷紧,旋即传来一股力,似是因为心头不安,在挽留他一般。 李靖行便站在原地不动了。 金氏见状,正要再说时,一旁的文氏开口道:“的确,拜别礼是得陪着才行,姑爷既不肯走,索性就让他留下来算了。” 金氏待要再说,又怕被人看出不妥来,只得低着头,将满腔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一时,众人都退了出去。 简氏掀开帐幔,右手笼在袖中,慢慢走了出来。 千柔顶着盖头,什么都瞧不见。李靖行却看出她脸上红肿得不成样子,不由得暗自心惊。 简氏没理会他的惊叫声,径直踏步行往千柔。 行得越近,她眸中怨毒的光芒越盛。 她的神色,千柔看不见,李靖行却都瞧在眼里。 之前他见简氏一脸红肿,心头吃惊得很,盯着简氏半天回不过神来。 哪里想得到,随后简氏踏步过来,眸色竟冷厉如冰雪一般。 李靖行正错愕不安,简氏唇边掀起一抹诡异的笑意,右手探出,竟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接刺向千柔。 李靖行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来不及细想缘故,直接探出手,拉住千柔的手臂,将千柔往后用力一扯。 他与千柔并肩站着,相距得并不远,加上是男子,很有一把子力气,很容易就带着千柔,避开了袭击。 简氏一击不中,眸中神色越发冷厉,隐约还带着一丝暴躁,揉身又冲向千柔。 李靖行来不及细想,直接放开绸带,拦在千柔面前。 被他屡次阻拦,简氏自是心头火起,直接将手中的匕首转了方向,刺向李靖行。 这一切的动作,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人目不暇接。 千柔虽目不能视,听觉却极其敏锐,耳听得屋内有异常的动静,一面大声叫道“出事了,快来人”,一面抬起手,掀开了盖头。 这一瞧,就见简氏在朝李靖行挥刀,李靖行抬手去拦。 “嘶”的一声过后,李靖行衣衫被划破,跟着发出一声闷哼。 千柔来不及细想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眼见得简氏一击得手,继续朝李靖行挥舞匕首,立刻暴起,飞起一脚,踢向简氏的右手臂。 简氏正集中精神对付李靖行,不妨竟被她踢个正着,匕首脱手,竟飞出老远。 简氏奔上去,刚将匕首捡起,屋外的人已经哗啦啦涌了进来。 大家进门,见到房中的景象,都呆若木鸡。 绯红反应最快,又眼疾手快,只呆了一瞬,便回过神来,直接奔到简氏面前,直接去夺匕首。 她有武艺在身,简氏又经历了一场大战,心力有些不继。 因了这个缘故,匕首竟被她夺去了。 直到这时,大家才回过神来,都暗自咋舌不已。好好的喜事,竟演变成匕首相向,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千柔无暇顾及众人的想法,眼见得危险暂时解除,立刻回身去瞧李靖行,紧张问道:“伤得严重吗?” 李靖行听出她言语中的担忧和关切,不由得一笑,摇头道:“没事儿。” 千柔皱着眉道:“怎么会没事呢?快让我瞧一瞧,手臂是不是流血了。”不由分说拉过他的手臂,察看起来。 李靖行享受着她的关怀,抬起头来,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千柔已经将盖头掀开了。 近距离看,只见少女面容恬美,额头上步摇的晶坠随着她低头,闪耀出星辰般的光芒,衬得她端丽中别有一番妩媚。 这是他的新娘呢。 李靖行不由得一阵心动,唇边笑容灿烂起来。 千柔全部的心思,却都只在他手臂上。透过被划烂的衣衫,看见他手臂上有一条几十厘米左右的伤痕。 因那匕首很锋利,这伤痕不算浅,此刻正往外冒血,看着有些瘆人。 千柔忙回过头,向一旁的浅绿道:“快拿东西来处理一下。” 浅绿这才发现李靖行受了伤,忙点了头,取出一块洁白干净的帕子递过来,轻轻道:“先用着,我去找药。” 千柔伸手接了,毫不迟疑的包住他的手臂,又用手轻轻按住伤口。 李靖行只觉得心驰神摇,手臂上的痛楚,似乎减轻了不少。 他们两人的互动,大家都没怎么在意。 众人的眼光,都聚焦在简氏身上。 简氏匕首被夺,又见众人都涌了进来,情知大势已去,精神虚弱,脸上灰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文氏朝一旁的丫鬟使了眼色,命她去请顾耀仁过来。 旋即,她才看着简氏,用震惊疑惑的声音道:“姐姐,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拿匕首伤人?” 她已经被提为平妻,称呼之间,自是有所改变。 简氏不答,只冷厉盯着千柔,面孔扭曲,目眦尽裂。 金氏也睨着千柔,满心的不甘、愤恨。 为了能保全自身,她一直置身事外。 却没有想到,简氏的战斗力太渣了,竟然只伤了李靖行,千柔却是毫发无损。 这样的结果,自然令她有些接受不了。 文氏见简氏一直默然,便望向金氏,皱着眉道:“刚才妹妹一直在这里,能否说一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竟没出面阻拦?” 金氏略略低眉,低声答道:“也不知怎的,刚才太太竟像失去理智一般,拿匕首刺向八小姐。李姑爷赶上来阻拦,这才受了伤。之后的事儿,你们都看见了。” 顿了一顿,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至于我没出面,实在是因为事情太突然了,超出我的预料,我整个人都被吓懵了。后来,我虽然回过神来,但见太太手中的匕首锋利得很,胆怯得很,哪里敢上前?哎,虽然情有可原,但此事我的确做错了,我自会找老爷说明一切,领受责罚。” 她并没有一味推脱,而是承认了自己的胆怯退缩,反而让这番话更加可信。 果然房中众人听了,看向她的神色都缓和过来。 这时,顾耀仁已经铁青着脸,冲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死死盯着简氏,目光寒冷似冰雪,没有一丝温度。 在场众人,多是顾府的。 见一家之主怒成这样,大家都低下头,噤若寒蝉。 房中气氛仿佛凝滞了一般。 千柔却是朝已经回转的浅绿看了一眼,示意她照顾好李靖行,自己踏步上来,一双妙目看着简氏,落泪道:“太太好狠的心,我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竟惹得太太对我挥刀。” 她说到这里,泪落不止,声音缓缓沉痛,且惧且叹:“今儿个若不是有人出手相助,只怕我早已成刀下亡魂了。” 简氏声音恶毒无比:“刀下亡魂?你这个祸害,若真死了,才称我的意呢。” 她阴惨惨地冷笑几声,扯着嗓子,声音又尖又利,语气沉重如积雪森森:“我狠毒了你,为什么你就是死不了?你的命,为什么这样大?你将我害成这样,如今,又要去李府害我的千媚吗?该死的贱人,我恨不得扒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她一面说,一面往千柔身前冲,喉间格格作响,看上去阴森骇人。 千柔有了准备,自然不会被她抓住,身子一旋,飞快躲开了。 简氏一击不中,正要再接再厉时,顾耀仁已经步上来,直接一脚,将她踹倒在地。 旋即,他回身看向文氏,声音冷厉坚决:“让人将简氏捆起来,堵住嘴,弄进祠堂关起来。”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从小路走,别让人瞧见。”顾耀仁快要气疯了。今儿个因为嫁妆,简氏捅了大篓子,迫于无奈,他只能站出来圆场。 却是没想到,他费尽了心思,终于让局面好了些,简氏竟又来了这么一出。 一个人要作死,旁人怎么拉,都拉不回来。 此刻顾耀仁心头怒火滔天,甚至连简家都顾不得了,直接让人将简氏关起来,先将眼前的事情对付过去再说。 文氏眸中的快意一闪而过,忙点头答应下来,招呼自己身边的丫鬟、婆子,将被踹倒的简氏捆起来,弄了出去。 房内,自然有简氏的仆从。但大家一来吓傻了眼,二来被顾耀仁震慑住,不敢上来阻拦。 一时简氏被押走,顾耀仁才回头,看向皱着眉、按着手臂的李靖行,赔笑道:“贤婿,你还好吧?” 李靖行虽纨绔,但人并不笨,闻言“哎呦”了一声,皱着眉道:“不太好,这手,也不知是不是废了。” 顾耀仁脸色一白,紧张的道:“只是划了一下,应该不至于吧?”说着,一叠声让人拿金创药来,给李靖行止血。 如此忙乱了一番,他亲自给李靖行上好了药,包好伤口,又朝文氏道:“没看见姑爷的衣裳穿不成了吗?快支一千两银子,让人迅速去成衣店,按姑爷的身材拣好的买一身来。” 文氏恍然,忙答应下来,自去打点不提。 这里顾耀仁便看着千柔,缓缓道:“今日之事,我心里有数,你放心,之前我便捋了简氏管家的权利。今儿个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自会跟简家交涉,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知道千柔不会善罢甘休,索性自己先表了态,也好让千柔退让。 千柔听了这番话,沉吟片刻,颔首道:“老爷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女儿哪有不听从的道理?” 顾耀仁见她爽快应了,松了一口气,目光在众丫鬟、婆子身上转了一圈,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在场的,多是顾家人。 他便微微眯着眼,嘴角凝了一丝冷笑:“今儿个且将你们的小命留着,你们记着,今日之事,若走漏半点风声,我定会亲自惩戒。” 这几句话如冰雪一般,朝众人覆盖而来。 众人脸色变了又变,纷纷表态,说誓死不敢泄露。 顾耀仁又看向李靖行,脸上有些许为难,最后还是道:“此事,乃是顾府的家丑。贤婿,你娶了千柔,今后也算半个顾家人了。还望你谨慎小心,不要走漏风声,不然,我顾府会颜面扫地。” 李靖行见他一脸恳求之色,忙道:“岳父放心,看在八小姐的面子上,我不会计较,更不会乱说的。” 顾耀仁得了这几句话,登时脸色缓和了许多,露出笑容道:“我就知道,贤婿不会让我为难的。” 千柔瞥他一眼,徐徐道:“今天我们都不计较了,但倘若老爷处理的结果不能让我满意,这承诺,自然也不会作数。” 顾耀仁窒了一下,见她神色清冷,带着不容置疑之色,情知再说下去也是枉然。 他便叹了一口气,语气低沉却郑重:“你放心,我既然有言在先,自然会说到做到,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千柔颔首不语,虽是新娘装束,眉眼间的神色,却寒冷而坚决。 本来,她要出嫁了,对于跟简氏的恩怨,她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了。 但如今,简氏想要她的命呀。她不会主动害人,但有人敢朝她下手,就必须付出代价。 圣母的光芒,她身上一点都没有,更不屑有。 005 温馨 一场狗血剧终于落幕了。 很快便有丫鬟拿着喜袍进来,恭敬的奉给李靖行。 这买来的衣服,自然比不得李靖行之前穿的,在尺寸上,难免有些偏差。好在因为花了大笔的银子,用料考究,又是比着李靖行的身材买的,算是极不错了。 因时辰不早了,李靖行立刻将新衣服换上,绯红忙又行上来,帮千柔戴上红盖头。 一时收拾妥当,两位新人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行往二门处。 旋即,千柔上了花轿,李靖行也上了挽着红绸结的骏马,在一片喜庆的唢呐声中,向定国公府行去。 轿子缓缓而行,外面传来稚子的欢呼声,他们一路追着花轿跑,一路唱着喜庆的童谣。 坐在轿子内的千柔,回想起刚才种种,露出了雪后初晴般的笑容。 她笑,并不是因为打败了简氏,而是因为李靖行。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她穿越的这个原主儿,本想算计李靖希,却被李靖行所救。 随后,她穿来了,谋算了一番,终于谋到了李靖行的正室之位。 其后,经历了一番又一番的波折,绕来绕去,她还是成了他的妻。 若说他们没有缘分,谁都不会相信。 今天,简氏完全是冲自己来的。 刚才他救她,最开始的时候,也许是出于本能,但其后,他并没有后退,而是勇敢挡在她面前,与拿着匕首的简氏正面抗争。 算起来,他救了自己两次呢。 仔细想一下,李靖行其人,虽然好赌了些,好吃喝了些,好色了些,但骨子里,并不算太坏。 若是能将他调教好,让他眼底心里,都只有自己,将来似乎——还挺值得期待。 想到这里,对于未来的生活,竟不觉得惶恐,反而多了几分期盼。 心情好了些,但肚子却传来一阵咕咕咕的叫声。 今儿个起了个大早,绯红只给她端来一碗燕窝粥,之后就不让她吃东西了。 皆因她的喜服是按身材做的,很是修身,绯红担心她吃多了,会影响美观度。再者,今儿个礼仪甚多,耗时又长,若是吃多了,会有困扰的。 在绯红的坚持下,向来吃得多的千柔只得管住自己的嘴,打算撑过这一天。 之前还觉得,只是一天功夫,很快就过去了。 此刻,却觉得不能忍。 捂着有些发疼的胃,千柔忍不住叹气。 她也想安静的当一个美美的新娘子,但挨饿的滋味儿,真不好受,不好受,不好受。 重要的事情必须说三遍。 迎亲队伍蜿蜒行进,一路上,几乎吸引了半个城的眼球。 之前的嫁妆风云,已经让众人叹为观止,如今新娘子出来了,哪有不凑凑热闹的道理?虽然新娘坐在轿子里瞧不见,但新郎看得见呀。 这一看,就见那新郎乌发高束,长相不算差。 因为手臂受了伤,他脸色有些苍白,但唇角的笑容却灿烂如斯。 便有人赞叹,说这新郎长得不差,风采也挺不错的,又笑得这么开心,看来对新娘很满意。 有那知道内情的却嗤笑,一个纨绔罢了,能有什么好风采。 又有人叹息,新娘得了满城贵公子添妆,新郎却这样差劲,真真是明珠暗投呀。 一时众说纷纭,差点没吵起来。 热热闹闹间,轿子终是停了下来。 喜娘忙过来,搀扶千柔下轿。 定国公府的大门口,披红挂彩站满了人,纷纷扰扰,似乎连彼此的说话声都听不见。 千柔款款下了轿,却没有立刻进去。 按照大燕的习俗,便有一个阴阳先生拿着盛五谷、喜钱、糖果的花斗,向门首撒去,引来大堆的孩童追逐捡拾。 撒了豆谷,压了青羊、乌鸡、青牛三煞,才能进入下一步。 这时,喜娘方才将之前那根红绸带拿来,让李靖行拿着,另一端给了千柔。 两人这才踏着地上的红毡席,进了定国公府。 之后拜天地,总算没有出什么岔子,千柔蒙着盖头,由人搀着进了新房。 旋即,千柔便照大燕的规矩,在喜床上坐了下来。 新房里,说话声、议论声、笑声几乎将房子都掀了。 人很多,但千媚并没有在过来。 这次婚礼,是薄氏一力操办的。身为长房长媳的千媚,自然而然也得担当些事情,给薄氏分忧。 李靖行春风得意的笑着,接过喜娘递来的喜秤,一刻都没耽搁,用秤杆挑开那红盖头。 入目是华贵的凤冠,凤冠下一张清丽容颜,带着几丝娇艳妩媚。 盛装的千柔,李靖行已经看过了,但此刻再看,却仍旧觉得看不够。 一时,喜娘奉了酒上来,两人饮了交杯酒。 饮罢,那喜娘将酒杯扔到了床底,一个仰着一个扣着,众人瞧见了,齐声道喜,说是大吉。 喜娘又递过一碗子孙饽饽,示意千柔吃。 千柔早就饿惨了,也不客气,一口一个,爽快吃下去了。 见状,喜娘都愣住了,暗自大喊,这是夹生的呀。 见千柔吃得香甜,喜娘几乎怀疑自己拿错了东西,呆呆的问:“生不生?” 千柔将口里的吃食咽下,才露出个灿烂的笑脸,脆生生道:“生!” 的确是夹生吧,但饿得胃揪成一团了,凑合着吃了算了。 更何况,这是光明正大的吃,还能讨个好彩头。 “生就好,生就好……”喜娘还是晕乎乎的表情,看着将一碗饽饽吃尽的千柔,暗自咋舌,这新娘果然与众不同,生的还吃得那么香。 房中众人见新娘子贪吃,又见喜娘被新娘子折腾得呆呆愣愣的,不由得都爆笑起来。 这一切,李靖行自然都看在眼里。 见她如此,他不但没觉得丢脸,反而还觉得可爱,觉得她与众不同,暗自想,这种事情,恐怕只有她才干得出来呢。 千柔这边的丫鬟们则恨不得捂着脸,一副恨不得不认识自家主子的模样。 绯红在心底哀怨,才刚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八小姐竟然没改吃货本色。 悲催丫鬟在心头咆哮,小姐,你心到底多大,到底有多饿啊! 有了这个小插曲,房中气氛热烈起来。 这次在新房打点的,仍旧是萧氏。 她看出李靖行身上的喜服变了,却聪明的没有问出来,只推一推傻笑着盯着千柔的李靖行,揶揄道:“好了,新娘子进了门,跑不了了,你也别傻站在这里了,去前面应酬吧。” 李靖行这才回神,红着脸道:“我立刻就去。”看一眼千柔,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这里就请二婶照应了。” 萧氏笑眯眯的道:“放心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你的新娘受一丝委屈的。” 她看得出,李靖行对新娘子很满意。 谢天谢地,除了李靖行的喜服变了之外,这次的婚礼,还是很正常的。 倘若还像上次那样,来一出“我娶的是谁”的闹剧,她真要吐血了。 盖头掀了,新郎、新娘的神情都很正常,尤其李靖行笑得那么开心,看来,从今以后,这世上必然会多一对佳偶的。 显然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计划不如变化快。 她做梦都想不到,李靖行这对,竟然也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幺蛾子。 今天的婚礼是很正常,但洞房花烛夜,却不怎么正常。 当下李靖行带着笑容,去了前面敬酒。 房中众宾客一面打量着千柔,一面说话,或是赞叹新娘子气韵佳,或是以兴奋的语气谈起今儿个满城添妆的盛事。 千柔一直安静听着,唇边一抹浅浅的笑容,恬美静好,一点都不张扬。 这很出乎众人意外。 在她们看来,千柔身上,发生了那么多事,该是个不安分的人,结果,居然是这样一个爱吃,又恬静的女孩儿。 如此热闹了一番,便有丫鬟进来说,前面开席了,请大家入席饮宴。 萧氏听了,忙开始张罗,笑容满面的将众人都带了出去。 新房顿时清静下来,只剩千柔独坐在新床上。 红烛双照,满室的静谧,竟令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千柔伸手捏捏自己的脸,有些微痛,不由笑了一下,看来真的出嫁了呢。 两世为人,第一次出嫁。 各种礼仪行完了,她与他成了夫妻,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千柔心中的紧张慢慢褪去,转头,却看见房中的红烛,后知后觉想起,今天晚上,是洞房花烛夜呢。 她不由得捂脸,有些羞涩,又情不自禁有些紧张。 在她看来,虽然自己与李靖行不是陌生人,但若就这么圆房了,似乎有些怪怪的。 再说了,她还没满十六岁,身体还没长好呢。 正纠结之际,肚子的咕咕叫声压倒了一切。 千柔忍不住皱眉,轻轻拍了拍胃,觉得自己真的要饿死了。 刚才那碗饽饽,根本不顶事儿。 不知干坐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 千柔忙抬头,就见绯红提着一个食盒,笑盈盈走进来。 绯红喜悦的道:“小姐,姑爷提前让人安排了,让您先垫些东西呢。” 李靖行肯用心,说明心里很惦记千柔。 绯红对千柔很忠心很在意,一直都如此。 虽然,绯红觉得李靖行配不上千柔,心里憋着气,但主子嫁都嫁了,姑爷体贴一些,做婢子的当然很替自家主子高兴。 千柔都快高兴哭了。 想不到,李靖行竟然有这么体贴得力的时候! 绯红从食盒里拿出一碗什锦面,递给眼冒绿光的千柔。 千柔笑容满面,忙接过筷子开吃。 碗不算大,千柔又饿得慌,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 千柔抬头,笑着道:“这面很不错,再来一碗吧。” 绯红却摇头:“小姐,不能再吃了。” “还没吃饱,你该知道我的胃口的。”千柔眼巴巴望着她,老实承认自己胃口大。 她一脸哀求,绯红却坚定的把筷子从她手中抽走,坚定的道:“小姐,这几天你都吃得很清淡,今日又几乎没进什么食,再吃下去,恐怕半夜要闹肚子。” 千柔皱眉道:“闹肚子罢了,我不怕,我……”话一出口,突然想起自己的处境,登时就缄默了。 虽然她还没准备好跟李靖行洞房,但新婚之夜要是在闹肚子中度过,那可真要成笑话了。 千柔想到这里,只得按照绯红的意思,不再吃了,漱了口,又将凤冠取下,坐回床榻上。 等了许久,眼见那龙凤烛不停滴洒烛油,李靖行却不见回来。 千柔今天起得早,在轿子里颠簸了一个多时辰,早就累了,又不胜酒力,之前喝下的那杯交杯酒发作起来,人便有些昏昏欲睡。 绯红见状,起先还劝她坚持着,但后来千柔越来越困,弄得绯红也没法子,只能让她和衣躺着,没一会,竟是睡了过去。 绯红登时无语,暗自吐糟,这么不走心的新娘,只怕是只此一家了。 却说李靖行在前面敬酒,想着在新房中等着自己的千柔,心中耐不住,恨不得立时便飞过去。 偏偏喜宴上宾客亲友众多,又才经历添妆一事,自是博得满堂赞誉。 众宾客轮番上来劝酒,虽有家中兄弟帮着挡了些去,也仍是灌下了不少。后来,也不知怎的,李靖希又板着脸,端了一大杯酒来,要与他对饮。 李靖行欲哭无泪,推脱不过只得饮了。亏得他是个纨绔,酒量好得很,竟然没倒下。 好容易熬到了酒宴散场,已经入夜时分。李靖行担心千柔等急了,忙急匆匆赶回自己的新房。 走到近前,绯红正在屋外侍立着,见他来了,福了一下,含笑自去了。 说实话,其实她也饿了一天,得吃些东西补一下。 李靖行没心思管她,连免礼都没一声,直接踏步进去。 只见里面静悄悄一片,红绡帐低垂着,并未见千柔迎出来,小儿手臂粗细的龙凤喜烛却烧得正旺,烛火啪啪作响。 李靖行只以为千柔害羞,这才没出来,轻笑了下,朝那红绡帐走去,一把掀开了。 这一掀开,就见千柔侧卧在床铺上,身上衣衫整整齐齐,搭着一张被褥,闭了眼睛睡得正香。 李靖行方才在外面应酬的时候,满心里想的都是她,只恨不得立时便溜过来,抱住她缠绵。 此刻,见她这样躺在自己面前,心中不由得柔情顿生,还多了几分怜惜。 不想也知道,今儿个她必定起得早,又经历了种种风波,这才累得受不住,径直睡下了。 他便压住心头的绮念,轻手轻脚过去,将她脚上的一双红绣鞋脱了,这才自己轻轻上了床,与千柔相对着侧躺下。 龙凤烛静静燃着,连地板都泛出皎洁的光芒,一张芙蓉面自也被照得清晰可见。 李靖行仔细瞧着她的睡颜,越看越是情动。 他本是个风流性子,但自从下定决心要娶千柔,为了表示对千柔的尊重,便没再与被收房的丫鬟们纠缠,只在忍不住的时候,去青楼逛一逛。 最近一个多月,他连青楼都没去。 素了这么久,眼前这人儿又是他想念已久的,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哪有不心动的道理? 虽不忍打扰,但实在耐不住,加之今儿个千柔的唇上,抹了自己制出来的油脂状口脂,在烛光下,竟然流光溢彩,别样魅惑动人。 李靖行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上了她的红唇。 一触摸,指尖立时感觉到一片柔软温暖,美好得不可思议。 只是这样抚摸着,李靖行就觉得心头的火,立时熊熊燃起,一发不可收拾,整个身子竟都火热起来。 这种感觉,之前他对着其他女人,竟从没有过。 千柔正迷迷糊糊睡着,突然闻到一阵酒气,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唇上游移,不由得霍然一惊,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微微张开了眼,却见李靖行正侧身躺卧在自己身前,一手正在自己唇上抚触,眸中一片火热。 千柔登时又尴尬,又羞涩,忙咳嗽一声道:“你回来了。”说完,不好意思笑了一下,推开被子一下坐了起来。 今天是他们大喜的日子,她却径直睡着了,没有像寻常新嫁娘一般,安静的坐在床头,等着他归来。 纵然千柔有些不拘小节,此刻心底,还是有几分不好意思,几分歉意。 李靖行勉强压住心头的绮念,也随了她起身,深深看着她,柔声道:“今日累到你了吧?” 千柔摇了摇头,嫣然一笑:“还好。”回望着他,突然想起他手臂受伤之事,不由得心头一紧,忙问道:“你手没事吧。” 李靖行摇头,也轻描淡写回了一句:“还好。” 千柔却不放心,扯住他的手臂,关切的道:“既然没事,让我瞧一下吧。” 李靖行笑着道:“真没事,之前虽然流了血,但伤口并不深,又上了药,你不必担心。” 看着娇艳如花的千柔,心头直痒痒,忍不住调笑道:“放心,你的夫君好着呢,若是不信,待会儿用行动告诉你。” 千柔还不解,犹自懵懂的道:“行动?什么行动?” 李靖行却不答,只深深凝睇着她,眸中泛着几许柔情,几许情动。 千柔恍然明白过来,唾了他一下,不由得脸上烧红一片,仿佛桃花开在面上一般,妩媚动人不可言。 李靖行带笑看着,心头一片沉醉。 这是他的妻子,他的。 真好,从今以后,他们夫妻一体,再也不会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将他们分开。 ------题外话------ 这章本来打算6号更的,但雨竹手太残太慢,拖到了今天才更,对不住。 今天7号,8号会有一篇肥章。 多谢亲们的支持,雨竹顶着锅盖退下了 006 争执 新房内,面对李靖行的调笑,千柔心底又是羞,又是不好意思,掩饰着要下床去,嘴里说道:“头上这些饰物太琐碎了,我先去拆了。” 她脚还未落地,手臂已是被李靖行拉住了。 李靖行虽心驰神摇,但还是十分顾及她的感受,见她一脸羞窘,只得压住心头的欲望,温和笑道:“我来给你拆吧。” 千柔一怔,见他一双眼睛含着温柔笑意,便也不再坚持,只静静坐在床上。 李靖行便伸出手去,除去了那簪于髻前的珠花,取下两边的蝶恋花镶红宝石金步摇,又除去那密密压了一圈的翠钿花,都一一丢到床前的乌木踏脚上。 他的手在她头上四处动着,千柔心如鼓响,只觉得不知不觉,气氛便暧昧起来。 一阵叮叮当当的落地声音不断传来,在他丢下最后一根钿花之时,千柔便觉自己满头青丝扑垂了下来,散落到了胸前。 李靖行见她青丝如云,隐隐闻到了股芬芳的花香之味,忍不住搂了一把过来,凑到了自己鼻端之下细闻。 千柔娇羞不已,细白的牙齿在唇上轻轻一咬,呐呐道:“夫君,我想跟你谈一谈。” 李靖行听她声音娇娇软软的,唤自己“夫君”,心头的欲火腾地一下又燃旺了,不由得口干舌燥起来。 他经历了不少女人,但这种感觉,却是第一次有。 当下,他便凝睇着她的娇颜,心不在焉的道:“待会儿再说行吗?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说着,便伸出手来,要将她揽在怀中。 千柔侧身避开他的手,声音低沉却坚决:“不行,必须先说清楚。” 李靖行见她这样,自然很是烦躁,却没有发火,只皱着眉道:“你想说什么?” 千柔欲要回答,又觉得碍口,最后想,迟早是要过这一关的,直接说出来,比拖拖拉拉强。 想到这里,她便抬眸盯着李靖行,红着脸道:“夫君,你应该知道,我年纪小,如今才刚满十五岁。再者,我们虽然认识,却并不怎么熟悉,我想问问,我们能不能,嗯,能不能多……多熟悉一阵子再……” 李靖行见她说到最后,期期艾艾起来,却是领会了她的意思,心头的欲望立刻熄灭了大半,目瞪口呆的道:“你不愿跟我圆房吗?” 一个女子,新婚之夜不愿行周公之礼,难怪她一直躲避着自己,说话时又万分迟疑。 之前还欣喜,她是与众不同的,如今却要叹,她也太与众不同了。 千柔低声道:“我还没有准备好呢。” 李靖行心头种种念头翻滚着,声音带上几分暗哑颤抖:“你觉得我太差劲,才不肯与我亲近?还是说,你心里另有喜欢的人?” 千柔愕然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若另有喜欢的人,根本就不会嫁给你。至于你这个人的能力,我也是一清二楚的。我若是介意你纨绔,也不好心甘情愿嫁过来的。至于今日我不愿圆房的缘故,的确如之前所言,一则担心,年纪小,会伤了身体,二则,我希望,我们之间,不光是夫妻,还能有爱情。” 李靖行脸色缓和了些,轻声问道:“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千柔微笑:“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我岂会骗你?” “那就好,”李靖行松了一口气,见她笑靥如花,强忍了立时扑过去的心思,柔声道:“娘子,我虽然不太情愿,但你说的话,我总是肯听的,就照你的意思吧。” 千柔见他肯如此迁就自己,心头温意顿生,动容道:“夫君,多谢你肯包容我,我很感动,很感激。” 李靖行听了,也笑了起来。 刚才千柔说不肯圆房时,他多怕她嫌弃自己,或是心有他属。 这两种缘由,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幸好,她的理由不是那些,而是能够接受的。 虽然新娘子不肯圆房很让他意外,但对于千柔,他一向是在意的。 自那日在向府,见识了她的口才和风姿,她的身影,便印在了他心头。 后来发生的种种,让他对她的惦记有增无减。 因为在意,不得不包容,因为在意,愿意等待。 反正,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只要他多守着她,多哄着她,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定然能让她回心转意的。 他想到这里,心中一阵释然,迎着千柔的笑颜道:“你真的很感动?” 千柔重重颔首:“当然。” 新婚之夜不圆房,这性质其实有些严重,等于不将夫君看在眼里。 她心里很明白,在这个男子独大的时代,她的那个提议,极少男子会同意。尤其,李靖行性子还有些风流,这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故而她话虽然说出口了,心情却一直很忐忑,唯恐他生气着拂袖而去,更怕他强迫自己。 谁知,他竟心平气和接受了。 这让她意外,又惊喜。 一个男子,肯做出这样的让步,且不论他心里是不是有自己,至少证明,他是尊重自己的,听得进自己的意见。 于她而言,这自然是极好的。 不由得暗自欣喜,只要彼此一直以真心相对,也许,他们会成为一对令人羡慕的佳偶呢。 正出神之际,李靖行的声音传到耳畔,带着几分调笑:“ 既然感动,娘子,你让我抱一下,好不好?”说着扬起唇,又嘟囔道:“吃不了美食,总该让我喝点汤呀。” 这话一出口,画风一下子就变了。 之前还一脸正色,如今又恢复风流本色了。 千柔又好气又好笑,唾道:“我若是不让呢?” 李靖行见她脸色没怎么变,知道她没有生气,笑眯眯的道:“不让我也要抱,是你说的,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事事都被人牵着走,得有自己的决断才行。” 千柔见他拿自己很久之前说过的话来反驳,一时竟无言以对。 李靖行见她一脸呆萌,不由得心跳加快,再也忍不住,伸出双手将她揽住了,口中柔声哄道:“娘子,就让我抱一下吧。” 千柔一下脸热了起来,见他瞧着自己,眼里满是渴盼之色,不知怎的,竟不忍心推开他。 她便慢慢低眉,任由他施为,不再看他。 李靖行见她没有推开自己,不由得欣喜如狂,手上有力,将她抱得越发紧了。 千柔略略挣扎了一下,在李靖行变色之前,开口道:“别使劲,别忘了,你手臂上还有伤呢。” 李靖行闻言,唇边笑容登时灿烂起来,却还是将她抱得紧紧的,舍不得放开半分。 一时世界俱静,两人相拥的身影落在窗棂处,竟格外和谐美好。 正旖旎之际,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此时已是入夜时分,这清风苑又是独立的院子,之前一直很静谧。 突然有声音传来,自然就打破了一院的宁静。 千柔悚然一惊,忙伸手推李靖行,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李靖行正在心驰神摇之际,见她挣扎,只得恋恋不舍放开了,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一对新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新房外,却是一片热闹。 绯红拦住试图往里钻的女孩,冷着脸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女孩十四五岁,圆圆的银盘脸,眼中流露出一丝得色:“我叫珍珠,是采薇姑娘的贴身丫鬟。姑娘是新来的,定然不知道,这采薇姑娘,是二公子最最宠爱的房里人呢。” 绯红是从高门大院出来的,自然懂“房里人”的含义。 当下,她冷笑道:“原来你是二公子最最宠爱的房里人的丫鬟,瞧你这张扬的模样,我还以为,二公子最宠爱你呢。” 她本就不太瞧得上李靖行,如今,洞房花烛夜,李靖行的房里人竟然也敢出来闹事,绯红自是心头大怒,说话也就毫不容情了。 “扑哧”一声,千柔带来的几个丫鬟都低笑出声,望着绯红的眼神满是崇拜。 清风苑原有的一群丫鬟听了,与珍珠交恶的自是称心如意,不由得捂着嘴,有些忍俊不禁。 另有几个与珍珠交好的,却慑于绯红的气场,不敢上来相帮。 珍珠涨红了脸,扯着嗓子叫道:“我不与你拉扯了,我有要紧事要见二公子,你快给我让开。” 绯红寸步不让,平静注视着珍珠,冷笑道:“洞房花烛夜,乃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主子们的好日子,底下的人也敢来打搅。我竟不知道,定国公府何时有了这种规矩。哼,倘若真有这规矩,我定然要说出去,让大家都评评理。倘若没有,你又有什么资格进去呢?难道,就凭你脸大吗?” 珍珠见她言语锋利如箭,鼻子都气歪了,咬牙道:“你一个新来的,凭什么拦着我?” 绯红脸色更冷,淡淡道:“凭的自然是规矩,莫非你以为,我凭的是自己脸小?” “轰”的一声,众人的笑声更大了。 大家看一看脸如银盘的珍珠,又瞄一瞄巴掌大瓜子脸的绯红,都忍俊不禁。 浅绿几个则是口服心服,暗自想,绯红不但人美嘴利,说话一针见血,还很有几分幽默呢。 珍珠脸白如纸,只觉得无比难堪,定了定神,才扯着嗓子喊:“二公子快出来,采薇……”刚嚎到这里,绯红眼疾手快,直接探出手,将她的嘴巴捂住了。 浅绿几个见状,忙上来相助。 旋即,几个人轻轻松松就将珍珠压倒在地,嘴用帕子捂住,人也拿腰带捆了起来。 围观的丫鬟们见了,都倒吸了一口气。 新来的这几个,一言不合就这样,也太暴力了吧。 正感叹着,屋内的李靖行已经出声道:“你们在闹什么?” 新房很开阔,隔音效果又不错,几个丫鬟的说话声虽然不小,他与千柔却听得不太分明。 后来,珍珠的尖叫声,他却是听清了。 虽然听清了,但人并没有出来,只依旧坐在床沿上,开口问了一声。 绯红轻描淡写回道:“哦,有人想出幺蛾子,被奴婢们拦住了,没什么了不得的。” 李靖行闻言,并不放在心上,笑着道:“拦住了就好,我不喜欢被打扰,若再有人来闹事,你只管打出去。” 绯红自是一笑,大声应了“是”。 应答完了,她轻蔑的看了珍珠一眼,旋即一挥手,让浅绿几个直接将人丢到角落里。 新房内,李靖行发完话,转首看着千柔,涎着脸道:“没事了,再让我抱一抱吧。” 虽然不能更进一步,但抱着她的感觉,真的很好。千柔却板着脸,皱着眉道:“那大叫的丫鬟是谁?采薇又是谁?” 李靖行听了,登时一脸心虚,声音也结巴起来:“那……那个……”支支吾吾,有些说不下去。 千柔见他如此,不由得有些心惊,眉头皱得更深:“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吗?夫君,我们是夫妻,我对你并无隐瞒,我希望,你同样也能做到。” 李靖行见她一脸不悦,忙道:“你先答应我,不跟我生气,我就告诉你。” 千柔点头道:“好,我不生气,你说吧。” 李靖行擦了擦额头,期期艾艾解释了起来。 千柔听完他的话,知道他如今有四个房里人,那采薇还是最得宠的,登时一阵肝疼。 李靖行风流,在她意料之内。 但新婚夜,他的房里人竟然让丫鬟来折腾,显然不安好心。 之前她才决定,绝不让他的身心远离自己,没成想,这么快考验就来了。 不由得暗自叹息,即便早就知道他身心不太干净又如何?这种一结婚,就必须进入战斗的状况,真不太美妙。 李靖行见她脸色变幻不定,半晌不语,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忙道:“娘子,你明明答应了,不会生我的气。” 千柔听了抿着唇,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谁生气了?我明明没生气,你却说我生气了,莫非你心里,很盼着我生气?” 李靖行被她这番话绕晕了,好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忙摇头道:“我是担心,怎么会盼着你生气呢?” 千柔哼了一声道:“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不满及冠之龄就有四个房里人,这份风流劲,只怕少有人能及。” 李靖行见她一脸娇嗔,不由得越看越爱,忙道:“那都是不懂事的时候纳的,后来知道要娶你,我就没怎么去她们房里了。一则,是为了表示对你的尊重,二则嘛,之前有人闹出过怀孕的事儿,后来小产了。这件事,我一直记在心里。我虽愚笨,却也知道庶子生在嫡子前头不好。” 他说到这里,目不转睛看着千柔,眸色深了深:“为了不横生枝节,为了不让你难做,我一直都极用心的。” 千柔听了这番话,微微有些动容。 若是寻常人,做到这一步,算不得什么。 但李靖行却是知名的浪荡子,肯如斯用心,自然是因为,他很在意自己。 虽然他的表现离完美夫君还有很远的差距,但肯用心,却是值得肯定的。 想到这里,她正要开口,说自己原谅他了,屋外,却骤然响起丫鬟的尖叫声:“二公子,采薇姑娘晕倒了……” 另一人高呼:“采薇姑娘有身孕,已经五个月了……” 这几句话喊出来,登时惊散了新房内的温馨旖旎。 且说入夜后,清风苑外的凉亭里,薄氏、千媚相对而坐,一直在等着看好戏。 不想枯坐了大半天,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薄氏耐不住,让贴身婢女紫苏去探听时,才得知那打头阵的珍珠,已经被千柔带来的丫鬟以暴力手腕制住了。 薄氏心里那个气呀,一掌拍在桌子上。 因太过恼怒,她忘记这儿是石桌,一掌下去,桌子没事,自己的手却肿了。 她顾不得查看,只大骂道:“蠢材,这采薇真扶不上墙,珍珠没起到作用,怎么不另派人去?” 紫苏见她动怒,身子颤抖了几下,才颤声提醒道:“采薇是通房,只有珍珠一人伺候。” 薄氏闻言,方才想起这一茬,但她哪里肯承认自己有错,一面揉着手,一面恼怒的道:“少扯淡了,你来安排算了,多派几个丫鬟、婆子,直接在新房外扯着嗓子喊。我就不信了,顾八那几个丫鬟还能封住她们的嘴。我更不相信,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们还能一直躲在里面不出来。” 紫苏见她动怒,忙答应下来,自去安排不提。 待她去后,一直默然的千媚才开口,轻声道:“太太,别为了小事坏了兴致。” 薄氏听了她的劝解,方才颔首道:“你说的是,耽误了一会儿算不得什么,好戏即将上演了呢。”说完,与千媚相视一笑,神色间充满了兴奋和森冷。 这些天来,因为共同的敌人,她们婆媳的关系,竟异常和谐。 不一时,紫苏安排的人,又奔到新房外了。 见有人来,绯红还没分清她们的来意,那些人就喊开了。 而且,她们带来的消息,还足够震撼。 要知道,采薇是李靖行的通房。 她怀孕了,也就意味着,会有一个庶子,或是庶女生在前头。 新婚夜,竟然爆出这样的消息,真够倒人胃口的。 新房外,绯红几个都一副目瞪口呆的神色。 新房内,李靖行、千柔也木在床上,久久无法回神。 从满室暧昧温馨,到彼此枯坐无言,不过瞬间功夫。 过了一时,还是千柔先清醒过来,看着李靖行的目光转为讥讽,声音亦冷寒如冰雪:“真是好笑,你才说,不会让庶子生在前头,如今,就来了这种消息。” 骤然得知这样的消息,她一整颗心都冷了,一丝热乎气都没有。 李靖行依旧一副被雷劈了一般的神色,皱着眉道:“不应该呀,我很久都没碰她了,她怎么会怀孕呢?” 千柔脸色更冷,淡淡道:“很久?刚才那些人分明喊,她那身孕,是五个多月前怀的,你回想一下,自然就能想起来的。” 李靖行听了,喃喃道:“五个月前?那时,我正在府里禁足,却也没进过她……”说到这里,便止住了。 因他记起来了,被禁足那段时间,刚开始,他的确绝迹几个通房房中。 后来,采薇说搜罗到了美酒,请他去品尝。 他一向爱酒,闻言自是耐不住,去走了一遭。 去之前,打算得好好的,喝完酒就撤。 去了后,却身不由己,几杯酒下肚,就醉死了。 次日醒来,已是与采薇一同倒在床上,浑身上下未着寸缕。 为这事,他很恼怒,甩了采薇两巴掌,还指着她的鼻子骂了小半个时辰。 之后,就一直没理会了。 莫非,就是那一次醉酒时怀上了?这也太巧了吧? 千柔见他不言语了,猜到必有缘故,撇嘴道:“怎么,想起自己做的好事了?” 李靖行自觉理亏,沉默下来没有吭声。 屋外,却有丫鬟继续喊道:“二公子,你怎么还不出来?采薇姑娘……” “闭嘴,”李靖行一声断喝,直接冲到窗子旁,冷声道,“昏倒了找大夫去,我又治不得病,找我做什么?若再敢聒噪,我自会出来,直接将你们这些欠打的拖出去,赏二十板子。” 他虽然是个纨绔,但此时怒气勃发,很有几分震慑力。 屋外,立时就清静了。 毕竟,李靖行再不成器,也是李府的主子。 在他面前,下人不敢太放肆。 外面的人各怀心思散了,屋内的气氛,却仿佛凝滞了一般。 李靖行回过身来,慢慢行到千柔面前,看向脸色一沉如水的千柔,嗫嚅道:“此事的确是我疏忽了,但娘子你细想一下,采薇有孕之事,我一直不知情,甚至,这段时间,她从未出来走动。这个时刻,却爆了出来,这背后分明很有几分蹊跷。” 千柔头也不抬,面无表情的道:“你不算笨,看得出事情不寻常,但那又如何?她怀孕是事实。” 李靖行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但娘子你要相信我,事情发展成这样,我心里是最不情愿的,别生我的气。” “你让我不生气?”千柔哈哈一笑,几乎笑出了泪,“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我却要面对丈夫多了一个孩子的冷酷现实。倘若你跟我易地而处,你也能淡然无波吗?” 她可以不在乎曾经的他睡过多少女人,不在乎他身心都不干净,但这意料之外的孩子,却将她所有的理智都抽走了。 要知道,那是一个孩子呀,一个他与别的女人的结晶。 孩子永远都是无辜的。 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扯不到孩子头上,不能让孩子来承担。 她不可能像有些人那般,出手算计采薇,令孩子不能问世,或者,即便问世了,也出手令之长不大。 她没有那么恶毒。 她不可能像所谓的贤妻那般,大度的接纳那个孩子,将之视为己出。 她没有那么大度。 但是,她也不可能要求他对那对母子不闻不问,拦着他与那孩子亲近,剥夺走孩子的父爱。 她没有那么残忍。 可以说,瞬息功夫,这个孩子,连带着这孩子的母亲采薇,父亲李靖行,成为了她心头的刺。 此刻,她心乱如麻,心如刀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见她如此激动,李靖行扯了扯自己的头发,一脸焦躁惶急,也不知如何是好。 整个新房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似乎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冷上几分。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开口,赔笑道:“不过是个庶子罢了,算不得什么。倘若你不情愿,我让人将采薇送到乡下的庄子里,如何?” 千柔冷笑,语气有些咄咄逼人:“送走了又如何?已经发生的一切,不可能改变。更何况,你若是为了我送走她,旁人说起来,必定会说我不贤惠。我什么错失都没有,却要背上骂名,真真笑死人了。” 李靖行见自己好声好气,千柔却一直冷然相对,心里也来了气。 身为定国公府的二公子,他自小过的便是众星捧月的日子。长大后,在外面厮混,结识的狐朋狗友也都敬着他捧着他,从未有过冷言冷语。 在这种背景下生活久了,自然而然的,就会有自命不凡之感。 当下,李靖行也变色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好?孩子已经存在了,我总不能把他塞回去吧。” 千柔冷笑不语。 李靖行在屋内踱着步,声音中蕴含着无尽的烦恼和暴躁:“为什么不说话?你心里若是有什么主意,直接说就是了。” 千柔抬头,神色无比森冷:“我没什么主意,我只想离你远一点。” 李靖行见她一脸冷淡嫌弃,不由也冷了心,大声道:“好好,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岂会死皮赖脸待在这里?反正你也不想跟我圆房,如今有了这一出,正合了你的心意。”言罢,转过身子,拂袖而去。 行到门口处,回首瞧了一眼,见千柔低着头立在床前,在红烛的映衬下,身形萧瑟如冬日雪落。 李靖行叹气,回身又踱了回来。 千柔冷笑:“不是要走吗?为什么不走了?” 李靖行闷声道:“你别不识好歹,今天是咱们的新婚夜,倘若我舍你而去,阖府的人都要看不起你的。再者,今儿个这一出,必定有人在背后指使。倘若我们吵翻了,岂不如了他们的意?我劝你暂时忍耐些,将今晚对付过去再说吧。” 这番话说完,千柔哑口无言,看他的目光变了又变。 面上不显,心中却不得不承认,这个纨绔头脑竟然很清醒,看事情的眼光又毒又准。 李靖行一点被高看的觉悟都没有,丢下一句话:“劳累了一天,我累了,你随意。”说着,径直踢了鞋子,上了床,脱了外衣,在里间床榻上睡下了。 千柔站着没动,心情复杂至极。 李靖行今天也起得很早,在顾府折腾了一场,敬酒时喝得半醉,回来又折腾成这样,自然心累得很。 整个人身心都倦,脑海里种种思绪翻腾着,没多久醉意上涌,再也坚持不住,合眼睡着了。 千柔一直在发呆,良久,听着平稳的呼吸声传来,侧首一看,那个人竟已经沉入梦乡了。 千柔恼极,暗自腹谤,这样都能睡着,真是头猪。 虽恼恨,但此刻,显然她并没有别的选择。 她便无声叹了一口气,踢掉鞋子,小心翼翼在外间床榻躺了下来。 睡前暗自想,好在这时候的床极大,不然,真不知如何是好。 旋即,她睁着眼睛,一直看着窗下的龙凤双烛出神,直到倦极,才合眼睡去。 一对新人,在不和谐的氛围下,沉入了梦乡。 苑外,望眼欲穿的薄氏脸上青白交加,几乎要吐血。 她等待了这么久,花了这么多心思,让人扔出了这么重磅的消息,然后呢?竟然没有然后了。 到底哪儿出了差错呢?之前,她明明谋算得极好呀。 采薇怀孕之事,她早就知道了,却一直秘而不发,为的,就是等这一天。在薄氏看来,没有女人能够忍受自己的新婚丈夫,在花烛夜多了一个孩子。 何况,千柔的性格,又是那么的残暴,一言不可就甩了千媚、蔡府的蔡琳琅一巴掌,还将蔡琳琅的丫鬟打得面目全非昏迷过去。 按理说,得知了这样的消息,千柔应该跟李靖行厮闹呀。 不说将李靖行挠成猪头,砸砸东西、大声叫骂出气也好呀。 还有那李靖行,也是个奇葩。 按理说,他得知采薇怀孕,应该立刻出来才是。 结果,他不但在里面不出来,还训斥丫鬟,不许人再去打扰,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机关算尽,本想盼来纨绔公子大战残暴庶女的好戏。 谁知,两人除了偶尔说话声略大一些之外,屁都没有一个。 她与千媚,一直等着呢,他们怎么能这样悄无声息呢?这忒不可思议,忒悲催了吧? 千媚心头,也有声音在咆哮。 婆婆一直让她等着看好戏,她也是满心期待的。 到头来,却这般收场了。 新房内的情形,她不知道,但他们没闹一场,她心都要碎了。 事情不该这样,不该这样呀! 007 元帕 天色微明时,李靖行睁开了眼睛,一侧首,目光落在枕边少女的脸上,登时有些失神。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的新房,枕边人,是他的结发妻子。 映入眼帘的妻子,肤色如玉,容色清婉,云发乌碧亮泽,在枕间散落着,双目紧闭,睡得正香甜。 容色算不上国色天香,眉眼却长得正好,正是他魂牵梦萦的心头好。 许是梦里遇上了什么困扰,她眉目间有一丝淡淡的颦纹,微带几抹轻愁。 李靖行暗自一叹。 昨夜发生的种种,他自然没有忘记。 他还记得,拥她入怀时,那份喜悦和满足,仿佛有花在心头绽放了一般。 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能与她这般静静相拥,是最美好的事。 明明,他们那么亲近,仿佛,两颗心都在靠拢一般。 那么美好的时光,那么亲密的拥抱,下一刻,却被一波又一波的丫鬟、婆子惊散了。 采薇有孕,这几个字仿佛一堵墙,将他们彻底隔开,彼此再也不能回到之前的心境了。 他想到这里,心中十分沉重,旋即慢慢伸出手,轻轻抚上了她的秀眉。 她眉间的颦纹让他心疼,不由自主想抚平了,让她再无忧愁。 因为动作轻,加上昨晚千柔心事重重,睡得很晚,一时竟没有醒来。 李靖行在她眉间流连许久,见她依旧未醒,忍不住朝她的方向挪动了一下。 如此同床共枕,二人相隔不到一尺的距离,近得仿佛能闻到彼此的气息。 鼻尖,传来少女独有的馨香,淡淡的,却能醉人。 李靖行身子一僵,瞬间有了一个长时间没有得到纾解的男人最真实且正常的反应。 心头的欲望又涌了上来,他忍不住往她那边凑,两人便越发近了。 一面凑近,一面暗叹,其实,他并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但在她面前,他总是情不自禁起来。 也许,他中了她的毒吧?此毒似乎无解,但他不惧,还甘之如饴。 千柔正在好眠之际,恍恍惚惚间,却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不由得悚然一惊,慢慢睁开眼睛。 这一醒转,却见李靖行整个人都凑到跟前了。 李靖行见她睁开眼睛,脸上有些尴尬,却并没有退开。 千柔不由得脸上如火烧一般,直烧得耳根也如浸在沸水之中,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虽是初嫁,却并不懵懂,自然知道李靖行刚才在行轻薄勾当。 心中万分羞恼,旋即,昨晚的事情一一涌入脑海。 印象最深刻的,自然是“采薇有孕”了。 她脸上的娇羞立刻化为恼怒,抬起手来,直接打了他一耳光。 李靖行正欲火中烧,挨了她一巴掌,仿佛被兜头浇了一桶冰雪一般,满腔的热情都化为乌有。 千柔却仍是杏眼含怒,银牙紧咬,冷冷道:“昨晚才说让你离我远一些,莫非你忘记了?还是说,你当我是在说笑?哼,我向来说到做大,你若是不信,只管试一试,看我敢不敢将你打成猪头。”言罢看都不看他,直接从床上起身,坐到镜台前默默无语。 李靖行见她以背影相对,心头一阵酸涩。 他依旧躺在床上,沉默良久,才道:“你打算一直不跟我说话吗?我以为,经历了一晚,你心头的怒气,也该略略消散了些。” 千柔冷笑不语。 发生了这种事情,即便过得再久,那伤痕,都不会消散半分。 李靖行见她不回应,从床上坐了起来,叹了一口气,才道:“你生气归生气,但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再恨我,都挽回不了什么。你我已经是夫妻,夫妻一体乃是事实。为了彼此着想,在外人面前,你还是做做戏,与我略亲近些,保存我们两人的体面。” 千柔听了这番话,回过头来看着李靖行,目光中透着震惊之色。 采薇之事,让她深受打击,一时之间心乱如麻,根本就没心思顾忌其他。 却是没想到,李靖行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 哪怕心头再恨,也得承认,他说得很正确。 如他所言,事已至此,一味沉迷在埋怨、恼怒中于事无补。 若是在现代,遇上这种事,她大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婚,直接跑了撤了。 可是如今是古代,她又是皇上赐婚,和离之事是绝无可能。 再说了,这是一个女子必须三从四德、男子三妻四妾有理的时代。 在这里,男子地位尊崇,出轨的机会太多,且是合理合法的。在这里,但凡有一点点地位的,左拥右抱理所当然,肯一心一意只爱一人的反而成了奇葩。 即便她真的费尽心思离开他了,再遇上的男子,就会对自己一心一意吗?只怕不见得。 离开的机会太渺茫,离开后的生活也不一定能美满。再者,仔细想一下,虽然李靖行渣了些,但他对自己,却还是不错的。 两次相救,七夕送花,点点滴滴浸在心头,令她难以忘怀。 花烛夜他百般体贴,挨了她巴掌依旧没发火,这些也如微风一般,触动了心肠。 再者说了,这个孩子,似乎也不是他情愿的。 哎,罢了,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吧?耿耿于怀于这个,只会失去更多。 罢了,事已至此,既然不能舍弃,就认真对待吧。 倘若将心思放在谋算未来上,一心一意调教他,说不定,能走出一片天地来。 虽然那个孩子的存在让人膈应,但生活本就是由酸甜苦辣组成的,容不得人选择。 一帆风顺谁都期盼,但谁都盼不来。 想到这里,千柔便决定振作起来,勇敢面对这一切。 李靖行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却不言语,心中自是思绪翻滚,摸不清她的想法。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呐呐问道:“娘子,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 千柔勾唇,笑容浅淡如云雾,仿佛呵气能化,但语气已经缓和下来:“当然听明白了,我觉得,你说得有几分道理。想不到,你竟然比我还要理智一些。” 李靖行听了,犹自有些不敢相信,瞪大眼睛道:“你竟然赞我?” 千柔哼了一声,收了笑容道:“我只是顺嘴赞一句罢了,行了,你别得意,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李靖行见她缓和下来,压在心头的重石登时就消失了,忙露出笑脸,表态道:“娘子你只管问,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千柔倒没再嘲弄,而是语气平缓的道:“昨夜你说,采薇有孕之事,你一直不知情,突然爆出来必有蹊跷。按理说,一个通房,的确不可能有这么深的心计。照你看来,在背后操控之人,是谁?” 她既然下定了决心要面对,态度自然要有所改变。 虽心底仍旧厌恶他的风流不羁,但说话时却少了咄咄逼人,多了心平气和。 毕竟,今后他们要长久相对,不能一直恶言相向。 李靖行想也不想,便回答道:“此事必定是太太操控的,有件事情,你必定不知道。”他说着凝睇着千柔,缓缓将之前薄氏要退亲,他大闹了一场的事情说了出来。 随着他的讲述,千柔这才得知,为了这桩婚事,他竟甘于得罪嫡母,付出了很多。 明白了这一点,千柔深受震撼。 她一直以为,这桩婚事,只有自己努力了。却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也在坚持、坚守。 她一直都知道,嫡庶之间,是天壤之别。与嫡母翻脸的勇气,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为了自己,他肯做到这一步,是不是证明,他心里有自己呢? 哪怕那份喜欢,极其的浅淡,却不能忽视它的存在。 千柔想到这里,心中有几分感动,神色也就越发温和了:“你毁了她那么多东西,她恨你自是理所当然。你又是庶出,嫡庶矛盾本是天生就存在的。照你这么说,此事只可能是她操控的,绝不会是旁人。”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叹息道:“我在顾府时,大太太一直跟我过不去,如今来了这里,也是不得安生。” 李靖行听她如斯感慨,脸上有几分羞惭,也叹道:“都是我不好,倘若你嫁的不是我,必定不会遭受这些,难为你了。” 千柔本就对他改观了,又见他如此,心里反而好受了些,摆手道:“罢了,事已至此,不必说这些了,我们是夫妻,该一同面对外面的纷纷扰扰才行。” 婚前,她并没有想到,李靖行会有一个孩子。 这样复杂的处境,让她有些烦恼。 但是,当她下定了决心,继续选择李靖行时,就必须投入真心,与他共同面对生活中的风雨,共享喜悦欢乐。 人都是相互的。自己不付出什么,又哪能奢求别人对你好呢。 李靖行见她神色、言语温柔如水,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温暖,不由自主道:“娘子你真好,我必定不会辜负你的。” “真的吗?”千柔勾唇,笑容如雨后新晴的阳光一般,“我不是不信任你,但只在嘴上说是没用的,希望你能言行一致,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靖行见她笑容明亮灿烂,不由得心神荡漾,忙道:“娘子放心,我定不会失言的。” 千柔娓娓道:“且拭目以待吧。”纤眉一挑,转了话题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梳洗一下,去给长辈们问安?” 李靖行往窗外看了看,迟疑着道:“还有时间,我觉得,有件事情我们得先商量一下。” 千柔闻言自是不解,惊讶的道:“什么事情?” 李靖行听了,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红色,瞄了一眼床头的白绢喜帕,却没有吱声。 千柔见他这副模样,自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干什么不说话?” 李靖行见她不懂自己的暗示,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微微眯着眼,呐呐道:“莫非你不知道吗?新婚次日,会有人来收元帕的。” 千柔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也闹了个大红脸。 这元帕是什么东东,文氏曾经提到过。 大燕朝,新婚夫妇圆房时,床单上要垫一个白色的手帕,这个就叫元帕。 按照本朝的规矩,这喜帕会被掌事姑姑捧着呈给婆母,用来证明新娘白璧无瑕。 她与李靖行昨晚是分被睡的,什么都没发生,这元帕自然交不出手。 千柔弄明白了他的意思后,咳嗽了一声,将羞涩之情压下,微笑道:“原来你在担心这个事呀。”她拍了拍胸口,笑眯眯的道:“放心放心,那都不是事,我马上就能解决的。” 李靖行眼睛一亮:“莫非你有办法不成?” “当然了,”在他期盼的目光下,千柔的声音十分得意,“不就是没有血吗?你把手指刺破,在上面涂一些,不就成了吗?” 她一面说,一面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李靖行。 言情书上,新婚不圆房的事儿比比皆是,若是想糊弄过去,都是这么干的。 所以说,多看书是有必要的,没有知识是不行的。 像现在,她都懂的道理,李靖行这个身经百战的人却不知道。 啧啧,突然之间,心里好自豪,好得意,好开心呀。 李靖行却丝毫没有察觉她眼神中的怜悯和得意,木在当地。 千柔皱眉:“莫非你怕疼?”挥了挥手,大气的道:“没事儿,你要是怕疼,放着我来!”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李靖行深深吸口气,告诫自己保持镇定,等心情平复了,才皱着眉道:“莫非你以为,元帕上只是沾了血就成了?” 千柔不解:“沾了血还不成?还想闹哪样?” 见她呆愣痴萌的样子,李靖行又好气又好笑,心头隐约还有几分欲望被勾起,咳嗽了一声才道:“真正行房了,不可能只有血。掌管这事情的姑姑,眼光毒辣得很,只是帕子带血,骗不了人的。”说到这里面红耳赤,再也说不下去了。 千柔听了这番话,又见他一脸暧昧之色,总算醒悟过来,羞得抬不起头来。 不由得暗自感叹,果然尽信书不如无书,古人诚不欺我。 哎,突然之间,心里好失落,好伤感,好茫然。 须臾,她定了定神,抬起头来,看了李靖行一眼,目光有些奇异,一字字的道:“二公子懂得真多。” 李靖行一笑,谦虚的道:“一般一般,你再夸,我要不好意思了。” 不待他脸上涌现出欢喜的神色,千柔却接口,嘿嘿冷笑道:“不愧是阅女无数的情场高手,果然很有几把刷子。” 李靖行哪料到她突然就转了语气,傻了眼,忙要解释一下,表表真心,千柔已经摆手道:“罢了,别再说些烦心事了,咱们还是快点想法子,将元帕的事情圆过去吧。” 李靖行看着她,心里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明明是她先嘲讽自己的,到头来,却不许自己再提了。 呜呜,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呢?如此任性,如此蛮不讲理,如此……让人放不下。 他叹了一口气,方才提议道:“罢了,你才十五岁,年纪小着呢,不如跟人说,你葵水未至,如何?” 大户人家,但凡有点规矩的,都不会跟葵水未至的女子圆房的。 因为在他们看来,葵水未至,那就是未长成的幼女。 千柔愣了一下,才摇头道:“不太妥当。倘若是事实,倒也不怕,但我几个月前就来潮了,正好这几天就会是小日子。你这院子人多嘴杂,瞒不住的。” 李靖行闻言,不由得也呆滞起来,良久,眼中闪过一抹渴盼,低声道:“现在还早得很,不如,我们圆房了吧,那就什么事情都不用怕了。” “想都不要想,”千柔断然拒绝,冷冷道,“之前你答应过我,不碰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李靖行见她如此坚决,情知不可为,悻悻的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我是没辙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千柔闻言不再言语,拧着眉陷入沉思中。 正苦思之际,门外突然传来绯红的声音:“不知妈妈是谁?” 屋外静了一下,旋即有婆子答道:“老身是大太太房里的史妈妈,太太派老身来办事的。”她一答完话,立刻伸出手,去推绯红。 绯红顾忌着她的身份,又没有防备,一时之间,竟被她推开了。 旋即,那史妈妈探出手,直接将门推开了。 千柔、李靖行还未回神,那史妈妈已经冲了进来,嘿嘿一笑,方才行了一礼道:“见过二少爷、二少奶奶。” 这史妈妈的确是薄氏身边的,因她很忠心耿直,办事时极喜欢横冲直撞,故而并不得薄氏欢心。 但这次,薄氏却特意将她派来,自是为了放任她莽撞行事,好给新婚夫妇添堵。 见她径直冲进来,千柔已是满脸怒色,冷笑道:“原来是史妈妈呀。” 她咬重了“史”字,暗含嘲讽之情,旋即看也不看那婆子,冷声道:“主子还没叫进来呢,自己就自作主张了,我竟不知道,李府还有这样的规矩。” 李靖行心里也怒着呢,闻言立刻帮腔道:“娘子你有所不知,咱们府里的下人,向来是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在旁的主子面前,大家都是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唯独到了我这里,个个都是我行我素,毫无规矩可言。” 两人一唱一和,竟格外默契,直接将一顶奴大欺主的帽子扣在史妈妈头上。 史妈妈吓了一跳,忙跪下请罪道:“今儿个是奴婢莽撞了,请二少爷、二少奶奶恕罪。” 她是薄氏的心腹,心里的确瞧不上李靖行。 但再怎么样,李靖行都是堂堂正正的二少爷。 无论她心里怎么想的,但她始终都只是奴婢,在人前,她必须尊重李靖行。不然,府里的老爷、太夫人不会放过她的。 李靖行冷笑:“以前就罢了,如今,我这屋里还有二少奶奶呢。我劝妈妈今后行事时小心些,倘若再冒冒失失,我定然不轻饶。” 史妈妈心里呕得吐血,却不得不忍着屈辱答道:“二少爷教训得是,奴婢记住了。” 定了定神,随后转了话题道:“对了,奴婢忘了告诉二少爷一声,二少爷不用担心,昨晚上,太太为采薇姑娘请了大夫,已经没事了。二少爷昨天娶妻,洞房花烛,这是一喜。用不了多久,二少爷就会添个儿子或千金,又是一喜,啧啧,真真是双喜临门。” 李靖行听她提起这一茬,登时心如鼓锤,也没心思琢磨她的话,直接转头去看千柔,目光既忐忑,又担忧。 出乎意料的,千柔却是如常微笑,平静的道:“太太时刻都不忘操心咱们这边的事情,还亲自为二爷的通房请大夫,真让人感动呀。” 史妈妈见她不但没发火,还应对自如,言语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对薄氏的嘲讽,呆了一呆,才干笑道:“太太一向都很在意二少爷,将二少爷照顾得无微不至,爱屋及乌,对他房中的几个通房,太太自也是很和善的。” 千柔闻言只在心中冷笑,神色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她既然已经察觉了薄氏的用心,自然不会在下人面前失色,白白让人笑话了去。 史妈妈见她神色毫无破绽,心中很是失望,却没有再说下去了。 但凡唱戏,都需要人接词的。倘若没有人应和,这戏,自然就唱不下去了。 当下,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眼珠子转了一转道:“哎呀,瞧瞧奴婢这脑子真糊涂,时候不早了,太太那里还等着呢。奴婢这就收了喜帕,呈给太太瞧一瞧吧。” 千柔这才意识到她的来意,闻言暗自心惊,呆了一下,下意识的回头去瞧李靖行。 李靖行看出她有些忐忑不安,忙安抚一笑,眉眼间的神色竟格外温柔。 两人打着眉眼官司的当口,史妈妈已经奔到床榻前。 她眼尖,一眼就看见喜帕竟然洁白无暇。 这出乎意料的事实让史妈妈怔了一下,旋即,立刻跟打了鸡血一般激动起来。 她直接将喜帕抓在手里,反复看了一遍,心中兴奋至极,神色却还算镇定,皮笑肉不笑道:“这是怎么说的?这喜帕上,竟然没有落红呢。” 她刻意放大了声音,闹得门外的几个丫鬟都听见了。 虽然此时天才亮,但下人们都知道,两个新人必须早起,去长辈房中问安。 故而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千柔这边的丫鬟,绯红几个自是吃惊不已,都望向千柔,诧异又担心。 清风苑原有的丫鬟却都眼睛发直,目光在千柔、李靖行身上打转,透着意味不明的意思。 见史妈妈刻意嚷得众人皆知,李靖行自是恼怒,冷笑道:“刚才妈妈还答应,行事要小心些,如今说话的声音比打雷声还响,这规矩,未免太好了些。” 史妈妈根本不在意他的呵斥声,只牢牢抓着喜帕,嘿嘿笑道:“这喜帕奴婢收走了,奴婢有差事在身,二少爷要跟奴婢说话,等奴婢交了差再来。”言罢,侧首得意洋洋看了千柔一眼,旋即扬长而去。 绯红几个见状,虽然觉得事情不妥当,但顾忌她是薄氏身边的人,并不敢来阻拦。 一时,史妈妈径直去了。 李靖行将在门口张望的丫鬟都喝退了,才向千柔道:“不必担心,关于这事儿,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千柔一阵惊喜:“真的?” 李靖行点头:“当然,我岂会骗你?你且将心放宽些,咱们梳洗了,才好一起应对风雨。” 一句话提醒了千柔。 千柔便慢慢镇定下来,含笑道:“你说得有理,就照你说的办吧。”说着,便扬声唤人进来伺候。 千柔这边,是绯红、浅绿伺候,至于李靖行,自有大丫鬟妙音、妙容照应,不需操心。 妙音、妙容压住心头的种种思绪,神色复杂的给新少奶奶见了礼。 刚被史妈妈折腾了一通,千柔正满腹心事,没心情关注她们,直接让绯红赏了个荷包,便在镜台前坐下了。 浅绿手巧,没一会就给千柔梳出了个高高的鸾髻,正中簪了支衔珠滴的凤钗,边上嵌了花钿,再要插上珠翠,却被千柔拦住了。 浅绿只得罢了,给她薄薄施了一层粉黛,点上红唇,俱都是上好的香粉、口脂。 旋即,绯红又拿来一身水红色绣桃花枝对襟长衫,配浅水红百褶裙,伺候千柔换上。 两个丫头自是有满腹的话想说,碍于李靖行在另一头梳洗,都不敢吱声。 等打扮好后,千柔回头一瞧,见李靖行也收拾妥当了,穿了一身绣着青竹的衣衫,正目不转睛瞧着自己,脸上挂着暖阳般的笑容。 千柔脸上微红,低下头正要说话,肚子却不争气,发出“咕咕”的叫声。 千柔越发不好意思起来,用手捂着脸没有言语。 李靖行见她这样,不由自主想起昨天她大口吃子孙饽饽的事,呵呵一笑道:“罢了,索性用了早膳再去不迟。”言罢,唤过妙音、妙容,吩咐了一番。 两个丫鬟虽然一直在想元帕的事,但李靖行发话了,自是不敢违逆,很快领命去了。 这里李靖行便向千柔道:“先坐一会儿,吃食马上就会送到的。” 千柔闻言,索性收了羞色,破罐子破摔,微笑道:“也好。”言罢,果然依言在窗下坐了下来。 反正她与李靖行还要长期相处的,没必要假惺惺做戏。 让他知道自己能吃,算不得什么。 她镇定下来,绯红却是脸都绿了。 千柔是个地道的吃货,这绯红一直很清楚。 但在这样的关头,主子竟然还吃得下去,绯红表示接受无能。 要知道,元帕洁白无瑕,这事情的性质很严重。 当然,绯红自己是极相信千柔品行的,但旁人呢? 倘若她意识到问题严峻还要吃,嗯,只能说她心太宽太大了。 倘若她没意识到,证明她在关键时刻,头脑简单得令人发指。 哎,跟着这样的主子,时时都有幺蛾子,刺激是很刺激,却也得操碎心啦。 千柔不知绯红心头所想,在窗下坐了一会儿,便眼巴巴盯着门口看。 昨天她吃的东西那么少,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难得李靖行体贴,她当然要先吃好,才有心思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李靖行见她这样,不由得失笑,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不多时,就有几个丫鬟鱼贯而入,一人手上托着一个盘子。 千柔看时,见是奶油包、银丝卷儿、蒸饺等富贵人家早上常见的吃食,有几样小菜,还有一碗红枣燕窝粥,一大海碗清汤牛肉面。 李靖行挥了挥手道:“除了绯红之外,都下去吧。” 众丫鬟闻言,一起福了福身,垂着头躬身退了出去。 李靖行抬手,将燕窝粥推到千柔面前,笑着道:“快吃吧。” 千柔没动,眼巴巴看着他面前的牛肉面,干笑道:“这燕窝粥贵一些,不如你吃这个,让我吃面吧。” 李靖行神色温柔:“没事,好东西当然得让你吃,别跟我客气。” 千柔见他不肯答应,只得心一横,坦然道:“我不是跟你客气,实在是因为燕窝味道太清淡了,我吃不习惯。倒是你这碗牛肉面,面条细匀,汤色清亮,看起来真的很不错。” 李靖行听了,皱眉道:“我不太习惯跟人换吃食。”他说着,凝视着错愕的千柔,突然又一笑道:“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当然没什么舍不得的。”言罢,将两人的碗换了过来,轻声道:“快吃吧,别饿坏了。” 千柔得偿所愿,自是言笑晏晏,拿起筷子吃得很开心。 李靖行也是一笑,拿起勺子也吃了起来。 绯红在一旁伺候,下巴都要惊掉了。 昨夜,两人的新婚夜,却经历了通房有孕的劲爆事。 今天早上,又为了元帕折腾了一通。 这两个主儿,却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吃饭。彼此的神色,虽然不算亲昵,却是互相尊敬,言笑晏晏,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芥蒂。 这画风,实在太不可思议,太让人无法接受了。 她发愣的当口,千柔已经将一大碗牛肉面吃完了,还笑嘻嘻赞道:“味道真不错。” 李靖行自豪的道:“那当然,清风苑的厨师,是我自己花重金寻觅来的,很有几把刷子。” 千柔登时眼睛一亮:“那就好,以后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了。” 正说着话,突然门外有丫鬟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太夫人传你们,让你们马上过去。” 李靖行听了,便扬声答道:“知道了,我们即刻动身。”说着,回首看了千柔一眼,温和的道:“祖母平日不怎么管事,但极疼我的,你不用担心,就照平日行事就行。” “嗯,我知道了。”千柔有些诧异这个纨绔竟也会贴心安慰自己,心生了几分感激,笑容甜了许多。 长辈召唤,自是不宜迟,两人说了几句话,立刻漱了口起身往外走。 走过假山游廊,一路景致如画,遇到的丫鬟婆子皆是低头行礼,眼角余光悄悄打量这位新进门的二少奶奶。 李靖行领着千柔,进了太夫人住的怡安堂,这时,堂屋里已经满是人。 李靖行略一打量,就见屋内除了太夫人之外,还有薄氏和李靖希之妻,也就是千柔的姐姐,顾府的四小姐。 见二人进来,屋里静了一下。 定国公老夫人一眼扫来,看向千柔的神色很复杂。 之前,对于这个新娶进门的孙媳妇,她心里是十分满意的。 毕竟,千柔身上有县主的封号,又有满城添妆的佳话。 可以说,这样大的荣耀,连皇家公主都没享受到。 加上太夫人听儿子李明卿提及,李靖行近来之所以收敛了很多,皆是因为千柔之故。 因了这些缘故,太夫人虽然没见过千柔,却很有几分疼爱之意。 但刚才,薄氏带着儿媳和婆子,呈上来一块洁白的元帕,这就让人心里堵得慌了。 虽然以她的眼光,看得出两人没有圆房,但心底的不满,却不能减少半分。 进了国公府的门,就得三从四德,当个贤妻良母。倘若不安于室,瞧不上夫君,非得弄些幺蛾子,那就是祸害了。 这种女子,即便再出色,她也是敬谢不敏的。 老夫人一面想着,一面打量着李靖行,见他脸上并无异色,嘴角还噙着笑。 老夫人见状,心中自是诧异,却稍微放了心,继续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千柔。 千柔虽未见过她,但见只有她一人坐着,打扮得又极尊贵,心里自是明白的。 李靖行又上来,低低介绍了几句,千柔忙敛衽施礼:“孙媳见过祖母。” “起来吧。”老夫人压住心头的思量,脸上带着笑,招手道,“快上来,让我瞧一瞧。” 千柔听了,唇边含着浅浅笑意,依言走了过去。 老夫人打量了一番,见她眸色如水,容貌清丽,眉眼比起千媚有不足之处,但有自己独特的风姿,盈盈而立之间,仿佛玉兰一般素雅。 老夫人便含笑道:“你们姊妹长得有几分相似,却各有特点,今后,我定然不会将你们认错。” 李靖行微笑道:“祖母,你一直盼着她进门,如今终于等到了,可不许为难她。” 老夫人失笑:“哎呦,靖行也学会护媳妇了,看来真是长大了。” 他们言笑晏晏,薄氏、千媚互相一眼,心里都急得很。 昨天,薄氏安排了一场大戏,却悄无声息就落幕了。 薄氏、千媚都大失所望,却又没法子,只能悻悻回去,洗洗睡了。 薄氏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晚上,次日天一蒙蒙亮,就将史妈妈派了出去。 她的本意,不过是因为,见不得李靖行、千柔安生好眠,想派个人去打搅一下。 没想到无意之举,最后竟然给她带来了莫大的惊喜——新房的元帕,竟然是洁白无瑕的! 那时,千媚才到她房中问安,得知这个消息,也是欣喜不已。 婆媳两个相视大笑了一番,薄氏的得力帮手仇妈妈却走上来,一针见血指出,这帕子干干净净的,要不就是没派上用上,要不,就是新人压根就没圆房。 千媚听了这番话,先是失望,其后,却更欣喜若狂了。 要知道,但凡是大户人家,这元帕之事,都会提前教导的。明知要验帕,却不用它,岂不是其心可诛? 倘若是后一种原因,那也不可原谅。 新娘子嫁进来了,却不肯圆房,除了看不上夫君之外,难道还能有别的理由吗? 仇妈妈听了这番分析,不由得连连点头,看向千媚的目光满是敬服。 薄氏也一脸笑容,对千媚赞不绝口。 之后,婆媳两个便商议起来。 薄氏心里,是打算直接将一对新人直接叫进来,好好折损千柔一番。 千媚却提议,让她将事情闹大些,闹到太夫人跟前来。 薄氏如今爱极了这个儿媳,又巴不得事情闹得越大越好,闻言自是言听计从。 婆媳两个说干就干,马不停蹄赶到太夫人房中,将帕子呈上,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太夫人一听,自是立刻变了脸色,马上就让丫鬟行动起来,将一对新人召来。 薄氏、千媚婆媳同心,守在太夫人房中,得意又期盼。 两人仿佛看到,千柔因为此事名声尽丧,再也站不起来了。 呵呵,那可真是要大快人心了。 两人信心满满,唯一遗憾的是,因为时辰尚早,她们赶到太夫人房中时,其他人还没到呢。 不过,也没有关系了,且先让太夫人将二房那贱人骂得狗血淋头,之后,她们自会将这事情宣扬得尽人皆知。 到那时,即便她是赐婚的又如何?如此丢尽脸面的媳妇,还有名誉可言吗? 哼,之前她有多风光,如今,她就会多凄惨。 两人心急如焚等待着,总算盼来了千柔、李靖行。 却是没想到,太夫人竟没有立刻发作,而是与他们说笑起来。 薄氏心头念头转了转,正要发声时,千媚已经迫不及待开口道:“看来,祖母你极喜欢我这妹妹呢。哎,之前我也是极盼着妹妹嫁进来,与妹妹好好相处的。但今儿个早上的事情,却让我气得不行,更是为二弟委屈得很。” 薄氏也忙道:“也不知怎的,那呈上来的元帕,竟不是我想象的模样,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些。哎,满京城的人,都在称赞我们府里新进门的儿媳心有大义,却不知道,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儿。哎,带累了咱们府的声誉是小事,靖行受了这委屈,我却是觉得心疼得很。” 说得很情真意切,仿佛她对李靖行有多真心似的。 太夫人虽然知道薄氏对李靖行并不真诚,却也被她两人的话说得沉了脸,默了一默,转首去看千柔,皱着眉道:“我并不是个苛责的人,但事情发展成这样,却是必须过问的。二郎媳妇,你告诉我,对于此事,你怎么解释?” 千柔心思急转。 事到如今,只能坦诚自己与李靖行的约定了。 虽然那两个借口,太夫人未必能够接受,但总比被人怀疑贞洁好得多。 再者,这屋里有不少丫鬟、婆子呢。人多嘴杂,倘若她不拿出有力的证据来,自己的声誉就会扫地了。 她想到这里,便如常微笑,平静的道:“祖母容禀,我至今仍是完璧之身,并未与二爷圆房。”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脸色仿佛调色盘一般,复杂得很。 薄氏很快自震惊中回神,皱眉道:“你说的是真的?” 千柔镇定的道:“母亲不信吗?我手上有守宫砂,这里又只是女眷,只管瞧一瞧就是了。”言罢淡淡一笑,果然挽起袖子。 只见纤臂如玉,殷红的一点,十分耀眼夺目。 众人这才信服。 太夫人微笑,看向千柔的神色缓和了几分:“这守宫砂是骗不了人的,你自是白璧无瑕。” 话音刚落,千媚却看着千柔,迫不及待的道:“妹妹,我想不明白,你为何不肯跟二弟圆房?我知道你性子心高气傲,又有县主的荣耀在,但你已经嫁进来了,就应该将二弟当成夫君,一心一意伺候才是呀。” 她语气并不咄咄逼人,但蕴含的深意,却是耐人寻味。 千柔自己承认是完璧,这戏份,比起她失了贞洁,自然少了些看头。 不过也无所谓了。 李靖行是个风流性子尽人皆知,没能圆房,原因只可能在千柔身上了。 哼,一个眼里没有夫君的人物,不信太夫人还肯以好眼色相待。 薄氏也忙帮腔道:“二郎媳妇,说起来,靖行这几个月,连通房屋里都不肯去,就是为了表达对你的尊重。没想到,你竟这么对他,啧啧,这也太让人难受了。” 她说到这里,看了李靖行一眼,略略压低了声音道:“你别嫌我话糙,哎,靖行年轻气盛,被这么折腾,也不知会不会落下病根。” “好了,都住嘴,不必含沙射影了,”太夫人喝住婆媳两个,转而看向千柔,神色竟很温和,“这内中缘故,你来解释吧。” 千柔手心沁出细密的汗来,细白的牙齿在唇上一咬,正要和盘托出时,一旁的李靖行却出声道:“祖母,此事的责任在我,与她无关。” 薄氏见他出言维护,恨得吐血,拧着眉道:“靖行,你莫非吃了迷药了?这事情,肯定是她不对,与你有什么干系?” 李靖行淡淡道:“太太不信吗?说起来,这缘故,跟太太很有些干系呢。” 薄氏眉头皱得更深,声音中带着咬牙切齿之意:“你不要信口开河,你们房里的事,如何扯到我的头上?” 李靖行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敛衣下跪道:“请祖母屏退闲杂人等,孙儿再解释不迟。” 太夫人见他如此郑重,知道事情必定不简单,忙点头应了,抬手挥了一下。 见状,屋子里的丫鬟忙都鱼贯而出。 薄氏直勾勾盯着李靖行,恨声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李靖行摇头,目光落在千媚身上,皱着眉道:“大嫂,你怎么不走?” 千媚愕然道:“我又不是闲杂人等,为什么要走?” 她一心盼着千柔丢脸,李靖行却突然发声维护。 事情如此变幻莫测,她心里好奇得要命,如何肯就此离开。 她早打定了主意,倘若李靖行的理由说得过去就罢了。 倘若是瞎扯,那么,她定然要暗示,是千柔指使李靖行这么干的。 到那时,既瞧不上夫君,又唆使夫君胡编乱造的罪名便会扣在千柔头上了。 想一想,倘若真能那样发展,倒也挺不错的。 她想得挺美,李靖行却没让她如愿。 只听得李靖行冷哼,声音中有毫不掩饰的嘲弄:“小叔子房中的事,大嫂竟然这般关心,真让我开了眼界。啧啧,改天我定然要跟朋友们请教请教,看看他们的嫂子行事的风格,是不是都是一样的。” 千媚听了这话,呆了一呆,怒不可遏,羞不可当,脸仿佛被人扇了几耳光一般,红得不得了。 同时,对于千柔,她真是又妒忌又怨恨。 算起来,她与千柔,自从林府一别后,今天是第一次相见。 昨夜,本以为是莫大的机会,却是悄无声息就平息了。 今天醒来,本以为,借着元帕一事,能将千柔打进尘埃里。 却是没想到,千柔毫发无损,自己却被李靖行的毒舌弄得不知所措了。 她心中真是困惑得很,明明,千柔干出了不肯圆房的事情,李靖行竟然还肯百般维护,到底为什么呢?什么时候,该死的贱人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了? 对比自己的花烛夜,真要让人喷出一口老血来。 她正呆呆怔怔,太夫人已经望了过来,声音很是困惑和不满:“大郎媳妇,你还不肯走吗?” 对于这个孙媳妇,太夫人还是满意的。 但今儿个千媚的表现,却是让她侧目。 见多识广的太夫人,自是能从她言语中,推断出她与千柔,一点都不和睦。 对于这一点,太夫人自是有些震惊,也有些不安。 要知道,两位孙媳不合,还针锋相对,势必会让家宅不宁。 当然,眼前这形势,容不得她深想。 她便放下担忧,准备专心将乱成一团的事情撕扯明白,再谈其他的。 却是没想到,千媚在李靖行发了话之后,竟然还不肯走。 说实在的,太夫人心里也对李靖行的话好奇极了。 偏偏千媚不识相,死赖着,拖慢进度,这就很让人烦恼了。 心烦意乱之下,她说话就毫不留情了。 千媚听出太夫人有些不耐烦,心中又急又气,却不敢争辩,当下自是颜面尽失,含羞捂着脸,起身跑了出去。 ------题外话------ 本来打算早点传的,但文思来了,就一直写一直写,现在才来传,请亲们谅解一下 另外,我们来一个小互动,亲们猜一猜,李靖行会说出什么话来,将事情圆得毫无破绽呢?9号留言了,猜中的,奖励200潇湘币,呵呵 008 飚戏 千媚掩面而去,颜面尽失。 薄氏心中恨得要命。 千媚这个儿媳,一向深得她欢心,加上与自己一般,都一门心思想对付千柔,自然让薄氏越发信任,越发喜欢她了。 没想到,李靖行居然敢这样欺辱人,偏偏还将话说得冠冕堂皇,叫人无法反驳。 薄氏心中无比恼恨,却不得不压住重重怒火,向李靖行道:“行了,人都走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暗自在心头冷笑,极其的不屑,她就不信了,这个纨绔还真能把事情扯到自己头上。 李靖行并不避让她的眼神,慢慢道:“昨天晚上的事情,是太太安排的吧?太太不必否认,先头在新房外闹的人,是珍珠无疑,但后来那几个,我却听得出,是太太房中的丫鬟。” 薄氏见他提及昨晚之事,怔了一下正要言语,太夫人却开口道:“昨晚?昨晚发生了什么?” 太夫人年事已高,极少过问外事,加上昨天是李靖行的婚宴,劳累了一番,早早就歇下了。 今儿个早上,才刚起来呢,薄氏、千媚就杀到了。 因了这些缘故,太夫人竟对新房外的闹剧一无所知。 见她问起,李靖行忙答道:“原来祖母还不知情,那孙儿就好好讲一下。昨晚,原是我跟顾八洞房花烛的好日子。我也不瞒祖母,我与她之前曾经见过两次,她很尊重我,又拿好话劝我,对于她,我心里一直是极喜欢的。后来,又经历了林府生辰宴的事儿。我虽然未能亲眼见识她的不凡之处,心中的爱慕却不会减少半分。”他说到这里,抬头瞄了千柔一眼,脸上浮现出一抹红痕。 千柔见状,不知他是做戏还是说真心话,心竟然跳快了几分,脸也飞红了。 落在旁人眼中,自是一副你有情我有意的恩爱模样。 太夫人暗自点头,很是满意。 作为长辈,最愿意看到小辈们夫唱妇随,安安生生过日子。 薄氏却是气得磨牙,拧着眉道:“尽拉扯闲话做什么?” “我可没有说闲话,”李靖行略略低眉,脸上的神色转为羞惭,似乎难以启齿,却还是咬着牙道,“昨晚对着新人,我本是极欢喜的,正凑在一处呢,那珍珠突然跳出来喊叫,让我受了好大的惊吓。后来缓了一缓,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又来了一拨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个声音大的,差点没将屋子掀了。孙儿又不是铁人,特殊关头连番被人打搅,自然就……”他说到这里,幽幽叹了一口气,便止住了。 虽然止住了,但言语之中,分明含着深意,暗示他被人打搅了,才不行了。 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 薄氏只觉得“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了一般。 她做梦都想不到,李靖行会说出这番话来。 本来,是那贱人处于劣势,但他来了这么一出,形势立刻逆转了。 如此一来,不但将贱人摘出来了,甚至,她这个嫡母还会落不是。 她想到这里,脸上血色褪尽。 千柔亦十分震惊。 李靖行这一举动,真是一招伤己五百,损敌一千的奇招呀。 为了自己,他竟然肯做到这一步! 这个认知让她吃惊,也让她感动。 要知道,但凡男子,都是极自负极重视面子的。 无论什么年纪的男子,对于自己某方面的能力,都是极自信,不容人怀疑的。 今儿个早上,才被轻薄了,千柔自然知道李靖行能力如何。 但是,为了自己,他竟甘愿忍受异样的眼光,甘愿当众说出这番话来。 这相当于将所有的尊严和面子都放下了,任由人踩贱,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呀。 与他有关的历历往事,在脑海里一一闪现。 此刻,他羞惭不堪却坚决护着她的身影,更是印入了眼帘,浸入了心间。 一颗芳心,竟是被他拨动了心弦一般,颤抖得无法停止。 太夫人再没心思关注昨夜之事,只从椅子上霍然起身,盯着李靖行,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眼前这孙儿,的确不成器,但再怎么样,他都是李家的血脉,太夫人对他的疼爱,跟其他孙子并无不同。 此刻听他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太夫人哪里还坐得住?自是十分关心,整个人的心神都乱了。 李靖行重重点头,并无半点迟疑:“此事并不光彩,于孙儿而言,甚至是羞耻,孙儿岂会说谎?” 太夫人见他言辞凿凿,又说得在情在理,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连声道:“作孽呀,好好的孩子,竟然在新婚夜受这种折磨。” 言语之中,有毫不掩饰的心疼。 千柔已经回过神来,期期艾艾的道:“昨晚闹成那样,胡乱歇下了,本来今天天没亮时,二爷还想……嗯,还想试着温存一下的,但太太身边的史妈妈不待人发话,直接就冲了进来,二爷和我,魂都要吓掉了。” 她说到这里,“噗通”一声也跪倒在地,掩面道:“二爷受了这么多惊吓,都是人为,还望祖母给我们做主。” 李靖行仍旧低着头,心中却是十分震惊。 他做梦都想不到,千柔竟然会接戏,而且,接得还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能与这样的女子并肩而立,一起面对纷争,想一想,心里都是欢喜的。 他心头所想,千柔并不知情。 千柔含羞带怯诉说了一番委屈后,笼在袖子里的手暗自掐了掐,很快就飚出泪,轻轻抽泣起来。 她这番举动,正印证了那句“情不够,泪来凑”。 李靖行见她竟然哭了起来,忙侧首看了过来。 这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 眼前少女哭,不像有些人,张着嘴大哭,她哭得很从容,很好看,很动人。 杏眼中汪满了泪,然后溢出来,沾在睫毛上,然后顺着腮颊滚落下来。 明知道她是在演戏,李靖行心头却有深深的怜惜之感。 太夫人却是越发动容起来,走了过来,拍着千柔的肩膀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想一想,也真是膈应得慌。 哪个少女不怀春?偏偏千柔的新婚之夜,却赶上了这样的事情。 这一对新人,还不定怎么尴尬难受呢。 偏偏方才,还为了元帕苛责她。明明,她才是最委屈,最无辜的那一个呀。 太夫人想到这里,不由得越发怜惜起来,亲自伸手将千柔扶了起来,劝慰道:“好孩子,别哭了,我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千柔抽着水红丝帕轻轻拭泪,红着眼眶道:“如此,就多谢祖母了。” 太夫人郑重点了点头,才转头看向薄氏,眯着眼,森然道:“你来说,昨晚是为了什么事情吵闹?” 薄氏这时才从遭受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沉默了一会儿,才呐呐道:“老太太,此事我可以解释的,昨晚,是靖行的通房采薇有孕,身子却不适昏倒了。她那通房的丫鬟就去了新房外,吵闹了一番。我得知消息后,也十分担心,这才让人去跟靖行说一声,却是没想到,会让靖行受到惊吓。说起来,靖行身体一直不错的,如今,新媳妇才进了门,就变成这样,别是撞着什么了吧?” 直到现在,她还不忘上眼药。 太夫人却不接她的话茬,冷笑了一下道:“你刚才说,靖行很久都没进通房的屋子,这孩子是怎么来的?”薄氏咬牙,却不得不答道:“是五个月前怀上的。” 太夫人惊声道:“五个月前?这么长时间了呀。靖行,按理说此事,你该知情才是。” 李靖行摇头道:“此事孙儿也万分惊讶,采薇性子向来有些张扬,有孕了竟一直隐忍不说,也不见出来走动,单等到孙儿新婚夜,才来一出身子不适,似乎也太巧了些。” 太夫人沉了脸色,冷笑道:“只怕不是巧合,是刻意为之。”说着注视着薄氏,神色多了几分冷厉。 她并不是老糊涂。 事情攀扯到这里,已经很明朗了。 想一想还真可恨,新婚之夜,竟然吵出通房有孕的事情,摆明了,就是为了破坏一对新人的感情。 这主意真巧妙,真毒。 薄氏心中早就有些打鼓,又见婆婆一直盯着自己,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才稳住声音道:“昨夜之事,虽是情有可原,但我办事欠妥当,真真有些对不住靖行。” 千柔侧着脸,声音带着意味不明之意:“办事欠妥当?太太既这么解释了,我与二爷自是不会多想,只是我心里,还是有些烦恼。哎,昨晚就罢了,怎么今天天还没亮,那史妈妈就跑去了,还那般冒失?倘若她守点规矩,二爷这身子,许不会……不会伤得那么严重。” 薄氏暗自在心里将史婆子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不得不保持镇定,皮笑肉不笑的道:“她性子的确莽撞了些,回头我定会重重责罚的,你放心好了。” 千柔“咦”了一声,一脸震惊:“太太,莫非我听错了?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她性情不好,还特意派她到我们新房去,是吗?” 薄氏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默了一瞬,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因我院子里事多,不得已才派史妈妈去的。她去之前,我特意嘱咐过,让她规矩一些。没成想,她竟仍是我行我素,哎,这次我定然要重重惩戒一番,让她长长记性。” 太夫人听了这番话,冷笑道:“这样奴大欺主的奴婢,的确该惩戒。这样吧,你让人将那婆子拖到我院中,直接打二十板子。倘若能熬过去,算她走运,可以前事不纠;倘若熬不过去,只能算她倒霉了。” 她说得很轻描淡写,仿佛一点都不在意下人的生死一般。 于太夫人而言,孙子的地位,当然不是一个卑微的下人能比的。 史妈妈竟然敢不守规矩,让孙子受委屈,连雄风都受到影响,日后,还不知会不会留有阴影呢。 想到这里,心疼孙子的念头占了上风,太夫人自是觉得,史妈妈这种人,打死都不为过。 再者,她这番惩戒,也存有警告薄氏,令之不要再胡作非为的意思。 薄氏木在当场,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过了一会儿忙道:“史妈妈年事已高,这惩戒未免太重了些,不如还是罚月钱吧。” 打狗也要看主人。 她想护着史妈妈,不是因为史妈妈是自己的心腹,而是因为,不愿意让自己脸面尽失,被阖府笑话。 太夫人却不让她如意,冷笑道:“看来我真是年纪大了,说的话,没有人肯听了。” 薄氏吓了一跳,忙跪下请罪道:“是媳妇失言了,婆婆别与我一般见识。”咬一咬牙,闷声道:“等我回去后,即刻就将那史婆子捆来。” 太夫人闻言,神色这才缓和了几分,颔首道:“我自不会跟你一般见识,但你心里若是还有我这个婆婆,就应该照我说的办。” 她顿了一下,叹息道:“哎,老大媳妇,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一个通房晕倒罢了,算得了什么?二郎的媳妇儿,可是金尊玉贵的县主,却被你弄得受了天大的委屈。还有靖行,真是可怜,晚上受了惊吓,第二天还不得安生。哎,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只怕大家都要侧目相看了。” 薄氏低下头满面羞惭,无言以对。 千柔却望着太夫人,娓娓道:“孙媳有一事,正要请祖母做主。二爷受惊吓一事,还望祖母、太太不要传出去,也好保全二爷的面子。” 太夫人闻言,温和的笑了一下,立刻道:“好孩子,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全,可见是真心为靖行。你放心,此事我绝口不提,至于你们太太,也是不需担心的。二郎会这样,跟她脱不了干系。但凡她有点脑子,就不会将事情泄露出去。” 薄氏忙表态道:“婆婆放心,我定然不会外传的。” 她又不是傻缺,绝不会将这种事到处宣扬。 要知道,李靖行承认不行,的确是极丢脸,但发展成这样,却与她脱不了干系。 倘若消息传来,李靖行躲不开嘲笑,她也躲不开流言蜚语。 太夫人见她肯听从自己的话,自是十分满意。 还未等她露出笑容,薄氏已经开口道:“靖行的那位有孕通房,不知婆婆打算如何处置?按理说,是要抬成姨娘才行的。”经历了今日之事,薄氏很清楚,从今往后,李靖行那一对,与她再无缓和之机。 既如此,自然逮着机会就得下套子,专业坑李靖行一百年。 太夫人正沉吟着,李靖行已经冷笑道:“抬为姨娘之事,想都不要想。明明咱们府里是有规矩的,通房伺候未婚的少爷,事毕得喝汤药。要说,旁人的房间,我都去过了,偏只有采薇一人有孕,这也太蹊跷了吧。” 太夫人听了这番提醒,登时沉了脸,看着李靖行,怜惜的道:“我竟忘记这一茬了,幸亏你出声提醒。” 顿了一下,声音已经转为冷厉:“采薇任性妄为,不可原谅,姑且念在她怀有身孕的份上,容她在府里住一段时间,等孩子生下来,立刻就打发出去。” 于太夫人而言,通房,那就是个玩意儿,自然而然的,惩戒、处置张嘴就来,绝不迟疑,更不会更改。薄氏闻言黑了脸,却不敢再争辩了。 想一想,也真是够心塞的。 她预想的情节,一个都没上演,反倒是让千柔的处境好了起来。这是为什么呢?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道呢? 薄氏想得头痛欲裂,也想不明白。 太夫人根本不在意她的想法,只转首看着千柔,叹息道:“好孩子,你受了委屈,是我李府对不住你,但靖行,人人都说他不成器,只有我知道,他是个极善良极聪慧的孩子。你嫁与他,不算辱没。” 千柔忙道:“祖母放心,我知道他很好,会跟他好好相处的。” 她说得真心诚意,并无半点勉强。 之前,她本就决定,选择李靖行,将他打造成新一代好男人。 这里发生的事情,让她看到,为了自己,李靖行能放下男人的尊严。 这让千柔震惊,隐约,心头还涌起了几分情愫来。这种感觉,她从来没有过。 “那就好,”太夫人略略放心,转头去看李靖行,迟疑着道,“你身子骨向来很好,但受了这么多惊吓,撑不住也是正常的。你不必有什么负担,好好养几天,再用些补品,自然会恢复好的。记住,且不可操之过急,不然,后果会很严重的。” 李靖行听出她言语中的深意,不由自主看了千柔一眼,才红着脸道:“祖母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太夫人闻言欣喜:“我太担心,才嘱咐几句,既然你心里有数,那再好不过了。”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敛了脸上的笑容,向薄氏道:“此事我已经尽知了,你今后最好好自为之。” 薄氏忍着屈辱道:“婆婆教训得是,儿媳记下了。” 太夫人冷淡的道:“不要只在嘴上念叨,关键还要看你是不是真心诚意改正。” 不待薄氏回答,便摆手道:“行了,闹腾了这么久,我也没什么心思了。再者,今儿个二郎媳妇要与众亲戚见礼,自然得养养精神才行。你且下去忙活吧,等人到齐了,我自会派人去唤你的。” 薄氏听了这赶客的话,自是十分不舒服,却又不敢露出来,只能点了点头,悻悻应了下来。 如是,这场纷争,以李靖行、千柔大获全胜告终。 009 我得意的笑 薄氏去后,太夫人将千柔拉着,越看越是喜欢。 她与千柔,之前从未见过,但千柔的事迹,却早就听说了。 今儿个见了真人,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声音又娇又软,笑容干干净净的,长得清纯却不娇艳,一看就不是心思不纯之辈。 人看着单纯,却并不是任人欺辱的包子,面对薄氏时应对自如,说话也是绵里藏针、不卑不亢,很有几分心计。 最重要的是,她并没有看不起李靖行的意思,反而跟李靖行很有默契。 两人并没有受李靖行“不行”的影响,似乎还颇有情意。 娶千柔进门,为的就是当孙媳的。如今,她肯与自己的孙儿好,总算没辜负期望。旁人怎么想的太夫人不知道,但于她而言,这是她认可这个孙媳的前提。 聪慧不自傲,进退有规矩,又肯跟孙子好,这样的孙媳,她岂有不爱之理? 当下,太夫人微笑道:“听说你在林府时,唱了一支曲子惊艳全场,倘若你愿意的话,给我唱一遍,如何?” 千柔见她笑容慈爱,心中自是觉得舒畅欢喜,忙道:“只要祖母不嫌弃,我自当领命。” 太夫人见她落落大方应了,心中越发喜欢,笑眯眯的道:“看你说的,连皇上、太后都赞你大义,我岂会嫌弃?你只管唱就是了。” 千柔闻言,便含着浅浅笑容,清了清嗓子,唱起《精忠报国》来。 她嗓子不算上佳,胜在情感充沛,歌词又熟,虽是清唱,却很流利,很能扣人心弦。 一曲唱毕,太夫人、李靖行都鼓了掌。 太夫人是女中豪杰,年轻时还上过战场呢,被她这曲子唱得触动心肠,心驰神摇,眼角还沁出了一点湿意。 李靖行看着千柔,眸中柔情荡漾,隐约还有几分得意。 那天的事情,他听过太多次,此刻听到她的歌声,心头的震撼却是难以言喻的。 难怪全场人都被征服了,这支曲子的歌词,及她所赋予的感情,值得被如此对待。 真好,这样出色的女子,成为了他的妻子。 今后,她的好,只有他一人能看见呢。 正欣喜得意之际,太夫人已经回过神来,含笑望了过来,打趣道:“你小子真是走运,这么好的女孩儿,竟落到你手里了。以前你的那些荒唐事,我就不说了,如今你有了好媳妇,可要好好对她,不能再胡闹了,不然,我定然饶不了你。” 李靖行闻言,忙正色道:“祖母放心,你发了话,我不敢不遵的。”他说着,侧头看了千柔一眼,微微红着脸,含着情意道:“有祖母为你撑腰,从今往后,我定然将你捧在手心,绝不敢错待。” 千柔一脸娇嗔,忙避开他的目光,脸上却已经羞红了。 太夫人见状,更是笑个不住。 李靖行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转了话题道:“祖母,有一事孙儿想请你帮忙。今天喜帕的事儿,闹成了这样,府里不知会生出多少闲言碎语来。孙儿求祖母,出面说明一下情况,不然,你孙媳的名誉就会受到影响的。” 千柔听了这番话,先是愣了一下,其后,不由得生出一抹深深的感动来。 他肯惦记自己的名誉,说明在他心里,自己是很有分量的。 之前,他承认没有圆房,是因为身体出了问题,如今,他又这般为自己着想。 人非草木,谁能无情。 千柔的性子,最是吃软不吃硬。 因自小没有得到多少爱,凡是对她好的人,哪怕只是小恩小惠,她都记在心头,从未忘记。 被夫君这般对待,一颗心仿佛被潺潺的温水润过一般,又似乎微有涟漪泛起,与旁人相比,似乎有什么不同之处。 如是,千柔芳心可可,看向李靖行的目光里,不由自主多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愫。 太夫人揶揄道:“不用你提醒,这事情我心里有数的。你疼媳妇儿,我自然也疼孙媳,绝不会让她受人闲话的。” “那就好,”李靖行露出释然的笑容,忙奉承道,“有祖母出马,自然什么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太夫人摆手道:“你别拍马屁,这件事情,其实不太好圆过去呢。” 话音一落,千柔忙道:“圆不了就罢了,我并不在意这些,只请祖母千万要顾全二爷的面子,不然,还不知会有多少闲话呢。” 方才,李靖行承认自己身体出了问题,千柔感动之余,其实也很愧疚。 倘若为了圆话,让更多人知道这事儿,必然会让李靖行的男人尊严受到严重打击。 权衡之下,千柔宁愿自己被流言蜚语包围,也不想事情演变成那副模样。 太夫人听了这番话,自是合了心意,笑呵呵的道:“放心放心,靖行是我孙子,我自然不会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她目光在千柔、李靖行身上流转了一圈,连连点头道:“你们这对小夫妻,愿意为对方做想,又肯互相维护,真是极其难得。但愿以后的日子,你们也能这么好,早点给我添个重孙子,那就完美了。” 千柔听了满面羞红,李靖行却是含着微笑道:“祖母放心,你的心愿,孙儿定然会实现的。” 正和乐融融之际,外面传来丫鬟的通传声,原来二房的人到了。 太夫人便出声让他们进来。 定国公府现在住着四房,排行靠前的两位,及最小的那一个乃是同父同母,感情很深厚。至于三老爷,乃是庶出,自然就远了些。 大老爷李明卿,继承了国公爷的爵位,身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李二老爷李明远也就四十岁的样子,头戴文士巾,一身暗竹纹长衫,显得儒雅风流。妻子萧氏,也是极端庄大方,一看就知道是个上得厅堂的主儿。 三老爷李明延,虽然长得也不差,但时常低着头,有些畏畏缩缩的。妻子连氏,乃是富商之女,一双眼睛溜溜转,很精明的样子。 至于四老爷李明年,放了外任,连家眷都一同带去了,并没有在家。很快,大房的人也陆续到齐了。 千柔便在李靖行的指点下,给长辈们一一见礼敬茶。 一圈下来,收获了不少见面礼,有贵重的,也有略差一些的,不一而足。 旁人都罢了,薄氏自是无比气闷。 众目睽睽之下,她却是发作不得,反而赔进去了一支点翠衔珠金步摇。 没法子,她是李靖行的嫡母,再者,李明卿在这里看着呢,礼物若是太轻了,真真拿不出手。 千柔毫不客气的收了,还大声道谢,那含笑欢喜的模样,自是让薄氏越发难受起来。 接下来就是和同辈间的见礼。 除了李靖希之外,屋里站着的少年少女,都是李靖行的弟弟妹妹。 故而,千柔只给李靖希、千媚奉了茶。 千柔含着恰到好处的浅浅笑容,从容唤了“大哥、大嫂”,行了礼,接着奉茶。 她自然记得,之前与李靖希见过一次的事情。但她心思坦荡,又不知李靖希的心事,自然从容应对,没有丝毫失礼之处。 千媚死死盯着千柔,恨得要吐血。 她的恨意,不止是因为千柔平安躲过了算计,还因为李靖希。 从进了这屋子开始,李靖希的目光,就似凝在了千柔身上一般,很是失态。 千媚暗自掐了他好几下,才让他略略回神,不至于让人发现不对劲之处。 谁知等到千柔走到跟前时,李靖希竟然只顾盯着她瞧,忘了接茶。 千媚恨得要命,想再掐他,又怕被人看出端倪来,只能拼命使眼色。 李靖希眼波未动,丝毫没有察觉。 算起来,这是他第二次见她。 比起上次,她长高了一点,整个人仿佛长开了一般,袅袅婷婷,气质清雅。 容色不及千媚,但她眉眼却极生动,不似寻常闺秀那样规矩死板。 李靖希暗自一叹。 这些天来,他与千媚的感情还算不错。 但此刻,见了她,心中却觉得不足。 倘若当初他不自以为是,这个女子,该是他的才对。 此刻,他心底满是怅然,却忘记了,薄氏根本不可能让他娶顾府的庶女。 千柔不知他心头正思绪翻滚着,见他迟迟不接茶,心中自是惊讶不已。 正不知所措,李靖行已经出声道:“大哥精神有些恍惚,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 李靖希登时清醒过来,“唔”了一声,调整了心情,才伸手接了茶。 见状,千柔、千媚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轮到千媚时,千柔仍是如常微笑,十分妥帖。 千媚皮笑肉不笑的接了茶,以一支极寻常的金簪打发过去了。 之后,李靖行的弟弟妹妹嘻嘻哈哈上来,给千柔见礼,以“二嫂”唤之。 千柔从容受了礼,一一给了见面礼。 东西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每样约莫值个二十两银子,不算贵重,却也不至于太简薄。 待见完了礼,太夫人便笑着道:“好了,男人们都走吧,咱们女眷一起自在说说话儿。” 众人一听,忙都凛然领命。 李明卿便站起身来,含笑带着大家离开。 李靖行深深看了千柔一眼,才随众而去。 人群中,李靖希咬着牙,才强忍住心头的冲动,没有再将目光落到千柔身上。一时,屋内的人去了大半。 太夫人挥挥手,先向几个女孩道:“你们年纪小,坐不住,去隔壁喝茶,自在说话儿吧。” 女孩儿们自是巴不得,都眼睛一亮,笑嘻嘻应了下来。 千媚见她们都走了,自是合了心意,笑了一下,迫不及待的道:“祖母,你似乎极喜欢我这妹妹呢,看来,他们没圆房,必定是事出有因,而且,那理由祖母你还极赞同,是吗?”刚才千媚被李靖行、太夫人联合发声刺了两句,不得不掩面离开。 因失了面子,千媚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将妆弄花了,只得回了自己屋子补妆。 而薄氏出去后,正巧有下人来请示家事,就忙碌了一番。 婆媳两个是在太夫人门口遇上的,并没有碰头。 故而,那内情,千媚一点都不知道。 她心底对李靖行的说辞好奇极了,又一心盼着千柔被打到地底下,故而一张嘴就一针见血,一点都不想拐弯抹角。 她话一出口,屋内静了一静。 萧氏、连氏互看一眼,都惊讶不已。 什么情况?一对新人竟没有圆房?婆婆竟没有发火,还挺高兴的? 千柔听了千媚的质疑声,不由得在心头冷笑。 多日未见,昔日端庄大气的四小姐,竟像个刺猬似的,见人就扎。 不,应该说,是见她就扎! 千媚来势汹汹,千柔心里却无害怕之情,因她知道,太夫人定然会出头的。 故而自己要做的,不过是静静等着,当个安静的美女子。 见千媚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太夫人果然冷哼了一声,看了薄氏一眼,才缓缓道:“方才,二郎媳妇的守宫砂,我们都亲眼见过了,确实是白璧无瑕。关于这事儿,其实原因很简单。二郎说,他媳妇儿才满十五岁,年纪太小了,小时候又没调养好,怕太早圆房会伤身。呵呵,你们听听,二郎是不是很懂事很体贴?大家都说他不成器,但由这事儿看,他们这对小夫妻的感情,真是好得不得了。” 千媚再料不到竟会是这样的理由,呆了一呆,气得抿了抿唇。 倘若这理由是假的,那证明顾八魅力很大,连太夫人都肯站在她那边百般护着她。 倘若是真的,那同样也证明,顾八魅力很大,不然,身为浪荡子的李靖行,怎么会这样相待,这样尊重她呢? 自己嫁进来之后,苦心经营了这么久,才偶尔得太夫人一个笑脸。 至于夫君,即便再用心,也是面和心不合。 看看人家的待遇,再想想自己,想想自己的丈夫,真是天壤之别呀。 千媚心中思绪滚滚,气得一口老血涌了上来,又默默咽下。 太夫人却不放过她,盯着她瞧,接着道:“大郎媳妇,你行事向来妥帖,对于你,我一向是极喜欢的,但今儿个你却屡屡逾越,我只能破例提醒了。嗯,你是什么心思我不管,但今后小叔子房里的事情,你还是少管为妙,不然,只怕会有闲话呢。” 千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却不得不低着头,闷声道:“孙媳知道了。” 太夫人见她应了,这才转过头,转而看向千柔,笑眯眯的道:“说实话,你们成亲前,我还有些担心你们合不来,但如今看,二郎是极喜欢你的呢。” 萧氏是聪明人,察觉到太夫人极喜欢千柔,忙凑趣道:“当然喜欢了,老太太你是不知道,昨儿个二郎脸上的笑容,真是太耀眼了。” 连氏也忙道:“我从不知道,他竟然会笑成那样。嗯,看来他心里,必定是爱极了新人,才乐不可支,又百般体贴,能让靖行这般相待,可见侄媳是个有本事的。” 几人一起打趣着,将千柔说得低了头,脸上仿佛有桃花绽放一般,娇羞不胜。 一时,大家又说起昨天添妆的事情,都说这样的荣耀太难得了,对千柔赞不绝口。 千媚、薄氏忍着气,听她们说笑,心情万分复杂。 如此热闹一阵,方才各自散了。 按照规矩,千柔自是跟在千媚身后,随着薄氏一同款款而行。 在人前,薄氏、千媚一直含而不露,但当她们跟二房、三房的人分道扬镳之后,自然就无所顾忌了。 千媚心里憋着火,频频回头张望,盯着千柔的目光似淬了毒一般。 千柔并不畏惧,唇边反而还带着清浅的笑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她心底,也的确并不惧怕。 在顾府时,她与千媚、简氏屡次交锋。那时候,她处境万分艰难,却一点都不害怕。 如今到了这里,少了简氏,多了一个薄氏,却也算不得什么,反而还于自己有利。 至少,这里的太夫人宽容明理、慈爱大度,对她很不错。比起顾府的祖母,眼前这位,自然要好太多了。 更重要的是,这里有李靖行。 对手差不多的,但她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不管外界怎么看,不管李靖行是什么心态,他们都是夫妻,要站在一起,共同面对风雨波折。 有人相伴的感觉,比起独自一人,要好得太多。 千媚见她笑得肆意,心中大恨,再也忍耐不住,直接止住步子,开口道:“你似乎很得意。” 千柔也停了下来,微微冷笑不答。 千媚恼恨道:“为什么不说话?哼,我是你大嫂,你不答我的话,可是看不起我?” 薄氏见她们争锋,不但不制止,还看得津津有味。 她心里实在期盼,千媚能让千柔吃些苦头,如此一来,就能稍微发泄一通。 千柔懒得看她,直接道:“大嫂不必给我扣帽子,你想听我回答,好,我告诉你,我的确很得意。不论是昨天众位贵公子给我添妆,还是夫君对我的爱护体贴,都出乎我的意料,让我欢喜又得意。” 千媚怒色大现,指着千柔恨声道:“你这该死的贱人,你……” 刚说到这里,便被人生生截断了:“大嫂慎言,我的妻子,容不得人折损。” 千柔回头看时,见李靖行踏步而来,冬日的晴光落在冷峻的脸庞上,衬得其人竟有几分俊朗不凡。 李靖行走到近前,先向薄氏行了一礼,随即方道:“太太见她们斗嘴,竟然不阻止,似乎还看得很开心呢。” 薄氏嘿嘿一笑,声音很冷:“她们是姊妹,如今又做了妯娌,想要说说话,我岂能拦着?自然是由着她们了。” 李靖行淡淡道:“倘若只是心平气和的说话,自然就无所谓,但方才我分明听到,大嫂在辱骂我的妻子。太太,阖府都赞你待我好,视我如己出,如今,该不会厚此薄彼吧?” 薄氏眼中的恨意和不屑一闪而过,静寂片刻,才道:“不过是口舌之争罢了,何必耿耿于怀?再这样下去,府里的人都要笑话了。” 李靖行皱着眉道:“太太执意护着大嫂,我无话可说,只能就此罢了。” 他说着转首看向千媚,面无表情的道:“我不知道在顾府时你是如何对待她的,但这里是李府,不再是你的天下。我是庶出,但这并不代表我的妻子就得受你欺辱。今日就罢了,但倘若你再敢辱骂她,我定然将这事儿捅到祖母那里,让她来做主。我就不信了,祖母那么公正的一个人,会不顾事实偏帮你。”他咬重了“偏帮”二字,讽刺之情溢于言表。 千媚气得额角青筋跳了跳,绞着手中的帕子,尖声道:“你哪里眼睛看见我欺负顾八了?这么迫不及待出头,可见你是被她的色迷住了才如此,哼,真是可笑极了。” 李靖行面不改色的道:“你这话才可笑呢,我们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别说我没好她的色,就是好她的色,也是理所当然的,有何可笑之处?倒是大嫂你,千万不要将我的话当耳边风,人人都说我是纨绔,办事不顾后果,但其实,我在府里,并没有干多少大事。倘若你惹恼了我,我定然会咬着你不放的,反正我没什么名声了,再多一条跟女人斗的事迹,算不得什么,但大嫂你就不一样了,你嫁进来之后,名声还不错,不值当为了我,惹得众人侧目。”他的声音很平静,但也很坚决,让听到的人不敢小觑。 千媚气得身子发抖,说不出话来。 千柔却是芳心如醉,看着李靖行的眸光,不知觉亮了几分。 刚才还在想,自己不是一个人战斗,他就来了。 来了后,言语中对自己百般维护,将自己视如珍宝。 这种感觉,嗯,很特别,很美妙,让她一颗心,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李靖行警告完千媚,见千柔呆呆看着自己,神情恍惚,不由得失笑,缓和了神色道:“劳累半天了,我们跟太太告辞了,回去吃饭吧。” 千柔连声点头,笑眯眯的道:“好哇,夫唱妇随嘛。” 李靖行听了,便转头看向薄氏,行了一礼道:“太太,我们先告退了。” 经历了昨晚、今早的两场戏,薄氏早已经心力交瘁。方才,本来还指望着千媚出头,不想李靖行竟来了,不但口齿好,还颇有几分气势,竟然将千媚打击得灰头土脸。 薄氏心里自是恨极,却又没有理由来反驳,只能闷在心里。 此时见他出声告辞,薄氏自忖将他们留下,也不能讨到什么好。再者,李府规矩,新成亲的小辈,头一个月不许过于苛责。 有了这两个缘故,薄氏只得点了头,允许他们离开。 李靖行回头去看千柔,温和的道:“已经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千柔颔首,临行前,眸光在千媚身上一闪而过。 她并没有提及简氏之事,而是抿着唇,笑容满面的道:“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她如哼小曲一般,反复重复这一句词。 天下还有比她更贱的家伙吗? 魔性的曲子钻入千媚耳中,令千媚怒不可遏,“嘶”的一声,竟将手中的帕子扯烂了。 千媚将帕子往地上一掷,转头去看薄氏,用委屈又恼恨的腔调道:“婆婆,你瞧她那轻狂样儿,真真让人受不了。” 薄氏心中也是怒火滔天,冷声道:“我都看在眼里了,不需你提醒。”看一眼欲言又止的千媚,断然道:“这里人多嘴杂,我们回去再说不迟。” 千媚恍然醒悟过来,连忙答应下来。 一时随了薄氏回屋,千媚遣散伺候的人,迫不及待的道:“婆婆,他们没圆房的缘故,真的只是因为二弟体恤那贱人吗?这理由,旁人信不信我不知道,但我肯定是不信的。” 她知道薄氏恨极了千柔,言语中自然不必顾忌,直接以“贱人”呼之。 薄氏略一迟疑,便将李靖行之前的那番话和盘托出。 虽然按照规矩,小叔子房中之事,千媚不宜听,但在薄氏心目中,这个儿媳与自己同心,自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千媚听得目瞪口呆。 她实在想不到,李靖行竟会说出不行的话,将事情圆得毫无破绽。 如果他说的是实话倒还罢了,如果他是编的,那证明,在他心目中,娶进门的妻子,比面子和尊严都重要。 千媚想到这里,脸都要扭曲了。 凭什么那个贱人只是庶出,低贱如草,却能得到那么多贵公子的添妆?凭什么那个贱人可以得到一心一意呵护自己的丈夫,自己却得忍受丈夫的貌合神离? 命运何其不公呀。 正思绪翻滚,薄氏已经开口道:“真实的原因,不宜宣之于众,老太太才编了几句话,勉强将事情圆了过去。我虽然告诉你了,但你也要管住嘴,不能外传。不然,传将出去,他固然会被人笑话,我这个做嫡母的,也落不到什么好。” 千媚听了,忙放下思绪,点头应了下来。 薄氏回想起这两天的事情,不由得满脸愁色,叹息道:“之前还以为能对付她呢,没成想,那二愣子竟然为她出头了。哎,二愣子重视她,老太太看上去很喜欢她。你不知道,你公公也吃了迷药一般,赞她是女中豪杰,夸她是小辈中第一等人物。她一进门,就有这么多人护着,我真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对付她了。” 千媚唇畔浮现出一抹森冷的笑容来,声音也寒得没有一丝感情:“有人护着又如何?婆婆怎么忘记她的身份了?哼,即便她再受重视,再被喜欢又如何?她是你的儿媳,就有责任伺候你,就必须到你跟前问安伺候。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召她来,她就得来。来了之后,无论你想让她干什么,她都得听着。媳妇伺候婆婆,是天经地义的,任凭谁,都不能说半点闲话。 这番话提醒了薄氏。 她越听,眼睛越亮,脸上的忧愁一扫而空,唇角勾起的弧度,冷厉又欣喜:“你说得有道理,哼,她再厉害又如何?我是婆婆,孝字当头,我想怎么揉捏她都行,都是理所当然的。” 千媚见她听进去了,自是十分欢喜,兴奋的道:“不如现在就让人将她弄来,出口恶气,如何?” 薄氏听了,沉思须臾,却摇头道:“不行的,我们李府有规矩,新媳妇进门,头一个月是可以逍遥自在过过小日子,不必到婆婆房里伺候的。” 这条规矩,是体恤小两口,让新婚夫妇多些相处的时间,也好早日生出感情来。 千媚听了,自是有些失望,其后道:“也罢了,且让她消停一个月吧,反正来日方才,有的是法子对付她。” 薄氏颔首,默了一瞬,转了话题道:“昨天她得了那么多添妆,那些贵公子个个大方,好东西自然不计其数。我压箱底的东西,都被那二愣子砸了,如今,他的媳妇却带了一堆珍宝进门。想一想,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得很。”她说到这里,脸都扭曲了,声音中也多了几分咬牙切齿之意。 千媚早知道薄氏想悔婚,惹得李靖行发怒,将薄氏的玉饰砸了个稀巴烂的事。 她眼珠子转了一转,笑眯眯的道:“婆婆不必生气,那些东西没有就罢了,如今,既然进了我们李府的门,自然就属于李家了。哼,他们只是二房,又是庶子庶媳,将来我们使些手段,多下些功夫,自然能够据为己有。” 薄氏沉吟道:“但愿如此吧。”顿了一下,侧首看着千媚,神色有些许不满:“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你母亲办事,也太不靠谱了些。那顾八虽是庶出,但有了县主的身份,又是京城的风云人物。她拿那么些嫁妆就打发出门,这不是平白让人看笑话吗?我自不是为顾八抱不平,只是觉得,她行事太鲁莽了,有些失身份。” 千媚听了,自然要站在简氏这般,忙解释道:“嫁妆之事,我听母亲提过。原来,她给了管事的五百两银子,让管事的自行置办。在我们顾府,庶女出嫁,原本就是这个标准。母亲因气恨她风头太盛,才来了这么一出,为的就是下她的面子。却是没想到,底下的下人办事不利,将办嫁妆的钱克扣了大半,更是没想到,那些多事之徒会出来凑热闹,令事情发展得不可收拾。” 她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旋即含恨道:“那些公子哥儿的添妆,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即便顾府将嫁妆备得足足的,他们还是会出面的。” 薄氏听了,沉吟道:“你分析得很有道理。” 她也叹了一口气,旋即转了话题道:“罢了,事到如今,攀扯这些没什么用。倒是靖希,你最近要多花些心思。我看得出来,刚才他与那贱人相见时,神色有些不寻常。之前他说,会放下心事,但这次一见,却仍旧失神。看来,这贱人一来,又将他那些痴念勾起来了。哎,真是作孽呀。” 因只有婆媳两人,李靖希的心事她们都知道,自然不必忌讳。 千媚听了这番话,心跟被针扎了一般,密密麻麻的疼。 这些天来,她与李靖希相处得还不错,但她能感觉到,李靖希并没有付出真心。 多么荒谬呀,她的丈夫,心里最惦念的,是她的八妹,自己的弟媳。 这真像一个笑话,但于当事人,一点都不好笑,反而还很想哭。 当下,千媚咬了咬唇,暂且将心事压下,强颜欢笑道:“婆婆放心,夫君那里,我会留心的。” “那就好,”薄氏露出释然的笑容,声音也很和善,“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妻子,靖希只是一时糊涂,才没有看到你的好。你好好待他,用不了多久,他自然会回心转意的。” 千媚颔首:“儿媳知道。” 薄氏又拍着她的肩膀,再接再厉道:“今天是三年一次的大比之年。靖希已经是举人了,今年定然会去考的。他的才华,连先生都经常夸赞,考中进士指日可待。将来他金榜题名,你自然也就妻凭夫贵,成为进士夫人了。到那时,你们自然就风光无限,而那个二愣子和那小贱人,嘿嘿,自会被你们比进尘埃里。” 千媚听了这番话,渐渐容光焕发起来,抿着唇道:“婆婆说得有道理,我们且拭目以待。” 薄氏颔首,脸上的神色格外得意。 婆媳又闲话了几句,方才各自散了。 待千媚回到自己房中,才刚喝了一盏茶,便有人领着顾府的丫鬟进来,说是有要事禀告。 不待千媚询问,那丫鬟就跪在地上,将昨天千柔出嫁时发生的变故,及简氏已经被顾耀仁亲自发话,押进小佛堂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千媚一听自是惊得魂飞魄散,忙让人去给薄氏说了一声,自己则匆匆收拾了,赶回顾家探看。 待进了顾家,千媚直接去了书房,求见顾耀仁。 顾耀仁却避而不见,只让身边的长随出来,将昨日种种细数了一遍。 千媚恨得跺脚。 自然,在她看来,简氏即便对千柔动刀子,也是值得谅解,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千柔一点伤都没受,活蹦乱跳的,凭什么要惩戒母亲呢?就算真要惩罚,训诫一番也就行了,怎么能押起来呢? 这么一来,母亲的颜面何存呢? 千媚气得不行,对书房门外的小厮们又是利诱又是恐吓,只想见顾耀仁一面,为薄氏辩解辩解。 无奈顾耀仁有言在先,大家都不敢放她进去。 如此僵持了一番,千媚身边的丫鬟便小声提醒道:“小姐,不如你去简家走一趟,为太太说情吧。你现在是出嫁之女,无论如何,老爷都要给你几分面子的。” 千媚恍然醒悟,立刻答应下来。 还没等她动身,简家就派人来了。 原来昨儿个,简氏刻薄庶女的嫁妆,引得满城贵公子添妆的事迹传遍了京城。简相自然也得知了,心里那个气呀,掐死简氏的念头都有了。 待忙完了公事,回到家中,简相立刻就让人将长孙简昊清召来,指着他责骂了一通。 这次添妆,简昊清也是参加了,证明他事先就收到消息了,却一直知情不报,这才让事情到了无法回转的境地。 简昊清低着头,恭恭敬敬受他训斥,待他骂完了,才辩解道:“旭东给不少人都写了信,但给我的那一封,却是最后才送来的。接信后,孙儿其实也意识到事情不妥当,但旭东在信里,一而再再而三让孙儿保密,还说,倘若将事情泄露出去,就要跟我绝交。孙儿一则顾念兄弟之情,二则觉得,姑姑已经出嫁多年,即便受人指责,也不太可能牵扯到简家头上,这才……” 简相怒得将茶杯都砸了,直接出声打断他,恨声道:“糊涂,你倒是全了兄弟之情,我简府的脸面何存?你姑姑就算嫁得再久,始终是姓简的,一笔写不出两个简字来。你既然得知了消息,就该立刻告知我们,也好让你姑姑及时改正才是。”简昊清见他气得横吹鼻子怒瞪眼,担心他身子受不住,只得敛衣下跪道:“此事是孙儿考虑欠妥,请爷爷责罚。” 简相见他认了错,心头的怒火却没少半分,正要再骂时,妻子沈氏已经推门而入,冷笑道:“此事与昊清有什么相干?老爷心里有气,只管朝那罪魁祸首发去,可别折腾我的孙子。”一面说,一面行到简昊清身边,将他拉了起来。 简相虽地位尊崇,却是个妻管严,见沈氏出了头,不敢再骂简昊清,只喃喃道:“我一生爱惜羽毛,到头来,却得了个不能齐家的名头,真是大笑话。” 沈氏轻描淡写的道:“老爷若是不想成为笑话,直接给顾府去一封信,严明跟那个逆女脱离关系,不就成了吗?” 于沈氏而言,简氏这个庶女,她向来不看在眼里。 再者,简氏的母亲乔姨娘年轻时,没少给沈氏添堵。 沈氏心里,自然一直都极记恨的,虽然没在吃穿上刻薄她们,但从不亲近。 简氏倒是个乖觉的,在嫡母面前一直唯唯诺诺,出嫁后又时常从顾府拿些珍贵物事孝敬,苦心经营着,这才让沈氏对她有了几分好脸色。 但去年春天,简昊清兄弟两个去了一趟顾府,带回了简氏刻薄千柔,几乎将千柔饿死的消息。 简家上下立刻哗然,极看不上简氏的行径。 那之后,简家就开始疏远简氏了。 想不到,简氏不但没有收敛,还变本加厉,从嫁妆上刻薄庶女。尤其,那个庶女还有县主之位,还得到了皇上、太后的嘉许。 干出这种事的人,得多恨那庶女,多没脑子呀。 简相虽然也恨简氏不争气,但听到沈氏说要断绝关系时,却迟疑起来。 他很清楚,倘若他真写了信,简氏的处境会如何糟糕。 毕竟虎毒不食子,他再爱惜名声,对于儿女,总还是有几分顾念的。 沈氏见他踌躇不决,心中冷笑,再接再厉道:“老爷,别怪我没提醒你,那逆女已经走火入魔,一门心思要对付那顾八小姐。偏偏,那顾八小姐运道好得不行,得了那么多荣耀,显而易见,不是她对付得了的。你当断不断,倘若她再干出什么事来,必定更受其害。” 她还不知道简氏拿刀刺千柔的事情,不然更有说辞了。 简相听了,不由得陷入苦思中。 次日早朝后,有太监来传召,说是有紧急公务,命他与右相一道,一同到勤政殿议政。 待君臣相见,忙完了公事,显荣帝便提起顾府嫁女、满城添妆之事,还向简相道:“佳禾县主与众不同,朕与太后都极钟爱,顾夫人却肆意妄为,简直不将朕和太后看在眼里。爱卿忙于公事之余,还应当关心一下家事才行,万不可因为这些事,带累了自己的清白名声。” 简相被说得冷汗淋淋,忙带愧应了下来。 他本就被沈氏说得有几分动摇了,又经历这一出,在皇上、死对头右相面前颜面尽失,哪里还有心情顾念简氏? 回到简府,他大笔一挥写了信函,命人即刻送到顾府,面呈顾耀仁。千媚还以为简府的人是来为母亲出头的,正高兴着呢,不想那下人竟然直接递上了一封与简氏断绝关系的信函,旋即扬长而去。 闻得这个晴天霹雳,千媚自是如遭雷劈,大哭大闹起来。顾耀仁恨极了简氏,连带着对她也没有好脸色,不顾她的哭喊央求,直接去了太夫人处。 母子两个商量了一番,便将顾家人召集在一起,宣布了要将文氏扶正,简氏降为二房的决定。 千媚在李府本就心力交瘁,又闻得这样的噩耗,当下眼冒金星,栽倒在地人事不知。 等她醒来,顾耀仁、文太夫人都避而不见,只让她回李府好生过日子。 千媚求告无门,又想见简氏一面,顾耀仁却坚决不允。 千媚无计可施,只得跟顾云淡、千婉几个痛哭了一回,带着满腔的不甘和怨气踏上回程。 010 坑儿子小能手 千媚陷入水深火热中,千柔那边,却是过得多姿多彩,无法言喻。 且说千柔与李靖行联手,将千媚气得七窍生烟后,便相视而笑,结伴回了清风苑。 待进了新房,浅绿正在屋里守着,见他们进来,连忙上来倒茶伺候,很是殷勤恭敬。 千柔喝了几口茶,微微一笑,向绯红道:“好了,你也累半天了,回去歇着吧。”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把浅绿也带上,好有个伴儿。” 绯红正想说不累,眼角余光却瞄见了李靖行,登时意识到如今处境已经不同了,也许,千柔打发她,是想跟夫君单独相处一会儿。 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虽然觉得李靖行配不上自己的主子,但婚都结了,一切都成了定局,自然只能就这么过了。 绯红便淡淡一笑,点头应了,拉着浅绿出去了。 待房中静下来,千柔便看着李靖行,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笑着道:“今天的事情,多谢你了。无论是你在祖母面前的维护,还是方才你出言相助,我都很感激。” 李靖行哼道:“我不需要你感激,只要你以后不打我巴掌,我就心满意足了。” 千柔略略低头,也哼道:“我又不是无缘无故打你的,只要你不轻薄我,我自然不会动手的。” 李靖行听了,却是嘿嘿一笑,直勾勾盯着千柔,脸上的神色突然有些奇异。 千柔见他如此,自是又惊讶又疑惑。 正满腹不解,却听得那登徒子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扛得住打,就能轻薄你,是吗?” 千柔唾了他一口,骂道:“我明明不是那个意思,你少胡言乱语。”顿了一顿,正色道:“别嬉皮笑脸了,我有正事要问你。” 李靖行微微一笑:“洗耳恭听,只要你问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好,”千柔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脸上微微有点红色,咬着唇问道,“你承认是自己身体出了问题,我心里很惊讶。说起来,昨天晚上、今天早上,我对你的态度并不算好,为什么你肯这样维护我?” 李靖行微微侧首,避开她的目光,才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们夫妻一体,你丢了面子,我也会没脸,为了这个,我自然要维护你了。” 千柔闻言,没有言语,心中却微有失望之感。 原来,只是因为夫妻一体吗?她还天真的以为,他肯放下男人的尊严,不顾一切护着自己,是因为喜欢自己呢。 李靖行见她沉默下来,心中有些惊讶,抿着唇,试探着道:“怎么,心里不舒服了?莫非你觉得,我爱上你了,才对你百般维护?” 千柔嘴硬,压住情绪,偏了头道:“我没这么想过,你别胡说八道。” 李靖行在情场纵横许久,见了这神色哪有不明白的,当下先是意外,其后,一颗心乐得,仿佛开了花儿一般。 他做梦都想不到,千柔竟然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便踏步行了上来,走到千柔跟前,温柔话语仿佛三月春风拂面一般:“不要失望,其实,我的确很喜欢你。” 他说得很缓慢,但内心却并不平静,有几分激动,几分忐忑,还夹杂着几分紧张和期盼。 仔细想一下,他是从什么时候,将她放在心上的呢? 是在向府时,她时而娇俏,时而强势,时而温婉的多变模样,打动了自己?还是在聚欢阁的不期而遇,彼此温情相对令人难以忘却?抑或者,是七夕同游时,浪漫中微带旖旎的气氛,让人心驰神摇、心神俱醉、念念不忘? 他们的交集不算多,但是,每一次,他都记得牢牢的。 她的身影,也在经意与不经意之间,涌现在他脑海中。 繁华看尽,终是遇上了她,让他心中不再只有欲望,让他不再对情爱二字嗤之以鼻,让他想要,好好爱一场。 没有人知道,昨日的洞房花烛,他有多期待。 虽然,最后的走向不尽如人意,但只要她在身边,他就觉得很满足,很欢喜。 千柔料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心声,不由得悚然一惊,霍然抬头,正对上他灼热却温柔的眼睛。 千柔被他盯得不自在,抿了唇低着头没吭声。 李靖行却不放过她,依旧目不转睛看着她,笑着道:“娘子,告诉我,刚才你在大嫂面前,说夫君对你的爱护体贴,出乎你的意料,让你欢喜又得意。你这番话,是为了气大嫂,还是真心话?” 千柔听了仍旧低眉,久久没有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李靖行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心中正失望着呢,千柔却抬起头来,含笑凑了过来,声音亲昵如耳语一般:“一半是为了气她,一半,出自真心。你喜欢我,其实,我对你,也并不是毫无感觉。” 千柔这几句话,完全出自本心。 缘分就是这么奇怪。 未嫁时,但凡与她亲近的,都为她抱屈,说她嫁给李靖行,真是委屈了。 但她自己,其实并不觉得彼此不相配,反而还欣喜,可以跟他门当户对势均力敌,谁也没高攀谁。 嫁过来之后,虽然经历了采薇有孕的风波,让她有些心冷,但他的呵护一直如影随形,让她感动,也心动。 之前在怡安堂,便是芳心可可,后来千媚挑衅,他不失气势的有力回击,更是让她整个人惊讶又甜蜜。 如今,跟他独处,一颗心似乎跳快了几拍一般。 终是察觉,属于自己的爱情,似乎已经来了。 千柔一向是诚实的,既然心动了,就会认真面对,不会畏畏缩缩。 喜欢了,就要大声说出来,不必隐瞒,不必犹疑。 人生难得有这么敢爱敢恨的好时光,不应该辜负。 李靖行呆了一呆,才明白她的意思,简直不敢置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柔颔首,声音低柔却坚定:“我说过,我们是夫妻,我不会对你说假话的?” 李靖行这才确信了,登时心花怒放,一脸的欢喜仿佛要流溢而出一般。 千柔见他笑得像个傻子一般,娇嗔的看了他一眼,自己的唇角,却也微微染上了一点笑容。 这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无论他成器不成器,只要他肯护着自己,心里有自己,日子应该不会太难的。 这种你喜欢我,我心里也有你的感觉,似乎还挺不赖的。 千柔笑了一会儿,才咳嗽一声,板着脸道:“好了,二十来岁的人了,别跟个傻子似的,让人看了笑话。” 顿了一下,认真的道:“嗯,我想起来了,昨天你手臂伤了,却一直没让我看伤势呢。”一面说,一面不由分说的拉过他的手臂,挽起他的衣袖,径直查看起来。 李靖行听她坦诚对自己有感觉,不由得乐得魂都要飞了。 此刻,又见她一脸关切,低垂着头查看他的伤势,露出一截粉嫩白皙的脖颈,一缕发丝调皮的垂在耳际,露出圆润玲珑的耳垂。 放在心上的人儿就近在咫尺,身上的处子幽香若有若无,更是撩得人心猿意马。 李靖行不由自主想起她手臂上的守宫砂,心头的欲望被勾起,竟是忍不住略略侧首,把那白皙小巧的耳垂含在了嘴里。 千柔哪料到他竟敢这样肆意妄为,整个人像过了电似的颤了颤,一时有些懵了,竟没有伸手推开他。 李靖行见她呆呆立着,任由自己轻薄,身子火热起来,唇在她耳垂上辗转流连,人也往她凑近了,几乎就要贴在她身上一般。 千柔呆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伸手将他推开,一张俏脸已是红晕如霞。 她喘了喘气,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不怕挨打吗?”语气虽严厉,但她被他那般亲吻着,一颗心早就乱了,气势自然也就随之消减了。 听在李靖行耳中,不像警告,反而似娇嗔一般。 李靖行看着一脸娇羞的千柔,脸上的神色,满足得仿佛吃了鱼的猫一般。 他便含着笑意道:“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娘子的花拳绣腿,我承受得起。”说着抬起手来,将千柔鬓边的落发往后抿了抿。千柔心中又是气又是羞,想给他一巴掌,却又有些下不了手。 见他抬手给自己理头发,想也不想,就将他的手拉过来,在他手臂上低头咬了一口。 李靖行先是吃惊,其后却笑着道:“娘子,你不妨咬得再大力些,反正我身子壮实,皮糙肉厚受得住。” 他亲耳听到,千柔承认对自己有情。 既如此,倘若她咬重了,回头定然要心疼的。 千柔本就羞恼,听了这话,更是气得不得了。 这混蛋,咬就咬,她的牙还比不过他的肉吗? 心里窝着火,就真的用力气咬了下去,片刻后,竟尝到了血腥味。 千柔一下子就清醒了,忙松开了口,抬起头,见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再匆匆低头,见他手臂上端缠着白色绷带,下端,一圈渗着血的牙印分外鲜明。 千柔一颗心登时酸酸软软的,又是后悔又是羞恼。 他的手臂,是因为自己才受了伤的。 自己如今又将他咬成这样,真有些不像话。 见她突然发起呆来,李靖行一脸错愕,挑眉道:“小狗,怎么停了?若是能让你消气,再咬几口也行的。” 千柔偏了头,哪里敢承认自己心疼了,别扭地回道:“你皮太厚,咬得我牙疼。” 她这样侧着脸,一双眼睛微带一点湿意,浮着一层浅浅的水光,清亮得像琉璃水晶似的,只让人心跳如鼓。 看着她小脸蛋儿润白润白的,眉弯弯的嵌在一双剪水眸子上,尤其一点樱唇,抹着上好的口脂,仿佛有光泽在上面流动一般。李靖行只觉得整个人要炸开了一般,再也忍耐不住,伸手拉着她道:“娘子,只要你还想咬,有一处,定不会弄得你牙疼。”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便凑近她的樱唇,以唇封箴。 李靖行爱极了她生动的眉眼,又眼见得她待自己颇有情意,自然就见缝插针了。 如此行为,自是有些胆大妄为,但能一亲芳泽,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亲吻的技巧极高,沿着桃花般的唇瓣慢慢辗转,趁着对方讶然张口之际,舌灵巧的探了进去。 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被人亲吻。 千柔晕晕乎乎的,等反应过来时,第一反应竟不是推开他,而是想顺势咬他一口。 只是,心底到底是不忍的,眸光恼怒得似带着火花,咬住的那儿,却迟迟不落下,倒像是主动含住了似的。 李靖行眼底便渐渐带了深深的欢喜,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便在她唇上流连,肆虐又霸道,仿佛要将她占据一般。 千柔头脑发昏,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抗,不得不屈从他,随着他的节奏起舞。 渐渐的,千柔已经不懂得怎么思考,只是凭着本能,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异,很特别,也很……美妙。 美妙过后,却生出一种更难以形容的空虚来。 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感受。 李靖行见她整个人都酥了,自是越发心动,哪里还能老实,主动勾着吻得又深又狠,两只手也圈住了她的腰,似乎要将她揉进骨子里一般。 两人心驰神摇,都到达了从未体验过的新境界,自然而然的,便将外界的人物置之度外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似乎传来绯红的声音:“姨娘,你不能进去……” 随着她的声音,房门被人推开了。 千柔晕晕乎乎的,反应竟然慢了一拍,须臾才回神,将李靖行推开了。 李靖行虽是不舍,却不得不退开。 千柔脸上绯红,像染了一层上好的胭脂一般,低着头,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李靖行虽然镇定些,却也红着脸,咳嗽了一下,转首朝门口看了一眼。 门开处,几个人呆如木鸡立着。 最前面的,是他的生母赵姨娘。 在她身后,绯红眼睛瞪得圆圆的,吃惊之情溢于言表。 绯红心底,虽然很清楚他们成了夫妻,亲昵温存在所难免,但亲眼见到两人拥抱、亲吻,还是有些无法置信。 呜呜,自己这主子战斗力未免太渣了些,竟然就这么被个纨绔拿下来了。 丰神如玉的蒋毓没有得到主子的欢心,反倒是这个纨绔,让主子动了心。 这落差,真让人没法子接受呀。 缘,真是奇妙不可言。 怎么办,突然之间,好想捂着脸,摆出不认识自家主子的模样。 她脑海里念头急转,呆了一下才回神,忙解释道:“奴婢尽力拦住姨娘了,但姨娘说有急事,径直将门推来了。” 李靖行知道赵姨娘性子急,自然怪不得下人,摆手道:“不必解释了,我都知道。” 转头看着赵姨娘,拧着眉道:“姨娘,你有什么急事,竟要闹得闯我们的新房?” 他语气很是不满,带着深深的怨气,心中也遗憾至极,甚至想要捶墙。 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这个时候跑来了?来就来吧,敲个门也好呀。 这么一闹,他是无所谓,但他的心肝,只怕要羞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赵姨娘听出儿子很是恼怒,呵呵呵傻笑了几声,才呐呐道:“哦,没事,我这不是没见过你的新娘子嘛,特意跑来瞧一瞧,另外,还有件事情想问你。” 李靖行皱着眉,让赵姨娘进来,又抬手将伺候的人都挥退了。 屋内静了下来。 李靖行便笑向千柔道:“娘子,这是我的生母赵姨娘,你抬起头让她见一见吧。” 千柔虽羞不可当,但当着旁人的面,还是愿意给李靖行几分面子的。 她便抬起头来,冲赵姨娘一笑,旋即福身行了半礼。 赵姨娘忙伸手拉住了,细细端详了一番,点头赞道:“跟大奶奶有几分相似,但很清雅,与你甚是相配。” 李靖行得意的道:“岂止相配,简直是绝配。”看了赵姨娘一眼,有些不耐烦的道:“姨娘,人你也见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若是往日,他对生母自然不会是这种态度。 但今儿个,他与千柔有了质的飞跃,自然很想将人打发走,继续重温鸳梦。 这不是他第一次亲吻,但这个吻,让他最心动。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与自己喜欢的人做这件事,会美好得,让人忘却所有。 食髓知味。 尝到了从未有过的美妙滋味,自然忍不住,想要继续品尝下去。 赵姨娘向来有些惧怕这个儿子,闻言老老实实的道:“哦,也没什么,我听下人们议论,说你体恤新人年纪小,竟没有圆房,一时惊讶,想找你询问一下。” 不待李靖行回答,她吸了口气,连珠炮似的说了出来:“要我说,内中必定是有蹊跷的。那年纪小怕伤身体的理由,旁人信不信我不知道,但我是不信的。你性子向来风流,送到嘴边的肉,竟然不下口,真真……” 李靖行越听,脸色变得越厉害,忍不住跺脚,直接打断道:“姨娘,你话太多了。”说话的当口,忍不住侧头瞄了千柔一眼。 只见千柔眸中的娇羞已经尽数散去,神色冷淡起来。 李靖行太阳穴突突直跳,懊恼不已。 但眼下,显然不适合他哄千柔。 他便叹了一口气,向赵姨娘道:“姨娘,这缘故是祖母当着众人,亲口解释的,怎么会是假的呢?” 赵姨娘摇头,一脸的固执:“太夫人发话就是真的吗?你的性子我了解,最是风流不过的,绝不可能是那个理由。”眼珠子转了一转,拧着眉,略略压低声音道:“你自是巴不得的,想来,是因为你媳妇不愿意吧?” 她是个大嗓门,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其实,音量还是挺大的,至少,离她不算远的千柔听清楚了。 千柔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赵姨娘看起来很鲁莽,没成想,眼光还挺毒辣的,看问题一针见血呢。 她暗自吐槽,脸上也是面无表情。 李靖行虽然不愿将那“不行”的理由再复述一遍,但心里更担心赵姨娘厌恶自己的心头好,只得将心一横,低声解释了一番。 赵姨娘不待听完,便尖声道:“什么,是你不行?” 李靖行以手抚额,看着一惊一乍的生母,心中顿生无力之感。 这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需要喊那么大声吗? 赵姨娘嚎了一嗓子之后,呆滞了一会儿,旋即拉着李靖行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口中喃喃道:“你身体一向都很好,怎么到了关键时刻竟会出纰漏呢?莫非是之前胡闹得太狠了,才会力不从心?哎,我早就劝你保重身体,你偏偏不肯听,如今受了害吧?” 李靖行一直在偷瞄千柔,眼见得千柔的脸越来越黑,哪有心思听赵姨娘攀扯,直截了当的道:“姨娘,你先回去吧,有事情我再去找你。” 心中无比懊恼,却又无可奈何,只觉得,她来这一趟,是专门来坑自己,专门影响自己跟千柔培养感情的吧?不然,怎么一来就横冲直撞,惊散了自己的好事呢?这也就罢了,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尽绕着自己的风流、荒唐打转呢? 赵姨娘正说得兴起,听了他的话有些不满,但见儿子递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心中登时一凛,只得悻悻应了下来。 一时赵姨娘去了,李靖行呵呵傻笑了一下,低声下气向千柔道:“姨娘向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你别放在心上。” 千柔冷笑,沉着脸道:“她说得好极了,若不是她,我差点忘记了,你是如何放浪,如此风流不羁的。” 李靖行傻了眼,忙拉着千柔道:“娘子,那些都过去很久了,你别放在心上,别跟我生气。” 千柔一把拍开他的手,淡淡道:“我当然知道,那些都是你认识我之前的事,但只要那些事情存在,我心里就不可能舒坦。行了,你出去吧,我想独自静一下。” 说到这里,看了李靖行一眼,又加了一句:“倘若你不肯走,我走。” 李靖行闻言,只得道:“娘子你留下,我走。”拖拖拉拉的挪着步子,在千柔的怒视下,一步三回首的出了门。 站在门口,李靖行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啸。 明明,他们那么亲近的。 现在,两人的关系,却被姨娘的几句话,弄得比之前还要僵硬了。 姨娘呀姨娘,坑儿子小能手,非你莫属。 011 又被坑 千柔将李靖行娇声喝退后,径直在窗下坐了下来。 窗外有冷风袭来,千柔的一颗心,也渐渐冷静下来。 方才情动,她忠于自己的内心,允许他亲近,还与他一同沉醉入迷梦中。 赵姨娘的到来,惊散了亲昵无间的拥吻,也令她想起,自己的夫君,拥有一段风流不羁、不堪回首的过去。 心里不是不恼恨,但不至于无法接受。 毕竟,婚前她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是个浪荡子,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纨绔。 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花烛夜,却仍旧失态了。 因为她很清楚,有了孩子,与单纯的风流厮混,是截然不同。 昨晚气得要命,但今天他毫无保留的维护,却是让她看到,他们还是有可能的。 她,其实很贪恋他给的那些温暖,不愿就此放开他。 既如此,就不要在意他的过往了,从现在开始,牢牢抓住他,将他调教成自己向往的忠犬吧。正想到这里,李靖行已经探身回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娘子,你气消了吗?” 千柔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李靖行见她这样,知道她心里的气必定已经去了大半,当下喜笑颜开的道:“已经中午了,我怕你觉得饿,让人准备了午膳,我们一起吃吧。” 千柔哼道:“吃能解决问题吗?” 李靖行有些错愕,正要开口说时,却听得千柔咳嗽了一声,矜持的道:“既然准备了,就让人快点送上来吧。” 李靖行登时失笑:“你呀,真是个别扭的小东西。” 千柔瞪眼,神色说不出的娇蛮可爱:“怎么,你有意见?” 李靖行忙道:“不敢。”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的道:“不但没意见,还很喜欢。” 千柔唾他一口,面上却是染上了浅浅的笑纹。 她既然对他有了感觉,自然盼着他能喜欢自己的所有。 李靖行见了,自也是笑容满面起来。 一时丫鬟们将午膳送了上来,忙碌一番,便在新房的外间摆好了。 千柔、李靖行相对而坐,开始用膳。 还是照之前的规矩,旁人都喝退了,只留了绯红伺候。 千柔本是吃货,又是怎么吃都不胖的体质,自然胃口很好,一餐饭吃的东西,寻常闺秀能吃三四餐。 绯红见她大口吃菜,大口吃饭,动作虽不粗鲁,但很豪爽大气,丝毫没有女子的袅娜纤柔之风。 见她一点都不顾及李靖行在场,直接露出自己的本色来,绯红不由得频频扶额,暗自吐糟道,小姐,你心也太宽,太能吃了。 李靖行却没有别的想法,反而觉得她的吃相很可爱,笑着道:“能吃是福,多吃些,吃饱了不想家。”一面说,一面给千柔夹了一个鸡腿、两块鱼、三个灌汤饺。 千柔眉眼弯弯,也微笑道:“你也吃。”说着投桃报李,也给李靖行夹了一堆小山一样的菜肴。 李靖行露出很满意、欣喜的神色,吃得很带劲。 绯红见他们这样,登时无语。 好吧,她是白担心了,这里,有一对吃货,一对心宽得没有边的夫妻。 用完了饭,突然妙音进来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几位大姐儿想进来拜见,你们看,要不要她们进来?” 千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看向李靖行,问道:“谁要来?” 李靖行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赔笑道:“是我的几个通房,你若是不想见,不让她们进来也使得。” “见,为什么不见?”千柔嘴抽了一下,淡淡道:“让她们都进来吧。” 妙音领命出去,不多时便领着四个妙龄女子,鱼贯而入。 几人站成一排,穿红着绿,盈盈施礼,声音婉转:“婢子拜见二少爷,拜见二少奶奶。” 千柔打量时,见环肥燕瘦,很有几分姿色,内中有两个,甚至比绯红还要出色一些。 通房们行完了礼,齐茬茬看着李靖行,目光如胶似漆,柔情四溢。 那眼中的款款深情,简直让千柔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成了小三,她们才是他的真爱一般。 站在最左边的蓝衣女子,衣衫很新,头上的饰物也极华丽,小腹微微隆起,显然是那采薇无疑。 那采薇脸上挂着笑容,一双手时不时摸着自己的肚子,露出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怀上了的轻狂模样。 千柔默默冷笑,我去,四个呀,都能凑成一桌麻将了。 知道是四个是一回事,当人真来到身边,亲眼见到时,又是一回事。 李靖行本来有些尴尬忐忑,见千柔一直不说话,不由得越发不安起来,开口道:“她们四个是以前在屋里伺候我的,以后也要伺候你的,你自己瞧一下,若有看得顺眼的,就留在身边吧。” 通房丫头不是妾,不能单纯的只伺候男主人,是要两者兼顾的。 当然,即便是妾,也只是地位略高一点,还是得男主人和女主人一起伺候。 千柔暗自冷笑,这些人,她怎么可能看得顺眼呢? 虽心底不以为意,但却并没有难为她们的意思。 她心里很清楚,其实,自己的对手,不是这些女人,而是李靖行。 想要将男人牢牢圈在身边,难为他的通房、妾室是下下策,攻占男人心才是上策。 想到这里,她便淡淡道:“我身边自有绯红她们伺候,至于你的通房,还是你自己消受吧,我没有那个福分。” 李靖行忙道:“这是什么话?你嫁了我,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怎么能说没有福分呢?你尽管挑,别跟我客气呀。” 千柔一口血闷在了胸口里,简直无力吐槽。 老大,我真不是跟你客气,我是真不想将她们留在身边添堵呀。 她没言语,那采薇却看了李靖行一眼,娇嗔道:“二少爷,你刚才的话,说得不太对呢。” 李靖行眼光只顾盯着千柔,生怕千柔为了这些通房与自己生分,闻言并没有回头,随口道:“怎么不对了?” 采薇见他不肯回首,自是心中暗恨,格格一笑道:“你说所有的东西都是二少奶奶的,但其实我们都是人呢。” 这些日子以来,她虽然没有出来走动,但薄氏却常让人给她送东西,又嘱咐了清风苑的管事,分给她的吃食、衣料都是最好的。 采薇自己自是得意,又因有了身孕,自觉得地位高了一等,早把自己当成了院子里的头一人。 她一心盼着,昨晚能借着怀孕离间一对新人,却是没想到,李靖行会那般喜欢新娶进门的小妻子,似乎整个人的身心都扑在新奶奶身上了一般。 采薇心中,自是幽怨不已。虽然她如今有了身孕,又有薄氏在后面撑腰,但还是得攀附着李靖行过日子。 要是李靖行只爱新人,从此不进她的门,将来她的日子可就一落千丈。 有了这思量,她便径直开了口,言笑晏晏起来。 因李靖行曾经赞她胆子大,又俏皮,不似旁人那般无趣。 如今来这么一出,只盼着李靖行能记起往日她的好来。 倘若能将李靖行勾走,那就更完美了。 李靖行心思都在千柔身上,听了这话“唔”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千柔已经勾着唇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是东西,对吗?” 千柔心底,的确不愿意跟这些通房们为难。 但是,这个采薇,摆明就是薄氏的棋子。 对付朋友,要像春风拂面一般温和。 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 于千柔而言,她不止是个通房,还是潜在的对手。 既如此,自然就不必跟她客气了。 “轰”的一声,绯红几个都抿着唇笑了起来。 浅绿看着千柔,心中充满了崇拜。 昨儿个,绯红大战那个叫珍珠的丫鬟,展现出非一般的战斗力。 原以为,绯红是最毒舌的,却是没想到,千柔的能力,还在绯红之上。 瞧她这一句话说的,接得流畅自然,言语中的机锋,却似一把刀一般,能直接插进人心底。 同来的几位通房亦是幸灾乐祸的看着采薇,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内中有个叫采茗的,掩住嘴笑得最开心。 她与采薇同时接到薄氏的命令,但采薇拔得头筹,用酒将李靖行迷醉,成就好事,先有了身孕。 采茗本也想步采薇的后尘,不想李靖行学了乖,再也不吃那一套了。 采茗生怕薄氏要惩戒自己,急得不得了,无奈想了各种法子,李靖行都不肯再跟通房亲近。 眼见得新二少奶奶进门的日子越来越近,采茗终于死了心,让家里人去薄氏的心腹跟前哭求,又将身边的财宝搜刮一番,尽数散了出去。 因她花了心思走了后门,总算没被扫地出门。 自己没发展好,竞争对手却飞上了枝头,采茗心中哪里能没有怨气? 秉着“她吃了亏,我就占了便宜”的思想,采茗自是巴不得采薇丢脸出丑。 采薇脸都气白了,却不敢跟千柔顶嘴,死死咬着唇,将不甘和气恼默默咽下。 她默了一瞬,才道:“二奶奶似乎不太看得上妾呢。” 说着,竟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也转为哀求:“二少奶奶,昨儿个你的好日子,妾不是有心打扰的,实在是身子不舒服,珍珠慌了神,才冒冒失失跑了来的。二少奶奶一看就是个大度大气的,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妾计较了吧?” 千柔暗自冷笑,朝一旁的妙音摆手,开口道:“将采薇扶起来吧。” 她没有让绯红出马,自然的,是为了避嫌。 妙音亲眼见李靖行对千柔百般体贴,闻言连忙应了,走到采薇身边,伸手去扶她。 采薇哪肯起身,一面躲开她的手,一面道:“妾在跟二奶奶请罪呢,二奶奶不原谅妾,妾绝不起来。” 千柔皱眉,直接向李靖行道:“让你的心头好起来吧,若是伤着了身子,我免不了要落个刻薄的罪名。” 李靖行方才拥着千柔亲吻,品味到情爱原来美妙如斯,哪有心思顾及几个通房。 何况,他并不蠢,知道采薇隐瞒孕事,挑在昨晚爆出来,背后必定有薄氏的手笔。 有了这两个缘故,他对采薇并无半点怜惜之情。 当下他便笑了一下,缓缓道:“这是什么话?你才是我的心头好,至于她,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哪里配得上这三个字。” 他向来有些不拘小节,虽在众目睽睽之下,却并没有忌讳自己的情意。 千柔不由自主羞红了脸,心中却涌起几分甜蜜来。 采薇露出无法置信的神色,脸上血色尽失。 绯红却是暗笑不已,心里舒畅极了,连带的,对李靖行也有些许改观了。 嗯,这个纨绔不太差,至少,他还是挺在乎自家主子的。 难怪主子会任他亲近,情有可原。 千柔掩住心中的种种情绪,依旧看着采薇道:“你还不肯起身吗?我是不愿背罪名的,既如此,你不如出去吧。” 采薇闻言,很想像李靖行求救,却又怕李靖行甩出话来噎人,不得不站起身来。 千柔面无表情,淡淡道:“我大不大度,不需要你来评价,但你的心计,却是让我刮目相看呢。明明我只是说了句玩笑话,你就径直跪了下来,给我扣上一顶想为难你的帽子。啧啧,不愧是通房中第一流的人物,的确有几分本事。” 采薇听了,忙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哀哀道:“二奶奶这话,妾真当不起。妾只是觉得昨天对不住二奶奶,才特意请罪,想求二奶奶谅解。呜呜,二奶奶却将妾的心思歪曲成这样,妾心里,真真难受极了。”说到后面,竟似悲不自胜一般,竟落下泪来。 千柔静静看她做戏,懒得再与她争。 不由得暗自冷笑,就这种哭哭啼啼、矫揉造作、白莲花一般的货色,李靖行也下得去口。 要么,就是他太蠢,被这小白花蒙蔽了,受了蛊惑,这才纳了她。 要么,就是他太好色,才饥不择食。这两个理由,哪一条都不美妙。 千柔想到这里,神色不由得冷了几分。 李靖行一直在关注千柔,见状还当千柔对采薇的哭声不满,忙开口道:“别哭了。” 采薇愕了一下,旋即心喜,莫非,二公子被她打动了,肯开口维护自己了? 想到这里,一颗心登时被春风吹过一般,鲜活欣喜起来。 正期盼李靖行朝千柔发火呢,却听得那人道:“哭哭啼啼的,真烦人。再者,这里是我跟二奶奶的新房,今天是我们成亲的第二天,你在这里哭,是想给我们找晦气吗?” 采薇错愕抬头,一脸呆滞,一颗心登时如被冰雪浇过一般,一丝热气都没有了。 李靖行见她呆呆愣愣的,心中自是不耐烦,还很是后悔。 就这种女人,怎么之前会觉得她俏皮可爱,视如珍宝呢? 今日看,并无半点可取之处呀。 莫非,当初自己眼睛有问题,还是被猪油蒙住心了? 百思不得不解。 千柔一直静静看着他们,面上神色未变,心中却乐开了花。 她看得出,刚才李靖行说“别哭”时,采薇眼底的喜色,根本就掩不住。 其后剧情的发展,却是让人大跌眼镜,让采薇面如死灰。 千柔很清楚,喜滋滋的等待人代自己出头,却被插上一刀的感觉有多难受。 补刀小神手,真是非他莫属了。 虽然李靖行这种只看新人笑、不管旧人哭的德行有点渣,但千柔表示很满意,甚至觉得,在这一点上,他可以更渣一些。 过了一时,采薇略略振作起来,用手摸着肚子,嘤咛了一声,秀眉蹙着,朱唇咬着,露出十分难受的神情。 她身后的珍珠见状,忙大声道:“姨娘,你怎么了?” 千柔早知道她会借肚子闹事,见状并不奇怪,只微微冷笑,向李靖行道:“没见采薇肚子难受吗?快让人给她请大夫吧。” 李靖行不在意的道:“她身子一向好着呢,必定是在做戏,用不着请大夫。” 说着看向珍珠,眼中的怒火一闪而过:“我竟不知道,采薇什么时候成姨娘了。哼,我与二奶奶都没发话呢,你就径直给她封了姨娘,你很有本事嘛。” 珍珠愕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因采薇有孕之后,自觉得姨娘之位稳稳当当的,很是得意洋洋。珍珠又是个会来事的,时常以“姨娘”奉承着,讨采薇的欢心。 平时在自己屋子里叫惯了,如今却是不自觉就唤了出来,却是忘记了,采薇其实还是个通房。 珍珠忙跪下道:“奴婢失言,请二少爷恕罪。” 李靖行冷笑:“昨夜你在外面大闹,今天又有这一出,我若是不惩戒,大家还当我没有脾气了呢。” 转头去看妙音,摆手道:“让人拖出去,直接赏十板子。” 采薇闻言,顾不得再摆出难受的模样。 当然,她摆了也白摆,没有人顾惜。 她忙也跪下道:“二少爷恕罪,珍珠只是一时失言,昨夜又是为了妾身才失礼的,还望二少爷能体恤一二,放过她。” 珍珠向来得力,又是她的人,就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这求情也免不了。 李靖行闻言,正要呵斥时,千柔已经开口道:“罢了,成亲第二天就打板子,未免不吉利。” 对于李靖行的提议,她是举双手赞成的。 但心底,却不能没有半点顾忌。 倘若珍珠真挨了打,外人传时,必定会拉扯到她头上,说李靖行是为了维护她,才这么干的。 千柔倒不怕人说闲话,但她才来这里,根基不稳,没必要为了个小丫鬟,玷染自己的名声。 李靖行听了,便没有再坚持,而是道:“既然二奶奶开口求情了,板子就算了,罚半年的月钱吧。” 珍珠听了,忍住屈辱向千柔磕头道谢。 千柔却是将目光投到采薇身上,淡淡开口道:“采薇姑娘的肚子,似乎不疼了呢。” 采薇听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简直有些不知所措了。 李靖行心里腻歪得很,横了她一眼,摆手道:“你若是还想呆在这里,就安分站着,别闹事。若是不想呆着,只管回自己房里去,省得闹得大家都不舒服。” 他这番话,对采薇并无半点顾念。 一则,因为采薇私自耍手段,才怀上身孕,李靖行心里对此很不满。 二则,却是觉得采薇跟薄氏勾连,心里很是膈应。 至于第三嘛,他如今正与千柔蜜里调油一般。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庶子是不能生在前头的。采薇来了这么一出,让他对千柔很歉疚。 因了这些缘故,他便冷言相对,不肯因为她有孕就改变态度。 采薇听了,心中思绪翻滚着,却不敢再闹了,垂首站回采茗身边。 今儿个,已经是个笑话了,要是就这么出去了,那什么脸面都丢尽了。 毕竟,李府的规矩,正牌奶奶进了门,通房要给正室见了礼,得了正室的赏,才算名正言顺。 眼见得采薇消停了,李靖行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带着不满,抱怨道:“一进来就闹得鸡飞狗跳,一点规矩都没有。” 闻言采薇心里在吐血,却不敢再放肆了。 李靖行哪管她的心思,目光在几个通房转了一转,板着脸道:“你们不要觉得二奶奶年纪小,就觉得她好欺负,哼,我将话搁在这里了,若有人敢在二奶奶跟前肆意妄为,轻的打一顿,严重的,直接撵出去,大家皆大欢喜。” 几个通房听他语气坚决,脸上一凛,忙不迭点头应了。 千柔听了这番话,并没有多说什么。 李靖行是在为她撑面子,她若开口阻拦,那真是脑袋坏了。 当下,她只是淡淡笑了一下,转头看向绯红,摆手道:“人也见了,你把赏赐给她们分一分吧。” 正室要给通房赏赐的事儿,之前在顾府时,文氏曾特意提过。 故而千柔心里虽然不舒服,却还是有所准备的。 绯红听了连忙点头,命浅绿拿来了四个一模一样的荷包,一人发了一个。 旁人都罢了,采薇见自己得的跟旁人的没有差别,心底自是极不满。 要知道,她如今可是有身孕的人,身份已经不同了,怎么能不区别对待呢? 总算她还有几分脑子,眼见得今天闹成这样,不敢再肆意妄为了,低着头,将心底的愤恨和不甘默默咽下了。 她暗自想,二少爷不过是才得新人,这才没心思顾及自己。 等他新鲜劲头过了,自己又是有孩子的人,二少爷自然会回心转意,重新将自己当成珍宝一般宠爱的。 到那时,她有大太太撑腰,又有二少爷宠爱,封姨娘指日可待,说不定,还能跟二奶奶抗衡一番呢。 来日方长,不能着急,不需着急。 千柔并不知道她心头所想,即便知道了,也绝不可能在意。 当下,她目光在几个通房身上一转而过,淡淡道:“我再说一遍,我身边有合心意的丫鬟伺候,不需要添旁人,你们以前怎么过的,以后还怎么过,不必到我跟前转悠伺候。” 旁的正室是怎么对待丈夫婚前的通房们,千柔并不知晓,但就她自己而言,这些人若是在跟前,会时时刻刻提醒她,李靖行曾经那样的风流不羁。 为了自己着想,还是将她们都隔开算了,眼不见为净。 几个通房听了,正面面相觑,李靖行已经皱眉道:“你真不要她们伺候?” 千柔颔首,神色很坚决:“怎么,不行吗?” 李靖行摸了摸鼻子,讪讪道:“也不是不行,但有些不合规矩。” 千柔淡淡笑道:“规矩都是人定的,这清风苑,我是女主人,在这里,我就是规矩。” 斜了李靖行一眼,收了笑容,哼道:“莫非,你不肯让我发号施令?” 李靖行见她突然露出强势的一面,心中有些惊讶,却又觉得极可爱,忙道:“不敢不敢,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由着你,支持你。” 转头看向几个通房,咳嗽一声道:“二奶奶体恤你们,快谢恩吧。” 四人听了,忙一起行礼谢恩,心中隐约有几分欢喜。 没有人天生下贱,向往做小伏低伺候人。 虽然不能来正房,势必会减少跟李靖行相见的机会,但往好的方向想,不用伺候正室,也就不必遭受正室揉搓折磨了。 从此以后,还是能照之前那般,各凭本事争抢李靖行的宠爱。 仔细想一想,还挺不错的。 千柔并不管她们心头所思所想,直接摆手道:“行了,事情都完了,你们出去吧。” 若是可以的话,这几个人,她连见都不愿见。 如今既然完事了,自然要早点打发了才行。 因李靖行有言在先,几人不敢小觑她,各怀心思退了出去。 李靖行又抬手,将房中的丫鬟都喝退了。 一时之间,屋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相对了。 李靖行舔着脸,蹭到千柔身边坐下,凑近千柔道:“娘子,今天我的表现还可以吧?” 千柔矜持的点头:“还可以。”虽然很不愿赞他,怕他得意忘形,但唇边却是不自觉流溢出一抹笑容来。 不可否认,他今天的表现,取悦她了。 如果他能一直这样,一直都把自己放在心上,那么,被他抱一抱,亲一亲,似乎也能接受? 不由自主的,脑海里浮现出刚才他们拥吻的情形来。 嗯,那亲吻的滋味儿,还真挺不错的。 她想到这里,呆了一下才恍然清醒过来,暗暗唾弃自己也跟李靖行似的,变得没有节操了。 李靖行见她说着话,却突然红了脸,不由得呆了一呆,忙问道:“怎么好端端的,脸竟这么红?是不是不舒服?”说着,忙伸出手,去摸她的额头。 千柔见他一脸担心,心中倍感温暖,摇头道:“没事,我好着呢。” 李靖行听了,却并没有收回手,在她额头上探了一下,旋即,便沿着她的脸颊下移,心神有些荡漾起来。 他向来胆大皮厚,便往千柔身上靠,低声央求道:“娘子,再让我亲一下吧。” 千柔忙摇头,拍开他的手:“不行。” 见他一脸的失望,鬼使神差的,竟来了一句:“青天白日的,若是再被人看见怎么得了?等晚上……”说到这里恍然醒悟过来,面上已经是红若流霞了。 不由得默默垂泪,觉得自己被这不按常理出牌、涎脸好色的李靖行带到沟里去了。 李靖行却是心花怒放,笑得像个傻子一样:“娘子说的是,咱们晚上再亲近。” 看着羞得不肯抬头的千柔,他整个人的身心,不由自主兴奋起来。 娘子并不排斥跟他亲近呢,真好。 虽然她只答应让自己抱,但只要她肯,到时候,他再厚着脸皮求一求,旁的事情,也不是不能做的。 这样一想,恨不得马上天黑了才好。 千柔低了半晌头,见他眼中的温度灼热起来,哪里还不明白他的心思,唾了一口道:“别胡思乱想了,咱们做点正事,一起去将我的嫁妆点一下吧。” 李靖行听了,忙应了下来。 李府规矩,新进门媳妇的嫁妆,都是送到各人院子里的。 千柔的,自然也没有例外,都在清风苑的库房堆着呢。 虽然之前听说了有不少贵公子来添妆,但当千柔亲眼见到时,还是深受震撼。 顾府的嫁妆,不提也罢,那些添妆,却是各色各样的珍宝组成的,价值不菲。 据绯红、浅绿估算,约莫能值十万两银子。 最贵重的物事,自然是林府和武王送的。 武王府备的东西最齐全,林府的东西价值最不菲,显然都是精心挑拣了一番才送出来的。 千柔粗略都看了一遍,叹道:“为了我一人,他们花了这么多心思,真叫我不好意思。” 李靖行笑着道:“他们愿意花心思,证明你是不凡的。”侧首看着千柔,旋即道:“那天最先站出来添妆的,是林府的大公子,看来,这事儿是他出面促成的呢。” 千柔颔首道:“必定是如此了。” 默了一瞬,有些无法开口,但最后还是将心一横,徐徐道:“我知道你有些嗜赌,但我这些嫁妆,乃是众人的盛情,绝不能胡乱花用,我的意思,你懂吗?” 李靖行立刻道:“看你这话说的,这些嫁妆是你的,我再无能,也绝不会动你的私房。”他说着便瞪着千柔,仿佛她那些话很侮辱人一般。 大燕朝,凡是女方陪嫁的,都是私产,婆家不得随意挪动。 那些添妆,原是大家送给千柔的,自然得由千柔自己处置。 故而,李靖行虽然被这些东西震撼了,却从无觊觎之心。 千柔见他一口应承了,心中自是舒坦,笑着道:“我只是白嘱咐一句罢了,你倒不必多心。” 李靖行却是道:“我偏要生气。” 千柔哼道:“那你就气吧,我不奉陪了。”转头去看浅绿,让她带着柳絮、如意,将所有东西都点一遍,造册登记好。 吩咐完了,看都不看李靖行一眼,径直起身去了。 李靖行本是在跟她耍花枪,见她不理自己,直接走了,忙厚着脸皮追了上去。 如此忙乱一番,已经是入夜时分。 因他们是新婚,头一个月,并不需要到长辈房中问安,倒很是自在。 一回房,李靖行直接说饿了,一叠声催人送饭菜。 千柔见他将丫鬟们指挥得团团转,娇嗔道:“她们总要准备一下,时候又还早些,着什么急?” 李靖行呵呵一笑,走到她身边,耳语一般低声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着急吗?吃了饭,才能安静抱着你。” 千柔瞪他一眼,眸光带着几分娇嗔,几分羞意,还有几分欲语还休的恼怒。 李靖行见她媚眼如丝,不由得半边身子都酥了。 一时饭菜送到,除了十几样菜肴之外,还有一小壶果酒。 李靖行将下人们都挥退,斟了酒,要与千柔对饮。 千柔不善饮酒,摇头不愿喝,李靖行却是道:“这是果酒,甜腻腻的,喝小半杯,一点事儿都没有,还能养颜呢。” 千柔听了,只得道:“那我就喝一两口,尝一下吧。”端起杯子尝时,果然味道甘甜,便将一小杯酒都喝完了。 一喝完,人没醉,却有两抹红晕染上脸颊,别添了几分娇媚。 李靖行见了,不由得心直痒痒,便往千柔跟前凑,低低道:“娘子,我想尝一尝你嘴里的酒。” 千柔心中羞涩不已,却并没有伸手推他,只略略低眉,长长的睫毛垂下,仿佛小扇子一般。 李靖行见了,只觉得美不胜收,忙侧首去亲她的唇。 正要一亲芳泽,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千柔大羞,忙侧过头,避开了他的唇,又霍然站起身来。 李靖行一阵挫败,很不耐烦的道:“这么晚了,干什么呢?” 屋外静了一下,却听得赵姨娘的声音传了进来:“二少爷,我有事找你。” 李靖行听了,更是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往日里,没见她这么殷勤,怎么今天竟来了两回呢?来就来吧,怎么这么不会挑时候,专门来坑自己呢? 毕竟是自己的亲娘,就算再不满,也是发作不得的,还得勉强安慰自己,比起上次,她还知道敲门,也算是一种进步了。 他便拍了拍胸口,压住怒火道:“姨娘,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你现在就出来,”赵姨娘的声音很坚持,也很固执,“我有一样好东西要给你。” 李靖行满心无奈,只得向千柔道:“好娘子,我去去就来,别心急,等我。” 千柔唾他一口道:“谁心急了?”别过头再不看他。 李靖行爱极了她这别扭的模样,忍不住拉了拉她的手,才起身出去了。 001 情动 李靖行板着脸,悻悻出了新房,却见赵姨娘在回廊里招手,身边有个小丫鬟伺立着。 绯红几个也在,脸色很是无奈。 李靖行只看了一眼,没心思管旁人,只盯着赵姨娘看。 却见得她含笑站着,不知怎么的,那笑容有些奇异,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到底是自己的亲娘,就算再不满,也不好使脸色。 李靖行便慢慢走过去,叹了一口气,缓和了语气道:“姨娘,大晚上的你不歇着,跑来找我做什么?” 赵姨娘先不答,从身侧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托盘,又将丫鬟都撵走了。 待做完这些,她才看着一脸不耐烦的李靖行,呵呵一笑道:“没什么大事,二少爷,我特意给你弄了一罐好汤,你喝了就行了。” 李靖行皱眉,不可思议的道:“你把我喊出来,就为了让我喝汤?” 赵姨娘点头道:“是呀,就为了喝汤,你喝了,我立刻就走。” 李靖行心中很是挫败,但见她一脸坚持,只得屈从了:“好好,我喝。” 正好,刚才只顾着看佳人了,没吃多少东西,如今喝一两碗汤,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一点都不担心汤有什么问题。 这是他亲娘,送来的只会是好东西,绝不会下药、下毒什么的。 赵姨娘见他应了,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亲自将汤倒出来,满含期待的递给他。 李靖行想也不想,直接就往嘴里倒。 他心里有牵念,哪有心思品汤的味道,三两口就将一碗汤尽数喝了。 赵姨娘笑容满面,又给他斟了一碗,还递上筷子,让他将汤里的物事都吃了。 李靖行一心只想打发她走,依言喝了汤,又将汤里的东西吃了大半,随口问道:“姨娘,这是什么汤?” 赵姨娘脸上很得意,声音却低了下来,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是好东西,姨娘特意拿了二十两银子的私房钱,让人做的鹿茸羹,最是补肾壮阳。”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还特意瞄了他一眼,眼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补肾壮阳,补肾壮阳…… 李靖行手抖了抖,差点将碗打碎了,耳朵里一直回响着这四个字,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时候开始,气血方刚的他需要补肾壮阳了?他看起来真的很弱吗?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千柔虽允许他亲近,却并没有答应跟他圆房呀。 这个时候,姨娘拿东西给他补肾壮阳,这真的不是坑人吗? 回廊里有冷风袭来,吹在脸上有些疼,李靖行的心,也冷得没有温度了。 怎么有种感觉,媳妇一娶进门,亲妈就成了专业坑手,还专坑儿子呢? 虽然很不满很恼恨,但那始作俑者却一脸无辜,还一副“我是不是很厉害,快表扬我”的神情。 看着这样的赵姨娘,李靖行心中登时有无力之感。 早知道她这么不靠谱,他一定不会将那“不行”的借口告诉她。 但显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他与千柔真正相处的情形,不宜再透露出来。 他便压下满腔的情绪,咬着牙道:“姨娘,你真是我亲妈,真是太关照我了。” 赵姨娘还当他真在夸自己呢,笑着道:“你是我将来的依靠,我不关照你关照谁?新二奶奶人还不错,但昨晚折腾成那样,她心底,多少会有些不舒服的。” 她眯了眯眼,连珠炮一般道:“不过据今天上午的情形看,她肯跟你亲近,说明心里是有你的。但你若是屡次让她失望,她一定会嫌弃你的。好在,如今你喝了汤,必然不会力不从心的。” 李靖行听了她的话,简直气笑了,很想大声嚎一句,根本不用喝什么补汤,他本来就是生龙活虎的真男人。 这种被人怀疑能力的感觉,真是太憋屈了。 赵姨娘哪知道他的所思所想,抬手拍了拍李靖行的肩膀,很温和的道:“行了,你也不用太感激我,快点将东西吃完,回房见新人,重新享受你们的花烛夜吧。” 李靖行哭笑不得,脑中念头一闪,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照赵姨娘的意思,将汤喝尽了,里面的东西也都吃了。 嗯,反正已经吃了一大半了,留下几口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都吃完了,省得姨娘一直在这里聒噪。 他绝对不会承认,他这么干,是想让自己没有退路,好让千柔心生怜惜,进而好一亲芳泽。 赵姨娘见他这般听话,乐得像一朵花儿一般,将碗接过来,轻声道:“好了,二少爷,快进去吧,有了这些汤,你们一定能过得很好的。”言罢,得意洋洋的去了。 李靖行也顾不得送她,直接步回了新房。 待进去后,没见到人,净房里却传来了潺潺的水声。 李靖行也没在意,只当千柔在洗脸,直接抬脚走了进去。 进去后,却见那放在心头的人儿正低着头,拿着帕子在擦胸口,上身竟未着寸缕。 屋内红烛双照,她白嫩的肌肤在柔和烛光的润染下,仿佛没有半点瑕疵一般。 千柔洗漱,素来是不用丫鬟们伺候的,今儿个自然也不例外。 虽是冬日,但每晚临睡前,却还是要清洁一番的。尤其昨儿个,她和衣睡了一晚上,自然觉得很不舒服。 趁着李靖行被叫去了,她便来了净房,自己动手洗个小澡。 温热的丝帕,仔细清洗着身子,她一直低着头,姿态娇柔,专注而仔细,浑然不觉此刻的模样,早已让刚走进房的男人全看得一清二楚。 李靖行哪料到一进来,就瞧见了这幕血脉贲张的美景,不由得眼睛发红,心中立刻就生了一股燥热。 虽然昨天晚上,今天早上,他抱着她时,亲手确定过,她身材妙曼,但此刻亲眼瞧见一览无余的美景,心底还是惊喜不已。 真好,这么好的女子,落在他手里了呢。 然后,大约是刚才喝的汤发挥了作用,这股燥热一点点往下探,最终都集中在小腹处,令他满腹的情欲都升腾起来,无法克制。 强烈的欲望,催促着他走上前去,一不小心撞着了桌脚,发出一声巨响。 千柔听到响声这才惊觉,回头一看,吓得差点跌倒。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刚才的情形,他是不是都看到了? 她想到这里,只觉得羞意像阵翻滚的浪潮,几乎要淹没她。 惊慌与羞窘逼得她火速丢开丝帕,顾不得身上仍湿,就去抓搭在屏风上的衣衫,慌慌张张遮盖住赤裸的身子。 只觉得,他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有种如火烧般的奇异颤动。 李靖行见她衣衫半掩着,风情无限,不由得越发兴奋。 然后……然后鼻子一热,鼻血就流了下来。 千柔匆匆将衣衫披在身上,抬头见他站在跟前,一脸的血,不由得傻眼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李靖行先反应过来,飞快抓起屏风上的一件什么衣服,将鼻子擦了擦,声音暗哑,带着无法抑制的欲望:“好娘子,给了我吧。”一面说,一面伸手,将想念已久的娇躯抱住了。 千柔连忙挣扎,摇头道:“不行,之前你明明答允我,不会强迫我圆房的。” 李靖行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火炉一般,一股股热浪袭来,烧得他无法思考了。 他便死死禁锢住怀中的娇躯,语无伦次的道:“此一时彼一时,娘子,咱们改了计划,正式结为夫妻吧。” 千柔见他不但不放开,还抱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心里有些慌,有些恼,呆了一瞬,察觉到他浑身的热度无比惊人。 她便暂时停止挣扎,皱着眉道:“怎么出去一会儿,你就身子滚烫,还流鼻血了?出什么事了?” 李靖行伸手探进她的衣衫,心不在焉的道:“刚才姨娘将我叫出去,我一时不察,被她逼着喝了几碗补肾壮阳的鹿茸羹。” 千柔登时一脸呆滞,第一反应竟然是吐槽:“她真是你亲妈?” 问完了,随即很快醒悟过来。 赵姨娘又不知道他们有约定,巴巴将汤送来,反倒是出于一片好心。 出发点是好的,但她肯定不知道,她的殷切关怀,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困扰。 李靖行见她不挣扎了,手底下的触感又美好得不可思议,哪有心思回答。 他便在她身上点着火,专心感受着她的青涩美好,又一侧首,将她的耳垂含住了。 登时,那种过电的感觉又袭了过来。 千柔身心都颤了一下,才拼命挣扎,大声道:“李靖行,我跟你说得很清楚,我不愿圆房,不要逼我恨你。” 李靖行正欲火焚身之际,听到她的喊叫声,再一侧首,见她眼中沁出了泪,不由得呆住了。 那泪,仿佛落在他心里,唤回了他消失殆尽的理智。 他便直勾勾盯着她,缓缓的松手,将她放开了。 千柔含着眼泪,仰头看着他,一字字的道:“我既嫁了你,心里又对你有感觉,定然是会跟你圆房的。但是,我希望,我们走到那一步,是因为两情相悦水到渠成,而不是因为欲望。” 李靖行皱眉强忍着欲望,耐着性子软声道:“你知道,我一直都是很尊重你的,但今天形势有变,你就不能放弃坚持,体恤我一下吗?” 千柔摇头,声音很坚决,带着百折不回之意:“我知道你难受,但我不愿被人勉强。倘若你今天一定要强迫我,那你尽管照自己的意思办吧,但是,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看你一言,也绝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我说到做到,绝无更改。”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坚持。 她不愿跟他圆房,不是因为她无情、矫情,而是因为她重情。 在她看来,一对男女,即便结为了夫妻,最好还是先有情,再有情爱。 那样,爱情才完美。 剥离了情感、被欲望驱使的欢爱,她无法忍受。 所以,即便知道李靖行此刻情况特殊,她仍旧不愿委屈自己的心。 她很清楚,男女有别,她根本比不过他的力气。倘若他一定要强迫她,必定能得逞的。 此情此景,反抗是没有用的,只能用言语警告他,只能指望他,即便欲火焚身,也能对自己有几分顾惜。 李靖行见她一脸决绝,一颗心直往下坠。 她不肯顾念自己,所以说,刚才他多喝了那些汤,吃了那些东西的举动,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悻悻然,失望至极,还有几分恼恨。 为什么,她就是不肯放弃自己的坚持呢?是因为,她不够爱自己吧?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挫败,身子却仍旧是火热的,那波涛汹涌的欲望,几乎将他逼疯。 但即便这样,他也舍不得强迫她。 因他看得出,她性子很倔强,倘若他真的不管不顾将她占有,她必定会翻脸的。 他思绪急转,灼热的欲望逼迫着他,渐渐有个主意涌了上来,让他眼眸一亮。 他便不再茫然,直接道:“娘子你既然不愿意,我自是不会勉强的,但我这身子,实在难受得厉害,若是不纾解,只怕会憋出病来。唔,不如你先歇着,我去采茗房里走一趟。你放心,我只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的。”说到后面,已经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千柔听了这话,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呆了一瞬才弄明白他的意思,心里那个气呀,直接抬起手,一巴掌又呼到他脸上了。 她做梦都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 这个该死的纨绔,她将自己当成什么人了?他哪只眼睛看出,她能大度到任他去睡通房,再回来跟自己相依相偎? 李靖行正等着她答应呢,被打了一巴掌,不由得整个人都懵了,声音带上了恼怒和不满:“为什么又打我?你不跟我圆房,又不让我找通房,难不成你想趁这个机会谋杀亲夫?” 侧首见千柔脸气得铁青,突然灵光一闪有些明白过来,忙拼命压住欲火,低声下气哄道:“娘子莫非是吃醋了?我一早就告诉过你,她们不过是些玩意儿罢了,哪里能跟你比?我亲近她们,只是跟之前一样,纾解一下欲望罢了。你却是不同的,在我心里,你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他这番话并无虚妄,完全是出自肺腑。 在情事上,男人、女人的态度截然不同。 李靖行觉得,欲望跟情感是可以分开的。 既然千柔不愿满足他,那么,他去找通房合情合理。 于他而言,让通房伺候,满足他的欲望,和他心里喜欢千柔,根本就不冲突。 这种想法,的确有些渣,但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过的。他留在李府不外出时,只要有需要,不用招呼,那些通房自己就围上来了。 甚至,很多时候,明明他没想那档子事,那些通房也会使出百种花招,将他往自己房里勾。 久而久之,他便觉得,似乎整个人都被欲望控制住了一般。 直到遇上千柔,他才尝到了情的滋味儿。 婚前,为了表示对千柔的尊重,他疏远了几位通房,也减少了去青楼的次数。 但他只是愿意尊重千柔,却并不代表,从今以后,他愿意为了千柔一人,放弃环肥燕瘦、千姿百媚的众多通房。 山珍海味再可口,也有想吃清粥白菜的时候。 男女之情,也是一样的。 在他看来,即便再爱,也不可能只守着一个人过日子。蜜里调油时还好,但两个人相对,总有厌烦的时候。 彼此闹矛盾,或是厌倦的时候,找通房换个口味,或是到青楼走一遭,正常得很,情有可原无可厚非。 在这上面,他自有一套想法。 他的想法,千柔一点都不赞同。 即便嫁的是纨绔,她想要的,也是一个身与心都干净的夫君。 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却为了欲望去亲近旁人,在她看来,是无耻的,恶心得让人不能忍受。 李靖行见千柔迟迟不语,心里发急,又被欲望驱使着,便不耐烦的道:“娘子怎么不回答我?你若再不开口,我就当你默认了。” 千柔本就被他那惊人的言论气得头脑发昏,又见他这样说,心里涌出一股邪火来,无比恼恨的道:“我又没捆着你,你想去,尽管去好了。” 李靖行浑身难受得厉害,听了这话,只当她被自己说服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勾着唇道:“多谢娘子体恤,我去去就来。” 身子是火热的,但心里实在舍不得离开,匆匆行到门口处,便回头张望了一下。 这一望,就见千柔怔怔站在原地,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细白的牙齿死死咬着唇,眼角还沁出了点点水光。 李靖行一怔,步子便迈不动了,含着怜惜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千柔泪落不止,哽咽着道:“混蛋,你竟然还来问我,除了你,谁能让我落泪?除了你,谁会欺负我?” 李靖行见她泪如雨下,一颗心登时酸酸软软的,犹疑了一下,还是步了回来,在她身边道:“我不懂,我走你舍不得,我不走,你不肯应我,你到底想怎么样?其实,我也舍不得让你独守空房,但我喝的那汤,霸道得很,根本压制不住。倘若是夏天时,我多洗几个凉水澡也就是了,但这是冬日,洗凉水澡会让人丢半条命的。” 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竟有些脆弱,软声道:“好娘子,我舍不得勉强你,看在我难受得撑不住,还是跟你解释的份上,你可怜可怜我,放我一马,行吗?” “不行。”千柔被他一席话说得心都麻了,抬头又见李靖行憋得满脸通红,显然是在用所有的理智在压抑着。 看着这样的他,顾念着他的情意,她终是压住了心头的委屈和愤怒,有些心软起来,声音坚决而霸气:“别走,你是我的男人,我不会放你离开的。” 李靖行呆了一下,旋即,“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了一般,有无穷无尽的喜悦漫上心头。 你是我的男人。 这几个字,让他整颗心都酥软了。 他不由得心花怒放,声音都带着颤意:“好娘子,你肯跟我圆房了?” 千柔仍旧摇头:“圆房不可能。” 在李靖行失望又错愕的目光中,她又开口,语气娇软得如梨花落地一般:“放心,我的男人,我绝不会让你憋坏的。” 语未落,一只纤手沿着他的衣衫,慢慢探了下去,面上已是灿若红霞羞不可言。 他身上的温度让她害怕,但她脸上的神情无比坚决,并无退缩之意。 李靖行呆滞了一下,旋即,只觉得整个人要飞上天了一般。 他实在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法子来伺候他。 比起他期盼的,这自然不太完美,不那么快活,但看着她的娇颜,他却是觉得,若是她的话,不但能接受,还是人间至乐的美事。 他便享受着她专心的伺弄,眼热的盯着她的丹唇,再度伏身,以吻封缄。 千柔身子颤了一下,却没有挣扎。 这是她的丈夫,他做的事,其实是天经地义的。 她便仍旧专心伺候他,任由他轻薄自己,心中竟没有半点不情愿。 拼尽一生休,尽君一日欢。这句词,她以前从不懂,但此刻,似乎是懂了。 一对新人顾不上外界的事物,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对方身上。 他们本就是夫妻,此刻,只忠于自己的心,只在乎对方。 许久,烛火渐渐黯淡,风雨止歇。 李靖行察觉到她腿发软,怜惜的将她拥紧,重重喘息了一会儿,等平复好了,才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喜床上。 旋即,他满足一笑,也在她身侧躺下,伸手将她拥在怀中。 千柔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已是身娇体软易推倒,大脑也是一片空白,只能任他施为。 过了一会儿,理智似乎回来了,她却没有推开他。 虽然事情失控不在她的预料,但彼此已经那般亲近过了,就不必再矫情了。 李靖行心头似有花绽放一般,温柔的道:“娘子,我今日方才知道,原来与心爱的人在一起缠绵,是这等快活欢喜。” 以前种种,在此刻,竟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了。 他说着,脸上的笑容得意起来:“娘子,你似乎也很喜欢跟我在一起,很享受,很快活欢喜。”他说到后面,声音渐次低下来,暧昧之情不言而喻。 “我才不喜欢。”千柔这下子是彻底清醒了,连忙断然否认,脸色绯红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嘴上说不要,但你身体却很诚实的,”李靖行贴近她娇羞不已的脸颊,笑容满面的道,“你若不承认,我再来证明一下好了。” 千柔忙道:“不用了。”咬着朱唇,在他的灼热注视下,闷声道:“好吧,我承认,我喜欢。” 理智完全回来了,千柔只觉得之前的事像在做梦似的。 是梦,却不是噩梦,梦里的她,品尝到了从未尝过的欢喜和甜蜜。 李靖行听她坦诚了,轻颤的声音带着几分娇嗔,不由得热血上涌。 他便再次贴近她,气息渐渐灼热起来。 千柔察觉到他又有几分情动,不由得欲哭无泪,哪里来的禽兽不如的家伙?谁把他放出来的? 无奈的叹了一声,她低低道:“即便……即便滋味好,也该有所节制,不然会伤身的。” 李靖行见她不反抗,只以伤身来相劝,一颗心登时软得一塌糊涂,在她耳边道:“没事的,我身体好着呢,又喝了汤,精力充沛着呢。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我们还照方才那样,再重温鸳梦,好不好?” 千柔晕晕乎乎的,在他的强势攻陷下,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化了一般。 她从来不晓得,男女之间,有了肌肤之亲后,竟然会变得那么奇异。 她迷离着眼,情不自禁唤起他的名字,那三个字在舌尖缠绵着,仿佛带了电似的,电得她浑身发软。 柔软的床榻,似乎变成了一只随波逐流的小舟,他引领着她,让她不知不觉,便迷失在神秘深邃的海洋里。 极致的缱绻缠绵,虽没到最后一步,却觉得有千般滋味、万种风韵,甘美不可言。 等他终于收兵,千柔已经倦极,连一丝力气也没有,被他搂住,很快便睡了过去。 李靖行心满意足,小心翼翼给她盖好被子,也合眼睡去。 次日,仍是李靖行先醒转。 看着怀中佳人的睡颜,他只觉得心中柔情万千,怎么爱她都不够。 这是他的妻子,他的。 从今以后,她只会为他绽放,她的柔情、妩媚、风情,她的一切,都只会属于他,只有他才能触及。 旋即,他想起昨晚赵姨娘送来的汤,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之前觉得,赵姨娘是坑儿子小能手,但今日看,他们能有所突破,却是多亏了赵姨娘。 到底是亲妈,做什么都是为了儿子好。 感叹了一会儿,旋即,脑海便充盈着昨晚的种种美好。 心中柔情四溢,仿佛要流散出来一般,他忍不住拨开怀中人额前的散发,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深情一吻。 千柔睡得沉,却还是被他的吻惊醒,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眼,对上了他含笑的脸,登时脸红得像要滴血一般。 昨晚,她不让他离开,自是有缘故的。 这两天,他们一起经历的种种,他的温柔、体贴、维护,无一不让人心动。 即便他是个纨绔又如何?只要他肯对她好,她便欢喜。 她很确定,自己的心底,已经有了他的身影。 这份喜欢,在旁人看来似乎莫名其妙,于她却是水到渠成的。 本是满腔柔情之际,却突然变故横生。 当他压抑不住欲望,想要去睡通房时,她心底又气又恨,觉得他真是渣男中的战斗机。 他转身离去时,她几乎想要放弃他了。 但是,他突然又回了头,那极力克制忍耐的模样、情意绵绵的温言细语,终是打动了她的心肠,让她回心转意了。 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是她在意的人。 既然心动了,就应该将他抓得牢牢的,留在自己身边不放开。 倘若任他离开,日后回想起来,必然是要后悔的。 他们这段姻缘,是皇上赐婚,根本不可能和离。 倘若任他离开,那么,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两条路了——形如陌路,或是选择原谅。 前一条路,她不想选。 说她胆怯也罢,说她糊涂也罢,她就是眷恋他给的温暖,舍不得放手。 后一条路,即便来日他再次打动她,但往事不可消散,彼此心底,还是会有一根刺的。 与其将来后悔莫及,还不如自己站出来,牺牲一下,将眼前的困局解开。 之后,她自会使出手段来,将他降服住。 只是,她只允了不会让他憋坏,怎么闹到最后,竟然就任他胡作非为了呢? 果然人是不能松懈的,退让了一步,竟满盘皆输了。 被他这样那样折腾了那么久,千柔觉得,她的节操已经捡不起来了。 李靖行早料到她会羞涩,笑了一下,低声道:“娘子不必如此,我们本就是夫妻,恩爱理所当然,不恩爱才不正常呢。” 千柔抬手推了他一下,赌气道:“谁跟你恩爱了?你这禽兽不如的家伙,昨晚还说要去睡通房呢。” 虽是训斥的话,但说出来并无半点气势,却似带着缠绵的情意一般。 李靖行乐不可支,点着她的唇道:“小醋坛子,我只是随口提了一下,你就不依不饶了。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只要你愿意跟我亲近,我是绝不会冷落你的。” 爱怜的看着千柔,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深情和眷念:“娘子,谢谢你愿意体恤我,此生此世,我绝不会负你的。” 千柔哼道:“你嘴上说得好听罢了,若是出自真心,不如让我考验一下,如何?” 李靖行见她一脸娇俏,不由得心神荡漾,连连颔首道:“好,娘子请说。” 千柔思绪渐渐清晰起来,娓娓道:“我的要求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只要你真心诚意,定然能做到。” 抬眸看向李靖行,勾唇淡淡一笑:“夫君,我们一起,去外面走一走吧。不必要什么排场,甚至不必确定去哪里,我期盼的,只是我们独自在一起。我希望,我们能拥有自己的小世界,没有旁人,没有琐事打扰,好好的培养感情,好不好?” 她并没有说出想要李靖行专情的话来。虽然那是她极其期盼的,却不必宣之于口。 说出来,也不可能实现。 她绝不会天真的以为,经历了昨晚种种,他便会只爱她一个。 没有谁生来就是忠贞不二的情圣,尤其,李靖行还是纨绔,览尽了世间美色。 他的过去,她无法参与,但他的未来,她定然要好好把握住。 虽然,他们在身体上已经无比亲密,但其实在一起的时间还很短,彼此的感情并不算深。 他之所以说出那么渣的话,是因为他对她的情意很肤浅,肤浅得,连欲望都无法战胜。 当然,也不能这么说,他在欲火焚身时,还是顾念着她,没有强迫她,让她一颗心软了下来,变得难以抗拒了。 虽然,之前她没有做好跟他亲昵的准备,但,亲近了就是亲近了,仔细回想一下,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不后悔,但更不能留有遗憾。 既然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索性抛下一切,好好谈一场只有彼此在场的恋爱吧。 她很清楚,这一步踏出去,不会太容易。毕竟,虽然李靖行对她有情,但彼此生活的环境不一样,难免会有不可调和的分歧。 他是被一众丫鬟们包围着长大的,虽然没有跟他在一起生活,她却是能够想象,那些丫鬟是怎么将他当成宝一样伺候的。 他是在侯门长大的,身边接触到的人,只要有钱有权,无一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在这样的环境下下,他心底,毫无“一生只爱一人”的概念。 想要让他变得专心专情,谈何容易。 但难又如何?她同样明白,日子是需要经营的,只要用心,总会有收获的。 她既然选择了这个男人,就要敢爱敢恨,就要抛下所有顾忌,将他调教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总有一日,她会将自己的身影,深深印在他眉间心底;总有一日,她会让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只对自己有感觉,只忠于自己。 至于那怀了身孕的采薇,她虽然心底仍旧膈应,却没有那么在意了。 毕竟,此时此刻,她心里,全是他的身影。 她应该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夫君身上,令他深深爱上自己,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考虑吧。 李靖行听了她的话,先是吃惊,随后不由得也被打动,神往起来。 他们是新婚,彼此之前就见过面,他喜欢她,她亦不是毫无感觉。 按理说,一对新人,彼此有情,该是最甜蜜的时候。 但偏偏世事不如人意,风波一茬接一茬,震得人头昏眼花。 他们呆在府里,是不可能得到安生的。 不用想也知道,薄氏、大嫂、采薇这几个,时不时就会蹦跶出来。 再深的感情,也经不住那么多人的幺蛾子。 何况,他们的那份情,才刚刚萌芽,更是无法经受摧残。 倘若,真的能如她所言,只与她一起,过两个人的小日子,彼此的感情,必定会升华到前所未有的新境界。 对于她,他从来不只有欲望,更有绵绵情思。 他也盼着,能与她两情相悦,爱到难舍难分。 他便含着情意道:“娘子,倘若真能如你所言,那自然是人间美事,只是不知,长辈们会不会破例。” 千柔微笑道:“若是旁人去求,也许能成,也许成不了,但你却是不同的。” 她说着,脸上有几分不好意思,却还是将心一横,咬着朱唇道:“只要你去跟祖母说,洞房夜给你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待在府里,你没法子,嗯,没法子重振雄风,祖母自然会开恩的。” 李靖行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领会她的意思,抿了抿唇道:“这个理由很强大,娘子,你真是太坏了,真要让我刮目相看。” 千柔不理他的调侃,嘟唇道:“你只说自己同不同意吧。” 李靖行抚摸着她的秀发,微笑道:“虽然有些丢脸,但只要是你的提议,我总不会拒绝的。” 他此刻爱极了千柔,自然也极盼着能与她独自相处,让她对自己的情意,也浓烈深厚起来。 千柔见他应了,登时一脸欢喜:“既然你答应了,赶紧去跟祖母说吧。” 李靖行看着笑得一脸灿烂的千柔,舔了舔唇道:“小坏蛋,急什么?昨日我在祖母面前那般说,已经是丢尽了脸面,倘若再照你的意思去说,我的面子,可就连渣都不剩了。我为了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你得答应我,好好的爱我,尽快跟我圆房。” 千柔面上羞红,微微合眼不回答。 李靖行耐心等她回答,见她一直不说话,心里忐忑又期盼,忍不住问道:“娘子,你到底答不答应?” 千柔万分不好意思,嗔他一眼道:“傻子,我又没说不答应,只要彼此情意到了,自然就……”说到这里,已是媚眼如丝,未尽之言不言而喻。 李靖行心中登时充满了喜悦,忍不住吻上了她的唇,想要将满腔的情意都宣泄出来,想要在她身上,永久烙下他独特的印记。 室内风光旖旎,就连外面的寒风都悄悄停了,不忍发出声音,惊扰交颈的鸳鸯。 002 误解 两人在床上腻歪良久,直到绯红来敲门,方才惊散一对鸳鸯。 千柔嗔了李靖行几眼,羞红着脸,亲自动手将床榻收拾了一番,方才让丫鬟们进来伺候。 李靖行受了她的白眼,不但没生气,反而乐不可支。 他自然知道,她是害羞了,才会使使性子,并不是真的跟他生气。 连日来的相处,他已经将她的性格看得很清楚。 在外人面前,她总是从容镇定,心里有什么想法,从不流露到脸上。 但对着他时,她总是收敛了所有的从容大气,转而露出自己的本性来,时而娇俏,时而小气,时而蛮不讲理。 他并不觉得厌恶,反而觉得她可爱,觉得她与众不同,不但愿意包容,还因为她流露出的真情,越发喜欢她。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大抵,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那心上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的,连缺点都是那样迷人,那样让人移不开目光。 有了这一番亲近,两人的关系一日千里,比起昨日已是截然不同。 虽然在下人面前不宜外露,但却情不自禁,彼此眉眼之间,那一番你顾我盼的柔情蜜意,简直能腻死人。 尤其李靖行,频频注视着千柔,目光中带着几分灼热,几分柔情,心底的欢喜,也似要流溢出来一般。 绯红素来机敏,很快察觉到了不同之处,却没有露出异样来。 毕竟他们是夫妻,亲近恩爱,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当然,心里面,不是不为蒋毓遗憾的。 宛如天人、尊贵如斯的男子,却只能为爱走天涯,到头来,却是这个纨绔独占了佳人。 虽然感慨,但绯红素来聪明,知道事已至此,再想这些不过是庸人自扰。 故而这些天来,她虽然时常想起蒋毓,却从未在千柔面前提过。 如今,见千柔一心只在李靖行身上,她便告诫自己,放下对李靖行的偏见,好好尊重他,不要给千柔带来困扰。 她很清楚,千柔对待自己,不止是主仆情,还有几分姊妹情。 既然如此,她自然要尊重千柔的选择,安静守在千柔身边,陪千柔博得夫妻恩爱,尽享欢快幸福。 若是将来能规劝纨绔做出事业,夫荣妻贵,那就更完美了。 当下,绯红只是如常微笑,恭顺的道:“二少爷,二少奶奶,今天你们要回门,各色东西奴婢已经打点妥当了,你们要不要看一下?” 她虽然叫了两个人,但目光却是落在李靖行身上,十分给他面子。 李靖行知道她是千柔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如今见她这样有眼色,自是很满意,和善的道:“不用了,你办事,我岂能不放心?” 转头去看千柔,体贴微笑道:“既是要出门,我们现在就吃了早饭,再去祖母、太太房中辞行吧。” 千柔颔首应了,想了一下,点了柳絮、浅绿及妙音、妙容在身边伺候。 至于绯红,自然是留在清风苑坐镇了。 一时用罢早膳,千柔、李靖行便在丫鬟的簇拥下,先到太夫人房中走了一趟。 太夫人态度很和蔼,笑眯眯拉着千柔的手,又让人拿了几样早就备好的礼物,让千柔带回去。 其实礼物是要千柔自己准备的,但太夫人肯如此,自是为了表示对千柔的重视,让顾府的人不敢小觑千柔。 千柔推辞不过,只得领受了太夫人的好意。 太夫人嘱咐了一通,让他们早去早回,方才让他们离开。 随后,他们又去了薄氏的正房。 薄氏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却得顾念着成亲一月不得为难的规矩,不敢做出过分的举动。 她便憋着火,不咸不淡说了一段话,教导千柔今后要谨守本分,不得逾越什么的。 千柔早知道她不会有好脸色,根本就不在意,一直洗耳恭听,脸上还暗自带着浅浅的笑纹。 只是心底却是有些奇怪,怎么这个时候了,千媚竟然还没到婆婆房中伺候呢? 薄氏见自己一直板着脸训导,她却只低着头默默听着,偶尔应一两声“是”。 态度看似恭敬,但她一直不抬头,薄氏心里毫无成就感,更有一种力气打在棉花上的泄气感。 眼见得时候不早了,薄氏只能挥挥手让他们退下,眼不见为净。 一时出了屋子,李靖行与千柔并肩而行,压低声音道:“难为你了。” 方才薄氏训导千柔,他并没有出面,只因婆婆教导儿媳是天经地义的,他开不得口。 孝字当头,有些规矩,大家必须遵从,违逆不得。 千柔从容一笑,也低声回道:“没事儿,我应付得来,你不必担心。” 李靖行低声道:“怎么能不担心呢?我手心都沁出汗了,不信你摸摸。” 千柔横他一眼,眉眼流转间,竟有淡淡的风情。 李靖行看得呆了,不由得笑道:“比起昨日,你妩媚了不少呢。”他特意咬重了“妩媚”二字,调笑之意溢于言表,引来千柔几个大白眼。 两人说笑几句,方才一同步往二门处乘车。 此时是寒冬时节,正巧有一股冷厉的风刮来,吹拂着身上的披风,带着森冷的寒意。 李靖行正要扶千柔上马车,却见她被风吹乱了头发。 他便一笑,让她站定了,抬手为她拂好,神色格外温柔。 千柔虽有些不好意思,但见他一脸坚持,便任由他给自己整理,心中涌起丝丝甜蜜来。 她勾唇浅笑,轻轻道:“谢谢夫君了。” 李靖行给她理好了发,抿在耳朵后面,朗声道:“谢什么?你是我妻子,我自然要照顾你的。”说着,手顺势在她耳垂上捻了一下,眸中浮现出一抹灼热。 千柔只觉得他的手仿佛带着火花一般,又见他笑得暧昧,不由得颤了一下,双颊泛起红晕,仿佛有桃花绽放了一般。 李靖行看得心动,正要赞她娇俏时,却听得妙音道:“见过大少爷。” 李靖行愕了一下,回头看时,果然见李靖希独自站在不远处,一身青衫丰神如玉,只是脸上却面无表情,隐约泛出几分苍白,身影也显得有些孤清。 李靖希的姿容,自然远胜李靖行。 素日里,在府里,李靖希总是春风得意,受尽众人的赞誉。 李靖行呢,自是灰头土脸,抬不起头来。 但此刻,一个清冷茫然,一个欢喜得意,比起往日,竟似颠倒过来了一般。 李靖行虽看出他似乎不太高兴,却不愿多管闲事,只是如常行礼,含笑道:“大哥好。” 李靖希本打算出门散心的,一出来,却与一对新人不期而遇。 他便在离他们不远处站定,将他们的亲昵举动都看在眼里,一颗心直往下坠。 虽然早知道他们成了夫妻,亲近在所难免,但没亲眼见着时,总还能自欺欺人。 如今,眼见得两人真情流露,那份恩爱,绝不是作假演戏。 尤其千柔面如桃花,眉目间的娇俏羞涩,美则美矣,却极其的刺眼。 她的美,是专为二弟绽放的,与他无关。 这种认知,让他觉得一颗心被针扎了一般,十分难受。 李靖希暗自咬了咬舌,方才恢复了镇定从容,看着李靖行,缓缓道:“你是在陪弟妹回门吧?” 不待他回答,便去看千柔,微微一笑,那笑却是如冰雪一般:“弟妹与二弟挺恩爱的,看来,你对二弟,是极满意的了。” 千柔朝他欠身福了一福,才道:“多谢大哥关心,我的确很满意。” 李靖希做梦都想不到她会这么回答。 的确很满意、很满意、满意…… 寻常人若是听人问起对夫君的感受,多半会避而不答。 但是,她不但回答了,还回答得很自然、很真诚,竟无半点勉强之意。 李靖希面上无悲无喜,心房却猛然收缩,一股尖锐的刺痛袭来,令他感觉到细细密密的疼。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纨绔的弟弟,会在娶了她之后,化为绕指柔。 他更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对李靖行很满意。李靖行身上,真的有可取之处吗?真的,比他强吗?原谅他眼拙,实在看不出来。 他木在当地,李靖行却是勾着唇,笑得像个傻子一般,看着千柔,声音轻柔温润如春水荡漾:“我对你也很满意,不,应该说,最满意不过了。” 千柔面上微红,嗔了李靖行一眼。 只是寻常的眼神,李靖希却觉得她眸色潋滟,眉眼生动得让人难以忽略。 当初,他便是被她娇俏生动的神情吸引,有了几分心动,这才有了上顾府提亲之事。 仔细算来,当初,他对她的喜欢,其实并没有多深。毕竟,只是一面之缘,心动是有的,但深爱,却谈不上。 但是,当他知道,那在林旭东面前侃侃而谈的女子,跟在林二小姐生辰宴上大放光彩的女子,其实都是她时,他的心情,突然有了转变,对她的那份情愫,似乎浓烈了几分。 明知道,她是不可触及的,他却仍旧克制不住自己。 许是因为得不到,才更加想要得到,更加见不得她对别人笑吧。 思绪转了一转,李靖希压住胸闷的感觉,将目光投在李靖行身上,转而露出一丝笑容来:“二弟还不知道吧?其实,我与弟妹之前就见过面。” 李靖行果然很惊讶,挑眉道:“真的吗?” 李靖希颔首,目光落在千柔脸颊上,声音却是淡定的:“去年端午节前后,我们在林旭方的铺子里见过一面。旭方只爱经商的事情,你是知道的。那次,旭东本是约着我,去说服旭东放弃经商的,却是没想到遇上了弟妹。之后,弟妹站在旭方那边,将旭东说服了呢。旭东一向极少服人,那一次,却是对弟妹赞不绝口。” 李靖行听了神色如常,含笑道:“我竟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一出。” 他侧头看了千柔一眼,声音有些骄傲:“你的口才一向不错,能说服林大少爷,自也是顺理成章的。” 李靖希脸上的笑意薄而淡,接口道:“谁说不是呢?你们成婚,旭东送了那么多珍宝当添妆。据我看,只怕,他将自己的私房都拿出来了。我与旭东自小交好,对他的性情很了解。说起来,旭东对女孩儿一向不怎么在意,如今却是肯这么做,可见他是真正上了心,才肯如此。” 他说到这里,似乎突然醒悟过来,“哎呀”了一声,有些懊恼的道:“瞧我这张嘴,尽喜欢胡说八道,二弟,你不要误会才好。” 李靖行听了这番话,露出错愕的神色。 千柔却已盈盈一笑道:“我在林府时,林家二小姐曾经说过,林大少爷因极喜欢我唱的那支曲子,将我当成知己呢。对待知己他都肯这么用心,将来若是娶了亲,必定会是个极体贴的夫君。大哥与他是好友,对于这一点,想必最是清楚不过的。” 她虽回答得很镇定,心中却是觉得无比怪异,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李靖希见她将话圆得毫无破绽,沉默了一瞬,才干笑道:“弟妹说的是。” 凝睇着她的笑颜,他咬了一下舌尖,才竭力自然的道:“弟妹与内人是姊妹,又一同嫁进李家,也算是难得的缘分。倘若弟妹有空的话,可以到我们那里坐一坐,与内人说话解闷儿。” 千柔听了自是不以为然,却只是淡淡一笑,福身道:“多谢大哥美意,若是有空的话,我会去的。” 她与千媚已经是水火不相容,若照千柔的想法,最好是连面都不要见。 当然,这想法却是不必宣之于口的。 故而,她便只淡淡作答,心里却早打定了主意,这有空,乃是指的猴年马月。不,应该说,就算有猴年马月,也绝不主动凑近千媚。 她说完,便回身去看李靖行,软软的道:“夫君,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吧?” 温软细语,仿佛春风拂面一般,李靖行忙颔首应了,眸底也是柔情一片。 李靖希却是觉得,有冷厉寒风拂在面上,刀割一般难受。 李靖行哪知道他的心思,向他一拜道:“大哥,我们走了。”说着,便行到千柔身边,扶她上了翠幄碧油骡车,自己也含笑坐了上去。 一众丫鬟见状,忙也上了后面的小车。 人群散去,李靖希却仍旧站在原地,心中思绪波涛汹涌,几乎将他湮没。 她与二弟,竟然极恩爱。 她眼中,丝毫没有自己的存在。 这两个想法在他脑海里翻滚着,心底一片苦涩。 这些天来,他与千媚相处得很平和,但他心底,总是觉得不足。 昨天与她相见,他有些失态,当时只以为,是因为久别未见,才会如此。 但今天,看到她与二弟那么要好,他心底的感情很复杂,有几分羡慕,有几分嫉妒,还有几分恨。 但他到底是理智的,不但能跟他们言笑晏晏,还下意识的将话题引到林旭东身上,点出林旭东似乎对她有情。 他心里很清楚,这一对新婚夫妇,虽看上起极其恩爱,但相处的时间很短,感情不可能深厚到哪里去。 倘若她知道,这世上有一个那么优秀的男子对她有情,她还肯心甘情愿与平庸的二弟相亲相爱吗? 倘若二弟知道,自己的妻子与旁人有来往,而且,还被人深深爱慕着,二弟能毫无芥蒂吗? 这是试探,也是离间。 说实在的,他很期待,他们为了这事情大吵,甚至闹翻了更好。 这么做,当然有些对不住林旭东,但他心里太难受了,一时之间,顾及不到挚友。 却是没想到,她竟然那么淡然,将林旭东的所作所为,归结到知己上头了。 士为知己者死,对于知己,大家都是极重视的,从没有谁肯轻看,反而会倾尽一切来酬谢。 如此一来,林旭东做得再多,也算不得什么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聪慧狡黠的女子?这世上为何会有这样恼人,又情不自禁的感觉呢? 他眼神有些沧桑,下意识的抚着胸口,一颗心如坠冰窟,似乎已经没有一丝暖意。 李府是侯门,用的马车自然是极好的。 车很宽敞,布置得很华丽,除了座椅之外,还放着一个小巧的茶几,茶水点心无一不备。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面,稳稳当当走着,轱辘辘的声音很有节奏感。车厢里的熏笼持续散发着热气,十分温暖,似乎将寒意都驱散了。 李靖行并没有让丫鬟进来伺候,而是自己动手,给千柔解了披风,拿了个迎枕垫给她靠着,又收拾了条绒毯,说若是觉得冷就搭上。 千柔含笑看着他忙碌,享受着丈夫的关怀体贴。 等忙完了,李靖行方才将娇妻拥在怀里,一同坐了下来。 因四下无人,千柔的脸颊又被暖气熏得红扑扑的,看上去格外娇丽可口。 李靖行不由得又起了色心,在她脸上磨蹭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你与林府的大少爷,竟然早就相识。” 千柔不在意的道:“只是见过一面罢了,算不得什么。” 李靖行并不傻,听得出李靖希话中有话,暗含深意。 得知千柔与林旭东除了生辰会上有交集,之前竟早就见过面,李靖行心中难免有些不舒服。 虽然方才千柔解释了一番,但他却不能就此释怀。 这几天,千柔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心里很清楚,千柔心里,是有自己的。 故而,他当然不会傻到怀疑千柔,只是觉得自己的媳妇儿太出色了,心中有些担忧。 但此刻提起,见千柔一脸坦荡,他的一颗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哼,媳妇儿是他的,只要他好好将她禁锢在身边,旁人无论是什么心思,都是枉然。 他想到这里,便将千柔揽近,轻声道:“以后若是再与外男见面,我陪着你。”咳嗽了一下,接着道:“省得惹出什么闲话来。” “能有什么闲话?”千柔不以为然,白了他一眼,突然有些明白过来,揶揄道,“瞧你这模样,似乎有些吃醋了呢。” 李靖行笑着道:“的确吃醋了,娘子打算怎么补偿我?” 千柔唾道:“补偿什么?我跟林大少爷坦坦荡荡,毫不涉私,倒是你,一言不合就要去找通房,我才该生气呢。”说着背过身子不理他。 李靖行摸了摸鼻子,忙道:“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她们都是些玩意儿罢了,只会讨好我,任人予取予求的。说白了,就是泄欲的工具。谁会对玩意儿生出感情呢?你为这个跟我生气,却是有些小心眼了。” 千柔哼了一声,俏声道:“我就是小心眼儿,怎么,你有意见吗?” 李靖行见她露出小女儿情态,自是爱极了,笑眯眯的道:“不敢,你吃醋,说明在意我,我很高兴的。”说着亲了亲她的脸颊,又调笑了几句,直到千柔红着脸让他正经些,方才罢了。 一时,千柔喝了两口茶,回想着今天李靖希的话,不由得蹙眉道:“不知怎么的,我心里有种感觉,今天大哥那番话,不像是无心的,倒像是刻意为之。我还觉得,他提到林大少爷对我很好时,言语中,似乎有些酸意,奇奇怪怪的,真有些莫名其妙。” 李靖行侧首想了一下,点头道:“的确如此,只是不知缘故。” 千柔皱眉苦思,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沉吟着道:“想来他是有些嫉妒吧?林大少爷跟他交好,却没给他送什么重礼,到了我这里,却是那样的大手笔。嗯,昨天敬茶时,他看着我的神色就不正常,想必是觉得有些刺心。” 她说到这里,脑洞有些大开,隐藏着的腐女因子爆发,喃喃道:“他们都是高门大院出来的贵公子,又同是‘京中四公子’,又是自小就有了交情,自然,这感情是旁人比不了的。唔,说不定,不止是兄弟之情,彼此还有些不得不说的故事呢。”说到这里,不知不觉的,神色有些兴奋起来。 嗯,英武不凡的将军,跟风度翩翩的少爷,这种组合,还是挺有想头的。 不过,林旭东那阳刚不凡的模样,看上去,不太可能是断袖。莫非,李靖希是单相思? 李靖行听她言语中带着暧昧之意,先是惊讶,其后却是有些懂了。 他常在市井之地厮混,对于有些事情,自是比旁人懂得多些。 当下,他皱起眉,瞠目结舌道:“你的意思是,我大哥跟林大公子断袖了?” 千柔听了这话,眼睛大亮,笑着道:“你也看出来了?” 李靖行失笑:“我看出什么了?不是你说的吗?” “原来你没看出来呀,”千柔有一丝失望,旋即又振作起来,笑盈盈的道,“没事儿,我们‘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就行了。唔,林大少爷那里,没机会问,就算有机会,我也怕他打人,咱们从大哥身上着手好了。嗯,大嫂嫁进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他们的感情好不好?” 李靖行沉思道:“看上去倒没什么不正常的,只是大哥向来是极开朗的,成亲后,笑容却是少了很多,很是蹊跷。”拉了拉千柔的手,旋即笑着道:“他们怎么相处的我不知道,但他们的感情,肯定没有我们好。” 千柔直接忽略了他后面的话,敲着茶几道:“照你这么说,还真挺有可能的。哎,大嫂一心只觉得嫁了个青年才俊,却是不知道,她的夫君爱的,根本就不是她。这么一想,我还真有些可怜她了呢。” 突然之间,感觉无法直视李靖希了。 旋即,她又很快露出个自责羞愧的表情。 爱情无罪,纵然李靖希喜欢男子,也算不得什么。 何况,他明明有喜欢的人,却不得不听从父母之命娶妻生子,想一想,真是悲催又可怜。 哎,人艰不拆,且由着他去吧。 不过,在以后的相处中,要记得多多体谅他的难处,千万不能露出轻视、同情他的神情,刺痛他敏感多愁的心。 倘若李靖希知道她的想法,只怕要昏倒了。 李靖行心里本没有这个念头,被她一直在耳边念叨着,也有些信了。 毕竟,李靖希的反常,他也看在眼里了,若不是这个理由,还真是难以解释了。 他便含笑道:“可怜她做什么?她待你那么差,如今得不到夫君的真心,是老天有眼,是她的报应。” 可怜的李二公子,被又腐又呆的妻子带进沟里了。 千柔颔首道:“有道理。”顿了一下,转了话题道:“罢了,不提他们了,待会儿回门,咱们问一下老爷打算怎么处置简氏。” “当然要问,”李靖行收了笑容,神色有些冷,“她竟然敢在大喜的日子对你动刀,如此肆无忌惮,这事儿绝不能大事化小,不然,我绝不会依的。” 他沉吟了一会儿,接口道:“之前岳父不是让我保密,不要泄露这事儿吗?倘若他护着简氏,我就说,要将这事儿传得尽人皆知,让他名声扫地。” 千柔温婉道:“你维护我,我很欢喜,但这事情性质不一样,你又受了伤,他就算再想护着简氏,总还是要惩戒一番的。倘若那惩罚过得去,这事儿就掀过去,不必跟他们纠缠了。” 李靖行不解,惊讶的道:“娘子竟然这么大度?” 千柔勾唇,笑容中带着一丝云淡风轻的意味:“我不是大度,我是不想跟他们计较。人总要向前看,老是纠缠过去,永远都没法子幸福。其实,我并不是一个爱争的人,这一年来屡次交锋,都是她们挑起的。我现在嫁了你,相当于走入了新的境界,应该将所有心思放在跟你过日子上,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耗费精力。” 李靖行见她神色大气豁达,笑容恬淡美好,心中涌起由衷的敬服。 人总要向前看,老是纠缠过去,永远都没法子幸福。 这话说得多好呀。 他便深深凝睇着千柔,连连点头道:“娘子言之有理,我娶了你,也该全心全意投入,让你喜乐幸福。” 抬手给千柔理了一下散落的头发,温柔的声音染上了柔情蜜意:“你这么好,这么特别,我似乎更爱你了。” 千柔呸了一下,唇角却绽开了一朵笑纹。 两人打定了主意,不会死揪着简氏的事情不放。 不料去了那里后,却是大吃一惊。 马车进了顾府,李靖行被人领着去了书房,千柔带着几个丫鬟进了内院,打算到文太夫人那里拜见一下。 出嫁时,文太夫人并没有出来受礼,如今她去一趟,无论太夫人肯不肯见,总是全了礼仪。 刚走了一半路,却见文氏在众人的簇拥下,带笑迎了过来。 千柔忙道:“这样大冷的天,姨娘怎么出来了?” 文氏听了,还未回答,一旁的金氏已经笑盈盈的道:“八小姐唤错了,应该叫太太才对。” 千柔闻言自是震惊,却看都不看金氏,只问文氏道:“怎么回事?” 文氏伸手拉过她,轻声道:“老太太等着见你呢,咱们边走边说。” 千柔听说文太夫人竟然要见自己,更是如遭雷劈一般。 要知道,自从得知她得嫁给纨绔,太夫人觉得她没有前程,对她从没有好脸色。 她虽然来了这里拜见,却是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 一回来,就得知文氏不再是姨娘,要被抬为太太了,现在,太夫人又要见她。 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她心思略转了一转,便暂且放下了,只耐心随在文氏身边,听她作出解释。 事情本就不复杂,故而文氏只说了简家来函要断绝关系,千柔立时就懂了。 要知道,简家一直是简氏的依靠。 如今,简家放弃了简氏,顾家将她降为二房,简直是顺理成章的。 至于为什么抬文氏,想来跟千姝有几分关系。 千姝在武王府发展得很好,最得武王宠爱,俨然是众妾室中第一等的人物了。 千柔便道:“原来如此呀。”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没再评论这事儿了。 简氏得到惩罚,自然是大快人心的,但她如今心里,却只想向前看,只想好好跟夫君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旁的,说实在的,她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金氏却是看着她,笑着道:“如今简氏被老爷下令,禁在了小佛堂。老爷又做主,让三少爷云重认在了文太太名下了。所以呀,咱们府里如今的嫡子,只有三少爷一个了呢。” 千柔得知这一消息,略略惊了一下。 文氏也跟金氏一般,只有一个女儿傍身。 这顾云重,乃是顾耀仁通房所出,比简氏所出的顾云淡,只小了一岁。 因顾云重生母地位低微,又早逝,他在顾府的地位很尴尬。简氏自是将他当成眼中钉,但顾耀仁、太夫人却是顾念着他是男丁,很是维护,这才保得他平安长大。 顾云重自小就入了学堂,读书天赋还挺高的,据说跟顾云淡不相上下。 只是,他乃婢生子,顾云淡乃是正室嫡出,地位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却是没有想到,风水轮流转,两人的地位,竟然会颠倒过来。 千柔心中感慨了一下,便笑向文氏道:“如此说来,姨娘……呃,太太是双喜临门了。” 文氏向来谨小慎微,但如今遇上这样的大喜事,心里哪有不高兴之理。 她虽力持淡定,唇角还是有笑容流溢出来:“都是老爷、老太太厚爱,才有今日。” 千柔婉声道:“太太倒不必谦虚,你的好,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能这样,也算是名至实归。” 金氏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如今,咱们府里,要数太太最尊贵了。” 她又转头看着千柔,露出关切的神色,声音却是暗含机锋:“如今简氏被降为二房,千媚自然也就成为庶出了。八小姐,这事儿于你很有利呢。” 千柔不置可否,只淡淡微笑。 金氏又道:“你们虽是妯娌,但关系必定不会和睦。她一向爱跟你争,如今地位降了,你又是县主之尊,可以尽情与她争锋,没有后顾之忧呢。” 简氏如今已经不足一提了,金氏恨的,就只剩下千柔、千媚了。她心底,自然是极盼着千柔、千媚争斗,最好打得你死我活,那才痛快呢。 千柔虽不知她的心思,却早打定了要过安生日子,听她越说越兴奋,并没有被打动,只是如常道:“她地位降不降,我一点都不在意。我从不与人争,也不屑争,当然,若是有人欺到我头上,我绝不会心慈手软的。” 金氏见她竟然这么回答,呆了一下,正要再说时,千柔已经扫了她一眼,毫不留情的道:“姨娘今天有些奇怪,为什么一直缠着我说话?我与姨娘,似乎没有那么熟。” 她不知道金氏的恶毒用心,但对于金氏,她一向就不喜欢。 故而,言语之中,也就不愿跟她客套了。 众目睽睽之下,金氏的脸不由自主红了,心中恨得要命,却不敢再多言了。 文氏见她吃瘪,暗笑不已。 这两天,金氏一直在她身边奉承,做小伏低,很是殷勤。 文氏自也看不来她的见风使舵,但她性子向来温和,金氏又总是一脸笑容,让她不好意思沉下脸来。 如今,见她在千柔面前碰了钉子,心中自是觉得快意,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 一时到了文太夫人房中,千柔上前拜见毕,方才在下首坐了。 文太夫人看着一身盛装、容光焕发的孙女,心情很复杂。 她一向自诩眼光毒辣,但对于千柔,却是看走眼了。 之前千柔与个纨绔定了婚事,她觉得千柔一辈子都出不了头,很是瞧不上千柔。 却是没想到,千柔竟然独辟蹊径,在林府的生辰宴上大放光彩,之后更是觐见圣驾、得了赐婚的殊荣,又获封县主,成了人生赢家。 虽然人人都在称颂千柔,但太夫人却总觉得,她要嫁的夫君太差劲了,就算能风光一时,却风光不了一世。 却是没想到,她竟然获得了满城添妆的荣耀。 更让太夫人吃惊的,却是皇上对她的重视。 左相在给顾耀仁的信函里,为了表达断绝关系的决心,特意提到皇上的原话,内中有一句“佳禾县主与众不同,朕与太后都极钟爱”。 这一句话,让太夫人深受震撼。 太夫人终于意识到,这个孙女,已经飞上枝头了。 即便她嫁的夫君不成器,那又如何?得了皇上的钟爱,她的未来,差不了。说不定,她那夫君会跟着沾光,得个官职什么的。 到那时,前程差不了。 因了这个缘故,太夫人便愿意见千柔了。 她压下心中的重重思量,含笑向千柔道:“在李府还习惯吗?” 千柔颔首,从容的道:“谢谢祖母关系,我很好。” 太夫人温和的道:“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你在李府,若是有什么为难之事,或是受了委屈,只管让人来禀报,我定会为你做主的。” 连皇上都喜欢她,太夫人自然也要给几分面子的。 千柔听了,只当太夫人在说客套话。 但即便是客套话,她也大吃一惊。 太夫人不但见了她,还肯花心思哄她,这变化,真不是一般的大呀。 她感叹着,恭敬的答了一声:“多谢祖母。”心里却打定主意,绝不能将太夫人的客套话当真,不然,必定会自讨没趣。 接下来,太夫人又温和的跟她寒暄了一阵,留她一起用了午膳。 过了一时,李靖行派人来叫,千柔便起身辞别众人,随着夫君踏上归程。 马车上,夫妻两个谈起顾府的所见所闻。 李靖行在书房,得到了顾耀仁的热情款待,自也从他口中得知简氏降为二房之事。 他满脸兴奋的道:“大嫂昨天回了顾府,想必就是为了这事儿,但她回府后,却是半点风声都没露,显然是将事情瞒下来。哼,等我回去后,我就将这事情传得尽人皆知,给她一个没脸。” 千柔却是摇头道:“罢了,这事儿你别管了,且让她瞒着吧,自有真相大白的时候。你放心,用不了多久,顾府就会下帖子宴宾客,将正室换了的情况昭告出来。我知道你心里,很想为我出一口气,但你若是出面掺和,她必定会恨上你的。我知道,你并不惧怕,但是,我却是不想让你身上多一份仇恨,更不想她出手对付你。” 冲李靖行一笑,软软的道:“夫君,乖乖听我的话,不要让我担心。” 李靖行见她软语娇言,自是感动,点头道:“好吧,就照你的意思,让她逍遥两天吧。” “逍遥?你太天真了,”千柔冷笑,“简氏弄成这样,连顾云淡的地位都不保,她又要担心事情泄露,又要担心娘家人的处境,还要想事情暴露后该怎么面对,只怕此时此刻,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李靖行闻言,却是一脸喜色:“你说得有理,嗯,她过得不好,那我就放心了。” 千柔噗嗤一笑,转了话题道:“好了,不管他们了,之前你答应我,要去祖母面前求情,提一提出门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李靖行点着她的鼻子,揶揄道:“怎么,你心急了,迫不及待想跟我在一起?” 千柔嗔了他一眼,竟坦然道:“的确迫不及待,你呢?” 李靖行没想到她竟然会直接坦诚,呆了一下,才道:“我也迫不及待,想与你双宿双栖、卿卿我我。你放心,等我们回去后,我就去找祖母。” 看着她生动的眉眼,他只觉得整颗心都要融化了,便伸手将她搂在怀中,温言软语叙说对她的爱恋,甚至不惜海誓山盟,只求怀中佳人能一展欢颜。 她容色不是最美,但是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让他心动。 再不会有一个女子,能像她这样出色,这样豁达,这样娇俏,这样坦然,这样扣人心弦。 千柔被他紧紧拥住,耳听得他发誓绝不辜负自己,唇边含着笑容,心中却不敢就此相信了。 她很清楚,他们此刻蜜里调油,他正处于喜欢她的时候。 因为喜爱,那好话就像不要钱似的,可以轻易脱口而出。 但诺言,原是这世上最容易说出,最不可信的。 倘若她就此信了,抱定他的诺言过日子,到头来,只会将自己的日子过成笑话。 她本就对他有几分感觉,又经历了昨晚的缠绵,心境已经大为不同。 旁的女子在面对这种事时是什么态度,她不晓得,但就她自己而言,身体亲近了,似乎,一颗心也彻底落在他身上了一般。 这便是女人和男人的区别了。 男人可以将情爱、爱情分开,女人,却是觉得二者是紧密相连的。 昨夜种种,不在她的预料,但是,她一点儿都不后悔,只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他拿下,一定要将他那些誓言化为现实,一定要让细水长流的时光,见证他们的相爱相守、相知相许。 来日方长,她不着急,她会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下去。 003 献吻 因两人商议好了,李靖行自要依计行事。 回到李府后,他将千柔送回了清风苑,便去了太夫人房中。 正巧,太夫人刚午休起来,房中只有丫鬟们伺候。 李靖行便求太夫人将众人挥退,期期艾艾将那没法子重振雄风的借口说了,又求太夫人开恩,允许他们出去逛一逛。 虽然知道祖母待自己不错,但一个大男人,说出这种话来,还是羞愧无比的。 但顾念着这是千柔的心愿,加上他自己也极想单独跟千柔在一起,也就顾不得旁的了。 虽然难以启齿,虽然羞惭满面,最后还是将意思表达清楚了。 乍一听得这消息,太夫人惊得连手中的杯子都打碎了,失声道:“你也太没用了。” 不怪她这么说,要知道,李靖行才二十岁,这样的年纪,又才娶亲,这也太悲催了吧? 李靖行脸红得要滴血,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太夫人见状,却是清醒过来了,生怕他心中的阴影更深了,忙道:“我太惊讶才胡说了一句,你别放在心上。嗯,你们出去走一下,换个环境的想法很好,我准了。” 不准不行呀,这理由太强大了,她总不能看着好好的孙子,被这事儿给毁了。 李靖行听了,松了一口气,连忙道谢:“多谢祖母。” “不用谢我,”太夫人力持镇定,看着他殷切教导道,“出去后,换个环境,又没人打扰,你好好休养,定然是能好的。但是,你却不能再由着性子,胡作非为了。虽然起因是因为洞房花烛夜受惊了,但也是因为你以前风流太过,才会变成这样。今后,你可要保养身体,与媳妇好好过日子才行。” 李靖行红着脸,连连点头。 太夫人心里很着急,但又怕孙子心里有负担,不敢露出来,只是道:“我会让人给你送些……嗯,益气的补品,你选着吃点,但不宜过量。” 补品,又见补品。 李靖行一脸尴尬,很想拒绝,但怕太夫人看出端倪,只能道了谢,逃一般出了屋子。 走在路上,想起方才的情形,他只觉得脸面都丢尽了。 心里一阵挫败,只觉得今后在祖母面前,可能再也抬不起头了。 转念想,只要能达成心愿,跟娇妻一起潇潇洒洒过小日子,面子算什么,能当肉吃吗? 这样想着,李靖行又心安理得起来,甚至唇边还染上了一丝笑意。 嗯,自己吃了亏,做出了牺牲,正好,回去找娇妻补偿一下,扭着她再跟自己缠绵一番。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振奋起来。 等回到新房,见到千柔,李靖行不待人问,就得意洋洋的宣布,太夫人已经答应了。 千柔自是欢喜,赞了他几句,跟他商量道:“这次出去,咱们不带那么多人,绯红是要去的,柳絮会做饭,也带上,再给你添个妙音。嗯,你身边伺候的长随有几个?” 李靖行让屋里的丫鬟都退出去,才笑着道:“有两个,我最常用的叫明影,机智又聪明,另一个木讷些,一点眼色都没有,叫明岩。” 千柔疑惑:“听起来,你对那明岩很不满,怎么竟肯让他留在身边?” 李靖行撇嘴道:“没法子,他是老爷给的,就算再不喜欢,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千柔嘴角翘了翘,不假思索的道:“很好,就让明岩跟我们去吧。” 李靖行听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困惑不解的道:“你竟然选中明岩?我已经说了两人的性格,为什么你竟会选明岩?” 千柔微微眯眼,含着清甜的笑容道:“我说了缘故,你不许生气。” 李靖行失笑:“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千柔便侃侃道:“我个人觉得,凡是贤达身边,聚集的自然都是些好的。凡是……嗯,凡是纨绔身边得宠的,必定都不咋地。反倒是那坐冷板凳的,必有可取之处。更何况,明岩还是老爷给的,根红苗正,忠心不用怀疑,当然要选他了。” 李靖行脸色微变,嘴角一抽没有言语。 感情,她是这么看待他的。 这种被爱妻轻视的感觉,真是太憋屈呀。 不过仔细想一下,但凡他想出去厮混,明影总是举双手赞成,私下里,还很喜欢引他出去花天酒地。 明岩却是极爱规劝他,对于他的纨绔行径深恶痛绝。 之前没留心,这么一对比,似乎,的确是明岩要好一些。 千柔大着胆子说了一通,见他神色变了,委屈的道:“是你要我说实话的,现在又来使脸色。”说着便嘟嘴,一副使小性子的模样。 李靖行见状,忙挤出笑容道:“我没生气,真的,我跟谁生气,也不会跟娘子生气。”拉住千柔的手,说了一番好话,方才让千柔回嗔做喜。 旋即,他很快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明明是他被嫌弃了,他该生气的,怎么到头来却要哄她呢? 李靖行回过神来,长叹了一声,只觉得自己已经被妻子吃得死死的。 照这么发展下去,他必定会荣获“妻管严”称号。 过了一时,千柔又道:“今天给我们赶马车的车夫,技术还挺好的,就带上他吧,人就齐活了。” 李靖行想了一下,点头道:“也行,你做主就好。”看了千柔一眼,笑吟吟的道:“出门的事情先不慌,慢慢打点也就是了,咱们先说正事。” 千柔疑惑:“怎么,你竟然还有正事?” 李靖行一听,嗯,好家伙,又被嫌弃了。 若是对着旁人,他自是要翻脸的,但在千柔面前,却只能默默咽下一口血,笑着道:“我这正事,还挺重要的。” 伸手将千柔拉过来,往她脸上吹气道:“为了你,夫君做了这么大的牺牲,是不是该照昨天的法子犒劳一下?” 千柔登时明白过来,不由得脸上飞红,骂了一声“不正经”,在他灼热的注视下,期期艾艾的道:“晚上再说吧。” 李靖行见她应了,自是欢喜不已。 两人在一起闲聊着,商议出门该带什么东西合适,颇不寂寞。 千柔又问起府里个人的性格及清风苑的情况,李靖行自是一一作答,毫无隐瞒。 眼见得天色晚了,李靖行连忙起身出去,催丫鬟们送饭来。 一时用完了饭,千柔坐在镜台前卸妆,李靖行却抬腿又出去了。 他很贴心,想起千柔爱清洁,忙让人将洗漱的水准备好。 等忙完了回来,却见千柔披散着头发,已经靠坐在喜床上了,身上搭着被子。 李靖行登时一脸激动,三步并两步走过来,笑眯眯的道:“娘子,你这么主动,我很欢喜。” 千柔听了,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在夫君大人心里,她是有多饥渴啊。 她翻了个大白眼,才黑着脸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小日子来了,肚子有些疼。” 李靖行闻言,这才明白过来,看着她可怜兮兮缩在被子里,眉头皱得很紧,不由得紧张问道:“很难受吗?” 千柔点头:“我小时候过得不怎么好,有些亏损,故而小日子时,比寻常人要难受些。” 见他一脸担忧,心里反而好受了些,摆手道:“没事儿的,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出去走一走,让绯红来照顾我。” 李靖行见她微微合着眼,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心中万分怜惜。 又见她似乎不想说话了,只得道:“那行,你好好休息吧。” 出了门,让绯红进去后,他想了一下,抬脚向西边小院走去。 这一幕,却是让来斟茶的浅绿瞧见了。 浅绿登时脸都气绿了。 她虽然才来,却是知道的,清风苑西面的小院,是几个通房的住处。 这里是李靖行的地盘,她虽然生气,却不敢去拦那罪魁祸首。 她在门外走来走去,心中焦躁烦恼,最后跺了跺脚,扭身进了新房。 千柔正在喝绯红冲好的红糖水,刚觉得好受些,就听说李靖行去了通房的住处。 乍然得了这么个消息,猝不及防的千柔立刻变了脸色。 她与他的感情,可以说是渐入佳境,一天比一天亲近。 在这种时刻,却得知李靖行动了歪念,千柔哪里能按捺得住。 再者,昨晚他要找通房的话,她一直记着呢。 昨天本就有心,却没去成,今天起色心也是难免的。 千柔只觉得自己的一腔柔情错付了,心中无比的恼恨。 该死的色胚,竟然因为自己来了月事,伺候不了人,就干出这种事情。 如此胡作非为、肆无忌惮,这未免太饥渴,太无耻了。 该死的混蛋,以后再不许他亲近了,最好,连走近他都不必,彼此各在天涯,各自安好。 敢辜负自己,那么,她自是不会回头的。 哼,就让他和他的通房们生猴子,相亲相爱一辈子吧! 转念想,他竟然敢这么辜负自己,凭什么便宜他。 之前他说受惊了,才没法子圆房。 哼,事到如今,索性去闹一场,让那“不行”的说法成真才好呢。 想到这里,千柔便振作起来,默默沉思了一会儿,才向绯红道:“走,我带你们看热闹去。” 绯红脸色也很不好看,见千柔气得身子都在发抖,也没心思劝,直接应了下来。 绯红心底,十分心疼千柔,十分恼恨李靖行。 她才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尊重李靖行,立刻就出了这种幺蛾子。 哼,竟然敢做出无耻之事,待会儿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将他扇成猪头,好让主子好受些。 千柔又道:“不要鲁莽,去了之后,我们先观察形势,等待最佳时机再出击。”说着,便压低声音,将自己的想法解释了一番。 绯红、浅绿听了她的计划,都有些侧目。 这招,太狠,太损了。 不过转念想,这样的纨绔,就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在绯红、浅绿心目中,自家主子是最好的,敢负心薄幸,辜负主子的深情,怎么折腾都不为过。 三个娘子军便雄赳赳气昂昂杀了出来。 且说那头,李靖行进了通房们的小院,直接抬脚,进了最近的屋子。 里面住的是采茗,但巧的是,另两个通房彩霞、红玉也在。 因李靖行不让她们近身,千柔不要她们伺候,三人闲得发闷,便围在一起嗑瓜子唠嗑,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很是和谐。 见他进来,三人乐疯了,立刻都从椅子上跳起来,你挤我我挤你围上来,差点没打起来。 在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朋友。 要知道,李靖行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 如今天色晚了,新婚夫妻,本该是卿卿我我的好时光,二公子却从新房跑出来了。 这内中缘故嘛,要么是跟二少奶奶闹了别扭,要么是二少奶奶不能满足他。 无论是哪一个,都是有利的。 何况今日,他亲自进了这屋子,必定是难耐欲望,这才特意跑来跟通房亲近。 等了这么久,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若是能把握住这次好时机,说不定便能夺到宠爱呢。 三人都想争先,你推我我掐你,画风骤变,和谐的气氛立刻混乱无比。 李靖行气得将桌子一拍,怒声道:“挤什么?慌什么?我既然来了,全体都有。” 三人被响声吓了一跳,旋即听了他的话,却是一脸呆滞。 全体都有?这也太刺激了吧? 李靖行径直在窗下坐了,回头见她们木在当地,神色很古怪。 他便不耐烦起来,皱眉道:“都发什么呆?还不都上来?” 三人听了,顾不得再纠结,忙都涌了上来。 机会难得,若是惹恼了李靖行,他抬腿走了怎么好? 采茗暗暗咬碎银牙。这是她的屋子,李靖行过来,自是要找她的。 却是没想到,那两个小蹄子竟也要跟着沾光。 不过转念想,这是二少爷的主意,还是不要违抗的好。 事已至此,只要她先拔得头筹,自然就能压倒另外两个了。 她想到这里,便含羞带怯的道:“二爷,还是奴婢先来吧。” 李靖行点头道:“也行,你过来。”心中却是吐糟道,多日不见,采茗竟像是得了病一般,脸红得像猴屁股似的,说话也扭扭捏捏的,一点都不正常。 这便是区别对待了。 千柔脸红时,他觉得美不胜收,仿佛桃花盛开一般。 轮到采茗时,就没有好词了。新人胜旧人,将旧人秒成了渣。 采茗登时满脸喜色,忙凑了过去,伸手就去解李靖行的衣服。 彩霞、红玉见状,也不甘示弱,忙开始解自己的衣衫。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先将主子伺候好是正经。 至于节操,那是什么东东,三个通房一点都不在意。 她们这几个,说白了,本就是靠男主人的宠爱过日子的。 为了能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她们什么都愿意干。 李靖行哪有心思管她们的想法,黑着脸,一把推开采茗。 采茗目瞪口呆,眼中尽是无法置信之色。 李靖行看都不看她,侧首,却见另外两个低头忙活着,脸不由得更黑。 他哪里按捺得住,立刻拂袖,大怒道:“你们搞什么鬼?” 采茗错愕无比,不解的道:“不是二少爷让我们一起来的吗?” 见她含羞带怯,神色懊恼中透着渴盼,李靖行霍然明白过来。 真是够了。 这三个女人,竟然以为他是要她们伺候,还想一起来。 她们将他当成什么人了?他有那么饥渴吗?竟然还打算一起来,她们当他是铁打的?这么无耻的事情,这么龌龊的想法,她们是怎么想出来的? 一群欲火焚身的女人,简直没救了。 李靖行心中极度的恼恨,只想拂袖而去,但顾念着拥被蹙眉的千柔,心肠还是软了下来。 他便长长吐了一口气,留了下来,皱着眉道:“你们来月事时,若是腹痛,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三个通房登时如遭雷劈。 感情二少爷来这里,不是为了睡觉,而是为了问这一句?为什么要问这个呢?莫非是为了二少奶奶? 三人脸色像调色盘,复杂得很。 李靖行却极其不耐烦,皱着眉责骂道:“都发什么呆?思想别那么龌龊,阳光点行不行?放心,爷不会让你们白干的,说得好的人,赏五两银子。” 三人听了,忙争先恐后开了口。 抓不着人,有钱也是好的,再说了,还是五两,不少了。 要知道,她们的月钱,才一两银子。 傻子才不争呢。 李靖行才不管她们怎么想的,喝令一个一个来。 待消停了些,他认真听了她们的法子后,方才笑着道:“行,每个人都有赏,回头我让丫鬟给你们送来。”说着,直接抬腿站了起来。 泼辣些的彩霞见他要走,忙奔了上来,待走到近前,脚一打滑,就往他面前栽去。 采茗、红玉见她使出这招,呆了一下,却是羡慕嫉妒恨。 瞧瞧人家这脑子,就是好使呀。 虽然二少爷刚才有些反常,但他好色是事实。 再者,他特意来问月事,多半,二奶奶身上是不舒服的,不能伺候他。 这种时刻,简直是撩拨男人的最好时机。 无论他是什么来意,只要被他接住了,往他身上蹭一蹭,不怕他不动心。 两个通房想到这里,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却见昔日最爱救美的纨绔直接往旁边一躲,口里还抱怨道:“走个路也走不好,笨死了。” 若是往日,他多半会伸手。 但如今,他正与千柔要好,眼里哪里看得见旁人。 彩霞哪料到他会躲,收势不及,竟然直接栽倒在地。 却是额头先着地,发出一声闷响,接着,便是彩霞凄厉的嚎叫声。 “啧啧,真难听呀。”李靖行皱眉,点评了一句。 旋即,见彩霞抬起头来,额头一块青紫色,他便摸着下巴,又点评道:“听起来似乎很疼,看上去应该更疼。” 彩霞听了,忙收起心中的不满,可怜楚楚望着他,还没撒娇呢,却听得他勾着唇道:“活该。” 言罢,他扬长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却留下欲哭无泪的彩霞,一脸呆懵的采茗、红玉。 李靖行出了屋子,却见不远处有几个黑影正朝外面疾走,显然是不欲被他发现。 李靖行吃了一惊,忙快步赶了上来。 他速度飞快,又是男女有别,竟然很快就赶上了。 拦住一看,见是千柔主仆,李靖行不由得呆住了。 千柔笑得有些尴尬:“呵呵,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出来随便走一走。” 她口里胡乱解释着,看着李靖行的目光,却是娇软下来,带着几分欣喜和感动。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去找通房,不是为了及时行乐,而是为了开“月事研讨会”。 为了自己,他肯做到这一步,可见是极体贴,极爱自己的。 为了自己,他没有扶那不怀好意的通房。 不可否认,他这些举动令她感动,让她越发坚定了跟他走下去的决心。 李靖行哪信她的话,嘿嘿一笑,转而关切问道:“肚子不疼了?” 千柔拧着眉道:“你不问,我倒忘记了,呃,还有些疼,这里风大,夫君,扶我进去吧。” 李靖行听了,顾不得追问,忙伸手扶住她。 一时两人进了屋子,浅绿要跟上来伺候,却被有眼色的绯红拉走了。 绯红心里很清楚,两人必是有话要说的,外人不宜在场。 果然,安静下来后,李靖行便盯着千柔,问道:“娘子是打算去抓奸的吧?” 千柔神色尴尬又愧疚,默然不答。 李靖行见状,心中自是明白的,皱着眉,声音很是不满:“娘子以为,我会在你难受的时候,舍你而去吗?你这样看我,我心里很难受。” 千柔忙道:“今天是我误会了,我向你道歉。” 眼珠子转了一转,辩解道:“你不能怪我,实在是你的举动才古怪了,你该好好检讨……”说到后面,因为心虚,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便止住了。 李靖行气笑了:“照你这么说,我该跟你道歉才是。” 千柔柔声道:“那倒不必,此事是我的错,我不该不信任你。” 拉住他的衣袖,软软的道:“好了,夫君,不要生我的气了,我们来做正事吧。” 李靖行仍旧气鼓鼓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什么正事?你见我气成这样,还打算去做别的?” 千柔微笑道:“我这正事,正是你喜欢的。”说着扬起头,凑近他的唇,以吻封缄。 她竟然主动献吻了。 李靖行心头的气愤登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喜悦。 他便将她拥紧,沉醉在她的绵绵情意中。 千柔眼神如波,伸手回抱着他,渐渐有些迷离。 两人亲吻了许久,直到千柔喘不过气来,李靖行才移开唇。 千柔侧头看着他,媚声道:“不生气了吧?” 李靖行听出她声音微颤中带着一抹柔媚,不由得露出笑容来:“你都这样了,我心里哪里还有气?” 千柔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李靖行凝视着她,轻声道:“采茗她们说,在肚子附近特定的地方揉一会儿,睡觉时再放个汤婆子,就不会疼了。”他说着,便按照之前采茗几个说的法子,给千柔揉肚子。 温热的手贴在肚子上,带着丝丝暖意,仿佛,也触动了心一般。 千柔看着神色专注的夫君,心中柔情荡漾。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努力下,融化了。 李靖行专心揉了一会儿,侧首见她一脸柔情,不由得笑道:“娘子似乎很感动。” 千柔颔首道:“是很感动。” 李靖行看着她姣好的脸颊,一阵意乱情迷,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耳垂,随即在她耳边道:“感动的话,就允了我吧。娘子,我实在情不自禁,等你身上好了,我们就圆房,好不好?” 之前千柔态度很坚决,让他印象深刻。 他这番话,只是因为耐不住,才随口一提,实则心里没抱什么指望。 出乎意料的,千柔却红着脸点了头,虽然动作幅度极小,李靖行却看见了。 他不由得欣喜若狂:“你真的愿意答应?” 千柔横他一眼不说话,眉眼间的妩媚柔情,却似要流溢出来一般。 李靖行见状,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觉得一颗心要飞上了天。 他得意又欢喜的笑了几声,平复了一下心情,方才问道:“为什么你肯改变主意?” 千柔别过脸,很是不好意思,却还是低声道:“因为我们是夫妻,因为我喜欢你。” 是的,这一刻,她万分确定,她心里不止有他,还喜欢他,极其的喜欢。 之前误解了他,以为他要去找通房,她一颗心仿佛坠入冰窟了一般。 那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她比想象的还要在乎他。 等到她去了小院,发现了他的用意,心底万分愧疚,同时,万分的甜蜜欢喜。 这几天,他总是做出出乎意料的举动,总是让她感动得一塌糊涂。 在这份喜欢面前,之前的坚持,似乎一点都不重要了。 再说了,这是他期盼的,为了他,她愿意。 虽然这进度很快,似乎有些疯狂,但是她不忍委屈他,也不愿矫情,委屈自己的心。 如斯静好时光,愿与君沉迷其中,长醉不复醒。 004 秒杀表妹 李靖行、千柔要出门的消息,很快在府里传开了。 对于李靖行绕开自己,直接找上太夫人这事,薄氏表示很生气。 太夫人却料到了这一点,让人将薄氏传到身边,命她不许去为难一对新人。薄氏恨得要死,却不敢违逆太夫人的意思,只得揉着帕子应了下来。 赵姨娘却是一得了消息,就拉着侄女香月,杀到了清风苑。 彼时千柔因为身体不舒服,正躺在床榻上休息,李靖行亲自给她端茶倒水,又给她捏肩膀,很是体贴。 正腻歪着,听得赵姨娘来了,千柔忙起身整理衣衫。 还没等她弄好,赵姨娘等不及,已经推门进来了。 千柔忙带笑行了礼,被神色温和的赵姨娘拉住了。  之前,赵姨娘百般不愿李靖行娶千柔。在她看来,李靖行是侯门的二少爷,身份很尊贵,千柔却只是侍郎家的庶女,身份相差很远。 因为李靖行态度坚决,她虽然不满,却不敢评理这桩婚事。 却是没有想到,一朝风云变幻,昔日人人瞧不上的庶女,会变得炙手可热,甚至有了县主的封号。 这么一来,自然不是她配不上自己的儿子了。 李府上下,都对千柔的事儿津津乐道,李明卿更是赞不绝口,直接说她必定会是最出色的儿媳。 赵姨娘听了这些好话,心里自是无比高兴,对千柔也有了几分喜爱。 尤其千柔嫁进来后,新婚夜,有通房怀孕闹场,李靖行又雄风不振。 一般人经历了这种事,必定是要跟新郎闹翻的,千柔不但忍了下来,还跟李靖行很要好。 赵姨娘虽然性子有些直,但人却不笨,又时刻以李靖行为重。顾念着这些,赵姨娘自是愿意好好对待千柔的。 当下,赵姨娘拉着千柔,回头看了李靖行一眼,笑容颇有几分深意:“二少爷,那日我来找你,你很有几分不耐烦,如今我倒要问你,是不是很感激我?” 李靖行微微红着脸,却还是含笑道:“的确很感激。” 千柔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过来,赵姨娘所说的,必定是送汤之事。 当下,她也闹了个大红脸,脑海里却是不由自主浮现出那日的种种情形,神色便越发娇羞了。 李靖行爱极她含羞带怯的神色,见状自是深深凝视,眸中柔情荡漾。 正情意绵绵,却有一道柔媚的声音响起:“表哥,我们很久都没见面了,我挺想你的,你呢?” 说话的,却是赵姨娘妹妹之女史香月。 千柔自是没见过她,听到说话声,抬起头来看了几眼。 却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盈盈而立,一身粉红衣衫,杏眼桃腮,肤色白皙,身材丰满,很有几分姿色。 此刻她正凝视着李靖行,言语温柔暧昧,眸光闪亮,仿佛在看什么珍宝一般。 千柔登时嘴抽了一抽。 虽只是初见,但千柔心底却有几分确定,眼前这妹纸,对自己的夫君有意。 但凡言情小说,时不时便会有这种与表哥青梅竹马、仰慕表哥的表妹冒出来。 即便夫君是纨绔,这种角色竟也少不了。 虽察觉了这位姑娘的心思,千柔心里却并不惊慌。 经历昨日之事,她对李靖行,其实已经有了几分信心。 只要自己能将夫君守住,再多的妹子扑来也不怕。 如今,关键还是看李靖行的态度了。 她便收回目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视着李靖行,脸上笑意未减。 在她的注视下,李靖行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向史香月道:“表妹这话过了,旁人听了,只怕会误会呢。” 史香月皱皱鼻子,笑得一脸娇俏:“我们一起长大的,之前常这么说,谁爱误会只管误会去,我可不在乎。”说着,眼光若有若无的,飘向了千柔。 面对她的挑衅,千柔只是如常微笑,似乎没听在耳中一般。 见千柔神色未变,史香月自是暗恨,李靖行却是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正与爱妻情浓,自然不愿因为表妹,让爱妻心生芥蒂。 他便一笑道:“表妹不在乎,我却是在乎的,以后还请表妹收敛些才好。” 史香月被他的话一噎,脸色不由自主变了,旋即就看向赵姨娘,带着委屈道:“姨妈,你看,表哥对我的态度很差。” 赵姨娘见状,忙开口道:“他是一时头昏,你别放在心上。对了,你还没见过表嫂呢,快给表嫂行个礼。”史香月听了,这才撅着嘴看向千柔,行了一礼道:“你就是新娘子?看上去,大表嫂与你有几分相像,但比你美多了。” 她说完,用手掩着嘴道:“哎呀,我似乎说错话了,表嫂你别生气。” 千柔看着她做戏,只觉得好笑,回了一礼,淡淡的道:“没事儿,我长得不如大嫂是事实。对于这一点,我并不忌讳。” 她说着,笑吟吟瞥了史香月一眼,话语一转道:“我觉得,其实我长得并不差,胜过不少人呢。”  史香月见她看了过来,言语中暗含深意,似乎在暗指她胜过自己,不由得有些恼怒。 旋即,她像脑子抽筋一般,看着李靖行,娇声道:“表哥你来评评理,我与表嫂谁更美?” 李靖行哪料到她会将话题转到这上头,怔了一下才道:“各人的眼光不同,我不好评价,但我心里,肯定更喜欢你表嫂的容色。” 史香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伸手指着李靖行和千柔,抽泣着道:“你们真坏,你有了新人就忘了表妹,枉我们有十几年的情分,你竟然这样对我,我……” “表妹慎言,”千柔不待她说完,便勾了勾唇,声音冷淡,“第一,你表哥对待你,态度很正常,就是拿你当表妹看待的。只要你自己也是一样的态度,自然不会没脸。十几年的情分这种话,不明事理的人听了会误解,自己脸上,似乎也不见得有多少光彩。” “第二,我可不喜欢表妹这所谓新人的称呼,我是你表哥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说什么有了新人就忘了表妹,这太可笑了,因为我们根本没有可比性。” “第三个错儿,请表妹听仔细了。方才被你以手相指的可是御封的佳禾县主。虽然我不愿拿这个说事儿,但我这封号,是皇上厚爱赏赐的,自然而然的,我也得维护要自己的尊严才行。”她说着似笑非笑的看着史香月,昂了头道:“我就说这么多,表妹可要反驳一下?” 史香月被她这番话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想要反驳,却又无从反驳。 她便含泪看着赵姨娘,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指望赵姨娘出头。 赵姨娘却是吃了一惊。 千柔说话时那不容置疑的态度、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都让赵姨娘吃惊,甚至,还有几分惊惧。 她这才意识到,娶进来的媳妇,除了有县主的封号,带了大批的嫁妆,其实还有极其强势的一面。 因为震惊,她顾不上史香月那委屈的模样,咽了咽口水,一时竟都不敢跟千柔说话了。 李靖行见千柔一席说得滴水不漏,自是又敬又爱,笑着道:“娘子就是厉害,口才比我好多了。” 他丝毫不掩饰对千柔的赞赏,旋即方才转头,看向落泪的史香月,皱着眉头道:“表妹似乎不太开心,既如此,不如出去好好哭一场。这里是我和你表嫂的新房,需得忌讳一下。” 史香月身子颤了一颤,顾不得哭,尖叫道:“表哥你是什么意思?你竟然要赶我走?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表嫂的意思?” 被人开口扫地出门,什么脸面都没有了,她情绪自然十分激动,看着李靖行、千柔的目光似能喷出火来。 李靖行不悦的道:“这与你表嫂有什么关系?你扯上她做什么?只要你安分一些,我岂会这么说?” 史香月听了,跺了跺脚,又狠狠的剜了千柔一眼,带着她的丫头扭头便走,一边走一边喊道:“表哥你这样对我,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李靖行听了,嘿嘿笑了一下,并不在意,转头看向赵姨娘,语气比往日严肃一些:“姨娘,表妹这性子越发古怪了,你可要好好管一下才行。” 赵姨娘定了定神,赔笑道:“她还是个孩子,等大一些,自然就好了。” 转头看向千柔,压下心头的惊惧,旋即道:“二少奶奶,今后你对着香月时,还请留几分情分。一则,她自小在我身边长大,跟靖行也很有几分感情,看在我们的份上,不要太为难她了。二则,将来她会是你的臂膀,你对她太苛责,将来受苦的是靖行。” 这番话半含半露,千柔却是立时听懂了,明白她想将史香月许给李靖行。 她心中很恼怒,面上也不自觉带了出来,似笑非笑的道:“臂膀?姨娘这话我不懂,她怎么会成为我的臂膀?这又跟靖行有什么关系?” 赵姨娘脸上有几分尴尬,却还是如实道:“我打算将她许给靖行当二房。” 见千柔一直盯着自己,神色冷淡,不由得心中有几分发毛,忙道:“这事,靖行也知道,他也是十分赞同的。” 李靖行登时大惊:“姨娘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赞同了?” 心中有不详的预感,觉得自己似乎又要被亲娘坑了。 赵姨娘眨眼道:“你怎么没赞同?我跟你提过很多次,你都没有反对呀。” 李靖行生怕千柔误会,忙解释道:“姨娘你不要擅作主张,一则,我对史表妹一直是兄妹之情,毫不涉私;二则,我才刚娶亲,怎么就扯到纳二房头上去了?” 赵姨娘挑眉道:“虽是提早了些,但难道你以后竟不纳新人了?与其是别人,还不如纳了你表妹呢,一则让她终生有依傍,二则嘛,到底是知根知底的,比外面的强。” 她说着,大着胆子看向千柔,赔笑道:“二奶奶,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千柔淡淡道:“姨娘问错人了,妻为夫纲,这事儿得二爷自己做主。”说着便回过头来,定定看着李靖行,神色清冷下来。 李靖行见了,心中自是着急,忙向赵姨娘道:“姨娘,你劳累了半天,也该累了,快回去歇着吧。” 再不让她走,还不知要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呢。 赵姨娘却不动,哎呀了一声道:“东拉西扯了半天,竟连来意都忘记了。我听说,你们打算出门一趟,是吗?” 到底是亲娘,李靖行不好催她走,只得点头回答道:“祖母开恩,让我们出去散心培养感情,这两天就会动身。” 赵姨娘登时露出焦急的神色:“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二奶奶的意思?你长这么大,从没出过远门,不如还是罢了。” 李靖行为了能出门,将自己的脸面都舍了,闻言哪肯回心转意,坚决的道:“是我的意思,正因为没出过门,才要多多历练,不然,岂不永远都不能进步?行了姨娘,这事儿已经定好了,你就别跟着掺和了,只管在府里安生过日子吧。” 赵姨娘闻言,登时没话说了,只得道:“那你出门了,可得小心些,若是过得不如意,即刻就回来。”殷切嘱咐了一通,直到李靖行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方才起身去了。 等她走后,李靖行忙拉着千柔,轻声道:“娘子你相信我,我心里,真的没有纳史表妹的意思。” 千柔勾唇道:“真没有的话,那你就跟姨娘说清楚,免得横生枝节。” 李靖行点头道:“知道,我会再跟她说的。”凝视着浅笑娇俏的千柔,疑惑的道:“娘子,你向来有些小性儿,竟然没跟我翻脸呢。” 千柔横他一眼,妩媚顿生:“怎么,你很希望我翻脸?” 李靖行忙摇头:“当然不希望,我最希望看着你冲我笑了。”说着便拉起千柔的手,温柔笑了起来。 千柔神色也很温柔,娇声道:“那天我误会了你,以为你找通房是因为好色,后来才晓得,你是因为看重我,才这么做的。你的温柔体贴,让我感动,让我对你的感情深厚了许多,也让我明白,其实,你也是能成为一个好男人的。从那时起,我就告诉自己,以后对你,要多一份信任,不能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跟你使性子。毕竟,我们这对结发夫妻才是要一直在一起,携手过一辈子。你我才是最亲近的,至于旁人,算得了什么?” 她这番话,除了表白自己的心意之外,其实也是在调教李靖行。 虽然彼此正是情浓爱重之际,但千柔很清楚,李靖行肯这么对她,都是因为心里有爱。 但是,她决不能仰仗着这份感情,经常使小性子。倘若任意妄为,刚开始时,他也许会包容, 人心都是肉做的,想要得到真情,想要让夫君变得一心一意,自己就得付出真心,就得娇软温柔,一言一语都说到他心里去。 让他知道,自己其实是信任他的,那么,他自然会油然生出呵护这份信任的心思来。 让他知道,自己想要携手跟他过一辈子,他感动之余,也会将这话记住的。哪怕,印象浅一些也不要紧,只要让他有这个概念就成了。以后,她会时时耳提面命,时日久了水滴石穿,他自然会慢慢记牢的。 驯夫之道,尺度得好好把握。一味柔软,或一味任性,都是不成的。果然李靖行听了这番娇娇软软的话,登时一颗心都要融化了,忍不住附和道:“娘子你说得很对,你我才是最亲近的,至于旁人,算不得什么。” 如此一来,两人的感情,不但没有被那史香月影响,反而还因为千柔的上佳表现,让李靖行刮目相看。 以前,还以为自己的表妹虽任性一些,但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但今日有了对比,表妹立刻被秒成了渣,自己的妻子却是又明理又大气,那些货色,简直没法子比拟。 他心中本就对香月无意,如今又被千柔这番话感动,暗自下定决心,定然不能辜负了千柔的信任。 旋即,看着笑靥如花、柔情款款的娇妻,他心里绵延出缠绵的柔情蜜意,忍不住将佳人拥入怀中,气息渐渐灼热起来:“在这府里,老是有人来打扰,我们还是尽快出府去。” 说到这里,声音渐次低了下来:“没有闲杂人等,我们才好自在的圆房。” 千柔脸上羞红,呸了他一下低头不语。 李靖行看着她娇羞的神色,心中大乐,接着道:“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出府后,先到京郊住几天。那里有我们府里的庄子,打点得很好,我以前经常去避暑,小时候还在那里住过大半年呢。倘若在那里完成人生大事,也算是极有意义的。” 他说到后面,越来越兴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旋即又问道:“娘子意下如何?” 千柔别过脸,轻声道:“你都决定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话虽说得有些别扭,但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纹来,一副情意绵绵的模样。 李靖行见了,自是又得意又欢喜,搂着佳人,又是一番海誓山盟,情意无限。 005 遇上吃货 拟定了外出的计划,加上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定了正月十八启程。 正月十六下午,李靖行去打点外面的事情,千柔则将清风苑的丫鬟们都召集起来,告知要将绯红、柳絮及妙音带出去,又让剩下的人都要谨守本分,不能任意妄为,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待众人应了,千柔又特意将浅绿及大丫鬟妙容留了下来。 千柔看着妙容,含着淡淡笑容道:“我知道,这清风苑之前一直是你打理各样琐事,如今我嫁过来了,格局却是要变一变。我们出门后,你依旧主理所有事,但我的丫鬟浅绿,你得将她带出来。若你接受我的提议,我自也不会亏待的。” 她说到这里,收了笑容,露出强势的一面:“若你不愿接受,那也得接受。你应该很清楚,清风苑的女主人,是我。今后,这苑里的一切,都得我来安排。” 妙容忙道:“二奶奶放心,奴婢会谨守本分,按照二奶奶的意思行事的。”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心里很清楚,二少爷是极尊重二少奶奶的。 身为奴婢,遇到这种情况,自然懂得该怎么取舍。 再者,这几天千柔的所作所为,也让妙容敬服。 故而此刻满口应了下来,心中不敢有半点违逆。 千柔见她如此上道,自也是满意的,转而微笑道:“很好,你识趣,我自会厚待。”说着,回头向一直侍立的绯红道:“赏她一个赤金如意簪。”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才能更好的驭下。 妙容连忙谢了,又表了几句忠心,直到千柔含笑令她下去歇着,方才恭恭敬敬去了。 这里千柔便向浅绿道:“清风苑的事儿,将来咱们定然是要接手的。这次你留在家里,除了跟妙容学一下之外,还有一件重要任务,就是暗自看好那三个通房,摸清她们的性情什么的。当然,你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可以让如意、称心帮忙,也好锻炼她们。” 浅绿认真听着,连声应了下来。 千柔又让绯红给她拿了二百两银子的银票,笑盈盈的道:“我们出去后,大事小事都要你操心,少不了用钱。你只管将这些银子拿去用,不要浪费,但也决不能吝啬。” 浅绿本说不用这么多,转念想,有备无患,便道谢接了过来。安排好了之后,千柔方才让浅绿下去了。 过了一时,李靖行含笑进来道:“明岩得知你选了他伺候,很惊讶,也很感激呢。我瞧他那模样,今后要只认你当主子了。” 千柔一笑,亲自给他斟了茶递上,随口问道:“明影是什么反应?” 李靖行喝了茶,享受着爱妻的温柔,也漫不经心的道:“他很失望,一直求我将他带上,但我没答应。一则,我不愿太多人跟着,二则嘛,却是觉得上次你说得对,他爱引逗我往那些不好的地方去。” 千柔听了这番话,不由得笑道:“很好,你现在能有自己的想法,我很高兴。” 李靖行皱眉道:“你这是夸我吗?怎么听起来不太顺耳,似乎带着讽刺的意思。” 千柔眨眼道:“不敢不敢,我哪里敢讽刺夫君大人。” 李靖行哼了一声,板着脸道:“你讽刺得还少吗?” 千柔知道他只是在跟自己说笑,故而虽然见他神色平板,却并不惊慌,还笑盈盈的道:“我挺期盼你以后做得好,不给我讽刺的机会。” 李靖行嘿嘿一笑:“放心,我会努力的。” 若是旁人这么说,他自是不在意,但在心爱的人面前时,却不自觉想表现得好一些。 两人又说了一阵闲话,见时候不早了,方才命人送晚膳来。 次日起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甚是适合出行。 千柔依旧与李靖行共坐了一乘马车,其余人等坐了另一辆略小些的,按照之前拟定的,先去京郊李府的田庄待几天。 自然的,提前就让明岩去探了路,又命他跟庄子里的管事传了话,让人将接应的事儿都办好了。 前面一段路还算顺利,但走了一段路,却热闹起来了。 变故发生在他们停下来用午膳时。 走了差不多一半路程时,因已近正午时分,又见有家酒楼,李靖行知道千柔挨不得饿,忙喊了停,让大家吃了饭,歇歇脚再走。 众人被马车颠得骨头疼,心里自是欢喜,忙不迭都应了。 李靖行便亲自扶千柔下了马车,又让人要了二楼的雅间,打算好好吃一顿饭。 不成想,在里面坐了半天,菜没送来,旁边的雅间却传来一阵吵闹声。 李靖行便要出去查看,千柔因呆得烦了,也跟了过去。 却见那雅间门大开着,桌子上摆了七八盘菜,各式各样的都有。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指着伙计,大声道:“听说你们酒楼的菜做得不错,我才特意来的。我巴巴赶了这么多路,你们就用这些寻常货色招待我?” 伙计忙赔笑道:“小店的招牌菜,小的都送上来了,没成想,竟不合客官的心意。这样吧,不如客官你说说自己想吃什么,将菜名报上,小的让厨师做好了,马上送上来。” “这才像话嘛,”少年神色这才缓和下来,不假思索的道,“旁的都罢了,你让人给我做一盘麻婆豆腐、鱼香肉丝,我将就着吃了算了。” 那伙计可怜的道:“客官,你点的这两道菜,小的根本就没听过。” 少年登时一脸怒色:“连这也不会,你们也太差劲了。” 那伙计露出愧疚又害怕的神色,却还是道:“不知这鱼香肉丝,是不是又有鱼又有肉?这麻婆豆腐,难不成要让老婆婆来做?” 那少年只会吃,哪里知道这些菜是怎么做的,闻言将桌子一拍道:“少跟我废话,做不出来,我将你打成猪头。”说着,便朝那伙计扬了扬拳头。 伙计飞快的捂着脸道:“客官开恩,别打小人的脸。” 千柔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少年登时无比羞恼:“哪个不长眼的敢笑爷?”抬头往门口一望,却是一脸惊喜。 他直接忽略了站在前面的李靖行,奔到千柔面前,笑眯眯的道:“顾妹妹,原来是你呀。” 千柔行了一礼,含笑道:“林三哥,真巧呀。” 那少年却是林府的三少爷林旭天。 林旭天笑着道:“真的很巧。”说着叹了一口气,露出委屈的神色:“顾妹妹你瞧,我想吃你做过的菜,他们竟然做不出来呢。” 千柔安慰道:“没事儿,你实在想吃,我让柳絮借这里的厨房一用,给你做了来就是了。” 说着转头看向柳絮,笑着道:“咱们不是带了很多调料吗?你将要用的拿来,给林三哥做几样菜。”柳絮忙点头应了,起身自去忙碌。 林旭天见状,眯着眼道:“多谢顾妹妹,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说着,伸手拉着千柔的衣袖,一脸的欢喜之色。 李靖行见他们旁若无人的说话,态度还很亲昵,脸早就变了,又见他伸手抓千柔的衣袖,脸又黑了几分,忙上来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林旭天似乎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手没动,皱着眉道:“哎呀,你是哪根葱,居然敢来管你大爷。” 李靖行无比恼恨,闷声道:“你是谁的大爷?你抓的那个人,是我的娘子。”说着行上来,去扯林旭天的手。 林旭天这才罢了,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转,看着千柔,点评道:“这就是你夫君?听说是个纨绔,如今一见,长得也很差,根本就配不上你。” 林旭天因为小时候发烧,脑子受到影响,智力出现问题,与人说话时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从不知道掩饰。 千柔自是知道这一点,闻言并不生气,看了一眼脸绿了的李靖行,才笑着道:“我觉得他还可以,只要再努力一点,我会更满意的。” 李靖行脸色这才缓和了。 林旭天嘟嘴,一脸的不以为然。 千柔见他似乎又要语出惊人,忙道:“好了,难得遇上,不如林三哥跟我们一起用饭吧。” 林旭天笑着道:“当然要一起了,难得遇上。” 千柔见他应了,便淡淡一笑,回身往回头。林旭天笑呵呵的,凑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跟着。 李靖行无比郁闷,只得也跟了上来。 一时回到之前的雅间,千柔介绍了林旭天的身份。 李靖行这才得知,原来这是林府的三少爷,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千柔又让绯红斟了茶,方看着林旭天,好奇的问道:“这样大冷的天,正月还没过呢,林三哥怎么出门了?” 林旭天笑着道:“我喜欢吃食,你是知道的,京城的酒楼,我都摸遍了,一点新鲜感都没有。昨儿个听人说,京郊这酒楼还不错,我就骑马来了,想吃顿好的,却没想到,都是些寻常货色,气得我都想将桌子掀了。” 为了吃。 吃。 很好,这个理由很强大。 李靖行抽了抽嘴,很是不以为然。 却见他那小娇妻笑眯眯的道:“原来是为了吃,倘若我能出门,也要跟林三哥一样,到处找美食。” 李靖行这才恍然记起,自己的娇妻也是最爱吃的,忙收起脸上不屑的神色,露出一个笑容来。 林旭天笑着道:“只要顾妹妹你愿意,以后咱们联手,到处吃,如何?” 千柔摇头道:“不成的,我如今嫁了人,有很多事情要做,根本不得自由。不过,你若是不嫌麻烦的话,找着好吃食,可以让人给我送去。” 林旭天点头道:“好呀,不过你也要答应我,若是做出了新式菜肴,一定送给我尝一尝。”顿了一下,看着千柔问道:“你们又为什么出门?” 千柔听了,脸上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李靖行却是得意洋洋的道:“我们才成亲,这次出门,就是为了在外面住一段时间,自在的过小日子。” 林旭天听了,也是一脸喜色:“如此说来,也能将我捎上了?顾妹妹,你的好厨艺,我一直都极喜欢的。既然你们要在外面住,不如将我也带上。我武艺很好,能保护你们,还能帮你们干活呢。” 千柔先是吃惊,旋即打趣道:“你还能帮我们吃东西呢。” 林旭天跟她很熟悉,闻言并不生气,还笑盈盈的道:“是呀,我可喜欢吃你做的菜了。与其到处东奔西走,还不如跟着你呢。”说着,便又凑到千柔跟前,露出一脸渴求的神色。 李靖行忙行上来挡住,不让他靠近千柔,黑着脸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看了林旭天一眼,眉头皱得死紧:“林三爷,刚才我已经说了,我们是出来过自在小日子的,你要跟去,算怎么回事?旁的不说,林府众人必定是要担心的。你还是吃了饭,快些回去吧。” 林旭天不在意的道:“没事儿,我让小厮回去说一声就行了。” 他看出李靖行不太乐意,便直勾勾望着千柔,央求道:“好妹妹,让我跟着吧,我保证,除了吃之外,绝不做旁的事打扰你。”千柔见他一双如小鹿般纯洁清澈的眼睛里泛着期盼的光芒,仿佛自己不答应,就要哭出来一般,不由得心肠软了下来。 她便看向李靖行,温婉道:“不如就让林三哥跟着吧。” 李靖行想也不想,便摇头道:“不行,我只想跟你一起,如今多个人,算怎么回事?” 千柔听了皱眉,登时一脸为难,沉默须臾,又劝林旭天道:“林三哥,不如过一段时间我去林府住几天,帮你调教个厨娘。” 林旭天摇头:“不行,我等不及,好妹妹,求求你,带上我吧。” 千柔见他继续央求,不忍心拒绝,便点了头道:“好吧,你想跟来就来吧,但你得答应我,住几天就回去,省得林府众人担心。” 林旭天这才转为一脸喜色,又转头去看李靖行,一脸的得意之色根本掩不住。 李靖行见他笑得跟一朵花儿一般,自是无比气恼,但顾念着要给千柔面子,便没再开口赶他,只在心中默默叹息。 他不敢嫌弃林三少能吃,因他知道,自己的爱妻,也是个地道的吃货。 吃个饭都能遇上这种无赖,真是太倒霉太悲催了。 ------题外话------ 骑电动车摔了一跤,头很昏,码字效率创造了新低。 先传这一章,还有一更在晚上,大约十点左右,么么哒 006 一路都是粉(二更) 尽管李靖行很心烦,林旭天还是留了下来。 等着上菜的当口,林旭天、千柔聊得不亦乐乎。 千柔已经有很久没见林梦瑶了,自是十分想念。 难得遇上好闺蜜的哥哥,她自是要问个清楚的。 当下,她便看着林旭天,含笑问道:“瑶妹妹还好吧?” 林旭天嘿嘿一笑:“府里众人都宠着她,她自然是极好的了,就是挺想念顾妹妹的。” 他说着抬头看着千柔,接着道:“我与她是一样的心意。” 千柔听了只是如常微笑,因她知道,林旭天心思单纯得很,这话,不过是指想念她做的菜肴,并没有别的意思。 李靖行却是黑着脸,冲着林旭天道:“这叫什么话?这可是我的娘子。” 林旭天不为所动,一点都不怕他,很平淡的道:“这个我知道,你别拿我当小孩子,觉得我什么都不懂。你以为,倘若你不是她夫君,我会对你客气吗?” 他说着哼了一声,转过头对着千柔时,态度依旧很温和:“顾妹妹,近来可做出什么新式菜肴了?” 千柔笑答道:“有几样,只是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林旭天忙笑着道:“只要是妹妹做的,我一定喜欢。” 千柔便温婉道:“只要你不嫌弃,我定然做给你尝一尝。” 李靖行听了无比气闷,又无比嫉妒。 要知道,娘子从没答应给他做菜。这个林旭天何德何能,竟能得到这样的承诺? 娘子做的菜,他没尝过,却叫旁人占了先机。 此刻,他们聊起往事和熟识的人,聊得很投机,自己却像个傻子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 虽然明知道千柔没有旁的心思,李靖行仍旧觉得很难受。 千柔不知他的心思,仍旧对着林旭天微笑道:“我还没向你道谢呢,你们给我备了那么多嫁妆,花了不少心思吧?” 林旭天摆手道:“没事儿,咱们林府,从上到下都喜欢你,为你破费再多,也是甘愿的。不过说实话,这次出力最多的,却是大哥。这次添妆的事儿,都是他出面打点的。大哥说,你值得她花心思,若是旁人,他定然不管的。二哥则说,他跟你是生意伙伴,却没有想到这上头来,很对不住你。倒是大哥,不声不响的,就做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真的很厉害,也很有心。” 林旭天虽然智商不高,但记性很好,尤其对亲人的谈话,更是记得清清楚楚。 当然,在他面前,林府众人也不会说文绉绉的话。 故而,林旭天不但将大家的谈话弄懂了,此时还能轻而易举复述一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番话千柔听了,只是含着感激道:“林大哥的盛情厚意,我真是无以为报。” 李靖行却是脸色变了又变。上次李靖希意有所指,暗示林旭东似乎对千柔有意。 当时,千柔解释说,林旭东将她当成知己,李靖行相信了这番话。 但此刻听到林旭东的弟弟亲口转述他曾经讲过的话,李靖行却是有些不安。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娘子自然心底无私,但是,林旭东也同样不涉及私情吗?要知道,李靖希是他的挚友,对于他,必定是极其了解的。 也许,哥哥李靖希的话,有可能是真的,林旭东心底,真的有自己娘子的存在。 他想到这里,心中又惶恐,又茫然,还隐约有几分酸意。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娘子是很出色的,但直到此刻,却才意识到,即便她已经嫁给自己了,但是私底下,还是有不少人爱慕她的。 有了这个意识后,他仿佛喝了几碗醋一般,难受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千柔自是不知他心头所想,仍旧与林旭天聊道:“既然你要跟我们去,不如将小厮打发回府说一声,顺便让他将你的换洗衣裳带几件来,打点妥当,如何?” 以林旭天的智商,自是想不到这上头,闻言忙点头道:“顾妹妹说得有道理。”说着,忙将在门外侍立的小厮唤进来,吩咐了几句。 千柔含笑看着他忙碌,还吩咐了几句,让事情妥帖一些。 待那小厮去后,绯红笑着道:“浅绿妹妹的菜应该做好了,奴婢下去看一看,打个下手。”说着,见千柔颔首,便起身去了。 若是往日,这样的事儿自然不必她出马,但如今出门在外,人手少了,自然得将就一下。 一旁的妙音也是个有眼色的,忙也去帮忙。 这里,李靖行终于略微振作了一些,向林旭天道:“说起来,令兄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没成亲呢?他待我娘子这般好,等他成亲,我定然要送份厚礼的。” 林旭天笑着道:“我大哥在边疆呆了十来年,又好武艺,这才定亲比旁人迟些。不过,他年纪大了,确实不能再拖,我听爹娘说,成亲的日子已经选定了,就是今年的三月六号。” 李靖行闻言,登时舒坦起来,笑着道:“这日子很好,必定大吉,到时候我们必定要去观礼。” 其实吉利不吉利,他根本不知道,但是三月六号,算一算,离现在只有一个多月。 哼,只要林旭东自己也成了亲,就算他有再多心思,也是枉然。 千柔不知他的心思,却是附和道:“林大哥成亲,我们自是要到场的。” 林旭天忙道:“旁人我不晓得,但顾妹妹想去,我们全家都会很欢迎的。” 他说到这里,往门口张望,神色也有几分迫不及待:“好吃食怎么还不来?” 千柔见他一脸垂涎之色,不由得一笑。 李靖行可算逮着机会了,忙道:“在林三爷心目中,似乎只有吃喝。” 林旭东可以抛在脑后了,但这家伙一直在跟前晃悠,李靖行很看不顺眼。 又见他一直往千柔跟前凑,千柔不但没恼,还和和气气的,李靖行心中自是不爽快,有了机会就贬低他,生怕自家娘子高看他。林旭天哈哈一笑,不以为耻:“的确,除了练武之外,我只喜欢吃,尤其是新鲜吃食,什么都敢尝试。” 李靖行闻言勾唇,正要再嘲讽时,千柔已经笑盈盈的道:“巧得很,我也挺喜欢吃新鲜东西,我们还挺有默契的。”李靖行暗叹,默默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时,几个丫鬟推门进来,手里各端了一个托盘。 林旭天登时一脸的跃跃欲试,直勾勾盯着几个丫鬟,眸色发亮。 却见呈上来的是四菜一汤,有鱼也有肉。因为时间赶,都是快手小炒,有香菇滑鸡、糖醋鱼、嫩豆腐鸡汤,另外两道,是林旭天念念不忘的麻婆豆腐和鱼香肉丝。 因为此时是冬季,材料不齐全,但菜色香味俱全,很是诱人。  林旭天忙拿起筷子尝菜,边吃边赞,笑得脸上仿佛绽开了花儿一般。 李靖行鼓着眼盯着他,暗自诽谤道,真像个恶鬼投胎。 很快,他的心思便不在这上面了。 只因,绯红将菜摆好后,竟然向千柔道:“二少奶奶,外面有位尹太医想见你。” 千柔愕了一下,回过神来:“那人的名讳,可是尹青云?” 绯红颔首:“二少奶奶好记性,上次奴婢陪你进宫时,与他有一面之缘。方才奴婢出去时,他一眼就认出了奴婢,猜到二少奶奶必定在附近。奴婢也不好睁眼说瞎话,只能承认了,谁知他一听,就吵着要来见你。” 说着,便朝门外努嘴道:“尹太医态度很真诚,如今正在外头候着呢。” 千柔忙道:“你该让他进来才是。”说着忙站起身来,亲自到门口迎接。 虽然只与尹青云见过一面,但千柔对他的印象很好。 旁的不论,单是他在太后面前,出言坦诚明珠公主是她所救,就很让人感怀。 要知道,世人都是爱面子,自私自利的,尤其进了宫的人,心计、手腕更是叫人心惊。 尹青云在那么复杂的环境下生存,却能保持赤子之心,真真难能可贵。 因了这个缘故,千柔便觉得,尹青云这个人,很值得结交。 再者,千柔一向虽不妄自菲薄,却也不妄自尊大。尹青云乃皇上的近身太医,亲自来见,如何能够拒之门外? 旁人闲话是小事,千柔自己,自是干不出这种事来的。 因门并未合上,门外的尹青云早将她们的对话听在耳里,闻言便一笑,不待千柔走几步,便闪身进来了。 他头戴赤金簪冠,面目极是清俊,气度也极温和。 因是冬日,他穿了一件锦缎披风,长身玉立,越发显得丰神朗朗,令人不敢小觑。 他一进来后,便盯着千柔道:“上次一别,顾八小姐风采似乎又胜了几分。” 他言语之际,看着千柔的目光似乎熠熠发光,神色也容光焕发起来,仿佛在看一件珍宝一般。 李靖行察觉他眼神有些不对劲,心里咯噔一下。 他与尹青云,自然也是认识的。尹家在京城,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尹家世代从医,在这上面造诣极高。近百年来,太医院院首的位置,都是尹家独占,从未旁落。 尹青云医术尤其高明,乃尹家的佼佼者。他自小耳濡目染,在这上面花费了大量的心思,不等成年便进了太医院,名扬京城。 他成年后,尹家自也为他定了婚事,可惜的是,还没等到成亲呢,那未婚妻却突然溺水而亡。 尹青云与未婚妻自小就相识的,彼此青梅竹马,虽然恪守礼仪,却很有几分情意,不想天不佑人,一朝痛失爱侣,自是心伤不已。 他本就痴爱医术,受了这一番打击,竟说不愿成亲,要终生与医术为伴。 尹家众人哪里肯依从,自是想扭着他成亲生子。无奈,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尹青云依旧故我,不肯回心转意。 众人只能罢了,由着他去。 好在尹青云性格还算开朗,爱说爱笑的,并没有一味沉迷在情伤中。 因为他医术好,口才好,性格也好,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为皇上最喜欢的太医。 以他的年纪,能达到这样的高度,自然算是春风得意了。 007 摊牌 春风得意的尹太医尹青云,自从得知林府生辰会上千柔的所作所为后,便为之倾倒,成了千柔的脑残粉。 说起来,还是他在皇上面前提起千柔的事迹,千柔才得到被皇上召见的殊荣。 觐见那日,尹青云与千柔单独相处了一会儿。 见千柔容色清雅不艳俗,谈吐也极有分寸,他自是暗自点头,觉得这样的女子,方配得上滔天的赞美。 之后,明珠公主遇险,他束手无策,却得千柔出手相助,终于化险为夷。要知道,明珠公主身份尊贵,出手救人,需要很大的魄力。 千柔半点犹疑都没有,直接站出来,让人认识到,她虽光芒四射,但内心是极其善良的。 再者,千柔救了明珠,其实,相当于也是救了他的命。 一番变故,让他对千柔心悦诚服,也充满了感激,似乎,还有几分心动。 还没等他付诸行动,便传来了皇上为她赐婚的消息。 得知她要嫁给鼎鼎有名的纨绔,尹青云很是惋惜,却也知道事已至此无可奈何,便只得丢开了手。 他虽极豁达,但难得遇上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却又名花有主,心里自是极其郁闷的。 正好,最近轮到他休假,便只身一乘到京郊散心,顺便去荒山野岭采点草药。 路过这酒楼,他心血来潮,停下来吃饭,却不想看见绯红了。 当下,他想也不想,立刻就走出来与绯红搭话。 本以为,千柔嫁人后无缘相见,不成想,却是不期而遇了。 这意外之喜,让他很欢喜。 等到走出来,见到记忆深处的佳人时,心底更是狂喜起来,忍不住情感外露,喜形于色。 千柔犹自未察觉,只是行礼如仪道:“见过尹太医。” 李靖行却是深深皱着眉,不悦的道:“尹太医叫错了,这是我的娘子,李府的二少奶奶。” 男人也是有直觉的。 加上如今李靖行心里,只有千柔一个,将千柔看得如珠似宝,自是很容易便发现,尹青云心思不太纯良。 尹青云闻言,脸上丝毫没有尴尬之色,依旧看着千柔,笑着道:“在我心目中,你永远都是当日我见过的那个果断聪慧、胆大心细、温柔大方、秀外慧中的八小姐。” 李靖行黑了脸。 如果刚才只是怀疑,那么,现在,他可以百分百确定了,这个二十多岁还没成亲、人人口中的痴情种,对自己的娘子起了心思。 千柔却被尹青云赞得微微红了脸,抿着唇道:“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简直要怀疑你那些溢美之词,说的真的是我吗?” 尹青云笃定的道:“当然是赞你了,除了你,谁当得起那些词?” 千柔越发不好意思,李靖行却忙道:“尹太医,我们正在吃饭呢,你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如等我们吃了再来。” 尹青云微笑道:“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咱们可以一起吃呀。” 李靖行鼻子都气歪了,却又拿他没办法。 千柔却是热情的道:“好哇,难得遇上,一起吧。”说完转过头看时,却见桌子上的菜肴已经不能待客了。 原来在他们说话的当口,林旭天筷子动个不停,将每样菜都吃了一些。 千柔自己,自是不介意的,但如今来了客,自是不能将就。 她便看向浅绿,不好意思的道:“你再下一次厨吧,这次别麻烦了,直接弄个什锦蛋炒饭,再炒个下饭的宫保鸡丁,唔,麻婆豆腐也可以来一份。” 浅绿连忙恭敬应下,起身自去忙碌了。 这时,林旭天已经吃得半饱,这才心满意足将筷子放下,笑着看了一圈道:“哎呀,尹大哥来了。” 京城权贵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自然他们也是相识的。 尹青云失笑:“我早就来了,你现在才发现呀。” 盯着林旭天看,不免有几分好奇:“怎么你会跟顾小姐他们在一起?” 他仍旧不肯改称呼,固执得让人没法子勉强。 林旭天笑眯眯解释了一番。 尹青云听得眼睛发亮:“原来顾小姐还做得一手好菜呀,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唔,反正近来我也没什么事,不如索性跟着你们,一来有个伴,二来嘛,也能尝一下顾小姐的手艺。” 话音刚落,李靖行、林旭天同时喊道:“不行。” 听到林旭天也发生反对,李靖行首次觉得,他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 却听得林旭天气鼓鼓的道:“顾妹妹做的菜,我吃都不够,哪里能分给你?” 嗯,这种理由,只有他想得出,只有他敢宣之于口,还说得理直气壮。 尹青云忙道:“你放心,我只吃一点儿就行的。再者说了,人多,顾小姐可以多做一些嘛。我们虽只有几面之缘,但府里是常来往的,你这么待我,我真挺伤心的。” 林旭天闻言,不由得迟疑起来。 尹青云又凑近他,笑着道:“我最近又琢磨出了一种好用的金创药,不如等做好了,给你送一些。” 林旭天向来吃软不吃硬,见他一直冲自己笑,说话也和和气气的,自是不好拒绝,挠头道:“那你得答应我,顾妹妹做的菜,得我先吃,不许跟我抢。” 尹青云丝毫没有不耐烦之意,颔首道:“当然,我定会以你为先的。” 他在吃上面,并没有什么嗜好,但还是愿意尊重林旭天的。 两人竟相视一笑,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李靖行黑着脸道:“尹太医,你似乎还没有问我的意见。” 尹青云吃惊道:“难道你竟不欢迎我?贵府的太夫人,极喜欢尹府的极品养生丸,却因丸药数量有限,总是不能足量供应。倘若你肯带上我,我自然会给你开开后门。” 他说着微微眯眼,眸中闪过一抹狡黠:“倘若你不愿意,下次我亲自去给太夫人请平安脉,好好跟她聊一下。” 李靖行听了登时无语。 他从来不知道,尹青云竟然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在京城,尹家和尹青云声望是极高的,大户人家,都想着法子跟他们亲近。 要知道,越是有钱有权的人,越是怕死,越是想跟大夫打好关系。 李府的太夫人年事已高,对于生死这个话题尤其敏感,每年都不惜花大价钱养生。 尹青云这番话都说出来了,倘若他再固执己见,祖母知道了,是打死他呢,还是打死他呢? 千柔知道李靖行改变了主意,却不好宣之于口,便站出来打圆场,微笑道:“尹太医想去,我们自是欢迎的。” 她一向都觉得,尹青云是个正人君子,值得交往,倒是没想到旁的上去。 再者,已经带上了林旭天,再多来一个,算不得什么。毕竟,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多一个人,反倒还能跟林旭天搭伴呢。 李靖行情知只能如此,便没有反对,只气鼓鼓盯着厚颜无耻的尹青云看,暗自腹谤不已。 尹青云察觉他目光不善,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反而还挺高兴的。他生性豁达,之前又心有所属,遇上千柔之后,虽有几分心动,但一得知她名花有主,便将心态调整过来了,并无半点钟情之意。 虽没喜欢上千柔,但却一直极景仰千柔,一直盼着能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上次添妆之事,他并不知晓,一直懊恼着呢。 如今好容易遇上了,自然不能转身就走。 千柔的夫君,他认识,也听说了种种事迹,知道名声不怎么样,一直都挺风流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结合,未必能够幸福。虽然,千柔很优秀,但男人风流起来,却是根本就不在乎妻子的。 尹太医虽然没有成过亲,但因为自身是男人,很是知道,但凡男人,都有几分下贱。 对于轻易到手的,男人根本就不会珍惜,只觉得理所当然。尤其,李靖行人品不咋地,更容易始乱终弃。 只有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妻子是何等有魅力,他才会懂得珍惜。 只有让他明白,自己得到的,是旁人梦寐以求的,他才会有危机感,才会懂得约束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好,不敢轻易越过雷池,免得被人取代。 虽然,千柔、李靖行如何相处,与他完全无关,但为了千柔,他很愿意插手进来。 如今看来,效果还不错,李靖行心里,必定已经满是醋味了。 接下来,他自是要再接再厉,要让李靖行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有竞争者的,要让李靖行将千柔放在心上,心心念念只有千柔一个。 当然,他并不是自命不凡,觉得自己多优秀。 但是,再怎么样,自己都是强过那纨绔的。 对着自己,李靖行应该还是有几分自惭形秽的。 牺牲自己的名声,成全别人的情事,他尹青云就是这么任性,这么无私。 他的微妙心思,李靖行自是不懂,只在心中暗自叹息,娘子太出色了,要操的心太多了。 一个爱撒娇爱缠着娘子的林旭天还没赶走呢,又来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尹青云。 前一个还好应付,毕竟,林旭天的智商在那里,有吃的就足够对付了。 后一个,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心里自是明白,尹青云强过自己很多。如今,这没皮没脸的人一定要跟了去,若是横生枝节,也不知能不能应付。想到这里,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接下来吃饭,李靖行一直黑着脸。 尹青云却是一脸欢色,吃着什锦炒饭,笑着称赞千柔心思巧妙,寻常的饭也能想出这么多花样来。 他口才好,说起好话来可以半天不重样儿,直将千柔夸得又不好意思,又有几分得意。 毕竟,饭菜做出来是让人吃的,遇上懂得欣赏的人,也是一大快事。 一顿饭,除了李靖行食不知味之外,其余人都吃得很开心。 用完了饭,又喝了一会儿茶,这才重新启程。 尹青云、林旭天都是骑马的,千柔、李靖行却依旧照之前那般,一同上了马车。 李靖行一直不开心,好容易熬到两人单独相处,自是立刻就将千柔揽在怀里,委屈的道:“明明说好了,只有我们两个人,自自在在过小日子的,却没想到,竟多了这两个跟屁虫,真让人受不了。” 千柔含笑道:“没事儿,且让他们跟几天,待他们烦了,自会离开的。” 李靖行依旧闷闷不乐,闷声道:“先说好了,白天就罢了,咱们一起陪着他们,到了晚上,便只能我们在一起,不许外人来打扰。” 千柔斜睨他一眼,揶揄道:“怎么,你吃醋了不成?” 李靖行点头道:“是吃醋了,娘子,快安慰我一下,像上次那般,给我一个吻。” 千柔似笑非笑的道:“我凭什么要安慰你?你在李府时,还要去跟通房亲近呢。如今,我与他们不过是君子之交罢了,绝不可能有亲近之举,你吃这等醋,不过是庸人自扰。还是说,你心里怀疑我,根本就不信任我?” 李靖行忙道:“娘子这就多心了,我自是信任你的,但那尹太医看你的眼光太不纯了,我心里很不安。” 千柔听到这里,意识到这是个调教的好时机,便道:“旁人多看我几眼你就多心,你却没想过,你去找通房,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虽然千柔很清楚,调教是个技术活,不宜操之过急,但话赶话说到了这里,时机又刚刚好,自是得好好把握机会。 就算不能立刻将他扭转了,趁机让他知道自己心头所想,也是好事。 李靖行皱眉道:“这能一样吗?我找通房,只是为了纾解欲望,或者调剂一番罢了。咱们府里,不,应该说,凡是有钱有势的男人,都是这么干的。你何必老是耿耿于怀?只要我心里有你,不就成了?” 千柔知道他思想有些渣,闻言并没有怒目相向,而是勾着唇,似笑非笑的道:“照你这么说,我也能出去跟人谈笑,甚至亲近亲近?反正,我心里也是有你的,至于旁的,你根本就不在乎。” 李靖行听了她的话,倒抽了一口气,忙道:“女人和男人怎么一样呢?” 将她往怀里带了带,闷声闷气的道:“娘子,你千万别乱来,我,我会发疯的。” 他现在心头最在乎的女子,自是只有千柔一个。 一想到千柔与旁人说笑,他心里就难受,倘若她真跟别人亲近,他必定会嫉恨得发疯发狂。 千柔抿着唇,声音很平淡,却带着百折不回的坚毅:“我现在是不会这么干,但你若是对不住我,那就保不齐了。” 李靖行瞠目结舌,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反驳:“你的意思是,你要跟我和离吗?我们可是皇上赐婚。” 千柔微笑道:“皇上赐婚,自是和离不得,但你若是让我受了委屈,对不住我,我自不会傻兮兮的站在原地等你回头。我没有那么大度,也没那么下贱。” 她说到这里,慢慢收了笑容,神色郑重无比:“我知道你性子有些风流,爱在繁华之地厮混,家中通房不少,但我的性格,与你却不相同。我虽是出自顾府,但自小却向往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此刻我肯与你亲近,是因为你对我很真诚,我心里也有你。因为你是我的夫君,因为喜欢你,我愿意倾尽一切,来一场敢爱敢恨的相恋。但是,倘若我们在一起之后,你不能对我付出真心,不能只将我放在心上,那么,我绝不会再对你真心诚意。到那时,我只会当名义上的二少奶奶,其余的,你不要指望。” 李靖行呆若木鸡,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拥住她的力度不自觉小了下来,惊声道:“你的意思是,我今后只能守着你一个,再不能与别的女人亲近?” 千柔坚定点头:“我知道,之前你的身心,都不是干净的,但我希望,今后你身心都干净起来,只念着我一人。” 李靖行听了这番话,仍旧木在当地,一脸的茫然震惊,有些无法置信。 他的世界里,从来都是女人服从男人,男人从来都是三妻四妾,若是谁专情,反而是异类,定然会被嘲笑的。 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妻子会看着他,坚定的告诉他,只能念着她一个,不然,她就会将他当成陌生人看待。 这种与众不同的想法,让他不知所措。 千柔很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更知道他在权贵之地生活多年,固定成俗的想法不是一时半会就能逆转过来的,她便收起方才的强势,声音娇软下来:“人生在世,应该以己度人,不能一味要求别人,自己却不付出。尤其我们是夫妻,更应该多站在对方的立场,为对方做想。旁的夫妻如何相处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你想撇下我,去寻旁的女人时,能多想一下我的心情。” 她说到这里,抬头盯着李靖行,声音似带着绵绵情意,却又带着自己不容置疑的主见:“我始终都不相信,真正爱自己夫君的妻子,会放任自己的夫君去找旁的女人,心里却毫无芥蒂。夫君,我对你看似苛求,但真正原因,是因为我心里真正有你,真正在乎你。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自己细思量吧。” 她说完,便拉开李靖行的手,独自在一旁坐着,倒了盏茶细细抿着。 虽然进度快了些,但是,这摊牌的时刻,总是会来临的,还不如直接说出来呢。 告诉了他之后,她心里再无忐忑,反而觉得很轻松。 是的,因为心里有他,她才不推拒他的亲近,也没有固执己见,非要守住手臂上的守宫砂。 爱情来临了,尤其他又是自己的夫君,实在不必在这上面纠结。 因为喜欢他,她愿意付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被他束缚住。 即便真将身子给了他又如何?她仍旧是独立的个体,绝不会像寻常女子那般,觉得清白给了谁,就要跟谁过一辈子。即便那人胡作非为,也要死死忍耐着,委曲求全的过下去。 那种隐忍委屈,她承受不住,也绝不会承受。 以前种种,她可以不追究,但以后的种种,尤其他对待女人的态度,她却是万分在意的。 君有情,妾自也有意,愿与君比翼齐飞,沉醉情爱不辜负。 君若无情,妾自会断情,绝不畏畏缩缩藕断丝连,白白委屈自己的心。 李靖行看着静静喝茶的千柔,心情很复杂。 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妻子很与众不同,甚至还引以为荣。 但此刻,他却是呆呆看着千柔,仿佛初次见她一般。 他实在没有想到,她心里,竟然会有这种要求丈夫必须身心都干净的念头,还说得那般理直气壮,不容置疑。 此刻情浓,他心里自是只念着她,只想与她相守相知。但人生路漫漫,倘若从今以后,只能守着她一个,即便再爱,必定也会有觉得无趣的时候。 到那时,他还能像今日这般吗?说不准,也没法子保证。但千柔的柔情,却触动了他的心肠,让他一颗心酸酸软软的,不自觉的将她的话记下了。 千柔见他一直沉默不语,没有开口许下诺言,心中并不失望,还觉得他虽然人风流,有些渣,但人品不算太渣。 起码,他并没有糊弄她的念头。倘若他不迟疑,反而轻易许诺自己,今后只爱自己一个,她倒要难受了。 李靖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过了许久才回神。 他想了一想,便向千柔道:“娘子,你这些话我从未听人说过,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考虑的。” 这个回答,并不是千柔期待的,但千柔听了,依旧如常浅笑。 她自不会觉得,自己的魅力能大到,单凭一番话就让他改变根深蒂固的想法。 先让他心底有这个印象就好了,其后,等到彼此两情相悦,爱到难舍难分时,她自会将这些想法深深刻进他脑海里,让事情顺其自然的发展。 她想到这里,便冲李靖行道:“好,你慢点想吧,不必着急。” 李靖行见她沉静微笑、神色温柔,心中松了一口气,又有几分愧疚。 他心情复杂得很,车外,却传来了林旭天、尹青云的谈话声。 原来两人竟没有策马奔腾,而是依傍着他们的马车,慢慢赶路。 只听得尹青云道:“说到八小姐,那真是人尖儿,今儿个我才知道,她连厨艺都不赖。哎,这样好的女子,可惜成亲了。要是没成亲,我必定是要求娶的。娶进了门之后,我必定要以她为尊,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所以说他是脑残粉呢,为了能让自己敬佩的人过得好,什么话都敢说,面子什么的,一概都不在意。 李靖行听了,顾不得再想千柔那番话,含恨盯着车帘,气得脸都青了。 不想,更让人气恼的还在后头呢。 那阳光少年林旭天竟然接口回话,声音很是天真无邪:“瞧你说的,成亲了又怎么样?只要有心,成亲也算不得什么。我叔叔家有个堂姐,成亲了,夫君总是打骂她,她就和离回了家,再后来,又寻了一户人家,改嫁了。听母亲说,她再嫁之后,夫君爱她敬她,过得非常好呢。由这件事儿可知,嫁过一次根本算不得什么,和离了,照样能找到新生活。” 李靖行、千柔都为之侧目,简直不敢相信这番话竟然是林旭天说出来的。 尹青云显然也被这番话惊了一下,须臾后才击掌道:“贤弟高见,我竟然不如你了。” 林旭天听了很得意:“你别拿我当小孩子看,其实我是很厉害的。” 尹青云连连点头道:“的确厉害,你一语惊醒梦中人。唔,皇上对于八小姐,一直是很和善的。虽然他们是皇上赐婚,但倘若李二公子任意妄为,皇上自然不会介意收回成命。到那时,我的机会就来了。” 李靖行这才意识到,竟然还有这一茬,心里又是气,又是惶恐不安。 尹青云乃皇上身边的御用太医,可以说,皇上是什么心思,他不仅看在眼里,还能琢磨出来。 他说皇上看重千柔,那么,自然不会是信口开河。 那么,倘若有那么一天,自己寻花问柳惹恼了千柔,千柔不止会将自己当成陌生人,还有可能一去不复返了? 不用深问也知道,的确是可能的。 她想离开很容易,而且,离开之后,仍旧会很受欢迎,会有大把比他优秀的男子排着队,欢欢喜喜等着将她娶进门。 比如尹青云,不就对她万般中意吗?虽然眼前只有他,但李靖行无比确定,爱妻的好,不止他们看在眼里。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的男子在津津乐道她的与众不同,在暗自仰慕着她。 想到自己不争气,就有可能失去千柔,他心里突然像被针扎过似的,密密麻麻的,疼得几乎喘不上气来了。 思绪混乱了一瞬,但有个念头格外清晰——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失去她。 他能与她结为夫妻,是莫大的福气,但倘若不知道珍惜,这福气,必定会被自己败光的。 008 情意绵绵 千柔先是被车外两人的话惊住,等回过神来,见李靖行木在原地,额头却薄薄起了一层水雾,仿佛承受不住一般。 见状,千柔自是无比惊讶,又很是怜惜,皱着眉道:“虽然这里有炉子,但如今可是冬日,你怎么会出汗呢?这样奇怪,莫不是生病了?”说着,便抽出帕子,抬手为他擦汗。 李靖行见她神色温柔如水,脸上满是担忧之色,一颗心渐渐清明起来。 这是他的妻子,她还对自己有情,只要他不糊涂,她是不可能离开的。 他想到这里,伸手将她紧紧揽过来,在她唇上深深印下一吻。 他在她唇齿间辗转吮吸,极尽缱绻缠绵。无论她的舌怎么躲避,他都能纠缠住,热情、激烈、坚定,让她无法闪躲。 千柔被他吻得晕晕乎乎,不由自主跟着他的节奏走,心中却涌出奇怪的感觉。 只觉得,他这个吻竟丝毫不带欲望,只是单纯的在宣泄对她的爱意一般。 许久,他终于将唇移开时,她已是面色如春,娇羞不已。 李靖行依旧侧着身,将她拥得很紧,仿佛要将她嵌进身体一般。 旋即,他开口,一字字的道:“娘子,如你所愿,从今以后,我只与你在一起,其余的女人,我再不会亲近了。” 千柔被他这番话砸得晕晕乎乎,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于这个夫君,她最盼望的,并不是他如何上进,而是,想要他只爱自己一个,再不与旁人亲近。 毕竟,对于功名什么的,她没有那么在意,但对于夫君的心,她却是万般在乎的。 即便是在这古代,她也想要一心一意、忠贞不二的爱情。 一直以来,这都是她最惦记的,从未变过。 她知道,他一直都很风流,想让他心甘情愿收敛,压抑住骨子里的风流不羁,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因为对这一点抱有担忧,她虽总是说要敢爱敢恨,但实际上,并不敢将一整颗心都托付。 却是没想到,只是短短几天的功夫,他竟然就改变了主意,竟脱口给了她最期盼最在意的承诺。 车外,林旭天他们在说什么,她一点都不在意了。 她只是侧首看着他,看着她在意的夫君,一颗心急跳中,竟有着无比的欢悦与惊喜,仿佛开出一朵烂漫明丽的花来一般,眼中却不知不觉沁出了泪。 她还以为,自己要走很长的路,才能让他下定决心呢。 却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样的时刻,说出这种话来。 他是被尹青云的话吓住了?还是被自己决绝的话震惊了?亦或者,是自己的柔情感动他了? 缘故她并不知晓,也不在意,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真像一场梦,一场美好得怀疑是否真实的梦,但他在回望着她,眼眸中有柔情蜜意在流转生波,让她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看得出,他在说这番话时,是很真诚的。 她梦寐以求的,他愿意给。 李靖行见她笑靥如花,眼角却有泪,错愕了一下,忙抬手为她擦拭,温柔的道:“娘子这算是喜极而泣吗?” 千柔眸中含情熠熠,只深深注目着他道:“是的,你肯这样待我,我便永远都会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她并不在乎之后他是否会变心。 也不是不担心,但人生在世,总是瞻前顾后,那也太无趣了。 好不容易迎来了他的承诺,她只想让自己醉一场,只想让他知道,自己心底的欢喜和甜蜜。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去考虑吧。李靖行听了,自是为之动容。 他虽是允了她,但心底,却不是没有遗憾的。毕竟,在他的世界里,男人都是极其博爱的。 在世人看来,只钟情一人就不可思议,更何况,连身体都不背叛,更是难上加难。 虽是爱她,但之前,他从未想过,为了她放弃所有通房,放弃寻觅美色的所有机会。 他,天生就风流,天生就喜欢猎艳。 但是,他同样很清楚,他承受不了失去她的痛苦。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是对她万般钟情,万般在意了。 不能再寻花问柳,的确遗憾。但比较之下,他更不愿失去她。 心中那一点点不甘愿,在她惊喜的笑容、柔情脉脉的许诺下,竟然慢慢消失殆尽了。他目光变得温暖而坚定,贴近她道:“娘子,在这世上,你是我最想得到的人。我不知道将来自己是否会违背今日的决定,但此时此刻,我绝对是真心的。你要答应我,倘若今后我敢对不住你,你一定要将我敲醒,将我牢牢管住,好不好?” 这番话看似有些渣,千柔却十分满意,重重点头道:“你放心,我定然不会给你变心的机会。” 倘若他一味说好话,一味海誓山盟,她是不会相信的。 如今,他说了这番大实话,言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情意,她欢喜之余,对两人未来的路,更有信心了。 李靖行见她欢快应了,自是十分感动,抬手为她拭去泪水,与她执手相看情深,只觉得岁月静好,眼前人是心底人,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千柔回握住他的手,唇边笑靥如花,只觉得两人的心,竟然前所未有的贴近。 她从没想到,这种梦寐以求的时光,竟然可以这么快就来临。 李靖行亦勾唇,露出极灿烂的笑容来,又忍不住有几分情动。 他便叹了一口气,在她茫然的注视下,低声道:“真希望马上就到晚上。” 千柔怔了一怔,立刻就明白过来,脸上一层层红云迭荡上来,别过脸不看他。 他看出她一脸娇羞,却不肯就此罢了,在她耳边戏谑一般道:“难道娘子与我不是一样的心思吗?” 千柔万分不好意思,在他的殷切注视下,低眉含羞道:“自是与君同心。” 被他的情意感动,她情不自禁,竟也向往起与他一起的静好时光。 李靖行听了,忍不住得意大笑起来,那欢愉的笑声遥遥传开,竟似敲打在人心头一般。 车外众人,自也都听到了。 林旭天先是一惊,随后嘟着嘴道:“哎呀,李二公子要发疯了呢。” 尹青云淡淡道:“不是发疯,他似乎是遇上了什么喜事。”心中茫然又好奇,不知道事情发展到哪一步了。 正错愕之际,李靖行的侍从明岩骑马过来,冲着马车道:“二公子,前面有个茶水铺子,是否要停下来歇一歇?” 尹青云正好奇着呢,立刻开口道:“好呀,喝点茶再赶路,大家都能有精神些。” 李靖行却是道:“既如此,尹太医就在这里休息吧,我们却是要继续赶路的。” 一则,他看尹青云不顺眼,哪里肯跟着他的脚步走。 二则嘛,却是担心又遇上喜欢千柔的人。 方才在酒楼的遭遇,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只觉得,一停下来就会有意外发生一般。 他发了话,李府的马车便继续前进。 尹青云见状,撇了撇嘴,却没再说要歇脚的话。 毕竟客随主便,李靖行已经做出让步,让他跟着了,他不能不识趣。 林旭天对喝茶向来不感兴趣,自然也不愿停留。 如此,众人继续赶路,行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便到了李府在京郊的田庄。 因提前送了消息,未到庄子,就有田庄的管事铁槐领着几个小管事来迎接。 这铁槐很能干,年轻时是李明卿的侍从,对李明卿很忠心,为人也极守规矩。铁槐深知李靖行虽不成器,却深得李明卿、太夫人喜爱,对于他们的到来,自是由衷的高兴和欢迎。 虽然多了林旭天、尹青云及其仆从,不再预期之内,但好在客房一直都收拾得很好,丝毫都不为难。 田庄众人鞍前马后,殷勤奔波,接了一群人入了庄子,很快就安置妥当。 千柔、李靖行住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子,林旭天、尹青云则选了离他们最近的客房住下。 尹青云心中十分好奇自己说出那番话后,李靖行是否被触动,自是频频张望。 李靖行却是极恼恨尹青云的没皮没脸,在他面前一直不苟言笑,倒叫他看不出深浅来。 因赶了路,大家都有些疲倦,便没有多客套,各自回房歇息梳洗。 一行人进了小院,绯红不待人吩咐,便带着柳絮、妙音打点琐事。千柔梳洗了一番,反倒无所事事,便拉着李靖行,仔细打量自己的住处。 四处看了一下,见地方虽然不大,却也五脏俱全,心里很满意。 院子里是青石砖铺地,种了几颗果树,因是冬季,没什么看头,倒是西边墙下有一口井,听说很有些年头了。 这小院儿,李靖行小时候很住过几次,如今故地重游身边多了小娇妻,自是别有一番心境。 他便含笑跟千柔说起之前在这里发生的逸事,又指着那水井,告诉千柔,说里头的井水甘冽清甜,是难得的好水。 千柔来了几分兴致,当即就叫李靖行打半桶水上来尝。 李靖行虽然没怎么干粗使活,但对爱妻的吩咐自是不会拒绝的,便亲自动手打了水。 千柔尝过之后连连点头,很是喜欢。 李靖行就着她的手,也喝了半盏水,嘿嘿一笑道:“挺甜的,咱们这就叫‘有情饮水饱’了。” 千柔横了他一眼,眉开眼笑道:“这水果然好,只可惜我不爱饮茶,不然,拿来泡茶是极合适的。” 顿了一下,又鼓起劲头道:“不过不要紧,可以拿来做豆花鱼,滋味儿必定极好。” 一句话提醒了李靖行。 李靖行便皱眉道:“怎么你从来没提过,自己会做菜?” 千柔理所当然的道:“你又没问过我。” 李靖行挑眉,声音中满是醋意:“你还给林三少做了菜,那小子可真走运。” 哼了一下,接着道:“以前就罢了,以后你做菜,我定然要第一个尝。” 千柔见他这副别扭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忙道:“好好,一定让你第一个尝。” 两人说笑几句,收拾妥当后,便往前面的厅堂去了。 有外客在,自是要相陪的。 是夜,是庄子的厨娘下厨,做了一桌丰盛新鲜的乡村家常菜。 用的食材极寻常,有从河里才打捞起来的肥美鲤鱼,庄子里自产的柴鸡,刚从地里拔出来被冰雪冻得带着甜意的白菘,还有新做的豆腐,泡发的野木耳、菌子等。 林旭天又嚷着要吃水煮鱼片,少不得,柳絮又下了一次厨。 虽然在座的都是认识的,但为了避嫌,千柔独自占了个小桌子,大桌子让三个男人折腾去。忙碌一番后,饭菜上了桌,做法都极简单,一点都不精巧,味道却是鲜美至极。众人食指大动,吃得不亦乐乎。千柔难得赶上新鲜的农家饭,不但多吃了一碗饭,还喝了一碗红枣乌鸡汤才罢。 吃饭时,林旭天又嚷着要喝酒,李靖行惦记着要圆房,本不情愿,但到底自家是主人,推辞不得。 内心崩溃的李二少爷只能默默咽下心中的恼恨,让人呈上酒,亲自作陪。 千柔只吃饭,自然很快就用完了回房,自然而然担当起女主人的责任来,不时命人去前头探查一番,检查炭盆是否烧得好,看看酒水、热菜是否及时送上,又命厨房备下醒酒汤。 如此几番,庄子上众人见她布置得妥妥当当、条理分明,不由又是诧异,又敬服不已,深深觉得,这新二奶奶很有几把刷子。 李靖行心里有绮念,喝酒时自然心不在焉,一杯酒喝了老半天。 平时,他是极善饮,极爱饮酒的,但今日,佳酿在前也不在意,只想早点回去见佳人。 即便被林旭天、尹青云挤兑,他也不肯多饮,还连番说赶路累了,想早点休息。 林旭天、尹青云劝之再三,见他固执己见,只得放了他,两人独自对酌。 两人兴致很高,似乎还有几分默契一般。 李靖行勉强又坐了一会儿,看着两人饮酒,过了一时,再也耐不住,直接起身出去了。 急匆匆回到小院,见里面灯火通明,有袅娜的身影落在正房的窗棂上,格外恬静美好。 李靖行不由自主微笑起来。 真好,里面有她。 她在的地方,就是他的方向。 即便有再多人觊觎她又如何?此刻她在他身边,他会让她一生一世都留下来,再不离去。 他想到这里,加快脚步上前,将正房的门推开了。 一进去,就见千柔已经梳洗好了,穿着白色的中衣,含笑坐在窗下。绯红拿了梳子,正在给她通头发。 烛光下,心头的人儿满头青丝披散着,清素至极,却也纯美至极。 他看过很多女人披散着头发,但无一能如她一般,牵动他的心弦。 他目光不由自主灼热了几分,却顾念着外人在场,不得不收敛几分。 他便咳了一下,转首向绯红道:“下去歇着吧。” 绯红一笑,便搁下梳子,含笑自去了。 整个世界,是他与她的了。 李靖行这才带着笑容,一步一步,向千柔靠近。 虽然他姿容不算出众,但这样的时刻,整个人竟熠熠如明珠生辉,在暗夜里散发出一种夺目的光彩来。 他一进来,千柔便察觉到他的脚步声,虽没有回头,心却颤了一下。 等到察觉他靠近,心底越发羞涩,不知该怎么对他才好。 正茫然尴尬之际,整个人便落入他怀中了。 李靖行闻着她身上的幽香,声音满是喜悦:“真好,总算只有我们两人了。”说着,便亲了亲她的脸颊,含笑赞道:“娘子,你真香,真诱人。” 千柔红着脸,推一推他道:“你身上满是酒味儿,快去洗一下吧。” 李靖行虽迫不及待,但对于爱妻的命令还是肯听的,闻言只得依言草草清洗了一下。 待回头来寻千柔,却见她在床榻前低眉立着,神色安静。 李靖行心中油然生出万千柔情,用力抱着她,圈在自己怀中,轻声道:“娘子别怕,我会很温柔的。” 耳畔响起的声音有些暗沉,没有往日清越,却格外温柔,格外撩人。 心中有无数的柔情蜜意,千柔伏在他胸口,低低道:“我知道,我不怕。” 今日,他才允了她,再也不与其他女子亲近。可以说,他那一番话,让她将心交了出来,让她心甘情愿陪他一起沉醉。 至于二人性格方面的一些摩擦,及他不上进的问题,这些都是可以慢慢来的。 爱,让她温柔,让她喜悦,也让她期待。 李靖行闻言,手臂越来越用力,紧紧拥抱着她,仿佛要将她嵌进骨子里,仿佛此生此世,再也不将她放开一般。 旋即,细细密密的吻,便落了下来,一路蔓延。 千柔只觉得仿佛置身于温泉中,又像是踏在春日的云团上,一颗心随着他的动作起伏着,心头有几分茫然甜蜜,似乎,还有几分未知的渴望被他勾起,急欲破土而出一般。 她无声无息笑出来,回应着他,牢牢看着他眸中自己的身影,随着他经历青涩、痛楚、缠绵、欢愉。 初经情事,她自然很不舒服,脸上滚滚发烫,心底却是欢喜的,仿佛要开出花儿一般。 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 因为爱他,因为是他,她情愿。 李靖行唇边笑意未断,心里满是柔情和怜惜。 这圆房路,走得何其艰难。 但正因为波折多,此刻终于可以拥有时,心底的喜悦重重叠叠,竟似要流溢出来一般。 极致的缠绵缱绻,一对有情人,仿佛要融为一体一般。 极致的欢愉甜蜜,是他与她都未品尝过的。 红烛双照,并不是洞房花烛夜的龙凤烛,但璀璨如情人含情脉脉的剪水双瞳。 屋外朔风正劲,冷厉如刀,斗室内却是情意绵绵,只觉春暖。 也不知过了几时,千柔醒转,侧首见枕边人双目轻瞑,呼吸均匀,宁和的安睡。 许是做了什么好梦,他唇畔一抹淡淡的笑容,眉眼都染着喜色。 千柔不由得也低眉浅笑,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想了一想,又轻手轻脚从他头上拔了一根头发。 旋即,她又从自己头上拔了一根长发,对着昏黄的烛光,把两根发丝牢牢绞绕在一起。 正忙活着,耳畔传来他温柔的轻唤声:“柔儿。” 千柔脸上渐次滚烫起来,很是不好意思,几乎想将脸捂起来。 李靖行注目着她手中的头发,立时明白了她的用意,双目炯炯如火,笑眯眯的道:“已结同心,再结发,你我夫妻永不分离。” 千柔含笑不语,珊瑚色的红晕飘上如玉双颊,染上了几许妩媚。 “柔儿,”他带笑凝视着她,体温沉沉包围着她,声音中满是款款深情,“你不晓得,我心里有多欢喜。” 是的,欢喜。 两情相悦的情爱,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在这之前,他从不知道,原来这世上会有这么美妙的感觉,从不知道,自己会这样爱她。 在他拥有过的女人中,她容色不是最美,但与她燕好时,他却是觉得,只有她的眉眼最好看,只有她值得放在心上,只有她,会是他一生的牵挂。 如斯情深爱重,方不负美好年华。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有些痛恨之前自己的风流不羁,后悔自己的肆意妄为,还有些惭愧,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昔日不可追,来日却可期。 昨日种种,已如烟散去,但未来,他却是要好好把握的。 这一刻,他只觉得,能有她在身畔,便是人间至乐,便能心满意足。 至于其他女子,回想起来,似乎连面容都已模糊,似乎,都只是浮云罢了。 一生只爱她一个,竟没有那么难。 千柔听出他言语中蕴含的情意,不由得眉眼盈盈,刹那间也流转出刻骨柔情来。 李靖行看得情动,忍不住在她唇上吻了好一会儿。 虽欲望难消,却怜惜她的身体,他便没有做出旁的举动,只温柔的道:“时候还早,我们再睡一会儿吧。” 千柔乖巧点头,与他十指紧扣,合眼睡去。 009 婆媳反目 圆房次日,千柔和夫君一起醒转,都有几分不好意思,眉眼间却都是欢喜的,带着浓浓的情意和甜蜜。 两人对视许久,李靖行清咳一声,轻声道:“身子还撑得住吗?要不你晚点起来,或者,干脆不要起来了,就在床上歪一天,我让丫鬟给你送饭。” 千柔红着脸道:“你乱说什么,有客人呢,怎么能肆意妄为?你先出去,我待会儿就起来。” 见她娇羞不胜,李靖行一笑,耳鬓厮磨了一番,方才起身穿好衣服。 一时李靖行去了,绯红走进来伺候。 千柔一向是沉稳的,今儿个一见到绯红,脸却先红了,吭吭哧哧的不知道说什么。 绯红却是极其体贴,轻声道:“二少爷让我备了水,少奶奶可要洗澡?” 千柔低低“嗯”了一声,脸红得滴血。 一时梳洗毕,千柔坐在窗下对镜自照,只觉得整个人的容色已经截然不同,仿佛一夜之间,眉眼便妩媚如春晓映霞,仿佛,有无限欢悦与甜蜜要从唇角满溢出来一般。 这样的自己,连她自己亦是不曾见过的。 镜上描绘的图案,是再寻常不过的鸳鸯戏水、比翼连枝,千柔看过去,却觉得格外美满。 绯红给她梳着头发,咬着嘴唇道:“小姐,你似乎很喜欢二少爷?” 没有外人时,她仍旧用回了昔日在闺房的称呼。 千柔红着脸点头:“他待我很好。” 虽然不好意思,但对着最亲近的丫鬟,她还是道:“他已经答允我,今后再不与其他女人亲近了。” 绯红听了一脸震惊,愣了一会儿才问道:“小姐,你愿意相信他?” 千柔勾唇,笑容如破雾而出:“自然是相信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觉得他很风流,说出来的话未必会兑现。这一点,我当然也知道,但是人生在世,不能总是怀疑,尤其我们是夫妻,更该给他一份信任。如今,他有了这份心,我再努力一下,定然要将他守住。” 绯红见她神色娇羞中透着坚决,沉默须臾,点头道:“小姐的心愿,奴婢记下了,定然会帮小姐达成的。” 千柔一笑谢了,旋即,她亲自打开描金彩绘梳妆匣,画了柳叶眉,又取出胭脂水粉,淡淡施粉,点上流光溢彩的唇脂。 千柔犹嫌不足,从锦盒里选了一朵并蒂莲的绢花,含笑别在鬓边。 绢花是粉红的,千柔一向爱素,极少戴着,如今,却是觉得只有这样艳丽喜庆的颜色,才衬得起此刻的心境。 择一身浅红色的绣花罗襦穿上,衣服上也绣着并蒂莲,枝叶葳蕤,似乎有刻骨的缠绵情思,令整颗心柔软而欣悦。 待装扮好,千柔对镜一照,只觉得自己宛若新生一般。 精心挽就的云鬓,如玉双颊染着珊瑚色的红晕,眉眼盈盈一动间,似有无限情意婉转流动。 千柔心中也不免感慨,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有了“女为悦己者容”的心境。 却说李靖行笑容满面出了住处,行往客房,还未进去,林旭天、尹青云已经联袂出来了。 李靖行忙问道:“你们住得可还习惯?” 纵然心底巴不得这两人离开,但待客之道还是得遵守的。 林旭天笑着道:“挺好的,顾妹妹呢?我等着她给我做好吃的。” 尹青云负手而立,唇边一抹似笑非笑的纹路:“我等着看八小姐。” 好嘛,一个比一个无耻。 李靖行唇边的笑容凝住,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这两个家伙,吃自己的,住自己的,还惦记自己的老婆。 做人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偏偏他们还说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仿佛再正常不过一般。 老天爷长长眼,快收了这两个妖孽吧! 虽十分气恼,但到底昨夜才圆房,他心底满是刻骨的喜悦,很快就调整过来,淡淡笑道:“内人有些不舒服,待会儿才能出来。” 看一眼林旭天,旋即道:“柳絮是内人亲自调教的,昨天的菜肴做得挺好的。林少爷想吃什么,只管找她去,想来,她不可能没有两把刷子的。” 林旭天眼前一亮,摩拳擦掌道:“有道理,我这就找她去。”话未说完,人已经冲了出去。 李靖行嘴抽了抽,吃货的世界,果然只有吃。 尹青云心底却是明白他的用意,仍旧负着手,淡淡笑道:“二公子特意将林少爷支开,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李靖行重重点头:“当然,我们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 他说着注视着尹青云,目光中透着坚决不移之意,声音也坚定而霸道:“内人很好,这一点我不否认,但尹太医不必白费心思了,她是我心上的人儿,是我的女人。我们能成婚,是我高攀了她,我应该惜福。所以,从今往后,我会将她时刻放在心上,绝不负她,更不许任何人来觊觎。” 尹青云被他这番话惊住,眼神都变了。 纨绔竟然开窍了?竟然看到她的好,决定再不辜负了? 虽然心底很怀疑,但李靖行熠熠发光的眼睛,不容置疑的神情,却是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尹青云回过神来,心里很为千柔高兴,面上却只是如常淡笑:“李二公子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只可惜你声誉太差,你的话,我不太相信。” 李靖行听了,心中有片刻的羞愧,其后却是道:“你不相信没关系,只要她肯相信我就成了。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尹太医是有脸面的人,应该知道今后该怎么做了吧?” 尹青云呵呵一笑:“二公子似乎不了解我,脸面这个东西,我一向都不在乎的。” 他吸了一口气,朗声道:“之前我怎么对待八小姐,今后,心思不会变。你要记好,此刻你的确是她的夫君,但你若是让她心灰意冷,我上位的机会便来了。” 李靖行神色大变,几乎想抬手,一拳打散他的笑容。 最后,到底还是理智战胜了愤怒,他忍了下来。 他深深呼吸,冷冽的空气让头脑清醒,声音却冷厉下来:“尹太医,你这么无耻,你家人知道吗?” 尹青云神色很平静,丝毫不受他冷言冷语的影响,依旧坚守本心,笑着道:“当然,可能最后成功的人,并不是我。你看上去并不笨,应该很清楚,想娶她的人,其实不止我一个。她即便再嫁,也会成为夫君的心头好,过得非常幸福。” 李靖行见他面不改色,还一直念叨着千柔再嫁之事,不由得鼻子都气歪了。 虽然君子讲究动口不动手,但对着这种小人,光讲理是没用的。 要不,还是动手吧?跟他来一场男人之间的较量,将他打服算了? 所以说情会让人失去理智呢,这时候的李靖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浑浑噩噩鬼混了六七年,根本就不是别人的对手。 他正怒不可遏,耳畔却传来娘子娇柔的说话声:“你们在聊什么?似乎还挺投机呢。” 李靖行听了这话,再顾不得跟尹青云生气,立刻回头张望,唇畔也染上了温柔如暖阳般的笑容。 只见心上的人儿一身盛装,含笑款款而来。 她眉眼间的神色,带着深深的娇羞,淡淡的妩媚,看得李靖行目为之眩,神为之夺。 千柔见他一脸痴迷之色,横了他一眼,才向尹青云行礼。 尹青云凝视着她,只觉得一夜未见,她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似乎淡去了青涩,多了几分妩媚魅惑。 他便一笑道:“真奇怪,一夜未见,八小姐似乎变了样子。” 千柔晕生双颊,低眉不答,只是转了话题道:“怎么没看到林三哥?” 尹青云道:“他找你的丫鬟柳絮去了。” 千柔一听,便知道林旭天是为了吃,不由得忍俊不禁。 李靖行却是伸手将她的腰揽住,温柔的道:“这庄子你还喜欢吗?” 千柔红着脸挣扎,无奈比不过他的力气,只得罢了,轻声道:“挺好的,我们可以多住几天。” 李靖行颔首道:“只要是你的意思,我总不会反对的。” 说着转头去看尹青云,眯着眼道:“尹太医是皇上身边得用的人,应该不能在外面多停留吧?” 尹青云见他揽着千柔宣誓主权,心中暗笑不已,闻言立刻道:“那倒也不是,太医院多的是人。怎么,二公子不欢迎我,不愿我留在这里吗?” 李靖行板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怎么会呢?” 尹青云无视他的脸色,挑眉道:“既然欢迎,那我就多住几天好了。” 旋即他看向千柔,很温和的道:“八小姐,刚才二公子连声说不会辜负你,我却是觉得,只耍嘴皮子功夫是没用的,关键还得看行动。八小姐应该知道,虽然我们没有什么来往,我是极崇拜极在意你的。倘若他敢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一定记得来找我,不必跟我客气。” 千柔不知道他与李靖行的对话,闻言轻松微笑道:“好哇,你肯给我撑腰,我很感动。” 尹青云满意点头,看了一眼李靖行,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李靖行气个半死,想出言向千柔剖白一番,但转念想到他说的“关键还得看行动”,便没有多言,只是扣紧了千柔的腰,向尹青云冷笑道:“尹太医放心,有你在前,我绝不会肆意妄为的。” 尹青云嘿嘿一笑道:“咱们拭目以待吧。” 这时,千柔却皱着眉,向李靖行道:“尹公子待我很真诚,你对他的态度可要好一些才行。” 李靖行闻言,脸黑得不能再黑了。 他很清楚,千柔这几句话坦荡无私,但内心的郁闷,却不能稍减半分。 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惨的新人吗?好不容易娶了自己心上的人,却变故频发,几天经历的坎坷波折,比旁人一生经历的都多。 好不容易不顾脸面,盼来了与妻子同游,路上却遇上了两个没皮没脸的家伙。 好不容易圆了房,情敌却来挑事儿,无耻得让人无法直视。更让他难受的是,妻子还向着别人说话。 内心崩溃的李靖行左思右想,最后下定决心,等晚上再“收拾”小爱妻,定然要让她只为自己绽放,让她眉间心底,都只有自己。 想到这里,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昨晚的种种美好,很快便心猿意马,看着千柔的目光渐渐灼热起来。 在这之前,他从不知道,身体、灵魂一同契合,竟然会美妙得不可思议。 那种两情相悦的美好、心花怒放的欢愉,简直没法子用言语来形容。 如花美眷,不可辜负。 经历了昨晚的欢爱,以前种种,在他心底都模糊了,此刻,他整个人从身到心,都只顾念着她。 千柔正与尹青云闲话,察觉到他火热的目光,立刻就明白过来,不由得红着脸骂道:“色胚。”旋即醒悟过来,还有外人在场呢。 千柔登时连头都不敢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尹青云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很是疑惑,李靖行却哈哈大笑道:“放心,从今以后,我只会好你一人的色。” 看着娇羞低眉的爱妻,他心底的烦闷一扫而空,只觉得,满腔的爱意和柔情在流淌,若不是有外人在场,定然要将她抱在怀中,好好疼爱一番。 千柔面上依旧滚烫,心底却渐渐涌起了柔情蜜意。 只好自己一个人的色吗?嗯,她挺欢迎,挺期待的。 昨晚,虽然彼此情意绵绵,但因为怜惜自己,他似乎没有尽兴。 他最近的表现挺好的,要不,今晚主动些、热情些,让他心满意足? 千柔纠结着,旋即清醒过来,恨不得捂脸,觉得自己的节操已经捡不起来了。 尹青云见说话间,一对夫妻一个得意大笑,一个低眉无言,分明是在打情骂俏,感情还甚笃,不由得也有几分高兴。 看上去,他们真的挺好的,恩爱的模样,与世间寻常的新婚夫妻并无分别。 只是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自己的功劳呢?真想问一下,有个答案。 旋即他失笑,答案是什么,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要她安好,他便安心。 田庄里,几个人虽然时有争辩,但气氛是和谐的,尤其一对新人如胶似漆,甜蜜得让人发腻。 李府的气氛,却似凝滞了一般。 李靖行带着千柔离开的当天,顾府请客为文氏正名的帖子就到了薄氏手中。 薄氏得知简氏被降为二房,文氏即将扶正,当即气了个倒仰。 她也不整理情绪,直接让人将千媚召来。 千媚这几天浑浑噩噩,一直在为自己,为简氏、顾云淡等人的处境忧心不已。 因打不起精神,她便让人去薄氏跟前告了假。 薄氏得了消息,撇嘴有些不满,但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如今,听得薄氏召唤,千媚不敢耽搁,忙梳洗一番,便赶到薄氏的住处。 到了那里,还没行礼,薄氏便将贴子摔到她脸上,旋即抱着一丝希望问道:“你们顾府这些事,简府知道吗?” 千媚苦笑道:“知道的,外祖父还亲自写了信,要跟母亲断绝关系。”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隐瞒也是没用的,这些消息,用不了多久,薄氏便能打听到。 薄氏脸扭曲了一下,旋即大怒道:“这些事情,你一直都知道吧?为什么不告诉我?” 千媚低着头道:“儿媳不想让婆婆担心。” 薄氏冷笑:“不想让我担心?你分明是想瞒着,如今眼看着纸包不住火,才来跟我坦诚。哼,你与你那八妹一同进了李府门,到头来,她风光无限,你却在林府失了颜面,如今更好了,竟然也成庶出了。就你这么个玩意儿,哪里配得上我那么出色的儿子?” 千媚一早就知道,薄氏得知此事后必然会大怒。 一直瞒着,不过是因为心底存了幻想,指望外祖父回心转意,救简氏于水火;指望父亲顾耀仁能大发慈悲,放过发妻。 等待了几天,奇迹没有出现。 心底自是心灰意冷,但整个人不敢垮,一直绷着一根弦,想应付好种种变故。 面对薄氏的骂责声,她拼命压抑住心情,含着泪道:“对这一点,儿媳深感愧疚,但此事错不在我母亲,错在顾八那贱人,还请婆婆听我辩驳。” 薄氏不为所动,将手一挥道:“你们顾府的烂事,我没兴趣知道,我只问你,你母亲那事儿,是不是没法子挽回了?” 千媚咽了咽口水,不敢言语,过了一时才道:“只要外祖父回心转意,定然就成了。” 薄氏挑眉,声音冷厉:“简相向来极有魄力,下定决心的事儿,岂肯轻易改变?你这该死的贱人,你害死我了。今日之后,人人都会说我有眼无珠,错把你这贱人当成了珍宝。今日之后,人人都会嘲笑我的靖希。李靖行那个蹄子虽然也娶的是庶女,但架不住人家名满京城。我的靖希那么出色,胜过那纨绔几百倍,却娶了你这种货色,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她说到这里,想象着自己和李靖希即将要遭遇的难堪,心头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直接奔到千媚跟前,抬手甩了她一巴掌。 千媚没有防备,被她打个正着。当然,即便她有防备,这一巴掌,她也是不敢避让的。 脸上火辣辣的疼,千媚却顾不上,直接跪倒在地,哭求道:“事情发展成这样,我心里是最难受最不情愿的,还请婆婆念在我孝顺的份上,不要跟我计较了。儿媳今后必定恪守本分,唯婆婆之命是从。” 薄氏寒声道:“不跟你计较,怎么可能?我与靖希颜面尽失,都是拜你所赐。哼,事已至此,我也不跟你多说了,但你得自请下堂。倘若你识趣,我自会留你在李家,让你当靖希的二房。” 千媚知道她会发火,却做梦都想不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呆了一呆,忙道:“婆婆开恩,一则,此事错不在我,二则,顾府那边才传出这消息,婆婆就要我下堂,传出去,似乎不怎么好听。” 薄氏冷笑道:“好听不好听我不管,我只知道,你害得我们颜面尽失,就得付出代价。旁人爱说闲话只管说去,我根本不在乎。说不定,事情传来后,旁人不会苛责我,还会赞我大义果断呢。”她说到后面,已经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语气。 昔日婆媳相处的和睦假象被撕开,此时的薄氏,恨不得将千媚掐死。 千媚一颗心直往下坠,求恳再三,薄氏却咬死了口风,坚决不肯改变主意。 最后,千媚将心一横道:“婆婆似乎忘记了一件事。虽说你有权利决定我下不下堂,但还是该问过夫君的意见再行事。” 薄氏嘿嘿一笑:“问他做什么?我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他虽然与你相处得不错,但心里,其实根本就没有你。再者说了,我又没将你赶出李家,他只要有替代品就成了,绝不会为了你来跟我争辩。他即将应试,一个进士是稳稳当当的。到那时,我再给他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依旧能将李靖行那对狗男女的风头压下去。” 千媚见她毫不掩饰,直指李靖希心里最喜欢的是千柔,一颗心像针扎一般难受。 但此刻,显然不适合她伤心。 她调剂了一下心情,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含着一抹淡笑道:“婆婆想得挺美的,但婆婆有没有想过,靖希喜欢自己弟媳这事儿若是传开,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见她将话题扯到这上头,薄氏瞳孔猛缩,看着她的目光似能吞噬人一般。千媚却不退缩,依旧淡淡笑着道:“自诩为正人君子,思想却龌蹉不堪,连自己的弟媳都觊觎,这种毫无廉耻之人,还有名声可言吗?即便他再有才华又如何?我就不信了,他还能冒天下之大不韪金榜题名。” 薄氏暴怒,厉声喝道:“贱人,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她心中怒极,说出来的话,似乎也带着一抹颤意。 千媚心如浸在冰雪中一般,笑容也冷到了极致:“若是往日,我自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来,但若是被逼到了绝路,自然什么都不在乎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薄氏听了,脸色青了又绿,绿了又白,如斯变换几次,渐渐泛出一丝决绝之色。 千媚一直在关注她的神色,见状即刻就明白过来,咬着唇道:“婆婆莫非想暗自将我弄死,保全靖希?我劝婆婆别天真,此事我已经提前告知了旁人,还专门写了信,交给妥当的人保管。我无事还好,一旦我暴毙身亡,此事马上会传得尽人皆知。到那时,可就有好戏看了。” 薄氏听了这番话,拿不住她说的是真是假,却不敢再有灭口的想法了。 她实在赌不起。 在她心目中,李靖希比什么都重要。她很清楚,倘若觊觎弟媳的事情传开,对于李靖希,会是何等致命的打击。 那后果,李靖希承受不起,她也承受不起。 这一刻,薄氏心情很复杂,既恨靖希不争气,又恨千媚心思毒辣,竟然想到这种毒计。 虽然风声传出去之后,李靖希可以矢口否认,但是,他在洞房花烛夜的那番失态,却是人尽皆知的。 事后,她想尽了一切办法,才将众人的猜疑压制下来。 本就有迹可循,倘若再传出觊觎弟媳之事,众人联想前事,定然会恍然大悟,会唾弃李靖希,将他踩进尘埃里。 她心里很清楚,名声到底有多重要。虽说大户人家,龌蹉事并不少见,但大家都是尽力遮掩,一旦败露,等待的是名声尽毁,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思绪混乱了一瞬,但有个念头格外清晰——一定不能让这种有悖人伦的事情传扬出去。 投鼠忌器,眼下只能让步了。 她脑海里各种想法转了一转,又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平静下来,甚至还带着一抹笑容:“行了,刚才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并不是真要夺了你的正室之位。” 千媚看着她假惺惺的笑容,心中自能分辩她是真情还是假意,却没有与之争辩,而是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神色:“原来是开玩笑,我就说嘛,婆婆一向疼爱我,绝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为难我。” 薄氏如鲠在喉,一口浊气闷在胸口,却不得不笑着道:“只要你时刻以靖希为重,你自然还是我最疼爱的儿媳。” 千媚心中冷笑,却没露出来,只是连连点头,用乖巧顺从的语调道:“婆婆放心,我定然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如是,婆媳两个各怀心思,面上却恢复了之前的和颜悦色,当然,再也不可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亲密无间。 千媚打叠精神跟她应付了一番,待回到自己房中,却是死死咬着唇,恨得几乎要一口鲜血呕出来。 时至今日,她竟然要将自己最恨的那个人搬出来,才得以保全正室之位。 明明,她是顾府众女孩儿中最好命的那一个,为何时至今日,竟会过得这般凄惨? 虽然暂时让薄氏打消了念头,但千媚心里很清楚,自己敢赤裸裸威胁薄氏,薄氏心里,一定恨极了自己。 但她却不能不走这一步。 她心里很清楚,简氏倒下了之后,只要她还是定国公府的长媳,她就能保全自己,保全兄弟、妹妹。 而一旦失去正室之位,她便没有什么凭仗了。到那时,她自是会受人揉搓,过得生不如死,顾云淡、顾千婉也会受到牵连,处境更加凄惨。权衡之下,与其受制于人,还不如放手一搏。 如今看来,她似乎是胜了,但她很清楚,婆媳已经反目,来日,薄氏还不知会怎么对付自己呢。 夫君是绝不会站在自己身边的,自己孤身一人,能抵挡得住吗? 她在这里愁苦难安,心里被愤恨、焦灼、怨毒占据着,那罪魁祸首顾八在干什么呢?顾八与自己的夫君一起出门逍遥,那李靖行看上去,似乎爱极了她。想必,两人如今正蜜里调油,爱得难舍难分。 同是顾府出来的,她落魄不堪,得不到夫君的真心,那顾八却是风光无限,与夫君爱重情深。 这多像一场笑话,她也极盼着这是笑话,但胸膛中翻滚的怨气却提醒着她,这不是笑话,而是真的。 心事如潮水汹涌奔腾,她越想,心里越恨,其后仰天大笑,身子剧烈颤抖,仿佛陷入癫狂中一般。 屋里,有两个贴身丫鬟伺候,见她突然狂笑不止,惊得面面相觑,忙走上来相劝。 千媚心里的怒火正没地方消,见她们上来,劈手就各打了一巴掌。 “大奶奶?”丫鬟青雀捂着脸,满是惊恐,却不敢哭。 大奶奶一向温柔可亲、端庄明媚,这是怎么了? 千媚心里升起一股邪火,拔了簪子照着离得近些的青雀脸上划去,冷笑道:“该死的贱人,我弄死你!” 已经吓懵了的青雀,脸上立刻多出一道深深的血痕,然后尖叫起来。 另一个丫鬟巧梅见状,骇得胆战心惊,转头就跑。 “你敢跑?”千媚已经近乎崩溃的边缘,见她竟然敢反抗,不由得几乎要气炸了,抬脚追去。 巧梅在前面跑,千媚举着带血的金簪在后面追,眼睛赤红疯狂,啧啧,画面美得没法看。 正热闹着,李靖希抬腿走了进来,见状大惊大怒,冲着千媚暴喝道:“你疯了不成?” 千媚先是一惊,其后却是猛然清醒过来。 她呆滞了片刻,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双目紧闭,没有任何声息的软倒在地,然后发出一声闷响。 事到如今,她只能昏倒才能混过去了。 只盼着李靖希念在夫妻之情上,不要揪着事情不放,更盼着他对她能有几分怜惜。 李靖希见她倒在地上,怔了一下,也不管她是不是演戏,冷冷骂了一声“作死的疯子”后,便直接抬腿出去了。 千媚伏在地上,面如死灰,一颗心如坠冰窟一般。 她很清楚,李靖希的确不会揪着这事儿不放,因为,他根本就将自己当成了陌生人。 人生路悲催至此,她却无力阻止,无法挽回,只能屈从于命运的安排,一路向前。 不,她在心里怒喊,不能认命,不能看着顾八那贱人风光,自己却活在没有光明的黑暗里。 得好好想一想,想出法子对付那顾八,将那顾八弄得凄惨无比,倘若能死在外面,再也不回来,那就更好了。 她想到这里,眸中的怨毒狠辣一闪而过,无声无息的笑了起来。 010 纨绔戒赌记(一) 与千柔圆房之后,李靖行食髓知味,每日里必要缠着千柔行闺房之乐。 千柔先还半推半就,其后却是担心伤身,便劝他节制一些。李靖行虽不乐意,但到底还是愿意尊重爱妻,这才渐渐消停了一些,却仍旧只爱在她身边厮混,万不得已时,才去外面陪客。 两人本来就颇有情意,如今又有了肌肤之亲,感情自是一日千里,每日里都是蜜里调油,难舍难分。 如此过了十来天,尹府派人来寻尹青云,让他即刻回去伴驾。 尹青云不怎么情愿离开,他在这里住得很逍遥,又被千柔做菜的手艺折服,也爱上了吃,很盼着能多住几天。 虽然不舍,但他有官职在身,身不由己,只能辞别着去了。 李靖行、林旭天亲自相送,看着尹青云上马去了,这才回身。 少了一个眼中钉,李靖行很开心,只盼着林旭天也能尽快离开,那便圆满了。 他心中谋算着,便笑向林旭天道:“三公子府里没事吗?说起来,你出来也很长时间了,家里人必定很担心呢。” 林旭天摇头,不假思索的道:“他们怎么会担心?我武艺好着呢,在外面住再多天都没事。” 李靖行再接再厉,又道:“三公子身上有将军的封号,难道不需要到军营练一练什么的?” 林旭天呵呵一笑,说出来的话狂傲又欠揍:“我武艺是天生的,即便是大哥,也赶不上我,若是再练的话,只怕少有人能胜过我呢。” 李靖行额头的青筋暴跳了几下,很想直接开口赶人,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人家狂,的确有狂的资本,切记不能惹恼他,不然,他的拳头,可不是自己能承受得住的。 林旭天见他沉默下来,却是挑眉道:“你今天很奇怪,总感觉你想赶我走似的。” 李靖行别过脸,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之意:“怎么会呢?三公子乃人中龙凤,肯留下来我再欢喜不过。” 林旭天便笑道:“你欢喜就好。其实我住在这里,什么麻烦都没给你添,你反倒多了个护卫,真是再划算不错了。” 李靖行脸都绿了。 什么麻烦都没给自己添?这话他竟也说得出口。哼,若不是这家伙,他本来能只跟千柔在一起,时时刻刻不分开的。 因为他,自己不但得出来陪着,千柔还时时给他做菜,忙得不可开交。 好好的甜蜜日子,都被他打搅了,到头来,那罪魁祸首不但毫无愧疚,还一副对你有恩的模样。 悲催的人生没办法说理。 林旭天哪管他心头所想,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笑着道:“对了,昨儿个吃了锅子,味道挺不错的。我记得,顾妹妹提过,若有野味儿,味道必定更好。你还不知道吧?其实,我打猎也是一把好手,即便如今是冬季,也不会空手而归。行了,我不跟你废话了,这就出去转一圈,给她打些东西回来,享享口福。”他说到后来,已经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忙朝一旁的小厮挥手,命他将马牵来。 看着林旭天主仆策马远去,没能成功赶人的李靖行默默咽下了一口血,回身来找爱妻,想跟爱妻倾诉一下,寻求安慰。 不想进了小院,却见千柔带着几个丫鬟,正围着一口石磨,井井有条的忙碌着。 这石磨,之前是没有的,显然是现搬来的。 李靖行看了片刻,便皱眉道:“你们在干什么呢?” 千柔一面往石磨口喂黄豆,一面仰头笑道:“看不出来吗?我们在磨豆浆。难得这里有好水,做出来的豆浆、豆花、豆腐,味道必定上佳。”她说到后面,眼睛发亮,几乎要咽口水了。 李靖行嘴抽了一抽,有个吃货林三少,又有个吃货娘子,真是奇妙的体验。 他便行到千柔身边,皱眉道:“你让丫鬟们忙碌吧,跟我回屋,我有话要跟你说。” 千柔听了一愣,其后却是以为他又要缠着自己胡来。 她虽也喜欢夫君与自己亲近,但青天白日的,这么无所顾忌,却是不太能接受。 再者说了,这院子里还有一大群丫鬟,让人听见算怎么回事?自己的豆花还没做成呢,怎么能抛下呢? 千柔便红着脸道:“我正忙着呢,不能陪你了。说起来,你也不应该日日在房里打转,出去做点别的,调剂一下,待会儿再回来吃饭。” 一面说,一面走上来推他,娓娓道:“一个大男人,还是该有自己的世界才行的,不要整日待在闺房,会让人笑话的。” 李靖行自是不情愿离开,但当着下人的面,却是不愿驳千柔的面子,只得悻悻出来了。 待出了院子,李靖行有些茫然。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围着千柔打转,的确没有自己的世界。 打猎他不会,千柔不要他陪,该做些什么呢?嗯,不如还是将旧时的勾当拾起来,做做自己擅长的事情吧。 身为纨绔,他擅长的,便是吃喝嫖赌。嫖当然是万万不能的,不说此刻没有那个条件,即便有条件,他也不会干的。 毕竟,眼前有娇妻呢,足以将其他美色都秒杀了。 活了这么多年,他到现在才知道钟情的滋味,才明白,原来自己也是能专情于她的。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便赌吧。 李靖行想到这里,终于振奋起来,立刻将明岩召来,命他找几个闲汉来,陪自己赌几把。 明岩自然有些不情愿,无奈他是主子,只得答应下来,找上管家铁槐,让他来安排。 铁槐闻言也皱眉不乐意,却不敢违抗。 铁槐自己一向谨守本分,从不敢坏事,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这田庄,铁槐虽然打理得很好,但好赌的闲汉却是不缺的,一声令下,很快就聚齐了五六个赌徒。 李靖行已经很久没赌了,如今重回战场,竟觉得十分快意,在赌桌上杀得昏天暗地,乐不可支。 且说千柔带着丫鬟们忙碌了半天,做好了豆花,一尝,果然滋味鲜美,不由得得意的笑了笑,打发妙音去寻李靖行。 李靖行正赌得兴起,见丫鬟来请,连头都不愿抬,只摆手道:“你告诉二奶奶,我忙着呢,晚上再回去。”说着,连连催人下注,脸上的神色兴奋无比。 妙音没法子,只能回来禀报千柔。因千柔曾经表现出强势的一面,妙音不敢隐瞒,直接将李靖行正在赌桌上的事儿说了。 千柔闻言先是一怔,其后面无表情的道:“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 待妙音去后,绯红嘟着嘴,皱眉道:“看来,二公子的老毛病犯了,小姐,你打算怎么做?” 千柔沉吟片刻,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笑道:“没事儿,只是赌罢了,等他回来,我会跟他谈一谈的。” 她如今既然认定了李靖行,自然而然的,时刻都将他放在心头,希望他变好。 得知他又开始赌了,千柔第一反应是失望,其后却是慢慢平复下来。 他连她最想要的承诺都许下了,答应不再与旁的女子亲近,如今,不过是嗜赌罢了,算不得什么。 她很清楚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所依凭,想要他改变,应该不算太难。 到了晚间时分,李靖行才从外面回来。 他一进来,见千柔正坐在外间,以手支额,满桌的饭菜动也没动,显然在等自己吃饭。 李靖行不由得很是愧疚,忙上来道:“你先吃就是了,何必等我。” 千柔温婉浅笑,声音娇软,似乎带着情意绵绵一般:“你不回来,我哪儿吃得下去?林三哥的饭菜,我已经让人打点好了,今天咱们夫妻一起用饭。” 说着抬起手来,给李靖行盛了一碗豆花汤,旋即道:“之前让人找你,你不肯回来,快,尝尝我做的汤。” 李靖行见她态度温婉,心中的愧疚感更深了,忙接过来喝了,又解释道:“我并没有做别的,只是跟着庄子上的闲汉赌了几把。” 说着,小心翼翼看着千柔的脸色,鼓起勇气又道:“是娘子让我出去散心的,娘子,你不能为这个生我的气。” 千柔挑眉道:“似乎不是几把,你在外面呆了好几个时辰。” 李靖行忙道:“因为很久没赌了,我兴致才高些,下次一定注意,绝不让娘子久等。” 千柔似笑非笑的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赌真的很有趣吗?上次我们在聚欢阁遇上时,你就是从赌桌上下来的,似乎还挺开心的,还说自己赢了很多。” 李靖行听了这话,立刻忘记了担忧,眉飞色舞道:“当然有趣了,在赌桌上,一锭银子下去,若是赢了,能变成两锭。可以说,赌场上,来钱是最容易的。” 千柔妙目微阖,皱眉道:“来钱最容易?真的吗?那为什么有句话叫‘十赌九输’?” 李靖行噎了一下,随后忙道:“那是因为他们手气不好,才会输的。” 拍了拍胸口,笑得很自信:“我在赌场上,从来都是输少赢多,运气好得不得了,跟他们不是一个级别的。” 千柔依旧皱眉,没有言语。 李靖行见状,知道她不高兴,忙走过来揽住她,笑着哄道:“娘子,我可是赢了很多珍宝的,等我们回去后,我都送给你。” “我不要,”千柔收了笑容,沉着脸道,“也许你运气很好,但在赌桌上,运气是最靠不住的。家财万贯,在瞬息间便能翻成家破人亡。” 李靖行忙道:“我就这些爱好,娘子,你多体谅一下。再说了,咱们李府还是挺富有的,即便我输些银子,也算不得什么。” 千柔依旧愁眉不展:“再富有,也经不起人败,赌可是个无底洞,赌徒狂热起来,会六亲不认,不止会将手头上的银子败光,还会签借条,牵连家人。再说了,你说李府富有,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二房,迟早是要分出去,不可能在侯府住一辈子的。即便老爷、祖母待我们不错,但分家的时候,必定要守规矩,不可能给我们分很多东西。即便给,我也不情愿要。到那时,一家子的生活起居,都得你来承担。倘若你不靠谱,那我和儿女们,岂不要跟着你喝西北风?还是说,你想让我们去看人的脸色,乞讨度日?倘若你赌得狠了,甚至有可能,我和儿女们,会被你尽数卖了,填你的赌账。” 李靖行听了这番话,额头沁出薄薄的汗意。 纨绔的日子过久了,他目光不可能长远。 如今,听到千柔提及未来,他很是心惊,又十分惶恐,想反驳,却又无言以对。 转瞬间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他皱着眉,呆呆的道:“何至于此?娘子,你是我的珍宝,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用你填赌账的。” 千柔勾唇,笑容有些冷:“不到紧要关头,你自然可以信誓旦旦,等你将一切输光,被人逼债时,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你在赌场上厮混,见过的活生生的例子应该很多,这个道理,我不相信你不懂。” 李靖行听了这番话脸色发白,哑口无言。 正如她所说,他在赌场厮混多年,见过不少赌徒从巅峰落进尘埃,自己受苦不算,还将家人连累得凄凄惨惨不得翻身。 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如他们那般吗?如他们那般六亲不认?如他们那般潦倒不堪?如他们那般卖儿卖女,甚至连妻子都舍弃吗? 他心头满是恐惧和不安,不敢想下去。 千柔见了他的神色,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婉转注视着他,目似含情脉脉,声音温柔如清风拂面:“夫君,我与你夫妻情浓,自然盼着能与你生儿育女,长长久久在一处。我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份安稳生活,不要让我提心吊胆,整天生活在恐惧中,便心满意足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自己细思量吧。” 李靖行自是为之动容,沉默许久,终是道:“娘子,你的话自是有道理的,但我在赌场上纵横多年,总是赢多输少,不至于会满盘皆输。再者说了,这原本是我的爱好,你让我舍弃,我心里,实在难以割舍。” 他说着,伸手拂过千柔的眉眼,极轻极温柔,仿佛在抚摸绝世珍宝一样,声音也温情脉脉:“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即便去赌,也会见好就收,绝不至于到让你担心的地步。” 千柔听了这番话,心中失望无比,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软软的道:“那你说话要算话,一定得见好就收。” 虽然他的话让她有些难以接受,但她很清楚,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坚持,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 即便是夫妻,相劝时也得见好就收,一味聒噪,只会让男人心烦。 到那时,不但于事无补,说不定他还会跟自己赌气,变得变本加厉起来。 罢了,言语调教失败,还是另想法子吧。 李靖行颔首:“我知道。”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温柔的道:“快吃饭吧,别饿着。” 千柔颔首,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在默默思索着法子,下定决心,胖的不论,但赌却是大害,定然要将他扭转了才行。 李靖行多日未赌,这一起了头便像中了邪一般,次日一用了早饭,便又出去召集人聚赌。 千柔见他猴急离开,心如明镜,却并没有阻拦,想了一下,便让绯红将明岩传来。 明岩是李靖行的贴身侍从,一直不得主子欢心,直到千柔嫁过来,竟然开口要带上他,却弃了向来受宠的明影。 他坐了多年的冷板凳,如今竟得新二少奶奶看重,心里自是十分激动,对千柔也极感激。 加上他是李明卿的人,李明卿特意让人传讯,让他今后以二少奶奶为重,至于李靖行,完全不必太在乎。 有了这缘故,明岩自是暗自下定决定,一定要好好伺候二少奶奶才行。 听得千柔召唤,他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到千柔面前拜见。 他态度很恭谨,进来后连头都不敢抬,唯恐冒犯了千柔。 千柔在窗下坐着,含笑让他起身,又向绯红道:“给他搬个小椅子坐吧。” 明岩忙哈着腰道:“少奶奶跟前,奴才不敢坐。” 千柔摆手,和气的道:“没事儿,是我让你坐的,你只管遵从就行了。” 这时绯红已经将椅子搬到他身后,抿着唇道:“请坐。” 明岩忙向绯红道谢,不经意瞥见她容色娇丽如花,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呆了一下才坐了下来。 千柔用手叩着窗下的茶几,微笑道:“你不用紧张,我叫你来,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罢了。”说着,和善的问了他的年纪,什么时候跟着李靖行的,又问起他家人的情况。 明岩见她态度和善、言语和气,渐渐镇定下来,对于千柔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待闲聊了一会儿,千柔才步入正题,收了笑容道:“二少爷似乎挺爱赌的。嗯,你在他身边多年,我想问一下,他是从什么时候染上这毛病的?” 明岩脸上有些许惭愧:“具体时间,奴才并不知道,只知道 二少爷十四岁时,曾经有半个月未归家。自那以后,他便常到赌场厮混了。侯爷厌极了他这毛病,曾经下狠手打了他两次,无奈二少爷屡教不改,侯爷灰了心,又怕将他打坏了,只得罢了。幸好,二少爷赌运很好,这些年来,总是输少赢多,侯爷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再计较了。” 千柔挑眉道:“原来他已经赌了六七年了,难怪戒不掉。”看了明岩一眼,沉吟道:“输少赢多,不过是他运气好罢了。若是屡教不改,等遇上真正的高手,只怕会输得什么都不剩。” 明岩听了一脸愁色:“这个道理,奴才自是明白的,奴才也屡次相劝,无奈二少爷一直听不进去,还厌极了奴才。嗯,奴才瞧,二少爷挺尊重二少奶奶的,想来,二少奶奶的话,他定是能听进去的。” “不中用,”千柔皱眉叹息,“我跟他好话也说了,歹话也说了,他就是听不进去。” 明岩一脸失望:“连二少奶奶出马都不中用,莫非真改不了了?” “那倒不见得,”千柔收起愁色,转而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我已经想了个主意,不过需要你配合。” 明岩忙道:“二少奶奶只管吩咐,奴才必定会全力以赴的。” 千柔道了谢,旋即缓缓道:“京中好赌的人,应该挺多的。赌术好,执迷不悟输得家底都空了的人,应该也不少吧?” 明岩点头道:“是挺多的,有不少人本来十分富贵,因为染上了赌瘾竟然倾家荡产,甚至沦落到街头乞讨,十分凄惨。” 千柔凝视着他,问道:“那些人,你认识吗?” 明岩笑着道:“不怎么熟,不过花点银子,找人一打听,自然就知道了。” “那就好,”千柔眉眼染上几抹欢快,“既然能找到,你按照我的要求,请几个赌术好,但又落魄不堪的老手到庄子上来,陪二少爷赌几天。” 明岩错愕,不解的道:“二少爷本就爱赌,怎么少奶奶竟还要给他找赌伴?” 千柔嘿嘿一笑,眸中闪过一抹狡黠:“你们二少爷不是自诩赌运好吗?也许他运气真的很不错,不过,那也是没有遇上真正高手的缘故。咱们多请些技术高的来,我就不信了,他能将那些人都一一击败了。所谓物极必反,咱们既然劝不住,还不如让他尽情赌、尽情输,时日久了,看他厌烦不厌烦。” 明岩听了这番话,眼睛一亮道:“少奶奶这计策很妙,输多了,少爷自会心灰意冷,改过自新的。” 千柔温婉道:“但愿能如你所言。”说着,朝一旁的绯红摆手,吩咐道:“给明岩拿三百两银子,让他出去办事吧。” 明岩忙道:“奴才不敢收,这点小事,奴才自己贴点就成了,算不得什么。” 千柔微笑道:“我让你办事,岂能让你吃亏?拿着吧,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此事我交给你负责。这银子,多了不用退,少了,你只管找我要。” 绯红将银子递过去,含笑帮腔道:“你放心,二少奶奶从不让咱们这些当下人的吃亏。只要你好好办事,二少奶奶必然有重赏的。” 明岩见她笑靥如花站在自己身旁,不由得心跳快了几拍,呆了一下,才将银子接过,忙道:“多谢二少奶奶信任,奴才必不敢辜负二少奶奶的期望,一定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千柔颔首:“嗯,我信任你,时辰不早了,你去忙吧。” 明岩连忙起身,行了礼自去了。 待他去后,千柔方向绯红道:“你觉得,我这主意能成吗?” 绯红沉吟道:“物极必反,自古如是,应该是能成的。” 千柔脸上愁色不减,叹息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法子能不能奏效,但如今,我只有这么个主意。咱们先试一试吧,若是不行,再换一个就是了。” 她咬一咬唇,旋即不容置疑的道:“赌是万恶之源,无论如何,我都要将他这毛病灭了才行。” 绯红点头道:“当然得灭了,要不然,以后得日日操心。” 她说着看向千柔,眸中闪过一抹心疼,叹息道:“为了二公子,小姐真是操碎了心。倘若他执迷不悟,那就太对不起人了。” 千柔见她一脸愤愤不平之色,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儿,为自己的夫君花心思,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知道你心疼我,但你想过没有,即便我嫁的是别人,也不可能一直顺遂,更不可能没有烦恼。如今,他只是嗜毒不成器罢了,比起好色风流,却是要强太多了。” 绯红听了这番话,心中依旧不平,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她便将叹息咽下,只是道:“小姐说的是,奴婢只盼着小姐能心想事成,将二少爷调教好。” 千柔微笑道:“承你贵言。” 她站起身来,默默眺望着窗外。 因是冬日时分,有薄薄的雾气弥散着,但千柔知道,只要阳光足够强烈,便能将所有的昏暗都驱散。 身为女子,谁都想嫁一个富贵双全、姿容出众、品行上佳的良婿。 但是,那样的福气,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即便真有幸嫁得佳婿,也没法子保证,他一辈子都不变心,更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顺风顺水,一辈子都平安喜乐。 嫁得纨绔,福气是差了些,遇上的烦恼,也许也会多一些,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与其自怨自艾,当个怨妇,还不如像她这样,收拾好心情,努力调教夫君呢。 所谓相夫教子,并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应该付出,转化为行动。 人心都是肉长的,并非不可逆转。尤其,李靖行待她还颇有情意。只要她愿意努力,只要她永不放弃,她相信,终有一日,他会变成自己期盼的模样。 011 纨绔戒赌记(二) 明岩办事很有效率,出去了小半天,到傍晚时,就带回来四个赌场老手。 据明岩回禀,寻来的这四人都嗜赌,且都是从富贵无匹沦落到乞讨为生。四人过得十分凄惨,听说有吃有穿,还有银子拿,都乐哈哈的要来。 找人,明岩没花什么功夫,倒是花了不少时间置办衣裳,又寻了个客栈,等他们梳洗齐整了,才找了辆马车,一起拉回来。 千柔听了明岩的回话,点头表示很满意,沉吟了一会儿,又吩咐道:“明儿个二少爷赌时,你让他们不必保留,只要有本事将二少爷打败,我每人酬谢五百两银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相信,定然能成的。” 明岩咋舌,旋即颔首道:“他们本就爱赌,如今又有厚赏,必定会全力以赴的。” 千柔抿唇道:“这次务必让二少爷赌得尽兴,输得什么都不剩,最好赌得签下借条,那才如我的意呢。不过,你得跟那四人提前签个文书,说明咱们要给酬谢,赌场上的一切,都是做戏,二少爷欠的借条,一概不作数,不然,岂不将我们自己都套进去了?” 明岩眼睛一亮,很快就领会了千柔的深意,连连颔首道:“奴才明白了,这就照办。”说了几句敬佩千柔的话,又保证定然要竭尽全力助李靖行戒赌,方才告辞着去了。 一时李靖行带着笑容,从外面兴冲冲回来。 千柔压住心头的种种情绪,并不跟他置气,只是命丫鬟们都退下,给他斟了茶,殷勤伺候着,随后笑问道:“怎么,又赌赢了?” 李靖行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却还是点头,兴高采烈回答道:“我手气很好的,赢得他们哭爹喊娘,都不敢跟我赌了。” 千柔“哦”了一下,眨眼道:“如此说来,你没什么赌伴了?嗯,正好,我怕你无聊,特意让明岩从京城带回来四个老手,你明天可以尽情享受了。” 李靖行木在当地,盯着千柔瞧了半天,狐疑道:“昨天你还在劝我戒赌,怎么今天竟亲自给我找赌伴?这也太不对劲了吧?莫非你在打什么旁的主意?” 千柔听了这话微微一愣,暗自一笑,看来他直觉挺准的,自己的确是在憋大招。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当下,她只是如常微笑道:“能有什么主意?我这不是体贴你,怕你老在这小地方呆着无聊吗?我怕你受委屈,才这样的,当然,也是存了试你之心。你说了,自己赌运很好的,但只耍嘴皮子功夫是没用的。听明岩说,他找来的这几个,技术都挺好的。倘若你能将他们都赌赢,我就信你运气好、技术好,允许你时不时出去赌一把。” 李靖行听了这番话,立刻露出跃跃欲试的模样,笑容满面的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千柔笑着道:“不反悔,谁反悔谁是小狗。” 李靖行凑近她,捻着她的耳垂,调笑道:“当小狗倒不必,只要你答应我,任我为所欲为就成了。” 千柔横他一眼,又唾了一口,面上却是灿若流霞妩媚顿生,看得李靖行心里直痒痒,搂着亲了一会儿,直到千柔娇嗔连连才罢。 李靖行的确爱赌,次日一起来,便让明岩将找来的人带到客房,兴致勃勃开战。 他这次出门,带了五百两银子的现银,这两天又赢了三四十两银子,此刻都拿出来了。 明岩带来的人,自也由千柔出了赌资。 刚开始时,赌李靖行最擅长的掷骰子,他还信心十足,定下每局十两银子。 明岩办事很牢靠,找来的人是精心挑选的,赌术不差,且擅长各种赌技,内中还有一个会出老千的瘸子。 那瘸子最厉害,腿脚本是正常的,十几年前曾经是京城的风云人物,赌遍全京城无敌手。后来,他在跟一权少对赌时,被发现出千,当场便被打断了腿,钱财也被人使计夺了去,过得十分凄惨。 明岩知道他技术好,特意让他多出千,又让其他三人打好配合,务必将李靖行拿下。 这么一来,就是他们四个联手,对付李靖行一个了。 李靖行虽在赌场厮混了几年,但从未被人如此狙击,尤其那四人又作弊,又互相包庇,哪里应付得来。 开始赌后,除了最开始赢了一场之外,之后便连连败北,没法子翻身。 赌了半个时辰,其他人面前的小银匣子渐渐满了起来,尤其那个瘸子,银子多得已经快装不下了,而李靖行面前的银子却是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二十两了。 李靖行满头大汗,脸色终于有些难看,立刻叫着要换花样,又要加大筹码。 那几人早得了命令,自是立刻就答应了。 接下来又是一番大战,李靖行仍旧是大输家。 但凡上了赌桌的人,心中只有输赢。若是赢了,还想赢更多,一点都不想走;若是输了,一定要赶本,更不会中途退出。 李靖行自然也不例外,很快,他便狂热起来,不记得自己输了多少盘,也不记得自己催明岩拿了多少银票。 等他将所有的私房都输尽时,急红眼的他命明岩将笔墨拿来,开始写字据了。 明岩早料到这一出,任由他折腾,不动声色看着他越赌越狂热,似乎陷入疯狂中。 直到他签下的债达到二三万两银子时,明岩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出声提醒道:“少爷,你已经输了很多,不能再赌了。” 李靖行听了这一声,狂热的头脑才略微清醒,愣愣问道:“输了多少?” 明岩将手里厚厚一沓字据翻看一遍,粗略估计了一下,回答道:“奴才算了一下,应该是二万六千两银子。” 李靖行嘴张得能放个鸡蛋,惊讶不已。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仍旧有些无法置信,呐呐道:“这么多?你没骗我?” 明岩撇嘴道:“这都是少爷亲笔写的,少爷若是不信的话,自己看一看吧。”李靖行闻言,忙将字据抢过去,一一翻看。 自己的字迹,自是认得的,李靖行越看,脸色越难看,差点没昏厥过去。 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竟然输了这么多。 这一刻,不知不觉的,他想起了那天千柔的一席话来。 在赌桌上,运气是最靠不住的。家财万贯,在瞬息间便能翻成家破人亡。 果然她的话应验了,悄无声息的,他就输了这么多。 倘若明岩没有出声提醒,自己是不是会输得更惨?倘若自己在赌场上输光了,急红了眼,是不是会失心疯,连妻子都拿出来赌? 赌徒狂热起来,什么都干得出来,连自己的手臂、脚都敢拿出来赌,更勿论妻子儿女了。这例子,他不是见过很多次吗?只是,以前一直运气不错,一直没像今天这般疯狂,没法子感同身受。 今日,却是骤然发现,原来,上了赌桌后,自己竟然没有丝毫自制力。 思绪翻滚着,李靖行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许会因为赌失去一切,便觉得不能忍受。 尤其,内中还有他最在乎的爱妻。 也许,在赌场上,在紧要关头,他可以控制住自己,不将妻子放上赌桌。但是,她那么出色,嫁给自己这个纨绔已经很委屈了,难道自己还要牵连她,让她整天惶恐不安,没法子过安生日子吗? 虽然如今她待自己情深一片,但倘若自己不争气,她难道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还站在原地等自己吗?即便她愿意等,她的那些仰慕者也不会乐意的,必定会使尽手段,将她带走的。 姻缘虽是天注定,但若是不争气,一样会失去的。 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这才答应她,今后不再与旁的女人亲近。 只是,光凭这一点,显然没法子将她留在身边,长长久久过一辈子。 不知不觉中,千柔已经成了他的心头肉,成了他宁愿舍弃性命也不愿舍弃她的存在。 一想到有可能失去她,他心里似乎像被针扎过一般,疼得喘不上气了。 明岩见说着话,李靖行突然脸色大变,心中有些摸不着头脑,呆怔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道:“少爷,你还接着赌吗?” 李靖行茫然摇头:“不赌了,我要出去走一走。” 明岩见他神色有异,不敢拦着,忙道:“那奴才跟着你吧。” “不用了,”李靖行思绪有些混乱,摆手道,“我心里很乱,想独自走一走,想一想事情,你别跟来烦我。” 明岩见他一脸坚持,只得罢了,留了下来,向那四人道:“你们今天做得很好,放心,我许下的赏赐,定然会兑现的。” 那四人忙谢了,露出欢喜的神色。 明岩这才让他们下去歇息,又将李靖行的字据带上,赶到千柔处禀报待命。 见了千柔,明岩忙将字据递上,恭敬的道:“这些请二奶奶收着吧。” 千柔点头,命绯红接了过来。 待得知李靖行一脸反常,千柔反倒猜着几分,沉吟道:“你们少爷经历了一场大败,说不定,如今正在反思呢。嗯,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倘若明天他还想赌,再接着来,务必要让他输得心服口服,不敢再赌才好。唔,你还可以将他们都拉在一起吃饭,让那些老手讲一下自己跌宕起伏的人生历程,让二少爷开开眼界。” 明岩立刻会意,不由得一脸敬服:“让少爷看看身边活生生的例子,增添惊惧之心,不失为一条妙计。” 千柔勾唇一笑,温和的道:“这两天你辛苦了,再忙活几天,等二少爷戒了赌,我必有厚赏。”绯红凑趣,斟了茶送到明岩面前,声音娇俏:“等明岩大哥你办好差事,我带着小丫鬟们置一桌酒,给你庆功。” 明岩红着脸道:“当不起。”没有接她的茶,直接朝千柔行了礼,转身出去了。 绯红皱眉道:“他也太没礼貌了。” 千柔旁观者清,倒是看出来几分,失笑道:“他不是没礼貌,似乎是对你有意思,不好意思呢。” 绯红愕然:“这怎么可能?我们才见过两次。” 千柔唇边笑容微深:“怎么不可能?你长得这么好看,说话又温柔,他心动,也是理所当然的。” 看着绯红,神色很亲昵,声音也很温婉:“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倘若他真的有心,自会来求我的。到那时,我再跟你商量,由你自己来决定,如何?” 绯红脸上泛出一抹红晕,没有做声,只默默点头。 千柔见她如此,微微一笑,没再打趣,而是向她道:“你拿个盒子,将字据收好。倘若他肯就此改过自新,自然再好不过。以后,他若是有故态复萌之势,便将字据拿出来,好让他反省一下。” 绯红眼睛一亮,颔首道:“有这些证据,便让他记起今日的惨败,多一份警惕畏惧。”说着,忙照千柔的意思,将那一叠字据妥当收了起来。 一时待她忙完了,千柔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转了话题道:“夫君出去了,等想明白了自然会回来,咱们做点别的吧。嗯,林三哥上次打回来的猎物挺多的,肥兔子不少,咱们做来吃吧。” 绯红挑眉,带笑问道:“吃兔子?大家都喜欢烤,小姐你打算怎么做?” “这样冷的天,还是吃锅子吧,”千柔沉吟道,“我在书上看到有一种吃法,叫拨霞供,似乎好吃得不得了。” 因为爱吃,前世她连描写吃的书籍都看过不少,是个有知识的吃货。 “拨霞供?这是什么意思?”绯红睁大了眼睛,表示听不懂这三个字。 千柔娓娓道:“有一本《山家清供》里记载了兔子的做法:‘山间只用薄批,酒酱椒料沃之,以风炉安座上,用水少半铫。侯汤响一杯后,各分一筋,令自筴入汤、摆熟、啖之,及随宜各以汁供。’嗯,说人话的意思,就是将那兔肉削成薄薄的片,在热汤中烫熟了就吃,因为色泽宛如云霞,因此得名。” 绯红听了她的描述,口水都要滴下来了,连连点头道:“小姐这法子新鲜,听起来就好吃,就吃锅子吧,奴婢也跟着享享口福。” 自来了千柔身边,她吃了不少新鲜吃食,对千柔的手艺、新颖的做菜方法敬服不已。 如今,听了这么特别的吃法,心里自然十分期待。 千柔抿唇一笑,沉吟了须臾,拿定主意道:“以客人为主,咱们去客房那边做吧。” 她一点儿都不担心林旭天会不会喜欢这个问题。 这个时代,对于野味,多是烧烤,或是煮熟了切片吃。 唯独千柔另辟蹊径,爱做各种锅子。正好,来了庄子上,一问得知,这附近就有个打铁铺子,自是合了千柔的心意。 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她拿出银子,特意让人打了一套大小不一的铜锅,至于吃鸳鸯火锅的锅子,也是备了两个的。 林旭天刚开始吃时,还不习惯,吃过一次之后却是爱极了,对这种新颖吃法赞不绝口。 绯红点头应了,收拾一通,陪着千柔去了客房。 到了那里,林旭天笑眯眯迎了出来:“顾妹妹又想出了什么新鲜吃食?” 千柔挑眉:“除了吃之外,莫非我就不能来找你了?” 林旭天神色未变,理所当然的道:“除了吃之外,你别来找我。”涎着脸看着千柔,央求道:“好妹妹,别跟我赌气了,我知道,你来找我,肯定是为了吃呀。” 为了吃呀,吃呀。 千柔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默默咽下一口气,缓了缓才道:“我打算做个兔肉锅子。”林旭天挑眉:“兔子做锅子能好吃吗?我可从没吃过。”想了一下,鼓起劲头道:“我猎的猎物里有一只鹿,鹿肉可是好东西,怎么做都好吃。不如将那鹿宰了,你收拾好,咱们吃鹿肉锅子吧。” 千柔摇头:“不行,鹿多可爱呀,怎么能这么残忍呢?让它多活几天吧。” 林旭天扯了扯嘴角,顺口道:“瞧你说的,就跟兔子该死似的。” 千柔被他的话噎了一下,旋即恼羞成怒道:“我就做兔子,不爱吃你别吃。” 林旭天见她变了脸色,忙认了错,不敢再说下去了。 毕竟,眼前这个是他的衣食父母,得罪不起。 千柔自然不会真跟他生气,给了他几个大白眼,才露出笑脸。 虽然有丫鬟在,但千柔还是喜欢亲力亲为,带着绯红忙碌了一番,将高汤及下锅子的冻豆腐、白菘、泡发的木耳、野山菌等都准备好了。 因为要吃锅子,当下又让人备了腐乳、花生碎、香菜、蒜末儿等当酱料。 至于主角兔肉,自然也都片好了。千柔片肉的技术很不错,片得又快又好又薄,还很均匀。 等准备妥当,锃亮的铜锅一分两半,一边是浓郁清淡的白汤,一面是泛着油光的红汤,汩汩翻滚着热气,看得人食指大动。 虽是吃锅子,但还是得恪守礼仪,单给林旭天置办了一个,千柔则打算跟李靖行共用一个。 至于丫鬟们的锅子,自然也备了的。当然,因为鸳鸯锅不够,便只拿了两口铜锅替代。 林旭天自是忍不住,忙催着要开吃,千柔却不允,让人去找李靖行。 找了一圈,明岩进来道:“方才有人看见明影来找二少爷,二少爷交代了一声,说是有好友置酒请他,二少爷决定回城,跟他们聚一聚。二少爷还说,他应该很晚才会回来,让少奶奶先吃晚饭,不用等他。”  千柔皱眉,心中有些不安:“明影?他怎么突然来了?” 因得知明影从不规劝李靖行,反而还时常鼓励他行纨绔之事,对于明影,千柔没来由就讨厌,总觉得这不是个好人。 虽说主子做什么,做下人的阻拦不得,但倘若是忠仆,实在不该当帮凶。 如今听说他突然冒出来了,千柔自是觉得疑惑,没来由的,还觉得有些莫名的担忧。 再说了,如今已经是下午时分了,要进城奔波,晚上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自成亲以来,晚上他们一直在一处,从没分开过。 想到这里,千柔除了担心之外,还生出了几分怨气。 明岩见她脸色不好,目露担忧之色,忙道:“二少奶奶别担心,要不奴才跟上去瞧一瞧,照应着,顺便催二少爷早些回来。” 千柔想了一下,点头道:“也好,我心里不安,只能劳烦你了。” 明岩连称不敢,行了礼自去了。 这里林旭天眼巴巴看着千柔,央求道:“好妹妹,你那夫君出去吃好的去了,咱们也能开动了吧?” 千柔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撑不住笑了,摆手道:“行了,吃吧,看你能吃多少。” 林旭天嘿嘿一笑:“好吃的东西,我向来停不下来,多少都吃得完。”说着,迫不及待举起筷子,将兔肉放进汤里。 肉片得很薄,烫了后捞起来,果然色如朝霞,美不胜收。待蘸了酱汁,原本的膻味一点不见了,只剩下鲜香嫩滑,十分爽口。 外面寒风冷厉,在这暖洋洋的内室,吃上这么一口,真是极致的享受了。 林旭天果然吃得停不下来,微微眯着眼,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千柔将绯红赶去吃饭,自己却有些提不起劲来。 美食当前,但他不在身边,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 林旭天自己吃得开心,却没注意到她的神色。 到最后,千柔只吃了小半盘兔肉就罢了,一大桌子的菜,几乎都进了林旭天的肚子。 等吃完了,各自散了。 千柔回到住处,已是入夜时分。 夫君一直未归,千柔心里不得劲,慢悠悠卸了头上的装饰,慢悠悠梳洗好,又守着烛火坐了半天,方才在绯红的催促下上床歇息。 耳畔传来呼呼的风声,千柔带着愁绪,辗转了半宿,方才沉沉睡去。 林旭天却是吃多了,在客房里一直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他虽然能吃,但架不住千柔准备的吃食多,味道又好,一不小心,吃得肚子都快撑不下了。 折腾了一两个时辰还是没有睡意,肚子反而鼓胀得难受,正当他考虑是不是起来打套拳,运动一下时,突然敏锐的听到,屋外,除了北风声之外,似乎还有别的动静。 那声响极小,但林旭天却不会忽略。 他是习武天才,听力异于常人。不过,他只是比常人强些,却不代表他是神。醒着时,稍微有点小动静就能听到,若是睡着了,却是难以察觉的。 林旭天虽智商不高,却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人很警觉,当下便起身,随意套了件衣服,轻手轻脚跑出来查看。 虽是黑夜,但他视力却强于旁人,四处望了望,又听了听,很快就察觉到异常之处。 原来,千柔一直在等李靖行,并没有熄灯。 如今万籁俱静,只有她那里亮着灯,此刻,有两个黑影正站在她那小院的屋顶,面对面比着手势,不知道在做什么。 深夜出现,又鬼鬼祟祟,能做什么好事? 林旭天虽然不太懂龌蹉事,却也明白形势不对头,当下气得要命,蹑手蹑脚奔了过去。 两位梁上君子见事主屋里亮着灯,吃惊之余,又有些担心,便你推我我推你,都想让旁人进去探探虚实。 等终于沟通好了,正要一起进去时,林旭天已经悄无声息靠过来,抬起腿,直接将离得近些的那个踢下屋顶。 一声闷响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杀猪般的惨叫声。 还没开始战斗,一个已经牺牲了。 屋顶上另一人迅速冷静下来,狰狞的摸出佩剑,横劈过去。 还没等他攻到跟前,林旭天已经冷冷一笑,探出手,竟直接将他的剑夺了过去。 旋即,林旭天直接抬腿,又将人踢落下来,自己却潇潇洒洒飞了下来。 这么大的动静,千柔、绯红几个自是听见了,颤着身子,慌慌忙忙穿好衣服,却都待在自己屋里不敢出来。 过了一时,绯红仗着自己有武艺,大着胆子出来查看时,林旭天已经将那两个小贼的衣服扯下来,利落的捆住了。 他手劲极大,又毫不留情,自是捆得结结实实,令那两人动弹不得。 绯红素来聪慧,一照面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来不及气恼,只先向林旭天道:“多谢林三爷伸出援手,这两个,奴婢对付得了,还请林三爷四处看一下,瞧一瞧他们是否有同伙。不过林三爷需谨记,万不可走得太远。” 林旭天虽英勇无匹,却没想到这一茬,闻言忙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应了一声后,直接又飞上屋顶,四处探看。 这里绯红便朝屋内喊道:“外面危险,都别出来。”喊完了,走到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小贼身边,狠狠抬起腿,一人踢了一下。 登时又是两声惨叫陆续响起。 绯红心头的怒火却没消,还有几分后怕。 这两个人,明摆了是冲着二少奶奶来的。若不是林旭天警觉,及时发现了,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她想到这里,眸中似要喷出火来一般,忍不住又抬腿,朝离得近些的那人没头没脑的乱踢。 过了一时,林旭天折身回来时,那人已经被踢得躺在地上,惨叫连连。 林旭天不但没说她残暴,还笑眯眯赞道:“厉害厉害,我很佩服。” “应该是奴婢佩服林三爷才是,”绯红收起冷厉之色,转而露出一抹笑容,“三爷可发现异常了?” 林旭天摇头,安抚道:“放心,我四处都看了一遍,没发现有接应的。” 绯红听了,莫名觉得很安心,颔首道:“林三爷自然不会看错,既如此,咱们就专心对付这两个贱人了。” 扫了那两人一眼,眸中闪过一抹冷厉,连声音也清寒下来:“还请林三爷出力,将他们弄进偏房,咱们来审一审。” 林旭天带笑应了,竟然一手一个,轻轻松松将两人抓在手里,在绯红的带领下进了偏房。 随后,绯红让林旭天守着,自己进去禀报千柔。 千柔得迅后,自是惊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便要亲自来审问。 绯红拗不过,又觉得有林旭天在,不可能出问题,便点头应了。 路上,又遇见柳絮、妙音,两人虽神色慌张,却还是忙赶上来伺候。 千柔心乱如麻,也没心思跟她们多聊,仍旧继续赶路。 主仆几个进去时,林旭天正学绯红,将另一个小贼踢得哭爹喊娘,不成人形。 千柔见状,略微皱了皱眉,忙道:“林三哥,别踢他心口。” 那小贼连番被林旭天、绯红虐,被踢得昏昏呼呼,骤然听了这一声,只觉得来了个善心人。 还没等他眼睛一亮,千柔接口道:“你踢他心口,力度大了,人就没了,不如直接将他肋骨踩断了,让他痛不欲生,却不至于丢命。” 她不问他们是谁派来的,就直接说出了这番话。 因她心里很清楚,这两人,必定不是良善之辈。 如此深夜,只要让他们进了屋子,她的名节便毁了。 被人算计到这份上,她心里除了恨之外,莫非还能有别的情感? 对着这种人,难道她还怜惜吗?她可不是圣母,敢算计自己,就得付出代价。 林旭天听了她这主意,不由得眼睛一亮,点头道:“有道理。”果然依计而行,脚尖用力打着旋儿,将那人的肋骨踩断了。 小贼杀猪般惨叫,像只翻不过身的乌龟,手脚翻滚着,却逃不开那千钧重的脚尖,痛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千柔却并不怜惜,唇边噙着一抹冷笑:“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并没有开口。 千柔接着冷声道:“我耐心有限,别逼我翻脸。嗯,先说的人,我放他离开,不肯说的,只能让林三哥出马,再踩断几根骨头,弄个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勉强平息我心里的怨气。” 两人脸色都扭曲了,争先恐后的道:“我说。”一时之间,竟为了争先后顺序,吵得面红耳赤。 尤其那个伤势重些的,激动得无以复加。千柔一上来,就让人踩他的肋骨,手腕之毒辣,让他丝毫不敢怀疑她说的是假话。 林旭天见他们吵起来,皱眉道:“一个一个慢慢说,说敢吵,小爷直接踢成猪头,保管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两人这才消停下来。 伤势轻些的那个喘着气,连珠箭似的开口道:“小人叫陈阿福,那一个是小人的兄弟,咱们两个都有些武艺,常在一起厮混,替人干些见不得光的事儿讨生活。几天前,有个婆子通过中间人找上咱们,让咱们来这庄子里,摸进李府二少奶奶的房间,轻薄一番,若是有机会,将人带出去更好。” 说完了,又向林旭天哀求道:“哎唷,痛死我了,此事小人是受人指使,大爷你高抬贵脚,饶了有眼不识泰山的鼠辈吧。”林旭天冷笑:“饶了你?你先回答我,那婆子的身份,你可曾知晓?” 陈阿福摇头,惭愧的道:“她很小心,见我们的时候,一直用帕子捂着脸,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肯说自己的主子是谁,只给了咱们一千两银子,让咱们好好办事,还说事成之后,必定有厚赏,二奶奶也任由咱们处置。” 千柔眸色冰冷,默了须臾,又问道:“还有别的消息吗?仔细想一想,若是说漏了,被我查出来,要你们好看。” 陈阿福侧首想了一会儿,摇头道:“该说的都说了,小姐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 千柔冷笑不已。 林旭天本就恨极他们算计千柔,又见问不出什么,心中的怒火仿佛火上浇油一般,直接飞起身,朝他脸颊踹了两脚,将他踢成了猪头。 绯红不管他们的勾当,转头去看千柔,压下心头的震惊和惧怕,拧着眉道:“小姐,你觉得,这事儿是谁主使的?” 千柔冷着脸道:“只要是恨我的人,就都有可能。” 她说着思索了一会儿,盯着那陈阿福道:“说起来,这庄子说起来不算小,我住得又偏,你们竟然没摸错地方,是什么缘故?” 陈阿福忙答道:“那婆子跟咱们描述过这庄子的布局,自然一找一个准。”说着哭丧着脸看向林旭天,几乎要泪流满面。 他们的确没找错地方,但遇上了这个大魔头。 这个人真是太可怕了,一上来,直接就让他们溃不成军。 枉他还觉得武艺不错,在这人面前,简直连一招都过不了。 真丢人,真憋屈。 千柔得知他们提前知道庄子的布局,不由得暗自心惊,转念想到,李靖行彻夜未归,说不定,也有旁人的手笔。 她想到这里,便问道:“你们是否提前就知道,李二少爷不在?” 陈阿福点头:“那婆子提过,说让咱们安心来,又说,虽然有个会武的少年,但住得挺远的,根本就不可能发现。” 千柔闻言皱眉,陷入沉思中。绯红望着她,咬着唇道:“照他这话,这事情,竟然是李府的人指使的呢。” 千柔颔首:“极有可能。” 她想到这里,眉头皱得更深,盯着陈阿福,抱着希望问道:“倘若再遇上那婆子,你能认出吗?” 陈阿福摇头:“认不出来,她一直捂着脸,连声音也刻意装得很尖利,显然就是在防备咱们。” 千柔听了有些失望,叹了一口气,向林旭天道:“好了,该问的已经问完了,林三哥,劳烦你想个法子,将他们送进牢里,单独圈禁起来。” 林旭天眸中闪过一抹暴戾,皱眉道:“费那个神做什么?直接杀了得了。” 他说的是真心话。 身为从战场上归来的杀神,他骨子里其实是有几分粗暴蛮横的,加上极其在乎千柔,自然便将这两人的性命视如草芥了。 陈阿福骇得脸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看着千柔,颤声道:“喂,刚才你明明答应我,肯说出来,就放了我,怎么说话不算话?” 千柔冷笑:“我就是说话不算话,就是这么任性,怎么,你不服?” 绯红不假思索,接口道:“不服的话,再挨一顿打,打到你服。” 好吧,又是两个女魔头。 陈阿福登时噤若寒蝉,一声都不敢出。 千柔见他沉默下来,方才向林旭天道:“这两个人固然有罪,却罪不至死,算了,还是关起来吧,既能让他们受到惩戒,又能管住他们,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旁人也许能在谈笑间,决定一个人是生是死,但对于穿越者来说,一言不合就直接取人性命,这种事,真干不出来。 林旭天见她一直坚持,便点了头道:“好吧,正好我有个堂叔在京兆尹手底下办差,很有几分权利,就照你说的办,关起来算了。” 绯红见他们商议定了,便笑着道:“忙乱了半天,大家也该累了,林三爷,劳烦你将这两个货色带走,回去歇着吧。” 林旭天点头应了,冲千柔道:“顾妹妹不必担心,今晚我会在客房守着,不会睡的。” 他眉眼间有一丝得色,声音也很自信:“顾妹妹放心,有我在,凡是小贼敢来,我必定都能抓住,保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千柔谢道:“有劳林三哥了。” 林旭天笑着道:“没事儿。”说着照之前那般,一手一个,轻轻松松将陈阿福及另一人拎走了。 待他们去后,千柔命柳絮、妙音下去休息,自己却突然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神色间很有几分惶恐不安。 绯红忙上来,欲要安抚,自己却也后怕不已。 他们住的这个院子,很幽静,也有些偏僻,距离最近的客房有三四十米。 千柔晚上就寝时,又从不要丫鬟们伺候。赶巧,今天李靖行又不在。 今儿个这事,别说自己发现不了,即便发现了,也束手无策。 虽说她有点武艺,却只能在闺阁里纵横,并不是男人的对手。 今日若不是林旭天,千柔名声必定毁于一旦,性命也极有可能保不住。 主仆两人沉默无言,许久,千柔露出一个死后劫生的笑容,慢慢道:“虽是出乎意料,好在有惊无险,咱们回屋吧。” 绯红点头,上来扶着她,一同回了房。 虽然镇定了些,但遇上这样的事情,千柔心有余悸,一点睡意都没有,只让绯红多点了几盏灯,在窗下默默坐着。 绯红不言不语,安安静静在一旁相陪。 如此这般过了许久,眼见得天色欲明,绯红方才出声道:“小姐,天亮了,你睡一会儿吧。”说着,便上来扶千柔。 千柔已是倦极,又见天色亮了,心中安定下来,这才依言躺下了。 012 纨绔戒赌记(三) 到底心头有事,千柔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却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 千柔骤然惊醒,睁眼看时,却见李靖行坐在床头,有点苍白,有点憔悴,有点失魂落魄,深皱着眉牢牢盯着自己,眼睛一眨都不眨。 千柔刚醒,还有些迷茫,李靖行却已经扑了上来,伸手将她揽住,力度前所未有,仿佛要将她嵌进骨子里一般。 千柔被他勒得死紧,锤了他好几下,他才略略放轻了力度,却不肯放开她,声音很沉重,仿佛带着哽咽之意:“娘子,幸亏你没事,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倘若失去最心爱之人,即便他活着,也必定生不如死。 千柔被他抱在怀里安抚,终是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出来,仿佛要诉尽心底的委屈和惶恐。 两世为人,昨夜的处境,最叫她心悸,让她难以释怀。 在绯红面前,她一直力持镇定,没有发泄出来,如今终于见到了夫君,自然不需要再忍耐。 李靖行听她哭出声来,不由得心如刀绞,眼里是无尽的怜惜,绞着难以言喻的悔恨。  昨天他在赌场上大受打击,出了屋子被冷风吹着,心底仍旧是茫然的,胡乱走着,等回过神来,方才发现自己站在田庄大门口了。 他这才停住步子伫立,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 正迷茫之际,突然明影骑马奔了过来,笑眯眯的说,他昔日的好友置了酒,要庆贺他新婚,请他回京聚一聚。 李靖行正因自己赌疯了,惭愧得无可复加,头脑有些混乱,在他的撺掇下,便打算跟着去,散散心,顺便理清楚思绪。 等回到京城,一群昔日纨绔在酒楼碰了头,气氛还是挺热闹的。 李靖行即便不成器,但身份摆在那里,来往的人,自然也都是官宦子弟。 因为今日是专为了请李靖行,每个人都笑呵呵的,上来敬了酒。 听得众人祝他与新人百年好合,李靖行自是欢喜,凡是来敬酒的,都尽数喝了。 接下来,众人便推杯倒盏,两两对饮起来。 忠国公家排行老四的庶子陈毅儒与李靖行最要好,拉着他说话,调侃道:“说起来,你为了娶新人,好长时间没出来跟我们聚会了。如今,新人进了门,感觉怎么样?” 李靖行想起心头好,唇边的笑容抑制不住流溢出来:“挺好的,我过得很好。” 陈毅儒听了这番话,吃惊的道:“如此说来,你对新人竟挺满意的了?” 李靖行点头,不假思索的道:“是很满意。” 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真诚的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过不久也要娶妻,为了新人,也要收敛一些才好。” 陈毅儒不为所动,还失笑道:“哎呀,你竟然说出这番话来了,我真要不认识你了。娶个妻子罢了,算得了什么?以前,你不也想着,将妻子当个摆设,仍旧花天酒地吗?怎么如今竟变了心思?” 李靖行微笑道:“那是因为,之前我不懂她到底有多好,才胡乱说的。如今娶了她,我才发现,有她在身边,就像拥有全世界一样满足。” 陈毅儒撇嘴:“你这话可真酸,我就不信了,你能为了她,连青楼都不去。” 另一个知名纨绔,兵部尚书家排行老二的嫡子尹崇拉着李靖行,笑着道:“我们之前可都商议好了,待会儿要你做东,去揽芳阁尽情玩一玩。” 李靖行忙道:“你们要去只管去,不要拉上我,我还得出城呢。” 陈毅儒一把拉住他,劝之再三,见他铁了心,便大声告知同伴,李靖行不再去青楼之事。 众人自是不信的,都拉着他劝解,又说这家青楼新选的花魁好看,那家的曲子好听。 李靖行虽听在耳里,却没往心里去,霎时间觉得,彼此话不投机,已经形成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心里惦记着娇妻,勉强又坐了一会儿,便要起身告辞,却被陈毅儒、尹崇两个死死拖住,联合众人,又灌了一圈酒。 李靖行虽然酒量不错,但之前已经喝了不少,如今又来一遍,自是有些撑不住,喝得烂醉,思绪却仍旧保持着几分清明。 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便出声将明影喊进来,却见有两个人推搡着一同进来,睁着醉眼看时,勉强分辩出,一个是明影,另一个则是明岩。 没等他开口,明影瞪了明岩一眼,挤出笑容,走上来道:“二少爷,奴才在呢,你是在唤奴才伺候吧?” 李靖行摆手:“有明岩在,用不着你。”他虽然喝醉了,但一直记得千柔的话,也觉得明岩更可信些,下意识的,便要选择明岩。 明影脸上的笑容僵住,隐约透出几分恼怒,却不得不忍耐下来。 明岩却不管他神色如何变换,直接上来扶住李靖行,恭敬的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念着呢,奴才伺候你回去吧。” 李靖行点头,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想走,那陈毅儒却过来将他拖住道:“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今天务必要喝得尽兴、玩得尽兴才好。” 李靖行晕晕乎乎,声音也有些含糊:“下次吧,实在是时候晚了,不走不行了。” 陈毅儒“哦”了一声,揶揄道:“看来李兄娶了个母老虎,连在外面过夜都不敢了。” 众人听了,都“轰”的一声笑了起来。 李靖行被他们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尽力解释道:“我不是不敢,我是舍不得。我娘子人很好很温柔的,是我离不开她。” 众人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有那狭促的还道:“李兄真是英雄气短,难过美人关。” 热闹了一阵,等安静下来,陈毅儒眸光一闪,笑着道:“既然李兄不怕嫂子,今儿个就在外面住一晚上,证明一下,如何?听你那小厮说,你如今在城外的田庄住。如今天色晚了,出城只怕赶不及呢。” 此时酒劲涌上来,李靖行头痛欲裂,连思绪似乎都慢了许多,呆怔了一会儿才道:“也好,不过,烟花之地我是绝不会去的。” 说着,咬了一下舌头,竭力保持清醒,拉过明岩的衣袖,慢慢道:“如今出不了城,再者,我酒品不太好,回去了也是折腾人。你就在这酒楼定个上房,将我安置了,好好守着我,寸步都不要离开。”说完了这番话,眼神迷离起来,声音也含糊得听不清了。 明岩见状,忙将他扶住,又喊来酒楼的伙计,命其开好了房间。 之后,他向众纨绔说了一声失陪,旋即便将李靖行背起,要自行照看。 陈毅儒见状,倒也罢了,没再上来阻拦,倒是明影,一直跟在明岩身边聒噪,也想跟着,以便在李靖行跟前讨个好。 明岩本就跟明影合不来,又得了主子的吩咐,根本就不搭理。 当下,明岩直接将醉死了的李靖行背到上房,放在床榻上躺好,又让伙计打了水来,伺候李靖行洗了脸。 做这些的时候,明影一直都在,不但没搭把手,还在明岩跟前叫嚣,反复表达“别得意,所有下人中,其实二少爷最喜欢我”之意。 明岩并不反驳,只给了他几个大白眼。 后来,李靖行开始吐了,不但声音难听,整个屋子还臭气熏天,让人难以忍受。 明影享受惯了,一脸呆滞之情。 待回过神来,他自是觉得耐不住,抛下一句“我明天再来”,便抬起脚溜之大吉了。 明岩本就没指望他帮忙,见他走了,连眼皮子都没抬,反而庆幸,少了这货色,耳根终于能清静了。 当晚,李靖行吐了好几次,明岩一直精心照料着,没有丝毫不耐烦。 次日醒转,李靖行虽依旧头昏,但顾及着一夜未归,怕千柔担心,立刻便要回田庄。 见他归心似箭,明岩也没阻拦,忙命伙计帮着租了辆马车,伺候李靖行赶了回来。 没想到回来后,李靖行赶回自己的小院,与绯红一照面,竟得知昨夜发生了惊心动魄的变故。 李靖行自是又急又痛又心疼,不待听完,便到房中守着千柔。 等到千柔醒来,抱着他痛哭,他自是满腹的自责,对幕后主使者更是无比痛恨。 差一点,他所有的幸福,便要被人夺走了。 一念之差,差点成终生遗憾。 早知道会这样,昨天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走的。 早知道会遇上这么危险的事,昨夜他就算爬,也要爬回来陪她,拼命护她周全。 千柔哭了许久,方才察觉后背湿凉,侧首看时,见李靖行神色痛楚,泪痕斑驳。 经历这一番发泄,又见他也落泪了,千柔心里好受了很多,却依旧揪着他的衣衫不愿放开。 李靖行见她不再哭了,痴痴瞧住她,低声呢喃:“柔儿,柔儿……” 一声声,唤着心上的人,眼神痴惘情深,凝着深刻入骨的爱恋与痛惜。 在他的轻唤下,千柔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安定了几分,咬着嘴唇,委屈的道:“昨晚你为什么没回来?” 李靖行叹息,声音无比自责:“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虽然昨夜未归是有缘故的,但在她最危险、最惶恐不安的时候,他竟然没能守在她身边。 夫妻本应是一体的,他却让她独自面对了所有的磨难。 一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十分难受,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千柔见他一脸歉疚,也叹了一口气,方才道:“夫君,答应我,今后别再离开我,我害怕。” 她这番话,一则是因为心有余悸,二则,也有想束缚住他的意思。 李靖行闻言,不假思索的点头:“你放心,以后我必定时刻守着你,即便你厌烦了想赶人,也是赶不走的。” 他回答得很坚决,并没有半点不情愿。 这一次的经历,实在惊着他了。 连这种事情都能遇上,未知的危险,只怕也不少。唯有自己时刻守在她身边,与她一同面对风雨,才能安心。 千柔得了他的承诺,这才觉得舒服了很多,轻声道:“好了,旁的以后再论,咱们去见一见林三哥吧。” 李靖行点头,揉着她的青丝,关切的道:“你的中衣是不是湿了?快换一件吧。” 千柔应下,见他的衣衫被自己的泪水润湿了一大片,忙催他也换衣裳。 收拾妥当后,两人虽神采未恢复,但比起之前,已经好太多了。 一时去了客房,见到林旭天,李靖行将伺候的人都挥退了,敛衣跪下道:“昨夜多谢三公子及时出手相助,救了内人,救了在下,在下感激不尽。” 他心里很清楚,昨夜,若不是林旭天,后果不堪设想。 之前,他总是厌烦林旭天,做梦都想将林旭天赶走。 如今,却是无比庆幸林旭天没有离开。 这样的大恩,李靖行只觉得没法子回报,只能下跪聊表心意。 看着李靖行在林旭天面前下跪,千柔心中不由得漾出几分暖意,几分甜蜜。 他的确不成器,但是,身为女子,在乎的,从来都不是男人的能力,而是男人的真心。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会在特殊情况下下跪。 为了自己,他竟肯做到这一步。 在这一瞬间,她只觉得心头的软弱和不安尽数消弭,只觉得,他会是她一生的牵念。 林旭天猜到他们夫妻会感激自己,却没想到李靖行一进来就行了大礼,呆愣了一会儿,才笑着道:“没事儿,在我心里,我跟顾妹妹就是一家人,我救她,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再说了,昨晚那两个贱人很弱,我胜得很轻松,根本没花什么力气。” 李靖行如今将他视若恩人,听了这番有些逾矩之言,心中并没有酸意,而是认真的道:“在三公子,自是举手之劳,于我李靖行而言,却是终生幸事,大恩大德,此生永难忘怀。”说着,便朝林旭天拜了一下。 林旭天很是不好意思,跺脚道:“这我可受不起。” 李靖行神色未变,执意拜了三下,方才起身。 这一切,千柔都看在眼里,并没有阻拦。 他在用自己能用的方式承担责任,表达对她的爱意,她能做的,便是尊重他,永远记得他的付出。 待他起身后,她方才上前,轻声道:“好了,咱们坐下,谈一下昨晚的事儿吧。” 三人坐下后,千柔便看着李靖行,问道:“事情你都知道了吗?” 李靖行点头:“凡是绯红知道的,尽数都告诉我了。”他说着便侧首盯着林旭天,眸中闪过一抹狠厉,问道:“昨夜那两人,还在三公子这里吗?” 林旭天摇头:“今儿个一大早,我便让下人送走了。” 李靖行皱眉:“本打算将他们打个半死,如此说来,倒便宜他们了。” 林旭天嘿嘿一笑,很得意的道:“那倒不必遗憾,今儿个早上,我又出了一次手,保管他们今后只能躺在床上,躺在监狱里过完后半生。” 他丝毫没有反省自己很残暴的意思,反而一副“我很厉害,快表扬我”的神情。 千柔心头闪过一抹微薄的不忍,又一想,倘若昨夜让他们得逞,自己一条命便被断送了。 想到这里,她又心安理得起来。 再者,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难道她还为了那两个人,跟林旭天争吵?抑或者,给那两个请个大夫? 她脑子又没坏,这样的傻事,真干不出来。李靖行却没有她那么多想法,立刻击掌道:“果然是三公子,就是有魄力。” 他恨极了那两人,自是觉得他们越凄惨,他便越快意。 当下,对于林旭天,他不禁感激,还十分敬佩。赞美了一番,他方才回归正题,向千柔道:“他们预先知道田庄的布局,又知道我外出了,由这两点可知,幕后之人,必定是咱们府上的。至于与咱们有仇,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的,便只有太太和大嫂了。” 因没有外人在,他自然不必忌讳。 千柔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抑或者,两人是不是都出手了。” 林旭天听了他们这番话,皱眉道:“你们李府的人心真毒。”李靖行恨声道:“大家都说‘最毒妇人心’,自然是有道理的。” 转头看着千柔,忙又加了一句:“当然,我娘子是最善良的,跟她们截然不同。” 千柔横他一眼,没有言语。 李靖行不好意思笑了笑,才拉回话题,沉吟道:“如今事情已经有几分明朗了,娘子,咱们打道回府,将那主使之人揪出来吧。” 千柔摇头:“哪里明朗了?咱们连到底是谁指使的都不知道,更查不出证据来。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冒然回去,别说旁人不愿信服,说不定,还会被人倒打一耙,泼一身的脏水呢。便是长辈们,也要不高兴,觉得我们小题大做。到那时,咱们满腹的委屈,可就没地方说理了。” 李靖行虽纨绔,但对于宅斗戏码还是见过不少的,闻言自是觉得有理,但心中却是气不过,死死皱着眉道:“照你的意思,我们竟然只能自己查清楚,再回府请长辈们做主了?” 千柔仍旧摇头,娓娓道:“当然不用自己查,你去找公爹,我亲自在外面跟他谈一谈,交给他处置。”李靖行眼前一亮:“父亲是一家之主,查起来自然更方便,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千柔勾唇,露出一抹清浅又自信的笑容:“不用担心,我亲自出马,必定会将他说服的。” 看着李靖行,解释道:“我找上公爹,事情没外扬,还有机会水落石出呢。” 李靖行点头:“有道理。”见她胸有成竹,轩眉道:“既如此,我们收拾一下,就进城一趟吧。” 他心里十分想将那幕后之人揪出来,一刻都不愿耽搁。 千柔也是一样的心思,盼着此事能快些水落石出,自是应了下来,转头向林旭天道:“林三哥,我们要出门,要不,你也回林府看一看?” 林旭天大咧咧的道:“林家太平着呢,用不着回去,你们只管忙,将柳絮留给我就成了。” 千柔听了,只得答应了,与李靖行一起折身回房。 因彼此都没用早膳,李靖行便让人传了饭,陪千柔吃了。 过了一时,夫妻两个便在下人的簇拥下,上了带来的马车,直奔京城而来。 坐进车里,李靖行便将千柔圈在怀中,低声说着安抚的话。 千柔心中已经好受很多,也有心思关注其他了,便问起昨天他的际遇。 得知他在酒席上的种种表现,她心里自是欢喜,笑了几声,方才转移话题,问道:“对了,有件事我竟忘记了。唔,昨天你在赌桌上,听说败了。今儿个是不成了,要不,明天你接着赌吧?” 李靖行不待听完,便将手乱摇:“不赌了,闹成这样,我若还去赌,那还算是人吗?” 千柔抿着唇,故意试探道:“没事儿,此事可以让公爹处置,不需要你操心。” 李靖行仍旧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虽然父亲会出手,但我却不能置之不顾。” 抬头看着爱妻略有些苍白的娇颜,含着三分愧疚七分柔情道:“娘子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会戒赌,再也不上赌桌了。” 千柔怔了一下,方才明白他的意思,犹自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吗?” 李靖行重重点头:“之前,我没将你劝解的那番话放在心上,但昨天在赌桌上,我输得一塌糊涂,方才知晓,自己不但运气差,技术不过关,自制力也差得令人发指。” 他说到这里,含情脉脉看着千柔,一字字的道:“以前我可以尽情赌,是因为我输得起,我不怕失去。如今,心头有了你,有了与你长久过日子的念头,我输不起了。” 下赌桌时,他虽然万分心惊,但心底,其实还有几分犹疑的。 毕竟,赌在他的生活中,其实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 但今天得知了她的遭遇,得知差一点就与她生离死别,他如何能不觉醒? 赌很重要,但是,比起赌,她更难以割舍。 昨夜侥幸,她才能平安无事,但他若是不争气,在赌桌上迷失自我,失去她,是早晚的事。 之前,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不能失去她。等到如今亲自经历了,他才明白,倘若没了她,他的生活,将再无一丝阳光。 爱,让他欢喜,让他温柔,也让他清醒,让他明白了,自己除了享受她的柔情蜜意之外,还必须肩负起为人夫的责任,成为她的依靠。 倘若,将来有了儿女,他还必须承担起当父亲的责任,为儿女遮风挡雨。 肩上的担子骤然重了,但他心底,却是甘之如饴。他很清楚,虽然自己没什么能力,但只要肯努力,她便永远都不会离开。 没有什么做不到,不过是,情愿不情愿罢了。为了她,他甘愿。 千柔听了他的心声,自是十分感动,眼角微有湿意。 这一番调教,竟然又是她胜了。 她很清楚,他肯让步,全是因为在乎她。 他真的像她期望的那般,一点一点变成她想要的模样。更重要的是,因为心底深深眷念着她,他并不需要太多的点拨,便能自己醒悟,然后,毫不迟疑的许下承诺来。 能得一个这样的夫君,何尝不是人生幸事? 她含泪看着他,满足的叹道:“你肯弃赌,我真的很开心。哪怕,以后你反悔了,但这一刻,我知道你是真诚的。” 李靖行摇头道:“我不会反悔的,定然说到做到。”抬手将千柔眼角的泪水擦拭干净,温柔的道:“不赌其实挺好的,我可以腾出手来,找个师傅习武。” 千柔愕然:“好端端的,怎么想到要习武了?” 老天爷,今天的惊喜,未免太多了吧? “当然是为了保护你,”李靖行与她对视,声音轻柔如耳语一般,“你嫁给我,要受这么多磨难,今后,还不知得有什么危险。我想护你周全,自然得学些本事才行。当然,我很清楚自己起步晚了,即便下再多的功夫,也不可能有更高的成就。但是,我更知道,只要肯努力,假以时日,再遇上昨晚那种情况,我自己便能应付。” 千柔这才明白他的心思,只觉得,昨晚的经历虽然不堪回首,但能换来他的转变,似乎,竟是值得的。 心中有无尽的欢喜,无尽的甜蜜,千柔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情意绵绵的道:“夫君,你变得这样好,我似乎越来越爱你了。” 李靖行微笑,声音中有无尽的怜惜和在意:“柔儿,相信我,你嫁给我是低嫁,但我会越变越好,成为能配得上你,能护你一世安稳的男人。” 千柔目光清澈如一潭清泉,声音亦格外温柔缠绵:“我相信。” 重重喜悦如浮云海浪涌上身来,此刻,依偎在夫君怀中,听着他温柔的话语,千柔只觉得身心都松弛祥和,柔软了下来。 心中的情意似乎要流溢出来一般,她便扬起头来,凑近他,送上自己的香唇。 难得爱妻如此主动,李靖行自是十分享受,心中欢喜,眸光中亦有无数神采流转。 两人深情拥吻,极尽缠绵,眼角眉梢都是情不自禁的笑意和甜蜜。 这个吻,极其的单纯,不掺杂丝毫的欲望。 情到浓时,唯有这样密不可分的亲近,才能宣泄出彼此心中绵绵的情思、深深的眷恋。 这一刻,两人的心,似乎前所未有的靠近。 纵然知道前路有不少艰难险阻,但彼此同心,彼此携手,似乎什么都不必怕了。 ------题外话------ 近期粉丝活动:常数项投了1张月票,ys110送了1朵鲜花,纪小妖投了1张月票,4188**0027投了1张月票,5648793008投了1张月票,惠花香兮投了4张月票 谢谢你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集体么么哒 013 翁媳 浓情蜜意了一番,李靖行将爱妻搂在怀中,调整了一下坐姿,方才轻声道:“娘子,你晚上定然没休息好,刚才又哭了那么久,必定累了,不如将就一下,在我怀里睡一会儿吧。” 千柔微笑,虽然被他的体贴感动,却还是摇头道:“不用了,事情拉拉杂杂的,我没什么睡意。再说了,我若睡着了,你岂不寂寞?” 李靖行听了大笑,点头道:“很有道理,倒是我说错话了。” 他凝睇着爱妻的眉眼,手指怜惜抚过她如流波一般泛着温润光泽的青丝,调笑道:“这几天一直辜负了好时光,现在不睡也好,等晚上咱们好好亲近,重温鸳梦,如何?” 千柔呸了一下,娇声道:“你脸皮可真厚。” 李靖行唇边笑容微深,轻声道:“是挺厚的,但我知道,你就喜欢我脸皮厚,喜欢我缠着你。”他咬重“缠着”二字,调笑之意溢于言表。 千柔红着脸,斜睨他一眼,没有搭理。 李靖行凑近她,笑眯眯的道:“怎么不说话?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心里,的确是喜欢的。” 千柔本不想答,见他一直追问,便嗔道:“你都知道了,还来问什么?” 李靖行更是笑个不住。 千柔仍旧不搭理,只是静静靠在他身上,任由他的体温笼罩着自己。 只是这样安静相对,心底却欢喜,仿佛有蓬勃的花朵轰然开放一般,柔软而芬芳。 李靖行笑了好一会儿,亦沉默下来,拥着佳人,享受着难得的静好时光。 一时车内静了下来,只听得见马蹄的得得声。 许久,他突然变了脸色,讪讪的道:“哎呀,我差点忘记了,昨天我在赌桌上,输了很多银子,我……”他说到这里,声音转为惶急,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 才答应了妻子,要护她一世安稳,到头来,什么都没做呢,却先多了一笔天大的债务。 如此败家不争气的自己,如何配得上这么美好的她? 千柔微笑,仰头看他汗都要急出来了,忙安抚道:“没事儿,那些字据,明岩都收着了,在我这儿呢。”说着,便将真实情况解释了一遍。 等说完了,见李靖行木着脸,忙软软的道:“虽然瞒着你,我的确有错,但我这么做,都是因为心里有你,若是旁人,我才懒得操心呢。夫君,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李靖行心中很吃惊,却很清楚妻子是为了自己好,如今又见她软语娇柔,心中温暖,面上却依旧没有紧绷着,皱着眉头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我竟被你骗了。” 千柔伸手抚着他的眉眼,想要将他眉间的皱纹抚平,依旧软声道:“是我不好,我认错,你别板着脸,我瞧着心里不舒服。” 李靖行见她这样温顺可人,不由得撑不住,露出笑容道:“好了,念在你态度真诚的份上,原谅你了。” 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一吻她的手指,认真的道:“你我夫妻一体,你又对我爱得深沉,我知道,你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我心里只有感动,绝不会为这些跟你置气。” 千柔微微红了脸,如耳语一般道:“你懂就好。” 李靖行见她没有否认自己“爱得深沉”这句话,愣了一愣,露出孩子一样的雀跃喜色来,大笑道:“才嫁过来二十多天,如今你心里便全是我了。嗯,我竟想不起,当初你在洞房里扭着身子,不愿意跟我洞房时是什么模样了。” 千柔听他提及往事,不由得面上滚烫,抬手轻轻锤了他几下,别过脸道:“不理你了。” 李靖行见她又使小性子,忙打叠起满腹的温柔,在她耳边说了不少甜言蜜语,又顶着千柔的白眼,趁机轻薄了一番才罢。 一路说说笑笑,直到进了城,两人才收敛了一些。 因千柔说了不回府,李靖行便下了命令,让车夫直接将车赶到月满楼。 这月满楼地方偏僻些,但甚是幽静,尤其有几个好厨师,能做不少特色菜肴,味道很不错。 如此,既能不受人打扰,又能让千柔一饱口福,自然算得是上佳的选择。 一行人进了酒楼的雅间,李靖行叫了茶点,让千柔坐着喝茶吃东西,自己则在明岩的陪伴下,出去找李明卿。 送走夫君后,千柔端了一杯茶慢慢抿着,陷入沉思中。 她在李靖行面前说得胸有成竹,但如今事到临头,却还是有些许的担忧。 毕竟,她即将要面对的人,是只有一面之缘,还位高权重的公爹。 她很清楚,旁的儿媳在公公面前,多是唯唯诺诺、恭恭敬敬,很少有例外的。 今天,她便要打破规矩,成为那个例外的。 趁着没有人打扰,好好理一下思绪,想好该怎么说,怎么面对,也算是极好的。 如此这般沉思了小半个时辰,李靖行已经将李明卿请了过来。 李明卿穿着官服,背着手走进来,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他今日其实不是闲人,但儿子、儿媳出言相请,很特殊,很让他好奇,自然得应承。 千柔见他们进来,从容起身,款款行了礼,微笑道:“见过公爹。” 之前一直有些担忧,如今人当真来了,她却不害怕了,心里无比的镇定。 李明卿虽极喜欢这个儿媳,但一则要维持当公公的威严,二则又是当着众人的面,便没有露出笑脸儿,只板着脸,“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又抬手将侍从、丫鬟挥退。 待房中安静下来,李明卿才看着千柔,喝了一口茶,淡淡的道:“靖行说你要见我,说吧,为了什么?” 千柔听了,便知道李靖行并没有将内情说出来,心中很满意。 她微微眯了眼睛,也用清淡的语气道:“李府有人想置我于死地。” 李明卿始料不及,登时一口茶都喷了出来。 得知千柔要见他,他万分错愕,只以为千柔嫌弃李靖行,这才找上自己,想让自己为她出头。抑或者,他们遇上了什么难题,这才来求他帮忙。 他本是打定了主意,只要千柔出声告状,便站在她那边。一则,他很清楚自己儿子不成器,二则,却是因为千柔的事迹叫他感愧欣赏,对于这个儿媳,他既看重,又喜欢。 当然,这些他只放在心里,本打算一边喝茶一边听,悠闲又从容,等她哭诉完了,再开口帮她,才是长辈的风范。 却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冒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话来。 千柔见李明卿剧咳起来,便不言语了,静静看着他,等他平静下来。 李靖行对于父亲,一向是敬而远之的,见状也只站着,看着他咳,并没有上前来。 李明卿努力止咳,心中很不平静,又气儿媳“语不惊人死不休”,又恼儿子没有眼色。 好容易平静了,他也不摆姿态了,也不讲究长辈风范了,盯着千柔沉声问:“怎么回事?” 千柔镇定自若,将昨夜的种种娓娓道来,在说到那两人提前知晓田庄的布局,及李靖行外出的种种情况时,加重了语气。 其后,她含着泪水,声音中满是惶恐不安:“我与夫君正新婚,本打算高高兴兴在外面住几天,却遇上了这种事情。儿媳心里,实在怕极了,也恨极了。可以说,今生今世,只有昨晚,儿媳觉得最难捱。” 李明卿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他丝毫不怀疑她这番话的真实性。毕竟,千柔的人品摆在那里,连皇上都赞不绝口。 没想到,她竟然在昨夜,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 他想到这里,看向千柔的目光不自觉多了几分温和悲悯。 他与天下父母一样,有护短的性子,总觉得自己的儿女是最好的。哪怕李靖行不成器,在他心里,一样有可取之处。 此刻得知她经历了那样的风雨,他震惊之余,也有些心疼,就像心疼自己的孩子被外人欺负了一般。 他失了片刻神,很快便掩饰下来,依旧板着脸道:“除了那两个人的证词之外,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千柔摇头:“没有。” 李明卿皱眉:“没有真凭实据,那你找我做什么?” 千柔从容道:“因为你是李家家主,我要找你作主。” 李靖行帮腔道:“虽然没有证据,但这事情清楚得很,摆明了,谁最恨我娘子,就是谁干的。” 李明卿横了李靖行一眼,沉声道:“你别多嘴。” ——这是公公和儿媳的较量,容不得旁人打扰。 李靖行见他似乎很生气,登时不敢吱声了,却依旧站在千柔身边,不肯退开。 李明卿喝退儿子,便看着千柔,目光锐利、语气犀利的道:“你没证据就来找我,打的什么主意?我是李府的家主,莫非你觉得,单凭你一面之词,我就会站在你这边,为了你怀疑、惩戒家里的人?” 千柔不惧他的气势,毫不退缩地和他对视,勾唇道:“我没那么想,我找你,是想让你出马,将事情查清楚。我反复想了很久,此事绝不可能没有李府人的手笔。虽然手段隐秘,但只要用心去查,自然能从蛛丝马迹中,将一切弄得水落石出。” 李明卿脸色很不好看:“你想让我出马?你可是我的晚辈,我凭什么听你指使?”千柔没有惧怕,也不歉疚,站得比先前更直了,郑重其事的道:“凭我觉得,公公为人公正,不会放任人欺辱我。” 李明卿嘿嘿一笑:“你竟然给我戴高帽子,不过,这帽子,我不太愿意接的。” 千柔闻言并不失望,再接再厉道:“这个理由公公不接受,那么,我只好换个身份,来跟李侯爷对话了。” 李明卿错愕:“换个身份?什么意思?” 千柔抿唇浅笑:“李侯爷似乎忘记了,我身上,还有一个佳禾县主的封号。虽然我不爱拿这个说事儿,但这是事实。” 李明卿一哂:“好吧,佳禾县主,你找老夫什么事?” 事情实在出乎意料,他虽然想在她面前保持威严,却还是忍不住带了一丝揶揄。 千柔仰着头,慢慢道:“我找李侯爷,是想让李侯爷查清此事,还我一个公道。我不是没有能力查,我是觉得,自己出手,必然会走漏风声。李侯爷却不一样,府里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中。你人脉广,又有手段,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就将事情查清楚。” 李明卿淡淡道:“听上去似乎有几分道理,但不足以说服我。” 千柔见他如此难缠,心中恼恨,声音也冷了下来:“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我很清楚,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遇事不能一味横冲直撞,要懂得迂回变通。我顾及阖府的颜面,才来找李侯爷,但倘若李侯爷不肯应承,那我就只能按照自己的法子来了。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李侯爷,事情查清楚之后,是否外泄我不管,那罪魁祸首,我却是绝不会放过。” 李明卿目光一闪,冷声道:“你在威胁我?” 千柔听出他言语森冷,却寸步不让:“不是威胁,我是在跟李侯爷陈述事实。李侯爷不要以为我是顾府庶女,便觉得我没有依靠。林府且不提,单凭我救了明珠公主这桩事儿,你就不应该小觑我。” 清了清嗓子,连珠炮一般道:“当初皇上召见我,许是一时兴起,但就是那么巧,明珠公主身上,竟然发生了变故。生辰宴上发生的种种,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许会淡去,但我误打误撞救了明珠公主的事情,却永远都不会淡忘。此事,李侯爷应了便罢,若是不愿应承,我只能自己先查,若是没能力查清,那就只能去找皇上做主了。” 李明卿瞳孔一缩,紧紧盯着她没有言语。 他实在想不到,在自己的威压下,她竟然不卑不亢、不退不让,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他早知道,这个儿媳是不凡的,但直到此刻才发现,原来,她还很强势,很有魄力,叫人不敢小觑了去。 但奇怪的是,面对这样一个不肯屈服的儿媳,他心底不但不生气,反而还高看一眼。 李靖行见自己的娇妻火力全开,李明卿又一脸冷色,很是捏了一把汗。 等见娇妻终于说完了,父亲大人脸色一直变幻不定,李靖行拿不准他的心思,来不及多想,便默默站在千柔面前,一副将她护在自己身后的模样。 李明卿很快察觉了他的心思,不由得一脸黑线,不虞的道:“你这是做什么?” 李靖行鼓起勇气答道:“顾氏说话也许有些逾越,但她平时其实是最温柔的,如今被人逼急了,才变了性情。还望父亲大人念在她吃了大亏的份上,不要计较她的言语,早日查清真相,为我们作主。” 李明卿冷笑道:“作主不作主且两说,你将她拦在身后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怕我会有所惩戒,想为她挡住我的怒火?” 李靖行垂着眼道:“儿子不敢。” 李明卿哼道:“做都做了,却不肯承认,说实在的,你的勇气,实在比不上你媳妇。” 伸手将李靖行扒拉到一样,旋即看着千柔,露出一个破云而出的笑容:“好吧,佳禾县主,你说服我了,此事,我会查清楚,绝不姑息。” 从他一得知她受了委屈,吃了苦头那刻,他其实就想为她作主了。 之所以一直嘴硬,一直拖着不肯答应为她做主,为的,不过是试探她,看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说服自己。 如今这方式,超出他的想象,但他很欣赏。 平心而论,倘若自己跟她易地而处,未必能做得这么妥帖。 千柔见他终于应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笑眯眯的道:“我就知道公公是好人。” 李明卿哼道:“你这话说得挺有水平的,倘若我没答应,可不就成坏人了吗?” 千柔面上微红,却还是大大方方的道:“公公,多谢你。” 李明卿听她放软了语气道谢,心里很高兴,还飘然生出几分成就感来,嘴上却只道:“不用你道谢,你别骂我就成了。” 千柔微微一笑,没再在这上面拉扯,回头看了李靖行一眼,转了话题道:“正事说完了,还有件喜事要告诉公公,靖行已经应承了,今后再也不进烟花之地,再也不赌了,他还说,想跟人习武呢。” 李靖行肯做出这样的改变,她心里实在欢喜,忍不住,便想将这样的好消息跟人分享,想让人知道,他如今有多好。 李明卿闻言果然一脸惊喜:“真的吗?怎么突然之间就改邪归正了?” 千柔抿着唇,轻描淡写的道:“是靖行自己幡然醒悟了。” “才不是,”李靖行凝视着她,声音中满是柔情和眷念,“是因为你这个贤妻启发了我,我才肯改变。” 他之所以说得这么直白,自是为了让父亲感念妻子的功劳。 千柔自是明白他的用意,但见他在李明卿眼前感情外露,感动之余,也有几分不好意思。 果然李明卿听了,赞赏的看了千柔一眼,抚掌大笑:“好好,你能让靖行做这么大的改变,真是难得的贤妻。说起来,之前我一直没将他扭过来,如今你一来就办到了,背后必定付出了不少。” 他虽然想在千柔面前牢牢维持住当公公的威严,但遇上这样的意外喜事,却是顾不得了,满口都是溢美之词。 之前对着其他晚辈,他从没有说过这么多的好话,也没给予过这么高的赞誉。 可以说,今天开先例了。 千柔红着脸道:“当不起公公的夸奖,夫君是我的依靠,为他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李明卿嘿嘿一笑:“虽是理所当然,但你用了心,就该夸赞。” 在屋里踱了几步,看向李靖行的目光熠熠生辉:“你既然改好了,不如再进一步吧。你已经弱冠之龄,如今才开始练武艺,将来必定难有成就。我记得很清楚,你读书的天赋其实很高的,不如弃了武,将所有功夫都花在书本上。你有天赋,智商又不差,假日时日,必定能成器的。”他越说越兴奋,恨不得立刻就拉着李靖行,让他泡在书堆里。 李靖行却十分反感,兴致缺缺,摇头道:“我不想看书,就想习武。” 他对昨夜之事心有余悸,一心只想练好本领,护爱妻周全。 至于旁的,却是不在乎的。对于读书上进这话题,更是想都没想过。 李明卿正在兴头上,又自觉得说得情理兼备,不想儿子竟不肯听从。 李明卿脸上僵硬了一下,满腹的欢喜都化作恼怒,皱着眉头道:“你竟然连我的话都不肯听了?” 李靖行见他动怒,吓了一跳,却还是道:“如今我只以武艺为主,旁的以后再说吧。” 李明卿越发生气,正要骂他几句,千柔适时开口道:“好了,公公你别动怒,靖行你收敛一下,咱们好好说话。” 轻柔的声音仿佛春风一般,拂散屋里凝滞僵硬的气氛。 两人的脸色不自觉缓和下来。 千柔看向李靖行,软软的道:“夫君,我有些饿了,公公想必也饿了,劳烦你找伙计点几样菜,咱们请公公吃顿便饭。” 李靖行一拍脑子道:“哎呀,我差点忘了,这就办去。”说着,连忙起身出去了。 李明卿皱眉,看着千柔道:“你将他支走,又想发表什么高论?” “高论谈不上,”千柔淡淡一笑,“我只是想问公公一声,公爹觉得,单纯的言语说教,靖行听得进去吗?” 李明卿愕了一下,才不满的道:“效果的确不太好,但总不能由着他去呀。再说了,我说的可是事实,是他脑子转不过弯来。” 千柔从容道:“即便是事实,但方式不对,他心里必定只有反感,不可能听得进去,反而适得其反,可能还会生出逆反之心。” 清浅微笑,旋即翩然道:“想要他朝自己希望的方向走,一味聒噪是不成的,要懂得寻找润物无声的方法,让他心甘情愿改变。” 李明卿登时一脸惊喜:“听你这话的意思,你已经想到办法了?” 千柔摇头,坦然道:“他答应我了这两点,我就觉得很欢喜了,至于旁的,还没来得及考虑。” 李明卿听了有些不悦,但很快又鼓起劲头,露出一个深谋远虑的笑容:“你既然能让他改变,想来,让他心甘情愿拿起书本,也只是举手之劳。好了,此事我交给你了,若是办成了,我必定重重有赏。” 千柔皱眉,却没有推辞,只是如常一笑,点头道:“公公有命,我必定会勉力试一试。” 李明卿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想了一想,殷切的道:“你定然要全力以赴才好。” 正说到这里,李靖行已经折身回来了,疑惑的道:“父亲想让我娘子做什么?” 李明卿哪肯透露,脸上保持轻描淡写的神色,随口道:“没什么,我听说她很会做菜,让她有空了做几样,给我和你祖母尝一尝罢了。” 李靖行闻言没再疑心,只是笑着道:“她手艺的确很好。”顿了一下,转了话题道:“我已经点好菜了,父亲,不如你吃了饭再去忙吧。” 李明卿点头应了下来。 一个是已经改好了的儿子,一个是自己欣赏的儿媳,他自然得留下来了。 饭桌上,李明卿留心看去,见李靖行、千柔虽然在自己跟前恪守礼仪,但彼此对望时,竟格外温柔,显然情意绵绵。 李明卿暗自点头,心里很满意。 身为一个疼爱儿子的父亲,他自然盼着儿子能过得好,拥有美满的姻缘。 如今看,他不但与新人爱得甜蜜,他所拥有的妻子,还能助他走出昔日的纨绔不成器。 如此下去,他将来必定不会碌碌无为。说不定,那相士预言的,还会应验呢。 这运道,这福气,好得让人感叹,让人欢喜。 待吃完了饭,李靖行便向李明卿道:“我与娘子可能还要在外面住一段时间,暂时不会回去。不过,昨夜之事,让我有了阴影。儿子想求父亲大人,将自己的侍卫匀两个过来。一则,可以护我们周全;二则嘛,儿子也能跟着学一学武艺。” 他开口要侍卫,自是有缘故的。 虽然林旭天的存在让人安心,但是,林旭天到底是外人,不能时时跟在身边。再者,林旭天随时都可能离开,将所有期望寄托在他身上,一点都不现实。 外人靠不住,只有自己家,嗯,应该说是李明卿的侍卫才值得相信。 李明卿听他仍旧要习武,撇了撇嘴,却没有像往日那般责骂了,只是点头道:“你说得有理,等我回去后,马上就将人给你送来。” 李靖行大喜过望,连忙道了谢。 李明卿见他一脸雀跃,自己也笑了一下,才道:“我有公务在身,先失陪了。”言罢,便让千柔、李靖行不必相送,起身出去了。 待他去后,李靖行笑向千柔道:“难得出来一趟,不如我带你逛一下,如何?” 千柔眉开眼笑:“好呀。”看着李靖行,微微有些疑惑:“你为何会这样明白我的心呢?” 李靖行笑容满面,声音却很郑重,一字字的道:“因为我对你爱得深沉。” 千柔呸了一下,目光濯濯如星辰,心底柔软而欢喜。 014 也曾有梦 因见千柔一脸跃跃欲试,李靖行忙命人结了账,便叫车夫赶了车,往京中最繁华的一带去。 及到了那里,李靖行带笑扶千柔下了车,只让明岩、绯红跟着,主仆四人慢慢逛起来。 千柔见到什么都觉得好,一面看一面赞,笑得很开心。 李靖行见她欢喜,忙道:“看上了什么只管买,我送给你。” 千柔甜笑:“谢谢夫君。”虽然自己有钱,但花夫君钱的感觉,真的太爽了。 逛了一会儿,买了一堆小东西,千柔语气轻松的道:“还是嫁了人随着夫君出来好啊,既不用乔装打扮,又不用带帷帽,还不怕人说闲话。” 李靖行乐了,打趣道:“合着你嫁人,就是为了这个吗?” 千柔也玩笑道:“就是为了这个,怎么,你有意见吗?” 李靖行嘿嘿一笑,一脸宠溺:“不敢有意见。” 绯红见他们斗嘴,忍不住微笑,侧首,却发现明岩在瞧着自己,脸有些红,神色却专注,不由得万分不好意思。 李靖行哪知道他们的眉眼官司,只一直看着千柔,抬手指着前面的银楼道:“说起来,我还没给你买首饰呢,前面金瑜楼的东西很好,咱们去瞧一瞧,好不好?” 千柔看他一眼,嘿嘿一笑:“不花钱的东西,那我可要多挑几样。” 李靖行摆手,很大气的道:“没问题,随便你挑。”说着便领着她,往金瑜楼而来。 虽然是冬日,但店里早已聚集了许多人,时闻环佩叮当、莺声燕语。 这店子开在富贵繁华之地,卖的东西价值不菲,进来的客人自然非富即贵。 千柔先还是平常心,其后见里面的首饰琳琅满目,样式还精巧,不由得来了兴致,眼睛发亮起来。 李靖行陪着她这里看看,那里瞧一瞧,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 过了好一会儿,千柔选中了一个碧玉并蒂荷花簪。 这簪子所用的玉并不算好,但做工很精巧,寓意也挺好。 千柔如今正与夫君情浓,心底自然偏爱这种饰物。 看得心动,她便拿在手里瞧着,又向李靖行道:“夫君,好看吗?” 李靖行点头:“不错,喜欢就买了吧。”说着,便招手将伙计唤了过来。 还没等他们跟伙计搭上话,便有个女声插了进来道:“喂,你手里的簪子我看上了,快放下,我要买。” 千柔错愕,侧首看时,见有个十四五岁的陌生少女俏生生站着,一身水红色云锦衣衫,芙蓉如面柳如眉,只眉眼间带着丝丝骄纵,看向自己的神色也似带着不善之意。 千柔只看了一眼,见是陌生人,便收回眼光,不怎么想搭理,更何况,这女孩态度还不好,这就更难让她产生好感了。 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怪。 她与林梦瑶初次相见时,彼此感觉很好,后来果然就成了好朋友。 如今遇上的这女孩,人极美,但言语娇蛮,她一见了就喜欢不起来。 李靖行见那少女态度不好,皱了眉头很是不悦,但他一个大男人,自然不能跟个小姑娘计较,便忍着气没有做声。 他们两人都没出声,神色颇为冷淡。 店里的伙计却冲那少女行礼,口中道:“见过明惠郡主。” 原来这是镇南王之女夏云霞,在家中颇为受宠,很小的时候就被封为郡主。 镇南王虽是异姓王,但很受皇上重视,在朝中颇有实权。他的儿女,自是自小就养尊处优、尊贵无匹。 那少女见伙计点破自己的身份,眸中的得意一闪而过,冲千柔道:“他的话你没听到吗?你只是县主,我可是郡主,还不给我行礼?” 千柔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行礼如仪道:“见过郡主。” 行完了礼,皱眉看着她,有些疑惑的道:“郡主知道我的身份,难道我们见过吗?” 明惠郡主撇嘴道:“没见过,但你在京城这么有名,我岂会不认识?”她咬重了“有名”二字,言语中,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讽意。 千柔神色如常,并不在意。 明惠郡主见她不言语,脸上带出颐指气使之意,傲然道:“好了,你现在知道了我的身份,我瞧上你手里的簪子了,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李靖行皱眉,正要为爱妻出头,千柔已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旋即,她勾唇浅笑,寸步不让的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知道,凡事有先来后到。” 她虽然不爱惹事,但麻烦找上来了,却是不愿,也不可能后退。 两人这一番争锋,吸引了不少人看热闹。 明惠郡主身份虽然尊贵,但因为性格傲气,人缘并不算好。 如今,见她跟千柔吵了起来,众人你扯我的衣裳,我朝你使眼色,看得津津有味,却没人上来相劝。 明惠郡主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千柔想骂,却又骂不出来,转而冲一旁的伙计道:“我的话你没听到吗?我看上她手里的簪子了,快给我弄过来。” 那伙计一脸为难之色,却不能装聋作哑,赔笑道:“郡主,鄙店还有很多首饰,尤其是簪子,什么样的都有。” 明惠郡主冷笑:“那些我都瞧不上,我只看得上那支,你若不给我弄来,今后你这店子,我再也不会来了。” 那伙计越发为难,想起她是熟客,只得硬着头皮向千柔道:“县主,小人实在难办,你看是不是能让步?小人愿意给你打个折扣。” 千柔见他汗都要急出来了,心中有些悯意,便道:“仔细看,这簪子也不怎么样。”说着,便将那簪子搁下了。 小伙计一脸感激,还没说话,明惠郡主却是将簪子一把抢过,嘿嘿一笑:“你挺可笑的,得不到,就说些酸话来掩饰自己的失意。” 说着,便将簪子别在自己头上,转头看着千柔,眯着眼道:“仔细看,你长得不过尔尔,性格也不好,那些给你添妆的公子哥儿若是得知你是这种人,只怕要后悔莫及。” 千柔听她言语中一直贬低自己,心中有些着恼,唇边的弧度有些冷:“郡主一直针对我,看来,似乎对我很不满呢。” 明惠郡主扬着下巴道:“我就是看你不顺眼,就是要针对你,怎么,你不服气?” 千柔淡淡一笑:“不敢,郡主要如何,不是我能左右的。我气量虽然不算大,却也不像有的人那般,气量小得让人无法忍受。”她说完,便抬眸瞧着明惠郡主,眸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她没有直接说出来,但言语之中,分明是在暗示,明惠郡主是气量小的那一个。 这世上,怎么会有嘴这么毒的人?骂人竟不吐脏字,却能气得人七窍生烟。 明惠郡主自是气得身子发颤,伸手指着她,“你”了几声,竟接不下去了。 千柔虽占了上风,心底却觉得有些无聊。 与这样一个年级小、脾气差的女孩对峙,有什么意思呢?胜了,不见得多光彩;失败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她时间宝贵着呢,犯不着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想到这里,她慢慢平息了心情,满不在乎的道:“簪子郡主拿去好了,这里首饰多着呢,我另选就是了。” 说着,她便转过头,看向李靖行,微笑道:“夫君,我们去那边看一下。” 李靖行见她毫不费力便将明惠郡主气得身子颤抖,肚中暗笑不已,闻言立刻点头应了。 两人说着,果然便离开了,到另一边看手镯、手链。 千柔偏爱花型饰物,见内中有个羊脂玉的手镯,上面有一圈镂金玉兰花儿,不由得爱极。 她便探出手,正要拿起来瞧一瞧,斜刺里突然有人伸手,将那镯子拿走了。 千柔皱眉,抬头看时,却又是明惠郡主。 只见她将镯子拿着,随手递给贴身丫鬟含烟,还笑得一脸得意:“这镯子不错,我看上了。” 千柔心头的怒火不由得被挑起,眼珠子转了一转,又要去拿另一个镯子。 这次,又是刚要拿到时,被明惠郡主抢去了。 千柔一不做二不休,继续看饰物,时不时表现出想买的意思。 但凡她看中的,想要的,明惠郡主必定紧随其后,劈手夺了去。 不大一会儿工夫,含烟手里便满是饰物,不得不苦着脸出声道:“郡主,已经够多了,奴婢拿不完了。” 明惠听了这一声,回头看时,不由得吓了一跳。 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拿了那么多饰物,旁的不论,光是镯子就有七八个。 正呆怔着,千柔出声道:“哎呀,郡主选了这么多东西,真让人开了眼界。听说只有暴发户买东西不管不顾,镯子按堆买,郡主是熟客,按理不该这样呀。” 她说到这里,微微侧着头,用疑惑不解的腔调道:“怎么郡主挑起东西来,竟也来者不拒,什么都觉得好呢?” 明惠听她言语中暗示自己没见过世面,不由得大惊大怒,气血上涌,止也止不住。 千柔知道她气什么,却故作不知,天真无邪的道:“郡主脸色不太好,莫非是觉得东西多了,没法结账?既如此,不如将东西都搁下吧,好让我将自己喜欢的挑回来,岂不皆大欢喜?” 明惠郡主咬牙切齿的道:“你做梦,这些都是我的。” 事到如今,不争馒头争口气。虽然东西多了点,但众目睽睽之下,尤其千柔又说了那样一番话,自是寸步都不能让。 即便,即便要将私房都拿出来,也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她想到这里,便转过头,向含烟厉声道:“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命人回去拿银子?” 含烟见她脸都扭曲了,登时满腹的话都咽了下去,忙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明惠郡主这才觉得好受些,扬着下巴,向千柔挑衅一笑:“抱歉,你看中的东西,我都要。” 千柔耸耸肩膀,微笑道:“没事儿,你想要只管拿去,这楼里别的没有,就是饰物多。当然,倘若郡主钱多到要将所有东西买下来,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明惠郡主唇边的笑容登时凝住,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要知道,这金瑜楼的东西并非凡品,看似不起眼的簪子,至少就要十两银子。更勿论玉镯子了,要价都是成百上千。 刚才那么多东西,她已经出了大血,已经是打肿脸充胖子,哪里有能力再买其他的? 她只是骄纵些、莽撞些,人却不傻的。 心中恨得要命,她恨不得将千柔弄死,却因理智尚在,不敢太过分。 毕竟,千柔可是京城的风云人物,身上有县主的封号,又有众贵公子添妆的荣耀。 这样的人,与她针锋相对还行,若是直接破口大骂,不但显示自己没有风度,还会让众人侧目。 她今天屡次向千柔发难,背后的缘故,却是无法宣之于口。 明惠郡主自十二岁起,心底便住着一个人。 那是个姿容绝世、风度绝世的贵公子——蒋毓。 那个少年,满足了她对未来夫君的所有幻想,令她一日一日,沉醉在对他的爱意中无法自拔。 因她在家中甚是受宠,自也不怕在母亲面前吐露风声。 镇南王妃得知女儿的心声后,立刻就让人上蒋府,含蓄的表达了想结亲的意思。毕竟,两家门第相当,若是能成就姻缘,成全女儿的心愿,不失为一桩美事。 因明惠的地位摆在那里,庆元公主本也有意,无奈蒋毓无心,只得回绝了。 明惠闻得消息,在屋里狠狠哭了几天,但心底的情意,却并没有消散半分,依旧对蒋毓十分关注,十分倾慕。 去年下半年,蒋毓突然与家人闹翻,搬到武王府的事儿,明惠自是知晓的。 当时她震惊万分,本想去蒋府问一问,却又觉得碍口,便迟疑着没有去。 就这么耽搁着,临近过年时,竟然又收到消息,蒋毓离京了。 明惠再也按捺不住,便在前不久去了一趟蒋府,受到庆元公主的热情款待。 避着旁人,明惠问起蒋毓的种种异常,言语间透着掩饰不住的关切和担忧。 庆元公主没有隐瞒,直接抛出蒋毓喜欢上千柔,为情跟家人反目的消息,将明惠震得目瞪口呆。 至于庆元公主的用意,却也不难看清。 庆元公主骨子里,是一个极其固执的人。虽然经历儿子反叛离去,但她并没有反思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只是深恨千柔,觉得蒋毓是被她蛊惑了,才会干出那种事。 即便千柔已经嫁了人又如何?她那曾经孝顺无比的儿子,却是渐行渐远,再也回不来了。 顾忌着蒋毓有言在先,她不敢亲自对付千柔。但是,让她放过千柔,她也不甘愿。 正好,明惠郡主自己送上门来,深谋远虑的庆元公主,自是懂得好好把握机会。 庆元公主是女人,很懂得女人的心思,懂得她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将蒋毓的心意告知,嫉妒心便会让明惠发狂。 到那时,她自可以高高兴兴站在一旁,等着看好戏。 她的苦心没有白费。 自与她谈过一次之后,明惠得知,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儿,心里竟然喜欢别的女人。 这一事实让明惠吃惊,旋即,立刻便恨千柔入骨了,打定了主意,要跟千柔誓不两立。 她是这么想的,今日遇上了,也是这么干的。 只是,明明她在身份上占优势,怎么到头来,反而落了下风呢? 这种认知让明惠百思不得其解,同时,今日的经历,让她对千柔,越发的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李靖行见自己的小娇妻只用言语就挤兑得明惠郡主出了血、扭曲了脸颊,不由自主露出骄傲的笑容,心中快意之余,隐约还有几分失落。 快意,自是因为明惠刁蛮任性,一直在针对千柔,让他很不爽。顾及着她是女儿身,他没法子站出来据理力争,好在千柔争气,将她打得落花流水。 至于失落嘛,则是因为妻子太出色了,让他这个极想护花的丈夫,很没有成就感。 正思绪滚滚,那明惠郡主却突然将目光投到他身上,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 旋即,明惠郡主开口,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嘲讽和冷意:“我差点忘记了,你嫁的人,是个游手好闲、风流不羁的纨绔呢。佳禾县主,即便你再厉害又如何?你始终只是个女人,要依靠男人过日子。你如今新婚,你夫君觉得新鲜,竟还肯带你出来买首饰。好好享受这段时间吧,今后,可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说着扬起下巴,嘿嘿冷笑道:“你的夫君不成器,将来必定一事无成。你未来的日子,不是整天哭哭啼啼,跟小妾们争风吃醋,就是费尽心思谋划,想保全一点家底,免得夫君在赌桌上,将一切都输尽了。哼,你嫁了这样的夫君,一辈子出不了头,一辈子,都只能过苦日子。” 周围人尚未听完,已经在窃窃私议了,看李靖行的目光隐露轻视,看千柔的目光,却是透着同情、怜悯之意。 李靖行一片空白,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实在想不到,明惠郡主会将话题扯到这上头。 然而,偏偏让她说中了。 他的确纨绔,的确不成器。 试想一下,如果,他没有遇上尹青云,没有被千柔打动,没有下定决心改过自新,明惠郡主那番话,未必不会应验。 到那时,她会过得多惨,他不敢想象。 哎,才下定决心要护她周全,转眼就失言了,不但没能护着她,还因为自身的不堪,让她被人攻击,被人讽刺瞧不起。 心中十分难堪、万分歉疚,却无能为力。 他很清楚,此刻,即便自己站出来表白心声,说自己要做出改变,也不会改变局面。 毕竟口说无凭,更何况,他的品信那般不堪。 说不定,说出来,反而会适得其反,还会惹来一顿嘲讽。 与爱妻情意绵绵才二十多天,但李靖行却觉得宛若新生,之前那些过往,仿佛过去了很久一般。 但那始终都是存在的,一被人掀开,便会让人侧目。 他不争气,害得她被当众打脸! 这一刻,他无比后悔自己曾经的肆意妄为、放浪不堪。 这一刻,他无比心疼妻子,心疼她因为自己,必须承受难堪和羞辱。 混乱中,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挽住了他的手臂。 他茫然抬眼,触到千柔平静的目光。 千柔深深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李靖行却感受到了她的柔情,感觉到,她丝毫没有怪自己,她对自己的爱意,丝毫没有变。 在她的注视下,他一颗心仿佛活过来一般,忍不住颤声唤了一句:“娘子。” 千柔微笑“嗯”了一声,神色无比温柔。 夫妻两人静静对视着,眉梢眼角情意绵绵,竟丝毫不受外界影响一般。 这一幕,落进明惠郡主眼中,落进围观众人眼中,也被站在二楼隐蔽处的俊男看在眼里。 那俊男二十多岁,负手而立,衣衫华丽,面容俊朗,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看着人时,尤其是女子时,仿佛能将人的心魂都勾走。 若有朝臣经过,自是会认出,那是皇上长子、武王的竞争对手——秦王。 明惠见自己抛出一记重击,千柔却无动于衷,还与夫君相视一笑,不由得又要呕出一口血。 是她没将话说清楚,还是对面那女人耳朵出了问题?为什么嫁了纨绔,她还能这么开心?为什么自己将她的凄惨未来都点出来了,她还能这样平静? 思绪混乱了一瞬间,明惠郡主开口,声音仍旧冰冷刻薄:“佳禾县主,你竟然还笑得出来,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心宽,还是听不懂人话。” “为什么笑不出来?”千柔反驳,转头看着明惠郡主,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一般,“这是我的夫君,我们怎么过日子,与你有什么关系?罢了,虽然你有些逾越,但我不能任由你乱说,不能任由你贬低我的夫君。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揪着我不放,但我要告诉你,刚才你所说的那些,永远都不会成为现实。” 明惠哼道:“我早知道,为了面子,你会死鸭子嘴硬。哼,可笑,你趁着现在时机好,尽情笑几天吧,等你夫君将你抛在脑后,等你泪水都流尽时,你就会晓得,我预言得多么准。” 千柔冷笑:“你是什么心思,其实我并不在乎,但我的夫君,对我一直很好,时时刻刻以我为先,我知道,他会一直与我并肩站着,永远都不会辜负我。至于你说他不成器,那只是从前,至于今后,日子还长着呢。” 看着明惠郡主,她心中怒极,脸上却不显,只一字一句地慢慢说:“有鸟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我的夫君,能力不差,智商不差,只要他有心,未必不能翱翔长空。” 明惠郡主被她的话噎了一下,方冷笑道:“翱翔长空?旁人也许可能,但一个纨绔,如何做得到?你这话说出来,真要笑掉我的大牙。” 千柔盈盈而立,整个人仿佛一株青竹一般坚韧不屈,声音冷若冰雪:“圣人都说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莫非你比圣人还厉害?还是说,你什么时候有了神眼,能洞穿古今?倘若你有这能力,不妨证明一下。倘若你没有这能力,凭什么在这里臆断我们夫妻的未来?” 明惠郡主受了这一番反击,唇动了几下,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千柔说完了,却不再看她,只转头看向李靖行,带着三分柔情七分鼓励道:“夫君,你别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你有多好,我知道,我也相信,你并不是无能之辈,只要你愿意努力,你也能有所成就。” 看着眸光璀璨、神色温柔的妻子,李靖行心中仿佛涌起了惊涛骇浪。 她说,只要他有心,未必不能翱翔长空。 为什么,她这般看得起自己?这么信任自己?这么深爱自己? 明明,在所有人眼里,他是个纨绔、混蛋,是个百无一用的大废物。 从没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他心里也有过梦想。 他幼时聪明伶俐,看过的书过目不忘,老师的教导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喜得众人将他视为天才。甚至,李明卿还屡次说,他的天赋比李靖希高,将来的成就,未必在李靖希之下。 他十三岁那年,有个游方相士到李府化缘。 当时,李明卿将他与李靖希唤到那相士跟前,让那相士断他们的前程。 对于李靖希,那相士并没有评价,反而看着他,说了一句“将相之才,贵不可言”,令李明卿喜得话都不会说了。 很快,此事便在府里传开了。 再过不久,他在书房攻读时,明影拿着一包书,神神秘秘走进来,独自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他一时好奇,将书抽了过来,登时看得脸红心乱,却欲罢不能。 ——那些书,是春闺画本,不但图文并茂,还栩栩如生。 可想而知,年少懵懂的他,看到那些书时,心里多么震撼。 未知的领域被人推开,未知的欲望被撩拨起来。 翻来覆去看了一天的画本,回到住处,采茗上来伺候,眉眼娇艳,一嗔一笑间,还似乎颇有情意。 脑海里翻滚着画本上的种种,眼前所见是俏丽有情的小丫鬟,他终是按捺不住,将她拉进怀中,在她半推半就下,提前完成了成人礼。 当时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太清了,但那从未品尝过的滋味儿,却深深烙印在他心里了。 食髓知味。 自那以后,他只爱在闺阁厮混,只爱研究画本,荒废了功课,浪费了时光。 父亲察觉后,动了大怒,骂他胡作非为,狠狠打了他一次。 刚开始时,他还有些愧疚,但到底抵不过欲望,还是一日日沉沦下去。 明影又将他引到外面,引到繁华如梦的酒楼,引到美色云集的青楼,引到热闹刺激的赌场,令他被花花世界迷了眼,耽误了下去。 一日日的,父亲、祖母终于失望了,再也不肯管他,彻底放弃他了。 至于赵姨娘,向来是唯他之命是从,也由着他胡作非为,从未规劝。 从此,他每一天都混混沌沌活着,活成了一个纨绔,从没人对他有过半点指望,甚至,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自己也曾潜心苦读,也曾期待才高八斗、金榜题名,成为饱学大儒,成为清正廉明、为民请命的好官。 如果不是遇见千柔,他的一生,必定会就那样过下去吧?必定会浑浑噩噩,纨绔到死吧? 如果不是爱妻,他都不会想起,自己也曾有梦。 他以为自己早已死心,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想起年少轻狂时,那些魂牵梦萦的梦想。 可是,在她的软语下,在她的如水目光下,他终是将一切都想起来了,甚至,心头有个声音在呐喊,一定不能让爱妻失望,一定,要照她说的,站起来,然后,在她的陪伴下翱翔长空,用行动狠狠扇明惠郡主那些人一巴掌。 她这么爱他,这么在意他,他又怎能让她伤心、失望?怎么忍心让她站在人群里,受尽闲言冷语? 他不想当她的耻辱,他要成为她的骄傲。 哪怕明知道,自己荒废了六七年,要重拾梦想,会有很大的阻力,他也不在意。 因为心中有爱,因为身边有她,他愿意去尝试,不畏艰险、不惧风雨,甘愿为此赔上后半生。 心中思绪翻滚着,李靖行脸上露出云破月来一般的笑容,一字字的道:“娘子厚爱,靖行不敢辜负。” 只是寥寥十个字,却回答得恰到好处。 他品行不佳,说多了,旁人不但不信,还必定要嘲笑的。 回应这么一句,向她表白了心声,足够了。 千柔愕了一下,旋即也勾唇,笑容璀璨如星辰。 她一直都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坚持和向往。 即便,他曾经有不堪的过往又如何?身为男儿,不可能没有梦想。 虽然清楚这一点,但她心里,却没有逼迫他的想法。 今日话赶话的,说到了这个份上,她便提了几句,为的,是让他自信一些,让他知道,自己心底对他的信任和在意。 却是没有想到,会迎来他的回答。 这算不算意外惊喜呢?自然算的,还是莫大的惊喜。 他们都不完美,但是,为了彼此,他们一直在努力,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 能在最美好的年华,遇上这样势均力敌的爱情,真好。 015 宁醉一生 那挑衅的人还在面前立着呢,夫妻两人却又是含情对视,旁若无人,仿佛,眉间眼底,都只有彼此的存在一般。 围观众人中,有那已经成亲的贵夫人,见千柔一直用柔情对待夫君,表现得聪慧大气,不由得暗自点头。 调教夫婿,能做到这样润物无声,算得上极高明了。 平心而论,倘若与她易地而处,未必能做得这么好。 秦王仍旧站在原地不动,微微眯眼,看向千柔的目光闪了一下,心情很复杂。 去年七月,这个女子横空出世,以一曲《精忠报国》成名,连带的,令朝堂上对武将的风评好了很多。 这件事情的影响是深远的,名声跌入谷底的武王,竟然借此契机重新翻身了。 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局面,到头来,竟然被一个女子、一支曲子打破了。 对于武王,秦王心中恨极,连带的,帮了武王的千柔,自然也不受他待见。 当然,以秦王的身份,自是不屑对付一个小女子,不过是听之任之,并不理会。 却是没想到,今日一时心血来潮,到这儿来给后院的众多美人置办饰物,却赶上了这样的好戏。 明惠郡主,他自是认识的,至于千柔,今日却是第一次见。 他一直很厌恶千柔,今日一见,却是觉得,这个女子虽然只是中人之姿,但很聪慧,很特别。 她不咄咄逼人,但绝不肯任人欺辱,尤其她对待夫君的态度,让人意想不到,却不得不拍案叫绝。 这样的女子,与那些妖艳贱货截然不同,连他也是头一次见。 难怪她能声名鹊起,果然,有几分意思。 楼下,明惠郡主却哂笑,目光在千柔夫妇身上转了一转,语气轻蔑而不屑:“佳禾县主,我都懒得搭理你了,瞧你那样子,一个纨绔也当成宝,一双眼睛,只盯着他看,活像上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 千柔此刻只为李靖行动容,心里满是欢喜和感动,对于明惠的挑衅,一点儿都不想搭理,甚至连眼神都欠奉。 明惠却不肯就此罢休,嚷道:“为什么不说话?被我堵得没话说了吧?” 千柔横她一眼,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白痴一般,皱着眉道:“郡主不是说懒得搭理我吗?怎么竟一直扭着我不放呢?” 明惠一噎,一张俏脸气得雪白,旋即很快恢复过来,仍旧嘲弄道:“其实说起来,我挺同情你的,到底是庶女,见识少,才将个纨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我做什么,似乎跟郡主没有关系,”千柔勾唇,笑容仿佛凝着寒冰一般,“我不知道郡主为什么朝我发难,也不明白郡主为什么绕着这个话题打转,我想说的是,我的确在乎自己的夫君,那又如何?俗话说得好,夫为妻纲,我既嫁了他,自然要时时刻刻以他为先。郡主反复问我,莫非觉得,这也能成为被嘲笑的理由?恕我见识少,实在理解不了。” 又一次,明惠被堵得气血上涌,却说不出话来。 千柔见她终于消停了,舒出一口气,收了清冷之色,转而向李靖行软声道:“夫君,虽然你体贴,但我今天没什么心情买饰物了,咱们走吧。” 李靖行闻言自是点头,宠溺的道:“好,我们走。” 两人便相视一笑,并肩转身往外走。 明惠见状气得要命,想上来拦,却担心自取其辱。 这么迟疑了一下,千柔几个已经去得远了。 明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只能自己生闷气,咬着唇想,下次再对付她,一定要出了这口气才好。 且说李靖行陪着爱妻走了一段路,来到马车前,却不上车,只向千柔道:“娘子,你先回去,我有事要回府一趟。” 千柔错愕:“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回去?之前没听你提呀。” 李靖行温柔一笑:“现在不告诉你,晚上再详谈。你先回去吧,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赶回去的。” 抬手给千柔理了理鬓发,如耳语一般道:“昨晚让你独守闺房的事,我不会再干的。” 千柔面上微红,却没再多言,只是道:“那你路上小心些。” 李靖行颔首,扶她上了车,旋即带着明岩,转身去了。 回到李府,他哪里也没去,径直去了书房,找上李明卿。 照了面,李明卿还以为他是来问事情的进展,不由得皱眉道:“你也太心急了,我还没查出来呢。” 李靖行“哦”了一声,挑眉道:“那父亲大人你记得要抓紧些,早点水落石出,我也好早点安心。” 李明卿听了,方知他不是来催促的,笑了一下,却又揶揄道:“既然不是为这事儿,你怎么舍得离开你那娘子?我瞧着,你成了亲之后,心心念念都是新人,如今怎么舍得来我这里浪费时间?” 李靖行也笑:“虽然舍不得,但有些事还是要办的。”咳嗽了一声,露出少有的严肃表情来:“我仔细想过了,父亲大人中午时教导得对,我这个年纪,习武难有成就,倒是读书,若是肯用心,许能走出一条路子来。劳烦父亲大人帮忙,给我在国子监报个名,等开春了,我便天天去那里念书。” 李靖行年幼时,是在家学里念的书,但官宦人家的子弟,其实是有资格进国子监的。 如今他这个年纪了,再去家学未免不合适,再者,国子监良师众多,自然更合适一些。 虽然去了那里,与千柔厮守的时间会少很多,但既然起了心,便只能将儿女情长收起了。 李明卿骤然听儿子讲出这样的话来,瞪大眼睛,简直无法置信:“是我听错了,还是你头脑发昏?你的意思是,你要重新拿起书本?” 李靖行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很坚决的道:“我知道,自己的学业已经荒废了六七年,如今重新拾起来,赶上不是那么容易的,但我不怕困难,愿意尽力试一试。” 李明卿仍旧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一般,不肯就此相信,皱着眉道:“之前我苦口婆心,你一点都听不进去,怎么才两个时辰不到,你就改变主意了?”说话之间,骤然想起之前自己曾经托付千柔,让她在这上面下下功夫。 念及此,李明卿恍然有些明白,不由得瞠目结舌。 二儿媳这能力也忒强了,才答应了会出力,转眼就办成了。 啧啧,要是人人都像她这般,还有什么做不成的? 李明卿便咋舌,自顾自的道:“你那娘子竟然能让你一次又一次改变,变得宛若新生,是她太厉害,还是说,她给你吃了什么迷药?” 李靖行勾唇,想起爱妻生动的眉眼,笑容温暖而欢喜:“我肯做出改变,迷途知返幡然醒悟,自然都是因为她。” 在父亲面前,自然不必有什么隐瞒。 他便在李明卿对面坐下,将今日金瑜楼发生的种种一一道来。 李明卿闻说,自是万分惊讶,及回过神来,先将无事生非的明惠骂了一顿,其后却是露出笑容,对千柔赞不绝口,又感叹道:“这样的好媳妇,竟被你娶到了,你这小子的运气,真是好得让人羡慕。你小子这样幸运,若是不知珍惜,我定然饶不了你。” 李靖行肃声道:“不必父亲提醒,我自己就知道,能遇上她,是我终生之幸。倘若我再肆意妄为,别说父亲,我自己都要愧死了。” 李明卿闻言自是欣慰,连连点头道:“你明白就好。说起来,当初你执意要娶她,我心里一直存了指望,希望她能让你有所改变。今日看来,当初的期盼,竟然一一应验了。嗯,应该说,超出了我的预期。毕竟,当时我只想你能收敛起纨绔性情,却不敢想,你也能变得上进起来。” 李靖行欠身道:“之前是儿子糊涂,让父亲操了很多心,今后儿子一定严格自律,绝不会让父亲失望。” 李明卿摆手道:“你是我儿子,为你操心理所当然,只盼着你能记得今日的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抬头注视着李靖行,露出欢喜的神色:“你既然有心,国子监的事情,我自会办妥的。” 李靖行忙谢了,又道:“今日我回来,除了说这事之外,还想将自己书房的书搬一些,带到田庄先看着。” 李明卿更开心,赞许的道:“你这想法很好。你虽然有天赋,但荒废了几年,如今既然有心,当然得再接再厉,将来才能取得成就。” 勉励了李靖行一番,又道:“想要什么书,什么笔墨只管买,咱们李府不差钱。” 李靖行失笑,却还是谢了,旋即问道:“之前我请求父亲给两个侍卫,人选定好了吗?若是定好了,索性一起带了去。” 李明卿心情舒坦,越看儿子越觉得顺眼,笑眯眯的道:“待会儿让你带去。好了,时候不早了,你还要出城,快回去收拾吧。” 李靖行一笑,行礼后方才离开,去太夫人跟前走了一遭。 太夫人见了他,自是欢喜,旁的也顾不得了,只将众人挥退,避着人问他,雄风是不是振作了。 李靖行脸红得滴血,却不得不厚着脸皮回了一句“好了”,惹来太夫人欢喜的笑声。 陪着闲话了一番,顾及太夫人年事已高,李靖行并未提及田庄的变故。 在长辈跟前尽了孝,他方带着明岩,回了自己的小书房。 才一进去,明影便带笑迎了过来,用关切的语气道:“少爷昨晚喝多了,没事吧?” 李靖行本不想搭理他,但突然想起一事,便按捺住了,只是如常道:“还好。” 明影见他态度未变,不由得放了心,转而又道:“昨晚奴才本想伺候少爷的,但明岩一直嫌弃奴才,说奴才碍手碍脚,赶奴才离开。奴才不愿惊扰少爷,这才离开了,今儿个一早赶去伺候,方才得知,少爷一大早就走了。还望少爷念在奴才一向忠心的份上,饶恕奴才照料不周。” 明岩见他推脱,不由得一哂,却不愿跟他计较。 李靖行摆手,回答道:“没事儿,这点小事,我岂会怪你?” 抬头看着明影,用很寻常的语气问道:“对了,我还没问你呢,昨天你怎么突然跑出京找我?这请客的事儿,到底是谁牵头的?” 明影不假思索的道:“忠国公家的陈四公子命小厮来请,奴才这才跑了这一趟。”李靖行闻言“哦”了一声,淡淡笑道:“原来是他呀。” 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思绪滚滚。 他与千柔都认为,昨晚之事,与府里的人脱不了干系。 如今明影说,宴请是陈毅儒起头的。 是明影撒谎?是巧合?还是说,这场大戏,也有陈毅儒的手笔?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却没有宣之于口。 因他知道,明影既然给了答案,轻易是不会反口的。 真相如何,让父亲慢慢摸索吧,至于自己,还是快些收拾了,回去见娘子才是。 他想到这里,便收起满腹的思虑,转而勾唇道:“行了,我问完了,我要收拾几本书带到田庄,反正你也没事,给明岩搭把手,咱们一起理一理吧。” 明影先是一愕,其后却是露出猥琐的神色,笑着道:“少爷是不是想看春闺画本?正好,最近有几本新出的,奴才买了,正打算孝敬少爷呢。” 李靖行目光有一瞬间的冰冷,黑着脸道:“你自己留着吧,我不要。” 明影还以为他会很高兴呢,闻言一脸不解:“少爷往日最爱那些的,怎么今天竟改了主意?说起来,这次的画本真的非常好,花样新颖,栩栩如生,十分勾人……” “够了,”李靖行冷着脸,直接打断道,“我是不会再看的,你喜欢,只管看个够,但你需记着,从今以后,那些玩意儿,少拿到我跟前来。” 明影呆若木鸡,见他动了大怒,不敢再拉扯下去了。 李靖行想起之前他总是拿画本引诱自己,有心再训诫他几句,却又忍住了。 一则,跟他攀扯,得耽搁时间。 二则,当初虽然是明影蛊惑的,但自己难道没有责任吗?倘若自己头脑清醒、意志坚定,岂会被他牵着鼻子走?说到底,自己的责任更大些。 想到这里,李靖行便没再多说什么,也不再搭理呆愣的明影,只自己动手,在书架上翻找起来。 圣贤之书,已经有六七年没碰了,都堆在角落里。 因为书房一直有人打扫,东西都保存得很好,只纸张有些泛黄罢了。 李靖行自己动手,将书挑拣好,其后想了想,却是悄悄选了一本之前自己极喜欢的春闺画本,小心收在怀里。 咳咳,圣贤书当然要读,但他如今还是新婚,自然不能冷落佳人。 拿册画本回去,跟爱妻同看,也能增加点情趣。 明影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等回过神来,却见李靖行带着明岩,自顾自将书册收拾好了,甚至笔墨纸砚,也都清理出来了。 明影这才意识到,昔日的纨绔,似乎要动真格了。 他心中涌起惊涛骇浪,却因为近来李靖行态度不佳,不敢询问缘故。 他眼珠子转了一转,却是想出了个主意,忙道:“奴才这些天一直挺闲的,不如跟去伺候少爷吧。” 李靖行如何行事,他没法子左右,但若是跟了去,未必不能找到机会,将李靖行那想上进的心扳回来。 李靖行摇头:“不用了,有明岩就行了。” 他虽然想得通透,觉得往昔闹得那样不堪,自己要占很大的责任,但对于明影,心中却仍旧觉得膈应,不愿再与之亲近了。 明影听出他口气不怎么好,心中惴惴,不敢再吱声了。 事情办妥,李靖行自然没有必要再留下,直接向明岩道:“将东西拿上,我们走吧。” 明岩忙应了下来。 紧赶慢赶回到田庄时,已是入夜时分。 李靖行唤过明岩,吩咐了一番,便大踏步往自己的住处赶。 推开院门进去,见心上的人儿倚靠在门口,正朝外面张望。 见他进来,她露出惊喜的笑容,明媚鲜活,柔软芬芳。 李靖行一颗心登时软得一塌糊涂,忙三步并两步奔过去。 心中感动,拉过她的手一摸,只觉有些凉,便皱眉道:“等很久了吧?小傻子,就算爱我也得保重好身体才是。” 千柔面上微红,呐呐道:“没事儿,我心里有数的。”携着他进了屋子,给他斟了一杯热滚滚的茶送到跟前,方才让绯红将饭菜送上来,又解释道:“怕你回来饭菜冷了,我便没让人端上来。” 李靖行享受着妻子的软语娇言,只觉得格外温馨。 一时饭毕,两人都洗漱好了,千柔坐在妆台前梳头发,问起他突然回李府的缘故。 李靖行便将回去拿书的用意讲了一遍,看着爱妻的眼睛,认真的道:“娘子你放心,之前我一直浑浑噩噩,但如今我懂了,我是你的夫君,得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护你一世安稳。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会全力以赴考取功名,为你博得夫荣妻贵。” 千柔又惊又喜又感动,笑从心里溢出来,溢至身体每个角落。 人总是要有追求的。他肯放弃之前那些陋习,转而拿起书本,真的挺好。 倘若他能说到做到,今后,她再也不必担心他没有寄托了。 功名什么的,她没有那么在意,但他有这份心,证明他成熟了,证明他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夫君。 李靖行见爱妻盈盈坐着,虽在烛光下,但神色却明亮得如同夏天最最明媚灿烂的阳光,漫漫的喜不自禁。 李靖行被她感染,也笑了几声,走上去将她揽住,轻声道:“很欢喜吗?” 千柔点头。 “你欢喜就好,”李靖行抚摸着她的秀发,微笑道,“娘子,我无论做什么,都只是为了你。” 说完,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虽然重拾书本是好事,但我今后有正事要忙,陪你的时间会少很多,你可不许生气。” 千柔摇头,软声道:“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你刻苦攻读,我只会心疼你,绝不会跟你置气。” 拉着他的衣袖,含笑道:“你去国子监,我自是不能跟着,但今后你若是在家攻读,我会陪着你。咱们夫妻同心,再多的困难都不怕。” 李靖行目露感动,凝视着爱妻,见她穿着白衫娇黄裙儿,越发显得一张小脸儿粉嫩嫩,红艳的唇微微抿着,好似一朵绽放的花朵,等待有情人采撷。 李靖行一颗心登时火热起来,轻轻道:“好娘子,你现在就好好心疼我。”然后,在她诧异的目光下,低下头,吻住了那花瓣一般的唇。 他的吻如羽毛般轻柔,旋即,慢慢激烈起来,缠绵悱恻,情意无限。 唇齿相依间,她只觉浑身都要融化在编织的柔情中,就快要溺水而亡了。 迷迷糊糊中,听得他带着笑意的低吟:“千柔千柔,我真要醉死在你的千般柔情里。” 千柔依靠在他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眼角眉梢都是情不自禁的笑意:“你要醉一辈子才好。” 李靖行颔首:“当然,因为是你,宁醉一生。”微微侧首,温暖的气息裹着漫天的柔情,铺天盖地覆盖了下来。 千柔面上滚滚发烫,一颗心却是欢喜的,大着胆子,青涩却温柔的回应着他。 闺房之中,又只有夫妻两个,她从不遮掩自己的情感和心底的渴望。 佳人眉眼妩媚、婉转有情,李靖行自是爱不释手,只觉得,有了她,此生复有何求,更有何憾? 红烛静静燃着,锦帷绣帐之中,温香软玉在怀,几多恩爱情浓。 半夜时,千柔口干舌燥想喝水,从睡梦中醒来。 身子才一动,环在腰上的手臂立刻收紧。 借着朦胧烛光,见那仍旧在睡乡的男子脸上带着淡淡欢愉,眉却皱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千柔先是惊愕,其后却是明白过来。 想来,是之前发生的变故惊着他了,让他即便沉睡,也不能放松心情。 千柔心中温暖而感动,无声无息笑了出来,往他身上靠了靠。 睡梦中的人渐渐放松了下来,犹如释然的轻叹轻轻逸出。 016 蛊惑 虽然夫君立定了决心,发出了努力读书的豪言壮志,但千柔很清楚,人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自然也就不是发个誓言、一朝一夕就能扭转过来的。 更何况,之前他还过得那般放纵不羁、潇洒风流,想让他变得规规矩矩,想让他的坏习惯都变成好习惯,简直是个巨大的挑战。 千柔深知难度大,打出十二分的精神,陪在夫君身边当伴读,只以夫君为重,连最爱的美食也没做了。 林旭天屡次抗议,千柔也只时不时将柳絮唤到身边,指点一番就罢了。 无论是谁,都是比较容易受他人影响的,尤其情意绵绵的夫妻之间,更是能互相影响。 虽然两人只成亲了二十多天,但李靖行心底,却是将爱妻视作不可替代的存在,时时刻刻只以爱妻为念。 见妻子如此卖力,李靖行感动之余,不由得也受了感染。 刚开始时,他还有些漫不经心,其后,却是渐渐收了心,拿着书本能看进去了。 他之前天赋极佳,看过的书不算少,如今重新开始,却也不是没有底子,没多久,就将带来的书都温习了一遍。 千柔当伴读,耐心陪着他。当然,她并不需要应试,没必要读那些生涩难懂的圣贤书。 她便让明岩进了一次城,买了不少游记、农书、话本之类的闲书,静静在一旁看,照应夫君的起居。 因她毛笔字写得不好,如今得了机会,自然也要练习一番。 如此,倒是不缺事情做。 李靖行却是自小就练字的,写得很不错,读书读得累了,时不时便到千柔身边指点,趁机揩揩油什么的,换来千柔不少白眼。 读书之余,李靖行也没忘习武。每天早上,他必定要跟着侍卫们,练一两个时辰。虽然他在这上面没什么天赋,但多花些功夫,却是能强身健体,时日长了,与寻常人对阵时也能不落下风。 如此这般过了十多天,他的作息时间就渐渐成型了。 眼见得昔日纨绔不堪的少年转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大好青年,千柔欢喜之余,又有几分得意。 这天,两人正在新辟的小书房里厮守着,一个看书,一个练字。 气氛正温馨之际,突然丫鬟来报,说李明卿来了。 两人忙站起来迎接。 李明卿笑呵呵走进来,看了看一起用功的儿子、媳妇,赞叹道:“这才叫夫唱妇随呢。” 说着看向李靖行,笑容满面的道:“你有天赋,如今又肯用功,金榜题名必定不在话下。” 李靖行微微一笑:“但愿吧。”亲自给他奉了茶,方才问道:“父亲亲自过来,有事吗?” 李明卿颔首,正色道:“上次有人闯进田庄之事,我已经查清了。” 李靖行、千柔闻言对视一眼,忙询问起来。 李明卿便解释道:“我审问过明影,得知那天靖行外出赴宴,是陈毅儒牵头的。我就让人从这上头查,得知他钟情于蔡府的三小姐。蔡小姐心气很高,一直对他不冷不热,但前不久,却是主动约他见过两次。” 千柔怔了一下,才恍然明白过来,挑眉道:“那位蔡小姐,必定就是林府生辰会上,与我起冲突的那位?” 李明卿颔首:“不错,那蔡三小姐虽是庶出,但有才有貌,在京城还挺有名的。那次事件之后,她声名尽毁,心里必定恨极了你。” 千柔皱眉:“公爹的意思是,此事全是她主导的?田庄布局外泄,这事儿莫非也跟府里的人无关?”李明卿缓缓道:“田庄布局外泄之事,的确可疑,但涉及的人太多,没法子查。” 他说到这里,目光锐利起来,话语一转道:“这事儿查不了,但另一桩,却是查清了。你们离开李府不久,靖希他媳妇儿便亲自去见过蔡三小姐。据说,那天两人避着丫鬟们,单独谈了很久。这大半年来,蔡三小姐情绪一直不稳定,与她谈完之后,竟然平静下来了。” 李靖行听到这里,不由得满脸怒容:“如此说来,此事必定与大嫂脱不了干系。要么,她亲自参与了;要么,她蛊惑了蔡三小姐,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李明卿肃声道:“事情真相到底如何,除了当事人之外,谁都说不清,但陈毅儒已经承认,他之所以办酒席,就是蔡三小姐唆使的。” 若是旁人,未必能令陈毅儒屈服。 但李明卿,却是有这个本事的。 李府与陈府关系向来不错,他亲自上了门,一番威逼利诱,将陈毅儒逼到了角落里。 陈毅儒虽然钟情于蔡琳琅,但因为自身是纨绔,性情颇有些软弱,一被逼被吓就慌了神,不知不觉就将一切和盘托出了。 搞定了陈毅儒,李明卿立刻将人带上,到蔡府问罪。 蔡侍郎得知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自是惊讶不已,许诺要给李明卿一个交代。 李明卿却不肯走,直接在蔡家等着,逼蔡侍郎查明真相。 蔡侍郎本是他的下属,在他的逼迫下,只得硬着头皮审问蔡琳琅及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们。 蔡琳琅自己不肯说,但底下的婆子却熬不过,承认受了她指使,拿了银子找上陈阿福兄弟,为的,就是让千柔再也翻不了身。 李明卿自是动了大怒,在蔡府闹了一场。蔡侍郎理亏,又深恨蔡琳琅不安分,最后决定将蔡琳琅送进家庙,剃度了当尼姑,终生不许还俗。 李靖行听了这处置方法,撇了撇嘴,心中觉得不足,但转念想,这么干,却是比直接要她的命更解气,也就罢了。 他便问道:“父亲在蔡府时,可曾问清楚,事情跟大嫂有没有关系?” 李明卿脸上有一抹尴尬,摇头道:“我并没有提你大嫂,那蔡三一直没开过口,故而真相如何,无人知晓。” 李靖行额头青筋跳了跳,怒声道:“为什么不问?父亲想维护她吗?她在事发前去见了蔡三,田庄的布局,也必定是她泄露的。父亲一向公正,为了李府的名声,宁愿选择装聋作哑吗?”李明卿面沉如水,不满的道:“这就是你对待父亲的态度吗?你在我跟前,一向是孝顺的,怎么如今脾气见长呢?” 李靖行双眼发红,充满了愤怒、失望、伤痛,正要再说时,千柔适时出声道:“夫君消消气,公公面前,需得心平气和才好。” 李靖行旁人的话听不进去,对于妻子的话在意无比,闻言舒出一口气,略略平复了一下心情,声音却依旧愤怒无比:“事情变成这样,蔡三固然有罪,但那蛊惑人的背后黑手,难道就能置身事外了吗?照我说,她的罪过,比蔡三还要重一些。对于这一点,父亲大人你心里,应该也很清楚吧?” 李明卿皱眉道:“此事真相如何,的确没法子揪出来。蔡三不开口,你大嫂不蠢,自己更不可能承认,只能罢了。不过你们放心,虽然真相查不出来,但我已经将你大哥大嫂叫到跟前,训诫了一番。因为没有证据,又没有证词,她果然不肯承认。我便只能以她跟蔡三来往为由,下令不再让她参与管家,在府里三个月不许外出。当然,对外,我只说她不孝顺,糊弄了一下。” 他说着看着千柔,又道:“我知道,此事你受了很多委屈,但我是李府家主,每走一步,我都要想很长时间。靖行是我儿子,靖希也是我的儿子,都是至亲,我自是希望能够两全的。还望你能体谅我的难处,不要置气,行吗?” 千柔淡淡勾唇,唇角的弧度有些冷,声音却还算平和:“公公费心查明真相,又来跟我解释,我心里很感动。当初我没将事情外扬,而是请公公来查,一则是信任公公的能力,二则,也有不欲家丑外扬之意。既然公公已经拿定了主意,此事就照公公的意思处置吧。” 对于李明卿的处置方法,千柔心里,自也是不以为然。 蔡琳琅那惩戒倒也罢了,千媚怎么就能躲过去呢? 要知道,那天晚上,若不是林旭天发现得及时,自己将万劫不复。 对于幕后黑手,千柔自是恨极,但李明卿的话,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没有证据证人,单凭猜测,是没法子重惩千媚的。 她太聪明太诡谲,没让人抓着把柄。 形势没人强,这一次,只能就这样,照李明卿的意思,息事宁人。 但千柔心里,却并不心服。 表面上,她答应了不再计较,但心底,却是下定了决心,要跟千媚势不两立。 毕竟,她曾经遭受过那样危急的境况,若是再心慈手软,自己那关就过不去。 李明卿、李靖行听了她的话,露出截然不同的神色。 李靖行眉头紧皱,看着千柔,一脸的不赞同。 千柔心知他是为自己抱不平,心中温暖,朝他眨了眨眼,这才让他安静下来。 李明卿却是觉得很安慰,露出笑脸道:“我果然没看错,到底你最识大体,与旁人截然不同。” 李靖行哼道:“我娘子当然是最好的,与大嫂那种货色,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这话很不客气,直接称千媚“货色”,李明卿皱眉,却没有驳他的话,只是向千柔道:“事情就这样吧,其实说起来,你与靖希他媳妇儿是姊妹,如今又做了妯娌,怎么就能有这么大的仇恨呢?家和万事兴,我还是希望你能与她好好相处,如此才能家宅安宁,靖希、靖行的兄弟情,才能不受影响。” 千柔勾唇,声音有些冷:“公公这话跟大嫂说去,跟我说不着。我可以负责任的说,我从来没生过事,都是他人不安分,要找上我寻衅挑事。我心里虽有大局为重的想法,但若是被人欺到头上还不反抗,那岂不成了傻子?” 李明卿被她的话噎了一下,见她一脸不卑不亢,又想到她的确受了委屈,便没有批评她态度不好,只是叹气道:“罢了,我不多说了,今后的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靖行接口道:“旁的儿子也不多说了,但儿子要将丑话说在前头,倘若大嫂再出幺蛾子,儿子拼着面子不要,也要求个公正。” 李明卿点头道:“你放心,她若不知收敛,不用你说,我先容不得她。” 看着李靖行,失笑道:“看来你不止上进了,连性格也强硬了很多。” 李靖行扬着眉,很坚决的道:“不强硬,就得受欺负,娘子嫁给我,已经是受委屈了,我绝不能再让她多受苦楚。” 李明卿揶揄道:“三两句都不离你娘子,看来,你成为老婆奴指日可待。” 瞄了瞄充满书香味的屋子,心底的郁闷一扫而空,旋即道:“好了,正事说完了,你入国子监的事儿也办妥了,三月初便可以去报道了。” 李靖行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一些,欠身道:“多谢父亲费心。” 李明卿摆手:“为儿子操心理所当然,你不用谢我,只要你能一直用功,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又道:“我特意过来,一则是为了告诉你们事情的结果,二则,看一看靖行的境况。如今看到靖行很上进,我心里很高兴,这就回去了,你们自便吧。” 李靖行因心里有气,也没挽留,直接起身道:“我送你出去吧。”看了千柔一眼,又道:“外面冷,你就不用去了。” 千柔心里也不舒服,便只依言送到门口处,便折身回来。 过了一时,李靖行从外面回来,气鼓鼓的道:“父亲行事太偏颇了。” 注视着千柔,抽了抽嘴角道:“刚才娘子为什么要拦着我?” 千柔抿着唇道:“好夫君,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此事公公已经拿定了主意,咱们即便纠缠下去,也不可能改变什么,反而会让他厌烦。倒不如就此收手,好让公公心里多几分歉疚。” 李靖行想了一下,无奈叹息:“你说得有道理,但此事我实在气不过,难不成真要放过大嫂,任她逍遥自在?” “怎么可能?”千柔眸色染上一抹寒意,声音也冷冽下来,“她一心要将我置于死地,我岂能无动于衷?自是要全力以赴,跟她斗个你死我活。” 李靖行听了,这才露出欢欣的神色:“娘子说得有理,待咱们回府,定然不能手下留情。” 千柔微笑道:“闺阁女子事,我自可以处置,至于夫君,还是专心念书吧。” 一句话提醒了李靖行。 他便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只有我有出息了,你在家中的地位才能提升。” 他想明白这个道理后,便不再在这上面纠缠,立刻就拿起书本,投入了全部的心力。 千柔自是觉得安慰,勾唇浅笑,也提笔继续练字。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李府,且说那天李靖希、千媚被李明卿叫去训斥了一顿,李靖希气得脸都扭曲了。 当着父亲的面,他还知道收敛,等回到自己的院里,李靖希挥退众丫鬟,直接给了千媚一巴掌,骂道:“你好大的胆子,竟干出这样的事情。” 千媚捂着脸,依旧姣好的脸孔失了血色,一颗心直往下坠。 她知道,夫君不喜欢自己,一直把自己当陌生人看待,但她实在没想到,他竟然会朝自己动手。 千媚心中尽是怨毒之情,转而狂笑道:“事情与我是否有关先不论,为了她,你竟然朝自己的结发妻子动手,你真厉害,真有出息。” “不要扯开话题,”李靖希声音清冽冷澈,如冰雪覆面一般,“你敢说,整件事情没有你的手笔吗?” 千媚神色变了又变,没有言语。 整件事,怎么可能没有她的手笔?原本,就是她一手谋划的。 她恨千柔入骨,却碍于如今顾家的母亲、兄弟、妹妹处境堪忧,不敢亲自动手。 思来想去,想起蔡琳琅来。 生辰会之事,令千柔一举成名,她与蔡琳琅,却名声尽毁。 她之前就定了亲,婚事不受影响,蔡琳琅却是深受其害,没有人肯上门求娶。 千媚深知她处境难堪,更知道她有多恨千柔,找人探听了田庄的情况,又想了一通话,这才亲自去见了她。 千媚人很聪慧,见面后就提千柔出嫁时有多风光,又说起蔡琳琅的窘迫处境,表达了对她的疼惜,成功挑起蔡琳琅心底的嫉恨。 其后,千媚又将千柔出了李府,在京郊田庄的事情说了出来,拐弯抹角的,将话题引到买凶坏名声上。 等蔡琳琅起了心思开口央求时,千媚立刻就将田庄的布局说了出来,又给她出主意,让她约见陈毅儒,以便将李靖行支开。 千媚既花了功夫,自然知道林旭天也在庄子上,但她觉得林旭天住的是客房,离那边挺远的,不可能那么逆天。再者,她心里也堵着气。林家不是一直将千柔当成宝吗?倘若让人在林旭天眼皮子底下,祸害了千柔,林家上下,只怕要伤透心。 她想得好好的,到头来,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却没想到,还是林旭天出手,生生改变了事情的进展。 对于逃过一劫的千柔,她自是恨透了,却很明白一击不中,只能再徐徐图之了。 她打定了主意要消停一段时间,但为了万无一失,便让人给蔡琳琅送了信,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泄露自己。 她知道蔡琳琅会同意的。因她在信里,向蔡琳琅许了诺言,定然会与千柔斗,让千柔生不如死。 谋算人心,她拿捏得极好极准。 就算事情一眼就能看透又如何?只要没有证据,就没人能够奈何她。 到头来,果然是如了愿躲开了。 却是没想到,一向将她视若无物的夫君会大动肝火。 千媚眼底的恨意一闪而过,开口时,整个人很平静,声音却清淡无情:“夫君,咱们来做个约定如何?今后在人前,在公爹婆婆面前,你多维护我一些,做为回报,我会帮你一个忙。” 李靖希在屋子里踱步,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冷笑道:“帮我一个忙?顾府闹成那样,你如今自身难保,我可不相信,你还能帮到我。” 千媚格格一笑:“旁的也许不成,但此事,却是能办成的。” 胸中气息难平,脸上笑容却愈发浓,声音中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你不是爱极她吗?我助你一臂之力,让你得到她,如何?” 李靖希瞳孔猛缩,整个人怔在了当地,良久,无法置信的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千媚唇角缓缓展开,心境悲寂而怨愤,声音依旧诱惑无比:“我没说错,你也没听错,我愿意助你得到她,让你一偿夙愿。” 李靖希呆呆的道:“你为什么肯这样?” 千媚冷笑,为什么?自然是为了报复李靖希,算计千柔了。 明明这是她的夫君,却对自己毫无怜惜,心心念念,都只是自己的死对头。 哪怕,他曾经与自己亲近又如何?他心底自有牵念,始终都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这样一个夫君,就算在她身边又能如何?倒不如舍了,用来当做自己对付千柔的利刃。 至于千柔,本就是她恨之入骨的。 倘若真将他们两人凑到一起,她自然有办法,让那秘事展露人前,让他们万劫不复。 她心中思绪滚滚,面上却不露出来,只是如常微笑道:“世人都是这样,总以为得不到的是最好的,其实真正得到后,会发觉不过如此而已。我助你得到她,一则,是想让你护我周全,二则,是想盼着你能借此事,认清她也不过是个女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得到她的感觉,也没有那么美妙。等你认清了这一切,才能看到我的好,跟我安生过日子。” 李靖希听了没再追问,思绪混乱起来。 得到她吗?这些天来,他总是想起她的一颦一笑,想象她在林府生辰会上的大义凛然,只觉得,明明她姿容算不上佳人二字,但一言一行,都让人难以割舍,心心念念,都只是她。 明知不可为,心里却就是放不下,让他一颗心纠结无比,难受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但即便情感再难管住,他心里,却从没生出得到她的念头。 因他很清楚,她不是自己能碰触的。 此刻,听得千媚在耳边蛊惑的声音,声声都是要助他得到千柔。 心底的欲念,就这么被她生生挑起,他心跳快了几拍,其后却是觉得,与其永远活在纠结痛苦中,倒不如如她之言,得到那心心念念的人。 自成亲以来,他从未真心笑过。 想来,只有得到她,他的心情才能放松吧?只有拥有了她,他才不会日日惆怅,日日纠结,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吧? 一切因她而起,必须因她而止。 他想到这里,面上泛起潮红之色,目光闪烁,迟疑着道:“她是靖行的妻子,与靖行似乎颇有情意,如何肯与我……”说到这里,便止住了。 千媚闻言,知道他已经心动,心中得意,笑得森冷:“瞧你这话说的,她不愿意,难道就成不了吗?只要使出手段来,以有心算无心,自然能让她任你施为。你这样风度翩翩,比李靖行强一百倍都不止。到时候,你施展出温柔手段,再多说些好话哄她,必定能引得她心动。说不定,到时候不要你开口,她自己就会提议,与你长向来往呢。” 李靖希眼眸亮了起来,情不自禁道:“真的吗?” 千媚重重点头:“当然是真的。”看着李靖希,笑眯眯的道:“既然夫君也认可我的提议,那我们就这么达成约定了,如何?” 李靖希慢慢点头,须臾再开口,语气严厉,冷漠到没有温度一般:“你自己提议的,到时候,需得将事情办得隐秘妥当,绝不能泄露出去,要不然,我必定不会放过你。” 千媚心中冷笑,这就是想当婊子,又想立贞洁牌坊了。 心里很不屑,很不以为然,千媚面上却很镇定,格格笑道:“夫君放心,我必定会多用心,既维护好你的名声,又帮你得到她。” 李靖希神色这才缓和下来,看着千媚,说了几句软话:“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会好好维护你的,不会让你失望。” 千媚掩住心中的思量,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神色:“好,夫君,我们一起努力,当一对好夫妻。” 李靖希颔首,又跟她闲话了两句,方才起身出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千媚唇际漫上一抹无声无息的冷笑。 先是蔡琳琅,再是李靖希,看来,自己蛊惑人心的本事,越来越强了。 只盼着自己这么用心,能打破那贱人的好运,令她死无葬身之地才好。 到那时,即便事情不是她的本意又如何?只要她上了李靖希的床,她这一生,休想再有半点阳光。 到那时,李府容不得她,她的夫君,也不会护着她,只会将她弃若敝屣。 李靖希自己呢,必定也会受到万夫所指,再也抬不起头来。 这个夫君,她要不起,也勉强不了,只能,就这么弃了。 这就是她的报复,一条计谋,将千柔、李靖希都算计了进去。 敢对不起她,敢跟她做对,就得付出代价,承受她的怒火。 想一想他们两人因此受到的泼天指责,想一想两人万劫不复,她心里,还真挺期待的。 ------题外话------ 最近的粉丝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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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去后,千柔叹息道:“素日里她的打扮是最朴素的,果然是有缘故的。” 贫贱家庭百事哀。 千柔前世,一直是独自拼搏,很明白生存的艰难。 来了这古代,虽然她的路是越走越顺的,但她从来就不是养尊处优的贵小姐。她很清楚,在这个时代,很多寻常的百姓,光是生存下去,就得花费所有的心力。 至于享受生活、追求理想什么的,于他们是奢念。 她想到这里,再也无心装扮,站起身踱步,看着窗外的雪景道:“本是要转暖的时节,却来了这样一场大雪,不知多少家庭会如妙音家那般,陷入窘境没法子爬出来。” 绯红亦叹息,一副唏嘘不已的模样,轻轻道:“这是天灾,非人力可以扭转,小姐不必太难过。” “非人力能逆转吗?”千柔沉吟,摇头道,“天气是没法子改变,但我们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帮助那些灾民。” 绯红错愕不解:“小姐打算怎么做?” 千柔轻轻一笑,解释道:“咱们拿些东西出来,去雪灾最严重的村落赈灾吧。我记得,林大哥给我的添妆里,有一座庄园,上等田地五百亩,这些,都是你打点的。” 绯红颔首道:“的确是奴婢处理的,那庄园和田地,都在这附近。前段时间,奴婢还专门去看过,林大少爷安排的管事很得力,都打点得很好。” “那就好,”千柔唇边笑容微深,看着她问道,“你既然去了,应该知道庄子有多少存粮吧?” 这些事宜,她本是交给绯红全权负责的,自然就没过问。 绯红答道:“去年粮食丰收,因为价格低,那管事并没有卖,都堆积在库里,还有佃户们上交的粮食,也都攒着了,估摸着,总有上百石吧。” 一石是一百二十斤,上百石,那就有一万多斤了。 千柔便颔首道:“这个数字不算少,却也不算多,这样吧,你去将大管事铁槐找来,我跟他商量一下。” 绯红满腹不解,却没有问,只依言去了。 千柔便只草草梳洗了下,就闭眼沉思种种细节。 一时铁槐过来,很恭敬的行了礼,垂首听命。 对于这个二少奶奶,铁槐很尊敬,也很敬佩。 毕竟,二少爷的性情,他是了解的。二少奶奶能在短短二十几天内,让一个纨绔宛若新生,这能力,实在不容小觑。 旁人怎么看待的铁槐不知道,但他心底,却是早将千柔列做李府中必须好好尊敬的人物。 因天气冷,千柔便让绯红给他端了杯姜茶,让他喝下暖暖身子。 这一体贴举动,自是让铁槐感动,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照千柔的主意行事,不折不扣将她交代的事情办妥。 等他喝完了,千柔方才步入正题,温和的道:“今儿个找大管事来,不为别的,就想问一下,李府这田庄大得很,良田也多,存粮必定不少吧?” 铁槐愕了一下,才答道:“上好的粮食,已经都供应到府里了,差一点的,因为连年来粮食价钱不好,奴才请示了之后,并没有卖,都留下来了,一则庄子上的人自用,二则,也是为了防不时之需。” 千柔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道:“没有卖就好,你估摸一下,能抽多少粮食出来?” 铁槐越发摸不着头脑,却不敢不答:“杂七杂八加起来,能有七八百石吧。” 李府的这个田庄,乃是御赐的,又经过多年的发展,自是很有几分家底。 千柔露出欢欣的笑容:“很好,有这么多粮食做底子,我就不怕了。” 看着一头雾水的铁槐,咳了一声道:“你将粮食估个价,都给我留着。倘若我用得着,自会给你银子,让人来拖的。” 铁槐吃惊道:“那么多粮食,二少奶奶要得完吗?” 千柔挑眉道:“我也不能确定,但反正你如今又没法子卖,我就跟你预定了,成吗?” 铁槐忙道:“二少奶奶发话,自然是成的,只是奴才实在好奇,二少奶奶,你到底想做什么?” 千柔便将想去赈灾的事儿讲了出来。 铁槐听了,先是感动,其后却忙摇头道:“二少奶奶仁慈,奴才很佩服,但好人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如今遇上这么多天灾,那些灾民若是见了施舍,说不定人心不足,会一拥而上,将东西都抢光的……” 这世道,即便想做善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千柔愕了一下,才道:“多谢你提醒,你说得挺对的,的确该防着灾民见利忘义。” 铁槐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二少奶奶肯放弃了?” 千柔摇头,很坚决的道:“放弃是不可能的,我还是那句话,没能力就罢了,有能力,力所能及的事情,该全力去做。赈灾之事,我必定不会放弃,还会全力以赴。” 铁槐的担心有道理,但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不能因为担忧,就放弃该做的事情。 千柔出嫁,得遇众贵公子添妆,心里一直很感激。 她很清楚,自己是没法子回报众人的盛情的。如今,既然赶上了这样的时机,倒不如拿些钱财出来施舍了,做做善事,将那恩惠广施给百姓。 如此,却是比嘴上念叨着感恩要强得多。 迎着铁槐疑惑的目光,她进一步解释道:“安全问题不用担心,我会请林三哥帮忙,从他找些军士来帮忙。” 带着林旭天去赈灾,再多的艰难都不怕。 铁槐恍然明白过来,不由得暗自叫绝。 寻常百姓,都是吃软怕硬的。 倘若千柔真将军士请来,再厉害的刁民,也不敢轻举妄动的。 他便道:“既然二少奶奶打定了主意,奴才就不多说了,赈灾是行大善,但凡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奴才必定愿意尽力而为。” 他小时候,也是从苦日子里走出来的,很明白那种陷入绝境、期盼救世主拯救的心情。 千柔听了,不由得目露感动:“多谢铁管事,我年轻,什么都没办过,此事正需要你全权筹划安排呢,我在这里向你说一声谢谢。” 铁槐忙欠身道:“二少奶奶不用客气,比起二少奶奶所为,奴才只是略尽绵力罢了。” 因时间紧急,千柔便没再跟他客套,转而道:“虽说是赈灾,但我能力有限,只能挑拣一番,先救那些情况最困难的,若是日子过得去的,自是不必理会。庄子上的人,劳烦铁管事选几十来个稳重忠厚的,帮着一起办事吧。你告诉他们,我不会让他们白干的,事情完了,必定会有酬谢。至于马车什么的,也都备好了,先到我的陪嫁庄子去拉粮食。” 铁槐连忙应了,自去安排不提。 千柔便携了绯红,到客房来见林旭天。 林旭天正喝着柳絮做的腊蹄子花生汤,见她进来,笑眯眯的道:“这汤味道很好,顾妹妹要不要喝一碗?” 千柔摇头道:“不用了,我吃不下,有事要请林三哥帮忙。” 林旭天“哦”了一声,打趣道:“你也有吃不下的时候,真稀奇。” 揶揄了一声,才笑着道:“什么事儿你只管说,只要我帮得上的,绝不会推辞。” 千柔便将来意说了。 林旭天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答应下来道:“要我说,那些刁民是死是活,我一点都不在意,但顾妹妹你开了口,我总不会推辞的。唔,我的亲兵有两百个,能力还不错,就让他们来帮忙吧。” 千柔大喜,忙道谢道:“多谢林三哥仗义相助,事情办完了,你的酬谢我省了,那些兄弟,多了没有,但每人十两银子的跑腿费还是出得起的。” 林旭天摆手道:“算了,我也出一份力,这跑腿费,我替你出了。” 千柔见他说得真诚,便没再推辞,微笑道:“既如此,那就多谢了。” 林旭天笑道:“嘴上说谢谢没用,你倒是多做些好吃的,犒劳我一番是正经。” 千柔点头道:“待此事办完,一定让你吃个够。”说着,又催促林旭天命人去请自己的亲兵。 接下来,千柔又去小书房见李靖行,将事情告知。 李靖行很是吃惊,看着千柔道:“旁人都恨不得往自己面前搂银子,娘子却要将自己的嫁妆拿出来,也太无私了。” 千柔微笑道:“你也知道,我的嫁妆,多是众人添妆的,我一直不太安心,如今这么花出去,反倒如了我的意。” 挽住李靖行的手臂,软声道:“夫君,我临时起意,才没有跟你商量就做出决定,你不要怪我才好。” 李靖行摇头,宠溺的道:“怎么会呢?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 “那就好,”千柔眨着眼,神色很欢喜,“我们打算分四队,夫君,你也陪着我,一起去帮忙,如何?” 李靖行却有些迟疑,皱眉道:“这样冷的天,让下人去办就行了,何须你亲自出马?再者,我之前荒废了好几年,如今正要抓紧用功才行。” 千柔不以为然,撇嘴道:“没事儿,咱们多穿些衣裳,冻不着的。至于学业,虽然要紧,但耽搁几天,不会有问题的。” 侧首看着李靖行,娇声道:“夫君,我可不想你变成书呆子。圣贤书当然要读,但很多大道理,是从书本上学不来的。我都是为你好,你就依了我,行吗?” 她执意要让李靖行跟着,自是有缘故的。 她心里很清楚,李靖行如今肯拿起书本,不过是想为她争一口气。之前他为什么会那样纨绔?除了自制力差之外,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有钱有闲、没心没肺,不知道人间疾苦。 如今的他,虽然很好,但心里只有小爱,格局太小了些。若是让他亲眼见识一下,有那么多百姓为了生存,为了温饱在苦苦挣扎,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样做,不说让他变得心有大爱,至少,以后他动摇的时候,自己可以耳提面命,让他珍惜自己拥有的,让他明白,自己能过得这么富贵,是多么幸福幸运的事。 如此,他便能守住自我,不再重蹈覆辙,不再回纨绔那条老路。 自己亲眼见识,比说些空泛的大道理,要震撼有效。 李靖行还是有些不乐意让爱妻出门操劳,却又拗不过爱妻的娇语央求,只得投降道:“好好,别嘟嘴了,我答应你。” 千柔这才露出笑脸,娇声赞了李靖行几句,惹得他也笑了起来。 如此忙碌一番,两个时辰后,各项事宜都办好了。 林旭天虽然是个吃货,但武艺的确逆天,手底下的亲兵也都雄赳赳气昂昂,在很短的时间就聚集好,很有气势的骑着马,垂首听命。 按照之前商议的,二百名亲兵分成四队,由小队长带领着,护送粮食前往不同的村落。 京郊的治安不算差,如今又有了这么多军士,安全问题,自是不用担忧。 铁槐在庄子上多年,对于周边的环境,还是挺了解的。据他说,妙音所在的那个周家湾,地方最偏僻,穷人最多。 千柔便直接定了方案,要亲自去周家湾。 李靖行、绯红自是要作陪,林旭天放心不下,也忙跟了来。 赶了两个多时辰的路,总算到了。 一路都是银白之色,到了地盘,先去寻了妙音,旋即便在她的指点下,往家境困难的人家送粮食。对于格外贫困的,还有银子赠送,三五两不等,最多的那户人家,给了五十两。 李靖行来时,本是不太甘愿,但来了之后,却是惊讶得眼睛都瞪直了。 他虽然在市井里厮混过,但一直在锦绣堆里活着,哪里想象得到,这世上会有人住在风吹就倒的毛坯房里,哪里想象得到,为了活下去,平民百姓卖儿卖女都做得出来。 一路所见,让他深受震撼。 贫穷如洗的家境,苍白孱弱、瘦骨嶙峋的百姓,刺痛了他的心。 灾民们得到帮助时,惊喜跪下的景象,让他不好意思,更有几分羞愧。 千柔一心都扑在救灾上,倒没怎么关注李靖行。 毕竟,人已经带到了,能不能领悟,得看他个人的能力。 灾情比想象的严重,没多久,几大车粮食便都散完了。 千柔便向赶来作陪的里正周念恩道:“今儿个就先这样了,明天我再让人送粮食来,放心,多的没有,但定然不会让百姓饿肚子的。” 周念恩自是感激涕零,看他们的目光,仿佛在看神一般,又要留他们吃饭。 于他而言,这些从天而降的贵人,可不就是神吗?若是没有他们,村子里的百姓,说不定会饿死很多。 千柔摆手道:“吃饭不必,你将分内的事情做好多以百姓为念就行了。” 周念恩谢了又谢,又问起他们的身份,说是要上报到朝廷,为他们请功。 林旭天笑着,本要说的,千柔却看了他一眼,使了个眼色,自己站出来答道:“身份不重要,咱们只是略尽心力罢了,不必宣扬出去。” 她执意不肯说,周念恩只得罢了,亲自送他们出了村子,目送他们离开。 坐在马车上,李靖行将千柔搂着,让千柔靠坐在身上,温柔的道:“忙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快好好歇息一下。” 千柔见他体贴,笑了一下,依言靠在他怀中。 虽然人很疲倦,但因为夫君在,她只觉得格外安心。 正闭目养神,李靖行复又开口道:“倘若今天没跟娘子出来,我必定会后悔的。” 千柔“哦”了一声,随口问道:“为什么?” 李靖行低声道:“一路所见的百姓,都活得无比艰难,可以说,为了生存,他们在努力抗争,拼命抗争。见到他们,我只觉得当初的自己太奢靡,太混蛋。我吃的一顿饭,赌桌上下一次注,都足够他们一大家子活好几年。” 有对比,才能有认知。 今日所见,实在让他难以忘怀。 千柔见他领悟了,心里很高兴,暗自为自己点赞,再接再厉道:“你看得很仔细,实情确是如此。你虽是庶子,但自小就过得养尊处优,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上,还会有人活得那样艰苦。” 李靖行叹息:“虽然悟了,但我却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千柔睁开眼,静静望着他,温柔的道:“怎么会呢?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夫君,我盼着你能一直用心,将来考取功名,当一个好官。你不必做什么京官,直接求个外放,博个县令什么的。到那时,咱们一起努力,让你的治下清明,让百姓安居乐业,岂不是好?” 李靖行被她描述的景象吸引住了,连连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好娘子,咱们就照你说的办。” 他说着,神色振奋起来,向爱妻道:“娘子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必定会更加用功,争取早日取得功名,让你戴上凤冠霞帔,让自己有改变百姓命运的能力。” 千柔听他言语中渐渐有了百姓,心中自是觉得安慰,露出一抹笑容,旋即又道:“虽然功名是垫脚石,但你不必有太大的压力,一次不成,咱们可以再考,再或者,等你中了举人,咱们花点银子,买个官也无妨。道路有百十种,但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是好的,不必太自苦。” 李靖行听了这番话,感动于妻子的体贴,轻声道:“我知道。”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争口气,凭自己的实力博得功名,好让爱妻扬眉吐气。 买官固然可行,但不能给她带来荣耀。 他没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只是抬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动情的道:“柔儿,此生能遇上你,必定是我前世做了很多好事,才能有这样的福缘。” 她是他的至爱,更是他的救赎。 千柔勾唇浅笑:“能遇上你,我心里也很高兴。”拉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眉眼间情意无限。 018 武王到访 回到田庄不久,外出忙碌的众人都陆续归来。 千柔让绯红算了一笔账,发现今儿个一天,已经将她陪嫁庄子的存粮用了一半以上,银子也花了六七百两。 千柔素来不将身外之物放在心上,得了消息只是淡淡一笑:“若这些东西、银子能救他们于水火,也算值得了。” 李靖行给她倒了一杯茶,见她说得很真诚,竟没有半点舍不得,不由得感叹道:“娘子这样大方,真不愧大义之名。” 他是在大富大贵之家长大的,但如她这般大方大气的女子,也是第一次见。 真好,这样娇柔不扭捏、聪慧不自傲、大气不做作的女子,是他的妻子,此生此世,只会被他一人独占。 他一想到这里,便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和得意。 因见左近只有绯红在,李靖行便含着喜悦温柔的笑容,凑近千柔,如耳语一般道:“我没有娘子这样大的能力,干不了这样的大事,唯有晚上好好给娘子捏肩,细心伺候娘子梳洗,给娘子暖被子,代那些灾民向娘子道谢。” 千柔横他一眼,哼道:“你这酬谢也太简薄了些。” 李靖行拉着她,轻声调笑道:“为夫能做的只有这些,倘若娘子仍旧不满意,为夫只能将自己送给娘子,任凭娘子处置了。”说着便注视着千柔,目光中渐渐透出一丝灼热。 千柔不由得满面羞红,唾了一口道:“我才不陪你疯呢。”说着背过身子,再不理他。 李靖行知道她没有真生气,不过是跟自己使小性子罢了,不由得一笑,拉着她哄了起来。 甜言蜜语说尽,只求佳人回身一笑。 绯红在门口侍候,见两人打情骂俏,感情好得不得了,唇角不自觉漫上一抹笑纹。 她心里实在佩服千柔。 明明,人人都说李靖行不好,但偏偏,她就是能走出一条路来,将受人嘲笑、被人看不起的纨绔,调教成一心一意的好夫婿。 她万分确定,有千柔这个主儿相伴,李靖行的前程差不了。 李靖行如今已经大为改观,不但知道体贴妻子,还日日刻苦攻读。听说他天赋不差,如今又肯用心,只要坚持下去,成名不在话下。 她万分确定,这对夫妻,必定会成为令人瞩目的存在。 千柔与夫婿玩笑了一阵,才咳嗽了一声,向站得远远的绯红道:“你去将铁管家请来,我有话跟他说。” 绯红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带笑应了下来。 一时铁槐进来,千柔让他喝了盏姜茶,方才问道:“公爹答应了吗?” 虽然这田庄的事宜,都是由铁槐打理,但千柔觉得要动用这里的存粮,不是一件小事,便吩咐了铁槐,让他安排自己的侄子回京城,请示李明卿。 铁槐行了礼,恭敬答道:“侯爷得知二少奶奶心系百姓,很是赞赏,无奈这里的收益是公中的,虽然可以卖,但还是要按照市价收银子。”说着微微红了脸,有几分不好意思。 他亲眼见识了千柔的大公无私,心里无比敬服,很盼着能给千柔省银子,但偏偏没能将事情办妥。 千柔却很满意,微笑道:“能卖就成了,你只管将价钱估好,将账目记清,等事情完了,我给你结账。” 铁槐点头,想了一想,拿定了主意道:“二少奶奶放心,你本就是为了苍生,奴才定然不会让你吃亏的。价格上,奴才没办法做主,但这数量,奴才却是能权衡着算的。” 千柔愕了一下,温和的道:“多谢管家美意,但管家要记着,不要让自己吃亏才好。” 她不傻,知道凡是账目往来,能动的手脚其实很多。 她虽然不缺银子,但能省一些总是好事。 如今铁槐自己提出来了,一片好心,倒是不必迂腐清高。若是推辞着不肯接受,不但耗费自己的银子,还伤了铁槐的心。 铁槐见她一点就通,言语中还惦记着自己,不由得又高兴又感动,忙点头道:“二少奶奶放心,奴才晓得。” 千柔又道了谢,又跟他商议了一些细节,方才温和的道:“今儿个忙了一天,你也该累了,回去好好歇着,明儿个还要接着忙呢。” 铁槐听出千柔的声音透着疲倦,连忙应了,起身出去了。 待他去后,李靖行挥退绯红,笑向千柔道:“铁管家向来不苟言笑,如今为了娘子,竟然肯徇私,娘子的魅力,真是不容小觑。” 千柔抿着唇道:“旁人怎么样,我却是不在乎的,只要我的魅力能迷倒你,我便心满意足了。” 李靖行亲了亲她的脸颊,温柔的道:“早被你迷倒了,迷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千柔斜睨他一眼:“瞧你这话说的,真是笑死人了。”口中抱怨着,脸上却笑靥如花,惹得李靖行眼热起来,拉着她缠绵一番才罢。 次日起来,夫妻两个仍旧携手,外出救济灾民。 一车车粮食,仿佛久旱甘霖一般,运往无数百姓家,给他们带来生存下去的希望和阳光。 既然打定了主意,手头上又不缺银子,千柔自然要将事情做好。还是照之前的规矩,格外困难的家庭,除了粮食之外,还给了银子,陪嫁庄子里养的鸡、猪、羊什么的,也都尽数送了出去,换来众人惊喜欢欣的笑容。 林旭天的那些亲兵,在这次派上了大用场。一则,有他们护着,事情很顺利,没有什么刁民敢上前来捣乱。二则,林旭天看似不怎么靠谱,手底下的军士却都是靠谱的,除了护卫之外,还担当起监督的职责。 因队伍分了四支,千柔没法子兼顾,但因为有那些军士,却是不必担心有人会趁这个时机中饱私囊。 康隆二十六年,京郊遭遇三十年一遇的大雪灾,幸得佳禾县主挺身而出,倾尽自己陪嫁庄子里的存粮,又采购了近十万斤粮食,救人无数。 贫民百姓受了这番大恩,无以为报,争相打听千柔一行人的身份,想在家中为之供奉长生牌位。 虽然千柔没打算泄露身份,但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没多久就知晓了,更查清,出银子出力的,是皇上赐封的县主。 一时之间,佳禾县主的事迹在百姓中口口相处,声誉无人能及。 千柔一行人将周边的村落都跑遍了之后,救济行动才宣告结束。 这一次,林旭天的亲兵很给力,但因为林旭天有言在先,千柔便没有给什么酬劳,只招待他们大吃大喝了一餐之后,就送他们离开了。 事情都办妥了,李靖行仍旧去读书,千柔带着绯红,在屋里理账。 算起来,除了自己陪嫁庄子的东西尽数赔进去之外,另外还花了近三万两银子。 将账目算清楚后,千柔一点都不心疼,只向绯红道:“这些银子花出去,买了不少命回来,钱花了还能挣,很值得。” 敲了敲桌子,旋即又道:“这些天,咱们将研制东西的计划都停了,实在有些不该呢。嗯,先休息几天,咱们调整好了,继续干回之前的事,争取多制些妆品出来,手头自然就会宽裕了。” 绯红失笑:“主子这样大方,怎么竟还惦记着赚钱?” 千柔抿着唇道:“钱当然要赚,有句话你应该不知道,有人说,能力越大,能承担的也越多。我个人觉得,这话说得很对。虽然不应该金钱至上,但这次,的确是因为我手底有钱有粮,才能站出来行善,不然,就只能干看着,叹息几声就罢了。” 绯红吃惊道:“这次花的银子,已经是天数了,听小姐这话的意思是,今后这样的事情,你竟还要做?” 千柔颔首:“有何不可?只要手里有银子,该出手时,我绝不会吝啬。” 绯红又心服,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略略皱着眉,不解的道:“同是女人,大家都想将嫁妆银子捏得死死的,求得安全感,为什么少奶奶肯这样大方?” 千柔勾唇,很平静的道:“女人攒些银子,的确能有安全感,但说到底,女人更期盼的,还是夫君能将自己放在心上,若是能上进一些,那就更好了。以我如今的处境看,二爷对我是极好的,根本不需要银子来锦上添花。” 绯红听了默默点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说到底,女人的安全感,其实大部分都得仰仗男人,银子只是心底最后的安慰罢了。 千柔当妻子,是很成功的。 如今的李靖行,已经被她牢牢收服了,眼底心里,都只有她一个。 相信在她的努力下,李靖行会越来越听话,越来越上进的。 到那时,千柔只需要认真调教夫婿就成,自是不需要银子来提升安全感。 想到这里,绯红心里满是敬服,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再开口,声音中仍旧凝着一抹挥不去的担忧:“就算少奶奶不需要银子傍身增加安全感,但少奶奶你应该很清楚,银子的确是个好东西,既能改善生活,又能留给后代,让他们过得富足,一辈子都没有忧愁。倘若少奶奶花钱如流水,将来只怕会后悔莫及。” “我不会后悔的,”千柔摇头,娓娓道,“对于衣食住行,我向来就不是那么在意,衣裳够穿就行,料子无所谓,饰物越简洁越好,至于排场什么的,更是半点也不在意。” 她微微眯着眼,旋即又道:“至于儿女后代,俗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自然会将他们好好养大,让他们衣食无忧,我会教他们独立,教他们怎么赚钱养活自己,至于财富什么的,却是不必留太多,免得他们心存指望,养成好逸恶劳的性子,那就糟糕了。” 绯红听了这番话,才明白她的心态,咋舌道:“少奶奶想得真通透,奴婢远远不及。” 千柔抿唇:“我只是经事多一些,才有了这些悟性。” 两世为人,千柔对于人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她亲自经历了由死到生,很明白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付出一些银子,拯救的,是他人宝贵的性命。 她觉得很值。 迎着绯红景仰的目光,她话语一转,又道:“当然,你也不用担心我会为了做善事,将自己弄得一贫如洗,我没有那么傻。我心里很清楚,凡事尽力而为就行,倾尽一切就过了。你放心,我会妥善安排好自己的银钱,至多只拿出自己家底的一半,其余的,得留着自己用,得备不时之需。” 这个世道,需要善心人,但千柔只打算量力而行,并不准备倾尽一切。 她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的处事原则。 毕竟,自己的日子还是要过的,为了天下苍生,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未免太迂腐了些。 留些银子傍身,不必整天为柴米油盐发愁,可以将自己的小家庭维护得很好,也能钱生钱,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如此,才能一直坚守善心。 绯红听了这番话,只觉得她情理兼顾了,不由得万分佩服,感叹道:“奴婢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了解二少奶奶之人,今儿个才知道,原来二少奶奶比奴婢想象的还要聪明大气、稳重老成。二少奶奶这番话,简直不像这样年纪就能说出来的。哎,奴婢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表达出心里的敬服。” 千柔一笑,微微红了脸道:“你老是说好话,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绯红忙道:“奴婢说的这些都是发自肺腑,绝无半点虚假。” 正说到这,突然妙音进来道:“二少奶奶,前面有客人来,二少爷请你出去。” 千柔吃了一惊:“什么人?二少爷自己招待就成了,怎么还要让我去?” 妙音恭敬答道:“具体缘故奴婢不晓得,但内中有一人是尹太医,另外,还有个很俊的男子,只是一直板着脸,让人望而生畏。” 这一次雪灾,妙音家里及村落都受了千柔大恩。 可以说,没有千柔,她可能会失去家人,失去邻居亲戚。 自然而然,如今的她,心里极感激千柔,眼里只有千柔的存在。 连伺候了好几年的李靖行,都被她抛在脑后了,一心一意只想在千柔跟前打转,为千柔多做力所能及的事,聊表心意。 绯红知道她的心思,并不怪她抢了自己的差事,反而跟她相处得很好。 千柔听说尹青云来了,不由得一笑,等听她提及来了个冷面男,不由得万分好奇。 虽然惊讶,但知道问不出什么,千柔便只道:“神神秘秘的,罢了,我亲自去见一见就知道了。” 因要见外客,便略收拾了一下,方才往前面去。 及到了小书房,就见李靖行、尹青云都恭敬站着,林旭天也在,正抱着一盒点心吃个不住,另有个男子长身玉立,一身黑色锦衣。 冷面男子当前,却能面不改色,自顾自吃东西,还吃得很逍遥自在,这种事情,大约只有林旭天才干得出来。 很好,这很林旭天。 见她进来,那男子看了过来,只见他长得剑眉星目,极其俊朗,但气质很冷,透着生人勿近的意味。 千柔被他的气质惊住,心突突直跳,咬一咬唇,才没有落荒而逃。 虽没离开,但到底步子还是慢了下来。 李靖行向来只以爱妻为念,见状自是察觉她情绪有所波动,忙踏步过来,轻声道:“娘子,快来给武王见礼。” 千柔此时已经平静了些,听了这话吃了一惊,旋即暗想,原来是在战场浸润多年的武王,难怪会有这样的气质。 武王的事迹,千柔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 在夫君的陪同下,她终是镇定下来,款步上前,向武王齐逸峥行了大礼,口中缓缓道:“妾身顾氏,见过武王。” 武王叫了声免礼,眯着眼打量她须臾。 映入眼帘的女子,容色不算美,但眉眼婉转生波,尤其她那双明眸,仿佛一泓秋水,让人印象深刻。 她穿一身粉红色锦绣衣衫,头上的饰物很简洁,看得出,她不是个爱在饰物上下功夫的女子。 这就是令蒋毓魂牵梦萦的女子呵,容色不足动人,但她的所作所为,却是连他都要吃惊,心甘情愿为她添妆,心甘情愿被她折服。 他心里默默思量着,素来寒如冰霜的脸上,露出一丝破云而出的淡淡笑纹:“佳禾县主名满京城,本王却是第一次见。” 顿了一下,又道:“人人都赞你心中有大义,果然名不虚传。” 千柔微微红着脸,欠身道:“王爷谬赞了,妾身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 武王认真的道:“你所作所为,当得起大义二字,不必谦虚。” 凝睇着有些怯生生的千柔,咳了一声道:“你似乎有些怕我?” 千柔知道刚才那番失态被他看在眼里,脸更红了,却不能不答,低低的道:“王爷气势不凡,令妾身望而生畏,还望王爷不要见怪。” 她连皇宫都进过,心理素质本不该这样差的,但实在是近来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又被初见时武王的冷情惊着了,这才有些失常。 武王见她直接坦诚自己“望而生畏”,先是一惊,其后却失笑道:“到底是佳禾县主,就是与众不同。” 他脸上带着笑,神色也缓和下来,沉吟着道:“老是叫王爷,未免太生疏了些,你是顾侧妃的妹妹,今后不如唤我姐夫吧。” 千柔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这……这不合规矩。” 即便千姝嫁了他,但因为千姝只是侧妃,按照规矩,妾室的亲戚,根本就不算正经的亲戚。 倘若她真敢叫武王姐夫,必定会引来众人的嘲讽。 武王却是道:“没事,本王的话就是规矩。”说着注目着千柔,微微皱着眉,仿佛她不答应,便要板起脸一般。 千柔越发惊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坚持,其后,瞄见他的神色,心底还有些惊惧。 李靖行、尹青云互看了一眼,忙要上来相助,林旭天已经先开口,有些含糊的道:“不过是个称呼罢了,有什么好吵的?” 他看着千柔,努力咽下口里的点心,旋即笑着道:“顾妹妹,你向来极大方的,怎么如今竟也扭捏起来了?” 尹青云也道:“王爷肯抬举,八小姐不如依从了,大家皆大欢喜。” 千柔得了两人提醒,恍然明白过来,便道:“林三哥、尹太医说的是,倒是我拘泥了。” 说着便看向武王,恭敬的道:“没有外人在时,就照王爷的意思办,倘若有外人,却是不能逾越。”说着便一笑,轻轻唤了一声“姐夫”。 武王点头,露出满意的神色。 千柔目光在武王、尹青云身上转了一转,疑惑的道:“怎么姐夫会跟尹太医一起过来?” 武王答道:“旭天的亲兵突然外出,被人报到我那里,我有些好奇,其后却是得知,那一伙人在陪着你办大事。我近来闲着,这才微服出来,打算瞧一瞧旭天,再看一看你是如何苦心筹划,如何为百姓撑起一片天。来到这庄子门口,赶巧遇上了尹太医,便一起进来了。” 千柔叫了“姐夫”,他很满意,也就换了称呼,在她跟前不再以“本王”相称。 千柔这才恍然明白过来,想了一下,侧首道:“难得姐夫过来,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粗茶淡饭,还请姐夫不要嫌弃。” 武王一笑,正要答话时,林旭天已经叫道:“你做的还叫粗茶淡饭?这么说吧,宫里御厨做的菜,我没一个瞧得来,只吃得惯你做的菜。” 尹青云失笑,轻轻锤了他一下道:“八小姐说客气话呢,你拉扯那些做什么?” 咳了一声,旋即很矜持的道:“不过你说的是实话,八小姐做菜的功夫,的确少有人能及。” 武王本在吃上无意,听了两人的话,反倒来了几分兴致,微笑道:“如此说来,今儿个我有口福了。” 千柔低着头道:“当不起众位的夸奖,不过是能糊弄过去罢了。” 欠了欠身,旋即道:“各位随意些,我先失陪了。”说着,侧首瞧了李靖行一眼,方才带着担忧,毅然转身去了。 这么一个不苟言笑的冷面王突然到访,夫君作为主人,必须留下来作陪的。 事情出乎意料,却不得不承受。 千柔知道李靖行可能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心里不无担心,但她更知道,李靖行是男人,这是他必须承担的。 想要让他振翅高飞,一味护着是不成的,要让他自己去经历风雨,让他越过坎坷艰难,踏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再说了,看上去,武王也不是那么冷酷,而且,还有林旭天、尹青云呢。 有他们两人,定然不会冷场,也不可能让李靖行得罪武王。 想到这里,她镇定了一些,这才有心情去准备吃食。 因此时天气冰寒,并没什么新鲜蔬菜,又不知道会有贵宾到,一点准备都没有。 当然,以千柔的出身,即便有鲍参翅肚之类的食材,她也做不出什么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千柔便只照上次的法子,做了兔肉火锅,各样配菜都准备得足足的。 因她爱吃饺子,特意让人在暖阁里育了点韭菜,这时正好长起来了,能派上用场。 千柔让绯红将韭菜都拔了,亲自做了几盘饺子,又弄了几样卤菜,就算齐活了。 虽然武王是微服出来的,但到底身份有别,便给他单独备了个锅子,林旭天、尹青云、李靖行另坐了一桌,在一旁作陪。 几人中,只有林旭天、李靖行知道吃法,但李靖行放不开手脚。 林旭天却是个心宽的,又跟武王一同在战场上历练过,有过命的交情。 武王自己,也是拿林旭天当兄弟看待的。 林旭天自是毫不拘谨,东西一上来,就自顾自拿起筷子,吃得不亦乐乎,还含着东西,含糊招呼众人,让大家都吃。 武王看他吃得有趣,渐渐来了兴致,也就学着他的样子,提筷子涮菜,吃了起来。 这一吃,只觉得锅子吃法新颖有趣,味道也不赖,不由得眼睛一亮,也吃得停不下来。 见他放开了,屋里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等到饺子上了桌,武王一尝,惊得瞪大了眼睛:“怎么这时节,竟然还有韭菜呢?” 李靖行起身,拱手道:“内人向来喜欢想些新奇主意,这韭菜,是她让人在暖阁里育的,最近才长起来。” 武王便道:“在暖阁里种花倒是不少见,这种韭菜,倒是头一次听说。”看着有些手脚无措的李靖行,摆手道:“放心,我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觉得佳禾县主很聪慧,很特别。” 林旭天接口道:“那当然,我顾妹妹是最厉害的。”夹起一个饺子尝了尝,只觉得入口都是鲜美滋味。 这样的冬天,能吃上这么一口,真是莫大的享受。 林旭天不由得眯着眼,笑眯眯的道:“味道真好,嗯,顾妹妹这法子提醒了我,等我回去后,必定要让人将暖阁的花都扔了,直接种上韭菜,好满足我的口腹之欲。” 武王忍俊不禁:“与你相识多年,你这爱吃的性格从未变过。”咳了一声,旋即道:“你说得有道理,等我回去后,也要让人种些韭菜,好好享受一下寒冬吃饺子的滋味儿。” 尹青云听了两人的对话,嘴角抽了一抽,其后却是道:“等你们的韭菜丰收了,若是方便的话,也送我一份。” 李靖行见众人将话题扯到种韭菜上,不由得有些好笑,一直紧绷的心慢慢放松了些。 他从未单独陪过武王这种身份的人物,心里难免紧张。 好在武王虽然神色冷了些,但态度还算和善,妻子又能干,一顿饭安排得无比妥帖。 随着众人说说笑笑,李靖行只觉得,没经历之前,心底肯定无比担忧,但真正身临其境了,却是会发现,实在没什么好怕的。 吃完了饭,武王便向李靖行道:“今儿个出来,承蒙你们款待,本王很开心。有件事儿,想来你还不知道吧?尹太医已经找了御史,将佳禾县主仗义解困的事儿上奏了,想来用不了多久,父皇褒奖的旨意便会降下的。” 李靖行且惊且喜,本想说不敢当,脑海里却浮现出这些天来,千柔苦心操劳的憔悴面容。 想一想千柔的付出,想一想千柔的一片丹心,及她面对灾民时的温和大方,他只觉得,再多的褒奖,她也受得起。 他便将到嘴边的谦虚话都咽了回去,欠身道:“多谢王爷告知,在下感激不尽。”又侧首去看尹青云,含着感激道:“尹太医如此相助,我们夫妻永远都会感激你的大恩。” 尹青云一笑,说出来的话,依旧十分气人:“不用谢,在我心目中,八小姐一直占据了一个很特殊的位置,为八小姐付出,我心甘情愿。” 他时刻不忘帮助千柔,时刻不忘在李靖行面前表露出对千柔的在意,为的,不过是提醒李靖行,让他知道,他的妻子有多好,多么值得珍惜。 李靖行被他的话噎了一下,看了他一眼没再言语。 武王不知他们之间的枝节,闻言一笑置之,其后只看着李靖行,缓缓道:“近来无事,倘若你这个当主人的愿意的话,我想在这里住几天,一则尝一尝佳禾县主的好手艺,二则,本王与旭天多日未见,一直甚是想念,正好赶上这机会,聚一聚也挺好。” 李靖行听了,心里自是不怎么情愿。 他在权贵之地浸润出来的,很明白眼前这人可是王爷,伺候好了理所当然,伺候不好,稍不如意,反而还可能会惹来祸事。 但再不情愿,拒绝的话也是说不出来的。 迎着武王的目光,他只能将满腹的思量咽进肚里,恭恭敬敬的道:“王爷肯留下,是在下的福分。” 武王这才满意,接着道:“你不必给本王弄特殊待遇,本王就跟着旭天住客房就成了,至于吃食,也照往日来,也就是了。” 尹青云忙也接口道:“我也没什么事,正好也在这里住几天。” 李靖行向来极恼他不怀好意,闻言心里来了气,当着武王的面又不好露出来,只得也应了下来。 如此,田庄的住客,除了林旭天之外,又多了武王和尹青云。 田庄的条件摆在这里,实在讲究不起,便只能将他们都安置在客房里。 之前林旭天住着时,千柔命人照料得很仔细,每天早晚都要打扫,屋里的炭盆一直没熄过。 如今多了两人,内中一个还位高权重,千柔也没做出什么改变,只照林旭天那屋的标准弄。 至于武王的一众侍卫,也都安排在偏院里住下了。 住宿安排好了,千柔便静心打点茶饭,以尽地主之谊。 到了次日午时,果然便有太监来传旨。 千柔在夫君的陪同下,备了香案,一同跪下接了旨。 旨意里华丽深奥的赞美词,千柔没怎么听进去,只知道自己的封号提升了,从今以后,自己是佳禾郡主了。 千柔晕晕乎乎的,直到送走传旨太监,还有些无法置信。 要知道,郡主这封赐不低,向来只有权贵之女,才有获封的资格。 这样一个大馅饼,竟然砸到自己头上了?如此说来,今后自己见着那明惠郡主时,也不用低她一头了? 对于那刁蛮的郡主,千柔心里一直有些腻歪,得知自己获封,第一反应是吃惊,第二反应却是觉得,再不用在她面前低头了。 说实在的,这感觉,还真挺爽的。 虽然李靖行提前得知皇上可能会有旨意,但因为事情没定,他便没在千柔跟前提,唯恐空欢喜一场。 因他没提及,这才导致千柔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与她呆萌的反应相比,李靖行却是又欢喜,又有些自卑,心情很复杂。 娘子地位提升了,自然可喜可贺。 府里的大嫂、嫡母,一直都看娘子不顺眼。如今,娘子再获褒奖,地位一升再升,她两人今后行事时,心里再不服气又如何?面对已经是郡主的娘子,她们定然会有所忌惮,绝不敢任意妄为。 自卑嘛,自然是因为自己如今还是白身,没有功名,连名声都不好,实在配不起她。 他只郁闷了一小会儿,便望着千柔的笑脸,慢慢振作起来。 娘子的封号,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她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挣来的。 她一个女儿身,都能有这样的成就,怎么自己身为男儿,竟然畏手畏脚呢? 想要配得起她,一味自怨自艾是没用的,还是打叠起精神,好好念书,奋起上进吧。 想到这里,他便看着千柔,说了一番赞美的话,又真心诚意的表示,自己很替她开心。 千柔此时已经慢慢平静下来。 她做善事时,并没有想过回报,但如今赏赐上了门,自然得怀着感恩之心,领受了才行。 她到底是个稳重性子,虽然得了封号,人却是不骄不躁的,依旧平静的打点众人的饮食起居,让几位客人又惊讶,又心服。 019 回府 武王住下的第三天,上午时分,千柔带着绯红,提着一篮子点心往客房走。 篮子里面,装着两盘小巧金黄的炸糕。因是才做的,炸糕还是滚烫的,咬上一口,甜甜的红豆沙馅就流出来,别提多好吃。 这炸糕向来是林旭天的最爱,故而千柔一做好,就亲自给他送来了,顺便也是想见一下尹青云,亲自向他道谢。 毕竟,自己能得郡主之位,尹青云是出了大力的。 一路走着,才走近那儿,就见有两个才十来岁的小丫鬟正站在拐角处,踮着脚尖、探头探脑,伸长脖子往里面看,脸激动得通红。 千柔错愕又好奇,也跟着走过去探了探头,却见梅花树下,有个男子正在练剑,黑色的身影翩若游龙,缓时如白云飘过,迅时似惊鸿飞起,一起一落都摄人心魂。 却是武王齐逸峥。 纵然武王冷情无比,但他生了张好脸,竟然还是能吸引丫鬟们,令她们不顾性命也要来欣赏。 千柔不由得叹息,这真是个看脸的世界。 那两个小丫鬟看得入神,一直没回头,却察觉到有人靠近,只以为是旁的丫鬟们。 她们都是在庄子上长大的,没经历什么风雨,性格自然活泼些。 那泼辣些的便愤愤推了一把,怒道:“走开,这个位置是我占的,你要看到别处去!” 千柔皱眉,还没开口,绯红已经气不过,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好厉害的丫头。” 那两个丫鬟听了这一声,回头一看,见是二少奶奶站在跟前,吓得尖叫一声,匆匆行了礼,一溜烟跑了。 这番动静,自然惊着武王了。 武王便收了剑,不悦的回过头来,及见是千柔,神色却缓和下来。 映入眼帘的女子,穿了一件玫瑰紫袖袄,下面是银灰白褶裙,梳着堕马髻,斜斜插了一支并蒂莲玉簪,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饰物。 装扮得极简洁,但她气色很好,仿佛不必施胭脂,就能面若桃花一般。 武王抱着剑,看了两眼,暗自品度。 比起千姝,她容色自是远远不如,但不知怎的,他心里却是觉得,她的眉眼长得刚刚好,似乎,远远胜过千姝一般。 千柔不知他心头所想,忙走到他跟前,行礼如仪,又带笑问道:“王爷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武王挑眉,看着她不说话。 千柔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只得改了称呼,又问了一遍:“姐夫,你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武王这才点头,勾着唇道:“很习惯。”顿了一下,转了话题道:“刚才我练剑,你应该看见了,觉得怎么样?” 千柔答道:“自是极好的。”看了看他头顶上的梅树,也不知怎的,竟然脑一抽,又加了一句:“如果有风,必然更完美。” 等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忙红着脸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谅她吧,实在是前世看了太多的言情剧、电视剧。 在她的印象里,里面的主角但凡练剑,必定都是在花树下,或是在月色中。 倘若是在花下,必定是和风细细,人花剑相映,美不胜收。 中毒太深,如今一个不留神,竟然就说了出来。 武王愕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唇边的笑容微深。 旋即,他竟然抬起手,剑往花树上一挑,登时落英缤纷,落得一地芬芳。 旋即,他手中的剑急舞,漫天的花瓣随着剑花的跃动,妖娆的飞舞着。 此情此景,真仿佛一幅画儿一般。 千柔不由得瞪大眼睛,眸光闪闪,只觉得自己要成为他的迷妹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停了下来,回头道:“现在如何?” 千柔呵呵傻笑:“不能更完美了。” 她实在想不到,他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这样舞起剑来。 说好的高冷呢?说好的冷酷如冰、心狠手辣呢?在自己面前,他明明只是一个有点别扭、有点任性,甚至还有点可爱的男子。 这个冷面王不太冷。 她只给了六个字的评语,武王却觉得很满足,仿佛有丝丝喜悦涌上心头一般。 他便勾唇一笑,旋即道:“倘若佳禾你不忙的话,跟我聊几句,如何?” 林旭天只爱唤千柔“顾妹妹”,尹青云则称呼“八小姐”,到了他这里,向来只以封号呼之。 一群固执的男人。 千柔听了他的提议,愕了一下,却没法子拒绝,便如常微笑道:“姐夫想聊什么?” 武王凝睇着她,慢慢道:“其实我心里一直很好奇,这次雪灾,为什么你肯这样大方大气?” 千柔回道:“姐夫难道忘记了?我的钱财,其实一多半都是众人的添妆。对了,姐夫出力是最多的,我竟忘记向姐夫道谢,真是不该。” 武王抬手止住她:“不必行礼,不必跟我客气。虽然你的嫁妆多数是众人的添妆,但几万两银子,你花得一点都不心疼,这份魄力,当数女子中第一人。” “姐夫过誉了,”千柔眉眼宁婉,声音也很平静,“我只是看得穿一些罢了。”说着便含着浅笑,将昨日与绯红谈论的那一番关于钱财的理论组织了一下,娓娓道来。 武王听得很认真,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涌起丝丝震撼。 她并非不爱钱,只是心头有更在乎的,觉得生命更重要,便毅然舍出钱财来。 听蒋毓说,她过了好几年的苦日子,最苦的时候,连吃的都没有。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她成长起来,还能保持一颗纯真向上的心。 多么出色,多么难得。 她有善心,但并不打算倾尽一切,连自己的小家都舍弃。 如此聪慧,如此真性情。 武王不由得澹澹而笑,含着赞许道:“原来如此,你实在聪慧大气,我生平所见的女子中,竟无一人似你。” 即便他的挚爱林梦湘,也没达到这样的思想境界。 千柔被赞得有些不好意思,忙谦虚几句,转了话题道:“不知姐夫是否有蒋公子的消息?” 蒋毓离京前,曾经托林旭东带了一封信,故而千柔很清楚,蒋毓与武王走得很亲近。 武王见她问起蒋毓,眉眼间透着关切,但神色很磊落,一副毫不涉私的模样。 武王心底越发高看她一眼,回答道:“自然是有的,他早就去了边疆,跟军士们同吃同住,一点架子都没有,深得众心。” 千柔露出欢喜的笑容:“蒋公子武艺不低,又颇有谋略,如今又肯与将士们打成一片,将来前程必定不可限量。” 武王注视着她,声音中满是困惑不解:“看来你很清楚,蒋表弟到底有很好,我心里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有这样一个好男子当前,你却没有选,反而去将就一个纨绔?”  当初,他初次听到她的事迹,得知她为了躲过祖母的算计,竟然亲自出手谋划,心甘情愿谋纨绔妻室之位,最终如愿以偿。 那时,他就为她的淡泊心态震撼。 但她明明吸引了蒋毓,明明能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竟然也肯弃了呢? 不但弃了,还跟自己的夫婿那么亲昵。 虽然认识她的时间很短,但她眉眼间的神色,一直是极宁和喜悦的,让人很容易就猜到,她对自己如今的生活很满意。 为什么对着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纨绔,她都能将日子经营得有声有色呢? 除此之外,他心里,其实还想问另一个问题。 他已经知道,当初父皇曾起意,想将她赐给自己,却被她当面拒绝了。 武王侧妃,这地位,其实不算低,为什么,却偏偏打动不了她? 他不止一次想起这个问题,如今亲眼见了她,越发想求一个答案。 见他的问题渐渐涉私,千柔愕了一下,才答道:“蒋公子的确出色,但一开始我就知道,以我的身份,若是想当正室,需要苦心经营。至于蒋公子,即便再好又如何?我一直都晓得,他不是我能高攀得了的,我也不愿高攀。” 武王皱眉道:“原来是为了正室之位,名分于你,当真就那么重要吗?” “当然,”千柔敛了笑容,很认真的道,“我心里有自己的坚持,从未变过。与其说我在乎名分,倒不如说,我看重姻缘。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一心一意,只盼着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倘若我当了正室,要做到这一点,自然要容易得多。” 武王听她深刻剖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 深深看着千柔,凤眼狭长,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你想要的,你那夫婿肯给吗?” 千柔颔首,如实道:“刚开始他不肯,但如今却是允了我,今后只会以我为念。”她说到这里,想起李靖行的温柔体贴、甜言蜜语,唇角情不自禁漫上一抹灿烂笑纹。 极美丽的笑容映入眼帘,璀璨如星辰一般,武王却觉得刺眼,心口有些闷,仿佛有蜜蜂蜇在心尖上,虽然是小小的一刺,但因为落在最柔软的心头,似乎有些疼。 旋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由得脸色大变。 他便背过身子不看她,沉声道:“如此说来,真要恭喜你找到了知心人。” 千柔面上微红,却还是大方的道:“多谢姐夫。”明眸如玉般流转,旋即又问道:“姐夫是否还有问题?” “没有,”武王断然否认,神色渐渐转为冷淡清寒,声音似乎也被冻住了一般,“你既然对自己的生活心满意足,我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千柔见他神色突然转冷,说话也有些没头没脑,心头滑过一丝怪异。 瞬息间,心头百转千回不能平静。 她很快压下满腹的思量,微笑道:“既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武王挥手,直接应了“好”。 千柔见他一直背着自己,手势极不耐烦,心头越发惊疑,旋即失笑,觉得自己太多疑了,忙行礼自去了。 照之前的计划,她去找了林旭天,将点心送上,又在尹青云面前郑重道谢。 尹青云连称当不起她的谢,跟她闲话了几句,迫不及待问道:“八小姐,你气色挺好的,看来与李二公子的日子过得很不错呢。” 千柔听他也问起这种隐私话题,不由得噎了一下,才红着脸道:“是很好,他待我不赖。” 尹青云登时笑了起来:“你满意就好。” 注视着千柔,旋即很认真的道:“八小姐你放心,我一直极敬佩你的为人,倘若你那夫婿敢胡作非为,敢对不住你,我必定会给你出头的。” 千柔哭笑不得,笑着道:“多谢尹太医美意,但我私心觉得,若是能永远都不需要你出头,那就太好了。”闲话了几句,因见时近午时,忙起身告辞。 刚回到自己的住处,没多久妙音就过来禀报,说武王直接带着侍卫不辞而别。 千柔惊讶无比,却又没法子,只能道:“知道了,可能他有什么急事,必须马上去处理吧。”口里并没有多说什么,心底难免感叹,武王这个人太喜怒无常了。 武王去后的次日,尹青云因要回宫当差,也告辞离开。 如此,日子又恢复成之前的平静宁和。 没两日,李府有人过来,传了太夫人、李明卿的话,让他们夫妻即刻回去。 千柔虽然不情愿,但长辈召见,自然不能推辞,只得跟李靖行商议了,打算收拾一番,尽快赶回去。 他们要走,林旭天自然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千柔便安排了一顿散伙饭,招待他尽情吃好,享受一番,方才与李靖行一道,亲自送他出了田庄。 林旭天迟迟不肯上马,看着千柔道:“顾妹妹,我实在舍不得你。” 李靖行额头跳了跳,却忍着没有开口,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这个人救了爱妻,是自己的恩人、贵人,岂能轻易得罪? 千柔见他一双眼睛眨着,眸光纯真又不舍,一颗心都要融化了,叹息道:“事已至此,只能如此了,若有机缘,咱们下次再聚。” 林旭天撇嘴道:“下次?你哄我,把我当三岁小孩吗?哎,心里闷得慌,一点都不能放松。”他微微侧着头,突然语出惊人:“以前我与众弟兄们分离时,他们总要给我一个拥抱。嗯,不如顾妹妹你也抱我一下,安慰我一番,如何?” 他心思单纯,说出来的话自然毫不涉私情,只是单纯心底难受,想求个拥抱罢了。 这一番话,正验证了他智商有如小孩一般。 千柔哪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登时一脸错愕,简直没法子反应。 正不知所措,李靖行开口道:“没问题呀,我代娘子答应你,代娘子给你一个拥抱。”说着果然走到林旭天跟前,笑眯眯看着他。 对于恩人,打不得骂不得,只能这么剑走偏锋了。 林旭天见李靖行站在自己跟前,一副任自己拥抱的模样,不由得一脸嫌弃:“你给我走开些,两个大男人抱什么?” 李靖行一笑,缓缓道:“我可是答应了的,你不肯屈就,倒省了我的事。” 林旭天撇嘴没理他。 这么折腾了一番,离愁别绪似乎慢慢淡了一些。 一时林旭天去了,夫妻两个收拾好,便带着一干人等,坐车回李府。 比起来时,多了两个侍卫,两人的感情,也是一日千里,不可同日而语。 回城的路上,李靖行一直将千柔搂在怀里,不厌其烦在她耳边细语,表达对她的深情厚爱。 千柔先还听得挺高兴的,其后却是有些昏昏欲睡,忍不住开口打断道:“好了,我都知道了,你说了这么多,也该口干了,喝点茶水润润嗓子吧。”说着亲自斟了茶,递到他面前。 李靖行喝了茶,依旧定定看着她,不肯移开目光。 千柔挑眉:“总感觉你今天有些奇怪,为什么?” 李靖行迟疑了一下,才横下心道:“我是想让你知道,我心里在乎的只有你,希望你回府后,依旧跟我好,不要跟我置气。” 千柔愕然:“怎么会呢?”旋即却是想起采薇有孕之事,登时皱起眉,话就接不下去了。 李靖行见她这样,不由得慌了神,忙道:“我知道,采薇那事情是我不对,但此事是咱们成亲前就发生的,非我能控制。再者,之前我也不知情,才会任由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心里也恨采薇任意妄为,但身孕是事实,孩子是无辜的,只能让她生下来了。” 千柔淡淡道:“你放心,我又没说不让她生。” 李靖行凝视着她,温柔的道:“她怎么样,我其实一点都不在意,我只在乎你。好柔儿,我们在庄子上时,一直夫妻同心,我希望即便回府了,你也能只将我放在心上,不要因为旁的人事,影响我们的夫妻之情。” 千柔心头酸酸涩涩,最终在他温柔的凝视下,压抑下去化作浅淡温和的笑容:“你说得很有道理,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沉吟了一下,叹息道:“采薇的存在,始终是我心头一根刺,但正如你所说,事已至此,只能接受了。我不瞒你,那孩子,我的确不喜欢。她那孩子生出来后,你不妨交给姨娘抚养。你自己可以常去探望,但不要拉上我,更别抱到我跟前来,行吗?” 李靖行是那孩子的父亲。 无论如何,这一点都必须承认,千柔自然不会阻止他跟孩子亲近,但却不会大方到自己去接近那孩子,甚至学某些贤惠人,将那孩子视若亲生。 她气量小得很,那种事实在干不出来。 李靖行点头:“我知道,娘子放心,我定然不会让那孩子扰着你的。” 千柔看他一眼,有些疑惑的道:“怎么你没说我小心眼呢?” 李靖行抚摸着她的秀发,轻声道:“我又不傻,自然知道你是因为爱我、在乎我,才不愿意与那孩子相见。”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嘴角挂着浅淡和煦的笑意,接着道:“娘子你放心,今后再不会有什么庶子了,我的孩子,只能你来生。” 千柔呸了他一声,别过脸道:“不要脸,谁要跟你生孩子了?” 李靖行唇边笑容微深:“当然是你,只能是你,好柔儿,难道你不期待我们的孩子吗?想一下,若是生个孩子出来,小小的人儿,长着你的眉,我的嘴巴,多么有意思呀。” 千柔听了这番话,心中柔情顿生,情不自禁随着他的描述幻想了一番,颔首道:“似乎真挺有意思的。” 李靖行见她一脸神往,忍不住一阵情热,凑近她道:“娘子放心,从今以后我定会更努力,争取早点让你怀上。” 千柔脸上羞红,背过身子不理他,直到他凑过来,将她揽在怀里,方才渐渐缓和下来。 一时马车进了李府,李靖行抬手,将千柔扶了下来。 夫妻两人直接去了太夫人的怡安堂。 到了那里,因时近傍晚,并没有旁人再。 太夫人一见了千柔,忙伸手将她召到身边,笑眯眯的道:“二郎媳妇,祖母没想到你还有这般造化。你如今有了郡主封号,这是皇上厚爱,以后定要惜福才是。”千柔颔首,郑重答道:“祖母放心,我晓得。” “我知道你懂,只是白嘱咐一句罢了,”太夫人目光在她、李靖行身上转了一转,其后忍不住问道,“你与靖行出门,是为了好好培养感情,如今我倒想问一下,你们感情怎么样?” 千柔面上羞红,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道:“挺好的。” 太夫人见她眉眼羞涩,婉转有情,心中大乐,连连点头道:“那就好,我也能放心了。本来你们在外面,我也不愿打扰的,但你竟然获封郡主,我与你公公心里很激动,这才让人召你们回来,你可不要生我的气才好。” 千柔忙道:“怎么会呢?说起来,祖母让我们在外逍遥了这么多天,我心里一直感激得很。” 太夫人抿着唇道:“你不怪我就好。”拉起千柔的手,旋即问起她与李靖行赈灾的种种细节。 千柔尽数讲了一遍。李靖行在一旁相陪,时不时补充一下千柔的大气和辛苦。 太夫人得知她花了几万两银子,免不得惊讶,又赞叹了一番,旋即很体贴的道:“你们刚回来,路途很辛苦,快回去歇着吧。” 千柔、李靖行听了,忙一起行了礼,起身离开。 020 钱财争锋 出了太夫人的住处,李靖行便携着千柔,往薄氏的上房请安。 这便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哪怕彼此相看两厌,面上却还是必须保持平和,不然就会落人话柄。 两人静静走了一段路,李靖行侧首看着她,轻声道:“这个时辰,父亲必定也回来了。” 千柔愕了一下,才明白他在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害怕。 毕竟,薄氏一向对自己没有好脸色,如今,自己又多了个郡主之位,薄氏心里必定更加膈应。 看着神色温柔的夫君,千柔心中柔情顿生,颔首道:“知道了,有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安心了。” 李靖行一笑,见爱妻看着自己,目光灼灼,心中不由得满足又得意。 这时,两人已经踏上一段鹅卵石铺就的碎石路。 因天色有些晚了,李靖行担心爱妻摔着,忙伸手挽住她的手臂,口中轻轻道:“娘子走慢些,不必着急。” 千柔本就不是扭捏的人,再者,她一向不觉得挽着手臂有什么不好,便没有阻拦,只是含笑享受着夫君的温柔体贴。 正温情脉脉,突然身后有一道女声响起,娇媚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讽意:“哎呀,二弟和八妹真恩爱,即便来跟母亲请安,也要手挽着手,一点都不将规矩放在心上。” 却是千媚的声音。 李靖行、千柔互看一眼,并没有放开彼此,只站定了,回头欠身行了礼,神色都很淡然。 这一回头,就见千媚、李靖希联袂而来。 李靖希目光在他两人手臂上转了一转,眸中光芒隐晦未明,淡淡笑道:“二弟,弟妹,你们回来了。”李靖行轻轻“嗯”了一声,旁的话,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他一直深恨千媚心肠恶毒,觉得蔡琳琅之所以干出买凶毁人名声的事,必定都是千媚蛊惑的。 倘若深究,千媚的罪过,其实比蔡琳琅还要深一些。 千媚没得到应有的惩罚,李靖行气得要命,如今相见了,自是不假辞色。连带的,对自己的兄长,他也看不顺眼。 李靖行很清楚,这事儿李靖希多半不知情。但那又如何呢?夫妻一体,大嫂干了坏事,李靖希这个当丈夫的难逃干系。 他神色冷淡,李靖希还没开口,千媚已经冷笑道:“瞧瞧,这就是你们对兄长、长嫂的态度,真是太让人侧目了。” 她说着便看向一直默默不语的千柔,声音有些咄咄逼人:“我知道你得了郡主之位,但那又如何?你仍旧是李府的庶子媳,如此清高自大,若是传将出去,只怕闲言蜚语是少不了的。” 千柔微微眯起眼,眸中闪过一抹清寒,丹唇悠悠吐出两句话来:“你想让我说什么?嗯,我能骂人吗?” 千媚听了这话,简直摸不着头脑,愣了一瞬才呆呆的道:“不能。” 千柔不假思索,斜睨了她一眼,立刻就道:“不能骂人,那我无话可说了。” 纵然情形不对,但李靖希还是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起来。 李靖行也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两兄弟笑得开心,千媚脸上却青一阵白一阵,心里都要气疯了。 尤其李靖希唇角带笑,目光悄无声息落在千柔身上。 此情此景,更是让千媚心中嫉恨交加,没法子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些天来,李靖希待她还不错,尤其在薄氏面前,一直很维护她。 薄氏虽然跟她翻过脸,但因为心中有忌惮,加上李靖希也护着她,故而并没有难为她,态度如常。 底下的人见顾家发生大变故,她却并未失宠,都在背后称赞她有手段,厉害着呢。 千媚也对自己的手腕很满意。 近来,李靖希时常宿在她房里,态度大为改观,让千媚不由自主软了心肠,甚至有时候还想,倘若李靖希肯回心转意,只以自己为念,自己就将心头那番恶念收起,另想主意对付千柔。 却是没想到,如今千柔一回来,就让他露出本性来。 明明,那贱人在挤兑自己,他不但没阻拦,还笑得出来,仿佛遇上了一件大乐事一般。 人人都说李靖行渣,千媚私心却觉得,李靖希比他渣,渣很多倍。 瞬息间,她心中百转千回,但理智还在。 细白的牙齿在唇上咬了一咬,她冷笑道:“一段时间不见,八妹妹你口齿伶俐了很多,只盼着在母亲跟前,你也能这样伶俐才好。”说着一拂衣袖,转身自去了。 李靖希深深看着千柔,默了一下,才道:“你大嫂近来一直忧心娘家事,有些不正常,这才态度不好,你可不要介意才好。” 千柔淡淡道:“没事,我对着她,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 在田庄时,她就下定了决心,要跟千媚势不两立。 如今归来,别说千媚尽折腾些幺蛾子,即便她肯安分,自己也是不会放过她的。 毕竟,差一点,自己就死在她手上了。 李靖希被她的话噎住,一时之间简直没法子回应。 正常情况下,她不是该回答“不介意”吗?怎么她不按常理出牌呢? 如此任性,如此刁蛮,如此……娇俏,如此让人放不下。 千柔不知他心头所想,回答完,便向李靖行道:“夫君,我们走吧。”朝李靖希欠了欠身,挽着夫君自去了。 两人相携的身影并肩而去,在烛光下氤氲出一抹温暖。 李靖希却觉得无比刺眼,将手拢进袖中,暗自掐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一时,千柔、李靖行进了薄氏屋里。 薄氏在窗下坐着,跟千媚聊着什么,见两人进来,连眼皮都没抬。 千柔自是不在意她的态度,与李靖行一起行了礼。 薄氏却没回头,不叫免礼,只看着千媚笑,仿佛极欢愉一般。 千柔本在行屈膝礼,见她这样,暗自一笑,直接起身站直了。 李靖行自是夫唱妇随,也直起身子。 见状,薄氏、千媚的脸色都变了。 千媚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说不出的妩媚,更带着瘆人的凌厉,寒声道:“长辈还没叫起呢,就自己站起来了,也不知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李靖行皱眉道:“刚才见太太、大嫂聊得很开心,一点都没在乎咱们夫妻的到来。我有些担心,怕太太眼里一直看不到我的存在,这才起身的,还望太太不要挑刺才是。” 千柔一笑道:“瞧你这话说的,真是该打,太太是气量那么小的人吗?” 薄氏被他两人的话弄得头疼心也疼,简直说不出话来。 这时李靖希已经到了,见状担心千柔会受罚,忙上来打圆场道:“太太,难得二弟他们回来,你可不能跟他们置气。” 薄氏横了没眼色的儿子一样,舒出一口气,缓了缓才道:“好了,不拉扯那些了,我听说你们为了赈灾,从田庄拉走了几万斤粮食,此事是否属实?” 千柔坦然道:“此事属实,但那些粮食,我事先让人问过公爹,又按市价给了钱,账目清清楚楚,太太若是不信,只管查去。” 薄氏摆手,眯着眼道:“账目不必查,但你出手这样大手笔,这一次,想来花了几万两银子吧?” 千柔淡淡一下,轻描淡写的道:“差不多。” 薄氏登时气怒交加,忍不住锤着桌子,尖声道:“几万两银子就这么花出去了,你还像没事人一般,你这心可真宽。” 千柔神色未变,含着浅笑道:“还行吧。” 见她不但没露出愧疚自责的神色,还笑得一脸灿烂,薄氏心中的恨意越发浓烈了。 她拍着胸口,缓了缓才道:“出去一趟,干了这种大事,折了那么多粮食和银子,你可真有出息。” 千柔心里实在厌烦她揪着自己不放,缄默须臾,才道:“太太放心,我花的都是嫁妆银子。” 薄氏闻言,目光似能喷出火来:“我当然知道你花的是嫁妆,但你如今嫁了靖行,岂能如此任意妄为,置夫君于不顾?” 李靖行闻言,忙表态道:“此事我没意见,还全力支持。” 他看着气鼓鼓的薄氏,适时提醒道:“虽然花了些银子,但能得皇上的赏赐,也算是值得了。虽说娘子做善事时并没有指望能得郡主之位,但有这个意外之喜,我一直都很高兴。” 薄氏听了这番话,满腹的怒火都没法子再发出来,咬了咬唇,恨声道:“罢了,之前你怎么样我不管,但这事儿证明你没什么理财能力,这一点你承认吧?嗯,小辈胡来,我这个做长辈的不能置之不管。这样,你将手头上的银子交给我,我给你保管着,这样,银子才不会不翼而飞,还会多生出不少来呢。” 关于夺千柔丰厚财产之事,薄氏一直都放在心上,时常跟千媚商议,希望找个法子,让千柔心甘情愿将东西奉上。 不成想,千柔在田庄漫撒银子,扰乱了薄氏的心,让薄氏气不可遏。 如今照了面,她再也顾不得了,这才提了出来。 虽说有自家儿子、媳妇在,但千媚不用顾及,至于李靖希,薄氏也没在意。 再者,她也有别的用意。 她很清楚,对于自己的提议,千柔必定不肯乖乖听从。 如此,自会有一番争辩。 她一直清楚儿子的心思,趁着这个机会,让儿子看清小贱人爱财的本质,看明白小贱人如何不尊重自己。 儿子一向孝顺,只要让他亲眼看出这些,他心底不可能毫无芥蒂。 如此机关算尽,也算是一片慈母心肠了。 薄氏的话一出口,众人神色各异。 千媚唇边带笑,心里很得意,等着看好戏。 李靖行、李靖希却是一脸吃惊,有些不知所措。 见她说得大义凛然,千柔几乎要气笑了,缓了一缓才道:“多谢太太美意,但嫁妆银子,向来都是各人自己掌控的,我不敢让太太操劳。” 薄氏早知道没那么容易,再接再厉道:“没事儿,我不怕麻烦,毫不夸张的说,我在理财上颇有门道。我是一片好心,难道你信不过我吗?” 她说到这里,皱着眉头,声音染上了丝丝咄咄逼人:“俗话说得好,百善孝为先。你在外面的确得了好名声,但你回来后,却这样对待我这个当婆婆的。哼,忤逆不孝、出言顶撞婆婆,这事儿若是传将出去,只怕你的好名声要毁于一旦。” 软硬皆施,一定要千柔就范。 千柔挑眉,心中却冷笑不已。 婆媳两个,都拿名声说事,也算是一丘之貉了。 哼,她们以为自己会怕吗?爱编排什么由着她们,爱说什么也由着她们,但这银子,自己是万万不能舍的。 薄氏现在说得好听,但千柔很清楚,只要银子舍了出去,只怕自己一辈子都没法见到什么现银了。 打定了主意,正欲开口,李靖行已经勾唇一笑,先出声道:“太太如此用心,还真挺感人的,但李府的规矩,不,应该说大燕朝的规矩,女人的嫁妆银子,向来都是自己掌控,即便长辈也不宜插手。” 他看着千柔,目光中透着坚定不移的呵护在意,旋即道:“太太态度坚决,此事我们夫妻难以决断,不如去请示一下爹爹和祖母。唔,对了,还有个人,我差点忘记了。” 千柔见他维护自己,心底很温暖,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但还是很配合开口道:“不知夫君说的是谁?” “就是尹青云尹太医,”李靖行眉眼泛出喜色来,解释道,“他不是随着林三少,在我们庄子住了几天吗?我与他聊天时,发现他人很通透,似乎什么都懂一般。不如我去请教他一下,看看如今是不是出了新律法,要求做媳妇的必须将嫁妆银子奉上,不然就会被骂不孝。” 他说到这里,很真诚的看着薄氏,接着道:“太太,我这主意很好吧?你不用担心尹太医解答不了。他虽然是个大夫,但人聪明得很。再者,倘若他没法子解答,不是还有皇上吗?尹太医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只要他跟皇上提一提,没什么事情办不了。” 薄氏听了这番话,瞳孔猛缩,冷笑道:“你在威胁我?一个月没见,你真要让人刮目相看。” 李靖行摇头道:“不敢,我哪敢威胁太太?我是在跟太太提意见,称述事实。太太你还记得吗?当初我娘子进宫时,无意救了明珠公主。当时,尹太医也在场,故而一直以来,他都把我娘子当成恩人看待。让他出点力,他定然会很乐意的。” 薄氏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气得要命,却不得不在他的话语中,慢慢冷静下来。 千媚满腹的怒气却抑制不住,走上来冷笑道:“太太才刚起个头,二弟就有这么多话等着。哼,二弟一向极孝顺的,如今却变成这样,可见是受人影响了。”她说着便看向千柔,言语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李靖行冷笑,懒得搭理她。 千媚见他不回应,牢牢盯着他,哼了一声继续道:“怎么不说话?没话说了吧?” 李靖行眸中闪过一抹寒色,嘻嘻笑道:“大嫂怎么这样关心我?为什么一直盯着我?唔,之前大嫂就挺关心我房中之事,如今又这样盯着我不放,只怕心里,嗯,心里有什么想头也说不定。” 千媚气得脸都泛出青色来,怒道:“你胡说什么呢?长嫂当前,你可要尊重些。” 千柔冷笑,不假思索的道:“想要获得尊重,自己别干出失身份的事儿来。” 说着再不看她,只向薄氏道:“夫君刚才那提议,倒也有几分道理。太太,等我请示过公爹和祖母,询问过尹大哥,再给你答复,如何?” 薄氏情知大势已去,抬起手,有气无力的道:“不用了,我一片好意,你既然不愿领受,只得就这么罢了,不必出去询问了。” 千柔“哦”了一声,立刻就道:“好,就听太太的。”说着注视着薄氏,一副“我是不是很乖巧”的模样。 薄氏气得肝疼胃疼心口疼,忙端起茶喝了两口,才勉强好受些。 千媚却不肯就此罢休,盯着千柔道:“理财的事儿先不说了,你应该也听二弟提过,之前二弟在太太这里撒野,将太太的玉饰都砸了吧?你如今挺有钱的,外人都肯顾及。如今在你面前的,可是你的婆婆,该怎么做,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千柔看她一眼,断然道:“我愚笨得很,不清楚。” 千媚见她装傻,气得哇哇叫,将心一横直接道:“我看你不是愚笨,是舍不得吧?哼,在外面几万两银子都舍出去了,怎么到了太太头上,竟这般小气呢?八妹不是我说你,人都是相互的,太太对你宽厚,你也该有点回报,好生孝顺太太才行。” 薄氏见她将话说到这份上,心中难免重新生出指望,便看着千柔不语,眸中却透出一丝贪婪之色。 千柔“哦”了一声,恍然道:“原来,大嫂想让我拿银子、饰物出来,送给太太呀。有话直接说就是,拐弯抹角做什么?” 千媚气得倒仰。 她说得还不明显吗?明明在装傻,还厚着脸皮来问自己。 天底下,还有比她更无耻更可恶的人吗? 千柔却不管她,直接道:“这主意好不好,我也不知道,但太太挺清高的一个人,岂会觊觎我的东西?传将出去,未免不像话。再者,你说太太待我宽厚,自然,她是真心的,怎么可能因为我不将嫁妆拿出来,就对我另眼相看呢?” 千媚、薄氏见她说得理直气壮,恨得咬牙切齿,却没法子反驳。 李靖希一直在旁静静看着他们争锋,心情很复杂。 一面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结发妻子,一面是她和二弟。 按理,他应该坚定不移站在母亲这一边才是,但他心底,其实并不愿她落下风。 如今见她应对自如,母亲却气得七窍生烟,他自是心疼母亲起来。 心情纠结难决断,他只好缄默不语,看他们厮闹。 这时,千柔朝薄氏一笑,认真问道:“太太,你觉得我的话有道理吗?” 薄氏寒着脸不语。 千柔正打算继续问,突然李明卿走了进来。 一照面,他就看着千柔笑,眉飞色舞的道:“靖行媳妇,你竟然能得皇上屡次褒奖,又能让靖行读书上进,真是厉害,连我都要佩服你。”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的脸色都很精彩。 上次李靖行回府,只跟李明卿提过要念书。当然,明影也是知道的,但他因办事不利,一直被薄氏呵斥,不敢来薄氏跟前触霉头。 故而今儿个,众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 薄氏心里在呕血,面上勉强挤出笑容来:“靖行要读书吗?怎么我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李明卿笑着道:“当然是真的,我一直没说,是想等靖行回来了再宣布,给大家一个惊喜。” 薄氏暗自呕气,冷笑不已,于她而言,只有惊,没有喜。 千媚心里也不得劲,含恨看了千柔一眼,嘻嘻笑道:“原来二弟想上进,按理说,我这个大嫂的该为你高兴,但你逍遥自在了七八年,如今骤然拿起书,能适应吗?读书可是个苦差事,你吃得消吗?” 李靖行暗自冷笑,面上却露出迟疑的神色,苦声道:“大嫂说到我心坎了,唉,这些天我试着读书,一点都看不进去,真挺难为我的。” 说着回头去看李明卿,缓缓道:“父亲你瞧,大嫂也在同情我,要不,我还是当个纨绔,那个我在行,天天混吃等死,简直不能更逍遥。” 李明卿脸色铁青,呵斥道:“这是什么话?一点苦头都吃不消,你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你娘子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上进,要让你娘子高兴吗?你说过的话,莫非丟忘记了?” 李靖行苦声道:“我自然没忘,但我本就读不进去,意志也不太坚定,很容易受人影响。”说着瞧着千媚,暗自冷笑不已。 李明卿立刻将矛头对准千媚,劈头一阵臭骂:“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来操心。哼,亏你还知道自己是大嫂,怎么一点儿大嫂的样儿都没有?难得靖行肯上进,你不说鼓励,还来泼冷水,如此居心叵测,简直不可理喻。” ------题外话------ 今天有件意料之外的事情要处理,先传上来,明天万更补偿大家,么么哒 021 情到深处 李明卿在晚辈面前,向来极有君子之风,如今责千媚“居心叵测,不可理喻”,可谓是开了先河。 众目睽睽之下,千媚受了这一番训斥,不由得红了眼圈,却慑于李明卿的威严,不敢出声辩解。 她咬着朱唇,涩声道:“儿媳头脑发昏,这才偶尔失言,还请公爹不要见怪。” 李明卿冷笑,倒没有继续呵斥,只是淡淡道:“你今后可要管住自己的嘴才是。” 说着便看向李靖行,挑眉道:“好了,你大嫂我也训了,想来今后不会再有人在你面前胡说了,你应该能安心读书了吧?国子监传了消息来,几天后就要你入学呢。” 李靖行沉吟须臾,摇头道:“还是不行,我心里挺担心娘子的,得在家里陪着她,省得她被人欺负了去。” 李明卿呕得吐血:“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来?你娘子这么大的人了,难道不能照顾好自己?哼,不是我看不上你,你娘子的头脑,可比你厉害些。” 李靖行神色未变,认真道:“她的确很聪慧,但在人情来往上,却是有所欠缺,尤其被人欺负时,总是不知道反抗,我心里实在心疼。”说着,便抬起头来,看向千媚默然不语,目光中却透着意味深长之意。 李明卿见状,自是一脸狐疑,不悦的看着千媚,哼道:“大郎媳妇,你又弄了什么幺蛾子?” 千媚听他语气森冷,身子抖了下,才勉强笑着道:“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见弟妹花钱太费了,好意提醒了两声罢了。” “提醒两声?”李靖行勾唇,笑容有些冷,“你并不是在提醒,分明是在逼迫我娘子,想让她就范,将银子都献出来。” 李明卿听了,这才知道竟然还有这一茬,不由得很是恼怒,沉声道:“怎么回事,靖行你将话说清楚。” 李靖行便一笑,在千媚怨毒的目光中,将刚才发生的事儿讲了一遍。 李明卿不待听完,便连声冷笑。 婆媳两个,竟然谋算起人家的嫁妆银子,还以孝道压人,如此厚颜无耻,也算应了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李靖行说完了,注视着李明卿,郑重其事的道:“娘子如今已经是郡主之身,却要遭受这样的待遇,我实在担心得很。” 李明卿哼了两声,先看着千媚,冷笑道:“哼,说起来,你与二郎媳妇同出一家,你还是嫡出呢,怎么说话做事儿,一点规矩都没有呢?竟然觊觎弟媳的嫁妆,还将话编得冠冕堂皇,照我说,你这样肆意妄为,才该担心自己的名声。” 他说到这里,看了千柔两眼,目露赞许之意,其后才接着道:“二郎媳妇就不同了,时刻以夫君为念,规劝夫君上进,还以苍生为念,干出了令人敬佩的事情。同样是儿媳妇,你们的差距怎么这样大呢?” 千媚听了这番话,心里如被针扎过一般,又是愧疚又是难受,竟有些无言以对。 李明卿又看向薄氏,微微眯着眼,眸中寒意顿生。 薄氏见状,心里直发毛,忙道:“此事原是大郎媳妇起的头,我只是跟着摇旗呐喊罢了。” 面对强势的李明卿,她心里不无惊惧,只能将千媚推出来,当自己的挡箭牌。 千媚大惊,神色还有些惊惧,却不敢多言。 李明卿冷笑道:“真只是摇旗呐喊吗?我可不相信。说起来,李府也不少你吃穿,为什么要做出夺媳妇嫁妆之事?你如此贪婪,如此厚脸皮,还配当侯夫人吗?” 薄氏脸色如调色盘一般,积攒在心头的怒火,被他的冷言冷语挑起。 但她不敢放肆,只是扬起头道:“我是一片好心,她没领受,老爷还来责骂,我真要委屈死了。”说到这里,不由得红了眼圈,一副十分伤心的模样。 李明卿却不怜惜,拂袖道:“无论你说什么,我在这里明明白白告诉你,今后不许你再折腾。我直接将话挑明了说,二郎媳妇如今是郡主,又认识不少大人物,你扭着她不放,绝不可能占到上风,反而还可能影响我李府的声誉。哼,别怪我没提醒你,靖希还要参加春闱呢,你肆意妄为,必定会拖他的后腿。” 薄氏听了,才恍然想起还有这一遭,脸上变幻莫测,却没再说什么了。 李明卿方转头去看李靖行,挑眉道:“如今可满意了?” 他心底,实在对李靖行寄予厚望。一则是因为李靖行天赋好,小时候念书的能力十分强;二则是因为有那道士的预言;三则嘛,却是因为李靖行娶的妻子是个好的,不但是个贤内助,还很有福气。 有了这三点,他总觉得李靖行的前程差不了。 李靖行本就是在做戏,闻言便打算见好就收,点头道:“父亲发了话,想来不会再发生什么幺蛾子了,就这样吧。” 见儿子识相,李明卿满意点头。 今日他虽然护着李靖行,但另一边,到底是他的结发妻子。倘若李靖行一直揪着不放,他心里必定会烦恼不已。 如今这般,再好不过。 这时,千柔却淡淡一笑,开口道:“公爹做了主,儿媳很感激,儿媳另有一个提议,还望公爹细思量。” 李明卿如今极看重她,闻言忙道:“你直接说就是,不必客气。” 千柔颔首,抬眸看向千媚,神色有些奇异。 千媚心底咯噔一下,只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被猎人盯住的猎物一般。 正惊诧不已,千柔娓娓道:“刚才太太不是说,自己很会理财,想帮我保管嫁妆吗?我的嫁妆是不成的,一则我那些东西,到底是众人的添妆,倘若传将出去,必定会让众人侧目。二则,我如今受了皇上的赏赐,正准备再接再厉,继续做些善事,有些银子在手,才不至于被掣肘。” 她说到这里,唇角露出清冷的弧度,话语一转道:“大嫂就不一样了,她可是太太的嫡亲儿媳,素日里,太太是极喜欢她的。她们两个的情分,大家也看在眼里,真真跟亲母女差不了多少。不如,就让太太管大嫂的嫁妆,帮大嫂钱生钱,如何?” 千媚哪料到她会将自己框进去,下意识的叫道:“不,不行……” “为什么不行?”千柔皱眉,淡淡的道,“刚才大嫂劝我的话,我可是都记着呢。旁的我也不多说了,大嫂,太太你还信不过吗?一点银子、饰物罢了,难道比你们的情分还重要吗?” 薄氏听了这个提议,先是吃惊,其后却是眼珠子转了一转,低下头没说话。 她自然清楚,千媚的嫁妆不少。 当初千媚出嫁,简氏很费了一番心思,公中的钱不论,自己的私房却是拿出了大半。 如此下来,千媚的嫁妆就很好看了。尤其匣子里的饰物,精巧贵重的不在少数。 薄氏是个贪财的性子,自然也眼热过,却不好直接夺过来。 如今,千柔的嫁妆是不成了,但倘若能挤兑得让千媚将东西都献出来,也是聊胜于无了。 千媚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的道:“出嫁女的嫁妆,向来是自己掌控经营的,我不敢让婆婆劳心。” 李靖行冷笑,挤兑道:“原来你知道这个道理,刚才为什么还侃侃而谈?亏你还摆长嫂的范儿,真叫人看不顺眼。” 千柔接口道:“虽说有约定成俗的规矩,但只要大嫂你心甘情愿,旁人说不了什么闲话的。” 千媚恨得要死,还要再说时,李明卿直接道:“大郎媳妇,我觉得他们的提议不错,你怎么看?” 他实在腻歪千媚。 娘家的母亲倒台了,这也就罢了,人还不肯安分,一直兴风作浪,简直是搅家精。 上次田庄那事,虽没细查,但李明卿心里,不是没有账的。 他很清楚,事情跟千媚,一定有牵连。 顾及李靖希,他没有一查到底,算是放了千媚一马。 却是没想到,她不但没收敛,还这般肆意妄为。 既如此,也就不必给她留什么情面了,倒是要让她受番教训,自食恶果才好。千媚见他发了话,一颗心直往下坠,却碍于之前自己将话说满了,没法子多反驳。 她心中念头急转,做垂死挣扎:“儿媳自然信得过婆婆,但婆婆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儿媳担心累着她。” 薄氏适时抬头,很温和的道:“没事儿,儿女都是债,操心不是正常的吗?” 一句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说完了,她还盯着千媚,眼珠子转了一转,眸光染上了几许冷厉,仿佛千媚开口反对,她就要翻脸一般。 千媚欲哭无泪,唇动了一动,却再也说不出话,找不到借口了。 千柔却不放过她,直接问道:“大嫂你到底怎么想的,给我们回个话吧。” 千媚心中恨极,又茫然无措,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李靖希。 李靖希却不理会,直接别过头,避开她殷切的目光。 最后一点希望指靠不上,千媚心仿佛坠进冰窟一般。 虽觉得寒到了极致,但薄氏正看着,李明卿正望着,她不能不答。 思绪混乱无比,她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声音细如蚊蚁:“你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千柔呵呵一笑:“如此说来,你算是答应了?太太,你应该听得很清楚吧?可别忘记了。” 薄氏见她三言两语就帮自己夺了千媚的嫁妆,心中自是高兴,却依旧看她不顺眼,只默默点头算是回应。 李明卿本不耐烦这些婆婆妈妈的事,见众人议定了,便向李靖行道:“行了,你们刚回来,就闹了这么长时间,必定倦极了,还是快些回去歇着吧。” 李靖行巴不得一声,闻言点头道:“多谢父亲,我们这就告辞了。” 李明卿点头:“我跟你们一起走。”说着果然抬起腿,带着李靖行、千柔,一同出去了。 路上,李明卿看了千柔一眼,本想拿出长辈的范儿,命她跟千媚和睦相处,但一想到千媚才是挑事儿的那个,话就说不出口了。 于是,最后只道:“二郎媳妇,照看好靖行,让他好生念书。” 千柔微笑应道:“公爹放心,儿媳必定全力以赴。” 李明卿满意无比,颔首道:“你答允了,我就放心了。唔,你若是有空了,不妨去看看赵姨娘,与她多亲近亲近。”说着又看向李靖行,勉励了几句,方才踱着步子,转身自去了。 一时千柔几人回了清风苑,浅绿、妙容领着众丫鬟,上来行礼请安。 李靖行叫了免礼,因时辰很晚了,也没心思多言,只让人摆饭。 浅绿暗自看了千柔几眼,迟疑了一下,方才退了出去。 千柔见状,心中有些惊疑不定,转念想,明天再问也就是了。 一时饭送上来,李靖行亲自给千柔盛汤夹菜,心疼的道:“一回来就跟他们拉扯,费了不少神,快吃点东西补一补。” 千柔温婉浅笑:“你也吃。”看着夫君,点评道:“你今天的表现不赖嘛。” 身为枕边人,她自然知道李靖行如今有多爱读书。 在李明卿面前那般做戏,为的,不过是让千媚挨批罢了。 没想到,他竟也变得这般腹黑,这般坏,变得让她更喜爱了。 李靖行勾唇道:“娘子,为了你,我会变得更厉害的。” 千柔点首道:“我相信,我等着。”说着与他相视一笑,无限温馨。 两人亲亲热热吃完了饭,正喝着茶消食,绯红走了进来,面无表情的道:“几位通房大姐要来请安,二少爷,二少奶奶,是不是让她们进来?” 因采薇几人只是拜见过千柔,却并没有摆酒,故而如今的身份还是通房,并没有升成姨娘。 虽还是通房,李靖行也答应不再亲近,千柔心底还是觉得膈应,便收了笑容没有言语。 李靖行见状,心中有些慌,忙道:“不如将她们打发了吧。” “算了,”千柔摇头,淡淡道,“既然来了,就让她们进来吧。” 绯红听了,这才转身出去了。 一时采薇领头,四个通房鱼贯而入。 除采薇外,其余三人盈盈行礼,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比起之前,采薇的肚子又大了不少,落在千柔眼中,令千柔的心仿佛被蜜蜂蜇过一般,有些刺痛。 采薇没行礼,捧着肚子,笑容有些得意,隐约还带着几分挑衅:“因月份大了,太太发了话,让妾身不必多礼,还请二少奶奶不要见怪才好。” 千柔一笑,淡淡道:“没事,你行不行礼,我根本不在乎。”说着便转过头,一副不将她看在眼里的模样。 采薇被她的神色噎了一下,缓了缓,才看向李靖行,笑眯眯的道:“二爷,妾身肚里的孩子会动了呢。” 李靖行本就不在意她,如今一心一意只念着千柔,目光纠缠着千柔,闻言并没有转头看过去,只淡淡“哦”了一下算是回应。 采薇见状自是气恼,又见采茗几人似笑非笑盯着自己,似乎在嘲笑自己自不量力,心中的恨意不由得越发浓烈了。 她想了一想,便看向千柔,笑眯眯的道:“二奶奶放心,妾身必定会好好照顾肚里这孩子,安安稳稳将他生下来,让他好生孝敬你。” 千柔闻言,哪里不知道她存心挑衅,便只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李靖行却是含怒瞪着采薇,皮笑肉不笑的道:“你话挺多的,只可惜我累了,不耐烦听你聒噪。”说着便抬起手,语气不善的道:“都下去吧,以后少来我和二奶奶跟前晃悠,不然,我饶不了你们。” 采薇颜面尽失,恨得咬牙切齿,却不得不依言,跟着众人灰溜溜退了出去。 待她去后,千柔看向李靖行,淡淡笑道:“她如今怀着孕呢,你却这样的态度,她心里必定不好过。” “管她呢,”李靖行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道,“我只念着你,至于旁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千柔见他语气真诚,心底微生温意,但想起刚才采薇捧着肚子挑衅的场面,心底还是有些不舒服,便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见状李靖行猜着了几分,眼珠子转了一转,故意打岔道:“娘子莫非同情她?既如此,不如我去瞧瞧她,陪她一晚,如何?”说着,便放开千柔的手,转身作势要走。 千柔大惊,忙喝道:“给我站住,你答应了我的,不再跟她们亲近的。”说着便去扯李靖行的衣袖,却见他脸上带着笑,这才明白他在做戏。 千柔便将他衣袖一甩,气恼的道:“你就知道气我。” 李靖行将她搂在怀中,笑着道:“不止呢,我还能让你怀孩子。好娘子,你别觉得我冷情,我若是对采薇有好脸色,就是对不住你。为了你,伤她在所难免,但你放心,若是你有孕了,我必定会将你当成珍宝的。” 千柔心中酸酸软软的,又带了几分欢喜,低声道:“我知道,夫君,我很愿意为你生孩子。” 他今天的表现,她很满意。 虽然采薇的孕事是心头刺,但他温情脉脉的呵护,让她软了心肠,只觉得,只要他一直这样,采薇也算不得什么。 情到深处,她原以为不需要怎么去证明,如今却觉得,满腹的柔情似水抑制不住,必须让他知晓。 甜言蜜语她不怎么会说,只记得前世有句“男神,我愿意为你生猴子”,可以聊表心意。 满腔的柔情被她娇羞却坚决的话语挑起,李靖行再也忍耐不住,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温柔吻上她的唇。 极致缠绵缱绻,两心合一心,欢愉嫌夜短。 022 强势 夜已深,同是夫妻,清风苑中千柔、李靖行两情相悦,恩爱两不疑。 李靖希的住处映月阁,千媚、李靖希却是相顾无言,气氛仿佛凝滞了一般。 红烛高照,千媚坐在镜台前,呆呆看着镜中自己姿容艳丽,却透着三分憔悴、七分怨怼的面容,心底一片凄凉。 一年前,倘若有人告诉她,她会被庶女千柔比下去,她一定不会相信,还会乐不可支。 却是没想到,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竟然发生了。 到今日,她嫁妆丰厚、名利皆收,坐拥郡主之位。即便她嫁的是纨绔,但她那夫君一直将她捧在心上,对她言听计从、情深爱重,简直就让人羡慕。 自己呢,自己有什么?百般倾慕的夫君,一心一意惦记着旁人;娘亲骤然倒台,自身难保,连带着她也受了牵连,成了庶出。 娘家指靠不上,夫君不爱自己,如今更好了,自己的嫁妆,竟也保不住了。 千媚想到这里,心底一阵刺痛,看着坐在另一端发呆的李靖希,忍不住勾起唇笑了起来。 李靖希正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骤然听到一阵“吃吃”的笑声,愕然抬头,只见千媚唇边的笑容越来越深,慢慢转为大笑,声音凄厉尖锐,很有几分恐怖。 李靖希心底震惊,忍不住喝道:“怎么就笑得停不下来了?你疯了不成?” 千媚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斜睨了他一眼,恨声道:“我的确疯了,我被你和那贱人逼疯了。” 李靖希自然知道她口中的“贱人”是谁,皱眉道:“今天之事,全是你自己兴风作浪,才自食恶果,怨不得旁人。” 千媚哼了一声,声音中满是怨毒之意:“是吗?我原是照婆婆的意思行事的,到头来,婆婆居心不良,夫君置我于不顾,这才让我沦落于斯。你看看,你那好弟弟是怎么对待小贱人的,再想一想你自己,你好意思吗?” 李靖希如今最听不得旁人说他比不上李靖行,闻言瞳孔猛缩,恼羞成怒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倘若我娶的是她,我会做得比二弟还好。” 千媚听了,一颗心如坠入冰雪一般,几乎耐不住寒意,狂笑道:“你真挺爱她的,看来,上次我那建议,你迫不及待了,是吗?” 李靖希暗自一叹,闷声闷气道:“我正要跟你说,上次的那约定做罢。” 千媚愕然:“为什么?你不是爱她爱得发疯吗?为什么竟要改变主意?” 李靖希皱眉道:“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是郡主。” “那又如何?”千媚格格一笑,声音尖锐,仿佛能直接刺入人心一般,“你不敢吗?她身份不一样了,但你能管住自己的心吗?倘若你能,我自不会蹚浑水。” 李靖希听了这番话,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一般,脸色变了又变,激荡如潮,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自己的心,自己能管住吗? 不能。 初见时,她的狡黠聪慧、与众不同就让他印象深刻,辗转难忘。 那时,他只是心动,并没有爱上她。 之后发生的种种,她或明丽或任性或俏皮的身影在脑海里渐渐清晰,令他的心无比纠结沉重。 他知道这样不好,但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自从新婚夜之后,他的日子,从未开怀过。近来,千媚说出了那提议,他时不时幻想一下,算是偷得浮生的一点乐趣。 这次她回来,一张脸如有桃花绽放一般。比起上次,眉眼间少了清纯,却多了几分女人才会有的妩媚魅惑,一颦一笑美好温存。 那完全是,沉浸在美好爱情中的女子,才会有的容色。 看着她,他只觉得她的眉眼亮眼无比,也刺心无比。 李靖行看着她时,那份专注深情,那份喜不自胜,也如刻漏一般,一粒一粒重重砸在心上,令他的心如被碾过一般,分外沉重怨愤。 凭什么自己活在黑暗纠结中,他们两人却能那么相爱?看着他们,再想想自己过得这样苦,心底简直有种想将一切都毁灭掉的冲动。 想到这里,他慢慢别过脸,眸色幽深暗沉,纠结着如许深情、愤恨、痛楚,还有几分疯狂之色。 千媚见自己说完那番话,李靖希一直沉默不语,自是猜到了他的心思。 她在心中狂笑不止,面上却还算镇定,声音中带着怨毒,更带着蛊惑:“看来你不能,是吗?既如此,有什么好纠结的?她是郡主又如何?难不成,就不能占有了吗?哼,照我看,倘若事情真发生了,她自己就得先想着如何遮掩,绝不可能宣扬出去。” 她说着走近两步,仰头看着李靖希,娇媚的声音魅惑无比:“夫君,你想想自己过的什么日子,再想想你那二弟,难道你真能甘心吗?要是我,我可做不到。不如还是照之前我们说定的行事,如何?” 李靖希听了,本欲摇头,但拒绝的话凝在舌尖,就是没法子说出来。 有个声音在心底诱惑着自己,她并没有说错,身为男子,做事的确该果决些。 她是郡主又如何?只要占有了她,这样的私密事,她是不可能宣之于众的,甚至连痕迹都不敢露出来。 不然,她会毁了自身,会让自身一无所有,受尽指责和唾骂。 她聪明得很,这样的事情,想来是绝不会干的。 应该说,她是女人,更怕这种事宣扬出去。 明知是孽缘,自己心底还是恋极了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负隅顽抗,最终,还是逃不开心魔。 既如此,躲避有什么用呢?罢了,就照千媚这番话,疯狂一回又如何? 说不定,她见识了自己的温柔手段,知道了自己的深情厚意,会被自己打动,与自己长向来往呢。 即便她不肯,只要她被自己占有了,自己手底相当于就有了把柄了。 到那时,自己想要她,她还躲得开吗?自己的欲念,她敢不满足吗?只要她想活下去,她就得乖乖听话,由着自己,任自己为所欲为。 到那时,想要的人儿时时能拥在怀里尽情欢爱,真真是人间至乐美事。 想到这里,李靖希不由自主兴奋起来,心底只充盈着憧憬、期盼,其余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千媚见状,情知他已经被自己说服,便含着浅笑道:“我心里,如今已经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等我将一切都算计好,你只管享受温香软玉抱在怀中的感觉,如何?” 李靖希沉默须臾,看着千媚,抿着薄唇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千媚用手支着下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娓娓道:“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打算从采薇着手。这些天,我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心思,时常打着关心她身孕的旗号,给她送了不少东西。如今的她,已经很信任我,我想做什么,没有不成的。其后的一切,一环扣一环,我也都规划好了。” 她说到这里,却不肯再说下去,只是看着李靖希,媚笑道:“照我说,这些女人家的事儿,你关心做什么?不如还是收拾好心情,认真看书,安心等待美事儿,如何?放心,事到临头,我自然会通知你,让你出马的。” 李靖希听了,便没有再问,沉吟着道:“旁的我不管,但你定然要将事情办得隐秘些,不然我名声尽毁,你也落不着什么好。” 千媚哂笑不已,很鄙夷他明明下流,却又惦记着不想让名声受到影响,简直无耻至极。 心中默默想着,千媚脸上却没露出来,反而温婉巧笑,缓缓道:“放心,我心里有数。”其后,又在他耳边蛊惑了一番,见他虽未出声,但眸色狂热起来,不由得放下心来。 一切准备就绪,单等来日好戏上场了。 静夜里,有冷风拂过,波云诡谲的争斗,还没拉开序幕。 千柔与夫君共度良宵,次日起来,用过早膳,李靖行仍旧去习武读书。 虽然有晨昏定省的说法,但李府另有规矩,若是没有大事,每隔五天去长辈房里走一遭就是了。 千柔便闲了下来。 昨儿个晚间,浅绿的神色让她惊奇,如今有了功夫,自然立刻就将人召来了,打算问个清楚明白。 因怕事涉隐秘,旁的人都没让留,只仍旧让绯红在屋里伺候。 没有外人在场,千柔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浅绿颔首,用佩服的语气道:“少奶奶一猜就中。”说到这里,便走近两步,低声道:“少奶奶,采薇有些不正常呢。” 千柔听到“采薇”二字,不由得有些刺心,皱着眉道:“你慢点说,不用着急。” 绯红也竖起耳朵,专注看着浅绿,看她如何接话。 浅绿咳了一声,正色道:“上次少奶奶不是让奴婢们多留心几位通房吗?这些天来,大少奶奶常让人给采薇送东西,采薇又得意,又感激,常在院子里叫嚣,说什么只有大少奶奶是好人,有善心,知道怜悯她什么的。” 千柔不以为意,只以为千媚这么干,是想恶心自己,便只冷笑道:“由着她说去,由着她们折腾,我根本不在乎。” 浅绿接口道:“这是明面上的,另外还有件更蹊跷的事儿呢。之前少奶奶离开时,不是给了奴婢二百两银子吗?赶巧如意家里因为雪灾处境艰难,奴婢就做主,借了她五十两银子。如意感激得很,又得知少奶奶让大家留心几位通房,便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时刻留意着。她是个实心人,因一直没发现端倪,心中烦躁,却一点都不肯松懈。” 她说到这里,唇边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有心人天不负,有一晚,她怎么也睡不着,便起来四处晃悠,打发时间。等她走到通房们住的小院前,发现采薇屋里灯亮着,心里好奇,就去查看了。等到了那里,却发现采薇竟不在屋里。因院门早就关了,如意知道她没出院子,就四下找了找,最后在院墙边发现了她和丫鬟珍珠。据如意说,当时院墙那边,分明有男子的说话声。” 绯红神色转瞬冰冷,忙问道:“听得出那人是谁吗?” 浅绿摇头:“没等她走近,那珍珠便咳嗽起来,院墙那边的人听见了,自然立刻就跑了。” 绯红皱起眉头,叹息道:“可惜了。” 千柔沉吟须臾,牢牢盯着浅绿,问道:“采薇有什么解释吗?” 浅绿咬着唇,恨恨道:“那贱人哪里肯承认?一直砌词狡辩,说自己怀了身孕,身体不适,睡不着才出来晃悠散心,又拿如意半夜晃悠说事,说倘若她有罪,如意也难逃惩罚。因没有证据,她又满口歪理,还一直捧着肚子说不舒服,奴婢们也没法子,只能就这么罢了。” 千柔敲着桌案,又问道:“那之后呢?可发现什么蹊跷事儿了?” 浅绿摇头,神色很愤恨:“那贱人小心着呢,之后行事一直滴水不漏,什么把柄都没露出来。奴婢们挖空了心思,竟查不出什么。” 绯红挑眉道:“照这么说,那采薇必定是有问题的。”说着转头去看千柔,声音中满是急迫:“少奶奶,你打算怎么做?” 千柔叹了一口气,悻悻的道:“虽然猜得出事情不寻常,但没有证据,没法子定她的罪。罢了,今后多留心一些,务必要让事情水落石出才好。” 她说着看向一脸跃跃欲试的浅绿,眸色清亮如一泓秋水,郑重其事的道:“浅绿,我知道,你们对我很忠心,但我心底,一直都有自己的坚持。我不怕告诉你,采薇有孕,我一想起来,就觉得不舒服。但是,即便厌恶她又如何?人生在世,说话做事应该坦荡无私,不能因为愤恨,蒙蔽自己的心,成为自己都讨厌的人。你也要记着,咱们可以查,但不能使手段诬陷人。倘若肆意妄为,一来落了下乘,二来,即便事情能成,自己的良心也难安。” 浅绿叹服,忙道:“少奶奶放心,奴婢知道了。” 绯红也是一脸敬佩。 她亲眼见证千柔、李靖行相知相许、相亲相爱,自然清楚千柔有多在意李靖行。 采薇的孕事,一直是千柔心底的刺。但即便这样,她也不愿、不屑耍手段,只打算查清蹊跷再行事。 如此磊落,如此大气,让人折服之余,又有几分心疼。 旁人怎么想的,绯红不知道,但绯红自己,却只时刻以千柔为念。 她便暗自下定决心,旁的不论,起码要将这事儿告知李靖行,让他也出一份力。 当然,她自己若是有空,也是会盯着采薇不放的。 只要采薇心里真有鬼,即便再厉害,想来也难逃众人法眼。 千柔问完了话,叹息两声,转了话题道:“这事儿就这样吧,行了,不扯了,咱们去做点正事吧。” 绯红回过神来,抬头问道:“少奶奶想做什么?制妆品,还是去做吃食?” 千柔摇头道:“这两样都不干,绯红、浅绿,你们一起陪着我,咱们去库房清点一下嫁妆,给林府、尹府送点谢礼。嗯,还可以将用不着的东西都收拾出来,拿些出去变卖,折换成现银。如此一来,也算是有备无患了。” 绯红皱眉,忙提议道:“送谢礼是应该的,但变卖东西,却是不必的。奴婢知道少奶奶这一次赈灾,荷包都瘪了,但那嫁妆都是些好物事,很多东西有银子都买不来,还是尽数留下吧。若是要用银子,奴婢陪少奶奶多置些妆品。那个来钱快,只是要多花些功夫罢了。” 千柔失笑,却情知她一心为自己着想,便点头道:“倒也有理,罢了,就照你说的办吧。” 绯红见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不由得一脸高兴。 主仆三人正要出房门,突然妙音进来道:“少奶奶,赵姨娘来了。”略略压低了声音,接着又道:“史小姐也跟着呢。” 回了府,千柔自有陪嫁丫鬟伺候,妙音不好凑上来,但仍旧只愿守在千柔身边,旁的地方不肯去。 绯红知道妙音的心思,便自己开了口,答应将她留了下来,让她帮着跑腿传话,倒是让妙音喜不自胜。 千柔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站起身来相迎。 一时赵姨娘果然携了史香月,带笑走了进来。 一照面,赵姨娘就拉着千柔,笑得春风得意:“二少奶奶,你真厉害呀,不但成了郡主,还将靖行调教好了。他能力不差,又有你监督,将来必定能金榜题名呢。” 千柔抿唇一笑,回了一声:“姨娘这赞誉我不敢当,是二爷自己争气罢了。”说着,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史香月,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脸上的笑意不自觉就淡了。 她自然知道,史香月存心给李靖行当二房。 李靖行纨绔时,她都不嫌弃,如今听说他肯上进,这小妮子必定更心动。 想到这里,千柔皱起眉,心里一阵烦恼。 李靖行那四个通房还没打发走呢,又来了这么一个主儿,这鸡飞狗跳的日子,还真让人气闷。 转念想,人生在世,没有事事顺意的时候。只要夫君跟自己相爱,两情相悦,再多的人作妖都不怕。 所以,自己还是该将心思放在调教夫君上,至于旁的人,根本就不需要在意。 瞬息间,心头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从容不迫之色。 谦虚了几句,千柔便让绯红斟茶上来,很温和的看着赵姨娘,问道:“这些天我跟二爷不在府里,姨娘还好吧?” 赵姨娘见她态度很好,心中自是欢喜,笑眯眯的道:“很好,侯爷一直在我耳边赞你,说你是个贤妻,我也这么觉得。” 说到这里,转头去看史香月,话语一转接着道:“你这样贤惠,我就不拐弯抹角了。香月的年纪,比你还大一些呢。如今靖行上进了,我也没什么好操心的,只盼着尽快将香月的大事定了,就心满意足了。” 千柔眸中闪过一抹冷色,声音也淡了下来,故意装傻道:“倒也是,的确该出嫁了,不知姨娘给她定了哪户人家?” 赵姨娘一脸震惊:“什么哪户人家,我话说得这样明白了,你竟不懂吗?上一次,咱们明明议定了,要将她定给靖行当二房呢。” 史香月听了这话,含羞瞧了千柔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千柔勾唇,笑容仿佛天边的浮云,呵气能化:“什么叫议定了?上次二爷明明说,他对史小姐只有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爱。” 赵姨娘咳嗽一声,忙道:“没事儿,没有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嘛。香月是个好的,人长得好,性格也好,还答应了我,一定跟你好好相处。靖行是大家少爷,三妻四妾理所当然。与其娶别人,还不如纳了香月,大家皆大欢喜呢。” 千柔哂笑:“三妻四妾理所当然?这话是他自己说的,还是姨娘自己猜测的?” 赵姨娘脸上有一丝尴尬,却还是道:“是我自己猜的,但这不是明摆的吗?他性子有些风流,难不成,你还指望他日日守着你?” 千柔心说,我就是要他天天守在身边,不许他亲近别人,无论身心,都只能属于自己。 当然,这样的私密话,不必宣之于众。 当下,她只是看着赵姨娘,很坚决的道:“我知道,姨娘很关心我与二爷,但要不要娶二房,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不需要旁人来操心。” 她说到这里,眸色冷寒,一字字接着道:“即便你是他姨娘,也管不着这事。” 上一次,明明已经跟赵姨娘议论过这事儿,但她还是一意孤行。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自己的夫君,岂容他人觊觎? 念在李靖行的份上,千柔其实很想给赵姨娘留面子,与赵姨娘好好相处。 但赵姨娘行事太过,碰了千柔的逆鳞。 既如此,拐弯抹角没必要,还是直接表明自己的立场算了。 赵姨娘见她露出强势的一面,脸色微微发白。 赵姨娘性子本就有几分软弱,即便在亲生儿子面前,也不敢理直气壮。 如今这儿媳的气场比李靖行还强,又是郡主之尊,赵姨娘心底哪里能不心生怯意。 一害怕,只知道干瞪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史香月见状,心中自是恨她不争气,想了一想,自己站出来跟千柔对峙,冷声道:“表嫂这说的是什么话?即便你是表哥的媳妇儿,但表哥是姨娘亲生的,姨娘怎么就做不得主了?刚才姨娘还夸你是贤妻呢,你就说出这样尖酸的话,你对得起姨娘的赞誉吗?” 千柔哪里怕她,冷笑道:“我如何,不需要你来评价。倒是你自己,该多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是不是有资格站出来说话。哼,大家客气一些,叫你一声表小姐,但你该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配不上这个称呼才对。” 严格说来,妾室的亲戚,根本算不得正经亲戚。 唤史香月表小姐,其实是逾矩了。 史香月跺着脚,不管不顾的道:“你满嘴胡说什么呢?我就是要给表哥当二房,你能奈我何?” 千柔眯着眼,杏眼含怒,冷冷道:“不如何,只是瞧不起你罢了。好好一个姑娘家,长得也不差,一心只以当二房为念,真有出息,哼,哼哼。”哼了几声戛然而止,但声音中的讽刺、不屑,不言可知。 史香月气得哇哇叫,却不敢对千柔如何。 她跟着赵姨娘长大的,耳濡目染,自然也养成了欺软怕硬的性子。 见千柔一脸凛然之色,史香月心头突突直跳,转头去看赵姨娘,含着一包眼泪道:“姨娘,你看她说的什么话?她不但看不上我,还瞧不上你呢。你可要站出来,要给我做主才行,不能任由我被人欺辱。” 赵姨娘咽了咽口水,有些为难,但见史香月委屈得要命,只得将心一横,冲千柔道:“二少奶奶,你刚才的话有些过了。” 千柔“哦”了一声,眯着眼道:“是吗?那姨娘想要我如何?莫非,姨娘想让我向她道歉?” 赵姨娘见她神色清冷,眼前一阵阵发黑,拍了拍胸口,才硬着头皮道:“香月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没受什么委屈,你跟她说几句软话,再允了收她当二房,自然就万事大吉了。” 千柔摇头道:“想要我道歉,一辈子都不可能。刚才姨娘说,史小姐性格很好,我真看不出来。但你应该瞧得出来,我与她,是不可能和睦相处的。” 看着赵姨娘,提高了声音,接着道:“倘若真让她进了门,将来我们这一房,必定会日日闹,家宅不宁惹人笑话。将来,姨娘是站在史小姐那边,还是站在我这边?不用姨娘回答,我也知道,姨娘必定会护着史小姐,但姨娘想过没有,二爷该怎么站位呢?到那时,一头是他的结发妻子,一头是姨娘和史小姐,他必定是左右为难,不知取舍。他才拿起书本,什么事情都没做呢,就要被家事连累,姨娘你忍心吗?” 赵姨娘被她这番话绕晕了,一脸呆滞,不由自主露出沉思的神色。 私心里,她自然是向着自己的侄女的,但千柔的话,却是不无道理。 靖行娶亲是事实,千柔这个儿媳也无可挑剔。 她有意让靖行纳香月,是为了给香月一个依靠,但她心里,自然是自己的儿子更重要一些。 倘若娶了香月,会让儿子家宅不宁、左右为难,那场面,她一点都不想看到。 史香月见赵姨娘似有所动,不可置信的望着千柔,心中无比愤恨。 这个贱人还真厉害,一开口先激怒了自己,其后又是一番巧言,点明利害关系,令姨娘不敢一意孤行。 沉寂了须臾,史香月银牙紧咬,死死压抑住心头的怒火,红着眼道:“刚才是我错了,不该跟表嫂争辩。” 说着便去拉赵姨娘的衣袖,含着泪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辩解的,只能承认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我对表哥的心,姨娘是很清楚的。姨娘放心,只要让我进了门,我一定做小伏低,好好伺候表哥、表嫂,尽好当妾室的本分,绝不敢跟表嫂争风吃醋,让表哥为难的。” 她起先执意要嫁李靖行,只是为了求个依靠,舍不得侯门富贵,并不是因为自己爱李靖行。 毕竟,之前李靖行那样放荡不羁,所作所为一直让人鄙夷。 若说爱慕,自然是李靖希更让人心动些。 虽然李靖希更出色,但史香月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容色不算绝佳,又是商户出生,即便上赶着给李靖希做妾,也是成不了的。 既如此,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李靖行了。 如此一来,谋算起来自然容易些,又有亲姨娘护着,日子一定不会难过。 最近得知李靖行肯念书上进,她心底欢喜得很。 却是没想到,千柔会这般强势,劈头就泼了一盆冷水过来。 史香月气怒交加,想嫁表哥的念头越发浓烈了。 不争馒头争口气,敢这么对她,等她进了门,定然要让这贱人吃不了兜着走。虽然只能当二房,但史香月很自信,觉得自己手段不差,又有姨娘支持,必定能将李靖行的心牢牢拢住。 到那时,将千柔踩下去指日可待,也就能扬眉吐气,一雪今日之耻了。 赵姨娘见史香月说了软话,又是一脸央求之情,不由得触动心肠,望着千柔道:“二奶奶,香月已经表明态度了,不如你让一步,允了她进门,如何?” 千柔启唇一笑,灿若春花,发髻上一枚金累丝翠玉芙蓉簪上垂下的流苏娓娓摇晃,别添一分娇媚,声音却冷淡如凝冰雪:“此事我早已经表明立场了,姨娘何必再问?” 赵姨娘噎了一下,才道:“你说了不算,我让人将靖行找来,当面问他的意思,如何?” 千柔眯着眼,淡淡道:“随便,不过我要提醒姨娘一声,二爷上午是要念书的,这等琐碎小事,值得去打扰吗?不如姨娘回去歇着,中午再来,如何?” 她虽然说是提醒一声,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史香月见她说“这等琐碎小事”,气得肝疼胸口疼,却不敢再跟千柔对上,唯恐她说出不好的话来。 赵姨娘却是脸色发白,不由自主点头道:“有理,我待会儿再过来。”说着,就拉住史香月,转身匆匆走了。 她实在有些怕强势的千柔,在千柔面前,总觉得要花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站直身子不摇晃。 史香月心里自是不甘心,却也知道纠缠下去不会有结果,倒不如回去想一想,怎么在李靖行面前唱戏,怎么将他拿下。 如此一想,她心底渐渐清明起来,朝千柔挑衅般笑了一下,才起身去了。 023 夫妻同心 待送走赵姨娘几人,绯红气鼓鼓的道:“小姐这样好的媳妇儿,她还想着给儿子纳二房,也不知道这人心是怎么长的。” 绯红一向稳重,如今竟然直言不讳,可见是气狠了才这样失态。 浅绿自然也是又气又恨,却顾及妙音在场,只瞅了妙音一眼没吱声。 妙音见状自是明白,忙道:“姐姐看我做什么?我如今只忠心二少奶奶。虽然我没福分当少奶奶的陪嫁丫鬟,但我待二少奶奶的心与姐姐一般无二。” 说着,咬起牙齿,也恨声道:“赵姨娘实在太过分,表小姐,不,那史小姐实在太不要脸了。” 浅绿见她一脸同仇敌忾,自是信了她的忠心,微笑道:“很好,你是个聪明人,好好跟着少奶奶,跟咱们一条心,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妙音忙点头道:“妹妹知道,妹妹愚钝,若是有不是之处,还望姐姐多指点包涵。” 浅绿拍着胸口道:“放心,只要你一直忠心,我自会罩着你。” 千柔心底本被赵姨娘闹得有些膈应,听了几个丫鬟的对话,反而笑了起来。 虽然生活不太如意,但有几个忠心耿耿的丫鬟相伴左右,也算是人生幸事了。 千柔便打叠精神道:“罢了,暂时没事了,咱们还是照之前说的,去库房看一下吧。” 几个丫鬟忙应了,簇拥着她出了门。 千柔的嫁妆,之前已经归置过,如今要找东西,容易得很。 因跟尹府没什么来往,礼物主要是送给尹青云的,千柔便选了几样男人用得着的名贵衣料,又搭配了两幅书画。 至于送给林府的东西,那就多了,有给林夫人的首饰,有给林旭东、林旭方、林旭天的衣料、砚台等,林梦瑶的东西最多,首饰、衣料应有尽有。 千柔想了一想,又决定再加上几样自己亲手做的糕点,送给林旭天、林梦瑶,聊表心意。 很奇怪,林旭天虽是男子,却挺喜欢吃各种点心,甜的、咸的都喜欢,来者不拒。 千柔知道他的习惯,很愿意迁就他。 东西都选定了,绯红开口道:“少奶奶,你这饰物多的是,不如给赵姨娘送几样,如何?” 浅绿撇嘴道:“给她做什么?” 千柔却是会意,微笑道:“好主意,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就这么办,给她送点礼吧。” 说着看向一脸不解的浅绿,温和解释道:“虽然刚才我在她面前表现得很强势,但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她毕竟是二爷的亲娘。我若跟她闹翻了,二爷心里,不知会怎么难过呢。待会儿二爷回来,纳二房之事必定成不了,这一点我毫不怀疑。拿点东西给姨娘,算是一种安慰,也表明其实我还是挺尊重她的。” 浅绿这才明白过来,点头道:“我懂了,这是做给二少爷看的。” 千柔失笑,到底是浅绿,一直都这么心直口快,这么可爱。 因议定了,她便亲自挑拣起来。 当然,她并不打算选太贵重的,一来赵姨娘的身份配不起,二来,不值得。 正选着,突然见有个极精巧的梨花木小匣子,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千柔一时好奇,拿起来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支簪子,刻成梅花形状,但通体漆黑,也不知是什么材质。 千柔拿在手里把玩着,随口道:“这簪子挺奇怪的。” 绯红之前清点过这里的东西,也见过各家给的清单,不假思索的道:“这簪子是林大少爷送的,是用千年一遇的金兰铁木制成的,坚硬非常,可以防身用。” 千柔“哦”了一声,微笑道:“真真不明觉厉。” 看着一脸懵懂的绯红,解释道:“你说的那是什么材质,我一点都不懂,但听上去挺厉害的。”说着,便抬起手来,将那簪子插在自己头上。 绯红愕然:“少奶奶戴上这个做什么?” 千柔唇边笑容微深:“当然是有用途的,哼,待会儿二爷若是敢应承纳二房,我拿这个扎他几下。” 绯红皱眉道:“二少爷怎么可能会答应?之前少奶奶自己都说,此事不足为虑。” “我开玩笑的,”千柔吐吐舌头,咳了一声,正色道,“我自然知道他的心意,但上次田庄那事儿,实在吓着我了。虽然如今风平浪静,但这李府恨我的人不少,说不定什么事儿就冒出个幺蛾子来。有这么个东西防身,聊胜于无。” 绯红一听极有道理,便点头道:“少奶奶此言有理,反正这簪子的不起眼,一般人也不认得,就当个寻常的饰物戴着吧。”说着,便帮千柔选了几样看上去挺亮眼,但实际上价值不算很贵重的饰物,拿匣子装好。 一时都选好了,千柔便唤过妙音,温和的道:“尹府的东西,你来安排一下,请明岩选个合适的时间送去。” 妙音忙应了下来。 千柔又转头去看绯红,微笑道:“至于林府,你下个帖子,就说我要亲自去拜访。” 绯红知道她与林府的关系不一般,闻言带笑应下了。 忙完这些,众人方才陪着千柔回房。 因时辰还早,千柔便与几个丫鬟闲聊,谈起制妆品的事。 洗脸皂、油脂状口脂都制好了,且都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林旭方可谓赚了个满盆钵。 他是个至诚君子,当初议定了要给千柔分红,一直没落下过。 因一直是绯红管着账目,千柔也没细问,却也知道积攒下来,不是一笔小数目。 正如绯红所说,这笔买卖稳赚不赔,很值得做。 女人是最懂女人的,对于化妆,千柔自己不太在意,但身边的丫鬟个个水灵,在这上面很有研究。 千柔便问起众丫鬟们的意见,综合考虑了一下,最后决定,这次先制点润肤膏什么的。 毕竟,这东西新颖又常用,制出来之后销量不用愁。 绯红极喜欢跟她一起制妆品,闻言笑眯眯谈起之前制妆品时屡败屡战的经历,最后道:“少奶奶想做的事,就没有不成的,这一次咱们多努力,必定也是能成功的。” 浅绿笑着道:“那是自然的,咱们主子是最厉害的。” 显而易见,浅绿也是千柔的脑残粉,时时刻刻只以千柔为念。 迎着两人敬佩、期盼的目光,千柔额头沁出一滴冷汗,讪笑道:“谢谢你们这样看得起我,但之前那些妆品,我们能做出来,靠了五分努力、五分运气。这一次能不能成,我心里实在没有底。” 浅绿忙鼓励道:“没事儿,又不靠这个活命,只是个消遣罢了,能做出来是意外之喜,做不出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几人正说着话,突然赵姨娘带了史香月,缓缓走了进来。 见是她们,屋里的欢声笑语立刻就止住了。 千柔自己也收了笑容,朝赵姨娘欠了欠身,淡淡道:“姨娘还挺心急的。” 赵姨娘噎了一下,缓了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赔笑道:“今天没什么事情干,这才过来的。” 史香月盯着千柔,咬着唇道:“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姨娘来,你并不欢迎呢。” 千柔淡淡道:“我没这个意思,这是二爷的屋子,姨娘什么时候都能来。” 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转,见她又换了装束。 如今才刚立春,春寒料峭,她却穿了身水红色云袖裙装,梳一个反绾髻,髻上珠翠累累,很有几分像样。 因衣衫穿得比较薄,衬得该高耸的地方高耸,纤腰却只盈盈一束,身材好得似乎能让人喷血。 这般行径,目的不言而喻。 千柔目光不由自主冷了下来,声音也尖锐了几分:“当然,要说不欢迎,有人不请自到,还居心叵测,上赶着要做妾,什么颜面都不顾。对于这种人,我的确不欢迎。” 史香月脸色涨红,指着千柔“你”、“你”了几声,却不知该怎么开骂。 千柔哼了一声,转头去看赵姨娘,淡淡道:“看史小姐这模样,竟有些结巴呢。姨娘这么疼爱她,怎么她有病竟然不给治呢?” 赵姨娘愣了一下,才呐呐道:“她平时不这样,被气狠了才结巴的。” 史香月冲千柔怒目相向,喝道:“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话音刚落,只听得有人在外面怒声道:“这叫什么话?” 却是李靖行。 他大踏步进来,见史香月带怒盯着千柔,心中越发气恼不平,拂袖道:“你来我这里,就是为了骂我妻子的?你如此不留情面,我何必客气?” 转头去看绯红,皱眉道:“你平时最伶俐的,还看着做什么?没见你主子被人欺负了吗?快将她给我弄走,带得远远的。” 他是训斥的语气,绯红心里却乐开了花,忙道:“二少爷说的是,奴婢这就办。”说着,立刻便走到史香月身边,面无表情的道:“史小姐,走吧。” 史香月见他一进来劈头一阵臭骂,又赶自己走,令自己颜面尽失。 她心中自是委屈又伤心,忙转头去看赵姨娘,举步跑到赵姨娘身边,委屈的道:“姨娘,你瞧表哥,这样恶狠狠的对我,简直不将我当表妹。”说着红了眼圈,落下泪来。 赵姨娘忙看向李靖行,求情道:“她只是一时失言,念在我的份上,不要计较了。” 李靖行冷笑道:“一时失言?上次我就说了,让姨娘好好管着她,怎么到了今日,竟变本加厉了呢?” 赵姨娘脸色发白,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一点小事罢了,何必揪着不放?今儿个我们过来,原是有大事要商议的。” 说着扯过史香月,转而露出一脸笑容来:“靖行你瞧,香月长得多好呀,身材也好,将来必定是个好生养的。” 李靖行闻言哪里还不明白,不由得黑了脸,随后下意识的去看千柔。 只见千柔静静站着,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纹,眸色却有些冰冷。 李靖行忙先冲爱妻道:“这全是她们自己的妄念,与我毫无关系。” 解释了一句,方才回头看向赵姨娘,肃声道:“姨娘,之前我就跟你说过,我不纳表妹,你是没听懂,还是将我的话当耳边风?罢了,今日我再明明白白告诉你一遍,表妹你带回去,谁愿娶都成,只别再拉扯我就成了。” 平日里,对于姨娘,他一向是尊重的。 哪怕,有时候赵姨娘干出出乎意料的事儿,他也选择忍耐。 今儿个却是觉得,不能再忍了,不然,还不知会有多少幺蛾子呢。 这番话一说出来,史香月如被人打了闷棍一般,脸上血色褪尽。 赵姨娘也呆滞了须臾,才扯着李靖行的衣袖道:“你这叫什么话?你娶亲前,我明明说过,要给你纳香月,你并没有反对。” 李靖行断然道:“之前我不置可否,是因为我无所谓,如今却是觉得,万万不能成。” 他说到这里,便转头去看千柔,声音如染上了春风一般温情脉脉:“能娶得娘子为妻,是我终生之幸。今生今世,我心里只有她一个,再不会有旁人。” 千柔的善良、温柔、妩媚、俏丽、风情,他都爱,哪怕她使小性子,他也觉得爱不释手。 两情相悦的情爱,那样美好,让他一颗心深深沉醉,让他觉得,他们的世界,只能是她和自己,容不下第三个人。 纵然听他说过无数甜言蜜语,但今日听他在众人面前倾吐心声,千柔还是觉得芳心如醉,眉梢眼角情不自禁露出欢喜来,婉转有情。 赵姨娘却是一脸震惊,呆滞了一会儿,才道:“你爱谁我管不着,但香月你是一定要娶的。她为你耽搁至今,今年已经十六了,若不嫁你,还能嫁谁?你就给她一个归宿,让我安心,如何?” 李靖行深深皱眉,叹气道:“姨娘,你听不懂话吗?她没嫁人,是她自己的选择,与我有什么关系?她没有归宿,也赖不着我。这世上,从来就不缺男人,找个人嫁,不是挺容易的吗?行了,姨娘,你与其在这里耽误胡闹,还不如赶紧让人去寻媒婆,将表妹打发了,大家皆大欢喜。姨娘放心,看在你的份上,几百两的添妆我还是出得起的。” 赵姨娘一脸不虞,正要再说时,李靖行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染着几抹森冷冰寒。 那种眼神很陌生,让人心里发毛。 赵姨娘心突突直跳,耐不住那份寒意,到嘴边的话,又巴巴咽了回去。 史香月眼见情势不好,忙抢上前来,奔到千柔面前,直接提裙跪下,苦苦央求道:“表嫂,我是个命苦之人,娘亲早逝,父亲对我不闻不问,我能依靠的,只有姨娘和表哥。我很小就来了这里,对表哥很有感情。求表嫂你开恩,让表哥收了我。” 她神色凄婉、语气哀怨,似乎带着如许情深,似乎真爱极了李靖行一般。 千柔却丝毫不为所动,勾着唇道:“之前史小姐执意要问过我夫君,如今我夫君已经发了话,还有什么可拉扯的?我劝史小姐还是就此罢了,给自己留几分颜面吧。” 对着觊觎自己夫君之人,千柔毫不容情。 史香月见她不松口,眼底闪过一抹怨毒,却还是摆出楚楚可怜的款儿来,红着眼道:“表嫂执意不肯回心转意,执意霸占表哥,将表哥管得死死的,莫非不怕落个悍妒之名?” 千柔眯起眼,冷笑道:“你也拿名声来威胁我?哼,谁爱说谁说去,我根本不在乎。” 李靖行接口道:“谁敢胡说八道?谁能胡说八道?明明是我一心恋慕娘子,才不肯纳二房,与娘子有什么关系?” 他说完,便看向千柔,与千柔相视一笑。 夫妻同心,恩爱如斯,默契如斯。 史香月一颗心冰凉,刹那间脸上失去血色,脑子一片空白。 表哥是最风流的,怎么会为了一个女子,再不娶妾了呢? 她接受不了这种事,便仍旧做垂死挣扎,向李靖行道:“表哥,你对表嫂情深一片,我真挺感动的。你们夫妻情浓,应该很清楚钟情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与你自小相识,对你情分不一般,求你念在我一腔真情的份上,许我一片容身之所。你放心,我不会奢求你的心,更不敢与表嫂争锋。只要能在你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为奴为婢,我都在所不惜。” 李靖行皱眉,神色很不耐烦。 明明自己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为什么她就是听不进去呢?一个大姑娘家,这样死皮赖脸,脑子真没问题吗? 沉默了须臾,他眯起眼道:“你真这么恋我,非我不嫁?” 史香月见他语气似乎有所缓和,只以为他回心转意了,一颗心登时如活过来一般,连连点头道:“当然。” 口中答得理所当然,心中却忍不住冷笑。 谁恋他了?哼,这对男女敢侮辱自己,自己偏就要插在他们中间,令他们渐渐生出隔阂。 到那时,恩爱夫妻反目,那才有趣,那才让人喜闻乐见。 听得李靖行语气有些不寻常,千柔也有些吃惊,心底却并不惊慌。 一个多月恩爱美好的时光历历在目,她难忘,相信他也不会忘记。 如今对他,她很有信心。 她愿许他一世情深,既如此,自然就应该信他,而不是因为他几句话就起疑,白白辜负彼此的情分。 李靖行问着史香月,目光却落在千柔身上。 见千柔容色未变,他心里不由自主有几分欣喜,明白爱妻心底是相信自己的。 爱一个人很容易,信任一个人却很难。 她肯这样,是因为对他情深,对彼此的感情有把握。 能得一个这样的妻子,何其幸运,何其幸福。 心情激荡了须臾,他方才转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史香月,重复问了一句:“刚才你说,为了我,为奴为婢在所不惜,是吗?” 史香月仰头看着他,秋波盈盈,别有一番妩媚姿色,含羞带怯的道:“当然,我岂会骗表哥?” “很好,”李靖行冷笑,声音如笼着冰雪一般,“既如此,你就签一张卖身契吧。妾室我不缺,当然,丫鬟也是不缺的,但你执意如此,我也没法子。虽然我知道你干不了丫鬟的活计,不如绯红几个,但谁叫你是我表妹呢?只能勉为其难,收你当个粗使丫鬟。我先将就一段时间,倘若你实在扶不上墙,那也没关系,直接将你卖出去。唔,有可能卖不上什么价钱,那也不要紧,我白送,再倒贴一百两银子,总有人肯要的。” 史香月不可置信望着李靖行,眼前一阵阵发黑,剧烈的心情波动致使她心疼肝疼头更疼,几乎要晕倒过去。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一定是听错了! 表哥待她是极好的,怎么会让她签卖身契,还说她连丫鬟都不如呢?怎么会说出那般刻薄的话,说她卖不上什么价钱呢? 一定,一定是她听错了! “表哥,你说什么,我没听懂。”史香月眩晕的已经看不清,却执着的扬着头,望着近在咫尺的表哥。 传来的男子声音依然冷酷无情:“你没长耳朵吗?你愿意签卖身契,我就勉为其难留下你,不然,直接给我滚蛋。” 史香月听到这里,心中满是羞愤、仇恨、绝望,无法抑制。 种种情绪交织着,她再也耐不住了,直接站起来,看准门就往外冲去。 赵姨娘在后连声叫喊:“香月,月儿……” 史香月也不理,根本就没听见,仍旧疯了一般往外奔。 赵姨娘连连跺脚,含怒盯着李靖行,大声道:“你这是干什么?她可是你嫡亲的表妹,你怎么能对她恶言相向?” 李靖行勾唇,笑容冷到了极致:“我还是姨娘亲生的呢,怎么姨娘总是要坑我,见不得我好呢?我与娘子夫妻恩爱,又才成亲一两个月,你就生出这么多是非,你到底想干什么?”说到这里,便将桌子一拍,脸色铁青中带着恼恨。 赵姨娘见他发怒了,登时浑身的力气像被抽空了一般,结结巴巴的道:“我……我心里,自然是你这个儿子最重要,一番苦心经营,也是想让你享齐人之福,你却不肯领受,我这心里实在难受。”她说到这里,便用手捂着胸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李靖行见了,并不为所动,仍旧语气坚决的道:“倘若姨娘心里真顾念我,今后我们夫妻的事,还是不要插手了。你要记着,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在乎的。即便你是我姨娘,做错了惹恼了我,我一样不会客气。” 赵姨娘听了,一脸的无法置信,但见他神色冷淡,不敢出声置疑,便只默默垂泪。 千柔一直静静看李靖行如何行事,并没有参与。 这时眼见得尘埃落定,她方才站了出来,走到赵姨娘身边,温声道:“二爷平时是极尊重姨娘的,今儿个情况不同,才语气重了些,姨娘不要放在心上才好。照我说,姨娘的确该享享清福,没必要操心别的。”劝了一回,递了帕子给赵姨娘拭泪。 赵姨娘气李靖行给自己没脸,又觉得此事跟千柔脱不了干系,本不想接千柔的帕子,却又怕李靖行站出来训斥,只得忍着气,将帕子接了过来。 千柔情知她心里有芥蒂,却并不怎么介意,回身去看绯红,勾唇道:“快将我准备的盒子拿来。” 绯红忙应了,自去忙碌不提。 这里千柔便在李靖行疑惑的目光下,娓娓解释道:“我从自己的嫁妆里,给姨娘挑了几样首饰。虽然姨娘不缺东西,但这个是我的孝心,意义不一样。” 李靖行见爱妻这样温柔体贴,这样大气,不由得万分感动,露出笑容道:“还是你好,比旁人强一百倍都不止。” 千柔摆手道:“夫君这话过誉了,我只盼着姨娘知道我的心意,也就心满意足了。” 赵姨娘本来无比心塞,此刻千柔却施展出温柔手段来,令她吃惊之余,心里也有几分波动。 正如千柔所言,自己是不缺东西的,但千柔肯送礼,说明她看重自己,将自己放在心上了。 她想到这里,神色不由自主缓和了几分。 等到绯红将东西拿来,千柔呈到她面前,恭恭敬敬的道:“我虽选得用心,却不知道姨娘喜不喜欢。姨娘先过目,试戴一下,以后若有好的,我再给姨娘送。” 赵姨娘本就心软了,又因儿子当前,自不好摆出冷脸来,便轻轻“嗯”了一声,将东西接了。 李靖行见她这样,方缓和了神色,勾唇道:“这些东西,姨娘你只管拿着吧。唔,时辰不早了,姨娘,你是不是留下来用午膳。” 赵姨娘一则有些怕他,二则担心史香月,哪有心情在这里耽搁? 她便咬着唇,不假思索的道:“算了,我还是回去用,省得大家都不自在。”说着果然站起身来,踏步往外走。 一时赵姨娘去了,李靖行便看着千柔,笑眯眯的道:“娘子,今天我的表现,你还满意吗?” “还可以,”千柔回望着他,唇角的弧度却有些冷,“只是有一事我不太明白,需要你解惑。” 李靖行忙道:“娘子请说,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千柔颔首,缓缓道:“我只想问你,姨娘刚才说,你曾经答应娶那史小姐。对于这说法,你没否认,还承认自己当时不置可否。如此说来,你的确有意娶她,对不对?” 李靖行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忙道:“那是因为姨娘时常在我耳边聒噪,让我心烦又无可奈何。我之前不知道,自己会这般爱你,这才不置可否,做不得数的。” 不够爱时,什么都不在乎。 深爱时,只愿一生一世,只与她相依到老。 千柔嘟起嘴,眉眼间有丝丝不悦:“你的意思我懂了,哼,你可真是个渣夫。” 李靖行勾唇道:“之前可能有些渣,但遇上你之后,百炼钢也化成绕指柔了。” 说到这里,伸手拉住千柔的纤手,轻声道:“娘子,看在今天我表现好的份上,不要跟我置气,不要为了往事耿耿于怀,好不好?” 千柔这才露出笑容,软声道:“算了,你说得有理,过去的事,的确不该太计较,只要你肯一直待我好,我就心满意足。” 李靖行扶着她的肩膀,缠着她道:“好娘子,你从没说什么甜言蜜语,看在我对你如此情深,连姨娘都得罪的份上,今儿个破例一回,给我说句情话听一听吧。” 千柔斜睨他一眼,却没拒绝,侧首想了一下,凝视着他的双眼,一字字的道:“只要你永不变心,愿许你一世情深。”说着,心头起了调笑之心,便挨近他,往他耳朵吹了吹气,如耳语一般道:“允你睡一辈子。” 李靖行听她这末了一句娇媚中带着若有若无的魅惑,一颗心登时火热起来。 虽是青天白日,他却耐不住心头的情潮,忍不住吻上她的唇,缠住她,让她与自己一起,沉醉在彼此缠绵的爱意中。 许久,他方才放开千柔,见千柔面泛桃花,羞怯不胜,不由得很是满意。 这是他的爱妻,他很愿意在她身上,烙印下独特的印记,很愿意看着她因为自己情动。 他含了含千柔的耳垂,带着笑意道:“现在先吃午膳,等到了晚上,给我好好等着,定然要将你吃了。” 千柔满面羞红,却因知道他喜欢房事,没有开口拒绝 这是她的夫君,只要有所节制,迁就他也不是不行。 当下,千柔便大着胆子横了他一眼,哼道:“等着就等着,我可不怕你。” 李靖行见爱妻露出俏皮的神色,不由得更是爱极,忍不住将她拉在怀里好好疼爱,占够了便宜才罢。 史香月受了李靖行一番冷言冷语,直接跑了出去。 因心中气恨交加,她没心思管别的,不辩方向乱跑。 路上,有丫鬟见了,露出一脸的惊诧神色,她也没心思搭理。 也不知跑了多久,史香月累极,瞧见不远处有个凉亭,便走过去歇脚。 她呆呆坐着,回想起刚才发生的种种,心中愤恨又绝望。李靖行那番话,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自己退而求其次,情愿受委屈当个二房,委曲求全到这种地步,到头来,竟然成不了。 这真像个笑话,但当事人是自己,这事儿不但不好笑,反而令她心头恨意滔天。 千柔之冷漠无情,李靖行之决绝冷厉,都牢牢印在脑海里,令她一想起,就心如刀绞,恨不得将那两人的脸都划花了,以消解心头的怨气。 她呆呆落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丝毫不知道,自己如今正坐在映月阁附近,落泪哭泣的场面,也被路过的丫鬟看了去。 ------题外话------ 最近的粉丝活动: 1、夕颜泪倾城评价了本作品 2、135**6112投了1张月票 3、83315636投了1张月票 4lindafaye投了1张月票 5weixin25782ec136送了1朵鲜花 6kriston打赏了288点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爱你们,么么哒 024 煽风点火 映月阁里,千媚正在吃午膳。 今儿个一大早,薄氏就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过来,眉开眼笑,将她的嫁妆搬走了大半。 千媚心里很不舒服,却又没法子阻止,只能拿陪嫁丫鬟出气。 上次她拿金簪将青雀的脸划伤了,倒觉得挺解气的,如今越想越郁闷,没心情用饭,便将青雀唤进来,拿簪子在她手臂上划。 青雀眼泪都下来了,却不敢缩回手,甚至连惨叫都不敢。 上一次她脸被千媚划伤了,虽然养了一段时间,但还是留下了痕迹,算是破相了。 上一次那么狠,这一次,虽没划脸,但力气可大多了,又是瞄准了才下手,心狠手辣至极。 青雀心底自是愤恨无比,却又无可奈何。 她是签了卖身契的,主子要打要骂,只有受着的份,绝没有反抗的余地。 千媚见她手臂上有深浅不一的血痕,眼中含着泪,眉头蹙得死紧,奇异的,心头竟觉得十分快意。 她便笑道:“好好受着,待会儿赏你十两银子。”说着,正打算重施伎俩,突然丫鬟青枝走了进来。 见了屋内的情形,见了青雀的惨状,青枝惊得一个趔趄,几乎想转身逃跑。 千媚却朝她看了过去,眯着眼道:“突然进来干什么?” 青枝心头突突直跳,忙稳住心神,走到千媚身边,耳语了一番。 千媚这才放下簪子,眯着眼道:“你是说,赵姨娘那侄女在痛哭?赵姨娘不是一直有意将那妮子许给那李靖行吗?无缘无故的,怎么会跑到我院子外哭呢?” 侧首想了一下,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带着掩不住的诡谲之色:“罢了,与其在这里猜测,还不如直接出去看一看呢。”说着便站起身来,迈步往外走。 赵姨娘的心事,从未避过人。 再者,史香月常年在李府住着,到了适婚之龄却不嫁人,连婚事都没议过,亲上加亲之心显而易见。 因至多只是二房罢了,众人也不在意,由着赵姨娘折腾。 千媚本也没将这种人物放在心上。 但如今,听得史香月突然在外面痛哭,千媚吃惊之余,不免起了算计之心。 史香月可是千柔那蹄子的对手,若是能为己所用,真真太合心意了。 虽说自己已经定下了计谋,但同盟从来都不嫌少。 只要能打击到那贱人,无论什么机会,她都愿好好把握。 青枝的目光在青雀手臂上纵横交错的伤痕上转了一转,眼底含着深深的悯意,耳语一般道:“快回屋上药。”言罢,忙收拾好情绪,去追千媚。 千媚踌躇满志,寻到了凉亭,果然见史香月正俯在凉亭的栏杆上,哭得正欢。 千媚放慢脚步,调整好心情走过去,很温和的道:“史表妹,你怎么独自在这里哭?” 史香月正伤心欲绝,听到这声音,才察觉到有人过来。 她一向有些爱面子,虽然仍旧心塞,但在外人面前,却是不好太任性。 她便慢慢收了泪,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大房的少奶奶。 虽然没什么亲缘关系,但因为住在同一屋檐下,两人也是有一面之缘的。 上次见面,千媚得知她是赵姨娘的侄女,皮笑肉不笑的应付了几句,便直接走了。 史香月不妨遇上她,脸上泪痕未拭,心头茫然不知所措。 千媚却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抽出洁白的帕子,亲自给她拭了泪,柔声道:“快别哭了,妹妹这样好看,哭坏了真让人心疼。” 史香月见她动作轻柔,眸中尽是关切之情,不由得万分感动,哽咽着道:“同是姊妹,大少奶奶你这样平易近人,那二少奶奶却尖酸刻薄,简直不拿我当人。”说到这里,泪落不止,眸中迸发出深浓的恨意。 千媚听了这番话,心里自是乐开了花,面上却不露出来,只依旧温和的道:“听妹妹这番话,似乎受了我那八妹的气?唔,我与妹妹都是女儿家,如今赶巧你又来了我这院子前,也算有缘了。倘若妹妹不嫌弃,不如到我房中坐一坐,跟我倾诉一下,省得闷在心里,将自己闷出病来。” 闻言史香月正中下怀,不假思索的应了下来。 千媚、千柔关系不睦,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很应该联合起来。 两人都是一般的心思,携着手一同出了凉亭,竟十分亲热。 及进了房,千媚先让人打了水来,很温和的道:“妹妹脸上都是泪,定然极不舒服,快洗一洗吧。” 史香月眸中闪过感动,忙依言梳洗了一番。 其后,两人便在窗下坐了。 千媚吩咐丫鬟们将午膳撤了,重新送了菜上来,请史香月用饭,很温和的道:“妹妹想必还没吃饭吧?肚子空着可不好受,不如先吃点,垫补一下,咱们好自在说话。” 史香月自是越发感动,虽然心里有事,还是喝了一碗汤,又吃了些菜,才放下筷子,一双大眼蕴满泪水:“大表嫂,你真好,比你那八妹强一百倍都不止。” 千媚一笑,很温和的道:“妹妹是否愿意告诉我,今天为什么这样伤心?” 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史香月倒竹筒似的说了出来,恨声道:“就是这样,她将我表哥吃得死死的,竟然让表哥说出了此生只爱她一人的话。表哥中了她的毒,竟然还说让我签卖身契吗,收我当粗使丫鬟。他们夫妻如此行径,传出去我如何见人?我已经退而求其次,百般委屈自己了,他们为什么那样狠心绝情?” 千媚满脸震惊,久久不能回神。 她虽然看得出,李靖行极喜欢千柔,却也没猜到,李靖行会爱到那种境地。 一生只爱一个。 为了她,连青梅竹马的表妹都不顾惜。 那贱蹄子凭什么这样好命?凭什么能得到夫君一心一意的爱? 她眼中迸出深深的羡慕嫉妒,旋即却是慢慢清醒过来,暗自冷笑不已。 只爱那贱人一个吗?她倒要看一看,一段时间之后,李靖行是不是还能保持同样的心境。 现在这样爱,将来必定痛不欲生。 千媚想到自己的算计,一颗心安稳下来,含一缕淡薄如雾的微笑,看着史香月道:“难怪妹妹会伤心,原来是受了人欺辱。叫我说,妹妹这样的人才,肯给二弟当二房,是他上辈子修来的,他却不知道珍惜,还恶言相向,啧啧,真是让人无语。还有我那八妹,人不贤惠不说,还将夫君管得死死的,也太嚣张,太不成样子了。” 史香月见她毫不犹豫就站在自己这边,还与自己同仇敌忾,不由得感动万分,轻声道:“多谢大表嫂费心安慰我,我心里好受多了。” 千媚凝视着她,温声道:“接下来,妹妹有什么打算呢?莫非就这样罢了?” 史香月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只能放弃了。表哥那种态度,我再坚持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眸中闪过一抹怨毒,其后恨声道:“虽然我不会固执己见,但他们这样对我,我心里如何服气?我不怕告诉大表嫂,表哥就罢了,毕竟他是姨娘亲生的,姨娘心底,把他看得比我重要。即便我心里再不甘,也没法子将姨娘的心扭过来。那二表嫂,我却是不会放过的。待会儿我回去,就抱着姨娘哭,让她去找二表嫂闹,给我报仇。” 千媚皱眉道:“妹妹这主意,我却是不太赞同的。照你话中之意,你表哥很在乎我那八妹,赵姨娘性子软,怕他也是阖府出了名的。你将希望寄托在赵姨娘身上,能成事吗?” 史香月听了,眸中现出一抹犹疑之色,咬着唇道:“姐姐说得有理,但我思来想去,只有这个法子了。” 千媚嫣然转眸,娓娓道:“怎么会没法子呢?倘若我是妹妹的话,我一定会选择亲自报仇。” 史香月震惊:“姐姐有好法子?” 千媚略略低头,发髻上的簪子点点晃动,泛着清冷的波光,声音染上了蛊惑之意:“那对夫妻太欺负人,倘若我是妹妹,我定然要争口气,使些手段当上二房,让他们反目成仇。到那时,呵呵,他们今日的恩爱,就成笑话了。” 史香月皱眉:“这主意我自然也想过了,但表哥那种态度,我心里有再多的谋算,也是成不了的。” 千媚格格一笑,拍着她的手道:“他不答应,就不能成吗?只要将生米做成熟饭,二房之位轻而易举。” 史香月惊得瞪大了眼睛:“生米做成熟饭?表嫂这话的意思,竟要鼓励我勾引他不成?” 千媚撇嘴道:“怎么叫勾引呢?不过是使点手段,让他心甘情愿将你要了罢了。到那时,不需要人说,他自己就得对你负责,给你一个名分。” 史香月还是个姑娘家,听了这话不由自主红了脸,低下头呐呐无言。 千媚紧紧盯着她,挑眉道:“怎么,你不愿意吗?” “也不是不愿意,”史香月没抬头,但回答了她的话,低声道,“我婚事被耽误,又被他们欺辱,倘若能扳回一城,耍些手段也情愿。但我心里,却不是没有顾虑的。经历今日之事,表哥对二表嫂有多看重,我是知道的。倘若我真跟他生米做成熟饭,他必定恼羞成怒,说不定会打我骂我,不肯给我名分。到那时,我的终生,岂不都误了?” 史香月心里,对李靖行虽没有多少感情,但对于婚前就与李靖行苟且这种事,却不怎么排斥。 因很早之前,赵姨娘就在她跟前唠叨,要将她许给李靖行,她自己也被李府的荣华景象迷昏了眼,很乐意嫁给李靖行。 可以说,潜意识里,她早将自己当成了李靖行的人。 今日发生种种,如一盆凉水,让她一颗心都寒了。 本是打算放弃的,但千媚一番话出来,又激起了她的斗志。 生米做成熟饭,她无所谓,但她不能不担心事后李靖行的反应。 倘若自己将身体搭进去,能换来名分,能令他们反目,她甘愿。 倘若不能,那就不值得。 千媚见她明明被自己说服了,却还要起幺蛾子,心中不由得有些不耐烦。 她努力咽下恼怒,静静看着史香月,唇边笑容微深:“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呀。照我说,你这想法,完全是庸人自扰。你那表哥,原本就是个风流种子,如今因与我八妹新婚,正在新鲜劲头上,说几句甜言蜜语理所当然,算不得什么。我的好妹妹,你怎么这样天真?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你长得比我八妹出色些,身材也好,只要你勾住他,只要让他尝到了你的美好,他如何舍得下?到那时,他自然会念着你的好,欢欢喜喜将你纳进门。” 史香月能不能得名分,千媚其实一点都不在乎。 她费尽了唇舌,不过是想让史香月使出手段来,将李靖行勾上床。 李靖行肯说什么“一生只爱一人”,显然是被千柔那贱蹄子蛊惑的。由此可见,千柔心底,其实是十分在意夫君,不愿意夫君三心二意。 千媚自己是女人,很明白女人的心态。 哪个女人心里,没有与夫君恩恩爱爱、长长久久过一辈子的绮梦?哪个女人心里,不盼着夫君身心都只属于自己? 倘若李靖行被人勾引了,千柔的心,必定会如被针扎过一般,疼得喘不过气来。 到那时,这事情便会成为他们之间永远的隔阂。 虽然千媚自己的计划里,那对夫妻的恩爱化为虚无指日可待,但千媚一点都不介意多花点功夫,将千柔那贱人的心弄得伤痕累累、片体鳞伤。 史香月听了千媚的蛊惑之言,情不自禁有些信了,咬着唇道:“姐姐说的是真的?表哥真会纳我?” “当然,”千媚很肯定的点头,笑容淡薄如浮云,继续道,“告诉我,你甘愿就此放过他们吗?你甘愿让他们恩恩爱爱,自己却被随意嫁出去,终生无望吗?如果你甘愿,你甘心,那我无话可说。” 史香月不假思索,摇头道:“不,我不甘心,今日之辱,我定然要从他们身上讨回来。” 千媚听了,心里乐得如有花儿绽放一般。 面上,她只是轻轻咳了一声,认真的道:“不甘心,那就照我说的做吧。好妹妹,这事儿,我比你看得清楚。只要你能勾上二弟,之后种种,根本不需要担心。我那八妹心眼小,又跟你闹翻了,必定不愿意与你同侍一夫。到那时,她只会气不过,跟二弟厮闹的。到那时,该怎么做,还需要我教妹妹吗?” 她冷笑了两声,声音染上了清寒:“到那时,妹妹尽可以使出温柔手段来,将二弟的心笼络住。到那时,他们反目成仇,妹妹却后来者居上,岂不是最完美的报复?” 史香月越听,眸色越亮,点着头道:“姐姐说得有理,我心里有主意了。” 抬首看着千媚,咬着朱唇,迟疑着道:“大表嫂,你是个好人,今日之事,还望大表嫂给我保密,不要泄露才好。” 千媚见她被自己说服了,心中欣喜欲狂,连忙点头道:“你放心,我心里同情你,又亲自劝了你,怎么会让事情外泄呢?”她自然不会泄露出去。 她巴不得史香月得手,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虽然花了点功夫,但事情发展得还算顺利、 蛊惑撺掇、煽风点火,总算说服了史香月,让她肯按自己的设想走下去。 如此机关算尽,为的,不过是将那贱人扯下来,让她跟自己一样,活得生不如死。 史香月见她回答得很坚决,加上主意的确是她出的,不由得放了心。 其后,千媚又挽着史香月,跟她说起接下来的计划,时不时指点几句,又蛊惑几句,让她大胆使手腕,将李靖行拉上床榻,先做露水夫妻。 史香月本就有心,又被她接连撺掇,一颗心不由得越发坚定了。 许久,两人这番密议才结束。 送走史香月,千媚倒了一杯茶静静抿着,唇边的笑纹凝着得意和森冷。 她这番算计,千柔毫不知情。 史香月之事,被夫君挡了回去,千柔心情很好,饭多吃了一碗,之后便午休了。 李靖行没她悠闲,只略歇了一会儿,便继续去了书房。 绯红一直牢记采薇之事,特意抽了空,去见了李靖行,严肃的将浅绿几个发现的异常说了出来。 李靖行脸色变了又变,待回过神来,皱眉道:“如此说来,采薇真挺有问题的。” 他心不免跳快了几拍。 采薇半夜与人私会,如此行径,由不得人不多想。 当初,他喝了采薇备的酒,这才在采薇房中歇下。 事后,他怎么也想不起当日的情形。 就那么一次,采薇就怀上了。 内中蹊跷,难以言说。 绯红勾唇道:“她有没有问题,奴婢不知道,但奴婢觉得,这事儿二少爷定然要查清楚才行。” 李靖行点头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绯红见他严肃应了,这才放下心来,起身飘然而去。 行到门口,正好明岩用完饭,赶过来伺候。 见了绯红,他话没有一句,反而闹了个大红脸。 绯红不知怎的,也跟着红了脸,低低娇斥了一声“呆子”,便快步走了。 明岩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心里十分激动,又夹杂着几分甜蜜。 在千柔的安排下,尹府的谢礼很快送了出去。 林府的帖子,也跟着送了去。 当日,林府便回了帖子,请她尽快去拜访。 千柔很久都没见林梦瑶了,心中自是想念,得了回信立刻就决定,次日就去拜访。 定下之后,她便带着几个丫鬟,在厨房里忙碌,亲自做了不少美味又新颖的点心。 至于制妆品之事,却是暂时搁浅了。 千柔又让人去薄氏跟前,说了要出门之事。 薄氏心底倒是想为难一下,无奈李明卿早发了话,不许拘着千柔,令薄氏不敢违逆。 忙碌一番,一切都妥当了。 到了晚间,千柔便跟李靖行说起自己要出门之事。 李靖行本想陪她同去,却又顾及自己要进国子监之事,只能罢了。 次日起来,两人腻歪了一番,李靖行亲自将她送到二门方才回转。 及进了林府,千柔先到林夫人的正房拜见。 林梦瑶也在,见了千柔喜笑颜开,将千柔的手拉住不愿放开。 林夫人见状,不由得好笑起来。 她极喜欢千柔,虽然林旭天回来后,谈起千柔过得很好,林夫人心底还是不放心。 如今见着真人,林夫人自是一脸关切,问起千柔嫁后的情景。 千柔知道她真心待自己,大大方方回了话,说夫君待自己很好,也谈起夫君肯改过自新、读书上进。 林夫人闻言咋舌,连声叫好,又赞千柔驯夫有方,将千柔夸得都不好意思了。 林夫人又谈起千柔送的东西太多,太破费了。 千柔忙谦虚了几句,又以万分感激的语气,谈起当日田庄上林旭天的功劳。 如此闲话了好一阵,千柔打量林夫人,见她脸上虽然有笑容,但眉眼并不怎么轻松,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千柔虽瞧出来了,却没开口问。 倘若林夫人肯说,自己就会开口;倘若事涉隐私,她却开口问,彼此都尴尬。 她是个识相之人,知道进退,无礼之事从不做。 一时,林夫人笑着道:“瞧梦瑶的样子,等不及想跟你说私房话呢。罢了,你们快走吧,不然,梦瑶只怕会生气。” 林梦瑶笑嘻嘻的道:“生气倒不会,但会哭的。” 众人听了,都好笑起来。 林梦瑶早就会迫不及待,林夫人发了话,一刻都不愿耽搁,立时就将千柔拉走了。 两人虽不常见面,但情分很好,一扎进林梦瑶的闺房,立时就开始说悄悄话。 林梦瑶也问起千柔出嫁后的情形,要她将所有事都一一讲一遍。 在闺蜜面前,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千柔便从头讲起,一点都没隐瞒。 林梦瑶听得很认真,听完了,眉开眼笑道:“之前大家都不太看好李二公子,但他肯给你承诺,你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千柔点头:“我也这么觉得。”挽着林梦瑶的手,关切的道:“别光顾着谈我,我倒是想问一下,妹妹最近过得可好?” 林梦瑶听了,脸上的笑容微淡,缓缓道:“还行吧。”叹了一口气,直接道:“我也不瞒姐姐,我与武王的婚事,成不了。” 千柔愕然:“这事儿虽然没提到明面上,但林府跟武王应该心照不宣,怎么会横生枝节呢?” “自是有缘故的,”林梦瑶端着茶抿了一口,回答道,“前不久,秦王派人上门,说想求娶我当侧妃。” 千柔大吃一惊:“无缘无故的,他怎么插了一手?” 林梦瑶嘿嘿一笑:“他这么做,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的。我们林府手里有兵权,且大哥、三哥很出色,大燕众将士都服他们,可以说,林府声势比前几年,要强上不少。如今,二哥也起来了,生意做得如火如荼。秦王是聪明人,哪里愿意让林府再跟武王联姻?” 千柔这才明白过来,皱眉道:“照你这么说,秦王插进来理所当然,但他只是许个侧妃之位罢了,直接拒了就是。” “姐姐想得太简单了,”林梦瑶摇头,直言不讳道,“秦王给的名分虽然差些,但他身份摆在那里,倘若拒绝了他,再应武王,于秦王而言,无疑是个侮辱。” 千柔恍然大悟:“两个皇子争锋,为了两不得罪,只能都不选择,另定婚事了。” 毕竟太子之位未定,林府虽然看好武王,却也不好在明面上开罪秦王。 林梦瑶勾唇道:“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武王无心。” 不待千柔问,自己便解释道:“秦王求娶,让父亲挺为难的,但毕竟我姐姐留下了个儿子,父亲还是愿意倾尽一切,站在武王身边。前几天,父亲亲自去跟武王商议,武王直接说,这门婚事他本来就不怎么情愿,不过是无可无不可,如今既然生了枝节,就此作罢最好。” 千柔听了沉默须臾,才向林梦瑶道:“我记得,之前妹妹曾经说过,并不情愿嫁给武王。如今,事情不能成,妹妹心底,应该不算无法接受吧?” 当不成武王妃,在有些人看来,自是可惜的。 但千柔却清楚,林梦瑶并不是一个热衷权势之人。 奇怪的是,林梦瑶说起这些,眉眼并不轻松,反而还有些气恼。 千柔注意到她的神色,才有此一问。 林梦瑶眉间有淡淡的颦纹,嘟嘴道:“我自己不情愿,和他嫌弃我,完全不是一回事。” 千柔失笑:“妹妹这话,有些小性子了。武王那番话,未必有嫌弃妹妹之意。毕竟,他之前娶的是你姐姐,还那般钟情。虽说娶了你,能够对着熟悉的容颜,但毕竟不是同一个人,不可能移情的。说不定,越对着你越难受,整个人被那求而不得的念想折磨着,永远都没法子走出来。” 林梦瑶侧首想了一下,点头道:“姐姐这话有道理,如此说来,他果真不是嫌弃我?” 千柔恬静微笑:“当然,妹妹心地善良、人才出众,他因为先入为主,才不识你的好。他放弃你,是他自己的损失,你倒不必耿耿于怀,白白在这上面花费心思。” 拍了拍林梦瑶的手,很真诚的道:“妹妹正值花样年华,为这些费心,却是白白辜负了好时光。照我说,你自己本也不乐意,如今婚事成不了,倒是天随人愿。你不如放开心怀,多想一下自己的终生大事,觅得良婿共度此生。” 林梦瑶本是聪慧之人,听了这番话,心中的阴云尽皆消散,转而露出欢愉的笑容来:“顾姐姐,你总能说到我心坎上,我的确不该在这上面纠结,该将心思放在觅良婿上。”说到这里,脸微微红了一下。 千柔见状,不由得有些好笑。 觅良婿几个字,在她看来没什么说不得的,但于林梦瑶这种贵女而言,却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因知道林梦瑶脸皮薄,千柔没有笑出来,只是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温和的道:“妹妹能想开最好。” 停了一停,又嘱咐道:“虽然妹妹想开了,但在林夫人跟前,还是该时不时皱眉,惋惜与武王的婚事不能成。” 林梦瑶立刻会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很有默契的道:“姐姐让我做戏吗?倒也是,此事母亲本寄予厚望,如今闹成这样,她心里一直都很难受。事情才刚发生,我若是表现得兴高采烈,必定会让她觉得碍眼。” 千柔见她直接说出自己的用意,不由得一笑:“看来,我与妹妹不是姊妹,却胜似姊妹。” 林梦瑶笑眯眯的道:“那当然,我与姐姐真挺有默契的,时常恨不得自己是个男子,将姐姐娶了才好。” 千柔玩笑道:“若你真是男子,我嫁了你又何妨?” 林梦瑶又用羡慕的口吻道:“倘若将来我嫁了人,也能有姐姐的手腕,将夫婿降服,那就太好了。” 千柔微笑道:“放心,你这样好,将来你的夫婿,必定会将你捧在手心的。” 两人说说笑笑,关系一如当初那般亲昵,丝毫不见隔阂。 吃过午饭,林旭方、林旭天又联袂而来。 林旭方眉飞色舞,谈起妆品大卖之事,很是兴高采烈。 千柔听了自是高兴。 自己与林旭方,是合作伙伴关系。 小伙伴生意做得好,自己也是能收益的。 其后,林旭方问起是否有新妆品。 迎着他渴盼的目光,千柔有些不好意思,却不得不回答,眼下只有构思,还没着手制呢。 林旭方有些失望,却也没法子,只能求她抓紧些。 两人说话的当口,林旭天抱着千柔带来的点心,一直吃个不停。 见他们说完了话,林旭天才仰头,满足的道:“顾妹妹做的点心就是好吃。”说着,便眼巴巴望着千柔,目光中透着深深的期盼:“唔,上次妹妹答应过,给我调教两个厨娘,这话还作数不?” 千柔失笑:“当然作数,你只管将厨娘备好,我带回去指点一番,保管让她们将我的手艺都学会。” 不说救命之恩,单论自己与林梦瑶的交情,这点事千柔自是乐意至极的。 林旭天见她答应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笑眯眯的道:“我就知道,顾妹妹是最好的。” 林梦瑶撇嘴,俏声道:“只有你顾妹妹好吗?你亲妹妹不好吗?” 她自然不是想跟千柔争什么,只是跟自己哥哥打闹罢了。 林旭天忙道:“不是,我说错话了,妹妹也很好,好得不能再好。”说着抓了抓头发,呆萌的模样将大家都逗笑了。 025 媚药 千柔在林府耽搁良久。 几人说说谈谈,颇不寂寞,直到天色将晚,千柔才打道回府。 回到李府时,已是入夜时分。 车子在二门处停了下来。 千柔整理好衣衫,正要下马车,李靖行却带笑奔了过来,伸手将她扶了下来。 这种被人期待的感觉,真挺好的。 千柔心中温情脉脉,却故意板着脸道:“等了多久了?”压低了声音,格格笑道:“就这么离不得我吗?” 李靖行揽住她的手臂,与她并肩而行,轻声道:“的确离不得你,你不在身边,我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千柔横他一眼,微带嗔意,心中却满是甜蜜。 待回到清风苑,千柔唤过浅绿、柳絮,让她们将林府的厨娘安置好。 千柔自己,并没有多少时间调教厨娘,但柳絮已经被带出来了,这事儿,只需要让柳絮来处理就成了。 忙碌一番,用饭梳洗毕,夫妻两个夜话。 李靖行问起千柔在林府的事情,千柔一一都说了。 李靖行先还一脸淡定,待闻得她与林梦瑶玩笑,不由得黑了脸,闷声道:“若她是男子,你真要嫁她?哼,哼哼。” 千柔一脸呆滞:“我们只是打闹罢了,你连这种醋也吃?为这点小事,你也要生气吗?” 李靖行盯着她,以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怎么能不生气?你只能是我的,怎么能跟旁人说嫁娶之事呢?” 说着拉过千柔的手,很委屈的道:“我心口疼,难受得很,娘子,你快给我按一下。” 千柔无语,却不得不依言而行。 李靖行闭着眼睛享受着爱妻的温柔体贴,没多久又道:“心里还是不舒服,娘子,主动吻我一下当做补偿。” 见他这样无赖,千柔不由得恼了,别过头道:“我看你不是心里不舒服,是又起了色心才对。” 李靖行嘿嘿笑道:“看出来了?你不是允了我,要让我睡一辈子吗?你这承诺,我真挺喜欢的。”话一说完,便吻上了千柔的丹唇。 千柔被他吻得晕晕乎乎,好容易等他移开唇,忙道:“别胡闹了,明儿个你还要去国子监参加考试呢。” 虽然李明卿出马,给李靖行弄到了入学名额,但大燕规矩,凡是新生入学,都要参加考试。 如此一来,夫子才知道新生的水平,如此,才能根据新生的资质,安排教学进度。 李靖行伸手解她的衣衫,呵呵笑道:“没事儿,你夫君都准备好了,现在一心只想将你吃了。” 千柔欲哭无泪。 她其实时常劝他节制一些,但他不怎么爱听。 嫁了一个这么好色、这么无耻、这么没节操的男人,该怎么破? 没法破,只能陪他一起胡闹了。 千柔叹息,身体却很诚实,渐渐释放出渴望来,脸颊上更是如有桃花绽放一般,美不胜收,引得李靖行越发情动。 两情相悦,身心皆醉。 浓情蜜意,恩爱两不疑;芙蓉帐暖,春宵不虚度。 次日用早膳时,千柔累得腰酸背痛,李靖行却是精神奕奕、眉开眼笑。 之前本说定了,第一天入学,千柔要陪着同去的。 李靖行本也是极期待的,但见千柔神色困倦,不免有些心疼。 他便看着爱妻,叹了一口气,声音中满是怜惜之意:“昨晚累着你了,不如好生在家歇着吧。” 千柔横他一眼,妩媚横生,旋即摇头道:“不行,我要陪你同去。” 算起来,人生之中,其实没有多少重要时刻。 她希望,人生路上每一次起伏,自己都能伴在他身边,让他知道,自己有多重视他,有多爱他。 如斯,方才不辜负彼此的情分。 见她一脸坚持,李靖行便没反对,微笑道:“罢了,去就去吧,反正我也舍不得与你分开。”说着,亲自给千柔盛了粥,让她多吃一些。 千柔吃了东西,打叠起精神,陪着李靖行出了门。 一路上,千柔怕夫君紧张,绞尽脑汁搜罗了些俏皮话,逗夫君一笑。 待到了书院前,千柔将早就备好的提篮递给李靖行,柔声道:“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夫君好生考,不必太紧张。” 李靖行看着眉眼温柔的爱妻,心中倍觉温暖,轻声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先回去吧。”说着亲了亲她的额头,起身去了。 千柔掀开车帘,下车盈盈立着,看着他渐行渐远,满心的柔情从唇边流溢而出。 那笑,极温柔,也极亮眼。 正柔情脉脉,却听得有个女声道:“哎呀,这不是定国公府的二少奶奶吗?怎么跑到书院来了?” 却是明惠郡主。 千柔瞥她一眼,淡淡笑道:“你能来,我自然也能来。” 明惠哼了一声,仰面道:“我来是送自己的哥哥,你做什么?莫不是送你那纨绔夫君?” 她说着笑起来,乐不可支的道:“我哥哥才高八斗,人人都夸,十四岁就进了国子监。你那夫君不成器,竟然也敢跑来折腾,真要笑掉我的大牙。” 上次在金瑜楼,她与千柔斗气,买了一堆饰物,将自己的私房银子都搭进去了。 明惠本就恨千柔,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儿,如今见了面,立刻就是尖酸刻薄的语气,恨不得令千柔无地自容才好。 千柔却不惧她,唇边凝着清冷的弧度,不卑不亢的道:“嘴长在郡主身上,郡主爱怎么说,由着郡主,但我却要提醒郡主一声,做人心不能太宽,多管闲事,不但惹人厌烦,也有失自己的身份。” 明惠郡主俏脸涨红,怒声道:“我如何,跟你有什么关系?” 千柔明眸一转,冷声道:“郡主这话,正是我的心声。” 她说着走到明惠郡主跟前,冷冷看着她,哼了一声道:“我如何,我夫君如何,与你有何关系?你这样多管闲事,置自己的颜面于不顾,损人不利已,这样的异数,我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明惠听了越发气恼,修长如玉竹的白皙手指指着千柔的鼻子,正要再骂时,突然有个男子越众而出,笑向千柔道:“顾八小姐好,呃,应该称李少夫人。” 千柔愕然回眸,却见那男子翩然而立,人很英俊,只有十七八岁,但面容却陌生,并不是熟人。 千柔露出诧异的神色,还未开口,那男子已经微笑道:“李少夫人定然不识我,我名唤赵启航,父亲是夷安王。” 千柔越发惊讶:“你我素未谋面,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赵启航面上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答道:“刚才你们两位的对话,我都听见了。”说着,抬手指了指身后,微笑道:“不止我,很多人都听见了。” 千柔抬首一望,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一大群人围了过来,目光在自己、明惠郡主身上流转,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千柔愣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如常,向赵启航道:“我出嫁时,贵府的世子曾给我添妆,我一直挺感激的,却没亲自道过谢。冒昧问一声,赵少爷与世子是什么关系?” “那是我大哥,”赵启航笑答道,“我在家中排行老三,与他是同胞兄弟。” 千柔这才明白过来,向他行了礼,笑盈盈的道:“等见了世子,还望赵三爷能代为致意。” 赵启航温和的道:“知道了,二少奶奶请放心,我一定将话带到。” 正寒暄着,明惠郡主早听得不耐烦,横了赵启航一眼,不虞的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横插一杠子,想做什么?” 赵启航哪里惧她,哼了一声道:“你管得着吗?我又没找你说话。” 千柔一笑,接口道:“明惠郡主,我也不觉得赵少爷有错,毕竟,我与你无话可说。” 明惠听了两人的话,气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嚷道:“好哇,你们这两个,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就勾搭上了,一起说我的坏话,我……” “明惠郡主慎言,嘴下积点德吧,”千柔冷笑,不待她说完,便直接打断,“我与林三少才相识,你就信口开河,如斯行径,啧啧,真让人侧目,跟市井人物没什么分别。” 她这话虽冷,但好歹还是给明惠郡主留了点面子。 赵启航却是直接拂袖,冷哼道:“我不过是过来跟李少奶奶说几句话,你就扣下一顶大帽子,哼,若不是你眼睛就问题,就是因为你自己思想不纯,这才以己度人,觉得别人也跟你一样,一点规矩也没有。” 明惠气得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紫一阵,话都说不出来了。 千柔见她消停了,唇边笑容微深,转而向赵启航道:“赵三爷也是来念书的吧?” 赵启航颔首:“是呀,我几年前就来了。”看着嫣然而笑的千柔,心中很是敬佩。 刚才千柔目送夫君远去,眼神专注、神色温柔,让人无法忽视。 其后,明惠站出来厮闹,她却是不卑不亢、云淡风轻,将明惠打击得没有还手之力。 光是这两点,她就令人瞩目,更勿论,去年她还曾以一曲《精忠报国》名闻京城,今天雪灾,更是倾尽财力,尽力救助受灾百姓。 如此大义大方的女子,真是不多见。 他想到这里,便由衷赞道:“李少奶奶,我挺佩服你的,你一个女子,所作所为,连我这个男子都要自愧不如。” 他是至诚君子,又才与千柔相识,心底毫不涉私,只单纯觉得千柔与众不同,佩服得五体投地。 千柔微微红了脸,也笑道:“你太夸奖了,我当不起。” 赵启航摆手道:“那倒不必客气,这赞誉你若当不起,那就没有当得起的人了。” 咳了一声,接着道:“其实今天,我真挺感激你的,要不是你,我还没法子认清一个人的本质呢。” 千柔错愕不解。 赵启航却回头看了明惠一眼,淡淡道:“家母有意给我议婚,我本是无可无不可,但今日看了你们争锋,我才晓得,此事我必须插手才行。” 明惠听到这里,恍然明白过来。 与蒋毓之事没法成功,她却不能一直留在家中当老姑娘。 近段时间,府里正在给她议亲,似乎,人选就是这赵启航。 据媒人说,这赵启航虽不是世子,但是嫡子出身,人才出众,是个良配。 明惠一心恋慕蒋毓,最近又将心思都扑在斗千柔上,并没怎么留心这赵启航。 却是没想到,今时今日,竟然会在这样的场景下相遇。 明惠心神有些恍惚,脸色也微微发白。 赵启航却是看着她,眼神犀利如刀,笑容仿佛带着冰寒一般,很是瘆人:“今日之事,我会牢记心头,告知家中长辈。” 这桩婚事,虽然两府都有意,但并没有正式下聘。 如今赵启航谈起,并没有直接将一切和盘托出,但言语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分明是说,这桩婚事,他不同意,他看不上自己。 明惠气得够呛,恨得要死。 她母亲镇南王妃挺喜欢赵启航的,觉得他是最佳女婿人选。 倘若母亲得知她的所作所为,得知她将自己的婚事弄砸了,母亲是打死她呢,还是打死她呢? 她想到这里,再也耐不住,冲赵启航道:“爱咋咋地,你瞧不上我,我还瞧不起你呢。” 赵启航听了,不但不生气,还伸手拍了拍,笑着道:“很好,咱们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千柔一直冷眼旁观,沉默不语,心中却很有几分快意。 她是聪明人,从言语的蛛丝马迹,推断得出这两人似乎有什么瓜葛。 明惠屡次为难,千柔心中恨极了,却又不愿与她争锋,浪费自己的时间。 如今眼见得明惠被赵启航挤兑,似乎还可能婚事不保,这种感觉,真是……太爽了。 正乐不可支,赵启航拱手道:“李少奶奶,我得进书院念书,就此告辞。” 千柔忙应道:“公子请自便,不必在这里耽误宝贵的时间。” 赵启航笑着道:“怎么叫耽搁呢?能认识李少奶奶,见识李少奶奶的胸襟、口才,我真挺高兴的。”说到这里,看也不看明惠,转身自去了。 待赵启航离开后,千柔看也不看明惠,直接扬长而去。 众人见状,也都一哄而散。 一场戏落幕,千柔没有任何损失,反倒是自己,名声有所玷污,还可能弄丢了一桩好姻缘。 想到这里,明惠气得半死,却又无可奈何。 看着千柔坐上马车款款而去,明惠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眸底迸发出浓烈的恨意。 千柔获封郡主之事,她自是知晓的。 上一次,因为千柔,她失去私房银子。 这一次,还是因为她,自己失去了一桩婚事。 凭什么她过得那样好,自己却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虽然,明惠心底仍旧恋慕蒋毓,并不甘愿嫁给赵启航,但蒋毓摆明了无望,退而求其次也不是不行。 如今,心底的指望破灭了。 今日种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想来,用不了多久,这事儿就会传得尽人皆知。 仔细回想一下,刚才千柔的表现,其实还算大气,自己却是尖酸刻薄的那一个。 回家后,父母呵斥发怒,必定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金瑜楼的事儿发生后,自己的名声,已经受到影响了。如今又来这么一出,只怕,名声会更差。 想到这里,明惠只觉得肝疼,缓了缓,暗自下定决心,这次罢了,但绝不能就这么罢休,定然要找个法子,将千柔打得再也翻不了身。 不说明惠如何在心里谋算,单说史香月坐在自己房中,坐在镜台前,无声无息微笑。 她已经使人打听过,李靖行回来之后,每晚都要了水,还不止一次。 他之风流好色,一如当初,并未变过。 至于姨娘,她很轻松就搞定了。 昨天她一回来,就抱着赵姨娘哭。 赵姨娘本就觉得对不住她,见她哭得伤心,自是越发歉疚,搂着她连声安慰。 史香月做了半天戏,许久才平静下来,避着众人,含羞带怯说自己深爱李靖行,愿意委身于他,将生米做成熟饭。 赵姨娘刚被儿子训斥,听了史香月的主意,本不愿答应,但史香月一直央求,又是落泪又是下跪,弄得赵姨娘心都软了,最后松口同意了,还打起精神,为史香月出谋划策。 本来,在千媚处,千媚的意思是让她过几天再闹腾。 赵姨娘却怕横生枝节,就要她改期,立刻就施行。 史香月无可无不可,也就点头应了。 手指从自己娇媚的脸颊划过,史香月心里很自信。 正如那千媚所言,自己这样美貌,身材这样好,亲自送上门,表哥难道会不心动吗?必然会爱不释手、宠爱不休。 这样想着,她竟有些心急起来,迫不及待想与他成事,看他们反目成仇。 时间在她焦心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 李靖行在国子监待了一整天,回到清风苑时,见爱妻早就在院门口候着了。 李靖行心中欢喜,忙快步走过来,笑眯眯的道:“昨天我等你,今天你等我,莫非也是舍不得我?” 千柔浅浅一笑,没有答他的话,只是道:“忙了一天也该累了,快进屋歇着吧。”说着,便将夫君拉进房中,亲自斟茶,又给他递洗脸巾,很是周到。 李靖行享受着爱妻的照顾,心中倍觉温暖,笑着向千柔道:“怎么娘子不问我考得怎么样?” 千柔横他一眼道:“看你这模样,也知道不差,我何必多问?” 李靖行脸上闪过一抹得意,点头道:“娘子所料不差,这次我考得不错,至少也是中上。” 千柔噗嗤一笑:“你还挺自信的。” 正说着话,突然赵姨娘的贴身丫鬟玉桃匆匆走了进来,急切的道:“二公子,姨娘有些不舒服,让奴婢请你过去呢。” 李靖行虽恨赵姨娘横生枝节,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不能置之不理。 他便没多问,只是向千柔道:“我去去就回。” 这种时候,千柔本该跟着一起去,但千柔心底,对赵姨娘还是有些芥蒂,闻言便没反对,颔首道:“你今天也累一天了,若无大事,记得早点回来。” 李靖行温柔点头,应了下来。 一时进了赵姨娘的院子,却见赵姨娘正在窗下坐着,精神好着呢。 李靖行登时恼羞成怒,拂袖道:“姨娘,你搞什么鬼?” 赵姨娘站起来拉着他的衣袖,嘿嘿一笑道:“二少爷别生气,且听我解释。” 李靖行虽满脸怒容,但到底顾念着她是自己的母亲,只能压抑住怒火,皱眉道:“姨娘有事就说有事,何必装神弄鬼?” 赵姨娘撇嘴道:“我担心你不放在心上,才撒了个谎,你可别跟我置气。” 说着,便将屋里的丫鬟挥退,亲自给李靖行斟了茶,笑着道:“匆匆忙忙赶过来,一定口渴,快喝了吧。” 李靖行不疑有它,接过来一口喝尽。 赵姨娘见状,心中登时满是欢喜,心说,药茶也喝了,事情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她心中欣喜若狂,但人还算镇定,掐了自己一把,很镇定的道:“今天请你来,其实是香月有话要跟你说。” 随着她的话语,史香月在门口出现了。 她梳着高髻,身上穿着鹅黄色窄袖短衫,外罩轻薄红纱,打扮得极其精致,极其魅惑。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真真是个体态丰腴、惹人爱恋的美人儿。 史香月快步走近,轻笑道:“表哥。” 喃喃叫着他,她在他面前站定,眸光婉转生波,胸口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美不胜收。 随着她走近,一股说不出的如兰似麝的香味弥漫过来,缠绕着李靖行。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等李靖行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有了反应,体内燥热无比。 李靖行脸色剧变。 他曾经在青楼之地厮混多年,太明白这是因为什么。 ——他中了媚药,而且分量还不轻。 他回头一望,却见不知何时,赵姨娘已经退了出去。 他瞳孔猛缩,终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这时,史香月已经软软靠了过来,媚眼如丝的唤道:“情哥哥,要了我吧。” 那暖玉温香的身子靠过来,白花花的肌肤耀花男人的眼目,红艳艳的嘴唇,仿佛带着魔力一般,勾得人心痒痒。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分外迷离起来。 026 郎情妾意 温香软玉凑在跟前,李靖行只觉得体内欲火沸腾,脑子也有些迷糊,可他的心却渐渐凉了。 爱妻身上的气息,永远都是清新的、淡淡的芬芳,从未有过如此浓烈的时候。 这个女子,不是他的妻子,不是他的千柔。 这个名字涌进脑海,这一刻,李靖行清楚知道,自己最在乎的是谁。 他猛咬舌尖,一阵疼痛令他略清醒了些,旋即他抬起手,直接取下束发的簪子,用力往左臂扎下去。 史香月面色绯红,眼波朦胧,这时正微微掂了脚,想去亲他的唇。 除了那茶之外,她身上的衣衫,也是用催情迷香熏过的。 这药茶、迷香,都是赵姨娘花大价钱,从青楼寻来的。 据说,药效是最强的,一旦中了,没有男人能受得住。双管齐下,为的是万无一失。 却是没想到,美人当前,李靖行竟然会选择扎自己的手臂。 史香月不由得一脸呆滞,动作便缓下来。 李靖行这时已经清醒过来,眼中厌恶之色一闪而逝,猛抬手一扒拉,将她拨拉到一旁,然后直接抬起腿,踢了她一脚。 他使的力气很大,仿佛不是对着人,而是对着一只狗、一条破麻袋一般。 史香月受了他的重击,惊叫了一声,旋即重重撞到墙上,头受了伤,整个人立时就昏了过去。 李靖行却看也不看她,直接抬腿跑了出去。 出了屋子,一个人影都没有。 ——史香月要自荐枕席,虽然赵姨娘觉得没什么,但她心里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光彩事,便将丫鬟们都带走了。 留好空间,如此,才方便两人行事。 情欲上涌,李靖行只觉得自己神志又迷离起来,甚至脚步也开始踉跄。 但他心底,还是残存着一丝理智,支撑着他前行。 披散着头发,跌跌撞撞出了院子,有两个人奔了过来。 一个是明岩,至于另一个,却是新挑出来的侍从明石。 这明石是明岩的表弟,人很忠心,论起机智,比明岩还要强一些。 这两人之前陪着李靖行过来的,却并没有进院中伺候。 眼见得一盏茶不到的功夫,主子就仿佛变了样儿一般,两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过了一瞬,还是明岩先回过神来,忙上来扶住李靖行,关切问道:“少爷,你怎么了?莫不是中毒了?” 李靖行苦笑,没心思答他的话,只是道:“快,带我回书房。” 明岩听了再不多言,与明石一起,架着李靖行,脚不沾地一般前行。 如此一来,速度倒是快多了。 李靖行经受着煎熬,觉得自己快疯了。 所幸,就在他视线模糊,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时候,总算到了。 李靖行心头一松,向明岩道:“我中了媚药,打井水来伺候。” 一路上,明岩已经猜着了几分,闻言惊讶无比,忙道:“还是将二少奶奶喊来吧。” “不,”李靖行咬着唇,断然拒绝,“我不想伤着她。” 媚药,他不是没经受过,但哪一次,都没有现在这样深,深到,连自己都不能掌控。 他与千柔燕好时,从来都是柔情脉脉,变着法儿宠她、爱她,偶尔放纵,也是时刻顾念着她,道不尽的柔情蜜意、缱绻缠绵。 若他不管不顾,像发情的疯狗一般对她,欺辱她……那真是太可怕了。 他中了毒,千柔当然不会怪他,可是,他若是疯狂起来,必定会吓着她,伤着她,甚至在她心上留下阴影。到那时,她若是害怕,以后抵触他怎么办? 想想那个情景,他便觉得不能忍受。 因为深爱,宁愿独自承受,不愿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明岩听了一脸呆滞,暗自咋舌,都这种时候了,二少爷还顾念着二少奶奶,可见,他心底有多爱二少奶奶。 出了片刻神,他忙带着明石,照李靖行的话忙碌起来。 一时都备好了,李靖行便合衣进了澡盆。 冰凉的水浸泡着滚烫的身体,李靖行却觉得终于好受了些。 理智恢复了些,他唤过明岩,咬牙切齿的道:“你让明石去姨娘院子看一下,倘若史贱人还昏迷着,就将她捆起来,丢到古蒙的住处。” 他恨极了史香月,心中再无半点顾念,只想将史香月毁了,以消心头之恨。 明岩目瞪口呆。 这古蒙乃是个三十多岁的鳏夫,在府里当车夫,为人最是好赌贪色,祸害了不少丫鬟、寡妇,名声很差。 虽然他人品差,但他父亲曾经下死力救过府里的二老爷,众人对他的荒唐行径,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得不包容几分。 如今,李靖行竟然要将史香月丢进他房中,显然是存心想将史香月毁了。 李靖行见他不应声,烦躁起来,皱眉道:“只管放手去做,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明岩听了,正要开口,一旁的明石已经道:“少爷放心,奴才知道了。”言罢,人已经跑了出去。 明岩见事已至此,也就不多言了,看着紧紧皱着眉的李靖行,迟疑着问道:“少爷,你还受得住吗?要不,我去将你的通房找两个过来,如何?” “不行,”李靖行咬着牙,艰难的道,“我绝不碰她们。” 经历了与千柔的两情相悦,他方才知道,原来世上竟然会有如斯美妙的情爱。 史香月的靠近,让他觉得恶心,旁的女人,他也不能接受。 再说了,采薇的身孕还摆在哪儿呢,倘若再弄出个庶子什么的,如何对得起千柔? 明岩见他不肯答应,整个人眼睛却熬红了,手臂上又有伤,不由得急得团团转。 李靖行浸在水中,只觉体内欲火沸腾,热血滚烫,思绪也渐渐模糊起来。 两人说话的当口,那井水竟被蒸成了热水。 这绝不是一般的媚药。 李靖行咬牙,叫道:“快给我换水!” 话音刚落,却听得一阵脚步声。 李靖行这时眼睛都花了,抬起头,竟看不清来人是谁。 明岩却是又惊又喜:“少奶奶,你来了。” 千柔也不及回应,径直奔了过来。 李靖行离开后,千柔突然就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便将妙音打发出来,让她去赵姨娘处候着。 妙音走到半路,远远的,却见明岩、明石架着要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往书房急奔。 看那服饰,正是二少爷。 妙音登时无比震惊。 她如今满心都只有千柔,见了这异样,并没有上前,反而折身回来,向千柔禀告。 千柔一听,立时就觉得不对劲,火急火燎赶了过来。 一进门,就见夫君合衣泡在浴桶里,厉声叫人换水,明岩在旁边汗都急出来了。 千柔心中不详之感更甚,关心情切,奔到李靖行面前,急切问道:“夫君,你怎么了?” 李靖行定一定神,才看清她的眉眼,忙道:“快出去。” 他已经克制了半天,如今见了心上的人,只觉得欲望要喷薄而出,无法抑制。 情急之下,只能让她先离开。 千柔明眸流转,很快就猜到他必定是中了春药。 想通这一点,她立刻回头去看绯红,使了个眼色。 绯红见状,自是明白过来,忙向明岩道:“明大哥,我们走吧。” 明岩想起刚才李靖行的话,本想将李靖行的话转述一遍,转念想,凉水泡着伤身,也未必有效,还是让二少奶奶留下更靠谱些。 想到这里,他便没多言,立刻就跟绯红走了,还贴心的将门合上了。 屋内静下来。 千柔看着李靖行,柔声道:“夫君我不走,我要当你的解药。” 这话仿若火上浇油,李靖行霎时觉得血气上涌。 他急道:“傻子,我会控制不住自己,伤着你的。” 千柔这才明白他执意要自己离开的原因,心中柔情万千。 唇边有笑意绽放,她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凑近浴桶。 郎有情,妾自有意。他眸中灼热的温度让她害怕,更让她怜惜。 她牢牢看着他,低下头,迅速送上自己的香吻。 他怜惜她,深爱她,才决定自己一个人承受,不愿伤着她,但她心底,何尝不怜惜他? 因为深爱,愿意携着他,承受生命中所有的变故。 因为深爱,无论前方是什么,妾愿陪君往。 李靖行一心只以爱妻为念,虽然神志被欲念控制住,但残存的理智却一直在警告自己,不能伤着她。 但他中了极深的媚药,心爱的人主动贴上来,又热情似火,如何承受得住? 唇上,传来熟悉芬芳的味道,最后一丝理智消失殆尽。 他再也无法控制,拼命吻着她,纠缠着她,彻底陷入疯狂的欲望中。 很快,他就从浴桶中起来,将她抱到屏风后的小榻上。 这小榻本是备着,方便李靖行小憩什么的,如今,却做了两人的爱巢。 千柔承受着他给予的一切,身体极不舒服,甚至还因为他毫不掩饰的粗暴,牵扯出丝丝痛楚。 虽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欢好,但她唇边却带着笑,心中没有半点不甘愿。 所谓“风雨与共,欢愉同享”,从来都不是空话。 此刻,她又想起了那句“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 不过是身体罢了,何必顾惜?只要他安好,哪怕伤痕累累,她也甘愿。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最终,千柔还是承受不住,合上眼,慢慢陷入昏厥之中。 迷迷糊糊中,仍旧能感受到,夫君如火的激情正熊熊燃烧着,仿佛没有止境一般…… 明石得了李靖行的吩咐,出了书房,直接从小路往赵姨娘的住处狂奔。 他才到李靖行身边,很想向主子表忠心,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 再者,史香月是什么身份,他是清楚的。 一个妾室的侄女儿,地位上,跟李靖行根本没有可比性。 主子又说了,一切后果自有他承担。 如此,明石就更没有后顾之忧了。 等到了那里,进去一探,只见院中静悄悄没有人声,却有一股甜腻的味儿扑面而来,令人心神一荡。 明石是个机智的,又见识了李靖行的状况,反应奇快,忙伸手捂住鼻子,退了出去。 在外面,他直接脱下外衣,将鼻子、嘴巴牢牢包好,才重新进屋。 如此一来,果然就闻不到什么味儿了。 四下一打量,只见有个身着薄衫的女子仰面躺在地上,额头有血痕,正是史香月。 她两眼紧闭着,也不知是死是活。 明石大着胆子,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人活得好好的,登时就放心了。 旋即,他趁机在史香月身上摸了几把。 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赶上史香月穿得暴露,又昏迷着,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哪有不占便宜之理? 虽然起了欲念,但到底不敢违逆李靖行的话,又怕有人来,便只道:“骚货,小爷带你去个地方,让你好好享受一番。”说着,直接将史香月抱起,一溜烟跑出来。 此时已是入夜时分,他又专挑小路走,竟然没被人发现。 一路都很顺利。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史香月突然嘤咛一声,醒转过来。 迷茫了片刻,她察觉自己正被陌生人抱着,忙拼命挣扎,口里也大喊大叫起来。 明石慌了神,忙加快步子,冲她喝道:“再闹我就弄死你。” 史香月哪里听得进去,仍旧拼命挣扎。 挣扎的当口,暗自有些心慌气短,只觉得面色潮红,骨子里有股欲念要破土而出。 皆因她衣裳被催情香熏过,本是为了算计李靖行,到头来,自己也中了招。 皇天不负有心人,不多时,便有男子的声音传来:“在干什么呢?” 史香月转头看时,却是大房的李靖希。 思绪混乱了一瞬,她忙大声喊:“大表哥,救我。” 李靖希从书院回来,经过这里,听得动静过来查看。 这一靠近,就惊得目瞪口呆,忙出声训斥。 因他近来心情常有起伏,很爱自己独自走一走散心,故而并没有带侍从。 见有人来,明石呆滞了片刻。 史香月趁这个机会,挣脱他的束缚,奔到李靖希身边,拉住他的衣袖。 她靠过去,本是想寻个依靠,不成想,这么一靠近,就觉得有股子欲望要喷薄而出。 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在叫嚣,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接凑近他,将自己的身子贴了过去。 男人的气息传来,令她满足,更令她越发情动。 李靖希脸涨红了,第一反应是推开她。 他使了使力,史香月却纹丝不动,反而靠得更近。 她身子很灵活,如灵蛇一般缠着他。 登时,那股子香味就蹿进了他鼻中。 李靖希呆滞了片刻,身体迅速起了反应。 激烈的欲望袭来,令他头脑都有些不清醒了。 这时,史香月已经抬起头,去吻他的耳垂。 李靖希身子一颤,旋即,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两个被欲望控制的男女,就这么抱成一团了。 明石目瞪口呆看着两人纠缠在一起,思绪混乱无比。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怎么能偏离设想呢? 转念想,反正主子的目的,是要史香月失身。 在这一点上,李靖希与古蒙,并没有多大区别。唯一要操心的,就是善后事宜了。 比起古蒙,跟了李靖希自然前程要好一些。 但是,事已至此,这两人没法子分开,只能听之任之了。 想到这里,明石便带着忧虑笑了一下,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静夜,响起了暧昧的喘息声,令人眼红心跳。 若有过来人,定然猜得出缘故。 亦是郎情妾意、欢爱不休,不同的是,两人只是因为欲望走到一起,一晌贪欢。 千柔再次醒转时,只觉得浑身的骨头被碾压过一般,身体前所未有的难受。 思绪还未清晰,她蹙着眉,忍不住嘤咛了一声。 旋即,听得夫君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深深的紧张和怜惜:“柔儿,你怎么样?” 千柔眼波慢转,借着烛光,这才发现两人已经回到新房,正躺在熟悉的床榻上。 抬眸对上夫君的脸颊,她露出虚弱的笑容,甚至连声音也有一丝哑意:“放心,我没事,倒是你,已经好了吗?” 李靖行不答,看着爱妻娇美却憔悴的面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柔儿,我恨死自己了,我发誓不让人伤你,最终,却是我自己伤了你。”他说到最后,已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愧疚和自责,声音中带着一丝呜咽之意。 之前,残留着一丝理智,反复告诫自己,不能伤着她。 但激情一被点燃,就一发不可收拾,连他都不能掌控。 果然,到头来,他自己都没法子控制自己。 狂风暴雨,都让她受了。 等到欲望消退,他才发现,心上的人儿早已经昏过去,身上的青印、伤痕触目惊心。 他恨极自己孟浪,却无力扭转。 千柔抬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眉眼婉转有情,温声道:“没事,我知道你是中了药才如此。我心里一点都不怪你,还怜惜你,因为这事儿,受了那样的苦楚。夫君,你已经好了吗?如果没好,我还能承受的。你顾念我,我欢喜,但我一点都不希望你自苦。” 终其一生,她都不会忘记,他中了药,明明眸中笼罩着想毁灭一切的欲望,人却浸泡在浴桶里的奇异场景。 这个男人,是真的将她放在心尖上了。 他情深如许,她何尝不是如此? 刚才的事,虽然难以承受,但因为是他,她心甘情愿。 为了他,即便要再经历一番苦楚,她也无怨,更无悔。 李靖行见爱妻如此柔情款款,眸中尽是关切之色,感动之余,心里越发愧疚,轻声道:“我没事了,倒是你,只怕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行。” 千柔并不愿他太过内疚,微笑道:“没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休养两天,保管就会恢复如常,生龙活虎。” 李靖行见她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懂了她的心思,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道:“那这几天你在屋里好好歇着,什么事都不许干。” 千柔微笑,甜甜应下了。 李靖行抚摸着她的秀发,叹息道:“但愿这次的事儿不会给你留下阴影,不会让你产生抗拒之心。” “不会的,”千柔神色温婉,凝视着他的脸,声音中满是眷念,“你是我情之所系,这次的经历,虽然不好受,但只要心中有爱,根本算不得什么。” 李靖行心头油然生出漫天的柔情,颔首道:“你说得对,只要我们心中有情,定然能逾越这次风波,继续相亲相爱。” 两人相视一笑,情意无限。 李靖行转而问道:“你还没用晚膳呢,不如我让人传饭来,你用了再好好歇息,好不好?” 千柔摇头道:“我不饿,你也别起来,咱们就这样休息一会儿。” 她在李靖行面前,没有流露出痛楚的神色,但实则身体很难受,很不舒服,哪里吃得下东西。 再者,她也心疼夫君的身体,想让他多休息一下。 李靖行向来宠她爱她,闻言便点头道:“也好,咱们再休息一会儿。”将爱妻身上的被子搭好,温柔笑道:“再睡一儿,万事有我呢。” 千柔点头,安心合上眼睛。 将睡未睡之际,却听得屋外传了一阵喧闹声,跟着听得赵姨娘在外面扯着嗓子喊:“李靖行,你给我出来,快出来。” 声音又尖又利又急迫,与往日截然不同。 千柔悚然一惊,睁开眼睛道:“怎么回事?” 李靖行眸中浮现出一抹冷厉,却转瞬既逝,很温柔的道:“没事,我去瞧一下就成了,你歇着吧。” 千柔一则身体的确不适,二则,心里实在腻歪赵姨娘。 今儿个,李靖行是被她喊走的,回来后就变了样子。 千柔虽没细问,却也知道事情必定跟赵姨娘脱不了干系。 虽明白这一点,千柔却不好插手,只能让李靖行自己处理了。 她想到这里,便乖巧点头道:“那你去吧,但你才经过这一番折腾,要快点处置好,回来陪我歇歇。” 屋外,赵姨娘仍在叫嚣,李靖行却充耳不闻,满心满眼,都是爱妻美丽憔悴的姿容和娇言软语。 他在她额头印下深情一吻,轻声道:“我知道,我去去就回。”说着方才起身,披上衣衫踱了出来 027 无耻 李靖行出屋后,只见赵姨娘一面咒骂,一面推搡拼命拦在跟前的绯红、妙音几个。 赵姨娘身边的丫鬟也上来相助,乱得不成样子。 住在西边小院的通房们都鱼贯而出,正在看热闹,时不时发出嬉笑声。 李靖行脸色铁青,怒声道:“都给我停手。”经历了种种折腾,他如今身心俱疲,虽心中暴怒,但气势并不足。 不过,众人也都听见了。 赵姨娘立刻舍了丫鬟们,奔到他跟前,怒容满面的道:“靖行,你给我说一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李靖行冷笑,没有答她的话,而是转身往一旁的偏厅走,口中冷冷道:“你跟我来,我们谈一谈。” 赵姨娘见状,忙跟了过去。 进得屋内,赵姨娘正要开口,李靖行却死死盯着她,怒声道:“你想逼死我,是不是?你时不时就出来蹦跶,干的事情还越来越过分,将我的日子搅得一团糟。既如此,你不如直接拿把刀来,将我杀了,给我一个痛快,倒还省事些。” 赵姨娘见他眸色冰冷,不唤自己姨娘,一开口又是这样的诛心之言,惊得后退了一步,才道:“这是什么话?你是我亲生的,我只想你好,如何会杀你?” 李靖行目光不移,狂笑不止:“你想我好?昨天我明明告诫过你,让你不要肆意妄为,为什么你还要给我下药?” 他说到这里,想起千柔虚弱的脸庞,痛心疾首道:“我能有今日,全是娘子之力,你却将她害得那般凄惨。她是我心尖上的人儿,我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肯伤她半分。到头来,因为你的私心,弄得我理智全无,亲自伤了她。哼,若你不是我亲娘,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赵姨娘见他神色冷漠而陌生,不由得一阵心慌,呆呆的道:“你这话从何说起?我根本就没接触过她,如何能害她?” 李靖行冷笑道:“你的确没接触到她,但你害得我中了那么深的媚药,她岂能安然无恙、置身事外?” 赵姨娘听到这里,方才明白过来,呆呆的道:“是她亲自给你解药的?” 李靖行扬着头,声音中的柔情似乎要流溢出来一般:“当然是她,只能是她。” 是的,只能是她。 他万分确定,这世上女人再多又如何?他想要的,其实只有她一个。 当初,她要求他身心都干净,只能念着她一人时,他虽然应了,却并不是心甘情愿。 他甚至告诉她,让她一定将自己牢牢管住,不让自己做出出格之举。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她回了一句:“你放心,我定然不会给你变心的机会。” 果然,她做到了。 一路走来,她用满腔的柔情、热情、情思,织了一张网,牢牢将他笼罩住了。 如今的他,身心都只属于她,只忠于她。 情愿一辈子,就这么爱着她、恋着她、宠着她,与她相守到白头。 赵姨娘见他露出温柔的神色,怔了一下,才道:“看起来,你真爱极了你那娘子。” 李靖行收了柔情,冷笑道:“这还需问吗?昨天我就告诉过你,她是我的心头好,是我心尖上的人。” 他说到这里,目光似能喷出火来,声音也冷到了极致:“我说的话,你总是当成耳边风,听过既忘,那史贱人,你倒是当成宝来对待,如此拎不清,真叫人无语。哼,旁人的母亲,若是看到儿子娶郡主,只怕做梦都会笑醒,唯独你,却屡次来坑我,见不得我好。我已经忍让了多次,你却执迷不悟,既如此,今儿个我就将话搁在这里。倘若再有下一次,你我母子缘尽,我再不会喊你一声姨娘,不会跟你说一句话。” 赵姨娘一脸呆滞,心突突直跳,几乎耐不住他言语中的寒意。 她做梦都没想到,李靖行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之前,李靖行也屡次说狠话,但从来没有狠成这样。 自己一番苦心经营,怎么到头来,竟会换来这番话呢? 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思绪混乱无比,赵姨娘拍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紧紧蹙眉,冷笑道:“为了你娘子,你连亲娘都不认了吗?谁十月怀胎将你生下来的?你说出这种诛心话,你如此无情无义,不怕天打雷劈吗?” 李靖行抬手,抚了一下手臂。 之前他用簪子刺自己的手臂,伤口很小,但刺得很深。 自然,伤口已经上了药,但触摸上去,仍能感受到细微的痛楚,提醒着他,曾经经历过什么。 他脸若冰霜,冷声道:“你别给我扣帽子,我其实很包容你,是你自己太过分,将我对你的母子情都一一耗尽了。昨晚的事儿,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是我的母亲,到头来,却为了一个外人,哄我喝媚药。你可曾想过,这东西很伤身?可曾想过,我与娘子情浓,倘若我中了算计,我们夫妻之情会受到多大的影响?你不反省自己的错处,反而还来骂我,真挺有脸的。哼,你若要骂我无情无义,骂我不孝,只管骂去,我问心无愧。” 赵姨娘一脸呆滞,旋即扯着嗓子道:“我给你下药,是让香月伺候你,并没想拉扯上二少奶奶。再者,媚药什么的,你以前又不是没经历过,怎么如今倒嫌它伤身了?” 李靖行不妨她说出这番话来,被噎了一下,万分后悔自己曾那样放浪不羁。 赵姨娘见他被自己堵得没话说,胆子大了些,继续大声道:“我还没问你怎么回事呢,你就来冲我大喊大叫了,哼,你才该反省一下呢。还有,二少奶奶连夫君都伺候不好,这样娇气,这算什么媳妇?你不嫌她身子骨不好,反倒来怪我,真是可笑。” 李靖行被气笑了,拍着茶几,冷冷道:“你说谁可笑?要不,我们一起到父亲跟前,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让父亲评判评判,如何?” 赵姨娘吓了一跳,忙道:“不,不用了。”抬手扯住李靖行的衣袖,央求道:“二少爷,我是你亲娘,你可不能害我。” 她虽然没什么心计,却也知道今儿个这事暴露出去,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 李靖行是少爷,她只是姨娘。即便彼此有母子情分,但严格说来,李靖行其实是主子。 一个姨娘给主子下药,算计主子,如此肆意妄为,能落着什么好? 她清楚这一点,不得不低头哀求。 李靖行却不吃她这一套,直接将她的手扒拉开,冷冷道:“我管不了姨娘,但今儿个这事,我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所有事宜,父亲那里、祖母那里,我会亲自禀报。接下来该如何,就不是我能控制了。” 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 赵姨娘屡次逾越,这次更令千柔受伤,碰了李靖行的逆鳞,令他无法忍耐。 再者,赵姨娘做事,一向有些拎不清。李靖行怕再这样放纵下去,她会变本加厉。 倘若再起变故,悔之无及。 碍于身份问题,他不能亲自管赵姨娘,但自有能管之人。 让父亲、祖母出面,敲打一番,姨娘必定不敢再胡闹了。 如此,自己才能让爱妻过得安稳一些。 赵姨娘听了,顾不得想史香月,带着哭腔道:“你这是什么话?你莫非要逼死我?” 李靖行冷笑道:“是你屡次逼我,我不得不反抗,如今这般,皆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再者,你也不必说得那么严重,父亲、祖母一向待你不错,即便知道你胡作非为,也只会好好训诫你,绝不会要你的命。” 赵姨娘听了,这才放松了些,点头道:“倒也有理。” 皱了皱眉,脸上染上焦灼之意:“罢了,我不跟你拉扯了,还是来说正事吧。明明你中了药,为何会撇下香月不顾?你在搞什么鬼?”她说到后面,声音带着呜咽之意,几乎要落下泪来。 没有人知道,当她回到小院时,到底有多吃惊。 为了给儿子和香月留空间,她费尽了心思,提前将屋里的下人遣走了。 等到李靖行到来,她说了几句话,带着两个贴身丫鬟,也从后门溜了。 在外面晃悠了半个时辰,估摸着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她才带着笑容回屋。 本以为会看到一对有情人儿,却没想到,屋里竟然空无一人,墙壁上却有一缕触目惊心的血痕。 赵姨娘惊得魂飞魄散,着急忙慌的带着几个丫鬟,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找。 忙了好一阵子,走到一座假山处,听到里面传来异样的响声。 赵姨娘忙抢过丫鬟手中的灯笼,亲自去看。 一见之下,差点没晕倒过去。 只见假山里面别有洞天,一对男女身上未着寸缕,就那么站着,在行苟且之事,你贪我爱,浪荡得不成样子。 那女子是香月,另一个,却不是李靖行,而是李靖希。 见有人来,一对鸳鸯才惊散。 赵姨娘被那画面刺伤了眼睛,一脸呆滞,靠着残存的理智,才转身退了出去。 她虽走了,李靖希却受了惊吓。 实际上,他与史香月已经欢好了很长时间,心头的欲望早就纾解了。 之所以还难舍难分,是因为史香月一直勾着他不放,引得他情动,也就由着她,继续贪欢。 欢好被人瞧见,经历了最初的难堪,李靖希的神志渐渐恢复过来,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 在他看来,这真不叫事。 不过是睡了个女人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何况,那女人还是自己送上门的,更不叫事儿。 他想到这里,便淡淡勾唇不以为意,心中却觉得有些不足。 倘若今儿个,中了媚药的是她,他来当解药,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那该是何等的旖旎,何等的让人沉醉。 想一想,就觉得热血沸腾,无法自抑。 虽情动,却也知道一时之间难以实现。 暗自叹息了声,他拾起地上皱巴巴的衣衫,慢慢穿着。 史香月抖着手,一面穿衣服,一面含泪看着李靖希,哀哀切切的道:“好哥哥,你要了我的清白,得纳了我才行。” 她眼中含泪,心中却乐开了花。 虽说没能算计到李靖行有些可惜,但从终生的角度看,跟了李靖希,却是要好太多了。 李靖希是嫡长子,又才貌双全,将来必定是要继承整个李府的。 李靖行有什么?一个风流不羁的纨绔罢了。虽然他如今摆出要读书的款儿,但他能不能成才,谁心里都没有底。 额头上的伤口传来丝丝痛楚,提醒着她,李靖行曾如何粗暴对待她。 事情没按预想的路走下来,没能跟一个无情无义之人成事,但自己能有更好的选择,难道不是终生之幸? 既如此,自然该好好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当上李靖希的姨娘,甚至是二房。 虽然这么干,得跟千媚争风吃醋,但人都是自私的,她史香月该为自己好好打算,至于旁人,哪里用得在乎? 只要能到李靖希身边,她自会使出满腹的柔情,将他笼络住,让他只宠爱自己一人。 到那时,自己扶摇直上,再寻机报复二房那对夫妻,真是人间美事。 李靖希虽不爱她,但才跟她燕好,心中自是有几分顾念之情。 眼见得她含情脉脉看着自己,又含着一包眼泪,李靖希又不是铁石心肠,如何能不怜惜? 他便探出手,在她腰肢上摸了一把,笑着道:“放心,旁的不敢说,但一个姨娘之位,我还是给得起的。” 史香月有些惊喜,又觉得有些不足。 照她的意思,自是想要二房之位,但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这身份,不配当李靖希的二房。 见好就收,才是上策,至于其他的,可以徐徐图之。 史香月想到这里,忙含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柔情道:“真的吗?情哥哥,你真愿意纳了我?情哥哥,你这样温柔款款,这样厉害,我真爱极了你。其实只要能在你身边,我就很满足了,名分什么的,我根本就不在乎。” 这番话温柔又魅惑,很能满足一个男人的虚荣心。 李靖希听了,果然也被打动了,情不自禁的想,倘若来日与千柔欢好后,她也能说出这番话,那就太好了。 浮想联翩了须臾,他才清醒过来,笑着道:“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了,你虽不在乎名分,我却不能太委屈你。” 史香月登时欢喜无限。 两人说话的当口,接受不了变故的赵姨娘早就带着丫鬟们离开了。 赵姨娘心中思绪混乱无比,漫无目的乱走,被冷风一吹,才略略清醒了些,转而狂奔到清风苑,要问个清楚明白。 李靖行听了赵姨娘的质问声,扬唇冷笑,没有答她的话,只是问道:“史贱人如今在哪里,你可知晓?” 赵姨娘听他称呼香月贱人,皱了皱眉才道:“你竟然还有脸问我?若不是你,她岂会跟李靖希勾搭到一块儿?” 李靖行吃了一惊。 他还以为,史香月已经被古蒙糟蹋了呢。 却是没想到,到头来,竟会将大哥牵扯进来。 此事,李靖希可以说是受了无妄之灾。 转念想,那史贱人身上虽然有催情迷香,但只要意志坚定,根本就不会被困住。 比如自己,不就脱身了吗?自己还多喝了一杯茶呢,所受的煎熬比他还厉害些呢。 自己能做到,他却做不到,说明他也是情动了,才会如此。 再者,之前大嫂那般机关算尽,如今,多个女人给她添堵,也算是报应了。 想到这里,李靖行心中的微薄愧疚便慢慢消散了,转而心安理得起来。 赵姨娘仍在喋喋不休:“好好的表妹,长得好,又好生养,送到你面前你都不要,到头来,让大少爷占了去,你……” “住嘴吧,”李靖行冷笑,不待她说完,便直接打断,“我早就说过,那贱人如何,由着她,我根本就不在乎,只别拉扯我就行。” 赵姨娘一噎,想训斥几句,但在他冷眼注视下,竟说不出来,只能尽数咽了回去。 李靖行看了她一眼,一字字的道:“该说的我都说够了,倘若姨娘再一意孤行,我们情分就此断绝。” 抬起手像赶苍蝇一般挥了挥,转而不耐烦的道:“我今天在学院累了一天,回来又赶上这种事,实在耐不住了。姨娘有什么话,只管跟史贱人说去,别拉扯我,我要回去陪娘子。”言罢,直接抬起腿走了。 赵姨娘脸色变了又变,却不敢上来阻拦,发了半日呆,方才起身去了。 映月阁里,千媚正在卸妆,不妨李靖希闯进来,张嘴就承认自己与史香月有肌肤之亲,又让她好好准备,择个日子,将史香月迎进门当姨娘。 千媚瞪大眼睛听完他的讲述,身子晃了晃,一口血到了嘴边,又默默咽了回去。 事情怎么能变成这样呢?她明明蛊惑了史香月,让史香月去算计李靖行,到头来,怎么入彀的人成了李靖希了呢? 千媚心中惊疑不定。 她自然不会傻到将自己是幕后之人的事儿说出来,只遮遮掩掩问李靖希道:“奇怪得很,怎么你们会凑到一块儿?” 李靖希自己也糊涂着呢,哪里答得出来,便只将自己遇上史香月的种种讲了一遍。 说话的当口,他脸上并没有什么羞愧之色。 毕竟,男人三妻四妾理所当然,何况他将来要当李府的掌权人,地位尊崇。 如今只是多个姨娘罢了,算不得什么。 千媚一听,便知道史香月必定使了媚药。 对于李靖希,她早就不存指望了。多个姨娘什么的,她也不放在心上。 只是,这种明明算计人,却倒过来被人算计的滋味儿,真太难受,太让人膈应了。 脸色变了又变,她定了定神,才勉强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靖希笑了一下,回想起方才史香月的柔情蜜意,眼眸情不自禁亮了几分,欢喜的道:“你不知道,那史氏有多爱我。上次你说,等你八妹跟我欢好后,说不定会被我迷住,跟我长向来往。我虽存了指望,却不敢尽信。” 他说到这里,搓了搓手,眉开眼笑道:“经历了今晚的事儿,我却是有些信心了。” 千媚听他竟然说出这么无耻的话,怔了一下,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她早就见识了他更没有廉耻的一面,如今这般,也算不得什么。 唇边一抹笑意绽开,她含着脉脉柔情,婉声道:“当然,夫君,你是最好的,就连床第之间,你也最厉害,比二房那纨绔不知强多少。” 李靖希听了一脸自得,瞥了千媚一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最后仍旧道:“那事儿,你筹划得怎么样了?” 他没说什么事,千媚却懂,他按捺不住,想勾搭上千柔那蹄子。 刚睡了个女人,犹自不足,仍旧一心惦记自己的弟媳。 做人怎么能无耻成他这样呢?当初,自己瞎了眼,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得他风度翩翩,有君子之风吧? 心中思绪翻滚着,她忍住唾他一脸的冲动,含着笑容道:“放心,这几天就会有所行动,定然会让你拥有她的。” 李靖希一脸喜色,情不自禁露出极灿烂的笑容,旋即意识到这样似乎不太好,忙咳嗽一声,矜持的道:“其实,也不需要那么急,你还是将所有事情安排好再行动,免得走漏风声。” 千媚淡淡道:“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中,必然不会走漏风声。” 李靖希见她胸有成竹,这才放下心来,看了她两眼,笑着道:“你肯帮我达成夙愿,我定然会好好护着你,让你的正室之位稳稳固固。” 千媚面上满是感动和欢喜,心中却冷笑不已。 自己自然会好好的。 等他跟那贱人成了事,自己定然要将一切曝光。 到那时,他们两个没脸见人,永世不能翻身,自己却能以受害者的身份,获得众人的同情和怜悯。 到那时,自己的日子,说不定比如今还要好过一点呢。 想到这里,几乎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采薇那里,自己花了不少心思,送了不少东西过去,已经得了采薇的信任。 明儿个就让人将采薇请来,蛊惑一番,务必要让事情按照自己的预期走下去。 至于史香月,爱咋咋地,自己一点都不在乎。 028 风雨来袭 李靖行中了媚药,在凉水里泡过,又抱着爱妻,疯狂了不知多久。 即便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何况他曾经浪荡了几年,底子比寻常年轻人要差一些。 好在近来他开始习武,身子有了改观。 饶这么遭,次日醒来,李靖行还是觉得不太好受,又惦念着千柔,自然没什么心思去学院。 他便让人去学院告了假,索性在家休一天。 千柔吃了大亏,歇了一晚,仍旧撑不住,便照之前李靖行说的,在床上躺着没起身。 看着爱妻苍白的脸,李靖行万分怜惜,便没让丫鬟近身,亲自伺候她梳洗了,含了粥慢慢喂她。 见他以唇喂食,千柔有些不好意思,转念想,夫君心里正歉疚呢,若是这样能让他好受些,倒不如安心接受。何况,又没有外人在,实在不必扭捏。 她便领受了他的温柔蜜意,身上虽仍旧有些痛楚,心中却觉得温暖,唇齿相依间,更有几分甜蜜。 腻歪了好半天,千柔心疼他,也让他上床歇着。 夫妻两人依偎在一起,虽然什么都没做,话也没多说,但彼此情意绵绵,只觉得时光静好,情愿就这么过一辈子才好。 这次欢好,其实是很糟糕的经历,却让他们的感情,进一步升华了。 经历这一次,李靖行方才得知,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成了自己心尖上的人,更知道,她对自己一腔真情,毫无保留。 为了自己,她连身体都不顾惜,还有什么舍不下的? 再不会有人,会像千柔这般爱他;更不会有人,能超越千柔,成为他心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此生何其幸运,能得她相伴,得到她的爱情。 他感恩、惜福,更珍惜她的真心。 她盼望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不仅能给,还心甘情愿。 陪她休息了大半天,眼见得她合眼睡去,李靖行一笑,这才轻手轻脚起来,拿了书来静静看着,寸步不离她左右。 一整天,千柔都在床上躺着,李靖行端茶倒水,照顾得很细心。 到了傍晚时分,李靖行嘱咐绯红几句,自己出了清风苑,去寻李明卿说话。 到了李明卿的书房,他便将史香月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末了道:“史贱人失身于大哥,算不得什么大事,至多不过是他房中多个姨娘罢了。” 他叹了一口气,带着忧虑道:“史贱人如何,我根本就不关心,但姨娘实在太过分了,父亲你不能听之任之,不然她继续任性妄为,还不知会怎样呢。” 李明卿听说还有这么一出,错愕许久,才道:“为了个下贱胚子,竟然这样算计你,你姨娘确实糊涂。” “既然父亲也觉得她糊涂,就该好好训斥一顿,”李靖行皱着眉,很严肃的道,“姨娘老是出幺蛾子,一点都不顾惜我,更不在乎我娘子。娘子跟了我这么个纨绔,已经吃了大亏,我可不愿她日日活在风雨中,一刻都不得安生。” 李明卿失笑:“你这小子,无论干什么,都把你娘子挂在嘴边。我真怀疑,将来若是有谁惹着你娘子了,你必定要跟那人反目成仇,千方百计为你娘子讨个说法。” 他是玩笑的口吻,丝毫不知道,不久的将来,这话会成为现实。 李靖行闻言,虽是带着笑,声音却很坚决:“那当然,我的娘子,谁都不能欺辱。” 李明卿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沉吟着道:“行了,这些甜言蜜语留着回去跟你娘子说去,你说的事儿,我记下了,待会儿就去见你姨娘,严肃训她一顿,让她不要再插手你的事儿,如何?” 李靖行这才露出喜色,欠身道:“父亲愿意出力,儿子感激不尽。” 李明卿摆手道:“罢了,你也不需谢我,只认真念书就成了。你今儿个耽搁了一天,明儿个该去学院吧?” 李靖行听了,本想说还在家里留一天,好照看千柔,转念想,自己才刚去学院,就屡次告假,也太说不过去了。 再者,自己不是下定了决心,要争口气考个进士,好让娘子脸上有光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怎么能学有所成呢? 想到这里,他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点头道:“昨儿个折腾太狠了,儿子才歇了歇,明天自当鼓起劲,好生念书去。” 李明卿露出满意的笑容,勉励他几句,挥手让他退下。 李靖行出了父亲的书房,正要回清风苑,迎面却遇上了李靖希。 李靖行只得驻足行了礼,打量着李靖希,淡淡笑道:“大哥近来可好?” 李靖希笑得春风得意:“挺好的。” 他如今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 昨天与史香月的露水情缘,很意外,但也很让人自信。 虽然那女子不是他钟爱的,但事后史香月的款款柔情取悦了他,让他觉得,自己真挺有魅力的。 照这么下去,征服顾八,真不是事儿。 李靖行之所以有此一问,本是觉得他是受了无妄之灾,才来关切一下。 见他笑容满面,李靖行不由得也扬起唇道:“大哥安好,那我就安心了。” 李靖希眼珠子一转,扯着他道:“咱们兄弟好久都没在一块儿说话了,不如我让人备了酒,咱们边喝酒边聊天,亲近一番,如何?” 他与这个弟弟,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但如今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勾搭顾八,自然要多用些心思才行。 有谁能比这个弟弟更了解顾八呢?将李靖行留下,说话时不动声色的将话题引到顾八身上,了解一下顾八的喜好、脾气。 如此一来,自然更有把握一些,也更能得她欢心。 李靖行并不知道他的龌蹉心思,却仍旧皱着眉,直接拒绝道:“大哥邀约本不当推辞,但我娘子身子不适,我得回去照应才行。”说着,便朝李靖希欠身,转身自去了。 李靖希看着他渐行渐远,唇边漫上一抹冷笑,心中思绪滚滚。 你娘子吗?的确是的,但不久之后,她亦会成为我的人。 且让你得意一时,来日,必定不让你这个纨绔独占佳人。 李靖行回到新房,推门进去,却见千柔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桌前,等着他吃晚饭。 李靖行大惊,忙三步并两步奔过去,轻声责道:“柔儿,谁让你起来的?我不是说了,让你一直躺着吗?” 千柔见他这样紧张,又好笑,又觉得温暖,睨着他道:“别担心,我已经好多了,再者,老是躺着骨头都酥了,还不如起来走动一下,晚上才能休息好。” 说着,上来拉住他的手,软软的道:“夫君,陪我吃饭吧。” 千柔心底,自是有自己的思量。 休养了这么久,身上虽依旧有些痛楚,但最难捱的时候,早就过去了。 起来走动一番,自己好受些,夫君也不会太内疚。 其实,她也将他放在了心坎上,做什么都想着他,时刻以他为念。 李靖行听了只得由着她,却又嘱咐道:“这几天你不许出去,给我待在屋里好生休养。” 千柔见他露出少有的霸道神色,觉得有趣又感动,笑眯眯的应了下来。 李靖行这才缓和了脸色,露出笑容来。 绯红见两人静静吃着饭,眉眼间俱是醉人的柔情,不由得一笑,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昨晚之事,让她见识了这对夫妻到底有多相爱。 两个月前,倘若有人跟她说,纨绔也会变得专情,她一定不相信。 但今日,她不但相信,还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那个纨绔,娶的可是千柔。 能将夫君调教成如今的模样,千柔不但付出了精力,更付出了真心。 昨晚,李靖行那模样,真挺疯狂的,看得人都害怕。 千柔却没退缩,勇敢迎上去,事后,没有半点责怪,还眉眼温柔,连铁石心肠的人见了,都能被融化。 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李靖行自己,也不算差劲。 他明明中了媚药,却能顶住诱惑,压抑住欲望,径直跑回书房,还想出泡水解毒的法子。 虽然最后功亏一篑,还是伤了千柔,但不可否认,他真的在努力做一个好夫君。 人生在世,能遇上这样美妙的爱情,真挺好的。 主子已经找到幸福了,自己的良人,又在哪儿呢?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明岩傻傻的笑容,绯红不自觉停住步子,唇边略略绽开了一个弧度。 正芳心可可之际,突然浅绿赶了过来,皱着眉道:“主子不是让我盯着采薇吗?近来,大少奶奶不但常给采薇送东西,今儿个还将她召去,说了很久的话呢。” 绯红不由得收了笑容,也皱眉道:“大少奶奶怎么老是跟采薇来往?这事儿有些不对劲。” 之前,她们一直猜测,千媚这么干,为的是给千柔添堵。 但倘若只是为了添堵,真没必要花这么多心思。 浅绿见她也这么说,不由得越发焦躁起来,连忙道:“我也觉得不妥当,但她们谈了什么,我一点儿都不晓得。要不,咱们将事情告诉少奶奶,让她分析一下吧。” 绯红摇头道:“就算告诉少奶奶,她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再者,少奶奶这次吃了很大的亏,这几天别烦她,让她好好休养吧。” 浅绿闻言自是关心,忙问道:“昨晚是你、妙音伺候少奶奶洗身子的,怎么,她伤得很严重吗?” 绯红点头,叹了一口气,微微红着脸道:“挺严重的,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没法子恢复的。” 浅绿不由得红了眼圈,咬着牙道:“那史贱人真是该死,二少爷也莽撞,怎么能那样对待少奶奶呢?” 绯红之前一直瞧不上李靖行,如今倒肯为他说好话,叹息道:“二少爷也不想的,昨天二少爷清醒后,还打了自己几巴掌呢。少奶奶受了伤,他比谁都难受。” 拍了拍浅绿的肩膀,接着道:“少奶奶一点都没有怪二少爷的意思,你在主子们跟前,也留意一些,不要露出情绪来,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她比浅绿大一些,平日里说话时颇多指点,浅绿很能听进去。 如今听了这番话,浅绿点了点头应了,却又叹道:“少奶奶可真傻。” 绯红勾唇浅笑:“你说谁傻呢?照我说,少奶奶比谁都聪明。这次的事,确实非二少爷所愿。事情已经发生了,真没必要一直在这上面纠结。少奶奶如今这态度,让二少爷很感动,以后只会加倍对她好。” 所谓夫妻,不止要同甘,更要共同面对风雨。 风暴来袭时,聪明的女人选择跟夫君一起承担,事后不抱怨、不后悔。 这种高明的做法,无疑能将夫君的心牢牢系住,令夫君绝不会有二心。 浅绿性子直些,却也懂了她的话,点头道:“姐姐的意思我懂了,这御夫之道,少奶奶真挺在行的。” 绯红唇边笑容微深:“当然在行,要不怎么能将二少爷调教好呢?行了,别扯这些了,回去歇着吧,采薇的事儿,你还是多留心些。倘若发现了什么,咱们一起想个章程出来,看看该怎么做才好。” 浅绿点头应了,这才回房歇下。 两人议论着采薇,丝毫没有意识到,风雨即刻就袭来,令人猝不及防、防不胜防。 次日清晨,千柔与夫君一起醒转。 李靖行见她脸色好了很多,也就允了她起床,但还是连声嘱咐,不许她出院子,不许她干活,连看书也不许,只能跟丫鬟们说笑解闷。 他唠叨许久,千柔又好气又好笑又感动,只得一一应下来,催着他梳洗好,早点去书院。 李靖行舍不得她,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算收拾妥当。 千柔挽着极简单的发式,将他送到院门口,带着笑容道:“安心在书院念书,不必念着我。” 李靖行抬手,挽着她鬓边的落发,柔声道:“书自然要念的,你也是要念的。柔儿,你在我心上,我岂能不念着你?” 千柔横他一眼,媚眼如丝,娇嗔道:“行了,别贫嘴了,早去早回。” 李靖行笑道:“放心,定然早些回来陪你。”说完,深深看爱妻一眼,这才起身去了。 千柔看着他的背影,唇边带着笑,目光中氤氲着缠绵的情思。 嫁他时,她虽没有不甘愿,但对他,并没有多少情愫。 日久天长相处下来,她已是深深爱着他,再也离不得他。 昨晚被他粗暴对待,她却只感动于他明明一脸的疯狂,却要泡在浴桶里的坚韧执着。 不好的,她不会铭记,但他的好,她却会刻在脑海里,绝不忘记。 如此,她才能一直柔情款款,才能将他的心抓得更牢,才能让彼此的日子过得更和美。 夫妻相处时,难免有起有落,不可能一味甜蜜顺心。 聪明的女人只记好,不念恶。 心中情思脉脉,转身时却发现,采薇捧着肚子,不动声色站在不远处,也不知来了多久。 千柔略略皱眉,看了绯红一眼,想要问她为什么不提醒自己。 话到唇边,很快意识过来,便又咽了回去。 内中缘故,千柔猜着了。 不必问也知道,绯红心底,也是厌恶采薇的,巴不得采薇看见自己与李靖行亲近,好让她生闷气。 这法子挺孩子气的,但千柔不打算责怪绯红。 绯红有多忠心,她知晓。 这时,采薇已经缓缓步了过来,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道:“少奶奶跟少爷真恩爱。” 千柔瞥着她的肚子,只觉得有些刺眼,笑了一下,没有答她的话,抬腿往屋里走。 绯红见状,冷冷横了采薇一眼,才赶上去追千柔。 一时千柔进了屋子,在窗下坐了。 她在李靖行跟前,表现得若无其事,但身子其实并没有恢复。 就这么站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觉得撑不住。 哪成想,刚在想与夫君的情意,一回身,竟撞见采薇了。 看着她那身孕,真让人心中刺痛无比。 千柔身心都难受,这才一回屋就坐下了。绯红正要上去斟茶,却发现采薇竟然不动声色跟了上来,竟然要往屋里走。 绯红皱眉道:“你干什么呢?之前二少爷不是说了,让你没事别来这里晃悠吗?” 绯红不肯让她进屋,一则怕她打扰千柔,二则也怕她使幺蛾子。 采薇格格笑道:“若是平时,我自然不敢来打扰,但今天特殊些,不能不来。”说着,径直朝绯红跟前冲,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绯红有心阻拦,却不得不顾忌她的肚子,只能往旁边避让了。 采薇得意洋洋进了屋子,也不向千柔行礼,直接笑着道:“二少奶奶看见奴婢,似乎不太高兴呢。” 千柔淡淡道:“的确不高兴,但我有这个权利,你能奈我何?” 采薇唇边笑容微深:“奴婢自是不能左右少奶奶的想法。”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眼中露出一丝阴狠和疯狂。 她虽是家生子,但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过世了,并无可以依靠的亲人。 费尽心机往上爬,好不容易入了太太的眼,被太太派到二少爷院里。 她容色不俗,果然没辜负太太的期望,略施手段就将二少爷迷得七荤八素,心甘情愿纳为新宠。 本以为,只要能掌控住二少爷的心,生个儿子什么的,就能日日享用荣华富贵,再也不是任人辱骂的卑贱之人。 却是没想到,一朝风云变幻,一向纨绔软弱的二少爷竟然会为了未娶进门的妻子,跟太太厮闹,将太太的珍宝都毁了。 太太大怒之下,想出了个迂回之策,下了死命令,让她与采茗怀上孩子,好给新二少奶奶添堵。 若是办不到,就要将她卖进不堪之所。 她是孤身一人,比不得采茗,还有家人可以依靠。 太太的话,她不敢不听。 费尽了心思,以美酒诱惑,总算将李靖行勾到房中过夜。 可惜的是,李靖行贪恋美酒,醉得像死猪一般。 她虽以身相就,努力许久,还是不能成事。 心中气恨交加,但更气人的,还在后头呢。 次日李靖行醒转,她本是想机会难得,想勾着他好好亲热一番。 他却是避她如蛇蝎,不但狠狠推开她,还甩了她两巴掌,指着她破口大骂,责她不要脸,又誓言旦旦,说为了表示对未来妻子的尊重,新人进门前,再不进通房的门,情愿去外面找窑姐儿泄欲。 采薇气得倒仰,却又没法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扬长而去。 之后,果然传来消息,采茗也备了美酒,却未能将他勾进房中。 二少爷不肯再放纵,太太那里屡次催促,双重压力下,采薇急得团团转。 她没有犹豫多久,便铤而走险,勾搭上一个男人。 私会了两天,也是她运气来了,竟然就怀上了。 因为时机恰当,竟是蒙混过去了。 虽然成功怀孕,但她的好日子,却并不长久。 为了给新少奶奶一记重击,她一直按照太太的吩咐,躲在屋里养胎。 虽没出来过,但她实指望着二少爷得知实情后,能多多宠爱自己,更盼着自己生下长子,在侯府站稳脚跟,从此之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却是没想到,新婚夜暴露消息后,二少爷并没表现出什么情意。 他满心满眼,都只有新人,恨不得她消失了才好,哪肯顾念半分。 梦想很美好,现实却很残忍,让她无法忍受。 思绪转了又转,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昨天与大少奶奶谈话的场景。 当时,大少奶奶先拉着她,说了一通慰藉的话,方才转了话题道:“你还不知道吧?你们少爷早在太夫人面前发了话,说是等你生下孩子后,就要将你卖了呢。啧啧,听说他以前最宠你的,怎么如今竟然这样冷酷,翻脸无情呢?” 采薇这才晓得,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她不由得狂笑不止,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大少奶奶不知道缘故吗?奴婢却是能猜着的。不过是因为他心里只有二少奶奶,这才将奴婢弃若敝帚。” 千媚见她说出自己的未尽之言,心中暗自大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用忧虑的语气道:“你说得挺有道理的,二弟如今,真像中了他那娘子的毒一般,旁的人,谁都不看在眼里。哎,他对你无情无义,将来你的孩子出生后,必定也没有好脸色。” 采薇瞳孔猛缩,随着她的话预想了一下,只觉得一颗心冷到了极致,没有一丝温意。 千媚却没有就此罢休,上来摸着她的肚子,叹息道:“可怜的孩子,本以为出生后会父疼母爱,却没想到,自己的处境会多难堪。哎,我也不想说你们二奶奶的坏话,但她对你的情分,你也是看得清的。她一直都恨你提前有孕,夺了她孩子的长子之位。将来你孩子出生后,父亲不顾惜,嫡母也是个狠角色,日子真真堪忧。到那时,你们母子天各一方,你的孩子受尽冷眼苛待,想一想,还真让人同情呢。” 采薇被她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呆滞许久,才问道:“大少奶奶,求你给奴婢指条道儿吧。” 千媚就等着这话呢,却故作矜持的道:“我哪有什么好主意?再者,这是你们二房的事,拉扯上我做什么?” 采薇只是哭求道:“奴婢实在没主意,大少奶奶,你一直都待奴婢很好,奴婢知道你是个善心人,如今眼见得奴婢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难道竟不肯指点一下吗?”说着扯住千媚的衣袖,再三恳求。 千媚一直没说话,等她求了半天,才道:“我其实也没什么好主意,但我若是你的话,绝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他们两个对你都没什么情意,既如此,自然要跟他们斗一斗,扳回一城。” 采薇苦着脸道:“奴婢只是个通房罢了,哪有能力跟他们这些主子斗?” 千媚格格一笑:“怎么没能力?你不是有孕吗?这就是你的依仗。” 看着她的肚子,直接又道:“你如今的身孕,差不多是七个多月,俗话说得好,七活八不活。只要你缠着二奶奶厮闹一场,早产了,接下来的事儿就挺好办的。” 采薇目瞪口呆:“这么做,奴婢能得到什么好处?奴婢脑子笨,真想不出来。” 千媚笑得很妩媚:“你没想出来吗?只要你早产了,这干系,自然就都到二奶奶身上了。太太其实一直都不喜欢她,但她挺厉害的,一直没让人抓住把柄。倘若你闹一场,她自然名声尽毁,还会受到严惩。” 李府家规明明白白写着,凡李府之人,严禁使手段残害至亲骨肉。若有违逆者,轻者禁足三年,重者直接出族。 李靖行为什么能在薄氏手底下活下来?一则是因为李明卿子嗣少,很是在意他;二则,却是因为有这条家规戳着,令薄氏不得不忌惮几分。 权衡之下,薄氏便没有直接取他性命,只打算将李靖行养废。 采薇听了千媚的话,眼眸渐渐亮了。 倘若这孩子能带来荣耀,自然要生下来,倘若不能,生下来有何用? 李靖行、二少奶奶皆无情,她自然得为自己打算一番。 不过,大少奶奶奶奶的计谋,她要改一改。 大少奶奶让她弄个早产,她不打算这么做,她要来一招更狠的。 只要能改变自己的处境,就算代价是失去一个孩子,她也在所不惜。 没有人知道,其实,这个孩子,她想要,又怕要。 到底,孩子不是李靖行亲生的,小时候还好,长大了却得担心人看出端倪出来。 若狠辣一些,将腹中孩子跟二少奶奶扯上干系,太太满意了,二少奶奶却是跳进泥潭洗不清了。 至于李靖行,就算他现在薄情,但对于孩子,总还是要顾念几分的。待他得知二少奶奶干出残害孩子的事,他岂有不怒之理? 到那时,恩爱夫妻反目,那才有趣呢。 采薇想到这里,思绪渐渐清明起来,露出笑容道:“多谢大少奶奶指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千媚见她听进去了,忙道:“你放心,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还有太太,也是这样的。” 采薇点头,眸中光芒森冷如凝着冰雪一般。 两个居心叵测的人,就这么达成约定了…… 千柔身体不适,心里又烦躁,见采薇一直垂着头不说话,也懒得再跟她废话,直接挥了挥手,不耐烦道:“既然怀孕了,就好好在自己的院子里养胎,没事别出来乱晃。”捧着肚子走来走去,似乎是示威,又似乎是在挑衅,没得让她见了恶心。 采薇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走近几步站定,扬起头道:“二少奶奶想赶奴婢走吗?嘿嘿,奴婢偏不走,看你能奈何得了我。” 千柔错愕不已,惊得站起身来,不明白她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就在这时,采薇突然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跟着就像发疯了一样,恶狠狠撞向千柔。 绯红虽然站在离千柔不远处,但采薇的动作太快了,也太出人意料了,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采薇发疯,直接撞在千柔身上。 绯红不由大惊失色:“二奶奶——” 千柔措不及防,被撞得头晕眼花。 身子似乎更难受了,条件反射的,她想伸手推那罪魁祸首一把,残余的理智却告诉她,不能这么干,这是一个孕妇。 她竭力忍耐下来,采薇却没领情,撞了她之后,竟然没停下来,还加快步子,直接冲向她身后的屏风。 一阵闷响之后,她只觉得肚子痛得要绞成一团了。 无法承受的痛楚一波波袭来,她心中却是欢喜的。 这一切,简直太顺利了。 她没有露出得意之色,而是放开了嗓门,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 ------题外话------ 最近的粉丝活动: rachel0707投了2张月票, 梦幻紫迷打赏了100点, 妮妮nn11评价了本作品, lindafaye投了2张月票, 看了也白看投了1张月票, 依曼达yi投了1张月票。 谢谢上面的亲们,谢谢订阅的亲们,爱你们。 借此机会说一声,为了回报各位的厚爱,雨竹决定搞个活动。 从9号开始,文章连载期间,从留言的亲们中间选三位,干什么呢?呵呵,发潇湘币。 多的没有,每位88币币,算是一点小心意。 希望亲们踊跃留言,跟雨竹交流一下,顺便赚点外快 凡是留言的亲们都有机会,来呀来呀,一定要来哦 029 谋划 千柔本就身体不适,被采薇推了一把,跟着采薇又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让她瞪大了眼睛,震惊之余,又觉得头昏目眩。 旋即,她只觉得自己好似一下子失去了力气,身体微微一晃,便往后栽倒。 绯红先是被采薇惊住,见状也顾不得了,忙上来接住千柔,这才没让她栽在地上。 这时,屋外的浅绿等人听到声响,都冲了进来。 等见到屋里的景象,见采薇趴在地上惨叫,下身满是血,千柔却脸色苍白,昏迷过去,都惊得呆住了。 绯红将千柔放在床上安置好,才返身回来,冲浅绿几个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请大夫去。” 此时此刻,无论是千柔,还是采薇那贱人,都需要大夫来照看。 众人这才回神,都忙碌起来。 照绯红的心思,巴不得采薇去死,但如今这形势,却是不能弃她于不顾,不然情况更糟糕。 她便让妙容、妙音两个上前去,将采薇从地上扶起来,送到一旁的偏房安置。 这可是千柔的新房,一个通房罢了,自然没资格在这里呆着。 再者,采薇大喊大叫的,实在惹人心烦。 为了避嫌,绯红便让妙容、妙音照看采薇,自己回身来照看千柔。 她是个妥当的,又忙让如意安排人,去给李靖行报信。 忙了一阵,却见薄氏、千媚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气势汹汹杀了过来。 ——千媚早让人盯着清风苑了,自然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 婆媳到了后,先去瞧了采薇。 那时,采薇正躺在偏房的小榻上呼天喊地,脸色苍白似鬼,象牙色的裙子上沾染了一片鲜红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一见众人到来,采薇仰着头看着薄氏,一脸悲戚的哭求道:“太太,奴婢没用,保不住孩子,奴婢对不起你的期望,呜呜……” 薄氏见了她的模样,先吸了一口冷气,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如今听了她的话,薄氏脸色铁青,一双眼睛也喷出火来,似能噬人一般。 采薇的死活,她根本不在乎,但采薇肚子里的孩子,却是她拿来给千柔添堵的利器。 若是孩子保不住,这采薇要来有何用? 薄氏眉头皱得死紧,忙让人去请大夫,又冲身边的丫鬟喝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拿保胎丸来,给她服下是正经。” 话音刚落,众人都忙碌起来。 采薇却是哭着道:“不中用,保胎丸也救不了孩子。” 她有多用力,旁人不知道,她自己却是清楚的,孩子定然是保不住的。 看着脸色变了又变的薄氏,接着道:“奴婢实在没想到,二少奶奶这样心狠,竟然嫉恨奴婢的胎,直接伸手推奴婢。呜呜,就算奴婢有错,但孩子是无辜呀,呜呜,太太,你要为奴婢做主呀……” 薄氏听了这番话,心不免跳快了几拍,脸色也精彩起来,瞪着眼睛道:“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这事儿全是二少奶奶干的?” 采薇想也不想,便重重点头,哭着道:“当然是她,除了她之外,还有谁敢这么对奴婢?” 说话的当口,丫鬟们已经将药丸拿来了。 薄氏之前一直盼着采薇能保住孩子,但当她得知事情跟千柔有关后,却眼珠子一转,改变了主意。 采薇说了孩子保不住,倘若成真,那千柔的罪就大了。 采薇不知她心头所想,见药来了,也没违抗,乖乖将药吃了。 但正如她预料的那般,情况并没有好转,她裙子上的血迹,竟然越来越多,看上去触目惊心。 女人若是小产,是件晦气事。 薄氏见势头不好,不愿再留下来触霉头,再者,她如今满心只想去找千柔的麻烦,哪里耐烦留下。 她压抑住迫不及待的心情,向采薇道:“你好好躺着休养,大夫即刻就到,至于二奶奶那里,我自会料理的。” 千媚也看着采薇,使了个眼色,彼此心照不宣。 旋即,千媚忙也道:“你放心,太太绝不会让你白白受这番苦楚的。” 采薇忙谢了恩,看着众人鱼贯而出,暗自冷笑不已。 哼,二少奶奶的苦日子,总算来了。 如此,也不枉费自己机关算尽了。 薄氏带着众人,直接杀进千柔房中。 不想千柔并没有迎上来,只绯红盈盈行礼,口称:“见过太太。” 薄氏冷笑,喝道:“你们二少奶奶呢?莫不是做了坏事,躲着不敢见人?” 千媚接口,幸灾乐祸的道:“躲着有什么用?躲得了一时,还能躲一辈子吗?” 绯红忍住唾她一脸的冲动,恭敬答道:“回太太的话,少奶奶近来身子不适,刚才采薇又在这里闹腾,将她撞晕了。” 绯红是聪明人,明白如今形势没人强,只能暂时低头了。 薄氏神色更冷,嘿嘿笑道:“你这话真可笑,刚才采薇说,是你们少奶奶撞她,如今你竟编出这种话来。哼,你爱胡说八道我管不着,但你们少奶奶胡作非为,我却是不能忍的。去,将她给我弄醒,我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话好说。” 薄氏并不知道千媚在背后算计之事。 千媚这么干,一则是因为近来婆媳两个面和心不合,不愿事事都告知。 二则嘛,薄氏不知道真相,行事时能肆无忌惮。 如此一来,自然于千媚更有利一些。 绯红忙跪下道:“太太,二少奶奶的确身子不适,还请你通融一二,等她醒来,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薄氏冷笑:“我可等不及,你不将她弄醒,那我就让自己的人出马了。” 绯红听了,只得道:“请太太稍候,奴婢来想法子就是。” 若是让薄氏的人出手,千柔必定会受更多苦楚。 绯红打定了主意,便走到床榻前,狠下心来,伸手掐千柔的人中。 不一会儿,床上的千柔嘤咛一声,睁开眼睛醒转过来。 绯红忙停了手,关切问道:“少奶奶,你好些了吗?” 千柔仍旧有些迷茫,正要说话,薄氏已经行上来,冷笑道:“顾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残害我李府的子嗣。哼,你当我们李府的家规是写着好玩的吗?” 千柔慢慢清醒过来,从床上坐起,皱着眉道:“太太这话从何说起?我何时残害子嗣了?” 她知道薄氏不会信自己的话,却不能不为自己辩解。 薄氏拂袖道:“你竟然还来问我,真是有脸。哼,采薇被你撞得身孕都保不住,你如此肆意妄为,真当我不敢惩罚你吗?” 千媚心中乐开了花,面上却没露出来,帮腔道:“八妹,你太过分了,采薇虽然怀了长子,却也越不过你去,你何必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千柔并不看千媚,只是冷冷道:“事已至此,我说什么都枉然,干脆点,将你们的手段使出来吧。” 此刻,她若是还不知道这是一场局,那就太傻了。 对手咄咄逼人,再辩解于事无补,倒不如直接点。 薄氏被气得哇哇叫:“你自己做了错事,竟还敢冥顽不灵、大放厥词,你当我不敢动你吗?哼,你是郡主又如何?你一日在李府,就得守李府的规矩。” 千媚忙道:“太太你多说无益,照我说,她既然做了错事,就该受到惩罚。太太你是当家主母,有决断权,不如即刻就让人将她关进家庙,以儆效尤,如何?” 薄氏颔首道:“有理。”说着转过头,看着一旁的丫鬟们,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二少奶奶残害李府子嗣,快将她抓起来,关进家庙,让她好好反省一下。哼,待我将此事禀告老爷、老太太之后,再给她个痛快。” 薄氏有条不紊的下着命令,心情很激动。 采薇可能流产,这消息不太美妙。但是,倘若能借着这个机会,将千柔休了,那就算是天大的好事了。 一个未出生的孩子,换得千柔狼狈,令她名声尽毁、被扫地出门,还挺划算的。 李靖行不是深爱她吗?到那时,他只怕会深受打击,一蹶不振呢。 想一想,就值得期待。 丫鬟们还未应声,千柔已经眯着眼道:“单凭采薇片面之词,太太就要将我关起来?” 薄氏哼了一声,不屑的道:“当然,难不成你要污蔑她说谎?毕竟虎毒不食子,对女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能生下儿子,尤其她如今是通房,这孩子就尤为重要了。莫非你要说,她为了陷害你,对自己腹中的胎儿下手?哼,这种匪夷所思的话,你敢说,我可懒得听。” 绯红行上来,看了千媚一眼,冷声道:“采薇为什么这样干,奴婢也是百思不解,但昨天,采薇却是去见了大少奶奶,此事背后,必定有大少奶奶的手笔吧?” 千媚哪里肯承认,立时扬着头,冷笑道:“你这奴婢满嘴胡吣,竟然连我都敢拉扯。你们二房的事,与我有什么干系?昨天采薇的确去见了我,但那是因为她感激我时不时给了点赏赐,才去谢恩的,与今日之事有什么关联?你想为你主子出头,也该找个好点的说辞才是。” 薄氏有些不耐烦,不肯听下去,直接喝道:“都闭嘴。” 看了千柔一眼,声音很冷:“我不想给你拉扯了,我劝你还是识相些,乖乖去李府的家庙待着。” 千柔勾唇,冷冷道:“倘若我不愿呢?” 薄氏眸中闪过一抹冷厉,咬着牙道:“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得去。我知道,你这里的丫鬟都是陪嫁,待你很忠心,那又如何?我是李府的当家主母,我能调上百个丫鬟婆子过来,将你这清风苑翻过来。你识相,大家都轻松些;你若不识相,哼,我自然不会客气的。” 千媚接口道:“八妹,我知道,这里有个叫妙音的,对你很忠心,你也挺顾念她的。你的陪嫁丫鬟,我们打杀不得,但这妙音的卖身契,却是在太太手上。倘若你不识相,我会劝太太,先将那丫头乱棍打死。” 她言语很冷,仿佛笼着漫天的寒意,让人丝毫不敢怀疑她说的是假话。 这话一出口,绯红、浅绿几个都看向千媚,神色中满是无法掩饰的愤恨。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这么无耻的人呢? 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千媚早被她们杀死了。 薄氏也愣了一下,才道:“不错,你若不识相,我先将妙音弄死再说。” 千柔心下交杂着复杂难言的恐惧和愤恨,嘴唇紧紧抿成一线,淡淡道:“不必再拉扯别人,我跟你走就是。” 微微阖上双目,心底长叹一声,事已至此,她无法自证清白。即便能,薄氏也不会相信。 薄氏、千媚的狠厉,她已经见识过了。 负隅顽抗,不过是伤人伤己罢了。 倒不如退一步,徐徐图之。 千媚闻言,不由得一脸喜色。 只要能将她弄进家庙,之后的事情,自然就顺利了。 薄氏也满意点头,露出笑容道:“你识相,那就再好不过。” 绯红、浅绿都花容失色,急得不得了。 绯红忙上来道:“二少奶奶身体不适,求太太开恩,允奴婢跟去照应。” 薄氏巴不得弄死千柔,哪里肯答应,冷笑道:“你这话可笑,她犯了错误,是去挨罚的,岂能带丫鬟去伺候?” 说话的当口,采薇的丫鬟珍珠跑进来,跪泣道:“太太,才大夫过来,说采薇姑娘的胎保不住了。” 薄氏的笑容淡薄如浮云,声音冷厉无情:“是吗?你让她好好休养,我定然不会饶了那罪魁祸首。”说着,便朝身侧的丫鬟使眼色,示意她们去将千柔抓起来。 千柔眼波斜斜一瞥,就知道她的心思,冷笑道:“我身上,可是有郡主封号的。我答应跟你们走,但你们不能太过分。不然,来日若有机会见到贵人,我定然要请他们评理。” 薄氏哼道:“来日见到贵人?经历此事,你名声尽毁你,哪里还有那样的机会?” 话虽如此,但见千柔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到底没再坚持,只是道:“既如此,跟我们走吧。” 千媚见绯红几个似乎要跟着,忙扯了扯薄氏的衣袖,笑着道:“主子犯了大错,底下的人难道没有责任吗?太太,不如让人将这清风苑圈起来,不许她们出去,省得她们胡闹,去惊动太夫人,或是跟着八妹的糊涂事,多惹麻烦。” 这番话提醒了薄氏。 薄氏便点头道:“有理,此事交给你去办。” 千媚眸中光芒森冷,叫人不寒而栗,立刻道:“太太放心,我定然会办得妥妥当当的。” 当然要办妥当,要不然,接下来的戏怎么唱呢? 就这般,千柔被薄氏带走了,清风苑也被几十个丫鬟、婆子围了起来,进出都不许。 绯红急得团团转,很忧心千柔的状况,正与浅绿商议,突然妙音跑了进来,拉着问当时的情形。 妙音早就得知薄氏、千媚拿自己威胁千柔之事,等听绯红说了是采薇自己作妖后,登时眸中似能喷出火来,嚷道:“我这就去拿把刀,将那贱人杀了。” 绯红忙喝住她,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你这样干,我们少奶奶一辈子都洗不清嫌疑了。” 妙音急得哭出来:“那你说该怎么办?少奶奶可真傻,为什么要跟她们走?我情愿自己被打死,也好过少奶奶被抓走。” 浅绿叹息:“你不需自责,她们来势汹汹,手段又毒辣,打死你只是其中一条威胁,倘若少奶奶不肯答应,她们必定还有别的坏水儿。罢了,事已至此,就不多说了,咱们还是来想一下,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 绯红这时略微镇定了些,也叹道:“此事,咱们是不中用的,只能指靠二少爷了。” 妙音登时眸中浮现出亮光来,点头道:“二少爷那般爱少奶奶,必定会相信少奶奶,查明真相的。” 绯红、浅绿互看一眼,都道:“但愿吧。” 她们心中,自是希望李靖行能站在千柔这边,但采薇这一招,真的很毒辣。 这世上,谁会相信一个通房自己出手,将孩子弄掉了,就为了陷害主子?于通房而言,孩子可是依仗。 李靖行的确跟千柔情分好,但采薇腹中的孩子,是他亲生的呀。 采薇的伎俩很拙劣,却能一击即中。 几个丫鬟忧心忡忡,只觉得前路崎岖,真不知该怎么走下去才好。 李靖行兴冲冲走出书院,一颗心早飞回家中。 入学考试结果已经出来,他果然是中上。 跟排名靠前的相比,有不小的差距,但他对自己很有信心,觉得再努力一两年,自己必定能更上一层楼。 揣着这个好消息,他迫不及待想与千柔分享,不想明岩迎了上来,焦灼的道:“二少爷,出事了。” 事情一发生,绯红便打发小厮来学院,将此事告知明岩。 明岩一听,急得团团转,却不敢擅闯学院。 国子监规矩极严,又有护院把守着,胆敢在上课时喧闹的,一律抓起来,先打二十板子,再论其他。 有了这条规矩,明岩便不敢折腾,愁眉不展,只觉得度日如年。 好容易李靖行出来了,明岩扯着他往外走,三言两语就将事情交代清楚了。 李靖行不待听完,就急得心都揪起来了,大声道:“快回府。”说着,不待明岩回应,自己抬腿就往外跑。 一时上了车,李靖行连声催促,恨不得自己将马鞭抢过来。 明岩忙劝了几声,将他扯回车内坐下,焦急的问道:“这事儿二爷是怎么想的?据绯红说,此事与二奶奶并未干系,是通房采薇自己发疯,才闹成这样。” 李靖行想也不想,断然道:“当然与少奶奶无关,都是那贱人的不是。你们少奶奶有多善良,你不知道吗?雪灾时,她对陌生人都那样悲悯,岂会对个未出世的孩子下手?再者,她对我的情意,我心知肚明。她虽然不喜欢那孩子,但一直顾念着那是我的骨肉,从未起过苛待之心。” 他说到这里,露出愤恨的神色,咬牙切齿道:“采薇真是个贱人,在我新婚夜闹了那么一出,如今更好了,连娘子都敢算计。哼,这种贱人,我再手下留情的话,简直枉为人。” 此刻,他除了痛恨采薇之外,心里还有些自责。 这心如蛇蝎的采薇,是他招进清风苑的。 倘若没有采薇,新婚夜,他们会过得很好,千柔也不必遭受这一番苦楚。 他浑然忘了当初与采薇如何相好,只恨极了她,觉得她是个爱惹麻烦又无耻的贱人。 明岩沉吟道:“奴才自然站在少奶奶这边,但如今这事儿,实在太棘手了。太太一直看少奶奶不顺眼,如今得了这样的机会,岂会放过?只怕要使出手段来,折损少奶奶呢。” 李靖行自是清楚这一点,脸色很不好,定了定神才道:“那倒也不必太担心,娘子毕竟是郡主,料来她也不敢太过分,多半是将她弄进家庙罢了。咱们还是想一下,接下来该怎么查明真相,如此一来,事情自然迎刃而解。哎,娘子与采薇各执一词,我虽信娘子,但单凭言语,是没法子让众人信服的。” 明岩边听边点头:“少爷此言有理,不知少爷打算怎么做?” 李靖行眸中闪过一抹狠厉,冷笑道:“我要找出证据,证实采薇不守妇道,说不定,怀的那孩子也是野种,如此一来,她毫无信誉可言,此局自然迎刃而解。” 之前绯红找上他,将采薇半夜跟人私会的事儿告知。 李靖行很放在心上,一直让明岩带着人暗中查问。 采薇行事虽隐秘,却也不是无迹可寻。明岩找上守夜的婆子们,不动声色的打探,最终从她们口中得知,谁半夜溜达她们不知道,但有个人最近常在清风苑院墙边打转,尤其爱在通房们的住处那一带流连。 那人还是明岩熟识的,也是李靖行的侍从——明影。 明岩得知这消息,立刻禀报了李靖行。李靖行自是大吃一惊,简直有些无法置信。 经历了最初的震惊,李靖行镇定下来,让明岩多留心采薇和明影。 虽然李靖行倾向于相信这两人有私,甚至采薇的身孕可能也有问题,但到底没有实质的证据。 单凭猜测,是没法子让众人信服的。 本想徐徐图之,但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却是顾不得了,只能使出釜底抽薪之策。 明岩听了李靖行的话,暗自咋舌,呆了呆才道:“少爷打算怎么做?” 李靖行心里其实很慌乱。 一想到心尖上的人儿正被人为难,他就觉得难受,恨不得以身相替。 虽恨极采薇,又因惦记千柔心急如焚,却明白这样其实于事无补。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思绪急转,渐渐有个主意浮上心头。 他便看着明岩,淡淡笑道:“你一向忠心,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如今有事交给你办,望你能全力以赴。” 说着,眸中闪过一抹冷色,接着道:“你直接去尹府,找尹青云尹太医,问他要几味迷惑人心神的药。嗯,倘若他有现成的药丸,那就更好了。” 他在青楼厮混多年,知道有药能迷惑人心神,不足为奇。明岩心中满腹疑窦,却知道情势紧急,便没有多问,直接答应下来,跳下车去了。 这里李靖行便唤过明石,问道:“你来府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知道明影跟谁最要好?” 明石是个机智的,平日里也爱留心小道消息,闻言不假思索的道:“知道,三房有个管事的儿子,名叫王贵,爱赌也爱嫖,极不成器,两人常在一起厮混。” 他说完,想起李靖行以前也是爱赌爱嫖一族,不由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李靖行却没想到那头上,勾唇道:“既然你知道,那就好办了。你去找上王贵,约明影喝酒、酒席上,按照我的意思盘问明影。你挺机智的,我相信,这事儿你一定能办好。”说着唤过明石,细细交代了一番。 至于王贵是不是会为己所用,他一点都不担心。 但凡好色贪赌的,都是爱财的,舍出几十两银子来,不怕他不尽心。 明石竖起耳朵听了,一一记在心头。 计议妥当,李靖行方才略松了一口气, 这法子当然有风险,但不能不尝试。 俗话说得好,酒后吐真言。有酒,有人刻意引导,再加上从尹青云那里弄来的药,双管齐下,保管叫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其实比起盘问明影,去找采薇要更妥当一些。但盘问采薇,势必要他自己出面,才能奏效。 只是,他心里,如今巴不得弄死采薇,如何能心平气和跟采薇对话?他虚与委蛇的本事没修炼到家,冒然行事,一无所获不说,还会打草惊蛇。 倒不如找个迂回之策,虽然麻烦些,却也顾不得了。 即便最后没从明影口中问出什么,那也不要紧,直接将明影禁锢起来,再去找采薇就是了。 这时,车停了下来。 往日里要走一个时辰的路,如今在李靖行的催促下,快了一半还不止。 李靖行忙跳下马车,直奔清风苑。 及到了那里,就有几个丫鬟、婆子上来阻拦,看模样,正是薄氏的人。 李靖行冷笑,直接抬起腿,将最前面的婆子踹倒了。 他心急如焚,力用得很大,那婆子直接飞出去,撞上一旁的石墩,立时吐出一口血,昏倒过去。 众人见了大惊,不敢再阻拦。 毕竟,她们只是奉命来这里守着,没必要拿命来拼。 很顺利进了院子,绯红立时迎了过来,张嘴道:“二少爷,此事与二少奶奶无关,都是采薇自作孽,采薇……” “我知道,”李靖行不待她说完,就直接打断,急急问道,“二少奶奶呢?” 绯红见他没管采薇,直接问起千柔,心中一颗大石落了地,忙回了一通。 李靖行得知千柔果然被薄氏弄进家庙去了,心中如猫爪挠着一样难受,咬牙切齿的道:“别的事我自会安排,我现在去家庙,先瞧瞧娘子再说。” 绯红如今束手无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闻言连忙道:“少爷只管去,这里的事情,奴婢自会打点的。” 李靖行点头,再不多言,直接起身去了。 及到了那里,远远的就见一群人盈盈站在院门口,领头的却是千媚。 李靖行只看了一眼,便暗自冷笑。 哪儿都不缺这贱人,这股子下贱劲,真跟采薇不相上下。 千媚早料到李靖行会寻过来,一直在这儿等着呢。 见他过来了,还想往里走,千媚便冷冷一笑,寒声道:“将八妹关起来,是太太的命令。太太还说了,不许人来探望,怎么,你想违逆不成?” 闲闲的弹着衣服,接着道:“我丑话说在前头,我早召了护院来。你若是敢硬闯的话,伤筋动骨是免不了的。” 事到如今,一切尽在掌控中,千媚自然不愿横生枝节,更没必要跟李靖行客气。 故而一照面,就直奔主题。 随着她的话语,一众黑衣护院站了出来,个个精壮肉肥,看上去武艺不俗。 李靖行见状,情知闯不过去,便没有坚持已见,只是看了千媚一眼。 他神情如被冰霜结住,冷然道:“你仔细一些,倘若来日你落在我手里,我绝不会手下留情!”言罢,再不耽搁,直接起身去了。 倘若他没有别的打算,硬闯一下不是不成。 只要能见到心尖上的人,片体鳞伤他也不在乎。但是,摆明了,千媚这么干,就是不想他进去。再者,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莽撞行事于事无补,倒不如将心思收敛了,先去办正事。 待到局破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才能早点将千柔救出来。 如此,方才是上策。 千媚暗自冷笑不已,根本就不把李靖行的话放在眼里。 之前她怕采薇不肯舍弃孩子,这才劝采薇将自己弄得早产。 如今,事情出乎意料的完美。 采薇的孩子没了,千柔那蹄子身上的罪更深了。 接下来,李靖希也该上场了。 一个残害庶子的罪,就能让千柔无法抬起头,再来一条跟大伯子私通的罪,这贱人还活得成吗? 想到这里,一抹笑纹情不自禁浮了上来,冷厉如斯。 明影从赌场出来,一脸的灰败之色。 近来,李靖行不搭理他,他心情很郁闷,加之他以前常于李靖行在青楼、赌场打转,耳濡目染,也养成了贪图享乐的性子。 主子不要他伺候,他无所事事,便跑出来嫖赌,派遣心情。 只是,他赌运很不好,十赌九输。 没有李靖行这个冤大头跟着,他已经将自己的私房都输尽了。 沮丧的叹了口气,明影想,还是弄些银子翻本吧。 太太那里指靠不上,二少爷那里也没法子抠出银子来,倒是采薇那荡妇,还有几分指望。 嗯,这就找采薇去,不怕她不给银子。 ——他昨晚在赌场过夜,根本就不知道,府里已经闹翻了天。 明影打定了主意,正准备回李府,突然见王贵、明石联袂而来。 一照面,王贵就乐呵呵的道:“哎呀明影大哥,难得遇上,咱们一起喝一杯吧?” 明影一直在赌场厮混,没功夫吃饭,正饿得胃疼,闻言倒也乐意,扫了明石一眼,皱眉道:“怎么你们两个竟凑到一块儿了?” 王贵笑着道:“哦,赶巧我们都要给主子置办东西,在二门遇上了。” 明石欠了欠身,接口道:“说起来,我与明影大哥同在二少爷身边伺候,但还没一起吃过饭呢。如今难得凑到一块儿,我做东,请大哥喝几杯,王贵大哥作陪,如何?” 明影冷笑道:“虽然同在二少爷身边,但你可比我得宠多了。” 近来李靖行冷落他,只与明岩、明石亲近,明影心里早就不舒服。 如今得了机会,自然要讽刺一二。 明石脸色未变,仍旧笑着道:“大哥在二少爷身边伺候多年,我才刚来,哪里比得上大哥了解二少爷?说起来,我还想请教大哥,该怎么伺候二爷呢。” 王贵接口道:“既如此,你就出点血,请我们去个好点的酒楼,大吃大喝一顿,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明石忙道:“请明影大哥吃饭,哪里会舍不得?” 明影听了这话,又见他态度很好,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这时。明石、王贵一起上来,拉着他道:“快跟我们走吧。” 明影便点头应了。 三人结伴走了一会儿,明石领头,进了锦绣楼。 这锦绣楼不算高档,但也不算差,随便吃一顿就得十几两银子,普通人根本不敢进来。 明影见他选了这个地方,脸色越发好看了些,暗自下定决心,这明石夺了自己的宠,今儿个得让他好生出点血才行。 明石似乎也存心请他,直接要了个楼上的雅间,请他们上去就坐。 一时酒菜齐备,明石只说自己酒量浅,喝不得酒,却亲自斟了酒,送到明影、王贵跟前。 明影不疑有它,便与王石对饮起来。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知不觉,就喝了好几杯酒。 ------题外话------ 接下来将渣子们一锅端了,开启新生活 030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明石一直冷眼旁观,眼见得明影喝了不少酒,眼神都有些迷离了,心说时候到了。 这酒,当然不是单纯的酒,里面加了尹青云独家秘制的迷心散,用料考究、药效上佳,与其他货色不可同日而语。 据尹青云吹嘘,但凡用上,从未失过手。 尹青云也是个妙人儿,他是千柔的脑残粉,自然对千柔的事上心。李靖行派人找上门,他一听就猜出必定是有大用途的,不但没拒绝,还将自己最好的药丸拿了出来。 明石心中很为二少奶奶的处境着急,面上却不露出来,只笑嘻嘻的道:“说到玩女人,明影大哥你必定是最在行的。大哥你跟着二少爷厮混了几年,对于青楼的姐儿,必定都是极熟悉的。小弟从未去过风流之所,最近年纪渐长了些,实在有些耐不住了。唔,难得遇上,小弟倒想请教大哥,谁家的姐儿风情最好?” 男人们喝酒,话题无非是银子、女人什么的。故而他如今提出这话头,一点都不突兀,反而应时应景。 这个明影自然是在行的,闻言立时答道:“若问这个,你算是问对人了。”说着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将各家青楼的姐儿都点评了一遍。 王贵也笑得猥琐,忙着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和心得。 他今日拿了李靖行的五十两银子,主要是来协助明石的,也便留心没怎么喝酒,只顾附和明石的话题。 如此拉拉杂杂了半天,明石转而道:“青楼我没逛过,倒是府里的女子,都瞧过了。说起来,二少爷真挺有艳福的。二少奶奶是贵人,我不敢评,但他屋里的几个通房,真是各有姿色,有妩媚的,也有清粥小菜,但颜色都挺美,让人一见了就心动。” 王贵立时点头,笑着道:“确实,二少爷那些女人,比旁的少爷房中的通房都强些。” 明石含着一抹猥琐的笑容,接着道:“说起来,最美的,是二少爷最后收的那个通房,名唤什么采薇。啧啧,那女人真是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一双眼睛还勾人,让人一见了就丢魂,难怪她最受宠,还怀了孩子。” 明影听到采薇的名字,嘿嘿一笑,声音怎么听怎么猥琐:“那是个骚货,床上功夫厉害着呢。” 明石闻言瞳孔猛一缩,不免心跳快了几拍,下意识的抬起头,往屏风那里看了一眼。 这个雅间的屏风,是一整块落地的红木制成的,极高极大,能将视野完全隔绝开来。 旋即,明石很快恢复如常,笑起来道:“哎呀,听大哥这意思,似乎亲耳听过她跟二少爷欢好?” 因他动作很快,明影并没有发现异样。 明影眼神渐渐涣散,叙述好像呓语一般:“她与二少爷怎么相好,我可不知道,但我亲自睡过她,自然晓得她有多风骚多不要脸。” 药性发作了,他把真实情况说了出来。 明石这时已经镇定很多了,轻轻“哦”了一声,给他斟酒递过去,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大哥怎么说出这种大话了?这怎么可能呢?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块儿的?反正这里没外人,快给我们讲一讲。” 明影嘿嘿笑道:“什么时候?唔,是去年七夕时,我陪二少爷到外面逛,赶巧遇上二奶奶,二少爷高兴得很,喝醉了在书房歇下了。采薇突然跑了来,我先以为他是找二少爷的,不想她却勾上我,我们就在书房抱成一团,很是快活呢。第二日,她又约了我,又跟我睡了一次,那小模样儿,啧啧,你们是不知道,真比青楼的姐儿还销魂些。” 他中了药,脑子都糊涂了,又喝了酒,果然问什么答什么,绝不推脱。 王贵听了这番话,整个人都傻了,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明石也十分惊讶,狠狠压抑住激动的心情,接着皱着眉头道:“这事儿真蹊跷,那采薇可是二少爷的通房,怎么会放着好好的富贵不享,跑来跟了你?她图什么?” 明影又灌了一杯酒,才道:“她图什么,我原先也不知道,只以为她缺男人才发浪,但近来却是知道了。前段时间,我因为缺银子用,让人找上她,本想借着旧事敲点银子花一花。毕竟,她可是二少爷的通房,跟人私通是罪过。不想半夜相会时,她不肯给银子,还劝我一定要严守旧事,绝不能露出半点风声。经她讲述,我才晓得,原来当时太太给她下了死命令,让她一定要怀上孩子,来日好给二少奶奶添堵。二少爷当时却发疯,说什么要顾念二少奶奶的面子,新人进门前再不睡通房。她没有法子,又怕太太发火,只能铤而走险找上我了。” 当初,采薇的确想冒险,将孩子生下来。毕竟,如今李府里,小辈中还没有谁有孩子呢。这孩子生出来之后,无论是男是女,都了不得,绝对能带来极大的荣耀和泼天的富贵。 虽说孩子养大一点后,长相会变化,存在被人看出不对劲的风险,但但凡孩子,都是或像母亲,或像父亲,未必就那么巧,只像了明影。 再者,自己还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随时调整呢。若孩子真跟明影一模一样,想个主意将孩子弄死也不是不行。 采薇打算得好好的,不想千媚会半道插进来,直接说李靖行打算等孩子出生,就将她卖了。 采薇哪里受得了这个,又被千媚蛊惑着,立时就变了心思,这才有了早上之事。 明石很机智,听了明影的话,不假思索就张嘴道:“如此说来,她腹中的孩子,其实是你的了?她劝你严守旧事,必定给了你承诺,让你静静等着。毕竟,那孩子是你的,等她生下孩子,将来长大继承了侯府的财产,你也能跟着享福,是不是?” 明影怔了一下,眸中满是欢喜和得意,拍手道:“你真聪明,这也被你猜中了。” 明石暗笑,心说,我当然厉害,不仅能猜中这个,还猜得出你离死不远了。 他心里思绪转着,面上却不露出来,而是转了话题道:“怎么这事儿竟跟太太也扯上关系了?听你这话的意思,太太竟然直接给采薇下命令,莫非这采薇是太太的人?” 问这话的同时,明石心中很得意。 采薇怀的是野种之事,真相大白,二少奶奶的困局迎刃而解,但聪明的人,岂能满足于此? 自然得借着明影的话头,将旁的消息都探听出来。 他如今可是二爷的奴才,凡是对二爷有利的,都该不遗余力的去做。 大家都说他比明岩还要机智些,自然,要拿出些真本事出来才行,如此,才不负大家的期望嘛。 果然明影答了他的话,答案还挺精彩的:“岂止采薇,连我都是太太的人,唔,还有采茗,也跟我们是一伙的。太太一直想将二少爷养废,暗地里,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呢。” 明石这才明白过来,嘻嘻笑道:“采薇先不提,采茗和大哥在二少爷身边,可是待了十来年了,原来,你们一直忠于太太呀。二少爷身边最亲近的人,却是太太的,太太真挺厉害的。” 明影附和道:“太太当然厉害,没人比得上。” 王贵哪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直呆呆愣愣,不知该怎么反应。 一波又一波的消息传来,让他都承受不住了。 等到终于回神时,他怔怔看着明影,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明影却没察觉他眼神不对劲,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只可惜,二少奶奶进门后,二少爷就变了样子,不,应该说,从他认识二少奶奶开始,他就满心满眼,只念着二少奶奶了。二少奶奶什么都不干,只动动嘴皮子,竟然能让个纨绔满心满眼都只是她,真是天生的狐媚子。有了她,太太的计划,却是成不了了。哎,我真没见过二少奶奶这种人,她……” 他陷入癫狂,依然不住口说着千柔的不是。 近来,他实在过得太压抑了。 之前李靖行在外游荡时,他日日跟着享福,吃喝嫖赌无所不做,那日子,真跟神仙差不多。 如今李靖行改邪归正,他失了宠不说,干什么都得花自己的私房,真真苦不堪言。 再者,他已经知道,李靖行之所以弃他不用,全是因为千柔。 自然的,他心底恨极了千柔,如今话赶话,不知不觉就将抱怨、愤恨之言尽数说了出来。 正说得兴起,却见一人竟然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赫然是李靖行。 明影目瞪口呆,虽药效未过去,但嘴边的话却戛然而止。 纵然他脑子糊涂,却也知道,主子在此时出现,不是什么好事。 李靖行铁青着脸,一出来,一把掐住明影的脖子,冷笑道:“贱种,你给我戴绿帽子,混淆主子的血脉,这也就罢了,竟还敢骂我娘子,你当我不敢打死你吗?”说着直接抬手,给了他两巴掌,方才放开掐住他的手,狠狠将他一推。 明石听了这话,不由得暗自咋舌。 照二少爷这话的意思,戴绿帽子什么的,他根本不怎么上心,倒是更在意二少奶奶被骂。 嗯,做人做到二少爷这份上,才能称为当之无愧的情种。 明影一个趔趄,差点没跌倒。 他受了大惊,脸上又传来火辣辣的疼意,头脑竟然清醒了一些。 性命攸关,他骤然回神,忙行着礼道:“二少爷,你听奴才解释,奴才刚才喝醉了,这才满嘴胡吣,实则没有一句真话。” 李靖行冷笑不语,看着他的目光似乎能吃人,心中却是快意的。 明影承认了采薇的孩子是野种,如此一来,即便采薇咬死了失胎是千柔干的又如何? 说实话,只要千柔安好就行了,被采薇戴绿帽子,他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不,不止是不放在心上,他反而还觉得挺欢喜的。 之前,千柔很不喜采薇的身孕,直接跟他坦诚,采薇有孕,是她心中一根刺。 为了这事,她虽然没跟他闹,但一直很不开心。 那时,他虽是心疼爱妻,不愿爱妻伤心难过,却无能为力。 如今证实,孩子不是他的,他与爱妻之间的最后一丝隔阂,也就能消失殆尽了。 自此,他们之间,再无其他人阻挡了。 待会儿再见面,他可以很认真告诉她,从今以后,身心都只属于她,再不会有别人能让他心动,不会有别人,能将他从她身边拉走。 从此朝朝暮暮,他只伴着她、缠着她,只与她携手此生。 眼见得李靖行一脸冷色,明影心里很慌乱,眼珠子转了一转,却是慢慢镇定下来。 明石何等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不由得很是吃惊,默默寻思,事情不该这样呀。莫非,这小子憋着什么坏水?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明石便没再想下去,直接冲他喝道:“你坏事做尽,怎么不跪着向二少爷求饶,反而还挺轻松的?” 明影狠狠剐了他一眼,目光似能吞噬人一般。 如果目光能杀死人,他早将明石凌迟了千百刀。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明显今日之事,是二少爷跟这明石设好的圈套,为的就是套他的话。 心中满是愤恨怨毒,明影舒出一口气,才似笑非笑的道:“我干了什么坏事?怎么,你跟二少爷想冤枉我?哼,你们以为,什么证据都没有,光凭嘴皮子功夫,就能将我定罪吗?” 明石这才知道他的打算,竟然是想反口不认,将刚才的一切都抹尽。 明石不由得惊呆了,皱眉道:“你也太无耻了,真让我开了眼界,哼,王贵可在这里呢,他能当证人。” 明影满不在乎,依旧镇定的道:“什么证人?不过是你们使银子买通了的。” 话音刚落,却有一人冷笑道:“若不是我亲耳听到,真不信竟有人能无耻成这样。” 随着这话语声,又有一人从屏风后走出来,竟然是李明卿。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出现?自然,是李靖行请过来的。 李靖行一心认为,明影必定就是采薇的奸夫,这才打定了主意,去了李明卿的官衙,扯了他一同来听。 放胆做,失败了,大不了一无所获,被李明卿呵斥一顿。为了千柔,他李靖行什么都敢干,哪里在乎一顿责骂? 成功了,却是能破局。 如今证实,他这番心思没白费,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明影哪料到李靖行出现了不算,李明卿竟然也在。 之前,自己还能抵赖,毕竟,没有外人嘛,倘若太太肯支持一二,自己必定能平安无事的。 如今,李明卿却是来了。 自己所做的事,所说的话,被一家之主亲耳听到了。 私通主子的通房,通房怀着自己的孩子混淆府里的血统,还当太太的眼线,刻意引诱主子当纨绔,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不是大罪?今日之后,自己还能有活路吗? 明影心中思绪转了又转,身子颤抖起来,心中涌起深深的恐惧。 他终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却无力回天。 在李靖行、李明卿父子冰冷的注视下,明影彻底崩溃,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自然,没有人扶他,任由他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李明卿看也不看他,直接道:“将这贱种捆起来,带回府发落。” 明石忙答应一声,心里很高兴。 查不清早上之事又如何?反正,二少奶奶可以平安无事了。至于明影、采薇,自然是死定了。 此事,他功劳不小,来日主子必定有厚赏的。 李明卿转头看向李靖行,神色很复杂。 这六七年来,他一直恨这个儿子不成器,却从不知道,李靖行之所以会由天才少年变成纨绔,薄氏居功至伟。 李靖行却没在意他心头所想,只急切的道:“父亲,事情已经明了,我娘子能放出来了吧?” 李明卿点头,应了一声:“当然。” 采薇腹中的既是野种,自然,无论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二儿媳都是没罪的。 李靖行见他应了,心中不由得一松,忙道:“既如此,咱们即刻回府吧。” 薄氏、采薇、明影会受到什么惩戒,他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想要的,只是她安好。 因为深爱,舍不得她受半点苦楚,甚至连一刻都不愿耽搁。 他只想她平安,只想马上见到她,告诉她,自己都多担心,有多在意她。 几人往李府赶时,千柔的处境,却不怎么好。 李府的家庙不算华贵,但建得很结实,很开阔。 毕竟,这里要供奉祖宗牌位,如何能马虎行事。 但关千柔的屋子,条件却挺差的,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光线不好,还不怎么通风。 丫鬟们将她领进屋,便将门扣住,径直走了。 自然,千柔并没在意外在条件,但进来后四下一望,心中微微有些怪异。 这屋子里没有椅子桌凳,但角落里,竟然有一张小榻。 千柔虽觉得奇怪,却也没深想,只默默走过去,在榻上坐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采薇撞向她的情景,千柔既愤恨,又不解。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狠心的女人。为了将主母拉下马,连自己的孩子都能舍弃,如此狠辣,如此疯狂。 这真像个不可能的笑话,却是事实。 不是说女人做了母亲后,就会变得很伟大吗?采薇这么干,还有点良知,有点人性吗? 这件事,自己毫无错处,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把这个黑锅认下的。 只是,不认下,又能如何呢?当时在场的,除了她与采薇之外,就只有绯红了。 绯红是她的人,说出来的话,不能让众人信服。 这个局,该怎么破呢?李靖行能想出法子,既将她救出去,又挽回她的名誉吗? 似乎,有不小的难度呢。 千柔想到这里,心中沮丧又郁闷。 直到此时,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他。 一直以来,她似乎挺强势的,但她其实不过是个小女人,所盼的,只是夫妻恩爱,他时刻都在身边,可以让自己依靠。 转念想,明明一直以来,自己从不惹事,怎么麻烦老是找上门来呢?是自己运气不好?还是那些人太贱了? 正想着,突然听得一声“吱呀”,门竟然开了。 千柔愕然抬眸,看见了一个她做梦都想不到的人——李靖希。 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千柔惊得从小榻上坐起,眼底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这里只有她独自一个,他是大伯子,按理说,他是最不该出现的那一个才是。 李靖希却是笑容满面,穿一身月白色锦缎长衫,头戴赤金簪冠,面目清俊,丰神朗朗,目光炯炯打量着她,眸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炙热。 那意味不明的眼神叫千柔情不自禁害怕,只觉得有股子寒意从脚底升腾起来,一直蹿进心底。 她不由自主去瞄那门,几乎想落荒而逃。 李靖行却是察觉了她的心思,眼疾手快将门合上。 很快,外面传来一声声响,似乎,门竟然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千柔心中不详感更甚,脸上泛出苍白之色。 李靖行却是勾唇浅笑,往她的方向走过去,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旋即负着手道:“千柔,你做什么?你想跑吗?放心,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的确不会吃了她,他只想将她拉上床,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好好疼爱一番。 昏暗的视线下,她梳着极简单的发式,身上一袭鹅黄色对襟长裙,耳边垂着豌豆般大小的珍珠坠子。 极简单的衣饰,甚至她的脸都不像往日那般艳如桃花,反而泛出一丝白意来。 虽然如此,他却觉得楚楚动人。 她眉眼并不惊艳,不如千媚,他却是觉得,若能拥她入怀,是人间至乐美事。 珠玉在前,千媚跟她,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千柔压住心头涌起的惊涛骇浪,勉强勾了唇角,欠身道:“弟媳见过大哥。”她咬重了“弟媳”两个字,提醒之意不言而喻。 李靖希听出她的意图,唇边笑容微深:“你真是冰雪聪明,一眼就能看出我对你有意思,那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一直深爱着你?” 是的,深爱。 当初与她初相识,他只是心动,又为林旭东的话蛊惑,渐渐生出心思,觉得能娶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为妻,日子必定会很精彩。 动了心思,这才有了上顾府求娶之事。 却从不知道,理所当然的想法害死了自己,竟然错认了人。 等到他成亲,洞房花烛夜,对着截然不同的千媚,他吃惊之余,竟然失去了理智。 那之后,他明明知道,她是不能触碰的,却管不住自己的心。 等到她嫁过来,他冷眼看着她与二弟亲昵,恨极了她,恨极了二弟,恨不得以身想替。 她是他的心魔,他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此生,这情因她而生,必须因她而止。 千柔刚才只是凭直觉觉得不对劲,如今却听他亲口说了出来,不由得张大嘴巴,满眼的无法置信。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大伯子?一定是她听错了吧? 心里否认着,但他那狂热的眼神,他异于常人的举动,却叫她不敢怀疑,他说的是假话。 难怪新婚第二日见礼,他神色一直不对劲。 那时,他一直盯着她看,很有几分失态。 后来回门时,与他遇上,他也是怪怪的,还提到林旭东可能钟情于她,摆明了,想让李靖行生出误会来。 当时,她还以为他喜欢林旭东呢。 却是没想到,他的目标,其实一直都是自己。 心思转了又转,千柔拼尽全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忍住要将隔夜饭吐出来的冲动,勾着唇道:“是吗?我还真没看出来呢。大哥,你这样出色,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我有什么好,竟然能让你心动?再者,我可是你的弟媳,我们这身份,注定是没结果的,你这样,岂不是自苦?” 李靖希满目皆是笑意:“你也觉得我出色,觉得我是自苦?既如此,乖乖从了我,让我品尝一下与心爱的人缠绵是何种滋味,好不好?” 他之所以跟她攀谈,一则觉得时间充裕,她反正跑不了。 二则嘛,这里毕竟是家庙,他要做的,又是那样的禁忌之事。 他需要时间调整一下,凝睇着她的娇颜,才能将欲火都挑起来,才能让自己生龙活虎。 再者,对待她,不能简单粗暴,要让她知道自己心底的情意,要温柔款款情意绵绵。 如此,待会儿才能勾得她心动,令她心甘情愿答应与自己长向来往。 千柔听了这话,心中翻滚着,差点没吐出来。 她忙咬了下舌尖,压抑住想要将他扇成猪头的冲动,抿着唇道:“原来大哥对我这样钟情,我竟一点儿都不知道。你可是‘京中四公子’之一,名气大,人也俊朗不凡,将来又前程无量,能被你爱慕,真是一件美事。” 她眨眨眼睛,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虽是美事,但今儿个时间、地点都不合适,我就不跟大哥多聊了。等过段时间我出去了,再约个时间跟大哥单独见面,到时候,任你为所欲为也不是不行。” 李靖希一双乌黑的瞳仁,温润如墨玉,含着轻轻浅浅的笑道:“千柔,我看上去很蠢很好骗吗?莫非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在使拖延之策?你与二弟感情甚好,我一直都看在眼里。今日我若是放过你,来日你顾忌自己的名声,可能不会将我恋着你的事儿捅出去,但你自己,却必定会躲得远远的,避我如蛇蝎,绝不可能单独约我。” 被他一语道破心头所想,千柔脸色微微发白,很快又恢复如常,声音也还算镇定:“我与李靖行,不过是寻常的夫妻关系罢了。前晚他中了媚药,像个疯子似的,还伤了我呢,我心里挺恨他的。再者,我之前不是没有倾慕者吗?我没有选择,皇上赐了婚,我只能跟他凑合着过日子。如今,我知道了自己其实能有更好的选择,心里怎么会不欢喜呢?” 李靖希眸中闪过一抹喜色,柔情款款的道:“欢喜的话,就从了我吧。” 千柔轻蹙娥眉,继续与他周旋,含着浅笑道:“不行,这里可是家庙,一点儿都不隐秘,在这地方委身于你,倘若有人来,我就不用活了。好哥哥,你还是暂时忍耐一下,咱们找个好时机再约,到那时,我必定加倍回报你。” 李靖希拍手道:“弟妹口才可真好,这话说得情理兼备,几乎都要把我打动了。” 凝视着她独一无二的眉眼,他双眉挑起,轻笑道:“你放心,这里我都安排好了,门外是我的贴身侍从,除此之外,方圆百步之内,再无他人。” 按照他的想法,自然也是晚上来做这事更合适些。 但千媚一直鼓动他,娓娓道:“反正都安排好了,白天、晚上有什么区别?再者,李靖行一直在上蹿下跳,不肯罢休。倘若他求到老爷、太夫人跟前,又拿那贱……呃,拿千柔是郡主的事儿,老爷、太夫人未必不会开恩将她放出来。到那时,要盼下一个机会,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千媚之所以会这么心急,自是因为她其实不怕事情泄露。 李靖希却是微微一愣。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原来她叫千柔。 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他只觉得,只有她能称得起。 千柔千柔,可不是吗?她总是眉眼生动,让人看着她时,总能油然生出千种柔情来。 大抵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那人什么都是好的,就连名字,也是独一无二,旁人难以匹敌的。 他出了片刻神,旋即就应了千媚的提议。 一则,千媚说得有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趁着这个机会将千柔拿下,难道要迟疑磨蹭,让时机白白溜走吗? 二则,他一颗心实在备受煎熬,差不多已经忍耐到极限了,只有得到她,才能解了心结。 千柔见他不肯应从自己的提议,还很自信说出不会有人来,一颗心凉了半截,咬着唇道:“是吗?如此说来,大哥你真花了不少心思呢。哎,你这般柔情款款,我又不是铁石心肠,岂有不被感动之理?只可惜,我吃了大亏,身体伤得挺重的。” 她说着看着李靖希,眸中似有一抹妩媚之色,轻轻软软的道:“大哥你心里既有我,就该为我着想才是。” 李靖希嘿嘿一笑:“真的吗?你身上的伤,我亲自来检查。倘若是真的,我必定加倍温柔。放心,我技术很好的,定然不会像二弟那般粗暴,还会让你欲仙欲死。”说到这里,他已是按捺不住,迈步往她跟前走。 他打定了主意要得到她,岂会因为她几句话,就此打退堂鼓? 且不说她的话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李靖希很清楚,今天的时机,是最合适的。 对于她,他虽有情意,但到底,还是欲望更深一些。 情与欲,原是牢不可分的。 一想到二弟已经占了头筹,得了她的清白,还跟她缠绵了无数次,他就觉得嫉恨得要发狂。 只在言语上勾搭,有什么趣儿?再者,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今日放过她,来日如何,他真控制不了。 还是在床笫间征服她,让她为自己臣服吧。 千柔瞪得眼睛如杏子般圆,往他身下一扫,见他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登时只觉得恶心,身心如坠冰窟一般。 李靖希却是觉得情动,越发兴奋起来。 她只看了一眼,就能令他心动,勾得他兴奋,倘若将她抱在怀中,那该是何等欢愉? 如此佳人,心底如此深浓的情思。 想来,今天这一场欢爱,比起那日与史香月那一次,必定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千柔看着他越走越近,心思急转,猛然出声道:“等一下,我有话要问你。” 李靖希一笑,神色是俊朗的,声音却怎么听怎么猥琐:“千柔,我很愿意宠着你,但如今我真是忍不住了。心肝,有什么话,等我们合二为一之后再说也不迟。” “这话非得现在就问,”千柔淡淡笑道,明眸转了一转,竟似染上了一抹妩媚一般,“大哥,你真这么爱我?哪怕明知是禁忌,也非要碰我,是吗?” 事已至此,再虚与委蛇也没用,他听不进去,倒不如筹划一下,拼死搏一搏,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她没有什么依凭,唯一能依仗的,就是头上那支黑簪子。 ——虽然被带进家庙,但薄氏还是挺忌惮她郡主的身份,并没有让人将她的衣服、饰物拿走。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当初自己心血来潮,将这簪子戴上了。 没有人能救她,能解开这困境的,只有她自己。 她需得一击即中,不然,必定万劫不复。 也许,在旁人看来,以她穿越者的身份,其实不应该那么在意贞洁。 以前,她也不在乎这个,但如今,深深爱着李靖行,她要他身心都只属于自己,她心底,何尝不是这样? 因为深爱,容不得身体被玷污。 因为深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打定了主意,今儿个若是一击不中,就拿命跟他拼。 虽然她很清楚,女人的力气,跟男人没有可比性,但那又如何?俗话说得好,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她舍出性命,即便不能换得一线生机,也比委身于他强。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已经打定了主意,绝不会从他,背叛与李靖行的爱情。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李靖希眯着眼道:“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来问这些话?为了你,下地狱我也不在乎。” 千柔抬起手,取下了发簪扣在掌心,登时青丝如瀑布一般散落,别添了几分妩媚,几分魅惑。 旋即她眼角一飞,竟似给李靖希抛了个媚眼一般,声音也妩媚起来:“我真的很美吗?” 李靖希眼热的看着她,点头道:“当然,在我心里,你无人能及。” 她眉眼不能给人惊艳的感觉,但她的神色,她的一颦一笑,总是那样生动,与众不同。 比起大家闺秀,她少一分呆板,多一分俏皮灵动。 比起小家碧玉,她少一分扭捏,多一分浑然天成的清美。 因为入了心,怎么看怎么美好。 更别提她在林旭东面前展露的那番口才,她在生辰宴上的亮眼表现,及她在雪灾时的大气大义。 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她已是传奇一般的人物,引得他情不自禁想靠近,一探究竟。 正柔情满满,耳畔传来佳人轻柔妩媚的声音:“你这么爱我,既如此,我从了你,如何?” 李靖希哪料到她竟然会回心转意,不由得惊呆了,简直有些不知道怎么反应,结结巴巴的道:“你怎么……怎么就肯从了我?” 千柔曼声道:“你肯定不知道一句话,我却是知道的,被人欺辱时,如果不能反抗,那就好好享受吧。再者,你的确出色,强过你二弟许多。”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小榻,又转了过来,眼神似乎多了一丝迷离,和颜悦色道:“这里条件差了些,但也无妨,过来,让我尝一尝与‘京中四公子’中的李公子欢爱,到底滋味能有多美好。” 李靖希简直彻底蒙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变了态度,说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经历了最初的惊讶,他却是情热起来。 她如此泼辣,如此不顾脸面,偏偏他不觉得反感,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试想一下,当初他不就是被她的与众不同吸引了吗?倘若她是寻常人的反应,他只怕不会这样爱她,这样想得到她。 觉得她的举动理所当然之后,他又想到自身,登时自信满满。 他的姿容、气质,哪一个不胜过李靖行?对着李靖行,她都能生出柔情来,自己这样好,她心动,不是正常的吗? 难得佳人如此主动,这机会简直是千载难逢。 经历了史香月那事,对于床第之间的本事,他真挺自信的。 只要他使出温柔手段来,必定能让她更心动,引得她开口,答允与自己长相往来。 如此,长长久久,他都能拥有她了。 本来,他早打定了主意,这次要了她之后,就有所依凭,不必担心她会反抗。但以威逼的手段强迫她答允长相私会,哪里比得上靠魅力征服她? 他爱极她的眉眼,不愿看她因为自己,露出愤恨的神色,不愿在床笫间,她如临大敌一般忍受着他,不给半点好颜色。 他只想让她在自己身下,如花儿一般绽放;只愿她对着自己甜蜜微笑,因为自己而情动,甚至如痴如醉、欲仙欲死。 倘若能取代李靖行在她心目中的位置,能与她爱到难舍难分,那就更好了。 心底的欲望似乎要喷薄而出,他情不自禁朝她走去,一步一步,向着她靠过去。 这样的时刻,他在梦里盼过无数次,如今真正实现时,只觉得在做梦一般。 是梦,却不是噩梦,而是魂牵梦萦的美梦。 千柔唇边满是笑意,一点都没有闪避的意思,仿佛,她一直在等他,等着他这个情郎一般。 待得他走近,她竟然扬起头来,凑近他,似乎要吻他的唇。 李靖希大惊大喜,在这一刻简直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将她推倒,好好享受一番才好。 如此你情我愿,真不负他相思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 还未等他低头俯就,她却是右手一扬,将握在手中的铁木簪子迅速扎进他的眼窝。 眼窝柔软,簪子锋利,李靖希又是色迷心窍之际,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她花瓣一般的唇上,根本不曾防备,竟然生生被扎进脑海深处。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屋内响起。 李靖希凄凄惨惨叫着,一脸的无法置信。 他做梦都想不到,欢欢喜喜靠近,换来的,竟是这样的对待。 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忍痛揪住敢伤害他的罪魁祸首时,那罪魁祸首已经躲到他侧面,抓住他眼中的簪子,狠厉的往里扎。 李靖希只觉得脑中地动山摇,旋即眼前一黑,扑倒在地。 守在屋外的,是李靖希的贴身侍从郭畅。 跟着主子过来,他自是明白了主子的心思,心底暗暗鄙夷。 要知道,二少奶奶是二少爷的,主子这么干,简直有违人伦。大少爷还是读书人呢,这般做派,真与禽兽无异了。 虽然李靖希的做法他瞧不上,但到底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只能乖乖听话,暗地里将李靖希骂得狗血淋头。 眼见得主子进去了半天,没有暧昧声音传来,反而主子还发出凄厉的叫声。 那声音,真似鬼叫一般,难听得想让人捂住耳朵。 郭畅大惊,顾不得思忖,忙抬手将门打开。 才一开,就有一个身穿长裙的女子迎面冲出来,赫然是二少奶奶。 郭畅一来没有防备,二来,还算是个有正义感的少年,三来,心底很担心主子,便没去管,直接看向屋里的李靖希。 这一看,就见李靖希栽倒在地,一脸的血,死活不知。 郭畅登时目眦尽裂,不知所措。 031宁舍一切不舍她 千柔匆匆跑出屋子,四下一望,果然没有半个人影。 她心里有些慌乱,想了一下,还是继续往前冲。 虽然不知道前面会遇上什么,但就这样站着,却是坐以待毙,于事无补。 踏上青石小径,走到门口处时,远远的一袭青色的云飘了过来。 “夫君,”千柔惊喜的喊了一声,不管不顾奔过去,几乎要落下泪来,“你终于来了。” 李靖行伸手揽住她,看着她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的样子,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伸了手轻抚着她的发丝,温声安抚道,“我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天知道,刚才他有多害怕。 他本是请了李明卿,一起来家庙将千柔接出来。 事情既然真相大白,千柔自然无罪。李明卿一则顾念着千柔如今是郡主之身,二则才得知薄氏暗中算计李靖行,心中挺愧疚的。 有了这两个缘故,他便应了李靖行的提议。 如此亲自前来,也算是给千柔一个面子,让家里上下人等都明白她是无辜的,不敢小觑她。 父子两个结伴走过来,还没走到呢,却听得一声如杀猪般的嚎叫声。 李靖行心里本就不愿让千柔多受苦楚,走得很急,听了家庙里传出这样的响动,立刻就变了脸色,往里面急奔。 李明卿一则是一家之主,二则是朝廷命官,做事讲究临危不乱。 听得那不同寻常的响动,虽然李明卿也惊讶,却没有怎么失态,只三步并两步行过来。 故而,是李靖行先到了。 虽是到了,却没心思管变故,只将爱妻抱在怀中,轻言细语安抚着,眉眼间俱是怜惜。 千柔被他抱在怀中,熟悉的温度传来,听着他的心跳声,一颗心慢慢安定下来。 这时,李明卿终是赶到了。 见两人抱在一起,他咳嗽了一声,才皱着眉道:“怎么回事?” 千柔听了他的声音,有几分不好意思,旋即想起,里面那禽兽可是他的儿子。 心中满是恼恨,她慢慢离开李靖行的怀抱,仰头看了李明卿一眼,却没有言语,只将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侍从、小厮身上。 李明卿见状,心中顿生不妙之感,抬手往后一挥。 众人见状,自是明白的,忙鱼贯退了出去。 等闲杂人等都离开后,千柔才看着李明卿,冷冷道:“上次有人摸进田庄要杀我,这次更好了,你的大儿子趁着我被关着,竟然独自摸进家庙。” 她并没有直言,但这番话,已经将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 李明卿整个人都愣了,犹如五雷轰顶一般。 这一刻,他身上的沉稳、风度,统统都消失了。 李靖行却是双目赤红,脸上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这时,李明卿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愣愣问道:“你这话是真的?你可是他的弟媳,他怎么会干出这样没人伦的事情?” 千柔冷笑:“欲望上来,什么事干不出来?公公你若是不信的话,只管问他去,看他怎么解释眼中那枚簪子。” 李靖行脸色变了又变,狠狠道:“这个畜生,我杀了他!”一面说,一面迈步往里面狂奔。 千柔知道他听了这消息会生气,却没想到他会激动成这样,忙喊道:“夫君,别冲动……” 她心里巴不得李靖希去死,但再怎么样,那都是李靖行的哥哥。 倘若夫君狂怒之下,真对李靖希做出什么,无论是打还是杀,都难逃众人诟病。 为了一个畜生,影响夫君的名声,实在划不来。 再说,李靖希的事儿,自有长辈们决断,不可能轻飘飘就此放过的。 眼见得他越跑越快,李明卿却没动静,千柔没法子,只能“哎呦”了一声,装作摔倒发出惨叫声。 李靖行心中充满毁天灭地的愤怒,恨不得即刻将李靖希杀死。 但他心底,自然还是爱妻至上。 耳闻得千柔惨叫了一声,他不由得一惊,忙停住步子回头张望。 只见爱妻正往这边奔来,并没有大碍。 李靖行放了心,却又皱起眉头,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 这么缓了一缓,千柔已经奔了过来,扯住他的衣袖道:“夫君别冲动,这样的人渣,莫脏了你的手,还是交由长辈们处置吧。” 李靖行听了,心中自是不甘愿,但见爱妻一脸焦急之色,不自觉便缓和了神色道:“别着急,我听你的就是了。” 两人说话的当口,李明卿已经赶了上来,嘴唇翕动着道:“那畜生如今在哪里?” 这事儿他虽然不敢相信,但千柔誓言旦旦,却是由不得他不信。 千柔一抬下巴,冷笑道:“就在那边小屋内,公公你自去问话吧。” 李靖行接口道:“父亲,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事已至此,逃避是不成的。他夺了我长子的身份,我可以不计较,但他竟想染指我妻子,这事儿我绝不会忍。今日,你必定要给我一个交代,不然,我就去找尹青云,找武王,让他们来评评理。我娘子刚才留了颜面,我却是个浑的,此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盛怒之下,声音带着咬牙切齿之意,昭显出心中的恨意和决断。 千柔听了这番话,却是有些惊住了。 什么情况?照这话的意思,夫君才是李明卿的长子? 沉吟之际,听得李明卿叹了一声,一字字的道:“放心,我不糊涂,处事也还算公证,自会辩清谁是谁非,绝不会含糊推脱。” 李靖行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点头道:“既如此,我就不多说了,我娘子脸色不好,我先带她回去歇一歇,你有了决断后,让人传我们便是。”言罢,便看向千柔,柔声道:“我们走。” 千柔自然也不愿留在这地方,闻言点头应了,跟着夫君径直离去。 两人在路上没说什么,待回到清风苑,绯红等人都迎了上来,一脸惊喜之色。 李靖行只说了一句千柔是清白的,便让绯红备吃食上来,又让其他人都散了。 绯红何等灵透,见两人神色一点都不轻松,便知道事情不寻常。 她忙将丫鬟们都带出去,将空间留给夫妻两个。 待房中静下来,李靖行什么也没说,只走到千柔身边,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他很用力,将她抱得紧紧的,仿佛要将她嵌进骨子一般。 千柔回抱着他,心底的委屈、恐惧在这一刻流溢而出,她忍不住红了眼圈,落下泪来。 李靖行听到她的呜咽声,登时无比怜惜,只觉得心仿佛被蜜蜂蜇了一般。 因为那伤痛在最柔软的地方,格外难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侧首凑上她的脸颊,极轻极柔的将她的泪水吻去,叹息道:“柔儿,我来迟了,对不住你。” 千柔哭了一小会,又见他满目都是怜惜,心中反而好受了些,摇头道:“这事与你有什么关系?都是那人太下贱了。” 仰头看着他,疑惑不解的道:“怎么,你竟不问我是不是被他占了便宜?” 李靖行一笑,很温柔的道:“为什么要问?刚才他之所以惨叫,自然是你做的,你做得很好。” 安抚一般拍着她的后背,接着道:“柔儿,给我讲一讲细节吧。” 夫君面前,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 千柔便将刚才两人的对话,及自己的举动说了一遍。 李靖行得知他竟然那般无耻,不由得目眦尽裂。 待听得千柔扎中了他的眼睛,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旋即咬牙道:“无耻之辈,就该这么对待,娘子你干得漂亮!” 千柔心底,一点都不后悔当时的举动,但心底还是有一丝担心,怕夫君觉得自己心狠手辣。 如今,听到夫君认同自己的做法,千柔心中一松,脸上不自觉就露出了笑意。 旋即,她凝起眉,盯着李靖行道:“倘若今天让他得逞了,你会如何?你定然要休了我,是不是?” 李靖行愣了一下,才如喟叹一般道:“怎么会呢?你是我情之所钟,没了你,我的日子必定了无生趣。” 将她往自己胸口一带,抵着她的下巴,轻轻道:“倘若真发生了不好的事,我先将那畜生杀了,再带你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咱们依旧好好过日子。” 这并不是大话,而是他的心里话。 不够爱时,什么都不在乎,若她真遇上不好的事,他绝对不能忍。 深爱了,他只觉得,不能没有她。他很清楚,这个女子对待自己的情意深厚到什么程度。倘若她真的失身了,那必定不是她甘愿的。 真到了那一刻,他必定会发狂,必定会将那伤害她的畜生弄死。 但是,即便到了那一步,他也不舍得放开她。 此生,他只愿与她岁月静好,携手共度。 因为深爱,他会怜惜她,包容她,绝不可能抛弃她。 千柔心中油然生出万千情思,轻叹道:“你肯说出这番话,我很感动,但真到了那一刻,我们之间,必定会有越不过去的隔阂。所以,你放心,为了你,为了我们的情意,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绝不会失身他人。” 贞洁,在许多人眼中,地位没有那么重要。但是,对于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小女子而言,却是至关重要。 此生,宁舍性命,不舍情。 李靖行轩眉,肃声道:“柔儿,你不必担忧,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今日之事,绝不会重演。” 千柔暗自叹息。 她自然知道他的心意,但有些事,并不是他能够掌控的。 想一想,自从嫁过来之后,这里生了多少幺蛾子呀。 虽然彼此的情意越来越深厚,但这么多变故,真让她疲于应对。 心中很为这侯门生活沮丧,但她很清楚,嫁了他,恋了他,这些是必须承担的。 既如此,也没什么好自怨自艾的。 想到这里,她便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点头道:“我知道,我相信你。” 旋即,她想起刚才的疑问,便直接问道:“刚才你怎么说那畜生夺了你的长子之位?到底怎么回事?” 她恨极了李靖希,连名字都不愿叫,直接以“畜生”呼之。 李靖行眸中闪过一抹恨意,咬着牙道:“这事儿原是府里的私隐,我因觉得没必要提,就没告诉你。当初薄氏迟迟没有怀孕,祖母着急,便做主将姨娘纳了进来。过了一段时间,姨娘先怀上了,父亲和祖母都很高兴。薄氏面上也笑,实则很心急,到处寻方子。也是她运气来了,几个月后,她也怀上了。算算时间,姨娘应该比她早生三个月左右。” 千柔吃惊的道:“让你当次子这事儿,是她的主意?” 李靖行冷笑道:“她聪明得很,又一直装贤惠,如何会亲自说出这种建议?那段时间,她只让娘家的人来走动,给她送来催产的药。这事儿被她的丫鬟透露给父亲知晓了,父亲担心她腹中胎儿的健康,便自己提出了这条建议。” 李明卿亲自发了话,薄氏自然不会再铤而走险。 如此一来,受委屈的,便只是赵姨娘和李靖行了。 千柔这才恍然大悟,也冷笑道:“如此说来,她还挺工于心计的。” 李靖行冷冷道:“在这上面,她的确挺在行的,但这事儿发生后,父亲一直觉得对不住我,百般包容我,这让她很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千柔沉吟道:“你既是长子,又有那道士的预言,难怪她恨你。” 李靖行寒声道:“她不止恨我,还恨不得将我毁了,从前我身边最得宠的下人,都是她的眼线。” 他说到这里,便阴沉着脸,将今日锦绣楼里发生的种种讲了一遍。 千柔听了自是咋舌,一直瞪着眼睛,等他说完了,才叹息道:“你能在她手底下活下来,真算是侥幸了。” 李靖行点头,抬手抚摸着爱妻的秀发,转而道:“我也不瞒你,我所有通房中,采茗是跟我最久的,更是我的第一个女人。我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也是薄氏的人。罢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回头我就将她们都打发了,该罚的罚,该发嫁的发嫁,从今以后,我只守着你过日子。” 千柔闻言,仿佛有无尽的欢喜涌上心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意:“怎么突然有了这种想法了?” 李靖行见她这样感动,心底很是舒坦,微笑道:“反正我早就答应过你,再不与她们亲近,打发她们是迟早的事。你放心,此生我是绝不会放开你,更不会负你的。” 千柔心中满是柔情蜜意,只觉得心底的郁闷和烦恼,随着他这番话消失殆尽。 若能得他这般真心相待,这侯门的日子即便难捱又如何?为了他,她愿意忍受所有的煎熬,心甘情愿。 她便定定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无限柔情来。 正情意绵绵,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一对鸳鸯这才放开彼此。 一时绯红端着托盘进来,将饭菜摆好,这才起身出去了。 李靖行忙将千柔拉到桌前坐下,笑着道:“忙了许久,你定然挺饿的,快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 千柔蹙着眉道:“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按理说是该饿的,但也不知怎的,我似乎没什么胃口。” 李靖行忙哄道:“没胃口也要吃,不然饿坏了身子,我必定要心疼的。” 看着千柔的唇,脸上露出一抹魅惑的笑容来,轻轻道:“若真吃不下,不如还照昨天那样,我亲自喂你,如何?” 千柔见状,明白他是指昨天以唇喂食,横了他一眼,摆手道:“算了吧,还是我自己来好了,要是你来喂,这顿饭还不知要吃多久呢。”说着,便乖乖端起粥,小口喝了起来。 一碗粥下肚,千柔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李靖行又催着她吃菜,生怕她饿着。 吃完了饭,李靖行将她拉在怀中,笑着道:“不让我喂,给我亲一下,好不好?” 虽是询问的语气,但不待她回答,他的唇已经印了上去。 这个吻,丝毫不带欲望。 于他而言,只有这样亲密无间的吻着她,才能真实感受到,她是属于他的,只属于他,才能宣泄出心底的恐惧不安。 是的,恐惧。 越是爱,越是承受不起变故。 她已是深深刻在他心底,无人能替。 宁舍一切,不舍她。 千柔察觉到他的款款柔情,专心回应着他。 这样的肌肤之亲,只许给他,只能是他。 唇齿相依间,仿佛有刻骨的柔情在流转,印在了彼此眉间心上。 许久,李靖行才结束这个吻,温柔的道:“柔儿,你不晓得,我心里有多爱你。” 千柔被他吻得面如桃花,抬手与他十指紧扣,也柔声回应道:“我晓得,我对你的爱,也是一样深厚的。” 两人说到这里,相视而笑,情意无限。 这番对话,在旁人看来,似乎有些傻,但他们两个,却是懂得彼此的心声。 对于彼此的爱,按理说,并不需要怎么去证明,但因为心底的情意压制不住,很希望对方能知晓。 他如此,她也一样。 两情依依,李靖行抚摸着她的秀发,眸中俱是怜惜和心疼,叹道:“自从嫁了我,风波不断,你竟没过什么安生日子。你放心,从今以后不会了,有我,一切必然安好。” 千柔心底很想相信他,却知道只要在这侯门一日,安生日子便不太可能。 更何况,她才伤了李靖希,将李靖希的眼睛废了,薄氏、千媚知道了,是不可能罢休的。 虽然她是有理的那一方,但事情怎么发展,还真无法预料。 心中的担忧、不安挥之不去,但在他的安抚下,她还是甜蜜微笑,颔首回应他。 李靖行继续道:“待会儿父亲必定会让人召我们,柔儿,答应我,到时候让我来决断,如何?” 千柔微笑,并不肯违逆他的话,很乖巧的道:“好,都听你的,我们夫妻共同进退。” 见她这样听话,李靖行露出欢喜的神色,笑着道:“很好,一切都交给我就行了。”说着,便将她拥紧,沉默下来。 他早下定了决心,要将她护得好好的,却屡次失言,让她饱受苦楚。 最深的伤害,来自于他。虽然那不是他的本心,但前晚她身上的伤痕,确实是他造成的。再往前想,姨娘下药,这责任,他这个当儿子的得承担。 他的亲人,拼命害他的挚爱。 纵然彼此情深似海,也经不起这么多人的幺蛾子。 他暗自咬牙,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给她一份安安稳稳的小日子吧。 如此,她心喜,他也一样。 他很清楚,这一步迈出去,不会太容易。从此,他再也不能躲在侯府的羽翼下,他须得承担起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须得变得有担当,承担一家之主的职责。但那又如何? 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当你抱着她的时候,心底是安稳的,仿佛抱着全世界一般。 怀中这个女子,让他甘愿舍弃一切来守护。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情不情愿。 从此朝朝暮暮,再也不让她独自面对危险,再也不让她遭受半点伤害。 他会努力,为她撑起一片天。 千柔靠在他身上,也没再说话,有些疲倦,又觉得无比安心。 很奇怪,她身体向来不错,但近来却是常感到疲乏,饭也不怎么爱吃,似乎还有些嗜睡。 过了没多久,果然便有丫鬟过来,在门外恭敬道:“二少爷、二少奶奶,老爷请你们去太夫人的怡安堂,有要事商议。” 李靖行听了,很镇定应了一声:“知道了。”转而向千柔一笑,柔声道:“不用着急,好好梳洗了,咱们再去不迟。” 千柔点头,依言将头发理好了,又换了身衣服,才随着他出门。 李明卿跑进关千柔的那间小屋时,郭畅正守着昏迷的李靖希,急得团团转。 李明卿见李靖希如死狗一般倒在地上,左眼里果然插了根黑簪子,瞳孔猛缩,心痛又愤怒。 强烈的情绪波动使他再也不能保持淡定,然后,他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扫向郭畅,冷笑道:“大少爷为什么会跑来这里?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好好说一下。” 他语气缓慢、声音清晰,如一个个冰珠一般,砸在人心头上。 一家之主的冷厉风范,在这一刻尽数展露出来了。 有那么一瞬,郭畅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 待回过神来,他连忙跪倒在地,一脸的惶恐,结结巴巴的道:“回……回老爷,这不干小人的事,是大少爷打定了主意,要来强二少奶奶。小人也不知道怎么的,大少爷今天就跟疯了似的,一点人伦都不讲,只认准了一件事,一心只想将二少奶奶拿下。小人其实也劝过,这事情做不得,少爷不但不肯听,还要打小人呢。” 李明卿的气场太强大,他不敢说假话。再者,他心里也觉得李靖行干的这事禽兽不如、天理不容,不太情愿为李靖行遮掩。 其三,此事的确难以自圆其说,倒不如将实情告知。 如此,自己才能有一线生机。 故而李明卿一问,他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掰扯得清清楚楚。 李明卿一张脸登时冷若冰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继续说。” 在他冰冷的注视下,郭畅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缓了缓才道:“刚才,他进了这屋子,又让小人将门从外面合上了。小人还以为,少爷能得逞呢,但后来,也不知怎的,大少爷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小人惊愕之际,将门开了。随后,二少奶奶直接冲了出去,小人来查看时,少爷已是人事不知了。” 李明卿听完,脸上血色褪尽,狠狠看着李靖希。 虽然刚才听了千柔的话,他心里,其实还是存了一点奢望。 但如今,一切都已明了,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这个孽障,怎么敢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要知道,那是他的弟媳,还是皇上御口封的郡主呀。 他这样色胆包天,倘若二儿媳不泼辣一些,真让他得逞了,整个李府都要被连累,从上到下,大家都没脸见人了。 之前,对于这个儿子,他可是寄予厚望的。 如今看,曾经的那些期盼,简直成了笑话。 李明卿想到这里,目光似能喷出火来,恨不得把李靖希给吃了。 郭畅在一旁见他神色变幻莫测,身子瑟瑟发抖,怕得不得了。 过了一会儿,郭畅竭力压住心中的惊惧,颤声道:“大少爷昏很久了,眼睛又伤成这样,不如奴才去找大夫来,先救治一番,再谈其他,行吗?” 李明卿冷笑不已:“救治什么?他若就此死了,那最好不过。” 若是别的情况,他自然会顾念亲情,给李靖希疗伤。 但今天,李靖希干的事儿太荒唐,李明卿恨得要死,哪里肯顾念半分。 郭畅听了他的话,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嘴了。 李明卿这时却是迈步走向李靖希,直接抬起腿,狠狠踹了过去。 他习过武,此刻又是盛怒,力道大得一般人无法承受。 故而只踹了一下,李靖希便凄厉的惨叫一声,骤然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这一醒来,就对上了父亲寒如冰霜的脸。 李靖希大惊,只觉得自己像做噩梦一般,但脸上传来的痛楚却提醒着他,这不是梦,而是真的。 虽然眼睛很疼,身上也因为挨了重击很难受,但在父亲冰冷森寒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眸光下,他一颗心突突直跳,竟不敢呼痛,也不敢起身。 李明卿勾唇,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寒意:“事到如今,你有什么好解释的?” 李靖希吭哧半天,才道:“求父亲开恩,让大夫给儿子看看眼睛,要不然,儿子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李明卿冷笑:“毁了就毁了,如你这般的人毁了,我一点都不在意。哼,你还是先解释一下,你这畜生到底想干什么吧。” 李靖希脸色变幻莫测,没有言语。 依他的意思,自然想负隅顽抗,想一通话来圆过去。 但今儿个这事,的确十分棘手,纵然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李明卿见状心中恨意更深,声音冷厉如刀:“你不说,咱们就一直这样耗着,看谁先耐不住。” 他说完,果然没再催促,只冷厉看着李靖希,神色之冷寒,仿佛要将他弄死一般。 在他那目光下,李靖希只觉得浑身都是寒意,冷得从头到脚没有一丝热气。 心中既惊且惧,他咬着唇道:“儿子一时鬼迷心窍,才酿下大错,但二弟妹之狠辣,也是无人能及的。儿子这伤势,只怕是好不了了,父亲,你得给儿子做主呀。” 李明卿嘿嘿一笑:“给你做主?若不是你主动招惹,她岂会这样?莫非你还想让我惩罚她?哼,往日里我瞧你还是不错的,怎么心竟黑成这样了?” 李靖希听他这话之意,竟似不会惩罚千柔一般,不由得脸色发白,心中恨意滔天。 刚才那么一瞬,她离他那么近,他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欢喜和满足。 却是没想到,之后,竟迎来了那样的致命一击。 她有多狠辣,他亲自领受了。虽然没看大夫,他却知道,自己一只眼睛,只怕要废了。 以前有多爱,如今就有多恨。 只是,这事儿到底是自己挑起的,父亲又最讲规矩,即便自己再聒噪,也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 他想到这里,便缄默下来,下定决心,等见了母亲再哭诉,务必要让那伤他的罪魁祸首付出血淋淋的代价。 李明卿一番话说完,便不再看他,只四下张望了一番,打算寻个椅子坐下,与他谈谈礼义廉耻。 这一望,就见里面并无家具,角落里却摆着小榻。 李明卿登时只觉得无比恶心,差点没吐出来。 他缓了一缓,默默将到嘴边的一口血咽了回去,才拂袖道:“这地方你还提前布置了,如此淫贱,真是半点脸面都不顾。” 李靖希听了这话,却似醒过神来一般,忙道:“这不是我弄的,是顾氏那贱人安排的,父亲你听我说,我虽然有些倾慕二弟妹,但从未起过歪心。这一切,都是顾氏蛊惑的。她直接告诉我,说要助我得到她……” 他滔滔不绝,从认识千柔讲起,将一切都说出来了。 他将自己动心、错认、错娶都讲了一遍,心情起伏不定,甚至差点落下泪来。 李明卿却依旧一脸冷色,丝毫没有同情之意。 这世上,从来都不乏糊涂事,认错了就能为所欲为了吗?二儿媳的确优秀,虽是庶女,姿色也称不上国色天香,但身上那股大气大义、聪慧明理,连他也觉得与众不同。 虽然她很好,但身为男人,应该有自己的操守,岂能随心所欲,什么都不顾只求一己私欲? 更何况,李靖希看上的人,还嫁给了自己的兄弟。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太无耻,才有今日之祸。 李靖希的情事,他不关心,但当他听到事情又跟千媚有关时,却是连声冷笑起来。 上次田庄之事,他放过了千媚,却是没想到,这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贱人,竟然敢提出这种无耻下流的主意。 倘若她那主意真实现了,李靖希禽兽不如、名声尽毁自不必说,李靖行必定也会发狂的。 李靖行有多爱他娘子,李明卿是见识过的。 倘若事发,李靖行这个儿子,必定也会被毁了。 上一次,她只是对二儿媳下手。 这一次,却是事关他两个儿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毒瘤,到了该拔取的时候了。 李明卿便渐渐打定了主意,定然要将千媚干的阴损事都查个明白,好给她定罪。 李靖希见父亲脸色一直阴着,心思转了又转,忙又道:“此事儿子的确有错,但那撩拨之人,却是罪过更大。还望父亲明察,念在我受伤的份上,不要给我计较。” 李明卿冷哼:“你的罪我自会定,你媳妇的罪过,自然也逃脱不了。放心,咱们一笔一笔都算清楚,不用着急。” 李靖希听了,几乎耐不住他言语中的寒意,噤若寒蝉起来。 李明卿哪里管他怎么想的,直接转向郭畅,冷声道:“将你主子扶起来,跟我去怡安堂走一趟。” 郭畅连忙应了,忙去扶一直趴在地上的李靖希。 李靖希本能想要逃避,但李明卿站在这里,森冷怨毒的目光提醒着他,不能轻举妄动。 他便就着郭畅的手,想要爬起来。 这一动,就觉得脚仿佛灌了铅一般,竟然不听使唤了。 他只以为自己是没力气才如此,忙又试了一次。 不想,再试,仍旧失败告终。 ——那簪子锋利,千柔又没留情,不止伤了他的眼。 簪子一直插进他脑子,伤了他的脑髓,这才令他的双腿不受控制,提不起力气来。 李靖希登时一颗心如坠冰窟,脸上满是灰败之色,心里则凝着对千柔的深深恨意。 攥紧拳,感受着眼睛处传来的丝丝痛楚,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时,李明卿见他迟迟不起身,自又动了大怒,喝道:“你搞什么鬼?” 李靖希哭丧着脸,几乎要落下泪来:“儿子也很想起来,但实在使不上力气。” 李明卿听了,脸色变了又变,许久才道:“孽障,我让人来给你瞧一瞧。” 虽然心底恨不得弄死他,但到底是自己的骨肉,不能弃置不顾。 ------题外话------ 下一章预告: 032跪请出族 最近的粉丝活动: q天使童生投了1张月票 ?widely【微忧海蓝星】秀才投了1张月票 纪小妖童生投了1张月票 梦幻紫迷秀才投了1张月票 彩韵儿童生投了1张月票 依曼达yi秀才评价了本作品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爱你们,么么哒 032惩千媚 李靖行带着爱妻出了房门,正要前往怡安堂,斜刺里突然有个人横冲直撞,直接奔了过来,哀哀泣道:“二少爷,你可回来了,我们姑娘的身孕没了。” 却是采薇的丫头珍珠。 李靖行生怕爱妻被吓着,忙将她往后拉了拉,才瞧向珍珠,冷笑道:“你不跑出来,我倒还忘了,得将那个贱人也带去,做个了断才行。” 他说着,不再看一脸茫然哀泣的珍珠,转而望向绯红,眸中闪过一抹厉色:“我们先去怡安堂,你命人将采薇那贱人捆起来,送过去等候发落。” 绯红大惊,旋即大喜,忙不迭应了下来。 采薇那样下贱无耻,绯红早就看不过去,巴不得弄死她才好。 虽然二少爷没怎么解释,内情她不知道,但主子发了话,她自是要照办才行。 珍珠哪里料到自己跑出来哭诉,二少爷不但不怜惜,还这样勃然大怒。 她呆滞片刻,脸上浮现出无法置信的神色,喊道:“二少爷,你不能这样无情,你……”刚喊到这里,妙音一个箭步冲上来,眼疾手快将她的嘴死死捂住了。 李靖行见妙音这样给力,不由得一笑:“很好,绯红,待会儿赏妙音几两银子。” 绯红脆生生应了下来。 李靖行这才转头去看千柔,轻轻道:“娘子,跟着我,什么都不用担心。”说着,便朝她伸出手,接着道:“我们走吧。” 千柔回以一笑,握住他的手。 李靖行微微用力,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眸中满是缠绵的情意,心中却是安稳欣喜的。 就这样牵着她,牢牢牵着自己的挚爱走一辈子吧,旁的,他也不是不在意,只是,跟她实在没有可比性。 两人携手并肩进了怡安堂。 才踏进屋内,薄氏就冲了过来,双目赤红,如疯了一般要厮打千柔。 ——李靖希的眼睛废了一只,这还不止,据大夫说,他以后都走不了路,要在床上躺一辈子。 就连他眼睛里的那根簪子,也没法子取出来。若是冒然行事,会发生什么,谁都保证不了。 本来,薄氏将千柔弄进家庙,心里舒坦极了,中午多吃了一碗饭。 她踌躇满志,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趁着这契机将千柔休掉,赶出李府。 正美滋滋想着,不料李明卿的小厮过来,直接请她到怡安堂来。 薄氏还不知道缘故,一路上都在想,待会儿一定要将千柔描述得罪无可恕。 进来后,薄氏却是瞧见,自己视若性命的儿子躺在软塌上,眼里竟硬生生插着一枚簪子,神情委顿不已。 薄氏大惊大怒,只觉得全身力气被抽干,瘫软在地。 因是家丑,李明卿并没有让下人留在屋内,只命郭畅守着李靖希,自己则去里面跟太夫人商议了。 太夫人身体不太好,但这样的大事,李明卿无法瞒着不让她知晓。 再者,他如今心乱如麻,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只能跟太夫人商议一番了。 故而,薄氏这番失态,并没有被人看了去。 等回过神来,薄氏忙拉着李靖希,询问缘故。 那时,李靖希已经从大夫口中得知,自己眼废了,今后都要半身不遂,登时整个人都蒙了,像是失了魂的行尸走肉一般。 薄氏问话,他就似根本就没听到一般,痴痴愣愣没有吱声。 薄氏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忙凌厉的扫向郭畅,询问前因后果。 郭畅身子筛糠般抖着,哆哆嗦嗦将事情讲了一遍。 薄氏听完,久久没有回神。 她实在想不到,自己视为毕生骄傲的儿子,竟然会做出乱了人伦纲常、令人发指的事情来。 她吃惊了一会儿之后,慈母心肠占了上风,心头漫上了无尽的恨意。 即便靖希做得过分了些又如何?他这样的天子骄子,肯看上那贱蹄子,是她的福气。她不肯屈从就罢了,竟还将靖希毁了。 这样的贱人,杀了也不足泄恨。 心中恨极千柔,又担心着儿子,无比的焦虑着急,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几乎将薄氏逼疯。 这时一见他们过来,薄氏立刻就发起疯来。 什么贵妇风范,她都不在乎了,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将这贱人打死,一了百了。 李靖行无比懊恼让千柔独自面对风雨,一直在告诫自己,绝不能有下次。 如今,见薄氏直接冲向千柔,神色冷厉如鬼,李靖行心中冷笑不已,立时就将爱妻往身后一拉,自己挡在千柔前头。 薄氏自是不肯罢休,伸手去推李靖行,用这世上最恶毒的语气骂千柔:“贱人,你怎么不去死?你就是个狐媚子,不然,岂能勾得我的靖希失去理智?我靖希……” “太太住嘴吧,”李靖行勾唇,神色森冷冰寒,“那畜生自己存了歪念,干出天理不容的事情,才受了报应。这一切,我娘子是受了无妄之灾,是最无辜的。” 薄氏狠命推着他,却觉得他似铁山一般,怎么也推不动。 她恨得要命,又听了李靖行冰冷的话,登时只觉得怒火滔天:“贱种,你给我让开,我今天非弄死那贱人不可……” 正不可开交,听得有人暴喝道:“薄氏,你儿子都成这样了,你还要闹吗?” 却是李明卿扶着太夫人,一起走了出来。 两人都板着脸,神色很难看。 尤其李明卿,寒星般的眸中似能喷出火来,脸上透出一丝憔悴来,仿佛片刻的功夫就老了几岁一般。 薄氏脸色像雪一样白,却不敢再闹了。 这定国公府,她是当家主母不假,但拥有最高决断权的,始终是李明卿和太夫人。 薄氏心思转了又转,瞬间便哭了出来,声音凄凄惨惨戚戚:“老爷、婆婆,我的靖希毁了,一辈子都被顾氏那贱人毁了,你们要给我靖希做主。还有,你们还不知道吧?她嫉恨采薇的身孕,竟然将采薇的孩子弄没了。这样心狠手辣的贱人,一定不能放过,不然天理难容。” 太夫人见她还有脸哭诉,简直被气笑了。 在太夫人心目中,孙子辈中,李靖希是第一人。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这会是孙子中,最有出息的那一个。 却是没想到,他竟然恋慕弟媳、趁人之危想满足一己私欲,干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儿。 那弟媳,是皇上赐封的郡主。 他想欺辱弟媳的地方,是李府的家庙,那里供奉着祖先牌位。 在那么庄严的地方,心里藏着的,却是那么肮脏龌龊、禽兽不如的心思。 饶是太夫人饱经风雨,养气功夫很不错,乍一听到消息,也惊得瞪大了眼睛,把手边茶盏狠狠往地上一掷,发泄着心头怒火。 至于采薇的身孕,那更是一场笑话了。 其后,她虽是平息了些,但心中怒火不减。 见薄氏哭得像死了娘似的,太夫人心中不但没有半点怜悯,还冷笑道:“做主?给你那畜生儿子做什么主?你当我是老糊涂吗?” 到底是嫡亲孙子,李靖希眼睛受伤、半身不遂,她心底,自然也是有些不忍的,但追根溯源,一切都是他自己挑起的,如今这般是报应,与人无尤。 薄氏听太夫人言语冷淡,不由得目眦尽裂,厉声嚎叫道:“婆婆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要放过那罪魁祸首?” 太夫人冷笑,看也不看她,只转头望向李靖行身后,招手道:“二郎媳妇,你过来。” 千柔闻言,应了一声是,很顺从的朝她走去。 李靖行忙在一旁相陪,目光却警惕的盯着薄氏,生怕她发狂伤害千柔。 薄氏见千柔终于露面了,狠狠剐着她,恨不得将她吃了。 在那样的注视下,千柔却不惊不惧,走得稳稳当当,丝毫不受影响。 在千柔看来,自己并无错处。 即便今天有一场硬仗要打,即便长辈们态度不明,但她心里,有自己的坚持。 今日,她绝不会低头,更不会退缩。 太夫人看着她款款走近,见她脸上素面朝天,肌肤莹白剔透,眼睛特别深黑,粉色的红唇柔嫩如花。 她姿容算不上绝色,但那股子淡雅清美,却似从骨子里透出来一般。 太夫人暗叹不已,心情很复杂。 这个女子,的确有自己独特的魅力,要不然,她不可能打动太后、皇上,不可能令李靖行折服,心甘情愿抛弃纨绔行径,化身成爱妻好男人。 只是,她的好,应该只属于李靖行,怎么李靖希竟也被吸引了呢? 一个孙子因她变好,另一个却是万劫不复,真是冤孽。 她沉思的当口,千柔已经走近了,朝太夫人盈盈行了礼。 太夫人拉着她的手,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问道:“二郎媳妇,你还好吧?” 千柔淡淡道:“多谢祖母关心,我没什么事,一切安好。” 太夫人点头,正要再说时,薄氏的声音插了进来,又尖又利:“你当然好了,贱人,你可将我的靖希害惨了……” 李明卿额头青筋跳了跳,冷声道:“蠢妇,闭嘴。”随着他的话语,他冷厉扫了薄氏一眼。 那眼神陌生又冰冷,薄氏只觉遍体生寒,仿佛处在腊月的天,有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过,冻得她心口都结了冰。 薄氏察觉到他心中的怒意,不由得身子一颤,却不敢再放肆了。 屋内静了一静,李靖行朝太夫人、李明卿行了礼,口中冷冷道:“父亲大人,此事你是否有决断了?” 李明卿板着脸,缓缓道:“别心急,等大郎媳妇来了,咱们一并掰扯清楚。” 话音刚落,听得一阵脚步声响。 回头看时,却见两个身穿黑衣的侍卫架着千媚,径直走了过来。 进了屋,那两人目不斜视,直接将千媚一放,立时就退了出去。 千媚木着脸,似魔怔了一般。 她心里却不平静,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愤怒和不甘。 明明一切都计划好了,到头来,怎么又功亏一篑了呢? 方才,她眼睁睁看着李靖希进了那小房间,才离开的。 那一刻,她心中快意无比,只觉得大仇已报。 照她自己的想法,自是想亲眼见识一下千柔如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惨状。 只是,倘若一直留下,若是被人瞧见,可就不得了了。 为了避嫌,她只能选择暂时离开。 她本是想好了,先捱上一会儿,再去见薄氏,以折损千柔为由,将薄氏引到家庙。 到那时,苟合的事情直接败露,千柔必死无疑。 想得好好的,但人没走多远,却听得有人惨叫。 听声音,正是李靖希。 千媚骇得魂飞魄散,却不敢回去查看,远远的又见李靖行奔了过来。 没法子,她只能闪身躲开,在暗处看事情的动静。 其后,千柔、李靖行抱成一团,李明卿也到了。 千媚冰雪聪明,听了千柔那句“眼中那枚簪子”,立时就知道,李靖希必定是出事了。 李靖希如何,她真不在乎,但千柔那样出现,显然是安然无恙。 所有算计化为乌有。 千媚只觉得一颗心都空了,感受不但半点温暖。 浑浑噩噩回到映月阁,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两个侍卫过来,说是李明卿召见。 千媚心中顿生不详之感,拼命摇头不愿来,眼中甚至沁出了泪。 她能预感到,这一次她不但没将千柔弄死,反而还可能让自己万劫不复。 那两侍卫乃李明卿的心腹,训练有素,哪里肯怜香惜玉。 见她推脱,立时架起她就走,一刻都没耽搁。 进得屋内,千媚先将目光投在千柔身上,心里闷得难受,几乎喘不上气来。 却听得李明卿的声音传来,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好了,人到齐了,闲杂人等给我退开。” 听了这话,屋内太夫人的丫鬟及郭畅忙都鱼贯而出,退到屋外了。 李明卿便开始踱步,直接冲着千媚而去。 那一瞬间,千媚发誓,她真的感受到了什么是深深的杀意。 千媚紧张得心都要蹦了出来,很想逃开,却又不敢。 正花容失色、不知所措之际,李明卿已经走近,直接抬起腿,一脚将她踹翻了。 以他的身份,却干出这种事,显然是气急了才失仪的。 千媚在地上滚了好几下才刹住,以最怯弱的姿态抬头,泪盈于睫道:“公公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李明卿一张俊脸冷的能结冰,更像是寒玉雕成,冷笑道:“你还有脸来问我?你自己干的龌蹉事,你不记得了吗?田庄那事儿,我没跟你计较,你不但没收敛,还变本加厉了。我已经查清了,那史贱人之所以干出下药的事儿,全是你蛊惑的。还有,靖行的通房采薇,也是受了你的指使,才去二郎媳妇跟前折腾。这些都罢了,你最大的错处,却是蛊惑靖希那畜生行没人伦之事。当然,此事靖希自己有责任,但你这起头之人,却是罪魁祸首。” ——李明卿是何等人物,既决定要查千媚,自是立刻就下手了。 方才千媚失魂落魄,根本就没察觉自己身边的丫鬟青雀不见了。 青雀被她虐待了很久,脸毁了,身上也伤痕累累,心中早存恨意,听得那些侍卫们说是老爷让来查问的,没有迟疑多久,便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了。李明卿得知千媚一直致力于坑李靖行和千柔,心中怒火滔天。 若不是要她亲口认罪,他根本就不会让她过来。 薄氏听得李靖希如此行事,全是受了千媚的蛊惑,登时怒气勃发,直接冲到千媚跟前,喝道:“贱人,我打死你!”说着,便上去厮打千媚。 千媚正在心惊之际,没有防备,竟被她狠狠打了几巴掌,唇角沁出了血,看上去很有几分恐怖。 等回过神来她拼命反抗,却不敢跟她厮打。 薄氏越战越勇,直接将她扇成猪头。 眼见得婆媳两人如疯妇一般,半点风仪都无,李明卿、太夫人额角暴起一道道青筋,却没开口阻拦。 李靖行跟千柔自也是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至于李靖希,依旧木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等薄氏终于累了,停下来喘气歇息时,千媚已经委顿在地,不成人形了。 虽饱受苦楚,她却不敢喊痛。因她心里清楚,即便喊了也不会有人怜惜,还会让人更恼恨。 她趴在地上,看着光鲜亮丽的千柔,目光怨毒得似要将千柔吞噬一般。 李靖行自是察觉了,暗自冷笑,转而问李明卿道:“原来这顾四在背后做了这么多下贱事,父亲你既然查明了,该做出决断才是。” 李明卿早跟太夫人商议过了,闻言想也不想,便道:“这你不必担心,这样的毒妇,我自是容不得,明儿个就开祠堂,将她休弃,赶回顾家去。” 千媚来之前已经知道事情必定会暴露,有了心理准备。 如今听得李明卿的话跟自己预想的差不多,她一颗心反而放松下来。 被休弃的确惨,但事已至此,只能接受。但无论如何,她是不会认命的。 大燕朝,女人被休弃,嫁妆是要归还的。那些东西,就是她的倚仗。 带着嫁妆离开,再好好规划,定然要将千柔弄死,以泄心头之恨。 她的人生,已是被毁了,岂能容千柔活在阳光中,享受夫妻恩爱的美好时光? 她打算得好好的,可惜李靖行不肯让她如愿。 “休弃?”李靖行一听了李明卿的打算就冷笑,寒声道,“这个惩罚,儿子一点都不满意。这顾四就如一条毒蛇一般,且不知悔改,倘若放她离开,无疑放虎归山。” 李明卿愣了一下,不得不承认他这话很有道理,眯着眼道:“那照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李靖行嘿嘿冷笑,声音如冬日寒雪一般,砸在人心上:“如此下贱无耻、心狠手辣的人,必要赐死。” 虽然很多人说,一个女人被休弃,会生不如死,但他心里很清楚,千媚绝不是一个会悔改之人。 放她离开,她必定会反噬,倒不如狠辣一些,一了百了。 如此,他的爱妻才能安全一些。 千媚哪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惊得目眦尽裂。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薄氏已经开口道:“说得好,这贱人,休弃太便宜她了,直接弄死再好不过。”她顿了一顿,狠厉的道:“将她捆起来,我亲自动手,保管让她经历最难受的死法。” 自己的儿子被毁了,薄氏并不觉得他有多少错,只是深恨千媚、千柔。 狂怒之下,她自然毫不容情。 千媚的泪立时就下来了,声音凄惨又尖利:“不,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顾家嫡女,我外祖父是丞相……” 李靖行冷笑:“你疯了吧?简相早与你母亲断绝关系,至于你母亲,也早被降为二房了。” 千媚哑口无言,嗫嚅着唇,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看着薄氏道:“婆婆,我愿意为奴为俾,伺候靖希一辈子,求你开恩,以后我定然唯命是从,定然将夫君照顾得好好的。” 生死关头,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只要能躲过这一劫,以后的事,以后再谋划。 薄氏却不为所动,冷冷道:“我的靖希,不需要你这毒妇伺候。” 千媚心突突直跳,再也顾不得了,忙看向千柔,流着泪道:“八妹,我们同是顾家出来的,纵然我对不住你,但我们身上,流的是一样的血。求你大发慈悲,放我一马,我保证,以后一定悔改,绝不再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为了活下去,尊严她能舍,面子她不要,因为她很清楚,活着一切都还有指望,死了,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她哭得很惨,但因为此时一张脸面目全非,不但没能给人梨花带雨的感觉,反而让人恶心。 千柔并未动容,神情很冷,声音也很冷,一字字的道:“夫唱妇随,夫君的话,我从不会违抗的。” 李靖行说出要弄死千媚时,千柔也吃了一惊。 等回过神来,她立刻意识到,李靖行是为了自己,才心狠的。 夫君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自己岂会为了外人,跟他做对? 千媚瞳孔猛缩,做梦都想不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 等她回过神来,忙继续哀求道:“姑且不论我做过什么你如今好好站在这里,什么事情都没有,难道就不能念在骨肉之情上,放我一马吗?” 千柔寒声道:“你这话无耻又可笑,我没受到伤害,你的罪孽就能减轻吗?哼,这种想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恕我愚笨,实在跟不上你的头脑。” 李靖行见爱妻毫不犹豫站在自己这边说要夫唱妇随,心里很满意。 他便含情看着千柔,温声道:“跟她废唇舌做什么?一切都交给我就行了。” 千柔点头,乖巧应了一声。 他这才望向李明卿,挑眉道:“事情如何,父亲可有决断了?” 李明卿闻言,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一旁的太夫人冷冷道:“就依你之言,命她自尽赎罪。” ------题外话------ 计划不如变化,今天有事,传得晚了些,亲们多原谅一下,下章继续虐渣子们 033 渣子一锅端 太夫人站出来发话,要让千媚自尽赎罪,事情的性质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这些年来,太夫人没掌权,但她只要站出来,就没人敢违逆她的话。 千媚一脸呆滞,等回过神来,忙爬到太夫人跟前,央求道:“孙媳自知行事太过,但孙媳真的知错了,求祖母饶恕,留孙媳一命。祖母你宅心仁厚,又常吃斋念佛,何必跟我这个小辈过不去?何必因为我毁了善心?” 这一刻,她是真的害怕了。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怕死。 活着多好呀,只要能活着,无论多窘迫的处境,都能扭转过来。 若是被人弄死了,她的人生,不过是笑话一场,什么都得不到,什么也带不走。 她还没有亲眼见千柔那贱人栽下来,没有亲眼见千柔活得生不如死,如何能够甘心? 更何况,她还有母亲、兄弟、妹妹要守护。她那些亲人,在顾家过得很艰难,倘若再失去她,必定雪上加霜。 她面上落着泪,心里要气疯了。 她百般筹谋,本是想令千柔被李靖希强了,想看到千柔名声尽毁,从高高的云端跌落,痛苦不堪却又求救无门。 这样的报复才痛快,不枉她花费了那么多心思。 却是没想到,她想看到的,一样都没看到,反倒自己栽倒了,满心不甘、恐惧,又无能为力。 她准备看千柔表现的,看千柔哀哀戚戚、痛哭流涕的,结果到头来,她自己一一表现了。 虽恨极了千柔,但此时此刻,却是得收敛起所有的愤恨情绪,先解了自身的困境再说。 她说得很凄婉,一副求太夫人怜悯的样子,太夫人却不为所动,冷笑道:“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来不知道,一个大家闺秀,心竟能黑成你这样,你算是让我开眼界了。留你活在世上,不过是多造孽罢了。哼,我的善心,绝不浪费在你身上。” 她说到这里,似有意若无意的瞟了薄氏一眼,接着道:“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你既然做错了事,如今承担后果理所当然。” 薄氏察觉到她眼神中的警告之意,不由得一凛,默默低下了头。 千媚见她执意不肯改变主意,不由得心惊肉跳、泪落不止,停了一停,忙奔到李靖希面前,哀泣道:“夫君,一日夫妻百日恩,求你为我求情,今后,我定然好好待你,好好伺候你。” 她语气急促,脸上流露出脆弱无助来,泪光点点,虽然容色狼狈,却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李靖希什么都没说,只含恨看着她,张了张嘴,向她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他心里,自然是巴不得千媚去死的。 若不是千媚,他岂会沦落成现在这般境地? 当初,他虽是恋慕千柔无法自拔,但那种占有千柔的龌蹉心思,却是没生过的。 都是千媚挑拨,才令他昏了头。 欲望就像野兽,一旦被人释放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连自己都控制不了。 千媚被他愤恨的目光惊住,心突突直跳,迎面又被唾了一口,登时目瞪口呆。 薄氏却在这时上来,扯着她骂道:“你这贱人,你离靖希远远的,哼,你坏事做尽,这里没人会护着你,还是乖乖受死,给自己留一份最后的体面吧。” 千媚心中思绪翻滚着,勉强将到嘴边的血压下去,没理会薄氏,仰头望着李明卿,厉声道:“我是顾家女,你们不能杀我,不能……” 李明卿冷笑:“你是顾家女又如何?世家难道连处置一个不知廉耻的贱人的权利都没有吗?今晚我亲自去顾家,向你父亲说明情况。我就不信了,他会为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玩意儿跟我翻脸。” 他脸上的笑容很冷,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闪着寒光。又因为心中怒火炽烈燃烧着,浑身上下,散发出凛寒杀意,仿佛没有一丝暖意一般。 在大燕朝,于世家而言,家法向来是凌驾在律法之上的。 这规矩很少被打破过。 再者,顾耀仁的性情,他是知晓的。千媚又的确罪不容恕,顾耀仁岂会为她出头? 故而,李明卿拿定了主意,不打算让步。 千媚闻言,只觉得一颗心空空落落的,彻底没了指望。 她的父亲,她还是了解的。 她一直都知道,顾耀仁根本就不是个顾念亲情的人。 在顾耀仁心目中,向来都是权势最重要,祖母也是一样的心思。 至于文氏,对她一直无情,自己的母亲简氏,也是指靠不上的。 想一想,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没有人会救她,没有人能救她。她想到这里,彻底崩溃,眼一翻,晕了过去。 众人见状,都只冷冷一笑,并不放在心上,更无半点同情怜悯之意。 李明卿目光锐利,瞧了薄氏一眼,才向李靖行道:“采薇身孕之事,与你娘子毫无关系……” 薄氏不待听完,便尖声道:“怎么没关系?采薇的身子,就是顾八弄没的。老爷你行事向来公正,岂能这样偏颇顾八?” 李明卿暴怒,厉声道:“我知道,采薇那贱人是你的人,那你知不知道,她与人私通,怀的是野种?” 薄氏如被雷击,缓了一缓忙道:“这话是谁说的?是靖行编的吧?” 她说着看向李靖行,勾唇冷笑,幽幽道:“你可真行,为了一个顾八,连绿帽子也往自己头上戴。” “蠢妇闭嘴,”李明卿陡然提高音量,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厌恶和恼恨,“我亲耳听到,采薇的奸夫在吹嘘此事,岂会有假?哼,你可真行,一直在靖行身上下功夫,在他身边安插了不少人。他之所以浪荡,与你这蠢妇脱不了干系。” 薄氏听了这番话,脸上血色褪尽,泛出青紫色来。 她唇动了一动,想要辩解,但在李明卿洞悉一切的眸光下,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李明卿也不耐烦听她聒噪,直接道:“我一生只有两个儿子,当初为了你儿子,委屈靖行当了次子。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受着委屈,又承受着你的算计,能活下来真算他命大。罢了,你做的下贱事,我懒得再说了。我与母亲已经商议过了,将你禁在家庙中反省一年,好好悔过。” 薄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道:“你说什么?你要罚我?凭什么?就凭我算计了一个庶子?哼,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大户人家的主母,谁不是这样干的?只怕她们做得比我还过分。你凭什么罚我?” 太夫人扬眉,一脸冷色:“你竟还有脸问吗?凭你不贤,害资质聪颖的靖行变成了纨绔,荒废了六七年;凭你尖酸蠢笨,教出了一个枉顾人伦、胡作非为的李靖希;凭你不敬夫君,与夫君顶嘴对骂。这些理由,够吗?倘若你再跟我辩,一个不孝的罪名也是稳稳当当,跑不掉的。” 薄氏指关节攥得发白,嘴唇不住颤抖,虽有满腹的话,但在太夫人、李明卿冰冷的注视下,都说不出来了。 李明卿见她终于消停了,哼了一声,方才继续道:“明影刻意引诱主子,采薇以身孕陷害主母,都是些贱货。两人私通,混淆府中血脉,更是罪不容恕。我会命人即刻将他们处死,丢到乱葬岗去。” 李靖行闻言,点头道:“这也罢了,就照父亲的意思办吧。” 转头去看李靖希,眸光凌厉如剑,恨声道:“旁人都说了,这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这一次,他的声音带着切齿的痛恨和厌恶。 他叫了李靖希二十年大哥。 如今,却是再也不肯叫了。 长子之位被夺走,他不是不在意,只是,心里很清楚,在意也改变不了什么。 如是,便只能退让了。 如今,妻子受辱,他却是不能再退了,绝不。 李明卿见他将矛头对准李靖希,神色很复杂。 于李明卿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李靖希做事固然无耻下贱,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岂能不顾惜几分? 他面有难色,叹了一口气道:“此事,的确是靖希不是,推脱不得,但他如今已经受了惩罚,你就不要揪着不放了。” 薄氏一颗心一直揪着,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本想再听下去,太夫人已经冷眼扫过来,直接道:“薄氏,你的惩罚已经定了,还不收拾东西,连夜去家庙待着?” 薄氏听了,不舍的望向李靖希,最终还是不敢违逆,迈步离开了。 待他去后,李靖行望向李明卿,眸中的嘲讽之色一闪而过,冷冷道:“原来父亲是这么打算的,我懂了。” 哼了一声,接着道:“李靖希遭受的是报应,你却不肯罚他。” 李明卿见他神色冰冷,忙道:“我身为一家之主,行事得公正,但律法之外尚有人情,何况是至亲骨肉,更不能因为一些变故就生出隔阂。你们是兄弟,血脉相连,你娘子又安然无恙,实在不必太在意。”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靖希已经很惨了,将来我百年之后,说不定还得靠你照顾他。” 李靖行厉声道:“这话休提,我这辈子都不会认这种畜生当兄弟。” 他盯着李明卿,认真的道:“父亲,我左右不了你的决定,但你也改变不了我的想法。这一辈子,我都会恨李靖希,绝不更改。” 李明卿一脸呆滞,但见他神色坚决,情知再劝也是白做功夫。 他便缄默下来,心中懊恼又气愤。 李靖行却不再看他,转而望着千柔,叹息道:“娘子,对不起,我发誓为你讨个公道,如今看来要失言了。” 千柔摇头,很温柔的道:“不用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靖行见她眸色温暖,心中甜蜜而安稳,轻声道:“虽然不能为你讨回公道,但我说过,定会给你一份安定日子,再不让你受半点伤害。” 千柔错愕,其后却微微有些羞意,暗自吐糟道,夫君大人,在长辈面前,说这些甜言蜜语,真的好吗? 李靖行却没多解释,只深深看她一眼,便敛衣下跪,看向李明卿、太夫人,一字字的道:“靖行不孝,今日求父亲、祖母做主,将我们夫妻出族。” 屋内的气氛登时如凝滞了一般。 千柔目瞪口呆,只觉得无法置信。 李明卿却是瞳孔猛缩,做梦都想不到李靖行会说出这番话来。 等他回过神来,“啪”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盏一阵乱动乱响。 旋即,他怒声道:“因为我不肯惩戒靖希,你就威胁我?我虽然只有两个儿子,但你不要以为靖希废了,你就能为所欲为了。” 李靖行摇头,很淡定的道:“我绝没有威胁父亲之意,我是真的累了,不想再过被人算计的日子。这段时间,我们夫妻身上,发生了数不尽的幺蛾子。我才下定了决心上进,却日日琐事缠身,这样下去,只怕难有寸进。” 他回头去看千柔,眸中柔情顿生,接着道:“至于我娘子,她嫁个纨绔就很委屈了,我不忍心再让她因为我,遭受半点伤害苦楚。” 千柔眸中有泪光闪现,心中百感交集。 自己心底,才开始厌恶这侯门的生活,他就站了出来,说出了这番话。 他就这么将自己放在心坎上,为了能让自己过得消停些,宁愿将一切都舍弃。 什么是刻骨铭心的爱,这便是! 曾经多渴望,这世上会有那么一个人,不以自己的容貌妍媸而喜忧,不在意自己的家世尊卑,只深深爱着自己,与自己志趣相投、两情相悦、无比默契,朝朝暮暮天长地久,恩恩爱爱厮守到老。 此刻,看着他,她知道,自己期盼的,其实一直都在身边。 曾经经受的所有悲欢、辛酸、坎坷,都不重要了。 她满心满眼,都只看得到他。 有那么一瞬间,心念激荡,忽然觉得,从未像此刻这样,对这个男子,也是爱到骨子里。 是的,她爱他,觉得他已经成为心尖尖的一部分,这辈子,无论谁,都不能将他从心头抹去。 她这才懂得,临行前他说“跟着我,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含义。 的确,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在竭尽全力,护她现世安稳。 李明卿脸色变了又变,旋即眯着眼,缓和了口气道:“最近家里的变故,的确多了点,但一众人等,我都惩戒了,再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了。靖希已经指靠不上,你只要努力些,将来这侯位,必定是你袭的。” 李靖行摇头,很坚决的道:“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求父亲成全。” 转头冲千柔微微一笑,轻声道:“娘子,你不是说要夫唱妇随吗?如今,做夫君的已经做出决断了,你难道不该跟随吗?” 千柔含泪而笑,回答道:“夫君说得对,我的确该跟随。” 说着,便行到他身边,也敛衣下跪,缓缓道:“求公公、祖母成全。” 李明卿皱眉,声音有些恼怒:“你也跟着胡闹?你没听清吗?我已经说了,只要你夫君上进,将来你就能当侯夫人。” 千柔不为所动,淡淡道:“侯夫人又如何?不过是祖宗的庇荫罢了,我并不在乎。” 她转首看向李靖行,眸中似有款款深情流溢而出,极轻极柔却坚决的道:“我想要的,我夫君可以为我争取来,我信他。” 迎着那样温柔又信任的目光,李靖行只觉得心中油然生出无限自信和欢喜来,忍不住回应道:“你是对的,娘子,我绝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李明卿见一对小儿女这样,忍不住嘴抽了抽,皱眉没有言语。 太夫人却是大笑,击掌道:“好,二郎媳妇有志气,靖行也不差。说实在的,我一直不知道靖行为什么肯改变,如今却是懂了。二郎媳妇,你真的很好,倘若我是男人,也必定要娶了你的。” 今日千柔的种种表现,无疑极高明。 夫君要出头,她就做小女子状,一直站在夫君身后,并不多言。 夫君要舍弃侯府的荣华富贵,她静静跟随,还说出夫君会为自己争取的话来,给足了男人面子和自信。 这样聪慧大方、善解人意、尊重夫婿的女子,试问哪个男人不喜欢?不放在心坎上呢? 千柔听了太夫人的夸赞,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垂眸道:“祖母过奖了。” “不是过奖,你当得起。”太夫人走过来,含笑将千柔拉了起来,又命李靖行起身。 旋即,她定定看着李靖行,认真问道:“靖行,你可知道,外面的日子,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容易。你在李府时,一直住着雕梁画栋,过的是锦衣玉食的逍遥日子,但到了外面,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如果没有侯门当你的后盾,你就得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你得担起一个家的饮食起居,丝毫不能松懈。你觉得,自己做得到吗?今后,你看着自己昔日的好友风光满面,自己却得住在一个小院子里,日日为一家人的生计操劳,到那时,你能无怨吗?” 李明卿不待听完,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到底是母亲,水平就是不一样。瞧瞧这番话,真是情理兼备、入木三分呀。 李明卿目不转睛看着李靖行,心中油然生出期盼来。 这个儿子,即便如今变得长进了,但李明卿却是觉得,他并没有从骨子里立起来。 想来,他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才想出了这样的主意。 如今母亲亲自出马,口才又这样好,他也该打退堂鼓了。 不想,李靖行敛了神色,一字字的道:“祖母所言,我都考虑过,我甘愿承担,无怨无悔。” 爱,会带来喜悦,也会带来责任。 为了爱妻,他情愿承担。 太夫人脸上露出赞赏的神色,颔首道:“你既下定了决心,我允了。不过,出族却是不必,会影响你们的声誉。这样,就以薄氏与你们合不来为由,将你们分出去吧。” 她笑一下,接着道:“薄氏即将受到惩戒,如此一来,明眼人自然知道,你们并无理亏之处。” 李明卿急忙看向她,震惊又茫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决定。 千柔、李靖行却是互看一眼,一起道:“多谢祖母。” 太夫人回过头来,给李明卿使了个眼色,方才道:“我已经拿主意了,明卿,你是什么意思?” 李明卿垂头丧气的道:“既然母亲发了话,儿子自当遵从。” 百善孝为先,他一向很尊重母亲的意思,从不违逆。 何况,太夫人又给他使了眼色,意有所指。 再多的不甘愿,也只能都掩下了。 虽然认下了,但心底到底是不情愿的。 他便鼓着气道:“靖行,是你自己要舍弃李家的,既如此,我也不能给你分什么东西。我在东门处有一个小四合院,那是我的私产,念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就送给你们。除此之外,你们只能将顾氏的嫁妆带走,其余的,想都不要想。” 他说这番话,一则是赌气,二则,也是有自己的谋算。 不给儿子银子,他们的花销,就都得靠嫁妆来支撑。时日长了,就算千柔舍得,李靖行长期吃软饭,面子上也是挂不住的。 到那时,他自会上门来求自己,说出重归李府的话。 李靖行欠身道:“有房子就很好了,多谢父亲。” 他本不愿拿李府的东西,转念想,能省一笔是一笔。 再者,是父亲心甘情愿要给的,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故而,他便大大方方接受了。太夫人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露出淡淡的笑容,旋即挥手道:“好了,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你们累了一天,下去歇着吧。” 李靖行闻言正合心意,忙道:“既如此,我们走了。”说着便同千柔一起行礼,起身自去了。 两人并肩而去,看上去,真是一对佳偶。 如花美眷,就当如此。 太夫人唇边笑容微深,转过头来时,却见李靖希死死盯着千柔的身影,目光似淬了毒一般。 太夫人登时笑容尽失,淡淡向李明卿道:“让人将靖希抬下去歇着吧,还有顾四也弄走,省得让人看着心烦。” 李明卿颔首,忙去安排了。 过了一时,房中只剩下母子两个。 李明卿迫不及待问道:“母亲,你为什么会答应靖行的要求?” 他在屋里踱着步,声音染上了几抹焦躁:“我只有靖行、靖希两个儿子,靖希废了,靖行就该是我当之无愧的继承人。你让他走,我这侯位怎么办?难不成,你想让我传给二房的人吗?” 太夫人皱眉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样沉不住气?我允靖行离开,自然有我的理由。当初,相士看着靖行,曾经说了一句‘将相之才,贵不可言’,这事儿,你还记得吗?” 李明卿忙道:“自然记得。” 太夫人微笑道:“既然记得,就该支持他才是。你这侯位虽显赫,却不至于贵不可言。” 她抬起头来,神色似乎有些悠然,声音却带着激励人心的振奋:“雏鹰想要高飞,就该让它经历风雨,让它历经磨难,自己成长起来。靖行一直活在侯府的庇佑下,即便打算奋起,也不会有什么大成就。因为有所依凭,与生俱来的惰性难以克服。倘若放他离开,所有责任他都得担起,到那时,他自会奋起的。” 李明卿皱眉道:“母亲这话,乍一听挺有道理,但他出去后,便得日日为柴米油盐发愁,琐事缠身,只怕还不如在府里自在呢。” 太夫人摆手道:“这便是你多虑了,他有个好媳妇,一点都不缺银子。他那娘子聪明又大气,必定能将他吃得死死的。我相信,他即便吃软饭,也会吃得很欢喜。” 她说到这里,眸中有亮光一闪而过,声音也带着沉沉的期盼:“说实在的,虽然有相士之言在前,但我一直不太敢相信。如今瞧靖行,的确还是挺有担当的。他自己知道奋起,又有贤妻相伴,来日成就一番事业不在话下。我们李府年轻一辈,最出色的,必定是他。” 李明卿撇嘴道:“母亲期盼的,儿子自然也想看到,但他一张嘴就是出族,实在太过分了些。” 太夫人失笑:“一大把年纪了,莫非还跟儿子计较?再者,他这样,自然全是为了他娘子,才不得不离开。想不到,我李府竟也能出个痴情种子,真是难得。” 停了一停,转而道:“不过,他那娘子,值得他如斯钟情。” 李明卿哼道:“所有人都处置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太夫人叹道:“看似所有人都得到惩罚了,但靖希终生毁了是事实。你虽然口口声声说,靖希是咎由自取,但你心底,真的对二郎媳妇无怨吗?” 李明卿缄默不答,心中思绪滚滚。 说实话,怎么可能无怨呢?靖希行事,的确有些过了,但顾氏手段之狠厉,也是无人能及的。 好好一个儿子,瞬息功夫,终生万劫不复。 这报复,太狠了,他实在接受不了。 之前,对于二郎媳妇,他还挺欣赏的。 经历了这一番变故,他心里只剩下怨气了。 太夫人拧着眉道:“这便是了,虽然你心里清楚,此事二郎媳妇并无过错,但亲情在你心中,占据的位置更重要。靖希这事,会一直在你心里累积着。只要看到靖希,那怨气,会越来越深,永远都没法子消弭。时日久了,不用别人说,只怕你自己就会动手,对付二郎媳妇。” 李明卿脸色变幻,沉默许久,旋即叹息不语。 之前他并没有深想,但如今被太夫人一语道破,沉思一下,却是不能理直气壮保证,自己不会生出对付顾氏之心。 毕竟,儿媳跟儿子,是没有可比性的。 太夫人见他无言以对,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温和的道:“此是人之常情,你倒不必羞愧。靖行是个明白人,看清楚了这一切,自己开口说要走,我顺势就应了。一来,可以让他远离纷争,尽情翱翔;二来,二郎媳妇走得远远的,你即便生出坏心,也没法子付诸实现。如此,倒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李明卿闭目,叹道:“母亲这话有理,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我自己就想不到这上头来。” 太夫人一笑,神色微微有些得意,转而道:“你只有这两个儿子,靖希已废,靖行将来自有天地,不必担心。照我说,旁的事情你别管了,还是尽快培养个继承人是正经。” 李明卿满脸愁色:“这事儿儿子知道,但怎么做,儿子却没主意,请母亲指点。” 太夫人从容道:“这事儿容易,你年纪不算大,还是能生养的。我会召集官媒,给你相看个好生养的年轻女子,纳进门当贵妾。” 李明卿闻言,不由得有些心动,却又有些担忧,皱眉道:“儿子子嗣缘薄,这些年来只有二子三女,如今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知能不能有这个福气。” 太夫人微笑道:“有没有福气,试了才知道。倘若真生不出,再从二房过继不迟。” 这话倒也有理,李明卿登时来了精神,点头道:“就照母亲的意思办。” 太夫人微微合了眼,声音清晰却冷情:“你的事,就这么议定了,至于薄氏,照我们之前商议的,让她在家庙呆一段时间,就安排她病逝吧。” 这本是母子两个早就商议好的,李明卿并无异议。 要知道,薄氏乃侯门当家主母,却无容人之量,刻意养歪庶子,又养出一个禽兽不如的儿子。 光是这两件事,就让人气愤难平。 她性子又最是偏执,听不进人劝,更不知道反省自身错处。 倘若任由她活下来,等禁足期满,她必定会变本加厉,疯狂报复李靖行夫妇。 李明卿心底,还是很重视李靖行的,自然舍不得让他遭受伤害,活在惶恐不安中。 更重要的是,他乃李家族长,薄氏是宗妇。若是宗妇尖酸刻薄,日日守着仇恨过日子,那成什么样子?若是放任宗妇胡作非为,为众人做反面示范,李府前程堪忧。 为了整个家族,该舍弃时,绝不能心慈手软。 何况,薄氏娘家已经败落,他对薄氏的情意,一直都是淡淡的,自然没什么舍不得的。 太夫人眸中浮现出一抹狠厉,转而道:“至于李靖希这个人,我终生都不想再见了。你派人收拾出一个偏僻的院子,让他住进去,好吃好喝养着他,多安排些人看着,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 顿了一下,接着道:“他心长歪了,倘若有了孩子,只怕也不是个好的。罢了,伺候他的通房、姨娘们,统统都安排人灌药,绝了生育能力,如此便能万无一失。” 李明卿叹息,却没有反对。 自作孽,不可活,只能如此了。 034 腹黑之道 千柔与夫君相携着,回到清风苑时,已是入夜时分。 因出门前已经吃过东西,又十分倦怠,两人便直接梳洗了,躺在床榻上夜话。 千柔看着夫君,眸光熠熠如明珠,眼角却微带了一丝湿润之意:“你为什么没跟我商量,就直接说出要出去单过的话?” 李靖行眉眼间皆是柔情,轻声道:“没跟你商量,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柔儿,你喜欢简单的生活,我知晓。要不然,我们新婚时,你不会提出跟我单独出去走一走的要求。再说,住在这侯府里,是非的确多了些。你受了多少委屈,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没有什么本事,只能竭尽全力,让你过上安稳自在的生活。” 抬手抚摸着爱妻的秀发,只觉得怎么爱她也爱不够。 他含着笑容,问道:“柔儿,这个惊喜,你还满意吗?” 人一辈子,图的是什么?不过是每天都欢欢喜喜,顺心如意罢了。 侯门的一切,他已经拥有了二十多年。虽日日锦衣玉食,但真正开心的时候却并不多。 如今,生命中出现了更重要,更值得在意的人。那么,舍弃自己拥有的,也算不得什么了。 跟她在一起才三个月,他却已经感受到,这些天的笑容及心底的喜悦,这二十年即便累积起来,也是赶不上的。 他万分确定,只有她,会是自己的挚爱。 此生,只愿要她,也只能是她陪自己共度一生。 千柔心中满是感动和喜悦,含泪而笑:“当然满意,今日之事,我永生都不会忘记的。” 她心里很清楚,李靖行之所以语出惊人,全是为了自己。 千柔是个明白人,很清楚即便旁的不论,今日之事,也必定善罢不了。 李靖希眼睛毁了,什么前程都没有了。薄氏如何恨她,不言而喻,李明卿心底,也不可能无怨。 毕竟,那是跟他血脉相连的儿子,而自己,只是庶子的媳妇,是外人。 一个外人伤了至亲,李明卿心底的怨恨虽然没露出来,但千柔清楚,那怨气,必定是极深的。 一家之主生了恨,后果不堪设想。 有李靖希的事情横着,留在李府,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安生的。 这一点,自己能想到,夫君必定也能想到。 去怡安堂之前,他便打定了主意,要带自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生在侯府,长在侯府,纵然只是庶子,但日日锦衣玉食,从未受过半点苦楚。 为了自己,他连侯门都能舍弃,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呀。 即便李明卿说出要让他当继承人,他也没改变主意。由此可知,在他心里中,自己的地位,重要到什么程度了。 他是真的,将自己放在心尖上,做什么都以自己为先。 千柔一早就知道,女子嫁人,就如第二次投胎。 即便她嫁得是纨绔,但只要好好经营,照样能收获锦绣人生。 如今看来,自己想要的,已经成为现实了。 这三个月来,她经历的风雨,比她一生经历的都多。 但她心底,却是觉得值得的,因为她收获了一生的挚爱。 见爱妻这样欢喜,李靖行只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看着爱妻的娇颜,情意绵绵的道:“娘子,我为了你,什么都可以不要。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 拉过她的手,细细磨蹭着,接着道:“我们出去后,我一无所有,你得养着我,不能嫌弃我。” 千柔抿着唇道:“你我夫妻一体,你又是我的挚爱,说什么养不养的?如今我多出点力,将来你金榜题名,得了官职,这养家糊口的担子,自然得你来挑。” 这番话无疑极高明,表达了自己的情意,又维护了男人的尊严。 她自然不会让自己变得很穷,但男儿养家,天经地义,这责任,夫君必须承担的。 时时刻刻,她都不忘记调教之道。 她承诺会养家,但言语中,不乏对夫君的期望,给足了男人面子和自尊。 女人的柔情和聪慧,其实是驯服男人的利器。 对着男人时,偶尔任性一下无伤大雅,但想要让他乖乖听话,变成自己期待的模样,非得付出真心,拿出满腔的热情和柔情,非得维护他的尊严,鼓励他奋起才行。 果然李靖行听了,只觉得心底无比熨帖,油然生出了深浓的自信和欢喜,笑眯眯的道:“就照你说的,先靠你过日子,过几年换我来养你。” 果然正如太夫人预想的那般,千柔的手腕极厉害,让夫君即便吃软饭,也吃得极欢喜。 千柔露出恰到好处的欢喜和期待的神色,笑眯眯的道:“嗯,我等着享夫君的福。” 将他的手牢牢扣住,如喟叹一般道:“夫君,我心里很不安,你待我这样好,我真不知该怎样回报你的深情。” 李靖行凝睇着她,呵呵笑道:“不知道吗?我来教你好了。” 描摹着她的眉眼,调笑道:“我对你好,所求的,不过是你的一颗真心罢了。你得允我,今后好好伺候我,将我的嘴和身体都喂饱才行。” 千柔先还听得挺认真的,等听到最后一句,方才明白过来,这小子又在调戏自己。 她不由得晕生双颊,横了他一眼,其后,却是在他炙热的注视下,忍着羞意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会努力的,一定会让夫君心满意足。” 抬首看着李靖行的脸颊,心中满是柔情,忍不住吻上他的唇,烙印下心底的欢喜和甜蜜。 难得爱妻主动,李靖行自是欢喜,纠缠着她,吻得她娇喘微微,面泛桃花才罢。 结束了深吻,千柔仍旧依靠在他怀中,手指在他胸膛上绕着圈儿,唇边的笑容灿烂如有花绽放一般。 李靖行揽着佳人,笑着问:“是不是想要了?”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千柔听得云里雾里,蹙眉没有回答。 李靖行拍着她的肩膀,很温柔的道:“乖啦,你想要,做夫君的肯定要满足你,但你身子还没好,这样对你不好。” 千柔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欲哭无泪,这个色胚,他是用脚趾头看出来自己芳心荡漾了吗? 心中气鼓鼓的,她咬着唇道:“如此说来,我真是谢谢你,这样为我着想。” 李靖行摆手道:“谢什么?你是我娘子,我为你着想是应该的。” 抬起手来,捻着千柔的耳垂,低声道:“娘子你这样娇美,枕席间又热情,我真是爱极了。其实我也很想好好疼你,每天都缠着你不放,只是,现在这时机,真的不合适。” 笑了一下,如连珠炮一般又道:“但你放心,等过一段时间,我一定天天满足你,让你过得幸福美满。” 千柔心中烦恼极了,不由得唾了一口,为自己抱屈:“我真没想,我就是亲你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李靖行却不信,一脸委屈控诉道:“女人就是爱口是心非,明明想还不承认。娘子,不要不好意思,你想要,说明你爱我,也证明我挺有本事的,我真挺高兴的。” 千柔恼了,直接喊道:“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的确厉害,我很想要,怎么了?莫非你有意见?” 喊完了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唾弃自己,跟着李靖行混久了,竟然越来越没节操了。 因为羞恼,她脸上漫上一抹红晕来。 那脉脉含羞的娇靥,楚楚动人的风情,映入李靖行眼中,令他心头不禁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不由得情动,只觉得无法压抑住心中的欲望,便开始解她的衣衫,笑眯眯的道:“不但没意见,还满心欢喜,娘子发了话,我自是要好好伺候的。” 千柔目瞪口呆:“你刚才还说我身子没好呢,怎么转头就忘了?” 李靖行嘿嘿一笑:“没事儿,我们就照新婚次日那法子缠绵一番,绝不会伤着你半分。”口中答着话,手却不老实,开始四处点着火。 千柔欲哭无泪,喝道:“李靖行,你真是个禽兽。” 因为心中有绵绵情意,虽是斥责,但听上去并没有多少怨怪,反而似娇嗔一般,撩拨得人越发情热。 李靖行血脉贲张,并不辩解,反而还笑容满面:“是,我是禽兽,我只对你禽兽。” 见他一脸无赖样,千柔满心无奈。 渐渐的,她没心思想其他的,只专心感受夫君的情意,热情回应着他,唇边漫上一抹温柔浅笑。 只要与心爱人一起,无论怎样,心底都是欢喜的。 虽然有些不情愿他经常胡闹,但这是他钟爱的,她愿意陪着,与他一起沉醉。 爱,让她欢喜,也让她愿意倾心包容着他,接纳他的一切。 李靖行见她不退不避,反而眼神迷离、柔情款款,眉目间透出迷人的妩媚和动人的风情。 看着这样的爱妻,他不由得笑容满面,心中欢喜而安稳。 媚药之事,一直如石头一般压在他心上。 没有人知道,他多怕之前的经历会让爱妻心中产生阴影。 今日,自己的行径,让爱妻很感动。 这样的好时机,满心满眼都只有爱妻又好色的李二公子岂能不好好把握? 自然要缠着爱妻,让她放下心防才好。 如今看,爱,果然是能超越一切的。 心底的不安和担忧尽数消散,他带着满腔爱意吻着她,两人的气息纠缠在一声,浓烈而炙热。 两情相悦,一晌贪欢;情牵一世,此生不渝。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清风苑中,夫妻恩爱情浓,似乎浑然不知,外面到底有多少风雨。 李明卿向来雷厉风行,加之采薇、明影干的事实在骇人听闻,令他无法忍受。 这两人又都是家生子,签了死契的,生死都由主子做主,根本就不需要有什么顾忌。 当晚,他就按照之前议定的,让人将这对奸夫淫妇捆起来,活活打死,尸身扔到乱葬岗去了。 至于千媚,被人送回映月阁,苏醒后,脸色青红变幻了半晌。 在怡安堂,薄氏扯着她厮打,将她打成了猪头。 身上痛楚难忍,脸不成样子,但此时此刻,这根本就不是她在意的。 想到太夫人冰冷的“自尽赎罪”,千媚就觉得浑身都被冻住了一般,急得满内室乱走,一会儿满脸怒气踢凳子摔茶碗,一会儿坐下来满脸哀怨束手无策。 惶恐不安了一阵,突然青枝走进来,战战兢兢的道:“大少奶奶,太夫人身边的沈妈妈来了。” 千媚脸色苍白如纸,只觉得如坠冰窟一般。 这时,沈妈妈带着几个身材高大的婆子,板着脸走了进来。 她神色冷厉,将身侧婆子手中托盘上的红绸布揭开,露出触目惊心的白绫和一杯酒。 在千媚惊恐的目光中,沈妈妈冷冷道:“太夫人开恩,允许大少奶奶自己选。” 千媚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托盘,身子摇摇欲坠,宛若见了索命的厉鬼一般。 她厉声道:“你们这些下贱人,根本就没资格决定我的生死。”她边说,边战战兢兢往后退,碰到桌角,撞翻了上面的茶壶,登时衣衫被浸湿,更添了几分狼狈。 沈妈妈往前走了一步,冷笑道:“大少奶奶,太夫人之命,奴才是从不违逆的,你还是乖乖认命,以死赎罪吧。” “你别过来!”千媚尖叫一声,“我是顾家女,没有顾家发话,你们不能处决我。” 沈妈妈嘿嘿一笑:“好教大少奶奶得知,侯爷已经亲自前往顾家,将你做的事儿一五一十告知顾大老爷,说了要处置你之意,又说,念在你是顾家女的份上,要将尸体送还。顾老爷回说,处死你,他并无异议,至于尸体,由着李府做主,顾府绝不会接纳。” 最后一根稻草也指靠不上了。 千媚瘫坐在地上,面如土色。 “大少奶奶,老奴劝您,还是体体面面选一样吧,不然,只能由老奴替您做主了。”沈妈妈使了个眼色,端着托盘的婆子上前一步。 于沈妈妈而言,这顾四是死定了。 对着必死之人,她哪里有什么耐心,哪里情愿在这里耗下去。 两人都是面无表情,千媚却一脸惊恐,只觉得她们面目狰狞残忍,仿佛,有一股子寒意从脚底直接蹿遍全身一般。 她呆呆坐在地上,一颗心急跳,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无法挽回了。 沈妈妈却是不愿再等她做出选择了,直接手一挥,两个婆子走上前来。 她们动作很利索,一人一边按住千媚,另一个婆子扯开白绫,往她颈间一绕。 旋即,婆子们加大了力气,竟打算直接将她勒死。 千媚双手死死抓着颈间白绫,双腿拼命踢蹬着,一双眼睛睁得极大,导致脸部变了形,原本娇媚的容貌狰狞起来,仿佛厉鬼一般。 那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 幼时,衣衫褴褛的千柔带着青荷,躲在大厨房外面的角落里,一人捧一碗馊饭,吃得十分香甜。 她一身锦衣,趾高气扬看着,旋即起了恶念,直接命身边的丫鬟上前,将她们的饭碗扫落在地。 那时,落魄的千柔呆了许久,竟捡起地上的饭,拼命往嘴里塞。那模样,真是狼狈又可笑。 她看得有趣,铃铛般的笑声洒满了整个院落。 画面一转,二哥邀了简家的表哥们来做客,同行的还有蒋毓。 那一日,成了她噩梦的开始。 从那时起,那个庶女浑身似散发出无穷的光芒。即便她与母亲联手,都不能压下去。 反而,在一步步的算计中,那个庶女越爬越高,最终,得到了满城添妆的荣耀,收获了郡主之位,还得到了一个只顾念她的痴情夫婿。 反观自己,一步步走来,就没开颜过。 虽然极不愿意承认,但这一辈子,她的确是千柔那贱人的手下败将。 她们是宿敌,即便生死,也不能让那些怨恨消失。 若有来生,她还要斗,她会步步为营小心翼翼,一定要将那贱人扯进地狱里! 一切的算计、愤恨、不甘,如烟云一般飘荡。 最终,这些念头,都在脑海里慢慢散去。 千媚手一松,有气无力的垂下,身子软了下来。 沈妈妈还不放心,上前一步亲自探了鼻息,这才道:“已经死了,照太夫人说的,准备后事吧。” 顾府不肯接纳千媚,太夫人便做了主,让人打点后事。 虽然给了千媚最后的怜悯,但李府的祖坟,她自是进不去。 照太夫人之意,直接出几十两银子,买口棺材,买个荒地,草草葬了便是了。 因为来的这些人都是太夫人的心腹,这场不为人知、惊心动魄的绞杀,并没有露出半点风声。 次日傍晚时分,太夫人将众人召集在一起,直接说了一番话。 其一,千媚与夫君向来不合,又嫉恨李靖希要纳妾,大吵大闹了一通,发狂伤了李靖希,令李靖希眼睛失明、半身不遂。 千媚谋害亲夫,心中悔恨,又想躲避惩罚,直接自尽了。 其二,薄氏与李靖行、千柔合不来。为了家宅安宁,她亲自做主,将一对小夫妻分出去,让他们自立门户。 其三,薄氏无容人之量,在家庙禁足一年。 这番话说出来,自是让众人如遭雷击一般,简直无法置信。 等回过神来,大家就算心底有疑窦,也不敢大着胆子质问太夫人。 如是,众人都缄默未语,选择相信太夫人之言。 其后,太夫人说这是家丑,让大家保密,不可外泄。 众人纷纷表态表忠心,不敢有丝毫违逆。 该说的说完了,太夫人这才命大家都散了。 千柔得知千媚已经离世,心中淡淡的,并不愿放在心上。 她与千媚,从顾府一直斗到李府,但其实一直以来,她只是接招,从未使过任何手段对付千媚。 千媚手段其实很狠厉,她能胜出,凭的不过是运气。 这样的死敌终于离去,今后的日子,是不是能消停一些呢? 转念想,只要夫君一直伴在身边,无论怎样,都是能够接受的。 此生,愿为情痴,愿为君醉。 这样想着,一颗心就只剩下夫君了,旁的人事,一点都不关心了。 很快,李靖行要离府的消息就传进赵姨娘耳中。 赵姨娘登时只觉得天都塌了,忙扯着李靖行的同胞妹妹李雪茹,跑到清风苑来。 李雪茹今年才十二三岁,正是才开始知事的年纪。 赵姨娘一向重男轻女,身边又有个志趣相投的史香月,自然不将李雪茹看在眼里。 但如今,这个如透明一般的女儿却被她带上了,为的,自然是打感情牌,好劝李靖行回心转意。 她打算得好好的,进得清风苑,一照面就开始哭。 不但自己哭,还掐李雪茹,让她也泪水汪汪起来。 那时,千柔正跟绯红一起,收拾自己的嫁妆,李靖行则到学院了。 ——他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搬出去,自然得奋起,如此,才能担当起一家之主的责任。 当然,他虽然注重学业,但尽快搬出去的想法却是没忘记的。 他下学时,曾经绕路去看了李明卿给的房子。 那是个四合院,地方有些偏僻,但屋子有三十四间,又一直有人打理,算是不错了。 李靖行便让明岩带着人,将屋子好好收拾一下。千柔又打发浅绿、妙音几个,将要住的主屋打理好,好直接入住。 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着,夫妻两个很安心。 如是,就只剩千柔面对赵姨娘、李雪茹的泪水了。 千柔心里很腻歪赵姨娘,眼见她嚎哭不止,心中不但没有悯意,还有些厌恶。 至于李雪茹,向来跟自己无冤无仇,年纪又小,千柔还肯顾念几分。 千柔便只将目光放在李雪茹身上,温和的劝解道:“此事已经成定局,妹妹实在不必太伤心。等我和你哥哥搬出去之后,你可以多来走动,我必定会很欢迎的。” 李雪茹只与她见过一次,如今见她轻言细语,心中好感顿生。 她本是想就此收泪,但顾及来之前赵姨娘有言在先,只能一面继续哭,一面盯着赵姨娘的脸色看。 千柔又劝了一次,见她仍旧落泪,便没再出声了,只端着茶抿着,神色很淡定。 见她一直没过来劝,赵姨娘快气疯了,暗自腹谤,自己哭得死去活来,她竟只围着那小丫头片子打转。如今更好了,连茶都喝上了。 她想到这里,再也耐不住,直接收了泪,冲千柔喝道:“你怎么回事?我哭成这样,你竟敢大刺刺坐着喝茶?” 千柔看也不看她,很淡定的道:“姨娘是大人,想哭自然有自己的理由,我若是拦着,姨娘心里的火都憋着,岂不难受?我虽愚笨些,但这种事可不干。” 赵姨娘听了,气得直发昏,指着千柔想骂,却骂不出来。 千柔冷笑道:“我劝姨娘仔细些,你现在指着的,可是皇上封的郡主。我虽不爱拿这身份说事,但你若是太逾越,我就容不得,只能让人请你出去了。” 她露出强势冷厉的一面,脸上仿佛罩着冰雪一般,看上去极有气势,仿佛多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高洁一般。 赵姨娘脸色剧变,心突突直跳,忙收回手。 李雪茹目光灼灼望着千柔,满是崇拜。 嫂子怎么就这么厉害呢?一番话就能将姨娘堵得说不出话来。 赵姨娘满腹都是怒火和怨气,缓了一缓,嚷道:“我不跟你拉扯了,我等靖行回来。” 千柔淡淡道:“随便。”让人端了点心过来,招呼李雪茹吃。 至于赵姨娘,她连看一眼都不情愿。 虽然马上就要离开了,但赵姨娘联合史香月下药的事儿,千柔一直觉得不可原谅。 故而,对着她,千柔一点都不愿给好脸色。 李雪茹到底年纪小,人还挺纯真的,顶着赵姨娘的白眼,尝了千柔递过来的点心。 这一吃,就觉得松软可口、满口清香,与自己之前吃过的都不一样,不由得眼睛一亮。 满屋子,就只剩下她吃点心的声音了。 赵姨娘见素来乖巧怯弱的女儿突然变得吃货一般,欲哭无泪,气得眼前隐隐发黑。 正要张嘴骂时,却见李靖行带着笑,迈步走了进来。 赵姨娘忙调整了一下情绪,扑过去,哀哀戚戚的道:“靖行,你可不能干傻事,不能抛下姨娘不管……” 李靖行忙往旁边躲,让她扑了个空,嘴里淡淡道:“姨娘有话好好说,不然,我只能让人请姨娘出去了。” 赵姨娘脸色变了又变,只得缓和了一些,却仍旧哀声道:“你是姨娘终生的依靠,你若走了,姨娘可就活不成了。” 千柔这时走过来,很温和的道:“是吗?我与二爷离开,已经成了定局,绝不会改变,但姨娘这样,我也是于心不忍的。不如这样,我们去祖母面前求个恩典,让她允许姨娘跟我们同去,如何?” 聪明的女人,要懂得变通。 刚才没人时,她对待赵姨娘的态度可以强势一些,不必虚与委蛇。 如今,夫君回来了。到底这是他的生母,不能不给他几分面子。 想要夫君一直死心塌地,这是必须的。 果然李靖行见她态度温和,眸中温意一闪而过。 旋即,他看向赵姨娘,板着脸道:“娘子有孝心很好,但姨娘跟我们,似乎八字不合,还是算了吧,让她在府里呆着,对大家都好。” 赵姨娘见他目光带着嫌恶,心里堵得慌。 她过来,本是想劝李靖行回心转意,留在李府的。 如今,见他露出这样的神色,赵姨娘不由得头脑发热,扯着嗓子喊:“你竟说出这种话来?哼,我偏要跟过去,看你敢不敢虐待我。” 李靖行一脸惊愕:“你跟着去做什么?在府里,你就搅得我们不得安宁,若是跟过去了,我们岂能有安生日子过?” 这话仿佛火上浇油一般,赵姨娘登时火冒三丈,怒声道:“小兔崽子,你心里果然只有你媳妇儿,一点我的位置都没有。哼,你既然这样说我,我还非就去定了。到时候,我日日闹腾,看你敢如何。” 李靖行脸色彻底黑了,拂袖道:“别做白日梦了,就你干的那些事,我会让你去才怪。” 母子两人怒目相向,气氛仿佛凝滞了一般。 这时,千柔的声音插进来,温软如三月春风,驱散了一室的阴霾:“夫君,何必跟姨娘置气?姨娘要去,只管去就是,不过,我们要将话说清楚。这次出去,我们住的地方,是个小四合院。主院自然是我们住,姨娘若是去了,就只能给她安排个小偏院住着了。还有,这次出去,你一点银子都没有,所有开销,都得靠我的嫁妆支撑。下人我们不会带很多,只拣忠心顺心的带去,旁的一个都不要。” 她说着望向赵姨娘,很温和的道:“唔,出去后,一切自然都是我来安排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素来有些抠门,吃食衣物上,可能要委屈姨娘了。再有,下人也养不起许多,姨娘只带两个丫鬟就成了。倘若不够使,有些活计,姨娘便自己干,也不是不行。姨娘,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若是要去,就早做打算。等我们求过祖母,你就能跟着我们,长长久久过粗茶淡饭、清净平淡的小日子了。” 随着千柔这番话,赵姨娘脸色变了又变,如调色盘一般很是精彩,后背似乎还有冷汗沁出来。 她方才说要去,不过是跟李靖行赌气罢了。 如今听得千柔将一切都掰扯清楚了,自然就打退堂鼓了。 在侯府多好呀,虽然只是妾室的身份,但自己住着独立小院儿,锦衣玉食、使奴唤婢的,日子不要太逍遥。 若真跟了去,一切都得看千柔的脸色行事,吃食、饰物、衣服也要减几等,好日子可就算到头了。她想到这里,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忙摆手道:“刚才我是跟你们开玩笑的,你们小两口出去过安生日子,我若是跟着,岂不讨人嫌?” 李靖行见她不再坚持己见,这才松了一口气,勾唇道:“姨娘能想通,自然是皆大欢喜。我与娘子离开势在必行,姨娘不必多啰嗦。” 看了赵姨娘一眼,旋即加了一句:“不过,逢年过节,我会回来看你的。” 赵姨娘听了,心中自是觉得不足,撇嘴道:“那怎么成?你得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一次,不然,我可不依的。” 李靖行见自己退让一步,她反倒翘尾巴,心里自是极不舒服,哼了一声道:“你不依?哼,就姨娘干的那些事,我肯回来姨娘就该偷笑了,休想得寸进尺。” 赵姨娘见他又板起脸,眼神很冷厉,登时心突突跳,不敢再攀扯了。 她拍了拍胸口,缓了缓才恢复过来,挤出眼泪道:“罢了,我说不过你,但有件事儿,你得帮我办。你表妹香月失身于大房那崽子,如今他眼睛失明、半身不遂,香月岂能跟着他?不如……” “够了,”李靖行不待听完,便一掌击在桌子上,怒声道,“那贱人的名字,落在我耳中,不过是脏我的耳朵罢了。姨娘想如何,只管自己办去,千万别拉扯上我,不然,别怪我翻脸将你赶出去。” 赵姨娘登时泪流满面,却不敢再聒噪了。 千柔却是行过来,皱着眉向李靖行道:“怎么能发火呢?” 赵姨娘一听,只觉得死灰般的心仿佛活过来一般。 唔,二少爷不肯出头,但二少奶奶若是想讨好自己,必定会帮自己,救香月于水火的。 就见那让她生出希望的女子捧着李靖行的手,温柔吹了吹,叹道:“手都红了,疼不疼?不相干的人,是死是活由着他,何必放在心上伤着自己?” 赵姨娘登时只觉得有一桶冰水兜头浇过来,令她浑身上下冷得没有一丝温意。 李靖行却是眉目一转,流露出款款柔情来,笑着道:“娘子说的是,都是我的错,今后我必定不再犯。” 他说着咳了一声,收起脸上的笑容,转而向赵姨娘道:“行了,事情都扯清楚了,该吃晚饭了,姨娘,你回去吧。” 赵姨娘素来有些怕他,闻言“哦”了一声,如梦游一般出去了。 李雪茹见状,却没有跟上去,而是向千柔道:“嫂子,刚才你答应让我去你们的新住处玩,过段时间你让人来接我,行吗?” 李雪茹虽性子软,但人是很聪明的,眼见得嫂子将姨娘弄得落尽下风,心中佩服不已。 嫂子人聪明,又有好吃的点心,加上她在府里时,一直不受宠,虽不至于缺吃少穿,但日子其实过得很压抑。 若是出去后,换个环境,说不定能舒适一些。再说,她是女儿身,将来若是出嫁了,还得靠亲哥哥撑腰呢。 有了这些缘故,李雪茹便想多去嫂子、哥哥跟前走动,跟嫂子学学驯夫之道,跟哥哥培养点亲情。 千柔微笑道:“妹妹愿意来,我与你哥哥一定很欢迎的。” 李雪茹拍手道:“那就好,我也放心了。唔,时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说着,朝千柔、李靖行行了一礼,方才起身去了。 千柔看着她的背影,微笑道:“没想到,你妹妹被姨娘教养,人却是个灵透的吗,我挺喜欢她的。” 李靖行心不在焉的点头,凝视着千柔,皱眉道:“娘子,你为什么要提议让姨娘跟我们同去?姨娘的性情,你难道不知道吗?” 千柔磨娑着他拍桌子的手,笑着道:“姨娘如何,我心里很清楚,夫君觉得,我若是不提出来,她自己就想不到这上头来吗?” 李靖行缄默,无言以对。 照赵姨娘的头脑,照她胡搅蛮缠的性子,想不到这上头才怪呢。 千柔娓娓道:“我自己提出来,先下手为强,如此便能掌握主动权了。” 抬首看着李靖行,转而道:“方才夫君的表现很强势,但却不完美。你直接跟她叫板,不让她去,不但于事无补,还会激起她的逆反心。倒不如像我那样,将厉害都分析清楚,让她自己生出退却之心。” 李靖行细思了一回,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爱妻面前,他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便点头道:“你说的是,一味蛮干,什么都成不了,倒是你刚才说的话,很有几分意思。你心里,万分不想她去,但嘴上却没露出来,只一味表明出去后,日子会如何艰难。她是个目光短的,听了你的话,吓都吓死了,自然就不会死缠着不放了。” 千柔见他悟到这些,心里很高兴,再接再厉道:“退未必是退,让也未必是让,其实是以退为进。这法子如果运用得好,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呢。夫君,我知道你是个心宽的,故而并不太懂这些计谋。照我的想法,其实也盼着你单纯一些。但今后,你得挑起一家之主的重担,得操很多心,性格不得不做出改变。” 夫君深爱自己,纳妾睡姨娘什么的,根本就不必操心。 她如今要做的,是好好调教夫君。 想要夫君有所进取,这腹黑之道,不可不学。 爱妻说得这样明白,又这般用心,李靖行自然听进去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娘子你费心了。” 叹了一口气,凝视着爱妻,声音微微有些沮丧:“为什么你比我小,懂的却比我多呢?你这脑子也不知是怎么长的,比我厉害这么多。” 千柔心说,这跟智力没什么关系,不过是我两世为人,在这些人情世故上,比旁人多一些领悟罢了。 当然,自己是穿越者这事,却是不好说出来,不然,夫君必定会受到惊吓。 正想着如何回应,李靖行自己已经道:“我知道了,你在顾府时,没人能依靠,什么都得靠自己。你艰难求生,日日都需要察言观色、步步为营,自然就比我懂得多些。” 见他脑补了一番,省了自己的事,千柔不由得一笑,顺势点头道:“是呀,这些道理,我都是在顾府悟出来的。” 李靖行眸中不自觉露出深深的怜惜,叹道:“当初,你也不过是个小女孩,却要面对那么多的风雨,不但活得好好的,见解还这样独特,娘子,苦了你了。” 千柔眉眼间并无委屈之意,反而笑靥如花:“人生有苦有甜,这个道理,我一直都懂。我吃了苦头,如今,上天赐我一个好夫婿,苦尽甘来,一切都很值得。” 这样温柔的妻子,这样甜蜜的情话,自己何其幸运,能得到她的芳心。 李靖行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融化了,情不自禁拉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在她耳边道:“柔儿,从今以后,你的生活只会有甜,再不会有苦楚了。” 千柔重重点头:“我知道,夫君你会待我很好的,夫君你放心,我也会努力,让你每天都甜甜蜜蜜。” 两人对视而笑,彼此眉间心上,都只有对方的身影。 ------题外话------ 亲们中秋节快乐,但愿人月两团圆,亲们都开开心心的。 最近的粉丝活动: 梦幻紫迷打赏了100点 sjypxh投了3张月票 irisly投了1张月票 minnie720415送了2颗钻石 891201qn投了1张月票 137**2503投了1张月票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爱你们。 今天凡是留言的亲们,都有潇湘币赠送,多少不拘,是我的一点小心意。 祝大家中秋快乐,天天都有好心情。 035 安置通房 夫妻两个腻歪了一会儿,千柔便斜睨着李靖行,嘟着唇道:“旁的事情都罢了,倒是你那几个通房,该你拿个主意才是。” 李靖行一听,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却故意装傻。 之前,他已经答允过,要将几个通房都遣送出去。爱妻必定是耐不住了,才来询问的。 他绷紧了唇,才克制住唇角上翘的冲动,面无表情的道:“这事要我拿什么主意?既是我的通房,直接安排个车,到时候一起拉走就是。” 千柔大惊,失声叫道:“这是什么话?上次你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抬起头来,见他眸中狭促之色,恍然明白过来,唾了他一口,恼怒的道:“讨厌鬼,你总是捉弄我。” 李靖行露出笑容,欢声道:“我最爱看你使小性子了,看你为了我吃醋,真真是面如桃花,宜嗔宜喜。” 千柔哼了一声,嗔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就知道欺负我,惹我生闷气。” 李靖行笑个不住,心里得意又欢喜。 直到千柔含怒背过身去,他忙收了笑容,赶上来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温柔的道:“柔儿,别跟我生气,我这就让人将她们唤来,一一打发安置了,好让你安心。” 千柔闻言,顾不得再闹别扭,忙不迭点头道:“好,现在就打发了最好。” 虽然李靖行答允了,但这种事宜早不宜迟,不然,谁知道会不会有变故。 早点做个了断,自己也能早些安心。 李靖行见她这样猴急,不由得又笑了一笑,方才将绯红唤了进来,吩咐她将通房们传来。 绯红一脸错愕,带着忧虑看了千柔一眼,才起身去了。 李靖行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不免有些不满,哼道:“我下命令,她瞧你做什么?莫非她以为我有别的心思?” 千柔微笑道:“她一直很忠心,不知道你待我之心才会这样,你别跟她生气,更不要怪罪,不然,我必定不依的。” 李靖行哼了一下,其后却是道:“罢了,这个小丫头片子虽可恶,但看在你面子上,看在明岩钟情于她的份上,我不跟她计较了。” 千柔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明岩看上绯红了?他亲自跟你说的吗?” 李靖行答道:“是呀,今儿个才说的,他还说了,想求我一个恩赐呢。我知道绯红是你最看重的丫鬟,便没有答应,只说回来跟你商议一下。” 明岩如今是他身边最得用的,他却没有擅作主张,自然是因为他尊重自己这个妻子,才愿意多花些心思。 千柔很满意,微笑道:“你没有擅自做主,我真挺高兴的。好了,此事等我与绯红商议之后,再回复你吧。” 李靖行颔首,一笑置之。 一时,三个通房在绯红的带领下,鱼贯而入。 采薇无声无息就从清风苑消失了,三人私底下猜疑不定,却不敢多问。 毕竟,大户人家,隐私多不胜数,无可避免。很多时候,知道得多些,并不是好事。 李靖行要出府单过的消息,她们自然也是知晓的,但她们身份低微,是没有决策权的,一切都只能等主子来安排。 如今见了李靖行,三人站成一排行了礼,都眼热的看着他,眉眼间透出脉脉柔情来。 那眼神,太狂热了,仿佛恨不得将他吃了一般。 虽说只是当通房,但跟着这男人,也算是锦衣玉食,又有奴婢使唤,日子还算不错。 再者,她们都失身了,年纪也大了,即便嫁人,也难以遇上好的。 按照她们的想法,自然还是想跟着一起走的。虽然不见得能分到多少宠爱,但能有个安身之所,吃穿肯定也不用发愁。若是将来有了孩子,那就更有指望了。 如此,于女人而言,也算是个归宿了。 通房们情意绵绵,李靖行心中却并无所动,直截了当开口道:“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有些话要说。你们三个跟我的时间有长有短,过去如何,我就不多提了。我与二少奶奶即将出府单过,那地方狭窄,容不下很多人,我心里,也只想跟二少奶奶过安生日子,不情愿将你们带过去。到底你们跟了我一场,我也不能太无情,这就给你们安排个出处。” 他说到这里,喝了口茶,缓了一缓,接着道:“若是你们愿意,我会派人将官媒请来,安排你们嫁个妥当的人。若是不愿意嫁人,想归家,或是投靠亲友也使得。这两条路,由着你们选,我不勉强。这些年你们的私房,可以尽数带去,另外,我再单独补贴一百两银子。这就是我的打算,到底如何,你们不必有顾虑,现在就给我说说吧。” 他说完,目光落在采茗身上,又缓缓移开了。 得知采茗是薄氏的人,他心中其实一直很愤怒,毕竟,这丫鬟跟了他多年,又是他第一个女人,意义不一样。 采茗的行为,实在让他刺心。 转念又想,罢了罢了,自己一个大男人,太小肚鸡肠也不好。再者,他如今正与爱妻情浓,心比往日要软许多。 事到如今,就不跟她计较了,也给她一分怜悯算了。 三个通房哪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都是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 千柔静静坐着,目光炯炯看着夫君,听得他果然开始打发通房,心中不由得漫上了无穷的喜悦,仿佛有花儿绽放一般。 那目光很炙热,李靖行察觉到了,回过头来望着她,眸中闪过一抹宠溺。 他唇边带着笑,一心只觉得,若是自己的行为,能取悦她,让她加倍爱自己,那么,这些通房,也算是起了点价值。 三人中,红玉性子最文静,很有几分智慧,又极擅长察言观色。 眼见得李靖行望向二少奶奶,眉梢眼角都是情思,红玉不由得心一颤,心中思绪翻滚着,无法平静。 自从二少奶奶进了门,二爷就没再正眼看她们了。 既如此,留下来又什么趣儿呢?日日守在这四四方方的小院儿里,能守来什么?何况,就算自己想留,照二爷的意思,却是不情愿收的。 既如此,倒不如照二爷的意思办,让主子满意了,自己的世界,也能开阔一些。 十五六岁时,被侯门的富贵迷晕了眼,如今年纪长了几岁,心态却慢慢变了。 若是可以,她也愿意像这世间大多数女子那样,嫁个知冷知热的汉子,生几个儿女,品味一下柴米油盐、有苦有甜的日子。哪怕那汉子地位低些,穷一些,也不要紧。只要他肯待自己好,将自己放在心上,便能心满意足,日子就能过下去。 至于二爷,他将来有钱没钱、有没有出息姑且不论,只要他眼里没有自己,他好或不好,其实都与自己不相干。 人,还是抓住自己能抓住的,抓不住的,不必去肖想,肖想也得不到。 她想到这里,心跳快了几拍,不由得有些意动起来。 这时,李靖行见她们迟迟不回话,目光微微转冷,勾着唇角道:“我刚才的话,确实是真心诚意。你们嫁人,我不但不介意,还很高兴。好了,我的耐心有限,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即刻给我个答复才行。” 红玉极力保持着冷静,抬起头看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去,一字字的道:“婢子打算嫁人。” “很好,你挺聪明的,”李靖行盯着她瞧,这才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你是彩霞吧?之前我就觉得,你是个知道分寸的。” 红玉嘴抽了一抽,忍不住回了一句:“回二爷,婢子是红玉。” 虽然打定了主意要远离这个男人,但心底,还是不免闪过一抹凄凉。 曾经,这个男子也曾抱着自己,甜言蜜语一句接一句,送的首饰也不算少。情热时,他似乎眼底心里,都只有自己一个。 到如今,他连自己的名字都能弄错。 男人之薄情,由此可见一斑。 也好,他既无情,自己走的时候,倒是不必有半点留恋。 千柔见夫君闹了个乌龙,也暗自撇嘴。 陪伴了自己几年的女人都能认错,真是够渣。 转念想,只要他对自己不渣就成了,旁的女人,倒是盼着他尽情渣个痛快,那才好呢。 听了红玉的话,李靖行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有点不好意思,却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又恢复如常。 在他心目中,通房只是玩意儿罢了,认错了人,记错了名字,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他便咳了一声,心安理得的道:“不管你叫什么,你肯听我的话,第一个站出来,我很高兴。这样,我额外多给你二十两银子,算是奖励。” 红玉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惊喜,欠身道:“多谢二爷。” 于女人而言,无论何时,傍身的银子都是不嫌多的。 李靖行点头,转而望向另外两人,淡淡道:“红玉已经做了决定,说说你们的打算吧。” 彩霞眼珠子转了一转,站出来道:“奴婢也愿意嫁人。” 她被李靖行纳进房中,算起来,已经两年了。 起先,她也风光了一个多月,后面,李靖行的情意虽然淡了些,但还是有些宠爱的。 只是,近乎大半年的时间,他都绝迹通房住的西跨院。 唯一去了一次,还是为了问月事时,腹痛该怎么办,为的是谁,不言而喻。 她正值青春少艾,性格又活泼,却是夜夜孤枕难眠,有时半夜睡不着,就会爬起来,在屋子里转着圈。明明身体是疲乏的,但头脑却清醒着,折磨得她难受无比。 这样的生活,她早就过够了,实在不愿意再忍耐下去。 再者,二爷要出府去,以后,他便没了侯门的庇护了,即便跟去,不见得能有多少享受,更何况,他还无心带自己去。 一条道走到黑,只有傻子才会选吧? 罢了,趁着如今有机会,还是好好为自己打算一下吧。 又能顺利解决一个,李靖行更高兴了,笑眯眯的道:“好,也多赏你二十两银子。”然后扬着眉,看向采茗。 采茗蹙着眉,心情很复杂。 她虽是薄氏的人,但在李靖行身边呆了近十年。 天长日久,慢慢的,心底的柔情就不受抑制滋生出来了,无法抹去。 她陪着他成长,这个男子,是她第一个男人,也是她钟爱的。 在她心底,早就认定了他,要跟他过一辈子。 即便,近来他薄情了些,但她心底的情意,却没有减少半分。而且,她不觉得,他会冷情到将彼此之间的往事忘得一干二净。 方才,他不还看了自己一眼吗?在二爷心目中,自己到底是不一样的吧? 太太如何,且不去论,只谈她自己的心。 现在,二爷跟二奶奶成婚不久,正是夫妻情浓的时候,但他向来纨绔风流,莫非还真能转了性子,只爱二少奶奶一个?莫非他还能一辈子只守着二奶奶一个人不成?等过上个一年半载的,等他的新鲜劲儿过去了,自己的机会,岂不就来了? 到那时,自己勾着他,再将往事提一提,必定能引得二爷情动,重新宠爱自己的。 她想到这里,一颗心渐渐热起来,开了口道:“婢子心中只有二爷一人,不想嫁人,也不想出去。求二爷允许婢子跟着同去,婢子必定安分守己,好好伺候二爷和二少奶奶。” 屋内一阵静寂,这回答,实在出乎众人的意料。 李靖行皱眉,语气不善的道:“你听不懂话吗?我已经说了,不会带上任何一个通房,你以为,我会为了你破例吗?” 采茗哪料到自己柔情款款,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个男人,面对真心爱慕他的女人,怎么能狠心成这个样子?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二爷吗? 她一脸呆滞,等回过神来,泪就下来了。 她忙跪下了,去扯李靖行的裤腿,哀哀戚戚的道:“二爷,你当真就这样绝情吗?婢子跟了你十年,人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婢子最美好的时光,都给了你,你曾答应婢子,一辈子都将婢子留在身边,如今你要失言了吗?” 李靖行强忍了踢飞眼前女人的冲动,抬脚后退两步,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有些人,自己要作死,如何拦得住? 想到这里,他带怒拂袖,没再留一丝情面:“我本来打算不跟你计较了,但你自己愚蠢,非逼着我撕破脸。哼,你别说酸话恶心我,你是谁的人,我一清二楚。” 采茗脸上血色褪尽,心突突直跳。 她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勉强笑道:“二爷这话,婢子听不懂,婢子一直都只是二爷的人。” 李靖行冷笑:“我不与你对嘴,我的时间,不浪费在你这贱人身上。” 采茗眼见得势头不好,心突突直跳,忙看着李靖行,哭喊道:“二爷,婢子对你的心,一直都是真的,你不能这样无情,我……” 李靖行不待听完,就冷声打断:“你的真心,我根本就不稀罕。我给了你路,你却不愿选,既如此,就由我给你做出选择,让你走第三条路好了。” 他仰头去看绯红,冷声道:“将采茗拖出去,寻个人牙子来,卖身钱不拘多少,不要都行,但有一条,你得跟人牙子说清楚,你让他签个契约,将人卖得远远的,这一世,我都不想再看见她,省得玷污自己的眼睛。” 绯红听了,不由得乐开了花,忙道:“奴婢遵命。” 她一心只以千柔为念,刚才以为李靖行想睡通房,生了好大的闷气。 如今,眼见得他直接将通房都打发了,手段干净利索,于二少奶奶而言,真是一件大喜事。 对待这些通房,他态度越冷,她越欢喜。 应了一声后,她便朝浅绿使了个眼色,旋即,两人一同走向采茗。 按理说,这样的事儿,不该她亲自来办的。 但今天,她实在太欢喜了,也就破例了。 采茗耳听得李靖行下了这种命令,情知已经无可挽回,一颗心登时如死灰。 心中万分不甘心,她转头去看千柔,声音又尖又利,仿佛还带着无尽的寒意一般:“二少奶奶,你心里一定很得意吧?哼,二爷素来见一个爱一个,他在新鲜劲头上,才对你热乎一些。你不必笑,不必得意,不过是新人胜旧人罢了。今日我的下场,来日必定会在你身上重演!” 她语速极快,说话时又一直在躲避,故而一段话竟说完了,才被绯红、浅绿扭住。 绯红黑着脸,正要将她扯出去,千柔却摆手道:“等一等,我跟她说两句。” 她说着,便迈步走到采茗跟前,很镇定的道:“你挺聪明的,眼见得事情无法挽回了,就说出这番话,好让我心中生出刺来。你这番话倒也有理,喜新厌旧,乃是男儿的本性。” 李靖行听了皱眉,忙要表白几句,千柔却已经继续道:“但你的算计,却是要白费了。我绝不会因为你这番话,就患得患失,改变对待二爷的态度。人生在世,有些美好要去相信,用心去经营,才能变成现实。何况我们是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我更应该毫无保留的信任他,而不是为了外人的话,跟他生出嫌隙,甚至渐行渐远。我以真心待他,我不信,换不来他倾心相待。你的下场,只是你的,绝不会在我身上重演!” 采茗见她一语道破自己的心思,又做出这样有力的回击,脸已经难看成猪肝色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她之前一直不懂,二少爷为什么会这样喜欢二少奶奶,仿佛中了她的毒一般,爱得如痴如醉。 如今,却是有些懂了。 不得不承认,二少奶奶在情爱方面的见解,实在高明,难怪她虽然不是绝色,却能将二爷吃得死死的。 倘若这世上的女子,都像她这样聪慧,那么,痴情的男人,必定不会凤毛麟角。 正感叹着,千柔已经望向绯红,挥手道:“行了,该说的说完了,送她去该去的地方吧。” 绯红巴不得一声,忙与浅绿扯着失魂落魄的采茗,如飞一般去了。 李靖行转头去看彩霞、红玉,两人正目瞪口呆,显然没从刚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他皱着眉,如赶苍蝇一般道:“行了,既然都议定了,你们下去吧。” 两人忙应了,急匆匆退了出去。 屋内静下来,李靖行便看向千柔,笑着道:“娘子,对着你,我永远都不会喜新厌旧的。” 千柔报以一笑:“我知道,我信你。” 心底其实不是没有疑虑的。 她心里,很想信他的,但担忧还是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岁月那么长,诱惑那么多,他真的能如承诺的那般,永不变心吗? 听采茗之意,他从前,也是给过承诺的。其他几个通房,在他生命里,必定也占据过很重要的位置。 到头来,他尽数都舍弃了。 那句“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她以前并不懂,如今亲自经历了,却是明白了内中甘苦。 越是爱,越是想长久,越是怕失去。 不过,正如自己所言,两情相悦、白头偕老的美好,要相信了才可能实现。 既如此,没必要深想,没必要庸人自扰,还是好好经营小日子,认真调教夫婿吧。 以真心相待,努力过,争取过,即便最后仍旧不如人意,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心思转了又转,渐渐清明起来,她眉目舒展,声音都柔和起来,带笑道:“夫君,你为了我,将通房都遣散了,我真的很欢喜。” 抬首看着李靖行,极轻极柔极坚决的道:“世人要求的贤妇,我是做不到的。这一辈子,你只是我的男人,我会将你禁锢在身边,绝不允许其他女人碰一下。” 虽然是这样拈酸嫉妒的话,又带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强势,听在李靖行耳中,却比蜜还甜。 他展颜一笑,低声说道:“我不要你当什么贤良的人,我只要你一心一意对我就行了,至于其他的女人,休想横在你我之间。” 侧脸亲吻着她的额头,顺势抚摸着她的秀发,旋即道:“不过,只有我们两个,似乎太孤单了些。娘子,等你身子好了,好好陪我,尽快给我怀个孩子,行吗?” 千柔感受着他唇上的灼热温度,噗嗤一笑,调笑道:“你是想以怀孩子为名,行好色之实吧。” 屡屡被他调戏,她实在不服,这才厚着脸皮与他斗嘴,想扳回一城。 李靖行也笑,凑在她耳边道:“看出来了?说实在的,我爱极你的风情,爱极你为我情动的妩媚模样。你心里,必定也爱极我为你疯狂,为你情不自禁,是不是?” 见他笑得得意,又带着几分淫贱,千柔捂脸,听不下去了。 比调戏人,比脸皮,自己真不是他的对手。 咳咳,撩汉子,最后总是倒转过来,被他撩了,这感觉,真的不太美妙。 人说吃一堑长一智,为什么在这上面,自己吃了那么多亏,却还是不长记性呢? 罢了,以后还是收敛点,免得到头来,丢了自己的脸。 李靖行动作很快,又是定好的事儿,便没有耽搁,没多久,西跨院就空了。 红玉被许给了一位掌柜,虽是当填房,但那男人才二十出头,媳妇难产去世,连孩子都没保住,可以说是孤家寡人一个。那男人很有能力,相貌也周正,又因为媳妇死于难产,就特别懂得疼人。 红玉嫁过去后,因长得美貌,性情也好,那掌柜一点都不嫌弃她不是完璧,待她如珠似宝。两人蜜里调油了一阵,红玉有了身孕,一连生下三个大胖小子,小日子过得越发有滋有味了。 至于活泼些的彩霞,则嫁了个开饭馆的小商人。那小商人不缺钱,腿有点问题,又因为想娶个颜色好的,才迟迟未娶。得了彩霞后,那男人十分欢喜,又因为彩霞嫁妆丰厚,人也能干,更是将彩霞放在心坎上了。夫妻两个感情非常好,联起手来,将生意打点得红红火火。 至于采茗,被卖得很远,先是进了极荒凉的深山老林,跟一个粗暴的老男人成亲,被人当成畜生一般对待。采茗自是不甘心,屡次想跑,屡次被抓回来。 等她生下儿子,那老男人有了后,又嫌弃她不肯安生过日子,转手将她卖了。辗转一番,她便落进烟花之地,饱受苦楚。 等到十几年之后,人老色衰的她费尽心思,重新踏进京城时,内心遭受了一万点伤害。 当初,跟她站在同一条线上的彩霞、红玉,不仅活得光鲜亮丽,还儿女双全、夫妻恩爱。 自己容色枯槁、不成人形,但时光仿佛没有在昔日小伙伴身上留下痕迹,还让她们多了几分妩媚动人。 至于她最恨的李靖行夫妇,感情一直都很好。听人说,虽然他们经历了很多风雨,李靖行也有了出息,但彼此恩爱不减,并未生出娶妾纳通房的幺蛾子。 无尽的悔恨侵蚀着采茗的心,她无数次想,倘若当初自己也跟彩霞、红玉做出相同的选择,自己的人生,必定是不一样的。 她终于懂得,很多时间,决定命运的机会只有一次,不好好把握,就只能自尝苦果了。 恨甚悔甚,人生却已经成了定局,无法翻转过来。 当然,这些就都是后话了。 036 自尊自爱、自立自强 经过几天的忙碌,那四合院已经收拾好了,千柔的嫁妆,也都尽数拉去了。 千柔、李靖行骨子里,都有一股子傲气,加上答允过李明卿,并不愿要李府的财物。 虽然没人监督,但李府的东西,他们一样都没拿。至于清风苑的下人,除了几个洒扫婆子之外,都是签了死契的。 千柔跟李靖行商议过,拟了份名单出来。 千柔自己的陪嫁丫鬟,自然要尽数带去。除此之外,就只让妙音、几个侍卫及两个厨娘跟了去,其余人等,一律送到二房的萧太太跟前,让她自行处置。 薄氏早被关进家庙,如今府里的事儿,都是二房的萧太太做主。 千柔得知这消息时,还幸灾乐祸的想,将来薄氏出来后,想收归权利,只怕不是易事。 笑了几声,旋即就抛开了。毕竟,以后如何,都是李府的家事,与自己无关。 千柔又拿出银子来,让明岩采买了十来个粗使丫鬟,配齐车夫、小厮什么的。 学院里每十天休一日,为了不耽搁学业,便择定李靖行休憩时再搬家。 他们搬去的院子不算大,故而人够用就行了,不必摆什么排场。 四月十二,是千柔、李靖行搬离李府的日子。 临行前夜,太夫人在怡安堂召集阖府众人,为他们饯行。 除薄氏、李靖希之外,其余人都到了。 当然,按照李府的规矩,这种场合,姨娘是没资格出席的。 故而,赵姨娘虽是李靖行的生母,却并没有过来。 宴席上,拜别李明卿时,千柔明显感觉得到,公公看自己的眼神,冷淡了很多,甚至,还有几分毫不掩饰的怨恨。 虽然察觉到了,但千柔并未露出半点不满来。 想一想,其实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他只有两个儿子,一个被自己废了,另一个,要被自己拐走。 虽然能够理解李明卿,但千柔心中,并无半点愧疚之情。 在她看来,李靖希肆意妄为,如今下场惨淡,完全是咎由自取。 那一天,但凡自己懦弱点,事情就会调转过来,变成自己万劫不复了。 倘若事情重来,她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而李靖行做出选择,是厌倦了府里的风雨,想让自己过上安稳自在的小日子。 倘若李明卿自己将家事处置好,自己与夫君,未必会选择离开。 他既不能齐家,如今闹成这般,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千柔很想得开,只觉得,李明卿自身也有责任,至于自己,要好好对待的,其实只有夫君。 夫君为自己做出牺牲,这份深情厚意,自己领受了,自会用一辈子来回报。 当然,这李府,千柔还是有舍不得的人,那就是太夫人。 说起来,太夫人为人公正,对她也一直很好。两世为人,这样通情达理、和善慈爱的长辈,千柔还是第一次遇上。 如果可以,千柔其实很愿意在她膝下承欢。 只是,人生在世,有得有失,难有两全其美的时候。 自己要选择离开,认定了出府才能过得安生安稳,其余的,便只能尽数割舍了。 饭吃到一半,千柔突然觉得有些气闷,只觉得很不舒服。 趁着无人注意,她便借更衣之名,带着绯红悄悄退了出来。 已是四月时分,亭台楼阁间各种花卉争奇斗艳,正开得如火如荼。 回廊里两排长长的灯映照着,虽是黑夜,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千柔四下张望了一番,只觉得繁华景象让人目眩,不由得感叹道:“难怪大家都向往权势,这富贵景象,还真让人沉迷。” 绯红失笑:“别人沉迷不沉迷,奴婢不知道,但少奶奶肯定不在意这些,要不然,岂会选择离开?而且,据奴婢看,少奶奶心里,似乎还十分欣喜呢。” 千柔也笑,淡淡道:“因为我不走寻常路嘛。” 一阵风过,带来淡淡的花香。 千柔本最爱闻花香,如今闻着,却觉得极不舒服,仿佛想呕吐一般。 她怔了一下,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意识到异常来。 算一下,自己的月事,已经迟了将近半个月了呢。 最近事情太多,她竟然没有留意到。 最近自己的身体,似乎也与往日不同,格外嗜睡,对气味格外敏感,在吃食上,却是格外挑剔了。 千柔想到这里,一颗心渐渐清明,唇边不由自主漫上了一抹笑纹。 虽然自己年齿小了些,但孩子是上天的恩赐,是他们两人爱情的结晶,既然有了,当惜福,好好珍惜才是。 千柔想到这里,抬手抚摸着自己并无异样的肚子,目中不禁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慈爱之色。 绯红见她摸着肚子,却是有些误会了,笑着道:“少奶奶最近吃东西都挺少的,是不是肚子饿了?” 不怪她这样想。 实在是千柔太好吃,太能吃了,在她这个贴身丫鬟心里,早将主子归为吃货了。 千柔摇头,神色有些娇羞,轻轻道:“不是,是我突然想到,我肚子里可能住进了个小人儿。” 绯红愕了一下,待明白过来,不由得也笑容满面起来,语气欢快的道:“恭喜少奶奶。” 千柔笑眯眯的,想了一下,嘱咐道:“这事儿一则是我的猜测,二则,我想亲自告诉二爷。” 绯红会意,微笑道:“这样的喜事,自然该少奶奶亲自告诉二爷才行。” 千柔望着她,抿着唇道:“说起喜事,你的红鸾星也动了呢。你近来越发好看了些,难怪明岩瞧上了你,求到二爷跟前。” 绯红愕了一下,旋即娇羞漫上双颊,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千柔早知道她会害羞,便没再盯着她看,只娓娓道:“这事儿,二爷来跟我商议,我说,要让你自己决定。青春少艾的年纪,自然会有人追求,但想要嫁谁,却是可以自己做主的。我待你的心,你也是知道的。明岩人还不错,性子忠厚,二爷也极看重他。若是做丈夫,不会是个差的。当然,我虽看好他,但最终,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的。” 她说到这里,眉眼浮现出一抹自信之色,旋即道:“你也不必顾忌我,毫不夸张的说,我如今,绝对能将二爷的心抓牢。你若是不情愿,直接回绝了便是。若是情愿,等我们去了外面,就尽快定下来。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些,你自己细思量吧。” 绯红含羞颔首,一言不发,心中却不能平静。 她在蒋府住过十年,见识了蒋毓的绝世姿容,心底不可避免有了他的影子。 来到千柔身边后,却是见识到了,蒋毓的风华,能倾倒满京城的女子,却无法倾倒千柔。 对于情爱,千柔总是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犹记得,在顾府时,千娇为蒋毓入迷。那时,她与千娇的关系并不好,却大度劝解千娇,让千娇不要沉迷在无望的苦恋中。那些话,细细品来,真是入木三分。 犹记得,她在武王面前,很镇定的道:“我一早就知道,他不是我能高攀得了的,我也不愿高攀。” 不能,不愿。一句话,便将自尊自爱之心显露无疑。 天长日久,耳濡目染,这些话,渐渐也入了绯红的心。 她终是清楚的知道,蒋毓,不过是她的绮念,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人,总是要成长的,总是要学会舍弃的。 如是,那个男子的影子,慢慢就在脑海中淡了。 近来,跟明岩相处得多一些,明岩的好,她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若论当丈夫,的确是个好人选。 再说,她早打定了主意,要跟着千柔一辈子。若是嫁了明岩,这心愿自是能实现的。 想到这里,她便抬起头来,含羞道:“明岩不错。” 虽只是寥寥四字,但少女的心思表露无遗。 千柔唇边笑容微深:“你应允了,明岩必定会很高兴的,等我们出去后,就给你们办喜事。”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有人奔了过来,看那模样,竟是李雪茹。 待走到近前,李雪茹笑嘻嘻的道:“嫂子,我看见你出来了,我想跟着你,行吗?” 千柔携起她的手,笑得很和善:“好哇,妹妹,我们一起走一走吧。” 李雪茹见她态度好,更起了亲近之心。 两人沿着长长的回廊慢慢走着,千柔含笑问她是否在念书,平时喜欢做些什么。 虽只是说闲话,但李雪茹答得认真,千柔也听得仔细,倒十分和谐。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突然斜刺里奔出个人来。 一照面,那人就跪在地上,哀哀戚戚的道:“表嫂,我不愿去李靖希身边,求你救救我。” 却是史香月。 千柔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本想拂袖离开,但顾及李雪茹在场,只得选择忍耐。 她便凝着眉道:“你这话可笑,你们的事,跟我有什么相干?你来求我,找错人了吧?” 史香月垂泪道:“侯爷已经派了人来,催我尽快收拾好,去伺候李靖希。那人是什么情形,我是知道的,我若真去了,这辈子就毁干净了。表嫂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莫非真觉得,我沦落成这样,与你没有关系吗?本来,照姨娘的意思,是要将我许给表哥的。当初,倘若表嫂答应了,我岂会落到如今进退两难的境地?” 千柔冷笑,面上并无半点怜悯之意:“你爱拉扯随便你,你的事儿跟我没关系,我也管不着,实在不必再聒噪。” 李雪茹也忙道:“月姐姐,你想做什么,跟姨娘说就是。嫂子马上就要走了,如何能帮你?” 史香月见李雪茹竟站在千柔那边,眼中的恼恨一闪而过。 缓了一缓,她不敢再攀扯什么,只是以抑郁伤心的口吻道:“姨娘那里,我自然也求了,但姨娘上次被侯爷训斥了,如今说话根本就不管用。侯爷直接说,我若不去伺候李靖希,就得出家,什么都不许带,青灯古佛过一辈子。难道,我要眼睁睁看到这样不堪的命运落在自己头上吗?我如何能甘心?” 千柔一听,只能呵呵了。 既舍不得侯门的富贵,又不愿承担起自己该承担的,只想占便宜,也算是人才了。 她感叹的当口,那史香月继续道:“姨娘跟我说,她愿意找官媒,将我发嫁出去。如今,只要能说服侯爷,让他应允,再让我带些嫁妆就成了。姨娘说话不中用,表哥也不搭理我,我只能来求表嫂了。表嫂是郡主之尊,若是开口,侯爷必定会给几分面子的。” 千柔冷笑:“公公给不给我面子且不论,我为什么要为你的事奔波?凭你脸大吗?” 史香月压住心中的怨气,忍气吞声道:“我是觉得,我与表嫂同是女人,你必定不会为难我的。表嫂,你过得顺风顺水,一定不知道我活得有多艰辛吧?我自小就没有母亲,在史家什么都低人一等,艰难求生,就算生病了也无人问津。后来,姨娘将我接进李府,我的日子,才算好过了些。我在这地方生活了十年,姨娘也答允我,要让表哥纳我当二房。我盼了十年,最终等来的是表哥的绝情拒绝。我只是想争一争,做一番努力,又有什么错?郡主您已经是高高在上,有好夫婿疼你爱你,现在还要搬出去过安稳的小日子,可谓万事无忧,为什么就不能高抬贵手,救我一救?” 千柔暼她一眼,声音很冷淡:“你争取幸福,想要让自己过得更好,这无可厚非,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沦落到如今的境地,其实是咎由自取?你在李府衣食无忧,完全可以多学点针黹,多念点书,为自己谋算一个好前程。你姿色不差,又有疼爱你的姨娘做后盾,谋个家世差点的男子当正室,完全不是问题。” 史香月听到这里,瞳孔缩了一下,没有言语。 她自然能有别的选择,但已经见识了侯门的富贵无匹,如何能心甘情愿走出这里,去将就寡淡平庸的日子? 千柔揉了揉眉头,唇角浮现出清浅的弧度,不疾不徐接着道:“你是怎么做的?你一心只以当二房为念,思绪从没跳出这侯府。哼,你以为,就只有你的日子艰难吗?你以为,因为你倒霉、你痛苦,你做了错事就可以轻易被原谅?不,你甚至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只单纯觉得,别人对不住你。以你这样自私自利的心境,这辈子只怕难有好日子过。这个世道,对女人有太多苛责,但女人该自尊自爱、自强自立,绝不能自甘下贱,以当二房为毕生追求。你始终都不懂,出身无法选择,但活法,却是自己选择的。你如今这般,不过是自作自受,任你说破大天去,我都不会在你身上浪费同情心。” 千柔之所以说这么多,倒不是为了点醒史香月,而是为了李雪茹。 史香月在赵姨娘的教养下,直接长歪了。至于李靖行,嫡母没怎么管过,也是赵姨娘教养的。 如今,这小女孩同样是养在赵姨娘膝下。 赵姨娘的智商和情商,自己已经领教过了。 虽然这女孩看上去分得清好歹,但是,谁知道她日后会不会长歪? 眼前既然有活生生的例子,自然要好好利用一下,点醒她,以后要自尊自爱,千万不要产生给贵人当妾,来博得荣华富贵的想法。 史香月一张脸涨得通红,只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又听千柔言辞凿凿说不会出手,登时感觉到了绝望的滋味儿。 她再也忍耐不住,直接从地上跳起,厉声道:“你既然不肯帮我,拉扯这么多做什么?” 千柔淡淡道:“是你来拉扯我,我才回了几句罢了。行了,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你早点回家醒酒吧。” 说着,转头去看仍陷入沉思中的李雪茹,转而笑道:“我们走吧。” 李雪茹这才回神,忙点头应了。 史香月颓然望着千柔的背影,一颗心如被油煎一般难受。 来之前她就知道,想要说服这个女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但她实在没想到,自己已经将心窝子都掏出来了,这个女子还是铁石心肠,不肯流露出半点怜悯。 可她与表哥,他们毁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转头,她还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还有表哥倾心呵护,自己有什么呢?她想抓住很多东西,到头来,竟什么都抓不住。 一想到没有希望的未来,她情愿拉个人垫背,即便坠入地狱,也有人陪着,还报了仇! 史香月做事,向来不瞻前顾后,生了恶念之后,眼中冷光一闪,忽然抬手拔下髻间的金钗,向千柔后心刺去。 还未等她靠近,一直如隐形人般的绯红果断抬脚,把她踹飞了。 ——千柔有可能怀孕,得知这消息,绯红一直暗暗警惕着,生怕发生什么意外。 史香月一肚子坏水,绯红早就领教过。千柔不肯施加援手,绯红自然晓得,史香月心底必定满是怨恨。 虽然方才她跟在千柔、李雪茹身后,背对着史香月,但她习过武,听力比旁人强些,很容易就发现史香月心怀不轨。 绯红心中愤怒,下手自然就毫不留情了。 史香月猝不及防,直接飞出回廊,撞上了一旁的假山。 因冲势太急,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一张脸直接磕在青石上,霎时就见了血。 众人被她惨叫激出一层冷汗。 史香月狼狈不堪,蜷缩着身子,只觉得脸上的痛楚一阵阵传来,也不知是不是毁容了。 意识到有这个可能性,她惨叫一声,直接晕倒过去。 李雪茹先回过神来,忙奔了过去,急得满身都是汗,不知所措。 千柔却不过去,只回头望向绯红,问道:“怎么回事?” 绯红淡定的道:“她拿着簪子,想刺少奶奶,奴婢不忿,直接将她踢飞了。” 李雪茹一脸震惊,蹲下身看时,见史香月虽昏厥过去,但右手果然牢牢扣着一枚金簪。 她登时变了脸色,怒气勃发,拂袖道:“表姐太过分了。” 这时,史香月一直隐在暗处的丫鬟奔了过来。 两人见势头不好,急得泪流满面,张嘴就要哭喊。 李雪茹却是冷冷道:“快将你们主子弄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两个丫鬟见她神色冷厉如凝冰雪一般,心突突直跳。 这些天来,史香月之不得志,她们也是知晓的。 两人心中虽不甘,却不敢多惹事,只得依言而行,架着史香月悻悻离开了。 李雪茹这才踱步回到千柔身边,气愤不平的道:“她也太过分了,怎么能对嫂子下狠手呢?” 千柔拍拍她的肩膀,微笑道:“这种人,妹妹不必放在心上。” 看了她一眼,沉吟道:“不过,有件事儿我却是想请妹妹帮忙。这位史小姐回去后,必定要在姨娘跟前告状的。我与你二哥即将离开,实在不愿多生枝节。” 李雪茹一脸震惊:“明明是她做错了,莫非她还有脸告状攀扯?” 千柔眯着眼道:“她绝不会认为自己错了,反而会在姨娘跟前,拼命说我的不是。姨娘又疼她,被她挑拨着,必是要闹一场的。” 李雪茹这才明白过来,忙道:“嫂子放心,我这就回去见姨娘,必定会拦住她,绝不让她去打扰你们。” 千柔目露感激之色,笑着道:“如此,就多谢妹妹了。” 李雪茹忙挥手道:“为嫂子做点事罢了,说什么谢不谢的?”说完,便朝千柔欠身,转身自去了。 等回到赵姨娘的住处,站在窗口一望,果然史香月已经醒转过来,正抱着赵姨娘哭诉。 赵姨娘的声音愤怒无比:“二少奶奶真是太过分了,我这就找她去,一定给你出这口恶气!” 李雪茹听到事情果然如千柔预料的那般,震惊又敬服,忙抬腿走进去,皱着眉道:“姨娘这是什么话?嫂子什么都没做错。”说着,便顶着史香月怨毒的目光,将今日发生的事儿解释了一遍。 赵姨娘一听还有这一出,忙盯着史香月看,皱眉道:“真是你先动手的?” 自然,史香月并没有将实情说出来,只说自己去求千柔,千柔不但不施加援手,还命丫鬟将她踹飞了。 如今,李雪茹将一切都戳穿了,她却仍旧不肯退让。 她捂着脸道:“是不是我先动手的且不论,我脸上有伤痕是事实。方才大夫也说了,将来就算伤好了,但脸颊上,仍旧会留印子的。表嫂这样心狠手辣,姨娘,你难道就不气恼吗?你一定要给我讨个公道,不然,我不活了。” 赵姨娘闻言,张大嘴巴,露出迟疑的神色。 李雪茹冷笑道:“一天到晚惹是生非,如今自食恶果,竟还有脸攀扯嫂子,若早知道你是这种人,我绝不会喊你表姐的。” 转头去看赵姨娘,皱着眉道:“姨娘,这就是个搅家精,你自己想一想,为了这么个玩意儿,你找哥哥闹了多少次?哥哥待你,其实一直都不错的,最近却冷淡下来了。这内中缘故,你就没反省过吗?他们明天就要走了,你还要去闹一场,将他最后的一点情分都败光吗?哼,别怪我没提醒你,就算你去闹,只怕也讨不着什么好。你上赶着过去,就是想听哥哥怒骂一场吗?” 赵姨娘被她这番话惊住,愣愣看着她,仿佛不认识这个女儿一般。 李雪茹之前一直懦弱,如影子一般活在角落里,话不敢多说一句。 却是没想到,她竟然也能变成侃侃而谈,话说得有理有据,还气势惊人。 赵姨娘心思转了又转,只觉得仿佛在做梦一般。 以前,一双儿女,她怕的,只有李靖行一个。 如今,李雪茹也露出强势的一面,让她简直有胆战心惊之感。 史香月也目瞪口呆,无法置信。 赵姨娘愣了许久,才抖着唇道:“雪茹,这些话,是谁教你的?你的性子,怎么突然就变了?” 李雪茹笑容有些冷,一字字的道:“没人教我,是我自己悟出来的。姨娘,你已经错了很多次,这一次,就不要再任性了。不然,哥哥必定是要翻脸的,至于我,也会瞧不上你的。” 她性子软不假,但今天的事儿,实在让人气恼,激起她骨子里的怒火和冷酷。 赵姨娘虽爱受人蛊惑,却并不蠢,被女儿这样劝阻着,又想起李靖行警告的话,不由得就打起了退堂鼓,点了头道:“我知道了,今日之事,就这样吧。” 史香月一听,哪里接受得了,忙扯着赵姨娘,又哭诉起来。 赵姨娘存了退却之心,又见她脸上伤痕不少,红肿得比猪头也不强多少,却哭得痛不欲生,很是触目惊心,不禁打了个寒噤。 她忙起身道:“你好生歇着吧,我累了,要回屋休息了。”说着便扯着李雪茹,逃一般出去了。 史香月没了指望,哭得更凶了。 李雪茹心中并不怜悯,先将赵姨娘送回房,看着她安顿好,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今日之事,在她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女人该自尊自爱、自强自立,绝不能自甘下贱。 出身无法选择,但活法,却是自己选择的。 这几句话,在日后的岁月中,反复在她脑海里出现。 在千柔的指点下,看似懦弱实则聪慧坚韧的她一点点蜕变,散发出耀目的光芒。 侯门庶女,是她的起点,但她的终点,却达到了寻常庶女难以企及的高度。 037 新生活 虽然史香月闹了一场,但千柔并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很快就调整好心情。 她素来心宽,对于不在意的人,从来都是一笑置之,从不肯浪费半点注意力。 回到宴席上时,千柔默默打量,见夫君已经喝了不少酒,眼神都迷离了,不由得有些担心。 虽然忧心忡忡,心疼夫君的身体,但今日实在特殊,千柔很愿意体谅他,并没有劝阻,打定了主意,由着他醉一场算了。 李靖行虽然下定了决心,但真到了这样的关头,心底还是涌起了难以言喻的伤感。 毕竟,这个地方,他住了二十多年,亲人的面容,府里的一景一物,都刻进了骨子里。 虽然有更值得珍惜的爱妻,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到底,这里都是至亲,搬出去之后,彼此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想到这里,心中自是难舍的,很不好受。 众兄弟上来敬酒,他来者不拒,在李明卿跟前,又喝了三大杯酒赔罪。 放纵的结果是,当晚李靖行喝得大醉,人事不知,被人抬回了清风苑。 千柔晚上安寝时,不喜欢让丫鬟伺候,李靖行很迁就她,也慢慢改了习惯。 但今儿个,李靖行醉得太狠了,千柔近来又时常困倦,实在难以支撑,便留了绯红、妙音在屋里伺候。 折腾了好一会儿,李靖行吐也吐完了,又喝了醒酒汤,脸色好了些。 几人合力把他收拾干净,放到卧榻上。 千柔已是倦极,草草梳洗一番,也睡下了。 当晚,绯红、妙音便歇在外间,以便照顾李靖行和千柔。 一夜无言,次日,李靖行先行醒转,只觉得头晕沉沉的,十分难受。 他睁着眼睛,清醒了一会儿,侧首看时,见爱妻合着眼睡得正香,眉眼正是他的心头好,青丝在枕间蜿蜒着,纯美动人。 李靖行抚着她的青丝,动作极轻极柔,唇畔不由自主浮现出一抹安然的笑意来。 青丝挽情思,此生被她束住,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这是他心坎上的人,从今日开始,再也不必被李府的繁琐事困扰,他们,要携手走向新生活。 这种感觉,真好。 她有多好,他知晓。为了她,弃下一切也是值得的。 不必留恋这里了,他们会有新的世界,会过得十分美满的。 想到这里,心头的离愁别绪慢慢淡了下来,不自觉漫上了无尽的喜悦和期待。 旋即,觉得有些口渴,他便搁下她的头发,轻手轻脚起身了。 下了床榻,妙音已经梳洗妥当,忙走过来斟茶,轻声问:“少爷,你没事吧?” 李靖行见她办事妥当,冲她赞许一笑,伸手去接茶。 不经意间,与她的手触在一起,指尖一片滑腻之感。 李靖行微微一愣,却没放在心上。 丫鬟伺候主子,这样意外的事儿多的是,实在没什么好在意的。 妙音却是目瞪口呆,旋即面如流霞,竟直接转身跑了。 见她这样失态,李靖行不悦的皱眉,却没有言语,只将茶喝尽了,方才回身来看千柔。 掀开帐幔,见千柔仍合着眼,正在好眠之际。 李靖行一笑,俯身去吻她的眉眼。 他心里,其实也舍不得打扰她,但今日要启程,去了新住处还要收拾一番,自是要早些出发才好。 若是直接喊她,又未免太没情趣了,温柔好色的李公子自然要选择别的法子——将爱妻吻醒。 千柔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有个东西在自己脸颊上扫来扫去,温软如春水潺潺,轻柔如羽毛飘落一般。 星眸微睁,千柔仍旧未清醒,只在喉间流溢出一声无意识的低咽。 听着爱妻那声似叹似喜悦的低吟,李靖行愣了一下,不由自主情热起来,吻上了她的丹唇。 他虽好色些,风流了几年,但往日里,其实很少有情难自控的时候。 唯独这个女子,总是能轻易挑起他心底的渴望,让他心中充满了爱意,让他什么时机都不顾,只愿与她亲近。 他带着笑意,在她唇齿间辗转吮吸,热情激烈,与她亲密无间,仿佛要将满腔的爱意,倾进她的骨髓肌理中去。 千柔终于清醒过来,却没有推开他,双手攀上他的脖颈,牢牢看着他眸中自己的身影,只觉得甜蜜而欢喜。 虽然彼此亲吻过无数遍,但唇齿相依间,千柔仍是能够感受到夫君绵绵的情意,及对自己深浓的眷念。 这样亲吻着,仿佛有无数的刻骨柔情在心间蔓延,仿佛满心满肺,都是清甜的欢悦。那种滋味,就像春日里靠在躺椅上,沐浴在最灿烂和煦的阳光中,浑身都暖洋洋的十分舒适。又像夏日里,闻到最蓬勃浓郁的花香一般,醉进了心坎。 这样静好和美的时光,仿佛这天地间,只有他与她,只有他们的绵长情思一般。 许久,两人的唇才分开。 李靖行揽着她,笑眯眯的道:“从今以后,我们自由了,你和我,我们两个一起过小日子去,再也不会被人打扰了。” 千柔摇头,脸颊上泛着被夫君疼爱过的红晕娇色,带笑道:“你错了,不是我们两个,马上就会有人来跟我们作伴。” 李靖行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千柔将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肚子上,声音带着几分羞怯,几分欢喜:“夫君,我似乎怀上了。” 李靖行仿佛不能确信,怔怔看着千柔,见她微垂螓首浅笑盈盈,终是反应过来。 他不由得喜上眉梢,几乎要雀跃起来:“真的吗?” 千柔点头,将自己近日来的异常说了一遍。 李靖行大喜过望,连声道:“咱们这就收拾好,出府了,先去医馆瞧一瞧,再去四合院不迟。” 千柔见他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来,只觉得,心头的喜悦,似乎深了许多。 这个男人,是她心尖上的人。虽是未确信的消息,她却忍不住,想要与他分享。 若是真的,自然是极好的;若是闹了乌龙,咳咳,那也没什么,再与他一起努力就是了。 一个时辰后,李靖行扶着爱妻,到二门上车。 因为心里有事,一出了府,他就命人直接奔医馆而去。 到了那里找了大夫给千柔诊脉,果然是怀上了,已经一个多月了。 得知这个消息,李靖行就似傻了一般,只顾瞅着千柔的肚子看,脸上挂着傻笑。 千柔心里自然也满是柔情和欢喜,但夫君一直呵呵呵,傻笑得停不下来,很影响心情。 眼见得大夫投来异样的目光,千柔心头生出淡淡的羞恼,横了李靖行几眼,这祖宗才总算消停了些。 待回过神来,他便看向那大夫,笑着问怀了孕吃食上有什么禁忌,该怎么照顾等。 大夫一一答了,见他听得很认真,不由得感叹道:“像公子这样疼爱妻子的夫君,也算是极少见了。” 李靖行微笑,欢喜又得意。 过了一时,他扶着千柔回到马车上,突然似想起什么,将头一拍,笑着道:“哎呀,我忘记问大夫,是不是该给你弄点安胎药吃。”说着,顾不得旁的,拔腿就往医馆跑。 千柔见他这样,“噗嗤”一声笑出来。 有了这个喜讯,接下来的路途,似乎格外轻松。 半个时辰后,到了他们的新家。 这地方,李靖行来过,千柔却是第一次来。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唇边漫出喜悦来。 这个院子不算大,地方也偏僻,但她心底却觉得满足,只觉得,家就该是这样的。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加上正经主子只有他们两个,故而除了主院之外,还设了个小书房,专门供李靖行读书。 李靖行陪着她四处走动了一下,担心她累着,便催着她回主院休息。 这主屋,是浅绿带人收拾的,一应摆设,很合千柔的品味。 千柔斜卧在榻上,看着夫君吩咐几个丫鬟忙东忙西,一会儿让绯红去关窗户免得风扑进来,一会儿让浅绿倒茶来,一会儿命妙音去拿靠枕,好让千柔躺得更舒适。 他在屋子里团团转,众人被他指挥得手忙脚乱,抿着嘴儿偷笑。 千柔不好意思起来,忙娇声道:“快别闹了,才刚怀上,哪里就这样娇贵了?” 他拍一拍脑门,笑着道:“我真是糊涂了,你向来爱静,如今这般,倒是要吵着你。”说着便挥了挥手,命屋里的丫鬟都退了出去。 等清静下来,他在床榻边上坐着,握着千柔的手,心中洋溢着漫天匝地的喜悦,笑容满面的道:“我来伺候你,好不好?” 千柔撑着身子坐起来,笑回道:“好哇,现在你不用忙,等我将来月份大了,自是要你出力的。” 李靖行眉梢眼角都是柔情,颔首道:“甘之如饴。” 凝视着爱妻,突然叹了一声,带着担忧道:“上次我中了药,孟浪了一回,也不知有没有伤着孩子。” 千柔拍拍他的手,安抚道:“没事儿,孩子现在还小着呢,不会伤到的。” 散漫一笑,旋即叹息道:“只是,我如今怀了身子,得委屈你一段时间。我知道你有些好色,但心底还是希望你能够洁身自好,不要辜负我的心才好。” 李靖行声音愈发温柔:“放心,我答允过你的,岂会伤你的心?” 凑近她的耳朵,涎着脸悄声道:“只是前三个月、后三个月需要格外小心,其余的时间,却是无碍的。何况,还有别的法子呢,前几天,我们不就用那法子亲热过吗?只要咱们小心翼翼,定是无碍的。” 千柔震惊,旋即挑眉道:“你懂得真多,谁告诉你的?” 李靖行咳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还是答道:“刚才我回去,问是不是要给你吃安胎药时,顺便请教了大夫。” 千柔不信,哼了一声:“只怕这顺序得倒转过来才是。” 夹了夹他的鼻子,忍不住嗔道:“你真是天生的色胚。” 李靖行并不辩解,反而微笑道:“是,我是色胚,但那也是因为你太迷人了,我才这样的。” 寻常男子,娶的正妻,多是刻板呆闷的,哪里能如他这般好福气,娶到一个人前端庄淡定、从容不迫,人后妩媚妖娆、丽如桃花的妙人儿。 世人都喜欢白莲花的清纯无暇,但夫妻相处时,尤其是在亲密时光,还是娇艳热情的桃花更能满足心中的欲望,令人身心皆醉。 何况,他们还两情相悦,更是令他满心满眼,都只看得到她的存在。 千柔横了他两眼,唯恐再说下去又被他调戏,忙转了话题道:“这些天事情繁琐,我倒忘记问你学院的事儿了。” 李靖行眉飞色舞,笑道:“一切都很好,我入学时那场考试,成绩是中上。” 千柔一脸惊喜:“如此说来,的确是不错的。你跟同窗们相处得怎么样?” 李靖行飞快答道:“都很好。” 他虽然答得很快很镇定,但千柔却留意到,他唇边的笑容似乎凝滞了一下。 千柔不由得起疑,忙道:“你神色并不轻松,莫非有什么不好的事?” 李靖行本不欲她担心,但见她看出来了,也就不再隐瞒。 他神色稍稍黯然,叹息道:“旁的都没什么,那明惠郡主,你可还记得?她有个二哥,一直在国子监念书。最近一段时间,她那二哥到处宣扬我的不是,说我放荡了好几年,如今来念书,不过是混混时光,终究还是要变回纨绔的。刚开始,我挺气恼的,本想与他争辩,后来想起你说,很多时候要以退为进。我便没跟他吵,只说了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来回击。没想到,同窗们反而高看我一眼,并没有排挤我。” 千柔沉吟片刻,点头道:“你即便与他吵,也不一定能讨着好,这么回了一句,也算表明了心迹。读书人本就推崇谦和的君子之风,如此,倒是他落了下乘。” 李靖行面有愁色,缓缓道:“同窗什么的,我本就没指望个个交好,如今他们不轻视我,又有几个至交好友,倒也罢了,只是,有两位古板的先生对我一直没什么好脸色,让我有些头疼。” 千柔震惊又担心,扯着他的衣袖道:“怎么没听你提过?” 李靖行苦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我说出来,也不过是惹你担忧罢了。” 摩挲着爱妻的手,稍稍振作了一些,旋即道:“柔儿,你现在只需要安心养胎,其余的事情,我自会处理的。我跟你念叨这些,只是因为心情压抑,说出来好受些罢了,并不需要你来操心。我现在是一家之主,今后凡事都会自己担当的。” 千柔抬起手,为他抚平眉间的纹路,柔声道:“我知道你肯担当,但夫君遇上了事,做妻子的岂能置之不顾?明惠郡主那二哥,我们是搞不定的,倒是那两位夫子,还是能想法子拿下的。这样吧,咱们置两桌酒席,宴请他们,如何?在宴席上,你旁的什么都别说,只管跟他们赔罪就行了。” 虽然得知与李靖行做对的是明惠郡主的二哥,但千柔并没有对夫君说什么“都是我连累了你”之类的话。 他们本是夫妻,倘若她这样说,就太生分了,李靖行必定会不高兴的。 既如此,不必有丝毫歉疚,倒是该集中精力,帮夫君一把。 见爱妻这样天真无邪,李靖行失笑:“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但他们性情古怪着呢,未必会因为一次宴席,就改变态度。再者,他们未必会接帖子,倒不必自取其辱。” 千柔镇定的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唔,你们那先生,可有什么嗜好?我备点能吸引他们的东西,自然就成了。” 李靖行见她一直追问,只得侧首想了一想,回答道:“旁的不知道,但两人都好酒,世间美酒,他们都喝过了。若是从这上面入手,一则要花不少银子,二则,他们见多识广,未必能被打动。” 千柔“哦”了一声,抿着唇道:“那倒不见得,我知道有一种酒,他们必定没喝过。” 来了这个世界后,她虽然没怎么饮酒,但早就发现了,这里的酒浓度并不高,淡淡的,喝下去没什么。 可见,后世的蒸馏酒,并没有出现。 李靖行满面震惊:“这怎么可能呢?” 千柔很自信的道:“当然有可能,一切皆有可能,算了,我也不说什么大话了,素日里,我瞧你也是个爱饮酒的,你知道蒸馏酒吗?” 李靖行一听,果然来了兴致,挑眉道:“什么是蒸馏酒?这名字我没听说过。” 千柔回想了一下自己所知道的蒸馏酒的大概制作方法,然后花了一番口舌,和小伙伴解释什么是蒸馏酒,怎么制作等。 她当然没制过,但前世上过化学课,提纯什么的,再熟悉不过了。 李靖行认真听了,不由得赞叹道:“若真照你那法子制出来,必定会是佳酿。” 千柔见他夸赞,振奋起来道:“我待会儿就跟绯红商议一下,这事儿让她来办。唔,干脆让人收拾两间屋子出来,以后我们还要制妆品呢。” 李靖行凝视着她,温柔的道:“你做这些我不反对,但你如今不是一个人,只出主意就成了,具体事宜让丫鬟们做去,不然,我可是要不依的。” 千柔带笑点头:“放心,我心里有数,绝不会累着你的孩子。” 李靖行抬手抚摸她的肚子,笑眯眯的道:“也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女孩,我真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我们的孩子长什么样。” 千柔横他一眼,娇声嗔道:“才刚怀上呢,怎么就迫不及待了?” 咳了一声,很矜持的道:“其实我也想快点跟这孩子见面,我想,我应该会是一个不错的母亲。” 李靖行失笑,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家伙。 两人的小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于两人而言,住在外面,仿佛踏进了新世界一般,生活真是太逍遥自在了。 因一切都安置好了,晚上吃饭时,千柔便与李靖行一起,将明岩召过来,将绯红允婚的事儿说了。 明岩自是乐不可支,忙说要请人择个吉日,将绯红娶过门。 千柔见他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免不得取笑了几句,方才点头,代绯红答应下来。 既然双方都有意,这事儿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次日起来,李靖行仍旧去国子监读书。 新晋孕妇千柔将所有下人召集起来,说了一番话,言语中恩威并施,勉励众人干好差事,又按照职位不同,发了赏银。 另外,她与李靖行如今出来了,按照规矩,这称呼自是要改的。 因年纪还小,便定了下来,以后下人只称呼“少爷、少奶奶”即可。 清风苑的旧人见识过千柔的本事,都对千柔心服口服。新近买进来的那一批,见她面容和善,但一番话说得滴水不露,显然不是个好糊弄的。其后拿到赏银,见少奶奶出手不凡,不由得喜笑颜来。 他们这些卖身为奴的,图的不过是一份安稳日子。如今,眼见得只需要伺候两个主子,当家主母行事有理有条,又是个大方的,都暗自下定决心,一定好好办差事,将主子伺候好。 千柔将自己的分内事做完了,之后,就过上了盼望已久的米虫生活了。 没有人惹是生非,李靖行又宠爱她,规矩什么的,完全可以抛在脑后置之不理。她每天睡到自然醒,好吃好睡,但凡不开心的事情都不去想不去问。当然,搬出来了,是非少了,她也没什么烦心事。即便有三两件家事要处理,但几个丫鬟很给力,不用她开口就能办得妥妥当当。 千柔便吃了睡,睡了吃,空暇时间,便扯着绯红,讲怎么制蒸馏酒。 因她如今身体特殊,蒸馏酒时,空气中酒精浓度挺高的。为了孩子着想,她不打算亲自参加,只指点绯红,如何制器皿,如何提纯。 绯红见主子想出这样的主意,自是眼睛一亮,很是兴奋。 她如今很有商业头脑,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这什么蒸馏酒,市面上根本就没有。倘若制出来,必定又是一条财路。 她便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千柔的指点,恨不得立刻找人,将器皿制出来。 千柔却拉着她,笑着道:“找人制器皿时,不要只制用得上的,最好多制几个,混淆视听,免得被人猜出用途来。” 绯红会意,一脸的敬佩,点头道:“少奶奶想得周到,奴婢明白了。”这才带着笑意,自去寻小厮,吩咐了一通。 ------题外话------ 最近的粉丝活动: 梦幻紫迷打赏了100点 137**3413投了1张月票 左菊明投了1张月票 minnie720415投了1张月票 83315636投了1张月票 jane3000投了1张月票 两位老朋友kriston是解元,梦幻紫迷升为举人了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你们的支持汇集在一起,成为支撑我前行的强大动力,感谢 038 太后召见 搬出来的第三日,迎来了第一个客人——青荷。 那时,千柔正坐在窗下吃点心,绯红引着青荷,带笑走进来道:“奴婢知道,少奶奶一定会见青荷姐姐,便没有通传,直接领了进来。” 千柔一脸惊喜,笑着道:“你做得很好,青荷来了,当然不必通传。”忙搁下点心,快步走过去,拉起青荷瞧个不停。 只见青荷身穿浅绿色百蝶穿花锦缎长衫,下面是一袭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头上珠翠点点,俨然有了几分富贵景象。 青荷自也目不转睛瞧着千柔,见她气色很好,穿着家常的云锻衣衫,装扮得极简单,斜斜一枝红宝石簪子,映衬出云丝乌碧亮泽,清雅中带着几分尊贵。 算起来,两人已经有大半年未见面了。 这样相对着,昔年彼此相依为命的时光,仿佛在眼前浮现了一般。 有些人,虽然不是经常见面,但彼此的情分,却不会淡。 只要碰在一起,就能激起心底的涟漪,就会让人想起,那些悠远艰难却难忘的往事。 千柔眼角微微有了湿意,连声音也带着一丝哽咽:“你近来好吗?” 青荷颔首,含泪道:“托小姐的福,奴婢很好。” 绯红见两人这样伤感,忙上来软语相劝。 千柔平复了一下心情,留意到她头发已经挽起,便露出笑容,问道:“你已经出嫁了吗?” 青荷颔首,微微有些羞意,将自己的近况说了一遍。 千柔得知她与哥哥已经盘下了一间店面,生意越做越好,又觅得个寒门书生当夫婿,不由得微笑道:“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又唤过绯红,吩咐道:“将我的首饰盒取来,我选一样送给青荷,当做贺礼。” 青荷忙道:“奴婢与哥哥都是托了小姐的福,才能过上好日子,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一点都没报答,如何敢要小姐破费?” 千柔摆手道:“我出嫁时,你是送了礼的。再者,我待你的心,你该知道的,何必跟我客气?” 虽然青荷曾经做过错事,但这个女子,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一直伴在身边不离不弃,性情也是个好的,很值得来往。 对着她,千柔自然不会念恶,只会记得她的好,将她看得很重要。 青荷见她一脸坚决,只能含泪道了谢,没再推辞。 一时,千柔选了对碧玉镯子,命绯红包好,待会儿给青荷带回去。 千柔又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青荷在外面忙着做生意,性子爽利了几分,脆声道:“奴婢其实一直都很关注小姐,但小姐嫁的是侯门,奴婢怕给小姐惹麻烦,不敢打扰,一直没去拜见。昨儿个李府的下人到奴婢那店子吃饭,奴婢留心打听了一番,才晓得小姐已经搬出来了。故而今儿个一大早,奴婢赶着收拾了,就过来见一见。” 千柔这才明白过来,含笑道:“你待我的心,我也是知道的。我与夫君如今搬出来了,挺悠闲的。倘若你闲着时,可以多来我这里走动,与我做个伴儿。” 青荷忙道:“只要小姐不嫌弃,奴婢定然经常过来。” 两人闲话一阵,千柔又留她吃了午饭,方才恋恋不舍送她出去了。 千柔睡了午觉起来,吃着点心算了算,顾府三房的姊妹千娇嫁期将近。 千娇性情率直、心地纯良,与顾府其他人不一样。她与千娇,虽然来往不多,却很有几分姊妹情。 只是,千柔十分腻歪顾府的事儿,如今又才刚怀上,需要养胎,便不准备去。 人虽然不去,但礼却是不能少的。千柔便唤过绯红,选了几样不错的首饰,命浅绿包好,送回顾府给千娇添妆。 很快,按照要求,做蒸馏酒的器皿备齐了,酒也买来了,绯红就着手干了起来。 按照千柔所说,器皿上做了个小小的分流装置,等有酒气慢慢滴漏出来,在底下放个坛子接住就成了。 一连忙了三天,用了一百多斤酒,才制成了两坛子酒。 李靖行试饮了一杯,只觉得眼前一亮,这浓度、香气,是市面上任何一种酒都望尘莫及的。 只是一杯下肚,他就觉得有了醉意,迷离着眼道:“真是好酒,必定能打动夫子。” 千柔微笑,得意又欢喜,见他又要斟第二杯,忙道:“这酒浓度高,你别多饮,再者,我不太喜欢闻酒味儿。” 李靖行听了,自是以爱妻为重,将酒杯搁下了,忙又去漱口、净手。 等忙完了,他才回到千柔身边坐下,问道:“我不在家,你每天都做些什么?可还如意?”说话之际,拿起旁边水晶盘子里摆着的枇杷,轻轻地剥开来。 枇杷特有的清香在空气中飘散,令人心神一振。千柔带着笑容,缓缓道:“每天很悠闲,吃饭前琢磨这顿吃什么,吃饭后考虑下顿吃什么。前段时间不怎么爱吃饭,如今食量挺大的。果然怀了孩子,就是不一样。” 李靖行嘴抽了抽,心说,你没怀孕,也是个爱吃的。呃,有身子的人最大,他还是闭嘴听着好了。再说了,千柔虽然爱吃,却是个有分寸的,身子并不显胖,如今连孕相都看不出来。 他便没有多做评论,只将手中剥好又去了籽的枇杷送到她嘴边。 千柔也没推辞,张开嘴巴吃了,登时一丝酸酸甜甜的滋味儿便浸润到五脏六腑去了。 自从有孕之后,为了孩子好,千柔就不用妆品了。 如今吃着枇杷,唇边有薄薄的一层汁水,添了几分润泽之意。 李靖行手指在她唇边抹过,带着缠绵的情意,旋即收回手,放在自己唇边舔了下,含笑问:“我尝挺甜的,你觉得呢?” 千柔被他的动作弄得脸微微一红,横了他一眼,才颔首道:“很甜,谢谢夫君。” 李靖行摇头道:“谢什么?我只能做点小事,不像你,一出手就不凡。” 回身搂住千柔,亲了亲她的脸颊,轻声道:“柔儿,你真是能干,连这样新奇的制酒法子都想得出来。” 叹了一口气,微微有些失落:“你什么都会,却嫁了一个平庸的丈夫,真是委屈你了。” 千柔见他露出自卑的神色,忙道:“你哪里平庸了?单凭你为了我,弃了侯门富贵,你就胜过万千男儿。” 抬手抚摸着他的眉眼,微笑如花般在颊上明艳绽放,声音韧如水边蒲草:“我能干不能干暂且不论,你能让我爱上你,还让我心里只有你,对你死心塌地一心一意,这就是你的本事,旁人难以企及的。” 跟他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对于这个男人,她还是很能掌控的。 她很清楚,自己这样说,能让他不再自卑,变得自信起来。 至于她对他的情意,的确深浓,从来都不怕宣之于众。 爱他,就应该让他知晓,没必要遮遮掩掩。爱他,就应该时刻将他放在心上,给予他无尽的鼓励,让他舍弃自卑郁闷,在自己柔情的陪伴下自由呼吸,奋起上进。 调教夫君极尽温柔、润物无声,这法子,无疑十分高明。 果然李靖行听了这番话,自卑烦闷之色尽去,只觉得心中甜如蜜,脸上露出温润如玉的温柔与铺天盖地的惊喜。 他的笑从心里溢出来,溢至每一寸身体发肤,神色明亮得如同夏天最最明媚灿烂的阳光,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近来,李靖希已成废人,及他搬出侯府的消息陆续传开。 众人虽然不知道李府家事内情,但都清楚,按照规矩,世子之位该落在他身上。 谈起这些,众人都是惋惜的口气。只有他清楚,自己做的选择,是何等正确,何等值得。 心坎上的人,总是这样蕙质兰心、情意绵绵,令柔情蜜意布满他心怀,激励他生出上进之心。 他拿起爱妻的手,一根根展开她的手指,将自己的每一根手指都放入其间,十指交握,极温柔极坚决的道:“你说得对,我能让你这样的女子爱上,可见我不算差。为了你,我一定会努力,一定要变得更好。如今,我以你为荣,将来,我盼着你能以我为荣。” 千柔依靠在他怀中,只觉得无比安心,笑着道:“不必等到将来,我现在就觉得,你是我的骄傲。不过,你若是能变得更好,我自会更欢喜的。” 李靖行笑容满面,其后凝视着爱妻娇媚的脸颊,叹了一口气。 之前在李府时,屡经风雨,千柔脸色有些憔悴。近来生活安逸,她脸色越来越好,不必施胭脂便面盈朝霞,生出一种出奇的清丽妩媚。 只可惜,这样的美人儿,看得着,吃不得。 千柔怀了孕,按照规矩,两人应该分床睡的。但他们如今搬了出来,自然凡事都是自己做主,李靖行舍不得离开她,千柔也不愿放他出去睡书房,故而到了晚间,仍是歇在一起,难舍难分。 李靖行虽然风流,但也是有分寸的。如今爱妻有孕,自是要以孩子为重,少不得受点委屈,以后再找爱妻讨还。 心里很明白这个道理,但凝睇着爱妻的娇颜,还是忍不住情动。 他便皱着眉,语气有些郁闷:“这样欢喜的时光,这里又只有我们两个主子,不怕有人打扰。若你没有怀孕,必定要缠着你,爱你一夜才好。” 千柔怔一怔,脸上红云一层层迭荡上来,含羞唾了他一口,捂着脸无声无息笑了起来。 李靖行又扭着她,占了些便宜,方才允许她安睡。 次日起来,又是李靖行休沐的日子。因酒已经制好了,两人便商议起宴请之事来。 千柔出了主意,说既然要请人,干脆将所有先生都请来,免得有厚此薄彼之嫌。 李靖行一听眼前一亮,忙点头道:“这主意好,咱们将帖子都发去,倘若情愿来的,自然欢迎,不肯来的,就随他们吧。” 千柔笑着道:“旁人来不来不论,但我这酒,却是特意为那两个不待见你的先生制的。你下帖子时,定然要写上请他们尝酒一事,还要将酒吹嘘得只此一家。” 李靖行失笑:“本来就只此一家,哪用得着吹嘘?请的人定了,还得请几个陪客才是。” 千柔大气的道:“这个好办,将尹大哥和林三哥请来,就齐活了。林三哥武艺好,尹大哥能言善道,文思也不错。有了他们,文武两道都能有话题,不必担心冷场。” 李靖行听到她要请尹青云,嘴角抽了一下,方才点头应了。 两人议定了,李靖行正要去写帖子,突然绯红走了进来,面色有些奇异。 她也顾不上行礼,直接道:“少奶奶,宫里来了懿旨,太后传你进宫觐见。” 千柔惊得站了起来,失声道:“怎么突然来了这样的旨意?” 绯红摇头道:“具体缘故,奴婢也不知道。据来传旨的内侍说,他还不知道少爷、少奶奶搬家了,先寻到了李府,其后才找了过来。” 千柔略一沉吟,淡淡笑道:“罢了,无论是什么缘故,既然传了旨,我进宫便是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照千柔自己的想法,并不愿踏进那片波云诡谲之地。但她如今,却是没有别的选择。 再者,太后、皇上待她挺不错的,这次召见,未必就是坏事。 李靖行忙道:“我陪你同去。”他自然不愿爱妻操劳,但此事不得不为。 千柔摇头道:“不成的,未经召见,夫君你如何能去?我带着绯红,这就走一趟。” 虽然绯红在面前,她却没忌讳,拍了拍夫君的手,安抚道:“没事儿,太后对我很好,我再见机行事,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还你一个娇俏的娘子。” 李靖行听了这番话,只得道:“那你一定要小心些。”说着,便望向绯红,细细嘱咐了一通。 千柔虽喜欢他关心自己,但眼见得他一直唠叨个没完,只得出声打扰,唯恐耽误了时辰。 一时收拾妥当,千柔上了马车,被内侍领着进了慈宁宫。 这皇宫,千柔来过一次,大致的规矩也是晓得的。 进殿行了大礼,王太后笑着道:“佳禾郡主,快过来让哀家瞧一瞧。” 千柔这才抬头,见在座的除了王太后、明珠公主之外,另有个容色绝美、装扮精致的贵妇。 那女子身上穿着紫色云锦宫装,约莫二十多岁,一双凤丹眼微微上挑,透出一丝凌厉之意,却看不出是什么身份。 千柔压下疑惑,带笑行到太后身边。 大半年不见,王太后似乎憔悴了些,但保养得还算不错,看上去容貌没怎么变。 王太后拉着她的手,笑容满面的道:“初相见时,你还是小姑娘,如今头发已经挽起来了。你那夫君,待你怎么样?”千柔微微有些羞涩,忙回道:“多谢太后惦记,臣女一切都好。”王太后点头,伸手朝明珠招了一招,笑着道:“你日日吵着要见佳禾,如今人来了,怎么不言语了?” 明珠款款走上来,笑嘻嘻的道:“皇祖母为先,自然得皇祖母说完了话,才能轮到我。” 王太后听了,不由得失笑道:“你这猴儿,嘴巴就是甜。” 明珠一笑,将目光投到千柔身上,慢慢道:“就是姐姐救了我吗?上次我精神不好,都没跟姐姐道谢呢。”说着,便朝千柔欠身道谢。 千柔忙扶住她,摆手道:“公主这礼,臣女受不起。” 王太后摇头道:“你是她的恩人,一个礼罢了,怎么就受不起了?”转首看着明珠,旋即正色道:“再行一次礼。” 明珠忙依言而行,千柔拗不过,只得罢了。 王太后细细端详着千柔的脸,颔首道:“观你脸色,似乎还挺不错的。看来,你虽然嫁的是纨绔,但小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 千柔抿着唇道:“之前夫君的确有些纨绔,但近来却是改好了,进了国子监念书,对臣女也是百般体贴。之前皇上赐婚,真真赐对了,臣女感激不尽。” 王太后听了,正要说话时,那紫衣贵妇哼了一声道:“这话,真有打肿脸充胖子之嫌。” 千柔听她言语中似乎带着火药味,心跳了一跳,却没有出声反驳。 这里毕竟是宫闱,她自是需要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才行。 当然,不必她出头,王太后自己却也听不下去了。 王太后皱着眉,不虞的道:“玉欣,你这是什么话?佳禾是哀家极喜欢的,你怎么能这样跟她说话?” 说着,又拉过一脸懵懂的千柔,解释了那女子的身份。 原来,这女子是玉欣公主,身份尊贵,乃是武王的同胞姐姐。 她与武王,皆是贤妃所出。武王自小性子就冷,这玉欣公主,也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偏生,显荣帝心中,只爱贤妃一个,自然将贤妃所出的一双儿女视为珍宝一般。 玉欣公主长到十六岁时,显荣帝亲自出马,将世家子刘愉定为她的夫婿。 这刘愉出身好,自己也有才干,性子又软和,配强势的玉欣公主,自然是极好的。 婚后,两人的感情挺不错的。因刘愉喜欢江南景致,身子骨又不算硬朗,不愿常住京城。 玉欣公主很愿意迁就夫婿,夫妻两个常住江南,颇为自在。 玉欣公主性子清高,虽贵为公主,人缘却不太好,嫁的夫君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越发养成了目下无尘的性子。 皇室中人,因庆元公主也是个高傲自许的,两人性格相投,来往甚多。 一个月前,天气和暖,玉欣公主与夫婿回京来。 千柔的事迹,她自也是有所耳闻的,于世俗上,她常有自己的见解。 在她看来,无论是林府生辰会上的特殊表现,还是雪灾时慷慨解囊,千柔这一言一行,都有沽名钓誉之嫌。 一个庶女罢了,若不是做出这些事,如何能博得郡主之位? 及与庆元公主碰了面,庆元公主似有意若无意将话题引到千柔身上,说了不少坏话。 如此,更加深了她的想法。 等到进宫来,闲话之际,太后、明珠都对千柔赞不绝口。玉欣公主并不回应,只在心中冷笑不已。 其后,明珠说起想见千柔一面,当面谢救命之恩。太后本极喜欢千柔,只因自己染了风寒,病了许久,一直没什么精神。二则,太后也体谅千柔要出嫁,嫁人后又得跟夫君培养感情,便没有召她,想让她安生一些。 如今时机正好,太后便下了懿旨,召千柔见一见。一则,好满足明珠的心愿,让明珠能亲自道谢,二则,千柔之与众不同,太后亲眼见识过。对于千柔如何跟纨绔夫君相处,能否将夫君驯服,她实在好奇得很。 玉欣公主听说她要见千柔,忙也留了下来,打算看一看千柔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毕竟,千柔获得满城添妆的荣耀,还得了郡主之位。 这两样,还是挺让人眼热的。 及见了面,玉欣心中的厌恶感不但没淡,反而更浓了。 女子之间的情谊,是十分微妙的。 女子之间,若是合了眼缘,那便是一见如故了,从此一生都是好姐妹。 若不合眼缘,就像天敌一样,没来由地一见了就讨厌。 还未与千柔相见时,玉欣公主心中就先入为主,觉得千柔精于算计,功利心太强,不是个好女子。 如今见了面,玉欣公主只觉得她矫揉造作,处处都不好,这才一言不合就挑刺儿。 没成想,千柔没回应,反倒是太后站了出来,又说了一番训斥自己的话。 玉欣公主心底无比委屈,默了一默,才重新振作起,笑着道:“是孙女失言了,但孙女之言,却也情有可原。毕竟,圣人都说本性难移,一个纨绔,莫非真能移了性情?这话旁人信不信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不信的。” 千柔欠身,不卑不亢的道:“公主博学多才,应该听说过,圣人还有一句话,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吧?我那夫婿,以前如何,我并不在乎,只要他肯做出改变,我就很开心了。” ------题外话------ 亲们,有一个可爱的资深书迷皓月千里沧海明珠,为雨竹创建了一个群,群号:577287649群名称:雨竹后援团,欢迎各位粉丝们加入 雨竹会写一些小福利,例如两位主角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戏份放在群里面,亲们可以瞄一瞄。 好开心,竟然有人为我建群,谢谢皓月千里沧海明珠,谢谢订阅的亲们,爱你们 039 刮目相看 玉欣公主哪料到千柔竟然敢出声反驳,眸色锐利了几分。 太后却是噗嗤一笑,向千柔道:“佳禾,你真是厉害,这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真是再贴切不过,玉欣也被你堵着没话说了。” 千柔欠身道:“太后谬赞了。”转而看向玉欣公主,脆声道:“公主面前,本不当放肆,但我夫君的确变好了,我不能不出声维护几分。公主,你气量挺大的,不会介意吧?” 她不是没有脾气的人。 刚才玉欣讽刺了一句,她退让了,没成想,玉欣竟得寸进尺起来。 千柔心中很气恼,加上如今怀着孕,情绪似乎挺容易激动的。 忍不了,便没必要再忍。千柔这才绵里藏针,跟玉欣辩论起来。 玉欣公主脸色白了又青,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这话问得听妙的,本宫若是说介意,便成了小肚鸡肠之人。你爱怎么说由着你,但你这个人,本宫一点都不喜欢。” 千柔心说,你不喜欢我,我还不喜欢你呢。 虽是同胞姐弟,武王性子也冷,但武王却不像她这样,一见面就开撕,言语还让人无比厌烦。 自己怎么就得罪她了呢?千柔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怎么情愿去追问原因。 心中思绪转了一转,千柔面上却只淡淡的,含着一抹浅笑没有言语。 玉欣公主见千柔不但没回答,面上还有笑容,心里那个气呀,真是没法言语。 她拧紧眉,声音也多了几分清冷:“你笑什么?难道你没听清楚吗?本宫说,本宫不喜欢你。” 千柔笑容未减,很从容的道:“公主说得这样大声,这样明白,我怎么会听不懂呢?公主自然有不喜欢我的自由,我勉强不得。我一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银子,不会得到所有人的喜欢。既如此,自然该放开心胸,没必要庸人自扰。” 她一句反驳玉欣公主的话都没说,只表明自己的心迹,不卑不亢,算得上极高明了。 太后眼中不自觉又多了几分赞赏,却没有站出来。 她算是看出来了,玉欣公主今儿个,似乎成心跟千柔过不去。 虽然看出来了,她却打定了主意,要静静围观,看千柔如何应对行事。 在太后看来,玉欣公主身份虽然高些,但千柔自身实力不差,未必就会落下风。 玉欣公主见千柔回答得滴水不漏,怔了一怔,被噎的上不来气。 她眯着眼,平复了一下心情,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冷漠森寒:“这段时间,你出尽了风头,大家都说你心有大义。但在本宫看来,你却是有沽名钓誉之嫌。而且,你也的确得到了旁人难以企及的好处,可谓名利兼收。对于本宫这指责,你有什么可解释的?” 这话一出口,殿内的气氛便似凝滞了一般。 明珠虽然年纪小,但却是个通透的,不由自主望向千柔,眸中透出担忧之意。 大人的争锋,她不太懂,但玉欣姐姐明显是在指责千柔。 这样的形势下,千柔能反败为胜吗? 千柔见她扭着自己不放,说的话又有些尖利,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她咬着唇,缓了一缓,才答道:“我做事,出自内心的善念,并未想过回报。我说的这话,公主可会信吗?” 玉欣公主冷笑,摇头道:“当然不信。” 千柔眯着眼,不急不缓的道:“既如此,我没什么好说的。善念在我心中,我证明不了,也不需证明。” 证明不了,也不需证明。 这一段话落入众人耳中,令众人都为之色变。 玉欣公主瞳孔猛缩,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儿。 她哪里料想得到,千柔会这样回答。 她本来以为,问了话,千柔会拼命表白自己,说些大义凛然的话来抬高自己。 倘若千柔真这么干,不但她能出言将之击倒,还会让太后厌恶。 太后近年来年事已高,最听不得人吹嘘自己如何了得。这一点,玉欣公主很清楚。 玉欣本挖好了坑,等着千柔跳。不想,千柔不但没跳,还将她噎得反驳不得。 而且,千柔姿态放得很高,反倒显得自己在无理取闹一般。虽然极其不情愿,但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子,与自己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 见玉欣公主干瞪眼,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太后不由得失笑起来。 她扶着额头,先向玉欣公主道:“佳禾的回答实在巧妙,连哀家也料想不到,想必,你更是无言以对了吧?” 玉欣板着脸,没有吱声。 太后也没扯着她不放,直接转向了千柔,笑眯眯的道:“佳禾,你不但能做曲子惊艳世人,能救明珠,能赈济灾民,对着玉欣,也是应对自如、从容不迫。哦,对了,听你言语之意,你连纨绔也能调教好。如你这样大义凛然、蕙质兰心的女子,哀家竟也是第一次见呢。” 千柔面上泛出红晕之色,很是不好意思,欠身道:“太后娘娘,你这赞誉实在太高了,臣女担不起。” 太后携着她的手,摇头道:“你若担不起,就没人担得起了。若早知道你这样出色,当初皇上必定会改变主意,许你武王正妃之位。” 太后之所以发出这番感叹,一则是因为千柔年前已经声名鹊起,年后,又多了一条赈灾美名,更是一举成名天下知。 显荣帝每次谈起这事,都连声叹息。 这样的好女子,若是嫁给武王,该是多大的助力呀。 太后听他唠叨了许多次,不知不觉,心底也有些遗憾起来。 如今,也算是有感而发。 二则,太后这时候说出这番话,是存了私心,想看一看千柔如何应答。 今儿个,千柔的表现让她大开眼界,她忍不住想按照自己的方式,试一试她,看她到底能说出多精彩的答案。 听太后突然将话题扯到武王正妃头上,千柔一脸惊愕。 呆滞了一小会儿,她很快清醒过来,一颗心绷得紧紧的,傻笑道:“臣女何德何能,哪里担得起武王正妃之位?” 太后抿着唇道:“你自然担得起,哀家心底倒是有些好奇,武王正妃之位,世间无数女子梦寐以求,你本来触手可及,你心底一点都不遗憾吗?” 玉欣公主听说还有这么一出,惊得目瞪口呆。 千柔听了这番话,很想大叫,不遗憾,一点都不遗憾。武王地位的确尊崇,但与自己有毛线关系?武王正妃之位,旁人也许渴盼,但于千柔而言,却是难以摆脱的束缚。 虽然有满腔的话要说,对着太后,自是不能这么干。 她便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镇定答道:“武王乃人中龙凤,臣女岂能不遗憾?但臣女心中更清楚,人生道路有千百条,既然选定了其中一条,就该活在当下,就该认真走下去,永不回头。若是日日悔恨遗憾,不但于事无补,反而多添烦恼。甚至,若是一味沉迷于往事,不重视身边的人与事,到头来,说不定会失去一切。” 太后眸色亮起来,笑容满面的道:“你这份豁达心态,真不似十几岁的女子就能修炼得来的。” 活在当下,这话说得多好呀。 咀嚼着这四个字,心底深处,竟似油然生出几分豪迈开朗来一般。 千柔忙欠身,正要谦逊几句时,玉欣公主却插了进来,笑着道:“皇祖母,你将她捧得真高。既如此,我倒是想考验她一下,看她是否真蕙质兰心。这个问题,在皇祖母看来不值一提,却一直困扰着玉欣。倘若她能答出来,我就服气了。” 太后惊异,挑眉道:“怎么考验?” 玉欣公主看向千柔,胸有成竹的道:“你不是很聪慧吗?既如此,你给本宫出个主意吧。本宫生来就是公主,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养尊处优。虽然日子过得好,但本宫不太爱与人来往,爱好也不多。不如,你给本宫想个法子,让本宫既消磨了时间,又能做些有意义的事,如何?” 玉欣公主虽然已经成婚,但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没怀上孩子。 自然,她早就拉着夫婿,找人看过了。 太医院的御医轮流上阵,得出了一个结论,两人的身体都没问题,大约是子嗣缘薄,才一直没有孩子。 玉欣公主没辙了,只能将心思放在旁的上面。 她与驸马感情不错,又不用伺候公公婆婆,又没有孩子依傍,真乃第一等逍遥之人。有钱有闲、没心没肺的日子过久了,倒也想找点正经事儿做。 但她贵为公主,自是不能如寻常人一般为所欲为。 如是,这些年来,她一直都为这个问题烦恼,却找不到解决的好方法。 千柔哪料到她会抛出这样一个话题,登时惊呆了。 自己跟这位公主,不但不是朋友关系,反而还剑拔弩张。这种情形下,她竟然找自己要主意。 遇上这种人,她真是醉了。 当然,她心里很清楚,玉欣这么干,就是为了跟她过不去。 只怕,无论她出什么主意,玉欣都会有一串话等着,必是要将自己驳得无话可说才好。 既如此,自己得想一个法子出来,令玉欣公主无法反驳。最好的境界是,倘若她反驳,必定要失了自己的面子。 千柔想到这里,心思转了又转,心中不由自主有几分烦闷急迫。 她急需要一个与众不同的法子,如此,才能破局。 眼见得她皱起眉头,玉欣公主心里乐开了花。 玉欣公主眼珠子一转,赶着开了口,抿着唇道:“你若是想说什么茶会、诗会,趁早将话咽回去。” 千柔明眸流转,似有光芒闪耀一般,很从容的道:“我岂敢拿茶会、诗会说事?您贵为公主,又这样特别,自是要做一些与众不同的事儿,才能彰显身份。” 但凡是人,都喜欢听好话。 玉欣公主唇边不自觉露出一抹笑容,旋即矜持的道:“你不必捧我,直接说自己的主意吧。” “既如此,我就不说闲话了,”千柔点头,镇定的道,“皇上英明神武,近年来百姓的日子,已经大为改观,但不时有天灾,贫富也不均,民间还是有一些穷困潦倒的人。公主可以筹建善心堂,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尤其是被休弃的弃妇,及无人可以依靠的孤儿,更是命运凄惨。若是无人怜悯,他们必定是度日如年。倘若公主有心,完全可以站出来挑起这担子。” 听完这长篇大论,玉欣公主一脸呆滞之色。 她做梦都没想到,千柔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来。 这主意,自然是极有意义的。再者,她若是同意了,事情多的是。她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却也知道,这世上的穷人是不缺的。旁的不论,单是她坐着马车从街道上晃悠一圈,就能看见不少衣衫褴褛、满面风霜的乞丐。 若真开了善心堂,想要进去的人必定多不胜数。 太后先是震惊,其后,却是心中一动,虽未言语,看向千柔的目光却多了几分光芒。 这主意若真付诸实现,必定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呢。 千柔盈盈站着,继续娓娓道:“此事,公主只需要牵头,开销什么的,倒是不必全部供应。公主可以开个茶会,将京城的贵妇、贵女们请来,说明自己的打算,请她们捐助。等名气传出去后,可以设一个地方,专门接纳商户及民间其他富裕人士的善款。所有捐钱的人,都一一记好,等到善心堂落成,可以在门口竖几个牌坊,定期将众人捐助的情况公布出来。” “素日里,大户人家的女眷,吃斋念佛的不再少数。我想,若是做这些善事,她们会愿意的。” “此计大妙,”太后会意,笑着道,“如此一来,众人便能得个善心的美名。花点银子,买个美名,大家必定趋之若鹜。” “太后圣明,”千柔挑眉,依旧说着自己的打算,“至于一应开支,也要造册登记好,定期张榜公布。对了,公主可以选几个德高望重的贵妇,帮着审查账目,确保大家捐助的钱不被挪用或是浪费。” “进了善信堂的人,除了没能力做事的之外,其余的,绝不能日日游手好闲、混吃等死,纵容他们生出懒惰之心。公主可以找些手艺人及教书先生,教他们一技之长。例如小孩们,愿意念书的,给他们提供条件。愿意学手艺的,也不必拦着,只管由着他们。至于妇人们,可以学刺绣、制糕点、学厨艺什么的。若是识字的,那就更好了,能学着记账什么的。 “唔,干脆,公主自己筹办些店子,开个绣坊、酒楼、糕点店什么的,让他们自己打理。如此一来,不怕他们找不着事情做。” “甚至,那些手艺人及教书先生,也不必都花钱请。公主可以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倘若有人自愿去善心堂教学,也将他的善名公布出来。” 千柔说到后面,语气不自觉多了几分激动。 她这番话,其实是借鉴了现代慈善机构的做法。自从去赈了一次灾之后,千柔的心肠,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心里多了几分大爱。 这些想法,其实在她脑海里一直有个雏形。只是,她的身份到底低了些,即便有想法,也没法子当那领头羊。 如今,玉欣公主提了自己的问题,千柔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好时机。 玉欣虽然脾气差了点,人尖酸了点,但不可否认,她的地位做这事,真的很合适。 玉欣公主震惊许久,看向千柔的目光多了自己都没察觉的敬佩。 这件事若做成了,功德真不算小。 她咬着朱唇,声音有些困惑不解:“你这计策,听上去天衣无缝。既然你能想出这样好的法子,也不需要自己花多少银子,为何不付诸实现?” 千柔欠身道:“我是什么身份,自有自知之明。我只是个庶女,虽蒙太后、皇上宠爱,赐了郡主的名号,但身份上,却是跟公主千差万别。此事,公主来做领头雁,名正言顺众望所谓。公主放心,倘若公主真做了这件大事,我必定竭尽全力,支持公主。” 太后露出笑容,承诺道:“哀家也会出一份力的。”转首看向玉欣公主,问道:“佳禾的主意是极好的,若是做成了,必定是前所未有的大功德。玉欣,你愿不愿意,只管发个话儿。倘若你情愿,大家皆大欢喜。倘若你不情愿,哀家将娘家人召进来,选妥当的人办好这事。” 太后历经风雨,一听了千柔的主意,就觉得这想法太精妙了。 千柔言语中,已经将大致章程都列了出来。出面办成这事的人,根本不需要花很多银子,便能收获铺天盖地的美誉。 千柔在雪灾时挺身而出,获得了郡主之位。这善心堂若是建成功了,将来完全可以在整个大燕推广,惠及整个国家的子民。 这功劳,不比开疆辟地的将帅们小。 这样的美名,太后母族自然也是需要的。当然,太后心胸还是开阔的,此事本是千柔为玉欣谋划的,她虽然眼热,却不至于想抢走。 但玉欣若是犯傻,将这到嘴边的泼天功劳舍弃,太后自会当仁不让,命母族人来当领头之人。 玉欣公主心思转了又转,忙道:“皇祖母,我不是不愿意。”眯着眼望向千柔,咬着唇道:“你别嫌我挑剔,我这人向来有些清高,若真照你之言行事,百姓自是能受惠,但我自己,沽名钓誉之嫌却是避不掉的。” 千柔微笑道:“旁人也许会说酸话,也许不会,但公主该往大的方向看。这计策若是实施了,受益的,是那些穷苦百姓。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是能换得天下太平,令百姓们有所供养、安居乐业,受一些冷言冷语,算得了什么?再说了,我不信有人敢当着公主的面说怪话。” 她唇边笑容微深,再接再厉道:“于我而言,背后之人的议论,我从未放在心上。不,应该说就算有人当面指责我,我也不在意。因我清楚,人与人的想法不一样。有赞美,有讽刺,这样的人生才是真实精彩的。我受得住赞誉,自然也经得住诋毁。” ------题外话------ 担心大家久等,先传上来。 明天一定多更点 040 秦王之计 千柔一番话说完,殿内为之一静。 殿外,有个身着黑衣锦衣的男子负手而立,脸上面无表情,心中却思绪翻滚,不能平静。 那男子,却是武王。 他来这里,打着给太后请安的旗号,实则为的是什么,他自己心知肚明。 自从去田庄,与千柔有过近距离交往后,这个女子的身影,就不时在他脑海涌现出来。 在田庄时,他其实已经察觉了自己的异样,这才不辞而别。 只是,已经入了眼,入了心,如何割舍得下? 无数次叹息,虽然娶了容色更美的千姝,但千姝,哪里及得上她半分? 时日久了,至爱林梦湘的模样,似乎都模糊了,她的影子,却越发清晰起来。 这种感觉,让他无数次抗拒,无数次难以自抑。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特别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明知不可为,却又奋不顾身的情愫呢? 今儿个进宫来,听得底下的太监说起,太后召见佳禾郡主。登时,他满心都是这个消息,什么都不在意了。 压抑住激动的心情,赶到慈宁宫,他站在殿外整理衣衫,却听到皇姐玉欣咄咄逼人,说她“打肿脸充胖子”。 他立时脸色大变,心头竟涌出一股冲动,想冲进去为她出头。 旋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由得变了脸色。 他虽然性子冷,但皇姐在他心中,一直都是极其重要的。 如今,为了她,自己竟生出了与皇姐对着干的心思。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那样重要了吗? 呆怔了一会儿,他才定下心思,看她如何应对。 却是没想到,她自己竟能做出那样有力的回击,堵得皇姐说不出话来。 其后,她给皇姐的建议,更是展现了自己的蕙质兰心、大义大爱。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容色不足倾城,一言一行,却是让人不得不将她放在心坎上。 他静静站在窗台处,虽看不清她的模样,却能想象到,不卑不亢的她必定站得直直的,宛如一竿青竹,自有风骨撩人心肠。 一颗心火热起来,旋即,他想起她已有夫君,眸中的光芒,又渐渐黯淡下去。 她再好又如何?彼年与她擦肩而过,她已是自己不能触碰的存在。 如果那时,能早点认识她,必定以正妃之位相许。 他想到这里,眉头不自觉皱起,只觉得,平生最遗憾的两桩事,一是梦湘去世,二,就是错过她。 武王沉思的当口,殿内的玉欣公主,一颗心飘飘荡荡,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千柔了。 见到千柔前,她本是想着,这次一定要好好跟千柔攀扯一番,令千柔失去太后的宠爱。 却是没想到,如今跟千柔相对,这个女子的胸襟、气度、聪慧,一点点展露出来,令她改观,令她刮目相看。 我受得住赞誉,自然也经得住诋毁。 这话说得多好,多么豁达呀。 即便不情愿,也必须承认,一个郡主之位,她不是受不起。 玉欣想着,心头涌出了几分烦恼。 这么特别的女子,她很想要赞美几句,但之前闹得那样僵,如何能轻易改口? 若是继续讽刺,却是怎么都干不出来的。 如是,她便只能盯着千柔,满腹的话想说,却又吐不出一个字来。 千柔见玉欣盯着自己瞧,神色很复杂,不由得愕了一下。 旋即,她坦然而立,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该说的,她都说尽了,若还是不能打动玉欣公主,那就只能认了。 虽一直劝自己淡定,但心底到底还是盼着,这建善心堂的主意能被采纳。 她定下心神,收敛了心中的不满情绪,微笑道:“公主心中,是否有决断了?” 玉欣盯着她,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你这主意很好,但我待你并不好,为什么你肯便宜我?” 千柔从容道:“于我而言,谁来做这事,不是最重要的。” 她回答得很简洁,玉欣却懂了,于她而言,让百姓受益才是最重要的。 玉欣不自觉的,便有些动容了。 太后突然放声大笑,击掌道:“好一句‘我受得住赞誉,自然也经得住诋毁’,你这境界,只怕少有人能及。” 拉着千柔的手,不由得越看越爱,叹息道:“你这样出色,想出的主意精妙绝伦,哀家竟觉得,郡主之位委屈你了,竟要赏你一番才行。” 千柔忙道:“臣女一介庶女之身,得蒙皇上、太后眷顾,已是受之有愧,如今只是说几句话罢了,如何当得起赏赐?” 太后见她没被自己的话迷晕头脑,更是高看她一眼,微笑道:“你这一番话,却是能惠及天下百姓。” 转而看向玉欣,揶揄道:“刚才你说,只要佳禾想出法子来,你就服她。如今,你自己说一说,是否心服口服了?” 玉欣脸上浮现出两抹红色,很有几分羞愧,呐呐道:“服了。” 答了太后的话,她望着千柔,郑重道:“郡主之位,你当之无愧。你那主意,我愿意接纳。从现在开始,我也会将你视作郡主看待。” 她没有再以本宫称之,直接自称“我”,语气也不再冷漠,反而多了几分温意。 千柔松了一口气,微笑道:“多谢公主。” 她心底,并不喜欢玉欣公主。 玉欣态度改变,不值得欢喜,但能少一个敌人,也算是好事了。 玉欣又问道:“我想以你的真名称呼你,唔,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千柔直接道:“回公主,我叫顾千柔。” 玉欣颔首,很矜持的道:“我叫齐欢容,你若是情愿的话,可以称我一声容姐姐。” 千柔暗自想,若是叫容嬷嬷我情愿,叫容姐姐,似乎没熟到那份上。 当然,这话只能放在心里,不能说出来。 她便只默默点头,应了一声是。 两人交换了姓名,丝毫不知道,因为这一点小插曲,引来了后面一段波云诡谲的风波。 玉欣见自己放缓了神色,她却没有露出惊喜的神色,心中难免有些不畅快。 转念想,这种表现,更能证明她宠辱不惊,与众不同。 这样想着,一颗心就软了几分。 她正要再说时,突然耳畔一阵脚步声,却是武王缓缓步来。 玉欣登时一脸惊喜,笑容满面道:“弟弟,你来了。” 她与武王同母所出,感情自然要深厚一些。 武王颔首示意,旋即冲太后行了礼,微笑道:“孙儿多日未见皇祖母,甚是想念。” 太后见他竟然破天荒露出笑容,惊了一下,才叫他免礼,笑着道:“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吧。”说着,便看向千柔,介绍道:“这是哀家的孙儿,封号武王。” 千柔欠身,行礼道:“见过武王。” 虽然彼此见过面,但这种情形下,却是不好多做解释的。 武王眯着眼,心中没来由有些恼火。 这个女子,竟似初相见一般来行礼,莫非,她打算将彼此那段过往,抹得一干二净吗? 自己百般惦记她,百般回忆着与她单独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到头来,她心底,竟是将那回忆看得无关紧要。 他想到这里,脸色冷了几分,淡淡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可是旧相识,根本用不着重新行大礼。” 见他一脸不虞的神色,千柔忍不住头昏。 才搞定了玉欣,又来一个傲娇武王。所以说,今儿个这对皇子皇女,是专门来撕自己的? 她呵呵傻笑,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应对。 玉欣却是瞪圆了眼睛,惊讶的道:“弟弟,你何出此言?” 武王盯着千柔,答道:“我与佳禾,其实有过一面之缘。”他眯着眼,讲起当初去田庄与千柔相见之事,语气很平静,心情却不平静。 当然,那日他在花树下,与千柔单独相见之事,却是没说的。 那段记忆里,只有他们的存在,只属于他,不能与人分享。 玉欣听说千柔还会做菜,将一屋子客人招待得妥妥帖帖,不由得惊叹道:“你懂得真多。” 千柔扯着嘴皮,谦虚的道:“略懂,略懂。” 明眸转了一转,看着武王道:“难得遇上,我倒是想问一下,王爷的顾侧妃可好?” 武王情知她问的是千姝,颔首道:“挺好的,说起来,你们姊妹应该也很久没见了吧?不如我让她下个帖子,邀你聚一聚?” 内心的用意,没有宣之于众。 千姝与她多久没相聚,他一点都不在意,他图的,不过是多见她一面。 虽然明知她无法触及,但心底的渴望,却不能消弭。 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也是好的。 千柔许久未见千姝,闻言有些心动,却又迟疑道:“会不会给王爷增添麻烦?” 武王立刻道:“不会。”他语气很急迫,引得太后、玉欣都看了过来。 武王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咳了一声,解释道:“顾侧妃与你是姊妹,交情也不差,你若愿意去,她一定会欢喜的。” 众人这才明白他的用意。 太后笑着道:“大家都说,顾侧妃是你的心头好,果然不错。” 武王一笑,没有回应。 这时,明珠皱着眉,抱怨道:“你们谈完了没有?好容易顾姐姐来了,却一直被你们扯着说话,我却是没捞着跟她亲近的机会。” 她在殿内,一直听着大人们你来我往,喁喁说着话,早就厌烦了。 太后失笑,揶揄道:“哦,你想怎么跟她亲近呢?” 明珠也笑,回道:“自然是扭着我顾姐姐,跟她说话儿了。” 她说到这里,果然行到千柔身边,拉着千柔的手臂,笑眯眯的道:“顾姐姐,你人好,又会做吃食,不如我跟你回去住几天吧。” 千柔忙摇头道:“不太合适,我已经搬出侯府,住处狭窄,无法接待公主这样的贵宾。” 太后听说还有这一出,忙询问缘故。 千柔便照李太夫人之言,将与薄氏合不来的话解释了一遍。太后不免皱眉,心底厌恶起薄氏来,及后听说她被关进家庙,不由得觉得快意。 武王微微眯起眼,也是一样的心境。明珠不耐烦听家长里短,直接忽略了她们的对话。 见千柔不肯应自己的提议,明珠一脸委屈,眼珠子转了一转,笑着道:“姐姐搬出来更好,我最怕吵了,在外面住更自在些。” 太后见千柔一脸为难,忙道:“好了,别闹你顾姐姐了,出去住是不成的,但将来若是有机会,你可以去她那里瞧一瞧。” 明珠听了,也算是聊胜于无,只得悻悻应了。 太后笑看着千柔,又要留她用膳。千柔忙道:“太后美意本不当推辞,但臣女什么规矩都不懂,若是留下来,只怕贻笑大方。” 太后抿着唇道:“你是个懂规矩的,岂会失仪?不过,留你下来,会让你不自在倒是真的。既如此,你就回去吧,以后若有时间,多来哀家这里走动。” 千柔忙应了下来,行了大礼,方才看向玉欣、武王,带笑道:“王爷,公主,我先告退了。” 玉欣忙道:“我陪你一起走,问一下细节。” 武王亦附和道:“皇姐,我也随你一起走算了,省得扰着皇祖母。” 如是,两人一同行了礼,陪着千柔告退出殿。 玉欣心中满是建善心堂的事,扯着千柔问道:“你说,这善心堂建在哪里最好?” 千柔沉吟道:“倒不必太繁华,京郊也是可行的,不过,公主一定要在繁华热闹之地盘个茶馆什么的,将来好召集贵妇、贵女们集会,也方便将众人捐助了多少善款公布出来。” 她脑海里灵光一闪,接着道:“唔,不必要求大家只捐银子,倘若她们有用不着的衣衫、饰物什么的,也能接受的。等东西攒够了,就办一次拍卖会。她们自己看不上的,旁人只怕爱不释手呢。再者,这世上可是有不少富商呢,那些女眷们不知多想沾染官家小姐、夫人的贵气。” 玉欣颔首,笑着道:“你这话有道理,就拿我来说,不知攒了多少过时的衣裳、首饰。有些东西还是好好的,价值也不菲,但我一点都不喜欢。留着,用不上,丢弃,又舍不得。若是照你这番话行事,倒是能派上用场。” 她说到这里,看向千柔的目光,多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敬服。 千柔又道:“此事是公主打理,刚开始时,需要操很多心,若是上了正轨之后,就会好很多。还望公主多多用心,不要计较旁人的酸言酸语。” 玉欣忙道:“瞧你这话说的,你刚才解释得那样好,我若是再纠结名声,就太矫情了。” 两个女子并肩而行,侃侃而谈,心思无比专注。 武王坠在一步远的地方,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目光却凝着千柔身上,透出几丝深浓的情意,及沉重的悲意。 他这才懂得,为什么当初蒋毓会义无反顾恋上她。实在是因为她太与众不同,身上的光芒太耀眼,让人无法抗拒。 越靠近,越被她吸引,无法自拔。 若当初有人告诉他,他无法掌控自己的心,他一定不信。 如今,却是必须深信不疑。 父皇说,他的名声能渐渐好起来,与这个女子密不可分。 每每听着这话,他面上平静,心底却涌起波澜,觉得他们也算是有了难以割舍的联系了。 仔细想一想,他早就听过她的事迹,却直到一个月前,才与她相见。 她的美好,他已经见识过,今日再相逢,却又被她深深震撼。 心底的恋慕,似乎又深了几分。 千柔千柔,只是念着她的名字,就觉得情思缱绻,心底柔情万千,无法自控。 他用目光纠缠着她的背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异样,会被人看了去。 秦王一身紫衣云锦华裳,站在一处花丛后,见武王失魂落魄瞧着那个盘着发髻、身着鹅黄衣衫的女子,心中似涌起惊涛骇浪。 当初千柔与李靖行去逛金瑜楼,与秦王不期而遇。 那时,秦王便知晓了她的身份。 如今再相见,他一眼就认出,那个女子,是佳禾县主,不,如今该称佳禾郡主了。 他静静看着他们走过去,才眯着眼,玩味一般笑道:“七弟你瞧,老四何尝露出过这样的情态?看他那模样,竟似恋上了佳禾郡主呢。” 七皇子齐逸宁负着手,目光在武王身上流转而过,颔首道:“的确,四哥这模样,真是少见。” 齐逸宁乃淑妃所出,母妃早已经过世。因淑妃与皇后同出一个家族,乃是皇后的堂妹,情分自然不同。 淑妃过世后,皇后便将齐逸宁接到身边,抚养长大,与秦王如同一母同胞,感情甚是厚密。 齐逸宁聪颖慧捷,却并不喜欢争名逐利,整日与诗书为伴,器乐为伍,琴声更是京中一绝,性子有几分风流,人称“潇洒皇子”。 因他母妃甚美,他姿容不俗,面庞俊雅,剑眉星目,气韵不俗。 若论起来,只比蒋毓略逊一筹。 当然,因他是皇子,没人敢品头论足,故而“京中四公子”中,并无他的身影。 虽然年已及冠,但生性风流的他并没有娶亲之意,小妾倒是纳了不少。显荣帝并不重视这个儿子,提过两次要给他赐婚,因他执意不肯点头,只得罢了,由着他去。 武王的身影已经在视线里消失,秦王心中的恼恨却一如既往深浓。 明明自己是最合适的继承人,父皇却迟迟不肯将自己立为太子。 显荣帝心里属意谁,秦王心知肚明。 虽然极度不满,却没法逆转君心。 之前武王为了武王妃林氏,杀尽后院女人,冷血残暴,人神共愤。 自己与手底下的人用尽心思,打得他灰头土脸。本以为胜利在望,不想,一个叫顾八的女子横空出世,瞬间就扭转了局势。 功败垂成,秦王心底如何能不恨。 往事在秦王心中如走马灯一般转了一圈,联想着刚才武王痴迷的眼神,一个主意在心中慢慢成型。 秦王越想,越觉得精妙,突然放声大笑,充满了俾睨一切的狂霸的气势。 七皇子错愕不已,皱眉道:“大哥,有什么好事吗?” 秦王点头,笑容满面的道:“老四的痴迷神色,你看在眼里,你说,若我将那佳禾勾上了,他会如何?” 七皇子哪里料想得到他竟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惊得目瞪口呆。 秦王不待他回答,便得意洋洋的道:“老四重情,一旦动情,就会入了心。我若是能勾上佳禾,令她死心塌地,老四必定嫉恨,一蹶不振。唔,说不定他狂怒之下,因爱生恨,会将佳禾弄死呢。唔,即便他没生出这样的心,那也不要紧,我使些手段引诱,定然能将他的怒火挑起的。” 七皇子见他越说越兴奋,心底油然生出一抹寒意,呐呐道:“佳禾她,早就是有夫之妇了呀。” 秦王冷笑:“那又如何?她嫁的是个纨绔,我可是皇子,我出马,莫非不能勾得她心动?” 七皇子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皇兄你身份显贵,若是去勾搭她,岂不坏了自己的名声?再说,此事她是无辜的,若是将她牵扯进来,似乎有些不厚道。” 秦王勾着薄唇,声音冷到了极点:“她无辜不无辜,我根本不在意。哼,老四的名声因她而好转,若是败于她之手,也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了。” 他看着七皇子,微微眯起眼道:“不过,你的话也有道理,我需得爱惜羽毛,若是冒然行事,即便将来成功了,却会玷污名声。这样吧,此事就请弟弟代劳了,如何?” 七皇子呆呆道:“大哥之意,是想让我去勾搭佳禾吗?我虽风流,但这种勾搭良家妇女的事,却是从没干过的。” 秦王笑着道:“没做过,更应该试一试。佳禾还是挺不错的,不会辱没了你。虽然她姿色只是中等,但那性子,真真与众不同,我亲眼见识过。” 拍着七皇子的肩膀,鼓励道:“为了皇兄的大业,放胆去做,将来我必定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七皇子欲哭无泪。 这关他什么事?他只是陪秦王来宫里探望皇后,怎么到头来,竟要将自己坑进去呢? 041 互相试探 秦王兴致勃勃蛊惑着七皇子,说着自己的计谋,越想心中越得意。 等笑够了,去看七皇子时,却见他神色淡淡的,似乎并不太情愿,不由得冷了脸。 秦王心中恼怒,便没有留什么情面,哼了一声,寒声道:“七弟,莫非你不赞同我的提议?” 秦王性情温和,对着人时总是和颜悦色,尤其与七皇子很有几分兄弟情谊,少有这样冷面相对的时候。 七皇子心突突一跳,忙道:“也不是不同意,但四哥的心意,我们其实只是猜测的,不能确定,就这样冒然行事,妥当吗?” 秦王笼着手,嘿嘿笑道:“怎么不能确定?老四性子冷得很,你可曾看过,他一言不发坠在两个女子身后?” 七皇子哑然。 武王素来冷情,别说坠在女子身后,就连靠近女子这种事,他都很少做过。 何况,刚才那佳禾与玉欣聊得正欢,一点都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若不是入了心,他岂会这样? 秦王继续道:“老四素来狂傲,方才他那目光,痴迷中带着悲凉,你是看在眼里的。你自己说,他若是没动心,会这样吗?” 七皇子无言以对。 秦王眯着眼看着他,挑眉道:“此事其实并不难,你是皇子,又没有正妃,素日里,那些女孩们都争着抢着要嫁你,如今虽换成一个有夫之妇,但你只需使些手段,说些好话哄着她,自然就顺理成章了。” 七皇子仍旧迟疑,皱眉道:“倘若佳禾真那么好勾上,四哥自己难道不出手吗?” 秦王冷笑道:“他性子傲得很,自然不屑做这种事。哼,别管他,你只管放手去做,将来让他后悔莫及。”说着,便看了七皇子一样,眼神很冷酷,容不得他再反驳一般。 七皇子见了,满腔的话都只能咽下去了。 他成年后,一直寄情于山水、美人、萧乐什么的,就是为了避开夺位之争。 如今,秦王非要拉他入局,让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罢了,他与秦王的关系摆在这里,想避嫌其实也没法子避开,就照他的意思办吧。 他想到这里,便开口道:“皇兄有意,逸宁自当尽力。” 秦王见他总算答应了,不由得大喜,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鼓励他快点去勾上佳禾郡主,好给武王沉重的打击。 千柔与玉欣商议着办善信堂的细节,越说越兴奋,不知不觉就走到宫门口。 玉欣忙道:“我的车挺宽敞的,坐着也舒适,不如你跟我一起坐车,我们再聊一聊。” 千柔微笑道:“公主相邀,本不当推辞,但本来就不同路,岂不麻烦?再说,所有事情,已经商议妥当了。” 开玩笑,她伺候了这主子半天了,若是再照她的意思办,只怕会郁闷死。玉欣挑眉道:“善心堂的事儿是讨论好了,但还有别的话题嘛。比如,我们可以聊一下你爱做什么,谈谈你有什么烦恼,有什么喜事,这些都可以聊。” 千柔惊得瞪大了眼睛。 照玉欣这话的意思,竟似想了解她,跟她成为闺阁密友呢。 自己就出了个主意,竟然就收服了这傲气又难搞的公主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见她露出无比震惊的神色,玉欣咳了一声,很矜持的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我没说要跟你当朋友,只是想了解你一下罢了。” 千柔淡淡笑道:“我这人性子并不好,公主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告退了。”说着,便朝玉欣欠身,又向身后的武王福了一下,带着一直当布景板的绯红,转身往外走。 玉欣见自己生出橄榄枝,她却不肯接,眸中闪过一抹恼意,却又转瞬即逝。 毕竟,刚才千柔一直不卑不亢,如今这般,也是能理解的。 人就是这么奇怪,之前她看千柔百般不顺眼,如今改观了,千柔就算使小脾气,玉欣也不气恼,反而觉得挺可爱,挺特别的。 她眯着眼看着千柔远去的背影,勾唇道:“这京城的贵女,一个个都刻板无味,如今,总算出了个有意思的女子了。” 武王颔首,淡淡笑道:“确实,佳禾郡主无人能及。”说着,不由自主往前迈步,追随她的身影。 只见那女子走向宫门旁的马车,先还淡淡的,其后却是露出惊喜的神色。 随着她视线看过去,只见有个身着蓝色衣衫的男子带笑迎过来,眉眼间透着毫不掩饰的温柔。 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李靖行。 武王唇边的笑容凝住,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一般。 知道她嫁了人是一回事,亲眼看她与夫君亲昵又是一回事。 她笑容满面,李靖行神色温柔,看上去,他们真的是一对恩爱夫妻。 不知不觉,脑海里想起那女子的话:“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一心一意,只盼着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现在,真的过得很幸福。 罢了,她已经嫁人,还过得很好。自己与她缘浅,又不能给她想要的,何苦去拉扯她?就这样远远看着她,守着自己的心,也就是了。 虽拿定了主意,心中还是无比郁闷。他便叹了一口气,慢慢道:“皇姐,你自己回去吧,我想骑马出去溜达一圈。”不待玉欣回答,他便直接转身去了。 玉欣心中有事,又一直朝前面看,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千柔笑容满面的景象,她自然也看到了,暗自撇嘴道:“不就是夫君来接吗?有必要笑成那样吗?” 口中抱怨着,心底却不由自主涌出一丝羡慕来。 毕竟,她的夫婿虽然好,却从没来接过她。 马车上,千柔靠坐在李靖行怀中,笑眯眯的道:“怎么突然出来了?” 李靖行抚摸着她的后背,温柔的道:“想你了,就出来接你。你放心,我很乖的,虽然过来了,但一直带着书,一点都没耽误事。” 千柔点头道:“真挺乖的。” 李靖行调笑道:“看在我这般爱你,又上进的份上,赏我一个吻吧。”说着,不待她回答,便凑上她的唇,吻了上去。 亲吻的时候,手也不安分的探进她衣衫,直到她娇喘微微,低声讨饶,方才放过她。 千柔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靠在他怀中一点都不想动弹,横了他两眼,嗔道:“你真是色鬼。” “是,我是色鬼,”李靖行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理直气壮的道:“我好你的色是应该的,再说了,你嘴里骂我,身体其实挺享受的。” 千柔面色绯红,暗自咬牙,这个无耻之徒,为什么这么喜欢说实话? 她缓了一缓,才说起今日进宫的种种。 李靖行听她进一趟宫,竟这般跌宕起伏,呆了一会儿,才赞叹道:“柔儿,你这计谋大妙,若是自己来办这事,必定能收获泼天的赞誉。如今,却是白白将功劳让给那玉欣公主了。” 千柔毫不在意的道:“没事儿,只要于百姓有利的事,谁做都成。她一直说我沽名钓誉,但她不知道,我其实并不在意什么名声。” 李靖行叹息道:“娘子就是大气,这胸襟,我一点都赶不上。” 千柔微笑道:“这些事情我不在意,但你这个人,我是万分在意的。你自己小心些,万不可去招惹旁的女人,不然,我必定不会放过你的。” 李靖行也笑,摆手道:“我知道,娘子不必时刻提醒我。” 凑在她的耳边,含着情意道:“旁的女人,哪里有你这般爱我?哪里有你有滋味儿?你被我疼爱时,那种妩媚风情,啧啧,简直妙不可言。我又不傻,岂会丢了你这样的妙人儿,去俯就那些寻常货色?” 千柔见他神色间满是调笑之意,说的话也不正经,不由得红了脸,含嗔带娇横了他好几眼,唇边却不自觉溢出笑容来。 一路温馨无限,等到回到住处时,浅绿迎了上来,脸色不太好看,声音也闷闷的:“少爷、少奶奶,赵姨娘带着三小姐来了。” 千柔、李靖行互看一眼,很是吃惊。 震惊过后,方才收拾好心情,去客房见赵姨娘。 一照面,赵姨娘就拉着李靖行,话没说,泪却流了下来。 李靖行皱眉,连声问她,却问不出什么,只能将目光投在一旁的李雪茹身上。 李雪茹解释了一番,两人才明白过来。 原来,太夫人做主,要给李明卿纳一房贵妾,已经召了官媒到跟前说话,人选也差不多定好了。 李靖行听了,倒也情有可原。 毕竟,父亲如今才刚过四十,膝下没有儿子,确实需要纳妾,生个继承人出来。 李靖行便劝道:“这事儿合情合理,姨娘实在不必气恼。再说了,姨娘你为父亲生了一儿一女,地位稳固着呢。即便新人进了门,也不会碍着你什么。” 李雪茹叹道:“我也是这番话劝姨娘,但她一点都听不进去。” 赵姨娘抹着泪道:“地位再稳固,也不过是个姨娘罢了,算得了什么?李靖希是彻底废了,靖行你若是留在府里的话,将来必定是当仁不让的继承人,哪里会令我陷入这般被动的形势?”她说到这里,抬首看向千柔,目光中多了几分幽怨。 李靖行看出她的心思,立刻道:“出府是我做的决定,你看我娘子做什么?你若这般拎不清,我劝你还是快些回去,大家都省事些。”赵姨娘见他神色冷厉,不敢攀扯千柔,只扯着嗓子,哭自己命苦,又让李靖行回府,劝阻李明卿。 千柔听了她的话,简直气笑了,又因在宫里耽搁良久,肚子早饿得咕咕叫。 她便有些不耐烦,皱着眉道:“姨娘若是不愿让公公纳新人,只管找公公去,拉扯靖行做什么?公公的房中事,做儿子的如何能管?更何况,如今我们搬了出来,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姨娘脸色变了又变,直接嚷道:“你现在挺会说风凉话的,哼,等将来靖行要纳妾,你千万别来找我哭诉。” 千柔抿唇浅笑,立刻答道:“放心,绝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见她自信满满,赵姨娘黑了脸。 李靖行却是露出深情款款的笑容来,附和道:“的确不会有那一天。” 说着,深深看了千柔一眼,方才收了笑容,对赵姨娘道:“姨娘若是肯消停,就在这里住两天,派遣一下心情。若是要惹事,拉着我哭,不如趁早打道回府。” 赵姨娘见他板着脸,不敢再放肆,只得道:“我在这里住两天再走。” 如此,赵姨娘就留了下来。 千柔虽不怎么情愿,但到底念着她是夫君的生母,不得不顾念几分。 至于李雪茹,是个乖巧懂事的,千柔挺喜欢的。 赵姨娘倒也消停了,听说千柔有孕,还露出喜不自胜的模样。 到了晚上吃完饭,得知李靖行仍旧歇在正房,立时大呼小叫道:“这怎么成呢?如今胎还没稳呢,一切都当以孩子为重。” 李靖行自是不乐意。 虽然千柔胎还没稳,不能肆意妄为,但温香软玉抱在怀中,却是胜过一个人独寝很多。 只是,赵姨娘实在能唠叨,李靖行也怕自己自制力不够,伤着爱妻,只能悻悻答应,先搬到书房住几天。 赵姨娘眼珠子一转,忙想让千柔给李靖行安排个通房,免得李靖行一个人寂寞。 她张了嘴,才起了个头:“靖行,晚上你没人伺候,不如……” 才说到这里,李靖行就嘿嘿冷笑,凌厉看了她一眼。 赵姨娘心一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夜幕降临,李靖行悻悻去了书房。 因心情郁闷,拿着书也看不进去,他便笑向明岩道:“你婚事筹办得怎么样了?” 明岩眉飞色舞的道:“都准备好了,单等吉日到了,就能迎接新人进门。” 李靖行点头调侃道:“绯红长得不错,性子却有点辣,有时候连我都敢顶撞。你若是想去风流之地一走,趁如今有机会,尽情逛去,不然,成婚了就没机会了。” 近来明岩常在他身边伺候,彼此倒有几分情分,故而李靖行才以这样轻松的语气调侃他。 他说得痛快,丝毫不知道,千柔在跟李雪茹闲聊时,因担心他在书房没东西吃,将妙音打发,给他送两盘点心。 妙音本是想敲门的,却听得李靖行在说什么风流之所,便没有进去,在门口静静伫立着。 明岩性子有些古板,听了李靖行的话,吓了一跳,等弄明白主子的意思,忙将手乱摇道:“奴才是正经人,又是奴才,只想娶个娘子好好过日子,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等说完了,意识到自己的主子曾经是个鼎鼎有名的纨绔,花花肠子多得不得了,不由得自悔失言。 他忙打了自己一巴掌,赔笑道:“奴才犯晕,说话不着调,少爷别放在心上。” 李靖行倒没介意,只含笑道:“我也不过是跟你玩笑罢了。绯红挺好的,又是你们少奶奶最喜欢的丫鬟。你们少奶奶有屡次说,看重你忠厚老实,将来必定能待绯红好。倘若你真敢去胡闹,我必定要惩戒你一顿,让你们少奶奶另给绯红择个佳婿。” 明岩不由得出了一头冷汗,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答错话。 他心思转了一转,便瞧着李靖行,迟疑着道:“奴才倒是也有个疑问,一直想问少爷,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靖行失笑:“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难道我还会将你堵回去不成?别婆婆妈妈,有话只管说。” 明岩便盯着他,笑着问:“奴才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少爷之前那般风流,如今当真能为了少奶奶,守身如玉吗?少奶奶如今有了身子,得有好长时间不能伺候少爷。奴才身份低贱,将就着也就罢了,少爷却是见过大世面的,如今这般,真的甘心吗?” 明岩这么问,自是有用意的。 少奶奶的好,他看在眼里,很希望两个主子能和睦相处。 再者,绯红与他悄悄提过,少奶奶性子有些霸道,不愿少爷与旁的女人来往。 绯红的话,明岩自是放在心上,加上顾念着少奶奶,一直下定决心,要看牢少爷,不让他胡作非为,伤了少奶奶的心。 这些天,少爷的表现还过得去,但他心底的想法,却是猜不透的。 如今话赶话的,正好试探一番。 倘若少爷没有外心,自然皆大欢喜。 倘若他有,明岩打定主意,立时去寻绯红说话,让她劝诫少奶奶,尽快将少爷的歪心灭了。 李靖行淡淡一笑,心说,的确心甘情愿。 他虽在风流之地厮混了几年,但并没有遇上什么心头好。直到遇上千柔,心中的情意方才滋生出来。 娶了她之后,真的是一日日如同做梦一般,情意也一点点深浓,终至刻骨铭心。 不爱时,觉得男人风流一些,无可厚非。 深爱时,满心满眼就只容得下她,不愿再与旁的女人亲近,不愿背叛彼此的情意,不愿看到她失望。他欺盼的,是让她每天喜悦安心,成为她的依靠。 他想到这里,便答道:“身为男人,哪有不好色的?我……” 才说到这里,却听得门外传来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砸碎了一般。 明岩大惊,忙奔出去查看,却见妙音脸色苍白,手忙脚乱蹲着收拾碟子碎片。 明岩并不是苛刻之人,见状不以为意,只笑道:“怎么这样不小心?快收拾好了下去吧。” 妙音慌忙应了,草草将碟子收一收,便起身去了。 ------题外话------ 最近琐事缠身,每天5000保底,亲们多原谅,等缓过这段时间,一定多更一些 042 我信他 明岩将妙音打发走,才返身回来,笑着道:“没事儿,丫鬟做事没章法,打碎了碟子罢了。” 李靖行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刚才的话题,笑容满面的道:“若论男人,都是好色的,没遇上你们少奶奶之前,我总觉得,这世上有百媚千红,每种都尝一尝才不枉此生。如今却是觉得,旁的女子是好是歹,都与我没关系,我只守着心上的人过日子,也就是了。” 明岩听了这话,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不敢确信,瞧着李靖行,试探着道:“如此说来,少爷不会纳妾或是通房了?” “当然,”李靖行敲着桌子,带笑道,“你们少奶奶厉害着呢,我若是敢胡作非为,说不定会被她打得不成人形。” 看似抱怨的语气,但他眉眼间却流露出款款柔情来,眸色也熠熠生辉,简直能闪瞎人的眼睛。 明岩忙道:“少奶奶这般,正是因为爱少爷爱到骨子里,才不愿与旁人共享少爷。如今,少爷自己拿定了主意,少奶奶高兴,奴才们也能跟着过消停日子。不然,日日争风吃醋的,家宅不宁,必定憋屈得很。” 李靖行点头,扫了明岩一眼,挑眉道:“你这小子,实在有些奇怪。素日里,你常说少奶奶的好话,如今更好了,连爷纳不纳妾都要关心。怎么,是不是那绯红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明岩笑着道:“绯红什么都没说,少奶奶的好,奴才看在眼里,称赞之言全是发自肺腑。” 李靖行哼道:“照你这意思,你虽伺候着我,但在你心目中,似乎少奶奶才是排在第一位的。” 明岩忙答道:“在奴才心目中,两位主子的地位是一样的。” 看着李靖行,转了话题道:“如今这个家,只有少爷和少奶奶,难免单调些,等将来少奶奶多生几个小少爷、小小姐,家里一定热闹得很。” 李靖行点头,目光中流露出期盼的神色,语气有几分得意欢喜:“你们少奶奶聪慧又大方,将来孩子若是随了她,必定是极好的。” 明岩立刻奉承道:“少爷也不差,小时候天赋甚高,如今再拿起书本,日日勤学苦读,照这么下去,中科举指日可待。将来的小主子必定会继承了少爷、少奶奶的优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靖行失笑:“人人都说明石比你机灵,照我看,你这嘴也挺厉害的。” 因明岩说的话很合他的心意,他心中觉得舒坦,笑了两声,才摆手道:“好了,你今儿个也累了一天了,明天还得打理送帖子的事,下去歇着吧。” 明岩忙道:“多谢少爷体恤,奴才找个小厮过来,伺候少爷读书吧。” 他可不敢让丫鬟来伺候,弄个红袖添香什么的。 虽然少爷誓言旦旦,但人都是经不起诱惑的。 如此春夜良辰,弄个俏丫鬟在跟前晃悠,倘若少爷动了心思,岂不坏了大事? 倒不如将欲望的根源彻底切断了,如此,自然万无一失。 他打算得好好的,却不知道仍旧会横生枝节。 李靖行本没有外心,闻言颔首道:“很好,就这样吧。” 明岩忙行了礼,自去打点不提。 待他去后,李靖行坐在书案前,虽然拿着书,脑海里却不受控制浮现出爱妻娇媚的面容。 自从成亲之后,除了那日被人算计没回去伴着她之外,每晚他们都相依相偎,亲昵无比。 如今乍然分开,真是舍不得。 遐想了一会儿,想起千柔如今已是郡主,自己却是白身,实在对不住她。 罢了,幽幽念着佳人什么的,实在太损男儿气概了。 倒不如趁着如今这机会,好好念书,挣个功名,早日担起养家糊口的担子。 他想到这里,便慢慢收敛心神,拿书读着,又提笔练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妙音失手打碎点心碟子后,没去千柔跟前伺候,如梦游一般回了自己的屋子。 因她如今算是二等丫鬟,自己独自有个小房间,倒很幽静自在。 她坐在窗下,一张脸苍白如纸,一颗心飘飘荡荡,难受至极。 之前,她名义上是李靖行的贴身丫鬟,但所有近身的活计,都是妙容干的,她只负责跑腿儿。 虽则如此,但她是个忠心的,之前一心只想伺候好李靖行,多拿些赏银养家糊口。 后来,经受了雪灾,她满心满眼,便只有千柔这个少奶奶了。 李靖行的话在耳边回响着:“身为男人,哪有不好色的?” 妙音愤愤不平,暗自想,男人真下贱,即便少奶奶那么好,那么完美,少爷心底,还是想寻欢作乐。 她早该晓得,李靖行风流惯了,不会轻易移了性情。那日她伺候他饮茶,他不就趁机摸了她的手吗? 如今他跟明岩私谈,说的话,自然都出自真心。 她在李府浸润多年,若是旁的男人这么干,她一点都不会意外。但李靖行娶的少奶奶,救了她全家,她所在的整个村子,都受了少奶奶的恩惠。 素日里,两个主子情分那样好,少奶奶对着少爷时,总是温柔得能腻死人。如今她又怀着身孕,倘若她知道少爷有二心,不知会多难受。 妙音想到这里,在屋子里转着圈儿,只觉得心被针扎一般难受。 夜渐渐深了,她枯坐良久,终于咬着朱唇,慢慢拿定了主意。 她开了衣箱,选了件轻薄些的衣衫换上,又将头发梳了一遍,点缀了几朵珠花,在脸颊上薄施胭脂。 待打扮妥当,她方才起身出来。 来到书房,见里面仍旧灯火通明,妙音默默伫立着,静悄悄没有吱声。 她待会儿要做的是件大事,自然得调整一下心情才行。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举动被人看了去。 赵姨娘住的客房,与这书房离得并不远。 她出来,本是因为李明卿要娶贵妾,心中气恼,想让李靖行为自己出头。 没想到李靖行执意不允,李雪茹又说,哥哥去了书房,要跟嫂子作伴,留在了千柔的住处。 儿子指靠不上,儿媳只会说风凉话,女儿又不愿跟着自己,赵姨娘只觉得心中火烧火燎的,难受得不得了。 她虽躺在床上,心情却十分委屈焦躁,怎么也睡不着。 过了许久,守夜的丫鬟都睡着了,她仍旧了无睡意,便披衣起来,打算在外面走一走。 这一出来,远远的就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站在书房门口,踌躇不前。 赵姨娘眼珠子转了一转,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刻,跑到这儿来的,必定是想爬床的。 她想到这里,登时如被打了鸡血一般兴奋。 她心底,实在有些厌恶千柔。 之前,对着自己时,千柔的态度,一直强势又冷淡,实在不成样子。 史香月的事儿,更加重了她心中的恨意。 那晚史香月被千柔的丫鬟踢飞,撞在假山上,脸上果然留了一条长疤痕,需要施浓妆才能遮掩住。 被毁了容,又没有去处,最终,史香月只能委委屈屈去了李靖希身边,当姨娘伺候李靖希。 李靖希眼睛被毁了一只,下身不遂,又被关着,哪有什么好脸色?那院子,虽然赵姨娘没进去过,但据底下的丫鬟们讲,每天都能听到女子的哀嚎声,其中,史香月的声音最大。 赵姨娘不恨史香月自己不争气,才落到如今的田地,只怨怪千柔。 当初,若不是千柔执意不肯接受香月为二房,香月岂会沦落成这样? 今儿个的事,也让她觉得,千柔心肠太硬了,一点都没拿自己当回事。 种种情绪累积着,赵姨娘反而盼丫鬟们扑上来,勾引李靖行。 二奶奶不是誓言旦旦,说李靖行不会纳妾吗?哼,只要这丫鬟成了事,就狠狠打了二奶奶的脸了。到那时,看二奶奶还怎么嚣张。 自己是没法子奈何她的,但能来个丫鬟给她添堵,跟她争宠,真真再好不过。 赵姨娘想到这里,唇边笑容越来越深,隐在大树后面,目光却落在那丫鬟身上,心中涌起火热的期盼来。 妙音自然不知道赵姨娘的存在,调整好情绪,方才径直推开门,轻手轻脚步了进去。 见她进去了,赵姨娘也就放心了,又因为闹了一天,早就累了,便含笑回屋歇下了。 书房里,外间的小厮砚心正在打盹,头一点一点的,听到妙音的脚步声,愕然抬起头来。 妙音淡淡一笑,很镇定的道:“少奶奶打发我来,找少爷说事儿,你下去吧。” 砚心不疑有它,加上自己正困着,忙应了一声,起身自去了。 见他去了,妙音才一步步走进里间,走向李靖行。 李靖行正在聚精会神练字,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妙音走到书案前,定一定神,声音放得平缓且清柔:“少爷,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李靖行吓了一跳,抬头见是她,皱眉道:“你走路怎么没声音?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妙音眼中的泪盈盈于睫,将落未落,一字字的道:“奴婢来自荐枕席。” “啪”的一声,李靖行手中的笔落了地,人也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无法置信。 等回过神来,他皱眉道:“素日里瞧,你还算机灵,怎么竟跑来说这样的疯话?少奶奶对你不赖,你似乎也挺尊敬她的,怎么今儿个竟做出这种事?” 妙音含泪道:“正是为了少奶奶,奴婢才来走这一趟的。少爷定然不知道,少奶奶在奴婢心里中有多重要。这样好的女子,少爷你却不知道珍惜,仍旧还要风流,少奶奶若是知晓了,不知会多难过。” 她叹了一口气,语气十分幽怨:“罢了,少爷你是主子,奴婢也知道,没法子说服你。但奴婢想求你,别去那些风流之所,那里的女人不干净,沾染上了,伤了自己不说,将来说不得还会伤着少奶奶。” 李靖行张大嘴巴,难以理解她的话。 他反应其实不算慢,但妙音的行为和言语,实在太蹊跷了,让他不知所措。 妙音见他呆呆不言语,还以为自己猜中了呢,咬着牙道:“奴婢知道,少爷喜欢勾搭人,奴婢愿意从了少爷,但奴婢有个要求,这事儿,少爷需得保密,万不能让少奶奶知晓。奴婢跟你,不为名分,也不求钱财,只求少奶奶安好。如今少奶奶身子不便,少爷想女人时,尽可以召奴婢来。当然,时机要选好,得趁着夜深人静,不能让旁人察觉。唔,少爷也可以放心,奴婢伺候完后,自会寻些药吃,绝不会弄出孩子什么的。” 她这么做,自然有些对不住少奶奶。但是,她出发点是好的,再者,她可以确保,即便当了少爷的女人,她也不会存什么私心,绝不会跟少奶奶争宠什么的。 于她而言,少奶奶更重要,但少爷若是纳了旁的女人,那形势必定截然不同。 与其是别人,不如是自己。 她连珠炮一般说了许久,李靖行大脑转了又转,总算懂了她的意思。 烛光下,她穿一身浅绿色衣裙,身量纤长,眉眼很有几分姿色。 有美貌的丫鬟来自荐枕席,为的,却是自己的妻子。 尼玛,这种经历,真真绝了。 这丫鬟的思想,也是绝了,寻常人只怕难以理解。 不过,李靖行却是听懂了,也理解了。 这妙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认定了自己起了色心,还对她有意思,竟打算委身自己。 她这般,并不是对自己有情,而是怕自己出去找女人胡作非为,伤了千柔的心。 李靖行挑眉,暗自想,前有明岩循循劝导,如今又来了一个妙音。 看来,爱妻的魅力,比自己要大得多。身边的人,都被她收服了。 只是,丫鬟来爬床,为了少奶奶,这简直丢脸丢到天尽头了。 同时,他心里也很生气。这些天来,自己一直规规矩矩的,从没起过什么歪念。为什么妙音会产生这么龌龊的心思?就因为自己有过风流史,就不能得到一点信任了吗? 转念想,罢了,别人怎么样有什么关系,只要爱妻相信自己就成了。  他深呼吸几口气,略略平静心情,才向妙音道:“你过来。” 妙音闻言,身子一颤,却还是依言行了上去。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献身,就没什么好扭捏的。 她一步步走过去,低着眉,心中有些忐忑,忙安慰自己,为了少奶奶,死也不怕,如今这般,算得了什么。 正想着,突然脸上一辣,竟挨了李靖行一巴掌。 妙音愕然抬头,露出意外而迷茫的神色。 李靖行恼声道:“你自以为今儿个的计策很妙吗?你有没有想过,倘若真照你之言行事,你自以为自己做出了莫大的牺牲,你们少奶奶心里,只怕要伤痕累累。” 妙音拼命摇头:“不会的,这事儿奴婢一定瞒得死死的,绝不会让少奶奶伤心的,奴婢……” 李靖行摆手,直接打断她的话,冷声道:“我不管你的烂事,我从没说什么要纳妾,也没说过要睡旁的女人。你这个人,我从没瞧在眼里,你所有的心思,只管都收起来。” 妙音呆了一下,才露出惊喜的神色:“少爷说的,都是真的吗?” 李靖行满心不悦,皱眉道:“你不相信?” 顿了一顿,哼道:“我的心意,自己知晓,你信不信无关紧要,我没必要多跟你解释。” 妙音听到这里,终于信了他的话。 少爷以前,是个最风流不过的性子。他那几个通房,除了采茗是自小在身边伺候的之外,其余的三个,都是他自己勾搭上的。 自己的姿色,比起采薇略有不如,却强过彩霞、红玉。 今儿个自己孤身前来,又是这样静寂的夜,神不知鬼不觉。 这样好的时机,他却断然拒绝了自己的提议。 如此看来,他似乎真挺爱少奶奶的,之前那般,必定是自己误会了。 妙音想到这里,心中又欢喜,又尴尬,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是个实心眼的,又一心只以千柔为念,欢喜之情,反而胜过尴尬。 她便跪了下来,含泪道:“奴婢愚钝,跑到少爷跟前胡言乱语,实在该死,但奴婢心中,实在太担心少奶奶,怕少爷行差踏错,伤了少奶奶才会如此。如今得知少爷没有旁的心思,奴婢很开心。少爷要惩罚,奴婢自当受着,绝无怨言。” 李靖行皱眉道:“我若是罚你,这事儿就得泄露出去。你们少奶奶挺看重你的,若是知道你蠢成这样,必定要生一场闲气。罢了,你虽愚笨,但人还是挺忠心的。这次我就不惩罚你了,但若是有下次,我定不会这样好说话的。” 摆了摆手,不耐烦的道:“就当没有这回事,下去吧。” 妙音听说他不罚自己,自是一阵惊喜,忙磕了头,起身自去了。 这里李靖行想着刚才的荒唐事,又好气又好笑,叹了几口气,才收拾好心情,捡起笔继续练字。 夫君搬了出去,千柔自然很不习惯,好在,还有个李雪茹跟自己作伴儿。 越跟李雪茹闲聊,千柔越觉得,这是个聪慧懂事的小姑娘,很是喜欢她。 李雪茹亲眼见识过她跟史香月、姨娘交锋,对她十分敬服。加上千柔做过有几桩旁人没做过的大事,更是让李雪茹心服口服。 她自觉得没有这样的本事,对千柔又敬又喜爱。当然,千柔态度是很和善的,李雪茹便没表现出忐忑心思来,反而还谈笑风生。 姑嫂两个相处起来,竟十分和谐。 当晚,两人说了小半个时辰的闲话,方才歇下了。 虽睡下了,但千柔心中难免惦记夫君,心情郁闷,又担心吵着李雪茹,便一直合着眼在床上发呆,动也不敢动,直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李雪茹先醒转,见嫂子睡得正香,忙轻手轻脚起来,不敢扰着她。 这时,丫鬟们赶来伺候,李雪茹忙让她们噤声,方才自行梳洗了。 等收拾妥当,她正要出门去见赵姨娘,不想赵姨娘自己风风火火跑进屋来,劈头就道:“你嫂子呢?起来了吗?” 李雪茹忙朝她摆手,让她小声些,方才悄声答道:“嫂子如今怀着身子,累得很,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吧。” 赵姨娘本就对千柔不满,如今心里又有事儿,闻言尖声道:“这么晚了还睡,必定是享受惯了才如此,哼,真是少奶奶的身子。” 李雪茹见她不但不收声,还出言嘲讽,脸气得涨红,忙扯着她正要出去,绯红已经道:“少奶奶,你醒了。” 这么大的动静,千柔即便困倦,也不可能安睡。 赵姨娘见她醒了,便没再说什么,只在外间坐下,等着说事儿。 李雪茹气得要命,看了赵姨娘两眼,方才回到千柔身边,低声向嫂子道歉。 千柔自然不会迁怒于她,笑着安慰了两声,收拾妥当了,才慢慢步出来。 她出来后,也没怎么样,只轻飘飘看了赵姨娘一眼,淡淡的道:“一大早姨娘就赶来,有什么事吗?” 赵姨娘见她神色冷淡,想起这不是个善茬,心抖了一下,才瞪着眼道:“自然是有事的,不过,你还怀着孩子呢,你得先答应我,别激动,别动怒,我才能告诉你。” 这话没头没脑,千柔摸不着头脑,缓了一缓才道:“嗯,我知道了,我一定心平气和,姨娘只管讲吧。” 赵姨娘又转头去看李雪茹,摆手道:“我跟你嫂子有私房话要讲,你下去吧。” 爬床这种话题,只适合已婚人士,小姑娘是听不得的。 李雪茹震惊又好奇,本不愿走,被赵姨娘瞪了几眼,只得悻悻出去了。 这里千柔便在赵姨娘对面坐了,兴致缺缺的道:“姨娘可以说了。”因心中根本就不在意,她端起绯红准备的温开水,闲闲喝着。 赵姨娘见她这样,自是在心中冷笑,徐徐道:“昨夜里,我看到有个丫鬟去靖行的书房了,想必两人已经成了好事,你打点一下,将那丫鬟收房吧,省得闹出孩子来惹人笑话。” “噗”的一声,千柔口中的温水直接喷了出来,喷了赵姨娘一脸。 登时,赵姨娘脸上湿哒哒的,妆也花了,等着看好戏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 千柔呆了一下,才歉疚的道:“姨娘对不住,实在是你这话太匪夷所思,我才失态的,你不能怪我。” 赵姨娘被她弄得无比狼狈,又见她神色镇定,显然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自是气得要命。 本来还顾念着千柔有身孕,刻意压制着,将语气放得很和缓,如今,千柔这样的态度,将她心底的怒火都挑起来了。 她铁青着脸,什么都顾不得了,只大声嚷道:“你没听清我的话吗?我说,有丫鬟爬了靖行的床。” 千柔皱眉道:“姨娘不必反复喊,我耳朵没问题,自然听懂了。” 赵姨娘瞪着眼道:“你听懂了,怎么还能如此镇定?你不信我的话吗?我可以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绝无半点虚妄。” 千柔勾唇,笑容浅淡美好:“那又如何?我心底很相信靖行。即便真有丫鬟爬床,他也不可能答应的。” 上次李靖行中了媚药,都没要史香月近身,如今他清醒着,莫非还会被人引诱了去? 何况,彼此情意正浓,她不信,李靖行会背叛对自己的承诺。 赵姨娘见她直接说相信李靖行,愣了一下才道:“你哪儿来的自信?靖行生性风流,三更半夜有美貌俏丫鬟送上门,是个男人都会心动。” 千柔淡笑道:“姨娘似乎忘了,上次史小姐送上门,夫君并没有收纳呢。” 赵姨娘早忘记这一茬了,闻言愣了一会儿,才咬着牙道:“上次,许是香月不对他的胃口,他才拒之门外。如今形势不同,你怀了身子,很久都不能伺候他,他找点乐子,自是无可厚非。而且,昨晚那丫鬟,我虽没看清脸,但身材挺曼妙的。她进去之后,一直就没出来,怎么可能没跟靖行成事?” 赵姨娘边解释,边瞪着千柔,心中呕得要死。 旁的女人若是得知丈夫睡了丫鬟,嫉妒些的,立刻就要砸东西撕帕子。 即便面上贤惠的,也会皮笑肉不笑,暗自生闷气。 怎么到了千柔这里,画风就不一样了呢?自己费尽了唇舌,她还是淡淡的,一点都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这女人,真是太邪门了。 她誓言旦旦,千柔仍旧淡淡道:“有丫鬟进去,可能是事实,但我还是那句话,我的夫君,我心里有数,我信他。” 即便相爱,夫妻相处之时,也不能任性妄为。 这世上有不少女人,一遇上这种事,就会失去所有理智,变得不可理喻,对丈夫又骂又挠, 那种女人,千柔一直挺腻歪的。 从旁人口中听来的消息,有什么可信度?若是想知道真相,直接问夫君就行了。 为了不能确信的消息,心生芥蒂,一照面就跟疯了似的,扯着夫君吵闹,伤害彼此情分这种事,她绝不会干的。 人生的路这样漫长,彼此要用最真心的爱,去信任去相处去包容去坚定的携手走下来,如此,才能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043 宴请 妙音去后,李靖行练了小半个时辰的字,眼见得时候不早了,方才胡乱睡下了。 躺在床上,没有温香软玉抱在怀中,李公子自是心情抑郁,辗转反侧许久,才总算睡着了。 次日起来,匆匆梳洗毕,就火急火燎往爱妻的住处赶。 等到了那里,却见李雪茹蹙眉站在屋檐下,身后站了一溜丫鬟。 李靖行自是震惊,忙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李雪茹叹气,摊手道:“我也糊涂着呢,今儿个一大早,姨娘就跑来找嫂子说私房话,还将我都赶出来了。” 李靖行听完,立时就变了脸色,心生不详之感。 他实在是被赵姨娘坑怕了。 如今,赵姨娘要单独跟千柔谈话,为了什么他不知道,但凭自觉,就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他忙撇下李雪茹,往正屋赶。 走到门口处,正好听到赵姨娘在大放厥词,说他必定跟丫鬟成事了。 李靖行一颗心登时只往下坠,没有一丝暖意。 这些天跟千柔相处下来,千柔有多在意自己,有多不情愿自己跟旁的女人亲近,他一清二楚。 她如今怀着身孕,正是爱使小性子的时候。姨娘又言辞凿凿,她岂有不信之理? 虽然自己问心无愧,但千柔若是情绪激动,伤着自己和孩子怎么办? 正惶恐不安,却听得爱妻回应道:“我的夫君,我心里有数,我信他。” 李靖行怔了怔,等回过神来,一颗心登时就软得一塌糊涂。 爱上一个人很容易,毕竟彼此年华正好,值得心动的地方太多。 信任一个人却很难。 需得大气从容,需得付出真心,需得将那人放在心坎上,才能毫无保留,生出如此深厚的信任之心。 自己是有风流史的人,按理说,在男女之事上,更是容易被怀疑的那一个。 如姨娘,不就认定了他会跟丫鬟勾搭在一块儿吗? 可是,爱妻却以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我信他”这三个字。 婚前与她见了几次,他渐生情愫。为了她,他鼓起勇气,与嫡母对着干;为了她,他不愿进通房的门,甚至连青楼都去得少了。 那份情,在旁人看来,似乎有些莫名其妙。毕竟,那时的他,是个纨绔。 人人都当他是浪荡子,瞧不上他,认定了他不会有回归正途的那一天。 那时,李明卿对着他时,眼底的失望、愤怒根本就掩饰不住。至于赵姨娘,照面之后也是长吁短叹,唠叨自己命苦,规劝的话提都没提,似乎认定了他此生都不可能有出息。 亲生父母尚且如此,旁人如何,更是提都不用提。 没有人知道,那时的他虽然浪荡,但他内心深处,其实也有自己的向往。 没有人在乎他的想法,大家都看死了他,觉得他坏到了骨子里,一辈子都会是个纨绔。 只有她,初见面时,带笑望着他,娓娓道:“你虽然名声不怎么好,但我深信,没有人生来就是完美的。年少轻狂,偶尔放肆一下无可厚非,只要肯改正,照样能收获锦绣人生。” 那时,她并没有给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只是觉得,他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坏人,他还有改好的机会。 她就如一缕阳光,照耀进他的生活,令他的人生,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那次见面,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言一语,就在他脑海里生了根,令他心中,油然生出无尽的温意来。 之后种种,终于将那温意,化为了情意。 等到千柔嫁过来,日日与她相对,他只觉得心中的柔情与日俱增。尤其圆房之后,她慢慢就成了心尖上的那个人,融入了他的骨血中。 爱上了,愿意为她改变,让她更爱自己。 爱上了,愿意为她舍弃侯门,只要她安好。 她并没有辜负自己的这份爱,因为在她心中,对自己的情意,是一样深厚的。 不然,遇到波折时,她不会这样温柔淡定,这样信任自己。 李靖行想到这里,心情激动起来,只想马上见到爱妻。 他手上用力,门开处,有佳人看过来,露出惊喜的笑容。 那女子,眉眼不绝色,但长得正好,正是他一生的牵念。 李靖行眸光倏地一亮,璀璨如星辰,脸上不自觉带了一抹能腻死人的柔情。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静静对视着,心中都缠绵着深浓的情意,仿佛要将对方刻进骨子一般。 赵姨娘见他们这般,仿佛自己不存在一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忙缓了一缓,才带笑道:“靖行,你来得正好,你自己说一说,昨晚你有没有跟那丫鬟勾搭在一处?” 李靖行恋恋不舍将目光从爱妻身上移开,冷笑了一下,转头看了赵姨娘一眼,没有言语。 那眼神冰冷又陌生,令赵姨娘心中顿生寒意。 还没等她从那威压中缓过神来,李靖行已经勾唇,冷冷道:“姨娘如此爱闹事,趁早收拾了回家去,我这里庙小,搭不起台子,容不下姨娘这尊大佛。” 赵姨娘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竟然赶我走?” 李靖行断然道:“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你识相些,趁早自己走,免得毁了最后一点情面。若不识相,哼,我让人将你的东西收拾了,照样有法子将你弄回李府去。” 赵姨娘气得身子发抖,指着李靖行“你”了几声,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骂下去。 到底是自己儿子,赵姨娘又向来惧他,不敢拉着他厮闹,只哭泣道:“你一来就赶我走,我做错了什么?” 李靖行恨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来问我?我娘子怀着孩子,才一个多月,正是要好好养胎的时候。你跑到她跟前胡说八道,安的什么心?你一向拎不清,这我晓得,但你做成这样,实在太过分了。” 他说着就走到赵姨娘身边,冷笑道:“罢了,我不跟你拉扯,你快点走,省得我见了生气。还有,我如今全靠娘子过日子,这地方你也别来了。”一面说,一面将赵姨娘拉了出去。 赵姨娘自是不情愿,张嘴就要大吵大哭,李靖行适时道:“若再闹,我就再不认你了。” 赵姨娘见他神色很冷,不似作伪,不得不收了声,将哭闹咽了回去。 李靖行便押着她去客房,看着她收拾东西。按照他的意思,自然是将李雪茹一起打发走最好。但李雪茹自己说了,嫂子如今有孕,挺寂寞的,想留下来陪伴几天。 李靖行知道之前姨娘一心都在史香月身上,对李雪茹并没有怎么关心。再者,他如今夫妻和美,心肠比平时其实要软一些,也有些自责当初没有好好对待这个妹妹。 眼见得她软语央求,加上千柔提过,挺喜欢这个妹妹的,李靖行便点头应了,允了她留下来住一段时间。 赵姨娘来时,因为李明卿要娶贵妾,心里沉甸甸的,却还是存了一丝指望,盼着李靖行回府为自己出头,劝阻李明卿。 如今离开时,她谋算的不能成,李靖行还动了大怒,女儿跟自己也不是一条心,自是又添了一层气,一路哭了回去。 将赵姨娘打发走后,李雪茹才叹道:“近年来姨娘的脾气越发乖张了,今儿个也不知为了什么,又闹得哥哥动怒。” 这缘故,自是不好对她说的。 李靖行便只淡笑道:“她脑子有点不清醒,但你嫂子却是个聪明清醒的,根本就不会受她影响。好了,你去客房待一会儿,我跟你嫂子说会儿话。” 李雪茹点头,起身自去了。 李靖行回屋时,只见千柔正坐在窗下,案几上摆着几样早点,显然在等他用早膳。 他忙快步走过去,体贴的道:“你如今怀着身子,饿不得,等我做什么?” 千柔含笑道:“没事儿,等夫君不是应该的吗?再说,跟你一起吃饭,才吃得香甜。” 说着,便递过筷子,柔声道:“夫君,用饭吧。” 她并没有过问赵姨娘的事,更没有说赵姨娘的坏话。 因她知道,赵姨娘干的事再出格,都是夫君的生母。夫君可以生气,可以动怒,但自己却不能评论这事儿,不然就有挑拨之嫌,会让李靖行心里生出刺儿的。 李靖行见她不问赵姨娘,也不问自己昨夜之事,只是温柔看着自己,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融化了。 他走到她身边,将她拉了起来,圈在怀中,将脸埋于她青丝之间,低低道:“你怎么不问姨娘为何语出惊人?” 千柔靠在他怀中,嫣然道:“我信你,所以不问。当然,你若是想说,想解释一番也无妨。” 相信,所以不问。 李靖行心头油然生出一波波欢喜和柔情,眼圈几乎要红了。 她对自己的爱,竟是这样浩瀚,这样宽大。 这份信任,谁舍得辜负?这样好的佳人,谁会头脑犯晕对不住她呢? 虽然爱妻不问,但他岂能让这事儿横亘在彼此之间?自然要解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笑了几声,方才将昨夜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从头到尾都说了,没有一丝隐瞒。 千柔十分吃惊。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妙音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当然,妙音将话说得很明白,妙音并不是想当李靖行的姨娘,反倒是怕自己受情伤,这才去自荐枕席。 至于李靖行的反应,因为在她预期内,她反倒没有那么吃惊了。 千柔静静听完,才叹息道:“妙音虽然做得出格了,但到底是出自一片忠心,就照你说的,不必罚她了。” 李靖行点头,凝视着千柔,轻声问道:“柔儿,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但是,我心底却是有一点好奇,倘若昨夜我没将妙音拒之门外,你会怎么样?” 千柔淡淡一笑,不假思索的道:“我心底,很爱你信你,但如果这样的倾心对待,都不能换来你的真心,那我只好放弃你了。” 她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从容道:“即便我怀着孩子又如何?我这颗心,受不得委屈。为了孩子将就、委曲求全,这种事我做不来。” 终究,她也只是个女人罢了。 因为心中有情意,她愿意给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和自由。因为她知道,夫妻之间,应该互相包容、体贴、信任,不能为了一些琐事,就扯着夫君吵闹。 感情就像琉璃,一旦有了伤痕,再怎么修复,都不能回到当初。 她愿倾尽所有,但她心底,还是独立有自尊的个体。 若他行差踏错,她会毫不犹豫舍弃他,带着孩子开始新的生活。 李靖行听了她的回答,一颗心酸酸软软的。 因为爱,倾心相待。 因为爱,不将就。 他的千柔,就是这样与众不同,让他爱到了心坎里。 他叹息:“幸亏我没有做错,不然,必定后悔莫及。” 他带着笑意,抬手抚摸着爱妻的秀发,叹息道:“柔儿,你这样待我,这样信我,我真不知该怎么回报你。” 千柔恬淡微笑:“怎么不知道?用你一生的爱来回报,这是我最期盼的。” 李靖行失笑:“说的是,我竟糊涂了。” 深深凝睇着爱妻娇美的面容,调笑道:“果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柔儿,我要让你知道,我有多想你。”语毕,深情的吻伴着灼热的呼吸,细细密密落在她额头上,旋即蔓延到她娇嫩的丹唇上。 千柔星眸半闭,回应着他的吻。因为她心底,也是一样牵念着他。 他们需要这样的深吻,来宣泄对彼此毫无保留的眷恋。 唇齿相依间,千柔只觉得仿佛有一股蜿蜒的春水滋润上心田,整颗心润泽而柔软,仿佛开出最柔嫩明丽的花儿一般。 情愿就这么,醉在他的情意里,一辈子不醒来。 亲吻许久,察觉到他情动,唇一点一点沿着唇滑落至自己的锁骨,手也不安分起来。 她面上滚滚发烫,忙道:“靖行,别胡闹,你还得去学院呢。” 李靖行这才回神,叹了一口气,慢慢平息了心头的欲望,凑在她耳边悄声道:“今晚我就搬回来,再也不离开你了。放心,我虽时时都想疼爱你,但心底却有分寸,绝不会伤着孩子的。” 千柔横了他一眼,眸中带着几分娇嗔,低低“嗯”了一声。 她心底,何尝愿意与他分开?若是能与心爱的人一起,时刻相守着,即便只是静静相对,也是欢喜满足的。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方才携手用了早膳。 旋即,李靖行便去了学院,千柔则有李雪茹作伴儿,颇不寂寞。 一时妙音过来伺候,神色颇不自然,甚至不敢抬头看千柔。 当着众人,千柔不好多说什么,只在午休时,单独留了她在屋里伺候,携了她的手道:“昨夜的事儿,夫君跟我解释了。你虽做错了,但到底是一片好心,我们都不会怪你的。你不必有什么负担,就当没有那桩事,之前如何,今后照旧就成了。” 见千柔态度和善,丝毫没有责怪自己之意,妙音又羞愧,又感激,忙含着泪应了下来,打定了主意,这一辈子都好好伺候千柔,把她放在第一位。 因事情都忙完了,千柔便照之前议定的,开始打点宴请的事儿。 宴请的地方,早就商议妥当了。 他们如今住的这地方,虽然够住,但地方不开阔,并不适合宴客。 好在明石出了主意,说京城有个富商,建了个园子,名唤清欢阁,专供富贵人家宴请。那地方收拾得很幽静,景致不错,伺候的人也有一班子,挺方便的。 如今正是春分时节,在园子里宴请,吹吹风,喝点酒,看看景,正合文人的脾气。 当时千柔一听这主意,立时赞叹极妙,拿出银子来,让明石去打点。 当然,这次就这样罢了,千柔打定了主意,等闲下来之后,就命明石在京城打听,买个开阔的旧院子什么的,改造一番,免得将来生了儿女,住着不方便。 地点选好了,便可以下帖子请客人了。 这一次,凡是学院的夫子,都下了帖子。 陪客尹青云、林旭天,也都送了信去,都答应到时候一定来。 至于宴请的日子,自然定在下一次休沐时,如此,大家才都有时间嘛。 千柔便打叠精神,打理各项琐事。 吃食是重头戏。李靖行之前花重金请的两个厨娘,手艺挺不错的,又有一个柳絮,自然更是如虎添翼。 柳絮本身就有天赋,又经过千柔的调理指点,厨艺更是上了一层楼。加上她会不少新式菜肴,这就更难得了。 上次,林府送了厨娘过来,就是她负责调教了十几天,据说效果挺不错的。 当然,因为是宴请,千柔绞尽脑汁,又想了几样新奇菜式,让柳絮练手,来日好展示一番。 蒸馏酒的活计也继续忙起来,又置了四坛子,足够了。 当晚,李靖行果然回了正房。 他搬出去一夜,如今再搬回来,旁的都没什么,倒是对千柔的爱意,越发浓厚起来。 至于李雪茹,虽然舍不得离开嫂子,却不敢跟哥哥争,只能委委屈屈搬去了客房。 白日里,李雪茹跟着千柔,见她耐着心思细细吩咐绯红等人,准备什么茶,什么酒菜,又准备什么瓜果点心,还特意吩咐了,让请几个会唱曲的清倌伺候着,以防那些爷们喝得高兴了要听曲儿什么的,不至于抓瞎。 李雪茹见她事事周到,不由得赞叹道:“嫂子就是厉害,什么都打点得妥妥当当,一点都不要哥哥操心。” 千柔摆手道:“快别笑我了,我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儿,心里急得不行,后来想了个法子,将要办的东西在纸上列出来,反复推敲,才有了点章法。” 李雪茹点头道:“列单子这法子挺妙的。”她是个心细聪慧的,又极温柔体贴。 千柔理事时,她并不打扰,只静静听着,暗暗学习,偶尔赞叹两声。等千柔闲下来,她陪着说笑散步,给千柔斟茶递点心。 如此这般,连底下的绯红、浅绿也都赞她好,十分尊敬她。 到了宴请那一日,李靖行早早梳洗妥当,直接赶了去。 各样食材什么的,已经提前送去了,负责伺候的人,也都跟着李靖行,早早就赶了过去。 千柔自也起了个大早,只是女人家,梳洗起来要麻烦一些。她虽然不爱装扮,但今儿个是女主人,却是必须讲究一些才行。 等一切妥当后,李雪茹也来了,正要出门时,青荷带了几样礼物来探望,见状也要随着过去,帮着伺候打点。 千柔待她亲厚,问明她今儿个正好闲着,便点头应了。 等到了那里,千柔并没有去正厅,直接在后院打点各样琐事。 这次宴请,千柔花了不少心思,采办的东西虽没有鲍参翅肚什么的,但准备的菜式却很新颖可口,煎炒烹炸、蒸制煮焖,各种法子都使上,务求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会来多少客人,但东西都是备得足足的。反正价值不算贵,若是用不着,将来自家留着也没什么。 后院忙碌着,客人们也渐渐都到了。 之前虽然下了帖子,但李靖行心中没有底,一直担心客人聚不成一桌。 却是没想到,来宾们不但多,更有两位身份极其贵重的。 尹青云是个热心的,早早就到了,与李靖行寒暄一番,便陪他站在门口迎接客人。 瞧不上李靖行的那两位先生,一个姓燕,另一位姓王,都是嗜酒之辈。两人一听说有新酒,什么都顾不上,早早就来了,让李靖行又惊又喜。 至于书院其他的夫子们,虽不太看得上李靖行,但对这位学生的夫人佳禾郡主,却是有所耳闻的。 一个庶女,单凭自己的力量,一步步得到郡主的尊荣,这在大燕,是绝无仅有的。 如今,能有机会见识这位郡主的风采,大家都挺乐意的,也就来了十之八九。 李靖行笑容满面,忙将夫子们让到正厅坐下,立时便有几个俏丽的丫头上来倒茶,细心伺候。 正热闹着,突然明岩神色紧张走进来,对李靖行道:“少爷,林三少、武王来了。” 李靖行见他神情紧张,本来有些不满,等听到武王二字,自己也呆住了。 李靖行愕然,心中困惑不解。 武王性情之冷,人尽皆知,除了宫宴之外,从未出席什么宴会。怎么今儿个,竟也跑来凑热闹呢? 他忙看向尹青云,拱手道:“这里请尹兄代劳,我去去就来。” 尹青云是个能说会道的,正与夫子们谈笑风生,闻言笑着道:“你只管忙去,这里有我就成了。” 李靖行谢了,道了失陪,忙退了出来,亲自去迎武王。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果然见林旭天陪着武王,在凉亭里站着。 武王是便服前来,一身月白色蜀绣衣衫,但气势摆在那里,不怒自威。 至于林旭天,却是依旧嘻嘻哈哈,一点变化都没有。 见他过来了,林旭天先笑着道:“王爷得知我要来吃酒,心里羡慕得紧,非要跟我来凑热闹。” 武王脸上闪过一抹可疑的红晕,咳了一声,忙解释道:“上次在田庄尝了佳禾的手艺,挺不错的,今儿个又闲着,这才跟着来走一走,李公子别嫌冒昧才好。” 说话的当口,他不动声色打量着李靖行,暗自想,论气度,论相貌,自己与蒋毓,可以将他比到地底下。 但是,无论是自己,还是蒋毓,他们都没有他有福气。 人不能跟命争,即便他是王爷,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李靖行听了这番解释,不疑有它,赔笑道:“王爷肯来,真是莫大的荣幸,快请到前面就座。” 武王却摇头,摆手道:“我是微服来的,前面就不去了。我性子冷得很,去了那里,众人不自在,我也不欢喜,倒不如在后面寻个房间,给我置几样菜,大家皆大欢喜。” 李靖行怔了片刻,迟疑着道:“只怕委屈了王爷。” 言语中,已经有了答允之意。 武王之言,其实是很有道理的。武王身份贵重,偏偏性子冷厉,若真去了正厅,众人必定战战兢兢,不能尽兴。 倒不如照他之言,另置一桌酒,大家都方便。 武王见他口气松动,忙再接再厉:“没事儿,自斟自饮别有风味,我挺喜欢的。” 他自然不缺酒吃,来这里不过是找个由头,好见千柔一面罢了。 林旭天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听他们说得有趣,忙道:“王爷,我也跟着你,咱们悄悄吃酒吧。” 李靖行本就属意让他陪着武王,闻言立刻笑道:“很妥当,如此,就委屈王爷、三少了。”说着便在前面带路,引着他们往后院走。 这时,千柔、李雪茹已经将事情都打点妥当,正坐在一颗大榕树下,喝着茶歇息。 这大树团团如盖,遮掩出一大片阴凉之地,放一张小案几,两人对坐,倒十分有趣。 至于青荷,早就跟着绯红,帮着干活去了。千柔拦不住,只得由着她。 见李靖行引着两人过来,千柔自是一脸吃惊,忙搁下茶相迎。 待彼此见完礼,李靖行笑着道:“王爷执意不去前面,娘子你来安排,务必要将王爷和林三爷照顾得妥妥当当才好。” 千柔带笑点头应了。 一时李靖行转身去了,千柔见李雪茹神色紧张,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便向她道:“去让人重新备了茶点送上来。” 李雪茹忙应了,福身自去了。 她一向没见过什么外男,如今来的人里面,年纪小些的看上去倒还可亲,那年纪大些的,真真脸冷气质冷,让人不自觉就害怕。 等得知那是武王,李雪茹更是觉得心口都寒了。 故而千柔一发话,她只觉得松了一口气,赶紧跑开了。 这时,千柔看着两人,笑道:“难得王爷、三哥过来,若是在屋里置酒,却没什么趣味儿。不如在这大树下摆一桌,就着凉风习习,赏着鸟语花香,倒还有几分意思,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林旭天不待听完,便击掌道:“好主意,我喜欢。” 武王深深看着她,露出破云而出的笑容:“佳禾,你这样蕙质兰心,我岂有不应之理?不过,你这称呼,我实在不喜欢。你唤旭天三哥,却称呼我王爷,实在太生疏了。唔,不如你也按我的排行来,唤我一声四哥,如何?” 千柔一脸呆滞。 之前还说要叫姐夫,怎么如今又改了? 她也没深想,只呵呵傻笑:“这可不成,王爷是什么身份,我如何敢乱叫?倒不如还是照之前那般,无人时,便唤一声姐夫吧。” 武王皱眉,摇头道:“千姝只是妾室,你唤姐夫,实在不合规矩。” 千柔更呆了,暗自叹息,大爷,上次我说不合规矩,是你老人家坚持,我才唤的,怎么如今又来说这话? 当然,她只敢在心里吐糟,并不敢当面说出来。 武王的名头响当当,如今,又时不时表现出强势任性的一面,千柔哪敢跟他对着干? 没法子,她只能选择屈服,扯着嘴皮道:“既如此,齐四哥、林三哥你们稍坐一会儿,我去打理一下。”说着欠身为礼,起身自去了。 武王静静站着,看着她窈窕的身影在眼前晃悠,只觉得无比安心。 虽没法子与她亲近,但能有机会见着她,听她唤一声“四哥”,吃上她亲自安排的酒菜,心底的欢喜,似乎就能滋长出来。 前头正厅里,李靖行陪着众人饮茶,消停没多久,明岩又跑了进来,说七皇子、安郡王世子齐融来了。 李靖行彻底蒙了。 武王来蹭饭,虽在意料之外,却也情有可原。毕竟,大家有过一面之缘,武王跟林旭天,又是过命的交情。 如今七皇子也来了,这是什么意思?自己与七皇子,可是素未谋面的。 他心中惊疑不已,却不得不出来,恭敬迎接。 七皇子齐逸宁,是跟着国子监一个名唤牛知礼的夫子来的。 秦王定下了计策,七皇子虽然百般不情愿,却不敢违逆。 因千柔如今是有夫之妇,素日里很少出门,见一面都难,想勾引更是难上加难。 秦王催得紧,他没法子,只能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命人留心千柔、李靖行的动静。 这一打听,就收到消息,知道他们要宴客。 这时机并不算好,但若是能参加,却是有机会跟千柔见一见,比枯坐着要强不少。 故而七皇子只能选择主动出击,寻个认识的夫子,厚着脸皮跟了过来。 至于才满十六岁的齐融,则是被他拖来当陪客的。 待与李靖行照面后,见李靖行长相不过中等,气质也不怎么样,登时就放了心。 这种货色,佳禾郡主都喜欢,自己若是出马,使出浑身的本事来,折服佳禾指日可待。 李靖行哪知道他的心思,寒暄了几句,便笑着道:“难得七皇子、世子一起过来,真是蓬荜生辉。” 七皇子眼珠子转了一转,笑着道:“你不嫌我们来得冒昧就成了。行了,客气话也没必要多说了,今儿个客人多,我们也不过是跟着牛夫子,来凑热闹罢了。我若是去正厅,只怕要让众人不自在,不如你让人在后院,给我、齐融单独置了酒,备几样菜,如何?” 李靖行见他这话竟跟武王差不多,呆了一呆,才道:“四皇子也在这里,倒也是一样的意思呢。” 七皇子听说武王也来了,登时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旋即,他很快明白过来,武王过来,为的是什么。 不由得感叹,大哥的眼光真毒,四哥果然已经动心动情,无法自拔了。 他便干笑道:“如此说来,我与四哥还挺默契的。” 如此这般,七皇子、齐融便也去了后院,跟武王、林旭天坐了一桌。 武王虽是武将出身,心却不粗,见他们无缘无故跑了来,自是十分惊奇,看着七皇子,不动声色试探起来。 七皇子哪里敢将真实的原因透漏出来,忙用随意的语气道,只是闲着无聊,才拉着齐融,跟着交好的夫子出来散心。 武王问了两三遍,他都这么回答,也就没辙了,便没再缠着他不放,只端起茶静静品着。 林旭天却是个心宽的,扯了齐融说笑。两人之前就认识,颇有几分投契。 齐融此来,什么意图都没有,倒是挺自在的,跟林旭天聊得不亦乐乎。 正厅里,宾客都到齐了,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当各式菜肴端上来,宾客们饶都是见多识广之人,也是震了一震。 那大坛子盖得严严实实,散发着阵阵香气,是菜还是别的什么?那鸡从猪肚里钻出头来是什么菜?那酱香的鸭子片好,旁边放着金黄的面饼,又是什么意思?还有那面皮透明的蒸饺、梅花形的小花卷、绚丽多彩的甜点…… 看着从未见过的新式菜肴,众人目为之眩,神为之夺。 等到酒上来,一启坛,香气前所未有的浓郁,更是引起了轰动。 一时间,筷子与酒杯齐飞,大家越吃越香,赞不绝口。 044 明惠出招 正厅的人开动了,吃得不亦乐乎,后面自然也早就开席了。 因来的都是贵宾,千柔少不得亲自招呼,看着丫鬟们上菜上点心、斟茶倒酒,很是殷勤。 因林旭天问起,千柔只得打叠起精神,又解释了一番各式菜肴 旁的倒还好说,就是那佛跳墙,做法太新颖了,大家都没见过,少不得花些心思,细细解说一番。 千柔尽量取用简洁的言语,笑道:“此菜是荤腥的,要取十八种食材,分别煎、炒、烹、炸过后,再一层一层码放在一只大酒坛子里,注入适量的上汤和老酒,先用武火上烧沸,后在文火上慢慢煨炖五六个小时,这才能大功告成。当然,这食材可以灵活变动,如果想做成素食,也是能成的。” 七皇子微笑道:“难怪味道这样好,原来费了这么多功夫。这法子挺新颖的,只怕御厨也做不出来呢。”说着便注视着千柔,桃花般的眸中光芒点点,神色温和至极。 他本就长得好,又对着镜子练过,知道自己挑眉瞧着女子时,翩翩风华如明珠耀目,最能打动人。 如今既打定主意要来勾千柔,自然要将自己最吸引人的一面展现出来。 上次在宫里,只是匆匆一瞥,如今这次,算是他与千柔第一次相见。 映入眼帘的女子,芙蓉如面柳叶如眉,称不上绝色,但也有几分姿色。至于气质,也看得过去,不至于让人厌烦。 虽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这女子长相不算差,又做了几件与众不同的事儿,也算是个特别的,若真成事了,倒也不算辱没了自己。 七皇子心底的烦恼便淡了些,打叠起满腔的柔情来望着千柔,又说了几句赞叹之言。 寻常女子若是被这么个风流皇子盯着,只怕早就心跳如鼓了。 千柔却是毫不涉私,只是如常谦虚了几句,便将目光投到旁人身上。 七皇子见自己释放出全部的热情,她却仍旧淡淡的,心中有些气恼,却不好怎么样,只能端起酒来饮着,平复一下心情。 武王看着她在酒席间言笑晏晏,热情劝酒,心里陡然间怅然若失。 饶是他这样一个戎马倥偬、快意恩仇之人,想要的佳人求而不得,忽然间也多愁善感起来。 她就在眼前,却隔得那么远,仿佛在天涯一般。 他不自觉想起那天梅花树下,与她相见的种种。 当时心中淡淡的,如今回想起来,那段回忆里,有他,也有她,真真只觉得回味无穷。 他也只有这么段记忆可以守着罢了。 他想到这里,不自觉抬手端起酒杯,自顾自一饮而尽。 那幽幽的梅香,氤氲的笑脸,总在眼前悄然绽放,却益发的模糊了。 武王、七皇子各怀心思,最悠闲的,反而是林旭天和齐融了。两人喝酒吃菜,只觉得酒香醇奇妙,菜新奇味美,便一边吃喝一边赞叹,根本就停不下来。 酒过三巡,千柔正要吩咐丫鬟们弄些醒酒汤来,突然浅绿走了过来,匆匆道:“少奶奶,明惠郡主来了,正在前面叫嚷,说是要送你一份大礼呢。” 她知道明惠不是个善茬,跟千柔又有矛盾,言语间,神色不自觉便带了几分惶恐惊慌。 千柔眼皮子一跳,突生不祥之感,皱眉道:“谁将她放进来的?” 浅绿拧着眉,神色愤愤不平,咬着唇道:“如今这园子是租的,守园子的人不是咱们家的,若是她摆出身份,再给点赏银,想进来自然轻而易举。” 千柔恍然明白过来,定了定神,方才道:“罢了,我去前面看一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照千柔的想法,自然不情愿跟明惠对上。 但如今她寻上门来,指名道姓要找自己,自己如何能躲避?自然要直接面对才行。 武王虽喝得半醉,但注意力其实一直在她身上,见她一直拧着眉,显然跟那明惠不对盘。 他也没想旁的,只下意识想护着千柔,便起身道:“我陪你同去。” 七皇子一听,也忙道:“我也去。” 他来这里为的什么,时刻都记在心上。 千柔要走,他留下来什么都干不了,自然要跟去,寻机会表现一下才行。 千柔见两个皇子都嚷着要跟来,额头跳了几下,缓了缓才道:“不必了,小事一桩,我自己处理就成了。两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就是。” 武王不言语,只静静看着她,目光中透着坚决之色。 七皇子也起身,显示出自己的决心。 千柔见状无可奈何,只能叹了一口气,先行往外走。 林旭天这时吃得差不多了,见状便扯了扯齐融衣袖,笑着道:“咱们也瞧瞧热闹去。” 齐融点头,应了下来。 如是,千柔带着丫鬟们走在前面,后头坠了两个皇子、一个世子,一个林三少。 这配置,也是绝了。 及到了前面,远远的就见明惠一身红色撒花烟罗衫,眉眼间有灼热的喜色,比起往日越发俏丽,格外动人。 她目光灼灼,一照面,并没有留意千柔身后是什么人,只大声嚷道:“哎呀,佳禾郡主躲了好久,总算出来了。” 她站在正厅前,一来就说自己有重磅消息要宣布,引得里面的人早停止了饮酒说笑,疑惑又好奇的等待着。 李靖行气得脸色铁青,但拦不住她,只能含恨瞪着她,目光似能噬人一般。 明惠哪里怕他,倒越发兴奋起来。 如今见正主儿来了,厅内众人都兴致勃勃看了过来,只有尹青云目中含着担忧之意。 千柔淡淡一笑,没有答明惠的话,只是望向厅内,很从容的道:“今日请各位夫子来,酒菜不周,还请多多包涵。”说着,便欠身行了一礼。 立刻便有人答道:“郡主不用客气,今儿个的酒菜,在下从未品尝过,当数绝无仅有的佳品。” 众人纷纷附和。 虽心底等着看好戏,但今儿个酒菜确实好,又知道必定都是这位佳禾郡主打点的,自然满是溢美之词。 这时,有那眼尖的,已经看到千柔身后的武王、七皇子,忙跪下来行礼,暗自咋舌不已。 虽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出现,但显然这种时刻,只能在心中猜测,没人敢问出声来。 明惠心中自也是惊疑不定,不知道武王、七皇子横空冒出来,是什么意思。 旋即想,他们为什么出现不必管,多些贵人在更好,更能让千柔身败名裂。 这样想着,她心底的兴奋一点没减少,反而多了起来,只觉得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武王越众而出,淡淡道了声:“免礼。” 声音清冷无比,落在众人耳中,不免带起一丝寒意来。 等众人起身后,武王直接望向明惠,眯着眼道:“我认得你,你是镇南王府的,你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想跟佳禾过不去?” 他声音冷,神色也冷,明惠心突突直跳,只觉得一股子恐惧从脚底下攀了上来,令她窒息得说不出话来。 武王自然不会有耐心等她缓过神来,冷笑道:“你既没话说,直接给本王滚出去。” 明惠听了这话,忙定一定神,鼓起勇气道:“回王爷,我说完了事,自然就会走的。” 说着,便抬起头来望向千柔,嘿嘿冷笑道:“佳禾郡主,好久不见呀。我今儿个来,是要给你送份厚礼,让你与亲人团聚的。” 这话没头没脑,千柔自然十分愕然。 没等她回过神来,明惠直接就道:“刘氏,出来吧。” 随着她的声音,走出来一个身穿蓝色衣衫的女子。 明惠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笑容似淬了毒一般:“刘氏,抬起头来,让佳禾郡主好好认一下吧。” 随着她的声音,那女子带着惶恐缓缓抬头,脸上一条又一条的皱纹,看上去颇为苍老,神色也很憔悴,看上去,似乎有四五十岁了。 千柔脸色一白,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如木雕一般。 残留的原主儿的记忆告诉她,这个女子,正是因私通之罪,被顾耀仁扭送到官府的刘氏。 这是,她顾千柔的生母。 当初,刘氏因为不满被顾耀仁冷漠,勾搭上了顾府的花匠,被捉奸在床,将顾耀仁的面子踩到了地底下。 这事儿当初闹得沸沸扬扬,因刘氏是良家出身,入府时并没有签文书,顾耀仁权衡之下,便将她休弃,让人将她和那花匠送到官府了。 这事儿真相如何,不得而知,在当时,确实是名噪一时,人人关注。但时日久了,众人有了新的关注点,自然就慢慢淡忘了。 千柔自己,也忘记了这个人。 当初刘氏没被休弃时,一直嫌弃她是个女儿,又被顾耀仁冷落,时常拿着她发泄心中的怒火。 那时,千柔虽然有亲生母亲,但日子并不好过。 等到刘氏被打进大牢,千柔每天拼尽全力,才勉强活了下来,自然没时间想一个虐待过自己,又给自己带来羞辱的母亲。 后来,原主儿想算计人,跳河后晕倒,让顾琪穿了过来。 身为穿越者,她对刘氏的感情就更凉薄了。可以说,她穿来之后,一直在操心自己的事儿,从未想到刘氏头上。 消失了十年的人,今儿个,却是在这种场合相见。 千柔呆怔了片刻,暗自叹息,明惠这一招,不可谓不毒。 这刘氏是有前科的,她一出现,昔日的往事,不可避免就要拉扯出来。 有一个跟人私通的母亲,她顾千柔的名声能好得起来吗? 再者,最近两年,她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却从没想过去寻刘氏。 这桩事,明惠岂能不好好利用?只怕,立时就要给她扣一个不孝之名。 她预料的,果然成真了。 明惠眯着眼,正色道:“佳禾郡主,这是你母亲吧?听说,你母亲之前曾经做过错事,但是,她终究是你生母,你岂能不认她?这些年来,你一直对她不闻不问,未免太过分了吧?” 武王一众人听了这番话,倒都罢了,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如今正是恋慕千柔之时,将千柔看得比谁都重要。明惠那些话,在武王看来,不过是胡乱攀扯罢了。 就算千柔的生母做过错事又如何?就算千柔对生母不闻不问又如何?在武王心中,千柔是最美好的,即便有一点瑕疵,也是瑕不掩瑜。 至于李靖行,更不会在意了。他清楚,千柔生母如何,跟她这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明惠攀扯这等乱七八糟的事儿,不过是胡搅蛮缠,丝毫不会影响他对千柔的情意。 那些夫子们尚未听完,都变了脸色,看千柔的目光隐露轻视。 乍然遇上这种事,千柔心中茫然,脑子一片空白,一句话说不出来。 明惠露出笑容,一字字的道:“人人都说,佳禾郡主你心怀天下,才有赈济灾民之举。照我说,你连陌生人都肯怜悯,漫天撒钱,却将自己的生母弃之不顾,任由她凄惨度日,你这心肠,未免太硬了些。唔,或者说,你知道赈济灾民能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名声,而自己的生母,不能给你带来好处,所以你才有所取舍。我这猜测,对吗?” 她唇边笑容微深,连珠炮一般道:“听说当初你还有个叫青荷的丫鬟,跟了你十年。后来,你处境好了,身边有了更伶俐的丫鬟,立时就将那青荷忘在脑后了,最后,甚至将她赶出府了。啧啧,佳禾郡主,论冷淡,我真比不过你。” 虽然武王神色冷厉,带着寒意盯着她,但她却不打算退缩。 她对千柔生恨,先是因为蒋毓。其后,金瑜楼、国子监门口,与千柔争锋时,她都落了下风。 这些事儿累积着,早让她恨极了千柔。 这些天,她一直在寻找打击千柔的法子。如今,终是寻到了。 这些话,她早就在脑海里盘算了好多次,自然越说越顺溜。 等到将心头的话一口气说出来,她凝睇着千柔,心中无比快意。 自己用尽了心思,定然能将这贱人从高处扯下来吧? 她仿佛看到,千柔因为此事,受尽了指责谩骂,皇上、太后都将千柔弃若敝帚。 她仿佛看到,千柔名声尽毁,众叛亲离,甚至跟她亲厚的夫君,也弃她而去。 那是,她渴望见到,也觉得必将实现的画面。 正得意洋洋,武王哼了一声,冷冷道:“事情如何,本王不予置评,但本王想问的是,此乃佳禾的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一个闺阁女子,跑来干这种事,还有半点闺誉可言吗?” 明惠身子晃了一下,脸色煞白如纸。 她怎么也没想到,就算到了这种时刻,武王还是选择站在佳禾那边。 自己明明说得很清楚,佳禾就是一个沽名钓誉、冷面无情的小人,怎么他竟一点儿都没听进去呢? 李靖行看一眼陷入迷茫中的爱妻,心中痛惜,也站出来盯着明惠,斥责道:“明惠郡主,你一而再再而三跟我们夫妻过不去,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与你,其实无仇无怨,上次在金瑜里,是你跑来跟我们吵,迫于无奈,我们夫妻才反驳了两句。如今更好了,我们宴客,你跑来弄出这种是非。这刘氏,想必是你花大价钱请来的吧?你在背后,必定花了不少心思打听我娘子的事儿吧?一个闺阁贵女这般行径,啧啧,真要让人大开眼界。” 武王冷笑,接口道:“什么贵女,要本王说,不过是个无理取闹的市井泼妇罢了。” 众人听了这番话,看向明惠的神色也都变了。 武王这评论,众人心中各有一杆秤,但他身份摆在那里。 他发了话,众人如何敢不捧场赞成?自然要跟着他的话音,做出相应的反应才行。 明惠脸色登时如调色盘一般,白中泛着青,带着紫,十分精彩。 她缓了一缓,咬着牙道:“我今儿个过来,全是一片好心。佳禾十多年弃生母于不顾,让刘氏无枝可依。她贵为郡主,生母却是苦哈哈的,这未免太不合情理了。我得了这消息,心中难免怜悯,这才将刘氏带来,好让她们母女团聚。虽说佳禾心肠硬,但如今有我们这么多人作证,她也该收敛心思,好好奉养这刘氏。如此一来,刘氏有人养,佳禾也能跟生母聚在一块儿,真真是好事。” 她说到这里,又看向李靖行,很和气的道:“李二公子,你丈母娘来了。虽说你这丈母娘名声不太好,年轻时跟人私通被抓个正着,但到底她是你的长辈,你该顾念几分。再者,虽说有女儿肖母的说法,但佳禾对你,似乎还颇有情意的。照我看,你倒是不必担心刘氏这风流性子会遗传到佳禾郡主身上。” 刘氏听她直接将自己的过往扯了出来,立时瞠目结舌,其后含羞带愧低下了头。 李靖行盯着明惠,满面怒容,恨不得狠狠打她几巴掌。 他冷哼,咬牙切齿的道:“郡主纯属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妻子是什么品行,我一清二楚。你不但管闲事,还含沙射影,如你这般不顾脸面胡扯、损人不利己的女子,也真是少见得很。” 明惠见他对自己怒目相向,言语也极其阴损,不由得大怒,正要再攀扯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千柔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明惠愕了一下,其后却出露出满面笑容来。 她倒是要看一看,这种形势下,这贱人还能怎么翻转局面。 千柔并没有将她挑衅一般的笑容放在心上,只是淡淡道:“我年幼时便与刘姨娘分开,后来长大琐事缠身,并没听人提过她的事儿,我还以为,她早已不在人世。今日才晓得,我竟是大错特错了。此事,的确是我疏忽了,如今上天垂怜,姨娘能回到我身边,我真挺高兴的。往事如何,我不会去管,今后,我会好好奉养她的。这个答复,明惠郡主还满意吗?” 她这番话轻描淡写、中规中矩,还说了将来会养着刘姨娘,表现出了一定的胸襟。 这种情形下,算是不错的应对了。 明惠冷笑:“你轻飘飘几句话,就想将自己撇干净吗?哼,做儿女的,连自己的生母在不在世都弄不清楚,一点孝心也无,你也算开了先河了。” 千柔拂袖,一点情面都没留,冷冷道:“我跟刘姨娘之间的事,你知道多少?若你知道真相,你还来问,证明你蠢到了家。若你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权利说三道四?” 话音刚落,斜刺里突然有人冲过来,大声道:“佳禾郡主什么错都没有。当初,刘姨娘脾气暴戾,根本就没拿郡主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将郡主折磨得十分凄惨。后来她犯事离府,那时,郡主还不到六岁。郡主心中本来就有阴影,年纪又小,加上刘姨娘之事不光彩,是府里的禁忌,老爷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议论此事。种种缘故下,郡主产生误会之心,觉得她已经离世,正常得很。” 出声的,却是青荷。 明惠脸色铁青,含恨盯着青荷,冷笑道:“你是什么人?刘姨娘的事,你知道?你是佳禾的人吧?为了自家主子,你张嘴就来,这编瞎话的功夫还挺不赖的。” 青荷冷笑道:“你说谁编瞎话呢?刚才明惠郡主你还提到了奴婢的名字,怎么现在倒来污蔑人?哼,既如此,奴婢明明白白告诉你,奴婢就是你口中的青荷。” 青荷得知眼前之人是个郡主,心底却不害怕。因在她心目中,千柔比她自身要重要得多。 故而,眼见得形势不好,她仍旧冲了出来。 明惠脸色一变,缓过神来,勾唇道:“原来你就是青荷呀,你伺候主子十年,最后,主子将你扫地出门,你却为她说话,啧啧,你这份愚忠,也算是极难得的。” 她派去的人,只打听到青荷离府的消息,至于内幕什么的,却是无缘得知。 青荷无声无息冷笑,语气森寒:“明惠郡主,奴婢如何及得上你?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胡说,才是最难得的。” 她说着四下一望,很从容的道:“各位,奴婢就是青荷,当初奴婢离开顾府,也是有缘故的。那时,奴婢家中哥哥来京城谋生,过得很凄凉。奴婢心忧哥哥,犯下大错,连累佳禾郡主受了一番折磨。等事情平息,郡主虽得知奴婢犯错,却并没有责罚,反而拿了银子,又教奴婢一些手艺,放奴婢出府,跟亲人团聚,一起做一番事业。如今,奴婢与家人将生意经营得红红火火,小日子颇不错。若没有郡主,奴婢焉能有今日?在奴婢眼里,郡主一直最宽宏大度,奴婢今生今世,都会视她为主子,永远顾念她的好。” 她为了表明千柔之大气,不惜自揭疮疤。 明惠被她这番话噎了一下,才嘿嘿一笑道:“原来你受了她的好处,难怪你肯为她说好话。哼,你的事儿先放在一边,我可不相信刘氏会薄待佳禾。她如今这般,不过是砌词狡辩罢了。” “你才是砌词狡辩,”青荷闻言,唇角露出讽刺的弧度,“奴婢陪伴郡主十年,内中实情,还有谁比奴婢更清楚?再者,当年的事儿,顾府还是有知情人的。只要用点心思打听,真相一清二楚。” 话音刚落,武王便道:“不必找人去顾府打听,本王这就让事情水落石出。” 他说着,便踏步走向刘氏,在离刘氏三步远的地方停住,冷冷道:“内情如何,你自己说吧。你今儿个随明惠过来,必定是被她收买了。你心中若能佳禾,根本就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儿来。哼,明惠能给你钱,你若是不老实,本王能要你的命。你千万别怀疑本王这话是假的,本王手底下,有无数条人命,捏死你这种人,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了多少。” 这番话一出口,众人身上都凉浸浸的,仿佛漫上一层深浓的寒意。 刘氏身如抖糠,不由自主软了腿,跪倒在地。 武王冷笑道:“本王在问你话,你跪下做什么?本王耐心有限,你若是再耽搁下去,惹恼本王,先赏二十板子,废了你两只眼睛再论其他。” 刘氏胆战心惊,慌声道:“民妇说就是。”咬一咬牙,接着道:“青荷说的是事实,小时候,民妇的确对郡主不太好。” 小命在人家手上捏着,她不敢狡辩。 再者,当初她薄待千柔是事实,顾府上下皆知。即便想隐瞒,也无从瞒起。 明惠见刘氏承认了,心里那个气呀,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青荷寒声道:“当然是事实,当初,姨娘你怎么虐待郡主的,旁人许不知道,奴婢却记得清清楚楚。奴婢为什么能在郡主身边陪十年,这缘故,旁人都不太晓得,但姨娘你该记得吧?奴婢五岁那年进府,被分到你身边伺候,因为不慎打碎了一个玉瓶,被你罚着到太阳底下跪着。郡主心善,为奴婢求情,你不但没允,还发了场脾气,拿起东西打郡主,将郡主折磨得头破血流昏迷过去。打这事儿后,奴婢就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守着郡主。虽然去年奴婢离开了,但奴婢对郡主这份心,一直都没变过。” 刘氏无言以对,只有低垂着头,深深沉默。 ------题外话------ 最近的粉丝活动: jiujiu900499书童投了1张月票 看书103103秀才投了4张月票 zh1982秀才投了2张月票 印钞票秀才打赏了188点 ls2126251童生投了1张月票 新月钩寒玉童生投了6张月票 谢谢亲们的支持,让你们费心破费了,谢谢亲们在百忙之中赶来订阅,你们真的很贴心 愿岁月静好,我们可以一路相伴 045 一败涂地 见刘氏无言以对,青荷如连珠炮一般,继续道:“刘氏薄待佳禾郡主,顾府众人又没提过此事,郡主忘记生母,实在情有可原。再者,她是个姨娘,又已经被顾府休弃。即便郡主没顾念她又如何?如何能跟不孝扯上关系?她犯罪坐大牢,是她罪有应得。这些年,郡主被她连累,在顾府没人疼爱,过得够苦了,也就是这两年,日子才稍稍好过了些。” 她说到这里,瞥了刘氏一眼,露出一丝清冷的笑容:“郡主幼年时,你虐待她,从没给过她好脸色。如今,你又联合外人,来跟郡主做对。奴婢说句逾越的话,如你这样的生母,还真不如不要呢。” 武王点头,立刻道:“事情掰扯到现在,已经很清楚了,佳禾并无错处。” 一直沉默的七皇子闻言,忙附和道:“确实,佳禾郡主并没有做错什么。她被刘氏薄待,如今却肯接纳这刘氏,给刘氏一片安生之所,这胸襟,也算是极难得的了。” 他如今的任务,是勾上千柔,打击武王。 既然武王铁了心要站在千柔这边,他自然也要跟着干,一起护花,好让千柔看到自己的存在。 明惠见两个皇子都站出来维护千柔,心里气疯了,扯着嗓子喊:“她生母是个荡妇,这总是事实吧?哼,有这样的母亲在,她一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 她喊得痛快,将目光落在千柔身上,笑容冷厉如刀,一字字道:“佳禾,你不要想否认,当初刘氏干的事,有不少人都记得呢。” 千柔明眸流转,一字字的道:“我没否认呀。” 她语气很平淡,仿佛在陈述一桩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般,神色也淡淡的,丝毫不受影响。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必要否认。 明惠既然有备而来,自然将一切都查清了。再者,事情的真相,确是摆在那里。 躲避没什么用,倒不如直接认了。认了,又能如何?千柔心底,可没有那种“刘氏不好,我就得低人一等”的想法。 明惠一脸呆滞。 所谓羞辱人,要那被羞辱的露出羞愧、惊恐、愤怒的神色,才能有成就感。 如今千柔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淡淡回了几个字,自然让她心底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这就好像自己打出了一拳,对手不肯接,那力气弹回来,反倒让自己憋出了内伤。 千柔见她满面怒容,反倒勾唇淡笑,缓缓道:“刘姨娘是我的生母不假,但你若是觉得她能打击到我,那就大错特错了。” 今日之事,她出头的时候很少。因她心中清楚,说一千道一万,刘氏都是她的生母。 纵然心中万分瞧不上刘氏,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却不能将那不满露出来。 好在青荷的表现很给力,一番话说出来,令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如今她要做的,依旧是这样冷静自持压抑住心中的怒火,以云淡风轻的语气与明惠对峙。 如此,才是最好的选择。 明惠冷笑:“母女两个,本就密不可分,你这话,未免太可笑了些。” 这时,突然有个少女越众而出,冷笑道:“明惠郡主,你这些话,我实在不敢苟同。出身如何,不是我嫂子能选的,但她的好,大家有目共睹。你乃闺阁贵女,又是郡主,一言一行都该成为众人的典范才是。你是怎么做的?你不但没事找事,跟我嫂子、哥哥争锋,如今,还趁着他们宴客,将这刘氏带来,想羞辱我嫂子,未免太过分了吧?你这心计,也太深了吧?” 却是一直如小透明一般的李雪茹。 明惠冷笑不已,哼道:“是吗?照你这话的意思,她生母无耻,她一点儿都不会受到影响吗?” “当然,”李雪茹仰着头,很从容的道,“嫂子出嫁前,这刘氏就被休弃了。如今嫂子嫁了人,只算是夫家的人,与刘氏更没有什么关系。你拼命要将刘氏往她身上拉,那好,我来问你,大燕开国皇后淑贤,生母出自风尘之地。你如今这般,可是想说,淑贤皇后一辈子都不该抬起头来?” 李雪茹这个例子,选得非常好。 开国皇后——淑贤皇后的出身,确实一直受人诟病,但她的成就,也是无人能及的。 她出自大族,但生母却低贱,是青楼的头牌。 十三岁时,她嫁给当时还是将军的齐晗,婚后夫妻感情甚笃。后来齐晗起兵,上战场开疆辟地,淑贤皇后在后方,将一应物资供应之事打点得十分妥当。甚至,最艰难的时候,她也上过战场,为齐晗挡过刀,伤势养了半年才好。 后来形势渐渐好转,为了齐晗能顺利得到皇位,她备了极丰厚的聘礼,为齐晗聘了两个身份特别的贵女为妾室。那两个贵女,一个是将帅之女,另一个则出自巨富之家。 有了这一番联姻,齐晗如虎添翼,最终走向人生巅峰。 威高帝齐晗一直很敬爱发妻,得到皇位后,立时就要将发妻封为皇后。 当时,有不少古板的大臣以淑贤皇后出身不好为由,阻挠封后之事。齐晗亲自出马,历数淑贤皇后在自己夺位路上的种种功劳,将那些大臣打击得灰头土脸。 之后,封后一事,终于尘埃落定。 在她没成为皇后之前,她是威高帝得力的助手,甚至还是救命恩人。 在她当上皇后之后,母仪天下、规劝帝君,同样十分出色。时日长了,当初反对她为后的人,都暗自愧疚不已。 那时,她所出的嫡子被立为太子,其后顺利继位。 可以说,大燕如今的皇族,都是贤淑皇后的后代,或多或少都继承了她的血脉。 如今,李雪茹将她搬出来,可以算是一个极有力的回击了。 明惠不自觉就有些腿软了,不过,她却没就此罢休。 她勉强定一定心神,嚷道:“贤淑皇后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女子,佳禾有什么资格跟她相提并论?” 李靖行目光冰冷如箭,冷笑道:“我娘子虽没资格跟贤淑皇后相提并论,但内中道理,却是一样的。你讽刺我娘子,便有影射贤淑皇后之嫌。再者,出身不好的人,大燕朝并不在少数,照你的意思,他们都不该出来见人了?” 这番话一出口,众人齐齐色变。 的确,在大燕,有不少人出身都不算好。旁的不论,有几位位高权重之人,母亲或是奴婢,或是出自青楼,不足为外人道。 当朝左相,母亲也是青楼的清倌,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至于在场的众人,或自己出身不显,或家中有奴婢、名妓为妾,或自己的亲朋好友里有这种事儿的。尤其那些夫子们,向来风流自许,娶名妓不但不觉得羞耻,反而觉得是风流韵事。 方才明惠那番话,一竿子不知打死了多少人。 明惠还没想到这一点,只顾与李靖行争嘴,冷哼道:“出身不好,身份下贱,就该在家里躲着,不必出门丢人现眼。” 武王冷笑:“本王看,你最下贱,最丢人现眼。” 被他这般羞辱着,明惠脸上的血色褪尽,泪水在眼中打着转儿,却不敢落下来。 这时,李雪茹突然走到她身边站定,冷声道:“郡主,你送了我嫂子一份礼,如今,我代她回礼。”说着,便抬起手来,狠狠打了明惠一巴掌。 她打完,直直站着,整个人如一株青竹一般,语气森寒无比:“这一巴掌是赏给你的。你是郡主又如何?我并不怕你。今后,你若是再干出这么无耻的事儿,再欺辱我嫂子,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定然说到做到。” 这一巴掌打完,众人的脸色更精彩了。 其中,眼眸最亮的,却是安郡王世子齐融。 他摸着下巴,唇边不自觉露出一抹笑容来。 观那少女,年齿还小,眉眼如画并未长开,真真娇弱如含苞的花儿一般。 但她这性子,却是极有趣的,根本就不似寻常贵女那般扭捏古板。 没想到,这京城之中,竟还有这等人物。 明惠脸上火辣辣的,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挨的巴掌,心中不由得怒火滔天。 她目眦尽裂,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对我这个郡主动手?” 回过头来,看向一群目瞪口呆的仆妇丫鬟,怒声道:“你们眼睁睁瞧着主子受辱,竟还站着不动,等回府后,莫非你们还能平安无恙?” 李雪茹自然不会站着等她派人打,早闪身往人群躲了去。 明惠带来的下人被她呵斥了几句,方才回神,不由得都变了脸色。 只是,还没等她们有所行动,武王已经冷笑道:“本王在此,看谁敢动手。” 他只是寥寥几个字,众人却都觉得喘不过气来,都定住了身形。 武王扫向明惠,冷笑道:“这么个娇弱的小姑娘,你竟然想下死手,果然冷血。” 明惠呕得要吐血:“她娇弱?刚才,明明是她先动手的。再说了,我可是郡主,她朝我动手,不该受到惩罚吗?” 武王勾唇道:“你心肝都黑了,她打你,是替天行道。你打她,是无理取闹,全无道理可言。” 这话一出口,众人嘴都抽了抽,都暗自想,武王这心,偏得也太狠了些。 当然,这么个煞神,没人敢跟他讲道理,只能由着他。 明惠咬着下唇,唇上的血腥味道浑然不觉。 她终于发觉,今儿个,自己似乎来错了。 让刘氏出场,令千柔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脸面,这本是一招绝妙的好棋。 但是,再好的棋,也经不起神一般的对手。 今儿个,她相当于是独自一人,在与在场所有人抗衡。 千柔的战斗力,其实不算强,她那丈夫,也算不得什么,但是,武王这个人,却是无人能敌的。 明惠悔不当初,暗自想,倘若早知道这里有武王这尊大佛,她定然会改日子的。 正痛惜难受之际,却听得武王冷笑道:“至于你郡主的封号,你以为,自己还保得住吗?” “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在明惠耳边炸开了一般。 明惠震惊无比,声音中也满是无法置信之意:“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武王神色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恶,哂笑道:“事到如今,你竟还来问本王吗?佳禾郡主于国有功,不久后,另有一桩大事要施行,也是她提议的。她郡主的封号,是她自己挣的,是父皇亲自赐的。本王敬服她心怀天下,时常觉得,她这品行,强过大多数男儿。至于你,不过是凭出身,凭祖先庇佑罢了。你不思皇恩,反而还胡作非为,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攻击佳禾。如你这般下贱之人,本王必定要给父皇上折子,让他下旨,掳了你这封号。”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昭显出百折不回的决然和冷情。 明惠脸色变了又变,脑子混乱起来,狂笑道:“王爷,你为什么这样护着佳禾?一个男人,毫无保留护着一个非亲非故的女人,心底岂能无私?哦,我知道了,你必定是瞧上她了。我就说嘛,刘氏下贱,她生的女儿,必定也高贵不起来。说不定,你们早就勾搭……” “闭嘴,”武王打断她,拂袖道,“佳禾冰清玉洁,岂容你诬陷?本王今儿个来此,不过是闲着无聊,才跟着林三散散心,经历一下不一样的生活。至于本王出头,不过是路见不平,瞧不上你欺辱人的行径罢了。世人都知道,本人脾气暴躁,最见不得人使阴谋诡计。当初,林王妃就是因为后宅女人耍阴招,才在生产时离世,后来,那些下贱女人付出了血的代价。这桩事人尽皆知,你不会忘记了吧?” 照武王的脾气,本不屑于解释这么多,但他粗中有细,知道自己若是不解释,必定会有流言蜚语指向千柔。 为了护着心坎上的人,他也只能破例了。 只是,解释的时候,心中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时至今日,他再谈起林梦湘离世之事,心底的伤痛,似乎已经淡了许多。 心底万分确定,林梦湘仍旧在他心中,但是,三年的岁月,消磨了当初的狂热。 如今,他心里最在乎的,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换成了顾千柔。 至爱之人,一个离世,一个不能亲近,实在悲催。 明惠听他提及当初武王府那场惨绝人寰的弑杀,语气冰冷,眸光似能杀人一般,心砰砰直跳,骇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众人也都色变,看向武王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敬畏和惊惧。 满场皆静。 武王的目光,若有若无从千柔身上拂过,眸中的柔情一闪而过。 旋即,他仍旧看向明惠,冷笑道:“你真是条疯狗,为了毁掉佳禾的声誉,不惜将刘氏扯出来。只可惜,你的算计,注定要落空的。刘氏这个人,一点都不值得顾惜。你没有成功,又心生一计,不但构陷佳禾,连本王都敢污蔑,你这胆子,真是挺大的。哼,本王在此立誓,若明天之前不能将你这郡主之位夺下来,本王这王位,必定不会再要了!” 他的身影萧萧立于春日的晴光中,颀长的轮廓更添了几分冰润的寒意。 虽是暖春时分,众人却觉得寒彻入骨。 七皇子愣愣看着武王,暗自叹息不已。 他还打算,今儿个来好好表现一番呢,却是没想到,四哥将所有光芒都占了去。 论护花,四哥更行更厉害。 罢了,今儿个就这样吧,自己这个人,岂能跟他争锋? 武王这番话,看似断了自己的退路,实际上,却是断了明惠的路。 因武王心里很清楚,在显荣帝心目中,自己这个儿子到底有多重要。若为了明惠这烂事去求父皇,让他出马,父皇未必会答允。 但是,如今自己放出了这番话来,显露出不达目的不罢休之意。 为了自己,显荣帝也会让步,下旨夺了明惠的封号。这番话中,他只说千柔是清白的,却并没有辩白自己的意思。 因他心里,确实如明惠猜测的那般,疯狂恋上了千柔,心甘情愿护她现世安稳。 明惠见他发出这样的狠话,登时只觉得万念俱灰。 她并不笨,自然很清楚,在皇上心目中,自己与武王,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看来,自己这封号,是丢定了。 自己费尽了心思,没伤着千柔半分,到头来,反而会受连累。 事情怎么能玄乎成这样?那贱人的运气怎么这样好?武王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她想到这里,再也忍受不了,泪水滚滚落了下来。 千柔一直静静站着,见状冷笑道:“郡主觉得委屈了吗?你今儿个过来,拼命咬着我没放,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冷冷挑眉,语气中满是轻蔑不屑:“原来,你也就这么点本事罢了,经不起一点风雨,受不得半点打击。你这样的对手,我瞧不上。” 这几句话,就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明惠本就到要崩溃的边缘,又被死对头这样嘲讽着,只觉得再也待不下去了,羞恼的掩着面,哭哭啼啼往外跑。 一众仆妇、丫鬟见状,忙跟了出去。 只有刘氏,迟疑着留了下来。 ------题外话------ susannazhao秀才评价了本作品 在家的小猫童生投了1张月票 看闲云坐童生投了1张月票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爱你们 046 绝不以德报怨 等她们去后,武王目光往众夫子身上转了一圈,剑眉轻轻一挑,沉声道:“今日之事,不知众位有何看法?” 在他冰冷的注视下,众人只觉得呼吸都停滞了一般。 缓了一缓,有个胆子大、性子机灵的,忙欠了欠身,赔笑道:“此事,自然是明惠无理取闹,佳禾郡主是无辜的。” 立时,另一人忙附和道:“是呀,明惠拿出身攻击佳禾郡主,纯属没事找事。佳禾郡主的为人,大家都看在眼里,真真蕙质兰心、心怀天下,与其他闺阁女子截然不同。” 如是,一众人等都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将明惠踩到脚底下,将千柔夸上了天。 他们的说辞虽然一致,但语言丰富,多种多样,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千柔额头沁出冷汗来。 她这才知道,文人的嘴,真真无人能及。 武王却点了点头,表示很满意,甚至还露出了笑容。 等众人表完态,他负着手道:“你们这番话,想必都是发自肺腑吧?若有谁敢心口不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让本王晓得了,哼哼,必定会有好果子吃的。” 众人连声道“不敢”,出了一身的冷汗。 武王也没再多说什么,只似笑非笑的道:“罢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只看你们的表现了。唔,今儿个闹了这一场,想必你们也没什么心思留下,就此散了吧。” 众夫子闻言,忙纷纷告辞,鱼贯而出。 待众人去后,千柔叹了一声,先向武王道:“王爷闲着出来走一走,却赶上了这种事,我实在惭愧。多谢王爷为我出头,我感激不尽。”说着,便欠身行了一礼。 武王深深看着她,一直清冷的脸上,泛出一抹微小的弧度来:“你的为人,本王是极敬服的,为你出头,本王挺乐意的,倒不必道谢。” 转头望向刘氏,嫌恶的道:“这个婆子,佳禾你打算怎么处置?照本王看,她虐待过你,如今又随着明惠过来,显然是被收买了。如此无情无义之人,却是不必浪费你的心神。唔,不如你将她交给本王,本王定然送她个好去处。” 刘氏脸上血色尽失,骇得身子发抖,跪倒在地不停叩首,又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千柔,泪流不止。 千柔别开眼光,不与她对上,淡淡道:“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她身份不同,自当由我自己来安置,岂能麻烦王爷?王爷放心,我并不愚笨,昔日种种,今日种种,我都记在心头,以德报怨之事,我绝不会做的。” 武王听她这样说,只得罢了。 他虽然想为千柔分担,但这到底是千柔的家事,于情于理,都该千柔自己处理。 再者,千柔亲口说了,不会给刘氏好脸色。 刘氏没好日子过,他也就放心了。 武王想到这里,便笑着道:“这话倒也有理,由着你吧。” 刘氏见他没有固执己见,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至于千柔那句“绝不会以德报怨”,她根本就没听懂。 因武王没走,刘氏不敢起身,依旧趴在地上没有动。 千柔也没管她,只看向武王、七皇子等人,欠身道:“几位贵宾纡尊降贵前来,却赶上这种扫兴事,我实在歉疚。只是,今儿个只能如此了,还请各位多谅解。” 武王一听,就知道她有送客之意,看了她两眼,叹了一口气,旋即转身往外走。 七皇子见状,也只得随了出去。 齐融带着笑容,目光在李雪茹身上流连了一圈,才追了过去。 林旭天、尹青云却都留了下来。 林旭天看着千柔,关切问道:“顾妹妹,你没事吧?” 千柔回以一笑:“我还好,多谢林三哥关心。” 尹青云叹道:“刚才之事,我没帮上忙,还望八小姐不要见怪。” 千柔摇头道:“怎么会呢?此事尹大哥即便想插手,也插不进来,再说了,我并没有落下风,尹大哥实在不必客套。” 尹青云见她神色平和,明白她确实没有怪自己之意,不由得放下心来。 他又张嘴,宽慰道:“今儿个的事,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八小姐不必担心会影响到自己的名誉。” 千柔微笑道:“多谢尹大哥劝解,这道理,我心里是明白的。再者,我这个人心还算宽,其实并不在乎名誉什么的。若是遇上闲话,也不过是一笑置之,不会闷在心里的。” 这番话,倒带了几分豁达。 尹青云彻底放了心,转而也露出笑容来:“如此,倒是我多虑了。好了,此事千头万绪,八小姐必定有话想跟李公子说,我就不留了,就此告辞。”言罢,果然扯着林旭天,转身去了。 如此,一场闹剧,彻底落下了帷幕。 待风雨散去,李靖行忙行到千柔身边,扶住她的手臂,关切问道:“柔儿,你操劳了半天,又被人折腾着,可还受得住?” 千柔被夫君扶着,如今才露出虚弱的神色,苦笑道:“还好,不用担心。” 她转头去看青荷,欠身道:“青荷,今儿个多亏了你。” 李靖行也忙道:“能有如今的局面,青荷你功不可没。” 青荷忙避开他们的礼,含泪道:“奴婢对不住郡主的厚爱,心中一直不舒服,如今能有机会为郡主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是奴婢之幸。” 语毕,她看了千柔一眼,很体贴的道:“郡主吃了这么多苦楚,必定累得很,奴婢先告退,来日再到郡主跟前问安。”说着,忙行了一礼,起身自去了。 待她也去后,千柔才转过头去,目光落在刘氏身上,脸上面无表情。 刘氏这时已经站起身来,见她看过来,忙凑上前道:“柔儿,你都长这么大了。”说着,叹了一口气,眼圈竟慢慢红了。 她并不蠢,知道经历过今天的事儿,自己于明惠,再无用处了。 这种形势下,自己跟明惠走,摆明了,什么好处都捞不着,说不定,明惠还会将怒火发泄到自己头上呢。 既如此,自是要留下来的。 刚才当着众人,千柔亲口允诺了,要奉养她终老呢。 刘氏如今年纪大了,求的,不过是手里有钱,三餐温饱,过得舒舒服服罢了。 留在亲生女儿身边,再怎么样,日子都是能过的。再者,她从众人言语中得知,千柔如今已经是郡主之尊。 如此,更值得她留下,值得她与千柔套近乎了。 虽然不怕千柔不养自己,但是,若是释放出善意来,打动千柔,岂不是更好?自己的日子,也会越发舒服的。 刘氏这算盘打得啪啪响,可惜,千柔却不可能让她如愿。 千柔只是冷冷看着,不为所动,拧着眉道:“别跟我拉扯母女情,让人恶心,我问你,你怎么会跟明惠一起过来?” 刘氏本想扯着她哭诉自己这些年来的不易,但在她冰冷的注视下,只觉得满腹的话都吐不出来了。 她定一定神,才委委屈屈的道:“这十年来,我一直在狱中,简直生不如死。前几天,突然有人找上我,说是只要我答应为他办事,就能收买官府,将我提前放出来。我当时正被人欺负得不成样子,得了这个消息,自然立刻就应了。没多久,我果然被人带出来,带到那明惠郡主跟前。” 千柔一张脸俏生生绷得紧紧的,冷笑道:“她给了你多少钱?直接说了,拿出诚意来,别想骗我。” 刘氏低着头,呐呐道:“没多少,她说要给一百两银子,我还没拿到呢。来之前她说,怕你不肯认我,才挑个热闹时机将我带过来。而且,她明明答应过,不会提到我以前的事儿。来了后,她却不守信,真真是个小人。” 李靖行看着千柔,轻声道:“事到如今,已经很清楚了,没必要再问下去。柔儿,你打算怎么办?” 刘氏听了,忙向李靖行赔笑道:“哎呀,这是我女婿吧?看起来一表人才呢。” 不等李靖行回答,千柔一个冷眼过去,断然道:“你省省吧,你就算说再多好话,我也不会给你半点好脸色。唔,你出嫁之前的娘家,在什么地方?” 刘氏愕然,愣愣答了。 千柔便唤过明岩,吩咐了一番,方才对着一脸茫然的刘氏道:“我让人去打听一下,让你的娘家人过来,将你接走,以后你就跟着他们住吧。” 千柔自己,自是不情愿跟她同住,但又不能不养她。 既如此,倒不如将她送得远远的,花点银子买个清静。 刘氏一听目瞪口呆,忙道:“我娘家条件差得很,千柔,你如今都是郡主了,我自然要跟你住在一起的。再者,我还想找机会跟你说呢,其实当初我与那花匠的事儿,是中了别人的圈套。那花匠,是太太弄来,特意引诱我的,我……” “够了,”千柔冷笑,直接打断她的话,“当初如何,我根本不在乎。就凭你小时候那样对我,今天又跟着人来对付我,我就不会再给你半点顾惜之情。我愿意出点钱,将你养着,但你若是想要更多,那绝不可能。” 刘氏听了,自是十分失望,扯着嗓子要嚎,千柔立刻道:“再喊,你就给我走。如今已经这样了,我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你可以出去到处喊,说我不愿养你,我倒要瞧一瞧,大家是站在你那边,还是我这边。” 刘氏登时默然,不敢再闹了。 她心底很清楚,自己声名狼藉,就算闹,也得不着什么好。 倒不如消停些,多找千柔要点银子,以后好过安生日子。 见她终于安静了,千柔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李雪茹,叹息道:“好妹妹,今天谢谢你了。只是,你打了明惠这事儿,必定会在京城传开,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才行。” 李雪茹微笑道:“没事儿,一些闲话罢了,我不怕。”挑一挑眉,神色竟有几分凌厉:“嫂子你这样好,若再有人敢欺负你,我定然还会出手的。” 李靖行失笑:“罢了,你一个小姑娘家,老是动手算怎么回事?我这个做夫君的,自然会护着自己的妻子,倒是不必你多操心。” 看了李雪茹一眼,旋即赞许道:“不过今儿个的事情,的确该谢你夸你。我之前对你疏于照顾,姨娘也没怎么关心你,没想到,你却是个灵透的,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李雪茹听哥哥也赞自己,自是多了几分欢喜之色,笑眯眯的道:“有嫂子指点,我自然就成长起来了。” 几人说着话,将刘氏撇在一边了。 过了一会儿,李靖行看着千柔,体贴的道:“这里的事儿也都完了,不如让绯红、明石留下来善后,咱们回去歇着吧。” 千柔颔首道:“也好。” 李靖行见她应了,忙让人打点一番,踏上归程。 马车上,千柔靠在李靖行怀中,叹息道:“本想着请你的夫子好好聚一下,没想到发生这么扫兴的事儿。今日之后,必定会有人说我的闲话,嘲笑你娶的妻子见不得光,哎,是我连累你了。” 李靖行皱眉:“柔儿,你怎么竟说这样的傻话?我们是夫妻,本就该风雨同舟,岂能用连累二字?” 抚摸着千柔的秀发,叹息道:“我知道你小时候过得苦,心里就跟针扎似的,十分怜悯你,并没有别的想法。” 见李靖行一脸怜惜之色,千柔只觉得心安,脸上的愁色淡去,转而微笑道:“你说的是,我们是夫妻,我不必向你致歉。” 拉起李靖行的手,与他十指紧扣,缓缓道:“夫君,陪我一起面对风雨吧,我需要你的支持,需要你保护我。” 李靖行听她说出这种话来,只觉得一颗心都软下来了,油然生出几许豪情来。 一个男人,能被最心爱的女人需要,滋味儿,其实挺不错的。 尤其一直以来,千柔都那般出色,很少流露出这样脆弱的时刻。 他便含着笑容,温声道:“柔儿,你放心,你的过去,我没法子参与,但今后,我定然会护着你,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这是一个男人,对自己心爱女人的承诺。 千柔点头道:“我知道,夫君,风雨我们同担,欢愉我们共享,这世上,始终只有我们两个最亲近。”说完与他对视一笑,格外默契吻醒。 虽然今天的经历很糟糕,但身边有人陪伴,千柔只觉得心底的阴云慢慢淡去,消失不见。 回到住处不久,明岩便将刘氏昔日的亲人带了来。 刘氏有一个大哥,今年五十来岁,娶妻何氏,最是畏妻如命。 明岩已经打听过,这何氏性情泼辣,年轻时就跟刘氏合不来,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闹得家无宁日。后来刘氏嫁进顾府,何氏上赶着奉承,倒也好过一段时间。 等到刘氏因为私通被休,又被下了大狱,何氏恨极这小姑子丢人现眼,不但拦着丈夫不许探望,还时常咒骂刘氏,恨不得刘氏早死早托生。 明岩这次,将刘氏的大哥刘守云、嫂子何氏一起带了过来。 那时,千柔已经在夫君的陪伴下,吃了点瘦肉粥,精神好了很多。 千柔便亲自出面,去见了刘守云和何氏。 李靖行自然也陪着过来了,却一言不发,只看着爱妻,由着她自己处理。 一照面,刘守云和何氏两人得知她是郡主,忙手足无措行了礼,神色很有几分慌张。 千柔让他们起身,直截了当将刘氏已经出来的事儿说了,转头去看刘守云,淡淡道:“刘姨娘就在隔壁,刘大叔,你去见一见吧。” 刘守云“哦”了一声,忙诺诺去了。 支开他后,千柔便望着何氏,冷声道:“刘姨娘生了我一场,但我们住在一起却是不合适的。我想着,每月给你们些银子,你们将她带回去,如何?” 何氏一听说有银子,立刻两眼放光,笑眯眯的道:“多谢郡主娘娘体贴。我们庄户人家,日子过得挺苦的,若能多一份收入,真是天大的好事。” 抬头看着千柔,试探着问道:“郡主打算给多少银子?” 她是个有眼色的,见千柔不愿跟自己攀亲,便没说什么亲近的话,直接照千柔的意思谈。 千柔见她性情还算爽快,露出一抹笑容道:“咱们按月算,你想要多少?” 何氏盘算了一小会,期期艾艾的道:“怎么着,也得五两银子才够。” 千柔微笑道:“我给你翻倍。” 何氏喜不自胜,忙跪下来磕头。 千柔抬手道:“先别跪,我多给你银子,是有条件的。刘姨娘年轻时,做了错事,却是不好让她常出来走动。” 何氏会意,忙道:“等她跟我回去后,我立刻就找间屋子,将她锁起来,绝不会让她出来惊扰郡主娘娘。” “那就好,”千柔咬着唇,冷声道,“姨娘在狱中多年,吃惯了粗茶淡饭,若是饭食太好,说不定会受不住呢。” 何氏不由得咋舌,暗自想,这郡主的心也太狠了些。 等回过神来,何氏立刻道:“郡主放心,庄户人家,本就没什么好东西吃,再说,还有一大家子呢,我哪里会顾惜她?每日里给她几碗水,两碗饭,也就是了。” 对于她而言,有银子的就是大爷,大爷让怎么做就怎么做,至于旁的,却是没什么好在乎的。 千柔斜睨着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道:“她是你的财神,不能给她什么好吃的,这我不计较,但到底也别饿着她,若是闹出人命来,我却是不依的。” 千柔心肠是硬,但并没有硬到随意草菅人命的地步。 刘氏再不好,终究也是一条命。被关了十多年,如今的她,对于自由应该是极其渴盼的。 自己如今剥夺了她的自由,这惩罚也够了。至于她那条命,且留着吧,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何氏见她言语中含着警告之意,忙赔笑道:“郡主放心,小妇人知道该怎么做了。” 千柔颔首道:“那就好,行了,我们也没什么好聊的,这就去见见姨娘,将她领走吧。” 何氏却不动,望着千柔,呐呐道:“郡主,你看,这银子……” 千柔淡笑道:“不必心急,待会儿去见了姨娘,我会给她一百两银子,你直接夺过来就是。” 何氏大喜,忙奉承起千柔来,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千柔却是懒得跟她多聊,唤过李靖行,直接抬腿往旁边走。 何氏见状,忙屁颠屁颠随了过来。 一时见了刘氏,刘氏大喊大闹,不情愿走。 千柔冷眼看着她吵闹,等她嗓子都嘶哑了,才道:“你若情愿自己走,大家好聚好散,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若不愿意,我自会让人将你捆起来,丢到刘家去。” 刘氏见她一脸冷色,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之意,眼珠子转了一转,只得道:“我走就是了。” 她这些年在监狱里带着,见好就收的本事学得挺不错的。 千柔态度坚决,摆明没将自己这个做母亲的看在眼里。她如今是郡主,高高在上,又是当家主母,什么都能自己决断。 这种形势下,即便死赖着不走,将来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权衡之下,倒不如拿了银子,跟着哥嫂回去。自己手头有钱,背后又有显赫的女儿撑腰,不怕哥嫂不善待自己。 等钱用完了,立刻就来这里拿,在门口守着,不怕千柔不给。 刘氏想到这里,登时觉得日子有了盼头。等到银子拿到手上,更是欢喜无限,走路都轻飘飘的。 她兴冲冲随着哥嫂回去后,却是没想到,才刚一到家,银子就被何氏夺了去。 刘氏自是不依,扯着何氏就哭闹起来。 何氏哪里惧她,将自己生的几个儿子唤进来,如抓小鸡一般将刘氏捆起来,弄进柴房住着,门封得死死的,只留了一个小口送饭送水。 自此,刘氏就被圈禁起来,每天吃喝拉撒,都在柴房里。除了吃食略强一些,没人打骂之外,简直跟蹲大狱没什么区别。 刚开始时,刘氏还哭闹不休,时日长了,只能慢慢接受。 她是个贪生怕死的,虽然被圈禁着,日子也不如意,但命很硬,竟活了三十多年,活到见证自己的女儿,当上了人人羡慕的相府夫人。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047 千姝闻秘 送走刘氏后,李靖行看着千柔,感叹道:“柔儿,你对付刘氏,虽用了手段,但到底还是留了情面,不愿让人伤了她的性命。该狠心时,你没有手软,但同样,你并没有让恨意蒙蔽自己,心里到底还是有善念。倘若我跟你易地而处,必定做不到这样好。” 千柔叹道:“我恨她,但夺她命的事儿,我却是做不出来。” 她看着李靖行,慢慢道:“罢了,以后再不提这个人了,我会交代绯红,按时间将银子送去的。以后花点银子养着她,生死不复相见,也就是了。” 一个人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 再说了,刘氏再不好,也是给了自己生命的人。 若真弄死了她,自己心底实在过不去。倒不如就这般,求个心安。 李靖行点头:“你拿定了主意很好,刘氏实在不值得你操心。” 千柔默默将今天的事情回想了一遍,感叹道:“今天的事情,真要谢谢武王。明惠一出来,杀得我措手不及。虽然我并不怕她,但有武王在,形势却是牢牢稳住了。” 李靖行会意,笑着道:“的确,此事本来有两面,因为武王插手,风向却是会偏向你的。” 端过茶杯喂千柔喝了两口,旋即温声安慰道:“其实事情你本来就没有什么过错,明惠不过是胡乱攀扯罢了。倘若她真因为此事丢了郡主封号,也算是大快人心。至于闲话什么的,有明惠的教训在前,即便大家想说,也只能闷在心里,不敢当着你的面拉扯的。” 千柔颔首,定定看着李靖行,转而道:“武王对我,也算是极维护的,只是我心里却有些疑惑,他这个人一向冷情,如今却肯这样待我,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李靖行笑着道:“必是如他自己所言,他敬服你心怀天下,又见不得女子耍阴招,才破了一回例。” 他并没有多想,是因为武王与他们相识时,千柔早已经是自己的妻子。 在李靖行的认知里,爱上有夫之妇这种事,骄傲尊贵如武王,是不可能干的。 千柔听了默默点头,很是认同。 李靖行深深看着她,柔声道:“虽然你我都没有血亲陪在身边,但却不必遗憾,很快,我们的孩子就会出生,到那时我们会过得很好的。” 千柔听了这话,点了点头,情不自禁露出一抹笑容来。 人生难有十全十美的时候。亲缘薄,但夫妻情浓,何尝不是上天给予的补偿? 李靖行见她露出笑容,自己也笑了起来,摸摸她的肚子,却叹息道:“怎么还没显怀?我真恨不得孩子快点长大,早点出来才好。” 千柔露出向往的神情,轻声道:“我也想早点看到孩子呢。” 李靖行凑近她,调笑道:“这些天,为了孩子,我天天当和尚,受了不少委屈呢。等生出来后,咱们隔几年再要第二个。” 千柔微微红了脸,横了他两眼,脸上的笑容却并没有淡去。 虽然今天的经历很糟糕,但身边有人陪伴,千柔只觉得心底的阴云慢慢淡去,消失不见。 武王离开清欢阁后,独自进了宫。 等皇上处理完政事,他进去觐见,一照面就噼里啪啦,将今儿个的事情讲了一遍。 显荣帝自是十分吃惊,静静听完了,皱眉道:“明惠的确过分了些,但佳禾十多年没管生母,这行为也不太好,难怪会被人抓着把柄。” 武王冷笑道:“这算什么把柄?那刘氏下贱至极,在顾府时虐待佳禾,闹出事后连累佳禾,如今出来了还不消停,竟跟着外人来插佳禾一刀。这样的生母,真不如死了的好。佳禾淡忘她,实在合情合理。再者,她自己的日子也艰难,直到最近才好一点,岂能面面俱到?” 显荣帝颔首道:“这话倒也有理。” 武王再接再厉:“明惠这般肆意妄为,父皇该下旨夺了她的封号。再者,儿子当着众人的面发了誓,倘若父皇不给个台阶,这事儿实在不好收场。” 显荣帝抬手道:“你根本不必发什么誓言,佳禾是朕亲口封的,确实是个心怀天下的好女子,朕自然会顾念几分。至于明惠,辜负皇恩任意妄为,她的封号不必你说,朕自然会让皇后下旨,直接夺了。你在众人面前立誓,却是多此一举了。” 说着深深看着武王,试探道:“你一向冷情,如今为何肯在众人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维护佳禾?莫非你心里,惦记上她了?” 武王心跳快了几拍,忙哈哈大笑,眼角几乎都笑出了泪:“父皇这是什么话?儿臣乃是堂堂王爷,什么女人得不到,犯得着去惦记一个有夫之妇吗?” 武王虽是武将出身,但并不愚笨,知道自己若是流露出对千柔的情意,便会引来显荣帝的不满。 毕竟,彼此身份决定了,是绝不可能在一起的。 武王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千柔是无辜的,却是不该被牵扯进来。 显荣帝叹息道:“的确犯不着,但人就是这样奇怪,得不到的,总觉得是最好的。” 武王力持镇定,脸上笑容未变:“儿子心目中,一直都只有林王妃一人。再者,儿臣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若真惦记上了,必定会不惜一切夺了来,岂能容她与旁的男人亲近恩爱?再者,她那丈夫差劲得很,想将她弄到身边,令她动心,费不了什么功夫的。” 显荣帝见他誓言旦旦,终于有些动摇了,挑眉道:“你这话倒也有理,你是天之骄子,的确没理由委屈自己,看来,是朕多心了。” 武王从容道:“当然,父皇确实多心了。唔,明惠那事儿,父皇既是应了,儿臣也该告退了。说起来,儿臣已经有好久没跟顾侧妃一起吃晚饭了,还真想得慌呢。” 显荣帝听了这话,心中疑窦尽去,失笑道:“看来,你心底挺喜欢顾侧妃的,如此说来,你善待佳禾,也有爱屋及乌的意思。” 武王哈哈笑道:“父皇看出来了?说起来,顾侧妃真挺美的,头脑也聪慧,虽然赶不上林王妃半分,但也算是个难得的。儿臣清冷了几年,如今能得这么个可人儿伴在身边,也算是一桩幸事。” 显荣帝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目光很亲切,笑着道:“不管什么人,只要你欢喜,愿意宠着就宠着吧。好了,朕事情多着呢,你也没心思留着,下去吧。” 武王点头,很镇定的退了出去。 其实,他心里还惦记着一桩事,却没有说出来。 千柔如今住的地方狭窄得很,要不然,她也不会在外面租地方宴客了。 若是在自己的住处,自然不会发生明惠硬闯的事儿来。 武王进宫前,本打算得好好的,要为千柔求一求,让显荣帝给千柔赐个院子。 梦想是美好的,但话题被显荣帝扯偏了,他只能克制一些,不然,显荣帝好不容易打消的疑心,只怕会死灰复燃。 罢了,既如此,自己来打算好了。 回到武王府后,他却并没有去千姝的屋子,直接进了书房。 他独自在窗下坐着,沉思了一会儿,方才召来贴身侍卫黑风。 武王用手敲着桌子,淡淡道:“顾侧妃的妹妹佳禾郡主,如今住的地方不像样子。唔,本王在京城很有些私产,但若是直接馈赠,她必定不肯收。不如你选个宽敞实用的院子,找上人牙子,让他去佳禾郡主那里兜售。如此一来,事情自然就能妥当了。” 黑风今天护着他去了清欢苑,亲眼见识他如何护着千柔,本就攒了一肚子的震惊。 眼见得主子回来了,还在操心那佳禾的住处,黑风眼珠子都瞪圆了,呆了片刻才忙忙应了下来。 武王知道他很惊讶,却没怎么解释,转而道:“再让人去皇姐那里,催她快点照佳禾的意思,将建善心堂的事儿办起来。如此一来,众人有了谈资,今天的事情,也就激不起什么波澜了。” 黑风也应了,忙起身自去打点。 等忙完了回来,却见一向不爱饮酒的主子正坐在案几前,就着几样菜,自斟自饮起来。 武王在清风苑时,虽没有喝多少酒,但那酒纯度高,一杯抵得上寻常的五杯,竟喝了个半醉。 如今喝着府里最烈的酒,却觉得淡淡的没有味道。 他便搁下酒杯,长长叹了一口气。 叹了气,心情仍旧抑郁,复又拿起酒杯,继续喝了起来。 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冷澈的液体如一把冰刃,慢慢滑下喉咙,直直刺到心窝里去。 黑风在暗处看不下去,便忽的一下子飘出来,站在武王跟前,劝道:“王爷不是不爱宿醉的滋味儿吗?今天如何这般放纵自己?” 武王歪在椅子上,迷离着眼道:“一醉解千愁,本王心里的烦闷,只能喝醉了才能消散。” 黑风摇摇头,说道:“喝醉了,不过是得片刻安宁罢了,等酒醒了,一切照旧。” 紧紧盯着武王,皱眉道:“爷位高权重,近来也没什么烦心事,如何今天竟露出这样的情态?莫非爷真恋上那佳禾郡主了?” 武王与他是自小的情分,又在战场上同生共死,关系非他人可比。 在兄弟面前,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他如今正烦恼着呢,需得跟人倾诉一番。 武王便坦诚道:“不错,我恋上她了。” 黑风见他竟然承认了,自是受了一番惊吓。 等回过神来,黑风不解的道:“佳禾郡主的容色不过中等,又嫁了人,爷又不是未知情事的少年郎,怎么竟如此想不开?凭爷的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得不到?何苦为难自己?” 武王苦笑,没有答他的话。 其实,他心里何尝不知道,恋上她是在为难自己,但是这颗心,竟不受控制。 她并不是绝色,也不是最好的。但是,偏偏她入了自己的眼,入了自己的心,令他心心念念,都只看得到她的存在,再也容不下别的一丝一毫。 当初蒋毓为情所苦,最难受时,甚至落下泪来。 当时他只觉得不可理喻,如今身处其中,却是才明白内中酸楚。 黑风见他一脸愁色,沉默了半晌,说道:“爷为什么起这样的心思,奴才想不明白,但以爷的身份,看上一个女子,却是不必太为难。大不了,将她夺了来,直接收入怀中,以后只宠她一人,时日久了,自然会让她动心的。” 武王摇头道:“若是旁人,你这主意也许可行,但佳禾,却是不成的。很久之前,她为了不被顾府的太夫人摆布,自己出手谋嫁纨绔,最终得偿所愿。上次我去田庄与她见面,也曾问过她,李二公子待她如何。那时,她脸上的笑容,真真令人目为之眩。” 黑云听了一脸呆滞,咋舌道:“如此说来,这佳禾郡主还挺与众不同的。” “她若与寻常人无异,我岂会爱她?”武王勾唇,神色有几分得意,更有浓得化不开的愁闷,“在我心目中,她是特别的存在。我与她已经错过,她自己,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在这种形势下,我不忍心为难她,也不敢强人所难。” 不是不能,是不忍心,不敢。梅花树下,她璀璨的笑脸时刻在脑海里涌现,令人不忍不敢相扰。 她就像碧水池里的荷花,远远看着,欣赏美态赏心悦目,若是想强行采摘下来纳入怀中,得到的,只是枯萎。 道理他想得明白,却没法子说服自己放下心怀,放下她。 黑云又惊又叹,再无他言。 武王也不再言语,只挥手让他退下,自己继续斟酒,将杯中冷冽的酒一点一点喝下去。 浮生若梦,求的不过是喜乐安宁,不过是与自己心上的人静好共度,却终不可得,只能一醉解忧愁。 酒意上来,武王简单洗漱一下,就倒在床榻上歇息了。 似睡非睡间,听得有丫鬟在外面道:“顾侧妃来了。” 武王皱眉,本不欲让她进来,随后却想起,自己在显荣帝跟前说的话来。 他很清楚,自己府里,必定有显荣帝的眼线。 自己才誓言旦旦,要陪千姝用饭,如今回来了,却是将她弃在一旁,似乎有些不太好。 若是平时倒也无所谓,但显荣帝才疑心自己恋上千柔。 这样敏感的时刻,还是做场戏算了。 想到这里,武王便道:“爱妃,你独自进来就成了。” 千姝一身锦衣站在门外,听了这话,脸上自是欢喜无限,忙低声应下,款款走进屋来,走向那给她带来无限荣光的男子。 当初她进宫应选,为的,不过是想接近权贵,拥有跟简氏抗衡的能力。 事情很顺利,她按照祖母的设想,进了武王府。 接下来,就更完美了。 进来之后,她一直是最受宠最得意的那一个。 虽然武王一口气纳了四个妾室,但另外三个,不过是摆设罢了,跟她没有可比性。 但凡武王要召人伺候,都是召她,其余人只有艳羡的份。 而且,因为府里没有正妃的关系,后院一应事宜,都是她做主。 她在武王府的形势好,连带的,文氏也受益了。 文氏为什么能被扶正?不必细想就知道,是因为自己这个做女儿的缘故。 简氏被拉下马,亲生母亲翻了身,自己过得得意又顺心,乃武王府第一人,千姝只觉得,世上最美妙的生活,大约就是这样了。 只是,武王性子太冷了些,令她难以生出倾慕之心。 不过,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情爱,有时候反而是累赘,尤其,自己嫁的,还是这样尊贵的男子。 没爱上也好,这样,自己就能时时刻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在武王面前恰到好处表现自己,长长久久守住他的恩宠。 若是将来有机缘,能更进一步当他的正妃,那就更好了。 千姝走进来,见武王已经在床榻上躺下了,鼻尖又闻到了一阵酒味儿,忙巧笑倩兮:“原来王爷喝了酒,不如妾身让人弄些醒酒汤来,如何?” 武王摇头:“不必了。”并没有起身,用手撑着身子,默默打量着千姝。 映入眼帘的女子,芙蓉如面,肤白若雪,清灵若仙,盈盈一笑间,周身似乎都萦绕着流光。 这才是真正的绝色。 武王却觉得不足,暗自叹道,姊妹之间,眉眼当然是像的。 若是千姝眼睛小一点,脸上没有梨涡,那才算长得刚刚好。 千姝哪里知道他的心思,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瞧,不自觉红了脸。 她低着头走上前,忍着羞意道:“王爷,让妾身伺候你吧。” 武王愣了一下,却没有反对,合着眼道:“先将烛火熄了吧。” 心情太糟糕,他需要发泄一下。 将烛火熄了,却是不想看那与她相似,却又不是她的面容。 千姝低声应了,依言将烛火熄了,就着月光依偎进他怀中。 月色朦胧,春风如醉,一室春意。 佳人在怀,酒意慢慢涌上来,武王渐渐迷醉。 最销魂的一刻,一声轻唤不由自主从他唇中溢出:“千柔。” 言是心声。 纵然强大如武王,也难逃情关。 等喊完了,他还没回神,反而越发情难自禁,一声声,唤着心坎那人的名字。他本来不知道她的名字,一直以“佳禾”称之。 那日,他在殿外听到她与皇姐交谈,才知道,原来她闺名是千柔二字。 这个名字在他心头缠绵着,令他魂牵梦萦,不知不觉,便有千般柔情滋生出来。 千姝正面若桃花承欢,心中得意又欢喜,骤然听到他的声音,不由得目眦尽裂,只觉得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热气儿。 ------题外话------ 最近的粉丝活动: fengxizmy童生投了1张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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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南王妃心里堵着慌,也没心思劝她,只皱眉道:“当初你就不该与那佳禾做对。那时,她虽然只是县主,但她的封号,是皇上亲自下旨封的,这就足以证明,她在皇上跟前,是极其受宠的。之后她得了郡主之位,更是惹不得。你个傻子,跟她也没什么仇怨,为什么要揪着她不放?” 明惠止住泪水,尖声道:“哪里是我揪着她不放?明明是她阴魂不散,坏了我跟蒋公子的姻缘,我才出手跟她争锋,却是没想到,两次下来,我都落了下风。我气不过,让哥哥在学院跟她那纨绔夫君过不去,又谋划了那刘氏之事。” 她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深浓的恨意,咬牙切齿道:“今儿个若不是武王,那贱蹄子已经栽进尘埃里了。” 镇南王妃苦笑:“怎么可能?佳禾是皇上亲封,她又是本朝头一个凭自己的本事挣得郡主封号的,更是与众不同。即便没有武王,众人也会给她几分面子。更何况,那刘氏的事儿,本就站不住脚。你拿这个攻击她,不过是给大家增加点谈资,于佳禾,并不会有什么损害。” 她说到这里,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幼女,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叹息道:“哎,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只是,这次的教训太大了。你不但将封号搭进去了,今后能不能嫁出去,也是未知之数。” 明惠一下子怔住了,手中的帕子握得紧紧的,眼中更是露出惊惧之色。 她忙看着镇南王妃,急切地哀求道:“这次的事儿,就算女儿做错了,但女儿如今才十五岁,正是最好的年华,如何能在府里当老姑娘?” 镇南王妃神色沉重,失望而又愤怒地看着明惠,说道:“我如何愿意让你当老姑娘?但皇上夺了你的封号不说,还下了那样的评语,今后谁敢上门求娶你?再者,武王摆明了恨极了你。得罪了皇上和武王,你今后,还想有好日子过吗?” 明惠脸都扭曲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镇南王妃幽幽叹息,沉默了一会儿,沉吟道:“不过,事情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既然你已经知道错了,就先去那佳禾的住处,道个歉吧。她……” 明惠不等她说完,便咬着唇,尖声道:“我与她势不两立,想要我向她道歉,下辈子都不可能。再说了,她心里十分恨我,即便上了门,也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何必自取其辱?” 镇南王妃见她固执己见,恨声道:“罢了,你不愿去,由着你,只是从今以后,你别再惹事了,不然,我也保不住你。”她说完,便没再劝明惠,直接唤过丫鬟婆子们,厉声敲打了一番方才离开。 明惠又倒回床上,一时恨千柔狐媚,一时恨武王蛮不讲理,一时叹自己命苦,想到气恼处,便摔东西拍桌子,将自己和底下伺候的人折腾得不成样子。  宴席之事过后,千柔并没有出门,只让浅绿带着蒸馏好的酒,去见了林旭方。 林旭方试饮了一盏,自然喜不自胜,忙亲自来见千柔。 千柔将制法尽数说了,又得了一张分红的契纸,彼此都心满意足。 李雪茹见嫂子能得这么大的收益,自是又添了几分敬服。 等到李靖行从书院回来,千柔忙拉着他,紧张问道:“我的事儿,有没有影响到你?” 李靖行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柔儿,你实在过虑了。昨天的事儿,你并没有错处,又有武王出言维护,众人如何敢嚼舌根?更何况,皇上已经下了旨,夺了明惠的封号,更是让众人明白,皇上是站在你这边的。” 千柔吃惊道:“明惠的封号真被夺了吗?” 李靖行也吃了一惊,瞪眼道:“昨天武王明明搁下话了,这事儿,你竟没放在心上,没让人去打听吗?” 千柔摇头:“那么个刁钻的小女孩,我懒得跟她计较,更没将她放在心上。” 李靖行失笑:“也对,你是个心宽的,自然不会理会这些事。唔,想一想那明惠也挺悲催的,费尽心思对付你,到头来,你竟没将她看在眼里。” 千柔也笑了一下,转而道:“罢了,不说她了,这种人,我只盼着这辈子都不要再有交集。你那两位嗜酒的先生,如今待你怎么样了?” 李靖行搓着手道:“正要跟你说呢,他们如今倒是将我瞧在眼里了,却也发了话,想找你讨两坛酒呢。” 千柔挥手,很大气的道:“行,明儿个你就找绯红拿四坛去,一人分两坛,让他们喝个痛快。虽说林二公子那里,我已经给了方子,但等他制出来,却是需要一段时间。如此,你那两个先生倒是能占个头筹呢。” 李靖行摇头道:“不必了,一人给一坛就成了,再者,也不需要那么急,过几天再拿去,不然,倒显得我上赶着巴结呢。” 千柔会意,抿着唇道:“这话倒也有理,物以稀为贵,给得太快太多,他们反而不知道珍惜。倒不如拖几天,效果反而更好一些。” 打量着李靖行,唇边笑容微深:“夫君向来喜欢直来直去,如今竟也多了几分心计呢。” 李靖行知道她并不是嘲讽自己,反而是夸自己在为人处世上有了进步,不由得露出笑容,亲昵的道:“娘子一直费心调教,我若再不长进,岂不辜负了娘子的厚爱?” 伸手揽过千柔,温声道:“好了,这些事娘子就别操心了。我如今是一家之主,自当承担起责任来,至于娘子,只管好吃好睡,好好养胎,什么都不必操心。” 千柔失笑,斜睨他一眼道:“你这话,竟是想将我当成猪来养着呢。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过,成天闷在家里也不像话,时不时的,我也得出门走动一下,见见世面,对孩子也有好处。” 李靖行听了,倒没有反对,只是道:“你是个有分寸的,若是想出门,只管出去逛,不过需得将伺候的人带全,还得提前跟我说一声才行。” 千柔颔首道:“我知道。”看着李靖行,又道:“正要向夫君说呢,玉欣郡主下了帖子,让我明天去公主府,商议建慈心堂的事。” 李靖行迟疑道:“你出去闲逛我不反对,但若是去操心别的,却是得耗费心神,我有些舍不得。” 千柔盈盈笑道:“瞧你这是什么话?能做善事,操点心无妨。再者,这事情是我提议的,我挺想参与的。” 拉着李靖行的手,软软的道:“夫君,让我去吧,好不好?” 她自然可以独断专行,但一个人时,什么都可以随意。如今嫁了人,却是必须事事留意。 这般软语相求,一则表示对夫君的尊敬,二则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如此,除了能得到目的之外,还能讨男人的欢心。 虽然夫妻情浓,但夫妻相处时,但凡男人,都盼着自己的妻子温柔如水,将自己当成一家之主。 果然就如她预料的那般,李靖行见她露出娇柔的一面,欢喜又得意,立刻就道:“你都说尽好话了,我岂有不应之理?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 凑近千柔,含了含她的耳垂,用只有彼此才听得到的声音道:“今晚你得任由夫君为所欲为,如何?” 千柔面红赤耳,横了他两眼,才低低道:“你得小心些,别伤着孩子。”说完了,情不自禁捂着脸,只觉得自己的节操已经捡不起来了。 次日,千柔收拾妥当,带着夫君的殷切嘱咐,去了公主府。 这时贵夫人、大家闺秀已经来了不少,玉欣出了面,亲自招待。 正热闹之际,听说千柔来了,玉欣公主立刻笑容满面,向众人道:“有贵宾到了,本宫去去就来。” 众人自是面面相觑,不知来的是何等人物。 玉欣公主亲自出来,见千柔款款行近,忙笑着道:“等了好久,你总算来了。” 千柔行礼,含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道:“公主何必亲自出来?我实在当不起。” 玉欣和气的道:“你若当不起,就没人当得起了。”说着便携着千柔,引她进了正殿。 众人正在耳语,猜测来者是谁,眼见得玉欣携着千柔进来,态度还颇为和善,都吃了一惊,看向千柔的目光很复杂。 前几天清欢阁的事,已经传得尽人皆知。虽然碍于皇上和武王的关系,众人不敢说千柔的坏话,但刘氏曾干出那样匪夷所思的事儿,身为其女的千柔,怎么也得躲起来,消停一段时间才是。 却是没想到,她不但出来了,还站得直挺挺的,还入了玉欣的眼。 虽然心中惊讶,但大家都没露出来,只是如常微笑,跟千柔打着招呼,态度甚是亲昵热情,仿佛与她是旧相识一般。 不亲昵不行,这位主儿背后,有皇上、太后、武王撑腰,如今,又多了一位玉欣。 千柔气质沉稳安静,眼神清亮,与人相对时不卑不亢,不盛气凌人,也不孤傲清高。 听了众人的好话,她也只是淡淡微笑,谦虚几句。遇上那不识趣给白眼的,她也不放在心上,只是一笑置之。 玉欣见她这般,反而越发觉得她难得,看向她的目光格外亲切。 千柔并不知道玉欣的想法,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林梦瑶也随着林夫人来了,不由得很是高兴,忙过去跟她闲聊了几句,方才回到安排好的位置落座。 一时众人到得差不多了,玉欣转头去看掌事姑姑,笑着道:“摆宴吧。” 掌事姑姑忙点头,自去安排不提。 这次邀约的帖子上,只写了公主邀请大家聚会,并没有写目的。 众人私心都觉得,必定是一场寻常的宴席。 听得玉欣吩咐摆宴,众人也是神色如常,觉得美酒佳肴,必定会如流水一般端上来。 等到东西送上来,众人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美酒佳肴没有,山珍海味没影儿,众人的餐桌前,只有一个托盘,里面是一个灰不溜秋的馒头、一小碟咸菜。 每人都有,一个都没落下,玉欣自己,竟也是一样的待遇。 除千柔之外,大家都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 玉欣咳了两声,一本正经的道:“来了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大家不必客气,尽情享用吧。” 安郡王妃嘴抽了一下,暗自想,我倒是想客气,你弄成这样,我可客气不起来。 这样的话,自是不好说出来。 她便勾着唇,挤出一丝笑容道:“今儿个的宴席,还真有些特别,不知公主有何深意?” 玉欣瞄了千柔一眼,才道:“也没什么,本宫听说民间百姓吃饭,多是馒头就咸菜,突然起了兴致,想让大家都尝一尝,共品百姓疾苦。” 这法子,自然是千柔提议的。不用言语说百姓如此凄惨,直接端上馒头,简单粗暴,直击人心。 很多时候,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身临其境来得震撼。 安郡王妃听这番话竟然大义凛然,满腔的话都只能咽了回去,笑着道:“原来如此,公主有心了。” 玉欣一笑,伸手去拿馒头,又向众人道:“本宫就不客气了,先享用了。”说着,果然将馒头凑到嘴边,吃了起来。 虽然吃着,但一双眼眸却扫来扫去,紧紧盯着众人。 众人身子抖了一抖,忙不迭拿起馒头,也吃了起来。 这馒头是用粗面做的,颜色不好看,口感也不佳。在场的众人出声都极其显贵,吃食都是精细之物,何尝吃过这个?没多久,一个个都露出苦大深仇的模样,但在公主的注视下,不敢出格,只能拼命强迫自己忍耐,将馒头咽下去。 千柔经历过苦日子,吃馒头时,反而比其他人要容易一些。 当然,因为怀着孕,她并没有碰咸菜,就着茶水,很快就将一个馒头解决了。 所有人中,她吃得最快。 等吃完了,她便抬头四下望了望,心里一阵好笑。 昔日的贵女贵妇们,都在埋首跟手里的馒头较劲,一个个脸红脖子粗,显然吃不惯这样粗粝的吃食。 玉欣努力很久,总算将馒头都吞了下去。 嗓子有些不舒服,她却顾不得,眼眸一转,笑向众人道:“似乎除了佳禾之外,大家都没吃完呢。” 众人都红了脸,屋内鸦雀无声。 玉欣咳了一下,娓娓道:“本宫这般,绝不是想为难大家,只是想让大家瞧一瞧,对比一下,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百姓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在你们看来,这馒头很差劲,根本就不能吃,但有些百姓,穷得连这样的吃食都没有,只能喝稀饭、吃野菜,勉强保住自己的命罢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露出愧疚的神色。 她们出身良好,家中富贵,比起寻常百姓的日子,的确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上。 玉欣敛了脸上的神色,肃声道:“在场各位都是富贵出身,日子过得挺逍遥的,每天发愁的,不过是今天穿什么,明天吃什么罢了。本宫过的,也是这种日子。虽日日衣食无忧,但心底总觉得缺少什么,整天闷得发慌,想做点事情,却又不知道该干什么。” 她说到这里,神色缓和了几分,勾唇道:“前段时间,佳禾给了本宫一个建议,倒是绝妙,不但能让本宫有事做,还能利国利民。” 旋即,她便照千柔的设想,将建善堂、请众人襄助的事情娓娓道来。 众人都吃惊不已,看向千柔的目光都变了。 千柔自己,也有些心惊。 这主意的确是自己出的,但玉欣明明可以瞒着,收获更多的赞誉。 如今,她却是直接将自己推出来了,证明她心思磊落,倒是个值得来往的。 想到这里,千柔暗暗拿定了主意。 虽然与玉欣初见时,闹了不愉快,但如今她肯真心相待,自己倒是不必再矫情了。 玉欣的话讲完了,众人静了一会儿,方才有人回过神来。 那先回神开口的,却是林梦瑶。 林梦瑶直接站起身来,笑眯眯的道:“公主这提议真好,臣女愿意鼎力支持。旁的,臣女拿不出来,但臣女攒了不少衣服、饰物什么的,如今能派上用场,用于百姓,真是大好事。” 有一个带了头,众人都纷纷响应起来。 千柔见大家态度很热情,心中的大石放下,仰头去看玉欣。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不知不觉中,竟似有了几分默契一般,彼此的神色,也都是平和安稳的,竟有了几分亲近之意。 玉欣心中思绪滚滚,简直想将千柔奉成神。 一个馒头,引出利国利民的大计。这种想法,只有千柔才想得出吧? 之前,她就打定了主意,要让千柔出出风头。 她想跟千柔好好相处,拿千柔当朋友,自然不能占千柔太多便宜。 等到武王派人来,将千柔身上发生的事儿讲了一遍,更加深了她的想法。 这么做,相当于给千柔另加了几分荣耀,驱散之前刘氏带来的阴云。 这是千柔应得的,也是自己该给的,愿意给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利了。 玉欣敲定了捐赠的时间,又告知众人,自己已经将聚欢阁盘了下来,今后就在那里打理一应琐事,召集众人聚会什么的。 众人细心听了,纷纷点头叫好。 康隆二十六年春,玉欣公主联合佳禾郡主,提出建善心堂的利民大计。 善堂建成后,专门收容无枝可依的老弱病残幼,被休弃的妇人也能进去。 进去后,并不只是提供吃喝,有能力的人,能学习各种手艺,以便养活自己。 这种举措,最能受益的,是百姓。 出了善款的贵夫人、贵女,自然收获了不少赞誉。 当然,最被人津津乐道的,还是玉欣公主、佳禾郡主。两人的名号在百姓中口口相传,声誉无人能及。当然,那是后话了。 049 迷昏 果然如千柔预料的那般,有玉欣公主出面,一切都很容易。 没多久,筹款的事儿就提上议程。 但凡女子,都爱攒东西,有好些买来了,过后或不喜欢了,或过时了,都扔在箱子里睡大觉。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的东西,大家都有不少。 如今,将这些捐出来,于自己不会有什么损伤,但最直接的,却是能得个好名声。故而,京中贵妇、贵女尽数出动,响应玉欣的提议,捐赠了不计其数的衣衫、饰物。 千柔自也捐了些东西,另又拿了三千两银子,尽数交给玉欣。 玉欣见她自己住个小院儿,出手却不小气,对她的印象越发好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 之前,玉欣百般瞧不上千柔,觉得千柔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闪光之处。 等到千柔提出善心堂的种种主意,令玉欣震撼之余,立时就对千柔改观了。 之后,千柔一直不卑不亢、不冷不热,玉欣反而觉得她与众不同。 观念改变了,看千柔顺眼后,千柔无论做什么,她都觉得理所当然,很愿意多来往,甚至有跟千柔当挚友的想法。 只是,千柔的态度一直摆在那里,玉欣也不好拿热脸贴她的冷脸,只能暗自叹息,徐徐图之。 资金有了,建善心堂的事情,很快就上了轨道。 这消息传开后,有人欢喜有人恼。 欢喜的,如太后、皇上几人,都对玉欣赞不绝口,说她此举心怀天下,实乃贵女典范。 至于千柔,自然也跟着得了赞赏。毕竟,这事情虽是玉欣出头主理,但主意却是千柔出的。 而且,千柔心思灵透,想的招数可行严谨,不可多得,更是让人印象深刻。 玉欣如今很看得上千柔,听他们赞千柔,不但没生气,反而多说了几句好话。趁机又说,这法子若是实施得好,今后还能在大燕朝各个地方施行。 如此,必定能让穷苦百姓有枝可依,大燕朝的江山也能稳固无比。 显荣帝自是喜不自胜,立时就允了这个提议。 恼怒的,却是秦王。 近来,武王声誉日佳,本就让秦王烦恼不已。 虽然十分忌讳,但又素手无策。 却是没想到,主意没想出来,如今,玉欣又整出幺蛾子来了。 虽然这事情不是武王府主理,跟武王府没什么关系,但玉欣乃武王的同胞姐姐,两人密不可分。 百姓们议论起来,都是将玉欣当做武王一派。 如是,玉欣在民间广受赞誉,连带着武王的名声,竟越发好了几分。甚至文武百官里,有那只想当纯臣的,也对武王赞不绝口起来。 武王的势力本就起来了,如今玉欣神来一笔,更是如虎添翼,让武王更上一层楼。 秦王急得要命,却无力扭转民心,只能将七皇子齐逸宁召到身边,呵斥了一顿,让他尽快实施勾搭计策,好令武王再次发狂。 齐逸宁上次与千柔接触了一番,对千柔的印象不好不坏。 但千柔对自己的态度,他却是知晓的,真真不冷不热,完全就没有半点歪心。 他是富贵出身,长得又出色,所到之处,皆是所向披靡,深得众女子欢心。 打动了那么多人,却没能让千柔露出半点痴迷之色,可见,这勾搭路,道阻且长,不怎么好走呢。 还没等他将“不好办”三个字说出口,秦王一个冷眼扫过来,直接道:“这任务你若是办不成,今后我们再不是兄弟了。” 冰冷的神色,冰冷的话语,让人心都有几分寒意了。 七皇子听了,只能将满腹的话咽了下去,苦哈哈应了下来,暗自在心中精心谋算起来。 转眼已是四月二十八,绯红的婚期到了。 绯红与明岩的新房,是千柔分派的,就在主屋后面,小小三间抱厦。地方虽小,但收拾一番,却也很像样了。 所有丫鬟中,千柔最喜欢的,便是绯红了。 如今她出嫁,千柔很舍不得,花了不少心思,特意拿了几百两银子,让人置了一副头面,又给了五百两银子的压箱钱。 这些银子加起来,数目挺多的,但千柔觉得,绯红值得这些,便执意要这么干。 绯红本不肯收,无奈千柔一直坚持,只能含泪谢了,又说定了,等成完亲,休几天假,依旧回来当差。 千柔却没答应,发了话,命她在家里休一个月的婚假,才能重新上岗。 婚礼当天,千柔命厨房摆了酒,大家都吃了酒席,很是热闹。 绯红出了嫁,千柔便将浅绿提为大丫鬟。浅绿虽不及绯红沉稳,但胜在人爽利,也是个不错的。 至于柳絮,却是被千柔安排着,给建善堂的人做饭去了。 这天傍晚时分,千柔在李雪茹的陪伴下,在院子里散步。 这时,她已经怀孕有两个多月了,能吃能睡,丝毫没有孕吐的迹象。 怀孕能这般,算是极有福气了。 千柔心里是个有成算的,每天必定要散步锻炼,免得长得太胖,更怕将来难产。 正走着,突然浅绿引着明石,笑嘻嘻走了过来。 千柔便停住步子不动,问道:“做什么这样开心?” 明石哈哈笑道:“正要给少奶奶报喜,之前少奶奶不是让奴才留意一些,想买个院子吗?奴才正打听呢,就有个人牙子寻了过来,说是有院子要出售。奴才一听正中下怀,就跟着他去瞧了瞧,院子挺宽敞的,地方也不算偏,奴才问了价格,要三万两银子。” 他叹了一口气,神色略微沮丧了些,皱着眉道:“奴才问了几遍,他都不肯降价。” 千柔沉吟,三万两看上去挺多的,但京城寸土寸金,算不得贵。 她便微笑道:“等爷回来了,让他亲自去看一看,若真适合,买下来也使得。” 抬首看着明石,赞许的道:“这事儿你费心了。若是平常人,有人牙子找上来,不过是回来向主子讨话罢了。你却自行去探了路,连价钱也问好了,可见是个有心的。人人都说你机灵,果然没说错。” 明石自然花了不少心思,如今见主子赞不绝口,心里比喝了蜜才甜。 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连声谦逊道:“奴才办这些天经地义,当不起少奶奶的赞。” 李雪茹见他明明很得意,却又说着谦逊的话,不由得“噗嗤”一声,悄声笑了起来。 千柔又说了几句好话,才让明石下去领赏。 等他去后,李雪茹笑着道:“嫂子刚才的态度真好。府里的下人都将嫂子排在第一位,连哥哥都要靠后,果然是有缘故的。” 浅绿附和道:“对着少奶奶这样的主子,谁敢不尽心?” 正称赞着,突然妙音又引着个打扮讲究的丫鬟,款款走了过来。 千柔有些错愕,举目看时,不由得露出惊喜的神色:“静水,原来是你呀。” 那女子容貌熟悉,却是千姝身边的大丫鬟静水。 静水衣着打扮,差不多都能赶上寻常人家的小姐,气度也已然截然不同。 虽然如此,但她态度还算恭敬,规规矩矩行了礼,问了安,才赔笑道:“侧妃多日未见郡主,很是想念呢。只是,侧妃如今身份不同,不得自由,便想请郡主到武王府一聚。还请郡主念在昔日姊妹之情份上,应了侧妃之请。” 千柔听了,不假思索的道:“我也挺想千姝姐姐的,若是能见一面,再好不过。” 静水大喜,忙看着千柔,殷切的道:“郡主明天有空吗?不如早点去,也好让侧妃欢喜。” 千柔颔首道:“我整天都闲着,明天去也使得。” 静水见她应了,自是笑容满面,又闲话了一番,方才告辞而去。 等到回到武王府,静水忙赶到千姝处回话。 千姝正拿着茶独自抿着,听得千柔答应要来,勾唇道:“你办得很好,下去歇着吧。” 静水点头应了,心中却闪过一丝诧异。 只觉得,主子的笑容不似往日明艳得意,反而多了几分诡异一般。 诧异了须臾,她又想,必定是自己看错了吧? 带着几丝疑窦,她默默退了出去。 千姝仍旧坐着没动,静静摇晃着手中的茶盏。 室内空荡,寂静无人,茶盏中的茶水轻轻拂动,就如她此刻空荡又起了连绵不绝涟漪的心。 她虽缠绵病榻多年,但因为天生美貌,又见惯母亲被简氏欺辱,天生便有几分爱争强好胜。 入了武王府,她梦想的一切都得到了,心底的欢喜无法言喻。 到头来,床榻间武王的低唤,将她的美梦彻底粉碎了。 其实,嫁进来之前,她从未奢求过武王的真心。可人心总是贪婪的,得到一点,就想要更多。 尤其,武王的宠爱,能给她带来无上的尊荣。 踌躇满志想让自己成为他眼中最特别的存在,到头来却发现,他心底早就有了人,还是自己的姊妹。 这真像一场笑话,但她笑不出来,反而觉得心都凉透了。 罢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明日,由她出手,将这一切做个了结吧。 想到这里,她唇畔浮上一抹笑纹,凄美中带着几分冷厉。 因已经说定了,当天晚上,千柔便向李靖行说起要去武王府的事。 李靖行倒也没多想,反而还笑着道:“娘子是个妥当的,整天闷着也不好,出去走走,性情好,对孩子也好。此去,虽是与顾侧妃叙旧,但王爷助我们良多。若是遇上王爷,娘子定然要感谢一番才好。” 千柔自己自然想到这一点了,却故作惊喜,点头道:“夫君说的是,我竟没想到呢。” 伸手搂着李靖行,赞叹道:“夫君,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迎着爱妻温柔又喜悦的目光,李靖行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笑容也灿烂了几分,却故作矜持的道:“这算不得什么,以后我会更厉害的。” 为了所爱的人,想变得更好。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 千柔又赞了几声,才说起买院子的事。 李靖行倒也没什么意见,但联想到自己没法子出力,不免有几分愧疚,叹息道:“若真瞧上了,银子得娘子拿,我半点忙都帮不上。” 千柔从容道:“怎么帮不上?我只是出钱,这是最容易的,夫君却得找人收拾院子,打点一应琐事呢。” 李靖行忙道:“嗯,我必定会将所有事都打点妥当,不让你操半点心。” 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又问了些“在家吃些什么”、“雪茹是否乖巧听话”、“是否觉得劳累”之类的话。 千柔带笑一一回了,又与他闲聊起书院的事情。 虽只是寻常的夫妻夜话,但彼此互相尊敬体贴,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妙音站在窗下,听着两位主子笑语如珠,唇畔不自觉浮现出极璀璨的笑容,一颗心也安然而欢喜。 到了次日,千柔嘱咐过李雪茹,让她好生在府里呆着,便带着浅绿几个,往武王府而来。 因怕路上无聊,千柔便让浅绿陪自己坐车。浅绿顾念着她有了身子,也顾不得逾矩,便应了下来,以便照顾主子。 上了车,浅绿忙前忙后,将千柔伺候得很妥当。 千柔忙笑着止道:“别忙活了,我不过是有了身子,没什么了不得的。” 浅绿这才罢了,转而道:“少奶奶习惯了让绯红姐伺候,倘若奴婢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少奶奶直接说就是,千万别闷在心里面。” 千柔颔首道:“放心,我们相识不是一天两天,情分非他人可比,我自不会跟你客套的。” 浅绿这才放下心来,笑嘻嘻的道:“绯红姐嫁了人之后,这些天,气色挺好的,想必生活也极其如意。” 千柔温声道:“她嫁的人,也算是自己挑的,明岩又十分喜欢她,待她如珠似宝,过得好不足为奇。” 拍了拍浅绿的手,旋即打趣道:“你也不必眼热,将来你若是看上了谁,只管跟我说,我必定会给你做主的。” 浅绿不由得飞红了脸,别过头道:“少奶奶怎么开起奴婢的玩笑了?” 千柔笑着道:“哪里是玩笑?嫁人成亲,再正经不过。爷已经应了我,不会纳什么姨娘,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想一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浅绿见她一脸关切,语气真诚,害羞又感激,低声道:“谢主子关心,奴婢记下了。”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武王府。 武王府乃是皇上御赐,占地面积极广,跟经营多年的李府竟然不相上下。 报上名号后,没多久,静水亲自出来迎接。 进去后,便上了小轿,一路分花拂柳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才总算到了。 千姝已经在门口等候,见她进来,露出满面的笑容来:“八妹,你总算来了,我等好久了。” 千柔微笑,也露出满脸的喜色来。 两人携着手走进去。 千柔四下张望了一番,点头道:“素闻姐姐在王府最得宠,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是无心之言,千姝心中却如被针扎过一般,细细密密的疼。 千姝忙暗自咬了咬唇,这才没有失态,仍旧如常笑道:“妹妹说笑了,我这般,实在算不得什么。倒是妹妹做了那么多大事,转眼已是郡主之身,尊荣无限。” 千柔微笑道:“也没做什么大事,只是运气好,得了太后、皇上青目罢了。” 千姝柔声道:“你我姊妹,我知道,这位置是你挣来的,你何必说客套话?” 说着看向房中的丫鬟,抬手道:“行了,都下去吧,我与妹妹好生说说话儿。唔,静水,你得好好陪着八妹的丫鬟,不可怠慢了。” 静水连声答应下来。 之前千姝便嘱咐过,让她好生招待千柔的丫鬟。如今又发了话,她自不敢怠慢,忙看向浅绿几个,笑着道:“几位姐姐请跟我来。” 浅绿下意识去看千柔,迟疑了一下。 千柔自是不疑有他,微笑道:“下去吧,我与姐姐好说些私房话。” 浅绿这才应下来,退了出去。 一时房中静下来,千姝转过头,带笑注视着千柔,见她梳着流云髻,簪几枝小巧的珠钗,穿着淡绿色对襟长衣,下面是月白色百褶裙。 衣衫并不华丽,唯有发髻正中,插一支凤凰展翅金步摇,凤凰口中衔着长长一串珠玉流苏,最末一颗浑圆的珍珠正映在眉心,珠辉璀璨,映得人眉宇间隐隐光华波动,流转生辉。 她脸上并没有施多少脂粉,但神采很好,肤色洁白中带着淡淡的粉色,眼角眉梢都平添了一段清雅恬然的风姿。 不过是略有几分姿色罢了,实在算不得什么。 细细品度着千柔的姿容,千姝心中叹息。 明明自己的容貌胜过她好多倍,为什么武王眼中,竟只看得到她呢? 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叹一句:“真是冤孽”。 千柔哪里知道她的心思,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不由得疑惑起来,咬着唇道:“姐姐怎么了?” 千姝回过神来,嫣然道:“没什么,只是妹妹今日风姿远胜往日,我看呆了呢。” 千柔微微红了脸,呐呐道:“姐姐自己风姿如仙,却来揶揄我,真是好没道理。” 千姝温然道:“我是真心话,绝没有敷衍妹妹之意。当初我缠绵病榻,多亏妹妹撞破,我才能安然无恙。后来殿选,也是靠妹妹出力。我心里,一直十分感激妹妹的恩德。” 凝眸于千柔,转而道:“妹妹今天来,我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前儿个得了点贡茶,我让人取了山间的泉水烹好了,如今正好能饮。”说着,便站起身来,走到窗下,亲自持壶斟茶,端到千柔面前。 千柔忙道:“怎好劳烦姐姐?”伸手接过茶,掀开茶盏盖,先吸了一口香气,只觉得茶香沁入心脾,然后又啜了一小口,咽下,再回味,茶香中夹着一股清新的香气,甘爽清甜。 果然是好茶,就连千柔这样一向都不喜茶的人喝了,也觉得滋味甚美。 见她一连喝了好几口,才放下杯子,千姝唇边笑容微深,转而劝道:“难得妹妹喜欢,多喝点无妨。” 千柔摇头道:“茶是好茶,但我如今这情况,却不适宜饮茶。”说着,面上泛上一点红晕,含羞带怯解释道:“我已经怀了身孕,有两个多月了。” 千姝愕了一下,旋即才露出恰到好处的喜色,笑着道:“妹妹出嫁才几个月,就有了身孕,真要恭喜妹妹了。” 千柔怀孕,不在她的预料之内,不过,怀了孕更好,她的计策,必定能锦上添花呢。 她凝视着千柔,笑容越发温和欢喜,徐徐道:“妹妹嫁于李二公子,气色挺好的,想必小日子也很悠闲吧?” 千柔笑着道:“他对我还不错。” 千姝见她笑靥如花,只觉得刺心。 曾经,自己将她当成福将,觉得阖府姊妹中,她是最好最亲近的,甚至下定决心,要跟她相亲相爱,互相扶持,当一辈子的好姐妹。 当时,自己的心是真诚的,但如今却知晓,自己所能拥有的一切,竟都来自于这个女子。 偏偏,她还不自知。 这种感觉,真太憋屈太难受了。 这样的人生,何其讽刺,何其可悲。 千柔正在回想与李靖行的种种过往,骤然见千姝绷着脸不吱声,心中不免滑过一丝怪异。 还没等她问千姝为何异常,突然就有一阵倦意袭来。 千柔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眼中水光水润,只觉得眼皮沉重,不知不觉就往后靠坐,陷入黑暗中。 见药效上来了,千姝露出一抹浅笑,娇媚如花儿绽放一般。 事情真顺利,接下来,武王该出现了吧? 千姝一点都不怀疑自己的计策会出现问题。因为她知道,但凡男人,一旦惦记上了,就不会放过与那心上人相见的机会。 再者,她早就吩咐了厨房,让人备些好菜,以备款待佳禾郡主。底下的丫鬟,也都吩咐了,让她们将这消息在府里传一传。 这般用尽了心思,不怕武王收不到消息,不怕事情不如意。 ------题外话------ 最近状态不太好,速度慢,总觉得写出来的不是自己想要表达的。 先传这么多,争取明天多更一些。 050 离开 眼见得千柔晕过去,千姝出声唤来贴身大丫鬟,与她一起将千柔扶到床榻上躺好。 等忙完了,千姝将丫鬟打发得远远的,自己在窗下坐着,端着茶静静抿着。 一切就绪,单等主角上场就行了。 果然没多久,外面有小丫鬟喊:“王爷来了。” 千姝唇角勾起嘲讽的角度,旋即很快掩下,换上了盈盈笑意,迎了出来。 就见武王今日穿了一身青衣,犹如一株挺拔的青竹,风姿俊朗,脸上的神色多了几分柔和,不似往日那般清冷冰寒,给人生人勿进的感觉。 千姝行了礼,也没说什么,只如常行了礼,笑着道:“王爷来了,快请进。” 面上笑靥如花,心中却暗自叹息。 这个男人,果真是恋千柔恋到骨子里。 她进府那会儿,武王惯常穿的,是一身黑衣。 如今,却是时常换了装束,为的,不过是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展露自己的风姿,给她一个好印象罢了。 如此费尽了心思,为的却不是自己。 失了片刻神,但她人是极从容的,步子轻缓婀娜,一如平日。 武王颔首,带着笑容随着她进了屋子。 进去后,他便四下张望了一圈,脸上泛过一抹可疑的红色,旋即很快掩下了。 他咳嗽了一声,皱眉道:“听说佳禾郡主来了,怎么没瞧着人?” 千姝抿着唇道:“她的确来了,王爷,随我来吧。”说着,便踏步往内室走。 武王不明所以,随着她往里走,脸上依旧挂着暖阳般的笑容。 及进去之后,却见千柔并没有在内室站着或坐着,床榻上却似乎有人一般。 武王皱眉行过去,却见床榻上有佳人合眼躺着,眉眼宛然,竟是他魂牵梦萦的心头好。 不可思议的事情,竟然发生了。 武王一脸震惊,简直手足无措。 等回过神来,武王忙去探她的鼻息,等发觉她呼吸平稳,才放下心来。 回头望时,千姝早就退了出去。 武王也没心思关注旁的,回过神来,眸子死死盯着仍在沉睡的佳人,脑中思绪翻滚着,无法自抑。 若是当初彼此有缘,这个女子,本该是他的侧妃,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她嫁了旁人,自己纳了她的姊妹。 当初错过了她,但命运就是这么奇怪,他仍旧与她遇上,对她朝思暮想,无法忘怀。 以他的身份,招招手,什么女人都能得到,实在不该惦记一个有夫之妇。 道理他明白,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心坎上的女人就躺在自己面前,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仿佛,只是她和他的一般。 他冷眸微沉,呼吸渐渐沉重,惊觉自己体内涌出一股异样的冲动。 那股子冲动涌起后,就如野兽被放出来一般,无法掌控。 时光无声,武王心中却似涌起波涛汹涌,种种思绪转了又转。 佳人合眼躺着,看不见她明眸中的神采,但此时的她,仿佛柳枝一样纤弱而楚楚可怜,有一份特有的柔弱气质。 这样的她,让人想冲上去,狠狠的疼爱。 欲望升腾,他看她的眼神渐渐幽深,忍不住伸出手,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 指下的皮肤很嫩,有种滑腻的触感,美好得让人心驰神摇。 这样的亲近,是他无比期盼却又不敢想象的。 只是触摸着她的脸颊,他浑身就仿佛触电了一般。 这种感觉,以前在其他女人身上,从未品味过。 即便对着林王妃,也没有这种情难自控的时候。 还没等他有下一步的举动,千柔的眼皮动了一动,竟然睁开了眼睛。 ——之前那茶,她只喝了半盏,药效并没有那么深。 只是,人虽然清醒了,脑子却糊涂了,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 她看到了什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武王清冷却泛着千般柔情的脸。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手,竟还停在自己脸颊上。 一定是她睁眼的方式不对! 千柔眨了眨眼,却发觉,眼前的武王并没有消失。 武王没料到她会突然睁眼,怔了一下,手却没有移开,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中透着如海的深情,口中喃喃唤:“千柔,千柔……” 虽恋上她的时间不算长,但这个名字,无数次在他心头缠绵着。即便是梦里,也未曾放下过。 夜深人静,只有他独自一人时,他负手立在夜色中,无数次,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真妙,让人一唤着,心底就氤氲起千般柔情。 低喃如耳语一般的声音落进耳中,千柔却觉得如坠冰窟一般,侧首想躲过他的手,更想跳起来逃离这里。 只是不知怎的,身子竟不听使唤一般,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千柔脸色由白变红再变青,心里又气又羞又恼又惶恐,合上眼,不知不觉就落下泪来。 她再愚笨,也知道自己必定是被千姝算计了。 她终于明白,当初武王为何会那般维护自己。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只是来跟千姝聚一聚罢了,怎么会落到这样身不由己的地步?武王又是何时,起了这种不该起的心思? 心中恼极了,但武王的身份又摆在这里,真真打不得骂不得,连恶言相向都不能。 比起李靖希那一次,这一次,可以说更加危急。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今天,自己能逃得开吗? 看着她落泪,武王仿佛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心头的欲火仿佛也被浇熄了几分。 他明眸遽沉,如叹息一般道:“千柔,我的靠近,让你那么难受吗?” 千柔依旧闭着眼没睁开,泪水顺着眼角沁出来,哑着声音道:“王爷这是做什么?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爷,等着被你宠爱的美人成千上外,何苦来轻薄一个有夫之妇?” 心里呕得吐血,但她不敢骂出来,反而得跟他小心周旋。 只因,形势不由人,身份不由人。 眼前这主儿,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他的性子,又是那么冷酷霸道。 自己如今连动弹都不能,若是敢恶言相向,惹恼了他,必定万劫不复。 武王看着她合着眼泪落不止,只觉得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又似心被蜜蜂蜇了几下一般,难受得不得了。 他爱她,并不是想要征服一个女人,想要猎艳,或者寻求刺激那么简单肤浅。 他是真的,将她放在心里了,看着她无言抗拒着自己,心底难受之余,又忍不住泛起无尽的怜惜。 他苦笑,声音干涩地说道:“纵然世间有百媚千红,但如你这样的女子,却只有一个罢了。” 千柔张了张嘴,想答话,却又不知该怎么答。 这世上,从来都是各花入各眼。 武王的心思,她不懂,也就没什么资格评论劝导了。 再说,如今这处境,走一步得看十步,还是小心为上。 她没言语,武王目光却渐渐迷离,叹息道:“当初林王妃去世,我本以为,自己的心死了。甚至,在蒋毓恋上你的时候,背地里,我还笑话过他,一个庶女罢了,至于恋得难舍难分,连家人都舍弃吗?其后却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他的眼光真的很好,在你没有散发出光芒的时候,就对你情有独钟。我如今,也是一样的心思。” 千柔听了这番话,心思几转,不免有了几分叹息。 无论是生辰会上高歌一曲,还是赈灾之事,在她自己看来,都十分寻常。只是,落在别人眼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所以,她这算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百思不得其解,这形势,也容不得她多想什么。 她便收敛了神思,皱着眉道:“王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心思,但就我自己而言,我如今嫁了人,就该从一而终、三从四德。你的情意,我根本就报答不了,也没法报答。” 武王紧紧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问道:“你说出这番话,是因为恋着李二公子,还是只是为了妇德?” 千柔错愕须臾,才睁开眼睛,答道:“都有。在旁人看来,他没什么好,但我们相处了四个多月,他对我一直很好。至于我,心底对他也颇有情意。” 武王眸色一沉,心仿佛空了一般。 当初梅树下,她笑靥如花、恬淡美好。那神色,完全是一个沉静在爱情中的女子才会有的。 这答案,他早就猜到了,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再问一遍。 亲耳听到了,再没有半点指望了。 见他一直默然,脸色却如罩着阴云一般,千柔恼怒又害怕。 她定一定神,才开口道:“我的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以王爷的性子,不可能继续强人所难吧?” 武王唇角勾起,瞬息间凝起冰冷的危险:“我若执意要了你,你会如何?你能如何?” 明明舍不得勉强她,但还是忍不住,想要试探一番。 也许,私心底,他还是想放纵一回吧?还是想,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要,将她拥进怀中吧? 千柔不知他的心思,只觉得浑身冰凉,苦笑道:“王爷这话问得真妙,我动弹不得,王爷身份又摆在这里,我能如何?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虽是反抗不得,但今生今世,我都会记得,自己最难堪欺辱的时刻,是你给予的。” 说到这里,目光微转,对上他的眼睛,继续道:“王爷,在我心目中,你一直都是个好人。尤其明惠郡主来闹事,你挺身而出,那般维护我,让我感动至深。在我心目中,你的地位,跟蒋公子是一样的。求你,别逼我恨你。”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落在他心头一般。尤其那最后一句“求你,别逼我恨你”,一直在耳边回响,无法散去。 倘若他不是用情至深,自然可以强迫她,先要了她再论其他。 别说她只是一个白丁之妻,就算她身份再高些又如何?他是皇子,根本不需要顾忌太多。 他很确定,即便要了她,也不会影响什么。 再说,即便影响了又如何?那些声誉什么的,他从没在乎过。 但偏偏,他用情深,她这句话,足以让一切绮念都消弭。 爱与欲望,虽然密不可分,但情足够深厚的时候,根本就不可能枉顾心坎那人的意思,一意孤行的。 即便他是皇子又如何?在浩瀚如海的情爱面前,他的心思,与寻常沉浸在爱情中的男子一般,并没有什么不同。 罢了,得不到她的心是注定的,既如此,何苦让她恨自己? 这世上,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是她惧自己如蛇蝎,恨自己如仇敌。 不能相知相许,至少,要在她心底留个好印象,令她想起自己时,不是厌恶和憎恨。 武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唇角露出淡淡的弧度:“佳禾,你的确与众不同,即便在这样的时刻,你也很镇定,知道说什么话才能打动我。” 千柔见他换了称呼,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斟酌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放缓了几分:“王爷肯放彼此一马,我感激不尽。” 武王静静看着她,喃喃道:“感激不尽?经历今天之事,只怕你会恨我入骨。” “不会的,”眼见得有了破局的希望,千柔自然要再接再厉,婉声道,“王爷之前百般维护我,如今明明有机会,却肯压制住自己,尊重我,实在非寻常男子可比。今日之后,倘若再相见,无人时,我仍旧愿意称王爷一声‘四哥’。” 见她语气真诚,武王眸色情不自禁亮起来,不敢置信的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柔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微笑道:“当然,王爷,之前我是什么态度,今后对你,仍是什么态度。” 武王不语,只是牢牢盯着她,仿佛要将她刻进心中一般。 在他那样的注视下,千柔又惊又怕,微微垂眸道:“王爷,我是不可能回报你的深情的,但我希望,将来你能遇上一个真正的知心人,和她相扶相持,携手共同面对风雨,白首到老。” 武王怅然叹息,摇头道:“不会有那样的女子。佳禾,我所有的情意,都已经在林王妃和你身上耗尽了。林王妃已去,从今以后,我会远远守着你,护你一世安宁。” 他说到这里,眼角竟有一丝晶莹之意,明亮胜如当空皓月。 千柔终于忍不住,有了几分动容。 纵然对他没有半点情意,但他神色那样柔和,那样温暖,那样隐忍,似乎,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珍宝,却仍旧想为自己抵御住这世间所有的风刀霜剑。 这样的男子,即便不爱,也不能不为他感动。 千柔情不自禁落泪,恻然叹息:“王爷,你真傻。” 武王却露出几分喜色,露出云破月来的灿烂笑容:“千柔,你是在为我哭吗?” 他俯下身来,执起千柔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旋即缓缓、缓缓放下,一字字的道:“能得你几滴泪水,能与你这般亲近,我此生当无遗憾。 千柔合上眼,不忍在看他满目的深情。 武王也不再言语,只温柔凝睇着她,似要把她的样子嵌进脑海中去一般。 只是这样静静相对着,心底却满足而安然。 私心里,竟惟愿时光静好,此生就这样过下去。 许久,千柔咬一咬朱唇,打散了一室的宁静:“王爷,今日之事,是你的主意,还是顾千姝的主意?” 即便是武王的主意,但千姝,显然也是参与了的。 故而言语中,她不愿再以姐姐相称,直接连名带姓呼之。 武王挑眉,不答反问道:“你觉得是谁的主意?” 千柔低声道:“虽然我与她关系更亲密一些,但我心底,其实更信王爷一些。” 听了这几句话,武王一颗心酸酸软软的,仿佛喝了一杯山楂水,酸涩之余,又有几分甜意。 她信自己,她竟然信自己! 武王叹了一口气,勾唇道:“谢谢你信我,如果我说,此事与我全无关系,你可会相信?” 千柔应道:“当然信。王爷的自尊和骄傲,容不得王爷干出这种事。” 武王苦笑:“你错了,自尊、骄傲什么的,我根本就不在意,我只是舍不得勉强你。所以,即便再爱,我也不可能算计你。” 千柔默默听着,眼眸忍不住又有一分酸涩。 她闭一闭眼,将泪水逼了回去,转了话头,叹道:“片刻之前,与我倾诉闺阁情分。转眼间,就这样算计我。人性之复杂,我竟从未懂过。” 武王注视着她,轻声道:“你单纯善良,自然不懂人心有多险恶。这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安然回去吧,我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千柔听了,并没有替千姝求情,只是道:“多谢王爷。” 武王苦笑:“谢什么?这麻烦是我惹来的,如今,自当为你了结。” 目不转睛看着千柔,话语似绵绵的春雨落在耳际:“至于今日之事,你也不必担心会泄露出去。这武王府,我自问还是能掌控的。” 千柔微笑道:“我知道,我相信王爷。” 武王唇边笑意微深,目光在她脸颊上流连了片刻,才狠一狠心,转身而去。 过了片刻,他并未回转,却有个衣衫讲究的丫鬟步了进来,端着个托盘进来,行礼道:“奴婢月白,是王爷的婢女,王爷命奴婢来伺候郡主。” 她言语爽利、态度恭顺,让人一见就极有好感。 打完了招呼,立时行到床榻前,又道:“奴婢带了解药来,郡主服下就能恢复如常。”说着,果然将千柔扶起,喂了一杯茶什么的。 千柔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照她的意思,将口中的东西尽数咽了下去。 等喝完了,果然能动了。 千柔却顾不得旁的,只拉着那月白,紧张问道:“这些东西可会伤身?” 月白恭敬答道:“这解药没什么,之前郡主饮的那茶,乃是迷心散,功效是让人昏迷、丧失力气,却不会伤身。” 千柔略略放心,叹息道:“罢了,事已至此,纠结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 她说着自己起身,将自己的衣衫、发髻整理了一番,方才道:“你让我的丫鬟过来,我要回去了。” 月白应了一声,仰头看着千柔,却又道:“王爷吩咐奴婢,让奴婢跟着郡主回去,以后就当郡主的贴身婢女。郡主放心,奴婢手底下很有几分功夫,人也不算笨,定然会成为郡主的助力。” 千柔皱眉道:“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无缘无故的,我岂能带你回去?再者,你在这王府必定呆惯了,跟着我岂不委屈了?” 月白摇头道:“王爷发了话,奴婢如何敢不听?至于委屈什么的,却是一点儿都不会。在奴婢心目中,郡主心怀天下,乃是一等的闺秀。能到郡主身边伺候,奴婢很欢喜。” 千柔见她神色坚决,自己此时又心乱如麻,没心思再跟她多纠缠。 她便摆手道:“罢了,你要跟着就跟着吧,先去将我的丫鬟弄来,再论其他。” 月白忙应了,起身自去打点。 千柔也没多留,抬腿走到院子里立着。 ——千姝的住处让她恶心,一点都不愿多呆。 站在院子里,整个院落都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 千柔也没心思管旁的,只蹙眉静静等待。 过了一时,月白引着浅绿、妙音,行了过来。 照了面,千柔立时道:“咱们走。” 月白忙道:“却是不必着忙,刚才奴婢已经命人抬了小轿来,郡主坐着舒服些。” 千柔恨不得立时就走,却怕太心急了让武王心生芥蒂,只得道:“也好。” 回头看着浅绿、妙音,竭力保持平静的神色,编了几句话,解释道:“这位月白在王府不太如意,刚才因她办事不利,顾侧妃要罚她,我帮着说了几句话,她便死活要跟了我去。” 这话的可信度并不高,但浅绿、妙音一点都没疑心,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妙音立时道:“月白姐姐是吗?我们少奶奶人很好的,你这选择好得很。” 浅绿绕着那月白转了一圈,咳了一声道:“你长得不错,看样子也是个利落的,不过,少奶奶已经有了我们,你只能当二等丫鬟。” 月白忙道:“是,请两位姐姐指点,妹妹今后一定唯命是从。” 妙音、浅绿相视一笑,露出满意的神色。 千柔虽心情郁闷,但见了两人的神情,却是情不自禁勾了勾唇角。 如此这般聊了一会儿,果然有轿夫抬了小轿过来。 千柔这才如愿上了轿,带着几个丫鬟,离开这令人惊心动魄的院子。 ------题外话------ 亲们国庆节快乐! 有一点点卡文,码了五个小时才这么点,也是醉了。 最近的粉丝活动: minnie720415举人投了3张月票 feiyulian童生投了2张月票 依曼达yi秀才投了1张月票 lrona童生投了1张月票 susannazhao秀才投了1张月票 y77b05b75wx秀才投了1张月票 谢谢亲们的鼓励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 国庆期间,凡是留言的都有潇湘币,一点小心意,谢谢你们,么么哒 051 流年不利 引着武王进了内室之后,千姝立刻悄无声息退出去,退到一旁的偏室,独自坐下了。 这里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也看不见什么,但在她的想象里,一切都会很顺利。 她虽是女子,但出嫁前,经历了太夫人的耳提面命,自问对男人还是十分了解的。 武王如今这般,对千柔,自然是真有了情意。 但私心底,她总觉得,千柔并非绝色,武王与她,彼此又没有多少交集。 喜欢倾慕,的确是有的,但深爱却谈不上,不过是因为求而不得,那份情,那个人才一直在心底缠绵着,时刻不能忘。 虽不是深爱,但若是放任自流,时日久了,他眼底心中,都只会看得到千柔的存在。 至于自己,却是会被弃之脑后的。 毕竟,自己与千柔,长得虽有几分相似,但性情是截然不同的。 他越恋慕千柔,对着自己时,就会越失望,越觉得难捱。 替身跟正主儿,差了十万八千里。 时日久了,说不定,他宁愿亲近旁的女人,却不肯多看自己一眼。 只因一见面,就会想起自己的心魔,想起自己真正在乎的是谁。 这是非常可能的。 千姝最在乎的,便是武王的宠爱,岂能容忍那种情形? 再者,在这王府,自己一向是最得宠爱的,不知不觉便令千姝觉得,若是能一直独宠下去,那该多好呀。 如此,自己过得好,母亲文氏面上也有光,能坐牢正室之位。 有千柔横亘着,怎么才能达到自己的目标呢?空坐着是不成的,得主动出击才行。 她私心觉得,男人都是下贱的,越得不到,越想得到,越放不下。 等得到了,就满足了,甚至会觉得,不过尔尔罢了。 所以,这种情形下,反而得放纵武王。 等他得到了,便会放下心结了。 尤其,千柔已经被自己弄晕了,容貌不过中人之姿,与她欢好,根本就不会有什么趣味儿。 若是她醒来,那也没什么。 她自己是动弹不得的,就算清醒了,也不过是默默流泪,咬唇忍受罢了。 她早使人打听过,得知千柔跟夫君感情非常好,每日都难舍难分。 故而,她万分确定,千柔根本不可能屈从武王,更不可能为了权势,当武王的外室。 到那时,她只会恨武王,却又不敢外泄。 身为女人,只要想活下去,遇上这种事儿只能咬着牙和着泪往肚子里吞,只能默默承受着屈辱,再装作无事人一般,在世人面前强颜欢笑。 更妙的是,她如今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经不起太激烈的情爱。 失去清白,足够她痛不欲生。 倘若连孩子也不保,她必定会恨武王入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更不可能屈从了。 等到了那时,武王就算对她还有一丝丝兴趣,也会被她的辱骂、仇恨惊退。 等该发生的发生了,等武王情思冷下来,自己的机会,自然也就来了。 千姝一直觉得,自己容貌出色,手段也不缺,狠得下心来,想成为武王眼中特别的存在,根本就不是奢想,而是触手能即的。 所以,如今要做的,只是将千柔从他眼底心中除去罢了。 那之后,天时地利人和,自己期盼的,自然而然也就会来的。 她想到这里,唇畔不自觉便有笑纹闪现出来,清清浅浅,梨涡乍现,端的是无双绝色。 正笑着,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千姝愕然抬头,正看见武王抬步走来,额上青筋暴涨,唇角一抹冰冷的笑,叫人不寒而栗。 千姝怔了一怔,唇上的笑容不自觉凝住了,忙起身行礼。 武王盯着她,深重的怒气从唇角漫出一丝半缕,一字字问道:“本王的心意,你如何知晓的?” 千姝一面揣度着事情的进展,一面低着头道:“那日王爷醉酒,妾身伺候时,王爷抱着妾身,口中声声唤的,却是八妹的闺名。” 她并没有隐瞒。 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隐瞒。 他问,她直接答好了。 武王这才知道,原来竟是自己亲自泄密,才引来今日之事。 他怔一怔,下定了决心,此生再不放纵自己醉酒。 对她的情意无法克制,但这只是他心底的秘密,并不愿让人窥见。 他自己是不在意的,但她是人妻,他又许诺护她一世安宁,不能不步步为营。 在这场情事中,她是最无辜的。若是给她带来困扰,他必定会歉疚,更会怜惜。 当然,这些心思,不必跟千姝说。 他便只冷冷一笑,仰头道:“那又如何?我恋她,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何干?谁许你擅作主张的?” 真实的原因,自然不能宣之于口。何况,她早就想了一大段话,辩白自己之余,也能让他感动。 千姝便定定盯着武王,似要把他的脸他的身体嵌进自己的双眼一般,宛然道:“王爷的心意,妾身自是改变不了,但妾身心底,最在意的人,只有王爷罢了。王爷苦恋八妹,看不到妾身,如何知道妾身心底,也对王爷情深如海?妾身不忍看王爷为情所苦,这才任性了一回,好让王爷一亲芳泽,了偿夙愿。” “你疯了!”武王再料不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怔了片刻,却并未动容,只怒声呵斥,“你是否为了本王,且不去评说,但你与佳禾,乃是同父异母的姊妹,是至亲。佳禾对你,很有几分姊妹情,且你们的事儿,本王也是清楚的。当初你被嫡母算计,是佳禾撞破,你的命,其实是佳禾救的。她对你这般好,你却在背后插她一刀,你如何忍心?”千姝叹息,有滚烫的泪滑下她冰凉的脸颊:“八妹待妾身好,妾身一直铭记于心,但再好又如何?在妾身心目中,王爷胜过一切。算计姊妹,算什么?为了王爷,妾身下地狱都不怕。” 她俏生生立着,身形单薄如一缕弱不禁风的剪影,眸底盈盈含泪,面上却是如许情深,一字字的道:“王爷,妾身虽是被皇上点进武王府的,但与你相处之后,妾身爱极了你。此生不敢求你的深情,只盼着你不为情伤,不为情苦,得到自己想要的,事事顺意罢了。” 武王沉默片刻才开口,缓缓道:“是吗?为了本王,你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情愿吗?” 千姝毫不迟疑点头,眸光柔和中带着几丝妩媚,惹人怜爱。 武王勾唇,声音却有几分噬人的意味:“那好,本王会让人过来,好好招待你。你不是爱使药,令佳禾动弹不得吗?如今,本王会让你亲自尝一尝那滋味儿。从今以后,你只能在床上躺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王爷!”千姝低呼一声,娇俏的面庞被强烈的惧意所覆盖,“王爷,你在说笑吧?妾身是为了你,才对八妹使手段的。” 武王冷笑:“谁说笑了?说实话,你的情意,本王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一点都不在意。但你出手算计本王最心爱的人,本王绝不原谅。你还是乖乖承受本王的怒火,当个活死人吧。” 他说到这里,定定看着千姝,威胁的意味从言语中透出来,让人不寒而栗:“别想自裁,也不要妄想提前结束自己的性命,你的母亲,顾府如今的大太太,还需要你来庇佑呢。不要怀疑本王,本王有手段令顾耀仁乖乖听话,本王说什么,他就会听什么,不敢违逆的。” 有深浓的寒意从脚底蹿起,一直爬到心口,令千姝如坠冰窟一般。 千姝骇得面无人色,却不敢昏倒,只跪倒在地,去扯武王的衣袖,哀哀道:“王爷,你不能这样对妾身,妾身纵然有错,出发点却是好的,妾身……” 武王往旁边一避,躲开她的手,两眼明亮至极,看向千姝的眼神鄙夷而决绝:“你为了什么,本王不管,但你触碰了本王的逆鳞,本王绝不会回心转意。” 千姝心底思绪滚滚,骤然泛出一丝又一丝钻心的寒意和惊惧,无孔不入钻进了全身,令她颤抖起来。 思绪混乱了一刻,她扬起头来,涩声道:“王爷这般,必定是已经得偿所愿了,又被八妹蛊惑,才来找妾身算账吧?没想到,八妹竟有这样的手段,不但能令王爷生出倾慕之心,得到了,还是恋恋不忘,只以她为念。” 武王冷冷看着她,坦然道:“你少胡说八道,本王与佳禾,什么都没发生。” 千姝愕然,不敢置信:“怎么可能?王爷乃天之骄子,有了如此良机,竟然还肯放她全身而退?” 武王负手立着,声音如浮水在水面冷冷相触的碎冰:“本王位高权重不假,对她情难自禁也不假,但正因为情深,本王绝不会伤害她,更不容许旁人害她算计她!” 他声音冷寒,但那股子情有独钟的意味,却是从言语中流溢出来,令人窥见,他心底到底有多爱那个女子。 千姝面庞微微扭曲,无法置信,却又不能不信。 直到此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太自以为是了。 她以为,他虽然心动,但那份情意,却没有多深厚,不过是因为求而不得,才辗转反侧,片刻不忘。 她以为,得到了,就能让他满足,让他意识到,心坎上的那个女人,也只是个女人罢了,寻常得很。 等到他满足满意了,自己表白一番,告诉他,为了他,自己连姊妹都能下手。 如此这般,再以柔情蜜意伴他,不信君心唤不回。 如今才得知,他对千柔的情意,竟不比先王妃少半分。 瞧瞧他如今寒如冰霜的脸,真薄情,真绝情。 不,他心底也是有情的,但那情,之前只给了先王妃,如今,只给了一个人——顾千柔。 为了她,他可以克制住欲望,可以对自己的绵绵情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在他心目中,旁的女人,不过是泄欲的工具,只有她,是他情之所系,梦之所牵 他的心,已经被顾千柔占满了,容不下旁人半分。 一切都错了,错了! 千姝想到这里,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一丝一丝抽空了,颓然软绵绵委地坐下。 见她一副如遭雷劈的表情,武王唇角漫上冰冷的弧度,哼道:“这就害怕了?你出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后果?蠢妇,你哪里及得上她半分?你当知道,倘若没有今日之事,本王并不会对你下手,反而会看在她的份上,给你几分好脸色,你仍会是这王府后院中,地位最尊贵的那一个。” 千姝胸中激荡难言,身子克制不住,直抖得如秋风中残留枝头的枯叶一般。 武王之言,她虽然不敢尽信,但她如今,却仍是悔不当初。 早知道,他用情这般深,她根本就不会肆意妄为。 她的确不该出手,不该碰这个瘟神最在意的女人。 哪怕,今后他真的疏离自己又如何?情况不可能比现在糟糕。 哪怕,一辈子在顾千柔的阴影下活着又如何?只要能活着,安享自己在意的尊荣,其他的,根本就不应该贪恋。当不了他的心头好,当他的宠妃也是好的。即便最后有可能失宠,但自己的健康,总还是保得住的。 费尽了心思筹划, 到如今,顾千柔安然无恙,自己却得万劫不复。 她想到这里,泪流不止,但心底,仍旧存了一丝奢望,并未到心如死灰的地步。 她便哭泣道:“王爷,妾身错了,妾身大错特错,求你,念在昔日的情分,念在我是她姊妹的份上,原谅妾身这一次。今后,妾身必定安分守己,唯王爷之命是从。” 事到如今,她还是得将顾千柔搬出来,求得他的怜悯。 “晚了,”武王薄唇吐出冰冷的话,声声入耳,“本王不允许自己害她,岂能让你伤她?既算计了她,本王岂能容你?哼,你的确是她的姊妹,但伤透她的心,这样的姊妹,相信她宁愿舍弃了才好。方才在本王面前,本王已经许诺,要给她一个交代。对最爱的女人许了诺,本王岂会违逆?你肆意妄为,如今付出代价,公平得很。” 千姝见他断然拒绝,恨得几乎要呕血。 思绪混乱无比,她死死咬着唇,情不自禁喊道:“既如此,你干脆杀了我,来个痛快岂不更好?” 武王听了,却没有再动怒,眼神反而宁和下来,平静温柔得似一潭秋水。 那眼光落在她脸颊上,却不是再看她,而是在透着她,看旁的女子。 他在看谁,她心知肚明。 只觉得,心再次被针扎了一般,细细密密的伤口,仿佛已是千疮百孔。 他凝神远思,似乎沉浸在无尽的柔情之中,连声音也染上了丝丝缠绵:“杀了你,本王不就看不到你这张脸了吗?你虽下贱蠢笨了些,但你的容貌,确实有几分似她。为了她的名声,本王即便再恋她,再想见她,也得守住规矩,不能为所欲为。留你在身边,虽然只是个替身,但也聊胜于无。再说了,她一回去,我若就将你处死,岂不惹人怀疑?倒不如说你生了怪病,万无一失。” 这番话落进耳中,千姝眼前发黑,差点没吐血。 当初,因为千柔,她才能避开简氏的算计,从病榻上起身。 到如今,能活下来,只是因为自己这张脸,有几分似顾千柔。 自己的人生,仿佛都是围着她打转一般。 奋起一次,试图摆脱、逃离她的影响,却不可得。 到头来,一切荣辱,甚至生死,都是因为她。 武王却不再跟她聒噪,冷冷道:“好好活着,承担起你该承担的,不然,生不如死的不止是你,你母亲也会是一样的待遇。” 言罢,他绝然而去,连翩跹的衣袂都仿佛带着丝丝寒意一般。 千姝再也承受不住,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等她再次苏醒时,果然如武王所言,成了一个躺在床上,能说话吃饭,但手脚不能动的废人。 至于身边的丫鬟,也被他清理了,统统换上他的亲信。 经历了最初的哭泣嚎叫后,千姝慢慢安静下来。 不能接受又如何?事情已经脱离掌控,除了承受捱日子之外,还能怎么样? 一日日捱着,果真是生不如死,但她不敢死,因为她有母亲需要守护,她不敢将武王的威胁视为无物。 自己的人生,已经毁了,那么,无论如何,也要护母亲安然无恙。 即便明知道,今生今世不能再与亲人相见,也得忍着,为亲人活着。 她整天在床上躺着,无尽的悔恨侵蚀着心,无数次想,如果当时忍耐下来,什么都不做,是不是另一种结局? 天上地下,无人能答。 在众人眼中,她生了怪病,成了废人,武王却精心养着她,时不时来看她,一点都不嫌弃。 如斯情形,落在众人眼里,自是一副对她用情至深的模样,甚至有人夸,说她是个有福气的,才能得到冷面王的真心疼爱。 内中实情,却是无人能猜透。 千柔着急忙慌往自己的小家赶,心里只盼着回去后,就抱着夫君,诉说今儿个的委屈和惊惧。 等到人终于回去后,却没见着李靖行,问了下人才知道,原来他随着明石,出去看房子去了。 至于月白,她没心思管,只让浅绿看着办。 她便叹了两声,回屋躺下了。 虽躺下了,但脑子里却如走马灯一般,一帧一帧都是今日的画面,无法平静下来。 过了许久,她思绪渐渐清明了一些,下定了决心,今日之事,定然要当做秘密,不能透露给李靖行知晓。 虽说夫妻之间当无秘密,但武王对自己生了情意,挺惊世骇俗的。武王身份又敏感,这种秘密传出去,会发生什么变故,谁都无法预料。 再者,李靖行是男人,又十分在意自己。若是让他知道,有人觊觎自己的妻子,岂能无动于衷?但再不甘愿,又能如何呢?那毕竟是皇子,手上还有兵权,真真打不得惹不得骂不得。 到头来,不过是惹一肚子气罢了。 与其两个人愁容相对,千柔宁愿自己独守秘密。 再者,武王已经应了,会给自己一个交代,会远远护着自己。 今日,他没有碰自己,来日,更不可能有什么逾越之举。 既如此,倒不如将事情掩下,息事宁人,于彼此都好。 至于千姝的下场,她一点儿都不关心,更不会有半丝怜悯。 纵然彼此是姐妹至亲,但她那杯茶,将自己的所有亲情都耗尽了。 从今以后,老死不相见,老死不相往来,才是她们相处的模式。 虽想通了,但千柔心中还是不舒服,盼着夫君早些回来陪伴自己。 这一等,就等到了月上柳梢头,人还是没回来。 千柔心神不宁,一直在屋里转着圈,正要打发人出去找,外人终于有小丫鬟喊,少爷回来了。 千柔这才放心,从内室出来迎接,便见李靖行一身酒气,迷离着眼打帘进来。 千柔皱眉上前,问道:“这是去哪儿应酬了,怎么不叫明石回来送个信儿?” 李靖行冲她一笑,却有些心不在焉,慢慢道:“看完房子,遇上个旧时朋友,一起聚了一聚,这才晚了些。快别靠近我,仔细熏着你。”话音一落,便闪身进了净房。 千柔暗自有些惊讶,却也无暇细问,只让妙音跑趟厨房,给他多要些热水来。 净房里都是冷水,他又喝醉了,若洗病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之后,千柔又忙让人备醒酒汤,好让李靖行舒服一些。 过了好一会儿,李靖行才从净房出来,脸色仍旧苍白,脚步也有点踉跄。 千柔忙让他喝了醒酒汤,又让他在榻上靠躺着,这才略好了些。 心中有满腹的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何况,夫君又醉了酒,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千柔叹息,只能将心事都掩下,草草收拾一番,也歇下了。 一来心中有事,二来担心他吐,千柔辗转反侧了半夜,才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临睡前还感慨,自己在武王府过得惊心动魄,夫君的日子,似乎也不怎么样。 真真流年不利。 不过,如此这般,倒也应了那句“欢愉共享,风雨同担”了。 052 温情 千柔辗转反侧,半夜才睡着,次日醒转时,却被夫君牢牢圈在怀中了。 千柔也没挣扎,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心中的郁闷,似乎渐渐消散开来。 许久,李靖行才将她放开,静静盯着她,却没有言语。 千柔有些困惑,正要开口时,李靖行却先张了嘴,叹息道:“柔儿,昨天我迷迷糊糊的,让你担惊受怕了吧?” 千柔不愿他太过自责,微笑道:“还好,你虽醉了,但人挺安生的,并没有闹呢。” 顿了一顿,忍不住问道:“你酒量还不错,昨天喝了很多吗?怎么就醉了呢?” 李靖行摇头道:“酒没喝多少,且纯度不高,按理说不该喝醉,但也不知怎的,喝了几杯就头晕,似乎人都不清醒了。” 千柔心惊肉跳,忍不住道:“你别是中了药吧?” 李靖行皱眉道:“我中没中药不知道,但明石却不知怎的,跟着旧友的侍从在楼下吃喝,竟然吃错了东西,一直在往茅房跑呢。”说到这里,拉着千柔的手,有些欲言又止。 千柔越发震惊,忙问之再三,李靖行才呐呐道:“我直说就是,但娘子你得答应我,一定得心平气和,不要动气才好。” 见千柔点头,他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昨晚醉了酒,我似乎晕了一回,人迷迷糊糊的,等再醒来时,竟然在藏春楼。” 千柔被惊了一跳,脸色发白,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藏春楼是什么地方,她没听说过,单从名字上看来,必定是青楼一类的地方。 李靖行见她变了脸色,忙道:“虽然身边躺了个人,但柔儿我可以发誓,我绝没有碰过她。我醒来后,人虽迷迷糊糊,却知道她不是你,立时就跳起来往回赶。” 千柔脸色仍旧有些不好看,叹了一口气才道:“你能确定自己没碰她吗?” 李靖行点头,忙道:“我能确定,这次饮的绝不是春药,倒像是迷药一类的。我人既被迷晕了,如何能行不轨之事?再者,你的气味我知道,绝不可能让旁的女人近身的。我醒来后,也留意了,身上没啥异常。” 千柔听说他似乎也中了迷药,不由得暗叹。 尼玛,夫妻两个同一天被人算计,这也太巧太默契了太悲催吧? 李靖行见她不说话,不由得有些着慌,忙定定看着千柔,声音轻软如三月春风拂面:“柔儿,你要相信我,我心里只有你,绝不会跟旁的女人有什么瓜葛。” 千柔见他说着绵绵情话,脸上却惶急焦虑,还沁出了汗,忙微笑道:“急什么,我信你就是。” 拿起一旁的帕子给他擦了汗,才拉起他的手,款款道:“上次你中了史香月的算计,却没有让史香月如愿,那时我就知道,夫君你心里有我,十分重视对我的承诺。妙音长相恬美,又是半夜去书房见你,你仍旧拒之门外,为的也是我。我们经历了那么多风雨,我岂会因为这样的小事怀疑你?你若这样想,不但看轻了我,也看低了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若是寻常女子遇上这种事,心底难免会有芥蒂,但千柔却不会。 她清楚的知道,要与自己携手共度一生的人,是李靖行。 彼此同床共枕了一百多天,眉眼再熟悉不过,他的种种情绪,她也看得很清楚。 可以说,她已经很了解这个男人。他一抬眸,一回首,她都能揣度出他的心绪波动。 今日,他自己将经历的一切和盘托出,眸底只有焦虑担忧,却没有愧疚不安之意。 他若真的做了什么勾当,不可能这样坦然。 再者,彼此虽只成婚四个多月,但经历的波折那么多。他的表现,比她预期的还要好。 在她心底,是十分信任李靖行的。如今,他又亲自解释了,她还有什么理由怀疑呢? 李靖行见她说信任自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没来由嗓子一热,感动的道:“柔儿,你这样信我,我真的很欢喜。” 之前他虽万分确信,自己没干什么坏事,但还是怕爱妻生自己的气,更怕爱妻怀疑自己。 如今,听到爱妻信自己,他心底感动而安然,再一次觉得,能得到这样的女子为妻,是终生之幸。 千柔仍是神色温柔,咬着唇道:“夫君,我虽然信你,但昨天之事,你却不能轻易淡忘。上次我们去田庄小住,你回城吃了一次酒,当晚我差点就出事了。如今,是你自己出了意外。虽然你确信自己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但到底不妥当。昨儿这仅仅是迷药,改日给你换成毒药、春药,你又如何?我并不是要阻拦你跟旧友来往,但屡次这般,你心里得有数才行。” 李靖行心里正悔得不得了,又听爱妻正色相劝,忙道:“柔儿你说得有理,我昔日那些旧友,都是酒色之徒,与他们来往,弊大于利。之前我顾念着昔日情谊,才与他们吃饭饮酒。至于今儿个,一则是因为多日未见旧友,二者,这些天读书累了,我有些懈怠,想放松一下才随着去了。如今屡次生出是非,我才晓得,自己大错特错了。” 叹了一声,又道:“昨天那旧友,若是无意,也不好多说什么。若是有意为之,即便去问,也问不出什么,只能就此罢了。” 千柔沉吟道:“迷药都使上了,照我看来,他必定是有意为之。内情如何,的确不好查,但我总觉得,这事情还没完结,说不定还有什么招数呢。” 李靖行脸色变了又变,呐呐道:“你说得有理,只是如今我是被动的一方,什么都不了解,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着人出招了。” 千柔勾唇道:“不是你,是我们。夫君你放心,无论要面对什么,我都会伴在你身边,绝不让你独自一人承受变故风雨。” 李靖行目露感动之色,也笑了两声,才道:“不提这些了,娘子放心,今后我一定恪守本分,时刻守着你过日子,再不去外面走动应酬了。” 千柔失笑:“那倒也不必,你是男人,岂能日日围着我打转?应酬必不可少,但今后得交些爱读书的文人。再者,多让两个随从跟着你,还得跟他们说清楚,不许他们胡乱吃东西。如此,自然就妥当了。” 李靖行摇头道:“一跟人吃饭喝酒就出幺蛾子,我心都灰了,不如还是安生些的好。如此,你放心,我自己也消停些。” 千柔宛然道:“这是什么话?你是男子,遇上这么点波折就灰了心,怎么行呢?再者,今后你想在仕途上有所发展,人情来往必不可少。虽出了意外,但却不能因噎废食,得打叠精神,继续往前走才行。” 李靖行侧头想了一下,不由自主点头道:“娘子说得有理,倒是我想偏了。” 两人说了一阵,眼见得时辰不早了,方才起身梳洗。 用早膳时,千柔见他神色有些不济,便劝道:“你脸色不太好,再者,昨儿个中了药,必定还残留了点儿,倒不如今儿个让人去学院告假,歇一天吧。再者,我心情也不怎么好,想你在家里陪着。” 李靖行听了,立刻露出紧张的神色,忙道:“歇一天无妨,但你素来不怎么黏人,怎么今儿个倒要我陪着?唔,我忘记问了,昨儿个你去武王府怎么样?是不是受人欺负了?” 千柔自悔失言,忙道:“我只是去做客罢了,一切如常,你多心了。我想让你陪着,一则是想让你歇一歇,二则,素日里你有假,我们都是腻在一块儿的。昨天我们各忙各的,一直没时间相处,我心里有些不舒服呢。” 武王生情之事,千姝算计之事,她并不打算告诉李靖行,免得多生烦恼。 李靖行听了,怔了一下才道:“真是这个缘故?你没骗我?” 千柔嘟起嘴,神色十分娇俏,嗔道:“怎么,你不信我的话吗?我就是想要你陪,怎么,你有意见吗?” 见她一脸俏皮,李靖行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柔情占满了,忙道:“不但没意见,还很欢喜呢。” 定定看着千柔,笑嘻嘻的道:“少奶奶今儿个安生在屋里歇着,小的必定将你伺候妥帖,不让你操半点心。” 千柔“噗嗤”一笑,宛然道:“行,今儿个就让你伺候,若是做得好,定然重重有赏。” 李靖行笑道:“哦,二奶奶打算赏什么?”凑近她的耳朵,调笑道:“是不是赏小的与二奶奶同床共枕,好好亲近一番?旁的小的可不稀罕,只有赏这个,小的才心满意足呢。” 千柔红着脸,横了他两眼,才道:“只要你表现好,本少奶奶自然任你为所欲为。” 李靖行听了,自是笑个不住,心中欢喜又满足。 闺阁之中,她从不扭捏,总是这样活泼烂漫。 自己无论说什么话,她都能接住,还回应得恰到好处。 眼前这个女子,不止是他的妻子、知己,引他走向正途的贤士,还是完美的情人。 能得这么一个知情识趣的可人儿,真真不枉此生。 两人说着打趣的话,欢欢喜喜用了早膳。 其后,李靖行果然吩咐了一通,让人去学院告假,自己留在家中陪伴千柔。 不一时李雪茹来了,添了几分热闹。 几人窝在屋子里,李靖行看书,千柔则与李雪茹搭伴做针线,享受难得的静好时光。 千柔针线活不行,拿起针就头疼,但她如今即将当母亲,母爱泛滥,小孩子的衣服、尿片什么的,自是想亲力亲为。 虽然有丫鬟们,也能花银子买,但意义是不一样的。 不过,她也没逞强,试着做了件衣服,发现自己怎么都干不好,只能放弃了,转而做起尿片来。 这活计简单,倒是很快上手了。 李雪茹年纪虽小,绣活却是不错的,见嫂子拿着针,忙活了半天却做不好衣服,只能换成尿片,不由得捂着嘴偷笑了几声。 她如今跟千柔混熟了,有什么说什么,直接就道:“嫂子乃是京城的风云人物,凭一己之力,得了郡主的封号,在大燕可谓是破天荒第一回。嫂子这样厉害,没想到针线活却不行。倘若传出去,只怕没人肯信呢。” 千柔神色如常,坦然道:“这针线我一直不擅长,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看一眼坐在窗下的李靖行,心中一动,又道:“这世上本就没有完人,有人擅长这个,有人擅长那个,公平得很。就如你哥哥,他念的那些书,我就看不进去。即便再努力,也没法子静下心来。可见,在读书上,你哥哥比我厉害多了。你还不知道吧?上次你哥哥入学试,成绩是中上呢。他没花多少心思就能有这样的成绩,假以时日,必定不可限量。” 她这些话,倒是有心为之。 但凡男人,都是好面子的。 李雪茹方才言语中,皆是溢美之词,将自己捧得很高。 这些话落在李靖行耳中,必定会让他有些不是滋味儿。 毕竟这个时代,夫妻之间,该是男强女弱才行。 自己与他,形势明显颠倒了。 他倒不至于会嫉妒,但自卑却是难免的。 再者,素日里他在外头,这样的话必定也听到过不少。 如今既然赶上了,正好捧他几句,好让他自信一些。 时时刻刻,她都将李靖行放在心上,只以他为念。 果然李靖行听了,眸中泛出一抹灿烂的光华,咳了一声,矜持的道:“我也不过是读死书罢了,算不得什么。” 千柔见他明明很高兴,却故作矜持,忍着笑道:“夫君何必谦虚?在我心目中,你一直都是最好最厉害的。” 李靖行见她目露崇拜之色,更是笑容满面。 身为男子,能被心爱的女人这样看着,这样温柔对待,真是莫大的享受。 他不禁想起之前她说的那句话:“你能让我爱上你,还让我心里只有你,对你死心塌地一心一意,这就是你的本事,旁人难以企及的。” 平心而论,她的确出色,自己配不上。 不过,夫妻相处时,她从未有盛气凌人之时,反而只以自己为念。 对着这样好的妻子,即便心底有一丝半缕的自卑,在她高明聪慧的应对下,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中油然生出的,是自信,是决心——一定一定,要让自己变好变强,配得上她才行。 李雪茹见千柔几句话说完,哥哥不但满脸喜悦,神色也温柔无比,心中敬服无比。 她含着笑容,暗自想,原来嫂子是这么对待夫君的呀,真高明,真厉害。 之前她心底,其实有一些疑窦。 李靖行之风流不羁,她是清楚的。千柔的与众不同,她也知晓。但是,哥哥在几个月的时间内,就在嫂子的引导下,从浪荡子变成爱妻恋家的好男人,这变化,真不是一般的大,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即便吃迷药,也没这么快这么厉害呀。 眼睁睁看着他们如何相处,如今她终是明白,嫂子的手段有多巧妙多厉害。 别说哥哥,就算她这个小姑子,也被打动了。 这样的女子,谁忍心辜负?谁愿意辜负? 有这样贤惠聪明的妻子陪伴,哥哥转变,水到渠成。 这样下去,将来他金榜题名,并不是梦,而是触手可及的。 她想到这里,心情雀跃起来,同时下定了决心,将来自己嫁了人,与夫君相处时,也要如法炮制,将夫君牢牢抓在手心才行。 等想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出格了,脸上不由自主泛出羞色来。 千柔却没留意她脸色变了又变,只放下针线小憩,又步到李靖行身边,含笑道:“你也读很久了,且将书本放下,让眼睛休息一下吧。” 李靖行点头应了,果然放下书本,笑着道:“不如我陪你出去走一下,放松心情,如何?” 千柔雀跃道:“好主意。”又回过头去看李雪茹,笑着道:“妹妹,你也随我们一起去吧。” 李雪茹忙摇头,俏皮笑道:“哥哥只想跟嫂子单独在一块儿呢,我若跟去了,岂不成多余的人?算了,我还是在屋子里安生呆着吧,免得大家都不自在。” 千柔听了这话,不免红了脸,低下头不知怎么应对。 李靖行脸皮却厚一些,冲妹妹哼了一声,脸不红心不跳的道:“你自己识趣,再好不过了。对了,你在这里住得够久了,姨娘只怕早心急了。等府里有人来接,你就跟着回去吧。” 李雪茹哀嚎一声,忙央求道:“好哥哥,我在这里住得挺好的,不想回去。” 李靖行不为所动,淡淡笑道:“那可由不得你。” 李雪茹眼珠子转了一转,没再央求,转而看向千柔,哭丧着脸道:“嫂子,哥哥要赶我走呢,我舍不得离开你。” 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千柔立刻一脸动容,忙道:“没事,你若真不想走,我留你就是。” 李雪茹脸上登时阴云转晴,笑嘻嘻的道:“我就知道,嫂子是最好的。” 李靖行见妹妹撇了自己直接搞定妻子,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瞪了她两眼,才伸手扶住千柔,夫妻两个一同出了屋子。 ------题外话------ 温馨情节来一章,下一章来点幺蛾子,接下来就会展开新生活了 053 美人寻上门 李靖行与千柔并肩出了屋,并没让丫鬟跟着。 两人踱着小步,走走停停,十分自在。 院子虽然小了些,但彼此却并不介怀,反而乐在其中。 昔日住在侯门,住处大,景致也好,可以说是一处一景,极尽奢华。 人间富贵繁华地,非侯门莫属。 只是,那里虽然华贵耀眼,千柔却不喜欢,没有归宿感。 如今这地方,略微狭窄了些,千柔反而爱极,只觉得,这里才是自己与李靖行的家。 在这里,自己可以当家做主。 在这里,只有自己和夫君两个主子,不必看人眼色,不必担心会被人算计。 李靖行自己,自然也是一样的心思。 走了一会儿,千柔含着笑容看向夫君,问起昨天他看房子的事。 李靖行恍然记起还有这一茬,忙笑着道:“吃酒前,我确实去看过了。明石办事还是挺不错的,看上的那房子很宽敞,里面的布局也听好的,只地方略偏了些,但也算不得什么。倘若买下来,略收拾一下就能住的。” 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才接着道:“院子不错,只是若真要买,这价钱上不免要出一次血。” 千柔含笑一一听了,等他说完,侧首想了一下,欢声道:“价钱虽贵些,但这是京城,自然寸土寸金,比不得旁的地方。难得遇上这样的院子,你既然看得来,不如早点定下来,如此,将来咱们住的地方也能宽敞些。” 李靖行看着她,惊讶的道:“花银子的是你,你竟不亲自去看一看吗?” 千柔摇头:“不用了,我相信夫君的眼光,也觉得我们是夫妻,必定有几分默契。那院子,夫君你既看得来,我自然也是如意的。” 李靖行听了这温柔款款的话,自是笑容满面,十分欢喜。 能被最心爱的人认可,这滋味儿,太美妙了。 等笑了两声,他才略略收敛,看着爱妻问道:“买下来也使得,但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银子可还够?” 千柔颔首:“够的,赈灾花费了不少,但我也是有进项的。我听绯红提过,我们给林二爷制的妆品卖得很好,分红累计下来,如今已经有近万两。我还有一些现银,再典当些首饰,凑一凑,自然就能凑齐。” 李靖行听了,沉吟道:“得典当首饰吗?依我说,不如过一段时间,等分红多些,手头宽裕了再买也不迟。” 千柔摇头道:“既然看中了,买了就是,没必要多等。再者,首饰只是典当罢了,等有了银子赎回来,也是一样的。” 李靖行见她一脸坚持,倒也没再固执己见,点头道:“也行,早点买下来,早点规整清楚,将来孩子出生了,才能消停些。” 千柔见他接受了自己的意见,自然很高兴,笑眯眯的道:“这世上的男子,大部分都喜欢乾纲独断,夫君你却肯听我的主意,肯宠着我,我真的很欢喜。” 李靖行也笑,旋即略略皱眉,叹了一口气。 千柔见他神色有所波动,愕了一下才会意,忙道:“之前早就说好了,银钱方面,如今我多担待一些,将来你挑所有的担子。你可不许自卑,更不许说什么自己没用的话来刺我的心。” 李靖行见她猜中自己心头所想,怔了一会儿,才叹息道:“叫我说什么好呢?柔儿,无论何时,你都是最懂我的人。” 千柔温声道:“因为在意,所以懂得,若是旁人,我才懒得猜,懒得管呢。” 眨了眨眼,换了话题道:“好了,这事儿咱们就这么议定了,夫君,跟我说说你学院的事情吧。” 李靖行见她百般关心自己,心中温暖,笑着一一说了。 千柔得知他如今跟夫子们相处得不错,又结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不由得很是欢喜。 笑了几声,她方问道:“那你学业上,可还跟得上?” 李靖行轩眉,回道:“我还算有几分天资,虽然荒废了几年,但如今猛追,还是能赶上的。我如今寻了难一点的书籍来看,却遇上了些难题,百思不得其解。” 千柔沉吟道:“若真不懂,不必死揪着不放,先放一段时间,去看别的书,或是与同窗、先生交流几次。等过一段时间,你阅历丰富了些,之前不懂的,只怕就能迎刃而解了。” 李靖行微笑道:“这主意不错,我试一试。” 千柔凝眸看他,心思转了一转,突然有个念头涌现出来。 虽然已经跟武王将话说开了,但千柔心中仍旧有忐忑之意。 武王誓言旦旦,既然许了誓言,千柔还是挺愿意相信的。 虽然武王做了保证,其他人呢? 如今,太子之争日趋紧张,这种时刻,自己被武王恋上了,这种消息若是外泄,不知会招来多少变故。 千柔不敢深想,却又不能不多想。 旁的主意,她想不出来,但三十六计中,不是有一招,叫走为上计吗? 武王之心,自己没法子控制,旁的算计,自己也躲不开。但是,自己能躲呀。 若是能趁此机会,说服李靖行,拐他离开京城,那么京城的风雨,就与自己和夫君无关了。 再者,若是出去了,武王说不定会将目光投到其他闺秀身上呢。 如此一来,自然就能破局了。 千柔想到这里,不由得大为心动,忙笑着道:“世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夫君你整天埋头苦读,花费了无尽的心血,若是出门走动走动,必定大有益处。” 李靖行轻声道:“我自出生以来,就只在京城周边走动厮混,若是出去游学,多一些见识,确实是不错的。但你如今怀着孕,我如何能撇了你,独自出门呢?柔儿,我恋极了你,舍不得跟你分开。若你不在身边,我饭都吃不下,哪里有心思做别的?” 千柔横他一眼,娇媚横生,红着脸道:“谁说要跟你分开了?我如今怀胎已近三月,身体又不算差,跟着你出门,必定是妥当的。昨儿个你什么人都没惹,麻烦却找上门来,不知怎的,我心里总觉得不安,只觉得我们像被人盯上了似的。只是,那算计之人在暗,我们在明,想查也查不了,只能干等着,这种感觉,一点儿都不好。再者,你之前应允过我,要跟我去外面走动,到头来,我们只在田庄住了一段时间,旁的地方都没去呢。” 伸手拉着李靖行的衣袖,软语相求道:“出去走动,你能多些见识,能躲开风雨,也能兑现当初对我的承诺。我如今怀着身孕,很多事都不能做,还得忌口,有时候心情不好,也想出去散散心,寻觅各地美食,让腹中的孩子见识一下外面的天地。夫君,我真的很想出去游玩,你就应了我吧,好不好?” 见她眉眼温婉,定定看着自己,一脸央求之色,李靖行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忙道:“行了,别求了,我应了你就是。” 对着最心爱的人,他心里萦绕的,总是漫天的柔情。 她发了话,他总舍不得拒绝。 情愿这一生,就这样宠着她爱着她,让她永永远远,都能感受到自己的爱意和在意。 见他终于应了,千柔自是一脸喜色,凑上他的脸颊吻了一下,笑眯眯的道:“谢谢夫君,你真好。” 李靖行也笑,轻声问:“想去哪里,由你来决定吧。” 千柔心中早有主意,闻言忙道:“我觉得,最好去江南。那里不但气候好,素以鱼米之乡、风景秀丽著称,更出名的文人多,好书院不计其数,文学气氛相当浓郁。” 李靖行沉吟道:“但凡文人,就没有不向往江南的,但路程实在远了些,我担心你吃不消。” 千柔带笑望着他,摆了摆手,婉声道:“没事儿,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真不是个娇贵吃不得苦的。此去江南,多数路程是坐船,十分方便稳当。再说,有夫君陪伴,再远的路我也不怕。”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千柔都经历了十几年的苦日子。虽然那时境遇不太好,但上天也有厚爱之处,她的身体一直不错,比寻常闺秀强很多。 再者,近年来,她跟着绯红习过武。虽然没学到什么武艺,但强身健体却是做到了。 怀孕了之后,虽没再练,但每日里要绕着院子走一两个时辰,十分注重养生。 如今自己能吃能睡,身体倍棒,眼看着胎也要稳当了,赶点路根本算不得什么。 李靖行见她一脸坚持,便没再固执己见,只能笑允道:“好吧,我们家,是你当家做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千柔伸手拧了拧他的手臂,嗔道:“这是什么话?我明明在跟你商量,你倒说是我当家做主。我们是夫妻,一向是有商有量,做什么都要共同决定才好。” 说到这里,便嘟起嘴,咬着唇道:“我真是在跟你商量,你若是不乐意,咱们换个地方也行。” 李靖行失笑:“你这口是心非的小家伙,嘴里说可以换地方,脸上却恨不得吃了我。罢了,我是怕你累着,你既不在意,我自然不会反对。” 拉过千柔的手,温柔的道:“柔儿,你当知道,在我心目中,总是以你为重的。天涯海角,只要有卿,愿陪卿往。” 千柔心头漫上无尽的温暖,含笑道:“妾之心意,与君相同。” 李靖行带笑望着她,注视了一会儿,转而问道:“既然要去江南,那个院子,还买吗?” 千柔“啊”了一声,失笑道:“我完全忘记这桩事了,还是夫君记性好,就是不一般。” 赞了他两声,方才道:“依我说,之前既然决定了,就没必要更改,还是照办就是。咱们去江南,至多呆个两三年,最终还是要回来的。院子先买下来,让林二爷帮着打理,若有人想租,就照市价收租金。至于这里的住处,当然得保留着,让几个下人看管,也就是了。” 李靖行皱眉道:“买下院子有备无患,也不是不行,但银子只怕不够。” 千柔笑回道:“没事儿,多当几样首饰,再找林二爷挪一挪,就能凑出来的。这些琐事,我会打点妥当的,夫君你不用操心。” 两人说话的当口,已经走到一株石榴树下,殷红的花瓣碎碎落了下来,正落在肩头上。 李靖行却没管自己身上的落花,只抬起手来,温柔拂去千柔肩上的落红,笑眯眯的道:“身沾石榴花是喜事,柔儿,我们将来必定会儿孙满堂,福寿绵长。” 千柔微微一笑,眸中透出几分羞意,更有几分欢欣的期盼。 其时阳光正好,爱侣并肩而立,执手相看,真如一幅画儿一般。 正情思缠绵之际,突然浅绿、妙音奔过来,一脸惶急之色。 待行得近了,浅绿瞄着千柔,也顾不得行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千柔心微微一沉,旋即如常微笑:“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放心,我虽怀着孕,但人没那么脆弱。你不用藏着掖着了,有话儿直说就是。” 浅绿这才道:“少奶奶既然有了心理准备,还请稳住些,别被惊着了。” 见千柔点头,她才看了李靖行一眼,咬着唇道:“有一家叫藏春楼的烟花地,少爷昨天可去过了?方才那里送过来一个女子,说是他们那里的清倌,昨个下午被少爷梳弄了。还说,少爷许诺,要娶了她进门当妾室。如今,她带着个小丫鬟,正在大门外候着,吸引了不少人看热闹。” 李靖行一听,登时黑了脸,气得说不出话来。 迎面又见妙音瞪着自己,一双眼睛里满是怒火,更是多添了几分愤怒。 他缓了一缓,忙看向千柔,垮着脸道:“娘子,我真没干坏事,你要相信我。” 千柔神色如常,并没有露出愤怒或失望之色,只是温声道:“放心,我既说了要信你,自然就不会犹疑。” 见她目光温柔如春风拂面,李靖行只觉得心底的愤怒、狂躁、担忧都尽数消失,慢慢安定下来。 纵然自己名声不好,不得人信任又如何?只要爱妻信自己,站在自己身边就够了。 不顾两个丫鬟无法置信的脸,千柔拍拍他的手,安抚道:“这事儿算是后院事,我出面就行,你不必管。” 李靖行忙道:“这怎么行?本是我惹的事儿,岂能让你独自面对?” 千柔摇头,轻描淡写的道:“这是什么话?我们是夫妻,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不必分彼此。再者,女人之间的较量,你插手进来,反而不妥,不如静静看我表现,如此才妥当。” 冲李靖行一笑,鬓边的碧玉簪晃出温润的颜色,旋即道:“听话,今天让我来,以后若有别的事,自当由夫君为我挡风遮雨。” 李靖行见她一脸坚持,又说得在理,只得道:“好,我听话,照你的意思办就是。” 千柔抿唇道:“这才乖嘛,你回去看书吧,旁的不必操心。”说完,这才看向一脸石化的浅绿、妙音,咳嗽了一声,正色道:“走,咱们一起看看去。” 两个丫鬟这才回神,忙诺诺应了。 路上,妙音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咬着唇问道:“少奶奶,你真信少爷的话?” 千柔点头,微笑道:“当然信他,他不会骗我的。” 见她这样笃定,妙音便没再说什么,转而道:“既如此,待会儿不如由奴婢出面,将那上门闹的女人骂走吧。” 千柔失笑,摇头道:“没事儿,她既然上了门,骂是骂不走的,不过也不需怕,我出面应对就成了。” 正说着话,李靖行赶了过来,轻声道:“这样的时刻,我实在看不进去书,倒不如一起去瞧一瞧。” 千柔知道他心里有些紧张,便颔首道:“也好,不过你不需露面,在里屋看着就行了。” 商议定了,一行人便去了堂屋。 等到了那里,李靖行唤过浅绿、妙音,嘱咐了几声,让她们好好照应千柔,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内室。 千柔倒很镇定,在窗下坐了,方命小丫鬟去将人带进来。 千柔端了一杯温开水,静静抿着,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一般。 妙音、浅绿却没有她那份定力,更不像她那般,对李靖行深信不疑。 两人频频对视,急得不行。 不多时便听得环佩叮当,一个十六七岁的粉衣小娘子跟在家里丫鬟身后,低首走进来,头也不抬便跪下施礼:“奴家颜如玉,给郡主请安。” “免礼吧,抬起头来我瞧一瞧,是否人如其名。”千柔搁下茶杯,带着笑意说道。 只见那女子含羞带笑抬起头来,两目含春,腮若桃花,容貌甚美。 观容貌,算是百里挑一了。 这样的人都派了出来,可见那幕后之人铁了心,想利用美人计,离间自己与李靖行。 这主使者虽没露面,但千柔知道,必定不是李靖行那旧友。毕竟,论动机,实在犯不上。 那个人,必定只是拿了好处,代人办事的。 事情半遮半掩,真相如何,无法探知,但眼前这主儿,自己却是能应付的。 罢了,也没必要想那么多了,先将这颜如玉拿下,再论其他吧。 ------题外话------ 最近的粉丝活动: 梦幻紫迷解元投了1张月票 158**1598举人送了3颗钻石 187**3252秀才投了1张月票 wssyjlyq秀才投了1张月票 谢谢亲们的鼓励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 谢谢你们,么么哒 054 坑你没商量 千柔打量颜如玉的当口,颜如玉也从地上爬起来,打量着千柔。 等看清千柔的姿容,她便暗自想,若单论姿色,这郡主根本就比不过自己。 男人都喜欢颜色好的,自己若是进了门,虽身份低了些,但若是能得主子的宠爱,将来说不得能将这郡主压下去呢。 到那时,他们夫妻失和,自己便能圆满完成任务,得那笔丰厚的赏金了。 这样想着,心底不禁多了几分飘飘然。 千柔自然不知她心头所想,也不在意她想什么,只是淡淡笑道:“颜色不错,真真我见犹怜,难怪敢叫这个名字。你这名字,是本名还是进青楼后才取的?” 颜如玉依然一副粉面含春的娇羞模样,先用眼角瞟了一圈,见屋里并没有男人,心里有些失望,定了定神才回答千柔的问话:“回郡主,奴家不知原本姓甚名谁,这颜如玉是到了花满楼后一直叫着的。” 千柔点头,定定盯着她道:“你找上门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颜如玉见她步入正题,忙打叠精神回道:“具体的情形,相信郡主也知道了。奴家本是清倌,失身于李公子,又得了他的承诺,许誓今生非他不嫁,这才忍羞上了门,只盼着郡主怜悯,允了奴家进门。” 浅绿是个火爆性子,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又听了她这些话,自是气得火冒三丈,破口大骂道:“你说自己是清倌,就真是了吗?哼,一个破烂货,还什么非他不嫁,就你这种人,还好意思用嫁这个字?” 颜如玉听了这话,立时就滚下泪来,哀哀泣道:“这是怎么说的?奴家寻上门来,是出于对李公子的心,并不是来受人侮辱的。” 她说着,便看向千柔,委屈的道:“郡主,你看上去挺和善的,怎么身边的丫鬟竟这样泼辣,这样口无遮拦呢?你可不能放任她,不然,将来必定会被她连累。” 千柔脑又没抽,哪里会被这番话打动。 再说了,她最烦的便是白莲花,浅绿又是代自己出头,更不可能惩戒了。 千柔便如常微笑,淡淡道:“我的丫鬟,我自会调教,不需要颜小姐操心。颜小姐,我们还是先将你的事儿撕扯清白,如何?” 颜如玉见她不肯惩戒浅绿,心中又气又恨,眼中的泪水就跟不要钱似的,一直往下滴,还发出呜咽的声音。 千柔见她这样,不由得皱起眉,声音转冷:“颜小姐心情似乎不太好,既如此,还请颜小姐哭个痛快,我出去走一走,等你消停了,再让小丫鬟唤我便是。”言罢,果然站起身来,抬步往外走。 这么个主儿,谁爱惯谁惯去,千柔自己,绝不会纵容的。 颜如玉见她作势要走,不由得慌了神,忙止住哭声,开腔道:“郡主留步,奴家有话想说。” 千柔诧异道:“颜小姐刚才还痛不欲生,哭得喘不上气,怎么一下子就好了呢?啧啧,这本事,真是非常人所能及。” 颜如玉听了这暗带讽刺的话,脸上就跟调色盘似的,白中带着青,泛着紫,煞是精彩。 浅绿接腔道:“少奶奶想不明白吗?也对,少奶奶心思单纯,自然不知道这种花姐儿,从来都是不要脸面的,哭笑做戏,对于她们来说再寻常不过。” 说到这里仰起头,定定看着颜如玉,一字字骂道:“卑鄙无耻,没羞没臊的贱货。” 妙音也忙附和:“姐姐骂得好,确实是个下贱坯子。” 浅绿性子是个爽利的,从来都是想什么说什么,藏不住话。因为这个缘故,在蒋府时,她虽长得出色,办事麻利,但一直没受重用。 来到千柔身边后,千柔不但没训过她,还极喜欢她的爽利性子。 浅绿的天性,便这么保留下来了。 论忠心,她与绯红不相上下。 如今眼见得这种货色找上门来,她心里自是又急又气,恨不得将这颜如玉直接踹倒才好。 再者,她心思不粗,眼见得刚才自己出声,千柔并没有阻拦,言语中也有维护自己之意。 由此可见,主子心底,也十分腻歪这颜贱人。 当然,主子是郡主,即便再恼恨,骂街这种事却还是不能干的。 既如此,自己这善解人意的丫鬟自然得站出来代劳了。 骂几句,虽然于事无补,但能过过嘴瘾,还将那颜如玉呕得吐血。 既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妙音,心里只有千柔一个,眼见得浅绿出了头,自然要紧随其后了。 颜如玉挨了千柔的嘲讽,又被浅绿、妙音指着鼻子骂,不由得眼前发黑,果然气血翻涌,有几分想吐血的冲动。 虽然恨得要命,但她不敢再哭,也没有跳出来跟浅绿、妙音吵。 她不是胸大无脑的主儿。 她记得,自己此来,是有任务的。既如此,只能咬着牙,拼命忍耐了。 没成想,千柔倒瞧了浅绿一眼,摆手道:“好了,女人不必太难为女人。就算对颜小姐不满,责问几句也就够了,露骨的辱骂却太过了。” 浅绿听了这话,嘟嘴有些不乐意,但她向来唯千柔之命是从,便收敛了没再言语。 颜如玉自是十分惊讶,抬眸看着千柔,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千柔淡淡笑道:“好了,闲话就不说了,咱们还是步入正题吧。颜小姐,你说自己失身于我夫君,有证据吗?” 颜如玉怔了一下,才红着脸道:“郡主如何问起这种话了?奴家之前确是清倌,在藏春楼数一数二,想得到奴家的达官贵人不计其数。若不是失身于李公子,如何会寻上门来?” 千柔见她顾左右而言其他,暗自冷笑,面上却没露出来,只缓缓道:“总要将话说清楚,才好做出决定。你还是说一说吧,比如,我夫君身上有什么印记?或者,你们行房时,他说了什么话儿?” 颜如玉见千柔说起房中事,却面不改色,简直堪称彪悍,不由得目瞪口呆。 等回过神来,她忙道:“因当时房中有些暗,李公子又急色,奴家没看清李公子的身子。” 她说到这里,露出妩媚娇羞的神色,低首道:“李公子抱着奴家时,百般赞奴家容色好,又说一定要纳奴家当妾,给奴家一个安身之所。” 千柔微微敛色道:“凭你的容色,夫君心动倒有可能。你既言之凿凿,罢了,且当你说的是真的。唔,夫君想纳你,你自己是什么意思呢?你不是说自己身价挺高的吗?怎么如今竟肯委身于一个白丁?” 颜如玉见她言语中似有松动之意,不由得大喜,面上却没露出来,只忙答道:“若不情愿,就不会寻上门了。奴家生性单纯,昨儿个被李公子选中,本是陪他饮酒作乐的。其后李公子起了心思,奴家那时半醉,半推半就从了他。等一切成了定局,李公子说了不少甜言蜜语,奴家很感动,又念着他是奴家第一个男人,有从一而终之念。如今见了郡主,和善又大气,更让奴家下定了决心。” 她说到这里,忙又表白了一番,向千柔道:“郡主放心,奴家身份低贱,此生期盼的,不过是如寻常女子一般,嫁一个夫婿安生过日子。郡主若是允了奴家进门,奴家必定谨守本分,奉郡主为主子,伺候好郡主和李公子,绝不敢与郡主争锋。” 千柔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才眼眸微亮,露出笑容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颜如玉一听似乎有戏,忙跪了下来,再接再厉:“奴家句句属实,绝不敢欺骗郡主,求郡主开恩成全奴家,大恩大德永生难忘。” 千柔敲了敲桌子,沉吟道:“你这话倒也有理,我如今怀着身孕,夫君屡次找我闹,想寻个颜色好的小妾在屋里伺候。罢了,如今你寻上门,也算是缘分,我也懒得费事了,就你吧。” 颜如玉立时大喜,忙叩首道:“谢谢郡主。” 浅绿却是一头雾水,忙出声阻拦:“少奶奶,此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千柔瞧向她,眨了眨眼睛,微笑道,“你也是知道的,爷是风流性子,不可能一直守着我一人过日子。这妾、姨娘、通房什么的,迟早是要弄几个的。与其是旁人,还不如就让这颜小姐进门呢。一则她身份低微,二则,看上去是个乖巧听话的,也合我的眼缘。好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多说了。” 浅绿见她冲自己使眼色,立时明白过来,主子必定另有打算。 她便哼了一声,转首瞪着颜如玉,虽没再言语,目光却似能噬人一般。 颜如玉怯怯移开脸,心中却乐开了花。 若说之前千柔允了她进门,她心中还有疑窦的话,如今千柔与浅绿的交谈,却是彻底让她的疑虑烟消云散。同时,她心底还生出几分轻蔑。 眼前这郡主看上去似乎挺精明的,实际上,却是个没主见的,被自己几句话蛊惑了,就觉得自己能受她掌控。 哼,如今且低着头,让她得意一段时间,等以后自己真进了门,必定让她悔不当初。 心中满是算计,但她脸上却没露出来,只忙表忠心道:“郡主看事就是明透,奴家身份低微,心思单纯最好拿捏,来日只会当郡主的帮手,绝不敢与郡主争宠。” 千柔哈哈一笑:“行,你这话我暂且信了。唔,爷如今身边没有人,你这样的姿色,低了太委屈,高了,我心里却也不太舒服。罢了,就给你一个姨娘之位,你可乐意?” 颜如玉心底不屑,面上却露出惊喜的神色,含羞带怯道:“郡主做主就好。”千柔颔首,无视两位丫鬟震惊的脸,娓娓道:“既然议定了,你将卖身契交上来,我让人拿到官府备了案,从今以后,你就是爷过了明路的姨娘了。” 颜如玉自然没想到这一茬,闻言面有难色,呐呐道:“备案什么的,太麻烦了,不如就照俗例,直接入府就成了。” 千柔摇头,凛然道:“那怎么行?你之前是藏春楼的人,这些手续不办清楚,若是抬进门,将来再起变故,岂不说不清了?你也知道,我如今是郡主,在名誉上得多下些功夫,省得横生枝节。再者,每个家都有自己的规矩,尤其侯府,便有一条家规,但凡是姨娘都得过明路,将来生下子女,说出去,身份好听一些。我与爷虽然搬了出来,但这规矩却是不能废的。” 颜如玉听了,心思转了又转。 这郡主之言倒也有理,自己是花楼的人,若不将卖身契上交,确实会有波折。 再者,大户人家规矩多也是有的。有好些姐妹赎身出去当妾室,都将卖身契交给主母了。 如今郡主坚持己见,自己若是执意不允,惹恼了郡主,倒得不偿失了。 她想到这里,便咬着唇道:“郡主的见解自是有理,奴家的身价是五千两银子。”说着,便注视着千柔,没有再说下去。 千柔皱眉:“五千两?这也太多了吧?” 眼珠子转了一转,盯着颜如玉,露出笑容道:“唔,你既是清倌,又是绝色,私蓄必定不少。这赎身银子,不如你自己出吧。放心,等你进了门,就是名正言顺的姨娘,我必定不会亏待你。” 颜如玉一脸呆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听到什么了?眼前这个主儿,竟然要自己出钱赎身?自己送上门不说,还得上赶着,才能进这李家的门? 这银钱,她并不怎么在意。她既是为人办事的,那主使之人,自然会将一切办妥的。 只是,这郡主也太特别了吧?怎么能想出这种主意呢? 还没等她脑子转过弯来,千柔便皱眉道:“怎么,颜小姐不情愿吗?我还以为,你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如今有了这种表忠心的机会,会很乐意呢。罢了,你若真不情愿,之前商议的那些就此作罢。五千两的姨娘,我可买不起。人牙子那里,好货色多的是。拿几百两银子出来,满京城可劲儿挑,比你出色的可能找不着,但略差一等的却不难,且卖身契什么的,必定都能办得妥妥当当。” 千柔说到这里,站起身道:“罢了,颜小姐,既然谈不拢,你还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颜如玉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吓了一跳,忙道:“郡主别急,奴家情愿自己赎身。” 千柔太强势,她不敢再惺惺作态,只能退一步了。 千柔见她应了,这才坐了回去,笑着道:“既如此,我派个人跟着颜小姐回去,给颜小姐跑腿,尽快将事儿办妥吧。”说着,便回头去看妙音,正容道:“去将明石唤来。”妙音仍旧迷糊着,不知道千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梦游一般答应着出去了。 颜如玉忙道:“些许小事,奴家自己办就成了,没必要劳烦旁人。” 千柔笑着道:“没事儿,等一切妥当,你就是这个家的姨娘。这明石能为你效劳,是他的福气。再者,你自己使银子赎身,我自当多几分怜悯,不然,岂不对不起你的心意?” 颜如玉听了只得接受了这个提议,又行礼道了谢。 一时明石步了进来行礼,模样还好,只略有些憔悴。 千柔关切问道:“听爷说你吃坏了东西,身体没大碍吧?” 明石忙道:“已经好了,少奶奶有事只管吩咐。” 千柔温和的道:“素日里你是个最机智的,办起事来最让人放心。本来我也想体恤你,让你好好歇着,但如今有事儿,却是得劳烦你花些心思。” 说到这里,便指着颜如玉,将事儿粗略解释了一遍。 明石不待听完,心中便涌起惊涛骇浪。 明岩曾跟他提过,少爷立了誓,今后只守着少奶奶过日子。 身为男人,既许了誓,自然不会轻易违背。再者,少奶奶如此出色,值得这样的对待。 虽然昨儿个自己没跟到藏春楼,不知道事情的内幕,但明石私心觉得,李靖行不太可能中美人计。 至于少奶奶,更不可能鬼迷心窍,真让这妖艳贱货进门。 他眼珠子转了一转,很快意识到,千柔必定另有打算。 这颜如玉寻上门来,背后的动机,只怕也不单纯。 明石何等机灵,想到这些蹊跷处,很快就意识到,千柔命自己跟着这窑姐儿,必定是让自己多听多看,查探蹊跷。 他想通这些,眸中的光芒渐渐清明,忙露出笑容道:“少奶奶看重奴才,才让奴才办差。少奶奶放心,奴才必定会竭尽全力办差,绝不敢辜负少奶奶的期望。” 千柔见他眼眸微微一亮,言语中反复表忠心,明白他必定有所醒悟,不由得言笑晏晏,颔首道:“很好,你果然机智又忠心。这事儿若是办成了,我必定重重有赏。” 颜如玉也忙道:“劳烦小哥了,等事情妥当了,奴家也有厚礼奉上。” 明石哈哈一笑:“如此说来,奴才要得个大实惠呢。” 千柔看他一眼,目有深意,旋即才将目光落到颜如玉身上,和颜悦色的道:“好了,既然议定了,妹妹就先回去吧。等一切办妥,便是你进这个家之时。” 颜如玉听她唤自己妹妹,心中不禁有几分飘飘然,忙含笑答应,行礼转身离去。 明石见状,忙跟了出去。 055 顾府来人 等颜如玉去得远了,李靖行才从内室出来,定定看着千柔,咋舌道:“柔儿,你也太厉害了,一番话就蛊惑得那烟花女头都昏了。等她再回转时,必定会乖乖奉上卖身契,任由你摆布呢。啧啧,你单靠嘴皮子,就将局面掌控住了,真真大快人心。” 虽然他心底恨极了那颜如玉,但以他大男人的身份,却是不好骂贱人什么的,只以“烟花女”呼之。 人在家中坐,祸水找上门。 这经历,真真悲催极了。 幸好,虽然来了极品,但自己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爱妻。 千柔今天的表现,堪称完美。 方才那一场戏,看得李靖行又是笑又是叹,对千柔万分敬服。 如今出来了,自然要好好表达一下。 千柔点着他的鼻子,歪着头道:“刚才那场戏,你都看在眼里。浅绿都站出来好几次了,你却一直不出声,为什么?” 李靖行带着满脸的笑容,回道:“以你的心智,对付这种货色绰绰有余。再说了,之前你既说了,要自己处理这事,我自然要放手,任由你发挥。” 千柔听了这番回答,心里自是很满意。 这种被最亲密的人看重称赞的滋味,真挺不错的。 李靖行又道:“如今看来,你做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嗯,我来猜一猜,你之前虚与委蛇,等拿到卖身契,必定立时就会跟那烟花女翻脸吧?到那时,你打算怎么处置她?送到官府,还是直接再卖一次?还有,你让明石跟了去,是不是想让他查探一下幕后之人是谁?” 千柔见他猜出自己心头所想,心中只觉得自己与他越来越默契了。 夫妻之间,生出情来容易,变得心有灵犀却得经历一番磨合。 如今看来,自己与他,显然正往心心相印的路上奔呢。 千柔唇边笑容微深,回道:“如何处置颜如玉,我还没有想好呢,一切等他们回转再说。” 伸手蹭了蹭他的胳膊,揶揄道:“说起来,这颜小姐容色不错,怎么昨儿个你竟没心动呢?” 李靖行笑着道:“昨儿个,我根本就没看她的脸,一醒来就忙忙往外跑。” 没看她的脸,没看! 这回答让千柔很舒坦。 她不由自主笑得眉眼弯弯,却故意道:“昨儿个没看清,今儿个看清了,是否有几分心动?不如就此将她留下,好多个美人相伴,岂不是人间乐事?” 李靖行忙将头乱摇道:“罢了,你我都应付不来,再来一个居心叵测的蛇蝎女子,将来我还有命吗?” 千柔伸手拧他的耳朵,嗔道:“你这是什么话?听你的意思,跟我过日子,你很委屈吗?” 李靖行知道她并没有生气,不过是跟自己玩笑罢了,笑回道:“不委屈,不委屈,每天都跟吃了蜜似的,甜蜜又欢喜。” 拉过千柔的手,软软的道:“柔儿,别跟拿旁的女人跟我开玩笑,我虽没什么本事,也风流过,但我心里只有你。此生只愿与卿恩爱白头,旁的女人长得是美是丑,跟我有什么关系?” 千柔听了,“噗嗤”一笑,声音欢快而喜悦:“你哪里没本事了?你只是说几句话罢了,就弄得我心如鹿撞。”说着抬起头看着李靖行,不再言语,目光中却露出深浓的柔情和欢喜。 在她那样的注视下,李靖行只觉得整颗心润泽而柔软,几乎要融化在她的柔情蜜意中。 他便也回望着她,将手抬起,挥退屋里的丫鬟。 等人都去了后,他再也忍耐不住,将她扯进怀中,深深吻着她,肆意疼爱了一番。 过了许久,他才移开唇,满意的看着爱妻,见她娇喘细细,脸生红晕,如珊瑚般殷红绮丽。 他将她圈在怀中,欣赏着她的娇美姿态,眉开眼笑道:“还是你更厉害些,只是看我几眼,就能弄得我情不自禁,让我什么都顾不得,只想将你抱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千柔微微有些窘,嗔道:“这又不是我们的住处,你怎么能这样呢?” 李靖行哈哈一笑:“这怪不得我,你的眼神太勾人,我才失态的。”凑到她耳边,调侃道:“柔儿,你就爱口是心非,嘴上抱怨我,其实刚才挺享受挺热情的。” 千柔横了他一眼,眸中却有笑意隐现。 已经成婚几个月了,彼此的情意却仍旧深浓得仿佛新婚一般。 这种感觉,真挺好的。 两人恩恩爱爱、蜜里调油,那也不需提。 顾府,文太夫人的住处。 自从千姝进了武王府,得了独宠之后,文太夫人只觉得自己谋算的荣华路指日可待,身体健康了几分,笑容也多起来了。 至于荣升为正室的文氏,每天的日子也十分滋润。 这样的好日子,在武王府派了掌事姑姑过来,说了一通话之后,登时戛然而止。 那掌事姑姑是文氏亲自招待的。 这一照面不得了,竟然得知千姝生了怪病,下不来床,连吃喝都要人照顾。 文氏哪里受得住这个,当时就昏了过去。 掌事姑姑知道千姝大势已去,见状自然不会留下来,直接干笑两声,起身告辞着去了。 房中的丫鬟乱了一阵,掐着文氏的人中,将她弄醒了。 文氏立时也顾不得旁的,就往文太夫人屋里跑。 向来稳重自持、饱经风雨的太夫人听闻此噩耗,也是大吃一惊,登时身形一顿,跌坐在椅上。等反应过来,她两眼精光一闪,尖声道:“千姝的身体虽然不太好,但自从没吃那些毒燕窝之后,又细心调养,已经大有改观了,如何会生出这样的怪病?” 文氏抹泪道:“我也不信她会得病,但那掌事姑姑言之凿凿,不像是假话。” 文太夫人在屋里踱步,想了一会儿,咬牙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你快打点一番,派个机智的丫鬟去武王府,送点东西,探望千姝,探听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番话提醒了文氏。 文氏连忙答应下来,起身自去安排。 等妥当后,文氏又回来伴着太夫人。 两人大眼瞪小眼,心急如焚,茶饭不思。 等到天擦黑时,那去探听消息的丫鬟露珠才从武王府回来,疲惫回话道:“奴婢去了武王府,报上名号,连门都没能进去。奴婢没法子,拿了一百两银子出来,想贿赂门房,问个情况。不想,那几个门房竟是王爷的亲兵,跟着王爷上过战场,因为受了伤才做了门房的活计。奴婢拿出银子,不但没得到半点消息,反而被人扇了几巴掌。”说着,便落下泪来,一副无比委屈的模样。 文太夫人额头青筋跳了跳,寒声道:“收起你的眼泪,我没心思看。” 敲了敲桌子,盯着露珠道:“如此说来,你一点消息都没打探到?” 露珠满脸羞愧,低下了头。 文太夫人越发不耐烦,喝了几句,直接将她挥退了。 文氏脸上如罩着阴云一般,心中前所未有的难受,泪也落得更凶了,哭道:“婆婆,不如明儿个再派个机智点的,寻王府旁的下人打听消息。” 文太夫人摇头道:“你没听露珠说吗?连门房都是武王的亲信,整个王府必定如铁桶一般,插不进手的。照如今的形势看,千姝的消息,必定是王爷亲自下命封锁的。” 文氏闻言大有道理,登时哀叹连连,抽泣着道:“今日之前还荣耀满满,片刻功夫竟弄成这样,我好好一个女儿,如今竟不知到底如何了。” 太夫人比她镇定些,没有哭哭啼啼,只是在屋里思索着,沉吟着道:“武王命人到我们府里说明情况,却不让我们探望千姝,显然事情不简单。照我看来,必定是千姝做了什么事,惹得武王动怒,才有今日之祸。” 文氏骇得心惊胆战,失声道:“怎么可能?千姝一向聪慧,又深知王爷是她安身立命之本,岂会做出不合王爷心意的事来?” 太夫人目中有几分洞察一切的清明,缓缓道:“没有什么不可能,但凡聪慧之人,必定都有几分自负。尤其千姝,自小容色出众,进了武王府之后受尽宠爱,自作主张很正常。这些虽只是我的猜测,但除了这一点,我想不出别的缘故。” 她默默坐回椅子上,拧着眉道:“千姝形势急转,可见武王对她,只有宠没有爱。武王的性子向来冷酷,手段又残酷,一旦惹恼他,必定得以命相偿。如今,却留了千姝一命,这内中缘故,我竟猜不透了。”文氏目瞪口呆。 即便万分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太夫人之言,确实是有道理的。 她缓了一缓,咬牙道:“婆婆见识明透,非媳妇所能及。消息打探不出来也罢了,但千姝是媳妇唯一的孩子,媳妇是绝不会放弃的。婆婆,你给媳妇指个道儿,救救千姝吧。”说到这里,便跪了下来,连连叩首。 太夫人叹道:“千姝是我孙女,是我顾府振兴的指望,我如何肯舍弃?旁的法子我也想不出,倒是去寻寻千柔,说不定能有几分指望。” 照太夫人只重视顾府前程的想法,千姝若是没有翻身之机,自己立时就要舍弃这个孙女。 但如今一来形势不明朗,二来,顾府再无可以利用的女孩。权衡之下,太夫人只能先做一番努力,看看事情能否回转。文氏皱眉,不明白她的用意。 太夫人自己解释道:“千柔如今是郡主之身,地位提升了,更重要的是,她与玉欣公主关系还挺不错的。前段时间,玉欣弄的慈心堂,就是她定的主意。满京城的人都说,玉欣性子虽傲,但却很瞧得上千柔。” 文氏这才会意,眼睛微微一亮:“玉欣公主与武王是同胞姐弟,若是找上玉欣求情,说不定能见千姝一面呢。” 太夫人愁眉不展,声音却略轻松了些:“我想求的,不止是见千姝一面。公主对千柔的看重人尽皆知,千柔自己为什么在京城出名,你不记得了吗?当初,她那一曲《精忠报国》,不仅令自己成为风云人物,也令武王的声誉好转了起来。说句不客气的话,千柔于武王,其实是有功的。” 文氏听了,不由得振作了一些,连声道:“的确,八小姐其实是武王的贵人呢。若是由公主引见,让八小姐见武王一面,让她当面求求武王,说不定,武王会网开一面呢。” “我就是这么想的,”太夫人眸中的精光一闪而过,很自信的道,“千柔与千姝姊妹情深,为了千姝,我想,她应该很愿意出力的。武王乃武将,恩怨最是分明,有功有恩之人亲自求上门,他就算再冷情,也该给几分面子。到那时,不求让千姝恢复往日的荣宠,只求他命人将千姝救治好,保留侧妃之位,其余的,再徐徐图之。” 文氏听了,心中却有别的主意。 这次的事儿,实在惊着她了。她又一直最疼千姝,只以千姝为念。 倘若事情真能出现转机,她倒是盼着千柔能求求武王,将千姝放出武王府。 当然,这主意她只敢在心里想,不敢说出来。 因她心里很清楚,太夫人在意的是什么。自己若是说出这主意,千姝相当于就是没有用途的棋子。 于太夫人而言,这是没法子容忍的。 当初,千媚是怎么被舍弃的,她记得一清二楚。 如今,只有让千姝保持有用的地位,太夫人才肯花心思救她。不然,等待千姝的命运,必定凄惨无比。 心思转了几转,文氏便没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只是转而道:“婆婆这主意十分可行,只是不知道八小姐是否肯出这份力。” 她叹了一口气,带着愁容道:“八小姐出嫁前,跟府里闹得不太愉快。嫁出去之后,除了三朝回门之外,竟没回来过。” 太夫人本踌躇满志,想起这一茬,脸也黑了一黑。 千柔与顾府,何止是闹得不愉快?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简直让人一想起来就头疼。 不过,事情都是简氏弄出来的,跟自己可没什么关系。 如今,简氏受了惩罚,千柔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她想到这里,便恢复过来,淡淡道:“没事儿,她虽嫁出去了,但到底是顾府的一份子,我这个做长辈的发了话,她敢不听吗?再者,她与你们关系一向亲厚,与千姝更是姊妹情深。如今千姝遇上难事,找她理所当然。” 她说到这里,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咬着牙道:“你让人打点一番,明儿个起个大早去找千柔,让她即刻回府一趟。她若敢推脱,我亲自去会会她,定然要让她乖乖听话才行。” 文氏听了这番话,自是正合心意,忙不迭应了下来。 千柔那边,虽如常吃饭午休,跟夫君玩笑打闹,却一直在等颜如玉回转,好唱接下来的戏。 等了一天,人却并没有来。 千柔并不着急,心态十分平和。 李靖行虽等着看好戏,但见她如此,自也就稳住了。 次日起来,千柔正要催他出门去学院,不想浅绿却进来回禀,说是顾府来人了。 李靖行一听,立时就皱眉,不悦的道:“这么早就跑来,一点规矩都没有,也不知怎么回事。” 千柔也有些茫然,旋即想了一下,倒是明白过来,叹息道:“必定是为了顾侧妃之事,想让我帮着,到武王跟前说项。” 月白的来历,千柔已经跟李靖行解释过。 至于武王府发生的一切,千柔却没有直言,只说那日与千姝见过面,千姝的处境似乎不太好。听底下的人说,似乎千姝与武王起了一些矛盾似的。 李靖行向来对爱妻深信不疑,闻言自是相信了。 如今听了千柔的话,他勾了勾唇,脸上露出讽刺的弧度,颔首道:“你说得很有道理。自你出嫁,顾府一直没人来走动。如今来得这样突然这样急,若不是为了顾侧妃,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 他哼了一声,又道:“明明我们跟武王不熟,他们却找上门来,一点都不想你会多为难。” 千柔闻言默了须臾,转头去看浅绿,淡淡道:“顾府的人,先引到堂屋候着,另外,即刻去将月白给我请来,我有话要问。” 浅绿忙应了,自去打点不提。 这里千柔便向李靖行道:“些许小事,我自己就能处理,夫君,你还是如常去学院吧。” 李靖行摇头:“那烟花女的事儿没了结,如今又来了这桩事,我如何能走得安心?罢了,今儿个索性再歇一天,好陪你将一切打点清楚。” 千柔劝之再三,他却执意不肯答应,声音固执又温柔:“柔儿,人这一生,真正要经历的风雨。也许很多,也许很少。我希望,每次你遇上事儿的时候,我都能伴在你左右,不让你独自面对。” 千柔登时就被说服了。 如他所言,经历风雨的时候,其实都盼着有人陪伴。 哪怕,对方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在身后看着,心底也是温暖的。 她便颔首道:“行,你要留就留吧。”拉过夫君的手,真心诚意的道:“夫君,你真好。” 李靖行一笑,给她挽起鬓边的落发,温声道:“我让人将早饭传来,待会儿你问过话,吃了饭再出去不迟。” 千柔带笑应了下来。 056 夫唱妇随 一时月白进来,很恭敬的行了礼。 千柔也没多寒暄,看了她两眼,直接开门见山问道:“顾侧妃如今如何了?实情如何,你直接说就是,别瞒着我。” 月白敛眉,恭顺的道:“顾侧妃做了错事,令王爷动了怒,自己又是个没福气的,竟突然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如今的境况很不妙,做什么都得要人伺候。” 千柔一听,自是大吃一惊。 那日在武王府,她睡在床上动弹不得之际,武王曾答应过她,会给她一个交代。 这话,她自然是信的,从没怀疑过。 却是没想到,这交代,竟然是直接废了千姝。 想起那样姿色绝丽的女子,从此必须如李靖希一般,活得生不如死,她心中不由得闪过一抹不忍。 旋即,她想起千姝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慢慢的,又硬起心肠。 千姝给自己下药,分明是想让武王欺辱自己,存了毁自己之心。 且那时,她明知道自己有孕,还是没有留情分,没有收手。 既如此,自己何必同情她?何必管她的死活? 再者,武王会这般,全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事已至此,难道自己要为千姝叫屈,辜负武王的心意吗? 她不是那么是非不分的人,这种事,她不会干的。 千柔想到这里,便慢慢镇定下来,淡淡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月白见她先是不忍,其后却是淡定下来,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敬服。 若得知自己同父异母的姊妹深陷困境,却无动于衷,那未免太绝情了些。 若开口为罪魁祸首求情,又太愚笨了些。 如今这反应,却是恰到好处。 她心思转了一转,瞄着千柔,忍不住问:“郡主可有什么话要奴婢代传?”这话,自然不是她想问的,而是武王命她问的。 千柔摇头道:“没有。”看了月白一眼,很镇定的道:“此乃武王的家事,武王做了主,自然就该这么着,旁人不必置喙。” 这应对虽冷淡了些,但大方得体,出乎月白的预料,却又让她觉得合情合理。 她便颔首道:“奴婢明白了。” 千柔抬首,这才问起她在家里的境况。 得知浅绿将她安置得不错,也就点了头,闲话几句,就让她退下了。 等月白去后,李靖行靠坐在椅子上,挑眉道:“之前一直听人说,武王最宠的便是顾侧妃,如今瞧,也就那么回事,一个不如意,竟然是这样的雷霆之怒。想来,只有入了他心的女子,才能得到他的真情吧。” 他是无心之言,千柔却惊得心跳快了几拍。 缓了一缓,她才如常微笑,慢慢道:“罢了,武王的事儿管不着,也没必要管,咱们还是快点吃早膳,将眼前的事儿打点清楚吧。” 李靖行立时回神,忙点头道:“娘子说的是,快点吃饭才是正经事,不然,岂不饿着你和孩子了?”说着,忙忙催丫鬟们,命她们将吃食端上来。 一时吃完了饭,李靖行看着她,温声道:“既得知了顾府那些人的来意,娘子,你打算怎么做?” 千柔心情很不好,皱眉道:“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想牵扯进去。武王下定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 即便能改变,她也不想掺和。 李靖行闻言,立刻道:“既如此,也没必要去见顾府的人了,直接让浅绿回了话,就说你身子不适,如何?” 说实话,他也不喜欢顾府那些人。 虽然他跟那些人并没有多少来往,但千柔昔日的处境,他还是知晓的。 如今千柔既然发了话,他素来又宠爱她,自然并无异议,巴不得将那些人都赶跑,好让爱妻过安生日子。 千柔想了一想,点头道:“也行,我如今正该以养胎为主,颜如玉的事儿是没办法,必须出面。如今,这顾侧妃的事儿,我既不准备插手,也就没必要去见他们,省得到了跟前,他们扯着我的衣服哭闹。我虽不会回心转意,但必定不太好脱身。” 李靖行见她答应了,便转头去看浅绿,正色道:“我与少奶奶的话,你可听见了?快去将顾府的人打发走,言语中,不必太客气。” 浅绿跟着千柔日子挺久的,自然见识过顾府之人是怎么对待千柔的,闻言立时笑道:“少爷放心,奴婢绝不会客气的。”摩拳擦掌,起身去了。 今儿个来这里的,打头的,仍旧是那露珠。 文氏心忧千姝的处境,才五更天就催着一行人动身。 谁知赶到侯府问了后,才知道千柔早与夫君搬了出去。 ——千柔出嫁后,顾府便没人再关注过她。 文氏、文太夫人的心思,都在千姝身上,这才闹出连她搬了家都不知道的事儿。 没法子,一行人问清了新住处,紧赶慢赶又往这四合院赶。 因出发的时辰太早了,等到这里的时候,天才刚刚亮。 敲开门进来,本指望着立刻就见到正主儿,却是没想到,左等右等,一个人影都没瞧着。 露珠自是一脸惶急,烦得不得了,有心让小丫鬟去催一催,却又不敢肆意妄为。 正烦躁不安,总算有人进来,定睛瞧时,却是浅绿。 虽只是个丫鬟,但自己如今有求于人,露珠不敢托大,忙上前见了礼,赔笑道:“姐姐好。” 浅绿嗯了一声,也不跟她见礼,直接就问:“今儿个吹的什么风,怎么太夫人身边的大红人竟然到这里来了?” 露珠笑着道:“因八小姐多日未归,太夫人跟大太太甚是想念,特意命奴婢来接。” 浅绿哦了一声,淡淡道:“你来得不巧,少奶奶刚有了身孕,不宜出门。” 什么想念,不过是有事相求罢了。 想求人,自己不上门,倒让主子回去见她们,这脸皮,未免也太厚了。 露珠听了她的回答,很是意外,怔了一下,忙笑道:“原来八小姐有孕了,更该回府去,给太夫人报喜。” 浅绿皱眉:“你没听懂我的话吗?少奶奶才怀上,正该好好养胎,回府去见太夫人,岂不要劳累一番?至于报喜什么的,你知道了,回去说一声就得了。” 抬起手摆了一摆,又道:“行了,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你回去吧。” 露珠傻眼了,忙道:“不成的,太夫人吩咐了,让奴婢务必要将八小姐请回去,不然,要打奴婢一顿呢。” 说到这里,忙扯住浅绿的衣袖,差点落下泪来:“我与姐姐好歹也是旧相识。虽然来往不多,但姐姐也是伺候人的,应该知道妹妹的苦楚吧?求姐姐体恤妹妹,带妹妹去见八小姐,再帮妹妹说几句好话,成吗?” 浅绿不为所动,直接扯开她的手,淡淡笑道:“我是少奶奶的人,一切自当以她为主,你如何,跟我有什么关系?行了,你别在这里扯淡了,快点回去吧。”露珠见浅绿执意不允,还催自己离开,眼底的恼恨一闪而过。 她定一定神,跺着脚道:“事到如今,妹妹就直说好了。武王府的顾侧妃,你应该不陌生吧?顾侧妃出了大事,太夫人命妹妹前来,接八小姐回去,好商议一个对策。” 浅绿听说事情果然正如千柔预料的那般,不由得唇角微勾,神色带着几分讽刺。那个老巫婆,遇上难题时,就想起了自家主子。 等自家主子遇上难关,或是需要人添妆时,她就躲得不见人影。 这种太夫人,真恨不得唾她一脸。 她在心里将文太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只淡淡的,轻描淡写的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还没等露珠松一口气,她接着道:“但那又如何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出了嫁之后,各人的命运,各人自己做主,找我们主子做什么?”露珠心急如焚,跺脚道:“你这是什么话?八小姐跟侧妃姊妹情深,若是知道侧妃有事,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行了,妹妹劝姐姐还是不要自作主张,快点去回了八小姐,免得耽误大事。” 浅绿眼眸微眯,冷笑道:“我如何行事,用不着你教,倒是你,被主人家屡次驱赶,却还死赖着不走,这脸皮真是前所未有的厚。哼,你赖着不动,我就怕了吗?这个家看起来小了点,但几十号下人还是有的。我一声令下,自然会有人将你丢出去。你若是不怕丢脸,只管试一试好了。” 露珠吓了一跳,又见浅绿一脸的跃跃欲试,不免起了退缩之心。 她忙道:“姐姐执意阻拦,妹妹无可奈何,只能回禀太夫人,让她老人家自己决断了。” 浅绿哪里惧她,只连声道:“再不走,小厮们就会围上来的。” 露珠骇得脸色发白,虽仍旧心怀不甘、怨恨,却不敢再多言,带着小丫鬟们直接转身出去了。 浅绿目送一行人去得远了,才回身来回千柔。 千柔、李靖行得知事情果然如所预料的一般,不由得对视一眼,叹了两声“果然”,方才丢下了。 没多久,便有人来传,说颜如玉到了,正在门口候着。 千柔冷笑了两声,才与李靖行一道步出房门,到堂屋见她。 两人依旧如昨日那边,一个进了内室,一个在外屋等候。 不多时,颜如玉便在明石的陪伴下,眉飞色舞走了进来。 照了面,千柔笑嘻嘻问:“办妥了吗?” 颜如玉点头,连忙打开香囊,取出卖身契递上,含羞带怯应了下来。 千柔接过,看似不经意的打开,一瞧确实盖了印章戳子。 她也不甚懂,只回头去看浅绿。 见浅绿点头,千柔便看向颜如玉,笑着道:“你自己花银子赎身,可见心诚。咱们中午摆个酒,庆贺一番,可好?” 颜如玉红着脸,叩头道:“奴家谢过郡主的大恩大德,从今往后,奴家一定好好伺候郡主与爷。” 千柔仍旧在笑,但那笑容却转冷,声音也多了几分寒意:“我与夫君都不需要你伺候。哼,你当我李家是那么好进的么?给你个梯子,你竟真敢上房呢。” 拍了拍桌子,冷笑道:“来人,叫李妈妈带几个粗使婆子进来,将人给我绑了。” 颜如玉整个人都懵了,简直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怎么方才还好好的,收了卖身契,眨眼就要捆人?再一琢磨方知不好,眼泪一下儿就忍不住了。 泪眼迷离间打量了一番,见李靖行带着笑,抬腿从里面走了出来。 颜如玉忙扑上去,拉住他的袍角,喊道:“爷啊,您得为奴家做主啊,奴家之前还是个清倌,既跟了您,自己还赎了身,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啊。” 李靖行一脚踹开她,冷笑道:“你给爷走开些,不然,爷必定让人将你打得狗血淋头,连你亲妈都认不出来。” 颜如玉见他面如冰霜,登时没了指望,嚎啕大哭起来。 千柔皱眉,喝道:“行了,别嚎了,这声音太难听了。”冷眼看着颜如玉,一字字的道:“你的卖身契在我手上,你当着众人面说说,是谁指使你来做这等事,意欲何为?你若老老实实招了,我便能留你一条活路。不然,我便让人将你送进官府,给你定一个污蔑良民的罪。” 颜如玉大惊失色,却又万分不服气,含着泪道:“郡主这话奴家听不懂,奴家什么时候污蔑过人?倒是郡主仰仗权势,骗了奴家的卖身契,简直枉负这封号和名声。” 千柔冷笑道:“你没污蔑过人?哼,我夫君跟你明明是清白的,你却诬赖他与你有私情,玷污他的清白名声。你真以为我好欺负吗?哼,我虽只是空有封号,但搬出名号来对付你,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说到这里,轻蔑看着颜如玉,接口道:“当然,你可能会觉得,就算问罪,你也不会被判多久刑。你这想法倒也不错,但你想过没有,念在我这名号的份上,官府的人必定会判个十天半个月的。这时间虽说短了些,但想令一个人面容尽毁,面目全非什么的,却是轻而易举。” 颜如玉听了这番话,脸上白了又青,十分难看。 李靖行冷笑,接口道:“唔,你也许会觉得,那幕后之人会派人营救你,是不是?哼,我劝你还是别做白日梦了。为了你这么个蠢货,他出了五千两银子,你却什么都没办成,还把自己折腾进牢里了。他若是想将你捞出来,不但要费钱,自己还得露头,让人察觉身份。为了没有用处的人,花钱费力还暴露自己,这样的买卖,傻子才会干呢。” 说到这里,围着颜如玉转了一圈,啧啧道:“虽然你这人下贱,但这张脸还是能看的。若是进了监狱,想欺辱你的狱官必定会排成队。等他们享用一番,我再使点银子,让他们给你脸上抹点药,划几刀,或者抓几只蛇、老鼠什么的,丢到你身上,啧啧,必定会是至美的享受。” 这番话就如压死骆驼的稻草一般,令颜如玉彻底崩溃了。 她瘫软在地,一脸呆滞。 眼前这对夫妻,夫唱妇随,一个比一个狠。 而且,他们看上去一点都不是开玩笑,而是说的真话。 自己只是拿银子办差的,没必要连脸和命都填进去。 既如此,还是直接招了,换一条生路吧。 等回过神来,她连忙转为跪姿,叩首道:“奴家知道错了,求郡主和李公子开恩……”李靖行拂袖:“少扯那些有的没的,你直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你说完了,我们自会决定你的去处。”于是颜如玉一五一十,将具体经过原原本本一字不落讲了出来。 却原来,几天前有人到藏春楼,说是跟他们有仇,想令他们夫妻失和,还点名说要最机灵的那个,否则到了李家可斗不过郡主;还得要个美貌的,不然,不足以令小两口起嫌隙……一切都盘算得好好的,不想,李靖行虽然如约被人弄进藏春楼,但一直睡得死死的,根本就没办法成事。 等人醒了,他立时跳起来往外跑,人影都没让颜如玉摸着。 其后,换千柔登场,就更失去控制了。千柔听说果然有人指使,不是巧合,不由得暗自一叹。 要说,自己也没做什么坏事呀,怎么想过安生日子就这样难呢? 她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才盯着颜如玉,问道:“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你可知道?” 颜如玉摇头,低首道:“出面的那人,衣着挺华贵的,打扮得像个富商,看不出身份,但从他说话举止上推断,必定是个管事。”千柔又问道:“昨天你赎身,也是找他办的吗?” 颜如玉点头:“他留了个小厮在藏春楼守着,为奴家跑腿。” 李靖行皱眉盯着她,冷声道:“你真不知那人的身份吗?你当知道,于你而言,这卖身契是你安身立命之本。” 颜如玉苦笑道:“奴家知道,李少爷不必一直威胁奴家。奴家既然开了头,如何会隐瞒?此事奴家的确不知情,就算再怎么逼,也是没用的。” 李靖行见她誓言旦旦,这才不再问了,回头去看千柔,一脸愁色。 千柔心里也有几分烦躁。 虽知道的确是人主使的,但没有线索,等于毫无进展。 057 出乎意料 两人都沉默不语,屋子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颜如玉按捺不住,赔笑道:“郡主,奴家已经如实说了,奴家的卖身契,你打算如何处置?” 千柔看她一眼,淡淡道:“原物奉还。”说着,便将那纸递给浅绿,示意她送过去。 浅绿大惊,失声道:“少奶奶,这怎么行?” 这自然也出乎颜如玉的意料。 她不由自主瞪大眼睛,微张着嘴,一脸无法置信之色。 甚至,比起刚才千柔变色要捆她,更加震惊难信。 惊愕了好一会儿,她抬头看着千柔,呐呐道:“郡主费心了心思,才诓了奴家的卖身契,如何又肯奉还?这内中道理,奴家竟想不明白罢了。” 千柔勾唇浅笑:“我诓你的身契,为的不过是查清真相罢了。如今既然知道我想知道的,留着这张纸有何用?你的举止的确可恶了些,但大家同是女儿身,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罢了,你的确该受到惩戒,但受了这场惊吓,也够了。再者,你沦落青楼,也是个苦命人。今日我就原谅你一次,但若再有下次,我绝不容情!” 千柔并不是个心狠之人,相反,她心肠其实很柔软。 之前千媚屡次起幺蛾子,后来受了报应,在千柔看来是罪有应得。 至于千姝,枉顾姊妹情谊下手黑她,甚至连她肚中有了孩子都不肯收手。比起千媚,千姝的行径更让千柔痛恨。 所以,在武王面前,她说起千姝的所作所为,情不自禁流露出愤恨,之后,也没有为千姝求情之心。 如今来了一个颜如玉,虽也使了手段,但千柔心中的厌恶、恨意却没有那么浓厚了。 有时候,被陌生人算计,反而比被至亲算计要好受点。 颜如玉乃烟花女,千柔心底虽腻歪她,但对于命运凄惨,不被岁月温柔对待的女子,还是存了几分怜悯。 故而如今才肯放她一马。 再者,她心里还存了点指望,期盼着能从颜如玉嘴里,多挖点幕后黑手的料来。 很多时候,后退一步并不是后退,其实是前进。 颜如玉听了这番话,脸上交替闪过震惊、茫然、感动,不由得泪落不止。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从来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更没有女人对着她说,你也是个苦命人。 这些话,如一汪温水,浸润进她的心扉深处。又似一缕阳光,成为她生命中的亮色。 她不由自主叩首,真心实意的道:“郡主,人人都说你与众不同,我之前以为传言不可信,如今却是信了。” 千柔淡笑,没有答她的话,只是看向浅绿,让她将卖身契奉还。 浅绿如梦游一般,将卖身契递了过去。 颜如玉慢慢起身,伸手接过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叹息了两声,才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千柔盯着她,缓缓道:“茫茫人海,偏是你我遇上,且不管这机缘是好是坏,也算是缘分了。既如此,我就多一句嘴,劝你一声,烟花之地虽繁华,却非久留之所。你如今姿色不俗,卖身契又在自己手上,倒不如寻个良人嫁了,求个将来。我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你。” 颜如玉泣道:“郡主这话是金玉良言,奴家岂有不肯听之理?只是奴家声名狼藉,只怕难遇良人。” 千柔见她能听进去,倒有几分可取之处,微笑道:“的确难了点,但你只要肯将目光放低些,嫁个商人、商贩什么的,应该不是难事。” 带笑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几分鼓励,旋即道:“不去尝试,一切都不可能,试了,若是不行,不过是重走旧路罢了。日子是要自己经营的,不是旁人送到眼前的。好了,我就说这么多,一切只看你情不情愿罢了。” 颜如玉听了这番话,先是一怔,其后,目光渐渐清明。 是呀,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没有良人呢? 唔,昔日来寻她的恩客中,有个三十来岁的商户,虽然粗俗了些,但待她颇有情意,也说过想求娶的话。 青楼卖笑的日子,真真不堪回首。 反正,做这一行的,最终其实都赎身嫁人了,或与人做姨娘、妾室,或当了老男人的继室。倒不如,就如郡主所言的那般,在风华正茂时抽身离开,用心去经营一份日子,求一份将来。 倘若求而不得,再认命重操旧业,也就是了。她想到这里,渐渐有了主意,不由得露出笑容,满是感激的道:“多谢郡主指点,奴家明白该怎么做了。” 千柔点头,微微一笑,神色透出几分欣慰。 李靖行皱眉看着颜如玉,不悦的道:“行了,事情就这么吧,你可以走了。” 千柔说要奉还卖身契时,他心底的惊讶,不比浅绿少。 他向来尊重千柔的意思,倒没有如浅绿那般失态大叫。 只是,颜如玉一直赖着不走,还缠着千柔说话,这就很让人堵心了。 心情烦闷,他也就不再顾风度,直接开口赶人了。 颜如玉听了却没动,只定定盯着千柔,心情无比复杂。 她与这个女子之所以能相识,起源于旁人的阴谋。 在这两天里,自己见识了她的聪慧、狡黠、狠厉、善良。之前有些恨她,如今,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对着萍水相逢、结了愁怨的自己,她都能软语相劝,可见她的心有多广博。 听说善心堂就出自她之手,果真如传言一般,她是个特别的女子。 颜如玉心中百转千回,叹了一口气,娓娓道:“郡主,你是个善良的人,我很佩服你。倘若我身份高一些,我真期盼,自己能成为你的朋友。” 千柔摇头道:“你这话错了,我跟人结交,从未在乎过身份。” 勾起丹唇,坦然道:“不过,你我之间,没有好的开始,似乎不太可能相知。”颜如玉颔首,沮丧的道:“奴家知道。” 抬头看着千柔,脸上带着几分愧疚,缓缓道:“今日,多谢郡主了,奴家还有一言要告知郡主。来青楼办事那人,奴家的确不知道身份,但那人跟奴家下命令时,曾失态说了句七爷,其后,立刻就改口了。我知道的就这些,剩下的,就靠郡主自己查探了。” 这些话她之前没说,是因为根本没想到这头上来。 她被千柔、李靖行威胁时,心中充满了害怕和不忿。虽然如实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但其他的,却并没有深想。 如今得千柔善意对待,她不由自主回想起当日的种种,不由自主想帮助千柔,给予一份报答。 搜肠刮肚想了一会儿,脑海里如乱麻一般,总算想起了一点蛛丝马迹。 也许作用不大,但也聊胜于无。 她又暗自下定决心,要亲自去藏春楼,再见一见那管事和小厮,争取挖出更多的料来。 当然,这想法不必喊出来,默默筹划着,等有了结果了,再告诉千柔不迟。 不然,倒有邀功之嫌。 颜如玉如今的心思,倒颇有几分微妙。 她觉得,千柔将她当成女人看,很尊重她,不由自主心生感激,对千柔心悦诚服。 这样好的女子,此生不能成为她的好友,乃天大的遗憾。但是,自己可以通过努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若有所获,以后这位郡主想起自己来,心底必定会多一抹淡淡的感激。 于自己而言,也就够了。千柔眼睛亮了一下,才点头道:“多谢你。” 颜如玉摇头,歉疚的道:“郡主这话,奴家当不起,该奴家多谢郡主才是。好了,奴家身份低微,就不打扰了,就此告辞。”言罢欠身为礼,转身自去了。 李靖行怔了一怔,才看向千柔,挑眉道:“原来你早知道她有话没说出来,难怪刚才肯跟她推心置腹,拿好话劝她。” 千柔淡笑道:“我刚才那样做,五分是出自真情,想让她脱离烟花之地,过上正常日子。另外五分心思,才是拿话感染她,打动她,好知道更多的内幕。如今看,效果还不错。” 李靖行叹为观止:“还是娘子心思缜密,我大大不如。” 千柔叹息:“只可惜,她虽然被打动,但内幕消息,却并不知晓。一个‘七爷’罢了,也不知是姓,还是那人的排行。哎,这消息,就跟没说似的,一点作用都没有。” 李靖行沉吟道:“若是排行,我们似乎并没有跟什么七爷结仇。若是姓氏的话,齐乃国姓,似乎也没头绪。”  说到这里,转首去看明石,皱眉问道:“你跟着她去了一天,可探听出来什么了?” 明石一脸惭色,低头道:“奴才费心了心思,并没有发现什么。” 千柔摆手道:“爷只是问一下罢了,你不必内疚。连当事人自己都稀里糊涂,你探听不出来,正常得很。” 明石见她并无责怪自己之意,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千柔转首去看李靖行,摊手道:“夫君,你都听到了吧?有人存心跟我们夫妻过不去,还站在暗处虎视眈眈,算计我们简直轻而易举。今后,我们需得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才行呢。” 李靖行叹气,露出头痛的模样,旋即又勾唇,露出笑容道:“本以为搬出李府,咱们就能安生,却没想到稀奇古怪的事儿都找上门来了,弄得你脸色都不太好看了。唔,还是你有先见之明,提了要离开京城的主意。罢了,就照之前咱们说定的,走得远远的,时间越快越好。如此一来,多半就能躲开旁人的算计了。” 之前千柔那提议,他虽应了,却并不心甘情愿,仍旧存了几分犹豫。 不为别的,只因千柔有孕在身,他实在舍不得让她太劳累。 如今形势急转,几天的功夫,就生了这么多波澜。 颜如玉上门来闹,幕后之人没查出来,如今,又多了一个顾府。 虽然下人被挡了回去,但李靖行清楚,顾府那些人必定不会就此罢休。 如此这般风波接着风波,必定会让人疲于应对。 虽说自己可以会护着千柔,但老这么着,实在影响心情。 再者,自己还要去学院呢,不可能时时守在家中,千柔不可能过安生日子。 权衡之下,倒不如离开京城,躲得远远的呢。 千柔沉吟道:“这也算是个法子,行,这些天我就让人收拾东西,将琐事办妥,才好尽快启程。” 李靖行点头,正要说话时,突然小丫鬟豆蔻跑进来,行礼道:“顾府的太夫人、大太太亲自来了,正站在大门口呢。” 李靖行、千柔听了,不由得相顾失色。 两人虽有心理准备,知道顾府不会就此放弃,却没有料到她们会来得这么快。 尤其,太夫人还亲自出面了。等缓过神来,千柔方揉着额头,摆手道:“既来了,将她们请进来吧。” 虽然不想见她们,但人既然来了,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豆蔻一脸难色,瞄了千柔一眼,才答道:“门房的人知道是少奶奶的娘家人,其实也放行了,是她们自己不出来。太夫人发了话,要少奶奶亲自去接,才肯进来呢。” 千柔一听,额头跳了几下,只觉得心好累。 这种所谓的亲人堵上门,还要闹场的感觉,真太不爽了。 李靖行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见她额头在跳动,忙安抚一般拍着她的手,轻声道:“没事的,有我在,不会让你难受的。昨儿个你为我挡风雨,今天这事,由我出面,由我来应对,好不好?” 千柔吃惊道:“那怎么成呢?她们要找的是我,如何肯罢休?” 李靖行微笑道:“没事儿,几个娘们罢了,我应付得来。”拉住她的手,温柔却坚决的道:“娘子,这个家不能什么都是你操心,你也要给我表现的机会。待会儿一切都由我来应付,你不需要说什么话,只静静看着,行吗?” 千柔听了这话,只得点了头,带笑道:“行,我信任夫君,就由夫君应对吧。” 转念想,自己若是留下来,太夫人未必不会四处查看,还不如回自己屋里躺着呢。 到时候,李靖行跟她们怎么对话的,自有小丫鬟来回话。 她想到这里,便道:“罢了,我懒得在这里呆着,倒是出去自在些。” 李靖行一听更高兴了,笑着道:“你这主意更好些,快些回去歇着,跟雪茹说说话,放松一下吧。” 千柔应了,本想嘱咐几句,旋即却掩下了。 之前颜如玉的事儿,他全权放手,任由自己处理。 如今,自己既说了要信他,就该让他放胆去做,不必聒噪指点。 她便只微微一笑,起身道:“如此,我就静候夫君的消息了。”言罢,果然起身去了。 见她走得这样干脆利落,没有扯着自己指点,一副很信得过自己的模样,李靖行唇角不由自主露出一抹笑容。 他心情很好,迈着轻快的步子去了门口。 出去后,果然就见文太夫人、文氏带着一大帮子人,正在门口戳着呢。 这地方不算偏僻,他们又站了好一会儿,吸引了不少人来看热闹。 站在最前面的,是文太夫人和文氏。 他虽没见过文太夫人,但太夫人打扮得十分华贵,身上有股子冷傲威严,令人一见面,就猜得出身份。 李靖行心中不屑极了,面上却没露出来,只走上前行了礼,笑着道:“长辈们来了,怎么不进去?” 太夫人冷哼一声,直接问:“顾八呢?怎么她没出来?” 太夫人快气疯了。 千柔在府里时,虽然生了不少事,但并不是个爱惹事的,性子也不咸不淡,整天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虽然不是个本分的,但印象中,自己发了话却是肯听的。 没想到,才嫁进李府几天,这丫头胆子竟肥成这样!自己派人上门,竟敢直接挡了回去。 太夫人哪里受得了这个?立时就带着人杀过来,一则问罪,二则,也是因为千姝的事儿亟待解决。 李靖行自然看出她脸色不好,却并不惧她,只微笑道:“娘子才怀了孩子,我下了命,让她在屋里歇着,不许她出来,故而这才没来迎接。怎么,太夫人很介意她没来吗?抱歉,我这人向来霸道,发了话娘子从没违逆。太夫人若是接受不了,也没法子。” 太夫人哪里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气得心疼肝也疼,脸色变了又变。 李靖行又道:“说起来,自她嫁了我,顾府一直没人来呢。今儿个先是派人过来,说是有事要我娘子办。我拦着没让娘子出门,如今,太夫人竟亲自赶了来。如此说来,这事儿挺急的呢。” 围观的人听了这番对话,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眼中的八卦之色浓厚起来。 太夫人原本聚拢的眉头更是紧皱,沉声道:“怎么,孙女婿不请老身进去坐一坐,竟要在门口跟老身说话不成?” 李靖行诧异道:“太夫人这话从何说起?太夫人一下了马车,门房就放了行,是太夫人自己说,要娘子亲自迎接才肯进去,怎么如今竟来说这话?” 太夫人脸上挂不住,想说几句跟他辩驳,又怕拉扯下去,李靖行将自己上门的真实目的说出来。 再者,她虽自恃身份,但到底有求于人,也不好将气氛弄得太僵。 她想到这里,便忍着气道:“此一时彼一时,孙女不来,由你这孙女婿代劳也是一样的。”说着,便率先抬步,往里面走。 李靖行一哂,也转身往里走。 一行人见状,自然随了上来。 058 步步紧逼 一时进了堂屋,李靖行带着笑容请太夫人坐了,又命人奉茶,礼仪上并无半点可挑剔处。 虽然李靖行心底不喜欢这些人,但无论如何,礼仪不可废。 他如今也学聪明了,自然不肯在这上面失礼,不然,不但于事无补,反而徒惹是非。 太夫人却是心不在焉,哪有心思饮茶,皱着眉直接问道:“顾八呢?怎么还不出来见我?” 文氏也开了口,愁容满面,声音却和善许多:“姑爷,我与老太太此来确有要事,劳烦你将郡主请出来,免得耽误了。” 李靖行欠身,有礼却疏离的道:“方才我已经解释过,内人有孕在身,我不愿她劳累,命她安生调养,不许出门半步。出嫁从夫,她自是要听的。” 文太夫人皱眉,不悦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让她调养也就罢了,怎么连门都不让她出?谁家有这样的规矩?哼,照我看,分明是她不肯出来见我,才故意推脱吧?” 李靖行摇头道:“此事与内人无关,确实是我的主意,也是我们李家的规矩。怎么,太夫人不认同这规矩吗?谁家女儿出嫁后,不是以夫家利益为重,不是以夫君为天?难道在太夫人心目中,顾府的女儿出嫁后,得以娘家为重,将夫君弃在一旁?啧啧,太夫人这想法也就奇特了,来日我必定要找人讨论一番。” 太夫人板着一张脸,心中狂怒,却不得不压抑住,冷声道:“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要她以娘家为重了?我只是想见她一面罢了。” 她心底的确想千柔以顾家为重,却不敢露出来。 因这想法一点都不合适,甚至有几分可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是大燕约定成俗的规矩。 素来女儿家出嫁,都只能以夫君为念。至于娘家,不是不能顾念,却必须摆在夫君后面。 李靖行“哦”了一声,笑着道:“原来太夫人没有要内人以娘家为重之意,这便好,不然,顾府的声誉,必定会受几分影响呢。” 太夫人嘴巴抽了一抽,不愿跟他扯下去,直接道:“行了,闲话就不多说了,我今儿个来,一则是想念她了,二则有事与她商议。你让人将她请来,咱们好说事儿。” 李靖行却不动,呵呵笑道:“太夫人想让内人办什么事?不如直接跟我说了,我代为转达,如此才妥当。” 太夫人见他油盐不进,一直不肯去请千柔,心中又急又怒。 心思转了一转,她没再说下去,只朝文氏道:“文氏,你给李姑爷跪下,求他让咱们见千柔一面。”文氏正心急如焚,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千柔是唯一的指望,却是没想到,李靖行执意拦在前头。 幸好,太夫人想了个好主意。 为了千姝,她什么都肯干,下跪算什么? 文氏不由得眼前一亮,立时就起身下跪,冲李靖行道:“姑爷,求你开恩。” 李靖行见太夫人来了这一招,愣了一下,忙也起身跪下,不敢受文氏的礼。 心中即便再不屑,文氏都是他的长辈,他不能什么都不管不顾。 太夫人见他服了软,心中终于有了几分淡淡的喜意,暗自冷笑,就这样的货色,也敢跟自己斗,简直不自量力。 这样想着,她也不再给李靖行好颜色了,直接冷声道:“李公子,如今你是否能将千柔请出来了?” 李靖行唇角浮现出讽刺又无奈的角度,叹道:“算你狠。”抬头看向一旁侍立的妙音,淡声道:“去将少奶奶请来。” 妙音眼见得太夫人如此逼迫李靖行,心中自然也十分不满,却不敢多说什么,只诺诺去了。 太夫人眼见得形势终于翻转,心情舒畅了些,这才向文氏道:“起来吧。” 文氏点头,这才站起身来,又含着泪向李靖行道:“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这样,姑爷不要介意才好。” 李靖行缓缓起身,看了她一眼,没有答她的话。 事情做都做了,如今再来说致歉的话,有什么用? 他心中满是不满和恼怒,又觉得跟太夫人一行人没什么好说的,便端起茶杯静静喝着,没有再出声。 太夫人也没有再言语。 一屋子人心思各异,都没再出声,气氛仿佛凝滞了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听得一阵脚步声响,却是千柔终于到了。 李靖行立刻起身,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太夫人憋了一肚子的火,见她终于出现,忍不住嘲弄道:“老身等半天了,郡主娘娘终于来了。” 千柔脸色淡淡的,闻言面色也没什么变化,正要敛衣行礼,李靖行却道:“且慢,你如今已经是郡主之身,按规矩,应该是你受礼才是。” 太夫人登时脸皮紫胀,难看得不得了。 但李靖行的话,却并没有说错。 大燕朝,郡主封号是正一品。而她自己,不过是三品诰命罢了。 按照规矩,的确该千柔为尊。 僵持了须臾,她才缓过来,欠身道:“老身见过郡主。” 国礼在家礼之前,她又有事相求,不能不低头。 只是,虽然行了礼,她心里却不甘心,暗自将李靖行和千柔骂了个狗血淋头。 太夫人都低了头,顾府其他人岂有硬挺着的道理? 所有人都行了礼,一脸恭敬之色。 千柔伸手虚扶了太夫人一下,淡淡道:“不必多礼。” 她一向不在乎这些俗礼,但看着曾经将自己视若无物的太夫人低了头,心里的感觉,唔,还挺不错的呢。 见完了礼,李靖行将千柔拉到身边坐下,率先板着脸,开口道:“我们家向来是我做主,我已经说了,不让你出门,顾府的人却执意要见你,还说有事要你办。我可将丑话说在前头,你嫁了人,就该以我为尊。乱七八糟的事儿你可别掺和,不然,我可没好脸色对你。” 千柔见他语气竟有些许不善,不由得微微有些错愕,其后却是反应过来,夫君这样说,是想让自己躲清静呢。 心中油然生出一抹暖意,面上却露出忐忑的神情,低头道:“夫君放心,向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从没违逆过。” 李靖行哼道:“这才像话。” 太夫人见人进来了,自己还没开口,那正主儿就摆出一副小媳妇的乖巧怯弱模样,心中不由得又来了气。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李靖行已经转首看向她,淡淡道:“好了,顾氏已经来了,你有话就快说吧,没必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太夫人脸色发沉,暗自骂,到底是谁在耽误时间? 当然,这念头她只想了一遭,很快就抛下了。 无他,若真说出来,少不得又要斗一次嘴,更耽误时间。 千柔这一边,自然不在乎浪费时间,她却是经不起这些折腾的,千姝更等不起。 虽然千姝情况未明,但在太夫人看来,求情一事,宜早不宜迟。 她便咳了一声,目光炯炯看着千柔,语气悲凉的道:“千柔,你四姐出事了。” 她叹息,将昨儿个武王府掌事姑姑到顾府的事儿讲了一遍,旋即举袖拭泪:“王府那边,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出来,侧妃如今的境况,谁也说不准。呜呜,一想到侧妃的处境,我心里就难受得很。你未嫁时,在兰香院住了一段时间,跟侧妃感情是最好的。当初姊妹情深,如今她落了难,你绝不会袖手旁观,对吧?” 她是询问的语气,实则心中很笃定,千柔一定会点头,应承下来的。 文氏也忙泣道:“郡主,求你念在往日的情分,念在我并没有薄待你的份上,救救你四姐。” 太夫人说话时,千柔一直木着脸,等文氏也开口了,目中不由自主流露出几分歉疚来。 平心而论,文氏对她,的确不算差。 文氏这番话,虽不会让她改变心意,但想起当初的日子,想起文氏的好,还是会有几分愧疚不安。正皱着眉无言之际,李靖行微微一哂,在她之前开口道:“顾侧妃出了事,你们该自己想法子,让岳父出面找王爷才是,怎么寻到我家来了?我娘子跟武王府不熟,如何帮得上忙?” 太夫人紧紧盯着千柔,察觉到千柔神色有些不安,心中狂喜,面上却不露出来,只如实道:“武王性子素来有些冷,若让千柔的父亲出面,武王未必会给面子。倒是千柔自己出手,还能有几分指望。我是这么想的,千柔当初唱了曲子,令武将的地位大为提升。可以说,武王处境好转,跟千柔密不可分。再者,武王的同胞姐姐玉欣公主,也十分喜欢千柔。侧妃之事,只要千柔肯出面,面求武王,再让公主打打边鼓,什么事情成不了?” 李靖行忍不住呵呵一笑,声音中带着几分嘲讽和坚决:“这想法挺美,你可以尽情想,但我内人不会受你摆布,让你如愿的。” 太夫人大惊,连流泪都忘记了,失声道:“为什么?” 李靖行将桌子一拍,冷笑道:“你也说王爷性子冷,自家人不敢出面,跑来找一个出嫁女,算怎么回事?顾侧妃落到这种下场,必定是酿下大错,才令武王发怒。你想让我娘子以恩胁迫武王,根本就没想过这事儿之后,武王会怎么看待我娘子。武王性子傲得很,如何肯受妇人摆布?即便他真网开一面了,心底也不可能毫无芥蒂,今后必定会生出偏见来。哼,当然,这一点你一点儿都不在乎。你心里只有顾侧妃,只要能让顾侧妃恢复荣宠,旁人如何,只怕你一点儿都不在意。”太夫人没料到他不但难缠,口才还这般厉害,怔了一下才道:“这是什么话?不过是给自己的好姊妹说几句好话罢了,武王岂会想偏?我怎么不在乎千柔了?我是长辈,却亲自来探望她,这份心意,谁比得了?再说了,这次她出手援助,等将来侧妃形势好转,还会少她的好处吗?就是念在回报上,也该勉力一试才是呀。” 李靖行不为所动,摆手道:“随你怎么说吧,反正这事儿我做主了,不许她插手。” 说到这里,咳了一声,望着千柔沉声道:“我拿了主意,你有异议吗?” 千柔忙怯怯道:“妾身不敢。” 李靖行这才满意,转而望着文太夫人,不咸不淡的道:“太夫人一直想见内人,如今内人已经给了答复。照在下之见,太夫人还是回去另想主意,在这里却是在浪费时间。” 文太夫人脸色白中带青,气得说不出话来。 文氏也无比恼恨,忍耐不住,皱着眉道:“姑爷这是什么意思?八小姐乃是郡主之身,莫非凡事都得你做主?” 李靖行仰起头,冷笑道:“当然是我做主,她是郡主又如何?我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绝不能违抗。” 千柔低着头,附和道:“夫君是一家之主,自然凡事都该听夫君的,不然岂不有违妇德?” 文氏张嘴想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毕竟,女子三从四德是正道,从来没有谁敢教唆出嫁女反抗夫君。 若自己真这么干了,传出去,必定会被众人的唾沫淹死。 文氏不知所措,太夫人却连声冷笑,声音也带着几抹冷寂:“文氏,你没瞧出来吗?他们夫妻在唱双簧,根本就没有助侧妃之意。” 她说到这里,便站起身来,走到千柔面前站定,冷冷道:“我虽知道,你成了郡主会有些改变,但我以为,你的心总还是善的,尤其你与侧妃,情谊真非他人可比。却是没想到,你如今,竟会变得铁石心肠,连昔日的姊妹情都忘得一干二净。顾千柔,我再问你一遍,此事你到底肯不肯协助?” 文太夫人很清楚,如今形势没人强。 故而,她虽气得要命,但言语中,还是留了几分情面。 她说完了,便定定瞧着千柔,一双眸子亮度惊人,仿佛千柔若是摇头的话,就要打她几巴掌似的。 不成想,千柔却仍旧不为所动,淡声道:“祖母不必再问,刚才我回答得很清楚。” 文太夫人心头顿时纷乱迭杂,拼命压住扇她几耳光的冲动,缓了一缓才道:“既如此,老身也只能舍下这张脸,求郡主开恩了。”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她就看向文氏,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跪下求郡主,让她救救你苦命的女儿。” 文氏如梦初醒,立时就跪了下来。顾府一众丫鬟、婆子见状,忙也都跪了下来。 乌压压跪倒一大片,文太夫人暗自点头,心头闪过一抹冷笑。 顾千柔不是不肯服软吗?哼,那大家就这么死拼一番,看谁先熬不住。 千柔瞳孔猛缩,没料到太夫人竟会使出这一招来。 她一脸呆滞,不自觉攥紧了裙上的丝带,落在李靖行眼中,令他十分疼惜。这一次下跪,与刚才的形势又不同。 按名分算,文氏是千柔的母亲,但千柔自己是郡主之身,并不需要回礼。 虽则如此,但李靖行仍旧知道,千柔内心必定深受煎熬。 说一千道一万,文氏都是长辈,是千柔该尊重的人。 旁的不论,这种若是传出去,千柔名声不知会受到多大的伤害。 顾府的人对爱妻没有什么感情,这他是知道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顾太夫人竟什么脸面都不顾,做出这种以下跪相胁迫的事儿,还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他叹了一口气,扯了千柔一把,让她稍安勿躁,才望向文太夫人,冷笑道:“太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文太夫人声音一凛,目光冷冷的:“没什么意思,只是想求郡主开恩罢了。今儿个郡主不答允,文氏不会起身,老身也绝不会离开。”她说完,便往后靠坐,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一副闭目养神的悠闲模样。 若想效果更好的话,她也跪下,自然就更完美。 但太夫人却绝不愿这么做。 刚才她朝千柔行礼,已经是破例了,如今,如何能允许自己再低头? 区区一个顾千柔,还真受不起自己的跪呢。在太夫人心目中,儿孙只分有用的、没用的两种。 有用的,如顾耀仁,还有之前受尽武王宠爱的千姝,在太夫人心目中,地位无比重要。 至于千柔,自然是没用的那一堆里面的。 虽然千柔先得县主封号,又升为郡主,在寻常人看来荣耀至极,但于太夫人而言,这个孙女嫁的不过是个纨绔,根本没有前程可言。 因为瞧不上千柔的夫君,连带的,千柔也被她抛在脑后了。 却是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自己竟然会有用得上她的这一天。 在太夫人看来,自己若发了话,千柔只有乖乖听从的份。 哪里想得到,她竟然敢反抗,将自己派的人直接撵了回去。 自己亲自上了门,步步紧逼,她竟然还不肯松口。 如此难缠,简直超出她的预料。 不过,她再难缠又如何?有夫君打前锋又如何?自己放出这样的大招来,不怕她不低头。 这一刻,太夫人很自信,觉得一切尽在掌控中。 059 玉欣出马一个顶俩 如此这般,屋子里竟然静了下来。 虽静寂无声,但双方在角力,气氛剑拔弩张。 千柔心头思绪滚滚,身上冷一阵,又烫一阵,简直有些耐不住这种无声的胁迫。 李靖行满面怒容,纵然有满腹的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虽说了狠话,但到底这是千柔的娘家人,不可能翻脸不认。 夫妻两人心头,都闪过无可奈何之感。 许久,千柔起身,叹了一口气。 合眼养神的太夫人听了,明白她有松动之意,睁开眼睛笑了起来:“郡主娘娘考虑得怎么样了?” 双眼盯着千柔,沉声道:“顾府养你长大,你出嫁时给了你那么多现银当嫁妆,按理说,已经够对得起你了。如今好容易能用得上你,你一再推脱,良心何安?文氏视你如亲生,你却置她亲生女于不顾,日后回想起来,你能问心无愧吗?倒不如应了我的要求,大家都省事些。” 千柔听了这番话,心中并无愧疚。 当初在顾府时,文氏对自己的确不错。 若是旁的事,自己能选择原谅。但千姝干的那事,实在让人伤透了心,自己根本不可能淡忘,一辈子都会记得牢牢的。 虽然心底伤痕深刻,但千柔情知,文太夫人抱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 至于文氏,自然也盼着自己回心转意,根本不可能起身。 如斯形势下,再耽搁下去于事无补,仍旧是这样的死局。她们愿意耗,自己却不愿陪。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且认一回栽。 她咬牙,正打算朝太夫人低头,不想却有一道女声传进屋来:“玉欣公主到。” 众人都怔住了,等回过神来,忙都开始准备行礼。 就连太夫人也装不下去了,站起身来凛然立着。 一阵环佩叮当之声,玉欣在众人的簇拥下,满面春风走进来。 她进来后,目光在屋里搜罗了一圈,直接落在千柔身上。 旋即,她伸手扶起千柔,笑嘻嘻的道:“我来探望一下罢了,不必多礼。” 千柔不曾想无可挽回之时,竟然会有人来,打破了僵局。 她心中放松了些,面上的笑容便轻快起来,欢声道:“公主光临寒舍,令人有蓬荜生辉之感。”虽然这是顾府的家事,玉欣的到来,似乎不足以改变事情的动向,但在自己顶不住的时候,能有这样的意外,千柔还是挺高兴的。 千柔笑容灿烂,玉欣反而吓了一跳,挑眉道:“喂,你真是佳禾吗?怎么今天这样热情?” 自从在太后处见识过千柔的本事,玉欣就很想与千柔多亲近一下。 只是,之后见面时,千柔态度一直不卑不亢、不冷不热。玉欣倒没腻歪,反而担心自己太热情了会让千柔反感。 踌躇了许久,又要忙慈心堂的事,直到今儿个才有空。 之前她就问过千柔的住处,如今来找,自然轻而易举。 因是临时起意过来的,她还担心千柔不开心呢,却是没想到,一照面,千柔竟十分欢迎,将她都弄懵了,这才呆呆怔怔,问了一个看似比较傻的问题。 千柔仍旧笑盈盈的,看着她道:“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热情你嫌弃,如今对着你笑,你也不乐意,我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玉欣听她这话出自真心,忙道:“是我说错话了,好不容易盼着你热情了些,我乐意至极,今后可要一直这样才好。” 她旁若无人一般跟千柔攀谈了一阵,直到千柔咳嗽一声,才醒过神来,发话道:“都起来吧。” 众人听了,这才敢起身,却都垂首立着,不敢抬头看她。 这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众人心底,如何能不畏惧、尊重呢。 就算是文太夫人,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站着,不敢有丝毫怠慢。 玉欣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向千柔道:“唔,今儿个你这里挺热闹的,看来我来得不巧。” 千柔摇头道:“公主是贵客,岂会来得不巧?”说着,便朝李靖行招手,微笑道:“夫君,快来见过公主。” 李靖行忙依言上来,施了一礼。 玉欣打量一番,见他一身青衫,做寻常儒士打扮,长得也过得去,风度却够不上翩翩二字。 不算差,玉欣却觉得平平无奇,一点儿都配不上千柔。 在玉欣看来,千柔虽也是中人之姿,但人家气质好,头脑更非寻常女子能及。 这样的闺秀,即便嫁做王妃,也是够得上的,绝不会配不起。 如今,却是便宜这个李二公子了。 当然,这想法只在她脑海里转悠,并没有说出来。 ——难得千柔有好脸色,玉欣可不傻,自然不会贬低人家的夫君。 再者,千柔看着李靖行时,目光挺温柔的,可见,两人的感情非常好。 这样的形势下,自己脑子又没抽,怎么能干出让人不开心的事儿,让千柔生闷气呢? 故而,她虽瞧不上李靖行,却没贬低,还笑着敷衍了一句:“看上去还不错。”咳了一声,挽着千柔的手道:“我挺喜欢佳禾的,李公子,你可得好好对待佳禾,不许欺负她,不然,我必定不依的。” 李靖行欠身,忙带笑应道:“在下知道。” 玉欣点头,目光在屋里溜了一圈,转而问道:“佳禾,这些都是什么人?” 千柔淡淡道:“是我娘家人。”眼珠子转了一转,落在文太夫人身上,旋即缓缓道:“唔,刚才祖母不是还让我去求公主吗?难得公主来了,祖母有话不如当面说。公主最是心善,说不定会开恩呢。” 文太夫人唔了一声,却有些迟疑起来。 在她的算盘里,是想让千柔出面,效果更好一些。 毕竟,自己跟玉欣素未谋面,再者,千姝这事的确有几分棘手,玉欣未必会给面子。 只是,如今这时机,倒的确也刚刚好。 自己若是开口说了,千柔再帮帮腔,说不定,事情真就能成了。 这一刻,太夫人心中踌躇不定,既想说,又不敢。 还没等她拿定主意,李靖行已经道:“是呀,太夫人之前一直在逼迫我娘子,怎么如今真见了正主儿,倒没话说了?” 他说了这么一句,又看向玉欣,解释道:“公主想来不知,顾府有个四小姐,进了武王府当侧妃。进府之后,一直很受宠,也不知怎的,突然就生了怪病卧床不起。太夫人便带着一大帮子人找了过来,想让我娘子出面,求求公主和王爷,好好救治顾侧妃,好令她恢复往日的荣光。内人刚刚怀孕,在下不愿她劳累,便不让她答允。不成想,攀扯了半天,太夫人竟命文太太朝我娘子下跪。名份上,这文太太乃是我娘子的母亲。啧啧,竟然使出这么一招,如此一来,我娘子真真别无选择,只能任人摆布了。” 他连珠炮一般,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个遍。 不得不说,在千柔耳濡目染之下,李靖行也有了几分腹黑。 眼见得玉欣百般欣赏千柔,这样的好时机,他岂能放过?自然要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好让玉欣来评评理。 只要玉欣还带着脑子,就能从自己言语中,推断出顾府之人在胁迫千柔。 果然玉欣听了,哼了一声,看着文太夫人道:“李公子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想胁迫佳禾?” 文太夫人噎了一下,才赔笑道:“回公主,老身让文氏下跪,只是想求郡主恩典罢了,岂有胁迫之意?” 玉欣见她承认了,脸色更黑,拂袖道:“你好大的胆子,竟连郡主也敢威胁了。哼,你千万别觉得佳禾只是空有封号,不拿她当回事。本宫实话告诉你,父皇、皇祖母都十分喜欢佳禾,本宫也是一样的心思。不管是谁,但凡敢欺辱她的,本宫绝不轻饶!” 玉欣说到最后一句,声音放大了些,气势十足,皇室贵女威仪显露无疑。 文太夫人忙俯身,赔笑道:“原来郡主竟入了皇上、太后、公主的眼,当真是她的福气。老身此来,的确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她念在姊妹之情上,拉顾侧妃一把罢了。郡主出嫁前,与顾侧妃关系最亲密,如今也不知怎的,竟没有立刻应允。老身心急如焚,这才让顾侧妃的亲生母亲跪下相求。事情就是这般,还望公主明鉴。” 她自以为应对得不错,言语中还给千柔上了点眼药,暗示错在千柔,自己是无辜的。 玉欣却不为所动,丹唇轻轻一抿,语气有几分不耐烦:“你如何,我根本就不在意,我只在乎佳禾。” 转首去看千柔,声音温和下来,问道:“看来,此事你并不想掺和进去,是吗?不必犹疑,我想听真话。” 对着文太夫人,她自称“本宫”;跟千柔说话时,却立刻换成“我”,亲疏立见。 玉欣是从宫闱倾轧中成长起来的,目光自然比寻常人毒辣些。 刚才李靖行言语中,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交代了。 如今文太夫人张嘴,皆是撇清自己之意,还有贬低千柔之意,她简直懒得听。 再者,她如今认定千柔很好,今儿个为千柔而来,岂会因为几个小人物聒噪,就对千柔生出芥蒂。 千柔见她没将太夫人的话放在心上,反而来问自己的意思,心中自是十分高兴,斟酌着道:“我乃出嫁之女,当以夫家为重,娘家事不好掺和。再说了,武王之心,实在非我能逆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种事,我做不来。” 文太夫人见事到如今,千柔还不肯改口,不由得恨意滔滔。 不过,她到底是个压得住场面的,明明心里气得要死,面上却没露出来,只狠狠掐着掌心,平息心头的怒火。 玉欣却点头,一点都没露出匪夷所思之意,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显而易见,顾府与千柔关系不睦。 如今千柔不愿出头,正是恩怨分明,让玉欣觉得,千柔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女子,遇事时能保持自己的主见,忠于自己的内心。 说实在的,这种女子,其实挺难得的。 大抵,一个人觉得另一个人好的时候,那么,无论那人做了什么,都是正确的,旁人无法如何,都是赶不上的。 玉欣如今,就是这样的心态。 问清楚了之后,她便笑着道:“行,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转头看向文太夫人,凛然道:“佳禾的话,你们没听清吗?她既然不情愿,你们还是识趣些,快点儿离开这地方吧。” 文太夫人脸色大变,无法置信,却又不能不信。 一直站在角落的文氏再也忍耐不住,连忙跪倒在地,哭泣道:“求公主开恩,求郡主开恩,救救妾身可怜的女儿。于你们而言,去武王跟前求一求,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但却能挽救妾身的女儿。两位筹建善心堂,人人夸赞,如今这事轻而易举,还望两位高抬贵手,妾身感激不尽。” 玉欣皱眉,语气不善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刚才你胁迫佳禾不算,如今连本宫也胁迫。哼,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脸。” 文氏叩首,泪珠如雨一般滴落,哀哀道:“妾身岂敢胁迫?妾身只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还望公主怜悯。” 玉欣冷哼,不耐烦的道:“本宫的话,你听不明白吗?什么顾侧妃,本宫没听说过,也不在乎。佳禾发话不愿蹚浑水,本宫自然要跟她站在一起,同进同退。行了,今儿个的事情就这样吧,你们顾府的烂事,今后也该自己解决,不许跑到佳禾面前,攀扯胁迫她。” 她目光从太夫人身上转了一转,声音多了几分盛气凌人:“你们千万不要将本宫当耳边风,本宫虽只是公主,但在父皇跟前,还是有几分面子的。若是你们敢胡作非为,惹恼了本宫,本宫必定会让找人弹劾顾大人,再在父皇跟前吹吹风。到那时,让顾大人罢官必定指日可期。”这番话高高在上,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令文太夫人一颗心都凉透了,仿佛被兜头浇了几盆冰水一般。 等回过神来,她咬着牙道:“公主之言,老身记下了。”说着,瞥了千柔一眼,虽满心不甘,却不敢再多言,朝公主行礼道:“老身告退。” 玉欣摆手,仿佛在赶苍蝇一般,声音中也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之意:“快走快走,本宫还想跟佳禾单独说说话呢。” 文太夫人死死咬着舌头,转身去了。 文氏本想再求一求,做最后一番努力,但玉欣一个冷眼扫过来,登时令她满腔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只能哭丧着脸,含着泪珠,带着一帮丫鬟、婆子,呼啦啦走了。 待她们去后,千柔叹了一声,向玉欣道:“今天之事,多谢公主了。” 李靖行也忙上来行礼,向玉欣表达感谢之意。 玉欣摇头,温和的看着千柔,笑着道:“谢什么?我既然遇上了,帮你说几句话理所当然。当然,若是旁人的话,我可懒得操这些心。” 言语中颇为亲昵,仿佛将千柔视为至交好友一般。 千柔心中,不免有几分感动。说实在的,除了初次见面时,玉欣态度差了点之外,之后,一直都是不错的。 反观自己,一向是不冷不热,反而有几分对不起玉欣。 罢了,前事不计,以后却是能掌控的。 再者,玉欣今儿个真的很好,一直在为自己出头。 真心诚意对待自己的人,不该辜负。 如是,千柔也就下定了决心,以后定然要跟玉欣好好相处。 李靖行也不是个没眼色的,见事情已经完结,忙道:“在下还有事情要打点,娘子,你陪公主说话吧。”说着便朝公主欠身,起身自去了。 千柔见他很有眼色,不由得笑了一下,才向玉欣道:“难得今天公主过来,时辰也不早了,不如今儿个就在我这里吃个便饭,如何?” 说到这里,有几分不好意思,咬着唇道:“当然,我这里条件简陋了些,只怕要委屈公主了。” 玉欣忙道:“这是什么话?你留我吃饭,我高兴着呢。” 千柔见她应了,便唤过浅绿,吩咐了几样菜肴。 待浅绿点头去了,玉欣伸手拉她坐下,笑着道:“总算消停了,快坐着歇一歇。” 千柔也没矫情,笑着坐了,又请她也坐下,方才问道:“公主这些天,一直很忙吧?” 玉欣颔首,神色十分兴奋:“虽然忙了些,但一切事宜都有了雏形,挺顺利的。” 说着又看向千柔,声音中有几分感激:“全靠你在背后筹划,这建善心堂的事才能如此顺利。父皇都说了,这事情办好后,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千柔,此事你是一等一的功臣,我心里不知多感激你。” 千柔失笑:“刚才我向公主道谢,公主还说不必谢,怎么如今竟向我道谢了?莫非公主心中,并不拿我当朋友?” 玉欣闻言先是一愕,其后大喜:“你肯拿我当朋友了?” 见千柔点头,不由得越发欢喜,笑眯眯的道:“真好,以后我也有能推心置腹的朋友了呢。” 两人闲话了一阵,关系亲密了几分。 060 闺阁私话 过了一时,玉欣走到千柔跟前,笑着道:“你年初才成亲,如今不过几个月功夫,就怀了身孕,也太厉害了。快让我摸摸你的肚子,好沾点喜气。” 大燕朝,确实有这种习俗。 千柔见她一脸羡慕之色,也就答应了。 玉欣摸着她的肚子,叹息道:“你真有福气,怀孩子这样顺利,我却是个倒霉的,自从成亲后一直都想有个孩子,如今七八年了,都没法子如愿。”说着,娇美的脸上漫上几抹忧愁,叹息不已。 千柔斟酌着道:“公主别嫌我说话粗,公主与驸马正当壮年,按理说想要个孩子轻而易举,如今事与愿违,不妨找大夫瞧一瞧。” 玉欣摇头道:“不中用,无论是京中的御医,还是江南的名医,我与驸马都访遍了。照他们的说法,我们身体都是好的,迟迟没怀上,是因子嗣缘薄。” 千柔沉吟道:“既然身体无碍,那饮食上呢?公主与驸马在饮食上,可有特别的嗜好?” 玉欣听了,想了一下答道:“我倒是什么都吃,驸马却有一样不太好的嗜好,每餐必要吃些大蒜。” 千柔大惊:“看来,公主迟迟没怀上,与这有几分关系呢。大蒜虽是好东西,但伐人的正气,如食用过多,对生育有不利的影响。” 玉欣满面震惊:“还有这种说法吗?我怎么从不知道呢。” 千柔心说,何止你不知道,大燕朝知道的人只怕凤毛麟角。 千柔前世虽没成婚,但同事中却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成亲好几年都没怀孕。 时不时的,便有四五十岁的大妈找到办公室,面授机密,指导她该怎么做才最好。 当时觉得尴尬,如今却觉得,人间处处有知识。 感谢热情的大妈,为她打开了另一扇窗。 当然,这话不好说出来,她便只干笑道:“这是民间的小道消息,我因觉得有些道理,才跟公主提一提的。照我说,虽是未经证实之言,但公主尽可以试一试。” 玉欣点头,笑着道:“当然要试。千柔你是不知道,这些年为了能怀上,我折腾了多少花样。如今得你指点,又是这样简单的法儿,比起喝药水符水什么的,不知靠谱多少。” 千柔见她满目期盼之色,想了一想,凑近她耳边,将行房时用什么姿势更易受孕,什么时机最合适等奥妙说了一遍。 玉欣红着脸听着,有些目瞪口呆。 震惊的同时,心里又感动,明白千柔是真将自己当成好朋友,才把这种事儿拿出来指点她。 千柔含羞说完了,见玉欣红了脸,自己自然也满目羞红,仿佛要滴下血来一般。 等缓了一缓,千柔才道:“好了,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公主先试,若是不成,就再访名医。喝点药调养身体使得,至于符水什么的,却是不能再喝了。” 玉欣点头,看着千柔的目光多了几分崇拜,笑着道:“千柔,你年纪虽小,但懂得真多,连怀孕生孩子的事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千柔含羞道:“这上面,我什么都不懂,但我夫君之前常在市井之地打混,都是他教我的。” 自己如何会懂这些,还真不好解释,倒不如推到李靖行身上,让他来背这个黑锅。 玉欣听了这番话,便看着千柔,迟疑着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你当初嫁一个纨绔,心里不委屈吗?你别多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不吐不快罢了。若是之前,我也不敢问你这个,但如今你连私房话都跟我说,显然是拿我当至交好友,自然,我心里的疑问也不该瞒着你。” 她并不是个多话聒噪的人,但对着千柔,却不由自主想将自己的心态解释清楚,唯恐千柔生出误会来。 千柔脸上神色倒没变,笑答道:“人人都想嫁好夫婿,但未必都能如愿。我当时是觉得,他虽然不出色,但未必就不能调教好。毕竟,路要自己走,日子得自己经营,旁人指靠不上,也不必指靠。” 她说到这里,唇边笑容转深,旋即道:“夫君没法选,但怎么样过日子,却是能做主的。如今,他已经变成我想要的模样了,我很满意。” 玉欣听了这番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懂了,你很自信,也很聪慧,难怪即便嫁了纨绔,也能将日子过好。只是我心底,真有点替你委屈。以你的资质,原来可以嫁得更好。” 千柔温婉道:“每个人眼里的幸福都是不一样的,公主高看我,我很感激,但就我自己而言,如今这日子刚刚好,没有丝毫遗憾或不足之处。” 玉欣听她如是说,便笑着道:“你说得有道理,只要你自己觉得好,也就足够了。” 千柔浅笑,转了话题道:“今日与公主相见,似乎还挺投契的,只可惜我与夫君即将启程去江南,归期未定,再相见不知是何时。” 玉欣忙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去江南?” 千柔解释了几句,并没有说是因为琐事太多,更不敢透露武王恋上自己之事,只轻描淡写说,想出去走一走,陪夫君游学。 玉欣见她说起这事时,一脸兴奋之色,也不好劝她留下,只是道:“我与驸马每年都会去江南小住,到时候必定会有机会相见。” 千柔惊喜道:“真的吗?若能在陌生的地方与熟人相遇,必定是一大乐事。” 玉欣颔首,也笑了起来。 两人说笑一阵,已是中午时分。 午膳千柔命人准备了豆花鱼,另几个家常小炒。用的材料虽普通的,但口味却十分好。 玉欣吃惯了锦衣玉食,如今吃着这些饭菜,反而觉得滋味格外好,竟舍不得放下筷子。 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尽欢而散。 等送走玉欣,千柔回到主屋,李靖行迎上来,叹息道:“柔儿,之前我说了今儿个一切由我出面,最后还是失言了。” 千柔忙道:“这跟你又没关系,是顾家人太难缠了。行了,如今一切都料理清楚了,咱们也能安生了。” 李靖行沉吟道:“若真想安生,不如还是照你说的,尽快离开京城算了。我想过了,学院那里我就不去了,咱们夫妻一起努力,用十来天的功夫将事情都打理清楚,好早日动身。一则如今天气合适,二则,这些天风波不断,若再耽搁下去,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我舍不得让你操劳。” 千柔见他这样体贴,也就点头道:“如此也好,这样吧,夫君你将纸笔拿来,咱们将要办的事儿列个章程出来。” 李靖行眼睛一亮:“好主意,如此一来,定不会丢三落四。” 接下来,夫妻两个商议一番,将要办的事情都写了下来。 头一桩是那买院子的事儿。虽然银钱有些不凑手,但难得遇上合心意的,最终还是决定买下来为好。因明石是个机智的,典当首饰、买院子的事宜,可以放心交给他去办。 古时交通不便,从京城到江南,要花上半个多月。水路两道都是可行的,但因为千柔有孕,自然要选择坐船。 去了那里之后,千柔生产完,头一两年孩子小,自然走不得远路。故而这次出门并非小住,要逗留两三年才行。 两人商议了一番,索性租个画舫算了。虽然得花几百两银子,但一来自在,二来可以多带点东西,省得到时候不凑手。 因明岩才刚成亲,不好让他太劳累,只安排他租画舫、打点启程之事。 这些都定好了,剩下的,就是跟一应人等辞行了。 李府那边,李靖行要自己去交代一番,不让千柔跟去。 千柔情知他这一去,少不得要挨骂,本想跟夫君一起承担,但夫君执意不允,便只能罢了。 书院那里,自然也得去一趟,跟先生及几个新结交的好友辞行。 至于千柔这边,要辞行的人也不多。 说起来,顾府虽是她的亲眷,但今儿个闹成这样,差不多都要撕破脸了,千柔并不准备再上门。 顾府倒有个已经出嫁的千娇,还有几分情谊。只是,她嫁到外地了,并不在京城。 林府那边,却是得亲自去说一声的。 玉欣公主,自己今儿个已经亲自说了,也托付过,等太后问起时,帮着解释两句,也是无碍的。 另外,还有青荷那里,也得亲自去说一声。算下来,千柔要忙的,就只是去林府、见青荷,及打点行装了。 如此这般议定了,大家都开始着手,打点自己该办的事儿。 李雪茹跟千柔混熟了,很喜欢跟着哥嫂过日子。 住在这里,嫂子是个合心意的,至于哥哥,虽然时常不在家,照了面后,大都时刻都让自己离开,不要打扰他们小夫妻,但李雪茹知道,李靖行对自己这个妹妹,其实还是很疼爱的。 她在李府时,虽吃得好穿得好,但却一直如小透明一般。如今来了这里,才觉得,日子其实挺有滋味的。 得知他们要去江南,李雪茹先是伤心,其后却扯着千柔,哭着闹着,也要跟着一起去。 李靖行有些不乐意,不肯答应。他还指望着这次出门后,能跟爱妻好好过自在日子呢,带着个碍手碍脚的妹妹做什么? 千柔却是个心软的,见李雪茹哭得挺伤心的,也帮着发声,想让她跟着一起来。 对着爱妻,李靖行总是肯宠溺的,见她也帮着说话,不由得头痛起来,直接道,若是李雪茹能说服家中长辈,就允许她跟着。 李雪茹这才破涕而笑,催着他快些回去,将事情定下来。 兄妹两个收拾妥当后,便去了李府。 路上,李靖行嘱咐了一番,让她先不要将千柔有孕的事情说出来,免得长辈们知道了,不许他们出门。 李雪茹忙不迭应了下来。  到了那里,李雪茹去见太夫人,李靖行则去了书房,向李明卿禀报。 不出所料,李明卿十分生气。 他只有两个儿子,李靖希废了,唯一的独苗搬出去了不说,竟还要出远门。 李明卿哪里受得了这个?当下就指着李靖行的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无奈,李靖行人虽跪着,却不肯松口改变心意。 闹了小半个时辰,李明卿暴跳如雷,想打舍不得,骂又无济于事,便瘫坐在椅子上,叹自己命运不济。 最后,只能扯了李靖行,与他一起去见太夫人。 李明卿本是想着,自己没法子说服儿子,但母亲素来是个厉害的,花点心思,说不定能将孙子留下来。 不想见了面,寒暄几句后,太夫人竟笑着道:“靖行,你真下定了决心要出门,绝不更改吗?”李靖行颔首,跪下道:“我意已决,求祖母成全。” 太夫人温和的道:“你自己拿定了主意,如今又自立门户,凡事自己都能做主,并不需要求我成全。” 她说到这里,便看了李明卿一眼,接着道:“我心里有数,你来见我们,是因为心里有我们,我挺高兴的。行,要去就去吧,江南文人多,你去了那里,成就只怕还能高一些。”李靖行大喜,忙叩谢道:“多谢祖母。” 李明卿却一脸不虞,跺脚道:“母亲,靖行不听话,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太夫人嘿嘿一笑:“我怎么胡闹了?” 她看着李明卿,眸中有几分洞悉人心的了然,正色道:“我知道,你如今只有他一个儿子,难免紧张他的动向。我之前早就跟你说过,想要苍鹰高飞,就得让他经历风雨。如今,靖行想去游学,想去接触外面的世界,这主意很好很妙,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反对呢?若是将他禁锢在京城,那才是害了他呢。” 李明卿听了这番话,脸色微变,皱眉道:“出去了,未必就比在京城好。” 太夫人从容道:“也许会很好,也许不好,但这是他的选择。行了,既然已经分家出去了,就不要插手太多,由着他吧。” 她说到这里,勾唇一笑:“其实,你即便不肯放手,也改变不了什么。倒不如潇洒点,大家皆大欢喜。” 李明卿听了,竟无言以对。 如太夫人所言,李靖行已经被分出去,又是个大人,想干什么,还真不是自己能左右的。太夫人见他失神,唇边笑容反而深了几分,旋即道:“行了,靖行的命运,由他自己做主,无论前路是什么,都该他自己承担。至于你,贵妾已经进了门,看模样,倒有几分福气。有她伺候着,将来添个一男半女,应该不难的。” 李明卿听到这里,情知势不可挡,只得点头道:“母亲说得有理,罢了,这不孝子爱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不管了。”说着哼了一声,又看了李靖行一眼,神色有些冷。 李靖行一直低着头,眼见得父亲终于被说服了,心底十分高兴。 一时,李明卿拂袖想走,太夫人忙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抬手指了指李雪茹,笑着道:“雪茹想跟着靖行,一起出去走一走,我已经应了。” 李明卿大惊,不明其意。 太夫人便解释道:“雪茹是姑娘家,针线、书本念到十二三岁也就够了,倒是要学一些旁的技艺。靖行媳妇在京城素有盛名,又能将靖行管得服服帖帖,真是现成的好先生。雪茹跟着她,只要能学到她一半的本事,将来就能过得很好。如此,却是比跟着赵姨娘,要强上好几倍。” 李明卿一来觉得太夫人之言有道理,赵姨娘的本事摆在那里,肤浅粗鄙,又爱咋呼闹事,真不是个好的。李雪茹跟着她,没什么好前程。 二来,他与赵姨娘一样,都不太在意这个女儿。 经历了最初的吃惊后,他渐渐定下心神。 虽然因为李靖希被废,他对二儿媳有些意见,但不可否认,这个儿媳的确是个有本事的。 虽然他们搬了出去,但发生的种种,他自是都知晓的。 二儿媳为了靖行,筹备了酒宴,用意是好的,不想却引得明惠郡主去砸场子。听说,在酒宴上,二儿媳应对自如,又得武王立撑,一场风波竟消弭了。 明惠虽是有备而去,但最终,竟没讨着好。玉欣公主筹划善心堂,不但自己大放光彩,还抛出重磅消息,指出背后军师是二儿媳。 故而,虽然生母不堪,但二儿媳的声誉竟没有受到影响。 众人提起她时,赞多于贬,甚至有人惋惜,这样的女子,若不是出身低了,做王妃也是使得的。心思转了一圈,他不由自主觉得,让李雪茹跟着去也行。 留在李府,李雪茹能做的,不过是守在闺阁里,等待长辈安排婚事。 以她庶出的身份,能嫁的,不过是门当户对的庶子,或是嫡出的次子什么的。 但若是跟着出去了,有二儿媳指点,女儿的天地,说不定能宽广许多。 想到这里,他脸色缓和下来,笑着道:“还是母亲厉害,我眼光却是太浅薄了。罢了,就让雪茹跟去吧,我没有意见。” 太夫人见他领悟了自己的意思,自然很高兴。 李雪茹更是笑容满面,忙跪下行礼。 只有李靖行,心中有几分不满。 本以来能跟爱妻过安生自在的小日子,不成想,到头来背后得拖个小尾巴。 不过转念想,去了江南后,自己也得寻学院上学去,到时候,便得撇下爱妻。 有妹妹伴在千柔身边,将来不至于寂寞。 这样想着,他便也露出笑容,转而期待起未来的好日子。 061 江上烟花 李靖行去了李府,千柔也打点好,往林府走了一遭。 及到了那里,却听到林梦瑶的喜讯。 之前林家有意将林梦瑶许给武王,后来秦王插了一杠子,事情没成,林梦瑶得另觅佳婿。 她虽是林府的宠儿,但到底是庶出,秦王又求娶过,凡有些名望的世家大族,都不愿结亲。 愿意娶的不是没有,但林夫人都看不上。 高不成低不就,这事儿就成了林夫人的心病。 后来得知,林旭天结识了尹青云,关系颇不错,再一打听,竟是个大龄未婚青年。虽尹青云只是太医,但长相不错,得皇上看重,尹府又是杏林世家,倒是个可嫁的。 林夫人便动了心思,找中间人拐弯抹角透露出想结亲的意思。 尹青云逍遥惯了,本不怎么情愿,但到底他年纪到了,长辈们不愿任由他胡闹。 打听之下,得知林梦瑶才色双全,没有半点不如意之处。 长辈们便商议一番,扭着尹青云,威逼利诱,非要他应承下来。 两边都有意,一来而去,事情竟成了。 虽还没下聘,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千柔得了这么个好消息,自是拍手称快。 林梦瑶与尹青云,都是她的朋友。 如今,这两人能凑成一对,也算是难得的缘分。 若将来两人琴瑟和谐,那就更完美了。 高兴了一阵,千柔又叹息,可惜自己得出门,不然,必定要饮一杯喜酒才行。 林梦瑶自是舍不得她,扯着她的衣袖落下泪来。 林夫人也不舍,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依依惜别了一番,千柔才带着林府众人送的各样礼物,踏上了归程。 路上,千柔又让人转道,特意去了青荷开的小店。 到了那里,青荷自是受宠若惊。 她虽然已经赎身出来,但骨子里,仍旧将自己当做千柔的丫鬟。 如今主子亲自来看自己,显然十分瞧得上自己。 她先是欢喜,其后得知千柔要出门,立时就落下泪来。 千柔自也落了泪,与她说了好半天的话,才返身回来。 接下来几天,诸事一一妥当。 带去伺候的人,千柔早就拟定了。因他们家小,当初虽采买了些人,但实在算不得多。 这一次,便只留了几个年纪大些的家丁看院子,其余的全部带去。 唯一棘手些的,便是月白。 千柔将她召到身边,单独问了她的心思,本想让她回武王府去。 但月白此来,本就是照武王的意思来守护千柔的,自然不肯应允,执意要跟着千柔。 千柔见她一副拿定主意的模样,也就没法子了,只能应允了。  至于新买的那个院子,照之前议定的,将林旭方请了来,让他帮着打理。 林旭方立时就答应了,另外,还支了一万两银子,说是提前给千柔的分红。 千柔推脱不过,只得收了,又跟他说,等去了江南,眼界开阔了,说不定能研制些新东西出来。 林旭方听了,立时两眼发光。 起先得知他们要走,林旭方心底本来不舍,如今,却是巴不得他们快些出门,好想出新点子来。 这大半年,根据千柔的主意,他已经赚了个满盆钵,生意盘子拓张了许多。倘若再来几个点子,成为一等的富商指日可待。 五月二十,李靖行、千柔、李雪茹一行启程去江南。 到了码头,李靖行扶了千柔下马车,正要上船时,突然听得有人唤:“佳禾,我在这儿呢。” 千柔抬头看时,却见一旁的送客亭里,玉欣公主盈盈而立,正含笑看过来。 千柔又惊又喜,再看时,却浑身微微一震。 玉欣身旁,站着一个男子,一身月白衣衫,正负手立着,风姿清冷如寒玉。 却是武王。 千柔的目光,在空中无意识与武王交缠了一下,察觉到他眸光中,有万千柔情和不舍。 这样的深情,是她承受不起的。 千柔不免轻叹,微微低了头,让李雪茹先上船。 其后,她才看向李靖行,轻轻道:“夫君,咱们过去吧。” 李靖行颔首,护着她往送客亭而来。 及到了那里,夫妻两个正要行礼,玉欣已经伸手拉着千柔,笑着道:“我一大早就在这里等候,你总算来了。” 千柔忙道:“公主如此厚爱,竟特意来送,我实在受宠若惊。” 玉欣摆手道:“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客气话?” 两人说话的当口,李靖行朝武王行礼,疑惑问道:“怎么王爷也来了?” 武王竭力忍住想看千柔的冲动,淡淡笑道:“今日无事,去皇姐府里走动,得知她要来送行,就跟着过来了。” 李靖行点头,心中却有怪异之感。 按理说,武王应该是个大忙人。 但每次他出现,总说自己无事,还那么巧,总是与自己夫妻遇上。 惊讶了须臾,他很快失笑,觉得也许真是巧合。 这时,玉欣正拉着千柔,凑在她耳边道:“上次谢谢你,驸马如今正在调养身体,等下次再相见时,说不定我也会怀上呢。” 千柔微笑点头:“公主放松心情,不必太着急,必定能有好消息的。” 玉欣点头,反反复复交待道:“好妹妹,你这次走的是水路,无事可不要站得太靠边,外面都是江水,那可不是好玩的。” 又道:“虽如今天气好,但船上夜里凉,妹妹记得多加件衣服。” 千柔连连点头:“放心,都记下了。” 玉欣搓了搓手,又道:“出门在外,妹妹你将就着些,吃清淡一点,千万别在路上闹肚子,不然只怕要受罪。” 凝神想了想,又道:“还有,夜里千万要将窗户关严实一点,免得水面上的寒气进来,伤了身体。”说一千道一万,字字句句都是嘱咐之言,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唠叨了许久。 如此这般,引得身边的宫女都侧目,暗自叹道,原来自家公主还有这样一面,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千柔忙都应了,谢了她的好意,又向武王道:“多谢王爷相送,感激不尽。” 武王凝眸看她,心中有万千言语,只能化为一句:“佳禾,善自珍重。” 千柔颔首:“我知道。” 回望着武王,迟疑了须臾,还是欠身道:“此去不知何时回来,但愿我回来之时,王爷也能得一佳人,夫妻恩爱,红尘相伴。” 武王默默看着她,没有答她的话,只将头轻轻一摇。 千柔看在眼里,立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告诉自己,不会有那样的佳人,他心里,只有自己一人。 千柔一颗心酸酸软软的,叹息不已,却也没再说下去。 彼时,朝阳淡淡的光辉照在她半边脸上,她纤长如鸦翅的睫毛忽闪着,露出怅惋神色。 明明只是中人之姿,武王却觉得,她堪称绝色。 武王叹息,缓缓将目光移开,落到李靖行身上,正色道:“佳禾是父皇、皇祖母都看重的郡主,虽只有封号,但地位不一般。本王听说,你对佳禾还不错,希望你能惜福,一直善待佳禾。不然,皇姐不会放过你,本王也一样。” 这样的话,李靖行听过很多次,但他心底,并未觉得不耐烦。 只因,千柔值得被这么多人爱护。 他欠身,郑重答道:“王爷放心,佳禾乃是上天赐给在下的珍宝,此生在下绝不会辜负她。” 武王侧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如此,本王就放心了。” 他言语中并无异样,千柔却敏锐感觉到,他心里有多难受。 虽然明白,但她无能为力。 她暗自叹息,忍住落泪的冲动,转首向李靖行道:“夫君,我们该走了。” 李靖行点头,朝玉欣、武王行了礼,才携着千柔转身离开。 两人并肩而行,身影一刚强,一柔软,款款去得远了。 武王一动不动,看着自己最爱的女子一点点走远,走出自己的视线,走出自己的人生,消失不见,只觉得一颗心像被挖空了一般。 抬头,旭日当空,碧水东流。 她的人生,走向了新的篇章。 自己的人生,却只能陷入无望的思念,悲凉如斯。 因为武王也来送,千柔心情有些沉重,等到上了画舫,渐渐缓了过来。 在李靖行的陪伴下,她与李雪茹在船头立着,欣赏着滚滚江水东流的壮观景象,不由觉得心旷神怡。 她与李雪茹四处看看,指指点点,谈笑风生。 李靖行却无心欣赏景致,只定定盯着她瞧,紧张问道:“柔儿,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想吐之意?” 千柔“哎呀”一声,蹙眉道:“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觉得心里堵着慌,十分难受呢。”说着,便伸手拍胸口。 李靖行大惊,忙问道:“要紧吗?”又一叠声唤浅绿,让她命人将船停了,即刻去寻大夫。 千柔本是在跟他玩笑,见他如此着慌,忙道:“骗你的,我好好的,一点事儿都没有。” 李靖行不信,皱眉道:“柔儿,若真不舒服你只管说,不必硬撑着。” 千柔笑着道:“我知道,我怎么会跟你客气?只是见你挺紧张我的,才想着跟你玩笑罢了。不信,你瞧我的脸色,是不是很好?” 李靖行拉过她,仔仔细细打量着,见她果然色如桃花,并没有苍白之态,这才放了心,笑着道:“你真调皮。” 千柔吐吐舌头,有几分俏皮,还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李雪茹在旁边瞧着,不由得笑起来,打趣道:“嫂子,哥哥真在乎你,刚才汗都急出来了。” 千柔心中欢喜,嘴上却道:“哪里,他是紧张我肚子里的孩子罢了。” 李靖行嘿嘿一笑,摇头道:“胡说,我紧张谁你不知道吗?我明明是紧张你,至于孩子,得排在后头。” 话音一落,李雪茹朗朗笑声合着清风,远远荡漾开来。 千柔脸不由自主红了,横了他两眼,心中却漫上无尽的甜意。 笑闹了一阵,李靖行道:“好了,咱们去看看住处吧。” 几人点头应了。 李靖行唤过浅绿,让她领着李雪茹去瞧住处,自己则引着千柔,来到画舫二楼。 到了那里,他开了门,领着千柔走进去,又掩上门,外面声音立时就淡了,这里成了隔绝的小世界。 李靖行拉着爱妻的手,含笑道:“这里我提前来看过,让人收拾了,柔儿你瞧一瞧,看是否满意。” 千柔颔首,四下打量,见这是一间雅致的屋子,床榻、桌椅都是梨木的,窗上悬着霞影纱。 一切布置,都是按她的喜好弄的。 千柔自是满意,再回头时,却见桌上放着一对烛台,上面放着一对没有点燃的龙凤烛。 千柔不由得一愕,觉得这情景就仿佛再次入了洞房似的。 李靖行见她盯着龙凤烛瞧,笑起来道:“喜欢吗?” 千柔微微蹙眉,声音中带着不解之意:“这屋子不错,但你准备龙凤烛做什么?” 李靖行从后面抱住她,轻声道:“柔儿你这般聪慧,怎么问这种问题?准备这个,自然是因为今晚咱们要在这船上洞房呢。” 千柔满面通红,嗔道:“胡说什么呢?” 李靖行朝她耳边吹着气,笑着道:“怎么是胡说呢?这些天我欲求不满,你如今胎稳了,不该补偿我吗?到了晚上,点着红烛,就在这微微摇晃的船上缠绵,啧啧,那滋味儿必定无比美妙。” 千柔听了这番话,脸上滚滚发烫,脑子却不受控制,不由自主随着他的话畅想。 这些天,确实是委屈他了。 若照他说的那般,恩爱一番,想一想,还真挺有情调的。 思绪飘散须臾,她才回神,情不自禁捂脸,暗自叹,跟着李靖行这色胚混久了,自己越来越污了。 李靖行见她一张俏脸红如朝霞,心中柔情涌动,扳着她螓首,微微倾向自己,对着那红唇深深吻下去。 两人都有些意乱情迷,不知身在何处。 许久,李靖行才移开唇,在她耳边道:“等到了晚上,我还有特别的安排呢,柔儿,好好等待夫君给你的惊喜吧。” 千柔颔首,心中充满了期待。 心中不是不好奇。 但他既然说了是惊喜,她便不好问,只静静等候就是了。 这次出门,他们准备得很齐全,连吃食点心什么的,也都带了很多。 故而虽到了船上,但生活质量却没有降低。 这日傍晚,太阳还未落山,画舫到达一个小镇,在江畔停泊。 一行人用过晚饭,李靖行将嘴一擦,向千柔、李雪茹道:“咱们到船头站一会儿吧。” 两人点头应了,一起走了出来。 此时夜幕降临,有细细的风袭来,微带几分凉意。 李靖行忙让丫鬟去拿薄披风,亲自给千柔系上。 千柔微笑,正沉浸在他的柔情中不能自拔,忽听“砰”一声,一个低沉的爆破声在空中响起。 千柔惊得身子微微一颤,忙抬头朝空中瞧去,只见江岸上空一朵烟花急速盛开,又如雨花般纷纷落下。 正惊异间,随着几声轰响,更多的烟花飞上天空,如同一个个美丽的绽开的花朵,开满了整个天空。 烟火重叠,将夜空装点得锦绣团团,炫丽至极。 人群沸腾了,无数的人从船舱出来,欢呼着,欣赏着,气氛沸腾起来。 千柔抬首盯着烟花,欣赏着美景,唇边露出微笑。 这时,腰被最熟悉的男人搂住,耳畔传来他的低语声:“喜欢吗?” 千柔先是一愕,其后大惊大喜:“是你安排的?” 李靖行点头,再次问:“喜欢吗?” 千柔眉眼弯弯,侧首回答:“喜欢。” 为了自己,他悄悄安排了一场烟花盛宴。 他其实是个有情致的男子。 仿佛有一股缠绵的春水,蜿蜒滋润上心田,千柔只觉得整颗心都润泽起来,仿佛,开出了最柔软的花儿一般。 以后的人生里,这烟花定会时时涌现,成为他们美好爱情里,最深刻甜蜜的印记。 在烟花最绚烂的时候,李靖行拉着她悄然离开,带着她回屋。 进了屋,就见红烛双照,窗棂上不时有光华散落,连绵不断,耳畔一阵阵烟花声,提醒着他们,屋外的烟花正无比精彩。 李靖行眼底心中,却只有爱妻。 他将她圈在怀中,辗转吸吮她小小的耳垂,亲着、咬着,又放开,直到她浑身发软,身子往下坠,才抱起她放到床榻上,在她耳边道:“柔儿,烟花虽好,但夫妇相亲是人伦大道,耽误不得。你放心,我就算爱你入骨,心里也始终记得,你如今有孕,不会太孟浪的。” 没有声音,千柔乖巧点头,温婉浅笑,千般柔情、万种风采一一展现,释放出自己的欢喜和渴盼。 情到深处,不止他有欲望,她其实也有。 红烛下,佳人眉如远黛,明亮如星的双眸流转出无限情思,唇边更有婉转的笑纹,美不胜收。 “柔儿,你美得令我疯狂。”他嗓音低沉,在她唇上落下深吻。 千柔牢牢看着他,带笑回应着他,沉浸在巨大如汪洋的幸福与甜蜜之中。 烟花声都远去了,她眉间眼底,都只有他,只看得到他。 绣帐放下,遮掩了一帐旖旎。 062欢喜冤家 红烛双照,一对有情人情意绵绵,虽未饮酒,却沉醉在彼此的柔情中,长醉不愿醒。 天渐渐黑透了,离李家画舫不远处,悠悠然驶来一艘更大更华丽的画舫,上面灯火通明,在夜色中闪烁着灼灼光芒。 画舫东面,坐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 他穿一身紫色刻丝团纹锦袍,领口、袖口皆以素绫压边,上面再用金线刺绣,透着低调的奢华贵气,头上戴着金冠,身上配着双龙佩,更是添了几分华贵。 此刻,这贵公子眉头微皱,好看的脸上透着丝丝不虞,不悦的道:“大晚上的,这小镇怎么会有人放烟花呢?真真扰人清静。” “想来,是谁家有喜事吧,”说话的是一位青年男子,剑眉凤目、身姿如松,透着世家公子的从容和自信,“江上看烟花,其实别有一番情趣呢。” 先开口的那个,微微一哂,暗自想,我如今处境艰难,可没心思看什么烟花。 这两人,却是七皇子齐逸宁和安郡王世子齐融。秦王屡屡威逼,齐逸宁再不情愿,也只能铺展自己的勾引大计。 只是,千柔不爱出门,就算出门,也是访友办事,从没有闲逛。 他纵有千般风华,对着这样不肯露面的主儿,又能有什么法儿? 思来想去许久,他便想改变方案,从李靖行身上着手。 若是给李靖行弄点桃花,离间他们,令他们夫妻失和,不失为一条妙计。 到那时,丈夫离心,做妻子的必定无比郁闷,出门买东西散心什么的,自是理所当然之事。 他用心谋划着,最后,总算将李靖行拉上了颜如玉的床榻。 不成想,李靖行一醒来,做的事不是一亲芳泽,而是跳起来狂奔。 齐逸宁得到消息后,气了个倒仰,又指点了一番,让颜如玉堵上门去。 哪想得到,依计而行后,自己搭进去五千两的赎身银子,颜如玉却没进李家的门。 不仅如此,颜如玉回藏春楼之后,竟还嚷嚷着要嫁人。 她跟管事密谈,将事情交代了,便挥一挥衣袖,走得干脆利落,完全不顾旁人脸都扭曲了。 齐逸宁从管事口中得知千柔与颜如玉交锋的种种,心情很复杂。 他实在想不明白,千柔与李靖行这对夫妻,成亲不过几个月,感情怎么能好成这样呢? 他更想不明白,千柔怎么会那样狡黠、聪慧呢?面对上门挑衅的妖艳女,她从容不迫,完全将局势掌控住。 她手段不少,但她的心,其实挺柔软的。即便对着烟花女,她也肯给几分悲悯。 她的传言,已经听过很多,但这一次,是他亲自出手,他受到的震撼最大。 隐隐的,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对付她。 在他踌躇的时候,秦王又召了他过去,威逼利诱,责他办事不力。 他无法选择,只能百般留意她的动向。 得知她要离京,他只能打叠精神扬起风帆,追着缠着这对夫妻,伺机寻找机会。 至于齐融,自也是如上次那般,被他拉来作伴的。 当然,内中缘故,他自己都不屑,自然不敢告诉齐融。 千柔、李靖行登舟时,他们早就在船上等候了。 虽然如此,但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露面,为的,就是让事情尽量显得自然一些,不愿他们起疑。 他打算,明儿个再冒头,装作不期而遇的模样。 之后,自己的手段和风采,便能一一施展了。心思转了一圈,耳畔却传来齐融惊喜的声音:“哎呀,真巧,竟然遇上那小妞了呢。” 七皇子一愕,抬眸看时,见李家那画舫上有个小姑娘盈盈立着,似乎正在看烟花。 距离不算远,看得清身姿,也看得清眉眼。 刚才,他并没有出来,故而并没有见识到,千柔与李靖行立在烟花下,相视而笑的恩爱景象。 如今,那画舫上,便只有李雪茹盈盈立着,几个丫鬟站在稍远的位置,如众星捧月一般,显得她身姿妙曼、气质不俗。 虽眉眼还没长开,但说实话,确实是个不错的。 只是,这样的小女孩,对七皇子自是没有半点吸引力。 七皇子眯起眼,疑惑的道:“我虽能瞧清楚,但一点印象都没有,怎么,你竟认得出那是谁吗?” 齐融听了,不好意思笑了一笑,呐呐道:“当初在宴席上,就是她扇了明惠巴掌,还搁下一通狠话。这事儿,七哥忘记了吗?我记性倒是不错的,那小姑娘又挺有个性的,自然能认出来。”七皇子见他脸竟微微红了,心思转了一转,失笑道:“原来,你对人家有意思呢。” 齐融脸更红了,声音也结巴起来:“不……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她很特别罢了。” 七皇子摸着下巴,笑着道:“确有几分可取之处。今儿个挺无聊的,这样吧,你跟她搭个话儿,瞧瞧她如何应对。” 齐融听了有几分心动,旋即又迟疑道:“这样做,是不是太冒失了?” 七皇子忙摇头,撺掇道:“怎么会呢?只是说几句话,赞她姿容不俗罢了。如此良宵,这般做正是韵事,她必定会欣喜,对你刮目相看的。” 七皇子连番出言劝导,自然别有用心。 他正苦于没法子跟千柔那边搭上话,眼前就来了一个对小姑娘有意思的齐融,真真是天从人愿。 只要能蛊惑齐融开口,调戏那小姑娘,无论那小姑娘是嗔是怒,都算搭上话了。 若那小姑娘觉得齐融孟浪,生了气,那么,明儿个自己自会带上齐融,去那画舫赔罪。 若那小姑娘不以为意,嗯,也要去赔罪。 总之,只要齐融开了口,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形势就于自己很有利。齐融年纪小,又是初次对女孩有意思,听了这番蛊惑的话,一时怔住了。 少年呆呆看着临船的少女,见她盈盈立着,衣袂蹁跹,别有一番风姿。 那日在清欢苑,她气质冷淡,行事别出一格,让他记忆犹新。 今儿个再相见,她独自立着,遗世而独立,眉眼婉转,让人见了之后,心砰砰直跳。少年耳根子悄悄热了,耳畔又传来七皇子的催促声,不知怎的,就仿佛中了邪一般,当真开口诵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时,烟花已经放完,少年清朗的声音遥遥传开,惊散了宁寂的气氛。 李雪茹一直在船头伫立,默默欣赏着烟花。 因那景致美得惊心动魄,故而烟花放完后,她仍旧立着没动,一副怅惘之姿。 正发着呆,突然身旁的丫鬟扯自己的衣袖。 李雪茹皱眉,随着那丫鬟的手势看过去时,却见有个身着青衫的男子正目光灼灼瞧着自己,嘴里还念叨着不着调的酸诗。 李雪茹怔了怔,等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这小子其实是在调戏自己。因她一直养在闺阁中,虽近来泼辣了些,但这样的事儿,还是第一次遇上。 李雪茹不由得满脸绯红,羞不可言,心中慌乱无比,不知该如何应对。 那边,齐融见她只羞红了脸,却没露出气恼之色,胆子不由得大了几分,笑眯眯的道:“月白风清,何家俏佳人独立船头?” 李雪茹跺脚,红着脸斥道:“哪儿来的登徒子?” 她声音并不大,但齐融习过武,还颇有成就,立时就听见了。 齐融先是不好意思,其后却是厚着脸皮,笑着道:“不是登徒子,我乃安王世子,上次在清风苑的宴席上,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李雪茹听了,脸上更是滚滚发烫。 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小声抱怨的话,竟被正主儿听了去。 再加上齐融直接表明身份,还点出在清风苑见过她。 那一次,自己的表现堪称泼辣。 这些念头在脑海里转着,李雪茹登时心情无比复杂,简直想落荒而逃。 齐融不知她心头所想,仍旧温和笑道:“姑娘怎么会突然跑到这儿来?” 李雪茹正羞恼着,听了这话并不回答,直接嚷道:“你我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说完了,便轻轻提着裙子,起身跑了。 见她突然跑开,齐融自是惊愕,更有几分茫然若失。 怎么突然就走了呢?自己还有满腹的话没说呢。 此刻的他丝毫不知道,他与这个女孩的缘分,就这么开启了。 缘,妙不可言。 齐融心中不太舒服,一旁的七皇子心里却乐开了花。 非常好,事情果然照自己预料的那般发展了。 接下来,好戏该上场咯。 当晚,一对小夫妻恩爱缠绵了许久,才相拥着睡去。 次日两人醒转,却没有起身,只在床榻上腻歪着,不肯起来。 李靖行心满意足拥着爱妻,笑眯眯的道:“果然如我所料,在船上欢好,别有一番滋味。枕席之间,你温柔又热情,更是让我爱得不得了。” 千柔脸红得要滴血,横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李靖行却不放过她,扭着她问:“柔儿,你自己说一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千柔别过脸,不肯回答,直到李靖行再三催促,才捂着脸道:“挺好的,我很喜欢。” 李靖行笑得更欢,扯着她占尽了便宜。 他虽好色些,但人还是很体贴的,见千柔一副娇怯不胜之姿,忙笑着道:“反正也没事,不如你就在床上躺着,我让丫鬟将早饭端进来。” 千柔听了有几分心动,咬着唇道:“会不会太麻烦了?” 李靖行笑着道:“没事,我也在屋里陪你。” 千柔想了一想,便点头应了,盯着李靖行,转了话题道:“昨晚你怎么想起放烟花了?” 李靖行拥着她,笑着道:“虽然我们没有一起看过烟花,但你素来爱花型饰物,我感觉,你一定会喜欢烟花的。再者,近来咱们被琐事缠着,日子过得很不如意。我拿了三百两银子,让明石提前安排了这个,一则,给你个惊喜,二来,也是庆祝咱们走向新生活。明石确实挺机灵的,选的烟花不错。” 伸手捻着她的耳垂,感受着她的温润美好,温声道:“柔儿,我只花了一点心思,就换来你笑靥如花。我真希望,以后的日子,我能时时带给你这样的欢笑。” 千柔凝睇着他,心中柔情万千,婉声道:“夫君,你真的很好,有你伴着我,我每天都会很开心的。”咳了一声,冲李靖行眨着眼,俏皮的道:“放心,有我伴着,你的日子,也会很美满很幸福的。” 李靖行见她露出娇俏的一面,自是爱极了,颔首道:“我知道。”抬起千柔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方才起身去寻丫鬟,唯恐饿着千柔。 两人说话的当口,画舫并没有开动,只感觉到画舫在随着水波浮动。 等浅绿将早膳摆上桌,才感觉到船在往前开。 千柔给李靖行盛了稀饭,自己也添了一碗,笑眯眯的道:“早就饿了,总算能吃了。” 李靖行见她无论何时都不改爱吃的本性,不由得失笑,宠溺的道:“慢点吃,我陪你。” 两人吃着饭,你喂我一口,我给你夹点菜,气氛十分温馨。 小屋外,气氛却不太愉快。 李雪茹昨晚被调戏了,回屋后又是气又是羞,辗转许久才睡着。 次日起来梳洗毕,因贴身丫鬟出去拿早膳去了,她便掀开窗边帘子,微露粉容,旋即端起盆子,想泼里面的残水。 一掀开,却见不知何时,自家画舫旁另有个更大更华丽的船依傍着。 更令人吃惊的是,那船上有个紫衣少年临风立着,手中一把折扇,风度翩翩。 那少年显然也没料到会与她打照面,愣了一下,露出极灿烂的笑容:“哎呀,李家妹妹,真巧呀。” 这一开口,就让李雪茹认出来了。 这人,原来是昨夜那登徒子。 李雪茹又惊又羞又窘,也不知怎的,思绪还没理清,手已经开始动作,直接一盆洗脸水泼了过去。 因距离并不远,这水竟直接泼到齐融身上了。 泼水的、被泼的,大眼瞪小眼,都呆若木鸡。 傻站了一会儿,齐融皱眉,含怒道:“臭丫头,你竟然敢泼爷,你等着,我饶不了你!” 他对李雪茹确实有几分意思。 只是,昨晚怀着满腔的热情跟这女孩答话,没得到半点好脸色,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他过惯了众星捧月的日子,向来都是女孩讨好他,以他为忠心。 生平第一次倒转过来,却遭遇惨败。 今儿个醒来,得知七皇子下命将船挨近些,与李家的画舫并立着前行。 他听了这主意,倒是合了心意,兴致勃勃装扮好,跑到船头立着,一则看风景,二则嘛,却是为了展露自己的风姿。 没想到竟这么巧,真遇上她了。 只是,自己笑容满面打着招呼,迎来的,却是一盆水。 向来位高权重又心高气傲的齐融哪里受得了这个,立时就有股子怒火升腾起来,冲着李雪茹喊叫起来。 李雪茹刚才没经过思考,就将水泼出去了,等回过神来,正有几分后悔,却见他怒目相向,脸色不由得白了几分。 昨夜,这少年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此人乃是安王世子,自己是什么?不过是个庶女罢了。 这种位高权重之人,可不是自己能惹的。 泼水一时爽,但这行径却会让自己陷入困境,还会连累哥哥和嫂子。 这么坏的事,她可从没干过! 正悔不当初,齐融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声声入耳:“臭丫头,你敢这样对爷,爷必定要将你弄在身边当丫鬟,让你天天给爷洗脚,给爷倒洗脚水。” 李雪茹听了这番话,又惊又怒,不管不顾喊道:“你这卑鄙无耻的家伙,做你的白日梦吧,我可不奉陪。”说完,啪的一声,将窗户合上了。 齐融气得半死,本想继续跟她理论,但自己身上湿漉漉的,黏糊糊的十分难受。 齐融乃真正的贵公子,素日里享受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 他便恨恨咬着牙,准备先换了衣服,再去找那丫头理论。 盘算好了,正遇上七皇子出来,问了问,立时就乐不可支。 齐融被他笑得脸面尽失,连连跺脚,说一定要去找临船的人,讨个公道,且刻不容缓。 七皇子闻言正中下怀,自是笑着道,要陪他过去。 过了两刻钟,齐融收拾妥当,与七皇子一同立在船头。 在七皇子的授意下,有个黑衣侍卫开始喊:“佳禾郡主、李二公子,故人在此,请停船一见!” 两艘船相隔不远,这侍卫又中气十足,自然大家立时都听见了。 声音落入众人耳中,众人反应截然不同。 那时,李靖行正端着燕窝汤,以唇喂千柔,乍然听到这煞风景的喊声,先是一怔,等回过神来,有些气恼。 上次自己携着爱妻出游,本是极欢喜的,不成想,路上跟林旭天、尹青云不期而遇。 如今想跟爱妻到江南躲清静,好不容易清静了一天,竟又有人来相扰。 故人什么的,无论是谁,他都不在乎,一点都不想见,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一路,他只想缠着爱妻,跟爱妻好好缠绵,享受岁月的静好悠闲。 063 爱护短,就是这么任性 心思转了又转,李靖行才叹息,平复了心情,向千柔道:“既有人来,我得出去瞧一瞧。” 千柔心里也不愿被打扰,却情知人际交往必不可少,便没有多言,只乖巧点头应了下来。 李靖行这才转身,恋恋不舍出去了。 至于李雪茹,则是又惊又怕,情知是那登徒子找自己算账来了。 她在屋里一时皱眉,一时跺脚,急得团团转。 贴身丫鬟银锁见状,自是摸不得头脑,忍耐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住,皱眉道:“小姐,你怎么了?” 李雪茹心情很烦躁,哪里有心情答她的话,摆手道:“别管我,你让我静一静。” 银锁见状,只得噤若寒蝉,默默退到一旁。 李雪茹抬手抓头,心中急得要发狂。 一时,心底似乎有个小人谴责自己,不该太冲动,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一时,又有个小人跳出来反驳,是那公子太无礼了,自己并没有错处。 烦躁许久,她咬牙下定决心,事情是自己做的,就该自己来面对。 倘若那登徒子真要算账,无论要面对什么,自己都要一力承担,绝不牵连哥哥和嫂子。 倘若……倘若他真不顾脸面,硬要逼自己当丫鬟,那自己就先应下来,不必让哥哥嫂子为难 等到了他身边,自己定要尽情折腾,让他没有好日子过,让他后悔自己的决定。 这样想着,李雪茹心底的担忧慢慢淡了些,反而多了几分恶作剧的意味。 此刻,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是贵族小姐出身,即便是庶出,也不可能真沦落到给人当丫鬟的地步。 只能说,有些人,注定是另一些人的劫数。 因为李雪茹,素来风度不错的齐融大动肝火,恨不得立时就将她拎到身边,好好调教一番。 因为齐融,李雪茹屡屡失态不说,如今,连还算聪慧的脑子都转偏了,竟会冒出些匪夷所思的想法,令人啼笑皆非。  李雪茹拿定主意后,精神立时恢复了些,便径直坐到镜台前,匆匆将头发整理一番,便推门出来了。 ——她不能让自家哥哥承受旁人的刁难,更不能让那登徒子冲着哥哥发火。 一切,都该她自己面对。 李靖行出来后,看清临船的人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等回过神来,才命船老大将船停下。 七皇子便带着笑,让自家船也停下。 旋即,他率先一跨,跳到李家画舫上。 李靖行忙行礼,口中道:“见过七皇子、齐世子。” 行礼的同时,暗暗皱眉。 这两人不过是有一面之缘罢了,实在称不上故人。 当然,这话他只能闷在心里,不敢流露出来,还得打叠起精神应对这两位大爷。 毕竟尊卑有别,不认真不行。 自从与千柔成亲后,他连身份更高更冷的武王都见过两次,又历经风雨磨砺。 如今,他也算见过大场面,应对起来并不觉得棘手。七皇子也打起精神回应着,笑得很温和,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齐融却没心思闲话,一双眼睛情不自禁到处瞄,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眼见得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帘,他眸中登时大放光彩,就如猎人终于寻到猎物了一般。 李雪茹匆匆而来,一照面就察觉到他灼热的眸光,不由得又羞又恼,低着头行过来,在李靖行身边站定,行礼如仪。 李靖行见她出来了,只得介绍道:“七皇子、世子,这是舍妹。” “我知道,”一直沉默的齐融如被打了鸡血一般,嘿嘿一笑,抢着答道,“这位李小姐掌掴明惠时,我亲眼见识过,啧啧,手挺辣的。闺阁之中,竟有如此人物,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呢。” 李雪茹脸涨得通红,低眉没有言语。 齐融盯着她,如连珠炮一般道:“想来李二公子还不知道吧?刚才我在船头看风景,却无端被李小姐泼了一盆水呢。” 李雪茹一听,登时脸红了又白,透着尴尬和恼怒。 李靖行却是大惊,盯着李雪茹,不敢置信问道:“妹妹,齐世子说的可是真的?” 李雪茹低着头没言语,直到李靖行又问了一遍,才点头道:“确有此事,但我这么做,是有缘故的,我……” 齐融打断她的话,嘿嘿冷笑:“李二公子你听到了吧?你妹妹亲口承认了,我可别冤枉她。哼,李公子,我乃安王世子,虽不爱拿身份说事,但也绝不软弱,绝不是任人欺辱的主儿,我……” 话未说完,李雪茹早气炸了,直接截断他的话道:“世子这番话,恕我愚笨,实在不太懂。你特意点出自己的身份,又说什么自己不爱拿身份说事,到底意欲何为?” 她清亮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转,红唇勾起,透出几抹嘲讽之色。 齐融立时就瞧出她的深意,不由得大怒,直接就骂道:“臭丫头,你那是什么表情?哼,今儿个爷若放过你,爷就不姓齐!” 李雪茹见他神色冷厉,头脑总算清醒了几分。 旋即,却又有个念头涌上来。 反正已经闹成这样了,服软于事无补,倒不如一直硬气下去呢。 这般想着,她竟生出破罐子破摔之心,不但没露出心中的害怕,还冲齐融笑,一副“你只管放马过来”的嚣张模样。 齐融见状,自是脸通红,气得不行。 两人这一番交锋,令李靖行、七皇子都看呆了。 等李靖行回神,缓了一缓,才寻回自己的声音。 他不敢说齐融的不是,便只能望向李雪茹,皱眉道:“妹妹,你性子向来不错,怎么如今竟这般乖张任性?快向世子致歉,求他原谅你的不是。” 李雪茹一脸委屈,嘟嘴道:“哥哥,你没看到吗?一直都是他在欺负我,我不过是被逼无奈,才回了嘴罢了。” 李靖行见她不肯服软,更是烦恼,语气便重了些:“妹妹,别无理取闹,世子身份贵重,将来更是不可限量。你自己是何等身份,自己该清楚。如今,你胡说八道已是冒犯了世子,若是执迷不悟,我可是要生气的。” 刚才两人斗嘴,李靖行都看在眼里。 私心里,他自然偏向自己的妹妹,但人生在世,不能肆无忌惮。 安王世子身份尊贵,非李雪茹可比。 如今,齐融已经动了怒,若是再攀扯下去,形势必定不受控制。 到那时,李雪茹的境况无法预料。 既如此,还不如自己先发话,勒令她向齐融赔罪。 如此,齐融有了台阶下,自然不好再说出要惩戒李雪茹的话来。 他其实用心良苦,李雪茹却一点儿都没领悟到,反而觉得,哥哥屈服在齐融的权势下,联合他来逼迫自己。李雪茹眼圈不由得红了,跺脚道:“哥哥这是什么话?我受了委屈,你不站在我这边就罢了,如今竟向着他说话,往我心上捅刀子,呜呜,我……我要告诉嫂子,让她评评理。”说到这里,便落下泪来,伤心得不得了。 正哭着,耳畔传来极温柔的声音:“小妹,怎么了?” 李雪茹回头,正对上千柔关切的目光。 心头委屈又难受,李雪茹立刻朝她奔去,扑在她怀中哀哀哭泣。 千柔也不及向七皇子、齐融行礼,只搂着她轻轻拍着,安抚了一会儿,才温声问:“刚才妹妹不是说,要让我评理吗?怎么如今我来了,竟只哭呢?” 李雪茹这才定了定神,含着眼泪,将昨晚上被齐融调戏,及今儿个的种种,都讲了一遍。 这中间,齐融几次想出声,刚要张嘴,千柔便看了过来,一双眸子澄澈如秋水一般,又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在那样的注视下,齐融也不知怎的,就觉得满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七皇子也没有出声。 满船就只有李雪茹的哭声和倾诉声。 许久,等李雪茹终于讲完了,千柔才轻声道:“小妹,委屈你了。” 伸手拉着她,向七皇子、齐融行礼,其后慢吞吞的道:“此事前因后果,我家妹妹已经讲清楚了,我私心觉得,家妹言语也许有失当之处,但并无大错。七皇子,你觉得呢?” 七皇子唔了一声,为难了须臾,才咳嗽一声,笑着道:“人人都说佳禾郡主见识与众不同,郡主既说李小姐无错,我自然是认同的。” 此来为了什么,旁人不晓得,但七皇子自己,却是记得牢牢的。 如今,眼见得千柔问到自己头上,他自然要小心回答才行。 一味附和,才能换来千柔的好脸色。 若是出声反对,却是会令千柔生出厌恶之心。 权衡之下,七皇子很快就做出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 这么做,似乎有几分对不住齐融,但他如今,实在是顾不得了。 女人的心肠,比男人狭隘。 他不能让千柔生出不满和厌恶,他得抛下一切,迁就这个女人,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话一出口,齐融自是呆住了。 千柔却是露出笑容,欠身道:“多谢七皇子还家妹公道。”转头去看一脸呆怔的齐融,收起笑容,正色道:“齐世子,刚才家妹之言,可有半点虚妄?” 齐融红着脸摇头,其后却是梗着脖子道:“她与我争锋斗嘴,我就不说什么了,只今早上她泼我一脸之事,望郡主能还我一个公道。” 他说到这里,剑眉一轩,加重了语气道:“人人都说郡主好,还望郡主恩怨分明,不要护短才好。” 千柔摇头道:“人人都说我好吗?这评价我可当不起。我这个人,其实最护短,最小气了。再说了,今天之事,我听来听去,并没有发现家妹有不对之处。是,她的确泼了你一身,但凡事有因才有果。她一个小姑娘家,早上醒来梳洗,推窗却发现,外面有个男子,心里岂不害怕?那男子,昨夜还调戏过她,她失神之下,失手不是挺正常的吗?世子既然挑事了,受点惩戒理所当然。” 齐融听了这番话,整个人都呆住了。 七皇子也是一震,旋即,唇边不自觉露出笑容来。 在他的想象里,从没有想到,千柔会这样应对风波。 她的话,似乎有几分强词夺理。 但是,她不但将话说得于自己有利,还显得十分俏皮。 她直接承认自己很小气,爱护短。 旁人说这话,会让人厌恶,偏偏,这些话从她嘴里溜出来,他并不觉得厌烦,反而觉得理所当然,觉得她与众不同。 李雪茹见嫂子坚定不移站在自己这边,不由得又落了泪。 但这次,却是幸福的泪,欢喜的泪。 活了十三年,她一直是站在角落的那一个。 曾经,她多么渴望,自己能得到父亲的疼爱,多么期盼,姨娘、哥哥能重视自己,将自己视若珍宝。 无数次怨恨过,命运对自己不公平。 如今,她晓得了,命运不是不公平,命运已经将最好的,送给自己了。 有嫂子在,她觉得,前路是光明的,不必惊惧。 有嫂子陪伴,她觉得,人生是圆满的,不再有遗憾。李靖行却是脸色都变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千柔会坚定不移护着李雪茹,直接跟齐融对着干。 他心情很复杂,却舍不得训斥千柔,只皱眉看着千柔,目光中透着不赞同之意。 见他神色不好,千柔立时就明白过来,因笑道:“怎么,夫君你觉得我说错话了吗?我还没批评你呢,你竟然先瞧着我了。” 伸手握紧李雪茹,正色道:“妹妹的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吗?素日里,她性子最和软,若不是被逼急了,岂会干出出格的事儿来?你没站在她那边就罢了,竟还不问缘由,就命她道歉,伤了妹妹的心。照我说,你该跟妹妹说声对不住,求她原谅你才是。” 她这番话,一则是批评李靖行,二则嘛,却还是在强调,李雪茹其实是个很好的姑娘,都是齐融不好,才惹得这性子软绵的小姑娘翻了脸。 齐融脸不免黑了几分,哂笑道:“她性子和软吗?恕我眼拙,实在瞧不出来,当初,她给明惠的那一巴掌,我记忆犹新呢。”他说完,便哼了两声,讽刺之情溢于言表。 千柔面不红心不跳,直接道:“兔子惹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咱们人呢?家妹看不惯明惠的行径,给一巴掌,正是真性情的表现。至于其他时候,她都是最乖巧的,十分惹人喜欢。” 她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旋即娓娓道:“人人都说世子风度翩翩,何苦扭着家妹不放?跟一个手无寸铁、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吵,赢了,不光彩;输了,似乎更丢面子。行了,我知道世子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不如就此罢了,如何?”这番话,噎得齐融无言以对。 千柔将他的路堵死了,他若真揪着不放,能不能落着好且不说,一顶小肚鸡肠的帽子是戴定了。 七皇子心中又是笑又是叹,忙打圆场,附和千柔的话:“的确,他绝不是小气的人,不会计较的。” 千柔微笑,眨着眼睛问:“齐世子,你怎么说?” 齐融别过脸,闷声闷气的道:“我还能怎么说?这次就罢了,下不为例。” 见他终于松了口,千柔眉眼都舒展起来。 李雪茹撇了撇嘴,心底的抑郁、烦闷、焦虑却一扫而空,只觉得欢喜而安然。 她虽然嘴硬,但心底,其实还是有几分惧怕齐融,惧怕他的身份和权势。 如今,他肯松口,就代表着今后不会再跟自己斤斤计较了。 丫鬟什么的,自己不用当了。 唔,这次侥幸过关了,从今往后,得离这瘟神远远的才行。 齐融眼珠子转着,心底却是截然不同的想法。 他刚才松口,是逼于无奈,但他心底,绝不打算真就这么放过李雪茹。 这小丫头片子,竟敢欺到自己头上,胆子也太肥了。 今后,自己得找机会,创造机会调教调教她,让她知道怎么做,才是乖巧和顺的好姑娘。 正想着,耳畔传来千柔的笑声,跟着就听得她道:“好了,今儿个的事就这样吧,我与家妹先告退了。” 七皇子自是心有不甘,忙道:“难得遇上,佳禾急什么?唔,我还没问你呢,你们打点了不少行装,打算去哪儿?” 这也不是见不得人的话题,加上七皇子的心思,千柔一无所知。 千柔便一笑,直接坦诚道:“哦,我们在京城呆烦了,打算在江南住一段时候。” 七皇子立刻道:“哎呀,好巧,我也要去江南,探访美景佳人呢。” 回头看着画舫,笑着道:“你们这船不大,还是租的,实在不太好。不如你们都搬到我船上,如此,日子能舒适些,还能让我那船热闹几分呢。” 人多是非多,这个道理千柔心知肚明。 千柔脑又没抽,怎么可能答应。 她委婉一笑:“那怎么成呢?我们在这里住得不错,何必去扰皇子的安生日子?再者,齐世子才跟舍妹闹了矛盾,虽然话说开了,但彼此心底,必定还是有些尴尬的。倒不如还是维持现状,大家皆大欢喜。” 七皇子见她一脸坚决,只得罢了,转而看向李靖行,笑着道:“难得遇上也算有缘,往后咱们可以一起吃吃饭,喝点酒,消磨时光。” 李靖行心底,并不愿跟他多亲近。 一则,他只想跟爱妻一起呆着。 二则嘛,他如今还是有几分敏锐心的。秦王、武王之间,争斗日趋紧张。这样的时刻,最好两不相沾。 而七皇子,一直都跟秦王交好。 只是,心底不情愿,面上却还是得应下来。 他便只能点头,笑着道:“承蒙七皇子看得起,在下乐意奉陪。” 七皇子点头,心里充满了欢喜和期待。 ------题外话------ 亲们,谢谢你们的支持,在这里说一声,因为要考试的关系,15号的更新放在晚上十点以后。 亲们可以调整一下,16号再看哦 064 一见面就掐 如此这般,七皇子和齐融竟留了下来。 千柔应酬几句后,便看向李靖行,含笑道:“夫君,你陪两位贵客吧,我和妹妹回房了。” 李靖行连忙点头,看了李雪茹两眼,轻声道:“小妹今儿个性子有些古怪,你多担待些。” 千柔摆手道:“这是什么话?我才说了,妹妹性情挺好的,并无过错,倒是你,还没向妹妹道歉呢。罢了,暂且先放过你,等晚上了我们再细聊。” 李雪茹听了这番话,自是觉得身心舒畅,笑眯眯的道:“还是嫂子疼我懂我。” 目光若有似无的飘过齐融,旋即道:“嫂子虽是女子,但心胸眼光比有些男子还强呢。说起来,有些男子虽是男子,但小肚鸡肠,一点小事就扭着不放,一点风度都没有。啧啧,这种男人,真连女子都不如。” 齐融心里本就憋着火,听了这话哪里忍得住,怒声道:“小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含沙射影骂谁呢?” 李雪茹皱皱鼻子,神色十分娇俏,笑着道:“没骂谁,只是随口感慨几声罢了,世子接什么嘴?捡钱的我见得多了,这捡骂的,还是头一次见呢。” 她知道,自己如今将齐融得罪狠了,也就不指望扭转印象了。 再者,齐融的表现实在令她腻歪,令她觉得厌烦。 刚才怕得要死,如今有嫂子撑腰,若是不释放一番,岂不是对不住自己? 齐融哪料到这小丫头嘴竟这么毒,脸气得白了又紫,竟说不出话来。 千柔见状,忙道:“罢了,妹妹,见好就收吧,怎么能一直跟世子斤斤计较,没半点风度呢?” 李雪茹颔首道:“说的是,旁人没风度,我不该跟着学。” 她说话之际,眼角一扫,眼见得齐融额头青筋在跳,心头不免跳快了几分。 她忙定一定神,抢在齐融发怒之前,便扯着千柔道:“嫂子,咱们走吧。” 千柔见她眼神慌张却力持镇定,好气又好笑,也就依了她,向七皇子、齐融道:“两位贵客自便,我们先告退了。”言罢携着李雪茹,行礼如仪。 七皇子心中虽有事,面上却带着笑,看向千柔的神色很温和,笑着道:“上次那次酒宴,郡主安排得很好,各样吃食我都挺喜欢的。没想到,郡主不但有善心,还挺蕙质兰心的。” 他言语之中满是溢美之词,唇边笑如春风,端的是翩翩公子如玉,世间少见。 这般笑着赞着,自是为了展露自己的风姿,好让对面的女子看清,她其实挺有魅力,挺不错的。 这番心思,却是错用了。 千柔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即便知道,也不可能在意。 当下,她只盈盈一笑道:“七皇子过誉了。”只回了这么一句,便与李雪茹一起行了礼,飘然去了。 七皇子心中微微失望,其后又打叠起精神了。 如今已经成功打上交道,可以日夜相见,算得上是天时地利,其余的徐徐图之吧。 只要自己肯用心,事情不可能成不了。 这般想着,心情也就好了很多。 回到房里,李雪茹仍旧气鼓鼓的,皱着眉道:“最近也太倒霉了,竟遇上这种货色。” 千柔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好了,别生气了,今儿个他可没讨着好,反而是你占了上风呢。” 李雪茹听了,神色这才缓和了些,颔首道:“嫂子说的是,今儿个早上,那劳什子世子像个落汤鸡似的,真挺好笑的。”她说到这里,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心情舒畅,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 千柔见她笑语吟吟,不由得也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李雪茹乐了一会儿,才向千柔道:“今儿个哥哥都不站在我这边,嫂子却护着我,真是多谢嫂子了。” 千柔拍拍她的肩膀,嫣然道:“谢什么?在我心里,你就似我的妹妹一般。再说了,你的确是有理的那一方,我如何能不站在你这边?” 李雪茹感激的道:“话虽如此,但那人是世子,又有七皇子在场,嫂子却坚定不移站在我这边,足见对我有多在意多诚心。”她说到这里,便看着千柔,一字字的道:“嫂子,谢谢你,能有你这样的嫂子做伴,我真的很开心。” 千柔温婉道:“能有你这么个小姑子,我也挺欢喜的。话说回来,你也别怨你哥哥,在他心目中,你这妹妹很重要,但一则事出突然,二则他不清楚内情,这才训了你两句,你别放在心上。” 李雪茹忙道:“哥哥不讲理,我心里自是不好受,但有了好嫂子,一切都能弥补。嫂子放心,我不会怨哥哥的。” “这就好,”千柔看着她,笑眯眯的道,“十几岁的女孩,正是该肆意微笑的时候。你跟我们南下,锦衣玉食保证不了但我定会让你过得如意,活得精彩自在的。” 李雪茹婉声道:“跟着嫂子,我自会过得很好的。”说到这里,突然皱起眉头,叹息道:“如果没有那个世子,更是事事顺意。” 千柔见她脸色由晴转阴,不由得感叹道:“看你这模样,真挺讨厌齐世子的。” 李雪茹咬着唇道:“当然,这世上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他了。” 见她一脸愠色,千柔却是露出笑容,调侃道:“这番相遇,虽然开头不怎么好,但也算是缘分了。像你们这种情形,素来有个词,叫做欢喜冤家。你如今誓言旦旦说厌恶他,只怕将来却是会改变心思,后悔今天的话呢。” 李雪茹听了这番话,吃了一惊,等醒过神来,忙摆手道:“嫂子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嫂子觉得我会喜欢上他?这真不可能。不说我们身份的差距,就他那模样,我一见了就生气,恨不得踹他几脚才好。” 千柔沉吟须臾,含笑道:“你们的身份,的确有些不合适,我只是玩笑罢了,你既没那心思,倒也罢了。” 千柔会说刚才那番话,乃是根据自己看过多年言情小说的经验,推测出来的。 如今眼见得李雪茹无心,也就不肯再说下去了。 毕竟,彼此的确不是门当户对,如今又都没那心思。 若都起了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作为千柔来说,将来若李雪茹真看上齐融,与齐融两情相悦,她自会不遗余力助李雪茹一臂之力。 至于如今,却是不必多言撩拨。 少女情怀总是诗。 李雪茹如今,正是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但她的人生,千柔不打算掌控,也不会刻意去引导,一切都得让她自己做主才行。 两人闲话了一阵,千柔便唤来浅绿,吩咐道:“今儿个多了两位贵客,但如今在船上,只能凡事从简,倒也不必太紧张。你去打点一番,让厨娘选自己的拿手菜多做几个吧。” 浅绿忙应下来,自去打点不提。 当日,七皇子与齐融便在李家的画舫上用了午膳。 七皇子自是盼着与千柔多见见,但千柔一直不露面,也没法子勉强。 无可奈何之下,七皇子便只能赞饭食好,又向李靖行道,礼尚往来,晚上要备桌酒席,请他们去临船聚一聚。 李靖行推脱再三,无奈七皇子坚持己见,也就只能罢了,点头应了下来。 临去前,七皇子笑着道:“待会儿我让人在船头摆两桌,让佳禾郡主也来,人多热闹些。” 齐融眼珠子一转,忙道:“让李姑娘也来吧。”说完了,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咳嗽一声,接着道:“我想了一下,今儿个的事情,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待会儿在饭桌上,大家将话说开最好,省得留下什么疙瘩。” 他嘴上说得挺好听,至于真见面之后如何,却是另一回事。 今天落尽下风,齐融心底自然不服气。 想扳回一城,只能让原主儿也露面,手段才能施展。 不然,一个人生闷气,能有什么趣儿? 李靖行听了齐融的话,先是一愣,其后想,雪茹与他起冲突,细想一番,真的只是一桩小事。 若真能将心结解开,倒也不错。 多个朋友,总比多个对手强。 再说了,千柔也需要人陪伴才行。 想到这里,他便应道:“皇子、世子盛情难却,在下必定会携内人、舍妹到船拜访。” 七皇子颔首,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时,李靖行送了他们过船,方才折身回来。 照了面,李雪茹便含着怒气瞪他,一句话也不说。 李靖行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一声,板着脸道:“怎么,你如今见了我,连礼都不行了吗?” 李雪茹哼了一声,扭过头看都不看他。 眼见得李靖行脸色要变,千柔忙道:“跟妹妹置什么气?再说了,今儿个你没护着她,伤了她的心。照我说,你该向妹妹说声对不起,求得她原谅才行。” 李靖行想起今日种种,自也有些愧疚,却没有言语。 千柔看出他的心思,失笑道:“怎么,你如今也养成了大男子性情了?夫君,你当知道知错就改才是正道,若是执迷不悟,却是会一错再错。” 李靖行向来宠她,在意她的想法,见她侃侃而谈,也便回心转意,笑着道:“说的是,我的确不该太拘泥。”说着便望向李雪茹,真心诚意向她道歉。 李雪茹本没有生气,如今见他这般,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眼见得话说开了,李靖行又提起晚上的酒席。 千柔倒罢了,李雪茹却是立刻跳起来道:“我可不愿去,跟那世子吃饭,东西吃不了多少,人只怕要气饱。” 李靖行皱眉道:“这是什么话?世子巴巴说,要跟你将话说开呢。你就去一次,若真解开了芥蒂,大家不是皆大欢喜吗?” 李雪茹想了一想,便道:“去一趟,跟嫂子作伴行,但跟世子说话却是不必。还是离得远远的,大家都自在。” 李靖行听了,只得道:“罢了,由着你。”叹了一声,便向千柔道:“行了,这事儿说定了,咱们回去午休吧。” 千柔颔首,随他回了住处。 等屋里只有夫妻两个,李靖行叹息道:“本想着跟你好好游玩,不成想如今竟会遇上他们。之前刚成亲时是这样,如今想避出京城,也不得自在。哎,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咱们的运气,一直不太好呢。” 千柔给他斟了茶放在跟前,含笑道:“运气虽不怎么样,但彼此能一直相伴,我就很欢喜了。” 李靖行见她笑意盈盈,也便舒展了神色,笑着道:“也对,只要有你伴着,一切都安好。” 千柔注视着他,沉吟道:“夫君,你心底应该有分寸,但我还是得提醒你几句。七皇子与大皇子走得近,可以说,是大皇子那一边的。如今形势未明,咱们与他,只保持面上的客套就成了,却不必深交。” 李靖行忙道:“我心里有数,娘子不必担心。”伸手揽过爱妻,吸吮着她圆润可爱的耳垂,笑眯眯的道:“娘子,你什么都懂,连朝廷上的事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千柔见他亲着自己,手还探进自己衣衫,不由得无语,斜睨着他,娇嗔道:“青天白日的,发什么情呢?等到了晚上,我定然好好伺候你,让你心满意足。” 见她小脸俏红,眉眼间都是醉人的风情,李靖行大笑起来:“你这妖精,真是勾人得很。”虽然时间不合适,到底还是搂着她轻薄了一番,才陪着她午休。 等到了日暮时分,两条船都停泊好,李靖行便领着打扮妥当的千柔和李雪茹,一起到临船赴宴。 刚一踏上船,鼻间蓦然被一阵浓香围绕。香气惑人,似千百朵春花一齐绽放,如泼似溅,让人恍觉眼前繁花似锦,灼灼其华。 七皇子含笑相迎,指着袅袅生烟的香炉,笑眯眯的道:“我特意让人点了奇香助兴呢。这香是依古法制的贡品,是稀罕玩意呢。” 他笑得得意又欢喜,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千柔却拿帕子捂着脸,打了个喷嚏。 等打完了,见七皇子目瞪口呆,千柔忙欠身行礼,咳嗽一声,带着歉意道:“香挺好的,但我素来不怎么用这个,失态了。” 她说的是事实。 她素来就不爱用熏香,怀孕之后,更是步步留心,从不在屋里点这些,甚至连胭脂水粉什么的,都是能省就省,为的,就是想健健康康的,将来好生一个完美可爱的宝贝。 如今骤然闻着,那熏香又浓郁,心里只觉得难受。 七皇子听了,忙道:“既如此,我让人将香撤了就是。” 他费尽心思,本是为了讨千柔欢喜。 在他的印象里,女人都挺喜欢这些玩意的。 再者,这次点的香料,的确是千金难求,寻常人难以企及的。 这般用尽心思,不过是想令她展颜一笑,顺便向她展示一下,自己的身份有多显贵。 无奈,千柔竟没按套路来,反而厌恶熏香似的。 七皇子心中无比失望,却没露出来,只能让人将东西拿走,免得让千柔不快。 心中的想法不足道,面上得以千柔为主,得态度温和,多迁就她,给她如沐春风之感。 如此,自己所图的,才有可能实现。 他步步留意,只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千柔却不以为意,摆手道:“七皇子喜欢这个,只管留着就是,倒不必迁就我。” 七皇子忙道:“你可是贵客娇客,自当以你为主。”说着忙挥手,让人将香炉拿走。 说话的当口,齐融正打量着李雪茹,见她一身鹅黄衣衫,身姿虽不算玲珑有致,但也挺不错的,一张小脸润白如粉,更是透着几分迷人之姿。 齐融心底觉得不错,嘴上却哼了一声,不悦的道:“怎么如今照了面,有的人连礼都不行了呢?” 李雪茹恶狠狠盯着他,却没言语,蹲身行了个礼。 自然,行礼时态度十分敷衍,脸色也不好看。 齐融便呵呵一声,嘲讽道:“这便是李府的规矩,李府的闺秀,我总算见识了。” 李雪茹哼道:“你阴阳怪气说什么呢?我脾气虽好,但也经不得人屡次挑衅。” 齐融冷笑:“你脾气好?这话你说出来不脸红,我都替你臊得慌。每次见面,你都跟吃了火药似的,一点规矩都不讲。说真的,我活了十多年,还真没见过你这种姑娘呢。” 李雪茹面不改色,淡然道:“没见过,那说明你见识少,如今见到了,也算是长知识了,是吧?” 齐融听了笑容越冷:“看来,你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本世子对着干了?本世子虽不爱跟女流之辈计较,但你这种态度,我实在忍不了。” 李雪茹皱眉:“忍不了,那世子想如何?” 她说着,眼珠子一转,捂着脸道:“人家只是多说了几句话罢了,世子却这样的态度,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呜呜,世子,你想打我一顿,还是骂我一顿?罢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我手无寸铁,身份又低微,只能任由世子欺辱了。” 齐融听了她前面的话,还当她服软了,露出了笑容。 等她说完了,哀哀哭起来,齐融才变了脸色。 他看着捂着脸,嘤嘤哭起来的李雪茹,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心底,一直盼着李雪茹能低头。 但如今,她真低头了,他心中却没有欢喜,仿佛,还有几分透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从未感受过。 ------题外话------ 考试归来,谢谢亲们一如既往的支持,没别的,只能努力码字,多谢亲们的厚爱 明天8000+,大约在12点更,从后天开始,恢复正常的更新,早上6点左右 065 萌生退意 齐融不知所措,千柔心中却有些郁闷。 李雪茹与齐融一见面就掐,实在出乎她的预料。 眼见得李雪茹又以手掩面,更是让她担忧。 她便叹了一口气,走到李雪茹跟前,拉住李雪茹劝解道:“好妹妹,一点小事罢了,怎么就掉泪珠子了?女孩儿的泪,金贵着呢,为这个哭,不值当。” 李雪茹没回答,被千柔握住的手却动了一下,加重了力度握了握。 千柔先是一愕,旋即很快回神,她是在做戏罢了。 千柔心中好笑又好气,便没再言语,只回头去看齐融。 齐融仍旧傻傻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七皇子看了过来,皱着眉头道:“快别胡闹了,你一个大男人,跟个小姑娘置气,实在惹人笑话。之前你怎么说的?你说过,要跟李小姐将话说开,以后好好相处的,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再者,今儿个的酒席是我置办的,你这样不给我面子,我可要生气了。” 见李雪茹哭了,齐融心底本就不太舒服,听了这话,也就没有死磕之心,咳了一声,向李雪茹道:“今儿个是我不好,还望李姑娘不要计较了。” 李雪茹没回答,但哭声却小了些。 齐融看着她,耐心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回应,只得又道:“我并没有什么坏心,只是跟姑娘斗斗嘴罢了,姑娘既然不喜欢,今后我必定会多加注意,再不会任性了。” 千柔见他态度很好,便笑着道:“说起来,真真只是点小矛盾,世子都让步了,妹妹,你也该将肚量放大点才行。” 李雪茹这才止住哭声,轻声道:“是,嫂子说得有理。” 拿了帕子拭泪,旋即对齐融裣衽一礼,缓缓道:“小女子任性了,还请世子不要见怪。” 今日目的已达到,她很识趣,不再咄咄逼人。 齐融见她星眸微红,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如扇子一般,在眼下覆上了青色的阴影,娇怯之态惹人怜惜,心底的怨烦不自觉便淡了下来。 他忙道:“是我不好,请李姑娘多包涵。”说着,忙也弯着腰,朝李雪茹鞠了一躬。 七皇子见状,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失笑道:“一时闹一时好,真真是些小孩子。” 李雪茹、齐融听了,都脸上微红,有几分不好意思。 这小插曲过了后,众人才在七皇子的安排下入了座。 这次置了两席酒,都设在船头,分男女坐。 七皇子客套了几句,宴席便开始了。 男人那桌上了酒,说说笑笑,挺热闹的。 至于千柔和李雪茹,便只默默吃菜,时不时说笑几句。 虽如今是初夏时分,但坐在船头微风轻拂,带着淡淡的水气,并不显得燥热,反而舒适怡人。 过了一会儿,七皇子笑着道:“就这么吃喝,稍显无趣了些,不如咱们来点花样,一人表演一项才艺,如何?” 他这主意,说得轻描淡写,实则是经过深思熟虑想出来的。 在这之前,他早使人打听过李靖行,知道李靖行从十三岁开始,就变得放荡不堪,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艺。 如今这么提出来,李靖行要当众丢脸,自己却能尽情展现。 有对比,好让千柔瞧一瞧,谁优谁劣。果然,齐融拍手道:“有趣,我选舞剑吧。” 李靖行却面有难色,迟疑着道:“在下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艺,只能当个围观的。” 七皇子闻言心中大乐,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道:“李公子何必谦虚?佳禾郡主乃京中风云人物,备受瞩目,你是她的夫婿,岂能没有半点过人之处?再者,只需要随意展现,逗众人一乐罢了,你何必推辞呢?” 李靖行脸色不自觉红了,难堪又歉疚,隐约还有几分自卑。 千柔确实是出色的,是自己太差劲,实在配不上她。 当然,他并不是一无是处。 他年少时,就写得一手好字。荒废了几年,如今再重新捡起来,因有功底在,又勤练了一段时间,倒是很拿得出手。 只是,这表演技艺,又是在宴席上,写字却不怎么合适。 至于吟诗作对、舞剑打拳、吹笛弹琴什么的,他确实不擅长。 心思转了一转,他不自觉便将目光落在千柔身上,心中茫然又愧疚。 七皇子见状,心中简直乐开了花。 正欢喜之际,却见千柔站了起来,笑着道:“正好,我也没什么长处,夫君,咱们乐得悠闲,一同看他们表演吧。”言罢,便深深看着李靖行,什么也没说。 李靖行却感受到了她的柔情,一颗心仿佛活过来一般,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得有理,咱们就当个陪客吧。” 七皇子脸色一变,心中震惊。 他将一切都算得好好的,却没有料到,到头来,千柔竟会这样应对。 他勉强压住心头的思绪,冲千柔笑道:“佳禾郡主这是什么话?去年林小姐的生辰会,你清唱了一支曲子,广为流传,岂是平庸之辈?我虽没亲临,却也知道那曲子是你自己作的,歌词新颖感人,怎么如今竟说自己没才艺呢?你这样,是为了迁就李公子吧?” 千柔摇头,婉声道:“不是,是我的确才艺平庸,毫无过人之处,不敢献丑。去年那曲子,是有感而发,如今却没那个本事了。” 她抬起头来,柔和微笑:“我的确没有拿得出手的技艺,不过我心中一直觉得,那些只是生活中的点缀,会很好,不会,也不必遗憾。”说到这里,目光又落到李靖行身上,眸中尽是柔情和安抚之意。 在她的注视下,李靖行只觉得心中的自卑、尴尬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欢喜和柔情,还有几分骄傲。 他的妻子,总是这样柔情款款,总是这样护着他,与他站在一处,不让他独自面对世间的风雨。 这样好的女子,被他独占了。 论温柔体贴、贤淑可人,谁比得过她? 论福气和运气,谁赶得上他? 他笑得开心,七皇子却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一般,说不出话来。 自己费心了心思,想让李靖行出丑,到头来,却被千柔几句话,轻飘飘化解了。 李靖行一无是处,千柔竟不以为耻,反而坚定不移站在他身边,说自己也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 而且,她说得时候,很坦然,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和羞愧。 这样的态度,让人真真无话可说。 事情不该这样,不该呀。 他心中无比郁闷,却又不好说出来,只得死死憋着,仿佛嘴里含了一把莲心,苦的只是自己,旁人却是无碍的。 正怅惘烦闷,耳畔传来千柔的笑语声:“虽然我什么都不会,但七皇子必定是极出色的,却是不必为了我,白白扰了大家的雅兴。” 七皇子听了这话,方才回过神来。 虽然没看到李靖行颜面尽失很遗憾,但自己,其实还是有机会扳回一城的。 他想到这里,便挤出笑容道:“既然佳禾一定要谦虚,我自是不能勉强。” 他咳嗽一声,矜持的道:“其实我也谈不上出色,不过,舞剑打拳、抚琴吹笛、吟诗作对、下棋画画什么的,我都有所涉猎,不算精通,但勉强还拿得出手。” 言语中虽谦虚,却也不乏自得之意,更盼着千柔得知后,能对自己另眼相看。 千柔听了这话,却并没有动容,只在心底想,果然是天生的贵人,成日里只有风花雪月,旁的一点儿都不操心。 若七皇子知道她心头所想,必定要呕血。 不过,虽不知道她的想法,但眼见得自己将才艺数了个遍,她却容色淡淡的,也够七皇子喝一壶了。 他心中不免闪过几分郁闷。 寻常女子若是知道,他会做这么多风雅事,必定言笑晏晏,一脸崇拜。 只有眼前的千柔,一点都不受影响,真让人生气,又无可奈何。 倒是李雪茹,一双眸子亮了几分,笑着称赞道:“原来七皇子这么能干呀,真是厉害。” 七皇子闻言,心底这才舒坦了些。 这才对嘛,女孩儿们都该是这样的表情,才符合常理。 齐融却不知怎的,觉得李雪茹称赞七皇子的话十分刺耳,忙跳出来道:“其实,七哥说的那些,我也会的,而且都练了不少年头。”说着,便看着李雪茹,一副等她夸奖的模样。 李雪茹愕了一下,却没有开口,只别过脸去,跟千柔说起话来,笑着道:“嫂子不表演,不如我也当个陪客算了。” 千柔摇头道:“我是真不会才不出头,你却不必藏拙。你会的不算少,不过旁的不太合适,素日里你画画不错,不如让人将东西拿来,你作一幅简单些的夏景图,如何?” 李雪茹沉吟道:“也好,那我就献丑了。”说着,便回过头看向自己的丫鬟,带笑吩咐了一番。 齐融见她一副不将自己看在眼里的模样,心里自是怄气,却不敢发作。 刚才李雪茹哭的那一幕,他记得牢牢的,实在不敢过火。 如此这般闹了一阵,七皇子打起精神,笑着道:“好了,既然都议定了,咱们就开始吧。” 李雪茹照之前说定的,移步到一旁,默默作着画。 至于齐融,则命人拿了佩剑来,又唤了贴身小厮吹笛助兴。 一切妥当后,他便执了剑在手,在船头舞了起来。 他既然开了口,自然是自己擅长的,且那小厮是随了他多年的,自然很有几分默契。 虽然船头位置不算开阔,但他尽兴挥洒自如,衣袂如风轻扬,很有几分风姿。 渐渐的,笛声转急,齐融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却是气息不促不乱,潇洒如游龙一般。 等笛声止住,齐融执剑站定,身姿翩翩,嘴角蕴涵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众人便鼓起掌来。 齐融将剑往侍从身上一丢,心中自得,面上却谦虚道:“雕虫小技罢了。” 咳嗽一声,瞥着拿着画笔的李雪茹,很矜持的道:“我来瞧一瞧李姑娘作的什么画儿。”说着,便径直踏步,走到李雪茹身边站定。 等走近了,见李雪茹的画板上才刚起了个头,也没说什么,只笑道:“时间挺宽裕的,李姑娘慢点画就是。” 咳嗽一声,用很随意的语气问:“刚才我舞剑,李姑娘觉得如何?” 李雪茹怔了一下,才随口道:“还行吧,你那小厮笛子吹得不错,跟你配合得也很好。”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刚才看入了神,让齐融得意呢。齐融见她只赞那小厮,心底呕得要死,讪讪笑了一下,才归席坐下。 这时,七皇子带笑道:“世子表演完了,李姑娘的画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也该献丑了。”说着,便朝身边的侍从招手,命人将自己惯常用的凤尾琴取来。 诸般技艺中,他最擅长的,便是抚琴了。 如今,将自己最拿得出手的展现一番,最能震撼人心。 他抚琴,素来爱命人焚香,但如今千柔不喜欢,只能将就了。 他含笑起身,端坐于古琴前,朗声道:“那我便献丑了。”冲众人颔首示意后,抬起手来,一个音便落了下去。 很寻常的落音,却似一只无形的手,缱绻展现出一幅无与伦比的画卷。 在他手下流泻出的琴音,清晰入耳,带给人绝妙的享受。 两岸均一片静谧,都不忍打破这绝美的氛围。 七皇子自己,也渐渐沉迷其中,一双黑眸如寒冰般澄澈明亮,闪着熠熠的光芒。 落日的晚霞落在他身上,令人目为之眩,神为之夺。 千柔心底,也有几分震撼。 她并不精通音律,可听了这一曲,却终于明白何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知肉味! 她只道公子世无双这句话只存在于少女的幻想中,却不曾想,还真有这样的人物。 想来,这样的男子,也只有蒋毓的风采,能与之相较一二了。 “好,好,好!”一曲终了,齐融哈哈笑着,拍起手来。 千柔这才从迷梦中惊醒,也拍掌赞叹。 七皇子心中很得意,不动声色瞥了千柔一眼。 他心中很自信。 他知道,自己的风姿,只比蒋毓略逊一筹。如今,又弹了一首举世无双的曲子,他就不相信,千柔会无动于衷。 只要她痴迷了,将自己看在眼底了,将来自己再努力一番,不怕她不心动。 他含笑起身,先向齐融道:“好了,别拍手了,让佳禾他们看了笑话。”说着,便又望向千柔,以淡定的语气道:“献丑了。” “真是好曲。”千柔冲他微笑点头,由衷赞赏。 七皇子心中欢喜,几乎要乐开了花,笑着道:“郡主似乎觉得不错,不如我再抚一曲,让大家尽兴,如何?” 千柔却摇头,笑着道:“我虽不懂声乐,却知道皇子刚才已经花了不少心思,实在不必再劳神。再者,好曲子,听一曲足矣。” 听了一曲,都三日不知肉味,再听下去,吃什么都没滋味,日子没法过了。 七皇子脸色微变,却从善如流道:“也好,一曲已尽兴,再抚下去却是多余了。” 抬手命人将琴移下去,这才转头去看李靖行,带着心机问道:“刚才那曲子,李兄觉得如何?” 李靖行忙道:“自然是极好的,皇子这一手,强过不少老琴师。” 七皇子谦虚道:“李公子过奖了,不过,君子六艺,我的确都会一点。说起来,李公子乃是佳禾的夫君,得应对不少大场面。我说句逾矩的话,今后在这上面,李公子可要多用点功夫才行。” 李靖行脸上浮现出几抹羞愧,忙道:“皇子说得有理,在下会用心的。” 七皇子点头,转而又以玩笑的语气道:“李公子态度很端正,不过,你错过了最佳的学习时间,将来能不能有所成就,却是无法预料的。” 李靖行听了这话,难免想起自己荒唐了几年的时光,心中自卑又难堪,拙于应对。 混乱了一瞬,却听得千柔格格一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各有各的精彩。七皇子样样出色,自然是极好的。至于我夫君,虽然不太擅长这些,但在我心目中,却也是极好的。倘若他能学些才艺,锦上添花倒也不错;若是不能,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她心中,真是这么想的。 七皇子的确出色,但说到底,他的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自己的世界里,最重要的人,始终都只有李靖行一个。 看到旁的男子好,就转过头来责怪自己的夫君,这种事,不少女人会做。 但聪明又有眼色的千柔,却是断断不会这么干的。 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在乎的是什么,绝不会因为外人,就改变自己对待夫君的态度。 七皇子出色,她欣赏欣赏就成了,却不必放在心上。 她这番话一出口,李靖行自是心头一松,容光焕发起来。 七皇子却是瞳孔猛缩,一脸的不敢置信。 他怎么也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刻,她心底,依旧将李靖行视如珍宝,眉眼间柔情横生,令人烦恼,却无可奈何。 明明,刚才她也为自己的琴声着迷呀。 怎么转过头来,她仍是这样的态度呢? 他想到这里,心头有无力之感,脸色也沉郁下来。 即便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跟自己的夫君,感情真的很好。 自己想插进去,有不小的难度。 那时,齐融正将注意力放在作画的李雪茹身上。 至于李靖行,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的小娇妻,也没心情留意旁的。 倒是千柔,眼角的余光扫到七皇子,发现他神色很不寻常,不由得暗自心惊。 她面上不动声色,脑子却分析着七皇子的异常,心中疑窦丛生。 按理说,自己刚才那番应对,虽倾向于李靖行,但并无逾越之处。 为什么,七皇子会变了脸色呢?还有,今天他似有意若无意的,总有打压李靖行,卖弄自己才艺的意思。  还有那日,自家宴请,本没有请他,他却不请自到。 那天,还有一个不请自到的,乃是武王。 自己被明惠责难时,出力最多的是武王,但当时,七皇子也是站在自己这边,为自己说了话的。 按理说,大家非亲非故,真不该这样。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脑海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颜如玉说过的话来。 当时,颜如玉并没有说起是谁让自己上门来闹的,但是,她分明提到,那幕后主使之人,不是七爷,就是齐爷。 也许,那人,正是眼前的七皇子吧? 也许,那人,不但是七爷,还是齐爷。 她想到这里,脑海里渐渐清明起来,只觉得自己真相了。 只是,想明白了这些,心中又有更大的疑窦。 按理说,自己与七皇子并无交集呀。 他让颜如玉上门,分明是想使坏,破坏自己与李靖行的感情。 他维护自己,又展现自己的才艺,显然也是别有用心。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魅力已经大到,连未曾谋面的人都能吸引了? 千柔下意识想否认这一点,但种种算下来,他的目标,的确是自己。 原因她想不明白,但七皇子不怀好意居心叵测这一点,却是确实有可能的。 她想到这里,慢慢拿定了主意。 既然怀疑了,不如试探一下吧。 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皱起眉头,向李靖行道:“夫君,我头有点晕,你来扶我一下。” 李靖行闻言登时一脸紧张,忙三步并两步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扶住她,问道:“难受不?不如我陪你回屋歇息吧。” 千柔摇头道:“没事儿,只是头晕罢了,小毛病,不必扰了大家的雅兴。” 看着李靖行,笑着道:“夫君,你别觉得我矫情,怀了孩子的女人都是这样的。” 李靖行忙道:“这便是你过虑了,你身子不适,我心底只会怜惜,绝不会有别的想法。” 千柔用眼角余光注意着七皇子,面上却是笑靥如花,用欢快的语气道:“夫君,你对我真好,我很欢喜。” 李靖行听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着这样的话,心中有几分尴尬,更多的是欢喜。 这世上,有什么事能比得上妻子由衷的赞美呢? 旁人怎么看的他不知道,但就他自己而言,这真是人间至乐美事。 李靖行心底的欢喜得意,不必细说,至于七皇子,却仿佛被雷劈了一般。 一对小夫妻言笑晏晏,看上去,真似一对佳侣。 尤其,他们言语中,还透露出千柔已经有孕的重磅消息。 七皇子虽让人留意着千柔的动静,但一直都只重视她何时出行和喜好,并没有在别的方面留心。 如今,眼见得他们很恩爱,又得知她有孕,自己谋算的,似乎,没什么指望了。 心底失望万分,如死灰一般,面上不自觉便带了出来,一双剑眉死死皱着,脸上满是沉郁和烦闷。这副模样落在千柔眼中,自是让千柔心惊之余,渐渐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她暗自咬了咬舌头,下定了决心。 七皇子因何而来,是否对自己有情,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既然察觉了异样,今后就该躲得远远的,再不与他相见了。 心下不免叹息,自己所盼望的,不过是跟夫君携手共度,过安稳平淡的生活。 这样简单的愿望,却求而不得。 自己无心,却惹来了这么多的桃花。 偏偏,武王位高权重,无可奈何,眼前这主儿,也是身份金贵,惹不得骂不得,只能躲着了。 尼玛,这叫什么事儿?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也就不去想了,只下定了决心,只要自己主意正,只将心思放在夫君身上就行了。 至于旁的,根本不必在意。 短短一瞬,她心底便闪过许多念头。 等回过神来,李雪茹已经搁了笔,含羞带怯道:“我画好了,请各位品评。” 她画的,是照之前跟千柔议定的夏日江景图。 景致挺简单的,不过是落日、孤帆什么的,却又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特别之处,在于她的画法。 她采用白描之法,利用纸张洇色,巧妙布出暗影,衬出立体感来。 在做画上,她是最擅长的,也挺有天赋。 这白描之法,才刚刚兴起,她却学了,不算精通,却也不差。 这两个月跟千柔作伴,作画时,千柔看到了,大为赞赏,还指点了一番。 千柔大学时,曾修习过工笔画,虽只是略懂皮毛,但学的知识,乃是前人几千年的经验总结,自然差不了。 故而她指点之时,李雪茹大为震惊,其后,按照她的意思改进,只觉得大有益处。 如今作画,便用上了这新颖的画法。 在这个时空,这可算是独树一帜了。 齐融不自觉就笑了起来,看向李雪茹的目光也变了。 他实在没料到,这个女孩竟是深藏不露之辈。 她这幅画儿,笔法稍显幼稚,但画法新颖,景致活灵活现,称得上蕙质兰心。 七皇子虽意兴阑珊,看了李雪茹的画,却也是眼前一亮,含笑道:“不错,画得很好,称得上难得一见的佳作了。” 李雪茹听了,脸上一阵绯红,含笑欠身,谦虚的道:“皇子过誉了,刚才皇子抚琴,才真称得上惊才绝艳呢。”说着,便望着七皇子,眸中不自觉露出崇拜之色。 齐融心中顿时一阵气闷。 明明自己离她更近,怎么她不看自己,反而冲七皇子笑呢?不仅笑了,为什么还露出一脸崇拜之色呢? 他心中抑郁,又素来心直口快,便哼了一声,轻飘飘的道:“七哥的确过誉了,这样的画儿寻常得很,哪里当得起佳作二字?” 李雪茹听他言语中瞧不上自己,不免变了脸色。 她刚才虽谦虚了一句,但对自己的画作,其实挺自信的。 私心里,她觉得,费尽心思做出来的画儿,算得上超水平发挥了。 自己可以谦逊,但旁人不能批判,尤其,那批判之人,还是齐融。 这更让人没法忍。 少女的心思,就是这么微妙,没道理可讲。 她心中不满,脸色便不好看了,咬着唇道:“听世子这意思,瞧不上小女子的画呢。既如此,世子不如露一手,让小女子开开眼界呗。” 齐融傻眼了。 他不过是信口开河,实则,于画艺一道,并不精通。 再者,有珠玉在前,自己根本就没法子取胜。他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其后干笑道:“作画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我如今没心境,作不出来。等改天我有了心情,定然会画出佳作,让你开开眼界。” 李雪茹看出他态度敷衍,暗自一笑,却没有再说下去。 毕竟自己今儿个占了上风,没必要跟他死磕。 再者,这小子没风度,自己不能跟着学。 自己一直都是个知书达理的,真没必要跟个毛头小子计较。 此时,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比齐融还小几岁。 如此这般闹了一阵,终于曲终人散。 七皇子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着李靖行扶着千柔,逐渐远去。 素来,自己花了心思,就没有勾不上的女子。 如今,自己用尽了心思,千柔却无动于衷。 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让他烦闷,却无能为力。 同时,心底不是不震撼。 不得不承认,她是不同的,其他那些货色,根本没法子跟她比。 意识到这一点后,心底不自觉闪过一抹陌生的情绪,觉得她真特别,似乎,挺有吸引力的。 那种感觉,让他很心惊。 明明,自己是为了勾搭上她而来的,怎么到头来,目标没达到,反而被她吸引了呢? 这可不成呀。 再者,她如今有了身孕,跟夫君感情又好,看上去牢不可破。 这样的形势下,自己谋算的,实在没什么指望。 既如此,自己留下来做什么?留下来看着她跟夫君卿卿我我,生闷气吗? 罢了,权衡之下,倒不如回去领受皇兄的怒火呢。 他想到这里,头脑渐渐清醒了几分,便收回目光,对齐融挑眉而笑:“融弟,我突然想起一事,得赶回京城处理,你随我一起回去吧。” 齐融的目光,凝在李雪茹身上了。 虽然少女已经去了,但他却保持刚才的姿势没有动。 066 自误 听到七皇子出声,还说要回京,齐融唔了一下,渐渐回神,皱着眉,困惑不解的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要回去了?就这么回去,算怎么回事?不如咱们先去江南逛一圈吧,其余的事情,回来了再处理。” 七皇子摇头,语气坚决的道:“不行,我真的有急事,不走不行。” 看了齐融两眼,失笑道:“唔,你小子不会真看上那李姑娘了,舍不得走吧?” 齐融耳根子都红了,忙否认道:“才没有,我只是觉得难得遇上个与众不同的闺秀,这才跟她多打了两次交道,并没有别的心思。” 身为贵公子,齐融见惯了进退有礼、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 一个个美则美矣,却没有灵气。 如今遇上的李雪茹,才十二三岁,性子却似个小辣椒一般。 尤其,她还爱跟自己作对。 齐融自是觉得新鲜,丢不开放不下。 七皇子脸上笑容微淡,沉吟道:“与众不同吗?确实,与众不同的女子,都是挺有吸引力的。不过,有些人,却是靠近不了的。当断不断,受累的反而是自己。” 齐融不解其意,皱眉道:“靠近不了?怎么会呢?若真看上了,直接娶了就是,岂会让自己受累?” 七皇子并不解释,只是叹了一声,转了话题道:“不扯那些了,我是一定要回京的,你呢?你到底走是不走?” 齐融皱眉道:“我还没去过江南呢,再者,跟你出来之前,我跟家里说了,要出去两三个月。当时,我花了不少心思,才磨得父王答允。如今骤然回去,太不值当了。” 七皇子知道,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他对李雪茹有几分意思。 虽知道这一点,但七皇子却不打算管。 毕竟,自己的事儿都没扯清楚呢,哪里有闲工夫去管旁人? 七皇子有些心灰意冷,也就没心情多耽搁,便只道:“你自有你的理由,我只问你,你真的不随我走吗?” 再不走,那想勾搭的人无法勾搭上不说,自己的心,只怕得丢了。 眼见得齐融点头,七皇子便道:“行,你也是大人了,我自是勉强不得,你想留就留,不过,这船得随着我走。” 齐融愣了一下,旋即“哎呀”一声,皱着眉道:“如此说来,我岂不没着落了?哎,没法子了,我只能去求李二公子,让他收留我了。” 他语气很平静,眼眸却熠熠发光,不但没有半点被抛弃的伤感,反而还很有兴致。 七皇子知道他心头所想,也不点破,只是颔首道:“看来,只能如此了。” 齐融咧了一下嘴巴,旋即才敛色道:“江南景致挺好的,七哥却不同往,真是可惜呀。” 七皇子见他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若是平日,他必定要打趣几句。 如今却心情沉闷,也就只一笑置之。 李靖行一直记挂着千柔说头晕,拥着她回房后,立时便让她躺下歇息,又命丫鬟们打来水,亲自给她洗脸擦手。 千柔倒有些不好意思,忙劝道:“我真没事,你别忙活了。” 李靖行却不应,依旧小心翼翼给她擦身子,口中道:“没事儿,素日里都是丫鬟伺候你,如今有机会,我伺候二奶奶也是应当的。” 千柔听了发笑,见他一脸温柔,也就由着他去。 素日里,千柔虽习惯了让丫鬟们伺候,却并没有让人帮自己洗脸的习惯。 如今夫君一番好意,虽然动作生疏,但难得他有心,又是闺房之乐,自然要安心享受。等他忙完了,千柔眉眼弯弯,嫣然道:“世间男子,如夫君这般体贴的,只怕少见呢。” 李靖行摩挲着她的粉颊,想起今日种种,叹息道:“娘子这称赞,我实在愧不敢当。娘子这般出色,我却是平庸无能,实在配不上你。” 千柔佯怒道:“夫君说什么傻话呢?我早说过了,你已经很好了,不必自卑,如今你却来说这话,是要怄我生气吗?” 拉起李靖行的手,一字字的道:“夫君,这世上,唯有你我会相伴一生。你的好,我知晓就成了,至于旁人,你真的不必在意。” 再多的自卑,再多的愧疚,也在她温柔如水的抚慰下,消失无踪。 李靖行心中一松,颔首道:“你说的是,唯有我们会相伴一生,只要你认可我,就足够了。”伸手将千柔揽进怀中,心底安然而欢喜,只觉得,怀中这个人,就是自己的整个世界。 千柔俯在他胸口,唇边不自觉就露出一抹笑容。 旋即,她想起居心叵测的七皇子,那笑容便慢慢淡了一些。 一抹愁绪涌上来,她心底添了几分沉重。 李靖行却不知她的心事,只是拥着她,笑着道:“我想过了,这次下江南,于我也是契机。姑苏有几位大儒,比京城的先生还有名气些,书院也鼎鼎有名,比京城不差什么。娘子若是愿意的话,咱们便去姑苏落脚定居,如何?” 千柔忙道:“科举上的事情,我一窍不通,却很愿意支持夫君。既然夫君说姑苏好,咱们直奔那里,在那里住下就是了。唔,再过半个月,便让明岩提前赶过去,探清楚情况,省得到时候摸不着头脑。” 李靖行见她肯听自己的意见,不由得一脸欢喜,笑着道:“娘子放心,此去姑苏,我必定会全力以赴,争取拜在名师门下,取得成就,好让娘子面上有光。” 千柔心底并不太在乎这些虚名,却不愿扰了他的兴致,便凑趣道:“好,我等着那一天。”李靖行见她笑语嫣然,殷殷看着自己,心中欢喜无限。 有了所爱之人,肩上的责任不自觉重了。 但他不觉得烦闷,更没想过推脱。 爱,让他蜕变,让他变得有担当,心甘情愿担起一个男人该承担的责任。 此生,因为有她,他情愿转变,期盼自己能变大变强,护她一世安稳。千柔见他一脸柔情,心中自也甜如蜜。 时光无声,两人相拥在一起,一切的纷争风波,似都远去了。 过了许久,千柔想起不按常理出牌的七皇子,心中甜蜜淡去,多了几分抑郁不安。 她沉吟片刻,忍不住开口道:“夫君,人生路漫漫,来日我们必定会面对不少风雨。我希望,无论未来遇上什么,你都能牵着我的手,不要放开我。” 李靖行闻言一脸吃惊,失声道:“娘子何出此言?莫非出了什么事吗?” 千柔不愿他过于担忧,便只笑道:“没什么事,你别多心,我只是有些患得患失,提醒你一声罢了。”李靖行见她神色平静,这才放了心,温声道:“你刚才批评我说傻话,怎么如今自己也这样呢?你当知道,在我心目中,你胜过一切。” 他的语气很温柔,又带着百折不回的坚决。 落在千柔耳中,不啻于最甜蜜的情话。 旋即,千柔又想起他为了自己,毫不犹豫弃了侯门,带着自己出来单过的事,一颗心登时安稳了。 她便笑道:“你说的是,我确实犯傻了。” 李靖行吻了吻她的额头,调笑道:“你这小傻子,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呢?嗯,你说……” 两人新婚不久,千柔便有了身孕。 李靖行自是觉得美中不足,好容易熬过了头三个月,自是得好好享受。千柔见他眸中透着灼热之意,心中有些羞涩,却大着胆子横他一眼,媚声道:“自是任君为所欲为。” “你说的,别反悔哦。”李靖行本就情热,又见她这副娇媚可人的模样,心中立时燃起熊熊烈火。 话一说完,他迅速吻上她的唇瓣,舌头迫切缠上她的丁香小舌,等不及要与她交缠在一起。 千柔婉转承欢,双颊染上点点桃花,妩媚娇艳,迎来他越发热情的对待。 一夜欢好,千柔困极,再睁开眼时,已是次日清晨。 睁开眼睛时,千柔有一瞬间的迷茫。 “少奶奶醒了?”浅绿已经进来伺候了,见她睁开眼睛,忙上前来伺候。 千柔下意识起身,一丝凉意袭上肩头,低头时发现自己肌肤上深深浅浅的吻痕交错重叠,忍不住羞红了脸。 浅绿也闹了个大红脸,力持镇定的道:“少奶奶,奴婢备了水,伺候你梳洗吧?” 千柔点头,掩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慵懒娇媚又娇羞无比。 一时梳洗妥当,她便问道:“少爷呢?” 平常,醒来时,他一般都在身边,很少有例外。 浅绿恭敬答道:“刚才七皇子命人来请,少爷这才出去了,估摸着如今正在邻船上。” 千柔听了,不由得脸上变色,问道:“七皇子可说了缘故?” 浅绿摇头:“奴婢不知。” 千柔心中不免发急,想了一想,忙吩咐道:“快让妙音去打听。”旋即又回神,皱眉道:“罢了,七皇子的人不会让妙音上船的,咱们还是等着算了。” 浅绿见她露出焦急之色,心中自是惊讶,也跟着惶恐起来。 千柔坐立不安、六神无主,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七皇子会将夫君单独请过去。 若是平时自然无碍,如今,她才发觉了七皇子的异样,心里如何能不担忧呢? 她默默坐着,脑海里却有种种念头闪过,无法镇定下来。 到了此刻,她终是发觉,自己有多在乎李靖行。 按理说,自己该去寻李靖行,与他一起承担风雨的。 但是,七皇子居心不良,她不能去。 百般思量,竟无计可施,只能苦等了。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浅绿的惊喜叫声:“少爷,你回来了。” 千柔这才醒过神来,慢慢抬头,看着眼前男人熟悉的脸,一颗心方才落到实处。 她顾不得浅绿在旁,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李靖行跟前,忍住眼中的湿意,喜悦的道:“夫君,你回来了。” 李靖行忙伸手扶住她,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 浅绿见状捂嘴偷笑,忙退了出去。 千柔却顾不得旁的,只细细打量着他,见他一切如常,彻底放下心来。 李靖行见她只管盯着自己瞧,不由得失笑:“就这么离不得我吗?” 千柔拉着他的手臂,笑着道:“确实离不得你,怎么,你不乐意吗?” 李靖行刮刮她的鼻子,温声道:“不敢,我就盼着你时时缠着我呢。” 不待千柔询问,就自己解释道:“刚才七皇子将我唤去,说他有急事要回京。” 千柔骤然听了这消息,先是一惊,其后大喜。 她不由得喜笑颜开,拍手道:“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李靖行见她乐成这样,不由得很是困惑:“瞧你这模样,似乎很不喜欢七皇子呢。” 千柔略一沉吟,便点头道:“不错,我不喜欢他。虽然碰面时,他态度不算差,但我总觉得他这个人不值得深交。夫君,你听我的话,今后也不要跟他来往,只保持面上情,行吗?” 李靖行不知她的心事,有些错愕,却没有多说什么,只点头道:“娘子的话,我总肯听的。” 他与七皇子打交道时,对七皇子的印象不好不坏。 不过,千柔既发了话,他自是不会违逆。 千柔见他答应了,这才放下心来。 不想,李靖行却是皱眉道:“七皇子虽说了要离开,但安王世子却不肯走,说自己闲着,要去江南走一走呢。” 千柔立刻会意,挑眉道:“他想到我们这画舫借宿吗?” 李靖行颔首,叹气道:“他是这样说的,我本不肯答应,无奈世子求之再三,我也没法子。” 千柔思量一番,蹙眉道:“这事儿不妥当。世子若是过来了,便会与妹妹朝夕相对,大家都不方便。夫君,你还是回绝了吧。世子若真要去,就让他自己雇个船,咱们搭伴儿也使得。” 李靖行想起之前李雪茹跟齐融对掐,也是心有余悸,闻言点头道:“也是,孤男寡女不方便,还是各走各的,省得扰着你。” 突又想起一事,转而道:“对了,七皇子还说了,要像昨儿个那般,吃个践行宴。娘子既然不喜欢,不如我也一并回绝了吧。” 千柔沉吟道:“我是不去的,夫君,你也别去,打发浅绿去说一声,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你要照顾我,再将世子的事儿说清楚,也就是了。” 李靖行素来就看重她的意思,闻言想也不想,便点头应了下来。 七皇子、齐融正翘首等待。 七皇子虽打消了念头,但心底不知怎的,竟极盼着能与千柔见一面。 等了许久,盼着的人没出现,只来了个丫鬟。 七皇子脸色便不好看了。 等盘问过,得知千柔身体不适,他心底的怒气便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担忧和紧张。 等回过神来,他脸色大变,下定了决心,一定要马上离开这里,离她远远的才行。 齐融倒是神色如常,甚至唇边还有笑纹。 一想到今后能与那与众不同的丫头共船,他就觉得很期待。 虽然那丫头看他不顺眼,但他心底,却不觉得腻歪,反而觉得,这种际遇很有趣,很难得。 正憧憬着呢,不想那丫鬟却道,为了避嫌,得请世子另觅船才行。 齐融登时也变了脸色,烦闷不已。 虽然不满意,却也没法子跟个丫鬟理论,只能悻悻点头,回了一句:“知道了。” 失望了一瞬,他又慢慢恢复过来。 没法子共船虽然遗憾,但他可以租个船,跟着他们的画舫,慢慢寻觅机会啊。 这样想着,他脸上又有了笑容。 七皇子心情抑郁,见了他的笑脸,只觉得刺眼,却也没心思多理会,只是道:“东西已经都收拾好了,你如今怎么打算的?还要跟着他们去吗?” 齐融笑道:“去,机会难得,当然得去了。” 七皇子见他横了心,便道:“既如此,你自己租个画舫什么的,跟着他们走吧。” 齐融颔首,笑眯眯应了。 虽千柔没露面,但七皇子心底,还是存了一丝念想,极盼着她能出来,见上一面。 等了一个多时辰,七皇子终于死了心,命船夫调转船头往回走。 这次铩羽而归,出乎他的意料。 虽这次是被秦王逼迫的,但他心底,其实很自信。 只是没想到,现实不如人意。 平生第一次,他在幕后谋算,想利用娇艳如花的颜如玉,离间他们。 没想到,这对夫妻,都不是寻常人。 美色当前,素来风流的李靖行竟会抽身离去。 更让人惊讶的,是千柔的态度。 他设想过无数次,却从没想过,千柔会那样应对。 那件事,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至于昨天近距离的相处,她也是特立独行,让他震惊之余,不得不承认,她与自己惯常见的那些人不一样。 只是,再与众不同又如何?他与她,没有那个缘分。 他眉间自是免不了有几分失落,但更烦恼的,却是一颗心不受控制。 不知怎的,脑海里时不时,便会涌现出千柔的身影。 这个小女子,算不上美得不可方物,但眉眼灵动,行事总出乎意料,让人见了之后,就没法子淡忘。 虽然及时抽身离开,但心头,到底还是烙印下一个影子。 以后的岁月里,与她相处的场景时时出现,成为此生他最难以忘怀的记忆。 即便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错误。 而受伤最重的,其实是自己。 挺可笑的,但于当事人而言,不但不好笑,反而备受煎熬。 万般皆是命,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题外话------ 最近的粉丝活动: 梦幻紫迷解元评价了本作品 kriston解元送了2颗钻石 158**1598解元投了1张月票 抛弃被爱童生投了1张月票 zhanhuani童生投了1张月票 李沪杭秀才投了1张月票 minnie720415举人投了1张月票 小夭菲秀才投了1张月票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 考试归来,亲们一如既往的支持让我感动欢喜,爱你们,谢谢 如果有人愿意给个书评什么的,那就更好了。 067 给不起就别招惹 骤然离开的七皇子,令千柔的心渐渐舒坦了。 无论他是因何离开,只要他肯走,便是大喜事。 至于再相见时会如何,千柔并没有多想。 她与李靖行的人生,已经经历了太多波折。 才成亲几个月,他们承受的风雨,比寻常人一生经历的都多。 眼前的日子,便有苦有甜。虽然甜蜜欢喜的时候更多些,但不时蹦哒出来的幺蛾子,给千柔添了许多烦恼。 这种形势下,若再胡思乱想、患得患失,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七皇子去了,虽眼前还有个齐融晃悠,但千柔的心境大为不同。 毕竟,齐融心思单纯些,又自租了船在一旁过活,只时不时来蹭饭,实在碍不着什么。 李雪茹对齐融印象不好,每逢他过船,便不愿出来,只跟千柔作伴。 千柔觉得这样也好,便只让李靖行去陪齐融吃饭,自己则与李雪茹呆在屋里,逍遥自在。 一路走下来,倒是相安无事。 这样过了十来天,船在一个比较繁华的小镇停泊。李靖行便跟千柔商量着,将明岩派去姑苏,探一下情况。 明岩去后,绯红便也回了千柔身边伺候。 因她与明岩是新婚,千柔给了一个多月的假。如今夫君既出去办事了,自然就闲了下来,便提前回来了。 她与浅绿很有情谊,如今再回来,大家仍旧相处得很好,并没有什么冲突。 丫鬟们省心、夫君贴心,千柔的日子过得很舒心。 这时,李靖行担心千柔坐船闷着了,便来跟千柔商议,温声道:“离姑苏也不远了,不如咱们换陆路吧,好欣赏一下沿路的景致。再一个,品味一下不同的方式,也是挺不错的。” 千柔听了眼睛一亮,笑着道:“也好,若是换陆路,咱们可以到处逛,到处买。这一路行来,虽也采买了些吃食,但到底比不上上岸走陆路呢。” 李靖行见她眼眸发亮,便知道她想上岸搜罗美食,不由得笑个不住。 调侃了几句,他方道:“既然娘子觉得好,咱们就上岸吧。至于这船,让明石带着几个小厮押着,也就是了。” 千柔虽爱吃了些,但并不是肆无忌惮的吃,是个心里有数的。 她如今虽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但比起未孕时,只胖了一点,并不显怀。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很愿意宠着她,让她过得舒适如意。 千柔点头道:“夫君安排就是了,我是百事不管的,只管享受了。” 李靖行失笑,却也点头应了。 一时打点妥当,留下的人分派好了,马车什么的,也都租好了。 为了让千柔、李雪茹坐得舒适,李靖行不惜下了重本,让人将车行最好的马车弄了来。 虽花费不菲,但他觉得很值得。 李雪茹坐了十几天船,心中早觉得烦闷。得知能上去逛,心情自然很好。 不想,其后却得知,齐融也要跟着一起去。 李雪茹脸色便不好看了,却不好说什么,只打定了主意,少跟那家伙对上。 她想得好好的,齐融哪肯让她如愿。 他这次下江南,除了因为自己没去过的缘故外,更多的,还是想跟李雪茹多相处一下。 不想一路上,李雪茹都不露面。 齐融心里自是不得劲,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劝自己,来日方长,不必着急。 如此混了十来日,李靖行来跟他说,要换陆路。 立时,齐融便也附和了这主意,心里觉得,这可真是天从人愿,那小妮子躲不掉了。这日下船时,李雪茹正挽着千柔,缓步走向马车,齐融便凑了过来,笑嘻嘻的道:“李妹妹,多日不见,你好呀。” 李雪茹见他凑过来,心中腻歪得很。 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齐融态度不差,她也不好冷着脸。 她便欠身行了礼,淡淡道:“见过世子。”言罢也不多言,只向千柔道:“嫂子,咱们快走吧。” 千柔知她有心躲着齐融,暗自好笑,也就点头应了。 好容易见上面,李雪茹却是这样的态度,齐融心底自是烦闷。 不过,他只烦恼了一瞬,便觉得,李雪茹本就是与众不同的。 如今这般,虽出乎意料,却也算不得出格。 罢了,既然已经上岸了,以后吃饭什么的,碰面的机会多着呢。 想到这里,他便打起了精神,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但凡女子,最爱逛街买东西。 这习惯从古到今都未变过,千柔、李雪茹自也没有例外。 两人在集市里挑拣着,都十分兴奋。 不过,买的东西虽多,但都不算贵,都是些小玩意儿,饰物什么的却很少买。 采买完,又去吃了当地的美食。 千柔因怀着孕,胃口好得很,定了规矩,得每样都尝遍了才肯继续前行。 李靖行素来爱迁就她,闻言并无异议。 虽说这样有些耽误行程,但那又如何?在李靖行心目中,自是没什么比爱妻更重要的了。 逛了几日,已经到姑苏城郊了。 因得知城外有个观音庙,可谓是江南一大景,里面的斋菜更是远近闻名。因此地方虽偏了些,但人流如潮,络绎不绝,许多外乡人闻名而至。 千柔便动了心思,缠着李靖行要去,一则吃美食,二则到庙里拜一拜祈求万事顺意。 按千柔的意思,并不怎么信这些,但如今既来了这里,自是入乡随俗更合适些。 李靖行知道在她心目中,吃美食才是第一位,心中好笑,却没有反对,答应次日带她去走一趟,惹得千柔言笑晏晏,很是开心。 这日傍晚时分,他们去了客栈落脚。 李靖行十分体贴,一进店子便拉了千柔,进了二楼订好的住处,伺候她洗脸净面,又让她换身舒适点的衣服。 等千柔妥当后,他才开始收拾自己。 千柔一时无聊,便走到窗户前,倚窗闲看。 却见客栈后院回廊里,齐融将李雪茹拦住,递过来一个小锦盒。 李雪茹不肯要,带着丫鬟越过齐融想走,齐融却不让开,只堆着笑脸将盒子往李雪茹跟前送。 两人这般,早引来几个闲汉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齐融倒不在乎,李雪茹却是脸色白了又青,很是恼怒。 千柔见状,自是看不下去了,便跟仍在换衣服的李靖行说了一声,带了浅绿下楼来。 及到了后院,便见两人仍旧在那里僵持着,李雪茹板着脸道:“你没事情干,我却不愿奉陪。你的东西只管送别人去,我是绝不会要的。” 齐融见她面色酡红,气得不行,自己却依旧笑着,嬉皮笑脸的道:“只是些小玩意,且都是为李姑娘买的,李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虽说大家不熟,但好歹也同路了这么久,李姑娘这样,却是有些不近人情。” 李雪茹一哼,正想开口反驳,却听得嫂子的声音传来:“齐公子觉得,自己的行径便很近人情吗?” 因人多嘴杂,千柔便只以齐公子呼之。 李雪茹被缠了半天,心中早烦了。 眼见得有人相助,李雪茹自是欢喜,露出了笑容。 齐融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缓了一缓,才如常跟千柔打了招呼,笑着道:“前段时间跟李姑娘起冲突,惹得她哭了一场,我心里一直不安,送东西给李姑娘,也是赔罪的意思。再者,东西又不贵重,算不得什么。” 千柔淡淡笑道:“你为什么送东西我不知道,也管不着,但家妹态度摆在这里,齐公子还是将东西收回,大家都自在些。” 齐融闻言不以为然,但也没多言。 千柔看出他的态度,笑了一笑,转头向李雪茹道:“刚才你哥哥要找你说话,你去瞧一瞧吧。” 李雪茹闻言先是一愕,其后却回过神来,忙点头应了。 她猜得出,千柔此举,必定是为了敲打齐融。 旁人如何她不知道,但亲嫂子出马,她自是放心的。 她便带着笑,盈盈去了。 这些天,齐融好不容易跟她照面,说了一会儿话,就被千柔打破。 齐融心底难免不舒服,李雪茹一脸释然的笑更是惹人生气。 他便剑眉轻扬,盯着李雪茹远去的身影,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等回过神来,却撞上千柔探究的目光。 齐融脸色发红很是尴尬,千柔却不动声色看着他,将他盯得心虚无比,才开口道:“齐公子,咱们谈一谈吧。” 齐融见她总算开口了,心情松了一下,怔怔点头应了。 千柔便在前迈步,行往后院的凉亭处。 等到了那里,千柔命浅绿在亭外守着,自己悠悠然坐了,开门见山的道:“这些天来,齐公子一直跟着我们,有何用意?” 齐融笑着道:“没什么用意,只是跟你们搭伴,一起去江南游逛罢了。” 千柔看着他,目光中透着洞悉世事的冷静和清明,淡淡笑道:“这话旁人信不信我不知道,我是不信的。齐公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直接说,你是不是对家妹有意思?” 齐融闻言俊脸红透,张了张嘴想遮掩,但在千柔清明目光的注视下,满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千柔见状,心中自是了然,便直接道:“年少知慕艾,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男女有别,我希望,以后你行事能按规矩来,不要再跟家妹私下见面了。” 齐融大惊,抬头道:“为什么?”皱眉看着千柔,困惑的道:“人人都道郡主行事出乎意料,怎么郡主也如寻常的凡夫俗子一般,在意起男女大妨来?” 千柔淡淡笑道:“我原本就是凡夫俗子,人活一世,岂能不守规矩呢?你是男子,可以不在乎小节,但家妹闺名不能被带累。之前你要跟着我们,我虽觉得不妥,但并没反对,是因那时我不能确定你的心思。如今,你的言行举止,证实了你确实别有用心,我只能跟你好好掰扯清楚了。齐公子,听我一句劝,你虽是贵公子,但行事也不该肆无忌惮。你也不过是刚有几分意思,并没有到心动的地步,不如退一步就此放过家妹吧,于大家都好。” 齐融听了这番话,脸色变了又变,须臾皱眉道:“你如何能替李姑娘做主?再者,我并不是什么登徒子,如今存了心,将来回了京,自会请母妃做主的,绝不会玷污李姑娘的声誉,还会让她成为人上之人的。” 千柔不为所动,皱眉道:“我不是要控制家妹,但家妹的态度很清楚,她并不愿跟你有过多的来往。我是她嫂子,自然要尊重她的意思,好好护着她才行。” 她说到这里,目光炯炯看着齐融,声音很冷淡:“至于齐公子这求娶的话,不过是心血来潮吧?就当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打算给家妹什么名分呢?你乃是世子,娶亲自当从名门贵女中挑。家妹乃是庶出,与你并不相配。” 齐融默了一下,皱眉道:“就算为妾,也算不得什么。世子之妾,并不会辱没了她。再者,我心底看重她,自会给她优渥的待遇,让她过得尊贵自在的。” 千柔勾唇,笑容却有些冷:“是吗?你所愿给的,不过是个妾室之位罢了,你待她不过如此。你若真在乎她,岂会舍得让她屈居人下?你是世家公子哥儿,我不信你不知道正妻与妾室之间,地位差距有多大。” 齐融见她一脸冷笑,心中郁闷,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你待她不过如此。 这几个字令他心如针扎,但他却没法子理直气壮跳起来,许她世子妃之位。 心思转了又转,他叹道:“我只是身不由己罢了,但我对李姑娘,确实是真心的。” 千柔淡淡道:“在你看来,以家妹庶女的身份,得了妾室之位该偷着乐,是吧?但你一定不知道,旁人眼中的荣耀,未必是当事人想要的。” 她说到这里,脸色一沉如水,加重了语气道:“家妹此生是不会为妾的,我不允许,她跟我闲聊时,也是这个意思。她并无攀附之心,对公子也无意。至于公子,给不起她想要的,就不要招惹,另觅志同道合者,大家皆大欢喜。我言尽于此,齐公子能听进去固然好,若听不进去,仍旧要胡闹,我绝不会留什么情面。” 齐融见她声音中透着不容置疑之意,人也很强势,脸色不由得有些发白。 缓了一缓,他才道:“照郡主之意,女人活着,为的不过是名分罢了,至于情意什么的,一点都不用在意。只要能当正室,有情无情无关紧要,是吧?” 千柔摇头道:“你别曲解我的话,情当然重要,但名分也至关紧要。真正有情重情之人,不会让自己心上的人受委屈,不会让她屈居人下的。用情不深之人,才会有为妾也无所谓的想法。这种人,又哪里值得女子委曲求全,牺牲一切呢?” 齐融听了这番话,如芒在背,很是刺心,却又不能反驳。 千柔见他默然,轻轻一哂,缓缓道:“世子是聪明人,应该能领会我的意思。趁着如今你只是有几分意思,断然斩断这点情愫,于你,于家妹,都是最佳选择。将来,你自有贵女相配,家妹亦会嫁个合适的男子,有自己的小幸福。如此,便能两不相扰,各自安好。” 齐融这才从缄默中抬头,皱眉道:“郡主说来说去,不过是让我认命,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那样的人生,旁人看来锦绣团团,实际上,不过是一潭死水罢了。” 千柔淡淡笑道:“你这般年纪,想追求新鲜感理所当然,但你想过没有?你享受了这身份带来的荣耀,就该承担该承担的责任,但那是你自己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将家妹带进局中。我言尽于此,齐公子,你表个态吧。” 齐融默了许久,咬牙道:“郡主的意思我懂了,之前,我确实只有许她妾室之心,如今却明白了,自己大错特错了。不过,那也是因为我只是情意初萌,想偏了情有可原。不如这样,我再跟她相处一段时间,确认自己的心意。倘若觉得非她不可,我自会努力说服家里人,聘她为正妻。” 千柔脸色缓和几分,抿唇道:“你这番话是大实话,倒是出自真心。” 还没等他露出笑容,千柔语气一转,旋即道:“但你这提议,我不能允许。你有意,是你的事,与家妹无关。女子活着不容易,名誉重于天,岂能随意跟你相处?传出去,也太不像话了。” 看着脸色发青的齐融,缓了一缓又道:“你不要觉得我不近人情,我是她嫂子,自然得为她着想。我之前不知世子之心,如今既知道了,绝不会放任不管。跟家妹相处这事,绝不可能的。不过,世子一表人才,也算是不错的。若世子真有意,还是回家去求家人,说服他们到李府求亲,不必在这里耽误功夫。” 齐融闻言一脸为难,叹息不语。 千柔早猜到他没底气说服父母,见状也并不失望。 但凡女子,遇上的桃花,不可能都绽放。 缘分不够,他并不是李雪茹的良人。 她想着,却没说什么,只是笑着道:“我言尽于此,世子自己思量吧。”言罢盈盈一福,起身去了。 ------题外话------ 用手机赶了一章,有点瘦,亲们包涵一下,明天调整好,放在早上更,时间也会按之前的来 068 不做伪君子 齐融在李雪茹跟前碰了钉子,又被千柔正言相劝,心情难免抑郁烦闷。 回屋后,齐融翻来覆去许久,本想抽身离开,无奈心中实在难以割舍。 转念想,今后见不见得着李雪茹且不论,自己好容易来了江南,至少也得逛几天才够本。 这般想着,他便将那想离开的念头压下,决定还是再留一段时间。 虽然千柔有言在先,但齐融觉得,到底也算是熟人了,自己真要跟着,她也不可能撵的。 这样想着,他便渐渐心安了些。 至于千柔,回去后,却是立刻唤过李雪茹,跟她在屋里说私房话。 不等千柔开口,李雪茹便自己问道:“嫂子刚才跟那世子说了什么话儿?” 千柔笑着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打量着她的神色,娓娓道:“我一向拿你当亲妹妹看待,自然不必瞒你,世子风度翩翩,乃天生的贵公子,但我存了私心,并不愿你当妾,屈居人下。也不用远比,府里的情况你也看在眼里。正室与妾室,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嫡出与庶出,待遇也是截然不同。女子活在世上不容易,若真做了妾,日子难熬得很。我希望,你能嫁个好夫婿,做正头夫妻,过得逍遥自在些。这是我的一点痴念,我想,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李雪茹听了这番话,自是为之动容,忙道:“嫂子百般为我着想,我心里感激得很。我虽愚笨些,但跟了嫂子这两个月,也有自己的见解。不谈别的,就当初嫂子离开李府时,在史香月跟前那番话,我就记得牢牢的。嫂子放心,我知道女人该自立自强、自尊自爱,绝不会自甘堕落,为了权势给人做妾,置自己于水火之中。” 她对齐融,真的没有那意思。 一则是因为在船上初见时,齐融将她气得半死,令她心中有了阴影。 二则嘛,当初千柔的话,她一直记得牢牢的。 她虽年纪小,但一点就透,知道人活一世,绝不能肆意妄为。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虽是侯门女,却只是庶出,议亲时必定得低人一等。 那齐融,不可能是自己的良配。 故而从一开始,她就没往那上面想。 故而如今回话时,态度很坦然,也很真诚。 千柔听她说出这番话,心中自是十分安慰,微笑道:“你肯这样想,最好不过。妹妹放心,我与你哥哥虽然搬出来了,但你的事儿,我们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若是旁人家的嫂子说这话,真心不真心得两说,但千柔开口了,李雪茹却是深信不疑。 她立刻就点头,笑着道:“我知道,虽然姨娘靠不上,父亲也不重视我,但嫂子与哥哥,会是我的依靠。 我知道嫂子待我好,也不矫情道谢了,只告诉嫂子一声,在我心里,你的地位,比哥哥还重要些。” 千柔失笑:“如此说来,你倒算是我妹妹了。” 两人推心置腹,感情更胜从前,引得李靖行也感叹,李雪茹有了嫂子,连哥哥都不要了。 次日起来,收拾妥当,便照之前议定的,要往观音庙走一趟。 路该怎么走,早找小二问好了,倒不怕走错。 因路途有些远,李靖行生怕千柔饿着,便让人备了不少吃食,又防备着路上想喝热水,连炉子都带上了,准备工作做得很好。 千柔见齐融没走,还是要跟着,心里很烦恼。 只是,到底是一起从京城过来的,千柔也不好沉下脸来撵人,便只守着李雪茹,不让她跟齐融凑到一块儿。 明知道彼此婚事难谐,千柔自不愿横生枝节。 再说了,李雪茹自己也无意,更是该避得远远的。 齐融早料到她不会赶自己,只会将李雪茹守得死死的。 如今见事情如自己所料,便只苦笑了两声,也没有死皮赖脸缠上来。 如是,一行人便启程往郊外走。 不想天公不作美,走到一半时,竟然隐隐听到有雷鸣声。 六月的天,小孩的脸,虽是晴天,但瞬间变天也不足为奇。 李靖行脸色自是变了,忙四下打量一番,见并无可以遮挡之处,向千柔道:“这荒郊野外的,得找个地方避雨才行。这样,我带着人去前面探一探,让齐世子在这儿护着你们吧。” 千柔立刻应了,也不及说别的,只让他快去快回。 总算他们运气不错,没多久李靖行便回转,说前面有个破庙,虽是荒废了许久,但避雨没问题 一行人得了这个消息,都高兴起来。 紧赶慢赶到了那里,没多久果然天就阴了,跟着大雨滂沱,豆大的雨点不住往下落。 这个破庙地势颇高,雨水进不来,门口像是挂了一道水帘一般。 且庙虽破败,但当初建得还算结实,并没有雨水渗进来。 千柔看着庙外的暴雨,不由得笑道:“这天说变就变,能找到容身之所,咱们运气不错。” 李靖行点头:“今天确实侥幸,不然,就得让娘子吃苦头了。”说着,忙让浅绿拿衣服来备好,省得千柔冷。 虽下了雨,但千柔心情并没受影响,反而笑向柳絮道:“这雨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停。走了半天路,我肚子倒是有些饿了。如今也快到中午了,不如你准备一下,咱们就在这里用午膳吧。” 柳絮忙应了下来。 正忙活着,突然有个四五十岁的男子跑了进来,一身灰色衣衫都淋湿了,身形清瘦,模样有些狼狈。 虽淋湿了,却看得出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很普通,并无半点过人之处。 他进来后,便低着头径直走到破庙另一角,坐了下来。 千柔见他衣衫尽湿,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因向李靖行道:“夫君可有备用的衣服?不如寻一件出来,让那位大叔换了吧。” 李靖行自从跟她一起赈过灾之后,倒也知道人间疾苦了。 他本也有些同情那男子,爱妻又发了话,自是没有异议,立时便想尽一份心。 他便亲自上马车找了一番,寻了件自己的衣衫,走到那男子面前,微笑道:“大叔,你衣服湿了,若不嫌弃的话,先换上我的衣衫,将就一下吧。” 那男子听了,却没有接衣衫,反而盯着李靖行瞧,皱着眉道:“你认识我吗?” 李靖行摇头:“怎么可能认识呢?素未谋面。”笑了一下,接着道:“虽没见过,但今天在同一屋檐下避雨,也算是难得的缘分了。如今虽是初夏,但湿衣服黏在身上,必定很不舒服。还请大叔先换了衣衫,我这就让家中下人生一堆火,帮大叔将衣服烘干。待会儿再将衣服换回来,如何?” 男子听了,却没有答话,只依旧看着李靖行,似在揣测他话是真是假。 见他态度有些怪异,李靖行心中摸不着头脑,却没有不耐烦,只依旧带笑站着,将衣服递到那男子面前。 过了须臾,那男子方才开口道:“衣衫不必借,你若不嫌麻烦的话,让人帮我生堆火,我自将衣服弄干也就是了。” 李靖行听了,自是不好勉强,便颔首应了,唤过小厮吩咐几声,又看着小厮如何行事。 等妥当后,他才回到千柔身边。 这时,千柔正与李雪茹交头接耳说着话,很是亲热。 至于齐融,则是在一旁坐着,眼角余光不时瞟向李雪茹,却不敢上来搭话。 李靖行还不知齐融的心思,只是带笑走向他,陪他闲聊消磨时光。 柳絮正照千柔的意思,在烹饪午膳。 因出门在外,自然得简单些,便只做了面条,省心省力。 没过多久,整个庙里便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李靖行刚才就听千柔说饿了,见饭快好了,忙张罗着让人将马车里的矮桌搬下来,将吃食摆好。 条件有限,只做了简单的清汤鸡蛋面。 不过,早上出门时,带了一大篮子卤菜,倒是不必担心没菜吃。 这卤菜是千柔爱吃的,但出门在外,却买不到。 柳絮便时常采买了,自己做好了,供千柔享用。 此刻拿出来,每样卤菜装一盘,满满当当,色香味俱全,很是诱人。 忙活一阵,都妥当了。 因有两个矮桌,便分了男女席。 至于下人们,只能站着吃了。千柔却没拿筷子,只开口道:“难得遇上,不如也请那位老先生吃碗面吧。” 怀孕之后,她心肠越发软了,很愿意多做点善事,给还没出世的孩子积福。 李靖行无可无不可,颔首应了。 因刚才他出过面,如今,自然也要出头。 他便让浅绿另拿个盘子,将各样卤菜都装一点,自己则端了碗面条,一起送到那男子面前。 迎着男子探究的目光,李靖行如常笑道:“按理该请大叔过去用饭,但因为有女眷,实在不方便。再者,我也怕大叔不自在呢,倒是单独送过来好些。” 男子神色一沉如水,没开口,不过手却伸了过来,将碗接了过去。 李靖行这才松了一口气,行了礼,回到千柔身边,一起吃喝起来。 吃到一半时,那男子走了过来,也不说话,只将碗碟放到李靖行跟前。 李靖行热情一笑,招呼道:“大叔吃饱了没?若没吃好,再添一碗也使得。” 男子摇头:“不必了,我已经吃好了。” 看着李靖行,皱着眉头,径直道:“你的吃食味道不错,但我看得出,你用的碗碟乃是官窑烧制,一个就需要二两银子,奢靡得很。看你这模样,是富家子弟吧?难得遇上,我便多一句嘴,人生在世,年轻人该将心思放在正途上,不该贪图享受。” 李靖行听了,怔了一下,还没答话,千柔已经笑着道:“大叔一片好心,我心领了,但美食当前,若没有好器具盛放,岂不无趣?” 男子这才将目光移开,落在千柔身上,眯着眼道:“果然是富贵人家出生,娇生惯养,心里只有自己,只知道享受,不知人间疾苦,偏还有一堆歪理。” 千柔被他的话噎了一下,皱眉不语。 李靖行忙开口道:“我娘子很好,悲天悯人,做过不少善事呢。衣服首饰什么的,她都不在乎,唯一重视的,便是美食了。我私心觉得,人生在世,享受一下自己在意的,让自己过得舒适理所当然,绝无半点不是之处。” 千柔见他坚定不移护着自己,说出来的话还情理兼备,心中自是欢喜,露出了云破月来一般的笑容。 那男子却皱了眉道:“圣人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起体肤。凭你怎么辩白,贪图安逸享受的人,难有大成就。” 齐融见他一直在这里聒噪,心里早不耐烦,再者,也存了点私心,想为千柔出头,让千柔对自己改观。 齐融便皱着眉,插嘴道:“享受不享受,与大叔似乎不相干吧?大叔吃了我们的东西,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却来批评主人家行事不妥,也忒失礼了。” 李靖行忙道:“齐公子,你这话太过了,大叔出发点是好的,并没有什么坏心。” 回过头来,朝那男子欠身,旋即道:“大叔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过日子的方式,勉强不得。大叔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却不会做出什么改变。” 男子听了这番话,仿佛有所触动,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露出一个笑容来:“小子,你很固执,很有个性呢。” 李靖行听了这话,似乎是在夸赞自己,便欠身谦虚道:“大叔过誉了。” 男子却没答这句话,只是看着他,问道:“看你这模样,并不是本土人士,你从哪儿来的?” 他问这话虽突兀了些,但这缘故,倒也不必隐瞒。 李靖行便坦言道:“我们从京城过来的。因觉得江南人杰地灵,特意来这里游学,来日就在这里的学院念书,增长见识、提升阅历。” 男子“哦”了一声,缓缓道:“你做儒生打扮,果然是个读书人,难怪有几分口才。嗯,你打算去哪个书院?” 李靖行愕了一下,才答道:“还没主意,等进了城,摸清情况后再决定吧。” 男子颔首:“原来如此。”并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看向千柔,淡淡道:“你的事,我原管不着,刚才多了句嘴,你别见怪。”咳嗽一声,连珠炮一般道:“刚才你们给我的那盘子菜,做法挺新颖的,能否告知做法?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家里的厨娘也学一学,好满足我的口腹之欲。” 齐融听了,不由得脸都黑了。 这个奇怪陌生的老头子,白吃了主人家的东西,竟不道谢,反而说了不少酸话。 这就罢了如今竟还想要人家做菜的秘方。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怪,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呢? 这种人,傻子才会搭理,疯子才会给他秘方吧? 心里正默默想着,不想千柔却开了口,很大方的道:“这菜吃起来不错,但做法挺简单的,关键是配料挺多的。这样,我们带了笔墨,我让夫君将做法写下来,给大叔一份吧。” 男子本也是随口一问,不想她真的应了。 他不由得一脸错愕,声音中带着困惑之意:“我这要求有些过分,怎么你竟愿意答应呢?” 千柔温婉浅笑:“菜肴做出来本就是为了吃,难得大叔欣赏我们的手艺,也算是一种认同了,自然不必小家子气。” 男子听了默了片刻,颔首道:“你一个闺阁女子,能有这样的大气和胸襟,也算难得了。” 千柔微笑,正要谦逊几句,一旁的李雪茹张嘴道:“我嫂子当然大方了,一张菜单子算什么?年初京城雪灾我嫂子连嫁妆都舍了,花了好几万两银子呢。” 千柔并不愿她提往事表功,但李雪茹嘴快,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说完了,还看着那男子,一脸的与有荣焉。 刚才这人批评千柔,她心里早不耐烦,只是碍于自己是个小姑娘,不好张嘴。 如今话赶话的,正好能替嫂子出头,让那男子明白,自己大错特错了。 果然男子听了这番话,惊得脸色都变了,诧异的道:“如此说来,你竟是佳禾郡主了?” 千柔见已经说破了,便点头承认了,心底也有些诧异,皱眉问道:“大叔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男子淡淡笑道:“郡主名重天下,我虽在江南,但对你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 说着,便认真打量着千柔,品度一番,缓缓道:“你与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得知你的事迹后,我一直觉得,你必定是那种仗义疏财、甘于清贫的大义女子。却不曾想过,其实你也挺会享受的,出门前呼后拥,吃饭用贵价碗碟。” 他说着,想起刚才李靖行的话,略微缓和了语气,接着道:“当然,我无意指责你,只是觉得,你其实能做得更节俭更好,成为世人典范。” 千柔闻言神色未变,只欠身道:“大叔是一片好意,但我自有自己的道理。是,我是做了些善事,但我从未想过,为了行善,就要将自己弄得凄凄惨惨、吝啬穷酸。好日子谁不想过呀?只要不过分奢侈,不就成了吗?在行善和自己的小日子之间,是可以找到平衡点,两不耽误的。我不爱沽名钓誉,只愿活得真实自在,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就足够了。我不当道貌岸然的君子,我是小女子,真小人。” 她勾着唇角,含着一抹笑容,接着道:“看大叔的模样,应该也是读书人,且平日里应该是个与清苦为伴的。古往今来,大家都觉得文人就该清苦清贫,如此才有君子之风,才算有风骨。恕我直言,人活一世,还是该对自己好点,没必要刻薄自己。日子过得苦,未必就能一飞冲天。同样的,过得好的,未必就会一事无成。我反而觉得,多见识一下世间繁华不是坏事,将来真为官了,才能不被浮华迷住眼睛,更有可能当清官。” 男子听了这番话,脸上白了又紫,变幻不定。 仿佛这番话,触动了他的心肠一般。 千柔见状,自是摸不着头脑,却没有多言。 自己的心思已经表白清楚了,他爱怎么想由着他,自己管不着。 李靖行、李雪茹一同看着千柔,目中透着笑意。 千柔说什么,他们都是赞同的,且觉得十分有理。 至于齐融,也被她独到的见解、坦然自若的态度惊到,甚至有些动容。 过了一会儿,那男子拍了拍手,露出笑容道:“郡主这番话说得坦然自若、掷地有声,我竟无言以对了。也是,以前是我想偏了,好日子人人都向往,过得光鲜亮丽的,未必就不会心怀慈悲。” 他神色缓和下来,叹道:“想我一世为人师,见解却不及你通透,惭愧惭愧。” 千柔闻言并不洋洋得意,只婉声道:“我只是强词夺理罢了,大叔不要见怪才好。” 望着那男子,挑眉道:“虽是骤然相逢,但也算缘分了,你说自己是教书先生呢。如今我家夫君正想进书院念书,嗯,先生若不嫌弃的话,请先生指点一下姑苏各书院的情况,如何?” 男子听了,笑着道:“各书院的情况我虽知道,却不好评价,不过,我的身份,却是可以介绍一下。” 他清咳一声,一字字道:“我姓白,名叫白岚云。” 千柔闻言不以为意,李靖行却是一脸惊喜,连声音都似带着几分颤意:“先生莫非就是人称‘武陵居士’的大儒?” 那白岚云笑道:“大儒不大儒不好说,但我确实自号武陵。这浑名,竟比我的本名还响亮些。” 李靖行见他承认了,立时走上来,恭恭敬敬行礼道:“不想竟能在此地遇上先生,真是我的运气。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先生不要怪罪。” 就连齐融也踏步过来,正色行礼赔罪,说自己言语狂放,望先生不要跟自己一般见识。 千柔在旁见夫君眼眸亮度惊人,齐融也低了头,诧异了须臾,隐约明白了,自己必定是遇上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且这个先生大名鼎鼎,倍受读书人推崇。 069 定居桃花村 白岚云被李靖行、齐融围着,却没心思跟他们多言,只笑向千柔道:“女子之中,口才如你这般,又如此有主见的,我还是第一次见。难怪你能得郡主之位,也算名副其实了。” 千柔谦虚道:“先生过奖了。”看着白岚云,眼珠子转了一转,心中隐约生出个主意来。 她便略一欠身,带笑道:“我先失陪,与夫君说两句话儿,先生勿怪。” 李靖行怔了一下,忙凑到跟前来。 千柔压低声音,问道:“夫君,你不是要寻学院寻夫子吗?如今难得遇上,若是觉得这个合适,不如就拜在他门下,如何?” 李靖行瞠目结舌:“这不太合适吧?白先生的确不错,但这样冒冒失失的,如何能成事?” 千柔拧眉:“有什么不合适的?路上也能遇着,可见是机缘了。” 李靖行仍旧觉得不妥当,但又有些舍不得这难得的机会,皱着眉陷入纠结中。 千柔看出他难以决断,继续劝道:“机会不等人,就问一问罢了,他若应了皆大欢喜,你能有个良师,不应,也没什么损失,不过是于颜面有碍罢了。” 看着李靖行,决定用激将法,遂款款道:“夫君不是心有大志吗?怎么如今连这点考验都经受不起呢?” 李靖行听了这话,只觉得很有道理,便颔首道:“说的是,的确该试一试再论其他。” 两人嘀咕良久,李靖行终是拿定了主意。 他们商量的当口,白岚云已经在齐融的邀请下,在矮桌前坐了下来,正拿着卤猪蹄,啃得不亦乐乎。 李靖行便拍了拍胸口,稳住心神,走到白岚云跟前,恭敬的道:“在下李靖行,久仰先生大名,今日有缘得见,甚是心喜,倘若先生不嫌弃的话,在下想拜在先生门下,日夜聆听先生教诲。” 白岚云愣住,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 他心明眼亮,稍一沉吟便会过意来,没有答李靖行的话,反而问道:“这拜师的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佳禾郡主的意思?” 李靖行脸微红,却还是坦然道:“是内人的主意,但我对先生的仰慕之情真真切切,绝无半点虚妄。” 白岚云一哂:“是吗?你是否仰慕我且不论,我听人说,佳禾郡主样样出色,唯一遗憾的,便是嫁的夫君是个纨绔。如今见了你,虽没传言那般差,但确实与郡主差了一截,耳根子又软,唯妻子之命是从,我实在找不到理由收你入门。” 李靖行闻言耳根子都红了,但想起刚才爱妻的话,想起自己曾经无数次立誓,要给千柔带来荣耀。 身为男子,身为她的依仗,自己岂能说话不算话呢? 机会就在眼前,鼓着勇气据理力争吧。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卑不亢的道:“我与内人有差距,这一点我不否认。我曾为纨绔,这事儿也是真的。但我如今,已经真心改过,一直在努力上进,想成为配得上妻子的男子。” 他越说越顺,回头看一眼千柔,温声道:“我也并不是没有主见之人,是因为内人很有见识,每每说出来的话,都别出心裁,引人惊叹。因了这个缘故,我才尊重她的想法,对她言听计从。” 白岚云眼眸一扬,唇边笑容加深:“将怕老婆说得这般清新脱俗,你也算是人才了。” 咳了一声,看着眼巴巴盯着自己的李靖行,正色道:“旁的先不论,单说你是个纨绔,资质定然就不咋地,我若收你入门,必定会堕了自己的名声。” 李靖行忍住难堪,欠身道:“在下资质不算好,但也绝对不算差,这一点,先生试过便知。其实我要是跟先生易地而处,收徒之事,我倒是会考虑的。毕竟,资质好的,大家都教得好,相反,资质差点的,却不太会调教。先生试想,我曾是京城有名的纨绔,若是在你的指点下,取得了成绩,岂不更能引起轰动?” 白岚云被他噼里啪啦一连串给绕晕了,等回过神来,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千柔上前来,盈盈一拜道:“先生,你就收了我夫君吧。你不是喜欢我们做的卤菜吗?我不是说大话,我家里的厨师,真的很会做菜。各种菜肴,不但色香味俱全,还十分新颖,一两个月不带重样的。只要你肯收徒,来日我必定让你吃好喝好,享享弟子的福。” 白岚云嘿嘿一笑:“俗话说的好,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郡主想拿吃食收买我吗?未免太小瞧我了。” 千柔眼神清澈,直视白岚云,含笑道:“当然不是,是因为我知道,挑货才是买货人。先生若一点意思都没有,何必跟我夫君多费唇舌?” 白岚云不由得失笑,击掌道:“佳禾郡主不但有善心,有主见,这心思也十分灵透。念在你的份上,念在李公子有善心,不算差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破一回例吧。” 听了这话,李靖行还没回过神来,千柔却立刻会意,大喜道:“如此说来,先生答应了呢。”忙回头看向李靖行,嗔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给先生行礼呀。” 李靖行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恭敬跪下道:“弟子见过先生。” 白岚云淡淡笑道:“你倒会顺杆上,罢了,今儿个遇上也算缘分,收你就收你吧。” 李靖行大喜,忙三拜九叩,行了大礼。 一旁的齐融见状,不免有些眼热。 他自是没想到,千柔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来。 这位武陵先生名气虽大,却眼高于顶,想拜在他门下,不是件易事。 尤其李靖行本身德行有亏,资质也不算好。 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偏偏被她谋算成了。 千柔倒不觉得自己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只是看着白岚云,讨好的道:“谢谢先生肯收我夫君,先生,你留个住处行吗?等我们安定下来,才好登门拜访。” 白岚云板着脸道:“你这丫头脑子灵光,心眼又多,几句话一说,竟将老夫诓进去了。” 千柔笑嘻嘻的道:“事情能成,也要先生心甘情愿呢。” 李靖行见白岚云绷着脸,生怕千柔惹他生气,忙打岔道:“先生如今还在博文书院执教吗?” 白岚云点头,开口道:“你既入了我门下,就跟着我在博文书院念书吧。也不费什么事儿,待会儿我给你写个荐书,你直接入学就是了。” 李靖行大喜,忙再三谢了。 白岚云摆手道:“口头上谢有什么意思?你若是心里真有我这个夫子,倒不如将你的厨娘借我几天,让她将我家里的厨子调教一番。” 他笑了一下,旋即道:“老夫虽不爱口腹之欲,但你们家这什么卤菜,实在很对老夫的胃口。虽说刚才郡主答应给方子,但到底没有亲自指教方便,再者,郡主刚才说了,还有新鲜菜式呢,说得老夫心都痒了。” 见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大儒露出垂涎吃食的神色,李靖行嘴抽了一下,才忙道:“此事容易,等弟子安顿下来,定然照办。” 白岚云这才罢了,淡淡道:“我就住在这城外河间府的桃花村,到了村口,你一打听就知道该怎么走了。” 说着转头看了看外面,见雨已经停了,便笑着道:“行了,饭也吃了,弟子也收了,老夫该走了。” 千柔忙道:“先生且慢,刚才下了雨,地面都湿了,咱们这有马车,不如坐咱们的车吧,一则先生省心些,二则嘛,正好叫人瞧一瞧先生住的那桃花村,若是个好的,咱们也在那里住下算了。” 白岚云吃了一惊:“我住的那地方是乡下呢。” 千柔镇定的道:“我知道呀,桃花村,听名字就知道是乡下,但那又如何?先生能住,咱们有什么不能住的?我倒是觉得,乡下僻静清幽,最宜常住了。” 白岚云仍旧有些头晕。 他觉得千柔是贵女,自然娇滴滴的,哪里想得到,她竟会想出到乡下定居的主意来。 转念想,若他们真在桃花村落户,也不算坏事。 不说别的,离得近了,自己蹭饭也方便呀。 他想到这里,便挥手道:“行,日子是你们过的,你爱怎么着都由你吧。” 千柔笑盈盈应了,唤过小厮、车夫吩咐了几声,命他们好生伺候着。 一切妥当后,白岚云背着手,缓缓走出去了。 李靖行仍旧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笑向千柔道:“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能拜在武陵先生门下。” 千柔温声道:“只要有心,一切皆有可能。” 李靖行看着她,眸中俱是刻骨情意。 虽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仍旧开口道:“多亏娘子一力周旋才能如此,能得娘子为妻,真是我三生三世修来的。” 千柔脸微红,更多的是喜悦。 她想来重视夫君的心意,看得出,李靖行对这次的意外之喜很满意。 既如此,自当夫妻同心才是。 一直没说话的李雪茹也道:“哥哥确实有福气,嫂子不但人聪慧,还很旺夫呢。” 兄妹两个围着千柔,赞了一番,才开始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因如今饭也吃过了,路也没之前好走了,便不去拜观音庙了,直接返回客栈就是了。 这次出门,他们共租了三辆车。 如今去了一辆,少不得调整一下。千柔便带着李雪茹,跟丫鬟们挤了一辆。当晚,他们就在城外歇了一夜。 等到晚上夫妻夜话时,千柔才晓得,武陵先生是何许人物。 原来这貌不惊人的老先生,乃是三十多年前的状元。 他家境贫寒,但天资聪颖,又肯下苦功夫,凭自己的能力少年成名。 十八岁的状元,历朝历代都是少见的。 故而,这白岚云很得皇上看重,可以说前途无量。 只是,他才华虽高,但天生一股倔脾气,甘于清贫,连同僚间都甚少来往。 这样的人物,虽是朝中清流,却因不知变通,受到不少排挤。偏生他性子又傲,受不得闲气。 故而只在京城呆了几年,就上表辞官。 皇上挽留一番,但也知道他确实不是个当官的材料,便只能允了。 因他才学好,皇上便想将他留在国子监。白岚云却不愿意,执意要回老家姑苏。 皇上没法子,只能应了下来。 白岚云回乡后,便进了博文书院。 他来之前,那博文书院不过是姑苏二流的书院。 等他进去当了夫子,不出十年,博文书院便天下闻名。 只因,他教出的学生头一次应试,便得了状元、探花,二甲里也占了几个名次。 一下子,便引起了轰动。 天下读书人纷纷往博文书院跑,盼着能拜在他名下。但白岚云收弟子,却是有规矩的,考核甚是严格。 因此,能拜在他名下的学生并不多。尤其近年来他年岁大了,入门的弟子就更少了。 据统计,他的弟子里,有三个状元,两个探花,中进士的有三四十人。 这个数字很惊人了。 因而白岚云日渐名显,成为读书人心目中的大儒。 不过,他虽名气大,但性子还是跟年轻时一样,见不得奢靡之风。 刚才他对千柔用高价碗碟耿耿于怀,是因他天生就是这样的性子,并无针对之意。 虽然他不适应官场,但他自己有才不说,在教书育人上也这样厉害,桃李满天下,这样的人生,只能用牛叉来形容了。 千柔得知这些后,吃惊了一会儿,才向李靖行道:“虽说这夫子名气大,但有句老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若不用心,就算拜个神仙为师,只怕也是白搭。我知道夫君心里有数,只盼着从今以后,夫君一如既往刻苦,不忘初心,我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家中琐事,我自会打点的。” 李靖行听了这番殷切嘱咐,忙表态道:“娘子放心,你费尽心思给我搭好了台子,我若不珍惜,那还是人吗?” 摩挲着千柔的肚子,声音十分温柔:“之前我一直说,会护着你和孩子,但心底,其实有些没底气。如今形势改观,我可以很自信的说,不出五年,我定能金榜题名,让你当进士夫人。” 千柔点头,笑眯眯的道:“好,我等着夫君大展身手。” 见她笑语如珠,李靖行不由得情动,低头吻上她的樱唇,心中洋溢着漫天的情思和欢喜,更有几分得意。 这样出色的女子,被自己独占了,对自己一往情深。 得妻如此,此生无憾。 次日起来,进城后,寻到了先到一步打探消息的明岩。 明岩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说了一遍,李靖行虽听在耳里,却不怎么放在心上,只将自己要去博文书院,及到桃花村定居的意思说了一遍。 昨儿个他便知道,那桃花村跟博文书院都在城外,才相距几里路,最是方便不过。 若进了书院,今后早出晚归,能每天都回家。 于李靖行而言,求学虽重要,但妻子的地位更重要。 若不能跟爱妻日日厮守,这日子,真一点意思都没有。 明岩花了很多功夫打探,如今得知主子另有打算,也不生气,反而十分高兴。 因为他打听来打听去,也听说了,姑苏最好的书院,便是博文书院。最有名气的夫子,便是武陵先生。 如今主子能有这样的机缘,实在是上天厚爱。 他便稳住心神,自告奋勇要去桃花村走一趟,打听一下是否有人肯卖房子。 李靖行便让昨儿个送过白岚云的车夫领路,带着他去了。 接下来,他们便在姑苏城游逛起来。 姑苏人杰地灵,是天下第一等风流富贵之地,亦充满了儒雅灵秀的文人气息。 论繁华,竟跟京城不相上下。 千柔、李雪茹自是很有兴致,在李靖行、齐融的陪伴下,到处走走逛逛,买了不少古朴的小玩意儿。 如此自在了十几天,他们才搬往桃花村。 不得不说,他们的运气真的很好。 明岩外出打探时,正好桃花村有个富户,因为发了财要搬到城里住,便想将屋子卖了折现。 得了这个巧宗儿,明岩立时就回来禀告,连价钱都问好了。 千柔、李靖行得知那富户的院子不算小,有几十间屋子,修整一下就能住,都很是欢喜。 因明岩也算历练出来了,两人便拿出银子,让他将一切事宜都打点好。 有了银子好办事,明岩很快就将手续办好,屋子也都修整了,来请李靖行示下。 那时,明石押运的画舫早到了,大家也都逛够了,立时就决定,搬家。 免不了,又是一番忙碌。 因怕千柔劳累,李靖行虽得了荐书,却一直没去书院,只让人不时去探望白岚云,尽弟子之谊。 有他和李雪茹帮忙,事情自然容易些。 饶是如此,等一切停妥,已经是七月中旬了。 桃花村不负其名,果然有十里桃花,连绵不断。 当然,如今不是春日时节,没有桃花看。 至于他们的新住处,虽不精巧,但胜在房子结实,院子开阔,别有一番趣味。 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这桃花村的新住处,很合千柔的心意。 她心中,其实一直都有一个田园梦。嫁了李靖行之后,本以为此生只能在侯门打转。 却没有想到,自己期盼的,竟能成为现实。 至于李靖行,住惯了繁华之所,虽有些不习惯,但他如今只以爱妻为重。 见千柔满意,他自然也欢喜,一颗心安定下来。 这一日,李靖行正与千柔商议,说家里安顿好了,自己要去书院念书去。 正说着,齐融命人来请,李靖行只得出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他才返身回来,向千柔道,齐融想回京去。 这些天来,因为千柔防范得紧,李雪茹自己也无意,齐融一直找不到机会跟李雪茹独处。 齐融心底很失望,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逛也逛够了,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他只能选择回京,其余的,再徐徐图之。 千柔得知他要走,心底很欢喜,笑着道:“好歹也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明儿个咱们备个饯别宴,送一送他吧。” 李靖行颔首:“如此也好。”盯着千柔,迟疑着开口道:“齐世子还有个请求呢。他说了,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想跟你和妹妹单独说几句儿。” 齐融的心思,这些天来,他也渐渐察觉了。 虽然知道了,却不好插手。 毕竟,齐融并没有将那意思说出口。 如今齐融虽开口要见李雪茹,但捎带上了千柔,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回来跟千柔商议。 千柔沉吟道:“这样做有些于理不合,不过,若是不见他一面,想来他绝不会死心。罢了,待会儿我让人在后院置些茶点,你将他带来吧。” 李靖行颔首应了,自去寻齐融。 千柔便让人备茶点,又将李雪茹唤了来,姑嫂两个在后院漫步。 如今虽是夏日时节,但姑苏天气并不炎热,又住在乡下,更是比别处舒适怡人。 走了一会儿,千柔问道:“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我倒是忘记问了,你是侯门闺秀,如今却得住在这里,能适应吗?” 李雪茹不假思索答道:“嫂子怎么问起这话了?这儿虽是乡下,但幽静清雅,别有风味,我心里很喜欢呢。” 抬头看着后院几株果树,笑意盈盈道:“之前住在府里,只有花香,如今却能闻着果香,品味农家乐趣。我心里,很感激哥嫂带我出来,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致。要不然,我的人生,便跟寻常的闺秀,没有什么分别。” 眼界、见识决定了一个人思维的狭宽。 李雪茹本就有几分聪慧,跟着千柔历练了几个月,又出来增长了阅历。 如今的她,不但身量高了,眉眼间也多了几分恬然慧黠。盈盈一笑间,明眸光华流转,很有几分动人。 千柔看在眼里,不免有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 她便笑道:“妹妹能这么想,我很高兴。咱们住在这里,如今倒很僻静清闲,等孩子出生后,只怕日日都会忙得不可开交。” 李雪茹看着她已经开始显怀的肚子,笑得一脸开心:“没事儿,嫂子,我会帮你的,不会让你一个人受累的。” 千柔颔首,带笑谢了,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眉眼间多了几分慈爱的光华。 抬首,碧空如洗,院里的果树葱葱郁郁、生机勃勃,不时有飞鸟掠过,不留下一丝痕迹。耳畔传来不时鸡啼和村民说话的声音,提醒着他们,这里是姑苏城外的村落。 能在最美好的年华,与心爱的男子在田园居住。他读书,自己理家事,一起生儿育女,携手走过春夏秋冬。 这样美好宁静的时光,必定会是她一生中,最美好温暖的记忆。 070 运筹帷幄 千柔与李雪茹相携而行,走走谈谈,感情甚好,不似姑嫂,倒似姊妹一般。 过不多时,却见齐融、李靖行一前一后,缓缓走了过来。 李雪茹本来笑容满面,骤然见了齐融,脸色微微一变,忙停住步子,低声道:“嫂子,咱们回屋吧。” 千柔却将她拉住,微笑道:“没事儿,齐世子马上要走了,咱们将话掰扯清楚,对大家都好。” 李雪茹听了稍愣,旋即颔首道:“也好。” 纠缠不清确实不像话,倒不如说清楚了,大家都落个清静。 两人说话的当口,齐融、李靖行已经渐渐走近了。 彼此行过礼,千柔便笑向李靖行道:“夫君,咱们去别处走一走吧。” 之前千柔百般防范齐融,如今却改变主意,肯让李雪茹跟他单独相处。 这显然超出李靖行的预料,令他一脸错愕,心中也很茫然。 不过,千柔行事总有自己的道理。 李靖行一直对她千依百顺,如今虽惊讶,却并没有反对,反而点头应了,携着她去了。 两人却没有离开后院,只在稍远一些的位置踱步,做个照应。 李靖行一肚子的惊诧,便问了出来。 千柔笑容清浅,解释道:“此事原该当事人自己说清楚,咱们不必掺合。我相信妹妹,更想让她独当一面。毕竟,她如今做姑娘时,咱们能为她遮蔽风雨,但将来出嫁了,一切都得自己来。从现在就开始历练,让她直面生活中的各种纷争变化,将来才能从容自如,游刃有余。再者,咱们也没有放任自流呀。就在这里看着,若有不妥,立时过去就是了。” 李靖行听了,果然很有道理,便笑道:“如此甚好,你也算用心良苦了。”遂放下这个话题不再提,只扶着千柔慢慢走着,享受着静好时光。 齐融站在李雪茹对面,定定看着她,心情有些复杂。 面前的少女,穿着杏色衣衫,正值豆蔻年华。 因为年齿小,她眉眼有些青涩,偏她又生了一双纯净澄澈的杏眼,仿佛能将人的心魂都吸走一般。 他是王府世子,是安王府最尊贵的公子,美人对他来说,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东西。 只是,只有站在她面前,他才会心跳莫名加快,有种情不自禁的感觉。 最开始时,只是被她与众不同的举动吸引住了。 清风院初见,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佳禾郡主和武王身上。 唯有他,被李雪茹泼辣活泼的举动吸引了,记下了她的模样。 江上相遇,她看烟花的神情,印在了他脑海中。 之后那一场风波,她与自己针锋相对,他起先生气,等平息后,脑海里却时不时涌现出她或嗔或怒或喜的模样。 比起小家碧玉,她更端丽大方;比起寻常闺秀,她更生动活泼,浑身上下,仿佛有一种魔力一般。 如今一路行下来,她态度一直冷淡,他却心热如火,只觉得魂牵梦萦,再也放不下了。 也许,她是自己前世的劫难吧?入了眼,便慢慢的,也入了心。 李雪茹见他只盯着自己瞧,却不言语,不由得小脸绯红,皱着眉道:“听说世子要走,是吗?” 齐融脸色晦暗下来,怔怔颔首:“看姑娘的模样,似乎挺盼着我走似的。” 李雪茹摇头,淡淡笑道:“世子这是什么话?你走或者不走,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齐融闻言有些刺心,直直盯着她,忍不住道:“在你心里,竟真的只将我当陌生人吗?这里没有外人,咱们不妨坦诚相对。我不信你如此狠心,不信我真心喜欢你,你却不将我看在眼里。” 李雪茹眸色清澈,镇定自若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钱有势、有才有貌,是个女子就该对你刮目相看?是不是觉得,你对我另眼相看,我该感恩戴德、受宠若惊?是,你的确不错,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一早就知道,你我有天壤之别,我们不是一路人。我可以坦然跟你说,我对你没有半点意思,至于你的情意,那是你的事情,也与我无关。” 迎着她冷淡的眸光,听着她冷静淡漠的话语,齐融心底的一点点奢望,登时粉碎殆尽。 之前他总觉得,彼此都是情窦初开之际,她就算不喜欢自己,但总有几分好感的。 如今,却是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冷静淡薄的女孩?怎么会有对自己无动于衷的女子呢? 偏偏,她冷,他却不能就此挥剑斩断情思。 之前喜欢她的与众不同,如今却只能苦叹,她太与众不同、特立独行了。 旁人面对这种情况怎么处理的,他不知道,但他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从来没有这样在乎一个人,从来没有动过情。 如今动了心,满心满眼,便只有她的存在了。 罢了,既然放不下,倒不如狠狠心,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 他心底,宁愿她恨自己,也好过与她形如陌路,擦身而过。 齐融闭一闭眼,叹了一口气,才道:“姑娘的意思我懂了,既如此,我无话可说,但我是个自私的人,不会就此放手。” 李雪茹大惊,眨着眼睛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齐融睁开眼,勾唇一笑,却没有答她的话,只是道:“等事情成了,姑娘自然就知道了。”言罢深深看李雪茹一眼,转身要离开。 李雪茹正满头雾水之际,见他要走,忙喝道:“世子且别慌,你将话说清楚再走。” 齐融却不回头,也不回答,仍旧一路往前,径直去了。 李雪茹气得目瞪口呆,却又不愿跟他拉扯,只能跺一跺脚,返身来寻千柔。 她此刻心乱如麻,只能寻求嫂子的庇护了。 见到哥哥嫂子后,不待人问,她立时竹筒倒豆子,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千柔、李靖行听完了,不由得面面相觑,眉眼都凝重起来。 千柔沉吟道:“听他话中之意,竟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跟你纠缠一番。据我猜测,他回京后,必定会让人到李府求亲。” 李雪茹一听,登时慌了神:“若他真上了门,许个侧室什么的,父亲必定会答允的。”她跺脚,忿忿道:“我明明将话说得很清楚了,为什么他竟不肯放过我呢?” 千柔叹道:“那日我说,给不起就别招惹,看来他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也对,皇家人本就自私些,他又年轻气盛,有这种想法不足为奇。” 李靖行皱眉道:“他的出发点倒不必深究,咱们如今只商量该怎么办吧。”回头看向李雪茹,问道:“你心里有什么想法?” 李雪茹红着眼道:“我哪有什么主意?但我一早就决定了,无论如何,绝不给人做妾。他若执意为难,我只能一死了之。”说到这里,心中悲苦,忍不住落下泪来。 千柔拉着她的手,安抚道:“妹妹这话过了些,什么死不死的,为了这点事多不值当呀。再说了,之前我就说过,你的事情,我们不会袖手旁观。放心,有我和你哥哥在,定然不会叫你吃亏受苦的。” 在她温声安抚下,李雪茹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她拿帕子拭泪,心中重新燃起希望,便望着千柔,殷切问道:“嫂子素来聪慧,如今是不是有主意了?” 千柔微笑道:“只模模糊糊有点想法,得先将你的心思确定了,才能有所行动。齐世子并没有定亲,应该也没有旁的意中人,倒是可以谋划一二。” 伸手拉着李雪茹,声音越发温和了几分:“这里没有外人,妹妹你实话告诉我,你真的很抗拒齐世子吗?倘若能嫁做正室,你是否情愿?你不必急着回答,多想一下,想清楚了,再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吧。” 李雪茹听了,果然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我对他,不喜欢,也不憎恨,我心里又没有什么人,嫁谁都一样。如今他死缠着我不放,我也没法子。倘若真能嫁为正室,我倒是不介意,但我们身份相距太远,此事如何能有成真呢?” 千柔笑着道:“不必担心,只要你愿意就成,旁的事情,我会助你的。” 李雪茹见她回答得很镇定,不由得很是吃惊,随后想,嫂子素来是个心里有成算的,想出主意来轻而易举。 她便没有多问,只点头道:“如此,就劳烦嫂子了。” 千柔看着她,又道:“身为女子,若不能嫁一个自己喜欢的,嫁一个喜欢自己的倒也不错。世子虽然任性了些,但对你的心是真的。倘若事成,你以后要跟他好好相处才行,不然,倒是会误了自己终生。” 李雪茹心思灵透,听了这番话,缓缓道:“嫂子是怕我耿耿于怀,给他脸色看吗?嫂子放心,此事虽然不是我甘愿的,但若真嫁了他,我会豁达面对,绝不会小肚鸡肠,因为旧事斤斤计较,更不会跟他做怨偶。” 千柔见她领会了自己的意思,赞许点头。 李雪茹想了一想,叹道:“我能保证,自己会一心一意待他,但他只怕不是长情之人。他身份显贵,将来三妻四妾只怕避无可避。” 千柔唇边含着一抹浅浅的笑纹,镇定的道:“这世上的男子,十之八九都想左拥右抱,娶个娇妻,再纳几个美妾,即便你嫁了旁人,这种烦恼也是免不了的。” 李雪茹闻言一震,恍然大悟。 正如千柔所言,身处这样男尊女卑的社会,嫁给谁,都是这种情况。 即便是那田里的庄稼汉,有了余粮都想纳妾呢,更何况旁的男人? 自己虽是庶女之身,但嫁的,也只会是官宦之家。 嫁了旁人,也少不了这种烦恼。 李靖行忙插嘴,表白道:“娘子,你说的那些男子,绝对不包括我。” 千柔挑眉,带笑看着他:“我话没说完呢,天下男人都好色,十之八九想娶个娇妻,再纳几个美妾,另外那些,是想娶个娇妻,纳几十个美妾。” 李靖行登时傻眼了,呆呆怔怔不知如何是好。 那呆萌的模样,惹得千柔烦恼俱消,开怀大笑。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定下心神,望着若有所思的李雪茹,正色道:“男子好色这问题,是没法子逆转的。我觉得,身为女子,与其杞人忧天,倒不如放开心胸,经营好小日子,好好提升自己的能力,让他离不开自己。另外,即便嫁了人,也不要失去自我,要当独立的个体。倘若男子变了心,自己潇潇洒洒离开就是。夫妻相处时,倾心相待却不迷失本心,如此,才是上策。” 李雪茹醒悟过来,点头道:“嫂子这番见识与众不同,却有自己独到之处,十分有道理。” 她回头看一看李靖行,眼中有了笑意:“嫂子身体力行,证实了女子该如何与夫君相处。也只有嫂子这等女子,才能将一个纨绔调教得服服帖帖,成为众人典范。” 李靖行听了,佯怒道:“好哇,你如今连哥哥都敢调侃了,好大的胆子。” 李雪茹察言观色,知道他并没有生气,便抿唇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回头看向千柔,道:“嫂子别理哥哥,只管继续说就是了。” 千柔将手一摊,笑着道:“我只会这几斧子罢了。”拍着李雪茹的肩膀,温声道:“我只能指点几句罢了,等你真嫁了人时,一切得自己摸索才行。” 李雪茹不再茫然、担忧,而是笑吟吟的道:“听嫂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嫂子的指点,我受用无穷,对自己的未来很有信心。” 千柔听了放下心来,笑赞道:“孺子可教也。” 转首看向李靖行,婉声道:“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些,接下来,还请夫君出面,将世子请过来,咱们一起敲打他几句。” 李靖行点头应了下来,正要去请时,浅绿却匆匆行过来,行礼道:“世子刚才骑着马走了,且将自己的侍从都带去了。” 闻言众人不免吃了一惊。 千柔蹙眉道:“计划不如变化,他这样,多半是打算不辞而别呢。” 她看向李靖行,沉吟道:“好在他没走多久,应该追得上。夫君,你会骑马,不如由你追上去,告知齐世子,若他真对雪茹有心,请他静候半年,我有办法让雪茹成为他的世子妃。至于旁的,容后再解释。” 李靖行听了,也无暇多问,立时便点头应了。 待他去后,李雪茹咬着唇问:“接下来,嫂子打算怎么做呢?” 千柔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向李雪茹道:“玉欣公主筹建善心堂的事,你还记得吧?我打算写封信给她,给她出个主意。” 李雪茹忙道:“嫂子打算请公主出面吗?” 千柔颔首:“那善心堂不止给人容身之所,还会请人交各种技艺。我打算给公主进言,让她安排一些女子学医。等学成后,以后专门给女子看病。” 大燕朝,女子主内,没有女子学医。 在这里,女子若生病了,只能请男大夫看。 寻常百姓家,忌讳倒少一些。至于官宦世家,女子看病时,都得隔着帐幔,且那手腕上还得搭一张帕子。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这样遮遮掩掩看病,自然不时会有误诊的情况发生。 再者,男女终究有别。女人的某些病,对着男大夫是说不出口的。 这样一来,更是耽误病情。 另外还有件事儿,更是让千柔十分上心。 古代生育率高,但生产时十分凶险。即便有钱人家,接生时也只会请稳婆。有那妥当些的,会请大夫坐镇,但绝不会让大夫进产房。 在这里,生孩子时一尸两命的事儿根本就不稀奇。 若是有了女大夫,不但平时方便女子看病,等生产的时候,更能进产房护理,随时了解产妇的情况,降低生育风险。 李雪茹听了千柔的讲述,知道她的想法,震惊之余,佩服得五体投地。 千百年来,人们早习惯男子当大夫,早就忘记了,其实女人也能行医。 若真照千柔的想法,培养一批女大夫出来,实乃利国利民的好事。 这些在后世看起来,也许是常识的东西,但在没有出现之前,要想到可是相当的不容易。 李雪茹不由得眼眸发亮,叹服道:“嫂子脑子真好使,若是男儿身,必定前途无量。” 她说着笑起来,复又道:“我倒是说错了。嫂子虽是女儿身,但一样闻名天下,受人敬仰尊敬。” 千柔带笑看着她,摆手道:“咱们关系这样好,你不必说这些好话赞我。再说了,这主意原是你想出来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李雪茹一怔,其后会意道:“嫂子想将这个功劳让给我,借机提高我的身份吗?” 她叹一口气,皱着眉道:“我并非不识好歹,此事功劳不小,但这主意是嫂子殚精竭虑想出来的,我岂能鸠占鹊巢?” 千柔带笑道:“我已经嫁人了,又有郡主封号,多这桩事儿不过是锦上添花,但你却是不同的。我们离京前,玉欣嘱咐了,让我有事只管说。如今我就拿这事儿托付她,再请她美言几句,让她在太后跟前求情,为你讨个县主的封号。无论将来你跟齐世子的事儿能不能成,女孩儿家有点好名声,提升一下身份,不会是坏事。” 温和看着李雪茹,从容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之前我屡次出风头,虽不是我情愿的,但锋芒太盛,已经惹了不少闲话。你不用觉得不安,由你顶着这个名儿,我心里反而觉得欢喜呢。” 李雪茹听了,不由得红了眼圈。 她当然知道,以自己如今庶女的身份,若是能提升一下身份,不但说亲时能占便宜,出嫁了,夫家也不敢小觑。 千柔想出来的主意,实在是极其高明,可以说是大功一件。 若是事成,将来全天下的女子都会受惠。 这么好的露面机会,她却要让给自己。 由此可知,自己在她心目中,真的很重要。 她是真的,将自己当成姊妹一般看待,才肯做出这样的牺牲吧? 而且,为了自己能心安理得,她还说了那么多宽慰的话。 李雪茹想到这里,心情激荡,含泪道:“嫂子一片好意,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只能领了嫂子的厚爱,今后好好与嫂子相处。” 千柔见她爽快应了,拍手道:“这才对,我就喜欢你性子爽利,不爱看人扭扭捏捏。”  李雪茹听了,也就没再道谢了,只向千柔道:“之前玉欣公主一直不怎么喜欢嫂子,之后虽然改观了,但来往并不算多。此事托付给她,能行吗?” 千柔不假思索回道:“放心,玉欣心实性子直,既说了拿我当朋友,定然会说到做到。我有事不寻她,她反倒会生气。待会儿我便回去写信,接下来,咱们也不用做旁的,等着她的好消息就是了。” 李雪茹放下心来,笑着道:“一切都按嫂子的主意来,我等着享福就是了。” 千柔点头,按下此事不再提,只笑向李雪茹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吃午饭去吧。” 她心里还有些想法,没有说出来。 这古代的医疗条件,一直是她的心病。 在这里,女子生产,无疑于闯鬼门关。 除了培养女大夫之外,其实能做的还有很多。 旁的不论,若是遇上难产,束手无策的情况,还有一条路——剖宫产。 虽然这里环境差,手术未必能成功,就算成功了,护理也是个难关。 困难虽然多,但在生死关头,一切手段都值得一试。 若真成功了,不知会有多少人受益。 当然,这事儿风险太大,想法也惊世骇俗,得徐徐图之。 另外,还可以牵头,召集妇人和大夫,编个册子,普及妊娠、分娩、育儿等方面的知识。 这些想法在她脑海里涌现出来,令她意识到,自己即便生在乡下,但能做的事情,其实还是挺多的。 李靖行去了大半天,等到天擦黑时才回转。 让人意外的是,齐融竟跟着他一起回来了。 一回来,齐融也不做别的,只吵着要见千柔。 李靖行没法子,只能进屋来见千柔,开口道:“我追上齐世子,将你的话说了,他呆了半晌,立时就跟着我回来了,还说有话要问你。” 千柔淡淡道:“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他,见一面倒无妨。”转头看向李雪茹,问道:“妹妹,你去吗?” 李雪茹摇头:“我心有些乱,再说见面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嫂子去见他吧,我相信,嫂子定然能将事情处理好的。” 千柔听了也罢了,便让她回屋歇息,自己则在李靖行的陪伴下,去见齐融。 照面后,齐融直截了当问:“郡主之前那番话是真的?郡主真的有法子吗?” 千柔不答反问道:“世子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齐融皱眉,却还是低了头,默默应了下来。 千柔便直视他,问道:“世子之前对家妹说,绝不会放手,世子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齐融闻言一脸尴尬,默了一会儿,才答道:“我是想着,回京了就对母妃说,自己瞧上李姑娘了,让她到李府提亲。” 见事情跟自己预料的差不多,千柔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李靖行也皱着眉头,一脸不虞之色。 齐融见状越发觉得没意思,低着头解释道:“我这做法的确欠妥,这一点我不否认。我知道,母妃不会允她正室之位,但我心里,确实放不下她,才会生出这种念头。还望郡主念在我一片赤诚的份上,不要跟我计较。” 千柔拧着眉,声音平板:“你这些想法的确过分又自私,但纠结这个实在没意思,咱们还是谈一谈下一步的打算吧。为侧室当妾之事,你想都不要想,我们是绝不会答应的。” 齐融忙道:“郡主不是说有法子,能让李姑娘当我的世子妃吗?若真能实现,我心里很乐意,必定会好好待李姑娘,绝不敢辜负。” 千柔见他态度不错,脸色这才缓和了些,看着齐融道:“你话倒说得好听,但能不能做到,却要看你将来的表现了。” 齐融忙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指天发誓,将来定然好好对待李雪茹,让千柔放心。 表明了心迹后,他忍不住又问:“郡主打算怎么做呢?” 千柔摆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此事我心里自有打算,我会想法子,给妹妹弄个封号什么的。至于世子,若是真有心的话,也能出几分力的。” 齐融忙表态道:“郡主只管说,融无不从命。” 千柔颔首,含笑道:“其实你年纪也不算小,为何你到如今还没定亲呢?” 齐融愣了一下,才答道:“家里母妃一直在张罗,我想寻个合自己心意的,执意没有答应,这才拖到现在。” 他微微侧首,沉吟道:“刚才郡主说自己有把握令李姑娘得个封号,既如此,我便等此事成真后,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言明自己对李姑娘一往情深,求母妃上门提亲,将李姑娘聘为正室。如此双管齐下,自然万无一失。” 千柔摇头道:“不妥。”看着齐融,从容道:“齐世子是男子,当然不知道女人的心思。你若真将自己钟情妹妹之事说出来,安王妃肯不肯答应且两说,心里却必定会存有芥蒂,觉得妹妹是狐媚子,将你勾得失魂落魄。如此一来,却是于家妹不利。” 齐融闻言为之动容,沉吟道:“郡主言之有理,却是我想差了。依郡主之意,怎么做才合适呢?” 千柔微笑道:“若依我的想法,世子回京后,可以将遇上我们的事儿讲一遍,也可以提一提妹妹,赞几句好话儿,至于情意什么的,却不必说起。等将来妹妹名声日显,安王妃必定会在家里提起这事。即便她不提,你自己也可以想法子,将话题引到这上面。到那时,你再拐弯抹角引导她,说这样的女子,若是娶进门必定宜家宜室。等安王妃动了心思,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齐融眼睛一亮,颔首道:“如此行事,的确更妥当些。”连忙朝千柔躬身行礼,恭恭敬敬的道:“多谢郡主费心周全,融感激不尽。” 千柔摆手道:“感激倒不必,若事情真成了,还望你能善待妹妹,如此,我便心满意足了。” 说着不待齐融回答,便向李靖行道:“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夫君,你陪世子吃饭吧。”说着,朝齐融欠身,盈盈去了。 等回屋后,她便拿了笔墨出来,斟酌许久,提笔给玉欣公主写了一封长信。 等写完了,李靖行也从前面回来了。 因今儿个他外出奔波了,千柔怕他累着,忙催着梳洗了,夫妻两个一同歇下了。 次日起来,千柔便让人将信投到驿站,多付了一笔赏银,好尽快将信送到。 至于齐融,得了千柔的保证,心里乐开了花。 唯一遗憾的,是李雪茹恪守规矩,不肯与他单独相见。 齐融心底自是美中不足,又担心离开久了,家里要给自己定亲,只能收拾收拾,告辞着去了。 等他去后,李靖行立时便去寻白岚云,重新念书生涯。 有白岚云相助,李靖行很顺利就进了博文书院。 虽是插班生,但因为他是白岚云的弟子,资质也不算差,学院里夫子、学生都高看一眼,很愿意跟他来往。 没多久,李靖行就适应了新书院的生活,过得如鱼得水。 至于千柔的日子,更是悠闲了。 家中一应琐事,都有几个能干的丫鬟打理,并不需要她操心。尤其,他们如今搬到乡下了,事情就更少了。 千柔乐得清闲,好吃好喝安心养胎。当然,白岚云那里,却是需要多多留心的。 因之前议定了,千柔早将柳絮派了出去,让她去白家调教厨娘。 除此之外,千柔时不时提醒绯红、浅绿,让她们派人去白家送东西,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其实以白岚云的身份,只要发一声话,必定会有不少人争着上门,给他送东西送仆从。 旁的人,他都没看在眼里,一个个都避而不见。 千柔命人上门时,因白岚云本就对她印象不错,又觉得李靖行有善心,人也不愚笨,倒肯接受她的善意,用心指点李靖行。 如此下来,李靖行自是有了长足的进步,虽称不上一日千里,但比起当初在国子监时,却是有了不小的改变。 千柔很重视夫君的情况,夫妻闲谈时,时不时问起他学业上的事情。 以她的阅历,科考之事一窍不通,虽然没法子指点李靖行,但她很有耐心,愿意倾听李靖行的苦恼烦闷,更愿意以温言细语鼓励他,让他放下烦恼,轻松上阵。 有良师益友,有爱妻的支持鼓励,李靖行越学越来劲,整个人的神采都不一样了。那股子自信,从骨子里透出来,令人不敢轻视。 京都,玉欣公主府邸。 已是七月中旬,天气十分炎热。 玉欣坐在搁了冰盆的凉亭里,吃着宫女剥好的橘子,皱着眉抱怨道:“佳禾那妮子,太过分了。她离京之前,明明答应我,尽快给我来信。我日日等夜夜盼,一点消息都没有。哼,等她回来了,我定然要拉着她好好掰扯,让她给我认错才行。” 驸马刘愉哭笑不得,叹气道:“公主,你每天都要唠叨这些话,我耳朵都听出茧来了。” 抬头看着玉欣,出主意道:“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其实公主想过没有?你可以先给她写信呢。” 玉欣瞪着眼道:“你这主意,我难道想不出吗?我写了信,该往哪里送呢?当初她出门时,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儿落脚。” 刘愉听了,才想起这一茬,不由得哀叹连连。 他算是看透了,佳禾郡主一日不来信,自己的日子,就消停不了。 果然,接下来,玉欣又开始念叨。 一时说,佳禾如何聪慧,什么都懂,什么都难不倒她。 一时说佳禾不讲义气,明明答应了自己,却没有兑现,分明是心里不将自己当朋友。 一时又是担忧的口吻,说佳禾如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 刘愉苦着脸,听她唠叨个不停,心中比她还郁闷。 这时宫女送午膳上来,各式菜肴摆了一桌子,最后端了才熬的鱼汤上来。 玉欣只觉得腥气刺鼻,胃部一阵翻涌,顿时呕吐了起来。 登时一阵人仰马翻,刘愉和底下伺候的人都慌了神。 等请了太医,把了脉,那太医立时就一脸喜色,跪下道:“恭喜公主有喜了,已有一个月左右的脉息了。” 玉欣立时笑容满面,却又有些不敢相信,喃喃道:“成亲这么久都没怀上,我只当自己很难有孩子,却不想老天对我这般厚爱。” 刘愉也是一脸狂喜,忙拉着太医问了些话,方才让人拿来厚赏,好生送太医出去。 等他返身回来,刚拉了玉欣要说话,玉欣却摸着依旧平坦的肚子,笑眯眯的道:“我能怀上,最该感激的,就是佳禾了。” 刘愉嘴抽了一下,佳禾,又是佳禾。 自从认识了佳禾,公主就魔怔了。 这个名字,她梦里都要念叨的。 只是,这怀孩子,明明是自己出的力,跟那佳禾有什么关系呢? 旋即,他想起那日玉欣去探佳禾郡主,回来时,跟自己提过饮食禁忌,及一些闺房私话。 刘愉便明白过来,背后军师,必定就是那佳禾无疑了。 之前百般努力,怎么都怀不上。 如今,只照那佳禾的意思行事,没两个月就怀上了。 虽然分不清是巧合还是佳禾的话起了作用,但怀了孩子,却是天大的喜事。 刘愉便耐着性子,听玉欣继续念叨,赞美佳禾有多了得,自己也跟着附和了几句。 不一时,却有宫女走进来,笑着道:“刚才门房收到一封信,是佳禾郡主寄来的。” 玉欣更是欣喜,忙让人将信拿来,展开看了一遍。 等看完了,立刻拍手道:“正好,我如今怀了孕,她就来信说要培养女大夫。她这提议,真是太合我胃口了。” 说着,又将信递到刘愉,笑眯眯的道:“你也瞧一瞧,看我的朋友多厉害多蕙质兰心。” 刘愉见她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登时哭笑不得,依言接过信,浏览了一遍。 这封信写得很长,字不咋地,勉强能看。 里面介绍了自己的行程住处,也问了好,但实质内容,却是提到自己的小姑子想出了个主意,想组织女子学习医术。 刘愉不等读完,立时就意识到,这个提议确实不一般。 他便眯着眼,点头道:“这设想确实有几分意思,不过,佳禾明明说,这主意是她小姑子想出来的,跟她自己并没有关系。” 玉欣撇嘴:“她必定是胡扯,你竟相信了?在我心目中,只有她这样的女子,才可能想出这种主意。至于她那小姑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见识和心境?” 敲了敲桌子,想了一会儿,拿定了主意道:“她连这样的功劳都肯让给自己的小姑子,可见对小姑子十分看重,既如此,我得帮她达成心愿才行。” 刘愉无可无不可,含笑道:“公主愿意出力,真是她的福气。” 玉欣摇头,正色道:“你错了,能认识她,是我的福气。”说着,便扯着刘愉,一时念叨孩子的事,一时又夸赞佳禾之出色独特,令刘愉头都晕了。 玉欣言出必行,次日一起来,果然就进了宫,去了慈宁宫见太后,告知自己有孕之事。 玉欣出嫁后迟迟怀不上,这事儿成了大家的心病。 如今,总算有好消息了,太后自也是放下心头大石,笑容满面十分欢喜。 趁着气氛好,玉欣又照千柔的意思,将培养女大夫的事情一一说了,又点明,这法子是千柔小姑子——李雪茹想出来的。 培养女大夫之策利国利民,太后自然越发高兴了。 接下来,玉欣又谈起,自己与那李雪茹有一面之缘,那是个很不错的女孩。 旋即又叹气,说她因是庶女,婚事高不成低不就,十分艰难。 太后如今年纪大了,最爱成人之美,心也比从前善了很多。 在玉欣的鼓吹,拐弯抹角的暗示下,太后果然开了金口,愿意赏赐李雪茹一个县主封号,提升她的身份,表彰她的功劳,好让她嫁个门第高一些的人家。 见事情妥当了,玉欣自是喜不自胜,陪太后闲话一番,喜滋滋出了宫。 回府后,玉欣立时就写了回信。 她却是个性子急的,加上府里又养了不少闲人,便派了两个侍卫,让他们亲自将信送到千柔手头上,得了千柔的回信才允许回转。 071 绝不容旁人染指 没多久,李府那边,就接到了太后的懿旨。 得知李雪茹入了太后的眼,获得县主封号,李府上下都乐开了花。 尤其是赵姨娘,更是笑得牙齿不见眼睛。 本来李明卿的贵妾进了门,她被压了一头,儿女又都不在身边,日子很难过。 且那贵妾是个有福气的,进门没多久就怀上了,更是让赵姨娘又恨又嫉。 如今女儿骤然得了封号,赵姨娘腰杆立刻就直了,走路都带着飘儿。 太夫人挺厌恶她张狂的模样,却没跟她一般见识,只屏退旁人,向李明卿道:“二郎这个媳妇娶得好,不但自己名显,还肯提拔雪茹。有了这一出,将来雪茹嫁人时,便能入高门,一生都会彻底改变的,咱们李府也能多一门显赫的姻亲呢。” 李明卿因为李靖希的事情,对千柔存了芥蒂,闻言便道:“太后旨意中说,是因为雪茹自己有功,才给予赏赐,跟二郎媳妇并没有关系。” 太夫人心如明镜,撇嘴道:“旁人不知道雪茹的底细,难道你还不知道吗?这功劳定然是二郎媳妇让给雪茹,好给雪茹求个前程。当初我就说了,雪茹跟着他们出去,必定会得好处,如今果然应验了。”说着,便嘿嘿一笑,神色很得意。 李明卿情知她说的是实情,也不好多言,只附和道:“母亲当然最厉害,无人能及的。” 太夫人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正色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不舒服,但李靖希之事,二郎媳妇并无错处。再说了,此事已成定局,你纵然心怀怨恨,也无事于补。今后二郎媳妇回京,你态度得好一些,万不能刻薄,不然,我必定不依的。” 李明卿默了一会儿,颔首道:“母亲放心,我心里有数。” 距离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几个月了。 虽然他心里仍旧不舒服,十分惋惜靖希成了废人,但时光能冲淡一切,又有母亲耳提面命,那满腹的埋怨,其实已经淡了不少。 如今,又有李雪茹的喜事。 李明卿很清楚,来日自己该怎样对待那个儿媳。 不可能笑脸相迎,但也绝不至于冷脸相待。 太夫人见他答应了,便放下心来,抬手摩挲着太后的懿旨,眉梢眼角都是喜色。 李府乃百年世家,近年来却日渐显现出颓势,赶不上祖先时的荣光显赫。 她乃女流之辈,虽看清这一切,却无力扭转。 不成想,身为纨绔的李靖行,竟然娶回了一个这样出色的孙媳。 虽然他们搬了出去,但如今,还是跟着沾光。 来日,只怕这个孙媳,自己那个孙子,会给李府带来更多的荣耀。 她很期待那一天,也相信,那一天定然会到来。 顾府,顾太夫人亲自上门,逼迫千柔出手救助千姝,不想却撞上了玉欣公主,铩羽而归。 文太夫人勉强支撑着回了府,睡在床上,换了三幅方子,折腾了几个月方才起床。 文氏没了指望,又日夜忧心千姝,也病倒了。 一时顾府人仰马翻,乱得不行。 文太夫人休养了几个月,精神才略好些,就得知李府的庶女一飞冲天,成了人上人。 一打听,得知那庶女如今正在千柔跟前,且那庶女资质算不得什么,不显山不露水。 文太夫人立时就猜到,此事多半是千柔谋划的,当即气得倒仰,反复念叨千柔没良心,不拉拔娘家。 虽满腹怨恨,但千柔已经搬离京城,只能闷在心里,当即又病倒了。 京城的风波,千柔一概不知,只守在乡下,过自己的自在小日子。 生活安定下来,按理说该给孩子做些小衣服小被子什么的,但千柔的针线活实在拿不出手。 几个丫鬟便将事情包揽了,不让她在这上面费心。 千柔有自知之明,便不拿针线,将心思放在研究妆品上面。 因之前有了经验,如今再捡起来,自能少走不少弯路。 没多久,便制出了极好用的润肤霜,且成本并不高。 这润肤霜效果很好,不但润肤,还有增白遮瑕的功效 且因为造价并不高,不但能卖给富贵人家的女眷,寻常百姓也必定会爱极,显然是一个巨大的商机。 千柔立时便打发绯红、明岩夫妻上路,让他们将方子送回京城交给林旭方,顺便打点好嫁妆庄子的收成。 另外,因为机会难得,便给林梦瑶写了信,带了几样自己精心挑的礼物,让他们带回去。 林梦瑶的婚期已定,就在年底,但千柔晓得,自己不可能回去,只能让人将贺礼带回去,聊表心意。 玉欣那里,千柔虽有几分惦记,却不敢写信,生怕玉欣觉得自己在催她办事。 送走绯红,收到玉欣的回信时,已经是九月上旬。 展信看,得知玉欣有孕,李雪茹的事情也有了着落,千柔自是有惊有喜,立时就写了回信,又从自己买的新鲜玩意中,挑了几样精巧古朴的,交给公主府的侍从带回去。 虽然公主不缺东西,但好歹是自己的心意。再者,千柔知道玉欣真心待自己,绝不会嫌弃的。 那两个侍从知道公主看重这位佳禾郡主,虽然如今她住在乡下,但并不敢怠慢。 如今见她肯回信,又添了些东西,都乐不可支,知道自己回去后,必定能得厚赏。 打发走那两人,千柔方才让丫环将李雪茹请来,将事情一一告知。 李雪茹在李府当了十多年的小透明,如今得知自己地位能提升,自是感激涕零,拉着千柔反复道谢,直到千柔佯怒方才罢了。 封号有了,对于李雪茹的终生大事,大家都安下心来,单等着京城的消息就成了。 九月下旬,天气不冷不热,千柔怀胎已经五个多月了。 这天上午,千柔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前往白家探望。 因距离不算远,大家便步行前往,顺便品味乡村风情。 每次去武陵先生那里,她都没空着手,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丫鬟人手一个篮子,里面是从城里采买的衣料、吃食等。 到了那里,白岚云之妻林氏迎了出来,见是她们,态度很亲昵。 林氏忙伸手拉着千柔,不让她行礼,笑着道:“早跟你说过了,家里的东西都被你置办齐全了,怎么今儿个又带了这么多过来了?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林氏真心喜欢千柔。 白岚云天下闻名,但他素爱清名,当官时清廉端方,当了教书先生后,也恪守清苦之道,除了束脩之外,从不接受学生的馈赠。 因了这个缘故,家中妻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并不宽裕。 林氏性子好,又素来尊重夫君,用尽心思打点一家的起居,处处节俭,方才勉强撑了下来。 只是儿女年纪渐长,花销增多,林氏心中不免焦虑。 每每跟白岚云提,白岚云都是大义凛然的模样,油盐不进。 林氏没法子,只能暗自生闷气,暗自焦虑。 这样的情况,却在两个月前,丈夫收了个李靖行的弟子后,有了改观。 具体情况,林氏也不知晓,只知道,桃花村新来了一户姓李的人家。 随后,李家派人来送礼,白岚云一反常态,竟让人收下了。 林氏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却聪明的没有问缘故,心里却很欢喜。 老头子总算开窍,家里的情况,必定能有起色。 那之后,旁的学生再来送礼,白岚云酌情收了些。 至于李家送来的,每次都是来者不拒。 林氏便知道,老头子待这一家子,态度是不同的。且他肯受礼,不再迂腐固执,必定也是受了这家人的影响。 故而,对于这从天而降的李家人,林氏心里一直很感谢。 李家又派了个叫柳絮的丫鬟,来帮着调理家里的厨娘。 别看那丫鬟年纪轻,但手艺真不差,做出来的菜新颖多样,色香味俱全。令人爱得不行。 等到千柔亲自上门来,林氏一见,竟是个年轻俏丽的美娇娘,说话时柔弱和气、爽爽利利,并无半点矜傲之色,印象就更好了。 千柔随着她进屋,招呼丫鬟们将东西放下,温声道:“只是些日常用品罢了,师母何必跟我客气?” 林氏跟她打了几次交道,知道她是个大气的,也就没再客气,只看着她的肚子,问道:“你这肚子,已经有五六个月了吧?” 千柔颔首,眉梢眼角洋溢着即将为人母的慈爱之色,笑向林氏道:“有件事儿,我正想麻烦师母呢。师母应该也知道,我们如今住在这儿,家中并无长辈。等我生产时,还请师母到家中住两天,帮着打点一下。” 林氏忙道:“此事容易,等你生产时,我一定去协助。” 正说着话,突然有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步进来,背后一个大篓子,笑嘻嘻唤道:“姑母。” 等喊完了,才发现屋里除了林氏外,还有几个年轻女子,穿红着绿,气质不俗。 那女孩这才知道屋里有客人,却也不好再退出去,只能呐呐站在原地。 女孩面容十分标致,身上穿着半旧的紫色棉布衣衫,头上别着几根桃木簪子,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 林氏便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才向千柔道:“这是我远房侄女,名唤林丹丽。”又带着笑容,向林丹丽介绍了千柔的情况。 千柔便朝林丹丽颔首,客气的和林小姐寒喧:“我如今也住在桃花村,就在村东头,姑娘若是得闲了,可以去逛一逛。”林丹丽低头敛衽,喃喃应是,腼腆中带着几分羞涩。 映入眼帘中的女子小腹微隆,杏目黛眉,唇红如樱,身上穿着粉蓝底子五彩花草纹样缎面交领长裙,头上插一枚凤钗,那凤嘴里一个珠子足有莲子大小,熠熠泛着荧光,俏皮活泼又不失华贵典雅。 林丹丽在乡下长大,何曾见过这样出众又富贵的人物,一时看呆了,有些自惭形秽,又有些羡慕嫉妒,暗自想,自己的姿色也是不错的,但从小到大,新衣服都没两件,只怕这一生,都不能穿得这样齐整富贵。 千柔并不知道她的小心机,只转过头去,跟林氏道:“师母既然有客人,我就先告辞了。” 林氏忙要挽留,千柔却摇头道:“反正路不远,我以后再来就是了。” 林氏闻言倒也有理,这才罢了。 她们说话之时,林丹丽怔怔瞧着,眼睁睁看着这李夫人挺首挺胸和自己的姑母说着话,笑起来像太阳似的,灿烂耀眼,光芒四射…… 像她这样的人,生在富贵之家,嫁得显赫之夫,衣食无忧、奴婢成群,恐怕一生都不知道什么叫寒微、卑贱、穷苦、委屈吧? 想到这里,林小姐心情复杂。 等回过神来,怔怔跟着林氏送出门,却见那李夫人走不多远,被个挽着竹篮、包着帕子、衣衫上打着补丁的妇人拦住了。 李夫人身边的丫鬟一脸不虞,挑眉要喝斥那妇人的样子。 李夫人却朝自己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笑盈盈的和那兜售杂货的妇人说着话,眉眼间的神色十分温和。 旋即,就见那妇人连忙从竹篮里拿出双虎头鞋,怯生生递了过去。 李夫人亲自接了,和那妇人又说了几句,便朝身边的丫鬟做了个手势。 立时,那丫鬟就拿出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小锭银子,递到那妇人跟前。 兜售杂货的妇人微微一愣,然后连连摆手。 李夫人将鞋子递给丫鬟收下,含着笑容,又说了几句话。 妇人就面露感激之色,接过了碎银子,朝着她福了又福。 李夫人伸手扶住,又朝那妇人笑了笑,才在丫鬟、媳妇子的簇拥下,飘然离去。 林小姐看到这里,暗自想,看起来,这个女子心挺善的,相处起来,应该不难。 这时,林氏带笑道:“这李夫人大方心慈,确实值得深交。” 林小姐没言语,心中却想,倘若自己也能如她那般富贵,必定会做得更好。 她舒出一口气,忍住心里的酸楚,看着林氏道:“刚才那夫人的情况,姑母并没有说清楚呢。” 林氏自己也不太清楚,便只告诉她,这一家子人是从京城来的,富裕大方有善心,挺不错的。 林丹丽眼眸闪了一下,遂问道:“这李夫人的夫君,姑母见过吗?” 林氏随口道:“见过,长相不算出众,但身上有股子贵气,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等说完了回过神来,皱着眉道:“行了,旁人的事情,与你有什么相干?随我回屋吧。” 林丹丽点头,目光却在远去的那行人身上流连了一下。 那位李夫人,真是贵气又美丽。 看她的年纪,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却已经做了人上人。 就连她身边的丫鬟,穿的也是绫罗绸缎,头发上还有金钗,比自己不知体面多少。 她眸色微黯,默默思索着,心中模模糊糊涌起个念头来。 缓步离开的千柔,并不晓得自己被人惦记上了。 回家后,她跟李雪茹一起用了午膳,又在院子里闲逛了小半个时辰,方才美美歇了个午觉。 等睡醒了,千柔懒得起身,便唤过浅绿,让她给自己拿个话本来,就躺在被窝里消磨时光。 正看着,突然帘子被人掀开,却是李靖行走了进来。 千柔的眼睛立刻明亮了几分,笑着道:“今儿个你似乎回来得早些。” 下了炕要去趿鞋,李靖行已一把将她按住,笑着道:“今儿个考试,放得早些。”他说着,像往常一样坐在床榻上,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肚子,带着笑容和肚子里的孩子说着话:“你今天乖吗?有没有吵着你母亲?爹爹今天回来的早,你母亲很高兴……” 正说着,突然感觉到肚子里跳动了一下。 李靖行呆住,登时手足无措。 千柔也怔了一下,等回过神来,笑着道:“夫君,是胎动呢,肚子里的孩子在跟你打招呼。” 李靖行这才明白过来,笑眯眯的道:“看来我还挺有魅力的,孩子很喜欢我。”说着,便继续抚摸着千柔的肚子,絮絮说着话儿。 肚里的孩子继续动着,千柔感受着生命的神奇,笑意从眼底溢出来,柔和了她的表情,如冬日阳光般的温暖。 过了一会儿,孩子似乎累了,渐渐安静下来。 李靖行这才不说话了,抬起头来,见千柔笑容满面,红唇微微嘟着,一颗心登时火热起来。 千柔仍旧在遐想孩子出生后的事儿,突然就有火热的身子贴了过来,耳垂被他含住,轻轻啃咬,酥酥麻麻的感觉立刻传遍全身。 千柔脸上登时火辣辣的,忙推他道:“还没用晚饭呢,你可别胡来。” 李靖行哪里肯听,笑眯眯的道:“吃晚饭做什么?我现在只想吃你。放心,肚子里的孩子我会顾惜的,绝不会放浪。” 千柔想推拒,但被无情镇压,最后还是李公子技高一筹。 很快,千柔便由抗拒变为顺从,沉迷在他的无尽宠爱中。 浅绿正在屋外守着,突然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不由得面红耳赤,忙退到稍远一些的距离守着,免得有人来打扰。 她虽没成亲,却已经知人事,知道夫妻这方面顺当,感情才会越发深厚。 这几个月,两个主子的感情,她看在眼里。 昔日放荡不羁的少爷,如今成了痴情汉,成天只想守着少奶奶过日子。 即便少奶奶有孕,身子不方便,少爷也没起歪心。 这样真的很好,少奶奶高兴,做下人的,跟着也安心省事。 若是,日子能一直顺遂下去,那就太完美了。 千柔被夫君眷恋密爱,搓揉成面团似的,累得不行,最后身子是夫君帮着擦洗的,饭也是夫君喂的。 第二日醒来,看着镜中人霞飞双颊,眉梢眼角说不尽的娇媚,千柔红了脸,羞得不行。李靖行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却是爱得不行,扯过来亲了几口,才转了正题道:“过几日有乡试,娘子你说,我参不参加呢?” 千柔听了,立刻凝神想了一下,侧首问:“你有把握吗?” 李靖行皱着眉道:“只有五分把握。白夫子看了我的文章,也说这一次若去考,有些悬。若是再历练一年的话,便有八分把握了。” 千柔凝神沉思,开口道:“考试也如作战一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照我的意思,干脆等一年,等你更有把握的时候再上考场。如此,你便能自信些,说不定能连闯乡试、会试、殿试呢。” 李靖行伸手拉着她的头发把玩着,失笑道:“娘子的见识果然与众不同,若是旁的女子,巴不得自己的夫君去考,好早日争得荣耀。” 千柔眉眼柔和,婉声道:“因为我明白来日方才,不必急于一时的道理。” 拍拍李靖行的肩膀,温柔款款的道:“有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夫君日夜苦读,如今又拜了大儒为师,来日必定会有所成就,夫君,我信你。” 李靖行心中自是熨帖无比,笑着道:“感卿情深,不敢辜负。”与千柔说笑了一会儿,陪着吃了早膳,又嘱咐她在家里好生呆着,方才动身去了书院。 送走李靖行,千柔正要去瞧李雪茹,突然丫鬟来报,林丹丽来了。 千柔有些错愕,但还是说了句:“快将人请进来吧。” 昨天她说了句客套话,没料到林丹丽真会来。 不过,她虽然来得冒失,但到底是林氏的侄女,自然不能薄待。 一时林丹丽进来,福身行了礼,怯怯笑道:“夫人风姿不凡,小女一见之下就生了亲近之心,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千柔忙让人上茶,请她坐下,温声道:“这话就客套了,我常日里也无聊,你肯来走动,我挺高兴的。”说着,又笑请她用茶。 林丹丽端起茶杯,只觉得一股清香扑鼻,细品时茶香沁人,比起自己在姑母家喝过的,似乎要强不少。 说了几句话儿,一阵环佩叮当响,却是李雪茹走了进来。 李雪茹虽是个爱静的,但在乡下住了多时,难得遇上年纪差不多的女孩,一见之下很是高兴,携了她的手说笑。 林丹丽得知她的身份,也愿意与她亲近。 千柔见她们相处得好,便笑着让林丹丽跟着李雪茹回房,说女孩儿间的私房话。林丹丽读书很少,但谈吐并不粗俗,还有不少本事。正所谓穷人家孩子早当家,林丹丽几岁就开始打猪草,会在竹林里挖陷阱捉山鸡、兔子,还会用弹弓打山雀。 她这些本领,让李雪茹大开眼界,十分向往。 林丹丽也十分羡慕李雪茹会刺绣、写字、画画,说了不少羡慕的话儿。 两人说说谈谈,竟十分默契。 到了下午时分,李雪茹便让丫鬟到千柔跟前说,要留林丹丽住几天。 千柔无可无不可,便让人去了白家,说了一声。 自此,林丹丽便在李家住了下来。 如此过了两天,千柔再见到林丹丽时,就见她已经穿上李雪茹的衣衫,头发上也戴上了珠花、金钗,光彩照人。 千柔如今一心都在未出生的孩子上,性子也大方,见状也不以为意。 只是这日晚间时分,李靖行回房时,脸色却有些不好,见了千柔,径直道:“那位林小姐,已经住了好几天了,明儿个就打发她回去吧。” 千柔脸色微微一变,忙问缘故。 李靖行便解释了一番。 原来他方才回房时,迎面遇上了林丹丽。 因之前照过面,李靖行便停下来,打算打个招呼就走。 不想那林丹丽说话时,却摆出娇俏的款儿,末了更是装作脚打滑,往他身上靠。 李靖行在脂粉堆里厮混过,哪里不知道她的伎俩,当下就往旁边避,扬长而去,让她摔了个狗吃屎。 千柔听了这番讲述,皱眉道:“夫君,你确信不是巧合,她真有心勾引你?” 李靖行挑眉:“当然,在这上面,我向来敏锐。”顿了一顿,问道:“柔儿,你不相信我的话吗?” 千柔忙摇头:“当然不是,只是她来了这几天,虽有些小家子气,但还算规矩,我真没看出她什么时候存了这样的心思。” 叹了一口气,摸着肚子道:“若是往日,我定然早瞧出来了,如今却这般迟钝。人说一孕傻三年,果然有几分道理。” 李靖行忙道:“没事,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儿,我心里都只爱你一个。”千柔横他一眼,嗔道:“这么说,你也觉得我变傻了吗?” 李靖行嘴抽了一抽,心说,明明是你自己起头的呀。 当然,这话他只能在心里想,绝不敢说出来。 他忙正色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娘子当然是最聪慧的,无人能及。”说着,生恐千柔揪着不放,忙伸手摸千柔的肚子,跟孩子说起话儿。 千柔这才罢了,笑向李靖行道:“有美人投怀送抱你都不接,我心里真真甜如蜜。” 伸手拉住李靖行的手,红着脸悄声道:“夫君你这样好,等孩子出生了,我一定好好伺候你。” 李靖行见她色若桃花,心中自是爱极,调笑道:“不用等到孩子出生,你现在就能以身相许,让爷乐一乐。”说着,便扯着千柔,欲行不轨之事。 千柔忙拦道:“昨天被你折腾狠了,念在我身子不适的份上,让我歇一歇吧。” 李靖行哪里听得进去,伸手撩拨着她,口中道:“大夫说了,怀胎前三个月、后三个月得格外小心。等你生下来,还要做月子歇一段时间,怎么算,都得小半年呢。柔儿,这段时间你得将我喂饱才行,不然,我的日子该多难熬呀。”他说到最后,竟像个孩子般,不顾脸面苦苦央求。 千柔登时心软了,由着他为所欲为,面上有几分嗔怪,眉梢眼角却洋溢着柔情和喜色。 在这里,做了夫妻,能举案齐眉过日子,就已经算是运气了。 但是,她偏偏不甘心,想要一个有情郎,朝朝暮暮,只与自己厮守。 以前以为自己得不到,却没有想到,终是遇上了他。 为了自己,他付出了很多。 他本是侯门公子,却肯为了自己,舍弃李府的荣华,离开繁华的京城,在乡下定居。 他是好色的,但却肯为了自己,收敛起那些心思。 既如此,他的想望,自己又岂能不成全呢? 再说了,说心里话,自己其实,也挺享受的。 心思转了一转,千柔红着脸,主动解了衣衫,贴近心上的人。 她的温顺热情显然让李靖行更加难耐,一时之间幔帐轻摇,满室旖旎,情思无限。 一夜无话,次日起来,李靖行仍旧去了书院。 千柔收拾妥当,便让人将林丹丽请来。 等了一会儿,李雪茹却与林丹丽一起,携着手进来了。 千柔冷眼看去,见林丹丽神色自若、巧笑倩兮,心中不由得越发冷了几分。 彼此见礼寒暄几句,千柔便不愿虚与委蛇,直截了当的道:“林小姐在这里也住了几天了,家里只怕想得慌。我让人收拾了几样表礼,林小姐待会儿带着,早点回去吧,省得家里人担心。” 既然已经知道这人居心叵测,千柔自是不愿留她。 虽说李靖行守得住,但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留她在这儿,相当于留了个定时炸弹,如何能让人安心? 林丹丽愣了一下,忙笑道:“没事儿,素日里我常到姑母这里暂住,一住就是一两个月呢。” 转头去看李雪茹,露出依依的神色,又道:“李妹妹,我舍不得你。” 李雪茹听了,忙抬头看着千柔,正要开口,却见千柔朝自己使了个眼色。 李雪茹心思灵透,又跟千柔相伴多日,很有几分默契,见状立刻猜到,此中必有蹊跷。 她便没了出头之心,也笑着道:“嫂子说得有理,既如此,林姐姐就回去吧,来日方才呢。” 林丹丽见千柔要赶自己走,李雪茹不肯留自己,心中自是暗恨,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缓了一缓,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哀道:“好端端的,夫人怎么要赶我走呢?莫非我做了什么错事,惹得夫人不快吗?求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 千柔见她这样,自然觉得腻歪,皱着眉道:“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我决定的事,不会改变。我劝林小姐还是省点心,给自己留点体面吧。” 林丹丽听了这话,脸色白了又青,却也明白了,必定是昨晚的事儿发作了。 她虽年纪小,但素日里爱虚荣,常跟几个卖身为奴的女孩来往。 那些女孩在城里大户人家当丫鬟,每次见了面,必定是衣着光鲜,言语中也透露出,但凡富贵之家的男子,无一不是三妻四妾。但凡能当妾当姨娘的,无一不是锦衣玉食,使奴唤婢,风光八面。 林丹丽听得多了,又自诩美貌,不由得也起了攀附之心。 只是她家中处境虽难,但父母只生了两个女孩,自是爱如珍宝,并没有将她卖身为奴的想法。 林丹丽心里埋怨,却又没奈何,只能浑浑噩噩度日。 前段时间来姑母这里走动,没成想,竟遇上了千柔。 林丹丽心中的富贵梦,就此复苏了。 来了李家后,千柔态度很好,她又见着了李靖行。 正如姑母所说,这男子不算出众,但衣着考究,气度从容,显然是大户人家出身。 且,他如今正在书院念书,是姑父的弟子,将来前程差不了。 若能攀上,此生锦衣玉食不在话下。 她小心翼翼筹划着,总算等到了机会。 不成想,李靖行根本不为所动。 林丹丽难受了一夜,想振作精神再做一番努力,千柔却泼了一盆冷水过来。 一时之间,林丹丽心中五味俱全,心思转了又转,细白的牙齿在唇上一咬,拿定了主意。 她便依旧跪在地上,向千柔道:“夫人,我能不能单独和你说几句话?” 千柔面上阴云密布,并不肯让李雪茹离开,也不肯挥退丫鬟,只淡淡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话就这么说吧。” 林丹丽听了,脸上有些难看,却还是忍住了,低着头道:“夫人面目和善,如今怀了身孕,身子不便,倘若夫人不嫌弃的话,小女子愿意为夫人分忧。求夫人开恩,收了小女子进家门,小女子愿意当偏房做妾,伺候夫人、李少爷。” 之前李靖行虽然没为自己倾倒,但林丹丽心里,其实对自己很有信心。 她自觉得,自己长得好,性情娇俏讨喜,除了身份差点之外,旁的,却是能跟千柔平分秋色。 尤其这几天换了华丽衣衫,戴了贵重首饰,揽镜自照时,只觉得眉眼娇艳婉丽,甚是动人。 想来想去,觉得李靖行必定是怕被人瞧见,惹出麻烦,才避了开去。 男人哪有不贪新鲜的?只要自己能进门,将来必定有法子,令他为自己倾倒。 既如此,如今低一下头,也算不得什么了。 这一番话一说出来,屋里的丫鬟都惊掉了下巴。 李雪茹也表情僵硬,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好半天没回神。 倒是千柔因为有心理准备,并没有吃惊,心里却有一万头神兽飞过。 本想给她留几分脸面,但人家不领情,自然没必要再纠结了。 千柔便勾唇,冷笑道:“抱歉,林小姐省省吧,我不需要人分忧。” 林丹丽见自己做小伏低,她却依旧容色冷淡不为所动,眸中不由得闪过一抹冷意。 她定一定神,不甘心的道:“夫人,听说李公子房中并没有伺候的人,你何必固执呢?莫非你想独占李公子,当个妒妇?这般做,你妇德何在?再者,李公子如何熬得住?倒不如听小女子一句劝,主动给他纳个人,如此一来,夫人自己省心,李公子也必定会欢喜的。” 千柔冷笑:“你爱怎么说由着你,我的男人,是绝不容人染指的。” 眼波斜斜一动,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冷意和不屑:“我情愿当妒妇,与你何干?你管得着吗?”林丹丽见她答得理直气壮,说要做妒妇,不由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这时,李雪茹总算回过神来,赶上来扯着林丹丽,恼恨的道:“你这是做什么?我跟嫂子好心留你,你竟不顾脸面,说出这样的话来。罢了,我不与你拉扯,你快点出去,别脏了我嫂子的屋子。” 她说话的语气很重,显然是气狠了才会如此。 林丹丽却不起身,反而哀求道:“李妹妹,我是真心喜欢你哥哥,真心想为你嫂子分忧,求你助我一臂之力。” 她微微睁大了水杏眼,眼中水光流转,一脸哀求。 李雪茹气得脸都白了,冷哼道:“你说什么疯话呢?我再问你一遍,你走不走?你若想硬赖着,我只能让丫鬟们将你拖出去了。” 李雪茹跟千柔感情很好,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女孩,跟自己的嫂子起冲突。再者,哥哥嫂子有多好,她看在眼里。 她自己巴不得两人一直恩恩爱爱呢,怎么可能站在林丹丽这边,给自己的亲嫂子添堵。 千柔见李雪茹不假思索百般护着自己,心中温意顿生。 林丹丽却气得要命,但心中仍旧不甘心,做最后的挣扎。 她向千柔叩首,含着眼泪道:“夫人,求你开恩,再听我说几句话。我知道,我今儿个这么做,有些下贱,但我没有法子呀。夫人活在富贵中,一定不知道,小门小户的女孩,生活有多艰辛吧?我家里没有田地,只能佃了地主家的田来种。父母整天在地里劳作,忙起来时,我与妹妹也要下地。从小到大,家里日子一直紧巴巴的,吃了上顿愁下顿,穿戴更不用提,都是姑姑施舍的。夫人头上一支发簪,换成银子,够我们一家大小过几年。我如今十五岁了,上门提亲的,都是庄户人家。若是嫁过去,不过是重复这样的日子罢了。” 她说到这里,哭出声来,楚楚可怜的道:“我只是不甘心,不愿意日日活在苦楚穷酸中,想争一争,有什么错?夫人你高高在上,万事无忧,行事大方又善良,为什么就不能高抬贵手成全我,救我一命?再者,没有我,也会有旁人想给李公子做妾。你成全了我,我感恩戴德,必定会对你恭恭敬敬,如此,岂不比旁人要强些?” 千柔不为所动,揉了揉眉头,淡然道:“你想改变自己的生活,这没有错,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将心思动到我身上。” 轻轻瞟她一眼,挑眉道:“我知道,你肯定会说,自己寻不到机会。身为女孩子,你能做的,其实不算少。比如,你能找人学好针线,练好刺绣针黹,如此下来,一个月也能赚不少钱。再或者,你可以找个地方帮工,养活自己,拉扯家里人,也是条路子。法子有很多,你都没走,只想坐享其成,靠伺候男人过日子。” 林丹丽被千柔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狠了狠心,咬着牙道:“夫人,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也不过是嫁了个好夫婿,才能过着好日子,指着我的鼻子骂,你……” “闭嘴吧,”李雪茹满眼恼恨,不待她说完,直接打断道,“我嫂子会做很多事,赚的银子多了去了,才不像你这么没出息呢。” 若不是千柔有言在先,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李雪茹早将她是郡主的事儿说出来了。饶这么遭,林丹丽听说千柔自己能挣银子,也吃了一惊。 李雪茹却不愿再跟她多扯,摆摆手,仿佛赶苍蝇一般:“行了,林小姐,你拉扯半天了,也该走了吧?” 说到这里,看了她一眼,支着下巴道:“对了,你身上穿的衣裳,戴的饰物,都是我嫂子挣的呢。你不知感恩,反而想插她一刀,既如此,我何必跟你客气?你走之前,得将东西都还回来才行。” 林丹丽脸色一僵,哪里肯答话。 李雪茹见状,心中越发不屑,便回头看向自己的丫鬟,皱眉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帮帮林小姐?” 丫鬟闻言,忙争先恐后涌到林丹丽身边,忙活起来。 林丹丽没见过好东西,哪里舍得吐出来,左避右闪,跟丫鬟们闹成一团。 千柔见状,额头跳了跳,却没有阻拦。 反正已经撕破脸了,也没必要多留情面了。 不过,林丹丽这种人,行事实在出乎意料,千柔便留了个心眼,让浅绿、妙音站在自己跟前,牢牢护着自己,省得出什么意外。 如此折腾了一番,林丹丽头上的饰物都没了,云绸衣衫也被扒拉下来,又从凤凰变回了麻雀。林丹丽又羞又怒,心中把千柔、李雪茹恨了个半死。事已至此,再求下去也无益。 她便只能忍下来,一言不发穿上了自己来时的衣衫。 她低着头,心中却发狠,打定了主意,待会儿回去后,定然要抱着林氏痛哭一场,让林氏出头,给自己讨个公道。 刚想到这里,却听得千柔开口道:“浅绿,你送林小姐回白家,顺便将今儿个的事情掰扯清楚。” 浅绿立刻会意,颔首应了下来。 林丹丽闻言,登时面如死灰,抬起头盯着千柔,眼中似要冒出火来。 她实在想不到,这个女子,不但是妒妇,还冰雪聪明,料事如神。 自家姑母,最是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得知自己不顾脸面,做出自请为妾的事儿,不打自己几巴掌就算好的,如何会给自己出头呢? 自己本是打算闹一场,让姑母跟这李夫人生出芥蒂,倘若能说服姑母,让姑母在姑父跟前吹风,将李公子驱逐,坏了李公子的前程,那就更妙了。 自己打算得好好的,她却来了这么一出。 如此一来,自己谋算的事儿,还成得了吗? 转念想,待会儿一定要咬死了,就说自己并无错处,一切都是李家人污蔑的。 自己到底是姑姑的亲眷,咬死了不松口,再哭上一哭,不怕姑姑不相信。 想到这里,她心略略定了一些。 她算盘打得叮当响,却不曾想,到头来并不如意。 浅绿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为了不影响白家的颜面,一路上并没有露出异样来。 等到进了白家门,见到林氏,浅绿立时就爆发了,噼里啪啦,将事情掰扯得清清楚楚。 她口齿伶俐,语速快,气势足,根本就不容林丹丽出言打断。 等说完了,也不跟林丹丽对嘴,直接行了礼,不卑不亢的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林太太自己决断吧,奴婢告退。”行了一礼,起身去了。 这里林氏自是气得倒仰,劈手给了林丹丽一个巴掌。 林丹丽忙跪下大哭,辩解自己并无错处,一切都是李家人污蔑的。 林氏哪里肯信。 彼此无冤无仇,李家人怎么可能往林丹丽身上泼脏水呢?刚才浅绿说话时,一点停顿都没有,显然是确有其事。 再者,老头子有多喜欢这家人,林氏是知道的。 林氏自己,也跟千柔有了几次交往。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千柔一直落落大方、与人为善,确实是个难得的。 自己眼不瞎,人不傻,是对是错,岂会分不出来? 做错了事,被人撵回来倒也罢了,竟还死鸭子嘴硬,未免也忒不要脸面了些。 林氏想到这里,气得不得了,不愿听她聒噪。 何况,这到底是远房的侄女,隔了一层的。 素日里,林氏瞧着她家里境况很不好,才肯帮扶一下,时不时接来小住,教她认字做针线,哪里知道,竟是个扶不上墙的。 连这么不要脸的事情都做出来了,可见是被富贵迷晕了头的。 既是个下贱的,想来即便训斥教导,她也听不进去。 这样的人,哪里值得自己费心呢? 林氏想到这里灰了心,便不再多言,直接唤来家中婆子,即刻将林丹丽送回去,让她父母自行管教。 至于管不管得好,跟自己并无关系。 林丹丽不肯走,扯着林氏继续哭。 无奈林氏早将一切看清,自是不为所动,冷哼两声,让婆子打点,自回屋去了。 见大势已去,林丹丽只能抹着泪,带着满腹的怨恨,踏上了归程。 072 喜得千金 林丹丽去后,李雪茹满面愧疚,红着眼圈向千柔道:“嫂子,真是对不住,若早知道她心怀不轨,我绝不会留她的。” 千柔忙摆手道:“你也说了,是她自己想差了,与你有什么关系?” 她神色恬淡,并不受影响一般,从容拈了块糕点吃着,旋即看着李雪茹,笑着道:“刚才我那番话,可吓着你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心胸太狭隘了?” 李雪茹知道她的意思,摇了摇头,正色道:“嫂子对哥哥情深义重,盼着他一心一意对待自己,此是人之常情。哥哥得了嫂子这样的女子,自得一心相待,珍惜福分才是。倘若他敢胡作非为,我必定会站在嫂子这边,为嫂子出头的。” 李雪茹说的是真心话。 人心都是肉长的。 她虽在赵姨娘身边长大,却是个眼明心亮的,分得清好歹,知道感恩。 一直以来,千柔对她的好,她都记在心里。 李雪茹早下定了决心,要一辈子尊重这个嫂子,好好跟她相处。 千柔听了这番话,心中自是觉得温暖,笑盈盈的道了谢。 她对李靖行有信心,根本不需要李雪茹为自己出头。 但李雪茹肯说出这番话来,证明很看重她这个嫂子。 人生在世,不止有爱情,亲情也是需要的。 她出嫁前,跟顾府的人闹得很僵。 出嫁后,也因故搬离了李府。 如今,身边有夫君,又能有这样一个妹妹相伴,实在算得人生大幸。 不一会儿,浅绿回转,告知事情已经都解释了。 千柔点头,也没有旁的话,心情很平静。 她心中,一点都不愿意因为这种事,跟林氏起芥蒂。 但该做的,自己都做了,倘若林氏不能理解,那自己也没法子了。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就是如此了。 到了次日,林氏却打点了几样东西,过来探望千柔。 林氏满面羞惭,为林丹丽的事儿向千柔致歉。 林氏是个眼明心亮的,自然知道昨天的事儿是林丹丽做错了,怪不得千柔。 见她态度很好,千柔松了一口气,忙笑着说,自己分得清好歹,绝不会有迁怒之心。 林氏这才放下心来,指点了几样孕妇该注意的事项。 两人说说笑笑,情分依旧非常好。 再过一段时间,有林丹丽的消息传来。 听人说,林丹丽家里,境况的确不太好,但父母对她并不差。 林丹丽却不愿在家里捱苦日子,在家里吵,要卖身进大户人家当丫鬟。她父母爱女心切,不愿意,林丹丽就在家里折腾,摔盆子砸碗,一哭二闹三上吊,弄得父母灰了心,只能同意了。 想攀高枝的人不少,但寻常人家,都是父母吵着要卖儿女。 但到了林丹丽这里,却是逼着父母卖自己。 十里八乡,都拿这事儿当笑话传。 笑归笑,林丹丽到底如了愿,进了姑苏一户官宦人家,当了心心念念的人上人。 此后,林丹丽渐渐没了消息。 千柔以为,这个人会在自己生命中消息,自己跟她的交集就这么多。 却要到很久之后才知道,彼此的瓜葛,远不止于此。 当然,那是后话了。 十一月初,接到李府的来信。 信中说,安王府派遣媒人上门,为世子齐融求娶佳灵县主。 佳灵县主,乃是李雪茹的封号。 安王府上门,且求娶的是世子,将来的安王爷,这样的福分,盼都盼不来。 李明卿、太夫人虽知道李雪茹出了风头,有了封号,前程差不了,但也没料到,结亲的人家竟能显赫成这样。 两人大喜过望,立时做主允了婚事。 因为知道这背后,千柔必定出了力的,在信里,李明卿还赞了他们夫妻几句。 自此,李雪茹的终生大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这门婚事,千柔还是十分看好的。 虽然李雪茹自己并没有对齐融生出情意,但不可否认,齐融身份显贵,不是碌碌无为之辈,对李雪茹又有情。 且两人成亲前,是见过面的,彼此模样性格,都有几分了解。 嫁得这样一个夫婿,若是好好经营,还是能过得很好的。 玉欣、林梦瑶那里,也时常有信寄来。 林梦瑶已经嫁给尹青云,正安心做尹家少奶奶。 林梦瑶与夫君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并没有见过面,但两人一个娇俏妩媚,一个非常有才干,身份也相配,慢慢相处着,倒也有了几分情意。 至于玉欣,却在府里安心养胎。 玉欣已经二十多了,盼孩子盼了七八年,如今有了喜,自然处处留意。 因为怀了孕,善心堂的事情,她尽数托付给驸马刘愉打点。 好在之前已经将章程拟定了,并不需要怎么费心。 还有筹办女子医馆的事情,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办着。 照千柔的建议,这学医之人,贵精不贵多。 再者,也不必拘泥于无家可归的女子,但凡年纪在三十岁以下的,凡是有心的,都可以面试。 若真被选中了,不但包食宿,每月还发一两银子的补助。 这待遇已经很优厚了,等学成后,报酬更是惊人的。 不少有见识的女子得了消息,都起了心思,来面试的人数竟然达到了几百个。 这么多人,自然不能全招进来。 尹青云便出面帮忙,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五十个资质不错的,先调教一两年再说。 因此事利国利民,太后格外上心,下令从太医院挑选年纪合适、品行出众的太医,亲自教那些女子。 如此一来,自然更妥帖了。 可以想象,几年之后,这批女子学成了,必定会改变整个大燕女子就医难的境况,甚至往深处想,女子的地位,都能有所提升。 毕竟,通过这事儿,可以证明,男人做得好的事情,女人其实也能做到。 到那时,女子的天下,就不再局限于闺阁中了。 京中一切顺利,千柔很高兴。 转眼已进入十二月,她的肚子已经非常大,即将临盆。 因快过年了,事情多着呢,得扫房做衣裳,务必让家里焕然一新,得准备各样吃食,又要给几位先生送年礼。 千柔大着肚子,早就不理家事了,一应大小事宜,都是李雪茹帮着打点的。 好在如今住在这里,人口简单,事情也不算多。李雪茹自己,也历练了一段时间,又有得力丫鬟帮忙,自是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到了腊月底,学院里放了假,李靖行便闲了下来,日夜伴着千柔,抽空打理生产各样事宜。 今年他虽然没有应试,但心里并不遗憾。 正如千柔所说,来日方才,机会多的是,不必着急。 他荒废了五六年,如今虽日夜苦读,格外用功,但心中的底气却没有那么足。 多积累一些,等到上考场的时候,才能一鼓作气,顺顺当当熬出来。 在读书上,他自小就有天赋,资质并不平庸。 如今,又得了白岚云这个名师指点,整个人如鱼得水一般,有了长足的进步。 剑鞘中的剑,虽然敛尽光华,但一旦面世,却能散发出耀眼的光彩。 来日方长,徐徐图之。 更何况,比起功名,爱妻更值得他用心。 因千柔即将临盆,李靖行特意跑到姑苏城里打探了一番,得知有个姓陆的大夫,乃是妇科妙手,便花了大价钱,请到家里给千柔诊脉。 陆大夫细心诊过后,只说一切安好,就估算了预产期,却是在正月前后。 李靖行拿钱酬谢了,又跟大夫说好,生产之时,要将他请到家中坐镇。 这里的风俗,生孩子时,都只请稳婆。遇上难产什么的,才会想着,得将大夫寻来才行。 只有格外疼爱妻子的,才会预先将大夫定好。 这事儿定好后,李靖行又操心起稳婆的事。 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他一个大男人,做这些事,其实有些不合规矩。 但来自后世的千柔,却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孩子又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他也有份,多操些心理所当然。 当然,李靖行肯多花些心思,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虽然这里生产环境差,但夫君的体贴,对新生生命的期盼,将千柔心中的恐惧压了下去。 千柔日日给自己打气,旁的女人,都是这么过的。她们能生,自己也能做到。 再者,她虽然爱吃,但每日里必定要走几个时辰的路,体重控制得不错。跟怀孕之前相比,只胖了十几斤,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这般想着,千柔就觉得,生孩子没有那么可怕。 李靖行早出外归,在外面奔波了几天,这日午后,兴冲冲回来了。 进屋后,就见千柔正用手支着肚子,在屋里踱步。 见她缓缓走着,仿佛一只大鸭子似的,李靖行忍不住笑了出来。 千柔立时就看到了,心情受到影响,便皱眉问:“笑什么呢?” 她即将临盆,脾气见长,一点点小事,就能引起她情绪波动。 李靖行脾气倒是变好了,处处让着她,生怕惹她不自在。 见她脸色微变,李靖行忙道:“没什么,我抽筋了,头发昏,你别放在心上。” 上前扶着她,和她说起稳婆的事来:“十里八乡都问了,有位姓吕的稳婆,是接生的老手,颇有名望。因你是正月前后,我多给了些定金,让她正月初五住过来。若是提前了,那也没关系,直接去她家里喊就是。咱们家里有马车,离得又不远,很快就能接过来的。” 千柔点头:“这样安排很好。”摸着肚子,不免有些美中不足,皱眉道:“正月前后生孩子,真真诸事不便,比平时麻烦些。” 李靖行忙道:“娘子,别说这样的话,咱们的孩子,无论挑什么时候都是好的。” 给千柔倒了温开水,喂她喝了两口,又问道:“乳娘的事儿,你怎么打算的?照我说,咱们的孩子该娇养,先寻两个乳娘备着吧。” 千柔摇头道:“不用请乳娘,这孩子我自己喂养。” 李靖行哪料到她竟然打了这样的主意,吃了一惊,呆了半晌才道:“这怎么成呢?一则不合规矩,二则,这样的话,你岂不太辛苦了?” 千柔眉眼婉宁,柔声道:“没事儿,孩子要自己喂养,才会跟我这个做娘的亲近。”说着,便拉着李靖行撒娇,像个孩子一般央求。 李靖行仍旧不肯,却抵不过爱妻撒娇卖乖的本事,只能应下来。 他想了一想,仍旧有些担心,便道:“若是你奶水不够呢?不如先打听好,省得到时候忙乱。” 千柔一想也有道理,便点头应了下来。 诸事都妥当了,但李靖行仍旧不放心,便又让明石出门打听,寻个有生育经验的妇人,买回来帮着打点。 家里惯常在身边伺候的,都是些丫鬟,虽然忠心耿耿,办事也利索,但照顾孕妇、婴儿却不太合适。 虽然有几个婆子,但手脚粗了些,李靖行看不来,宁愿重新买人。 正好,人牙子那里有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童氏,眉眼端庄,性格温和,年轻时生了三个女儿。因为没生男丁,年岁大了后,夫家不喜,狠心将她休弃了。 童氏无枝可依,只能灰头土脸回了娘家。 不成想,嫂子却是个不贤的,见她在家里吃闲饭,心中腻歪得很,便指桑骂槐,闹得家宅不宁。 童氏见状自是待不下去,只能自卖自身,求个安身立命之所。 明石回来请示,李靖行亲自去看了,见童氏面相不错,手脚利索,谈吐也不粗俗。 更重要的是,她生养了三个孩子,很有经验。 李靖行心中觉得满意,便花银子买了,带回家来。 等童氏进了门,过来拜见时,千柔跟她说了几句话,觉得还不错,心里也欢喜,便笑向李靖行道:“多谢夫君费心了。” 李靖行也笑,摆手道:“你我之间,讲这些虚礼做什么?”然后走上前,扶住她的肩膀,侧首亲了亲她的面颊,低声道:“晚上想吃什么?我让人做。” 童氏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面色一红,忙低下了头。 就听得千柔回道:“你回来了,我吃什么都香。”神色间一片坦然,语气里充满了眷念之情。 落在人耳朵里,一听就知道,素日里,他们夫妻一直是这样相处的。 童氏只觉得脸上像火在烧,心中羡慕,又有些鼻酸。 原来两口子,还能这样过日子呀。 她嫁的夫君,从来都是等着她来伺候,何尝有这样贴心的时候? 她嫁了人后,夫妻相处时,总是低着头,处处以夫君为尊。 时日久了,夫君是大爷,自己跟个丫鬟仆妇似的。 她本以为,家家户户都是这样。 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夫妻之间,还能这样恩爱。 她不由自主在心里叹气,朝后退了几步。 李靖行哪里注意到这些,只挥手让她退下,自己揽着千柔,时而跟千柔说话,时而摸摸千柔的肚子,跟还没出生的孩子说话。 千柔窝在他怀中,心中温暖又欢喜。 她针线不好,但家里的丫鬟、李雪茹很给力,并不需要她操心。 要用的针线活儿,一早就准备妥当了。 因为不知道性别,孩子的衣服做了不少,男孩、女孩的各做了一半,倒是不偏不倚。 自此万事俱备,单等孩子出世了。 李府的新年,过得温馨热闹,但大家的心思都悬着,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千柔身上。 眼看着一年翻了篇,肚子一天比一天重,临产在即,千柔突然有些不安,不知到底哪天会发动。 李靖行比她还急,正月初四特意去城里,请陆大夫再给媳妇看看。 陆大夫虽然号了脉,却也说不准具体的日子,只说瓜熟蒂落,让两口子耐心等着,然后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产婆也联系好。 来了等于没来,说了等于没说…… 李靖行没法子,带着失望将他送了出去。 等回来后,见千柔坐立不安,不得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轻言细语安慰妻子,多等几天也就是了,不必心急。 林氏那里,也来瞧过几回,跟着着急上火。 一转眼就到了正月初八。 因这天是千柔、李靖行成亲的纪念日,千柔一早就说了,要好好庆祝一下。 李靖行便吩咐下去,让厨房整治几桌好菜,大家一起吃着,但有一条,绝不能饮酒,省得千柔发作时误事。 另外又说了,每个下人赏一两银子。 家里登时喜气洋洋,比过除夕时还热闹些。 中午时,李靖行看着丫鬟们将菜肴摆好,就开始赶人了。 李雪茹本不情愿走,却敌不过哥哥的冷脸,只能悻悻去了。 屋里静下来,李靖行带笑感叹道:“转眼间,我们就成亲一年了。” 肚子大了,千柔斜着腿坐着,心中也满是感慨。 李靖行凝睇着爱妻娇媚的脸颊,心中只觉得情意绵绵。 他抬筷子夹菜,送到千柔嘴边,看着她吃下去,忍不住调笑道:“一年前的今天,你虽嫁了我,却不让我碰。一年后,却怀着我的孩子,爱我爱到骨子里。” 千柔笑嗔道:“单是我爱你吗?你心里,难道不是跟我一样的心思?” 见她脸上红扑扑的,媚眼如丝,李靖行心中爱得不行,立刻颔首道:“自是与卿同心。”遥想往事,叹了一口气,低声嘟囔道:“若早知道有今日,当初咱们的洞房花烛夜,必定不会抱憾度过。” 千柔微微红了脸,横了他两眼不说话,只抬起筷子,也要夹菜喂他。 正忙着,肚里的娃突然踢了她一下,千柔忍不住,低低哎了声,皱眉缩回手。 李靖行登时跳了起来,紧张问:“怎么样了?” 千柔抬头看,见他眉头皱得紧紧的,想要安慰两句,身子却一僵,旋即咬着牙,冷汗滚滚而落。 却是羊水破了。 李靖行早就找大夫、稳婆请教过,见状知道是发作了,忙上来扶住她,又大声喊:“少奶奶要生了。” 声音很大,语调都变了,心中紧张得不得了。 还好千柔如今是特殊时期,家里的丫鬟婆子都提着心,虽在吃喝,却都没敢松懈。 听了这一声,大家都行动起来。 因之前都商量好了,所有人等有条不紊的准备起来,各就各位。 稳婆早就请了来,倒是省了事。 因之前早说定了,明石立刻就赶着马车,去城里接陆大夫来坐镇。 浅绿、李雪茹则指挥小丫鬟,烧热水做汤,又打发人去,将林氏接过来。 按习俗,生产乃污秽之事,应该远离正房,但李靖行心疼千柔,哪里拘泥这些,早吩咐了,就在正院的西厢房生产。 李靖行亲自将千柔抱进去,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又柔声安慰。 屋里早收拾妥当,各样陈设比起正房不差什么,里里外外挂了三层帘子,炕也烧热了,不让一丝寒气跑进来。 很快,接生的吕婆子就跑了进来,开始指挥。 童氏与千柔的几个贴身丫鬟默默打点着,处处留意。 千柔却没心思管这些,肚子一阵阵痉挛,疼得厉害。 李靖行站在床榻前,拉着她的手安慰,急得汗都下来了。 吕婆子忙要赶他出去,挥手道:“这生孩子是女人的事儿,公子跑进来做什么?” 李靖行却眼望着千柔,一脸焦急,动也不动。 最后,还是林氏来了后,才将他赶了出去。 李靖行满心不舍,眼中闪过恐惧、担忧,出去后,就在窗下站着,伸长了脖子往里望。 里面这个产妇,这不只是他的妻子,还是他的心肝。 自古这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若是千柔也有个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他不敢想下去,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空了,却不敢出声,生怕影响到千柔。 李雪茹将琐事打点妥当,也赶了过来。 因她是小姑娘,自然不好进去,便只能在窗外站着,陪着李靖行一起等。 两人一言不发,但眼底的焦灼和担心,根本掩饰不住。 屋里,林氏四处看看,又吩咐丫鬟兑点红糖水来,亲自喂千柔喝。 这时,千柔缓了过来,阵痛也不算频繁。 她知道这会儿的任务就是吃饱喝足积攒力气,就抓紧时间喝了红糖水,向林氏道了谢,又让人端碗清淡些的鸡汤面来。 林氏见她这样,笑起来道:“你虽然是初次生孩子,但能做到这样镇定,真是很不错。” 千柔也笑,声音却带着一丝嘶哑:“我心里也怕,但想着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定然也能熬下来。” 林氏颔首道:“放心,这里有人照应着,你又是个能干的,定然能将孩子妥妥当当生下来的。” 正说着话,童氏将鸡汤面端进来,小心喂千柔吃。 屋外,李靖行听不到动静了,焦急得想挠窗户,直喊:“娘子,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千柔咽下口中的面条,答了他的话,声音显得有些虚弱。 “那就好,那就好,”虽是大冬天,李靖行却急得额头冒汗,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声音才没有颤意,“我就在外面陪着你,你不要害怕。还有,明石已经进城请陆大夫去了,很快就能到。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我让人去做……” 千柔心中温暖,轻轻“嗯”了一声。 林氏见李靖行一个大男人,却事事留意,心里也觉得他是个体贴的,但顾念着千柔如今是特殊时期,不好一直听他大呼小叫。 她便抽空走出来,低声向李靖行道:“我知道你心里急,但你娘子如今分心不得,你少说两句吧。” 李靖行红了脸,忙道了歉,又眼巴巴望着林氏,问道:“我娘子怎么样了?” 林氏摆手道:“情况很好,但如今早着呢,就算生得快的,也得四五个时辰。头胎是这样的,要不,你去别处走一走,等孩子落了地,你再过来瞧。” 李靖行哪里肯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我就在这里等。” 林氏听了也就罢了,转而看向李雪茹,笑着道:“你一个小姑娘家,跑这里来做什么?” 李雪茹欠身,低声道:“我要陪着嫂子。” 只回了这么一句,但语气却坚定不移。 林氏见这对兄妹都这样固执,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明白,千柔在他们心目中的分量,必定是十分重要的。 她便正色道:“你们留下来也行,但女人生孩子忌讳很多。产妇自己挺镇定的,你们着急不要紧,但万不能大呼小叫,只能静静等着。我的话你们记下了,若有谁敢出声,我立时就要赶走的。” 李靖行、李雪茹闻言,忙不迭点头应了,大气都不敢出。 林氏嘱咐完,这才回了内室。 进去一看,见千柔那双莹白纤手正抓着床单,口里含着帕子死死咬着,明白阵痛上来了,千柔正在忍痛呢。 这是对的,生孩子得好几个时辰呢,这时候就开始呻吟,回头就没力气了。 林氏心中赞许,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帮着默默照应。 阵痛的间隙,千柔抽着空吃完了两碗鸡汤面,又照吕婆子说的,起来绕了几圈。 时间一点点过去,李靖行已经汗流浃背了。他虽然什么活都没干,但精神太紧张,一直流着汗,才闹成这样。 中午时,他本没有吃多少东西,如今又没有心思吃饭,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只好缩在产房的窗户底下,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声不吭。 李雪茹也不比他好多少,一直搓着手,眼圈早红了。 来来往往的浅绿见他们这样,虽然心中焦虑,却也为千柔感到欢喜。 她与绯红是一样的心思,总觉得自家的小姐是最好的,却被李靖行这个纨绔独占了,心里总觉得不足。 一路走来,李靖行表现不错,之前的嫌弃早淡去了。 如今更是觉得,这个男子,还是能配得上小姐的。 虽然他能力差了点,但知道疼人,对小姐也一心一意。 何况,他现在也肯读书,日后考个功名,有个官做,再有主子扶持着,博一个夫荣妻贵不在话下。 这时,明石将陆大夫引了来。见了李靖行的境况,聪明的没有上前回话,只自己出面,将大夫安置好。 虽然是初次生孩子,但千柔一直还算镇定。 阵痛时,虽然有痛不欲生之感,但她一直咬着毛巾忍耐,并没有喊叫,生怕将力气白白浪费了。 等到夜幕降临,阵痛密集到两分钟左右一次时,她再也承受不住,痛得哭出声来。 李靖行窗户底下,听到哭声都快崩溃了,脑海里想象着千柔的惨象,也跟着落了泪,却不敢发出声音,身体却跟着颤抖起来。 李雪茹也急得不行,红了眼圈。 兄妹两个相对落泪,担忧不已,却顾忌着林氏的话,不敢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忽然传来千柔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紧跟着,就是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 李靖行先是骇得目眦尽裂,等听到婴儿的哭声,一颗心才活了过来。 他大喜过望,喊道:“娘子,娘子……”顾不得林氏的交待,急匆匆推开了厅堂的槅扇门。 “快,快把他拦住,”听到动静的林氏很是不悦,大声喝道,“别让他带了冷风进来,惊着大人和孩子。” 李靖行这才回神,脚步就硬生生停住了,伸长了脖子焦灼地问:“娘子,你还好吧?”他心里急得不得了,但眼前却挂着绸布帘子,什么也看不到。 千柔力气早已耗尽,正躺在床上喘气,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倒是林氏隔着帘子,回了一句:“挺好的,你不必担心了。” 李雪茹也走了进来,在李靖行身边站定,听说一切都好,眼前一片水光,这才有心思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屋内顿了一下,才听得林氏道:“恭喜,是个千金。” 林氏心里很清楚,但凡男人,都想要儿子。 尤其李靖行年已及冠,膝下犹虚,盼儿子的心只怕更强烈一些。 童氏跟着道:“孩子生得很漂亮,很像少爷。” 童氏来李家的时间不长,但千柔很宽厚,其余几个丫鬟也是好相处的。 能有这么一个好地方安身立命,童氏心里很知足,也很感激千柔。 她自己吃了没生儿子的亏,生怕李靖行嫌弃,这才跳出来说了话。 两人忧心忡忡,就是千柔自己,虽然躺着没力气说话,心里却也闪过一抹担忧。 她本来是个心肠开阔的,但如今正是敏感时期,心思不自觉就重了几分。 却听得李靖行隔着帘子,喜滋滋的道:“只要母女平安就好。”顿了一顿,忙加了一句:“我一直盼着生个女儿,生个跟娘子长得像的小乖乖。” 他这话,说得真心诚意。 因在他心目中,千柔的地位,比儿女重要得多。 至于孩子,无论男女,他心里都是疼爱的,并不怎么在乎性别。 听了他的回答,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千柔心中安宁,侧首看着孩子,眼角眉梢有掩饰不住的欢喜和甜蜜。 真好,这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这时,吕婆子正给孩子洗澡,听着孩子洪亮的哭声,笑着道:“这孩子虽然不胖,但声音大,一定是个好养的。” 李靖行却很紧张,在外面急得跳脚,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孩子为什么哭个不停?” 众人哄的一声,都大笑起来。 吕婆子又好气又好笑,嗔道:“公子说话真真好笑。刚出生的孩子,哪有不哭的?过一两个时辰,自然就好了。不过,你们家姐儿生得眉清目秀,很是可爱,哭声也中气十足,瞧着真逗人喜欢。” 听得李靖行那个抓耳挠腮,狠不得立刻就见到女儿。 他定一定神,忙又问:“娘子,你累不累?饿不饿?厨房里吃食准备得足足的,你想吃什么只管开口。” 林氏“扑哧”一声笑,转头对千柔道:“你夫君待你这样好,可见心里极看重你,你倒是个有福气的。” “让师母见笑了。”千柔神色虚弱,含羞笑着,心中却很欢喜。 一时收拾妥当,才允了李靖行走进来。 他进来后,却没有瞧别的,直接奔到床榻前,小心翼翼盯着千柔瞧。 见千柔拥被躺着,虽娇弱不胜,但精神还好,不由得放下心来。 不知怎么的,眼角突然就有了一片水光。 他忙忍下来,也不顾满室的人,直接在千柔额头上亲了一下,带着几分心疼,笑容满面的道:“辛苦娘子了。” 见他这样,众人都笑,心中却不免涌起几分羡慕。 就连林氏,也有些眼热。 她与白岚云少年成婚,感情甚笃,但她生孩子时,也没得到这样的对待。 千柔脸上绯红如霞,带着喜悦道:“快去瞧一瞧我们的孩子。” 李靖行这才转过头,去瞧童氏怀中的襁褓。 这时,孩子已经洗完了澡,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刚出生的孩子,皮肤皱巴巴的,委实算不得漂亮。 李靖行却觉得孩子眉眼生得刚刚好,比旁人家的孩子强上不知多少。 他小心翼翼打量着,笑眯眯的道:“长得真好呀,她的脸型,跟娘子的一模一样,鼻子长得像我,又高又挺,嘴巴有点像娘子,红红的,艳艳的……”说着,低下头,小心翼翼碰了碰女儿的面颊,“怎么这么小?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叹了口气,又道:“为了你这么个小东西,将你娘亲折腾得累惨了。等你长大了,得孝顺娘亲,乖乖听娘亲的话才行。” 翻来覆去,全是些孩子话。 “我接了这么多的生,就没见过比李少爷更聒噪的了,”吕婆子带着笑容,看着千柔,戏谑的道,“不过,这样的男人,才算是好男人。女人生孩子辛苦着呢,男人若不知道心疼,也太没良心了。” 千柔已经被她们笑够了,脸皮也厚了,闻言抿着唇没做声。 今儿个,李靖行的表现,虽然有损男子汉气概,但她心中却很满意,很欣慰。 这样的男子,才值得她倾心相待,值得她拼了性命,为他生儿育女。 李靖行却是脸不红心不跳,很坦然的样子,向吕婆子施礼道:“今儿个,真是劳烦您老人家了。我喜得千金,这就让人备喜钱,虽没有千金,但百两银子还是给得起的。” 吕婆子闻言,自是大喜过望。 刚才这家男主人说,生了女孩也一样高兴,她心里就知道,喜钱必定还是会从厚的。 哪里想得到,竟然能得百两银子。 寻常人家,接一次生,最大方的,也不过是几十两银子。 今儿个,真真是走了大运了。 她心中欢喜得不得了,便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赞千柔身体不错,生孩子很顺利,又赞这孩子生得好,将来必定是有福气的。 林氏接口道:“这孩子正月出生,确实有福气,将来必定会是个贵人。唔,若是早个几天,正月初一出来,就更好了。” 千柔微笑,心中却不以为然。 这个时代的人,对生辰八字很看重。 凡是正月出生的,大家都说有福气,若是生在正月初一,更是引人瞩目,人人都会说,将来必定贵不可言。 千柔自己并不相信这些。 再说了,自己的孩子,只要健健康康,活得快乐就成了。 至于旁的,她并不在乎。 但孩子选在今天出生,她却是欢喜的。 今儿个,原是她和李靖行成亲的日子。 如今,又成了女儿的生辰日。 这孩子真挺会选的,选了今天这样有意义的日子。 这时,吕婆子已经说了很多好话,这才转头望着千柔,意犹未尽的道:“少奶奶是个有福气的,等下次再有了,我再帮你接生。” 千柔错愕,下次? 要不要这么快呀?她这才生呢。 说实在的,她如今的年纪,做母亲,实在小了些。 只是,当初既然怀上了,自然得留下来。 如今,孩子生下来,稳稳当当的,也算是运气了。 千柔早就想过了,生完这个,得好好调养身体,将孩子养好,再慢慢筹划第二胎。 还没等她说话,李靖行已经欠身道:“多谢妈妈了,但我娘子身子娇弱,这胎生了,怎么也得养两年才行。” 这话正中千柔下怀,却引得屋里人赞叹,都道他是个好的,知道心疼娘子。 做女人做到这个份上,也算值了。 一时众人散去,只留了童氏在屋里伺候。 李雪茹端了鸡汤进来,笑容满面的道:“这汤已经撇了油,一点都不腻人。嫂子,你躺着别动,我喂你吧。” 千柔红了脸,靠坐起来,摆手道:“不用,哪里就那样娇气了?我自己能吃呢。” 李靖行却不让她自己动手,笑着道:“你给我生了女儿,是个大功臣,岂能让你劳累?”说着,便自己将鸡汤接了,在床榻旁坐下,亲自喂千柔喝。 千柔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却又拗不过他,只得张嘴喝了。 她打算自己喂孩子,自然得多吃多喝,才好早点下奶。 李雪茹便转过身子,笑吟吟盯着大红色襁褓中那个闭着眼睛正熟睡着的婴儿,眼睛都挪不开。 看了好一会儿,见千柔喝完了汤,她才开口问:“哥哥,嫂子,孩子的名字你们想好了吗?” 新晋父母骤然想起这一茬,不由得都慌了神。 李靖行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竟有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 他回头看着千柔,侧首道:“这是我们的掌上明珠,不如就叫明珠吧。” 千柔立刻否决,摇头道:“不行,宫里有个明珠公主呢,不能犯了忌讳。” 李靖行听她这么一说,只得罢了,瞧着千柔问:“不如你来起吧。” 千柔沉吟道:“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这样,大名且慢点想,如今先起个小名叫着吧。这孩子就如花蕾一般,不如就叫蕾儿,好不好?” 李靖行颔首道:“很好,就这样吧。”望着襁褓中的女儿,笑眯眯的道:“蕾儿,好好长大,我与你母亲会好好疼爱你的。” 千柔眉梢眼角都是初为人母的光辉,脸上的笑容止不住。 嗯,蕾儿一定会很幸福的。 她会努力,当一个好母亲的,李靖行也会是一个好父亲。 他们的孩子,不但能得到母亲满满的呵护,也会得到父亲全心的关爱。 ------题外话------ 为什么千柔先生下女孩呢?呵呵,我绝对不会告诉你,这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 073 两小无猜之初见 喝完了鸡汤,陆大夫又被引了进来,隔着帘子给千柔诊脉。 之前生产时,他没出力,如今格外精心,细细诊完了,回说一切都好,又说了些注意事项。 李靖行认真听完,道了谢,让明石给了喜钱,又因时候晚了,留他住一晚再走。 忙完这些,李雪茹见时候不早了,就告辞着去了。 不一时,童氏又端了碗红糖水进来。 千柔想着早点下奶,也就没说什么,直接接过来一饮而尽。 等喝完了,觉得有了点感觉,千柔便寻了个借口,将童氏支出去了。 千柔红着脸,唤李靖行:“夫君,你过来帮帮忙。” 李靖行自是摸不着头脑,惊讶问道:“什么事?” 千柔便咬着唇,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奶水来没来,你来帮忙,吸通了好给孩子吃。你放心,我刚才特意让人擦洗过,很干净的。”说着,生怕孩子醒来饿,忙解开衣带。 李靖行瞧着,不免有些两眼有些发直。 算一算,这都好长时间没有亲近了呢。 千柔见他眸色火辣辣的,又是羞又是恼,催促道:“发什么呆?快着点吧。” 李靖行只得忍住旖旎的心思,走上前来,为爱女的口粮服务起来。 千柔红着脸,胡乱指导他用劲。 折腾了一会儿,感觉可以了,忙让他换另一边。 等到都可以了,李靖行却有些恋恋不舍起来。 千柔忙将他推开,皱眉道:“你做什么呢?这可是女儿的口粮。” 李靖行伸手揩了揩嘴角,嘟囔道:“过河拆桥,你这脸,变得也太快了些。” 千柔自知理亏,只得讨好的道:“这次算我错了,等我身体休养好了,好好伺候你,补偿你,行吗?” 李靖行这才满意了,乐得眉开眼笑:“好,这才像话。” 两人说着话,这时孩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千柔忙将童氏唤进来,让她给孩子换了尿片,抱到自己跟前来,喂孩子吃奶。 刚出生的孩子,眼睛都睁不开,但闻到奶香味,却是知道凑上来吸允。 千柔看着怀里闭着眼睛吃奶的孩子,激动得眼睛里都冒出了泪花:“夫君,蕾儿在吃我的奶呢。” 李靖行柔声道:“我知道,我正看着呢。”说着走上来,给千柔拉了拉被子,生怕她被风扑着。 李靖行站在床榻前,一会儿看看爱妻,一会儿看看娇女,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好像在看两棵果苗。 一棵已经开了花,往后年年月月日日娇柔美丽、婉转有情,只给他一人看,只被他独占。 一棵还是小小的嫩芽,得他们这对父母悉心照顾,才会快快乐乐长大,然后,小小的人儿,会变得跟她娘亲一样好看…… 可是,长大了,就要被人摘走了。 李靖行想到这里,心头涌起强烈的不舍,打定主意,要把女儿看得紧紧的,不让还不知在哪犄角旮旯瞎混的臭小子抢走。 嗯,若将来能给女儿招赘,那就完美了。 想到这里,他摸了摸下巴,开始想这个主意的可行性。 童氏见女主人亲自喂孩子,男主人不转眼珠看着,脸上的柔情似乎能流溢出来,心中不免有了几分感慨。 寻常男子,都不怎么情愿进产妇的门,觉得不吉利。 眼前这主儿不但进来了,还呆得很自在,看妻子的目光柔情似水。 这对夫妻,真不是一般的恩爱呀。 当晚,李靖行要在屋里陪着千柔和孩子。 这本不合规矩,但千柔心里,却觉得理所当然。 孩子是女人生的。可以说,女人从怀上那天起,就有了当母亲的意识。但男人跟孩子,却少了那种血脉相连的亲近。在这里,孩子生下来,男人基本是当甩手掌柜的。 如今,李靖行自己肯留下来照顾,将来对孩子,才会更上心。 再说了,还有旁人帮忙呢,累不着他。 因了这样缘故,千柔便同意他留在屋里。 新生儿刚出生,还是有些闹腾的,让千柔、李靖行手忙脚乱,但更多的,是乐趣。 等养了几天,孩子渐渐适应了变化,倒是变得十分乖巧。 李靖行心疼妻子,除了喂奶之外,其余的事情,都不让她上手。 这般养了半个来月,千柔脸色就红润起来,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回来了。 李靖行自己,却瘦了几斤,惹得千柔很是心疼,忙吩咐人多给他弄些汤补一补。 两人互相体贴,情意绵绵,引得家中丫鬟、婆子又羡又叹。 幸运的是,千柔奶水很足,够孩子吃。 千柔便拍了板,以后亲自喂养孩子,不请奶娘了。 李靖行虽舍不得她劳累,但到底敌不过她撒娇的本事,只能应允了。 正月里坐月子,天气不太合适,但他们如今住在江南,家里条件也非常好,日子倒不算难过。 月子里,多是童氏带着浅绿几个丫鬟照顾的,李靖行也帮了不少忙。 等到书院开了学,千柔便不许他熬夜。 夫君心疼她,她自然也要给予同样的回报才行。 李靖行知道她的心思,感念她的情意,也没有固执己见,只加倍用功念书,好给爱妻娇女争得荣耀。 老人们说,只愁不生,不愁不长,这话是非常有道理的。 蕾儿出生后,刚开始两个月,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睁眼的时间很少。 千柔没养过孩子,见她这样,心里不免担忧。 等到问过童氏,知道小孩都这样,才沉心静气,精心呵护着她,等她慢慢长大。 等到满了两个月,孩子瞌睡渐渐少了,喜欢睁着眼睛到处看,十分惹人怜爱。 千柔虽然没经验,但知道做父母的,应该尊重孩子,给予她全心的爱护和陪伴。 她便按照自己的想法,一心扑在孩子身上,认真跟孩子相处,渐渐的,竟有了几分经验。 这时,京城的贺礼,也都到了。 孩子一出生,李靖行便写信回京报了喜。 照千柔的意思,玉欣、林梦瑶那里,也都写了封短信。 至于顾府,却是没有报信。 年前闹成那样,千柔一点都不想再跟他们打交道。 李明卿得知千柔生了女孩,心中自是觉得不足,太夫人却兴致很足,打点了各色礼物,让人送了来。 玉欣、林梦瑶的贺礼,都是金玉之物,十分贵重。 玉欣的贺礼里,有一对极其少见的夜明珠,据说有价无市。 根据玉欣信中所言,这是武王亲自送到公主府,嘱咐她送来的。 千柔看了信,让人拿来夜明珠看了看,叹了口气,命人收进库房放起来了。 转眼间,孩子已经满三个月了。 这天日暮时分,千柔正喂孩子吃奶,浅绿进来笑着道:“少奶奶,晚饭想吃什么?柳絮弄了鲫鱼豆腐汤,你再点几个菜吧。” 千柔沉吟道:“口里有些淡,你让她给我做一个醋溜白菜吧。” 因为要喂奶,她现在的饮食,一概清淡为主。就算嘴馋了,至多不过吃些味道略重的,辛辣之物一概戒了。 她本是个极爱吃的,如今这样,算是做出了极大的牺牲。 虽然要喂孩子,但她还是很重视身材的。 就算是月子里,她吃的也是以鸡汤、鱼汤为主,根本不碰猪蹄、肥肉一类的东西。 因为在吃喝上下了功夫,她又要喂奶,身材很快就瘦了下了。 如今的她,比起没怀上时,虽然胖了几斤,但并不显丰腴,反而多了几分女人味。 浅绿听说她只添一道菜,便笑道:“这未免太简单了,这样,奴婢做主,再添个煎豆腐,弄个荠菜炒蛋,如何?” 她知道千柔如今的口味,也只往清淡的菜肴上想。 千柔听了,带笑道:“也好,你有心了。” 浅绿听她称赞自己,心中很欢喜,谦虚道:“若是绯红姐姐在,必定做得更好呢。” 年前,绯红与明石回了京城,给林旭方送制润肤霜的方子,顺便处理田庄的琐事。 等忙完了,查出绯红怀了孕,不宜动身。 千柔得信后,就让他们在京城住一两年,等孩子出生了再回来不迟。 千柔听她提起绯红,便抿唇道:“算起来,她也有五六个月了呢。” 正说着话,门帘一响,李靖行走了进来,趴到炕沿前,对着女儿傻笑:“蕾儿,看看谁回来了?” 蕾儿听到声音,边吃边往上看,瞧了一眼,也不知看没看到爹爹,又转回头,继续吃自己的。 浅绿见他进来,忙欠身出去了。 李靖行看了孩子几眼,目光便落在千柔身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喉头滚动发出声响。 在他的注视下,千柔脸红得要滴血,却也能够理解。 毕竟,为了自己,他做出了不少牺牲。 他性子是个风流的,如今,却当起了居家好男人。 自己也没什么好报答的,能做的,不过是让他遂愿,以身相报罢了。 心思转了一转,千柔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这时,孩子已经吃好了,千柔便笑向李靖行道:“好了,你将蕾儿抱出去,去后院走一走,或去妹妹那里说说话儿,我有些累了,想眯一会儿,你半个时辰后再回来吧。” 欲求不满的男人听了,嘟囔了两句,到底还是接了孩子,悻悻出去了。 千柔抿着唇笑,却没有歇息,而是唤来童氏,让她将偏房收拾好,好带着孩子歇息。 这些天来,千柔一直是自己照看孩子。如今乍然出了这种想法,童氏自然吃了一惊。 好在家里东西齐全,小丫鬟又多,很快就能收拾好。 千柔由着她忙,自己则找来浅绿,让她备了香汤,洗头洗澡,又选了件轻薄些的衣衫,预备待会儿穿。 等头发都干了,千柔自己动手,梳一个简单清爽的堕马髻,只用了一根碧玉簪子束发。 她素来不爱用香,见窗台上供着一盆玉兰,清香怡人,便随手摘了两三朵束上,簪在髻边。 如此螓首轻扬之际,便有淡淡清香袭人,别添了几分妩媚。 身上的衣衫,是新做的浅紫色轻烟纱裙,配着月白色的软缎百褶罗裙。盈盈一动间,衣衫飘动,雅致中透出几分缠绵的魅惑。 一直忙着,等半个时辰过去,一切才妥当。 等到李靖行抱着孩子回来时,见到的,便是焕然一新的千柔。 见他移不开眼光,千柔抿着唇笑,让浅绿将孩子送给童氏带。 众人退出去,屋里便安静下来。 千柔便红着脸上前,拉过李靖行走向窗下的饭桌,含笑道:“傻子,还站着做什么?咱们吃了饭歇息吧。” 李靖行这才明白过来,眸中亮度惊人,一把将她扯到怀中亲,肆意怜爱,口中含糊道:“有了你就够了,吃什么饭?” 千柔带着笑容,承受他的宠爱,腮颊光泽粉艳,如同盛开的鲜花一般。 窗外,桃花开得正好,粉红的桃花被春风吹落,纷纷扬扬似一场暴疾的花雨。 室内,一对有情人极致缠绵,不负春光不负情思。 等到云收雨散,李靖行拥着爱妻,一脸的餍足,笑眯眯的道:“自从孩子出世,你眼里心里,都只有她,怎么今儿个竟肯陪我呢?” 千柔脸上泛着妩媚娇色,眉眼盈盈,流转出无限婉转情意,低声道:“你这话可说错了,我心里,你一直是最重要的。之前是身子没恢复,如今好了,立刻就想着来伺候你。” 亲了亲他的额头,嘟着嘴撒娇道:“为了你能尽兴,我特意让人将孩子抱得远一些。夫君,我做得好不好?” 男人是需要哄,需要疼的。 李靖行的表现非常好,千柔很愿意迁就他,让他感受到自己刻骨的情意。 爱妻如此贴心,李靖行心中很满意。 但他没露出来,反而故意板着脸,逗她道:“不太满意,你让我素了好多天,今天才让我开荤。” 将千柔搂紧,声音暧昧迷蒙:“娘子,方才滋味可好?嗯?娘子累不累?”千柔羞得要死,闭着眼睛装睡不做声。 李靖行却不依不饶,含着她的耳垂亲了亲,继续问:“怎么不说话?到底好不好?” 千柔恼他刚才没赞自己,板着脸跟自己说话,又想去瞧孩子,便咬着唇,口是心非的道:“不太好。” 锦被中,李靖行眼露狡黠,唇角上扬,带着点邪邪的笑意,叹道:“不好么?为夫无能,真是委屈娘子了。不如,夫君再服侍娘子一回,让娘子细细体味一番,这次必定会加倍努力,让娘子欢喜的,可好?” 千柔闻言大惊失色,想起身逃跑,却被他压住手脚,嘴巴也被人以唇封住,喊不得、动不得。 千柔烧红了脸颊,一时心跳如鼓,一时羞恼,一时又欢喜无限。 两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蚀骨沉沦。 过了许久,等他终于收敛了,千柔已经出了一身的香汗。 她歇了一会儿,颤着身子起来,到处寻衣衫披上。 有温柔的声音唤她:“柔儿,你做什么呢?不累吗?” 千柔盈盈转身,心底有无限的柔情,眸底有妩媚的春色,轻声道:“你先睡,我去瞧瞧孩子。” 李靖行皱眉:“这可不成,实在太辛苦了。照我说,咱们还是寻个奶娘来,白天你自己喂,晚上让奶娘照顾,如何?” 千柔连忙摇头:“没事,我并不觉得辛苦。”拉住他的手,娇声道:“你与孩子,都是我的心头好。放心,我会安排好的,既不耽误她吃奶,也绝不会让你受委屈。夫君,我很喜欢照顾孩子,看着她一点点长大,求你允了我,还是一切照旧吧。” 见她满脸央求之色,李靖行心早软了,只得道:“既如此,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千柔这才放下心来,笑着道:“你先歇一歇,我去给孩子喂奶,顺便让人给你做碗热面汤送过来。”百般温柔体贴,又亲了亲他的脸,才起身出来。 等到了后屋一瞧,孩子正在襁褓里睡着,唇角还挂着笑意。 千柔只觉得十分走运,爱恋的看着孩子,脸上的笑容灿烂起来。 童氏打量着她,见她面如春花,总算回过神来,明白了她让自己将孩子带出房的用意。 因孩子还睡着,也不好开口说话,便只能静静陪着。 过了一会儿,孩子醒过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童氏忙给孩子换了尿布,又洗了一下,才将孩子抱给千柔。 千柔便喂着奶,看了童氏两眼,红着脸道:“童姐,以后夜间时,可能时不时要麻烦你带孩子睡觉。孩子如今养成了习惯,夜间得吃两回奶。放心,我会按时过来,不会误事的。” 童氏连忙点头应了,低着头道:“少奶奶跟少爷真恩爱。” 想起近日来的所见所闻,心中越发感慨,忍不住问道:“少奶奶调教夫君的本事,真挺让人羡慕的,不知少奶奶这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这驯夫之道,有什么讲究?” 千柔失笑:“哪有什么讲究?不过是拿我的真心,求他的真心罢了。” 抬眉看着一脸艳羡的童氏,轻声细语道:“童姐不必羡慕,你是个好人,模样好,性情也好,虽然吃了苦头,但来日必定会遇上真心待你的男子,护你一世安稳。” 见她特意安慰自己,童氏心中感动,却摇头道:“奴婢是没那个福气的,也早断了那些念头。少奶奶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早下定了决心,要伺候少奶奶和小小姐一辈子。” 千柔闻言本想劝,旋即想,等她真遇上了知心人,再来劝解,给她做主不迟。 想到这里,千柔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你好好照顾蕾儿,来日我必定不会亏待你。” 童氏颔首,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 开了荤,李靖行食髓知味,日日都要缠着千柔。 千柔既心疼他,又心疼孩子,俨然成了阖府最忙碌的一个。 如此过了十来日,李靖行才渐渐消停下来,千柔也能松一口气了。 这一年的春与夏,在这样的欢喜与甜蜜的负担中,倏忽过去了。 转眼已是夏末。 江南的天气,本就不怎么炎热,如今更是清爽怡人。 千柔抱着孩子,坐在一颗大树下,咿咿呀呀逗着,时不时又指着身边的花花草草,教孩子认。 李雪茹在一旁做针线,静静相陪,抬头瞧两眼,失笑道:“嫂子,孩子话都不会说,你教她这些,她记得住吗?” 千柔抿唇,温声道:“记当然没法记,但她有耳朵,能听到我的声音。” 凝睇着粉雕玉琢一般的爱女,眸中满是慈爱之色,款款道:“孩子就如同一张白纸,需要我们做大人的一步一步引导,才能变得有色彩。多跟她说话,让她多听多看,能让她更快更好的长大呢。” 李雪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懂这些道理。 但听了千柔的话,她倒是觉得很有道理,睁大眼睛道:“原来,养小孩还有这么多讲究呀。不过,瞧蕾儿的样子,一双眼睛老是瞧来瞧去,笑声也多,的确比别的孩子强许多。” 千柔失笑:“孩子都是自己的好,你是她姑姑,自然觉得她出色。” 李雪茹摇头:“不是的,仔细想一想,蕾儿的确很机灵。小这么小的人儿,在嫂子的教导下,嘘嘘前都知道弄出动静。我觉得,等她长大了,必定跟嫂子一样,是个聪慧大气吗,惹人怜爱的小姑娘。” 千柔笑容越发深了:“哎呀,你这张嘴也太巧了,既捧了我,又赞了她,你再这样,我可要骄傲了。” 正说着话,可巧蕾儿在她怀里动了动,小脸变得通红。 千柔立刻明白,这是想嘘嘘了。 她忙解开孩子的裤子,给孩子把尿。 这里的规矩,为了省事,爱给孩子穿开裆裤,但千柔却不肯这样干。 千柔觉得,孩子虽然小,但也是有人权的。 穿连裆裤,是尊重她的意思。若是尿湿了,直接换一条就是,并不费事。 再怎么样,也不能委屈孩子呀。何况她手头宽裕,更不肯在这上面让孩子受委屈。 前几个月,得时常换尿布、裤子,但如今,掌握了她的时间规矩,尿湿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只要用心,孩子都是越带越好带的。 如今的蕾儿,已经做得很好,超出千柔的预期了。 等孩子尿完了,浅绿已经端来温水,给孩子擦了身子。 这般忙活了一阵,将蕾儿照顾得很妥帖。 旋即,千柔给孩子喂了奶,拍了奶嗝,抱着孩子哄了几声,皱着眉疑惑的道:“天色不早了,怎么你哥哥还没有回来呢?” 李雪茹心里也觉得古怪,却怕千柔担忧,忙安慰道:“哥哥素来准时,今儿个必定是有什么事被绊住了,嫂子不必担心。” 正说着话,听得李靖行的声音传了过来:“娘子快来,有贵客到了。” 千柔吃了一惊,抬头看时,整个人彻底愣住了。 来的贵客,却是武王齐逸峥。 只见他一身海水绿团蝠便服,头戴赤金簪冠,目光炯炯看了过来。 素日里清冷如坚玉的容色,在此刻却柔和下来,带着几分温意,唇角也蕴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武王身边,还有个小男孩,约莫四五岁,模样跟武王很像,正抿紧唇四处打量,一张小脸绷着,神情也跟武王如出一辙。 千柔哪里料到武王竟会突然出现,心中一时转过无数个念头,纷杂凌乱,不知所措。 她与这个男子,来往并不算多。但那日在武王府的经历,却足够她铭记一生。 她并不爱他,却不能不为他的情意动容。 如今他骤然出现,为了什么,她心知肚明。 不过是,心中想极了,才不顾万水千山的距离,奔波到此,见自己一面罢了。 当初自己离开京城,大半的缘故,是想避得远远的,好让他不再恋慕自己。 如今见了面,只与他的视线对上,千柔便敏锐的察觉到,君心如故。 千柔心中柔肠百转,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等到听到身边的李雪茹跪下行礼,才醒过神来。 因怀中有孩子,她自是不好跪下,便只略略欠身道:“见过王爷。” 武王已经走近了,带笑抬手:“不必多礼。” 他近乎贪婪的盯着眼前的佳人,又瞧了瞧千柔怀中的孩子,笑着道:“这是你的孩子吗?长得很像你。” 千柔心情仍旧没有平复,默默点头没有做声。 她怀中的蕾儿却是个胆大的,见武王冲自己笑,眼珠子转了一转,竟张开手,咿咿呀呀叫了起来。 武王登时又惊又喜:“瞧,她在跟我打招呼呢。”搓了搓手,小心翼翼问:“佳禾,我能抱抱她吗?” 见他一脸小心问着,生怕自己拒绝的模样,千柔不知怎的觉得有些鼻酸。 昔日威风八面的冷情王爷,如今却这样,这让自己如何受得起? 她暗自叹息,忙点头道:“当然可以。”说着,便朝武王身边靠了靠,将孩子递了过去。 她靠近的一瞬,武王只觉得,心里涌起无尽的喜悦,仿佛要飞上天一般。 心情激荡了一瞬,等回过神来,他连忙将孩子接了过来。 香软的孩子一入怀,武王立刻笑容满面。 只是,他从没抱过孩子,动作不免有些笨拙,托孩子的动作小心翼翼,身子有些僵硬,看得人想发笑。 若是旁人如此,众人必定是要笑的。 但如今,这人是冷面武王,谁敢不要命笑出声? 虽然他如今神色很柔和,但往事历历在目,没有谁敢放肆。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蕾儿可管不着这些,又是个天生胆大的,到了武王怀里,开始还挺兴奋,格格笑了两声。 很快,因为武王抱着自己,一点都不舒服,蕾儿乌溜溜的大眼睛便开始转着,动腿动脚扑腾着,折腾起来。 武王不明白她的心思,只当她在跟自己玩闹,不由得感叹道:“这孩子粉雕玉琢一般,又乖巧懂事,真逗人喜爱。寻常人见了我,都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她肯跟我亲近,可见我们有缘。” 千柔猜到爱女的心思,知道她其实是想离开他的怀抱,听了这番话,不免有些心虚。 李靖行日日带孩子,也猜着了几分,心里好笑起来。 他并不知道武王的心思。 刚才回来时,在门口遇上武王,他心里也吃惊,却在武王解释了几句之后,立时疑虑尽消,将他们引了进来。 如今见武王对蕾儿格外宠爱,他也只觉得是因为蕾儿长得好,性情好,格外逗人喜欢,并没有想到别的上面去。 一旁的齐崇光静静站着,见冷口冷面的父王一反常态,笑得如一朵花儿一般,不由得暗自撇嘴,心情很复杂。 他睁大眼睛,瞪着武王怀里的小婴儿,凤眼里有抹并不难以察觉的羡慕嫉妒。 他虽年纪小,但开窍早。 自从记事起,父王抱自己的次数寥寥可数。 即便这次跟着父王出门,抱自己的也是侍卫。 如今,倒是肯抱旁人家的小孩。 还有,父王跟自己说话时,总是板着脸,何尝有这样和颜悦色的时候? 一个小毛丫头,怎么就能有这样大的福分呢?怎么就能得到父王的夸赞呢? 男孩心思还是很简单的,纠结着,嫉妒着,很快就觉得,这别人家的小孩,虽然是初次见,却是个讨厌鬼。 武王如今的心思,都在怀里的小人身上,哪里知道儿子的别扭心思。 他凑近蕾儿的脸颊,想亲,又怕扎着孩子,便只嗅了嗅孩子的气息,满足笑道:“我一见了这孩子,就喜欢得不得了。” 转过头瞧着齐崇光,咳了一声,正色道:“崇光,你也抱抱可爱好看的妹妹,跟她说,你很喜欢她。” 齐崇光一听,心里立刻有个小人跳出来喊,我才不喜欢呢,我讨厌她。 心中想着,但他不敢流露出来。 他年岁虽小,但武王一个大男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带孩子,在他面前,总是冷着脸,并无慈爱之色。 父王威严不可侵犯的模样,早已经深深刻进他脑子里。 他便吸了一口气,决定依言而行。 一旁的千柔听了,脸色微变,紧张得不得了。 眼前这男孩,分明才只有几岁的样子,如何能抱得好孩子呢? 武王自己,抱孩子都凑合,怎么如今竟自作主张,让自己的儿子抱小婴儿呢? 这些念头闪过,千柔很想出声阻止,话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 不谈别的,进门是客,自己不能没规矩。 再者,那孩子年纪小,承受力差,自己冒冒失失开了口,让那孩子有了阴影就不好了。 何况,这是在室外。 蕾儿身体向来皮实,时常被大人抱着玩闹,胆子很大的。 男孩抱着她,不可能抱得很高。 若真有意外,自己抢上去就是。 就算没接住,摔着了,也不要紧。 想到这里,她便将心里的种种情绪按下了。 一旁的李靖行、李雪茹听了武王的话,也一脸担忧。 碍于情面,两人不好开口拦,只在心里想,好在这是泥地。 让男孩抱,未必会摔着蕾儿。 即便摔着了,落在泥地上,也不会怎么样。 这般想着,两人这才镇定下来。 齐崇光心里,正对小小的婴儿很不满呢。 虽碍于父王的淫威,不得不伸手接过小婴儿,但心中实在喜欢不起来。 如今的齐崇光,还是个小孩子,远没有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 他板着脸,瞧了蕾儿两眼,暗暗想,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哪里可爱,哪里好看,哪里逗人喜欢了? 他实在,看不出来呀。 心中这般想着,齐崇光便皱着眉,将目光移开了。 平心而论,蕾儿生得并不丑。 小小的孩子,皮肤很嫩很白,花瓣一般的小脸,吹弹可破,眉眼如画,身上带着淡淡的奶香味,模样好看,气味怡人。 蕾儿真的很会长,专挑父母的长处,随了千柔的脸型、眼睛、嘴唇,至于鼻子,却随了李靖行,又高又挺,一看就是个小美人坯子。 虽然孩子生得不错,但齐崇光如今正别扭着呢,哪里肯给她好脸色。 小男孩还不知道,自己冷着脸,是要吃苦头的。 蕾儿被父母、姑姑抱惯了,被大家娇宠着,看到的都是笑脸。 就算刚才在武王怀里,武王也是笑脸相迎,态度非常好。 如今,换到陌生哥哥怀里,被窝着了,那哥哥还别开脸,瞧都不瞧自己。 小孩子,天生就很敏锐。 她眨眨眼睛,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一般,小嘴紧紧抿了起来 齐崇光正满腹的心事,身上忽然一热,整个人登时愣住了。 武王却没察觉,只催他道:“你发什么呆?怎么不跟妹妹说话?”武王眉头皱起,很是不悦,不满的盯着齐崇光,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倒是千柔瞧见蕾儿脸突然红了,忙抢上来道:“是不是尿了?”顾不得旁的,忙伸手将蕾儿接了过来。 然而已经晚了,蕾儿已经尿完了,将齐崇光的胸口弄湿了一大片。 千柔抱过孩子,手上一片湿热,见了齐崇光的模样,立刻一脸讪讪之色,不知如何是好。 见状,李靖行也愁眉苦脸,很是烦恼。 齐崇光先前脸色灰着,如今,却彻底黑了。 到底年纪小,做不到沉稳腹黑。 他直勾勾看着那罪魁祸首,大声质问:“你这小丫头怎么回事?你怎么能尿在小爷身上呢?” 蕾儿哪里听得懂,到了母亲怀里就欢喜,见他张嘴呵斥,反而还笑了起来。 齐崇光越发恼怒,喊道:“你这坏丫头,欺负了小爷,竟然还敢笑。”忍不住抬起手,想拍她几下。 齐崇光身份显赫,出生后一直被人娇宠着。 可以说,除了武王这个亲爹之外,旁人态度都很好,唯恐怠慢他。 底下伺候的下人,个个小心逢迎不说,就连皇上,见了他也是一脸笑容,很愿意宠着他,将他看成心头肉一般。 这般形势下,齐崇光的脾气自然不小。 何况,小丫头实在太过分太嚣张了,令他恼羞成怒,一时失去理智,才想起动手。 不等他巴掌落下,耳畔传来武王冷峻的声音:“崇光,你做什么呢?妹妹又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是谁的小爷?你跟妹妹说话时,最好客气些,不然,小心我揍你。” 声音前所未有的冷厉严肃,落在齐崇光耳中,令他惊惧不已,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之前,父王虽然也冷,但从没说过要打他的话。 如今,可算是开了先例了。 齐崇光害怕又委屈,对眼前这小丫头面子的厌恶,不免又深了两分。 武王冷哼,却没有再多说,只转头看向千柔,放缓了声音道:“孩子尿了,必定不舒服,你快带她换衣服去吧。” 齐崇光听了,不由得暗自撇嘴,心中越发不满了。 自己的衣衫还湿着呢,父王却没看在眼里,心心念念,都是那才见面的小丫头片子。 谁能告诉他,父王怎么会这么偏心?他到底是谁的亲爹呀? 小男孩皱着眉沉思着,百思不得其解。 千柔忙道:“这位,嗯,这位小少爷的衣服也打湿了,不如我带他下去换了吧。” 她头脑有些晕,一时想不起该怎么称呼齐崇光,便用了少爷来指代。 只是话说完了,她却醒过神来。 家中似乎没有什么衣服,能给这位小爷穿呢。 她心思转了一转,忙向李雪茹道:“妹妹你针线好,快按小少爷的身材,赶一件衣服出来。花样什么的不用讲究,能穿就行了。等换上后,你再带着浅绿,慢慢裁剪两件讲究些的衣服就是了。” 李雪茹醒过神来,连忙点头应了下来。 武王却摆手,很随意的道:“不用麻烦了,崇光出门,底下的人都带了衣服随时伺候的。”说到这里,便抬起手,朝身后做了个手势。 立时便有个黑衣侍卫行上来去,递上一个包裹。 这倒省事了。 千柔松了一口气,笑着道:“既如此,我带小少爷下去洗一洗,换衣裳吧。” 武王本想说不用费事,这事儿让侍卫干,让崇光换身衣裳,不用洗了,但对着千柔的笑脸,拒绝的话根本就说不出来。 因为自己的女儿闯了祸,千柔脸色虽有笑容,但神色很愧疚不安慰。 武王看懂了她的心思,便点了点头,默许了。 因在场的并没有丫鬟,李靖行见状,忙伸手将包裹接过,递给李雪茹抱着。 如是,千柔抱着蕾儿,李雪茹引着齐崇光,一起往正院走。 李靖行却留了下来,陪伴武王,尽地主之谊。 ------题外话------ 最近的粉丝活动: 江左梅郎1994童生投了1张月票 kriston解元送了5颗钻石 lindafaye秀才投了1张月票 阿里山123童生评价了本作品 茉莉精华童生投了1张月票 笨笨小美美秀才投了1张月票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 多留言,多支持雨竹哦,感激不尽 074 初议婚事 因为自己女儿闯了祸,千柔心中很愧疚,想了一想,便唤过李雪茹,让她将蕾儿交给童氏打理。 千柔自己却携了浅绿,备了水温正合适的洗澡水,亲自照顾齐崇光沐浴。 童氏是个妥当的,照顾蕾儿很精心,千柔很放心。 千柔一直想当个好母亲,但没法子,夫君也得顾惜。 故而如今白日里,蕾儿由她照看,不需要旁人插手。 等到了晚上,便让蕾儿跟着童氏睡,另外又配了两个手脚利索的丫鬟。 伺候的人得力,蕾儿又是个乖巧性子,倒是让千柔很省心。每日晚上,她只需要按时起来,给孩子喂两次奶就成了。 她手脚很轻,起床时又小心翼翼,从没将白日里埋头苦读、晚上缠着爱妻胡闹的李靖行吵醒。 如此这般,夫君满意了,孩子也能亲自喂养,千柔虽辛苦些,却也觉得事事顺意,甘之如饴。 却说齐崇光,年纪虽小,但皇室的人,生来就比旁人知事早。 来之前,他就听父王提过,知道千柔是郡主,与丫鬟、仆妇们身份不一样。 武王虽不爱应酬,但他却是时常进宫的,见过的郡主,无一不是自矜身份,等着人来伺候。 如今,这女子却放下身份伺候自己,齐崇光瞧在眼里,心中惊讶,旋即不免有几分感动。 只是心思一转,想起那个倒人胃口的小丫头片子,齐崇光心里,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他便一直绷着脸,不说话,也不肯抬头。 千柔见他脸色不好,知道他不开心,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真诚的道:“小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让你受委屈了,但她不会说话,我代她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她的不是。” 她不拿齐崇光当小孩看,言语中十分客气,俨然将他放在大人的位置一般。 她跟蕾儿相处时,便是这样的态度。 虽然蕾儿年纪小,但她一直都很尊重蕾儿,将蕾儿放在平等的位置,从没有因为孩子小,就放任自己胡乱训斥,从不压抑蕾儿的天性。 千柔一向觉得,养孩子,不止要让她吃饱穿好,更要注重品格培养。 她虽然没有育儿经验,但有一颗尊重孩子的心。 她觉得,孩子的成长只有一次,自是该多多用心,让孩子感受到父母的爱护,感受到,自己是独力的个体。 对着白纸一般的孩子,为人父母者,应该多一份赏识,少一份批判,多一份包容,少一份挑剔,陪着孩子沐浴阳光风雨,让孩子在温暖和爱中自由呼吸,茁壮成长。 这般带孩子,养育孩子,短期之内,似乎看不到什么效果,甚至会被不知事的人笑话白费力气。 但千柔知道,长此以往,蕾儿长大了,却是会变得落落大方,绝不会有小家子气。 不谈远的,就是如今的蕾儿,笑声多,性子也活泼,让千柔喜爱之余,不免有了几分为人母的自得。 齐崇光却习惯了被武王训斥,被皇祖父溺爱的日子。 如今,骤然遇上千柔,拿他当大人看待,如何适应得了? 他不免吃了一惊,瞧着神色温和的千柔,依旧没说话,脸色却缓和了几分。 千柔见状,这才略微安心,却没有继续聒噪。 毕竟,彼此才初次见面,并不熟悉。 她清楚,刚才蕾儿的举动,让这孩子很烦恼,给他留下了阴影。 道了歉,让孩子知道自己的心意,也就够了。 若是不知进退扯着他分辩,说不定会惹得他不快,那就弄巧成拙了。 她便带着笑容,继续给齐崇光整理好衣衫,见他头发有些乱,连头发也重新梳了。 等一切都弄妥了,千柔想牵着他回后院,不想,齐崇光却躲开了。 真是个别扭又有个性的孩子呀。 千柔有些尴尬,很快就平静下来,笑了一下,便只在前面引路,没再往他跟前凑。 之前千柔离开,武王目光在她背影上流连着,心中荡漾着如海的深情。 他长身玉立,衣服上面的金线在落日余晖的光芒下熠熠生辉,衬得他一张俊脸更是贵气十足。 素日里清冷不可亲近的剑眉星目,却在此刻柔和下来,泛着几抹柔情,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 按理说,李靖行就在跟前,他不该失态的。 但是,他太久没有见到千柔了。 千里之隔,并没有让他的感情冷淡下来。 只因为,这个女子已经入了心,如何能在心里淡去? 再说了,千柔虽然离开了,但京城,一直有她的传说。 更不要提年前她寄给玉欣那封信里,提及筹建女子医馆的事,简直堪称神来之笔。 短期之内,还看不出效果来。但只要但凡有点见识的,都知道这一举措利国利民,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如玉欣一般,武王很清楚,这么特别的想法,必定是千柔自己想出来的,跟她那小姑子并无关系。 这样出色大气的女子,让人怎么能不爱呢? 李靖行不知武王的心意,见他呆呆愣愣瞧着一行人的背影,愕了一下,只当他舍不得齐崇光,忙带笑道:“王爷放心,内人绝不敢亏待小少爷。” 齐崇光乃是武王的嫡长子。 明眼人都知道,这孩子将来必定是要当世子,当武王的继承人。 只是,到底事情没有定下来,李靖行便也只以小少爷呼之。 武王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闭一闭眼,平复了心情,方才开口道:“我没担心,我知道,佳禾会好好照顾他的。” 侧头看了李靖行两眼,心情很是复杂,便半含酸半羡慕的道:“李二公子在这里隐居,有娇妻爱女相伴,当真有福气。” 以他的身份,这样的话,从未说过。 但如今,却是轻而易举就说出来了。 李靖行嘿嘿一笑,心里洋溢着漫天的欢喜,脸上也泛着柔情和自得,却谦虚道:“在下不过是过点寻常的小日子罢了,比不得王爷年少成名位高权重,惹人羡慕。” 武王听了他的回答,心说,倘若我能与你易地而处,我心里万分情愿。 今天得见千柔,武王只觉得,如今的她,比起当初时,虽然略胖了一丢丢,但整个人光彩照人,仿佛成熟的桃子一般,褪去了青涩,散发着妩媚的女人味,更多了几分为人母的光辉,越发让人移不开眼光。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便是如此了。 眼前的李靖行,才貌、地位赶不上自己,但架不住人家运气好,能独占佳人。 权势算什么?名气算什么?自己最想得到的女人,根本就没法子触及。 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想着,不能脱口而出。 他便扬眉叹息,压住心中的酸涩,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缓缓道:“算起来,你们的孩子也有半岁了吧?这孩子模样长得真好看,是我见过的孩子中,最讨人喜欢的。” 他一竿子,就将别的孩子都拍到脑后了,仿佛眼底心中,都只有蕾儿一个一般。 李靖行见他将话题转到爱女身上,不乏溢美之词,倒是合了心意,登时有满腹的话说。 他便带着笑容,说起蕾儿的趣事,赞她年纪虽小,但像个小大人一般很懂事,从不无缘无故哭闹。 尤其是晚上,孩子虽然要吃奶,要起夜,但性子很好,醒了只睁着眼睛四处看,等着人来伺候,从不嚎叫哭啼。 且,这孩子很有灵气,爱跟父母亲近。千柔日日带她,自是不必说,就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孩子也肯顾念。 每次从学院回来,孩子必定会张手让他抱,让他整个心都融化了。 初为人父,最爱做的,就是跟人显摆自己的孩子有多好多乖巧,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来称赞,夸自己的孩子好,那才如意。 等夸完了,李靖行才想起,自己口中那个近乎完美的爱女,刚才在人家儿子身上拉了尿呢他想到这里,不由得一脸的讪然。 随后又如梦初醒一般想起,眼前这个人,乃是武王呀。 在武王这样的大人物面前,自己不但没给予尊重,还失态拿了小儿女的事情来聒噪。 念及此,李靖行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小心翼翼瞧着武王,心中不由得添了几分担忧和惶恐。 武王却唇边含笑,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默默听着他的话,兴致勃勃的道:“佳禾郡主与众不同,生的孩子自然比旁人出色些。” 见他态度这么好,李靖行简直有些不敢置信。 等回过神来,他便没有聒噪下去,忙带着歉意道:“刚才小女恣意妄为,弄污了小少爷的衣服,实在对不住得很。” 武王摆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笑着道:“没事,孩子小才会如此,再说了,不过是将衣服弄湿罢了,算不得什么,不必放在心上。” 说话的功夫,千柔已经引着齐崇光,款款走了过来。 照了面,武王先看了千柔两眼,才皱眉望着齐崇光,不悦的道:“素日里,我瞧你还算懂事,怎么如今见了妹妹,竟然这般胡闹呢?妹妹年纪小,才弄脏了你的衣服,这么点子小事,你倒不依不饶了。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做错了?该不该向人赔礼道歉?” 劈头盖脸一阵臭骂,将齐崇光骂得低了头,不敢吱声。 虽没说话,但齐崇光却咬着牙,心中腻歪极了。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的那一个,父王不为自己出头就罢了,怎么能掉转头来,责骂自己呢? 千柔看在眼里,越发过意不去,忙劝道:“此事本是蕾儿做错了,王爷怎么能责怪小少爷呢?您这样,我如何能安心?” 忙蹲下身子,站在齐崇光面前,温和的道:“好孩子,对不起,都是妹妹不好,却连累你挨骂了。” 齐崇光不作声,也不抬头。 眼前这位姑姑,态度是极好的,但她那女儿,是自己的死对头。 那小丫头片子,不但获得了父王的疼爱,欺负自己,还连累自己被父王骂,将自己弄得这般凄惨。 既如此,自己怎么能给她母亲好脸色呢? 小男孩年纪小,心里别扭,心中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干了。 武王见千柔轻言细语跟自己儿子说话,儿子却爱答不理,心中烦极了,本想继续训斥,千柔却看了过来,圆溜溜的黑眼眸珍珠一般晶亮,眸底却微带责备之意。 武王不由得一愣,满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却听得千柔开口道:“王爷,凡事都讲究一个对错,尤其在对待孩子时,更应该眼明心亮、是非分明。小少爷年纪虽小,但心里有自己的是非观,得尊重他,不能糊弄他。他被蕾儿尿了一身,受了委屈,心里已经够难受了。这种情况下,你该做的,是抱着他安慰,而不是一味责罚。” 娓娓道来的话语落进武王耳中,令武王微微一叹。 旁人的话,他听不进去,但心上的人开了口,他自然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李靖行却变了脸色,生怕千柔挨骂,忙开口打圆场道:“王爷来了半天,连茶都没喝上,实在对不住得很。” 说着,忙看着千柔,吩咐道:“娘子,快让人将最好的茶拿来,给小少爷拿几样糕点。” 按理说,这种时候,他该训斥千柔,好让武王消气。 但他心里,如何舍得委屈爱妻?便只能顾左右言其他,将事情糊弄过去。 千柔听了,这才醒过神来。 客人上门,却没有茶水,确实太失礼了。 她想到这里,心中一慌,忙欠身道:“此事是我不好,我这就下去打点。”说着,也顾不得旁的,匆匆起身去了。 这里李靖行傻笑一声,向武王道:“内人心直口快,一时头晕冲撞了王爷,还望王爷不要见怪。” 出乎意料的,武王不但没有露出恼怒的神色,反而勾唇笑起来:“我怎么会见怪呢?佳禾说的话,岂能有错?” 他说着,顿了一下,看向一直默默低着头的齐崇光,放缓了神色道:“孩子,刚才是父王不好,你别生气。” 齐崇光彻底呆住。 等回过神来,眼圈不由得红了。 父王竟然向他说对不起,这种破天荒的事儿,之前从没发生过。 这是不是代表,他还是很喜欢自己这个儿子呢? 正想着,武王竟弯下腰,将他抱在怀里,拍了两下,才放下来。 父王抱他了,真的抱他了。 齐崇光此刻旁的想法倒没有,第一念头却是,自己也被父王抱了,能压那小丫头片子一头了。 这般想着,齐崇光心头阴云尽去,嘴角不停往上翘。 李靖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目瞪口呆。 谁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冷面王也有从善如流的时候? 心思转了又转,他实在想不明白内中缘故,只能抛下不再自寻烦恼。 没多久,千柔便领着浅绿、妙音,匆匆走了过来。 几个丫鬟快手快脚,在后院的木桌上摆好了茶点,才如水般退了出去。 千柔便请武王、齐崇光坐,亲自给武王奉了茶,笑着道:“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王爷不要嫌弃。” 武王微笑,声音细细听来,竟有几分温和之意:“佳禾,你当知道,我绝不会嫌弃,何须跟我客套?”伸手端起茶一饮而尽,眼角余光悄悄瞧着千柔,舍不得移开。 千柔心中暗叹,假装没察觉,转而望着齐崇光,笑着道:“这里有几样糕点,小少爷,请尝一尝吧。” 石桌上,摆着几个瓷白碟子,里面是各色糕点,枣切糕、豌豆黄、桂花蜜糕、桃仁酥、蛋黄酥之类香喷喷的小零嘴应有尽有。 齐崇光心中,却仍旧记挂着那惹人厌的妹妹,加上刚才父王态度很好,胆子不免大了些。 “我不吃,”他眼珠子转了一转,傲娇的道,“我素来只吃宫里御厨做的糕点,旁人做的从不碰。” 这话一出口,千柔登时愣住,一脸的尴尬。 武王却大怒,额头青筋跳了跳,哪里来的混小子,怎么给脸不要脸呢? 他想开口怒骂,才张了张嘴,还没发声,千柔已经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示意。 武王见状,只得将怒火和怒骂都咽了回去。 千柔很快恢复过来,神色如常,笑眯眯望着齐崇光,和气的道:“小少爷有自己的想法,再好不过,不过,我没吃过御厨做的糕点,不知道是什么味儿。这样,请小少爷尝一尝我们家的糕点,点评一下,我也能学一学,该怎么才能将糕点做得更好吃。” 齐崇光听了这番话,登时来了劲头,点了点头,矜持的道:“好,那我就尝一尝吧。”说着,便拿起自己面前的豌豆黄,尝了起来。 东西一入口,只觉得细腻香软,不由得眼睛一亮,滋味竟很不错。 很快,手里的糕点被他三两口吃完了,他又拿了块蛋黄酥,品了起来。 这一吃,又是不同的口味,但同样让人吃了还想再吃。 跟御厨做的糕点比,这里的,竟然别有一番风味呢。 小孩子嘛,心思还是挺简单的。 齐崇光吃到了跟平时截然不同的东西,觉得很不错,就一尝再尝,根本停不下来。 正吃得开心,耳畔传来武王的嘲笑声:“你这混小子,刚才嫌弃,怎么如今又变得这样馋了?” 齐崇光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发了话说不吃,如今却吃得停不下来。 他愣了一下,不由得红了脸,浑身不自在起来。 千柔看在眼里,忙为他解围,笑问武王道:“王爷是大忙人,怎么有空到江南来?” 武王看她两眼,很从容答道:“我奉父皇之命,到江南来办差事。临行前,皇姐得知我要来,命人将我唤去,给了些东西,让我带给你。我来了江南后,忙了许久,突然想起这桩事,这才走了一趟。到了村子口,恰好遇上李二公子,就一起进来了。” 他神态很淡然,仿佛很随意的模样,然而内情如何,只有他自己知晓。 为了能来江南走一趟,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功夫,才说服父皇。 为了不让自己出现得突兀,他又特意跑到玉欣跟前,拐弯抹角说,自己要到江南办差,问玉欣是否有事要托自己办。 如此费尽了心思,不过是想假公济私,见她一面罢了。 千柔已经接到玉欣的信,知道她已于今年三月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听了武王的话,她忙笑道:“公主如今,应该有子万事足吧?” 武王颔首:“这个孩子她盼了八九年,自是乐得不得了。”看着千柔,带着笑容道:“皇姐告诉我,她能怀孩子,多亏你协助呢。若不是皇姐告知,我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李靖行听了这番话,也惊得瞪大了眼睛,插嘴道:“若不是王爷提起,我也不知道呢。”定定望着千柔,不免有几分好奇,便问道:“娘子,生孩子的事儿,你如何能帮上忙?” 千柔红了脸,哪里肯回答,便只顾左右而言他,转了话题道:“今儿个时候也晚了,回城肯定来不及。王爷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在这里住下,明儿个再走吧。” 武王挑这个时候来,本就存了这个心思。 虽说来了这里,也不过是跟她多见几面罢了,想亲近却是绝无可能的。 但于他而言,能见着,看着她的眉眼,在她住的院子里歇息,就已经很好了。 听了千柔的话,他心中喜悦,面上却故作镇定的道:“倒也是,这个时辰回去,的确不方便,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抬手四下一望,又问道:“你们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千柔颔首,笑着道:“挺好的,我一直盼着能在乡下住几年,过平淡悠闲的小日子,如今可算是如愿了。” 武王听了这回答,看着一脸满足的千柔,暗自长叹起来。 在他心目中,自是觉得李靖行很差劲,根本就配不上千柔。 但如今,却不得不承认,李靖行这个丈夫,还是不错的。 毕竟,李靖行乃是侯门子弟,自小在锦绣堆里长大,览尽世间繁华。 如今,他却肯抛下一切,住在这里陪伴千柔。 千柔想要的生活,自己给不起,他却愿意给,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若这么算,在这上面,自己其实不及李靖行,赶不上他呢。 千柔并不知道武王心中风起云涌,答了他的话,侧首见齐崇光仍在吃点心,忙温声提醒道:“这些东西不好消化,不能吃太多。” 齐崇光听了这一声,满脸不好意思,这才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停了下来。 见儿子这样,武王难得来了兴致,想笑话两句,却又担心千柔跳出来指责自己。 他便硬生生忍了下来,笑了一下,向千柔、李靖行道:“今儿个我过来,原是微服,只带了几个侍卫,其他人并不知情。你们住在这里,难得清静,却是不必因为我多生是非。这样吧,别再叫王爷了,只唤我一声四爷,大家都方便。” 见他设想周到,千柔也觉得妥贴,便颔首道:“如此,咱们就僭越了。” 武王一笑,转了话题道:“你的孩子叫蕾儿吗?看上去挺可爱的。” 千柔欠身道:“回四爷,小名确实叫蕾儿。虽是女孩,但性子皮实,胆子又大,常闹得我头晕。” 虽是抱怨的语气,但唇角却带着笑容,摆明了爱极了这个孩子。 武王唇边笑容微深:“我倒是觉得她很好,一见就喜欢。看上去,她也挺喜欢我的,不但跟我打招呼,还愿意让我抱,与我有缘。” 盯着千柔看,突然问道:“这蕾儿,你们给她定亲事了吗?” 千柔闻言,惊得脸色一变,失笑道:“王爷说笑了,这么小的孩子,如何就扯到婚事上头了?” 武王黑眸中闪过一抹光华,一字字的道:“既没许人家,与我做儿媳如何?放心,崇光虽不才了些,但我会用心教导的,将来必定不会委屈蕾儿。” 这话一出口,满场震惊。 千柔、李靖行互看一眼,不知所措。 齐崇光没再吃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大人说话,起先觉得无趣,及听了武王的话,却是心头一震。 他年纪是小,却也知事了,加上皇上、太后时常逗他,常笑着跟他说,将来得娶十个八个媳妇,早点开枝散叶。 故而,齐崇光已经知道,儿媳是什么意思。 父王只有一个儿子,就是自己呀。 他的儿媳,不就是自己的媳妇吗?且,父皇还提到了自己的名字,显然是要给自己定亲无疑。 天啦,那个只会转眼珠子傻笑的小丫头片子,那个尿了自己一身的臭丫头,要给自己做媳妇了吗? 这太可怕了。 小小的男孩,感受到了这世间最大的恶意。 他整个人都慌了,眼珠子动着,心思转了又转,心神乱得不得了。 这时,千柔倒是定下神来,向武王道:“王爷说笑了,王爷是什么身份,咱们如何配得起?再者,小少爷身份贵重,将来皇上必定要亲自赐婚的,王爷如何能自作主张?” 武王摆手,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淡笑道:“没事,我早就跟父皇说定了,崇光的婚事,得我这个做父亲的说了算,父皇已经应允了。” 他深深看着千柔,神色怅惘了须臾,才接口道:“至于身份什么的,你当知道,我并不看重这些。不要否认,佳禾,我知道,你也不在意这个。当然,若真要论身份的话,你乃郡主,你的女儿,如何会配不上崇光?” 他叹息,如连珠炮一般道:“佳禾、李二公子,我知道今儿个自己开口说这话,有些冒失了,但我心里,真是这么想的。我自己,娶不着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引为终生憾事,便盼着能为儿子定下这世上最出色的女孩,让他终生顺遂。你们放心,将来崇光若娶了蕾儿,我必定站在蕾儿这边,定然不会让她被崇光欺负了去。” 千柔心情复杂,说不出话来。 武王这番话,将姿态放得很低,可谓十分有心,字字句句出自肺腑。 她万分感动,但却不能答允。 李靖行却是又惊又好奇,心情十分复杂。 他的注意力,倒是被带到沟里了。 武王说,自己娶不着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 没成想,这铁骨铮铮的男子,威风八面的冷面王,竟也会受情伤。 若是有机会,真想瞧一瞧那让武王都恋慕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至于齐崇光,一颗心只往下坠,已经百分百确定,父王的确想让自己娶那个臭丫头。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呢?自己只是跟着出了一次门,竟就要多个媳妇了吗? 想到那丫头片子,齐崇光就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千柔闭一闭眼,也叹了一口气,向武王欠身道:“王爷的话,我十分感动,我相信王爷出自真心,但还请王爷见谅,这提议,我不能应允。蕾儿是我的女儿,她出生时,我就下定了决心,要让她快快乐乐长大,绝不束缚她。我既然立了誓,如今岂能为她定亲,给她套上锁链?再说了,小少爷自己,必定也有自己的想法。王爷罔顾他的意思为他定亲,虽是一片慈父心肠,但将来难保小少爷不会埋怨。” 武王听得出,千柔一点都不情愿。 虽明白了她的心意,他却不愿就此放弃,语气很温和,再接再厉道:“放心,我只是这么提一提,先将事情定下来罢了,并没有说,就不能做出改变了。倘若将来蕾儿真瞧不上崇光,我二话不说,立马就会让她如愿的。我说话算数,你用不着怀疑。” 千柔失笑:“瞧王爷这话说的,也太偏心蕾儿了,若是小少爷不情愿呢?” 武王想也不想,便道:“这是什么话?崇光怎么会不情愿呢?佳禾,你就是爱瞎操心,蕾儿这么可爱这么好,人见人爱,谁会不愿娶她呢?” 他语气淡定,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似乎在他眼底心中,只有蕾儿最好一般。 话音刚落,齐崇光骤然起身,攥紧拳大声喊:“谁会喜欢那丫头片子?” 他实在气急了,什么也顾不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大声将自己的心声喊出来。 要不然,等到自己跟那丫头片子牵扯上,自己就完了。 武王登时黑了脸。 自己才说蕾儿人见人爱,儿子就跳出来,打自己的脸。 这臭小子,平时瞧着还不错,怎么今儿个却这么蠢,这么惹人厌呢? 齐崇光本极怕武王,如今开了头,倒是有了股勇气。 不顾武王的冷脸,他咬着唇,再接再厉嚷道:“她尿在我身上,我讨厌她,十分讨厌!我心里,只盼着再也不要见到她,那才算顺心如意。想我娶她,做梦!” 小男孩喊得很大声,语气很笃定,仿佛绝不会改变主意一般。 他还不知道,自己今天打了父王的脸,根本就不叫事儿。 来日,却是要自己打自己的脸呢。 武王气得两眼冒金星,恨不得将齐崇光扯过来,狠狠打一顿。 这个儿子,简直就是个孽障,蠢到他这个亲爹都不想认了。 因怕吓着千柔,他到底压住了怒火,但一双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齐崇光,眸光仿佛结了冰一般。 千柔倒是觉得,齐崇光这么干正合心意,简直就如及时雨一般。 齐崇光不喜欢蕾儿,她并不生气,反而暗自庆幸。 她对蕾儿,只有慈母心肠,从没想过让孩子嫁得显贵,好给自己添光彩。 更何况,蕾儿还这么小,自己如何忍心给她套上束缚,决定她的终生呢? 对于武王的提议,她心里,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 正发愁武王太固执,没法子说服,如今天从人愿,理由自己送上门了。 因怕武王动怒吓着孩子,她忙走到齐崇光面前,护在他面前,才向武王道:“四爷,你瞪孩子做什么?你这样,会吓着孩子的。” 她盈盈站着,白皙的瓜子脸上,眼角微微上挑的美丽眸子瞧过来,眸底满是嗔怪和责备,十分生动。 武王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有了叹息。 在世人眼里,她不过中人之姿,他却觉得,她美得不可方物。 自己此生,是中了她的毒了吧? 此毒无解,此情苦涩,但他甘之如饴,情愿就这么沉沦下去,长醉不复醒。 他缓了一缓,才皱眉道:“崇光胡说八道,我教训他是应该的。”见千柔脸仍旧板着,不知怎的,心中突然就没了底气,声音低了一些:“我并没有打他,只是瞪他几眼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佳禾为什么要不依不饶呢?” 千柔款款道:“打人不可取,瞪眼也不成。四爷自己一定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吓人吧?四爷若是有空,不如对镜自照一下,看看那镜中人是否会将自己吓倒。” 武王听了这番话,看着眼前的佳人,又好气又好笑。 若是旁人这么说,他一定几个巴掌甩过去。不,他不会亲自动手,会让侍卫干这活的。 但千柔这样说,他不但不恼怒,反而还有几分窃喜。 只有她,才敢这样理直气壮,跟自己对着干。 只有她,才会这样对待自己,不拿自己当王爷看。 这也算,是自己与她的小世界了,旁人插不进来。 即便李靖行,也走不进来。 他想到这里,唇边不免就有了一丝淡淡的笑纹,点了头道:“多谢佳禾提点,等我有空了,必定会试一试的。” 他调整了一下心情,借着训崇光的由头,站起身步到千柔身边,与她并肩立着。 这样一起站着,他就觉得欢喜,觉得自己与她,更亲近了几分。 他忍住心中的窃喜,看着齐崇光,目光中透着痛心疾首的意味,皱着眉道:“你怎么能不喜欢蕾儿妹妹呢?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哎,傻小子,将来你必定会悔断肠子的。” 不得不说,武王是预言帝,他今日的话,来日一一应验了。 但此时的齐崇光,哪里听得进去。 男孩抿着唇,小脸上透着跟年纪不相符的坚决,很郑重的道:“我就是不喜欢她,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她,更不可能娶她。” 武王脸色变了又变,气得七窍生烟。 这小子蠢得不可救药,但千柔在跟前,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只能憋在心里。 武王便硬生生忍了下来,孩子倒没事,自己却是头痛肝痛,郁闷得不得了。 千柔却蹲下身子,带笑看着齐崇光,神色温和如春风拂面一般,娓娓道:“好孩子,别被你父王影响,你敢于表达自己的意见,有主见,有勇气,我觉得你是个很好很有骨气的孩子。做男孩,就该像你这样才行。” 齐崇光早知道,眼前这个姑姑对自己很和善。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喊出不喜欢她的孩子后,她还和颜悦色对待自己,甚至还赞美自己,夸自己有骨气。 男孩目瞪口呆,登时说不出话来。 武王也很吃惊,皱着眉道:“蕾儿不是你的心头肉吗?臭小子这种态度,佳禾你怎么还赞他呢?” 千柔失笑:“我爱蕾儿不假,但我不会天真到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该将她放在心尖上。小少爷有自己的想法,不喜欢她,这是正常的,根本就不该苛责,反而应该得到尊重。” 武王听了这番话,满腹的话都咽了回去,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论尊重孩子,他自是比不得千柔的。 再说了,千柔的话确实有道理,他反驳不得,也舍不得跟她做对。 千柔侧首看着他,声音清婉柔和,眸底却有百折不回的坚毅,欠身道:“四爷,你的心思我懂,你看得起蕾儿,我很感激,但孩子既然没这个意思,我心里也不情愿,就这样罢了,行吗?” 武王闻言,自是满心的遗憾,却也知道再说下去无益,便叹道:“你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我岂有不应之理?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你得答允我。” 千柔却不肯应,只道:“四爷且说来听一听。” 她说得理直气壮,一点不好意思的模样都没露出来。 武王一愣,微微失神。 一旁的李靖行见状,却是低着头忍笑,心中有几分骄傲,暗自想,自己的妻子就是厉害。 即便对面是武王,她也能不卑不亢,绝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唔,应该说,看来看去,占先机的,一直都是千柔,武王反倒落了下风呢。 若不是亲眼所见,自己也不相信,武王竟然会在女人面前吃瘪。 正想着,听得武王开口道:“我这要求,一点都不难,也不过分。我是想说,蕾儿确实是我钟爱的,崇光如今很傻很天真,不知道蕾儿有多好,才说了傻话。佳禾你不情愿勉强孩子,这我能理解。照你这意思,应该不会提前给蕾儿定亲吧?” 千柔听他评价自己的儿子“很傻很天真”,嘴抽了一下,才颔首道:“确实不会定亲。我总觉得,盲婚哑嫁不可取,我要等着她长大,将来自己决定呢。” 武王目中便转过一抹狡黠,露出笑容道:“我觉得你是个好母亲,决定像你学习,绝不能给崇光胡乱定亲,得由着他自己的心意,按他的想法行事。咱们都是一样的心思,真的很巧呢。” 千柔嘴抽得越发厉害,勉强笑道:“是呀,真挺巧的。” 武王唇边笑意微深,以很从容的语气接着道:“我心里,真的十分看好蕾儿,觉得只有她才是崇光的良配。这样,等他们长大一点,让他们多多接触。若将来他们彼此有意,自然皆大欢喜。若他们没那个意思,嗯,彼此就当兄妹,也好有个照应。” 千柔听他是这个意思,倒没有拒绝,微笑道:“将来蕾儿长大,必定是要嫁人的。若她真瞧上了崇光少爷,我不会反对的。”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底,并不愿意跟皇室的人有过多的牵扯。 只是,这种想法,却不好对武王说。 她便只打定了主意,将来一定小心护着蕾儿,不让她跟齐崇光有过多的接触。 空头支票谁都会开,但兑现却遥遥无期。 武王见她应了,登时心里松了一口气,暗自打定了主意,等回去后,定然要在齐崇光面前念叨蕾儿有多好,给儿子好好洗洗脑。 娶不到千柔,必定要帮自己的儿子,将她女儿娶了。 当不了她的夫君,必定要当她爱女的公爹。 如此,彼此的人生,便会有一种别样的牵连。 再者,武王一直深信,千柔教导出来的女儿,一定会是小一辈中,最出色的。 将来的蕾儿,必定不会辱没齐崇光。 他想得很美,却不知道,但凡是人,都有逆反心理,尤其齐崇光先入为主,十分厌恶蕾儿。 武王想给他洗脑,反而引得他对蕾儿深恶痛绝,避之唯恐不及。 齐崇光知情事后,情路坎坷,追妻之路道阻且长,跟这个坑儿子的亲爹不无关系。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当下,齐崇光听得亲爹不再给自己定亲,登时松了一口气。 到底年纪小,心里舒坦了,便在脸上露出来,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千柔见他笑容灿烂,实乃粉嫩嫩的小正太,心中不由得十分喜欢,也笑起来道:“崇光少爷,你以后要多笑一笑,你笑起来很可爱,千万别学你父王的做派,一脸的生人勿进,瞧着瘆人。” 听了这话,齐崇光愣了一愣没言语,武王却佯怒道:“佳禾,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调侃起本王。” 李靖行见他板起脸,一言不合就换了称呼,忙跪下请罪道:“内人有口无心,求王爷不要怪罪。” 千柔却走上来拉他,嗔道:“你这是做什么?王爷跟我开玩笑呢。” 李靖行哪里肯信,依旧跪着不动。 千柔没法子,只得侧首看着武王,收了笑容,正色道:“王爷,我夫君心实,你快说句话吧。” 武王见她一脸疼惜之色,心中又羡慕又嫉妒。 今生今世,自己都不可能得到这样的对待吧? 李靖行何其有福。 他叹息,缓缓移开了目光,才定下心神,向李靖行道:“佳禾说得没错,我只是说笑罢了,绝没有发脾气耍威风的意思。” 他在心里,又默默加了两句。 终自己一生,都不会对这个女子发脾气耍威风。 在他心目中,她是最特殊的存在。 李靖行见他语气缓和下来,这才放了心,忙道:“多谢王爷。”这才肯起身,冲着千柔傻笑。 千柔见他这样,自是觉得无奈,又有几分温意涌上心头。 缓了一缓,她转头看向齐崇光,笑着道:“好了,这事儿已经说完了,也该准备晚饭了。崇光少爷,你想吃什么?请点几道菜,我好吩咐人准备。” 齐崇光闻言,微微皱眉,露出一抹思考的模样。 武王却是道:“费那些事做什么?咱们既然来了这里,自然客随主便。再说了,佳禾你做的菜,我是吃过的,味道真真绝了。你随意准备,有什么吃什么就是。” 千柔摆手道:“这是你的想法,我尊重,我如今在问小少爷呢,跟你没什么关系。” 武王见她这样,不免叹气道:“我训孩子,为蕾儿出头,你拦着;如今,我想让你省事,你也有一箩筐的话说。怎么回事?佳禾,你今天跟我杠上了是不是?” 千柔回想起今日种种,果然如此,不免大笑道:“确实,今儿个似乎一直在跟四爷抬杠,有些对不住四爷。” 她话语一转,眸中光华如玉般润泽,竟然道:“不过,我不会跟四爷道歉,也不会下跪请罪的。四爷想惩罚只管罚,我接招就是。” 见她一脸娇俏,亦嗔亦喜,武王心中微微一荡,只觉得爱到了骨子里。 他以为,自己见过的她,已经是最美好的。 却是没想到,她竟然有这么娇媚妖娆的一面,让人一见之下,倾心相许难以释怀。 他暗自一叹,压住心中的激荡,摆手道:“这里是你的地盘,自然是你说了算,我哪里敢跟你置气?” 千柔见他这样回答,一笑置之,这才转向齐崇光,认真问他的意见。 齐崇光抬起头,看了武王一眼,方才低声道:“我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不过,今儿个吃了点心,觉得味道挺不错的。若郡主姑姑不嫌麻烦的话,等我走时,给我准备一些带上,行吗?” 千柔见他心心念念都是点心,流露出孩子气,忍不住笑起来道:“当然可以,我记下了,一定会让人准备的。” 因时候不早了,千柔即刻便让人准备晚膳。 当晚,武王、齐崇光父子便留了下来。 用膳时,便只有李靖行相陪,千柔并没有出来。 缘故嘛,一则避嫌,二则,还得伺候蕾儿那个小祖宗呢。 将事情打点妥当后,千柔也顾不得吃饭,直接跑到童氏的住处,给蕾儿喂奶。 蕾儿向来跟她亲,见了她立刻咿咿呀呀,张开手要她抱,脚也在扑腾,精神劲头十足。 千柔将孩子接过,点着她的额头,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你这坏丫头,怎么能在哥哥身上撒尿呢?难怪他不喜欢你。” 小小的孩子,脸颊其实更嫩些,手感非常好。但千柔听童氏说过,若捏孩子的脸颊,孩子长牙时会流口水。因为这个缘故,千柔从不捏她的脸,也不让李靖行捏,将她保护得很好。 蕾儿被母亲带笑训斥着,哪里听得懂,还以为母亲在跟自己玩闹呢,笑得越发大声了。 婴儿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仿佛天籁一般,让千柔的心都要融化了。 她很快反省,这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又没有什么记性,自己怎么能跟她一般见识呢? 千柔便叹了一口气,没了问责之心,反而自责起来,抱着孩子哄了一会儿,就给她喂了奶。 等孩子吃饱后,千柔嘱咐童氏好好照看,自己则到前面去照应男人们用饭。 因为在乡下,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不过,千柔并不羞愧,反而,像武王这种吃惯了珍馐佳肴的,用乡下野味儿招待,只怕更合他的心意。 河里的鱼做成糖醋鱼,农家的柴鸡弄成宫保鸡丁,水灵灵的荠菜和着肉馅炸成春卷,玉米面摊成小面饼卷着片好的鸭肉,一样样食材都极其寻常,武王父子却吃得很开心。 尤其是齐崇光,自出生以来,还没有吃过农家饭呢。 千柔并没有进屋,站在窗下见气氛还不错,露出了笑容,便唤过在这里伺候的浅绿,嘱咐她命人弄些醒酒汤,又让她警醒些,多换换菜碟,别让客人吃到冷菜。 武王听到窗下传来絮絮的说话声,抬头看时,见一抹袅娜的身影消失远去,心里陡然间怅然若失。 一阵阵的痛楚涌上心头,他便不自觉的抬手端起酒杯,自顾自一饮而尽。 李靖行见状,只能也抬起手,喝酒相陪,又时不时转头去看齐崇光,照应一两声。 齐崇光却不要人照顾,眉眼弯弯,心情由阴转晴。 新鲜好吃的菜肴抚慰着男孩的心,他完全忘记了那小丫头片子带来的种种不愉快,吃得不亦乐乎。 075 闺阁之语关乎苍生大计 千柔回屋后,独自吃了晚饭,便觉得很是困倦。 因她如今晚上要起来喂奶,便没有等李靖行,自顾自洗漱后就睡下了。 李靖行陪武王喝了半天酒,齐崇光却是吃完了饭,就开始打哈欠,被带到客房歇下了。 因为武王兴致高,菜碟换了三次。饶是李靖行酒量好,支撑下来,也有了五六分醉意。 等酒宴散了,夜已经很深了。 摇摇晃晃回到房内,见里面点着灯,千柔盖着被子睡得正香,面容娇艳如桃花一般。 李靖行见状,生怕吵醒她,忙草草洗漱起来。 等洗好了回来,却见千柔已经披衣起来了,端过醒酒汤让他喝,又皱眉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喝了多少酒?” 李靖行就着她的手将醒酒汤喝了,晕晕乎乎的道:“我也不想喝呢,但王爷有兴致,我不能不陪。”醉眼朦胧看着千柔,只觉得她仿佛一朵娇花一般,格外惹人怜爱。 千柔仍旧皱眉,声音中带着几分心疼之意:“我也不是不让你喝酒,但喝多喝醉了,回头该头疼了。” 李靖行见她一张小嘴一张一合,不停说着话儿,暗自一笑。 他不与她辩,但他有的是法子,让她不再念叨。 他想到这里,立刻就付诸行动,俯身捉住她的唇,覆了上去。 千柔怔住,伸手要推他,却推不开,最后只能由着他,陪着他一起荒唐。 因他喝了酒,带着丝丝酒气,弄得她也似醉了一般,粉颊带着丝丝红晕妩媚,引得李靖行心驰神摇,爱到了骨子里。 半醉半醒间,温香软玉在怀,佳人娇软情浓,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伺候完了大的,半夜时,千柔又认命的起身,伺候蕾儿吃奶。 天蒙蒙亮时,千柔又给孩子喂了奶,回来躺下了。 她近来觉少,躺在床榻上,听着李靖行均匀的呼吸声,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便听见李靖行喃喃叫了一声:“柔儿……” 千柔只当是他醒了,有事叫她,便应了一声:“做什么?” 孰料他不过是梦中的呓语而已,叫了一声,翻过身去又沉沉睡去。 千柔又好气又好笑,便慢慢坐起来靠在枕上,借着晨光打量着沉睡的他,心中满是柔情蜜意。 在世人眼里,他不是俊公子,也算不得出色。 但是,这个人,在她嫁过来之后,却是倾尽了一切来对待。 她想要的,不过如此罢了。 他们都不完美,但在一起后,却在努力朝对方喜欢的方向转变。 眼前人是心中人,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欢喜的了。 正想着,李靖行因口渴而醒来,尚未睁开眼睛,便抬手去抱枕边的人,不料却捞了个空,于是猛然睁开眼睛叫道:“柔儿?” 千柔忙回道:“我在这儿呢。”躺回他身边,主动亲了他一下,笑眯眯的道:“你做梦时,喊了我的名字呢。” 李靖行怔了一下,才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你明知道,我身心都只属于你罢了。”说着,便扯过千柔抱在怀里,也笑起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大的福气,竟然能娶你为妻。昨儿个武王可说了,他得不到心爱的女子。位高权重如他,却得受情苦,竟还比不得我有福呢。” 千柔听了这番话,心情有些复杂,默了片刻才道:“能嫁与你,我也是三生有幸。”窝在他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转了话题道:“夫君,昨儿个武王提亲,我没跟你商量就婉拒了,你别怪我自作主张。若是平时,我一定会跟你商量,但昨天形势不同,我不得不做出决断。” 夫妻之间,做事应该有商有量,求一个平衡点才好。 昨天自己不等李靖行开口就拒绝了,倒是有些不合适。 事情发生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但话必须跟夫君说清楚,免得他心里留下疙瘩。 夫妻要相伴一生,要走的路长着呢。彼此应该用最大的耐心多多沟通,交流意见,寻求平衡点。 这样,才能坚定不移走下去,不被旁的人事影响。 李靖行见爱妻小心翼翼跟自己解释,哈哈畅快笑了几声,才道:“我知道,柔儿,你做得很好。” 搂着她的肩膀,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声音透着奇异的温柔:“你不愿给她定亲,想让她快快乐乐长大。我知道你很爱蕾儿,不愿让她攀龙附凤,不愿她受半点苦楚,我心里,跟你是一样的心思。” 他是真心这么想的。 有一个光芒四射的妻子,内中滋味,已经很微妙了。 虽然千柔在他面前,一直恪守为人妻的本分,一直将他放在心上,但女强男弱,不可避免的,他心里还是有几分自卑的。 若真让蕾儿嫁给武王之子,将来,也许能得到旁人难以企及的荣耀,但,那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一直努力念书,为的就是想让妻儿以自己为荣,从未想过,要以别的方式博得夫荣妻贵。 更重要的是,蕾儿是他最心爱的女人生的,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他对蕾儿的爱,绝不比千柔来得少。 心爱的娇女,就该在父母的呵护下,如珠似宝一般长大。 嫁人什么的,等年岁到了再操心吧。 千柔见他亲口应允,不会让蕾儿攀龙附凤,登时嫣然一笑,欢喜无限。她凝睇着李靖行,欢声道:“蕾儿长大了,若是知道你这样爱她,一定会很感动的。” “她感不感动不要紧,”李靖行伸手拥紧她,声音中带着些笑意,透着不怀好意的调笑声,“只要她母亲感动,肯任我为所欲为,我就心满意足了。”一面说,一面扭着千柔,要吻她的耳垂。 千柔忙红着脸推开他,轻言细语道:“若是平时就罢了,今儿个来了贵客呢。” 李靖行听了,方才想起这一茬,只得悻悻道:“既如此,今儿个且放过你,等他们走了,再一并算账。” 见千柔含羞带怯点了头,李靖行一颗心火热起来,到底将她搂着亲了几口,平息了心情,才问道:“昨儿个王爷说,玉欣公主怀孕,有你一份功劳呢。我挺好奇的,娘子,你给我解释一下吧。” 千柔瞪着眼,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只是,眼前这人眼巴巴看着,让千柔不由得心中一软,到底将那日跟玉欣的闺阁私话细细讲了一遍。 李靖行登时眼前一亮,笑眯眯的道:“原来有些吃食,竟然能够避孕呢。” 摸着下巴,深深看怀中人一眼,方才道:“之前我说,你身子娇弱,年岁也小,想让你调养一两年再怀孕,我还发愁呢,不知该怎么行事才好。大夫那里倒是有药,但平常的方子尚且是药三分毒,这避事的方子,至少有四五分毒。如今既然知道吃食能避孕,往后我多吃些大蒜就是,你就不必在这上面费心了。等你调养好了,咱们再照你教玉欣公主的法子,给蕾儿生几个弟弟妹妹。” 千柔听了这番话,只觉得一颗心被浸在温水里,暖到了极致。 这个时代的男子,没有不爱儿子的,他们信奉的便是多子多福。 实在没办法养活的人家,才不肯多生。至于其余有点闲钱的,必定是想多生几个的。 李靖行很疼爱蕾儿可见,他也是个爱孩子的。 但如今,这个男子,却肯做到这一步,显然是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 温柔体贴、时时刻刻以自己为先的夫君,让人如何不爱? 她忍住眼角的湿意,斜了他一眼道:“其实,还有个法子呢,以后你少缠着我胡闹,自然就不必担心怀孩子的事。” 李靖行摇头,脸不红心不跳的道:“那可不成,你就是我的命,若不碰你,我生无可恋。” 凑进千柔耳畔,带着笑意道:“难道柔儿跟我不是一样的心思吗?难道柔儿不喜欢被我宠爱的滋味吗?” 千柔脸皮没他厚,早羞红了脸。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鬼使神差的,她竟然开口答了一句:“你明知道答案,明知道我很喜欢,何必明知故问?” 答完了,默默叹息,只觉得,跟着他厮混了一年多,自己的节操已经消失殆尽了。 李靖行却大笑,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很显然,这回答取悦他了。 千柔红着脸,也抿唇轻轻一笑。 夫妻两个晨话一番,感情越发深厚了,那也不需提。 因为武王来了,自是不能躲懒,说完了话,两人便一起起身梳洗。 李靖行又让小厮到书院告了假,打算好好尽地主之谊。再者,家中没有男子是不行的,便只能耽误一天了。 等妥当了,夫妻两个便带着笑容,一起去客房探看。 及到了那里,远远的就见武王在一株桂花树下练剑,身形翩若游龙一般。 李靖行不敢打扰,忙扯住千柔,笑着道:“咱们在这里瞧着就是了。” 千柔颔首应了。 两人便站得远远的,遥望着武王练剑,闲话几句,默默等待。 过了一会儿,见武王已经将剑抛给侍卫收好,才步了过去。 照面行过礼,千柔便问道:“王爷……呃,四爷在这里住得惯吗?小少爷呢?” 武王的目光,在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上转了一圈,只觉得十分刺心。 他缓了一缓,才道:“当然住得惯,至于崇光,还没起来呢。” 千柔“哦”了一声,生怕他又责备孩子,忙微笑道:“大约是因为坐车劳累了,才躲了一回懒,且让孩子多歇一歇吧,不必吵醒他。” 武王颔首:“也好。” 这时,李靖行开口道:“四爷难得来桃花村一回,若是不嫌弃的话,待会儿我带四爷四处瞧一瞧,看看四周的乡情野趣,不知四爷意下如何?” 武王看了他一眼,似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开口道:“逛倒是不必,佳禾郡主见识不凡,我甚是敬佩。李公子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倒是想跟佳禾单独谈一谈,有事相询。” 这话一出口,千柔与李靖行都大吃一惊,不知所措。 武王挑眉:“李公子不肯吗?”也不知怎的,心头突然冒出了些酸话来,脱口道:“虽然大燕有避嫌之说,但规矩并不严苛,男女之间单独说说话,算不得什么。看你与佳禾的模样,倒是伉俪情深,如今迟疑,是不相信佳禾,还是不信任本王?” 李靖行这时已经回过神来,躬身行礼道:“在下并无此意,是王爷这提议突兀,在下有些吃惊罢了。” 侧首看千柔一眼,见千柔神色平静,便知道,千柔其实并无异议。 他便挤出一抹笑来,缓缓道:“既如此,四爷请便,在下先告退了。” 说实话,武王如何,他心里真没底。 但对于千柔,他心里,是百分百信任的。 他自己将千柔视作生命一般,也可以确定,千柔对自己的情意,也是一样浓厚的。 情到深处,不相问,不相疑。 他走得干脆利落,武王反倒惊了一下。 瞬息间,位高权重的冷面王爷心头思绪翻滚,百般滋味难以分辨。 他眯着眼睛,带着酸意道:“明珠暗投,佳人偏被拙夫占,佳禾,他配不上你。” 这话太酸,蕴含着羡慕嫉妒恨的意味,实在有损他的英武形象。 千柔愣了一下,才勾唇浅笑,不卑不亢的道:“四爷的见识自然是好的,但四爷应该明白,人心各有不同,谁也勉强不了谁。有句俗话,用在这里最合适不过。” 她说到这里,扬起头来,神色间多了几分不难察觉的情愫和自得:“鞋子合不合脚,只有穿他的人才知道。在我心里中,我夫君是最好的,绝对配得上我。” 听她答得坚决,言语中蕴含着对李靖行一往情深的意味,武王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蛰了一下。 这样的伤痛,看上去算不得什么,但因为落在最柔软的地方,格外让人难耐。 他沉默片刻,才缓和过来,紧紧盯着她,叹息道:“佳禾,你可知道,自那日你说,在花下练剑更相宜,我每日必定会依你之言行事。” 千柔听了这几句话,只觉得心惊肉跳,勉强一笑,没有做出回应只是欠身道:“王爷单独留我,想说什么可否告知?” 武王仍旧不语,静静看着她,见那一双乌灵灵的眸子静如秋水深潭,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那泓秋水吸了去。 他缓了一下,才道:“我费尽心思来江南,除了想见你一面之外,还想向你致歉。” 他叹气,揉着额头道:“佳禾,我一直想护你周全,却没有想到,因为我,竟会给你带来困扰。” 千柔吃了一惊,皱眉道:“王爷何出此言?” 武王叹了一口气,声音却有几分冷意:“你们来江南途中,不是遇上我七弟了吗?你素来灵透,可察觉他别有用心?” 千柔恍然明白过来,咬着唇道:“若论七皇子,确实有几分奇怪。当日我们办酒宴宴请国子监的夫子,他不请自来,已经让我惊奇了。后来,路途上他与我们巧遇,处处与我夫君做对不说,还想方设法显露自己的才艺。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怎的,我总觉得,他不怀好意,似乎想引起我的注意。” 武王听了这番话,目露赞赏之色,沉声道:“你分析得很到位,但他不是想引起你的主意,他是想勾引你。” 石破天惊。 千柔目瞪口呆,简直说不出话来。 武王皱着眉,自己解释道:“去年六月,老七与你们会晤了两天,立刻打道回府。回京后,没多久,就跟我大皇兄秦王闹翻了。起先,我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后来收到月白的信,知道你们曾经遇上,老七还特意展示了自己的琴艺,我才留了心。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跟你接触,便打算寻他问一问。不料,遇上后,我刚提一句佳禾,他脸色就变了。那时我就知道,事情必定不寻常。” “虽然发觉了,但老七口风很紧,内中情况,又查不出来。直到今年四月,老七要成亲,我将他约出来一起喝酒,才探出端倪。” 他说到这里,凝睇着千柔,眼神微闪流露出愧疚之色,叹息道:“他告诉我,秦王看出我对你有意,派了他来勾引你。倘若事成,必定会令我心灰意冷。到那时,再从中挑拨,说不定会令我恼羞成怒,生出弄死你的心思。五年前,我因为林王妃,杀尽武王府的姬妾,名声尽毁惹人诟病,直到你出现,才令形势好转。你于我有恩,于国于民有大功,若我真对你下手,到时候,我这一生,就没法子洗脱暴戾之名了。” 千柔听了这番话,才明白过来,怔了许久,不由得皱眉道:“秦王这脑回路,真是绝了。且不说我根本就不会上当,就算我真的被七皇子勾上了又如何?难道你真会中他的计吗?这样的人,偏偏还是皇子,我只能呵呵了。” 她说完,才想起武王应该不懂“呵呵”之意,便解释道:“他的想法太奇特,太可笑了。” 武王轩眉,看着她不语,面色有些奇异。 见他这样,千柔自是吃了一惊,却又不解其意。 因刚才武王的话太匪夷所思,千柔一时还没消化,便只默默不语,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道:“很奇怪,这些算计不能见人,七皇子怎么会轻易告诉你呢?” 武王答道:“那日他喝得烂醉,我又从尹青云那里弄了点药,和在酒里,他失去神志,这才被我套出话来。” 他说到这里,看了千柔两眼,迟疑了须臾,才道:“另外,老七言语中还提到,他接近你,本是为了勾引你,到最后,你没上当,他自己反而对你有了特别的感情,这才抽身离开。” 千柔听了,倒是一脸漠然。 七皇子其人,她从未放在心上。他对自己有心也罢,无心也罢,自己想做的,期盼的,不过是与他终生不再相见罢了。 许久,却听得武王道:“佳禾,你太小看我皇兄了,其实,他才是最了解我的人。你嫁了李靖行为妻,与他情投意合,我虽心痛,却无可奈何。因为我来迟了,我们相遇时,你已经是他的妻子。” 他眸色灼热了几分,如叹息一般道:“但你若真移情别恋,喜欢上七弟,我必定会生出恨意。我这人向来自私,自己得不到的,如何能允许旁人得到?尤其我与老七是皇室中人,虽是兄弟,但彼此并没有多少兄弟情,反而从小到大,都是对手,一直在争夺父皇的宠信。若你真恋上他,却瞧不上我,我如何受得了?更何况,你若真移情,便有水性杨花之嫌。” 千柔哪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脸色骤然一变,心跳快了几分。 缓了一缓,她才颤声道:“你的意思是,若我恋上七皇子,你真会杀了我?” 武王闭一闭眼,没有回答,但那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见状千柔懵了,白着脸说不出话来。 却听得武王道:“佳禾,你别恨我,我心狠,是因为我心里,真的十分喜欢你,不能忍受被你弃下的感觉。林王妃去世,我十分痛心,若你弃我屈就他人,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多半会跟你同归于尽。” 千柔嘴抽了一抽:“是吗?我真是谢谢你了。”若形势允许,她还想加一句,我谢谢你全家。 她往后面退了两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恕我见识浅薄,你们皇室中人的想法,我这等凡人实在理解不了。” 她愁容满面,忍不住慨叹:“我只是想嫁一个男子,过悠闲自在的日子,为什么竟要被牵扯进这么复杂的争斗中?” 武王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心中万分怜惜,叹息道:“都是我不好,对不住。” 他是心高气傲之人,唯有她,能让他心甘情愿低下头来,让他心痛怜惜。 千柔沉默不语。 武王也默然,凝睇着近在咫尺的佳人,心情十分复杂。 前有顾千姝,后有秦王,他们都察觉了他的心意,费尽了心思算计她。 他一直在跟自己说,要好好护着她。 自己许诺的,没有兑现,反而,因为自己对她生了情,将她卷进了惊心动魄的纷争中。 到头来,她受的伤害,竟来自于自己。 心中百般愧疚,万分痛惜,却不知该如何弥补。 许久,千柔慢慢稳住心神,开口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四爷不必感到愧疚。即便愧疚,也于事无补,倒是不必儿女情长,将心胸放开阔些才好。” 这番话显然出乎武王的意料。 武王轩眉,露出不解的神色。 千柔却不解释,只道:“我有话问四爷,还望四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武王忙道:“你只管问就是,我绝不推脱。” 千柔欠身道:“多谢四爷。”她四下望了一番,旋即问:“四爷,这里说话安全吗?你的侍卫,可在这四周盯着了?” 武王听了愕然,却还是点头道:“你有话只管说,此处绝不会泄密,不必担心。” 千柔这才敛了神色,沉稳问道:“我是想问一问四爷,秦王其人品行如何?你自己品行如何?” 武王惊诧,却还是道:“佳禾如何问起这种问题了?” 他自嘲一笑,接着道:“世人皆知,我残暴冷酷,爱意气用事,为了林王妃一人杀了几十个姬妾。至于皇兄,人人都赞他有担当、有仁义之心,实乃太子的不二人选。” 千柔眸色清澈,眸底透着洞察世情的明晰,朗声道:“那只是表象罢了,我倒是觉得,你比秦王,还是要略强一点的。名声太好的人,太假,假得让人觉得虚伪。他名声之所以好,不过是因为他爱惜羽毛,懂得怎样收买人心,好为自己造势。四爷名声不好,是因为四爷性子太直,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不说别的,就拿眼前这件事来说,他看出你的心思,下手算计,一心想将你拉下马,根本不顾我是无辜的,根本就没考虑过我的死活,也没有顾惜七皇子之心。可见谋算人心,他是极其擅长的,性子也是个凉薄的。” “至于四爷你,的确有些意气用事,但你并不缺才干。尤其在领兵打仗上,你是个中翘楚。我虽在闺阁中,却并非愚钝无知之人。大燕虽有如今的局势,但并不太平,边境异族不时侵犯。前几年打的胜仗,其威力,也不过只是震慑几年罢了,来日如何,未可预料。” “太子之争,虽未明朗,但看形势,只会在你与秦王之间选拔。秦王自私自利,若让他上位,未必是百姓是福。倒是四爷你,曾经在边疆征战,与士兵同甘共苦。你为大燕疆土流血流汗,必定会深爱这片土地。因此,你们两人之间,我倒是更希望你能上位。” 她一开口,声音如清泉流石,引得武王屏息凝神,起先诧异她一个闺阁女子,思想竟不局限于闺阁中,竟点评天下大事,其后又觉得理所当然。 若是旁人如此,他必定觉得不可理喻。但眼前之人,却不会让他生出这样的心思。 她以大义大气闻名于天下,如今以女子之身议论朝廷大事,合情合理。 隐隐的,他心里还有几分骄傲。 到底是他齐逸峥看上的女子,就是不一般,把跟那些只知道争男人宠爱的莺莺燕燕比到泥底下去了。 就是当年的林王妃,也没有这样的见识呢。 朝堂风雨,竟被闺阁女子点透。 只有她遇着他时,才会有这般奇特的境遇。 这些话,出自她口,落于他耳,这是属于他们的世界,旁人进不了。 等到她说,更希望自己上位时,武王目光炯炯看着她,只觉得,她不止心怀天下,还十分有眼光。 正想着,千柔继续道:“刚才那些话,是从大局出发说的,从私心出发,我也希望你能战胜秦王,夺得最终的胜利。秦王与七皇子颇有情分,七皇子未能让他如意,他便动怒翻了脸,可见是个权势至上之人。来日,若他占了优势,想起我那曲《精忠报国》曾给你带来益处,想起我没中他的计,没有让他如愿击倒你,未必不会生出报复之心。为了能有安身立命之所,能被善待,我只能盼着你上位。” 武王听了这番话,愣了半晌,失笑道:“佳禾,你真是坦白得让我无话可说了。其实,前面你已经剖析得很好,给人大气凛然之感。后面这段话,你完全不需要说的。” 千柔也勾起唇角,浅笑道:“是可以不说,但我是个心口如一之人,不愿遮遮掩掩。再者,我始终觉得,就算我有私心又如何?这并非见不得光的事,大大方方说出来,反而显得我这个人更真实。” 武王笑道:“你说话,怎么就这么有道理呢?若能一辈子都听到你的话语,倒是人间至乐之事。” 千柔皱眉,不答他的话,只正色道:“四爷,于公于私,我都盼着你好,盼着你上位。你自己,是什么想法呢?身为男子,建功立业、开疆拓土之念与生俱来,更何况你是皇子,上过战场,你的雄心壮志,绝不会比秦王少吧?” 随着她的话语,武王眼底流露出熠熠光芒,带笑道:“佳禾,你太可怕了,竟然一眼就能看透我的心思。” 他这番话,直接默认了千柔之言。 千柔便道:“既然有心,就拿出实力来,认真争一争吧。我很期待四爷肩负重任,为百姓谋福祉,为万世开太平,为大燕赢得万邦来朝的荣耀。” 她越说,武王眸色越亮。 她描述的不世功业,太打动人了! 身为男子,岂能没有野心?若真能如她所言,为百姓谋福祉,为万世开太平,此生当再无遗憾。 于公,是这样。 于私,若有朝一日,自己成了人上之人,自己最想要的女子,是不是,能有几分指望了呢?是不是,能有一亲芳泽的机会了呢? 即便,即便不能得到,却是能再无顾忌,护她现世安稳,再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他想到这里,眸中亮度惊人,只觉得热血沸腾。 对于至高无上的那个位子,他不是没有渴望,只是那渴望一直深埋着,并没有破土而出。 但此刻,看着眼前娇媚的女子,他强烈感受到,的确该奋起一搏,将那位子拿下来。 他想到这里,脸上暂时温和的弧度又冷峻起来,仿佛一柄出了鞘的寒剑一般,浑身都是勃勃野心。 这时,千柔正色问:“我言尽于此,四爷心中怎么想的,能否告知?” 武王斟酌了一下,也正色答道:“于公于私,我都觉得,自己该按你说的走下去。” 千柔听了这样的回答,惊喜之色溢于言表,颔首道:“四爷肯这么想,再好不过。” 抬头看着武王,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朝廷大事,不容我一个小女子置喙,但我有几句话,却是想提醒四爷,不吐不快。自古太子之争,不是一飞冲天,便是堕入泥沼。四爷既然决定踏上这条路,就该倾尽全力才行。” 武王颔首:“很有道理。”凝睇着千柔,目中尽是激赏之色,温声道:“如何倾尽全力,你必定有自己的见解,愿闻其详。” 千柔娓娓道:“我只是谈谈自己的想法罢了,四爷姑且一听。四爷当知道,自古民心都是极其重要的,俗话说得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上看重四爷,这是优势,但四爷自己也该多多留心才是。几年前杀戮一事,可一不可再。就是演戏,四爷也得撑下来。四爷应该向秦王看齐,多体恤百姓疾苦,令世人看到你的仁义之心。” 她说到这里,蹙眉想了须臾,理了理自己的思绪,才接着道:“至于怎么做,无非是给皇上表,求他为百姓减赋税,救助一下民间无依无靠的人、给伤残的士兵补助银子什么的。折子皇上批不批不要紧,政策能否实施也不要紧,重要的是,你要表明自己的立场,要让世人看到,你是一个心怀天下、体恤百姓疾苦的好皇子,如此才能收买人心。” 武王见她直接说折子批不批没关系,说到“收买人心”这几个字时,也是脸不红心不跳,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只有她,在说这些话时,可以做得这么坦然,一点都不做作吧? 世间有百媚千红,自己独爱的,就是她这一款的。 千柔被他笑得一愣,皱着眉问:“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武王摆手道:“不是,你说得很好,我听得很高兴。” 千柔哪里肯信,沉吟道:“你必定觉得,我出的这些法子,有虚伪之嫌吧?四爷,你当明白,该演戏的时候,就得戴上面具,如此,才能守护自己想要的。当然,我心里其实渴盼这些提议能实施,好让百姓得到真正的实惠。” 她说到这里,便看了武王一眼,咬着唇道:“倘若皇上不肯答允,等到四爷将来有能力时,还望四爷能付诸行动。四爷,我为天下百姓求你,你肯答应吗?” 武王温然看着她,点头道:“千柔,你何必明知故问?你的主意,我如何会违逆?” 武王心中百感交集:她虽是闺阁女子,但却是真正心怀天下之人。 她给的这些建议,都是于国于民有大益处的,且她心怀悲悯,开口为天下百姓求他一诺。 这样可爱可敬的女子,让人如何能忽略她的光芒? 越谈下去,越佩服她倾慕她,越觉得,当初错过了她,当是人生最大憾事。千柔避开他带着几分灼热的目光,定一定神,抿着唇道:“我并没有鼓吹自己的意思,但玉欣公主筹办的善心堂,运行的法子其实十分成熟。刚开始时,牵头之人可能得花一些银子,但用不了多久,就能将道路走顺。四爷可以派妥当的人出面,试着在大燕各地推广开来。如此一来,百姓们能得实惠,四爷能得人心,倒是皆大欢喜。” “另外,四爷是武将出身,但朝廷上,却一向是文臣占上风。四爷当多多笼络文臣,寻几个有才干的谋士留在身边。哪怕你心底瞧不上他们,但你面上还是得恭恭敬敬的,摆出礼贤下士的款儿。至于武将那里,你本就占了优势,有‘大燕战神’的美誉。在武将心目中,你的地位十分高。当然,也得花些心思将武将们笼络,不能让他们觉得你只重文不重武。多方谋划,长此以往,必定能跟秦王平分秋色。到那时,你又有皇上支持,手头还有兵权,太子之位可谓十拿九稳。” 武王听了这番话,连连点头,默了一会儿,失笑道:“若论有才干的谋士,佳禾郡主你当排在第一位。你这些话说得很好,入木三分,我会放在心上的。” 千柔咬着唇,迟疑着道:“还有一事,四爷也该放在心上呢。四爷膝下,只有崇光少爷一个儿子,未免少了些。四爷该早点娶个正妃,再生几个嫡子。如此一来,皇上必定会更欢喜的。” 论理,她不该将话题扯到这上头。 但千柔很清楚,在这个以子嗣多寡论福气的时代,鼓励武王多生几个子嗣还是很有必要的。 素来对她言听计从的武王,此刻却摇头,语气坚决的道:“此生,我都不会再娶正妻了。” 迎着他意有所指的目光,千柔心突突一跳,缓了一下,才道:“既如此,让侧妃生也是一样的。反正,四爷已经有了嫡子,若能继续开枝散叶,就不会落人话柄。” 她这时已经完全镇定下来,淡淡笑道:“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四爷放手去争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等着你成事之后,当一个心怀天下的贤德明君。” 武王却深深看着她,露出奇异的神色,一字字的道:“若然万里江山在手之时,有你相伴左右,愿许你皇后之位。” 千柔脸色一变,立刻就收了笑容,正色道:“四爷这玩笑话太过了些。” 武王摇头道:“不是玩笑,是我的真心话。千柔,我的心思,你难道不明白吗?将来我若为君,这世间再无可以束缚我的条条框框。且,你也不必顾忌名声。须知君权大如天,能令所有人都闭嘴,不敢说半点闲言碎语。千柔,皇后之尊,只要你肯,我就愿意给。” 千柔凝眉,并没有动容,反而郑重其事的道:“那我现在就回答四爷,我不肯。我心很小的,我想要的,是一心一意将我捧在手心的李靖行,不是位高权重的武王。王爷心里若真有我,就该成全我的心愿,让我按照自己的心意,过悠闲自在的小日子,不让我牵扯进复杂的纷争中。” 武王脸色变了又变,叹息道:“连皇后之位都打动不了你,你对李靖行的情意,实在深不可测。” 千柔微微红了脸,声音依旧轻柔,却蕴含着磐石一般的坚决:“当日四爷曾说过,会护我周全,绝不会伤害我半分,这些话我一直记得,也十分愿意相信。我的心意,四爷当明白了。我愚笨心窄,只适合嫁与李靖行这样的男子。至于四爷,自会有高门贵女相配,实在不必将自己的情意浪费在我身上。我言尽于此,求四爷成全。” 武王深深看着她,沉默许久,才道:“你若愚笨,这世上就没有聪慧之人了。你的见识,是女子中的翘楚,压倒世间大多数男儿。” 他说到这里忍住心中的伤痛,在千柔期盼的目光下,一字字的道:“千柔,你放心,此生此世,你都可以按自己的心意过日子。” 她爱李靖行,对李靖行用情至深。 自己心里,对她的情意,不比她对李靖行的少。 因为太爱,舍不得勉强。 因为太爱,不得不成全。 哪怕自己心中伤痕累累,只要她安好,他便觉得,是值得的。 千柔得他亲口许诺,这才放下心来,唇边露出云破月来的欣慰笑容,欠身道:“多谢四爷。” 武王苦笑:“何必谢我?如你这样钟灵毓秀的女子,就该被这个世界善待。” 心中有满腹的话想说,但千头万绪,却理不清。 他闭一闭眼,忍住心头的酸涩,温声道:“旁的都罢了,将来我若真得势,崇光必定会是我的子嗣中,地位最尊崇的那一个。你的蕾儿,得给崇光留着才行。” 千柔见他反复提起这事,心中不以为然,却又不好驳他的面子,便打了个哈哈道:“来日方长,此事咱们从长计议吧。” 那让蕾儿避开皇室纷争的想法,只要自己拿定主意,只要李靖行也赞成就成了,不必宣之于口。 武王哪里知道她心中另有打算,听了她的回答,心中稍觉安慰。 这个女子,无论将来如何,自己都是不能触及的。 若然能将她的爱女拐回家,让彼此的生命有一丝牵连,也算是一桩幸事了。 嗯,回去后就跟崇光好好掰扯,务必要将那傻小子的心扭过来才行。 这时千柔行礼如仪,婉声道:“言尽于此,我该去打点早膳了。”言罢,果然转身退了开来。 武王眯着眼,看着她一点点远去,想伸手挽留,却又明白,留得住一时,留不住一生。 他心里,其实隐隐约约猜得出,一个如斯与众不同的女子,即便许给皇后之位,她也不可能心动。 但不问一问,总是不能死心。 如今,她亲口回答了,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但对她的情意,却不会幻灭。 她的身影,已经镌刻在他心上,任时光流逝岁月变迁,都不能令这份情淡去半分,更不能让她的身影从他心头抹去。 今日两人这一番交谈,以天下为棋局。语落,影响到大燕几十年后的命运。 但这样的大事,却只有在场的她和他才知道,其余人,都是局外人。 武王知道,今日种种,足以让自己铭记一生。 若照他的私心,巴不得多留几天,但形势不允许。 秦王已经察觉自己对千柔有情,为了避嫌,他自是不能久留。 当日,用过早膳,将玉欣托付的东西交割清楚后,武王便提出,有要事要处理,必须马上离开。 千柔闻言却是合了心意,李靖行也没有挽留之意。 伺候贵人可不是轻松活计,再者,武王今儿个莫名其妙要跟千柔单独交谈,让李靖行吃惊,生怕横生枝节,生怕武王不怀好意。 还是那句话,他信得过千柔,信不过武王。 如今他自己肯走,最好不过,大家皆大欢喜。 他便携了千柔,将武王父子送到大门口。 因之前有言在先,千柔特意让人备了几篮子的点心,送给齐崇光。 齐崇光并没有半点离愁别绪,反而笑得很开心。 虽然这里的吃食不错,但有那个小蕾儿在,倒尽人胃口。 离开真好呀,能远离那个恶魔一般的蕾儿。 小男孩想着笑着,暗自许下心愿,祈求此生顺顺当当,再不与她遇上。 送走武王父子,千柔便拉着夫君回房,想解释武王今儿个的异常,张了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李靖行看出她的心思,却没有多问,只是道:“柔儿,你不必觉得为难。你是我的妻子,对我又情深义重,我早就下定了决心,要给予你全部的信任和包容。有些事,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必勉强。” 千柔听他将话说到这份上,感动得几乎要落泪。 她从来不知道,在这个世界嫁了人,夫君仍旧能好成这样,而这个人是她的。 她缓和了心情,才道:“夫君,在我心目中,一直盼着与你交心,与你亲密无间。今日之事,我并不想瞒你,但我们言语中有颇多逾越之处,不便多说,但我可以发誓,我一言一行,绝没有半点对不住你的地方。” 李靖行微笑道:“没事,不便说,就没必要为难了,柔儿,我信你。” 千柔颔首,盈盈一笑,投入自己此生最爱的男子怀中。 此间夫妻恩爱情浓,岁月无声静好。 ------题外话------ 最近的粉丝活动: 134**6565秀才投了2张月票 weixine10c8fc49c童生评价了本作品 83315636秀才投了1张月票 158**1598解元送了5颗钻石 186**2925秀才评价了本作品 得意mm童生投了1张月票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谢谢百忙中留言的亲们 进入万更模式后,感觉身体被掏空,但因为有你们的支持,我会竭力支持的 076 红粉佳人干系天下大局 武王父子离开后,千柔的生活又恢复平静了。 他们这次过来,因为是微服来的,也没有几个丫鬟上前伺候。知情的那几个,忠心嘴又严,因此并没有什么闲话传出去,这倒合了千柔的意。 本来嘛,住在乡下,就该有住在乡下的样子,身份什么的,提出来只会让生活变得拘谨。 他们在桃花村住了这么久,除了白岚云知道底细之外,其余人并不晓得千柔是郡主,也不知道李靖行是侯门公子,只知道,他们是才能京城搬来的,家境颇不错,心地也心善,很愿意怜贫惜弱。 江南民风淳朴,桃花村村民见他们这一家子和气好相处,自是倾心接纳。 转眼已经是九月初,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天亮刚没多久,金黄的阳光就升了起来,把满是结着实沉谷子的稻穗的田地照得一派金黄耀眼。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也是学子们赶考的日子。 生了孩子后,千柔在蕾儿身上花的时间更多些。如今赶上这样的大事,千柔自是要以夫君为重,忙着给他准备衣衫和各样吃食。 学业上自己无能为力,能做的,不过是让夫君没有后顾之忧罢了。 这日晚间时分,李靖行从书院回来,一进房,千柔就走上来牵着他,婉声道:“夫君,快随我来。” 素日里这个时候,千柔都是抱着孩子在逗,如今却变了模样。 李靖行自是愕然,伸手挥退在房中伺候的丫鬟,凝睇着爱妻的娇颜,忍不住调笑道:“怎么,知道我明天想走,舍不得了,想缠着我闹一场吗?” 抬手捻着爱妻的耳垂,只觉得爱不释手,凑在她耳边道:“娘子,别着急,我也想要的,但得先吃饭,夫君才能有心有力。” 千柔红着脸,白了他一眼,这个色胚,还读圣贤书呢,整天满脑子想什么呢? 李靖行最爱她含嗔爱娇的模样,见状越发爱极了,扯着她好一阵揉搓,直到她娇声呵斥才作罢。 千柔绯红着脸,将他牵到窗下。 “各样事宜,我已经请教过林师娘了,都打点好了。她说,进考场那天要穿新衫,讨个好吉头。该穿的衣服,我都让人准备好了,里衫是吸汗的棉衣,外面的衣衫也不华贵,以舒适为主。这包袱从头到脚都是新的,你让明石带着,那天打开穿上就好,一点都不用操心。”千柔指着几个已经包好的包袱,细细嘱咐,“鞋袜我都配好了,不用费心找。你得提前去城里候一天,客栈什么的,也都定好了。虽离考场远了一点,但胜在清静,只用赶半个时辰的路就能到。”李靖行看了看那几个绣着“祥”字的包裹,轻轻颔首称好。 千柔又道:“进了考场,得备些提神的药,遇上困乏时,好抹在额头,还有参片、止泻散,也得备上一些,驱蚊的香囊也有,都已经打包好了。你在里面的吃食,我也准备好了。因为贮存不便,我准备的都是好放的吃食。菜是卤好的鸡腿、猪蹄、牛肉,主食是烤馒头片、发面饼,都是我带着柳絮做的,很干净的。” “开始三天,你就吃这些东西。剩下的日子,就只能吃糕点了,另外有一些肉脯、果脯,味道还不错。这糕点是你爱吃的桂花糕,太阳底下晒干了,用油纸包着,可以放十多天都不坏。里面不许私自动火,给你带上几十两银子,找看守的人买热水喝。我知道这样委屈你了,但也没法子,你熬过这几天,回来我给你准备一大桌好菜。” 大燕赶考,得连考九天八夜。 这九天,吃喝拉撒睡都在贡院,不得出入。若是有撑不住的,直接就被刷下来了。 一想到李靖行得跟一大群人挤在一起熬九天,千柔就有些心疼。 但是,这大燕朝,就是这样的规矩。旁人能过,李靖行自然也得撑过来。 这时,千柔倒是有些庆幸,这一年多来,李靖行时不时习武了。 因她之前在田庄差点遇险,虽然后来化险为夷,但李靖行却十分愧疚,下定了决心要学点武艺,这样才好护妻子周全。 他倒是个有毅力的,言出必行,每日除了学业外,必定要抽出半个时辰打拳习武。 素来书生都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做派,身体都偏向柔弱,不然也不会有书生弱不禁风之说了。 成婚前,李靖行荒唐了几年,仗着年纪轻,看上去倒是不错,眼底却长年累月带着青色。 成婚后,他收起了那些吃喝嫖赌的荒唐举动,身边只有千柔一个女人,即便偶尔放肆些,也无可厚非。 吃喝上,千柔十分注意,总是让人给他弄温补的汤汤水水,他自己又下定决心习武,倒是慢慢将身子养回来了。 多方努力下,如今他武艺虽没什么长进,但身体却大有改观,有了年轻人该有的朝气。 身体是本钱。 以李靖行之前的身子骨,熬九天,必定承受不住。 但如今,却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靖行听爱妻娓娓道来,将自己的饮食起居都打点妥当,心中温意顿生。 这些事情,千柔自是可以交给丫鬟来办的,但她却自己打点了。 细微之处见真情。 他的妻子,就是这样爱他,时时刻刻将他放在心上。 他也没法不对这个小妻子好,他如此爱她,以后只会让她过好日子。 转眼见她朝他笑,眉梢眼角带着温婉妩媚,他心中自得起来。 纵然她光芒四射、名动京城又如何?纵然武王的举止有异又如何?这个女子,是属于他的,只属于他。 在自己面前,她只是一个贤妻良母,只是一个小女人罢了。在自己面前,她总是柔情似水,从不妄自菲薄,也不妄自尊大,从不掩饰对自己的爱,也不矫揉造作,甚至有时间,还会放下身段讨好自己。 李靖行心中百感交集:她就这么把他放在心坎上,不但心心念念为他准备各种东西,还温柔看着自己,目光中带着鼓励,带着期盼,带着以自己为尊的倾慕眷恋。 什么是刻骨铭心的爱,什么是两情相悦此心不渝,这便是!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觉得自己对这个女子爱到骨子里,觉得彼此之间已经血脉相连,不分彼此。她占据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融进了他的骨血,任凭是谁,都不可能将她的身影抹去。 心中柔情滚滚,他伸手把她拉到膝上坐着,在她耳边轻轻说:“我不在,你在家要好好的,将蕾儿带好,自己也要休息好。” 千柔颔首:“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将自己照顾好吧。” 抬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眸中柔情洋溢,浅浅笑道:“白夫子说,以你的能力,这次考秀才十八九稳。潜心苦读多日,如今,到了展示的时候了。夫君,你进了考场,不必有太大的压力,只按平时的水平做题,打理好日常生活就是了。” 她本想说,若是考不中也没关系,下次重新再来就成了,却又怕让李靖行不快,便止住了。李靖行连连点头,眸色熠熠生辉:“娘子,你放心,我必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千柔见他露出自信之色,只觉得他整个人如等待出鞘的利剑一般,散发出动人的神采。 看着截然不同的夫君,她只觉得又惊又爱,软声道:“我知道,夫君,我等着你载誉归来。” 李靖行微笑,转瞬却凑近她,叹息道:“旁的都罢了,只是我们成婚以来,从没分开过,如今得分开好几天,我真舍不得。” 千柔凝视着他,轻轻道:“我也舍不得你,好在只有几天,忍一忍就过去了。”打叠起万千柔情轻言细语抚慰夫君,好让他轻松上考场,安然走出来。 若说千柔,的确不怎么在乎权势,但心里,却也盼着夫君能高中。 毕竟,生为男子,还是该有自己的事业才好。 在这个时代,科考是最好的路子。 再者,在这方面,李靖行本来就有底子。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在念书上也有天赋。虽然荒废了几年,但不可能完全忘记。只要他肯用心,肯下苦工,还是能取得成就的。 何况,自己虽有望夫成龙之心,但目标并没有定得遥不可及。自己只盼着他能考中秀才,得个举人的功名就成了。 在大燕,只要是举人,便能捐官。 只要夫君得中,哪怕官是捐来的也成。谋个实缺,多熬几年,将来做出亮眼的成绩,升迁指日可待。 考功名是手段,让夫君有寄托,有自己的事业才是目的。 之前,他是侯门庶子,自己是侍郎庶女,身份地位上正相配。 自己误打误撞,得了郡主的封号,打破了夫妻之间的平衡关系。 虽然李靖行没有提过,但千柔知道,他心里不无自卑之感。 若他真的高中,彼此的地位,倒是能慢慢对等了。 如此,夫妻之间的日子,才能长久和顺美好。 次日,李靖行便带着几个仆从,进城赶考去了。 千柔抱着蕾儿,与李雪茹一道送到村口,依依不舍看着他去了,方才返身回来。 九月初九,李靖行提着爱妻精心准备的考篮,踌躇满志走进考场。 年少时的荒唐不羁、娶了千柔之后的欣喜、千柔对自己的柔情蜜意……往事如流水一般,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最难忘的,是那日随着她一起赈灾时,她说过的话。 她说,盼着他能得功名,将来外放出去,当个县令什么的,护一方百姓安居乐业。 他的妻子,自当由他来守护。 自己的梦想,妻子的梦想,得靠自己手中这杆笔来实现。 提笔似有千钧重,为卿愿博青云路。 想起她婉转柔媚的眉眼,他慢慢平息心情,带着笑容在考卷上落笔。 连考了三场九天,十七日出场之时,李靖行胡子拉扎、眼窝塌陷,整个人疲倦得不得了。 但出了考场,他仍是对来迎接的明石下令,要回家去。 浑浑噩噩坐着马车,回到她身边,他只觉得无比心安,放心的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因为太劳累,他昏睡一天一夜方才醒转,让千柔心疼得不得了。 等他醒来,千柔便不让他出门,也不让他拿书本,只让他好好养一养,过十天半个月再念书不迟。 李靖行感念她的情意,也就应了下来,每日里陪着娇妻爱女,很是悠闲。 再过几日,一家人一起去外面看山看水,欣赏乡野风情,享受着难得的静好时光。 到了九月末,城里传来消息,李靖行榜上有名,中了秀才。 虽然名次在中等,但于千柔而言,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了。 消息传来,李家立时就热闹起来,不少村民都过来道贺。 为此,千柔特意让明石跟屠夫定了一条猪,准备宴席,请村民们吃流水席,又给白家送了不少表礼。 乡下宴席,并不奢华,但大碗菜大碗酒,分量多味道足,大家都吃得很畅快,赞美声更是跟不要钱似的,一声接一声,令李靖行越发踌躇满志起来。 等到酒宴散了,李靖行喝得半醉回房,见千柔正抱着蕾儿坐在窗下,含笑看了过来。 照了面,她将蕾儿交给浅绿带出去,盈盈起身道:“秀才老爷回来了,妾身有礼了。” 看着她笑靥如花,眉梢眼角都是欢愉,李靖行只觉得,旁人再多的赞美,都及不上她的一个笑容。日日夜夜捧书苦读的辛苦委屈,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揽在怀中,声音十分激动,带着一丝哑意:“柔儿,我终于实现了对你的承诺,你高兴吗?” 千柔拼命点头,想让他感受到自己心中的喜悦,笑吟吟的道:“高兴得不得了。” 李靖行也笑,伸出手臂将她揽紧了,微微侧首,唇已是印上了她的。 这样的时刻,唯有这样的亲近,才能宣泄出他心底的欢喜和得意。 两人缠绵了一会,都已是有些面红耳赤心跳如雷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移开唇,看着爱妻眼若汪汪秋水,双唇因为自己不停吸吮而泛出玫瑰色泽,只觉得心中的欲望又升腾起来了。 千柔立时就察觉过来,不由得晕生双颊,横了他一眼。 李靖行正情热似火,得了她的白眼,不由得怔了一下,皱眉道:“素日里娘子最体贴我,今儿个夫君有了成绩,如何竟不愿意以身相许呢?” 千柔媚眼如丝看着他,娇羞的道:“不是不愿,秀才老爷如此能干,千柔愿化为丫鬟小红,好好伺候老爷。”说着,转到他身后,一双手抚上他的肩,轻轻捏着,又问:“老爷,小红伺候得好不好?” 这乃是千柔调教夫君的新花样。 夫妻之间,感情再好,日日相对也会有厌烦的时候。 虽然眼下李靖行对自己情深,并没有到厌烦之时,但聪明的女人要会来事,要想尽各种法子,让夫君离不得自己。 闺阁之中,怎么来事呢?现成的就是角色扮演,增加情趣。 李靖行听了她的言语,见了她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做派,先是吃惊,其后隐隐约约明白过来,配合着笑道:“小红,你若将衣衫解了,再给老爷捏肩,老爷重重有赏。” 千柔看着男人带着一点邪意的笑容,面上不由得灿若流霞,但还是忍着娇羞道:“老爷发了话,小红怎么敢不听呢?”说着,果真抬手解开了衣衫,往他身上靠,往他耳朵里吹气道:“老爷,你这样出色,小红十分仰慕,有意自荐枕席,你愿意接纳吗?” 自己起的头,就算节操舍光也得演完。 李靖行看她露出少见的媚态,不由得抽了一口气,哪里忍耐得住,叹道:“你这勾人的小妖精,只怕要将老爷榨干。”急不可耐拉着她圈在怀中,她却道:“老爷着什么急吗?你得等着小红给你宽衣,等着小红伺候,如此才有老爷的款儿。” 李靖行听了,倒是十分期待,便点头道:“好,我等着你来伺候。” 千柔红着脸,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态,解了他的衣衫,牵着他走到床榻上。 李靖行享受着爱妻的伺候,只觉得心驰神摇,畅美无比,只愿两人情浓缱绻,天长地久。 千柔估算得没错,李靖行果然喜欢这种调调。自从玩了一次角色扮演,他便上了瘾,不时想玩些新花样。 为了让他尽兴,千柔特意准备了各种角色的衣服。有时是他发了话,千柔再扮演起来。有时候,是千柔自己穿戴妥当,好给他一个惊喜。 两人可着劲折腾,演遍了落魄书生与富家小姐、农家夫妻、多情公子和俏寡妇、纨绔公子和青楼红牌……每一次,必定还有剧情,情景交融。 如此这般,更是让他对这个娇妻爱到了骨子里。 秋闱过后,同窗好友中便有松懈下来的。出门应酬时,时有好友邀他去青楼妓院走一趟,贺他中了秀才。 喝酒李靖行倒是愿意去,但烟花之地,他却再不愿涉足了。 世间繁华,他不是没有看过。 春风十里,不及家中娇妻。 李靖行深深觉得,爱妻就如一卷书,翻开来,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她最美好的一面,但往后翻,却是能发现,后面的更精彩。 在她身上,集合了种种优点,满足了男人对完美妻子的向往。 很难想象,一个女子,能同时冰雪聪明、端庄从容、柔情似水、魅惑如仙。 但偏偏,千柔做到了。 她不止牵住了他的身心,连他的魂魄,似乎都被她勾住,缠在她身上不愿离开。 有这么好的她陪伴在侧,他已是心满意足,只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再接再厉,考个举人,让妻女以自己为荣。 桃花村两人恩爱情浓过着自在的小日子,丝毫不知道,京都已经掀起层层波澜,风雨欲来。 康隆二十七年九月,武王携了几位新收的侍妾,带着嫡长子齐崇光回京。 其后,武王一改做派,收敛起往日的清冷高傲,放下身段笼络文臣、招揽谋士,朝廷上下无比震惊。 没多久,武王便上了几本折子,建议给百姓减赋税、官府出银救助孤寡鳏独、增加伤残将士的补助银、增发伤亡将士的抚恤银、多建学堂等种种建议。 朝会上,因为显荣帝力挺,加上这些建议确实是些好的,几乎没人反对,顺利通过。 武王顺利收获了一众赞美,引得百姓交口称赞,彻底洗白了暴虐名声,奠定了自己在朝廷中的崇高地位。 武王府亲自出面,派出几十个管事,在大燕最贫苦的县设立善心堂,一应钱款皆由武王府承担。 在武王府的带动下,大燕各地都有所行动,善心堂遍地开花。 再然后,武王府的侧妃,有两个同时传出有孕的消息。 之前,武王有战功和帝宠,秦王有好名声和嫡长子的优势。 算起来,其实还是秦王更胜一筹。 毕竟,朝廷上,素来是由文臣把持。秦王在文臣中名声甚佳,又提了不少有利于民生的大事,自然人心所向。 不成想,武王竟似开了窍一般,多管齐下,开始走上收买人心的道理。 秦王焦头烂额,嘴角都生了一溜泡,日日在书房召谋士见面说话,却想不出妥当的法子对付武王。 谋士自然也想了一些收买人心的招数,但比不得武王那些主意。武王先声夺人,已经将优势占尽。 秦王总觉得,有珠玉在前,自己若也如他那般上折子,不但于事无补,还有东施效颦之嫌。 当然,道理是这样的,但秦王不甘认输,还是试了一次,上了折子提了个给官员加酬劳的建议。 然后,显荣帝以国库并无闲钱为由,将折子发回。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如此这般过了几个月,临近新年时,武王的势头,竟已经比他还强几分。 悲催的秦王眼睁睁看着优势从自己身边溜走,看着死对头一日日崛起,脸色一天天沉寂下来。 康隆二十八年,腊月二十五,武王奉诏进宫。 一路上,他唇边带笑,脚步轻快。 路上遇到的宫女见状,红着脸请安,纷纷在心中想,武王爷本就俊朗英武,变了性情后,多了几分微风和煦之感,倒是越发让人心动了。 武王今年春风得意,在朝廷上占尽优势,心情很不错。 自从在姑苏与千柔一晤,回京后,他便按照千柔的指点,端正态度,全心投入到夺位之争了。 一路走来,效果显著,风向明显已经倒在自己这边了。 只是,形势虽好,但他也不是事事顺意。 最大的烦恼,却是来自于自己的嫡长子崇光。 自己早下定了决心,要让崇光娶了千柔的爱女。 回京路上,自己屡次在崇光面前提及,蕾儿多聪慧多可爱,崇光却是兴致缺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武王说过几次,见儿子态度仍旧不怎么样,不免急躁起来,气急时,拍了他几巴掌。 那之后,自己再提起蕾儿时,崇光倒是附和了几句,但脸上的神色却怎么看怎么假。 武王是盼着他真心喜欢蕾儿的,瞧在眼里不免有些心灰,却又不敢继续逼迫,怕崇光执拗起来,将来迁怒蕾儿。 想起不省心的儿子,武王叹气,旋即安慰自己,这儿子还是年纪小了些,不太懂事,也不好过分强迫。 罢了,等他长大了,再筹划吧。 沉吟的当口,人已经走到御书房了。 及进去后,里面却并没有旁人,只有显荣帝和内侍陈勇,且显荣帝已经在桌案前坐下。 案上,摆着十几样菜肴,另有两个酒杯。 武王一看心中了然,看那形势,父皇是准备跟自己对酌了。 果然行了礼,显荣帝便让他坐下喝酒。 显荣帝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带笑道:“最近你做得不错,朝廷上下,都说你的好话呢。” 咳了一下,很矜持的道:“就朕看,你也算是不错了,跟前两年相比,倒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显荣帝甚少夸赞儿子,如今这般,显然对他很满意才会宣之于口。 武王也笑,却谦虚道:“多谢父皇称赞,儿臣能做的,其实还有很多。” 显荣帝摆手,老神在在的道:“在朕面前,就不要说那些虚话了。你今年铆足了劲,连老大都压下去了,看样子,是下定决心想将那位置拿下来了,是不是?这里也没有外人,只有咱们父子,你倒是不必隐瞒。” 武王不假思索颔首,答道:“儿子确有想当太子之心。” 显荣帝对他的偏爱,他心知肚明,确实不必有所隐瞒。 再者,自己如今做得很明显了,否认就太虚伪了。 倒不如痛痛快快承认了,向父皇表明自己的决心,好助自己一臂之力。 显荣帝见他承认了,倒没有生气,反而连连点头道:“你小子总算开窍了,身为皇子,就该有这样的志气才是。” 武王一笑,大着胆子问:“父皇心里,是怎么想的呢?父皇向来偏爱儿臣,如今在这桩大事上,是否肯让儿臣如愿呢?” 显荣帝收了笑容,正色道:“你既然坦诚相对,朕自然也会开诚布公。逸峥,在为父心中,你一直是最出色的。只要你应允一桩事,父皇二话不说,马上立你为太子。” 武王还当他立刻就回答应,听了这回答,却是有些意外。 不知怎的,他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详之感 他迟疑片刻,方问道:“父皇所指何事?” 却听得显荣帝冷声道:“朕打算赐死佳禾郡主,你意下如何?” 乍然闻得这一声,武王如遭雷轰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心神前所未有的慌乱,他骤然起身,带倒自己身后的椅子,发出“轰”的一声。 但此刻,他哪有心思管什么椅子。 他一脸焦虑,定一定神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父皇何出此言?佳禾的人品,你是知道的,如何会有这种念头?” 显荣帝勾唇,笑容冷到了极致:“佳禾的确不错,但昨儿个你大皇兄进宫,说有要事告知,朕才知道,原来朕最看重的儿子,竟然悄无声息的,被那佳禾勾走了心。” 武王听说是秦王从中挑拨,脸色登时冷酷起来,仿佛一柄出了鞘的沾血寒剑,浑身都是杀气。 他很快收敛下来,挤出一丝笑容道:“皇兄的话,父皇信吗?” 显荣帝看他一眼,眯着眼道:“起先不信,但如今看了你的模样,却是信了。逸峥,佳禾再好又如何?她是有夫之妇,不是你能碰的。” 武王脸色变了又变,心思转了又转,沉默许久,才开口道:“这个道理,父皇以为儿臣不知道吗?爱一个有夫之妇有多痛苦,儿臣最清楚不过。但佳禾太耀眼,太与众不同,儿臣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之前,父皇就有所怀疑。 偏偏,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维护过她,赶去江南见了她。 如今,自己在父皇面前,也露了痕迹。 死咬着不承认,反倒更遭父皇反感,说不定于她更不利。 承认了,同时,武王心中万分痛惜。 她何其无辜,却总是受他连累,总是因为他被卷进风雨中。 想一想,真是愧对佳人。 显荣帝见他承认了,皱着眉叹息:“你既然明白她不能爱,为何连自己的心都管不住呢?” 武王没有回应,只是敛衣下跪,正色道:“父皇怎么会生出赐死佳禾之心?父皇是怕来日佳禾知道实情后,贪慕虚荣,舍李靖行屈就儿臣吗?还是怕儿臣会做出夺人妻的事情,影响到儿臣的名誉?” 见显荣帝默然,武王自是明白过来。 武王不免长叹一声,苦笑道:“儿臣倒是有这种心思,倒是起过不顾一切也要将她拥进怀中的狂念,但佳禾绝无此心。” 显荣帝吃了一惊,忙问道:“听你言下之意,佳禾竟然已经知晓你的心意了?” 武王颔首:“不但知道,还当面拒绝了儿臣。” 他叹气,揉着额头道:“此事说来话长,请父皇听儿臣从头道来。”他定一定神,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他从京城遭遇雪灾,千柔赈灾之时说起,一直说到那日桂花树下,两人的一番对答。 显荣帝惊得站起身来,只觉得匪夷所思。 等武王说完了,他敲了敲桌子,沉思道:“照你的意思,佳禾倒真是个百里挑一的奇女子。她指点的那些话,想来你受益匪浅。哎,当初召她进宫时,明明有机会将她赐给你的。虽然那时她说自己定亲了,但那又如何?若早知道她这样出色,朕想个法子让顾家或李家自己开口取消婚事,倒也不难,不过是多费点心思罢了。”说着连连顿足,一脸懊恼之色。 武王心中五味杂存,苦笑道:“若早知道她这样出色,当初儿臣就是拼着名声不要,也会将她抢过来。错过了一时,就错过了一生,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他又叹了一声,才叩首道:“父皇知道了这些,如今还有赐死她之心吗?” 显荣帝沉默片刻,不答反问道:“你虽看上去冷,但其实比谁都要重情。之前林王妃去世,让你沉寂了几年,若如今朕真赐死她,你会如何?” 武王脸上有一抹茫然,闭着眼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除了接受之外,儿臣还能如何?只是从今以后,儿臣的心,便不会再有一丝生机了。” 他说到这里,扬起头道:“儿臣知道父皇心中的顾忌,但佳禾,真的出色得让人无法不倾慕。儿臣在她面前立过誓,这一生,都会让她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绝不会勉强半分。对旁人的承诺,儿臣也许会兑现,也许不会,但对她的承诺,儿臣时时刻刻都会心上,绝不会忘记,更不会违背。” 显荣帝听了,似有所动,挑眉道:“你真的许诺了?” 武王颔首,沉默须臾,道:“自古为君者,最忌儿女情长,但儿臣倒觉得,有时候,能爱一个人,有所牵念,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儿臣与佳禾之间的瓜葛,不过是儿臣有痴念,她自己却绝无此念,反而对儿臣避之唯恐不及。求父皇念在佳禾心怀大义的份上,放过她。求父皇,给儿臣留一丝凡世牵念,不要让儿臣当一个无心之人。” 显荣帝闻言不答,只在屋里踱步,陷入沉思中。 武王见状,不敢打扰,只悄悄挪动了一下早已跪麻的腿,换了一处略微柔软的地方。 这麻烦是自己给她带来的,如今,自当由自己出面为她解决才行。 许久,才听得显荣帝道:“你起来吧。” 武王听在耳里,却不肯起来,只望着显荣帝,正色问道:“父皇是怎么打算的?” 显荣帝又好气又好笑,挑眉道:“为了佳禾,你莫非还想以跪来威胁朕?” 叹了一声,接着道:“老大见你名声起来了,心里着急,才将你恋上佳禾的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言语中,还不乏挑拨,一直在说,你以皇子之尊的身份,喜欢上一个有夫之妇,多么有违伦常。他费尽了心思,为的就是让朕对你生厌,激怒朕,好让朕将佳禾赐死,若朕真按他的想法行事,与你的父子情自然就生分了。罢了,你不必担心了,朕放过她就是。” 武王又惊又喜,不敢置信的道:“父皇如何就肯回心转意了呢?” 显荣帝缓缓道:“这个佳禾,真是聪慧得不可思议,凭她劝你争位,为你谋划那番话,就值得朕饶她一命。罢了,你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为君者,心存牵念,未必就是坏事,只要你能压制住自己的欲望,不做出抢夺人妻的事就成了。” 武王立即道:“父皇放心,对于佳禾,儿臣只会暗中呵护,绝不敢有半点亵渎逾越之举。” 显荣帝神色缓和了些,沉吟着又道:“以你乾纲独断的性情,将来你若即位,这世间当再无可以压制你之人,只有这个佳禾除外。她又眼明心亮,心怀大义,实乃不可多得的奇女子。虽然她不能伴你左右,但她的话,你总肯听的。将来你行事若有所偏差,想来,也只有她敢出头。嗯,她也必定会出头。” 自古为帝王者,心得装下整个天下。 显荣帝做了二十多年皇帝,心胸倒还算开阔。 武王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因为用情至深,佳禾又无心的关系,他绝不会有逾越之举。 男儿一诺千金,尤其是武王,更有言出必行的决断。 抢夺人妻这种戏码,绝不会发生的。 显荣帝愿意相信儿子,也因着千柔的确是个好的,起了怜惜之心,这才肯回心转意。武王听了这番解释,明白显荣帝确实转变了心思。 他忙道:“父皇所言甚是,儿臣这脾气,只有她能劝罢了。而佳禾的品行,向来是个好的,用不着怀疑。” 眼看大局已定,千柔成功躲过一劫,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连忙叩首道:“多谢父皇开恩。” 显荣帝撇嘴道:“起来吧,为个女人跪这么长时间,你可真有出息。” 武王听了,这才站起身来,口中道:“儿臣觉得,佳禾值得儿臣如此。” 既然显荣帝已经察觉了,倒是不必再隐瞒自己对千柔的情意。 显荣帝瞪了他两眼,却也点了头道:“确实值得。” 他想起当初还是自己给李靖行、千柔赐的婚,心中不免越发膈应起来,只觉得,这是生平做的最错的一桩事。 缓了一缓,他换了话题道:“此事虽是秦王之过,但他到底是你的兄弟,来日,留他一命吧。” 武王眸底的冷厉一闪而过,却还是应了下来:“儿臣遵旨。” 口中应着,心中却思绪滚滚。 之前两人争斗,一直势成水火,但武王从没有生出弄死他之心。 直到从七皇子口中得知秦王在背后耍阴招,想算计千柔,武王立时恨得咬牙切齿。 如今,他又来了这么一出,更是让武王腻歪恨不得将秦王弄死。 只是显荣帝发了话,到底还是要听的,留他一命可以,但必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显荣帝见他眸色有些冷,猜到他心中必定有怨念,却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秦王落了下风,并没有从正道上逆转,反而只从歪路上下功夫,想将武王击败,令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昨儿个他那番话,想起来就刺心。什么佳禾是个狐媚子,就算姿色差了点,但眼神勾人。什么武王被佳禾弄得神魂颠倒,若不绝了后患,将来必有祸事。 当时乍一听,挺有道理的如今回想起来,显荣帝却觉得可恼可恨。 武王的事,什么时候要他操心了?且他虽打着关心弟弟的旗号,实则包藏祸心,想插武王一刀。 这样的儿子,不堪重任武王恨上他也情有可原。 罢了,自古成王败寇,毫无道理可讲。 两个儿子之间,早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局。 若秦王真即位了,对武王也绝不会好到哪里去。 一切都是命,且由着他吧。 显荣帝想通这些后,便没再在秦王身上纠缠,只向武王道:“罢了,不扯那些了,还是回归正题吧。朕素来看重你,近来你的表现十分好,已经将朝臣的心笼络了一大半,民间对你的风评也非常好。这样,就以三年为期,倘若三年之后,局势仍是如此,朕就下旨立你为太子,将这片江山传给你。” 武王听了这番话,心中狂喜,缓了一缓,不免有些美中不足,皱眉道:“为什么还要等三年呢?父皇既觉得儿臣能担重任,直接立了岂不更好?” 显荣帝失笑,白了他一眼道:“也只有你,才会这样跟朕说话,才会不满朕的安排,若是秦王能得这番话,只怕早就乐疯了。” 他倒没有生气的意思,念了两句后,便正色道:“朕总要考验一段时间,看看你这礼贤下士、心怀天下的模样能否持久。再者,为帝君者,本就该多经历几番风雨,历练好了才能担当众人,不然会有力不从心之感。有秦王跟你竞争,好事一桩,你将来为君后,才能更从容不迫。” 武王听这话的意思,父皇竟是将秦王划到陪自己历练的队伍中,不由得好笑起来,默默为秦王点了跟蜡烛。 心思转了一转,他才叩首道:“父皇所言甚是,儿臣心悦诚服。多谢父皇看重儿臣,儿臣必定会再接再厉,不敢让父皇失望。” 显荣帝见他跪下谢恩,心里这才舒坦了,笑着道:“好了,大事都说定了,陪朕喝酒吧。酒桌上,今晚咱们只是父子,不论君臣。” 武王微笑道:“父亲发了话,做儿子的自当听从。”说着便站起身来,给显荣帝斟酒陪饮,尽欢而散。 武王走出御书房时,天色渐晚,有冷厉的寒风扑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武王的心情,却明朗起来。 总有一天,自己会手掌天下权,让大燕在自己手底下富强起来,为百姓开创太平盛世。 总有一天,自己能将那个女子护在羽翼下,不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红粉佳人,即便不可触及,仍旧是他一生的牵念。 暮色渐临,武王知道,只要心中的信念足够强大,终会迎来柳暗花明的局面。 077 小魔女横空出世 秦王祭出武王恋慕顾千柔的大招后,本指望着能扭转颓势,一直眼巴巴等着宫里的消息。 百般打探,得知武王进了一次宫,出来时大醉,秦王猜疑不定,只能继续等待。 到了二十六日,显荣帝将他单独召进宫中,绝口不提武王恋慕人妻之事,反而训斥他近来碌碌无为,这才让弟弟比了下去,又责他将心思用偏了。 秦王听他言语之意,似有怒自己不争之意,登时心中涌起几分指望来,觉得父皇还是看重自己的。 他便诺诺应了父皇的话,言明自己一定改过。 回府后,秦王便开始费心思量,如何才能从正途压倒武王,倒是将通过算计千柔打击武王的心思抛下了。 康隆二十九年,正月初八,千柔之女蕾儿满一岁生辰。 因为他们住在乡下的缘故,这生辰过得简单而隆重。 按习俗,过生辰是要抓周的。 千柔、李靖行疼爱蕾儿,千柔又想着绝不能压抑她的天性,故而抓周的东西准备得足足的,什么都有。 抓周礼上,蕾儿抓了一把小木剑、一盒脂粉,让李靖行、千柔面面相觑,不知道女儿将来到底会长成什么模样。 倒是来观礼的林氏笑呵呵道,将来蕾儿长大后,必定柔中带刚,吃不了亏。 这话合了千柔的心意。 做了母亲之后,她心里被这小人儿占据,单纯只有一片慈母心肠,只盼着她将来过得好就成了,并没有旁的心思。 只要将来女儿不吃亏就好,至于女儿会不会让旁人吃亏,抱歉,这与她无关,她真的不在乎。 过完了生辰,千柔便给孩子断了奶。刚开始几天,孩子不习惯,千柔自己也茫然若失,但这是必须经历的阶段,不得不为之。 且她提前做了准备,蕾儿十个月时就开始添加辅食,又让人寻了奶牛喂养着,等断奶时好派上用场。 等到断奶时,千柔便将她的饮食习惯定了下来。因为年纪小,早晚还是吃牛乳,添几样糕点备着,至于中午,就必须吃主食了。 孩子的适应能力还是不错的,没多久,就适应了这种新方法。 天气渐渐暖和,小蕾儿开始跌跌撞撞,学起走路来。 虽然年纪小,但她是个要强的,一下了地就开始撒欢,摔跤了,哭一声,却不要人抱,自己就跑起来继续走 千柔虽心疼她,但从没阻拦,由着她自己琢磨。 如此这般过了十来天,小蕾儿竟然就将走路学会了。 蕾儿说话也挺早的,八个月就会喊“娘娘、爹爹”,会说简单的叠字,比如“饭饭,水水”什么的。 会走路后,说话上没有长进,但中午吃饭时,总爱跟千柔抢勺子,竟有想自己吃的意思。 千柔被她磨得没办法,索性每次吃饭时,自己虽然也喂,但又单给她备了碗和勺子,让她自己摸索去。 小孩子嘛,刚开始时根本就不会,每次自己动手时,饭没吃两口,倒是将衣服弄脏,地上也撒了一地的饭。 千柔并不嗔怪,耐着性子教她,笑吟吟给她换衣服,态度非常好。 这样过了两个来月,孩子就将勺子用得非常好了,吃饭时只需要帮她将东西备好就成了,根本就不用喂。 李靖行起先见千柔事事都迁就孩子,让小小的孩子自己动手,不免嘟哝了两句。 等到看到一岁四个月的蕾儿就会自己吃饭,这才明白,千柔这个母亲,实在无可挑剔。 五月末,绯红、明岩夫妇携着刚生下来的女儿,从京中归来。 两人这一趟收获甚丰,带回来三万四千两银子。这其中,千柔的嫁妆田产出三千两,其余的,则是林旭方给的分红。 千柔得了这么大一笔银子,不免吓了一跳,拉着绯红反复问:“林二哥没将账算错吧?怎么给了这么多?” 绯红抿着唇笑道:“怎么会算错呢?少奶奶给他的方子都是好的,靠着这些,他日进斗金,俨然成了京城豪富呢。” 千柔听了这才放下心来,笑着道:“他花了心思,赚得多也是应该的,只要我这账没算错就成了。”伸手点算一番,取了两万的银票,其余的交给绯红,很大方的道:“这些拿去给明岩,让他随便以什么名,捐到城里的善心堂去。旁的都好说,切记不要留名。” 绯红哑然:“旁人争着捐助,为的就是名,偏少奶奶行事出人意料。” 千柔抬手挽起鬓边落发,神色自若道:“我就喜欢不走寻常路。”拍了拍绯红的肩膀,嫣然道:“我捐银子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心,不是为了名。若真留了名,如今这样的生活,却是会起波澜的。你也知道,我很喜欢如今的日子,一点都不愿横生枝节。” 绯红这才点头道:“少奶奶言之有理。” 瞧着千柔红晕恬淡的脸色,忍不住感叹道:“当初少奶奶嫁给少爷,奴婢还担心呢,如今瞧着,少爷对少奶奶一心一意,倒还不错。还是少奶奶会调教人,才能将一个纨绔扭成如今的模样。” 她很快语气一转,又道:“至于少爷,得了少奶奶这样的贤妻,如今这样才不算没良心。” 千柔见她言语中只捧自己,不由得笑起来。 绯红看她一眼,撇嘴道:“少奶奶笑什么?婢子心里,少奶奶最高明最厉害,真是孔明再生,能掐会算,别说女人,就是有些爷们捆一起,也不抵少奶奶……” 要说世上巧事儿真不少,绯红话没说完,李靖行一掀帘子进来了,挑眉道:“哎哟,这是说谁呢,谁搁一起,也不抵你们少奶奶呢?” 绯红不妨被他听了壁脚,不由得一愣,不知怎么接话了 千柔却有些急智,看着他嫣然一笑:“绯红夸你呢,倒被你听见了。” 李靖行并不相信,却想听一听自己的小娇妻怎么将话圆回来,鼻子里哼了一声,自己撩袍坐下,皱着眉道:“我倒是没听出来,你来说一说,她怎么夸我的。” 千柔一边亲自给他斟茶,一边笑道:“绯红夸我好福气,说二爷人才好,有能力,考了秀才,对我也好,为了我甘愿住在乡下,不纳妾不去青楼,真真百里挑一。有些爷们即便捆在一起,也不及我这个少奶奶的夫君好呢。” 其实,李靖行早听全绯红的话,想起自己确实赶不上千柔,不免自惭形秽,心底有些不舒服。 不想,千柔一番话说出来,竟然转圜得如此天衣无缝,转眼间,黑的成了白的,毫无破绽,将他捧得高高的。 李靖行不禁笑起来道:“娘子真是个妙人儿!” 绯红也万分敬佩,欠身行礼去了,留他们夫妻说话。 李靖行却没跟千柔说话儿,只走上来将爱妻搂在怀中,被爱妻的娇俏灵动引得心猿意马,恨不得立时吃了方好。 千柔看他眼中露出熟悉的光芒来,不禁满脸通红,唾道:“瞧你这急色的样儿,口水都流出来了呢。” 李靖行嘿嘿一笑:“这口水是为娘子流的,娘子尝一尝味道好不好。”说着,立时就凑到她唇上,辗转亲吻,极尽缠绵。 千柔被他折腾得身子发软,无可奈何,只得由着他。 到了次日,绯红来见千柔,见四下无人,便赞道:“昨儿个少奶奶也太机智了,将话圆得真好。” 千柔抿唇浅笑,因向绯红道:“男人有时候其实也像小孩子一般,需要用心哄的。我得了个封号,虽只是虚名儿,但你们二爷心里一直很自卑,觉得身份不对等。因了这个缘故,我跟他说话时,总是以他为先。因我知道,我是跟他过日子的,不是跟虚名过日子。夫妻之间,就该互敬互爱,如此才能长久。你也是成了亲的人,我白嘱咐你两声,你跟明岩相处时,也要多多用心才好。” 绯红叹服:“少奶奶真是时时刻刻以夫君为先,难怪能有如今的局面。婢子跟着少奶奶学了不少经验,受用无穷,将来必定也能将明岩调教得服服帖帖。” 千柔微笑,眉眼婉宁。 有些好男人是与生俱来的,有些则需要调教。 比起有些一出嫁就被夫君捧在手心的女子,自己的运气,似乎差了点。 不过,自己调教出来的夫君,如今完全符合自己的期望,让人欢喜之余,还多了几分成就感。 夫君有情有义,蕾儿乖巧可爱,日子有滋有味,这样的时光,过一辈子都不会烦闷。 到了七月,千柔略闲一些,想起家中几个大丫鬟年岁大了,到了该出嫁的时候了。 派在前头的,自然是浅绿了。千柔素来偏爱她,有心将她跟明石撮合成一对。唤过两人问时,因彼此模样、性情都是知道的,倒都是满意的,就直接定了下来。 至于柳絮,则暗自瞧上了家里一个名唤赵天利的侍卫。 当初李靖行打算习武时,特意找李明卿要了两个侍卫,倒都是年轻力壮、品行端正的好小伙儿。 千柔问明了,得知那赵天利也情愿,立时也做了主。 本来,妙音的年纪,也到了该放出去的时候。只是,在千柔问起时,妙音却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直言不肯嫁人。 因着当年家里遇上难关时,千柔大方给了一百两银子,妙音感恩戴德,恨不得将千柔供起来才好。 及后,因为她自己多心,闹了一出书房献身的戏码,妙音羞愧无比,好在千柔、李靖行都心宽,并没有放在心上。 那时,妙音便发了誓,将来要在千柔身边伺候一辈子,报答主子的大恩。 千柔见她固执己见,劝了几遍,无奈妙音执意不应,便只能依了她,暂且将她留着不发嫁。 因浅绿出嫁了,不好再当大丫鬟,千柔便将她提了上来,让浅绿跟绯红一道,当了小管事。 这倒合了妙音的心意,每日里用心伺候,将千柔、李靖行的生活起居照料得更加妥帖。 康隆二十九年秋,李靖行迎来了府试。若能考中,以后便是举人了。 经历两年多的刻苦攻读,李靖行自信满满,以为自己必定有望考中,不料最后榜上无名,铩羽而归。 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李靖行十分失落,得了消息直接去了白家,请教白岚云。 其实在他考完后,就将文章默写出来,送到白家询问过。当时白岚云还点评说,字好,文章也不错,应该有六七分把握考中。 只是到头来,却想到竟不如人意。 李靖行上门请教,白岚云也没有旁的话,只归到“时运不济”上,又让他定定神,明年重头再来。 李靖行答应下来,告辞着出来,回到家时,脸上仍旧难掩失落。 千柔知道他心情不好,听说他回家直接进了书房,便将孩子交给童氏带,自己则到书房探望夫君。 到了那里推门进去,见李靖行呆呆怔怔立在窗下,一脸的茫然惆怅。 千柔很是心痛,却一言不发走上前,伸手揽住他,给了他一个拥抱。 李靖行先是吃惊,其后却是伏在她肩上,用自已的下颌紧紧地贴着她柔软的发髻,微闭着眼睛,如同倦鸟回巢找到依靠一般。 千柔一直不言语,只将他抱得紧紧的,放在他后背的手,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打着他,极至温柔地抚慰着他的心灵。 半晌,李靖行心情奇异平静了些,轻轻逸出一丝叹息,出声的声音显得低沉:“柔儿,在这世间,始终只有你最懂我。” 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这个小娇妻,心思太灵透了。 对于此时的他来说,最需要的不是安慰,也不是鼓励。 虽然自己是男人,但这样的时刻,其实也是想要一个拥抱的,想要来自最心爱之人的拥抱。 她是女子,自然不能给自己依靠之感,但与她相拥在一起时,他清楚感受到,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她。她始终都会陪着自己,坚定不移伴着自己,与自己一起面对风雨,抵御世间的一切困扰。 最难过低沉时,有她相伴左右,接下来的路,只要有她在,他还是能鼓起勇气,重新开始的。 千柔见他开口说话了,心中松了一口气,嘟了嘟红嫩嫩的小菱唇,曼声道:“你才知道吗?夫君,我以为你早就知道,这世上,始终只有我最懂你,最爱你。” 李靖行不由得“噗嗤”一笑,刮了刮她的脸颊,揶揄道:“只有我的柔儿会将这样的话挂在嘴边,说的时候还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旁的人才做不到呢。” 千柔笑得眼睛弯弯,很坦然的道:“我说的是实话,难道你不欢喜吗?难道你心里对我的爱,比我对你的爱少吗?” 李靖行见她笑语如珠,神色俏皮娇艳,自是爱极了,立刻颔首道:“是,柔儿说什么都是对的。”他揽紧爱妻的腰身,带着愧疚叹道:“娘子,对不住得很,本想让你当举人夫人,但夫君没本事,让你失望了。” 千柔顿了一下,才答道:“失望当然会有一点,但是明珠总会发光,今年没考上,明年努力就是了。今年才举办了一次会试,下一次会试,在三年之后,根本就不用着急。” 李靖行却仍旧有些耿耿于怀,皱着眉道:“其实白夫子都说了,我的文章,有把握中的,如今却是这样的结果,柔儿,我真的很不甘心。” 千柔忙道:“夫君不甘心,我自也不甘心,我的夫君,长得俊,字俊,文章也写得好,是那些考官没眼光,才将你刷下来了。在我心目中,夫君一向是最好最优秀的,没人及得上。” 夫君当然是自家的好。 在千柔心目中,李靖行真的是个好男人。 再者,李靖行如今心情不好,她自然得给他顺顺毛才行。 果然李靖行听了她的话,不自觉露出一抹笑容道:“柔儿,你拿我当孩子哄呢?” 千柔搂着他的脖子,抿着唇道:“才不是,我拿你当我男人,当我终生的依靠。” 佳人笑靥如花,微热的气息拂在脸上,李靖行不由心里一荡,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怀中抱着佳人,被她打着岔,他只觉得心中的烦闷淡了下来,眉眼也舒展了一些。 吻了她许久,见她眉梢眼角透着媚意,他心中涌起几分成就感,抬手绕着她的青丝把玩着,含笑道:“若是旁的女子,遇上夫君考不中,不说使脸色,抱怨几句是难免的,只有你才会这样对待我,让我又爱又感动。” 千柔靠在他身上,眉眼盈盈,婉声道:“这有什么好抱怨的?夫君,我一直信你是金子,总会有发光的一天的。”携了他的手,又道:“这次的事,已经过去了,算不得什么,夫君不必放在心上,好好温书,来年再考就是了。” 李靖行听了,神色却有几分低落,沉声道:“我自己觉得,这次已经尽力了,可以说是超常发挥,且考完了之后,跟夫子、同窗们交流时,都说写得的确不错。如今结果出来了,我没中,比我略差一些的倒是中了,这内中缘故,连白夫子都说不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郁郁道:“温一年书,来年不过是略有长进罢了,若再不中,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千柔听了也皱眉,看着愁眉不展的夫君,心中甚是心疼。考试是否有黑幕,这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也没法做出努力,这个问题只能放在一边。 她能做的,是帮李靖行找出症结所在,好让他来年有所斩获。 她反复分析着李靖行的话,突然灵光一闪,有所顿悟,便问道:“夫君说自己写得不错,我自是相信的,不过夫君想过没有,你的文章,是否符合阅卷的学政的口味呢?俗话说得好,投其所好,夫君可做到了?” 她语气很平静,李靖行却一呆,说不出话来。 千柔这番话,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户,令他的思绪开阔起来。 自古文人讲究风骨,大燕尤其如此。 凡是科考之人,多将心思用在念书练笔,打磨自己的能力上,很少有人会想到,该去打听学政的口味,在考试时做出迎合之举。 当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也许有人使用过,但李靖行自己,从没想到这上头来。 千柔见自己说出这番话后,李靖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立时便明白过来,夫君从没注意这个问题。 她不免好气又好笑,皱着眉道:“你才参加科举,没想到这上头情有可原,但白夫子可是个中高手,怎么也没想到呢?” 问完了,自己却骤然明白过来,白夫子才高八斗,又心高气傲,自是不屑在这上面下功夫的。 果然李靖行回答时,透出这个意思来,旋即又向千柔解释,文人都是一样的脾气,并没有听说谁在考前刻意打听学政的口味喜好。 千柔听了,不免开始揉额头,暗自叹气,一个个的,竟都只想着靠能力才气取胜,够厉害够有个性够书生意气。 缓了一缓,她俏声道:“旁人怎么样我不管,只如今你以后可要在这上头多多留意才好。嗯,下次科举前,专门派明石打听这事儿,将那学政写的文章弄来,你好好琢磨。照他的喜好做文章,必定能多几分把握。” 见李靖行点头,她又叮嘱道:“还有,这事儿你别说出去。肉搁在碗里,咱们悄悄吃就成了,若是显露痕迹,大家都这么干,你的优势就不明显了。再者,你若是说了,说不定还会有人说你投机取巧,瞧不上你呢。” 李靖行心知她是为了自己好,忙道:“娘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凝睇着爱妻的娇颜,由衷赞叹道:“柔儿,你真是我的活宝贝,真想找个屋子将你藏起来,只让我一个人瞧见你的美好,那才好呢。” 刚成亲时,是她担心,自己不能当一个长情之人。 如今,却是自己开始担忧了。 这么好这么出色的女子,真的甘愿一辈子守着自己,不离不弃吗? 当时武王来探望,他没深想,但之后细细回想起来,却是能发觉,武王的表现,实在不寻常。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不免有了几分惊慌和危机感。 情到深处,才会有这样患得患失的感觉。 却听得千柔嫣然答道:“你不将我藏起来,我也只属于你一人。夫君,只要你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这话蕴含着如许情深,却并不是说,她会因为情迷失自己,失去本心。 只有他不辜负这段爱情,她才会给予同样的回报。 若他背叛了,不爱了,她定然不会将就的。 李靖行听懂了她的情话,郑重颔首道:“柔儿,我必定会好好爱你,与你白头偕老的。” 窗外秋风掠过,带来阵阵菊香,沁人心脾。 室内两人相依相偎,情意比蜜甜。康隆三十年秋,李靖行迎来生平第二次府试。 这一次,他准备得很充分,又在考前仔细研究过学政的喜好,走进考场时胸有成竹。 考完了,累极回家,在家里休养了两天才恢复。 等休养好后,他决口不提考试之事,千柔也并不追问,免得他有太大压力。这时,蕾儿已经两岁半了,小小的人儿会自己吃饭穿衣服,话也开始说得很利索了,十分惹人喜爱。 李靖行难得闲下来,就在家里伴着娇妻爱女,很是自在。 到了九月底,却有报喜的人上门来,说李靖行中了举,且名次还挺靠前的。 李家上下登时大喜,比过年时还热闹。 当着人面时,李靖行还算镇定,笑着让明石备了银子,将报喜的人打发走。 一时,又有村民来道喜,也都留着吃了流水席。 等到宾客散了,李靖行回房后,脸上再无半点淡定,眉开眼笑抱着千柔道:“柔儿,我考中了,我真的中了呢!” “我知道,”千柔也笑容满面,眼睛笑成了一条线,声音温婉欣喜,“恭喜夫君,贺喜夫君。从今以后,夫君便能做官了,柔儿也终生有靠呢。” 人生得意须尽欢。 等待了这几年,如今终于考中,也难怪他欢喜。 她心底,也是一样的感觉,只觉得,自己一直是被命运眷顾的那一个。 李靖行听了,笑得越发欢喜:“这几年,都是娘子养家,从今以后,换我养你了。” 千柔颔首道:“嗯,我等着夫君来养。”伸手拉过李靖行的手,放在自己小腹处,其后凑到李靖行耳边,轻声道:“其实,夫君应该算双喜临门呢。” 李靖行先是一愕,其后却明白过来,大喜道:“你又怀上了吗?” 千柔脸色微红,低头道:“刚才吃饭时,因为有一道鱼,我闻着就吐了,算起来,葵水也半个月没来了。我的小日子一向很准,如今却迟迟不来,多半是有了。” 李靖行连声道:“必定是有了。”说着,唇边的笑容渐渐扩大,哈哈大笑道:“柔儿,你这消息,比得了功名还要令我欢喜。”旋即竟像个孩子一般手舞足蹈,欢快的道:“柔儿,我是不是很厉害?” 千柔抿着唇笑,温声道:“是,夫君,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好最优秀的男子。” 温婉含情的回答,更是让他乐开了花,爱她爱到骨子里。 到了次日,李靖行迫不及待请了大夫来诊脉,得知是喜脉,笑容就掩饰不住地从他眼角眉梢溢了出来。送走大夫,他让千柔好生歇着,自己也不再去学院了,打算在家里陪一段时间。 过了几天,李靖行出了一趟门,带了很多药材和一车鸡鸭鱼肉回来,又给千柔买了几样首饰。 千柔见他这样大张旗鼓,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轻声道:“又不是没生过孩子,再说了,才刚怀上,根本用不着吃多少滋补品,何必这样破费?” 李靖行笑道:“只要是你,无论是第几胎,都该娇养着。”伸手摸着千柔的肚子,放柔了声音道:“咱们已经有蕾儿了,若是这次给她生个弟弟,便能凑一个好字了。” 千柔横他一眼,嗔道:“我就知道你想要儿子,但若是生了女儿呢?莫非你就不爱了?” 李靖行拍拍她的手,忙安抚道:“你别多心,生了女儿我也欢喜,但长辈们不免会说些怪话。为了你好,我还是想这一胎得个儿子。” 千柔听他这样回答,倒是愣了一下,才道:“你说得有道理。”摸着肚子,心里也默默祈祷,若是能一举得男就好了。 李靖行的顾虑是有道理的。 自己嫁给他已经三年多了,膝下却只有蕾儿一个,又不肯给他纳妾,让他子嗣单薄。 若能生个男娃,倒是能让长辈们的不满消减下来。 只盼着天从人愿,事事顺意才好。 若不能如愿生儿子,那……那就只能在生完孩子后,尽快将身子调养好,再拼下一胎了。 没法子,在这个时代,就是这种风俗。一个男人,膝下若没有儿子,人人都会用同情怜悯的眼光瞧着他,仿佛他是个没用的男人一般。 李靖行待她好,她怎么忍心让他承受旁人的指责?怎么忍心不让他事事如意呢? 李靖行见她神色缓和下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以商议的口吻道:“雪茹的婚期定在明年,我本想着,这次若是考中了,就一起回京去,等待会试。如今你怀上了,明年自是不能动身,我写封信,让父亲派个堂兄来,将雪茹接回去吧。” 千柔想了一下,咬着唇道:“算了,不必麻烦了,不如你送雪茹回去,我就在这里养胎好了。怀孕前三个月得保养,等养好了,天气又不合适。再者,我在这里住惯了,倒有些舍不得离开了。嗯,这胎最好还是在江南生,只是不能亲自去参加雪茹的婚礼,倒是有些对不住她。” 李靖行听了却不回答,只皱眉看着她不言语。 千柔自是诧异,忙问道:“怎么了?” 李靖行撇嘴,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不满的道:“你为什么让我送雪茹回京?难道你不知道,我一刻都不愿离开你吗?若跟你分开几个月,我只怕要瘦十几斤呢。” 千柔听了这番话,自是觉得窝心,叹气道:“我也舍不得你,但我们在江南住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没回京走动,家里长辈即便不说,心里只怕也不舒服。雪茹出嫁是大事,她又是你的亲妹妹,若连雪茹你都不送,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呢。” 李靖行不以为然,道:“亲妹妹又如何?为了她舍下你,这样的事我绝不会干的。” 将手一挥,做出决断道:“就照我说的,让父亲派人来接吧。若是寻常情况,父亲未必会答应,但雪茹即将嫁进安王府当世子妃,地位非同寻常,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千柔知道他全是为了自己,十分感动,叹息道:“为了我,将来夫君回京时,不知会得多少抱怨。” 李靖行含笑道:“没事,我并不在意那些。”含情脉脉看着千柔,声音温如春风:“女子怀孕是桩苦差事,我不能替你受苦,能做的,不过是陪你共同面对罢了。” 千柔听了这番话,眼角有一丝湿润,叹道:“夫君你这样待我,就是为你生十个八个,我也甘愿。” 这样温柔体贴的男人,值得自己倾心对待,值得自己舍弃一切,为他生儿育女。 李靖行却摆手道:“生那么多做什么?三四个就足够了。生多了,别说你身体吃不消,我也受不了呢。” 千柔闻言还不解呢,一脸懵懂的道:“多子多福,你怎么会受不了呢?” 李靖行唇边露出一点邪邪的笑意来,凑在她耳边道:“娘子这样聪慧的人儿,怎么如今倒说起呆话了?你这样的妙人儿,我恨不得夜夜不虚度呢。生三四个我勉为其难忍得住,若再多怀,你夫君只怕要憋出病来。” 千柔听了这才会过意来,抬起粉拳轻轻捶他,红着脸道:“都成亲几年了,你还是这样没正经。” 李靖行脸皮厚,不仅不以为然,而且还顺势把她箍在了怀里,语含得意的道:“柔儿,你自己其实也十分享受被我宠爱,难道你跟我不是一样的心思吗?” 千柔羞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却也没有摇头。 李靖行便低声笑起来,笑声里蕴含着说不出的快活和得意,又见爱妻脸上灿若流霞,娇艳欲滴,眉眼间带着几分羞涩,仿佛五月的玫瑰花般潋滟动人。 李靖行不由得心中一荡,低头咬住她白生生的圆润耳垂,呼吸渐渐灼热起来。 正情动之际,突然屋外跑来一个小人儿,还没进来,便扯着嗓子喊:“娘亲,爹爹,蕾儿来了。” 千柔听得这一声,忙将李靖行推开,慌慌张张整理自己的鬓发。 好事被扰,李靖行有些扫兴,但看着小小的人儿飞快奔进来,他却换上了一脸的柔情。 这个女儿,向来是这个家的掌上明珠。不但他们做父母的愿意宠着,就是底下的丫鬟婆子,也都因为她嘴甜机智,真心实意喜欢她。 这时,家中的小公主脸上却没有笑容,反而皱着眉,一脸不虞之色。 这可是很少见的。 在家里,她从没露出这样的神情,只有近来出去闲逛,跟小伙伴闹矛盾时,才偶尔这样。 千柔看在眼里,自是十分惊奇,挑眉问:“今儿个跑哪里撒野去了?” 蕾儿满两岁后,就不爱在家里呆了,喜欢去外面玩。 千柔自是不愿拘着她,便从家中选了两个丫鬟,一名凝香,一名凝露,专门在她出去游逛时伺候着,又百般嘱咐,只能在家周边玩,绝不能走远了。 这般过了几个月,倒一直相安无事。 蕾儿口齿已经很利落,听到母亲问话,一把扑到母亲怀中,委委屈屈的道:“娘亲,你是不是有小宝宝了?你生了小宝宝,是不是就不要蕾儿了?”说完了,似乎委屈到了极点,竟开始抹起眼泪了。 千柔吃了一惊:“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蕾儿仍在哭,抽泣着道:“是村口的阿南哥哥说的。” 千柔听了,心中倒是有几分了然。 这叫阿南的孩子今年五岁,也是个活泼好动、爱说爱笑的。 要说,倒也是个不错的孩子,虽然年纪有差距,但也跟蕾儿一起玩过几次。 只是,这阿南的母亲陆氏是个嘴碎的,整天张家长李家短,旁的事都不爱干。 因为李靖行乐不可支的缘故,自己怀孕的消息,早已经传了开来,必定也传到陆氏耳中了。 小孩子家,能懂什么?想来,必定是这陆氏当着儿子的面,说了几句酸话,被儿子记下了,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她猜得八九不离十。 因着家境不错,蕾儿每次出门玩,不但穿得好,还带了不少糕点,又有两个丫鬟跟着,令村里的小孩都觉得新奇又羡慕。 蕾儿得母亲教导,知道好孩子应该学会跟人分享,总是将糕点分给旁的孩子吃。 这么过了几次,很多孩子都愿意跟她一起玩了。 这阿南吃了两次点心后,就惦记上了,回家跟母亲哭闹,让母亲也给自己做好吃的,给自己买干净好看的衣服穿。 陆氏一听,心里自是气恼。 庄户人家,条件自然不怎么好,她便怪蕾儿不好,觉得都是蕾儿惹出来的,加上平时就有些嫉妒李家家境富裕,便拿了不少话哄儿子,却被儿子记下了,这才有今日之事。 千柔看着一脸委屈的蕾儿,无奈叹了一口气,心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确实如此。 正想着,李靖行抱过蕾儿,给她擦了泪,动作很轻柔,声音很温和:“那阿南胡说八道的,你别搭理。你是我跟你母亲的掌上明珠,你母亲生孩子,是为了给你做伴的,岂会不要你呢?” 蕾儿听了,似懂非懂问道:“掌上明珠是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千柔教育方式与众不同,蕾儿不仅话多嘴利索,问题也比旁的小孩要多一些。 李靖行早习惯了被爱女追着问问题,立刻就答道:“意思是,你是我们的宝贝,我们很喜欢你。” 蕾儿这才懂了,却又歪着头道:“为什么爹爹总喜欢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呢?直接说宝贝不就成了?” 眼见得蕾儿古灵精怪,将李靖行弄得一脸尴尬,千柔自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等乐完了,她拉着蕾儿,正要跟蕾儿说话,安慰几句,不想蕾儿却道:“我问清楚了,还有事情要忙呢。”话音一落,便如一阵风一般奔了出去。 千柔知道凝香、凝露必定会跟过去伺候,倒也不着急,只皱眉道:“蕾儿近来越发爱作怪,也不知是随了谁。” 孩子一直是千柔在带,跟她最亲近,对于孩子的性情,她自然是最清楚的。 蕾儿在她的悉心照料下,一直健健康康,性格也活泼大方,精力更是充沛,将伺候她的两个小丫鬟累得不轻。 千柔一直有几分自得,觉得自己将孩子养得很不错。 只是,近来,随着蕾儿每日在外面疯玩,她却开始担心,这孩子,是不是活泼过头了? 李靖行不知她心中的烦恼,即便知道了,也不会觉得这是个问题。 他笑着道:“你可比我聪明多了,自然是随了你。” 伸手拉千柔坐下,又道:“你如今怀了身子,可不能劳累,蕾儿就让下人多操些心,我有空了也会多带一带的。我知道你疼她,但你如今不同往日,她又素来活泼好动,还是小心些好。” 千柔颔首,乖巧的道:“夫君放心,我会小心的,绝不会让你的儿子受到半点伤害。” 李靖行失笑:“什么叫我的儿子?这孩子,是咱们两个的呀。”在千柔身侧坐下,闻着爱妻身上淡淡的馨香,不由得又心猿意马起来。 只是才刚靠近,蕾儿却去而复返,身后还缀着愁眉苦脸的凝露、凝香。 两个丫鬟行礼,还没开口说话,蕾儿自己开口道:“爹爹,娘亲,刚才我干了一件大事呢。” 脸上笑嘻嘻的,声音中不乏兴奋之意。 千柔、李靖行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蕾儿接口道:“刚才我出去跟阿南说,他说得不对,就算娘亲生了孩子,也一样喜欢我。他却不信,一直说,娘亲不会再爱我了,后来还说母亲的坏话,弄得我很心烦,将他打了一顿。” 她口齿利落,这么一大段话说下来,只语速略慢了一些,但话却是说得清清楚楚,没有一丝结巴。 千柔惊得瞪圆了眼睛,诧异的道:“那阿南比你大得多呢,你怎么可能打着他?”说着,心中不禁担忧起来,忙伸手将蕾儿拉过来,细细打量着。 蕾儿却嘻嘻笑道:“我可不傻呢,当然不会亲自动手。” 李靖行早看出她并无异样,倒是并不担心,只挑眉问:“那你让谁动手的?”说着,便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往向她身后的丫鬟。 那两个丫鬟见状,忙跪了下来。 大一点的凝露回道:“刚才蕾儿小姐跟阿南少爷争闹,奴婢们反复劝了,但小姐不肯听,还不依不饶,扯过奴婢保管的荷包,拿了糕点和银子出来,跟村里那些小孩们说,阿南是个坏家伙,若有人肯出头打阿南,就将荷包送给那人。这话一出口,那些孩子哪里忍得住,立时就动了手,将阿南打了一顿。” 千柔听了直揉额头,心里很烦躁。 才担心她活泼过头了,她就闹出事来了。 活泼好动就罢了,如今一言不合就动手,真暴力真任性。  李靖行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拍手道:“干得漂亮,敢欺负我的心肝,害我的心肝落眼泪,挨打活该。” 将蕾儿搂在怀中,笑眯眯的道:“小小年纪就知道拿东西指使人,让别人为你办事,嗯,没想到你人小心不小,倒是个有魄力不肯吃亏的,将来长大了,也要这样才好呢。” 千柔横他一眼,嗔道:“你说什么呢?别没个正经教坏孩子。” 说着又看向蕾儿,皱着眉道:“你跟阿南是好朋友,怎么能为了小事打他呢?娘亲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自己说,是不是做错了?” 蕾儿却不低头,反而仰着脖子嚷道:“他说我就算了,但他还说了娘亲你的坏话,说娘亲你小气不给我爹爹找妾,迟早爹爹会不要你的,我当然要打他了。” 说完了,皱起眉头又问:“妾是什么?” 千柔听了,有几分无语,也有些羞恼,只觉得那阿南的母亲太不像话了,这些话怎么能对孩子说呢? 李靖行眸中闪过一抹冷色,开口道:“这种话也说,可见这阿南是个惹人厌的。” 他心里很气恼,但当着孩子面,却不好多说,只能抱怨两声就算了。 他又转头看着千柔,声音缓和下来:“娘子你可听清楚了?是那臭小子嘴巴坏,蕾儿是护着你呢,你可不能给蕾儿脸色看。” 千柔哭笑不得:“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冲上来护着,可见是爱女如宝。” 咳嗽一声,拉住蕾儿的手,正色道:“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打人是不对的。你跟阿南是朋友,他说得不对,你可以告诉他怎样才是对的,绝不能动手。你跟娘亲承认错误,娘亲再罚你不能吃晚饭,这事儿就过去了。” 孩子做得不对,得教,但千柔绝不会体罚,会好好跟孩子讲道理,慢慢教导。 蕾儿听了一脸委屈,嘟着嘴巴道:“我没错,为什么要认错?” 千柔见她犟嘴,额头直跳,怎么这么小的孩子,就有点熊孩子的倾向呢? 她叹气,揉了揉额头,正要再拉着孩子劝导,李靖行却起身道:“娘子你怀着孩子呢,该好好歇着,蕾儿让我教导就成了。”说着,便将蕾儿抱起来,一溜烟出去了。 凝露、凝香见状,忙也跟着去了,留下哭笑不得的千柔。 千柔倒没追上去,只坐下唉声叹气。 自己一直想养一个落落大方的小淑女,怎么如今这孩子,却有了女土匪的潜力呢? 078 拖儿带女回京来 女儿是个小土匪,当父母的不能置之不顾。 在屋里郁闷了一会儿,千柔便将绯红唤了来,让她带几样糕点和一小锭银子,到那阿南家赔罪。 过了一会儿,李靖行返身回来,笑着道:“孩子小,又没做错什么,你跟她生什么气?” 千柔本就烦闷,听了这话更是气恼,瞪了他两眼,皱眉道:“你可都瞧见了,她让人打小伙伴,还振振有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现在就霸道任性,再纵着她,只怕以后要上房揭瓦了。” 李靖行失笑:“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我倒是觉得蕾儿好,没做错什么。” 千柔叹气:“你只知道惯着她宠着她,重话都不跟她说,又是男人,自然不在意这些细节,却根本不知道,小孩子的习惯,都是从小养成的。” 摸了摸肚子,愁眉不展的道:“之前还说多生几个呢,瞧着她如今这模样,真真让我烦恼。” 李靖行忙着安慰,放软了声音道:“别急别急,这次生了我照顾,保管让孩子服服帖帖。” 千柔哪里肯信,哼道:“这个你都管不好,只知道纵容,下一胎只怕也要被你惯得不成样子。”拿手点着他的额头,正容道:“我可跟你说,以后我管教孩子时,你不许拦着,不然我跟你没完。” 李靖行见她真生气了,忙道:“好好,我的心肝,以后都依你就是。”说着,拉过千柔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两下,露出享受的神情道:“哎呦,我娘子的手就是香,模样也生得好,旁的女人即便加在一块儿,也赶不上我娘子。” 纵然千柔愁眉不展,也被他无赖的模样勾得笑了起来 见她笑了,李靖行松了一口气,又给蕾儿求情道:“孩子确实是想护着你,这次就算了,别罚她了,仔细吓着她。” 千柔瞪眼道:“那可不成,说好了不许吃饭,一定要说到做到。” 李靖行据理力争:“这么小的孩子,不吃饭怎么成呢?再说了,你又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底下的人又疼她,就算你不许吃,也是不能成事的。刚才你训过她了,这事儿就这样吧。” 千柔听了,确实是这么回事,便叹了一声,只能就这样罢了。 这桩事,只是蕾儿顽皮生涯的开始。 因为怀了孩子的缘故,千柔精力有些不济,且这胎跟怀着蕾儿时不一样,没多久就开始孕吐,但凡荤腥,沾上了必定会吐。 昏天暗地熬过了前三个月,反应才渐渐消失了。 因她身子不适,李靖行早跟伺候的人说了,有事也不许来回,单等着他自己来处理。 千柔倒是个好母亲,每日里还是十分在意蕾儿的,时常陪她玩耍,只在她出门闲逛时回房休息。 蕾儿自己挺精怪的,会看眼色,又被爹爹嘱咐过,知道母亲不许自己调皮,在母亲面前,除了眼珠子爱乱转之外,旁的倒还好。 等走出家门,却有些无法无天,整天跟小伙伴们嬉戏追逐、抓鱼玩沙过家家,大一点之后连爬树也学,简直玩疯了。 等到蕾儿略大一些,又养成了一种习惯。 家里若是长得齐整的丫鬟到跟前献殷勤,她就笑得很欢喜,很愿意一起玩。若是长得差点的,蕾儿就不喜欢,每次都是板着脸,恨不得人家快点离开才好。 千柔发现她有以貌取人的毛病,斥责过两回,当面她倒是应了,等到了下一次,还是我行我素,倒让千柔无可奈何了,只能劝自己,小孩子都有些古怪,等大一些就好了。 李靖行要忙着照顾妻子,又要到书院继续历练,好在会试时有所斩获,成了个大忙人。 偶尔蕾儿闯了祸,被下人报到李靖行跟前,李靖行也想训训孩子。免得她下一次更加调皮。 只是,每次将蕾儿唤到跟前,蕾儿都一堆的歪理,又睁着圆圆的眼睛,小心翼翼看他的脸色,又甜甜唤他“爹爹”,让他的心立时就软了。 再者,说是闯祸,其实都是些小事情,不过是撵了邻居家的鸡、狗,摘了村子里的果子,跟别的小伙伴起冲突什么的。 在李靖行看来,这都不叫事儿。且他有一颗娇养女儿的心肠,每次听说蕾儿跟旁的孩子打闹,必定先检查孩子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吃亏,旁的倒是顾不上了。 至于姑姑李雪茹,因为嫁期将近,得做针线活,稍有空闲便要陪伴千柔,也没时间管她。 至于底下伺候的人,都拿蕾儿当小祖宗,千依百顺。 时日久了,倒是纵得蕾儿性子越发野了起来。 康隆三十一年春,千柔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 因为养得好,又没有什么烦心事,千柔气色红晕,气度从容,俨然有几分贵妇风范。 这时,李府派了二房的男丁,来接李雪茹回京待嫁。 外面的事情,千柔一概不管,让李靖行自己办,只将心思放在李雪茹身上。 千柔与李雪茹相处日久,感情深厚,如今要分开,自是万分不舍。 只是此事势在必行,无论多不舍,都只能掩在心里罢了。 这天,千柔让妙音收拾出一大盒价值不菲的首饰,亲自送到李雪茹房里。 进去后,千柔将丫鬟挥退,好跟李雪茹说私房话。 千柔叹气,带着歉意道:“因为我怀孕的关系,你的婚礼,我与你哥哥都不能回去,真是对不住你,还望你不要见怪才好。” 李雪茹忙道:“嫂子何出此言?嫂子对我这样好,我心里只有感激,绝没有别的意思。”看着千柔的肚子,叹息道:“我倒是遗憾自己不能多留一段时间,不然,倒是能看见小侄子出世呢。” 千柔安慰道:“没事,等过一两年,我们便会回京的,到时候就能长久聚在一块儿了。” 带笑看着李雪茹,忍不住揶揄道:“说不定下次见面时,你肚子里也会揣上一个呢。” 李雪茹先是一怔,等明白过来,不由得红了脸道:“嫂子就爱打趣人。” 千柔微笑道:“我说的是实打实的实话呢。”拍了拍李雪茹的肩膀,安抚道:“虽然你是高嫁,但也不必怕,你有县主封号,世子也喜欢你,若是用心经营,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的。” 李雪茹脸上带着几分羞涩,笑着道:“嫂子说漏了呢。跟在嫂子身边这几年,我早学会了该怎么跟未来的夫君相处。嫂子又教我管家理事,教我如何为人处世,为我争了县主的封号。有这么好的嫂子,我对未来的日子很有信心。” 千柔欣喜的道:“有信心就好。” 两人亲亲热热说着话儿,不似姑嫂,倒似姊妹了。 因想着赵姨娘是个不靠谱的,千柔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红着脸,指点了些闺房事。李雪茹哪里听过这些,脸上滚烫滚烫,羞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千柔自己也万分不好意思,却还是忍着羞,低声道:“有句俗话儿,说是男人心目中,最好的妻子应该‘出门像贵妇,家中像主妇,床上像荡妇’。你嫁了世子后,人前,自当摆出端正大气的款儿,但若是进了闺房,就不必羞涩了。世子心里有你,刚成亲时必定会对你爱不释手,你定然要好好逢迎才行。毕竟当了夫妻,即便放肆些,也无可厚非。当然,若是一味迎合也不成,会让男人看轻的。十次里面,撒几句娇,推拒一两次,把握好尺度,更能勾住男人的心。你没经过事,不明白内中道理,但你记住我一句话,夫妻之间,房里美满了,更能夫妻同心。” 李雪茹含羞点了头,知道嫂子是在乎自己,才拿这些指点。要是旁人,才不会说这些,更不会管自己死活呢。 说了半天贴心话,缓了一缓,千柔脸上的红晕才退下来,将带来的首饰盒递给李雪茹,笑着道:“这是我和你哥哥给你的贺礼,好生收着。以你如今即将嫁为世子妃的身份,安王府的聘礼少不了,李府也会从厚发嫁的。我这些东西,你就留着偶尔戴一戴,当个念想吧。” 李雪茹忙道:“这怎么成呢?我跟着嫂子这几年,已经让嫂子破费了,如今离开,如何能将嫂子压箱底的东西带走?” 千柔笑着道:“这话我不爱说,咱们的情谊,难道比不上这点东西?爽爽快快将东西收了,我才欢喜,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李雪茹听了,只得道:“既如此,我就领了嫂子的好意。”虽是应了,心里却下定了决心,来日蕾儿出嫁时,定然要将表礼从厚,好回报嫂子的恩德。 过了两天,千柔便与李靖行一道,将李雪茹一行送到码头坐船回京,彼此洒泪而别。 因路上不便,蕾儿自己又想在村子里玩,便没有带上她,只让下人们好生伺候着。 等李雪茹一行上了船,李靖行见千柔眼角有泪,心中十分怜惜,忙道:“说起来,我们成亲几年,我还没给娘子买什么首饰呢。反正进城了,不如买几样去。” 顿了一下,脸上又有几分自得之色,笑着道:“今儿个不花娘子的银子,花我赚的银子。” 考中了举人,就能从县里领银子,不多,每年十几两银子,但李靖行却很欢喜。 数目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凭自己的能力,为妻儿赚到银子了。 千柔见他脸上透出骄傲之色,明白他的心思,收了泪水,也笑起来道:“好呀,我今天就享夫君的福了。” 李靖行听了这回答只觉得爱极,小心翼翼扶着她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往银楼去。 到了那里,千柔选了几支玉簪,又给蕾儿买了对式样精巧的小银镯。 买这些东西,李靖行那点银子不够,最后还是花了千柔的钱。 虽然如此,但千柔露出了笑容,又一直称赞李靖行,令李靖行心满意足,觉得自己已然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了,很是欢喜。 待回到桃花村,已经是日暮时分,却发现,蕾儿竟然没有回来。 千柔很是吃惊,忙让人去找,又皱眉道:“这孩子每天都在外面野,今儿个这时候了还不着家,真是越来越调皮了。” 李靖行一面扶她坐下,给她弄个软和的靠枕放在身后,一面安慰道:“没事儿,有伺候的人跟着呢,她自己又机智,根本不用担心。”又唤过妙音,让她尽快将饭菜弄来,免得饿着千柔。 还没等饭菜送上来,哗啦啦一大群人涌了进来,却是蕾儿蹦蹦跳跳跑进来,后面跟着几个丫鬟。 蕾儿欢声唤了“娘亲、爹爹”,便走到千柔身边坐下,笑嘻嘻的道:“今儿个我认识了新朋友呢。” 千柔“哦”了一声,不以为意,皱眉问道:“怎么今儿个这么晚才回来?” 蕾儿答非所问道:“娘亲我跟你说,我有个新朋友,名字叫陈秀之,长得很好看,我很喜欢他。” 李靖行听了发笑:“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叫好看吗?” 蕾儿嘟着嘴道:“我怎么不懂?陈秀之长得白,眼睛又大又圆,穿的衣服也好看,跟村子里其他小孩不一样。” 一旁的凝露欠身道:“小姐所言甚是,这位陈少爷今年六岁,是里长家的亲戚,听说父亲是举人,长得的确出色,还有几分书卷气息。” 千柔仍旧不以为意,看着蕾儿皱眉道:“就算来了个齐整的男孩又怎么样?娘亲早跟你说过了,每天只能上午、下午在外面玩一个时辰,天色晚了就得回家,你平时还好,怎么今儿个晚了呢?” 蕾儿笑着道:“我跟陈秀之过家家呢,玩得很好,一点都不想回家。”用手摸着下巴,又道:“陈秀之长得真好看,真想每天都跟他玩。嗯,最好将他带回来,每天都跟他在一起,那就好了。” 李靖行正在喝茶,听了这话,“噗”的一声喷了茶。 这么小的人儿,就开始想小男孩了,夸人家长得好看,还想每天都跟人家待在一起,这真的正常吗? 正想着,蕾儿奔过来,扯住他的衣袖撒娇道:“爹爹,你向来最疼我,帮我把陈秀之弄到家里来陪我,好不好?” 李靖行摇头道:“我可没这样本事。” 蕾儿便开始唉声叹气,一脸悻悻然。 千柔劳累了一天,早就累了,又见蕾儿平安归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只顾聒噪旁的小男孩有多好看,便打了个哈欠道:“行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吃了饭尽快歇着吧。” 李靖行见她脸有倦色,忙让蕾儿不要多话了,不让她继续吵闹。 当下丫鬟们将早膳送上来,蕾儿打量一圈,笑眯眯的道:“嗯,有我爱吃的糖醋排骨,有鱼丸,哇,还有炒河虾、藕圆子,汤也是我喜欢的,真是太棒了。” 千柔见她笑得眉眼弯弯,又好气又好笑:“你倒是说一说,这桌子上的菜,哪样你不喜欢?” 蕾儿呆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不喜欢的。” 千柔闻言登时无语。 咳咳,说起来,在好吃这上面,蕾儿倒是跟自己像了个十成足。 好在她虽然贪吃,饭量大,但运动量也大,长得只比同龄人略胖一点。 见千柔被蕾儿弄得没话说了,李靖行不免笑了几声,迎来妻子一个大大的白眼。 李靖行看出爱妻不满,连忙收了笑容,严肃起来。 一夜无话,次日千柔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因家中没有长辈,李靖行又愿意宠着她,一直让她按自己的心意过日子,自是合了千柔的心意。 因了这个缘故,千柔一向是睡到自然醒,只有喂养蕾儿那一年例外。 如今蕾儿大了,她又怀了孩子,难免困顿,睡觉的时间就比旁人要略长一些。 慢悠悠起身,李靖行早就去了书院,问起蕾儿,才知道早就跑出去撒野去了。 千柔也不以为意,便让浅绿将早膳弄来,美滋滋喝了碗稀饭,吃了几个灌汤包。 吃完了饭,千柔就在院子里绕圈儿。 因为知道这里生育条件不好,千柔很注意调养身体,每天吃了饭,从不坐着睡着,一定要散半个时辰的步。 若是精神好,散步的时间还会延长。 千柔自己估算过,如今怀的这一胎,跟怀蕾儿时,体重倒是差不多。 且如今这一胎是第二回生,生育时间应该能缩短一点。 如往常一般,踱了半个时辰的步,千柔便在大树下躺着,拿了话本来看,打发时间。 这个时代,已经有各种写才子佳人爱情的话本了。虽然剧情烂俗了点,但闲来无事翻一翻,倒还挺不错的。 正看得入迷,突然蕾儿跑了过来,带着哭腔道:“娘亲,陈秀之走了。” 千柔怔了一下,才想起她说的陈秀之是谁。 见女儿一脸伤心,千柔忙搁下书,好声好气安慰道:“没事儿,他走了,你还有别的小伙伴。” 蕾儿摇头,大声道:“我只想跟陈秀之一起玩,其他孩子都没他好看,说话的声音也不如他好听。”说着,眼圈便渐渐红了,抹着眼泪道:“我最喜欢陈秀之,他走了,以后我再不跟人过家家了。” 我勒个去! 小小的孩子,言语中,竟然表达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复杂情感。 其实打小,这孩子就喜欢跟长得好的丫鬟一起乐呵。 想来,这个陈秀之,多半是个小正太,这才让她格外喜欢。 素来有个说法,抓周时,可以看出一个孩子将来的品性。 当时她还不解呢,如今却猛然醒悟过来。 千柔瞬间懂了,当初蕾儿抓周时,为什么抓了一盒脂粉。 这熊孩子,分明就是爱颜色好的呀。 胭脂的意义懂了,那抓木剑是代表什么呢? 千柔沉吟着,却见爱女落了泪,便没有深想,忙将她搂在怀中,好声好气安慰起来。 没多久,她就懂了那木剑是什么意思。 当晚李靖行回来,无人时,千柔便朝他抱怨,娇声斥道:“都是你年轻时好色闹的,如今养了个女儿也学了你,小小年纪就起歪心,见着长得好的男孩就喜欢,还跟人家依依不舍,闹得人头痛。” 李靖行听了,不免有几分不好意思,忙搂着她哄,笑着道:“以前的事就不提了,我如今心里只有你呢。至于女儿,到底年纪小,偶尔古怪一下,算不得什么。”打叠起万千温柔,细声细气跟爱妻说话,总算令千柔的神色好了一些。 过了两日,因为晚上睡得早,天才刚放亮,千柔便没了睡意。 睁开眼睛看,李靖行却早就不在床上,问起时,才知道李靖行习武去了。 千柔听了,倒是神色自若起来。 李靖行早上起来,必定要先练半个时辰,才会吃早膳,去学院。 几年下来,这习惯雷打不动,千柔早就习以为常了。 她便慢吞吞起来,穿好衣服,打算去寻李靖行和蕾儿,一家人一起吃早饭。 走到院子里,远远的就见李靖行在练拳,身边竟然跟了个小人儿,也在跟着做一样的动作,赫然是蕾儿。 看她那架势,动作还挺熟练的,竟不是头一次练。 千柔吃了一惊,略加快步子走过去,皱着眉问:“蕾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蕾儿这才停下来,笑着道:“娘亲没看到吗?我在跟爹爹练拳呢。”吐吐舌头,又道:“爹爹功夫很好的,我跟着他学,以后也会很厉害的。” 千柔看向负手立着的李靖行,不悦的道:“蕾儿什么时候开始习武的?怎么你没跟我说呢?” 李靖行见她脸色不好,忙道:“什么习武,不过是跟着我混一混罢了。半个月前,她找上我说,看见我练拳,觉得挺好玩的,想让我带上她。我想着,她必定是为了图新鲜,就答应了,倒是没想到,她还挺有毅力的,竟一连学了这么多天,如今瞧着,倒有几分像样呢。” 千柔眉头皱得更深,扯着蕾儿,问道:“你不是一向爱在外面玩吗?怎么竟有心思学拳了呢?” 蕾儿立时就答道:“在外面时,不时有小朋友欺负我。虽然有凝露、凝香护着,但老是让她们出头也不好。嗯,等我自己学会了,以后什么人都不用怕了。” 千柔听了,眼前一黑,恍然就懂当初她抓剑代表的意义了。 原来,这孩子还有一心向武的潜能呀。 好武,好吃,好美色,自己这是养了个什么闺女? 这孩子,将来长大了,能嫁得出去吗? 千柔想到这里,只觉得头痛无比。 虽察觉了蕾儿的性情不如人意,千柔也想扭过来,但大约是因为蕾儿天性如此的关系,一时竟没有做出什么改变。 跟李靖行提起时,李靖行却不当回事,只说孩子自己过得开心就成了,没必要管得太严。 千柔一想,也有几分道理。 当初蕾儿刚出生时,她自己就是这么祈祷的,如今,如何能变了心思呢?千柔默默反省了一会儿,只得由着她闹腾。 好在蕾儿虽然皮,但似乎还是有分寸的,过分的事情并没有做,倒是相安无事。 天气越来越热,千柔的月份也越来越重,她再不出门,一心一意在家里待产。 这次生产,果然挺顺利的。 五月初八的早上开始阵痛,正午时分生下了个七斤重的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守在内室的林氏、童氏等人高兴不说,守在产房外的李靖行却是欣喜若狂,几乎落下泪来。 等里面的人收拾妥当,他走进去,仍旧先吻了千柔的额头,才去看孩子。 千柔躺在床榻上,虽然累极倦极,身体也不舒服,眉梢眼角却有笑意涌现出来。 先是蕾儿,如今又来了儿子,开花结果,凑成了一个好字。 从此朝朝暮暮,子嗣上,再也不会被人闲话了。 上天对她,果然是万分厚爱的。 因着他们常年住在江南,对于李府的家人不免心中有愧,就决定了,两个孩子的大名,都留着让李明卿这个当祖父的取。新生的这一个,取了个“浩儿”的小名先叫着。 虽然生了小的,但做父母的仍旧十分疼爱蕾儿,并没有因为家里有了新成员就薄待她。 蕾儿在村子里玩惯了,见惯旁人家的哥哥带着弟弟、姐姐抱着妹妹一起耍的场景,也有点当姐姐的自觉。 因她年纪小,怕吓着她,等孩子过了洗三礼,千柔的精神好了一些,才让她进去瞧。 进去后,见弟弟正在襁褓里睡得香,她也没嫌弃,只笑起来道:“哎呀,弟弟真小呀。” 千柔正接过李靖行递过来的鸡汤喝着,听了这话笑着道:“蕾儿小时候,也这么小,养着养着就变大了。” 蕾儿一听瞪圆了眼睛,怔怔看着弟弟,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逗得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她很快就抛开这个话题,问千柔:“弟弟真是老鹰送来的吗?怎么我没瞧见那鹰呢?” 千柔汗颜。 蕾儿的好奇心一向很重。 当初千柔肚子越来越大,她就缠着问,娘亲肚子里的宝宝是怎么长出来的,又问什么时候能生,怎么生下来。 这种问题,让当父母的都挺头痛的。千柔左思右想,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李靖行便哄她说,千柔只是长胖了,至于弟弟妹妹,在老鹰身边养着呢。等时候到了,老鹰就会衔来,丢到千柔睡觉的床上。 这回答,当初让千柔忍俊不禁。 没想到这孩子还记得。 千柔只好继续哄她道:“真是老鹰送来的,当时你正在外面玩呢,自然没瞧见。” 蕾儿立时就信了,很认真的点头,感叹道:“那得多大的鹰才能背得起弟弟呀。”又歪着头,遗憾的道:“好烦,怎么我就没在家呢?” 那小大人的样子让大家面面相觑,旋即都哄堂大笑起来。 偏偏蕾儿不自知,歪着头正色道:“你们为什么笑啊?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屋里的人前俯后仰,更是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蕾儿还是不懂,只自己念叨道:“回头让赵叔叔给我抓只老鹰,我好好瞧一瞧,老鹰是怎么背孩子的。” 她口里的赵叔叔,指的是柳絮的夫婿赵天利。 这赵天利功夫不错,打猎也是一把好手,平时不时去山里走一趟,回来时从没有空过手,必定有所收获。 蕾儿在家里厮混,早将这些事摸得很清楚。 千柔听了,不免大惊起来,正要说话,李靖行笑着道:“听人说,若是从小养起来的老鹰,对主人很忠心呢。行呀,回头让赵天利给你抓两只小的,养着玩吧。” 蕾儿听了大喜,又转头去看襁褓中的弟弟,笑着道:“等你长大了,姐姐教你打拳、抓鱼、过家家,嗯,还有爬树……” 前几样还好,等到听到“爬树”,千柔额头便跳了跳,忍不住喊道:“蕾儿,你平时在外面玩,我也没管过你,但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爬树呢?” 蕾儿听了先是一怔,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 她眼珠子转了一转,忙道:“我从没爬过树,我的意思是,等弟弟长大了,我们一起学。”看着千柔的脸色,又道:“不过娘亲不允许,不学了算了。” 千柔哪里肯信,正想将她好好训一顿,李靖行忙打圆场道:“好了,你身子还没休养好呢,这些事就不要操心了。”说着,又给蕾儿使眼色,让她快出去。 蕾儿巴不得一声,立时就一溜烟般跑了。 李靖行忙又给千柔拍背,笑劝道:“蕾儿性子皮实你是知道的,就算唠叨两句,也是没用的。放心,有丫鬟们跟着呢,她若是闹得太过了,丫鬟们必定会阻拦的。” 千柔瞪他道:“你就知道和稀泥,不是你纵着,她也不会这样无法无天。” 李靖行并不辩解,立刻就道:“好好,都是我不好,你好生歇着,等坐完了月子,再好好训我就是。” 见他一直好声好气,千柔拿他没办法,只能哼了一声,照他的意思躺下歇息。 这一胎,她仍旧打算亲自喂养。 只是,新生儿却比姐姐小时候更好动活泼,时不时哭闹,不分白天晚上,每次还喜欢手舞足蹈。千柔为他的勃勃生机欣喜不已,连带着也就忍受了这孩子不好带,时常哭得震天响的烦恼。 等到孩子满了月,才总算缓过来,哭闹的时候慢慢少了。 女人生孩子,本就得养一两个月才能恢复,加上儿子不好带,更是让千柔分身不暇。 等到千柔精神好了些,将注意力投到蕾儿身上时,才发现,赵天利果然给蕾儿弄了对幼鹰,当做宠物一般养着。 千柔头痛无比,但这时,蕾儿已经跟鹰混出了感情,说什么也不愿将鹰送出去。 千柔没法子,只能回房揪李靖行的耳朵,噼里啪啦骂了他一顿。 生了浩儿后,千柔的日子更加丰富多彩,每天的生活,就是围着一儿一女打转。 时日长了,备受冷落的李靖行不干了,不时就抱怨几句。 千柔倒也知错能改,被他说了几次后,就照之前的法子,请了乳母,白天仍旧自己带孩子,到了晚上,就让人将浩儿抱出去,自己则在房里哄夫君。 自此,夫君、孩子都满意了,千柔虽累了点,却也觉得,这样的日子很美满。 康隆三十二年春,蕾儿满了四岁,浩儿也快一岁了,千柔、李靖行开始筹划回京之事。 虽然会试在明年,但家里一直来信催促,千柔那里,也屡次接到玉欣、林梦瑶十分想念、催促回京的信。 玉欣之前爱来江南住,生了儿子后,头两年不宜动身。等到孩子略大一些,又怀了一胎。因此这几年,她竟没到江南走一次。 虽然彼此分别了许久,但一直有信来往,并没有生分。 定了回京的决心后,李靖行忙着跟夫子、同窗道别,千柔忙着打点行装,也抽空去跟林氏道了别。 至于蕾儿,早在村子里混成了孩子王,也忙忙的跟小伙伴们道别,又带着几分炫耀,说自己要去京城了,邀请小伙伴们将来长大了去做客。 他们走的那一天,马车后面,坠了十几个孩子追着赶着,都是依依不舍的模样。 最后,还是千柔让丫鬟下去,给孩子们发了糕点,劝解一番,才将那些孩子劝回去。 从姑苏到京城,走水路、陆路都成。 当初他们来这里时,千柔怀着身孕,为了舒适选择坐船。 如今携带着一儿一女,自然还是坐船更方便些。至于时间,虽拉得长了些,却也没什么关系。 一路无话,走了一个多月,这天,京城已经在望了。 午后,两个孩子被乳母带着,都睡得十分香。 李靖行却牵着千柔,一起走到船头上。 看了一会儿风景后,李靖行便道:“虽然已经将明石提前打发回京,收拾屋子,但我觉得,咱们回京后,最好还是先回李府去,让父亲、祖母瞧一瞧孩子。” 千柔闻言并无异议,颔首道:“确实该先回李府去。” 虽说他们分了出来,但李府有李靖行的至亲。 自己拐着他出来,逍遥了好几年,他对自己,一直千依百顺。 如今,自然要依着他,让他多享天伦之乐才行。 李靖行便道:“既然娘子也应了,待到了下一个镇子,就让明岩回李府报信,提前做好准备,好接应我们。” 千柔仍旧颔首,温顺的道:“夫君考虑得很妥当。” 说完这些琐事,李靖行便负手而立,笑容满面的道:“当初我们离开京城时,除了我们两个之外,还有一个雪茹。如今归来,咱们这个小家,已经有四口人了呢。” 千柔凝睇着他,目中露出骄傲之色,笑着道:“除了多了两个孩子之外,夫君还得了举人之名呢,可谓是载誉归来。功成名就返乡,妻子儿女在侧,夫君有福气。” 李靖行见她笑靥如花,不由得心中一荡。 只是在人前,却是不好做出亲昵之举的。 他只得忍住凑上去亲一口的欲念,笑着揶揄道:“难道你自己没福气吗?” 千柔温声道:“我的福气,自然跟夫君的一样多。” 李靖行听了,露出自得之色,又道:“娘子你放心,这一次会试,我已经准备好了。为了你,我必定会努力,让你当上进士夫人的。” 在人前,他一向称呼千柔娘子。 只有在闺房中,才会唤千柔的名字。 如此这般用尽了心思,不过是不愿让旁人知道千柔的名字。 千柔郑重颔首,软声道:“夫君,我知道你会散发出更耀眼的光芒,我等着你给我带来更大的荣耀呢。” 握紧李靖行的手,欢声道:“这几年,夫君一直疼着我宠着我,我心里很欢喜。夫君,以后的路,咱们也要牵着手,一起走下去。没有小妾,没有旁人,只有我们两个,一直这样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好不好?” 李靖行立时道:“娘子有命,靖行如何敢不应从?” 千柔心中乐开了花,面上却故作不满,嘟嘴道:“瞧你这话说的,仿佛我是个母老虎似的。” 李靖行知道她绝没有生气,只是在跟自己笑闹罢了,也不着急,笑着回道:“难道你不是母老虎?不过,你是母老虎我也爱。我一向觉得,只有你的眉眼长得恰到好处,最最好看,旁的女子,却是不值得我多看一眼。” 顿了一下,又凑近千柔的耳朵,压低声音悄声道:“最爱的却是娘子的身子,尤其娘子温柔又热情,啧啧,真是勾人,让我恨不得化在娘子身上才好呢。” 虽然生了两个孩子,但千柔的身材还是挺不错的,只比没生孩子时略胖了几斤。 虽胖了,但那肉长在合适的位置,腰肢什么的,并没有变粗多少,浑身上下,更是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魅惑,让李靖行爱不释手。 千柔听他说着这些不正经的话,登时脸红得要滴血,哪里说得出话来。 偏偏李靖行不肯就此罢了,缠着她悄声问:“娘子心里,对夫君的表现可还满意?” 千柔别过脸,根本不搭理。 李靖行偏不肯罢休,一直在耳边低声念叨,反复问:“娘子怎么不说话?到底满意不?” 千柔被闹得没法子,只得红着脸,回了一句:“满意得很。” 不止是满意,而是满意得很。 无论哪个男子,听到这样的回答,都会喜悦得意的。 李靖行自然也不例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船上回荡,引来船夫好奇的目光。 千柔低眉,也浅笑起来。 两人眉梢眼角,带着欢欣,带着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丝毫不知道,随着他们的归来,即将迎来一场变幻莫测的风雨。 ------题外话------ 最近的粉丝活动: 春晓雪书童投了1张月票 2197287秀才投了2张月票 丁丁2008秀才投了1张月票 印钞票秀才投了1张月票 我想念你的味道童生投了1张月票 1500091827秀才评价了本作品 昨天还有粉丝投了5张月票,太给力了,作者君已经笑晕了。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爱你们 ps:今天应该有加更,大约在晚上七八点钟 079 煞费苦心,制一桩杀戮(二更) 四月二十,李靖行带着家眷回到京城。 京郊码头,旭日刚升起,道路旁就停了辆挂着绿帘的黑漆齐头平顶的宽敞马车。 马车很普通,上面没有任何标志,车帘又遮掩着,瞧不出里面坐着什么人。 在无人注意的茶摊上,有一个身着灰衣的男子正坐着喝茶吃包子,不时抬起头来,目光四处打转。 男子眉眼普通,衣服普通,属于那种丢在人群里,绝不会惹人瞩目的那种人。 道旁马车里面,武王、齐崇光各坐了一边。 齐崇光已经八岁,穿一身墨绿色锦衣,腰间系着玉佩,颇有几分贵气。 小小的年纪,却没有稚嫩之色,脸上显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老成稳重来。 此刻,他拿了本书在念着,偶尔抬头看一眼父王,见他正闭目养神,不敢打扰,连翻书都小心翼翼,唯恐发出声音来。 他却不知道,武王看似在养神,心里却波涛汹涌,一刻都没有平静过。 自从康隆二十八年,在姑苏与千柔一别后,这几年,他们再没有相见。 虽然没有见面,但她的情况,他了如指掌,一直都放在心上。 他知道,除了蕾儿之外,她又生了一个儿子。 他知道,她的夫君,考中了秀才,之后是举人,一直把她捧在掌心,并没有纳妾,连青楼都绝迹了。 他知道,他们夫妻的感情一直都很好,恩爱两不移。 这些消息,让他代她欢喜,庆幸她过得很幸福,同时,又忍不住涌起几分酸楚来,暗自想,倘若自己与李靖行易地而处,必定会比他做得更好。 想归想,心底清楚得很,今生今世,自己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不仅没有跟她站在一起的机会,连见她一面都难。 ——秦王已经察觉自己对她的心思,且耍了一次手段,命老七去勾引她,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虽然计策没成功,但武王知道,秦王绝没有死心。 倘若自己再露出对她钟情的模样,必定会给她招来祸患。 为她好,即便再想念,也只得两不相见。 只是,几年的时光,无望的爱恋在心底盘旋着,思念疯狂滋长着,令他无法自制。 无可奈何之下,他做出一个许会惊掉了众人下巴的决定。 ——微服出来,迎接她回京。 悄悄来,悄悄走,不给她带来一丝困扰。 为的,不过是见她一面。 只是,见了之后,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重复之前的思念、痛楚、绝望罢了。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如果几年前,有人跟他说,他会恋上一个有夫之妇,他必定会给几巴掌。 如今,却只能无奈苦笑了。 武王轻叹,素日里运筹帷幄、从容自若的脸上,涌现出几抹落寞来。 齐崇光听到他的叹息声,又惊又好奇。 今儿个一大早,父王早朝归来,便将他召到跟前,只说道:“陪我出去走一趟吧。”旁的话,什么都没说。 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自从记事起,父王虽然素日里待他不错,但带他出门的时候却很少。 若论起来,只有几年前,父王带着他往江南走了一趟。 想起江南,脑海里不免闪出一个小婴儿的脸,旋即只觉得,那日被她尿在胸口的场景,一直挥之不去。 他清楚记得,那个小婴儿叫蕾儿,是佳禾郡主的女儿。 在那桃花村,父王将那小丫头片子当成了宝,把自己当成了草。 那一年,回京路上,父王但凡见到他,就夸那小蕾儿多么可爱多么与众不同,差点没将他耳朵磨出茧来。 几次之后,因为自己神色淡淡的,父王恼了,还将自己打了一顿。 齐崇光磨牙,暗自皱眉,想着,这世上,真真没有比她更讨厌的小孩了。 正想着,突然听得父王开口道:“崇光,你还记得蕾儿长得什么模样吗?” 齐崇光听他提起这个名字,立刻警觉起来,露出笑容道:“当然记得,那个妹妹很可爱。” 今日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傻乎乎的齐崇光了。 今日的他,即便将那小丫头片子当做死对头,面上还是可以笑容满面的。 身在皇室,本就比旁的小孩知事早,尤其,他母亲早逝,父亲又是个严父。 哪怕他只有八岁,也早学会了察言观色、虚与委蛇。 他是违心之言,武王却很满意,露出笑容道:“你这话不错,谁会不记得蕾儿呢?”顿了一下,又道:“几年不见,你必定很想她吧?今儿个就满足你的心愿,让你见她一面。” 齐崇光闻言愣住。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父王将自己带出来,在这码头等着守着,竟然是为了迎接那个小丫头片子。 那小丫头何德何能,竟令父王也出动了。 齐崇光虽小,但对时局一清二楚。 近年来,父王的名声,在众位皇子中,是最响亮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还深得帝心。 近期有大臣给皇祖父上折子,请求立父王为太子。皇祖父虽然没有批,但却将那大臣褒奖了一番,心思显而易见。 可以说,今日的武王,在大家眼中,早已经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了。 让未来的太子亲自迎接,小丫头好大的脸! 还有,既是迎接,为什么又不露痕迹呢?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齐崇光皱眉,登时觉得,这个世界太玄幻了,自己理解不了。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但早慧如他,绝不会开口问,绝不会惹父王不快。 如今的他,已经学会了自己默默琢磨,学会了将心事闷在心里。 齐崇光满腹疑窦,但两人说了几句话之后,武王便没再言语了,继续合眼养神。 齐崇光不敢再做声,书却也看不进去了,只在脑海里想,那小丫头片子一定不知道,自己生平第一次挨打,是因为她吧?一定不知道,这几年来,父王在自己跟前,念叨了多少次她的名字吧? 自己当初还许诺,希望终生不再跟她碰上,如今,却得在这里候着她。 小小少年叹气,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满满的恶意。 正愁眉不展又无可奈何之际,突然马车被人敲了两下。 齐崇光一愣,旋即恍然明白过来,必定是父王的人在传递什么信号。 正想着,就见父王方才还冷峻的脸上,线条突然就缓和下来,唇角隐约有笑意,眼睛这时更是亮得堪比天上的星星。 这样的父王,从记事起,齐崇光就没见过。 在他惊奇不解的目光下,武王自己伸手撩起绿色的绡纱窗子,往外面张望。 那模样,看上去竟有几分迫不及待。 那时,李靖行、千柔正并肩从画舫上走下来,身后,随了一溜丫鬟婆子。再远一些,是些抬着箱子的小厮、年轻汉子。 还没满周岁的浩儿被奶娘傅氏抱在怀中,至于蕾儿,穿着漂漂亮亮的杏色衣衫,却根本不要人抱,也不愿被人牵着,直接在父母身旁蹦蹦跳跳,又到处张望,活泼好动得让千柔头昏。 旁的人,武王都没看在眼里。 他的注意力,都在那个朝思暮想的女子身上。 只见她穿了身玫瑰红的宫装,气色红润,唇边微微带着笑,更显得眉目浓丽,美艳逼人。 武王一动也不动,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勾勾盯着那个女子看,心中涌起几分带着酸楚的欢喜来。 真好,她回来了。 平心而论,千柔的姿色不过中上,配不上佳人二字。 但在武王心目中,她眉眼间皆是说不出的妩媚娇丽,扣人心弦,引得人心魂俱失。 此刻,她骤然出现,他只觉得仿佛皓月当空,洒落无数清辉,心间更有无数情致缠绵。 这几年,他并非不近女色。 陆陆续续的,他宠信了之前就纳进王府的侧妃,也纳了几个女子,但为的不过是子嗣。 正如千柔所言,倘若自己想拿下那个位置,子嗣上,不能让人诟病。 人是纳了,但对于那些女子,他向来只给宠,不涉情爱。 以他的身份,可以选择各种姿色的女子。但那又如何呢? 他心里,始终有她,只有她的身影。 一眼千年心魂失,春风十里不如卿。 最想念的时候,他心里几乎要发狂,几乎想抛下一切,赶去江南见她一面。 万般想,却又不能为之。 好在,她终于回来了。 虽然彼此想见一面仍旧艰难,但从今以后,与她再无千山万水阻隔。 从今以后,可以与她在同一片天空下,度过朝朝暮暮。 这样想着,武王就觉得一颗沉寂许久的心,仿佛被温暖了几分一般。 心思转了又转,眼看着他们坐上马车要离去,千柔的身影已经隐进车内,武王才想起来,儿子还在身边,还没见到蕾儿呢。 他忙将齐崇光扯过来,朝外面指点一番,笑着道:“那个穿杏色衣衫的,就是你蕾儿妹妹,儿子,你好好瞧一瞧,是不是挺好看的?” 齐崇光后背被他抓着,很不舒服,却不敢吱声,只得照他的话,随着他的手指,往外面看了去。 这一看,就见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背对着自己,衣衫倒是杏色的,但看不清眉眼,也不知是不是当年那小丫头片子。 这时,那女孩却被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吸引住了,扯着嗓子让父母给她买,同时回过头来。 因为离得并不远,齐崇光立时就看清了她的长相。 女孩杏仁脸,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花瓣一般的嘴唇,瞧着眉眼长得不算差。 只是,她肤色不白,脸上的肉也多了点,嘴也挺馋的,竟指使丫鬟一口气买了四根糖葫芦。 齐崇光暗自撇嘴,很快就下了结论,暗自想,当初那个在自己身上拉尿的小丫头片子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又胖又黑又贪嘴的丫头片子。 心底的厌恶,似乎更深了几分。 但他如今已经知道,该怎么应对父王了。 凡是跟这丫头片子扯上干系,父王就没有道理可言。 若不小心应对,自己准没好日子过。 若不睁着眼睛说瞎话,父王必定不会放过自己。 当下,齐崇光按下自己的想法,微微勾唇,笑着道:“这应该就是蕾儿妹妹了,想不到,她都长这么大了,嗯,看起来挺活泼挺可爱的,倒是跟旁的女孩不一样呢。” 武王见他言语中不乏赞美之意,露出欣慰的神色,旋即颔首道:“佳禾郡主的女儿,当然是最好的。”语落,叹了一口气,仿佛无限怅惋的样子。 齐崇光怔了一怔,一头雾水。 还没等他深想,车外传来马蹄声,原来,那小丫头片子已经随着父母离开了。 武王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便伸手将窗户合上,略提高了声音下命道:“我们也走吧。” 话音一落,训练有素的车夫立刻扬起鞭子,将马车驱离京郊码头。 马蹄辘辘,速度很快,仿佛,他们没有来过一般。 见一众人陆续离开,那茶摊上的男子搁下茶杯,若无其事结了账,也起身走了。 是夜,秦王府。 一脸阴鸷的秦王坐在书房里,正听着灰衣男子禀报道:“武王今天确实微服出行,到京郊迎接佳禾郡主,却没有出面,只坐在马车里,静静看着郡主一家人离开。” 秦王听了,哼了一声,唇边一抹冷笑:“我还以为几年过去了,老四早忘了这一茬,原来还是情有独钟,恋极了佳禾郡主呀。”他语气很冷,心中却涌起一抹热来,兴奋得不得了。 “主子打算怎么做?”出声的男子名叫陆虎,是秦王麾下最得用的谋士。 秦王摸着下巴,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道:“你说呢?你觉得,该怎么做合适呢?” 陆虎听了,默默沉思了一会儿,皱着眉道:“恕臣愚钝,想不出来主意。佳禾郡主乃李二公子之妻,武王私恋他,虽然有悖伦常,但男人喜欢女人挺正常的,且他并无出格之举,找不到可以利用之处。” 顿了一下,看着秦王问:“此事,武王做得很隐秘,王爷是怎么猜到武王会去迎接佳禾郡主的?莫非事先收到消息了?” 秦王听了冷笑,脸上闪现出深浓的怨毒,声音也冷厉下来:“老四身边密不透风,本王如何能事先收到消息?不过是百无聊赖了,试一试罢了。”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恨武王。 曾经,他多么接近那个位置呀。 想想当初,武王因为杀戮王府一众姬妾,成了众人心中的冷血暴虐王。 虽然之后,因为佳禾横空出世,令武王的名誉好转了,但秦王心底仍旧觉得,自己有嫡长子的优势,有好名声,有民心。 那时,自己多么春风得意,只觉得胜券在握。 反观武王,有什么呢?不过是一点兵权,一点帝宠罢了。 且,武王性子冷傲,麾下除了几个武将之外,并无文臣谋士。 那时,秦王虽然将武王当做对手,但一直深信,胜利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只是没想到,自从武王从江南归来,一出手,就干了几桩惹人瞩目的大事。 自那时起,武王出尽了风头。自己想尽了法子,都没能将武王的势头压下去。 最恼火的时候,他去见了父皇,告知武王私恋佳禾一事,却还是没有撼动武王半分。 经过几年的经营,在朝臣心目中,如今的武王,俨然已经是礼贤下士、心怀天下的贤王。 反观自己,因为想不出比他更好的策略笼络民心,已然失去了优势。 世事变幻莫测,自己得意了几年,近年来,却被他压了一头。 一个原本已经显露出败局的对手,突然以绝对的实力重新杀出来。且那对手不止站起来了,还将自己踩入尘埃,偏偏,自己还无力反击,那种不甘心的感觉,简直要噬心蚀骨,令人疯狂! 虽然渐渐颓败,找不到对付武王的法子,但秦王哪里肯就此罢休? 百般苦思冥想,苦于武王滴水不漏,竟无可趁之机。 近来倒是骤然记起,当年武王痴恋佳禾的旧事来。 虽然记起来了,但武王几年来,都没有再踏足江南,且武王虽没再娶正妃,但后院也是有几个宠爱的侧妃美人的,还生了两男一女。 秦王不由得怀疑,这段情,许早就被他抛在脑后了吧? 虽然有这种怀疑,但私下又忍不住想,若他心底还有情,于自己倒是有利的。 故而秦王便让人留意起定国公府的消息,没多久,就收到了佳禾郡主即将回京的讯息。 踌躇了一会儿,便派了人去码头盯着,瞧一瞧武王是否会去迎昔日的心头好。 如此这般,果然就让他发现端倪了。 秦王最怕的,是武王没有弱点。 自那日,在宫里见到武王看着佳禾,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秦王一直就觉得,那个佳禾,只要利用好了,必定会是毁掉武王的利器。 昔日,自己费心了心思,想利用佳禾打击老四,一直没成事。 如今事实证明,武王仍旧对佳禾情浓,倒是该好好筹谋一番,祭出大招来,将佳禾弄死,将武王打落尘埃才好呢。 秦王想到这里,心中很得意,敲着桌子,笑向陆虎道:“你还记得当初为了林王妃,老四大开杀戒的事情吗?” 陆虎立刻颔首:“臣当然记得。”微微侧首,问道:“王爷想旧事重提,弄垮武王的名声吗?哎,一则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二则,百姓向来就是自私的,并不怎么在乎前尘往事。玉欣公主、武王府联手将善心堂建得到处都是,武王自己又提了不少利国利民的计策,使百姓受惠良多。即便是朝臣,也都觉得,今日的武王英武贤能,几十个无辜女子的鲜血,根本就不叫事儿。” 他叹气,愁眉苦脸的道:“臣知道,形势紧急,王爷很着急,但武王已经彻底将自己的名声洗白,如今,即便重新提起那桩杀戮案,也激不起多大的风浪,反而还会露出算计武王的痕迹来,惹得皇上反感呢。” 秦王勾唇冷笑:“本王没打算旧事重提,本王是想,重新制造一桩杀戮案,将老四打进尘埃里。” 陆虎惊得瞪大了眼睛,忙问道:“王爷有什么主意?武王如今做戏做得滴水不漏,岂会再起杀心?” 秦王胸有成竹,敲着桌子道:“有一个人若是死了,老四必定会发狂的。” 陆虎惊愕,恍然明白过来,迟疑着问:“王爷是想算计佳禾郡主吗?” “不错,”秦王立起身来,俊朗的面容被戾气覆盖,声音也阴冷冰寒,令人不寒而栗,“本王已经想到法子,会令佳禾郡主死于定国侯李明卿手中。到时候,伤痛欲绝的老四必定会将定国侯府灭门,给佳禾郡主陪葬的。” “为了林王妃,杀了几十个姬妾,就令他几年不得翻身。若是连位高权重的李明卿也死在老四手里,且为的还是旁人的妻子,老四这一辈子,就再没有跟本王抗衡的能力了。” 秦王的话如雷击,震得陆虎脑子“嗡嗡”直响。 等回过神来,他也情不自禁露出向往的神色来。 若今日,秦王算计的是旁人,事情未必能成。 但是,他算计的武王,是有案底的。 当初,武王为了林王妃之死,怒杀几十个姬妾。 如今,若那佳禾真是他的心头好,若那佳禾真的死于非命,往事重演并不是梦。 虽然皇子之争,佳禾郡主是无辜的,且她名声还挺好,但陆虎心中并无愧疚。 跟着秦王这么久,为了帮秦王争得那个位置,伤天害理的事情,并没有少做。自己这颗心,早就冷了。 自己这个人,一直是为秦王的霸业,为了光宗耀祖活着的。 为了未完成的帝王业,亲人都可以不认,如今,区区一个佳禾郡主,算得了什么? 陆虎想着,眼眸不自觉就亮了起来,露出笑容道:“王爷这计策别出心裁,可以放手一试。” 秦王见他也赞成自己的计谋,不免越发自信起来,哈哈笑了两声,才道:“我已经将计划想好了,第一步,就是将老四恋着佳禾的事情散布出去……” 深重黑暗的夜,谁煞费苦心算计谋划,搅浑一池水,涟漪不断。 080 风雨来时携手面对 因为之前早就报了信,定国侯府早打发了管事在码头候着。 午时,李靖行带着全家人进了侯府。 再次踏足这个熟悉的地方,最感慨的,当数李靖行了。 昔年携着爱妻离开,只有夫妻两人相伴。 如今归来,娇妻在侧,儿女成双,又有举人的功名,真可谓春风得意。 至于蕾儿,一直在桃花村过活,见了侯门的景色,东看西望,眼睛都不够用了,模样惹人发笑。 一家人走到二门处,立刻就有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快步迎了过来,眼圈微红,欢声道:“哥哥,嫂子,等了半天,你们总算回来了。”说着,便走到近前,直接拉住了千柔的手。 却是李雪茹。 千柔含笑打量,见她气色很好,眉眼婉宁,很有几分贵妇风范,显然日子过得挺不错的,且小腹微微隆起,明显是有孕在身。 千柔便笑道:“分别一年,妹妹不但成了世子妃,还即将为人母,双喜临门,可喜可贺。” 李雪茹闻言面上微红,低声道:“都是托嫂子的福。”转头去看蕾儿,笑着招手,问道:“蕾儿,还记得姑姑吗?” 蕾儿是个乖觉的,加上跟李雪茹分别时满了三岁,已经开始记事,忙扑上来道:“姑姑,我很想你呢。” 娇娇软软的声音落在耳中,令人的心都能融化。 李雪茹听了,自也是一脸感动,红着眼圈道:“姑姑也想蕾儿,每天都想。” 又转头去看千柔,赞道:“还是嫂子会带孩子,蕾儿乖巧又聪明,让人一见就爱。” 千柔听了正要说话,突然有个身穿紫色衣衫的年轻妇人走过来,开口道:“世子妃,你怀着孕不宜久站,何况太夫人还等着呢,不如进去说话吧。”说着,就冲李雪茹笑,脸上带着讨好之色。 千柔不知道她的身份,眼波斜斜一动,看了李雪茹一眼。 李雪茹与她相处几年,彼此很有几分默契,立刻就道:“这是伺候父亲的方氏,颇有福气,给我添了一个弟弟。” 千柔恍然明白过来,朝方氏略欠了欠身。 若是小辈,初次见面,是得郑重行礼的。 但千柔身上有郡主的封号,却是不必朝她行礼。 如今这般,已经算是极其尊重她了。 方氏知道她身份不寻常,不敢拿大,忙还了一礼,笑着道:“太夫人、老爷一直盼着,可算回来了。” 千柔并不知道她的性情,便没有多说什么,只一笑置之,缓缓道:“既如此,我们快点进去吧。” 李雪茹颔首,依言朝里走,但拉着千柔的手却没放开。 进了太夫人的怡安堂,却听得里面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声响。 千柔正有些惊疑,李雪茹已经低声道:“祖母身子不适,嫂子,只你们一家人进去就成了,下人就在外面候着吧。” 千柔听了心一紧,连忙点头应下来,从乳母手中接过儿子,自己亲自抱着。 等到走进去,见太夫人正靠坐在窗下的卧榻上,身上搭着被子。 一见面,千柔就感觉,太夫人老了许多。 住在李府时就知道,太夫人身子不太好,如今年岁渐高,苍老是大势所趋。 虽然身子不适,但见他们进来,太夫人却是眼眸一亮,露出满脸的喜色来,唤李靖行道:“二郎,你可回来了。” 李靖行连忙敛衣跪下,红着眼圈请罪道:“孙儿不孝,一直未能在祖母身边伺候。” 千柔忙将浩儿交给李雪茹抱,也陪着跪下了。 太夫人摆手道:“说这些话做什么?儿孙大了,自当过自己的小日子,且你得了举人的功名,我很欢喜。” 转头看向千柔,笑着道:“二郎媳妇,你相夫教子做得很好,靖行娶到你,是他的福气。”迎着她慈爱的眼神,千柔不由得红着眼圈,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太夫人让他们起来,又将目光移到蕾儿身上,满脸慈爱之色,招手道:“这是我重孙女吧?快过来让我瞧一瞧。” 蕾儿素来喜欢朝自己笑的人,又被父母教导过,倒也知道规矩,忙依言走过去,跪下磕了头,笑着唤:“曾祖母。” 太夫人虽然精力不济,但见到蕾儿小大人一般的做派,不由得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开了:“是个好孩子,快起来吧。” 蕾儿听了咧嘴笑,依言站起来,又把太夫人的手放进被窝盖着,还伸出暖呼呼的小胖手拍了拍。 太夫人更是爱得不行。 家里的小辈不少,但在这样小的年纪,做出这么贴心举动的,却只有蕾儿一个罢了。 太夫人笑容满面,连说了两声“好”,才将目光投到浩儿身上。 李雪茹知道她的意思,忙将浩儿抱到跟前给她瞧。 太夫人却只瞧了几眼,便让李雪茹将孩子抱开,喘着气道:“孩子还小,别过了病气。”夸赞一番,对李靖行、千柔温和的道:“既然回来了,先在家里住几天吧。你们之前的院子,一直留着呢,已经让人收拾好了。” 李靖行忙应道:“孙儿遵命。”看着太夫人,不敢多打扰,忙道:“祖母好生歇着,孙儿告退。” 见太夫人颔首,方才磕了头,带着一家人出来了。 走在半道上,千柔看着李雪茹,问道:“祖母身子不适,你怎么信里没提呢?” 李雪茹叹了一声,回道:“之前其实还好,就是这一两个月病倒的,请了大夫瞧,都说是因为年纪到了才如此。我想着,你们已经在路上了,且马上就会回来,通信不便,就没有写信。” 千柔又道:“该多找几个大夫来瞧一瞧才好。”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李靖行,轻声道:“明儿个夫君去尹府,请尹青云尹太医过来走一趟吧。” 李靖行听了,忙要点头,李雪茹已经道:“尹太医在京城赫赫有名,二叔亲自去请过。听说尹太医直接说,看在哥哥嫂子的情面上,愿意来走一趟。当日他便来了,诊了脉,但说辞跟之前的大夫并没有什么分别。” 千柔听了不免心一沉,勉强笑道:“既如此,就照大夫说的,好好养着,过一段时间必有起色。” 说话之间,已经到李靖行、千柔成婚时住的清风苑。 闲话了几句,便有丫鬟将午膳摆上来。 方氏虽一直跟着,但到了这时候,自然不好再留,便起身去了。 李雪茹却留了下来,陪着吃了饭,才道:“哥哥嫂子一路辛苦,该好生歇着,再者,我还得回去,就不多留了。”又让李靖行、千柔不必送,这才起身去了。 待她去后,千柔见两个孩子都困了,忙将房间分派好,让乳母带着歇息去。 清风苑不大,好在之前将通房都打发了,如今倒是够住。 将孩子安排妥当后,千柔来寻李靖行,见他脸色不好,知道他在担心太夫人的身体。 千柔心里也沉甸甸的,却不得不打叠精神劝解了一番,又道:“这段时间,我们就住在这里,好好侍奉祖母吧。” 李靖行先是心动,其后摇头道:“算了,咱们已经分出去了,住在这里不合适,也不方便。好在离得并不远,随时都能回来探望。” 这倒也是。 千柔便点头,温顺的道:“一切都由夫君做主就是。”闲话了几句,李靖行便起身去前面见李明卿。 千柔打着哈欠,只觉得十分困倦,便自行歇了一下。 等一觉醒来,已是日暮时分,问起孩子,却是被李明卿命人唤了去。 千柔便一笑,看着丫鬟们将行装归整好。 过了一会儿,李靖行将一儿一女带回来,脸上这才有了笑容,向千柔道:“父亲甚是喜欢孩子们,给蕾儿起了大名叫李琼枝,浩儿的大名则叫李承栋。” 长者赐,不可辞,再者,这两个名字其实也不错,很符合这个时代的习惯。 千柔便颔首道:“挺好听的,咱们孩子以后有大名了。” 正说着话,赵姨娘风风火火跑了进来,扯着李靖行就开始哭。 李靖行尴尬又烦恼,强忍着推开她的冲动,好声好气劝慰一番,赵姨娘才收敛了些。 等瞧到孩子,连声喊心肝肉,抱过浩儿,又伸手想抱蕾儿。 蕾儿却是个机灵鬼,见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生怕弄花自己的新衣服,忙往母亲身后钻。 千柔知道她的心思,暗自好笑,只得给赵姨娘行了礼,打岔道:“姨娘近来可好?” 赵姨娘抹泪道:“哪里好得起来?老爷纳了那方氏,一直捧在手心里,若不是有雪茹给我撑腰,我在这府里连腰都直不起来。” 李靖行见她念叨起这些事儿,心中不喜,忙让人将孩子带下去,才出声劝解道:“姨娘放宽心,你生育有功,又伺候父亲二十多年,凭他是谁,也不可能撼动你的地位。” 赵姨娘抽泣道:“你是不知道,方氏那贱人有多嚣张,仗着生了个小的,成日跟我斗,偏老爷如今拿她当宝,拿我当草,帮着她压我。” 说着又咬牙,恨声道:“她不过就是仗着年轻,又生了儿子罢了,如今你回来了,可要站在姨娘这边,帮姨娘将老爷的心拢回来才行。” 李靖行见彼此分别几年,赵姨娘还是不着调,只觉得郁闷无比,皱眉道:“姨娘这是什么话?父亲房里的事,我这做儿子的如何能管?再者,我们早就分出去了,更是不该沾惹。姨娘将心放宽些,不必自寻烦恼。” 赵姨娘见他不肯出头,本想继续哭诉,但迎面见他脸色有些冷,登时不敢放肆了。 她本来就有些怕李靖行,如今这个儿子又有了功名,更是不敢轻视。 她只得叹了一声,转了话题,问千柔道:“你怀孕时,给靖行纳了姨娘吗?快将人唤出来,给我瞧一瞧。” 千柔见她一张口就是这种话,脸色不免冷下来,皱着眉不说话。 李靖行也满心不悦,却不得不开口应付道:“之前纳了两个,后来我厌烦了,就给打发了。行了,说这些做什么,我们才回来,累得不行,姨娘,我送你出去吧。” 赵姨娘这才罢了,嘟囔着出去了。 待她走了,李靖行叹了一口气,揉着眉心,带着歉意向千柔道:“姨娘性子就是这样,娘子你多担待一下。别跟她一般见识。” 千柔颔首,微笑道:“我知道。” 为了夫君,这些烦恼,她可以忍受,愿意忍受。 在李府住了几天后,眼见得太夫人情况虽没好转,但也没变坏,李靖行略略放心,带着一大家子搬了出来。 这一次,他们却没有去李明卿给的那个四合院,直接搬去了离京前买的院子。 那院子,李靖行亲眼瞧过,千柔却是第一次来。 这院子在京城东边,地方不算偏,里面很开阔,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虽不奢华,却也别有几番风味。 最妙的是,之前并没有花多少银子,完全是以低于市价的价格买下来的。 千柔不知道这是武王刻意让出来的,只当自己捡到宝了。 搬了新家,要忙的事情很多,但才刚搬出来,玉欣的帖子就来了,言明三日后要来聚一聚。 虽然时间紧,来不及将一切收拾妥当,但千柔知道她绝不会跟自己计较,便笑着点了头,将公主府的信使打发走,打算将家里略微打点一下,好招待玉欣。 但最终,千柔根本就没有心思打点收拾。 ——四月二十六日,他们搬出李府第二天,有关武王恋慕千柔的消息,在京城流传开来。 传言十分不堪,说千柔如何狐媚子,勾得武王失魂落魄,甚至有传言还说两人不清不白,背着李靖行苟合。说几年前武王去江南,为的就是跟她私会,还说两人当时苟合了一夜,如何卿卿我我、难舍难分……简直不堪入耳,下流至极。 昔年千柔为了让夫君能在国子监更好立足,特意举办了一次宴席,武王不请自到,言语间对千柔的维护,惹人侧目。 宴席上的风波,被翻出来反复传诵,成了两人有私情的佐证。 京城这段时间,一直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大事。 本来,男女之间,不得不说的那点事儿就惹人瞩目。如今,位高权重的武王和以心怀天下名显天下的佳禾郡主突然被牵在一起,且那女方还嫁了人,多么具有新奇趣味性! 消息疯狂发酵,连素来端庄的贵妇们都按捺不住旺盛的好奇心,交头接耳议论起这桩风流韵事。 千柔得知消息时,一家四口正一起用午膳。 浩儿还小,却也开始吃辅食了。小小的人儿,由乳母喂着,倒是吃得很香。 本是和乐融融的时刻,绯红却白着脸,飞一般冲了进来。 千柔素来知道她的性子,见她这样,顿时色变,皱眉问:“出了什么事?” 绯红喘着气,却没有回答,将目光落在蕾儿、浩儿身上。 千柔见状心中了然,忙让人将两个孩子带下去,开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绯红仍旧不回话,回头让屋里的丫鬟都退出去,旋即看向李靖行,一脸迟疑之色。 李靖行一头雾水,眉头深深皱起。 千柔心中不详感更深,勉强笑向绯红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再者,我与夫君夫妻同心,你有话只管道来。” 绯红情知这是实话,再者,如今这流言已经四处扩散,自己即便不说,李靖行也会知晓的。 与其让他从别处听到,还不如自己说出来,还能把握住分寸。 她便一咬牙,张嘴道:“京城起了个流言,说是武王与少奶奶有私情……” 李靖行眼睛圆瞪,不待听完立刻道:“这是什么鬼话?怎么会有这种流言?” 绯红苦笑道:“奴婢自然知道这消息是假的,但如今满京城都在传,少爷、少奶奶还是快点拿个主意吧。” 千柔已是脸色如纸,心乱如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自己倒是问心无愧,但这个时代,对女子有太多的苛责。 这是一个讲究三从四德的时代,这里的女子,除了自己的夫君之外,跟旁的男人多说几句话都得惹出闲话。 这样的消息传出来,自己的名声可算是被玷污了。 偏偏,她没有任何法子,只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李靖行正怒火滔天,回头见千柔面色苍白,自是心疼不已,忙安慰道:“柔儿,你一向是个心宽的,如今怎么钻牛角尖了?旁人胡说八道由着他,只要我信你,只要我们夫妻情浓就成了。”一面说,一面走到千柔身边,将她的手握住了。 绯红是个有眼色的,见状连忙欠身退下,留他们夫妻说话儿。 见她去了,李靖行再去顾忌,立时就将千柔揽在怀中,大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如哄孩子一般哄着。 千柔这才慢慢回神,靠在他胸口,闭眼道:“一回来就不得安生,夫君,我好累。” 李靖行叹气,拥着她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千柔心情缓和了些,仰头凝睇着李靖行,缓缓道:“夫君,我对武王的确无心,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李靖行迟疑了一下,才道:“我当然清楚,但武王似乎不是这么想的。柔儿,之前他突然在桃花村出现,为的,便是见你吧?” 千柔听了张了张嘴,想回答,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李靖行见她迟疑,便道:“罢了,之前我就说过,我相信你,你不愿意说,我不问就是。” 千柔忙道:“之前我不说,是不想让夫君为这事烦心,如今形势不同了,我自当跟夫君交代清楚,不会有一丝隐瞒。”她叹气,凝神理了一下思绪,将事情娓娓道来。 李靖行这才得知,原来几年前千柔去武王府探望千姝时,竟然被千姝算计了。 这才得知,原来武王确实对千柔有意,甚至连上位之后,皇后之位都肯许出来。 听完了千柔的讲述,李靖行一颗心酸酸软软的,又带着几分激动,忍不住道:“柔儿,武王的恋慕,武王许的名分,你都不在乎,你真的爱我入骨,视我如生命。” 千柔坦然道:“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爱的是谁,他如何,跟我有什么关系?夫君,我知道,你知道武王的心思后,心里难免会不舒服,但你要记得,我心里只有你罢了,风雨来时,咱们夫妻该一起面对。” 李靖行颔首道:“我知道,柔儿,不要怕,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千柔颔首,抬手抱紧他。 一直以来,自己并没有将心底所有的秘密尽数告诉眼前这个男人。 但风雨来时,他仍是坚定不移站在自己这边,不但没有半点苛责,还尽心安慰自己,给自己依靠的臂膀。 一起走过的岁月,使彼此情意绵长。如今的他们,不止是爱对方,彼此心间,更有信任和心心相印的默契。 未来无法预料,但他温和的话语,坚定不移的决心,给了她一丝慰藉,让她知道,尘世风雨再多,终究有一个人会在自己身边,陪自己一起面对,对自己不离不弃。 夫妻两人敞开心怀并无隔阂,外面的流言却越演越烈,无法平息。 是夜,武王府。 书房里灯火通明,武王阴着脸在屋里里来回踱步,五内俱焚。 书房右侧坐着一个黑衣男子,被他的步子晃得头晕,却不敢吐槽,只劝道:“王爷,事已至此,您就算急也没用,还是快点想法子,将自己摘出来吧。” 这黑衣男子名唤高祈瑞,是武王奶娘的儿子,与武王有过命的交情。 武王这时却含怒瞪他,拂袖道:“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将自己摘出来?此事最无辜的,是佳禾郡主呀。” 他叹气,眉眼间俱是阴霾之色,语气中却带着深深的懊恼和怜惜:“佳禾冰清玉洁,却要受我连累,我实在愧对她。哎,今日之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 他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因为他清楚,这种流言突然漫天飞,背后必有蹊跷。 他猜得出,那背后之人是谁,也知道那人想算计的,其实是他,佳禾是受了连累。 高祈瑞听他言语中皆是对佳禾郡主的怜惜,又以“我”自称,全无往昔的镇定自若、威严赫赫,不由得暗自心惊。 他忙稳住心神不敢深想,只是道:“事已至此,且顾眼前,王爷已经打发人四处查探到底是何人散布流言,但据在下揣测,此事查起来千头万绪,只怕难以查清,倒是该想一想如何应对。” 武王早已心乱如麻,闻言皱眉道:“你可有什么主意?” 高祈瑞迟疑片刻,才道:“据在下的拙见,王爷明儿个不妨上折子自辩,说自己绝无此心,再请皇上下旨,捉拿散步流言之人,做足姿态,时日久了,流言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武王摇头道:“不妥,本王若是上折子,秦王必定会跳出来,与本王对嘴。” 经此一事,他恨极了秦王,再不肯以“皇兄”呼之。 高祈瑞还不解其意,皱眉道:“此事与秦王有什么关系?” 武王沉默片刻,才道:“本王对佳禾,确实有不为人知的情愫,不知怎的被秦王知晓了。三年前,他便在父皇面前进谗言,让父皇杀掉佳禾。”说着,便叹了一口气,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高祈瑞听得直发愣,跺脚道:“王爷,你糊涂,怎么能对一个嫁了人的女子生情呢?” 他与武王有生死与共的情分,说话时倒是不必有所顾忌,加上心里焦虑,更是不留情面。 武王自然不会跟他计较,也没心思计较,苦笑道:“本王知道她不能爱,但她是本王今生的劫难,对上她,这颗心自己都没法子掌控。” 高祈瑞听出他言语中的怅惘,又见他一脸的失魂落魄,登时将满腹的不满都咽了下去,只道:“有情也无妨,做戏做足就成了。王爷,如今是非常时刻,您得拿出魄力来。不如还是照之前在下所言,上折子自辩吧。倘若秦王要跳出来,你稳住心神,咬死了自己并无此意,也就是了。” 武王默了一下,才摇头道:“睁着眼睛说瞎话,此事旁人也许干得来,本王干不来。再者,这样拉扯下去,佳禾的名声岂不更糟?” 高祈瑞闻言,很想嚎一嗓子“管她死活呢”,却又不敢,只皱着眉道:“那照王爷之意,该如何行事呢?” 武王登时哑然。 他心里,哪里想得出主意来? 自己是男子,即便有再多的流言也无碍,不过是多个风流名声罢了。 于男人而言,这风流,委实不是什么毛病。 尤其,此事父皇早就知道了,也默许了,更是不足为虑。 但佳禾是女子,被这种事缠上了,如何能安生? 风雨欲来,佳人名声被玷染,偏偏束手无策。 想一想,最近她遭受的风雨,其实都跟自己拖不了干系。 自己只想远远看着她,好好护着她,令她现世安稳,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心愿,总是求而不得呢?为什么害自己之人,要从她入手呢? 这一生,她都没法子洗脱狐媚的名头了吧? 武王想到这里,只觉得无比心痛,抬起手来,一掌拍在桌案上。 一声巨响之后,高祈瑞吓了一跳,侧首看时,发现武王的手已经肿得不像样子。 偏偏,那当事人只是愁眉不展,一副浑然未觉的模样。 高祈瑞登时了然,明白武王对佳禾郡主的情意,已经深到无法预料的地步。 他心中惊惧不已,却又跟武王一般,有无可奈何之感。 武王府风起云涌,气氛如凝滞了一般,秦王府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书房里,秦王摇着手里的酒杯,一扫往日的落寞,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被武王压了三年,如今风水轮流转,总算有了一点转变了。 秦王眸色冷,心里也冷,暗自想,这个时候,老四在做什么呢? 最私密的事被揭露,只怕,他着急的,不会是洗白自己,而是怜惜那佳禾郡主吧? 秦王很清楚,武王看似强势,其实喜欢意气用事,是天生的情种。 当初,对林王妃爱得奋不顾身,为林王妃杀戮几十位姬妾名声尽毁,却无半点悔意。 如今,对佳禾上了心,自然也会时时刻刻处处都以心头好为先,不会顾惜自己半分。 我的好弟弟,好好享受为兄送给你的厚礼吧。 今日之事,只是开始罢了。 为了激你发狂,为了将你扯进尘埃,为兄可得费了不少心思呢。 正笑着想着,陆虎引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进来。 秦王搁下酒杯,摆出和颜悦色的神情,笑着看那男子毕恭毕敬行了礼,才开口道:“方游,你在本王麾下当了几年侍卫,年轻有为,本王却一直冷落你,倒是有些对不住你呢。” 男子听出他有用自己之意,登时又惊又喜,忙哈着腰道:“臣何德何能,竟能得王爷这一声。”顿了一下,又道:“王爷有事只管吩咐,臣必定会全力以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王勾唇,语气很温和:“赴汤蹈火倒不必,眼下有一桩事,你倒是能办,倘若办好了,以后你就是本王的心腹,是本王最大的功臣。”方游连忙又表了忠心,又让秦王有事只管吩咐。 秦王这才道:“此事倒也不难,我听说,你的堂妹,嫁给定国侯为贵妾。你让人将她请回家,将本王说的话转述给她知晓,事情便妥当了。”说着便一笑,细细嘱咐了一番。 方游先是一愣,其后却连连点头,应承下来。 身为男儿,搏的是封妻荫子、光宗耀祖,至于旁的,根本就不必放在心上。 秦王又看着他,嘱咐道:“嗯,此事需得秘密办妥,若有泄露,坏了本王大事,本王必定唯你是问。” 方游连忙跪下,连称不敢,又表了一番忠心,才起身告退。 待他去后,秦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眸中几缕算计,胸有成竹,唇边一抹笑容,冷厉冰寒。 是夜,因为心里有事挂着,千柔与李靖行都没睡好,次日醒来,眼底都有青印。 两人也顾不得旁的,草草梳洗了,便唤过明岩,问外面的情况。 明岩愁眉苦脸,却不敢扯谎,只能如实回道:“如今满京城都在议论武王和少奶奶的事,简直都要传疯了,且越传越不堪,少奶奶的清白名声被带累得不成样子。” 千柔、李靖行听了,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李靖行笑了一下,看着千柔道:“娘子,你可有什么想要添置的?告诉夫君,咱们上街去添置。”众人都张大了嘴,连千柔也不例外。 李靖行便解释道:“旁人的嘴没法子管,但咱们可以出去溜达,证明咱们夫妻情比金坚。只要咱们一直恩恩爱爱,那些流言自然就散了。” 千柔这才会意,眼睛一亮,颔首道:“有道理。” 没法子可想时,这不失为一条计策。 李靖行又道:“娘子,我知道你素来不爱做戏,但如今是非常时期,不得不为之。再者,也算不得做戏,咱们本来感情就好,你就勉为其难,随我出去走一趟吧。” 千柔目中俱是感动之色,微笑道:“夫君不必解释,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我们即刻就动身吧。唔,不能就这么去,得打扮得漂漂亮亮才行。”说着,忙唤过妙音,让她将自己不爱用的胭脂水粉都寻来,自己有用处。 半个时辰后,两辆马车从新住处出发了。 今天是个艳阳天,春风和煦,逛街再好不过了。 他们直接去了安平街的金瑜楼。 说起来,这银楼是京城最有名气的,当初他们新婚时来过一次,当时还跟明惠郡主起了一场冲突。 那时,他们才刚刚相爱,正蜜里调油,明惠的封号还没丢。 如今回想起来,倒是有恍如隔世之感。 马车在金瑜楼前停下,李靖行先从里头出来。 李靖行当初是京城有名的纨绔,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 他这一露面,登时就被人认了出来。 众人愣了愣,旋即就跟打了鸡血一般,激动起来。 哎呦,这位主儿,可是那佳禾郡主的夫君呢。 啧啧,佳禾郡主可是京城的红人呐,前几年又是唱《精忠报国》,又是赢得满城添妆的荣耀,又是赈雪灾,又是帮玉欣公主筹办善心堂。 风头出尽后,她悄无声息离开京城了。 如今乍然归来,才回来没几天,就闹出跟武王有私情的劲爆消息。 出了这种事,怎么李靖行这个做夫君的还敢出门呢?他不怕自己被众人好奇的眼光弄疯,被众人的口水淹没吗? 在众人探究好奇的注视下,旋即便看到马车帘子后探出一只手来,搭在了李靖行手上。 手指纤纤,手腕上带着碧色的玉镯,愈发显得肌肤赛雪。 周围喧嚣微顿。 而后,里头那女子款款步出来,一身紫色锦缎襦裙,长发绾起,堆乌砌云,鬓上簪着几只玉钗,另有一枚凤凰展翅的金钗,垂下长长的流苏,末端是颗南珠,正映在眉心。 光华流转,衬得其人眉色浓艳,容色姣好,气质华贵。 众人看得分明,不由得一愣。 就见李靖行牵着她,含笑道:“娘子,我们进去吧。” 那女子颔首,笑眯眯的应了。微风拂过,带起她鬓边碎发。 李靖行立刻抬手,给她抿了鬓发,动作熟稔无比。 那女子也不道谢,只看着李靖行勾唇微笑,亲昵地说了句什么,李靖行便也笑了起来。 随后,两人目不斜视,直接并肩走进金瑜楼。 众人登时炸开了锅,已经猜出来,那女子必定就是佳禾郡主了。 之前她就名满京城,如今,因为与武王不得不说的秘密,更是红得发紫。 有人就小声道:“想不到,佳禾郡主还敢出来走动。” 立时又有个人回嘴道:“为什么不敢出来走动?反正不管旁人怎么说,在我心里,佳禾郡主是好人,不可能做出苟合的事来。” 这个人,却是住在京郊的,几年前雪灾时,受过千柔的恩惠。 立时有人反唇相,小声道:“是好人又怎么样?她嫁的不过是个纨绔,那一位主儿却是人上人,长得出色,能力出众,地位尊崇,啧啧,只要眼睛没瞎,必定知道该跟谁好,跟着谁有前途……” 众人你说我驳,说什么的都有,谁也不服谁,吵翻了天。 金瑜楼里,掌柜正在迎来送往,见有客到,不由得愣住了。 巧得很,当年他们跟明惠起冲突那次,就是这个掌柜服务的。 一别数年,当年的小伙计已经成了掌柜。 那一次,两个女子斗气,他一共卖了几千两银子的首饰,自然印象深刻。 他发怔的当口,李靖行已经开口道:“掌柜,我带娘子来买首饰,先将你们这里上等的玉簪拿来瞧一瞧。” 掌柜忙应了,笑着道:“请公子稍等。”顿了一下,又问道:“楼上有雅间,李公子和郡主是否要上去坐一坐?” 男子也有一颗八卦心,这掌柜立时就拍板了,亲自来伺候这一对夫妻。 这金瑜楼因为客流量大,二楼是雅间,供贵客们品茗聊天,细细挑选首饰。 一楼则设计成茶楼散座的模式,桌子上也摆了茶点,十分周到。 李靖行摇头道:“不必了,我们时间挺赶的,先挑几样首饰再说。” 他们这次出来,为的是表明夫妻恩爱和顺,倒是不必避人。 相反,越多人瞧见越好呢。 当下,李靖行牵着千柔,就在一楼厅里寻了两个空位坐下,又亲自给千柔斟茶,递了过来。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金瑜楼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处在风浪尖的佳禾郡主和夫君一起出来了。 登时引起了轰动,所有人都跑出来瞧。上至买首饰的贵妇、贵女,下至伙计小厮,都哗啦啦钻出来了。 今儿个,金瑜楼的生意,本就比往日好。 因为近来起了这个流言,贵妇、贵女们都跟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本就三三两两约定了,来这里买首饰顺便八卦。 估摸着,这时楼里一共有上百人吧。 没成想,那引起风波的主角,竟然出来走动了,还是夫妻两个一起出来。 这样的机会,只怕千载难逢。 众人也不干别的,目光都直勾勾盯着李靖行和千柔,也没发出喧闹声。偶尔有声音,也是压得极低,小心翼翼交头接耳。 这景象,颇有几分诡异。 不一时,这消息迅速传到外面,在各家各户扩散开来。 李靖行和千柔却是神色自若说笑,等那掌柜将首饰拿了来,两人一时拿起这个簪子,细语几句,一时李靖行走到千柔身后,给她插上簪子比划一番,又歪着头点评,旁如无人一般干着自己的事。 亮丽的珠宝天生对女人有吸引力,不是有句俗话嘛,说是“女人衣柜里永远缺少一件合适的衣服”。在首饰方面,也是一样的道理。 故而此刻千柔纵然心里沉甸甸的,但见了好看的饰物,还是起了喜爱之心,露出了笑容。 这笑容落在那些贵妇眼里,令她们一窒。 怎么这种时刻,这个女子还笑得出来呢?难道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声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吗? 再看李靖行,一直温柔看着她,目光似能掐出水来一般。 众人心中不由自主涌起一种念头——这对夫妻真恩爱,真特立独行,真沉得住气! 顶着众人猜疑的目光,千柔挑了两支合心意的簪子,笑向掌柜道:“簪子就买这两支,将你们的镯子拿来瞧一瞧。” 掌柜正在偷瞄千柔,暗自在心里品评,嗯,长得也不算绝色,怎么就入了武王的眼呢? 掌柜心里,已经信了武王与她有私的流言。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自身是男人,觉得男人都有“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的情结。 听得千柔说话,愣了一下才回神,忙不迭应了下来。 千柔这才喝了一口茶,向李靖行道:“这里的茶倒是不差,夫君你尝一尝。” 李靖行笑着点头:“难得出来,今儿个多买几样东西吧。” 两人随口聊天,仿佛万事不萦于怀一般。 这时,却有个装扮不俗的夫人走上前来,欠身行了礼道:“佳禾郡主好定力。” 千柔朝她瞄了一眼,见那夫人装扮雍容,气质华美,身边两个侍女皆是不俗,显然非一般人家女眷。 只是,这人面容陌生,却是不知是敌是友。 因不知她的身份,也不好还礼,千柔便只站起身来,淡淡笑道:“夫人过奖了。”顿了一下,又问道:“我与夫人素未谋面,不知夫人是哪家的?” 那夫人听了,脸上隐约透出骄傲之色来,扬着头道:“我夫家姓夏。” 千柔见状诧异极了,心想:“姓夏的人多了去,我知道你是哪根葱哪根蒜。”便回道:“哦,我不认识。” 那夫人脸色微变,顿了一下正色道:“我夫君是镇南王府的三公子。” 千柔恍然明白过来,淡淡笑道:“原来你是明惠的嫂子呀,唔,我说错了,听说明惠封号被夺,如今应该唤一声夏小姐才对。” 那夫人登时面皮紫涨,一股热血涌上上头,再难维持雍容庄重,虽笑着,却控制不住面皮,感觉面皮一个劲地抖动。 她在心里恨恨想,小姑子封号被夺,全是眼前这女子闹出来的,偏她还笑得这么开怀,提起来,也是淡淡的语气,真让人恼怒。 昔日的明惠郡主夏云霞,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当初夏云霞大闹千柔、李靖行办的宴席,被武王指着鼻子骂,被当时的李小姐,如今安王府的世子妃甩了巴掌,最后连封号都丢了,可谓丢尽了脸面。 那之后,夏云霞就一直待在家里没出门,也没嫁出去。 提亲的不是没有,但都是些歪瓜裂枣,镇南王夫妇哪里看得上。 权衡之下,倒是宁愿将她留在家里当老姑娘算了。 因为这个小姑子,夏家饱受众人白眼,刚开始一两年甚至不敢多出门。直到这几年,才渐渐消停了些。 夏三夫人未嫁时,与夏云霞就是闺中好友,且跟她心思一般,都对京中第一美男蒋毓有一份特殊的倾慕之情。 嫁过门之后,与夏云霞闲谈,得知蒋毓独恋千柔,夏三夫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加上夏家因为千柔名誉受损,令她对千柔生出了恨意。 如今,眼见得千柔流言缠身,还与夫君言笑晏晏,夏三夫人自是看不过眼,就走上来出头了。 听得千柔以冷淡的口吻提起小姑子,她只觉得格外刺耳,缓了一缓才道:“家中小姑子当初不懂事,得罪了郡主,被武……呃,才没了封号。” 她本想直接说当初武王为千柔出头之事,讥讽几句,却又不敢。 近年来武王的风头太劲,早已是太子的内定人选。 即便将来此事成不了,武王也是皇子,皇室威严,容不得人亵渎。 她勾着唇,如连珠炮一般道:“说起来,郡主这几年一直风光得意,盛名在外,极受男人追捧呢。就我所知的男子里,提起郡主,十个里头,总有八个会说仰慕至极呢。” 她这话看似夸赞千柔,却用“追捧”二字,这是将千柔与青楼女子和戏子相提并论了。 一般来说,人们只会追捧花魁头牌、追捧戏子,真正的名门贵女是不需要男人追捧的。 千柔收了笑容,看着她不说话。 李靖行目光却冷下来,盯着夏三夫人,目光似能噬人一般。 夏三夫人不闪不避,唇边一抹淡淡笑容,心里想,既然出手了,就不必再扭捏了。 反正镇南王府与这女子是死对头,若是借由这次契机,将这佳禾打落尘埃,令她颜面尽失,再好不过。 千柔仍旧静静站着,并不忸怩避让,不卑不亢,而是静静迎着夏三夫人,和她对峙。 那澄净的眼眸波澜不惊,似要看穿她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在那样的目光下,夏三夫人不知怎的,骤然生出一抹不详感来。 正惊疑不定,却听得千柔出声,淡淡道:“关我什么事?关你什么事?” 这是什么意思? 夏三夫人愕然,满面疑惑之色。 李靖行却会过意来,扬唇道:“娘子说的是,娘子的确有美名,被不少人夸赞,但那又如何呢?娘子素来淡泊,冰清玉洁,从没将这些放在心上。即便有人暗中倾慕娘子又如何?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与娘子有什么关系呢?” 李靖行又冷冷看了夏三夫人一眼,转而道:“这事情,与夫人有什么干系?夫人站出来说酸话,是想玷污我娘子的名声,还是想出风头?” 夏三夫人霎时脸绷得铁紧,看着他们夫妻,气得说不出话来。 自己费尽了心思搜罗了一番话,不成想,千柔竟只回了十个字。 字字千钧重,掷地有声。 旋即,她夫君就站出来,将她的话延展开来。 两人之间,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 看来,今儿个自己不但没打击到她,还给了她澄清的机会。 要不是自己跳出来,他们也没机会说这些了。 夏三夫人意识到这一点,呕得要吐血。 这时,千柔却勾唇浅笑,又冲她道:“刚才夏三夫人说,见过的男人里,十个里头,总有八个赞我,这话真不真且不论,但三夫人倒是交游广阔,啧啧,三夫人容色不俗,才该受众人追捧才是。” “噗!”“咳!”“嗤!” 连续几下高低不同的声音传来。 这是围观的人听了千柔的话,忍不住发出的声响。 夏三夫人心抽抽,不由得大怒起来,指着千柔道:“郡主这是什么话?我素来循规蹈矩,何尝有过半点逾越之处?郡主无端污我名声,往我身上泼脏水,良心何安?” 千柔冷笑:“你这话问得好呀,我又何尝有半点逾越之处?你跳出来胡扯,良心何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夫人不明白吗?” 李靖行立刻道:“不是不明白,不过是存心污蔑罢了。” 他目光一转,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才接口道:“苍天有眼,世事轮回报应不爽。我娘子十五岁嫁我,为我生儿育女,与我夫妻恩爱,性情淡泊冰清玉洁,话也不肯跟旁的男子多说。她确实心怀大义,遇雪灾时舍自己的嫁妆活人无数,为善心堂殚精竭虑。若有往我娘子身上泼脏水,胡说八道的,活着必会遭报应,死了也要下十八层地狱!” 这番话说得郑重其事,蕴着百折不回的坚决,昭显出他心里,到底有多相信妻子,多重视妻子。 夏三夫人脸色白了又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众人先是一愣,等回过神来,目光凝在千柔、李靖行身上,都窃窃私语起来。 “李二公子很相信佳禾郡主呢。” “是呀,佳禾名声向来好,怎么会跟人有私情呢?” “肯定弄错了。” 也有人不信,撇嘴道:“别是打肿脸充胖子吧?” “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说不定,李公子头上早就绿了。” 风向素来是两边倒的,真相难以探究,众人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揣测,拿这当一场好戏看。 ------题外话------ 看书103103秀才投了4张月票 华丽妖族秀才投了2张月票 158**1598解元送了5颗钻石 天桃中学秀才投了1张月票 132**5491秀才投了2张月票 光明亮秀才投了4张月票 谢谢亲们鼎力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爱你们,么么哒 081 巧舌如簧 夏三夫人脸色变幻莫测,对这情形有些措手不及。 她站出来,本是为了讥讽千柔,如今,却让千柔趁机辩白了一番,且千柔言语锋利,将自己也扯进去了。 自己分辩几句,引来这个女子更多的话,偏偏字字句句都在理,令人无力反驳。 众人的眼光热辣辣的,现在不止在看千柔,也在看自己了。 这感觉,真是太让人心烦,让人如鲠在怀。 她心思急转,正欲张口挽回,令风向倒向自己,突然听得有个女子喊:“顾姐姐。” 这却是在喊千柔。 这声音清脆娇嫩,拂过几年的流年,带着熟悉之感。 千柔惊喜抬眸,果然见林梦瑶带着笑容,越众朝自己走来,身侧随了个穿着青色衣衫的男子,却是尹青云。 林梦瑶一身水红色锦缎宫装,云鬓高挽,俨然一副贵妇打扮。 一别经年,再相见时,却是如斯情景。 千柔心中微叹,但见林梦瑶笑得真诚,明白她并没有跟自己生分的心思。 千柔便露出笑容,朝前赶了几步,握住林梦瑶的手,感慨道:“几年不见,妹妹已为人妻,出落得越发标志了。” 林梦瑶歪着头打量她,温声道:“姐姐自己容色倒是出落得更好了,何苦打趣我呢?”顿了一下,又问:“姐姐在信里说,已有一女一子,今儿个可带来了?” 千柔摇头:“孩子喜欢闹腾,让他们留在家里厮混倒省心些。”又瞧着林梦瑶,带笑问道:“你的孩子带来了吗?长得挺好吧?” 林梦瑶与尹青云成婚后,感情甚笃,连生了两个儿子,日子颇为美满。 林梦瑶答道:“孩子没带来,长倒是长得好,就是太皮实了,闹得我头晕。” 两人旁若无人一般寒暄,周围围观众人的脸却都绿了。 到底怎么回事?都等着看大戏呢,怎么就突然变了画风呢? 尤其那些贵妇人,一个个在心里吐糟,我腿都站软了,就给我们瞧这个? 这时,夏三夫人总算缓了过来,走上来朝两个握着手寒暄的女子冷笑。 旋即,她将目光落在林梦瑶身上,欠身道:“尹夫人,好久不见。” 她与林梦瑶年纪差不多,彼此自是相识的,有几分交情。 林梦瑶回了一礼,神色淡然。 夏三夫人神态自若,不疾不徐的道:“尹夫人与佳禾郡主感情似乎挺不错,不知尹夫人可曾听说了京中的一桩奇事?” 她说得隐晦,实则指的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林梦瑶淡笑道:“我听说的事儿多了去了,不知你指的是哪一桩。” 夏三夫人见她故意装傻,不由得一滞,缓了缓才只得直接道:“就是关于佳禾郡主的流言,说起来,这桩事儿的两个人,跟尹夫人有莫大的关系呢。” 顿了一下,斜斜看了千柔一眼,又意有所指的道:“虽说男人少有长情的,但若不被人撩拨,绝不会轻易就变心。如今这种情势,旁的都罢了,我心底,很为一个人伤心呢。” 她这番话,不乏挑拨之意。 仙逝的林王妃,乃是林梦瑶的姐姐。 当初,武王对林王妃感情之深厚,令人侧目。 如今,满京城都在传,武王恋慕佳禾郡主,显然,林王妃已然成了昨日黄花。 今昔对比,九泉之下的林王妃若有知觉,只怕要为武王变心悲痛欲绝。 身为林王妃的姊妹,如何还跟林王妃的情敌言笑晏晏? 夏三夫人就是想引导林梦瑶,让她意识到,眼前的佳禾,是她姐姐的对手,令林梦瑶对千柔生出恨意,若是跟千柔翻脸那就更好了。 众人听了这番话,有知道林梦瑶身份的,都神情微妙起来,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林梦瑶,看她如何应对。 却见林梦瑶神色转冷,眸色锐利看向夏三夫人,拂袖道:“夏三夫人,你这么贱,你家里的人知道吗?”夏三夫人闻言一僵,脸乍红乍白,竭力维持端庄:“尹夫人如何恶言伤人?” 林梦瑶冷笑:“你自己不要脸,我何必给你留脸面?你刚才含沙射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听得很清楚。” 她说着,放开千柔的手,转而朝夏三夫人走了两步,在她面前站定,逼视着她,声音中透着鄙夷不屑:“你不就是想说,近来京城有起子嘴碎的小人,编了些话,往我顾姐姐和武王身上泼脏水吗?你既然跳出来了,跟个跳梁小丑似的,为什么不敢将话说全呢?你没那个胆量,却又来挑拨,真是可笑至极。” 众人吃惊地看着林梦瑶——众目睽睽之下,她可真敢说! 因为事涉武王,这桩事虽然点燃了大家八卦的热情,但大家都是悄悄议论,提到武王时更是遮遮掩掩,以“那位爷”呼之。 如今,林梦瑶这般,却是开了先例了。 众人却不知道林梦瑶的心思。 她虽然性格爽快,却不鲁莽,出嫁后当了主母,为人行事更加老练。 如今她言语锋利,为的是将事情拿到台面上来,直接掰扯清楚。 她将夏三夫人说得脸皮紫涨,脆声道:“我与顾姐姐相识已有几年,虽然见面的时候不多,但对彼此的性情最了解不过。当初顾姐姐待嫁之身,以《精忠报国》名显,皇上下旨召她进宫,曾许以武王侧妃之位,但当时顾姐姐并没有应,而是回答说已经定亲了。皇上见她为人至诚,不但没有强人所难,还赞不绝口,格外开恩给顾姐姐、李二公子赐了婚。” 还有这种事? 众人面面相觑,满面震惊。 这桩旧事,少有人得知。 林梦瑶与千柔亲近,闺阁之中,倒是听千柔说起过。 如今林梦瑶娓娓道来,众人眸色不自觉亮起来,屏息凝神盯着林梦瑶,唯恐听漏了。 千柔见林梦瑶坚定站在自己这边,心中温暖,嗓子眼辣辣的。 人生在世,能有这样的挚友,实乃幸事。 这时,林梦瑶斜睨着夏三夫人,又道:“当日机会就在眼前,顾姐姐毫无贪恋之心,如今倒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跟武王勾搭吗?这等事,若有人肯信,也忒没脑子忒蠢了。” 夏三夫人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显然是在说自己没脑子,不由得气疯了,冷笑道:“尹夫人为朋友两肋插刀,却将自己的亲姐姐抛在脑后,这做派,倒叫我开眼了。哼,圣人说得好,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尹夫人又不是当事人,有什么资格下断言?” 林梦瑶毫不退让,立刻就回嘴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我虽不是当事人,但我是顾姐姐的挚友,是武王的小姨子,如何就不能下断言?我难道还比不得你名正言顺吗?” 夏三夫人满目怒色,却又无言以对。 论起来,自然是林梦瑶更够资格一些,自己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林梦瑶哪里会等她回嘴,如连珠炮一般道:“我顾姐姐虽不是天姿国色,但确实心怀大义,是万里挑一的奇女子。此事武王是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也不好评说,但顾姐姐的性情,我却是一清二楚。顾姐姐将权势看得很淡,婚前就婉拒了武王侧妃的名头,婚后与夫君情意绵绵,更不可能有二心。” “顾姐姐为了过安生日子,去了江南别居,到头来,还是有人往她身上泼脏水。我能力薄,难以堵住众人的嘴,只能用自己想得到的方式护她了。” 众人闻言都一愣,又都十分好奇,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就见林梦瑶将目光投到尹青云身上,神色缓和了几分,微笑道:“夫君,我有一事要求你,你肯应允吗?” 尹青云脸上皆是宠溺之意,立刻就道:“夫妻之间,说什么求不求的?夫人有话只管说,为夫无不从命。” “那就好,”林梦瑶唇边弧度转冷,一字字的道,“有的人眼盲心黑,欺辱我顾姐姐,说我顾姐姐的坏话,当我顾姐姐好欺负,当我是死人吗?你给我听着:待会儿就通告尹家上下,往后谁再敢胡说八道欺负顾姐姐、往她身上泼脏水,除非他家人不生病,不然,病死了也不许为他们诊治!” 她这话可没有半点夸张。 尹青云乃尹家下一代的家主,自然有权利掌控整个家族。 今儿个她特意出现,为的就是给千柔撑腰。 京中流言四起,林梦瑶自然也有所耳闻。 得知这消息后,她第一个反应是不信,第二个反应,是担心千柔。 林梦瑶很清楚,对于女人来说,起了这种流言,名誉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心里着急得很,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出法子来。 今儿个,她本扯着尹青云,想去探望千柔,安慰一番,却听得满大街都在传,佳禾携着夫君,进了金瑜楼。 紧赶慢赶过来了,遇上了出格的夏三夫人,林梦瑶哪里按捺得住,立时火力全开,将夏三夫人打得没有还嘴之力。 如今,她开口说了这番话,心甘情愿,真心实意,绝没有半点虚妄。 千柔于她,不止是挚友,更是让她心悦诚服、尊敬喜爱之人。 林梦瑶的话一说完,尹青云毫不迟疑,立刻大声道:“夫人此言有理,为夫自当遵从。”顿了一下,又道:“不止尹家上下,但凡是我的弟子,也得守这条规矩。” 众人目瞪口呆——这威胁,可谓史无前例,但没有人敢轻视。 尹家世代行医,家学渊源,俨然是大燕杏林界的领军人物。 至于尹青云,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尹家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被赞是百年一遇的医学奇才。 坊间传闻,尹青云的医术,已经胜过不少御医,假以时日,必定会是大燕最出色的大夫。 更勿论,他还能说会道,为人风趣,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得罪了他,真没好日子过。 另外,几年前筹建的女子医馆,尹青云是授课夫子之一。 如今,最早那一批女子已经学业有成,在京城各医馆单独劈了屋子,专给女子看病,广受好评。但凡家中女子生产,也必定要请那些女大夫坐镇,渐成习惯。 山不转水转,这个世上,人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大夫了。 没准哪天自己就病得快死了,或是家里有人生孩子,那时可就要看人家脸色了。 众人心思转了一转,都想,为了说点闲话,得罪尹青云这尊大佛,这买卖,还真不划算。 风向立时就倒了。 无论众人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正经起来,目光也少了几分探究。 千柔却是眸中有泪,看着林梦瑶、尹青云,叹息道:“你们夫妻如此待我,我真不知该如何回报。” 李靖行也一脸感动,朝林梦瑶、尹青云夫妻深深鞠躬,接口道:“多谢两位施加援手。” 尹青云忙笑道:“两位不必客气,佳禾郡主的言行举止,我甚是仰慕敬服。我自己没她那样的能力,倒是很愿意为她略尽绵力。如今内人出了这主意,甚合我的心意。” 林梦瑶眉头一挑,俏声道:“夫君,你说话可得小心,你说自己仰慕顾姐姐,回头说不定会有人往你跟顾姐姐身上泼脏水,编出你们有私的故事呢。” 她说这番话,也是有用意的。 尹青云与她夫妻恩爱,倒有几分默契,立时就明白她的意思,扬着唇道:“我心思坦荡,不怕人说,佳禾郡主更是冰清玉洁,从未有半点逾越之举。若有人胡乱攀扯,无耻下流,被我知道了,必定不会跟他客气,要直接给他几巴掌。” 夫妻两个一唱一和,将自己坚定不移站在千柔这边的立场表露无遗。 林梦瑶这才觉得如意了,回头看向夏三夫人,勾唇冷笑道:“昔日明惠郡主,哦,应该称夏小姐才是。夏小姐心怀不轨,想往我顾姐姐身上泼脏水,落了个封号被夺的下场。如今,夏三夫人出来攀扯,今日之后,只怕也会在京城成名,名声扫地。” 顿了一下,又道:“姑嫂是一丘之貉,果然应了那一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随着她这番话,夏三夫人脸上血色尽失,脑中一片空白。 她来不及想林梦瑶为何敢跟自己这个镇南王府的儿媳叫板,只忧心忡忡自己的处境。 自己今儿个,可算是将佳禾、武王、林梦瑶这几个人得罪干净了。 佳禾还好说,不过是空有封号罢了,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但林梦瑶,身后可是有尹家的,又是大将军之女,身份贵重,不能不顾及几分。 最可怕的,却是武王了。 那个男人有多狠,全天下的人都见识了。惹了他,得罪了他,自己能有好果子吃吗? 夏三夫人想着,心底万分懊恼,觉得今儿个太莽撞,太失策了。 若这世上有后悔药吃,她一定不会站出来。 虽然李靖行和佳禾卿卿我我的模样很刺眼,虽然自己对佳禾有深浓的嫉恨,但并不是不能忍。 若是忍下来,他们如何且不用管,自己必定不会这样难堪。 夏三夫人想着,脑海一片空白。 她不敢再放肆,暗暗掐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勉强笑道:“今日小妇人的确多舌了,但这流言非我起头,我也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我自觉得,自己并没有多大的错处,尹夫人何必对我恶言相向?” 话音一落,千柔立时就道:“你的意思是,还有很多人在传我的闲话吗?” 夏三夫人翻眼,心想,这不废话吗?如今你跟武王的事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众人茶余饭后必定会谈起的话题。 想归想,但话不能这么说。 她便保持着笑容,颔首道:“有很多。” 林梦瑶便“哦”了一声,抬眸四下一望,随意将目光落在一人身上,问道:“夏三夫人所指的,必定是你了?” 那人慌忙摆手:“不关我的事,我就是个看热闹的。”说完,忙挤到众人身后,一溜烟跑了。 开玩笑,这可是尹大夫的夫人,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位佛爷。 林梦瑶便瞄了夏三夫人一眼,淡淡笑道:“听你话中之意,必定是你的朋友吧?” 不等夏三夫人回答,便抬眸继续四处望,见近前站着几个跟夏三夫人交好的贵妇,便将视线落在那里,含笑道:“我知道,你们几位都是三夫人的好友,黄夫人,是你吗?” 顿了一下,凤眸中流露出一抹寒意,又问:“刘二夫人,是你吗?史太太,是你吗?” 众人听她一直问“是你吗”,都不由得抽了抽嘴,不约而同想,这位尹夫人真是个奇才,什么都敢问,什么都敢说。 那几位被点名的夫人却是花容尽失,面面相觑。 等回过神来,黄夫人立刻义正言辞的道:“回尹夫人,此事与我无关,全是夏三夫人自说自话。” 她斜斜看夏三夫人一眼,声音冷厉下来:“之前瞧你还算规矩,才跟你来往,今儿个才知道,你不过是个小人罢了。从今以后,我再不会与你来往,我们绝交!” 夏三夫人黑眸中射出愤怒的光芒,却不敢跳出来反驳她的话。 今儿个,自己已经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若是直接说这些贵妇也都参与了说闲话,将她也拉下水,得罪更多的人,自己的日子必定更惨。 刘二夫人紧随其后,忙也道:“佳禾郡主赈雪灾、开善堂,美名天下知。我心底一直信她冰清玉洁,十分敬佩她的为人。夏三夫人,你竟敢颠倒黑白,往佳禾身上泼脏水,我要跟你绝交,从今往后,有你没我!” 史太太忙也表了态,骂夏三夫人居心叵测,表明自己今后定然不与她来往的决心。 众夫人又不傻,哪里肯承认自己参与说闲话。 若承认了,一个多舌的恶名就落在身上不说,还会给自己招来祸患。 武王就不论了,眼前就有个得罪不起的林梦瑶。 趋利避害,本是人的天性。 何况,她们跟夏三夫人只是熟识罢了,并没有深厚的感情。 权衡之下,大家都知道该怎么选。 夏三夫人瞪大眼睛,哆嗦着唇,说不出话来。 她今儿个出来挑衅,是想看着千柔从高高的云端跌落,看着她名誉尽毁、痛恨恐惧却无能为力。 那种场景,必定很解气很爽。 到头来,佳禾仍旧好好站着,自己倒是被千夫所指、众叛亲离了。 她准备看顾千柔的好戏,结果到头来没看着,自己倒是给众人演了场好戏。 她不敢将林梦瑶得罪死,便将目光投在千柔身上,歇斯底里尖叫道:“我不跟你们对嘴,且冷眼看着,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心有顾忌,即便放狠话,她也不敢说得太放肆。 千柔冷笑,不与她对视,也不答她的话,转头看向林梦瑶,温声道:“今儿个突然相遇,我挺欢喜的,妹妹维护我,更是让我感动感激,只是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不能久叙,我与夫君就此告辞,来日我们再聚。” 该做的戏已经做完了,实在没必要留下来。 被众人如看戏一般围观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林梦瑶一听甚合心意,点头道:“姐姐说得好,来日我们再聚。” 她也有儿子要照顾,不可能在外面久留。 众目睽睽之下,李靖行唤过早已看呆的掌柜,施施然拿银子结了账,将首饰递给丫鬟拿着。 旋即,千柔、林梦瑶从容道了别,携着各自的夫君扬长而去。 灰头土脸的夏三夫人见状,也默然离开了。 楼里静了一静,众人重新交头接耳起来。 这个道:“尹夫人说了,佳禾郡主当初没有贪慕武王侧妃之位,可见私情一事是胡扯。” 那个道:“李二公子与佳禾,看起来真的很恩爱,流言不足为信。” 另一个道:“佳禾确实有善心,心怀天下,看起来不像水性杨花之人。” 纵然心底有一丝疑虑,此刻他们也只能都闷在心里,不敢臆断,更不敢如之前那般,绘声绘色谈两人如何苟且了。 金瑜楼发生的种种,很快就传了开来。 半日时间,风向就变了。 议论来议论去,最后大家众口一词,都觉得,千柔是清白的。 毕竟,佳禾拒绝过武王侧妃的荣耀,不可能下贱到嫁了人之后,再去吃回头草。 再者,她与李靖行很恩爱,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情意,实在看不出有半点隔阂。 另外,在百姓心目中,佳禾的声誉一直很不错。事情刚出来时,虽也有人说她的好话,无奈男女之事太有吸引力,将那些声音盖下去了。 如今有了金瑜楼之事,说佳禾心善人品好的声音便渐渐占了上风。 至于武王的心思,咳咳,实在不好说呀。 毕竟,如佳禾这种女子实在少见,暗自仰慕她的人不在少数。 当初宴席上,夏小姐发难,武王站出来维护,那态度,简直将佳禾当成珍宝一般。 再者,武王去江南时,特意去过桃花村是事实。 大家都觉得,林梦瑶的话,倒是最中肯的。 神女必定无心,但那襄王是否有意,咳咳,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是夜,武王府。 武王听完贴身侍卫的汇报,脸色由阴转晴,转过头来,笑向高祈瑞道:“祈瑞,你听到了吗?如今风向已经倒向佳禾,大家都觉得她是无辜的,她的名声有所好转。假以时日,大家更会知道,她确实冰清玉洁,绝无攀附之心。” 高祈瑞黑着脸,揉着额头,苦笑道:“王爷,这值得开心吗?你没听侍卫说,大家都觉得你对佳禾有情吗?佳禾郡主倒是摘出来了,你可还在坑里蹲着呢。” 武王摆手,不以为意道:“只要佳禾无事,本王的名誉,根本算不得什么。再说了,他们说的是事实,本王确实钟情于她。” 高祈瑞无言以对,无力吐糟。 武王也不要他回应,自己在书房里踱着步,冷声道:“镇南王府的人一直跟佳禾做对,来日本王若得势,必定不会跟他们罢休!” 高祈瑞喉头一甜,差点没吐出血来。 自己的名声摘不清,倒是有精力想着怎么给佳禾报仇。 若是形势允许,高祈瑞真想嚎一嗓子:“这货是谁?我不认识他。” 武王再踱几步,勾了勾唇,含着笑容道:“昨儿个一直束手无策,没想到佳禾自己出马破了局。到底是我齐逸峥看上的女子,聪慧绝伦,就是不一般。” 旋即稍稍黯然,叹息道:“听说她与李靖行挑首饰时,眉眼间都是柔情,与夏家那下贱的三夫人对峙时,一句‘关我什么事,关你什么事’,言语锋利得让人无言以对,可惜无缘得见。” 高祈瑞摇摇欲坠,几乎要晕倒。 赞佳禾聪慧,还惋惜没能见到佳禾柔情、冷艳的神情,这种话,众人寄予厚望的王爷怎么说得出口?怎么就能说得这么坦然呢? 此刻的高祈瑞还不知道,武王这样,根本不叫事儿,更大的风波,其实还没开始。 京城的风向,很快就由专门打听消息的明石传到千柔、李靖行耳中。 得知十之八九都认为千柔是无辜的,夫妻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将明石打发走后,千柔又是笑又是叹,含着感激道:“多亏夫君妙计,带我出去走动,对我百般维护才解了我的困境,谢谢夫君。” 李靖行含笑道:“夫妻之间,本就该一起面对风雨,说什么谢不谢呢?” 凝睇着爱妻的容颜,却又凑近她耳边,调笑道:“不过,你若真想谢的话,我倒不反对,但嘴上说一说是不成的,得以身相许,任我为所欲为才行。” 千柔面颊泛起一道红云,低着头悄声道:“只要夫君欢喜,柔儿绝不反对,还会热情伺候你。” 李靖行先是一愣,其后哈哈大笑,明亮的目光如夏日的阳光一般,迸射出火热的光芒:“柔儿,你可真是让我稀罕,是我的珍宝。”语落,已是迫不及待缠着她,缠绵了一番,心底欢喜又得意。 眼前的小娇妻,不止聪慧,不止是贤妻良母,还知情识趣。 身为男人,能拥有这样的妙人儿,此生更有何憾复有何求? 两人恩爱情浓,丝毫没有被这次风波影响到,定国侯李明卿却陷入焦虑中。 流言初起时,李明卿正在衙门当差。 一切好好的,突然就有同僚跑过来,东拉西扯,遮遮掩掩问起他家二儿媳的品行来。 李明卿起先还不解其意,倒是回了句还不错,那问话的人摸摸鼻子,又问起二儿媳、二儿子的感情如何。 李明卿也回答了一句很不错,心中疑窦顿生。 等唤来长随一问,得知京城在疯传武王、佳禾有私情,李明卿又惊又惧。 在衙门里被人暗中指指点点,同僚们避开自己交头接耳,种种异样令李明卿烦不胜烦。 好容易熬到时辰,李明卿立刻让人去寻李靖行说话。 只是那时李靖行虑着千柔心情不好,哪里有心情去,便对来人说身体不适,改日再去父亲跟前探望。 李明卿得了回信,自是十分生气,后来一想,倘若这事儿一出来便将儿子召回来,岂不是给人造话题吗?再者,他回到定国侯府后,立时就有丫鬟来报,说太夫人身体不适,昏倒过去了。李明卿是个孝顺的,登时慌了神,忙命人去请大夫,又去太夫人跟前侍疾。 忙了一宿,眼看着又到上朝的时间了。 李明卿最爱面子,知道自己若是不去,必定会被人诟病,背后议论的声音会更多,便拖着疲倦的身子去了。 去了之后,见武王面无表情,秦王一派从容,显荣帝老神在在,倒都是没事人一般。 李明卿起先还惊讶于怎么没人提起那些流言,其后恍然明白过来。 这样的消息,臣子们私底下议论八卦是行的,但没有谁会拿到台面上来。 毕竟,于男人而言,跟女子闹出点动静来,根本就不叫事儿。 过了早朝,李明卿如梦游一般去了衙门。 本以为今儿个又要在煎熬中度过,没成想,没多久就得了消息,说是李靖行携着佳禾出门买首饰,跟镇南王府的三夫人起了冲突,尹夫人出现力挺佳禾…… 旋即,李明卿也从随从那里得知,京城的风向变了,登时心情好了一些。 等下了衙门,去太夫人那里走了一圈,见太夫人仍旧没起色,但他自己却已经困倦至极,便去了方氏那里,直接歇下了。 因昨夜劳累了一宿,他睡得很沉。 半夜时,却被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吵醒。 李明卿艰难的睁开眼睛,缓了一缓,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就见见屋里点着根蜡烛,昏暗的灯光下,方氏正坐在床榻边沿,背对着自己,肩膀一耸一耸,显然在落泪哭泣。 李明卿人到中年,娶了知情识趣的美妾且那妾才十几岁,如花朵一般娇艳欲滴,心里自是爱得不行。且因为膝下虽然有两个儿子,但李靖希成了废人,李靖行直接分了出去。 两儿子,一个都指望不上,有无人继承侯位之忧。 幸好方氏过门后,几个月就怀上了,生下来,竟然是儿子,让李明卿乐不可支。 小妾容色美,性情娇俏,又给自己生了儿子,李明卿自是万分宠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简直不知道怎么疼爱她才好。 此刻见她背对着自己落泪,李明卿自是无比心疼,忙伸手将她板过来,带着怜惜问:“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方氏这一回头,李明卿瞧见她的容色,见她落泪时,美眸中含着水光,长长的睫毛被润湿,更是别添了几分风姿,不由得越发怜爱。 他一心想讨好美人,以为她不过是在跟赵姨娘争锋,便自顾自道:“是不是赵姨娘跟你叫板?我早说了,虽然她早进门,但你名分比她高,根本不用怕她。她若欺辱你,你只管罚她,不必跟她客气。” 之前他待赵姨娘倒是不错,如今有了方氏,赵姨娘自己年岁又大了,自是成了臭狗屎,连方氏的脚后跟都赶不上。 方氏仍旧落泪,不说缘故,直到李明卿问之再三,才怯生生抬眸看着他,迟疑着道:“妾身有一事,若是说了,怕夫君生气,若是不说,妾身心里实在忧虑,日日寝食难安。” 李明卿哪里肯让自己的心头好寝食难安,闻言忙好声好气道:“你想说什么只管说,想做什么只管做,老爷绝不会跟你生气,还会给你做主的。” 方氏听了,这才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道:“近来京城关于武王、佳禾郡主的传言,老爷可听说了?” 李明卿听不得这一声,闻言哼了一下。 他是个好面子的,如今却因为千柔的缘故,成了众同僚热议的对象,心里本就不满得很。 虽然形势有所好转,但他心里的烦闷并没有就此消退。 方氏见他脸色沉下来,心中暗喜,面上却一滴不漏,只正色道:“看来老爷是听说了,对于此事,老爷是怎么想的?怎么打算的?” 李明卿一脸郁闷,闭一闭眼,叹息道:“我还能怎么打算?事情已经这样了,能做的,不过是任由它去。好在今儿个靖行带着他妻子出门逛了一圈,大家都信他们夫妻情比金坚,苟且之事必定是胡说八道。靖行媳妇名誉没受到多少影响,这算是万幸了。” 说到这里,脸色略微好看了一些,沉吟道:“此事就这样吧,等过一段时间,大家有了别的新鲜事,事情自然就会淡下来,也就不足为虑了。” 方氏凝眸看他,眉梢眼角都是忧愁之色,皱眉道:“老爷觉得事情会淡下来?佳禾郡主且不论,武王的心思,老爷觉得能摸透吗?” “妾身听底下的人说,大家都觉得,此事佳禾许是无辜受累,但武王,必定对佳禾有情,且还爱得十分深厚。老爷必定不知道吧?佳禾郡主有一同父异母的姊妹,曾嫁进王府当侧妃。当时,武王对她千娇百宠,将她宠成武王府第一人。等佳禾去武王府探望了一次,顾府便有消息传来,说是那侧妃生了怪病,起不来床。顾府的人想去探望,却被拒之门外。这里面的缘故,若是细想一下,必定跟佳禾郡主脱不了干系。” 这事儿李明卿还是头回听说,闻言瞪圆了眼睛道:“还有这等事?” 方氏道:“此事妾身绝没有扯谎,老爷随意一打听就知道。武王府密不透风,但也听得下人说,武王不时会去瞧一瞧那侧妃。偏巧,那侧妃的容貌,与佳禾郡主有四五分相似。侯爷觉得,武王对着那侧妃时,想的是侧妃,还是佳禾郡主?” 李明卿缄默,脸色沉郁下来。 方氏再接再厉,又道:“侯爷,妾身心里实在担忧得很。妾身虽愚钝,但也明白一点男人的心思。于男人而言,若是看上了一个女子,打心眼喜欢上了,若不能得到,终生都不会消停。这一点,侯爷是男人,应该最明白不过。武王位高权重,如今在朝廷上声势浩大,将来前程不可限量。有朝一日他上位了,再无人阻拦他的心思……” 随着她的话语,李明卿脸色阴沉得似能滴出水来,大声喝道:“别说了!” 方氏骤然被打断,心中却欢喜。 她伺候李明卿已经几年,对于李明卿的脾气很了解,明白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才会露出这样的模样。 她忍住窃喜,咬着唇道:“侯爷生气了吗?刚才妾身本来说不说的,是侯爷一定要问,妾才开了口。”说着,便红了眼圈,眸中含了颗大大的泪珠。 那种眼泪将落未落的姿态,最是妩媚动人。 果然李明卿见了,立时就生出不忍来,忙将她搂在怀里哄道:“心肝,别哭,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气那位爷居心叵测,气二郎媳妇不自重,撩拨上了那位煞神。” 他说得隐晦,但方氏知道,那位爷指的就是武王。 眼见得事情朝自己期盼的方向发展,方氏松了一口气,这才收了泪道:“侯爷不生妾的气就好,但妾还有话,不吐不快,侯爷愿听吗?” 见李明卿点了头,她这才道:“武王的心思虽未在众人面前表露,但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了,他当再无半点顾忌。倘若他上位,将来必定是要将佳禾纳了才甘心。佳禾如何,妾身倒是管不着,但她乃侯爷的儿媳,为了能名正言顺为了给佳禾弄一层遮羞布,不受众人诟病,他必定会将侯爷的二少爷弄死。如此,娶个寡妇倒是名正言顺,绝不会有什么闲言碎语。” 李明卿张大嘴,倒抽了一口气,结结巴巴的道:“这不可能吧?” 虽是否认的问句,但语气迟疑得连自己都不相信。 方氏立刻道:“怎么不可能?君为天,一个人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什么事情干不出来?难道,他还会隐忍私欲,还会让自己陷入无尽的嫉恨中而不行动吗?尤其武王性子霸道,更不可能什么都不干,任由自己心爱的女子跟旁人卿卿我我。甚至,他根本就不需要亲自动手,只要跟底下的人微露口风,必定就会有人争先恐后跳出来,昧着良心弄死二少爷,以讨好主子,满足主子的私欲。” 李明卿哑然。 平心而论,君权大如天。 倘若,武王真继位了,谁能束缚住他?尤其武王强势,拥有乾纲独断的魄力。 男人最了解男人的心思,拿自己而言,绝不能忍受喜欢的女人被别人得到,武王的气量,难道能比自己大些吗?皇室中人,素来就比旁人尊贵,难道会有君子吗?难道会有恪守规矩,不胡作非为的人吗? 不管旁人信不信,李明卿是不信的。 若武王真得势,方氏之言未必不会成真。 方氏瞧着他的脸色,继续道:“说不定,得到佳禾后,他仍旧不肯满足,恨二少爷得了佳禾的清白之身呢。到那时,二少爷倒是没法子报复了,他的怒火,只能往定国侯府,往侯爷身上撒。” 李明卿吃惊道:“这不可能吧?” 方氏咬着牙,语气急迫起来:“怎么不可能?侯爷觉得匪夷所思吗?那好,就当武王磊落,没有那个心思,侯爷自己,难道还能安生在他手底下当差吗?若他杀了二少爷,侯爷与他,便有杀子之恨。若侯爷为二少爷出头,不过是鸡蛋碰石头罢了。若不出头,怎么回事大家一清二楚,侯爷还能若无其事吗?” 李明卿脸绿了。 他还没想到这份上呢。 若李靖行真死于武王的私欲,自己能忍受丧子之痛吗?能若无其事当这个侯爷吗?即便自己将心放狠些,将脸皮放厚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同僚们异样的眼光也会将自己逼疯的。 真到了那时候,自己能做的,不过是辞了官,闭门不出罢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定国侯府的人,都不会有出头之日。 到那时,武王若为君,为了让人淡忘他的污点,为了让人不再耿耿于怀佳禾嫁过人的事实,他必定会想方设法制压定国侯府。 只有平庸者,才不会成为众人的焦点,才能被人抛在脑后。 082 巧中巧侯爷下决断 烛光下,李明卿心中突突直跳,脸色阴沉得似能噬人一般。 方氏看在眼里,目光闪了一闪,心中涌出几分欢喜来。 ——他托付的事情,自己要办成了呢。 方氏乃小官庶女,父亲是户部一个六品郎中,自小生母早逝,自己出落得婷婷玉立,自是有几分争强好胜之心,却被嫡姐压得死死的。 不得宠又丧母的庶女,日子有多难过,旁人无法想象。在方家,她名义上是小姐,实际上,过得日子,赶不上嫡姐身边得脸的丫鬟。 嫡母不爱,嫡姐欺辱自己找乐子,底下的丫鬟婆子趋炎附势,对着她时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从没将她拿正经的小姐看。 除了贴身丫鬟之外,从无人以真心待她。 她本以为,自己的日子只有苦楚,却不成想,会遇上他。 很少有人知道,她与秦王,其实是认识的。 她十三岁时,曾与家中嫡母、嫡姐一道,到户部尚书家,参加尚书得孙的喜宴。 酒宴上,因为她不小心,打翻了酒杯,弄污了嫡姐的衣衫,嫡姐脸色立刻就变了,虽然没翻脸,但那沉郁的眼神却告诉她,回府后,自己别想有好日子过。 方氏骇得面无人色,本想伺候嫡姐换衣衫,却被嫡姐直接推开了。 之后,嫡姐离席,方氏因为心中惊惧,也悄悄离开酒宴,在尚书家的后花园如梦游一般游逛着 她整个人浑浑噩噩,边走边落泪,边叹自己命苦,外事一概不知。 等回过神来时,听到一众人的惊呼声,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竟已经走出后花园,撞上了前来给尚书道喜的秦王。 以秦王的身份,当然是他走在最前面,旁人紧随其后的。 就那么巧,方氏直接就扑到他面前,撞了他一下。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方氏这才回神,连忙跪下来请罪。 秦王身边的侍卫满脸不悦,大声呵斥,秦王却笑着道:“不碍事。”又含笑说免礼。 方氏战战兢兢起身,撞上他的目光,登时一张脸灿若流霞。 却听得秦王道:“小姐容色甚美,该多笑一笑才是。”言罢又是一笑,方才转身去了。 那之后,她再没有见过他,但却将他刻在了脑子里。 时至今日,她仍旧记得,当初他头戴金冠,一身蟒色锦袍,腰间锦带玉钩,挂着的双龙玉佩泛出优美色泽。 毕竟是皇室子弟,又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不止风神秀彻、朗如玉树,举手投足间更隐含着高贵霸气。 那么高贵的男子,却对着她温和的笑,还赞她容色甚美。 方氏在那一刻,明白了什么叫君子如玉,一颗心如鹿撞。 回府后,果然迎来了嫡姐、嫡母的责罚。 但她已经不在意了,她心里,藏着一分美好。 几次期期艾艾,想在嫡母父亲面前提一声,让他们将自己送到秦王府去,却又不敢。 直到十五岁,家里开始给她议婚,她再也按捺不住,到父亲跟前表露心意。 父亲官虽小,却是清流,生性固执。 若真将她送进秦王府,从今往后,就跟秦王府扯上了理不清的干系。 再者,他也有自己的理由。 他是个畏妻如命之人,知道妻子根本不可能任由庶女攀上高枝,压亲生女儿一头。 再者,秦王府佳人如云,即便她去了,未必就能得到秦王的欢心。 送她去,未必能得到荣华富贵,反而家里还得担干系。 这样的买卖,方父自是不会干的。 故而,方父不但没应允,还将突发奇想的庶女训了一顿。 她能指靠的,只有父亲。 如今,父亲不肯助自己,能如何呢?不过是认命罢了。 自那以后,无依无靠的她,便只能将心事藏在心间,再也不提。 无望的爱恋,在心底缠绵,但她从未放下过他,一刻都不曾。 定国侯府上门提亲,已过四旬的侯爷,一个贵妾的名分,嫡母却赞是好亲事,一副便宜她了的模样。 带着心事嫁了过来,侯爷倒是对她不错,对她爱不释手。 方氏知道这个男人是自己终生的依靠,刻意逢迎,换来他的独宠。 很快她得知,侯爷的正牌夫人薄氏,被太夫人责罚进了家庙,心里的指望,不免多了几分。 不能嫁给自己心上的人,若能当个侯夫人,倒也不错吧? 这么过了几个月,被人说有宜男之相的她,怀上了身孕,生下来,果然是儿子。 侯爷欢喜自不必提,她自己也是欣喜若狂,趁着侯爷高兴时,微露意思,说自己想跟他做正头夫妻。 人心不足,自古如是。 定国侯倒是情愿,他早就厌极了薄氏,如今有娇妾娇儿,恨不得将全世界都在娇妾面前,讨她的欢心。 但家里的太夫人却一直不肯答应,这事儿就拖了下来。 方氏心里暗恨,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就这么过下去了。 得不了正室之位,她的心思,又渐渐放在定国侯府的世子之位上 只是,跟侯爷提起时,侯爷却说孩子还小,品行未可知,再者,太早立为世子,恐怕会折福 理由一大堆,也冠冕堂皇,方氏却听得咬牙。 她根本就不信这些话,一心觉得,侯爷是想将世子之位留给自己的二儿子李靖行。 李靖行的事儿,她自然都打听清楚了,知道那是个纨绔,且还搬出京去了,应该是不足为虑的 唯一担忧的,是人家娶了个好媳妇,娶到了以心怀大义闻名天下的佳禾郡主 自从生出为儿子谋世子之位的心,那对夫妻,就成了她的肉中刺眼中钉 过了一年,江南传来消息,那纨绔竟然中了秀才 太夫人、侯爷大喜,她虽也笑,暗地里却咬碎了一口银牙 再过一年,传来他考举人未中的消息,她心里乐开了花 翻过了年,又传来他考中的讯息,太夫人眉开眼笑,专门开了家宴庆祝,还在众目睽睽之下道:“我早觉得,小一辈中,靖行会是咱们李府最有成就的,如今果然应验了。” 众人自是跟着追捧,方氏的心却坠入谷底。 最有成就的,是她的孙子李靖行,那自己的儿子呢? 在太夫人看来,能够继承这侯位,主宰整个定国侯府的,是李靖行吧?凭什么?为什么? 一想到太夫人的话,想到侯爷推脱,方氏心里就要呕出血来。 但妇道人家,能做的,也不过是紧紧巴着侯爷,在太夫人跟前讨好,在世子妃李雪茹面前卖乖,尽心尽力为自己的儿子策划罢了。 在这样的费心周旋中,侯爷倒是被自己笼络住了,但李靖行夫妻回京了。 太夫人生了重病,平时根本就不愿被人打扰,却撑着身子,要见他们一家。 等照了面,一直在夸李靖行,夸佳禾,夸他们的一双儿女。 他们越被重视,她心中就越恨,越担忧。 好容易他们搬出去了,她心里才略微消停一些。 本以为她的人生,也就这样了,本以为,自己儿子与李靖行之间,必定会有一场恶斗,不曾想,一朝风雨变幻,京中竟然疯传起佳禾和武王有私情的讯息来。 刚听到时,方氏简直恨不得大笑三声。 一个女子,沾上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名誉有损,一辈子都别想洗清。 佳禾倒了霉,他们倒了霉,她就欢喜。 只是,才得意没多久,第二天午时就听说,风向变了,大家都觉得,佳禾冰清玉洁、白璧无瑕,武王即便有心,也不过是空想罢了。 方氏气得要命,暗自撕烂了自己的帕子。 烦躁恼怒中,接到了方家传讯,她立时就回娘家走了一趟。 到了那里,各处走动一番,最后堂哥方游屏退众人,跟她说了一番悄悄话。 堂哥说,秦王有件事交托,问她是否愿意办? 方氏怎么都没想到,本以为今生今世都不会有交集的人,会派堂哥寻上自己。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心中怦怦直跳,眸色也灼热起来,却只能故作镇定的道:且说来听一听吧。 方游便道,秦王与武王的太子之争,已经到关键时刻。近来,皇上已经流露出要将武王立为太子的意思。武王占了优势,秦王束手无策。 不,也不是毫无办法,武王虽是皇子,却是性情中人,是个情种。 秦王知道武王对佳禾情有独钟,想在上面做些文章,让她出面说服李明卿,以佳禾不守妇道为由,将佳禾杀了。若事成,事情传开,武王必定大受打击。 当初,因为林王妃之死,武王一蹶不振,在武王府闭门谢客,一年未出过门。若如今他钟情的女子再次死于非命,且还是被他牵连,武王必定痛不欲生。 到那时,武王不战而败,秦王便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太子之位了。 这主意乍一听有些匪夷所思,但细一想,却很有几分可行。 方氏呆滞了许久,才问道:“秦王这主意倒是绝妙,但武王性情冷,手腕狠,倘若他知道是定国侯下的手,如何肯罢休?整个李府只怕要承受他的怒火,无法翻身。” 方游显然早就成竹在胸,闻言立刻道:“妹妹多虑了,对外,你们可以说定国侯召佳禾郡主问话,佳禾郡主自己羞愧难当,这才自尽了。或者说,佳禾郡主突然生病离世。无论哪种说辞都成,只要说得过去,圆得过去就成了。至于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需要向外人交代。武王就算愤怒又怎样?这家务事,他一个外人难道还能插手不成?就算他怀疑,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他还能令天翻过来不成?昔年他为林王妃杀尽后院姬妾,那是因为那些姬妾是他的人,他自然可以肆无忌惮。如今,换成了位高权重的定国侯,难道他还敢无所顾忌吗?能做的,不过是默默伤心,痛恨自己连累佳人罢了。” 这话倒也有一定的道理。 方氏私心也觉得,武王不可能胆大包天到拿对付王府姬妾的手腕,来对付定国侯。 方游看着她,又道:“佳禾若死了,武王就算气恼愤怒,也无力回天。且秦王若是拿下太子之位,今后这整个大燕,做主的便是秦王,何须在怕武王?秦王与武王斗了多年,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局。妹妹你说,秦王若胜了,难道还会放任武王风光吗?” 随着他的话语,方氏不由自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成王败寇,自古如是。 如果秦王胜了,武王的下场,往好的方向想,是闲散王爷,往差的方向想,命都可能没了。 到那时,自己又何须怕他?到那时,他自顾不暇,还能跟李府死磕吗? 方游一笑,加了一把火:“此事若是能成,大局一定,秦王说,必定会记你首功。到那时,定国侯夫人必定是你,定国侯的位置,必定会给你儿子留着,谁都抢不走。妹妹,我一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如今,你可要想清楚了,大好机会就在眼前,若是错过了,终生都不可能盼到了。” 方氏当时就呆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期盼许久的东西,定国侯不肯给,太夫人不肯给,到头来,却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给了她承诺。 方氏不由自主扬起头来,忍住了涌上来的水光。 这一生,她首次品尝到男子给予的温暖,便是来自于他。 他的笑容,他如沐春风的面容,无数次在她梦里出现。 如今,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他也肯给。咬着唇想了许久,方氏最终点了头,应承了堂哥,答应按秦王的意思办。 他开口,她本就情愿为他办事,更何况,他还许诺了最想得到的,跟她谋算的,不谋而合。 机会就在眼前,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那个最让她恋慕的男子,她有机会助他登上高峰,让他成为人生赢家,为什么要拒之门外呢?若有朝一日他真的得势了,必定会时刻记得自己曾经为他出过一份力吧? 如此,他们的人生,也算有了一丝牵念。 于她而言,能被他记住,也就够了。 方游见她应了,自是十分欢喜,又教了她不少话,让她回府后尽全力蛊惑定国侯,务必一击即中。 方氏听了方游的话,震惊又诧异,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堂兄竟然这么会蛊惑人心。 等到方游开口解释,说这些话是秦王教的,她才释然,同时心中涌起酸楚的得意来,不愧是自己倾慕的人,就是厉害。 她便承诺一定按秦王的意思说服定国侯,也会按秦王的意思,时刻传讯,让秦王知道事情发展到哪一步了。 答应之后,她心里有几分欢喜,仿佛看到自己的前程一片大好。 她没有看到,在她离开之后,方游眸中闪过一抹算计,冷厉沉郁,冰寒得让人身子都要被冻住一般…… 心思转了又转,方氏渐渐从沉吟中清醒过来,看着依旧枯坐着的李明卿,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泣道:“侯爷,妾身真的害怕,为了佳禾郡主一个人,咱们李府得赔上所有前程吗?侯爷为人坦荡,难道以后要夹着尾巴做人吗?我们的靖铭还那么小,才只有三岁多,就得因为佳禾,再也不能出头吗?妾身还指望他将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瞧这种形势,这种期盼,是不是永远都不能实现了?” 靖铭是方氏所出,是李明卿的心头肉。李明卿精神萎靡,虽然佳人主动投怀送抱,却没有跟她亲昵的心思。 他僵住身子枯坐着,许久眸色微亮,似想起什么一般,开口道:“佳禾与靖行颇有情意,未必就会任由武王为所欲为。” 方氏冷笑:“是吗?为什么京城会有她跟武王的流言?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人人都说她是无辜的,没有攀附武王之心,我却是不信的。武王冷酷,又对先王妃情深,若不是被人撩拨,如何会轻易变心?侯爷应该听人提过,当初镇南王府的小姐跟佳禾起了冲突,王爷冲出来维护佳禾,甚至为此不惜请皇命,夺了那夏小姐的封号。那时,他就对佳禾情不自禁,之后更是不顾千山万水之距,跑到江南探访。如今,京中传得这样热闹,倘若他真无心,如何不站出来自辩,求皇上捉拿散步流言之人?他连做戏都不肯,显然是真念着佳禾,问心有愧。” 她反复强调千柔绝不无辜,反复分析武王的心态,直指武王确实对千柔一往情深。 谎言重复千遍也会成真理,更何况,武王的举止,确实有令人诟病之处。 李明卿眸中的亮光一下子就熄灭了,心中更是涌起了惊涛骇浪。 他已经信了方氏的话,觉得二儿媳确实不自重,武王确实对她爱得深沉。 方氏眸中闪过一抹冰寒,再接再厉如连珠炮般道:“退一步,即便佳禾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即便一切都是武王自作多情,又如何?自古君权大如天,女人更是男人的依附。一个女子,即便不情愿,又能如何呢?不过是连累夫家,连累娘家罢了。侯爷你信不信,倘若武王得势,真走到那一步,佳禾郡主咬死了嘴不肯从,咱们李府会更惨。到那时,武王必定会拿咱们李府威胁她,强迫她屈服。等到得到了,日日以荣华富贵诱惑,许诺给她的儿女提供最优渥的生活,不怕她不低头。等她心甘情愿跟了武王,为了抹掉她嫁过人的事实,武王难道还会给咱们李府好果子吃吗?”李明卿听了这番话,脸色白了又紫,变幻不已。 他呆怔许久,闭着眼颓然叹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若真到了那一步,那也是命,谁也没法子逆转。” 方氏陪着他叹息,落了半日泪,才抽泣着道:“侯爷,妾身不想认命,不想……” 李明卿见自己捧在手心的美妾落泪,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登时无比心痛,咬着牙道:“都是佳禾的过错,连累一家人都不得安生。” 见他终于流露出对佳禾的恨意,方氏心中欢喜,松了一口气。 她容易吗?费了这么多功夫,如今总算扯到正题上了。 方氏便含着泪道:“侯爷说的是,武王居心叵测固然可恨,但他是皇子,谁也奈何不了。此事追根究底,全是佳禾一人的过失。若不是她不检点,岂会招惹上武王?呜呜,妾身恨她,恨不得弄死她。”她说到这里,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啊”了一声,眸中迸射出一抹亮光来,语气急迫的道:“侯爷,妾身想到主意,知道该怎么救二少爷,救李府了。” 李明卿一头雾水,疑惑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方氏眸色亮度惊人,娓娓道:“妾身觉得,只有活着的人,会令武王念念不忘,若是死了,不过是明日黄花罢了。如林王妃,起先也被他爱得发狂,如今,却早就被抛在脑后了。” 李明卿这才隐约明白过来,吃惊的道:“你的意思是,若想解咱们的困局,就得将佳禾弄死吗?” 方氏毫不迟疑点头:“妾身就是这个意思。” 抬眸看着李明卿,咬着唇问道:“侯爷觉得妾身的心太狠了吗?若是可以的话,妾身也不想残忍,但在妾身心目中,侯爷与靖铭是最重要的。为了你们安好,为了你们能风风光光活着,妾身做什么都情愿,根本就不惧当个毒妇。” 李明卿听她吐出这样的话,目光中流露出如水般的柔情,如何能不感动? 他忙将方氏揽进怀中,低声道:“你都是为了我,我怎么会说你心狠呢?你的主意,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她到底是郡主之身,又是武王的心头好,若真动了手,只怕皇上和武王不会罢休呢。” 方氏听了呆了一呆,才道:“若妾身动手的话,确实名不正言不顺,但老爷乃李家家主,佳禾乃李家媳,如今行为出格,老爷自是有处罚她的权利,即便皇上,即便位高权重如武王,也管不着李家的家事。至于武王的报复什么的,更是不足为虑。人死如灯灭,倘若事情成了定局,武王除了心痛叹息几声外,别的却是干不了的。难道他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付侯爷不成?” 李明卿已经被她绕晕了,闻言点了点头,相信了几分。 若佳禾真死了,他心里也不信武王会为了一个死人,跟自己过不去。 于男人而言,得不到的,是最想得到的。若是人死了,根本就没法子够得着,反而倒是会慢慢放下。 方氏眸色如凝着冰雪一般,沉声又道:“秦王、武王的太子之争日趋紧张,近来,却是武王占了上风。嗯,若佳禾去世,武王真为佳禾心痛,为自己连累佳禾懊恼,倒是有可能顾此失彼,无心朝政。武王几年前因为林王妃饱受诟病,若再为了情事失魂落魄,即便皇上也不可能一味纵容。到那时,秦王必定会出头,将武王压下去,讨得皇上的欢心。等秦王得了太子之位,即位了,武王不足为虑。说不定,秦王想起这些事时,想起侯爷出手对付了佳禾,才给他换来翻身的机会,会格外感激侯爷呢。到那时,侯爷有拥立之功,还怕得不到秦王的重用吗?” 李明卿倒吸一口气,情不自禁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方氏颔首,目中俱是毫不犹疑的坚定:“当然是真的,妾身时时刻刻都以侯爷为重,只会盼着侯爷好,如何敢有旁的心思?” 李明卿慢慢点头,深信不疑。 自己可是方氏终生的依靠,方氏自然会站在自己这边,为自己尽心谋划的。 方氏抱着他的腰,呵气如兰,在他耳边道:“此事妾身倒是愿意代劳,但那到底是郡主,妾身有些胆怯,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侯爷身上。俗话说得好,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如今朝廷上的局势十分紧张,说不定什么时候武王就被立为太子了,到那时,就没法子挽回了。” 她叹一口气,长长的睫毛往下垂,忧心忡忡又满含期盼的道:“侯爷,为了李府,为了你自己,为了我们的儿子,还望你早日做出决断。” 李明卿脑子已经成了一团乱麻,闻言搓了搓手,缓声道:“雨桐,你让我好好想一下。”顿了一下,见方氏直勾勾盯着自己,忙又道:“放心,我会尽快拿定主意的。” 雨桐乃是方氏的闺名。 见他没有立刻应允,方氏心中烦躁,却不得不压抑住不满,露出笑容道:“好,侯爷,我等着你拿主意,我什么都听你的。”说着,又将李明卿往榻上推,温声道:“话都说完了,侯爷该很累了,先歇息吧,明儿个再细思量不迟。” 李明卿见她这样温柔体贴,心中一荡,搂着她道:“心肝,只有你知道心疼我,对我最好。” 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以调笑的口吻道:“爷心里有事,这两天又累了,倒是要委屈你独守空闺。等爷将事情料理妥当,自会好好疼爱你,让你知道爷有多喜欢你。” 方氏媚眼如丝,格格笑道:“妾身伺候了侯爷几年,侯爷一直是在妾身房里歇息,侯爷有多爱妾身,妾身早就晓得了。” 凑近李明卿的耳朵,红着脸悄声道:“只要侯爷好好的,来日方长。” 见她如此娇俏可人,李明卿心里爱得不行,虽然心情不好,但实在忍不住,到底缠绵了一番方才罢了。 方氏在他怀中软了身体,唇角含着笑,心却似飞了一般,暗自道,秦王,你期盼的,妾身一定会给你办到的。 一夜无话,次日起来,李明卿头昏昏沉沉的,也顾不得人笑话,直接命随从给自己告了病假。 旋即,他便去了太夫人的院子里。 李明卿年少丧父,被母亲抚养长大,养成了缺少主见、耳根子软的性格,办事时更是没有魄力,时常犹豫不决,很容易受别人影响。 尤其,自古以来,枕头风是最厉害的。方氏一席话,令他对自身的处境忧心忡忡,对千柔生出更多的不满。 为什么说更多的不满呢?之前李靖希因为千柔的缘故,成了半身不遂的废人。虽然此事是李靖希自己起的头,但李明卿私心一直觉得,千柔的手段太毒辣了,毁了自己儿子的终生。且之后李靖行也因为千柔的缘故,离开了李家。 因了这两个缘故,李明卿一直对千柔心存芥蒂。 太夫人屡次劝导,李明卿虽然明白千柔是无辜受累,但态度仍旧好不起来。 如今被方氏蛊惑了,李明卿不由自主想起前事,只觉得,娶进门的这个二儿媳是个是非精。 她一出手,就毁了自己的儿子。 去了江南,倒是安生了几年,回来时,却闹出了这么大的丑事。 若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来日如何,他真不敢深想。 种种情绪累积着,加上他对方氏的话深信不疑,脑海里,隐约已经产生按方氏的意思行事的想法。 只是,他也不是偏听之人,倒是还想到了,该问一下母亲的意思再决断。 没成想,到了太夫人院中,却得知太夫人仍旧昏迷着,且大夫已经诊过脉,都说情况不太妙。 李明卿骇得魂飞魄散,更有六神无主之感。 命人好生照看着太夫人,他踏步出了萱草堂,回了书房。 没多久,却有下人来报,说是大少爷李靖希吵着闹着要见他。 李明卿心里正烦着呢,哪里有心思搭理,挥挥手让下人退下。 那人却一脸迟疑,说是大少爷说了,若是老爷不肯去,就要咬舌自尽。 李明卿气得脸色铁青,骂了一声孽障,到底还是顾念着骨肉亲情,踏步随着来人去了。 李靖希自出事之后,就被圈禁在李府最偏僻的院子里。 念着他是李府的骨血,太夫人下了命,好吃好喝伺候着,之前纳的姨娘通房尽数都弄来陪着,但都下了药,不肯让那些女人生出继承李靖希血脉的孩子来。因了这个缘故,李靖希虽成了废人,但过的日子,仍旧是锦衣玉食,并没有被薄待。 只是,他遭遇变故,心里自然就有些扭曲,没地方出气,便将伺候的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尤其史香月,更是得到了最多的“关照”,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李明卿踏步进来时,李靖希正在掐史香月,扇史香月巴掌,将她弄得狼狈不堪。 最近几年,史香月的日子十分惨。 如花的年纪,却跟了一个半身不遂、脾气暴躁的男人,且这日子看不到任何希望,任凭是谁,都会憔悴的。 史香月本二十来岁左右,如今,面容却透着三分憔悴,七分怨怼,看上去竟似三十多岁的人。 见李明卿进来,她也不说话,直接福了一下,起身出去了。 到底是亲生的,李明卿不时来探望李靖希,对儿子并不绝情。 起先,史香月还曾心存幻想,盼着李明卿能开恩,将自己救出苦海。 哭求过几次,不但李明卿没应,还换来李靖希更多的辱骂和毒打。 经历了这些,史香月早学会了什么叫认命。 李明卿自然也没将她瞧在眼里,只盯着一脸暴躁之色的儿子,眸色清冷,问道:“你执意要见我,到底想做什么?” 李靖希深吸一口气,睁着独眼盯着李明卿,不答反问道:“听说,顾八从江南回来了,是吗?” 这些年,他不止爱打人,爱辱骂人,还爱借酒浇愁。 躺在床上动不得,即便被照顾得再好,日子也是难过的。 今日的李靖希,憔悴沧桑得连李明卿这个亲爹都厌恶,因酗酒而变得沙哑的嗓子,也早已没了当年清朗的质感。 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沉郁,落在人耳朵里,能惊得人头皮一阵发麻。 李明卿皱眉道:“畜生,她回来不回来,与你有什么干系?” 李靖希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缄默未答。 李明卿见状,心中惊讶,旋即,只听到李靖希发出一阵“吃吃”的笑声,又转为大笑,声音凄厉沙哑,带着深深的不甘:“父亲这问题问得好呀,她回来,与我有什么关系,哼,她跟我关系可大了。为了她,我搭上了一生,不尝尝她的滋味,我死了都没法子闭眼。” 李明卿大惊,只觉得不堪入耳,忙喝道:“畜生,你怎么还敢生出这种念头?” 李靖希冷笑道:“为什么不敢?我已经落到如斯境地,活得生不如死,有什么不敢的?父亲大人,儿子明明白白告诉你,这种躺在床上混吃等死的日子,儿子已经过够了。儿子虽然腿不能动,但当男人还是能够的。你若不想儿子咬舌自尽,就将顾八给儿子弄来,让她乖乖躺在儿子身下任由儿子为所欲为,让儿子一偿宿愿。” 李明卿越听越怒,本想拂袖离开,但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又咬着牙留了下来。 他眸中阴晴不定,沉声问道:“因为她,你从俊朗少爷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你竟不恨她,反而只一心想得到她吗?你这种心思,我实在理解不了。” 李靖希嘿嘿冷笑:“怎么会不恨呢?恨的同时,我心里更想的,是要得到她。父亲大人一定不知道儿子心中的感受吧?这几年来,儿子恨她入骨,但脑海里,却总是不由自主浮现出她的身影来。之前,儿子对她有几分感情,这几年,越是恨,越想得到。由喜欢到恨,唯一不变的,是想得到她,若不能如愿,儿子心里这团火,永远都没法子熄灭。” 他诉说的,是自己的心声,但李明卿脸上已经没了一丝血色。 李靖希与佳禾有伤眼之恨,被她弄得半身不遂,恨她入骨,仍旧心心念念,非要得到她不可。 武王对佳禾,可是爱到了骨子里。 若他真得势,他如何能忍受得不到心上人的痛楚?如何受得起这样的煎熬?如何会大度到放任李靖行独占佳人? 男人骨子里,都有那种爱上了,不,应该说是看上了,就必定要得到的固执欲念。 李靖希见自己说完了,李明卿却阴着脸久久不语,皱着眉道:“父亲觉得儿子无耻吗?说实在的,只要能得到她,父亲怎么想的,儿子根本就不在乎。” 李明卿骂一声“无耻”,旋即皱着眉问:“你心心念念都是得到她毁了她,若有朝一日她突然死了,你当如何?” 李靖希骤然听得这一声,脸上有片刻的茫然,顿了一下才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若她真死了,儿子能如何呢?不过是认下,万事皆休罢了。” 李明卿得到答案,且这答案还是自己想要的,脸上闪过一抹奇异之色。 他很快就掩下来,带着厌恶看了李靖希两眼,沉声道:“顾八是郡主之身,再怎么样,都轮不到让你玷污的地步,你好好养着吧,别做白日梦了。”言罢,不顾李靖希不甘的嚎叫声,直接转身离开。 走在长长的回廊上,耳畔回响着李靖希的话,李明卿想,这回答,倒是跟方氏的说法有些像呢。 如此说来,倘若佳禾真的出事,武王能做的,不过是唉声叹气、自责悔恨罢了,倒是不会将怒火撒到自己身上来。 他回到书房枯坐半晌,便唤来长随丁强,沉声道:“你去找二少爷,传我的话,说老太太病得很严重,让他回来伺疾。” 丁强闻言,连忙点头哈腰应了下来。 等赶到那里,进了院子,丁强忙唤过在正房门口伺候的丫鬟,将话回了。 李靖行得知祖母情况严重,立刻慌了神,立刻跳起来就要走。 千柔忙也起身道:“我随你同去吧。” 李靖行迟疑了一下,摇头道:“家里孩子需要照顾,你这几天也吃了苦头,一直没好好休息,就在家里吧,我去就成了。”叹了一声,又道:“父亲不太喜欢你,你去了只怕要得他的白眼,我如何能让你受苦?” 千柔见他如此体贴,便只得领了他的好意,点头道:“好,我就在家照顾孩子,你去好生伺疾,有什么事立刻让人唤我。” 李靖行颔首,顾不得旁的,急匆匆就跑了出去。 等回到李府,正要往太夫人住处赶,李明卿却迎面走了来,沉声道:“李靖行,你随我来,我有话问你。” 李靖行担心祖母,心急如焚,根本就不肯听从,直到李明卿沉下脸,怒骂了两声,才只得悻悻随着父亲去了。 等到了书房,李明卿将底下的人挥退,这才冷睨着李靖行,问道:“如今满京城都在传你妻子跟武王有私情,此事你怎么看?” 李靖行皱眉道:“这是之前狗皮倒灶的消息,如今大家都说,我娘子是无辜的。” 李明卿挥手:“她无辜不无辜且不管,武王呢?听说武王曾经去江南探访,那时,他们说了什么话?武王对佳禾,是否真爱得无法自拔?” 李靖行瞳孔一缩,忙笑道:“父亲大人说笑了,武王什么女人得不到,怎么会爱我娘子呢?” 李明卿冷笑:“我倒宁愿自己说笑,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不承认。” 他瞪着李靖行,目光锐利了几分,冷冷道:“武王的心思,你不可能一无所觉。你说武王并没有歪念,你敢以佳禾的性命发誓吗?敢拍着胸口说,自己没有扯谎吗?如果你敢,我就相信。” 李靖行一脸呆滞,登时说不出话来。 若李明卿拿别的说事,哪怕让他以自己的性命起誓,他都不会在意。 偏偏,他让自己拿爱妻起誓。 在李靖行心目中,爱妻的地位无人能及。 这个时代,人也是迷信的,都相信发的誓言,鬼神会感应到。若有谁扯谎,誓言必定会应验的。 李明卿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冷得没有一丝热气了。 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 方氏的话,果然是对的,武王确实爱佳禾入骨。 那么,若自己不照她的意思行事,那后果,是不是也会如她所料呢? 李靖行见他一脸沉郁,心不免也往下沉,忙向父亲解释道:“武王的心思,儿子说不好,但我娘子与他并没有一丝沾染,这一点儿子可以发誓,且娘子对我一往情深,今后也不可能起攀附之心,我娘子……” “闭嘴吧,”李明卿知道他想说千柔的好话,哪里听得进去,直接打断道,“你祖母病得甚是严重,你倒是有心情在我面前聒噪。” 李靖行闻言一脸懵懂,很想反问一声“不是你将我截着,我早去祖母跟前了”。 因见李明卿脸色不好,他不敢说这话,又担心太夫人的境况,便将满腹的话都咽下了,欠身道:“既如此,儿子告退。” 李明卿没点头,也没出声,只合上了眼睛,朝外面挥了两下。 见他神色有意,李靖行心中有一丝疑窦,很快就被担忧祖母的心情所取代,步履匆匆的去了。 待他去后,李明卿皱着眉枯坐着,一动也不动。 若是旁的事,他自然可以拿去请教同僚,但如今事涉武王,事涉自己家的儿媳,不得不加倍小心。 谁都指靠不上,家里几个兄弟也是碌碌无为之辈,母亲也昏迷着,能决断的,只有自己罢了。 李明卿回想着这几天的种种,长叹一口气,脸上交替闪过愤怒、忧愁、狠厉、犹豫……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就见方氏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端着托盘款款走了进来。 方氏将托盘放下,拿起里面的汤碗,递到李明卿手中,温婉道:“侯爷,你累了一天,喝点参汤歇一歇吧。” 李明卿给了她一个笑脸,点了头,接过汤碗一饮而尽。 方氏忙拿出帕子给他擦嘴,含羞带怯瞧着他,咬着唇问道:“昨晚跟侯爷说的事,侯爷考虑得怎么样了?” 李明卿听了,叹了一口气,心情甚是复杂。 方氏见状,明白他还没有做最后的决断,心不免一沉。 她想了一下,敛衣跪下道:“侯爷迟迟不决断,到底为了什么?难道侯爷下不了手?还是侯爷不信妾身的话?为了佳禾一人,将整个李家放在火上烤,侯爷你于心何忍?” 她一面说,一面落下泪来,嘤嘤泣道:“侯爷,妾身十六岁嫁你,你待妾身也很好,妾身心中十分爱慕你,一直将你视为终身依靠。妾身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侯爷,如今,侯爷却不肯听从妾身的话,不将妾身放在心上,妾身真的很伤心。” 李明卿见美妾哭得梨花带雨一般,忙伸手扶她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何时没将你放在心上?” 方氏顺势倒在他怀中,拿崇拜的目光看着他,一字字的道:“侯爷,你明明说要护妾身周全,让妾身终身无忧,如今为何迟疑?在妾身心目中,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有魄力,有担当,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你该即刻做出决断才是。” 方氏这样急迫,是有缘故的。 方氏很清楚,家里的太夫人是个老狐狸,自己昨晚的话能蛊惑李明卿,却未必能蛊惑太夫人。 倘若太夫人清醒着,李明卿必定会拿这事儿请教,将来龙去脉掰扯得清清楚楚。 如今,太夫人不早不迟,正赶在这个时间昏迷,可见这是天意,天要亡那佳禾郡主。 为免夜长梦多,此事宜早不宜迟。 再者,她也想助他一臂之力,让他不为武王焦头乱额,让他知道,自己将他交代的事情放在心上,一刻都没有耽误就为他办妥了。 如此,将来他想起这场风波时,对自己会不会有一丝感动呢? 为了他,为了自己的前程,她甘愿这样谋算。 李明卿心里已经隐约生了心思,又被方氏追着催促,又见她满含期盼看着自己,将牙一咬道:“你说得有道理,此事宜早不宜迟,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定国侯的封号,传在自己手里,自己一定要保住。 祖宗基业,侯府的繁荣,绝不能毁于妇人之手。 美妾娇儿,是他心中宝,绝不能无辜受累。 那么,就照方氏说的,拿出魄力来,做一个了断吧。 方氏见他应了,自是喜不自禁,面上却没露出半分来,只是赞道:“侯爷不愧是一族之长,不愧是妾身一生的依靠,果然有魄力。”说了好长时间赞美的话,给李明卿灌着迷汤,心中却冰寒得没有一丝暖意。 ------题外话------ wsy1203秀才投了1张月票 快乐美妞2童生投了1张月票 158**1598解元送了2颗钻石 996561972秀才投了1张月票 jane3000秀才投了1张月票 bnnn513秀才投了2张月票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 新的11月,我们一起启程吧 082 风雨欲来翁媳舌战 方氏给李明卿灌完了迷汤,走出书房时,踌躇满志,心中满是得意和激动。 自己以庶女之身,嫁给定国侯为贵妾,默默无闻了二十多年,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卑微自怜。 如今,天下是棋局,自己也成落局之人,怎么能不让人激动兴奋呢? 想起这两天的事,想起自己的种种谋划,方氏情不自禁要佩服自己的手腕了。 昨夜,她在李明卿面前那番话,不仅将方游传授的内容都说了,还借题发挥,加进了不少自己的话。 费尽了心思,效果很不错。 今儿个早上,李明卿去太夫人房中时,她又乔装一番,去见了李靖希。 李靖希受伤眼被弄瞎一事,一直是侯府的禁忌,李靖希对佳禾郡主有一分不为人知的邪念,也一直被几个当事人默默闷在心里,但方氏却是知道实情的那一个。 那是她生了靖铭,孩子满月时,李明卿高兴不已,喝得酩酊大醉,晚上歇在她房中,搂着她大笑。 方氏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贤惠来,挥退众人亲自伺候他,不成想,李明卿竟然说以后一定要护好小儿子,绝不能将他养歪了,又弄出一个李靖希那样的孽障来。 方氏吃惊又好奇,忙在他耳边问,不费吹灰之力就从他口中得知,李靖希竟然对佳禾生出禁忌之情,被佳禾暴起反抗,反而自己落得下场凄凉。 当时得知这一消息,方氏吃惊之余,下意识就想将事情宣扬出去,毁了佳禾的名誉。 但那时佳禾远在江南,且这又是家丑,若是闹腾出去,于李府名声有碍。 方氏这才按捺下来,只将事情闷在心里,之后琐事一多,倒慢慢混忘了。 等在李明卿面前说起武王得势后,必定非要得到佳禾时,这事儿骤然就跳了出来,令方氏又起了谋算之心。 当时,为了让李明卿不生疑心,她丝毫没提李靖希这个人。 等到去见李靖希时,李靖希正躺在床上发呆,连眼皮子都没抬。 方氏自没有介意,自己介绍了身份,假惺惺说了一番怜悯的话,开门见山的道:“听老爷说,你之所以会这样,全是因为佳禾郡主。可怜你侯门贵公子,落得这般凄凉,那罪魁祸首却与夫君日日恩爱逍遥,我心里很为你不平呢。” 李靖希脸色变了又变,默了一会儿,冷睨着她道:“她不是去江南了吗?” 方氏格格一笑:“已经回来了,大少爷没听说吗?啧啧,这次她回来,携了一双儿女,姿容俏丽,脸色红润,与二少爷一对望,眉眼间的柔情几乎要醉死人。” 她越说,李靖希神色越冷,最后脸上竟似笼罩着冰霜一般,狂笑了起来。 听得他如山魈一般的笑声,方氏只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皮也有些发麻,定了定神才道:“大少爷,你真的甘心吗?真的愿意自己就这样躺着,任由害你的人安享富贵,过逍遥日子吗?倘若我跟少爷易地而处,我必定要拼尽全力对付她,将她从高处扯下来,让她也尝一尝跌落跌落下来的滋味儿。” 李靖希听了这番话,脸上交替闪过愤恨、不甘、疯狂,咬着牙道:“你特意来挑拨,看来你也对她不满,你有什么计划只管说出来,我愿意配合。” 见他说出这番话来,方氏自是沾沾自喜,忙正色道:“我也不瞒你,因为你被佳禾郡主伤了,你父亲对她一直心存不满。这几天,京城闹成她跟武王有私情的事情,更是让你父亲气恼。你帮我做场戏,跟你父亲说几句话,事成之后,她必定再无翻身的机会。时间紧急,多的我就不跟你说了,你只管按我说的办,成吗?” 李靖希颔首,眸色冰冷:“你说吧。” 方氏便道:“旁的也不需你多言,你只以死威胁侯爷,说自己十分想得到佳禾,让他帮你将人弄来就成了,旁的事我自会打点。” 李靖希听了这番话,一脸的怀疑:“按你这些话说,能成事吗?” 方氏冷笑:“当然能成事,怎么,大少爷不信吗?不要紧,先试一试,到了事情成真时,你自然就会知道我的计策有多高明。” 李靖希这才点了头,冷声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若此计不成,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方氏见他应允,心中登时又多了几分指望,却又怕他露馅,忙嘱咐道:“你在侯爷面前时,一定要将话咬死,说自己万分想得到佳禾,绝不能迟疑退缩,让侯爷看出破绽来。” 李靖希哼了一声,嗤笑道:“不需要你来指点,我本就是这么想的,本就万分想得到她,本性如此,何须做戏?” 从俊朗不凡的“京中四公子”之一,到瞎了一只眼、半身不遂,连父亲都厌恶的废人,他对那个女子的恨有多深浓,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何况,不止他自己废了,母亲也被这事儿牵连,被赶进家庙,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几年都没出来过。 他的人生,全毁在她的手上。 此生无可逆转,心里面,便有个疯狂的念头涌出来,想将她压在身下,毁了她的人生,扯着她一起下地狱。 方氏听了李靖希的话,先是一愣,其后见他眸中闪现出想毁灭一切的疯狂,心不由得颤了一下。 缓了一缓,却又有些欢喜。 他真有此念的话,那待会儿在李明卿跟前时,真情流露,效果岂不更好? 想到这里,方氏便露出笑容道:“如此说来,我真是多嘴了。唔,大少爷,我还有旁的事情要做,这就去了,你记着我的话,今儿个就开始施展吧。早点办完了,大家皆大欢喜。” 李靖希点了头,却又道:“你说她会倒霉,她到底会落个什么下场?若她真众叛亲离了,你要记得,将她送过来,我必定会让她享受到这世上最难忘的滋味儿。”说着咬着牙,嘿嘿冷笑起来,神色说不出的猥琐。 方氏见他一脸无耻,差点没吐出来,暗自冷笑,你想跟她欢好也不是不成,直接下地狱就是了。 心中想着,她面上却没露出来,反而点了点头,这才走了出来。 方氏想到这里,不由得一笑。 她自然知道,自己这把火加得有多好。 侯爷已经被自己说服了,接下来,该让他知道自己快将事情办成了吧? 方氏想着,心中一阵激动。 快步回到住处,她避着人写了封信笺封好,交给自小就陪在身边的丫鬟春燕,正色道:“给我将信送回方家,交给我堂哥方游。你别急着离开,等我堂哥写了回信,给我带回来。” 春燕连忙应了,接了信自去忙碌。 待她去后,方氏抚摸着自己身上水红色的衣衫,唇角勾出一抹笑容来。 自己的命运,跟心上人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妙的事儿了。 为他奔波,为自己搏前程,两桩事完美契合。 一切进展顺利,接下来,也必定会天从人愿。 很快,她真正在意的那个男子会成为整个天下的主宰,很快,自己的衣服会变成正红色,很快,自己的儿子会成为这座侯府的继承人…… 她坚信,这一天不会远,自己梦想的,必定会成为现实…… 秦王府,檀香袅袅,屋内充盈着一股安神的香气,让人浮躁的心绪也跟着不禁宁静下来。 大红的软缎垫子上,秦王盘膝坐着,一双眼睛却锐利如刀,盯着跪在门口的男子,勾唇笑道:“你堂妹说,一切准备就绪,今晚便会动手吗?” 方游恭敬回道:“堂妹信中确实是这么说的,堂妹还说了,让秦王放心,有她在,必定不会让王爷谋算的事情落空。” 秦王目光闪了一闪,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啧啧称赞道:“方夫人办事效率真是快,就连本王,也要说一声佩服。” 方游忙道:“能为王爷办事,是臣等的福分,堂妹岂敢不尽心?” 秦王神色越发温和,让他起身,又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今天吧,早点办好,本王才心安。嗯,你给方夫人传讯,让她最好在今晚戌时之前,将佳禾郡主变成死人。” 方游忙颔首,应了下来。 一直默默不语的陆虎看着他离开后,才转过头看着秦王,用激动的语气道:“恭喜王爷,今晚过后,王爷大业可成。” 秦王听了没有言语,但一抹笑意却从唇边流溢出来,显露出他此时心中有多欢喜得意。 谋算人心,秦王是很厉害的。 当初在户部尚书家,与方氏匆匆一面,方氏牢记在心,他却并未放在心上。 他赞方氏那一句话,不过是因着自己在世人眼里,一直是个气质温雅、礼贤下士的和善王爷。故而出门在外,他处处留意,遇着人时必定会给个笑脸。 虽然不知道方氏对自己有心,但秦王自有自己的路子。 他下定了决心要算计千柔,立时就命人着手调查李府的人,看看是否有可趁之机。 派了能干部下出去,很容易就打听出,定国侯的贵妾方氏深得侯爷欢心,侯爷对她言听计从,将她宠成了妻妾中第一人。方氏却是个不知足的,一直上蹿下跳,想谋侯夫人之位,想为自己儿子夺世子之位。 贪心有欲望的女子,许以重诺,不怕她不心动。 且更妙的是,方氏出身低贱,在家被嫡母、嫡姐压得死死的,争强好胜之心必定比旁人更强烈一些。 果然,一出手,方氏便落入彀中,心甘情愿为自己谋划,且还办得这么顺利这么快,不过一天功夫,就将定国侯说服了。 心思转了一转,听得陆虎开口道:“王爷觉得,武王今晚真会大开杀戒吗?” 秦王毫不迟疑颔首,带着笑意道:“那当然,本王费了这么多功夫,为的就是算计他。” 斜睨陆虎一眼,敲着桌子道:“怎么,你不相信吗?你没见过老四瞧着佳禾郡主的眼神,难怪心里会有怀疑。若你见过了,你就会知道,他对那个女子,到底爱得有多深。最珍爱的人被杀了,且还是以名声有瑕为理由,跟他息息相关,他若不暴起,他就不是齐逸峥了。” 陆虎听他语气十分肯定,忙道:“王爷眼明心亮,既然确信了,那自然事情就会按王爷的心意发展。臣陪王爷一起等待,等待属于王爷的胜利。” 秦王颔首,对于今晚的变故,心中充满了期盼。 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个女子的面容,不是绝色,但眉眼生动,令人一见难忘。 初次见她,是在金瑜楼里。那时,她有一个县主的封号,携着自己的纨绔夫君,被明惠找茬。她毫不退缩,与明惠郡主针锋相对,言语锋利,不但没落下风,反而将明惠弄得灰头土脸。 再次相见,是在皇宫里。那时,她获得了郡主的封号,与玉欣一起在前面走,相谈甚欢,老四坠在身后,一脸的落寞。 他与她,只有这么两面之缘,且都是自己暗自瞧着她,她对此一无所知。 那时,他敏锐抓住了老四的弱点,想到该怎么对付老四了。 只是,费尽心思说服了老七,去接近她勾引她,到头来事情不但没成,老七反而隐隐陷了进去,一直说她与众不同,不能多接触,不然,会令自己无法自拔。 这么没用的人,是自己的弟弟吗?他当时心里那个气呀,掐死老七的心都有。劝之再三,老七根本就不愿再出手。他与之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素来,他都觉得自己谋算人心是最厉害的,却没有想到,竟在她身上尝到了败绩。 想起老七铩羽而归那事,不可避免的,秦王心里有一抹沮丧。 不过,他很快又回过神来,勾唇轻笑。 上次失败了不要紧,如今这局势,显然在自己掌控之内。 老四因为她的《精忠报国》,渐渐挽回颓势。如今,因为她再跌下去,也算是因果循环了。 想到那个被老四倾心恋慕,被老七称赞与众不同,被他自己也认为很特别的女子,就要在尘世消失时,他脸色微微僵了一下,随后又如常微笑。 帝王业,本就是用鲜血铺就的。为了成就霸业,区区一个女子,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她不为自己所用,反而一直是老四的助力。 不是她唱了首曲子,世人岂会想起老四功勋卓越? 不是她给玉欣出主意,玉欣岂会想出什么建善心堂的主意? 她做的这些事,助老四一点点往上爬,将自己反超了。 如今,她能为了自己的霸业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仰头,看着桌上供着的佛像,把玩着手里的佛珠,他无声无息笑着,心中成竹在胸。 这种天下尽被自己算计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今晚过后,风向就会变的。 今晚过后,老四再也不能翻身。 今晚过后,他会是大燕未来的主宰。 李靖行去了李府,千柔便去了后花园,陪两个孩子玩耍。 正是暮春时节,园中草长莺飞,假山花木,亭台楼阁,美丽如画。 蕾儿在园子里四处游逛,带着自己的小伙伴芳仪,撒欢跑着闹着。 李芳仪乃是绯红、明岩之女,今年三岁,长得粉嫩嫩很可爱。虽然年纪小,但很乖巧懂事,倒是不像蕾儿那么皮。 说来也怪,两人一个活泼,一个安静,但蕾儿却偏偏很喜欢芳仪,见过了之后,以妹妹呼之,日日都要跟芳仪一起玩,到晚上了偶尔还要留芳仪一起睡觉,十分喜欢这个小伙伴。 尤其她在桃花村时,是个孩子王,如今回京了,只剩下这一个旧友,更是亲密无间。 绯红本说这不合规矩,但千柔本就不是重规矩的人,劝她说孩子们小,没必要教什么尊卑,由着她们就是。绯红这才罢了,任由自己的女儿跟蕾儿以姊妹相称,好成了一个人似的。 此刻,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笑着闹着,不时凑在一起,说一些彼此才懂的悄悄话,自得其乐。 至于浩儿,马上就一岁了,最爱咿咿呀呀,正是蹒跚学步的时候。 虽然有奶娘,但千柔素来喜欢自己带孩子,便护着浩儿,陪着他走路,时不时又唤过丫鬟,让她们好生照应蕾儿、芳仪,按时给她们喝水,若是衣裳汗湿了立刻带她们换去。 因为家里有两个孩子,说话做事时,千柔很注意分寸,唯恐孩子们觉得自己偏心。 浩儿精力很好,陪他学走路又得蹲着,没多久千柔便觉得疲倦,便让浅绿搭把手,自己坐在椅子上歇息。 静静坐着,耳畔不时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千柔起先心情欢畅,其后不知怎的,突然间心中一阵悸动,心神不宁起来。 她眉头轻皱,略显疲惫的靠于椅背上,闭目假寐。 从江南回来,不过十来日的功夫,经历的事情,许是旁人一生都不可能遇上的。 虽然她不是一个怕事之人,但骤然从那么安详的生活,跳到如今的风起云涌,落差太大,心底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承受。 好在夫君相信自己,一直站在自己这边,给了自己最大的支持,还有挚友林梦瑶倾力相助,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人生旅途中,风雨必不可少,能有人保驾护航,确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如今,流言略淡了一些,且大家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形势于自己有利。等到京中再起别的话题,大家的心思被吸引过去,慢慢的,这些事就会消弭的。 正想着,突然妙音匆匆而来,一脸惶恐的道:“李府来人请少奶奶,说是老太太病势沉重,请少奶奶过去瞧一瞧。” 千柔大惊失色。 之前李靖行便是被李明卿派人请了去,也是这个理由,如今又来了人,莫非太夫人已经病得很严重,快到弥留之际了吗? 她不敢想下去,忙道:“我这就去。”回头看了绯红一眼,没言语,匆匆回屋换衣裳。 彼此主仆相伴多年,即便不言语,心底也是有默契的。 绯红知道她临去时,是嘱咐自己好好将几个孩子看好,忙在她身后喊道:“少奶奶放心,奴婢定会尽力护两位小主子周全。” 她却不会想到,到头来,这个小家倒都是安然的,千柔却出了大事。 若能掐会算,知道主子这一去,会面对那么不堪的定国侯、方氏,她会不顾一切追了去的。 千柔以最快的速度换了衣裳,只带了妙音,匆匆上了李府派来的马车。 一路上,她屡次催促,想早点到李府。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太夫人慈爱的面容,千柔叹息,心情很沉重。 一直以来,太夫人对她都是很不错的,又眼明心亮、深明大义,是她最敬重的长辈。 若她真病重,那可怎么得了?她真不敢想下去。 紧赶慢赶,等进了府,已经是日暮时分。 千柔心急如焚,顾不得什么仪态,几乎是小跑一般往萱草堂冲,妙音在后面紧紧跟着。 走到半道,却有两个四五十岁的陌生婆子迎了过来,朝千柔行了礼。 年长的那一个肃容道:“阖府的女眷都在家庙给太夫人祈福,老爷命二少奶奶也过去。” 千柔怔了一下,忙道:“等我去瞧过祖母,自也会去的。” 以千柔穿越者的身份,自然不信什么祈福能救命。但是,到了这种时刻,这种话自然是不能说的,好歹寻个心里安慰吧。 那婆子立刻摇头,语速十分快,且带着坚定之意:“太夫人跟前都是爷们在伺疾,二少奶奶去不太好吧?再者,阖府的女眷都在家庙,独二少奶奶不去,实在不合适。若是引得祖宗不满误了大事,二少奶奶担当得起吗?” 千柔不疑有他,又见她说得很严重只得道:“既如此,我也去家庙就是了。” 那婆子见她应了,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一行人便折道,转而往李府的家庙去了。 李府家庙,千柔并不陌生。 当初采薇滑胎,赖在她身上,薄氏大怒,借题发挥命人将她弄到家庙关起来。 不成想,后面发生了那样大的变故,会在那里遇上人面兽心的李靖希。 那一次骤变,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薄氏、顾千媚、李靖希,就连她自己,命运也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如今,竟然又要重新踏足那个地方。 往事不可避免在心头浮现,令千柔皱起了眉,心情十分复杂。 因心中有事,她一直低下了头,等回过神来时,已经随着婆子们进了两道门,往更深处走去。 终于,婆子在一间大屋子前停住步子,推开了门,回头道:“二少奶奶,女眷们都在里面,你快进去吧。” 千柔不疑有他,点头应了往里走。 妙音见状,忙也要跟进去,那婆子却阻拦道:“这是李府供奉牌位的地方,你如何能进去?就算是府里的少奶奶、小姐们,也只能在门槛前跪着祈福呢,根本就不可能走到跟前去。” 妙音听了这话,只得讪讪停住步子,低声道:“少奶奶,奴婢在这儿候着你。” 千柔颔首,迈步走了进去。 进去后,却发现这个屋子点着烛火,灯火通明,但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千柔心中微生疑窦,再往里走,迎面又是一间屋子,倒是摆了一排桌子,上面放着几个黑漆漆成的牌位,给人庄重、肃穆之感,再前面是供桌,檀香袅袅。 的确是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但女眷什么的,连个影子都没有。 千柔只觉得不妥,皱起眉来,正要回身离开,却见一旁闪出个人来,看模样,却是李明卿。 此刻他缓缓步出来,一双眼睛看过来,脸色阴沉得骇人。 千柔大惊,又茫然不解,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走进来,会遇上这样的场景。 电光火石之间,她脑中闪过很多念头。最重要的一个,是形势不太对劲。 虽然不知道李明卿是什么意思,但女眷没见着,她只觉得万分不妥,忙要抽身离开。 这时,李明卿已经开口道:“佳禾郡主,既然来了这里,急匆匆走做什么?这里有我李家的列祖列宗,老夫有话要问你,还望你如实作答。” 千柔听了,只当他是想当着李家祖宗的面,问自己武王的事情。 这样的画风,倒也说得过去。 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但凡一个人想给另一个人逼供,拉到家庙、祠堂,指着祖宗的牌位义正言辞说事,是约定成俗的规矩。 这样想着,千柔的心反倒镇定下来。 若是问话,她根本就不怕,因为她问心无愧。 她便缓缓回过身来,朝李明卿行了礼,开口道:“我倒是想先问侯爷,祖母情况到底如何了?” 因李明卿以“佳禾郡主”呼之,她也以“侯爷”称呼李明卿,而不是如之前那般称之为公爹。 李明卿见她这样关注太夫人,目中闪过一抹复杂,顿了一下才道:“人昏迷着,不好不坏,大夫说应该能醒。” 千柔闻言略松了一口气,这才敛了容色,从容道:“既如此,侯爷有话只管问,我绝不敢隐瞒。” 没法子,眼前这位主儿,是自己的公爹。 想在这个时代生活,该低头时得低头。 李明卿却看着她,没有立刻开口。 映入眼帘的女子,脸上未施粉黛,身上穿一件月白色缂丝衣裙,挽一个螺髻,只簪了一枚珍珠。 衣衫素简,容貌也只是中人之姿,离绝色二字差得远了。 偏偏,这样的一个女子,掀起了惊涛骇浪,吸引了李靖希、武王这些百里挑一的年轻俊才。 他们为她神魂颠倒,她却似根本不为所动一般,静静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她到底有什么好呢?是她的性情,她的口才,还是她的聪慧呢? 想不明白,他也不再纠结这些,只勾着唇道:“本侯爷第一个问题是,当年你在这家庙伤了靖希,令他万劫不复,如今你心里,可有一丝后悔?” 千柔料不到他没提武王,反而先说李靖希的事情,诧异了一下,才道:“当日李靖希禽兽不如,欲对我行不轨之事,我手头上若没有簪子,万劫不复的人便是我。” 李明卿闻言,额头青筋跳了一跳,才道:“其实当时我跟靖行得知你被关在家庙,已经在往回赶了,当时,你只要哄着他,多支撑一下,事情根本就不会落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千柔勾唇,冷笑道:“侯爷这话,真有几分可笑,我又不能掐算,如何知道你们会来救我?我遇着了危险,想方设法自保理所当然,如何就有错了?我知道,李靖希废了,你恨我行事狠辣,但你根本就没想过,当时我倘若没反抗,我的下场会多凄惨。” 她说着抬起头来,目光中透着逼视之意,声音中却透着深浓的怒意:“你那大儿子进来后,我不是没有劝,不是没有哄,但他卑鄙无耻,根本就听不进去,只想强迫我。我若是隐忍,你们进来时,见到的就会是不堪入目的景象。” 在她冷厉的目光下,李明卿不知怎的,竟然生出了一时不愿与她正面对峙的心思来。 他便转过了视线,缓了一缓才道:“如此说来,你并无悔意,是吗?” 千柔冷笑:“我素来就没生过事,但绝不会怕事。那时候,我别无选择,只有一条路可走。既然已经做了,我绝不后悔。侯爷的心思,我改变不了,但请侯爷自己多想一下,此事到底是起头的人龌蹉不堪,还是反抗的人残忍不仁。” 她真的不后悔。 这个黑锅她不背。 李靖希确实很惨,搭上了自己的一生,但那又如何呢?事情不是自己起头的,责任根本不该由自己来背。 李明卿闻言,脸色依旧沉郁,默了片刻,才如连珠炮一般问道:“李靖希的事就罢了,武王跟你,又是怎么回事?你们什么时候有来往的?”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今天必定要杀她,但是在她死之前,这些问题不可不问。 另外,他还打算听一听她的遗言,将来转告给李靖行知晓。 到底是自己的二儿媳,虽然她不是个安生的,但自己不能太绝情。 若是千柔知道他的心思,必定无力吐糟。 心心念念想弄死自己的人,还觉得自身不绝情,尼玛,这个世界真是太疯狂了。 千柔听他终于将话题转到近日京城的流言上,镇定笑了一下,才道:“在我心目中,侯爷一直是坦坦荡荡的,怎么如今也跟着市井女子一般,开始听信流言了?” 李明卿被她的话噎了一下,缓了片刻才沉声道:“你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就是,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身后的牌位,又道:“李家列祖列宗在此,你若妄言,祖宗必不会饶你。” 千柔翻了个白眼,才道:“我与武王,其实并没有见过几次,就是我跟夫君成婚头一年,不是赈灾了吗?赈灾事宜做完后,武王去过田庄,那是我们初次相见。之后,就是明惠大闹酒宴,那一回,武王为我说了些好话。再之后,我去探望出自顾府的武王侧妃,也见过一次。最后一次见面,是我们住在江南时,武王带了些玉欣公主托付的礼物,要转交给我们。” 她说得很详尽,并没有什么隐瞒。 她之所以如此,跟李家的牌位什么的可没关系,而是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不必绕圈子。李明卿一听,便冷笑道:“转交礼物?堂堂一个王爷,用得着亲自送东西吗?这种借口谁信?” 千柔目光闪了一闪,突然想起一句极有名的话来,便回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李明卿哼了一声,寒声道:“你倒挺会做戏的,武王对你的心思昭然若揭,连靖行都察觉了,你自己这个当事人会一无所知吗?” 千柔皱眉,立刻歪楼了,不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靖行察觉了?他察觉什么了?他亲自跟你说了什么吗?” 李明卿继续冷哼,倒并没有骗她,回道:“他刚开始死咬着不认,想护着你,我要他以你的性命起誓,他这才承认了。” 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事到如今,你也别死鸭子嘴硬了,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就是。” 千柔却似没听进去一般,露出笑容道:“我就说嘛,靖行不可能不护着我。” 李明卿见她还笑得出来,气得七窍生烟,厉声喝道:“东拉西扯做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我的话?” 千柔吓了一跳,缓了一缓才道:“侯爷肝火挺旺的,该找个大夫瞧一瞧才是。” 李明卿快气疯了,烦躁的挥手道:“我的事你别管,你只管说,武王对你,是不是有情?武王对你的心思,你当真一无所知吗?无论你答什么,也拿靖行的性命起誓,我就信你。” 千柔闻言脸色剧变。 她并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她心里,真的将李靖行视若生命。 情到深处,如何能说谎言咒他?她舍不得,也做不出来。 再者,她素来就不是一个能睁着眼说瞎话的人,刚才那样与李明卿针锋相对,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李明卿见了她的模样,自是知道答案,便冷笑道:“你可真有本事,不声不响就令武王对你死心踏实。” 千柔淡淡道:“武王什么心思,跟我并无关系,我从没起过攀附之心,也没招惹他,是他自己稀里糊涂冲出来。” 李明卿看着她,声音中透着咄咄逼人的意味:“你什么心思且不管,武王乃天之骄子,对你生了情意,将来如何了局?你们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将来靖行怎么做人?你的儿女,有何面目出现在众人面前?我定国侯府百年清誉,如今却毁在你手上了。”说着连连顿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千柔勾唇冷笑,实在忍不住,反驳道:“百年清誉吗?之前如何我不知道,也不好评说,但如今眼前就有一个禽兽不如的李靖希。” 李明卿含怒道:“他虽行差踏错,但若不是你先勾着他,引起他的注意力,他怎么会生出不该生的心思?” 千柔皱眉,愤愤不平的道:“李靖希的事儿,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跟我有什么关系?侯爷,再怎么样,我们都是翁媳,我不想跟你吵,你若是这种态度,我只能告辞了。”言罢一福,转身欲走。 惹不起躲得起,再者,今儿个李明卿的态度太怪异了,千柔心头不自觉涌起一抹寒意来,很想逃离这里。 李明卿眯着眼,立刻道:“好,我不提李靖希的事儿,我们将武王的话题掰扯清楚。你知道武王的心思,如今你们之间的流言也十分凶猛,你有什么打算?你名声有瑕,以后如何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媳?” 千柔顿住步子,回身道:“流言这种东西,不过是一阵一阵的,等熬过这段时间,自然就消停了。再者,我本身问心无愧、白璧无瑕,自然能如以前一般,从从容容过自己的日子,做一个贤妻良母佳媳。” 李明卿冷笑:“你这样的儿媳,我可不敢要。” 千柔听他语气不善,带着阴阳怪气的意味,心中很愤怒,但自己是晚辈,又盼着能跟李靖行长长久久过日子。 李靖行为了自己,已经付出了很多,自己若是再跟李明卿闹翻,必定会令他左右为难。 他心疼自己,自己如何不能为他忍一口气呢?罢了,李明卿今天不可理喻,自己还是退一步吧,给彼此留个台阶下。 想到这里,千柔便呼出一口气,缓声道:“侯爷放心,武王虽对我有点意思,但他是君子,绝没有侵占我的想法,相反,他还答应我,以后只会远远看着我,绝不会打扰我跟夫君的日子。” 她语气很真诚,说的也是实打实的实话。 李明卿却根本不信,哼了一声,如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嗤笑道:“这话你信吗?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不信的。武王爷乃是皇子,自小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是个霸王,岂会任由自己陷入无望的苦恋中?只要他得势,必定会不择手段,将你抢到身边的。” 若是形势允许的话,千柔真想吐糟一声,我去,武王爷你名声这么差,你自己知道吗? 歪了一下楼,她才道:“这些话,是武王亲口答允我的,岂会有假?” 李明卿已经先入为主,哪里听得进去,冷笑道:“他不过是哄你两句罢了,心底只怕早打定了主意,等自己得了势,必定要将你夺走。为了让事情名正言顺,必定会先弄死靖行。” 千柔目瞪口呆,这侯爷的脑洞,未免也太大了吧?这种想法,是怎么从他脑海里冒出来的? 还没等她开口,李明卿已经如连珠炮一般道:“佳禾郡主,你如今名声有亏,将来更有可能给靖行招来祸患。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对靖行好吧?” 千柔一头雾水,皱眉道:“抱歉,恕我愚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令你满意。我跟你说得很清楚,我清清白白,武王没有歪心,为什么你不肯信呢?” 李明卿听了这回答,气得七窍生烟,摆手道:“算了,我跟你掰扯不清楚,不跟你扯闲篇了。寻常女子,若是落到你如今的处境,不用长辈开口,自己都会自裁谢罪的。” 千柔瞪圆了眼睛,愕然道:“自裁谢罪?我有何罪?” 李明卿拂袖:“事到如今,你还有脸来问我?你闹出这样的事,将来丈夫、儿女都会受累,就是我们定国侯府,也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更别提将来武王为了你,会做出多少害靖行和我们定国侯府的事情。你若心里有靖行和一双儿女,就该做出决断才是。” 千柔这才恍然明白他的意思,冷笑道:“说来说去,侯爷是想让我自裁吗?” 李明卿毫不迟疑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顿了一下,又道:“你放心,你若死了,你的一双儿女,我自会妥善照顾,绝不会让他们吃苦的,就是靖行,我也会安排妥当的。” 见他居然承认了,真的想让自己自裁,千柔无语又恼怒,心头飞驰过一万头神兽。 我去,就为了一点绯闻,且如今自己的名声也好转了,这个定国侯竟然生出要杀自己的心思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无情的人呢?而且,他的脑洞也太大了,太喜欢自以为是了吧?自己解释的话,他一概不听,只喜欢按自己的想法行事。这种人,还值得自己拿他当公爹吗? 旁的女人遇上这种事,怎么应对,千柔不知道。 但她自己该怎么做,千柔很清楚。 于千柔而言,活在当下是最重要的。为了这么点破事将自己弄死,这得多愚蠢多缺心眼呀。 若自己死了,会有别的女人睡自己的夫君,打自己的娃,慢慢取代自己在夫君、儿女心目中的地位。 这种傻子才会做的事,千柔如何会做? 084 计中计冷清王爷怒发冲冠 且说李明卿提出要千柔自裁的决断,千柔一时震惊,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李明卿却死死皱着眉,没耐心等下去。 既然已经将话说出口了,他自是盼着尽快将事情办妥,免得夜长梦多。 他便盯着千柔,冷声道:“好了,我的意思已经说完了,佳禾郡主,你是聪明人,必定能领会我的意思。你但凡有一点廉耻,就该照我说的办,免得祸及夫君和儿女。我也不是绝情之人,念在你嫁给靖行几年,生了一双儿女的份上,你有什么遗言,现在可以交代了,若我能办到,必定不会推辞。” 千柔听了这番话,瞪圆了眼睛,露出一脸的不可思议。 为了莫须有的事儿,为了他自己的揣测,他竟要逼自己的儿媳自杀。 千柔觉得,他简直刷新了极品二字的底线。 且看他这意思,竟不肯给自己机会,让自己再见李靖行和孩子们一面。 偏偏,逼自己自裁的人,却说自己不是绝情之人。 若不是形势不对劲,千柔真想呵呵了。 他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这种奇葩,怎么能当侯爷呢?大燕朝没人了吗? 千柔心中愤愤不平,面色阴沉下来,但心中仍旧有一丝顾虑,不愿就此跟他撕破脸。 自己已经令李靖行搬出李家了,若跟眼前这人翻脸,那李靖行的处境会多尴尬呀? 罢了,还是忍下来,再做一番努力吧。 她舒出一口气,竭力忍下恶心感,看着李明卿道:“侯爷,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你为什么突发奇想,觉得武王将来会做出抢夺我的恶事,我只明明白白告诉你,武王绝不可能胡作非为,我也绝不会攀附他。至于我的名声,近来的确被这事儿波及了,但清者自清,用不了多久,大家都了新鲜事物,此事就会风平浪静。你令我自裁,不知情的人还当我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这才羞愧自尽。如此,我的儿女和靖行,才会真正抬不起头来呢。侯爷心里若有李靖行这个儿子,该退一步才是。” 李明卿早入了魔,又有方氏在跟前盯着自己,目光中满是期盼,哪里听得进去,一脸鄙夷之色:“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怕死,舍不得自己的命吗?贪生怕死还将话说得冠冕堂皇,真有出息。” 千柔冷笑,丝毫没被他的话影响,反而扬起头来,理直气壮的道:“我是怕死又如何?莫非侯爷不怕死?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又有幼女娇儿,有夫君,怎么能为了点子小事,就不要性命了呢?我可不做死守面子又缺心眼的人。” 李明卿气得脸色铁青,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二儿媳,竟然会以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自己怕死。 寻常女子,若是被公爹这样斥责,早就羞愧难当了,哪里能如她这般坦然站着,与自己针锋相对呢? 他心思转了一转,正要怒言相向,一直隐在暗处的方氏早忍耐不住,走出来道:“侯爷,妾身早说了让你快些动手,偏你要跟她说话,想说服她自裁,如今你可瞧着了?她完全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只知道顾自己,根本不在乎旁人的死活,连儿女、夫君都没有半点顾惜,你还跟她费唇舌做什么?” 方氏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在今儿个了结千柔,自然不肯再跟她客气,一出来就冷言冷语相对。 所谓图穷匕见,便是如此了。 千柔料不到这家庙里竟然还有旁人,错愕须臾,抬头瞧时,却见方氏盈盈而来,脸色冰冷如秋霜,身后跟着四个身强力壮、面无表情的婆子。 看到这幅景象,千柔脸色剧变,情知不妙,来不及管旁的,转身往外奔。 方氏也没阻拦,只是冷笑道:“外面早被人锁住了,佳禾郡主,这一次你插翅难飞。” 千柔并不理会,仍旧飞一般往外奔跑,去拉大门。 这一上手,果然门被人从外面锁得死死的,即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门仍旧纹丝不动。 千柔如遭雷劈,只觉得一股子寒意从脚底蹿上来,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惊惧。 刚才与李明卿针锋相对,虽然李明卿命她自裁的话吓着她了,但她以为,自己若是做一番努力,说服李明卿不在话下。 如今,瞧见了方氏,瞧见她身后面色冷峻的婆子,千柔知道,这一次他们有备而来,势在必行。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好一会儿,如木偶般回过身来,瞧着方氏,声音清淡的道:“原来,是姨娘在背后挑拨,才有今日之事呀。” 一瞬间,千柔心中闪过很多念头。 门开不了,即便开口喊,也无济于事,外面必定已经被李明卿的人守着了,根本就不可能喊来救星。 千柔可以猜到,妙音必定已经被抓起来了,说不定,还会遭了毒手。 至于李靖行,不用想也知道,必定也被李明卿派人给牵绊住了。 且,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来了李府,来了李府的家庙,想救也无从救起。 今儿个,本以为是寻常的探亲,哪里想得到,竟落入了龙潭虎穴。 千柔万分后悔,今儿个实在太大意了,竟然冲着别人布置好的圈套,直接闯了进来。 只是,这样的形势下,后悔莫及于事无补,倒不如好好想一想,到的该怎么做,才能救自己于水火。 此刻,没有人能成为自己的依靠,能依靠的,只是自己罢了。 既如此,也没必要白白耗费力气了,打叠起精神来,跟他们好好较量吧。 千柔是惜命之人。 这条命,不止属于她自己,还属于李靖行和一双儿女 为了他们,她定然要好好活着才 虽然形势不如人,敌人环绕,但不到最后一刻,千柔如何能放弃自己的性命? 不,即便到了最后时刻,她也不能认命,她会拿命来搏。 逃不出生天,那就拖个人垫背。 方氏却不答她的话,只是道:“佳禾郡主,你别浪费时间了,还是照侯爷的话,乖乖了断了吧。” 千柔斜睨她一眼,冷笑道:“怎么,姨娘不敢承认吗?你做都做出来了,且我如今又是这样的境况,多半得死在你手里,你还嘴硬,这胆子未免太小了。” 她吐出这些话,眉间一缕傲然,如山巅青松独自迎风站立一般,声音泠泠如冰水刺骨:“妾就是妾,永远上不得台面,没有半点魄力。” 虽然明知道她是激将法,但在她冷傲的注视下,方氏不知怎的,大脑一片空白,忍不住大声喊道:“你说谁上不得台面?不错,此事我的确劝过侯爷,那又如何?你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我岂能让你连累到整个侯府?” 千柔冷笑:“我还奇怪呢,侯爷为人还算坦荡,怎么会突然生出这种匪夷所思的想法来,原来是你从中挑拨呀。人说最毒妇人心,这话果然没错,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方氏大怒,目光闪了一闪,以最温柔怯弱的姿态转过头,哀声道:“侯爷,你听着了吗?当着你的面,佳禾郡主就敢这样欺辱我,倘若今儿个放过她,妾身以后还怎么活?”她说着泪盈于睫,一双眼含着无限深情凝视着李明卿,一副求他给自己讨回公道的模样。 李明卿一见自是心疼,忙哄道:“她只是嘴上过过瘾罢了,再说了,她就要成死人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方氏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用敬仰的语气道:“侯爷说的是,妾身等着看她的下场。” 李明卿颔首,转头看着千柔,眯着眼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愿不愿意自我了断?你当知道,我让你自裁,你便能自己体体面面选择死法,若是等我动手,那你死相就难看了。” 李明卿执意要让千柔自裁,自是有缘故的。 虽然方氏誓言旦旦,说逼死千柔后,武王只会伤心,绝不会出手对付自己。 但李明卿不知怎的,心中就是觉得不安,狠不下那个心来。 左思右想,就想出个主意来,只以言语相激,令千柔羞愧难当,逼她自己自裁,如此,将来无论有什么事,自己都能推脱过去。 至于皇上那里,他倒是没担心过。 虽然千柔有郡主的封号,但自己乃定国侯,是李家的家主,处置一个儿媳,说破大天去,也是有理的。 此事过后,李靖行如何,他也不在意。俗话说得好,百善孝为先,李靖行知道了,至多不过跟自己闹几场罢了,旁的却是做不了的。 他唯一忧虑的,就是武王了。 为了不给武王闹事的理由,倒是不能亲自出手,得让千柔自杀才行。 至于证人,也是现成的,就是妙音。 李明卿早跟自己的侍卫说好了,只要千柔一进庙,就悄无声息的动手,将她带着的侍女抓起来绑着,堵着嘴巴耳朵,带到家庙后头一间小黑屋里,强迫她瞧着屋内的景象。 如此一来,将来问起千柔的死因时,这妙音就是现成的证据。 这丫鬟乃是千柔的贴身婢女,说的话不可能没人信。 他打算得好好的,却没有料到千柔竟然这般难缠,被自己指着骂,却没有半点羞愧,还大言不惭说自己的确怕死。 遇上这种人,李明卿真觉得,心里郁闷得不行。 但事情已经做了,自然得坚持下去。 他便打叠起精神,威逼起千柔来,一定要她自己自裁。 千柔脸色铁青,看着吐出冰冷话语的李明卿,只觉得,在这一刻,他冠冕堂皇的面容变得格外狰狞。 也许,人到了绝境时,脑子往往转得更快。 千柔很快明白,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想要抵抗李明卿、方氏和四个婆子,是不可能的。 灵光一闪间,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恢复了平静:“李侯爷,你真下定了决心,非要弄死我不可吗?你有没有想过,你儿子李靖行会多伤心?有没有想过,事情传开后,大家怎么看你?皇上怎么看你?我到底是有封号的,不是无名小卒,若真死于你手,你这侯爷的位置,还能稳稳当当吗?为了我这么个小辈,连累你的名声和地位,你觉得值得吗?” 顿了一下,又道:“为了自己的猜测,就杀了儿媳,这种事传到哪里,都是匪夷所思的笑话。我一向觉得,侯爷是个明白人,如今,还望侯爷细思量。” 千柔说着话,心中慢慢拿定了主意。 莽撞反抗,是成不了事的,如今只能用迂回之策了。 这里的决策人,是李明卿。 既然李明卿耳根子软,被方氏蛊惑了,那自己只要施展出本事来,自然也有希望将他的脑子弄糊涂,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只要能熬过这一关,千柔打定了主意,以后无论如何,绝不会再在李明卿跟前出现,更不会如今天这样大意,落入旁人的圈套而不自知。 李明卿却是不为所动,淡淡道:“此事我已经反复思量过,自从你进了李家门,这几年,生了多少是非?你回来十几天,就将京城闹得天翻地覆,将我李府弄得灰头土脸,没脸见人,少你在这世上,我李家更安生一些,你不必多费唇舌。” 千柔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咬着唇道:“既如此,我只能说一件侯爷不知道,但一定很感兴趣的事情了。” 她说着便盯着一脸探究的李明卿,嘴角微弯,露出个极淡的笑容:“上次武王去江南时,瞧见蕾儿,很是喜欢,已经与我约定,将来孩子们大一些,就给蕾儿和他的嫡长子定亲。” 事到如今,她也没法子可想了,只能将这事儿拿出来了。 这一招出其不意,却是极妙。 一则,表明武王确实没有觊觎自己,想将自己收入后院的龌蹉意图。毕竟,武王若有歪念,那将来蕾儿便可能是他的继女,他再无耻,也不可能提出这样的婚事。 二则,却是让李明卿知晓,武王的确很重视自己。要不然,以蕾儿的身份,怎么都不可能入武王的眼。 三则嘛,武王的嫡长子,乃是林王妃所出,是林大将军的外孙。只要不出意外,将来武王的继承人,必定就是这个儿子了。 若武王得势,若将来蕾儿真嫁给武王的嫡长子,那李府的前程,真真不可限量。 千柔面上镇定自若,心中却有些发苦。 想不到,当初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婚约,如今,竟成了自己的护身符。 世事之变幻莫测,莫过于斯。果然李明卿听了,脸色立刻就变了,倒抽了一口气,声音也带着几分颤意:“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千柔毫不迟疑,立刻点头道:“字字是真,绝无半点虚妄。当时,李靖行也在场,侯爷若不信,只管派人将他唤来,一问便知。” 李明卿听了,直勾勾盯着她,似乎在衡量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千柔并没有退缩,也没有躲避他的目光,而是微微扬起头,一副凛然之色。 李明卿迟疑片刻,便道:“既如此,我命人去问一问靖行,再论其他。” 千柔这番话,诱惑实在太大了,李明卿有些扛不住。 武王,是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 只要他事成,武王的嫡长子,那就是未来的太子,是不二人选。 若蕾儿真嫁给他,那李府得到的,必定是难以想象的荣华显赫。 这种诱惑,谁能抵挡?谁舍得拒之门外呢? 之前方氏说,若是杀了千柔,相当于助了秦王一臂之力。但是,那拥立之功有些牵强,如何比得上眼前千柔说的话有吸引力? 尤其李明卿是政客,更是懂得取舍的那一个。 李明卿的话一出口,众人脸色都有了变化。 千柔是暗自高兴。 李明卿已经有动摇之意了,形势于自己有利。 事情本就是真的,千柔不怕人问。再说了,好端端的,李明卿若真派人去问李靖行,事发突然,李靖行必定会起疑心,猜出事情不寻常。 即便李靖行没有察觉自己陷入危险中,李明卿得知确有其事,想对付自己的心,必定会淡下来。 毕竟,他最担心的,是武王有强抢自己之心。 如今,这桩议论过的婚约,表明了武王心思坦荡,更有可能给定国侯府带来滔天的荣华富贵。 火烧眉毛,且顾当下。 只要能解眼前的困境,活下去,千柔做什么都甘愿。 至于将来这婚事到底能否成真,千柔可管不着,也并不在乎。 至于方氏,却是一脸愠色,盯着被千柔蛊惑了的李明卿,语气急迫的道:“侯爷,你怎么能信了佳禾郡主胡编的话呢?怎么能让人去寻二少爷,走漏风声呢?” 千柔立刻冷笑,回嘴道:“姨娘又不是当事人,如何就能断定我说谎了呢?” 看了李明卿一眼,决议加一把火,便再接再厉道:“我以自己的性命,李靖行的性命起誓,当初武王确实有此提议。若我扯谎,我们夫妻不得好死。” 李明卿听她语气坚决,不免有几分动容。 刚才他问千柔话时,千柔不肯拿李靖行起誓,因为,她不敢扯谎,怕誓言应验害了李靖行。 如今,她毫不迟疑就发誓,显而易见,确有此事。 他手心便沁出了汗,一脸迟疑之色。 毕竟,方氏蛊惑他时,一直都在说,留着千柔,会令武王疯狂,于李靖行不利,于李家不利。 如今,千柔的话,为他推开了另一扇窗,让他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男人,因为得不到自己心爱的女子,愿意转而求其次,跟她当亲家,成为她女儿的公爹。 未来的太子妃娘娘,有可能出自他李府,出自他的孙女。 再往后想,整个大燕的主宰,身上很有可能会流着李府的血脉。 这种突如其来的消息,将李明卿的心变得紧张,同时不得不承认,真的有一份期待。 定国侯府是百年世家,但这侯位只封十世,传到他手头时,这是第八世。 可以想象,等再过几十年,侯府必定会呈现败落之局。 但,若是将来出了太子妃,出了皇后,整个格局,便会截然不同了。 可以想象,侯府不但不会衰落,还会蒸蒸日上,成为众人仰望的存在。 见李明卿眸中流露出向往之色,显然被千柔的话鼓动了,方氏瞳孔一缩,恨得咬牙切齿。 她可不在乎武王是否有过议婚的想法,也不在乎将来蕾儿会不会嫁给武王的嫡长子。 自己今儿个跟千柔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必定得决出个胜负来。 倘若今儿个让千柔躲过一劫,大事不妙。 李明卿是千柔的公公,看在她夫君的份上,她可能会给李明卿台阶下,跟李明卿一笑泯恩仇。 但自己呢?自己只是贵妾罢了,又承认了想置她于死地,她如何肯善罢甘休? 瞧一瞧她对付李靖希的手段,真真狠辣,令人不寒而栗。 且即便将来蕾儿真嫁了又如何?得实惠的是那小丫头片子,及她的父母,跟自己可没有半点关系。 到那时,这侯位,怎么可能轮到自己儿子头上来呢? 本来她就怕李靖行会压自己儿子一头,如今得不到好处,反而会令自己的形势变得更差劲,自己怎么能退呢?再者,她心里,根本就不想让武王得势。 武王若起来了,就意味着她心上的那个人,得承受失败。 自己亲口给了他希望,难道如今竟要反悔,令他失望痛恨吗? 事到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方氏很清楚,今儿个是不死不休之局。 今儿个,无论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她都要全力以赴,将千柔弄死再论其他。 默默在心里念着戌时之前,她慢慢定下心神来。 其实,她也不明白秦王为什么会限定时辰,不过,既然是他的命令,执行就是了,不必有什么迟疑。 再说了,俗话说得好,夜长梦多,早点了断了也好,大家都安心。 她想着,抬头冲千柔冷笑:“啧啧,郡主真是好口才,好定力,为了能活命,什么鬼话都编得出来。武王一心恋慕你,我可不信会像你口中所言那般,定下你女儿和他儿子的婚事。这样的奇事,我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千柔看都不看她,冷笑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见识浅薄,没听说过不足为奇。”顿了一下,又道:“有的人思想龌蹉,以自己的想法揣测旁人,丝毫不知道,这个世界其实还是有君子的。” 方氏脸上白一阵青一阵,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跺了跺脚道:“我不跟你对嘴,我跟侯爷说去。”说着,果然转头看着李明卿,勾住他的手臂,以最柔美的姿态道:“侯爷,佳禾郡主一直欺辱我,你不为我出头吗?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如今,为了她几句话,你竟要改变主意吗?” 李明卿搓着手,迟疑未答。 说实在的,他的心情真的很矛盾,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身为男人要有决断,既然走到了这一步,该再接再厉走下去,将眼前这红颜祸水逼死,免得将来家人和自己的侯位被祸害。 另一个马上跳出来反驳,若佳禾死了,不但要承受众人的指点,承受皇上、武王的责问,还失去了一个令李府更上一层楼的大好机会。未来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呵,这样大的诱惑,谁拒之门外,谁就是缺心眼的蠢货。 两个小人针锋相对,互相叫板,谁也不服谁,最后,竟似后者占了上风一般。 方氏见他一脸犹疑不定之态,气得在心里暗骂,没用的男人,做这么点子事就瞻前顾后,真是靠不住。 心中十分不屑,她却没露出半分,只是垂泪道:“侯爷被她蛊惑,想改变主意了吗?侯爷有没有想过,她这么个贪生怕死之人,扯谎自是随口拈来的。有没有想过,今儿个若是放过她,来日二少爷和李府会变得多么凄惨?” 她长叹一口气,用最伤心的口吻道:“侯爷有没有想过,今儿个我跟佳禾郡主,已经成了死敌了?若今儿个放她走,来日我的下场,说不定会连大少爷还不如。侯爷,你当做出决断才是,不要朝令夕改呀。” 李明卿脸色一变,看着心头好哭得梨花带雨一般,心中疼惜起来。 方氏对付男人,很有一套的。她哭时,并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先酝酿情绪,让眼眶充满了泪水,然后,再任由泪珠滚滚落下。 那股子娇弱温婉、楚楚可怜的神态,真真我见犹怜,何况李明卿早将她放在心坎上了,更是心痛得如被人刺了一下一般。 李明卿也顾不得旁的,当着千柔的面,就开口哄道:“心肝,你别这样,看着你的泪珠,我心里真透不过气来。” 千柔听了这番话,差点没将隔夜饭吐出来。 尼玛,一大把年纪了,还像个毛头小子一般,说这种卿卿我我的情话,且还是当着众人的脸,真是一点脸面都不顾了。 方氏却是心中暗喜,知道这个男人又被自己拿捏住了,便含着一包眼泪道:“侯爷若是怜惜妾身,就护妾身周全,不要让妾身活在恐惧中,行吗?”说着,又抬起头来,含泪看着李明卿,露出一脸祈求之色来。 李明卿只觉得自己要溺死在她的目光中,咳了一下,才略略清醒,开口道:“我自是想护你周全,但如今形势不同了,我……” 方氏不待他说完,便直接截断道:“怎么就不同了呢?武王恋慕她是假的?她坏了李府的清白名声是假的?她手段狠辣,废了大少爷的一生是假的?就因为她假惺惺说了几句话,侯爷就要否决妾身的话吗?好,妾身且当她说的是真的,也当蕾儿将来真会嫁给武王的嫡长子,但侯爷似乎忘记了,以佳禾郡主的气量,以我们曾经对她生出杀意的事实,她如何能心无芥蒂善待你和妾身?二少爷对她唯命是从,有她拦着,如何能将我的靖铭当成亲兄弟对待?到时候,侯爷倒是无碍,毕竟是她的公爹,谅她不敢太过分,妾身与靖铭,却会一辈子翻不了身。”她说着又叹气,娥眉蹙起,眸中隐约有一丝水光,一副悲不自胜的模样。 她反复拿自身和李靖铭说事,是因为她很清楚,在这个男人心目中,自己与李靖铭地位有多重要。 果然,李明卿听了这席话,一脸的担忧之色。 正在这时,听得千柔开口道:“方姨娘,你我之间往日无仇近日无怨,若你肯放过我,我将来绝不会寻你的麻烦,我说到做到。” 平心而论,千柔并不想低头。 但是,冷眼旁观了这么久,她已经知道了,这个方氏很有杀伤力。若她继续聒噪下去,难保李明卿不被她说服。 事急从权,为了能全身而退,千柔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李明卿闻言,心不免又有了几分犹疑,回头瞧着方氏,迟疑着道:“佳禾许诺不追究,你……” 方氏尖声道:“她说了你就信吗?侯爷,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今儿个妾身与她闹成这样,不是她死,就是妾身死。” 她说到这里,便敛衣服下跪,以急迫的语气道:“妾身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侯爷还不做出决断吗?既如此,妾身也没什么好说的,倘若侯爷执意不肯处罚她,就证明侯爷并没有将妾身放在心上。没有侯爷的宠爱,将来佳禾郡主也必定是会对付妾身的。妾身也是有心气儿的,与其将来受她欺辱,不如现在就拜别侯爷,自我了断了。”说着,便朝李明卿拜了一拜,眼泪汪汪,一副与君诀别的模样。 李明卿又急又心疼,忙伸手拉她道:“心肝,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明知道,你是我的命,你要让我心疼死吗?” 方氏顺着他的搀扶站起来,唤一声“侯爷”,一泓秋波紧锁住李明卿的眼眸。 今儿个方氏身着桃红衫子,挽个随常云髻,淡扫蛾眉,薄施香粉,眉眼盈盈一动之间,似有无限妩媚流转,更别提她眸中隐约带泪,一层水光如波纹轻漾,动人至极。 李明卿心里本就中意她,此刻她又施展出平时的魅惑功夫来,李明卿瞧在眼里,更是觉得心中柔情多了几分,爱极了她的容色。 彼此两人目光绞着,如缠着丝缕一般,再也分不开。 千柔差点没吐出来,根本就不愿在看他们的丑态,只抬起眼眸四下打量,想要寻找脱身的方法。 只是瞧来瞧去,映入眼帘的,都是四四方方的屋子,更有四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虎视眈眈,一脸恶意。 千柔心中涌起一抹不祥之感,十分惊惧担心,却又不知该如何脱险。 刚才她费了不少唇舌,似乎说得李明卿心动了,但转眼间,方氏就做出这样的姿态,将李明卿勾得失魂落魄。 色令智昏,这可不是一句空话,尤其李明卿被方氏迷得七荤八素,只怕,风向又会倒向方氏了。 她预料的,一点都没有错。 在她四下打量的功夫,方氏已经搂着李明卿的手臂,脸上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撒娇撒痴道:“侯爷,你到底要妾身活,还是要妾身死?你若是真疼妾身,就应了妾身吧。” 李明卿已经被她迷得脑袋都不清醒了,但残余的一丝理智告诉他,太子妃的荣耀,真真可遇不可求。 他便叹气,艰难开口道:“我脑子有些乱,做不出决定,不如先将佳禾抓起来,等我想明白了再处理,行吗?” 方氏摇头,坚决的道:“不成,此事必须尽快了断。你是不是下不了手?还是下不了决定?侯爷,你若决断不了,放着让妾身来,行吗?” 方氏最初的打算,是想速战速决,将千柔哄了来之后,立时就动手的。 无奈,李明卿不知道抽什么风,坚持要跟顾千柔谈一谈,让顾千柔自己自尽。 方氏心里不以为然,但又不敢反对。她在李明卿面前时,多数都是一副温柔体贴,以李明卿为天的模样,又怕多劝李明卿会生疑。 因了这个缘故,她只能带着不满应了下来。 等到千柔来了,两人一番对峙,千柔竟不落下风,让方氏恨得咬牙切齿,实在忍受不了了,便直接跳了出来。 之后,千柔又更多的话,更是将时间拉得越来越长,险些将李明卿说服了。 折腾了大半天,一直在耽误时间,方氏自己估摸得出,戌时快到了。 千柔嘴利,人也不傻,若由着她不管,接下来只怕还会有惊人之论。再者,凡事都有意外,即便她说服不了李明卿,但再拖延下去,万一横生枝节,有人跑出来当救兵什么的,自己后悔都来不及。 虽然方氏觉得,这样的机会很小,但明明能将风险掐死,将这佳禾弄死,一了百了,为什么要等呢? 她不愿冒险,也不愿再等下去了。 李明卿听了这话,张嘴想反对,但对上方氏一双含着点点水光的眸子,不知怎么的,满腹的话都咽了下去。 他便合了合眼,挥手道:“罢了,你想如何,就按你的意思办吧,我累了,就在这里瞧着就是。” 方氏见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自是正合心意,眼眸一亮道:“侯爷放心,妾身自会将事情料理妥当的。”说着,便吃吃一笑,回身朝一直在当布景板的几个婆子看了一眼。 那婆子自是明白她的意思,领头那一人端着个盖着绸缎的托盘,立时走出来,到千柔不远处站定。 婆子面无表情,伸手将那绸缎掀开来,露出一个酒杯、一条白绫,令人触目惊心。 千柔嘴抽了一抽,杀人的利器,她倒是早就准备好了。 方氏格格一笑,笑声清脆妩媚,但落在人耳中,却能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看着千柔,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般,踌躇满志的道:“佳禾郡主,事到如今,你就别做无益的反抗了,没什么用。你还是乖乖选一样,给自己留个体面吧,不然,我这些婆子可不会怜香惜玉,你连全尸都不能留。” 方氏心中很得意,更多的是兴奋。 她带来这几个婆子,都是这几年笼络的心腹,且卖身契都在自己手里捏着,办事绝不敢不尽心。 人啦,到头来,还是该自己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一击即中。 若她今儿个傻乎乎的将希望寄托在李明卿身上,还不知要耽搁多久才能成事呢。 千柔面如土色,猛然打了个寒颤,瞬间找回了理智。 她便眯起眼,看着自己面前的婆子,冷笑道:“你怕不怕死?怕不怕被人千刀万剐?哦,你一定不知道什么叫千刀万剐,我来告诉你吧。” 她说着冷笑,脸上瞬间勾起危险的意味,一字字道:“所谓千刀万剐,是将人绑了,拿渔网罩着,然后再拿刀,一刀一刀将犯人身上的肉割下来。刽子手很有手段的,一定会割满一千刀,令犯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才会给一刀,让犯人咽气。” 千柔声音冰冷,脸上也如同罩着寒霜一般,透着前所未有的冷厉,隐约还带了一分残暴。 此刻,已经是她一生中,最危险的时刻。 方氏已经着了魔,说服她,不可能,以言语威胁,也不能将她吓退。 至于李明卿,发了话之后,果然如入了定一般,负手站着,静静看着,一言不发。 这两个人,自己想逆转他们的心思,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倒不如另想法子,先将屋里这几个婆子策反呢。 算起来,似乎后者还容易一些。 千柔素来就是这样的性子,想到了,立刻就去试。至于效果嘛,说不好,试了才知道。 千柔面前这婆子,姓蔡,是方氏很重用的心腹。 不知怎的,这番话钻进蔡婆子耳中,令蔡婆子惊惧无比,连托盘都差点打翻了。 方氏也被她声音中蕴含的冰寒惊着了,愣了一下,才尖声道:“你吓唬谁呢?你自己就要成死人了,还威胁别人,想将别人千刀万剐,真是可笑极了。” 用力甩了甩衣袖,冲蔡婆子道:“你愣着做什么?佳禾郡主既然不敢选,你送她一程就是。” 蔡婆子闻言,这才回过神来,正要朝千柔冲去,千柔冷笑道:“你没听清我的话吗?我乃皇上亲自封的郡主,更是武王未来的亲家,你朝我动手,来日少不了被人千刀万剐。” 这番话,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千柔有封号,这是事实。 至于她是武王亲家这话,不知道能不能成为现实,但是,武王的的确确,将她放在心坎上了。 这一点,从大街小巷传的流言,从方才她与李明卿的对话中,可以确认无疑。 武王乃武将出身,性情冷酷,几年前,武王府那一场杀戮,虽然淡下来,但从未被人遗忘。 若今儿个自己真的动了手,来日,李明卿自己是侯爷,身份摆在这里,方氏有李明卿护着。 顾念着他们是有身份的人,武王可能不会对付他们,但自己呢?自己这么个低贱如草的婆子,莫非武王还会有什么顾虑? 自来主子们办了事,让下人们顶罪的不在少数。 若自己真的动了手,杀了武王的心头好,武王暴躁起来,将自己千刀万剐不是不可能。 人都是怕死的,比死更可怕的,是不得好死。 蔡婆子想着,脸上涌出深浓的惧意来。 她一咬牙,很快做出决断,装作受了惊吓的模样,手一抖,将托盘掉到地上了。 托盘与地相撞,啪的一声,不算很响,但仿佛砸在人心上一般。 方氏不由得大怒,喝道:“你做什么呢?你是谁的奴才?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上呢,我要弄死你很……” 千柔不待她说完,直接抬高声音道:“卖身契罢了,算得了什么?武王乃皇子,权势有多大,用得着我提醒吗?” 她说着,将目光投在蔡婆子身上,又往她身后另三个婆子身上看了一圈,冷冷道:“很多时候,走错了一步,便会万劫不复。武王的手段你们清楚,若只取你们的性命,你们就要道声侥幸了。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害我之人,他必定会灭了那人的满门。来为我报仇。”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微微扬起头,声音中满是不容置喙的冷绝。 几个婆子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她们都知道,千柔说的是事实。 为了一桩差事,得罪那尊杀神,陷自己家人于万劫不复中,真的不划算。 不听方氏的,方氏至多将自己打一顿罢了。 若听方氏的,换来的,会是万劫不复。 几人不由自主迟疑了,甚至恨不得跑出去,避开这桩事情。 方氏见千柔说一番话,就将自己的心腹吓得魂不附体,恨得要咬碎一口银牙。 她跺了跺脚,恨恨的道:“你们到底是谁的奴婢?顾氏放几句话,就将你们吓倒了吗?哼,且不说武王远在天边,即便他真的晓得这桩事了又如何?只管说顾氏是自裁的,难不成他还有脸追查旁人府里的家事?” 千柔神色冷厉,不屑的道:“真相可掩盖不住,你更不可能一手遮天。” 她目光在那几个婆子身上流转而过,唇角勾出一抹冰冷的笑纹,不咸不淡的道:“相信我,我若死了,武王就算掘地三尺,也会找出真相,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必会将杀我之人,及他们的家人一一处死。” 几个婆子不由自主都低下了头,不敢与她对视,心中更是涌着深浓的惧意,心头都有一个念头,今儿个,绝对不能动手,不然,自己死不要紧,还会牵连家人。 方氏恨得跺脚,忍不住嘲讽道:“刚才还说自己对武王没意思,如今一口一个武王,还说人家必定会为你出头,为你杀人,贱人你怎么没有一丝廉耻?你这么下贱,武王若是知道了,必定会觉得自己瞎了眼才会瞧上你。” 她语气很怨毒,看向千柔的目光很不屑,仿佛千柔是个不顾廉耻的女子一般,但千柔一点都不在乎。 此时此刻,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旁的,她还真不在乎。 若命都没有了,一切都是空。 她要活,一定要活下去。 想活下去的意念太强大,遮盖了旁的情绪,只是,心底深处,不可避免的,还是涌起一丝酸楚来。 她从未想过,要跟那个冷面王爷有多频繁的接触,甚至觉得,若是能再也不见,彼此安好,最好不过。 到头来,自己却是必须将他搬出来,才能搏来生的希望。 世事就是这么荒谬,而她,根本没法子逃开。 其实,她真的不知道,若自己真死了,武王会如何。 但是,此时此刻,她却只能这样做,才能拖延时间,才能活下去。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武王已经在来定国侯府的路上。 天擦黑时,武王让人备了酒菜,在书房跟高祈瑞对酌。 酒过三巡,武王便开始唉声叹气,向高祈瑞道:“本王知道,你心里一直很好奇本王为何会对佳禾郡主生情,是吧?你别急,本王好好跟你讲一讲。” 这份情愫,在他心中压抑太久了。 如今被人叫破,虽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景象,但事已至此,谁都挽回不了。 如果他愿意面对自己的内心的话,甚至得承认,在担心千柔名誉的同时,他心里,隐隐约约,是有一份窃喜的。 爱一个女子,爱到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这样的际遇,不是她甘愿的,却是他愿意看到的场景。 他对她的爱,一日比一日浓烈,情到深处,恨不得喊出来,让全天下的人都见证他的深情。 只是,这会让她困扰,他是知道的。 所以,他一直压抑着,只在心里守着这个秘密。 如今,事情传开了,影响了她的名誉,这固然让他万分歉疚,但同时,他再也不必压抑了,可以堂堂正正告诉身边的挚友,他爱她,爱到无法自拔。 高祈瑞只对他的霸业感兴趣,对他的情事一点兴趣都没有,扯着嘴皮道:“此乃王爷的私事,臣不好探听。” 武王摆手,很大方的道:“没事儿,本王允许你听。你与本王情分不一样,没事儿,用不着跟本王客气。” 高祈瑞欲哭无泪。 老大,我真不是跟你客气,我是没兴趣晓得你的私事。 说真的,武王自己不以为意,丝毫不知道底下的人看着他由冷峻转为情意绵绵,心底觉得有多违和,多么承受不了。 虽不情愿听,但武王还是开了口,露出悠远的神情,摇晃着酒杯,缓缓道:“本王第一次听说她的事,是在蒋毓那里……” 正说着话,突然有个黑衣男子冲进来,口中急匆匆的道:“王爷,出事了。” “出事了?谁出事了?”武王摇晃着酒杯,心突然往下沉,猛然转身,目光炯炯盯着赵四安。 这位赵四安,是武王上战场后结识的,为人有些鲁莽,但胆子很大,遇到战事从不脱缩,敢打敢杀。 武王甚是喜欢他的英勇,并不计较他性子直办事爱冲动,回京后将他调到身边当侍卫,又命管事在武王府后面的巷子给他买了个小院子,给他安顿家小。 赵四安喘着气,吐出让武王心都冰寒的话:“今儿个晚上,臣一家人吃完了饭,突然听到敲门声。臣开门去看时,见外面是个乞丐,正惊奇呢,那乞丐递了个纸条过来,说是有人花了银子,雇他送来的。臣打开一看,见上面竟写着‘佳禾郡主不守妇道,定国侯将杀之’。” 武王目眦尽裂,顷刻间如同被判了死刑一般,手中酒杯滑落,人呆愣愣站在那里,身体摇摇欲坠,右手伸在空中,想要抓住什么,但始终没有抓住。 赵四安仍旧在道:“臣吓得魂飞魄散,那乞丐又道,托他送信的人说了,此事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若是赶得及,还能救佳人性命。若是拖延着,就只能收尸了……” “别说了,”高祈瑞一声断喝,打断他的话,转而向武王道,“王爷别着急,事到如今,最要紧的,是查探事情是否属实,看看能否救佳禾郡主一命。” 武王骤然回神,用力把喉间涌上来的腥甜之物咽到肚子里,点头道:“有理。”一面说,一面奔跑起来,取下挂在墙上的配剑,旋即抬腿往外飞奔,口中道:“你们随我来。” 高祈瑞、赵四安也顾不得旁的,只得都随了上来。 一出来,就听得武王手执配剑,在吩咐管事以最快的速度备马,又命将王府的精锐点二十名出来,陪自己出去一趟。 高祈瑞细细看武王的脸色,只品出了两个字——肃杀。 高祈瑞不由得皱起眉,心中万分忐忑。 武王对佳禾情意多深,他瞧在眼里。今儿个倘若佳禾平安无事还好,若出了事,定国侯李明卿免不了一死,只怕整个李府,都要承受武王的怒火。 他心中焦虑,却知道劝是不管用的,阻拦武王出门更行不通,便斟酌着开口道:“待会儿去了李府,还望王爷先定住神,查清佳禾身在何处,倒是不必先伤人命。” 高祈瑞很清楚,今儿个去李府势在必行,他唯一能做的,是劝武王冷静,不要到了李府后,就直接使出血腥手段,将事情弄得无法收拾。 武王心中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愤怒和惊惧,闻言冷冷一哼没有言语。 他心中焦灼得如同被烧,又似被人迎面浇了一盆冰水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温暖,恨不得将害她之人杀尽。 这时候,他清楚知道自己的心声,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顾不上,他只要她活着,好好活着。 若她活着,他虽仍旧会气恼,却不会发狂。 若她死了,他必定要毁了害她之人,甚至,要毁了这盛世,为她陪葬。 高祈瑞并不退缩,再接再厉道:“难道王爷心里,认定了佳禾郡主会出事吗?王爷必定是希望她安好的,既如此,自该以她为重,不能多生是非。不然,佳禾郡主将来以何面目立于众人面前呢?” 不得不说,高祈瑞不愧是跟武王一起长大的人,深谙武王心思。 即便武王是皇子,这擅闯侯府的事,也是不能轻易了结的,更勿论武王如今心中满是愤怒和怨恨,出手杀人是很有可能的。 此时此刻,阻拦他出门,肯定是不成的,只能竭尽全力,将事情的危害降到最低。 此刻的武王,一心只想着救佳人,只想着血洗定国侯府,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千柔的所在。 高祈瑞若以旁的话相劝,他根本听不进去,但偏偏,他把千柔搬了出来,还将话说得合情合理。 武王便道:“知道了,为了她好,本王不会肆无忌惮的。” 高祈瑞听了这话,总算松了一口气,同时在心底暗暗祈祷,上苍若有眼,一定要让佳禾郡主活着才行,不然,今晚定国侯府必定会有一场血雨腥风,武王的名声,也必定会坠入谷底…… 戌时刚过一刻钟,李府大门就被人拍得山响。 守夜的几个家丁备了点小酒菜,正美滋滋吃着,听到这如擂鼓一般的响动,都骇得魂飞魄散。 过了一瞬,还是胆子最大的那个家丁上前开了门。门开处,那家丁立刻就被人拉过去,旋即只感觉到一个尖锐的东西抵在脖子上,有人问:“佳禾郡主来过了吗?现在在何处?” 那声音低沉冷酷,仿佛来自地狱一般。 家丁骇得面无人色,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武王哪里耽搁得起,直接喝道:“不说的话,先卸他一只臂膀。” 家丁打了个激灵,立刻找回自己的声音:“郡主确实来了,去了哪里奴才实在不晓得……”说着牙齿格格作响,身子也颤抖起来。 就见那领头的瘟神直接往里冲,自己则被人使大力推开,仿佛,他们丢的不是人,而是一条破烂的口袋一般。 武王心急如焚,一心只想着快些救佳人,但偌大的李府,找起来却麻烦,不得不耐着性子,将一路上遇到的丫鬟婆子抓过来,拷问一番。 问到第三个婆子时,这人却是知情的,哆哆嗦嗦道,侯爷将佳禾郡主传到家庙了。 武王得了这一声,亲自将那婆子提在手里,让她指路,率先脚不沾地的去了。 高祈瑞没法子,只能领着一众侍卫紧紧相随。 一行人来去如风,惊散了定国侯府的静夜。 李府家庙,方氏暴跳如雷,不住口嘲讽千柔,说她将武王当做护身符,无耻至极。 千柔噙着一抹冷笑,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转头去看几个婆子,缓缓道:“事已至此不需多言,你们若朝我动手,免不了一死,若肯助我逃出去,来日的厚赏,必定是你们想象不到的。” 众婆子面面相觑,一脸的迟疑之色。 千柔说的都是实话,但她们的卖身契,到底在方氏手中,又被方氏操控多年,根本不敢暴起反抗方氏。 但是,让她们照方氏的意思办事,她们也做不到。 人都是惜命的,为了桩差事,将自己和一家人架在火上烤,忒不值当了。 方氏见千柔抛出几句话,就将自己的心腹弄得踌躇不前,心中大恨,连连跺脚,转头去看李明卿,咬牙切齿的道:“侯爷你瞧在眼里,佳禾郡主是不是下贱至极?这种人,不杀了,留在这世上岂不丢人现眼?侯爷,你现在知道妾身的决定有多么正确了吧?” 李明卿却是瞪着眼,一句话都没回应。 没有人知道,李明卿心底多么震惊多么惧怕。 之前,因为心有顾虑,他一直打算着,不亲自动手,逼佳禾自我了断就是了。 如此处心积虑,为的,就是想让武王找不到报复自己的理由。 虽然方氏说得天花乱坠,但武王积威太深,李明卿情不自禁打心坎里惧怕他,不愿跟他对峙。 如今,偏偏千柔提起了武王,还说,自己如被杀了,武王必定不会罢休。 那样笃定的语气,那样坚定的神情,仿佛,她能操控武王的心思一般。 这一番变故,让李明卿害怕了,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今儿个,可能做错事。 因了这个缘故,李明卿怕得不行,哪里听得进去方氏撒娇撒痴的话。 方氏见自己说了一番话,李明卿却不回应,心中的恨意越发深浓了。 这时,远远听得外面梆子响,秦王限定的时辰,已经到了。 方氏额头跳了一跳,恨声道:“你们都被她的话吓倒,我不怕她,我来动手好了。” 她实在气疯了,根本没想到,自己其实还能弄几个丫鬟婆子甚至家丁进来当帮手。 当然,就算想到这上头,她也会亲自动手。 已经耽搁够久了,她实在等不起了。 再者,她已经恨千柔入骨,倒是很愿意亲自对付千柔,取千柔的性命平息心中的怨毒。 她说干就干,立时奔到蔡婆子跟前,取了那白绫,往千柔跟前扑。 千柔冷笑,一直站着没动,等她靠近了些,直接抬起脚尖,踹了过去。 千柔自然并没有什么武艺,但因为绯红会浅显的武艺,闲来无事时,千柔也跟着学了一些,用来强身健体。 加上她在桃花村那几年,都是自己带孩子,身体素质很过硬。 方氏却一直在闺阁中娇养着,又没有防备,被她踢个正着,登时惨叫一声,往后飞出几丈远,撞上了墙壁。 085 大局初定铁骨柔情(二更) 秦王府,秦王立于书房前的凉亭中,笑向方游道:“这么说,你已经给方夫人传了话,将时辰定好了,是吗?” 方游连忙点头,带着谄媚的笑容道:“王爷放心,此事堂妹一定会办妥,万无一失。” 秦王微笑,神色很温和:“有你们出手,本王自是放心的。好了,今儿个让你屡次奔波,本王实在不安。本王已经让人备了酒,你跟同僚一起享用一番,回家去吧,明儿个来领本王的厚赏。” 方游大喜,连忙谢了恩,告辞着去了。 秦王眯着眼,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眸中的狠戾一闪而过。 旋即,秦王回过头来,坐了下来,如无事人一般捻着棋子,跟陆虎对弈。 陆虎心思却不在棋局上,露出笑容道:“王爷谋算人心的本事,臣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秦王身姿俊朗,眸色熠熠看着天上的繁星,得意之余带着期盼之色,咳了一声道:“等到事成,你再来说这话不迟。” 陆虎颔首,陪他静静等待。局已经布好了,剩下的,只需要冷眼旁观就成了。 一刻钟后,有侍卫来回报道:“一切尽在掌控中,赵四安已经慌慌张张寻武王去了。” 秦王闻言,与陆虎相视一笑,彼此眉眼间都透着好戏开场了的意味。 武王的侍卫很多,为什么秦王要寻上赵四安呢?因秦王找人探听过,知道能自由出入武王府众人中,这赵四安对武王忠心不说,性子还最直,遇事一根筋,丝毫没有主见。 且更妙的是,赵四安十分喜欢千柔唱的那曲《精忠报国》,曾在众人面前说,这世上最让他敬服的男人是武王,最让他敬服的女人,除了自己的母亲之外,就是千柔了。 可以想象,这么一个性子直,又敬仰千柔的人,知道了千柔遇险的消息后,必定会一刻都不敢耽搁,直奔武王而去。 如今,果然被他算准了。 鱼饵已经下了,单等鱼儿上钩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管事来回禀道:“方游喝得大醉,偏要骑马回家,有两个侍卫陪着一起去了。没走多远,方侍卫坐的那马不知怎的发了狂,将他颠了下来。后面的人没有防备,骑着的马将他踩踏了,如今人救不活了。” 秦王闻言,得知自己灭口大计成了,暗自欢喜,面上却滴水不漏,以惋惜的语气道:“方游才二十多年岁,本王正想重用他呢,不成想竟会出这样的意外,真是遗憾啦。”说着连连叹气,一副伤心不已的模样。 那管事忙劝道:“那方游出身低微,能得王爷高看是他的福气,如今这般,可见他是个福薄的。王爷不必惋惜,多给点儿赏赐就成了。” 秦王颔首道:“倒也有理,过两天以本王的名义,给方家送五百两银子当奠仪吧。” 管事点头哈腰去了,自去打点不提。 陆虎微微侧首,迟疑着问:“方游之事,王爷是否有些操之过急?这么着急忙慌将他弄死,难免会惹人起疑。” 秦王不以为然,淡淡一笑:“本王行事,向来不喜欢留后患。本王的算计,只有他和方夫人知道。方夫人命是保不住的,只有他也死了,本王才能放心。” 他回过头来,声音中透着胸有成竹的意味:“放心,本王让底下的人将事情安排得很妥当,方家的人绝不会查出破绽。即便他们怀疑,又能如何呢?难道还敢拿鸡蛋碰石头吗?就算他们敢,本王也不怕,大不了,再制造几桩意外来回报。更何况,今日有大事发生,来日大家的心思,都会被吸引过去,谁会有心去关注一个小小侍卫的死活呢?” 陆虎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王爷算无遗策,确实厉害。”看了武王一眼,忙又表忠心道:“此事臣虽然知情,但臣乃王爷信任之人,一直跟王爷一条心,从未变过。” 秦王一笑,答道:“放心,你是本王最重视的谋士,本王绝不会怀疑你的。”他给陆虎吃了定心丸,站起身来,朝凉亭外慢慢踱着步,深邃的眼眸里,席卷着滔天的残忍和暴虐。 为了自己的霸业,方游必须得死。 还有定国侯和方氏,这两个人,也必回死在老四手里的。 自己将时辰算得刚刚好,武王赶到定国侯府时,必定无力回天,只能赶上给佳人收尸 他会如何痛苦、残暴,秦王可以想象,秦王更知道,在绝望下,武王必定会拿起手中的剑,亲自指向来不及把佳禾尸体收拾好的定国侯和方氏。 对于为他办事的方氏,他心中并无半点怜惜,反而觉得她是活该。 贪恋荣华富贵的人,为荣华富贵而死,死得其所,何必在意? 该死的人都死绝了,真相如何,根本就无从查起。 大家的注意力,只会放在武王杀人,杀了位高权重的定国侯身上。 正想着,又有侍卫过来,恭敬禀报道:“武王集结二十几人,正骑着马狂奔,看方向,必定是定国侯府无疑。”秦王颔首,再也忍耐不住,唇边涌出一抹笑纹,那笑越来越深,几乎称得上是狂笑了。 夜风萧萧,秦王抬起手,扯过一朵殷红如血的花,捏在手中,攥入手心,然后用力,花被攥成零碎,有粘稠的汁液顺着他手指的缝隙滴下来,一点一滴,仿佛鲜血一般。 今夜,会有一个以大义闻名天下的女子从这世上消失,成为自己的垫脚石。 今夜之后,武王将深陷泥潭,自己将再一次站起来,将他踩进尘埃里! 家庙里,几个婆子被策反,素来疼爱自己的李明卿发着呆,都不敢动手。 气得吐血的方氏决定自己披挂上阵,不想还没靠近千柔,就被千柔一脚踹翻了。 方氏只觉得身体被撞得生疼,瞬间小脸煞白,冷汗淋淋,十分难受。 方氏嚎叫连连,眸中闪现出深深的怨毒来。 她本就恨不得弄死千柔,如今又被千柔踹,真可谓新仇旧恨交织。 她手紧紧地攥着,指甲掐入手心的肉里,依靠着钻心的疼痛,方能保留心中那一丝理智,忍住冲上去,跟千柔拼命的念头。 这时,李明卿已经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飞快奔到她跟前,焦急问道:“你没事吧?” 方氏眼眸一闪,立刻哭出来道:“怎么会没事?妾身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侯爷你瞧见了吧?当着你的面,佳禾郡主就敢这样对我,若你饶了她,妾身以后可没活路走了。” 方氏一点都不蠢,相反,她是个识时务的。 不过片刻功夫,她就将眼前这形势分析得清清楚楚。 千柔彪悍,自己娇弱,想亲手杀她,绝对成不了事。 既如此,就得赶紧调整方法,激李明卿动手才行。 李明卿听了她的话,被她注视着,心头倒是不自禁涌起一抹冲动来,想为自己的心头好讨还。 再者,若真的收手了,将来千柔想对付方氏,怎么办? 只是,他转身看时,见千柔俏生生立着,唇角勾出冷冽的弧度:“侯爷,你真的不怕武王爷的报复?不怕李府毁在你手上吗?” 不等李明卿开口,方氏就开口道:“不要脸的贱人,你只管胡扯吧,哼,我可不信武王会为了你发狂,更不信他会追查这件事。” 转头去看李明卿,语气急迫的道:“侯爷,你迟疑做什么?杀了她,咱们尽可以说她是自裁,留她在这世上,才是留后患呢。她对付大公子的手段,你忘记了吗?你放过她,妾身以后必死无疑。” 她叹气,温热的气息拂在李明卿脸颊上,如连珠炮一般道:“侯爷,为了妾身能长长久久伴着你,为了李府的安宁,动手吧,将她勒死了,不,应该说,她自裁了,一了百了。” 美人呵气如兰,轻柔的声音透着魅惑,透着蛊惑人心的意味,落入李明卿耳中,令他不由得一荡。 他情不自禁被打动,他情不自禁站起身来,捡起了那条白绫,赤红着眼,朝千柔走去。 在方氏开口撺掇李明卿的当口,千柔已经感觉到形势不妙,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心口都是寒意。 她只能强迫自己镇定,冲李明卿喊道:“侯爷,你别乱来,别被一个妇人蛊惑了,陷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你……” “闭嘴吧你,”方氏暴怒,喝住千柔的话,转而放缓了语气,向李明卿道,“侯爷,别迟疑了,快动手吧,你办完了这桩事,妾身就能一辈子陪着你,永远都不离开。” 李明卿眉心跳动,痛苦不堪,心中开始了新一轮的角力。 一个声音说,快点动手吧,朝令夕改太没魄力了。 另一个说,收手吧,不然,武王之怒,没人能承受得起。这一瞬,于他而言,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 最终,怜惜方氏的心占了上风,他抓紧手中的白绫,迈步朝千柔走过去。 千柔脸色惨白,心中登时被绝望笼罩。 李明卿不止是男人,还有武艺。 男女力气本就悬殊,他又有武艺加持,谁胜谁负显而易见。 他亲自下手,自己还逃得开吗?自己今儿个,真的得将命葬送在这里吗? 在滔天的惊惧下,她竟似呆住了一般,连转身逃跑都不知道。 李明卿刚要迈第二步时,大门被人暴力撞开了。 李明卿回头,撞上一双冰冷的眸子,登时整个人呆若木鸡。 旋即,他又看到,在那男人身后,站着一众身穿黑衣的侍卫。 虽然一眼望去,人数不多,但那股子肃杀之气,却是能让人的心都寒起来。 门开处,一身肃杀之气的武王执着剑冲了进来,目光四下转,等落到千柔身上时,再也移不开了。 她活着,她还活着。 这个念头涌进脑海里,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下来,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顾不得,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冲到她跟前。 这时,他最想的,是不顾一切,将她拥进怀中,想一声声唤她的闺名,给她安定,让她知道,自己有多在乎她,多害怕她出了意外。 但最终,他只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柔荑,嘴角勾起一抹笑,欢喜无限的道:“你还活着,真好。” 他痴痴看着她,她的鬓发,她的眉目,她的唇,无处不是自己的眷恋。 她活着,自己的心便活着,这尘世,自己就不会毁掉。 他的掌心暖暖覆了上来,极轻极柔,仿佛捧住一件无比贵重的珍宝。 旋即,他手上的力道慢慢重了一些,仿佛要将她的手牢牢握着,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身体一般。 千柔脸色仍旧苍白,仰头直视他的眼睛,浓密的睫毛眨了眨,眼中慢慢有了泪。 刚才他口口声声说,这个男子会为自己出头,但心底,其实并不敢确定。 如今,他真的来了,在形势最危急的时候,赶到她身边。 他明知道,自己不爱他。 明知道,自己是李府的人,这里是李府的地盘,纵然他是皇子,这也不是他能管的。 明知道,现在正是太子之争的关键时刻。 他有一千个理由置自己于不顾,但最终,他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抛下一切来到自己身边,为自己遮风避雨。 维护自己,这本该是李靖行要做的事,他却做了。 这样的男子,即便不爱他,也不能不为他感动,不能不为他落泪。 方氏仍旧趴在地上,眼睛倏然瞪大,苍白的小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看着眼前武王的身影,修长挺拔,俊朗不凡,真真是个出色男儿。 此刻,他正注视着千柔,深邃的眼眸里,洋溢着一片深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明明他很温柔,她却不自觉地害怕恐慌起来,身子开始发颤。 李明卿早已经魂飞魄散,如丢烫手山芋一般将手中的白绫丢掉,心中被一个念头占据——事情竟然被千柔说中了,武王为了她,真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瞪着眼垂着手,整个人陷入茫然惊惧中。 如是,四周仿佛都静下来,只剩他们静静对望。 最终,还是千柔先回过神来,动了动被武王紧握的右手。 武王眸色微黯,却并没有强人所难,立时就将手放开了。 虽放开了,手中却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一般。 若不是形势不对,他真能将手凑近鼻尖,闻一闻她的味道。 这时,千柔已经往后退了一步,敛衣下拜道:“见过王爷。” “快起来,”武王伸手想扶,却又不敢,生怕影响到她的名誉,只能讪讪收回手,“佳禾,你如何能朝我行这样的礼?” 千柔眸中有一丝晶莹,依言起身,还未答话,李明卿已经奔了过来,朝武王哈腰道:“哈哈,今儿个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怎么王爷竟然突然降临呢?王爷可是贵客,这突然到来虽然让人意外,但却令敝府蓬荜生辉呢。” 也许,人到了危急时刻,都会有几分急智的。 武王为什么会突然来,来得这么及时,这缘故李明卿并不知道,也不敢多想下去。 他只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该做的,应该是付出所有精力,将事情遮掩过去,将这位杀神糊弄走,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论。 他说完这些客套话,目光似有若无瞧向千柔,目露警告之意。 千柔一怔,李明卿这是什么意思呢?怎么就如同没事人一般呢?莫非,他想和稀泥,将事情糊弄过去?他不会无耻成这样吧? 她显然低估了李明卿的羞耻心。 武王冷眼旁观,早将李明卿瞧千柔那一眼看得清清楚楚,冷笑道:“侯爷真是好威风。” 此时此刻,他早将对着千柔的温情收敛起来,换上了一副如罩冰霜的冷酷神色。 冰冷到丝毫没有温度的口吻,让四周的人在春日里感受到了冬天般的寒冷。 李明卿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才道:“王爷这话从何说起?” 武王冷笑,懒得陪着他做戏,直接负着手,语气冰冷的道:“就在刚刚,本王接到人传讯,只有一句话,说你欲杀佳禾郡主,本王倒是没想到,连父皇亲自封的郡主你都敢动,你这胆子未免太肥了。”说着连连冷哼,神色让人不寒而栗。 李明卿暗自掐着自己的手心,竭力保持平静,反而露出笑容道:“这是哪里来的笑话?佳禾乃郡主,又是我二儿媳,我如何会干出这种事情来?这不是说笑吗?” 武王瞥他一眼,仿佛在看傻子一般,冷笑道:“李侯爷,你还有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呀,刚才本王进来时,亲眼瞧见你手中的白绫了。” 李明卿脸色僵了一下,旋即如常道:“不错,刚才臣确实拿了白绫,但那不过是吓唬一下罢了,绝没有别的意思。” 他小心翼翼盯着武王,咬着牙解释道:“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因为京城最近起了些流言,臣心有忧虑,便将佳禾郡主召来问话,不想她态度不好,对臣恶言相向,臣一时气恼晕了头,拿出白绫来吓唬她一下,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转头去看已经目瞪口呆的千柔,和颜悦色的道:“佳禾,我知道你是个好儿媳,跟靖行感情深厚,将两个孩子照顾得妥妥当当,你自己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这番话,将李靖行和一双儿女提出来,为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千柔心中不由得冷笑,之前他可没有念在李靖行和一双儿女的份上,放自己一马。 如今,为了能脱身,这种谎言也说得出口,还拿他们来提醒自己,让自己不要将事情做绝。 做人,怎么能无耻成这样呢?旋即她想起刚才李明卿步步紧逼,又恍然醒悟过来。 刚才他那副嘴脸都露出来了,如今这样,不是很正常吗? 虽然李明卿将话说到这份上,但千柔并不愿说违心之言,帮他敷衍过去。 没有人知道,刚才她到底怕成什么样了。 对于要害自己的人,千柔真没有那个善心,就这么放过去。 她便保持缄默,垂头不语。 李明卿见她不配合,心都凉了,想冲她大叫,但又不敢,便只能尴尬的笑一笑道:“看来刚才我太冲动,将你吓着了。你这孩子也是,竟分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吗?” 千柔白他一眼,懒得搭理,转而看向武王,沉吟道:“王爷今儿个来得甚是巧,刚才王爷说自己收到消息,可否说一说?” 她有些疑心,武王莫非一直派人盯着自己吗?但是,也不应该呀。李明卿要杀自己这事,事先无论是自己,还是身边的人,都一无所觉,半点风声都不知道。 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却被武王知晓了,还来得如此及时。 凭直觉,她敏锐的感觉到,事情并不寻常。 武王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换上温和的笑意,将接到赵四安传讯的事儿讲了一遍。 旁边的高祈瑞见他从冷峻似寒冰切换成温和如春风,只用了一瞬,嘴不免抽了一抽,同时心中万分侥幸。 幸好佳禾郡主平安无事,幸好进李府时武王听了自己的劝解,没有造杀戮之事,不然,事情就没法收拾了。 虽然如今也有一个擅闯侯府的事儿难以圆过去,但最危急的情况已经过去了。 只要佳禾活着,武王就不会发狂,武王的声誉,便不会坠入谷底。 千柔却没心思关注旁人,听了武王的解释,蹙眉道:“如此说来,此事必定有人在背后操控。” 她说着,想起方才自己对着几个婆子说的那番话,思维很敏锐,咬着唇道:“想来,那幕后之人是将时辰算好了,想着等你来时,让你面对我的尸体,到那时,你必定会勃然大怒。” 武王正将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上,见她用贝齿咬着唇,不由得在心里想,那么娇软的唇,可别咬坏了。又想,那日在京郊码头,虽然远远看了她一眼,但跟如今这近距离看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嗯,她眉眼更好看了,仿佛带着光华一般,令他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遐想着,思绪便有一刻的恍惚,根本就没听见千柔的话。 ------题外话------ 最近的粉丝活动: 158**1598解元送了5颗钻石 158**1191秀才投了1张月票 qqf25c20ee6c25a2童生投了1张月票 123maling书童送了1朵鲜花 minnie720415举人投了1张月票 weixin658ba09b7f秀才投了1张月票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 另外,我能吆喝一声,求一求票吗?雨竹能力有限,但这故事情节可以保证,绝对算是比较新的,且码字很勤奋,如今一大半的时间都用在写这文上。看在我很努力,很用心的份上,亲们能拿票砸一下吗? 086 抽丝剥茧算无遗策 高祈瑞听了千柔的话,却是恍然明白过来,开口道:“郡主此言有理,此事背后必定有人掌控,刚才王爷又急又怒,那模样,说句不敬的话,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说着咬牙切齿,恨声道:“幕后之人将这一切都算计了,布局精密,无耻至极。” 他皱起眉,心中涌起深深的恨意和后怕来。 之前他一直在担心佳禾郡主出事,担心武王发狂,倒是没有想到,这事情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如今得千柔提醒,才恍然惊觉,布局之人必定深谙武王的心思,也对李府的事情了如指掌,将一切算计得刚刚好。 若让他得逞,若佳禾郡主不是聪慧绝伦稳住了局势,保全了自己的性命,今儿个必定会闹得天翻地覆。 他清楚记得,武王说过,秦王知道他恋慕佳禾郡主之事,还在上面做过文章。 今儿个若是事成,能得到莫大利益的,也是秦王。 费尽了心思布局,目标竟不只是佳禾郡主,更想算计的,其实是武王。 论嫌疑,没有人比秦王更大了。 他心中猜得到是谁布局,却苦于只是猜测,根本没有什么证据。 他想到这里,心中焦虑又烦躁旋即,脑海里灵光一闪,想起武王屡次夸赞千柔蕙质兰心,便以姑且一试的态度,看着千柔恭恭敬敬问道:“此事幕后之人隐藏得很深,连蛛丝马迹都没有,郡主乃当事人,不知有何高见?” 他一开口,直接奔着千柔去了。 至于为什么不问武王呢?一则武王乃武将出身,对这些算计之事,并不是很精通,也没什么兴趣钻研。 二则嘛,他瞧得出,此时此刻,武王的全部心思和兴趣,都在佳禾郡主的脸颊上,旁的事情一概没放在心上。 身为武王的下属,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吐糟,王爷,你这模样真是太违和,太猥琐了,啧啧,口水都要滴出来了。 当然,他心里,其实也能理解武王的表现。 毕竟,武王对佳禾的爱意有多深,他看在眼里,心知肚明。方才来的路上,武王纵马狂奔,有多紧张多害怕,气势有多冷厉,他也心知肚明。 方才的武王,简直像战场上的杀神,拥有着一往无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凛然气势。 仿佛,佳禾若是去世了,他就要将整个世界毁灭一般。 如今,好容易心上人没事了,且他们见面不易,他多瞧一瞧,倒也说得过去。 高祈瑞的话一出口,大家都将目光投在千柔身上。 李明卿吓了一跳,脑海中一片空白,也将目光落到千柔身上,暗自想,今天的事情,有人操控吗?会是谁呢?是谁想害武王,想害自己? 他现在头脑倒是清醒了一点,清楚意识到,千柔并没有撒谎。倘若自己真将她杀了,武王必定会将害她之人,千刀万剐了给她陪葬。 众目睽睽之下,千柔勾唇一笑,神色恬淡,丝毫没有半点扭捏不自在之处。 落在众人眼中,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就在大家都以为千柔要开口发表什么高论时,千柔却将目光投在一直蜷缩在墙角的方氏身上,开口道:“卸了她的下巴,别让她咬牙自尽。” 高祈瑞手脚快,听得这一声,先是一怔,其后立刻醒悟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将方氏提起来,抬手就卸了她的下巴。 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高祈瑞将软成一团泥的方氏扔在地上,如同丢一块破布一般,又朝身后之人挥手。 在武王府,他是侍卫统领,自然也有发号施令的权利。 立时就有两个面容冷峻的侍卫越众而出,一边一个,将方氏押了起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瞬息功夫,方氏就落入旁人手中。 李明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方氏被人抓着,哀哀叫唤,面容也扭曲了,却是不由得他不信,方氏被人欺辱了。 他牙齿格格作响,忍不住转头去看千柔,怒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千柔早知道他会动怒,冷冷一笑,并不在意的模样。 这越发让李明卿愤怒,目光深邃起来,仿佛淬着毒一般。 虽气恼,但他并没有失去理智。 这里有个瘟神,这瘟神将千柔视若珍宝一般,绝不容许人欺辱她,这事儿他一直记得。 他便死死皱着眉头,声音中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佳禾郡主,方氏乃是我的贵妾,是你的庶母,你却这样对她,到底为了什么?你若不说出理由来,我……我……” 他是想放狠话的,但武王就在跟前,气势上登时就矮了,说不出什么有力的震慑之言。 千柔看都懒得看他,只望向高祈瑞,露出笑容道:“虽是初次见面,但你很相信我。” 高祈瑞也笑,欠身道:“不知怎么的,我就是觉得,郡主是一个值得相信之人。”顿了一下,又主动介绍道:“我姓高,名高祈瑞,是武王府的侍卫统领。” 因为武王觉得她好,高祈瑞很相信主子的眼光,情不自禁觉得,这个女子应该是不错的。 刚才他找上千柔询问,本来不抱什么希望,但千柔仰头淡笑,那副自信的模样,却是让高祈瑞意识到,这个女子必定想到什么了。 故而,他一等千柔开口,就照千柔的意思,将方氏的下巴卸了,心中隐约也明白了,事情必定跟这个穿桃红衣衫的妖娆女子脱不了干系。 他很确定,自己触摸到真相了。 当然,凡事也有意外。 他也想过了,若佳禾郡主猜错了,事情跟这桃红女没关系,那……那就只能算这妇人自己倒霉了。 身为武王的侍卫,又上过战场,他骨子里,自是有胆大包天、敢想敢做的性情。 只是擒拿了一个女子,何况还是照佳禾郡主的意思行事,这干系他自问还是能担起的。 千柔听了高祈瑞的回答先是意外,其后却觉得满意,唇边笑容微深,正要说话时,武王开口道:“你冲他笑什么?” 千柔哪料到武王一直呆怔着不说话,一开口就是这种略带着酸楚的语气,登时怔住了。 高祈瑞却是恨不得捂脸,恨不得嚎一嗓子:“这货是谁,我不认识他。” 大家在议论正事呢,武王充耳未闻,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倒是有心思关注佳禾郡主冲谁笑,那语气酸的,啧啧,真像喝了几缸醋似的。 有一个贪色的主子是什么滋味,他之前不懂,如今总算懂了。 千柔怔了一下,回神后,自动忽略武王似乎是在吃醋的话,朝高祈瑞道:“高统领,刚才那女子是方氏,乃是定国侯爷的贵妾。我让你对方氏出手,是有缘故的。定国侯欲对我不利之事,我事先并不知情。来了这里之后,这方氏就跳出来蹦跶,承认此事是她蛊惑李侯爷做的。她一个妾,怎么就敢生出杀害郡主的歪心来?我本以为,她是为了跟我争锋,如今细想,却觉得很不寻常。刚才她那副想置我于死地的模样,真称得上心狠手辣,且花样百出,似乎必定要将我弄死才罢休。更重要的是,她一直在催促李侯爷快些动手,显得很心急,李侯爷倒是一脸迟疑。由此可知,这时辰上,方氏十分想掌控。再往深想一想,高统领自然就能领会了。” 高祈瑞听了这一番分析,连连点头,一脸敬服之色。 欲杀佳禾郡主一事,事先知情的,只有李明卿和方氏。 两人一个踌躇不前,难以决断,一个心急如焚,一直蛊惑撺掇露出马脚。 若说后者没跟人勾结,真真说不过去,没人肯信。 李明卿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千柔这番话,承认了自己欲对她不利不说,还将一顶大帽子扣在方氏头上了。 偏偏,她说得合情合理,自己想反驳都说不出话来,甚至不由自主随着她的话,暗自想,方氏背后,不会真有人操控吧?她是不是跟人合起伙来,想通过算计自己,来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他想到这里,牙齿格格作响,只觉得整个身子如浸在冰水中一般。 这时,那方氏却将目光投在李明卿身上,眸中含泪,定定瞧着,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并非她不想说话,而是说不了。 刚才高祈瑞那一下,直接就将她的下巴卸掉了,她嘴巴疼得厉害,虽然能动,却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权衡之下,倒是用目光瞧着,用泪光更能打动人一些。 被她那样注视着,李明卿登时心疼得不行,便没再深想下去,转而看向千柔,皱着眉道:“你只凭自己的猜测,就让人向庶母动手,这未免太不合情理了,心也似乎太冷了些。” 千柔冷笑:“不合情理?心太冷?刚才她差点杀了我,如今我怎么报复都不为过。侯爷这番话,真真叫人忍不住想发笑。” 她扬起头来,眉眼俱被冷厉笼罩着,很镇定的道:“我是个眦睚必报的人,何况方氏那样狠厉,侯爷千万别让我退一步,以德报怨,我做不到呢。” 李明卿哑口无言,想了一想,眸色微微一亮,忙道:“之前你亲口说过,要放过她的,如今,瞧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跟她计较了,好不好?” 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千柔,真是个狠角色,一张嘴就连武王的侍卫都被蛊惑了,心甘情愿照她的意思行事。 他与武王的人不熟,心里又清楚,武王对千柔倒是言听计从的。 他想救方氏,求旁人不成,只能找千柔,说服千柔才能成事。 千柔神色镇定,淡淡笑道:“我是说过这话,但那有个前提,得她放过我,我才会不计较。刚才她可没有半点放过我的意思,对我步步紧逼呢。” 李明卿不免又有些无言以对,缓了一缓,才叹气道:“今儿个的事情,确实是做错了,这一点,我这个做公爹的向你说一声对不起。到底,我们是一家人,闹得太过了,要惹人笑话呢。且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是凭自己的猜测,就让人抓方氏,也太过了些。这几年,一直是方氏伺候我,我实在离不得她。” 他说着殷切看着千柔,以央求的语气道:“二儿媳,念在方氏伺候我有功,又给靖行生了个弟弟的份上,你就放过她吧。” 千柔暗自冷笑,丝毫没有被他的话打动,摇头道:“你离不得她,就该好好约束她,让她安生一些。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却又来求情,不觉得太晚了吗?起了歪心,做了错事,就该承担自己该承担的,公平得很。何况,方氏又不在我手里,你这话跟我说不着。” 李明卿气得咬牙,忙忍下这口气,笑着道:“只要你帮着说情,这位高统领必定不会不给面子。好孩子,你听我一句劝,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外传,今儿个闹成这样,已经不得了了,就此罢了,给我一个台阶下吧。” 千柔淡淡道:“刚才我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侯爷何必一直围着这个话题打转?这个情,我是绝不会说的,侯爷若是有本事,自己找高统领、武王说去,犯不着一直跟我攀扯。” 李明卿见自己将话说到这份上,千柔仍旧不肯松口,不由得大怒,加上又心疼方氏,一颗心如被油煎一般难受。 他拂袖,盯着千柔的目光似能喷出火来,恨声道:“你怎么油盐不进呢?你非要逼死方氏,逼死我吗?” “李侯爷慎言,”千柔轻飘飘看他一眼,声音也淡得没有一丝感情,“李侯爷,事到如今,你还没看清形势吗?今儿个,已经不止是谋害郡主之罪了,还有算计皇子的罪过。照我说,这一切都是方氏做的,侯爷并没有什么错,如今,侯爷偏要站出来,是想将整个李府放在火上烤吗?侯爷,暗算皇子之罪,不是那么好背的。为了区区一个方氏,整个李家的命运,你都不在乎了吗?” 闹到如今的境况,她知道,自己跟李明卿,绝不可能再如之前那般相处。 彼此之间的芥蒂不可能消除,那么,只能扬起头来,直接跟他对峙了。 她其实万分不愿让李靖行为难,但世事超出她的预期,她根本不可能再低头。 李明卿恨她,她心里对李明卿的恨意,其实也不少。 为了大局,她不能跟李明卿计较但方氏这个人,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对付的。 哪怕李明卿说得天花乱坠,哪怕这会让李明卿恨她入骨,她也绝不退让。 做人该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底线。 何况,方氏背后,牵扯了其他人。为了武王好,她也必须走这一步。 李明卿听了这番话,脸上的肌肉抖动起来,心里很激动,唇动了一下,想开口,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他心里仍旧是舍不得方氏的,但千柔将话说到这份上,他自是不能肆无忌惮。 这时,武王冷冷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佳禾做什么都是对的,你敢反驳她的话,本王一点都不介意将你和方氏一起捆着带走,关在一块儿。” 李明卿听了这番话,只觉得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整个人仿佛被戳破了的气球一般,再也没有一丝气势。 不但不敢再多言,他还敛衣跪了下来,叩首道:“求王爷开恩。” 武王冷笑,根本就不搭理,只转首望着千柔,放缓了神情,以温和的声音道:“佳禾,此事你怎么看?” 千柔侧首想了一下,看着武王道:“王爷,你知道今儿个自己为什么来这里吗?” 这话明显说得武王一愣,一头雾水。 千柔抿唇,自己解释道:“王爷来此,是因为突然想起,自己有桩朝政之事想跟定国侯商议。不成想到了这里,在书房跟侯爷说了几句话,就听到外面有动静,走出来查看,才知道方氏正在佳禾郡主争执,甚至拿出了匕首,想将佳禾置于死地。至于原因嘛,也是现成的,就说她心胸狭窄,嫉妒我的一双儿女被太夫人、侯爷宠爱,她自己的儿子受了冷落。如此,这方氏,你们便以祸害郡主之名带走,细细审问了,自然就能知晓到底是谁指使她的。” 武王挑眉道:“佳禾,你何必费这么多心思为定国侯圆场?他可是想置你于死地,一点都没想过对你留情呢。” 千柔叹息道:“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自己的小家。” 她说着,眸中浮现出一抹悲凉来,缓缓道:“说一千道一万,他都是我的公爹,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谁都没法否认。他若倒了霉,李府败落了,我能落着什么好?我的孩子能不受人指指点点吗?我并不想沾李府的光,但我也不愿因为李府,让他们承受旁人异样的眼光。我嫁进李府,已经生了不少枝节,虽然我自己问心无愧,但旁人不会这么想。倘若李家因为此事出事,旁人议论起来,免不了要说我是个是非精,说我是败家女。另外,家里的祖母一直待我不错,如今她重病在床,如何能承受这些?倒不如退一步,就此罢手。” 顿了一下,她又道:“人生在世,不可能黑白分明,照我这法子行事,倒是大家都能略安生一些。我言尽于此,还望王爷成全。” 武王目不转睛瞧着她,眸中透出一丝清明,声音中带着不为人察觉的嫉妒:“佳禾,你并没有说实话,你其实,是为了李靖行吧?你是顾念着定国侯是他的父亲,不忍心让他为难,是不是?” 千柔颔首,坦然道:“一半是为了他,一半是为了我自己和一双儿女。” 她说着,朝武王欠身,恳求道:“我知道王爷的心思,知道你很为我不平,但人生在世,从没有随心所欲的时候。王爷,此事还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就此罢了,成吗?” 武王叹息,很快就道:“佳禾,你当知道,只要你开了口,我必定不会拒绝的。” 见他目露情深之色,千柔心中一颤,实在不忍再与他对视,便默默转开了目光。 这时,高祈瑞沉吟道:“此事若照郡主之言,倒也勉强能圆过去,但王爷今儿个出来,是微服,却又带了二十名侍卫,似乎有些难以自圆其说。” 不等千柔开口,武王立刻维护道:“这叫问题吗?本王就是这么爱排场,就是这么任性,你管得着吗?” 高祈瑞嘴抽了一抽,登时无言以对。 千柔听了武王的话,有些想笑,却又忍住了,咳了一声道:“世人面前是这种说法,但皇上跟前却不能这样编。王爷,此间大局已定,待会儿你就进宫见皇上,将此事尽数告知。” 武王闻言一脸踌躇,皱眉道:“我今儿个的举动有些出格,瞒着父皇都来不及,如何能亲自撞上去?” 他说得很委婉,但内中深意,千柔却是明白的。 今儿个武王带兵,于夜晚跑进定国侯府,举止太不恰当了。 倘若他进宫解释,皇上心底,必定会觉得自己是祸水,这才令武王失去分寸,不顾一切闯了进来。 千柔想着,心中温意顿生,从容道:“王爷,进宫势在必行,原因有三。一则,天下尽在皇上手中,天下事,皇上不可能不知道。今儿个你举动太不寻常,即便瞒着也瞒不过去,用不了多久,皇上自己也会查明的。比较之下,倒不如自己去坦白了,反而能落个坦坦荡荡的名声。二则,我大致猜得到是谁主使方氏,相信你们心里也有数。等方氏招了供,一切都要皇上来做主的。三则,你不去寻皇上串口供,明儿个必定会被人弹劾,说你突然带兵进定国侯府,必有蹊跷。” 她顿了一下,目光中透出鼓励之意,接着道:“皇上对王爷的看重,王爷心知肚明。虽然王爷举止欠妥,但只要好生跟皇上分说,皇上必定不会怪罪。” 她知道武王的意思,知道皇上可能会对自己不满,但人生在世,素来是责任与享受并重的,从无例外。 今儿个,是武王救自己于水火之中。自己享受了他的呵护,如今,为了他承受皇上的不满和怒火,理所当然。 这一点,千柔想得明明白白,也猜得到,此事过后,风波并不会平息,必定会有变故接踵而至。 那是她该承担的,她不会退缩,也不会抱怨。 最危急的时刻已经过去了,自己这条命,眼下也保住了,剩下的事情,在千柔看来,其实不足为虑。 武王心中五味杂存,忍不住叹息道:“佳禾,你的聪慧,真真无人能及。好吧,你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本王如何能不听呢?就照你的意思,待会儿本王就进宫一趟。” 他虽是应了,但一双眼睛凝在千柔身上,仍旧有一丝担忧。 这个女子,是自己的情之所系梦之所牵,这一点,父皇是知晓的。 但是,父皇并不知道,她还会是自己的弱点,会是旁人对付自己的利器。 倘若他知晓了,必定会对她心存芥蒂的。 但是,她解释得这样清楚,又让他明白,事情根本瞒不过去。 既如此,还是照她说的进宫去吧,让事情在自己掌控之内。 如此,倒是比父皇从旁人那里得到消息要强上许多。 见武王答应了,千柔松了一口气,露出了淡淡笑容。 武王不免又将目光投在她脸上,用很低的声音道:“你笑起来很灿烂。” 千柔面上一热,别过头道:“此间事情已了,但我的婢女还不见踪影呢。” 她说着,将目光投向神色呆滞的李明卿,皱眉道:“李侯爷,我的妙音,你将她弄到哪里去了?她不会出事了吧?” 因为武王没发话,李明卿仍旧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大脑已经彻底晕了。 刚才闹了那一场,他已经意识到,今天的事情真的很严重。 偏偏,千柔只愿意将自己这个公爹摘出来,对方氏视而不见。 不,不只是视而不见,她还自己起了头,对付方氏,这才导致方氏被武王的人卸了下巴,抓了起来。 他隐约感觉得到,方氏这一次,只怕在劫难逃。明知道情况不妙,他却不能什么都不顾,为娇妾求情。 武王的性子,跟旁人不一样,又将千柔视若珍宝。 此事是千柔定下的,若开了口,惹恼了武王,只怕自己都安生不了。 他心里正为必须割舍方氏而难过,骤然听得千柔问起妙音,下意识便想骂一声,只是还没开口,武王的冷哼声就随了过来。 李明卿冷汗就沁出来了,慌慌张张开口道:“妙音安然无恙,这屋子后面有一个小屋,她就在那里。” 武王冷哼,抬了抬手,自有人应声下去,到处搜查。 武王府的精锐之师,办起事来毫不含糊,不过瞬息功夫,就将被绑着的妙音带了来。 千柔忙要亲自给泪流满面、神情委顿的妙音松绑,武王哪里肯让她出手,转首看向缩在墙角的四个婆子,冷厉的道:“你们来搭把手。” 婆子们听了,忙不迭应了下来。 四个人八双手,总算将妙音弄妥当了。 妙音却没心思活动自己因为被绑得死紧而血脉不畅的手脚,只跪下来道:“李侯爷携贵妾作恶,欲杀害皇上亲封的郡主,求王爷给我家郡主做主。” 她被人禁锢着,听不见这屋里的声响,但看得见动静,早将李明卿和方氏的丑恶嘴脸瞧在眼里了。 及后因为武王来了,看守她的人惊呆了,她却欣喜若狂,知道主子这一回得救了。 虽然知道千柔会平安无事,但她心里实在太气恼了,忍不住就跪下来哭求,想为千柔讨一个公道。 武王见她忠心为主,倒是露出赞赏之色,颔首道:“你放心,此事本王心里有数,必定不会让你家主子受委屈的。” 妙音这才叩首谢了,爬起来走到千柔身边站定。 武王冷哼一声,将目光投在李明卿身上,不咸不淡的道:“你命真好呀,虽然胡作非为,耳根子软被妇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但你有一个深明大义的儿媳,并没有因为你的过错,就生出报复你之心。看佳禾的意思,今后必定还会来李府探望太夫人。若她再来,你会怎么待她?拿白绫相迎?还是干脆端出毒酒来?” 李明卿吓了一跳,忙叩首道:“臣不敢,今日之事,臣已经悔之不及,来日臣必定会洗心革面,善待佳禾,绝不敢起旁的心思。” 他说的是实话。 今天的事情,实在吓着他了。武王的表现让他明白,若今儿个千柔真的出事了,等待自己和李府的,必定是武王疯狂的报复。 且武王今天是拿着佩剑进来的,他看得很清楚。若千柔死了,只怕自己立刻就会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这个男子,真的很特立独行,将顾氏放在心坎上了。 他仍旧是当年那个冷面王爷,他的柔情,都给了顾氏,只给了顾氏。 武王哼一声道:“且看你的表现吧。”顿了一下,又道:“屋里这四个婆子,是你的帮凶吧?这种随着你想害佳禾之人,真不该活在这世上。” 李明卿怔了一下,会过意来,忙道:“王爷放心,她们胡作非为,怠慢了臣,臣马上命人将她们捆起来,明儿个打杀了就是。” 随着他们的话语,几个婆子抖如筛糠,忙都跪下了哭喊,求武王、李明卿开恩。 武王并不答话,只转过头朝她们瞧了一眼,眼神冷彻透骨。 众婆子都被那冷意惊着了,一个个噤若寒蝉。 世界登时清静了。 千柔见武王将矛头对准几个婆子,心中微生悯意,但并没有求情。 一则她才经历大动乱,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同情心。 二则,她心里很清楚,武王这么做,存了警告李明卿之意。他做什么都想着自己,自己如何能跳出来做对呢? 对自己好的人,应该珍视,不然,岂不是傻缺? 武王见李明卿应了下来,勾唇道:“你最好说到做到,不然,本王不介意再来一趟。” 李明卿打了个寒颤,忙道:“臣不敢。”武王见状,这才觉得如意了,不再搭理她,只笑向千柔道:“此间事情已了,佳禾,我护送你回家,再去皇宫不迟。” 千柔颔首,微笑道:“既如此,我就托大了,享受一回被王爷护送的滋味。” 按理,她该让人去将李靖行寻来的。 但一则今儿个的事情一波三折,她如今身心困倦,实在提不起力气来。 二则,这地方就是她的梦魇,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之前是李靖希,如今,又是李明卿亲自出手,自己跟这家庙,真是八字不合。 三则,以武王的性情,未必肯听她的话去请李靖行。 权衡之下,倒是宁愿快点离开。 至于让武王护送,会不会影响名声,说实在的,她还真不在乎。 清者自清,这话千柔一直深信不疑。武王注视着她,心说,若能一辈子护送你,那才好呢。 当然,这话他只闷在心里,不能说出来。 千柔不知他的心思,看一眼李明卿,淡淡道:“侯爷好自为之。”言罢,再也不多说一句,直接迈步往外走。 武王见状,顾不得李明卿了,立刻追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高祈瑞忙带着一众侍卫,追了上去。李明卿傻愣愣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心头好被带走。 刚走出来,就见李靖行匆匆奔了过来,看见他们肩并肩的身影,不由得一脸呆滞。 方才那一番变故,他一无所知。 上午来了这里后,他一直都在太夫人跟前伺疾。 太夫人一直未醒,他很担忧,一直守着没离开。 天快黑时,却有几个兄弟拥了进来,扯着他一起吃饭说话。 李靖行多日没跟他们相聚,倒也十分想念,大家一起吃饭聊天,倒是十分自在。 等戌时过了两刻钟,却听得外面闹出动静,不一时便有家丁来报,有个冷面人带着一伙人,强闯了进来。 ——武王进来时,因为心中焦虑,并没有表明身份。李府的下人又没见过他,这才闹出误会来了。 众公子哥听说有人硬闯,都受了惊吓,不敢吱声。 他们一向是在侯门的羽翼下过安生日子,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儿,还是头一次遇上,不免惊慌失措,个个都像没头苍蝇一般。 只有李靖行,独门独户在外历练,胆子倒大一些,立刻起身往外跑,打算查探一番。 根据家丁的指点,奔到这家庙来,不曾想,却遇上千柔、武王联袂而出。 一瞬间,李靖行心中转过很多念头,愣了一下,才看着武王,失声问道:“王爷怎么来了?” 武王冷笑:“本王为什么来这里,倒要问你那好父亲呢。” 李靖行越发一头雾水,困惑不解,皱眉看向千柔,问道:“娘子,怎么回事?” 千柔万分疲倦,且根本没心思在这里待着,便道:“此事说来话长,夫君,祖母情况如何?若不要紧,不如你先陪我回去吧。” 李靖行听她语气很疲惫,心中疑团更大,便点头道:“祖母一直昏迷着,虽然没醒,但也没恶化,我陪你回去吧。” “这不好吧,”武王不满的挑眉,看着千柔道,“刚才你明明答应了,让我送你回去的。” 千柔低着头道:“此一时彼一时,王爷,我很感谢你今儿个赶过来,但李靖行才是我的夫君,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她说完,便低着眉,慢慢走向李靖行。 武王看着她一点点往李靖行靠近,听着她的话语,只觉得心头被蜇了一下,很是难受。 但是,千柔说的是事实,他根本反驳不了。 他忍不住叹息,心中涌出一抹悲凉来。 刚才与她并肩而行的时光,无数次在梦里出现,如今,真的可以拥有了,还没等他欢喜,马上就被她的夫君打破了。 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宿命吧,只能远远的看着她,护着她,不能靠近。 千柔知道,自己这番话会伤到武王,但她不能不说。 一则,是为了向李靖行表明自己的态度,让他知道,自己心中最在乎的人,一直都是他,武王根本就不是自己所爱,不足为虑。 二则,武王对她情意太深,深到让她不忍的地步,深到让她不得不以冷漠的态度来对待,盼着他不要用情这么深,盼着他能拥有自己的幸福。 李靖行见她朝自己走了来,心中倒是略微好受了一些,忙伸手将她挽住,轻声道:“娘子,我们一起回去。”说着,又带着千柔,往旁边让了一让,欲要让武王先走。 武王却不动,目光凝在千柔身上,心思转了又转,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便叹了一声,向千柔道:“今儿个的事情,似乎还是我带累了你,对不住得很。为了报偿你,今后我定然会好好护着你,不会再让你承受狂风骤雨。” 他语气看似淡然,但千柔知道,他这番话中,蕴含着深深的承诺。 他是真的,愿意护自己现世安稳,将情愫融化在细水长流的呵护中。 千柔心中涌出一抹酸楚的感动来,闭了闭眼才道:“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自有夫君,他会护着我的。王爷的心思,还是用在旁人身上吧。” 顿了一下,狠下心来,又道:“惟愿今生与君各在天涯,各自安好。” 武王再想不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愣了片刻,才哈哈一笑,几乎笑出泪来。 他扬一扬头,最后看千柔一眼,才迈步离开,身影融入萧萧夜色中。 高祈瑞一直冷眼旁观,这时也瞧了千柔一眼,才带着一众侍卫赶了过去。 李靖行本为千柔的话感动,心中荡了一下,这时却见有个桃衣女子被他们带着,看身形,竟是方氏。 李靖行大惊,心中满是困惑,但见千柔一脸倦色,又见那些侍卫凛然不可侵犯,便只能将心中的疑惑掩下了,向千柔道:“我们走。” 千柔颔首,牵住他的手,与妙音一道,离开这个给她带来无尽梦魇的地方。 在他们前头,高祈瑞追上武王,瞧着武王失魂落魄的身影,知道他被千柔方才的话伤着了。 高祈瑞瞧在眼里,心中不免也代他难受起来。 虽然武王恋慕有夫之妇,举止不恰当,但今儿个武王可是抛下一切,赶到她身边来相护。 到头来,她口口声声都是自己的夫君,似乎丝毫没将王爷放在眼里。 这行为,合情理,但太没人情味了。 高祈瑞想着,心中不免不满起来,便叹息道:“佳禾郡主确实如王爷所言,聪慧绝伦,行事出乎人意料。今儿个若不是她,真查不出事情的蛛丝马迹。虽然她人不错,但她待王爷太寡淡了,王爷今后应该改了,别再以她为念。” 武王听了,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继续往前走。 高祈瑞愣了一下,以为他不愿回答,没再言语。 该劝的自己都劝了,旁的事情,不是自己能掌控的。 武王一直默默,等出了李府,临上马时,才听得他开口道:“祈瑞,你不了解佳禾,不该肆意评价她。她看似比一般女子强势,其实心比谁都软,比谁都重情。今儿个我刚露面时,你可瞧见她的眼泪了?刚才我们离开时,你可瞧见她一直低着头?今儿个我来这里,她心里比谁都感动,但最终,她说出了那番话,为的是我呀。她不忍心我为情苦,陷入无尽的相思中,这才硬起心肠说了那番话。实际上,她说那话的时候,眸中必定带着水光。” 高祈瑞震惊,却又没法子驳他的话。 武王也不再多解释,只是叹了一口气,语气似乎带着甜蜜,又似乎带着无限酸楚和怅惋:“这样的女子,叫我如何不爱她?”言罢再不多言,直接翻身上马,奔驰而去。 高祈瑞也忙随了上去,心中一直被武王最后这句感慨占据了。 这样的女子,如何能不爱? 什么样的女子呢?不是绝色,不倾城,容色只是中人之姿,但是她静静站在那里,明眸流转之间,自有一抹蕙质兰心的意味。 她的事迹,高祈瑞有所耳闻,但真人却是第一次见。 前事不论,光是今儿个她的表现,就堪称惊艳。 她恩怨分明,因为方氏的狠绝和异样,她毫不迟疑就让自己出手对付了方氏,又将事情和盘托出。 她眼界一点都不浅薄,虽然心底必定厌恶李明卿这个人,但到头来,还是愿意顾全大局,不愿让李明卿被波及。 她头脑很清楚,知道今儿个的事情,可能会让皇上生出厌恶之心,但她还是殷切劝武王进宫,好让武王不那么被动,让武王的局势有利。 回味着武王的话,想着今日种种,这一刻,高祈瑞对武王的痴恋,似乎有了一丝理解。 众人翻身上马,马蹄声声,很快就离开了定国侯府,仿佛,他们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一直在暗处守候的秦王府侍卫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事实就在眼前,不能不信。 因为事情不在预期之内,几人面面相觑,最后只得打道回府,禀告秦王,让他自己决断。 夜渐渐深了,一场风波落下帷幕,但余波未断。 ------题外话------ shuayuangu童生投了2张月票 lxhfj2013秀才投了1张月票 cief秀才投了1张月票 158**1191秀才投了1张月票 莜浠书童送了9朵鲜花 weixine10c8fc49c童生投了1张月票 087 姜是老的辣 秦王府,踌躇满志的秦王听到侍卫谢翔回报,说武王进了定国侯府,没多久就出来了,且定国侯府并没有惨叫声。接下来,更有两辆马车驶出来,直奔李靖行、千柔在外面置的住处。 秦王登时气得身子发抖,不敢置信的道:“你们的意思是,佳禾郡主竟然没死?这怎么可能呢?” 谢翔哭丧着脸,没法子回答。 他跟陆虎一样,是秦王最重视的心腹,对于秦王的谋算一清二楚。 本以为胸有成竹,本以为秦王必定能占尽上风,谁知道会横生枝节,闹成这样。 说实在的,他也吃惊呢,很想找当事人问清楚。 陆虎也惊得站了起来,看着走来走去一脸焦灼的秦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王爷,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做?” 秦王一脸的茫然,闭着眼道:“本王以为,今晚上事情必成,哪里想得到事情竟然会出乎意料,本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咬牙,恨声道:“方氏真乃蠢妇,坏本王大事,本王必定不会饶她。” 陆虎叹气,也跟着诅咒了方氏几声。 秦王缓了一缓,平息了一下心情,才道:“事已至此,方氏必定要尽快弄死才行,免得她泄露消息,坏了本王的名声。另外,老四虽然没造杀孽,但他深夜闯进定国侯府,这事儿不能就让他揭过去。嗯,虽然佳禾没死成,但方氏和李明卿不可能没动手,想必是正在办事或是对峙的时候,被老四闯了进去。可以说,李侯爷跟老四的梁子,必定是结下了。这样,找人去寻李侯爷,跟他言明利害关系,让他自己上个折子,弹劾老四吧。” 陆虎闻言眼睛一亮,颔首道:“王爷言之有理,此计可以试一试。”回头去看谢翔,随口问道:“还有什么情况,你且说一说。” “这个……”谢翔迟疑了一下,咬着牙道,“武王离开时,带走了一个妇人。那妇人被武王的侍卫扭着,看不清面容,但很是委顿,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陆虎大惊,失声道:“你怎么不早说?” 秦王也震惊,皱着眉道:“他怎么会从李府带走妇人呢?”心中涌起一抹不祥之感来,咬着牙道:“难不成,他带走的那人是方氏?” 陆虎额头冷汗都出来了,心底却也是跟他一样的猜测,叹息道:“武王与李府的人并没有什么瓜葛,又是为佳禾郡主去的,对待那妇人又没有丝毫怜悯,若那人不是方氏,还真说不过去。”秦王登时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方氏被老四控制住了,以秦王的心机,如何猜不出情况大大不妙? 方氏与自己,只有利益关系,没有别的来往,如今落入杀神手中,难道还会为自己死守秘密,不将自己吐出来吗?老四手底下又不是没有人,逼供的手段有千百种,使出来,在方氏身上一一施展,还怕方氏不将一切事情交代清楚吗? 之前他还想着,虽然佳禾没死出乎意料,但不能就此放弃了,还是要走李明卿的路子,试着对付老四。 毕竟,老四最近的表现一直堪称完美,让人找不到空子,只有今儿个出格了,可以在上面做一做文章。 如今,秦王心头却涌起深浓的恐惧,只想着,这次如果自己能脱险,不被牵连进去,那就算是大幸了。 陆虎也是脸色大变,与秦王面面相觑,却束手无策。 此时此刻,最好的办法是去将方氏灭口,一了百了。 但武王可不是死人,手底下别的没有,武艺高的侍卫多不胜数,又对武王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吗,怎么会任由他们心想事成呢?别事情没办成,去灭口的人反而暴露了,送给对方更多的把柄,那就得不偿失了。 陆虎想来想去,心中如被油煎一般难受,最后只能道:“方游已经死了,方氏虽被抓了,但他们并没有别的证据,王爷只要咬死了不认,说方氏是诬陷就成了。” 秦王点头,叹息道:“只能如此了。”顿了一下,眉梢眼角都是愁色,又道:“但愿这次本王能安稳避过去,不被波及。” 他这话说得并没有底气,但这时已经没法子可想了,只能默默等待。 深浓的夜,将一切都包裹,却有人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回程的马车上,千柔因为倦极,一直靠着李靖行歇息,没有吱声。 李靖行素来体贴她,见她这样,只觉得很是心疼,也就按下心思没有追问。 直到回了住处,回到他们安寝之所,千柔才命伺候的丫鬟都退出去,叹了两声,将今日之事和盘托出。 心里很清楚,李靖行若知晓这些,必定会很难受,但她不能不解释。 这是她的夫君,她实在不能瞒着他。 且这一风雨,只是暂时落幕了,并没有平息,他们得一起面对。 她说话之时,提到李明卿,只以李侯爷代之。 她早下定了决心,今生今世,她都绝不会再称呼那个人公爹了,因为在她看来,他不配。 李靖行哪里料得到自己跟兄弟们欢声笑语的时候,爱妻却独自一人在面对居心叵测的李明卿和方氏,差点就被弄死了,与他阴阳两隔。 他更料不到的是,最危急的时刻,是武王赶了来,这才令她转危为安。 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李靖行心中不由得五味杂存,半晌都没法回神。 千柔说完了,略养了一会儿神,才瞧着他道:“夫君,今日之事,不是我甘愿的,但闹到这一步,来日你免不了要为难,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和你父亲的争执。对于这一点,我万分歉疚,还望你念在我心里只有你的份上,念在事情不是我甘愿的份上,不要怪我。” 听了她的话,看着她小心翼翼瞧着自己,李靖行一颗心酸酸软软的,复杂的思绪慢慢理清理顺了。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千柔揽在怀中,柔声道:“柔儿,我怎么会怪你呢?我只会心疼你,痛恨自己没能陪在你身边,让你独自承受风雨。”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抚摸着她的秀发,一双眼眸紧紧盯着怀中的千柔,仿佛要将她刻进脑海中一般。 三尺青丝,万丈柔情。丝丝缕缕秀发缠绕在指尖,仿佛上等的丝绸一般,轻盈顺滑。 他清楚知道,怀中这个女子,是他一生情之所系,清楚知道,自己是她终生的依靠。 心坎上的爱妻,为自己生儿育女,对自己一往情深,只以自己为念。 到头来,在她被自己的亲人逼迫的时候,她咬紧了牙关,独自闯了过来,自己并没有尽到为人夫的责任。 自己的父亲,竟然生出匪夷所思的想法,想将她逼死,对儿媳丝毫没有一丝人情味,丝毫没有想过,自己这个做儿子的,该怎么面对失去爱侣的悲惨景象。 虽然方氏居心叵测、心如蛇蝎,但父亲自己,难道脱得了干系吗?他不在乎自己,不将自己这个儿子放在心上,自己难道还要为了他,跟爱妻起争执,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爱妻跟父亲之间的矛盾吗? 他不傻,知道谁是谁非,知道自己该站在谁这边。 更何况,事情掰开来,千柔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今时今日的李靖行,见识跟几年前大为不同。 走出京城后,他的视野开阔了,有自己的是非观,有自己分辨对错的能力,并不会跟有些所谓的孝子一样,做出愚孝之举。 更何况,他与千柔远离父母,一起在外地住了几年。夫妻两人,可谓是彼此的依靠,感情深厚非他人可比,早已成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千柔一直担心李靖行会心存芥蒂,如今瞧着,见他对自己的情愫并没有一丝变化,语气中满是对自己的怜惜,又蕴含着未能陪在自己身边的悔恨,只觉得紧绷的心松了下来。 她舒出一口气,露出感动的笑容,婉声道:“夫君,你待我真好。” 李靖行苦笑,声音中带着颤意:“好什么?你遇上危险时,我都不在你身边,我心中实在愧疚。” 千柔摇头道:“夫君,不要说这样的话,我知道,你比谁都想护着我,只是事发突然罢了,又不是你甘愿的。”说着拉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与他两情依依。 李靖行这才觉得心头的大石略微轻了一些,凝睇着她的眉眼,温声道:“今儿个你吃了大亏,必定很累了,快歇息吧,来日只怕还有余波要处理。” 方氏虽然被带走了,但事情没有处理完,且李明卿必定也不会罢休。 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只能让千柔先歇息,来日才有精神应对。 千柔却敏锐察觉他似乎没有陪自己歇息的念头,轻声道:“夫君,你陪我。” 李靖行顿了一下,才道:“你先睡,我去瞧一瞧孩子们。” 千柔皱眉:“这个时辰,孩子们早睡了。” 她抬眸瞧着李靖行,眸中闪过一抹清明,似乎能将李靖行的心思万全看透一般,温婉道:“夫君其实是为我不平,想去找李侯爷吧?且不说如今已经夜深,你出门了会让我担心,就算你真去了他跟前,又能说什么呢?又能怎么样呢?他如今心里只有方氏,根本就不会因为你几句话,就反省自己做错了,反而还会给你叫板,将所有责任推到我身上来。” 李靖行听了这番话,怔了一下,才将头埋在千柔肩上,声音中带着浓重的忧伤:“柔儿,我很心疼你,但我什么都做不了。若换做旁人这样对你,我必定要给你报仇,但他是我父亲呀,孝字当头,我竟不能为你讨个公道。” 千柔握紧他的手,牢牢看着他道:“夫君,你的痛楚我都懂,我心里并没有怨怪你,你信我。” 她的眼神坚定而温柔,那么暖,那么柔,仿佛能看清他心底的纠结、痛楚、落寞、痛恨…… 因为相爱,所以懂得。 她眸中的怜惜和理解,如同一丝清风,把他眼前的迷雾都吹散了。 在那样的注视下,他的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了一些,低喃道:“好,我不走,我陪着你,你也一直陪着我,永远别离开。”语落,他看着自己的挚爱,心中有满腹的情话,却说不出来。 一个人一生中,真正危急的时刻,其实并没有多少。 千柔最艰难的时刻,是在田庄里被人算计,是在家庙面对李靖希,是在今儿个被李明卿、方氏联手逼迫。 这些时刻,他都没有陪着。 夫妻之间,应该是相互关爱的,尤其自己是男人,更该将她护在羽翼下,不让她经受苦楚。 但是这几年来,自己从没有好好护着她,都只让她独自面对,让她独自经历无奈、惶恐、悲观、绝望……虽然他没有经历过那些,但他可以想象,在她独自面对时,她心情有多复杂,有多害怕。 虽然最终她全身而退,但他真的愧对她,觉得自己愧为人夫。 尤其如今她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正如她所言,那个人是他的父亲,即便恨又能如何呢?除了吵闹一场之外,他毫无办法。 倘若她嫁的是别人,如何会经受这些?都是自己带累了她,这才让她的生活充满了波折。 他想着,心中沉闷,将所有未尽的话咽了下来,凑近她的唇,印了上来。 只有这样亲密无间与她亲近,他才能将心中的歉疚、情愫、无奈都宣泄出来,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哪怕自己让她独自面对风雨艰险,她仍旧属于自己,只属于自己。 唇舌相依,身前的人儿任他索取,慢慢的,她长长的睫毛往下垂,伸手抱着他,温柔热情的回应,让他一颗心都要融化了。 尘世中,这样的亲昵,她只会许给自己。 彼此在一起几年了,如今的他们,早已经过了如胶似漆的甜蜜期,但亲吻着彼此,仍旧能够感受到,眼前这个人,对自己的情意有多深浓,更能感受到,在他们之间,仿佛有一种无论什么力量都难以割舍的牵绊一般。 许久,他才结束这个吻,却并没有流露出情欲,只温柔的道:“夜深了,我们歇息吧。” 千柔颔首,浅笑着应了。 外面的风雨,且不去管。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风波,永远都不可能风平浪静。 这样的静夜,适合他们共枕而眠,养好精神面对接下来的纷争。 一夜无话,次日千柔醒转时,李靖行早就出去了。 正惊疑间,丫鬟如诗端了盆水进来,笑着道:“少奶奶醒了。” 因妙音昨儿个吃了苦头,千柔便让她歇两天,好好养身子,故而如今是二等丫鬟如诗进来伺候。 千柔起身披衣,问道:“少爷呢?” 如诗忙回道:“天才刚亮,李府就来了人,说侯爷有要事,着急忙慌催少爷过去。奴婢没法子,只能进来回禀,少爷便去了,还嘱咐奴婢,少奶奶很累,一定要让你多歇一歇。” 千柔听了,不免轻声叹了起来,心底难免有些心疼李靖行。 自己拦着李靖行,不让他去跟李明卿对峙,李明卿自己反而不消停,一大早就让人来唤。 一边是妻子,一边是有生育之恩的父亲,偏偏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李靖行会多为难,不想而知。 罢了,去了就去了吧,迟早都是要面对的,躲避也不是个事。 至于她自己,那地方,以后能不去就不去。若一辈子都能不再涉足,各自安好,那最好不过了。 千柔想着,便点头道:“知道了。”起身梳洗毕,正打算去瞧一瞧孩子,蕾儿已经奔了进来,扑在她怀中,娇声喊:“娘亲。” 抱着孩子香软的身子,千柔一颗心都要化了,眼角忍不住沁出了一点水光。 她在李明卿跟前时,并没有说谎,她的确怕死。 这个世界上,她有太多的牵挂,太多的不舍。 排在最前面,最让她舍不得的,其实不是李靖行,而是两个孩子。 也许,女人当了母亲后,都会有一种为了孩子,必须好好活着的念头。 所以,那时再难再害怕,她都不愿放弃。 她要活,要长命百岁,跟夫君白头,看着孩子快快乐乐长大。 她想着,耳畔传来蕾儿不满的嘀咕声:“娘亲,你抱疼我了。” 千柔这才回过神来,忙道歉道:“蕾儿,对不起,娘亲心里有事,这才失手将你弄得不舒服,原谅娘亲好吗?” 她跟蕾儿说话时,从没将蕾儿当成小孩子,而是跟她站在同一高度,亲切对话,给予孩子成人般的尊重。 千柔深信,细节决定成败。小小的孩子,如同一张白纸一般,需要大人来描画,决定孩子的色彩。 想养出人见人爱、知书达理的小淑女,平时应该多加注意,绝不能在孩子面前说脏话、骂人,更不能对她们呼来喝去,让孩子产生阴影。 她一直想在孩子面前树立一个好形象,让孩子以自己为榜样,打心眼里喜欢、尊重自己这个母亲。 她的心血并没有白费。 虽然蕾儿性子有些野,爱撒欢,但小小的孩子,却懂得什么叫规矩,说话时也有分寸,关键时刻从未掉过链子,反而善解人意,如同小大人一般。 就如此刻,蕾儿听她说心里有事,忙看着她的脸,关切问道:“娘亲有什么烦心事?蕾儿能帮忙吗?” 千柔心中一暖,忙道:“已经解决了,蕾儿不必担心。” 蕾儿歪了歪头,困惑的道:“既然没事了,娘亲,你脸上为什么没有笑容呢?” 小小的孩子,竟然都会察言观色了。 千柔好气又好笑,忙勾唇道:“刚才忘记了,你一说我才想起来。好了,咱们去找弟弟,一起吃了早饭,去园子里玩吧。” 蕾儿听了自是正合心意,忙不迭应了下来。 一整天,千柔都围着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打转,眉眼间的忧色尽皆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欢欣的笑容。 千柔心态还算豁达,不会一遍遍回想已经发生的事情,让自己的情绪受到影响。 昨天风波平息,余波未断,她也是知道的,但事情的走向,却并不是她能控制的。 该面对的,迟早会来,躲不开,逃不掉。 至于如今,却不必愁眉苦脸庸人自扰,耽误了美好时光。 故而这一整天,除了担心李靖行之外,千柔并没有再回想昨晚如噩梦一般的际遇,而是陪着孩子笑着闹着,尽享天伦之乐。 等到了下午时分,李靖行才从外面回来,脸上红肿着,显然是挨了打。 千柔瞧着,不免很是心疼,却没有多问什么,只向早呆怔着的如诗道:“去寻药膏来。” 如诗“哦”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起身去了。 千柔叹气,伸手摸着他脸上的指痕,怜惜的问:“是不是很疼?” 李靖行闷声道:“比起你受的,这算不得什么。”靠在她身上,闭了眼道:“他派人召了我去,让我回来找你说情,又说靖铭一直吵着要方氏,我不肯,又质问他昨天为什么对你那般绝情。我们吵了半天,因为我一直不肯服软,他恼羞成怒,就打了我一巴掌,还想唤人将我拖出去打板子。” 千柔猜到是李明卿打了他,却没猜到李明卿还想打他板子,吃了一惊,忙往他身上乱摸,着急的道:“你没事吧?” 李靖行按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担心,他一开口我就跑了,我才不会傻乎乎等着人来打呢。” 伸手摸着千柔的鬓发,又道:“经历了昨儿个的事,难道我还会傻乎乎当个愚孝的人吗?柔儿,你当知道,你的夫君没那么笨。” 千柔听了这番话,不由得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身为这个时代的人,素来是孝字当头,他能有这样的见识,让她意外,也让她欢喜。 一时如诗将药膏拿来,千柔忙亲自给他抹了薄薄的一层,又道:“晚上的饮食清淡些,应该无碍了。” 李靖行点头应了,瞧着千柔道:“柔儿,之前我们搬出来时,我曾经自请出族,这事儿你记得吧?当时祖母不肯答应,只说将我们分出来就是了。如今,倘若我重提这事,你可会跟我站在一起?你可会为夫君叫好?” 千柔先是吃惊,等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又温暖又酸楚,凝视着他说不出话来。 李靖行见她眸中隐约有一丝晶莹,忙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被我感动了吗?说真的,我们已经搬出来了,跟那边真没什么关系了,但我反复想过了,不出族的话,他就有无数的理由来找我们的麻烦,给你带来困扰。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想沾李府的光,只想过自己的安生小日子。我心里,其实也有同样的想法。好男儿当靠自己的本事立足,为妻儿挣得安稳生活,靠祖宗荫庇算什么男人?柔儿,你信我,我一定会好好应试,早日让你成为进士夫人。” 若是几年前,他可能没有这份见识,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向来男人的底气,都是建立在能力上的。 他如今已经重拾书本了,有了举人的功名,对科举很有信心,相信自己能有养家糊口、封妻荫子的本事。千柔感动得一塌糊涂,叹息道:“为了我,你竟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你对我真好。” 李靖行看着她,动情的道:“你为了我,吃了很多苦头,我不能护你周全,不能在你最艰难的时候赶到身边相护,只能想出这法子来,好让你以后的生活安稳些,让你顺心如意。你放心,这一次我说到做到,绝不会再半途而废。” 千柔忙道:“那倒也不需要着急,祖母还病着呢,你怎么能提这个呢?还是先缓一缓吧。” 李靖行听了有些迟疑,叹息道:“祖母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但我更不想你受苦。” 千柔勾唇道:“没事儿,最危急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以后,我有了心理准备,李府的人再也不可能伤到我。夫君,祖母对我们真的很好,这事儿先缓一缓,以后再说吧。” 李靖行这才应了,又再三许诺,等太夫人身子好一些了,一定要将这事儿办妥。 两人说了一番话,丫鬟们送了饭上来,正吃着,突然如诗进来报,李府又来人了,这次是太夫人身边的鲁婆子。 这鲁婆子伺候太夫人多年,是太夫人跟前得用之人,如今突然出来了,必定出了大事。 千柔、李靖行吃了一惊,互看了一眼,忙命快请。 一时鲁婆子进来,含着泪道:“老太太醒了,命老奴来请二少爷、二奶奶。” 千柔先是大喜,其后却疑惑道:“祖母醒了是大喜事,妈妈为什么哭呢?” 鲁婆子满面悲伤,哽咽着道:“人虽醒了,但瞧着不太对劲呢。”顿了一下,看了千柔一眼,又道:“昨儿个的事情,老太太已经知道了,急得不行,又怕二少爷、二奶奶后怕不敢去,便命老奴亲自来了。还望你们念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去李府走一趟吧。” 千柔忙抹泪道:“这是应该的,我与二爷即刻就去。” 李靖行也忙应了,起身正要走,鲁婆子却又道:“让人将小小姐、小爷也带去,让老太太瞧一瞧吧。” 千柔心不免往下沉,明白太夫人形势必定万分紧急,不然,鲁婆子不会让他们把孩子也带去。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忙道:“好,请妈妈稍候,我这就让人收拾去。”说着,便带着如诗,亲自往两个孩子的住处打点。 这里李靖行满腹疑惑,盯着鲁婆子问道:“昨天的事,祖母怎么会知道呢?她身子不好,这事儿该瞒着她呀。” 鲁婆子咬着牙道:“少爷必定想不到,这事儿是侯爷亲自去说的。” 见李靖行目瞪口呆,她解释道:“今儿个少爷从李府离开后,侯爷便去了萱草堂,要将所有人赶出来,说是要跟老太太单独说话。那时,老太太人还昏迷着,侯爷脸色却很差,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奴婢心中害怕,便想留下来照应。侯爷见奴婢不肯走,也就罢了,自顾自在太夫人跟前讲昨天的事。就是那么巧,侯爷才说了几句,说什么方氏被人抓走了,他心里很难过,老太太就醒了。” 她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老太太睁开眼睛后,就一直盯着侯爷,逼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侯爷起先不肯说实话,但老太太何等精明,一直追问,又善于发现他言语中的破绽,一会儿工夫就将昨晚的事情弄得明明白白,知道侯爷、方氏起了心想害二少奶奶,知道武王连夜赶了来,这才救了二少奶奶,知道方氏举止有异,被二少奶奶点了出来,被武王的人带走了。老太太知道这些骇人听闻的消息后,叹了一声作孽,当时就吐了一口血。” 李靖行听得直发怔,久久没回神。 鲁婆子抹着泪,又道:“吐血了之后,老太太倒是没晕倒,反而精神瞧着似乎好了一些,让奴婢来请你们过去。奴婢吓得要命,命家里的大夫瞧了一番。那大夫悄悄告知,说是不中用了,如今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李靖行闻言,不由得滴下泪来,忙道:“既如此,我先赶过去,你跟着二少奶奶随后再来吧。” 鲁婆子摇头道:“老太太喝了参汤,倒不必急于一时,还是一起去吧。” 正说着话,如诗进来道:“少奶奶动作快,已经收拾好了,带着两个小主子往二门去了,让奴婢请两位过去。” 鲁婆子连忙应了,心中对千柔涌起一抹赞赏来,动作这样利索,可见是个担得起重任的。 一路无话,李靖行携着妻儿,再次踏步定国侯府。 太夫人的萱草堂,卧室外间的厅里,乌压压聚集了一群人。 家里的主子,无论是子辈还是孙辈,都在这里静候着。 至于重孙辈,年纪都小,正由乳母们领着,在稍远一些的偏屋呆着,怕吵着太夫人。 人虽然多,但大家神色都很肃穆,眉眼间带着悲伤,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响。 孝子贤孙聚一堂,千柔和李靖行是最后赶来的。 进来后,鲁婆子自去里面回话,千柔搂着蕾儿,小声交代了几句,让她也随着乳母,带着弟弟去偏屋呆着,又让她不要淘气。 蕾儿见气氛不寻常,倒也知道轻重,忙点头应了,乖乖带着浩儿出去了。 过了须臾,鲁婆子就出来道:“太夫人让二少爷、二少奶奶进去。” 进去后,就见李明卿正在床头立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好几岁一般。 李靖行只瞧了一眼,就转过头,盯着太夫人瞧。 只见太夫人形容枯槁,眼眸中的亮度却惊人,看上去甚是触目惊心。 李靖行不由得心中痛楚,扑跪在床前,握着太夫人的手泣道:“祖母,孙儿不孝!” 千柔也跪了下来,含泪道:“对不起,祖母。” 她这话说得真心诚意。 虽然此事她问心无愧,但终究这场风波因自己而起,自己不能什么都不认。 如今,太夫人因为此事大受打击,人虽醒了,但情况很不妙。 这让千柔有无奈之感,又十分歉疚。 太夫人目光扫过李明卿,很快落在千柔脸上。 “你受委屈了,二郎媳妇,”她吐字还算清晰,凝视着千柔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知道了,不怪你,是你公公太混账了,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若我人是清醒的,说什么都不会让他干出这种事来。” 李明卿一直低着头,没有吱声。 迎着她慈爱的目光,千柔心中酸楚,忙道:“祖母眼明心亮,我是知道的,祖母,这府里得你主持大局,你要好好保养才是。” 从嫁进这里,太夫人一直对她很好,处事也公正严明,是她最尊重的长辈。 太夫人苦笑着摇头:“不中用,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好了,不说这些了,先说正事吧,我将你们夫妻唤来,是想求你们一件事。” 千柔忙道:“祖母有话只管说,孙媳无不从命。” 李靖行忙也表了态。 太夫人便喘息着道:“我是想倚老卖老,求你们在我走了之后,以后多多照应李家,不要让李家衰败了。” 说着,便目不转睛瞧着千柔,问道:“你肯答应吗?” 千柔心中正为自己影响到太夫人而内疚,又见她目光中流露出恳求之意,不由得心中一软,迟疑着道:“祖母有命,论理我不该推辞,但我能力有限,如何能照应定国侯府?” 一直低着头的李明卿也出声道:“母亲,你求她一个小辈做什么?”看了千柔一眼,阴阳怪气的道:“咱们李家是百年世家,怎么都轮不到得靠她照应的地步。” 太夫人冷冷看李明卿一眼,冷笑道:“闭嘴吧你,我做事,才不需要你这愚蠢之辈指点。” 被太夫人当着小辈们骂,李明卿脸都绿了,但看着太夫人眼神透着前所未有的冷厉,李明卿心一抖,满腹的话登时都咽下了。 喝退李明卿,太夫人这才看向千柔,声音中透着固执之意:“你别说自己能力有限,祖母知道你蕙质兰心,本事大着呢。你如今只真心回祖母一句,到底愿不愿意在祖母去后,帮祖母照应李家,让他们有一碗安生饭吃?” 见她将话说到这份上,千柔只得道:“祖母放心,孙媳愿意效力。” 太夫人这才满意了,转头去看李靖行,问道:“你媳妇答应了,你怎么说?” 李靖行忙道:“祖母放心,孙儿自然也是同样的心思。” 太夫人神色一松,这才露出笑容,满意的道:“你们夫妻肯答应,我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顿了一下,喝了几口鲁婆子端来的参汤,接着道:“靖行,几年前,你曾经要求出族,我没有答应,如今,我这个祖母做主,允了你所求吧,以后你自立门户,不必再跟李府有过多的牵扯了。” 李靖行哪里想得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事,且跟自己正在筹划的不谋而合,不免吃了一惊。 等回过神来,他忙道:“祖母,这些事你不需要操心,养好身体就行了。” 天大的事,天大的委屈,在这种时刻,都算不得什么。 太夫人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祖母,但此事我已经决定了,你只说自己是否情愿就成了。” 李靖行见她如此固执,只得承认了自己的心声,叩首道:“多谢祖母体恤。” 太夫人微笑,转首看向千柔,温声道:“二郎媳妇,靖行虽然不是世人眼中的才俊,但待你真心诚意,身为女人,你很成功。” 千柔落了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都知道,太夫人对自己不错,却没有想到,她肯做到这一步,成全自己和李靖行向往自由生活的心愿。 太夫人又将目光投在李明卿身上,见他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冷笑了一声道:“我这么做,你不明白缘故吗?我让他们出族,绝不是因为他们有错,而是怕你以血缘威胁他们,打扰他们的安生日子。” 李明卿头脑已经晕了,忍不住想问,既然都打定主意要让他们出族,刚才为什么又要费心求顾氏照应李家呢? 说真的,这些举动,他真的不懂呀。 不过,他知道自己如今在太夫人眼里差劲得要命,不敢多说什么,只默默低下了头。 太夫人也没再跟他多言,转首看向鲁婆子,朝她点头示意。 鲁婆子便出来,将众人都叫了进去。 当着众人,太夫人缓缓道:“昨晚家中发生大事,武王来定国侯府,找大老爷商议政事,遇上方氏、佳禾郡主争执。方氏心思狭窄又下贱……” 她用了昨晚千柔的说法,直接将事情归结到方氏头上,并没有提及李明卿、方氏欲杀千柔之事。 饶是这么遭,众人也都大吃一惊,频频看向李明卿,似乎都在疑惑,他那贵妾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朝郡主下狠手。 李明卿被众人瞧得不自在,却只能自己忍着,憋得很辛苦。 太夫人将事情讲了一遍后,便宣布了两条命令。 其一,因为对李靖行、千柔有愧,要放他们自立门户。 其二,李明卿纵容方氏,才令方氏胆大包天,命李明卿自己写折子,卸了侯爷的封号,将之传给二房。不过,这侯位给二房,却不传给二老爷李明远,直接传给二房长孙李瀚海。至于李明卿家主的位置,也即刻由二老爷来担任。 这两条命令出乎众人的意料,将众人砸得头晕眼花。 头一条还好,毕竟李靖行、千柔都搬出去了,昨儿个又跟李明卿的贵妾起了纷争,如今,让他们自立门户虽突兀了些,但于大家来说,都有了台阶下,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后一条,却是令众人吃惊又困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明卿最先回过神来,瞳孔一缩,急切问道:“母亲,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太夫人眼皮一掀,淡淡道:“我自有我的理由,你只说自己答应不答应吧。”顿了一下,目光锐利盯着李明卿,沉声道:“其实你心里应该认得清形势,哼,百善孝为先,当着众人的面,且我是为了李家大局,你不答应也不好使。” 话已至此,李明卿如何还能反对?就算有再多的不甘,再多的困惑,也只能闷在心里,说不出来了。 他只能悻悻低了头,闷声闷气的道:“母亲发了话,儿子必定遵从。” 太夫人哼了一声,这才将目光投向李明远、李瀚海,开口道:“你们过来。” 李明远这才回神,忙携着儿子,在太夫人跟前跪定。 太夫人先看着李瀚海,温声道:“玉不琢,不成器。你年纪虽小了些,但胜在心正,祖母选了你,你不要退缩,要遵从祖母遗命,好好挑起重担。遇事多问你二哥二嫂,他们会帮你的。” 李明卿听了这番话,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太夫人要命李瀚海接替侯位了。 李瀚海的年纪,与李靖行差不多,平日里也有几分兄弟情。 太夫人既看重顾氏和李靖行,那么,这侯位传给李瀚海,倒是比传给李明远合适些。 毕竟,传给了李瀚海,李靖行这对夫妻对于弟弟,总会有几分情分的。 但若是传给了李明远,隔了一代,李明远不可能放下身段跟他们好好相处,他们也不可能顾念兄弟情。 至于族长,向来是由年长之人担任的,自然该李明远继任更合适。 想通了这一点后,李明卿只觉得心如刀绞。 只是昨晚做错了事罢了,自己不但失去了侯位,失去了方氏,连族长的地位也不保,可谓满盘皆输。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便是如此吧? 他心神恍惚的当口,太夫人唤过李明远,开口道:“府中几个孙辈,才智不算出众,但为人还算正派。你当了族长后,要好生约束晚辈,让他们谨小慎微,好生过日子,绝不能令他们胡作非为,毁了我李府百年基业。” 李明远连连点头,忙不迭应了。 太夫人又道:“靖行学业有成,已经是举人了,再往前考,得个功名不在话下。靖行之妻佳禾郡主,封号是皇上亲自赐的,自身聪慧绝伦,颇有见识。虽然他们出去自立门户,但李氏一族上下,都要尊敬他们夫妻,将他们放在眼里心里!” 众人皆齐声道:“是。” 千柔看着她,再大的怨气都化为乌有,哽咽道:“孙媳惭愧……” 太夫人打断她,微笑道:“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们夫妻当得起我这几句话。” 闭一闭眼,又道:“我要交代的都说了,你们先出去,待会儿再来,我跟大老爷说几句话。” 众人连忙应了,鱼贯而出。 屋里静下来,只剩他们母子相对。 太夫人眼眸一挑,笑向李明卿道:“老大,你心里是不是很不服气?” 李明卿吸口气,然后道:“儿子的确不服气,就算儿子昨晚做错了,母亲不满,想惩罚儿子,儿子认了,但大燕朝,家族继承人素来是长房所出。如今,母亲却让儿子将侯位让给二房,到底为了什么?靖希、靖行不必提,儿子还有靖铭呢,你将他置于何地?” 太夫人冷笑:“事到如今,你还没有认清形势吗?靖铭乃方氏所出,方氏作恶多端,她的儿子,我反倒要以侯位相许了?哼,别说她没那么大的脸,别说我向来恩怨分明,就是为了李家好,为了平息皇上、武王的怒火,我也不能干这事。” 李明卿被噎了一下,到底不甘心,便鼓着嘴道:“那靖行呢?虽然他不孝,但他到底是我的骨血,比起来,我倒宁愿让他继承这位置。” 太夫人斜睨他一眼,淡淡道:“你昨天没想起他是你儿子,没有念在他的份上,放他妻子一马,如今倒是想起来了。” 见李明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才转回正题,语气很笃定,缓缓道:“若是靖行,我倒是也肯给的,毕竟他如今不仅不纨绔,还知道上进,又有贤妻相助。虽然他担得起,但我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接受的。这侯位他若继承了,就得住在这里,跟你日日相对,他的妻子,就得承受你的怨气。靖行可不笨,又事事以他妻子为先,如何肯让妻子受苦?” 这话确实是事实,李明卿登时无言以对。 太夫人道:“凡是犯错之人,就该承担后果。你行差踏错,如今受惩罚理所当然,怨不得旁人。明卿,你不要怪我心狠,你这次的错误,实在太大了。我这么做,一则是为了惩罚你,二则,却是为了保全李家,保全你。” 她叹了一口气,又道:“方氏被武王抓走,那背后布局之人,不久就会浮出水面。如今,虽然没有确切的消息,但到底是谁,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近年来武王势头甚猛,如今又出了这事,那位置,将来必定是他的。以他对二郎媳妇的在意,你处境危矣。你若仍旧占据侯爷之位,武王如何肯罢休?倒不如就此退下来,保全封号,保全李府的富贵局面。” 李明卿恍然明白过来,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又对太夫人的心计敬服万分。 他结结巴巴道:“儿子愚钝,一直没能领会母亲的深意,实在愧对母亲。” 太夫人摆手道:“母子之间,何苦说这些话?” 她瞧着李明卿,又道:“你退下来了,皇上、武王满意,就是靖行和他媳妇,见你受了惩罚,心底的怨气也会消散一些。来日,他媳妇才会顾念在我恩怨分明的份上,为我李家出一份力。” 李明卿听了这番话,却是皱眉道:“刚才母亲为什么一直要求顾氏照应李家?她有什么好?” 太夫人皱眉道:“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来问这话?她有什么好,你不知道吗?她乃皇上亲封的郡主,以大义之名闻名天下,又是武王看重之人,你说,她有什么好?来日武王若得势,能左右武王心思的,多半只有她了。二郎身上,有道士的预言,将来必定前程不可限量。且你不是说了吗?二郎媳妇提过,武王有意让他的长子娶蕾儿。若此时成了,来日这大燕,哪个女子的地位能比她和蕾儿更尊崇呢?” 李明卿梗着脖子,却说不出话来反驳。 只因,太夫人不但眼明心亮,眼光还长远,看清了以后的种种境况。 让顾氏和李靖行自立门户,赢得他们的感激,又利用他们的愧疚,让他们照应李府,真乃太夫人才想得出的妙招。 姜是老的辣,果然如此。 如今,他倒是肯信,武王确实不会生出将顾氏强抢到身边的歪心。 昨儿个,武王对顾氏可谓千依百顺,连“你开了口,我自是不会拒绝”的话都说出来了。 一个男人肯做到他那个份上,必定不会枉顾心坎那人的意思肆意妄为。 方氏以武王会动歪念为由,劝服了他,到头来却发现,一切只是臆想罢了。 为了莫须有之事,生出狠绝之心,到头来,什么都没办成,毁的却是自己的富贵荣华,毁的是方氏的人生。 这真像个笑话,但于当事人而言,一点都不好笑,反而还满腔酸楚。 太夫人并不知道他心中的感慨,只正色道:“你心中的疑惑,我都解释清楚了,另外,再嘱咐你两桩事,你务必办到才好。” 她目光灼灼盯着李明卿,开口道:“我知道,方氏是你的心头好,但她酿下大错,没有人能救她。你若还念着我这个母亲,就记住我的遗言,从今往后,再不许顾念方氏,提都不要提,不然,我在九泉之下都不能合眼。” 李明卿心情复杂,却不敢不听,连忙点头应了下来。 太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又道:“薄氏一直在家庙关着。之前我曾说过,要将她了结,但又顾念着她若是死了,大家都得为她守孝,耽搁功夫。如今,倒是不必有什么顾忌了,你以不孝为名,废她正室之位,再给她备药,送她一程吧。” 李明卿这次并无迟疑,立刻就应了,只是惊讶于母亲思维真敏捷,到了这种时刻,还能想起早被人忘在角落的薄氏。 太夫人交代完这两桩事,叹气道:“我这一生,最错的,就是纳方氏进门,如今纵然后悔叹息,也难改变形势。我做了这番安排,只望上天垂怜,我李家能熬过去,不然,我纵然死了也不能安心。” 李明卿瞧见她的神色,心中又愧疚又悔恨,忙道:“都是儿子的错,将方氏宠得无法无天,才有今日恨事。母亲,你要好好保养,李家还需要你来掌舵。” 太夫人苦笑着摇头,看着他道:“我本就大限将至,你不必愧疚,更不要将这怪罪到二郎媳妇头上。你当知道,凡事有因才有果,你们想害她,她反抗理所当然。我也不强求你,从今往后,她和靖行的事儿,你一概别参与,也不要管,让他们自己走就是了。” 见李明卿点头,太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李明卿对她这个做母亲的还是很孝顺的,如今又是遗命,他必定会遵从的。 她歇了片刻,便命鲁妈妈将众人重新请进来,对着众人道:“我一生的私产,之前早就造册登记,也大致分好了,如今我精力不济,就照册子分了吧。”语气很随意,不像先前说话时那样郑重有力,说完似疲倦了一般,闭目养神起来。 鲁妈妈扭头走进床后,须臾捧了一堆账册出来,道:“老太太名下产业和现银都在这里,均分给府里的孙辈。另有珠宝藏物若干,每个孙女均得一份,外嫁女和儿媳也各得一份。”说完,便将册子交给李明远,让他主持分派事宜。 太夫人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唤过千柔,开口道:“你素来是个妥当的,将夫君、孩子们照顾得很好,我也没什么好嘱咐的,只想请你答应,帮着照应鲁妈妈。她跟了我几十年,你念在我的份上,给她养老吧。” 千柔忙含泪应了。 太夫人又开口道:“将我的重孙都唤进来,我要瞧一瞧。” 立时有丫鬟应声去了。几个孩子年纪还小,在外间还笑嘻嘻的,一进入内间,发现这么多人皆肃然而立,神情悲痛,不由得都吓了一跳,忙都收了笑容,小心翼翼走向床前。 太夫人睁眼,每个孩子都看了一眼,看着李家未来的希望,最后将目光落在蕾儿身上,轻声道:“蕾儿,过来。” 蕾儿忙走近些,趴在床沿上,问道:“曾祖母生病了吗?那你要乖乖吃药,病才能早点好。” 太夫人笑开了脸,赞道:“好孩子。”叹了一口气,又惋惜的道:“真想看着你长大呀。” 那声音,已经像耳语一般,很轻很轻了。 众人情知不妙,心中都伤痛起来。太夫人叹气,又道:“如今你们都在身边,只可惜老四在外做官,没能见着。” 又唤李明卿、李明远,目光在他们脸上滑过,说:“人终有一死,你们以后好好的。娘也算……有福的了,娘去……去找你们……爹了……”语落,目光渐渐暗淡,慢慢地合上了眼睛,手也无力垂落。众人悲不自胜,都流下泪来。 千柔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 这不是她甘愿的,但昨晚的事件因她而起,心底不免很是愧疚,有“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之叹。 李靖行一直在流泪,不时看她两眼,见她身子摇晃,知道她心中不安,忙走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腰,轻声劝慰了一番。 四月二十九,他们回京的第九天,缠绵病榻的太夫人去世,享年六十二岁。 次日,李明卿上了折子报丁忧,又请求将侯位让给二房的李瀚海。 这一出变故令李府的亲朋好友大为震惊,却探不出内幕来。 因为太夫人出世,李靖行、千柔带着孩子,暂且留在李府住着,给太夫人守灵。 各样琐事,自有旁人打点,他们一概不管,只负责守灵。 头七这天,尚未守到子时,千柔忽然晕倒。和她跪一处的,是李瀚海的媳妇高氏,见状吓了一跳,忙将她挪入内室,急命人去请大夫来瞧。 大夫诊脉后,说是怀孕了,大约两个月了。 因有老太太的大事,这消息并没有多少波澜。 李靖行得迅后,立刻回屋,拉着千柔的手说话,虽仍旧悲伤,但唇角却也有了淡淡的笑纹,一直嘱咐她好生歇息,不让她继续守灵,又说定了,明儿个就彻底搬出去,以后就不再来这里住了。 到了次日,两人携着孩子,到灵前磕了头。 李靖行让他们稍等,走到李明卿跟前,跪下拜了三拜,语气平淡的道:“老爷,我们走了。” 李明卿低着头没言语,心情很复杂。 一场风波,不止牵扯到自己和方氏,连太夫人也因为这事过世了。 虽然太夫人身体早就出现问题了,但若没有这事,是不是能多活几天呢?在她走的时候,是不是能少一些担忧呢? 若没有这件事,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侯爷,方氏也不会落入武王手中。虽然目前方氏没有任何消息,但李明卿知道,方氏的遭遇,必定是生不如死。 事已至此,大局已定,纵然恨甚悔甚,无力回天,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承受失败和可以预见的凄凉。 李靖行等了片刻,见他一直不回应,也不再多说,直接站起身来,走向千柔,走向属于他的新生活。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虽然悲痛,但又能怎么样呢?生活一直向前,只得也慢慢收拾心情,一路向前。 好在,无论何时,身边都有她相伴。 于他而言,娶了她,是此生最美好的际遇。 尘世多风雨,两人携着手一起走,才不会孤单寂寞。 088 大局已定 等回到住处,李靖行忙让人给千柔做鸡汤,又亲自给千柔拉软垫子靠着,又拉着一双儿女,正色嘱咐他们,以后不能跟千柔打闹,免得冲撞了千柔和肚子里的孩子。 这么一闹,底下的妙音、如诗很快醒悟过来,猜出千柔必定是有孕了。 两人一边忙活,一边看着一脸紧张的李靖行,都忍不住捂着嘴想笑。 千柔有些不好意思,忙看了李靖行两眼,嗔道:“我又不是第一次怀,你紧张做什么?” 李靖行回头看她,轻声道:“虽然不是第一次怀,但你刚怀上时一直在坐船,如今又吃了大亏,自是该好好养一养才行。” 虽然丫鬟在跟前,仍是拉着她的手,温声道:“祖母去世,按规矩我要在家守孝一年。以后我就不去书院了,就在家里呆着,念念书,陪你和孩子。你放心,两个孩子我会照应的,你只管吃好喝好,舒舒服服养着,年底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或姑娘就成了。” 千柔心中觉得温暖,微笑着应了。 浩儿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但蕾儿却是个聪慧的,听到这里似懂非懂,忙走上来道:“娘亲,你的肚子是不是又会变大呢?” 千柔面上一红,点头道:“是呀。”拉着蕾儿的手,问道:“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蕾儿歪着头,皱着眉道:“这可不好选,芳仪妹妹很乖,浩儿爱动惹人爱,我都很喜欢。” 李靖行虽然心伤祖母去世,但见爱女俏语如珠,眉眼又皱着,一副苦恼的模样,忍不住想发笑,逗她道:“没事儿,这次生了,若是觉得不够,再让你娘亲多怀一胎就是了。” 蕾儿一听眼眸一亮,拍手道:“好主意。” 千柔却横了李靖行一眼,皱眉道:“你当我是母猪吗?”虽是抱怨的语气,但唇角却有微微的笑纹。 孩子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情到深处,她心甘情愿为他生儿育女,甘之如饴。 李靖行知道她并没有跟自己生气,不过是撒娇罢了,也笑起来道:“母猪若能有娘子这般动人,早被人抢光了。” 正说笑之际,突然绯红匆匆奔进来,一边行礼,一边开口道:“宫里来了位公公,说是皇上传召,命二少爷、二少奶奶一起进宫去。” 这消息,真的很意外很突然,比李府来人引起的震动要大得多。 众人面色一变,都吃了一惊。 千柔与李靖行对看了一眼,虽然心中涌起惊涛骇浪,但很快镇定下来,露出笑容道:“皇上传召,那我们自是该马上动身才是。” 李靖行也回过神来,忙也点了头。 正如千柔所言,虽然不知道皇上有什么动机,但天子传召,他们自是该立刻行动,不能拖延,不然就是罪过了。 两人便让绯红将孩子们带出去玩耍,迅速换了衣衫。 虽是进宫,但两人在孝期,便都挑了月白色的衣衫,既不违禁,也不会犯了忌讳。 换衣服的时候,千柔向李靖行道:“夫君没见过皇上吗?我却是见过一次的,虽然威严不可侵犯,但人很和气,夫君不必太担忧。” 顿了一下,又匆匆道:“皇上为什么召我,我大约猜得到。待会儿我们在皇上面前时,尽量露出恩爱的模样,形势便于我们更有利。” 李靖行心中疑惑,忙问缘故。 因为时间紧,千柔也没法子多解释,便简洁的道:“武王奋不顾身冲进李府救我,皇上不可能心无芥蒂。我们恩恩爱爱,便能向他表明,我对武王一直无意,如此,皇上才能略微安心一些。” 李靖行闻言,立刻就明白过来,颔首道:“知道了,我必定会按娘子的意思行事的。”说着便牵着千柔,一同往外走。 等到了外院,与那来迎接的内侍寒暄几句,内侍便请他们坐上马车,往皇宫而去。 进了宫门,内侍引着两人,直接奔到御花园,进了一处凉亭。 凉亭里,显荣帝身着明黄色绣九龙的织锦龙袍,独自负手而立,并没有旁人在场。 千柔来过一次,李靖行是侯府公子出身,忙一起跪下行礼,礼仪上并没有半点错处。 显荣帝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淡淡道:“起来吧。” 两人忙谢了恩起身,李靖行伸手扶了千柔一把,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 显荣帝将这一切瞧在眼里,淡淡道:“素闻佳禾你跟夫君感情甚笃,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千柔面颊微红,欠身道:“说句不怕皇上笑话的话,臣女与夫君感情的确很好,他待我一心一意,我很欢喜,心里也只有他一个。” 显荣帝“唔”了一声,未知可否,看了李靖行一眼,淡淡道:“朕有话要跟佳禾单独谈一谈,你让内侍引着,去逛一逛园子吧。” 李靖行闻言诧异,却不敢反对,忙行礼谢了恩。 临行前,他目光在千柔身上一转,露出依依不舍又有几分担忧的模样。 虽然有千柔有言在先,但他这样,却不是做戏,而是真情流露。 他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千柔遇险时,自己未能陪在身边,成为她的依靠。 此次显荣帝召见,吉凶难料,他早下定了决心,无论前程如何,都跟千柔一起面对。 却是没想到,到了这里之后,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显荣帝挥退了。 他心底很担忧千柔的境况,便在临去时的眼神里流露出来了。 千柔知道他心情忐忑,忙安慰道:“皇上让夫君逛御花园,实乃莫大的荣幸。夫君放心去吧,待会儿咱们一起家去。” 李靖行点头,谢了恩,方才转身去了。待他去后,凉亭里便只剩下千柔和显荣帝了。 显荣帝将目光落在千柔身上,眸色阴晴不定,许久未语。 被一国之君目不转睛注视着,纵然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千柔还是不由自主有些紧张,慢慢低下了头,手心沁出了一丝汗意。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显荣帝开口道:“佳禾郡主,你这个人,很让朕意外。” 千柔听不出他言语是赞是贬,低着头不敢做声。 耳畔传来显荣帝的声音,淡淡的似乎不带一丝感情,只是在陈述事实一般:“几年前,朕曾经召见你,当时你救了明珠,谈吐不俗,朕对你印象不错。之后你在雪灾时挺身而出,更是让朕感动,愿意给你郡主的封号。你又给玉欣出了个好主意,让善心堂在大燕各处生根发芽。可以说,你确实是个奇女子,除母后之外,朕生平还没见过比你更特别的女子了。” 千柔听到这里,嘴抽了一下,知道他后面必定会有转折,却不得不欠身道:“皇上谬赞,臣女实在担不起。” 显荣帝长叹一声,果然来了个转折:“但是,如今,朕却不知道该怎么待你了。你定然不知道,老四从江南回来那一年,曾亲口告诉朕,他心悦你,对你情有独钟。” 还有这等事?千柔确实从未听说过,震惊抬头,眸中一片惊讶之色。 显荣帝瞧在眼里,勾唇道:“看来,你确实不知道呀。当时是秦王将此事秘密告知,说老四对你有情。朕召老四询问时,他果然承认了,还说这一生都不会改变心意。” 千柔心思急转。 几年前,显荣帝就知道,武王恋慕上了有夫之妇,却一直隐忍未发。 寻常情况下,若是心狠一些的帝王,在知道自己儿子对旁的女子生出禁忌之情,必定会将一切罪过推到那女子身上,甚至不惜找借口赐死了,以绝后患,省得影响到儿子的声誉。 但显荣帝,并没有起过这样的心思。 这是不是代表,虽然武王的举止不恰当,但显荣帝并没有放在心上呢?或者说,是武王说了什么话,说服了他?还是显荣帝对自己,有几分不忍之心,这才大发慈悲,没有对自己下手呢? 真相无法探究,但显荣帝得知实情后,并没有朝自己下手是事实。 当日能挣得那样的局面,如今,倒是也不必惊惧。 千柔想到这里,慢慢定下心神,跪下道:“臣女可以发誓,臣女从未有过勾引武王之心。武王是何时对臣女留意,何时生情,臣女一无所知。” 顿了一下,她又道:“武王的心思,臣女有所察觉,武王也曾在臣女面前微露其意,但臣女从未生过攀附之心。武王位高权重,自有高门贵女相配。至于臣女,不敢胡思乱想,跟夫君的感情也很好,只愿过安生日子,旁的想法一概都无。” 显荣帝闻言,淡淡道:“你们之间的交往,老四曾经提过,也说过你严词拒绝过他。之前,朕确实信你并无攀附之心,但有桩事朕却有些不明白,你来为朕解答。” 他说着便盯着千柔,眸色锐利,声音也严肃起来:“你的夫君是举人吧?朕知道,昔日的李二公子,是个纨绔。如今,他肯上进,这背后少不了你的支持鼓励。你既然说自己淡泊,为何又要让他考科举争功名呢?让他日日陪着你,与你做一对逍遥眷侣岂不更好?” 这问题,于千柔而言,一点都不难。 千柔暗自松了一口气,娓娓答道:“身为男儿,自该有一份自己的追求,学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如此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臣女的夫君之前纨绔,是因为年纪小,还不懂世事。成亲之后,他很后悔昔日荒废时光,悔过自新,日日埋头苦读,期望能博个功名,当个小官,好为皇上和百姓略尽绵力。” 她微微一笑,又道:“再者,夫妻之间,地位若是差距太大,时间久了,难免会起矛盾。臣女蒙皇上恩典,赐予郡主封号,夫君心底难免会忐忑,觉得彼此有所差距。臣女鼓励夫君考科举,既是为了让他实现自己的梦想,也是盼着能与他长久相守,彼此不生疑,不相弃。” 显荣帝听了这番话,有些动容,开口道:“确实,夫妻之间地位不对等,尤其女强男弱,更是难以长久。你头脑很清楚,连细节都想到了,对他也一往情深,才会这般费心筹划。” 刚才千柔、李靖行眉眼间蕴含的柔情牵挂,显然是感情深厚的夫妻才会流露出来的。 如今,千柔这番话,更是让显荣帝信了,两人感情确实不错。 千柔面色微红,低着头没有答话。 显荣帝长叹道:“如此看来,老四确实是自作多情了。 ” 顿了一下,盯着千柔道:“之前朕放任老四,并没有阻拦他恋慕你。如今,有了定国侯府一事,朕心里,真有几分忧虑了。老四对你用情太深,你是他最大的弱点,是旁人拿来对付他的利器。” 千柔面色一变,忙道:“皇上放心,臣女以后定然会跟武王保持距离,更会劝他将心思用在旁人身上。他的深情,不是臣女能承受得起的。” 显荣帝苦笑:“不中用,老四性子固执,你又光芒四射,他如何会轻易变心?”千柔皱起眉头,有些无言以对,手足无措起来。 她心底,倒是真盼着武王变心,将情意用在旁人身边。 如此,于大家而言,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偏偏,显荣帝一口就否认了。 身为武王的父亲,显荣帝定然是最了解武王之人。 再者,当初当着自己的面,武王也说过,永远都不会再娶正室。 让武王改变心思,的确是难上加难。 武王性情多固执,对她用情多深,她是心知肚明的。 千柔想了又想,最后斟酌着道:“皇上放心,今后臣女一定谨守本分,安心当贤妻良母,绝不会做出出格之举。” “那不成,”显荣帝立刻摇头,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你做的事引人瞩目,于社稷有功,于百姓有利,胜过世间大多数男儿。若不是有老四这事儿,只怕朕早就给你公主的封号了。” 千柔忙道:“臣女惶恐,当不起皇上的赞誉。” 口中说着客气的话,心中却有些焦虑。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这是想逼死自己的节奏吗? 她想着,心里打了个寒颤,强迫自己定下心神来,缓缓道:“臣女实在无法可想,求皇上指条明路。” 显荣帝闻言注视着她,沉声道:“你是老四致命的弱点,最直截了当的法子,是命你自尽。” 千柔脸色大变,立刻跪倒在地,颤声道:“求皇上开恩。” 显荣帝脸色变幻莫测,缓缓道:“你不必心急,朕只是陈述事实,倒没有要立刻赐死你之意。毕竟,你是老四心坎上的人,老四也说了,若你死了,他的心便死了。朕并不想被他恨,也不想他为了你的死,一味消沉,无心朝政。再者,你这样聪慧的女子,活着说不定还会想出于国于民有功的妙计,若是赐死了,倒是一大憾事。” 他说着,在亭子里踱了几步,叹息道:“哎,倘若老四不是重情之人,那该多好呀。” 千柔听他没有赐死自己之心,略松了一口气,又听了他的感慨,斟酌了一下,才道:“武王重情,这是弱点,但反过来想,也可以成为他的长处。臣女有点愚见,还望皇上姑且一听。” 她轻咳一声,正色道:“一个人心中有爱有情,对尘世会更加眷念,会生出为了喜爱之人,要向善,要变得更美好的念头。相反,若是断情绝爱,一味只以权势为念,便会走极端去算计去谋夺。倘若让后者得势,未必就是百姓之福。” 显荣帝眯起眼道:“倒是有几分道理,被你这么一说,老四重情,似乎竟不是一桩坏事了。” 瞟了千柔两眼,缓和了语气道:“朕今儿个召你,主要是想跟你谈一谈,起来吧,倒是不必跪来跪去。” 千柔忙谢了恩,依言起身,瞧着显荣帝,斟酌着道:“臣女对武王并无倾慕眷恋之心,对武王也别无他求,还望皇上信臣女。至于臣女是武王弱点这事,臣女无法改变,只能竭尽全力,好好保护自己,绝不让自己再陷入险境,绝不让自己成为旁人攻击王爷的武器。” 显荣帝皱着眉道:“朕倒是想信你,但世事难料,未来的事情,真没人能说清楚。” 千柔闻言缄默,无言以对。 显荣帝盯着她瞧,默了一瞬,转了话题道:“你虽然远离京城数年,但对京中局势,应该有所了解。你实话告诉朕,老大和老四,你觉得,谁当太子更合适?” 千柔怔了一下,拿不准他的心思,脑中心思急转,忙颤声道:“臣女惶恐,这该是皇上决定的事,臣女如何敢评议?” 这回答,有些出乎显荣帝的意料,但让他眼底涌过一丝淡淡的满意。 太子人选,他是倾向于武王的。 但武王带着人直接闯进定国侯府,让他生出了一丝迟疑来。 武王太爱眼前这个女子了,倘若将来得了皇位,必定会对她言听计从。 到那时,这个女子若是生了异心,那可怎么了得? 之前千柔的言行,一直是利国利民的,让显荣帝先入为主,觉得她还是挺不错的。 如今,眼见得千柔推辞,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反倒让显荣帝觉得,她并不是一个热心权势之人。显荣帝心思转了一转,淡淡笑道:“没事,这是朕亲口问的,你只管回答就是。” 千柔哪里敢答,仍旧推辞道:“臣女乃女子,该做的是相夫教子,岂能将心思放在其他方面?太子人选,该皇上乾纲独断。若然皇上心有疑惑,可以召贤臣商议,再做决定。” 显荣帝越发满意了,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固执问道:“那么,他们两人,你最希望谁当太子呢?你心里怎么想的,直接说出来,不许再说推辞的话,不然,朕要生气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千柔满心无奈,只得道:“既如此,臣女就僭越了。” 她略略低着头,语气很谨慎的道:“若照臣女的想法,自然更希望武王当太子。于公,武王才干不在秦王之下,在军事上的造诣,是秦王难以匹敌的。大燕如今的局势虽然很稳定,但边疆并不太平,异族不时侵犯。若武王上位,更能为百姓谋得太平盛世。”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于私,秦王以武王恋慕臣女之事,攻击武王,丝毫没有顾及臣女其实是无辜的。前不久,武王从定国侯府带走了定国侯的贵妾方氏,如今,方氏的口供应该出来了。处心积虑布局者,必定就是最大利益获得者。有了这两桩事,臣女对秦王不能无怨。” 显荣帝勾唇,露出笑容道:“你倒是挺诚实的,什么话都敢说,你不怕最后是秦王得势,对你展开报复吗?” 千柔低声道:“若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但皇上发了话,臣女自当将自己的心声说出来,不能有丝毫隐瞒。” 这回答,显然让显荣帝很满意。 显荣帝唇边笑容微深,默了一瞬,朗声道:“今日与你一谈,你的表现出乎朕的意料,但堪称滴水不漏,令朕很满意。朕虽耿耿于怀你是老四致命的弱点,但也知道你是无辜的,又顾念着你一直是个好的,狠不下心来赐死你。罢了,杀戮并不能解决问题,且放过你吧。” 千柔大喜,忙要跪下谢恩,显荣帝却阻拦道:“别忙着跪下,朕还有事情要你答允呢。” 千柔忙道:“皇上有事只管吩咐,臣女无不从命。” 显荣帝点头,看着千柔道:“京城关于你与老四的流言不少,朕想着,最好的解决法子是让你跟老四结拜,如此一来,流言自然就会消散一些。” 千柔瞪圆了眼睛,回过神来后,忙欠身道:“承蒙皇上看得起,但臣女哪里配跟武王当兄妹?这似乎不太合适。且流言什么的,清者自清,臣女并没有放在心上。至于武王,他是男子,这事儿应该不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困扰。” 显荣帝淡淡道:“你即便答应,此事也成不了。老四一直极力反对这事,还说将来是想跟你当亲家,让你的长女嫁给崇光的。说当初你若没反对,这婚约早就定下了。如今,对于此事你怎么看?朕心底,其实也觉得这样的安排挺不错的。” 千柔想也不想,便道:“且不说臣女所生的女儿与武王长子身份不相配,单从臣女来说,臣女只是一个寻常的母亲,对于孩子们,只有慈爱之心,只盼着他们能健健康康长大,快快乐乐过好每一天。离孩子长大还有十年的时间,臣女并不愿早早为她定下婚事落下埋怨。将来她长大了,开窍了,臣女也只会择几个合适的人选,给她一些建议。最终她想嫁谁,由她自己决定,臣女绝不想干涉。” 显荣帝“哦”了一声,淡淡笑道:“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你当初推辞了一次,如今仍旧拒绝。若是旁人知晓此事,只怕要骂你是傻子。”他言语似乎不怎么客气,但心中很满意。 自己已经表明态度,愿意成就这桩婚事,但千柔反而推辞,证明她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没有什么功利心。 千柔也笑,从容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个世上,每个人的追求都是不一样的,谁都没法理解谁,谁都没法强迫谁。于臣女而言,最期盼的是当个贤妻良母,与夫君安生过日子,养育孩子好好长大。若是将来他能得个功名,当个县官什么的,凭自己的能力护一方百姓安稳,那就再好不过了。”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罢了。 一生中,真正快乐的时光,其实真与功名利禄无关。 不可否认,有时候,得到权势、财富的确让人欢喜,但是,想真正从心底笑出来,还是安稳过日子,更让人觉得舒适欢乐。 脚踏实地过着小日子,与夫君相依相伴,陪伴孩子慢慢长大成人,这些旁人不以为意,却是千柔真心期盼的。 显荣帝听了这番话,有些动容,点头道:“你所期盼的很简单,但若真能做到,于女子而言,也算是大幸了。好了,你的心思朕了解了,现在,朕要说一说对你的期盼。” 他说着看向千柔,眸色略有一丝锐利,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佳禾郡主,朕甚是欣赏你。今后,你除了相夫教子之外,对于朝政,也不能充耳不闻。你当着朕的面立誓,倘若将来老四行事有所偏差,你要出头劝阻。朕知道,以老四霸道的性子,只有你的意思,他才听得进去几分。” 千柔不免吃了一惊,想了一会儿,才道:“听皇上话中之意,莫非已经下定了决心,选定了武王吗?” 显荣帝颔首:“朕本来就属意他,之所以一直没下旨,是想考验他一番。这几年,老四的表现,让朕很满意,秦王根本及不上。至于前几天他冒然闯进定国侯府,虽做错了,但细究起来,他的过错,真没有秦王大。” 四月二十九,武王连夜进宫,将千柔被算计,自己赶去相护的事情告知。 刚得知消息时,显荣帝很震惊,既为定国侯李明卿愚蠢的举动动怒,也对武王生出不满,觉得他为了一个有夫之妇大动干戈,实在太冲动太重情了。 后来得知,此事背后有人操纵,以显荣帝的心思,立刻就想到秦王身上了。 一则,武王恋慕千柔之事,他是知情人,且还利用这事儿,折腾了一回,在自己跟前告了状。 二则,正如千柔所言,利益获得者,才是布局者。 没有人比秦王更想将武王拉下马,没有人能在事成后,获得比秦王更大的利益。 他想到这些后,并没有立刻下断言,而是跟武王提议,让他将方氏交出来,由自己的人审问。 武王很爽快就答应了。 显荣帝表示满意,立刻就让自己的心腹——内侍汪昭接收此事。汪昭与显荣帝一同长大,向来只对帝王忠心,对几个皇子却是不偏不倚,并没有偏向谁之心。 三日后,汪昭送上方氏的口供,果然证实了这一猜测。 另外,方氏的堂兄方游乃是秦王侍卫,于定国侯算计佳禾郡主之夜死于非命,也被汪昭查了出来。 显荣帝得讯后,越发确定事情是秦王做的,自是龙颜大怒,立时就命人将秦王召进宫来询问。 秦王早料到有此一着,一直跪在地上拼命否认,又承认自己收到消息,说老四为了佳禾郡主,直接冲进定国侯府的举止不恰当,让他考虑一下,是否赐死佳禾郡主,免得将来发生更匪夷所思的事情。 显荣帝没料到他不但不肯反省自己的错误,还又起了歪念,想继续算计武王,当即气得倒仰。 看着已经走火入魔一般的秦王,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挥退了秦王。 本立时想召千柔进宫问话,但李明卿自己递了折子,说明李府的太夫人去世了。 显荣帝倒也不是无情之人,算算过了李太夫人的头七,方才将千柔召了进来问话。 照了面之后,千柔与夫君感情甚笃,证实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她都不可能起攀附之心,不可能操纵武王为自己谋私利。 千柔的聪慧淡泊,更是让人舍不得扼杀她。 再有,就是武王一直在强调,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屡次给她带来了困扰,已经很内疚了,求他千万不要惩罚千柔,不然会日夜难安。 几年前,他就知道武王对千柔生出情意,也答应武王,放千柔一马。一则不想让武王生出怨怼之心,二则,也是想留个人,能在武王做错之时挺身而出,提醒一二。 如今,见了千柔一面,这份心思并没有淡下来。 至于秦王、武王之间的太子之争,他一直是倾向武王的。这一次,虽然武王行事冲动了些,但情有可原,且当晚就进宫说明情况,这也给武王加了分。 一个光明磊落,凭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大多数朝臣的赞誉和百姓的支持,唯一的缺点是为人直爽,太过重情了。 一个爱耍阴谋诡计,只知道走歪路,想压倒旁人来提升自己的地位。 怎么选,显而易见,加上他之前就看好老四,如今自然不会改变主意。 千柔听显荣帝说自己确实属意武王,不由得大惊大喜,微笑道:“臣女一直觉得,武王会是一个很好的太子。” 显荣帝深深看着她,郑重的道:“既然你也觉得他好,那么来日你是否愿意按朕的嘱托行事?是否愿意助他一臂之力,帮他开创太平盛世?” 千柔一脸惶恐之色,忙跪下道:“皇上厚爱,臣女感激不尽,但朝政乃贤臣能将才能议论的,劝谏君王更是他们的职责,臣女一介女流,如何敢参与进来?” 显荣帝挥挥手道:“你别扯旁人,只说自己肯不肯答应。” 他说着微微一笑,声音很严肃:“佳禾郡主,你当知道,这是朕的口谕,你不答应也不好使。”千柔闻言被噎了一下,缓了一缓,只得勉为其难道:“既如此,臣女斗胆先应下来。” 显荣帝这才觉得如意了,瞧着千柔道:“朕观察你行事已经数年,倒的确并无私心。朕虽然相信你,但人心善变,朕不能把握住几十年后的局面。朕丑话说在前头,朕已经写了一份密诏,制约于你。将来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你敢作乱,敢生出歪心,自有人出示这道遗诏要你的命!”千柔心头沉甸甸的,暗自翻了个白眼,我去,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这差事,自己本来就不情愿,如今倒成了悬在自己头上的利剑了。 照皇上的说法,不接不行,违抗圣意死路一条。 接了,人家在背后还有别的安排,一个不小心,还是得将命搭进去。千柔心思转了又转,斟酌一番,小心翼翼回道:“皇上安排得妥当,臣女心服口服,但武王颇有魄力,并非能任人拿捏的主。虽然他对臣女有情,但臣女自有夫君,他又有自己的决断力,绝不可能任由臣女摆布。再来,臣女确实对他无所求,绝不会利用他为自己谋私利。” 她说到这里,抬眸与显荣帝对视了一眼,眸色清澈如一泓秋水,声音清脆坚定似无转移的磐石一般:“皇上的密诏只管下,臣女觉得,在臣女有生之年,那旨意不会有面世的一天。” 显荣帝哈哈一笑:“你有这个自信,很好,至于来日的事,且拭目以待吧。” 千柔颔首,神色淡定从容,落在显荣帝眼中,倒越发让他欣赏了。 他笑了一笑,才转了话题道:“朕既然让你办事,也要给你一些好处才成。定国侯李明卿被贵妾蛊惑,连朕亲自封赏的郡主都敢杀,胆大包天、愚蠢至极。不过你跟老四说的话也有理,若是惩罚他,不知情的人还当你是败家女呢。好在定国侯还没有蠢死,知道自己上折子辞了侯位。也罢,看在李太夫人刚刚过世,你又是他儿媳的份上,朕就允了他所请,将侯位转赐给二房长子李瀚海。” 他并没有说出要将侯位赐给李靖行的话。 一则是因为想给李明卿惩罚,让李明卿自己及后代都失去继承权。 二则,他清楚千柔与李明卿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若这侯位给了李靖行,来日千柔会陷入翁媳大战中,苦不堪言。 这番话,倒是很合千柔的心意,也让千柔松了一口气。 一般来说,臣子上了折子,很快就会得到回复。 显荣帝却一直将李明卿的折子留中不发,大家议论起这事儿来,免不了担忧,生怕显荣帝要掳了定国侯府的爵位。 如今显荣帝松了口风,侯位保住了,于李府自是有利的,于李太夫人,也算是心理安慰。 千柔忙叩谢道:“臣女代李府上下,谢皇上隆恩。”瞧着显荣帝,又小心翼翼问道:“除了爵位之外,官职是否也能保留呢?” 显荣帝失笑,但他并不怎么在意这事,无可无不可,便随意道:“待李瀚海守孝期满,若是个本分的,继任李明卿的官职未尝不可。” 千柔忙又谢了恩,露出欢欣的笑容来。 显荣帝又冷了神色,沉声道:“至于定国侯的贵妾方氏,贪婪愚蠢,险些杀了你,险些引得老四发狂,这笔账,朕怎么都要跟她算的。朕已经决定,就让人以谋害郡主、罪大恶极之名,判她当众斩首之刑,以儆效尤。” 千柔知道,显荣帝这么做,一则是为了给自己出气,二则嘛,却是杀鸡给猴看,想警示一下秦王。 虽然心中清楚显荣帝的意图,但她不敢将后者说出来,只是谢恩道:“多谢皇上。” 显荣帝微笑,瞧了她两眼,突然道:“你自己就没有什么想求朕的吗?刚才你说了,想让李二公子考个功名,当个县令什么的。其实你当知道,于朕而言,这官职,尤其是县令什么的,真不叫事。朕随口一说,就能助你心想事成。” 千柔忙道:“皇上厚恩,臣女感激不尽,但臣女于国无功,实不敢领受这样的厚赐。再者,身为男儿,自当自己发奋努力,若是什么事情都为他办好,一则容易让他懒惰,二则,会让他自卑。” 显荣帝一则是玩笑,二则也是存了试探之心,不过,千柔若真的答应了,他也会赐个无关紧要的官职,算是兑现自己的话。 如今,千柔直言拒绝了,显荣帝反倒笑了起来,觉得她果然心口如一,是个无所求的。 他便道:“既如此,朕也不强人所难,等着来年李二公子参加科举,瞧一瞧他能否以实力取胜吧。至于你的长女与崇光,确实年纪还小。你既然不肯答应,那么,朕也不着急了,且由着他们吧。若两人真有缘分,将来自会成就姻缘。若没有缘分,即便赐了婚,也不过是一对怨偶罢了。” 千柔听了这番话正合心意,眸中俱是感激之色,忙敛衣拜谢。 刚跪下,武王却走了进来,向显荣帝行了礼,其后将目光在她身上一转,试探着向显荣帝问道:“父皇怎么将佳禾郡主召进宫了?” 显荣帝好气又好笑,瞪他两眼道:“朕做事,还需要向你交代吗?” 顿了一下,又哼道:“平日里没见你常进宫,怎么朕一召佳禾,你就跟了来呢?怎么,生怕朕为难她吗?” 武王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父皇英明,自然知道佳禾是无辜的,定然不会为难她。儿臣过来,确实是想跟父皇问安,顺便提醒父皇,都是儿臣连累了佳禾,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儿臣……” 显荣帝挥手,直接打断他的话:“行了,你翻来覆去都是那么几句话,朕都听厌了。你有闲工夫,干的别的不好吗?” 武王陪笑,眼巴巴看着他没言语。 到底是自己最心爱的儿子,显荣帝并不想太为难他,撇嘴道:“成了,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朕只是召佳禾说说话罢了,并没有为难她之意。” 说着,抬手让千柔起身,又道:“你亲自告诉老四,朕到底有没有吃了你的意思。” 千柔忙谢恩起来,笑着道:“皇上是圣明之君,怎么会为难佳禾呢?王爷白白担心了。” 武王听她也这么说,登时如释重负,忙也朝显荣帝讨好的道:“佳禾所言甚是,父皇素来眼明心亮,处事公正严明,是儿臣多心了。” 显荣帝倒也没有跟他计较的意思,只是道:“刚才朕已经跟佳禾说了,不久之后会册封太子,你好好准备吧。” 武王虽然知道显荣帝有立自己之意,但还是头一回给出确切的消息。 武王不由得大惊大喜,忙跪下谢恩道:“多谢父皇恩典,儿臣必定会用心当好太子,不敢辜负父王厚望。” 显荣帝颔首,起身道:“朕还有政事要处理,你跟佳禾说几句话,也出宫去吧。” 显荣帝心中容得下天下,自然不是一个气量小的人。 他既然没了杀千柔之心,又认定千柔是个好的,自然不怕千柔跟武王接触。 再者,如今他是能禁止,以后呢?等武王得势了,谁能拦得住呢?倒不如大家都大大方方的,坦然相对,不必小家子气。他说完了,果然抬腿走了,连回头都不曾。 待他去后,武王直愣愣盯着千柔瞧,心中有万千言语,一时之间却不知该怎么表达出来。 千柔心中也满是感慨,微微侧首避开他的目光,欠身道:“恭喜王爷心想事成。” 武王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缓缓道:“佳禾,你心中清楚,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能头一个跟你分享这么重大的喜讯,我很欢喜。” 千柔微笑道:“我也为王爷欢喜呢。来日王爷必定会如皇上一般,成为大燕人人景仰的圣贤之君。”武王闻言神色黯然,叹息道:“父皇虽贵为天子,但一直伤心我母妃早逝,引为终生憾事。将来我必定也会走他的旧路,终生为情而苦。” 千柔脸色微微一变,其后如常微笑道:“人生在世,自然不可能十全十美,有点缺憾,福气才能长久。上次我对王爷说,愿与君各在天涯,各自安好,绝不是一句空话。” 言罢,朝武王欠身,从容道:“我已经出来多时,家中孩子必定十分惦记,就此告辞。” “别走,”武王伸手欲拦,旋即又很快醒悟,忙讪讪收回手,苦笑道,“千柔,你有一生的时间陪伴你的夫君孩子,我只盼着你能给我一点怜悯,陪我静静待一会儿,让我的人生多一点亮色,成吗?” 千柔心中一颤,忍不住闭了闭眼,没有言语,但也没有坚持要走。 这个男子的深情,终究在她心上留下了痕迹,虽然极淡,虽然她可以确定,自己仍旧不爱他,但对着他时,终究还是有了一分不忍之心。 不忍对他太绝情,不忍抽身离开,留给他满腔的失望和悲伤。 她垂首,不看他,也不动,只是静静站立着,身姿盈盈。 武王也不再言语,静静盯着眼前的女子,唇角一抹笑容,浅淡得能被风吹散。 两人相对而立,默默无言。 时光静静流逝,四周寂静如暗夜,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李靖行随着内侍走了过来,将这情景瞧在眼里,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他脚步略顿了一下,才加快脚步迎上来,欠身朝武王行礼道:“见过王爷。” 武王“唔”了一声,没有应答,千柔却露出一脸喜色,笑着道:“夫君,此间事情已经都好了,我们回去吧。”说着,便朝武王欠身,转而朝李靖行走去。 李靖行脸色这才好了些,笑着点了头。 两人一起朝武王行了礼,便朝外面走。 走了十几步,千柔带笑问:“夫君,你逛得开心吗?” 李靖行点头,虽然远离了武王,却总觉得背后有人盯了过来似的。 他忍不住回头,果然见武王正盯着千柔的背影瞧,神色怅惋。 见他回头,武王竟似没有察觉一般,目光依旧凝在千柔身上。 李靖行心中发沉,却无可奈何,只得向千柔道:“出来很久了,家中孩子惦记得很,我们即刻回去吧。” 千柔点头,带笑应了,与他一起加快脚步往宫外走。 回到家里,跟孩子们吃过午饭后,只有夫妻两人时,千柔便将今儿个的事宜讲了一遍。 当然,为了怕他恐慌,显荣帝留了密诏之事,她并没有说出来。 反正在千柔自己看来,这密诏根本不会成为现实,根本不叫事。但若是告知李靖行,李靖行难免会生出担忧之心。 权衡之下,倒是不必告知了。 李靖行得知显荣帝如此信任千柔,竟以劝谏之责相托,不由得感叹道:“倘若你是男儿身,成就必定难以想象。” 千柔不以为意,微笑道:“我可不耐烦操那些心。好了,劳累半日,我也累了,我们歇息吧。” 李靖行颔首,忙唤丫鬟进来,伺候她歇下了。 康隆三十二年五月初十,早朝时显荣帝下诏,决议立皇四子齐逸峥为太子。 这一决定,众人之前都有预料,并没有怎么吃惊,只有秦王一脉,个个如丧考批,面上却得强颜欢笑,跟着武王一脉及朝中清流一起跪下,称颂皇上圣明。秦王整个人大受打击,勉强撑到早朝,就命人到显荣帝跟前告病。 显荣帝早料到他会这样,冷笑两声,转告来人,既然病了,好好养着就是,今后朝政上的事,不需他再操心了。 这旨意,看似无情,但其实也存了保全秦王之心。 毕竟大局已定,秦王既然落败,今后就该收敛了,当个闲散王爷,才能保全终生。 秦王却没能领会显荣帝的深意,反而心中生恨,下定了决心,绝不就此认命。 当然,他再不甘心,册封太子的典礼却是如常进行,丝毫没受到影响。 显荣帝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既然下了旨,并不愿意耽搁太久。再者,七月开始天气炎热,往后算,也没有什么吉日,倒是六月天气合适,六月二十六又是大吉,行册封礼正合适。 算起来,时间有点紧,好在以显荣帝的年纪,册立太子一事迟早是要做的,又有旧例可循,礼部倒没有手忙脚乱,组织人马将准备事宜都安排妥当了。 朝廷上的大事定了,至于定国侯府,也迎来了皇上的旨意:允了李明卿的折子,让李瀚海继承侯位。李明卿的官职也予以保留,待李瀚海守孝欺瞒,考核合格后便能走马上任。 得了这一旨意,李府众人心头大石落下,就是李明卿,也松了一口气,知道皇上不会再计较自己算计千柔一事。 不久又收到刑部的消息,说方氏胆大妄为,意图谋害千柔,又死不悔改,判当众斩首之刑。 得知这一消息,李明卿当场晕倒。 自从他失去侯位、族长身份,他在李府的地位就十分尴尬了。除了几个老仆从依旧对他忠心之外,其他人都不将他看在眼里了。就是子侄辈,也不过是面上情,背过身去,立时就变了脸。 地位不保,如今方氏也即将被处死,李明卿自是承受不住这样大的打击,面如死灰。 李府其他人却都没放在心上。毕竟,于他们而言,李府的前程是最重要的,至于方氏,死活与他们并无关系。 李明卿醒转后,不敢奢想将方氏救出来,但盼着能跟方氏见一面,便拿出私蓄,让人去刑部打点。 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拿了三万两银子,打点了几个官员,又怕方氏在狱中吃苦,只好每天派了管事去给方氏送饭,想着让她活着时,能略安稳一些。管事人没进过大狱,没见过方氏,但那些狱卒雁过拔毛,今天五十两,明天一百两,一个个狮子大开口,不然,就不给他们传东西。 银子如流水般送了出去,又搬出李雪茹的名号来,最终,总算在方氏临刑前夜,得到了见一面的机会。 李明卿忙忙让人收拾了,又带上李靖铭,一起去送方氏最后一程。 等到了那里,大牢肮脏、气氛诡谲且不必说,见到方氏时,只见方氏蓬头垢面,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身上到处是伤,流了脓,散发着恶臭,躺在角落里如濒死的鱼一般喘着粗气,比街上要饭的婆子还不如。 这样的方氏,哪里是昔日花容月貌、婉转妩媚的娇妾?就是她呻吟的声音,也如破锣一般,粗糙得没法听。 李明卿大受打击,根本没法接受方氏变成这样,骇得如同见了鬼一般。 李靖铭也是一脸惊恐,恨不得拔腿跑出去。 方氏瞧见他倒是像看到希望一般,连忙从角落里爬出来,伸手来拉扯李明卿,不住口的求李明卿救她出去。 眼见得她伸手来拉扯,形如厉鬼一般,李明卿再也顾不得了,连忙牵着李靖铭,直接跑了出去。 等出了监狱,李明卿忍不住瞧着狱卒,皱着眉道:“我让人送了不少银子,怎么没给她换个好点的牢房,给她请个大夫瞧一瞧呢?” 狱卒冷笑道:“哎呀,李老爷这话真好笑,这么个主儿,还要当成小姐伺候不成?哼,她犯的可是谋害郡主的大罪,容她活着就不错了,怎么还敢有别的奢想?再说了,上头专门打过招呼,说这人是皇上派人送来的,若有敢纵容的,一概要问罪的。为了点好处,将自己的前程搭进去,这事儿可没人会干。” 李明卿恍然明白过来,合着前段时间,自己让管事上蹿下跳花银子,方氏竟没落着半点好。那些吃食,不用想也知道,都落入狱卒口中,方氏根本就没见着。 李明卿的私蓄,也不过几万两银子,为了这事,搭进去一大半,到头来,竟全打了水漂,一点作用都没起。 只是,认清了银子被人哄骗了又能如何呢?以自己如今的身份,难道还能讨要不成? 呆在家里被人瞧不上,出来了,也是这样,不被人尊敬,处境凄惨。 与之前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明卿想到这里,心中悲愤,只觉得自己如今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脑海里,又不由自主涌现出方才探望方氏时见到的场景。 种种情绪交织着,他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人往后倒去。 李靖铭虽站在他身后,但人小又没力气,哪里扶得动,只能往旁边一闪,任由他磕在地上,跌得头破血流。 一番人仰马翻后,还是仆从赶到,将他抱着带回李府,请了大夫诊治。 虽受了伤,但有大夫有药,没过多久,也慢慢痊愈了。 人没有大碍,但他每日心里如被油煎一般难受。 自从见识了方氏凄凄惨惨、不成人形的一面,对于方氏,他再没有半点怜惜了,只怜悯自己,无数次悔恨自己被方氏牵着鼻子走,才落到如今的境地。 日日感叹、悔恨、纠结,日子又不如意,他很快苍老下去,四十多岁的人,瞧着却似六十多岁一般。 089 暗杀 李府的消息,千柔自也有所耳闻,知道皇上下了旨,李府的爵位算是保住了。 得了这个消息,她与李靖行都松了一口气。 方氏被当众斩首,行刑当日有不少百姓去观看,有人带头扔了臭鸡蛋。一人带头,旁的人都行动起来,将本就容色狼狈的方氏砸得连亲妈都认不得的事儿,也被绯红拿来当笑话,讲给千柔听了。 与其同时,京都关于她和武王的流言,渐渐平息了。 一则武王即将受封太子,再没有眼色的人,也不敢在这种时刻议论他的事儿。 二则,方氏是以有意谋害千柔的罪名被处斩的,且还是皇上亲自下的旨。经此一事,大家都知道皇上挺维护千柔的,哪里敢跟皇上做对呢? 形势渐渐好转,千柔却都是听一听,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的心思,都放在李靖行身上了。 进宫回来后,千柔便发觉,李靖行有些举止不一样了。 他对待自己和孩子时,态度倒依旧是很关怀体贴的,但千柔却看出,他眉眼时不时皱着,长吁短叹的时候也比之前多了很多。 这些细微的差别,旁人也许不知道,但千柔跟他同床共枕多年,又情意深浓,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千柔看出他有心事,不免心中担忧,问他时,他却不肯承认,只说千柔自己多心了。 千柔没法子,只能站在李靖行的立场,细细分析他的心思,渐渐的,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懂他到底在为什么发愁。 说来说去,还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 李靖行与她结为夫妻后,一直以来,自己都是更亮眼的那一个,李靖行却掩映在自己的光芒下,丝毫不起眼。 在这样的时代,男强女弱才是正道,偏偏自己与李靖行反其道而行,他心底难免会有自卑情绪。 之前其实他也自卑过,但每次刚一流露出来,自己都好言相劝,用柔情蜜意哄着他,令他那些负面情绪都消弭了。 近年来,他本来自信了很多,但回京来之后,一系列的变故,让他心又纠结起来了。 李明卿、方氏的算计出乎意料,虽然最终有惊无险,但千柔知道,李靖行一直耿耿于怀于自己出事时,他没有赶到身边相护,反而被武王占了先。 这两次相见,武王一点克制的意思都没有,看着自己时,总是情思绵绵。 男人之间,难免会产生一丝较量的心思。李靖行将武王的心思都瞧清楚了,联想到自身,定然会觉得,自身能力远远及不上武王,觉得配不上自己。加之祖母去世,以大燕的守孝制,孙辈得守孝一年。恰好,明年又是大比之年。算一算,明年的春闱,李靖行是不能参加了。 他沉寂了二十多年,本指望着能金榜题名,给自己带来荣耀,改变一直靠妻子嫁妆过日子的局面。如今却遇上了这种局面,心底抑郁自是难免的。 千柔想通这些后,不免有些自责,后悔自己没有早些察觉他的心思,让他白白忧愁了这么久。 不过,如今猜到了,倒是比一直懵懵懂懂要好得多。 至于解决的法子嘛,千柔也想到了。 这种时候,别的也做不成,只能照之前那样,拿出柔情来,想些说辞,给他顺顺毛了。 五月初八本是浩儿一岁生辰,但太夫人才刚过世,千柔、李靖行都没心思操办,只一家人一起吃了几碗素面就罢了。 至于抓周,倒也办了的,却是李靖行吩咐的。 一家人吃完了面,李靖行便将浩儿抱到堂屋。 这时,两张八仙桌合成的长桌上,早已经铺上了绒毯,里面摆满了各种物品,笔墨纸砚、木刀木剑等应有尽有。 李靖行将孩子往桌上一放,笑道:“儿子,喜欢什么自己拿。” 因为太夫人过世,又怕李靖行没心情,千柔就没有提抓周礼的事情,不想他倒有这份细致,将一切都打点妥当了,不由对夫君柔柔一笑,心里吃了蜜一样。 蕾儿年纪小,自己抓周时的场景早忘了,乍然见了这般场景,不由呆了一呆,扯着千柔问了一番,才明白弟弟在做什么。 浩儿一直在长桌上爬,咯咯笑得很开心,引着大人跟着他左右移动,生恐他栽了跟斗。浩儿似乎发觉大人们的奥秘,索性不挑东西,爬得愈发欢乐。 千柔、李靖行倒是很有耐心,一直等着,想让他自己挑,蕾儿却急得不行,冲弟弟喊道:“拿木剑、拿木剑……”木剑是蕾儿的最爱,浩儿自也是认得的,拿眼一扫,晃晃荡荡爬着,抓了木剑又晃悠回来,递给蕾儿。 蕾儿笑着接了,又指挥道:“拿笔、拿笔……” 她刚才听了千柔的解释,知道若是抓周时,抓了剑和笔,就代表文武双全,是吉利的事。 文武双全她还不太懂,但吉利却是懂的,一开口就指挥弟弟拿了自己的最爱,又让他抓笔,好讨大人的欢心。浩儿时常跟姐姐一起玩,一直是姐姐的跟屁虫,闻言忙照姐姐的意思,又抓了笔晃悠回来 蕾儿却是个机灵的,加上常到父亲的书房玩耍,知道父亲爱读书写字,忙在他靠近的时候,拨转他的方向,把他往父亲面前轻轻一推。 李靖行这下高兴了,在儿子脸颊亲了一下,喜滋滋的道:“当初蕾儿还抓了胭脂,如今浩儿却比她强多了,将来必定文武双全。” 千柔闻言,代儿子脸红,心说,都是蕾儿指挥的。 不过,李靖行这些天一直愁眉不展,如今好容易笑了,她自不会煞风景,说出不合宜的话来。 到底只是个习俗,没必要太较真,大家一起乐一乐,比什么都强。 她便也亲了浩儿一下,又夸蕾儿道:“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有当姐姐的样子了。” 蕾儿听了小脸兴奋得通红,将小胸脯一挺道:“娘亲放心,以后蕾儿会做得更好的。” 见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屋里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气氛十分欢祥。 办完了抓周礼,千柔便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李靖行和照顾孩子上。 这天,是李太夫人的三七。 虽然跟李明卿有矛盾,但该尽的孝心不能少,一大早李靖行、千柔便收拾了,赶去李府。 到了那里,李雪茹也已经到了,立时就迎上来,跟千柔闲话了一番。 之前的事儿,李雪茹并不知情,千柔也不愿再提,只说太夫人已经去世,谁都没法子挽回,让她节哀顺变,好好养胎,又告知自己也有孕的消息。 李雪茹得知此讯后,脸上倒是多了一丝欢喜,又掐算日子,却是自己生在前头。 千柔虑着赵姨娘不靠谱,李雪茹又是初胎,什么都不懂,便按自己的经历教了些经验,安慰她不用焦躁,做了女人,都是要走这一步的。随后,又细心嘱咐她,虽怀着孩子,但饮食上一定要多加注意,不能胡吃海塞,不能日日坐着不动,要坚持每天散步运动,这样生的时候才不至于难产,生出来的孩子也活泼健康些。 李雪茹素来对她言听计从,何况,千柔是过来人,已经生了一双儿女,侄子侄女瞧着都是活泼惹人爱的。 故而千柔指教的话,她都认真听了,记在心里,又拉着千柔道谢。 之后,大家齐聚一堂,到李太夫人跟前烧纸跪拜。 完成俗礼后,李靖行发现李明卿没来,找人问时,才知道是生病了。 李靖行听了面无表情,问明是去探望方氏时,出了意外磕着头了,并没有大碍后,便直接说要回家,拉着千柔就走了。 出府的路上,千柔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道:“到底是你的父亲,反正都来了,不如去探望一下吧,我到马车上等你。” 她虽然恨李明卿,但李靖行与他之间的血脉关系没人能否认。 她开口劝,为的是李靖行,不是李明卿。 李靖行摇头道:“他才对你干出那样的事儿,对我也没有半点顾念,我心里这口气永远都没法子消。再者,不过是生了病罢了,又没什么事,我何必去探他?” 千柔见他语气坚决,便没有再劝,转而道:“反正时辰还早,夫君,我们去集市上逛一逛,再回家去吧。” 李靖行素来宠爱她,闻言自是没有异议,点头应了下来。 等上了马车,他便直接吩咐车夫,赶着马车往京城近年来最繁华的玉桥坊闹市一带去。 与其同时,秦王府。 秦王在书房踱着步,谢翔进来回道:“王爷,我们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单等佳禾郡主回家,立刻就能动手。” 秦王露出满意的笑容,点头道:“那就好。”顿了一下,又道:“这次可要准备得妥妥当当,你亲自盯着,务必要一击即中才行。” 谢翔忙应了,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待他去后,秦王眸中闪烁着冷厉的光芒,向陆虎道:“没想到,佳禾郡主的命还挺大的,没法子了,本王只能亲自动手,取了她的性命,让老四痛不欲生。” 事到如今,秦王仍旧不肯认命,这几天又想出了新花样。 老四对佳禾,真真是情有独钟。经历定国侯府那事,这份情愫有多深,已经通过老四的举动证实了。 事情发生后,得知方氏被抓走,秦王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及后显荣帝派人召他进宫问话,他自是矢口否认了方氏的口供,还暗示佳禾是祸水,来日必定会勾得老四犯下大错。 显荣帝只冷哼了两声,丝毫都没有露出要杀佳禾之意。 秦王万分失望,不久后又收到消息,得知显荣帝将佳禾也召进宫,单独聊了一会儿,之后,佳禾便全身而退了。 秦王简直没法子接受这样的事儿,但又无可奈何。 再后来,显荣帝竟然下了旨,言明要立武王。 这于秦王而言,简直难以承受。勉强撑过了早朝,他再也坚持不住了,直接让人去显荣帝跟前告假,换来显荣帝“既然身子不适,以后朝政都不需要操心”的口谕。 秦王几乎气疯了,又不愿认命,百般苦思,最终拿定了主意,决议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千柔暗杀了,给武王沉重的打击。 只是,主意定下了之后,实施起来并不容易。 按照寻常人的想法,自然是晚上动手合适,神不知鬼不觉,得手的几率很大。 但是,佳禾如今住的地方,巡夜的家丁不算少,会武艺的侍卫也有几个,不是那么容易得手的。 更重要的是,秦王派死士出去探过路。据他们回禀,一入夜,那院子四周就会出现十几个黑衣男子,看身形,武艺颇不俗。看举止,却是在默默守候佳禾郡主的安全一般。 再查探下去,得知与佳禾住处相邻的院子,近日来被人买了下来。里面出入的,是一众训练有素的将士。 秦王得知消息,立刻就猜到,做出这些事儿的,必定是老四了。 之后心腹查探来的讯息,证实了他的猜想。 老四不仅派了人,入夜后就守着佳禾,还在她住处隔壁安排了几十个精锐将士,以便出事时接应。 秦王得知这消息后,气得立时就将屋里的茶盏都砸了。 等平息下来,他反而冷笑起来。 老四处心积虑,就是想暗中护着佳禾,护她周全。 既如此,他绝不能让老四如愿,一定要在册封太子礼之前,要在佳禾的家门口,将佳禾弄死了,让老四痛彻心扉。 晚上成不了事,那么,选在光天化日之下算了。这么做,自然比不上佳禾死在定国侯手里更有利,但如今形势不同了,只能将就着这么选了。 他如今的目的,是弄死佳禾,令老四痛心,令老四消沉下去,旁的什么都不必管。 陆虎早知道他的计划,此刻听了他的话,叹息道:“这么做,确实有些冒险,但太子册封礼就在眼前,不得不铤而走险了。” 用手摸着下巴,又道:“此事过后,武王必定万分痛心,册封礼必定得延后。嗯,以他对佳禾郡主的看重,怎么都得一两年才能缓过来。若是如林王妃那次,得三年才缓过来,那就更好了。” 秦王嘿嘿一笑,接口道:“他消沉之际,本王定会好好把握机会,重新占据优势。一两年之后,他即便振作起来,也没能力跟本王抗衡。” 陆虎点头,眉梢眼角都是欢欣和期盼。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这一次,是秦王最后的机会。 失败了这么多次,只盼着这一次能让秦王心想事成,洗刷前面的惨败才好呢…… 危险悄然而至,千柔却毫不知情,只一心想着逛街,同时想着,到底该怎么说服夫君,让夫君不再庸人自扰。 马车行驶了一会儿,等到了玉桥坊,他们带着几个丫鬟,下了车慢慢逛起来。 素来爱逛街是女人的天性,加上千柔很少出门,见到什么都觉得好,不多时就买了一大堆东西。 几个丫鬟只能一趟趟将手里拿不下的东西放回马车里,一边放一边嘀咕说,下次千柔若出来,要记得赶两辆车才行。 逛了小半个时辰,千柔腿软了,笑向李靖行道:“夫君,我们喝点茶歇脚吧。” 李靖行应了,忙引着她要去茶楼,千柔却没应,指着街道口的茶摊,非要去那里。 李靖行拗不过她,只得依从了。 等到了那里,见这茶摊是两个男子经营的,虽然条件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清爽,且没有什么客人,甚是清静。 落了座,那年纪大些的男子将茶奉上,千柔喝了几口,便唤过那老板,笑着道:“这会儿清闲,老板,你陪我们聊几句呗。” 那老板是个爽快人,闻言便道:“哎呀,夫人长得仙女一般,打扮得又贵气,肯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聊天,是小人的福气。”说着,带着丝丝笑容,依言在邻座坐了下来,又问道:“夫人想聊什么?” 李靖行也一头雾水,疑惑瞧着千柔,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素不相识的人聊天。却听得千柔带笑道:“也没什么,就聊老板你的事儿就成了。你这店子,是自己开起来的吗?每天的收入好吗?” 老板立刻摇头,回道:“这茶摊是小人父亲开起来的,小人只是子承父业罢了。每天早出晚归,收入少得很,只是勉强糊口罢了。” 千柔点头,瞧了瞧一旁只有十几岁的男子,笑着问道:“这是老板的儿子吧?瞧着挺像的。” 老板点头道:“夫人好眼力。” 千柔接口道:“我瞧着,老板这儿子手脚挺利索的,既然开茶摊收入不高,为什么不让他另寻一条门路呢?” 老板搓了搓手,苦笑道:“以小人家中的境况,学堂上不起,去当学徒的话,又太委屈孩子了。再者,就算学成了,给别人干活少不得要吃苦,倒不如还是一起守着这摊子,有碗饭吃就成了。” 千柔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便道:“今儿个劳烦老板了,老板请自便吧。”说着,又朝一旁的妙音使了个眼色。 妙音立刻明白过来,忙掏出荷包,取了一小块银子,递给那老板。 老板没想到只是说了几句话,就得了赏赐,忙点头哈腰谢了,笑眯眯捧着银子自去了。 待他去后,李靖行便瞧着千柔,语气中满是疑惑之意:“娘子,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跟这老板说话呢?你到底有什么用意?” 千柔微笑道:“我能有什么用意?只是闲着无聊,跟他聊一聊罢了。” 李靖行摇头:“若是闲聊的话,聊什么不好?为何一直围绕那老板的事儿打转呢?” 他说着皱眉,语气笃定的道:“你必定是有深意的。” 千柔睨他一眼,婉声道:“就当我有用意好了,夫君,刚才那番话,你品出什么了?” 李靖行见她承认自己确实有用意,侧首想了半日,摇头道:“为夫愚钝,实在想不出来。” 千柔微笑道:“想不出来吗?那我给你解释吧。” 李靖行忙道:“先别说,快午时了,咱们该回去了,不如去车上边说边赶路吧。” 千柔点头,乖巧应了下来。 一时上了马车,千柔曼声道:“刚才那位大叔说的话,夫君可听清了?大叔是子承父业,来日也准备让自己的儿子继续继承自己的茶摊。由这位大叔可知,一个人的出生环境,其实是没法选的。等他长大了,眼界决定了他的见识。” 她说到这里,凝睇着李靖行,郑重其事的道:“不止那位大叔,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在父母的庇佑下长大的。除非惊才绝艳者,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走出自己的一片天空。靠自己的才能获得成功的人确实存在,这一点我不否认,但那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做到,至于其他人,才能略平庸一些,但是世间众生的状态。” 李靖行似懂非懂,仍旧不解她的用意,皱眉道:“娘子到底想说什么?” 千柔压低了声音,凑到李靖行耳边,悄声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跟夫君说几句贴心话罢了。论起来,武王也是凭借自己出身好,才能有如今的显贵局面。他的起点高不可言,旁人即便穷尽一生,也不可能有他那那样的成就。” 李靖行一脸震惊,说不出话来。 千柔携起他的手,微笑道:“虽然在世人眼里,我们有一定的差距,但夫君不必妄自菲薄,更不要为自己不如武王而自卑。武王依仗的是出身,至于个人能力,当然也是有的,但也跟他小时候皇上给予的优厚待遇密不可分。他拥有旁人无法企及的条件,优异一些理所当然。” 她话语一转,又道:“不过他再出色又如何?在我心底,他只是一个朋友,你却是我此生的挚爱。” 李靖行伸手揽住她,叹息道:“柔儿,自始至终,你都是最懂我的人。这次,我都没开口,你就猜中了我的心事。”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把玩着千柔的青丝,低声道:“其实我心里清楚,你爱的人是我,但武王对你太深情,我心里总是忍不住害怕。他是天之骄子,又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如此出色的男子,对你情有独钟,你却偏偏嫁了我这么个拙夫,白白浪费了你的蕙质兰心。”千柔伸手拧他道:“我从没嫌弃你,一直对你情深似海,你却生出这样的心思,该打。” 她虽作势拧他,但心底哪里舍得让他吃苦头,因而力道并不大,仿佛在给他挠痒一般。 李靖行心中酸酸软软的,声音中也多了几分酸楚:“柔儿,我从没怀疑你的心,但我是男人,不能不多想一些。这些天,我总在想,我确实不如他。若你嫁的是他,他必定不会让你受半点苦楚,必定能时时护着你,让你心中的抱负都成为现实。” 回京后,与武王的两次碰面,触动了李靖行的敏感神经。 千柔眉梢眼角都是刻骨的柔情,温声道:“我心中最在意的,始终只有你能帮我实现。我一生所盼,是与自己心上的男子白头偕老,养育好生下的儿女。至于旁的,其实只是我生活中的点缀罢了,在我心中,无论是赈雪灾得到的封号,还是筹办善心堂得到的赞誉,并没有多少地位。你不如他有权势的缘故,我也剖析了。再者,我私心觉得,你对我一心一意,如今也有了举人功名,根本就不是碌碌无为之人。如今,夫君你还觉得自卑吗?” 李靖行默了片刻,才道:“柔儿,你软语相劝,我很感动,武王先不提,但我不如你是事实。身为男人,我靠你养活了几年,本想着考个进士回报你,如今却必须错过这次春闱,再等几年时光才能重上考场。到了那时候,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局面,且还得让你再养几年。若三年之后又不中,我该何去何从呢?每每想着这些,我就觉得焦虑,这道坎,我心里真过不去。” 千柔并不介意养着他,相反,她还挺愿意他日日在家里陪着,但见他将话说到这份上,却不能这样应对。 她想了一想,便斟酌着道:“错过春闱,确实会改变你的规划,但夫君有没有想过,其实你真不必耿耿于怀。有句话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夫君,你只是发光迟一些罢了,根本就不会将光芒掩饰住。这几年,你可以好好陪伴我,陪伴孩子们长大,这何尝不是一种收获?且比起那些功名,你的陪伴,于我而言更重要。当然,你若觉得不如意,等孝期满了,可以谋个差事先做着,却是不必苦等三年再应试。” 李靖行听了她前面那段话,只是目露感动,等听到她后面的提议,建议自己谋个差事时,却是不由得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柔儿,你就是聪明,好,就照你说的,等孝期满了,我先找个差事做着,闲暇时温书备考。我其实并没有多大的野心,也有自知之明,只想一个月赚几十两银子。数量多少,没法子计较,但能赚银子,就证明我有养家糊口的能力,不必依靠你贵日子。” 千柔听了这番话,心中感慨,看来,无论在哪个时代,男人的事业,都是十分重要的。 有事业有成就的男人,眉眼间,才会有自信,才能从容不迫面对妻子儿女、亲朋好友。 正想着,李靖行开口道:“柔儿,你别误会,我这样并不是因为你对我不好,我有什么想法,而是你太好了,我很想做些事,向你证明,你的夫君一点都不差,让你以我为荣,。柔儿,你不要怪我。” 千柔连忙摇头,含笑道:“你有上进心,有养家糊口的念想,想承担一家之主的责任,我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 她真的很欢喜。 这世上有不少男子,吃软饭吃得骨头都软了,但李靖行显然不是那样的人。 于女子而言,夫君有这份心,有这份责任感,是值得庆幸的事。 李靖行听了她的话,这才放下心来。 千柔凝眸看他,叹息道:“虽然我心底赞成你出去历练,但一想到以后不能时时见到你,我心里就不舒服。”说着嘟起嘴,神色稍稍黯然。 李靖行抚摸着她的秀发,轻声道:“其实,我也舍不得离开你。”看着她微微嘟起的唇,只觉得红艳艳的格外吸引人,忍不住凑上去,想要一亲芳泽。 千柔看出他的用意,忙往旁边避,略带责备的道:“咱们还在孝期呢,别胡闹。” 李靖行这才恍然想起自己的举动有多不恰当,叹了一声,在她耳边道:“这都要怪你,都是你太勾人了,才让我失魂落魄。”看着她的肚子,唇边涌起一抹邪笑,意有所指的道:“你这胎怀得正合适,一点都不耽搁功夫。” 千柔脸上立刻布满红霞,忍不住横了他两眼,又唾了他一口。 看她娇羞如花,李靖行不免心中一荡,悄声道:“你这小妖精,等孝期满了,爷必定将你收拾得服服帖帖。”携了她的手,又带着感动道:“柔儿,你善解人意,不等我开口,就明白我的心事,又知道怎么开解我,真不愧贤妻之名。” 千柔抿着唇笑,看着眉眼舒展开来的李靖行,心中略有几分得意。 夫妻之间相处时,光有爱还不够,更要时不时站在对方的立场换位思考,要在日常微小的细节变化中,悄悄揣测他的心理波动,揣摩出他的心事,及时与之沟通,为他出些主意,让他眉梢眼角的忧愁淡下来。 其实,很多时候,也许出的主意不如他的意,但是,这是态度问题。善于发现他的心事,会让他觉得,在这世上,自己一点都不孤单,让他知道,自己真的将他放在心尖了,不然,如何能有这样的默契? 于男人而言,这样的对待,即便心如坚冰之人,也能被融化了。何况,他们本就情投意合,情意深厚无比。 爱他,懂他,理解他,信任他。 不止要当好他的妻子,还要当他的知己、情人,为他照顾好孩子。 如此,才能长长久久,得到他的心,才能让彼此的生活一路美好下去。 两人一番倾谈,夫妻感情越发深浓了,那也不需提。 且说他们谈完后,马车已经渐渐驶回如今他们住的锦绣园。 车夫一挥鞭,正要将马车赶进去时,突然斜刺里冲出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来。 那些乞丐一跑出来,立时就往马车围拢,口中叫着:“少爷、夫人们,行行好……” 突然遭遇这种变故,车夫吃了一惊,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车辕上,却坐着柳絮的夫君赵天利,乃是侍卫出身,武艺不俗,人也十分警觉。 因着之前千柔遇险,如今出门时,每次必要带一两名侍卫、护院,如此才觉得要安心一些。 赵天利反应奇快,见凑过来的男子虽衣着破烂,但目光却不似寻常乞丐那样浑浊反而透着精光,凭直觉反应过来,事情不寻常。 他顾不得多想,忙朝车夫喝道:“快走,快走……”口中催促着,手则迅速行动起来,抢过马鞭要自己来驾车。 然而已经迟了。 这时候,已经有两个男子抢到近前来,手往腰上一摸,立时就握着一把雪亮的匕首,要往马车内冲。 赵天利大惊失色,连忙握紧手里的马鞭,狠狠朝那两个男子挥去,口中厉声喊:“有杀手。” 早在他语气急迫,出声说“快走”时,马车里的李靖行、千柔已经察觉事情不对劲。 李靖行如今反应也不慢,立时就冲千柔道:“小心。”说着,立刻跳起身来,在今儿个采购的东西里面翻找,摸出了两把极其小巧的短剑。 这对短剑很漂亮,也还算锋利,但并不是那种削铁如泥的宝物。 这对短剑原是李靖行瞧上的,想着等儿子略大些,给儿子耍玩。 男人嘛,脑子里都觉得儿子就应该舞刀弄剑,故而无论儿子多大年纪,给儿子买东西时,刀剑都是排在首位的。何况,浩儿抓周时,也抓了木剑,李靖行更是觉得该给儿子买这些。 如今紧要关头,却被他拿来当做防身的武器。 刚把短剑握在手里,外面就传来赵天利的示警声。 李靖行脸色大变,冲千柔喊了一嗓子:“护好自己。” 话音刚落,已经有把匕首朝里刺,跟着那人就要往里闯。 李靖行立刻冲上去,将手中一把短剑奋力掷出去。 总算他运气不错,外面的人又没有防备,那短剑竟丢得十分准,正中那男子的胸膛。 那男子惨叫一声,立刻翻下马车,死活不知。 一瞬间变故横生,千柔花容失色,却没有尖叫,更没有茫然失措。 她也如李靖行一般,直接奔到采买的东西面前,却没有翻找,只拿起一个厚实的包裹抱在身体面前,聊做防护之用。 刚将包袱抱好,已经有人往里攻,被李靖行的短剑击退了。 再过一瞬,很快又有人抢了上来。 李靖行神色肃杀,忙握紧短剑迎了上去。 千柔脸色苍白如纸,死死咬着唇,侧过身子,抬起手将包裹掷向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杀手。 接着,那些买来的杂物都被她随手抓着,扔向那杀手。 她清楚,李靖行近年来虽然习了武,但武艺只够自保,在专业杀手面前很快就会落下风。 她估算得没有错。 李靖行的武艺,确实不是那男子的对手。好在为了事情隐秘,那男子使的武器是短匕首,又进了车内,手脚难以施展开。李靖行又是拼命的打法,千柔扔的东西也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困扰。 饶是这样,因为实力太悬殊,那杀手嘿嘿冷笑,很快就将李靖行的短剑打飞,刺了李靖行一刀。 他并不恋战,直接想冲千柔奔去,办完大事,但腿却被人抱住,根本迈不开步子。 原来李靖行虽中了一刀,但却并没有退缩,不管不顾抱住他的腿,死死将他往后拖,根本就不肯让他对付千柔。 刺客大怒,反手一掌,打向李靖行后背。 李靖行一声闷哼,却死不撒手,甚至张口用牙齿咬向那刺客。 因为是初夏时分,衣衫轻薄倒是咬得到肉,但那刺客为了掩人耳目,身上穿的衣服到的确是从乞丐窝里弄来的,咬在嘴里令人想呕吐。 但此时此刻,李靖行哪里顾得上这个,死死咬着他的小腿,要为心爱之人换来生存的机会。 刺客脸色一变,只觉得自己的肉似乎被他咬掉了一块,钻心的疼,忍无可忍之下,调转刀尖就往下刺。 还没等他刺中,身上却痛得难以承受。 ——在他们两人纠缠的当口,千柔已经抖着手,将被刺客击落的短剑拾了起来。 那一刻,她心跳如鼓,但她清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李靖行正在跟刺客拼命呢,她岂能做小女儿情态? 她脑中有一个念头格外清晰——杀了他,绝不能让他伤害自己心上的人。 对李靖行的爱战胜了恐惧,她握牢了短剑,在那刺客转身之际毫不犹豫将短剑刺进那刺客的胸膛中。 那刺客瞳孔猛缩,死死瞪着千柔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死在一个娇弱女子手中。 千柔却没心思在乎他的想法,手上用力,狠命将那短剑从他身体里抽出来,然后再刺进去,一下一下,唯恐他死不透。 其实,她第一剑就刺中了那刺客的要害,但她根本就搞不清楚状况。 温热的血溅到脸上、身上,但她根本顾不得,一直重复着拔剑、刺剑的动作,直到那刺客颓然倒地,才停了下来,将目光投到李靖行身上。 那时,李靖行仍在死死咬着刺客的血肉,将刺客的腿弄得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因为受了伤,他额头已经沁出冷汗来,但他心底却有着执念——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千柔受到半点伤害。 直到刺客颓然倒地,他抬头看时,才恍然发现,这个彪悍的刺客,被千柔杀死了。 看着千柔手拿短剑,一脸焦灼瞧了过来,李靖行心中一松,想冲千柔笑一笑,既是赞赏,也是安抚。 但还没等他扬唇,眼前突然一黑,登时身子就往后倒去,神志不清。 090蕾儿发威 眼见得李靖行往后栽倒,千柔面容失色,只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块。 虽然心底万分担忧,但形势不明,她不敢放松警惕,便将短剑牢牢握在手里,脚则慢慢朝李靖行所在之处挪动。 过了一瞬,总算到了李靖行身边。 她知道如今情况紧急,来不及查看李靖行的伤势,只抓紧了短剑,眼睛四处盯着,要护李靖行周全。 外面的声音,她都充耳不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守着李靖行,跟他一起活下去。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听得有人在外面颤声道:“佳禾郡主,你没事吧?” 却是赵四安。 这人乃是武王身边的,虽性子直了些,但跟武王有一起上战场的情谊,武王很信任他。 上次秦王就是通过他,给武王传了定国侯要杀千柔的讯息。 虽然有前事,但赵四安的忠心,武王从没怀疑过。 加上武王知道,赵四安十分仰慕千柔,故而派来守护千柔的一众侍卫,是由赵四安统领的。 因为是在京城,在天子脚下,赵四安只让底下的人晚上多加小心,排了班守夜,又严命下属时刻保持警惕,防着出意外。 武王也是这个意思,觉得白天不可能出事,再者,他并不愿默默守护的事儿被人发觉,给千柔带来困扰。 武王是觉得,因为自己,千柔经受了不少苦楚,如今默默安排人守着她,护她周全,就已经很好了,根本不必拿出来表功。 他用心良苦,自以为安排得还算周密,哪里想得到,秦王竟然胆大包天,大白天就朝千柔下手。 今儿个,来了四个乔装成乞丐的杀手,且武艺高强得惊人。 这四个,赵天利拿着鞭子,直接拦住了两个。 另两个,则直接冲向千柔、李靖行坐的马车。 总算因为武王预先命人买下了千柔隔壁的院子,赵四安和下属们又是习武出身,听觉敏锐,很快就发觉不对劲,拼命奔出来相护。 他们出来时,赵天利已经落了下风,被杀手刺了好几刀,咬着牙死死支撑。 赵四安一言不发,避开正缠斗着的赵天利和杀手,直接冲向马车。 至于赵天利,自有同伴们接应。 因为人多,武王这边的人占尽了优势,又下了狠招,不过瞬息功夫,就将那两个杀手刺死了。 越接近马车,赵四安越害怕,担心千柔遭了毒手,咬着牙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但这个声音,千柔却从没听过,只觉得陌生,便没有吱声。 赵四安等不得,直接掀开帘子看时,却不由得愣住了。 只见有个衣衫褴褛的刺客倒在地上,眼睛咕噜噜睁着,只有入的气,没有出的气,多半是死了。 另有个穿白色衣衫的男子倒在佳禾郡主身边,死活不知。 至于佳禾郡主,手中牢牢握着一把血淋淋的短剑,目光锐利看了过来。 赵四安忙道:“我是武王的侍卫赵四安,上次在定国侯府,与郡主有一面之缘。” 千柔心中一松。 这赵四安,她确实见过,有一点印象。 这时,有个女子带着哭腔道:“少奶奶,救兵来了,刺客都被杀了,你没事吧?” 却是妙音的声音。 妙音的忠心,千柔从未怀疑过。 她既然说刺客被杀,那就一定是真的。 听得这一声,千柔彻底放下心来,将手中短剑往旁边一掷,转而将所有注意力投到李靖行身上,查探他的伤势。 这一看,就见他身上有一道五尺来长的伤口,正汩汩往外冒血。 千柔登时无比心疼,忙冲赵四安喊:“有金创药吗?快给我。” 赵四安却在打量着她,生怕她身上的血迹是自己的,听得她开口,“哦”了一声才回神,忙探手入怀,取了药递过来。 他是武将出身,这金创药自是常备之物。 千柔也顾不得客套不客套,伸手将药抢过来,扯开瓶塞就往李靖行身上的伤口上撒。 赵四安见状,顿了一下,提醒道:“这是御医制的药,价值百金,用一点儿就能生效。” 千柔充耳不闻,直接将一瓶药全洒光了,盯着李靖行的伤口瞧,口中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让人请大夫。” 赵四安被她尖利的声音吓了一跳,却不敢跟她对嘴,只得道:“郡主稍等,属下这就安排去。”说完,连忙跳下马车,吩咐了一番。 见他下来了,妙音情知里面的刺客必定已经死绝了,忙掀开帘子,抖着腿进去查看。 见了里面的情景,她立时吓得失魂落魄,捂着嘴想哭,却又怕哭声会打扰千柔,只敢默默呜咽。 千柔仍旧盯着李靖行的伤口,见血没再往外涌,心中略略放心。 这时,赵四安去而复返,恭恭敬敬的道:“属下的人已经请大夫去了,郡主,属下护送你们回家吧。” 千柔头也不抬,点头应了一声。 锦绣园里,绯红正在照看几个孩子,突然听得有响动传来,跟着就有丫鬟跑到跟前说,千柔与李靖行回来了,但在家门口遇上了刺客,李靖行受了很重的伤,人已经昏迷过去了。 绯红惊得脸色大变,忙将孩子交给几个奶娘照看,自己赶了过去。 等到了正院,就见李靖行已经在床榻上躺着了,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身上的衣衫血迹斑斑,甚是骇人。 千柔默默站在床头,伸出右手握着他的手,整个人如雕塑一般,一动也不动。 彼时,千柔身上的衣衫染了不少血,看上去很有几分恐怖,但她恍若未觉,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床榻上的李靖行,仿佛要将他刻进骨子里一般。 绯红只觉得心伤,看向一旁垂泪的妙音,问道:“少奶奶是否受伤了?” 妙音刚才已经悄悄查探过,闻言摇头道:“没受伤,但她整个人呆住了,我一直劝她换身衣衫,但她根本听不进去。” 绯红得知千柔并没有受伤,松了一口气,轻声道:“无关紧要的事,先别管了。” 千柔有多爱李靖行,她一直看在眼里。 如今李靖行生死未知,千柔怎么可能放下心爱之人,去换衣衫呢?这不扯淡吗? 正想着,已经有人引着大夫,匆匆奔了进来。 千柔这才似重新活过来一般,往旁边让位置,方便大夫查看伤势。 虽然时间仓促,但武王的人请来的大夫却并不差,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夫,姓孟,治刀剑伤很是在行。 孟大夫也知道形势紧急,顾不得旁的,忙上去看伤口,又把了脉。 折腾一番后,他才开口道:“虽然伤口很长,但万幸不是致命之处,止血又及时,情况不算差。嗯,只要今晚不发烧,命就能保住。” 闻言,屋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千柔脸上这才有了一丝血色,哑声道:“多谢大夫。”顿了一下,又道:“今天有劳大夫就在这里住下,随时候诊,必有厚谢。” 孟大夫忙道:“郡主放心,老夫必定会尽力而为,保住李公子的性命。嗯,李公子伤口已经上过药了,老夫给他包扎一下,你们再给他换身衣衫吧。” 千柔颔首,又谢了一番。 忙碌一番后,总算将李靖行的伤口包扎好了。衣衫也换好了。 忙完了,千柔依旧守着李靖行,身子动也不动,只抬头瞧了绯红一眼。 绯红心中了然,忙让人给孟大夫奉茶,请到一旁坐下。 等将孟大夫安排妥当,绯红劝道:“少奶奶身上的衣衫也不妥当,快换了吧。”瞧千柔似乎不以为意,忙又道:“倘若蕾儿小姐跑过来,瞧见少奶奶这样,必定会吓哭的。” 千柔听了这一声,才肯回屋换衣衫。 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她又回到李靖行身边,坐在床头,握住他的手,无声无息伴在他身边。 至于旁的人,旁的事,自有旁人照看,与她无关。 这一刻,她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不过是他睁眼醒来,唤自己一声“柔儿”。 一幕幕影像在她眼前流动,向府初见时的针锋相对,七夕时的携手同游,新婚夜的风波,情动时的旖旎悸动,圆房时的欢喜甜蜜,携手离开李府时的坚决果断,定居桃花村的安定平淡,遇上刺客时他舍命相护…… 几年相伴,他早已经融入她的骨血中。 她总以为,自己所求的不算多,上天会垂怜的。 她总觉得,两世为人,自己的心态,应该淡泊从容,绝不能做小女儿情态。 但如今,看着昏迷的他,她尝到了这世间最大的恶意,尝到了恐惧的滋味,恐惧到难以掌控,恐惧到几欲懦弱乞求。 她怕极了,承受不住他这样躺着,胸口微弱得几乎感触不到的起伏,鼻息间的呼吸也不似往日一般有力,透着几分虚弱。 虽然大夫说了,熬过今晚就能保住性命,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只觉得胸口涌动着血气,视野中不由自主弥漫着水雾。她敛住几欲发狂的神智,长叹一声,俯身在他鬓间低喃。 “你允了我,与我白头偕老,你若狠心弃我……”这一声带着三分警告、三分期盼、四分沉痛,惊散一室的寂静,“从今往后,我便会是一个无心之人。” 绯红、妙音在一旁侍立,泪水无声无息滑落。 她们看得出,若李靖行无事,那千柔自也会平安。 若……若李靖行出了事,千柔必定会发狂的。 虽明白这一点,但两人束手无策,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盼着上天垂怜,让李靖行能醒过来。 不然,这片天,要变了…… 佳禾郡主与夫君回家时,在家门口遇刺的消息迅速扩散开来,激起了一层层涟漪。 众人听得这事时,起先的反应,都是不敢置信。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有人敢在京城,在皇上的眼皮底下闹事呢?这未免也太胆大包天了。 虽然不敢信,但事实确实存在,由不得人否认。 几位大人物中,最先得知消息的,却是武王。 其实这也情有可原,毕竟,他安排了一众侍卫到千柔周边守护。 出了事,自是会有人在第一时间将消息传与他知晓。 听到千柔遇刺的消息,他立刻跳起来往外跑,直到传讯之人在后面喊,佳禾郡主安然无恙后,他才定下神来,追问细节情况。 得知李靖行受了伤,他心情瞬间就复杂起来。 站在武王的立场,只要千柔平平安安就成了,旁人哪怕死绝了,也跟他无关。 但李靖行于千柔的意义,他心知肚明。 不用去探望,他就知道,此时此刻,千柔会多难受,只怕恨不得以身想替。 想象着她落泪痛哭的模样,他闭一闭眼,心中万分怜惜。 旋即,他咬唇,下定了决心,直奔秦王府,要为她讨一个公道。 这种胆大包天,想将千柔除之而后快的事,到底是谁做的,他不用深想,就猜得出来。半个时辰后,武王带着上百名随身护卫,直接敲开秦王府的大门,冲进去。 里面有家人上前来搪塞阻止的,武王毫不客气,挥手甩马鞭,把人卷起来扔到一边。 他武艺奇高,鞭子一挥一个准,脸色更是冰冷得能拧出汁水来。 至于他身后,上百名护卫一色黑衣,也是冰山脸,让人不寒而栗。 如此甩了几个人之后,再无阻滞,直接进了秦王府的正房厅。 彼时,秦王正在书房里大发脾气。 秦王愤怒看着谢翔,厉声道:“那四位好手武艺高强,怎么可能杀不了佳禾?莫非她有三头六臂吗?” 他一脚踹翻谢翔,咆哮道:“本王说过,你们的目标是佳禾,为什么佳禾会毫发无损?李靖行那人,根本就不值得你们在意,杀他做什么?白白耽误了功夫。” 谢翔趴在地上喘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实在的,他真的搞不清楚,为什么秦王时运这么不好,算计的事,一桩都没成。 时也?命也?屡次失败,是不是代表,上天根本就没站在秦王这边呢? 他想到这里,面色白得惊人,胆战心惊起来。 正不知所措,突然有管事跑了进来,颤声道:“武王来了,正在厅里等候。” 秦王瞳孔一缩,这么快,他就找上门了吗? 不知怎的,想起冰山一般的老四,他心底不由自主起了退缩之心。 缓了一缓,他开口道:“你慌什么?去说本王不在府里。” 管事忙应下来,战战兢兢去武王跟前回了话。 武王眯起眼,冷笑道:“你的意思是,你家主子说他不在吗?” 管事听得他冷到极致的笑声,浑身的血液都似凝固起来了一般,连忙点头道:“是的。” 等点完头,才醒过神来,忙描补道:“王爷真不在,武王改天再来吧。” 武王冷哼,根本不搭理他的话,直接鞭子一甩,将这管事卷到一边,大刺刺往里走,直奔秦王的书房。 秦王正指着谢翔,继续骂他无能,骤然听得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猜到事有蹊跷,必定是武王闯进来了。 然而这时已经避之不及,他只能堆起笑容,迎出去道:“哎呀,什么风将老四你吹来了?” 武王冷哼,一双眼睛直勾勾看过来,一脸的阴鸷。 秦王看过武王的冷脸无数次,但从他脸上看出杀意来,却是头一回。 秦王暗自心惊,忍不住别来目光,不愿也不敢与他对视。 却听得武王一字字道:“佳禾死了。” 秦王骤然闻得这一声,惊得整个人的心魂都飞了,失声道:“怎么可能?刚才谢翔明明说……”语未毕,已经醒悟过来,自己失言了,忙死死咬住舌头,将未尽之语咽了下去。 武王冷笑:“我猜到是你,如今证实了,果然是你。”一面说,一面朝秦王逼近了几步。 秦王被他狂暴的神色惊住,又自悔失言,一时好似被抽掉了脊梁骨一样,浑身虚软无力,忍不住想往后退。 若真退,那真是太丢人了。 他想着,忙咬着舌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笑着道:“什么是我?老四,你的话我听不懂。” 武王冷笑,根本不答他的话,伸手一探,竟掐住他的脖子,咬牙道:“你为什么不肯放过她?你想对付我,直接冲我来就是,牵连无辜的人做什么?” 他说着,一颗心急跳,一双凤眼迅速充血,手上力气加重加强,低吼着逼问:“你不敢跟我对峙,将歪心用在她身上,你打量我不敢杀你吗?”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四周的人还来不及反应,秦王就落入武王手中。 秦王府的人脸上都没了血色,忍不住想冲上来护主,却又怕激怒武王,到时候反倒会令秦王死得更快。 大家便不敢轻举妄动,目光凝在两人身上。 秦王拼死挣扎,喘着气道:“我……我是你皇兄,你……你不能杀我……” 武王冷笑:“怎么不能?太子人选,只在你我之间。哼,我现在就弄死你,为她绝了后患,回头父皇照旧会立我当太子。”他说着话,手上正要用力,高祈瑞忙冲上来,拼命掰他的手指,口中急急的道:“王爷冷静,为这种人背弑兄之名,不划算。” 武王不理,伸脚踹向高祈瑞,手则要加重力度。 高祈瑞忙往旁边一避,大声道:“就算王爷不在意这个,连她的名声也不顾惜吗?若秦王出了事,大家只会说她是祸水,引得王爷失去理智。到时候,她如何自处?” 不得不说,高祈瑞是最懂武王的人。 今儿个他若是以旁的话相劝,武王必定听不进去。 但偏偏,他将千柔搬出来了,还说会影响到千柔的名声。 武王陡然惊醒,如被烫了一般松开手。 这时,秦王已经被他掐得开始翻白眼了。 骤然被松开,秦王身子一软,就往地上栽倒。 不等秦王府的人上来相扶,武王已经将秦王扯起来,冷笑道:“我不亲自动手,我们去父皇跟前,让父皇做主就是了。” 秦王委顿不已,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被武王推搡着出了王府。 等到了宫里,显荣帝已经提前得知消息,正坐在寝宫叹气。 与武王一样,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做出这种事的人,只会是秦王,不可能是别人。 他死死皱着眉,叹气,心中烦躁不已。 定下武王为太子后,他有心保全秦王,让秦王退下来,这才让人给装病的秦王传话,让他好生养着,不用再操心朝政了。 没成想,秦王不但没死心,还变本加厉,直接出手对付佳禾,以此来打击武王。 这心肠,太毒辣了。 此事过后,武王会气成什么样,会死揪着不放,他心知肚明。 显荣帝想着,忍不住揉眉心,暗自叹气。 不闹事,不作死,就不会自取灭亡。 秦王已经在作死的路上飞驰了,自己花再多的心思也枉然。 罢了,事到如今,当富贵王爷就不要想了,直接圈禁起来吧。 正想着,突然内侍进来报,武王、秦王来了。 显荣帝叹气,只得起身出来了。 照了面,他看着脸上如罩冰霜的武王、萎靡不堪的秦王,直接开口下了口谕,说秦王胡作非为,即日起,夺了王爷封号,圈禁在秦王府,终生不得出。 他先开口,就是为了让武王的怒火能平息一些,好歹给秦王留条生路。 秦王魂都要吓掉了,忙跪下来分辩,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让显荣帝明察。 显荣帝懒得搭理,不等他嚷完,便挥手命人将秦王拖出去。 等四周终于清静了,显荣帝看着武王,淡淡笑道:“佳禾无恙,受伤的是她夫君,这一点你应该比朕清楚。如今朕这番安排,你可还满意?” 武王撇嘴:“名义上是圈禁了,但还是好吃好喝好伺候,如何满意得起来?” 显荣帝道:“到底他也是皇子,是朕的儿子,朕不能不顾念几分。” 他说着看向武王,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何况朕知道,一旦朕去了,他再也不可能过安生日子,只怕会变得生不如死。如今,且让他像模像样活几年,来日再承担你的怒火吧。” 武王虽觉得不足,但显荣帝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不好再纠缠。 他便叹了一声,咬着牙道:“如此,就先便宜他了。” 显荣帝苦笑一下,盯着他瞧,诧异的道:“佳禾虽没受伤,但受了惊吓,朕还当你一得了消息,就会赶去安慰呢,没想到,你竟出乎朕的意料。” 武王闻言脸上一滞,等回过神来,低声道:“儿臣屡次连累佳禾,实在愧对佳人。不瞒父皇,儿臣的确想去探望,但儿臣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显荣帝哼道:“瞧你这点出息,就要当太子的人了,竟然连这么点事情都害怕。” 武王叹息,闭着眼道:“儿臣的确怕。” 显荣帝见他神色悲伤,知道他心里内疚至极,便没有继续嘲讽,转而道:“这些事儿不是你情愿的,再说了,她遇袭时是你的人救的,上一次,定国侯要杀她,也是你出手,不然,她必死无疑。论起来,你是有功的,她是个明白人,不会无故迁怒你的。” 武王苦笑道:“这话父皇自己信吗?若不是儿臣,她根本就不会遇上这些事。” 显荣帝缄默片刻,才道:“不管你去不去,朕得派人去探望一下。”说着,又想起秦王来,叹了一口气,咬着牙道:“为了权势,老大真是疯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武王恨极了秦王,根本就不愿跟显荣帝谈论他的事,直截了当的道:“既然事情办完了,儿臣告退。”行了礼,起身自去了。 显荣帝知道他还是想去探望千柔,不免骂了句畏畏缩缩没出息,方才召来内侍,命他们备几样补品,去锦绣园探望一番。 此事千柔确实是无辜受累,何况她夫婿又受了重伤,人一直昏迷未醒,显荣帝心中难免有几分内疚,不能装聋作哑什么都不做。 锦绣园,千柔一直守在李靖行跟前。 因为大夫发了话,千柔生怕他发烧,不时让人以烈酒、冷毛巾等替他降温,又见他嘴唇发白,亲自拿洁净润湿的毛巾,不时给他润嘴唇。 绯红见她一直守着忙着,根本不肯吃饭,不由得急得团团转。 但每次劝时,千柔都是捂着胸口,回一句“没胃口”,令绯红无计可施。 正烦躁焦虑,突然丫鬟来报,说是玉欣公主派人过来探望。 见千柔恍若未闻一般,绯红只得自己出去打点,对着来人说了几句客套感激的话,又代主子致歉,说是怠慢了。 来的却是玉欣跟前最得宠的女官,知道自家公主很喜欢在意千柔,忙恭恭敬敬的道:“不必客气,发生这么大的事儿,郡主自是当守在夫君身边才是。”说着,忙让人奉上几样珍贵补品。 绯红连忙再三推辞,直到那女官佯装生气,才不得不收了下来。 送走公主府的人,绯红反身回来,正要继续劝千柔吃些东西,突然蕾儿奔了进来,瞧见躺着一动也不动的李靖行,惊得脸色大变,嚎啕大哭起来。 千柔这才放下李靖行的手,将孩子抱起来,细声细气安慰,说李靖行没事,只受了一点伤罢了,很快就会好的。 她在蕾儿面前素来挺有威信的,听了她的安慰,蕾儿情绪才渐渐稳定了一些。 绯红趁机上前道:“蕾儿小姐吃饭了吗?少奶奶一直没吃东西,不如带着蕾儿,一起吃点儿吧。” 蕾儿听了这一声,眼珠子一转,很快明白过来,忙牵着千柔道:“娘亲,我饿了,我们一起吃东西吧。” 千柔点了头,这才随着她一起去了邻屋,强忍着吃了两碗稀饭。 见蕾儿仍旧在抓着饼吃着,千柔等不得,摸摸她的头道:“我去你爹爹跟前盯着,你吃完了自己回去午休吧。”说着,就忙忙走了出来。 等到了那里,她照旧如之前那般,往李靖行床边一坐,什么都不管,只抓着李靖行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那时,大夫已经被让出去吃饭了,屋里都是自己家的人。 绯红瞧见她那模样,只觉得格外难受,忙搜罗话题,想略略转移千柔的注意力。 她皱眉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少奶奶心里不好受,奴婢明白,但事已至此也没法子了,少奶奶想没想过,今儿个的事情是谁做的?” 千柔头也不回,冷笑道:“不用想我也知道,这次也不过是跟上次那般,被同一人算计罢了。只有他才会生出杀我之心,只有他才敢胆大包天,这样迫不及待,在京城就动手。” 绯红闻言,登时明白她指的是秦王。 绯红心底,其实也是一样的想法,闻言叹息道:“说到底,少奶奶不过是无辜受累罢了。” 话音刚落,听得丫鬟进来道:“少奶奶,武王来了。” 千柔闻言动也不动,连起身都不曾,恍若未闻一般。 绯红见状,忙道:“少奶奶不愿见他吗?那奴婢出去应酬吧。” 这时,千柔却出声道:“不必,让人将他请进来吧。” 绯红听了,只得亲自出去,请武王进来相见。 千柔转而看向妙音,缓缓道:“把我那套染了血的衣衫拿来。”妙音吃了一惊,不明所以。 但她素来有一桩好,那就是对千柔死心塌地,见她开了口,便没有细问,行了礼起身去了,很快就将衣衫捧了过来,放在一旁。 一时武王随着绯红,踱步走了进来。 千柔却并没有起身行礼,依旧保持之前的姿态,坐在床头,握住李靖行的手。 武王自然不会计较她失礼什么的,先看了看躺着的李靖行,后又小心翼翼瞧着千柔,满面羞惭的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你们夫妇了。” 出了皇宫,他踌躇了小半个时辰,终是忍不住,还是过来了。 他想得很清楚,无论千柔要打要骂,都是他该承受的。 他不应该逃避,也不愿逃避。 武王说话时,语气蕴含着深深的自责和沉重,千柔恍然未闻,抬起头来看向窗外,对天控诉道:“欺人太甚!” 对,就是对天控诉,神情很悲愤。 武王一下子就张不开口了。 他知道,千柔控诉的是秦王,但看着她那模样,他满腔的话,都无法张开嘴。 旋即,千柔将目光落到他身上,只一转,就移开了。 武王登时就被她的目光吸住了,只觉得心狠狠被触动。 他后院有不少女人,在他面前,她们花样百出,各种姿态都有,但素来,只有她的神情,他瞧在眼里,记在心里。 此时此刻,她只是静静看他一眼,他就察觉到,她目光中带着无言的悲愤和谴责。 悲愤,是因为秦王胆大包天,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一直死揪着她不放。 至于谴责,却是对他的。 若不是他对她生出情意,将她放在心坎上,她与自己的夫君,根本不会经受这么多磨难。 这一点,彼此心知肚明,但被她这样明明白白指出来,他还是心痛无比,仿佛被人刺了一刀一般。 她后悔与他相识,责备他不该将她放在心上,以至于招来这么多磨难。 武王满面羞惭,沉默许久,才开口问:“李二公子情况如何?要不,我让人将尹青云请来吧,你也能安心些。” 千柔闻言眼眸一亮,没吱声,但默默点了头。 对于尹青云的医术,她是十分信任的,但尹青云是御医,不太好去请。 如今武王开了口,那就不用再客气了。 虽然有大夫,但多一个人,多一份把握。 武王便知道她是默许了,忙起身走出去,亲自吩咐了一番。 他进这屋时,早就下了令,让属下在屋外远远候着,唯恐扰着千柔。 等下完命令,他才反身回来,看着千柔道:“李公子没事吧?” 千柔勾唇,笑容十分冷:“中了一刀,若今晚不发烧,命能保住。如果这叫没事的话,那他确实没事。” 武王被她锋利的话噎了一下,沉默不语。 千柔却在这时回过身来,指着地上的衣衫道:“这是今儿个我才穿上身的新衣,王爷瞧一瞧,上面有多少血。” 武王忙随着她的手势看了一眼,只觉得那血痕触目惊心,吃惊的道:“莫非你受伤了?” 千柔摇头。 武王正松了一口气,却听得千柔沉声道:“我杀人了,其中一个刺客,是死在我手上的。” 她说着瞧着自己的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的手沾染了血,不干净了,今后午夜梦回,我一直都会记得,他的血沾在脸上、身上是什么滋味,永远都不会忘。” 武王忙温声道:“别这样说,佳禾,在我心目中,你永远都是最美好的。至于那刺客,本就是该死之人,你杀他,是为民除害。” 他并不知道,千柔也动手了。 但如今千柔一开口,他心底不但没觉得她残忍,反而万分怜惜。 一个弱女子,本该在闺阁里欢畅度日,被护在羽翼下,不知杀戮为何物。 自己却连累她,让她屡次被算计差一点送命,亲自经历了杀戮,背上了一条人命,这于她而言,何其的残忍? 见他默然不语,千柔心中反而好受了些。 刚才她在武王面前露出的神色,说的话,都是心声,但同时,也是有用意的。 她知道,武王对李靖行受伤与否,根本就不在意。 只有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才会触动他的心肠。 做恶的人,是秦王。这一点她万分确定,但她根本就没办法为自己讨回公道,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武王身上。 虽然她知道,是武王的人救了自己,知道这不是武王甘愿的,但她无计可施,不得不为之。她没有大哭大闹,没有缠着武王,说李靖行受了伤自己多么害怕,没有控诉秦王如何如何不好,她只是将自己的感受说出来,让武王知晓。 她清楚武王对自己的情意,明白这会是最好的办法。 见武王露出沉痛的表情,温声相劝,她仍旧不为所动,只瞧着武王默默不语。 武王忙道:“你放心,作恶的人,已经得到惩罚了。”他看着千柔,将自己得知消息后立刻去秦王府找秦王理论,带着秦王去皇宫面圣的事儿讲了一遍,最后道:“虽然目前只是圈禁,但你放心,来日我必定会让他生不如死。且他被关起来了,今后你必定能安然度日,不必再受苦楚。” 千柔得知秦王封号已失,今后都要被圈禁,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于她而言,李靖行受了那么重的伤,秦王又屡次加害,她心底,恨不得将秦王弄死。 想归想,但心底清楚,皇子不可能被人弄死的。 如今这惩罚,算是最好的局面了。 千柔想着,神色便略微缓和了几分,朝武王欠身道:“多谢王爷费心,感激不尽。” 武王摇头,苦笑道:“佳禾,你何必说这样的话?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受苦,你夫君才会受伤,你不恨我我就心满意足了,当不起你一个谢字。” 千柔正要答话,突然斜刺里有个小人冲了进来,冲着武王喊:“我爹爹这样,是你害的?” 却是蕾儿。 屋里众人都吃了一惊。 绯红忙道:“小姐,大人们说话,你别操心了,奴婢带你出去吧。” 武王对千柔的情意,她也有所察觉。 因为有情,他可以容忍千柔的无礼,甚至,在千柔面前时,将姿态放得很低,几乎到了小心翼翼、低声下气的地步。 但对旁人,只怕没那么好的脾气。尤其蕾儿一张嘴,又是毫不客气的态度,若是惹怒赫赫有名的冷面王,那可不得了。 蕾儿却根本没应,哼了一声,低着头如一头小豹子般冲向武王,口中狠狠的道:“我要将你撞倒,撞得头破血流。” 众人越发惊愕,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蕾儿发威。 这么小的孩子,即便被她狠命撞,于武王而言,也不过是挠挠痒罢了。 但武王生怕她撞过来,弄疼她自己,忙想避开,又怕她收势不及。 迟疑了片刻,他忙蹲下来,张开了双臂。 小魔女难得发一回威,本想将武王撞倒,不想不但没能如意,自己还落入“敌人”手里,被他抱住了。 091 小魔女撩齐公子 蕾儿凝聚了全身的力气,本打算一举将武王撞倒,不成想不但没如意,反而还落入敌手,被武王抱住了。 小丫头登时脸色大变,心慌意乱起来,忙拼命挣扎,手脚并用往外挣扎,口中喊道:“大坏蛋,快放开小爷,不然小爷让人将你打得满地找牙。” 她在桃花村时,跟村子里的孩子们野惯了,这些市井言语,早就学熟了。 她又是个机灵的,很会看眼色,知道千柔不喜欢听这些话,在千柔面前时倒是知道守规矩,在李靖行跟前却随意很多。 如今却是羞愤焦急之际,蕾儿头脑发热,什么都顾不上了,一张嘴,就是学惯的村骂。 绯红脸色大变,怕得不得了,忙悄悄打量武王的脸色,深怕他会对蕾儿不利。 这可是武王,不但位高权重,还是赫赫有名的冷面王,被个小孩指着鼻子骂,岂能不动怒? 千柔却知道武王绝不会怪罪,但蕾儿这样失礼,做家长的不免面上无光。 再者,因为武王没有坐视不管,给自己出了头的缘故,她心底的怨气已经消减了许多。 她叹气,本想训斥蕾儿几句,但还没开口,武王已经将蕾儿抱起来,又好气又好笑的道:“小小的姑娘家,怎么一口一个小爷?谁教你的?” 他一直都很喜欢蕾儿,自然没有怪罪蕾儿之意,反而觉得这孩子有颗赤子之心,小小年纪就知道维护父母,很是难得。 蕾儿拼命挣扎,立刻回嘴道:“你管谁教小爷的?你害了小爷的爹爹,如今又抓着小爷不放,真是个大坏蛋。哼,你有胆就放小爷下来,小爷拿了弹弓来,亲自跟你较量。” 武王闻言,反倒也笑起来道:“好哇,被你这么一说,我还挺期待跟你较量呢。” 他在千柔面前时,向来只以“我”自称,爱屋及乌,对着蕾儿也照旧没用“本王”,觉得那称呼太冰冷了。 千柔见他一个王爷,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跟孩子一起胡闹,嘴抽了一抽,再不能坐视不理,忙开口训斥蕾儿:“蕾儿,你素来知道规矩,怎么今儿个就知道胡闹?” 上去接了蕾儿,瞧了武王一眼,接着道:“这是寻常人家盼都盼不来的贵客,你这样无法无天,横冲直撞,怎么得了?” 武王忙道:“都是我的错,说孩子做什么?孩子年纪小,又是姑娘家,该娇养才好呢。” 千柔白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们男人就知道惯孩子,一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该严,什么时候该松。孩子就是一张白纸,得靠长辈涂抹上颜色,一味骄纵可不成,刚柔相济才是正道。” 武王受了她的白眼,反而觉得欢喜。 他最怕千柔心中有怨,眼中有恨,不搭理自己。 刚才她那样冷淡疏离的态度,深深刺伤了他的心。 如今,她娓娓而谈,虽是在批评自己,但言语中却少了冷淡,反而让人觉得,她将自己看成了朋友,才肯说出这样的话来。 于他而言,得到她是遥不可及的梦,但能与她相对,得到这样的对待,已经是幸事了。 千柔说完了,见他反而露出笑容,似乎一点都不介意自己的白眼,有些无语起来。 她便不再瞧武王,板着脸向蕾儿道:“你自己反省一下到底错没错,等你爹爹好了,我再寻你问话。”说着,便将蕾儿放下,让她自己回屋去。 蕾儿满心不服,但见她脸色不好,又担心爹爹,便瘪着嘴没有反驳,却不肯走,在李靖行床榻边坐着,盯着李靖行瞧。 武王见她安静下来,小小的人儿眉眼玲珑,只觉得格外好看乖巧,便笑道:“不错,这才是姑娘家应该有的样子,很逗人喜欢。” 他心里一直想成就蕾儿和崇光的姻缘,如今说话时,不自觉就带了几分公公看儿媳的心态。 千柔横他一眼,没回应他的话,只是道:“王爷为我出了头,有心了,王爷乃大忙人,我这里又简陋得很,不敢多留。” 按理说,她该向武王道谢,感谢他提前安排了赵四安一众侍卫,才使自己幸免于难。 但她心里一则担心李靖行的伤势,没心思谢来谢去,二则,也是想作一作,对他冷淡一些。 她并非是非不分,心里清楚今天的刺杀跟武王没什么关系,全是秦王的私心在作祟。且武王一直对她很好,可以说时时刻刻都以她为先。 理是这个理,但还是忍不住想,若是没跟他相识,自己的日子,必定会安宁许多,少许多风雨吧? 这个男子的深情,一直都不是她想要的,也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 因为他,因为这份情愫,她承受了很多。 她有些怨他,又忍不住怜悯他,不愿让他对自己倾注太多的关注和刻骨的情思,为情自苦。 人心都是肉长的,尤其武王心高气傲,更不是个能受气的主儿。 不久之后,他会是太子,走到那里都是一呼百应。 这样的男子,见自己屡次冷言冷语相待,再火热的心,只怕也能慢慢淡下来吧? 这样想着,她便下定了决心,今后一定要冷着他一些才好。 见她直接开口赶人,武王愣了一下,才道:“你不愿留,我走就是了,绝不敢烦你。”言罢,深深看她一眼,才转身去了。 临去前那一眼,带着惆怅、怜惜、自责、伤感,唯独没有冷淡。 她叹息,只觉得无可奈何,转首看向床榻上的夫君,所有心思便都收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见蕾儿呆呆坐着,盯着李靖行瞧,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 千柔不由得生出不忍之心,忙劝蕾儿道:“你爹爹没事,你在这里坐着也做不了什么,不如照旧到园子逛去,等你爹爹醒了,我让人将你唤来。” 蕾儿不肯走,软声道:“我在这看着爹爹,陪着娘亲。” 千柔听了这句话,一颗心都要化了,忙笑着道:“我们都在这里,浩儿没人陪呢。娘亲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去将弟弟照顾好,做个好姐姐,成吗?” 蕾儿听了这才答应下来,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冲千柔道:“娘亲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千柔虽心中焦虑,但见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由自主笑了两声,让妙音送她出去。 过了一会儿,又有丫鬟进来报,说是皇上打发内侍来了,还赐了些东西。 千柔提不起精神来,便直接看着绯红,让她出去打点。 绯红忙忙应了,去见了内侍,客套了一番,又给了一百两银子当打赏。 刚将宫里内侍打发走,迎面见尹青云来了,绯红自是大喜,忙恭恭敬敬应了出去。 等到了屋里,千柔正拿湿毛巾给李靖行润唇,见他进来,忙起身行礼,口中道:“有劳尹大哥跑这一趟。” 尹青云摆手,示意她不必跟自己客气。 因知道千柔心中焦急,他便没有寒暄,直接上去看李靖行的伤势。 等忙完了,他微笑道:“情况很稳定,只要熬过今晚,苏醒过来,自然就无碍了,郡主不必担心。” 千柔见他的说辞跟孟大夫一模一样,不由得放下心来,欠身道谢道:“多谢尹大哥。” 尹青云摆手道:“这算不得什么,你为人处世我最敬服,又与内人是闺阁好友,便是武王不派人请,我自己也打算来一趟的。” 顿了一下,瞧着千柔的脸色,语带好奇的道:“你与李二公子是在家门口遇袭,怎么这世上竟有如此胆大包天的人?你可知道这事儿是谁干的?” 千柔长叹道:“此事说来话长,我真不知该怎么解释。”朝尹青云歉意笑了一下,接着咬着唇道:“并非我不信任尹大哥,但此事牵连甚广,尹大哥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显荣帝已经出手惩罚秦王,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公布这件事儿是秦王下的手。 事涉皇室,千柔不能不加倍小心。 尹青云绝顶聪明,又常年在宫闱行走,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猜到事情必定不简单,不由得暗自心惊。 他忙道:“我只是随口问一下罢了,你觉得为难,就没必要说了。” 千柔闻言甚是舒心,忙又谢了,瞧着尹青云问道:“我瞧夫君的伤口很深,好起来必定很艰难,不知尹大哥可会缝合之术?” 尹青云吃了一惊,茫然道:“缝合之术?这几个字我从未听说过,不知郡主从何处听来的?” 千柔忙掩饰道:“我在江南住时,曾跟夫君去茶楼游逛,从旁人那里听来的。”说着,又皱眉露出苦思的模样,侧首道:“嗯,我想一想,当时那人说了,他曾经受过重伤,被强盗划了七八刀,浑身都是血,倒在破庙里,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成想上天垂怜,遇上了个大夫,拿针在灯上烧了,取羊肠线为他缝合伤口。” 尹青云倒抽一口气,忙问道:“后来呢?那人救活了吗?”等问完了才想起来,刚才千柔言语中透露的意思,这桩事儿就是那患者讲的。 他忙笑道:“瞧我真是晕头了,尽问些傻话。不过,郡主若是不忙的话,能否将细节给我讲一遍。” 千柔满口应诺:“我正想留尹大哥,帮着照应夫君,若尹大哥愿意的话,还请留下来,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的心态,千柔倒是能理解。 尹青云医术颇高,但所学的都是尹家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经验,并没有取得别的突破。不止是他,可以说,大燕杏林界都没有缝合这个概念。 遇上重伤之人,不过是上点药,把伤口包扎一下,尽人事听天命。 如今自己这番话,可以说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户。倘若他能应用好,来日,不知会有多少人受益。 寻常百姓,自然不会遭受多少刀剑砍伤,但战场上,这事儿再寻常不过了。 若将这技艺发展好,来日在战场上,不知能挽救多少将士的性命。 再者,这缝合术若是发展起来了,还有不少情况,也是能用的。比如孕妇难产,或是重病身体长了瘤子什么的,紧要关头,也能试一试,施展新法子,或许能捡回一命也说不定。 倘若自己的提点能惠及终生,起到一点作用,千柔很情愿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尹青云见她应允了,兴奋得直搓手,忙道:“郡主放心,我已经让人到太医院告了假,这两天就在这里帮着照应李公子。” 千柔道了谢,轻咳一声,眼角余光瞧着李靖行,口中开始讲述自己所知的医术知识。 她娓娓道:“因为我也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细节只有这么多,但那人特意提过,他遇上的那大夫缝合时,将手洗得干干净净,还用烈酒浸泡过,所用的各样工具,也拿烈酒浸泡,为的是保持清洁。这道理我起先不明白,后来一想,那些东西得跟人接触,若不小心些,岂不会让伤口生脓恶化?如此一来,不但伤口好得慢,那患者说不定还会发烧生重病,难逃死劫呢。” 尹青云连连点头:“有理。” 千柔又道:“至于为什么用羊肠线,据大夫说,是因为用这种线给人缝合后,这线会长进身体里,伤口好得快,不需要拆线,十分神奇。” 尹青云忙问道:“那人的伤口,你可瞧过了?”问完了立时醒悟,以千柔一介女流的身份,如何能去瞧别的男人的身体,自己又失言了。 他讪讪笑道:“今儿个我晕了头,郡主别怪罪。” 千柔知道他真的对医术上心,才会顾此失彼,微笑道:“没事,我岂会为了这点小事,怪罪尹大哥呢?我所知道的,已经告知尹大哥了,可惜找不着那个大夫,不然,必定更能事半功倍。” 尹青云露出自信的神色,微笑道:“没事儿,找不着那大夫没关系,有你的指点,来日我必定能将这缝合术琢磨出来。”顿了一下,又郑重躬身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儿个多谢郡主了。” 千柔摆手道:“我们相识几年,谢倒不必,但我有个要求,还望尹大哥应允。”明眸一转,郑重道:“来日若有人问起这缝合术的来历,尹大哥只说是自己想出来的,不必提我的名字。” 尹青云一脸震惊:“这事儿本就是郡主想出来的?我如何能占据郡主的功劳?且这技艺发展好了,活人无数,来日的荣耀必定难以想象,我可不敢领受。” 千柔不为所动,摇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一个女流之辈,要那么多虚名做什么?再者,我只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具体怎么做,得尹大哥自己苦心琢磨,这功劳归于尹大哥,真真实至名归。” 看着欲言又止的尹青云,挥手道:“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尹大哥若不肯答应,就是瞧不起我,没拿我当梦瑶的好友。” 尹青云见她将话说到这份上,只得将满腔的话咽了回去。 因为千柔的话为他开辟了新世界,他心情激荡,又万分激动,便有些口不择言:“郡主如此待我,我也没什么好回报的,只跟郡主承诺一句,今后但凡用得着我,只管派人来喊,我必定不敢推辞。” 他丝毫没想到,自己这番话,有几分咒人生病的意思。 千柔嘴抽了一抽,忍不住道:“我真是谢谢你了,我谢谢你全家。” 尹青云忙想说不必客气,其后见千柔神色不太对劲,恍然明白过来,自己又失言了,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千柔倒不是迷信之人,吐糟了一句后,便道:“我所知的都告诉尹大哥了,唔,我突然想起另一桩事来了。” 她歪着头,露出沉思的神色,接着道:“我住的那桃花村,之前有个孕妇难产,想了很多法子,但孩子就是生不下来,最后,那孕妇竟然让自己的夫君将肚子剖开,说是与其一尸两命,不如让孩子活下来。那男人起先不肯,后来被妻子屡次央求,又见妻子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只得狠下心来,照妻子的意思行事。上天垂怜,那孩子竟然活着,孕妇却立刻就去了。” 尹青云还不以为意,叹息道:“自古女人生产都是闯鬼门关,她运气不好,遇上这种事,谁都救不了。” 他说完,想起千柔是女子,来日必定还会再生育的,忙接着道:“不过郡主是不用忧心的,已经平安生了一儿一女,来日再生产也必定会很顺利。” 千柔本是想提点他,见他没往这上面想,只得道:“我是想说,当时若有大夫给那孕妇开刀,再缝合伤口,好好调养着,她未必会死呢。” 尹青云听了这话,先是一惊,其后眸中亮度惊人,张嘴道:“郡主的意思是,这缝合术若是用得好,将来还能救难产的孕妇吗?” 他说着在屋里踱步,口中喃喃道:“理是这个理,若真能成为现实,产妇难产一尸两命的事儿必定会少很多。” 千柔见他一脸兴奋,似乎跃跃欲试,不得不提醒道:“这只是我的一点痴想罢了,倘若真想实施,得经过不少尝试才行。别的不说,做这手术必是要先准备些麻药,不然,产妇岂不要难受死?产妇挣扎起来,不但影响效果,还会留下心理阴影。再者,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命,一个不小心,就会造成失败。故而不但手术时得格外用心,之后的调养,也是十分重要的。” 尹青云边听边点头,等她说完了,笑着道:“迷药不用担心,我尹家有祖传的,我自己重新研制改良过,效果很不错。至于你说的其他事儿,我也会放在心上,慢慢摸索的。总之你放心,不将方法琢磨透,我是绝不会轻举妄动的。” 千柔忙道:“就算琢磨透了,动这种大手术之前,你也得跟那患者的家人将情况交代清楚,最好签个契约,标明手术有风险,若出了意外,不能扯皮纠缠,不然,必定会有麻烦缠上身。” 尹青云诧异她竟然会想得这么细,愣了一下,才叹道:“我一个男儿,又是学医出身,不但见识不如郡主,就是心思,也不如郡主缜密。郡主若是男儿身,这朝堂上只怕没有旁人立足之地了。” 千柔傻笑:“你这样的夸赞,简直是在给我拉仇恨,我受不起。” 尹青云不懂什么叫拉仇恨,却听得懂受不起是什么意思,忙道:“郡主若受不起,那就没有受得起的人了。”说着,又夸赞了千柔一番,方才在屋子里踱步,一副迫不及待、跃跃欲试的模样。 千柔见状,猜到他想回去摸索缝合术,便开口道:“反正这里有大夫,尹大哥若是想走,自便即可。” 尹青云脸上闪过一抹犹疑,其后摇头道:“已经说好的事,怎么能变卦呢?再者,你指点我,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自当在这里略尽绵力,守着李二公子才行,不然也太没良心了。” 千柔听了,便没有再劝,只欠身道:“既如此,多谢尹大哥了。” 说到底,她也是个自私的人,如今一心只以李靖行为念,巴不得尹青云留下来,于李靖行更有利呢。 因为有了尹青云坐镇,她心底略微安定了些,这才有心思看着绯红,问道:“除了夫君受伤之外,咱们家的车夫、护院、丫鬟可都安好?” 绯红忙回道:“除少爷之外,柳絮的夫君也受了伤,奴婢已经安排孟大夫去瞧了。虽伤势严重,但好在他功夫不弱,伤的是手脚,要害位置没事。” 迟疑了一下,接着道:“至于给少奶奶驾车的那车夫,被那些杀手杀了,一刀毙命。另外,这次杀手主要是冲少奶奶和少爷来的,妙音和其他几个丫鬟坐在后面的小车上,倒没被波及,只受了惊吓。” 千柔得知车夫死了,赵天利受了重伤,心情登时沉重起来,落泪道:“都是我连累他们了。” 绯红忙劝道:“身为奴才,自当为主子尽忠,好好护主子周全才是。” 尹青云也忙接口道:“此事又不是郡主愿意的,如今这般倒是不必太伤心,多给点赏赐,安抚一下就是了。” 这话听着有些冷情,但事到如今,确实只能这样安排了。 千柔勉强收敛了情绪,沉吟道:“绯红你来安排,给那车夫家里送四百两银子,再问一问他家的家眷,看他们有什么心愿,只要能办到,只管给他们办妥。至于赵天利那里,将孟大夫安排过去吧。另外,玉欣公主、皇上不是送了不少东西吗?你匀出一半来,送给柳絮,让她给夫君好好补一补。” 绯红吃了一惊。 千柔素来大方,但她没想到,如今竟然会大方到这样的地步。 四百两银子的丧葬费,真真堪称大手笔了。 至于给赵天利的待遇,那就更让人眼热了。公主府、皇上送来的东西,哪样不是价值千金?有些还有市无价,拿银子都买不到。偏偏她一开口,就要给赵天利分一半。 尹青云也很吃惊,笑着道:“郡主也太大方了,弄得我都想来郡主身边,给郡主干活儿。” 玩笑归玩笑,绯红知道千柔向来说一不二,且真的不怎么在乎这些俗物,赵天利又出了大力当得起主子的恩典。 她便行了礼,照千柔的意思行事去了。 如此忙乱一番,便到了晚上时分。 千柔让人给尹青云安排了晚膳,又将客房收拾出来,方便晚上住宿。 至于两个孩子,只能让奶娘们带着了。 千柔虽没什么胃口,但到底腹中还怀着孩子,不能太任性,强迫自己吃了小半碗饭,继续到李靖行跟前照看。 开始还好,他一直昏迷着,没什么事,到半夜时却发起烧来,脸色通红,嘴里也开始说着胡话,因为声音低,根本听不清。 千柔登时慌了神,忙命人将尹青云叫来,又继续以烈酒、冷毛巾等法子给李靖行降温。 众人忙乱半夜,至清晨,李靖行终于烧退,睡沉了。 千柔这才放下心来,让人引着尹青云,回客房睡个回笼觉。 因这一整晚,千柔只眯了一个时辰,妙音生怕她累倒,忙好言劝道:“少奶奶劳累了一夜,不如去歇一歇,奴婢在这里守着,少爷一醒即刻唤醒少奶奶。” 千柔哪里肯,摇头道:“我哪里睡得着?只有呆在这儿,才能略微安心。倒是你们只怕撑不住,不如回去歇着,换旁的丫鬟来伺候。” 妙音只得道:“既如此,奴婢陪少奶奶守吧。” 千柔虽跟她说着话,但眼角余光一直盯着李靖行,听了她这话,正要回答时,却发现李靖行的眉心似乎动了一下。 千柔不由得心中一松,又等了一会儿,听得李靖行出声呻吟,动了动手臂,睁开了眼睛。 睁眼的瞬间,见晨光透过窗户纸照进屋子里,眼前的佳人一身月白衣衫,笼罩在淡淡的光晕中,坐在床榻边,牢牢抓着自己的手,那样熟悉,那样美好,仿若梦里。 看着他终于醒转,泪水瞬间满溢,她笑着启唇,沙哑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眷恋:“夫君,你终于醒了。” 李靖行艰难点头,朝她露出虚弱的笑容。 千柔泪如雨下,再难压抑心头的担忧和欣喜,用尽全力攥紧他的衣袖,凑到他耳边道:“夫君,我好怕……” 他安好,她的世界才安宁。 他若不在了,这盛世于她,不过虚无。 李靖行抬起手为她拭泪,眸中柔情溢满,轻声道:“别怕,我回来了。” 是的,回来了。 这样的可人儿,他如何舍得下?这一辈子,都要陪着她伴着她,不让她落泪,不让她失去自己。 千柔哭了一会儿,发泄完心底的惊惧惶恐,才忙问道:“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要不要让尹大哥给你瞧一瞧再吃东西?” 李靖行却不答她的话,看着眼眸惺忪、玉容黯淡的千柔,心中十分怜惜,叹息道:“我才一天没醒,你就将自己弄得这么憔悴,该打。” 千柔甜蜜微笑:“等你好了,任凭你责罚。”紧紧握着他的手,又道:“你要守着我,一辈子。” 李靖行回以一笑,重重点了头。 窗外晨光正好,屋内一对有情人相对而笑,眉眼间皆是刻骨的情思流转。 经历了这样的生离死别,彼此的情意更深了。 他们是彼此的依靠,彼此的眷念,一辈子都是。 妙音带着笑容走出屋,要去安排李靖行的吃食,要去请尹青云,要去告诉其他人,少爷没事了…… 要做的事情很多,但她很欢喜,因为她知道,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必定是晴空万里,再无乌云。 正带笑走着,突然有人迎过来,语气急迫的道:“小丫头,你笑什么?你们家主子醒了吗?” 妙音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赵四安。 昨儿个那场杀戮,是赵四安赶来相护,妙音自是认得他。 见是熟人,她定了定神,行了一礼,客气的道:“大爷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赵四安撇嘴:“我在这里守了一天一夜,你进进出出,竟没瞧见吗?” 昨儿个的事,论起来他并没有失职之处,但他心中不安,还是去了武王跟前请罪。 武王倒没将他怎么样,只让他带着人继续护着千柔,绝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虽然秦王倒台了,但武王哪里舍得让千柔独自面对风风雨雨?自是要照之前那般,让人远远护着她,心底才能安稳。 武王没责罚,反倒令赵四安越发愧疚了,便亲自来锦绣园守着等着,好第一时间探清消息。 他执意要在这里呆着,被底下的人报到绯红那里,绯红知道他没恶意,加上才救了千柔,便做主应了下来。 妙音却一直没在意赵四安,听了他的问话,很诚实的点头,承认道:“奴婢昨儿个忙晕了头,确实没瞧见大爷。” 赵四安嘴一抽,暗自想,这丫头,也忒实诚忒笨了。 妙音不知他在吐糟自己,只带着笑继续道:“至于我们少爷,的确醒过来了,少奶奶很高兴呢。” 赵四安点头道:“那就好。”语未落,人已经拔地而起往外奔去,想即刻去禀报武王。 妙音吓了一跳,咬着唇道:“有门不走,却要这样,不怕撞上墙吗?” 耳畔传来笨丫鬟的声音,赵四安心神一散,竟然如她猜测的那般,悲剧的撞到墙上去了,登时闷哼一声,头脑发晕。 偏偏那笨丫鬟不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还继续道:“我嘴还挺灵的呢。” 赵四安头越发昏了,回头瞪了她一眼,才揉着头掠身出了院子。 等去了武王府,他一刻都没耽搁,就将李靖行醒了的事报到武王那里。 武王却犹疑起来。 昨儿个与千柔相见的场景,一直在他脑海里回想着。 千柔的幽怨、烦闷、冷淡,他心知肚明,但他心底的情意,却不会因此减少半分。 在他看来,是自己连累了她,她无论怎么样对待自己,都是合情合理的。 他不怕面对她的冷眼,但他不能不站在她的立场,为她着想。 自己去得太勤,旁人闲话不说,就是李靖行,必定也会不满的。 他只愿她安好,并不想给她带来过多的困扰。 人是被他连累才受伤的,再者,昨儿个他去得急,并没有让人带些补品什么的,给李靖行补身子,给千柔压惊。 不去看一看,实在说不过去,但若派管事去,又显得轻视千柔,同样说不过去。 想了又想,一个主意渐渐浮现出来,他眼前一亮,忙让人将齐崇光唤来,正色说了一通话,命儿子前往。 如此一来,就不会有闲话了,还令世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在意千柔。 是的,已经闹开了,他并不介意被人知道,自己有多爱那个女子。 相反,他就是想让世人看清这一切,不敢轻视她,更不敢对付她。 最重要的是,那里有崇光未来的媳妇儿。 想起古灵精怪的蕾儿,他情不自禁笑了起来,觉得会是崇光的良配。 千柔不是一直不肯答应这桩婚事,想让孩子长大了自己选择吗?既如此,很该让儿子跟蕾儿多接触,从小就开始培养感情。 这样,将来长大了,孩子们自己情愿了,千柔就没话说了。 而且,自小就是青梅竹马,结为夫妻后,感情更和顺一些。 武王倒是一片好心,算盘打得很精,却不知道,儿子齐崇光心中在滴血。 父王召唤,齐崇光自是不敢耽搁,立刻就赶了过来。 一照面之后,就听得父王开口,让自己去一个叫什么锦绣园的地方,给佳禾郡主送些东西。另外,还有一匣子绢花、小玉饰什么的,是单给蕾儿小妹妹的,让他一定要亲自交给蕾儿,跟蕾儿多说几句话再回来。 齐崇光整个人登时懵了。 给佳禾送东西没什么关系,虽然近来父王与那佳禾郡主有一些流言,但齐崇光才八岁,还是孩子,这些话只影影绰绰听了几句,根本就不怎么懂,自然没往心里去。 但那蕾儿,绝对是他的噩梦。 初次见面,她不但得了父皇的宠,还尿在他身上。更过分的是,他脸色略差些,父王竟然伸手要打他。 之后,这名字一直被父王提起,让他不厌其烦。 前不久她回京,父王也带了他,悄悄去迎接,那小丫头,真是好大的脸! 如果可以的话,他一辈子都不想见那小丫头片子,连她的名字都不想听到。 他心底是很想拒绝的,但对着父王冰山一般的脸,不得将满腹的话咽下,默默点头应了下来。 那一瞬,他在心里想,去就去吧,带自己的心腹去晃一圈,见佳禾郡主可以,但那尿了自己一身的小女孩就免了,回来编几句话蒙混过去吧。 不想武王是个体贴的,生怕儿子害羞,回来不肯将见面的场景讲述一遍,特意指派了一个管事,陪齐崇光一起走这一趟。 不能阳奉阴违,齐崇光只能苦哈哈认命了。 如梦游一般进了李府,被人恭恭敬敬让到厅里,齐崇光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说明来意,想亲自去探望李靖行和佳禾郡主。 丫鬟忙将他的话记下,进去禀报千柔。 那时,李靖行苏醒后,尹青云已经过来瞧了,说命肯定是保住了,接下来只需要细心调养就成了。 千柔一颗心终于稳稳当当,在李靖行的坚持下,回屋歇了一个时辰,又到他跟前照应,亲自给他喂水喂粥。 正腻歪着,得知武王的嫡长子来了,千柔吃了一惊。 这时,她也有心情了,加上对齐崇光印象不错,便让李靖行好生休息,自己亲自出来见齐崇光。 照了面,见过礼,千柔便笑道:“当初在江南时,我与小公子见过面,小公子可还记得?” 因为武王并没有受封太子,如今,便只能以“小公子”呼之了。 齐崇光带笑点头,很从容的说明来意,又让管事将几个锦盒呈上,说明是武王指定自己送来的。 到底是皇室出身,齐崇光一举一动都很有风度,俨然能独当一面了。 且他如今长大了些,褪了稚气,坐在那里眉眼清俊,清华贵气。 他的容貌,跟小时候比,有几分改变,除了仍旧与武王相像之外,眉眼俊秀了许多,长得应该有几分像已经过世的林王妃,气质也跟武王截然不同。 比起武王时常以冷漠示人,这小少年面容却要平和许多,唇角还有淡淡的笑容,给人如沐春风之感,瞧着越发惹人喜爱。 千柔忙让了茶,自己也端着茶喝着,暗自想,倘若浩儿长大了,也能有这样从容自若的气度,自己不知会多高兴。 正想着,却听得那如小君子一般的小少年开口道:“崇光有个不情之请,想见郡主的女儿一面,有东西转赠。” 略带几分腼腆的声音落进耳中,千柔一噎,口里的香茶差点尽数喷出。 总算她反应快,没有喷茶,却被茶水呛着了,连声咳嗽起来。 一面咳一面想,现在的小孩不简单,这么点年纪,就知道拿东西送女孩了。 又想,这少年为什么要给蕾儿送东西呢?莫非当初在江南见了一面,他就记下蕾儿了吗?当时,蕾儿才半岁,这魅力,真是大得自己这个亲妈都不敢相信。 正胡思乱想,听得齐崇光错愕问道:“郡主,你怎么了?” 千柔止住咳嗽,忙回道:“没事,被水呛着了。” 齐崇光愣了一下,才如常微笑,接着道:“父王亲自命人备了表礼,让我一定亲自交给蕾儿妹妹,问妹妹是否喜欢。” 齐崇光人很聪明,也知道进退,心底再厌恶蕾儿,但在人前,基本的礼仪还是能守的。 千柔恍然明白过来,感情自己想多了,这送礼的事儿,跟齐崇光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便道:“蕾儿在后院玩耍,我让人将她唤来吧。” 齐崇光忙摇头道:“不用了,让人带路,我自己去就成了,郡主姑姑,你忙自己的事儿吧。” 他必须做足姿态,不然,回头必定会被父王责怪,批评自己自恃身份,没按要求做到平易近人。 千柔听了,本想陪他同去,心底又挂着李靖行该吃药了。 虽然有丫鬟伺候,但千柔还是觉得,自己亲自去照顾,更能让夫君心暖一些。 再者,小孩子们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交流方式,她没必要多掺和。 故而犹豫了片刻,她便微笑道:“既如此,我让人领你去就是了。”说着,便看向身侧的妙音,让她亲自领路。 妙音连忙应下来,恭恭敬敬引着齐崇光一行人,往园子里寻蕾儿。 这时,小魔女蕾儿正在给弟弟和小伙伴芳仪做示范,教他们该怎么爬树。 昨儿个见到李靖行躺着一动也不动的场景,她吓坏了,又听武王承认是自己害了李靖行,蕾儿十分气愤,才会做出撞武王的举动。 今儿个一早,得知父亲醒了,且没有大碍后,蕾儿欢喜得一跳三尺高,亲自去瞧了后,便放松了心情,带着弟弟和绯红的女儿芳仪,一起到园子里撒欢。 几个孩子,自是有奶娘们跟着的,但奶娘们都是三十来岁的人了,根本比不过孩子们的精力。 再者,蕾儿又是个精怪的,园子里花木又多,她牵着弟弟,哄着芳仪,东蹿西跳,很快就跑进隐秘处,按自己的想法耍了起来。 妙音带着齐崇光进来后,只寻到了坐着歇腿的奶娘,却没见着小主子。问时,奶娘纷纷说与自己不相干,是小主子们太厉害太爱折腾了,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见她们不但不反省,还推卸责任,妙音脸色发沉,却知道形势不合适,不敢发作,只皱眉道:“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找?” 奶娘们这才醒悟,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园子里乱跑起来。 齐崇光却是自小习武,耳朵挺尖的,很快就听出,不远处有不寻常的举动。 不知怎的,他心中突然涌出一抹好奇来,想瞧一瞧那小丫头片子在耍什么花样。 心里想着,他循声往一旁走了过去。 走近了,只见一颗柳树下,站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另有一个一岁左右的小男孩,正一起扬着头吗,眼巴巴朝树上看。 那女孩,却根本不是蕾儿。 见他来,那大些的丫头片子就喊道:“小姐快下来吧,有人来了。” 齐崇光讶然,也抬起头看时,却见有个身着绯色衣衫的小女孩正挂在树枝上,瞧着似乎是蕾儿的模样。 听得喊声,她双手抱住树干,“吱”的一声就从树上滑了下来,动作一气呵成,让人叹为观止。 齐崇光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女孩爬树,尤其那女孩才四五岁,动作熟练无比,不由得惊呆了,瞧着那眉眼灵动、头发略有些凌乱的女孩儿,说不出话来。 他认识蕾儿,蕾儿却是头一次见他。 虽然爬树被人抓着,但因为是陌生人,她根本就不怕,仰着头打量着齐崇光,眼珠子一转,问道:“你是谁?” ——昨天她太担心李靖行,又被武王说的那番话惊住,根本就没注意武王的长相。 后来虽被武王抱住了,但那时她一直在拼命挣扎,又被千柔责怪,更没心思瞧武王长什么样儿。 齐崇光听了她这句话,心中登时满不是滋味,皱眉道:“你不记得我了?” 敢情,这小丫头片子将自己的生活弄得乱七八糟,时不时就要被父王拉出来溜达一圈,但人家对自己,却根本就没一点印象呀。 蕾儿歪着头,疑惑的道:“我该认识你吗?” 齐崇光默然,恍然想起来,自己的确有些昏头了。 自己与这小丫头片子,只在江南见过一面,那时她还在襁褓中,不记得自己是正常的。 至于自己,却是在她回京时,瞧见过她的模样。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失笑起来,觉得不知怎的,到了她面前,自己似乎笨了很多。 正想着,见那小丫头盯着自己,眸色亮了起来,笑眯眯的道:“不过,你挺好看的,是我见过的男孩里最好看的。” 她这话说得很诚恳,赞美之意溢于言表。 她在桃花村时,跟一大帮孩子疯玩,那些孩子都出自寻常百姓家,长得寻常,唯一出色点的,便是从城里过来探亲的陈秀之。 回到京城,倒也见过李府的堂弟们,但都是小屁孩,比她还小呢,蕾儿自然瞧不上。 如今瞧见这突然出现的大哥哥,蕾儿觉得,自己所知道的词语,竟没一个用得上。 一定要找一个合适的词语,只能用“好看”二字。 的确,齐崇光长得很俊秀,很好看。 少年生了一双星眸,看人时眼波流转,似乎带着如水的温暖,笑起来如弯弯月牙,令人直觉得春风拂面。至于挺直的鼻梁、厚薄适中的红唇,也长得恰到好处,令人感叹,造物主实在太厚爱他,竟然让他美好得不可思议。 武王与林王妃都是人中龙凤,齐崇光的长相,在同龄人中算是翘楚,更别提蕾儿年纪小,见识少,又极爱容色好的,自然一见就觉得好看异常,没人及得上。 齐崇光脸上的淡笑挂不住,变脸又突兀,神情僵住。 这小丫头片子在夸自己还是贬自己?如果是夸,自己是个男子汉,怎能用女里女气的“好看”来形容呢?如果是贬,那她神态未免太生动了,看着自己的眸子还透出惊人的亮光,仿佛星光熠熠。 齐崇光心里迷惑不已,竟分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发呆之际,突然见蕾儿朝他招手,示意他蹲下来。 齐崇光愣了一下,才照她的意思俯下身来。 旋即,蕾儿做了一个齐崇光做梦都想不到的动作。 小女孩竟伸手挑起他的下巴,朝他挤眉弄眼,笑眯眯的道:“小公子,你真美,给小爷笑一个。” 别问蕾儿为什么知道这个调调,咳咳,千柔跟李靖行在闺房中时,常喜欢玩些角色扮演,弄些调戏与反调戏的戏份,被蕾儿撞到过一次。 那次,他们玩的是富家子调戏村姑的游戏,才刚起了头,就被蕾儿撞破。 小孩子嘛,天生好奇心强,立刻就跑到父母跟前问了一番。 千柔脸皮薄,捂着脸没说话,李靖行倒是撑得住,糊弄蕾儿,自己这么做,是在夸千柔长得美。 蕾儿立时就信了,记在心里。 只可惜,这些话,她一直没找到施展的空间。 今儿个,瞧见了俊秀如玉的齐崇光,倒是想起来了,情不自禁就照李靖行的做法行事。 不过她还算聪慧,没有生搬硬套,知道将“小娘子”改成“小公子”。 饶是这么着,齐崇光也气得脸色一变,简直想拍她一巴掌。 蕾儿见自己说完了,眼前这男孩却沉下脸来,忙仔细回想,加了一句:“要不,小爷给你笑一个?”说着果然扬起唇,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齐崇光彻底晕了。 旁边的芳仪是个安静性子,一直瞧着没说话,浩儿却当他们在打闹,乐得直拍手。 听到一岁小屁孩格格的笑声,齐崇光脸越发绿了,吸了一口气,决定不理会蕾儿的疯言疯语,直截了当推开她的手,站起身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乃齐崇光,我父王是武王,我受他之命,给你送一个盒子,你快收下,我得回去了。” 这一大段话,蕾儿只主意到“我父王是武王”这几个字,登时脸色大变,皱眉道:“你是武王的儿子?是昨天来过那人的儿子?” 齐崇光点头,扬起了头,露出了笑容:“之前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就算了,如今知道了,还不跪下来行礼?” 齐崇光时不时也会出府走动,但凡摆出身份,遇上的人无不恭恭敬敬,无一例外。 蕾儿嘿嘿一笑:“行啊,我送你一份大礼。”一面说着话,一面如昨儿个那般,略低了头,如小豹子一般朝齐崇光撞去。 齐小公子正高傲地仰着头,等着小屁孩朝自己低头,匍匐在自己脚下。 正美滋滋想着,哪里料得到小屁孩竟会来这么一手,登时被她撞个正着,往后退了几步,不成想,身体竟撞上后面的树干,登时又是一声闷哼。 092 受封太子 骄傲的齐小公子正等着对头在自己跟前跪下,好扳回一城,不想却迎来她的当头一撞。 齐崇光猝不及防,被撞得往后急退,然后,身子又悲催的撞上了树,越发痛得厉害,龇牙咧嘴起来。 其实在他们两人说上话时,妙音和武王府的人已经听到响动,都跑了过来,在不远处看着。 大家都觉得,孩子们嘛,想怎么说话由着他们,不必掺合进去。 武王府的人,更是提前得了吩咐,不敢过去打扰。 哪里想得到,稍一放任,竟然会出这样的事儿。 两边的人都大惊,忙都往近前奔。 齐崇光却已经咬着牙直起身来,挥手不让旁人靠近,瞪着蕾儿,眸中似乎要喷出火来一般,厉声道:“你这小丫头片子,发什么疯?” 先是拿手挑他的下巴,朝自己笑,转眼间又来冲撞自己,满面怒容,变脸比翻书还快,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蕾儿哼了一声,仰着头道:“我可没发疯呢,昨儿个来的那武王,害了我爹爹,你既然是他的儿子,自然不是好东西。父债子偿,我撞不倒他,撞倒你也是一样的。” 说着,抬起手刮脸,笑眯眯的道:“哎呦,你一个大男人,竟然被我撞倒了,还冲我发火,真有出息。” 李府这边的人,见惯蕾儿古灵精怪的场景,如今见她又折腾出新花样来,嘴巴齐齐抽了一下,想笑又不敢,憋得十分辛苦。 武王府的人倒是心疼小主子,但对方比自己家公子还小,又是女孩,他们还真不好出头。 再者,武王一直在齐崇光跟前提蕾儿,不乏溢美之词。能混到主子身边近身伺候的,都是人精儿,暗自猜出武王有跟佳禾郡主联姻的意思,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见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笑容灿烂得晃人眼睛,齐崇光额头青筋直跳,一时之间大脑一片发热,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狠狠欺负回来,出一口恶气。他这样想着,就回头瞧自己带来的随从,大声道:“还愣着做什么?没见你家主子被人撞了吗?你们……” 话未说完,就被那小魔女打断,嘲笑道:“哎呦,小公子受了欺辱,要找人为自己出头,真有出息。”哼了一声,也肃声道:“你不想想自己在谁的地盘上,也该想想自己这么干,还有没有面子。不过你找人我也不怕,我也有人嘞。” 齐崇光七窍生烟,立刻大声回嘴道:“用不着旁人出手,我自己就能将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回头看着随从,立刻就换了语气,厉声道:“今儿个是爷与这小丫头片子的较量,谁也不许插手,谁敢轻举妄动,回头爷必定要罚板子。” 眼见得一向脾气还算不错的小主子暴跳如雷,众人吃惊又疑惑,又根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便都静静站在观望。至于李府这边的人,也是一头雾水,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大眼瞪小眼之际,齐崇光已经冷笑一声,朝蕾儿走了过去。 蕾儿见他脸色发沉,心中不知怎的,有了一丝慌乱,忙大声说着话,给自己壮胆:“哎呦,你想干什么?你还想打小爷?小爷可不怕,只管放马过来。”说着话儿,她骨子里那无法无天的性子又回来了,立时挺起小胸膛,小腰杆挺得直直的,勇敢迎上齐崇光。 接下来的场面,只能用“不忍直视”四字来形容。 两个毛没长齐的小孩,在众目睽睽之下,你一拳我一脚,打了起来。 论年纪和力气,自然是齐崇光占了上风,但他动了手之后,突然醒过神来,自己若将这小丫头片子打伤了,回头父王不可能给自己好果子吃。 再者,自己年纪比她大四岁,这么闹,就算赢了,能有什么光彩?若是输了,那就更不用见人了。 想到武王,想到自己跟她年纪的差距,他气势就矮下来,本想抽身罢手,但蕾儿已经拼死缠上来,倒令他无暇分身了。 接下来,齐崇光又担心被武王惩罚,又要顾忌书本上“好男不跟女斗”的教诲,倒是被蕾儿逼得手忙脚乱,只想着自保,很少还手。 蕾儿却是无所顾忌,往他身上蹿,直接使上了抓、掐、挠、抠、拧、扯,还动用了咬。 她气势比齐崇光足,又因为长在乡下,回京还不到一个月,根本不知道武王的地位有多高,只将之当成一个称呼罢了。 如今动起手来气势十足、花样百出,不但没落下风,反而将齐崇光逼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围观的人哪里料到他们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都呆若木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倒是浩儿,当他们在玩耍打闹,乐得拍手笑了起来。 至于芳仪,反应也快一些,哭喊道:“小姐,小公子,别打了……”大人们听得这一声,才醒悟过来,纷纷叫嚷着:“别打了,别打了!”可惜两个娇贵主子打得正欢,滚做一团,哪里听得进去。 拉架的人因为他们年纪小,不敢使大力,怕伤了哪个都不好交待,又分属不同主子,自然各为其主。 折腾了好半天,大人们急得跳脚,出了一身汗,才将两人分开。 分开了之后,两个小祖宗各有损伤,衣服揉得像咸菜一般,被自家下人抱着扯着,喘着气,兀自怒目相向,似乎还想较量一番。 妙音额头汗水淋淋,快要急疯了,见状忙让奶娘们将蕾儿拖走,自己冲齐崇光跪下,赔罪道:“蕾儿小姐莽撞,冲撞了贵客,还望公子念在她年纪小的份上,不要跟她计较了。” 齐崇光冷哼一声,俊秀的脸庞上还有蕾儿抓出来的道道伤痕,没回答,直接往外面走去。 妙音无奈,只得亲自给他领路,与几个丫鬟一道将他送出府去,方才返身回来,到千柔跟前禀报。 不成想进了屋子,却见蕾儿已经换了衣裳,头发也梳好了。 与齐崇光不同的是,蕾儿脸上光滑如初,一点印子都没有。 这是有缘故的。 齐崇光一动手,就想起这小丫头片子背后有父王加持,登时气势就消了大半,不敢朝她脸上招呼。 蕾儿却无所顾忌,甚至专门往他脸上招呼,觉得将他挠得满脸开花,才算解气。 此刻,做了大事的蕾儿,却如没事人一般在李靖行床榻前撒娇卖乖,又帮着端茶倒水,逗得李靖行大笑,千柔也是抿唇微笑,觉得女儿甚是贴心。 因这两天她一直在李靖行身上花费心思,睡眠又少,精神不济,倒是忘记问齐崇光给她送东西的事儿了。 妙音踌躇片刻,到底因为事情重大,不敢隐瞒,只得走到千柔跟前,扯了扯千柔的衣袖。千柔情知有异,忙跟着她走到一边,得知蕾儿竟跟齐崇光打了一架,不等听完,脸就黑了。 她顾不得训斥蕾儿,先问齐崇光道:“齐公子如今在哪里?伤势重吗?” 妙音生怕她责罚过严,蕾儿承受不住,忙描补道:“齐公子已经走了,脸上略有点伤,并没有大碍,倒是小小姐年纪小,跟齐公子对上只有吃亏的份,很该瞧瞧她身上,看是否有暗伤。” 千柔闻言反而被气笑了:“她先动的手,就算吃亏也该受着,你给她求什么情?”说着抽身回来,要寻蕾儿狠狠教训一顿。 早在妙音进来时,蕾儿就知道情况不妙,忙凑到李靖行跟前诉说自己的委屈,让父亲为自己说话。 故而千柔这一转身,还没开口训斥,李靖行便先板着脸,朝蕾儿道:“你这小丫头,一天到晚就知道折腾,还不给你娘亲跪下认错?” 蕾儿忙依言跪下,抱住千柔的大腿道:“娘亲,这次是蕾儿莽撞了,蕾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既然躲不过,她倒是愿意认错,好歹惩罚能轻点。 千柔脸色铁青,弯下腰要将她的手扒开,不想蕾儿抱得死紧,根本就不放,口中喊道:“娘亲,我虽然有错,但我是在为爹爹报仇,你不能打我。何况我只是撞了他一下,后来打架,是他先动手的。” 千柔冷哼道:“放心,我不会打你的,你不是挺厉害吗?把你圈禁在房里关十天半个月,每天给你发几个馒头,看你是不是还有力气到处蹦跶。”打孩子不是个好习惯,她虽恼蕾儿,但怎么也不会体罚孩子。 不体罚,那就只能给她讲一讲道理,再关起来惩罚一下了。 蕾儿眼珠子一转,嚎了一嗓子:“娘亲别呀,你只给我馒头,不是要我的命吗?我宁愿你打我一顿。” 又转头看向李靖行,带着哭腔道:“爹爹,你最乖巧最可爱的女儿要被人欺负,你怎么还不出头?” 李靖行见女儿哭出来,一颗心登时就软了,忙求情道:“论起来,咱们女儿与齐小公子都有错,女儿被人打已经够惨了,怎么能罚她吃馒头呢?她年纪又小,伤着身子了你不心疼吗?照我说,你训她几句,将她关在屋里几天,也就够了。” 千柔瞪着眼道:“你就知道和稀泥,偏着她,一点儿没想过她的举止有多不合适。论起来,她是主人,齐公子是客人,她就该让着;论尊卑,那是武王嫡长子,走到哪儿大家都是恭恭敬敬的,偏她出格,做出这样没规矩的事儿来。这次若纵容她,往后她变本加厉,必定会惹出大祸来。” 李靖行忙道:“我也知道她错了,但我如今伤着,你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若将她闷出病来,你岂不更没法子分身?算了,你给她讲讲道理,以后再让她好生学规矩,也就是了。” 千柔摆手道:“你身体不舒服,这些事儿就别操心了,我自有分寸。” 见李靖行张嘴,一副还要继续求情的模样,她咬着唇道:“夫君,你不疼我了吗?你不是说了,儿女的事儿,允许我做主吗?” 见她婉声撒娇,李靖行哪里受得住,加上心中清楚,她绝不会虐待蕾儿,便只得道:“好,你自己处理就是,我不多嘴了。” 千柔这才露出笑容,甜甜的道:“我就知道,夫君对我最好了。”吩咐妙音好生照顾李靖行,自己横了蕾儿两眼,肃声道:“你跟我出来。” 蕾儿眼巴巴指望着父亲大人为自己出头,没想到最后,父亲大人也被娘亲摆平了,心中烦躁不已,只得垂头丧气跟着千柔出来了。 路上,千柔一直没说话,一则想震慑蕾儿一下,让她知道自己这次确实大错特错了,二则,她一向拿蕾儿当大人看待。 蕾儿再不好,自己也要维护孩子的尊严,不能当着下人的面训斥她,免得底下的人看轻孩子。 等到了蕾儿的住处,千柔便让丫鬟拿来药膏,之后就挥退伺候的人,只她们母女呆着。 等屋里安静下来,千柔便让蕾儿到床上躺着,自己给她查看身子,瞧一瞧是否要上药。 虽心底想训导这小丫头,但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慈母心肠占了上风。 等蕾儿解开衣衫,千柔细细一瞧时,还好,身上只有几块青印子,有的有碗口大小,有的如核桃一般,颜色也不算深。 千柔便给她擦药膏,硬起心肠并不理会她的呼痛声,只重复自己手上的动作,手势放轻柔了些。 待妥当后,她板着脸道:“已经好了,起来吧。” 蕾儿眼珠子一转,想赖在床上,更想躲过惩罚,便道:“娘亲,我身上痛得很,又没力气,起不来。” 千柔哪里肯理会她的小把戏,哼道:“起不来吗?那我叫人来扶你,再将你绑起来,试一试你是否有力气挣扎。”说着便站起身来,一副要出声喊人的模样。 蕾儿吓了一跳,只得道:“刚才难受得很,现在似乎好了些。”说着讪讪起了床,自己穿了衣服。 千柔这才罢了,移步到窗下坐了,招手让蕾儿也在对面坐下,弯下腰平视她,问道:“刚才娘亲说的话,你都听清了,你自己说一说,到底哪儿错了。” 李靖行没事了,蕾儿身上也没什么大碍,她自然就有心情教育孩子了。 之前对于蕾儿,她虽然也不时管教,但总念着孩子还小,不忍心泯灭孩子的天性。 不曾想,放任的后果,是闹成这样的局面。 事已至此,追悔也没用,只能以后多多用心了。 她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让孩子收敛一些,再不能放任孩子为所欲为了。 当然,也不能矫枉过正,将孩子的天性扼杀了。 对于孩子,她只要求面上光,在外人面前从容自如、进退有礼就成了。 至于回到家关起门来,活泼一些无可厚非,父母也会更欢喜的。 蕾儿听得娘亲问,本想梗着脖子分辩,其后眼珠子一转,想到娘亲最不愿自己辩来辩去,辩也是白辩,只会耽搁时间,再多听半个时辰唠叨而已。 她心思机敏,想到这里,便忙道:“娘亲说的话,蕾儿都记下了,娘亲说的都对,蕾儿以后一定改过。” 千柔见她这样,如何猜不到她是敷衍,皱着眉道:“你嘴里说得好听罢了,那你跟娘亲说一说,今后你打算如何行事?” 蕾儿愁眉苦脸想了一会儿,张着嘴回道:“我照娘亲的意思,守规矩就是了,绝不敢任性。” 千柔继续问:“什么叫规矩,怎么守规矩,你知道吗?” 蕾儿继续苦思,呐呐道:“我真不知道,总之,以后娘亲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敢惹娘亲生气。” 千柔又好气又好笑。叹息道:“傻孩子,你要长大的,怎么能时时围着娘亲呢?娘亲不可能时时守着你,你自己得学会面对,学会跟人交往,结识朋友。” 她拍了拍蕾儿的肩膀,郑重其事的道:“孩子,你的路,得你自己走,娘亲只能引导,不能代替你走,也不能为你做主。” 对于母亲这个角色该起什么作用,她有自己的见解。前世,千柔是很爱读书的,常爱摘录一些自己喜欢的句子抄下来。 她爱极了龙应台先生写的一段话: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当初读到这段话时,她先觉得寻常,但再读一遍,却是觉得,这段话将父母与孩子的关系诠释得精准贴切,这份见识,是旁人无法企及的。 她当了母亲之后,时不时就会在心里默念这段话,告诫自己,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自己只能远远引导,不能强迫孩子按照自己的想法长大。 蕾儿听了千柔的话,一脸懵懂似懂非懂,但态度很不错,朝千柔道:“请娘亲引导我。” 千柔见她肯听教,心中觉得安慰,便细细教导她,说之前住在乡下,她年纪又小,胡闹就算了,如今回京来,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得从现在开始,慢慢学着当个大家闺秀,这样才不会惹人闲话,才逗人喜欢。 所谓大家闺秀,就是要性格温顺、品性纯良,要坚忍不拔、待人有礼,绝不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就算与人起了冲突,面上也要笑,从从容容面对。像今天这般一言不合就开打,这是自降身份,不是大家闺秀该为的。总而言之,就是要以德报怨,委曲求全。 她尽量用蕾儿能听懂的语言,娓娓讲了一遍。 等讲完了,才端起茶喝了两口歇息,让蕾儿自己领会。 蕾儿听得头晕,瞠目结舌了半天,忍不住道:“照娘亲这些话,今后跟人来往时,岂不得带个假面具?这多累呀。” 千柔被她的话逗笑了,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挺对的,颔首道:“在人前,无论心里怎么想的,都得守规矩,不然,就会被人诟病,于名声有碍。女儿家,无论年纪多大,都得有个好名声。” 咳了一声,看着愁眉苦脸的蕾儿,又道:“娘亲只要求你在外人面前摆足姿态就成了,至于在自家人面前,及至亲的亲眷,比如你雪茹姑姑面前,只要你不出格,娘亲都是允许的。” 蕾儿眼睛一亮,暗自想,一年到头自己也出不了多少门,也不会有多少客人上门。 这么说,以后除了特殊情况得小心点之外,其余的时候,自己还是能逍遥的。 她越想越欢喜,咧嘴道:“还是娘亲疼我,谢谢娘亲。” 千柔板着脸道:“先别谢得太早,我们先说好,以后你若在外面、外人面前失礼,我绝不轻饶。” 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你的规矩,也该学起来了。过几天我就让人教习嬷嬷。念在你年纪小,我也不想太约束你,这样,十天上一回学,让那嬷嬷好好教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教你怎么样才能当一个大家闺秀。” 蕾儿听了起先不情愿,但见千柔脸色郑重,知道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再者,十天学一次规矩,也勉强能够接受。 她便点了头,瞧着千柔道:“娘亲说的,蕾儿都答应,今儿个的事,娘亲不生气好不好?” 千柔点了点她的额头,哼道:“不管我生不生气,刚才我说的惩罚,你是躲不掉的。念在你还肯听教的份上,只关你三天算了,但吃食不能变,还是照之前说的那般,每天只许吃馒头、稀饭。” 蕾儿有些贪嘴,忙扯着她的衣袖,想要求情,千柔却板着脸,直接回了一句:“若再攀扯,惩罚加倍,得关六天。” 蕾儿瘪着嘴,不敢再言语了。 千柔训完她,让人将几个奶娘传来,训诫了一番,每人罚三个月的月钱。另外又告知蕾儿身边的人,自己已经决议惩罚蕾儿三天,若有人敢阳奉阴违包庇蕾儿,悄悄给蕾儿送别的吃食,一经发现,立刻撵出去。 千柔待下人一向宽厚,月钱按时发,活计也没多少,时不时还有赏钱,可以说,算是不错的主人了。 见她真生了气,众人忙都诺诺应了,生怕犯了她的忌讳,失去安身立命的地盘。 千柔这才放下心来,让蕾儿好生待着,起身自去了。 蕾儿恭恭敬敬送她出去,待背过身来,却立刻就变了脸色,咬牙切齿想,今儿个的事,全是那好看男孩的错,自己不过是被连累了罢了。 唔,方才他说了自己的名字,似乎是叫什么齐崇光。 这名字,这个人,自己记下了。 长得好看又如何?给自己带来磨难的,都是坏人。 来日在旁人面前,自己可以照娘亲说的,当个进退有礼的大家闺秀,但是,若是遇上这小子,自己绝不会退让的,一定要死磕到底! 千柔训完蕾儿,去瞧了浩儿,方才转回李靖行那里。 一进去,正躺着养神的李靖行忙看了过来,问道:“你还是要罚蕾儿吗?” 千柔横他一眼道:“叫你别操心,你偏听不进去。”虽抱怨了一句,但到底不忍让他揪着心,便将刚才训导的情况讲了一遍。 李靖行听她只罚蕾儿三天,这才放下心来。 今儿个这场架,谁对谁错先不论,但那一头乃是武王嫡长子,身份贵重,不罚蕾儿真说不过去。 李靖行明白这道理,便没再求情,笑着道:“希望蕾儿经历这件事后,性子能收敛一些。” 说着瞧着千柔,忍不住调侃道:“你教导蕾儿的话,细品起来,挺有意思的。你竟然只让她做到面上光,却没想过让她成为大家闺秀中的典范,为你争得荣耀。” 千柔抬手抿了抿头发,笑着道:“我这样是有缘故的,我不愿让她在人前失礼,被人指指点点,又不肯委屈孩子日日活在冰冷的规矩中。” 顿了一下,扬起头道:“我的孩子,就该这么过日子才行。”李靖行笑容微深:“说的是,我们的孩子,只要过得好就成了,不必让他承担太多。” 千柔却没点头,立刻就道:“蕾儿是女孩儿,松散一些说得过去,我不会强求她当个刻板的闺秀,但浩儿将来却得承担家族责任,自是该从小就好好培养,让他当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望子成龙之心,每个人都会有的,千柔自然也有这种想法。 她很诚实,并不忌讳这一点,愿意说出来。 当然,虽然对浩儿给予厚望,但将来她愿意让浩儿选自己的人生路。无论他想读书还是习武,甚至是经商,她都肯答应。 无论他做什么都没关系,她只盼着他能独当一面,能顶天立地,那就足够了。 李靖行听了她的话,愣了一下才道:“原来你心里,对两个孩子的期望完全不一样呀。” 千柔起身给他斟温开水,笑着道:“我会给他们同样多的爱,衣食方面也会公平对待,但期望确实是不一样的。”说着,便走到床榻前,将李靖行扶起,亲自喂他喝水。 李靖行享受着妻子贴心的照顾,喝完了水,才注视着千柔道:“你无论做什么,我都觉得有道理,你不止是个好妻子,也会是一个很好很成功的母亲。” 千柔带笑瞧着他,温声道:“十几年后,我还会是一个很慈祥可亲的祖母、外祖母。” 李靖行颔首,也温声道:“我知道你会做得很好的,我陪着你,也当一个慈祥可亲的祖父、外祖父。” 窗外阳光明媚,屋内时光静好,情意绵绵。 齐崇光灰头土脸回府后,遇上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那时,武王正在试穿册封太子典礼上要穿的衣衫,听得齐崇光回来了,立刻双眼放光,忙命人将他带进来。 本想听一听小儿女在一起温馨相对的趣事,没成想,齐崇光进来后一直垂着头不说话,管事战战兢兢,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武王惊得立刻就跳了起来,扯着管事问道:“怎么样?蕾儿受伤了吗?” 管事见他不关心齐崇光,却先问旁人家的孩子,嘴抽了一下,才赔笑道:“小孩子们打闹罢了,公子又是个有分寸的,李小姐岂会受伤?” “那就好,”武王松了一口气,镇定坐了下来,“没事就好。” 见父王没关心自己,齐崇光心底委屈至极,忙扬起头来,让他看清自己脸上的伤痕,瘪着嘴道:“父王,我受伤了。” 武王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的道:“你一个男子汉,受点皮肉伤算什么?这也值得拿出来说吗?” 齐崇光脸上一红,无言以对。 武王瞥着他,又道:“你没让着妹妹,这一点父王先不计较了,父王只问你,跟个比你小的女孩打架,打得脸上挂了彩,很光荣是不是?你还有脸说自己受伤了,我若是你,我早躲起来不敢见人了。” 齐崇光:“……” 他早就知道,父王不会站在自己这边,却没有想到,父王不怜悯自己就算了,还往自己心口插刀子。 一旁的管事将父子这场对峙瞧在眼里,嘴抽得厉害,暗自想,旁人都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到了王爷这里,却是有了儿媳忘了儿子。 不,那蕾儿小姐还算不上是他儿媳呢,就护成这样了,若蕾儿真嫁了,这家里,还有小公子立足之地吗? 想到这里,管事眼中便有了悲悯,看着齐崇光,心说,你自求多福吧。 正想着,听得武王吩咐道,“去库房选一对珍贵些的如意,送去给蕾儿小姐压惊,再向佳禾郡主致意,说崇光胡闹,我定会好好惩罚的,让她放心。” 管事忙应了,诺诺去了。 这里武王便将目光投到齐崇光身上,眯着眼道:“你犯了这么大的错,有什么解释吗?” 齐崇光沉默半晌,才道:“蕾儿妹妹今天举止有异,孩儿一时头脑发热,这才动了手……” 见武王脸色有变黑的趋势,他只得转口道:“无论孩儿有多少理由,孩儿都知道,今儿个确实做错了。” 武王哼道:“你口服心不服,你当我瞧不出来吗?蕾儿与其他女孩相比,的确活泼了些,但她很机灵,有一颗赤子之心,又有佳禾郡主教导,来日必定会是小一辈中最出色的女孩……” 齐崇光低着头,嘴抽了一下,又来了。 每次提起蕾儿,父王必定都是这些称赞的话,他早听得耳朵要起茧了,真是越听越反感,几乎要吐出来了。 武王对他的心思一无所觉,将蕾儿夸赞了一遍,便道:“你出去做客却闹出这样的事儿来,本当让你亲自去道歉,但蕾儿现在必定不想看到你。算了,你就不去了,在王府禁足三个月,好好学习规矩。” 武王发了话,向来是说一不二,齐崇光低着头应了,行礼退了出去。 走出来,看到的是明媚的阳光,他却觉得,自己的生活被阴霾笼罩着。而这阴霾,全是李蕾儿那小丫头片子带来的。 之前就不说了,如今,自己竟然被她激得理智全失,跟个小屁孩动起了手,里子面子都丢光了。 他叹息,旋即握拳,李蕾儿,今生今世,我跟你势不两立! 再聚首的蕾儿和齐崇光,闹了一场之后,相看两厌,那也不需提。 且说武王府的人携了东西到锦绣园,绯红出面招待了,告知千柔已经惩罚了蕾儿。武王府的管事忙说王爷也要惩罚齐崇光,又请她代向千柔表达歉意。双方都自承是自己的错,倒是都很有诚意。客套一番后,这才散了。 过了一会儿,定国侯府的人派了几位大丫鬟过来,送上府中众人准备的慰问品。算起来,各房的人都命人带了东西,唯独李靖行的亲生父亲李明卿什么都没给。 千柔得知这些后,一笑置之,并没有放在心上。 到了下午,眼见得李靖行的情况稳定下来,尹青云留了几副药,告辞而去。 次日起来,千柔瞧了他的伤口,虽然好得慢,但看得出在慢慢愈合,心中放下大石。 尹青云钻研缝合术得一段时间,李靖行这伤口肯定赶不上了,只能多弄些促进伤口愈合的吃食,才能使他好得快些。 千柔一面思量着,一面让人打来水,亲自伺候他洗脸擦手。 李靖行眼巴巴看着她,问道:“柔儿,今天我能起来吗?” 因怕他起来走动绷着伤口,千柔照尹青云的吩咐,要求他尽量在床上躺着,不许起来。 一连躺了两天,他自然受不住,想起来消遣一下。 千柔摇头:“今儿个不行,明天吧,明天一定让你起来几个时辰。” 拉住他的手,软语劝道:“这伤口得好好养着,不然好得很慢,我会心疼的。” 李靖行听她这样说,心登时就软了,只得道:“既如此,我躺着就是了。” 千柔露出笑容:“这才乖。” 正腻歪着,突然丫鬟来报,说安王世子伴着李雪茹过来探访。 千柔忙命快请,亲自出来迎接。 照了面,大家见了礼,李雪茹先进屋瞧了李靖行,见他虽躺在床上,但人精神还好,这才放下心来。 李雪茹便含泪道:“你们遇袭的事儿,合京城的人都知道世子也知道,唯独瞒着我,直到今儿个才告诉我,气得我恨不得打他几下。” 齐融忙解释道:“因着她有孕,我怕她知道了忧心,这才做主免责,等听说哥哥情况稳定了,立刻就携她来探望。此事是我一力主张的,还望哥哥、嫂子不要见怪。” 千柔、李靖行都摇头,表示自己绝不会介意。 千柔拉住李雪茹的手,笑着道:“你待我们的心意,我与你哥哥是知道的。妹婿为你还才瞒着,你可不能跟他使性子,不然我可不依的。” 李雪茹便横齐融一眼道:“嫂子为你求情,这次就算了,不跟你计较了。” 齐融松了一口气,咧嘴道:“你不生气就好。”又转身朝千柔欠身,笑着道:“多谢嫂子体谅。” 千柔微笑,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流转,见齐融的目光不时落在李雪茹身上,显然对她一往情深,心中很为李雪茹欢喜。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人生在世,于女子而言,能得到夫君发自内心的真爱,是终生之幸。 自己与李雪茹,都是这世上的幸运儿。 来日,自己要引导蕾儿,也收获独一无二的幸福才好。 当日,李雪茹留了一整天,才在齐融的催促下告辞着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千柔一直伴着李靖行养伤。 蕾儿禁足期满,千柔果然照之前说的,让人寻了个教规矩的嬷嬷来。 那嬷嬷姓肖,五十出头,在京城有几分名气。 千柔亲自出马考察觉得脾气性格不错,人也不古板,便拍板聘了下来。 肖嬷嬷听了千柔的要求,得知她十天才给孩子安排一次课,很是震惊,忙劝道,时间间隔太长,效果就不好了。 她倒是认真负责,但千柔心底,并不打算将蕾儿养成众人眼中完美的大家闺秀,便婉言谢绝了她的好意,让她只管照自己的意思教导蕾儿就成了。 肖嬷嬷无可奈何,只得将自己的思量掩住,应了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不久就到武王受封太子的日子。踌躇满志的武王齐逸峥,一步一步走上祭坛,眼角余光瞥到肃立两旁的文武百官、勋贵宗室。 他受封太子,最上方站着的,唯有身着天子礼服的显荣帝。 这样重大的时刻,皇室众人都来了,唯有秦王,被显荣帝下旨以辜负皇恩、不孝不悌为由,已经被圈禁了。 武王在众人面前时神色向来冷清,但在今天这样的时刻,脸色肃穆之余,唇角的弧度平和了很多。 他稳步走向最高处,然后腰背挺直,跪在了显荣帝身前。皇帝头戴旒冕,看他一眼,然后转身背对众人,展开祭天的文书朗声诵了起来。骈四俪六的文章做得相当华丽,想来是翰林院众人的结晶。 齐逸峥却没怎么听进去,只觉得那些文字,说的似乎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一般。 整个仪式在礼乐声中显得冗长而繁复,等到结束时,已经是午时了。 齐逸峥在显荣帝的注视下,走下高台,接受朝臣的跪拜恭贺。 如水般的赞美涌了过来,齐逸峥唇边涌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心中却有一丝酸楚。 旁人不清楚内情,但他心里明白,自己能获得今日的局面,有她一份功劳。 那么出色聪慧的女子,最该立在他身侧,与他一起指点大燕江山。 可是,她偏偏不属于他,归了另一个才貌都不出众的男子。 古往今来,最成功的帝王,应该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如今,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天下权会被他握在手心,但他期盼的美人,却只能在梦中相见了…… ------题外话------ 最近的粉丝活动: 158**1191秀才投了1张月票 阿狼——周婷婷(美丽说)秀才投了2张月票 紫海鸥秀才投了1张月票 kriston解元投了1张月票 158**1598解元送了6颗钻石 梦幻紫迷贡士评价了本作品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 雨竹写文已经很多年了,当然,中间有几年沉寂了,今天终于有了块铜牌。在旁人眼中不足为道,但我自己而言,这块牌来之不易,跟亲们的支持密不可分。 今天凡是留言的都有潇湘币赠送,从500到50不等,亲们给我来点长评、短评撒 093 美好时光 李靖行的伤势瞧着吓人,但因为没伤在要害处,千柔照顾得又十分精心,一个月的功夫就痊愈了。 倒是柳絮的夫婿赵天利,伤势更重一些,躺在床上养了好几个月。 这事儿千柔一直挂在心里,让柳絮专门在家照顾夫婿,时不时让绯红带些补品过去探望,就是给家人置办衣料,也要给他们送几匹去。 至于那死了的车夫,家眷的待遇也是一样的。 锦绣园的下人本就觉得主子仁厚,经此一事,更是个个称赞千柔大方,办事越发用心了。 虽然回了京,李靖行伤势也好了,但他们在孝期,自当处处留心。 千柔性子喜静,李靖行之前虽爱玩闹,但与她相处日久,又在桃花村过了几年平淡安生的日子,如今倒也能适应。且他每日还得攻读,闲暇了要陪伴娇妻和一双儿女,并不觉得烦闷。 夫妻两人,除了去李府给太夫人上香尽心之外,其余时间很少出门。 李靖行之前交友甚广,与不少纨绔是没有拜把子的兄弟,但他与千柔成亲后,两次被昔日好友算计,令千柔陷入危险境地,引得他开始反思,与那些人断绝来往,只与几个在国子监里结识的书生时不时走动一下。 至于千柔这边的挚友,玉欣公主、林梦瑶倒是时不时携着孩子过来探望,若是赶到一块儿,那就更热闹了。 林梦瑶生的两个儿子,大的名叫尹栖梧,小的名叫尹伯仁,很是活泼好动,惹人喜爱。 玉欣已经有一子一女,儿子取名刘修文,女儿名为刘薇薇,儿女双全间隔一岁左右,十分美满。 玉欣一直觉得,自己能成功怀上孩子,跟千柔的指点密不可分。如今她不但有了孩子,还一连生了两胎,自是对千柔心怀感激,见了面就拉着千柔说了一箩筐的话,又吩咐一双儿女,好好跟蕾儿、浩儿相处。 其实她不吩咐,孩子们自己也处得很好。 几个孩子里,最大的是蕾儿,刘修文比她小四个月左右。 说到蕾儿,自从跟齐崇光闹过一次,被千柔发狠关了三天,吃食也只给馒头、稀饭,她倒是得了教训,学聪明了些,说话、做事不再由着自己的性子横冲直撞了。且千柔又给她请了教规矩的嬷嬷,面上光倒是能做到。 当然,对于齐崇光,她心底仍旧是记恨的。虽然之后千柔跟她解释过,害李靖行受伤的并不是武王,但蕾儿已经先入为主,认定了齐崇光高傲自大,不知道怜惜女孩,是个大坏蛋。 千柔并不知道她十分厌恶齐崇光,不过,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她并没有跟武王联姻的打算,自然,蕾儿对齐崇光感情如何,就无关紧要了。 寻常时候,大人们都是一起说话喝茶,让他们孩子在园子里自在玩儿,让奶娘、丫鬟跟着一起伺候。 蕾儿既是小主人,年纪又最大,自然就挑起了“重担”,当起了小头头。 因为在乡下长大,她又最爱在外头撒欢,玩乐的本事很多。 正所谓穷人家孩子早当家,她从桃花村的孩子们那里,学到了不少本领。 她一个女孩子,不仅会认野菜菌子,还会用沙子堆城堡,还会用竹篓子在池塘里捉鱼捞泥鳅,还会用弹弓打山雀,虽然命中率不高,但她这些本领,却是刘修文这些富贵少爷、小姐们从未见过的,让他们羡慕又向往。 千柔因屡次遇险,如今很支持女儿学些武艺,用来自保。正好之前武王,嗯,现在得称太子了,送了一个名叫月白的婢女,功夫很不错,但一直只在千柔身边做些杂事,没怎么派上用场。 千柔闲下来,便让蕾儿拜了月白为师,让月白教女儿一些防身术。蕾儿本就喜欢学武,这一来越发合了心意,学得很带劲,尤其打拳舞剑,很有几分像样,使出来闪花了一众小屁孩的眼睛。 另外,自从她满了一岁,千柔但凡有空,每晚必定要给她讲些成语故事、寓言什么的。等浩儿年岁到了,却是姐弟两个聚在一起,听母亲讲故事。 在大人看来稍显幼稚的故事,但在小伙伴们中间,却是不得了的资本,尤其蕾儿口齿伶俐、吐词清晰,还喜欢手舞足蹈,每次转述故事都能吸引弟弟妹妹,让他们佩服又崇拜。 当然,蕾儿最在行的还是爬树,但经过嬷嬷的教导,她知道这不宜给小伙伴们展示,便忍痛撇开了。 她会玩乐,还养了不少宠物。这些小动物,多半是当初在桃花村时,赵天利打猎时给她搜罗的,有一对从小养到大的老鹰,几只红眼小白兔,一对能说几句话的八哥。 最受欢迎的,却是一对大白鹅。这对白鹅是李靖行的师母林氏送给蕾儿的生辰礼,白得像雪的羽毛,扁扁长长的红黄嘴儿,弯曲有致的长脖子,甚是可爱。 这对白鹅在林家时,已经被训练好了,颇通人性,可以直接放养在园子里,绝不会乱咬人乱跑。 因这些动物都是蕾儿自小就养惯的,当初回京时,她强烈要求带回来。千柔在这些细节上很愿意迁就孩子,再者,又不是没有丫鬟、婆子照应,便都答应了。 其实蕾儿虽然跟齐崇光闹了一场,但骨子里并不霸道,很喜欢带小伙伴一起玩乐做游戏。尤其如今做了小主人,知道自己得谦让大度一些,故而跟小伙伴们相处时,倒是十分留心,唯恐做不到面上光,落下坏名声。 她本事不少,又有这么多小动物,让刘修文几个开了眼界,心甘情愿奉她为孩子王,很愿意跟她来往。 大人们见他们能自得其乐,自是觉得省心,更放心让他们一起玩耍了。 尤其刘修文,十分喜欢蕾儿,加上与蕾儿年纪相若,更是相处得十分好。 因为他嘴巴甜,性格活泼,长得也粉雕玉琢甚是秀气,蕾儿也对他很有好感。 两人在一起时,总是有说有笑,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倒是比旁人亲热些。一来二去,引得玉欣开了口,有意将蕾儿定为儿媳。 千柔还是照之前那般推拒了,说想等孩子大一些再考虑订婚的事情。玉欣一想,自己家的儿子反正小一些,等得起,也就不着急了。 因为之前闹了一场,齐崇光被父亲大人齐逸峥关了整整三个月。 等他终于能出门,到玉欣公主家做客时,却发现一向最爱黏着自己的修文表弟,看到自己时竟一脸淡然。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引得齐崇光错愕不已,搞不清状况。 还没等他开口问,刘修文自己就凑过来,笑眯眯说起自己结识了新朋友,会讲故事,会玩弹弓,养的动物也十分机灵。 齐崇光先还不以为意,甚至觉得他结识的这位朋友的确有几分意思,等得知那朋友名字叫李蕾儿时,脸色当时就扭曲了。 那小丫头片子,不但尿了自己一身,夺了父亲的宠爱,抓花了自己的脸,如今连最崇拜自己的表弟都被她笼络了。 自己最盼着的就是跟她永不相见,如今倒好,哪儿都有她的影子。齐崇光烦得不行,生怕表弟被那小魔女蛊惑着也变成一个蛮横无礼的小土匪,忙劝表弟,那女孩不是个好的,示意他以后还是多跟自己这个正人君子来往。 无奈刘修文与蕾儿已经来往了一个多月,很有感情,听了齐崇光的话不但没点头,反而据理力争,说他说得不对,又举例子证明李蕾儿多么能干多么好,翻来覆去絮絮叨叨,将齐崇光的脸都念绿了。 齐崇光心里气得要命,又不好承认自己跟蕾儿打架,被她抓花脸的事,只能将心里话掩住,只拿些男孩不该跟女孩一起玩的话来劝他。 表兄弟谁都没法说服谁,谁都不服谁,最后不欢而散。 郁闷的齐公子最后离开姑姑家,转而去了母妃的娘家——林大将军的府邸。 到了那里,林家如迎凤凰蛋一般,欢欢喜喜将他接了进去。 各处见完礼,齐崇光便跟林府的表弟、表妹一起到园子里玩耍作乐。 林府的几个孩子年纪都挺小的,进了园子就自顾自聚在一起了,倒将齐崇光撇了下来。 只有林府的嫡长女林诗意,今年五岁多,是个知事的,如往日一般一直陪在齐崇光身边。 林诗意乃林旭东之女,母亲杜氏,年纪虽小,却很有闺阁少女风范。 她捏着帕子带笑看着齐崇光,说话的声音温软得如同微风轻拂面:“齐表哥往日每个月都要来一趟,怎么这一次隔了这么长时间才来呢?” 齐崇光看着乖巧可人、眉眼如画的小表妹,只觉得格外舒心。 这才是女孩应该有的样子,比李蕾儿那种又馋又胖、又刁钻又无赖的小丫头片子强一百倍! 真实的原因不好说,齐公子只能编了几句话,含糊的道:“近来我功课多了些,才没来探望,倒是对不住外祖父、外祖母。” 林诗意看他一眼,格格笑道:“表哥若是觉得不好意思,以后可要经常来才好。” 见齐崇光点头应了,林诗意笑容灿烂了几分,旋即道:“表哥,你在这里看书,我给你做个荷包吧。” 于是,两人就在亭子里坐了,齐崇光捧了书读,林诗意则拿起针线做着,时不时抬起头来,朝他娴静一笑。 齐崇光手里拿着书,却根本没看进去,脑海里回荡着刚才表弟刘修文的话:“我觉得,满京城的女孩都及不上蕾儿姐姐,她会讲很好听的故事,会玩弹弓,人也很和气,总是冲我笑……” 齐崇光不自觉就抓紧了书,心中只觉得恼怒。 为什么那小丫头片子对着表弟就很和气,却拿自己当死对头呢?她又有什么好,能引得表弟当了叛徒? 他想着,不自觉就冷哼出声,脸色阴沉下来。 林诗意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态,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个表哥,向来是温润如玉的小君子,待人接物从容自若、大方和气,倒从没露出这种情态。 林诗意心中忖度着,忙唤道:“表哥,你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温软的声音落入耳中,齐崇光才回过神来,懊恼不已。 他一定是魔怔了,才会想起那小丫头片子来。 他忙缓和了神色,笑向林诗意道:“没事,我一时走神了,你不必担心。” 林诗意歪着头问:“表哥有烦心事吗?不如跟我说一说,我给表哥出个主意。” 齐崇光自然不会和盘托出。 那小丫头片子是他的噩梦,但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真是没法子跟外人说,只能他自己独自烦闷了。 他便只道:“我真没事儿,你忙自己的吧。” 林诗意见他执意不松口,只得点了头,继续做着针线,心中却不平静。 齐崇光在她面前时,一向都没什么秘密,无论什么事儿都肯跟自己分享,如今有了心事却不肯说,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她心中思量着,面上却还是温软娴静的模样,并没有开口追问。 她一向善解人意,是贴心可人的表妹,自然不能咄咄逼人惹他厌恶。 过了半个时辰,齐崇光起身告辞,她忙亲自相送,这才转道去了母亲杜氏跟前。 见她来,杜氏将屋里的丫鬟、婆子都挥退,才笑问道:“今儿个跟你表哥相处得如何?” 林诗意如实回了。 杜氏听说齐崇光有了心事却不肯说出来,不免面色一沉,其后如常微笑道:“没事,想必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放在心上。你只记得母亲的话,以后跟他好好相处,来日自有好处。” 林诗意虽年岁小,却因为是世家女,知事甚早,又时常听底下的丫鬟婆子们议论,说齐崇光家世好长得好脾气好,等长大了必定是良配,又不时有些“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大小姐与他最相配,若是嫁了他,以后必定富贵双全”的话儿飘进耳中。 故而她小小年纪,心头隐隐约约就存了些心思。 正好母亲也时常对她耳提面命,让她在齐崇光面前好好表现,务必让齐崇光喜欢上她。 这自然合了林诗意之心,令她觉得自己与母亲同心,来日必能遂愿。 接下来,母女两个又说了些贴心话,林诗意才起身行了礼,盈盈自去了。 杜氏立起身来,看着爱女渐行渐远的身影,眸底有慈爱之色,脸色却有一丝扭曲。 没有人知道,她心底多恨那位佳禾郡主。 她与林旭东婚前并不相识,但嫁之前就听说了林旭东的事迹,对年轻俊朗、英武不凡的未婚夫很有好感。 嫁过来之后,见夫婿比传言还要出色,她心底乐开了花。 只是令她想不到的是,自己对夫婿情有独钟,林旭东却只拿自己当正室看待,并无蜜里调油的甜蜜,看自己的目光也没有炙热之意。 杜氏初始并没有怨恨旁人,只以为自己不够魅力不够好,便在丫头奶娘配合下,努力讨好婆婆夫君小姑,对婆婆恭敬,对丈夫柔顺,对小姑迁就拉拢。时日久了,婆婆小姑已经被彻底收服,但在丈夫处却收效甚微,弄得她不知所措,最后心灰意冷,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得到夫君的心。 一日、一月、一年,长夜更深,夜夜泪沾襟,懵懂花嫁女生生熬成了怨妇。 在林府站稳脚跟后,她便让底下的人打探,得知林旭东并没有外室什么的。至于府里纳的通房,有两个虽是自小就伺候他的,他也不过十天半个月去一回,不偏不倚,并没有钟爱谁的意思。 杜氏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他没有钟爱之人,为何还要对自己冷淡呢? 她悄悄打听林旭东之前的事儿,细细梳理着,最后觉得,林旭东心底必定有人,才会百般冷落自己。至于那人是谁,他没提过,但她猜得出,必定是顾府庶出的八小姐无疑。 顾八小姐的事儿,合京城的人都晓得,杜氏自然也一清二楚。 旁的都不论了,当初顾八在林梦瑶的生辰宴上唱《精忠报国》,林旭东听完,竟然落泪了。 之后,顾八在林府住了十多天,林旭东与她不可能没有接触。 再之后,他娶了自己,只与自己相敬如宾,对着自己时,总是淡淡的,从没将自己当成心爱之人。 翻过年去,自己诊出怀了孩子,他也只笑了几声,让丫鬟、婆子们好生伺候,并没有旁的表示。 等到顾八成亲,他竟然出头为她置嫁妆,还召集了一众好友,给她添妆,让她得到莫大的荣耀。 当时她还不以为然,时间久了才惊觉,一个男人对妻子冷淡,却百般为另一个女子谋划,除了爱,她真想不出别的理由来。 想通这些后,她心底的怨恨一点点累积着。按理说,她该同时恨林旭东和顾八。但是,林旭东是她心上的人,她如何恨得起来?满腔的怨恨,就都只落在那顾八,那以大义闻名天下的佳禾郡主身上了。 她素来爱面子,端着架子,不能与人哭诉,不敢找人分忧,只觉得前途灰暗,没有光亮。 之后,杜氏一直默默冷眼旁观着,得知那佳禾郡主离京,杜氏心底的欢喜真是没法诉说。 她这一离开,就走了好几年。 这段时间,杜氏一直费尽心思笼络夫君,但效果甚微。 这时,她年纪已经有二十多岁了,随着年纪的增长,情爱之心略淡,便将心思投在儿女的前程上。 女儿林诗意是嫡长女,又是最出色懂事的,自然该先安排才是。 杜氏在心底盘算了一圈,很快就将女婿人选定为齐崇光。 论家世年纪,这桩婚事再合适不过。再者,武王对林王妃一往情深,林诗意若是嫁过去,来日武王念及她是林王妃侄女,必定会厚待的。 当然,杜氏并非莽撞之人,知道武王正与秦王争夺太子之位。 但凡皇子之争,到最后,都是成王败寇。为了稳妥,她想着等大局定了后,再来议亲。 这想法原本十分妥当,不料,今年四月,得知佳禾郡主回京。 她起先还不以为意,但没过多久,满京城都在传,武王与那佳禾有私情。 杜氏哪料到佳禾这么大的本事,连武王都勾上了,自是气恼无比,同时也有一丝快意。 但凡女人,沾上这种事,必定名声尽毁,没脸见人。性子烈一些的,还会以死谢罪。 不成想,那佳禾行事意外,第二天就与夫君一道外出,恩爱的模样让人瞠目结舌,林梦瑶又跳出来,为她撑腰。 一来二去,也不知怎的,流言竟慢慢淡了下来。 杜氏又气又恨,连带着看小姑子林梦瑶也不顺眼了,觉得她没心没肺、吃里扒外,竟然帮佳禾,丝毫没想过武王变心,自己的姐姐先武王妃九泉之下会多伤心。 当然,这些事儿她只闷在心里,并没有跟旁人说也难以说出口。 再过几天,总算大局已定,显荣帝在早朝上宣布,要立武王齐逸峥为太子。 得知这消息,杜氏喜极而泣,觉得自己女儿的前程总算尘埃落定了。 待齐逸峥行过太子册封礼,杜氏立刻就向婆婆、夫君进言,说林诗意与齐崇光青梅竹马,品貌相当,若是能定下婚约,将来必定会是佳偶。 林府本就跟齐逸峥捆在一块儿了,但林王妃去世,林府的人都不能心安,生怕将来齐逸峥登位后,不会将林府放在首位。 如今,杜氏突然想出这样绝妙的联姻主意,细想一下,真是万分妥当,林旭东和林太太都有了允从之意。就是林大将军,也觉得让外孙、孙女结为夫妻最合适不过,于林府十分有利。 合家人讨论一番后,都知道齐崇光成了抢手饽饽,议婚之事宜早不宜迟。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的情况出现,林旭东便邀了齐逸峥饮酒,在宴席上商议此事。 那一日,杜氏本是满怀欢喜,想等待林旭东的好消息。不想,等到酒席散了,醉醺醺的夫君归来,张口道,崇光的婚事,齐逸峥心里早有打算,决议给崇光聘佳禾郡主的长女。因为孩子们年纪小,等过几年才会定亲。 ——因为林府众人是至亲,齐逸峥又觉得这是光明正大之事,自是不必瞒着,将心底的打算尽数和盘托出。 得知这一噩耗,杜氏顿时如坠冰窟,犹如断线失衡的风筝一般,一头栽倒在地。 等到次日醒转过来,她忙让人将林旭东请来,拉着林旭东出主意,说反正婚事没定,自家女儿又是个好的,让林旭东去求武王,给林诗意一个机会,将来从两个女孩中,择优选择一个,如此更妥当。 林旭东不但没答应,还开口骂她,说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何必死赖着崇光?再者,若论出色的话,佳禾郡主之女由母亲亲自教导,来日必定蕙质兰心,无人能及,没必要自取其辱。 杜氏听了这番话,登时心中没有一丝热气儿。 在夫君心目中,她教导出来的女儿都无人能及,那她本人呢?必定也是这四个字的评语吧? 自己输给她,得不到夫君的心,如今,自己女儿大好前程,也要被她的女儿毁了吗? 杜氏恨得心底要吐血,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虽然命运不眷顾自己,但自己绝不能就此认输。 她要赢,要在齐崇光身上找回场子,将佳禾郡主打得满地找牙。 自那以后,她教导林诗意越发用心,花重金给林诗意请了先生,琴棋诗画、刺绣描红一起学,务必要让女儿成为大家闺秀。 林诗意不愧是她的女儿,虽然要学的技艺很多,但生性要强,一直咬着牙坚持着,从没有叫苦喊累。 杜氏又叮嘱林诗意,但凡齐崇光过府,一定要好好表现,说话时要大气不失活泼,温顺不失娇俏,务必要让齐崇光觉得,自己是最出色的。 杜氏之所以如此,心底自是有一杆秤的。 齐逸峥生性果决,决定了的事,没人能改变。 不能将他扭转,但能将齐崇光扭转呀。 以齐崇光是林府外孙的身份,每月必定会到府里探望。好好利用这个机会,让齐崇光看清林诗意这么表妹有多美好,来日长大了,必定会生出眷恋之情。 到那时,即便齐逸峥想让他娶顾氏之女又如何?莫非他还能强扭着儿子不成?就算齐逸峥执意不肯让步,不是还有侧室之位吗?总而言之,只要林诗意能将齐崇光的心笼络住,来日即便名分上受些委屈也不怕。能握住男人的心,必定能得到最后的胜利。 到那时,自己的女儿就能以胜利者的姿态,成为未来的太子妃娘娘,成功将顾氏之女踩到脚底下,自己也能狠狠出一口恶气了。 杜氏设想着,自那以后,就定下了自己以后要努力的计划。 来日方长,她不着急,会慢慢跟佳禾耗下去的。 唇边一抹笑纹若有若无,她攥紧拳,心中萦绕着深深的期许。 锦绣园里,千柔一家仍旧过着悠闲自在的小日子,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了旁人眼中的眼中钉肉中刺。 当然,要说烦恼,他们也是有的。 也不知怎的,浩儿学走路比蕾儿迟,语言天赋也不及蕾儿。 当初蕾儿九个月就会喊“爹爹”、“娘亲”,轮到浩儿这孩子,九个月时还没张过嘴。千柔很是自责,觉得自己在他身上花的心力少了,自此后照顾得越发精心。努力了一番后,等到孩子一岁多时,终于肯喊人了,但每次只发一个字,跟姐姐当初的聪明伶俐截然不同。 见他这样,李靖行心里发急,想让尹青云给儿子瞧一瞧,千柔却很镇定,劝道,每个人成长的过程不一样,不必拿浩儿跟蕾儿比。 浩儿不是不能说,只是说话迟了些,实在不必庸人自扰。从从容容陪伴孩子,给他鼓励支持,时日久了,自会收获孩子的进步。 李靖行素来信她,也就点了头,答应下来。 自此一家人在浩儿面前,都是百般抖机灵教他说话,无奈浩儿眼珠子动来动去,似乎意思都听明白了,但就是不情愿多说话。 千柔并不气馁,还拿“贵人语迟”鼓励夫君和蕾儿,让他们也别逼迫浩儿,让他自己慢慢来。 已是秋日时分,时近中秋丹桂飘香,秋高气爽,乃是京城中最令人向往的时节。 千柔便提议,一家人在园子里野炊,自得其乐。 为了有趣些,不需要下人伺候,得自己做吃食才行。 李靖行向来疼她,自是立刻就应了,至于两个孩子,也都觉得新奇,拍着手叫好,十分高兴。 一声令下,底下的人忙碌一番,等他们吃完早饭,一切都齐备了。 一家四口便有说有笑,往园子里来。 近得园子,就见桂花树下,放着几个炭炉子,各样炊具、做饭的材料也都齐备了。 千柔便笑道:“我来分派任务,夫君,你带着浩儿钓鱼去,我与蕾儿在这里和面,待会儿给你们做肉饼,再就着你们钓起来的鱼,弄一锅鱼汤,抄两样青菜,就齐活了。” 李靖行点头应了,带着儿子,当起了垂钓翁。 千柔这时虽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但人还是很灵活的,便摆开架势,教蕾儿和面。 为了能好好教学,她用了大盆,给蕾儿分了个小盆。 千柔让蕾儿自己动手,给两个盆都舀了面粉,才教她要根据面粉的量,来判断加多少水。 千柔自己是有底子的,加水时把握得很好,蕾儿却是第一次接触,又因为千柔完全放手让她自己弄,便将水加多了,将面弄得很稀。 千柔笑着说不要紧,让她再舀点面粉和进去,蕾儿依言而行,但这次又将面和硬了。 她倒乖觉,不等千柔指点,自己忙又加了水,一不小心又加多了,马上又舀面粉。 如此三番两次弄下来,自己弄了一身的面粉,盆子里的面也满了出来,根本装不下。 母女两个登时笑成了一团。 李靖行带着儿子在小池塘边垂钓,等了半天都没鱼上钩,浩儿又喜欢闹腾,想去玩水,闹得李靖行一头的汗。 过了一时,耳边不时传来娇妻爱女的欢笑声,李靖行登时就坐不住了,忙将儿子抱起来赶到跟前,问道:“有什么乐事,快说来我听一听。” 千柔横他一眼,娇笑道:“你先将鱼拿来我瞧一瞧,我就跟你说。” 李靖行也笑,却没有不好意思,直接回道:“你见我空手而归,还找我要鱼,太不体谅人了。” 千柔听了这话,便调侃道:“哎呀,堂堂李公子,连钓鱼都搞不定,也太差劲了。” 李靖行嘿嘿一笑,眸底带着一抹邪意,趁儿女们自己说笑之际,凑近她耳边道:“搞不定鱼没关系,爷能搞定你这个小妖精,让你服服帖帖就成了。”说完了,还望她耳中吹了一口气,不乏调笑之意。 千柔见他口无遮拦,不由得面上一红,横了他两眼。 李靖行带笑睨着她,见她双颊白里透粉,如同带露的桃花一般;樱唇鲜艳欲滴,两眼特别水润。因为听了他的调笑,她有些羞涩,双颊红晕浓丽了些。 不过,她却没躲开他目光,清亮亮的眸子里有他的身影,唇角一抹浅浅弧度,显露出对自己的深浓情意。 李靖行瞧着,不由得心中一荡,看她的眸色便渐渐炙热起来。 千柔立时就察觉了,轻轻唾了他一口,才将刚才蕾儿和面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靖行也乐不可支,笑着道:“反正鱼难钓得很,不如咱们改为包饺子,大家一起动手,好不好?” 千柔闻言眼睛一亮,点头道:“好主意。”于是重新给李靖行分派了伙计,让他剁陷儿,自己则和蕾儿和面擀皮子,至于浩儿,才一岁多,给他些和好的面,让他自己玩去。 蕾儿虽是初次接触这些,但因为刚才折腾了一回,有了经验,再上场时就顺手很多了。且她有一股不做好不服输的劲头,一面忙活一面看着千柔的手势学习,最后活出来的面竟勉强能用了。 一时饺子馅、饺子皮都齐活了,千柔将馅调好,便教父女两个如何包饺子。蕾儿年纪小,但天生动手能力强,练了一会儿之后,竟比李靖行包出来的还强一些。 千柔注视着手势有些笨拙的夫君,却没有嘲笑,反而甜蜜微笑:“圣人有云,君子远庖厨,夫君如今连这些活计都干了,我真挺高兴的。” 她真的欣喜。嫁的这个男人,在世人眼里并非才貌双全的才俊,但他一直对自己言听计从,将自己放在心坎上,对孩子十分疼爱。日常生活中,他也不以面子为念,而是愿意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好让生活多一份趣味。 于女人而言,能得到这样的对待,这样的夫君,其实就应该满足满意了。 旁人再好,是旁人家的,与自己无关。眼前人,才是自己应该珍惜把握的。 何况,她心底一直觉得,李靖行并不比旁人差。 李靖行叹气,沮丧的道:“你包出来的饺子整齐好看,轮到我这里就不成样子了。” 千柔温婉道:“没事儿,形状不重要,只要能吃就成了。” 话音刚落,蕾儿扬起头来,看着李靖行道:“爹爹,娘亲是安慰你,你千万别当真,谁吃饺子不喜欢挑形状好的呢?” 千柔听了这话,又好笑又好气,笑着道:“哎呦,你不就是觉得自己包的超过爹爹了,心中得意吗?来来来,咱们娘两个较量一番。” 蕾儿吐吐舌头,摇头道:“我不跟娘亲比,我与爹爹都是今儿个才学的,怎么能跟娘亲这个老手比呢?” 千柔也不过是跟她开玩笑罢了,听了这话与李靖行相视一笑,都为女儿的活泼机智而高兴。 一家人说说笑笑,等到时近午时,才将饺子全部包好了。 忙活了半天,才终于煮上饺子,一家人脸上却都有笑容,不觉得累,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的。 因为包了很多饺子,千柔只煮了几碗,够一家人吃就成了,打算剩下的先搁着,待会儿再让人收拾。 不成想,一锅饺子上了桌,大家都吃得不亦乐乎,都说还想再吃一碗。 千柔无奈,只得又煮了一锅,这才够吃了。 饺子吃完了,两个孩子在园子里撒欢,李靖行牵着千柔,在后面踱着步。笑着道:“吃自己做的吃食,感觉真不一样。” 顿了一下,又道:“我觉得自己在这上面挺有天赋的,以后我可以多练一练,争取不时给你做顿饭,让你享我的福。” 千柔听了笑个不住,想起刚才李靖行包饺子时手忙脚乱,急出了一头的汗,心说,你有天赋吗?我真没瞧出来。 当然,她自不会说这些话扫李靖行的兴致,反而还带笑道:“难得你肯学这些,等你读书累了时,我们一起下厨,我教你煲汤,那个简单些。” 正说着话,浩儿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跑过来,站在千柔面前,仰首奉上芙蓉花。 千柔因为有孕,便慢慢蹲下身子,微笑问:“这是给娘的?” 浩儿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千柔登时感动极了,朝他凑近,指了指自己的鬓发,对他道:“好孩子,帮娘戴上,好不好?” 她很尊重孩子,爱用用询问的语气跟孩子对话,不显生硬,反而会让孩子觉得自己得到了尊重。 浩儿便点头,费力地将花往她发髻上插。 李靖行带笑瞧着,眼见他手势笨拙,要把千柔的发髻弄散了,急忙也蹲下,握住他的小手,帮他将花插进千柔鬓发间,然后微笑道:“好儿子,是不是很容易?学会了吗?” 千柔伸手握住孩子的手,看着他的脸,柔声道:“谢谢浩儿,娘亲很欢喜。浩儿,叫一声娘亲,好不好?你叫了,娘亲更欢喜。” 众人闻言,一齐盯着浩儿瞧,就连蕾儿也凑了过来,一脸的紧张。 浩儿抿了抿嘴儿,却没出声。 见他动嘴,大家紧张极了,但等了半晌,那声“娘亲”并没有从他口中吐出来,他还转开目光,看向旁边的桂花树。 等了半天,我都准备好了,就让我看这个? 李靖行泄气,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千柔在儿子的粉脸上亲了下,小声道:“没事,不想叫算了,咱们慢慢来。” 孩子的成长只有一次,这一条细细的长长的人生路,一切都要慢慢来。 心态放平和,才能收获孩子的进步成长,太心急,给孩子太大的压力,必定会弄巧成拙。 浩儿收回视线,也亲了千柔一下,脸色上露出了笑容。 家里几个人,他最爱的就是娘了。娘虽然爱在他面前说很多话,但都是给他讲故事,教他认花看草,从来不逼他说话。可是爹和姐姐就不一样了,总是盯着他,不是说“来,跟着爹爹学,叫爹爹。饿不饿?饿的话,就说要饭饭”,就是说“求求你了弟弟,你说话呀,你很聪明的,为什么就是不肯动嘴呢”。他们只爱以自己的法子教自己,从不管自己是否喜欢。 至于那些丫鬟婆子们就更可恨了,跟苍蝇一样整天嗡嗡,威逼利诱,花样百出。 见儿子不是听不懂,相反很聪慧机灵,一直冲千柔笑,李靖行便明白了,儿子心里有数,知道跟谁亲近,只是语言功能发育得慢些。 他不敢逼迫,怕因此导致父子生分了,也怕千柔生气。 他便露出满意的神情,笑着道:“浩儿今天做得很好,知道给娘亲送花,知道心疼娘亲,这很好。” 将儿子抱起来,指了指千柔和蕾儿,又道:“记住了:咱们家里,我和你是男人,姐姐和娘是女子,男人要保护女子。所以你要保护娘和姐姐,让她们过得顺遂喜乐。” 浩儿抿唇,还是没出声。 这时蕾儿却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膛,脆生生道:“我才不要浩儿护呢,我比他大,以后我要罩着他,也罩着娘亲。”看了李靖行一眼,讨好的道:“爹爹放心,我也会罩着你的。” 李靖行、千柔听她发出这样的豪言壮语,不由得大乐,笑得前仰后合。 正笑得开心,千柔突然察觉浩儿在扯自己的手,忙止住笑声,问道:“宝贝怎么了?” 却见浩儿唇动了一下,出声道:“娘亲!” 吐字很清晰,声音软软的,很好听。 千柔先是一惊,等回过神来,激动得几乎要热泪盈眶。 儿子之前说话,都只是一个字如今却喊了娘亲,不是叠字,这于他而言,真可谓是一大突破。 他叫了这一声,李靖行和蕾儿都听见了,回过神来,都十分惊喜,喜笑颜开。一个喊:“浩儿,叫爹。”另一个催促,笑着道:“好弟弟,叫大姐。” 千柔忙制止他们,笑着道:“别逼孩子,让他自己来。”说着就看着浩儿温声道:“你愿意喊他们吗?这是你爹爹,这小姑娘是你姐姐。” 她怕浩儿叫不好,就教他叠字,打算循序渐进。 这一次,浩儿竟没让他们失望,喊了“爹爹”,又冲蕾儿喊了姐姐,其后歪着头,又冒出一句“蕾儿”来。 这下一家人都轰动了,围着浩儿又拍手又称赞,引得孩子也兴奋起来,叫得更欢了。 虽然只是两个字两个字的叫着,但孩子已经找到窍门了,千柔深信,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脱胎换骨,跟姐姐一样能说会道。 唇边不自觉溢出一抹笑纹,她看着李靖行和一双儿女,只觉得时光如斯美好,情愿沉醉一生。 ------题外话------ minnie720415举人送了6颗钻石 541117464秀才投了1张月票 158**1598贡士送了8颗钻石 滋滋323秀才送了10朵鲜花 135**4406秀才送了5颗钻石 liuguibin秀才投了2张月票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 已经有两位亲升为贡士了,谢谢梦幻紫迷,谢谢158**1598 094 小冤家针锋相对 浩儿开了腔之后,整个人就似开了窍一般,话越说越溜,会说的越来越多了,让一家人欣喜不已。 一家人平安顺遂,千柔只觉得这日子过得快话似神仙,并无他求。 过了两天,锦绣园接到了帖子,那投帖之人乃是庆元公主,蒋毓的母亲,一个千柔做梦都没想到的人。 接到帖子时,千柔十分惊诧,沉吟了半晌,还是决定让她上门。 论尊卑,庆元公主是皇室中人,她要来,自己拒绝不得。 再说,蒋毓于自己是有大恩的。看在他的情面上,自己也不能太薄情。 庆元公主这个人,千柔是十分腻歪的,但是,说一千道一万,她都是蒋毓的母亲。 这些年来,她与蒋毓并无交集,但她心底,却并没有忘记他。 在自己人生最艰难的时候,他仿佛分花拂柳而开,令自己终于得见阳光。之后能一路灿烂,与当初他的扶持是分不开的。 当初庆元公主亲自掐着她的场景,虽然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但时至今日,她人生已经炫丽无比,可以看淡庆元公主的辱骂、逼迫,可以很自信的扬起头来,跟庆元公主坦然相对。 李靖行不知庆元公主为什么要来拜访,拉着千柔细问。 千柔并不愿瞒着他,便将蒋毓恋慕自己,跟庆元公主起了冲突,最后远走边疆的事儿讲了一遍。 李靖行得知还有这一出,自是吃惊不已。 等回过神来,他将千柔圈在怀中,叹息道:“原来京中第一美男蒋公子也曾恋慕你,我真幸运,竟然能独占你。” 千柔带笑道:“我能遇上你,也是有福之人。”顿了一下,皱着眉道:“这几年来,我与庆元公主并无交集,如今她突然过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李靖行细细打量着她,见她脸色不好,便问道:“你很不喜欢庆元公主?” 千柔颔首:“的确不喜欢,她是一个很固执自大的人。对了,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在向家,第二次见面,是在聚欢阁里,你还记得吧?” 李靖行点头,露出追思的神色,皱着眉道:“当然记得,当时你脖子上有红印,绯红肿着脸,略有几分狼狈。当时我问你,你没有多解释,只说遇上了对头,被人恐吓了。” 他说到这里,脑海中灵光一闪,恍然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当初恐吓你的人,是庆元公主吗?” 千柔点头,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李靖行得知自己的爱妻曾在庆元公主手底下吃了苦头,又被庆元公主辱骂,不由得万分心疼。 他便哼了一声道:“庆元公主虽然出身显赫,但有眼不识金镶玉,竟然百般欺辱你,蒋公子远走,也算是报应了。” 千柔却是神色自若,淡淡笑道:“往事已矣,我心底并不在乎她的态度,只是心中实在好奇,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生出想法,要来见我一面。” 李靖行盯着她道:“之前我不知道她待你态度恶劣,如今知道了,不如回绝了,不必跟这种人来往。” 千柔摇头道:“已经应了的事情,何必反口?再者,蒋公子是我救命恩人,我不能无情无义。” 李靖行听了这番话,知道她心底柔软,因为感激蒋毓援手之恩,连带的,对蒋毓的母亲也有一份顾念。 为人太重情,这是她的软弱,也是她的可贵。李靖行想着,便道:“要见也成,我陪着你吧。” 千柔失笑:“这倒不必,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她欺负了去。” 李靖行还是执意不允,拉着她的手道:“柔儿,我实在放心不下,这样,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陪着听着,绝不打扰,好不好?” 见他一脸温柔,神色又带着坚持,千柔抵受不住,便点头应了下来,笑着道:“谢谢夫君。” 李靖行睨着她,调笑道:“光嘴上说一说可不成,让我亲一口才行。” 千柔抿着唇淡笑,摇了摇头。 李靖行便不悦起来,撇嘴道:“又没有外人,柔儿你何必扭捏?” 千柔面颊泛起一道红云,带着娇羞道:“不是不让你亲,是我愿意主动亲你。” 李靖行明白过来,哈哈大笑起来,眸中迸射出火热的光芒:“柔儿,你可真是让我稀罕。” 千柔但笑不语,抬起头来,送上自己的丹唇。 唇齿相依,四周俱静,彼此眉眼间,便只有刻骨情意流转了。 因在孝期内,两人并没有同房,但拉手、亲吻、拥抱却没断过。 千柔并不是个假道学的人,觉得孝敬不是面上做功夫,只要自己心里有祖母就足够了,不必太过拘泥形势。 同时她深信,亲密的身体接触,于夫妻关系而言,是有利的。 人活在这世上,都会有孤单无助的时候,也会有喜悦欢欣的时刻。最好、最坏的时候,都应该跟最心爱的人一起相依着度过。 悲伤失败时,给彼此一个拥抱,互相鼓劲,从对方身上汲取力量。 成功喜悦时,给对方一个吻,让对方知道自己心底的愉悦,必定会让那份喜悦加倍。 至高至远明月,至亲至疏夫妻。 夫妻间可以生死与共相濡以沫,亦可以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可以誓同生死,也可以不共戴天。 夫妻关系需要精心维系,一路走来,千柔一直很用心,从未大意过。 李靖行如今见识广阔了,心胸自然也不一样了,并不是一个只知道死守规矩的人,从不觉得跟妻子亲昵了,就是对祖母不敬。 且他眼底心底都只有千柔一个,又一直在家里守着,总是忍不住想往妻子跟前扑。 两个人凑在一块儿,不矫情,不拘泥规矩,倒是情投意合,小日子有滋有味。 很快,庆元公主就上门了。 在李靖行的陪同下,千柔步到正厅,与庆元公主会面。 见完礼,分宾主坐下后,千柔惊讶发现,几年前保养得宜,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的庆元公主,迅速苍老了。当然,她保养功夫还是做得很到位,但是额头却看得出有深深的法令纹,眼角也有淡淡的鱼尾纹,眉眼间透着疲倦抑郁之色。 她打量庆元公主的时候,庆元公主也在瞧着她。 映入眼帘的女子,穿了身玫瑰红云罗长裙,云鬓上几朵珠花,另簪了朵并蒂莲玉钗,腹部高高凸起,气色红润,眉目浓丽,显得娇丽动人。 传闻中的纨绔李二公子,在她身边静静坐着陪伴,眉目间一副关切体贴之色。 听说李二公子为了她,遣散了婚前就纳了的几个通房,成婚后一心一意待她,并没有闹出什么娶妾逛青楼的事儿来。 如今瞧着,果然是将她放在心坎上了。 庆元公主将这一切瞧在眼里,心中忍不住涌起一抹酸楚来。 蒋毓离京后,碍于之前蒋毓的话,自己并没有采取手段对付过她,但手脚还是做了一点的。 千柔刚获得郡主封号那会儿,玉欣从江南回来。她与玉欣会面时,言语间嘲讽千柔,使得玉欣对千柔十分厌恶。她本以为,以玉欣的身份和智慧,必定会对千柔造成一定的冲击力。却没有想到,玉欣与千柔见面后,没多久就倒向千柔,将之视为挚友。 那之后,任凭自己怎么努力,玉欣都听不进去,只一门心思说,千柔真的很出色,值得自己深交。 玉欣一点作用没起,反而倒戈相向,将庆元公主气得半死。 再有,就是镇南王府的明惠郡主夏云霞,她也挑拨了几句。却没有想到,到最后,明惠虽然真如她所愿,跟千柔对峙了起来,但从未胜过,闹到最后,连封号都丢了。 更可怕的是,当时的武王,如今的太子齐逸峥百般维护顾氏,当众搁下狠话,弄得夏云霞成了无人问津的老姑娘。 时至今日,夏云霞都没嫁出去,窝在镇南王府守着一亩三分地,从没出过门。如今,齐逸峥成了太子,估摸着,夏云霞这辈子都得老死家中了。 花了不少心思,到最后,于顾氏并没有一丝伤害,庆元公主自是又气又恨。 没等她想出新的法子来,顾氏竟然携着夫君,远走江南了。 庆元公主只觉得天空终于明媚了,也就渐渐放下对她的怨恨,转而将心思投到儿子身上。 屡次写信往边疆,催促蒋毓回京,信写了几十封,蒋毓那边却只按月回复一封报平安的简短信笺,只字不提归期。 庆元公主的心,在一日日的等待中,渐渐变得冰凉。 如今,坐在这里瞧着顾氏,心底的酸楚冰寒越发深浓了。 昔年自己百般瞧不上的庶女,今日却早成了京都风云人物,不但有郡主封号,还生了一双儿女,如今,又怀上了。 名满天下,有一双嫡子女,夫君又百般疼爱,一心一意,真可谓活在蜜罐里。 更别提,连如今的太子殿下也对她百般思慕,来日京中女子,谁能比她更尊崇呢? 忍不住,有一抹念想涌上心头:若当初自己没有欺辱她,支持儿子的决定,那么,儿子与她,是不是有一丝可能呢? 毓儿之出色,大家有目共睹,眼前这顾八,当初被毓儿所救,又跟毓儿来往了几次,不可能对毓儿没有一丝感觉。 当初,她还没到光芒四射的时候,只是顾府的庶女,若公主府真想娶她进门,顾府不可能不应允的。 庆元公主想到这里,脸色变了又变,突然就失去了说话的兴致了。 千柔打量她之后,见她一直瞧着自己不说话,微微挑眉道:“冒昧问一声,公主此来所为何事?” 庆元公主这才回过神来,瞥了李靖行一眼,才道:“本宫想与佳禾郡主单独谈一谈,请李二公子回避一下吧。”她声音很平板,但与几年前相比,已经要好得多了,淡去了盛气凌人的气势。 李靖行却觉得她一点都没有做客的自觉,语气中带着命令的口吻,且因为之前她一直欺辱自己的妻子,对她印象很坏。 他心中腻歪厌恶,面上却没露出来,只微笑道:“我与内人夫妻一体,公主有话只管说就是了。” 庆元公主见他竟然不肯走,吃了一惊,不悦的道:“李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怕本宫吃了佳禾郡主不成?” 她目光在李靖行脸上一转,声音中便多了一丝嘲讽之意:“本宫知道,佳禾乃郡主之身,李公子却是白丁,心里难免紧张,怕佳禾生出别的心思,这才想时时刻刻守着她。其实这是人之常情,但本宫可以向李公子保证,本宫真的只想跟佳禾说几句话,绝没有别的想法。”她这番话不乏挑拨之意,点出李靖行与千柔男弱女强,李靖行这才会时时巴着妻子,生怕妻子生出异心来。 她想讽刺李靖行:做男人做成这样,未免也太窝囊太没志气了。 李靖行脸上的笑容挂不住,缓了一缓,正色道:“公主此言差矣,论起来,我不如她是事实,但我并非无用之人。不谈别的,我能被她倾心相待,就可以知道,无论旁人怎么看我,她心里始终觉得我很好,觉得我强过旁人。于我而言,这就够了。” 他说着勾起唇,转而又露出一抹笑容,声音中不乏深情:“我的妻子,我是十分相信的,从未怀疑她。我要陪着她,是想好好照看她,不想她独自面对风雨。我是她的夫君,这是我该承担的。” 这番话不卑不亢,回击得十分有力。 庆元公主脸色有一丝扭曲,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偏偏这时,千柔看向李靖行,微笑道:“你本来就很好,在我心里,你是上天给我的厚赐。” 语落,两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甜蜜。 庆元公主将这景象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存,咬了咬唇,忍不住道:“说真的,郡主的心思,本宫真还理解不了。听说有不少人觉得郡主与众不同,心怀爱慕,内中不乏身份显赫者。那些人,郡主都不放在心上吗?在郡主心目中,他们都比不上李二公子吗?” 这几句话,看似寻常,实际上绵里藏针,是在给千柔挖坑。 当今的太子殿下齐逸峥,对千柔有情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可谓全天下都知道了。 若千柔点了头,承认那些倾慕者都不及李靖行,那就是说,就连齐逸峥,也赶不上李靖行。这种狂妄的话一旦传出去,不招来闲话才怪呢。 若千柔否认,那么,李靖行这个做夫君的就在跟前。听得自己的妻子反口说,夫君不如他人,当事人心里的滋味儿,必定会复杂得难以言喻。 庆元公主心思转着,眸底甚至闪过一抹得意,觉得自己这个问题绝妙,恨不得夸赞自己几句。 却见千柔明眸流转,淡淡道:“听说?公主从哪儿听说的?我一直觉得公主品性高洁,绝不是爱听闲话之人,莫非我看错了?” 庆元公主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被噎得脸色发白。 她怎么都想不到,顾氏不但没回答自己的问题,还反而将了自己一军。 她咬牙定一定神,才如常微笑道:“佳禾郡主名满京城,这些事儿常有人议论,本宫听闻不足为奇,对于方才本宫的问题,郡主怎么想的呢?郡主看上起时刻以李公子为先,在郡主心目中,难道他不是最出色的吗?郡主迟迟不答,莫非这问题很难,令你很纠结?” 千柔见她语气渐渐咄咄逼人,唇边凝出浅淡的弧度,声音也冷淡下来:“抱歉,这是我的事,无可奉告。” 盯着庆元公主,复又问道:“说实话,我与公主真没到能坐在一起交心的地步,公主是贵人,有事说事,没必要在这里浪费宝贵的时间。” 顾念着蒋毓,千柔很想退一步,不卑不亢将庆元公主招待好,然后送她离开。 毕竟,这种人,一辈子都打不了几次交道,真没必要闹得太难看。 但照了面之后,庆元一直东拉西扯,还挑拨自己跟李靖行的感情,这让千柔觉得,这庆元虽然年纪大了些,容色苍老了些,但骨子里,还是十分令人反感的,根本就亲近不起来。 千柔一向都不是个喜欢委屈自己的人,立时就决定了,拿面上情对待她就行了,不必跟她东拉西扯,影响自己的心情。 庆元见她滴水不漏,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又有撵自己之意,心中不由得恼怒起来。 她眯了眯眼,哼道:“本宫无论走到哪里,得的都是笑脸,没想到到了这里,郡主却是这样的语气,倒叫本宫开了眼界。来日本宫倒要好好宣扬一下,让郡主的娘家、定国侯府都知道郡主的待客之道。” 话音刚落,千柔还没开口,李靖行已经道:“好叫公主得知,在下的祖母去世前,已经同意让我们自立门户。至于顾家,我们早就不来往了。”言罢再不言语,只看着庆元微微一笑。 他没再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很明显:他们如今是独门独户,顾家、李家的看法,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庆元公主心抽抽,感觉一针戳在棉花上了。 千柔扬起头来,朝李靖行笑了一下,方才将目光投向庆元公主,重复问道:“公主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庆元犹疑片刻,见李靖行丝毫没有退出去的意思,偏偏自己有求于人,不能跟他们撕破脸。 她咬牙,忍了下来,瞧着千柔,轻描淡写的道:“也没有什么,毓儿离京已经有几年了,一直不肯回来。本宫来此,是想让郡主帮忙周旋一二,给他写封信,好让他早日归来。” 千柔一听,整个人都无语了。 且不说她这要求多不合适,就单拿她这个人今天的表现来说,明明有求于人,却依仗着身份,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这样的人,为什么偏偏会是蒋公子的母亲呢? 千柔叹气,百思不解,只觉得命运之奇妙,无人能懂。 庆元公主终于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登时只觉得松了一口气,注视着沉默不语的千柔,皱眉道:“本宫自觉得这要求并不过分,郡主,你不肯答允吗?你别忘了,当初是毓儿百般助你,你才能有今日呢。” 千柔澄净的眼眸波澜不惊,缓缓道:“公主放心,蒋公子的恩德,我从未忘记过,但他是公主的儿子,连公主的话都不肯听,如何会听我的话?公主却是找错人了。” 庆元公主见她推脱,不由得大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明知道,毓儿是因为你离京,明知道毓儿心里只有你,你肯开口,他不可能听不进去。” 千柔见她直接嚷出蒋毓对自己有情的事儿,瞳孔一缩,心中恼怒起来。 倘若自己没提前跟李靖行解释,如今,夫君得知这种消息,心中不可能毫无芥蒂。 这位庆元公主,真是让人恨不得避而远之,一辈子都不要相见才好。 正想着,庆元公主将目光投到李靖行身上,淡淡道:“这事儿,李公子必定不知道吧?说实在的,你这个妻子真挺有本事的,也不知是她魅力大,还是她很懂拿捏男人,反正京中才俊都觉得她好,将她当做心头好呢。” 李靖行淡淡笑道:“内人最守规矩,自然是因为她魅力大,才会引人瞩目。不过,她再出色又如何?终究还是被我独占了。”说着唇边笑容微深,一副得意又欢喜的模样。 庆元公主霎时脸绷得铁紧。 她刚才那番话,是想暗示顾氏是个不安于室又爱使狐媚手段的人,才令京中才俊神魂颠倒,无法自拔。 没成想,李靖行根本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反而只为娶到她欢喜。 这对夫妻,真是恩爱到旁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千柔却被她屡次挑拨弄得没了耐心,语气平板的道:“公主,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你既是要让我办事,态度怎么竟有些不对劲呢?” 庆元公主恍然醒过神来,脸上白一阵青一阵,憋了半天,才挤出一丝笑容道:“本宫今儿个头有些发晕,说的话也许有些不中听,还望郡主不要计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于庆元而言,朝千柔低头是最难的,但没法子,为了儿子能归来,这口气她只能忍下来。 千柔神色不变,淡淡道:“公主说笑了,公主是什么身份,我如何敢跟公主计较?难道不怕公主找人评理吗?”说着,伸手掩住嘴,打了个哈欠。 见她如此牙尖嘴利,还打哈欠,分明不将自己看在眼里,庆元公主笑容登时消失,脸色发沉。 缓了一缓,庆元才忍住气,略微低下头道:“本宫的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郡主是否愿意帮忙,直接言语一声吧。” 千柔默了一下,咬着唇道:“说实在的,我与蒋公子几年都没来往,又是男女之别,写信真不合适。不过,我心里一直拿他当恩人,当朋友。既然公主瞧得起我,回头我试着给蒋公子写封信,邀他回京瞧一瞧太子殿下。” 庆元公主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道:“如此最好不过了。” 李靖行略微歪着头,淡淡道:“说实在的,寻常人这时候该开口道谢才是,不过,公主非寻常人,自然不会照寻常人的法子行事。” 庆元公主听了这番话,不免又被噎了一下,缓了一缓才道:“佳禾郡主口才好,李公子近墨者黑,如今也是个中翘楚了。不过,身为男人,光会耍嘴皮子没用,还是得拿出真本事来,担起养家糊口的重担才行。” 李靖行经过千柔的开导,已经对自己的未来有了规划,闻言并没有如庆元期盼的那般,露出低落自卑的神色,反而淡淡笑道:“多谢公主指点,此事在下心里有数。” 千柔接口道:“公主费心了,我也有几句话,倘若公主不嫌弃的话,不如姑且一听。” 庆元“哦”了一声,淡淡笑道:“你说就是了,本宫挺想听一听你有什么高论。” 千柔抿唇,不卑不亢的道:“公主身份贵重,世人皆知,但公主为人处世的态度,却不能让人心悦诚服。我自己自然无所谓,但来日蒋公子回来,势必要娶亲的。还望公主能放开心胸,好好对待自己的儿媳,让蒋公子过上安生日子。我言尽于此,听不听在公主自己。” 庆元脸色变了又变,板着脸道:“本宫的事儿,与你有什么干系?” 千柔如常微笑,从容道:“自然与我无关,但刚才公主百般操心我跟夫君的事儿,我如今自当礼尚往来,不然,岂不占了公主的便宜?” 庆元公主冷哼,本想继续辩下去,但转念想起今儿个自己过来,是有求于她,倒是不好撕破脸。 她便只能忍着气,起身道:“本宫与毓儿的事情,本宫心里有数,至于你,帮本宫写好信就成,旁的不必操心了。”言罢站起身来,径直出去了。 千柔拿好话劝她,本是一片好意,但她一点儿都没听进去,反而十分生气,觉得千柔管得太宽了。 她一面走一面想,今儿个就此罢了,来日,自己必定要寻个比顾氏出色,又温良贤淑的儿媳,将儿媳收复得服服帖帖,带到这顾氏面前,好好打顾氏的脸。 见庆元一行人走远了,千柔转而看向李靖行,微笑道:“夫君今儿个口才好,气势也足,种种表现真是让为妻惊喜不已。” 李靖行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旋即皱着眉道:“你刚才为什么要劝她?虽只是初次见面,但我看得出,她为人很固执,又高傲,根本听不进你的好话。” 千柔叹息道:“她如何,我其实根本不在乎,但她是蒋公子的母亲,为了蒋公子好,我不得不多几句嘴。” 李靖行斜睨她一眼,走到她身边,哼道:“当着夫君的面提别的男人,该打。” 千柔知道他并没有生气,不过是跟自己玩笑罢了,便凑趣道:“哎呀,好大一股酸味儿,我们家的醋坛子倒了呢。” 李靖行也笑,顿了一下,凑到她耳边道:“柔儿,你放心,你出色,我虽然会吃醋,但心里一直都相信你,绝不会对你起猜疑之心。” 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让他对自己的妻子很有信心,她贴心温暖的态度,也让他很自信,觉得自己与她,是可以牵着手,一路走下去的。 千柔目露感动之色,心中欢喜又得意。 昔日付出,如今,到了坐享成果的时候了。 费尽那么多心思调教,如今的他,已经是她想要的模样。 得夫如此,一生之幸。 既然答应了庆元公主,千柔很快提起笔来,给蒋毓写了信。 她写这封信的时候,并没有避着李靖行,相反,还拉着李靖行一起斟酌用词。 等写完了,千柔便将信装在信封里,并没有封漆,让绯红送到庆元公主府上。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了。 庆元公主的到来,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一丝波澜,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康隆三十二年冬,腊月初六,安王府派人报喜,说李雪茹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千柔之前早就备好了礼物,但因为还在孝期,便只打发了绯红过去探望,送了极其丰厚的洗三礼。 到了腊月二十,千柔也顺利生下孩子,也是男孩。 李靖行喜得合不拢嘴,一直拉着千柔道谢,又连声说她辛苦了,令底下的人都好笑起来。 这小儿子李靖行自己起了名字,小名叫瀚儿,大名也李承梁,都是照哥哥的名字排下来的。 生了小的,千柔要坐月子,又要给小儿子喂奶,便只能将照顾一双儿女的责任交托给李靖行和绯红几个。 好在家里人都是妥当的,孩子们也渐渐懂事了,千柔还是很放心的。 之前他们在外地,没有亲眷,如今这小儿子在京城出生,亲朋好友都送了礼,洗三时十分热闹。 洗三当天,东宫的人并没有动静,但到了次日,却是齐崇光领着一众内侍,抬了不少礼物上门贺喜。 李靖行本在屋里照顾千柔和小儿子,听说齐崇光来了,忙亲自出来接待。 照了面之后,彼此客套一番,齐崇光便照上次那般,向李靖行道:“父王让人准备了时新宫花、饰品,嘱咐我亲自交予令爱,还望李叔叔行个方便。” 李靖行吓了一跳。 上次这孩子就是这样的说辞,后来竟跟蕾儿大闹了一场,简直刷新了大家对这温润少年的认知。 当时的场景,他虽然没亲眼见,但听妙音转述过,真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他心里想着,注视着齐崇光,露出迟疑的神色来。 齐崇光在他的注视下,立刻明白他心头所想,心中十分恼怒。 自己是有前科的,跟那李蕾儿闹得不可开交,按理说,的确不该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若能由自己做主,他是绝不会说这种话,更不想见那小丫头片子的。 无奈,他有个不靠谱的爹,平时并不召见他,一召见他,就是让他到锦绣园送礼,更可气的是,还要单独给那小丫头片子送东西。 齐崇光略一反抗,齐逸峥就嘿嘿冷笑,指着他的鼻子道:“两条路,第一,乖乖去李家送礼,大家皆大欢喜;第二,忤逆父王关三个月禁闭,你自己选吧。” 齐崇光脸绿了,随后只能屈服在父亲大人的淫威下,乖乖带着人马来了。 所以说,他要见蕾儿,全是因为拗不过父王,绝没有别的关系。 他绝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心底对她也有一丝好奇,想瞧一瞧刘修文表弟口中什么都会的出色姐姐,跟自己记忆里又馋嘴又泼辣、又莽撞又粗鲁的小丫头片子,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李靖行先是发愣,等回过神来,忙道:“公子是大忙人,抽空上门已经是我们的荣幸了,如何敢劳烦公子给小女送礼物?这样,公子不妨将东西留下,由在下代为转交吧。” 齐崇光摇头,苦着脸道:“父王有命,我必须听从,还望李叔谅解。” 见他执意要自己转交,李靖行无奈,只得道:“既如此,我让人将小女唤来就是。” 他考虑得算是很周全了。 两个孩子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不宜单独碰面,倒不如将女儿唤来,有自己看着,怎么也闹不起来。 齐崇光一想也行,点头应了下来。 李靖行便唤过妙音,让她亲自跑一趟,赶快将蕾儿带过来。 妙音忙忙应了,赶到蕾儿的住处回了话。 那时,蕾儿正坐在暖炕上,教浩儿玩千柔自制的积木,自得其乐。 入冬后,小伙伴们就不再来了,便只能姐弟两个相伴度日了。 听得妙音说,上次与她打了一架的齐公子来了,还指名道姓要见自己一面,蕾儿脸立刻就绿了。 不过,她上次受了教训,又学了几个月的规矩,也开始知事了。 她咬着唇,极力忍下心中的怒火,哼道:“有父亲亲自出面就成了,叫我去做什么?我忙着呢,没空见他。” 妙音出了一脑门的汗,忙道:“这位齐小爷乃是太子的嫡长子,身份贵重得很。他要见大小姐,这是大小姐的荣耀呢。趁这个机会去见一次,说几句软话,以前的事儿就一笔勾销了,岂不是好?” 因着孩子们一日大似一日,家里便都改了称呼,称李靖行为老爷,称千柔为夫人,孩子们就是少爷、小姐了。 蕾儿撇嘴道:“他身份高贵不高贵,我早听你们念叨很多次了,但他身份与我不相干。我一见了他就讨厌,绝不可能对他笑脸相迎,你趁早让他去别处耍威风吧。” 妙音无可奈何,只得跪下道:“齐小爷提了要求,老爷是没法拒绝的,小姐还是勉为其难去一趟吧。不然,老爷会为难的。”顿了一下,又道:“小姐就露个面,行个礼,不想说话就不说,成吗?” 蕾儿见她一直坚持,又不忍心让父亲为难,只得道:“罢了,我换身衣裳,随你去就是了。” 虽不情愿见齐崇光,但她经过嬷嬷的教导,已经知道了女孩子出门见客,得打扮得妥当一些,不然就会失礼人前,被人说没教养,连累父母受人指责。 妙音见终于说服这小祖宗了,松了一口气,忙上前来亲自伺候她换衣裳梳头发。 最终,蕾儿穿了一身新做的水红色小袄,下面是藕荷色罗裙,前襟袖口绣着喜鹊登梅,裙幅绣了蝴蝶牡丹图案装饰。头发没重新梳,但在鬓边簪了两朵红宝石簪花,另加了一枚珠钗,尾发束着缎带裙衫同色缎带,俏皮活泼。 厅里,李靖行因为与齐崇光没有共同话题,十分苦恼,心底不免就有了几分埋怨,觉得妙音办事不利,连蕾儿都请不来。 齐崇光倒是神态自若,一副并不着急的模样。 一来,他身边有父亲大人派来的耳目,不能不从容一些。 二来嘛,他猜到李蕾儿不可能一请就来,必定要作一作,但最后又不得不来。 说真的,他还真盼着看她气鼓鼓的模样呢。 正遐想着自得其乐,听得有脚步声响起,接着有人道:“大小姐来了。” 齐崇光抬头一望,见走在最前面的小女孩衣衫整洁,缓缓步进来,竟颇有几分气度。虽然肤色微黑,但脸颊上洋溢着健康活泼之色,竟让人觉得很耐看。 齐崇光乍然见了这小丫头片子截然不同的一面,眼睛圆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蕾儿却是目不斜视走上前来,旋即站定了,照嬷嬷教的规矩,欠身朝齐崇光施了一礼,口中道:“见过齐公子。” 李靖行见她举止颇有度,心中欢喜,油然生出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自得来。 齐崇光“唔”了一声,总算回过神来,眯起眼道:“我与李小姐虽非初次见面,但李小姐似乎没给我行过叩拜礼呢。” 他并非苛责之人,但对着这小丫头,却是忍不住刻薄起来,恨不得跟她再打一场,将面子找回来。 当然,再打一场是万万不能的,但以身份压倒她,占点便宜却是能够的。 蕾儿本是极力克制着,才能保持小淑女的风范,一听这死对头张了嘴,竟是要强迫自己行礼。 到底修炼没到家,这人又是她万分厌恶的,她登时就装不下去了,抬起头来瞪着齐崇光,眸中似能喷出火来一般。 齐崇光见她目光中透出凶意,不但没退缩,反而觉得有趣,这小辣椒总算回来了,不然,自己还真要怀疑她骨子里换了一个人呢。 如是,两人的目光便在空中交织着,似乎在进行一场激烈的交战一般。 蕾儿一边盯着他,一边寻思,几个月不见,这小男孩似乎长得越发俊秀了。 转念又,长得好又如何?他跟自己可是有仇的,还要强迫自己行跪拜礼,可恶至极。 这样想着,她眼中的目光就凶狠起来。 周围的人见他们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心里齐齐抽了一抽。 这么小的孩子,啧啧,那目光真像是世仇一般,噼里啪啦带着火光呢,似乎恨不得用目光将对方杀死。 论起来,两人有什么仇什么怨呢?不过是打了一架罢了,怎么就没玩没了了? 李靖行见女儿瞬间就由小淑女变身小豹子,又好气又好笑。 这种时候,他自是不可能说齐崇光的不是,便只能冲蕾儿道:“女儿,你做什么呢?齐公子的话你听懂没?你该给他行一个大礼才是。” 蕾儿闻言,只想大声回一句:“让我行大礼,他也不怕折福。”话到嘴边,想起母亲教导的“语到唇边细思量”的教诲来。 她立时就清醒过来,使了很大力气吐出一口气,平复了心情。 旋即,她露出笑容道:“爹爹所言甚是,女儿谨遵爹爹教诲。”说着便转身,朝妙音道:“劳烦姐姐给我拿个垫子过来。” 几个月前,她不知道齐崇光的身份,无所顾忌才跟他开打。 如今经过众人的耳提面命,她明白了齐崇光不是自己能惹的,也知道人不可能随心所欲,很多时候,都得朝旁人低头。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死对头,但别人身份高呀,不低头不行。 妙音正因两人针锋相对而苦恼,生怕蕾儿发脾气闹得不可收拾,见她镇定下来,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忙点了头,亲自去寻垫子。 蕾儿吩咐完,便垂下头来静静等候,竟有几分娴静之意。 齐崇光见状诧异无比,怔怔看着她,竟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真有些看不透这个女孩了。 分明刚才她还气得要命,恨不得跟自己打一场,被李靖行说了几句后,竟然就定下神来,不但没发火,还回心转意要给自己行礼。 这小丫头片子,变脸真比翻书还快呀。 正想着,妙音已经将垫子拿了进了,恭恭敬敬放在蕾儿面前。 蕾儿在心头默念“受了我的礼,是要折福的”,身子蹲下去,跪下行了礼,口中道:“见过齐公子。” 见她真服软了,齐崇光虽仍旧诧异,但心中却油然生出一丝得意欢喜来 他矜持笑了一下,才道:“哎呦,这是做什么?李小姐也太客气了,我可受不起。” 众人嘴巴齐齐抽了一下。 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欠揍。 太子府的人目瞪口呆,恨不得捂脸,明明是小主子自己逼人家行礼,到头来却说出这种话来。 啧啧,小主子在人前一向是从容自若,像个小大人似的,怎么到了这锦绣园,就变了画风呢?莫非一来这里,就中了邪不成? 蕾儿也暗自翻了个大白眼,忍不住道:“哎呦,你老人家可别说这话,你可是齐公子,是太子的嫡长子,你有个好父亲,你走到哪儿,都得被人供起来拜才行呢。” 她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但齐崇光却皱眉,觉得自己能从里面听出讽刺的意味来。 她言下之意,是说自己仗着是太子之子,才能作威作福吧?若自己不是有这么个好父亲,什么都不是。 哼,小丫头片子,人小,嘴巴倒挺利索的。 齐崇光暗自腹诽着,故意笑着道:“李小姐挺有见识的,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很有福气。”说着斜睨着蕾儿,唇边笑纹微深:“李小姐羡慕吗?这福气乃是天生的,即便羡慕也羡慕不来呢。” 蕾儿被他的话语和神情气得磨牙,淡淡道:“齐公子猜错了,小女子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并无羡慕之意。” 垂下眼皮,又问:“小女子能起来了吗?” 齐崇光自是想让她多跪一会儿,享受胜利者的滋味儿,但耳畔却传来内侍的轻咳声。 齐崇光登时醒过神来,知道这是父王的人在提醒自己,不能太过分了。 他便只得见好就收,假笑道:“瞧我,光顾着说话,竟忘记说免礼了,真是不该呢。” 蕾儿见他那模样,笑得假得没法看,忍不住哼了一声,才站起身来。 这时,李靖行身怕他们闹起来,忙朝蕾儿招手道:“女儿,到我这里来坐吧。” 蕾儿应了,依言走到李靖行身旁,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坐下后,她便微微垂着头,挺了腰背,并腿放好,不再言语了。齐崇光见她这样,登时觉得无趣起来。 他就爱看她炸毛的模样,仿佛小刺猬一般,如今,小猫敛起爪子,装成娴静的小淑女,实在倒尽人胃口。 他想着,不自觉就皱起眉,左手端起茶盏,右手轻轻拈起盖碗儿,慢慢刮着描金的茶碗,小口品茶。屋里气氛便凝滞了一下。 周围众人见他们消停了,都抬起手来擦汗,松了一口气。过了一瞬,齐崇光抬起头来,让内侍将锦盒奉上,朝蕾儿道:“这是我父王让人搜罗,专门给你的饰物,虽然都是小玩意,但都是极好的,价值不菲,你定然从没见过。”说着扬起下巴斜睨着蕾儿,唇角露出似笑非笑的弧度,一副“你是土包子,你见识少”的模样。 蕾儿养气功夫不到家,立刻就被他的眼神激怒了,但她如今学聪明了,知道不能直接开口骂,那样会显得没礼貌,显得没有尊卑观念。 她眼珠子一转,心里很快就有了主意,便淡淡笑道:“我见没见过且不论,莫非齐公子都见过了?” 齐崇光扬着下巴,得意洋洋,想也不想随口就道:“我当然见过,我的见识,比你多一百倍都不止。” 蕾儿“哦”了一声,笑容灿烂起来:“我一个小女孩,年纪又小,自然比不得齐公子。啧啧,齐公子小小年纪,对女孩用的东西却很熟悉,真是厉害呀。” 齐崇光听了她前段话,还以为她服软呢,等听完了才明白过来,原来她竟然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正羞恼之际,蕾儿继续道:“我小时候,因为性子活泼,爱玩男孩们玩的游戏,娘亲有时爱给我穿男孩的衣服。如今齐公子喜欢女孩用的饰物,这是什么缘故呢?哎呀,我真想不明白呀。” 众人愣住,嘴巴齐齐抽了一下。 先说自己,然后将话题引到齐崇光身上,言语间分明暗示,小君子一般的齐公子,私底下,其实很喜欢女孩用的小饰物。 有些定力略差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其后立刻捂住嘴巴,生怕惹怒齐崇光。 另有些脑洞大的,忍不住偷偷瞧着齐崇光,想象他穿上女装,再带上女孩的珠花、耳环是什么模样。 虽然众人遮遮掩掩,但齐崇光听到笑声了,也看见众人神色古怪起来。 他心思机敏,立刻意识到众人心里在想什么,不免脸一黑,盯着蕾儿的目光,立刻又能喷出火来了。 他真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战斗力还挺强的,东拉西扯,竟然将话题扯成这样了? 听一听她说的什么话,这种话传出去了,自己还能见人吗? 李靖行听了蕾儿的话,本也觉得好笑,其后很快发现齐崇光神色不对劲,忙开口打圆场道:“好了,齐公子,东西也送了,你是大忙人,在下不好留你。今儿个多谢公子前往,在下感激不尽。” 齐崇光仍旧盯着蕾儿瞧,唇边突然露出一抹笑容来,顿了一下,才回道:“一点心意罢了,李叔叔不必客气,论起来,我也的确该走了,这样,李叔叔跟令爱一起送我去门口,成吗?” 李靖行听了,不免有些奇怪,还没答话,蕾儿就道:“有爹爹送就成了,我还要回去陪弟弟呢。” 不等李靖行点头,齐崇光就勾唇道:“客人这么点要求,李小姐都不肯,不知李小姐是胆小如鼠,不敢去门口呢,还是规矩没学好,什么都不懂呢。这问题我想不明白,李小姐,你自己回答一下吧。” 蕾儿一听,心里那个气呀,立刻就道:“送就送,我就不信了,你还能吃了我。”说着就站起身来,率先朝外面走去。 齐崇光如愿以偿,露出欢喜的神色,忙也起身随了过去。 李靖行一头雾水,与同样茫然不解的妙音对视了一眼,只得按下心头思量,追了过去。 ------题外话------ 最近的粉丝活动: 迷糊涂秀才投了2张月票 180**6972童生评价了本作品 158**1598贡士送了6颗钻石 weixind29ea22d48秀才投了1张月票 pb8381秀才投了2张月票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谢谢你们一路支持,让我能一路向前 095 拐个小孩陪过年 齐崇光很快追上气鼓鼓的蕾儿,嘿嘿一笑:“哪有送客的主人走得比客人还快些?李小姐,你真让我长见识了。” 蕾儿横他一眼,毫不示弱道:“哪有男孩子聒噪成你这样的?齐公子,你算是让我开眼界了。” 她虽然反驳,却不敢大声,刻意压低了声音,倒像是跟齐崇光窃窃私语一般。 两人面上笑着,言语却锋利无比。 但旁观的众人不知道呀,见眨眼的功夫两人就凑到一起说悄悄话,嘴巴齐齐抽了一下。 这两个小祖宗一时互相瞪,一时有说有笑,变得这么快,他们真跟不上节奏呀。 齐崇光自然不介意她声音小,唇边笑容一深,凑到她耳边道:“我见过的女孩中,你是最胖最黑的。” 因这不是什么好话,他不敢大声说出来,生怕被后面缀着的奴才们听了去,禀告到父亲大人那里,那自己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蕾儿反应极快,语速也很快,立刻在他耳边回了一句:“你倒是最俊的,长得很白,皮肤比我好,如果穿上女孩子的衣服,必定很好看。” 她跟刘修文几个男孩厮混过,知道他们虽然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但最不喜欢被说像女孩,得夸他们长得像男子汉,才能讨他们的欢心。 如今对上死对头,自然得反过来才行。果然齐崇光听了,气得脸上通红,桃花眼喷出火来。 蕾儿见状趁势追击:“我见过的男孩里,你气量是最小的。”说完了格格一笑,转而道:“齐公子,跟你聊天挺开心的,你以后常来呀。” 齐崇光见她不但嘲笑自己,还耍起小心计演起戏来,不免哼了一声,心想,现在且让你得意片刻,待会儿你哭都来不及。 这时,李靖行已经追了上来,笑向齐崇光道:“太子备的礼太丰厚了,齐公子回去后,还请代为致意,就说多谢了,下不为例。” 太子府让人送礼,不能不收,但李靖行心里很不舒服。 说实在的,这在旁人看来,也许是荣耀,但齐逸峥为什么这样,他心知肚明。 虽然妻子对自己情意深浓,但妻子被人觊觎,无论哪个男人心里都有芥蒂。偏偏那人还位高权重,奈何不得,这个中滋味,谁尝谁知道。 蕾儿见父亲过来了,忙往旁边让,不愿再跟齐崇光攀扯下去。齐崇光将她的小动作瞧在眼里,没说什么,只看着李靖行,笑着道:“得子这是大喜事,庆贺一下理所当然,李叔叔不必客气。” 李靖行闻言唯有苦笑。 他虽然有满腔的话,但对着一个孩子,如何能说出来?只能点到即止了。 说话的当口,几人已经走到门口了。 等到了那里站定,李靖行正要请齐崇光登车,齐崇光却侧过身来,朝蕾儿招手。 蕾儿吃了一惊,目露警惕之色,不肯走过去。 她可没忘记,这小子是自己的对头。如今他让自己过去,肚子里不知道憋着什么坏水呢。 齐崇光见她不肯过来,勾了勾唇,声音中瞬间有了嘲讽之意:“李小姐这是做什么?怕我吃了你不成?”又转头去看李靖行,撇了撇嘴。 李靖行面上挂不住,只得唤蕾儿道:“女儿,过来跟齐公子道别吧。” 他素来有分寸,在外人面前,不肯唤女儿的名字,却不知道,齐崇光早就知道蕾儿的名字,还在心底默默骂了无数遍“李蕾儿臭”、“李蕾儿坏”、“李蕾儿蠢”之类的话。 蕾儿无可奈何,忍不住白了齐崇光一眼,这才走上前来。 不料,才在齐崇光跟前站定,齐崇光就伸出手来,将她的手腕拉住,跟着朝李靖行露出笑容来:“父王十分喜欢李小姐,常在我面前夸赞,李小姐年纪虽小却聪明伶俐,对父母孝顺,有一颗赤子之心。素来父王赐了礼物,底下的人都是要去叩谢的。李小姐得了父王亲自备的礼,按理也该去谢一谢。李叔叔,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番话说出来,众人都十分吃惊,变了脸色。 蕾儿立刻开始抖手,想挣脱他的束缚,口中急急的道:“你放开我,放开我……” 李靖行一脸震惊,心头隐约明白过来,刚才这小少年为什么执意要蕾儿相送,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呀。 他来不及深想下去,忙道:“谢自然要谢,但小女年纪小,什么规矩都不懂,若是去了东宫,岂不闹出笑话来?不如公子将她放开,我随你同去,如何?” 齐崇光摇头道:“那可不成,我这人素来善解人意,佳禾姑姑才生下孩子,李叔岂能不随在身边照顾?正好李小姐是闲人,去一趟正合适。” 李靖行腹诽:“你若真善解人意,怎么能带走我的心头肉呢?” 他心中暗责,面上却不敢露出来,急思对策。 蕾儿只觉得自己被一只手牢牢嵌住,怎么都挣不开,气得什么规矩都顾不上了,冲齐崇光喊道:“喂,小子,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皮痒了,又想跟小爷打一场吗?” 齐崇光见她炸毛,笑得越发欢了,手上用力,死死扣住她的手腕,扬声道:“李小姐粗鲁,只知道动手动脚,我可是斯文人,学不来。” 众人听了这话,不由得都撇嘴,暗自代他脸红。 哎呀,几个月前,也不知道是谁跟人家小姑娘在园子里厮打。 那脸上的伤,养了十几天才消,怎么转过头来,竟能忘得一干二净呢? 正想着,听得齐崇光又道:“你不肯随我一起去吗?也是,你自小活在父母的羽翼下,什么事情都有人打点得妥妥帖帖,什么都不用操心,只吃好喝好玩好就成了。” 他说到这里,唇角露出一抹笑容来,接着道:“李小姐一直瞧我不顺眼,但一定不知道,我三岁就能自己出门吧?啧啧,亏修文表弟还说,他的李姐姐什么都会,最厉害不过,哪里知道背地里,他最崇拜的李姐姐其实是个胆小鬼,连出门都不敢,非得要大人陪着才行。” 请将不如激将,齐崇光小公子深谙内中精髓。 果然蕾儿听了这番话,登时气红了脸,大声道:“去就去,谁说我不敢?” 见她果然入彀,齐崇光心里乐开了花,再接再厉道:“你若真敢去,我就服你是个汉子。” “噗”、“嗤”几声,围观的人实在忍不住,一时失态笑了起来。 蕾儿却是眼睛一亮,笑起来道:“这可是你说的,别说话不算话。” 那偷笑的人忍不住,唇边的笑纹扩大了。 之前强忍着没笑的,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这两个小孩真是太逗太有趣了。 就是李靖行,也忍不住勾了勾唇,才上来拉蕾儿另一只手腕,轻声斥道:“女儿别闹,齐公子住的是东宫,可不是你能去的。” 齐崇光忙道:“李叔叔这话太客气了,李小姐乃佳禾郡主亲女,去一趟东宫算得了什么?再者,父王的确喜欢她,必定会厚待的。” 抬眸瞧着李靖行,转而道:“李叔叔是不放心李小姐,怕她惹是生非吗?我瞧着,她虽说话不怎么中听,但规矩还是不错的。李叔叔,你该给她一个机会,对她有点信心才行。” 李靖行不免有些头晕。 刚才他明明跟蕾儿狠掐,看彼此的目光,恨不得立刻打一场才好。 如今,却又换了说辞。 为了将自己的女儿哄走,他真是什么都肯说,够拼。 腹诽了两句,他正要开口时,蕾儿自己已经出声道:“爹爹,你就让我去吧,不要小瞧我。”说完了,似乎觉得气势不足,还将小胸膛挺了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李靖行见自己的女儿被人家牵着鼻子走还不自知,恨不得闷出一口老血。 他缓了一缓,才挤出笑容道:“东宫乃是太子居住之地,太子殿下每天忙于政务,分身不暇,你去了岂不给他多添烦恼?再者,太子为人最大方,根本就不需要你去致谢。你还是在家好生待着,来日等太子有空了,爹爹带你去拜访就是了。” 齐崇光想都不想,立刻就道:“没事儿,旁人去了父王也许不见,但李小姐去了,父王必定会给面子的。李叔叔,只是出一次门罢了,真不是大事,你不该小瞧李小姐。” 蕾儿立刻附和:“是呀,爹爹,我能应付的。” 李靖行见两人都一脸坚持,只得道:“那就去半日,道了谢,立刻就回来。” 齐崇光的身份摆在这里,李靖行不可能无所顾忌。 再者,自己的女儿被人家拉着,又一门心思,铁了心想跟人家走,根本扯不回来。 罢了,去就去吧,虽然东宫形势有些复杂,但李靖行心中很清楚,顾念着蕾儿是千柔所出,太子不可能亏待她。 齐崇光见他松了口,忙点头应了,心说,我答应了只去半日,但真到了东宫,父王必定会开口留这小丫头片子住下,那可是父王的事,跟我没关系。 如是,一刻钟后,蕾儿带了妙音和月白,跟着齐崇光,踏上了生平第一次独自出门做客的征程。 这两个丫鬟,是精心挑出来的。 妙音在千柔身边当了几年大丫鬟,算是历练出来了,性子十分沉稳,办事也利索,很让人放心。 至于月白,本就是齐逸峥身边的旧人,又有功夫在身,陪着蕾儿前往最合适不过。 李靖行目送她与齐崇光坐了同一辆马车,飘然而去,心中生出一抹古怪的感觉,竟觉得女儿仿佛被坏小子拐走了一般。 他摇头失笑,只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送走了蕾儿后,他忙抬腿去了千柔屋里。 千柔养了几天,气色好了些,正窝在床上,给瀚儿喂奶。 李靖行只觉得自己正赶上了时候,忙盯着千柔瞧,倒将蕾儿的事儿先放下了。 千柔被他炙热的目光弄得羞红了脸,呸了他一下,才问起他接待齐崇光的事儿。 色迷心窍的李公子方才想起正事,搓了搓手,陪笑道:“我跟你说件事,你别着急上火。” 见千柔点头,这才叹了口气,将方才的事儿说了一遍。 千柔得知齐崇光竟然开了口,要将蕾儿带去东宫,不免吃了一惊。 李靖行见她一脸呆怔,忙解释道:“我也知道不妥当,但齐公子一直以言语相激,蕾儿受他蛊惑,反而向着他说话。我没办法才答应了,再者,只是去半天罢了,太子殿下绝对会宠着她,不会怎么样的。” 千柔见他焦急向自己解释,知道他生怕自己担心,噗嗤一笑道:“你慌什么?你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有数。去就去吧,半天就回来了,让她历练一下,挺好的。” 她跟李靖行是一样的看法。 虽然蕾儿跟齐崇光有一些矛盾,但小孩子嘛,不闹腾是不可能的。 这一路上,齐崇光至多只会跟她斗斗嘴,根本不可能将她怎么样。 到了东宫,有齐逸峥呢,只会将她宠上天,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夫妻两个看法一致,觉得蕾儿下午就会回来,不足为虑,却根本没料到,这个女儿就像肉包子,被人叼走了,很久之后才会归来。 齐崇光专门坐的马车里,除了齐崇光自己之外,蕾儿也上来了。 至于后面差一些的马车,则坐的是丫鬟月白、妙音。 这安排,是齐崇光示意的,美其名曰,李小姐是贵客,自然得跟自己这个主人一起坐,实际上为了什么,嘿嘿,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以齐崇光的身份,坐的马车又大又豪华,铺的地毯华贵软和,搁了两个茶几,坐在里面稳稳当当,一点都感觉不到颠簸之意。 蕾儿坐马车的机会本就少,更勿论这样超级豪华的车了。 上去之后,她立刻左看右看,只觉得眼睛不够用一般。 齐崇光见她这样,立刻露出一脸笑容来,语气得意至极:“这马车是不是很好?李小姐是不是很羡慕很眼红?哈哈,你眼红也没用,这马车是我的,跟你没半点关系。” 蕾儿只觉得他的笑容格外刺眼,忍不住回道:“车是好车,但主人不怎么样。” 顿了一下,叹气道:“跟着这种主人,真是委屈这车了。” 反正他们是死对头,知道彼此的底细。 这里又没有外人在,蕾儿真不想装,还是露出本色好了。 出乎意料,齐崇光竟然没有含怒瞪过来,而是抱拳冷笑道:“小丫头片子,到现在竟然认不清形势,还敢嘲讽我,够蠢够笨。” 蕾儿听了这番话,只觉得一头雾水,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齐崇光嗤笑:“不懂吗?你真够笨的。” 说着,走到一脸懵懂的蕾儿身边坐下,挑起了蕾儿的下巴,接着道:“小妞,给你小爷笑一个。” 之前在锦绣园里,小丫头曾经对他做出了这个动作。 这几个月来,这场景无数次在他梦里出现,让他气得不行。 如今,终于还给她了。 虽然他还不懂这动作是什么意思,但这种找回场子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蕾儿仍在发呆,等回过神来,忙要推开他的手。 齐崇光早有准备,手上便加重了力度,扣住她的下巴不放,嘿嘿冷笑道:“不肯笑吗?那咱们就这样呆着吧。” 蕾儿不答话,直接摇头摆脑,想挣脱他的束缚,鼓着嘴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齐崇光笑得很得意:“不干什么,只想跟你玩猫逗老鼠的游戏罢了。” 扬起下巴,直接道:“当然,你是老鼠,我是猫。” 蕾儿闻言,倒是顾不得跟他较劲,忙大声道:“你说的游戏我不懂,也不感兴趣,我不玩。” 齐崇光冷笑:“那可由不得你。你上了我的车,一切就得我做主了。你最好放聪明点,不然,有的是苦头吃。”说着冷冷瞧着蕾儿,那模样,跟猎人看着入网的小白兔没什么差别。 为了将这小丫头哄出来,他容易吗? 刚才在李靖行跟前扯的那些话,言语中不乏称赞蕾儿之意,当时,他忍得可辛苦了,一直攥着拳,才能若无其事说出那些违心之言。 至于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将她弄到身边,目的当然只有一个——折腾她,让她吃苦头。 他的生活,因为这小丫头片子一团糟,但小丫头片子自己,却必定是安安稳稳过着小日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大的煎熬。 身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齐公子,岂能容忍这样的事儿?自然要将这小丫头片子弄到身边,好好报仇折腾一番,以消心头之恨。 当然,他是个心里有数的,说是报仇,但过分的事儿根本不能做。 毕竟,这个小丫头片子背后,站着父王呢。 有父王加持,自己不可能真正欺负她,但这路途上,恐吓她几句,让她惊讶、害怕,让她面无人色,却是能做到的。 等她住下了,自己每天去跟她斗嘴,将她气得脸红,碾压她,再想些伎俩悄悄捉弄她,必定很有趣。 见他目光奇异,蕾儿心中慌了起来,忙扯着嗓子喊:“你这个人很奇怪,我不跟你走了,我要回去。” 她声音很大,传到外面去,惹得赶车的车夫吓了一跳,忙出声问道:“公子,李小姐,没事吧?” 齐崇光立时大声道:“能有什么事?本公子跟李小姐闹着玩,要你们多什么嘴?” 车外那发声的车夫立刻捂住嘴,噤若寒蝉。 一旁的同伴忍不住笑了下,才低声道:“小公子一遇上李小姐就要生事,要你冲出来做什么?如今挨骂活该。” 车夫叹气,忍不住悄声道:“小公子平时挺好的,今儿个却像中了邪一般。” 不提车外两人嘀咕,且说车内蕾儿见齐崇光依仗身份呵斥车夫,忍不住嘲笑道:“齐公子耍横挺在行的,看来平时这种事没少干。” 齐崇光不理她的嘲讽,只伸手在她下巴滑来滑去,手底觉得还挺滑腻的,心中惊奇,这小丫头片子倒也有可取之处。 他嘴里却道:“你不仅长得黑,皮肤也粗糙,倒不负了你从乡下出来的名头。” 蕾儿再也忍不住,伸脚踹向他,哼道:“既觉得粗糙,你摸什么?哼,我是土包子,你干出这样的事儿,也高贵不到哪里去。” 齐崇光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才移开了手,冷笑道:“谁摸你了?我只不过是将当日你做的事儿,尽数还给你罢了。还有,别动手动脚,你别忘了我的身份。” 蕾儿听他提出这一茬,登时泄了气,不敢再动手,心中却不服气,忍不住嘲讽道:“齐公子念念不忘自己的身份,真挺好笑的。” 齐崇光不怒反笑道:“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这身份能压倒你,我觉得还挺好的。” 蕾儿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理他。 见她安静下来,齐崇光反而不习惯了,嘿嘿一笑道:“你刚才不是说不想跟我走吗?怎么不求我?” 蕾儿翻了个白眼,仍旧不搭理。 齐崇光再接再厉,继续逗她:“怎么,哑巴了?是不是不会求人?来来来,小爷教你,你先跪下来,给小爷行个大礼,再学几声狗叫,若是小爷心情好,说不定会放你回去。” 蕾儿浑身血液直往头上冲,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做你的白日梦吧,你才是小狗呢,你全家都……”才说到这里,突然醒悟过来,声音便消住了。 这无赖背后站着太子,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 因着她跟齐崇光闹了一场,锦绣园的人都很震惊,生怕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会招来祸患,上到李靖行、千柔,下到绯红、妙音,都时常跟她念叨,齐崇光这人虽小,但惹不起,他背后的人更了不得。 可以说,这些观念已经刻在蕾儿脑子里了,但一旦被他激怒,她就顾不得了。 她话虽没说完,但齐崇光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冷笑连连:“哼,小丫头片子,你好大的胆子,不但骂我,还骂我父王和皇祖父。” 蕾儿目光一闪,哪里肯承认,很从容的道:“谁骂了?我什么都没说,你想编话赖在我身上吗?哼,那你只管编好了,反正我们有过节,你编的话可没人会信。” 齐崇光哪里料到她这么无赖,竟矢口否认自己说的话,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蕾儿见他终于消停了,露出胜利的笑容,转而掀开车帘子,朝外面观望,自得其乐。 齐崇光半日才缓过神来,见她看得眉飞色舞,不由得自己也疑惑起来,外面莫非有什么别样的景致?不然,这小丫头怎么会看得这么开心? 他忍不住凑过去瞧,见都是自己看惯的景致,就连街上叫卖的声音都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分别。 他忍不住嘲笑道:“不过是些市井俗物罢了,李小姐却看得入迷了,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 蕾儿冷哼:“我没见过世面我承认,就你高贵,成了吧?” 摸着下巴,看着这张俊秀却带着嘲弄之色的脸非常不顺眼,当下就像开了挂似的,嘲讽技能全开:“我心里很疑惑,你这么高贵,应该缠着旁的高贵人去,将我哄出来做什么?你一直缠着我说话,不怕我玷污了你的高贵吗?” 齐崇光被她的话噎得脸都白了,立刻就道:“谁缠着你了?小丫头,我是在耍你,逗你玩,你是老鼠,我是猫。” 蕾儿凉凉看他一眼,按了按肚子。 跟这个坏人吵了半天,吵得她肚子都饿了。 齐崇光接受到她的白眼,以为她又要说什么,莫名有种摩拳擦掌的冲动,心中想着,跟这小丫头一起吵还算有趣。 正想着,听得那小丫头片子扬声喊:“车夫大哥,请帮我买两个肉包子。” 战意高涨的齐小公子如同一个皮球,被细针骤然戳破,整个人差点从座位上栽下来。 齐公子忙稳住身形,恼羞成怒的问:“你搞什么鬼?” 正说着话儿呢,怎么突然就转到肉包子上头了?她这思绪未免也太快了。 蕾儿不理他,仍旧扒着窗户,放大了音量喊:“车夫大哥,请帮我买两个肉包子。” 外面立时有人应声道:“李小姐放心,已经有人去买了。” 蕾儿这才放下心来,安心等候。 因之前蕾儿音量有些大,不少路人都听见了,都瞧了过来,露出了笑容。 蕾儿不以为意,仍旧带笑朝外看。 齐崇光却气得半死。 这小丫头片子,当街要东西吃,这么馋嘴,要的还是肉包子,简直拉低了自己的品味。 他心中想着,忍不住喝道:“还瞧什么呢?嫌丢人没丢尽吧?” 蕾儿回过头来,哼道:“不过是要点东西吃罢了,谁丢人了?” 眼珠子一转,又道:“莫非你不愿出这个钱?行,我妙音姐姐身上素来带了银子,待会儿我找她要,自己付钱就是了。” 齐崇光气道:“谁舍不得这几个钱?我的意思是,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当街要肉包子吃呢?这会让人笑话的。” 蕾儿瞪大眼睛道:“吃点东西就惹人笑话?这事儿我从没听说过。” 摆了摆手,理直气壮的道:“没事儿,是我出声喊的,他们要笑话,也只笑话我,跟你没关系。” 正说着话,有内侍跑了过来,恭恭敬敬递了个纸包进来。 蕾儿会意,忙伸手接了,正是热气腾腾的包子,登时眉开眼笑,朝那内侍道:“谢谢小哥。” 那内侍忙摆手,欠身走了。 蕾儿道完谢,迫不及待打开纸包,见里面的包子玲珑小巧,好在不是两个,一数,竟然有八个。 蕾儿乐得眉开眼笑,从袖中抽出帕子擦了擦手,迫不及待吃了起来。 她倒是开心了,丝毫没瞧见齐崇光沉下了脸。 齐小公子正在想刚才她朝内侍甜笑的场景,心里无端就起了一股子无名火。 这小丫头片子,对着旁人都挺好挺客气的,怎么唯独就对自己态度恶劣,从不冲自己笑呢? 不,她也冲自己笑过,但都是冷笑、嘲笑,反正没一次是甜笑。 蕾儿哪里知道这贵公子又别扭起来,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眉眼弯弯吃着包子,脸上流露出欢喜满足之色。 她跟自己的母亲一样,对美食天生就没有抗拒力。 刚才跟齐崇光闹,她虽然寸步不让,心底却止不住害怕起来,不知道自己这一去,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但她不可能喊停马车,说要回去。 一则她跟齐崇光正在做对,如果说出想打退堂鼓的话,必定会被齐崇光笑死,她丢不起这人。 二则,蕾儿很清楚,即便她开了口,齐崇光也不会答应的,只会借机嘲笑她胆小罢了。 权衡之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着他了。 心中有担忧、烦闷,但如今拿到了吃食,这些烦恼统统都消失了。 美食能疗伤,能缓解情绪,这可真不是一句空话。 齐崇光发了一会儿呆,回过头来时,见她一口又一口咬着包子,吃得不亦乐乎,脸上挂着甜笑,不由得疑惑起来。 这肉包子是不是滋味不同,要不,她怎么吃得这么开心呢? 他看着小丫头,也不知怎的,心里涌起一股冲动来,忍不住开口道:“给我一个尝一尝。” 蕾儿努力咽下口中的包子,回嘴道:“凭什么?这包子是我的,而且,刚才你还说我丢人,为什么现在又朝我讨要?” 齐崇光忍着气道:“你有一堆包子,反正吃不完,分我一个怎么了?” 蕾儿还是摇头,立刻道:“想吃自己开口要你的人买,我这包子可不分给你。” 顿了一下,又道:“吃不完,我宁愿喂狗。” 事有凑巧,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几声狗吠声。 蕾儿立刻掀开帘子朝外看,见角落里有两条脏兮兮的小狗。 正好,这时候她已经吃了不少,根本就不饿了。 她眼珠子一转,扬起手,就丢了三个包子出去。 她力气小,丢得不怎么准,但小狗们却是机智的,闻到香气,立马就奔了过来,一只狗叼了一个肉包子,就地吃起来。 蕾儿便朝齐崇光努嘴道:“瞧,他们真好,还给你留了一个呢。” 齐崇光脸早就气绿了。 哪里来的刁钻丫头?宁愿将包子喂狗,也不分给自己尝一尝。 他心中气得要命,见蕾儿手里还有半个包子,想也不想就伸手夺过来,一股脑塞进嘴巴里,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吃完了,就斜睨着蕾儿,冷笑道:“你不给我吃,我偏要吃,有本事你从我嘴里抠出来,那我就服了你。” 蕾儿被他的动作弄懵了,等回过神来,笑着道:“抠倒不必,我只想问问齐公子,我的口水好吃吗?” 见齐崇光疑惑,她好心解释道:“刚才那包子是我吃剩的,我吃东西时,口水多得很。” 齐崇光脸色一僵,转了头干呕。 偏偏那小丫头还不消停,还在喊:“喂,要吐你出去吐,吐在里面臭死了……” 齐崇光一听,心里那个气呀,一口老血差点闷出来。 他握拳,决议不搭理她,只努力干呕。 努力了半晌,但什么都没吐出来。 齐崇光阴着脸,转头去看那罪魁祸首,她倒是坐得挺安稳的,还带着笑容瞧自己,显然是在看笑话。 见他脸色阴沉,蕾儿登时怕起来,忙喊道:“你做什么呢?盯着我做什么?是你自己动手抢的,你不能不讲理呀。” 见他一直不说话,蕾儿越发惊惧,皱着眉道:“你又想打人?喂,这可是在大街上,你敢动手,我可要喊的。” 齐崇光倒是有心跟她打一场,但若真动了手,回头父王必定饶不了自己。 他心中清楚这一点,便只能忍住打她的冲动,咬着牙道:“我现在并不想打你,但你若是继续聒噪念叨,保不齐我就要动手,将你狠狠揍一顿。” 蕾儿听了登时捂住自己的嘴,偃旗息鼓了。 上次跟他打架,虽然挠花了他的脸,但那是因为自己无所顾忌,才能稍占上风。 如今,她知道了,他的身份不是自己能惹的,又明白两人实力还是有差距的。 若真再次动手,自己必定讨不着好。 蕾儿向来有眼色,划不来的事儿,自然不肯干。 如是,一直吵嚷的两个人终于暂时休战,消停了。 两刻钟后,一行人进了东宫。 因为年关将近,朝廷上并没有什么大事,齐逸峥正在书房跟高祈瑞对弈,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 得知齐崇光领着蕾儿回来了,齐逸峥先是一惊,其后大笑道:“民间有个说法,娶个媳妇好过年,不成想崇光年纪小,却知道将自己的小媳妇带回来。” 高祈瑞嘴抽了一下,没吱声。 齐逸峥有跟佳禾联姻的想法,这事儿他是知道的。在他看来,这两个小孩的身份其实不怎么相配,但无奈齐逸峥劲头足,没人阻拦得住。 齐逸峥也并不需要他应声,转头看向内侍,笑着道:“快让他们进来。” 内侍忙应声去了。 这里齐逸峥想起一事,便站起身来,问高祈瑞道:“孤家这身衣服还行吗?是否需要换一换?” 高祈瑞翻了个白眼,才道:“挺好的,不用换。” 正说着话,齐崇光已经领着蕾儿进来了。 蕾儿之前被齐崇光折腾,已经知道规矩了,进来后立刻敛衣跪下,口齿清楚的道:“见过太子殿下。” 自她一进来,齐逸峥眼中就没别人了。 他忙三步并两步奔过去,伸手去扶地上的小人儿,笑着道:“蕾儿何必行这样的大礼?” 蕾儿顺势站了起来,瞄他两眼。 她跟这个人见过一面,还撞过他的事儿,她还是记得的。 只是当时太紧张,竟没注意到他的长相。 如今乍一见,只觉得他的面容,跟齐崇光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不过,眼前这人据说身份高贵,但对着自己的时候,却是满面笑容。 小孩子,天生就敏锐。 凭直觉,蕾儿觉得这个叔叔一定会善待自己。 她心底的紧张就淡了下来,冲齐逸峥甜甜一笑。 齐逸峥见了,自是越发欢喜起来,拉着她道:“来来,陪我说说话儿。” 高祈瑞见这小女孩一来,齐逸峥就旁若无人一般,知道今儿个这棋局是没法子进行下去了,便起身道:“臣告退。” 齐逸峥头也不回,另一只手朝他挥了挥,仿佛赶苍蝇一般。 高祈瑞又好气又好笑,默默退了出去。 一时,齐逸峥拉着蕾儿在窗下坐了,笑着套近乎道:“半年前,我跟你见过面,你还记得吧?” 蕾儿见他提起那一茬,不由得红了脸,但见他笑着,料想他不会怪罪,便点了点头。 齐逸峥摸摸她的头,赞道:“半年不见,你倒是娴静很多了。” 齐崇光闻言嗤笑一声,凉声道:“父王别被她的表象骗着了,她只是会装罢了,其实骨子里最顽劣不过。” 他实在看不惯齐逸峥赞赏蕾儿的模样,刚才又跟蕾儿闹腾,被蕾儿气得七窍生烟,故而一张嘴就毫不客气,揭了蕾儿的底,却没想过,会触犯齐逸峥的禁忌。 齐逸峥听他竟敢嘲讽蕾儿,哪里忍得住,立刻将桌子一拍,厉声道:“你小子说什么呢?” 齐崇光这才回过神来,暗叫糟糕。 自己只顾嘴上痛快,却忘记了,这小丫头片子是父王的宝,只能赞,绝不能讽刺调侃。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脑中急转着,想要想几句话来补救。 齐逸峥这时却将目光投到蕾儿身上,见她脸色发白,身子微微发抖,明白自己声色俱厉吓着她了。 他忙放缓了神色,温和的道:“别害怕,我是在训斥你齐哥哥,责怪他口无遮拦。在我心里,你一向都是最好最机智的,比你齐哥哥强得多。” 蕾儿便渐渐镇定下来,露出笑容,欠身道:“多谢太子赞赏,小女子愧不敢当。” 齐逸峥见她礼仪周全,忍不住又赞道:“小小年纪便有佳禾郡主的风范,真是不错。”顿了一下,又问道:“你母亲很好吧?家里一切都好吧?” 他最想问的,其实是她是否安好,为了不那么生硬,才挤出了后一句话。 蕾儿可不知道他的复杂心思,依言回道:“多谢太子关心,家里一切都好,母亲四天前给我生了个小弟弟,很是可爱。” 齐逸峥点头。 这消息他自然早就知道了,但她说起时,他还是露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唇边露出淡淡笑纹来。 蕾儿见他态度好,心中安宁了些,旋即道:“多谢太子厚赐,小女子一家感激不尽。太子特意备的礼物,小女子很喜欢。” 齐逸峥挥手,笑着道:“一点小心意罢了,你喜欢就好。” 盯着蕾儿瞧,看着她与千柔如出一辙的眉眼,只觉得越看越爱,忍不住道:“你如此乖巧可人,若能留你住几天,必定很有意思。” 蕾儿听了正要答话,一旁的齐崇光凑上来道:“父王若有意,留她住几天也不是不成。毕竟她家中母亲才生产,也没时间照顾她。” 齐逸峥一听眼前一亮,是呀,留下她,反倒省了千柔的事,自己又能有人陪着说话。 他越想越觉得主意妙,便给了儿子一个赞赏的眼神,又给了个笑脸:“你一向不靠谱,今儿个这主意却出得不错,很合我的心意。” 齐崇光闻言笑了起来,正要说话,蕾儿已经出声,语气急迫的道:“多谢太子美意,但我在家中住惯了,到外面适应不了。再者,来之前已经说好了,半天就回去,不然,家里一定会惦记的。” 齐逸峥温声道:“没事儿,你住在这里,我保管让你事事顺意。至于你家里,我自会打发人去说,让他们不必担心。”顿了一下,又道:“你父母都知道,我绝不会亏待你,放心吧。” 蕾儿还是摇头,急得快哭出来了:“我不想在这儿,我要回家去。”说着红了眼圈。 齐逸峥见她这样,不免有些不忍,露出迟疑之色。 齐崇光一见形势不好,眼珠子一转,忙上来道:“父王,这小丫头胆子小得很,你留她,她还当你要将她卖了,心底怕得不行。算了,你就当我刚才没说要留她的话,放她回去,让她窝在父母怀里过日子去吧。” 蕾儿一听登时就不抹泪了,转过头道:“谁怕了?我才没窝在父母怀里呢,你少乱说。” 齐崇光见自己的激将法又管用了,很是开心,嘴上再接再厉道:“你真不怕吗?那你敢不敢留下来?你留下,我就服了你。” 蕾儿见他目露轻蔑之色,登时脑子一热,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道:“不就是住几天吗?谁怕谁?” 齐崇光越发欢喜,嘴上却道:“你可要想好了,若是住下了后,半夜想家哭鼻子,可不会有人送你回家。” 蕾儿鼓着嘴道:“你放心,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既然答应留下,就一定说话算数,绝不会闹腾。” 齐崇光哼道:“我可不信,且瞧你的表现吧。”他面上镇定自若,心底却乐开了花,知道自己不但成功将她拐了出来,如今连哄她留下的规划也成功了。 接下来的日子,必定就是跟她对掐吧?说实在的,他还真挺期待的呢。 096 赵姨娘来了 齐逸峥在齐崇光走上来,说蕾儿胆子小的时候,觉得齐崇光态度太差,没将蕾儿放在心上。 他心里气恼,本想开口训斥,之后听了蕾儿的回答,才察觉儿子的用意,不由得暗自好笑起来。 世间之人,都是一个降一个。看来,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崇光已经将蕾儿的性格摸透了。 只要蕾儿肯留下,崇光用什么法子,嘿嘿,他还真不在乎。 他隐约还有一丝欢喜,觉得崇光很了解蕾儿,将蕾儿吃得死死的,来日若是努一把力,必定能将蕾儿成功拐到手,自己与千柔必定会成为亲家的。 齐逸峥便一直没说话,等到他们消停下来,才笑容满面的道:“好了,既然蕾儿肯留下,我这就让人好生安排,务必要让蕾儿住得安稳,宾至如归。” 蕾儿忙看着他,插嘴道:“还要让人回家说一声,再将我用的东西收拾一下,免得我没衣服穿。” 齐逸峥摆手,豪气的道:“去李家说一声是应该的,但东西就不必带了。你来了我这里就是贵客,一应要用的东西,我都会让人安排好的。” 齐崇光接口道:“东宫的东西必定差不了,你就放心好了,在这里安生住着,舒舒服服过小日子。” 蕾儿听了没答话,抬头看着似笑非笑的齐崇光,心说,有你在,这日子必定安生不了。 齐崇光见她瞧过来,唇边的笑容越发深浓了。 齐逸峥见两人打着眉眼官司,暗自好笑起来,唤过齐崇光吩咐道:“父王有事要忙,不可能时时在家,以后蕾儿就由你照顾了。你比她大些,又是主人,得用心招待,绝不能怠慢她,不然,父王饶不了你。” 齐崇光忙躬身道:“父王放心,崇光一定会尽力的。” 回身看着蕾儿,又带着笑道:“李小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蕾儿见他笑容有些奇异,心中不自觉涌起一抹惊惧,想打退堂鼓,却又怕他出声嘲笑,只得硬着头皮道:“劳烦齐公子了。” 齐逸峥立时道:“蕾儿,你不必跟崇光客气,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做。” 拉着蕾儿的手,又嘱咐道:“虽然你是客,但在我心目中,你比崇光好得多。他若欺负你,你只管跟我说,我必定会毫不犹豫站在你这边,护着你的。” 眼前的女孩,娇娇软软惹人爱怜,更勿论她虽然年纪小,但容貌跟千柔很相似,眉眼间细细一瞧,看得出千柔的影子。 爱屋及乌,齐逸峥瞧着小小的千柔,只觉得心底的疼爱和柔情要流溢出来一般,只能用言语表达一二。 蕾儿听了张大嘴,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是她听错了吗?这太子竟然说要护着自己,连将齐崇光这正牌儿子,他都要撇在一旁。这待遇,也太高了吧? 齐崇光听了,却是抽了抽嘴。 当然,他心里早就有准备,知道父王会偏向蕾儿,倒是没有像蕾儿那般吃惊,反而有一种“早猜准了”愉悦又郁闷的微妙心情。 齐逸峥见蕾儿鼓着嘴瞪着眼,只觉得格外可爱,忍不住捏了捏她的粉脸,接着道:“你不信我的话吗?你放心,我向来言出必行,必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蕾儿听他反复作保,立刻笑着眉眼弯弯,拉着他的手腕道:“谢谢太子殿下。” 齐逸峥见她欢喜,又跟自己亲昵,更是觉得她可爱乖巧,嘴角翘了起来,温声道:“叫太子太见外了,你喊我一声齐伯父吧。” 蕾儿眼珠子一转,果断打蛇随杆上,唤了一声“齐伯父”,引得齐逸峥大笑起来。 旋即,齐逸峥便唤来管事,问了一通话,便正色道:“李小姐要在这里暂住几天,崇光的住处附近有个小院空着,你让人收拾出来。另外,李小姐要用的各样物事,也都按最好的准备。嗯,对了,派人去李府恭恭敬敬说一声,就说李小姐住下了,过几天再回去。” 顿了一下,肃声加了几句:“李小姐是贵客,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能冲撞她,不然,孤家必定不会留情。” 管事连忙应了下来,悄悄瞄了蕾儿一眼,暗自想,看来,这小丫头是太子的心头肉,切记要小心伺候,当成祖宗供起来才行。 东宫不缺人,一声令下,伺候的人忙忙行动起来。 底下的人忙得热火朝天,齐逸峥却让人端来茶点让蕾儿吃,又不动声色问起她家里的事儿。 蕾儿因为刚才吃了肉包子,并不觉得饿,便只捡了形状好看的点心尝了一下,跟齐逸峥聊了起来。 因为见齐逸峥一直笑着,和和气气跟自己说话,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兴致勃勃的模样,又反复说要当自己的靠山,蕾儿渐渐放松下来。 当初她撞齐逸峥,是以为这个人害了自己的父亲,后来千柔跟她解释了,事情是旁人做的,蕾儿是个单纯的孩子,心中早放下了对他的芥蒂。 如今照了面,见他态度这么好,蕾儿登时就喜欢上了,觉得眼前这个伯父平易近人,是个大大的好人,跟小气自大的齐崇光完全是两类人。 齐崇光见父亲大人跟小丫头片子聊得不亦乐乎,嘴抽了一抽,却不好插嘴,只能默默喝着茶吃着点心,心里翻来覆去腹诽蕾儿。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来寻齐逸峥说事,齐逸峥这才想起儿子,命他带蕾儿去住处歇着。 齐崇光应了下来,带着蕾儿退了出来。 两人在前面走着,齐崇光摆手,命后面伺候的人站远些,远远坠着就行了,不必打扰主子们说话。 等如了愿之后,齐崇光才盯着蕾儿,似笑非笑的道:“小丫头挺会装的,在我面前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在我父王面前,竟然人模狗样的。” 蕾儿眯起眼,看向齐崇光。 其实以她的年纪,有些成语根本听不懂,但下意识就觉得,他说的不是好话,且他话语中有个“狗”字,更让她觉得他是在骂自己。 她心中想着,立时就回嘴道:“不敢当,齐公子自己才是人模狗样,令我很佩服。” 齐崇光大怒:“小丫头,你身在我的地盘上,竟还敢骂我,忒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虽然恼怒,但却不敢高声,生怕被旁人听了去。 蕾儿皱眉,说话的声音反倒比他高一些:“明明是你先开口,我才将这话还给你,你生什么气?要骂,也是你先起头的,可怨不着我。” 齐崇光见她嚷嚷起来,心中又气又恨,却又拿她没办法。 他在心里默念着“来日方才,不必急于一时”,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蕾儿见他沉默下来不说话,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不由得乐了起来,转而东张西望起来。 东宫的景致自然与众不同,虽然是冬日,但亭台楼阁仍旧看得出是精心布置而成。 于蕾儿而言,自然很有吸引力。 她便东瞧瞧西看看,只觉得眼睛不够用,脚步不自觉就慢了下来。 齐崇光正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等回过神来,才发觉那笨丫头片子已经落后一大截了。 他咬牙,却不得不停下来等候。 没法子,父亲大人下了命令,就算自己心里再不爽,但面子上,还是得将这小丫头招待好才行。 等了好一会儿,蕾儿才走到近前来。 齐崇光忍不住,朝她低声道:“人小腿短爱作怪,又没什么见识,真不知道父王为什么喜欢你。” 蕾儿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怎么,齐伯父待我好,你眼红了?眼红也没用。” 她是随口说的,却说中了齐崇光的心事。 因着蕾儿在齐逸峥眼里样样都好,齐崇光很心塞,觉得自己父王很没眼光,明明眼前有一个懂事聪明的儿子,却去赞别人家的孩子。 当然,这桩心事,他一直闷在心里,从没跟旁人说,怕惹人笑话。 如今被蕾儿无意揭破,齐崇光不由得恼羞成怒,立刻大声道:“谁眼红了?我这么大的人,才不会眼红你这小丫头片子。” 底下的人见他们一时大声呼喊,一时低声窃窃私语,大眼瞪小眼,心里想着,这两个孩子真会玩,叫人看不懂,也不知是关系好呢还是关系差。 蕾儿见他大声呼喝,不由得吓了一跳。 等回过神来,她便撇嘴道:“不眼红就不眼红呗,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你吓着我了。”说着就看了齐崇光一眼,目光甚是委屈。 齐崇光被她瞧着,只觉得心中莫名软了一下。 他忙别开脸,不与她的目光接触,继续嘴硬相对,开口道:“哎呀,你的胆子这么小呀,实在对不起修文表弟对你的赞美。” 蕾儿听了正要回嘴,忽然听见一个娇软的声音道:“大哥,你在做什么呢?” 蕾儿诧异抬头,见远处的回廊里,立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穿着十分华贵,正被一个容色甚美、打扮精致的紫衣女子牵着。 蕾儿哪里知道她们的身份,登时傻在当地了。 齐崇光却是朝那女子略欠了身,从容道:“林良娣好。”转头去看那小女孩儿,笑着道:“妙琳妹妹好。” 红衣女孩笑嘻嘻跑了过来,在齐崇光跟前站定问了好,又仰头去看蕾儿,好奇问道:“这位姐姐是谁?” 齐崇光笑着道:“这是佳禾郡主之女,你叫她李姐姐就是了。”转头瞧着蕾儿,又为蕾儿介绍道:“这是妙琳,我父王的独女,是东宫众人的宝贝。” 蕾儿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是个贵小姐,身份比自己高贵很多。 她只得提起衣裙,朝那小女孩行了礼。 妙琳只瞧了她两眼,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朝齐崇光道:“大哥,你陪我玩吧。” 齐崇光摇头,好声好气的道:“哥哥今天没时间,要陪李小姐,你跟着你母妃回去吧。” 妙琳摇头,拉着他娇声娇气撒娇道:“哥哥,你很久都没陪琳儿呢。” 说话的当口,那紫衣女子已经领着一众宫人走了过来,朝齐崇光行了礼,笑着道:“琳儿一向跟公子亲近,几天不见,就吵着要见公子,还望公子别嫌她烦。” 齐崇光笑着道:“林良娣过虑了,琳儿乖巧可爱,我只会喜欢,绝不会嫌弃。” 紫衣女子登时就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这才将目光投到蕾儿身上。 等看清蕾儿的容貌,她似乎吃了一惊,脸色僵硬,往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 蕾儿见她这样,心中诧异无比,自己难道长得很吓人吗? 正想着,那紫衣女子已经回过神来,挤出一抹笑容道:“小姐瞧着挺好看的,我看呆了呢。” 蕾儿见这女子笑容勉强,心中只觉得古怪。 但她年纪小,自然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便没有深想,只笑着道:“多谢……”努力回想刚才齐崇光的话,及嬷嬷教的规矩,接口道:“多谢良娣夸赞,我当不起这样的夸赞。” 紫衣女子听了她的口音,心中越发震惊,面上却已经滴水不漏,带着笑容继续试探道:“听小姐的口音,似乎是江南人吧?” 蕾儿立刻点头,笑着道:“良娣真厉害,我的确是在江南长大的。” 虽然父母都是京城人,但蕾儿院中伺候的童氏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说话时软语轻侬,很是好听。 蕾儿耳濡目染,自然就学得了几分精髓。紫衣女子瞳孔一缩,急忙追问道:“小姐可否告知,自己在江南时,住在哪儿?” 见众人都看过来,她恍然意识到自己语气急迫,态度很不对劲。 她忙加了一句,好让自己的问话显得不那么生硬:“因为我也是江南人,来了京城后,难得见到同乡,心里欢喜,想瞧一瞧小姐跟我是不是住得很近,这才失态了。” 蕾儿倒没深想,笑着答道:“我住在桃花村,这村子你听说过吗?” 紫衣女子心中涌起惊浪来,暗自掐着自己的掌心,才保持着笑容道:“听过,我住的地方,离那桃花村挺近的。” 正周旋着,妙琳早等不及了,噘着嘴道:“母妃,你跟这姐姐聊什么呢?我饿了,我们回去吧。” 紫衣女子忙道:“你这孩子急什么?你还没跟大哥一起玩呢,难得遇上,可要跟你大哥好好亲近一番。” 齐崇光忙道:“今儿个我确实有事,妹妹又饿了,良娣还是带她回去吧。” 抬手摸摸妙琳的头,又道:“大哥前两日让人给你送的小玩意,你喜欢吗?若是觉得好,来日哥哥再让人搜罗了,给你送去。” 妙琳忙点头道:“很喜欢,谢谢哥哥。” 齐崇光眉眼弯弯,脸上的神色很温和很有耐心,和气的道:“好妹妹,好生跟你母妃回去吧,等大哥闲了,定然会去瞧你的。” 妙琳应了,朝紫衣女子道:“母妃,我们走吧。” 紫衣女子目光正落在蕾儿身上,神色很悠远奇异,听到女儿开口,这才点头应了,带着一众人去了。 离去之时,她脸上神色似乎很淡然,但心中早已经滚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当初那住在桃花村的女子,是佳禾郡主呀。难怪她那么有钱,气质也与众不同。 若千柔在这里,必定大吃一惊,只因这林良娣,乃是与她起过纠纷的林丹丽。 要说林丹丽,运气还真挺不错的。 千柔在桃花村时,初见时,展露出心慈的一面,正被到姑母家探望的林丹丽瞧在眼里。 后来,林丹丽本起了心思,想谋划一番,求千柔给自己一个侧室姨娘的身份,好改变自己贫苦的局面。 不成想,千柔却是个醋坛子,不但没应允,反而严词训了她一顿。 那桩事,成为林丹丽心中的隐秘,只觉得,那次经历,是自己平生里,最尴尬最屈辱的。 自那以后,千柔的面容就深深刻在林丹丽的脑海里,令林丹丽恨得入骨。 被姑姑送回家之后,林丹丽并没有一蹶不振,反而积极谋划,最后总算如了愿,进了姑苏城一个总兵家里当丫鬟。 她本想着,总兵府里的秦老爷虽然三十来岁,但生得俊朗,武艺不凡,若是能寻个机会到老爷身边伺候,引得他心动,自己必定就能一举当上姨娘,吃香喝辣。 那时,她心还挺小的,只想往上爬一爬,衣食无忧就满足了。 却不曾想,命运实在眷顾她,竟让她遇上了齐逸峥。 说起来,也是事有凑巧。 齐逸峥到江南,明面上是为了给皇上办差事,但为的却是见千柔一面。 因着秦总兵是他旧部,他在江南时,就歇在秦总兵处。 按理,伺候齐逸峥这事儿,轮不到林丹丽上前。 齐逸峥人没到,秦总兵的夫人严氏就将家里的丫鬟召集在一块儿,选出两个姿色最出色的,预备送给齐逸峥暖床。 当时,选中的丫鬟里,并没有林丹丽。 不曾想,齐逸峥来了后,无心女色,直接将那两个丫鬟遣出屋,碰都没有碰。 严氏不知道齐逸峥一心顾念千柔,并无寻欢作乐的心思,只当自己选的女子不合他的心意,便细思了几天,重新在家里筛选,打算寻几个有特色的,派到齐逸峥身边,让他自己选合心意的。 这次选时,林丹丽因为说话伶俐,有小家碧玉之风,被严氏挑中了。 之后,林丹丽就撞了一次大运。 齐逸峥去桃花村见过千柔后,眼见得千柔与李靖行情深意重,只觉得一颗心酸涩无比,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回到秦府,因为心情抑郁,他拉着秦总兵喝了半夜的酒,聊以派遣心情。 等到酒席散了,齐逸峥回屋时,林丹丽凑上去伺候,倒是入了他的眼,被他收用了。 之后,林丹丽水到渠成,成了齐逸峥的姬妾,被带回京来。 要说,林丹丽运气确实逆天,回京途中身子不适,呕吐了,其后就被诊出有孕了。 林丹丽自是惊喜交加。 这时,她已经摸清了齐逸峥的身份。 虽然齐逸峥人冷了些,即便在枕席间,也是冰冷冷的从没笑脸,但人家身份高呀。 跟了这种人,有了他的孩子,一辈子吃穿不愁不说,还能当人上人。 林丹丽心中喜得要发狂,只觉得自己人生灿烂起来,必定会炫丽无比。 等进了武王府,倒是没有武王正妃,但有几个侧妃,还有几个被武王亲近过的姬妾。 有人的地方,少不了纷争。但走运的时,那时齐逸峥将千柔的话听进去了,想着要多生几个孩子,不能在子嗣上被人诟病,误了大事。 那时,齐逸峥就给后院的女人们立了规矩,平时怎么争风吃醋,他一概不管,但若有谁敢针对孕妇,敢谋害他的子嗣,那就是找死。且不止是当事人得受死,一经证实,家人也得受连累。 齐逸峥人冷,又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说的话没人敢当耳边风。 有了这条规矩杵着,林丹丽安安稳稳熬到了生产之期。 等孩子生下来,见是个女儿,林丹丽登时泄了气,觉得上天没开眼,没送个儿子给自己当依仗。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齐逸峥其他的姬妾,生的都是男孩。 如此一来,她这女儿反而鹤立鸡群,成了香饽饽了,被阖府的人当成宝贝看待。 因着齐逸峥屡次到屋里瞧女儿,还亲自给女儿起了名字叫齐妙琳,赏赐了不少罕见的珍宝。 林丹丽很快意识到,自己生的虽然不是儿子,但来日这女儿说不定能给自己挣得更大的荣耀。 她想通这些后,忙打叠精神用心教导妙琳,好让妙琳乖巧懂事,让她变得嘴甜爱撒娇,赢得了阖府众人的喜爱。 那之后,林丹丽的日子,真是母凭女贵,越走越顺了。 因为自己身世不好,林丹丽羞于提起,这些年来,一直跟家乡断了联系,自然不知道千柔的近况。 于她而言,并不觉得遗憾,一心只以荣华富贵为念。 搬进东宫后,齐逸峥大笔一挥,竟然给了林丹丽一个良娣的名分。 虽然在太子众妻妾中,良娣的地位算不得第一人,但林丹丽已经万分惊喜了,不时遐想,太子即位后,自己一个妃位稳稳当当。 从一个村姑,走到人生巅峰,林丹丽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别无所求了。 近段时间,齐逸峥痴恋佳禾郡主的事儿,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 这事儿,齐逸峥后院的女人们自然都有所耳闻了,气得倒仰。 倒是林丹丽想得开,不以为意。 她对齐逸峥虽然也有情,但她很理智,知道这个男子,不是自己能掌控的,更不可能停留在自己身畔。 林丹丽虽然在乡下长大,但生来就是一个理智的人,历练了几年,如今的见识更是比昔日强了许多倍。 她看淡情爱,觉得男人的心根本靠不住,只将所有心思用在为自己谋划前程上。 在她看来,齐逸峥爱谁都没关系,只要他肯宠着自己和女儿,肯给自己荣华富贵就成了。甚至,他恋慕不可得到的女子,于自己而言更有利一些。 若他爱的人能随在身侧,必定会将那人宠上天,整个后院就没有旁人立足之地了。 如今,他恋着无法亲近的女子,后院里的女子,在他心目中,地位都是一样的。 起点相同,但自己有女儿做依傍,前程差不了。 今日之前,她真心这么想的。 更别提近来她月事延迟,请来大夫瞧,竟然又怀上了。 这天大的福气砸到头上,林丹丽喜得差点没乐昏过去。 不曾想,今日之后,一切都变了。 她恨千柔入骨,将当初在李家发生的事儿视为奇耻大辱。虽然与千柔没有交集,但心里总是情不自禁想起当日的事,无数次想,倘若千柔知道她如今有这么高的地位,该是何等吃惊,何等害怕自己的报复,痛哭流涕。 虽然中间隔了几年的时光,但千柔的眉眼,她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小女孩,她立刻就明白过来,这是当初那位李夫人所生的女儿。 听完齐崇光介绍之言,她才意识到,原来,当初的李夫人,跟佳禾郡主竟然是同一个人。 本以为,自己虽然恨李夫人,虽然想让她匍匐在脚下求自己放一马,但心中还是觉得,与她的路截然不同,一生一世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不曾想,竟然会措不及防,遇上了她的女儿。 当初,自己谋划一个侧室姨娘之位,却终不可得,带着屈辱离开李家。 如今,自己终生倚仗的男子,却痴痴恋慕着她。 真是冤孽。 往事在眼前幽幽转过,林丹丽叹息,心中一时茫然,一时愤恨,根本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自己该怎么走才好。 骤然相遇,打乱了林丹丽林良娣的生活,那也不需提,继续说齐崇光和蕾儿。 见林良娣带着妙琳走远了,齐崇光领着蕾儿,继续保持之前的模式,命伺候的人远远跟着,只他们两人走在前面。 才走一会儿,蕾儿实在忍不住,瞪着齐崇光道:“你刚才对你那妹妹,态度还是很不错的,很有当哥哥的样子,怎么一对上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呢?但凡你拿出一半的善意来,我们也会相处得很好的。” 齐崇光哼道:“你倒好意思问我,也不想一下自己。我妙琳妹子乖巧伶俐,人见人爱,你呢?你又馋又黑又胖又笨又呆又爱斗嘴,啧啧,你的缺点,我都不好意思说了。” 蕾儿脸色涨红,气得跺脚。 他一连用了六个“又”数落自己,倒要加一句“不好意思说了”。 天啦,这到底是什么人呀?怎么脸皮能厚成这样,嘴毒成这样呢? 她心中气恨交加,便赌气道:“既然我没一点好,你跟着我做什么?你扯着我来东宫做什么?开口留我住下来做什么?” 冷笑一声,又道:“陪你那又乖又可爱的亲妹妹去,至于我,有下人们伺候就成了,倒是不敢劳烦齐公子。”脑海里回想着刚才他讽刺自己的话,蕾儿心中越想越气,只觉得受不了了,伸手推了齐崇光一把。 齐崇光正一面走路,一面欣赏她气鼓鼓的模样,一时没有防备,被她推个正着。 他想也不想,立刻就伸手扯住她的衣衫,心里想着,就算要摔跤,也得拉个垫背的。 尤其,这丫头是罪魁祸首,更是不能放过她。 好在,蕾儿岁数小,虽然使足了力气,但齐崇光还是扛得住的,加上他又扯住了蕾儿,很快就稳住身形了。 饶是这么着,齐崇光也气得不行,狠狠甩开蕾儿的衣衫,冲蕾儿喊道:“你发什么疯?” 蕾儿冷哼,别过头不搭理。 齐崇光见状越发生气,继续发飙:“你知不知道,刚才自己差点将我推倒了?你这小丫头片子,做事没一点轻重,专门跟我对着干,我真恨不得,恨不得……”他一连说了两个“恨不得”,但接下来的话,却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虽然恼怒,但齐公子无奈呀。 这小丫头片子,背后有父亲大人呢,打不得,骂重了也不成,放狠话更不成。 想到父亲大人,他气势不知不觉就矮了下来。 偏偏那不怕死的小丫头睁着眼睛看过来,哼道:“恨不得什么?你怎么不将话说完?” 齐崇光别过头,不肯搭理。 小丫头便再接再厉:“你一个男子汉,说话吞吞吐吐,真不像话。还是你修文表弟好,说话爽快,有什么说什么,很讨人喜欢。” 齐崇光大恨,听不得这一声,赌气道:“他好,你跟他玩去呀,留在这里做什么?” 蕾儿一听气炸了:“要不是你拉扯,我才不会来这里呢。”说着就停下步子,红着眼圈道:“你就知道欺负我,我不跟你走了,我要告诉齐伯父,这就回家去。” 齐崇光大惊,忙扯住她道:“不能去,我只是跟你闹着玩罢了,你不能为了这点事儿,就闹腾着要回家去。” 蕾儿根本听不进去,仍旧吵着要回家。 两人拉拉扯扯,后面的人自然瞧见了,却不敢过来,也没心思过来。 这两小孩凑在一起的时间虽然短,但没一刻消停的,一直花样百出。 下人们都感觉到了,这两个小祖宗的世界,不是他们能懂的,更不是他们能横插进去的。 爱折腾,爱打闹,爱争嘴,由着他们好了。 主子们的世界,本就不是下人能掺和的,尤其这两个主子相处的模式太特别了,他们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下人们的心声一模一样:且由着他们闹腾撒欢,只要不打架,旁的不用管。 就是妙音和月白,心头也是一样的想法。 齐崇光见没法劝服蕾儿,满心无奈,只得继续祭出激将法来:“之前也不知是谁答应得好好的,说住几天再回去,一转眼的功夫,就心里害怕想打道回府了。哼,你想走,想折腾只管去,不过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都瞧不上你,因为你是一个胆小鬼,是一个说话不算话的小骗子。” 这一招使出来,果然十分有效。 就见蕾儿立刻扬起头来,一副不肯认输的模样,回嘴道:“谁是胆小鬼?谁是骗子?不走就不走,莫非你还能将我吃了?” 齐崇光见她回心转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因担心她又生出离开之心,他便决议让一步,笑起来道:“你生什么气?放心,我刚才真是跟你闹着玩的,你是贵客,我定然会好好招待你的。” 蕾儿见他这样,心里哪里肯信,翻了个白眼,哼道:“你这些话听得我心里发毛,算了,你还是正常点,继续笑我说我的不是,我心里还觉得好点。” 齐崇光闻言,只想冲这磨人的小丫头大声喊,对你好冲你笑,反而挨你的骂,你有病吧? 当然,这话他只在脑海里放着,倒没有说出来。 才闹了一场,说实话,他还真怕说话惹急了这小辣椒。 她若真走了,父王必定饶不了自己,自己也会很无趣的。 接下来,两人谁也没搭理谁,倒是消停了一会儿。 等走到为蕾儿安排的玉芝苑,齐崇光四处瞧了一下,见都安排好了,甚至给蕾儿的衣衫、小饰物什么的,也都齐全了,装了几匣子。 齐崇光很满意,转头见蕾儿在跟自己的丫鬟妙音嘀咕,也没放在心上。 他便道:“好了,你赶了半天的路,也该累了,歇息会儿吧。若有想要的东西,只管找人要,不必客气。” 顿了一下,又道:“你别误会,我是因为父王的吩咐,不得不拿你当客人待罢了。” 蕾儿哼道:“我知道,你不用特意说一遍。”她一面说着话,一面从丫鬟手里接过荷包,其后,小手在一个荷包里掏呀掏,也不知在掏什么。 齐崇光见她这样,心中只觉得诧异,也没多想,想到一旁跟管事说几句话。 将转身未转身之际,忽然有物事直冲面门袭来,齐崇光猛然回神,闪电般伸出手指夹住。 没想到,紧跟着还有一物。 因为才回神,齐崇光来不及动作,那物直直砸在了脸上。 钝痛传来,齐崇光惊得脸色都变了。 偏偏这时那小魔女大声道:“这是给你的包子钱,不用找……”其后,大约是见他被银子砸中了,惊得“啊”了一声,话就接不下去了。 齐崇光下意识去摸脸,摸到了血,气得手都抖了。 这小丫头片子,她怎么敢! 蕾儿仰头盯着他,见他脸颊上隐约有血迹,登时不安起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个愤怒,一个怯弱。 过了片刻,蕾儿先回神,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忙讨好的道:“齐公子,我给你上药吧。上完药,你休息两天,脸上依旧完好如初。” 齐崇光气得要死,恨不得打她一顿,却又不能,只得把一口气忍了下去,转身加快速度走了。 他再不走,真的会被小丫头片子气死。 上次跟她闹了一场,自己脸被抓花了,禁足了三个月。 这一次,被她的银子砸,这脸只怕也得十几天才好。 这小丫头,别是老天爷故意派来整自己的吧? 自己想欺负她,怎么到头来,她完好无损,反倒是自己受了伤,被她弄得无比凄惨呢? 蕾儿见他直接抬腿走了,发了一会儿愣。 她的确是打算拿银子砸他,好出一下心中的恶气,但她没打算砸伤他的脸。 事出意外,接下来该如何,她真不知道了。 转念想,罢了,事已至此,多想没用,无论齐崇光要怎么惩戒自己,自己都得受着。 这样想着,她心倒是安稳了点,便在分派给的自己的住处走走停停,四处瞧了起来。 锦绣园里,千柔、李靖行以为,蕾儿只是去东宫道个谢行个礼,很快就会回来。 不想过了两个时辰,孩子没回来,倒是迎来了内侍,张嘴就说,太子要留蕾儿住几天。 李靖行得迅大惊,忙要亲自去接蕾儿。 在李靖行看来,蕾儿只是小孩子罢了,如何肯放她孤身一人在外头留宿? 不想他才刚起身,被那内侍拦住,说了一大通太子十分喜欢蕾儿,绝不会让蕾儿受委屈,请李公子和佳禾郡主放心的话。 李靖行被他说得晕晕乎乎,又碍于那到底是太子,不敢肆意妄为,只得道:“既如此,等小女住几天,我再去接就是了。另外,请回禀太子殿下,小女性格顽劣,若有不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内侍忙应了,告辞着去了。 这里李靖行叹了两声,去了千柔坐月子的屋子,只得如实相告。 千柔自然也十分吃惊,但很快就接受了,倒是不怎么担心。 虽然蕾儿是初次离家,但齐逸峥定然会护着她的,不可能让她吃亏。 她想着,便反过来劝李靖行道:“事已至此,住几天就住几天吧,没事的。你还是准备一下,明儿个早点起来,好去李府给祖母上香。” 李靖行满心无奈,倒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点头应了下来。 一夜无话,次日,李靖行便往定国侯府去了。 至于千柔,又是守在屋子里,吃月子餐,照顾才出生、小小的儿子,时不时让人去浩儿跟前照应,倒过得十分充实。 等到了傍晚时分,李靖行还没回来。 千柔便有些诧异,正要让人去问时,李靖行便走了进来,只是脸色有些奇异。 没等千柔开口问,李靖行自己就过来拉着她的手,瞧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有件事儿我要跟你说,但你得答应我,不要激动才好。” 顿了一下,吸了一口气,向一脸懵懂的千柔道:“赵姨娘跟着我来了。” 千柔还不解其意,笑着道:“姨娘来是应当的,快让绯红收拾屋子,留她好好住着。” 虽然赵姨娘不靠谱,但到底是李靖行的生母,千柔自然不会太绝情,将人拒之门外。 李靖行苦笑道:“她不是来暂住的,是来依傍我过日子的。”说着,便解释了一通。 原来李明卿失去侯位之后,在府里的处境十分尴尬。 他倒也有眼色,并没有跟旁人闹,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田里折腾。 因为他失侯位跟千柔脱不了干系,他心里自是对千柔生出恨意来。 但他心里清楚,千柔身份已经大为不同,背后又有武王做倚仗,不是自己能招惹的。 且千柔、李靖行搬得远远的,就算他想闹腾,也找不着人。 不能对正主儿下手,他就将目标投向赵姨娘,将赵姨娘唤到身边伺候,想出各种法子折腾赵姨娘。 赵姨娘起先还欢喜,觉得李明卿没了方氏那小妖精,总算想起自己来了,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不想到了李明卿身边,李明卿竟拿她当丫鬟使唤,要她端茶倒水,衣服也要她洗,屋子也要她收拾,近来更是变本加厉,寻摸了两个十七八岁的通房,让赵姨娘一并伺候好。 赵姨娘被折腾得不成人形,好容易熬到李靖行过府,想方设法跑到儿子跟前哭诉,说不想在定国侯府呆了,愿意以后依傍儿子过安生日子。 到底是亲娘,李靖行见她瘦了十几斤,容色憔悴,心里自是不忍,忙向李明远求情,说自己想将赵姨娘带回家,求二叔帮着周旋一二。 李明远满口应下来。 虽然侄儿只是个举人,但大家心知肚明,李靖行的妻子佳禾郡主,是太子齐逸峥的心头好,没人能惹得起。 念在她的面子上,李明远就将李明卿唤来,言明赵姨娘以后就不住定国侯府了,让她依傍李靖行去。 大户人家,本就有这种规矩,倒算不得什么。 李明卿因还没将赵姨娘折磨够,起先不肯,但如今的家主是李明远,不是他了。 李明远好生劝了一番,见李明卿不肯松口,就微微变了脸,义正言辞说了几句话。 李明卿如今地位直线下降,得倚仗二房过日子,见弟弟脸色不好,登时气势就矮了,不敢聒噪,只得答应让赵姨娘离开。 赵姨娘如了意,这才欢欢喜喜打点行装,随着儿子过来了。 097 偏心偏到没边了 李靖行解释完为何将赵姨娘带回来之后,就一直盯着千柔瞧。 千柔不喜欢赵姨娘,这他是知道的。 如今自己招呼没打一声,就将人弄了来,就算妻子性格一向很好,也不可能没有芥蒂吧? 千柔明白他的心思,故意不说话,脸上神色也淡淡的。 其实,赵姨娘虽然不好,但千柔并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念在夫君的份上,赵姨娘如今处境又艰难,接出来奉养不是不行。 她没有立刻开口,一则是因为这事儿李靖行自作主张,根本就没知会一声,有先斩后奏之嫌,她心里的确有些不舒服。 二则,赵姨娘之所以被李明卿折磨,是因为李明卿失去侯位心情郁闷。细究起来,赵姨娘一定会觉得,都是自己这个儿媳连累了她。 刚开始时,赵姨娘也许会消停几天,但时日久了,保不齐又要生事。 念着这个缘故,千柔便打算晾一晾李靖行,让他自己先反省一下。 等他开口哄自己时,再开口说话,顺便提出自己的要求来。 如此一来,才是调教上策。果然李靖行见她一直默然不语,心中就慌了,忙忙开口道:“柔儿,我不是想将你撇在一边,不让你做主,是因为我去定国侯府之后,姨娘一直跑着我哭。我见她人瘦得不成样子,实在于心不忍,这才允了她,将她带了出来。” 拉住千柔的手,又道:“你放心,来的路上,我已经嘱咐过她了,说如今咱们全家都是靠你的嫁妆吃饭,就是我,也是你养活的。姨娘性子虽然差了些,但头脑并不笨,答应我会安生跟你相处,绝不会生事的。”若是旁人的保证,千柔倒还肯听一听,但赵姨娘的话,千柔怎么都不肯信。 当然,不信归不信,说出来可不成,会让李靖行生出芥蒂的。 到底,赵姨娘是他生母,自己若是一味看低她,会让夫君不满的。 既如此,抱怨的话不必多说,且冷眼瞧她的表现吧。 她心中思量着,脸上慢慢露出淡笑来:“瞧你着什么急呀?我又没说不让姨娘住下。”反手握住他的手,温软的声音如春水一般:“我虽然与姨娘的关系不太好,但夫君你是我情之所系,为了你,我岂会容不下姨娘?你多虑了。”李靖行见她笑容恬淡,语气真诚,登时放下心中大师,也露出笑容道:“柔儿,你肯体谅我,我欢喜又感激。” 千柔微笑,转而问:“姨娘肯定要住下来,今后我是否该对她执婆婆礼,让她好好享福呢?” 李靖行忙摇头道:“这可不合规矩,她虽是我生母,但不是正室,你还是照常例对待她就成了。” 他没跟千柔商量,就将人带回来了,心中本就有几分愧疚。 赵姨娘的性情,他又是深知的,真不能让千柔当成正经婆婆伺候,一则不合规矩,二则,赵姨娘没事还要搅出事来,若真高看她,千柔不知会被折磨成什么样。 李靖行心疼生母,这才愿意将她接出来奉养。 但同时,他也怜惜妻子,一点都不愿让千柔吃苦头。千柔一听,心中一松,正合心意。 庶子分家,接生母过来的情况,在大燕很普遍。一般情况下,只要老爷子去世或是年纪大了,不需要姨娘伺候了,这事儿就能成。 虽然情况普遍,但事实上,各家媳妇都不是很乐意。一个姨娘,当婆婆吧,那是自降身份。不当婆婆吧,夫君可能会有意见。 千柔跟夫君感情好得很,自然不肯因为这种事,伤害彼此的情分。 赵姨娘不靠谱,千柔自是不肯执婆婆礼的,但自己不能直接说出来,得绕个弯子,从李靖行嘴里讨个准话。一来,显示出自己以他为先,二来嘛,李靖行亲自发了话,她心里有了底气,就是赵姨娘,也不能生什么幺蛾子。 如今,李靖行发了话,最好不过。 她便露出乖巧听话的模样,点头道:“我听夫君的。”顿了一下,又露出甜甜的笑容,沉吟着道:“我在月子里,不能打理家事,好在绯红是个妥当的,你让她好生打点,让姨娘住个独立小院,单独给她弄个小厨房,方便她吃喝,再多拨几个人伺候,务必要让姨娘满意才好。” 既然人留下成了定局,她自是该花些心思,做出心甘情愿谋划的模样。 她为的,不是让赵姨娘感恩,只是瞧在李靖行的面子上,不得不这样罢了。见她想得周全,李靖行露出感动之色,忙道:“你如今最要紧是做月子,这些琐事我自会安排的。” 千柔颔首,双眸凝睇着他,突然叹了一口气,露出怅惋的神色来。 李靖行见状自是诧异,忙扶着千柔的肩膀,温声问道:“柔儿,你叹气做什么?” 千柔靠在他身上,闭着眼道:“夫君,我心里有几分担忧,不能瞒着你。旁的我倒不操心,也不在意,但我一直没给你纳通房娶妾,姨娘必定看不过眼,来日必定会在这上头纠缠的。” 李靖行忙笑道:“没事,她至多不过多几句嘴罢了,我们情比金坚,难道还受不住她几句闲话吗?”千柔还是愁眉不展,叹息道:“她始终是你生母,在你心中地位与众不同。我们成亲又好几年了,我有些担心,你会厌烦这种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的生活。到时候,她从中说几句,或者干脆自己寻摸几个女子送给你,你只怕就会顺势接纳了。”她说到这里,便盯着李靖行,正色道:“凡是娶了小老婆的男子,不是正室跟妾室掐,就是妾室缠着正室斗,后宅永远别想安稳。且我之前就说过,我就一普通女人,肚量小得很。你若对我情深,我必定生死相依。你若背叛我们的爱情,那你这个人我就要不起了,你若无情我便休。” 李靖行又好气又好笑,抚摸着她的青丝道:“柔儿,你真是想多了,你是我心坎上的人,我怎么会厌倦你呢?纳妾更不可能了。” 千柔因在月子里,本身有些患得患失的心态,再者,也是怕赵姨娘生事,这才将丑话说在前头,给李靖行敲警钟。 如今见他想也不想就做出回答来,千柔心里好受了些,转而就露出缠绵的笑容来,凝视着他的目光似能拧出水来一般:“你别怪我瞎想,我若不是在乎你,视你为珍宝,才不会管你纳不纳妾。夫君,这世上,我只要你陪一辈子。”最后一句几乎低不可闻,似乎带着女儿家特有的羞涩,却更展现出了心意。 李靖行听得骨头都酥了,忙将妻子搂在怀里轻言安慰,赌咒发誓了好半天,笑着道:“柔儿,你就爱胡思乱想,旁的女子比不得你聪慧,比不得你貌美,比不得你对我的情意。我抱着金玉,若还想寻花问柳生出外心,那就太蠢太没良心了。” 又凑到她耳边,悄声调笑道:“你样样都好,在床榻上更是热情如火、妩媚妖娆,还愿意想各种花样让我尽兴。啧啧,我娶了你,不止是娶了贤妻,更像得了好几个风姿绰约的情人。你这么好这么特别,弄得我神魂颠倒,恨不得日日缠着你,哪里有眼睛瞧旁的女子?” 千柔被他没皮没脸的话弄得双颊绯红,忍不住抬起手,轻轻锤了他几下。 李靖行倒是笑得越发欢畅了,亲了亲她的唇,让她安生歇一歇,这才出去打点赵姨娘的事。 千柔软硬兼施敲打他一番,得到自己想要的承诺,见他带笑而去,虽仍旧羞涩,但唇边不自觉就浮现出一抹笑纹来。 虽然生活时有波折,但只要能将夫君牢牢捆在身边,只要他的心是她的,她什么都不怕。 就这样一生一世,与他携手走下去,真挺好。 当晚,李靖行亲自带着人,给赵姨娘收拾住处。赵姨娘近年来的日子不如意,但性格并没有多少变化,尤其如今来了儿子家,自觉得扬眉吐气了。 看着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忙前忙后收拾,赵姨娘很得意,脸上要笑出花儿来,口里叽叽喳喳使唤着人,要按她的心意,摆放屋子里的陈设。 李靖行知道她就是这种性子,倒没跟她计较,示意底下的人照她的意思办,大家好省事。 不想过了一会儿,赵姨娘自己却开口问道:“我来了,怎么你娘子没出来迎接?” 李靖行见她得意忘形,皱眉道:“姨娘这是什么话?娘子才生产,身子弱着呢,如何能出来见风?” 赵姨娘见他脸色不好,心中抖了一抖,也意识到自己确实过了,忙描补道:“姨娘一时昏了头,倒忘记她才生孩子,罢了,让她好生歇着吧,姨娘明儿个瞧她去。” 李靖行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瞧着她嘱咐道:“姨娘,我娘子接连生产,身子又娇弱,明儿个你去瞧她时,多说几句好话,千万别东拉西扯惹娘子生气。” 赵姨娘见儿子一心为着媳妇,心里哪里舒服得起来。 但她才搬出来,人生地不熟,倒是不敢多说惹儿子厌烦,便点头道:“这些我都知道,不需要你提醒。” 李靖行又嘱咐几句,陪着她用了晚饭,让她早生歇息,这才抽身来陪千柔。 一夜无话,到了次日上午,赵姨娘果然摇摇摆摆,进来探望千柔。 那时,千柔正在给瀚儿喂奶,李靖行明着说陪她一起照顾小孩,实际上一双眼睛一直直勾勾盯着千柔瞧,令千柔脸泛红霞,娇羞不已。 正腻歪着,听得赵姨娘来了,李靖行忙起身将她迎了进来。 照了面,千柔瞧去,见赵姨娘果然清瘦了不少,看来日子的确过得很不好。 因为怀里抱着孩子,她便只欠了欠身,笑着道:“姨娘来了,快坐。” 赵姨娘矜持一笑,走上来看了看孩子,夸孩子长得像李靖行,很好看。 其后,她突然醒过神来,诧异的道:“你怎么亲自给孩子喂奶?没找奶娘吗?” 千柔如常微笑,解释道:“我觉得亲自喂奶,孩子跟我亲些,就没用奶娘。” 赵姨娘惊得睁大眼睛:“还有这种说法吗?那之前蕾儿和浩儿,也是你亲自照顾的?” 见千柔点头,她更是震惊不已,眼睛在千柔身上瞟来瞟去,心说,这个儿媳就是喜欢折腾新花样,难道不知道女人亲自喂奶,会影响身材吗?大户人家,谁不是用奶娘呢?就她偏要学破落户的做法。 转念想,横竖不跟自己相干,她惹靖行厌弃了,是她自己的事儿。 对于千柔这个儿媳,她一向是又喜欢又怕的,感情很是复杂。 喜欢是因为千柔确实做得不错,相夫教子很成功。 怕是因为千柔在她面前有礼疏离,且十分有主见,十分强势,不肯被人拿捏。 这样的儿媳,向来就不受欢迎。 心思转了一转,她便挤出一抹笑容道:“孩子是你的,你愿意照自己的法子养,倒也是不错的。” 千柔见她似乎有赞自己之意,反倒疑惑起来,不过也没深想,只笑向赵姨娘道:“姨娘住在这里,可还习惯?若缺什么只管找人要,不必客气。” 赵姨娘大刺刺的道:“我知道,我住在自己儿子家,吃儿子的喝儿子的,自然不会客气的。”说着瞧了千柔一眼,流露出不必要你操心的意思。 赵姨娘倒不是没脑子的人,之所以这样的态度,只不过想要来场传统剧目——下马威。 千柔早知道她不是靠谱的人,倒是没有介意,只一笑置之。 李靖行却觉得看不下去了。 娘子好声好气说话,姨娘却这样的态度,实在太让人难受了。 他脑门一跳一跳的,不想让赵姨娘继续呆在这里惹千柔生气,便开口道:“姨娘还没瞧过浩儿吧?我带你去看一看。” 赵姨娘一屁股坐了下来,摆手道:“不必着急,我还有话要跟你们说呢。”说着目光在千柔身上转了一圈,旋即道:“靖行将我接出来奉养,我是很高兴的,我活了几十年,临到老了,总算享到儿子的福了。”说着,就拿出帕子来,擦了擦眼角。 千柔见状,只得劝道:“姨娘苦尽甘来,我与爷都会好好孝敬你,让您衣食无忧,日日自在的。” 赵姨娘仍旧含着泪道:“媳妇儿,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你公公一直在我跟前念叨,说都是因为你,他才丢了侯位。他不敢找你的麻烦,便将气撒在我身上,将我折腾得不成人形,连三等丫鬟都不如。”这事儿千柔已经听李靖行提过。 千柔刚开始听说时,对赵姨娘不免就有几分歉疚,有“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感慨。 到底,事情还是跟自己脱不了干系,这才连累到她身上,让她处境艰难。 如今见赵姨娘嘤嘤哭泣,神色悲伤,千柔心中自是不好受起来,便叹气道:“都是我不好,连累姨娘受苦了。” 李靖行忙道:“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论起来,都是老爷爱迁怒人,与你没关系。” 子不言父过,但李明卿如今的行事作风,李靖行实在瞧不上。 他安慰完千柔,便转向赵姨娘道:“这事儿昨儿个姨娘跟我提时,我就跟姨娘说过了,你受老爷折磨,是老爷自己想歪了,跟我娘子并无干系。娘子在月子里,你偏将这事儿拿出来说,到底想做什么?” 赵姨娘是想对儿媳妇摆谱,让儿媳生出愧疚自责之心,没想招惹儿子。 见李靖行出面为千柔出头,她气势不免就矮下来,委委屈屈的道:“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莫非你还不许我说话了?” 李靖行皱眉:“谁不让你说话了?你之前吃了苦头,我也怜惜你,但事情都过去了,何必老是耿耿于怀?人是要往前看的。你如今搬出来了,以后有我奉养,有娘子孝敬,妹妹也会不时过来探望。只要你安生一些,你的日子,不知会多风光。” 赵姨娘听了这番话,看着很有几分气势的儿子,这才收敛了情绪道:“你说的都对,刚才确实是我失态了。” 说着,将眼角的泪水擦干净,转而向千柔、李靖行道:“儿子、媳妇儿,有两件事我想跟你们商量一下。还请你们念在我的份上答允了,不然我日夜不安。” 千柔心底正有几分愧疚,又不想落李靖行的面子,便道:“姨娘有事只管说,倘若我能办到,定然不会推辞。” 她并没有把话说死,只答应尽力而为。 赵姨娘却已经很满意了,忙开口道:“我来了这里,知道你们定然会养我一辈子,我的事儿就不多说了。我只想求你们,救史表妹一命。” 千柔、李靖行一听,互看一眼,都知道她说的是史香月。 千柔凤眸眯起,没有言语。 史香月这个人,千柔一向是极其厌恶的。 她虽然对赵姨娘有愧,却并不想被赵姨娘牵着鼻子走。 只是,自己要开口直接拒绝却不合适,还是等李靖行先开口,看他是什么意思。 李靖行听了赵姨娘的话,立时皱眉道:“凭史香月干的那些烂事,她的名字我都不想听到,更别谈救她了。”赵姨娘忙道:“你史表妹纵然有千般不好,但她到底是我的亲眷,我不能弃之不顾。她在李靖希身边受尽折磨,整天鼻青脸肿,身上也伤痕累累,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若不出手搭救的话,只怕命都会葬送在那里。”说着,又开始抹泪,哭得肝肠寸断。 李靖行见她这样,脸上有些挂不住,闭了闭眼睛道:“她吃了苦头,都是她自己自找的,姨娘何必为她伤心?再说了,她如今在李靖希身边呢,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姨娘求我们救她,简直是天方夜谭。” 赵姨娘抽泣着道:“李靖希不过是个废人罢了,根本算不得什么。只要你们肯救香月,开口跟你二叔说一声,他不可能不给面子的。” 李靖行皱眉:“为了姨娘求二叔是应当的,为了史氏,我可不情愿。” 赵姨娘见他不肯答应,心中发沉,离开座位,行到千柔跟前跪下,哭泣道:“媳妇儿,你史表妹确实命悬一线,求你拉拨她一把。” 千柔因抱着孩子,自是不好扶她,忙唤李靖行道:“快将姨娘扶起来,我是晚辈,如何能受这样的礼?” 李靖行见赵姨娘厮闹,心中腻歪极了,但到底是亲娘,不得不忍着气,将赵姨娘拉起来,口中肃声道:“姨娘有事说事,如何能逼迫我娘子?” 赵姨娘见他神色严肃,抖了一抖,只得随着他站起来,抹泪道:“我不时让人打探香月的消息,知道她生活凄惨无比,尤其近来李靖希日日发狂,将她往死里作践。她一个弱女子,撑到如今已经到了极限。我心里急得慌,但人微言轻,说的话没人肯听,只能求你们帮一帮。” 含泪看着千柔,继续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媳妇你有郡主封号,世人皆赞你有善心,如今还望你念在我的面子上,救她一命吧。” 千柔忙唤过浅绿,让她将孩子抱到临屋歇息,之后这才瞧着赵姨娘,温声道:“哭多了伤身,下跪更不必,姨娘,咱们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实在不必这样。姨娘说想救她,我倒是想问姨娘一声,她如今性情如何?若她知道反省,救她一救未必不可。若她执迷不悟,救了也白救。” 赵姨娘一听有门,不由得眼睛一亮,忙道:“我的贴身丫鬟曾悄悄见过她,她自己说了,若能逃离苦海,情愿青灯古佛,安生过一辈子,再也不奢想什么侯门富贵了。”千柔面色缓和了些,颔首道:“经历了这么多,若还不醒悟,那真是让人心寒。” 说着瞧向李靖行,沉吟着道:“姨娘有一句话说得对,无论史氏如何,都是她的亲眷。史氏日夜受苦,姨娘心中难安,若是再日夜哭泣,于身心不利。姨娘的心愿,我们不能置之不顾。再者姨娘也说,她如今肯改过了,我是十分相信姨娘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看在姨娘份上,你去找二叔说一声,求他开恩放了史氏,送来给姨娘作伴吧。” 李靖行吃了一惊,抬眸见她神色真诚,登时明白妻子是因为赵姨娘是自己生母,不得不做出让步。 他一颗心登时酸酸软软的,便点了头道:“娘子既然有意,我明儿个就办去。” 赵姨娘自是大喜,忙不迭朝千柔道谢,笑着道:“等香月出来后,我一定领她来给你叩头,就是我,也会永远记得你的好。” 千柔摆手道:“我们是一家人,姨娘不必跟我客气。”看着一脸激动的赵姨娘,正色道:“有件事儿我要跟姨娘说清楚,还望姨娘不要见怪。”见赵姨娘点头,千柔便道:“史小姐出来后,姨娘打算怎么安排她的终生呢?我丑话说在前头,靖行绝不可能纳她。” 赵姨娘闻言脸色僵硬了一下,瞧着千柔不说话。 李靖行见状,心里那个气呀,抖着声音道:“姨娘,时至今日,你怎么还有这样的心思?” 赵姨娘人不靠谱,但不是一个有心计的人,心里藏不住话。 见儿子生气,她忙解释道:“我是觉得她独自一人,真挺可怜的。若是脱离了苦海,到你身边伺候,二房不敢指望,当个通房什么的,也算终生有靠了,再者又能跟我时时相见,比去别处岂不强些?”李靖行浑身血液直往头上冲,手指颤抖着指着她,说不出话来,心中只觉得无可奈何。 虽说为人子女,不该挑父母的不是,但他脑海里还是止不住冒出个念头来,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是他的母亲呢?他并不是怪她将自己生为庶子,但她想问题时总是随心所欲,从没靠谱过。 有这样一个生母,心真累。 正心情沉闷之际,听得千柔款款道:“姨娘这打算,趁早作罢。无论如何,史氏都不可能进我们家的门。一则我不允许,二则,她是李靖希的姨娘,若靖行纳了她,算怎么回事?靖行以后还有脸见人吗?他有举人功名,以后还打算往上考进士呢,若真扯上这种事儿,脸面、前程统统得抛开。” 赵姨娘恍然想起这一茬,不由得呆住了。 说一千道一万,李靖行和李靖希,都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她一心只想着让史香月终生有靠,却忘记了,史香月根本就不能在跟了李靖希之后,再改嫁给李靖行。 若真这么干了,必定惹人诟病,一家子人都没脸见人了。 赵姨娘虽惦记史香月,但心底,自还是以儿子为重的。 心思转了一转,赵姨娘额头沁出冷汗来,忙向千柔道:“媳妇儿,是我中邪想偏了,你说得对,香月的前程,的确得另做打算。” 千柔见她领悟了自己的意思,松了一口气,缓和了语气道:“史氏的前程,自然该姨娘来拿主意,我们自会照办的。” 赵姨娘见她这样说,心底好受了些,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样,等她出来后,就说她是孀居之人,是我的远房侄女。然后,再从小富人家里,寻个合适的,陪送些嫁妆嫁出去,如何?” 这个主意,倒是靠谱可行的。 千柔唇边笑容微深,颔首道:“姨娘这主意很妥当。等她嫁出去之后,若是个安分的,姨娘可以与她多走动。” 赵姨娘登时大喜。 千柔允了让她跟史香月走动,那么,来日史香月就算有娘家撑腰了,日子定然不会艰难。 她想到这里,只觉得千柔变得顺眼多了,心里也舒服得多。她便走上来,拍着千柔的手道:“还是你这个媳妇儿贴心,考虑事情也周全,比靖行强多了。” 千柔闻言只是笑,并没有当真。 素来母亲眼里,自己的孩子都是最好的,女婿或儿媳都只是外人。 就算她夸赞几句,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等事情过去了,还是会亲近自己的孩子。 若自己将赵姨娘这随口之言当真,跳出来为李靖行说话,那可就成笑话了。 李靖行见赵姨娘瞬间功夫,就被千柔的话弄得服服帖帖,张大嘴巴一脸震惊,看向千柔的目光里满是敬服。 过了一时,赵姨娘转了话题道:“头一个心愿已经说完了,这第二桩事儿,是半个月前,我接到了你舅母的信。对了,你舅舅三年前去世,我曾写信告知,这事儿你还记得吧?” 按理说,赵姨娘的兄弟,算不得李靖行的舅舅。 但如今她既搬出来了,李靖行又自立门户,自然没人挑她的理。 赵姨娘的母亲一同生了二女一男,除了史香月的娘之外,赵姨娘另有一个亲兄弟,这些年一直住在京郊。 赵姨娘的父母早就去世了,史香月的娘也因难产走了,就是兄弟,也去世了,说起来,也是十分心酸的。 赵姨娘兄弟在世时,是个老童生,奋斗了几十年,连个秀才都没考中,只能靠几十亩田和赵姨娘接济度日。 见李靖行点头,她才接口道:“你舅母只生了二个女儿,且如今年岁都还小。自你舅舅去世,家里没人支撑门户,又没有什么进项,日子十分艰难。你那两个表妹一日大似一日,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但好一点的不肯上门提亲,愿意上门的,都是歪瓜裂枣,根本就瞧不上。你舅母没法子,就想求我帮忙,到城里来依傍我过日子。” 她说到这里,瞧着李靖行的脸色,接口道:“我如今得靠你过日子,只能求到你头上。你舅舅去世,只存了这么点骨血。好歹将她们娘三个接了来,给一碗饭吃,帮两个表妹寻个依靠,好让你舅舅在九泉之下瞑目。” 李靖行闻言面有难色,皱眉没答话,下意识去看千柔的脸色。 他并非无心之人,亲娘软语央求,如何能置之不理? 之前之所以一直不肯答应史香月之事,是因为史香月为了谋二房,曾经亲自给他下了媚药,让他深恶痛绝。 他跟史香月有旧恨,但跟舅舅一家,关系其实还算不错的。 他小时候曾经跟着赵姨娘,去过舅舅家几次。每次去,都得到盛情款待,令他一直记在心里。 舅舅去世,他心底也难过,倒是很愿意为舅舅的后代尽一份力。 只是,赵姨娘才提了史香月的事儿,如今,又来这么一出,事儿忒多了些。 千柔见他看着自己,明白他有心答应,却怕自己不肯,便道:“姨娘说的这事儿,也算不得难。我们如今虽然不富裕,但帮一帮亲眷还是能做到的。就照姨娘说的,让人将屋子收拾好,年前就将舅母一家接来,史小姐也接出来,大家一起陪着姨娘,过个热闹年。” 赵姨娘闻言乐得不行,咧嘴道:“好媳妇,你这样为我着想,我心里欢喜又感激。” 千柔抿着唇,回道:“我是姨娘晚辈,当不起姨娘的感激,只要姨娘心里舒服了,好生过日子,我与靖行就心满意足了。” 赵姨娘笑,瞪了李靖行一眼,才道:“你可比靖行好多了。嗯,倘若你不嫌烦,以后我有事只来找你,不跟靖行说了。” 千柔忙道:“姨娘有事只管寻我就是,不必跟我客气,不必拿我当外人。” 赵姨娘点了头,正要再称赞千柔几句时,李靖行出声道:“好了,事情娘子都答应了,孩子要睡觉了,姨娘,你待会儿再来吧。” 赵姨娘这才讪讪点了头,瞧着李靖行道:“刚才你说了,要带我去看浩儿,我们一起去吧。” 李靖行却摇头道:“让丫鬟领你去,我累了,要回房歇一歇。” 赵姨娘一听皱起眉,觉得自己这个儿子不像话,宁愿回屋睡大觉都不宁愿陪自己。 她心中不满,有意说他两句,但接触到儿子的脸,却又不敢张嘴。 在李靖行跟前,她气势一直不算足,如今又得依傍李靖行过日子,自然不敢惹李靖行厌烦。 她便只得忍住心里的气,点头道:“既如此,你歇着吧,我先走了。”说着,冲千柔笑了一下,才施施然去了。 待她走后,千柔笑向李靖行道:“好了,姨娘被你支走了,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呢?” 李靖行听了,带笑叹道:“知我者,柔儿也。”走到床榻旁挨着千柔坐下,怜爱的摸摸她鬓角垂落的发丝,带着歉意道:“姨娘一来就生事,让你劳心劳力,我很心疼你。” 千柔温声道:“没事儿,为了你,这些事儿我承担得起,心甘情愿承担。” 软软靠在他身上,继而软声道:“你是一家之主,但你一直很尊重我的意思,并没有自作主张。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很高兴。” 李靖行失笑:“你也太容易满足了。” 千柔婉转道:“旁人如何我不管,只要夫君你对我好,我就欢喜。”摸摸他的脸,明眸流转出深浓的情意,接着道:“夫君,柔儿想求你答应一件事,你肯吗?” 李靖行见她媚眼如丝,声音娇软,早被她勾得魂都飞了,笑着道:“你真是个磨人的妖精,有话只管说就是了。” 千柔这才道:“其实我这要求并不难,我是想求夫君,以后在姨娘面前,一直这么表现,你唱白脸,我唱红脸。” 李靖行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你要让我一直当坏人,你当好人,让姨娘喜欢你吗?” “我就是这样意思,”千柔抿着唇笑,脸上神色淡定,很坦然的道,“你是姨娘亲生的,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不会生气。我就不一样了,在她眼里,我只是个外人罢了,得做些事儿来讨她的欢心。” “其实,我也是为了你好。姨娘虽然算不得我的正经婆婆,但念在你的份上,我很想跟她处好关系,将她当成婆婆孝敬。婆媳之间,天生就爱闹矛盾。若我们真起了冲突,到头来,最受气的,其实是夹在两人中间的你。为了你着想,我会以真心待她,我们一大家子才能过安生日子。” 李靖行听了这番话,立时为之动容。 正如千柔所言,若她真跟赵姨娘起冲突了,最为难的,其实是他。一头是亲娘,一头是心爱的妻子,向着谁都不好。 当然,赵姨娘不靠谱,这一点他心里清楚。但赵姨娘再差劲,错不过是他亲娘。若他不站在赵姨娘这边,难免惹人诟病。若他站在赵姨娘这边,心里真真过不去。 权衡之下,倒是千柔的主意高明些。 李靖行想着,便点头道:“你说的是正理,以后咱们就这么办吧。” 千柔见他答应了,欢喜不尽,又嘱咐道:“还有,以后姨娘若在场,你不必对我亲昵。若我们争嘴,你不必站在我这边,不必一心向着我,反而要向着她说话。人前,你对她亲近,以她为先。到了闺房里,再对我好就是了。” 婆婆的心态,总是很微妙的。 本来媳妇嫁给她儿子,她就觉得媳妇将儿子占了去。若儿子再一味护着媳妇,那可不得了,少不得会换来一句“娶了媳妇忘了娘”,令彼此的矛盾不可调和。 千柔前世看过不少婆媳相处之道的文章,倒是深谙内中精髓。 李靖行诧异道:“那怎么行呢?你素来聪明明理,若你们起了冲突,不会是你的错,我怎能说违心之言呢?” 千柔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好笑起来,同时心中也觉得十分安慰。李靖行心底已经有了观念,知道他自己的亲妈是个不靠谱的。 他能这么想,于自己而言,更省事儿更有利。 千柔便道:“没事儿,你只管向着她,让她心里舒坦。至于我,你觉得我是会吃亏的人吗?” 李靖行失笑起来,颔首道:“倒是我想偏了,确实,你厉害着呢,我即便跟姨娘捆在一块儿,也不可能战胜你。” 千柔横他一眼:“你可别将我说成母老虎,我其实最是温柔不过,对你素来也是千依百顺。有这么个娘子,你可该知足了。” 李靖行大笑道:“娶了你之后,我一向都很知足。” 凑在她耳边,调笑道:“你确实很温柔,尤其床榻上,不止对我千依百顺,还热情妩媚,让我最是稀罕。” 千柔被他调戏惯了,脸上红了一红,旋即如常微笑,伸手轻轻扭他的耳朵,继而道:“夫君,你表妹挺多的嘛。我丑话说在前头,你那表妹若是安分的,我愿意一人送几百两嫁妆。若是想留在我们家,我二话不说,必定要将她们扫地出门。” 李靖行还不解其意,皱眉道:“什么叫留在我们家?”话问出口,才明白过来,张大嘴巴道:“你是怕我舅舅的女儿会起心思,要给我做妾吗?这不太可能吧?”千柔从容道:“人没见着,这事儿不好说,我不过白嘱咐你一声罢了。具体情形,等她们来了后,才能掰扯清楚。” 李靖行皱眉道:“既然你心里有这样的担忧,为何答应姨娘将人接来呢?算了,人多是非多,咱们给她们送几百两银子,尽一份心意就成了。” 千柔摇头道:“那倒不必,刚才已经答应姨娘了,如何能转过头就反悔呢?人还是要接来的,至于人品,瞧一瞧就知道了。” 笑着看向李靖行,温声道:“只要你对我一心一意就成了,旁的事儿,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千柔之所以答应让赵姨娘的亲眷住过来,全是因为李靖行。 因为深爱李靖行,她很想跟赵姨娘处好关系,让自己的男人不为后院的纷争苦恼烦闷。 赵姨娘的性子,千柔是深知的。 赵姨娘已经说了自己心头的想法,若自己不肯答应,赵姨娘必定会日夜吵闹,弄得家宅不宁。 倒不如自己先退一步,拿出真心来,满足她不算过分的要求。 之后如何,走一步看一步。 人多了之后,的确会有一些麻烦会接踵而至,但千柔深信,只要自己与夫君同心,问题定然能迎刃而解。 这是她的家,这是她的男人,她有掌控全局的自信,对自己也很有信心。 无论做什么,无论什么时候,人都是相互的。 若想得到幸福,必须先付出真心。 哪怕,赵姨娘不靠谱,她也会先让一步,全心全意对待。 什么都不肯给,什么都不付出,却奢想着夫妻和顺、婆媳融洽,无疑是痴人说梦。李靖行听了她的话,连连点头道:“你是对的,只要我们同心,什么都不必怕。” 伸手抚摸着千柔的秀发,感叹道:“连婆媳相处之道你都挺在行的,你真是一个完美的贤妻良母孝媳。” 千柔毫不吝啬回答他的赞美,笑眯眯的道:“你才是完美的夫君,是我一生的眷恋。” 两人相视而笑,浓情比蜜甜。 锦绣园里,虽然赵姨娘的到来打破了平静,但一切和顺,气氛还是很融洽的。 东宫,蕾儿的处境,却渐渐有些微妙起开。 因为砸伤了齐公子的脸,蕾儿虽然面上装作无事人一般,但心里一直很忐忑。 尤其妙音、月白又拉着她,跟她讲道理,说她的行为多么不合适,多么不合规矩。 两人为了小主子好,也顾不得逾越,又怕她接下来再毛手毛脚闯祸,一直在她跟前唠叨,将蕾儿弄得又愧又焦虑又担忧,差点落下泪来。 正坐立不安之际,突然有内侍过来,请她去太子的书房走一趟。 蕾儿下意识觉得,必定是齐崇光到齐逸峥跟前告了状,心里害怕起来。 磨磨蹭蹭去了书房,果然见齐崇光在窗下站着,神色阴晴不定,脸颊靠近鼻梁处有绿豆大小的伤痕,竟然没有涂药膏。 蕾儿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多看了。 这时,却听得齐逸峥含笑道:“蕾儿,快过来。” 蕾儿忙应了,越过齐崇光,走到书案前,给齐逸峥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齐逸峥摆手,带笑道:“你唤我什么?才一会儿的功夫,就忘记了吗?” 蕾儿恍然明白过来,忙以“齐伯父”唤之。 齐逸峥这才满意了,让蕾儿到自己身边坐下,摸摸她的额头,问道:“刚才有没有被你齐哥哥吓到?放心,我已经说过他,为你出了气。” 蕾儿闻言,登时晕晕乎乎,不明所以。 明明是自己砸了齐崇光的脸,怎么到了这齐伯父嘴里,犯错的倒成他自己的儿子了? 立在一旁的齐崇光见她露出不敢置信的模样,嘴巴抽了一抽,心说,你竟跟我有同样的感触,也算难得了。 齐崇光小朋友在玉芝苑被蕾儿用银子砸个正着,生怕自己忍不住,会将蕾儿打一顿,不得不忍气离开。 走到半路上,齐公子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便跑到齐逸峥跟前来,让父王看自己的脸,诉说蕾儿有多刁蛮。 其实他年纪虽小,但也知道,做这种告状的事儿,是很掉身份的。 道理他明白,但人一旦被怒火冲昏了头脑,面子根本不叫事儿。 他告这一状,倒也没想将蕾儿怎么样,只盼着齐逸峥能少偏爱蕾儿一些,自己也就不会再活得水深火热了。 不曾想到了父王跟前,结结巴巴说完了事情的经过,惹来了齐逸峥的一声嗤笑,跟着就听得父王道:“你的意思是,上次你被蕾儿抓花了脸,这一次,又被她砸中了脸受了伤?你比她大,又是男孩,连一个小女孩都应付不了,竟还有脸到我跟前诉说委屈。” 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我若是你,我立刻找个布将脸蒙起来,再也不出门了。” 齐崇光羞愤欲绝,勉强分辩道:“我不是打不过她,是她一言不合就动手,我没有防备才被她砸中的。父王,你别看她年纪小,在你面前很规矩,其实她在我面前,一直都很刁蛮任性,性子也很野,对我从没有好脸色,我……” 齐逸峥不等听完,就打断他的话,冷笑道:“蕾儿是个好孩子,为什么对你没有好脸色?自然是因为你对她太差劲了。她砸你的脸,必定是无意为之。嗯,就算她是有意的又如何?你惹她发火,就该受点教训。” 齐崇光听了这番话,身子摇摇欲坠,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在父王眼里,那小丫头片子是个宝,无论她干什么都是有理的。 至于自己,明明吃了亏,到他嘴里,却成了罪魁祸首,受伤是自找的。 他总算知道一个道理了——人的心一旦偏了,就是几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不曾想,事情还没完,齐逸峥竟然开口问道:“对了,你被她砸中后,该不会打她吧?还是对她摆出臭脸,说了狠话?” 齐崇光暗自翻了个白眼,忍着气道:“我哪敢打她?立时就抬腿走了。” 齐逸峥脸色稍霁,点头道:“总算你理智,没朝她动手,不然饶不了你。” 顿了一下,瞧着他又道:“你虽没动手,但脸色一定很差,必定将她吓坏了。这样,我让人将蕾儿带过来,你跟她说几句软话,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齐崇光气得倒仰。 他深吸一口气,暗暗说服自己千万别冲动,父王偏心蕾儿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若为这个生气,只怕要气死十回八回。 道理他明白,但这种想跟她再打一架,将她打得亲妈都不认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如今,眼见得蕾儿来了,齐逸峥果然偏心到蕾儿都不敢相信,他心底反而有一种“早被我料中了”的微妙感觉。 这时,齐逸峥先向蕾儿说了软话,转而瞧向他,板起脸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来给你蕾儿妹妹赔罪?” 齐崇光咬牙,却不得不屈服在他的淫威下,走上来向蕾儿欠身道:“蕾儿妹妹,都是我不好,你原谅我这一次吧。” 蕾儿惊得站起身来,摆手道:“你别这么说,都是我的错。” 她咬着小樱唇,嗫喏着解释道:“其实,我真没想到自己会砸中你的脸。我是想砸你的身子,一时失手伤了你,实在对不住。” 到底年纪小,她心思还是很单纯的,加上她跟齐崇光闹归闹,有旧恨归有旧恨,但她心底,真没有要弄伤齐崇光的念头。 齐崇光听了她的话,实在忍不住故态复萌,跟她针锋相对:“都是我的错,蕾儿小姐砸来时,我该立刻避开才是。如此一来,我自己无恙,也不会带累蕾儿小姐多一个伤人脸颊的名声。” 蕾儿听他语气不善,知道他心底很生气,忙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心想向你说声对不起。” 齐崇光嘿嘿冷笑,根本不信她的话。 正闹着,齐逸峥的冷眼就抛了过来。 齐崇光跟他目光一接触,登时就醒过神来。 父王偏心偏到没边了,自己顶风作案,于李蕾儿不会有什么伤害,反倒会因出言不逊,令自己陷入困境中。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出了一头的冷汗,忙道:“蕾儿妹妹,刚才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事情确实是我的错,与你没关系。” 齐逸峥这才放缓了神色,哼道:“当然是你的错,以后你可小心些,不能欺辱妹妹,话也不能乱说。若再惹着妹妹,惩罚可等着你领受呢。” 齐崇光暗自掐自己的掌心,忍住气诺诺应了下来。 098 掀起你的裙子来 且说齐崇光被蕾儿砸伤了脸,告到齐逸峥面前,反倒弄巧成拙,被齐逸峥训了一顿。 等蕾儿来了后,齐逸峥压着齐崇光道了歉,末了道:“好了,既然你们将话说开了,这事儿就这样吧。崇光你是男儿,又只刮破了点皮,几天功夫就能好,不要太放在心上。” 顿了一下,又道:“旁人问起时,你只说是自己跟人练武时伤着的,底下伺候的人,一并嘱咐了,别让他们胡说八道。” 齐崇光一听,就明白他的用意,这是怕事儿传开了,于李蕾儿的名声不利。 他心里腹诽着父王太偏心了,转念想,若事情传开了,大家知道自己被个小女孩砸个正着,自己面上也没光彩。 想到这里,他暗自撇嘴,便点头道:“儿臣明白了。” 齐逸峥这才觉得如意了,缓和了神色道:“好了,我还有事要进宫去,崇光,你陪蕾儿妹妹回去,晚上陪她用饭吧。” 齐崇光低头应了,走到蕾儿跟前,低声道:“蕾儿小姐,跟我走吧。” 蕾儿咬着唇,诺诺应了下来。 这一次,下人们不要齐崇光吩咐,自动就避得远远的,不敢打扰他跟蕾儿说话。 殊不知,齐崇光心里一团火,想骂,怕蕾儿受不住哭闹,想打,更是不可行。 他便只默默走着,偶尔侧首含恨盯着蕾儿,但一直没出声。 蕾儿见他一直不说话,不禁害怕起来,觉得他跟自己斗嘴反倒好受些,这样晾着自己,真让人心里发慌。 她也沉默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只得自己先开口道:“齐公子,今儿个确实是我的错,你怎么没上药呢?你的伤口不疼吗?” 齐崇光哼了一声,懒得搭理。 蕾儿气势再矮几分,忙讨好的道:“要不,待会儿我亲自给你上药,伺候你,成吗?” 齐崇光见她满脸怯弱愧疚,不知怎么回事,心中竟然觉得好受了些。 他便哼道:“光上药算什么?要不,我也将你的脸砸伤,给你上药,给你道个歉,你意下如何?” 蕾儿吓了一跳,嗫嚅道:“我真是不小心,再说了,你若将我弄伤了,回头齐伯父又该骂你了。” 齐崇光听不得这一声,登时略微好转的脸色,立刻沉郁下来。 他满心悲愤,既不满齐逸峥偏心偏到没边儿,又觉得这小丫头片子太讨厌了,一开口,就能将人气死。 种种情绪交织着,他冷笑道:“小丫头,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你也别跟我说话。不然,我怕自己忍不住,要把你打一顿。” 蕾儿听了这话,顺势就回了一句:“还不知道是谁打谁呢。” 等说完了,见齐崇光脸都黑了,登时不敢再扯了,伸手掩住了嘴。 接下来,两人便拉开了几步的距离,齐崇光冷着脸在前面走着,蕾儿低着头,垂头丧气在后面跟着,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般。 气氛正凝滞着,突然迎面碰上了出来闲步的林丹丽。见他们过来,林丹丽忙刹住步子,转了过来,先向齐崇光行了礼,目光在他身后的蕾儿身上转了一转。 见蕾儿一直低着头,丝毫不像之前见到的那般活泼灵动,她心中不免闪过一抹惊疑来。 当然,她面上却是若无其事的模样,带着笑容道:“小公子跟李小姐,感情似乎很不错呢。” 齐崇光一听炸毛了:“不错什么?你眼睛花了吧?要不是父王发话,我怎么会搭理她?我跟她水火不相容,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蕾儿一听也气得要命。 小孩子,天生就是敏锐的,尤其她跟齐崇光打了一天的交道,听得出他言语中的厌烦和不屑。 她心里恼怒,忍不住抬起头嚷道:“你当我稀罕你吗?哼,我一点儿都不想留在这里,一点都不想见到你。”说着连连跺脚,转身直奔而去。 齐崇光见她转身,明白她要使性子,去父王跟前说要回去的话,不由得大急起来。 他忙奔到蕾儿跟前,扯着蕾儿的衣袖道:“之前说好了,在这里住几天,怎么老是想反悔呢?” 蕾儿大声道:“我就反悔了怎么了?你想怎么样?哼,我回家去多好呀,父母疼爱,弟弟也敬着我,在这里只有你熟一点,你总是扯着我吵,瞧不上我,我可不是傻子,不愿意留下来碍你的眼。” 齐崇光哼道:“你别给我扣帽子,我什么时候瞧不上你?我哪敢瞧不上你?你不就是仗着父王宠着你,想去他面前告我的状吗?小丫头片子,气量这么小,真是惹人笑话。” 蕾儿立刻回嘴道:“我没这么想,至于告状,哼,我可没干过,有的人倒是干了,却没落着好。” 齐崇光听她提起这一茬,越发气恼起来,扯着嗓子喊道:“你别拉扯了,反正你答应了住几天的,不能说话不算话。刚才你还答应了我,要给我上药,莫非也不肯兑现吗?怎么着,你也得等我的伤好了,我答应你回家,你才能离开。” 两人拉拉扯扯,你冲着我喊,我冲着你嚷,旁若无人一般。 跟在两人身后的一众丫鬟、内侍见怪不怪,连嘴巴都不抽了。 这两个小祖宗凑在一起,就没有消停的时候,看来,他们得适应适应这种新模式了。 林丹丽却是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的模样,其后眼珠子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蕾儿听得齐崇光提起受伤一事,因为心中抱愧,登时就偃旗息鼓了,鼓着嘴道:“好好,齐公子说什么是什么,我从命就是。”说着,也不再挣扎了,转身往玉芝院走。 齐崇光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正要跟着她一起走时,林丹丽凑过来道:“哎呦,小公子受伤了,我之前竟没瞧见呢,实在对不住。” 说着露出心急如焚的模样,顿足道:“公子你要紧不?要不,我这就让人拿药膏来,给你抹一抹吧?” 顿了一下,看向蕾儿,转而试探道:“听公子言下之意,这伤似乎跟李小姐有点关系?” 齐崇光虽跟蕾儿闹得不可开交,但不知怎的,被她这样问着,却并不肯将自己被蕾儿所伤的事情讲出来。 再者,他在父王跟前做了保证,更是不能泄密。 心思转了一转,他便带着淡淡笑容,有礼却疏离的道:“多谢林良娣关心,我这伤与李小姐并没有关系,且没有大碍。时候不早了,我要照父王的意思送李小姐回房,告辞了。”言罢,朝林良娣欠身,带着蕾儿转身而去。 林丹丽站在原地,看着两小孩的身影渐行渐远,目中流露出一抹沉思来。 看上去,齐崇光对佳禾郡主的女儿,有满腹的不满和牢骚,不过是碍于齐逸峥的面子,不得不当这个陪客罢了。 而齐逸峥有多宠爱这小女孩,由管事的举动,可以窥探一二。 她一来,管事就到后院打了招呼,晓谕众人:太子有令,府里来了位小贵客,任何人都不能冲撞,违者必定严惩。 至于送到玉芝院的东西,连她都要眼热。 旁的不论,太子的库房里,有一匣子上用的贡品烟罗锦,料子光滑如丝、颜色灿烂,用来做小孩的衣衫最合适不过。 因为价值高,有钱难买,阖府只有妙琳生辰时得了一匹,惹人眼红,就是齐崇光也没用上。 那时,林丹丽自觉得面上有光,在众人面前走路步子都要轻几分,争风吃醋时更是得意洋洋,不时提起。 不曾想,如今这小丫头一来,管事立刻就往针线房送了三匹料子,说是要按照李小姐的身材,给她多做几身衣裳。 后院众人得知这一消息时,先是吃惊,其后便有人凑到她跟前说酸话,嘲笑她得一匹料子算什么,如今真正受宠的主儿来了,妙琳得靠边站等等。 心思转了一转,林丹丽妆容精致的脸颊,忍不住就有了一丝扭曲。 照这么下去,有这个小丫头片子在,自己的妙琳,只怕难得宠了。 更重要的是,自己跟佳禾郡主有过节呀。 太子对后院女人时,都是一模一样的冷脸。只有那佳禾郡主,入了他的心,爱屋及乌,连带的,连她的女儿,他都肯宠上天,让嫡长子亲自作陪,好东西尽数捧到她跟前。 这样下去,真不行呀。 太子跟佳禾郡主,时不时会有一番来往。若她认出了自己,将陈年旧事一提,太子得知自己为了过得富贵些,竟然曾肖想过给旁的男人当妾,自己还能有荣华富贵吗? 且,不说远的,那小丫头身后的妙音,可是见过自己的。 这一次,她跟了过来,若是认出了自己,在小丫头跟前露了口风,小丫头再跟太子提一提,自己的处境,将会何等不堪呀。 林丹丽越想,越觉得心惊。 种种思绪混杂着,她掐着自己的掌心,贝齿在唇上一咬,慢慢的,一个主意在心里成形了。 暮色渐渐降临,料峭的寒风中,波荡不安的心,挑起一圈圈涟漪,入彀的,却不知是谁。 等走到玉芝院,齐崇光便开始嚷嚷,要蕾儿伺候自己,给自己上药。 因为是自己惹的事,蕾儿倒也有担当,立时就应了。 妙音依命打了温水,又将药膏拿过来,试探道:“小姐没伺候过人,做不来这样的精细活,要不,还是奴婢来吧?” 话音一落,却有一高一低声音同时道:“不行。” 原来是蕾儿、齐崇光异口同声反对起来。 难得与小丫头有了点默契,齐崇光怔了一下,咳了一声正色道:“做不来不会学吗?哼,就她这毛手毛脚的态度,以后这种事儿只怕时常会发生。” 蕾儿瞪他一眼,才回头向妙音道:“我亲口答应要给他上药,自是不能反悔的。” 妙音本是好意,不曾想被两人联合起来反驳,登时又好气又好笑,只得照他们说的,将药膏放下,走到一旁不掺和了。 齐崇光便往窗下一坐,似笑非笑看着蕾儿,扬起头来,大刺刺的道:“小丫头,快来伺候你小爷。” 蕾儿咬牙,不得不忍住气,上去绞好帕子,打算先给齐大公子擦脸。 因为座位有些高,齐崇光又将脸扬得很高,蕾儿够不着,不得不忍着气道:“齐小爷,劳烦你低一下头。” 齐崇光“哎呦”一声,假声假气的道:“我忘记你是小短腿,够不着,对不住了。” 蕾儿气得脸通红,恨声道:“你若不弯腰,我就不伺候了。” 齐崇光得意够了,见她硬气了,只得退了一步,弯下腰来迁就她。 蕾儿便拿着帕子,在他脸上伤痕处擦了起来。 虽然伤口已经不疼了,但齐崇光还是龇牙咧嘴,连声喊痛,口里又道:“小丫头,你会不会伺候人?轻一点,轻一点……” 蕾儿只当他真疼得厉害,忙将手势放轻一些,歉疚的道:“真的很疼吗?我跟你吹一吹吧。”说着,忙将帕子拿开,轻轻凑上去,吹他的伤口。 她在家里时,每逢受了伤,千柔都是这样做的,倒是记得很清楚。 齐崇光却是愣了一下,才嫌恶的道:“喂,你干什么?别把口水吹到我脸上。” 蕾儿忙想说不会,但她忘记自己正在吹气,一个不留神,果然喷了齐小君子一脸的口水。 两人登时大眼瞪小眼,都愣住了。 一群当布景板的下人们却忍不住,都低下头捂着嘴偷笑起来。 就连月白,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月白之前乃是齐逸峥的侍女,平时里很严肃的,不苟言笑,故而在李府并不怎么合群,笑的时候也不多。 但这两小孩,实在太逗了,月白觉得,自己若是不笑一笑,只怕会被憋死。 片刻后,蕾儿先回过神来,忙讨好的道:“我给你擦一擦,没事的。”说着,果然拿着帕子,在他脸上胡乱抹来抹去,令齐崇光脸绿了又白,气得说不出话来。 蕾儿心里愧疚,见他一直不说话,就当他默认了自己的举动,擦了脸之后,忙拿起药膏,给他抹了起来。 她动作很幼稚,但还算轻柔,神色也很专注,仿佛在办一件大事一般。 齐崇光也不知怎的,见她一直专心给自己上药,竟然心里软了一下,难得的没再开口挑剔她粗笨不会伺候人。 屋里奇异的安宁了片刻。 一时,蕾儿抹好了药膏,凝视他的脸,笑着道:“放心,伤口不大也不深,等好了之后,你的脸还是会很好看的。” 见她神色难得温和,齐崇光一时适应不过来,愣愣开口道:“你觉得我很好看?” 蕾儿很真诚的点头,掰着手指道:“我见过的男孩子里面,你是最好看的了。” 齐崇光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真的是在夸赞自己。 这种有点开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露出笑容,蕾儿继续道:“我见过的男孩里,你待我态度最差,一点都不知道让着女孩。娘亲说我是女土匪,我觉得,你才是男土匪,我不喜欢你。” 齐崇光一口血闷在了胸口里。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他不该指望着小丫头片子嘴里能吐出象牙来。 他深吸一口气,暗暗说服自己千万别冲动,打人不是个好习惯。 可是,真的好想打人怎么破? 心中思绪翻腾着,他很想大声回一句:“我也不喜欢你,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话到嘴边,想起父王那张冷脸,只得又咽了回去,转而道:“不喜欢算了,我不在乎。” 因为没能在言语上压倒蕾儿,他心里很不爽,便瞪眼瞧着蕾儿,想用目光表达自己心底的愤怒和不满。 不想,那小丫头片子却毫不在意的模样,转过头瞧着伺候的人,歪着头问道:“时候不早了,我们的晚饭好了吗?” 立时有内侍开口道:“李小姐饿了吗?奴才这就让人将饭传来。” 蕾儿笑眯眯点头,向那内侍道谢。 那内侍露出受宠若惊的模样,忙回了一礼,诺诺去了。 齐崇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道:“小丫头片子,一天到晚只知道吃,难怪你长得这么胖。” 蕾儿一则对他心存愧疚,二则要吃饭了,心情很好,难得没跟他计较,很温和的道:“胖怎么了?娘亲说了,只要我身子好,胖一点不叫事儿。” 齐崇光愕了一下,才道:“佳禾郡主的想法,倒是很特别。” 他虽然年纪小,但在皇室长大,知道那些贵妇们最是爱美,连带的,对自己的女儿也是从严要求,不许吃太多,生怕长得胖了惹人嗤笑。 蕾儿听他似有赞叹自己母亲之意,立时就露出笑容道:“认识你这么久,难得你说了句人话。” 齐崇光脸立时就黑了:“你这是赞我还是讽刺我?” 蕾儿吐吐舌头,模样很是娇俏,笑着道:“当然是赞了,怎么,你听不出来吗?” 齐崇光哼道:“我真听不出来。” 蕾儿嘟嘴道:“你挺笨的,连我的话都听不懂。” 见她大言不惭,齐崇光被气笑了。 正要继续跟她斗嘴,不想这时宫人们鱼贯而入,将各样菜肴摆了满满一桌子。 蕾儿立时双眸放光,跑到桌子旁落座,迫不及待拿了筷子尝,一面尝一面赞“好吃”。 齐崇光板着脸,也走了过去,看着吃得不亦乐乎的蕾儿,郁闷的道:“你怎么不等我?” 蕾儿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回嘴道:“我是客人,等你做什么?” 齐崇光:“……” 好有道理的反驳,他竟无言以对了。 心里一肚子的气,但看着她吃得香,他很快就抛下心事,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争不过她,在吃上,怎么都不能输给她。 底下等着伺候的人见他们上了饭桌,一句话都不说,只拿起筷子拼命夹菜吃菜,登时都无语了。 看着看着,见他们吃得香,不知不觉,竟都有了饿的感觉。 等到两人终于放下筷子,一屋子的人都饿得快要晕倒了。 吃完了饭,齐崇光起身道:“你好生歇着吧,明儿个我再来找你。” 蕾儿一听苦着脸道:“你不是贵公子吗?你不是身份很高吗?你难道不忙吗?难道没别的事情做?” 齐崇光登时怒了:“你嫌弃我?你当我想陪你吗?是父王让我来的,不然,我才懒得搭理你呢。”暴怒的齐公子抛下这几句话,拂袖而去,带走了半屋子的奴才。 等一众人去了,妙音瞧着蕾儿,担忧的道:“小姐,你似乎又得罪齐公子了。” 蕾儿摆手,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得罪就得罪了,反正他一直看我不顺眼,我也看他不顺眼,再添点事儿,根本算不得什么。” 见她一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的淡定模样,妙音无语,月白却是露出笑容,觉得她小小年纪,就有了豁达心态,也算难得了。 蕾儿到底年纪小,又骤然住到陌生的地方,心里难免不适应,折腾了半夜,直到凌晨才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次日上午,休整了一夜的齐小公子雄赳赳气昂昂奔过来,得知蕾儿仍旧在睡,立时就嘲笑道:“你们的小姐也太懒了。” 妙音忙摆手道:“小姐才安生两三个时辰,求公子小声些吧。小姐睡觉最不爱听到动静,不然,必定会醒的。” 齐崇光闻言笑着道:“是吗?我不太相信,不如试一试你的话是否属实。” 在妙音疑惑不解的注视下,齐公子哈哈笑了两声,跟着大声道:“李小姐,都日上三竿了,怎么还不起来?” 那声音大的,简直屋外都听得到。 妙音脸立刻就绿了。 哪里来的熊孩子,怎么听不懂人话呢?还是说,他故意跟自己对着干,要吵得小姐不得安宁? 齐公子聪慧得很,不可能是前一种,那么,只能是后一种了。 妙音想着,看向齐崇光的目光里,便有一种“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公子”的意味。 齐崇光却是不以为意。 他跟李蕾儿可是敌人,能让敌人有所损伤,令敌人吃亏,无论什么招数他都愿意使。 说实在的,他只是在跟李蕾儿斗,至于旁人怎么想的,嘿嘿,他一点儿都不在乎。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蕾儿自然早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分辩出那罪魁祸首是齐小公子,蕾儿立刻就炸毛了。 她匆匆套上衣衫,头发却顾不得了,披头散发跑出来冲齐崇光喊道:“小子你做什么呢?一大早就想跟我闹是不是?” 齐崇光冷笑:“是又如何?你能拿我怎么样?” 蕾儿回以冷笑:“你以为我没办法吗?昨儿个我的口水味道如何?你尽管折腾,我旁的做不了,喷你一脸口水立马就能做的。”说着,就朝齐崇光冲了过去。 见她来势汹汹,齐崇光大惊,电光火石间,脑海里想着,这小丫头片子不要脸面,自己可不能跟她学呀。 自己是君子,昨儿个被她喷一脸,已经惹了笑话,今儿个若是再来一出,以后自己就没脸见人了。 齐崇光想到这里,心里十分害怕,一时忘了两人身高的差距,直接抬腿往外跑。 见他落荒而逃,蕾儿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自己真的很厉害很威风,出了一口恶气。 妙音、月白见她这样,都无可奈何,又有些忍俊不禁。 两人陪着蕾儿笑了两声,妙音便问道:“小姐,你是接着睡,还是起床?” 蕾儿大手一挥:“我是闲人一个,又没事情干,觉也没睡好,起来做什么?”说完了,果然抬腿回屋,继续会周公去了。 等到了午时,蕾儿才总算睡饱了,精神抖擞起了床,早饭、中饭一起吃了。 吃完了,因为肚子有点撑,她便带着妙音、月白,出了玉芝苑,往外面散步消食。 因她是贵客,立时就有两个宫女放下手里的活计,跟过来伺候。 这时是深冬时节,百花凋残,但东宫有不少树木,却由宫人们以绢花做成的假花、假叶子装饰起来,远远看去颇有几分趣味。 昨儿个蕾儿一路行来,早瞧了一遍,爱得不行。 如今得了机会,她便这里走一走,那里停一停,摸着假花假草,口中赞不绝口,只觉得这些绢花栩栩如生,跟真花比,只缺了香气罢了。 一路走走停停,遇上的宫人们都恭恭敬敬行礼,丝毫不敢怠慢。 蕾儿大大咧咧的,并没有将他们的态度放在心上,只抬手让他们免礼,之后就到处瞧看,自得其乐。 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觉得有些累了,正好有个亭子,蕾儿便蹦蹦跳跳步进去坐着了。 随行的宫女不敢怠慢,忙上来道:“请小姐稍坐,奴婢们去给你端些茶点来,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蕾儿一听倒是合了心意,连连点头道:“快去吧,你们的点心,味道很不错的。” 那两个宫女见她应了,忙恭恭敬敬退了出去。蕾儿素来是个闲不住的,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便觉得烦闷。 正百无聊赖,突然听得一阵脚步声,抬头看时,却是那什么妙琳直接冲了进来。 蕾儿虽年纪小,但学过规矩,知道这是太子的女儿,虽然比自己年纪小,但比自己高贵。 她忙站起身来,朝那小女孩行了礼。 妙琳笑眯眯的上来拉她,歪着头道:“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蕾儿也笑起来,回道:“不做什么,歇歇脚。” 妙琳点头,眼眸在她身上转来转去,指着她脖子上的玉佛道:“姐姐,你这玉挺好看的呢。” 蕾儿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的饰物,声音中便有几分得意:“好看吧?这是我娘亲精挑细选出来的,我一出生就戴着了,保平安的。” 大燕朝,素来就有这样的规矩。 孩子出生后,做父母的要为孩子选个玉佛、小玉如意什么的,给孩子挂在脖子上,做辟邪祈福之用。 千柔虽不是迷信之人,但肯定得入乡随俗,故而蕾儿一出生,就有专属自己的玉饰。 妙琳闻言眼珠子转了一转,笑着道:“姐姐,我一见了这个就喜欢,你能送给我吗?” 蕾儿连忙摇头:“那可不成,我出生就戴着这个,要留着保平安,不能送人。” 妙琳扯住她的衣袖,笑嘻嘻的道:“我真的很喜欢,姐姐,让给我吧。”顿了一下,又道:“要不,我拿更好的玉佩给你换。” 蕾儿面有难色,还是摇头道:“不成的,娘亲说了,这是属于我的,要保佑我,不能送人。” 眼前这小女孩比自己小,按母亲的教诲,应该让着她。 但是,对于自己从小戴到大的东西,蕾儿很有感情,自然不肯舍弃。 尤其她是小孩子,更有那种护东西的心态。 妙琳见她不肯点头,嘴巴一瘪,竟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因为主子们说话,下人不能多嘴的缘故,刚才一应伺候的人都只静静看着两个小孩交流,不敢打扰。 如今见妙琳哭起来,亭子众人登时慌了手脚。 妙琳的奶娘忙将她抱在怀里哄着,另一个宫女皱起眉,朝蕾儿道:“李小姐,咱们小郡主难得瞧上你的东西,你怎么能这样呢?几岁的孩子,小气成这样,真是不像话。” 蕾儿见妙琳哭起来,心中很是不安,只围着妙琳身边安抚,却没心思听她发难。 妙音心底却不服气,为主子分辩道:“我们小姐不是小气之人,实在是这玉佩是小姐心爱之物,舍不得割舍,还望你们能谅解一二。” 那宫女冷笑:“心爱不心爱我管不着,但我们小郡主是因为李小姐才哭的,李小姐可得负责才行。” 妙音见她无理取闹,简直气炸了,忍不住想冲到她面前理论一番。 倒是月白沉稳些,伸手将她拉了回来,冲她摇了摇头。 正闹着,突然林丹丽急急冲了进来,口中喊道:“哎呀,这是怎么了?怎么妙琳哭了呢?”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接孩子。 妙琳本来被奶娘哄着安生了些,被林丹丽抱过去之后,似乎重新爆发了,“哇哇哇”哭得十分厉害。 林丹丽手忙脚乱哄着,忙问怎么回事。 妙琳一直抽泣,倒是之前那跟妙音针锋相对的宫女跳了出来,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小郡主就是为那玉佩哭的,只要李小姐肯将东西让出来,小郡主立时就会好的。” 林丹丽听了这番话,伸手拍了拍妙琳,旋即,就将孩子递给奶娘抱出亭子,自己回过身来,朝蕾儿走了过去。 蕾儿因妙琳哭个不停,心里发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几乎要掉下泪来。 见林丹丽过来了,她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应对。 林丹丽却在她面前站定,语气温和的道:“李小姐,吓着你了吧?” 蕾儿摇头,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林良娣,对不住,都是我不好,才弄哭了妹妹。” 耳畔,妙琳的哭声萦绕不散,蕾儿心底只觉得十分歉疚,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林丹丽暗自冷笑,心里十分不屑,小丫头,凭你也有资格跟我的女儿论姐妹吗? 心里的想法,她自然不会宣之于众,而是如常微笑道:“妙琳性子其实一向还好,就是有些爱护东西,瞧上了一样,不拿到手不肯罢休。其实她好东西不少,今儿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缠上李小姐了。念在她年纪小的份上,李小姐勉为其难,将玉佩给她,如何?待会儿,我拿更好的给你换。” 叹了一口气,又道:“妙琳脾气有些倔,你若不肯答应,她必定会一直哭下去,将嗓子哭哑的。”她说着便瞧着蕾儿,一副若不答应,就不罢休的模样。 蕾儿闻言默了一下,才咬着唇道:“算了,一个玉佩罢了,我给就是了。”说着,便伸出手来,打算将玉佩摘下来。 林丹丽听了这话,脸色不由得一僵。 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这小孩竟然肯舍弃自己心爱之物。发怔了片刻,见眼前的小女孩虽是应了,但因为冬日衣服穿得多,她手往后弯曲时很是难受,试了又试,竟没法子将结着玉佩的彩线结头解开。 机会,又回来了。 眸底一抹冷色闪过,林丹丽却笑起来,和颜悦色道:“多谢李小姐肯割爱,我来帮你吧。”说着,就拉住蕾儿,要伸手去摘她的玉佩。 只是不知怎的,她触摸到那结着玉佩的彩线时,竟然不去接彩线的结头,而是直接拉着彩线往上扯,动作有几分粗鲁。 蕾儿哪里遇上过这种事,只觉得难受极了,下意识伸出手,去推林丹丽。 她手一接触到林丹丽,就听得耳边传来“啊”的一声,跟着,林丹丽竟然往后急退,然后,竟然摔倒了。 登时人仰马翻,比刚才闹腾的动静还大。 林丹丽的宫人们都大声呼喊起来。 这个喊:“良娣,你没事吧?”那个叫:“天啦,良娣肚子里有孩子呢,这怎么得了?” 蕾儿呆怔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年岁小,一直活在父母的羽翼下,如何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再者,因为李靖行没有妾室的缘故,家里一直是很和谐的确,一切阴私手段,她都没见识过。 心中又惊又怕又无助,种种情绪交织着,令她茫然不已。 妙音、月白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都震惊不已。 只是事已至此,不是她们能挽回的,只能走到蕾儿身边相护,细细劝慰。 折腾了半日,林丹丽白着脸被扶起来,捂着肚子看向蕾儿,含泪道:“李小姐答应了给玉佩,为什么又反悔动手推我呢?” 见她脸色苍白如纸,蕾儿早被吓傻了,只觉得自己闯了大祸,嗫喏道:“我没推你,没……” 林丹丽哀哀道:“这是怎么说的?大家都瞧见了,李小姐竟想否认吗?” 蕾儿急得也落下泪来,低下头不知该怎么回话。 一时之间,跟齐崇光针锋相对时的口才似乎都消失了,她只是一个闯了祸,茫然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小孩子。 林丹丽见她低头哭泣,心中得意洋洋,只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 眼角余光扫到一道身影,她顿时眉头紧紧蹙起,捂着肚子气喘吁吁起来。 林丹丽的宫人都变了脸色,一边去扶她,一边含恨盯着蕾儿。 这时,有眼尖的看到前面身影,立刻跪了下去:“太子殿下。” 林丹丽顿时泪流满面,睫毛微颤,委屈无比地喊道:“殿下,妾有罪,妾没有保护好您的孩子……” 她一面喊,一面抬起头来,梨花带雨的模样,真真我见犹怜。 齐逸峥对子嗣是很看重的。 自己如今怀着孩子呢,怎么算,他都会来扶自己,再大声让人请大夫来吧? 不想,齐逸峥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越过她,朝一旁的蕾儿走了过去。 他在蕾儿跟前站定,拉住蕾儿的手,声音轻柔得仿佛温风拂面一般:“蕾儿,没事吧?” 蕾儿正茫然无助之际,听到他的声音,不知怎的,就觉得无比委屈,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齐逸峥忙蹲下来将她圈住,轻声安抚着,大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 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小脸,齐逸峥心情十分沉重。 虽明知不是一个人,可她的泪还是让他下意识的揪心,让他心痛得什么都顾不上了,甚至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护好她,为什么会让她遭受伤害。 他旁若无人安抚着蕾儿,等到蕾儿终于安静下来,开始抽泣的时候,才抬眸看向一旁的月白,问道:“怎么回事?” 早在他越过自己,直接奔向蕾儿的时候,林丹丽就气得身子发颤。 气归气,她心底很清楚,这个男人决定了的事,不是自己能掌控的。 她便只得将满腹的不满咽了回去,转而靠在近身侍女身上,口里一直哀哀低声呻吟着,不敢置信他竟然将自己撇在一旁了。 如今,见他不询问自己,反而问起李蕾儿的人,她心底更是气得要命。 不过,问谁其实无关紧要,刚才的事儿大家都瞧在眼里,由不得李蕾儿的人颠倒黑白。 月白倒没有瞎编乱造,声音平板的将事情讲了一遍,末了道:“刚才奴婢看得真真的,是良娣伸手扯小姐的玉佩,小姐觉得不舒服,伸手挣扎了一下。按理说,小姐人小,根本就不可能将林良娣推倒。但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小姐的手刚接触到林良娣,良娣不止往后退,还摔倒了。” 林丹丽听了这番话,登时脸色大变。 这下贱奴婢,言下之意,分明是暗示自己居心不良,故意摔跤的。 她简直气疯了,这奴婢居然敢这么告状,她凭什么? 心思转了一转,她急忙冲到齐逸峥面前,泪盈于睫,我见犹怜:“殿下,妾冤枉呀,你千万别听这奴婢胡说八道,由着她往妾身上泼脏水。妾腹中怀着孩子呢,如何敢不保重身体?分明是她护主心切,这才胡说一通。” 月白毫不示弱,立时冷笑道:“好叫良娣得知,奴婢本是太子旧婢,对太子忠心耿耿。太子问话,奴婢只会如实禀告,绝不可能偏向谁。” 以月白的眼神,自然瞧得出谁是人谁是鬼。 她刚才大意了,没能阻止林丹丽的诡计,也不清楚林丹丽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她能做的,只是将事情原原本本讲出来。 至于旁的,自有齐逸峥自己做主。 林丹丽瞳孔一缩。 月白的身份,她还真不知道。 转念想,不知道又如何,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何还能回头? 她深知此时争执不智,只柔弱委屈的望着齐逸峥,虽没有说话,可一双眼睛欲说还休,道尽了不知多少情意。 就见齐逸峥冲自己牵了牵唇角,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林良娣,你好好说一说,你费尽心思设计蕾儿,到底为了什么。” 林丹丽目瞪口呆。 等回过神来,她忙扑向齐逸峥,泪如雨下一般:“殿下,你这是什么话?妾受尽了委屈,身子不适,说不定都见红了,你却来说这话,妾真是活不下去了……” 齐逸峥勾唇冷笑,不为所动,正要回一句“那你就去死好了”,身畔的蕾儿却止住抽泣,开口道:“什么是见红?” 齐逸峥登时愣住,不知所措起来。 月白倒是一脸淡定,轻描淡写的道:“哦,林良娣的意思是说,她身上流血了。” 蕾儿皱眉:“哪里流血了?我得瞧一瞧。” 这时,林丹丽正在齐逸峥跟前站着,离她不过一步之遥,很是方便。 众目睽睽之下,蕾儿抬起头瞧着林丹丽,上上下下看了一圈,之后更是绕着她转了一圈。 等看完了,她做出个惊人的举动。 她竟然伸出手,将林丹丽的裙子掀开了,仔细瞧了瞧,然后扭头飞奔到齐逸峥跟前,一双大眼蕴满泪水:“齐伯父,她诬陷我,她身上我都瞧遍了,没有流血。” ——大人们的纷争,其实她一点都不懂。 她只知道,刚才林丹丽扯自己玉佩时,自己挣扎了一下,然后,林丹丽就像受了重伤一般凄惨呼喊,众宫人就像看罪人一样望着自己。 之后大家说了什么话,她其实也不懂,但林丹丽哭诉自己身子不适,身体见红的话,她却是听得很清楚。 旁的,她不知道怎么应对,但瞧一瞧这女人的身体,她还是能做的。 若这女人真流血了,那她愿意接受惩罚。 若情况不是真的,哼,她可不是好惹的。齐逸峥疼爱她,她是知道的,若他肯护着她再好不过。若不肯护着,那她直接回家去,让母亲给自己做主好了。 反正这害人的罪名,她是不背的。 幸好,齐逸峥一直是一心向着她的。 因为她孩子气的举动,齐逸峥忍不住勾了勾唇,其后才将她拉到身边,笑着道:“我一直都知道蕾儿你是个好的,不过有件事儿你得记住了,你是小淑女,掀女人裙子这种事,以后还是别干了。” 众人绝倒。 林良娣一直在抱着肚子喊痛呢,太子殿下不关心,却指教旁家的孩子,不该掀女人裙子。 蕾儿鼓着嘴道:“我不掀她的裙子,她就要往我身上泼脏水,说我将她弄得流血了。我娘亲说了,让我做个面上光的淑女就行了,我一直很听她的话。如今摊上事儿了,我自然要反抗。” 众人嘴巴齐齐抽了一抽。 合着,佳禾郡主就是这么教孩子的呀,这也太……太奇怪了吧? 正想着,突然见齐逸峥摸摸下巴,笑眯眯的道:“你娘见识不凡,你听她的话是对的,但有我在呢,怎么会让你被冤枉呢?你掀她裙子,有失身份,好说不好听。” 林丹丽不可置信的望着齐逸峥,眼前一阵阵发黑,剧烈的心情波动致使小腹一搅一搅的。 之前明明是装疼,如今倒是来了感觉,肚子真的开始疼痛了,她再也忍不住,出声呻吟起来…… 齐逸峥却头也不回,瞧着蕾儿眼泪未干的小脸颊,那颗心早就偏的不行了,温声道:“蕾儿,没什么事儿了,你回屋去歇着吧。” 接下来的场面,有点暴力,不能让孩子看到,不然会让她做噩梦的。 蕾儿立刻点头答应了。 这里气氛诡异,她早就想跑了,一直撑着,不过是想着等一切定了之后再离开。 ——她虽然小,但一直被千柔教导,倒是有几分敢作敢当的气势。 如今证实了林丹丽没受伤,接下来的事儿,横竖不跟她相干了。 099 为她扫平一切障碍 眼见得蕾儿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远了,齐逸峥才回过头来,脸色瞬间就冷厉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他一拂衣袖,冷笑道:“所有人都给孤出去,只林良娣留着就成了。” 这一刻,东宫太子的威严显露无疑。 众人心抖了一抖,就连林丹丽的贴身侍女也忙忙应下来,唯唯诺诺退了下去。 林丹丽扬起头,柔弱的看着齐逸峥,口中唤道:“太子殿下……” 话未说完,脸上已经挨了他一巴掌。 林丹丽眼前一阵眩晕,只觉得心口生疼,随后蔓延到小腹去,身子晃了晃,就要往地上栽去。 身子被男人的手扯住,不等她窃喜,耳畔就传来男人冷漠无情的声音:“孤从不打女人,只会杀人,今儿个动手,这是第一次。你老实跟孤说,到底为什么算计蕾儿,孤还能留你一命,不然,孤只能让人送你一程。” “殿……殿下,您说什么?妾给你生了妙琳,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林丹丽心里涌起惊涛骇浪,望着近在咫尺那个俊美的男人,慌乱不已。 刚才齐逸峥对小丫头片子的维护,她看在眼里,恨得要呕血,隐约还生出一丝悔意来,觉得自己操之过急了。 但她做梦都没想到,这个男人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给自己一丝情意。 齐逸峥深恨她朝蕾儿下手,这时生吃了她的心都有,嗤笑道:“怀了孩子又如何?你敢动蕾儿,孤岂能不让你付出代价?” 顿了一下,露出一脸的不屑来,又道:“你不过是能怀孩子罢了,于孤而言,最不缺的就是能生孩子的女人。” 于齐逸峥而言,所有儿女,只有齐崇光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特殊些。 至于其他孩子,于他而言的意思,不过是向世人证明,他齐逸峥的子嗣,不会比秦王少。他愿意让后院的女人开枝散叶,为的,只是不愿让人在子嗣上诟病罢了。 就算林氏生了他的独女妙琳,那又如何呢?妙琳于他,也只是寻常的子嗣罢了。因为那是女儿,他又在江南见识过千柔有多喜欢蕾儿,当时就觉得,若自己有了女儿,也给点宠爱,也算是自己跟千柔有几分共同点罢了。 千柔行事作风,他一直是记在心头的,不知不觉中,总想向她靠拢一些。 虽然佳人不可得,但他每时每刻都在惦记着她,从未放下过。就算是在给女儿起名字的时候,他脑海里涌现出来的,也是她唤自己丫鬟妙音的场景。 给女儿起个跟丫鬟类似的名字,在旁人眼里,许是会有亵渎之意。但是,在他心目中,她样样都是好的,就是她丫鬟的名字也是好的。 故而,妙琳在他心目中,跟蕾儿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 林丹丽竟然将妙琳搬出来,以为自己会看在孩子的份上放她一马,可笑。 就算她如今又怀上了,那又如何呢?他齐逸峥难道还会缺孩子吗? 林丹丽心跳如鼓,狠狠掐住自己的掌心,悲悲切切的道:“妾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刚才明明是李小姐推妾,妾没有防备,才会……” “贱人闭嘴,谁许你攀扯蕾儿的?”齐逸峥根本不愿看她惺惺作态,冷笑着打断她,厉声道,“孤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坦然告诉孤,你与蕾儿素来没有交集,为什么要对她下手?” 林丹丽心中悲恸又惊惧,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要对她下手呢?这真是个好问题呀。 昨天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以村姑身份,攀上了齐逸峥,得到良娣之位,当真是上天在眷顾自己。 但见到李蕾儿之后,她才晓得,自己的人生会出现变故。 已经得到的荣华富贵,让她每天做梦都会笑醒。如今,因为一个佳禾郡主,有可能令她的人生万劫不复,她如何能忍? 无数次想,如果知道自己能遇上齐逸峥,能有这么荣耀的机遇,那么,当初她一定不会生出妄念,去跟佳禾郡主接触的。 恨甚悔甚,无力回天,她只能呕心沥血苦思,想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齐逸峥痴念佳禾郡主之事,天下皆知,没人能改变。 林丹丽也没奢望扭转齐逸峥的心思,她所能想出来的法子,是在齐逸峥和佳禾郡主之间制造矛盾。 齐逸峥不是重视子嗣吗?正好,自己如今怀了孩子,这可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呢。 昨儿个,林丹丽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个计策在心里成了形。 她要利用李蕾儿住在东宫的机会,制造出一起意外来。 大燕朝,小孩会佩戴饰物保平安的习俗,她了如指掌。 先让妙琳出面,找李蕾儿讨要,然后自己登场,继续在饰物上纠缠。 林丹丽自己有女儿,明白孩子都有一种霸道的想法,总是觉得自己的东西是最好的,不肯跟人分享,更别提将自己戴了几年的心爱之物送人了。 她本想着,自己讨要时,李蕾儿必定会一直推拒。然后,自己就拉住李蕾儿,做出跟她讲道理的模样,暗自再讽刺几句。小孩子嘛,气量都是小的,被自己激怒了,必定会伸手推人的。昨儿个,她跟齐崇光闹腾的时候,不是就动了手吗? 不曾想,才交锋了一会儿,李蕾儿竟然愿意取下那玉佩,反倒令她吃了一惊。 旋即她很快回神,依旧照之前的计划,演了出好戏。 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真的被李蕾儿推倒了。 若是平时,自然无所谓,但自己如今怀着孩子呢。 看在孩子的份上,齐逸峥得知此事后,必定会变脸,觉得李蕾儿小小年纪就刁蛮任性,不是个好的。 孩子是父母教出来的,尤其女孩儿,更是肖母。 此事过后,齐逸峥必定会厌弃李蕾儿,连带的,对李蕾儿的生母,难道能心无芥蒂吗? 若是能让他生出“小孩子任性刁蛮,其母更甚”的念头,连带的也疏远了佳禾郡主,那可真是太完美了。 至于佳禾郡主,虽然近几年没见过面,但林丹丽由己度人,觉得她必定会是一个爱护短、爱自己孩子的人。 李蕾儿来了一趟东宫,就背上一个恶毒任性的名声,佳禾郡主岂能无怨? 若齐逸峥惩戒了李蕾儿,只怕她更会气得发疯。 如此一来,她跟齐逸峥,必定就渐行渐远,相看两厌了。 林丹丽甚至想过,自己要见机行事。倘若齐逸峥给李蕾儿的惩罚太轻了,自己是不是考虑一下,狠下心来将孩子弄掉了,栽到李蕾儿身上,说都是她那一推,才让自己身体有所损伤,连孩子都没法保住。 虽然失去孩子很可惜,但若能让李蕾儿一辈子没法翻身,让佳禾郡主跟齐逸峥反目成仇,她觉得,还是值得的。 只要他们起了波澜,自己在桃花村的事儿,就不怕佳禾攀扯出来了。只要自己跟佳禾生了过节,那么之前种种,根本不足为虑。 就算她提出来,能如何呢?自己可以说她编出话来污蔑,是在打击报复。那样,佳禾无论说什么,都不足为信。 另外,齐崇光跟李蕾儿面不和,心也不合,简直就像宿敌一般。 自己若是算计了李蕾儿,不但没人再跟妙琳争宠,就是齐崇光,也会暗暗感激自己,觉得自己为他除了心腹大患。 林丹丽目光并不短浅,知道在齐逸峥所有子嗣中,齐崇光乃齐逸峥发妻所出,背后又有林大将军撑腰,本身又甚得齐逸峥看重,将来前程必定差不了。 她一直苦于没法子巴结上齐崇光,若有了这么一桩事儿,真真是给他送了厚礼。 其实,齐逸峥待齐崇光,真的非常不错。 所有儿子中,齐逸峥时不时就召齐崇光说话,遇上得了什么稀罕物事,大多数都是赐给了齐崇光。 虽然齐逸峥没怎么教导齐崇光,但很重视齐崇光的夫子,又给齐崇光定了规矩,要求他要当个文武全才。 至于其他儿子,只逢年过节的时候,能跟齐逸峥见一面。 当然,齐逸峥对齐崇光的好,也是相对的。蕾儿不出现时,齐崇光就是手心的宝,谁也比不过。等蕾儿出现了,那对不住了,立马就是根草了。 这个计策想出来之后,林丹丽一直是很自信的。 虽然齐逸峥对她,一直是淡淡的,跟其他女人没有多大区别。但齐逸峥对子嗣的看重不是假的,她身边又有妙琳做依傍。 横算竖算,她都觉得,自己会是胜利的那一个。 哪里想得到,齐逸峥一来,看都不看自己,直接走向了李蕾儿。 齐逸峥的反应,出乎林丹丽的意料,令她觉得,自己似乎错了,陷入了深渊中。 更可恨的是,李蕾儿身边的侍女,竟然是齐逸峥的旧婢,还百般向着李蕾儿,令她的处境不堪起来。 小妮子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之前她都看准了,李蕾儿身边的婢女,都是从自己家里带来的。如果没有那个奴婢,是非黑白,都只有自己的人说了算的。 偏偏,出了这样的岔子。 但那时,她虽然吃惊,但还是很快就镇定下来了,觉得自己若是好生辩解,还是能占据优势的。 随即她发现,其实有没有那个奴婢,根本无关紧要,因为齐逸峥对于李蕾儿的宠爱,超出了她的认知。 林丹丽甚至怀疑,即便自己真的当场滑胎了,齐逸峥都不可能怪罪李蕾儿。 这真是一个绝情的男人,在他心目中,他爱的女人最重要。即便那李蕾儿是他心爱的女人跟旁人生的,他也能爱屋及乌,将小丫头片子视若珍宝,看得比自己的骨肉还珍贵。 自己今天,真的做错了,撞上了他的底线。 林丹丽意识到这一点,整个人的骨头仿佛被抽走了一般,跌坐在地上了。 照她这几年学的规矩,这么干,一点都不合礼仪,很失身份。 但这个时候,她真的顾不上了,她最想的,是将自己的命保住。 跌坐在地上的林丹丽,拼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尽快想个主意,度过眼前的难关。 齐逸峥却没耐心跟她耗下去,见她脸色煞白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冷笑着正要说话,突然亭外有女子道:“太子殿下,奴婢妙音,有要事禀报。” 若是旁人,齐逸峥必定要怒骂的,但听得那女子自称是千柔的近身婢女,立时就缓和了神色道:“进来。” 妙音得了这一声,才连忙走了进来,跪下道:“奴婢想起一事,想起这林良娣,其实与奴婢是旧识。” 林丹丽到李家走动时,月白因为性子冷的缘故,多半是在自己屋里待着,跟林丹丽素未谋面。 至于妙音,是千柔的贴身婢女,自然是见过林丹丽的。 见虽见过,但中间隔了几年的时间,林丹丽的装束完全变了,一眼望去,只以为是哪里冒出来的贵妇,跟在江南时清素寡淡的打扮比,完全就是天壤之别。 加之昨儿个妙音一直站得有些远,更是不可能认出来。 直到方才闹了一场,妙音越瞧林丹丽,越觉得眼熟,一直在心里默默回想着。 但她记忆力实在有些不好,加上有几年的时光隔着,一时半会儿,就是没法子想起来。 直到进了玉芝苑,她才终于想起来林丹丽是何许人也,立刻就将蕾儿托付给月白,自己匆匆赶了过来。 齐逸峥听得她说与林丹丽是旧识,有些吃惊,挑眉道:“怎么回事?你仔细说一遍。” 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妙音倒竹筒似的,将林丹丽为了往上爬,在桃花村做的丑事说了出来,最后总结道:“林良娣心里只有荣华富贵,为了能过得富裕,枉顾我们郡主怀着身孕,在郡主面前说的那些话,啧啧,真是一点脸面都不顾。她一定是怕奴婢和郡主认出她,将她的丑事说出来,这才先下手为强对付我们小姐,好让郡主跟殿下生出芥蒂。” 说着咬了咬唇,恨声道:“她如今已经是良娣,却兀自不知足,为了自己的私利,使出阴招对付一个小孩子。这样的人,殿下若是不惩戒,奴婢真真不知天理何在。” 林丹丽恨得心头要呕血,瞪着妙音的目光似能喷出火来。 这个下贱蹄子,怎么敢在太子面前说自己的不是?自己是良娣呀,身份跟她比,简直分分钟就能将她掐死。 这个贱人,哪里来的胆量? 她却不知道妙音的心态。 妙音全家都是千柔救的,在妙音心目中,千柔就是她的天和地。连带的,蕾儿在妙音心中,也是十分重要的。在妙音看来,只要能让蕾儿安好,自己就算舍命相护也情愿。 如今,林丹丽竟然使出如此无耻的手段对付蕾儿。妙音气怒交加,恨不得将这衣冠禽兽一般的良娣咬死。 愤怒之下,她连性命都可以不在乎,更勿论齐逸峥刚才百般护着蕾儿,让妙音意识到,这所谓的良娣,在旁人眼里也许风光无限,但在齐逸峥这个正主儿心目中,不过尔尔罢了。 这么好的机会若不利用起来,若不好好给主子出一口气,那她也太蠢了。 齐逸峥听完妙音的话,盯着林丹丽连声冷笑:“孤倒是小看你了,原来你虽是村姑出身,但在谋算人心上,很有几分本事。” 林丹丽见他信了妙音的话,只觉得大事不妙。 她也顾不得旁的了,直接顺势跪倒,扯住齐逸峥的裤脚哭诉道:“这妙音胡说八道的,妾跟佳禾郡主根本素未谋面,至于今儿个的事情,实在是妾没有站稳,这才摔倒的,妾……” “闭嘴,”齐逸峥冷笑,抬起腿直接踹了她的头,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事到如今,你还死鸭子嘴硬吗?刚才孤说了,你若是直说,孤留你一命。你不知悔改,更心存不良,想挑拨孤与佳禾的关系,孤岂能饶你?” 林丹丽被他踹得往旁边滚去,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直往脑门窜。 她却顾不得了,忙哭泣道:“殿下,求你念在妾怀了孩子,妾为你生了唯一的女儿的份上……” 她说话之际,一直在盯着齐逸峥的脸色瞧,见他不但没被打动,还冷笑不已,忙改了口道:“殿下,想一想李小姐。李小姐才跟妾闹了矛盾,推了妾是事实。回过头来,殿下却罚了妾,回头该有人说闲话了。” 她说这几句话时,本是因为心中慌乱,这才胡扯了几句,实际上,心里并不抱什么希望。 不曾想,齐逸峥听了这几句话,却没再冷笑,反而眯起眼来。 旋即,他朝妙音抬手道:“好了,你说的话,孤都知道了,回去照顾你们小姐吧。” 妙音虽然很想看他处罚林丹丽,但听了这话却不敢违逆,连忙答应下来,行了礼自去了。 待她去后,林丹丽以最温柔怯弱的姿态抬头,泪盈于睫,巴巴望着齐逸峥,含着无限深情道:“妾年幼时不懂事,确实做了错事,但自从遇上殿下后,妾才晓得,原来这世上,竟然会有殿下这样出色的男子。妾一时糊涂,今日做了错事,求殿下饶了妾这一回,今后妾必定安分守己,闭门不出,再不招惹任何人。” 齐逸峥听了这番话,瞧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转了开来。 林丹丽心跳加速,突然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犯人,在等待最终的宣判一般。 就在她快要晕厥过去时,听得齐逸峥道:“你真的愿意改过吗?若你是真心诚意的话,就去玉芝苑给李小姐赔罪,你的命,孤给你留着。” 平板冷淡的话落入耳中,却不啻于天籁。 林丹丽又惊又喜,眸中迸射出不敢置信的目光。 等回过神来,她忙叩首道:“多谢殿下开恩。” 齐逸峥“嗯”了一声,旋即道:“虽然孤愿意饶你,但你做了错事,孤不能不罚。这样,妙琳暂且由甄奉仪抚养,至于你,好生修身养性吧。” 甄奉仪乃是齐逸峥另一位姬妾,出身不高,也没福气,虽然伺候了齐逸峥几年,但一直都没有孩子,想孩子想得要发疯。 林丹丽听了这几句话,心往下沉,却不得不谢了恩答应下来。 齐逸峥素来是乾纲独断的性子,今儿个他肯饶了自己,已经是幸事了。若是不知进退,与他做对,说不定会惹恼他,令好不容易挣来的恩典消失,那就得不偿失了。 齐逸峥见她应了,似乎很满意,点了点头,旋即抬腿走了。 林丹丽跪坐在地上,只觉得,自己沿着鬼门关走了一圈。 好在,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若自己以后安生一些,再生个儿子,还是能得势的。 这样想着,她心底的阴云就慢慢散了,咬唇站起身来,打算开始走接下来的路。 一刻钟后,林丹丽梳洗过,带着精心挑选的几样首饰,在宫人的簇拥下前往玉芝苑,给蕾儿赔罪。 蕾儿年纪小,刚遭遇大变,犹自心有余悸。 回到玉芝苑后,她便拉着月白坐着,不肯说话,大眼睛里流露出惊惧的模样。 月白知道蕾儿经事少,又活在蜜罐里,从没经受过什么阴谋诡计,倒是能体谅蕾儿的心情,但她素来话少,也不知该怎么安慰蕾儿,只静静陪着。 过了一时,妙音兴高采烈走进来,将认出林丹丽的事儿说了一遍,末了扯着蕾儿道:“你放心,殿下一直都相信你是个好的,如今又得知林良娣的丑事,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狠狠惩罚林良娣的。” 蕾儿睁着大眼睛,摇头道:“惩罚不惩罚的,我可不在乎,只要齐伯父不误会我,能不带累娘亲的名声,我就满足了。” 妙音听了愣了一下,才道:“小姐说的是,这份心态,奴婢竟不如了。” 话虽这么说,但她心底认定了林丹丽会倒霉,一直暗暗兴奋着。 不曾想,围着蕾儿安慰了一会儿,等蕾儿情绪终于好转了,竟然有宫人进来,说林良娣带着厚礼,给蕾儿赔罪来了。 得知齐逸峥没怎么罚林丹丽,月白心里诧异,觉得这不像齐逸峥的行事作风。旋即又想,自己人微言轻,凡事看着就行了,实在不能掺和。 妙音第一个反应也是不信,那贱人做了丑事,又算计了蕾儿,竟然连禁足的惩罚都没给吗? 等问过宫人,得知林良娣确实来了,妙音暗自咬牙,觉得齐逸峥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根本不疼蕾儿。 当然,齐逸峥乃太子,她虽然气恼,却也知道不是自己能惹的,就连抱怨也不能。 她便勉强挤出个笑容,朝蕾儿道:“小姐见不见?” 蕾儿连忙摇头,想也不想就道:“这人坏得很,我可不愿见她,若再闹出什么事来,我可要被她折腾死。” 妙音忙嗔道:“好端端的,说的是什么话?要死也是旁人死。” 顿了一下,又道:“若是旁人,奴婢倒是愿意代着去见一见,但这林良娣,奴婢才跟她起了冲突。就是月白姐姐,刚才指正了一番,林良娣必定也怀了恨意。据奴婢想来,不如直接回绝了,成吗?” 她实在不想跟林丹丽虚与委蛇,又觉得齐逸峥不给力,心灰意冷之下,一点心情都没有。 蕾儿一听倒是甚合心意,点头道:“让她跟别人闹腾去,只别拉扯我们就成了。” 妙音见小主子应了,便看向那宫女,让她直接回绝了就是。 宫女倒也没迟疑,忙点头去了。管事早发了话,让她们小心伺候这位李小姐,唯命是从。 虽说回绝林良娣不是件好应付的差事,但身为奴婢,最重要的是听话。 至于旁的,倒是顾不上了。 林良娣得知蕾儿不愿见自己,凤眸微微眯起,觉得小丫头扫了自己的面子,很是不悦。 虽然心情烦闷,但她才经受了一番变故,倒是不敢再生是非。 她便将满腔的气忍了下来,笑着道:“我是真心诚意来道歉的,偏偏李小姐执意不见,哎,真叫人心伤。罢了,谁叫她是个孩子呢,只能由着她了。” 她唇边带着笑,但言语中却暗暗讽刺蕾儿气量小,容不得人。 但根本就没人接茬。 来回话的宫女是个本分的,又一直将管事的话记在心里,根本就不肯顺从林丹丽的意思,说蕾儿的不是。 林丹丽做了一番戏,见她不应声,自觉无趣,只得示意宫人将礼物奉上,转交给蕾儿聊做赔礼之用。 旋即,她扬起高贵的头,款款离开了。形势没人强,今儿个,她不得不走这一趟。 但人生在世,有起有落,今日她虽然走了一着臭棋,但她并不觉得,自己会因为错了一步,就赔上一生。 齐逸峥肯放自己一马,那么,今后的日子,只要自己用心经营,照样还是能有声有色的。 到那时,她一定会将这小丫头片子踩在脚底下,让她承受自己经历的屈辱和难堪,让她生不如死! 蕾儿得知林丹丽留了礼物,哪里肯收,立刻就让宫女原物奉还。 那宫女很有眼色的应下了,自去打点不提。 这里蕾儿发了一会儿呆,便叹气道:“我想回家了。” 陪在她身边的妙音、月白听了,虽没说话,但心里也在叹气。 说实在的,她们也想回去了。 住在锦绣园多好呀,主子不多,大家整天和和气气的,日子很和美。 哪里想来了这里,明明只是暂住,竟也能牵扯进是非里脱不得身。 寄人篱下,经受尔虞我诈,这滋味儿,真是不尝不知道,一尝吓一跳。 主仆三人正默默无言,突然听得小宫女在外面道:“公子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齐崇光带着笑容冲进来,声音中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听说,你跟林良娣闹了一场?” 蕾儿听了,因为心情烦闷,看都不看他,也没有回答。 齐崇光见她不回嘴,倒是吃了一惊。 旋即,他细细打量着蕾儿,见蕾儿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心微微往下沉。 这小丫头,怎么会露出这样沉重的表情?莫非吃了亏? 哼,这个人,只能自己欺负,岂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齐崇光想着,心里就有了怨恨林丹丽之意,沉声问道:“喂,小丫头,你吃亏了吗?” 蕾儿仍旧没张嘴,但摇了摇头。 论起来,她也的确没吃亏。 虽然被林丹丽算计了,但齐伯父一直护着她,对她很好很温柔。 齐崇光见状很是诧异:“既然没吃亏,你怎么无精打采,连话都不说了?” 蕾儿瘪着嘴道:“你们城里人真会玩,我从乡下来,什么都不懂,实在适应不了你们的生活。” 齐崇光嘿嘿一笑:“谁说你什么都不懂?说这话的人该拉出去打嘴。” 蕾儿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之色。 是自己听错了吗?这小子,向来跟自己不对盘,怎么如今竟肯向着自己说话呢?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听得齐崇光道:“你旁的本事,我倒没见过,但论起吃来,你比谁都在行,吃得比谁都多。” 蕾儿这才明白过来,又被这小子给骂了。 她登时气得脸都红了,斗志也被挑起来了,跺脚道:“我爱吃怎么了?莫非你是神仙,不用吃饭?你若真能不吃东西,那我就服你是个汉子。” 齐崇光被她的话噎住了,竟有些无言以对。 蕾儿再接再厉,鼓着嘴继续道:“我爱吃我自豪,我不怕被人说。我可不像有些人,面上笑着,实际上坏得很,就爱背地里耍花样。哼,有本事的话,直接跟我较量好了,我才不怕呢。” 她说这番话,其实是在骂林丹丽。 今儿个被人摆了一道,小女孩心里的气大得很,如今言语中不自觉就带了出来。 但齐崇光不知道她的心思,还当她在说自己呢。 毕竟,昨儿个自己才到父王面前,告了她一状呢。 齐崇光便变脸道:“小丫头骂谁呢?” 蕾儿还不知他误会了,兀自道:“这还用问吗?谁干了坏事,谁欺负我,我就骂谁。” 齐崇光脸色越发不好看了,皱眉道:“小丫头年纪小,嘴倒是挺利索的,骂起人来不带脏字。哼,本来还想带你出去玩一玩,如今瞧着很不必,还是让你在这里守着吧。” 顿了一下,笑着加了一句:“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你日子烦闷,我就开心了。” 蕾儿自动忽略了旁的话,只将那句带自己出去玩的话听进去了,登时眼睛一亮,忙扯着齐崇光道:“你真的肯带我出去吗?你打算去哪儿?” 齐崇光却别过脸,根本不肯看她,哼道:“你听不懂人话吗?那是我之前的念头,如今我想法变了,根本就不想带你去。” 蕾儿忙道:“那你再变回来,好不好?” 齐崇光哼了一声,根本就不搭理。 蕾儿求之再三,见他执意不肯,渐渐失去了耐心,就跺脚道:“不肯就算了,林良娣欺负我,你也欺负我,你们都不是好人。哼,这种日子,谁爱过谁过去,我是不肯过的。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我今天先忍一天,明儿个起来就回了齐伯父,直接回家去。”说着,就抛开齐崇光的衣袖,背过身到窗下坐了,再也不肯搭理了。 齐崇光见她硬气起来,惊了一下,又默了一下,末了只得道:“罢了,既然你诚心诚意想跟我去,我就勉为其难,带上你吧。” 蕾儿看着自己的手指,根本就不吱声。 齐崇光皱着眉,走到她身边坐下,声音再缓和几分:“今儿个我进宫去,明珠姑姑遇着我,听我说起你,很感兴趣的,让我一定带你进皇宫去。我跟你说,明珠姑姑是公主,独自住了个宫殿,里面很漂亮的,她还有很多很好看的衣服、饰品。她若是肯跟你好,一定会给你送很多好东西。” 昨儿个他虽受了点伤,但伤口并不深,又搽了御用的药膏,倒是一夜就痊愈了。 一醒来,他就跑到玉芝苑找蕾儿折腾,后来被蕾儿要喷口水的话吓跑了。 之后,百无聊赖的齐小公子就进宫给长辈们问安,被年纪差不多的明珠逮着了,闲聊了一番,这才有了明珠欲见蕾儿一事。 一直在围观的妙音忍不住,抽了抽嘴。 刚才蕾儿扯着齐崇光说情,齐崇光执意不肯低头。 如今,蕾儿倒是硬气了,齐小少爷气势立马就矮下来,缠着哄着要带她出去玩。 这两个小祖宗,真可乐,真会玩。 齐崇光好声好气哄着,一双眼睛眨呀眨,显露出很真诚的意味。 蕾儿却皱眉道:“皇宫我听母亲说过,虽没见过,但知道里面人很多,屋子很精致,但不能随意进出。说起来,跟你住的这东宫,似乎挺像的。住在这里就不自在,若是进那皇宫,只怕也不怎么样。” 齐崇光吃了一惊:“多少人盼着进皇宫,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你却说出这样不合规矩的话来。” 蕾儿不以为意,哼道:“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就说了,你想怎么样?” 齐崇光噎了一下,才道:“你愿意胡说,自然只能由着你,但我答应了明珠姑姑,明儿个一定将你带去,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蕾儿哼道:“你答应了她,我可没答应你,你爱折腾由着你,反正我是不去的。” 齐崇光忙道:“别呀,皇宫真的很华丽很好看,你就当去看景致了,陪我走一趟吧。” 蕾儿还是摇头,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齐崇光忍着气,继续劝道:“说实在的,这东宫你没有什么朋友,我父王又忙,根本没人陪你。你守在这里做什么?还是听我的话,找明珠姑姑玩去。” 咬一咬牙,又道:“昨儿个你弄伤我,我还没报仇呢,这样,你若愿意跟我走,我就不惩罚你了。另外,我再答应你,那林良娣若是再敢欺负你,我一定为你出头。” 蕾儿眼珠子转了一转,这才学着齐崇光刚才的腔调,慢慢道:“既然你诚心诚意想要我去,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算了。” 仔细想一想,齐崇光的话不无道理。 这东宫,于活泼好动的蕾儿而言,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尤其这里没什么朋友,更是让人觉得日子难熬。 若是进宫能交着新朋友,远离林良娣,似乎真挺不错的。 齐崇光见她答应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笑着道:“既然你答应了,明儿个我们去逛一天,我再带你回来。” 见蕾儿点头,他唇角笑容微深,却根本没料到,蕾儿这一去,就被留在了皇宫,之后更是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引起了轰动。 林丹丽的月华苑,不久就有几位内侍过来,带着齐逸峥的命令,将妙琳带走了。 林丹丽自是万分不舍,却不敢不应,只得带着泪,将哭哭啼啼的妙琳交了出去。 内侍带着妙琳,却没有直接去甄奉仪处,而是带到了一个小偏院。 之后,便有人端了碗药进屋。 几个内侍一起动手,扭着妙琳,强行灌了药。妙琳被这么一折腾,竟然昏倒过去了。 内侍们却不慌不忙,将她搁在软轿里,抬到了甄奉仪的院落。 早得了消息的甄奉仪一直在院门口焦急等着,见他们过来,立刻露出了笑容。 领头的杨公公给她行了礼,挥退众人,正色道:“林良娣为人心胸狭隘,太子殿下瞧不上,生怕她将小郡主带坏了。因觉得奉仪为人纯善,殿下开恩,将小郡主交给奉仪抚养。为了让郡主跟奉仪亲近些,太子特意命奴才们给小郡主灌了药,好让她忘记林良娣。小郡主年纪小,又喝了失神药汤,只要奉仪好好抚养,嘱咐下面的人不要提林良娣,从今以后,小郡主自会将林良娣忘得干干净净,安心做奉仪的女儿,跟奉仪亲生的没两样。” 甄氏登时大喜,忙道:“还请转告太子,多谢太子厚恩,妾定会小心抚养小郡主,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不,她就是妾的亲生女儿,是妾所出,与旁人没关系。” 杨公公露出满意的神色,微笑道:“奉仪是聪明人,来日必定福泽绵长。” 夸赞完甄氏,他便让人将妙琳交给甄氏照顾,自己到齐逸峥跟前回话。 书房里,齐逸峥正在跟高祈瑞对酌,得知此讯后,颔首道:“你办得很好,下去吧。” 杨公公连忙应下来,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待他走后,高祈瑞眯起眼道:“林良娣心里,只怕想着小郡主不久就能回到身边,又觉得自己怀了孩子身有依仗,殿下一定会原谅她,却根本就不知道,殿下其实另有打算。” 齐逸峥摇晃着手里的酒杯,笑容冰冷:“她胆敢伤害一个小孩子,怎么对付她都不为过。妙琳乃她亲生,帮着她算计蕾儿,小小年纪就不是个好的。要不是念在妙琳是孤骨血的份上,孤才懒得费心思呢。她吃了药前尘尽忘,让甄奉仪养着她,等林良娣死了,妙琳再也不会想起这个人了。” 高祈瑞听了这话,虽没开口询问,但心里已经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令妙琳忘记林良娣。 妙琳乃齐逸峥亲女,如今是小郡主,来日齐逸峥登位,封公主指日可待。 若妙琳记得林良娣,记得林良娣跟李小姐起过冲突,来日必定会记恨李小姐。 齐逸峥岂能容忍这样的事儿?自然要将一切不利因素都掐灭,将李小姐护得严密周全。 高祈瑞想着,心里便有了叹息。 冷面王也有心细如发的时候,不过,他的心意,只给了佳禾郡主一人。 心思转了一转,高祈瑞盯着齐逸峥,问道:“殿下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林良娣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就这么弄死她,却是可惜了。不如等她生下来,再处置不迟。” 齐逸峥不以为意,嗤笑道:“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孤如今并不缺儿子,就算缺,她胆敢欺辱蕾儿,妄图挑拨孤与佳禾的关系,凭这一点,死十回八回都不为过。不过她有一句话说得对,她才跟蕾儿起冲突,若孤立刻弄死她,不知情的人,只怕会生出闲话来。倒不如先缓一缓,等过了年蕾儿离开了东宫,使计令林良娣滑胎。女人嘛,小产后护理不当,丢了命很正常的。如此一来,横竖都不会扯到蕾儿头上,倒是妥当了。” 高祈瑞听了这番话,在心里默默为林良娣点了根蜡。 可悲可怜的女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 折腾就不说了,挑别的呀,跟人争风吃醋,要衣服要首饰什么的多好呀。偏偏她不这么干,要往蕾儿身上泼脏水,令齐逸峥忍无可忍。 这种作死的女人,且由着她去吧,不必惋惜。 正想着,齐逸峥凤眸眯起,转了话题道:“定国侯府的情况,你近来一直派人盯着,这几天怎么样了?” 高祈瑞回过神来,忙回道:“李靖希的住处本就偏僻,李明卿没了侯位之后,李靖希的待遇一落千丈,跟前只有几位姨娘和一个跑腿的小丫鬟。如今时近过年,园子里守夜的婆子们也都减了半,回家过年去了。这几天又不时刮风,若是动手的话,倒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齐逸峥敲一敲桌子,冷厉的道:“既然时机不错,明儿个晚上就让人动手,早点了结了他。” 冷笑一声,又道:“李靖希卑鄙无耻,连佳禾都敢肖想,被佳禾伤了后死不悔改,竟然敢挑拨李明卿,还说出想得到佳禾的话,真是下贱至极。这种没有廉耻之人,活在世上也是浪费粮食,还是送他一程,就当为民除害了。” 之前李明卿被方氏蛊惑,生出欲杀千柔之心。 之后,齐逸峥赶去相护,千柔直指事情跟方氏脱不了干系。 齐逸峥依言将方氏带离定国侯府,一番拷问之下,方氏将自己知道的尽数说了,不但供出了事情是秦王主使,连李靖希对千柔生了龌蹉心思也都说了出来。 齐逸峥当时就有杀李靖希之心,又怕立刻动手,会落了痕迹,影响到千柔的声誉,这才暂时忍耐下来。 虽然忍耐了,但这事儿他一直记着,从没放下过。 直到年关将近,齐逸峥觉得时机刚刚好,同时也不愿再放任李靖希活着闹事,这才下定了决心,要将李靖希弄死。 在有些人看来,李靖希由翩翩佳公子变成一个躺在床上的废人,活着生不如死,算是最重的惩罚了。 但齐逸峥却觉得,虽然他活着日子难过,但他日日都在肖想千柔,心思龌蹉,令人不能忍。且,李明卿对他很有几分父子情,若是再被挑拨了,只怕会生出别的事端。 权衡之下,倒不如灭了他,一了百了。 高祈瑞听了齐逸峥的话,面色却有些奇异,心里想,李靖希对佳禾郡主有心思,在主子心里成了十恶不赦之罪。 主子自己呢?不是一样时时刻刻惦记着,从未放下过吗?这可真应了那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他心里想着,虽没开口,但齐逸峥跟他相处多年,倒也有几分默契,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觉得孤惦记佳禾,心思也不纯良?哼,孤恋慕她不假,但孤乃是君子,绝没有半点龌蹉,一直都觉得,只要她好就成了,根本就没生出过强迫她之心。孤对她的情意高洁纯净,跟李靖希根本不是一路人。” 高祈瑞为之动容,叹息道:“为了佳禾郡主安好,殿下背地里花了多少心思。只可惜,佳禾郡主却不知道,只怕一心一意,只惦记着她那才貌并不出众的夫君。” 齐逸峥默了一下,才道:“她知不知道没关系,只要她安好,孤就知足了。” 话虽如此,但他眉梢眼角,还是不由自主涌现出几丝落寞来。 高祈瑞见状,忙转了话题道:“蒋公子让人传了讯,明儿个就会到京城,殿下会亲自出迎吗?” 齐逸峥颔首:“他与孤乃是挚友,自然要迎一迎。” 高祈瑞挑眉,声音中有几分诧异:“说起来,蒋公子离京已经几年了,殿下屡次写信让他回来,他都不肯,如今自己竟肯归来,真有几分奇怪呢?” 齐逸峥淡淡笑道:“有什么奇怪的?蒋毓在信中说,佳禾也给他写了信,劝他说边疆如今暂时很安稳,倒是孤正是用人之际,劝他以大事为重,回来辅佐孤。蒋毓本是因为她离京,如今再归来,再正常不过。” 高祈瑞闻言暗自咋舌。 他倒是没想到,原来名动天下的蒋公子,竟然也会恋慕佳禾郡主。 想一想,佳禾郡主还真幸运呀,一介庶女,却得到这么多贵公子倾心相待。 转念想,虽只见了一面,但佳禾郡主的性情,他还是了解的,真真是个淡泊的。只怕。这些贵公子的深情,她都不怎么在乎吧? 时也命也,只在各人心,谁也怨不得谁。 次日,蒋毓回京,齐逸峥亲自到京郊相迎,彼此相见,自有一番感触。 到了晚间时分,半夜时,定国侯府最偏僻的角落,有两个黑影悄无声息靠近,一番运作后,扬长而去。 他们刚离开,守夜的婆子屋里就起了大火。 冬日天干气躁,房子乃木制,有大风,又被浇了桐油,火势很快蔓延开来。 小院众人却似睡死了一般,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即便被大火吞噬。 很快火势越来越大,大火几乎烧红了定国侯府宅子上方的半边天。一时间四周亮如白昼,小院的人终于醒转过来,但到处都是火,根本无处逃生。 这么大的火势,定国侯府其他各房的人不可能不会发现。不一时,就有一波又一波的人涌了过来。但这时,大火已将屋舍尽数点燃,火舌真如了火蛇,一条条窜得老高,屋里又不时传来惨叫声,听上去格外瘆人。 众人哪里还顾得上救火,自是保命要紧,一个个都离得远远的,最后,只留下一群仆妇继续抬水灭火。 不幸中的万幸,这小院儿是独立的,火势倒是不会蔓延到其他屋舍。 李明卿因为日子不如意,最近时常借酒浇愁,今晚早就喝得烂醉,人事不知。 等到醒转,得知李靖希葬身火海,被烧成黑炭,李明卿整个人都傻了。 等回过神来,他立刻跑到李明远跟前,说这场火来得蹊跷,让弟弟出面查一查。 李明远哪里听得进去。 李靖希不过是个躺着混吃等死的废人。对于这个侄子,李明远一点感情都没有,又因为李靖希日日吵嚷着要吃山珍海味,喝佳酿美酒,脾气暴躁古怪,不时打伤伺候他的人,惹事生非没一刻消停。 于李明远而言,这个人活着没半点用处,死了反而能节约一些开支,省好多是非。 故而李明远只说了几句节哀顺变的场面话,将事情定为意外,根本不愿意多管。 李明卿气恨交加,但他如今大势已去,得倚仗二弟过日子。再者,李靖希的遭遇,确实也查不出可疑之处。 最后,李明卿只得消停下来,开始筹办李靖希的后事。 因为当家人不重视,李靖希死得不光彩,李府如今又正在给太夫人守孝的缘故,最后,李靖希的葬礼办得十分潦草,只家里人吊唁,亲戚朋友一概没通知。 曾贵为京中四公子之一的李靖希,就这样悄无声息在尘世消失了。 李明卿如何痛哭流涕,为儿子抱不平,如何痛恨自己手里没权没势,不能给儿子一个体面的葬礼,那也不需提。 这样的大事,李靖行自然也得了消息但他根本就不肯回李府祭拜李靖希,便一口回绝了。 李靖希曾经做出那样无耻的事儿,令李靖行深恶痛绝,却碍着血缘,没法子为千柔报仇。 如今他离世,于李靖行而言,不过是报应罢了,哪里当得起他的祭拜? 故而他一直面无表情,情绪并没有什么波动。 赵姨娘闻讯后,却是暗自侥幸起来。 幸亏千柔松了口,幸亏提前将史香月接了出来,不然,命都可能没了。 这些事儿,千柔虽然在月子里,却也有所耳闻。 对于李靖希,千柔自是深恶痛绝。得知他死了,千柔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感叹,史香月的命真挺大的。 算起来,真的很巧,史香月才从李靖希身边脱身一天,就发生火灾。 于千柔而言,史香月这个人,自是无关紧要的。但赵姨娘提了话,若当时她执意不允,史香月被烧死,那赵姨娘定然会将这笔债记在自己头上的。 虽说千柔并不怕被她记恨,但为了个无关紧要的人,闹得家宅不宁,实在不怎么划算。 史香月在李靖希身边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样了,却没有想到,最后关头,李靖行夫妇竟肯给她一丝怜悯。 这番际遇,让史香月心底五味杂存,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到底人都要经历些事儿,才能活得明白。史香月历经风雨,如今重见天日,倒是知道些天高地厚、眉高眼低了。 在锦绣园养伤时,她一直安分守己,只在分给自己的院子里默默呆着,倒是让熟知她性子的人吃了一惊。 李靖希的死,只在锦绣园激起了一点涟漪,很快就被众人抛下了。 再过两日,李靖行将舅舅家的亲眷迎了来,安置在收拾好的客房里。 赵姨娘见儿子和千柔事事顺着自己,自是觉得如意又欢喜,再去千柔跟前探望时,笑脸就多了起来。 千柔因在月子里,并没有见外客。 她性子又淡泊,虽得了赵姨娘的夸赞,却也只是一笑了之,不怎么在意。 虽没见来客,但根据底下丫鬟们回报,赵姨娘的弟媳和两个外甥女性情虽怯弱了些,但还算规矩,伺候起来并不难。 千柔也只是淡淡一笑,寄人篱下依傍亲眷过日子,怎么也得先消停一段时间。至于真实的性情,等多住几个月,才会显露出来。 她们刁蛮也好安分也罢,她并不是那么在意。 赵姨娘住进来了,还带来几个亲眷,说起来是添了麻烦。但千柔心底清楚,人生在世,有些麻烦,是无法避免的。 她嫁给李靖行,并不是要让李靖行断绝亲缘,只守着自己过小日子。 如果可以,她盼着能跟赵姨娘好好相处,能给他一个安稳的后院。和和美美的小家,关系融洽的婆媳,才不会困扰他,反而会成为他前行的动力。 自己已经先让了步,顺了赵姨娘的意,给足李靖行面子,接下来的日子,慢慢经营就是了。 这是她的家,她能够掌控的,就是李靖行,她也是有信心,可以紧紧牵绊住他的心。 ------题外话------ 最近的粉丝活动: 158**1598贡士评价了本作品 minnie720415举人送了18朵鲜花 sqfj秀才投了1张月票 w苏璇秀才评价了本作品 susannazhao举人评价了本作品 xiumeng0753秀才投了1张月票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爱你们,么么哒 100 误打误撞蕾儿救驾 因年关近了,李靖行亲自带了人,准备接蕾儿回家过年。 到了后,好不容易进了东宫,一询问,却得知蕾儿被齐崇光带着,进宫去了。 李靖行很是失望,等了半天都没见回转,问时,竟没人说得清楚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李靖行无奈,又惦记着家里的娇妻娇儿,只得留了口信,悻悻回家了。 这时,蕾儿确实正在进宫的路上。 一众伺候的人,簇拥着她和齐崇光,浩浩荡荡进了皇宫。 红瓦青墙,飞檐雕壁,绚丽的琉璃瓦在艳阳下闪烁着点点金辉,一眼望不见尽头。 皇家富贵景象,只有走进来了才知道。 蕾儿年纪小,没经过事,进了这地方,只觉得气氛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凝重起来了。 故而,下了轿之后,她老老实实跟着齐崇光,低着头往前走。 金砖铺就的地面光滑如镜,蕾儿却觉得不如家里的地好走,不敢走得太快,生怕跌一跤丢脸。 这路,也就显得格外漫长起来。 她这般如临大敌,小心翼翼,自是惹来齐崇光的嘲笑。 到底是在宫里,齐崇光虽然很得宠,但不敢太大声,便凑在她耳边道:“你胆子挺大的,怎么今儿个畏手畏脚起来?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蕾儿横他一眼,苦着脸道:“这地太滑了,我不小心些,回头摔了跤丢了脸,你也没什么光彩。” 齐崇光见她愁眉苦脸,倒是笑得越发开心了,哼道:“你可别拉扯我,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没什么干系。你摔跤了,是你自己丢脸,跟我没关系。”说着,就开始吹口哨,一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走不多时,就有人在他们身后喊:“崇光哥哥,等等我……” 齐崇光刹住步子,回头看时,却见玉欣牵着刘修文,含笑走了过来。 他正要朝表弟笑一笑,不想,刘修文却奔向了蕾儿,又惊又喜的道:“李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蕾儿心里正为走路和齐崇光的冷言冷语苦恼,好不容易遇上了小伙伴,也是喜笑颜开,朝他奔过去,口中道:“没想到我们两个月没见,竟在这里遇上了呢。” 两个小屁孩凑到一起,手挽着手,这个说“你长高了”,那个说“你变白了”,都是一副欢喜的模样,很有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气氛分外和谐,只有齐崇光冷着脸,觉得自己被表弟和小丫头同时抛下,心里很别扭。 正要开口说话,玉欣走了过来,笑着道:“怎么李家的小姑娘竟会跟你在一起?” 齐崇光给姑姑行了礼,回道:“父王给李府送了不少贺礼,李蕾儿到东宫道谢,被父王留下了。” 玉欣点头,这才明白过来,转头瞧向蕾儿和刘修文,见两小孩笑眯眯挽着手站着,嘴里叽叽喳喳,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玉欣不自觉就露出满面的笑容来,感叹道:“瞧,他们感情可真好,长大了,若是一直这么好下去,将来结为夫妻,那就太完美了。” 她并不知道齐逸峥的心思,如今完全是有感而发。 齐崇光正阴着脸瞧着蕾儿,心里想,这小丫头片子不是不会笑,只是不肯对自己笑罢了。 瞧瞧她那模样,真是碍眼得很。 不妨,姑姑在耳边说了这么几句话来,登时就将齐崇光惊住了。 他这时年纪小,自然不懂什么情事,但结为夫妻却是明白的,知道是一男一女成亲,然后,那女的就得一心一意守着自己的夫君,话也不能跟旁的人多说,不然就坏了规矩。 不知怎么的,齐公子心里突然就觉得,玉欣姑姑的话很刺耳,觉得很不舒服。 李蕾儿长大后,真会嫁给刘修文吗?他们若真成了亲,那表弟还是那个表弟,但李蕾儿却不会再跟自己多来往了。 他自然不是舍不得李蕾儿,但心里总觉得不得劲,那滋味儿,仿佛自己瞧上的新鲜玩意,要被旁人抢走了一般。 玉欣不过是感叹一句罢了,等回过神来,不由得自悔失言,在小孩子跟前,扯这些做什么?自己心里有数就成了。 她倒没注意到侄子脸色不对劲,只笑着道:“我带修文过来探望太后,你们做什么呢?” 齐崇光这才回过神来,挤出一抹笑容道:“明珠姑姑得知佳禾的女儿在东宫,起了兴致,要见她一见。” 玉欣先是诧异,其后却是明白过来。 听说当初千柔奉诏进宫时,正赶上明珠被糖呛住,最后是千柔出手,将明珠救了下来。 如今,得知救命恩人的女儿来了,明珠想见一面,倒是说得过去。 她便笑着道:“既然明珠要见她,你们快点去吧,我也要带着修文去慈宁宫。等我们觐见完,再去跟你们会合。” 齐崇光一听,连忙道:“不用了。”他声音有些大,倒是惹得玉欣疑惑起来。 迎着玉欣不解的目光,齐崇光暗自咬了咬牙,才道:“我的意思是,姑姑有事只管忙,不必管我们。” 玉欣见他又平和下来,便没将他刚才的异样放在心上,只笑着道:“修文在慈宁宫根本呆不住的,必定会吵闹,要去跟蕾儿玩耍的。” 她解释了一句,走上去跟蕾儿亲亲热热说了几句话,才唤刘修文道:“好了,跟李姐姐道别,待会儿咱们再会合吧。” 刘修文自是不舍,却不敢违逆,只得点了头,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蕾儿自也是恋恋不舍,一直朝他挥手,目光也追随着他的身影而去。 正瞧着,耳畔传来齐崇光平板的话音:“别瞧了,人已经走了,你就算将眼珠子瞪出来也没用。” 蕾儿这才悻悻收回目光,默默不语。 齐崇光见她这样,心里越发生气了,便哼道:“还走不走了?站在这里等点心吃吗?” 蕾儿皱眉,忍不住回嘴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喂喂喂,明明是你求我进宫的,怎么到头来尽对我大呼小叫?” 齐崇光赌气道:“我就是这种态度,怎么,你不习惯吗?你想怎么着?想打我,还是喷我一脸口水?” 蕾儿听他提起自己干的“丰功伟绩”,不由得跺脚,恨声道:“你就知道欺负我,跟你的表弟没法比。” 齐崇光听不得这一声,冷笑道:“一个小屁孩,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玩耍,只有你才会拿他当宝,因为你们一样幼稚,一样呆笨。” 这话一出口,众人的脸色都古怪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齐崇光。 就连蕾儿也傻眼了,皱着眉道:“你骂我就算了,怎么连自己的表弟都骂?修文可没得罪你,你这样,他知道了会伤心的。” 齐崇光说完了话,其实也意识到自己口快说错了,但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如今见蕾儿向着刘修文说话,他只觉得心里尽是邪火,想骂她几句,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只得将怒气忍了下来,冷笑道:“我不跟你扯了,明珠姑姑该等急了,你快跟我来。” 蕾儿瘪着嘴,只得跟了上去。 接下来,两人都沉默下来,没有吱声了,倒是叫跟着的众人松了一口气。 两个小主子成天打闹,热闹是热闹,但看久了,真的会受不住的。 齐崇光带着蕾儿,进了明珠公主的听风轩。 对长辈,齐崇光还是很尊敬的,进屋后就行了礼,露出笑容道:“姑姑,李小姐到了。” 蕾儿知道这又是个贵女,连忙跪下,头垂得很低:“参见公主殿下。” 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哎呦,这位李小姐年纪虽小,倒是个懂礼的。” 随着笑声,明珠亲自走到蕾儿跟前,很温和的道:“起来吧,不必行这样的大礼。” 蕾儿这才抬起头来,见面前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女,乌发团团,云鬓高高,肤色白皙如玉,眉眼说不出的好看,犹如初开小荷般美丽动人。 蕾儿平时接触的女子,最美的,便是林梦瑶了。 但如今瞧着明珠,却不由得觉得,这个女孩,比林梦瑶还要美丽。 她不由得看傻了眼,呆呆道:“公主,你真好看。” 明珠公主噗嗤一笑,心中止不住欢喜起来。 她的确容色绝美,得到不少人的赞美,但被旁人夸赞时,她总是分不清那说话之人是奉承,还是真心实意。 如今见蕾儿一副震撼的模样,说话的语气虽然稚嫩了些,但神色很真诚,有一颗赤子之心。 可见,这小女孩是真心夸赞自己的。 齐崇光在一旁,见蕾儿露出傻呆呆的模样,心里只觉得丢脸,但没想到,她一开口,竟然让明珠眉眼弯弯,欢喜得不得了。 齐崇光忍不住抽嘴,暗自想,这李蕾儿到底是聪慧还是傻呢? 若说她聪慧,怎么会露出傻子一般的模样?若她傻,怎么知道说这样的话奉承明珠呢? 真真让人琢磨不透。 他发怔的当口,明珠已经拉着蕾儿在窗下坐着,细细打量她,笑着道:“你虽然年纪小,但眉眼间瞧得出佳禾郡主的影子,我一见了就喜欢。” 蕾儿一听诧异道:“公主认识我娘亲吗?” 明珠点头,将事情解释了一遍,末了道:“虽然我与佳禾姑姑只见了两次,但她是我的恩人,她的模样我一直记得,如今见了你就觉得亲切。” 蕾儿得知千柔曾经救过眼前这个漂亮姐姐,登时觉得很自豪,笑着道:“我娘亲真厉害。” 齐崇光听得这一声,暗自撇嘴,心想,当着旁人的面,赞自己的娘亲,真是小丫头片子才会干的事,一点都不知道丢脸怎么写。 明珠公主却笑着道:“你这话对极了,我也觉得,你母亲很厉害,一直很佩服很喜欢她。之前我还说呢,要娶她家玩儿,后来竟没去成。” 说着瞧着蕾儿,很温和的道:“你叫什么名字?” 蕾儿忙回答道:“大名叫李琼枝,小名叫蕾儿。” 明珠颔首,笑着道:“那我以后就见你蕾儿了。” 拉着蕾儿的手握住,很亲热的道:“我一你就觉得亲近,听说,你最近住在东宫,要是愿意的话,不如搬到我这里来住几天,不知你意下如何?” 蕾儿听了这话,不由得愣住了。 齐崇光也吃了一惊,皱起了眉头。 才在路上遇上刘修文,惹了一肚子的气,没成想到了这里,明珠姑姑也来凑热闹。 齐崇光满心不服,忿忿想,这小丫头有什么好?怎么就人见人爱了? 心里想着,他却不好露出来,只笑向明珠道:“这可不成,皇宫向来不能留闲人,何况李小姐年纪小,不懂规矩,留下不合适。” 明珠不以为意,笑着道:“旁人若是想留人,许是不成的,但我若是提出来,留的又是佳禾郡主的女儿,定然没人会反对。” 她母妃是显荣帝最宠爱的贵妃,自己又深得皇上、太后喜爱,说这话自是有底气的。 她说着,瞧了齐崇光一眼,接着道:“至于规矩什么的,我只陪着她,在我的听风轩呆着,稳妥得很。” 齐崇光仍旧不肯松口,皱着眉道:“李小姐自小在乡村长大,回京才半年,说话做事上还有所欠缺,若是留下必定会给姑姑带来麻烦,倒不如还是让我带回去,大家都妥当。” 明珠皱眉道:“你也太黏糊了,我说了,我会护着她,怎么会跟她计较规矩呢?再说了,佳禾郡主的女儿,就该与众不同些才好,谁会忍心拿些规矩束缚她呢?” 齐崇光听了这话,登时有些无奈,只得将目光投到蕾儿身上,带着笑容问道:“李小姐,我姑姑想留你在宫里住呢,你意下如何?” 齐崇光跟蕾儿闹归闹,但心底其实很自信,觉得蕾儿不会留下了。 一则,来之前,蕾儿并不怎么愿意进宫,被自己劝了又劝,才勉为其难答应的。 二则,蕾儿跟明珠不过是初次见面,与自己却来往了几天。难不成,她会舍弃自己,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相处吗?根本就不可能嘛。 明珠哎呦了一声,忙也瞧着蕾儿道:“瞧我真糊涂,一直跟崇光攀扯,却忘记问你的意思了。小妹妹,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在宫里向来没有朋友,你虽然年岁小,但长得像佳禾郡主,我一见了就觉得亲近。你若肯留下,我一定好好照顾你,拿你当好朋友。” 两个人四双眼睛,都盯着蕾儿瞧,等着她回答。 早在两人争执时,蕾儿就弄懂了他们的意思,知道他们一个想让自己留下了做客,一个想带自己走。 想让自己留下的大姐姐,一直温和体贴,看自己带着笑容,又夸赞自己的母亲好,觉得自己也好,真真让人舒心极了。 想带自己走的那个人,言语中则满是瞧不上自己之意,忒可恶了。 更别提那东宫还有林良娣,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非要跑到自己跟前折腾,说自己将她弄出血了。 昨儿个的事情,实实在在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让她腻歪不已。 她想着,便瞧向明珠公主,笑着道:“公主对我好,我愿意跟着公主。” 这一句话说完,明珠公主自是喜笑颜开,笑着道:“不愧是佳禾郡主的女儿,果然有见识。” 齐崇光却是气得倒仰,冲蕾儿喊道:“你怎么回事?听不懂我的话吗?这皇宫可不是好待的,你留在这里,闯了祸怎么办?” 蕾儿本就因为他瞧不上自己,心里有气,听了这番火上浇油的话,更是觉得恼怒,立时就回嘴道:“那是我的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不需要你来操心。” 明珠插进来道:“崇光,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又黏糊又唠叨,对蕾儿一点都不客气。蕾儿是我的贵客,我怎么会亏待她呢?” 狐疑的瞧着齐崇光,接着道:“你该不是舍不得蕾儿,这才百般阻拦吧?” 齐崇光哪里肯承认,立刻就道:“这小丫头片子,谁会舍不得?明珠姑姑真会说笑。我不过是奉了父王的命令,才陪她一下罢了。若不是父王,我才懒得搭理呢。” 蕾儿被气笑了,哼道:“既然你不喜欢我,如今我跟了公主,反倒省了你的事,你尽管乐吧。” 明珠颔首道:“这话说得很对,你不喜欢蕾儿,我却爱得不行。行了,就这么说定了,蕾儿留在我这里,你自己回去吧。” 齐崇光被两人气得不行,抬腿要往外走。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只觉得心里很不舒服,竟有种被李蕾儿抛弃的感觉。 小丫头片子,胆儿挺肥的,竟然敢这么对他,宁愿留在陌生的地方,也不跟自己走。 连素来对他好的明珠姑姑,今儿个也变得分外可恶了,专门欺负他。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气死人不偿命。 小男孩心里沉甸甸的,感受到了满满的恶意。 才走两步,突然听得蕾儿出声道:“等一等。” 齐崇光脚步一顿,惊喜回头,却故作矜持的道:“唤我做什么?是不是回心转意,想求我带你回去?那你可得好好求我才行。” 却听得蕾儿道:“你想多了,我只想请你帮个忙,跟齐伯父说一声。另外,齐伯父不是送了我不少衣服吗?这两天我穿了几套,也得让妙音姐姐跟着你,回去拿来才行。” 齐崇光正满心期待,等着她低头呢,不成想却等来这几句话,登时气得倒仰。 还没等他出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玉欣带着刘修文过来了。 登时整个屋子热闹了,大家见过礼之后,玉欣拉着明珠说话,蕾儿则跟刘修文窃窃私语,直接将齐崇光抛到一边了。 齐崇光脸色变了又变,却鬼使神差的,走到一旁听蕾儿跟刘修文说话。 却听得他们正在交流这两个月的生活,絮絮叨叨,至于内容,无外乎自己吃了什么新鲜吃食,家里的小白兔长胖了,学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什么的。 齐崇光听了一会儿,只觉得无聊至极,就哼道:“你们可真幼稚,这点儿小事也值得说吗?” 刘修文素来对他又敬又爱,见他一脸嫌弃,不由得呆住了。 蕾儿却白了齐崇光一眼,却并不跟他说话,转而向刘修文道:“他今儿个很奇怪,老是发脾气,咱们别理他,直接说咱们自己的。” 刘修文一听有理,连忙点了头,果然照蕾儿说的,继续之前的话题。 齐崇光心里的火越发旺了,走到明珠、玉欣跟前,行了礼,一言不发出去了。 走到门口,仍旧能听到两个小孩的笑声传来,尤其李蕾儿,笑得格外开心,清脆如银铃一般。 齐崇光咬牙,加快脚步离开了。 落没的齐公子去了,但屋里众人却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尤其蕾儿,跟小伙伴说了一会儿话,只觉得心情变了,整个人都明媚起来了。 几人一起热热闹闹用了午膳,玉欣便要带刘修文出宫。 刘修文却舍不得蕾儿,扭着身子不肯走,玉欣只得哄他:“你李姐姐会住在这里陪伴明珠姑姑,后儿个是腊月二十八,我再带你进宫来。” 每年的腊月二十八,是玉欣、齐逸峥母妃——淑妃的祭日。 淑妃的牌位,摆在她生前住过的珍莲宫,每年显荣帝都会带着他们,去祭拜缅怀的。 刘修文得知还能跟蕾儿见面,这才满意了,心满意足点头,跟着玉欣走了。 等玉欣去后,便只剩下蕾儿跟明珠独处了。 明珠很和气问蕾儿,素日里爱做什么,喜欢吃什么等等,随和又热情。 蕾儿很是喜欢她,一一答了。得知蕾儿会用竹篓子在池塘小河里捉鱼捞泥鳅,还会用弹弓,用沙子堆城堡什么的,明珠不但没有轻视,还赞不绝口,引得蕾儿越发觉得她好了。 明珠又告知蕾儿,自己会刺绣写字画画,旁的一概不会。蕾儿却听得眼前放光,露出羡慕的表情。 两人厮混了一会儿,明珠挥退屋里伺候的人,红着脸求蕾儿给她做个弹弓耍一耍。 蕾儿欣然同意,就地取材,在她宫里选了合适的枝桠,不一时就做好了。 明珠又带着她往御花园里去,避着人,拿出弹弓射树上的假花,以及圈养的仙鹤。 明珠初学这个,射得一点都不准,倒是蕾儿精通此道,每次瞄准了之后,竟然中了十之八九,引得明珠羡慕不已。 两人厮混了一会儿,尽兴而归。 其实明珠骨子里,是个很活泼好动的小姑娘,碍于自己是公主,不得不端着。 如今结识了蕾儿,虽然相差了几岁,却觉得甚合自己的脾气,又是佳禾的女儿,越发觉得亲热了,要与蕾儿同吃同住。 虽然这有些不合规矩,但蕾儿小得很,伺候的人也就不以为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了过去。 次日起来,明珠就带着蕾儿,去见了自己的母妃安贵妃。 因佳禾曾经救过明珠的缘故,安贵妃十分感恩,待蕾儿十分宽厚,拉着蕾儿亲亲热热说了一会儿话,让她在宫里多住几天再回去,又送了一匣子精巧首饰当见面礼。 至于显荣帝,倒是没见着。 每年这几天,显荣帝都要缅怀已经过世的淑妃,根本就没有精神理会旁的人事。 又过了一日,却是腊月二十八,淑妃的祭日。 因这事儿跟蕾儿、明珠不相干,两人还是睡到自然醒,才嘻嘻哈哈起床穿衣服。 打扮妥当后,明珠往安贵妃屋里问安去了,蕾儿百无聊赖,便将自己做的弹弓收拾好,悄悄揣在怀里,预备待会儿明珠回来后,再一起到御花园戏耍。 正将东西揣好,就有宫女在屋外道:“见过小公子。” 蕾儿吃了一惊,抬头瞧时,却见齐崇光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衫,黑着脸快步走了进来。 见来的是熟人,蕾儿倒是松了口气,笑着行了个礼。 齐崇光见她脸色很好,冲自己笑得很开心,登时心里气得要命。 前儿个他在这里受了气,咬着牙离开了。 等回到东宫,不知怎么的,心里一直沉甸甸的,觉得没有蕾儿跟自己斗嘴,日子没滋味儿,吃不好睡不香。勉强熬到天亮,本想进宫来将蕾儿抓回去,却又抹不开面子。 在东宫坐立不安了一天,突然想起马上就是庶祖母的祭日,倒是绝好的进宫机会。 齐崇光这才觉得心安了,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将小丫头弄回来才行。 天一亮,他就忙忙起来了,去齐逸峥跟前伺候等候,父子两个一起进宫来。 随后,齐逸峥去寻显荣帝去了,齐崇光就来了听风轩见蕾儿。 照了面,见蕾儿气色好,显然吃得好住得好,齐崇光就觉得来气,忍不住道:“李小姐住在这里挺好的吧?” 蕾儿见他一大早上脸色就不对劲,登时心情也不好了,哼道:“没有齐公子在耳边聒噪,真的很清静,当然就过得好了。” 瞧了齐崇光一眼,挑眉道:“难道齐公子过得不好吗?” 齐崇光哪里肯承认自己心里不得劲,立刻就道:“没有你吵闹,我也很清静,过得很自在。” 蕾儿便笑起来道:“你好我也好,看来,我住在这里,住得很对呢。” 齐崇光一听要炸毛,又顾忌着一屋子的下人,便只得忍了下来,沉声道:“小丫头,看来你挺开心的,我就不明白了,难道你不想家吗?在外面住了几天,莫非你连父母都不顾念了?前儿个你父亲还跑到东宫,说想接你回去,看来是白费心思了。” 蕾儿神色立刻黯然,鼓着嘴道:“谁说我不想了?要不是你,我现在在家里呆着,父母疼爱,又能陪弟弟,不知多开心。”她说到这里,越想越气,忍不住奔到齐崇光身边,抬手推了他一把。 齐崇光经历过这场面,倒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仍旧如之前那般,反手扯住她的衣袖。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一起往后退了两步,就稳住身形了。 伺候齐崇光和蕾儿的下人见状,自是见怪不怪,听风轩几个小宫女却是目瞪口呆,简直开了眼界。 齐崇光自是不理会旁人的目光,也没放开蕾儿的衣袖,嗤笑道:“小丫头别的本事没有,就知道推人闹腾。” 蕾儿不答他的话,只瞧着他道:“住在这里,明珠公主待我很好,但眼见得要过年了,我心里还是想回去的。我是你带出来的,自当由你送回去才行。齐公子,求你开恩,帮我一帮。” 她虽是央求的语气,却并不敢指望齐崇光一口就答应下来。 却没有想到,出乎意料的,齐崇光竟然点头道:“你这话也有道理,罢了,既然你诚心诚意求我,我就大发慈悲带你出宫吧。” 蕾儿大惊大喜,忙行礼道:“多谢你。” 心底不是不疑惑,齐崇光这次为什么会答应得这么快,但她是小孩子,又十分想回家,根本就没有深想。 她却不明白齐崇光心里的打算。 若蕾儿执意留在宫里,他怎么能跟这小丫头斗嘴吵闹呢?前儿个这小丫头抛下自己的账,得将她哄出宫后,好好算一算才行。 他可只答应了带这小丫头出宫,并没有想送她回家的意思呢。 见蕾儿言笑晏晏,齐崇光也露出笑容来,心里却在想,且让你欢喜一会儿,等回了东宫,必定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正想着,蕾儿“哎呀”了一声,皱眉道:“对了,你的刘表弟跟我约好了,今儿个要来这里瞧我。我们先在这里等着,跟他说一声再走吧。还有明珠,我也得辞行才行。” 齐崇光听了,想起她与刘修文见面后旁若无人一般说笑,顿时心里就觉得很不舒服,哼道:“要留你留,我还有事儿要忙呢,不跟你折腾了。”说着,就甩开蕾儿的衣袖,抬腿往外走。 蕾儿见状慌了神,忙道:“算了,我跟你走就是了。”一面说,一面走上去追齐崇光。 月白、妙音早知道他们两个凑到一块儿就要生事,却也没想到,两人一言不合就往外走。 两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但蕾儿一团孩子气,她们就算劝,蕾儿也听不进去,又见蕾儿已经出了屋子,只得也追了出去。 伺候齐崇光的两个内侍见状,自然也忙随了过来。 前面,蕾儿仍旧拉着齐崇光,好声好气的道:“齐公子,我们刚才明明好好说话,为什么你又生气了呢?你答应了我,说要带我出宫,不能说话不算话。” 齐崇光没说话,心里有些纠结。 他其实真有要事在身。 他乃齐逸峥嫡长子,每年都会随着齐逸峥,一起祭拜淑妃,年年如此。 倒是刘修文,因为只是淑妃外孙的缘故,并不是年年都会出席的。 今年多了蕾儿这个变故,他便先来了听风轩,打算嘲弄蕾儿几句,再去办正事。 没想到话赶话的,不知怎么的,就将话题扯到带她出宫头上了。 齐崇光皱着眉,细细思索着,这个时候,若是再将她送回明珠身边,一则显得自己说话不算话,二则,待会儿祭拜时,自己得挑大梁呢。 若是让蕾儿在这里呆着,保不齐待会儿就跟刘修文那小子混到一起了。 也不知怎的,他一向跟刘修文关系不错,最近几天,却总觉得看那小子不顺眼,不愿意让他跟蕾儿接触,抢走自己好不容易寻摸到的新鲜玩意。 这时候,他对蕾儿的厌恶,似乎没有那么深了,但对于蕾儿,也没有什么感情,只是觉得蕾儿一点都不怕自己,说话也挺有趣的,跟她在一起斗嘴闹腾,真的很充实,一点儿都不会烦闷。 这种感觉,只有跟蕾儿接触之后,才产生出来的。 在齐小君子心里,蕾儿就该只跟他玩闹,只能被他欺负。至于旁人,却是不成的。 心思转了又转,旋即齐崇光又想,蕾儿这几天疏离自己,实在恶劣,该惩戒她一下才行。 至于怎么惩戒,呵呵,山人自有妙计。 他想到这里,登时就有了主意,瞥着蕾儿道:“我真有事情要办,这样,你跟着我一起过去,等我办完了,我们马上出宫去。” 蕾儿不疑有他,忙连连点头,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 一刻钟后,齐崇光带着她,进了珍莲宫的偏殿。 自淑妃去世后,珍莲宫的宫女、内侍就撤走了大半,只留了十来个洒扫的粗使宫女。 因着今儿个这里要接驾,众人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见他们过来,都只是匆匆行了一礼,就忙自己的活去了。 齐逸峥三岁丧母,但对生母感情很深,又是在珍莲宫长大的。故而他进宫来时,偶尔也会到珍莲宫走一走。 等到齐崇光长大后,也随着齐逸峥来过这里。 今儿个他带蕾儿进的偏殿,据齐逸峥说,是他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因为齐逸峥不时过来缅怀生母,这屋子倒是打扫得很干净,但因为没人住,里面除了家具床榻之外,空无一物,什么吃食都没有。 齐崇光给蕾儿的惩罚,就是想把她晾在这里,让她饿肚子。 他今儿个进宫的时辰很早,且瞧得出,刚才跟蕾儿照面时,蕾儿还打着哈欠呢,必定还没用早膳。 如今,自己将小丫头弄进这里来,待会儿这里就要接驾,一大群人团团涌进来,小丫头怕都怕死了,自然不敢出来找吃食。 至于每次的祭拜礼,没两个时辰,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 小丫头最是能吃,让她空着肚子,再饿几个时辰,于旁人而言无所谓,但于她而言,却是十分难受的。 齐崇光眼珠子转着,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妙。 当然,他面上却没露出来,反而笑得很温和:“好了,你跟你的婢女在这里待一会儿,别乱走,我去去就来。” 蕾儿哪里想得到他会捉弄自己,点头道:“我知道,你要快点来呀。” 齐崇光带笑应了,退了出去,心里却想,小丫头片子,你好生待着吧,待会儿有你好受的。 心里想着,旋即掐算时间,差不多要到接驾的时间了。 他忙整理了衣衫,收敛了心中的情绪,往殿门口去了。 屋里,蕾儿仍旧不疑有他,四下瞧了一瞧,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又笑向妙音、月白道:“反正没人,你们也坐吧。” 两人哪里肯坏了规矩,连忙都摇头,又让蕾儿自己坐就成了,不必管她们。 两人虽然觉得齐崇光将她们带到这陌生宫殿,行径有些古怪,但心底其实都很信任齐崇光,觉得他是个有分寸的,跟蕾儿闹归闹,但绝不会对蕾儿不利。 故而两人很顺从,与蕾儿一起留下来了,倒是没有起疑。 蕾儿无奈,只得不再劝,靠在椅子上养神。 三人默默等了一会儿,月白突然红着脸,皱着眉道:“人有三急,奴婢得出去一趟。” 她今儿个一起来,就到蕾儿伺候,还没来得及解决私人问题。 如今瞧这形势,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事,她便想先去趟茅房,再回来伺候。 蕾儿虽然年纪小,但并非苛刻之人,又跟月白亲近,忙道:“姐姐快去,别憋出病来。”月白脸更红了,低着头诺诺去了。 这里蕾儿又等了一小会,就开始按肚子,额头沁出冷汗来。 她生活向来规律,一饿肚子,就会手脚酸软出冷汗。 妙音见她这模样,立刻就明白她是饿着了,不由得慌了神,忙开口道:“小姐,齐公子半天都没回来,不如奴婢出去一趟,给你找些吃食来吧。” 蕾儿饿得慌,也顾不得旁的了,连忙点头应好。 妙音便急急退出来,一心想给蕾儿弄些东西吃。 岂料她出来后,只见刚才还在院里走动的宫女们踪影全无,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 那时,齐崇光和其他人都去宫门口迎接显荣帝去了,没有人影很正常。 但妙音不知道内情呀,心里错愕不已,忙沿着长长的回廊,往殿门口跑去。 珍莲宫很大,等她到了殿门口,就见乌压压跪了一大帮子人,不远处又有人抬着明黄色的轿子,稳稳当当行了过来。 妙音登时明白了,这些人正在接驾。 她自小就卖身进了定国侯府,倒也知道些规矩,忙也敛衣跪下,不敢惊扰圣驾。 偏殿里,蕾儿又等了片刻,只觉得心慌的感觉越来越厉害了。 她暗暗骂了齐崇光两句,之后就皱着眉跳下椅子,打算自己去找点吃食,好歹将肚子填饱再说。 出来后,见四周都静悄悄的没有声息,她也跟妙音一样,有些晕乎。 旋即,她四下望了一圈,悲催的发现,自己根本分不清方向。 这个意识让蕾儿越发心慌了,旋即她一咬牙,胡乱寻个方向冲了过去。 走了一会儿,见迎面一个大屋子正门大开,隐隐约约有香气飘出来,蕾儿登时觉得看到希望了,忙直接扑了过去。 进去后,就见屋子里有个大长桌子,上面摆了好多碟点心,甚至还有柑橘和橙子。 大燕朝,这两种水果并不少见,但如今是冬日,怎么还能瞧见水果的影子呢? 蕾儿歪着头,只觉得格外稀奇。 旋即,她的目光,就被那一碟碟精巧的点心吸引住了。 眼前有了食物,她觉得,自己的肚子似乎更饿了,忍不住拿了一块点心,尝了起来。 这一尝只觉得香甜细腻,竟是生平吃过的滋味儿中最美的了。 蕾儿眉眼弯弯,觉得很满足,又拿了一块点心,正要继续吃时,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蕾儿登时傻眼了,有一种做坏事被人抓住的心慌感觉。 她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不问自取是不对的。 这个时候,退出去已经来不及,若是被人发现她擅自动了点心,馋嘴之名跑不了,只怕父母也得跟着丢脸。 电光火石之下,蕾儿急得不行,身子一矮,钻进了供桌底下。 供桌上盖着黄缎子,蕾儿身量又不长,恰好能遮住她。 刚藏好,就听得脚步声近了,趴在地上,看见许多双脚走进来,明明好多人,却只闻衣履声,听不见一声言语。 这肃穆的景象,弄得蕾儿大气都不敢出。 齐逸峥和玉欣正在按规矩祭拜淑妃,齐崇光陪祭,至于显荣帝,垂手立着,神色很悠远落寞。 蕾儿心里又惊又惧,下定决心躲好,静等祭拜结束。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父皇,礼已完成,我与弟弟还是照往年那般,去白马寺给母妃添香油添福,父皇你回宫歇着吧。” 却是玉欣姑姑的声音。 跟着有个浑厚的声音道:“你们先走吧,朕与你母妃单独待一会儿。” 玉欣知道他心情不好,不敢劝解,只得道:“也好。” 待其他人鱼贯而出之后,显荣帝就长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淑妃的牌位道:“朕又来瞧你了,每次朕想来,又不敢来……” 絮絮的声音传进蕾儿耳中,蕾儿自然不懂什么男女之情,却听得出这正在说话的爷爷很伤心,心里也代他难过起来。 她心里沉甸甸的,眼珠子转了一转,正考虑自己是不是爬出来安慰这爷爷一番,突然听得外面有人尖声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随着这声音,又是一阵脚步声。 显荣帝停止了追忆,身形未动,只冷冷开口道:“皇后,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一个女声道:“臣妾知道,但臣妾有话要跟皇上说。臣妾、皇上和淑妃的恩怨,自然得在她跟前说清楚,您说对吗?” 却是显荣帝的发妻苏皇后,秦王的生母。 显荣帝嗤笑:“你想干什么?” 苏皇后道:“不想干什么,只想跟皇上聊几句罢了。” 她说着,就踏步进来,头也不回吩咐侍从:“将正门关好,本宫要与皇上单独聊一聊。” 侍从们唯唯诺诺应了下来。 苏皇后便款步进来,看着头也不回的显荣帝,心中无比酸涩。 明明,她与他才是结发夫妻,但这个男人心里,却只有淑妃那个贱人。 她在他身后站定,看着他的背影,声音冷冽无比:“已经二十五年了,皇上还在记挂她吗?皇上对她真长情呀。” 显荣帝道:“朕对她长情是应该的。朕与淑妃相识时,朕才十岁,不过是个不得宠的皇子。那时,淑妃是上书房的宫女,虽年齿小,但容色绝美,性情温柔,甚得众人喜爱。淑妃却没将旁人瞧在眼里,只默默关心朕,一直陪伴在朕身边。她性子最温和,但其他人欺负朕时她定然会为朕出头。朕与她相识于微时,年长后情投意合,只有她是朕一生挚爱。” 苏皇后笑容悲愤,声音有些冷:“你心里只有她,从未正眼看过臣妾,这也就罢了,但臣妾是你嫡妻,秦王乃你的嫡长子,你为何不肯立他为太子?身为帝王,不是该以大局为重吗?皇上心里只有私情,一心只以淑妃之子为念,臣妾不服。” 显荣帝仍旧没回头声音平板冷淡:“世人一直以为,朕是因为淑妃,爱屋及乌,才选立逸峥,却没人知道,朕属意逸峥,跟淑妃的关系并不大。朕即位之时,大燕国力已经衰落,国库空虚,民生艰难。朕努力了几十年,总算有所改观,但边疆局势,朕却没法子掌控。大燕四面环敌,异族虎视眈眈,来日必会起争端。朕已经老了,大燕需要一个骁勇善战、乾纲独断的君王来统领,才能屹立不倒,恢复昔年的荣光。” 他冷笑,旋即道:“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一说,秦王与逸峥,到底谁更能担当重任?” 齐逸峥十五岁就去了边疆历练,挣下了令人瞩目的功勋。 近年来,齐逸峥又开始亲近文臣,提了不少利国利民的策略。 至于秦王,不过是空有个礼贤下士、为民请命的贤名罢了。 论文韬武略,秦王竟不能跟他相提并论。 虽然很不愿承认,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谁否认。 苏皇后默默,无言以对。 耳畔继续传来显荣帝冷漠的声音:“其实朕属意逸峥还有一个缘故。淑妃早逝,母家早已经衰落,逸峥为人又最是果决,无后戚干政之忧。” 他嘿嘿冷笑,声音骤然多了一抹寒意,继续道:“至于逸轩,一向对你言听计从,你苏家又是百年世家,文才武将多不胜数,跟逸轩来往过密。尤其你的兄弟,深受逸轩爱戴,逸轩性子温和,对他很倚仗,他也是个有野心不安分的。剩下的,不用朕细说,你自己就该心知肚明。” 苏皇后登时如五雷轰顶,脸彻底绿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和苏家,是秦王的助力,却从没想过,其实自己是他的累赘,令显荣帝觉得,若是秦王即位了,会有后戚干政的隐患。 其实若细想一下,皇权至高无上,如能得到皇帝的青睐,有没有根基,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齐逸峥没什么根基,不曾想,竟还成了他的优势。 一瞬间,苏皇后心思百转,默了一下,咬着唇道:“再扯这些于事无补,臣妾只想问一问皇上打算怎么安置秦王?皇上瞧不上臣妾,臣妾不怨,但秦王乃皇上亲生的,皇上不能将他的生死视如草芥。” 显荣帝淡淡道:“你别给朕扣帽子,朕非无情无义之人,相反,朕对他十分宽厚。朕立逸峥为太子后,一心想让他当个闲散王爷,是他自己非要闹腾,如今被圈禁起来与人无尤。更何况,朕并没有薄待他,依旧让人好吃好喝伺候着。除了不能自由之位,他日子好过得很。” 苏皇后笑容苦涩,慢慢道:“现在活得艰难,但还有几分人模样,等到将来太子即位,必定是生不如死。” 她幽幽一叹,声音中似含了无限期盼一般:“皇上,旁的话臣妾就不说了,你能不能给他一丝怜悯,给他一块封地,让他去封地过活?” 显荣帝吃了一惊,语气诧异中带着坚决:“给他封地,让他将来跟逸峥做对,将大燕闹得四分五裂吗?皇后,你并不笨,怎么会有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 苏皇后闻言,却不再答话了,而是默默瞧着他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其实,她早就猜得到,显荣帝不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但是,心底还是存了一丝奢望。 如今话说开了,自己也该死心了,该按自己的法子,做一个了断了。 他一直背对着自己,不肯回头,显然是厌倦了自己,连瞧一瞧自己的面容都不肯了。 苏皇后冷笑,自己何尝不是对他生厌了? 绝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务必得一击即中,不然万劫不复。 苏皇后想着,手慢慢伸进袖子,赫然摸出了一把匕首。 随后,她悄无声息往显荣帝靠近,挥刀刺向显荣帝。 眼见得就要得手,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个稚嫩的声音喊道:“她有刀!”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显荣帝、苏皇后都变了脸色。 显荣帝反应倒是很迅速,听得这一声示警后,立刻往旁边退让。 苏皇后手握匕首,反应也奇快,忙赶上去,正要继续自己的大计,不曾想突然有个东西飞驰而来,正打在眼睛上,登时痛不可挡。 却是蕾儿用弹弓发射的小木珠子。 101 庆元公主悔不当初 蕾儿误打误撞进了祭祀淑妃的屋子,偷吃了两块点心,不想正赶上有人来,心中慌了,一直躲在长案下,大气不敢出。 先是经历了一场祭祀,然后,好容易走了一群人,剩下显荣帝在那里唠叨,诉说对淑妃的深情。 蕾儿不知所云,却也察觉,这个爷爷必定很伤心。 再然后,苏皇后又进来了,两人又说了一番蕾儿根本听不懂的话。 但小孩子嘛,感觉还是很敏锐的,感觉得到,气氛很凝重,这两个人似乎在吵架。 因为肚子饿得厉害,她便想着,瞧一瞧他们在干什么,好打发时间。 也是巧,她藏身的地方,正好能瞧见苏皇后,瞧得见苏皇后穿一身锦衣,脸上神色一直变换来变换去,青一阵白一阵。 刚开始时,蕾儿还不以为意,其后见屋里突然安静下来,那什么皇后又从袖里抽出匕首,往前面背对着那人刺去。 蕾儿大惊,立时就喊了一声,旋即探手摸出自己的弹弓,朝苏皇后射去。 她运气倒是不错,先是令苏皇后吃了一惊,其后,那木珠子竟然直接打中了,换来苏皇后的惨叫。 苏皇后心里呕得吐血,但她大事要紧,自然没心思管偷袭之人,目光便只盯着显荣帝,揉身扑了上去。 苏皇后未嫁时,除了琴棋书画之外,倒也是学过一些武艺打发时间。 平日不放在心上,如今,倒是能派上用场。 至于显荣帝,年轻时乃是文武全才,不然,也不能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 之前他一直在心伤淑妃,又没有防备,才一直站着,没有察觉苏皇后的狼子野心。 刚才得蕾儿示警,他避开了苏皇后的杀招,旋即唇边凝出一抹冰冷的笑容。 面对不死心的苏皇后,他暗骂一声蠢货,使出全身的力气抬起腿,踹向苏皇后。 苏皇后虽粗通武艺,也有匕首,但战斗力跟显荣帝不能相提并论,立时就被他踹翻了,躺在地上呻吟,匕首也脱手而飞。 显荣帝将她踹倒后,带着戒备的目光瞧着她,旋即大喊道:“护驾。” 苏皇后带了人来,那是肯定的,但显荣帝对自己身边的人很自信,觉得他们忠心耿耿、身手不凡,根本不可能被苏皇后控制住。 苏皇后朝自己动手,要么是想杀了自己,与自己同归于尽;要么,是想弄伤自己,挟持自己把握朝政。 在显荣帝看来,无论是哪一种理由,只要自己无恙,外面的局势,自己还是能掌控的。 果然话音一落,立时就有一众侍卫涌了进来,果然都是显荣帝的人。 见到皇后躺在地上呻吟,旁边还有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进来的人登时都呆住了。 什么情况?他们一直在外面守得好好的,没见刺客呀。这匕首,莫非是皇后携带进来的? 众人脸色变了又变,精彩极了,头脑却如浆糊一般,搞不清状况。 却听得显荣帝道:“还愣着做什么?苏氏意图弑君,快将她抓起来。” 他与苏氏早已经没了情分,如今苏氏干出这样的事儿来,显荣帝自是毫不容情。 底下的人听得这一声,愣了一下,才开始动手,将穿着凤衣的苏皇后押住了。 有那心思敏锐的,立刻就去将苏皇后的侍从、宫女扭倒。 显荣帝何等厉害,见大局已定,立时猜到,齐逸峥情况只怕不妙。 苏皇后朝自己动了手,不可能没有后招的。 此时此刻,问她内情,她怎么都不会说,倒是要快点安排才行。 一瞬间,显荣帝心思百转,咬一咬牙,唤过自己最信任的内侍陈勇,吩咐道:“快拿朕的令牌,去太子府传令,让他们赶紧去接应逸峥。至于皇宫,立刻关闭宫门,做好大战一场的准备。” 陈勇一听瞳孔急缩,却也明白时间紧急,便没有开口询问,直接去安排了。 显荣帝这才略微放心,暗自想,逸峥武艺不俗,身边带的人也不算少,又有人去接应,应该是无碍的。 苏皇后功亏一篑,整个人都要崩溃了,一双眸子死死盯着长案底下,声音凌厉如刀:“谁在哪里?给本宫出来。” 她恨得要死,生吃了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孩的心都有了。 齐逸峥风风光光登上太子之位,自己的儿子却被圈禁了,两相对比,苏皇后既愤恨,又担忧来日秦王和苏家的命运。 苏家与秦王牵连很深,早已经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素来皇位争夺,都是不死不休之局。成功的,风风光光登上高位,坐拥天下。失败的,到最后都会被那上位者打击报复,无一例外。 当然,若最后是秦王胜利了,齐逸峥也不会落着什么好,这是肯定的。 如今,秦王失败了,显荣帝活着时还好,若一旦去世了,换上齐逸峥登上皇位,秦王必定生不如死。 朝廷上,他们本就斗得不可开交,更勿论秦王有杀佳禾郡主之心。以齐逸峥的心性,以齐逸峥对佳禾的痴恋,怎么可能不秋后算账? 当初,秦王为了阻止太子大典,不惜派人暗杀佳禾郡主,为的就是做最后一搏,可惜功亏一篑。 虽然看似大局定了,但秦王并没有认命。 齐逸峥得了太子之位,秦王被圈禁这段时间,苏皇后先是病了一段时间。 等终于好转了些,她想方设法让人去探望秦王。来人带回了秦王的信,让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显荣帝刺伤后,挟持了,然后逼迫显荣帝写下让位于秦王的诏书。 秦王不甘心失败,苏皇后如何能甘心?且苏皇后知道,若齐逸峥上位,等待秦王和苏家的,必定是条不归路。 没有退路,苏皇后也只能如秦王所言,奋起一搏了。 她与显荣帝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对显荣帝最了解不过,知道淑妃的祭日,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且显荣帝定了规矩,淑妃祭日这天,先带着玉欣、齐逸峥一起祭拜,旋即,玉欣、齐逸峥亲自去白马寺给淑妃添香油钱,显荣帝则在珍莲宫呆一天。 等到事情完了,三人晚上再会合,一起追忆淑妃活着时的时光。 每年的这一天,显荣帝都只属于淑妃。几十年来,从没变过。 刚开始时,苏皇后很恨显荣帝,恨他为了一个妃子,弃自己这个正妻于不顾,可恶至极。 但今年,她却觉得,这真是一个绝妙的机会。 她默默筹划了好几个月,说服了苏家,又让苏家人悄悄跟镇南王接触。 镇南王位高权重,在京郊有五千驻兵,骁勇善战。 至于怎么说服镇南王的,一则许诺,事成之后,扩大镇南王的封地,子孙封王拜相。二则,镇南王府与佳禾郡主,本就有旧恨。 镇南王的女儿夏云霞,因为跟佳禾郡主起了矛盾,狠狠闹腾了几次,最后,齐逸峥出面百般护着佳禾,竟然令夏云霞丢了郡主之位,成了无人问津的老姑娘。 今年四月,齐逸峥与佳禾郡主有私情的事儿传遍天下。镇南王的儿媳在金瑜楼与佳禾郡主及其夫君遇上,又是一番唇枪舌剑,闹得不可开交。 有这两桩事,佳禾郡主和镇南王府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乃你死我活之局。 秦王谋算人心很厉害,苏皇后也不遑多让。她知道,齐逸峥登上太子之位,不止她着急,镇南王必定也是日夜不安,怕来日齐逸峥为了讨好佳禾郡主,打击夏家。 事实上,镇南王的确如她所想,日夜担忧焦虑,根本就不希望齐逸峥上位。 苏家的人跟镇南王接触了几次后,以“坐以待毙,不如奋起一击”相劝,又许了极丰厚的报酬,最后果然成功说服镇南王。 有了助力,苏皇后很自信,觉得自己谋划的必定能够成功。 事实上,她的确也等到了绝好的机会。 刚才那一瞬,她几乎就要成功了,不成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稚嫩的声音,让她的算计就这么落空了。 苏皇后一口血都要闷出来了,自然很想瞧一瞧,到底是何方神圣撞破了自己的机关,逆转了形势。 她目光似淬了毒一般,死死盯着长案底下。 显荣帝暂且放下担忧,也负着手,与她看向同一个地方。 与苏氏不同,显荣帝完全是好奇。 身为帝王富有四海,天下人皆是他的臣民。虽然刚才那说话之人助了自己,但显荣帝却不会生出什么感谢之情,但很有几分好感。 在帝后一殷切,一怨毒的注视下,蕾儿手脚并用爬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弹弓。 显荣帝见是个四五岁的陌生女孩,吃了一惊,其后扬眉,觉得她的容貌很熟悉,但一时之间,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像了谁。 正疑惑着,齐崇光从外面奔了进来,径直冲向蕾儿,声音中难掩惊奇和诧异:“我到处找你,急得不得了,你却跑到这里来了,也太顽皮了。” 祭拜礼完成后,齐崇光便闪去偏殿找蕾儿。 谁知到了那儿后,伺候蕾儿的两个丫鬟倒是在,正主儿却不见了。 几人一碰头,登时都慌了神,却又不敢嚷出来惊扰圣驾,便只能闷在心里,悄无声息四处寻觅。 齐崇光也顾不得跟蕾儿的矛盾,亲自四处查看,简直急得不行。 忙乱了好一会儿,谁能想到,蕾儿竟然跑到这里来了。 齐崇光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其后,却是生出埋怨来,觉得蕾儿太任性了。 显荣帝见状却是吃了一惊,诧异问道:“崇光,你认识这小姑娘?” 齐崇光连忙朝他行礼,点头道:“这是佳禾郡主之女。” 显荣帝恍然明白过来,点点头道:“难怪朕觉得眼熟,原来是佳禾的孩子呀。” 齐崇光眼珠子一转,见他神色凝重,以为蕾儿做了错事,忙道:“李小姐初次进宫,难免有失礼之处,还望皇祖父念在我和佳禾郡主的份上,不要为难她。” 虽然跟蕾儿的过节解不开,但蕾儿是他带来的,这个责任他得背。 显荣帝露出笑容道:“你多虑了,刚才多亏了李小姐,朕才能安然无恙,朕很喜欢她,她……” 他正说着话,一旁的苏皇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旋即声音中满是怨毒:“小丫头,你是佳禾郡主的女儿?你跟你母亲一样下贱,专门克本宫和本宫的儿子,本宫咒你们……” “毒妇闭嘴,”显荣帝不容她继续说下去,冷笑道,“此事过后,你苏家满门都要受连累,你若还想给朕开恩给苏家留个后,若还想留你儿子一命,你就乖乖闭上嘴,别胡说八道。” 苏皇后登时噤若寒蝉。 走到如今这一步,看上去输了,但其实她心底,还是存了一丝奢望的。 外面,镇南王在狙杀齐逸峥,若成功了,就算自己没制住显荣帝又如何?齐逸峥若死了,最适合继承皇位的,还是自己的儿子齐逸轩。 虽然她心存奢望,但是,事情都有意外。万一齐逸峥命大,没有被杀死呢?自己总得给苏家和逸轩留条后路呀。 齐崇光这才发现,一向高高在上的苏皇后,竟然被侍卫抓着了,不由得目瞪口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显荣帝训斥完苏皇后,这才看向一脸惊惧、身子微微发抖的蕾儿,温和的道:“好孩子,别害怕,你刚才做得很好,你是一个很好很厉害的孩子,有朕呢,朕会护着你的。” 顿了一下,声音中有了一丝诧异:“你怎么会藏在这屋子里呢?谁带你来的?” 外面形势不明,但显荣帝经历的风雨,可谓多不胜数。 且该做的安排,他都做好了,剩下的,只能是等待了。 如今他与蕾儿说话,一则心里实在好奇蕾儿会猝然出现,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二则,也能稍稍缓解自己心底的紧张和担忧。 蕾儿见他神色很温和,也就慢慢定下神来,红着脸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显荣帝得知她被齐崇光晾着,饿得没法子了,这才到处找吃食,误打误撞进了这里,不由得好笑起来。 旋即,他牵着蕾儿,向齐崇光道:“这次你虽然起了坏心想欺负你李妹妹,但念在你误打误撞做的事,助朕平安无虞的份上,朕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下不为例,以后一定要好好待你李妹妹,不然,朕可不会给你好脸色。” 之前,齐逸峥跟显荣帝提过,要与千柔联姻之事。 当时显荣帝未知可否,但心底却是觉得,两人未必相配。不过,孩子们年纪小,婚事又没定,他也不好多评论。 如今瞧着蕾儿,却是觉得这个女孩还是不错的。 小小的孩子,长得略胖,皮肤略黑了点,但气色很好,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她身体很好很健康,眉眼也灵动,虽然称不上眉眼如画,但有自己独到之处。 尤其,这个女孩的运气,好到旁人羡慕嫉妒恨的地步。 才五岁而已,就能有救驾的功劳,这可是多少人一辈子都盼不来的,她却轻轻松松就得到了。人生际遇,除了出身和才能起作用,还有很大一部分运气在内。 想来,这个女孩是被上天眷顾的那一类人,将来必定福泽绵长。 这样特别又有福气的女孩,正该配给皇家才是。 齐崇光可不知道他的心思,只瞧见他望着蕾儿,露出喜欢的神色,又听他出言警告自己,不由得脸都绿了。 小丫头运气忒好了,轻轻松松就得到了父王的宠爱,如今,连皇祖父也偏向她了。 照这么下去,自己身边的人都要被她笼络了,自己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不提齐崇光忧心忡忡,只说齐逸峥与玉欣出了京城,往白马寺赶的路上,果然遇上了伏击。 好在他们带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跟着齐逸峥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反应迅速,只懵了一瞬,很快就进入状态,与对手搏杀起来。 齐逸峥身边,有二十个精锐侍卫相护,但因为有玉欣公主,不得不分出一半守卫玉欣。 齐逸峥被人团团护在中心,取了佩剑穿了盔甲,但只是自保,并没有逞匹夫之勇,上去跟来敌厮杀。 他历练了几年,心思灵透,知道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此时此刻,他最该做的是保全自己,绝不能让人奸计得逞。 战马腾跃惊嘶,剑风呼啸,间或有金铁交击,更多是热血喷溅时的肃杀,骨肉折裂间的闷声…… 杀戮在持续,齐逸峥身边的人皆是骁勇善战之辈,但敌人实在太多了,又训练有素,渐渐露出颓势,几乎要抵挡不住。 危急关头,却有几百骑人马飞驰而来。 正指挥战斗的高祈瑞脸色一变,待看清领头之人是蒋毓时,不由得大喜过望。 两路人马会合到一路后,齐逸峥这一方实力大增、气势高涨,另一方则越战越胆寒,最后,除了几个小头领留了活口之外,其余尽数被斩杀。 等到战斗结束,却发现,虽然己方大胜,但死伤人数不少,尤其是蒋毓,一直在最前面厮杀,一力击退数人狙杀,竟然中了七八刀,虽然伤的不是要害处,但浑身血迹斑斑,伤口狰狞,被人搀扶着奄奄一息。 齐逸峥登时慌了神,一面让人给他裹伤,一面骂他:“谁让你拼命的?” 虽是责骂蒋毓,但他情不自禁红了眼圈,因为他知道,是自己连累蒋毓了。 蒋毓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瞧着他没说话,但眸底流露出一丝渴盼来。 他奔波千里回京,为的,只是她的一封信。 如今受了重伤,命悬一线,所渴盼的,不过是见她一面罢了。 他的心思,齐逸峥如何能不懂呢? 当下,齐逸峥心中五味杂存,咬牙道:“孤送你去见她。”言罢,将蒋毓安置在玉欣的马车里,点了一众精锐人马,护送蒋毓回城。 玉欣虽是弱女子,却并非平庸之辈,忙亲自照顾蒋毓,又低声跟他说话,生怕他撑不下去。 走到半路,又遇上一波来接应的太子府的兵将。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城门,形势安稳下来。 齐逸峥脸色却很沉重,不顾街道上百姓惊疑害怕的目光,领着人直接奔到锦绣园。 京郊外的杀戮变故,皇宫内的波云诡谲,李靖行、千柔一无所知。 两人正守着新生小儿,又命乳娘将浩儿带到跟前,其乐融融。 千柔如今身子还没恢复,便只管躺着休养,再给小孩喂喂奶,其余的事儿,一概都让李靖行操心。 至于赵姨娘,则在史香月和弟妹、两个外甥女之间周旋,自得其乐。 这样的静好时光,被齐逸峥一行人彻底打破。 千柔从绯红口中得知蒋毓受了重伤,被齐逸峥护送过来,等着自己去见一面时,泪水一下子就滚落下来了。 其后,她忙向绯红道:“快去告知太子殿下,让他命人将尹青云请过来。” 绯红一听,本想说蒋毓伤势太重,尹青云来了也没法子,但见千柔语气坚决,只得将话咽了下来,如飞一般去了。 这里千柔顾不得打理妆容,随意拿件衣服披着,便抬腿往外走,向李靖行道:“夫君,你陪我同去。” 这样的时刻,千柔不能不露面。 但是,她并不愿意让李靖行生出芥蒂,便让李靖行陪自己同去。 李靖行知道今日形势不同,倒也没心思拈酸吃醋,忙拿了件披风让千柔披上,温声道:“你还在月子里呢,小心别见了风。” 千柔脚步不停,越走越快,连披风带子都来不及系上。 等进了正厅,齐逸峥抬头望了一眼,连忙道:“快来瞧一瞧蒋毓。”又回过头去,看着面如白纸气若游丝的蒋毓,红着眼圈道:“她来了,你撑着些。” 蒋毓听了微微颔首,似乎振作了些,眸中亮度惊人。 他姿容倾城,即便去了边疆数年,但丝毫无损风度、容貌。此刻勉强振作起来,唇边含着一抹淡淡笑容,眸色熠熠生辉,整个人如明珠一般,气质卓绝,风华绝代。 千柔也顾不得旁的,直接奔到床榻跟前,看着奄奄一息的蒋毓,忍不住泪流满面。 旋即,众目睽睽之下,她握住了蒋毓的手,紧紧握着,却捂着嘴说不出话。 蒋毓目光凝在她脸颊上,痴痴看着她,她的鬓发,她的眉目,她的唇。 一别数年,她已经不是当年那清雅如荷花的少女,眉眼间多了一丝少妇才会有的妩媚之色。许是来得急,她的头发散落着,身上的披风也没系好。 在旁人眼里,她姿容不整,但在他心里,她始终最美,从没有谁能胜过她。 无数次,他在梦里梦见她。 几年的时光,并没有让他情意消减,反而让那份情愫沉淀下来。与她交往的点点滴滴,成为他心底最温存的记忆。 奔波千里,终于回京来,他却不敢来见她,怕打扰她安宁的生活。 但如今命悬一线,他终是自私了一回,什么都不想在乎了,只想见她一面,看一看自己想念了无数遍的眉眼。 他露出笑容,轻声一字一字道:“一别数年,你好吗?” 无尽的缠绵思念,最终,都凝在了这句问候里。 千柔颤抖着握住他的手,嘴唇抖了好半天,才道:“我很好。” 见他眸色似乎要黯淡下来,她猛然哭嚎出来:“蒋毓,你是这世间最俊雅最顶天立地的男人,你一定要撑着,撑到尹青云来,他有办法救你。” 蒋毓苦笑,根本不信她的话。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是有数的,不然,也不会放任自己来见她最后一面。 玉欣、齐逸峥红着眼圈互看一眼,也不相信尹青云能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中了七八刀,肚皮几乎被人划破了,如何还能活?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且不说旁的,眼前就请了大夫来,但大夫一见伤得这么严重,又听说是庆元公主的嫡子,骇得面无人色,不敢下手医治,还说无从医治。 就算尹青云医术高明一些,又能如何呢?难不成还能跟阎罗王抢人吗?当然,千柔的话,齐逸峥一向都没违抗,故而早有人去请尹青云,也有人去通知庆元公主了。 千柔仍旧目不转睛瞧着蒋毓,轻声道:“还记得吗?我们初见时,你与简府的少爷去顾府作客,我被禁锢着,在屋顶上又唱又跳。后来,总算吸引了你的注意力,你一眼看了过来。那时,我便在心里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俊秀的男子?莫非是我在做梦?等到你走近了,我才晓得,你比我在远处瞧见的还要俊美……” 医术她一窍不通,帮不上忙,救不了蒋毓。 此时此刻,她能做的,是跟他多说话,让他撑下去,撑到尹青云到来。 蒋毓听她追忆往事,神色不自觉就温柔下来,目光极轻极柔,仿佛在看一件无比贵重的珍宝一般。 千柔含泪朝他笑,又问道:“你初见我,是什么感受呢?是不是觉得我又跳又闹,像个疯子一般?” 蒋毓笑,轻声道:“当时是这么想的,但再次见你时,就只剩下惊艳了。” 千柔撇嘴:“你这话是在嘲笑我吧?你姿容绝世仅有,我不过中人之姿罢了。” 顿了一下,凝眸看着他,又道:“我们每次见面的时间不长,但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你在我心目中,不止是我的恩人。” 蒋毓听了这番话,眸中黯淡的光芒似乎又亮了几分,露出笑容道:“能得你这一句,我此生无憾。” 千柔含泪道:“你无憾,我有憾,你对我这样好,我一直盼着你能长命百岁。我有三个孩子,你还没见过吧?等你好了,我让他们认你当义父,你好好教他们学武习字。等他们长大懂事了,必定会以有你这个义父为荣。” 蒋毓笑容微深,露出向往的神色,旋即黯然道:“只怕我没有那个福气。”说着,轻轻叹了一声,眼睛开始迷离起来。 千柔急得不行,心里不禁埋怨起尹青云来,这样关键的时刻,怎么竟还没到呢? 心念转了一转,她向蒋毓道:“你才二十多岁,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求你撑住,尹青云马上就到了,他能救你的……”一面说,珠泪便滚滚而下。 周围的人也看出蒋毓形势不对劲,玉欣忍不住捂着嘴,低低哭了起来。 李靖行、齐逸峥也都红了眼圈,心情很沉重。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却是高祈瑞引着尹青云,快步走了进来。 尹青云进来后,也没跟众人客套,直接奔到床榻前查看蒋毓的情况。 千柔见他忙个不停,不敢打扰,只缓缓放开蒋毓的手,退到一旁站了起来。 过了一瞬,尹青云检查完,开口道:“情况很严重,郡主指点我的缝合术,我只在动物身上试验过,只有五分把握。” 千柔忙道:“事到如今,勉力一试就是了。” 尹青云颔首,打开医箱给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蒋毓施针,头也不抬的道:“劳烦郡主为我打点一下。” 千柔心里有几分明白,转头瞧,尹青云带了医童过来,便道:“咱们都出去,留尹大夫和他的医童在这里就成了。”说着,又唤过绯红,命她让人多拿些烈酒过来,又让人拿醋来,将屋子熏一熏消毒。 众人虽然摸不着头脑,但她开了口,大家还是愿意听从的,便都鱼贯退了出去,在临屋等着。 李靖行忙唤过丫鬟,让她们准备些茶点,以尽地主之谊。 直到这时,玉欣才有心情关心千柔,忙将千柔扶住,怜惜的道:“你还在月子里,如今却要出来操心,难为你了。” 齐逸峥没说话,但目光却落在千柔的脸颊上,心中泛出一丝怜惜。 千柔身体向来不错,但因为如今是产妇,倒是大不如前。 何况,她出来见风,劳累半日,自是觉得有些头晕,就势靠在玉欣身上,摇头道:“我没事,如今只盼着上苍垂怜,尹大哥能顺利救活蒋公子。” 玉欣想着刚才的事情,隐约察觉到,蒋毓对千柔必定一往情深,不然,不会在这样的时刻,执意要赶来见她一面。 她并没有问起这桩私事,只瞧着千柔道:“刚才尹青云说什么缝合之术,还说是你指点的,怎么回事?” 蒋毓生死未卜,大家都心急如焚,但这么干着急,时间实在太难熬了,玉欣便只得找了些话题,想着稍微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千柔怔了一怔,才解释道:“我哪里有资格指点尹大哥?不过是说了些见闻,供他参考罢了。”言罢,就将上次李靖行受伤时,跟尹青云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玉欣闻言不免慨叹道:“江南竟有如此高明的大夫,可惜无缘得见。”顿了一下,又道:“当初蒋毓助过你,如今你又来救他,可见因果循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正说着话,突然高祈瑞进来,向齐逸峥道:“皇上得知殿下无恙,很是欣慰,命人传殿下进宫商议大事。” 齐逸峥虽是不舍,但此时此刻,也只能以大事为重,便起身朝千柔道:“今日之事,劳烦你多用心了。” 见千柔点头,他深深看千柔一眼,才起身去了。 待他去后,千柔瞧着玉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蒋公子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玉欣叹息道:“我心里也糊涂着呢,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估摸着是有人不甘心失了太子之位,掀起了风浪。” 千柔一听立刻了然,知道涉及皇家私密,也就不再追问了,只拉着玉欣坐下道:“姐姐方才必定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且歇着吧。” 玉欣点头,与她靠坐在一起,闭目养神,等待尹青云完成救治手术。 李靖行到外面安排完琐事,进来后瞧见两人靠坐着,忙放低了脚步声,不敢打扰。 才安静一会儿,便有步履声传来,他忙出去瞧,却是庆元公主含泪跑了过来,要往屋子里冲。 李靖行虽然不知道尹青云在用什么法子救治蒋毓,却也明白大夫瞧病时,最不喜被人打扰,忙上去道:“请公主随在下过来。” 庆元公主哪里听得进去,尖声道:“你拦在这里做什么?本宫的毓儿呢?” 李靖行寸步不让,不卑不亢的道:“大夫正在救治蒋公子,公主若想蒋公子安然无恙,就静静到一旁等着,不然误了大事后悔莫及。” 庆元公主满脸的泪,但见他语气笃定,到底是慈母心肠占了上风,便不敢再喧哗了,跟着他到临屋等候。 进去一瞧,见玉欣跟千柔正靠坐着养神,庆元公主登时大怒,忍不住抹着泪,讽刺道:“本宫的毓儿生死不知,佳禾郡主倒是厉害,竟然还有心情睡觉。” 虽然玉欣也睡了,但她如今乃是太子的亲姐姐,将来贵不可言,性子也泼辣得很,庆元公主还是有分寸的,不敢攀扯她,便只能将满腔的焦虑和不满撒向千柔了。 玉欣、千柔正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听得这一声悚然一惊,一起睁开眼睛,神色却有些茫然。 李靖行忍着气,向庆元公主道:“好叫公主得知,我娘子如今还在月子里,刚才费尽心思劝导蒋公子,因着尹大夫来了,这才出屋,到这里等候。我自觉得,娘子做事并无不当之处,公主这般训斥,却是有些过了。” 庆元公主听了一怔,倒是哑口无言。 按大燕朝的规矩,女子在月子里,都只会在屋里静养,绝不会出来走动。 如今千柔这般,可谓开了先例,仁至义尽了。 但她缓了一缓,仍旧觉得不满,抹着泪道:“我的毓儿,是因为你离开京城的,如今听了你的话,一回来就遭遇这样的祸事,你真是毓儿命中的克星,你……” “公主慎言,”李靖行见她胡搅蛮缠,几乎要气疯了,“蒋公子受伤,我们也很难过,公主的心情,在下能理解,但不能因为公主心里不好受,就来诽谤我娘子。蒋公子为何离京的事儿,咱们先不扯了,但明明是公主上门,让我娘子写信劝蒋公子回京,怎么如今竟来说这种话?说到底,事情跟我娘子有什么关系呢?蒋公子受伤,又不是我娘子干的。我娘子又不能掐算,公主说这种怪话,也忒无理取闹了。” 他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若我娘子会掐算,当初怎么都不会给蒋公子写信,省得落下这么多的埋怨。” 这番话不卑不亢、进退有据,令庆元公主脸上白一阵青一阵,有些无言以对。 这时,玉欣已经缓过神来,皱眉瞧着庆元道:“姑姑,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但你不能无理取闹。表弟受伤,佳禾心里比谁都难受。” 庆元公主满肚子的气,含着泪道:“她难受?我毓儿在边疆受了几年苦,一直孑然一身,她倒是过得潇潇洒洒,嫁了人生了孩子,夫妻和顺,不知多享受。如今,不过是掉点泪罢了,算得了什么?” 千柔抬起头来,瞧了她一眼,淡淡道:“随便公主怎么说,我其实真不在乎公主的想法,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成了。至于此刻,我劝公主还是消停些,静静等着尹大哥救治蒋公子。公主若不肯配合,执意要吵闹,那我只能派人请公主出去了。” 她语气很平淡,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仿佛一点都不将庆元的封号放在眼里一般。 庆元公主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虽然有满腹的话,但在她清清淡淡的注视下,竟然都说不出来了。 最后,她竟照千柔之言,默默坐了下来,抹着泪等候。 其实她心底明白事情跟千柔无关,但蒋毓这样,她急得不行,只能想方设法说些话,斥责旁人,让自己好受些。 不成想,一屋子的人都硬气得很,倒弄得她无言以对了。 几个人都不说话,屋里的气氛便凝滞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脸憔悴的尹青云走了进来,露出笑容道:“伤口我已经缝合好了,至于接下来,得好好静养,细心照料才行。” 听得这一声,众人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庆元公主忙跳起来道:“本宫进去瞧一瞧毓儿。” 千柔忙道:“不能去,得先换身洁净衣衫,拿醋熏一熏才行。” 庆元一听瞪圆了眼睛,正要出声反驳,问她闹什么鬼,一旁的尹青云却接口道:“我给蒋公子缝合伤口时,用了迷药,如今他正昏迷着。虽然命是能保住,但如今情况并不乐观,得步步小心。公主若是执意想进去,就照郡主之言办,不然会害了蒋公子。” 因为尹青云是大夫,又才救了蒋毓,庆元倒是不敢违逆,只得忍着气,点头应了下来。 这里千柔便向尹青云道贺:“只要蒋公子能平平安安撑下来,这缝合术,尹大哥便能发扬光大,活人无数了。” 玉欣亦点头称赞道:“素日里大家都赞你医术高明,如今添了这一桩,你不但能名满天下,必定还会青史留名。” 尹青云虽然疲惫,但听了这几声赞誉,心底十分高兴,又忙向千柔道谢,多谢她指点,自己才能有如今的成就。 一时庆元探望完蒋毓,抹着泪出来了,向尹青云道:“本宫想将毓儿带回公主府,给他最优厚的照料,成吗?” 尹青云摇头:“这可不成,这缝合术我才刚用,蒋公子伤势又严重,近期最好不要胡乱走动,静静养着,伤口才好得快。” 庆元听他信誓旦旦,只得道:“既如此,就劳烦尹太医多多用心了。”顿了一下,虽然不情不愿,但到底如今儿子住在人家的地盘,只能厚着脸皮向千柔、李靖行道:“劳烦两位多多用心,等毓儿好了,本宫有厚礼相送。” 李靖行忍不住讽刺道:“谢倒不必,礼物也不敢收,只公主以后不骂在下一家,在下就心满意足了。” 庆元哪里受过这样的话,自然气得脸色一白,到底顾忌着儿子,只得忍住气,没有跟他争辩。 玉欣一直冷眼旁观,见状走上来,将庆元拉到一边,将尹青云之所以会缝合术,全是千柔指点的事儿讲了一遍,末了道:“说起来,表弟救过佳禾,如今,佳禾也救了他一命。还望姑姑以后跟佳禾说话时留心一些,不要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 在玉欣心目中,千柔是极优秀的,她一直将千柔当成最出色最好的朋友。 如今之所以在庆元跟前费心解释,是因为玉欣觉得千柔就该人见人爱,获得所有人的赞美,而不是谩骂和欺辱。 庆元脸色变了又变,登时不再言语了,心中却有一抹悔恨涌了上来。 她自是想不到,到头来,蒋毓的性命,竟然会与千柔息息相关。 上一次来,瞧见千柔容光焕发,得知她生了三个孩子,想到蒋毓一直孑然一身,为情而苦,庆元公主就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今儿个,自己儿子命悬一线之时,最想的,竟只是见她一面。 当初,自己真不该阻拦毓儿跟千柔交好。 如果当初做出相反的选择,满足儿子的心愿,那该多好呀。 恨甚悔甚,只是,还能有机会挽回吗? 她的心思,旁人一无所知。 当晚,千柔留了庆元、玉欣住下,至于尹青云,自然也得留下来陪护。 缝合之术千柔不懂,但这术后的护理,她倒是略知皮毛,屡次交代尹青云,一定要做好消毒事宜,寻常人等不许进屋去。凡进去之人,必须换一身清洁衣衫,拿醋熏过才行。 这般小心翼翼,到了半夜时分,蒋毓仍旧发起高烧来。 好在尹青云精通此道,一剂药下去,又用了冷毛巾敷面、烈酒擦身子之法,熬到天明,蒋毓的烧竟退了。 熬过这一关,尹青云心里有了底,直接说,命算是保住了大半,只要不出意外,必定平安无虞。 众人得了这一声,都放下心来。 虽然接近过年,但因为显荣帝遇刺、齐逸峥遇袭,整个京城的气氛都凝重起来,人心惶惶,连街上小贩都少了。 一般人等,除了不得已鲜少出门,只有一群群的锦鳞卫和护卫京城的官兵四处游荡,戒严起来,常常不问缘由就捆了人走。 很快就查出,袭击齐逸峥的,乃是镇南王的亲兵,至于苏皇后及其娘家,自然也保不住了。 大年三十,显荣帝下旨,废了苏皇后的后位,废弃镇南王的王位。显荣帝的侍卫携着圣旨,直入苏家、夏家,府内外层层重兵看守,彻底查抄阖府上下,家产尽数抄没入国库。百年世家,上至花甲之年的老仆,下至未满周岁的婴儿,一概拘捕下狱。 正月初五,显荣帝下旨,两家凡满了十五岁的男丁一概斩首,未满十五的,流放三千里,终生不得踏进京城。 一时之间血流成河、风起云涌,朝野震动,百官惊悚。 至于蕾儿,到底被齐崇光带回东宫了。 显荣帝虽然觉得蕾儿不错,但要忙着清肃朝廷和后宫,又觉得宫里有苏皇后的爪牙,蕾儿留在宫里不安全。 权衡之下,他便唤过齐崇光,让他将蕾儿带回东宫好生照看,等闲下来再找蕾儿说话。 齐崇光一听倒是合了心意,立刻就答应了。 等出了宫,见街道上乱糟糟的,齐崇光立刻就有了现成的借口,说出门不安全,强行将蕾儿带回东宫。 等回去后,齐逸峥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东宫被侍卫围得铁桶一般。 蕾儿虽然年纪小,倒也发觉形势不对劲,虽然十分想回家,但不敢吵闹,只得日日跟齐崇光厮混斗嘴,这才渐渐恢复了精神气。 至于锦绣园里,千柔、李靖行自然也十分惦记女儿,但如今家里多了一个需要细心照料的蒋毓,庆元公主又日日在这里盯着,是个难伺候的主儿,忙得不可开交。 李靖行倒是抽着空去了东宫,齐崇光倒是出来见了他,告知蕾儿回来了,但又说了,显荣帝要召见她,东宫离得近一些,进出宫安全一些。 李靖行一想也有道理,便只得应了下来,又独自回家了。 如此,蕾儿就继续留在东宫了,就连除夕,也是跟齐崇光一起过的。两人凑到一起打闹,虽闹腾了些,但也让人觉得不那么清冷。 蒋毓的伤势十分严重,养了十多天,才恢复精神气。 尹青云因为初次施展缝合术,十分紧张,刚开始一段时间,不敢让他下床。 直到检查伤口好了大半,才允许他下床走动,但又嘱咐了,一定要多多留意,伤口不能沾水,要好生养一两年,才能重新拿剑等等。 比起性命,这些不值什么,因此蒋毓也都应了。 正月二十,千柔出了月子,蒋毓的伤也好了大半,便让人来请千柔,要当面告别。 千柔心思坦荡,倒是不怕的,便跟李靖行说了一声,去后园与蒋毓见面。 102 回头是岸 千柔带着绯红和浅绿,缓缓步往后园。 虽然千柔问心无愧,但为了旁人少说闲话,到底还是用了自己最亲近的丫鬟,省得多生是非。 三人走到一座假山后面,突然听得另一头有个女声道:“蒋公子就在园子里,姐姐,我们快点过去吧。” 立时又有个温雅些的女声道:“妹妹别胡闹,蒋公子是外男,我们未婚女子岂能去瞧?再者我们如今寄人篱下,更该时时留意,步步小心才是。” 先前那女孩嗤笑道:“小心什么?我们住在表哥家名正言顺,谁还能说什么不成?蒋公子温雅如玉,家世好,又有才干,关键是他还没成婚。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怎么能不去见一见?一则开了眼界,二则咱们姊妹长得不差,若是被他看上了,当个妾室我也情愿。” 另一女孩忙道:“妹妹这是什么话?姨娘说了,咱们住在这里,以后会求表哥帮咱们寻觅个适合的夫婿。再者,史家表姐也说了,以前是她自误了,表嫂为人其实很有人情味。只要我们安生些,将来必定能嫁个差不多的人家当正头娘子,安生过一辈子,何苦去高攀贵公子?妾室可不是好当的,得时时伺候正室,处处小心翼翼,外面风光心里苦罢了。” 千柔听到这里,暗自点头,觉得这个做姐姐的倒是很有几分见识。 这两个女子,声音听起来虽然陌生,但千柔猜得出,这便是赵姨娘弟弟家的两个女儿。 因她一直坐月子,只在蒋毓受伤被送到锦绣园那日出来过,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 不过,素日里也听李靖行提过,这大些的名叫赵丽,今年十五了,小一些的名唤赵姣,今年十三,长得都还不错,也都读过几本书。姊妹之间,心性不同,真应了那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了。正想着,突然听得那妹妹尖声道:“哎呀,你瞧,那白衣男子必定是蒋公子吧?除了他,只怕没有谁能长成这样呢。” 那做姐姐的登时慌了神,忙道:“咱们快走,让人看见了不得了。” 正闹腾着,千柔从假山后转了出来,见姊妹两个正在拉拉扯扯,眸子微微一眯,旋即转头看,见蒋毓果然一袭白衣,正从回廊那头往这边走。 赵丽、赵姣见她站了出来,都吃了一惊。 今儿个千柔穿了一袭紫红色衣衫,头上零星几朵珠花,十分素淡,一眼往上去,一点儿都不起眼。 那赵姣立刻眉毛一挑,跳出来道:“你是什么人?” 赵丽却是慌忙行礼道:“见过表嫂。” 千柔瞧着年纪大一些的赵丽,目露赞赏之色,微笑道:“你怎么看出我身份的?” 赵丽忙笑着道:“我见过表哥家的浩儿,观他容貌,与表哥相像,与表嫂也很有几分相似。”千柔唇边微深,颔首道:“你不但举止大方,还心细如发,不错。” 赵丽闻言连忙谦虚的道:“表嫂太夸赞了,我愧不敢当。” 一旁的赵姣却暗自撇嘴,觉得千柔没眼光。 她们姊妹,出落得都如出水芙蓉一般,姿容不俗。 但若仔细论起来,赵姣是杏仁脸,柳叶细眉肤色白净,赵丽是鹅蛋脸,肤色略逊于赵姣。 单凭容貌,自然赵姣姿容更胜一筹。 如今,千柔只称赞赵丽,当妹妹的心里自然觉得不舒服,微露不忿之色。 旋即,她又将目光投到蒋毓身上,见他越走越近,面颊上立刻艳若桃花。 蒋毓在园子里等了半天,见千柔迟迟没到,以为她不愿见自己,便悻悻低着头,打算告辞而去。 等走到这里,瞧见一群女子盈盈立着,内中一人的身形,瞧着正是千柔。 蒋毓以为是千柔的侍女,也就没有在意,径直走了过来。那时,千柔正在跟赵丽说话,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蒋毓已经到跟前了。 千柔忙朝蒋毓微微颔首,继而朝赵丽、赵姣姊妹道:“你们先去别处吧。” 赵丽忙应下来,拉着妹妹要走。 赵姣哪里肯,扯着嗓子道:“凭什么不让我留下?表嫂,你可是成了婚的,你可别忘了表哥,你……”话未说完,已经被亲姐姐捂住了嘴巴。 赵丽急出了一头的汗,一面捂住赵姣的嘴,一面朝千柔道:“让表嫂见笑了。”言罢也顾不得旁的,直接扯着妹妹离开了。 蒋毓听到这里,才恍然明白过来,露出歉疚的神色,皱着眉道:“看来,我冲撞了府里的贵客,对不住了。” 千柔淡淡笑道:“没事儿,长得差的才是冲撞,如你这般出色的男子,于她们而言是不可多得的邂逅。” 抬头瞧着蒋毓,又道:“一别经年,蒋公子风姿不减当年,但我早已经为人妻为人母,想起来,真有物是人非之叹。” 蒋毓听了这番话,心中微微刺痛,叹息道:“你是想提醒我,不该再惦记你吗?道理我不是不明白。” 不是不明白,只是做不到罢了。 他带着满腔的失落远走边疆,但即便到了那里,她的消息也还是一波波传来。 她出嫁时,得到满城贵公子添妆的荣耀;她出嫁后,京城遭遇大雪灾,她挺身而出,舍了自己的嫁妆银子庇佑灾民,获得郡主封号;她给玉欣出谋划策,筹建了善心堂…… 她名满天下,令本就心生倾慕的他,无时无刻都惦记着她,不能放下心中的情意。 千柔见他目露哀伤之色,只觉得心中酸酸软软的,很不是滋味儿。 她默了一瞬,才道:“公子是聪明人,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公子如今二十有五,很该寻觅一个知心人成家立业,让父母放心,便是我,也会为公子欢喜的。” 蒋毓不语,只是默默注视着她。 他一早就猜到,她会劝解自己,也知道她是一片好心。 但她这份好意,他并不愿意接受。 他只想默默守着对她的情意过日子,只想在跟她单独相处时,静静看着她,将她的眉眼刻进骨子里。 今时今日的她,不是当年的她,但那又如何呢?他的心,并没有变。 千柔见他沉默不语,微微蹙起眉,心情很复杂。 她叹了一口气,正要继续劝时,蒋毓开口道:“佳禾,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不必再说了。之前你不是说,要让你的孩子认我当义父吗?能不能将孩子带来,让我瞧一瞧?” 千柔凝睇着他,轻声道:“等孩子有了义母,咱们再认不迟。” 蒋毓摇头道:“你答应好了的事,不能说话不算话。” 见他一脸坚持,脸上透出苍白憔悴,千柔到底生出不忍来,只得回身向浅绿道:“去将浩儿带来。” 浅绿连忙行了礼,应声去了。 这里千柔便向蒋毓道:“我的长女在东宫,小的那一个才刚满月,如今只先瞧一瞧浩儿吧。” 蒋毓颔首,露出笑容道:“你的孩子,必定很机灵可爱。” 千柔低声道:“还不错,至于长相,是随了我夫君。” 她露出清浅的笑容,旋即道:“你见过我夫君吗?他虽然才貌不出众,但我们感情很好的。” 蒋毓明白她仍旧在拐着弯,劝自己放下单恋开始新生活,不由得心中五味杂存。 旋即,他不再言语了,只默默瞧着千柔,目光中却透出固执来。 千柔见状心中一颤,满腹的话,也没法子说出来了。 气氛凝滞了一会儿,好在浅绿带了浩儿过来,打破了尴尬。千柔将浩儿拉到身边,温和的道:“这位蒋叔叔很喜欢你,去跟他打个招呼。” 浩儿一岁多了,自从开腔说了话之后,对于喊人是很在行的,便点了点头,走到蒋毓跟前,乌黑的双眸熠熠生辉,依言喊了一句:“叔叔。” 蒋毓登时爱得不行,忙将孩子抱起来,微微举高,转了一个圈儿。 但凡孩子,尤其是男孩,都喜欢这种游戏。 浩儿尖叫起来,但他的尖叫充满了喜悦,手舞足蹈很是欢喜,引得蒋毓也大笑起来。 千柔瞧着他们,本想劝阻,却又不忍心。 他过得太苦了,只怕这几年来,这样肆意大笑的时候,少之又少。 千柔叹息,想起他救自己于水火,想起他的深情自己没法子回报,一颗心酸软起来,忍不住微微侧过脸,伸手擦拭着眼圈。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不知道,这一幕被来接蒋毓的庆元公主瞧见了。 看着蒋毓抱着小小的孩子,一脸的欢喜慈爱,庆元公主先是吃惊,其后忍不住叹息起来。 之后,她瞧着蒋毓跟小孩子玩耍,千柔在一旁立着。 如斯景象,他们仿佛一家人一般,令庆元公主眼前一亮,心底恍惚生出一个念头来。 她便看向一旁的婢女清晖,轻声道:“你觉得,佳禾郡主好吗?” 清晖乃庆元最亲近的侍女,对庆元的心思,倒是了解几分。 因为蒋毓离京之事,庆元一直怨恨佳禾,这事儿,她是知道的。 故而清晖忙回话道:“奴婢觉得佳禾不怎么样,长得不过尔尔,气质也不出众,不过是想出了些新颖的主意,这才被人捧了起来罢了。” 她说完了,正等着庆元公主赞赏呢,不想庆元却大怒,拂袖道:“贱婢,谁许你如此评论佳禾郡主的?” 清晖吓了一跳,忙跪下请罪道:“奴婢一时糊涂,猪油蒙住了心,这才胡说八道,请公主不要见怪。” 庆元冷笑道:“你当然是在胡说,佳禾人聪明,又有福气,竟然连生三胎,就连她的纨绔夫婿,也被她调教得能说会道,可谓是佳媳。” 众人听了这番话,脸色都古怪起来。 明明之前公主很讨厌佳禾郡主,恨不得处之而后快,怎么今儿个竟变得截然相反了呢? 有那心里糊涂的,忍不住抬头瞧着庆元,想看看这主子是不是旁人改扮的。 庆元将众人的震惊、诧异看在眼里,却并不觉得不好意思,只是淡淡笑道:“以前是本宫想错了,如今本宫倒是觉得,她真的很不错。” 众侍女闻言,立刻都回过神来,忙都顺着她的意思,开始夸赞千柔,将千柔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一般。 下人们的话很夸张,庆元却很满意,听得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若隐若现。 那边,蒋毓陪着浩儿耍了一会儿,才将孩子放下来,笑向千柔道:“孩子还小呢,倒是不好逼他给我行礼,等他大些了,咱们再行认亲之礼。” 千柔无奈,只得点头应了。 当时,她本是事急从权,但如今瞧着蒋毓,她心里总觉得不忍,也就没法子拒绝他这要求了。 应下后,听得一阵脚步声响,抬头看时,却是庆元公主款款步了过来,脸上的笑容很温和。 千柔忙敛衣,朝庆元行了一礼。 彼此寒暄几句,庆元便看着蒋毓。殷切的道:“毓儿,随我回家吧。” 蒋毓摇头:“我还是去太子府住,协助太子殿下。” 那年在皇宫,因为庆元公主欺辱千柔,蒋毓气怒交加,曾经对庆元说,今后再也不踏足蒋家了。时过境迁,今日他虽然肯唤庆元母亲,但当日的话却记得很清楚,不肯回去。 庆元闻言神色黯然,正要再劝时,一旁的千柔出声道:“按理说,这是蒋公子的家事,我不应该多嘴,但既然遇上了,我倒是要劝公子一声,人生在世,唯有美食与亲情不能辜负。公主十分在意公子,还望公子念在她一片慈母心肠上,随公主回家团聚。” 顿了一下,又道:“至于太子殿下那里,虽然需要人扶持,但实则大局已定,公子先偷几天懒,养好身体,全了骨肉亲情,再去效劳不迟。” 蒋毓闻言默了须臾,露出笑容道:“你见识不凡,倒叫我无法反驳了。” 庆元听了这话,明白儿子回心转意,不由得大喜起来。 缓了一缓,她便看着千柔,真心实意的道:“以前是本宫迷了心,没有看到你的好,实际上,你真的很不错。” 明明是夸赞的话,千柔却心头一跳,不知该怎么反应。 要知道,庆元一向看自己不顺眼,今儿个竟破天荒夸赞自己,这也太奇怪了吧? 她忍不住抬头看天,莫非今儿个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还是庆元发高烧,头脑不清醒了? 相比她的震惊,蒋毓倒是要从容一些,笑着道:“母亲终于知道她很好了吗?那么,以后母亲要对她好一些才行。” 庆元想也不想,立刻点头道:“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对她,护着她。” 一面说,一面伸手拉着千柔,啧啧称赞道:“其实走近了瞧,你虽然容貌不算绝美,但自有一段气质,长得也很有福气呢。” 尼玛,真是太奇怪了呀。 千柔骇笑,心中有满腹的疑窦,却不得不谦虚了几句。 庆元却仍旧拉着她瞧,又赞了好一会儿,才带着蒋毓去了。 等她走后,绯红忍不住开口道:“公主今儿个真是太反常了。” 千柔闻言正要答话,一旁的浅绿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咱们主子这么好,以前公主蒙了心中了邪,才会欺辱主子。如今看明白了,自然要赞主子几句,正常得很。” 千柔听在耳里,虽然仍旧觉得庆元挺蹊跷的,但旋即又想,管她什么态度呢,横竖彼此不会有什么交集,且由着她去吧。 这样想着,一颗心就慢慢定了下来。 接着,她跟浩儿玩耍了一会儿,见浩儿露出倦困之色,忙让浅绿带孩子歇息去,自己赶去给瀚儿喂奶。 才刚喂上,李靖行掀帘子进来,笑着道:“我让厨娘炖了豆腐鲫鱼汤,清淡又下奶,待会儿你多喝一碗。” 千柔点头应了,歪着头瞧着他,好奇问道:“怎么你没问我跟蒋公子见面的情景呢?” 李靖行凝睇着她,温声道:“为什么要问?你整个人,整颗心都只属于我。你与他见面,不过是劝他放下心事罢了。” 千柔吃惊的道:“你也太了解我了。” 李靖行微笑:“娶了你这么久,若连这些都不知道,那我真不配当你的夫君。放心吧,我不是迂腐的人,你跟旁的男人说说话罢了,我不会拈酸吃醋的。” 千柔露出感动的神色,笑着道:“真好,我找了一个好夫婿。” 李靖行温柔看着她,旋即搓搓手,咳了一声道:“那日蒋公子刚来时,你说,你心里不止拿他当恩人,能不能告诉我,你还拿他当什么?” 千柔无语,翻了个白眼道:“你才说自己不会拈酸吃醋,怎么竟想起这句话了?莫非这些天来,你一直都想问问我?” 李靖行微微红了脸,却没有否认,笑着道:“只是有一点介怀罢了,想听你的解释。” 千柔哼道:“若我不解释呢?你是否就会生出歪念来?” 李靖行露出宠溺之色,点着她的额头道:“你不解释我也没法子勉强,只能以后加倍爱你,好牢牢将你栓在身边。” 千柔嗔了他一眼,才道:“我对蒋公子真没想法,我的意思是,不止拿他当恩人,还很欣赏他,拿他当这世上最俊秀的美男子。” 李靖行听了心里很舒坦,面上却佯怒道:“好哇,当着夫君的面赞旁人好,看我怎么罚你。”嘴里咕噜了一句,头已经偏了过去,封住了她的唇。 千柔正抱着孩子喂奶呢,被他这样轻薄着,不由得吓了一跳,只得牢牢抱住孩子,偏转了头,俯就他的爱怜。 两人亲吻许久,等到他终于满足了,千柔靠在他胸膛道:“咱们定一条规矩,以后如果心底有疑问,一定要说出来。我们虽然情深,但终究是两个人,不能当对方肚子里的虫,明白对方的所有心思。但是,我们可以及时交流,这才是长久之道。” 李靖行摩挲着她的头发,点了头,其后叹息道:“倾慕你的人众多,以后,必定是我问你的时候居多。” 千柔忙道:“那可不一定,你也很好的,不过,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咱们永远都不要盘问对方,自自在在过日子,那才完美呢。” 笑了一下,转了话题道:“今儿个我遇上你那两位表妹了,大一些的进退有礼,倒是不错,那小一些的,头脑却不太清醒。我倒是想教一教,但到底隔了一层,不如你跟姨娘说一说,让她好生教导一番,不要误了小表妹的终生。” “按理,这后院的事儿该我自己跟姨娘说,但我拿她当婆婆看待。婆媳相处时,得步步留心,我若是出头,她必定会心怀芥蒂,觉得我瞧不上你的表妹,倒不如你自己说去,大家都省事。”李靖行摇头道:“姨娘自己都拎不清呢,跟她说了也白说。” 千柔听他这么评价赵姨娘,暗自好笑起来,又有些放心。 既然他认清了赵姨娘的本性,那以后相处时,遇上了什么冲突,他绝不会是非不分,一味袒护赵姨娘。 正想着,李靖行又道:“想来你还不知道,那两个表妹,其实并非同母所出。”说着,便解释了一遍。 千柔这才得知,原来赵丽是李靖行舅舅正妻所出,因病过世了,后来续娶了现在的韩氏。 李靖行旋即道:“韩舅母将小表妹当成了宝,又没有什么见识,只知道一味纵容,至于大表妹,虽不至于欺辱,但从没给过好脸色。” 千柔听了便感叹道:“她纵容小的,养出了个刻薄肤浅的女儿,反倒是大表妹,倒是知道些眉高眼低,人也很本分,不错。” 看了李靖行一眼,又道:“小孩子的性情,都是小时候养成的,以后咱们的孩子,可不能一味纵容,不然那必定后悔莫及。” 李靖行带笑点头,旋即道:“舅舅家的事情,因着我们是亲戚,就算说教,她们未必听得进去,反而会惹闲气。我也想过了,虽说是亲戚,但在一个屋檐下住久了,到底不安生。我已经让明石在这附近寻觅,找个小院子,安排她们搬过去。” 千柔诧异道:“你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李靖行道:“接她们来之前,我就想过了,若她们安分守己,留她们住一两年也不是不行。但她们来之后,住了这一段时间,如你所言,大表妹还好,那二表妹肤浅,舅母见识也短,姨娘不着边。三人凑到一起,不时要生事。小表妹寄人篱下,还要好衣料好吃食好首饰,这就够让人烦闷了,另还有桩事儿说出来,你不要生气。” 见千柔点头,他这才道:“之前姨娘想将史氏塞给我,被我们拒绝过,倒是消停了。昨儿个又找了我去,说是韩舅母觉得我好,想将大表妹许给我做妾,亲上加亲,好终生有靠。姨娘一天到晚百事不做,专门操心这些事儿,气得我跟她吵了一架。她骂我傻,放着如花似玉的表妹不要,又说要寻你说话。我可不想让你生闲气,就跟她说了,若她真这么干,立时就将史氏和其他几人一同送走。” 千柔先是吃惊,暗自想,赵姨娘之不着调,果然从未变过。 心思转了一转,其后千柔斜睨着李靖行,似笑非笑的道:“姨娘一天到晚怕你没有美色,这才为你操心,你为什么不肯让她如愿,领了她的好意呢?” 李靖行抚摸着她的青丝,哼道:“你就知道气我是不是?你明知道,我想要的只有你罢了。饶是我对你一心一意,你周边还有一众倾慕者等着呢。若我真背弃你了,只怕那些人要乐得拍手,将你抢走。” 千柔失笑,旋即坦然道:“只要你不纳妾,永远对我一个人好,我必定永不变心。” 李靖行点头,柔声道:“我信你,柔儿,你也要信我。” 千柔点头,与他相视而笑,眉眼间俱是欢欣和眷念。 漫长的人生里,需要另一个人的陪伴,分享喜悦,承担痛苦,这样才不至于孤独。 嫁了他之后,他在旁人眼里不完美,但他对她一直很好,一直将她放在心尖上。 身为女人,盼的,不过是这样的夫君罢了。至于旁的,其实想一想,根本就不必在乎。 旋即,千柔叹息道:“这时候,蕾儿在做什么呢?我好想她。”李靖行也叹息,旋即忙安慰道:“蕾儿在东宫一直挺好的,不用操心,这几天局势已经安稳了,再等两天,皇上召见过蕾儿,我就去将她接回来。” 千柔颔首:“只能如此了。”说话的功夫,千柔已经给孩子喂完了奶。李靖行早有了经验,忙将孩子接过去,竖抱着给孩子拍奶嗝,又哄着孩子睡着了。 旋即他才瞧着千柔,温声道:“你也趁空歇一歇,待会儿我来喊你吃午饭。” 千柔嗔他一眼道:“我身材还没恢复呢,再睡可就成猪了。” 李靖行笑着道:“没事,我不嫌弃。” 千柔登时怒了:“你真觉得我胖了很多?” 李靖行见她柳眉倒竖,又好气又好笑,嘟囔道:“这可是你自己起头的,怎么如今跟我生起气来?” 伸手捏了捏千柔的脸,转而道:“不过,我就爱你这股刁蛮劲儿,瞧着真挺妩媚动人的。” 他说的是真话。 千柔在旁人面前时,素来大方大气,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偶尔任性一二回。 她使小性子只会让他瞧见,且眉眼生动,让他爱到骨子里。千柔见他含情看着自己,倒是不好再跟他闹了,便只道:“孩子睡了,我倒是不累的,夫君,我们一起出去走一走吧,好让我早日瘦下来。” 凑近他耳朵,红着脸轻声道:“你对我这么好,我总盼着,在你面前能呈现出最好的一面,让你在床榻上也对我爱不释手。” 见她一副“女为悦己者容”的小女子情态,李靖行哈哈大笑起来,得意又欢喜的道:“得妻如此,终生有福。”说着,拉着千柔调笑了几句,才依言携着她,一起到后园散步。 走不多时,却有小丫鬟过来,请了安道:“姨娘在前面亭子里坐着呢,请老爷、太太过去说话。” 李靖行闻言,以为赵姨娘又要出幺蛾子,心里只觉得腻歪,皱着眉就要拒绝。 千柔却扯了扯他的衣袖,露出笑容道:“好,我们这就过去。” 赵姨娘既然瞧见他们了,再躲就说不过去了,反而会让赵姨娘心里多生闷气。 再者,住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就算这次抬腿走了,终究还是要再碰面的。 权衡之下,倒不如去见一见,反正千柔一点都不怕,李靖行也站在自己这边,更是不足为虑了。 等到了亭子里,赵姨娘端坐着没动,倒是她身边的女子站起身来,看着千柔、李靖行,其后跪下道:“多谢两位援手,我才不至于尸骨无存。” 却是史香月。 史香月被带出来时,人消瘦得不成样子,浑身都是伤。 养了一个来月,伤慢慢都好了,脸上也有了点肉。 千柔与她,已经几年未见面了。 什么叫自作自受、不作死就不会死,这妹子完全是给了她一个完美的诠释。 如今瞧见史香月这样,倒是觉得,经历了风风雨雨之后,这妹子成长了,倒是知道感恩,心性不一样了,装扮得也很简单,再也不是之前的花蝴蝶了。 当时,她肯松口救史香月,既是为了让赵姨娘如愿,也是因为,她也是女人。 这世道,女人活着总是艰难的。千柔一直谨记一句话,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千柔愿意给史香月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果史香月执迷不悟,那对不住了,只能扫地出门。如今瞧着,倒还算不错的。 李靖行板着脸没说话,千柔淡淡一笑道:“起来吧。”转过头去,向一直端坐着不动的赵姨娘颔首为礼,旋即在她对面坐下,问道:“姨娘找我们来,有事吗?” 她自然知道赵姨娘一直坐着挺着腰,这么干是为了什么,心里觉得腻歪,又不想让赵姨娘太得意,偏就不肯行礼让赵姨娘如愿。赵姨娘本是想拿架子,等着千柔给自己行礼,好压千柔一头。 没成想,千柔竟这样硬气,即便在李靖行面前,也不肯低头做足姿态。 赵姨娘气得倒仰,但千柔乃是郡主之身,这么做并不出格。 她便只能忍着气道:“也没有什么,你史家妹子最近一直在屋里休养,才好了些,就催着我寻媒婆,说是想尽快嫁出去。我拗不过她,请了媒婆来说话,倒是有几户人选还不错,但都美中不足,决定不下。你史表妹说,你是最有见识的,想求你帮忙掌掌眼。” 史香月忙欠身道:“表哥、表嫂救我出来,又容我住在这里调养,我心里是很感激的,但老是给你们添麻烦,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想早点嫁出去,自己终生有靠,也能省些事。” 说着看着千柔,恳切的道:“以前是我自误了,如今我才晓得,表嫂人聪明,眼光也是极好的,求表嫂开恩,给我出个主意。” 千柔淡淡笑道:“你的高帽子我戴不起,说起来,我们关系也不算很亲密,实在不好管你的事儿。” 史香月闻言神色稍稍黯然,旋即又鼓起勇气道:“我知道自己不值得帮,但还是想请表嫂发发慈悲,给我点意见。以后是好是歹,我都自己扛着,绝不敢找表嫂的麻烦。” 赵姨娘忙将打算结亲的人家的情况说了一遍。 一家是汴京工部员外郎家庶子,本身是举人,考进士未中,娶过妻子,生了个儿子后生病去世了,如今要娶个续弦。那家的家境倒是不错,但庶子到底隔一层,将来分到手的家产必定没有多少,且那庶子相貌不扬,生得又黑又瘦小,让人难生出好感来。 一家是汴京城一家米粮商行小东家,姓杨,家中也有几百亩土地,本身是个童生,也是娶过妻的,出了意外去世了,倒是没有孩子。那小东家如今一心从商,估计今后要接手家产,再不会出仕。 另有一户人家,却是个落第的秀才,没娶过妻,家中境况艰难,没有产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只有一个老娘,孤儿寡母依傍度日。赵姨娘使人打听了,都说那秀才相貌堂堂,又有文才,来日必定会高中的。  赵姨娘嘴快,噼里啪啦,立时就将各家的情况都讲了一遍。 千柔仍旧执意不肯掺和进来,只是道:“我没什么见识,不敢给你意见,只有句话告诫你,人活一世,再嫁时不必讲究面上的风光,只要觉得合适,能长长久久过一辈子就成了。” 赵姨娘见千柔一直顾左右言其他,鼓着嘴气得说不出话来。 史香月却是眼前一亮道:“多谢表嫂指点,我知道该怎么选了。”说着转过头去,瞧着赵姨娘道:“就选杨家吧,姨娘让人给媒婆回了话,尽快将我聘出去。” 千柔见她选的与自己想的不谋而合,微笑道:“如此,我就先恭贺表妹了,来日送表妹一副头面,表妹安生过日子吧。” 史香月感激不尽,忙向千柔欠身行礼。 千柔一笑置之,向李靖行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李靖行点头,朝赵姨娘行过礼,夫妻两人便并肩而去。 赵姨娘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又不敢当着李靖行的面折腾。 待看到他们去了,赵姨娘回头瞪着史香月,皱眉道:“你为什么会选个商户人家?那举人不好吗?高门大户的,来日若中了,你就是官太太,又有家产可以分。再不济,也该选那个秀才。一则他没娶过妻,二则他有才华,苦守几年,必有出头之日。” 史香月微笑,淡淡道:“我本是残花败柳之身,倒是不怎么愿意进豪门了。至于那秀才,好不好我也不好说,但他一则家境不好,二则,但凡读书人,都有股清高气。我倒是愿意守着他过苦日子,但他有了出头之日,未必会要我。倒不如寻杨家这样的,因为是商户,自觉得低了一等,我能掌控住。表面上看,似乎门第低了些,但衣食无忧,又没有那么多人情来往,以后好好过日子,倒是能从容平和过一辈子。” 赵姨娘听了,只觉得她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竟无力反驳了。 史香月站起身来,看着千柔渐行渐远的身影,叹息道:“表嫂确实是聪明人,又宽厚大气,将来必定福泽绵长。姨娘,你以后依傍着他们过日子,若是安生些,必定不愁没好日子过。”赵姨娘受了韩舅母蛊惑,想将赵家表妹许给李靖行的事儿,史香月自然也有所耳闻。 她如今心思灵透,倒是明白自己之所以能从李家出来,全是李家人瞧在千柔的面子上,这才允诺了。不然,凭李靖行一人之力,怎么都不可能办成的。 她受了千柔、李靖行的大恩,且千柔虽然不喜欢她,却仍旧肯费心指点一两句,这份胸襟无人能及。 顾念着千柔的恩德,她很愿意提醒赵姨娘一两句,回报一二。 赵姨娘听她先是吃惊,其后却是道:“什么叫安生些?这是我儿子家,难道还不许我说话了不成?” 史香月笑着道:“自然是表哥的家,但这家里的一切,都是表嫂挣来的,且他们感情又好,凡事都有自己的主见。姨娘身份尴尬了些,倒是不必多掺和,让他们自在过日子,闲了就去街上逛一逛,逗逗孙子,岂不是好?” 赵姨娘仍旧翻白眼道:“这是她挣来的又如何?她嫁了靖行,靖行才是一家之主,我可就不信了,靖行还能百事都由着她,将我这个生母撇在一旁不认。” 史香月见赵姨娘执迷不悟,知道再劝下去也没用,反而会惹人厌烦。 她便只能道:“姨娘好自为之吧。” 抬头仰望,见碧空如洗,浩瀚无边。 人生做了错事,还能有机会重来,她很感激知足。 今后的路,她会用心走,不在乎富贵荣华,不在乎功名利禄。 她要如千柔所劝诫的那般,将表面上的风光抛在脑后,握住自己能实实在在把握的幸福。 ------题外话------ 最近的粉丝活动: 依曼达yi秀才投了1张月票 臧汐秀才评价了本作品 叶华芳7355童生投了1张月票 weixin57d900966e举人投了1张月票 158**1598贡士打赏了188点 139**3270秀才投了3张月票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爱你们,么么哒 103 缘分 正月二十五,忙碌很久的显荣帝终于消停下来,让人到东宫传旨,让齐崇光带着蕾儿进宫一趟。 旨意一下,齐崇光比谁都忙,一直在玉芝苑指挥丫鬟们,要给蕾儿穿件水红色的衣衫,这样才不显得皮肤黑,首饰也要挑相配的,不必太多,精巧顺眼就行了,又让蕾儿进宫后跟着他,省得闹出笑话来。 蕾儿被他折腾烦了,看了他一眼,变脸道:“上次我进宫去,也没见闹出什么坏事,偏你这样多事。” 齐崇光哼道:“小丫头片子,别给脸不要脸,我都是为了你好。若是旁人,我才懒得操心呢。” 蕾儿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你把我当成旁人算了,我不需要你给脸。” 底下伺候的人见他们吵起来,都互看一眼,脸上露出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旋即又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这些天来,哪天他们都是要闹腾的,不闹腾才是稀奇呢。 反正大家也都看清了,他们只是嘴皮子上过不去,爱折腾点新花样罢了,打架的事,却是不可能重现的。 那边,蕾儿、齐崇光又嘀咕了一会儿,眼见得时候不早了,才总算消停了些。 因为上次进过宫,这次蕾儿走路时倒是镇定了些,没有露出怯手怯脚之态。 齐崇光陪着蕾儿,进了显荣帝的御书房。 显荣帝正在批折子,见他们进来,搁下笔露出笑容道:“来得还挺快呢。” 齐崇光忙跪下行礼,蕾儿有样学样,也跪了下来。 显荣帝瞧着两人,只觉得两人有模有样,看上去竟很有几分相配。 他忙让两人起身,笑向蕾儿道:“那日你的确助了朕一臂之力,朕可不是没良心的人,因着一直忙碌,没时间赏赐你。这不今儿个闲了,立时就想起来了,先对你论功行赏,旁人都得排在后头。” 说话的功夫,陈勇捧着圣旨过来,笑着道:“李小姐,请接旨吧。” 蕾儿晕晕乎乎的,不知道如何是好,齐崇光瞧着不像话,忙提醒她道:“快跪下。” 蕾儿这才反应过来,依言跪下了。 陈勇这才宣旨,圣旨曰:蕾儿年少忠义,果敢英勇,因救驾有功,封为长明郡主,年俸八百二十两。赐珍宝古玩若干,书籍典籍、笔墨纸砚若干,上等皮毛衣物、药材饮食等无数。 蕾儿忙磕了头,接了圣旨。 按理,她该说一声“谢皇上隆恩”,但她虽然学了规矩,但都只学了皮毛,宫廷礼仪却是一无所知的。 当然,这时候,也没人跟她计较。 蕾儿虽年纪小,却知道郡主封号代表身份地位。也因为年纪小,得了这样的荣耀,心里很高兴,觉得给父母挣了脸面,捧着圣旨嘴咧得老大,怎么都合不拢,拼命也合不拢。 齐崇光脸都绿了,觉得她这模样太傻,太失礼了。 显荣帝却觉得她性情单纯,有颗赤子之心。 素日里在他面前,无论大的小的,都是一副诚惶诚恐、进退有礼的模样,倒是不如蕾儿这样眉眼生动,让人瞧着就觉得亲近。 因为对蕾儿有好感,显荣帝越瞧心里越喜欢,向蕾儿招手道:“过来,朕跟你说说话儿。” 蕾儿这才回过神来,忙走到他跟前。 显荣帝便拉住她的手,细细端详了一番,笑着道:“一段时间没见,你模样倒是一点没变,圆圆润润的,一团福气,很叫人喜欢。” 齐崇光撇嘴,看着蕾儿,心说,皇祖父就是有水平,他还是头一次听人将肥胖说得这么清丽脱俗。 当然,这话他只敢放在心里。 齐小公子早瞧出来了,自己这皇祖父也跟父王似的,中了蕾儿的毒,将她当成了宝贝一般。 这时,显荣帝又问蕾儿道:“这些天朕跟太子都忙得很,倒是没时间关心你,你在东宫住得好吗?” 齐崇光一听,登时就紧张起来了,忙目不转睛盯着蕾儿瞧,看她如何作答。 自蕾儿跟着他回了东宫后,因为齐逸峥忙得不可开交,他便想了各种法子捉弄蕾儿,简直玩得不亦乐乎。比如送她一个盒子,里面装了好不容易搜罗来的毛毛虫,美其名曰给她练练胆量。再比如,新年的时候带她在院子里放鞭炮,故意将点燃的散鞭炮往她附近丢。甚至还悄悄在院子里挖了个小坑,上面用树叶盖着,让她摔一跤等等。 其实他也晓得,这么捉弄小孩子,不是君子该做的,且父王知道了,必定不肯罢休。但是,一想到父王和皇祖父都被她笼络了去,齐崇光心里就满不是滋味儿,也就顾不得旁的了,先图眼前痛快。 当然蕾儿也不是吃素的,被他捉弄了之后,每次必定要回敬的。吃饭的时候,往他汤里丢盐巴,拿着散鞭炮与他对着炸,那也是小事。最恐怖的一次,是蕾儿在他的面汤里加了一只毛毛虫。刚开始时,他一无所觉,吃得还挺开心。等到吃了一半,见她笑个半死,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在碗里一搅,这才发现端倪,差点连隔夜饭都呕出来了。 两人梁子越结越深,但也只是私下闹罢了,倒都很硬气,没有找底下的人当帮手。 蕾儿听了显荣帝的问话,下意识的瞧了齐崇光一眼,见他一脸紧张之色,心中得意起来。 她眼珠子转了一转,这才道:“旁的都还好,但东宫有一个人很坏,欺负我,我很不喜欢。” 齐崇光眼珠子都瞪圆了,小丫头,真敢说呀。 竟然敢在皇祖父跟前告状,回头必定要将她往死里折腾才行! 显荣帝却是吃了一惊,忙问道:“竟然有人敢欺负你?快快说出来,朕一定为你做主。” 蕾儿却故意不答,瞥向齐崇光,将齐崇光惊得面无人色。 显荣帝见状,不免皱眉道:“崇光,莫非欺负蕾儿的人是你?” 齐崇光额头沁出冷汗来,一时竟张不开嘴。 正惶恐之际,听得蕾儿道:“不是他,是东宫的林良娣。那个女人长得很好看,但心肠很坏的,很用力扯我脖子里的玉佩,还说我将她弄得见红了。” 齐崇光这才松了一口气,头次觉得,小丫头的声音仿佛天籁一般。 林良娣算计蕾儿之事,显荣帝还是第一次听说,不免很是错愕。 不过他何等敏锐,立时就意识到,里面必定有什么猫腻。 蕾儿年纪小,即便询问也问不出什么,还是等齐逸峥来时,再细问好了。 他想着,便笑起来道:“你放心,朕很喜欢你,也很欣赏你娘,无论谁敢欺负你,朕都不会姑息的。” 蕾儿一听眼睛一亮,知道林良娣要倒霉了。 她只觉得心里很舒坦,忙行了个礼道:“谢谢皇上。” 显荣帝点头,转了话题道:“朕给你的赏赐,你可还满意?若有旁的想要的东西,只管说出来就是。” 蕾儿一听更满意了,舔了舔嘴巴,才道:“上次我瞧见,这宫里有新鲜的橘子、橙子呢,那个好。” 齐崇光一听,看向她的目光中透出无法置信之色。 皇祖父问了一声,其实,正常人都该晓得,他只是客气罢了,根本不可能提出旁的要求来。 偏偏这蕾儿不走寻常路,竟然真敢提。 这就罢了,你好歹弄得高大上点儿呀,怎么三句话离不开吃食呢?真是没辜负自己那“又馋又黑又胖又笨又呆”的评语。 正想着,显荣帝却是笑道:“你倒是厉害,这个时节,这橘子、橙子比什么都金贵,有钱都买不着。” 伸手揉了揉蕾儿的头发,转而道:“既然你开了口,朕怎么能让你空手而归呢?待会儿就让内侍送你一筐新鲜水果,另外,还有皇家温泉庄子出产的鲜果鲜菜,也赐一些给你,你带回家去,好叫父母享享你的福。” 这鲜果鲜菜,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的。 京城西郊有个温泉,乃是皇家的行宫,四季如春,开辟了个小庄子,冬季向皇宫进贡瓜果蔬菜,量不多,只勉强够太后、皇上、皇后几人吃用。另外,皇上若是有心,会给自己的宠妃、儿女赐一些。 就连东宫,也没得多少,如今,却愿意分给蕾儿。 东西金贵就不说了,可见,显荣帝真的很喜欢她,才肯这样对待。 蕾儿倒不知道这是莫大的荣耀,但能得到平时吃不到的东西,心里喜得不得了,一双眼睛熠熠发光,忙叩谢道:“多谢皇上。” 显荣帝颔首,笑着道:“以后若是得闲了,常到宫里来玩,若是有什么烦心事想求朕,也只管过来就是了。” 蕾儿忙又谢了,听得显荣帝说“跪安吧”,先还不懂,其后却是被齐崇光扯着出来了。 显荣帝瞧着两小孩拉扯着出去了,唇边笑容微深,这才转过头,继续批折子去了。 马车里,蕾儿用下巴支着脸,回想起刚才的场景,时不时嘿嘿笑两声。 齐崇光却盯着她,心里不知怎的,有些不是滋味儿。 刚才他一直担心蕾儿会告状,却没有想到,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她竟没说一句自己的不是。 另外,之前他是以显荣帝要召见她为由,将她留在东宫的。如今,人也见了,她自是要回家去的。 不知怎么的,虽然十分讨厌她,但如今她要回去了,他却觉得不是滋味儿,仿佛自己要失去一件新鲜玩意儿一般。 正心情沉重呢,却瞧见她傻笑,齐崇光忍不住就讥讽道:“傻笑什么呢?瞧你这样儿,也不知皇祖父怎么回事,竟然会觉得你好。” 蕾儿跟他闹腾了一个来月,早有了经验,立时就回嘴道:“听听你这话,真的很酸呢。我娘亲曾经说过一句话,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就是那金子,如今发光了,你羡慕不来的。” 齐崇光气笑了:“谁羡慕你了?我可是皇孙,你如今就算得了个封号,又能怎么样呢?能跟我比吗?” 蕾儿眼珠子一转,笑着道:“我这封号是自己挣的,你呢?你这皇孙的身份,不过是你会投胎罢了,与你自身没有一点关系。” 齐崇光听了这应答,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缓了一缓,他才道:“你不过是运气好,误打误撞罢了,这一点你得承认。” 蕾儿笑着道:“我承认呀,就算是凭运气又如何?我一个五岁的小孩,能得到跟娘亲一样的封号,多么厉害呀,可见连老天爷都很喜欢我,这才赐给我福气运气呢。” 齐崇光越发被她弄得无言以对,咳嗽一声,转了话题道:“刚才皇祖父问你时,你是不是想说我欺负过你?怎么后来又改变主意了呢?” 蕾儿哼道:“我可不想你那么没品,斗不过我,就去齐伯父跟前告状。我们的事儿,我自己能应付。” 说着,斜睨了齐崇光一眼,跟着又道:“对上你,我不觉得自己会落下风。” 齐崇光又气又恼。 本来刚才蕾儿没将他扯出来,他心底还是有一丝感激的。 如今听了蕾儿这番话,登时将他气得倒仰。 自己只做过那么一次告状的事儿,就被她扯着不放了,且她还将话说得冠冕堂皇,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去,必定会觉得,她是个好的,而自己是个小人。 最令人恼火的,是她最后斜睨着自己,目光、声音中带着不屑之意,仿佛自己不堪一击一般。 心思转了一转,齐崇光压住心里的火,冷笑道:“好,你说得好,咱们的恩怨,确实不该牵扯旁人。以后咱们斗个你死我活,谁都不许找长辈告状,也不必将旁人扯进来。” 蕾儿笑着道:“我倒不怕你,但我如今宫也进了,又得了赏赐,得回家去了,没时间陪你闹。” 齐崇光嘿嘿一笑:“放心,来日方长,即便你不来寻我,我也会揪着你不放的。” 蕾儿听了不以为意,仍旧慢悠悠笑道:“你只管闹,我绝不会害怕的。” 两人斗着嘴,丝毫不知道,彼此的牵绊,果然是一生一世。 蕾儿回到锦绣园时,不但自己回来了,还带了一道圣旨,以及两车的赏赐,立刻就引起了轰动。 家里人都跑出来迎接,蕾儿喜笑颜开,直接扑到千柔怀中,甜甜叫着“娘亲”,又连声说:“娘亲,我很想你,也想爹和弟弟。” 千柔将女儿抱起来,笑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只觉得一颗心这才踏实了。 李靖行则忙着向齐崇光道谢,笑着道:“小女在东宫打扰多时,多亏小公子包涵照顾,在下感激不尽。” 齐崇光嘴里说着“不用客气”,眼角余光却瞥着蕾儿,见她笑得像一朵花儿一般,不由得暗自腹诽起来。 自己跟她相处了一个来月,这样的笑容,可从没瞧见过呢。 那边厢,千柔跟蕾儿正亲近着呢,却感觉得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裙,偏头看时,却是浩儿。 千柔便将蕾儿放下,笑着道:“你弟弟很想你,跟他说句话吧。” 蕾儿点头,拉着浩儿手舞足蹈,噼里啪啦讲起自己得了郡主的封号,又得了很多赏赐等等。 浩儿才一岁多,根本就听不懂,但见到姐姐很开心,眉开眼笑起来,又连连拍着手,很是兴奋。 李靖行跟齐崇光寒暄着,见他们一个炫耀一个拍手,丝毫不知道低调是何物,不免有些挂不住,忙开口道:“好了,女儿你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这里有贵客呢。” 瞪了蕾儿一眼,正色道:“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你收敛些吧。” 蕾儿被父亲训斥,立刻瘪着嘴不再言语,情绪很失落。 千柔忙将她搂在怀里,笑着道:“别受你父亲影响,你做得很好,娘亲以你为荣。” 蕾儿一听眼睛熠熠闪光,笑容也回来了,兴奋的道:“真的吗?”说话之时,抱着她脖子撒娇痴缠,眉眼间神采飞扬。 千柔颔首:“当然是真的。”她用细长的手指抚摸着女儿浓黑的飞眉和黑亮的凤眼,心里升起自豪来,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得意,喃喃道:“我的女儿长大后,一定很乖巧懂事,是个令母亲骄傲的好孩子……” 蕾儿鼓着腮,腮颊盈笑。 母亲当着这么多人夸赞自己,她心底很欢喜也很得意,觉得母亲对自己真好,母亲的夸奖,比皇上给自己的赏赐还要让人有成就感。 李靖行见母女两个抱成一团,千柔又一改低调,百般赞扬蕾儿,不由得心抽了一抽,皱眉道:“她还是小孩子呢,捧着她做什么?让人笑话了去。” 千柔想也不想,便道:“我可不怕人笑话。女儿得了赏赐,虽然是皇上的恩典,但她在外面住了一个多月,如今平安归来不说,还入了皇上的眼,多么不容易。她做得好,我赞她是应该的。” 做父母的,就该赏罚分明。 尤其千柔,十分重视对孩子的教育,重视赏识激励。 俗话说:“良言一句如春来,恶语一声如冬至”。表扬如春天般温暖,如春风般和煦,可以抚慰孩子的心灵。 一直以来,赏识教育在中国得不到重视。传统的教育思想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器”。殊不知,打压式的教育方法,无形之中就在孩子与大人之间筑起了一道墙,令彼此不能亲近。 千柔做母亲之后,深刻感受到,温暖向上的鼓励,让孩子充满笑容,表现得越来越好。相反,一味的体罚责骂,会让孩子失去自信,变得胆小笨拙。 蕾儿出了一个月的门,救了显荣帝是误打误撞,千柔倒不是很重视她立的功。 不过,小小的孩子,能不哭不闹,独立在外面生活一个月,回来时,性情一点儿都没怎么变,还是阳光活泼的小美妞,真的很不容易。 她做得这样出色,如果自己不称赞,反而跟李靖行一起打压,孩子心里该多失落呀。 人生得意须尽欢。该得意时,该欢喜时,就该尽情大笑,给她最多的赞美。 笑过了,继续前行的路上,自己还有大把的时间,教她谦虚低调。 齐崇光见蕾儿得意洋洋,千柔满脸赞赏,心中吃了一惊。 佳禾郡主这种教孩子的方法,他真是没见过。 传统的做法,做母亲的即便为儿女得意,也只会私下夸赞孩子,可不会像佳禾这样,当着众人就笑个不停,将女儿当成宝。 他心中酸酸软软的,觉得佳禾郡主太张扬了,这做法不太好,但是,心底那一股子羡慕嫉妒,是怎么回事呢? 曾经,他在学业上有了进步,得到夫子夸赞时,多么希望父王也能抱自己一下,朝自己笑一笑,赞赏自己做得很好。 可是,他期盼的,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无论他多么出色,多么少年老成,父王都只是一句“知道了,以后继续努力”,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看着将蕾儿抱在怀里的佳禾郡主,看着围着她们打转的浩儿,他忍不住叹了一声,头次觉得,自己真挺羡慕这个小丫头,能拥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母亲,活在这样亲情浓郁的小家里,过得这么幸福。 带着叹息,他向蕾儿道:“我该走了,你好生待着吧。” 千柔听得这一声,忙将蕾儿放下,笑向齐崇光道:“眼看就到中午了,不如齐公子留下来吃顿饭吧。” 齐崇光闻言迟疑了一下,还没开金口,蕾儿就道:“母亲,齐公子可是大忙人,留他做什么?会耽误他的事儿。” 冲齐崇光一笑,旋即倒是客套了一句:“多谢齐公子送我回来。” 齐崇光气得倒仰,立刻就道:“走就走,若不是父王,我才不会送你呢。”言罢哼了一声,直接抬腿走了。 李靖行头晕,却又没法子,只得赶上去说了几句客套话,送他到门口,这才回转来。 等回屋来,见蕾儿在比手画脚讲着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千柔、浩儿听得聚精会神,都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模样。 李靖行忙也凑过去,看着女儿笑。 咳咳,说实在的,他心里,其实也很为女儿自豪骄傲的,只是碍于齐崇光在,不敢太高调,这才出面说了蕾儿两句。 如今既然没有外人在,他倒是不必再掩饰了。 一家人正和乐融融,突然赵姨娘步了进来,看着蕾儿笑成了一朵花:“哎呀,我以前只当女儿家要嫁出去,是没用的,如今才晓得,我的孙女,比旁人家的男孙都强呢。” 这话虽然不中听,好歹也是夸蕾儿。 千柔略略收了笑容,倒没跟赵姨娘计较,只是道:“蒙皇上恩典,蕾儿得了些赏赐,待会儿我挑些适合姨娘的,给姨娘送过去。” 赵姨娘越发欢喜了,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其后腆着脸道:“要说皇上的赏赐,你舅舅家的表妹,和你史表妹也是没见过的,不如也分她们一些,也是大家同喜的意思。” 千柔见她贪心不足,心中只觉得厌烦。 李靖行也觉得赵姨娘这吃相太难看,忙道:“姨娘这是什么话?这赏赐看着不少,但咱们也都是没见过的,自当好好珍惜,如此才不辜负皇上的恩典。分给你是情分,至于旁的人,却是不必的。” 千柔接过话头,绵里藏针的道:“上次见史表妹,瞧着她倒是不错的,尤其她有自知之明了,也知道人贵知足,这一点我挺欣赏的。” 赵姨娘听了李靖行的话,早气得脸色一变。 其后,又听了千柔的话,先是不懂,其后却是会过意来,她是在提醒自己,要有自知之明,要知足。 赵姨娘想明白之后,气得要呕血,正想发作,李靖行却适时瞧了过来,目光中透着冷意。 赵姨娘立时就醒悟过来,儿子跟千柔一条心,自己跟千柔闹,必定讨不着好。 心思转了又转,她只得忍住气,哼了一声,悻悻出去了。 等到回屋后,她闷闷想,儿子如今被千柔迷住,吃得死死的。 形势于自己不利,看来,自己得快点将大外甥女塞给儿子,夺了千柔的宠爱才行。 到那时,倘若外甥女能将儿子笼络住,这整个家,就不会是千柔的一言堂了。 她心里想着,立时就往韩氏屋里去了,两人嘀咕了一番。 不提赵姨娘暗自算计,且说千柔抱着蕾儿说了一会儿话,便拉着蕾儿、李靖行,一起瞧了蕾儿带回来的赏赐。 旁的都罢了,最叫人瞩目的,是一大筐子水果,几篮子水灵灵的新鲜蔬菜。 京城的冬天,吃口新鲜蔬菜可不容易。 有了这赏赐,可以给孩子们改善伙食了。 她当即命厨房晌午做一个高汤菜心,再将菜叶拧出汁来,搀在面中包饺子,这样带着绿色,很是赏心悦目,可以增加孩子们的食欲。 菜肴做好了,虽然千柔很腻歪赵姨娘,但到底还是让人给赵姨娘那里送了一盘饺子。不为别的,也只为做个面上光罢了。 一家人围着蕾儿,欢欢喜喜过了一天。 等到了晚上时,赵姨娘的丫鬟突然来了,说赵姨娘有要事,让李靖行务必去一趟。 李靖行无奈,只得随着丫鬟去了,一个时辰后转了回来,脸色很不好看。 千柔瞧在眼里,问了两句,李靖行叹气道:“不必问了,姨娘的性子,还能做出什么好事?明岩已经将房子找妥了,我让他略微弄一弄,过几天就跟姨娘提,让韩舅母带着两位表妹搬出去算了。” 他说得遮遮掩掩,但根据话里的意思,及之前说过的话,千柔很容易猜出,赵姨娘必定是又起了心思,逼着他纳了赵家表妹当二房。 虽然很烦闷,但夫君既然心里有数,又有了决断,自己倒是不必掺和进去了。 千柔想着,便没再继续追问,只笑着道:“既然没事了,咱们一家人好好吃晚饭就是了。” 李靖行颔首,瞧着娇妻儿女,心情这才好转了些。 一夜无话,到了次日,赵姨娘却领着韩氏和赵丽、赵姣过来,说是要出去逛一逛,又说,要带自己院里和韩氏的仆从伺候,省得不自在。 千柔自不好阻拦,也没必要阻拦,便让绯红给她们拨了马车,由着她们闹去。 赵姨娘一行人坐上了马车,也没留外人伺候,只她们四个坐了一车。 赵姨娘便向赵丽道:“事情我与你母亲已经决定好了,我们是为了你好,你可不要不识趣,闹得大家面上不好看。” 赵丽脸色苍白,咬着唇道:“姑姑的厚意,我实在领受不了。表哥跟表嫂感情很好,我插进去算怎么回事?且我早下定了决心,要做正头娘子,不愿给人当妾。” 韩氏一脸阴鸷,冷笑道:“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蠢的人了。你表哥身上有举人的功名,又日夜苦读,就连他的女儿,如今也入了皇上的眼,得了郡主的封号。来日,你表哥的前程能差得了吗?” 她顿了一下,又扯着嘴皮道:“那佳禾郡主,其实真不是个好的。四月里,她跟那一位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前不久,又是将庆元公主的儿子招到家里来了。我可听底下的丫鬟说了,那蒋公子身受重伤,旁的地方都不去,就直接奔到锦绣园来,为的就是见她一面呢。啧啧,这样不守妇道,真是让人瞧不过眼。” 赵姨娘接口道:“谁说不是呢?她不但不守妇道,勾搭了些贵人,还不敬我这个婆婆,我早瞧她不顺眼了。无奈,靖行就跟中了她的毒似的,对她死心塌地。昨儿个我让他纳丽儿,他立刻就变了脸,根本不顾我以命相逼,直接跑了出去。哼,他这样的态度,我倒非要将事情做成了。” 韩氏忙瞅她一眼,才看着赵丽道:“你表哥也不过是被她压惯了,又念着她生了三个孩子,这才给她几分好脸色罢了。实际上,男人哪有不爱美色的?你这张脸,就比佳禾郡主好看,年纪比她小,性格比她温顺。你表哥没跟你接触,这才不知道你的好。” 她露出期盼的笑容来,旋即道:“放心,等咱们算计的事儿成了,他得了美人,自然就晓得你多么难得了。你嫁了他,刚开始时,自然比不得佳禾郡主,但只要你小心奉承,又有亲姑姑帮你,用不了多久,就能将郡主压下去的。啧啧,到那时候,你富贵双全,锦绣园你最大,连佳禾都得看你的脸色过日子,岂不是好?” 赵丽气得身子发抖,忍不住回了一句:“既然母亲觉得好,不如将妹妹许出去,我真干不来这种事儿。” 韩氏立刻柳眉倒竖,一个巴掌甩了过来。 一直没说话的赵姣冷笑道:“姐姐说的什么话?你拿什么跟我比?我比你长得美,比你嘴甜比你聪慧,自然得嫁个比表哥还强些的男子,这才相配呢。” 韩氏听了这话,生怕赵姨娘心里不痛快,忙道:“你表哥其实很好的,但姣儿年纪小了些,却是得等一段时间再议亲。” 赵姣恍然醒悟过来,自己方才失言了,忙向赵姨娘道:“我刚才胡说的,姨娘别放在心上。”说着,便挽住赵姨娘的衣袖,撒娇撒痴起来。 见赵姨娘脸色好看了些,赵姣这才斜睨了赵丽一眼,接着道:“上次表嫂见了我们,只赞你好,可没给过我好脸色。既然她欣赏你,以后你们就在一个锅里吃饭去,也算是天赐的缘分了。” 赵丽捂了捂脸,心中发苦,忍不住抬起头,看了赵姣一眼,心中满是悲愤。 说起来,都是姊妹,但她们的待遇,从来都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她活了这么多年,素来大家都说,赵姣长得比她好,将来必定前程比她高。 唯一听到的赞誉,却是从刚见面的表嫂口中听来的。自己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真要如她们所言,去算计表哥,去跟表嫂做对吗? 不,绝不。 她心中柔肠百转,眸中渐渐流露出冷厉来,赵姣却要气疯了。 素来这个姐姐都是唯唯诺诺,很是柔顺的,怎么今儿个竟敢这样瞪着自己? 哼,不给她个教训瞧一瞧,她还真将自己当盘菜了呢。 赵姣眼珠子转了一转,很快就有了主意,轻咳道:“看姐姐这模样,似乎不屑与我们坐在一起呢。既如此,姐姐就下去,自己寻回去的路吧。”说着,不由分说扯着赵丽,要将她拖出去。 韩氏、赵姨娘见状,都吃了一惊。 赵姣一个人,倒是扯不动赵丽,便朝正在发呆的韩氏使了个眼色,示意韩氏过来帮忙。 韩氏迟疑了片刻,宠爱女儿的心思占了上风,再者,赵丽素来千依百顺,偏在做妾这事儿上执拗起来,令她心里生厌。 她便拿定了主意,开口命车夫停车,旋即,她也走到赵丽身边,给女儿帮忙。 这车夫乃是赵家仆从,倒是言听计从,立刻就将马车停靠住了。 韩氏与赵姣折腾了一通,竟然扭着赵丽,将她的荷包扯了下来,就是她头上的发饰,也拔了下来。 这一切,赵姨娘都瞧在眼里,却并没有出声阻止。 两个外甥女儿,赵姣会来事,嘴也甜,她是很喜欢的。 相反,赵丽沉默寡言,又不肯顺应她的心意,让赵姨娘喜欢不起来。 没人阻拦,如是,母女两个不顾赵丽的央求声,将赵丽扯下车,命车夫重新启程。 赵丽头发散落了几缕,目瞪口呆地站在风中,看着马车远去。 她倒是还算清醒,明白即便追上去也无济于事,便只咬着唇,默默退到路边上,思量起来。 赵家败落后,赵丽身边的丫鬟就被裁了。 等到来了锦绣园,当管事的绯红看不过去,倒是给赵丽配了两个丫鬟。 但今儿个她们出来,因为事涉隐私,并没带丫鬟。 谁都指靠不上,如今,只能靠自己了。 马车里,赵姣格格笑道:“姐姐近来最爱唱反调,如今赶她下去,让她明白没有钱寸步难行的道理,哼,等她得到教训了,自然会回心转意,明白嫁给寻常百姓当正室,跟嫁给表哥享受荣华富贵,两者根本不能比。” 赵姨娘这才明白她的打算,忍不住点头道:“你这主意很不错,就该这么办。”说着又歪着头,到底心存不忍,皱眉道:“你这想法很好,但她到底是闺阁弱女子,这样将她独自撇下,若是出了事怎么好?” 赵姣撇嘴,不以为意:“姨娘放心,我这姐姐心深着呢,再者,这里又是皇城,能出什么事?不过是要多寻几个人问问路,自己走回去罢了。咱们只管将东西采买好,回去了,保管能在锦绣园见到她的身影。” 赵姨娘一想也是,便点头抛下担忧,只瞧着赵姣道:“倒是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见识。你容色绝美,又有主见,来日必定能嫁个佳婿的。” 赵姣微微红着脸,拉着赵姨娘的手臂道:“说到佳婿,我倒是觉得,上次见到的蒋公子不错,真乃不可多得的良人。” 蒋毓年少成名,人人皆知,他是京城第一美男,且凡是见过他的都会说一声“名副其实”。 他远走边疆几年,如今骤然归来,虽然痴念千柔令人恨得咬牙,但其出身显赫,本身才貌出众,又跟太子殿下交好,前程远大,令其成为赵姣心目中最理想的夫君。 尤其上次惊鸿一瞥,赵姣方知蒋毓翩翩如玉,温文沉稳,让人心生倾慕之处,犹在传言之上。 赵姣满腔的少女情怀,不免尽数就落到他身上去了。 赵姨娘听得她仰慕蒋毓,吃了一惊,皱眉道:“蒋公子自然是不错的,但他出身显赫,与你似乎不太配呢。” 赵姣笑着道:“若论身份,我的确配不上,但蒋公子恋慕表嫂,倒是可以从这事儿上做点文章。我想过了,会让人请蒋公子单独见一面,劝他娶了我,这样,他以后就能名正言顺跟表嫂见面了。想来,他也是情愿的呢。” 赵姣心里的打算,自然不止这些,但当着赵姨娘,她只能说得轻描淡写一些,怕惊着赵姨娘。 她兀自说个不停,心里很自信,丝毫不知道,被抛下的赵丽,恰好就遇上了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蒋毓。 蒋毓离开锦绣园,回了公主府后,与父母团聚了一番。 因他身体还没好,倒是不能帮齐逸峥办差,便只在家里静养。 今儿个接了旧友的帖子,邀他到酒楼聚一聚,蒋毓便带了仆从,坐马车前往。 他伤势太重,得处处留心,骑马是不成的,坐马车虽然娘娘腔了些,但也只能将就了。 他几年没回京,倒是想瞧一瞧京中变化,便命人卷起帘子,又吩咐车夫慢一点,不必太着急赶路。 正慢悠悠走着,蒋毓欣赏着京中的繁华景象,突然瞧见路旁有个身着紫色衣衫的少女,衣料瞧着不错,但却是孑然一身,眉眼间带着焦灼。 蒋毓不免有几分好奇,再细看时,却认出那少女,在锦绣园里与自己有一面之缘。 因为时间隔得近,他立时就想起来了,当时她与那个刁蛮妹妹,称呼千柔“表嫂”,可见是个表小姐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表小姐会独自出现。 他想着,便开口道:“停下来。” 侍从成敏吃了一惊,忙命车夫停车,又问蒋毓道:“公子怎么了?”蒋毓淡淡笑道:“没什么,遇上个认识的人罢了。”看一眼那紫衣少女,旋即道:“我下车去见她。” 一个女孩子,独自在街市上,有些危险。既然看见了,怎好不管? 当然,他也不是同情心泛滥,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这女子跟千柔有瓜葛,既遇上了,他不能坐视不管。 他心很细,知道这女孩根本不认识自己的侍从,这才拿定了主意,亲自下车见她。 赵丽正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在人群里张望,想搜罗出一个面色和善的,上去问问路。 正四下打量着,突然听得有个温润的声音道:“小姐怎么独自在这儿?” 赵丽抬头一瞧,登时撞进一双明亮如星辰的眸子里,不由得红了脸。 她缓了一缓,忙行礼道:“见过蒋公子。” 蒋毓见她认出了自己,微笑着又问了一遍:“小姐怎么独自在这儿?” 赵丽自是难以启齿,含糊的道:“刚才逛街时,与家人走散了。” 蒋毓见她眉眼间带着愁色,脸上还有红印子,似乎挨了谁一巴掌。 虽然猜出事情有异,但他不好追问,便只笑着道:“原来如此。” 赵丽鼓起勇气,抬头道:“虽然我们是萍水相逢,但蒋公子乃是君子,还请公子帮个忙,送小女子回锦绣园,来日小女子定然会酬谢的。” 蒋毓微笑道:“酬谢倒不必,就凭你的身份,我也不会置之不顾的。我的马车就在这里,小姐若是不嫌弃的话,就随我同坐一车。若是怕惹人闲话,就在这里等着,我另让人雇轿子去。” 赵丽忙道:“给公子添麻烦已经惭愧了,如何敢让公子再花费心思?” 其时男女之防并不算严重,何况青天白日,同坐一辆车,实在算不得失仪。 蒋毓见她不扭捏,眼中倒是闪过一抹赞许,颔首道:“既如此,小姐请登车吧,我亲自送你回去。” 赵丽想说不敢当,其后却是醒悟过来,蒋毓这么做,必定是存了心思,想去见千柔一面。 既如此,自己倒是不好点破的。 想到这里,赵丽便道:“多谢公子厚恩。” 两人上了马车,因为路途遥远,倒是不好枯坐着什么都不说。 蒋毓便带笑问道:“不知小姐与佳禾郡主是什么关系?” 赵丽低头解释了一遍,又向蒋毓致歉道:“公子乃贵人,出门必有重要事情,如今却为小女子耽搁,小女子实在愧疚。” 蒋毓摆手道:“我只是出来会友罢了,赵小姐不必跟我客气。” 赵丽虽然满怀感激,却也知道在言语上客套不怎么好,便转了话题道:“蒋公子伤势好了吗?” 蒋毓颔首:“已经好了大半。” 赵丽便露出微笑道:“如此甚好,大家都能放心了。” “大家?”蒋毓明眸一转,翩翩风度仿佛春风拂面一般,启唇道,“不知赵小姐口中的大家,都是指谁呢?” 赵丽惊了一下,自悔失言,默了须臾才道:“自然是指蒋公子的亲朋好友,不然还能有谁?” 蒋毓微微一笑,突然起了玩笑之心,便道:“我以为,还有我的倾慕者呢。” 赵丽见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吃了一惊,抬眸瞧着他,眸中透出不敢置信之色。 蒋毓见她瞪圆了眼睛,脸上一副“想不到你是这样的蒋公子”的神情,倒是觉得有趣起来。 鬼使神差的,他又加了一句:“我以为,赵小姐也是我的倾慕者呢。” 听他语气近乎轻薄,赵丽登时面如桃花,等回过神来,连忙正色道:“蒋公子,我虽低贱了些,但也不是能容人肆意调笑的。” 蒋毓其实话说出口后,就明白自己说得不妥当,但已经覆水难收了。 如今见赵丽露出严肃的神情,他心中越发后悔了,便朝赵丽道:“在下一时头晕,口出狂言,还望赵小姐不要见怪。” 赵丽别过头不看他,缓缓道:“蒋公子放心,我气量虽然不算大,却也不算小,不会放在心上的。” 蒋毓这才放下心来,露出浅淡的笑容。 赵丽面上神色自若,心底却忍不住幽幽叹息起来。 其实,刚才他并没有说错,自己确实是他的仰慕者。 如蒋毓这样的男子,真是钟灵毓秀集一身,谁能不心动呢?她就算知事早,但终究只是个少女罢了。 不过,赵丽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彼此不相配,自己所能做的,不过是仰望着他罢了,根本不可能与他并肩而立。 既如此,就该自爱自重才是。 今儿个能与他同乘一车,乃是上天的厚赐,来日,这段记忆,必定会让自己铭记终生。 蒋毓见她沉默下来,自觉得尴尬,也就默默转过头,没再言语了。不一时,便到了锦绣园。 千柔正与李靖行一道,照顾三个孩子,得知赵丽被蒋毓亲自送了回来,不免都吃了一惊。 千柔略一思索,便向李靖行道:“你去给蒋公子道谢,再让人将赵表妹领过来。” 李靖行见她没有见蒋毓的意思,登时心花怒放,忙依言去了。 一时赵丽低着头进来了,给千柔行了礼。 千柔便向蕾儿道:“娘亲有事要忙,你如今也大了,娘亲给你个任务,要你担当起照顾弟弟的责任,你能做到吗?” 蕾儿忙拍着胸口道:“娘亲放心,蕾儿保证完成任务。” 千柔便冲蕾儿笑,赞了她一句,赵丽却若有所思看着千柔,心说,原来表嫂平时是这么对待孩子的,难怪蕾儿活泼开朗,聪慧可人了。 走了一会儿神,见千柔起身往旁屋走,她忙跟了过去。 旋即,千柔便盯着赵丽瞧,皱眉问道:“今儿个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一起出去的,怎么独你被撇下了呢?” 赵丽唇动了一下,想合盘托出,又觉得有些碍口。 千柔见她这样,心中闪过一抹了然,便道:“莫非你觉得很为难?若是不想说的话,就算了,我不会强人所难的。你也累了,回屋歇息去吧。” 赵丽忙跪下道:“我是没脸跟表嫂说的,但她们做都做出来了,我也不愿为她们遮掩,求表嫂救我一救。” 虽然跟千柔只见过一面,但千柔对赵姣淡淡的,却对她青眼有加,这事儿她一直记在心里。 且千柔的事儿,她也听说了,很佩服千柔的为人。 这是她改变命运的大好机会,她不能与之失之交臂。 赵丽想着,便含着眼泪道:“想来表嫂不知道,姨娘一直对你不满,想让我给表哥当二房,笼络住表哥的心。之前就提过,昨儿个姨娘将表哥唤了去,又是说这事儿。表哥根本不愿听,抬腿走了。这也就罢了,今儿个姨娘说要出去逛一逛,路上竟然跟我说,要去买媚药算计表哥,好将生米做成熟饭。” 她说到这里,泪流不止,又将刚才几人围着她,逼迫她屈服,赵姣将她赶下车的事儿说了一遍,末了道:“她们心思龌蹉,我是不愿同流合污的。” 千柔听了这番话,早被雷得外焦里嫩。 又是媚药,赵姨娘旁的事不干,倒是专注坑儿子一百年,专会给儿子下媚药。 自己已经屡次让步了,她却偏要这样。 哼,自己想将李靖行的心尽数笼络住,这才给了她好脸色,她既执迷不悟,非要跟自己做对,那就撕破脸算了,以后可不能给她好脸色了。 千柔想着,渐渐拿定了主意,神色平和下来。 她勾了勾唇道:“多谢表妹告知,我心里有数了。” 赵丽瞧着她,揪了揪衣服,旋即贝齿在唇上一咬,哭求道:“我将她们的算计告诉表嫂了,又不肯跟她们一条心,来日只怕要被嫡母欺辱折磨。求表嫂发发慈悲,救我一救,我愿意到表嫂身边为奴为婢,报答表嫂的恩德。”说着,连忙跪了下来。 千柔淡淡笑道:“放心,你不肯跟她们一起算计我,我不会置你于不顾的,你起来吧。” 赵丽得了这句话,登时安心下来,忙谢了又谢,心中满含期盼,感激不尽。 ------题外话------ 以赵丽的资质,似乎配不上蒋公子,但世上的夫妻各有不同,我想给蒋公子一份不一样的圆满。 一棵甜甜菜童生投了3张月票 weixine10c8fc49c秀才投了6张月票 weixin535fb9f3d8秀才投了1张月票 zixingdiyi秀才投了1张月票 看书103103秀才投了1张月票 88548945秀才投了1张月票 104扫地出门 赵姨娘被韩氏、赵姣蛊惑着,果然去寻了个偏僻青楼,命丫鬟进去采买了想要的东西,又带着她们去挑了几样精巧首饰,这才满载而归。 几人兴高采烈进了锦绣园,才下马车,就有千柔房里的丫鬟桃枝迎过来,恭恭敬敬的道:“老爷、太太请姨娘、舅太太过去说话。” 赵姨娘愕了一下,问道:“他们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 桃枝一面行礼,一面低着头回道:“奴婢并不知道,但刚才老爷、太太在屋里说话儿,声音挺大的,似乎闹了矛盾。” 赵姨娘一听,忍不住就露出笑容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只要千柔跟李靖行不和,她就觉得欢喜。 她笑了一下,旋即醒过神来,忙掩饰着咳嗽了一声道:“既如此,那我们就过去瞧一瞧吧。”说着便让赵姣自己回屋去,果然携了韩氏,往正院而来。 韩氏也巴不得去瞧热闹,再者,指明了要请她过去,她自是不好推辞的。 等进了正院的会客厅,见孩子们都不在,只千柔、李靖行在内。 两人一个坐在窗下,一个站在案几处,背对而立,伺候的丫鬟噤若寒蝉,屋里气氛似乎凝滞了一般。 见她们进来,李靖行一拂袖,冷笑着说了声:“妒妇,我可看清你面目了,这事儿你答应了,大家面上都好看,你不答应,我也是要纳了她的。”言罢,竟然瞪了千柔一眼,冷哼一声径直去了。 赵姨娘见状,心里简直喜开了花,却故意凑过去,盯着千柔瞧,要看她失落伤心的神色,口中假模假样的道:“哎呦,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感情不是一向最好的吗?怎么如今竟闹腾起来了?” 千柔低着头抹泪道:“姨娘怎么竟来问我?若不是你,我们也不会闹了。” 赵姨娘诧异不已:“这是什么话?你们的事儿,与我有什么相干?” 千柔冷笑道:“怎么不相干?昨儿个姨娘不是将靖行叫了去,说了要让他纳妾的事儿吗?”说着便抬起头来,看向赵姨娘的目光里满是怨恨之色。 赵姨娘闻言有些尴尬,又见她脸色不好看,不自觉就起了惧怕之心,皱着眉道:“我虽然提了,但靖行抬腿就走了,根本就没答应呢。” 千柔冷哼,连珠炮一般道:“他没答应,是因为这个家全是我的嫁妆支撑着,他心里有些怕我。实际上,他骨子里最是好色的,当初我们在江南时,饶是我管得严,他也没收敛,不但纳了两个通房,十天半个月还要去烟花之地逛一逛。如今回京来,因着祖母去世要守孝,这才消停了些。” 她叹了一口气,又道:“如今孝期将满,他见赵家表妹容色绝美,比我长得好,又年轻,姨娘又亲口许诺要给他拉线,他早存了一段心思。因为我之前说过,若想纳妾,只能寻身份低贱的,他不敢违逆,这才没跟姨娘多说。实际上,他心里根本就放不下赵表妹,昨儿个晚上回来就试探我的口风,今儿个又直接说了,想娶赵表妹当二房。”说着,拿起抹了葱的帕子往眼角擦,登时泪流满面,嘤嘤哭泣起来。 李靖行虽然出了屋子,却在隔壁坐着没有走,听得千柔这样编排自己,气得咬牙,暗自想,小娇妻做起戏来,倒是挺厉害的,就跟真的似的。 唔,千柔做戏向来是极厉害的,之前在闺房陪自己演的“纨绔调戏村姑”、“好色老爷情挑俏丫鬟”时,都是很快就进入角色,惟妙惟肖,让人爱到骨子里。 说起来,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跟她一起玩乐了,还真有些怀念呢。 李公子浮想联翩,其后,听得千柔哭了起来,忍不住心疼起来。 这个小笨蛋,做戏罢了,为什么要掉泪珠呢? 他心疼得不行,屋里的赵姨娘、韩氏却是互看一眼,眸底都流露出喜色来。 就说嘛,男人哪有不好色的呢?尤其李靖行当过几年的纨绔,如何能不喜欢寻花问柳呢? 再者,千柔不过是中人之姿,又生了三个小孩,相貌、身材跟当姑娘时不能比。 李靖行就算再爱她,跟她过了几年,也早该过够了才是。 刚才李靖行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流露出喜新厌旧的心思吗? 赵姨娘心里在笑,面上却没露出来,只向千柔道:“男人嘛,三妻四妾是应该的,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才不正常呢。靖行已经是举人了,来日考中进士,必定要当官的,更该多娶几个,这才气派,也能显示出你是个大度的,能容人。丽儿你也见过了,听说你对她赞誉有加,可见也是你们有缘。快不要哭了,咱们商量一下吧。” 千柔含着泪道:“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我嫁了他,给他生了三个孩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如今混账,难道我还能跟他和离不成?罢了,他既然瞧上了,等孝期满了,给他纳了就是,省得闹得家宅不宁,伤了我们的夫妻情分。” 赵姨娘登时心花怒放,声音也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兴奋:“好孩子,你这话很有见识呢。你放心,丽儿性子最柔顺的,娶了她进门,你们齐心协力,必定能将靖行的心笼络得死死的,如此,岂不比他去外面偷腥强得多?” 韩氏也忙道:“外甥媳妇放心,丽儿是我教导出来的,模样好性情好,若进了门,必定会以你为尊的。” 千柔点头道:“这话我信,她是个没根基的,我可有三个儿女傍身,凭她怎么厉害,都不能越过我去。” 赵姨娘喜形于色,忙道:“好孩子,既然你想通了,这事儿咱们就这样定了,等孝期满了,立时就让丽儿进门为你分忧。” 千柔瞧她一眼道:“进门倒也无妨,但我之前给靖行定的规矩不能破。我早说了,他纳姨娘娶妾,只能寻身份低微的女子,免得将来我压服不了。念在赵表妹是姨娘外甥女的份上,我愿意给她一个姨娘的名分,另外,你们得写下她的卖身契,将她折准卖给我才行。” 听了这番话,赵姨娘、韩氏吃了一惊。 韩氏瞳孔猛缩,心里暗恨千柔刁钻。 其实,赵丽身份变成什么样儿,她一点都不在乎。 但是,若真签了卖身契,来日赵丽如何敢跟千柔做对?如何能将锦绣园牢牢握在手里? 韩氏想到这里,心里气得要命,却不好出头,便拿目光瞧着赵姨娘,努了个嘴,示意她出头。 赵姨娘果然没辜负她的期盼,斜睨着千柔道:“都是亲戚,签什么卖身契?传出去惹人笑话呢。再者,丽儿的人品,我可以作保,真不是个爱惹事儿的。难不成,你连我都信不过,不肯给我一个面子吗?” 千柔心中冷笑不已,面上只道:“我并非信不过姨娘,但要想进我们家的门,就得守我的规矩。好了,我的条件已经说了,你们若是肯答应,即刻将卖身契写来,我愿意付一百两卖身银子。” 她长眉一挑,声音便多了几分寒意:“若是不肯,那我只能让丫环给你们收拾收拾,送韩舅母和两位表妹回家去了。” 赵姨娘吃了一惊:“这是怎么说的?咱们万事好商量,必定能将这桩婚事办妥。退一步,就算事情不成,你也不能赶人呀。” 千柔看了韩氏一眼,咬牙道:“若事情不成,我是不敢留你们住下去的。靖行已经起了心思,若是再留两位表妹住在这里,保不齐他做出勾搭表妹的事儿,那我找谁说理去?” 她说着勾了勾唇,淡淡道:“舅母别怪我说话难听,我这人的性子,向来是眼里容不得沙子,根本不可能让他娶没有卖身契的女子进门。” 韩氏气得倒仰,勉强忍住气道:“外甥媳妇若真这么做了,只怕外甥容不得你呢。” 千柔冷笑,看着韩氏不卑不亢的道:“这话我竟是不明白了。哼,虽说他对大表妹起了心思,跟我闹腾,但也无所谓。男人嘛,只要能有女人就成了,倒是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我满打满算,拿出几百两银子来,满京城的挑,必定能选出两个比表妹漂亮的绝色,又好拿捏,又不必顾及姨娘的情面,一个不如意就卖了,再选好的买进来,倒省了大家的事儿。到那时,李靖行自然会回心转意,继续跟我好的。” 韩氏听了这番话,见她神色冷淡下来,额角顿时沁出冷汗来。 李靖行只是想寻欢,想觅美色图新鲜,自然不会非要赵丽不可。 若千柔真的另打主意,给他纳两个绝色进门,只怕他立时就要喜笑颜开,哪里还记得什么赵丽不赵丽? 千柔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 肯写卖身契,那就继续留下。 不肯,那立刻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自己才到这里过了几天好日子,住着雕梁画栋,吃着大鱼大肉,难道又要回到那穷窝里去,吃粗茶淡饭吗? 不,绝不。 再者,只是签卖身契,暂时低人一头罢了。 等到赵丽真进了门,有了孩子,将李靖行勾住了,就让赵姨娘闹腾起来,还怕李靖行不将卖身契抢过来吗? 到那时,多费些心思,自然仍旧能将千柔压下去,将这锦绣园牢牢握在手心的。 心思转了一转,韩氏便有些意动,咬着唇道:“按理说大家都是亲戚,不过外甥媳妇既然不放心,写卖身契也不是不行。” 咳了一声,旋即道:“我有件事儿要求外甥媳妇帮忙,倘若你肯应允,我感激不尽,立时就能写卖身契。” 闻言千柔、赵姨娘都有些诧异。 千柔自是不会将话说满,淡淡笑道:“且说来听一听,看我能否帮上忙。” 韩氏忙道:“这事儿于外甥媳妇,真是容易得很。” 她说着露出笑容,接着道:“是这样的,上次蒋公子不是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吗?我瞧着,这世上难有比他出色的男子。丽儿入了你的眼,将来终生有靠,但我家小女姣儿却还没有人家呢。姣儿颜色好,人聪明,跟蒋公子倒是挺配的。” 千柔听她竟然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得瞪大眼睛,被雷得说不出话来。 她可真敢想,竟然想将自己的女儿跟蒋毓配成一对。 就那赵姣,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但肤浅刻薄,对姊妹没有一点情分,真是给蒋毓提鞋都不够。 听她话里的意思,倒还想给赵姣谋个正室,想得倒美。 尼玛,真是人间处处有极品,这种极品中的极品,令人防不胜防呀。 韩氏说完了自己的想法,见千柔一动不动盯着自己,陪笑道:“那蒋公子跟你关系不错,此事你若肯出面玉成,必定会成事的。来日姣儿嫁过去,必定是一对佳偶,你这个做表嫂的面上也有光呢。” 千柔再也忍不住,冷笑道:“你想得挺美的,只管想吧,做白日梦谁还能拦着不成?” 韩氏脸色一变,忍着怒气道:“外甥媳妇这是什么话?你瞧不起我们,觉得姣儿配不上蒋公子?” 千柔冷笑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哼,我凭什么要给你出头?蒋公子凭什么要娶你女儿?凭你们脸大吗?还是凭你们会做白日梦?” 韩氏再也忍不住,尖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姣儿长得可比你出色多了,蒋公子岂会看不上?你不想帮忙就直说,我自己……” “够了,”千柔懒得听她继续扯下去,冷冷道,“蒋公子绝不是你们能肖想的,你们爱做梦,那是你们的事,我可不奉陪。我的条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自己选一个吧。” 见她一脸倨傲之色,韩氏的气势不自觉就矮了下来,满腹的不满都只能咽回肚子里。 千柔又瞧了韩氏一眼,仰着下巴道:“我耐心有限,且这事儿根本不需要多少时间考虑。你还是快给我回个话,大家都痛快些。” 韩氏默了一默,才道:“这事儿得从长计议,我要跟你姨娘商量商量。” 千柔敲敲桌子,目光在她和赵姨娘身上流转而过:“给你们一炷香得时间,让你们商量个够。若时间到了,还拿不定主意,那对不住了,我只能让人请你们离开了。” 韩氏闻言一脸愤然,又不敢发作。 赵姨娘却是知道千柔的性情,确实狠得下心来,便只得道:“行,我们现在就商量好,给你回个话儿。”说着,便将韩氏拉到一旁,小声嘀咕起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异议,两人都一心想将赵丽塞给李靖行,好长长久久住在这锦绣园里。 虽然千柔让她们签卖身契,给她们造成一定的困扰,但赵姨娘很自信,拍着胸口向韩氏保证,有自己这个生母在,赵丽姿容又出色,只要嫁进门,必定能将李靖行吃得死死的,必定会让千柔灰头土脸,为今儿个的事情付出代价。 故而没一会儿,韩氏便转了回来,轻咳一声道:“外甥媳妇偏爱丽儿,想让她在身边伺候,这是她的福分,我自然不能拦着,这就写张契约,好叫外甥媳妇安心。” 千柔这才回嗔作喜道:“舅母肯应允,我很高兴的。”说着,便看向一侧的绯红,笑着道:“你伺候舅母写吧。” 绯红连忙应下来,让小丫鬟取来笔墨,亲自伺候韩氏。 韩氏倒也粗通笔墨,便亲自执了笔,写了张将赵丽卖与李家做姨娘的卖身契。 等她写完了,绯红忙吹干收了,笑向千柔道:“夫人,可以了。” 千柔眯起眼,问道:“这卖身契是不是要拿到官府去备案才更有效?” 绯红愣了一下,点头道:“若是经官了,自然更好一些。” 千柔摆手道:“那就送去吧,我好安心一些。” 绯红忙应了,拿着契纸自去安排不提。 这里千柔便向赵姨娘、韩氏道:“好了,事情也差不多了,咱们在这里喝几杯茶,等绯红办完事儿吧。” 赵姨娘逛了半日,早累了,肚子也有些饿,皱着眉道:“我累了大半天,想回去歇息呢。” 千柔似笑非笑看着她,淡淡道:“姨娘可不能走,待会儿我还要请你们看一出大戏呢。” 赵姨娘见她神色有些不对劲,不由得吃了一惊,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千柔神色冷淡,声音平板:“姨娘若想知道,只管等着就是。” 赵姨娘心里越发慌乱起来,忍不住回过头去看韩氏。 韩氏却也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两人看来看去,心里渐渐生出不妙之感,觉得自己似乎被算计了一般。 正忐忑不安之际,李靖行从屋外走了出来,看着赵姨娘冷笑道:“姨娘,我真是你亲生的吗?怎么我感觉不出来呢?” 赵姨娘见他一脸冷漠嫌恶,不由得心慌意乱起来,忙走上去拉住他的衣袖道:“你这是什么话?姨娘十月怀胎将你生下来,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今儿个你却嫌弃姨娘,也忒没良心了吧?” 李靖行甩开她的衣袖,冷冷道:“我对姨娘可谓仁至义尽,姨娘自己要闹腾,怪不得我。” 说完,再也不看赵姨娘,直接走到千柔身边,细细打量着她,皱眉道:“做戏罢了,怎么竟真哭起来了?瞧你这模样,我心里可不好受。” 千柔听了这话,嗔了他一眼,心里却比蜜还甜。 毕竟,只有真正将爱人放在心坎上的人,才会在意爱人的眼泪。 赵姨娘见他们这样,惊得目瞪口呆,根本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韩氏却是有些明白过来,咬着唇恨声道:“如此说来,刚才你们是在做戏了?你费尽心思,不过是想将赵丽的卖身契骗到手,是也不是?” 千柔拍手,笑吟吟的道:“你其实不蠢嘛,一下子就将我的心思猜出来了。” 韩氏见她竟然承认了,登时脸上青白交加,眸中迸射出深浓的愤恨来。 赵姨娘这才恍然醒悟过来,不敢置信的瞧着李靖行,声音中带着颤意:“我是你姨娘,你竟然跟你媳妇儿合起伙来,对付你亲娘?你于心何忍?” 李靖行不为所动,立刻回嘴道:“我是你亲生的,你为何要联合外人对付我?你知道被人算计的滋味不好受,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他缓缓勾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中透着痛心疾首之意:“我与娘子刚成亲时,你就见不得我好,想将史氏推给我。如今,我们和和美美,有了三个孩子,娘子才刚满月,你又生出将赵表妹塞给我的想法。难不成你将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联合外人给我下媚药,让我当个无耻之徒?” 赵姨娘哑口无言,见他神色带着痛楚和愤恨,知道这一次自己确实伤着儿子了。 缓了一缓,她忙道:“我真是一片好心,想让你享齐人之美,你可别会错了意,我……” “够了,”李靖行打断她,露出疲倦之色,“你省省吧,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信了。” 千柔目光在赵姨娘、韩氏脸上一转,走过来跟李靖行并肩而立,扬着头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的男人,岂能被你们算计?你们进了锦绣园后,我一直好吃好喝相待,但你们自己非要耍阴招,如今自当付出代价。” 赵姨娘气得倒仰,恨声道:“你想怎么样?” 千柔冷笑,正要回答,赵姣哭哭啼啼而来,进门扑向赵姨娘怀里:“姑姑,这里的丫鬟欺辱我,刚才我回房后,要碗燕窝粥吃,左等右等等不来,不一时又有个叫浅绿的妇人进来,板着脸赶我,说这地方再也不让我住了,姨娘,你要为我做主……”说着,又嘤嘤落泪,哭得肝肠寸断。 赵姨娘听了这番话,气得七窍冒烟,暴虐而起:“儿媳妇,你到底想做什么?莫非竟要将亲戚赶出去不成?” 千柔“哎呀”了一声,格格笑道:“没想到我的心思,姨娘竟然能猜准呢,真不容易呀。” 赵姨娘气得身子发抖,指着千柔正要破口大骂,李靖行已经出声道:“姨娘还是收敛些吧,此事是我拿的主意,与娘子毫不相干。” 他说着,回头看了韩氏一眼,脸上冷若冰霜:“之前我还想着,到底你们是姨娘的亲眷,要给你们在这附近寻个房子,以后好照应一二。如今却是晓得了,根本就不应该对你们好。罢了,将你们接来是个错误,如今不能一错再错。你们带着自己的东西,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随着他的声音,浅绿走了过来,笑着道:“舅太太放心,你们的东西,奴婢已经命小丫头收拾好了,便是你们的几个奴才,也在门口集合好了,你们这会儿出去就能见着的。” 韩氏呕得吐血,盯着李靖行道:“你舅舅在世时,对你很不错的,如今你这样,对得起他吗?你将来是要出仕的,不怕落下个刻薄亲眷的名声吗?” 李靖行冷笑道:“我的事儿,用不着你来操心。至于舅舅的情分,早被你们败光了。” 千柔接口道:“你们怎么来的,就该怎么回去,这才公平呢。” 说着看向一旁的浅绿,淡淡道:“你没见韩太太和赵小姐身上,正穿着我李家的衣衫,戴着我李家的首饰吗?衣服就罢了,我开恩让她们穿着,但首饰却是必须留下来的。快请她们摘下来,若她们不肯,直接动手就是了。” 浅绿眼睛一亮,忙道:“主子说的是,奴婢马上照办。” 她说着朝身侧的小丫鬟挥手,笑眯眯的道:“快去找几个力气大的粗使婆子,给我帮忙。” 小丫鬟忙应下来,如飞去了。 浅绿这才走到韩氏面前,冷笑道:“太太是聪明人,是自己动手,给自己留点面子,还是想让奴婢帮帮?奴婢倒是不介意帮一把,还很情愿呢。” 韩氏这时生吃了千柔的心都有了,但她是心深之人,明白形势没人强,得先忍让的道理。 心思转了一转,她一言不发自己动手将发饰摘了下来。 浅绿在她跟前目不转睛瞧着,笑着道:“太太身上的首饰,奴婢都瞧得清清楚楚,太太别想私藏一两件,到头来丢了自己的脸面。” 随着她的声音,立时有小丫头围了过来,韩氏摘一样,就被人接一样,倒是配合得非常好。 不一时,韩氏的东西都尽数摘下,整个人光秃秃的,瞧着没半点光彩。 浅绿这才觉得如意了,转而看向被赵姨娘搂着的赵姣,冷笑道:“赵小姐,轮到你了。” 赵姣身子一抖,忙向赵姨娘央求道:“姨娘救我。” 赵姨娘早气得面无人色,凛然道:“有我在,看谁敢动我外甥女。” 话音刚落,李靖行便出声道:“姨娘想威胁谁?姨娘若跟我对着干,今后别认我这个儿子。” 赵姨娘素来就怕他,如今听他声音冷若冰霜,似乎立时就要翻脸不认自己,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 她忙将赵姣放开,奔到李靖行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儿子你说什么呢?你可不能这样对姨娘呀……”说着,泪珠滚滚而下,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见李靖行只是冷笑,她越发害怕,絮絮说起自己对他多好,为了他吃了多少苦头的往事,盼着儿子能回心转意,对自己好点。 那边厢,浅绿得了这个机会,便跟妙音一起走向赵姣,口中冷笑道:“赵小姐,你最好识相些,不要闹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至于韩氏那里,早有三四个粗使婆子上前拦路。以她们的力气,对付个好吃好喝养着的弱妇人,自是绰绰有余的。 赵姣哪里听得进去,尖声道:“你们想干什么?这些头面首饰还有象牙梳子珍珠链子,都是我的,你们别想抢走……” 见她不识相,浅绿没法子,只能跟妙音一道,将赵姣扯住,没几下就将她头上、手上戴的首饰摘了个精光,就连耳坠子、压裙子的玉佩都没留下。 赵家早败落了,虽然也有几样鎏金饰物支撑门面,但她们住进来后,见了更好的,早就将之前那些抛在一旁了。 故而如今身上戴的,倒都是李家的东西,绝不会弄错。 浅绿、妙音手脚利索,没几下功夫,就将赵姣身上的饰物搜罗一空,施施然将赵姣抛下了。 赵姣便撕心裂肺哭起来:“呜呜,我不要回去,还我的象牙梳子,还我的玉佩……” 正哭着,千柔啧啧道:“瞧你这模样儿,举止粗俗,任性撒泼,哪里还有一丝女儿家该有的贞静娴雅?你这样闹腾,跟市井无赖有什么区别?” 赵姣气得身子发颤,说不出话来,连哭闹都忘记了。 千柔顿了一下,含着一抹浅笑道:“其实你这个人,模样还是不错的,只可惜你有个贪心不足的娘,拖了你的后腿。之前你表哥还跟我提过呢,说他有个同窗,是个举人,今年十八岁,家财万贯,又有才华,来日必定会高中,一直想寻个绝色当妻子。因你姿容不错,你表哥就有些意动,想给你保媒,来日好跟那同窗互相照应。不成想,你娘竟然会生出歪念来,我腻歪极了,连带的,也不会给你一丝一毫好脸色。” 赵姣听了这番话,登时脸色变了又变,跟调色盘似的甚是精彩。 李靖行见千柔煞有其事的模样,忍不住好笑起来。 那边厢,赵姣回过神来,竟上来扯住千柔的衣袖,苦苦央求道:“表嫂,让我姐姐给表哥做妾的事儿,一直是姨娘跟娘私下嘀咕商议的,跟我没有关系,求你开恩,留我住在这里,我一定安分守己,乖乖听你的话……” 因为韩氏溺爱的缘故,赵姣养成了自私自利的性情。 在赵姣心目中,自己的前程是最重要的,至于旁的人和事,根本不能跟自己相提并论。 千柔张嘴吐露出来的话,令她意识到,原来自己还能有好前程的。 在她心目中,佳婿的第一人选乃是蒋毓,但若是得不到时,退而求其次也不是不行。 何况,她若是被千柔赶走了,以后哪里还有机会跟蒋毓来往呢? 无论是为了蒋毓,为了住在锦绣园的安生日子,还是千柔口中那有才有貌有钱的举人,她都想留下来。 至于脸面,呵呵,说实在的,她真不在乎。 韩氏见千柔几句话一说,赵姣就昏了头,不由得气红了眼,出声道:“你求她做什么?姣儿,你糊涂了吗?” 赵姣一愣,还没答话,千柔却叹了一声,带着惋惜道:“本来你诚心诚意求我,我还是愿意开恩的,但你母亲这样的态度,我可不会浪费自己的好心呢。” 她说着再不看赵姣,转而向浅绿道:“刚才搜罗的首饰,全部给史氏送去吧。她之前跟我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却肯改过,我倒挺欣赏的。” 浅绿眼珠子一转,立刻接话道:“史氏对太太可差了,当年跟太太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太太还愿给几分怜悯。哎,照奴婢说,太太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了些。” 赵姣听了两人的对话,脸色又开始变幻莫测。 等回过神来,她忙继续向千柔央求道:“好表嫂,你开恩帮帮我吧,只要你肯留我住下,给我寻桩好婚事,我定然对你唯命是从,将你当成再生父母一般。” 见女儿被千柔弄得头脑都不清醒了,韩氏气得哇哇叫,厉声道:“姣儿,你这是做什么?你连脸面都不要了吗?她是在逗你玩,耍你,你竟看不出来吗?” 赵姣怒目相向,冲韩氏道:“娘,你这是什么话?若不是你,我可不会落到如今这地步呢。你不帮我就算了,还来挡我的路,我真恨不得跟你断绝关系。”说着,便转过头去,继续冲千柔乞求起来。 赵姣还是有几分眼色的。 之前她一直以为,赵姨娘会是自己的依靠。 谁知如今发生变故,赵姨娘竟被弃在一边,一点作用没起。到头来,掌控大局的,竟然是千柔。 想要自己日子好过些,如今没法子了,只能求千柔开恩了。 至于自己如了愿之后,哼,自己掌控了大局,必定要寻个机会找回场子的。 韩氏听了这番话,见女儿朝千柔奴颜婢膝,心头忽生一股极度的绝望来。 之前千柔说要赶她们走,她心里就难以接受。 如今,自己的女儿为了莫须有的荣华富贵,竟然说出了要跟自己断绝关系的话。 这样不知礼义廉耻、被人牵着鼻子走、无情无义的女子,还是自己的女儿吗?是自己娇养了十几年的掌上明珠吗? 李靖行不愿再庇佑自己,要赶自己走,赵丽那贱人又被自己卖了,唯一的指靠赵姣,却又是这副模样,自己今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种种思绪涌上来,韩氏心里极度绝望,之后是极度悲哀,一时魂魄涣散,神飞天外。 她神志开始迷糊,耳朵已经听不清楚赵姣在哭喊什么,只觉得赵姣的殷红小口变成了血盆大嘴,一张一合令人厌恶,朝千柔跪倒在地的模样,更是瞧着十分刺眼,让人无法忍受。 她恍惚生出一股要阻拦赵姣丢人现眼的冲动,下意识扑过去,将赵姣扯起来,揪着赵姣的脑袋,狠狠甩了几个耳光,厉声道:“住口,住口,不许你朝这贱人下跪……” 赵姣见素来将自己捧在手心的母亲竟然发起疯来,朝自己动了手,不仅没住口,反是哭得更凶,甚至在地上打起滚来,扯着嗓子喊道:“你从来没打过我,今儿个竟然打我的脸,我恨死你了!” 韩氏已经气急攻心迷了心窍,见她面目狰狞,尖叫声十分刺耳,只觉得万分难受。 她狠狠咬了咬唇,旋即再次扯住赵姣,大力甩她耳光,又伸手去掐她的脖子,想叫她闭嘴,好让自己清静清静。 一时间,赵姣被打得口鼻流血,更加凄惨呼叫起来,一面拼命挣扎,一面也朝韩氏动起手来。 众人见她们母女厮打起来,先是吃惊,其后却是觉得大快人心。 唯有赵姨娘急得不行,连连跺脚,要上前阻拦,却被李靖行牢牢扯住手臂,无法脱身。 赵姨娘虽然心急如焚,但到底是怕儿子的,不敢跟儿子拉扯,便只在口里道:“快放开我,不然,你表妹要被打死了。” 李靖行冷笑:“这样无耻的人,打死了最好,这世上也能少个祸害。” 赵姨娘气得不行,但对上儿子冰冷的脸色,登时心生退意,不敢再扯下去了。 最后,还是千柔眼见得差不多了,怕再闹下去会出人命,让几个粗使婆子上去,将止住了半疯癫的韩氏。 醒过神的韩氏胸脯急剧起伏,翻着白眼,依然呆滞的目光从屋里一路滑过,很快就将方才的事情想了起来。 先是被千柔算计,再遭自家女儿嫌弃,自己一时迷了心窍,将女儿打个半死,种种情形在眼前一一闪过,韩氏心里五味杂存,张嘴喷出一口血来。 那边厢,赵姨娘见赵姣被打得满脸血,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 赵姨娘自是十分心疼,忙大力挣脱李靖行的束缚,奔到赵姣跟前,哭喊道:“我苦命的儿,这是造的什么孽呀?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如何能吃得了这样的苦头?” 又仰头看着李靖行,厉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给你表妹请大夫?” 李靖行不为所动,冷笑道:“她这副鬼样子,是她亲娘亲自打的,跟我们不相干。哼,闹也闹够了,浅绿,你还愣着做什么?快送她们出去,别让她们脏了我的屋子。” 李靖行本不是心狠之人,但他得了千柔之后,真真爱得如痴如醉,恨不得将千柔揉进骨子里。 尤其回京后,千柔遇险,却是齐逸峥出手相救,令李靖行自卑又歉疚。 千柔是他心坎上的人,又是抢手饽饽。他很清楚,自己若是行差踏错,千柔立时就要翻脸,旋即,只怕齐逸峥绝不会客气,定然会使出浑身解数,将千柔追到手。 还有蒋毓,只怕也会是一样的心思。 故而,他早下定了决心,自己能力差了些,这也就罢了,今后得惜福,好好守着千柔过日子,绝不能肆意妄为伤害千柔,失去一生挚爱。 不成想,将赵姨娘接了出来后,赵姨娘当晚就生出幺蛾子,又要接史香月出来,又要将赵家人迎进门。 千柔大度,让了一步,答应了她的要求,将人都接了来,好吃好喝招待,拿她们当正经亲戚看待。 不成想,赵姨娘不但不感恩,反而还犯糊涂,跟韩氏一起谋划纳妾之事,想出了下媚药的阴招。 几年前,这一招已经使过了,这一次,赵姨娘必定会计划得周全些,绝不会容许出现上次那样的差错。 若真让她们得逞了,后果如何,李靖行不敢想。千柔本该嫁个更出色的男子,却跟了他,受尽了委屈。 他一直觉得对不住千柔,最近又招惹了一大帮子人进门,吃千柔的喝千柔的。 这也就罢了,偏偏她们还要生事。 人都是有底线的,赵姨娘屡次头脑发晕,挑破他的底线,韩氏贪得无厌,赵姣愚蠢刻薄,都令李靖行烦不胜烦,心底也就越发觉得愧对千柔了。 故而他拿定了主意,今后再不可心软,更不能姑息她们。 既然不肯消停,那就让她们离开吧,对大家都好。 赵姨娘见儿子不但不肯请大夫,还要赶她们离开,气得七窍生烟,咬着牙道:“你当真这样无情是不是?哼,你要赶她们,先问我答不答应。” 李靖行看她一眼,冷冷道:“问你做什么?这是我的家,这是我妻子的嫁妆置办的院子,你不答应不好使。” 赵姨娘气得半死,瞬间血冲脑门,尖声道:“好好,你这么狠心,这么无情无义,我留在这里也没意思了,我跟她们一起走。” 李靖行眯起眼道:“姨娘说的是真心话吗?小辈的,要孝顺长辈,以顺为先。你既然想跟她们同去,我自是不好阻拦的,好,就照姨娘的心意行事吧。” 赵姨娘张口说要一起走,不过是想逼儿子收回赶人的决定,不想李靖行这样硬气,不但不肯收回话,连她也要扫地出门。 赵姨娘登时气得倒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好好,你这狠心短命的,我找雪茹去,让她为我出头。” 李靖行忙拦住道:“妹妹嫁进安王府,本就是高攀了,如何能搁得住姨娘去闹?姨娘素日里也没怎么厚待妹妹,如今上门去闹,是想将妹妹对你的情分闹没吗?再者,今儿个的事情,本就是你们做错了,又是姨娘自己开口要走的,我就不信妹妹会站在你这边。” 这番话说出来,赵姨娘想起李雪茹在江南住了几年,如今只与千柔交好,反倒将自己这个生母撇在一边了。 自己若去安王府,李雪茹必定会站在千柔那一边,绝不会给自己出头,还会出言教训自己。 赵姨娘想到这里,只觉得悲从中来。 一双儿女,都跟中了千柔的毒似的,把千柔当成宝哄着捧着,却将自己这生养他们的人看成草。自己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她眼角有些湿润,将哭未哭时,李靖行道:“姨娘到底想怎么样呢?你若是要跟她们走,我会按月给你送十两月钱,绝不会让你饿肚子的。唔,你跟着我过来时,也是没带什么东西的。这样,我让人给你收拾个包裹,放上几件换洗衣衫,也尽够了。” 赵姨娘大怒道:“十两够干什么?你自己锦衣玉食,竟要这样对待我吗?” 李靖行淡淡道:“我如今乃是白身,没有进项,连我吃饭都是靠娘子的嫁妆支应呢。” 言下之意,分出十两银子已经是开恩了。 赵姨娘脸色变来变去,默了一瞬道:“你想赶我走吗?我偏不走,我就不信了,你还能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将我这个生母置之不顾。” 赵姨娘当姑娘时,赵家家境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使奴唤婢,小富之家。 嫁进定国侯府后,虽然是当姨娘,但人家生育有功,大家都高看一眼,更是锦衣玉食,过得很富贵。 李明卿失势后,狠狠虐待她,让她觉得日子难熬得很真是生不如死。 好容易被李靖行接了出来,荣华富贵也失而复得,赵姨娘如何能甘心再次失去优渥的待遇? 她虽然爱折腾,但涉及自身利益时,头脑却是很清楚的。 赵家已经败落得不成样子,韩氏、赵姣都是贪慕虚荣、好吃懒做之辈,即便兜里没钱,也要吃好的喝好的,不能吃一点苦头。 自己若是跟了她们去,得住在京郊破烂的屋子里得将十两银子拿出来养她们,好衣服、好首饰就别想了,燕窝鱼翅也吃不上了,到那时,日子必定十分难挨。 她不是傻子,知道怎么选对自己有利。 李靖行听得她要留下来,诧异了一瞬,才道:“你不跟她们走也行,谁叫你生了我呢?你爱折腾,不将我这个儿子放在心上,我却不能跟你学。” 他心还不够硬,不能真的将赵姨娘抛弃了。 更何况,他将来要出仕,还要给儿女做榜样,自是不能肆意妄为。 他想着,苦笑了一下,才正色道:“之前我让明岩在这附近弄了个小院儿,姨娘搬到那里去住吧。嗯,史氏也可以跟着过去,就在那里筹办她的婚事,倒是很方便。” 之前赵姨娘日夜跟韩氏一起嘀咕,李靖行怕她们会闹事,这才想着弄个小院儿,将韩氏几个弄出去住。 没成想她们心怀不轨,李靖行自是不能忍。 如今,倒正好能拿来安置赵姨娘。 赵姨娘听了却是大怒道:“你竟然要将我赶出去?好没良心的儿子,当初我就不该将你生下来。” 李靖行淡淡道:“姨娘这是什么话?我是为你好呢。你闹了这一出,相当于跟我们夫妻闹翻了,难不成还能若无其事住下去?难不成,你不怕底下的人拿异样的眼光看着你?” 赵姨娘登时无言以对。 她倒是想说自己不会将今儿个的事放在心上,但李靖行盯着她瞧,一副“你若留下,那你脸皮就太厚了”的模样。 被儿子这样瞧着,赵姨娘满腔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默了一瞬,转过头去瞧千柔,委委屈屈的道:“靖行要赶我走,儿媳妇,你也是一样的想法吗?你也巴不得将我扫地出门吗?” 千柔一直一言不发,在默默看戏。 李靖行今儿个的表现,出乎她意料,但很让她欢喜。 他跟赵姨娘对嘴,想将赵姨娘弄出去,为的是让自己能安生过日子。 难得夫君有这份心,她默默领受就好了,倒是不必跳出来助阵。 毕竟,这是他们母子的事,自己看着就行了,若是多嘴,事后李靖行若回想起来,说不定会心存芥蒂。 不成想,自己打定了主意冷眼旁观,赵姨娘偏要来拉扯,真是“躺着也中枪”。 她心思转了一转,看着厚脸皮的赵姨娘,慢慢道:“出嫁从夫,夫君无论做什么,我都只有听从的份,不过,姨娘开了口我也不能不为你说几句好话儿。” 她说着转向李靖行,温和的道:“姨娘性子是有些奇怪,但她对你的情分却是真的。就算她生出联合旁人,给你下媚药,为的也是让你享受美色,怕你受委屈,你不必怪她。” 赵姨娘忙看着李靖行,附和道:“是呀,我一直都是为你着想,且事情根本就没发生,你何必跟我置气呢?” 李靖行见她大言不惭,简直被气笑了。 这次是没来得及下手,就被发现了,上次呢? 史香月那次,自己的的确确中了媚药,后来虽然没跟史香月搅和到一块儿,但却将千柔折腾得不成样子,养了半个多月才好。且算一算日子,那时候千柔还怀了蕾儿呢,更是让人想起来就心疼。 赵姨娘的性子,一直都是固执的,若继续留她住下,她必定会消停几天,之后继续折腾。 且自己如今开口要赶韩氏和赵姣,赵姨娘心底必定会存了恨意,闹腾起来必定更会花样百出。 想起往事,想起赵姨娘种种不靠谱,李靖行一颗心登时偏得不行,正色道:“我才是一家之主,我决定了的事,绝不会改变,姨娘不必再拉扯娘子。” 顿了一下,又加重了语气道:“妹妹与我,如今倒是一条心的,这一点姨娘真不用怀疑。姨娘若不想跟我断绝关系若不想跟妹妹再无来往,就照我的意思搬出去住吧。唔,对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弄的那屋子,只能姨娘和史氏住。若姨娘想留其他人,我会让明岩上门,直接将闲人赶走,然后再裁减姨娘的用度。” 赵姨娘听他语带威胁之意,神色也透出令人心颤的清冷,不由得身子一颤,无言以对了。 因她看得出,李靖行如今铁了心,要将自己踢走。自己就算反对,也不能起什么作用。 且,就算留下来,又能如何呢?自己已经将千柔、儿子都得罪了,底下伺候的人,只怕也不会拿自己当正经主子看待。 权衡之下,倒不如搬出去,先在外面安生住一段时间,等时日长了,李靖行心里的火消了,不怕他不让自己搬回来。 赵姨娘想到这里,心里渐渐有了主意,便巴巴望着李靖行,问道:“那你打算给我多少月钱?” 李靖行见她愿意搬出去了,松了一口气,勾唇露出淡淡笑容道:“你用的吃食我让明岩采买好,锦衣玉食不敢说,但怎么也会让你每餐有鱼有肉,吃喝不愁,再给你配两个丫鬟伺候着,四个小厮看守门户。另外,还是照之前说定的,给你十两银子零花。” 这待遇其实很不错,但赵姨娘却觉得不如意,皱眉道:“十两太少了,至少得给个五十两才够用。” 李靖行见她得寸进尺,斜睨着她不说话,只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 赵姨娘登时就身子一抖,生怕儿子翻脸,连十两都不肯给。 她如今得依傍这个儿子过日子,心有顾忌,登时就收敛了,不敢再聒噪了。 李靖行见她终于消停了,便道:“很好,姨娘识时务大家都省事。我让明岩将那小院儿收拾一下,三日后,你与史氏正式搬出去吧。” 他说着看向浅绿,却不再言语了,只目光在韩氏、赵姣身上转了一转。 浅绿自是明白的,忙朝粗使婆子挥手示意,让她们将韩氏、赵姣拖出去。 赵姣被韩氏打傻了,一直没回过神来。 韩氏人倒是清醒了,一直寄希望于赵姨娘,盼着她能说服李靖行,允许自己一家子继续留下过安生日子。 不料,李靖行竟如此硬气,竟连赵姨娘都要扫地出门。 眼见得李靖行冷若冰霜,几个婆子虎视眈眈,韩氏情知大势已去,忙出声道:“且慢,你要赶我,我没法子,但之前我写赵丽的卖身契时,你们答应给我一百两银子,不能说话不算话。” 说着扬起头来,冷笑道:“你们若不肯给银子也行,那卖身契作废,我将赵丽那贱人弄回去,换一百两银子不难。” 事到如今,韩氏如何能不明白?必定是赵丽那贱人泄露了机关,千柔这才得知了自己的打算,演了一出戏,好让赵丽脱身。 事到如今,她没法子控制赵丽了,只能将银子抓在手里。 千柔冷笑道:“你还想找我要银子?你们在这里住了一个来月,吃喝的钱,可不止这个数。我没让人押着你写欠条,已经是开恩了。” 韩氏登时气怒交加。 她还指望着靠这一百两银子翻身,来日找千柔算账呢。 如今,唯一的指望都被人夺了去,韩氏如何能忍? 她心里要呕血,再也顾不得了,指着千柔大骂道:“你这毒妇,你不得好……” 话未说完,妙音早忍耐不住,将她嘴巴捂住了,直接往外拖。 几个婆子见状,自也是有眼色的,忙上来帮忙。 一群人动作利索得很,瞬间功夫,就将韩氏、赵姣拖了出去。 105 遇上挑事儿的 妙音、浅绿领头,带着几个粗使婆子,将韩氏、赵姣连拖带拉,扯到了门口。 果然就如之前说好的那般,赵家一个四十多岁的车夫、两个粗俗的丫头都被带了过来,早就在门口候着了,穿的衣裳都换了,跟来时一模一样。 妙音直接将他们一行人都推出来,口中冷笑道:“识相的话就快滚,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顿了一下,又加重了语气道:“你们可仔细些,若以后再敢上门,姑奶奶见一次打一次。” 韩氏扶着口鼻流血的赵姣,心中恨得不行。 眼见得锦绣园门口还挺热闹,不远处有个茶摊,几个衣着光鲜、英武不凡的男子正在那里喝茶,瞧那模样,竟是小将领一般。 韩氏眼珠子一转,立时就有了主意,故意带着哭腔道:“姑娘何必赶尽杀绝呢?我们是来走亲戚的,虽然起了矛盾,但来日你家主人回心转意了,照旧会将我们奉为上宾的。” 一面说,一面滴下泪来,凄凄惨惨的道:“我们高高兴兴来做客,却被折腾成这样,什么脸面都丢尽了。早知道外甥去接时,我就不该跟着过来。” 被她扶着的赵姣出了锦绣园,被冷风一吹,脑袋登时就清醒过来了。 赵姣咬一咬唇,尖声道:“表嫂说了,要给我介绍个佳婿,我不走,我不走……”说着,就推开韩氏的手,转而如脱了绳的马一般,狠命往里闯。 见她们母女这样,李府的人不由得气得倒仰。 浅绿忙命粗使婆子将赵姣拦住,绝不能再让她踏进锦绣园一步。 妙音则指着韩氏破口大骂,如连珠炮一般道:“明明你们做了错事,你竟然不夹着尾巴乖乖离开,还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哼,你想吸引旁人来看热闹,想闹得我们主子回心转意吗?我们夫人是郡主,老爷是举人,连小小姐也得了皇上青目,五岁就成了郡主。就凭你们,还想跟我们斗不成?” 韩氏哭道:“我怎么敢跟郡主斗呢?我只是没活路了,想让你们主子指条活路罢了。我们老爷在世时,最疼外甥了,若是得知走亲戚竟然会被赶出来,只怕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 她哭诉的当口,瞄见那茶摊上的贵人们已经过来了,心里喜得不得了。 妙音见她仍旧在说诛心之言,气得哇哇叫,恨声道:“你再敢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才搁下狠话,却听得有个男子呵呵笑着道:“姑娘好威风,这是跟谁置气呢?” 妙音抬头一望,见是认识的赵四安,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红了脸,知道自己刚才泼辣的举动被他看了去。 赵四安见她露出羞意,微微一笑,旋即转头去看韩氏,皱眉道:“这是什么人?” 妙音已经缓了过来,勾唇冷笑道:“一个下贱坯子罢了。” 说着哼了一声,接着道:“这人跟我们老爷有那么点拐着弯的亲戚关系,我们夫人心慈,得知她们家主心骨死了,无依无靠甚是可怜,就将她们母女接了过来,好吃好喝供养着,不曾想她们贪心不足,竟然想算计夫人,被夫人识破了,也只说让她们离开就好。” 她指一指赵姣,冷笑道:“她们母女之所以会挂彩,是自己厮打造成的,跟咱们家的人没半点关系。夫人这般仁厚,不想她们不识趣,竟然还要在门口闹腾,想将夫人的名声闹臭。赵爷,我就不懂了,难不成这世上竟没有天理了?这种无耻之人,老天爷怎么不拿雷劈死她呢?” 妙音自然明白家丑不外扬的道理。 但是,今儿个的情况不同。 韩氏、赵姣不识趣,在锦绣园门口闹腾,又避重就轻说了那么些诛心的话。 妙音觉得,自己若不将话将清楚,必定会令千柔名声有瑕。 在妙音心目中,没有谁比千柔更重要。为了主子,她死都不怕,如今,只是跟赵姨娘的亲眷对峙罢了,她如何会退?她有何惧? 韩氏再料不到他们竟然相识,一时之间愣住了,恍惚中,觉得自己似乎打错算盘了。 赵四安一听这中年妇女竟敢算计千柔,立时就火冒三丈,连声冷笑,旋即向妙音道:“这事儿我没遇上就算了,既然遇上了,却是不好不管的。这样,我瞧她们也没人送,不如我吃点亏,将她们母女送回去,如何?” 说话之际,深深看了妙音一眼,目光中暗含深意。 赵四安的身份,妙音是清楚的,也知道他们一干人之所以住在锦绣园隔壁,是奉了齐逸峥的命令,为的是护卫千柔安危。 如今见赵四安要出头,必定会教训韩氏和赵姣,妙音心里很乐意,却又担心会给赵四安带来麻烦,便迟疑着道:“这事儿与赵爷不相干,赵爷掺和进来,似乎不合适吧?” 赵四安将她脸上的担忧看在眼里,心中登生温意,笑着道:“有什么不合适的?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再者你心里也有数,应该知道我这么做根本算不得什么。” 妙音见他神色真诚,很想点头,又想,韩氏和赵姣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就算对付了她们又如何?难不成回头来,谁还会找赵四安算账不成? 哼,以赵四安如今的身份,若连这么点事儿都兜不住,那真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好了。心思转了一转,她便露出笑容道:“如此,就多谢赵爷了。” 赵四安见她应了,便朝身边的兄弟一挥手,笑着道:“来来,咱们送她们母女回去吧。” 众人立时就应了下来,异口同声的应答声、严肃的神情惊得韩氏身子发起抖来。 韩氏连忙咬着唇,勉强定下心神道:“大家素未谋面,怎好要大爷相送?” 赵四安嘿嘿一笑:“没事儿,大爷我最爱做好事了,不必跟我客气。” 韩氏越发心惊胆战,忍不住将目光投到人群里,想要围观的人站出来,为自己出头说句话儿。然而,她注定要失望了。 赵四安与同伴身穿的衣衫,与太子府侍卫所穿如出一辙。 围观的人都是这附近的住户,都知道赵四安的身份,也明白锦绣园住的佳禾郡主,以大义闻名天下,更是太子心坎上的人。 看热闹无所谓,但没有谁会傻到为了个素不相识的妇人,跟赵四安做对呢? 且刚才妙音将话说得明明白白,并非佳禾郡主翻脸无情,是韩氏她们有错在先,如今这般,倒是咎由自取了。 若赵姣没受伤,凭她的容色,也许会有几个男人为色着迷,站出来逞英雄救美人。 但如今,赵姣被韩氏弄得头发散乱,脸上血迹斑斑,仿佛疯妇一般,哪里还有半点姿色? 故而大家都只是带着笑容看韩氏、赵姣折腾,仿佛在看疯子一般。 赵四安却不愿让她们继续折腾,传到太子耳里,必定要骂他们没本事,连这么点事儿都不能搞定。 他便朝身后的人挥手,示意他们将韩氏、赵姣押住,堵住嘴,旋即朝妙音点了点头,施施然去了。 赵家那三个仆人见状,惊得手脚冰凉,不敢跟上去,但逃走也是不成的,只得畏畏缩缩远远坠在后头。 赵四安自然不是真心送她们母女的。 一行人骑了马,挟着韩氏、赵姣出了城。 等到了京郊荒无人烟的地界,赵四安命众人停下来,将她们母女拖下马。 赵四安拿了把尖刀,在韩氏脸上划来划去,冷笑道:“你这贱人竟然敢攀扯佳禾郡主,当真活腻了不成?” 韩氏骇得胆都要破了,却被人押着,根本就没法逃。 她倒是个识时务的,忙道:“小妇人头脑不清楚胡说八道,还望大爷高抬贵手,放了小妇人这一遭。” 赵四安冷笑道:“你事情都做了,再来忏悔,不觉得太迟了吗?哼,你这种贱人,不给你点厉害瞧一瞧,你一辈子都不知道有些人,根本不是你能惹的。”说着手起刀落,竟然在韩氏脸上划了一刀。 登时韩氏如杀猪般叫了起来,声音听上去让人不寒而栗。 赵四安如法炮制,在赵姣脸颊上也划了一刀。 旋即,他指着匍匐在地、哀哀惨叫的母女两个,冷冷道:“大爷不想脏了手,留了你们一命。你们若是不识趣,想去告官,只管去好了,于大爷我不会有半点损害,反而,大爷有办法让你们吃一辈子牢饭。” 说着,又嘿嘿冷笑,加重了语气道:“佳禾郡主不是你们能惹的,若再让我瞧见你们踏进京城,看见你们敢骚扰郡主,爷打断你们的狗腿。相信爷,爷说到做到,也有本事做到。”言罢拂一拂袖,这才扬长而去。 赵四安是在战场上历练归来的,于他而言,这两个女人的性命,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何况,她们胆敢跟佳禾郡主做对,算计郡主,实在死有余辜。 故而他走得很坚决,一点儿都不将韩氏、赵姣的死活放在心上。 韩氏、赵姣俯在地上,痛哭了许久,方才互相搀扶着起身。 这时,她们的仆人找了来,见两人一脸的血,都惊得目瞪口呆。 韩氏这时早没了往日的盛气凌人,有气无力吩咐仆从,带她们母女回去。 一行人如丧家之犬,灰溜溜回了破败的住处。 之后,韩氏、赵姣相继病倒,请了大夫瞧,旁的都罢了,只脸上的伤痕,怎么都消不了。 两人恨千柔、李靖行、赵四安几人入骨,但赵四安临行前冷厉的话,在心底生了根,令她们不敢轻举妄动。 赵家家境本就败落了,日子紧巴巴的,母女两个又要请大夫吃药,折腾没多久,家里就没米下锅了。 韩氏没法子,只能将家里的仆人都裁了,凡事都自己动手。 赵姣哪里吃得了这样的苦头,整天摔盘子砸碗,又指着韩氏的鼻子骂,说要不是韩氏得罪了千柔,自己如今必定好好呆在锦绣园,等着贵人娶。 韩氏见她执迷不悟,恨得心里呕血,又因日子过不下去了,只得狠下心寻了媒人,将赵姣嫁给村口死了老婆的屠夫,换了十两银子的聘礼。 赵姣虽然脸上有块疤痕,但到底是黄花闺女,皮相也不错。那屠夫自己长得大腹便便,脾气暴躁力气大,老婆死后没人瞧得上,倒也不挑,欢欢喜喜娶了赵姣进门。 赵姣却是个心高气傲的,在她心目中,只有蒋毓才配得上自己,哪里愿意跟个粗俗的屠夫过日子?故而她不但不肯跟屠夫圆房,还指着屠夫大骂。屠夫哪里有耐心哄她,直接几拳下去,将人打晕后直接扒了衣服圆了房。 等赵姣醒来,自然是如遭雷击,又扯着屠夫闹,换来一顿胖揍。 这么过了几天后,赵姣就老实了,委委屈屈跟屠夫过起了日子。 至于韩氏,得了十两银子后,日日花用坐吃山空,后来连屋子都折准卖了,还是没法子支撑下去。 最后,韩氏不得不抛下脸面,跟了个老光棍,换一口饭吃。 母女两个可着劲折腾,再不敢踏进京城半步,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且说锦绣园里,赵姨娘看着韩氏、赵姣被拖了出去,登时面无人色。 李靖行却没心思顾及她,淡淡笑道:“既然事情都定了,姨娘下去收拾吧,三日后准时动身。” 赵姨娘诺诺应了,如梦游一般出去了。 这里李靖行便拉着千柔回了房,挥退伺候的人,捏着千柔的脸道:“今儿个你一直在编排我,你得想个法子补偿一下,不然,我不会与你干休的。” 千柔斜睨他一眼,抿唇道:“你赵表妹归了我,你若愿意的话,我做主给你纳了,如何?” 李靖行哼道:“你这妒妇,偏要说这话来怄人,难道不知道本大爷心里只有你,只好你的色吗?” 千柔摸摸他的脸没言语,唇边却有笑意若隐若现,欢喜又得意。 今儿个,李靖行的表现,真的非常让她满意。 为了自己能过得安生些,他狠得下心来,不但将韩氏、赵姣扫地出门,甚至连赵姨娘都要弄出去。 这个男人,真的将她放在了心坎上,愿意为她遮挡这尘世的一切风雨。 作为女人,能有这样的夫婿,做梦都该笑醒了。 李靖行见她一脸恬静之色,看着自己的眸光熠熠发光,仿佛一泓春水一般,不由得心神一动,吻上了她的丹唇。 唇齿相依,他渐渐有些情动,情不自禁将她往怀里带。 千柔身子发软,忙伸手推他,低声道:“还在孝期,又是白天,别胡闹。” 李靖行这才恍然清醒过来,将她放开,拉着她的手道:“你这妖精,总是勾得我失魂落魄。” 千柔面若桃花,捂着嘴笑:“都成亲几年了,你还这样恋着我,我挺有成就感呢。”李靖行也笑起来道:“放心,我一辈子都会对你爱不释手的。” 正耳鬓厮磨、絮絮低语,听得绯红在门外恭恭敬敬的道:“老爷、夫人,表小姐的卖身契,已经在官府备了案,表小姐要来谢恩。” 千柔忙推开李靖行,略整了整鬓发,才扬声道:“进来吧。” 过了一瞬,果然绯红领着赵丽,缓缓走了进来。 绯红进来行过礼,忙将手里的契纸递给千柔。 千柔看也不看,直接递给她身后的赵丽,微笑道:“我之所以要这个,不过是想让你跟赵家彻底断绝关系罢了。如今事成了,这卖身契你自己留着,以后你是自由身。” 赵丽却没接,跪下道:“承蒙表嫂恩典,我才能脱离苦海,表嫂的恩德我没齿难忘。表嫂若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在表嫂身边为奴为婢。” 千柔扶她起身,摆手道:“你到底是我夫君的表妹,再者,我身边并不缺人伺候。我知道,你是个弱女子,没地方去,以后你就留在锦绣园,住你以前住的院子。放心,只要你安分一些,不多你一双筷子。你的吃穿不用操心,便是你的婚事,我也会让你表哥留意的。闲来你做点针线活儿,给自己攒嫁妆吧。” 赵丽的品行,千柔还是挺喜欢的。 念在她命苦,念在她是李靖行表妹的份上,千柔还是愿意怜悯一二的。 赵丽见她这样体贴,安排得也妥当,心里感激不尽,忙道:“表嫂放心,我只求有碗安稳饭吃,绝不敢胡作非为。” 千柔微笑,将契纸递给她,让她下去歇息。 自此,赵丽就在锦绣园住了下来。 她性子沉稳,每日里闭门不出,只守在自己院子里做针线活,偶尔出门,也是避着李靖行,倒是让千柔越发怜惜起来。 赵四安将韩氏、赵姣欺辱一番,夜幕时分,便回了太子府。 齐逸峥当上太子后,忙得不可开交,但听得赵四安回来,忙将他唤了进去。 得知赵四安办的事,齐逸峥抚掌大笑,赞叹了几句,又嘱咐道:“敢欺辱佳禾郡主,比欺负孤还严重。你给孤记住了,今后好好守着佳禾,若有人不长眼睛,你只管如今天这般处置了。你只管放胆去做,便是捅破了天,孤也给你顶着。” 赵四安忙应了,瞧着齐逸峥,摸摸鼻子道:“有件事儿想求殿下给一个恩典,还望殿下应允。” 齐逸峥愕了一下,才道:“你小子从没跟孤张过嘴,今儿个挺奇怪的。” 赵四安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道:“佳禾郡主身边有个叫妙音的侍女,臣瞧着不错,与臣挺般配的。” 齐逸峥立时就明白他的意思,哼了一声道:“孤让你去守护佳禾,你倒是会假公济私,竟然瞧上了佳禾的侍女。” 见赵四安眼巴巴望着自己,他自是不忍为难,摆手道:“行了,孤会安排人给你提亲的,只要佳禾肯应允,你等着做新郎就是了。” 赵四安大喜,忙道了谢,又表了忠心,这才起身去了。 不一时,又有内侍进来道:“林良娣今儿个不慎摔了一跤,滑了胎,人也失血过多去了。” 齐逸峥眼皮都不抬,淡淡道:“念在她伺候孤一场的份上,给她买块坟地,赏她口棺材。” 内侍忙应了,自去料理不提。 待他去后,齐逸峥负着手,静静在窗下立着,心说,千柔千柔,所有与你做对之人,孤都不会放过。 你自守着你的夫君,你的孩子,过平淡自在的小日子,孤护你现世安稳。 这盛世,因为有她在,他心终不觉得冰冷,反而因为有了牵挂,温意顿生。 三日后,赵姨娘携着史香月,搬离了锦绣园。 临行前,千柔、李靖行亲自去送,赵姨娘一直阴着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倒是史香月朝李靖行福了福身子,见他毫无反应,默默憋了回去,转而看向千柔,深深施了一礼,眼角隐约有一丝水光。 见她这样,千柔心底柔肠百转,叹息一声道:“史小姐此去,前事当尽数忘却,只用心经营好自己的前程就行了。” 史香月点头,低着头道:“多谢郡主援手,再造之恩铭记于心,惟愿郡主今后夫妻和顺,万事如意。” 她与千柔,斗得那么凶,到头来,却是靠了这个女子的慈悲心,才从苦海中脱离出来。 她终是明白了,难怪千柔能福泽绵长,因为千柔一直恩怨分明,心存善念,心怀慈悲。 这样的女子,看在别人眼里,也许懦弱了些,但会被上天厚待。 如今,千柔已然是人上之人,来日的前程,更会让人瞩目。 这份雪中送炭的情分,自己终生是报答不了的,只能万分真诚祝福她,愿她一世安稳。 赵姨娘见史香月这样,心底有些不满,但碍于李靖行在场,不好多说什么,只板着脸道:“走吧。” 史香月颔首,随着赵姨娘,默默去了。 见一行人从视线中消失,千柔心中一松,只觉得天也蓝了,花更香了,世界更美好了。 送走了这些人,以后这锦绣园,便只会是自己一家五口的天下了。 想到这里,千柔盈盈一笑,向李靖行道:“夫君,陪我瞧孩子们去吧。” 李靖行点头,携起她的手,去了孩子们的住处。 一家人其乐融融,洒落了无数欢声笑语。 不久,太子府的人上门来,给赵四安提亲。 千柔得知赵四安竟然瞧上了妙音,很是吃惊,忙唤来妙音问。 妙音也觉得意外,惊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等回过神来,她忙跪下道:“奴婢与赵爷虽见过几次面,但奴婢从没起过歪念,一心只想伺候主子,守着主子过日子。” 千柔微笑道:“放心,你的忠心,我从没怀疑过。你嫁了他,照旧能在我身边当差。正好,他就住在隔壁,你高高兴兴嫁过去,白日在我身边,晚上与他好好过日子。” 拍了拍妙音的手,又道:“你跟了我五六年,已经耽搁嫁期了,我心里一直不安,但你总是听不进劝。如今难得赵爷慧眼识珠,看中了你。赵爷家里人口简单,心思也是个单纯的,我瞧着,这桩婚事真挺不错的。” 妙音被千柔说得回转了心意,含羞点了点头。 那边太子府的管事得了准信,十分欢喜,将婚期定在五月,高高兴兴走了。 二月初九,京中会试如期举行。 年前显荣帝、齐逸峥遭苏家、镇南王算计,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时过境迁,事态渐渐平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春闱吸引了。 人群涌动中,李靖行站在贡院前,看着一波又一波的青衫学子意气风发踏进去,心底涌起一阵落寞。 他还在孝期内,这次会试,完全没他的份儿。 叹了几口气,他缓缓转身,折到酒楼买了千柔爱吃的酱牛肉,方才回家来。 千柔正给瀚儿喂奶,见他进来,温柔抬起头来,微笑道:“楚南有鸟,三年不飞,三年不鸣,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夫君,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栋梁之才。错过了这次不要紧,三年后,夫君定然会一击即中,名扬天下。” 李靖行愕了一下,眼角忍不住有一点湿意。 自己还没开口,她就猜到了自己的心声,还出言安慰。 她不止是自己的妻子,还是知己呀。 人生在世,虽然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但娶了她,他总是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圆满的,没有缺憾。 他忍不住走上去,揽着千柔的肩膀,笑着道:“谢谢你一直都相信我,柔儿,我绝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千柔温声道:“我知道,我信你。” 李靖行目露脉脉情意,旋即转了话题道:“之前你不是给我出主意,让我先找个差事做吗?我决定了,等孝期满了,立刻就行动起来。” 千柔自是不愿让他出去吃苦受累,但李靖行是男人,想做些事赚点钱,证明自己的价值,她不能拦着。 心思转了一转,千柔便道:“夫君放心去吧,家里有我照应,我不能帮你什么,但一定会让你无后顾之忧。” 李靖行扬唇道:“有你在背后支持我,未来的路,我一定会走得稳稳当当的。” 夫妻两人相视而笑,眉目间透出十足的默契和绵绵的情意。 做了几年夫妻,他们不再像新婚时那样激情四射,恨不得时时刻刻腻在一起,静静相守不被旁人打扰。 现在的他们,相处起来,很平淡,很温馨。他们的情意并没有变淡,相反,彼此情意深重,有时不必开口,就懂得对方的想法,仿佛已经血脉相连了一般。 恩爱夫妻,到头来,都会转为亲情。 二月中旬,史香月出嫁,嫁给了她自己选定的商户人家。 赵姨娘自是给李靖行送了口信,但李靖行不肯去,只封了二十两银子,让明岩送了去。 出乎意料的,赵姨娘离开锦绣园之后,竟过得还不错。 赵姨娘生来就是个爱说长道短之人,但当姑娘时,不得不压抑本性,嫁进定国侯府后,高门大院,不得不收敛起来。 等来了锦绣园,还没开始折腾,就被李靖行弄了出来。 李靖行给她寻觅的院子,是个二进的小院落,周边都是市井人家,东家长西家短,天天都有热闹看。 赵姨娘倒是觉得如鱼得水,每日抓一捧瓜子跟三姑六婆说三道四,再不就是凑一桌,跟人打马吊。 这马吊乃是民间的玩意儿,贵妇们是不屑玩的。 赵姨娘之前不会这个,跟着左邻右舍打了几次之后,渐渐就上了瘾,每天都在家里吆喝人来打马吊,免费提供午饭。 她出场子,又肯花钱供饭,众多中年妇女都觉得她好,故而没多久,身边就集合了一众铁杆牌友。 千柔一直让人留意赵姨娘的情况,生怕她又闹出幺蛾子。 得知赵姨娘迷上了说是非、打马吊,千柔先是意外,其后却感叹道,果然,人还是要有所寄托才好。 之前赵姨娘一直闹腾,其实是因为她没找到自己的沃土。 如今她住在市井里,寻到了适合自己的土壤,自是能安生下来了。 自此,千柔只觉得事事都如意了。 时间过得很快,四月底,李靖行为太夫人守孝的时间满了。 除服后,天刚擦黑,李靖行便拉着千柔进了房,挥退众人,兀自折腾起来。 顶着丫鬟们了然的目光、带着深意的笑容,千柔自是有些羞涩,但念着他素了一年,到底于心不忍,顺着他由着他,最后也渐渐热情起来,引得李靖行神魂颠倒。 尽欢后,李靖行笑着道:“咱们有三个儿女,足够了。以后多吃些避孕的食物,不必再怀了。” 凑近千柔的脸颊,又道:“若再怀上,一则多个孩子闹腾,你受不住;二则,要我继续吃素,我受不住。”千柔红着脸,捶了他几下,才点头应了下来。 古人都说多子多福,但三个孩子真不算少了。尤其他们有两个儿子,任谁都不能闲话。 以后,好好教导三个孩子,好好陪伴夫君,日子一定会很圆满的。 她却不知道,无声处,风波正在袭来。 开荤后,李靖行在家缠了妻子三天,这才打叠起精神,开始寻门路找活儿。 大燕朝,举人是有资格捐官的,但以李靖行的资质,分不到什么好地方。 且捐官得花一大笔银子,才能够如愿以偿。李靖行出门奔波,本就是为了赚些银子,证明自己能养家糊口,自然不肯朝千柔伸手拿银子。 谋算了一番后,李靖行便觉得,还是寻个西席做一做最好。 只是,他没做过教书育人的行当,加上他不愿借千柔的名头,便直接起了个化名。 这么一来,自然就无人问津了。 李靖行急得跳脚,嘴角起了一圈的泡。 千柔将他的神情瞧在眼里,当着他面只是柔声安慰,等他出门后,立时就打发人去玉欣、李雪茹、林梦瑶那里,托她们帮忙。 虽然李靖行想靠自己,但既然有人脉,自然还是要试一试的。 讯息送了出去,三人都是满口应承。 还没等她们送来回信,这天,李靖行在酒楼请中人吃酒时,却遇上了庆元公主的夫君蒋驸马。 蒋驸马一身华服,虽然人到中年,但还是风度翩翩,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蒋驸马长相很出众,跟千柔的父亲顾耀仁有得一拼,要不然,也不会生出京中第一美男蒋毓了。 但他的举动,却跟蒋毓有天壤之别。 他带着几个侍从,直接大刺刺走进来,瞪了那中人几眼,吓得那人惊慌失措,连忙起身走了。 李靖行与他并无交集,自是十分诧异,皱着眉道:“阁下是谁?”问话的时候,心底却生出一抹熟悉感,看出他与蒋毓很有几分相似。 蒋驸马微微一笑,淡淡道:“你不认识我吗?我是蒋毓的父亲。” 李靖行听他果然与蒋毓有关系,忙起身行了礼。 蒋驸马目光在他身上一转,淡淡道:“我有事想跟李公子谈一谈,还请李公子屏退左右。” 李靖行略一迟疑,蒋驸马便挑眉道:“怎么,李公子不敢吗?怕我会吃了你?” 李靖行瞳孔一缩,抬手朝身后一挥,示意明岩退出去。 待屋里静下来,蒋驸马方道:“其实说起来,我娶了庆元公主,你娶了佳禾郡主,都是女强男弱的局面,且瞧佳禾郡主的行事作风,必定也是个强势的,咱们该同命相怜呢。” 说着叹了一口气,黯然道:“娶个比自己强的女人,家里事事做不得主,得看她脸色行事就罢了。最可恨的是,有起子小人总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是靠女人,才有好日子过,根本不记得我年轻时,也是少有的才俊,不然岂能被先皇瞧上点为驸马?” 李靖行淡淡道:“驸马过得如何,我不敢评价,但就我自己而言,我娘子对我千依百顺,事事以我为先,从未给我脸色看。” 蒋驸马根本不信,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是吗?你一个大男人,没有养活妻儿的本事,得靠她养活,靠她养家糊口,她真能无怨?真能在你面前千依百顺?李公子,我们处境差不多,你就别打肿脸充胖子了。” 李靖行听他言语中有瞧不起自己之意,心中恼怒,又忍不住有些自卑。 他近来寻差事不如意,总觉得愧对妻儿,觉得自己是个无用之人。 如今被蒋驸马挑明心里的事儿,李靖行不由得变色道:“随便你怎么说,我怎么过日子,自己心里有数,倒是不需要驸马指点。” 蒋驸马淡淡道:“李公子若真能坦然面对男弱女强的局面,能接受自己靠妻子养活,何必恼羞成怒?” 斜睨了李靖行一眼,转而又道:“听说近来你在谋西席之位,必定是佳禾郡主嫌弃你了,不得已而为之吧?你一连奔波数日,可有收获?” 李靖行吃了一惊:“我的事儿,驸马怎么知道的?” 蒋驸马淡淡笑道:“这你就别管了,我只是有几句良言,想劝你一劝。嗯,以你的资质,就算你运气好,这辈子也顶多靠个进士,然后再慢慢往上熬。你想与佳禾郡主一样,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说着敲了敲桌子,声音有些冷:“李公子,你得承认,你一辈子都及不上佳禾郡主。另外有件事儿,你我心知肚明。去年四月,京里出了一桩传闻,事情闹得很大,但那一位并没有站出来否认。且当初你与佳禾遇刺,他还亲自到府里探望。可见那一位对你妻子,的确十分钟情。” 他说得很含糊,但彼此心知肚明,那一位就是齐逸峥,当今的太子殿下。 李靖行见他先是贬低自己,随后刻意提起齐逸峥,脸色变了又变,咬着牙道:“这些事儿与驸马有什么相干?驸马闲着无聊,我却是有事要忙的,不奉陪了。”说着一拂衣袖,转身欲走。 蒋驸马忙赶上来拉住,唇角笑意若有似无:“李公子别忙着走,听下去就知道我的意思了。我想说,李公子你反正配不上佳禾郡主,一辈子都攀不上,且来日那一位高升一步,如何会放任自己心爱之人被一个纨绔,一个碌碌无为之辈占着?既然你配不上,护不住她,不如就此放手,将她让给配得上她的人,这样于大家都好。” 李靖行听到这里,方才明白他的用意,猜出他今日咄咄逼人,是想为蒋毓铺路。这背后,必定有庆元公主的手笔,只是不知道,这事儿蒋毓是否参与了。 李靖行心中悲愤不已,冷笑道:“我不知道蒋驸马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但我的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指手画脚?” 蒋驸马淡淡道:“凭我儿子钟情佳禾,凭我儿子比你出色,能给佳禾郡主一个安稳的未来。” 他说到这里,抬首盯着李靖行,眸中透出锋利之色,言语也带着绵里藏针之意:“毓儿集钟灵毓秀于一身,但凡见了他的女子,没有不为他倾倒的。他与佳禾郡主相识在前,且在佳禾默默无闻之时,就慧眼识珠救了佳禾,佳禾对他绝不可能毫无情意,不过是因为庆元公主阻拦,只得将心思掩埋罢了。如今,公主想通了,只要你愿意与佳禾和离,来日我蒋府愿意八抬大轿,娶佳禾进门。毓儿姿容绝世、出身显赫,自身又有才能。如他这样的男子,才是佳禾的良配,才能护住佳禾。且毓儿与那个人是表兄弟,亲如兄弟。佳禾嫁了毓儿,那个人就算有再多心思,也是枉然。” ------题外话------ 不是故意要这么断的,但今天有事,天又冷,效率低下,先这么更,明天一定多更些,么么哒 106 情比金坚 李靖行在酒楼遭遇蒋驸马时,庆元公主早就到锦绣园了。 屋里,蕾儿正教浩儿打拳,已经满了半岁的瀚儿被千柔抱在怀里,目不转睛瞧着姐姐和哥哥,乐得哈哈大笑。 千柔见蕾儿竟然有模有样,也忍不住抿着唇笑了起来。 正和乐融融,突然丫鬟桃枝进来道:“庆元公主来了,正在门口,说是要见夫人。” 千柔吃了一惊,但人都来了,自然不能不见。再者,庆元公主乃蒋毓的母亲,她真做不出拒之门外的事儿。 千柔便只得道:“快将她请进来奉茶,我换身衣裳就去见她。” 桃枝连忙应了下来,起身自去了。 这里千柔便让绯红看着孩子,不想瀚儿却揪着她的衣服不放。 千柔只得抱着他哄了一会儿,又让蕾儿、浩儿都过来跟他说话,这才将孩子逗乐了。 千柔擦了一把汗,将孩子递给绯红,匆匆回屋换了身衣裳,又将头发抿了抿,这才去了前面。 等到了后,见庆元公主正端坐着喝茶。 千柔忙上去行礼道:“劳烦公主久等,实在对不住。” 庆元公主却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反而笑眯眯的道:“你小儿子也有半岁了吧?你挺有福气的,生了三胎,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女双全,且都养得很好。” 古代生育率虽然高,但生下来的孩子,未必能存活。 千柔生了三胎,三个孩子都好好的,活泼又健康,算是极了不得的呢。 千柔淡淡笑道:“是上天厚赐罢了。” 庆元公主颔首道:“你确实是被上天眷顾的女子。”定定瞧着她,神色间带着感叹,又道:“几年前你名满京城,如今你的长女以五岁之龄获得郡主封号,且还是凭自己的能力,也算是开了先例了。可见你不止能生,还将孩子教导得很好,你的孩子,也是极有福气的。” 千柔见她定定瞧着自己,目光中透着一抹意味不明的亮意,仿佛自己是块美味点心一般,声音也满是溢美之词,不由得万分诧异。 上次见面时,庆元公主就一反常态,说她很不错,如今竟然变本加厉,让人心里发毛。 她努力平息了一下心情,才傻笑道:“公主太夸赞了,我实在当不起。” 庆元摇头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你不必谦虚。” 叹了一口气,露出怅惋的神色,又道:“明明你与毓儿相识在前,明明你们的缘分更深一些,却被我坏了好姻缘,如今我真是悔不当初。” 千柔脸色一变,皱眉道:“时过境迁,公主说这些话一点意义都没有。我自有夫婿儿女,日子很美满,来日蒋公子自也会觅得如花美眷,携手白头。” 庆元目不转睛瞧着她,苦笑道:“你说这话,是哄你自己,还是哄我?毓儿对你的心思,我不信你不懂。为了你,他与我反目,在边疆几年未归。我屡次写信催促,他都不理会,直到你去了信,他才回京城,却也不回蒋家,直接去了太子府。他受了重伤,想的,不过是见你一面罢了。” 她站起身来,揉了揉眉心,旋即道:“这些天,我一直催他娶亲,开枝散叶,好过孤独一世。他却说,你已经允了他,要让你的孩子认他为义父,还说义子也是子,他并非孤身一人。” 千柔听了这番话,一颗心酸酸软软的,说不出话来。 初穿越而来,她处境万分艰难,得他相助,终于迎来了曙光。 之后,他对自己,一直十分维护。 自己呢?从未报答过他,反而令他失了心,在边疆熬了几年,如今归来,仍旧抱着执念不肯娶妻生子。 她这一生,被人算计,也算计过人,被人辜负过,也辜负过人。 但最对不起的,最让她耿耿于怀的,始终只是蒋毓罢了。 美好如月的男子,因为自己耗费了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偏偏,他的心思,自己永远都不能回报。 彼此不见面时还好一些,她可以骗自己说,蒋毓过得很好,找到了自己的精彩。 但如今知晓了他的心思,她终是不能自欺欺人。 千柔心思百转,眼里便有了一丝水光,叹息道:“都是我误了蒋公子,公主放心,我会约蒋公子出来谈一谈,劝他放下执念。”千柔心底清楚,蒋毓对自己,用情太深了。 再约蒋毓谈,未必能有结果。 但是,她心中太歉疚了,必须做点事儿,不然,心底永远难安。 庆元公主见她眼底隐约有一丝湿意,心中越发有了底。 就说嘛,自己的儿子那么出色,千柔与他年少相识,不可能对他无情。 不过是因为自己横插进来,才让两人无缘无分罢了。 庆元公主想着,心里如针扎一般难受,缓了一缓才道:“当初确实是我错了,如今,我不愿一错再错。佳禾郡主,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已经知道你的好了,只要你愿意与李靖行和离,来日我愿意为蒋毓聘你,以正室之礼迎你进门。” 千柔正沉浸在对蒋毓的愧疚中,哪里想得到她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登时瞪大眼睛,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庆元露出笑容,接着道:“只有我的毓儿,才是你的良配。毓儿之出色,我不说你也当知道,他对你的情意,你心里也很清楚。你心里对他,自然也有一分牵念的。你嫁给李二公子,他才貌皆不出众,实在委屈你了。如今,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只要你点头,来日你便能嫁一个才貌双绝的男子。”之前蒋毓伤势好转,在锦绣园后院跟千柔道别时,看着蒋毓抱着孩子,千柔不动声色擦拭着眼角,庆元公主就起了心思。蒋毓离京不归,庆元公主饱受折磨,总在想,只要儿子回来,只要他过得顺遂,自己什么都可以不计较的。 说起来,千柔虽然是已婚女子,但她有郡主封号,又能生养,当然,最重要的是,蒋毓钟情于她。 而千柔呢,于毓儿未必就没有情意,不过是别无选择,不得不嫁给李靖行,将就着过日子罢了。 但凡女子,谁不想嫁个佳婿呢?虽然之前上门时,瞧千柔、李靖行的模样,似乎感情还不错,但庆元觉得,千柔只是没得选,才屈就于他罢了。 若然能给她机会,成就她与毓儿的婚事,倒真是极好的。 娶一个嫁过人的女子进门,许会惹人笑话,但庆元根本就不在意面子。相反,还觉得千柔聪慧有能力,又能生养。 蒋毓爱极了她,若得了她,只怕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含饴弄孙了。 到那时,毓儿不再郁郁寡欢,对自己这个母亲也不会再是面上情,身侧有知冷知热的人,当真是极美满的。庆元生出这念头后,一直想着,先不跟蒋毓说,自己悄悄把事情办成了,好给他一个惊喜。 故而这些天来,她一直在默默谋划,绞尽脑汁想了几种法子。 她跟蒋驸马商议时,蒋驸马觉得坏人姻缘不可取,起先并不肯答应。但庆元公主是什么人?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便扯着蒋驸马,日日念叨千柔虽嫁过人,但嫁给蒋毓并不算辱没。蒋驸马一则十分惧她,二则心疼儿子,这才应了下来,答应出头。 说服了丈夫,庆元松了一口气,转而开始留心锦绣园的动静。 得知李靖行因为在孝期内,不能参加科举,庆元简直要大笑三声。 再然后,李靖行孝期满了,开始筹划寻个差事赚钱事宜,却屡屡碰钉子,更是让庆元心满意足,觉得老天爷也站在自己这一边呢。 恰好,她这时也耐不住了,就拍了板,自己来寻千柔,又让蒋驸马跟李靖行掰扯去。 如此双管齐下,只要有一方松口了,事情就办成了。 庆元很自信,觉得自己谋划的一定会成功。 当然,庆元出身皇室,谋算上很有几分心得,也想过了,若是超出意料,他们不肯松口,嘿嘿,自然还有后招的。 见庆元自说自话,千柔简直被雷得外焦里嫩,说不出话来。 虽然大逆不道了些,但说实话,庆元公主在她心目中,一直都是极品。 但今儿个她才发现,这个极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没有狂妄自大,还要没下限一些。 自己对蒋毓,只是歉疚罢了,怎么到她嘴里,竟成了自己一直死死爱着蒋毓,不过是命运作弄,这才屈就李靖行了呢? 蒋毓是很好,但也不可能全世界的女人都疯狂爱他一个吧? 这一生,有些人,遇见了是为了错过,有些人,遇上了,却是为了相伴一生。 蒋毓是自己生命里的过客,李靖行却是自己一生的挚爱。 这一点,千柔一直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尼玛,如果可以的话,千柔真的很想嚎一嗓子:“公主,你病得不轻,得吃药。”如果要在这一句话后面加一句,那千柔一定会说:“药不能停呀。” 见自己说完了话,千柔却一直瞪着眼睛不说话,庆元忍不住笑了起来。 若是往昔,她必然会觉得,千柔这模样很傻。 但如今她转变了心思,拿千柔当儿媳妇看,又觉得千柔好。故而,如今瞧着千柔呆怔的模样,她不但很宽容,还觉得千柔这样挺可爱的。 她笑了两声,才道:“我这提议,看似出格了些,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嫁了毓儿,我一定会好好疼你,拿你当女儿看待。甚至你的儿女,你若是舍不得,只管带进蒋家,我视若亲孙。我向来言出必行,你若不信,我发个誓也成的。” 千柔咬一咬唇,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正色道:“公主的美意,恕我无福消受。我与夫君才貌相当,我从不觉得,嫁他是委屈自己。我们虽是父母之命,但感情甚笃,尤其他娶了我之后,一直护着我宠着我,一心一意待我,从没动过娶妾纳姨娘的心思。他待我如珠似宝,我也爱他敬他,早与他约定了要共守白头。” 庆元不以为然,淡淡笑道:“他一无所有,若不对你好一点,日子如何能过得下去?你心里必定明白,你嫁了毓儿,毓儿只会比他更宠你。” 千柔见自己婉转解释了一番,庆元仍旧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得彻底怒了。 尼玛,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呀?蒋毓出色不出色,跟自己真的没关系。 自己有情投意合的夫君,有活泼机灵的孩子,脑子又没有跟她一样被烧坏,怎么就非得弃了现在的日子,去屈就蒋毓呢? 这种刺激的生活,可不适合自己呀。 话说回来,自己是愧对蒋毓,不是愧对庆元。 不,应该说,她心底,对庆元有几分恨意。 当初庆元在聚欢阁掐着她脖子的场景,无数次在她梦里出现,令她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今儿个,她又来说出这样没下限的话,还一副从容自如、运筹帷幄之中的模样,让人无语又厌恶。千柔想着,便觉得不能再跟庆元拉扯了,得弄些干货才行。 她想到这里,便冷笑起来道:“蒋公子好不好,与我什么相干?公主异想天开,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明明白白告诉公主,来日如何,我虽然没法子掌控,但我如今爱的是李靖行,且我还下定了决心,要跟他过一辈子。公主的心思,还是省一省,用在给蒋公子寻觅良配上为好。”她言罢,脸上换上冰寒的神色,又抬起手,端起案几上的茶。 这意思,是要送客赶人了。 庆元脸色变了又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今儿个本是信心十足,觉得自己一定能搞定千柔,却是没想到,千柔竟然会对一个平庸之辈死心塌地。 庆元当然知道,齐逸峥对千柔,也存了一段心思。但在庆元心目中,齐逸峥的身份,决定了他不可能一心一意对待千柔。 如此,自然就意味着千柔不会对他动心了。 但自己儿子,却是不同的。 蒋毓身份、容貌,无一不是上上选,且还能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只对一个人好。 不知多少人盼着求着,想给蒋毓当正室。 如今,自己低声下气跟千柔说好话,提及蒋毓用情至深,又许以正室之位,承诺来日好好对待她,她怎么能不心动呢?这不合理,不合剧情呀。 庆元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下,换成她呆呆怔怔,说不出话来了。 千柔却没耐心跟她耗下去,直接道:“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公主请自便,我得回去陪孩子了。”说着,便站起身来,迈步要往外面走。 庆元忙走上来拉住她,皱着眉道:“我的意思,你都明白了吗?你真的不肯答应我的提议?” 千柔断然道:“我的意思,也表达清楚了,我对蒋公子无意,对我夫君一心一意。公主的好意,让别人消受去吧。” 瞬息功夫,庆元公主的脸色就灰败下来,手则死死攥着千柔的衣服,不肯松开。 千柔见她这副模样,又是吃惊,又是烦恼,只得伸手去拨她,皱着眉道:“公主到底想怎么样?” 庆元瞧着她,却没有言语。 气氛正凝滞之际,有个女子匆匆而来,却是庆元的侍女。 庆元见状眼睛一亮,忙先向千柔道:“我乃客人,你这做主人的岂能不相陪?” 她挤兑了千柔一句,这才转头去看那宫女,两人耳语起来。 千柔见状,心里摸不着头脑,便注视着庆元,想瞧一瞧到底有什么猫腻。 庆元却是一直板着脸,神色并没有什么波动。 很快,那侍女就回完了话,低着头退到一旁了。 庆元默了片刻,才转过来盯着千柔,开口道:“你对李公子情比金坚,李公子如何,你想过了没有?哼,李公子乃纨绔出身,你如今容色好,又有钱,他才跟你好,等你人老珠黄了,只怕立时就会弃了你,你所有心思都白费了。” 千柔不为所动,冷笑道:“这与公主有什么相干?公主把自己家的事情管好就成了,至于旁的人,根本不需要你操心。” 庆元嘿嘿一笑:“你似乎很自信,很相信李公子?好,旁的话本宫也不多说了,你随本宫走一趟,去瞧一场好戏吧。” 之前还以“我”自称,见千柔执意不肯按她的心思行事,她便变了称呼。千柔淡淡笑道:“抱歉,我家里还有事儿,没有时间陪公主折腾。” 庆元哼道:“就算你再忙,一两个时辰总抽得出来的。我让驸马约了李公子,摊了牌,劝李公子离开你。难道你不想听一听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千柔大怒:“公主,你这样多管闲事,无事也要生出事来,我真是没法子跟你说话了。” 庆元直接忽视她眼底的不屑,眯了眯眼,又道:“随本宫走一趟,听一听李公子的心声吧。这种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 千柔不为所动,摇头道:“不必,我的夫君,我相信他。” 庆元淡淡道:“既然相信他,走一趟又如何?本宫保证,去了后,倘若李公子真对你情比金坚,本宫以后绝不会再在你们面前出现。不然,本宫必定日日过来劝导。以本宫公主的身份,你就算心里有气,也不能将本宫拒之门外。李公子那里,自然也会被我驸马日日缠着,脱身不得。” 见庆元吐出这么无耻的话,还勾唇淡淡浅笑,千柔心底火冒三丈。 但正如她所言,她是公主的身份,自己即便再生气,又能如何呢? 心思转了一转,千柔冷笑道:“好,就依公主所言,我随你走一趟好了。还望公主说话算话,日后不要再来纠缠了。” 庆元露出很自信的笑容:“不要将话说得那么满,等你听了李公子的回答,再跟本宫掰扯吧。” 千柔看她一眼,没再跟她拉扯,只道:“我该给孩子喂奶了,等我弄好了之后,再随公主出门。”言罢,直接抬起腿走了。 见她这样,庆元心底自是有些生气,旋即想,现在且让你得意一时,待会儿有得你哭的。 两刻钟后,千柔带着绯红、浅绿、妙音,唤来月白,随庆元公主出了门。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一家酒楼,庆元公主直接将千柔带进一个雅间,用很小的声音道:“这屋子能听到隔壁的声音。” 仿佛为了应和她的话,隔壁传来一个清润的声音:“李公子,你我都是男弱女强的局面,同命相怜。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直接说我的条件吧。你若肯离开佳禾郡主,公主说了,愿意给你十万两白花花的纹银。你反正配不上佳禾,一辈子都配不上,得了银子另娶个门当户对的温良女子为妻,岂不更好?至于佳禾,嫁与毓儿最合适不过。我一心为你着想。你可不要会错了意。” 按照庆元公主的意思,这必定就是蒋驸马了。 那边静了一会儿,跟着听得一个男子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夫妻情深义重,你却来说这种无耻的话。哼,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你这样做,岂不是自造孽?” 竟果然是李靖行的声音。 蒋驸马嘿嘿一笑:“李公子不要生气嘛,你好好想一想我的话,就该知道我这是两全其美的好提议。你妻子锋芒太盛,连你女儿也获得皇上青目,来日你没成就,大家会说你是无用之人。你有了成就,大家不会正视,反而会说,你是靠妻子、女儿。这种吃软饭,一辈子抬不起头的生活,个中滋味,啧啧,谁尝谁知道。” 他说完这番话,隔壁静默了许久,迟迟不见人回答。 旋即,蒋驸马再接再厉,说起佳禾与蒋毓相识在前,尤其蒋毓救过她,又有过几次来往,佳禾就算心硬,也不能对他毫无感觉。蒋毓才貌双绝,又跟齐逸峥交好,来日前程不可限量,真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婿。 他又直指李靖行如今四处奔波,却劳而无功,可见本身并非才能出众之辈,偏还出来自立门户了,跟定国侯府断了牵扯。既配不上,就不该死霸着不放,该让佳禾郡主嫁给爱她配得起她的男子才是。 总之翻来覆去唠叨,只围绕着“李靖行很差劲,靠妻子养活,是个窝囊废。蒋毓惊才绝艳,才是佳禾的良配。佳禾是无可奈何才屈就他,来日若他一直不能奋起,只怕心里也会厌恶的”打转,说得口水横飞,根本停不下来。 等他说完了,那边静了许久,才听得李靖行的声音又响起:“驸马的话确实都是真的,但我与娘子成亲几载,有三个儿女,情分一直都很好,她一直是我心坎上的人,我不可能抛弃她的。” 蒋驸马嘿嘿一笑:“我将话说到这份上了,公子何必执拗呢?哦,你是不是嫌我们给的银子不够?好,我做主了,给你添十万两。来日佳禾嫁得良婿,你家财万贯,真真极好的。等你会试的时候,我公主府还愿意出手援助。你放心,我言出必行,绝不是哄骗你。” 李靖行仍旧不肯答应:“我们的夫妻情分,岂是能用钱衡量的?你未免太小看人了。”蒋驸马不为所动,接口道:“毓儿对佳禾用情太深,来日未必肯娶亲。为了儿子好,我做什么都是情愿的,庆元公主也是一样的心思。好,我做主了,我们爽快些,将银子添到五十万两。怎么样?五十万两,够你躺着吃喝三辈子都不愁了。钱帛动人心,李公子莫非能例外?只要你肯和离,我蒋府大半的家产都归你。” 那边静了许久,听得李靖行道:“你真肯出五十万两?” 蒋驸马大笑两声:“当然,只要毓儿能得偿所愿,给我们生个孙子,钱财什么的,我根本就不在乎。李公子心里怎么想的,快给我个准话吧。” 瞬息后,听得李靖行道:“你说得很对,我确实这辈子都赶不上娘子。还有那一位,对我娘子情有独钟,我心里一直难安。罢了,娘子与蒋公子相识在前,不可能心里无情。我能与她相伴六载,乃是上天赐的福分。我一直在努力念书,想给她挣个荣耀,不想,连个西席之位都谋不到。如今瞧着,我们确实不相配。罢了,就依驸马所言,我回去跟她商议和离之事,但愿我们能好聚好散。” 蒋驸马立刻笑起来道:“李公子能想通,可谓是大家的福分。但愿公子说话算话,回去就将这事儿定下来,大家皆大欢喜。” 一番话尽数落入耳中,庆元公主得意洋洋,千柔面无表情,千柔身后的几个侍女却都变了脸色,尤其妙音,恨不得冲到隔壁大闹一场,指着李靖行破口大骂。 庆元公主嘿嘿一笑,看着千柔,低声道:“如何?你对李公子倒是情比金坚,李公子与你却不是一条心呢。” 这话音一落,隔壁蒋驸马便道:“哎呀,隔墙有耳呢,咱们快走,换个好点的地方去。”跟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跟着听得门被人拉开,想来他们正在动身出门。 千柔看都不看庆元,直接向月白道:“你手脚快,快去将他们截住。” 月白愣了片刻,忙如飞一般蹿了出去。 庆元却是瞳孔缩了一下,才盯着千柔道:“事实就摆在眼前,郡主如何还不肯信呢?” 千柔淡淡笑道:“真相如何,咱们一起出去瞧一瞧,自然心知肚明。”说着不再跟庆元拉扯,直接抬起腿往外走。 庆元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眼中透出不敢置信之色。 自己特意寻觅了人来,做戏也是惟妙惟肖,让人极力模仿李靖行的语气说话,为什么她竟能勘破机关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回廊里,千柔却正对着几个人冷笑道:“刚才是谁装神弄鬼,模仿我夫君说话的?” ——刚才月白疾驰奔出,却傻眼了。 那从隔壁出来的男子,都面容陌生,根本就没有李靖行。 但是,李靖行的声音,大家都听到了的。 到底怎么回事呢?月白迷惑了,但动作却很快,直接将他们拦住了。 对方自是不服的,立刻上来推搡,但才闹起来,千柔就步了出来,冷声问是谁在装神弄鬼。 那伙人便愣住了,大眼瞪小眼,说不出话来。 月白见状恍然明白过来,原来,刚才那是一场戏呀。 至于背后主使之人,必定是庆元公主无疑了。 为了将千柔和李靖行拆散,她还真肯下功夫呢。 只是,她找人来演戏,做了假,若千柔与夫君碰了面,议论起来,不怕他们勘破机关吗? 月白想着,心底越发疑惑了。 她却不知道庆元公主的心思。 庆元双管齐下,命蒋驸马去缠着李靖行,自己去千柔跟前掰扯,本想着双管齐下,只要一边能成,事情就算圆满了。 不成想千柔硬气,李靖行也不差。 虽然蒋驸马竭尽心思贬低他,许诺重金,他却不为所动,直接冷笑数声,搁下一句:“你可以看低我,但我对内人情比金坚,岂是你能撼动的?”言罢拂袖而去,再不肯跟蒋驸马聒噪了。 庆元公主得了消息,自是气得倒仰。 那时,千柔也义正言辞表示,对李靖行情深意重,对蒋毓却是毫无男女之情。 可以说,庆元公主谋算的,成了镜中月水中花。 虽然两边都没成,但庆元哪里肯就此放弃呢?立时就启用了自己的备用方案。 刚才在隔壁说话的两个人,是她早就安排好的,从京城鼎鼎有名的戏班子里请来的。 这两人,旁的本事不怎么样,模仿人说话的本事却是一流,惟妙惟肖得让人傻傻分不清谁是正主儿,谁是冒充的。 按理说,自然是蒋驸马亲自过来最好一些,但庆元怕蒋驸马做戏本事差,再者,那两人师出同门,很有默契,配合起来更能天衣无缝。 反正千柔没见过蒋驸马,自然,让旁人顶替没什么大不了。 这计划定下后,庆元公主就让那模仿李靖行的男子不时去锦绣园周围晃荡,想方设法跟李靖行接触了一两次。 那男子模仿能力强记忆力又好很快就将李靖行的声音学了个十足,令人拍案叫绝。庆元本是觉得,这么一出戏下来,千柔必定会如遭雷击一般,半日没法子回神。 然后,她跳出来说几句话,让隔壁的人趁机离开。等到千柔回神去追时,人影都寻不到。 事后,千柔归家必定火冒三丈,要指着李靖行的鼻子质问,责骂他见利忘情。 李靖行没干过这事儿,自然是会矢口否认的,但千柔哪里会信?毕竟,人都只相信自己,自己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吗? 如此一来,这两人势必会大吵一场。 蒋驸马跟李靖行谈话时,一直在贬低李靖行,说他不如千柔。李靖行就算面上若无其事,心底也必定早就千疮百孔,觉得自己男性尊严被人践踏了。 若千柔再跟他闹一场,咄咄逼人一些,两人气头上,和离的话很自然就会脱口而出了。 人啦,尤其是夫妻之间,有了裂痕,那之后无论怎么弥补,都是不可能复原如初的。 庆元本打算好了,等他们闹过了,直接和离了最好。 若他们还要纠缠,那也不怕,她会命人在京城四处奔波,将李靖行碌碌无为,配不上千柔的话传得人尽皆知。 这本是事实,但一直以来,大家只是私底下议论罢了,没人拿到明面上来说。 若将这事儿拿出来议论,李靖行今后必定无地自容,没脸出门了。 跟千柔起矛盾,又被众人异样的眼光盯着,李靖行心里的邪火必定会越来越大。 如果他就此一蹶不振,那他跟千柔的差距会越来越大。等到他承受不了时,派几个人去引诱他,让他去烟花之地散散心,去赌场排解郁闷,顺理成章。 如果他内心强大,仍能若无其事出门找差事,去学院念书以期三年后会试一击即中,那种情况,庆元也想好了。只要他敢出门,必定要弄几个无赖对他冷嘲热讽,极尽侮辱嘲笑之事。言而总之,必定要将他弄得灰头土脸,没脸见人,对千柔生出怨恨才好。以公主府的财力,这事儿并不难做到。 蒋毓的深情,是改变不了的。 庆元公主的性子,早被固执的儿子磨没了。 如今的她,倒是能很耐心很从容的为儿子谋算。 不过是多花点心血罢了,只要事情能成,只要儿子能一尝夙愿,只要自己将来能有儿媳,这些事儿,庆元很愿意绞尽脑汁谋划的。 只是,她打算得好好的,哪里想得到,千柔竟然一点儿都没被迷惑住。 这让庆元气恼之余,忍不住生出恨意来,恨千柔太精了,不给自己一丝一毫的机会让自己没法钻空子。 她的心思,千柔并不怎么明白,也没心思管。 此刻千柔只是盯着那一伙冒充李靖行和蒋驸马的人,唇边一缕笑意若有还无,眸底却透着冰寒和不屑,仿佛在看一群跳梁小丑一般。 被拦住的两个戏子脸色变了又变,心里茫然无措,忍不住下意识去看庆元,想瞧着她脸色行事。 千柔见状,脸色越发冷厉,心中却觉得索然无味。 罢了,事情既然自己分辨清楚了,还留下来做什么。 这个庆元,之前就让她觉得厌烦,如今,千柔心底只剩下一个感觉,觉得她恶心。 这种人,只有那一句“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能形容一二。 千柔想着,便回头瞧了庆元公主一眼,旋即朝月白等人道:“这里的事儿跟我们没关系了,我们回去吧。” 她临去时的那一眼,带着不屑和冷漠,仿佛在说,不过就这么点伎俩罢了,还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庆元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往脑门冲,心里五味杂存。 等回过神来,千柔已经领着人去得远了,只留下冷漠的背影。 庆元公主心思转了又转,忍不住追了上去。 追到楼下,见千柔登车要走,她不管不顾冲上去,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刚才他们的对话,根本毫无破绽。” 千柔冷冷道:“公主,你很聪明,谋算人心的本事很厉害,若是旁人,许会中你的计策,但我与李靖行同甘共苦几年,情意之深厚,非外人能随意破坏。他为了我离开李家,心甘情愿到江南定居。我为他身上倾注了所有柔情,为他生儿育女甘之如饴,他若真为了旁人的闲话,为了银子弃我于不顾,哼,那他就不是李靖行了。” 她明眸一转,含着清浅笑意道:“我们情比金坚,我的男人,岂会是无耻之辈?岂会对自己没有信心,觉得自己不能给我带来荣耀与我分离?岂会中旁人的算计?公主机关算尽,不过是枉费心思罢了。” 顾及蒋毓的面子,千柔说这些话时,是走到庆元公主身边说的,语调也不高,只她们两人及离得近一些的近身婢女才听得见。 庆元公主脸色变了又变,透出一丝苍白之意,瞧着千柔说不出话来。 千柔却不愿再跟她待下去了,冷笑道:“我虽身份低微了些,但并不是能任人欺辱的。这一次,瞧在蒋公子的面子上,我不会计较,但若公主不肯罢手,执意要对付我们夫妻,我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去皇上跟前诉说,讨个公道。”言罢面上冷若冰霜,直接转身登车而去。 说起来,千柔并非没有脾气之人,不过是顾念着蒋毓,顾念着庆元是公主,即便心里不喜欢庆元,也不得不保持着面上情。 如今,庆元的所作所为,彻底激怒了千柔,令她觉得,若是再忍下去,自己就成圣母白莲花了。 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不是不能忍,但忍无可忍,何须再忍? 哪怕自己只是盛世下的蝼蚁,哪怕跟庆元对上,是蚍蜉撼大树又如何?找上门的麻烦,若是忍让了,以后庆元必定会变本加厉的。 倒不如撕破了脸,直接放下狠话,来日如何,奉陪到底。 107 意外之喜 庆元公主站在原地,看着千柔的身影一点点远去,消失无踪,眸中闪过一抹阴骘。 费尽心思算计一个人,于她而言,还是头一回。 之前跟千柔的纠葛,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但那又如何呢? 庆元觉得,蒋毓之优秀,足够抵消那些不愉快,觉得千柔不可能真对蒋毓无情。 她都愿意让步,让儿子娶一个结过婚的女子为妻了,怎么到头来,竟不能如愿呢? 那个李靖行有什么好,值得千柔这样死心塌地,甚至连亲耳听到的话都不相信呢?是她太精了,还是自己的计策太差劲了?还是他们夫妻感情真的好到牢不可破? 之前蒋驸马命人回话时,提到李靖行说过,他与千柔情比金坚,根本不可能弃她不顾。 如今,千柔自己也是这番说辞。 这世上,真的有至死不渝的爱情吗?一个光芒四射的女子,怎么就能心甘情愿屈就一个才貌平庸的男子,并且对他一心一意呢?现在都年轻,倒还罢了,等她的儿女长大了,她难道不担心一个平庸的父亲,会让儿女抬不起头来吗? 庆元深深困惑了,百思不得其解,同时又觉得很愤怒,觉得千柔不识趣,没有眼光,宁愿屈就一个纨绔,却不将蒋毓看在眼里。 但是,庆元又清楚,继续算计她,是不怎么可行的。 李靖行自然不足为虑,但这个女子,不仅有郡主的封号,深得民间众人赞誉,她的女儿,也是入了皇上的青眼,小小年纪就封了郡主。 更重要的是,她身后,有齐逸峥那尊大佛。 去年流言满天飞,齐逸峥都没出面否认,可见对她,的确是钟情的,且根据传言,他们早就相识了,他恋慕她五六年了,不改初心,可谓十分长情。 照目前的形势看,齐逸峥肯定会即位的。 若真跟她闹翻了,她到齐逸峥跟前拉扯一番,来日自己未必能占上风。 庆元公主想着,沉沉一叹,拿定了主意,先消停一段时间算了。 至于以后,且慢慢看,慢慢打算吧。 千柔回到锦绣园时,得知李靖行也回来了,一头扎进了书房。 千柔得讯后,也顾不得去看孩子,直接去了书房。 明岩正在满口守着,见她过来,忙迎了过来,行礼低声道:“今儿个老爷遇上了蒋驸马,单独谈了一会儿,之后老爷脸色就很不对劲,回来了立时就让我守着书房,不许人打扰。” 千柔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 千柔在心里将庆元又痛骂了一顿,恶意想,那个女人必定是有臆想症,要不然,为什么自己明明跟李靖行过得很好,她却要来横插一杠子呢?心里又气又恼,缓了一缓她才回神,摆手道:“你回家去吧,这里有我就成了。” 明岩忙应了,转身自去了。 千柔便命身后的丫鬟都散了,自己走上前去。 推门时,听得里面李靖行怒声道:“谁?我早说了,任何人都不能来打扰,明岩你听不懂吗?” 千柔浅浅一笑:“夫君说的任何人,也包括我吗?”说着,也不等他回答,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进去后,就见李靖行端坐着,手里正拿着笔写着什么。 千柔走近看时,见他正在写孟子的名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平心而论,李靖行的字是非常漂亮的,如今一笔一落,颇有架势。 千柔忍不住微笑,觉得他认真的时候,其实很有魅力。 见千柔在面前站定了,他方才搁下笔,抬起头来,神色竟然很平和,缓缓道:“听说你跟庆元公主出去了?” 千柔怔了怔,望着他没有任何异样的神情,心中有些迷茫,轻轻点了点头:“是呀,听说你遇上蒋驸马了?” 两人目光交汇,却没有探究之色,只是柔情脉脉,然后同时心一松,千柔温柔的笑了。 李靖行没笑,直接走过来,将千柔揽住,将她的头搁在自己肩上,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千柔心定了,缩在他怀里,心情像花儿一样盛开,面上笑得也跟花儿一般灿烂。 之前在酒楼时听到旁人的对话,虽然那人模仿得很像,跟李靖行没有什么差别,虽然她带去的绯红、妙音等都气得不得了,但千柔知道,那绝对不会是他。 他们一起经历了七年的时光,她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有了三个孩子的女人。不管他之前怎么样,但他们在一起之后,他待她一直情意绵绵,将她捧在手心里。 说一句酸话,千柔相信,若自己死了,李靖行即便不殉情,今后也不会再有欢乐的笑容。 同样,李靖行若离她而去,她今生今世也不会展颜。 在时间的历练下,他们的情爱,早转为亲情。他已经溶入她的骨血,成为她整个人的一部分。 她真的爱他,也信他,在他身上倾注了热情和温柔。 如果这样对待一个男人,都不能换来他的心,那她真的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自己期待了。 后来证实了,那确实不是他。 而如今见了面,看到他并没有被蒋驸马影响,她心里安慰之余,又忍不住有一些骄傲。 虽然不知道蒋驸马跟他谈了什么,但照庆元公主的表现揣测,蒋驸马必定会极力贬低他,再编撰些自己对蒋毓有情的话,劝他离开自己。 李靖行当时必定气怒交加,但如今回来了,他心情很平静,并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拉着自己追问庆元公主说了些什么。 显然,如今的他,已经褪去了自卑,更全心全意相信自己的妻子。 恩爱夫妻,就该这样。 爱不爱,彼此心知,彼此有默契,不必为了外人的一些闲话,就开始否认自己,怀疑自己与对方是否相配。 李靖行嗅着她淡淡的发香,心里一片安宁。 但凡读书人,都有些自命不凡的,尤其李靖行近年来应试时,接连考中秀才、举人,对自己很有信心。 不曾想回京来,先是李明卿生出歪念要逼千柔自尽,身为丈夫的他一无所知,最后还是齐逸峥赶来救了千柔,之后祖母又去世了。 接连的打击,让他消沉了一段时间,直到千柔温言相劝,才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近来外出寻差事,不怎么顺利,偏蒋驸马又找上门来,将他踩到了泥底下。 跟蒋驸马对峙时,因为蒋驸马出言不逊,李靖行很生气,忍不住也被他说得有几分自卑。但,那又如何呢? 他配不上千柔,蒋毓比他出色比他好,这一点他承认。 但是,千柔于他是珍宝,是他今生今世最在意的人。蒋驸马拉扯一通,就想让他放开千柔,无疑是痴人做梦。 他有力回击了蒋驸马几句,但之后回程的路上,心情却很沉闷,一脸阴冷,弄得明岩大气都不敢出。 但回到锦绣园,回到这个充满了爱与欢乐的地方,李靖行一颗心却慢慢平静下来。 她一直在跟他说,他能被她爱上,证明他真的不差。 说这话的时候,她真心诚意,一双眸子清澈中带着如海的深情。 她对他说,在她心目中,自己一直是栋梁之才。错过了一次会试不要紧,三年后,夫君定然会一击即中,名扬天下。 这世上,有一个这么好的女子,愿意陪着自己,相信自己,陪自己一起漫步人生路,多么令人喜悦,真是让人一想起来,整颗心都要柔软明媚起来。 她好,却偏偏钟情于他,心甘情愿为他生儿育女。即便齐逸峥曾许以皇后之尊,她都没有动摇半分。 能被她深深爱着,光是这一点,就够让他自豪骄傲了。 更何况,一直以来,她都用如水的深情和饱满的激动鼓舞着他,身为她的男人,他有什么理由自卑呢?且,他真的不是没有能力,考秀才、举人,他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没走什么歪门邪道。 因为她,他开始相信自己,对自己的前程很有信心。 最美好的妻子,该是这样的吧?她不止是他一生的牵念,不止为他生了孩子,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让他变得信心满满,想为她变得更好,成为她的骄傲。 两人相拥良久,李靖行才缓缓开口,将今儿个的事情说了一遍。 纵然彼此心有默契,但有些话不说出来,对方不会知道。 他们情深,自然容不得半点隔阂。 千柔得知蒋驸马果然百般侮辱李靖行,眼睛一眯,眸光中透出心疼之意,心里也越发恨庆元夫妇了。 等他说完了,千柔也将今儿个的事情跟他交代了一遍,末了道:“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夫君,我们感情一直都很好,经受得住风雨考验。庆元公主费尽心思又如何?我知道,你不会改变对我的心意,我自然也是一样的。” 李靖行颔首,拉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温声道:“我们约定了,以后无论遇上什么,都要跟对方说,绝不受旁人影响。” 千柔甜蜜微笑,靠在他身上,他的肩膀坚实而稳妥,是她今生最温暖的港湾。 听着他的心跳声沉沉入耳,千柔心里暖洋洋的,合着眼缓缓道:“这事儿我们都不会在意,但庆元这么干,真的很让人腻歪,且如今天气晴好,正该带着孩子们出去游玩。夫君,我们一家人去乡下住几天,好不好?” 李靖行没有露出自卑的模样,千柔很欣喜,但是,他差事没有着落,这始终是悬在他心头的痛事。 千柔很想让他暂且放下烦恼,去外面走一走,看一看不同的风景。 等到归来时,说不定亲朋好友那里会有好消息传来。 即便没有好消息,出去散散心,调整一下状态,等他归来时,也能以全新的姿态和饱满的热情,重新开始。 李靖行先是一愣,等回过神来,明白她用心良苦,想让自己排遣一下。 妻子一片好心,他自当领受,更何况,他们在桃花村住的时候,除了出行不方便之外,过的日子真的很悠闲自在。 如今,能陪妻子回味一番,自然是极好的。 李靖行便点了头,露出笑容道:“好,你做主吧。” 千柔见他应了,很是欢喜,柔声道:“我也有个陪嫁庄子,就在京郊,是林大公子送的。这几年,一直是绯红代我打理的,听说很不错。这一次,我们就去那里吧。” 李靖行应了,却又觉得有些美中不足,唇边溢出一抹坏笑,在她耳边悄声道:“若当初咱们圆房时,是在你的陪嫁田庄上,如今再故地重游,重温鸳梦,必定很有意思。” 千柔微微红了脸,默了片刻才道:“虽然不能故地重游,但我始终在你身侧,你还不满足吗?” 李靖行哈哈大笑:“说的是,柔儿,有你在我身侧,去哪儿都一样。” 他看着娇俏可人的妻子,心中柔情似乎要溢出来一般,轻声道:“去哪儿,都会是我们的爱巢,就算这书房,也是一样的。” 春日晴光璀璨,一对有情人相拥,眼见得他眸色渐渐炙热,千柔微微侧首俯就,他温暖的气息便裹着温热的吻,铺天盖地覆盖下来。 庆元公主折腾了一场,但她事前没露口风,事后又一直若无其事,故而蒋毓并不知情她背着自己,又干了什么好事。 一场风波,就这么归于无声了。 到了次日,千柔、李靖行果然带着孩子去了京郊的陪嫁庄子。 这庄子千柔听绯红提起过很多次,却是第一次来,难免存了许多新奇,四处张望不已。 蕾儿还好,毕竟是在桃花村长大的,浩儿却是知事后头一次到乡下,兴奋得不得了。 他们落脚的院子不大,却也五脏俱全。 三进的院子,另有两个小跨院。千柔、李靖行自成婚以来,向来是同住的,这次自然也不例外,直接住了正院。两个小跨院,一个给蕾儿,另一个给浩儿。至于最小的瀚儿,就安置在耳房,方便照应。 他们来的时节,正是五月初,天气晴好,正适合出游。 安置下来后,几个孩子立刻去外面撒欢了,就连最小的瀚儿,也被乳母抱着出去瞧热闹,乐得眉开眼笑。 蕾儿有心,将自己养的一对大白鹅带了来,哄浩儿将鹅当小马骑,又悄悄教弟弟爬树,摘野花给自己做花环,玩得不亦乐乎。 庄子里也有一群孩子,见了他们先觉得新奇,后来蕾儿朝他们招手,也就慢慢凑过来,玩到一块儿了。 当晚,庄子管事的妻子亲自下厨,做了一顿丰盛新鲜的乡村家常菜,用的食材,有自己家田庄喂养的柴鸡、肥鸭,也有现采的野菜,还有泡发的野木耳,新做的豆腐。 做法很简单,一点都不花俏,但味道却很鲜美。一家人都食指大动,不但多吃了点饭,就连做好的乌鸡红枣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自此,一家五口就在田庄住了下来,日子很逍遥自在。 宫里,显荣帝的情况,却渐渐不妙起来。 其实年前出了苏皇后、秦王联合镇南王谋反一事,显荣帝气怒交加,十分恼怒。旁的人倒都罢了,秦王是他亲生的,却为了权势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显荣帝如何受得了?自是日夜烦闷,存了桩心事在心头。又因为要肃清朝政,要处理大燕各处报来的折子,他日夜操劳,身体就有些撑不住了。 惯常是尹青云给他诊脉,也劝了他,要多多休息,放松心情,身体才会好。 但但凡是皇帝,坐在那个位置上,哪里能轻松得起来?若是昏庸的,倒是会贪恋安稳多歇一歇,多在后宫厮混,但显荣帝却是个勤政爱民的,每天批折子批到三更,五更就要上朝理事,很少歇息。 齐逸峥见他日夜劳累,自然也劝过了,但显荣帝当时倒是答应了,回过头,仍旧我行我素。 说起来,太子这个位置,其实十分微妙。即便不存歪念,纯粹为父皇身体着想,但若是说深了,难免给人一种想夺权的错觉。 为了不让显荣帝误会,齐逸峥劝过几次之后,就无可奈何了。 他倒是想为显荣帝分忧,但批折子乃是帝王权势的象征,他自然不能越俎代庖。 故而齐逸峥只能悄悄嘱咐太医院,多多留心显荣帝的身体状况,再让御膳房根据显荣帝的身体状况,多做一些滋补汤水。力所能及的事儿,他就帮着处理了,不让显荣帝劳心费力。 饶是这么着,显荣帝还是因为操劳过度,病倒了。 这一次却是来势汹汹,病得十分严重,且他本来有眩晕的旧疾,一犯起来头晕如斗,别说上朝,连奏章都批阅不得。 这病症是他年轻时得的,近些年来倒是运气不错,没有犯旧疾,但这一次病倒后,身体还没养好,这眩晕的旧疾就找上门来了。 太医院的太医都紧张起来,尤其尹青云,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但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饶是大家使出浑身的解数,也没能让显荣帝活蹦乱跳起来,反而渐渐卧床不起。 齐逸峥急得跳脚,就连齐崇光,也暂时放下学业,不时去显荣帝跟前伺疾。 蕾儿回家后,齐逸峥事儿少了些,开始盯着齐崇光了,管得十分严,每日里不是读书就是练习骑射,忙得无法分身。 齐逸峥自然不是不爱儿子,但于他而言,齐崇光必定会是未来的太子人选。 这会儿对儿子松了,不是宠他是害他,毕竟,儿子将来长大得背负整个大燕,得不断充实自己,完善自己,才能担当重任。 这是齐逸峥的想法,也是显荣帝的意思。毕竟,一代君王圣明,不过是能保几十年盛世罢了,但若代代都是圣主,大燕必定能繁荣昌盛,长治久安。 齐崇光虽小,但知事早,虽然被严厉管教起来,但心底明白父王是看重自己才会如此,且父王虽然有几个儿子,但素来只关注自己,从没在其他儿子身上耗费心思,由此可知,自己才是他子嗣中最被看重的那一个。故而,齐崇光不但不怨恨,反而暗自欣喜。 每日里忙碌又充实,齐崇光甘之如饴,但心底却有一点遗憾,时不时想起古灵精怪的蕾儿,挺想见她一面,跟她斗斗嘴。 想归想,但他如今一则很忙,二则,当初他跟蕾儿分别时,还闹了一场呢,倒是不好提出要去锦绣园逛一逛的话来。 等到显荣帝病倒,他要伺疾,这念头只得暂时放下了。 显荣帝这一病,养了大半个月才好转,能起床了。 虽然好了些,但头晕的毛病却没好全,一拿起折子就头痛欲裂,根本没法子批阅。 且太医们诊脉后,都是一个说法,让他以后不要再操劳了,如此才能健康无虞。 显荣帝先是烦躁不已,其后却只能认命,开始谋划退位一事。 是个人都怕死,显荣帝虽然是九五之尊,但也是惜命之人。 皇权重要,但没有自己的命重要。 更何况,他如今病倒了,不能操心朝政,一直都是齐逸峥乾纲独断,处理得很妥当,一点乱子都没出。 齐逸峥用行动向所有人证明了他的能力,证明他既有安邦之能,更有治国之才。 显荣帝是很信命的,觉得自己能得皇位,是天命所归。 如今,自己这眩晕的旧疾犯了,且不能好转,可见是天命要让自己传位了。 太子是自己中意的,又有能力,皇位传给他,倒是无后顾之忧。 且传位了之后,这皇位再无人能觊觎,不会再起乱子。至于自己,也能好好休养,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太上皇,闲了好好教导齐崇光,为大燕培养下一代继承人。 显荣帝越想越觉得,传位还是有好处的,便慢慢拿定了主意。 五月初八,大病初愈的显荣帝第一次上朝,处理完朝政后,直接开口道:“朕已决定,尽快退位给太子,钦天监看看八月之后是否有好日子,若是有,直接定下来就是了。” 像这种涉及传位的典礼,是很繁琐的,需要一段时间筹备,礼服更是里三层外三层,让人难以承受。六七月太热了,八月之后行大礼,倒是会舒坦许一些。 这几句话说出来,简直像一颗重磅炸弹,震得众人头昏眼花。 就连齐逸峥也十分意外,等反应过来,连忙跪下劝显荣帝三思。 就算他心里很自信,觉得自己能担当重任,但姿态还是要做足的,不然会引来众人闲话,说他急不可耐想接班。 太子行动了,文武百官忙都跪了下来,请显荣帝三思。 显荣帝却已经拿定了主意,淡淡笑着道:“君无戏言,且此事朕是深思熟虑才决定的,绝不会收回。钦天监择好日子,礼部做好准备吧。”说完,朝内侍做了个退朝的动作。 众人只能跪地恭送显荣帝,旋即又涌到齐逸峥跟前,争先恐后向他道喜。 千柔、李靖行虽然住在田庄,但这样大的消息,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 千柔得迅后,立刻就拉着李靖行回屋,笑眯眯的道:“皇位顺利传承,于太子而言,真是一桩大好事呢。” 李靖行听了,忍不住皱眉道:“这是他的好事,娘子笑什么?” 他心里自然知道千柔对齐逸峥并无男女之情,但见千柔笑靥如花,却是觉得刺心,忍不住就酸了一句。 千柔见他一脸醋意,忍不住拧了拧他的脸,才道:“傻子,我是为你高兴呢。但凡新皇即位,都会大赦天下,开恩科,这于你而言,真是绝好的机会呢。” 李靖行愣了一下,眸中闪出一抹亮色来,忍不住也笑容满面起来:“柔儿,你真是冰雪聪明,我竟没想到这里来。” 他拉着千柔,忍不住赞道:“柔儿,你真是我的贤妻呀。” 千柔温柔看着他,轻轻道:“找差事就不必了,夫君,你好好准备吧,至于一应家事,我自会打点的。” 今时今日,李靖行身上,已经开始散发出自信的光芒,整个人神采飞扬,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被人诘问后,茫然无措的男子。 看着这样的夫君,千柔非常相信,只要不出意外,他一定能高中的。 李靖行重重点头,开始谋划自己的前程。 接下来,他要日夜苦读认真温书,准备参加会试,还要找之前千柔说的,要打听好会试主考官的背景、文风、喜好,以便投其所好,要研究上次会试选拔出来的状元榜眼探花的文章,要关心一下最近朝堂发生的大事等等。 熟悉这些,对应试的举子大有益处。 要做的事情很多,但今时今日,他早已不是毛头小子了,能很从容列好计划,一步一步慢慢来。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不经意间的变故,足够改变一生。 没两日,玉欣、林梦瑶那里有了回信,李雪茹也让人传话,都说有了西席的空缺。 但千柔一概都推辞了,说都没跟李靖行说。 出尔反尔,千柔心底其实有些愧疚,只得跟她们派来的婢女解释了一番,厚赏了送她们回转。 当然,玉欣、林梦瑶是真心拿她当朋友的,李雪茹更不用说,本就是亲眷,自然不会因为这事儿,就对她生出芥蒂来。 因为要准备会试,千柔便拍了板,一家人先在庄子里住一段时间,好让李靖行静心温书,又定了规矩,白日里不许孩子们去李靖行跟前晃悠。 蕾儿虽然顽皮了些,但一直还算乖巧,更何况来了这庄子,每日里都如鱼得水一般,自然就没心思去李靖行跟前折腾了。 只是,听得要在庄子里久住,蕾儿不免有些惦记自己养的宠物。 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千柔很愿意满足她的心愿,便让浅绿跑了一趟,将她的宠物都带了来。 浩儿是小的,向来是围着姐姐打转的,见姐姐不去李靖行的书房,自然也不会去,倒是让千柔很安心。 过了几日,玉欣带了一双儿女过来探望。 之前显荣帝病重,玉欣虽是出嫁女,却也没心思出门晃悠。 如今显荣帝好了,又定了要传位的主意,大局已定,玉欣欢喜之余,忍不住想跟千柔分享这个好消息。 孩子们虽然几个月没见,有些生疏,但小孩子嘛,一起玩耍一会儿,就会有说有笑,相处得很融洽。 玉欣则跟千柔一起闲谈,又到田野里采了些野菜,亲自动手,给孩子们包了顿野菜猪肉馅的饺子,尽欢而散。 大家和乐融融,东宫的齐崇光却烦闷不已。 与蕾儿多日未见,本就让他觉得不得劲,尤其得知蕾儿去了乡下,刘修文也去了一次之后,齐崇光突然就觉得,自己得也去瞧一瞧才行。 齐小公子便开始酝酿机会了。 这一天,瞧着齐逸峥心情不错,齐崇光向他求了一番,总算迎来了一天的休息时间。 一夜好眠,齐小公子精神抖擞收拾妥当,坐着马车出了门。 来到街道上,齐崇光却忍不住有些苦恼起来。 这一次,自己以什么理由去才好呢?哎,若父王让自己给那小丫头送时新首饰就好了,自己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呢。都怪父王太忙了,连惦记那小丫头的心思都没了。 要不,自己去金瑜楼挑几样首饰,就说是父王让自己送的?反正,李家人不可能寻父王对质的。 只要自己不说漏嘴,事情必定能成的。 齐崇光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立时就吩咐车夫,转道去金瑜楼。 伺候的人听了他的话,几乎疑心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直到确信齐崇光真要去金瑜楼,忍不住面面相觑起来。 不满十岁的小少年,就学会买首饰送人了?现在的小孩,都这么厉害吗? 不提底下人默默吐糟,且说齐崇光兴冲冲进了金瑜楼,兴冲冲挑了几样首饰让掌柜用锦盒装好,兴冲冲出来正要坐车时,却正好遇上了前来闲逛的舅母杜氏和表妹林诗意。 齐崇光连忙上去见礼,年纪虽小,但一派温文尔雅之气。 杜氏瞧见他,早笑得如一朵花儿,寒暄几句,便道:“小公子多日未到府里探望了,家里一直都很惦记呢。” 齐崇光听了,想起外祖母外祖父,不免有几分惭愧自责。 杜氏继续笑着道:“小公子今儿个出来,必定是打算去林府吧?” 瞄一眼他眼中的盒子,继续道:“哎呀,小公子还特意来买首饰,其实只要小公子去了,婆婆和公爹就会喜得合不拢嘴,根本不需要送礼呢。” 她其实不知道齐崇光是不是打算去林府,也不知道齐崇买了东西想送谁。 但杜氏是聪明人,知道自己开口这么说了,齐崇光就不好意思做别的回答。 果然如她所愿,齐崇光笑着道:“正要去林府,不想却遇上舅母了。”顿了一下,接口道:“至于我买的这东西,却是另有用处的。”说着,当着杜氏的面,将盒子递给身边的内侍收好。 他并非小气之人,但生平自己第一次挑出来的首饰,总觉得,要送给自己想送的人才行。 且他挑的时候,脑海里不时浮现出蕾儿古灵精怪的模样,选的饰物都是适合活泼型小女孩用的,送给别的人却不合适。 杜氏见他这样,瞳孔一缩,心底闪过一抹惊疑。 她心里默默猜测着,面上却不露出来,只是道:“小公子是贵客,我自当回去相陪才是。” 看一眼林诗意,又道:“刚才诗意一直说我们的马车坐得不舒服,不如让她跟小公子一起回去,也好有人陪小公子说话。” 她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让林诗意牢牢吸引住齐崇光的眼光,自然得时时刻刻创造机会,让他们多呆在一起才行。 齐崇光哪里知道她的曲折心思,点头应了下来。 一时重新启程,林诗意果然跟齐崇光一起上了车。 林诗意与齐崇光闲话了几句,便笑着试探道:“表哥从没给我买过饰物,今儿个买的,却不是送给我的,莫非是给奶奶买的?” 齐崇光愣了一下,含糊的道:“外祖母东西多的是,且这金瑜楼的东西并不怎么样,自然配不上外祖母。来日等我寻摸到好物事,自然会孝顺外祖母的。” 林诗意“哦”了一声,便道:“那表哥是送给谁的呢?能跟我说一说吗?是我认识的人吗?” 齐崇光皱起眉,不知该怎么应答。 林诗意见状心微微一沉,忙转了话题道:“表哥不愿说就算了,对了,这些天表哥没出来,是有事吗?” 见她不再追问首饰,齐崇光松了一口气,这才将自己的近况说了几句,又问起林诗意做了什么。 林诗意温婉笑道:“还是照之前那般,每天学琴棋书画,很少有空闲的时间。” 齐崇光便道:“表妹身子弱,太劳累了可不行,回头我跟舅母说一声,让她少给你安排一些。” 林诗意忙道:“没事儿,我很愿意学这些,若现在偷懒,来日只怕后悔莫及。” 齐崇光听她自己情愿,自然就放下了,想寻别的话题来聊,一时之间竟寻不到,便只得住了嘴,心里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之前他不时到林府走动,跟林诗意接触最多,很有几分兄妹情。 如今对着林诗意,他却觉得没意思,聊来聊去,不过是些琴棋书画上面的事儿,从没怎么改过。 对着蕾儿时,虽然两人总是斗嘴,但聊的话题多了去了,且都是些新鲜事儿,花样百出。 他心中觉得不足,又不再言语了,林诗意没法子,只能自己寻了些话,缠着他说话。 果然如齐崇光预料的那般,这次又是学写了多少幅字,谈了什么曲子等等。 齐崇光越发觉得没意思起来,只得保持笑容,应和了几句。 正走着,突然听得外面传来几声狗吠,齐崇光起先一愕,等回过神来掀帘看时,见有几只野狗在街道角落里抢食吃。 齐崇光不由自主想起上次跟蕾儿一起坐车时,蕾儿让人买肉包子,然后自己吃了,多的抛出去喂了狗,就是不愿分他一个。 他想到这里,恨得咬牙,唇边却微微漾起一抹弧度。 那个小丫头,虽然惹人厌了些,但是个有意思的呢。 林诗意见他掀开帘子往外瞧,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他盯着几只脏兮兮的野狗瞧,脸上的笑容撑不住了。 自己在表哥眼里,竟还不及几只狗有趣了吗? 她虽年纪小了些,但看得出刚才齐崇光跟自己说话时,不过是敷衍了事。 如今,他倒是露出真心的笑容了,却是对着狗。 这个中滋味,谁尝谁知道。 被狗比下去了,林诗意心里存了气,便不再费心跟他对话了。 齐崇光也不在意,只默默在心里想,待会儿在林府吃了午饭,再出城也来得及。 一时到了林府,齐崇光进去各处寒暄了一阵,又陪外祖母吃了午饭,便觉得坐不住了,说自己有事要离开。 其他人都罢了,独林诗意在杜氏的推搡下追了出来,笑着道:“说起来,我很久都没见妙琳妹妹了,很是想念,不如随表哥去瞧一瞧吧。” 齐崇光傻眼了,忙道:“表妹要瞧妙琳妹子,明儿个自己去东宫吧,至于我,今儿个要做别的事呢。” 林诗意目光一闪,笑着道:“正好,我很久都没出去逛了,不如跟着表哥一起去,也好长些见识。” 齐崇光一则着急出门,毕竟还要出城,路上得耽搁不少时间。至于庄子的位置,他早使人打听好了,倒是不必担心走错。 但一来一回的,怎么也得两三个时辰呢,算起来,能跟她见面的时间真挺短的。 二则,看着温婉大方的林诗意,他心头突然生出个念头来。 嗯,把表妹带去也成,让那野丫头瞧一瞧什么才是小淑女,让她自惭形秽,让她瞧一瞧,她跟刘修文交好,自己也不差,自己也有乖巧懂事的表妹作伴呢。 想到这里,齐崇光便点头答应了,换来林诗意的如花笑靥。 108 两只鹅引发的纷争 路上,林诗意得知齐崇光要出城,为的是去京郊看蕾儿,心里一沉,脸色也扭曲了片刻。 杜氏既然下定了决心要让女儿嫁给齐崇光,要让女儿将蕾儿压下去,背后自然下了功夫,言语间已经有意无意将齐逸峥属意李蕾儿做儿媳的事儿说了,又百般让她争口气,千万不能被李蕾儿比下去。 且之前还得了个消息,说李蕾儿曾经被齐崇光带着,去东宫住了一个月,跟齐崇光可谓混得非常熟了。 这个消息,当时将杜氏打击得目瞪口呆,不时拿出来念叨,导致林诗意早就将蕾儿恨上了。 如今,听得齐崇光要去瞧蕾儿,林诗意恍然想起,刚才他对着自己时,一直不怎么耐烦。 她锐察觉到,齐崇光今儿个出来,多半是为了李蕾儿,不过是因为遇着自己和母亲了,才不得不转道去林府走了一趟。 意识到这一点后,林诗意心里发冷,缓了一缓,才如常微笑道:“佳禾郡主的事儿我听说过,也知道李家妹妹入了皇上的青眼,得了个郡主封号,却从没见过,如今能跟着表哥认识新朋友,我很开心呢。” 看着齐崇光的脸色,又带着试探,温婉道:“李妹妹去了京郊,表哥特意去瞧,可见你跟李妹妹感情挺不错的。” 齐崇光立刻像被人踩了尾巴一般,连连摇头道:“你说错了,我跟她能有什么感情?她一见了我就闹腾,我心里很厌恶她。我去见她,是奉了父王的命令,给她送东西的。” 林诗意见他回答得很迅速,语气也不像作假,深深疑惑了。 既然厌恶她,为什么要去找她呢?真的是为了太子发了话,不得已为之吗? 她心里想不明白,不过转念想,他厌恶那小女孩,总比喜欢她好得多。 林诗意想着,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只平静的道:“听表哥的意思,似乎颇有怨念呢,倒不知道平时你们是怎么相处的,表哥能说一说吗?” 齐崇光见她追问,却沉默下来没有作答。 他跟蕾儿闹腾之时,蕾儿固然很顽劣淘气,但他自己的行事作风,也不像个君子。 且,大多数时候,是他吃了亏,蕾儿反而占了上风。 往事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齐崇光觉得碍口,便只含糊的道:“没什么好说的,她很顽劣,等你见到了就知道了。” 林诗意见他不肯回答,心中烦闷,却也只得罢了。 一时到了庄子,被下人报到千柔那里,千柔大惊,只得亲自出来迎接、 照了面,寒暄几句,齐崇光便向千柔介绍了林诗意的身份。 千柔得知眼前这年齿虽小,但长得如含苞花朵一般的小女孩是林旭东的女儿时,登时生出好感来,又见她举止有度,俨然是个小淑女,忍不住赞叹道:“你的品格,跟你二姑姑倒有几分相似,长大了必定会是个才貌双绝的佳人。” 千柔做姑娘时,在林府住了一段时间,不止跟林梦瑶交好,林家众人对她都是不错的。 尤其林旭东,在她出嫁时,带领一众公子哥给她添妆,可谓是她的大恩人。 林诗意微笑道:“郡主过奖了。”微微歪着脸,又道:“常听人提起佳禾郡主的女儿,都赞是个不凡的,想来我是赶不上的。” 千柔愕了一下,才笑道:“春兰秋菊,各有其美,倒是不必放在一起比较。” 按照寻常人的做法,这时候,她该谦虚回答林诗意,说蕾儿很差劲,根本没法子跟她相比。千柔知道,这是中国父母约定俗成的做法。哪怕心底爱孩子,觉得自己的孩子好,但不得不谦虚几句,以此来衬托对旁人家孩子的推崇。 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但千柔不想随波逐流。 旁人家的孩子再好,那是旁人家的,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蕾儿活泼机灵,近来表现很好,将弟弟带得不错,让千柔很喜悦安心。 因了这个缘故,她便不肯贬低蕾儿。 林诗意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回答,不免有些吃惊。 不按常理出牌的佳禾郡主,让她瞪着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齐崇光却是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千柔爱护短,将蕾儿视若珍宝,他之前就见识过。 但奇怪的是,千柔这么做,并不让人反感,反而由衷感叹,她这个母亲做得很不错。 但凡做孩子的,应该都盼着能有这样温柔和气的母亲,护自己安稳吧? 齐崇光默默嫉妒了片刻,才轻咳一声,问道:“怎么没看到李小姐?” 千柔微笑道:“蕾儿正陪弟弟玩耍呢,齐公子有事要寻她吗?我让人唤她过来。”说着,就朝一旁的桃枝摆了摆手,又让人将茶点送上来。 这里齐崇光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便解释道:“我今儿个过来,是父王说了,很久没见李小姐,很是挂念,让我给她捎点东西。”说着,便朝身边的内侍挥手,命他将锦盒送了上来。 千柔倒罢了,虽然齐逸峥送给蕾儿的饰物都挺珍贵的,但千柔心底清楚,自己即便劝,齐逸峥也是听不进去的。 再者,这些饰物在自家看来不可多得,但于齐逸峥而言,只是毛毛雨罢了。 虽然受之有愧,但推拒不了,只能收下了。 千柔便向齐崇光说了一番感激的话,又道了声:“还请回禀太子殿下,下不为例。” 齐崇光若无其事点头,心里有点得意。原来,自己还有做戏的本事呢,编的话没人会怀疑。 林诗意却是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刚才她跟母亲亲眼看见,这锦盒是齐崇光从金瑜楼买的,转过头来,怎么竟成太子托他转送的呢? 如此说来,表哥是在做戏吧?至于原因,必定是为了见那李蕾儿一面吧? 林诗意想着,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身为太子的嫡长子,费尽了心思给旁人买首饰,就算被撞见了都不肯送给自己。 他真的如自己口中说的那般,很厌恶李蕾儿吗? 也许,这内中深意,他自己不知道,但林诗意却意识到,这个李蕾儿,在表哥心目中地位是很特殊的。 母亲最怕表哥被她吸引了去,如今,却偏偏就成为现实了。 林诗意想着,脸色很不好看起来,下定了决心,待会儿好好瞧一瞧那李蕾儿是怎么行事的,若能学的话,自己学会了,把齐崇光的目光吸引回来,岂不是好? 不一时,就见丫鬟引着个小女孩过来了。 林诗意暗自品度,见那小女孩穿一身鹅黄色衣裙,发髻只以一枚珠花束着,皮肤有些黑,眉眼也不怎么出众,看上去平平无奇。 齐崇光却露出笑容来,对着那小女孩道:“李小姐别来无恙?” 蕾儿哼了一声,给他行了礼,却慢慢道:“听不懂。”白了他一眼,又道:“你明知道我还没上学,跟我说那些酸词做什么?” 以她的年纪,有些成语根本没听过。她跟齐崇光又是闹惯了的,一见面就掐很正常。 齐崇光愣了一下,唇边笑意微深:“我是问你最近好吗?”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这种一见面就闹腾的感觉,真的非常……不错。 林诗意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神采奕奕的齐崇光,咬着唇想,原来表哥喜欢这个调调?莫非自己也要将皮肤弄黑些,说话时一改温婉,变得任性刁钻,才能得到表哥的欢心和在意吗? 林诗意在脑海里想了一想,若自己变成李蕾儿这样,该是什么模样,只觉得画面太美,想不下去了。 蕾儿这才道:“吃得好喝得好玩得好,非常好。”斜睨着他,旋即将目光落到林诗意身上,疑惑问道:“这是什么人?” 齐崇光本想逗她多说几句,不想她却将注意力转移了。 没法子,齐崇光只得给她介绍林诗意的身份。 林诗意忙起身道:“早就听说李妹妹的大名了,只是无缘相见,今儿个倒是缘分了。” 蕾儿听说她是齐崇光的表妹,忙跟她见了礼。 千柔一直静静看着,等见完礼才将蕾儿叫到身边,含笑道:“你林姐姐的家人对我有恩,她又是你林姨的侄女,你要跟她好好相处。” 这里的林姨,自是指的林梦瑶。 自千柔回京来,林梦瑶跟她来往颇多,彼此的情分,差不多都能赶上亲姊妹了。 蕾儿点头应了下来,便走到林诗意跟前坐下,跟她说起女儿家说的话,无非是问林诗意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喜欢吃什么等等。 她们聊上了,齐崇光自是觉得无聊,眼珠子一转道:“说起来,我还没来过田庄呢,李小姐,既然你是主人,不如引我们四处逛一逛吧。” 千柔一听微笑道:“也好,你们年纪差不多,在一起更自在些,我就不奉陪了。” 说着又望向齐崇光,问道:“现在天黑得晚,不如你们用了晚饭再回去,如何?” 齐崇光忙道:“郡主好意本不当推辞,但我们还要回城,怕赶不及,下次我早些来吧。” 千柔只得罢了,吩咐蕾儿好好陪伴他们,自己去照料瀚儿。 一时三人一同出来,齐崇光、林诗意因初次来这里,自是觉得新奇,东张西望到处看。 蕾儿引着他们走了片刻,迎面有个十来岁的男孩牵着浩儿过来了。 那男孩却是庄子管事的小儿子,名叫秦墨,长得白净斯文,脾气也很好,自小就爱读书,父母寄予厚望,在他五岁时就将他送进学堂。 蕾儿是个颜控,来了这里跟庄子的小孩们接触后,最喜欢的便是这秦墨了。 秦墨得了父母的嘱咐,知道她是东家的大小姐,又活泼温和,倒也愿意跟她来往。 蕾儿见他过来,立时笑呵呵的道:“哎呀,秦哥哥从学堂回来了。” 顿了一下,从他手里接过浩儿自己牵着,又道:“秦哥哥饿不饿?我带了你最爱吃的点心,你带回家吃去吧。”说着,果然解下身上带的荷包,递了过去。 齐崇光见她冲那男孩笑,脸色就变了,等听她甜甜唤那男孩“秦哥哥”,又给他递了个荷包,登时脸扭曲了,心里五味杂存。 这小妞,从没唤自己哥哥,只称呼自己“小公子”,且语气还阴阳怪调的。 当日,她不肯给自己包子吃,如今,却特意给这小子备了点心。 自己整天吃苦受累学这学那,这小丫头倒是逍遥,整天不是跟刘修文玩,就是跟新结识的小子一起耍。 两相对比,齐小公子恨得咬牙,心里没来由生出一股邪火,觉得这野丫头又蠢又没眼光,拿鱼眼当珍珠,却将自己抛在了一边。 那秦墨忙伸手接了,见她身后站了两个身着华服的少爷、小姐,且那少爷还含怒瞪着自己,不免有些害怕,又有几分自惭形秽。 他是个有眼色的,不敢打扰贵人们,忙向蕾儿道:“小姐,小人还要回家做功课,就不多留了。”说完,朝齐崇光、林诗意的方向行了一礼,转身自去了。 蕾儿忙冲他喊了一嗓子:“秦哥哥,等你有空了,再给我做个竹哨子,我们一起玩。” 还没等秦墨答话,齐崇光便冷笑道:“我还当几个月没见,你该有点长进才是,没想到你还是跟之前一样,成天只惦记着玩。” 伸手指了指身侧的林诗意,转而又道:“你瞧一瞧我林表妹,只比你大半岁,如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看看人家,你再瞧一瞧你自己,成什么样子?” 林诗意听他言语中皆是赞美自己之意,心中欢喜,忙要谦虚两句,蕾儿已经哼了一声,扬着下巴道:“我喜欢这样,你管得着吗?” 齐崇光冷笑道:“你怎么样我自然管不着,但你是皇祖父亲自封的郡主,若是闹得太不像话,什么都不会,不但你自己没脸,还会让父母蒙羞。” 蕾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默了一会儿才扯着嗓子道:“你别在这里胡说,我娘亲都说了,等过段时间薇薇大些了,玉欣姑姑会在公主府设闺学,到时候我自会去跟薇薇作伴的。” 她瞪了齐崇光两眼,嘿嘿笑道:“你这次来是做什么?莫非又是像上次给我送礼?东西搁下就成了,你表妹好,你跟着她玩去,不必在这里耽误工夫。” 齐崇光一听,心里那个气呀,立刻想抽身离开,但转念想到自己是个大忙人,今儿个若是走了,想再跟这小丫头见面,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气得咬牙,勉强忍住心里的气,寸步不让的道:“你叫我走,我就得走吗?我凭什么听你的?你是主人,我是客人,你得好好招待我才成。” 蕾儿立刻反唇相讥:“我在东宫时,你可没给我什么好脸色,如今你怎么能说出要我好好招待你的话?”说着,便盯着齐崇光,眼眸微微眯起,一副“你脸皮怎么这么厚”的模样。 齐崇光噎了一下,心里气得不行,一时却想不出话来反驳。 林诗意看着他们争吵,一颗心都凉了。 她算是明白了,这两人闹腾起来,眼底只有对方,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虽然齐崇光一直是愤怒的模样,没给蕾儿好脸色,但他在旁人面前,从来都是温文有礼的模样,只有这个蕾儿,会让他改变。 她觉得,他们两人似乎组成了自己的小圈子,旁人根本没法子走进去。 这时,浩儿扬起头,看着脸色不好的齐崇光,笑着唤了声:“哥哥。” 他与齐崇光只见过一次面。那次,齐崇光跟蕾儿厮打了一回,闹得很不像话。 那时,浩儿只有一岁多,自然不会对齐崇光有什么印象,但小孩子嘛,天生就喜欢亲近比自己大的。 虽然蕾儿一直陪他玩耍,但男孩天生就爱跟男孩玩。 如今瞧着齐崇光,才两岁的浩儿懵懵懂懂起了亲近之心。 齐崇光神色一松,觉得这矮矮胖胖的小子给自己解了围,又肯唤自己哥哥,倒是比姐姐逗人喜欢多了。 齐崇光便蹲了下来,露出笑容道:“你是浩儿吧?我是你齐哥哥。” 浩儿歪着头,又唤了一声“齐哥哥”,便拉住齐崇光的手,一面走一面道:“哥哥,看我骑鹅。” 他年齿小,话说得并不利索,故而齐崇光并没有听懂,却还是依照他的步子,跟他一起往前迈。 走了一会儿,来到前面的院子,忽然两只大鹅扑面而来,都是白羽红嘴,长脖子弯曲有致,嘎嘎嘎叫着,很是可爱。 浩儿便放开齐崇光,伸出小胖手,朝那鹅挥了挥,立时两只肥鹅就迈着方步,嘎嘎嘎嘎走了过来。 浩儿欢欢喜喜上去骑了一只,拍着鹅吆喝让它向前走,模样很是神气,仿佛自己是发号施令的将军一般。 齐崇光见了,不由得笑起来,向蕾儿道:“你们家的鹅挺有趣的。” 蕾儿一昂下巴,神色很骄傲自得:“那当然,这两只鹅是我自小养的,很聪明,也知道规矩,绝不会乱跑乱咬人。”说着眼珠子一转,走到另一只没被浩儿骑着的鹅身边,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转首朝齐崇光指了一指。 那鹅果然是有灵性的,立刻朝齐崇光扑来,在他膝盖上一点一点的蹭蹭,又仰头对着齐崇光嘎嘎嘎叫了几声,一副跟他打招呼的模样。 蕾儿让鹅跟齐崇光打招呼,其实有几分想看笑话的意思。 毕竟,她这鹅很大,齐崇光又是贵公子,必定是没见识过的。 但齐崇光是大男孩,也见过世面,自然不怕鹅,反而越发兴致盎然,瞧着蕾儿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能将鹅训练得这么听话呢。” 蕾儿笑着道:“我训练的鹅,当然不错的。你可仔细了,以后我出门必定会带着它们,你若再欺负我,小心它们咬你。” 齐崇光愣了一下,哼道:“谁怕谁?你敢让鹅咬我,我就让人将它们抓起来,炖成汤喝了。” 蕾儿一听立时变了脸色,忙道:“你可不能乱来,这两只鹅是我自小养大的,是我的小伙伴呢。” 齐崇光听了,立时嘲讽道:“将畜生当成小伙伴,你可真有出息呀。” 蕾儿气得磨牙:“我怎么样,要你管吗?你管得着吗?” 两人斗着嘴,一旁的林诗意目光一闪,插嘴道:“表哥,祖母生辰快到了,你准备好礼物了没?” 齐崇光一愣,摇头道:“这事儿我一直放在心上,正在想呢。” 林诗意抿着唇道:“还有十来天就到了,表哥你可得上点心。” 盯着那两只鹅瞧,又道:“说起来,祖母什么没见过呢?寻常东西,祖母根本就瞧不上的,眼前却有样东西,祖母一定会喜欢,兆头也好。” 齐崇光越发一头雾水,顺势问道:“什么好东西?” 林诗意瞧瞧蕾儿,又瞧瞧齐崇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齐崇光见她这样,不知怎么的,心底有些腻歪,竟觉得,从容端庄的小表妹,其实并没有爽快活泼的蕾儿讨喜。 他愣了一下,忙将这怪异的念头压下去,笑着道:“有话你就说吧。” 林诗意这才咬着唇,慢慢道:“俗话说得好,仙鹤临门,必定长命百岁。李家妹妹这一对白鹅乖巧通人性,若表哥将它们送给祖母,让它们去给祖母拜寿,祖母必定会喜欢的。” 话音刚落,齐崇光还没开口,蕾儿已经跳起来道:“这怎么行?这一对鹅是我养大的,是我的宝贝,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愿送人的。” 林诗意见她这样,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委委屈屈的道:“李妹妹舍不得呢,哎,我说了不说的,表哥非要我说,如今闹了个没脸。” 叹了一口气,又道:“李妹妹刚才对那个身穿布衣的男孩很好,怎么如今却不肯割爱,满足表哥的心愿呢?莫非在李妹妹心里,我表哥及不上那男孩?若那男孩开口讨要,你也不肯给吗?” 蕾儿愣了一愣,看着林诗意,心底觉得奇怪。 不是在说鹅吗?怎么这林姐姐话赶话的,竟转到齐崇光跟秦墨谁好谁不好这种问题上了呢? 蕾儿凝眸,根本想不明白。 齐崇光见蕾儿皱着眉不言语,却误会了,以为她愿意将鹅给那男孩,却不肯给自己。 齐小公子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就开口道:“喂喂,李蕾儿,我对你还是不错的吧?我父王对你,更是关怀备至。如今难得我瞧上你的鹅,你却这副模样,怎么对得起我和父王?” 蕾儿只觉得自己小脑袋瓜子不够用,皱着眉道:“这事儿跟齐伯父有什么关系?” 林诗意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口里的齐伯父,必定是指齐逸峥。 敢这么称呼当今的太子殿下,这李蕾儿胆子够肥的。 齐崇光却早习以为常了,一点都没在意称呼的问题,只是道:“怎么没关系?我是他儿子,我们是一家人。我们父子对你这样好,你一直没回报。如今,好不容易我瞧上你的鹅了,你却不肯给,也太没良心了吧?还有,之前你将我打伤,还没赔偿我呢,不如这次将鹅给我,前债我们一笔勾销。” 之前他还无所谓,但林诗意说了那一通话之后,齐崇光心底就生出个念头来,一定要将鹅带走,以此证明,自己在李蕾儿心目中的地位,绝不比那秦墨低。 小小的男孩,生出的别扭心思,旁人懂不了,但于他自己而言,他虽然厌恶蕾儿,但蕾儿应该是属于他的新鲜玩意儿,旁人最好不要跟蕾儿接触,更不能占据属于他的位置,成为她心中特殊的存在。 蕾儿听了他这番话,立刻就纠结起来。 她虽然年纪小,与齐逸峥接触得并不多,但心思敏锐,又经历过齐崇光到齐逸峥跟前告状,结果,不但状没告成,齐逸峥反过来还安慰她的事儿。 还有那什么林良娣,使计策陷害她,也是齐逸峥出面,百般护着她。 经历了这些之后,蕾儿就知道了,齐逸峥是真心疼爱自己的。 做人应该知恩图报,这一点,千柔自是教导过的。 如果自己不给这对鹅,真的是没良心吗?是不是会让齐伯父多心,厌恶自己呢? 蕾儿深深困惑了,歪着头想了又想,眼巴巴看着齐崇光道:“换别的东西行吗?这对鹅我从小养到大,真的舍不得。” 齐崇光见她眼巴巴瞧着自己,一双眼睛满是祈求之色,愣了一下,也不知怎的,心突然就软了下来。 到底还是个小丫头,何必太为难她呢? 他想着,正要开口说事情作罢,林诗意已经抢先道:“既然李妹妹执意不允,那就算了吧。” 盯着齐崇光,格格一笑又道:“表哥,不如待会儿我们一起去金瑜楼挑个大寿星送给祖母吧?虽说俗气了些,但寓意好,想必祖母会喜欢的。唔,说到金瑜楼,之前表哥也去过的,还从里面买了东西,怎么到头来又说是……” 齐崇光脸色大变,忙打断道:“现在在说送礼的事情,你扯旁的事做什么?” 他生怕林诗意叫破东西是自己买的,齐逸峥并没有命自己来瞧蕾儿的事情。 若真牵扯出来,自己脸面就丢尽了。 他虽然年纪小,但还是有自尊的,尤其这里又有死对头蕾儿,更是不能让她发现这个中秘密。 心思转来转去,不待林诗意说完,他立即就将话头截住了。 蕾儿听得稀里糊涂,自然不会去追问,只是道:“说起来,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她舍不得自己的鹅,便想着,若是能催他们走,那就太好了。 林诗意听了目光一闪,看着蕾儿道:“李妹妹不喜欢我们呆在这儿吗?” 蕾儿忙道:“不是的,你们是我家的贵客,我自然希望跟你们多来往,我是怕你们来不及赶回去。” 林诗意微笑道:“放心,我跟表哥心里有数的。” 说着又瞧着那两只鹅,带着期盼道:“说起来,我真挺喜欢这鹅的,我祖母也会喜欢,妹妹你这么有本事,能训练它们规规矩矩的,不如这次就让我和表哥如了愿,将鹅给我们,你再选别的鹅来训练。只要你肯答应,我和表哥必定有重谢。” 见她执意纠缠着那两只鹅不放,蕾儿注视着自己的小伙伴,心底万分不舍,但父母时常教导她,有好东西要跟人分享,不能小家子气。 再者,刚才千柔也说了,这林姐姐的家人对她很好,是她的恩人。 至于齐崇光,本身是个惹人厌的,但不可否认,齐伯父对自己真的很好。 为了两只鹅闹腾,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心思转了又转,末了她一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好,既然你们想要,送给你们就是了。” 林诗意见她答应了,不由得吃了一惊。 刚才李蕾儿对两只鹅的在意喜欢,她是瞧在眼里的,之所以开口讨要,是因为她觉得,以李蕾儿刁钻的性子,以她对鹅的在乎,必定不会答应将鹅送人的。 再者,小孩子嘛,最是爱护东西的。 自己若执意讨要,她必定是不肯给的,这样就能让表哥看清,这李蕾儿上不得台面,小气得令人无法忍受,且根本不将表哥放在心上,不然,怎么连两只鹅都舍不得呢? 却是没想到,李蕾儿竟然会答应下来,打乱了她的计划。 缓了一缓,她忙道:“谢谢李妹妹,你对我真好。” 林诗意说着便走上来拉住蕾儿的手,回头看一眼齐崇光,又道:“刚才表哥求了又求,李妹妹都不肯给,如今却肯给我,我真的很高兴呢。” 蕾儿虽然答应将鹅送出去,但心里不好受,再者她年纪小,品不出林诗意言语中的深意,只勉强笑了一笑:“姐姐高兴就好。” 齐崇光脸色却沉郁下来。 是呀,刚才自己求,她百般不肯答应,如今,才见一面的表妹出面,她就答应了。 自己费尽了心思来瞧她,到头来,得到的竟是这样的待遇。 这小丫头片子,太让人生气了。 林诗意又瞧着齐崇光,露出笑容道:“表哥,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带我认识了李妹妹。” 蕾儿一听也来气了。 要不是齐崇光将自家表妹带来,自己的小伙伴岂会被人盯上呢? 这样想着,她便将自己失去鹅的原因,全都记在齐崇光身上了。 两人心底都有怨气,目光交织在一起,霹雳哗啦冒着火星。 浩儿在玩耍,自然瞧不懂他们的眉眼官司,林诗意面上若无其事,心底却乐开了花。 略施伎俩就让他们生出芥蒂,这种滋味,真是太舒服了。 旋即,蕾儿含泪让人拿来篾篓子,将两只鹅装了进去,让丫鬟送到马车上,仰头看着林诗意道:“这鹅姐姐带回去之后,只管放在园子里养,不必担心它们会将园子弄脏,吃食上,它们爱吃青菜,虫子也爱吃……”絮絮叨叨说个不停,都是怎么养鹅的小知识。 林诗意乃真正的淑女,对这鹅哪里有什么兴趣,听她说个不停,心里早不耐烦了,却不好打断,只能含着恬淡的笑容听着,回道:“妹妹放心,我和表哥会好好照看它们的。” 蕾儿这才略微安心,点头道:“这就好,等我有空了寻姐姐玩儿,顺便瞧瞧它们。” 正说着话,绯红奉命而来,行了礼道:“夫人说时候不早了,齐公子和林小姐若是要回去的话,现在就该动身了。若是不嫌弃,愿意留下来住一晚,奴婢们这就安排。” 齐崇光忙道:“不用了,我们这就走。” 他如今是大忙人,偷得一天空闲,已经极其不容易了,如何能在外面逗留? 林诗意自然也是想走的。 虽然成功令齐崇光、李蕾儿起了冲突,但留下来让他们多接触,岂不会横生枝节? 表兄妹同心,一致说要走,绯红便命人去给千柔回了话,又亲自相送。 路上,齐崇光虽然气蕾儿不肯给自己鹅,但他出来一趟不容易,忍住气,一心想跟蕾儿单独说几句话。但众目睽睽之下,难免有些不好意思,蕾儿又是一脸冷漠,便只得罢了。 等到上了马车,齐崇光向蕾儿道:“近来皇祖父和我父王都挺忙的,应该没时间接你去玩,但肯定会给你赐东西的,到时候我再给你送来。” 蕾儿立时回嘴道:“不用了,你可是贵公子,又是大忙人,让旁人跑腿就成了,如何敢要你亲自送?”说着便侧过头,不肯再瞧齐崇光。 齐崇光气得倒仰,脸也冷了下来,直接下令道:“还愣着做什么?没见我不受人待见吗?快走。” 马夫听了这话,忙提起鞭子,赶着马车去远了。 绯红见他们又闹得不欢而散,又好气又好笑,却因为蕾儿年纪小,不好多说什么,只回头将事情禀报了千柔。 千柔早听妙音提过蕾儿、齐崇光在东宫相处的种种情形,知道他们最爱斗嘴,也不以为意,但见蕾儿失去两个小伙伴,心情沉闷抑郁,忙好言安慰了一番。 蕾儿年纪小了些,但确实不是小气的人,失去朋友一般的鹅伤心了几日,但送都送出去了,就算再难受也没法子。千柔日日安慰她,又让人做了风筝带她玩耍,慢慢的也就好起来了。 至于浩儿,跟两只鹅也玩熟了,但他年纪小,见了新鲜事物,很容易就将之前的事物撇下了,倒是不足为虑。 接下来又过了几天,就到了妙音出嫁的日子。 千柔提前派人回锦绣园,为妙音筹办婚事,诸事都打点得很妥当。 因为赵四安是跟一大群侍卫住在一块儿的,妙音嫁过去之后,若是还住在那里,倒是很不方便。妙音又不愿离千柔太远,就跟赵四安私下商议了,在锦绣园附近寻摸个小院子。 两人虽然都是奴婢之身,但很得主子重视,得的赏银不少,买个小院子并不怎么费力。 等到了正日子,千柔带着蕾儿,亲自参加婚礼,很给妙音面子。 热闹了一番,回到锦绣园收拾了些东西,正打算出城,却有下人来报,说是太子府来了人,要给蕾儿送东西,指明了要千柔亲自去接收。 千柔愕了一下,暗自想,这来得太频繁了,照这样下去,以后自己根本不用给蕾儿准备嫁妆了。 等到了前头看时,却吃了一惊。 原来,来的不是别人,却是齐逸峥。 齐逸峥一身月白色便服,却不改清贵之气,见她进来,眸色熠熠发亮,脸上也透出欢喜的神色来。 千柔缓缓步了过去,行了礼道:“殿下日日忙碌,怎么有空过来?” 齐逸峥抬手做了个虚扶的动作,轻声道:“我为什么过来,你不知道吗?” 他与她,已经有差不多一年没见面了。 纵然知道与她私下见面不好,但他仍旧管不住自己的心,觉得不跟她见一见,日子简直没法过下去。 即便知道见了面,她也许不会给好脸色,但他仍旧想见,想看一看她的眉眼,这样,接下来的路,才能走得从容一些。 千柔心中微叹,声音却依旧平板:“我不知道,即便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 齐逸峥早料到她不会以笑脸相对,叹了一口气也没计较,只默默注视着她,心中悲喜交加。 喜的是,皇位落入他手,他终能兑现当初的承诺,护她一世安宁。 悲的是,能做的,始终只是远远看着她,不能越雷池半步。 千柔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心中觉得不自在,略微低了头道:“皇上已经发了话,要传位殿下,我在这里恭喜殿下,还望殿下即位后以天下百姓为重,开创太平盛世。” 齐逸峥眉眼一扬,露出笑容道:“我听过很多人的奉承话,但你的话,最让我欢喜。” 顿了一下,问道:“难道你没事求我吗?” 千柔不由得愣住,摸不着头脑。 齐逸峥负手而立,眸底闪过一抹坏笑:“你之前百般为李靖行求西席之位,后来为什么改变主意呢?难道不是等着我即位后,开恩科吗?” 千柔恍然明白过来。谁都不是傻子。 自己猜到了要开恩科,齐逸峥自然也能想得到,自己跟李靖行变来变去,内中必有蹊跷。 正想着,齐逸峥摸着下巴道:“其实开不开恩科,全在我一念之间。若今后你肯给我几分好脸色,每月跟我见一次,倒是无妨,若不肯,那就让李靖行再等三年吧。” 千柔瞠目结舌,这么无赖的人,真的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吗?心思转了又转,她拧眉道:“开恩科乃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太子岂能因为一个小女子,拿国家大事开玩笑?” 叹了一口气,又道:“再者,太子明明知道,我并非无情无义之人,殿下助过我救过我,我心里一直很感激,但人言可畏,你我的流言本就有些不堪,还是各在天涯,各自安好吧。” 齐逸峥听了默默不语,看着她心中万分怅然。 他心底其实明白千柔为什么冷漠相对,但好不容易见到了,她连笑脸都没有,他心里只觉得受不住。 如今听了她的回答,他心底涌起一抹带着酸楚的欢喜来。 不能跟她相守,但自己所做的点滴,能被她铭记在心,也就够了。 见他一直不说话,千柔也默了许久,才瞧着他道:“殿下刚才是开玩笑的吧?恩科你还是会开吧?” 见她默了半日,还是以忐忑的语气问起开恩科的事情,齐逸峥心里一阵酸楚。 无论何时,她心里总是李靖行最重要。 虽然自己如今贵为太子,不久会是大燕之主,但心底情不自禁羡慕起李靖行来。 他运气真好呀,能得这样一个女子一心一意相待,反观自己,纵然能掌天下权又如何?自己期盼的佳人,连见一面都艰难。 他叹了一口气,才道:“放心,我只愿你安好,怎么会让你失望难过呢?恩科必定会如期开的,你让李靖行好好准备吧。”顿了一下,瞧着千柔道:“只要你开口,即便他落第,我也愿意赏他一个功名。” 千柔大吃一惊,连忙摆手道:“这可不成,我虽然盼着他能有成就,但绝不愿你徇私。” 抬头看着齐逸峥,又道:“殿下,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想让他凭真才实学取得成就,并不愿他走后门,这样不光彩,对其他举子不公平。若这次他中不了,再等三年重头再来,我们等得起。” 齐逸峥见她神色坚决,也就没再多言了,只是笑着道:“明白了,你的心意,我总不肯违逆的。”深深看千柔一眼,这才转过身,缓缓步了出去。 千柔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远去,心中五味杂存。 不久之后,这个男子会是天下之主,可是他的背影,看上去却有几分落寞。 她知道他因为什么落寞,却不能改变。 罢了,她改变不了他的心意,不能让他将情思放在旁人身上,那就不要再管了,由着他去吧。 说自己狠心也罢,无情也罢,自己有家有夫君有儿女,自己的心,只属于他们,根本不可能分给旁人。 还是照之前说的,各在天涯,各自安好吧。 这样想着,千柔渐渐露出笑容来,带着蕾儿踏上了归程。 109 寿宴风云 田庄的生活平淡,却也自在安静。 又过了两天,林府来了人送帖子,邀千柔去参加林太太的寿宴。 来送帖子的是千柔认识的秋菊,已经嫁为人妇,当了管事妈妈,说话很爽利:“太太一直惦记着郡主,但郡主从江南回来,没多久就赶上定国侯太夫人的大事,守了一年孝,如今趁这个机会见一见,倒是极好的。” 千柔面有难色,叹了一口气,笑着道:“我也一直很惦记林太太,但我家里有个小子,才半岁多一点,一直是我亲自哺育的,出门却是不方便呢。等孩子大些了,我一定上门拜访。” 秋菊得知她竟亲自给孩子喂奶,不免吃了一惊。 但凡略有点身份的,都是请奶娘,眼前这佳禾郡主倒是与众不同,连喂奶都亲力亲为。 她惊讶了片刻,自是不敢评价千柔做事的方法对错与否,只皱眉道:“若照这么说,郡主真去不了。唔,奴婢来的时候,大少奶奶还将奴婢唤了去,说诗意小姐见了府上的蕾儿小姐,觉得很投缘,想趁机会多见一见,以后好当朋友呢。” 千柔沉吟了一下,默默思量起来。 自己出门是不成的,但若让绯红去送贺礼,又显得不尊重人。 权衡之下,倒不如让蕾儿出门走一趟。蕾儿虽然只有六岁多,性子也跳脱了些,但遇上大事并没有出什么差错,只有跟齐崇光对上时,显得幼稚顽劣了些。若让蕾儿去,再让绯红、月白跟去提点伺候,必定能妥当的。千柔想到这里,便微笑着说道:“既如此,还请回禀太太,就说我要照顾孩子去不成,很是歉疚,只能让小女代为前往了。” 秋菊闻言露出喜色:“蕾儿小姐小小年纪就入了皇上的青目,得了郡主的封号,奴婢却没见过她的风姿。若到时候她去了,倒是能好好欣赏,饱饱眼福呢。” 千柔失笑:“她一个小孩子,不过是皇上厚恩才得了封赏,哪有什么风姿?”与秋菊闲话了一阵,问了林府众人的近况,又命绯红给了极丰厚的赏赐,这才让绯红送她出去了。 等她走后,千柔先想了一想,拟了个贺礼单子出来,让绯红打点好。 等忙完了,千柔便将蕾儿唤到跟前,将事儿说了一遍。 蕾儿得知要独自出门,先是一惊,其后却露出怯意,拉着千柔道:“娘亲,我们一起去吧。” 千柔微笑,温和的道:“娘亲也想陪你去呢,但你瀚儿弟弟还小,娘亲得照顾他。若是将他带了去,处处都不方便。娘亲去不成,但林府众人跟娘亲关系很好,不去不像话。你已经六岁,不小了,娘亲想让你帮忙,给娘亲分忧,你有信心做好吗?” 蕾儿见母亲眼中含着无尽的期盼和鼓励,一颗心登时火热起来,拍着胸口道:“娘亲放心,我是你的小棉袄,你去不成,我愿意给你帮忙。” 千柔露出感动的神色,抱着她道:“谢谢蕾儿,有你帮忙分忧,娘亲很高兴。” 蕾儿被母亲抱着,脸上有一点红晕。 她年纪大了后,千柔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时不时就抱她,但在她表现好或是哭泣的时候,还是会抱她的。 如今这个拥抱,是鼓励和赞美,让小丫头心里很欢喜。 千柔很有耐心赞了她几句后,这才指点了一番,对她道:“这次过去,你是去做客的。这次是林太太五十五岁生辰,请的人不少,必定会很热闹。你去了那里后,要处处留意,规矩不能错,若是遇上什么不合心意的,得忍下来,切记不能闹事,打扰林家的寿宴。” 蕾儿认真听了,点头应下来。 千柔看着她,又道:“上次的诗意姐姐,你是见过的,想来这次你去了后,她会亲自招待你。你好生跟她相处,但不必过分亲近。” 之前齐崇光带着林诗意过来,言语一番,将蕾儿自小养大的一对鹅带走了。 当时千柔还不以为然,等事后问起蕾儿时,心里却觉得有些怪异。 林诗意说的那些话,表面上没什么,但细一品,却有挑拨的嫌疑。 千柔觉得有些不对劲,又怕自己多心,误解那小姑娘了。 不过,无论哪一种,看上起,林诗意跟蕾儿性子截然相反,倒是没必要多接触。 蕾儿听了千柔嘱咐的话,心中微微觉得奇怪,但她与林诗意才接触,自小养大的鹅在旁人眼里是畜生,在她心目中是小伙伴,却被林诗意带走了,心底一直有些不舒服。 故而如今听千柔说不必过分亲近,她惊讶片刻,也就不以为意,点头应下了。 转眼就到了林太太寿辰的正日子。 清晨起来,千柔亲自去了蕾儿的住处,催着蕾儿一起吃了早饭,这才看着底下的人伺候蕾儿梳妆,亲自给她搭配首饰衣物。 因为是去贺寿的,估摸着林太太必定会穿红衣裳,千柔便选了套粉红色衫子和青莲色曳地裙,前襟袖口绣着喜鹊登梅的花样,很是喜庆。 因为年岁小,蕾儿头发还不长,梳了可爱的双丫髻。 千柔虽然是娇养女儿,但因为蕾儿年岁小,饰物并不算多。去年年底,齐逸峥让齐崇光送的一匣子饰物,虽然是指名道姓送给蕾儿的,但过于华丽贵重,其实并不适合小女孩用。上次显荣帝也赏了不少,但也不合适。 倒是近来齐崇光捎来的匣子,饰物数量不算多,只有十来样,但还不错,蕾儿正用得上。 千柔便从里面选了一对灵动精巧的金镶红宝石蝴蝶簪,给蕾儿压发,再搭配了两朵红绒宫花,耳朵上,另用了千柔自己置办的赤金芙蓉花型坠子,俏皮活泼又不失喜庆。 等打扮好了,打量着浅笑盈盈的蕾儿,千柔心中登时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得意来。她牵了蕾儿,亲自送到门口,笑着嘱咐了几句,看着马车去远了方才转身回来。 林府是一片忙碌,一片喜气。 今年林太太并非整寿,所以没有大办,只请了一些关系特别好的人家。当然,因为齐逸峥即将继位的缘故,林家在京城的地位水涨船高,不少没有接到帖子的,都派人送来了寿礼。 身为林旭东的正室,杜氏自然是主力,站在二门处接待众位诰命女眷。 旁的都罢了,等底下人报说蕾儿来了时,杜氏立刻就打起精神来了。 等人到了后,杜氏仔细打量,见小女孩长相并不出众,皮肤也不如林诗意一般白皙如玉,杜氏登时放下心来。 就这样的货色,将来长大了,哪什么跟自己的诗意比? 哼,齐崇光如今年岁小,觉得跟她闹腾有几分意思,等长大了,自然晓得该亲近长得出色的女孩。 这样想着,杜氏心里乐开了花。 蕾儿自然不知道她的心思,照之前千柔嘱咐的,给杜氏行了一礼,说了几句客套话,方才跟着引路的丫鬟进去了。 杜氏站在原地没动,心里却在想,小丫头片子,且让你笑一会儿,待会儿有得你受的。 蕾儿自是不知道她心里的盘算,依旧守着规矩往前走。 等进了林太太的正院,蕾儿打量一番,见主位上坐着一位四五十岁的夫人,打扮得很华贵,便知道是今天的寿星了。 屋里早聚满了人,坐着各公侯诰命以及各府的小姐等。虽然地方大,但因为宾客太多,丫头们大都站在外面伺候。 蕾儿一进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即便不提她的母亲,这小女孩也够让人惊叹了。 蕾儿进了一趟宫,入了显荣帝的青眼,得了郡主封号的事儿早已经在京城传疯了。 更别提她的母亲,是佳禾郡主了。 佳禾郡主是谁?那是当今太子殿下都惦记的女子呢。等将来太子登基了,她的地位必定是高高在上,这一点毋庸置疑。 偏偏她甚少出来走动,很多人并没有见过她的面目。 如今,蕾儿来了,众人细细打量,有人惊艳羡慕蕾儿将来有齐逸峥保驾护航,有人轻视不屑,觉得蕾儿只是运气好罢了。虽然想法不一,但她们历经风雨,惯会隐藏情绪,自然不会将心里的想法轻易表现出来,只不动声色注视着蕾儿,看她如何行事。 蕾儿自然不知道她们的想法,虽然被众人的目光看得有些不习惯,但并没有露出怯意来。 她年岁小是事实,但连皇宫都进了,连显荣帝都面对过了,如今这般,场面虽然大,但并不能跟那时相提并论的。 所以说,人还是要多经历,才能坦然自若,从从容容应对风风雨雨。 她四下看了一下,看清楚林太太的位置后,立即上前去拜见,又说了吉祥的祝词,命绯红呈上礼单。 林太太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对蕾儿点了点头,示意她上前几步,旋即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看得蕾儿不好意思低了头,她这才笑着对旁人道:“是个漂亮活泼的孩子,可见佳禾郡主会养孩子。” 旁边的贵夫人乃是礼部尚书的正室太太,凑趣笑道:“的确很好,我很久没见这么招人疼的小人儿了。” 无论心里怎么想的,眼前这小女孩,是显荣帝和太子齐逸峥都看重的,能说的只能是好话。 林太太点头,让蕾儿就在身边陪自己坐。 蕾儿愕了一下,下意识觉得不合适,侧首看时,又见绯红微微皱眉,更是明白不能这样。 她忙笑着道:“多谢太夫人厚爱,但我人小,如何能跟太夫人坐在一块儿?恕我不能从命。” 回头一瞧,见右侧有几个年齿小的小女孩,忙又道:“我就坐那边好了。”说着欠了欠身,直接往那边去了。 林太太见状只得罢了,笑着道:“虽是初次见面,但你母亲跟我很熟的,我本是瞧了你觉得亲近,想让你跟我多亲近亲近。” 蕾儿已经坐定了,笑眯眯的道:“母亲也常提起太夫人,说您很好很慈爱,她很喜欢您呢。” 林太太目光一闪,才道:“是吗?我也很喜欢她,本想趁这个机会见一面,没成想她来不了。不过,派了你来也是一样的。瞧你这行事作风,虽然年纪小,但很有规矩,有几分佳禾的品格。” 平心而论,林太太对千柔的感情有些复杂。 之前她倒是很喜欢千柔,觉得千柔品行很好,还起过心思,要为二儿子林旭方聘千柔。 之后千柔直接说自己已经定了婚事,林太太这才打消念头,心里还有些遗憾呢。 之后千柔得显荣帝赐婚,林旭东出面为她张罗了嫁妆,林太太虽然觉得儿子的举动出格了些,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不成想,千柔去了江南数年,再归来没几天,京城就开始疯传齐逸峥与她有私情,且齐逸峥并没有出面否认。 林太太吃惊之余,自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林梦湘来。 那时,她心里就五味杂存起来。 林梦湘仙逝,林太太自是不敢指望齐逸峥为女儿守一辈子,但女婿几年都没娶正室,林太太很欢喜,觉得齐逸峥是旧情难忘。 齐逸峥若能一辈子对女儿念念不忘,于林太太而言,心里自是会觉得安慰,且齐逸峥地位尊崇,若肯牵念林梦湘,来日顾念这一点多给些恩典,林家后辈的前程,自然能更远大一些。 哪里想得到,原来齐逸峥早就变了心思,不动声色恋上了别人。 这种事儿虽然情有可原,但身为母亲,林太太免不了为女儿不值,觉得齐逸峥之前爱林梦湘爱得惊天动地,但一点儿都不长情。 她自是不敢恨齐逸峥的,只在心底暗暗记恨千柔,觉得都是千柔暗中耍了手段,才令齐逸峥移情别恋。 那时,她就对千柔生出芥蒂来,觉得自己之前看错了人,千柔很有心计,不值得来往。 等到齐逸峥坐上太子之位,杜氏起了心思,想将林诗意、齐崇光凑成一对。 这主意自是绝妙的,林太太十分赞成。 不曾想提了出来后,齐逸峥竟然不同意,还透露会让齐崇光娶蕾儿。 杜氏气得倒仰,林太太心里也很不舒服,觉得千柔挖走了自己女婿的心不说,连她的女儿都要来抢齐崇光,夺林诗意的好婚事,夺林府未来的光辉。 她对千柔本就不满,旋即,在杜氏似有意若无意的念叨下,心底的恨意,不免就慢慢深了起来。 林梦瑶与千柔交好,她是万分看不惯的,但千柔如今锋芒太盛,林梦瑶又是出嫁之女,嫁的尹青云乃是大燕绝顶的杏林高手,倒是不好管。 这次她寿辰,本没打算请千柔,但杜氏却一直鼓吹,言语中又微微露出要瞧一瞧蕾儿的品格,将来好做打算的意思。 林太太听了,自己默默思量了一番。 即便心底不喜欢千柔了,但面上情总要保持的。再者,杜氏不肯死心,她其实也是一样的。 齐逸峥如今并不缺儿子,但只有齐崇光是正室嫡出,且一直被齐逸峥看得很重要,其余那几个,不过是摆设罢了。 但凡眼睛没瞎的,都瞧得出,来日齐逸峥必定会将齐崇光立为太子。 如此算下来,齐崇光这个人,真是值得多花些心思。 杜氏一直觉得,虽然齐逸峥属意李蕾儿当儿媳,但到底彼此年岁都小呢,来日如何,并非齐逸峥能一手掌控的。 趁着有机会,当让林诗意多跟齐崇光接触,为将来铺好路,若将来能让齐崇光自己开口,说钟情林诗意,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林太太深以为然,倒是跟杜氏渐渐贴心了。 杜氏开口要请,她心底虽然有些膈应,但也没说什么,立时就应了下来。 如今蕾儿来了,她瞧了一番,跟杜氏倒是一样的想法,觉得蕾儿长得并不出众,来日若真起纷争,未必能胜过林诗意。 想归想,但面子上的温和,总还是要保持的。 蕾儿听她赞美自己,忙谦虚了几句,又笑着道:“这里都是贵客,太夫人如何只能跟我说话,怠慢了她们呢?” 林太太本就不怎么喜欢她,不过是面上情罢了,听了这话便笑道:“既如此,我就不招待你了,但你也不必拘束,只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是了。” 蕾儿点头,笑眯眯应了下来。 林太太转过头,跟旁人说起话来,蕾儿见身边的女孩都恭恭敬敬听着,没有窃窃私语,便也有样学样起来。 她虽然没上学,但规矩还是学了的,又被千柔耳提面命,知道自己不能出格,不能不守规矩。 以她活泼的性格,这么枯坐着自是不得劲,但没得选的时候,只能照母亲说的装装样子。 好在坐了一会儿,林太太便笑着向身边的贵夫人们道:“这屋里太拘束了些,开席也有一会儿,不如让她们年轻小姑娘去外面走一走,她们自在,我们也能自在说话呢。” 众人都点头应好。 林旭方的妻子孟氏忙站起身来,引着年轻的小姐们,一起去了后花园,蕾儿自然也在其列。 此时恰逢花开季节,林府花园又收拾得十分齐整,各种名贵花卉争奇斗艳,花香弥漫,吸引了彩蝶纷飞,也令众人都欢喜起来。 进了园子,众小姐们都活泼起来,三五成群说着话,很是热闹。 蕾儿却没有熟人,正觉得无聊,突然有个小女孩凑上来道:“你就是长明郡主吗?看上去跟我长得差不多呢,并没有特别的地方。” 蕾儿看时,见那女孩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眉眼生得很好,又一脸灿烂的笑容,不由得起了亲近之心。 她说完了话,身后立时就有丫鬟扯她的衣服。 那女孩便吐吐舌头,苦着脸道:“你扯我做什么?莫非我又说错话了?” 说着,又看向蕾儿,欠身道:“我很想跟你交个朋友,但我这个人嘴快性子也莽撞,如果说错了什么,你可别放在心上。” 蕾儿忙摆手道:“你哪里说错话了?反正我挺喜欢你的。”说着,忙说了自己的名字、年纪,又问那女孩的身份。 问了后才知道,这是国子监祭酒的幼女,名叫卫青儿,今年已经七岁半了。 得知蕾儿才六岁,身高却与自己差不多,卫青儿很是惊讶,瞧着蕾儿道:“妹妹平时都吃什么?为什么长得这么高?” 蕾儿笑着道:“也没吃什么特别的,但我生来胃口好,什么都爱吃。” 卫青儿便叹气道:“我小时候其实也听爱吃东西的,后来大了,母亲怕我长得胖,每餐都规定了数量呢。” 蕾儿扬眉,带着得意道:“那我比你走运,我母亲从不管我的饭量。” 两人手拉着手说着话,因为都是爽利性子,竟觉得很投机。 伺候卫青儿的丫鬟雀儿本来担心自家小姐口直心快,会得罪蕾儿,不曾想,小姐反倒跟蕾儿看对眼了。 吃惊之余,她暗自又有些庆幸,幸亏这小郡主跟主子性格差不多,这次认识了,以后长向来往,倒是极好的。 正热闹着,突然有丫鬟过来,说林诗意知道蕾儿来了,很是高兴,想请蕾儿去自己的住处玩耍。 蕾儿刚认识新朋友,正新鲜着,本不想去,但如今她是出门做客,自是不能不守规矩。 她便只能跟卫青儿说了句失陪,又约定以后多来往,这才带着绯红、月白,随着来人去了。 沿着长长的回廊走了一会儿,行到一座假山去时,那来请人的丫鬟突然皱起眉头,勉强笑道:“奴婢这几天吃多了大鱼大肉,身体有些不适,劳烦郡主在这里稍等,奴婢去趟茅房。” 蕾儿从来都不是个苛刻的,自然没旁的话说,摆手让她去了。 那丫鬟这才带着感激,如飞而去。 等她去了后,蕾儿四处瞧了瞧,见这里也有不少花卉,且还有自己没见过的,便露出笑容来。 正拈花轻嗅,突然听得假山另一边有个女子道:“大小姐从李府带的那一对鹅,整天都要我们照顾,烦死人了。” 另一个“嗤”了一声,立刻就道:“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李家那小郡主怎么想的,竟然给别人送鹅。听说,当时她是打算将这个送给太子府的齐小公子。啧啧,齐小公子什么没见过,一对鹅亏她拿得出手。小公子自是不肯要,却不好意思推辞,最后就给了我们大小姐了。” 蕾儿听了这番话,气得脸色大变,说不出话来。 绯红、月白互看了一眼,也很是吃惊。 却听得那边丫鬟继续道:“听说李家的小郡主自小在乡下长大,嘴刁钻又没见识,长得也黑黑胖胖的,一点儿都赶不上我们家大小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年前齐小公子竟然将她带进东宫,住了很长时间呢。” 另一人立刻道:“这你就不懂了,但凡是人,都喜欢新鲜事物。李小郡主举止粗俗,说话肆无忌惮,齐小公子自是没见过这样的人物,拿她当猴儿耍,当新鲜玩意儿。等他玩够了,自然晓得还是咱们家大小姐高贵端庄,比李小郡主强一百倍都不止。” 蕾儿听到这里,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一言不发,如飞一般绕了过去。 绯红、月白陷入呆怔中,等回过神来,见蕾儿已经奔了出去,忙追了过来。 那两个丫鬟仍在兴致勃勃说着林诗意多么出色,长大后必定是百里挑一的佳人,跟齐崇光很相配之类的话,见蕾儿钻了出来,吓得面无人色,噤若寒蝉。 几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蕾儿先开口,咬牙切齿的道:“你们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谁是猴儿?谁是玩意儿?” 那两个丫鬟立刻跪下,却一言不发。 这时,绯红已经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蕾儿的肩膀安抚着,目光却落在那两个丫鬟身上,冷笑道:“这便是林府的待客之道吗?我也算长见识了。” 照规矩,她不应该闹事,应该拉着蕾儿息事宁人才对。 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傻子。 为什么自己一行人恰好走到这里,就听到这番对话呢?为什么那领路的小丫鬟突然就肚子疼,受不了要去茅房?为什么这两个小丫鬟这么大胆,敢议论皇上亲口封赐的郡主? 细一联想就知道,背后必定有人在操控。 主子受辱,底下的人何必忍?如何能忍? 月白也气得不行,连声冷笑道:“这地方没法呆了,咱们直接回去吧。” 跪着的丫鬟忙仰头道:“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信嘴胡说,冲撞了贵客,还请小郡主不要见怪。” 月白眸色锐利,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小姐的身份?” 那丫鬟呆滞了一下,才嗫嚅道:“奴婢见你们生气,猜的。” “好一个猜的,”月白拂袖,冷笑道,“今儿个你家太夫人贺寿,请了京中有名的戏班子,依照我说,倒是不必花这钱,直接请你们登台去唱就得了。” 绯红情知是有人在算计,刚才头脑发热才发了火,如今细一思量,却觉得不对劲。 她凝神想了片刻,咬了咬唇,拉着蕾儿细声细气道:“奴婢知道小姐心里不舒服,但今儿个是林太夫人的好日子,小姐凡事要多忍耐,不然旁人会说你没规矩。且这两个丫鬟是林府的人,没有外人在场,她们完全能反口不认,到时候,就成小姐无理取闹了。” 若闹腾出来,绯红不必深想就猜得出,这两个丫鬟立刻就会反口的。 且此事虽是旁人刻意算计,但这两个丫鬟其实是私下议论的,一个偷听是非的帽子是跑不了的。 到那时,所有人都会觉得蕾儿蛮横,竟然在主人的宴席上惹是生非。到那时,有心人若再推波助澜,蕾儿的名声,会彻底坏了的。 蕾儿正七窍生烟之际,听了这番话,歪着头道:“她们说我的坏话,我若不忍,到头来,我竟要被人指责不成?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什么道理?绯红苦笑,这世上,很多事情,本没有道理可言。 她看着蕾儿,心里有些疼。 自家小姐看着刁钻顽皮了些,但一向是极其单纯的,心直口快,没有什么心计。 听妙音说,上次她在东宫被林良娣算计,整个人都傻了,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事后,小姐也只是唉声叹气,说几句林良娣是坏人,自身却没长什么心眼出来。 这样的小姐,竟然会被人算计,过早见识这世间的丑陋,让人如何不怜惜心疼? 感慨了片刻,绯红继续道:“小姐,奴婢说的这些,你可能一时理解不了,但奴婢对你的忠心,难道你要怀疑不成?夫人让奴婢照顾你,奴婢自要以你为重,以大局为重。你听奴婢的话,这事儿先忍下来,等回去之后,奴婢与夫人自会好好跟你解释的。” 蕾儿一则知道绯红确实一心一意为自己打算,二则,想起来时母亲嘱咐过的话,默了片刻,咬着唇道:“你说得对,我明白了,我不闹,这事儿就当没发生好了。” 绯红松了一口气,忙道:“小姐肯配合,奴婢很欢喜。” 话音刚落,却听得有一道声音传了过来:“哎呀,李妹妹,我等了半天,你怎么一直没来呢?” 却是林诗意的声音。 绯红目光一闪,细一打量,见林诗意带着十几个年岁差不多的小姑娘,款款步了过来。 林诗意被众星拱月,走在最前面,一身鹅黄色宫装,衬得其人清丽如春日的一抹暖阳一般。 她本就长得好,如今刻意打扮了,很有几分林梦瑶的品格。 绯红却在心底冷笑,暗自想,长得倒是跟林梦瑶相像,但那颗心,只怕早就染了世俗之气。 蕾儿因为刚才的事儿,心里很不舒服,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抬起头平平板板的道:“路上遇上了点事儿。” 林诗意目光一闪,立刻问道:“什么事儿?”目光一闪,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皱眉道:“这是我林府的丫鬟,怎么无缘无故跪在这儿?莫非她们得罪李妹妹了?若真得罪了,李妹妹只管说出来,我一定严加惩罚。” 蕾儿咬着唇,默默不语。 绯红走上来站在她身边,不动声色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忍耐为上。 绯红面上若无其事,心底却冷笑不已。 瞧瞧人家这番话说的,什么叫无缘无故跪在这儿?一来就给自家小姐扣帽子,暗示蕾儿无理取闹,容不得人,颠倒黑白的本事,真让人不能不佩服。 这林诗意,年纪小,心眼可不小。这种女孩儿,怎么比喻好呢?对,真像主子平时说的,是一朵故作娇柔实则心比旁人都黑的白莲花。 蕾儿被她安抚着,这才开口道:“说起来没什么,不过是刚才我们走过来,她们没瞧见,觉得不好意思,这才跪下请安。其实,我根本就不是苛责的人,她们根本不需这样多礼。” 说着,便转头看向那两个丫鬟,挤出一抹笑容道:“我早说了让你们起来,你们却不听,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还当我蛮横呢。” 这番话说出来,林诗意吃了一惊,蹙眉想,不该这样呀。 她跟李蕾儿虽然只见过一面,却瞧得出蕾儿性格单纯,生气时瞪眼,高兴时微笑,根本就不知道喜怒不形于色是什么意思。 母亲算计得天衣无缝,那些话,按理说落入李蕾儿耳中,必定会激怒她的。 怎么到头来,她竟忍得下这口气呢?难道她一直是扮猪吃老虎吗? 这样想着,林诗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缓了一缓,她忙道:“真没事吗?李妹妹,我们虽然只见过一次,但我一直觉得跟你很亲近,你有事不必瞒着我,直接说出来,我一定站在你这边。” 蕾儿摇头道:“真没事,林姐姐多心了。” 她虽然年纪小,但还是很讲信用的,既然答应了母亲要以大局为重,答应了绯红不闹事,那么,心里就算再生气,也要忍下来。 林诗意见她不接茬,心里烦恼,眼珠子一转,走上前来,看着那两个丫鬟,肃声道:“你们老实说,刚才是不是冲撞李妹妹了?李妹妹可是贵客,你们不知死活得罪了她,回头我必定让人重重惩罚,给李妹妹出气。” 那两个丫鬟一听吓得面色如纸,忙向蕾儿叩首道:“李小姐,你大人有大量,宽恕奴婢吧……” 蕾儿哪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看着她们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才开口道:“我什么都没说呀,你们这是做什么?” 月白再忍不下去,走到蕾儿身边站定,拉着蕾儿,目光在那两个丫鬟脸上一转,冷笑道:“有句俗话说是奴大欺主,奴婢倒是没想到,竟还有奴大欺客的。我家小姐一直都很和气,没说过你们的坏话,是你们家大小姐硬要说你们冲撞了她,这缘故奴婢是想不清楚的。且给你们派罪名的是你家小姐,要罚你们的也是你家小姐,你们不去求她,拉扯我家小姐做什么?” 月白性子冷,说起话来十分锐利,一点情面都不留。 等她冷冷说完了,场面登时就凝滞了。 林诗意气得握了握拳,面上却不动声色,挤出一抹笑容道:“李妹妹,你这丫鬟得嘴真利呀,想来你口才也是极好的。” 蕾儿淡淡道:“林姐姐过奖了,我这丫鬟向来是极规矩的,话也少,只有忍不下去的时候,才会站出来说几句罢了。” 她再单纯,听了月白的话也醒悟了,知道林诗意确实如母亲所言,不值得深交。 林诗意被她的话刺得面上一热,说不出话来。 这时,却有个身穿杏色衫子的女孩开口解围道:“听了半天,其实真只是小事一桩。嗯,既然没什么事,没必要扰了大家的兴致。林家妹子,让这两个丫鬟起来,咱们一起到园子逛去,岂不是好?” 这说话的女孩乃是杜氏的侄女,与林诗意很要好,年纪又最大,这时候自是当仁不让,要出来解围。 林诗意得了这一声,立时就有了台阶,忙道:“这倒是实话,李妹妹,咱们一起逛去吧。” 蕾儿心里窝着火,但刚才那么难忍都忍下来了,如今接着做点戏罢了,自是不会拒绝的。 一时众人鱼贯进了园子,林诗意笑着道:“离开席还有一会儿工夫,不如大家自便吧。” 大家都应了,便各自散开,三五成群说着话去了。 林诗意却带了之前那开口解围、身着杏色衫子的女孩,回头来寻蕾儿说话,笑向蕾儿道:“李妹妹,这是我表姐,名唤杜月香,与我最要好,我们一起玩吧。” 那女孩忙给蕾儿见了礼,笑着道:“早就听说李郡主的大名了,如今见面,果然是不凡的。” 蕾儿回了一礼,因为心情不佳,不愿意多说什么。 那杜月香接口道:“听说李郡主是在江南乡下出生的,是吗?” 蕾儿兴致缺缺,“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杜月香目光一闪,又道:“那郡主能说一说乡下景致吗?我却是在京城出生,一直没出过京,没什么见识。” 蕾儿淡淡道:“说是说不清楚的,杜姐姐若想知道的话,自己去乡下住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若是平时,她很愿意多讲一讲,还会眉飞色舞,但刚才的事儿对她冲击力太大了。 她虽然照绯红吩咐的忍耐下来了,但心里憋着一团火,根本就没心思跟人说笑,尤其林诗意还在跟前,更是让她觉得不自在。 她却不知道,自己冷冷淡淡,反而是最好的态度。 杜月香缠着她说话,本是受了林诗意嘱托,想让她说起在江南乡下的点点滴滴,好让旁的姑娘小姐们瞧一瞧,这是个土包子,乡巴佬。 如今蕾儿根本不接茬,杜月香无计可施,下意识去看林诗意。 她虽然是杜氏的侄女,但是庶女出身,在家里没什么地位。且杜氏娘家并不显赫,故而杜月香一直不遗余力奉承巴结林诗意,按林诗意的意思行事,盼着能让自己的处境变得好一些。 林诗意见她没将事情办成,还回头来看自己,气得暗自咬牙,暗骂真是个蠢货。 缓了一缓,林诗意自己开口道:“我表姐这人好奇心挺重的,这才开口问了两声,还望李妹妹别怪她冒失。” 蕾儿眼珠子一转,淡淡道:“放心,我气量没那么小。不过,我与你表姐才刚见面,根本不太熟,有些事儿她其实不该问。” 林诗意一窒,默了片刻才道:“妹妹说的是,以后我会提醒她的。”说着,走上来拉住蕾儿的手道:“李妹妹,我们去前面亭子坐一坐,自在说话吃点心吧。” 蕾儿却不愿再跟她拉扯,淡淡笑道:“我并不饿呢,且你这里贵客多的是,自当招呼她们才是,至于我,倒是喜欢自在赏花儿。”说着,便朝林诗意欠了欠身,抬步转身而去。 林诗意气得脸色发白,心里一肚子的火,却也没法子,只能看着她自去了。 这里蕾儿走了一会儿,方才回头来瞧绯红,苦着脸道:“红姨,我照你说的,忍着没闹事,你说,我能将那对鹅要回来吗?反正他们瞧不上,还给我岂不是好?” 绯红知道她将那对鹅当成宝贝,见她这样问,自是觉得心疼,想了一想回答道:“之前他们是打着给林太夫人庆生的旗号,将鹅带走的。这样,待会儿是要拜寿的,且看林大小姐和齐小公子送了什么贺礼。若他们让白鹅露面,那就罢了,若没有,咱们再开口不迟。” 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肯定是不合情理的。 但是,细论起来,若送出去的东西是自己心爱的,却不被人在意,那物归原主理所当然。 蕾儿听了,心中虽然觉得不足,却也知道只能如此,便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少倾,果然有十几个丫鬟过来,请大家去前面看拜寿礼。 到得正厅,林老爷与林太太入座,自有林旭东领了一众兄弟姊妹以及各房男女,按照长幼亲疏,依次上前给二老磕头拜寿,送礼说吉祥话。林梦瑶带着两个儿子,也站在队伍里。 旁的都罢了,待轮到孙女们时,姑娘们年纪虽然小,但都温文娴静、进退有度,一举一动无不恰到好处。尤其林诗意,站在最前列,送上了自己亲自做的一副牡丹争艳图,又说了一大段吉祥话,眉眼如画口齿伶俐,退下时又小心提醒后面的妹妹上前去,显得姐妹情深,引得众人赞不绝口,都道她有几分已故林王妃的气质。 蕾儿一直面无表情,心里有些气恼。 之前明明是林诗意说要以白鹅为礼,如今,她却拿出了自己的绣品。且那绣品一看就是花了功夫的,非一天两天能做成。显然她早就想好了,要以这个当寿礼,却故意将自己的一对伙伴夺了去。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她这么做,为了什么呀? 蕾儿百思不得其解,深深困惑了。 ------题外话------ 最近的粉丝活动: lzheng6秀才投了5张月票 zixingdiyi秀才投了1张月票 纪小妖举人投了1张月票 cief秀才投了1张月票 看闲云坐秀才投了1张月票 阿福宝宝秀才投了2张月票 158**1598贡士打赏了188点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爱你们,么么哒 110 闹翻了 林家人快拜完寿时,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接着就见齐崇光一身锦衣,在众人的簇拥下含笑而来。 虽然年纪还小,但他身姿如竹,大气沉稳,气质高贵,隐约有君子之风,令人望而生羡。 齐崇光笑如春风,先为自己迟来致歉,其后也敛起衣衫,要以外孙的身份给林太太拜寿。 林老爷、林太太忙站起身来,都道不敢当,但齐崇光却已经跪了下去,恭恭敬敬行了礼,又让太监抬了一对半人高的珊瑚树送上来,说是自己特意寻来的寿礼。 众人纷纷赞不绝口,围着那对珊瑚转来转去,都说寻摸这一对珊瑚必定很花了一番心思,赞齐崇光有孝心,赞林老爷、林太太有福气。 蕾儿却是气得身子发抖,暗自咬了咬唇,瞪着齐崇光的目光似能喷出火来。 林诗意没送鹅,他也没送。 自己视如珍宝的东西,在他们眼里,只怕是一文不值的。 敢情,他们表兄妹联合起来,消遣自己,逗自己玩呢。 这个认知,让蕾儿火冒三丈,恨得不得了。 齐崇光被众人围着,唇边始终含着清润的笑容,彬彬有礼,但也没有流露出跟谁特别亲近的意思,不过是一视同仁罢了。 突然转头时,不经意瞥见了蕾儿,见她头上正戴着自己送的饰物,齐崇光愣了一下,唇边笑容不由得深了起来。 其后,他与蕾儿目光交织,看清了蕾儿的神色。 若是旁人,必定不会懂蕾儿的意思,但他们交锋了无数次,故而只瞧了一眼,齐崇光就明白,蕾儿目光中带着火花,且是盯着自己瞧,在跟自己生气。 至于缘故,想来想去,多半是为了那对大白鹅。 自己这个人,及不上她的鹅,这个认知让齐崇光又好气又好笑,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儿,却又无可奈何,只寻思着,待会儿若是能寻个机会,单独跟蕾儿相处一会儿就好了。 说来奇怪,他虽然爱跟蕾儿斗嘴,虽然不喜欢蕾儿,但眼见得蕾儿怒容满面瞧着自己,心里却觉得烦躁,很想扭转她的想法。 至于缘故,他不知道,也没有深想下去。 拜寿礼完成后,大家纷纷入席。 以齐崇光的身份,自是去了主席,受到极其隆重的款待。 蕾儿身上有郡主的封号,安排的位置,也是不错的。 林府安排的宴席,自是十分丰盛,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但因为今儿个的经历很糟糕,蕾儿食不知味,一心只盘算着待会儿该怎么跟林诗意开口,将自己那一对大白鹅讨要回来。 寿宴散后,众人簇拥着寿星和齐崇光,往外头看戏。 林府占地极广,戏台子搭在水边,看戏的地方是座两层的楼。楼下是男客,楼上是女客,热闹之余,也有几分规矩,绝不至于失礼。 林府今儿个很下了一番功夫,请来的戏班子乃是京城最有名气的,甫一亮相,就博得了满场彩。 蕾儿没看过戏,倒也有几分兴趣,便坐在安排给自己的位置上看了起来,又见卫青儿在离自己不远处,便跟人换了位置,坐到了卫青儿身边,时不时跟卫青儿说几句话,自得其乐。 不一时,却有个内侍走了过来,蕾儿却是认识的,正是齐崇光身边最得用的,叫什么小路子。 那小路子走过来后,忙朝蕾儿恭恭敬敬行礼,笑着道:“我家主子在外面候着,请小郡主出去见一面。” 蕾儿一听,立时冷笑道:“他让我去我就要去吗?凭什么?” 卫青儿见小伙伴突然冷厉起来,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小路子噎了一下,默默流下了心酸泪。 之前主子吩咐时,他就不想来的,因他知道,主子跟李家的小郡主天生就不对盘,但凡见面,必定会旁若无人,闹腾得花样百出。 两个小主子撕起来,自己是很投入很带劲的,丝毫不管下人们的心、肝被折腾得什么样了。 来之前,他早就猜到小郡主不会轻易答应出去的,但他是奴才之身,主子下了命令,如何敢不听? 小路子想起自家主子下命令时不容置疑的语气,叹了一口气,才道:“主子说有话要跟小郡主说,郡主去了就知道了。”说着又朝蕾儿欠身,带着哭腔道:“主子说了,若不能将郡主请去,必定要罚奴才。郡主素来最体贴下人,还请不要让奴才为难。” 蕾儿冷笑道:“你是他的下人,不是我的,做出这副模样给谁看呢?” 话虽如此,但她跟小路子在东宫日日见面,到底有几分面上情,再者,今儿个在园子里听到那番对话,她心底一直不舒服。如今机会既然来了,当面质问一番倒是不错。 想到这里,她便起身道:“罢了,我走一趟就是。” 小路子自是千恩万谢,忙道:“奴才给你领路。” 他面上露出笑容,心底也很欢喜。 阿弥陀佛,小郡主答应去了,接下来,让两个小主子自己折腾去,横竖不跟自己相干了。 一时下了楼梯,小路子引着她们往前面凉亭走,等走到跟前却发现,不止齐崇光一人,林诗意竟然也在。 两人正坐着,面对面说着话,林诗意笑容满面,娇弱而温婉。 见他们过来了,齐崇光立时站起身来,含笑看向蕾儿。 林诗意见蕾儿一出现,表哥眼里就没旁人了,自是气得呕血,旋即想,着什么急呀,刚才李蕾儿在园子时,确实中了算计。虽然她之前没闹腾,保全了自己的名声,但心底必定对表哥生出芥蒂。只要自己挑拨一番,令他们翻脸不在话下。 这样想着,她一颗心慢慢就安稳下来了,只等着看好戏了。 等回过神来,就见齐崇光笑向蕾儿道:“你今儿个打扮得很齐整,不错。” 他说话的当口,盯着蕾儿头发上的发饰瞧,心里有几分得意,觉得自己很有眼光,选的东西正适合她。 蕾儿却不知道中间还有这一茬,冷笑道:“当不起齐公子的夸奖,你眼前可有一位眉眼如画的表妹,又会弹琴又会作画,你不夸赞她,攀扯我做什么?” 绯红听了这番话,心里只觉得怪异。 明明自家小主子是在赌气,是在跟齐崇光斗气,但听在耳里,怎么有一种吃醋的既视感呢?这也忒奇怪了。 齐崇光见她语气不好,因为斗嘴斗惯了,倒觉得挺寻常的,便微笑道:“我表妹自然是极好的。” 不等林诗意露出欢欣的笑容,他立刻又道:“但比较起来,我总觉得,跟你说话更有意思一些。” 他跟蕾儿相处时,其实已经渐渐有了规律。 若蕾儿冷漠冷笑,那他反而会好声好气退让一步。反过来,蕾儿也是这样的态度。再不然,两个人头天闹腾,恨不得打一场,再见面时却根本不在意前事。 今儿个齐崇光见她戴了自己选的首饰,不知怎的,心里就觉得很欢喜,很愿意给她几分好脸色。 林诗意脸色一滞,旋即若无其事的道:“李家妹妹不是在京城长大的,人活泼可爱,表哥自然觉得新鲜,喜欢她也是正常的。” 蕾儿立时脸色一变,想起之前林府丫鬟的对话来。 她细白的牙齿轻轻咬着唇,微微一扭身子,瞧着齐崇光,没好气的道:“听说你一直拿我当猴耍?一直拿我当新鲜玩意儿?” 随着她的声音,亭子里静了一下。 齐崇光愣了一下,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皱眉道:“这话你听谁说的?” 蕾儿目光在林诗意身上一转,到底没说出真相。 刚才她已经答应绯红息事宁人,这时候自是不宜牵扯出来的。 她便略略低头道:“你别管我从哪里听来的,你直接回答我,这话对不对?” 齐崇光揉揉额头,挤出一抹笑容道:“你从哪里听来的闲话?你是佳禾郡主的女儿,入了父王的眼,我皇祖父也很疼爱你,我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你当猴耍。” 蕾儿冷笑道:“算了吧,你嘴上说一套,但做的又是另一套,我真傻,问你做什么?由你往日里对着我时的模样,我就该知道,你的确不拿我当人看,只拿我当玩意儿。哼,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我也没拿你当人看,咱们谁都没亏待谁。” 齐崇光脸上沉郁下来,看着蕾儿说不出话来。 林诗意眼见得蕾儿出言不逊,两人要闹翻了,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无事人一般皱着眉道:“哎呀,李妹妹你这是什么话?我表哥可是太子之子,就算你得了郡主的封号,也不能这样没大没小,你……” 她话未说完,却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你闭嘴!” 却是齐崇光、蕾儿同时出声,喝止住林诗意。 他们两人交锋时,素来是不让旁人掺和的,如今闹得这样凶,自是谁的面子都不肯给。 林诗意脸刷地白了,只觉得颜面尽失,低下头几乎要落下泪来一般。 齐崇光却没心思管她,跟蕾儿大眼瞪小眼互看了一眼,才道:“刚才你那番话,是你的真心话吗?” 蕾儿冷笑道:“当然是真心话,你也别瞪着我了,想一想你自己的所作所为吧。哼,别的我不跟你计较了,我只问你,之前你们说要以大鹅为寿礼,送给林太夫人,我这才答应下来,今儿个你怎么没送鹅?觉得鹅拿不出手吗?既如此,当初你们在庄子上时,为什么百般求我?耍我很好玩吗?” 见蕾儿咄咄逼人,齐崇光却缄默下来,紧绷着唇角不知该怎么回答。 那日他与林诗意回程的路上,眼前不自觉飘过蕾儿抱着鹅,含着眼泪的模样,也不知怎的,心中就软了下来。 他自是不好意思说自己舍不得让蕾儿难受,想将鹅还回去,只对林诗意道,以鹅为礼太轻了,自己打算另选礼物。 林诗意的本意,也不过是想令他跟蕾儿生出芥蒂,闻言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道,既如此,他另选礼物就是,但这对鹅自己很喜欢,要留在身边养。 齐崇光闻言心中不悦,却不好意思直言,只借口说她是贵小姐,养这些宠物拉低了自己的身份,劝她将鹅还给蕾儿,由着她折腾去。 林诗意年纪虽然小,但心窍却不少,再者,如今一心都扑在他身上了。 见他一直围着鹅打转,林诗意立刻就猜出来,他的本意,其实是想将鹅还给李蕾儿。 林诗意心里气得要命,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说自己的确喜欢鹅,舍不得还回去。 见她执意不松口,齐崇光无奈,又怕说深了林诗意察觉自己的用意丢了脸面,就只能暂时打住话题了。 虽然事情没办成,但齐崇光其实一直在暗暗谋划,到底另寻了一对珊瑚当了贺礼。 在他看来,那对鹅若过了明路,真当成寿礼送给林老爷、林太太,之后无论如何,都不好再还给李蕾儿了。 如今这般换了贺礼,只要能说服林诗意,还是有机会物归原主的。 他确实怀了一片好心,但这番曲折的心思,却不好跟蕾儿明说。 一来,他们一直是死对头,自己竟然无端心软了,为她着想起来,若说出来,岂不被李蕾儿这小丫头笑死? 二来,这里不止他们在场,还有伺候的人和林诗意呢,为了颜面,也不能实话实话呀。 蕾儿见他一直不说话,脸色变来变去,却误会他果真是联合了林诗意消遣自己,心中恨得不行。 她目光一闪,朝齐崇光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淡淡道:“齐公子,过来一下,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齐崇光很是诧异,却还是照她的意思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 蕾儿微微一笑,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缓缓说道:“齐公子,我想告诉你,你很无耻,我恨你,一生一世永不变。如果不是你的身份,我一定将你揍成猪头。”言罢,她弹了弹衣襟,冷笑着扬长而去。 齐崇光脸色变了又变,眼见得她走了出去,跺脚道:“你给我站住。” 一面说,一面飞奔出去,追到蕾儿跟前,拉住蕾儿的手臂,也如她一般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低声道:“我也恨你,一生一世永不变。如果不是我父王执意护着你,我……我一辈子都不会与你来往。” 说起来挺可笑的,他们心底就算对彼此生了恨意,但面子上,却还是要笑对彼此。就算放狠话,也只敢让彼此知晓,不敢让旁人听了去。 蕾儿要顾及他的身份,不能恣意妄为。 而他,得顾忌她有父王、皇祖帝撑腰,不敢肆无忌惮。 林诗意却不知道他们在朝彼此放狠话,见他们撇了旁人窃窃私语,差点没将手里的帕子撕烂。 为什么她一出现,表哥眼里就只有她呢?自己花了这么多功夫,竟都是白费吗? 不提她默默烦恼,只说蕾儿,听了齐崇光的话,冷漠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直接转身而去。 齐崇光咬牙切齿,也转过身,与她背道而去。 此刻,两个人气得恨不得掐死对方。 但多年后回想起往事,却是忍不住感叹,原来命中注定,只有他们会纠缠一生,旁人不过是过客罢了。 鹅没要回来,反而又跟齐崇光撕了一场,蕾儿心底的郁闷无法言喻。 她便不肯再回去听戏,在园子里站了一会儿,见有些客人陆续退席,她便也向绯红央求,说自己也想回去了。 绯红见她脸色不好,心疼得不得了,忙答应下来。 等回到庄子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蕾儿心情沉闷,本想到千柔跟前哭诉一番,但问了伺候的丫鬟,得知千柔正在给弟弟喂奶,便只能道:“既如此,我回去歇息了,等母亲忙完了,告诉她我回来了就成了。”言罢,果然转身去了。 绯红忙让月白跟上去伺候,自己回头来寻千柔,将事情禀报了一遍。 千柔闻讯后自是大吃一惊,心思转了又转,叹息道:“我只当孩子还小,不肯让她过早接触心计、算计,却没想到旁人家的孩子,早已经不是孩子了,心眼比筛子还多。” 一则是因为孩子小,千柔想让孩子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二则,到底她是穿越者,对孩子的期盼,不过是健健康康快乐成长,根本就没想过要让孩子接触宅斗,去争抢什么。 只是这世上,从来都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从没变过。 千柔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将蕾儿保护得太好,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绯红也颇有感触,叹息道:“林家大小姐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心眼,跟她对上,就算大人也难以招架,何况小姐一直心思单纯,更是得吃亏。只是奴婢心里有些好奇,按理说,小姐与林小姐才相识,怎么就能有这么大的仇呢?” 千柔冷笑道:“她们是没仇,这么机关算尽,不过是为了齐崇光罢了。” 绯红心思灵透,听了这话恍然明白过来,咬着唇点头道:“想来林府生了心思,要让林小姐嫁给齐公子,不曾想太子殿下另有打算。这事儿,林府必定是知晓的,这才百般算计,想破坏小姐跟齐公子的关系,想坏了小姐的名声。” 仰头看着千柔,问道:“她们的心思,夫人知道了,接下来,夫人有什么打算?” 千柔沉吟半晌,眸色渐渐锐利,缓缓道:“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呢?我心里并不赞成太子的提议,没打算让蕾儿跟齐公子凑到一起,如今我还是这个想法。当然,婚事是一回事,且放在一边,但京城乃是非之地,人情来往不可避免。这一次运气好,你反应快,没让蕾儿闹腾,算是侥幸避开了一劫,但蕾儿心思太单纯了,若不好好调教,来日必定会吃亏。” 叹了一口气,又道:“我虽然不想她变成有心机的女孩,但为了她好,得教她怎么跟那些小白花斗,如此才是长久之策。” 绯红颔首道:“奴婢记得主子说过,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如今是非找上门来,确实该好好教导小姐,如此才能使她立于不败之地。” 千柔这时已经喂好了奶,便将瀚儿交给绯红照顾,自己出来寻蕾儿。 等到了那里,见蕾儿坐在窗下发呆,不复往日的活泼灵动。 千柔忍不住心疼起来,走上去在她身边坐了,将她抱在怀里,温声道:“若是心里难受,靠着母亲的肩膀哭一场吧。” 蕾儿皱着眉,茫然道:“哭倒是不必,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齐崇光跟林诗意要这么对我呢?母亲你向来聪慧,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千柔迟疑了一下,最终决定,还是实话实说算了。 她既然要让蕾儿学会面对风雨,自是不能瞒着她,遮遮掩掩不成样子。 心思转了一转,她便道:“齐小公子与你初见时,你才半岁,什么都不懂,弄湿了他的衣服,加上太子一直很喜欢你,大约因了这些缘故,齐小公子对你有一些意见。” 蕾儿还是头一次得知自己曾经尿湿了齐崇光的衣服,不由得又吃惊又羞窘,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千柔微笑,接着道:“但是,据我看,他虽然爱跟你闹腾,但从没有算计你之意。那对白鹅,是林小姐开口讨要的,跟齐小公子关系并不大。至于他为什么没拿来当寿礼,我也不清楚,等以后有机会再问个明白吧。” 蕾儿鼓着嘴道:“还问什么?我以后不想跟他见面说话了,他爱怎样由着他。” 千柔失笑:“不见面是不可能的,以太子的心性,今后不时要召你去身边陪伴,难道你还能不去吗?” 她想了一下,语重心长的道:“你若能跟齐公子处好关系,大家都省心。若是要继续闹腾,那也只能你们自己私下吵闹,不许拿到太子跟前说。太子的心,得装天下大事,如何能在你们这些小儿女身上花费精力?” 蕾儿嘟着嘴道:“一直以来,我都只跟他私下闹,并没有去齐伯父跟前告状,今后也不会的,娘亲放心吧。” 千柔颔首,沉吟道:“齐公子乃是君子,你们就算折腾,也不过是斗斗嘴,你气我我气你罢了,不足为虑。倒是林府的林小姐,今儿个你可瞧出门道了?人家的心眼,是不是多得不得了?” 之前她还在蕾儿面前,称呼林诗意为“你诗意姐姐”,有了今日之事后,千柔自是再不肯这么称呼,直接以“林小姐”代之。 蕾儿怔了一下,才道:“她心眼确实多,而且,我感觉她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娇弱无辜、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恨不得抽她两巴掌。” 千柔愣了一下,其后忍不住失笑起来,觉得蕾儿心思真敏锐,领会到白莲花的真谛了。 她便细细分析了林诗意今天的表现,告诉蕾儿,林诗意在林府那两个丫鬟跪在地上的情况下突然出现,是想将事情闹大。因为蕾儿没有叫破丫鬟们说闲话的事情,她心有不甘,用言语百般挤兑,想让蕾儿闹起来,幸好蕾儿忍了下来,要不然,那两个丫鬟必定会反口,那样,蕾儿的处境就不妙了,会被人议论,落下是非精的坏名声。 至于后来,蕾儿跟齐崇光对上时,林诗意只说了两次话,之前一次是存心挑拨,令蕾儿的怒气冲冲,后面那次也是用心不纯,只是没来得及施展,就被打断了。 至于林诗意这么算计的缘故,为的不过是破坏她跟齐崇光的关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但千柔仍旧不肯透露齐逸峥有联姻之意,只说齐崇光身份高,林诗意想跟他好好相处,不愿人跟自己争宠。 她没将实情透露,是觉得孩子才六岁多,扯婚事纯属扯淡。 再者,很多时候,其实本来当事人没有那个意思,但若晓得大人的心意,鬼使神差的,时不时就会有那念头飘出来,看那人的目光也格外专注用心,导致最后莫名其妙,就生出爱慕那人之意了。 齐崇光前程不可限量,但千柔并不觉得他是佳婿且如今年纪小,就有林诗意往里面掺和,来日若真联姻,蕾儿的对手还不知会有多少呢。 再者,婚事只是头口上议论了一番,根本就没定论,自然不肯让蕾儿想歪。 千柔一口气将林诗意的种种表现都说了,末了道:“对上这种人,你不必害怕,只要记住娘亲的话,遇事时冷静一些,多想一想,千万不能头脑发热,中了她的机关,坏了自己的名声。然后,她娇柔无辜,你也可以有样学样,甚至可以睁着一双眼睛,欲语还休,表现得比她更无辜。” 她一点儿都不想女儿变成白莲花,但没办法,生活中白莲花遍地都是,一个不慎,就会着了道儿。 为了让蕾儿不至于落下风,她得教蕾儿学做白莲花,但是,这些只能在外面,在真正的白莲花面前施展,在家里却不必显露的。 白莲花有三宝:娇弱柔媚的外表,一颗善良无辜的心,泪水盈盈的大眼睛。 其实,白莲花是很好模仿的,只要会做戏就成了。寻常情况下,倘若自己施展手段算计人,面上一定要坦然自若,绝不能露出怯意。若算计失败了,无论遇上多尴尬的事儿,无论心里多么恼怒,都要面带笑容,摆出一副“无论你怎么诬陷我,我始终心地纯良”的模样。 若是遇上旁人算计自己,那一定要做出“我这么善良这么美好,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的模样,一定要痛心疾首,眼含热泪,但哭哭啼啼的时间不能过长,免得惹人反感。 蕾儿听了千柔的话,吃了一惊道:“这太难太矫情了,我可做不到。” 千柔拍着她的肩膀,心中很是怜惜,轻声道:“没事儿,平时你该怎样就怎样,若是遇上真心跟你好的朋友,你自当以本性交结,只有在遇上那些心思不纯之人时,才要做做戏,也不必用力过猛,不落下风就好。” 蕾儿这才稍稍放心,点头道:“母亲放心,以后我会留意的,绝不会让你蒙羞。” 千柔摇头道:“你这话说得不对,时常有人说什么孩子表现不好,会累及父母,但我其实一点儿都不在意这些,我只盼着你顺顺当当,不被人气得有苦说不出,这就足够了。” 蕾儿听了心中感动,忙转口道:“母亲放心,以后我会认真跟人交往,一定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千柔这才点了头,笑着道:“你已经学了一年多的规矩,虽然只是知道皮毛,但面上光却是能做到的。以你的年纪,该进学堂念书写字了。你玉欣姑姑已经寻觅好先生,正派人去请,很快就会有眉目。等她准备好了,你就去他们家念书,跟薇薇作伴去。” 这事儿蕾儿也听千柔提过,但一听还是有些不情愿,抱着千柔道:“娘亲教我认了不少字,我能在家跟着母亲学吗?” 千柔点着她的额头,失笑道:“我只会一些皮毛罢了,只能领你进门,你若是跟着我,却是会被耽误的。你玉欣姑姑请的先生,都是京城鼎鼎有名的,你去学了后,能不能当才女不敢说,但知书达理却是能做到的。” 注视着蕾儿,目露期盼之色,接着又道:“身为女子,虽然不必靠科举,但多学些东西,总是有利的。有句话叫‘腹有诗书气自华’,进了学,多些见识,整个人的气质也能出色很多。之前我其实也想过你进学的事情,但我总想等你满了六岁再考虑。后来玉欣又说想让你跟薇薇作伴,我一想,倒也挺好的。如今你年纪够了,若再不去,岂不被耽搁了?” 蕾儿听了这番话,不免想起之前齐崇光夸赞林诗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心里没来由生出一股邪火,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林诗意比下去。 她想到这里,这才点头道:“好,就依娘亲说的,我去就是了。” 千柔见她答应下来,心中觉得安慰,又有些酸楚。 蕾儿若是入学了,今后在家的时间必定会少很多。 孩子长大了,就会慢慢离开父母的怀抱,去寻觅属于自己的天空。做父母的,在为孩子的独立欣喜之时,心底的失落在所难免。 这是人之常情,谁都没法改变,也控制不了,只能默默送孩子远去。 惟愿岁月静好,孩子能从从容容长大,长成她自己想长成的模样。 千柔感慨了一番,又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自己那对鹅,但既然送出去了,落入林小姐手里,你想要回来,机会有点渺茫。” 林诗意跟蕾儿,虽然不至于撕破脸,但对于林诗意的心性,千柔却能窥探一二。 林诗意早看出蕾儿将鹅当成宝,为了给蕾儿添堵,自是不肯归还的。 闹腾下去,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且还会惹来闲话,令蕾儿落下小气的名声。 蕾儿叹了一口气,靠在千柔怀中道:“实在要不回来,也没有法子。娘亲放心,我心眼没那么小,会想通的,不会一直耿耿于怀。” 千柔颔首,又道:“这次的事情,你虽然吃亏了,但来日能因此事成长一些,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千柔跟林家的关系,其实还是不错的,旁的不论,出嫁时林旭东大手笔添妆,就够千柔感激一辈子了,还有林梦瑶,跟她关系一直都很好。 当然,她对林府,也不是一点贡献都没有。她研究出来的所有妆品,都是跟林旭方合作的,达到了双赢的局面。毫不夸张的说,林旭方之所以能成为京城商界数一数二的人物,内中有她一份功劳。 千柔一点都不情愿跟林家闹翻,但林诗意要拉住蕾儿撕,林家女眷说不定也在背后推波助澜,彼此的矛盾又不可调和,为了蕾儿着想,自己只能尽力教导她,让她学会应对之策。 何况,这世上的白莲花千千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遇上几个,避无可避。她教导这些,不止是被林诗意刺激了,也为了蕾儿多长些心眼,这样,在人际交往时,在面对其他人时,才能从容自若一些。 当然,千柔绝不会鼓励怂恿蕾儿跟林诗意或是旁的白莲花撕,她只想女儿学会自保,不想蕾儿变成面团,被人肆意揉搓。 不能变成白莲花,但一定要知道怎么做才能自保,甚至将白莲花拉下马。 林府,她不会就此疏远,但也不会去俯就。 往日,林府确实于她有恩,但不能因为那些恩情,就委曲求全什么都不在乎了。 以后蕾儿若再跟林诗意对上,寻常情况下,她绝不会跳出来为蕾儿摇旗呐喊,毕竟只是小女孩之间争风吃醋,算不得什么。 但如果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林府的女眷也掺和进来了,她定然会站出来,坚定不移站在蕾儿身后。 不惹事,但绝不怕事;不忘恩,但绝不委曲求全。这便是千柔的处事原则。 五月底,玉欣来信,说闺学筹备就绪,定好六月初六开学,让千柔做好一应准备,按时将蕾儿送去。 这时,李靖行已经将书复习得差不多了,正要回京跟同窗们联络,再搜罗些时新的应试文章学习一下。 如是,一家人便打点妥当,回了锦绣园。 接下来的日子,千柔就开始为蕾儿打点上学的各项事宜,又带着蕾儿,提前去公主府看了一回。 玉欣单独准备了一个绣楼,就在公主府的花园深处,里面冬暖夏凉,十分幽静,用来做学堂最好不过了。 另外,请了两个女先生,一个名唤李秀娘,另一位名唤崔秋心,都只有三十多岁,但名气不小。 李秀娘父亲是个进士,自小家学渊源,琴棋书画都精通,是个名副其实的才女。她虽然很有才,但时运不济,出嫁后因为不能生育,娘家又败落,被夫家休弃了。 李秀娘是个硬气的,不愿依傍哥嫂过日子,出来当起了女先生,自己养活自己。因为她的确有才,渐渐有了名气,不仅求之难得,且身价不菲,不算节礼孝敬、四季衣衫、吃喝招待,月俸就得二十两银子,跟大燕县令的俸禄差不多。 至于崔秋心,乃是绣娘出身,技艺高超,做出来的绣品价值不菲。因为年纪大了,这才转做了先生,专门教大户人家的小姐学习针线。 千柔跟玉欣商议了一番,将学习日程安排下来了。 时下,女孩儿的针线活虽然很受重视,但以刘薇薇、蕾儿的身份,怎么都轮不到要自己做针织的地步,且两人性子也挺活泼的,根本坐不住。故而大人们商议好了,每日上午跟着李秀娘,学两个时辰,下午则跟着崔秋心学一个时辰,也不求学得多精深,过得去就成了。 玉欣办事很妥当,专门在女儿住的院子里,单给蕾儿安排了一个小阁楼,预备给蕾儿午休用,还说了若是遇上下雨天,必定要留蕾儿住下。 见她事事上心,千柔自是感激不尽,拉着玉欣正要道谢,玉欣却看出她的意思,摆手道:“我和你投缘,虽然不是亲姊妹,却也差不多。蕾儿跟薇薇也是好友,能来我这里,我是很欢喜的,薇薇也不至于孤单。道谢的话就不必说了,不然显得太不拿我当自己人了。” 千柔见她这样,便只得将满腹的话咽下,笑着道:“既如此,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你就当蕾儿是自己的女儿一般对待,不必拿她当客人。” 玉欣转头瞧,见两个女孩头挨着头,正说着悄悄话,没留意这边,便露出笑容道:“说起来,我倒是不想拿她当女儿,想拿她当儿媳呢。修文一直很喜欢她,这你是知道的。年前他去了国子监念书,得知蕾儿要来家里,他竟然开口说不想去国子监,想在家里跟薇薇、蕾儿搭伴,逗得不得了。我一直觉得,若是他们处得好,来日倒是极相配的呢。” 这事儿之前玉欣就提过,如今再听,千柔倒不觉得吃惊,只笑着道:“孩子们还小呢,不必心急,等他们长大了,若真有那个意思,我自是不会反对的。” 玉欣点头,笑着应了声,心里却在想,以后蕾儿日日都会来家里走动,自己可要催着儿子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将蕾儿拐进家门才行。 111做回自己最好 看完了用来设闺学的绣楼,跟玉欣闲话了一阵,千柔惦记着家里的瀚儿,正要起身告辞,突然闻得环佩叮当声,接着便有小姑娘的声音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嫂子,今儿个你有客人吗?” 千柔抬头看时,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粉妆玉琢,秀丽出众,正应了那一句“芙蓉如面柳如眉”,且眉眼透出明媚之色,观之可亲。 玉欣笑着介绍了两句,千柔方才得知她的身份。 玉欣的驸马刘愉,乃是世家子,本身又才学出众,相貌不俗,中过进士,温文儒雅。因他当年很出色,这才被显荣帝相中,择为东床快婿。 这位小姑娘名叫刘欣怡,乃是刘愉的堂妹,自小父亲去世,跟着寡母过日子。 虽然没有父亲做依靠,但小姑娘性情很爽利大气,长得又是个可人疼的,很得玉欣喜爱,不时接来小住一段时间。 刘欣怡规规矩矩站着,听玉欣介绍完了,忙上前见礼,笑着道:“常听嫂子提起郡主,对郡主赞不绝口,今儿个可算见着了。” 千柔暗自惊异着她的娇艳容颜,只觉得生平所见过的女子,唯有林梦瑶能与之并驾齐驱。 她露出笑容,也忙还了礼道:“见过妹妹。” 两人寒暄几句,刘欣怡便托着下巴看着千柔,美眸专注。 千柔有些诧异,挑眉道:“妹妹盯着我做什么?” 刘欣怡抿唇道:“佳禾郡主在京城甚有名气,乃是风云人物,我却是第一次见,自然要瞧个仔细。” 千柔失笑,挽了挽鬓边的落发道:“如今见了面,妹妹有何感想?是否觉得见面不如闻名?” 刘欣怡沉吟片刻,笑答道:“观郡主容貌、气质,并无特别出众之处,但郡主一言一行,却让人心生佩服。素日里我常感叹,可惜自己不是男儿身,不然做出一番事业,倒能给母亲挣一分荣耀。” 凝眸看着千柔,眸色熠熠生辉,旋即道:“但郡主让我知道了,即便身为女儿身,其实要是能有所成就的。谁说女儿不如男?见了郡主就当知道,有些女子,能让很多须眉都自愧不如。” 千柔听她说出这番话来,诧异了一瞬,才不好意思笑了笑:“你这样夸奖我,我都要脸红了,但你这心性,我却是极喜欢的。嗯,以后你也别叫我郡主了,太生分,若你愿意的话,直接唤我一声‘顾姐姐’,如何?” 人与人之间,讲究眼缘。 今儿个这个小姑娘一露面,千柔就觉得很投缘。 再者,千柔很相信玉欣的眼光。玉欣身份显贵,经历的风雨多不胜数,看人的眼光向来很准。既然玉欣都说她不错,那么,于千柔而言,这小姑娘自然也是值得深交的。 刘欣怡听了,立刻露出恬淡的笑容,很是欢喜,果然依言以“顾姐姐”呼之。 玉欣见两人手拉着手说着话,佯怒道:“怎么你们今儿个才初见,就这样投缘,将我撇在一边了呢?” 千柔捏捏她的脸,好笑起来道:“你可是公主殿下,到处都是朋友,怎么说起这样的酸话来了?” 玉欣横她一眼,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我都不在乎,我唯一想交好的,始终只有你一个罢了。” 刘欣怡听她说得有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千柔愣了片刻,也大笑起来:“你再由着性子浑说,驸马以后可不会让我进门了。” 朝玉欣欠了欠身,转而道:“好了,我得回去看孩子了,我们下次再聚。”又亲切跟刘欣怡道别,约定以后有机会再聊。 玉欣知道她挂着家里,便没留她吃饭,只亲自送她和蕾儿出来,很是亲切。 寿宴上的风波,渐渐消弭无声。 月白却寻了个由头,回了东宫,到齐逸峥跟前行了礼,将林府的林诗意算计蕾儿的事情说了一遍。 齐逸峥闻讯后,先是吃惊,其后皱着眉道:“林家那小妞年纪小,心眼却不小,无耻至极,来日必定还会折腾的。” 月白回来禀告此事,本是因为心疼蕾儿,盼着齐逸峥能出头。 她便大着胆子瞧了齐逸峥一眼,问道:“此事太子既然清楚了,是否打算插手呢?若你出面劝一劝,小公子跟小郡主必定会和好如初的。” 齐逸峥勾唇道:“这是他们的事,孤插手做什么?” 他摸摸下巴,目光渐渐锐利,接着道:“这些天,崇光脸色一直不好,孤还好奇呢,如今却是想明白了,他必定是中了林小妞的算计,跟蕾儿起了冲突呢。他跟蕾儿闹腾,回过头来,自己却生闷气,时刻放不下,看来他心底,其实已经很在乎蕾儿了。于孤而言,他重视蕾儿,自然是喜闻乐见的好事,但他太蠢了,竟然看不清谁是人谁是鬼。愚蠢的人,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且让崇光自己苦恼去吧,不必管他。” 月白听了这番话,垂头不语,只默默为齐崇光点了根蜡。 有这样的亲爹,齐崇光只怕有苦说不出。 齐逸峥神色微微一冷,又道:“至于林家那小丫头,虽然是旭东的女儿,但她胆敢耍手段,挺张狂的,心计又重,这笔账孤先记下了。” 他说到这里,敲了敲桌子,声音中带着沉吟之意:“话说回来,蕾儿性子太单纯了些。上次林良娣算计她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一次林家小丫头出马,她也是一味忍让,没做出什么反击的动作,反而跟崇光闹得不可开交,可见佳禾还没教她被人算计时,该怎么应对。嗯,有林家小妞站在前头当靶子,让蕾儿练练手,倒也不错的。” 月白听了这番话先是一愣,其后却是明白过来。 她是齐逸峥的心腹,受齐逸峥之命,去李府守护千柔。 齐逸峥起了联姻之念后,曾将想法尽数告知月白,还嘱咐她,若是能在千柔跟前说上话,一定要劝千柔,答应这桩婚事。 故而,齐逸峥想让蕾儿当儿媳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她恰好是知情的那一个。 以齐崇光的身份,来日不必说,必定会被齐逸峥定为太子。 要当好齐崇光的妻子,当好太子妃,没点心计怎么能行呢?但人的心眼、心计,不是靠言语就能教会的,得经过摸爬滚打,得亲身经历过,才明白到底怎么应对才是上策。 以蕾儿的身份,敢跳出来跟她做对的人,其实很少。等到齐逸峥登基后,必定会百般偏爱维护蕾儿,敢站出来的人就更少了。 如今,有一个现成的林诗意,齐逸峥自是不肯放过,想物尽其用。 明明是大家闺秀,因为心怀不轨,被当做了练手的工具,真是够悲催的。 想通这些后,月白默默又为林诗意点了根蜡,心底却觉得快意。 上次寿宴上,林诗意矫揉造作的模样,令她印象深刻,差点没将隔夜饭呕出来。 沦落到被人当做工具,是她咎由自取,不必多管,只默默在旁边拍手就得了。 正想着,听得齐逸峥又道:“人其实都挺奇怪的,轻易得到的东西,根本不知道珍惜,非要折腾折腾,才会在拥有的时候心生欢喜,才会加倍珍惜。蕾儿跟崇光虽然爱闹腾,但据孤看来,他们两人一对上,眼底就没旁人,可见还是极有缘的。偏偏一个单纯,一个愚钝,根本就没察觉自己的心意。嗯,且让他们折腾,让他们打闹,孤在旁边看场好戏。若横插一杠子,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呢。”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小儿女的情事,孤也该学学佳禾郡主,潇洒一些,由着他们自己发展去,不必多管。多经历一些磨难,有人添添堵,并不是坏事。等到尘埃落定,他们认清了彼此的心意,一切自然水到渠成,两人的感情,也会比寻常夫妻深厚许多。” 月白吃了一惊,抬头看着齐逸峥,说不出话来。 这是亲爹吗?怎么她听得出幸灾乐祸的意味呢? 她心底忍不住生出一丝怀疑,觉得齐逸峥是因为自己情路坎坷,心上的佳人求而不得,这才起了歪念,见不得儿子好,想看儿子曲折漫长的追妻戏码。 齐逸峥眯着眼道:“你看着孤做什么?莫非你不想看好戏?” 月白马上将头低了回去。 咳咳,好戏谁不想看呢?尤其蕾儿跟齐崇光一对上,那真是花样百出,火花四射。虽然他们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打一场,只是斗斗嘴,弄些恶作剧,但每次都让人觉得,看他们两人折腾,比旁人唱戏还有趣,令人忍俊不禁,大饱眼福。 既然齐崇光的亲爹打定了主意要袖手旁观,佳禾郡主的原则,更是放任自流,那么,她这个围观的,自然也不必插手,直接等着看戏好了。 转眼已是六月初六,蕾儿上学的正日子。 蕾儿起了个大早,打扮停妥后,到父母房里请安辞别。 不成想到了那里后,却见父母一身新衣,案几上摆好了早膳,似乎正在等她过来。 蕾儿吃了一惊,请了安,皱眉问道:“娘亲,爹爹,你们要出门吗?” 千柔温婉浅笑:“是呀,我们要办一件大事呢。” 牵过蕾儿的手,朝蕾儿挤挤眼睛,这才接着道:“今儿个是我们家小宝贝上学的大日子,我们要亲自送你去。” 家里有三个孩子,但哪一个,都是他们的宝,不可替代。 千柔在对待孩子时,一直都抱着不偏不倚的态度,但最小的那一个还在襁褓里,难免要多花些心思。 蕾儿倒没有跟弟弟吃过醋,但千柔总觉得对不住大的,很想多给她一些爱。 一个人一生中,其实没有多少重要的时刻。 如今,孩子还在他们身边,自然要由他们陪伴着,送她去上学,陪她一起踏出这人生中极其重要的一步。 因了这个缘故,千柔早就跟李靖行商议好了,今儿个要一起行动,陪伴蕾儿。 李靖行素来对她言听计从,虽然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但抽一两个时辰,陪伴女儿还是能做到的。再者,千柔也怕他熬坏了身体,想让他劳逸结合,停下来歇一歇。 蕾儿得知父母要陪自己出门,不由得大惊,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须臾后却摇头道:“路不远,又有人伺候,我自己去就成了,娘亲要照顾弟弟,爹爹要念书,何必为我耽搁功夫?” 见女儿这样懂事乖巧,李靖行、千柔互看一眼,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融化了。 千柔拉着她的手,抿着唇道:“放心,娘亲都打点妥当了,你只管用了早膳,咱们一起出门吧。” 蕾儿这才不再坚持,心里乐开了花。 她虽然知道体谅父母,但到底年岁还小,自然期盼能得到父母的爱护和关怀。 如今父母肯放下一切,陪伴她上学,小女孩感受到父母对自己满满的爱,欢喜又得意。 三人和乐融融吃了饭,坐上马车去了公主府。 路上,蕾儿心情很激动,拍着胸口向父母道:“玉欣姑姑给我和薇薇请的女先生,是大名鼎鼎的才女呢。你们放心,我将来也要当才女,让你们以我为荣。” 千柔一颗心酸酸软软的,本想说当不当才女无所谓,只要能知书达理就成了,但见她一脸兴奋之色,话到了唇边,便换了另一种说法:“看来蕾儿很有信心呢,嗯,我和你爹爹都相信你能做到。” 摸摸蕾儿的头发,又道:“娘亲送你八个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有志向是好事,但我还是要嘱咐你一句,只要你每天都有进步就成了,不必过于辛劳。” 孩子有上进心,做父母的应该放手让她自己去闯,倒是不必拦着。 若是开口阻拦,孩子必定会觉得自己瞧不上她,好心反而办坏了事情。 当然,她愿意放手是一回事,但绝不会放任自流不管蕾儿。如果蕾儿为了当才女,闹到废寝忘食的地步,那她肯定是要干涉的。 李靖行微笑,看着蕾儿的目光欣慰又得意,看着千柔的目光则带着绵绵情意。 人生在世,能够有一个解语花一般的妻子,有这么活泼机智的孩子,李公子只觉得心满意足,美妙无比。 过了一会儿,见蕾儿转头去瞧自己的笔墨纸砚,李靖行忙坐到千柔身边,悄声向千柔道:“我对你好吧?不是我辛勤耕耘,你哪来这么乖巧懂事又有志气的好女儿?” 见他得意洋洋调戏人,千柔白了他一眼,又悄悄掐了他一下,脸上透着淡淡的红晕,心底却甜如蜜一般。 等到了那里,玉欣、刘愉和薇薇正等着呢,见他们过来,都露出欢喜的神色。 大家寒暄几句,便送着孩子们,一起去了花园深处的绣楼。 进去后,两个孩子乖乖在学堂坐好,不一时李秀娘进来了,一天的学习正式开始了。 几个大人在窗外看了一会儿,见孩子们有板有眼,很是认真,不由得都放下心来。 玉欣便邀千柔和李靖行,到临水的亭子里坐一坐,品茶吃点心。 等到了那里,两对夫妻立刻按男女,分成了两拨。 玉欣、千柔碰了面,每次都有聊不完的话题。两人关系好,聊孩子的教育,聊怎么打理家事,就连怎么调教夫君,也要拿出来交流,交换心得。 因为上次才跟刘欣怡见面,千柔又喜欢她,言语间不免问了些她的情况。 玉欣没拿她当外人,倒是尽数都说了。 千柔这才得知,刘欣怡看着年纪小,但人很聪慧,很有主见。 她父亲乃是进士出身,外放了几次,仕途顺利,升到了知府的位置。至于她母亲孟氏,倒也是世家女,但性子软绵,遇事只一味委曲求全,拿不了什么大主意。 刘欣怡十岁之前,日子还是很不错的,父亲春风得意,母亲娇宠着,唯一不如意的是母亲身体不佳,只生了她一个,父亲的两个妾室,倒是一人生了一个儿子。 主母弱势没儿子,家宅难宁,尤其内中有个妾牛氏,生了庶长子,跟刘家族长的妻子有几分血缘关系,自是飞扬跋扈,很是嚣张,敢跟孟氏叫板。 刘欣怡知事后就知道护着母亲,在父亲跟前进言,劝他管好家事,约束妾室,若是闹得不像话,传出去有损官威,令刘父吃惊又愧疚,自此果然在家事上用了些心思,将妾室压了下去。 等到刘欣怡十岁时,刘知府因病过世,一家人哭哭啼啼扶灵柩回归本家。 办完丧事,没消停几天,就开始折腾该立谁为继承人的事儿。 照孟氏的主意,牛氏所出的儿子被娇惯得不像话,又不肯跟自己亲近,自是想选另一个妾所生的儿子。那孩子肯上进,生母地位不高,对自己这个嫡母很尊敬,对长姐恭敬有礼,倒是极不错的。 牛氏一听哪里肯答应,仗着有族长夫人撑腰,跳出来跟孟氏闹腾,折腾得不成样子,令孟氏日日以泪洗面。 刘欣怡倒是个有主见的,见母亲一味啼哭,牛氏嚣张跋扈,自己默默盘算了一番,到公主府求刘愉出面。 刘愉性子也是一派温文,又不想掺和进族人的家事中,本婉言拒绝了,但刘欣怡以言语相激,指责他只知道躲清静,不管亲人死活,说刘愉虽然做了驸马,但刘家后宅不宁,他面子上也不光彩。又说牛氏之子不成器,刘愉若不肯插手,来日她们这一门必定会败落,孤儿寡母无所依傍,说得刘愉满面羞惭。 那时,玉欣也在场,深为刘欣怡的口才和勇气折服,当即拍了板,去了一趟刘家,给刘欣怡撑腰。 公主出面了,形势立即翻转过来,刘家族长只得唯唯诺诺出了面,同意了孟氏的提议,让她按自己的想法立了继承人。 之后,刘欣怡乘胜追击,将小家牢牢握在孟氏和自己手里,削减了牛氏的开支。 牛氏还想闹腾蹦哒,但刘欣怡背后有公主,又在家里掌了权,根本不将牛氏看在眼里,狠狠罚了几次之后,牛氏总算学乖消停了。 刘欣怡是个心里有成算的,自那以后,不时就来公主府请安,送些自己四处搜罗的新鲜玩意,嘴巴甜,又有分寸有眼色,知道进退,让玉欣很满意,渐渐生出几分真心的喜爱来。 自此,刘欣怡越发来得勤了,家里的小日子,自然越发如意了。 千柔得知后,不免感叹,这样一个有主见又聪慧,确实极其不错的。 至于李靖行和刘愉,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两人一个是进士出身,一个是举人,自然不缺话题。刘愉得知李靖行正在准备应试之事,很是热情,将自己当年的心得说了,又提点了一些该注意的事项,令李靖行很感激。 正热闹之际,突然有侍女进来,说蒋毓过来了。 因大家都熟识,玉欣愣了一下,忙命快请进来。 一时蒋毓过来,一身天青色衣衫,眉眼清华,身上那种俊秀如玉的气势让人只能仰望。 蒋毓进来后,跟众人见了礼,一派温文之色。 玉欣关切问道:“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蒋毓欠身道:“已经好了,多谢表姐关心。” 玉欣这才放心,看着他叹气道:“不是我非要说你,但你上次也太拼命了,才会受那么重的伤。以后再遇上这种事儿,你得先自保才是。” 蒋毓知道她是一片好心,自没有辩驳,只点头道:“我知道了,以后会留意的。” 目光在几人身上一转,落在李靖行身上,欠身道:“我有一事想跟佳禾郡主说一说,此乃不情之请,但李公子应该知道我的人品,还望李公子应允。” 李靖行愣了一下,才道:“我从不限制内人的行动,若她肯的话,我自是不会有意见的。” 蒋毓是很出色,但那又如何呢?李靖行知道,千柔的心,始终只属于自己。 时至今日,他若连让妻子跟蒋毓单独说几句话的气量都没有,那真是枉为人夫。 蒋毓见他竟然这样回答了,吃了一惊,旋即就将目光投向千柔,目露询问之色。 千柔心思坦荡,根本就不怕单独跟蒋毓说话会惹人闲话,再者,李靖行也答应了,更没有后顾之忧。 她便微微一笑,从容道:“蒋公子有请,我如何敢拒?”言罢站起身来,率先往屋外走去。 蒋毓忙冲众人歉意一笑,随了上来。 出来后,两人沿着回廊默默走了一会儿,行到一处幽静的花丛前,千柔驻足回头凝望,带着笑意道:“蒋公子有话只管说就是,不必客套。” 蒋毓抬首,目光凝结在朝思暮想的芙蓉面上,就再也移不开了,心中思绪激荡,令他浑身发软,竟吐不出一个字来。 千柔见状有些诧异,凝眉又问了一遍。 蒋毓这才回过神,找回自己的声音,叹息道:“母亲又找你麻烦的事儿,我知道了,我心里很歉疚。” 千柔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蒋毓苦笑道:“母亲没能算计你和李公子,心里存了气,赶上她屡次劝,我都不愿娶亲,她气得不得了,这才将她已经寻过你的事儿和盘托出,还让我死心,说你对李公子死心塌地,我们根本就不可能。” 千柔怔了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蒋毓叹息,看向她的目光越发温柔,明亮又轻柔,带着几分惆怅:“其实我一直都清楚,我们今生无缘,我只想静静看着你安好,没起过别的念头,却总是给你带来困扰。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样,事到如今,只能说一声对不起,旁的什么都做不了。” 千柔默了一会儿,才道:“蒋公子,你是你,你母亲是你母亲,这一点我一直分得很清楚。你从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不必跟我道歉,你放心,我从没怪过你。” 蒋毓见她神色温婉,言语温和,一颗心酸酸软软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 千柔凝眸看他,带着关切问道:“蒋公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我不是爱八卦之人,但你对我的好,我一直铭记在心,这才多嘴问一声,还望你不要介怀。” 蒋毓忙道:“你肯关心我,我只会开心,绝不会有旁的想法。” 他顿了一下,露出苦涩的笑容,轻声道:“母亲不时逼我成亲,甚至连绝食的话都放出来了。我并不是一个软弱之人,但长期这么下去,终究不合适。太子殿下倒是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学他,将正室之位空着,纳几房妾室生儿育女,如此,长辈们自然就无话可说了。” 千柔“啊”了一声,满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齐逸峥之前跟她说过,因为心中有她,终生都不会再娶正室。 如今,蒋毓有样学样,也要步他的后尘。 自己何德何能,得他们这般相待呢? 千柔有些心酸,差点落下泪来。 印象中那个温润秀雅、清贵傲气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如青竹般的男子,但他对她的心,从未变过。 见她默然不语,蒋毓也沉默下来,近乎贪婪看着眼前的人,仿佛要把她镌刻到心尖上去一般。 千柔被他看得愣住,默默低下了头。 许久,千柔方才开口道:“太子殿下先不论,但蒋公子还未品尝到两情相悦的美好,如何能草草下决定呢?长辈们催婚的压力,固然让人难忍,但我心底还是期盼公子能得一知心人,携手人生路。” 蒋毓微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人生在世,最不能勉强的,是自己的心。” 千柔目露鼓励之色,婉声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能逆转呢?世间有百媚千红,何必总是对一人念念不忘?公子乃人中龙凤,倾慕你的人成百上千,但凡公子肯用一点心思,必定能从中选出合自己心意的女子。” 蒋毓见她娓娓相劝,心中温意顿生,却仍旧摇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这世间女子,我都是见识过的,确实无一人能及得上我心头的牵念。我还是照太子那般,纳几房妾室算了。” 千柔见他一脸坚持,满心无奈,倒是不好再劝下去。 自己觉得,不能寻觅到知心人是人生憾事,但也许于蒋毓而言,反而喜欢这种带着缺憾的美。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旁人勉强不来。 千柔想到这里,便道:“既如此,我也不多言了,只盼着公子日后能平安顺遂。” 蒋毓颔首,微笑道:“多谢你的好意。”顿了一下,正要再说什么,突然脸色微微一变,提高了声音道:“谁在那里?” 千柔诧异,随着他的视线望向花丛后面。 却听得那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有个女孩磨磨蹭蹭站了出来,却是刘欣怡。 蒋毓不知她的身份,也没心思问,心里只觉得烦恼。 他刚才跟千柔说那番话时,虽然彼此心底坦荡,但言语间,明明白白透露出钟情千柔之意。 上一次,京都传遍齐逸峥对千柔有情之事,影响到千柔的名声。 这一次,若这消息再传出去,岂不又会给千柔带来困扰? 其实,近年来他在武道上下了不少功夫,以他的本事,应该能在有人靠近时,听出动静的。 但今儿个他好不容易与心上的人有了单独会晤的机会,心里太激动了,忘了形,这才没能及时察觉出来。 一时大意,到头来,却要千柔承担后果。 他想到这里,只觉得万分歉疚,看向刘欣怡的目光便不善起来,冷笑道:“躲着偷听旁人说话,算什么英雄好汉?” 刘欣怡脸涨得通红,却不甘示弱的道:“我之前就在这里赏花,是你们挑了这地方说话,怪不得我。” 说着转过头,朝千柔行礼道:“顾姐姐,我真不是故意偷听的,你别放在心上。” 千柔拈花而笑,淡淡道:“我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转头去瞧蒋毓,从容道:“只要彼此问心无愧,旁的不必管,公子也不必放在心上。” 蒋毓愁眉不展,叹息道:“我只当只有母亲会给你带来困扰,如今瞧着,我也是个祸害精。” 说着,便将目光落在刘欣怡身上,淡淡道:“你跟佳禾郡主认识吗?你是谁?” 刘欣怡翻了个白眼,勾着唇道:“你想知道吗?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蒋毓一拂衣袖,正色道:“你不肯说,我也没兴趣追问,但我想告诫你几句,你给我听仔细了,刚才你听的那番话,最好烂在肚子里,倘若你敢胡说八道,我与你同归于尽。我说到做到,绝无虚妄。” 温润如玉的男子,放起狠话来冷厉如冰,令人不寒而栗。 刘欣怡吓了一跳,登时面如白纸,一脸的不敢置信。 缓了一缓,她才回过神来,咬着牙道:“世人都道蒋公子君子如玉,若瞧见公子如今的模样,只怕都要说一声看走眼了。” 蒋毓冷笑道:“世人说什么,我一点都不在乎,但我的话,你最好刻在脑子里,不要当成耳边风。”说完,他朝千柔欠了欠身,这才转身走了。 刘欣怡气得跺脚,看着他的背影恨声道:“我什么都没做,他就朝我放狠话,也忒可恶了。” 正愤愤不平,耳边传来千柔的轻笑声,接着听得千柔道:“你喜欢蒋公子。”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并非疑问。 刘欣怡愣了一下,回过头来,正对上千柔了然的目光,不由得脸上绯红,像染了一层上好的胭脂。 千柔见状微笑,走上来拉着她的手道:“少女情怀总是诗,蒋公子乃人中龙凤,你爱慕他很正常,不必害羞,更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刘欣怡脸越发红得滚烫,默了一默,才呐呐道:“刚才我明明在跟他针锋相对,顾姐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按理,她不该在千柔面前吐露心声,但她听说过千柔的事迹,之前又跟千柔见过面,觉得千柔心思坦荡,乃风光霁月一般的人物。 这样的女子,令刘欣怡心折,觉得自己的心事,即便被她知晓了又如何?她绝不可能外传的。 另外,这份无望的暗恋,在刘欣怡心底闷了许久,如今被人瞧出来了,令她生出知己之感,令她情愿将心事尽皆吐露。千柔唇边笑意微深。 怎么看出来的呢?因为她也有少女情怀,也经历过情窦初开的时候。 每个人最初喜欢上另一个人时,心思总是微妙的。有时候,越是喜欢,越想掩饰,甚至在所爱的人面前一反常态,处处跟之做对,生怕对方知晓了。 殊不知,这份反常落在旁观者眼里,根本是欲盖弥彰。 千柔注视着刘欣怡,没有解释自己怎么看出来的,只默默沉吟了一会儿。 说起来,蒋毓的确该娶妻了。 眼前这个刘欣怡,身份虽然及不上蒋毓,但开朗大方,颇有几分爽利大气。 尤其她有主见,有头脑,又是玉欣赞赏的人物,来日若真嫁了蒋毓,根本不会唯唯诺诺,被庆元公主压下去。 说真的,庆元公主那性子,一般人根本弹压不住,就该来一个聪慧厉害的女子,才不至于被压成小媳妇,大气都不敢喘。 心思转了一转,千柔越想越觉得,这事儿还是可行的。 她便露出温婉的笑容,和颜悦色道:“我怎么看出来的无关紧要,我只想问妹妹,之前你跟蒋公子就认识吗?你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刘欣怡红着脸道:“蒋公子名动京城,我一直对他很好奇。几个月前我去街上闲逛,正巧遇上他下马车,跟一个面容焦急的孤身女子搭话,后来请那女子上车,令马车转道,似乎要送她回家。那时我觉得,他心地挺不错的,又听旁边女伴议论,得知了他的身份。那之后,我心里慢慢就有了他,挥之不去。” 千柔愕了一下,等明白过来,不由得失笑。 按刘欣怡这番话推测,当初蒋毓遇上的那女子,必定是赵丽无疑了。 那日赵丽被亲妹妹和继母推下马车,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恰好遇上了蒋毓。 那之后,赵丽被自己留了下来。 虽然赵丽什么都没说,但千柔猜测得出,一个女子,在最危急的时候,被那么出色的男子救了,心底不可能无动于衷。 赵丽心底,必定对蒋毓有几分意思,但碍于彼此身份天壤地别,不敢吐露出来。 至于刘欣怡,只是远远瞧见这些,就觉得蒋毓好,生出了爱慕之心。 不得不说,蒋毓真乃招花蝴蝶,真是人见人爱出尘人物呀。 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当初蒋毓动了善心,不止救了赵丽,上天还送来一个诚心恋慕他的女子。 刘欣怡乃世家女,身份虽然赶不上贵公子蒋毓,但也不算差,更难得的是,她性情开朗,很讨人喜欢。 这样特别可人的小萝莉,若是能跟蒋毓多多相处,若能走进他的心,必定能治愈他的情伤,令他多露出笑容。 想到这里,千柔唇边笑容微深,注视着刘欣怡道:“你钟情他,他却不知道,今儿个还对你恶言相向,你心底可有芥蒂?” 刘欣怡红着脸道:“我偷听在先,他骂我理所当然,我如何敢怪他?” 忙瞧着千柔,旋即解释道:“我也不瞒姐姐,之前我听底下的丫鬟们议论,说蒋公子来了,我心里有点惦记,想见他一面,这才悄悄出来了,根本没想到蒋公子会跟姐姐谈论私密事。后来听出来了,我怕你们发现,动都不敢动。没成想,到底还是让蒋公子发现了。” 她忙朝千柔欠身,一脸羞愧之色,正色道:“此事是我冒失了,还望姐姐谅解。另外请姐姐放心,我若将刚才的事传出去,我不得好死。” 千柔心思坦荡,且刚才谈论的那些,在她看来寻常得很。 蒋毓那般生气,在刘欣怡跟前搁下狠话,生怕事情传出去影响到她的声誉,但于千柔而言,这些真不叫事儿。 她便含着清浅笑容,神色自若的道:“没事儿,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不会在意这些的。” 拍了拍刘欣怡的肩膀,旋即笑着道:“你若真瞧上了蒋公子,一味跟他做对可不成。” 刘欣怡红着脸,默了一会儿,才仰头问道:“顾姐姐,蒋公子为什么会喜欢上你呢?你能给我说一说吗?” 刚才蒋毓对她很冷淡,但她生平头一次动心,且又觉得自己有错在先,自是不会跟蒋毓计较,反而觉得蒋毓冷漠的模样,别有一番风姿,令人一见之下,越发倾心了。 千柔脸上泛过一抹红色,轻声道:“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大约是他做贵公子久了,难得遇上一个离经叛道的女孩,觉得很新奇吧。”说着,便将自己跟蒋毓相识的事儿讲了一遍。 刘欣怡静静听着,眸色熠熠,末了感叹道:“蒋公子与姐姐素未谋面,却肯伸手相助,如此说来,蒋公子很有几分侠骨心肠呢。” 千柔颔首道:“他对我一直都很好,我很感激他。” 刘欣怡凝眸看她,声音中带着困惑不解之意:“蒋公子很出色,但凡见过他的,必定为之倾心,怎么姐姐面对他时,却一直很平静平淡呢?” 千柔淡淡笑道:“他的确很好,但人生在世,不是说谁出色,就一定要喜欢。我一直拿他当恩人,当知己,别的心思倒是没起过。” 刘欣怡仍旧皱眉,一副困惑的模样。 千柔见状,心里却是明白的。 但凡一个人,尤其是单纯的小女孩,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时候,必定会觉得那个人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觉得人人都该喜欢自己的意中人,那才是正常的。 心思转了一转,千柔微笑道:“人世间的情缘,往往出乎意料,妹妹不必管前事,只把握好自己的人生,走好自己的路就够了。” 刘欣怡美目流转,歪着头瞧着千柔,带着几分羞涩道:“顾姐姐,我以后能多跟你来往吗?我想努点力,学学你的行事作风。” 听了这番话,千柔眸中闪过一抹了然,心里酸酸软软的,感动又感慨。 刘欣怡一心想得到蒋毓的青睐,为了蒋毓,甚至肯放下自我,模仿旁的女子,足见对蒋毓用情至深。 这番心意让她感动,但做法她并不赞同。 她便摇头道:“妹妹的品行心性,我是极其欣赏的,很不错,学我做什么?今儿个既有缘遇上,我索性跟妹妹多聊几句。即便妹妹倾慕上一个人,也不必为了那人委屈自己。不错,蒋公子的确对我有一点意思,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喜欢上别的类型。你想模仿我,即便将来成功了,心底必定会有芥蒂。再说了,照我看,成事的机会,是十分渺茫的。” 刘欣怡脸色变了一变,默了一会儿,瞧着千柔道:“姐姐冰雪聪明,请姐姐教教我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千柔温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你该怎么做,只能给你几句忠告。在这世上,女子的地位本就比男子弱势,从没变过。我虽然盼着蒋公子能有个好归宿,但不能鼓励你去追求他,免得来日惹人闲话,影响你的声誉。我只能劝你一声,一切随缘吧。另外,若再次跟他遇上时,你不要再跟他针锋相对,平时怎么说话做事的,在他面前还是那样就成了,做回自己,不必有什么改变。” 于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费尽心思去追求一个男子是惊世骇俗的事情。 于她们而言,心底的男神,不能刻意去求,只能等待上天安排,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这是约定成俗的观念和做法,她逆转不了,也不打算多管。 千柔盼着蒋毓能有一段美好的情缘,但她不能自私到只为蒋毓着想。 她能做的,是劝倾慕他的女子,即便心里有牵念,也要做回自我,让他看到别样的美好。 刘欣怡露出感动的神色,慢慢笑着道:“姐姐这番话,可谓是金玉良言,多谢姐姐指点,我心里有数了。以后在他面前,我会坚守本心,不会想着去模仿谁,不会做出什么改变。这样,他若真瞧上我了,那他就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男子。若他瞧不上我,我也还是我,不会有一丝委屈和不甘。” 见她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千柔心里很欣慰,笑着道:“妹妹拿定了主意,这很好,旁的我也做不了,但我会跟玉欣说一说你的心意,一起给你想法子。嗯,我们可以不动声色将他邀来吃几顿饭,制造些邂逅,为你们创造机会。” 刘欣怡惊了一下,红着脸道:“这不太好吧?” 她虽是疑问的语气,但眸子里闪现出一抹期盼的亮光,显然是有几分期待的。 千柔将她的神色看在眼底,微笑道:“谋事在天,成事在人,你既有这份心,出格的事不能做,但做几分努力还是能够的。当然,我得提醒你,要适可而止,三思而行。你可以跟蒋公子邂逅几次,但事情若是成不了,你不能陷得太深了,不然,我不是帮你,反而是害你了。” 刘欣怡忙道:“姐姐放心,你这样处处为我着想,我岂能辜负你的心意?再者,我虽不敢说自己多么豁达,但自问还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做一番努力,能得到固然是幸事,不能得到,我也不会一直耿耿于怀。他是很好,但他若是死活瞧不上我,那他于我,根本就是水中月镜中花,我何必自苦?我会笑着放开他,然后,找到真心喜欢我本性的夫婿,照旧能幸福的。” 千柔听了这番话,登时又惊又喜,看向刘欣怡的目光,流露出深深的赞赏之色。 以她十四岁的年纪,能有这样的见识,真的很了不得。 也许,属于蒋毓的缘分,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了吧? 说实在的,她还蛮期待小萝莉追求男神的戏码呢。 112 再聚首 千柔跟刘欣怡谈了一阵,眼见得时间一点点流逝,不免牵念家中的瀚儿,便跟刘欣怡道了别,转回到之前闲坐的阁子里。 等到了那里,见李靖行仍旧在跟刘愉说话,蒋毓则坐到玉欣身边,正跟玉欣说着什么,见她进来,递过来一个万分歉疚的眼神。 千柔浅浅一笑,示意自己并不放在心上,这才走过去道:“蒋公子跟玉欣姐聊什么呢?” 蒋毓见她神色如常,一颗心这才慢慢安稳了些,也就将刚才的事儿抛下了。 玉欣笑回道:“也没说什么,表弟提起当日你曾经许诺,要让孩子们让他当义父的旧事。另两个小的不在这里,那也就罢了,眼前蕾儿却是必须要见一见的。” 千柔愣了一下,还没开口推辞,蒋毓已经道:“此事是你自己开口许诺的,玉欣姐是见证人,你可不能反悔不认。” 千柔见他一脸坚决,哭笑不得,只得道:“你想见她只管瞧去,我却得回去照顾小的,不能奉陪了。”说着转头去看李靖行,温声问道:“夫君,你跟刘姐夫聊得怎么样了?回去吗?” 千柔之前本是尊称刘愉为刘公子,但玉欣觉得太生疏了,执意让她改为姐夫。 千柔素来不拘泥这些,又知道玉欣真心待自己,将自己当姐妹,也就应了下来。 李靖行笑着道:“我跟你一起回去吧。”说着便站起身来,朝刘愉行了礼,多谢他费心指点,这才行到千柔身边,与她一起出来了。 路上,千柔靠着李靖行闭目养神,不想李靖行却开口道:“刚才蒋公子先进来,之后你们又打起眉眼官司,在做什么呢?” 听他言语中带着酸意,千柔愣了一下,睁开眼睛看着他,失笑道:“之前你表现得很大方,放任我跟蒋公子单独谈话,挺有男子气概的,怎么回过头来,竟吃起醋来了?”白了他一眼,拧了拧他的手臂,接着道:“莫非你之前的大方都是装出来的?” 李靖行脸上闪过一抹红痕,轻咳一声道:“你别怪我多心,我信得过你,但信不过他。尤其他父母之前来了那么一出,一点脸面都不顾,我想起来就觉得可恶。” 千柔笑着道:“一事归一事,庆元公主可恶,但蒋公子还是好的,君子如玉,风度翩翩,说的便是他这样的人物。” 这下可真把某人的醋坛子打翻了,李靖行皱眉道:“好哇,在我面前竟敢说别的男人的好话。” 千柔见他皱起眉,不由得自悔失言,忙给他顺毛道:“世人都觉得他好,但在我心目中,始终只有我夫君最好,值得我倾心相待。”说着拉起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见李靖行脸色由阴转晴,千柔心里好气又好笑。 有时候男人也像孩子,自己得哄着才行。 幸好今儿个自己心思转得快,要不然,李靖行这醋劲儿只怕没这么快消。 正想着,李靖行凑上来道:“看在你说了好话的份上,我饶了你,但你得补偿一番才行。”说着,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唇。 千柔无奈,只得凑上去,送上香吻一枚,又许诺晚上陪夫君玩一出角色扮演,这才将夫君安抚好了。 回到家后,李靖行仍旧去了书房忙自己的事儿,千柔照顾瀚儿,又怕浩儿孤独,便让人将他带到跟前来,两个孩子一起带。 时间眨眼过去,眼看着到蕾儿下课的时间,千柔问时,得知车夫已经去公主府接蕾儿了,不由得放下心来。 日暮时分,蕾儿满面笑容走进来,讲了自己今儿个上学的境况,语气很兴奋。 千柔露出感兴趣的神情,两个弟弟也盯着手舞足蹈的小姐姐看,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蕾儿讲完了上课的事情,又拉住千柔道:“今儿个我还瞧见了一个很好看的男子,薇薇认识他,我不认识,但他自称是我义父,还说以后要经常带我出去玩。” 千柔知道她说的是蒋毓,喝着茶微微一笑,随口问道:“你喜欢他吗?” 蕾儿重重点头,摸着下巴笑靥如花:“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男子,比齐崇光还好看,对我也好,总是冲着我笑,我不想让他当我义父,我要嫁给他。” 千柔登时喷了茶,咳嗽起来,惹得两个儿子哈哈笑了起来。 蕾儿却忙过来给千柔拍背,口里抱怨道:“怎么喝茶都不会?娘亲,你最近似乎变笨了。” 千柔咳得更厉害了,心说不是你语出惊人,我怎么会这样呢? 刚才还感叹蒋毓魅力大,但她实在没想到,连几岁的小破孩都能被他吸引,生出要嫁给他的念头。 孩子天真无邪,她自是不会跟孩子计较,等缓和过来,笑着道:“你蒋……嗯,你义父今年二十多了,比你大接近二十岁呢,你们不合适。” 蕾儿一听急了,歪着头道:“怎么不合适?只要他肯等我长大,不就成了吗?” 千柔又好气又好笑,揉揉额头道:“他跟你爹爹年纪差不多呢,你想一下,等你长大了,若真嫁了他,我们怎么称呼他呢?” 蕾儿呆住了。 她想象了一下那情景,只觉得画面太美,想不下去了。 蕾儿一脸沮丧,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道:“也许我们真的不合适,可是他真的很好看,对我也好,我好喜欢他。” 叹了一口气,又道:“为什么娘亲将我生得这样迟呢?倘若他跟我差不多大,那就完美了。” 千柔一口血差点闷出来。 我去,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就有“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感慨。 想起蕾儿天生是颜控,见了好看的男子就要着迷一番,千柔默默为自己未来的女婿点了根蜡,心说,你小子自求多福吧。 蒋毓的容貌气质,拥有震撼人心的魔力。 蕾儿跟母亲谈了一回,虽然知道自己长大后绝不能嫁给蒋毓,但对蒋毓的喜爱却有增无减,在日后的岁月里,时不时就要拿出来念叨一番,将齐崇光气得半死。当然,那是后话了。 因为之前跟刘欣怡说定了,次日千柔仍旧亲自送蕾儿去了公主府,避开旁人,将刘欣怡心仪蒋毓的事儿说了,让她看情况行事,多邀蒋毓过来走动,不动声色给两人制造机会。 玉欣早瞧不惯蒋毓一直单着,再者,她也猜出蒋毓对千柔有意思,觉得千柔是有夫之妇,蒋毓却这样,长此以往,被人发现端倪,千柔必定会被蒋毓倾慕者的口水淹没。 一则为了表弟不再自苦,二则为了千柔的声誉,三则,刘欣怡与蒋毓,还是挺配的。第四嘛,庆元长公主一直眼高于顶,觉得自己的儿子天上有地下无,得配个仙女儿。在她心目中,刘欣怡必定是配不上蒋毓的。倘若自己将事情办成,庆元长公主一定有苦说不出。 玉欣之前跟庆元长公主关系挺不错的,后来她跟千柔走得近了,不满庆元经常说千柔的不是,关系渐渐疏离,近年来几乎不来往了。 嗯,能让庆元吃瘪,想一想就值得开心。 玉欣便拍着胸口,向千柔道:“这事儿我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了,一定要办成,你放心好了。” 千柔见她兴致盎然,忙提醒道:“蒋公子如今并没有这心思,你留意一些,不要惹他反感才好。” 玉欣颔首应了下来,又有些疑惑:“说起来,欣怡跟我才熟,跟你只是见了一面罢了,怎么竟将心事告诉你,却不肯跟我说呢?” 千柔愣了一下,才傻笑道:“不过是话赶话透露出来的,公主难不成还要为了这个,跟她生气不成?” 玉欣扬着下巴,神色很傲娇:“我跟她生什么气,她又不是我的至交好友。” 说着瞧着千柔,眯着眼道:“在我所有朋友里,你是排在第一位的,今后你有什么事儿,只许先告诉我,不然,我跟你没完。” 千柔见她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又好气又好笑,点着她的额头道:“你可是堂堂的公主殿下,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怕人笑话吗?” 玉欣笑着道:“旁人笑话不笑话我可不管,我拿你当最好的朋友,你也得这么待我才行。” 千柔见她一脸笑容,看着自己的目光温暖中带着期盼,郑重颔首道:“好,我们约好,当一辈子的闺阁好友。” 人生在世,有将自己捧在手心的夫君,有三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又有倾心相交的好友。 这样的静好时光,令人整颗心都柔软起来,仿佛要开出一朵朵花儿一般。 接下来的日子,玉欣、千柔的生活多了个项目——撮合蒋毓和刘欣怡。 千柔倒还罢了,到公主府的次数数得过来,玉欣却跟打了鸡血一般,对这事儿十分上心。 蒋毓如今伤势已经大好,被齐逸峥安排进兵部办差。 可以预见,等将来齐逸峥登基后,必定要提拔一批年轻官员。以蒋毓的能力和齐逸峥对他的重视,来日的起点,必定是兵部侍郎。 虽然蒋毓开始办差了,但并不算忙碌。玉欣便时不时命人去请他,让他到公主府走动吃午膳。 正好,公主府离兵部还挺近的呢。 另外,玉欣想到了一个很好很强大的理由,每次让人去请蒋毓,若他肯来就罢了,若他不肯来,必定要将蕾儿搬出来,说蕾儿很想他,时刻念叨着想跟他见面。 蕾儿的确喜欢蒋毓,这倒也不算是谎言,不过是打着她的旗号行事罢了。 蒋毓真心疼爱蕾儿,又不知道玉欣别有用心,刚开始时,痛痛快快就答应了。 没成想去了那里后,才进院子,就遇上刘欣怡、玉欣迎面而来。 蒋毓还不知道刘欣怡的身份,却没忘记之前跟这小姑娘起的冲突,登时脸色就不好看起来。 玉欣却没事人一般,热情为他们引见了。 刘欣怡便神色自若上来,给蒋毓行礼。蒋毓只得忍住郁闷,回了一礼。 再然后,彼此寒暄几句,蕾儿和刘薇薇下了学,手牵着手走了进来。 见蒋毓来了,蕾儿自是又惊又喜,拉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倒是让蒋毓的脸色慢慢转晴了。 接下来,就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玉欣早嘱咐过蕾儿和薇薇,让她们吵闹着要蒋毓、刘欣怡一起陪着才肯吃饭,又说谁做得好,回头要给奖励。 两个小女孩虽然不懂内中深意,但被玉欣哄着,倒是照做了。 于是,事情很顺利,大家一起坐了一桌,上菜吃饭。 吃饭时,刘欣怡一直落落大方,细心照顾两个孩子吃饭,让玉欣跟蒋毓谈笑说话,偶尔插进来说一两句,明艳中带着几分温婉。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蒋毓跟刘欣怡慢慢的,总算熟悉起来,也能说得上几句话了。 玉欣眼见得形势大好,不免急切起来,这天用过午膳,孩子们午休去了,她寻了个借口将刘欣怡支了出去,这才笑向蒋毓道:“看表弟的样子,似乎很喜欢蕾儿,拿她当亲生女儿呢。” 蒋毓想起古灵精怪的蕾儿,唇边不自觉溢出一抹宠溺的笑容,尤其蕾儿很喜欢他,但凡跟他碰面,都要缠着他说话,看他的目光总是带着亮光,让人一颗心都要融化了。 他便含笑道:“如蕾儿这样的女孩儿,谁能不爱呢?” 玉欣凝视着他,意味深长的道:“蕾儿再好,终究是旁人家的孩子,表弟爱孩子,不如自己娶个媳妇儿,生几个亲生的,岂不更好?表弟姿容绝世,若有了下一代,必定会是翘楚。” 蒋毓脸上笑容一顿,旋即才从容道:“我已经同意纳妾,家母已经在为我打点了,不久就会有好消息的。” 玉欣拧眉道:“以你的身份姿容,纳妾算不得什么,谁都不能说闲话,但佳禾有一句话是对的,人生在世,能得一知心人,携手人生路才完美。妾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哪里配跟你共度一生?你不如还是缓一缓,娶个相配的女子,安生过小日子更好。” 蒋毓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抹了然,淡淡笑道:“表姐想给我牵线吗?是谁家的姑娘?” 玉欣见他听出来了,索性坦言道:“不错,我确实想给你牵线,至于女方你也认识,就是我驸马的堂妹。你跟她也接触了一段时间,应该看得出她品行不错,人也明艳大方,不会辱没你。” 蒋毓来这里走动了一段时间,早听玉欣提过刘欣怡的种种经历,却没想到婚事上来,闻言愣了一下。 说起来,刘欣怡真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举止从容,笑容明艳,为人处世很有分寸。跟她说话时,可以窥见,这个女孩家教不错,且她琴棋书画都精通一些,一点都不粗俗。 这样的女孩,自然不会配不上他,但他心底,却没有她的位置。 蒋毓不知道旁人爱上一个人时,是什么模样,但于他而言,心里满满都只有一人,根本就容不下旁人。 刘欣怡不错,却也只是不错而已,绝非他想要的女子。 心思转了一转,蒋毓便坦言道:“多谢表姐为我费心,但我如今真的没有娶妻之念,只想寻觅个妾室开枝散叶,好让家母安心。” 玉欣见他神色坚决,皱眉想了一下,沉吟道:“要不,你纳了刘妹妹算了,等以后你对她生出感情来,再立为正室,成吗?” 蒋毓愣了一愣,拧眉道:“这不行,刘小姐乃世家小姐,我岂能不知天高地厚,以她为妾?别说刘小姐不会同意,就算她同意了,我也不能应允的。” 于他而言,纳谁为妾,他根本就不在乎。 但是,刘欣怡出身不错,又是刘愉的堂妹,若纳了她,以后大家如何相处呢? 这个问题,蒋毓不能不顾及。 他宁愿娶一个身世差一些的女子,给她荣华富贵,自己则有人生儿育女,各取所需,绝没有谁辜负谁的烦恼。 玉欣也是一时心急,才出了这么个主意,见他执意反对,这才清醒过来,明白自己出了个昏招。 她叹了一口气,看着蒋毓道:“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我只问你,你是不是非要死心眼,死活不肯娶妻?” 见蒋毓点头,玉欣无计可施,皱着眉道:“你跟刘妹妹若能成,实乃佳偶,但强扭的瓜不甜,此事就此作罢。” 蒋毓见她没有死缠烂打,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事情没成,玉欣觉得愧对刘欣怡,刘欣怡却是一派淡定之色,枯坐了一会儿,反过来安慰玉欣,说她早就料到蒋公子乃人中龙凤,不可能瞧上自己,不过是心有不甘,这才想着努力试一试。 如今,蒋毓拒绝了,那以后她自当放下痴念,物色一个适合自己的夫婿,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见她这样明事理,玉欣心里越发不好受,大骂蒋毓没眼光,又拉着刘欣怡安慰了一番,许诺一定为她寻个佳婿,说了一大筐子话才罢。 那之后,蒋毓因为跟蕾儿、薇薇处出了感情,仍旧不时来公主府走动。 玉欣深恨他不开窍,却又没法子,只能听之任之,将这事儿抛在脑后了。 不曾想没多久,竟然起了变故,婚事竟然在不经意间促成了。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转眼已经进入七月下旬。 刘薇薇的生辰,乃是七月二十六。 玉欣与千柔做法相同,一直也是娇养女儿,赶上女儿生辰,虽然不至于广宴宾客,但至交好友却都送了帖子,尤其千柔、林梦瑶那里,都派了贴身侍女去请,很是重视。 玉欣跟林梦瑶,之前只是略有交情,其后因为千柔的关系,倒是越走越近,渐渐投契起来。 因为关系好,玉欣派人来请,两人都答应一定到,且还会带着孩子们。 到了正日子,一波波客人涌进公主府,登时就热闹起来了。 因为天气热的缘故,千柔带着三个儿女,早早就出门了,被让进临水的绣楼歇脚。 因为瀚儿要吃奶的缘故,玉欣早命人单独给千柔安排了一个房间,让千柔很是感激。 小的要她照顾,至于蕾儿、浩儿,哪里坐得住,立刻就跟着小伙伴们,在园子里四处闹腾,自得其乐。 刚开始还一派和谐,等到丫鬟进来报,说林府的大小姐带着弟弟和杜家的小姐来了,蕾儿整个人就不好了,脸色也不好看了。 ——林诗意有个弟弟,名唤林恒,今年五岁,跟刘修文是同窗,很是要好。 因了这个缘故,刘修文便提出来,要给林府下帖子。 玉欣无可无不可,点头应了下来。 当初蕾儿跟林诗意、齐崇光闹腾的事儿,玉欣并不知情。 当然,即便知情了,小儿女之间起了矛盾,于大人而言不叫事儿,自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公主府下的帖子,虽然没指名道姓只邀请林恒一人,但最初的设想,的的确确没想到林诗意头上来,更何况,林诗意还将杜月香也带来了,更是出乎众人意料。 当然,来者是客,人来了,自也是受到了热烈的款待的。 很快,林诗意便跟蕾儿碰面了。 照了面之后,林诗意朝蕾儿微笑,如常打了招呼。 蕾儿也是神色自若,回了一礼。 时至今日,经过千柔的调教,蕾儿已经有了长进,明白在众目睽睽之下,无论何时,自己都不能做出失礼的举动,不然,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林诗意见她很平静,仿佛不将当日寿宴上发生的一切放在心上,心底暗暗称奇。 林诗意今儿个过来,自也是有缘故的。 那日蕾儿、齐崇光闹翻之后,蕾儿立刻告辞离开了,齐崇光也没呆多久,沉着脸回东宫去了。 林诗意并不知道他们闹翻了,但看得出齐崇光心情不好,心底猜到两人必定起了冲突,心里乐开了花。 她本想着,等到齐崇光再来时,好好表现一下,让齐崇光明白,蕾儿不过是个野丫头,给自己提鞋都不配。 不曾想那日之后,齐崇光就没再踏足林府。 之前倒还罢了,等到林诗意生辰头一天,杜氏说服了林太太,命人去东宫探望,得的回信是齐崇光如今要学文韬武略,忙得无法分身。 林府众人无法可想,却也暗暗高兴。 齐崇光越忙,证明齐逸峥越重视他。 齐崇光是林府的外孙,这样的局面,于林府自是十分有利的。 齐崇光不现身,林诗意一腔心思没法施展,只能沉心静气学琴棋书画,好当个才女赢得赞誉。 得知公主府宴客,林诗意本没打算来,但杜氏却说这是个机会。 千柔跟玉欣走得近,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且蕾儿跟刘薇薇做了同窗,如今刘薇薇庆生,蕾儿怎么都不可能缺席的。 因了这个缘故,杜氏让她到公主府走一趟,继续摸摸蕾儿的性情,若是遇上适当的机会,谋划一下,若是能将蕾儿的名声弄出瑕疵来,再好不过了。 林诗意一听很有道理,立时就答应了。 至于杜月香,纯粹是来听她指挥,给她办事儿的。 林诗意心思正转着,突然听得有人道:“齐公子安。” 林诗意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时,竟见齐崇光一身紫色衣衫,踏着夏日晴光,缓缓走了过来。 林诗意登时皱起眉,不是说他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吗?怎么竟有空参加刘薇薇的生辰宴呢?就算刘薇薇是他表妹又如何?自己难道不是吗?上次自己的生辰,他可没参加呢。 她走了片刻神,抬头看时,却见齐崇光已经停住脚步,目光落在她身上,不,不是,落在她身后了,脸上竟现出很复杂的神色。 林诗意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在瞧蕾儿,登时暗自恨得咬牙。 至于两个当事人,却都没空在乎她的心思。 蕾儿自然也听到侍女们请安的声音,立刻就明白了,必定是齐崇光来了。 她先是皱眉,不知怎的,想要避开他。 其后,见他已经走近了,又觉得他一来自己就躲开,太可笑了。 说到底,他们闹腾,是他不对在先,又不是她对不起他。 既如此,躲开做什么呢? 想到这儿,她心底很从容,觉得自己是有理的那一方,便站在原地没有动。 等到齐崇光一点点靠近,两人的目光,便在空中交织了。 齐崇光的目光落在蕾儿脸颊上,汹涌复杂的情绪瞬间倾泻。 他不动声色品度她,嗯,两个月没见,她似乎没有那么黑了,脸上的肉却没少,似乎还多了点。 看清她的模样后,他心底没来由生出一股子邪火。 自己这两个月来,体重一点都没增加,还瘦了一点儿,她倒是吃得好喝得好,不止没瘦,还胖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没心没肺的野丫头呢?偏偏,自己还觉得跟她闹翻了挺不爽的。 一直以来,自己不是极其厌恶她吗?为什么又觉得不能跟她离得太远了呢?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别扭的感情? 齐小公子深深困惑了,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这些天,他心情一直不怎么好,仿佛压着块大石头一般,如今瞧着她,他终是能确定,彼此闹归闹,但他一点都不想跟她再不相见,相反,他想经常见到她,跟她斗嘴吵闹。 于他而言,跟她相处的时光,虽然不和谐,但他偏偏就惦记上了,怎么都忘不了。 蕾儿心底憋着火,见齐崇光停住步子看过来,她一时想拂袖离开,一时想骂他一顿,再跟他闹一场。 种种情绪转着,她便一直没有行礼,只不甘示弱回望着齐崇光,一脸傲娇之色。 这时,林诗意已经调整好心情,朝齐崇光行礼,杜月香也忙福了福身子,很是恭敬。 齐崇光这才似被惊醒了一般,看了林诗意一眼,诧异的道:“怎么表妹也来了?” 林诗意胸膛中登时血气翻滚起来。 自己这个大活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站在这里,合着,他根本就没瞧见呢? 她默默将到了嘴边的血咽了回去,挤出一抹笑容道:“我来给刘妹妹庆生,难道表哥不是这个用意吗?” 齐崇光立刻道:“当然是为了这个,难道还有别的缘故不成?” 这时蕾儿走了过来,神色平和朝齐崇光行了礼,微笑道:“齐公子来了,薇薇妹妹一定很高兴。” 齐崇光见她这样,不由得吃了一惊,眼神锥子似的瞅着蕾儿,一动也不动。 蕾儿目光在林诗意脸上一转,又落回齐崇光身上,继续笑着道:“我与齐伯父多日未见,齐伯父好吗?” 齐崇光这才回过神来,答道:“父王近来很忙,但不时会念叨你几句。” 蕾儿颔首,露出关切的神色,又道:“齐公子近来瞧着消瘦了些,是学业太繁重了吗?素日里娘亲常跟我说,有上进心是好事,但自个儿的身体不能不在乎。齐公子将来必定是要担当重任的,应该多多留心自己的身体才对。” 说着朝齐崇光欠身,接着道:“这是我的一点愚见,倘若说得不对,还请齐公子念在我一片好心的份上,不要跟我计较。” 齐崇光见她一直和颜悦色,竟还出言关心自己的身体,只觉得很是惊奇,甚至有几分受宠若惊,瞧着蕾儿说不出话来。 这副模样落进林诗意眼里,自然令她恨得咬牙。 蕾儿面上保持着浅浅的笑容,暗自想,看来自己做戏的本事,不比林诗意差嘛。 她心底虽然仍旧憋着火,并没有原谅齐崇光,但她记得千柔的话,知道林诗意想将自己压下来,不愿看着自己跟齐崇光亲近。 既如此,林诗意在场的时候,她自然要反其道而行之才行。 林诗意美目流转,也如齐崇光一般,瞧着温婉浅笑的蕾儿,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她其实想过彼此再聚首的情形,但怎么都没想到,李蕾儿竟然这样沉得住气,仿佛之前起的冲突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蕾儿察觉到她的目光,眼眸微微一眯,笑得越发甜腻了。 林诗意登时恍然大悟,这小女孩是故意的,故意说好话,想哄齐崇光跟她亲近,将自己撇在一边。 这个认知让林诗意呕得吐血,恨不得将蕾儿脸上的笑容撕下来。 缓了一缓,她挤出一出笑容,朝齐崇光道:“上次在林家,表哥和李妹妹说话时气氛挺沉闷的,没成想如今再碰面,李妹妹竟然这般关心你。李妹妹瞧着年纪小,但人很聪慧大气呢,一点都不以往事为念。” 她这番话,乍一听似乎是在称赞蕾儿,但她刻意提起旧事,一则想令蕾儿想起之前跟齐崇光闹了一场,二则也是想点明蕾儿心计很深,要不然,怎么能在经历了那么大的矛盾之后,笑得如此没心没肺呢? 杜月香虽然没什么主见,但素来看她眼色行事,闻言忙也道:“李小姐这胸襟,一般人自愧不如呢。” 蕾儿暗自冷笑。 若是以前,她可能听不出林诗意言语中的深意,但如今她心里对林诗意早存了戒备之心,又经过母亲的指点,又上了学,心眼慢慢多了起来。 她如常微笑,语气很平和:“上次闹成那样,我岂会忘记?但我娘亲说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老是对旧事耿耿于怀,不过是为难自己罢了。” 她说到这里,目光转到林诗意脸上,言语中带着一丝深意:“其实即便娘亲不说,我与齐公子来往的时候,以前起了矛盾,两个人脸色都不好,但第二天再见面的时候,大家根本不会提之前的事儿。林姐姐不知道我们怎么相处的,如今倒是不好插进来评价。再者,我跟齐公子关系若处得不好,齐伯父必定不开心。因了这个缘故,我才想大气点儿,莫非我做错了不成?” 林诗意被她这连珠炮的长篇大论噎住,说不出话来。 蕾儿带笑走到齐崇光面前,歪着头道:“齐公子,我知道自己见识浅薄,你来告诉我,我做错了吗?你也赞同你表妹的想法吗?” 齐崇光回过神来,露出笑容道:“怎么会呢?正如你说的,咱们来往的时候,之前闹得不愉快,但转过头来,大家又都心平气和了。” 他咳嗽一声,向林诗意道:“林表妹,你不是我们,以后别肆意评价了。” 他的确爱跟蕾儿闹,爱跟蕾儿斗嘴,但若蕾儿不肯搭理,那还有什么趣味呢? 如今蕾儿先放低姿态,齐崇光面上倒挺平静的,心中却乐不可支。 偏偏林诗意跳出来,言语中竟不乏挑拨之意,让齐崇光吃了一惊。 他倒是没心思想林诗意的用意,只担心蕾儿又要翻脸。 不曾想蕾儿应对自如,言语中还透露出“我与齐公子的世界,岂是你能懂的”之意。 蕾儿这种态度,他其实很高兴,也很赞同。 确实,他与蕾儿之间,相处方式跟旁人不一样,岂是旁人能懂能管的? 属于他们的小世界,只要他们彼此懂得,就足够了。 林诗意见齐崇光说出这样的话来,脸色白了一白,笑容根本挂不住,缓了一下才如常道:“表哥说的是,是我失言了,不过李妹妹大气,肯定不会跟我计较的。” 她说着转过头看着蕾儿,咬一咬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叹气道:“有件事儿我想告诉妹妹,却又怕妹妹知道了跟我生气。” 蕾儿眼珠子一转,淡淡笑道:“看林姐姐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不太想说呢,既如此,不如别说了,我们一起瞧瞧薇薇,看她打扮成什么模样了,岂不是好?” 刘薇薇是今儿个的主角,正被一大群人围着折腾打扮,故而并没有到园子里来。 林诗意被蕾儿的话噎了一下,但很快就缓了过来,忙道:“这事儿现在不说,来日李妹妹还是会知道的,罢了,我就实话实说,好求得妹妹的谅解。” 说着便朝蕾儿欠身露出万分歉疚的神色,叹息道:“之前表哥带着我,去京郊认识了妹妹,承蒙妹妹关照,送了我和表哥一对大白鹅。之前我本打算让表哥以这个当寿礼,但表哥说这礼物太轻了,有点拿不出手,要另寻好的送给我祖母。因了这个缘故,那对白鹅就没在寿宴上出现,被我养起来了。” 她这番话说完了,齐崇光脸色登时就变了,觉得表妹平时还好,但今天却多舌,没有眼色,让人很烦恼。 他跟蕾儿闹腾,起因就是那对大白鹅,如今,好容易蕾儿愿意放下了,林诗意偏偏要提这一茬,纠缠不休,没有眼色。 但偏偏林诗意说的确有其事,他不好反驳,便只能将目光投向蕾儿,生怕她又翻脸。 蕾儿面上纹丝不动,心里却有些好笑起来。 她算是看明白了,林诗意最擅长的,就是含着一缕无辜的笑容挑拨是非,制造矛盾,见不得齐崇光跟自己亲近。 自己既然看明白了她的心思,若还被她牵着鼻子走,那岂不成傻瓜了吗? 故而她瞧向齐崇光,见他神色有些尴尬,又没有否认林诗意的话,心底有些气齐崇光不重视自己的鹅,但她更明白,自己若生气了,跟齐崇光闹,那就中林诗意的计了。 因而她便将气忍了下来,淡淡笑道:“齐公子的珊瑚树确实很好,正适合用来当寿礼。林姐姐提起那对鹅,是觉得齐公子做得不对吗?还是想表明齐公子在逗我玩,想让我跟他闹腾吗?” 林诗意瞠目结舌,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自是后一种用意,但她怎么都没想到,蕾儿不但没翻脸,还坦然问起自己来了。 说好的没心没肺、心直口快呢?说好的一言不合就翻脸呢?怎么两个月没见,画风竟能变成这样呢? 她走了片刻神,忙挤出笑容道:“我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呢?李妹妹别误会,我只是想将事情解释一下,免得你心里有疙瘩。” 她叹了一口气,收了笑容,又道:“另外有件事儿我要告诉妹妹,你那对鹅,底下的人照顾不当,前不久生了病死了。” 说着含悲带怯瞧着蕾儿,眸中隐约有一丝水光:“妹妹将自己视如珍宝的鹅送给我和表哥,我却没照顾好,心里很愧疚,李妹妹,我真心诚意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蕾儿彻底呆住了。 她虽然知道,自己那对鹅要不回来了,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听到这种噩耗了。 林诗意凑上来,拉住蕾儿的手臂,含泪道:“妹妹心底一定很难过吧?呜呜,我心里也很难受,觉得对不住你,却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不如妹妹打我一顿,或是骂我几句。若能让你心里好受些,我无所谓的。” 蕾儿头已经开始晕了,脑海里闪现出自己跟大白鹅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这对鹅,是很小的时候就养着的,可谓是她的小伙伴。 从江南千里迢迢带回来,那对鹅一直精神奕奕,如今,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从这世上消失了。 从今以后,她再也见不到它们,永远失去它们了! 这个认知,让她一颗心都空落了。 手臂被林诗意拉着,耳畔传来林诗意哭哭啼啼的声音,她只觉得林诗意这个罪魁祸首可恶至极,心底生出一股邪火,很想跟林诗意厮打一场。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耳畔传来齐崇光的声音:“鹅死不能复生,李妹妹,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也很难过,但事已至此,你还是想开些吧。” 他声音带着急迫的安抚,令蕾儿恍然清醒过来,将那想跟林诗意厮打的念头压了下去。 鹅死了,说不定,里面是林诗意的手笔。但,那又如何呢?世人可不知道自己对鹅有多珍视,只会觉得那对鹅是畜牲,且自己已经送人了。 自己若因为白鹅之死,朝林诗意动了手,那自己就成野蛮人了,一个嚣张跋扈、任性野蛮的名声,怎么都跑不掉的。 自己名声毁了,最得意的,必定是林诗意无疑了。 应该说,她算计来算计去,为的就是等自己动手。 这样拙劣的伎俩,偏偏自己竟差点中计了。 蕾儿反思了片刻,狠狠用手掐着自己的掌心,却不看林诗意,推开了林诗意的手臂,将目光落到齐崇光身上,流泪道:“崇光哥哥,鹅死了,我心很痛,很难受……” 她没朝林诗意动手,但此时此刻落泪,却是真情流露,心底的伤心绝不是假装出来的。 见她含泪哭泣,齐崇光心立刻就软了下来,心里也难受起来,仿佛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其后却又一愣。 刚才蕾儿叫他什么?之前,她一直称自己“齐公子”,但刚刚,她竟然称呼自己“崇光哥哥”。 这种很开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齐崇光眉眼忍不住弯了起来,但触及她悲痛的脸颊,却是恍然想起,她如今正难受呢,自己若是笑,必定会让她误会的。 齐崇光忙将心底的喜悦掩住,侧过身子伸手拉住蕾儿,温柔拍着她的肩膀,又软语劝慰,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柔和:“我知道你难受,你哭一场吧,但今儿个是薇薇的好日子,你不能难受太久,得打起精神来才行。” 蕾儿听了这番话,想起自己落泪确实有些不合适,忙伸手拭泪,慌慌张张的道:“你说得对,我不能哭,不能扰了薇薇的好日子。” 见她这样,齐崇光自是越发心疼起来,忙朝一旁的侍女要了块干净的白帕子,亲自给蕾儿拭泪,轻声道:“没事儿,薇薇跟你是好朋友,不会跟你计较的。” 他细声细气劝着蕾儿,仿佛眼底只看得见蕾儿一般,丝毫不知道林诗意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亲近,心底几乎要呕出血来。 113无心插柳毓欣定情 蕾儿哭了一场,又被齐崇光温柔安慰着,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等回过神来,这才留意到自己跟齐崇光离得很近,差不多靠在他身上了。 蕾儿怔了一下,脸上不由自主就浮现出一抹红晕,一则她如今六岁多了,知道害羞了;二则,她跟齐崇光一直都是死对头,如今却在齐崇光面前流露出软弱无助的一面,心底难免尴尬。 齐崇光见她手足无措,不知怎的,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忙将帕子胡乱丢给身边的侍女,稍稍站远了些。 人虽然离开了,但他的目光却追随着蕾儿,见蕾儿一双眼睛黑黝黝湿漉漉,被泪水洗过,清亮得像上好的水晶似的,浮着一层淡淡的水光。 不知怎的,他竟觉得这小丫头并不丑,反而还挺让人怜惜的。 蕾儿见他神色柔和盯着自己瞧,一时怔住了,不由自主觉得,眼前这少年眉眼挺好看的,若长大了,说不定自己的义父都要被比下去。 两人目光相触,各有所感,竟对外物置之不顾。 今儿个跟在蕾儿身边伺候的,却是月白。 至于齐崇光的侍从,自是小路子。 见两个小主子呆呆盯着对方瞧,月白跟小路子互看一眼,忍不住都掩嘴笑了起来。 他们两人都是惯常在主子身边伺候的,自然知道蕾儿跟齐崇光相处起来时,总是花样百出。 以前在林府撕了一次,本以为这次见了面,又要闹腾一番,不曾想两人竟然出乎意料,直接就和好了。 如今消停下来,互相看着彼此,不知怎么的,竟让人有一种要看对眼的感觉。 这出戏,真是意料之外,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看得人忍俊不禁、目不暇接,忍不住想看下一场。 林诗意却是气得吐血,眉头皱得死紧。 她暗自咬了咬自己的舌头,这才开口道:“李妹妹,我真心想向你道歉,还望你不要跟我计较,成吗?” 蕾儿这才回过神来,慢慢移开了目光,看向林诗意,声音平板中透着疏离:“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这样了,我认命。” 鹅死了,她再不甘愿,也只能认命。 她不会冲动到跟林诗意厮打,但这笔账,她记下来了。 林诗意不惹她就罢了,若是继续折腾,那么来日她定要寻个机会,给林诗意一个教训。 林诗意听了她的话,心中暗乐,面上却露出伤心的神色,叹息道:“妹妹口气不好,看来是不想原谅我了。唉,都是我不好,将妹妹的宝贝弄没了,惹得妹妹不开心。” 转头去瞧齐崇光,央求道:“表哥,你一向待我很好,你最了解李妹妹,又会说话,求你帮我说几句话儿,让妹妹原谅我,行吗?” 蕾儿见她死揪着自己不放,还拉上齐崇光,一副“我们才是亲戚,我们更亲近”的模样,不由得暗自冷笑。 不就是装无辜吗?不就是含沙射影吗?谁不会呢? 她便眨了眨眼睛,眉目流转间委屈又无辜,低声道:“林姐姐,你真误会我了。鹅没了,我心里很难受,但我绝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刚才那番话,已经表明了绝不会跟你计较,为什么你会听出别的意思呢?你是不是觉得我该笑着说没关系,然后反过来哄你几句?我心情不好,做不到呢,你别怪我成吗?” 林诗意听了这番话,愣了一下,才泪盈于睫,我见犹怜:“妹妹才是误会我了,我没有那么多心思,真心觉得对不住你,想求你原谅。你这样说我,我真不知道将来要怎么面对你,面对表哥。”说着,又柔弱心伤的望着齐崇光,虽没有朝齐崇光说话,但一双大眼睛欲说还休,不知含了多少意思。 蕾儿见她又摆出梨花带雨的款儿,心中腻歪极了,皱眉道:“林姐姐怎么落泪了?谁欺负你了?今儿个是薇薇的生辰,我们都该欢欢喜喜的,林姐姐,你说是吗?” 林诗意听了这话,登时哭也不是,挤出笑容也不是,僵住了。 蕾儿却不再跟她纠缠,看向齐崇光,咬着嘴唇道:“崇光哥哥,是我说错话惹林姐姐生气了吗?我愚笨得很,根本不知道错在哪里,你能指点我一下吗?” 齐崇光因为蕾儿今天给了自己好脸色,又唤了自己“崇光哥哥”,早就心花怒放了。 反观林诗意,一直扯着旧事不放,一点眼色都没有,实在让人郁闷。 一眼林诗意手脚无措的模样,再看蕾儿咬着唇望着自己,齐崇光那颗心早就偏的不行了,牵了牵唇角道:“你今天表现不错,看来你这一个月的学没白上。” 蕾儿眼眸一亮,惊喜的道:“真的吗?你真觉得我不错吗?” 齐崇光点头,见她眸色熠熠发光,心情似乎也好了几分,却又怕她骄傲,便加了一句:“只是不错罢了,你若肯努力的话,还能表现得更好更端庄大方。” 蕾儿斜睨他一眼,哼道:“连夸奖人都要留余地,你可真小气。” 见她鼓着嘴,齐崇光竟觉得很可爱,忍住捏捏他脸颊的冲动,笑着道:“我们素来就是这么相处的,难道你想我以后时时对你和颜悦色吗?我可做不到,只怕你自己也不习惯呢。” 蕾儿愣了一下,点头道:“你这话也有道理,你若真对我和气了,回头我该吃不下饭了。”说着与齐崇光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人齐齐一笑,竟颇为默契。 齐崇光笑完了,转头见林诗意姣好的面容有一丝扭曲,迟疑了片刻道:“李妹妹性子单纯,表妹你年纪大一些,以后跟她说话时留意一些,不要拐弯抹角、含沙射影,也不要横生枝节。” 蕾儿称呼他“崇光哥哥”,他很满意,也就改了对蕾儿的称呼。 当然,换称呼是一回事,他心底仍旧不喜欢蕾儿,仍旧将蕾儿当做对头。 至于说这番话提醒林诗意,是因为林诗意太出格了,让人有些腻歪。 他跟蕾儿的事儿,他们自己能解决,根本不需要旁人插手、插嘴。 他这番话,太偏向蕾儿了。 蕾儿和林诗意同时目瞪口呆。林诗意不可置信望着齐崇光,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怎么可能呢?表哥怎么会为了李家的野丫头,训斥自己呢? 一定,一定是她听错了!还是说,她在做梦,做一个自己无法相信的噩梦呢? “表哥,你什么意思?”林诗意深受打击,眩晕得几乎要晕倒,却执着望着近在咫尺的俊朗少年,想求一个明白。 传来的少年声音依然温和清润,仿佛春风拂面,却令人心冷:“表妹,我是说,以后你说话做事注意一些,不要东拉西扯,让人不痛快。” 林诗意惊得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 她心思转得很快,心里呕得吐血,面上却勉强挤出一抹笑容:“今儿个我有些不适,可能说话时失态了,多谢表哥指点,以后我会注意的。” 见她终于放低姿态,齐崇光很满意,神色温和下来,蕾儿也心生欢喜,觉得自己终于胜了一局。 月白却是眯起眼,看着林诗意的目光幽深起来。 小小的姑娘家,心眼比筛子还多,这就极其少见了,尤其人家该能屈能伸,真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不过,对手若是太弱了,也没什么趣味儿。 之前蕾儿一味单纯,有了她这么个对手,如今却是改观了,令人刮目相看。 以后的路,让林诗意一路陪衬下去,蕾儿必定能更出色。 自己还等着看齐崇光跟蕾儿的情路历程呢,但愿林诗意能坚持久一点儿,好让这戏码精彩一些。 正想着,蕾儿已经开口道:“薇薇必定已经打扮好了,我要去瞧一瞧,齐公子,你去吗?” 齐崇光颔首:“自然要去的。”说着便迈步随了过去,皱着眉道:“之前还叫哥哥,怎么眨眼功夫就改了称呼呢?” 蕾儿眨眨眼,脸上闪过一抹狡黠,微笑道:“刚才是我晕头了,齐公子乃贵公子出身,我岂能没大没小?传出去该让人笑话了。” 齐崇光嗤笑道:“你没大没小的时候多了去了,之前一点儿都没在意,怎么如今倒假模假样讲起规矩来?” 蕾儿脸不红心不跳,很镇定的道:“之前我小嘛,如今长大了,自然该知事了。刚才你不是还夸我不错吗?难不成你是睁着眼胡说的?” 顿了一下,又略微压低了声音,凑到齐崇光耳边道:“自打嘴巴的滋味儿可不好受呢,莫非齐公子想尝一尝?” 见她言语刁钻狡黠,齐崇光又好气又好笑,同时隐约还有一丝欢喜。 之前他们一见面就吵,今儿个出乎意料,气氛一直挺不错的。 如今,这画风总算正常了。 嗯,这种斗嘴争闹,且只让彼此知晓,将旁人抛到一旁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他想着,正要回她几句话,突然蕾儿抬高了声音,很兴奋的道:“哎呀,快看,我义父来了。”说着,立刻就往前蹿,竟将他撇下了。 齐崇光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却是庆元公主家的表叔蒋毓。 只见蒋毓一身月白色衣衫,手里执着一把扇子,仿佛是仙人一般的风姿。 蕾儿正伸手拉着仙人一般的蒋毓,一双眼睛定在他身上一般,眸光亮度惊人。 齐崇光登时气得脸都白了。 小丫头从没牵过他的手,看他的目光,也没有此刻的专注崇拜,仿佛看到的是稀世珍宝一般。 一瞬间,齐崇光心底就五味杂存,很不是滋味儿。 他悻悻走上去,给蒋毓行礼问好。 蒋毓冲他一笑,温和的道:“崇光可是稀客,还是薇薇面子大,能让你出来走一趟。” 齐崇光的目光在蕾儿身上一转,才如常微笑道:“我虽然忙,但也得抽空休息一下的。” 这时,蕾儿以很骄傲的口吻道:“来来,齐公子,瞧瞧我义父,是不是很俊?” 齐崇光只觉得刺心,白了她一眼才道:“你没搞错吧?这是我表叔,什么时候成你义父了?” 蕾儿扬着下巴道:“你才搞错了呢,我义父亲口说的,还能有错吗?” 蒋毓摸摸她的头,接口道:“当然不会错,你的确是我的义女。” 蕾儿笑靥如花,声音中透出炫耀之意:“我义父对我可好了,每天中午都来陪我吃午饭,还给我送了很多东西,薇薇羡慕得很。” 抬手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白色象牙小簪,又道:“瞧瞧我这首饰,就是我义父送的,很精巧,听义父说这是京城最大首饰行出的,天下只有一件,没有第二件的。” 她笑得很傻很天真,齐崇光却气得倒仰。 难怪她没戴自己的首饰,原来有了更好的呀。 这么一想,齐崇光呼吸一窒,只觉得怒火滔天,偏偏有火发不出,令人瞧着,只以为是突然发了哪门子邪火,这才摆出一张冷峻的臭脸来。 蕾儿虽然注意力全在蒋毓身上,但眼角余光却瞧着他,见他突然冷了脸,疑惑的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莫非嫉妒义父送了我东西,却没给你送?为这点小事就生气,你也忒小气了。” 齐崇光气极反笑:“你胡说什么?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蕾儿没说话,静静瞧了他一眼,唇边露出似笑非笑的纹路。 她这模样,旁人许是不懂,齐崇光却是明白的,知道她是在表达“难道你真的不小气吗”的意思。 齐崇光气得眉头皱得死紧,偏偏蒋毓真当他在嫉妒蕾儿,开口道:“按理说你不缺东西呀,怎么如今竟嫉妒起蕾儿了?这也太奇怪了。” 齐崇光自是不好将自己心底的真实感受说出来,便转了话题道:“薇薇也该出来了,咱们瞧一瞧去吧。” 蕾儿拍着脑袋,立时道:“说的是,再不去薇薇该着急了。” 笑着一拉蒋毓,娇声道:“义父,你陪我一同去吧。”蒋毓点头应了,携了她有说有笑往前走。 齐崇光落后两步,听着两人的说笑声不时传来,暗自攥起了拳。 在他身后,却缀着脸色发白的林诗意,及对林诗意唯唯诺诺的杜月香。 走了一会儿,一大群人迎面而来,走在最前面的便是今天的主角刘薇薇,打扮得十分齐整,仿佛小玉女一般。 蕾儿立刻走过去拉着小伙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赞美了一番。 这时,林梦瑶的两个儿子也到了,另外还有刘修文几个同窗。 大家叽叽呱呱说笑起来,很是热闹。 蒋毓见刘欣怡也在,本来有点不自在,但见刘欣怡神色如常,不由得暗笑自己真是太多心了,竟不如一个姑娘家淡定。 一时,刘修文说起如今天气热,不如去湖边,坐画舫采莲花摘莲蓬,热闹又有趣儿。 在场的除了几个大人之外,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听了这个主意都笑嘻嘻附和,一起嚷嚷要坐船。 玉欣在前面招待大人,刘欣怡被她分派来照顾小客人,见客人们又蹦又跳兴致勃勃,自是不好违拗。 因为事先没想到要坐船,船娘们都告假回家消暑去了。如今临时起意,刘欣怡只得吩咐下去,叫了几个婆子当起临时的船娘,吩咐众人小心伺候,又说正好有两个画舫,按男女分成两拨更方便些。 一时船娘准备齐全,大家步往莲池,纷纷上船。 男孩那边,很快就由蒋毓领着,一起上了船,稳稳当当一点儿事情都没有。 女孩儿这边,却出了意外。 刘欣怡、刘薇薇乃是主人,便在一旁守着,让各人先上。 女孩儿们三五成群,你推我我推你,客气了一番,才排好队,一步一摇走过长满青苔的台阶,穿过一段吊桥,行往画舫。 女孩儿们天生胆量小,走吊桥时都有些战战兢兢,不时尖叫一声,换来男孩们的哄堂大笑,令女孩更是慌乱,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 闹了一阵,轮到蕾儿时,蕾儿倒是天生胆子大,神色自若走上了吊桥。 正要往前走时,不想排在她身后的杜月香失足一摔,整个身子扑向蕾儿。 蕾儿没防备,扑面就要往莲池栽去。 幸亏刘欣怡在一旁立着,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蕾儿的衣带往回一拽。 蕾儿年纪小,但长得略有些胖,有前冲力作祟,刘欣怡有些吃力,加上那吊桥又窄又不稳,她扯着蕾儿摇摇晃晃,竟然站不稳身子。 眼看着两人就要抱成团往荷塘栽去,众人都惊呼起来。 电光火石之际,刘欣怡却觉得有人将自己的腰托住,然后就落入一个怀抱里,稳稳当当定住了身形。 刘欣怡尚在惊魂未定之际,竟忘记了挣脱。 那抱着她的人却先一步做出反应,立刻放开她的腰肢,抬起腿往旁边一踹,立时换来一声嚎叫。 这一切发生得极迅速,原该跌入莲池的蕾儿俯在刘欣怡怀中,抚胸直喘气,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那作恶的杜月香却噗通一声,嚎叫着一头栽进水里,激起半人高的水花,成了落汤鸡。 众人都大吃一惊,简直不知该怎么反应。 刘欣怡这时脸上绯红如霞,目光紧紧定在负手而立的蒋毓身上,心跳如鼓。 细碎的阳光洒落在他的面庞上,他衣袂翩翩,神色略有几分清冷,看上去却格外动人。 刚才出手助她的,自是蒋毓无疑。 刘欣怡心底涌起一股喜悦又烦闷的感触来。 喜悦,是因为刚才他们曾经那般亲近,这是她不敢想的。 蒋毓拒绝了玉欣的提议,她本以为,自己今生今世都只能远远看着他,将他封存在心灵最深处。 却没有想到,命运竟肯善待她,给了她这样的际遇。 烦闷,是因为刚才那场意外,他们在不经意间有了肌肤之亲,若是传了出去,必定会惹来闲言碎语。 小姑娘的情思,只闷在自己心间。 齐崇光眸色微深,慢慢踱步走下船,不动声色靠近蕾儿和刘欣怡,目光在蕾儿身上一转,见她虽然神色慌张,气喘吁吁,但瞧着并无大碍。 齐崇光不知怎的,觉得心底落下了块大石,这才有心情关注其他。 这时,其他人的目光,早尽数落在杜月香身上了。 杜月香不善水,一入水就扯着嗓子喊,让人救她。 船娘倒是反应迅速,立刻就有个船娘回过神来,要用撑杆将杜月香拉上来。 没想到才刚行动,蒋毓就皱着眉瞪了过去。 美男当前,那船娘立时心跳加速,又见蒋毓神色冷淡,登时就迟疑起来。 直到林诗意跺着脚,杜月香形势渐渐不妙,蒋毓才抬起手一挥。 船娘这才将撑杆伸向杜月香,将她拉上来了。 这时,杜月香已经喝了不少池水,肚子有些鼓胀起来,人也委顿不堪。 几个丫鬟这才上来伺候,杜月香大口吐着清水,翻着眼睛,浑身直发抖,眼泪汪汪十分狼狈。 好好的计策毁于一旦,林诗意心底呕得要死。 她本是悄悄跟杜月香说好了,让她装作腿滑,将蕾儿推下河去。 至于缘故嘛,一则蕾儿让她吃瘪,齐崇光又一反常态,被蕾儿笼络住了,林诗意哪里受得了这个?自是要寻机报复一番,纾解心中的浊气。 二则,蕾儿若是被推下河了,丢命肯定谈不上,但必定衣衫尽湿。如今又是夏季,衣裳单薄得很。 若湿了衣衫,身材必定外露。虽然如今她年纪还小,但那又如何呢?若她的身体被众人看了去,这就算一个污点了。倘若有哪个男孩逞能,下河去救蕾儿,跟她肌肤相亲,那就更妙了。 若是寻常人家,可能不会在意这些,但齐崇光未来是要做太子的。他的妻子,岂能有半点瑕疵呢? 至于齐崇光,林诗意知道他并不会游泳,倒是不足为虑。 所以说,这是一出妙招,若是成了的话,蕾儿将来必定跟齐崇光无缘无分。 她打算得好好的,却被刘欣怡给破坏了。 横插进来的蒋毓更绝,不但及时救了刘欣怡和蕾儿,还将杜月香踹下河了。 林诗意郁闷得要死,却不能不出头,走到蒋毓面前福了一福,拧着眉道:“刚才多亏蒋公子出手,才令李妹妹平安无事,但公子之后的举动,我却是不服的。” 她回头看一眼正咳嗽着的杜月香,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接口道:“我表姐一时脚滑,这才冲向李妹妹,并非有意为之。公子为什么要朝她下手呢?公子颜如谪仙,但这举止却有失厚道。正好,我齐表哥在这里,让他评评理。” 蒋毓勾唇,笑容冷到了极致:“有失厚道?你凭什么在我跟前大放厥词?我刚才在船上看得清清楚楚,那贱人离我义女有两步之距,她早不腿滑晚不腿滑,偏偏赶上我义女要登船时腿滑,这样的巧合,谁信?” 他直接称呼杜月香为“贱人”,竟连一丝情面都不顾了。 林诗意扬着下巴道:“李妹妹是公子的义女,公子疼爱她,这我能理解,但我家表姐也是父母生养,在家中是掌上明珠。公子为了给李妹妹出气,不问青红皂白就对我表姐下手,来日传出去,公子名声必定会有瑕疵。” 蒋毓冷笑道:“事情是我做的,你不必拉上我女儿。至于真相如何,咱们现在弄个清楚,省得你诬赖我冤枉人。” 他话音未落,已经转过头朝杜月香走去。 杜月香出尽了洋相,一屁股坐在地上,在丫鬟的伺候下正喘气平息,蒋毓却走了过来,目光锐利,声音也很冷淡:“都给我退下,我有话要跟这贱人说。” 众丫鬟见他面色冷厉如寒玉,都呆了一呆,忙鱼贯退了下去。 蒋毓这才居高临下看着杜月香,却一言不发,只解下随身配着的短剑,“嗖”的一声,将短剑抽了出来。 杜月香错愕抬头,正对上他冷厉的眸光,随后就见短剑寒光凛凛,不由得胆战心惊,结结巴巴道:“你……你想干什么?” 蒋毓冷笑:“不想干什么,只想问你一声,刚才你真是腿滑,还是存心算计?我好心提醒你一声,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被人欺骗,你若说了假话被我瞧出来了,我立马划花你的脸。” 杜月香身子瑟瑟发抖,很想跳起来逃跑,但眼前俊美如仙的男子冷峻起来,气场竟十分强大,压得她不敢逃。 林诗意见他这般护着蕾儿,气极反笑:“拿着短剑逼供词,蒋公子可真厉害呀。” 蒋毓置若罔闻,依旧冷冷睨着杜月香,一字字的道:“你是什么身份,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但我寻思着,再怎么的,你也不可能跟我相提并论。以我的地位和如今的能力,就算划花你的脸,也没人会跟我追究。相信我,我真不是说假话。” 冷哼一声,接着道:“你还这么小,若脸被毁了,终生都毁了,不见天日。想一想你今后的凄惨日子,啧啧,我都要为你叹一口气了。” 杜月香年纪还小,哪里经历过这个,听了蒋毓的话,一颗心直往下坠,其后彻底崩溃了。 她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嗫喏道:“是……是我嫉妒李小姐跟齐公子关系好,生了恨意……”说着止住话头,嘤嘤哭了起来。 蒋毓“哦”了一声,冷笑道:“我女儿跟谁来往,与你有什么关系?” 杜月香哭着道:“齐公子前途不可限量,我一直都知道的,我很想跟他走近一些,但他只跟李小姐亲近,我实在气不过,想给李小姐一个教训罢了。” 随着她这番话,众人都将目光投到齐崇光身上了。 齐崇光瞬间成为焦点,大吃一惊,阴着脸睨了杜月香一眼,冷笑道:“表叔说得没错,你真是个贱人,下贱至极,无耻至极。” 杜月香一听先是一愣,等回神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更凶了。 齐崇光乃是未来的太子殿下,在世人面前,一向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深受赞誉。 如今却破口大骂,显然是气极了才会这样。 被他当着众人指着鼻子骂,自己将来还有什么前程可言?说不定不止自己蒙羞,家里人也要被连累。 蒋毓见她这样,倒是觉得快意了,这才将短剑收起,转头看向面无人色的林诗意,冷笑道:“事实就在眼前,你可服气了?” 以蒋毓的心性,以林诗意今天的表现,蒋毓其实猜得出这件事儿不止是杜月香的手笔,也许跟林诗意还有几分关系。 他跟林诗意虽然没照过面,但却瞧得出林诗意的相貌,有几分像林旭东。且林诗意称呼齐崇光为“表哥”,身份呼之欲出。 这么一推断,蒋毓自是能猜出林诗意的身份。 今儿个闹成这样,杜月香可算是毁了,若再逼杜月香,她未必会将林诗意供出来。 再者,林诗意参没参与且另说,但她是林旭东之女。蒋毓与林旭东同时名列“京中四公子”,平时来往甚多。 念在林旭东的份上,他不能一丝情面都不留。 故而,他并没有将林诗意牵扯进来,但林诗意的言行,他却是看不下去。 开口问一声,不吐不快,也带着几分警告之意。 林诗意被蒋毓盯着问,脸上白一阵青一阵,低下头无言以对。 蒋毓见她倒还知道识时务,也就不再咄咄逼人,语带深意的道:“就这样的贱人,这种货色,还敢算计我女儿,跟我女儿争锋,简直是痴心妄想。” 顿了一下,又道:“做人还是要厚道点,害人终害己,老天长着眼睛呢。” 林诗意脸色铁青。 蒋毓这番话,看似在批判杜月香,但林诗意不知怎的,却觉得脸上热辣辣的,觉得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自然不会跳出来再跟蒋毓辩驳,只狠狠咬着自己的舌头,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她受杜氏教导,很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今儿个杜月香已经丢尽了脸面,自己辩无可辩。 事已至此,只能就这么罢手了。来日的事,来日再打算。 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鹿死谁手呢? 林诗意深信,只要自己不放弃,总有一日,自己还是能将李蕾儿踩下去的。 不提林诗意心底的算计,却说蒋毓语重心长告诫了林诗意一番,便回过头走向蕾儿,笑着道:“你没事吧?” 蕾儿这时已经缓了过来,点头道:“没事了。”定定盯着蒋毓,露出崇拜的神色,拍手道:“刚才义父救了我,又给我报了仇,真威风,真神气,真俊朗,真男人。” 蒋毓听着小女孩软语称赞自己,唇边笑容微深,心底也涌起一抹欢喜。 齐崇光就在蕾儿身边不远处,将这番话听个正着,气得半死,明白蒋毓在她心目中地位与众不同。 蕾儿叹了口气,又低声道:“义父,你这么好这么厉害,我真的很喜欢你,可惜你年纪比我大,要不然,我长大了一定嫁给你。” 童言无忌,便是如此了。 蕾儿之前经过千柔的告诫,明白自己绝不可能嫁给蒋毓,但蒋毓深得她心,故而这念头,也就一直念念不忘了。 她这番话声音并不高,只有近处几个人听到了。 齐崇光看着蕾儿的脸颊,脸上阴晴不定,心中腹诽不已。 她可真厉害呀,走到哪儿都能有男孩围着她转。刘修文就不必提了,之前在田庄,还叫那个半大小子“秦哥哥”,如今更好了,连年纪大一轮的蒋毓都调戏上了。 这种小丫头,父母是怎么教导出来的? 蒋毓却是微微一笑,看着那与千柔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目光中闪过一抹温意,旋即道:“多谢你青睐我,我挺开心的。” 刘欣怡抬头偷瞄,见他凝视着蕾儿,神色有几分幽远,一颗心登时酸酸软软的,目光中微微流露出一丝怜惜。 她自然知道蒋毓是在透过蕾儿,看佳禾郡主。 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偏偏不被命运厚待,得不到心中所爱。本是最美好的年华,他却孑然一身度过,来日只纳妾不娶妻,让人一想起来,就要心疼怜惜,忍不住代他难受起来。 蒋毓出了片刻神,很快察觉刘欣怡在瞧着自己,愣了一下,回望过去。 目光交织的瞬间,刘欣怡脸上瞬间起了红霞,忙娇羞低下头。 她容色绝美,这么一低头,仿佛一朵水莲花不胜娇羞,风姿绰约,竟有几分妩媚之意。 蒋毓不由得怔了一下,那一刻,只觉得她美得惊人。 这是一个与千柔完全不一样的女子,但她有自己独特的气韵,行事作风也与千柔截然不同,但她并非不动人。 之前搂着她腰的场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软绵如柳的腰肢,当时不曾在意,如今回想起来,却是有一点脸红心跳的感觉。 蒋毓咳嗽一声,低声道:“刘小姐,你介意我的过去吗?” 刘欣怡惊得呆了,不明白他为什么冒出这一句来,但仍旧立刻摇头道:“怎么会呢?” 她怎么会介意他的过去呢?如他这样风华绝代的男子,怎么可能没有点风花雪月?更何况,蒋毓心慕之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 她只会怜惜,绝不会庸俗到觉得他惊世骇俗,痴念有夫之妇,不是一个好男子。 人生在世,唯有心不可勉强,情不可自控。 这种滋味,她感同身受,因为她对他用情至深。 即便他拒绝娶自己,但她就是忘不了他,割舍不掉心里的情愫。 蒋毓凝眸瞧着她,见她毫不犹豫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唇边笑容微深。 之前他出手,脑海里所有的念头,都是不能让蕾儿和她栽进河里,绝没有轻薄她的歪念。 如今却是觉得,上天给了最好的安排。 他凤眸微微一眯,唇边笑意微深,瞬间流转出万千光华,声音虽低,但一字字清晰入耳:“既然不介意,以后的路,与我一起走吧。” 如果可以,他其实也盼着如千柔所说,得一知心人,携手共度一生,品尝一下两情相悦的美好。 之前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失了,没有人能令他再次动心动情。 如今瞧着她,他竟然愿意去尝试,愿意真诚对待一个女子,试一下自己是否能拥有幸福。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 最开始与她相见时,他对她印象并不好,但之后一日日相处下来,他知道,这个女孩进退有分寸,心里有成算,单凭她这份聪慧,绝不惹人厌烦。 往日印象不错,今天又出了这样的事儿,他愿意对她负责,愿意试着忘记过往,与她携手走下去。 他会给她正妻的名分,至于之前纳妾之事,只在谋划,并没有成真。 娶了她之后,纳妾之事,自然会作罢。 倘若他能将心底的情愫放下,那自然是最完美的。 如果不能,他也会终生尊重她,一心一意对待她,保全她正室的尊严,绝不会再纳旁人。于女子而言,这该是最想要的吧? 刘欣怡整个人呆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她听错了吗?蒋毓竟然开口,让自己陪他一起走。 这是什么情况?是因为他搂了她,不得不负责?还是,他心底对她有了一丝感觉? 她想不明白,也不敢问。 经历了最初的困惑,她心底油然生出一抹滔天的喜悦来。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缘故说出这番话,他肯放低姿态,肯要她,于她而言,真是喜事一桩。 她其实真的很喜欢他,哪怕她在他面前,表现得很淡然,但心底的情丝,早已经尽数落在他身上了。 她本以为,自己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得到自己想嫁的男子。 不曾想,还能有这么出乎意料,又让人狂喜的变化。 就算明白他可能还没有放下佳禾郡主,她也不在意。 人生在世,哪里能十全十美,将好事占尽呢?无论他心里想着谁,只要他愿意娶她,她就心满意足。 未来的日子很长,如果能陪伴在他身侧,她有信心将他的心一点点占满,成为他心目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想到这里,她心中仿佛有花儿绽放,面上也灿烂起来,露出了欢欣又娇俏的笑容。 这笑容落入蒋毓眼里,令他越发确定,这个女孩年纪虽小,但人却是很豁达的。 能娶她,是自己的福气。 人生在上,每个人的际遇不一样,情缘也截然不同。 他们的开始,不是很美好,但倘若两个人肯一起努力,多往前看,未必不能情投意合。 这么一想,似乎整个人的心境都开阔起来了。 两人这一番交谈,彼此心底的感触虽然多,但用的时间其实挺短的。 旁人都被蒋毓刚才凌厉的手段震慑住,还没缓过来,根本就不敢靠近。 离得近一些的,只有蕾儿和齐崇光罢了。 蕾儿一团孩子气,根本领会不了他们言语中的深意,早将目光投向杜月香,瞧笑话去了。 齐崇光年纪倒是大一些,但也是情窦未开,听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心中觉得没劲,便走到蕾儿身边,与她一起瞧向另一边。 杜月香被蒋毓恐吓了几句,吓得魂飞魄散,万幸的是心中理智却没有尽失,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并没有将林诗意扯进来。 饶是这么着,脸面也丢尽了,加上又被齐崇光辱骂,杜月香情知来日自己必定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人,心中绝望,一直坐在地上没起来,哭哭啼啼无法止歇。 林诗意一则觉得丢脸,二则怕牵连,不敢走过去。 但人是她带来的,又是她的表姐,置身事外根本就不可能。 林诗意便只能忍着气,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低下眉眼,令人瞧不出她的神色。 蕾儿眯着眼,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侧首向齐崇光道:“难道你没话对我说吗?” 齐崇光一头雾水,错愕道:“我该跟你说什么?” 蕾儿皱眉道:“你怎么还来问我?杜月香算计我,都是因为你呀。” 说着围着齐崇光转了一圈,嘿嘿笑了一下,接着道:“想来在她眼里,你长得俊美,身份又贵重,她必定早对你生出想法,想嫁给你呢。” 齐崇光扬起下巴,脸上慢慢露出笑容,鬼使神差问了一句:“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问完了,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掉。 明知道眼前这小丫头片子跟自己不对盘,问这个做什么?自己找骂吗? 自己真是晕头了,话赶话的,竟然问起她这种问题。 果然,就见蕾儿斜睨了自己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杜月白瞎了眼,品味差,我眼可没瞎呢。” 齐崇光气得吐血,心底又有一种奇异的“早猜中了”微妙感觉。 蕾儿叹了一声,摸着下巴接着道:“看来看去,还是我义父好,可惜不能嫁。” 齐崇光脸色发白,心里没来由生出一阵邪火,赌气道:“是是,你义父好,有什么值得现的?我有几个表妹,薇薇和林表妹,都愿意跟我好。” 蕾儿嗤笑一声,斜睨着他不说话。 齐崇光眯眼:“你这什么表情?” 只听得蕾儿道:“薇薇自是不错的,但你那林表妹,爱缠着你这一点是真的,但为人真不怎么样,也只有你拿来当成宝罢了。” 顿了一下,以很坚决的语气道:“你的眼光,跟杜月香差不多,差劲得让人不忍直视。”说着便瞧着齐崇光,目光中露出一丝鄙夷来。 齐崇光心里那个气呀,身子都抖了起来,跟她厮打一场的念头都有了。 他算是明白了,这小丫头其实是自己的克星。 算一算,自己跟她对上,竟是落下风的时候多一些。 自己今后能扭转这局面吗?能将她压下去,将她也气个半死吗? 齐小公子心里有些茫然,隐约感觉到,机会有些渺茫啊。 两人斗嘴的当口,玉欣公主带了一大群人,哗啦啦走了过来。 林诗意见主人来了,心底燃起了一丝希望,忙打叠起精神,柔弱无助的看着玉欣,虽然没说话,但一双大眼睛蕴含了多少委屈和无助。 玉欣却根本瞧都没瞧她,直接向在这里伺候的侍女道:“还愣着做什么?杜小姐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得都快断气了,还不将她送回家跟家人告状,等着本宫做什么?” 来的路上,玉欣早听侍女将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 玉欣眼里容不得沙子,又是真心疼爱蕾儿,自然瞧不上装神弄鬼的杜月香,一开口就赶客。 侍女们自然也鄙夷杜月香小人行径,但身份有别,不得不费心伺候。 如今做主子的发了话,她们还迟疑什么?立刻有两个眼疾手快的侍女行到杜月香身边,将杜月香拖了起来,掩住嘴拖了出去。 玉欣这才觉得如意了,向目瞪口呆的小客人们道:“好了,已经没事了,大家不要放在心上。” 顿了一下,又道:“说起来时候也不早了,该用饭了。你们若是想继续在这儿游玩,自也是可行的。若是没什么心情,不如一起用饭,歇息一会儿,下午再来坐船也成。” 众人一则心有余悸,二则的确有些饿了,都愿意先去吃饭。 一行人便结伴而行,随着玉欣去用饭。 林诗意心底酸涩无比,却不得不保持笑容,也随在人群里,默默往前走。 事已至此,杜月香的名声肯定是毁干净了,但她自己的脸面还是得要的。 为自己着想,心底就算有再多怨气,也得死死忍下来。 她心底想得很明白,但整个人却再难打起精神来,吃饭时食不知味,下午游湖时,旁人叽叽咕咕,她却落了单,一直沉默寡言。 旁人都罢了,她本就不在意,唯独齐崇光一直在跟蕾儿嘀咕,旁若无人一般。 虽然那两人谈话之际,一时这个气红了脸,一时那个恨得跺脚,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们两人组成了自己的小世界,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这个认知深深打击了林诗意,加上今天的变故,令她整个人垂头丧气,沉寂下去了。 玉欣得知蒋毓搂了刘欣怡的腰,抽空拉住蒋毓,打算挤兑他一番,让他负责。 蒋毓却不等她开口,立时就将愿意娶刘欣怡为妻,且不会纳妾的意思表达了。 玉欣自是大喜过望,连带的,对杜月香的厌恶竟略微淡了一些。 114 联手成全好姻缘 林诗意灰头土脸回家时,杜氏早从杜月香那里得了消息,知道她们想算计人,不想却被刘欣怡、蒋毓给破坏了。 这就罢了,杜月香竟然扛不住蒋毓的威胁,承认自己有心算计。 可以预见,今日之后,杜月香的名声坠入谷底自不必说,杜氏满门也会蒙羞,抬不起头来做人。 杜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之后,几乎都要气疯了。 林诗意的计策,在她看来其实还是挺不错的,关键是那跳出来的人使坏,一点颜面都不给,这才令事情无法收拾。 掐指算,首当其冲让她记恨的,自是蒋毓无疑,另一个则是刘欣怡。 蒋毓乃是庆元公主之子,又跟太子齐逸峥是至交好友,无论如何,都不是她能动的。 蒋毓这笔账,杜氏只能记下来。 至于同样插进来的刘欣怡,自是被她辱骂了千百遍,想着等女儿回来之后,跟女儿好好谈一谈,问明刘欣怡的身份后再作打算。 林诗意进门后,避了旁人,抱着杜氏一阵哭诉,末了抽泣着道:“娘亲是没见表哥那样儿,只要李家那小丫头一出现,表哥眼里就没有旁人。他们闹归闹,但两个人自成一个圈子,旁人根本插不进去。表哥还骂我,让我以后跟李丫头说话时注意些,不要含沙射影,让人不痛快。”说到这里,泪水流得更凶了。 见女儿哭成泪人一般,杜氏又心疼又恼恨,忙好言安慰一番。 等林诗意平静了些,杜氏方才道:“这次你的计划是很不错的,但运气不好,这才失败了。没事儿,咱们以后好好谋划,母女同心多花点心思,你祖母也是站在你这边的。一家人一起努力,一定能将李家那丫头压下去,令你表哥只跟你好的。” 林诗意叹气,眉眼间蕴着挥之不去的忧愁,声音很沮丧:“李丫头如今也有心眼了,跟我斗时竟能不落下风,表哥又只顾念着她,我如今心里茫然得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杜氏见她神色灰败,似乎萌生退意,不由得大惊,忙道:“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表哥一时糊涂,觉得那野丫头没大没小说话有趣儿,这才在她身上多花了点心思。等他年岁大了,自然知道你姿容绝丽,性情温柔,才是他该喜欢的女子。” 说着叹了一口气,痛心疾首的道:“你想一想那野丫头的模样儿,难道你甘愿让她攀上太子妃之位,将你踩下去吗?”林诗意听了这话,不由得呆住了。 说实话,怎么可能甘愿呢?论亲疏,她是齐崇光的表妹,彼此关系本来就该亲密一些。论身份,李蕾儿身上倒是有个郡主的虚衔,但自己乃是林王妃的侄女,自己的祖父是大将军,父亲是将军,比起李蕾儿,根本不差什么。 至于自身条件,林诗意更是万分自信,觉得自己乃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小才女,眉眼生得好,来日必定是个美人坯子。 反观李蕾儿,不过是乡下出生的小野妞,长得黑胖蠢丑,跟自己没法儿比。 倘若对手强一点,那自己还有可能输得心服口服,但李蕾儿这种对手,若被她比下去,真是让人无法承受,光是想起来就要吐血。 杜氏见她眸中浮现出一丝炙热,知道女儿心底的不甘愿被自己挑起了,暗自满意,又加了一把柴:“你跟她走到今天这一步,虽不至于说撕破脸了,但来日必定不可能和睦。她若得了太子妃之位,得了你表哥的心,来日必定百般折损你。娘亲不会害你的,趁着如今有机会,按娘亲的意思做,你才能坐享荣华富贵。” 林诗意听了这番话,渐渐重燃斗志,点头道:“娘亲说的是,刚才是我想偏了。” 杜氏见她想通了,露出笑容道:“你放心,娘亲会帮你的,下次你表哥再来,娘亲定然会让他对李家那丫头生出芥蒂的。” 林诗意眼前一亮,脸色也晴朗起来:“娘亲最厉害了,我相信娘亲出手定然是不凡的。” 杜氏颔首,唇边带着一抹自得,眸光却锐利冷淡,一眼望去,似能噬人一般。 千柔一直在照顾瀚儿,吃过午饭,才得知蕾儿在池边发生了意外。 因为蕾儿并没有吃亏的缘故,千柔心情便没有怎么起伏,再者,是旁人有心算计,跟蕾儿并没有关系,千柔自是不会说蕾儿什么,只让她以后多多留心。 月白将蕾儿、齐崇光聚首时的事情一一说了,千柔得知蕾儿如今能与林诗意分庭抗礼,心底生出几分欣慰,同时也有点伤感。 如果可以,她其实很想跟林府的人好好相处,但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蕾儿并无过错,是林诗意自己起了心思,非要掀起风雨。 倘若林诗意以后收手,她不会再计较。倘若不肯,那她自也不会闪避,也不会让蕾儿退缩。 于千柔而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犯了,悉数奉还,绝不当肉包子。 因为林诗意跟蕾儿关系处不好的缘故,千柔心情有些沉闷,等到临走时,从玉欣口中得知蒋毓已经决议娶刘欣怡,不再提纳妾之事,不免又惊又喜起来。 她亏欠蒋毓良多,一直盼着蒋毓能放下心结,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如今蒋毓终于愿意做出尝试,刘欣怡又是一个知进退、有分寸的佳人。 两人成缘后,蒋毓如果肯付出真心,这世间必定会多一对佳偶。 眼前飘过蒋毓清润的笑容,千柔忍不住在心底许下了殷切期盼。 惟愿岁月静好,君与佳人两情相悦,一生美满。 本以为蒋毓答允娶妻,接下来便万事顺遂,不想还是起了风波。 蒋毓并不是一个拖泥带水之人,当晚回家后,立刻向父母提出要娶刘欣怡为妻。 庆元公主一听就变了脸色,等到得知刘欣怡虽然是世家女,但不过是刘愉的堂妹,父亲早已过世时,她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了。 庆元公主心里另有打算。 之前蒋毓没回京时,庆元所有心思,都用在期盼儿子归来上。 等到蒋毓终于回来了,却直接去了东宫,庆元又盼儿子回家来。 后来齐逸峥遇刺,蒋毓深受重伤,去了锦绣园,庆元整天潜心祈祷,觉得儿子能痊愈就心满意足了。 等到蒋毓伤好了,跟千柔道别时,两人站在一起的身影,竟然挺和谐的。庆元忍不住生出念头,觉得儿子跟千柔,并不是不相配。 尤其蒋毓回了公主府后,决口不提娶亲之事,对于准备好的侍妾看都不愿多看,庆元气恨之余,咬牙想了个计策,想离间千柔和李靖行,好满足儿子的心愿,将儿子与千柔凑成一顿。 她费尽了心思,千柔、李靖行却都不肯按她谋算的路走,弄得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差点没气昏过去。 其后,蒋毓依旧十分固执,不愿娶妻纳妾,庆元恼怒之下,便将自己曾经找过千柔的事情尽数和盘托出,一心盼着儿子能死心。 等到蒋毓答应纳妾,庆元先是不情愿,其后进了一次宫,恍然发现,不知不觉中,明珠公主已经十二岁了。 庆元其实一直都盼着儿子娶贵女,最好也当驸马去,但显荣帝子嗣不旺,存活下来的皇子只有四个,至于公主,倒也有几个,但生母地位低微,自身也不出众,在庆元心目中,自是配不上儿子的。 唯一一个出色的,只有明珠,但年纪的确不相配。 见明珠已经娉娉婷婷,如含苞待放的小荷花一般,庆元不免就起了心思,觉得纳个妾也不错,先混几年,等到明珠公主大些,儿子心也定了,直接跟明珠凑成一对最好。 所谓得陇望蜀,这山望得那山高,便是如此了。 她打算得好好的,妾室人选都定了,蒋毓却回来说自己要娶妻,明媒正娶,且以后只会守着那女孩过一辈子。 庆元一听,心里那个气呀,恨不得将儿子捶一顿。 等回过神来,她忙拉着儿子劝说。 无奈蒋毓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自是不肯被她牵着鼻子走,直接说了,刘欣怡他一定要娶,绝不让步。 庆元见他这样固执,越发觉得郁闷,便说自己让一步,愿意让刘欣怡进门,但只能为妾。 蒋毓自是严词拒绝,说给父母三天时间考虑。庆元答应最好,大家皆大欢喜,若是不肯答应,他就去寻齐逸峥,直接住进东宫,托东宫的管事打点婚事。 搁下了话,蒋毓直接撇下父母,抬腿走了。 蒋驸马倒是心疼儿子,有心成全,再者上次他陪着庆元闹了一场,拉着李靖行,竭尽全力也没能将李靖行说服,反而自讨没趣,颜面尽失。这事儿蒋驸马印象深刻,觉得自己不能太自以为是了,不然必定会吃亏。 无奈庆元不肯松口,还反过来将刘欣怡骂了一顿,说那必定是个狐媚子,不然,岂能令蒋毓色迷心窍?话赶话的,她连玉欣都埋怨上了,觉得都是玉欣在中间牵线,才将事情弄成这样。 庆元越说越气,次日等蒋毓去了衙门,也出门去了玉欣的住处。 碰了面,庆元立刻指着玉欣,责怪她不安好心,将刘愉的穷酸亲戚塞给蒋毓,见不得蒋毓好,说刘欣怡必定是个心机女,不然岂能令蒋毓神魂颠倒?又透露自己心目中已经有了好儿媳人选,就是明珠公主。 庆元态度不善、来势汹汹,玉欣自是十分气愤,当时就跟庆元大吵起来。 论身份,庆元虽然是长辈,但两人同为公主,齐逸峥又即将继位,气势上,玉欣竟要强一些。 另外,玉欣性子其实也挺泼辣的,根本不怕庆元。 两人对着吵了一个时辰,不欢而散。 庆元去后,玉欣越想越气,便直接来了锦绣园,将此事告知。 千柔得知庆元不愿让刘欣怡进门,瞧上了明珠,登时外焦里嫩,觉得庆元真不是能以常理推断的。 儿子都二十多了,好不容易松口愿意娶亲,且刘欣怡根本就不差,乃是世家女,长得出挑人品也好,未必就不能配上蒋毓。 抱孙子有望,换作旁人不知多开心,偏偏庆元又生出幺蛾子,非觉得还没长成的明珠更好一些。 这种人,真是极品得让人无话可说。 千柔叹气,陪着玉欣说了一顿庆元的歪话,发泄一番,才向玉欣道:“事到如今,该怎么办才好呢?” 玉欣沉吟道:“我打算进一趟宫,求父皇给蒋毓和欣怡赐婚。” 蒋毓再好,年纪跟明珠不相配,怎么能配成一对呢? 等到明珠再大几岁,蒋毓都三十了,画面太美不敢想。 再者,蒋毓如今有了意中人,于明珠更不公平了。 明珠又不是嫁不出去,非要在蒋毓这棵树上吊死。 庆元异想天开,玉欣可不愿奉陪,也不信显荣帝会由着庆元胡闹。 千柔沉思半日,摇头道:“想来姐姐出马,蒋公子自己又情愿,皇上肯定会成人之美,但若皇上赐婚,庆元公主表面上不得不应,但心底肯定更不舒服了。” 她敲敲桌子,又道:“结亲要和和气气的,结两姓之好。若庆元心有不足,必定会将怒气都撒在欣怡身上。儿子是她养的,娶个碍眼的媳妇放跟前,将来必定会闹的。过日子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是一辈子的事。到时候,最为难的,必定是蒋公子。” 玉欣一脸难色,沉吟道:“你这话也有道理,但庆元姑姑最是固执,决定了的事情,一般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千柔微笑道:“我心里倒是有一点拙见,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一下,若是你觉得可行的话,就先试一试。”说着,便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玉欣越听目光越亮,静静听完了,忍不住赞叹道:“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说的便是妹妹了。倘若妹妹是男子的话,必定能当个儒将。” 千柔揉着帕子道:“姐姐如此夸赞,我都要不好意思了。我这些想法若有不足,姐姐只管添一些。另外,此事我们尽力而为,倘若庆元公主肯回心转意再好不过,倘若不肯,那还是得劳烦姐姐进宫一趟。总而言之,蒋公子好不容易才肯迈出一步,咱们无论如何都该成全他和欣怡。” 玉欣点头道:“我心里的想法,跟你差不多。若能劝服庆元姑姑最好,若不能,无论如何,都得让表弟如愿以偿了,至于婆媳关系,容后再考虑。” 两人又细细商量了一番,将细节敲定,玉欣这才笑眯眯离去。 次日,玉欣便让人将蒋毓叫来,告诉他先消停几天,不必跟庆元吵闹,自己有法子让庆元回心转意。 蒋毓正头疼不已,得知玉欣肯出头,自是谢了又谢。 玉欣也不瞒着他,直接将主意是千柔想的告知,令蒋毓先是一惊,其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虽然跟千柔无缘无分,但千柔在他心目中,始终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 如今,自己的婚事,她不避嫌插进来,显然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这样的女子,叫人如何能不感怀呢? 只是这次很奇怪,他心底除了感激感慨外,之前那一种求而不得、痛彻心扉的感觉,竟淡了一些。 这并不是代表他已经放下千柔,但能有一点改变,应该还是不错的。 就这样吧,慢慢努力下去,说不定能将千柔封存在记忆深处,转而跟刘欣怡两情相悦。 那是她期盼的,他也愿意试一试,给自己一个拥抱幸福的机会。 千柔跟玉欣敲定了方案后,因为主场在玉欣的公主府,千柔倒是不需要操什么心,依旧过得平淡从容。 直到十天后万事俱备,千柔带着瀚儿,跟着上闺学的蕾儿一道,进了公主府。 等到了之后,蕾儿拉着薇薇去了学堂,千柔则与玉欣一道说笑。 热闹了一阵,就有侍女进来报,说是庆元公主携着蒋毓进来了。千柔便将瀚儿递给一旁的绯红照顾,与玉欣一起出门迎接。 照了面,见庆元、蒋毓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千柔、玉欣也不在意,依旧保持着笑容。 彼此寒暄几句,庆元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瞥了千柔一眼道:“哎呀,原来佳禾郡主也在呀,这倒热闹了。” 昨儿个,玉欣让人给庆元公主府下了帖子。 庆元跟玉欣吵过一场,本不想走这一趟,无奈拗不过蒋毓,只得过来了。 人虽然来了,但她心里并不舒服,再者,这几天蒋毓虽然没再提婚事,但一直沉着脸,更是令庆元如鲠在喉,很是烦恼。 千柔回了一礼,仿佛没听出她言语中的冷意一般,如常微笑道:“玉欣姐姐说家里的戏班排了出好戏,特意请我和公主品评一下。” 玉欣颔首道:“不错,我请姑姑来,就是为了这个。” 庆元心中有事,闻言皱眉道:“本宫可没这份闲心,你们自己热闹吧,本宫得先走了。” “且慢,”千柔淡淡一笑,挑眉看着庆元,声音很从容,“来都来了,公主何必急着走?玉欣姐姐安排的这出戏,是我跟玉欣亲自请人编的,保管是公主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再者,俗话说戏如人生,公主好好品一品,说不定能品出不一样的滋味。” 庆元挑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好大的口气,好,本宫就留下来瞧一瞧,看看你们到底在弄什么鬼。” 见她应了,千柔与玉欣不由得相视一笑。 旋即,玉欣便道:“请姑姑进屋坐一下,等那边戏班子准备好了,我们即刻过去。” 庆元扬着下巴,傲娇点头应下了。 一时进了屋子,见有个身着杏色衣衫的女子坐在窗下,正在做针线活儿,见他们进来,连忙红着脸站了起来。 庆元眉微微一挑,觉得这女子长得不错,却也只多看了一眼,并不放在心上。 千柔却朝那女孩招手,笑着道:“快来给庆元长公主请安。” 玉欣介绍起那女孩的身份,说这是尹青云的族妹,跟林梦瑶最是要好,连带的跟自己和千柔也混熟了,不时到公主府来走动一下。 若是旁人,庆元不会在意,但之前蒋毓深受重伤,全靠尹青云妙手回春。 虽然那是尹青云的分内事,但蒋毓这条命是他救的,这一点不容置疑。 庆元这才正眼瞧了瞧那女孩,见她杏眼琼鼻,樱桃小嘴,容色十分清丽,但打扮得很淡雅,气质清婉,仿佛一朵开得正好的莲花一般。 但这女孩绝不小家子气,一举一动从容自若,显然有良好的家教。 因这女孩的确不错,又是尹青云的亲眷,庆元便放缓了神色,让她不必多礼,又跟她聊了几句。 寒暄毕,玉欣笑着道:“姑姑觉得我这妹妹怎么样?我与佳禾一直很喜欢她,觉得以她这容貌、性情、气质,在小一辈中算是翘楚,来日就算进宫当娘娘,也是足够的。” 庆元不疑有他,淡淡笑道:“尹家乃是杏林世家,难得能养出不俗的女孩,颇有大家闺秀之风,不错。” 玉欣见她开口夸赞,不由得笑容微深,转而道:“我这妹妹针线活也做得不错,不信,姑姑你瞧一瞧。”说着,便朝侍女招手示意。 那侍女立时会意,忙将之前“尹小姐”搁下的针线活拿过来,呈到庆元公主面前。 庆元只得耐着性子瞧了一回,见虽然只是块帕子,但针线细密,花样精巧,且布局巧妙别出心裁,不由得眼前一亮。 见她目露赞赏之色,玉欣目光一闪,捂着嘴道:“姑姑觉得如何?” 庆元颔首道:“技艺不错,拿得出手。” 玉欣唇边笑容加深,便道:“我针线活最差劲,每每引为憾事,见了尹妹妹的活计爱得不行,觉得她必定会是个贤妻良母。只可惜,我手里没有合适的人,要不然跟她保一桩媒倒是极好的。” 说到这里,拍了拍头,接着道:“瞧我这脑子,眼前现成有姑姑呢。姑姑见多识广,交情也多,不如我将这事儿交给姑姑,请姑姑帮忙留意一下。” 随着她这番话,那“尹小姐”面露娇羞,盈盈一福,迈步避了出去。 庆元仍旧不以为意,对玉欣的问题无可无不可,淡淡道:“留意一下无妨,等有了合适的人选,本宫命人告诉你就是了。” 玉欣歪着头道:“以姑姑的眼光,觉得谁会是她的良配呢?唔,她家里人一直想让她当官太太,不知姑姑觉得她是否有这个福分呢?” 见她一直绕着这女孩打转,庆元心底有些不耐烦,但顾念着这女孩跟尹青云有关联,少不得咬牙强迫自己淡定一些。 庆元便忍住烦躁,沉吟了片刻,才道:“观她容色气质,的确挺不错的,当个进士夫人绰绰有余。” 玉欣呵呵一笑,却仿佛不相信一般,重复问了一声:“姑姑说的是真心话吗?你真觉得她不错吗?” 庆元点头:“自然是真话,本宫可没时间跟你闹着玩。” 玉欣便拍手道:“好好,这是姑姑自己说的,待会儿可别不承认才好。”说着,便朝一旁的蒋毓扬了扬下巴,含着笑容道:“表弟,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告诉姑姑,那女孩到底是谁。” 庆元闻言一头雾水,彻底呆住。 却听得蒋毓笑着道:“母亲,刚才那女孩,便是表姐夫的堂妹,姓刘。” 玉欣立刻补充道:“她叫刘欣怡,就是表弟要娶的姑娘。” 这话一出口,庆元公主的脸色就跟调色盘似的,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精彩极了。 玉欣见状,笑得很得意,千柔却怕庆元恼怒成怒,欠身道:“之前之所以没有说明那姑娘的身份,是因为但凡是人,都会有先入为主之念。公主没见过刘小姐,但心里觉得她不是好儿媳,难免对她存了偏见。如今公主瞧见她本人了,刚才还对她赞不绝口,可见她还是配得上蒋公子的。我与玉欣姐是一片好心,还请公主不要怪我们冒失。” 玉欣忙笑着加了一句:“瞧你这话说的,我姑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我告诉你,姑姑是最大方的,说出来的话,也绝不会轻易否认,不然,岂不成了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吗?”说着便斜睨着庆元,笑着问:“姑姑,我说得对吗?” 庆元沉着脸没言语,点了点头。 玉欣便道:“我就知道姑姑不会出尔反尔,推翻自己的话。好了,欣怡你也见了,是否觉得她人如其名,很令人心仪?” 庆元淡淡道:“她是不错,但我毓儿乃人中龙凤,岂是她配得上的?” 玉欣盯着她瞧,很镇定的道:“那照姑姑的意思,谁更合适呢?明珠吗?我不否认,欣怡的身份,的确不如明珠,但有一点她比明珠强。” 庆元吃了一惊:“明珠是你亲妹妹,你竟然说她不如一个外人,你安的什么心?” 玉欣诚恳的道:“明珠好不好,大家都晓得,我是实话实说,算不得什么。姑姑想知道明珠哪一点比不上欣怡吗?我让人请了尹青云尹太医过来,你一听就知道了。” 庆元一头雾水:“这事儿跟尹太医有什么关系?你在搞什么鬼?” 正困惑不解,听得侍女出声道:“尹太医安。” 一时果然见尹青云走了进来,含着笑容给众人请了安,寒暄几句,便向玉欣道:“公主托臣打听的事儿,臣打听清楚了。” 玉欣颔首,微笑道:“你将结果说一下吧。” 尹青云点头,将情况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原来玉欣托尹青云打听一下,京城附近表兄妹成亲后,过得是否和顺,生下来的孩子是否平安健康,跟寻常夫妻生下来的孩子情况是否一样。 大燕朝,表兄妹成婚,亲上加亲的确实不在少数。 尹青云的答复是,根据他的调查,京城附近有上百对夫妻是中表亲,亲上加亲,大家都觉得美满,但实际上生下来的孩子,有问题的达到十分之一。 这个概率,已经很高了。 至于问题是很严重的,或是畸形,或是生下来痴傻,或是养到几岁还好好的,但年岁大了后突然生了怪病,根本活不了几年。 另外,也有人生了下一代是正常的,但到了孙子辈,却出现畸形,这种情况不在少数。 尹青云讲完这些,叹气道:“不说远的,就是我尹家,也有几位表兄妹成婚的。内中有一对,生下来的孩子每每一落地,没几个时辰就死了。后来好容易活了一个,养大后却发现是个痴呆儿,父母简直痛不欲生。” 他露出沉痛的表情,沉声道:“之前我还真没留意表兄妹成婚的弊端,如今一调查才知道真相惊人。我会继续查查这事,来日上个折子,将此事公告天下。” 千柔眼前一亮,颔首道:“尹大哥不止医术高超,还心怀天下,将来必定能流芳百世。” 尹青云忙道:“这个功劳我可当不起,全靠公主提醒,我才调查了一下罢了,算不得什么。” 庆元一直冷眼旁观,听到这里侧首看向玉欣,目光锐利起来,沉声道:“先不论尹太医说的话是否属实,本宫倒是想问一声,公主为何会想到这上头的?表兄妹成婚乃是约定成俗的做法,为什么你会生出不一样的见识?” 她咄咄逼人,玉欣却很镇定,微微一笑。 就在庆元以为她要发表什么高论时,玉欣将目光投向千柔,婉声道:“此事是佳禾的主意,至于缘故,由她解释吧。” 千柔见她直接推给自己,又好气又好笑,只得胡诌了一番话道:“之前我在江南居住时,村子里有一对夫妻是中表亲,感情非常好,一口气生了三个孩子,都有些痴傻,无一例外。他们生第一胎时,其实已经发现孩子有问题了,但不甘心,接二连三接着生,到后来,虽然胎胎都有问题,但他们还不肯放弃,以为是风水的问题,到处求神拜佛。直到后来有个老大夫给他们说,这种情况,跟他们做父母的有极大的关系,劝了一番,他们才罢手。” 她露出沉思的模样,接着道:“当时那老大夫说,他行医几十年,见过不少表兄妹成婚,生下的孩子出了问题的情况。之前他一直不懂是什么缘故,但后来细想,其实每个人的身体并不是完美的,或多或少都有一点毛病或缺陷。” 她看一眼庆元,接着道:“据那老大夫说,每个人的身体,其实都潜伏着一些病,没表现出来的时候,就是正常人,但一旦爆发了,就会病倒的。我起先不信,后来一想,倒挺有道理的。毕竟,大多数的病,是人本身出了问题,并不是被传染的。倘若表兄妹成婚,两个人血缘太近,那彼此的问题、缺陷差不多,生下来的孩子血脉相承,缺陷翻倍,出现问题的概率自然就大得多了。” 千柔说完这番话,忍不住呼了一口气。 尼玛,跟古人谈基因,谈遗传,真不是一件好干的活儿。 她竭尽所能,也只能将话说成这样,旁的却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说清楚。 庆元眯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这番话倒挺新奇的,我从没听说过。” 千柔不卑不亢、不骄不躁,语气很平和:“新奇的确新奇,但却是事实,容不得人否认。况且,此事由尹大哥亲自出马做了论证。公主信不过我没关系,尹大哥的话,你总该相信吧?” 尹青云忙道:“凡是看诊的,我们大夫都会留下医案。这几天,我命尹家子弟走遍了京城各大医馆,查阅了各处的医案,每个病例都是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绝无虚妄。我敢拿身家性命保证,我所言句句属实。” 庆元拧着眉道:“尹太医的话,本宫倒不会怀疑,但你调查的都是些平头百姓罢了。他们身份低贱,有这些问题不足为奇。” 言下之意,高贵的皇族是不能跟平民百姓混为一谈的。 玉欣立刻道:“哎呀,我记得有个堂叔,他娶的就是自己的表妹,生下来的孩子,三个都有残疾。偏巧了,堂叔旁的妾室、通房,生的孩子都挺好的。” 她似笑非笑看着庆元,眯着眼道:“这事儿姑姑不记得了吗?还是姑姑觉得,那位堂叔地位不高贵?” 庆元:“……” 话一出口就被打脸,庆元干瞪眼,说不出话来了。 千柔忍不住暗笑,论补刀,论打脸,只怕没人比得过玉欣。 庆元吃瘪,她是很开心的,但今儿个她们的目的,并不是看庆元出丑。 心思转了一转,千柔便朝玉欣道:“戏班子那边,应该都准备好了,不如咱们一起看戏去吧。” 摆事实,讲道理,该做的都做了,但也只能点到即止,说多了该让人厌烦了。 何况,意思都表达清楚了,庆元公主应该明白玉欣之前的意思了。 是,刘欣怡是不如明珠高贵,但她跟蒋毓没有任何血脉联系。倘若她嫁给蒋毓,来日为蒋毓生下健康孩子的概率更大一些。 庆元重视身份是事实,但她对蒋毓的爱不是假的。 作为母亲,当然更期盼自己的儿媳能多生几个健健康康的孙子,好含饴弄孙。 如果换了明珠,子孙后代可能会有瑕疵。 庆元认清这一点后,自然不可能一味固执的。 接下来,就该动之以情了。 玉欣会意,明白点到即止最好不过,点头道:“说的是,咱们扯了半天闲话,该去看戏了。” 回首看向尹青云,温和的道:“我们家排了出新戏,尹太医若是不忙的话,不如一起瞧一瞧。” 尹青云又惊又喜:“素闻公主家的戏班子很出色,尤其驸马写剧本的功夫一流,每半年编一出戏,流传出去,不出几天,全京城的戏班都要传唱。今儿个我算是来对了,能先睹为快。” 玉欣的驸马刘愉,乃是进士出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风雅名士。 尚了公主后,仕途不能走,他就将心思用在吟诗作对上,最擅长的却是写话本。虽然都是些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但人家才学出众,唱词琅琅上口,瑰丽优美,每有出品,必定成为精品。 玉欣微笑道:“今儿个这出戏,乃是佳禾构思的,外子只写了些唱词罢了。另外,只排练了几次,若有不足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庆元得知又是千柔的手笔,不免皱起眉,暗自有些不满。 这到底是个什么女人呢?生孩子的事儿,她都研究琢磨了,如今戏曲她也能构思。 走哪儿都有她,怎么都避不开。 蒋毓却是瞧了千柔一眼,唇边浮现出一抹笑纹来。 为了自己能安好,背后她用了多少心思呀。 说起来,太子虽也是爱她至深,但彼此来往都得小心翼翼,哪里能像自己这般,得到她的倾心帮助呢? 这么一对比,蒋毓便觉得,虽然今生不能得到她的爱,不能与她相知相守,但能得到她的关怀,让彼此的生命有一丝关联,自己终究算有福的。 不提庆元公主腹诽,蒋毓暗自感怀,且说众人在玉欣的带领下,去了公主府专门用来唱戏的绣楼,分桌坐了下来。 刘愉上来跟众人行礼,很自信的道:“请各位好好品评,今儿个的戏,必定会人人传唱,流传千古。” 刘愉乃谦谦君子,很少有狂妄之言,但今天却一反常态。 众人吃惊之余,心底越发好奇起来。 很快,戏就开锣了。 故事的开端,是个女孩不服只有男人能上学堂,非要女扮男装,潜进书院学习。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爱恨情仇。 没错,今儿个这出戏,是梁祝。 说起来,千柔于戏曲上一窍不通,但故事的构思是她提供的。 至于刘愉,最擅长的就是编曲写词,近来最缺乏的便是灵感,没有新鲜题材,进入了创作的瓶颈期。 得了千柔的故事大纲,刘愉立刻两眼放光,觉得这梁祝别出心裁,跟其他的剧情截然不同,若是搬到戏台上,必定能引起轰动。 他熬了两天,将话本写得花团锦簇,立刻组织戏班的人开始排练。 公主府不缺钱,戏班的人又都是个中翘楚,很快就进入角色了。尤其扮演主角的那两个,唱腔绝佳,在京城赫赫有名,早赢得了极高的赞誉。 如今由他们来演,登台没多久,就演出了韵味。 千柔并不是爱看戏之人,也很少看戏,但此刻瞧着他们的扮相,听着他们的唱词,只觉得凄美动人,扮演祝英台和梁山伯的,表演得十分到位,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名角。 她知道剧情,都觉得不错,更别提庆元、蒋毓、尹青云几个,根本一无所知,自是看得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题外话------ 昨天犯了大错,传章节时晕头了,传了一章重复的。因为我没犯过这种错,惊慌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是能补救的,找编辑删除了。 本打算传一章免费的补偿大家,但我想挣全勤奖励,只能先这样了,但亲们放心,这个月每一章我都会多写三四百字,补偿大家的损失。 另外,本文大约还会写一个多月完结。等完结了我会放一篇免费番外。 郑重向大家说一声对不起,谢谢大家支持,爱你们,么么哒 115婚事落定皆大欢喜 戏台上,缠绵悱恻的爱情悲剧静静上演着。 今儿个这出戏,一改才子佳人的美满结局,以悲剧收场,但故事情节安排得松弛有度,结局时的化蝶更是震撼人心。 戏演完了,台下的人还沉浸在故事情节中,尤其女眷们,禁不住热泪盈眶,为一对有情人却不能成眷属感怀伤心。 乐曲已经停歇了许久,整个大堂竟鸦雀无声,别说叫好的起哄声了,就连礼节性的掌声都没有。 最后,还是尹青云先伸手鼓掌。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也鼓掌叫好。 热闹一阵,尹青云出声道:“驸马出手果然不凡,这出戏必定会成为经典。” 刘愉露出笑容,声音中带着欢喜和矜持:“都是佳禾郡主的构思好,我只写了些唱词罢了。” 千柔忙道:“姐夫这话太谦虚了,这戏本子是你写的,你妙笔生花,戏也是你排的,如何将功劳算在我头上了?” 刘愉挥手道:“戏本子谁都能写,新颖的故事却是不可多得的。” 眼巴巴看着千柔,又带着期盼道:“倘若你以后还有好想法,一定要跟我说呀。” 见他对自己寄予厚望,千柔额头沁出一滴冷汗来,只得傻笑道:“我尽量。” 刘愉这才觉得如意了,正要道谢,庆元却出声道:“佳禾郡主,陪本宫出去走一走吧。” 众人闻言都一怔。 玉欣知道庆元屡次为难千柔,生怕千柔会吃亏,心底自是不情愿,皱眉道:“我与你们一起去。” 千柔却摇头道:“多谢姐姐好意,没事儿,我能应付的。” 庆元要单独跟她谈话,她心底也惊奇,却不至于要害怕退缩。 至于谈话的内容,她猜不出来,不过打定了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见千柔自己应了,玉欣只得罢了,却打定主意,待会儿庆元态度好就罢了,若敢欺辱千柔,那自己也不会留什么情面,直接跟庆元对着干,为千柔讨个公道。 虽然庆元公主是她姑姑,但显然在玉欣心目中,这个姑姑的地位,跟千柔无法相提并论。 蒋毓也紧张,但却不好跳出来阻拦,只能提着心看一眼千柔,又看一眼庆元公主,心情有些浮躁起来。 如是,在众人忐忑不安的目送下,庆元与千柔踏步出来了。 细细长长的回廊,庆元走在前面,千柔落后半步,暗暗盘算着,看了这么久的戏,瀚儿该饿了。不过,他现在年纪大了些,绯红定然会给他喂一些辅食,倒是不必太担心。 正想着,庆元出声道:“郡主真沉得住气,竟不开口问本宫为什么将你喊出来吗?” 千柔眉色恬淡,微笑道:“我素来行事有分寸,等着公主开口。” 庆元哼了一声,回首看着她道:“之前本宫打算抬举你,你不肯答应就罢了,如今却来了这么一出。这是你的报复吧?你想让毓儿娶个没有什么根基的女子,让本宫沦为笑柄,是不是?毓儿已经跟本宫说了,之前薇薇生辰时,你的女儿差点栽下河,刘小姐去救,然后,毓儿也出手了,与那刘小姐有了肌肤之亲。你那女儿出事,真是意外吗?哼,不管旁人怎么想的,本宫却是不信的。” 蒋毓跟庆元说起这桩事时,只说了前半部分,对于杜月香那一段,心底很鄙夷,便只提了一两句。 之前倒罢了,庆元还没想到这上头来,如今见千柔很热心想撮合蒋毓和刘欣怡,庆元自然脑洞大开,觉得这是千柔的报复。 千柔听她说出这番话来,登时被雷得外焦里嫩,心头飞驰过一万头神兽。 庆元不喜欢她,她是知道的,但她没想到,庆元竟能将事情歪成这样。 尼玛,这种奇葩,若不是公主的话,不知挨了多少顿打。 等回过神来,千柔脸上的笑容消失,也冷言相对:“有句俗话说得好,心中有佛,所见万物皆是佛;心中有阴谋,所见皆化为阴谋。薇薇生辰上的事情,确实是意外,若我存心算计,我不得好死。” 庆元见她语气坚决,发了毒誓,还影射自己心中都是阴谋算计,登时脸色一僵,透出不敢置信之色。 千柔看她一眼,扬着下巴继续道:“在公主心目中,想来我是一个小人。其实公主怎么看我,我一点儿都不在乎,但话还是要说清楚的。不错,上次公主折腾了那一出,我心底的确存了不满,但在我心里,蒋公子一直占了一个很特殊的位置。” 她露出追忆的神色,抿紧着唇道:“我与蒋公子相识于微时,得他出手相助,我的人生才能走出泥潭。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为了报复公主,算计蒋公子。另外,我的女儿,我一直视如生命,更不可能利用她来弄些小动作。” 庆元侧首看着她,沉默半晌,才道:“好,就算之前的事的确是意外,但毓儿只是跟她接触了一下,搂了一下腰,就要娶她为正室,本宫心里不服气。毓儿多么出色呀,得贵女才能配。” 见她一直唠叨蒋毓得配贵女,这一刻,千柔额角有一滴冷汗落下。 庆元公主之固执专横,真是刷新了她的认知。 心思转了一转,千柔勾唇淡笑,声音平缓:“人生在世,情之一字,最不能勉强,有时候,喜欢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公主对于蒋公子,应该是了解的,蒋公子并不是一个愿意委屈自己的人。他搂了刘姑娘的腰,固然会生出一些闲话,但他若不是真心喜欢刘姑娘,根本就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以终生相许。” 她放缓了神色,诚恳的道:“蒋公子至情至性,之前情路不畅,已经荒废了几年大好时光,如今总算能放开胸怀,我很为他高兴。公主身为他的母亲,更该盼着儿子好,得到两情相悦的幸福。” 庆元听她提起往事,不免暗自腹诽了几句,才皱着眉道:“本宫当然盼着儿子好,但刘姑娘身份太低了,毓儿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屈就她?” 千柔从容道:“以蒋公子的身份和本身资质,娶谁都不是高攀。” 庆元公主听她十分推崇蒋毓,脸色好看了些,扬着下巴道:“你就这句话还中听。” 千柔心中淡笑。 她的用意,自然不是为了称赞蒋毓捧蒋毓,而是为了转折。 这是套路,但显然庆元不精通此道。 她接口便道:“蒋公子的确出色,但人生在世,不过匆匆几十载,身份地位真没有那么重要。以公主府的门第,以蒋公子的能力,根本就不需要身份更高的女子来锦上添花。公主觉得娶了刘姑娘会惹来众人的嘲笑,好,我就当公主之前谋划的能成,当蒋公子将来能当驸马,那又能如何呢?难道背后不会有人说蒋公子趋炎附势,眼里只有权贵吗?” 庆元脸色一变。 她一心只想让儿子娶贵女,不想让人嗤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茬。 千柔叹了一口气,又道:“时人都说,娶妻当娶贤,我倒是想加一句,娶妻当娶挚爱。日子是自己过的,心底的满足最重要。于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而言,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子,日子才有滋味儿。相反,若娶个不喜欢的贵女,与妻子面合神离,就算再荣耀,又能如何呢?” 庆元冷哼,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来:“毓儿与刘小姐接触并不多,就算心动,那份感情也不见得能有多重。” 千柔眨眨眼睛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蒋公子对刘姑娘,也许只是心动,但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公主执意反对,说不定会让他更难割舍。刚才那出戏,公主看完了,难道一点都不为两个主角的爱情悲剧伤痛吗?难道不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吗?” 庆元看着她没说话,心中却震惊,因为她惊讶发现,自己竟然有一丝动摇了。 她生来就是公主,长大后驸马是长辈选的。 嫁给蒋毓的父亲蒋玉书后,因为彼此年貌相当,刚开始时蜜里调油,倒也过得不错,也有了几分男女之情,但绝没有那种卿卿我我、情有独钟的感觉。 刚才看了一出梁祝,最后的结局缠绵悱恻。那一刻,她竟很同情那两个年轻人,竟然希冀他们的结局能美满。 千柔见她似有所动,微微一笑,又道:“公主的阅历比我丰富,我以为,公主的功利心应该淡一些了。刘姑娘的相貌举止,公主亲眼所见,实乃大家闺秀,堪配蒋公子。我若是公主的话,绝不会反对这桩婚事。一则这女方是蒋公子自己选的,同意了,能让蒋公子开心。二则蒋公子对刘姑娘有情,成亲后必定夫妻和顺。若是顺利的话,要不了多久,公主便能含饴弄孙。” 她明眸一转,眸光中竟有着洞悉人心的意味,接着道:“三则借此机会,修复母子情,再好不过。” 庆元大惊,旋即忙板着脸道:“这是什么话?本宫与毓儿乃是母子,感情好着呢,哪里需要修复?” 千柔淡笑:“公主说这话,是想骗自己,还是想骗我?这里又没有外人,我又不是爱多嘴之人,公主何必嘴硬?” 庆元仍旧想反驳,但不知怎的,在她似能洞悉一切的注视下,满腹的话却说不出来了,脸上闪过一丝狼狈。 千柔心中了然,悠然道:“几年前蒋公子搁下狠话,决然去了边疆。虽然蒋公子不说,但我猜得出,这次他回来,与公主仍旧有心结。如今,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公主为何不肯退一步呢?难道儿子的幸福,竟不如旁人的闲言碎语重要吗?难道公主不希望与蒋公子和好,一点隔阂都没有吗?” 庆元不由自主被她的话打动,脸上浮现出怅然的神色。 她虽然爱面子爱荣耀,但对于蒋毓这个儿子,并不是不爱不在乎的。 几年前蒋毓决然离京,最难受的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何况,他离开,全是因为自己,更让庆元每每想起来就觉得揪心。 如今终于归来,母子情却终究无法回到当初,仿佛有什么横亘在彼此之间,令他们不能亲近一般。 这是她的心结,未曾与人道,却不曾想,千柔竟然会看出来。 过了许久,她终于寻回自己的声音:“若答应了婚事,他真的能放下过往,跟我和好吗?” 不再是冷冰冰、高高在上的“本宫”,而是“我”。 这一刻,她放下了公主的架子,成为了一个寻常的母亲,一个不想跟儿子生分的母亲。 千柔察觉到她称呼变了,声音中多了一丝忐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努力了这么久,坚冰总算有融化的迹象,不容易呀。 她忙重重点头,目露鼓励之色,温声道:“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这句话公主应该清楚的。蒋公子如今愿意放下心结,走向刘小姐,可见他是一个豁达之人,知道人应该往前看的。情他能放下,之前与公主的矛盾,自然也是能放下的。” 庆元眼睛不由得一亮。 是呀,他愿意放下无望的苦恋,走向新的人生,那么,自己这个母亲,他怎么会拗着不肯原谅呢? 正想着,听得千柔道:“蒋公子至情至性,将情看得很重要。若公主肯应,自然皆大欢喜。若公主一意孤行,非要反对这桩婚事,婚事成不成,在于蒋公子的魄力,但公主与他的母子情分,必定更难修复。我言尽于此,公主细思量吧。” 庆元叹息,露出沉思的模样。 这时,突然有小女孩的笑语声传来,接着就听得有女孩道:“娘亲,你是来接我的吗?” 庆元暂且放下心事,愕然抬头,却见有个身穿水红衣衫的女孩直扑过来,往千柔怀里钻,脸上大大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仿佛能融化坚冰一般。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两个孩子放学的时间了。 千柔蹲下身来,将那小女孩揽在怀中,也露出满面笑容,细声细气跟那小女孩说着话,问她“累不累”、“今天学了什么”之类的话。 母女相依相偎,做母亲的温言细语,做女儿的笑如银铃,仿佛一帧母女情深的画儿一般。 庆元心中了然,这必定就是千柔的长女李蕾儿。 正想着,刘薇薇行了过来,很矜持的朝庆元行了礼。 庆元见薇薇粉雕玉琢,长得如一朵花儿一般,又见那边千柔跟蕾儿很亲近,也不知怎的,她突然就生出一股冲动,想摸摸薇薇粉嫩的小脸颊,也跟孩子亲近一番。 刚抬起手,薇薇却迅速往后退了一步,露出惊恐的神色。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呆了一下。 过了一瞬,薇薇捂着脸,含着泪道:“姑婆想做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姑婆怎么要打我?” 庆元登时懵了,忙解释道:“你这是什么话?好端端的,我怎么会打你呢?” 薇薇见她没动手,脸色也还算和气,似乎镇定了些,收了泪歪着头道:“你不打我,那你刚才为什么抬起手呢?” 庆元忙道:“我是见你可爱,想跟你亲近一下,绝没有别的意思。” 薇薇皱眉道:“真的吗?” 她似乎沉思了一下,才说道:“你怎么会跟我亲近呢?每次宫宴见到你,你都是高高在上端着架子,从来都不跟人说笑,我一直很怕你,还有我哥哥,还有别的小伙伴,我们都怕你。” 庆元脸色一变,被深深打击了。 俗话说童言无忌,薇薇年岁小,这番话必定是真情流露。 原来,自己在孩子眼里,一直是个端着架子、自矜身份、不得亲近的公主吗?孩子是这样想的,那其他人呢?必定也是同样的想法吧? 回想一下过往,在世人面前,自己的确爱端架子,高高在上不容侵犯。 因为自己性子高傲、固执的缘故,曾经感情还不错的夫君,如今跟自己相敬如宾。是的,他很尊敬自己,什么都让自己拿主意,但彼此之间,并没有那种恩爱的感觉。 至于独生的儿子,倒是对自己很好,之前一直很孝顺自己,有什么心事都肯跟自己说。 直到蒋毓恋上千柔,自己横插进来,对千柔恶言相向,一切都变了。 之前她从不觉得这样不好,如今回想一下,骤然觉得,这么活着,其实很没劲儿。 这些年来,她守着面子过日子,但她真的过得很有面子吗?蒋毓离京不归,众人问起时,她都是强颜欢笑,背地里,实际上已经起了闲话,被人猜出他们母子不合,蒋毓一气之下,这才远走边疆。 端着架子过日子,到头来,夫君敬着自己,儿子疏离自己,就连薇薇这些小孩子,都要远离自己。 回想一下,当蒋毓跟薇薇、李蕾儿这么大时,她跟儿子多么亲近呀。那时,她也如千柔一般,是一个温柔的母亲,最期盼的,并不是儿子给自己带来什么荣耀,而是儿子健健康康长大,开开心心过每一天。 明明开始的时候,自己也是一个好母亲,怎么到后来,一切都变了呢? 往事在眼前一闪而过,庆元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沁出了点滴冷汗。 薇薇见她一直沉着脸不说话,心底害怕起来。 她倒是个机灵的,忙去拉蕾儿道:“咱们走吧,让大人自己说话去。” 蕾儿点头应了,正要跟着她走,目光在庆元身上一转,“咦”了一声,好奇的道:“你跟我义父长得很像,你是我义父的母亲吗?” 庆元愣了一下,才道:“你义父?哦,你一定是在说毓儿。” 她心中有些好奇蒋毓什么时候认了蕾儿当义女,却不好问一个小孩子,又想起刚才薇薇说怕自己的话,怕自己惊着蕾儿,鬼使神差的,竟扯了扯唇角,硬挤出一抹笑容来。 蕾儿歪着头瞧着她,也冲她笑了起来。 庆元吃惊道:“你竟不怕我吗?” 蕾儿眨眨眼睛道:“为什么要怕?你冲我笑,我自然要冲你笑,这才合情合理。” 正说着,耳边传来薇薇低低的催促声,蕾儿便回头朝薇薇一笑,两人拉着手,一溜烟跑了。 跑了几步,蕾儿想起一事,回头道:“娘亲,我们要去吃饭,你也快点来,不然没饭吃,会饿的。” 千柔失笑,心中又觉得温暖,点头应了下来。 目送着孩子们远去,再回头时,见庆元也在望着两个孩子,脸上的神色有些奇异。 千柔心中惊讶,却看不出她的心思,便没有言语,只低头看着身上的纹路,寻思着该说的都说完了,自己在这里陪一陪,也该撤了。 正想着,听得庆元道:“毓儿什么时候认蕾儿当义女的?” 千柔愣了一下,坦言道:“之前蒋公子身受重伤,我跟他说话时,提到让我的三个孩子认他当义父,他便记下来了。”说话之时,她偷偷瞄着庆元,想看庆元的脸色变化。 不想庆元竟没有动怒,静静颔首,旋即叹息道:“这些事,他竟没跟我提过,显然是跟我生分了。” 那一刻,她的语气,竟蕴含着伤心之意。 千柔愣了一下,才道:“那是之前,人心都是肉长的,受了伤会觉得疼,但只要细细呵护,最终那伤口会复原如初。蒋公子是你所生,就算跟你有隔阂,也不好恨你。只要公主肯做出努力,这种境况必定能改观。” 庆元瞧着千柔,长叹道:“你跟你女儿的感情很好,你女儿很聪明,跟你一样能说会道。不错,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女儿也说得对,我对她笑,她才会朝我笑。” 她闭着眼睛,声音中满是感怀之意:“刚才薇薇很怕我,我才知道,原来往日我为了面子,失去了很多。以前是我错了,我不能一错再错。” 有时候,醒悟只在一瞬间。 刚才薇薇后退的模样,让她悚然一惊,明白自己已经被列入不受欢迎的行列。 这些年来,她一直是守着面子过日子,忽略了亲情,到头来,夫君和儿子都远着自己,至交好友少得可怜,跟自己走得近的,也数得过来。 尤其这几年来,可以说,她真正开怀的次数寥寥可数。 其后,她露出笑容,蕾儿也回以一笑。 孩子的反应,往往是最直接最真诚的。 昨日不可追,那么,来日呢?只要自己好好把握,是否真能如千柔所言,将儿子的心挽回呢? 答案不能确定,但她愿意去尝试,也别去选择,只能尽力去尝试了。 要不然,余生只能做一个人人厌恶的公主,当不了温柔的妻子、温和的母亲、慈爱的祖母。 千柔听了这番话,先是一愣,其后却是大喜,明白庆元似乎好像应该是想通了。 千柔不免暗笑,今天运气不错,这两个孩子,真的是神助攻呀。 正出神之际,听得庆元道:“佳禾郡主,你很能说,罢了,毓儿的婚事我不插手了,由着他吧。” 见她终于松口了,千柔大惊大喜,拍手道:“难得公主想通了,蒋公子一定很欢喜。来日蒋公子成了亲,必定会跟刘姑娘两情相悦,早生贵子。” 顿了一下,忙又加了一句:“蒋公子放下前尘往前看、向前走,跟公主的心结必定也会消散。” 庆元听了这番话,心底的郁结似乎散了开来,颔首道:“若真能如你所言,最好不过了。” 她细细打量着千柔,见千柔眉开眼笑,咬着唇道:“我虽然答应了,但是不得已为之,你别太得意了。说起来,你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呢。先是不说明刘欣怡的身份,给我设套子,哄着我赞赏刘欣怡。之后,又安排尹青云进来,说了一通表兄妹不能结婚的话。就连那出戏,也是故意唱给我听的,好让我心软退一步。” 她哼了一声,声音有些冷:“这么多的点子,难为你想得出来。你的心很深,心计也很多,我不喜欢你。” 千柔一心只盼着她松口答应婚事,听了这话不以为意,很镇定的道:“公主一点都不了解我,其实,我这个人对待朋友一向都坦诚相对,从没用过什么心计。” 言下之意,是因为庆元太难搞定,不得已而为之。 庆元被她的话噎了一下,才道:“随便你怎么说,哼,反正我不喜欢你,一点都不喜欢。” 千柔见她反复强调这一点,愣了一下,恍然有些明白过来:“公主最爱口是心非,看来,你真实的想法是,觉得我挺不错的,喜欢上我了。” 庆元一脸呆滞,等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的道:“你别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觉得你不错了?” 千柔如常微笑:“既然被看透了,公主何必嘴硬?承认吧,你其实很喜欢我。” 庆元别过头,不肯跟她对视,也不肯答她的话。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呢?心眼多自是不必说,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却是她能站在旁人的立场,揣摩旁人的心态,说出来的话直击人心,令人反驳不得。 之前她一直觉得,齐逸峥和蒋毓中了邪,才会看上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 如今,却是必须承认,眼前这女子,的确有独到之处。 虽然今天自己看似被算计了,但偏偏,心底竟然生不出厌恶,反而有几分欣赏她,有几分喜欢她,甚至觉得,若是自己年轻一些,必定会如玉欣那般,跟她成为闺阁好友。 千柔见她这样,唇边的笑容反而深了起来。 眼前的庆元,哪里有一丝昔日咄咄逼人、高高在上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别扭又傲娇的寻常女子。 千柔带着笑容,伸手去挽庆元的手臂,婉声道:“公主不肯承认算了,反正我心里明白就行了。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庆元依旧不答她的话,却任由她挽住了手臂。 两人走了几步,庆元叹气道:“倘若她能有你一半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千柔愣了一下,才明白庆元口中的“她”,必定是刘欣怡无疑了。 回过神来后,千柔微笑道:“欣怡明艳大方,公主亲眼所见。论容貌,她比我出色;论年纪,她比我年轻;论身世,她比我强;论礼仪规矩、人际交往,她比我厉害。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我有了不一样的际遇,落在大家眼里,便觉得我不错。” 她侧首看着庆元,唇边笑容微深,接着道:“其实,但凡大家闺秀,圈子都很小,其实都该是她那副模样,才算是成功的。公主之前想娶贵女当儿媳,家世先不论,对儿媳自身的要求,必定跟欣怡相差不远。” 庆元愣住了,随后领会了她的意思,忍不住点了点头。 是呀,如千柔这样的女子,世间仅有这么一个。 至于其他女子,至多不过是挣个才女的名声罢了,并没有能出头之处。 回想一下,刘欣怡确实长得美,礼仪完美无瑕,性情瞧着也是个好的。 若撇开她的身份不提,她算是比较完美的儿媳了。 心思转了一转,庆元微笑道:“若是旁人听了我的话,必定只会贬低自己,为那刘欣怡多说几句好话。郡主却是别出心裁,想了这么一段话出来,令人心服口服。” 千柔微笑道:“公主对我改观了,这才肯将我的话听进去。以后欣怡进了门,还请公主跟她好好相处,不要心存偏见,让蒋公子为难。” 庆元见千柔说来说去,一直是为蒋毓着想,不免为之动容。 她心中很感动,想冲千柔笑一笑,但脸上却很僵硬,硬挤出一抹笑容道:“我明白,谢谢你开导我。” 千柔见她露出笑容,鼓励道:“再笑一个,公主,你长得其实挺美的,笑起来很好看。” 庆元愣了一下,才道:“你可别奉承我,我都人来珠黄了,哪里称得上一个美字?” 千柔摇头道:“我真是实话实话,绝没有哄公主开心之意。人生在世,能欢畅一笑,是难得的福气。”说着,便冲庆元做了个鬼脸。见她挤眉弄眼吐舌头,庆元忍不住,真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次笑,是发自内心的,比之前要自然真诚得多。 笑的同时,她感觉到了一丝快乐,整个人的心境,似乎也由阴转晴了。 千柔见状,继续道:“笑一笑十年少,公主笑起来很美,让人愿意亲近。但愿公主今后一家和睦,笑口常开。” 庆元颔首,心里很感动。 看着千柔,她情不自禁觉得整颗心都软和了,朝千柔露出了最真诚的笑容。 开了头,再笑,似乎没有那么难了。 晴光下,她的笑容很灿烂,落在迎面而来的一群人眼里,却叫他们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庆元、千柔单独出去后,留下一屋子人,一直坐立不安。 没多久,尹青云有事提出告辞,被刘愉亲自送了出去。 等尹青云去了,玉欣跟蒋毓、刘愉几个大眼瞪小眼,很怕千柔跟庆元会吵得不可开交,又盼着千柔能全力以赴说服庆元,令事情圆满。 几人在屋子里枯坐了小半个时辰,蕾儿、薇薇手牵着手进来了,将遇上庆元和千柔的事儿说了。 得知庆元举止异常,大家都慌了神,生怕千柔吃亏。 心有担忧,大家都坐不住了,忙一起起身,要来瞧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曾想,赶到这里后,竟瞧见千柔跟庆元正挽着手臂,且庆元还笑容满面,神情欢愉,闪瞎了众人的钛合金眼睛。 这个画风,太不正常了吧?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什么时候开始,死敌竟能亲如母女一般了? 几人都定住了步子,头彻底晕了。 玉欣满脸的不敢置信,向身边的刘愉道:“来来,驸马你掐我一下,让我瞧一瞧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刘愉目光凝在千柔和庆元身上,呆呆道:“你说什么傻话呢?好端端的,我掐你做什么?” 玉欣皱眉道:“你不肯动手,我自己来。”说着,真的伸手掐了一下,皱眉道:“一点都不疼,看来我真是在做梦。” 耳畔传来刘愉气急败坏的苦笑声:“你掐的是我,当然不疼了。” 玉欣一愣,抬眼一看,果然自己正在掐刘愉。 她不好意思笑了一下,旋即又咬着唇,理直气壮地道:“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是这情景太不可思议了。” 两人说话之时,蒋毓已经走到庆元和千柔跟前,迟疑着开口道:“母亲,你跟佳禾聊得挺好吧?” 庆元回首看他一眼,脸上笑意未歇:“是挺好,佳禾人不错。” 千柔微笑,朝蒋毓欠身道:“公主已经应允了婚事,恭喜蒋公子,很快就能抱得美人归。” 在蒋毓惊异的目光下,庆元矜持道:“你既然执意要娶,难道我还能真跟你对着干不成?明儿个我进宫一趟,求皇兄下旨赐婚,好给你们的婚事添几分光彩。” 蒋毓登时大喜道:“多谢母亲成全。”又朝千柔欠身,心中感怀不已,到了唇边只化为一句:“多谢你为我奔波,感激不尽。” 他虽然下定了决心,非娶刘欣怡不可,但能得到长辈的认可,心底的喜悦真是无法言喻。 千柔摆手道:“蒋公子跟我客气做什么?旁的都不论,单凭你是蕾儿的义父,我就盼着你能早些给她找个义母。” 说到这里捂着唇笑,接着又道:“不过,也许蕾儿知道你要成婚,不会高兴的,因为她一直觉得你俊,想长大了嫁给你呢。” 庆元忍俊不禁,忍不住跟千柔开起了玩笑:“你女儿的眼光,比你其实略强一些。” 庆元的意思,自然是指当初千柔一心嫁给李靖行,却没有对蒋毓生出情意,眼光不怎么样。 千柔跟她关系缓和了,自然不会因为她这句酸话生气,微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眼光比我强是正常的。就连公主,如今的眼光,不也比以前强很多了吗?” 千柔这应答,言下之意是,当初庆元没瞧上自己,眼光也不怎么样。 庆元愣了一下,才点着她的额头道:“你这张嘴,真是一点儿都不吃亏。” 千柔歪着头,嘿嘿一笑道:“公主不就喜欢我这样吗?要是我对公主唯唯诺诺,那有什么趣儿呢?” 庆元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露出笑容道:“说的是,我就喜欢你能说,喜欢你坦白不做作的性情。” 两人相视而笑的画面太美了,弄得蒋毓和玉欣目瞪口呆,成了木头人。 玉欣再也忍不住,走过来拉着千柔道:“来来,你跟我说一下,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千柔失笑:“若是要说的话,真的还挺长的,走吧,我们一起回去,一边吃饭一边细说。” 玉欣颔首,迟疑了一下,也伸手挽住了庆元另一只胳膊。 晴光灿烂,落在几人身上,令人的心温暖得要飞扬起来。 饭桌上,千柔、庆元将刚才的情景讲了一遍,引得众人又是惊又是叹,忍不住都感慨,千柔不但搞定了庆元,还能令庆元生出喜爱之情,段数太高了。 庆元果然说话算话,次日果然进了一趟宫,求显荣帝给蒋毓和刘欣怡赐婚。 显荣帝无可无不可,再者,他心里一直很喜欢蒋毓,也就点头应了,隔日就下了旨意。 名动京城的蒋公子终于要成婚了,但那女方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贵女,只是玉欣驸马的堂妹。 消息传出来,自是令整个京城都沸腾了,但碍于是显荣帝赐婚,心底就算有再多的话,也只能私下议论。 消息传到锦绣园时,千柔正在书房陪伴李靖行。 大考在即,李靖行很用功,每天起早贪黑看书写文章,无心他顾。 千柔担心他用功过度,时不时到书房给李靖行送些点心,让他搁下笔歇息一下。 得了此讯,千柔微笑道:“蒋公子心想事成,刘小姐明艳端方又豁达,必定能抚平他眉间的伤感,来日这世间必定会多一对佳偶。” 李靖行也很欢喜,笑容满面的道:“这事定了,以后庆元公主就算有再多心思,也使不出来了。” 昨儿个的事情,夫妻夜话时,千柔都跟他说了一遍,但李靖行只觉得是天方夜谭,简直难以相信。 如今尘埃落定,李靖行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千柔婉声道:“放心,庆元公主绝不会再做什么小动作了,而且,她如今很喜欢我,等你见了就晓得了。” 想一想之前在聚欢阁时,被庆元掐着脖子的场景,再对比如今,真让人忍不住感叹,人生的际遇,真的很奇妙。 李靖行捏捏她的脸,笑着道:“你向来人见人爱,她喜欢你不足为奇。”说着凑近千柔,眸底现出一点邪意来。 千柔一见,脸上就发红,明白他接下来没什么好话。 果然李靖行调笑道:“老说别人的事情做什么?你还是好点准备,晚上好好陪陪我,让我尽兴,这才是要紧事。” 千柔脸色红若流霞,横他一眼道:“你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刻,老缠着我做什么?” 李靖行笑得越发欢了,理直气壮地道:“是你要我劳逸结合,我缠着你恩爱一番,再多的烦闷都会消失无踪。” 千柔忍不住发笑:“照你这么说,我竟成了你的心灵鸡汤了。” 李靖行跟她处得久了饿,早习惯她时不时吐出些新鲜词语,也明白“心灵鸡汤”的意思,微笑道:“来来,我的心灵鸡汤,先让我享受一下,晚上再好好陪你。”说着,便拉住千柔,以吻封缄。 千柔被他吻得面如桃花,见他渐渐情动,忙伸手推他,这才让他消停下来。 千柔如常嘱咐他要不时休息一下,不要太劳累,这才横了他两眼,转身出来了。 出来后,因为两个孩子都在园子里玩闹,千柔带着笑容,也寻了过去。 待去了哪儿,却见一直闭门不出、安分守己的赵丽竟然出来了,低着头站在假山后,一动也不动。 千柔先是惊讶,其后恍然想起来,几个月前蒋毓与自己道别时,赵丽跟赵姣曾在这里遇上蒋毓。 蒋毓要成婚的消息已经传开,赵丽必定也有所耳闻。 赵丽跟蒋毓,不止见过一次。那之后,赵丽出门,被赵姣韩氏赶下马车,茫然无措时,是蒋毓伸出援手。 蒋毓出色如斯,又于赵丽有恩,赵丽心底,必定对他生出倾慕了。 只是人生在世,情缘从来都不能尽如人意。 一个小女子卑微的恋慕,终究只能闷在自己心里,不足为外人道。 千柔想到这里,为赵丽叹了一声,这才走上前朝赵丽微笑,温声道:“素日里你不常出门,我们很少照面,如今瞧着你似乎出落得更好了。” 赵丽忙放下心事,朝千柔行礼,红着脸道:“表嫂取笑了。” 千柔摇头道:“我是真心称赞你的。算一算,你年纪也不小了,终生大事也该考虑了。我一直将你的事儿放在心里,你表哥也很关心你。前不久跟你表哥谈时,他说起之前在江南有个同窗,今年进京来应试,放榜后并没有中,留在京里读书,打算再考下一科。” 她看着赵丽,温和的道:“你表哥说,他那位同窗与他一样,都是白夫子的弟子,才学是非常出众的,这次不中,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他本人长得不错,家里家境也不错,父母早逝,是叔叔抚养长大的,本身并没有定亲。你表哥提起他,一直赞不绝口,说他来日必成大器。若你愿意的话,我让你表哥提一提,如何?” 赵丽这个人,千柔一直挺喜欢的。 如今见她为蒋毓伤感,心底越发生出一丝怜惜来。 蒋毓不可期,那么,很该为她谋划一下,免得她成天沉浸在无望的苦恋里。 赵丽听了一愣,旋即红了眼圈道:“多谢表嫂为我打算,我感觉不尽。” 说起来,她是表小姐,但实际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 她能来锦绣园,是沾了赵姨娘的光。如今,赵姨娘都搬走了,她却留了下来,不但衣食无忧,有丫鬟伺候,且待遇跟寻常人家的正经小姐差不了多少。 赵丽是个知道感恩的,千柔善意的对待,她一直牢记在心,从未忘记过。 千柔微笑道:“谢什么?我拿你当妹妹看,你不必跟我生分。” 拉起赵丽的手,转而道:“刚才我提的那个人,你觉得如何?不久之后,必定会开一次恩科。按理说,该等到考完了,等到他金榜题名,再提婚事更荣耀些。但我琢磨着,你出身不显,此刻提出来,一来事情必定能成,二来,于他名声不显时成就婚事,来日他必定心怀感恩,才能善待你。三来,倘若他中榜了,提亲的人多不胜数,他能有更好的选择,事情可能成不了。有了这些考虑,我就觉得,你若有意的话,咱们商议一番,将这事儿定下来。我知道你性子好,这才实话实说,若有失态之处,你不要跟我计较。” 赵丽满怀感激道:“表嫂一心为我,我岂会生出别的心思?”说着低下头,红着脸道:“既然表嫂觉得他好,我愿意听表嫂安排。” 千柔见她柔顺,心中越发怜惜,笑着道:“既然你也觉得不错,过两天我让你表哥将他约来,咱们悄悄相看一番。若是觉得合适,只管将婚事定下来就是。” 迟疑了一下,又咬着唇道:“另外有件事儿还得说一下,你表哥的同窗,虽然你表哥十分看好,白夫子也觉得他有进士之才,但人生在世,功名除了自己的能力之外,还得有时运才行。这一次恩科,倘若他能中,自然皆大欢喜。倘若他不能,你不能抱怨。” 赵丽忙道:“表嫂多虑了,我虽然是小家女,但绝不是眼皮子浅之人。何况如今住在这里,表嫂用言行告诉我,日子是要靠自己慢慢经营的。以我的条件,配个举人都是高攀了。来日倘若婚事成了,我必定会如表嫂一般,安心相夫教子,无论如何,都绝不会自怨自艾,折腾得彼此都不能安生。” 千柔见她通情达理,心中越发觉得她好,微笑道:“好,那这事儿我们就说定了。” 赵丽带着羞涩颔首,唇边浮现出一抹笑纹来。 她对蒋毓确实存了一段情思,但她有自知之明,明白凭自己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攀上蒋毓。 因了这个缘故,她对蒋毓,用情并不深。 如今千柔为她提了另一桩婚事,百般为她着想,她感激之余,心底也涌起了一丝期盼。 惟愿遇上良人,终生有靠。 若然一切顺利,她必定会向表嫂学习,将自己的小日子经营得红红火火。 116 挑拨离间风云起(一更) 林府,杜氏得知蒋毓跟刘欣怡定了亲,还是显荣帝亲自下旨赐婚之后,登时脸就扭曲了。 林诗意想出来的计策,被蒋毓、刘欣怡生生扭转了,李蕾儿不但没受半点伤害,反而还令杜月香名声扫地,杜府的名誉也一落千丈。 因为计策是林诗意想出来的,林诗意倒是置身事外了,最后中招的,却成了杜月香。 杜氏的哥嫂心疼女儿,不时到林府吵闹,杜氏的父母也因为面上无光,满腹牢骚,令杜氏疲于应付,日子过得很艰难。 杜氏不痛快了,心底自是想发泄,想让其他人也不痛快。 蒋毓她不敢惹,也惹不起,但刘欣怡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难道她还要客气不成。 杜氏正打算寻个机会,跟刘欣怡好好算账,令刘欣怡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没成想无声无息的,人家竟然就攀上蒋毓了。 这出乎意料的婚事令杜氏头昏脑涨,同时意识到,今后刘欣怡也不能惹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烦意乱,恨得不得了。 随后,关于蒋毓和刘欣怡定亲一事,更多的细节被披露出来。 得知之前蒋毓一门心思要娶刘欣怡,庆元本不情愿,跟儿子冷战了一段时间,之后被玉欣请到府里,跟千柔单独谈了一会儿,立刻就回心转意了后,杜氏不免将千柔骂个半死,觉得都是她多管闲事,才令刘欣怡顺利跟蒋毓攀上关系。 恨归恨,事情成了定局,除了怒骂和在屋子里砸东西之外,她竟然无计可施。 当然,她心底是不服气的,加上齐崇光的事儿,令她对锦绣园越发关注起来。 另一边,千柔不愿赵丽一直沉浸在对蒋毓无望的暗恋中,故而跟赵丽说定了之后,当晚就跟李靖行商议了,让他将自己那位同窗约到家里来。 这位同窗名叫韩知章,今年十九岁,因为跟李靖行是旧相识,在京城住下后,一直跟李靖行有来往。 没两日,李靖行便将他请了来,在后花园喝酒论文。 千柔携了赵丽,悄悄去相看了一回,见那韩知章穿着文士青衫,斯文儒雅,谈吐不俗,眉宇间又比寻常文人多了一抹坚毅。 千柔见了后觉得不错,便拉了赵丽回房,悄悄问她的意思。 赵丽脸泛红霞,低着头说了一句:“但凭嫂子做主就是了。” 这样的男子,自是及不上蒋毓的,但配她是绰绰有余的。 赵丽自小不受待见,日子过得很艰难,但并没有长歪,反而很有自知之明。 天上的云朵,她不会去高攀,她要握住自己能握住的,然后一步一步,走向属于自己的幸福。 千柔听了这句话立刻会意,微微一笑,起身出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利了。 千柔命丫鬟使计将李靖行支了过来,说了赵丽有意的话。 李靖行之前也问过韩知章,得知他确实没有定亲,如今得了赵丽应允的消息,再回到酒席上时,便微露其意,提起自己有一个适龄表妹,长相清丽,人品绝佳,必定会是良配。 韩知章闻弦知雅意,忙提了求亲之意。 他跟李靖行交往了几年,对对方的品行还是行得过的。既然李靖行说自己的表妹好,那自然是不错的,不必怀疑。 再者,韩知章为人并不迂腐,知道李靖行虽然跟自己一样只是进士,但人家的妻子、女儿都是显荣帝亲自封的郡主,可谓十分显赫。 更重要的是,坊间传闻当今的太子殿下齐逸峥对佳禾郡主有情。 显荣帝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退位,已经将日子择好了,八月二十八完成传位典礼。 今后这片江山,必定会由齐逸峥掌控。由此可知,来日佳禾郡主的地位必定会是超然的,少有人及得上。 韩知章在京城住了几个月,对于时下的局势,还是了解的,知道自己虽然是举人之身,但根本算不得什么。自己没有根基,来日若有幸中了进士,走入官场,需要人扶持才行。 能跟李靖行拉近关系,于他而言,是十分有利的。 虽然这样有急功近利之嫌,但身为男子,若能娶个于自己前程有利的妻子,为什么要拒绝呢? 见韩知章领会了自己言语中的意思,识趣开口提亲,李靖行很欢喜,忙说大家都熟识,也就不必将就虚礼了,且自家表妹无依无靠,是过来依傍自己夫妇过日子的,自己能做主的,便允了婚事。 韩知章留心打探,得知佳禾郡主很喜欢这位表妹,心底越发觉得如意了。 一桩婚事就这么定了,大家皆大欢喜。 接下来,两人开怀畅饮,李靖行又悄悄指点,说太子即将继位,来日也许要开恩科,让他做好应试准备。 韩知章一听大喜,忙道了谢,又说自己一定好好准备,来日若有幸遂青云之志,大登科之后小登科,倒是极美满的。 两人喝得东倒西歪,直到日暮时分方才散席,李靖行亲自将他送出来,以“妹婿”呼之,完全拿他当自己人了。  这一幕,却被杜氏派来打探消息的小厮看在眼里。 锦绣园周边,其实一直有齐逸峥派来的人把守,但白日里大家警惕性要低些,且锦绣园围墙边有些卖茶卖包子的小摊子。杜氏便不时派人去那里坐着,瞧一瞧锦绣园的动静。 故而到了晚间时分,杜氏就收到消息了。 烛光下,杜氏静静揣测了一会儿,才开口跟自己的贴身侍女春锦道:“李二公子只有一个妹妹,已经嫁进安王府当了世子妃,怎么如今又冒出一个十八九岁的妹婿来?” 杜氏心里有成算,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既然铁了心要跟千柔打对台,自然将千柔的底都摸了一遍。 春锦沉吟道:“少夫人忘记了吗?年前李公子曾经亲自接了一户人家进锦绣园,乃是他舅舅家的亲眷。之后不知怎的,他将舅母和小表妹赶了出来,连亲生母亲也搬出家门,唯独留了个大表妹住下了。想来,这位妹婿,一定是那位大表妹的夫婿了。” 杜氏恍然明白过来,点头道:“你不提这一茬,我差点忘记了呢。” 说起这桩事,杜氏心底的郁闷也无法言喻。 其实当时得知李靖行、千柔将亲眷拒之门外,连亲生的姨娘都赶了,杜氏还想利用一下,抹黑千柔的名声。 但后来一打探,得知那被赶的亲眷一出大门口,就被赵四安下狠手折腾了一顿。 赵四安的身份,京城少有人不知道的。 太子府的人都牵扯进来了,杜氏投鼠忌器,不敢大肆宣扬。 至于那赵姨娘,更是个奇葩。 若是旁人被赶出锦绣繁华之地,必定日日以泪洗面,到处哭诉儿子不孝。偏偏那赵姨娘却不走寻常路,出了锦绣园之后,日日红光满面,跟着一群中年妇女扯闲话打马吊,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再细一打听,知道李靖行按时给赵姨娘送银子,将她的日常费用都包了,有什么好东西也会给她送一份。 这种形势下,非说李靖行、千柔不孝,非要挑事儿,自然是行不通的。 想起前事,杜氏气得咬了下舌头,才镇定下来,向春锦道:“明儿个留心打探一下,看那年轻公子是什么身份,我瞧瞧是否有可趁之机。” 春锦忙应了,自去安排不提。 没多久,杜氏就将韩知章的情况打探得一清二楚,在屋里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次日便给玉茗公主府递了求见的帖子。 玉茗公主是金尊玉贵的嫡公主,是已废的苏皇后所出,是秦王的亲妹妹,今年刚满二十岁。 显荣帝最宠的女儿是明珠,但对于活泼率真的玉茗,其实也很有几分父女情分。 苏皇后倒台后,显荣帝查清玉茗并没有牵扯进刺杀一事中,加上玉茗的驸马是他亲自选的,但嫁了没多久,夫婿生病过世,玉茗成了寡妇的缘故,显荣帝难免有些愧疚。 故而虽然苏皇后被废、秦王被圈禁,但显荣帝并没有冷落玉茗,她依然是皇家得宠的公主。 杜氏未嫁时,身份并不显贵,并没有什么机会认识玉茗。 等到嫁进林府,走入上流社会,这才有机会接触到皇室中人。 杜氏嘴巧又聪慧,很会奉承人,一来二去,就跟玉茗混熟了,彼此倒颇有几分情分。 秦王、苏皇后相继倒台后,玉茗虽然没有被牵连进来,但杜氏生怕被连累,自然就跟玉茗断了来往。 如今有了用武之地,将她想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递了帖子后,当天就收到回信了。 故而到了次日,杜氏打扮齐整后,便去了玉茗的公主府。 到了那里后,两人寒暄一番,玉茗挥退屋里伺候的下人,看着杜氏道:“这几个月,昔日与我有来往的,都不肯跟我走动了,好几次的宴席都没人请我,难得林夫人还记得我。” 玉茗乃金枝玉叶之身,自有一种高贵高傲,身体斜倚在明黄色绣牡丹大方枕上,肤色白皙如玉,胸前波澜起伏,媚态天成。 杜氏目露怜惜之意,叹息道:“说起来公主本是金尊玉贵之身,每次在宴席上必定被大家围着,众星捧月一般,我每每想起来,都为公主难受呢。” 玉茗一脸阴郁,默了片刻才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杜氏颔首道:“公主说的是,事到如今再说这些无益,公主该多为自己打算才好。公主别嫌我说话太直,公主年轻貌美,已经守了两年,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生才是。” 时下,大燕朝并没有那些迂腐规矩,甚至为了多繁衍人口,官府还鼓励寡妇再嫁。 玉茗心底自也考虑过改嫁之事,闻言脸微微红了,眸色却亮了几分。 杜氏一见有戏,忙又道:“时下平民百姓中,改嫁的不在少数,公主乃金枝玉叶,难道不比她们尊贵?再者,公主如今得穿素服,若是再走一步,打扮上再无禁忌,且过上新生活,寻了新驸马,时日久了,之前那些旧事便能一扫而空,实在再好不过。” 玉茗揉着帕子,挑眉道:“你说得有道理,本宫也想早点将前事割舍,只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苏皇后被废、皇兄被圈禁,玉茗不是不痛惜,但她一介女流,左右不了局势变化,所能做的,不过是明哲保身,保全自己的富贵荣华。 她十七岁就当了寡妇,心底自是觉得不如意。 再者,杜氏说得也有道理,她的驸马,是从苏皇后娘家的子弟中挑选出来的。 若是再嫁了,她自身跟苏家的联系,便会显得少多了。最好去外地混两年,再回来时,前尘尽消,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贵夫人。 见玉茗意动,杜氏心底乐开了花,面上却是一派淡定,叹息道:“说起来,眼前那一位蒋公子倒是极合适的,可惜定亲了。” 玉茗瞳孔猛缩,脸色登时十分难看起来。 蒋毓年少成名,又是贵公子,因为是亲眷的缘故,与玉茗见面的机会不算少。 蒋毓满十六岁之后,便成为众宫女心目中最倾慕的男神。 玉茗跟蒋毓相差了七岁,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时,玉茗就一直很喜欢翩翩如玉的蒋毓。 只可惜她跟蒋毓年岁相差得有点大,且她当时年纪小,对于情事一知半解,并没有十分爱慕蒋毓之感。 等到蒋毓离京,这个人在她世界里消失了,便渐渐被她忘记了。 如今蒋毓归来,绝世风华更胜当年,玉茗自然也起过心思。 虽然秦王、苏皇后策划的谋杀齐逸峥之事,蒋毓站在了齐逸峥那一边,但皇室争斗,本就是各为其主,玉茗并不怪蒋毓。 虽然心动,但她头脑还是清楚的,知道庆元一直将蒋毓看得如金珠子一般。就是显荣帝,对于这个外甥,也是十分爱护的。 自己一个寡妇,母后倒台了,皇兄没有出头之日,若是提出想嫁蒋毓的主意,父皇必定不会应允,就是庆元,也必定会阴着脸拒绝,倒是不必自讨没趣。 因了这个缘故,玉茗只将自己这段心事闷在心里,从未跟人透露过。 却是没想到,如今杜氏竟然会搬出来。 心思转了一转,玉茗心里满不是滋味儿。 虽然她心里清楚,自己跟蒋毓成事的机会并不大,但她的确瞧上过蒋毓,甚至想着撇来颜面不要,去父皇跟前提一提。 这想法还没付诸现实,就被打破了,再无机会可趁。 杜氏见她脸色难看,心中暗笑不已,面上却如常看着玉茗,叹息道:“公主近来少去外面走动,可知道蒋公子这桩婚事怎么来的吗?” 见玉茗摇头,杜氏接口道:“说起来,都是佳禾郡主的功劳呢。当初蒋公子无缘无故离京,大家都猜不出缘故,但去年底蒋公子身受重伤时,被太子送进锦绣园,为的就是见佳禾郡主一面。由此事可知,蒋公子对佳禾郡主有情,因为求而不得,这才远走边疆。” 她掩唇笑了一下,又道:“如今跟蒋公子定亲的刘小姐,不过是刘驸马的堂妹,身份上并无过人之处,但人家运气好,又有佳禾郡主相助,竟然就攀上蒋公子了呢。” 她说到这里,就将刘薇薇生辰宴上发生的事儿讲了一遍,又将庆元本来不同意这桩婚事,是千柔、玉欣联手,这才将庆元说服了的事情娓娓道来。 玉茗得知这些内情后,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杜氏又低声道:“说起来,佳禾郡主真是个人才呢,虽是庶女之身,长得也只是中人之姿,但太后娘娘、皇上喜欢她,玉欣公主跟她交好,庆元对她另眼相看,这些就不提了,最让人感怀的,是蒋公子和太子都对她生了情,跟中了邪似的,一门心思觉得她好呢。”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将声音放得有些低。 旁的都罢了,但她在说齐逸峥的是非,自然不敢肆意妄为。 玉茗脸上变幻莫测,沉默了一会儿,冷笑道:“她不过是有点小聪明,运气好罢了,算不得什么。” 杜氏咬着唇道:“谁说不是呢?说起来,我心里也一直觉得她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时运比人强一些罢了。” 她揉着帕子,脸上现出愤恨的神色,接着道:“不过她最叫人羡慕的,却是有一个将她捧在手心的夫君。那李二公子虽是纨绔出身,但娶了她之后,一心以她为念,之前的通房都撵了,只守着她过日子。李二公子爱重佳禾,对她一往情深,视天下女子如蒲柳。” 她说到后来,语气渐渐激动起来,已经控制不住心里的羡慕嫉妒恨。 她嫁给林旭东之后,一直只跟林旭东举案齐眉,疑心林旭东心里恋慕着千柔。 如今说起千柔跟夫君感情甚好,情不自禁就联想到自身,心中无比刺痛。 那个女子,将自己的夫君勾走了,偏偏还如无事人一般,过得逍遥自在,夫妻情浓。 李二公子虽然不出色,但甘愿为了她,不纳妾不娶通房。 千柔一连生了三个孩子,李公子竟然也忍得住,没有做出偷腥之举,连青楼都不逛,只一门心思跟她过日子。 于天下女子而言,这是多大的福分呀。 她求而不得的,千柔得到了,每每一想起来,杜氏就觉得心痛如刀绞,恨不得咬碎嘴里的牙齿。 玉茗听了这番话,也觉得刺心,冷笑道:“视天下女子如蒲柳?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碌碌无为之辈罢了,有那么大的脸吗?” 杜氏见她一脸愤恨之色,目光一闪,歉意的道:“哎呀,我只顾说他们夫妻情深,倒是失言了。那佳禾郡主就算真的不错,也算不得什么,根本无法跟公主相提并论,公主别多心。” 她笑了一下,转了语气道:“不过李二公子心中,确实只有佳禾郡主一人,成亲好几年了,一直守着她一人过日子,真是个深情的男儿。佳禾郡主能得到这样的夫君,又有三个可爱的孩子,必定日日过得甜如蜜,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这番话落下,将玉茗公主心底的征服欲和毁灭欲彻底挑起来了。 她跟千柔,彼此并无交集,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但她心底,一直是恨千柔的。 千柔因为在林梦瑶的生辰上,唱了一支《精忠报国》成名,间接令当时还是武王的齐逸峥名声好转。 那之后,她被显荣帝召见,机缘巧合下又救了明珠,得到显荣帝的赏识,获得县主封号,及皇上赐婚的荣耀。 她出嫁时,满城贵公子都去添妆,十里红妆闪瞎了众人的眼睛。 再然后,京郊遭遇几十年难得一遇的雪灾,她用众人的馈赠赈灾,换来郡主的封号。 一桩桩一件件事儿,令她出尽了风头,连皇家公主都及不上她有名气。 这就不论了,她回京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儿,也是让人一想起来就恨得咬牙。 旁人不知道秦王为什么突然被显荣帝厌恶,但玉茗却是知道的。 去年四月,沉寂了几年的千柔一家回京,立时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秦王在太子之争中显现出颓势,生出了心思,想让当时的定国侯李明卿杀了千柔,好令齐逸峥伤心欲绝大开杀戒。 这本是绝妙的计策,不曾想千柔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然活了下来,还将方氏揪了出来,令秦王翻身不得。 此事过后,齐逸峥被立为太子,秦王却圈禁了。 在玉茗心目中,自己的皇兄自是不可能有错的,错在千柔,一肚子坏水,面对算计竟然能活下来,还提供了线索,令在背后运筹帷幄的秦王暴露了。 年前母后谋算之事,本有希望扭转形势,最后出了岔子,罪魁祸首,便是千柔的女儿。 若不是千柔的女儿,母后得手了,控制了显荣帝,这天下早就变了。 如今,自己瞧上的蒋毓,钟情于她不说,如今与旁人成就婚事,也有她的手笔。 新仇旧恨在眼前一闪而过,玉茗脸色阴沉无比,仿佛能拧出水来一般。 她一颗心如被油煎一般,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又被杜氏挑拨着,兴起了征服李靖行的欲望,要毁灭千柔的爱情。 以玉茗公主的地位,原不该对李靖行感兴趣的,但谁叫他的妻子,是她的仇人呢?千柔给李靖行生了三个儿女,在人前也是一副恩爱模样。那次在金瑜楼里,两人情意绵绵,至今仍旧为人称道。 若李靖行忽然移情别恋,想必这个消息会震惊天下,千柔更会深受打击,痛不欲生。 千柔若安好,于她而言是晴天霹雳。 千柔若不好,于她而言,才会是赏心乐事。 想到这里,她便冷笑道:“但凡是男人,哪里能没半点花心肠?尤其李二公子乃是纨绔出身,真能一心一意对她吗?当个痴情男子吗?这事儿不管旁人信不信,本宫是不信的。” 杜氏见她眸中尽是睥睨之色,心不免跳快了几拍。 杜氏今儿个过来,本是为了想挑拨一番,让玉茗出面,去抢了李靖行那妹婿,好令李靖行和千柔丢尽脸面。 话赶话的,不曾想,将话题偏到千柔身上了。 当然,偏就偏了,杜氏并不后悔。 杜氏心底一直深恨千柔,同时也明白,玉茗必定跟自己的心思差不多。 她谋算人心,是很厉害的,一番挑拨,令玉茗心底的恨意再也无法压抑。 如今,眼见得玉茗对千柔、李靖行的感情不屑,似乎跃跃欲试想插一杠子,这样的意外,也算是无心插柳了。 不过比起心底的谋算,如今玉茗这样,反而更让人欣喜若狂。 想到这里,杜氏压抑住心中的喜悦,如常笑道:“公主素来有见识,说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不错,李二公子素来放荡,如今之所以一心对她,据我琢磨,一则是因为他没什么本事,得靠佳禾郡主养家糊口,不得不给佳禾几分情面。二来,想必他遇上的,都是些寻常货色。倘若他遇上真正的国色芳华,还能不心动吗?” 她看一眼玉茗,接着道:“我虽然没见过佳禾郡主,但听说她只是中人之姿罢了,李公子就算对她深情,也不会长久的。更何况,她生了三个孩子,如今已经二十六七了,姿容身材跟之前不能相提并论,更会让男人厌弃。” 玉茗听得连连颔首,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杜氏格格一笑,道:“若论美人儿,我生平所见,无一人能超过公主你。公主模样好,身材好,地位也尊贵,真是完美无瑕的贵女。便是别的公主,地位虽然差不多,却都赶不上公主的姿容,真真如同瑶池玉女一般。那佳禾郡主,给公主提鞋都不配。” 她掩嘴啧啧了两声,接着道:“说句逾越的话,我若是男儿身的话,见了公主必定神魂颠倒,为了公主,什么都可以不在乎。若公主肯朝我笑两声,就是让我死,我也是情愿的。” 玉茗听了这番话,知道她是在奉承自己,言语中有夸张之意,但心中却深以为然。 她乃皇室贵女,在众公主中,素来就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如她这样高贵美丽的女子,就该颠倒众生,天下男子就该臣服在她脚下,仰望她的容颜,跪下来吻她的足尖,为她欲仙欲死。 如今,她纡尊降贵,盯上李靖行了,觉得自己一出手,必定势在必得! 她要征服李靖行,让他臣服在自己的裙下,借此报复千柔,要让天下人看看,佳禾郡主名扬天下又如何?最终,还不是被自己斗垮了。 想一想,她将李靖行收归裙下,佳禾痛不欲生、颜面全无的模样,想一想自己将获得比佳禾还高的名声,她就觉得欢喜,跃跃欲试。 杜氏将她的神态看在眼里,微微一笑。 李靖行那妹婿,不过是个小鱼儿罢了,如今,玉茗起了别的心思,直接将目标投向李靖行。 若事情能成,必定轰动天下! 杜氏离开玉茗的府邸时,嘴角噙笑,意气风发。 这种有人对付自己的死敌,坐山观虎斗的感觉,真是太妙了。 她真的很期待玉茗将千柔的夫君勾走,期待他们夫妻反目。 唔,若他们夫妻闹翻了,齐逸峥还会恪守君子之道,不跟自己心上的女子亲近吗? 要知道,齐逸峥即将继位,成为天下之主。 凡是做了皇上之人,有些规矩禁忌,在他们眼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纳个失婚的女人罢了,更是不叫事儿。 凭他对千柔的那份深情,若千柔跟李靖行和离了,他必定会跳出来,将千柔纳进后宫的。 到那时候,千柔在宫里能不能如意先不管,但李蕾儿跟齐崇光,必定就成名义上的兄妹,再无一丝可能了。 杜氏想到这里,只觉得一颗心跟打了鸡血似的,迫不及待想要看好戏,想要看风起云涌, 千柔还不知在暗处,自己引发了不见硝烟的战端,更有人暗中窥视她的夫君,还在锦绣园专心过自己的小日子呢。 八月十八,是蒋府下定的日子,各处都下了帖子。 说起来,这时间赶了些,但庆元乃是个雷厉风行之人,既然应允了婚事,自然不想拖延。 再者,之前她见到蕾儿、薇薇玉雪可爱的模样,心里爱得不行,恨不得尽快抱上孙子。 公主一声令下,蒋府登时忙得不可开交。 好在蒋毓是大龄青年,成婚要用的东西,早就准备齐了,故而底下的人忙而不乱,没多久就井井有条起来。 庆元对千柔改观后,倒真对千柔生出喜爱之情,连给千柔下帖子派的都是贴身侍女,足见对千柔的重视。 这样的大日子,千柔自是要出席的,便是李靖行也来了。 蒋毓痴恋千柔一事,李靖行心底其实一直有些介意的,但如今蒋毓愿意娶妻了,自然前尘尽散。 另外,当初千柔在顾府时处境艰难,确实是蒋毓伸出援手,才让千柔的生活有了起色。 这事儿千柔一直铭记在心,李靖行身为她的夫婿,自然也是感激的。 如今千柔要出席宴席,李靖行觉得自己也该跟着去捧个场才行。 至于瀚儿,如今已经有八个多月了,可以吃辅食,家里又养了产奶的羊,跟千柔分离一天还是能成的。 故而夫妻两个议定了,到了正日子要一同过去。 临去前的晚间时分,赵丽却过来寻了千柔,揉着帕子向千柔道,她也想去瞧一瞧热闹。 千柔听了心中暗叹,明白她是想借此机会,去瞧蒋毓一眼。 虽然明白了她的心思,但千柔并没有拒绝。 一则赵丽聪慧懂事、安分守己,根本就不会惹是生非。这次就算去了,就算心底惦记着蒋毓,也必定会随在自己身边,绝不会做出逾越之举。 二则,但凡少女,都有一颗少女心。想一想赵丽,也是挺可怜的,对蒋毓生了暗恋之情,却碍于彼此的身份,不敢表现出来。 赵丽答应了跟韩知章的婚事,从今以后,她与蒋毓将再无交集。 让她出去走动一下,见见世面,倒是极好的。 若是能见蒋毓一面,她在心底跟蒋毓道别了,以后更能轻松走向自己的人生。 若是见不着,那也是命,谁都无法勉强改变。 赵丽见千柔答应了,自是十分欢喜,忙表态说自己只是想去见一见世面,一定会跟在千柔身边,不会惹事的。 千柔也不点破她的心思,依旧温和以对,让她回屋好好歇息,做好准备一起出发。 虽然打定了主意要早点出发,但家里有三个孩子,尤其瀚儿小,更是需要精心照顾。故而真正启程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虽然多了赵丽,但李靖行仍旧只愿跟千柔同坐一车,根本不愿放千柔去陪赵丽。 一路无话,且说到了庆元公主的府邸,李靖行先跳下车,旋即伸手亲自扶千柔。 千柔虽然不惯在众人面前亲昵,但于她而言,这扶着下马车真不叫事儿,也就搭着他的手,带笑下来了。 临近的那辆马车上,正在下车的玉茗看得最分明,心下暗中嗤笑一声。 装出这副恩爱模样来,给谁看呢? 她跟千柔素未谋面,并不认识他们,心底却生出一丝嘲弄,觉得这一对夫妻装模作样,让人恶心。 很快,她就知道这对夫妻的身份了。 庆元很重视千柔,特意派了贴身侍女白芷过来等候着。 见千柔露面,那白芷忙上来请安,一脸惊喜之色,又迎着千柔、李靖行往里面走,反倒将玉茗撇在一边了。玉茗冷笑一声,揉了揉帕子,这才也步了进来。 千柔自然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进了公主府后,就跟李靖行分开了,带着赵丽随着白芷进了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宴客厅。 进去后,只见满满一屋子人,很是热闹。 庆元满面春风起身相迎,又让千柔坐到自己身边,很是亲热,令众人纷纷侧目。 千柔却不肯坐到她身边,见玉欣早就到了,忙要去玉欣那里。 庆元也不好勉强,只得应下来,转而去招呼旁的宾客。 玉欣见千柔带了个容色绝美的小姑娘,自是很好奇,问了身份,得知是李靖行的表妹,又见千柔对赵丽很推崇,便也生出一丝喜爱来,拉着赵丽说着话,态度很温和。 ------题外话------ 第二更在晚上九点左右,亲们可以明天再看 117 唇枪舌剑坦然自若(二更) 赵丽见玉欣对自己很好,也知道这是千柔的至交好友,说话时便不拘束,带着笑容回答玉欣的问题,倒是让人越发怜惜起来。 正和乐融融之际,庆元那边却风云渐起。 玉茗含着一缕笑容,看着庆元道:“姑姑,表哥终于要娶亲了,我真为你开心。说起来,表哥乃人中龙凤,京中倾慕他的女子成百上千,直到如今才定下终生,也算是桩奇事了。” 庆元听她提起这一茬,疑心她故意挑事,脸上笑容一滞,其后才如常微笑道:“好饭不怕晚,婚事虽然迟了些,但只要他成亲后小两口恩恩爱爱,早点让我抱上孙子就成了。” 她这话一说出来,旁边就有贵夫人凑趣道:“长公主这话甚是,蒋公子绝世风姿,未来的少夫人姿容也绝美,来日长公主的孙子合两人之长,必定比蒋公子更出色。啧啧,这么一想,我都开始嫉妒了呢。”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凑趣,都说未来的蒋小公子必定是颠倒众生的人物。 玉茗暗自冷笑,等众人消停了些,才道:“姑姑何必顾左右言其他?表哥为什么这么迟成婚,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她说到这里,回过头来朝千柔的方向一望,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之意。 她语调挺高的,半屋子的人都听见了,登时都随着她望向千柔。 蒋毓当日身受重伤,执意要去锦绣园的事儿,知道的人不在少数,但一直没人拿到明面上说。 如今玉茗直接挑明了,众人联想起前事,自是都来了兴致。 说起来,这些贵夫人、小姐们一个个风光亮丽,但生活的圈子其实根本就不大,多半都只在后院打转,故而大部分人都有一颗八卦心。 千柔被众人打量着,面上从容自如,心底却暗自腹诽起来。 尼玛,什么叫坐着也躺枪,这就叫。 对于众人异样的目光,她心底其实一点儿都不在意,但突然跳出来一个公主,还是这种找茬的态度,任谁心里都不会痛快。 庆元见状,不由得心里发急,对蒋毓生出一丝埋怨来。 倘若不是他办事不周全,如何会给千柔带来这样的麻烦? 她如今倒是真心觉得千柔好,也肯站在千柔的立场,为千柔打算。 说起来,之前蒋毓恋慕千柔,全是他自己心甘情愿陷进去的。 人不风流枉少年,于蒋毓而言,有这么点风流韵事,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是,这事儿放在女方身上,就不一样了。 一个有夫之妇,被人恋慕着,会惹来闲言碎语,有碍清誉。 若是再扯出之前齐逸峥的事儿,那就更精彩了。 庆元想到这里,咬着唇正要说话时,玉欣已经出面,眯着眼睛盯着玉茗道:“今儿个这酒还没喝,妹妹似乎就醉了呢。”她说话之际,看向玉茗的目光中透出警告之意。 她跟玉茗来往并不多,虽然不至于是死敌,但因为彼此的兄弟是对手,关系并不和睦。 再者,在玉欣心目中,一直将千柔看得极其重要。 如今玉茗跳出来生事,玉欣自是不能忍耐。 玉茗却是不以为意,一点都不将她的警告放在眼里,格格一笑道:“这事儿跟姐姐似乎没什么关系,姐姐跳出来做什么?” 说着便将目光投向千柔,声音略微尖利了些:“佳禾郡主没话说吗?” 千柔明眸流转,很从容的道:“公主想让我说什么呢?此事我什么都不想说,哦,倒也不是,刚才公主那番话字字珠玑,原字奉还最合适不过。” 众人闻言都一怔,等明白过来后,都低下头暗笑起来。 千柔言下之意,自是指玉茗太爱多管闲事,无事生非。 玉茗气个半死,一张脸登时就沉了下来。 偏偏,人家是用她自身的话来反驳,说的话不轻不重,倒是不好撕破脸。 玉欣见千柔这回应绵里藏针,不由得也笑了起来,直接道:“佳禾所言甚是,有些人总是双重标准,严于待人,宽于律己。” 玉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杜氏盈盈起身,看着玉欣开口道:“说起来,还没向公主道谢呢。未来的蒋少夫人是公主的亲眷,如今你与长公主关系更进一步,实在可喜可贺。” 玉欣虽然不怕跟玉茗撕,但众目睽睽之下,却是不好闹得太难看。 更何况,今儿个是蒋毓大喜的日子,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该和和美美才好。 眼见得有人出来转了话题,玉欣便撇下玉茗,露出笑容道:“说起来也是巧了,我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桩良缘呢。” 杜氏含笑道:“这桩婚事,想来是公主牵的线吧?以蒋公子的资质,我本以为他要娶个天仙呢,没想到到最后,刘小姐竟然这么有福气。” 玉欣笑着道:“外子的堂妹确实有福气,但她本身并不差,我表弟也是有福的。” 杜氏如常抿着唇道:“公主所言自是有理的,但蒋公子乃天人之姿,身份显贵,刘小姐却没有什么名声,比较起来,还是刘小姐占了便宜。”说着便去瞧庆元公主,嘴角隐含笑容。 一直以来,庆元都将面子看得极其重要,如今被杜氏当着众人点出未来的儿媳刘欣怡平平无奇,心高气傲的庆元公主如何能够忍受? 而杜氏的目的,正是要让庆元羞恼。 她知道这桩婚事有玉欣和千柔的手笔,虽然更多的内情不清楚,但于她而言,知道这些就够了。 无论她们是怎么说服庆元的,以庆元爱面子的性格,被人当众点出未来的儿媳不出色,必定会变脸的。 若再往深处想,这事儿都是玉欣和千柔干的,令庆元将今日的羞辱归到千柔身上,心底对千柔存了芥蒂,那自然就完美了。 杜氏今儿个来得晚一些,根本没瞧见刚才庆元对千柔态度很和善,还当自己几句话,就能挑拨成功呢。 若是以前的庆元,别说,还真会变了脸色。 但那一日她经过千柔的开导,蕾儿、薇薇又误打误撞跑过来,起了神助攻的作用,庆元已经认识到自己将面子看得太重要,导致身边的人都怕自己,疏远自己。 刘薇薇惊恐望着她的场景,蕾儿微笑着说“你冲我笑,我自然也要冲你笑”的场景,深深刻进庆元脑子里了。 死抱着面子过日子,到头来,至亲之人都不敢跟自己亲近,这滋味儿真不怎么好受。 加上这几天她对待蒋驸马时,少了颐指气使,多了温良体贴,对待蒋毓时更是慈爱温和,令蒋驸马、蒋毓都是又惊又喜,笑容都多了起来。 庆元深刻感受到自己变化了,他们父子是很喜悦的,心情越发晴朗起来。 如果可以,她也想当一个温良的妻子、温和的母亲,来日当一个慈爱的祖母,尽享天伦之乐。 故而庆元只目光锐利瞧了杜氏一眼,便如常微笑道:“玉欣刚才的话很对,这桩婚事,双方都有福气才能成就。刘小姐端庄大方,我是很喜欢的。” 她抬手端起茶杯扣在手里,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但声音却暗含机锋:“说起来,其实这桩婚事能成,倒是要感谢你的侄女呢。若不是她在玉欣女儿的生辰宴上折腾了一回,令我儿子跟刘小姐相识,这事儿只怕未必能成呢。” 这话一出口,众人便将焦点都投向杜氏,交头接耳起来。 刘薇薇生辰宴上的事儿,早传遍整个京城了,细节大家也都是清楚的。 因为事情过去半个多月了,众人不再津津乐道,如今庆元提起来,这才又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杜氏眼见得形势急转,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笑容都挂不住了。 庆元又道:“说起这个,有桩事儿我挺好奇的,当日你那侄女说,见不得太子的嫡长子跟佳禾的女儿走得近,心生嫉恨才起了歪念。啧啧,听说你那侄女才十岁呢。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太子的嫡长子前程远大,知道争脸面,实在了不得。” 庆元向来就不是一个肯吃亏之人,尤其今儿个是蒋毓的好日子,杜氏却要撞上来,她自是不肯留情面的。 众人听了这番话,目光越发意味深长起来。 杜氏脸色发白,勉强笑着道:“我那侄女一时头脑发热做下错事,如今悔得不得了,还一直说要给佳禾的女儿赔礼道歉呢。” 说到这里便抬起头来,看向千柔道:“这位就是佳禾郡主吧?咱们虽然是第一次见,但我早就听闻了你的大名。两个当事人都不在,我这个做姑姑的厚着脸,代侄女向你赔罪,还望你念在她年纪小的份上,不要计较了。” 她说到这里,心底生出了一丝窃喜,觉得自己心思转得挺快,这样真的很不错。 说起来,杜月香的事儿已经成了定局,谁都逆转不了。 如今话赶话的,自己向千柔赔礼道歉了。 倘若当事人都回答说不介意,以后旁人再议论此事,热情就会消减很多的。 千柔不知她心底的盘算,只淡淡笑道:“林少夫人这么问,我自是得答一句不介意的,好让彼此有台阶下。” 杜氏听了这番话,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到底是个什么女人呢?嘴上似乎是说不介意,但言语中却透露出“你当众逼我,我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的意思。 偏偏她这么回答,旁人竟挑不出错儿来。 她心中腹诽不已,但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反而还要朝千柔欠身道:“郡主大人有大量,感激不尽。” 只交锋了这么一次,她就明白了,眼前这个佳禾郡主,确实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 庆元自然不满杜氏闹场,似有意若无意的看着杜氏,笑着道:“说起来,小孩子都是白纸一般,做什么一般都是大人教的,你那侄女儿想必家学渊源,才会做出这些事儿。” 杜氏越发如坐针毡,勉强笑道:“公主说笑了,我娘家对于子女,一向都是用心教导的,只因她是庶女出身,虽然家里管得严,但眼皮子浅,这才犯下大错,与家里的教导却是无关的。” 这话一出口,可谓打翻了一船的人。 立时就有贵夫人冷笑道:“庶女出身的眼皮子就浅吗?林少夫人这见识,我实在不敢恭维。” 杜氏侧头一看,见是兵部尚书的夫人,偏巧那夫人就是庶女出身,嫁了人后走了运,夫君显贵起来,性格颇有些泼辣。 杜氏登时出了一脑门子的汗,自是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只得补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那侄女自身心思不纯才惹祸,绝没有别的意思。” 这话一出口,尚书夫人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玉欣却是“咦”了一声,诧异的道:“说起来,那是林少夫人的亲眷,就算再不济,但血缘关系摆在这里。林少夫人却这么当众踩她,这也太奇怪了。莫非你说了她的不是,自己脸上能添光彩吗?” 众人听了这番话,齐齐低着头,捂着嘴偷笑起来。 千柔也忍俊不禁,觉得玉欣嘴真毒,很解气,很爽。 杜氏自己上赶着生事,如今这样,倒是怪不得旁人。 杜氏羞愤欲死,唇动了一动,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见她颜面尽失,又因之前杜氏出来为自己解了围,玉茗自然要投桃报李,便道:“今儿个是表哥的好日子,扯这些做什么?大家还是快说些高兴的事儿,免得扰了雅兴。” 这话一出口,众人齐齐一怔。 明明挑事儿的是她,她反倒能若无其事,这脸皮,实在有些厚。 当然想归想,她身份摆在这里,众人不好多说什么,便都纷纷附和公主言之有理。 如是,屋里的气氛再次缓和下来,众人三五成群,吃着点心喝着茶,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过了一会儿,有个贵夫人笑着道:“说起来,我已经有几年没见过蒋公子了呢,倒怪想念的。今儿个是蒋公子的好日子,倒是很该趁这个机会见一见蒋公子的风姿。”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蒋毓绝世姿容,真真世间少有,上到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下到十几岁的小姑娘,都将之奉为男神。 故而这贵夫人话一出口,凡是听到之人,都将目光投到庆元公主脸上,露出渴盼之色。 庆元被众人热烈的目光惊了一下,想了一想,笑着道:“各位百忙之中抽空前来,按理说该让他进来致谢,但这屋里还有没成亲的小姑娘呢,倒是有些不方便。” 立时就有人笑着道:“这有什么?若是旁人,倒是要避避嫌,但蒋公子这样的人物,偷偷瞧过他的人不在少数,在座的小姑娘们只怕早就暗中去见识过了。再者,蒋公子如今即将成婚,是个有主儿的人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一点,见一见无碍的。” 其时男女之妨并不算严苛,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见一见倒的确无妨。 其他贵夫人听了,自然都来了兴致,忙纷纷出声附和。 至于小姐们,虽然没出声,但一双眸子也都落在庆元公主身上了。 赵丽之前一直安分守己,这时候也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直勾勾看向庆元。 众情难却,庆元被一屋子人眼巴巴盯着,只得笑着道:“既如此,我让人将他唤过来就是了。”说着,便朝自己的贴身侍女挥手,示意她去将蒋毓寻来。 等待的当口,旁人都罢了,唯独杜氏,虽然依旧低着头,但一颗心却渐渐活了过来。 蒋毓对千柔,的的确确是有情的,且为了她远走边疆,几年未归。 年底伤重之时,强撑着一口气都要去锦绣园见千柔。如今,才过了几个月罢了,难道就能将那份心思忘记得干干净净吗? 哼,待会儿要仔细瞧一瞧,倘若他透露出旧情难忘之意,自己定然要利用好这个机会,将众人的眼光引到他跟顾氏身上才行。 另外,蒋毓绝世姿容,但凡见过他的女子,没有不为他动心的。 顾氏跟他来往甚多,心底未必对他无意,想来,不过是因为时运不济,不得不跟他擦肩而过罢了。 蒋毓即将成婚,这样的时刻,想来顾氏心底,也满是感慨吧?若她也露出失态之色,那就更美妙了。 她想到这里,便打定了主意,安心等待起来。一时蒋毓穿着一身红色锦衣,精神奕奕走了进来,跟众人见礼。 明明有些俗气的颜色,但穿在他身上,却让人觉得,只有他配穿红色。尤其他眉眼间带着欢欣的笑容,令他整个人如灼灼明珠一般,绝世风华令人目为之眩,神为之夺。 众人都为他的风采震慑,看得如痴如醉。 杜氏却没心思瞧美男,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千柔身上了。 用心盯了一会儿,竟然有所发现。 她一心期盼千柔失态,但千柔一直噙着淡淡的笑容,很淡定很从容,倒是千柔身边的女孩,怔怔盯着蒋毓瞧,眼中似乎闪现出一抹水光,说不尽的怅惘伤感。 那副模样,活像恋极了蒋毓,却求而不得一般。 杜氏诧异了一瞬,很快就恍然醒悟过来。 这少女是千柔带来的,身份倒是很好确定的,必定是李靖行的表妹,姓赵的那一位。 没成想,正主儿套不上,但无心插柳,竟然让她发现这位赵小姐痴恋蒋毓。 杜氏心思是很活泛的,也经历过情事,自然明白赵丽这副模样很不寻常。 蒋毓现身,屋里的气氛立时沸腾起来,但寻常女孩,都只会盯着蒋毓瞧,一脸痴迷自会流露出来,但绝不会如赵丽这样,看着看着眼角就沁出泪水来。 杜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目光一闪,默默低下了头,开始盘算起来。 她这一切举动,倒是无人发现,只因大家或在说笑,或在盯着蒋毓瞧,无心他顾。 蒋毓不但长得好,气度也从容,神采飞扬跟众人见了礼,便笑着道:“多谢各位来捧场,感激不尽。” 未成亲的小姐们都捂着嘴,娇羞笑了起来。 那已经成亲的夫人们却泼辣些,再者,今儿个是蒋毓的好日子,百无禁忌,说笑一下无妨。 便有人冲着蒋毓道:“咱们不是给庆元公主面子,是为了来瞧你呢。” 立时有人附和道:“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唔,蒋公子素日里极少穿红色,如今换了这一身,立时将所有人都比下去了。” 另一人接口道:“哎,只要想到蒋公子即将为人夫,我就觉得茶饭不思,心里很不舒服。” 千柔见几位贵夫人看着蒋毓说笑,令蒋毓微微红了脸,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得越发开心了。 一面笑一面感叹,其实这个时代的人,也并不古板呢。 这时,玉茗越众而出,走到蒋毓身前行了礼,笑着道:“今天是表哥的大日子,恭喜表哥了。” 蒋毓从容回了一礼。 玉茗目光一闪,格格一笑道:“听说表哥这桩婚事,有玉欣姐和佳禾郡主的功劳呢。时下民间小夫妻成亲,都是要谢媒人的。表哥,不如你也给玉欣姐和佳禾郡主行个礼,算是酬谢她们,如何?” 这话一出口,旁人没什么,杜氏却暗中翘起了大拇指。 她正愁没法子将话题往蒋毓跟千柔身上扯呢,玉茗就出头,出了这么个主意。 倘若蒋毓不肯答应,那么,待会儿玉茗必定会有一番话等着,含沙射影说他心里有鬼,才不敢跟千柔面对面。 倘若蒋毓答应下来,那也没什么。以蒋毓对她的情分,只要露出失态之色,就算授人以柄了。 说起来,齐逸峥虽然也对顾氏有情,但因为他身份摆在那里,大家都只能憋在心里,不敢议论这桩事儿。 但蒋毓就不一样了,说说他的闲话,简直毫无负担。 只要蒋毓失态,会生出闲话不说,那即将嫁给他,等着做新娘子的刘欣怡,也会因为蒋毓心里有人,而生出恨意的。 越多人恨顾氏,于她而言,越值得开心。 蒋毓愣了一下,探究的目光在玉茗身上一转,才如常道:“表妹言之有理,确实该谢她们一谢。” 他虽然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儿,但玉茗说出这番话来,显然有好看戏之意。 但偏偏人家说话时理直气壮,又拿民间的规矩说事,倒是不好拒绝。 正想着,耳畔传来庆元的声音:“我与你一起去谢她们。” 她生怕蒋毓会失态,这才想着站出来,好给蒋毓挡一挡。 蒋毓回过神来,回头笑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就是了。” 母子两人的目光交织了一瞬,庆元看出他神色镇定,一颗心登时落到了实处,觉得儿子还是很靠谱的,绝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惹出什么闲话来。 蒋毓宽慰她一声,果然依言步向千柔、玉欣的方向。 等走到近前,他深深欠身,口中从容道:“多谢表姐和郡主为我玉成婚事,我感激不尽。” 千柔、玉欣忙一同起身,还了一礼。 千柔微笑道:“蒋公子太多礼了。” 蒋毓勾唇道:“其实即便玉茗不提,我也想向你道谢的。我成亲之后,必定会如你与李公子一般,夫妻和顺,白头偕老。” 千柔欠身道:“刘小姐与蒋公子正是良配,公子得了良缘,必定万事顺遂。” 掩唇一笑,又道:“但愿公子成亲后,三年抱两,早日满足长公主含饴弄孙的心愿。” 两人相对而立,眉眼坦荡,竟都是一派风光霁月之色。 于千柔而言,本就对蒋毓无意,说这番话的时候自是坦然自若,神色并没有半点波动。 至于蒋毓,众人看在眼里,便觉得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但已经成了旧事。 谁还没有点过去呢?当事人都云淡风轻了,自然就不值得在意了。 至于玉茗和杜氏,本等着看好戏,不曾想两人却表现得这样从容,谈笑自若,仿佛彼此没有一点过往一般。 玉茗和杜氏恨得都攥紧了帕子,但终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是不好死揪着不放。 蒋毓跟千柔寒暄几句后,有侍女过来,说太子来了,让他快出去迎接。 蒋毓便朝众人行礼,道声失陪,从容退了出去。 待他去后,玉欣却将目光投向玉茗,含着一缕笑容道:“妹妹对民间的规矩似乎挺懂的,既如此,应该清楚按照民间的习俗,今儿个妹妹该避席才是。” 她言下之意,自是说玉茗乃是寡妇,不该出现在这样喜庆的场面。 玉欣接口又道:“来了就罢了,妹妹安生坐着喝茶吃点心,倒也无妨,偏偏要站出来,生怕别人瞧不见你吗?其实你真是多虑了,你这么显眼,大家一瞧就知道了,倒是不必出风头。” 玉茗羞愤欲死,但玉欣拿出姐姐的款儿来,说得又冠冕堂皇,她自是不好反驳,反而还得欠身道:“姐姐说的是,今儿个是我晕头了。” 玉欣淡淡笑道:“你在表弟的喜事上折腾,你这声对不起,该向姑姑说才是。” 玉茗只得依言看向庆元,又欠身赔了一次礼。 庆元心里自是不痛快,但见她低了头,也不好说什么,便只道:“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但我是你的长辈,倒是该嘱咐你一声,女子该以贞静为主,倒是不必横生枝节。” 玉茗低着头,诺诺应了一声,心底的恨意却无法止歇,掐着自己的掌心,心说,今儿个且让你们得意,等来日自己将李靖行勾搭上,什么仇什么怨都能报了。 118 出乎意料颜面尽失 折腾了一场,总算到了开席的时间。 接下来,倒是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安生了一会儿。 等到席散了,庆元又邀众人去看戏,说今儿个的戏班子,是找玉欣借用的,倒是极有韵味。 立时就有人兴奋起来,想问一下是不是要唱梁祝,话到唇边醒悟过来,今儿个可是喜日子,唱梁祝是不合适的。 话说,自那日梁祝在玉欣府里面世,没多久就传遍京城,引起了轰动。 各大戏班子都学了起来,导致贵夫人谈起看戏,都有一句口头禅:“看梁祝了吗?” 这出戏可谓成了经典,有些唱词更是人人传诵,令刘愉声誉空前高涨。 看不成梁祝,虽然有些遗憾,但正如庆元所言,玉欣公主家的戏班子水平甚高,值得一观。 众人便三五成群,结伴往外走。 虽然宾客众多,但看戏的绣楼很开阔,倒是不必担心坐不下。 千柔依旧如之前那般,与玉欣、赵丽坐了一桌,打算在这里呆个半个时辰,就告辞着回家去。 一时戏要上场,赵丽却红着脸,向千柔耳语,说想去如厕。 正好身边有庆元公主府的人在伺候,玉欣忙招手让那侍女过来,给赵丽领路。 赵丽道了谢,这才起身出来了。 一时赵丽随着侍女出去,忙完了私事,沿着回廊走着正要归席,迎面却遇上杜氏。 照了面,杜氏淡淡一笑,竟冲那侍女道:“我有些口渴,你快去给我斟盏茶来。” 侍女愣了一下,登时就面露难色,犹豫不决起来。 她是负责伺候人的,按理说杜氏下了命令,她自是要听从的,但如今她正在伺候赵丽,却是不好擅自离开。 她心思转了一转,正为难着,赵丽已经开口道:“没事儿,你去忙吧,我认识路,自己回去就成了。” 侍女一听自是感激不尽,忙应下来起身匆匆去了。 这里赵丽便冲杜氏礼节性欠了欠身,正要与杜氏擦肩而过,杜氏启唇道:“你就是佳禾郡主带来的吧?你是什么人?” 赵丽目露惊疑之色,却不好就此离开,只得说了自己的身份。 杜氏见她果然是李靖行的表妹,便扯住赵丽道:“来来,你随我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赵丽皱眉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我要回去寻表嫂,却是不好奉陪的。” 杜氏格格一笑:“你唤得倒是挺亲热的,但人家根本就不拿你当一回事。” 赵丽眉头皱得更深,咬着唇道:“我与夫人素不相识,夫人这话也没头没脑,我听不懂。”说着,便伸出手来,想扯开她的手。 杜氏却拉着她不放,淡淡笑道:“我反正是已婚之人,跟你一个小姑娘拉拉扯扯,谁都说不出什么,但你却是不一样的。我劝赵小姐还是消停些,跟我谈一谈,等我说完了再走不迟。” 赵丽见她这样固执,一则担心这样下去无法了局,二则怕给千柔招来麻烦 毕竟,杜氏是林家少夫人,是林家未来的当家主母,地位并不低不是自己能得罪的。 心思转了一转,赵丽只得道:“既如此,我随夫人走一趟就是了。” 杜氏这才觉得如意了,却依旧拉着她没放,直到走到一处假山后,见这里幽静无人,才觉得是绝佳之所。 赵丽没心思跟她纠缠。 之前发生的事儿,赵丽都看在眼里,明白眼前这女子跟千柔不对盘,自然想避而远之。 再者,蕾儿跟林诗意起冲突的事儿,她也是知道的,自是坚定不移站在蕾儿这边,觉得那林诗意小小年纪就算计人,不是个好的。 故而杜氏东张西望的当口,她直接开口道:“夫人有什么事儿只管说吧。” 杜氏回过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了赵丽一番,露出诡谲的笑容:“说起来,我与蒋公子未来的妻子刘小姐也是相识的,瞧她的面容,跟你倒是差不多,甚至稍逊一筹,并没有比你出众之处。” 赵丽脸色一变,缓了一缓只得装傻道:“夫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竟听不明白了。” 杜氏目光锐利,声音也透出意味深长之意:“你真听不懂吗?那刚才蒋公子进来的时候,你为什么含泪望着他?” 赵丽见她叫破自己的心事,登时面红赤耳,手足无措。 一颗心茫然无计之际,杜氏的声音缓缓飘来,似乎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说起来,我真为你不值呢。蒋公子这桩婚事,庆元公主本来不肯答允,是玉欣和佳禾郡主出力,才令庆元回心转意。佳禾郡主费尽心思,成全了一个外人的美事,却将你这个正经亲眷撇下了。” 她叹了一声,接着道:“你的心思,佳禾郡主难道会不知道吗?她是个聪明人,什么都有一笔账的。若她明知道你钟情于蒋公子,却费心成全别人,也忒让人无语了。” 顿了一下,又道:“若她不知道,那更糟糕,证明你在她心目中一点地位都没有。” 随着她这番话,赵丽心中思绪滚滚,呆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整个人似乎痴住了。 见她这样,杜氏心底乐开了花,面上却故意露出同情的神色,接着道:“听说你有个妹妹,还有个母亲,却都被撵了出去,只你一人留在锦绣园里。旁人议论起来,必定会说你有福气,能得到佳禾郡主的庇护,过安生日子,却哪里想得到佳禾郡主根本没将你放在眼里,更别提以真心待你了。” 她叹了一口气,声音越发悲悯起来:“哎,偏偏看你的模样,还一直对她言听计从,瞧着你这样,我真是忍不住要为你叹一口气呢。” 赵丽低下了头,默默无语。 杜氏见她这样也不心急,仍旧反复念叨以赵丽的资质,是配得上蒋毓的。若之前千柔肯鼎力相助,那未来的蒋少夫人,必定不会是刘欣怡。 赵丽一直没言语,直到她说完了,才目光一闪,咬着唇道:“林少夫人与我素未谋面,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意呢?” 她叹了一口气,又道:“如今事已经成定局了,蒋公子自有佳人相伴,我亦会有自己的归宿。表嫂跟表哥已经商量好了,定下我的终生了。林少夫人这番话,虽是在为我抱不平,但于我而言,半点益处也无。” 杜氏见她已然承认的确对蒋毓有情,唇边笑容微深,低声道:“虽然木已成舟,但你心里,难道甘心吗?想一想,本该是你站在蒋公子身边,陪着那俊美如仙人的男子,度过朝朝暮暮,如今却只能跟他擦肩而过。喜欢的男子得不到,难道你不恨佳禾吗?” 赵丽声若叹息,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和自怜:“不甘心,又能如何呢?我出身卑微,无依无靠孑然一身,依傍着表哥表嫂过日子,无论他们怎么待我,我都得认命,不能争不能辩,更不能跟表嫂对着干。” 杜氏听了这番话,只觉得像大热天喝下了一杯冰水一般,浑身毛孔都舒坦了。 嗯,眼前这小丫头的不甘已经被自己挑起来了,若是再加一把劲,必定能让她对千柔生出恨意。 若能成功,真是太好了。 心思转了一转,杜氏亲昵拍了拍赵丽的肩膀,温声道:“我心底真的很为你不值,你别会错意了。你说得也有道理,你得依傍他们过日子,若是不顺从,只会让自己的日子更难过。但人生在世,身为女子,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嫁与自己中意的男子,与他长相厮守。” 她目露悲悯之色,看着赵丽道:“若不能如愿,就算能锦衣玉食,心底也是难过的,仿佛行尸走肉一般。若嫁了旁的男子,一颗心日日被不甘侵蚀着,真真是度日如年。你年纪还小,不懂个中滋味,若你真嫁了旁人,你就会知道我所言非虚。” 随着她这番话,赵丽再抬头时,目中已经迸射出一股灼热来。 她伸手拉住杜氏的手臂,死死咬着唇,声音中带着咬牙切齿之意:“我不甘心,的确不甘心,但我能怎么样呢?表哥给我寻的那人,长相普通,又只是个举人,跟蒋公子比简直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但是,形势没人强,我除了认命之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林少夫人,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鱼上钩了,杜氏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不敢大意,叹息道:“若然我跟你易地而处,遇上你这种情况,便会去求你那表嫂,让她帮帮忙,出面让蒋公子纳妾。虽然当了妾室,地位会低一等,但能跟心爱之人相守,心底总是能心满意足的,倒是不必计较更多。” 事到如今,总算能将自己的意图说出来了。 她已然知道,赵丽是定了亲的人。 如今扯出这番话,自然不是真心诚意想为赵丽打算,而是想令赵丽和千柔反目。 要知道,蒋毓的婚事,千柔虽然出手帮了一把,但之前得的消息是,蒋毓自己本就对刘欣怡存了几分心思,起了心要娶刘欣怡,千柔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蒋毓这个人,可不是千柔能掌控的,纳妾什么的,也不是她能左右的。 再者,赵丽又有了人家,谋算的,又是给人做妾。不能说服蒋毓是其一,定了婚事又退婚,无事生非很麻烦是其二,其三,赵丽是李靖行的亲眷。有一个悔婚做妾的表妹,难道李靖行会觉得很光彩吗? 除非千柔头脑发晕,不然,怎么可能帮赵丽退婚,再将她送进蒋府当妾呢? 到那时,两人厮闹一番,赵丽却不能如意,那么,赵丽必定更会恨千柔入骨的。 而那,正是杜氏期盼的。 赵丽听了杜氏的话,仿佛惊呆了一般,许久才摇头道:“多谢少夫人为我着想,但我已经定了婚,此事不可为。” 杜氏笑着道:“这有什么?定了亲可以退嘛,以你表嫂对你的敷衍态度,给你寻的人家,必定不是什么高门大户,退婚容易得很。” 她早就将赵丽那未婚夫的底摸透了,此刻却不好直接透露自己知情,只能装出一副猜测的样子。 赵丽仍旧摇头道:“退婚的确不难,但我并不愿意。我虽身份低微了些,但很早就发了誓,不给人做妾。” 见她说出这样的话来,杜氏脸色有一丝扭曲,其后才干笑道:“原来你倒是个有志气的,我倒是没瞧出来。” 她笑得很勉强,心底恨不得掐赵丽几下。 赵丽的话,令她的算计要化为乌有了。 尼玛,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死脑筋的人呢?一个下贱女子,还惺惺作态说自己不给人做妾,她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脸呢? 正愤愤不平,听得赵丽道:“少夫人一片好心为我打算,我心里是知道的,只是少夫人这条路,却是行不通的。不过,少夫人见过识广,又肯对我好,不如少夫人再想一想,给我指一条明路,我必定感激不尽。” 见她殷切看着自己,言语也万分恳切,杜氏一颗心才渐渐活了过来。 杜氏默默想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依旧温和,仿佛三月春风一般:“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主意好不好,但你既然问到我头上了,我自是不好避开不答。唔,我觉得,你表嫂对不住你,你也不必跟她客气,得想个法子让她知道,你不是好惹的。” 赵丽似乎将她的话听进去了,侧首想了一会儿,才苦着脸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表嫂将我置之度外,之前我还觉得该忍下来,但听了少夫人的话,却是觉得自己之前太傻了。我也想跟她斗,但以我的身份,跟她对着干,不啻于螳臂当车。” 杜氏笑着道:“瞧你,这么沮丧做什么?你不是有个姨娘吗?那可是你表哥的生母呢。你鼓动你表哥,将姨娘接回去,然后运作一番,令姨娘对佳禾生出不满来,是很容易的事儿。再然后,你可以看着她们婆媳相争,坐山观虎斗呢。” 赵丽先是点头,其后又摇头,叹息道:“这话倒也可行,但少夫人有所不知,整个锦绣园都是表嫂的嫁妆支撑着,所有下人都对她忠心耿耿,我表哥也肯宠着表嫂,对她言听计从,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我那姨娘虽是表哥的生母,但只是个妾室,又没有什么心眼,根本就不是表嫂的对手。” 杜氏目光一闪道:“照你这么说,这条路的确行不通,不过不用怕,你表嫂也不是人见人爱的,何况她锋芒毕露,早就惹不少人厌弃。你可以寻找同伴,以有心算无心,必定能成事的。” 赵丽听了这话,抬头微微一笑道:“厌弃表嫂的人?想来,少夫人是其中之一了?” 杜氏因为还没有跟千柔撕破脸,便不肯直接承认,笑着道:“赵小姐说笑了,我怎么会是其中之一呢?” 赵丽一脸自信之色,含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少夫人何必瞒着我呢?少夫人刚才跟我长篇大论,百般为我着想,难不成不肯跟我坦诚相对吗?” 杜氏听了这话,才道:“你很自以为是,罢了,你爱怎么说随便你。” 赵丽唇边笑容微深,温婉道:“少夫人,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你对我好,我们又有共同的对手,我觉得,我们很投缘。” 杜氏颔首道:“你这话说得不错,我们确实投缘。唔,以后没人的时候,我就唤你妹妹吧,这样亲热一些。” 赵丽欠身道:“多谢少夫人和气相待,但我身份低微,不敢跟少夫人姊妹相称。” 眼睛一眨,转而很诚恳的道:“请少夫人教我该怎么做,才能跟你联起手来。” 杜氏目光一闪,笑着道:“具体怎么做,其实我也说不好,但锦绣园的消息一直都封锁得很好,有些事儿,费了很多功夫都探听不到。妹妹你住在里面,一切事宜了如指掌。这样,以后你多给我传递些消息,好让我对里面的情况多一些了解,成吗?” 赵丽毫不迟疑,立刻点头道:“这事儿不难,我能做到,但得知了消息后,少夫人想怎么做呢?” 杜氏的本意,自是想为玉茗铺路,好让玉茗对李靖行的性情、行踪、心情了如指掌,然后才好图谋勾搭之事。 只是,这意思若是透露出来,得解释很长时间。 且彼此是初次相交,杜氏还是想留个心眼,不肯将心底的打算和盘托出。 另外,佳禾郡主身边有人心向着自己,倘若自己筹划一番,以后宴席上寻个机会,让赵丽给千柔下点春药什么的,令她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放荡的一面,令她颜面无存,也是可行的。 再者,还有李蕾儿,有了赵丽,也是能算计的。 各样计划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杜氏很清楚,自己跟赵丽只是初次相见,不能太肆意忌惮。 等到赵丽为自己办了一两次事情后,自然再无退路,到时候,自己想怎么利用她就怎么利用,不必有半点顾忌。 这样一想,杜氏便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含糊的道:“怎么做我目前也没主意,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肯照我的话行事,来日必定有好戏看。” 赵丽见她不肯说,只得不再追问,转而道:“少夫人的话,我自是相信的,你交代的事儿,我也会办妥,但我怎么跟你联系呢?要不,你给我个信物,再指定个地方,我探听到你想要的消息,就派人去那地方见你的人,如何?” 杜氏闻言,现出一抹迟疑之色。 她虽然对自己很自信,觉得自己蛊惑人心的本事很强,但要她交托信物,心中不知怎的有些发慌,想要退缩。 赵丽见她这样,便道:“看来我虽然诚心诚意,但少夫人却不信我。罢了,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还是自己苦,将心事闷在心里算了,倒是不必痴心妄想对付表嫂。”说着,便叹息一声,转身欲走。 杜氏见她要走,忙道:“妹妹这是做什么?我们处得好好的,万事好商量。”赵丽低着头道:“少夫人肯给我信物吗?” 杜氏眼珠子一转道:“要不,你给我个信物,我们按日子约定好,到时候,让底下的人凭信物相认,自然就成了。” 赵丽一脸难色,皱着眉道:“我身上的饰物都是有数的,若是弄丢了,不好跟表嫂解释。且我的东西都是寻常货色,难免会出错。” 抬头四下望了一番,转而道:“这地方虽然僻静,但今儿个是大喜之日,宾客甚多,必定会有人过来走动。若是瞧见我跟少夫人单独闲聊,再闹腾到我表嫂跟前,那表嫂该给我脸色看了。”说着,朝杜氏欠了欠身,又要转身离开。 杜氏见她真要走,只得将心一横道:“罢了,只是个信物罢了,何必为了这个,伤了我们的情分?我给你就是了。”说着,便抬手解下腰间的玉佩,递了过来。 赵丽含笑接了,忙道:“少夫人放心,你这样相信我,我绝不会辜负你,让你失望的。” 杜氏颔首,这才道:“之前你那表哥还想谋西席之位,近来却很少出门,为什么呢?” 赵丽淡淡笑道:“具体缘故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但表哥近来日日用心苦读,似乎想准备应试。” “应试?”杜氏挑眉,细细想了一回,沉吟道,“科举三年一次,哦,是了,太子即将登基,想必他们得了消息,知道太子即位后会开一次恩科,这才提前作好准备,好一举成名。” 她说到这里,心底升腾出一股怒气,哼道:“不是我非要说你表嫂的不是,她得知这么重大的消息,却藏着捏着,不肯跟人分享,好让自己的夫君能一举成名。哼,这种小气之人,真是不值得你尊敬她。” 林家虽然是武将世家,但杜氏的娘家还是有读书人的,故而杜氏觉得千柔明知道要开恩科,却死守消息,生怕大家知道了后,加大李靖行的压力,满腹的牢骚抱怨。 赵丽听了这番话,登时被雷得外焦里嫩,呆若木鸡,心说,我表嫂跟你又不熟,为什么要将这消息告诉你?再者,新皇一日不即位,不下旨开恩科,这事儿就没尘埃落定,怎么能到处嚷嚷呢? 当然,这话她只在心里想,面上却依旧是带着笑容,继续与杜氏虚与委蛇:“少夫人说的是,我那表嫂的气量确实小,只可惜今儿个时机不合适,要不然,我一定将她怎么对待我的给少夫人讲一遍。” 杜氏得了即将要开恩科的消息,一颗心登时活泛起来,且她跟赵丽已经聊得差不多了,也没心思再扯下去,便道:“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你回去之后,好好搜罗他们夫妻的消息。五日后的巳时,我命小厮到香满楼候着,到时候,你派个丫鬟出来,拿着我的信物相认。以后约定好,让他们或五天,或十天见一面。另外,那香满楼的掌柜跟我很熟,有什么重大消息,或我想让你帮忙,就让他传递消息,也是可行了。” 她顿了一下,又解释道:“这香满楼是个小酒馆,就在锦绣园南边一里开外的位置,你让丫鬟打听一下,自然就晓得了。” 赵丽露出静心凝听的模样,颔首道:“少夫人之言,我记下了。唔,刚才我是以如厕为由出来的,已经耽搁很长时间了,不如我先走,少夫人待会儿再来,成吗?” 杜氏颔首应了。 赵丽这才朝她欠身,带着笑容自去了。 看着赵丽渐行渐远,杜氏无声无息笑了起来。 事情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呀。 且今儿个不止将赵丽收服了,令赵丽对千柔生了恨,还得了要开恩科的消息,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嗯,待会儿回去后,立刻打发人去给杜家传消息,让他们做好准备,才好在科举上一举成名,最好将李靖行压下去,那就完美了。 虽然玉茗要出手,但李靖行近来只怕不会怎么出门,算计起来,倒是没有那么方便。 今儿个蒋毓订婚,李靖行倒是来了,但众目睽睽之下,却是不好下手的。 再者,之前玉茗吃瘪,斗志受到影响,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呢。 不过不要紧,今天不能成事,以后还会有很多的机会,再者,如今又有赵丽相助,自己能对锦绣园了如指掌,算计起来事半功倍。 接下来,自己的手段,能尽情施展了。 她在这里细细畅想着,丝毫不知道离去的赵丽掀起了一场风雨,令她名声尽毁。 赵丽归席时,台上一出戏已经停了,正是中场休息的时候。 千柔仍旧在跟玉欣说笑,见她进来正要说话,赵丽已经凑了过来,在千柔耳畔道:“表嫂,我问你个问题,成吗?” 见千柔点头,赵丽这才道:“表嫂,若有人执意要跟你做对,你可会怕可会忍可会退?” 千柔愣了一下,皱眉道:“无缘无故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丽淡淡笑道:“表嫂别管我为什么问,直接回答我就成了。” 千柔依旧一头雾水,见她执意望着自己,便含着一丝笑容道:“你看我像是委曲求全的人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原数奉还。如此恩怨分明,才是小女子当为之事。” 千柔这番话,说得直白又认真。 她不会主动去惹事,但若有人惹事找上门来,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退让的。 她不当圣母,不会干出以德报怨的事儿,也不会当肉包子,任由别人咬却不还手。 赵丽颔首,咬一咬唇道:“有表嫂这句话,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千柔越发错愕,见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不知怎的,突然意识到刚才赵丽出去后,必定有不寻常的经历。 她心思转了一转,正要开口询问,赵丽已经盈盈起身,转身去了。 千柔越发惊讶不解,愣愣看着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这时,赵丽已经越众而出,一步一步,走向了庆元公主。 众目睽睽之下,她敛衣跪下,向庆元公主道:“公主见多识广、德高望重,小女子现在有一事不明白,还望公主能开恩,为小女子解惑。” 庆元吃了一惊,旋即想起她是千柔带来的,下意识去瞧千柔,见千柔一脸茫然之色,不由得心中惊疑。 当然,以她的身份,这意外虽然让人惊讶,但也只是瞬间就能平息的。 庆元便含着笑容道:“你是佳禾家的亲眷吧?有事只管说就是,倒是不必行这样大的礼。”说着,便朝赵丽做了个虚扶的动作。 她身边的侍女是个机智的,见主子态度很好,忙伸手去扶赵丽,很是恭敬。 赵丽这才起身来,恭声道:“按理说今儿个是蒋公子的好日子,小女子不该节外生枝,但小女子心里如噎在喉,不吐不快,只能求公主这个主人帮忙了。” 庆元见她谈吐有礼,心中倒生出一丝好感来,笑着道:“你只管说就是,本宫绝不会介意的。” 赵丽谢了,这才道:“刚才小女子去外面办私事,回来的路上,遇上林少夫人了。这林少夫人,公主自是很熟的,之前没开席时,她曾出头为玉茗公主解围,又跟我表嫂针锋相对。” 众人听了这话,嘴角齐齐抽了一下。 其实她不必费心解释,只要她提林少夫人,大家就没有谁不知道的。 但她偏偏要将刚才的事儿念叨一遍,生怕大家忘记之前是杜氏先惹是生非一般。 赵丽可不管围观者的心思,在众人的注视下,将刚才杜氏如何寻上她,如何挑拨她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这番话一出口,众人的脸色登时就精彩纷呈,久久都无法回神。 就连庆元这样阅历广阔的,都惊得站起身来,简直疑心自己听错了。 至于千柔和玉欣,也是面面相觑,满脸的不敢置信。 赵丽倒是一派镇定,将刚才的经历娓娓道来,一个字都没有漏。 讲到一半时,恰好杜氏就在门口出现了,见众人惊异的看过来,还不解其意。 等进去后,看清赵丽正在庆元公主面前站着,这就罢了,她嘴里竟然正在说刚才与自己交谈的内容。 杜氏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脑门上冲,想冲上去捂住赵丽的嘴,想大声喊她在污蔑人,甚至想不顾面子,跟赵丽厮打…… 还没等她行动,手臂已经被人拉住了。 杜氏气得正要破口大骂,侧首一看,却是玉欣。 两人目光交织了一瞬,玉欣冷笑道:“林少夫人想做什么?众目睽睽之下,你可堵不住那女孩的嘴。哼,本宫劝你还是消停些,给自己保全最后的体面吧。” 杜氏被她拉着,一颗心直往下坠,却不敢挣扎。 眼前这位主儿,不止是公主,更是齐逸峥同父同母的姐姐。 齐逸峥即位后,旁人地位如何不可知,但玉欣绝对会是人上之人。 心思转了一转,杜氏只能带着怒火看向赵丽,目光前所未有的狠厉。 如果目光能杀人,赵丽早被她凌迟处死了。 那么强烈又带着恨意的目光落在身上,赵丽自然不会一无所觉,但她没有回头,更没有退缩。 她既然走出这一步,这出戏,就一定会走完,谁也别想拦着,谁也拦不住。 如是,满屋子人的目光,都在赵丽和杜氏身上打转,只有赵丽在娓娓说话,别的声音早止歇了。 众人直到此时,才将事情弄清楚了,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都兴奋起来,觉得这出戏比刚才戏台子上演的,还要精彩一百倍。 赵丽将刚才的事儿讲完后,红着脸道:“不错,蒋公子乃人中龙凤,我曾经在机缘巧合之下,见过他一次,自那以后,我就再难忘记他的风采,但那又如何呢?我一直都知道,以我的身份,给蒋公子做妾都不够格。我出身低微,全靠表哥、表嫂怜悯才能活下来。且一直以来,表嫂对我很好,拿我当姊妹一般看待,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给我送一份,为了我的终身大事百般费心。这几个月来,我感受到有人真心关怀我,视我为亲人,脸上的笑容,比之前十几年加起来还多些。” 她看着庆元公主,恳切的道:“民女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见识浅薄,公主你告诉我,难道就为了自己的私心,我就该对表嫂生怨吗?难道我该恩将仇报吗?难道蒋公子是任人摆布的主儿吗?难道表嫂对我这样好,我竟要当一个愚蠢妇人,背叛她,联合外人对付她,拿刀子戳她的心吗?” 她一连几个“难道”,言语十分锋利。 众人嘴巴齐齐一抽,心底却明白,眼前这个女孩,虽然只是千柔家的表亲,但也跟千柔一般,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庆元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赵丽道:“好孩子,你心思纯良,初次遇上这种事惊慌失措,想找人讨个主意合情合理。难得你看得起本宫,本宫就僭越指点你一番。” 赵丽忙欠身道谢。 庆元带笑道:“你表嫂的品行,素来是极好的,本宫之前对她有成见,直到近来才晓得,如她这般坦荡聪慧、心怀大义的女子,理应得到众人的爱护。你知道念她的好,知道不能忘恩,知道我儿子的婚事,不是她能做主的,她虽然伸出援手,但也只是从中说了几句话罢了。难得你眼明心亮,有良心,本宫觉得你很好,很喜欢你。” 她目光在杜氏身上一转,露出笑容道:“本宫刚才的话,全是出自真心,不知道林少夫人意下如何?有何高见?” 杜氏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看着赵丽嗫嚅着唇道:“我跟你无怨无仇,跟你素未谋面,你编出这番话来,到底想做什么?想败坏我的名声吗?” 她回头看向千柔,声音中已经多了一丝呜咽之意:“佳禾郡主,我知道之前我侄女心存恶念,算计你的长女令你很生气,但那是孩子们的事儿,且我那侄女已经得了教训,你何必死扭着我不放?” 千柔皱眉道:“这话从何说起?赵表妹一进来后,只跟我说了两句话,立刻就去了长公主面前。我连你们遇上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指使她呢?” 赵丽接口道:“此事跟我表嫂毫无关系,林少夫人,你拉扯她做什么?你心思转得倒快,想矢口否认刚才的事情吗?哼,刚才是你找上我的,给我领路的侍女就是见证。” 玉欣闻言开口道:“刚才是谁伺候赵小姐的?还不给本宫出来吗?” 话音一落,立时有个侍女站出来,一面行礼一面道:“刚才奴婢领着赵小姐出去的,正要回转时,林少夫人突然过来了,张口就要奴婢去倒茶,催得很急。奴婢只得从命去了,等斟茶回来,林少夫人却不见了。” 另有一个侍女出列道:“奴婢刚才在外面走动时,远远瞧见林少夫人在跟个身穿紫衣的女孩说话,之前瞧不出身份来,如今才明白,原来是赵小姐。” 她们是庆元公主府的人,只负责伺候人,可不会偏向谁。 何况,庆元公主的态度已经很明朗了,玉欣又站出来出头,只要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该站在谁那边。 杜氏身子发抖,摇摇欲坠起来。 她终是明白了,眼前的赵丽,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自己今天找上她,是生平最大的错误。 赵丽见她这样,暗自冷笑不已,却不肯放过她,又道:“已经有人证证明少夫人确实跟我接触了,另外我手上还有信物,少夫人不会忘记了吧?” 她说着,果然伸手将之前杜氏给的玉佩拿了出来,奉给庆元公主道:“公主请看,就是这块玉佩,是林少夫人亲自从她腰上取下来的。今儿个来宾众多,公主可能没留心林少夫人的装扮,但但凡女子,都爱在旁人的饰物上下功夫。公主可以让侍女拿着这块玉佩,在人群里走一圈,总有人能认出来的。” 庆元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正要依言而行,杜氏厉声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哼,我还想说那玉佩是我给你的谢礼呢。” 她哼了一声,看着赵丽的目光仿佛淬了毒一般,声音却透出楚楚可怜的意味:“不错,刚才我是跟你聊了几句,但我只是想跟你打听一下佳禾郡主和李小姐的喜好,好给她们备礼物上门致谢。因为你如实告知,我心里很感激,这才以玉佩为礼,表达心中的谢意,谁知道你包藏祸心,竟然自编自导了这么一出戏陷害我,你这样颠倒黑白,不怕午夜梦回,有鬼神找上门来吗?” 刚才的事,她不能认,死都不能认。 她想算计千柔是一回事,但这份心思,只能闷在心里,不足为外人道。 千柔她并不怕,关键是在千柔身后,有一个齐逸峥。 那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二十岁时就为了先武王妃,杀了几十个姬妾,眼睛都没眨一下。 如今,他一心痴迷顾氏,没事还想生出事来,到顾氏跟前献殷勤呢。 若是让他知晓此事,自己的日子多么难过,不想可知了。 杜氏嫁人后,自问对男人的心态还是了解的。 但凡男人,都有些下贱,越是得不到的,越是会视如珍宝,怎么都不肯放下的。 此事过后,齐逸峥会找麻烦不说,便是林旭东,只怕也会大动肝火,为了顾氏跟自己叫板。 杜氏对自己的形势挺了解的,自然不肯认下来,受千夫所指。 一直没言语的玉茗站了出来道:“瞧林少夫人的模样,真的很委屈呢,似乎真是受了无妄之灾。” 她说到这里,看向赵丽似笑非笑的道:“据你话中之意,你跟林少夫人只是初次相见罢了,你又是佳禾的亲眷,她怎么会蠢到一见了你,就对你深信不疑,联合你对付佳禾呢?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赵丽不卑不亢的道:“回公主,这个中道理,其实并不难想明白。林少夫人窥破了民女的心思,知道民女对蒋公子有倾慕之情,以言语相激,想让民女生出怨怼之心。林少夫人口才绝佳,又以己度人,民女方才一直虚与委蛇,才令她将心里话和盘托出。” 她看向杜氏,目光锐利起来,声音也带着讥讽之意:“此事民女若宣之于众,就必须揭破对蒋公子有情之事。民女已是定亲之人,蒋公子又即将为人夫,民女却不知检点,没有半点闺阁少女该有的矜持贞静。若叫破此事,林少夫人固然讨不到好,我自己也会名声尽毁。因了这个缘故,林少夫人才肆意忌惮,根本就不会忌讳什么。” 玉茗瞳孔一缩,心底却不得不承认,她竟然将话圆得合情合理。 但凡是女子,尤其是未嫁的少女,都将自己的名声视如生命。 赵丽这么干,可谓开了先例。 杜氏应该是太自信了,又以己度人,觉得一个小丫头,自己绝对能够玩弄于股掌之中,却根本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心计如此之深,不但会做戏竟然还反过头来,狠狠咬了杜氏一口。 心思转了一转,玉茗淡淡道:“你刚才指控林少夫人的话,是真是假本宫不予置评,但你明知道此事于自己名声不利,为什么还要站出来揭破此事?” 赵丽含着一缕决然的笑容,很从容的道:“士为知己者死,表嫂对我恩重如山,我虽是小女子,却也明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林少夫人想算计表嫂,百般探听锦绣园的消息,包藏祸心。我人微言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将此事叫破,让大家评评理,让大家告诉我,到底谁是谁非。” 她扬起下巴,模样很淡定,眉眼美丽惊人:“再者,我认识蒋公子在先,定亲在后,且我定亲之后,一心一意只想过自己的日子,并没有再惦记蒋公子,为他要死要活之心。我自觉得心思坦荡,就算因此惹来闲话,那也是我该受的,与人无尤。” 语落,满场皆静。 千柔已然站起身来,目光落在赵丽身上,不由自主红了眼圈。 为了自己,这个女孩,竟然做到这一步了。 她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将自己的面子、名声彻底抛下,为的,只是揭露杜氏,好将杜氏击败,令自己少一个居心叵测的对手。 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得她舍弃一切相护? 她心情激荡,默默在心底发誓,从今以后,赵丽会是自己的妹妹,一辈子都是。 屋里静了不知多久,玉欣拍手道:“赵小姐有志气,有担当,这番话坦荡无私,连本宫都要为之折服。” 庆元也回过神来,淡淡笑道:“本宫说句托大的话,以我家毓儿的姿容,为他倾倒的女子真不在少数。赵小姐对他有倾慕之情,虽然于理不合,但情有可原。且你当着众人面,坦诚认了这件事,又投桃报李,百般回报护着你的亲眷,足见你的人品真真是百里挑一的。若有人因此看轻你,本宫必定站在你这边,将那说你闲话之人打成猪头,为你出气。” 玉欣接口道:“姑姑此言甚合我意,赵小姐你放心,从今以后,本宫会护着你。说你闲话的,便是跟本宫做对,本宫不会放过。你那未婚夫,若是因这事要跟你退婚,你只管答应下来,本宫必定给你寻个更出色的男子,风风光光送你出嫁。” 赵丽欠身道:“多谢两位公主维护民女,民女感激不尽。” 目光在杜氏身上一转,沉声道:“事到如今,少夫人还不承认吗?既如此,不如我们一起赌咒好了。” 收敛了神色,口发毒誓道:“刚才我所言句句属实,举头三尺有神明,我若瞎编捏造,叫我缺胳膊少腿成残废,毁容貌丑如无盐,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誓言也太毒了吧? 不过,就是因为毒,才显得她心思坦荡,毫无畏惧。 玉欣也惊了一下,才道:“赵小姐实话实说,自然不怕应誓。” 目光转向杜氏,眼神登时犀利起来,冷笑道:“赵小姐已经发誓了,林少夫人,轮到你了。” 杜氏惊恐抬头,一双美目溢满泪水,嘴唇哆嗦了半天才道:“我什么都没做,你们却这样对待我,我……我……”说到这里,似乎承受不住打击,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119 甜宠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杜氏身上,都在杜氏身上,等着看她应对,不想她竟然晕倒了。因为今儿个杜氏显露出颓势,大家都不敢靠近她,生怕受了连累。 故而杜氏栽倒时,身边并没有人相扶,倒在地上发出“咚”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渗人。 玉欣见她这样,暗自冷笑不已,正要命侍女上去掐她的人中,将她弄醒,庆元却起身走了过来,将她的手臂拉了一下。 玉欣先是不解,其后却醒悟过来。 今儿个闹成这样,是非曲直,大家心里都有一本账了,倒是不必过于咄咄逼人。 且杜氏再不好,终究是林旭东的妻子,看在林府的面子,看在已经去世的林梦湘的份上,还是留一份最后的体面吧。 玉欣想到这里,便没有再出声。 庆元见她肯退让,松了一口气,淡淡笑道:“林少夫人晕倒了,快扶到客房,请个大夫瞧一瞧。” 侍女忙应了下来,自去打点不提。 玉茗眯着眼,冲千柔格格一笑道:“说起来,林少夫人为人且不予置评,但她的夫君对佳禾你是很不错的。本宫若没有记错的话,当初你出嫁时,是林大公子出面,为你置办了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嫁进李家。林大公子于你有恩,林府其他人,对你也是极好的。尹太医的夫人百般护着你,视你如手足。” 她说到这里,目光渐渐锐利起来,期期艾艾言道:“俗话说得好,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今儿个林少夫人却因为你,丢了脸面,佳禾郡主这手段,让人细细一想,真是不寒而栗。” 话音一落,赵丽忙开口道:“今儿个的事情,全是林少夫人起歪念在先,民女叫破在后,与表嫂并没有关系。” 玉茗冷笑道:“本宫是在跟佳禾郡主说话,不是来听你聒噪的。” 千柔先递给赵丽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欠身看着玉茗,不卑不亢的道:“公主这话从何说起?从刚才到现在,我拢共只说了几句话,还没公主说的话多。林府的恩德,我一直记在心里,并没有忘记过。但,那又如何呢?因为有恩在前,我就得乖乖站着,等着旁人来算计吗?抱歉,我不是软柿子,做不到呀。更别说今天这桩事情,我的确事先不知情,公主的指责毫无道理。” 她说到这里,勾唇淡淡一笑,接着道:“当然,赵表妹是为我出头,又是我李家的亲眷,是我的妹妹,这笔账,自当由我承担。公主你有什么话,想为林少夫人抱不平,只管冲着我来就是,我绝不会畏畏缩缩,当缩头乌龟。” 玉茗被她的话噎了一下,白着脸说不出话来。 她心思急转,想要找出话来反驳,玉欣已经冷笑道:“已经有人将脸丢尽了,妹妹是想步她的后尘吗?”说着,目光便定在玉茗身上,透出前所未有的锐利。 玉茗一则被千柔不卑不亢的态度镇住,二则被玉欣惊住,满腹的话登时都咽了回去。 玉欣见她总算肯消停了,冷哼一声,目光在屋里众人身上流转而过,淡淡道:“还有人要为林少夫人抱不平吗?只管站出来,跟本宫较量一下口才。”她是皇家公主,这时候锋芒毕露,倒是气势十足。 众人脸色一凛,忙都低下了头。 身为贵夫人,爱八卦是一回事,挑拨离间又是一回事。更何况,杜氏不但挑拨了赵丽,还居心叵测,有算计佳禾郡主之心,还闹到了台面上,人尽皆知了。 无论平时关系怎么样,但杜氏已经颜面尽失,这种时刻,谁敢凑上去谁是傻缺。 更何况,佳禾郡主背后站着谁先不提,眼前这玉欣,就不是惹得起的。 故而众人都只默默站着,一点声息都无。 玉欣便冷笑道:“本宫让你们说,你们偏不说,若此事过了后,再敢颠倒黑白,说佳禾的不是,说赵妹妹的坏话,别怪本宫不客气。” 庆元便笑了一下,向众人道:“今儿个这场意外,大家都是瞧在眼里的,是非黑白,想来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好了,旁的话本宫就不多说了,大家继续看戏吧。” 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但到底向着谁,大家都是清楚的。 众人纷纷归座,气氛这才慢慢缓和下来。赵丽也低着头,回到千柔身边坐下了。 一场风波似乎就这么落定,但余波未断。 千柔略坐了一会儿,跟玉欣说了几句话,便去庆元跟前道:“今儿个是蒋公子的好日子,却折腾了一场,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庆元含笑道:“你说这话太见外了,别的都不论,单凭你女儿喊毓儿一声义父,你就不该跟我说客套话。” 千柔见她满目温意,知道她的确没有怪罪之意,便道:“既如此,我就不说什么客气话了,家中孩子还小,我先失陪了。” 庆元一则知道她挂心孩子,二则知道才闹了一场,千柔必定没有什么心情。 她很是体贴,便道:“既如此,我就不留你了,蕾儿我已经见过了,等我有空了,去锦绣园瞧一瞧你另外两个孩子吧。” 千柔颔首道:“公主若来了,扫榻相待。”说着,朝庆元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带着赵丽,一起出来了。 出来后,要上马车时,千柔才想起来,李靖行还没出来,得给他送个信才是。 正巧公主府有侍女在这里守着,千柔便唤过其中一个,嘱咐了几句,托她传个口讯,让她去前面告知李靖行,说自己一行人先走了,待会儿让他自己回去就成了,又给了赏银。 等吩咐完了,这才登车去了。 这一次,千柔自是跟赵丽同坐一车,将另一辆留给李靖行了。 路上,千柔瞧着赵丽,叹息道:“妹妹今儿个这么做,固然那杜氏落不着好,但你自己的名声要会受到影响,所谓‘损失一千,自伤八百’,就是指你这种做法了。” 赵丽婉声道:“之前我就说了,士为知己者死,嫂子对我这么好,我若不报答,真是枉为人。” 千柔叹息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这做法,于你自己太不利了。” 赵丽拉着千柔的手臂,淡淡笑道:“之前玉茗公主提到林府于嫂子有恩,这事儿我其实也有所耳闻的。但我觉得那杜氏为人奸诈,包藏祸心,是个狠角色。她之前挑拨我,一张嘴十分能说。我固然可以将这事情掩下来,悄悄告诉嫂子,小心提防那杜氏,但俗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她目光锐利了几分,沉声道:“与其让她上蹿下跳算计嫂子,倒不如将她那点心思摊开来,一则打击她,令其他存了歪念的人瞧一瞧做人还是厚道些好;二则,此事过后,林府的人必定会出面管住杜氏。有了这些思量,我才出面了,又觉得此事是我做的,牵扯不到嫂子身上,却没有想到玉茗公主会将话题扯到嫂子头上。还望嫂子念在我是一片好心的份上,原谅我的鲁莽。” 千柔拍拍她的肩膀,温和的道:“你这是什么话?你搭上了自己的名声,我若还怪你,辜负你的心意,那也忒蠢忒没见识了。” 固然,千柔并不愿意跟林府闹翻,但杜氏今天的举动,实在太过分了。 倘若赵丽真被她说服,那么,自己身边相当于埋了一颗炸弹,来日如何,真不敢细想。 之前她一直觉得林诗意小小年纪,就心思深沉花样百出,如今瞧着杜氏,真要叹一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不,应该说,林诗意是杜氏一手教导出来的,肖母理所当然。 心思转了一转,千柔看着赵丽道:“你放心,此事我绝不会怪你,但你跟韩公子才刚定亲,小定都没过,彼此还不了解,就出了这样的事儿,倘若韩公子想偏了,那就糟糕了。” 赵丽回道:“嫂子放心,他若因为这桩事儿瞧不上我,那证明我们没有缘分。” 她朝千柔微笑,接着道:“属于我的缘分,总会来的。就算不来,我赖在嫂子身边,让嫂子养一辈子,清清静静过日子,这也挺好的。” 千柔见她一副豁达之态,心境不由得也开朗了些,失笑道:“我竟在胡思乱想庸人自扰,不错,你说得很有道理,如果韩公子因为此事存了芥蒂,一拍两散了,于彼此都好。” 顿了一下,又温婉道:“我自是不介意留你在身边的,但做了女儿家,终究还是要嫁人的。世界这么大,总会有豁达之人看到你的好,视你如珍宝。” 赵丽微微红着脸,点头道:“嫂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如果韩公子诚心诚意娶我,我自会一心一意待他的。如果他不肯,再遇上合适的,我自然不会拒之门外的。” 千柔听了这番话,越发觉得她懂事得让人怜惜,微笑道:“你放心,你本就是靖行的表妹,我一直都挺喜欢你的,以后我会拿你当妹妹看待。” 赵丽忙谢了一番,眉目恬淡从容。 接下来的路程,千柔因觉得有些倦了,便往后靠了靠,闭目养神起来。今儿个发生的种种,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一闪而过。 之前不觉得,但千柔如今细想,却觉得,赵丽许还有别的思量吧? 也许,除了想揭开杜氏的真面目之外,她还想让蒋毓知道,这个世上,有个赵丽的女子,喜欢过他吧? 但凡女子,其实都有些傻念头,即便不能跟自己心爱的男子在一起,但也会想,若是能让那人知道自己心里有过他,在他心底留下一点痕迹,便能弥补一下心中的缺憾。 这样的小心思,在年少时喜欢一个人时,不由自主会冒出来。 虽然猜到了这一点,但千柔并没有点破的意思。 不管赵丽的目的是什么,就凭她知道念恩,没有被杜氏蛊惑,她就值得自己倾心相待。 至于赵丽对蒋毓的情愫,千柔也并不担心。 少女情怀总是诗,她对蒋毓存几分心思,乃是人之常情。 赵丽是一个很聪慧豁达的女子,之前自己跟她谈时,她一直是很理智的。 今儿个她也说了,倾慕蒋毓是之前的事,如今,她已经放下了。 千柔愿意相信她已经放下,即便现在没放下,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也会放下的。天上的云朵再耀眼,终究是在天上,做人终究还是要脚踏实地,放下不切实际的牵念,走向属于自己的人生。 千柔跟赵丽细细谈了一番,感情更进一步,那也不需提。 且说杜氏回到林府后,立刻就去了林太太处。 此时事情还没有传开,杜氏自己去揭破此事,就是想着自己先坦诚了,才好求得林太太的庇护。 之前杜月香折腾了那一出,杜家丢尽了脸面,杜氏的兄嫂又上门折腾了一段时间。 好在杜氏悄悄跟林太太解释过,主意其实是林诗意想出来的,又将林诗意的意图讲了一遍。 林太太得知齐崇光跟李蕾儿走得近,林诗意心生忌惮,这才急中生智,想让李蕾儿出丑,没成想出了岔子,李蕾儿没吃亏,反倒是杜月香终生尽毁。 因为齐崇光注定会是未来的太子,林太太早下定了决定,要将林诗意送到他身边去。 自己的孙女耍点手段,在林太太看来无可厚非。 故而得知真相后,林太太一直都站在杜氏这边,杜氏的兄嫂上门时,林太太出面安抚了一次,总算令事态平息下来。 林旭东不明内情,一直以为的确是杜氏的侄女在作恶,加上是个大男人,不耐烦纠缠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儿,故而并没有就此事斥责杜氏。 之前那一关挺容易就过去了,但如今又摊上事儿了,且战火还烧到自己身上了,杜氏自然是兜不住的。 外面的闲话,她控制不住,但林家的局势,却是得想办法控制的。 饶是杜氏说得轻描淡写,林太太还是气得倒仰,失手打翻了茶盏。 等回过神来,林太太指着杜氏的鼻子道:“你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儿来?经此一事,你自己不但名声有损,我林府只怕也要被带累。” 杜氏早就跪下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媳妇儿以为那姓赵的小贱人被佳禾郡主撇在一边,心里必定早存了不满,这才上去挑拨了几句,哪里想得到她竟然包藏祸心,当着我的面说得好好的,转过脸去,就将事情闹到庆元公主面前去了。那姓赵的是乡下来的,如何能有这么深的心机?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佳禾郡主指使的。” 她咬着嘴唇,声音中蓄满了恨意:“此事必定是佳禾郡主的手笔,儿媳一时不慎,中了她的毒计。她真狠真毒呀,一出手,就将儿媳放在火上烤。” 林太太皱着眉道:“不管是谁指使的,这事儿闹开了,她固然名誉有损,但于你更不利。你是我林家的长媳,却挑拨离间,事情没成,到头来反而自己露了痕迹。此事一传开,人人都会笑话你不守妇道,笑话我林府,以后佳禾郡主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人人都会将目光投向我林府。” 她叹了一口气,又带着忧虑道:“这些都不论了,太子一心一意惦记着她,为了护她周全,连自己的心腹赵四安都派去守锦绣园了。偏你撞上来,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太子知道了,如何肯干休?”她说到这里,越想越气,忍不住抬起手来,扇了杜氏一巴掌。 杜氏不敢躲避,硬生生受了她这一巴掌,才忍着屈辱道:“儿媳是一时糊涂,才酿下大错,但儿媳真的很恨佳禾郡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庶女,出尽了风头,连她的女儿,也要来抢属于我女儿的荣耀,叫我如何能甘心?” 她抬头看着林太太,咬着牙道:“难道婆婆不恨她吗?本来太子对梦湘妹妹多么深情呀,偏偏她跳出来,将太子的心都占了去。如今的太子,一心一意以她为念,连崇光都舍出来,好讨好那佳禾,哪里还想得起自己的发妻?若没有她,太子日日念着梦湘妹妹,梦湘妹妹泉下有知心底安慰,就是我们林府,也会被太子庇佑,诗意绝对会是崇光的良配。” 随着她这番话,林太太脸上神色变幻阴晴不定,等她说完了,林太太的脸已经阴沉得能拧下水来。 过了一会儿,林太太方开口道:“你算计她不是不行,但你太蠢了,做事留下痕迹,如今弄成这样,我也难保住你。这样,你先去家庙跪着,等旭东回来后,我再跟他商量怎么处置你。” 杜氏听出她语气已经缓和了些,忙叩首道:“千不念万不念,求婆婆念在我一双儿女份上,保住我正室之位。若我被休,他们以后能有什么前程?” 林太太听了这番话,眸光锐利了几分。 杜氏这话,的确是有理的。 林府小一辈女孙中,最出色的,便是林诗意了。小小的年纪,不但长得眉眼如画,学习琴棋书画肯下苦工,更难得的是很有心计,上得了台面镇得住场子。 只有这样的女孩儿,才能在嫁进皇家之后,立于不败之地。 自己还指望着林诗意嫁给齐崇光呢,若是重惩了杜氏,那来日林诗意身份有瑕,如何能抬起头来?如何当人上之人? 心思转了一转,林太太便道:“你放心,看在两个孙子的份上,我会网开一面的。” 杜氏感激不尽,正要道谢,林旭东如风一般奔进来,劈手扯过杜氏,狠狠扇了两巴掌,怒声道:“贱人,你做的好事,我林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他乃武将,又在气头上,这两巴掌下去,杜氏的脸立刻就肿成了猪头。 林旭东打完了,将她往地上一掷,冷笑道:“我生平从不打女人,如今倒在你身上破例了。” 杜氏有心嚎叫,但见林旭东脸若冰霜,一颗心都寒了起来。 她只得忍住心底的愤恨,趴在地上哭泣道:“夫君,你听我解释,我……” “闭嘴吧,”林旭东冷冷看着她,冷笑道,“你干的好事儿,我都听说了,实在没心情听你惺惺作态,我只问你,你跟佳禾郡主之前从未见过面,为什么就恨她入骨,去挑拨她的亲眷?你犯口舌,又起心算计佳禾,如今自己反而受害,这是你的报应,但你连累我颜面无光,连累我林府的清誉,这笔账我不能不跟你算。”他跟蒋毓关系不错,今儿个自然也去饮宴了。 刚开始时一切如常,没多久,杜氏干的好事就传遍了。 林旭东脸上立刻就热辣辣的,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看笑话,看他的目光充满含蓄的讥讽意味,令他芒刺在背,逃也似的离开了。 在他冰冷的注视下,杜氏嗫嚅着唇,哆嗦着身子说不出话来。 林旭东冷哼一声,再不看她,转而望向林太太,咬着牙道:“杜氏不贤,求母亲做主,允许儿子休了她。” 杜氏一听他要休自己,登时万念俱灰,脸颊泪水骤然涌出滑落,强烈的愤恨不甘,使她眉目充血,加上之前被林旭东狠狠扇了两个掌,脸肿成了猪头,看上去仿佛鬼魅一般。 不等林太太开口,她自己先嚎叫起来道:“我嫁给你七八年,为你养了一儿一女,你竟然为了这点事休我?哼,我知道你心底惦记着那狐媚子,可我想不到,你竟然这样绝情,丝毫不以儿女为念,你……” 林旭东皱眉,打断她的话道:“什么乱七八糟?我惦记谁了?” 杜氏扯着嗓子喊道:“你竟然有脸问我吗?不就是那佳禾郡主吗?哼,你惦记也没用,人家自己有夫君,过得很和顺,你有再多心思也是枉然。” 她这几句话一出口,屋里的人都变了脸色。 林太太惊得站了起来,看着林旭东道:“旭东,你心里真有那糊涂想法吗?” 林旭东皱眉道:“母亲,杜氏失心疯,你竟然也被她蛊惑了吗?我与佳禾相识没多久,她就定亲了,我岂会糊涂到将她放在心上?她自编的那支《精忠报国》,唱进了我的心坎,一直以来,我都视她如知己,这才有添妆一事。至于别的心思,儿子从未起过。” 林太太见他誓言旦旦,这才缓和了脸色道:“我就说嘛,你素来是个眼明心亮的,岂会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她说到这里,回头盯着杜氏道:“你为什么要胡说八道,往旭东身上泼脏水?” 杜氏却早就痴了,不答她的话,只紧紧盯着林旭东道:“你刚才的话都是真的?你心里真没佳禾郡主?” 林旭东冷笑道:“堂堂男子汉,行得端坐得直,岂会跟你一般编出话来诓人?” 杜氏见他言语坚决,目光清澈,显见得心思坦荡,登时一颗心狂跳起来。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林旭东暗中恋慕顾氏,这才费尽了心思,要跟顾氏较量,要将顾氏压下去。 如今,林旭东却说出这一番话,证明之前自己其实一直是臆想。 一切都错了,错了! 杜氏心中思绪翻滚着,缓了一缓,忍不住质问道:“你心里既没有人,为何一直对我冷冰冰的?” 林旭东挑眉道:“我何时对你冷冰冰了?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儿女情长之人,卿卿我我的事儿,我可做不出来。我是个武将,心里装的是国家大事、百姓安宁。虽然在情事上,我性子冷一些,但你是我的正室,这一点我一直都没忘记。” “你我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既然嫁了我,只要你谨守本分、安分守己,尽到为妻为媳为母的职责,我自也会尽我做丈夫职责,给你应有的体面尊重。我自问自己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也没有宠妾灭妻之事。你却在背后惹是生非,不贤不义下贱至极。你做错在先,自当接受惩罚,怪不到我头上来。” 杜氏听了这番话,顿时如坠冰窟,犹如断线失衡的风筝,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林旭东前思后想,这才明白她费尽心思对付千柔是为了什么。 他盯着杜氏,怒极反笑道:“我是个大男人,不屑风花雪月、卿卿我我之事,但你心底有怀疑,直接问我就是了,我自会跟你解释清楚。偏你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胡乱猜疑自己的夫君,如今酿下大错,全是你咎由自取。” 杜氏眼角一串露珠倏然滚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迟来的真相,令她自己分辨不出到底该欢喜,还是该为自己悲哀。 为什么之前没想过问一问林旭东呢?为什么铁了心觉得顾氏是自己的死敌呢? 如林旭东所言,是自己太自以为是,才惹出这么多争端吧? 杜氏想到这里,只觉得造化弄人。 强烈的心情激荡,令她整个人几乎要陷入癫狂。 一滴眼泪自腮边滴落,杜氏后悔了! 可是,来得及么? 林旭东却不愿再跟她相对,别过脸不看她,冷笑道:“事到如今,你也别辩解了,乖乖接了我的休书,给自己保留最后一丝体面吧。” 杜氏恍然回过神来,不敢求林旭东,只回头看向林太太,满脸哀求之色,哭着道:“婆婆,求你念在孙子孙女的份上,救我一救……” 林太太心思转了又转,念及资质绝佳的林诗意,终究狠不下心肠来。 她便皱着眉,向林旭东道:“今天的事情,确实很丢脸,但杜氏嫁给你之后,生养了一双儿女,对我也孝顺,岂能这样无情无义对她?再者,你儿女的前程,难道不要了吗?” 林旭东皱眉道:“母亲,不是儿子无情,是杜氏犯的错太让人恶心了,今日在宴席上,儿子已经被人指指点点,承受不了,来日闲言碎语必定更多。再者太子殿下今天也去了,得知此事必定会动怒的。” 杜氏忙道:“这是我们林府的家事,只要你不休我,难道太子还能逼你不成?” 转而看向林太太,又道:“太子是对佳禾郡主很好,那又如何呢?太太你可是太子的岳母,难不成他还会跟你对着干?难不成你出面保我你,都及不上一个佳禾郡主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吗?” 林太太一则被她的激将法激住,二则不愿让林诗意身份有瑕疵,便道:“你这话也有道理,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就不信太子真会插手我们府里的家事。” 她抬头看着林旭东,目光中透出不容置疑之色:“好了,杜氏不能休,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但她犯了错,不能不罚。这样,让她禁足一年,若是表现好,才允许她出门。若是表现不好,到时候,任由你处置。” 林旭东见她神色坚决,情知再扯下去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皱眉道:“母亲一意孤行,我不能不听,但来日太子殿下若是降罪,还望母亲以大局为重。” 林太太不以为意,淡淡笑道:“我不信他真会插手,若他真管起这件事,到时候再议就是了。” 杜氏听了这话,一颗心不免又悬了起来,但林太太不是她能左右的,她只能咬着唇,默默忍了下来。 见林太太坚持己见,林旭东只得不再提休弃之事,转而道:“母亲执意护着她,我也无话可说,但她做下这样的事儿,很该去锦绣园给佳禾郡主赔罪。” 杜氏脸上血色褪尽,神思又恍惚起来。 让自己低头赔罪吗?那自己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可言?虽然林旭东没有恋慕佳禾之心,但彼此已经闹成这样,相当于翻脸了,且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将她当成对手的。 即便如今弄明白了林旭东的心意,但杜氏仍旧觉得,自己跟顾氏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 林太太听了林旭东的话,沉吟道:“你这话也有点道理,去赔罪虽然不见得能和解,但这个姿态还是该摆出来。只是,你将她打成这样,却是不宜出门的。” 林旭东听了,下意识瞧了瞧已经成了猪头的杜氏,脸上闪过一抹嫌恶,旋即道:“让她养两天再去。” 林太太听了正要点头,杜氏开口道:“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了,就算我肯赔罪,佳禾郡主也绝对不会大度原谅我,何必上门去自取其辱?” 林旭东大怒道:“你没上门,怎么知道佳禾不肯跟你和解?哼,一直以来你都喜欢自以为是,你当旁人都跟你一样奸诈小气吗?” 杜氏见他恶言相向,心底如同压了块大石头一般,大声道:“反正我是不会去的,谁爱去谁去。” 林旭东冷笑,正要抽她两巴掌,林太太开口道:“罢了,上门赔罪得诚心诚意,你也看到了,杜氏这样的态度,即便去了,也不过是厮闹一场,还是不要让她出门了。当然,姿态还是要做的,明儿个一大早我就打发秋菊香去锦绣园,代为致歉就是了。下人里面,秋菊跟她还算熟,说得上话儿。” 林旭东皱眉道:“秋菊不过是个小管事,这也太不尊重了。” 林太太摆手道:“事已至此,只能这样安排了。倘若佳禾真是个度量大的,就该和和气气对待秋菊,回说自己根本不介意。倘若她不肯谅解,那也罢了,以后大家各凭本事吧。” 看林旭东一眼,又道:“你也不必太担心了,太子即将即位,大家的目光很快就会被吸引过去,根本不会将注意力放在后宅女人们厮闹的小事上。” 林旭东听了这话,只觉得不妥,但杜氏已经摆明了态度,若是强迫她去,最终不过是不欢而散罢了。 权衡之下,只怕还比不上派下人去呢。 果然到了次日,林太太就打发了秋菊,到锦绣园赔礼。 千柔得迅后,并没有出面,只让绯红去见秋菊,说了几句场面话,送的礼物一样都没收。 林太太得知千柔竟没出面,登时就来了气,觉得千柔太托大了。 她却没想过,自己派下人去赔礼,自己不尊重在先,千柔不出面合情合理。 这消息,杜氏虽然被禁足,却也知道了,也如林太太一般,觉得千柔托大,让人恶心。 她一心盼着能凭林诗意东山再起,一心盼着玉茗能使出奇招将李靖行收归石榴裙下,盼着李靖行、顾氏反目,却根本没想到,其后发生的事情,生生将她的幻想撕成了碎片。 林府发生的种种,千柔一点儿都不关心,只依旧安生过自己的小日子。 生活依旧平淡温馨,但也不是一点烦恼都没有。 最让千柔挂心的,自是赵丽的婚事无疑了。 虽然担心赵丽的未婚夫韩知章生出别的心思,但自是不好上赶着去问,故而只能先等待一段时间,看看韩知章作何打算,再论其他。 八月二十八,显荣帝禅位大典如期举行,太子齐逸峥即位,世称昌顺帝,次年为昌武元年。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同时宣布,定于今年十月开一次恩科。 消息传开,天下振奋。 消息传到锦绣园时,一家人正在吃午饭。 李靖行虽然猜到会开恩科,但直到此时尘埃落定,心情才放松下来,十分喜悦。 千柔自然也是眉开眼笑,一面照顾两个孩子,一面向李靖行道:“夫君为了科举,用心了好几年,近来更是日夜苦读,如今大局已定,夫君安心用功,等待十月的考试就成了。” 李靖行颔首,眉眼间透出跃跃欲试的自信和从容自若的气度,引得千柔频频注视。 平心而论,李靖行并不算很俊秀,但一个男人自信的时候,是很有吸引力的。 李靖行自是察觉了妻子在关注自己,唇边笑容越来越灿烂。 一时用完了饭,两个孩子由乳母带下去歇息了,李靖行挥退伺候的丫鬟,拉着千柔笑着道:“这些天我只顾念书,时常委屈你独守空房,今儿个我且歇息一下,好好补偿你。” 千柔愣了一下,见他唇边现出一抹邪笑,不由得面红耳赤,推他道:“你胡说什么呢?我可没你那么多花花肠子,不需要你补偿。” 李靖行嘿嘿一笑:“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我心里很想,你就得陪着我。”说着,便开始扯千柔的衣服。 见他这样,千柔不免腹诽,真是个色胚。 明明不是春天,怎么某人随时随地都能发春呢? 千柔在心底埋汰了他一下,旋即瞅着夫君,见他凝视着自己,满眼的渴望和深情柔情,鬼使神差的,千柔放弃了反抗,也伸手去解他的衣衫,十分乖巧。 同时,她红透了脸,仿佛有桃花在面上绽放一般,连耳根都红了。 虽然成亲几年了,孩子都生三个了,但她还是不太习惯他时不时别出心裁,想一出是一出。 尤其青天白日的,陪着他折腾,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 李靖行看着眉眼娇羞妩媚的千柔,心都要化了。 他就喜欢她这种心里抗拒、不怎么情愿,却又不忍心拒绝他,无奈顺从他、纵容他,等缓过来又热情回应他的表现,这是对他的爱! 妙音守在外面做着针线,听见屋里先是说话声,其后说话声消失,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妙音已经成了亲,不由得面红耳赤,忙起身轻手轻脚避了出来,唇边却浮现出笑容来。 已经成亲几年的夫妻,还能如斯恩爱,实在让人欣慰。 但愿岁月静好,主子们能一直好下去,美满如斯。 勤政殿已经易主,迎来了新主人。 因为之前显荣帝身体不适的缘故,齐逸峥其实已经开始接手朝政了,如今顺利完成交接,倒是忙而不乱。 齐逸峥坐在龙椅上,一面批着折子,一面向内侍无名道:“朕很久都没给蕾儿送东西了,你去库房可劲儿挑,多选几样送到锦绣园,再跟佳禾郡主说,等朕闲下来,打发人接蕾儿到宫里玩耍。” 无名忙应下来,自去打点不提。 高祈瑞不免有些眼热,便叹息道:“臣跟了皇上十几年,到头来却赶不上一个小丫头得脸。” 齐逸峥头也不抬,淡淡笑道:“怎么,你嫉妒吗?” 高祈瑞听了这话,不免心里燃起一丝希望,盼着齐逸峥也赐自己几样东西。 他自然不是眼皮子浅之人,但如今齐逸峥成了帝王,得了赏赐意义不一样。 不想齐逸峥接口道:“嫉妒也没用,自己忍着吧。” 高祈瑞自是被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一时,齐逸峥却放下御笔,抬头道:“林府还是没动静吗?” 蒋毓下定的喜宴,齐逸峥也去了,但他那时忙得昏天暗地,只略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没多久,林旭东妻子杜氏惹出来的闹剧就传开了,齐逸峥得迅后,当时就变了脸色。 这些天忙里偷闲,时不时问一下事情的进展,得知林府将杜氏禁足一年,又只派了个下人去锦绣园赔罪,齐逸峥的不满与日俱增,只是念着林梦湘和林旭东的份上,这才尽力忍耐罢了。 高祈瑞见他又提起这一茬,默了一默才道:“一切如常。” 看着脸色阴沉的齐逸峥,斟酌着道:“其实说到底,只是后宅女人闲着没事爱折腾,这才惹出了一场风波,与旭东是没关系的。再者,佳禾郡主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皇上不必盯着这事儿不放。” 齐逸峥冷笑道:“是吗?若不是佳禾待人真诚,收服了那姓赵的表妹,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乱子呢。那蠢妇折腾出这样的事儿,到头来,轻飘飘一个禁足,就想将事情揭过去吗?哼,朕是绝对不会容许的。” 高祈瑞忙提醒道:“皇上想做什么?想出惩戒杜氏吗?臣子的家事,皇上若是插手了,会惹来闲话的。” 杜氏的死活,他根本不在乎,但齐逸峥才刚刚即位,他不能不顾及主子的名声。 齐逸峥冷笑道:“闲话罢了,难道朕会放在心上吗?” 高祈瑞被噎得翻白眼。 他算是明白了,历来帝王最重视的名声,在主子心目中,跟佳禾郡主绝不能相提并论。 心思转了一转,高祈瑞暗暗提醒着自己,以后得罪谁,都不能得罪那位主儿。 正想着,听得齐逸峥敲了敲桌子,淡淡笑道:“礼部尚书有一幼女,今年二八年华,在京城是小有名气的才女,名声都传进宫里了,就连宫里的内侍、宫女都称赞她,说她生得花容月貌,只有贵婿能配。既如此,朕就为她牵个线,将她赐给旭东当二房吧。” 高祈瑞更无语了,默默为礼部尚书点了一根蜡。 礼部尚书留着幼女养在闺中,又让人宣扬她的美貌,贿赂内侍、宫女,为的是引得齐逸峥心动,好让齐逸峥纳为宫妃。 齐逸峥即位了,后位却空虚无人,这简直是块肥肉,人人都想凑上来挣一挣。 哪里想得到,齐逸峥竟然神来一笔,要将那女孩赐给林旭东。 不过,这也算是一箭双雕之计。 一来告诫蠢蠢欲动的臣子们,皇上可不是他们能左右的。敢起歪心,就得承受皇上的雷霆雨露。 二来,赐个贵女给林旭东当二房,到时候必定会跟杜氏相争,杜氏的日子可想而知了。 且这么做的话,比起硬生生插进去,惩戒杜氏要好得多。只因世人都觉得,能得皇上赐婚赐妾室,是极大的荣耀。 高祈瑞想到这里,便干笑道:“这主意甚妙,倒是可行的。” 齐逸峥见他赞同,脸色缓和了些,露出“算你还有见识”的意味。 这时,内侍引着尹青云走了进来,给齐逸峥请平安脉。 虽然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但放在尹青云身上,却是不适用的。 皇帝换了,但他依旧是大燕医术最精湛的大夫之一,是太医院最受重用的太医,只负责伺候太上皇和齐逸峥,其余的后妃,根本排不上号。 尹青云给齐逸峥请完脉,说了句一切安好后,就跪了下来,递了一本折子。 高祈瑞跟他相熟,见状失笑道:“你是太医,怎么上起折子了?” 尹青云也笑了一下,才向齐逸峥正色道:“臣这份折子于国于民有益,还望皇上细思量,允臣之请。” 齐逸峥见他很自信,不由得来了兴趣,打开折子看时,不由得愣住了。 原来尹青云在折子里痛陈表亲成婚的弊端,将京城周边的情况都摸了一遍,说但凡成亲的,生下有问题子孙的概率,大约在十分之一左右。 也许有人会说,这概率不算大,但据尹青云统计,有问题的婴幼儿,有一大半是表亲成婚夫妻所出。 也就是说,若是能改变这种习俗,整个局面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齐逸峥看完了折子,沉吟了一会儿道:“朕自然相信你是一片忠心,也明白你这折子若是施行了,于民生有利,但亲上加亲乃是民间习俗,想改变并非一日之功。且时下表亲成婚的不在少数,朕若下折子的话,必定会令他们身陷尴尬。唔,朕有个堂叔,性子急脾气倔,娶的就是他自家的表妹,说不定他会跳出来跟朕叫板。朕才刚刚登基,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尹青云自是有备而来,忙道:“任何新政在最开始施行时,都不会很顺利,但臣这道折子关乎民生大计,还望皇上放在心上,早日下旨才好。” 齐逸峥皱眉,陷入沉吟中。 平心而论,他既然当了帝王,自然要以百姓为念。 但改变根深蒂固的习俗,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断才行。 自己刚刚即位,根基并不稳,若是能缓一两年,再下旨必定更从容些。 但是,尹青云这发现,又是十分重要的,该早点做出决断才行。若是拖一两年,不知会多多少桩表亲成婚的事例。 正沉思犹疑之际,听得尹青云道:“其实以臣的见识,是想不到这上头的,是佳禾郡主提点臣,臣才恍然原来还有这一说。” 齐逸峥一听事关千柔,登时横了他一眼道:“怎么不早说?” 咳嗽一声,转而盯着尹青云道:“上次那缝合术,是佳禾教你的,如今这事儿又是佳禾提点的,什么时候开始,你们这么熟了?” 尹青云登时出了一头的冷汗,忙道:“臣与佳禾郡主一点都不熟,上一次是给李公子治伤,佳禾跟臣多聊了几句。这一次,却是为了说服庆元公主。”说着,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齐逸峥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但心底到底有些不如意,忍不住瞪了尹青云两眼,才道:“刚才你那折子很有道理,皆是为天下苍生着想,朕会尽快下旨的。” 尹青云大喜,忙不迭谢恩。 高祈瑞却是忍不住看向齐逸峥,心说主子你的节操呢?刚才还犹豫不决,一听事涉佳禾郡主,马上就乾纲独断了。 不过,以佳禾郡主的为人,是绝不会利用主子的这番心意,为自己谋取私利的。 这样想着,高祈瑞一颗心又渐渐安稳下来,觉得主子一心恋慕佳禾郡主,并不是一件坏事。 120 不到黄河心不死 没多久,林府迎来了齐逸峥即位后,下的第一道口谕。 来传旨的内侍口齿伶俐,带着笑容将齐逸峥赐婚,要将礼部尚书幼女许给林旭东当二房的旨意念完后,便向林旭东道喜。 林旭东很沉稳的道了谢,让人给了极丰厚的打赏。 送走内侍后,林太太面如白纸,看着林旭东,咬着唇道:“你的话应验了,果然在皇上心目中,谁都比不过佳禾郡主。” 赐一个贵女给林旭东当二房,在旁人眼里是莫大的荣耀,但明眼人都知道,齐逸峥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赏赐林旭东,而是为了给杜氏树敌,将杜氏压制下去。 林旭东揉着眉心,心里很烦躁,没有言语。 林旭方开口道:“不管皇上是什么用意,这婚事势在必行。不如大哥上道折子说大嫂不贤,承蒙皇上开恩赐婚,愿意废大嫂为二房,以正室之礼迎娶新人,如何?” 这自然是条不错的计策,且礼部尚书的幼女谢韵出身好,才貌双全,堪为正室。 身为一家之主的林大将军眼前一亮,目露赞许之色,颔首道:“为了杜氏一人,连累我林府遭人嘲笑,我早不耐烦了。旭方这个主意很好,能向皇上表明我们林府其实也对杜氏不满,并没有护着她的意思,如此一来,皇上的怒气必定会小很多。” 杜氏和林旭东的婚事,全是林太太决断的。 林太太跟杜氏的娘亲是手帕交,嫁了人后相继怀孕,来了出指腹为婚,正好一个生女儿,一个生儿子,顺利定了亲。 其后杜家败落,但林家并没有因为这个退婚,一直坚守婚约。 林大将军心境开阔,自然不会因为儿媳娘家境况不好就嫌弃儿媳,所以一直以来,对杜氏还是不错的。 但庆元公主府发生的事儿,早已经传遍满个京城了,令林大将军觉得颜面荡然无存,心底的不满一直在累积着,如今收到这条口谕,只觉得再也无法忍耐了。 但林太太到底舍不得资质绝佳的林诗意,再者,杜氏是她定下来的儿媳,若是照林旭方的意思行事,杜氏固然面上无光,林太太自己也没什么光彩。 心思转了一转,林太太皱眉道:“皇上已经下了旨,何必节外生枝?再者,杜氏给我们生了嫡长孙女,就是念在诗意的份上,也不能对杜氏无情。” 夫妻两人争辩了一番,谁都没法说服谁,不欢而散。 但很快,林太太也改变心意了。 次日早朝时分,办完了正事后,齐逸峥让人宣了尹青云上殿。 在众朝臣惊疑的目光下,尹青云很从容上来了,跪下将自己的折子念了一遍,痛陈血缘比较近,尤其是表亲成婚的弊端,请求皇上下旨,有比较近血缘关系的男女,一律严禁婚嫁。 一时间满殿哗然,人人面面相觑,被这个消息震得头昏眼花,心底茫然又困惑。 待议论声稍歇,礼部尚书谢铭出列,到御阶前道:“尹太医所奏匪夷所思,旁的都不论,表亲成婚乃是千百年来约定成俗的规矩,单凭你一番话,竟就想扭转不成?” 昨儿个自然也有内侍到尚书府传了口谕,当即将谢铭气个半死。 他指望女儿谢韵进宫当宫妃,给自己挣脸面,这才没有将女儿聘出去。 哪里想得到一道口谕下来,寄予厚望的女儿,竟然成了林旭东的二房。 虽然当宫妃也是做妾,但伺候齐逸峥,跟伺候林旭东如何能相提并论? 虽然有满腹的怨言,但旨意下了,成了定局,谢铭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因为女儿的婚事,谢铭心里很烦躁,又见尹青云一介太医却进了金殿,一心觉得不伦不类,这才出了头。 尹青云自然是有备而来的,淡淡笑道:“下官这番说辞有理有据,尚书大人若是不认同的话,只管派人出去调查,看一看下官是否有胡乱捏造之举。” 谢铭见他从容自若,哼道:“调查倒不必,但这千百年来定下的规矩,竟要因为你破了不成?凭什么?” 尹青云目光锐利,声音也带着机锋:“凭铁一般的事实证明,血缘近的夫妻,生下有问题的孩子比寻常夫妻高,这一点,难道不够吗?还是尚书大人觉得世间残疾儿、痴呆儿,甚至早夭儿多多益善?” 谢铭忙道:“你别胡说八道,老臣对大燕对皇上一片忠心天地可鉴,生平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尹青云冷笑道:“如果你真忠心的话,你就不该跳出来跟下官辩。下官这折子若是施行,受益的会是万千臣民。”说着便看着谢铭,一副“你若再辩解,你就不是忠臣的模样”。 谢铭气得半死,但人家摆事实讲道理,一番话滴水不漏,倒是不好辩驳。 再者,尹青云的医术出神入化,不但继承了尹家绝学,更是女子医馆的创始人,近来更是学会了缝合术,救人无数,声誉甚高,却是不好跟他闹翻。 山水有相逢,这个世上,大夫是最不能得罪的人物,要不然一旦生了病,该束手无策了。 但要他让步,他却是不情愿的。 谢铭目光一闪,便将目光投向廉亲王齐越,似笑非笑的道:“此事王爷意下如何?” 廉亲王齐越,正是齐逸峥的堂叔。 齐越年少时,娶了自己的表妹为妻,夫妻感情甚笃,但王妃生下的三个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问题,尤其最小的那一个,竟是个痴呆儿。 为了小儿子,廉亲王夫妇不知操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泪。 谢铭将齐越扯进来,正是因为齐越与王妃是表亲结合,料想齐越为了面子,必定会跟尹青云撕。 身为老谋深算的臣子,坐山观虎斗自是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 齐越在听到尹青云的新颖理论后,早就呆住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想不通自己跟王妃身体好好的,生下的孩子却有问题。 如今却是晓得了,原来表亲根本就不适合成亲。 正心情激荡,不成想谢铭竟会出声唤他,将战火引到他身上来。 廉亲王愣了一下,才看向尹青云道:“尹太医,你的人品,我一向是敬服的。你这道折子,我也万分相信。我自己便是表亲成婚,内中苦楚无法言喻。如今得知表亲成婚的弊端,待会儿我回家后立刻定一条家规,以后家中晚辈再娶亲,一概要照尹太医的意思办。” 皇上在跟前,他自然不好自称“本王”,便直接用了“我”。 而他之所以会说出这番话,其一是因为他眼明心亮,知道齐逸峥是站在尹青云这边的,很认同尹青云的建议。 别的都不论,齐逸峥肯让尹青云上殿,已经说明了一切。 其二,家有残疾儿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廉亲王深受其害,心怀倒也有几分慈悲,不愿其他夫妻也尝这样的苦楚。 其三,他娶了表妹是事实,但那时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么做的害处。 不知者不罪,廉亲王性子又直,根本没有谢铭那么多弯弯钩钩。 在他看来,这跟面子根本扯不上干系。 谢铭哪里料到廉亲王竟不按常理出牌,登时惊得面色都变了。 这时,高祈瑞的声音响了起来,似乎漫不经心,似乎又带着几分讽刺:“天涯何处无芳草,为什么非要在亲戚中找儿媳、女婿?难道只有自家亲戚是香的,旁人都是臭的吗?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大燕疆土广阔,可着劲儿挑,难道就找不出一个亲家吗?” 齐逸峥即位后,最先提拔的便是高祈瑞和蒋毓。 蒋毓毫无例外,当上了兵部侍郎。 至于高祈瑞,因为嘴巴挺毒的,秉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做了言官,负责监察朝廷、诸侯官吏。 高祈瑞事先就知道尹青云折子的内容,明白齐逸峥必定会允尹青云所奏,加上尹青云确实言之有理,高祈瑞自是要出来表态的。 众人听得都是一愣,却无言反驳。 齐逸峥淡淡道:“话糙理不糙,高爱卿所言甚是。血缘近的男女成婚,为的是亲上加亲,但这么做的后果,却是祸及子孙后代,实在不可取。” 唤过尹青云,露出赞赏的神色,接着道:“爱卿虽然是一介太医,但忠君爱国之心,却不比殿上任何臣子少。爱卿这折子有理有据,朕甚欣赏,准卿所奏。” 他顿了一下,又道:“正好太医院院首年纪老迈,屡次要辞官,为了奖赏爱卿的功劳,升卿为太医院院首。” 三十岁的院首,可谓开了先例。 尹青云忙跪下推辞,齐逸峥却道:“除卿之外,无人能担此重任。” 尹青云这才谢了恩,虽然神色镇定,但眉眼还是情不自禁舒展开来。 齐逸峥的目光在众臣身上一转,在谢铭身上停留了一下,才望向廉亲王,声音甚是温和:“堂叔不因私事而忘公,朕甚欣慰,稍后朕会拟旨意厚赏。” 廉亲王眼前一亮,忙躬身谢恩,心底很庆幸自己没有站错队。 他身为王爷,什么样的赏赐没见过?但有了齐逸峥这番话,不止面子上光彩,以后旁人也不敢拿他娶了表妹说笑的。 齐逸峥安抚了廉亲王,这才站起身来,俊朗的脸上现出决然的神色,一字字的道:“但凡规矩都是人定的,自然也是能改变的。以前都罢了,如今既然发现血缘近之人成婚是陋习,理所当然该做出改变。为了天下苍生大计,朕决议,这条陋习,由朕来终结。已经成婚的就算了,但即日起,不允许血缘近的男女成婚,一经发现,必定追究其父母的责任。” 他顿了一下,又冷冷加了一句:“即便已经订婚的,也必须退亲。若有敢违逆者,朕绝不放过!” 最后一句话,他陡然加重了语气。 众臣噤若寒蝉,都垂眸肃然而立。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虽然齐逸峥即位的时间很短,但众臣绝不敢因此轻视他,相反,因为齐逸峥性子果决,有乾纲独断的能力和心肠,一旦下定了决心,没有人敢当成耳边风。 如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再无反对的声音。 经此一事,尹青云不止以医术高超闻名天下,欣赏他的人,还给他贯了一个“大义太医”的称号。 大燕史载,昌武元年,太医院尹青云上奏,痛陈近亲成婚的弊端,请求昌顺帝下旨,严禁近亲成婚。昌顺帝乾纲独断,允尹青云所奏,并将之提拔为太医院院首。 短期之内,这条新政看不出什么效果,但十几年二十几年后,有人做了统计,惊讶的发现,大燕新出生的臣民,有问题的少了一半左右,与尹青云的论断不谋而合。 史书上对尹青云的赞誉很高,都说他不止有医术,心思敏锐善于发现,人品见识更是少有人能及。 早朝时的消息,很快就扩散开来,一石激起千层浪。 林府,林太太闻听此言,登时呆若木鸡,手里的茶杯“咚”的一声,坠在了地上。 比起她,杜氏更是急得要发狂了。 杜氏虽然被禁足了,但到底是少夫人,又在林府经营了几年,耳目还是有几个的,自然将大小事务都打探得清清楚楚。 得知齐逸峥给林旭东赐了二房,杜氏自是又恼又怒,将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砸尽了。 之前她就觉得承受不住打击,哪里料得到,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等着呢。 齐逸峥下旨不允许近亲成婚,那么,今后诗意有什么前程可言?齐崇光还能搭得上吗? 杜氏一颗心如被油煎,难受得不得了。 等理清思绪,她唤过贴身丫鬟春喜,交代了一番话。 春喜恭敬听了,便去了林太太的院子,说有要事求见。 林太太倒是跟杜氏想到一块儿去了,心情烦闷,本不想见,但又怕真的是要事,权衡了一下,便让春喜进来了。 请完安,春喜便道:“少夫人得知皇上今儿个下了条新旨意,心里很疑惑,一直在说无缘无故的,尹姑爷怎么突然想到这上头了?这内中说不定有什么蹊跷。少夫人想请太太出面,将尹姑爷请来问一下。” 林太太一听,倒也是个主意,便点头应了下来。 到了次日,尹青云携着林梦瑶,夫妻双双进了林府的门。 尹青云才刚升为院首,自是春风得意,唇角含笑,令林太太越发气闷了。 闲话一番后,林太太便直接看着尹青云,问他为什么会注意到近亲成婚会不利于子嗣。 尹青云乃至诚君子,再者,也有想为千柔扬名的意思。 杜氏跟千柔闹腾了一场的事儿,尹青云自是知道的,但据林梦瑶所言,林府跟千柔关系一直还是挺不错的,尹青云便觉得,存了歪心的只有杜氏一人,旁人都还是好的。 再者,他们夫妻并不知道林太太和杜氏的打算。 林太太和杜氏虽然一心盼着能将诗意和齐崇光凑成一对,但到底彼此年纪还小,自是不好到处嚷开了。故而言语中,尹青云据实道来,并没有半点忌讳隐瞒。 得知是千柔提点的,林太太脸色登时就扭曲了,皱着眉道:“无缘无故的,佳禾郡主怎么会想到这上头来?你为什么对她言听计从?” 见林太太脸色很难看,尹青云不免有些忐忑,忙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 等他讲完了,林太太脸色仍旧没好转。 虽然尹青云说明之前庆元公主不肯答应蒋毓的婚事,想让蒋毓娶表妹,但事情太巧了,她不由得疑心千柔想出这计策来,其实是存了私心,为了断送林诗意的青云路。 林太太想到这里,只觉得心情郁闷脸色灰败,给人一种整个人立时就老了好几岁的既视感。 她勉强将心里的火压下来,看着尹青云道:“这事儿你早就开始调查了,为什么没告诉我们林家?为什么没跟我们通个气?” 尹青云欠身道:“因为这事儿得皇上决断,小婿不敢到处宣扬,怕事情不成惹人笑话。” 林梦瑶插嘴道:“母亲脸色不好,莫非有什么蹊跷?家里并没有表兄妹成婚的情况,还是母亲心里有这个打算?” 林太太哪里肯承认,皱眉道:“别胡说,我没这么想过。” 因为心情糟糕,她也没心思跟尹青云、林梦瑶谈下去了,直接道:“你们都是大忙人,家里孩子又小,我就不多留了。” 尹青云、林梦瑶互看一眼,都有些狐疑,却都没有说什么,依言告辞着出来了。 路上,两人坐在马车里,说起林太太的反常,都觉得林太太必定有心跟哪个亲眷结亲,如今新政一出,事情成不了,林太太才这副模样。 尹青云看着林梦瑶,叹息道:“我上这道折子,虽是为天下大局着想,但没想到会得罪岳母。以后你再回娘家,岳母说不定会迁怒你,我心里实在歉疚。” 林梦瑶笑了一下,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温声道:“夫君虽是大夫,但做的事惠及天下百姓,我一直引以为傲。若母亲因为这事对我存了芥蒂,那也无所谓,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抬手拉起尹青云的手,很真诚的道:“出嫁从夫,只要你对我好,旁的我都不会介意的。” 尹青云见她娇俏可人又深明大义,心中十分感动,也温声道:“你放心,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很好的。” 夫妻两人相视而笑,经此一事,感情竟浓厚了几分一般。 且说林太太那边,将尹青云、林梦瑶遣走后,就一直枯坐着,整个人都呆住了。 过了一会儿,杜氏派了春喜来探听消息,林太太心情烦闷,想找个人说说话儿。 论起来,自是没有比杜氏更合适的了,林太太想着,便抬腿去了杜氏的住处。 去了后,遣散了伺候的人,林太太便将尹青云的话讲了一遍。 杜氏一听,立刻跳起来道:“怎么哪里都有佳禾的影子?她使出这一招,竟只是为了蒋公子吗?不管旁人信不信,我是不信的。她心思深沉,必定猜到我们有意让诗意和崇光结亲,便使出这一招,断了诗意的青云路。” 她说到这里,脸色已经扭曲了,咬牙切齿的道:“大家都说我心歪了,却根本想不到,她的心又毒又黑,一出手就是狠招,刀不血刃就将诗意的路堵住了,好让她的女儿通行无阻,我们根本无力招架。” 林太太心底的想法,倒是跟她不谋而合,叹息道:“知道她有心算计,又能如何呢?皇上已经下了旨,事情成了定局,诗意是指靠不上了。” 杜氏眼眶发红,拉着林太太道:“婆婆,你别灰心丧气,还是照之前那般,多让崇光跟诗意来往,倘若崇光执意要娶,谁都拦不住的。” 林太太怒声道:“你怎么说出这样的糊涂话来了?皇上明旨在前,岂能顶风作案?便是崇光也不可能糊涂到任由我们摆布。你瞧着吧,今后他只会拿诗意当表妹,绝不会有别的心思。” 杜氏急得哭出来道:“这么说,诗意的路,果然被断了吗?” 林太太点头道:“诗意跟崇光之事,你想都不要想了。好在事情只是我们几个知晓,于诗意的名声无碍,以后好好谋划,她还是能嫁个佳婿的。” 杜氏满腹的不甘,但林太太言之凿凿,她只能含着泪应了,默默思索了一会儿,抬首道:“诗意不成,只能认了,但婆婆打算放任自流,任由佳禾的女儿占据崇光的心,将来攀上太子妃的高位吗?婆婆,你得想个法子,从亲眷中挑两个才色双绝的小女孩养着,等崇光来时,多让她们去崇光跟前献殷勤才好。” 按理,齐崇光还小,她们该想着给齐逸峥塞人才是。 但是,齐逸峥生来就不是一个能被人掌控的男子,所纳的女人,都是他自己看对了眼,或是从侍女中选定的,至于旁人送的,根本就不会要。 林太太眼眸一亮,颔首道:“你这主意不错,我会考虑的。” 说完了又皱眉,叹息道:“我娘家倒是有几个资质不错的,可惜算一算,都跟崇光有一点血缘关系,倒是让人为难。” 杜氏忙道:“没事儿,婆婆可以从我娘家挑人。我娘家的人跟崇光没有半点关系,且内中有几个资质不错,好好调教的话,跟诗意不相上下。” 林太太冷笑道:“你拉倒吧,你娘家只有杜月香那种货色,长得虽不错,但没什么心计,只知道唯唯诺诺,我要过来有什么用?” 她虽然瞧不上杜家的人,但杜氏的话,却打开了她的思路,让她想到了,可以从儿媳的娘家选人。 林旭方的妻子方氏姿容不俗性情沉稳,又是世家女,娘家家教很好。若是好生跟方氏商议,从方家选两个孤女接到林家抚养,必定就妥当了。 心思转了一转,林太太便道:“这些事儿就不劳你费心了,你是禁足之人,安生在这里呆着吧。” 杜氏见她要走,忙道:“婆婆且慢,儿媳还有一事要求婆婆出手。” 见林太太点头,她眸中闪过一抹狠厉,接着尖声道:“崇光公子如今年纪渐长,已经开始知人事了。儿媳上次本想了条计策,离间他和李家那小丫头,打算在他来时施行。如今儿媳被禁足,猪诸事不便,只能求婆婆代劳了。”说着便看着林太太,说了一通话。 林太太静静听完了,沉思了一会儿,露出笑容道:“你这计策简单了些,但若是施行的话,说不定会有几分效果。我如今心里没什么好法子,不如就照你的意思试一试吧。” 杜氏见她答应了,阴沉的脸颊上多了一丝喜色,忙道:“婆婆出马,效果必定不同凡响。” 林太太露出自得之色,又跟她闲话一阵,嘱咐她安分守己,这才起身离开。 走到院门口,见林诗意迎面而来,眼角隐约有泪痕。 林诗意给林太太行了礼,便哭道:“祖母,尹姑父太过分了,怎么能上那样的折子呢?” 林太太见她伤心落泪,心底不免有几分怜惜,忙好言安慰了一番。 林诗意却是心痛如刀绞,扑进林太太怀里,哭得稀里哗啦好不伤心。 林太太劝了她半天,见她仍旧哭个不停,被她蹭了不少眼泪鼻涕,便不耐烦起来,又想到自此后,林诗意是指靠不上的,更是觉得没必要在林诗意身上花费功夫。 心思转了一转,林太太便向伺候的人道:“大小姐哭得这么伤心,你们快带她回去歇息,好生伺候着。”说话间,便将林诗意交给乳母,自己抽身走了。 至晚间时分,林大将军旧事重提,要照林旭方的意思,贬杜氏为二房,将谢尚书的女儿谢韵娶为正妻。 林太太便不再固执己见,直接答应了。 林诗意跟齐崇光,已经是不可能了,林太太再不必投鼠忌器。 杜氏所出的另一个儿子,是个男儿身,只要好好念书,将来不愁没有好前程。 至于杜氏是她定的,若是夺了杜氏的正室之位,固然会让她有丢脸之感,但林太太明白该以大局为重,个人利益,不能跟林府的荣辱相提并论。 见林太太松口了,林大将军这才觉得如意了,派人将林旭东召了来,吩咐他自己上折子。 林旭东倒并非无情之人,虽然不将情事放在心上,但对杜氏也有几分夫妻情,很尊重这个正室。 但杜氏在蒋毓大喜之日闹腾丢进了颜面,又疑神疑鬼觉得他私恋千柔,令他觉得杜氏不可理喻,一颗心便冷了。 如今父亲以大局相劝,林旭东便答应下来了,打定主意,无论杜氏多么不贤,但两个孩子是亲生的,以后一定要好好护着一双儿女才行。 果然没几天,林旭东亲自上了折子,言说杜氏不贤,愿以正室之礼迎娶谢韵,得的回批是准奏,除此之外,内侍还给谢韵赐了凤冠霞帔。 这事儿传开,林府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唯有杜氏和一双儿女如遭雷劈,哭哭啼啼了几天,最后因为无计可施,只能认命消停了。 林府的风云,千柔一无所知,依旧如常度日。 除了照顾一家大小之外,千柔开始打点李靖行应试之事。 旁的她帮不上忙,但应试时得一连考九天,吃食、衣服自是得精心照料才行。 忙忙碌碌中,很快就到了九月底,宫里来了内侍,说太上皇惦记蕾儿,让千柔带着蕾儿进宫一趟。 千柔虽不怎么情愿进宫,但君命不可违,次日只得将蕾儿留在家里,收拾妥当进宫去了。 到了后,内侍领着她们,进了太上皇退位后荣养的寝宫。 进去后,就见太上皇与齐崇光面对面坐着,正在对弈。 见她们进来,两人都将棋子放下,看了过来。 行礼毕,千柔见太上皇精神奕奕,人似乎变胖了些,不免心生感慨,觉得皇上不是那么好当的。 太上皇过好了,齐逸峥的日子,必定就不怎么好过的。 千柔想着,微笑道:“太上皇近来可好?” 昔日的显荣帝,如今的太上皇嘿嘿一笑道:“吃得好睡得着,想起从前日日操劳、疲于奔命的境况,真真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说着便唤过蕾儿,很温和的道:“听说你跟薇薇在一起念书,怎么样了?你一定比薇薇厉害得多吧?” 蕾儿之前与太上皇打交道时,太上皇一直态度温和,自然并不害怕,回答道:“薇薇很聪明的,但我年纪大一些,学东西比她略快一些。”说着眉眼弯弯,咧嘴露出笑容,一副自得的模样。 太上皇见她这样,不免失笑,一旁的齐崇光却是斜睨着蕾儿,直接道:“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看来,你们的先生一定没教你谦虚二字是怎么写的吧?” 蕾儿扬着下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难道我明明不错,却要骗人说自己很差劲,才算是谦虚有礼吗?” 她说到这里,瞧着齐崇光道:“难道你的夫子一直教你,被人问起时,要可劲儿埋汰自己吗?”她说着,便收了笑容,露出一副“你真可怜”的模样。 齐崇光见自己竟然被这丫头同情了,登时又好气又好笑,皱着眉道:“你胡说什么呢?谦虚谨慎、彬彬有礼才是君子之道,像你这样锋芒毕露,却是不可取的。”蕾儿摸摸下巴道:“如果想做君子就得睁着眼睛说瞎话,假惺惺贬低自己陪衬别人,那我情愿不当君子。” 她眼珠子骨溜溜转了一圈,旋即眉开眼笑道:“其实我也当不了君子,我是个小女子嘛,最喜欢的生活是开心了就笑,难过了哭一场闹一场,潇潇洒洒自自在在过日子,那才好呢。” 千柔见蕾儿心直口快,简直哭笑不得,同时心里也明白,近来蕾儿虽然长了些心眼,但骨子里,其实还是个没长大的软萌妹子。 齐崇光听了这话也是嗤笑,正要反唇相讥,嘲笑她说的那种生活,跟傻子过的有什么区别时,太上皇惊喜的道:“蕾儿年纪虽然小,但见识不凡,你说的那种自在生活,也是朕向往的。之前朕执掌天下权,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好了,退了位自由了,以后开心了就笑,不开心了,嗯,就让旁人也不开心,就这么办。” 齐崇光:“……” 高高在上的皇祖父竟然认同傻丫头的观点,说出这番话来,齐崇光简直要开始怀疑人生了。 难道说李蕾儿天生就有股魔力,要不然,为什么皇祖父和父皇都被她蛊惑了,一心一意觉得她好呢? 正胡思乱想之际,听得太上皇道:“崇光,蕾儿这么可爱,说话有趣直白,为什么你一见了她就爱吵闹呢?” 齐崇光忙挤出笑容道:“我只是爱跟她斗嘴罢了,实际上,我很喜欢她,跟她感情很不错的。” 太上皇狐疑看着他,似乎不怎么相信。 齐崇光暗自咬牙,忙保持笑容,看着蕾儿道:“你自己跟皇祖父说说,我对你到底怎么样?是不是很好?” 蕾儿眼珠子一转道:“你对我很好吗?”顿了一下又道:“你说好就好吧。” 这样的回答,真令齐崇光哭笑不得,同时意识到蕾儿真不是好惹的,一张嘴刁钻得很,让人又爱又恨。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齐崇光却是愣住了。 怎么回事,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又爱又恨呢?自己应该一直厌恶她,这才正常呀。 齐小公子瞪着眼,深深困惑了。 太上皇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拉过蕾儿道:“你这个小丫头,真是惹人爱得很,说话很有趣,如果是朕的孙女,朕一定天天召你陪伴。”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将目光投向齐崇光。 齐崇光自是困惑不解同时又有些嫉妒李蕾儿,觉得她傻人有傻福。 千柔却是心里明白,知道齐逸峥必定也将联姻的意图告知太上皇了。 太上皇这意思,似乎想让齐崇光努把力,将来好将蕾儿娶进门来。 蕾儿却笑着道:“就算我不是您的孙女,您待我这么好,只要您愿意的话,只要说一声,我很愿意进宫来陪伴您。”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嗯,还得带上薇薇,我们一起过来,又有伴儿又热闹。” 太上皇哈哈大笑道:“若是旁人说这话,一定是奉承朕,但你素来心直口快,一定是真心话,好,咱们说定了,以后朕时常派人召你和薇薇相伴。” ------题外话------ 今天很多事,只能先传上来,明天再多更一些,么么哒 121 遇美 齐崇光见蕾儿说着甜言蜜语,将自己的皇祖父逗得眉开眼笑,愣了一愣,开始翻白眼。 太上皇见他这样,挑眉道:“对了,有件事儿朕一直想问你跟蕾儿,听说曾经有个小姑娘嫉妒你们走得近,心生怨恨,要推蕾儿下水,让蕾儿得到教训,是吗?” 齐崇光听他提起这一茬,脸上有几分不好意思,却还是点头道:“确有此事。” 太上皇便“唔”了一声,诧异的道:“据朕看来,你跟蕾儿爱斗嘴,关系看上去并不和睦,为什么那小姑娘会生出歪心呢?莫非你们在旁人面前,相处的方式不一样吗?” 蕾儿笑着道:“那倒不是,因齐公子跟我说话时,没说什么好话,所以时常避着人,落在旁人眼里,生出误会来很正常。” 斜睨了齐崇光一眼,又道:“说起来,齐小公子身份高,小小年纪就十分吸引女孩的注意力,以后我可不敢跟他走近,若是让人误会了,我就没好日子过了。” 齐崇光听了这番话,自是气得不得了。 这个小丫头,真是无法无天,什么都敢说,什么都不忌讳。 太上皇见她天真无邪,哈哈笑了两声道:“那可不成,你跟崇光得好好相处,朕还等着你换称呼呢。” 蕾儿听了一脸懵懂,齐崇光也是云里雾里,根本不解其意。 蕾儿歪着头,声音很傻很天真:“换什么称呼?” 太上皇含着笑容,正要说时,千柔忙道:“上皇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了。” 伸手拉过蕾儿,转而道:“你不是最爱吃点心吗?上皇这里有不少呢,你问一下,倘若上皇答应了,你就选几块合心意的吃吧。” 蕾儿的注意力立刻就转移了,嗯嗯了两声,将目光投向太上皇,一脸期盼之色。 太上皇不由得失笑,挥手道:“你来了朕这里,想吃什么只管吃去,不必跟朕客气。” 蕾儿乐得眉开眼笑,忙行礼道了谢,提着裙子就往茶几处跑。 齐崇光见她这样,不免腹诽起来,一个多月没见,还是个贪吃的笨丫头。 不过,看她左手一块凤梨酥,右手一块桂花糕,吃得香甜无比,满足得眉眼都弯了起来,不知怎的,他竟然也觉得饿了,便慢慢踱了过去。 两个小孩便凑到一起,开开心心吃起点心来,时不时传来一句“这块我要”、“你吃得够多了”的争论声。 太上皇的目光在两小孩身上转了一转,才收了回来,眯着眼看着千柔道:“皇上有意让崇光娶蕾儿,看你的意思,却不怎么乐意呢。” 千柔忙道:“并不是不乐意,齐小公子地位尊崇,实乃佳婿人选,但孩子们还小,并没有那个心思。若是大人们常拿他们开玩笑,时日久了,必定会让他们稀里糊涂,根本不知道自己真实的心意。故而我觉得,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太上皇淡淡笑道:“你这想法很新颖,不过也显得你真心为他们着想,你真是一个好母亲。” 千柔忙欠身,谦虚了几句。 太上皇却不耐烦听她客套之语,皱眉道:“行了,别说客套话了,说起来还是孩子单纯,说话直爽惹人喜欢。” 转头去看蕾儿和齐崇光,背着手道:“不管你怎么打算的,据朕看来,这一对小冤家来日必定会成夫妻的。” 千柔傻笑,无言以对。 太上皇摸摸下巴,转了话题道:“行了,不说他们的事儿了,这次朕召你们进宫,除了想见蕾儿之外,还想找你问一问,实现朕的梦想。” 千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缓了一缓才问道:“上皇的梦想是什么?” 这种画风,总感觉不太对劲。 太上皇很认真的道:“你一定猜不到,其实朕一直想当个商人。” 千柔目瞪口呆,怔了好一会儿,才呵呵傻笑道:“臣女确实没想到,上皇的梦想很特别。” 见她一副呆呆怔怔的模样,太上皇失笑,解释道:“大燕幅员辽阔,朕登基以后,遇上的波折不少,不是这里饥荒,就是那里发洪水,时不时边疆还要起战乱。旁的都罢了,国库的银子不凑手,是最让人烦恼的。每当这时,朕就头痛欲裂,恨不得自己当商人,将国库塞满,想要多少,就取用多少,不必为钱烦恼。” 千柔听了这番话,这才懂他的心思,不由得感叹起来。 即便坐拥江山的帝王,也为缺钱苦恼。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万万不能,这句话真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呀。 心思转了一转,听得太上皇道:“朕退位后,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天下只能有一主,且皇上有魄力有能力,足以应付,朝政朕是绝不会再插手的,不然会乱了规矩。” 顿了一下,笑着道:“这一个多月,朕一直很闲,刚开始觉得很不错,如今却觉得,一点事情都不干的话,太没意思了。故而朕寻思,以后一门心思当个儒商,专门给国库赚银子。如此一来,朕就有事情做了,若是发展得好,说不定能做很大的贡献呢。” 太上皇的梦想,是当大燕最有钱的商人。 但人家赚银子,不是为了自己享受,是为了找成就感,为国家发挥余热。 千柔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瞧瞧人家这思想,这觉悟,不愧是当过皇帝的,就是不一般。 千柔便笑着道:“上皇时刻记挂着天下大局、黎民百姓,实在是百姓之福。” “别忙着拍马屁,”太上皇敲敲手边的桌子,看着千柔笑着道,“朕知道,你脑子里有不少的新点子,之前玉欣说自己闲着无聊,你给玉欣出主意,让她开善心堂,不但打发了时间,还利国利民。如今,你也给朕出个主意,让朕赚个满盆钵,如何?” 千柔愣了一下,傻笑道:“上皇太看得起佳禾了,上皇手底下人才众多,何不问他们去?” 太上皇摇头道:“文官们一味清高,不屑商贾之事,武官们没什么心眼,问他们能得什么主意?昨儿个玉欣进宫来,给朕出主意,让朕来问你,朕觉得这是个好法子。” 千柔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不免在心里腹诽了玉欣几句。 却听得太上皇又道:“朕发了话,你就得给朕想出来,不然回头朕让皇上直接下旨,将崇光和你女儿的婚事定下来,如何?” 千柔无奈,只得表态道:“臣女勉力一试,请上皇容臣女想一想。” 心里不免感叹,还没当商人呢,这份奸诈,就学了个十足了。 太上皇见她应了,露出笑容道:“好,你慢慢想,朕以前最缺时间,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说着端起茶,看一看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的千柔,又转过头去瞧在一旁打闹说笑的齐崇光和蕾儿,只觉得这退位后的生活,倒还是挺不错的。 千柔心底,其实是很为难很纠结的。 如果太上皇真去经商,凭借他的身份,自是能得到不少特权,本钱也不缺,经商成功的概率比旁人大得多。 但是,因为他是一个高雅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只能给他想一些高大上的点子,供他参考。 过了好一会儿,千柔开口胡诌道:“臣女于经商一道,其实也是一窍不通的,但臣女在江南时,倒是看到不少新鲜玩意,上皇勉强听一听吧。” 其时,民间已经有了蹴鞠,但只是孩童们爱玩,并没有在大人当中流行开来。 千柔便提议说,可以推广这种蹴鞠运动,鼓励百姓们强身健体,再组织一些比赛。凡是想进场看的,都得交费用。再就是跟戏班子一样,选几个特别出色的球员,吸引权贵们花银子捧。 太上皇心底觉得有几分意思,面上却不露出来,反而故意道:“这个不太好,再想一个好的来。” 千柔只得搜肠刮肚,又出了个主意。 大燕朝,印刷术发展得不错,除了学子们要用的书籍之外,话本子也出得不少,但并没有杂志一类的东东。 千柔便建议道,可以仿照后代杂志的例子,一个月或半个月出一期读本,至于内容五花百门,可以教授育儿、养生方面的知识,可以登菜谱,可以刊登一些名人访谈,可以介绍某地的文化景观,最重要的是,允许商人出钱,在书里面打广告,这样,除了卖书的钱外,还能拉到不菲的赞助费。 这一种包罗万象的读本,发行量应该是最大最受欢迎的。 另外,还可以按人物性格,单独出一些杂志。 比如读书人最爱名,爱附庸风雅,欢迎他们投稿,将他们的诗、画、文章等作品择优集结出版,必定会大受欢迎。 至于武将们,不怎么爱看书,但也不能忽略了,可以半年出一次刊物,里面的内容,自然是以讲兵法谋略为主。 至于贵妇们,生活的圈子挺小的,给她们看的书,得讲一些美容方面的知识,教授穿衣搭配、化妆打扮、礼仪,以及如何处理好夫妻关系、婆媳关系、母子关系等。 另外,京城不少未嫁的女子都想搏个才女名声,好提高自己的身价,但露脸的机会并不多。但凡有意的,可以交些银子,在书上刊登她的访谈及书画、刺绣、手工作品等,如此下来,收入也是不菲的。 千柔越说越顺溜,也就渐渐放下了紧张,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构想中。 等将能想到的都说了,醒过神来,这才发现,原来齐逸峥已经进来了,正站在太上皇身边,含笑望着自己。 至于两个孩子,反而不见了,应该是出去厮闹去了。 千柔吃了一惊,连忙跪下行礼。 这是自从齐逸峥登基后,她第一次见到当了皇帝的他。 齐逸峥本就长得很俊朗,在龙袍的映衬下,身上多了一分睥睨天下的气势,但眉眼间也有淡淡的倦色,显然身上的担子不轻。 齐逸峥眉眼带笑,温和的说了声免礼,深深看着千柔,心中有话却说不出。 太上皇却不满意了,皱着眉道:“刚说到兴头上,你突然跑进来做什么?” 瞧着千柔,接着催促道:“你刚才那主意有点意思,再想一个好的。” 千柔愣住,露出一脸难色。 刚才那个主意,已经费尽心血了,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般。 见她这样,齐逸峥自是心疼的,忙要劝解,太上皇却似猜到他要护着千柔一般,直接瞪了几眼,才向千柔道:“你很聪明,脑子转得很快,再给朕想几个点子,回头等朕赚了钱,一定给你分红。” 千柔忙道:“上皇经商是为天下大局,臣女只是帮着出主意,说几句话罢了,不敢居功。” 太上皇想赚钱,本是为了充盈国库,虽然答应给她分红,但心底并不怎么情意。 如今见千柔识趣,太上皇自是很满意,笑着道:“既然你深明大义,分红一事朕就不提了。你的功劳,朕记在心里,来日无论谁跟你做对,朕都站在你这边。” 千柔忙欠身谢恩。 无论太上皇的话能不能兑现,但他有这份心,肯说出这番话,总是让人感激感动的。 一时,太上皇接口道:“刚才的主意不错,但还不够,你继续想些好点子,要不然,你家蕾儿只能进宫给崇光当童养媳了。” 这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的谋略,太上皇自是用得炉火纯青。 千柔无可奈何,只得低着头,又陷入沉思中。 见她这样,齐逸峥便皱眉向太上皇道:“父皇用意是好的,但佳禾已经尽力了,父皇何必强人所难?” 太上皇瞪他道:“佳禾都没说什么,要你出什么头?”抬手挥了挥,不耐烦的道:“你不请自来做什么?折子都批完了吗?大臣们都没事找你吗?忙你的活去,朕这里不用你管。” 齐逸峥哪里肯走,盯着千柔眼睛都不眨一下,赔笑道:“刚才是儿臣错了,儿臣就在这里站着,再不敢说话了。” 他跟千柔见一面不容易,难得今儿个能见一回,自是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多跟千柔呆一会儿。 见他这样,太上皇不免腹诽,明明后宫有三千佳丽,偏偏没出息,要恋慕一个有夫之妇。 转念想到自身,虽然也有不少女人,但自始至终,只爱淑妃一个。 这么一想,太上皇便没有嘲讽齐逸峥,反而觉得儿子挺可怜的。 父子两人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久久没有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千柔咬着唇道:“臣女能力有限,想不出来了,但臣女素来爱吃,觉得若是能开家酒楼,菜肴集南北之所长,各种口味兼容,里面的陈设得有特色,按各地风俗特点包装一下,必定客似云来。” 太上皇皱眉道:“你这想法还行,但只开一家酒楼,小打小闹的,有什么意思呢?” 千柔笑着道:“当然不是开一家,等发展好了,可以在大燕各地推广。” 接下来,千柔又将现代连锁店的经营模式说了一遍。 太上皇听她话中之意,全天下的店竟都要按差不多的方法布置,吃惊道:“若是照你这想法行事,管理起来的确很容易,大家哪里有新鲜感?” 千柔笑着道:“新鲜感的确有些缺乏,但世人对自己的故乡有一种情节。家乡的菜怎么都吃不厌,家乡的风景,怎么都不会厌烦,反而会有宾至如归之感。再说了,店子可以推陈出新,每月增加几样新菜,几年翻修一次,不也可行吗?” 太上皇听了倒也有理,看着千柔道:“你既然喜欢吃,来日若有什么新鲜菜谱,别藏私才好。” 千柔点头,笑着道:“另外有个想法,也是很赚钱的,倘若上皇肯恕臣女无罪,臣女才敢说。” 太上皇自是说自己绝不会怪罪,连声催促千柔说下去。 千柔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想组办女子会所。” 旋即,她便将围绕着什么是女子会所,展开了话题。 其时,大燕男子们玩乐的地方不少,集吃喝玩乐于一身的高档些的别院不在少数,但供女人们聚会消费的高档会所,一处也没有。 但其实,这是个很大的市场。 故而可以仿照男子们玩乐的地方,在京城建几个女子会所,集美容、购物、喝茶、看戏等于一体,必定会受到追捧。 齐逸峥看着侃侃而谈的千柔,心底又酸楚,又有几分得意。 得意,是因为他觉得千柔很优秀,深明大义见识不凡,不愧是自己瞧上的女子。 至于酸楚,自然是因为这样的女子,其实该站在他身边,可惜被旁人独占了去。 今生今世最大的遗憾,除了林梦湘去世之外,只怕就是当初与千柔擦肩而过吧? 千柔并没有察觉他的心思,一口气讲完了,有些不好意思。 虽说女人的钱最好赚,但让太上皇经营这个,显然不太合适。 果然太上皇听了,叹气道:“主意是好主意,但朕用不上。” 顿了一下,眼前一亮道:“朕不能涉足这一行,你跟玉欣能呀。这样,朕给你们出本钱,赚的钱你们留一成,其余的收归国库,如何?” 千柔想了一想,点头道:“只要玉欣姐肯牵头,我自然也愿意尽一份力。” 虽然她有三个孩子要照顾,但孩子们在成长,等到孩子们念书去了,她的空闲时间,会慢慢多起来的。 何况,她身边的几个侍女已经历练出来了,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很多时候,只需要她动动嘴皮吩咐一声,底下的人自然会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见她爽快答应了,太上皇露出一丝笑容来,表示很满意。 顿了一下,他瞧见千柔神色疲倦,知道她用脑过度,便道:“好了,今儿个就到此为止,倘若你想到别的好主意,一定要告诉朕才行。” 千柔登时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齐逸峥看着太上皇,赔笑道:“好了,父皇的事情说完了,儿臣想请佳禾陪着,去殿外走一走,成吗?” 太上皇情知他想跟千柔单独呆一会儿,虽然觉得于理不合,但到底心疼儿子的念头占了上风,摆手道:“去吧。” 齐逸峥忙笑着谢了,看了千柔一眼,这才出去了。 千柔无奈,只得也随了上去。 两人出了殿,在外面走了一会儿,因为齐逸峥的目光始终不离左右,千柔有些不自在,忙低下头道:“皇上叫佳禾出来,有事吗?” 齐逸峥微笑道:“没什么事,见你累了,想带你出来走一走,让你休息一下罢了。” 千柔目露感动之色,叹了一口气道:“皇上是大忙人,何苦为了佳禾耽误功夫?” 齐逸峥目不转睛瞧着她,缓缓道:“就算再忙又如何?朕是人,有自己的七情六欲,纵然自己见一下最心爱的女子,耽搁一点时间,算不得什么。” 千柔一颗心酸酸软软的,无言以对,不忍再说下去。 齐逸峥也不再说话,只带笑看着她,目光中蕴含着多少柔情和思念。 御花园里,齐崇光带着蕾儿四处看了看,引着蕾儿去了自己的住处。 等到了后,齐崇光向蕾儿道:“上次你那对鹅的事,我心里一直不太舒服……” 蕾儿听不得他提这个,皱着眉打断他:“你说这个做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齐崇光白了她一眼道:“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呢?” 蕾儿哼道:“好,你说吧。” 齐崇光瞧着她,却接不下去了。 上次的事儿,说起来有些曲折,他跟蕾儿虽然和好了,但要让他向蕾儿解释自己其实没有坏心,一直想将鹅还给她,总觉得碍口。 他便转了话题道:“我是想说,我也有宠物,带你瞧瞧去。”说着,便朝一旁的内侍挥手。 立时有个机灵的内侍撒腿跑了,须臾再回来,怀里已经多了一只半大的猫,纯白的毛又密又长,看着很干净,最特别是一双眼睛,竟然是纯蓝色的,漂亮优雅惹人怜惜。 蕾儿一见就双眼放光,拍手道:“你这猫很漂亮,我竟没见过这么标致的猫。” 齐崇光伸手将猫接过,笑着道:“喜欢吗?” 蕾儿一听,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般,问道:“我能抱抱吗?” 齐崇光嘿嘿一声:“谁叫你刚才在皇祖父面前说歪话的?我就给你看看,没别的意思。” 一旁的小路子忍不住,抬头看了齐崇光一眼。 也不知道是谁这些天来,一直命大家搜罗新鲜宠物,好送给小郡主赔罪。 天知道,为了寻合心意的宠物,他们吃了多少苦头。 因为一直没找到满意的,这只猫是特意去外面买的,花了八百两银子。 八百两呀,很大一笔钱了。 齐逸峥虽然疼爱齐崇光,但从未放纵儿子,尤其在银钱上,管得十分严。 为了这只猫,齐崇光将私房钱都掏空了。 怎么到头来,主子竟然不肯承认了,反而一副高冷的样子呢? 小路子忍不住腹诽,这样逗女孩,主子也忒笨了些。 蕾儿听了齐崇光的话,垮下脸来,却舍不得那猫,便抬手摸了摸那猫的毛,眼珠子一转道:“你怎么跟一只猪在一起?” 齐崇光愣了一下,哈哈笑起来道:“你眼睛出了问题吧?这明明是猫。” 蕾儿眉眼弯弯:“哦,我是在跟猫说话,没跟你说话,你搭什么腔?” 齐崇光这才反应过来,感情这小丫头片子又在骂自己呀。 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才道:“你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看了蕾儿一眼,将白猫递给她,扬着下巴道:“拿去吧。” 见蕾儿一脸惊喜,乐得要跳起来,齐崇光心情也雀跃起来,唇边情不自禁里露出一丝笑容来 旋即,他却咳了一声,露出很高冷的模样,淡淡道:“别误会,这是小路子随意寻来的,因为我如今学业繁忙,人又大了,不屑养这些玩意儿才送给你的。” 蕾儿伸手接过猫,笑着道:“不管你为了什么,我领你的情就是了,谢谢。” 这猫到了她手里,盯着她看了两眼,就乖乖窝着,一副温顺的模样,让蕾儿越发喜欢起来。 蕾儿摸着猫的毛,扬头道:“刚才你说这猫是随意寻来的,是吗?” 齐崇光点头,很坚决的道:“当然是随意寻的。” 蕾儿笑着道:“那就好,这猫我很喜欢,你给薇薇也寻一个,她必定也会欢喜的。” 齐崇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再买一个? 一只猫已经将他的私房花得差不多了,再来一只,以后他手头还能有银子吗?这小丫头是故意耍自己的吧? 蕾儿见他迟疑,皱起眉道:“你为什么不肯答应?莫非这猫不好寻?” 齐崇光素来爱面子,自是不肯推翻自己的话,咬着牙道:“不是,只是我从来没见薇薇养宠物,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蕾儿松了口气,笑着道:“薇薇虽然没养,但一直很喜欢我养的宠物,何况这只猫很可爱,凡是女孩儿都抗拒不了。你只管寻来,我保证她会喜欢的。” 齐崇光没话说了,只得道:“好,我知道了,这两天就让人办好,将猫送过去。” 蕾儿这才觉得如意了,朝齐崇光欠身道:“多谢崇光哥哥给我寻猫,我很欢喜,前账我们一笔勾销。” 齐崇光见她唤自己哥哥,登时心情又好起来,又怕她得意,便反复提醒道:“别以为我给你好脸色了,别以为我对你很好,这猫是我不要的,绝不是特意给你寻的。” 蕾儿翻了个白眼,不肯搭理了,哼道:“知道了,你不用翻来覆去的说。”说完直接抱着猫,一溜烟跑了。 一旁的小路子见齐崇光一脸呆怔,闷笑不已,心想,叫你傲娇,叫你心软嘴硬,如今这样,算是自作自受吧? 如是,回程的路上,除了母女两个之外,还多了一只猫。 回到锦绣园时,却得知李靖行外出买书去了。 千柔也不在意,忙着照顾两个小的,至于蕾儿,早回自己的院子逗猫去了。 一片静谧中,却有不为人知的风波,正在悄然袭来。 且说李靖行外出后,去了京城最大的四海书店,选了几本应试要用的书籍,正要回家,突然想起千柔喜欢话本,忙又刹住步子,继续逛了起来。 转了片刻,见书架有一排新出的话本,李靖行一笑,觉得千柔必定会喜欢,便抬起手来,想要抽一本。 不料手刚搭上书,斜刺里却有另一只手伸了过来,也伸向他瞧中的话本。 两人的手竟然触到了一起,登时都呆了一瞬。 等回过神来,李靖行忙将手移开,转首看时,见是一个身穿碧色衣衫的女子,杏眼樱唇,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小,眉目流转间妖娆美艳,风姿绰约。 那副姿容和妩媚,竟是生平未曾见过的。 李靖行不由得怔住,露出惊艳的神色。 那女子,却是褪去了华服,换上寻常锦衣的玉茗。 见他如呆头鹅一般,盯着自己的容貌发呆,玉茗心里很得意,暗自冷笑不已。 之前大家都觉得李靖行虽然纨绔,但娶了妻子之后,百般护着妻子,遣散通房,绝迹青楼,一心一意守着妻子过日子,是个痴情种。 且,之前他不务正业,如今却肯上进念书,考中了举人,再往前走的话,就是进士了。 因为这个缘故,大家都觉得千柔驯夫有道,说起时倍加羡慕。 其实哪里晓得,李靖行不过是没遇上好的,又得依靠妻子过日子,这才将那佳禾看得如珠似宝一般。 如今遇上了好的,遇到自己这样的绝代佳人,岂容他不心动?瞧他如今这副看呆了的模样,真是让人恶心。 她心里想着,面上却是滴水不漏,笑着欠身道:“公子有礼。” 婉转妩媚的声音响起,似乎能拧出水来一般。 李靖行这才回过神来,忙回了一礼,转身要走。 因这女子长得很美,神态妖娆,他从未见过,这才愣住了。 如今回过神来,却不愿跟她有过多的接触。 正如千柔所言,旁人好不好,其实无所谓,因为,那始终只是外人。终究,只有他们是夫妻,要相伴过一辈子的。 故而他只是欣赏了一下,并没有别的花花肠子。 玉茗对自己的相貌是很自信的,见他痴迷,心里正得意呢,哪里想得到,才过了一瞬,他竟会抽身离开,似乎刚才的心动根本就没发生一般。 玉茗愣了一下,忙出声道:“公子,你不是要买话本吗?怎么走了?” 李靖行并不回头,淡淡道:“夫人买吧,我去别处瞧就是了。” 玉茗见他要走,忙赶了两步,下意识要去拉他的衣袖。 今儿个跟出来伺候的,乃是绯红的夫君明岩。 明岩在家时,时不时就被绯红耳提面命,让他跟着主子出门时警醒些,千万不能让些妖艳贱货缠上李靖行惹来麻烦。 明岩自身也是个忠心的主儿,又得了妻子的吩咐,自是格外用心。 故而,如今见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美貌女子,跟李靖行搭了话不说,竟还要去扯李靖行的衣袖,举止十分出格。 明岩自觉得不妥,忙闪身站出来挡着,皮笑肉不笑的道:“夫人想做什么?” 玉欣眸子一转,就瞧出他是个奴才,见他竟不知死活出来阻拦,心底自是不忿。 正要发作,突然想到不能坏了大事,少不得忍耐下来。 缓了一缓,她轻轻勾唇,冲明岩笑道:“我没想干什么,只是觉得难得跟这位公子看上同一本书了,也算是缘分了,想跟他聊几句罢了。” 玉茗姿容绝丽,如今抿唇一笑,仿若春花绽放一般,真真勾魂摄魄,十分动人。 因为玉茗姿容出众,早吸引了不少书生,站在她身侧痴痴望着,露出惊艳痴迷的神色。 如今见佳人微笑,众人只觉得醉了一般,暗赞真是绝代佳人,一笑倾人心,世间少有女子能及。 明岩也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睛,不由得心神荡漾,迷迷糊糊起来。 玉茗见他神色有些猥琐,心头怒火骤起。 什么东西,竟敢对着皇家公主咽口水,胆子也忒肥了吧? 哼,等她大事成了,必定要将这奴才杀了,以消心头之恨。 正想着,李靖行回头道:“明岩你做什么呢?我要回去了。” 明岩这才回过神来,正要朝李靖行行过去,玉茗已经抢先一步赶了过去,望着李靖行,格格一笑道:“公子何必急着走?妾身还有事想求你呢。” 仰起头来,好让李靖行看清她桃花一般娇羞的面容,细白的牙齿在樱唇上一咬,旋即道:“妾身今儿个出来得急,忘记带钱了,公子能帮妾身一个忙,借妾身一锭银子吗?” 李靖行皱眉道:“抱歉,你这忙我帮不了。” 伸手往旁边一指,淡淡道:“这里有不少男人,很乐意为夫人效劳。”言罢再不多言,直接转身去了。 玉茗待要再追,那围观的几个书生已经凑了过来,内中一个身着紫色华服的男子道:“夫人缺银子花吗?你早开口嘛,任凭你要多少,只要你开口,爷立刻给你弄来。” 另一人开口道:“夫人想来不认识这位公子,这是兵部尚书家的堂少爷,名唤叶暮,身份尊贵不说,还十分有钱呢,人也是最和气的。” 随着他的声音,之前那男子扬起下巴很是得意,故作矜持的道:“他这话倒也不错,我向来最爱跟美女打交道,夫人你姿容绝世,有幸与你相识,小生觉得是难得的缘分。” 打了一个躬,朝玉茗蹭过来,笑眯眯问道:“敢问夫人芳名?住在哪里?” 玉茗被他们拦着,见李靖行走远了,自是急得跳脚。 无奈那叶暮是个风流种,见玉茗身边只有一个侍女,穿的锦衣料子很寻常,又开口找李靖行借银子,料想身份并不高,家里银子也不多。 一个美丽但不高贵、缺钱花的女子,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肥肉。 更何况,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美得惊人,比青楼最红的角儿还要动人,让人神魂颠倒,哪里割舍得下? 虽然以这女子的年纪,肯定是嫁了人的,但叶暮自觉得身份高贵,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 故而他带着同伴,缠着玉茗说了些调戏的话,见玉茗始终盯着门口看,根本就不搭理,不由得心生怨念,便伸出手来,摸了摸玉茗的脸颊。 玉茗正为李靖行离开而心烦意乱,一时没有防备,竟被摸个正着。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愣住了。 玉茗的侍女见状,忙要上来护着主子,却被叶暮的小厮拦住了。 等回过神来,玉茗想也不想,直接抬起手,甩了他一巴掌。 叶暮反应其实挺快的,却没有避开,直接受了她一巴掌,旋即伸手抓住玉茗的玉手,笑眯眯的道:“多谢美人赐我一巴掌,唔,美人这小手真白真嫩,让爷亲一口。”说话之间,果然将玉茗的手拉到唇边亲着,一脸猥琐之态,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往玉茗身上蹭。 玉茗七窍生烟,但此时此刻,再叫破身份一则丢脸,二则,她还要算计李靖行呢,若是被人察觉身份,来日如何能勾李靖行上钩呢? 故而玉茗只能拼死反抗,口里放着狠话,面庞涨得通红,犹如盛开了大片大片的桃花一般,令人忘之沉醉。 她虽然手挥足踢,但到底是养尊处优的贵妇,就算发作起来,也没什么力气,哪里是叶暮的对手?更何况,叶暮还有同伴呢。 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几个书生自然也是些风流种,家境不怎么样,靠奉承叶暮讨生活。 如今,眼见得衣食父母生了兴趣,众人自是要凑趣的,帮着叶暮拉住玉茗,方便他行事,时不时还伸手在玉茗身上抓揉几下,自己也占点便宜。 最后,还是书店的伙计怕闹出事来,赶过来劝阻,叶暮这才肯消停些将玉茗放开了。 122 以有心算无心 被几个男人围着轻薄,等到叶暮终于放开玉茗时,玉茗整个人委顿不已,衣衫已经被揉得像咸菜一般。 玉茗一双眸子火红起来,盯着叶暮,恨不得立刻将他弄死。 叶暮却是笑笑,一副不将她的怒容放在眼里的模样,反而扬着下巴,挤眉弄眼道:“小娘子,只要你肯跟爷,说一声儿,爷收你做个外室,如何?” 见他这样无赖,玉茗恨不得再扇他一巴掌,但又得顾及自己如今的处境,少不得忍下来,带着侍女一溜烟出去了。 叶暮却是铁了心要打探她的身份,来日好勾搭,便坠在后面了。 等出来后,见玉茗上了一辆极寻常的马车,叶暮勾了勾唇,觉得拿下这女子轻而易举。 他却不知道,玉茗为了能勾上李靖行,在锦绣园周围安排了耳目,很用了一番心思。 得知李靖行出了门,她特意打扮得寻常些,连马车也挑普通的坐,不愿露出形迹。 玉茗是很有心计的,知道自己贵为公主,若是直接表明身份,李靖行一定不敢亲近。 毕竟,但凡是个男人,都想寻欢作乐,但对于身份太高的,却会心存畏惧,不敢招惹。 装成平民,虽然委屈了些,但反过来想,这样更能证明自己的魅力,不是吗? 她要让李靖行深深爱上自己,为自己着迷,深深臣服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等到他钟情自己,她再表明身份,许诺要嫁给李靖行,到那时,他必定会为自己抛妻弃子,狠狠打顾氏的脸,让顾氏痛不欲生。 却是没想到,一切都计算得好好的,李靖行刚开始也痴迷了一瞬,其后却抽身走了。 更让人恼怒的是,正主儿没勾着,反而被叶暮一行人轻薄了。 玉茗想起刚才的遭遇,只觉得窝火,同时又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正值青春年少,驸马就去了,生生捱了两年孤被独寝的日子。 刚才被叶暮肆意调戏着,之前只觉得恼怒,如今回想起来,却有种面红心跳的感觉,似乎盼着被那风流男子再轻薄一番似的。这样的想法冒出来,她先是吓了一大跳,其后却想着,自己贵为公主,何必受尽委屈当孤家寡人? 历史上有不少公主养面首呢,为所欲为,活得那叫一个恣意。跟着玉茗的侍女名唤惠香,见主子一张俏脸绯红如霞,愣了许久才吭哧道:“公主,刚才那伙人跟在后面了。” 玉茗愣了一下,才微抬下巴道:“哦,让他跟着吧。”眼珠子一转,接着道:“杏花巷的房子已经准备好了,咱们今儿个瞧一瞧去。”自己正打算改妆了呆在外面,好算计李靖行,如今虽然只在李靖行跟前露了面,但能有一段艳遇,却也是不错的。 且她住在外面,伺候的人都是心腹,又隐瞒了身份,比起人多嘴杂的公主府,自是不必怎么担心的。 惠香瞪大眼,满脸的不敢置信。 身为玉茗的心腹,惠香自然知道公主为什么要去杏花巷置办房子。 玉茗铁了心要勾搭李靖行,自然将功夫做足了,早命人打听清楚李靖行的情况,知道李靖行的生母已经离开定国侯府了,但没有跟着李靖行一起住,反而独自在外面落脚。 得知这消息后,玉茗简直想大笑三声,觉得老天爷也在帮自己。 她立刻命人在赵姨娘住的院子周边,寻摸个小院儿,方便自己行事。 因为赵姨娘住的地方算不得绝佳,又肯出大价钱,自然立时就办妥了。 惠香觉得,自己是玉茗从小到大的侍女,对玉茗应该是很了解的,但是此刻,她却真的看不清这个主子了。 公主恨佳禾郡主,想勾搭人家的夫君,虽然惊世骇俗了些,但也算情有可原。 但如今,公主明明知道有人跟在后面,明明知道那叶暮不怀好意,却不回公主府,要去杏花巷,为什么呢? 玉茗见惠香傻呆呆看着自己,恼羞成怒道:“你看着我做什么?你这是什么表情?” 哼了一声,又道:“别以为本宫对你好点儿,你就真拿自己当角儿了,哼,记清你是个奴才,本宫的事情你可管不了。” 惠香忙不迭低下头,不敢吱声了。 正如主子所言,自己是奴婢,公主要如何,只能由着她,自己是没资格置喙的。 玉茗见她这样,这才觉得顺心了些,转而想起李靖行的表现,又觉得怄气,哼了一声道:“惠香你说,刚才那姓李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惠香看着她的脸色,斟酌着道:“公主天人之姿,李公子必定极其倾慕的,刚才公主露面,他都成呆头鹅了,但他跟佳禾郡主夫妻情浓……” 见玉茗脸色阴沉,忙转了口风道:“李公子是个大男人,但没有什么钱财,得靠佳禾郡主养着,想来,佳禾郡主平日里也管得挺严的。之前他那侍从,说不定就是佳禾郡主的耳目。有耳目跟着,李公子自然得小心些,不敢露出形迹来。” 玉茗摸着下巴道:“你这番话说得不错,本宫也觉得他有几分心动,只是碍于有下人在场,不得不收敛一下。” 回想着刚才的情景,想起李靖行失神痴迷,他那侍从更是冲着自己吞口水,玉茗心底十分得意。 她露出志在必得的神色,笑容中有几分诡谲:“夫妻之间,其实该有几分信任的,但佳禾却派人盯着那姓李的,可见她对自己夫君的德行清楚得很,一点都不相信李靖行。哼,她这样,反而于我有利呢。” 惠香听了这番话,忙顺着她的话说,说只要公主出马,必定能将李靖行拿下,又说事情成了后,佳禾必定痛不欲生,引得玉茗眉开眼笑起来。 气氛缓和下来,不一会儿,马车就到了杏花巷的住宅前。 玉茗早将一切准备妥当,故而这宅子早有两个公主府的侍女在里面伺候着。 惠香跳下马车,正要去拍门,叶暮已经赶了过来,冲着马车行礼,笑嘻嘻的道:“原来夫人住在这儿,夫人这样的人才,真是委屈了。” 马车里静了一下,突然听得里面的人儿道:“你让其他人站远些,我有话跟你说。” 叶暮一听乐得眉开眼笑,忙让身边的人都离开,想了一下,自己亲自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进去后,见了玉茗的桃花面,见她撩着一缕发梢玩弄,媚态浑然天成。 叶暮登时神魂颠倒,忙过去搂住,猴急的吻上她的唇。 玉茗被他弄得气喘吁吁,却没有推开他,就势倒在他怀里,任由他轻薄了一番,连耳根子都红了,这才低声道:“你晚上二更再来,我让人守着,给你开门。” 顿了一下,又道:“我是有夫君的,近来出门去了,你过来时小心些,别让人瞧见了。” 她虽然对叶暮有几分心思,但到底大事为重,自是要加倍小心才是。 叶暮早已情动,见她媚眼如丝,恨不得立时就将她推倒疼爱一番,却又怕惹恼她,少不得将欲火忍下来,凑在她耳边道:“之前你还扭着不肯从我,怎么立刻就改变心意了呢?是不是心里的火被爷挑起来了?” 在她身上抓了一把,见玉茗露出似痛楚又似欢喜的神色,叶暮越发情热,轻声道:“小妖精,好好等着,爷夜间好好疼你。”调笑几句,这才得意洋洋下车自去了。 玉茗坐在马车里,平复了一下心情,方才下了车,进了自己安排好的新住处。这住处一个是小巧齐整的四合院,黑漆门上白铜狮头门环,大小总共十来间房舍,虽然不是雕梁画栋,却处处透着精致。 虽然房子不错,但玉茗享受惯了,自是觉得不足,但为了大事,少不得尽力忍耐下来。 赵姨娘打了一天的马吊,眼见得天擦黑了,牌友们纷纷要走,这才散了场。 赵姨娘如往常一般,将牌友们送了出去,正要回转,突然听得有女子道:“太太好。”赵姨娘抬头看时,见是个姿色不错的小丫鬟,扶着个身姿袅娜的年轻妇人。 那妇人二十岁左右年纪,眉眼如画,美得不可思议。 见她看过来,那妇人欠了欠身,露出笑容来。 之前那丫鬟忙介绍了一番,说自己名叫惠香,自家主子姓苏,夫君早逝,家产被族人夺了去,不得不搬出来,在这里容身。 惠香介绍了一番,恭恭敬敬笑着道:“因为以后要跟太太做邻居,我们夫人特意过来跟太太打个招呼见个面,让奴婢带了点吃食过来,还望太太不要嫌弃。”赵姨娘虽然不缺银子花,但在市井之地待久了,也染上了爱贪小便宜的毛病。 再者,又听得惠香称呼自己太太,说话很恭敬客气,赵姨娘心里很喜欢,就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你们搬过来,应该是我去看你们才是。” 玉茗露出笑容道:“以后大家都是邻居,太太不要客气才好。”说着,便看了惠香一眼。 惠香自是会意,忙手里的提篮递过来,笑着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一些自己做的点心,还有点熟食。如果觉得味道好,以后奴婢还给您送。” 赵姨娘便接了过来,又看了玉茗好一会,才啧啧赞叹道:“真真苏夫人是个标致人,这容貌,竟跟仙女差不多了。听夫人的口音,倒是京城人士,不知我猜得可对?” 玉茗笑着道:“太太好眼力,我确实是京城人士。” 顿了一下,又道:“我一见了太太,就觉得太太慈眉善目,很愿意多亲近呢。” 赵姨娘听了这话,自是眉开眼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玉茗心中冷笑不已,面上却如常温声道:“因为才搬来,家里乱糟糟的没有收拾好,等我料理清楚了,一定邀请太太到隔壁做客。”赵姨娘笑着道:“夫人长得天仙一般,我也一见了就喜欢,如果有事情需要帮忙,夫人只管开口,我一定义不容辞。” 两人说笑几句,竟然觉得有些投契。 是夜,赵姨娘打开提篮,吃了点心和熟食,觉得滋味甚美,便只给下人们赏了一小盘,其余的留着自己慢慢受用。 隔壁,玉茗的日子,自是十分精彩。 刚到二更时分,那叶暮带着小厮,躲躲闪闪摸到院门口,伸手扣门。 立时里面便有人低声道:“谁?” 叶暮立刻将小厮扒拉开,自己低声道:“我是叶公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叶暮忙闪身进来,见是白日里见过的那标致侍女,手里提了个灯笼。 见他进来,那侍女也不抬头,低声道:“公子请随奴家来。” 叶暮是个风流性子,见她楚楚可怜,倒也有心怜爱,但到底还是屋里的佳人更勾魂,便笑着应了下来。 一时进得屋里,见里面点着一对红烛,玉茗穿着月白色衣衫立在窗下,脸极白,唇极红,十分美艳动人。 见他进来,那女子脸上泛起桃花,娇羞妩媚,让人的魂魄都被她勾了去。 叶暮哪里闹得住,忙快步走过去,将玉茗拉在怀里揉搓起来。 很快,惠香就将门合上,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了。 玉茗被他弄得娇喘微微,期期艾艾的道:“承蒙公子怜爱,愿与公子做对露水夫妻,还望公子不要泄露出去才好。” 叶暮满口应了下来,拿出本事来,将玉茗伺候得十分好。 两人恩爱一宵,立时就如胶似漆、缱绻难舍,枕席间立不完的海誓山盟,说不尽的甜蜜情话。 玉茗至此时才觉得心里的火消了下来,留叶暮在榻上睡到了天蒙蒙亮,生怕走漏风声,推醒他道:“这个时辰了,还只管挺尸,真当这里是你家不成?还不快家去?” 叶暮凑过去,搂着玉茗亲个嘴道:“美人疼惜我,以身相许,我无以回报,今后只由得美人差遣,便是美人给我端洗脚水,我也是情愿的。” 玉茗被他伺候得很舒坦,见他嘴甜,心里也欢喜,却踹了他一脚,嗔道:“还不走,只在这里啰嗦做什么?若是让人发现了,我没脸见人了。” 叶暮却不走,拉着玉茗,求她以后与自己长向来往。 玉茗倒也愿意,只嘱咐他行事要小心,万不可露出行迹被人发现了。 叶暮虽然觉得她太小心了,但因为玉茗之前一直说自己是有夫君的,叶暮也怕惹出是非来,便点头答应了,这才起身穿衣离开。 从这时起,玉茗便跟叶暮勾搭到一块儿了。 叶暮为讨她欢喜,时不时给她带几样首饰,床榻上更是变着法儿折腾,甚至带了几册春宫话本过来,跟玉茗一同钻研,弄得玉茗越发离不得他。 虽然情热,但玉茗心知不是长久之计,始终让叶暮入夜来,天蒙蒙亮时立刻离开,十分小心谨慎。 勤政殿,齐逸峥一面批着折子,一面听暗卫道:“玉茗公主打扮成寻常女子,匆匆忙忙出门,去了四海书店,跟李二公子李靖行说了一通话。瞧她那意思,似乎对李二公子有意思似的。” 齐逸峥得了这个讯息,惊得将御笔搁下,皱眉道:“你可瞧仔细了?没弄错吧?” 玉茗身边,齐逸峥安排了暗卫盯梢。 他之所以这么干,乃是因为玉茗是苏废后之女,秦王的亲妹妹。 虽然苏废后已经去了冷宫,秦王也被圈禁起来,但之前一时大意,苏废后竟然跟秦王搭上了话,令他和太上皇陷入困境的事儿,他一直没忘记。 故而从那以后,齐逸峥一直安排人盯着玉茗、秦王及苏废后,唯恐他们勾结起来再施阴谋。 看上去,似乎有些杞人忧天,但为了自身安危着想,他自是得步步为营才是。 没成想,倒是没瞧见玉茗跟秦王、苏废后来往,却发现玉茗居心叵测,想勾搭李靖行。 饶是齐逸峥得了这个消息,也惊得头都晕了,简直无法置信。 那暗卫忙道:“属下不敢妄言,除了书店那档子事之外,玉茗公主已经搬到李二公子生母的隔壁。”迟疑了一下,又将玉茗跟叶暮来往的事儿讲了一遍。 叶暮到杏花巷时虽然小心翼翼,但架不住齐逸峥的暗卫本事高眼睛亮,立时就发现端倪了。 齐逸峥听了这番话,冷笑道:“照你这么说,玉茗真是又无耻又淫荡,白白糟蹋了公主封号。” 高祈瑞将这一切听在耳里,敲了敲桌子道:“玉茗公主乔装外出,先是在书店装偶遇,又特意搬到李二公子生母隔壁,照这么看,她的目标,必定是李二公子。她胆子也真大,一面要算计李靖行,一面勾搭个浪荡子,放纵欲望,真真是个奇才。” 瞧了齐逸峥一眼,问道:“此事皇上既然知道了,有何打算呢?” 齐逸峥摸摸下巴,目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旋即很淡定的道:“事已至此,由着她去,静观其变吧。” 高祈瑞愣了一下,瞧了他一眼,忍不住道:“玉茗公主的举动虽然让人如鲠在喉,但她的确姿容绝丽,若是全心全意勾搭李二公子,说不定会如愿呢。到时候,佳禾郡主该多难过呀。” 齐逸峥勾唇道:“倘若李靖行真被玉茗勾走了,那就证明他不是佳禾的良配。朕相信佳禾是个聪慧豁达的女子,若是被夫君辜负了,只会潇潇洒洒抽身离开,绝不会如寻常女子哭哭啼啼,更不会委曲求全。” 高祈瑞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齐逸峥,见他神色悠远,有怜惜,有期待,甚至还有几分雀跃,仿佛他一直在等待李靖行干出对不起佳禾郡主的事儿一般。 也说不清那一瞬间,他怎么就福至心灵,默契十足,看懂了齐逸峥一闪而逝的眼神。 等他再仔细看时,齐逸峥已经恢复了平静,只眸色更加深沉了些,淡淡笑道:“此事朕是不会插手的,由着玉茗折腾吧。” 高祈瑞琢磨了一下,恍然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虽然主子一直说,远远看着佳禾郡主安好,就心满意足。 但身为男子,心灵最深处,对于自己最爱的女子,情不自禁会有一丝占有欲。 因为齐逸峥对佳禾郡主用情极深的缘故,这才肯将自己的私心压制住,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困扰。 但倘若起了变故,倘若李靖行背叛了佳禾,那么,身为皇上的齐逸峥,又岂会就此罢手呢? 自然是要在佳禾郡主失望难受的时候,及时出现她身边,用柔情和关怀呵护她,融化她心中的坚冰,让自己有一丝拥她入怀的机会。 而那,其实是他一心期盼的。 虽然看懂了齐逸峥的心思,但高祈瑞并没有点破。 一则因为主子身份不同了,他言谈间不得不谨慎几分。 再者,齐逸峥有这种心思,乃是人之常情。 倘若易地而处,他可能还做不到齐逸峥这样,可能还会推波助澜呢。 故而高祈瑞在一瞬间,很快就决定了,按照齐逸峥的意思,绝不插手,静观其变。 李靖行那边,自然不知道这些曲折。 话本没买成,出了书斋后,路上,他让人买了千柔爱吃的老字号酱牛肉,买了几个孩子爱吃的点心,这才回了锦绣园。 等回去后,夫妻闲聊时,他并没有提遇上跟玉欣相遇的事儿。 并不是他怕千柔得知自己跟那女子的手触在一起,会生出醋意,而是因为李靖行觉得玉茗只是生活中的小插曲,今后许是再也不会遇上了,不值一提。 此时的他却不知道,那个女子,会让他的生活掀起波浪。 来了新邻居,赵姨娘的日常生活,也有了一丝变化。 那叫惠香的侍女声称自家夫人很喜欢赵姨娘,时不时就给她送点吃食,再不然就给半匹布料,很是殷勤。 如此过了几天,赵姨娘便跟惠香混熟了。 这天上午时分,惠香竟端了碗冰糖燕窝粥过来,笑嘻嘻的道:“粥熬多了,夫人吃不完,给奴婢们分了些,又让给太太送一碗来。” 赵姨娘自离开锦绣园,虽然吃穿无忧,但山珍海味、鱼翅燕窝却是很少吃的。 如今见了燕窝粥,赵姨娘自是觉得欢喜,忙道了谢,送走惠香后,直接将一碗粥全部喝了。 也不知怎的,没多久,突然就觉得肚子疼得厉害,忍不住去了一次茅房。 去了一次,腿都蹲麻了,才刚出来,又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般。 这样折腾了几次后,赵姨娘脸色白如纸,整个人都虚脱了。 负责伺候她的小丫鬟慌了神,忙一面打发人去锦绣园送信,一面让小厮去将大夫请来。 千柔得迅时,正送了蕾儿出门。 得了消息后,千柔踌躇了一会儿。 无论赵姨娘如何了,她自己是不愿去见的,但那到底是李靖行的生母,不能置之不顾,便去了书房,将此事告知。 李靖行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不愿耽搁功夫,又以为赵姨娘在闹幺蛾子,便也不想去,只嘱咐千柔,给十两银子交给来人带回去。 小丫鬟柳儿回转后,将银子奉上,赵姨娘本还没什么,一旁过来探病的惠香道:“哎呀,往日里让太太独自住在外面就罢了,怎么如今太太生病了,儿子媳妇还不露面呢?这也太让人难受了。” 眼珠子一转,又道:“奴婢听说但凡人生病,若是有亲人陪在身边,能好得快一些呢。” 赵姨娘一听来了劲头,再者,她拉肚子拉得丢了半条命,很是虚弱,心里也盼着李靖行陪在身边,自己好受些。 赵姨娘便唤过柳儿,吩咐她再跑一趟,务必将李靖行弄来。 柳儿无奈,只得照她的意思,又去了锦绣园,将情况说得严重些。 到底是亲娘,李靖行也不能太无情,只得匆匆收拾好,带着明岩赶了过来。 踏入赵姨娘住的院子,不想进了里面,却见赵姨娘在床上躺着呻吟,有个身穿天蓝色衣衫女子坐在床榻旁,另有个侍女在她身侧立着。 李靖行匆匆扫了一眼,不由得吃了一惊。 原来那身穿天蓝色衣衫的女子,竟然是认识的,就是前不久在四海书斋遇上的那一位。 正讶然之际,玉茗盈盈起身,露出个雪后初晴般的笑容:“人生何处不相逢,公子,可见我们有缘呢。” 李靖行没答她这句话,只行了一礼,转头去看赵姨娘,皱眉问道:“姨娘,你怎么样了?” 赵姨娘呻吟道:“还没死,但离死不远了。” 李靖行见她脸色很不好,知道这次她没有作假,叹了一声道:“既然生病了,好好吃药养一阵子就成了,说什么死不死的?”说着,又唤过赵姨娘身边的贴身侍女,问了请大夫看的情景。 得知大夫说赵姨娘吃坏了肚子,李靖行皱眉,却没有多说什么,只问大夫是否开药了。 侍女忙回说都妥当了,赵姨娘已经吃了一剂,渐渐好些了,只要精心养着就成了。 李靖行放下心来,嘱咐她给赵姨娘弄些清淡的吃食,等好了后再补一补。 等说完了这些,李靖行正要开口告辞,玉茗格格一笑,向赵姨娘道:“太太一定不知道,我与令郎有一面之缘呢,当时就觉得他气度不凡,如今见他还是个孝顺的,太太有福了。” 赵姨娘最爱听好话,听玉茗很推崇李靖行,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很得意的道:“他不止瞧着不错,还很能读书,已经是举人了。今年不是要开恩科吗?凭他的能力,这一科必定会中的。” 玉茗心中不屑,面上却滴水不漏,惊奇的站起身来,笑着道:“原来还是个举人老爷,失敬了。” 李靖行眯起眼,看了她一眼,皱眉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来这里?” 玉茗浅笑,将之前跟赵姨娘胡诌的话说了一遍,然后笑着道:“因为我跟赵太太是邻居,近来来往挺多的,却是没想到,竟然会遇上公子。”说着注视着李靖行,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一双灵活妩媚的杏眸,蕴含着多少娇柔婉转。 李靖行愣了一下,侧首避开她的目光,淡淡道:“多谢苏夫人来探望,我与姨娘还有话要说,夫人请回吧。” 玉茗正等着他露出痴迷的神色,却听他开口下逐客令,不由得愣住了,怔怔问道:“公子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懂。” 李靖行见她这样,不由得有些不耐烦,皱眉道:“我的意思是,这里是我姨娘的住处,我瞧着,你们不是一路人,以后还是少来往吧。” 玉茗惊得往后退了一步,面子上挂不住,再也呆不住了,直接转身出去了。 惠香见状,忙转身追了出去。 赵姨娘自是流露出不满来,皱眉道:“你做什么呢?人家苏夫人好心来看我,一直对我很好,你这样,以后我们还怎么相处呢?” 李靖行淡淡笑道:“不好相处最好,我瞧着她不是正经人家,居心也不良,姨娘以后少跟她来往。” 赵姨娘诧异道:“你这是什么话?人家说之前遇上过你还夸奖你了呢,态度很不错了。被这么美的女子赞美,你该偷着乐才是。” 李靖行揉着眉心,声音严厉起来:“姨娘心思怎么这样单纯?我有什么好?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连吃饭都要靠娘子呢,除了我娘子不嫌弃之外,旁人谁会将我放在眼里?刚才那女子,跟我初次遇上时就矫揉造作,那态度让人恶心,如今更好了,还寻上姨娘了。照她刚才那态度,显然是别有用心。” 之前在四海书斋遇上玉茗,还可以说是巧合,但今儿个又遇上了,且玉茗还一副等着自己勾搭的妩媚模样,令李靖行如何能不起疑? 他今年已经接近三十岁了,虽然不敢说阅历丰富,但经历的风雨,一点儿都不算少。 自己长得不出众,才学也不算顶尖的,风度也不是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类型是,又是这个年纪,拖家带口显而易见。 偏偏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绝色女子,一个劲儿往自己身边凑,岂容他不疑心? 具体的缘故,那女子的意图,自然是猜不出来的,但既然看清她不怀好意,自然得避开她才行。 只要自己保持本性,不搭腔,不被她蛊惑,那么,任凭她有再多的本事,也是施展不出来的。 赵姨娘一脸震惊:“这怎么可能呢?苏夫人说了,她跟你遇上是巧合,是缘分。” 李靖行挥手,很不耐烦的道:“我不管是什么,总而言之,那女子我瞧不惯,她有什么意图,我稍后会让娘子查一查,至于姨娘你,以后别跟她来往了。” 赵姨娘闻言自是不满,皱眉道:“你跟雪茹一直不露面,如今难得有人关心我,给我送吃食,陪我说话,你竟然说别人没怀好意,你心也太阴了吧。” 李靖行见她言语中有偏向那女子之意,还哭哭啼啼,不由得不耐烦起来,厉声喝了一句:“别哭了!” 赵姨娘这才住了嘴,抬头看着他,目中闪过一抹惶恐。 李靖行见她这样,不免有恨其不争之意,生怕自己走后赵姨娘继续跟那女子来往,甚至被那女子灌了迷汤,神志不清起来。 若是别人,是绝不可能联合外人,对付自己的亲生儿子,但放在赵姨娘身上,却很难说。 之前史香月的事儿,虽然过去很久了,但他并没有忘记。 还有前不久,赵丽的事儿,也明明白白证明,赵姨娘确实是个不靠谱的。 虽然心里腻歪,但到底是亲娘,李靖行并不愿意她继续闹事,弄得无法收拾。 亲人折腾起来,会令人伤心,在心口留下伤痕,让人难以承受。 想到这里,李靖行便稍稍放缓了语气道:“姨娘,我知道我和妹妹没来走动,你心里很不舒服,但你是我们的亲娘,该多体谅我们才是。我因为守孝,错过了今年的科举,近来要开恩科,我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才行。因为事情多我无法分身,这才没有来探望,你难道还要跟我计较不成?” 顿了一下,笑着道:“至于妹妹,要照顾长子,近来又怀上了一胎,又是安王府的世子妃,身份尊贵,不好来这杏花巷,但我听娘子说,妹妹不时会打发人来看你,给你送首饰、吃食,对你很好的。说起来,我们只是来得少一些罢了,但我们心里,始终都记得你是生母,是给了我们生命的人。” 赵姨娘见他软语相劝,心里觉得妥帖了些,却还是嘟嘴道:“以前就不说了,这才我病了,你为什么还要我三催四请才过来?” 李靖行目光一闪,自是不好说觉得她不靠谱,这才没过来,便含糊的道:“之前我有桩要紧的事儿,忙完了立刻就来了。姨娘放心,以后我一定多关心你。” 瞧着赵姨娘,又道:“姨娘,这次科举我很用心的。我娘子身上有郡主的封号,倘若我侥幸中了,以后有了封诰,我一定给你请封。” 不得不说,近朱者赤是有道理的。李靖行跟千柔相处时,千柔总是温柔体贴,愿意站在他的立场,时时处处以他为重。 今时今日,李靖行跟赵姨娘说话时,也不再一味强硬,加入了柔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强硬的下命令,只会让人口服心不服,效果一点都不好。 只有说进她心坎里,才能让她言听计从。 123 私生子寻上门(一更) 知母莫若子,不得不说,李靖行还是很了解赵姨娘的。 他知道赵姨娘虽然没什么能力,但一辈子当侧室,心里是非常苦闷的。 如今听到李靖行许诺中了进士后,给她请封的话,赵姨娘心思一转,再也无法平静了。 的确,千柔已经是郡主了,薄氏早就死了,且被李家废了正室太太的名号。 如果李靖行争口气,真有封诰的话,的确极有可能落到自己头上来呢。 赵姨娘想到这里,脸色登时由阴转晴,笑着说:“你真的很孝顺,竟然想到姨娘头上了,姨娘很高兴。嗯,以后你要好好努力,争口气一举成名,我等着享你的福。” 李靖行皱眉道:“我何尝没有努力?这些天来,我日日用功,几乎都要废寝忘食了。除了念书之外,旁的事儿我没做过,孩子们都是娘子照顾的,没让我操半点心。” 瞧着赵姨娘,似笑非笑的道:“除了出门买点书之外,我就没再出去过,还是姨娘今儿个让人请,我才过来的。不曾想一过来,就得了姨娘满腹的抱怨,早知道这样,我一定不管科举了,日日守着姨娘才好。” 赵姨娘听了忙道:“这是什么话?我要你守着做什么?我已经好多了,你回去念书吧,不用管我。” 李靖行却没有离开,反而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笑着道:“反正我都劳累这么多天了,也该歇一歇了。再说了,姨娘不是身体不适吗?我就留在这里陪姨娘,姨娘好了我再走,省得姨娘心里不舒服,抱怨我和妹妹,让我落个不孝的骂名。” 赵姨娘听了这番话,不免心里发急起来。 她虽然有时候行事不靠谱,但心里一直都知道,李靖行才是自己的终生依靠,自然希望儿子上进,将来自己面上也有光,日子也潇洒自在些。 尤其今天李靖行说了,得了功名,将来会给她请封诰命。 这样一来,李靖行的前程,跟她真是有了非常大的关系。 身为侧室,最大的荣耀,就是沾儿子的光,得到封诰。 赵姨娘想着自己来日会多么风光,心都跳快了几拍,忙道:“刚才是我糊涂说错话了,我的身体真的好了,再说了,有下人在这里伺候,你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李靖行目光一闪道:“哦,姨娘虽然好了,但我还是很挂心。尤其刚才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苏夫人,我瞧着不好,姨娘却当成宝,为了她,竟然还跟我吵了一顿。” 他勾唇淡淡一笑,声音有些坚决:“姨娘的目光向来不怎么好,不如我留下来给姨娘把把关,将跟姨娘来往的人都看一遍,省得惹出什么事儿来。” 赵姨娘心里发急,拧着眉道:“你太多心了,跟我来往的,除了那苏氏之外,其余的都是些打马吊的牌友,绝没有什么花花肠子。” 见李靖行脸色仍旧没缓和,只得道:“好好,我听你的,以后不跟她来往,不让她进门,成吗?” 李靖行这才觉得如意了,却故作不放心的模样,问道:“姨娘真将我的话记住了?真的不再让她上门吗?” 赵姨娘白他一眼道:“你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难道我敢违逆你的意思吗?你信不过我吗?我给你发誓,以后绝不跟她来往,这行了吗?” 李靖行这才露出笑脸道:“终究我们才是一家人,我是你亲生的,我一心一意只想你好,难道我会害你吗?你是我姨娘,也该事事顺着我,将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才行。” 在赵姨娘床榻边落座,给赵姨娘斟了茶,接口道:“姨娘,你若说到做到的话,我自然就放心了,不然我一面念书,一面担忧你,来日必定考不好的。” 赵姨娘忙道:“快别胡说八道了,你这么能干,将来必定中的。”说着连声说自己很好,保证绝不跟隔壁一家来往,又催促李靖行回去念书。 李靖行见火候差不多了,也没再作态了,起身道:“既然姨娘执意让我回去,那我这就去了,姨娘好生养着吧。” 出来后,到底不放心,将伺候赵姨娘的几个侍女和小厮都唤来,板着脸敲打了一番,让他们以后看牢门户,不着四六的人不许上门。 牌友就罢了,但隔壁那苏夫人,却是要格外留心的。 当然,李靖行也知道他们管不住赵姨娘,便特意吩咐了,若是赵姨娘肯消停,再不跟苏氏来往,那自然皆大欢喜。 若她听不进劝,固执己见,仍旧跟隔壁来往,就让他们去锦绣园说一声,必定有厚赏。 几个下人的卖身契都在千柔那里,也明白千柔和李靖行才是衣食父母,忙不迭应了下来。 李靖行这才松了一口气,觉得妥当了,必定不会再出什么岔子。 但显然,他低估了玉茗的战斗力,低估了玉茗的心机。 敲打完几个下人,李靖行再也待不住了,便与明岩一人牵了一匹马,往门外走。 之前柳儿将话说得挺严重的,故而虽然只有一里路,李靖行仍旧骑着马出来了。 主仆有别,按照规矩,自然是李靖行走在前面。 才出院门,就见玉茗换了身水红色衣衫,拿着块帕子,带着侍女,在不远处俏生生立着。 其时秋日晴光撒落,一缕一缕落在玉茗身上,衬得其人姿容美艳,媚眼如丝,真真仿佛一幅画儿一般。 有不少男子被她风姿所惑,站在一旁紧紧盯着她看,目露痴迷之色。 玉茗却都置之不顾,颇为高冷。 见李靖行出来,玉茗立刻要凑过来,带着悲声道:“公子,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为何对我这么冷淡?” 婉转妩媚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悲伤,仿佛不能承受刚才被李靖行冷淡情的对待一般。 李靖行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冷意,忙往旁边一避,旋即翻身上马,直接飞驰而去。 玉茗扑了个空,这也就罢了,因为没有防备,竟然被他那马扬起的灰尘扑了一脸。 明岩见状,自也是有样学样,也翻身上马,带着一丝坏笑去了。 之前他初见玉茗时,的确惊为天人。 身为男子,见了姿色好的,动心是很正常的,但明岩是个务实的人,知道自己一个下人,在人家眼里地位下贱,算不得什么。 何况,刚才李靖行跟赵姨娘谈话,他从头到尾都在。 他对李靖行一向都很忠心,既然李靖行觉得这女人有问题,不肯给好脸色,那么,自己身为奴才,自然要向着主子,按主子的方法行事才好。 如是,主仆两人飞驰而去,扬起的灰尘弄得玉茗狼狈不堪。 玉茗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登时面无人色,连声咳嗽起来。 惠香忙上来将她扶住,变脸道:“这李公子太过分了。” 玉茗心底自也是满腹的愤恨,但这是在外面,隔墙有耳,自是不能多议论的。 她便只能一拂衣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回了自己的院子。 进去后,她立刻将身上熏了迷情香的衣衫脱了,随意抓了件衣服披着,将桌子拍得啪啪响:“李靖行真是个贱人,本宫都肯放下面子俯就,他却避本宫如蛇蝎。” 她想起刚才的事情,气得身子发抖,气得要发狂,忍不住一挥手,将桌子上的杯杯盏盏挥落。 碎响声传来,玉茗却还是不解气,将屋里其他能砸得东西都砸干净了,才觉得略微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恶气。 一切都在掌控中,赵姨娘病倒了,李靖行也来了。 本以为只要自己出手,必定能勾得李靖行再次心动,却是没想到,李靖行不但没给好脸色,还直接开口赶人。 一气之下,玉茗直接转身走了。 只是回来后,越想越觉得不甘,便打算直接换上熏了迷情香的衣衫,勾得李靖行失魂落魄,直接被自己牵着鼻子走。 她这香是花了大价钱买的,男人一旦闻了,就跟中了春药一般,且药效非常好,非要得到女人才能缓解。 虽然李靖行带了个侍从,但这在玉茗眼里,根本就不叫事儿,因为她让惠香也换了衣衫,准备勾搭李靖行那侍从。 到时候,主仆两个必定会乐不思蜀的。 等将李靖行弄上了床榻,他才会晓得,什么叫国色天香,什么叫天生尤物,自己这份妩媚妖娆,比那顾氏强不知多少倍。 到那时,他必定就离不开自己了,他跟顾氏,必定会吵翻天的。 这么做,的确有些委屈自己,手段也不光明,但那又如何呢? 于玉茗而言,离开公主府的时间若是太长了,也是不成的,得快刀斩乱麻。至于手段是否龌蹉,呵呵,这一点她还真不在乎。 再说了,李靖行不上钩,她心里太恼恨,恨不得即刻将他勾搭上,好消心头之恨。 却是没想到,再次出手,李靖行竟然直接避开自己,翻身跑了。 之前旧恨未消,如今又添新恨,玉茗掐死李靖行的心都有了。 惠香见主子发狂砸东西,自是不敢管的,何况玉茗方才真跟疯了一般,只能任由她发泄。 等玉茗终于消停下来,坐着喘气,惠香忙让侍女打水给主子擦脸,又命人收拾地上的碎片。 等一切都弄好后,玉茗挥退屋里伺候的丫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向惠香道:“你说姓李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本宫都情愿倒贴了,为什么他撒腿就跑了?莫非本宫真不如那顾氏有魅力?” 惠香见她脸都扭曲了,心里很害怕,哪里敢说旁的,忙道:“公主天人之姿,又比那顾氏年轻,但凡见过的男人,没有不心动的,李公子岂能与众不同?想来,他心底其实也挺爱慕公主的,但李公子一则要科举,忙得无法分身,没什么心思寻欢,二则,之前公主太热情了,令他心生疑惑,怕公主别有用意,想着避开一些也是正常的。” 玉茗听了这番话,脸色才略微好看了些,哼了一声道:“真是个下流种子,对他好,他反而要躲开。” 摸摸下巴,接口道:“哼,赵姨娘在这里呢,不怕他不来走动。等他下次再来时,我在门口晃一圈,不搭理他。态度反复,若即若离,说不定更勾人些。” 惠香忙不迭点头道:“正是这话呢,凭公主的姿色,略施小计就能令他神魂颠倒的。” 玉茗颔首,目中露出诡谲的笑容,敲着桌子道:“李靖行扑了本宫一脸的灰,他却想不到,自己回去后,会收到本宫的厚礼。” 她说到这里,抬首望向窗外,只见万里无云,晴光幽幽。 玉茗的心,也渐渐晴朗起来。 为了将李靖行勾搭上,她真的很下了一番功夫。 惟愿那对母子能令他们夫妻失和,最好大打出手,然后,自己自是要趁虚而入,将李靖行一举拿下。 只要自己成功了,到那时,不但要将顾氏踩到脚底下,连李靖行也要踩下去,踩进尘埃里,以消今日之恨。 锦绣园那边,李靖行才出门,突然有个二十多岁的小妇人,抱了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锦绣园大门外求见李靖行,称自己名叫云香,之前是定国侯府的丫鬟,被李靖行收用过,后来被放了出去。 出去后回了乡下,没多久嫁了人,怀胎七月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当时合家欢喜,不想孩子长大后,跟自己的夫君一点儿都不像。 云香说自己之前还懵懵懂懂,并没有察觉内中奥秘,直到最近进城,无意中瞧见李靖行,这才恍然醒悟过来,原来自己生的孩子,其实是李靖行的。 守门的林五是个妥当人,听了这番话,登时大吃一惊,仔细看那男孩的相貌,也是圆形脸,眉眼之间,赫然跟李靖行有几分相似之处。 林五不敢大意,一面让小厮去里面报信,一面请云香母子进屋坐,免得横生枝节。 云香却不肯走,诉说了一番后,竟直接跪在了台阶上。 这异样的举动,立刻引来好事之徒围观。 云香见有人围拢过来,倒是跟打了鸡血似的,向那男孩道:“言儿,你也跪下,求郡主开恩让我们母子进去。” 那男孩很听话的点头,依言在她身侧跪下了。 如斯举动,又是如斯言语,自是吸引了更多看热闹的人。 内中还有不嫌事儿大的,直接开口问云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五见闹成这样,早气白了脸,伸手要去拉云香,不想那云香立刻放声道:“佳禾郡主的下人要仗势打人啦,求各位为小妇人做个见证,如果小妇人进去后,没能活下来,还求你们为小妇人伸冤。” 见她这样泼辣,林五吓了一跳,不敢上前,生怕惹来更多的闲话。 那云香却来了劲,一行哭一行将刚才那番话讲了一遍。 登时气氛一变,众人围在锦绣园门口指指点点,展开了热烈的讨论,说什么的都有。 赵四安自然也带了人,在这锦绣园附近巡视,见了这副情景,早过来查看了。 等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愣了许久,明白这是李家的家事,得等着里面的主儿决定才好。 林五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闲话也越来越邪乎,把脸一垮,气得心口疼,但又没办法掌控局面。 他只能忍住心里的气,跺着脚冲那云香道:“小娘子这是做什么?你今儿个突然跑出来,里面的主子们还没得消息呢,若是知道了,必定会安排处置的。偏你闹成这样,败坏主子们的名声,能有什么好处?” 云香听了这番话,才刹住话头,但一双泪目却在人群里打转,虽然没再言语,但脸上的神色、眼里的泪水,诉尽了多少委屈。 里面,千柔正抱着瀚儿,在后花园看着浩儿玩耍,时不时跟正在做针线的妙音、浅绿闲话几句,很是自在。 至于绯红,因为近来又怀上了,孕吐有些厉害,正在自己的小家休息。 听得小丫鬟匆匆来报讯,众人脸色都变了,都是无法置信之色。 千柔本是站着的,等得知这消息,整个人都呆住,直接往后面倒退了两步,跌坐在椅子上。 妙音很快回过神来,忙去将瀚儿接过来,递给奶娘带下去,又让人将浩儿带到别处玩。 少爷们都还小呢,自是不该听这些龌蹉事儿。 等安排好了,妙音才回头,瞧着仍旧陷入呆怔中的千柔,带着哭腔道:“主子,你若是觉得难受,就哭一场,或是砸砸东西,打奴婢几巴掌,别闷在心里。” 好好的,怎么突然出了幺蛾子? 妙音想不明白,心里却将李靖行骂得狗血淋头,将那找上门的云香翻来覆去诅咒,恨不得弄死她。 千柔露出一个恍惚的笑容:“你这是什么话?这跟你又没关系,我打你做什么?” 浅绿是个暴脾气,立刻就接口道:“夫人说的是,这事儿全是那下贱女人闹出来的,奴婢去将那贱人赶走。” 千柔忙喝住她道:“别胡闹,等事情弄清楚了再做打算。” 凝眸看着妙音,抓住妙音的手臂问道:“你在李府呆的时间很长,又是夫君得用的婢女,你来告诉我,夫君果然有个叫云香的通房吗?” 妙音闻言目光一闪,却不敢隐瞒,只得道:“确实有这么个人,老爷也收用过她,但那时老爷没娶亲,但凡通房、丫鬟们伺候过了,都是要赏避子汤的。” 千柔皱眉道:“那之前采薇怎么怀上了呢?采薇之前,听说还有个通房也怀了孩子,后来自己落了胎,是不是有这回事?” 千柔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 之前她在顾府时,察觉顾太夫人有意将她送去伺候贵人,但以千柔的心性,哪里愿意做妾? 那时,她处境万分艰难,为了能谋个正室之位,不得不苦心经营,选择了李靖行。 看定目标后,她命绯红、浅绿打探过李靖行的情况。 那时,只知道李靖行很好色,屋里有好几个通房,内中一人怀过孕,后来落胎了。 妙音擦了一把汗,苦着脸道:“这避子汤是赏到各人院中的,并没有人监督。” 言下之意,若是有人不遵规矩的话,怀孕是有可能的。 千柔闻言,默了一会儿,才向妙音道:“不管那男孩到底是不是夫君的孩子,她既然找上门来了,绝不会就此罢休。你亲自出面,去将她带进来,其余的事儿咱们再商量。” 果然她话音刚落,有小丫鬟匆匆过来,说那云香在前面闹得不像话,吸引了一大群人来看热闹。 妙音脸色一变,知道事已至此,就算心底再不满,不让那云香进门是不成的。 她跟着千柔历练了几年,已经很沉稳了,便欠身道:“夫人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言罢,跟着小丫鬟疾步而去。 这里浅绿看着千柔,带着担忧问道:“夫人,你有什么打算呢?奴婢自是站在你这边的,但也不能不为老爷说几句好话。老爷跟夫人成亲后,一直对夫人一心一意,这桩事儿发生在婚前,夫人不必太在意。” 咬了咬唇,接着道:“即便那真是老爷的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那女人之前只是个通房,又嫁了人,那孩子顶了天,也不过是庶出。这个家是夫人和老爷的,老爷一向对你言听计从,想来,就算知道这桩事,也不会站到那女人那边,反而还会烦恼,怀疑那女人突然冒出来别有用心。” 刚得了消息,浅绿是很气愤的。 如今冷静下来,倒是分析得头头是道。 等说完了,见千柔仍旧一言不发,浅绿咬着唇继续道:“夫人真不必担心,若那云香是胡扯的,来日直接赶出去。若是真的,直接将她们母子弄到庄子住下,说不定一辈子都能不照面呢。” 千柔这时才牵了牵唇角,淡淡笑道:“你这番话很有道理,难道我竟想不明白吗?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一个云香,就跟夫君生出芥蒂的。” 她自然是个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但并不是不通情理、无理取闹之人。 得知消息的那一瞬,她难以接受,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儿。 等缓了一缓,渐渐的,理智慢慢回来了。 正如浅绿所言,这事儿发生在婚前,与李靖行婚后变心,完全不一样。 倘若这事儿是云香编造的,根本就不必在意。 倘若孩子真是李靖行的,她心底虽然会有一根刺,但绝不会跟李靖行离心的。 当初采薇怀了孩子,她虽然觉得心里跟针扎一般,却还是容下了采薇,打算等孩子出生后,将采薇打发了,生下的孩子抱给赵姨娘抚养,只不许带到自己跟前来,眼不见为净。 当时她跟李靖行成亲不久,就能容下采薇。 如今,她与李靖行夫妻情浓,彼此携手共度了差不多七年的时光,生了三个可爱的儿女,除了爱情之外,更有浓浓的亲情。 李靖行少年荒唐,固然令人觉得可恶,但浪子回头了,彼此感情又这般好,她绝不会因为一个云香,就跟李靖行反目。 她爱他,也明白他对自己的心。 无论之前怎么样,如今的她和他,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最爱的人。 见千柔很冷静,浅绿松了一口气,旋即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 主子一向都是聪慧的女子,难道竟看不透这桩事儿吗?难道竟还不如自己的见识吗? 事已至此,虽然棘手了些,但以主子的智慧,以她跟老爷的情意,最后定然会将事情圆满解决的。 想到这里,浅绿心情稍霁,一颗心也慢慢安稳下来。 另一边,妙音匆匆赶出去,见门口乱糟糟不成样子,不由得皱着了眉头。 林五正急得不行,见她来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忙将众人拉拔开,引着她去了云香跟前。 妙音跟云香目光相触,对视了一瞬。 见这女子虽然有了一些变化,但确实是印象中的眉眼,确实是自己认识的云香,妙音又气又恨又无奈。 缓了一缓,她利落的道:“事情真假未可知,但你哭哭啼啼的做什么?难道有谁欺负你了吗?” 说着,目光在围观众人身上一流转,抬高了声音道:“各位做个见证,这小妇人突然跑来,咱们在里面还没得消息呢,她倒好,直接不顾脸面闹得沸沸扬扬,各位评评理,这事儿难不成我家郡主有错不成?难不成谁亏待了她不成?” 昔年她跟云香,关系还算不错。 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妙音自是坚定不移站在云香的对立面。 想起之前千柔得知讯息后,一脸呆怔震惊,妙音就觉得心疼,恨不得咬云香几口泄愤。 故而一张口,自然一丝情分都不留,直接就开始对峙了。 众人听了这番话,风向立刻就倒了。 确实,这云香突然上门,人家还没反应过来,她就闹腾起来,也忒不厚道了些。 窃笑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大了起来。 什么不要脸,什么没安好心下贱坯子,这样的字眼不住地往云香耳朵里钻。 云香被妙音的话噎住,等听到众人的议论声竟然转了风向,不由得慌了神,又愤恨,又难堪,又屈辱。 她忙大声哭道:“我也没做什么呀,我上门来,只想将孩子交给李公子,想求郡主怜悯收留,求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我……” 妙音不等她说完,直接插进来道:“你这孩子到底是谁的,目前还没定呢,但这是郡主的住处,岂容你在这里攀扯胡闹?郡主开恩,允许你先进去,咱们一起将这事儿掰扯清楚,如何?” 云香听了这番话,迟疑了一瞬,咬着唇道:“高门大户,隐私手段是最多的,我若进去了,还不知会有什么手段等着我呢。” 妙音嘿嘿一笑,轻蔑看着她道:“你想多了,就你这么个人物,不过是蝼蚁罢了,郡主才不会脏了自己的手。咱们郡主的品行,全天下都知道,你敢说出这样污蔑人的话,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哼,污蔑有封号的郡主,可是大罪呢,是要吃牢饭的。” 她扬起下巴,看向人群中的赵四安,接着道:“你还愣着做什么?等着看戏吗?还不将这妇人送到官府去,将事情经过说明,让人发落吗?” 赵四安听了,踌躇了一瞬,正要答应时,那云香已经扯住妙音的衣裙下摆,哭着道:“刚才是我说错话了,求你开恩,不要将我抓起来,呜呜……” 妙音也情知单凭这几句话,是不能怎么样的。 就算官府给面子,真将云香关几天,等云香出来了,还是要闹腾的。 道理妙音是明白的,但她还是要这么干,为的是先给云香一个下马威,打压她的气势。 如今眼见得云香退步了,妙音暗自冷笑,这才道:“我让你进去你要说酸话,那依你之意,怎样才算如意呢?” 云香咬着唇道:“我这孩子确实是李公子的,我想请公子出来,将孩子认了,我们母子再进园子去。” 妙音“哦”了一声,面无表情的道:“你还有旁的要求吗?不如一起说了吧。” 云香见她脸色平静了些,默了一瞬,接口道:“我夫君已经将我休弃赶出来了,我不敢求别的,只想求郡主赏个名分,以后跟着公子,好好伺候公子,照顾好这孩子。” 妙音淡淡道:“你想要个什么名分?不如一起说了,待会儿我好回禀夫人。” 云香低眉道:“无论姨娘还是妾,郡主想赏什么都成,我不敢挑的。” 妙音嘿嘿冷笑:“一个被人休弃的妇人,拖着个不明来路的孩子,就想当妾当姨娘,你凭什么?凭你脸大吗?凭你不要脸面?还是凭你会痴心妄想?” 云香见她出言欺辱,气得身子发抖,正要奋起反驳,妙音冷厉扫了她一眼,直接道:“我不跟你拉扯了,你愿意进去,就随我一起走。不愿意的话,就在这里站着耗着吧。反正情况未明,你想让老爷来迎你,做你的白日梦吧。” 妙音言罢,再不看云香,唤过林五道:“今儿个就罢了,以后你可仔细些,阿猫阿狗上门来,不必客气,先打一顿再说,我给你兜着。” 又看向赵四安,拧着眉道:“你也是一样的,遇上人闹事,直接打一顿撵了就是,在一旁看什么戏?” 赵四安见妻子露出泼辣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又觉得可爱,便点头道:“知道了。” 云香气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但到底不敢就这么抽身离开,只得自己给自己台阶下,看向妙音,旋即起身道:“我们母子实在没地方去了,我随你进去。” 妙音淡淡道:“那你随我来吧。”言罢,便领着云香和那孩子,一起进去了。 这里众人见没热闹看了,一面议论着刚才的事儿,一面纷纷退去。 妙音领着他们两个,进了客房,吩咐丫鬟们好生看着母子两个,又警告云香识趣安分些,这才来回千柔。 千柔这时镇定了些,只脸色仍旧有些苍白,见她过来,咬着唇问道:“怎么样了?你瞧过那孩子没?真跟你们爷很像吗?” 妙音将刚才的情景讲了一遍,斟酌着道:“那孩子奴婢仔细瞧过了,只脸型跟老爷有点相似罢了。” 千柔闭一闭眼道:“她突然冒出来,虽然说得看似挺合理的,但我心里总觉得蹊跷。这样,浅绿你回家一趟,先让明石去打探一下,看看这云香家在哪儿,嫁到哪儿了,再看看那孩子是否真是她生的。” 浅绿忙应下来,起身自去了。 这里妙音瞧着千柔,带着小心问道:“消息自是要探的,但这云香,夫人打算怎么处置呢?夫人向来机灵,要不由你去见她,探探她的话儿,如何?” 千柔立刻摇头道:“我不去。” 不去,是因为她虽然想得很通透,但不可避免的,还是觉得刺心。 说她自欺欺人也罢,说她愚蠢软弱也罢,她就是不想去见云香,不愿意去面对那个孩子,不愿意去面对李靖行可能有一个私生子的事实。 退一步,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呢?她是当家主母,是郡主,凭什么要去见一个通房?哼,他们不够资格,不值得她去见。 妙音见她不肯去,自是不会多言,只问道:“夫人打算怎么做?等老爷回来再决断吗?” 千柔点头道:“事情与他有关,自然要他亲自来解决。” 想了一想,看着妙音,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你去前面等着,若见你们爷回来,将这事儿告知,不必有一丝隐瞒,也不必添油加醋。等他知道了,随便他是来见我,还是去瞧那对母子。” 妙音连忙答应下来,依言自去了,心里涌起沉沉的叹息。 之前的气氛多好呀,千柔心情多么晴朗多么好呀,不过瞬间功夫,一切都变了。 虽然千柔很镇定,但妙音还是能从她的神态中,分辩出她心底的茫然和伤心。 妙音向来以千柔为重,倒是能站在千柔的立场想问题,竟能体会出她心里的感受。 是的,这云香是李靖行的过去,但那又如何呢?但凡是女人,尤其是夫妻感情甚笃的女子,都盼着夫君只属于自己一人,只跟自己生儿育女,瞧都不瞧旁的女子一眼。 哪里想得到,李靖行不止有那么多的过往,如今还牵扯出一桩疑似私生子的事儿。 偏偏,因为这事儿发生在主子跟他成婚之前,不能怨不能改变。 ------题外话------ 二更在晚上九点左右。 pppr3e83c秀才评价了本作品 qq0f7ff3a8f8467b童生投了1张月票 weixindc390f4ee9举人送了1朵鲜花 kriston解元投了1张月票 w苏璇秀才投了1张月票 88548945秀才投了1张月票 158**1598贡士打赏了520点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爱你们,么么哒 124 父子相争啼笑皆非(二更) 李靖行回到锦绣园,在门口下马,将马缰绳丢给后面的明岩,踏步往里走。 才进门,他心里就生出奇怪之感,觉得今儿个守门的林五神色很奇异,倒像是出了什么事情一般。 他皱眉正要问时,妙音已经迎了过来,将刚才云香找上门的事儿说了一遍。 李靖行听到云香这个名字,开始时一脸茫然,早已经将很多年前纳的通房抛之脑后了。 直到妙音反复提醒,他方才想起来,不待听完立刻变了脸色,皱着眉问:“夫人怎么样了?” 妙音见他根本不记得云香,得知消息后也不关心云香和那孩子,只追问千柔,心里觉得好受了点。 叹了一口气,她低声道:“夫人自是不好受,但也没法子,只能等老爷回来决断了。” 李靖行一脸愁色,觉得万分对不住千柔,咬着牙道:“我瞧瞧她去。” 一时进了屋里,见千柔立在窗下发呆,仿佛整个人的心魂都到了远方一般。 李靖行见状只觉得一颗心似被针扎一般,忙走上去将千柔揽在怀里,低声道:“都是我不好,柔儿,不要怪我,不要离开我……” 被他抱在怀里,千柔愣了一下,情不自禁红了眼圈,旋即泪水滚滚而下。 纵然她想得很明白,知道这云香是李靖行婚前的相好,但遇上这样的事儿,心里仍旧难过又茫然。 如今李靖行回来了,心底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喷发出来了。 她哭,一则是为了发泄,二则是因为她明白,此事李靖行心底必定存了几分愧疚。 彼此正是情浓之时,李靖行她掌控得住,但以后呢?若自己青春不再时呢?若有一天彼此激情不再时,李靖行也许会生出几分别样的心思。 她要用自己的泪水警示李靖行,其实自己很难过,要让他知道,这样的事儿,她是容不得的,以后绝不能沾惹。 不然,下次她不会哭,会直接弃他而去。 李靖行见她哭成泪人一般,越发觉得心痛。 他娶了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承诺要一生一世对她好,护她现世安稳,但在她陷入危险时,却没能及时赶到她身边相护。 如今,她所遭受的伤害,却来自于他。 采薇的事儿,虽然过去了,但他永远都记得,新婚之夜,一个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他给了新婚妻子多么大的“惊喜”。 如今,又来了一个云香。 偏偏,这事儿理不清扯不明,他辩驳不得。 千柔哭了许久,觉出有温热的唇如同雨点般落在脸颊上,泪水竟被他吻了去。 她怔了一下,对上他满是柔情和歉疚的眸子,慢慢止住了抽泣。 李靖行见她缓和了些,叹息道:“柔儿,我又要跟你说对不住了。”他苦着脸向妻子表达歉意,并且发誓今后绝不会再招惹这样的事儿,让妻子难堪。 千柔发泄一番,这时候已经缓和下来,低声道:“我也知道这是婚前的事儿,不会跟你厮闹的。” 她扬起头来,带着脉脉柔情看着他,一字字的道:“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一直对我一心一意,我是绝不会因为这事儿跟你离心的。” 见她这样通情达理,李靖行自是心中一松,搂着她道:“你放心,你对我这样好,我若不一心一意对你,真是枉为人。” 千柔依靠在他怀中,点头道:“我信你。” 李靖行拥着她,去屏风后亲自绞了帕子,给她擦了脸,带着怜惜道:“以后一定不再让你流泪。” 千柔目露感动之色,默了一下,咬着唇问道:“那个云香和那个孩子,你要去见一见吗?你心里有什么打算?我们是夫妻,遇事儿要一起面对,你只管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不必瞒着我。” 哭哭啼啼只是发泄一下,并不会改变现状。 她既然说了不跟李靖行闹,那么,就一定会镇定冷静,跟他一起处理好云香母子的事情。 李靖行忙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骗你的。” 表白了一番,这才皱着眉道:“那云香我不想见,无缘无故的,她突然冒出来,这事儿实在蹊跷。她既然上了门,显然是铁了心要将孩子栽到我头上。即便我去见她,她必定也会咬死口风,绝不会说出真相。我懒得看她的嘴脸,让妙音去探她的话,再让明石尽快去趟定国侯府,查清她家乡在哪儿,顺藤摸瓜,查一查她嫁了什么人,先将她的经历都弄清楚再说吧。” 千柔见他竟不将云香和那孩子放在心上,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想法,许是自私了些,但是,她只是一个小女子罢了,所盼的,是夫君完全属于自己。 如今,虽然有风雨来袭,但他肯倾心相待,她心底很满意。 李靖行注视着她,接着道:“柔儿,虽然知道他们会影响我们的夫妻感情,但我不是一个狠心的男人,不可能直接将他们赶了,或是暗中灭口。我知道,你也绝不是狠心之人,我们等事情查清了,再做打算吧。” 千柔点头道:“无论你怎么打算的,我都支持你。” 李靖行见她柔顺又通情达理,一颗心酸酸软软的,仿佛要化了一般。 他将她抱紧,靠在她肩上道:“先将云香的经历查清,再做打算。如果那孩子是她随意弄来充数的,自然不必犹疑,直接将他们赶出去。” 他闭一闭眼,叹息道:“如果……如果真是我的,就给他们买个庄子,将他们送得远远的。这样做,固然有些自欺欺人,但我绝不会让他们在跟前晃悠。” 如果孩子是他的,他会让他们衣食无忧,至于别的,想都不要想。 千柔愣了一下,暗自想,李靖行这样的想法,倒是跟自己的打算不谋而合。 千柔一颗心便软了下来,微微抿着唇道:“好,就照你说的办。” 李靖行见她答应了,整个人都松弛下来,靠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云香先不管了,有桩事儿我得跟你说一下。” 他说着,便皱起眉,将那天在书斋遇上玉茗,及今儿个又跟玉茗照面的事儿讲了一遍。 千柔得讯,自是久久无法回神。 李靖行抚摸着她的青丝,只觉得满腹的情思都被她紧紧缠绕着,从容道:“柔儿,那女子姿色艳丽,乃是颠倒众生的尤物。我有自知之明,知道她就算是平民,也不可能只与我见一面,就为我倾倒。这段时间,我绝不会再去杏花巷,但那苏氏让我如鲠在喉,总觉得她是有心算计。” 千柔拧着眉道:“听你这意思,她的目标是你呢,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唔,素来妙音是最常跟着我的,若是让她去探听消息,必定能有所收拾,但我又怕那苏氏认得妙音,那就打草惊蛇了。”说到这里,一脸愁色,简直左右为难。 李靖行听了这话,瞅着她笑了一下。 千柔一怔道:“你笑什么?” 李靖行拍着她的头道:“小傻瓜,去探听消息可能会走漏风声,但我有嘴呀,我可以跟你说清楚那女子的长相。倘若是你认识的人,只要说几句,你就会想起来的。” 千柔拍着额头,恍然道:“有道理,我连这个都忘了,真是太糊涂了。” 李靖行听了,目中闪过一抹心疼来。 千柔素来是最聪慧的,如今连这个都没想到,显然是因为云香的事儿在她心底留下了痕迹,令她无法保持平常心。 而这困扰,全是因为他。 虽猜到了千柔的心思,但他并没有点破,只将怜惜放在心底,正色将玉茗的长相描叙了一番。 随着他的话语,那女子的容貌,渐渐在脑海里清晰起来,联想到她自称苏氏,千柔止不住冷笑道:“原来是她,她可真行,堂堂公主殿下,竟然肯放下身段算计你。” 李靖行吃了一惊,忙问了一番,得知是玉茗公主时,不由得满面震惊,拧着眉道:“照你话中之意,你跟她只是在宴席上有几句口角罢了,她如今却这般处心积虑,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千柔冷笑道:“根据你的描述,除了她,我想不出第二个人来。何况,她是苏废后所出,自称姓苏,细节也对上了,必定是她无疑。至于她这么做的缘故,我想不出来,也不关心,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罢休。” 拉住李靖行的手臂,轻声道:“夫君,按理说你是一家之主,这些事儿都需要你来操心,但你如今正是关键时刻,我不想让你分心。不如你还是静心念书吧,这桩事儿交给我打理吧。” 李靖行笑着道:“有你代劳,我是最放心的。”心底有些好奇,便问道:“你打算怎么做呢?” 千柔扬着下巴道:“无论她为了什么算计,无论她是什么身份,哼,在我心底,有女人敢觊觎我的男人,我岂会给她留一丝情面?” 话虽如此,但她到底顾忌着那是皇家公主,自是不能为所欲为,便咬牙道:“我会让人去盯着她,若发现她跟秦王、苏废后有来往,立时就往上报,到时候,不用我出手,自然会有人收拾她。” 李靖行在她说“我的男人”时,一颗心早化了,在她红唇上啄了一下,只觉得心里的柔情要流溢出来一般。 千柔也没避开他的吻,等他亲完了,斜睨着他道:“说起来,你对那玉茗的相貌赞誉颇高,我就不明白了,有美人对你献殷勤,机会难得,为什么你不接受呢?” 李靖行又好气又好笑:“问我做什么?这缘故难道你不知道吗?” 千柔歪着头,故意道:“我的确不知道,你给我解释一下吧。” 李靖行掐掐她的脸道:“你可真坏,故意想听我说甜言蜜语是不是?我向来拿你没办法,你想听,做夫君的自然要满足你。” 说着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声音轻柔得仿佛要随风散去一般:“我不理会她,自然是因为这里已经住了一个人,被那个人占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旁的人。” 千柔没有言语,但唇角却往上翘。 虽然烦心事一桩接一桩,但李靖行这番话取悦她了,让她心情好转了些。 李靖行见她欢喜,心里也高兴,何况这些话都是发自肺腑的,自是信手拈来,接着又道:“纵然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眼底只看得到你,只爱你,只在乎你,爱你到地老天荒!” 千柔唇角笑容微深,便也回应了他几句:“夫君,我也爱你,对你一心一意,想跟你携手共度此生,只有我们两人,会相伴最久,一起白头。” 李靖行点头道:“放心,我们一定会一直恩爱下去,白头到老。” 这是他对自己最心爱女人的承诺,也是他期盼的。 女人的世界很小,从来都只容得下一个男人。 其实情到深处,男人的心也很小,只会将自己的挚爱放在心坎上,其余的人,不会关注的。 虽然很多人说,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但是,爱情的力量,是可以战胜欲望的。 所以,玉茗的靠近,不是他想要的,反而是他的负担。 夫妻两人经过这一番交心,感情竟没受云香影响,反而还浓郁了几分一般。 过了一会儿,李靖行依旧去了书房,千柔便命人将柳絮的夫君赵天利传了来。 赵天利虽是护院出身,但身手不凡,反应奇快,是个人物。 去年秦王安排了一次暗杀,那一次赵天利展现出了自己机敏果敢能干的一面,身受重伤,功不可没。 自他受伤之后,一直被安排静养,千柔又不是吝啬之人,赏了很多名贵补品药材,令他的伤好得很快。 如今这探听消息的事儿,自是要交给他办的。 何况,赵姨娘隔壁就是玉茗,地势上占了优势,倒是十分方便的。 赵天利到了后,千柔也没点破玉茗的身份,只说赵姨娘隔壁新搬来一户人家,似乎不怀好意,为了以防万一,让赵天利去给赵姨娘送东西,以后就留在那边,护着赵姨娘,探听那户人家的动静。又说这件事儿很要紧,让赵天利一定多多用心。 赵天利闲了一年,难得如今主子肯重用,自是十分欣喜,忙不迭应了下来。 他回家收拾了一番,果然就照千柔安排的,拉了半车吃吃用用的东西,去了杏花巷。 玉茗那边安排妥当了,千柔便将妙音唤来,让她这几天专门盯着云香母子,不必苛待他们,但也不必给什么好东西,只按大丫鬟的标准安排就成了。 妙音连忙领命,又说自己打算多去跟云香说话,探听消息,让千柔不要多心。 难得她肯用心,千柔自是赞赏了几句,才让她去了。 另一边,妙音的夫婿赵四安却由内侍领着,进了勤政殿。 虽然齐逸峥已经是一国之君,但之前早就发了话,但凡锦绣园有什么动静,要立刻禀告。 因为齐逸峥有命在先,赵四安自是不敢违逆的。 齐逸峥从赵四安口中得知,有个小妇人带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跑到锦绣园门口闹,自称孩子是李靖行的,不由得愣住了。 等回过神来,他心不免跳快了几分。 先是玉茗缠上李靖行,如今,又来了个私生子,是老天看不惯李靖行一个平庸之辈,独占了佳人,才起了这么多的风波吧? 齐逸峥想到这里,心里狂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吩咐赵四安,好好守护着千柔的安危,旁的事不用管。 赵四安连忙答应下来,恭恭敬敬退了下来。 这里齐逸峥独自坐了一会儿,却无心再看折子,直接站起身来,到殿外走动。 本以为今生无望的情愫,不曾想,如今竟然出现转机了。 遥想千柔得知李靖行有私生子的消息,心底必定会十分难过,说不定还会流泪痛哭。 她落泪伤心,不是他情愿看到的,但是,如果她跟李靖行就此产生了隔阂,如果玉茗的勾引大计成功了,那是不是代表,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他默默下定了决心,如果李靖行跟她反目了,那么,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去她身边,守着她护着她,用漫天的柔情和满腔的爱火,融化她心底的坚冰。 若能如愿,从今以后,他只会守着她过日子,为她虚置后宫。 他想着,一颗心激动得无法自抑,唇角不自觉涌起了一抹笑意,引得宫女们春心荡漾,觉得皇上今儿个格外可亲。 这时,齐崇光迎面而来,给齐逸峥行了礼,寒暄几句,瞧着齐逸峥心情很好的样子,便期期艾艾的道,自己连日来学习文才武略,有些累了,想歇一歇,这两天出宫走动一下。 齐逸峥听了目光一闪,挑眉问道:“你打算去哪儿?” 齐崇光笑了一下,若无其事的道:“没想去哪儿,就是好久没见玉欣姑姑了,想去她家里瞧一瞧罢了。” 齐逸峥听了,注视着齐崇光,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齐崇光见他神色有些奇异,不免心里打鼓,勉强笑着道:“父皇盯着儿臣做什么?难道儿臣去姑姑家里走动,父皇不高兴了吗?” 齐逸峥揉揉眉心,直接问道:“你去玉欣那里,是为了见玉欣姑姑,还是为了见蕾儿?” 齐崇光一听这话立刻炸毛了,差点没跳起来,口中忙道:“父皇这是什么话?我自是为了瞧姑姑和薇薇,跟李蕾儿有什么关系?” 齐逸峥见他这样,只觉得额头乱跳,心里很郁闷。 齐崇光反驳得很快,若是没什么心计的,必定就被他骗过去了。 但齐逸峥是什么人?历经风雨的老狐狸,岂能看不透儿子的小心思? 越是反常,越是有异。 也许,齐崇光还没有意识到,蕾儿在他心目中占据了不一样的位置,但旁观者清,他这个做父亲的,又是过来人,岂能不懂儿子? 之前他一心想将崇光和蕾儿凑到一起,如今却觉得头痛。 之前,他是在给自己挖坑吗? 如果,如果千柔跟李靖行散伙了,那么,机会该是属于自己的呀。 如果自己将来真能娶千柔,那么,蕾儿跟崇光就成了名义上的兄妹,自然再无可能了。 哎,早知有今日,他才不会提出那个建议呢。一瞬间,齐逸峥心中五味杂存,但最终,还是自己的私心占了上风,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崇光跟蕾儿年纪还小呢,哪里懂什么情事,不过是接触多了些,这才觉得蕾儿特别些罢了。 从现在开始,让崇光少跟蕾儿接触,彼此的情分,自然能淡下来的。 自己就不一样了,自己恋慕千柔的心,真是天地可鉴。 如今好不容易上天垂怜,他若是辜负这个机会,来日必定后悔莫及。 如果齐崇光知道他隐晦的心思,必定要叹一声,真是亲爹呀。 齐逸峥是个很果断的人,拿定了主意后,眯着眼瞧着齐崇光,直接就道:“你休息一天没问题,但玉欣那里就别去了。说起来,你很多天没去看林府的外祖父、外祖母了,不如去林府吧,如何?” 齐崇光侧首想了一下。脸上有些愧疚:“父皇说的是,儿臣的确该去林府瞧一瞧。” 齐逸峥闻言,脸色由阴转晴,正要说一声“孺子可教也”,不料齐崇光笑着道:“反正时间充裕,上午去林府,下午去姑姑家,也是可行的。” 齐逸峥听了这番话,额头青筋直跳,这是哪里来的熊孩子?怎么就是要跟自己作对呢? 他心里不高兴,面上不自觉就带出来了,看向齐逸峥的目光充满了不满。 齐崇光见他这样,眼珠子转了一转,吃惊的道:“父皇不想我去姑姑家?” 歪着头想了一下,皱着眉道:“姑姑跟父皇一向都很要好,怎么父皇突然就冷落起她,瞧她不顺眼了呢?姑姑若是知道了,必定会很难过的。” 齐逸峥见他胡说八道,气极反笑道:“你少胡扯了,朕跟你姑姑姐弟情深,好着呢。” 齐崇光困惑不已:“那父皇为什么拦着儿臣,不让儿臣去姑姑家?” 齐逸峥见他围着这个话题打转,心里气得突突跳。 他自然不好说自己的真实想法,便板着脸道:“朕自有朕的理由,你追着问什么?朕让内侍跟着你,你直接去林府,在那里呆一天再回宫,旁的地方不许去。”言罢直接抬腿走了,留下一脸呆懵的齐崇光。 125 自作孽不可活 到了次日上午,才去杏花巷一夜的赵天利回转,直接来见千柔。 见完礼屏退众人,赵天利神色很古怪:“赵姨娘跟属下说话时,提到隔壁那苏氏,说苏氏自称是守寡之人,但昨儿个属下却发现了一桩奇事。” 千柔跟身侧的浅绿互看一眼,都吃了一惊。 浅绿眼珠子一转,直接道:“听你话中之意,莫非那苏氏跟人通奸不成?” 赵天利见她口无遮掩,一脸的尴尬,但这话虽粗糙了些,却一语中的。 他缓了一缓,便道:“昨晚二更时,属下确实发现有人鬼鬼祟祟进了苏宅,竟有丫鬟特意接应。属下不明情况,悄悄去探过,发现那人进了主院,没多久,里面就传来不正常的动静。”他说到这里,脸彻底红了,接不下去了。 千柔目瞪口呆。 赵天利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二更出现,鬼鬼祟祟进主院,除了玉茗自己邀约的,简直不做他想。 尼玛,这分明是说,玉茗在跟人私通。 私通、私通、私通,重要的事情必须说三遍。 玉茗的夫婿早已过世,玉茗已经守孝两年多,的确会耐不住寂寞。 理论上是说得过去的,但这事儿实在惊世骇俗了些,千柔自是要再求证一番的。 她目光锐利盯着赵天利,皱着眉,咳嗽一声道:“你真看清了吗?” 赵天利点头:“属下以性命担保,此事千真万确。” 千柔见他信誓旦旦,立刻就道:“我信你,好了,你下去休息吧,我得好好想一下再做决定。” 赵天利答应下来,连忙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这里千柔便皱着眉,陷入沉思中。 她让赵天利去盯着玉茗,为的是抓住玉茗的把柄,找出玉茗跟秦王来往,不怀好意的证据,好见机行事。 却是没想到,赵天利没发现她想要的,却给了另一个消息。 想起之前在蒋毓订婚宴上,玉茗针锋相对的事儿,想起李靖行说,玉茗一直往他身边凑,态度热情得很,千柔一颗心沉重起来。 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一个荡妇,一个颠倒众生的尤物,偏偏要跟自己作对,觊觎李靖行,让人如鲠在喉。 纵然李靖行守得住又如何?若是什么都不做的话,来日玉茗会干出什么事情,实在难以想象。 倘若她恼羞成怒,什么脸面都不顾了,再次想法子将李靖行弄去杏花巷,给李靖行下点春药什么的,事态没人能控制住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必定原倍奉还。 这两句话,向来是千柔恪守的准则。 被人欺到头上了,难道要退吗?明知道有危险,难道要傻傻等着吗? 不,绝不。 眸中的狠厉一闪而过,千柔咬着唇下定了决心,旋即,便让小丫鬟将赵天利传了来。 等人到了后,千柔也没废话,直接让赵天利继续去杏花巷盯着,又让他带走了两个机灵的小厮,嘱咐他也不用管旁的,只小心翼翼盯着隔壁的动静。 倘若今晚那苏氏仍旧召人相会,就让赵天利自己守着,悄悄让小厮回来说一声,又嘱咐了旁的话,让他依计而行。 赵天利连忙答应下来,自去安排打理不提。 这里千柔便如常照顾孩子、吃午饭,甚至还午休了一会儿。 等休息好了,千柔算了算时间,向浅绿道:“你去将妙音叫来,我有话要吩咐她。” 浅绿连忙应了,起身自去了。 一时妙音过来,千柔便道:“我有事要见皇上,你让你夫婿去给皇上传个讯息,等皇上有时间了,应该会微服前来的。” 她说这几句话时,虽然显出并不着急的模样,但心里却知道,自己让人传了话,只要不是抽不开身的紧急情况,齐逸峥必定很快就会来的。 心底鄙视了一下自己存心算计齐逸峥,但除了这个办法之外,她真的想不出该怎么对付玉茗。 玉茗是皇家公主,自己跟皇室牵扯甚深,这里面,还牵扯到皇室的名声。 所以,即便心底再不甘,千柔也得将这事儿交给齐逸峥自己决断。 妙音答应下来,叹了一口气道:“那云香口风很紧,奴婢百般打探,她都咬死了孩子是老爷的,还吵着要见老爷,真是个下贱种子。” 千柔已经问过李靖行,知道李靖行对这事儿并不上心,淡淡道:“先不管她,等明石将情况摸清楚了,再做决定不迟。” 顿了一下,看着妙音道:“夫君如今要温书,再者我一点都不想她去夫君跟前晃悠,你多留些心,别让她乱跑。” 妙音连忙答应下来,自去安排不提。 这里浅绿皱着眉,惊讶问道:“主子怎么突然要见皇上?” 千柔叹息道:“这事儿,非要他出面不可。”说着,便将那苏氏的身份低声说了。 浅绿失声道:“一个公主,抛头露面勾搭老爷,还跟人通奸,这也忒无耻了吧。”说到这里,想起自己骂的是公主,不由得讪讪住了嘴。 千柔淡淡一笑,心说,可不就是无耻吗?像这种货色,就该拿出狠心来对待。 何况,是她自己作死,跟旁人可没关系呢。 跟浅绿闲聊几句,千柔嘱咐她不要泄密后,这才去了书房,将事情告知李靖行。 他们夫妻并不缺乏最基本的信任,但要跟齐逸峥见面这样的事儿,自是该说一声的。 李靖行得知了她的打算后,也没有旁的话,只让她放心去做,自己一定给她支持和信任。 千柔闻言很是感动,又笑着问他书温得怎么样了。 连日来风波迭起,李靖行的心情自然受到了影响,但他最在意的是与千柔的夫妻情分。 云香的事儿,千柔不但没怪他,还答应跟他一起解决,相当于给李靖行吃了定心丸,令他欣慰又感激。 至于玉茗的事儿,千柔自己能解决好。 故而李靖行虽然有些浮躁,但在书房呆了一会儿后,没多久,就能沉心静气了。 千柔得知他能沉下心来,自也是欢喜的,让他自己用功,玉茗的事儿,快的话,今天便能解决的。 天擦黑时,妙音进来回报,说齐逸峥已经微服过来了。 千柔便让浅绿好好照顾孩子,自己略整了整衣衫,往前面去了。 等去了正厅,见门口侍卫林立,显然比之前当王爷时,规格高了不少。 千柔淡笑,走进去时,见齐逸峥一身紫衣,长身玉立,仿佛一株青松一般。 见她进来,齐逸峥立刻回头看过来,目中亮度惊人,唇边一缕笑容,显得心情非常愉悦的样子。 这也太激动了吧? 千柔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缓了一缓,才稳住步子没有后退。 等走近了些,千柔敛衣行了礼。 齐逸峥连忙说:“免礼。”大踏步行过来,做出一个伸手要扶的姿态。 千柔怔了一下,连忙微微侧身,避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了。 齐逸峥不以为忤,直勾勾盯着她,仍旧一脸的笑容,温声问道:“近来你还好吧?” 千柔愣了一下。 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他问这句话的时候,不像平时寻常的关怀,反而带着别有用心的意味。 心思转了一转,她强迫自己少胡思乱想,叹了一口气,如实道:“不太好,烦心事一桩接一桩。” 齐逸峥目光一闪,努力压抑心情,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常些:“我们是朋友,我对你的心,不用说你也该明白的。你若是觉得不顺心,可以找我倾诉的,只要我能帮忙,必定不会推辞。” 千柔抬头看他,抿着唇道:“我让人请皇上过来,正有此意呢。” 齐逸峥听了这句话,不由自主笑容满面,心情更好了:“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千柔却咬着唇,迟疑起来。她让人将齐逸峥请来,自然是为了解决玉茗的事儿,但她拿不准玉茗今晚是不是要约那奸夫。 若是冒然开了口,若玉茗没有勾搭人,接下来,倒是不好收场了。 千柔便道:“不着急,我想先跟皇上聊点别的事儿。” 说着注视着齐逸峥,带着期盼问道:“皇上近来忙吗?若你不忙的话,能否在这里多留一会儿?” 齐逸峥听她温言软语,看着近在咫尺的桃花面,只觉得一颗心十分激动,竟有着少年般的激情和冲动。 他忙压抑住心中的激动,表态道:“只要你不开口赶我,我留到什么时候都成的。” 千柔欠身道:“多谢皇上。”旋即,她请齐逸峥坐下,问起太上皇近来的情况。 齐逸峥自是乐意跟她聊天的,让她也坐下,这才笑着道:“自从你给他出了那几个主意,他便入迷了,又说在宫里待着不便,已经让内侍在宫外给他置了宅子,买了几个店子,又将自己私库的东西搬了出去,准备大干一场呢。” 千柔忍俊不禁:“没想到太上皇退下来了,还能有年轻人创业的激情呢。” 齐逸峥颔首道:“父皇对此事的确上心,想来用不了多久,大燕的商界就会有一番变动的。” 千柔笑着道:“太上皇赚钱,是为了充盈国库,到那时,最大的赢家,必定就是皇上了。” 齐逸峥侧首看着她,动情的道:“这里面,有你一份功劳呢。佳禾,你不愧聪慧之名,想的那些主意,连我都要惊叹佩服。” 千柔摆手道:“我只是说了几句话罢了,算不得什么,皇上不必跟我客气。” 齐逸峥怔了一下,露出云破月来的灿烂笑容:“你说的是,你我之间,确实不需要客气。” 千柔见他笑容有些奇异,吓了一跳,却不好开口问,只能避开他的目光,转而问道:“齐小公子怎么样了?上次他还给蕾儿送了只猫儿,蕾儿很喜欢,我还没向他道谢呢。” 齐逸峥摇头道:“才说了不必客套,怎么又说客气话了?” 千柔听了淡淡一笑,便没再说下去,转而寻了些闲话,问起他的近况。 这样的静谧时光,令人一颗心都要柔软起来,尤其千柔还问起了自己的情况,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齐逸峥眉眼舒展开来,正要答时,突然浅绿匆匆进来,行礼毕,便走到千柔身边耳语几句,旋即又低着头出去了。 千柔听得玉茗又在跟相好约会,点了点头,心中的大石头落了下来。 她立刻站起身来,向齐逸峥欠身道:“皇上,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你能应允。” 齐逸峥忙道:“你说就是了,我有求必应。” 千柔微笑道:“多谢皇上。” 乌黑的大眼睛在暮色下如猫眼一样,声音锐利起来:“蒋公子订亲宴上,玉茗公主屡次站出来挑衅,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她不该觊觎我夫君,处心积虑跟我夫君邂逅,又搬到我夫君生母的隔壁。我夫君已经将玉茗的所作所为尽数告知,对于这种人,我绝不会忍让的。我已经查明她勾搭了个男子,晚上时常在一起厮混。嗯,我说准确点,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在幽会了。” 她加重语气,沉声道:“皇家名声能否保全,在皇上一念之间。如今,还望皇上给我一个承诺,无论她勾搭的是谁,都将她嫁给那人,如何?” 齐逸峥整个人都呆住了。 没有人知道,在接到赵四安传讯时,他心里有多高兴。 他以为,千柔要见他,是因为跟李靖行闹了矛盾,想要倾吐烦恼,甚至求自己做主,让自己惩戒李靖行。 却是没想到,千柔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千柔言语中透露出,李靖行已经向她坦白了玉茗有意勾搭之事,这同样让他惊讶。 李靖行为了她,可以抵挡住玉茗的魅力。 而千柔为了不再被玉茗骚扰,不惜狠下心来,掌握了主动权,邀自己前来说话,跟自己谈判。 他们夫妻的感情,竟然好成这样了吗? 见他目露震惊之色,千柔虽然有些忐忑,却并不退让,继续道:“皇上,我现在在跟你谈条件,你千万别以为我在开玩笑。玉茗公主住处的隔壁,我已经安插好人了。你若肯照我刚才的话行事,自然万事皆休。若你不肯的话,我只能让人叫破此事,让大家瞧一瞧,有一对男女在苟且。到那时,玉茗公主必定颜面无存,我的仇也算报了。” 她在很短的时间,就定下这计策,看似仓促,但其实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的。 玉茗的把柄已经被自己抓住了,自然要利用好才行。 捉贼拿脏,捉奸拿双。 玉茗那边的局势,已经在掌控中,自己自然就有了跟齐逸峥谈判的资本。 如果今天玉茗那相好没有出现的话,千柔会隐忍下来,继续寻找下一次的机会。 虽然麻烦了些,但她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好在天从人愿,玉茗在作死的路上一路狂奔,自己自是不必留情的。 齐逸峥注视着她,沉默了许久没有言语。 千柔见状,以为他并不清楚内情,默了一默,侧首道:“我知道皇上骤然得知这个消息,需要一点时间慢点适应,但我拿性命担保,此事千真万确。你若是不信的话,待会儿可以亲自,或者命人去杏花巷查探。” 她扬起下巴,很坚决的道:“但在你查探之前,你得给我一个答复才行。” 表达完心里的想法,她便直视着齐逸峥,目光中透出坚定不移的果敢和殷切的期盼。 见她这样,齐逸峥叹了一口气,慢慢道:“佳禾,你何必向我放狠话?你明明知道,但凡你说出的话,我是绝不会违逆的。” 听他已经应允了,千柔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欠身道:“多谢皇上。” 齐逸峥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心思转了又转,最终将玉茗的事情咽了下来,转而道:“赵四安告诉我,昨儿个有人到锦绣园门口闹腾,你还让那对母子进门了,有这回事吧?” 千柔听他提起这件事,愣了一下,才坦然道:“确有此事。” 齐逸峥挑眉道:“我记得之前你说过,你选择李靖行,看重他能给你正室地位,且下定了决心,他若对不起你,你必定不会再屈就他。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儿,难道你心底没有隔阂吗?” 千柔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闷声道:“这样的事情,搁在哪个女人身上,都会觉得膈应,觉得不舒服,我也不例外。” 她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话,就从容了很多:“但我跟他做了几年的夫妻,感情一直很好。那女人是他婚前的通房,跟他婚后背叛我,完全是不一样的。我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岂会为了这个跟他闹腾?自是要先查清那对母子的身份来历,然后再安排他们的去处。” 齐逸峥睁大眼睛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涩声道:“原来如此,我懂了。” 之前他一直觉得,这么一波又一波的风雨,她跟李靖行必定是要闹翻的。 之前他一直在想,等她被李靖行伤透心时,到底该怎样表现,才能让她明白自己内心的爱意和怜惜。 如今终于明白,其实,他真是想多了,人家好着呢。 他看着千柔恬淡的眉眼,心底忍不住涌起一抹叹息。 不是说女人在面对感情时,时常控制不住自己吗?不是说女人最爱无理搅三分吗?为什么她总是能这么冷静,这么通情达理呢? 李靖行何其有幸,娶到了一个一心一意待他,聪慧大气又通情达理的女子。 自己何其悲催,还以为能有机会靠近她呢,到头来不过是枉做小人,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他们感情真好呀,玉茗的刻意靠近,携子上门的通房,都不能让他们产生隔阂。 看来,他们必定是将对方视作最重要的人,对彼此的感情刻骨铭心。 照这样的势头,今生今世,自己都不会再有机会了吧?再多的情意,都只能留在心间,只能在午夜梦回时,独自黯然神伤。 他想到这里,只觉得心中空空落落的,只觉得痛彻心扉。 如果一直没有变故的话,他虽然心酸心痛,却还是会忍受的,会尽心尽力守护着她,远远看着她,安好一生。 可是,上天何其残忍,给了他一丝希望,让他以为,自己看到了曙光。 到头来,这一丝丝幻想,被她亲自撕裂了。 他终是明白,自己前生修得不够,与她的缘分浅薄得很。 这几天的事儿在眼前一闪而过,他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千柔见他这样,吓了一跳。 自己刚才那番话很可笑吗?原谅她见识浅,真的发现不了笑点呀。 见齐逸峥笑个不停,她有些胆战心惊,勉强忍耐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忍受不了那魔性的笑声,咬着唇扬声道:“皇上,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温软的声音落在耳中,齐逸峥的理智,终于慢慢回来了。 他看着她,一颗心茫然又难受,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当然没事,我能有什么事,你多心了。” 千柔心中越发惊疑,却不好再追问。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正要说话时,突然妙音走了进来,虽然低着头,但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快意:“皇上,夫人,杏花巷出大事了。” 千柔、齐逸峥面面相觑,都看着妙音不明所以。 妙音红着脸,解释了一番。 原来,跟玉茗相好的男子,其实是有家室的。 今儿个晚上,那正室夫人韦氏带着一伙人,直接闯进了杏花巷,如狼似虎将玉茗和那男子堵在床上了…… 妙音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顿了一下,才接着道,那韦氏是个泼辣的,又不知道玉茗的身份,竟然让手底下的人将玉茗和奸夫捆在一块儿了…… 这么大的动静,自是吸引了一大群人来围观,使得杏花巷沸沸扬扬,比过年还热闹。 齐逸峥阴沉着脸,默了一瞬,才让内侍小灵子去看一下情况,见机行事。 小灵子匆匆去了,但这时,局势早已经完全脱离控制了。 原来跟玉茗来往的那男子,名叫叶暮,是兵部侍郎的堂侄,也算是个世家子弟了。 虽然身份不算差,家里也听富裕的,但那叶暮文不成武不就,最是风流好色。 因为他长得好,嘴甜会说,风度也过得去,又舍得花钱,是个漫天撒钱的大气主儿,倒是勾搭了不少女子。 偏偏他娶的妻子韦氏是武将世家出来的,为人悍妒无比,弄得叶暮只敢在外面偷吃,在家里倒是老老实实的,不敢招惹侍女丫鬟们。 近来,叶暮搭上了玉茗,因为玉茗姿容绝美,又妩媚妖娆,令叶暮爱到了骨子里。 为了能跟玉茗多勾搭一段时间,叶暮寻衅跟韦氏闹腾了一场,将韦氏气得回了娘家。 韦氏在娘家一待就是几天,却不见夫君来接,心里自是烦闷无比。 联想到叶暮好色的本性,韦氏生了疑心,便命人暗中打探叶暮的行踪。 这一查就发现了端倪,知道叶暮搭上了个姓苏的小娘子,夜夜在杏花巷约会厮混,每天二更去,直到五更才出来。 韦氏得了消息后,自是气得倒仰。 自己姿色不差呀,为什么他不肯怜惜,反而总是要去跟外面的贱人厮混? 这种下贱种子,偏偏是自己的夫君,真是让人气闷又无奈。 其实今儿个白天,她已经回了叶家,跟叶暮吵闹了一场,强迫叶暮跟玉茗断绝来往。 不成想,叶暮实在恋极了玉茗,竟然鼓足了勇气,跟韦氏对着干。 认识了玉茗之后,叶暮觉得,自己之前遇上的那些,都被比到尘埃里去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尤其叶暮如今跟玉茗情浓,更是将玉茗视若性命一般。 夫妻两个厮闹了一场,不欢而散。 等入夜不久,韦氏听说叶暮又出门了,自是猜到他又去了狐狸精的住处。 韦氏在家独守空房,越想越气,同时止不住有几分担忧。 叶暮风流归风流,但性情其实有些懦弱,向来是以她为尊的。 如今,为了个女人,竟然要跟自己对着干,显而易见,在叶暮心目中,他最近勾搭的女子,跟之前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 想起叶暮口口声声说自己遇上了真爱,想起叶暮指着自己鼻子骂,说自己给那女人提鞋都不配,韦氏气得咬牙,旋即想到夫君不长进,如今又起了违逆自己的心,自己累死累活守着他,能有出头之日吗? 反正叶暮的心已经变了,反正自己也不想跟他过了,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事情闹大些,直接跟他和离了呢。 这样的念头冒出来,韦氏先是吃了一惊,其后慢慢细想,不和离的话,一辈子都要生闲气,没有好日子过。 何况成婚几年,他在家的时间少得可怜,对自己也只是面上情,两人连个孩子都没有。 苦苦守着,苦的是自己,叶暮倒是过得逍遥自在,一点儿都不觉得日子难熬。 往事在眼前一闪而过,韦氏越想越愤恨,越想越恨叶暮和那未曾谋面的狐狸精,最后一咬牙,决定了,干脆撕破脸算了。 韦氏是武将之女,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有几分功夫的,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对她又忠心。 因为叶暮不长进、又薄待韦氏的缘故,底下的人早就心存不满了。如今,眼见得主子自己存了和离之心,人人雀跃赞同。 如是,韦氏一声令下,一群娘子军扛了把梯子,如狼似虎赶到杏花巷,辨明方向后,直接去了玉茗的住处。 因这时已经是夜深时分,院里的人都歇下了。韦氏要打一个措手不及,自然不会让人敲门,直接让人将梯子架好,翻墙进去了。 进去后,立刻兵分两路,一伙人去开大门、堵玉茗的侍女婆子,另一伙人直奔正院,霹雳啦啦打将进去,将苟且完正抱在一起酣睡的玉茗和叶暮堵个正着…… 为了方便叶暮来往,为了不走漏风声,玉茗只留了几个贴身侍女在身边伺候,其余的人都打发了。 故而韦氏的人没费多少功夫,就将一众下人一网打尽,都堵着嘴捆了起来。玉茗和叶暮睡得正香呢,哪里想得到有人从天而降。 两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惊恐万分,竟分不清来者是人是鬼。 韦氏却是做足了准备来的,上前看清了叶暮的面容,又见玉茗生得国色天香,不由得又嫉妒又恼恨,将手一挥,让底下的人将玉茗、叶暮的嘴堵住,也不给他们穿衣服,直接拿条被子捆成一堆,冷笑道:“你们不是爱苟且吗?老娘成全你们,让你们永不分离,带你们出去遛一遛,让大家都见证你们的深情。”说着,就将手一挥,让人将他们带出去。 其实,在她们行动的时候,赵天利是有所察觉的。 千柔下命让他守着,依计行事,他自是不敢大意的,一直在赵姨娘院落里静静等待着。 不曾想,等了半晌,千柔那边没有消息传来,反而听见有人潜进了玉茗的住处。 赵天利很是吃惊,却不打算阻止。 毕竟,深夜摸进来,干的肯定不是好事儿。 之前千柔早明说了,自己跟隔壁那苏氏有宿怨。 身为奴才,自当时时刻刻以主子为先的。 如今隔壁来了人,赵天利凭自觉,预料到那苏氏要倒霉,自然不会插手。 再者,凭他的本事,听得出来者众多,想插手也是有心无力,倒不如好好看戏呢。 接下来,倒是让他开眼界了。 有一伙丫鬟婆子在苏氏家门口又喊又叫,说有人在苟且,将附近街坊全部惊动了,连赵姨娘大病初愈,也强撑着起来看热闹。 赵天利见闹成这样,知道苏氏要倒大霉,连忙命人去锦绣园报信,自己留下来看看情况,顺便护着赵姨娘。 街面上,人流、声势越来越大,叫骂嬉笑声响成了一片。 一对男女被围在正中间,裹着床锦被捆在一起,那肩膀以上,小腿以下,竟是光溜溜的。 可以想象,两人身上必定什么都没穿。 这香艳的景象吸引得众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都直勾勾盯着两人看,兴致盎然。 韦氏身边有个婆子很能说,悲愤控诉,说自家夫人命苦遇人不淑,说苏氏是天生的狐媚子,勾得叶暮夜夜不归家,激起民众对奸夫淫妇的切齿痛恨。 这个时代,民风还是很淳朴的,私通的事儿一旦被揭露出来,必定会受万人唾骂。 围观的人对着他们疯狂咒骂,有叫沉猪笼的,有叫送衙门的,有叫游街示众的…… 叶暮和玉茗从恐惧中惊醒过来,羞辱难堪至极。 叶暮还好点,到底是男人,脸皮自是要厚一些。何况,玉茗一直跟他说自己家境很寻常,叶暮心理负担并不算重。 闹成这样,他脸上固然面上无光,但他自觉得,男人嘛,好色是天性,算不了什么大罪。 自己不过是犯了点风流事,背后又有人撑腰,用不了多久,这事儿就能过去的。 至于玉茗,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景,疯狂冲向人群,想要冲出去。 她想冲出去,大家却堵着,让她寸步难行。 旋即,有人上前推搡他们两个。 推叶暮的只有寥寥几个,推玉茗的却是为了占便宜,不乏趁机摸一把、拧一把的人。 有些小娘子见自己的夫君上去推搡玉茗,表面上正经,实际上却猥琐至极,不由得又气又恨。 有女子便上来,冲玉茗咒骂吐口水。 一人带头,小娘子们就跟疯了似的,都往前面挤。 瞬间功夫,口水与咒骂声就将玉茗淹没了。 韦氏穿着披风,光鲜亮丽,站在一旁看他们厮闹,唇边露出若有若无的笑纹。 人性的邪恶,在这一刻被放大,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为那韦夫人鸣不平呢,还是想占便宜,想看这难得一遇的热闹。 玉茗面如死灰,满面是泪,不知自己堂堂公主,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接下来,更让她崩溃的事情发生了。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尖声道:“哎呀,这女子长得好漂亮呀,皮肤好嫩,气质也挺好的,必定是个贵妇。” 立刻有人嗤笑道:“你在说笑吧?这么淫贱的女子,还能是贵妇?” 那之前说话之人立刻反驳道:“我看人的眼光很毒的,若是不信的话,把她嘴上的布取下来,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这人的声音很尖利,又离韦氏不远,韦氏自是听见了。 韦氏根本不信叶暮会勾搭上贵妇,但又不知怎么的,心里又有些发寒,便走了出来,让自己的侍女将玉茗嘴里的烂布取下来,盯着玉茗问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以她的地位,跟玉茗根本就打不上交道,故而一点儿都不知道玉茗的身份。 玉茗虽然眼前发黑,但理智却没消失,尤其如今秋风凛冽,不住往她身上吹,令她清醒了几分。 她死死咬着牙,没有做声。 自己今儿个丢了这么大的脸,怎么能吐露身份? 皇家是最重脸面的,自己守口如瓶的话,来日还能活命,还能报仇雪恨。 如果自己喊出了真实身份,旁人如何不可知,但自己必定是颜面尽失,说不定会被灭口,死路一条。 她将事态看得很明白,所以情愿忍一时屈辱,且待来日。 她有头脑,但有人却不让她如愿。 见她不开口,韦氏气得要命,正要命侍女撕她的嘴,突然听得有人阴阳怪气的道:“哎呀,这人跟玉茗公主长得一模一样呢。” “嗡”的一声,玉茗的脑子彻底炸开了。 她下意识抬起头,去搜罗那个发声之人,但人潮滚滚,她根本就看不清那人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说话之人是谁。 她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唇,在心底将那发声之人诅咒了千百遍。 其他人却是呆若木鸡,面面相觑。 任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淫妇来头竟然大成这样,大到众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气氛凝滞了一瞬,有人出声道:“玉茗乃皇家公主,身份尊贵冰清玉洁,岂容尔等污蔑?这分明就是个贱妇,是我家里的贱人。”他喊完这一声,竟然直接冲向玉茗,抬起手直接甩了玉茗几巴掌。 他手劲极大,“啪啪啪”几声过后,玉茗的脸立刻肿成了猪头。 玉茗被打蒙了,心底更是止不住颤抖起来。 她认出来了,这动手之人,乃是齐逸峥的内侍小灵子。 小灵子来这里时,正赶上玉茗的身份被人叫破。 他反应最是机敏,眼珠子一转就越众而出,先辩解几句,再将玉茗揍成猪头,这样,谁都不知道她的真面目了。 小灵子打完了,在心底为自己点了赞,这才向众人一抱拳,胡诌了一段话出来,愁眉苦脸的道:“这妇人乃是贱内,生得有几分姿色,有不守妇道的恶习。前段时间我外出办事,哪里想得到,一回来就遇上这样的事儿。”说着连声叹息,差点要落下泪来。 因为今儿个齐逸峥是微服出来的,随从们自然也都换了装。 故而他如今做戏,衣衫上毫无破绽,又念又叹息,倒是天衣无缝。 众人愣了一瞬,很快就相信了他的话。 这世上,什么都有人抢,但抢绿帽子戴的,却没有几个呢。 更何况,刚才他一露面,玉茗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被打了之后,也是一言不发,目中皆是惊惧之色。 显而易见,两人的确是有瓜葛的。 众人便纷纷窃窃私语,言语中对小灵子致以十二万分的同情。 小灵子很沉稳,露出沉痛的表情,做足了戏份,才向韦氏道:“夫人捉奸,我无话可说,但这女的是我贱内,得由我自己处置才行。” 韦氏早被刚才的变故惊呆了,难得有人出来认账,这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何况,小灵子这话倒也合情合理,既然是人家的人,自己自是没有资格处置的。 韦氏便颔首道:“既如此,女的交还给你,男的我带回去。” 两人达成默契后,小灵子便命人将一对男女弄进院中,立时分开了。 旋即,韦氏便领着叶暮,回家闹腾去了。 这里小灵子确实是个妥当人,一直命人探听外面的情况,直到围观之人都散尽了后,这才将玉茗和院中一众侍女都带上,弄进宫来,由主子发落。 126 挑拨离间枉费心思 带着玉茗进宫后,小灵子让人将她安置在偏殿,自己去齐逸峥跟前回了话。 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加上齐逸峥刚从千柔那里遭受了打击,自是没心思安歇的。 照了面之后,小灵子立刻就跪下请罪道:“奴才去时,正赶上公主的身份被人叫破,还有人喊着要拉她去游街示众。奴才怕人认出她的身份,朝她动了手,还望皇上宽恕奴才。” 齐逸峥冷笑道:“她算是哪门子的公主?淫贱已经让人不齿了,还被人抓奸,丢尽了脸面。你做得很好,回头朕必定有重赏。” 小灵子忙道:“奴才不敢居功,只是这桩事儿有些棘手,奴才虽然及时否认了,但难保不生出别的事儿来。皇上还是早作决断,看看到底该怎么处置玉茗公主,将这事儿了结吧。” 齐逸峥点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问道:“叫破那贱妇身份之人,你可看清了?” 小灵子摇头道:“奴才去迟了些,没见着那人,皇上若是想知晓的话,奴才让人下死手查,必定能发现端倪。” 齐逸峥皱眉道:“算了,事已至此,就算查出来也没什么用,且为了个贱妇花费心力,实在不值得,随他去吧。” 他在屋里踱了几步,想起玉茗干的事儿,心中呕得要死。 气氛凝滞了一下,齐逸峥叹了一口气,又道:“让那贱妇在偏殿待着吧,不许给她请大夫,也不用伺候她。明儿个朕亲自去父皇跟前说明此事,让他自己拿主意。” 按照他自己的想法,这样的贱妇,不但算计千柔,还丢尽颜面,直接一顿板子打死了最解气。 但是,玉茗乃是公主,父皇尚在,他不能自作主张。 为了这么个玩意儿,跟父皇生出隔阂来,实在不划算。 且玉茗丢人现眼,齐逸峥根本就不信父皇会轻易饶恕她。 有了这些思量,玉茗的未来,就得由太上皇来决断了。 小灵子忙应下来,自去安排不提。 次日起来,太上皇自己得知了消息,带着怒气进宫来了。 父子两人碰面商议一番后,方命人将玉茗带到跟前来。 玉茗披散着头发,低着头进来了。 刚发生这事儿时,尤其小灵子出现那会儿,她魂飞魄散觉得自己活不成了。 等进了皇宫,回到她长大的地方,迟迟没人过来理会,她的心反而镇定下来了。 就算昨晚的事儿再不堪,那又如何呢?她是公主之身,生来就比别人高贵些。就算做错了事,走了点歪路,又如何呢?不过是一时消沉罢了,等风头过去了,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齐逸峥没动手处置她,显然是顾忌她的身份,要太上皇来决断此事。 既如此,她自是要好好利用这份父女情逃出生天。 只要这次安然无恙,她先消停一段时间,来日照旧能算计顾氏和李靖行的。 更何况,自己只是暂且不能出手罢了,千柔那边,其实并不缺人闹腾呢。 想来,那对母子,一定会让他们的日子丰富多彩的。 她打算得好好的,因此虽然人狼狈了些,但心底并不消沉绝望。 见了太上皇眼睛一亮,玉茗忙哭喊道:“父皇救我!”喊完这一声,便落下泪来,接着哭诉道:“父皇儿臣贵为公主,却被一群贱民欺辱,皇家尊严被人践踏,父皇,儿臣好苦呀……” 太上皇看着脸肿成馒头一般的玉茗,恨其不争,冷笑道:“别叫父皇,朕听着恶心,你做出的事儿,朕听了脏耳朵,朕没有你这个女儿。如何处置你,朕已经跟皇上商议好了。” 玉茗见他态度透着从未有过的冰冷,心中十分害怕,连忙叩首道:“父皇要惩戒儿臣,儿臣无话可说,但儿臣细想,自己必定是被人算计了,才会闹得满城风雨。” 她眼中射出刻骨仇恨,一字字的道:“算计儿臣之人,必定是佳禾郡主。一定是她让人给那泼妇传了消息,那泼妇才带人闯进来,不由分说就将我绑起来了,最后又安排人叫破我的身份。求父皇念在儿臣是你亲生的份上,为儿臣做主,要不然儿臣死不瞑目。” 齐逸峥大怒:“事到如今,你还要攀扯佳禾吗?哼,好叫你得知,你有心勾搭李靖行,佳禾的确很生气,但她没有那么多坏水。昨儿个她让人将朕请了去,将你跟人苟且的事儿说了,让朕答允,无论你跟谁勾搭,都将你赐给那人为妻,让你们互相祸害去。” 他目光如箭,盯着玉茗冷笑道:“她若有心算计你,将朕请去做什么?悄无声息给那韦氏传讯,不就成了吗?何必落下痕迹?” 玉茗没想到还有这一茬,愣了一下扯着嗓子喊道:“这必定是她的诡计,她心思最深,双管齐下,这样皇兄才不会疑心到她头上。” 她咬着牙恨声道:“你们都被她骗了,她才是最下贱之人,她……” 太上皇也听不下去了,冷笑道:“住嘴吧,不管那韦氏为什么跑去堵你,你自个儿自甘下贱,好好的公主府不住,跑出来勾搭人是事实。你自己心存不良,如今这样,也算是报应了。” 他虽然没见着玉茗被人围攻的情景,但能想象出,必定是十分不堪的局面,心中越想越气,冷然踢了她一脚:“自甘堕落,鬼迷心窍,下贱至极!” 之前太上皇顾念着玉茗虽是苏废后所出,但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觉得玉茗翻不出什么大浪来,这才给几分好脸色,保全了她的封号和地位,甚至对她挺不错的。 哪里想得到,玉茗竟然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说起来,玉茗年轻守寡,守不住也是正常的。 太上皇并非迂腐之人,并没有让她当一辈子寡妇的想法。但是,不想守了可以跟人说呀,想嫁谁可以提出来呀,难道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会不成全女儿吗?鬼鬼祟祟跟人通奸做什么?苟且了也就算了,好歹将事情弄得隐秘些呀,非要闹得人尽皆知,真是作死。 说起她搬出公主府,到外面住的缘由,更是让人吐血三升。一个堂堂公主,本该锦衣玉食过着高高在上的日子。偏她倒好,无缘无故就恨上佳禾,非要算计人家的夫君,倒贴着去缠李靖行,还自甘下贱,搬到人家生母隔壁去住,方便自己行事。 这些行径,令太上皇觉得面上无关,恨不得将玉茗抽死算了。 他大怒之下,再无父女之情,反而觉得玉茗跟苏废后到底是母女,行事作风,从来都不顾脸面,且都肤浅得让人没眼睛看,自然再不肯留情了。 玉茗没有躲,也不敢躲,硬生生受了这一脚,登时疼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眼角的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而落。 如果平时,一张芙蓉面上布满了泪珠,是会让人怜惜的。 但如今她脸肿得像馒头眉眼间满是愤恨怨毒,那副模样,怎么瞧,怎么让人恶心。 太上皇不想再跟她面对面了,这样不争气的女儿,多跟她说一会儿话,回头自己该少活几年了。 再者,他如今正在兴头上,一心想在商界大展宏图,要忙的事儿多不胜数,自然没心思在这些污七八糟的事儿上纠缠不休。 他便冷哼一声道:“怎么处置你,朕已经跟你皇兄商议好了,你的终生,朕以后不会管,让你皇兄全权处置。你自己好自为之,以后若敢胡作非为,只有死路一条。”言罢,不顾玉茗的哭喊哀求,起身拂袖而去。 玉茗趴在地上,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在一瞬间意识到,自己永远失去父皇的庇护了。 母亲指靠不上,父亲这样的态度,从今以后,自己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这个认知让玉茗瘫软在地,心里涌起了滔天的绝望和仇恨。 这时,齐逸峥的声音冷冷传来,令人不寒而栗:“你身为皇家公主,却毫无廉耻之心,不但意图勾引佳禾的夫君,还跟有妇之夫苟且,如今声名狼藉,有何面目再在世人面前立足?朕与父皇决议,将你送进皇家寺庙修行,一辈子不得出寺庙半步。” 他冷笑,一字字的道:“朕会让妥当人去看着你的,若你敢离开,格杀勿论!” 玉茗一脸呆滞。 她虽然料到失去了父皇的庇佑,自己会受到惩罚,但实在没想到,齐逸峥的心会狠成这样。 自己才二十岁,正值青春年华呀,竟然就要被赶去寺庙,青灯古佛过一辈子。 自己可是金枝玉叶呀,怎么能任由他摆布,活得连寻常的平民女子还不如呢? 她想到这里,心中的斗志被挑起,忍不住抬头看着齐逸峥,格格冷笑道:“皇兄为了讨好佳禾,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一点兄妹之情都不顾了。” 她扬起下巴,声音有些倨傲:“哼,只可惜你忘记了,之前小灵子在众人面前,坚决否认我的身份,将话圆过去了,如今皇兄要罚我,岂不是惹人闲话?皇家的尊严,难道皇兄不在乎吗?” 齐逸峥冷笑道:“你不必拿这话来要挟朕,皇家的尊严,你不在乎,朕却时刻都放在心上的。你是以为皇家祈福的名义去寺庙的,谁敢说闲话?哼,就算有人胡说八道,那也是你占了大头,朕可不在乎。” 看着容色清冷如寒冰、寸步不让的齐逸峥,玉茗背脊陡然升起一股寒气来。 她一直都知道,齐逸峥的心,比旁人都要硬一些。 父皇发了话,以后让齐逸峥决断她的未来。 去寺庙已经成了定局吧?就算她心中再恨,都扭转不了自己的前程了。 玉茗想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死死咬着唇了,才控制住心中的惊惧,格格一笑道:“皇兄,你执意要罚我,我无话可说,但你自己呢?你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但在情面前,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你就算有三宫六院又如何?你最爱最在乎的那一个,在为旁的男人生儿育女,夜夜躺在旁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呢。” 她看着齐逸峥,笑得越发甜蜜了,声音却凝着无尽的算计:“啧啧,说起来,你又比我强多少呢?你爱的人,永远都不会冲你展露欢喜甜蜜的笑容,永远都不会在你面前露出妩媚欢愉的神情。你有再多女人,又能怎么样呢?得不到最想要的那一个,你的日子,能够有多少乐趣?你真心欢喜的时刻,能有多少?啧啧,说起来,那李靖行真是差劲呀,连给你提鞋都不配,但人家命好呀,独占了佳禾郡主。佳禾命也差,我虽然看不惯她,但不得不承认,她能力挺不错的。以她的本事,本该站在你身边,跟你一起指点江山,那才算绝配呢。如今明珠蒙尘,皇兄思佳人而不可得,真让人惋惜呢。” 事已至此,就算再不甘心,自己的命,自己只能认了。 但是,凭什么自己这般凄凉,却要放任顾氏和李靖行过自在日子吗? 不,绝不。 如果自己必须下地狱,那么,一定要将他们也拉进地狱,让他们不能翻身才行。 她知道齐逸峥有多钟情顾氏,如今,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挑起齐逸峥的心魔才行。 她估算得没有错,这一番话一出口,正中齐逸峥的心思,宛如利箭一般直刺他的心口,又毫不留情拔出来,带起一片血肉和入骨的痛。 齐逸峥脸色一变,目光中不由自主流露出深浓的悲切和痛楚,化都化不开。 玉茗见状心中暗喜,含着冷冽的笑容,再接再厉道:“皇兄,之前你是皇子,心有顾及,不敢对佳禾怎么样,这是正常的。但如今你是皇上,难道还要忍受爱而不得的痛楚吗?当一个人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很多束缚,其实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你想要什么,只要跟底下的人微露其意,自然会有人为你办事的。” 她凝视着齐逸峥,声音竟多了几分蛊惑人心的意味:“李二公子身份低微,只要你发了话,立时就会有人将他弄死的,还不会留一丝痕迹。唔,眼下不是要开一次恩科吗?每次科举连考九天,撑不下来的大有人在。到时候,佳禾郡主落了单,你施展出浑身解数来,难道还不能抱得美人归吗?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啧啧,那才是一个帝王该过的日子。到那时候,你就算做梦也会笑醒的,比如今远远瞧着她跟旁的男人相亲相爱,要幸福得多,欢喜得多。” 她强忍住对千柔的愤恨,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想要挑起齐逸峥心底的情魔,想要让顾氏痛不欲生。 她早就听说千柔跟李靖行感情甚笃,哼,如果李靖行真死了,只怕顾氏会哭得死去活来,殉情都有可能。 如果顾氏能熬下来,真被齐逸峥打动了,自己一定要想方设法将李靖行是齐逸峥害死的真相传进顾氏耳中。 到那时,顾氏定然会跟齐逸峥反目,说不定一怒之下,跟齐逸峥同归于尽都有可能。 害自己的人都不好过,再大的仇都报了,那才叫舒心呢。 齐逸峥听了这番话,沉默了一会儿,狭长眸子睁开,里面深深浅浅的光芒看不清楚,仿佛吞噬人心的迷雾。 他看着玉茗,笑容十分冷:“朕没有想到,你不但淫贱,蛊惑人心的本事也挺厉害的,只可惜朕不是傻瓜,绝不会被你的话迷惑了去。” 玉茗吃了一惊,露出无法置信之色:“皇兄这是什么话?臣妹的确是为你着想,不忍见你为情所苦,才给你出个主意罢了。”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接口道:“当然,如果说私心的话,臣妹也是有的。臣妹不愿一辈子被关在寺庙,给皇兄出这主意,盼着皇兄来日得了佳人之后,能念臣妹一两分好,将臣妹放出来。” 齐逸峥冷笑道:“你是什么想法,朕根本就不在乎,但你刚才那番话,却是看轻了朕,看低了朕对她的情意。” 他扬起下巴,接着道:“不错,朕是爱她,世间女子再多,入朕心坎的,只有她一个罢了。想到她被个纨绔独占,朕的确心痛,但那又如何呢?朕对她的情意,一点都不比她夫君少,绝不会自私到要破坏她的幸福,强占她满足自己的私欲。” 爱一个人,的确会想着要不顾一切占有她,但情到深处,却是能克服欲望,战胜心魔的。 一直以来,他都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感,告诉自己,彼此今生无缘,她过得很幸福,自己该做的,是远远守着她,护她现世安稳。 近来,他情绪有了一丝波动,是因为李靖行那边出了幺蛾子,让他觉得这是天意,让他以为,她会与李靖行渐行渐远的。 因了这个缘故,他的私念占了上风,觉得自己有了亲近她的契机。 但昨晚,他去见了千柔,终是明白,她的一颗心,早已经被李靖行占满了。 就算她与李靖行遇上了风雨又如何?她会选择与李靖行一起面对,绝不是抽身离开。 而李靖行对她,也不乏深情,为了她不娶妾不纳通房,抵挡住了玉茗的诱惑。 那一刻,齐逸峥除了心酸之外,还有一丝羞愧。 明明他早下定了决心,不破坏她的幸福,为什么会生出自私的心态?难道他对她的爱,如此浅薄如此肤浅吗? 昨晚他谴责过自己,进行了深刻的反省。 故而如今玉茗开口挑拨,刚开始时,他心有片刻的迷失,但很快就想起了昨天的际遇,一颗心慢慢平稳下来。 如果没有之前的际遇,今日他可能会在玉茗的蛊惑下,迷失自我,走上歪路。 但就是那么巧,这几天他存了歪念,然后,被千柔狠狠打击了一回,心底的绮念,早已经淡去了。 他与千柔无缘,千柔眉间眼底,只有李靖行一人,这个认知让他痛苦,但他不能自欺欺人。 玉茗听了齐逸峥的话,整个人都呆住了。 明明爱顾氏爱得要死要活,明明一张嘴,就能占有她,到头来,竟然要死守规矩当君子。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下贱的男人?这种人,真的懂什么叫爱吗? 不管别人怎么想的,这想法,她是接受无能的。 齐逸峥却不想再跟她废话了,直接命人将她送进寺庙,自己则抬腿走了。 身后传来玉茗撕心裂肺的哭嚎,及内侍们阻拦她的喊声,齐逸峥冷笑,不但没回头,反而走得更快了。 此生此世,这个下贱女子,都不会再出现了。自己不会再跟她相见,千柔那边,也不会见到她,更不会再遭受来自她的算计。 他会让人将玉茗守死,终玉茗一生,只能青灯古佛,寂寥过下去,别无选择。 不提皇宫里的风云,且说赵天利见热闹散了,让赵姨娘自己回家,随后立刻赶回来,求见千柔,将杏花巷发生的事儿讲了一遍。 千柔得知玉茗被韦氏抓个正着,被成百人围着辱骂唾弃,最后身份都差点曝光了,不由得有些无语。 玉茗用自己的言行,完美演绎了“不作不死”这四个字。 虽然玉茗的遭遇很惨,但她心底却没有一丝同情,反而觉得快意。 玉茗一直想算计她来着,她可不是圣母,绝不会将同情心浪费到玉茗身上。 故而千柔听完了之后,嘴角往上翘了一下,心情非常不错。 过了片刻,她想起一事,迟疑了一会儿,看着赵天利问道:“照你的意思,玉茗的身份,她自己没透露,反而是被人叫破的。那出声之人,你可看清了?” 赵天利露出羞愧的神色,摇头道:“属下一则要护着赵姨娘,二则人太多了,挤成一团,那发声之人又故意尖着嗓子,根本就不知道是谁,还望妇人不要怪罪。” 千柔听了自是不会责怪,摆手道:“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你没看清那就算了。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着吧。” 赵天利忙应下来,起身去了。 千柔在屋里踱了一会儿,只觉得心神不宁,便将丫鬟桃枝唤了进来,皱着眉道:“去将你浅绿姐姐唤来,我有话要跟她说。” 桃枝一脸诧异:“这么晚了,浅绿姐姐只怕早睡了,主子向来体贴,怎么今儿个竟要唤她呢?” 不怪她惊讶,实在是因为千柔素来体恤下人,从来没有这样半夜了还要传人问话的先例。 千柔皱眉,正要回答时,就见浅绿喜气洋洋走了过来,笑眯眯给千柔请安,喜滋滋的道:“夫人,奴婢刚才做了一件……” 话未说完,直接被千柔打断了:“正好我有事找你,我们单独说。”说着,便让桃枝退出去了。 这里浅绿见她一脸严肃,不由得愣了一下,仍旧笑着道:“夫人怎么了?” 千柔盯着她,却不答她的话,只是道:“刚才你想跟我说什么?” 浅绿“哦”了一声,劲头十足的道:“奴婢想告诉你,奴婢做了一件大事儿呢。之前赵大哥让人回来传消息,说杏花巷出了大事,妙音来给你报信,奴婢直接瞧热闹去了。啧啧,刚才那场戏,真是大快人心呀,奴婢还亲自参与了呢。” 千柔皱眉道:“玉茗身份差点被叫破,是你做的吧?” 之前她很谨慎,并没有跟身边的人透露玉茗的身份,知道的,只有浅绿一人罢了。 故而刚才得知人群里有人怪声怪气说话,千柔立刻猜到,可能是浅绿做的,心中很不安。 浅绿本想自己说出来炫耀一番,如今见千柔猜个正着,脸色也不好,不由得吃了一惊。 她迟疑了一下,好奇问道:“发声的,确实是奴婢,夫人怎么未卜先知呢?” 千柔叹了一口气,看着浅绿道:“玉茗是乔装出来的,住在杏花巷也有一段时间了。刚才去看热闹的,都是些寻常百姓,如何知道她的身份?你是知道内情的,又素来嫉恶如仇、心直口快,所以我一得知这事儿,就想到你头上了。” 浅绿见她脸色不好,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拧着眉道:“夫人难道觉得奴婢这么做不合适吗?将她的身份叫破了,她就再没有退路了。要不然,等时过境迁,她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肚子坏水没人抵挡得住。” 千柔叹息道:“你是一片好意,出头是为了我,我岂能不明白?但你想过没有,玉茗固然死不足惜,但她是公主,她的言行关乎皇家尊严。你喊破她的身份,这是大罪,若是被人追究,必定在劫难逃。” 浅绿鼓着嘴,不服气的道:“她都做出来了,难道还不许别人说吗?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什么道理?千柔苦笑不语。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言呢?尤其事关皇家颜面,更是该谨慎小心。 之前她明明知道玉茗在跟人苟且,却没有直接出面叫破,而是辗转寻上齐逸峥,逼他表态。 不是因为她懦弱,不想亲自出手对付玉茗,是因为她明白,皇家的事,寻常人应该点到即止,不然会伤到自己。 心思转了一转,千柔便细细解释了一番,告诉她,皇家尊严凛然不可侵犯。 刚才那出戏闹得天翻地覆,齐逸峥人又在这里,得讯了后,派人去查看了,自然知道玉茗的丑态让人恶心。 他知道内情了,玉茗不可能有好日子过,倒是不必画蛇添足,将皇家的遮羞布扯下来。 浅绿见她神色凝重,登时也紧张起来,几乎要哭出来:“照夫人这话的意思,奴婢只是说了几句实话,竟会落得身首异处吗?” 见她如惊弓之鸟一般,千柔又好气又好笑,拍拍她的肩膀,安抚了一下,才道:“那倒也不必过于担心,刚才我问过赵天利了,他一个武将,都没看清是你发话,旁人更不用说了。到底是晚上,看热闹的人又多,分辨不出来合情合理。且照你们的意思,皇上的人赶去时,你话都说完了。想来,大家一时不会疑心到你头上,但你要切记,以后绝不能将这事儿拿出来说,谁都不许告诉,不然泄露了机关,必定会倒霉的。” 浅绿听她细语安慰,这才镇定了些,连忙点头道:“夫人放心,奴婢以后谨言慎行,绝不敢胡作非为了。” 千柔看着她,怕她日夜悬心,转而道:“你放心,这事儿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未必会有人追究。即便有人追究,你是我的人,发生了什么事儿,我挡在你前面就是了。” 浅绿自是一脸感动,忙道:“多谢夫人,但事情是奴婢做的,与夫人没关系,自当奴婢自己承担。” 千柔摇头道:“你是为我出头,自当由我承担。”看着欲言又止的浅绿,淡淡笑着道:“好了,这事儿不必争了,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浅绿这才应下来,行了礼带着感激出去了。 自此,主仆两个多了一桩不为外人知的心事。 好在浅绿出声时变了腔调,那晚人的确很多,又没人追查,倒是一直风平浪静,没人发现端倪。 安安稳稳过了一两年,千柔和浅绿才渐渐放下戒心但因为有共同的秘密,主仆感情更深了一些,当然,那是后话了。 当晚千柔回屋后,将玉茗的事儿告知李靖行。 李靖行自是觉得快意,一直笑个不停,说了些这是她的报应之类的话,又搂着千柔,问她跟齐逸峥见面的情景。 千柔自是不会瞒着他,有问必答,让李靖行很满意。 一夜无话,次日起来,出去打探消息的明石回来了。 千柔忙让人将他唤来,问了后才知道,原来云香被李府打发出来后,嫁了个深山里的猎户。 那猎户单门独户过日子,平时很少跟人来往。 听说云香嫁给他之后,确实生了个儿子,且嫁出去之后,几年才回一次娘家。 故而,云香现在带的那孩子,是否是她亲生的,是否是李靖行的,竟无从得知。 事情陷入僵局,千柔自是有些烦躁,皱眉道:“那猎户住在什么地方,你可打探清楚了?” 明石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住处倒是找得到,但人却不在里面。奴才费尽了功夫,只打听出前不久他提着包裹独自走了,说是要去投奔远处的亲戚。”千柔听了,便不言语了。 如果这是局,那背后操控之人也忒处心积虑了,故意寻到云香,让人无法求证。 如果不是局,这一切也忒巧了吧? 她皱眉叹气,陷入苦思中。 一旁的妙音见状,也是愁眉苦脸,掐死云香的心都有了。 过了一会儿,妙音开口道:“查不出来就只能另想他法了,嗯,听说有一种滴血认亲之法,不如试一试吧。” 千柔摇头道:“不妥,这法子并不准确。” 她虽然觉得云香膈应,但绝不会在明知滴血认亲不准确的情况下,让人用这法子辨明真伪。 她叹了口气,拧着眉道:“事情的真相只有一个,虽然如今查不出来,但不能一直拖着。妙音,你再去问问那云香,如果她咬死了不改口风,就让人将他们母子弄到田庄住下算了。” 既然弄不清楚,千柔也不愿再纠缠下去了。 将他们送走,虽然是自欺欺人的做法,但此时此刻,千柔无法可想,只想眼不见为净,将那对母子弄出锦绣园,一点都不想他们占据自己的地盘。 别的地方她管不了,但自己的家,只能自己一家人相守,容不得外人。 妙音听了,虽然觉得不足,但又束手无策,只能答应下来。 她瘪嘴踏步出来,正好碰上李靖行回来吃午饭。 见了她,李靖行忙出声喊住,问起云香及明石是否回来的事儿。 妙音眼珠子一转,将情况说了一遍,末了愁眉苦脸的道:“虽然夫人语气很平淡,但奴婢看得出,这事儿是夫人心里的刺。夫人虽然聪慧,但遇上这种事儿,再多的心计都用不上。老爷,这云香是你招惹的,为你而来的,你得想个法子才行呀。” 这番话很不客气,甚至已经算逾越了,只因在妙音心目中,李靖行跟千柔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在妙音看来,李靖行和云香让千柔不痛快了,那么,李靖行自己也休想痛快。 拿言语激他,逼他,为的是让他自个儿处理好云香的事情。 李靖行冷着脸,倒没有计较她失礼,沉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本指望明石能带回好消息,如今却陷入困境。罢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的真相,只有云香最清楚,我去见她一面,跟她谈一谈。” 妙音皱眉,迟疑道:“这几天奴婢百般试探,云香口风一直很严,即便老爷出面,她咬死了不认,只怕也没法子找出真相。” 李靖行勾唇道:“若是直接逼问的话,效果一定不好,自然得想些花样才行。嗯,这事儿需要你配合,你愿意吗?” 妙音见他似乎胸有成竹,连忙道:“老爷想做什么只管说,只要能查清真相,奴婢无不应允。” 李靖行点头道:“很好,既然你肯配合,咱们待会儿好好唱出戏吧。”说着嘱咐了一番话,这才一起往外面去了。 127真相大白(一更) 妙音领着李靖行,进了安置云香母子的小院子。 云香正百无聊赖,突然见李靖行进来了,立时就扑了过来,哭得梨花带雨一般:“二公子,妾一直在等你,你终于来了。” 李靖行强忍住推开她的冲动,听云香一边哭一边倾诉自己等得多么焦虑,又说当初自己其实一直舍不得离开李靖行,得知孩子是李靖行的后,多么高兴,多么想念他…… 妙音见她如此无耻,连连翻白眼,连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了。 李靖行也觉得恶心,咳嗽了一声打断她道:“别哭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云香这才消停了些,眼中带着泪,唇边却露出笑容来:“二公子,你还没见过凯儿吧,我将他叫出来,你见一见吧。”说着,便扬声喊了一声,须臾便有个小男孩从里面走了出来。 云香指着李靖行道:“你不是一直要找爹爹吗?凯儿,快给你爹爹磕头。” 那男孩答应一声,果然跪下来给李靖行行礼,以“爹爹”称之。 李靖行这时如痴住了一般,愣愣盯着那男孩,一句话也没说。 云香见他这样,心里很得意,笑吟吟的道:“这孩子是我嫁人后七月生下来的,之前还不知道,如今才晓得,其实是足月生产。二公子你瞧,他长得多像你呀,跟你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话音一落,李靖行没说话,一旁的妙音冷笑道:“先别忙着认亲,你这孩子到底是谁的,还没弄清楚呢。” 云香听了这话,心头暗恨。 这些天来,妙音时不时来跟前晃悠,当她不知道吗?这鬼丫头其实是想探话。 好在自己一直小心翼翼,从没有露出马脚,反而从她口里知道,她如今一心一意只念着那个佳禾郡主,反倒将李靖行这个正经的男主人抛在脑后了。 云香心中不忿妙音插嘴,看了她一眼,正要反唇相讥,李靖行开口道:“他长得真像我。” 云香登时就将妙音抛下,笑向李靖行道:“二公子说的是,他不止长得像你,头脑也灵光。” 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带着惋惜道:“只可惜家里穷,被耽误了,一直没进学堂,不然,将来必定是个才俊。” 妙音嘿嘿冷笑:“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可瞧不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云香一听目光一闪,看着李靖行瘪嘴道:“二公子你瞧,妙音一直欺负奴家,奴家心里难受。” 说到这里,她看了那男孩一眼,接口道:“奴家身份低微,被她说几句算不得什么,但凯儿是无辜的,是这个家正经的少爷,却要被她轻视,也忒命苦了。”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一般,那男孩也红了眼圈,神色十分惹人怜惜。 就见李靖行竟如她所愿,瞪了妙音两眼,拂袖道:“你不过是我家的奴才,凭什么欺辱云香?欺负凯儿?哼,要不是你说孩子长得一点都不像我,我怎么会这么迟才来?你这贱婢,刚才我要来,你还一直推三阻四,幸亏我立场坚定,要不然,岂能看见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凯儿?” 云香见李靖行肯为自己出头,心里乐开了花,觉得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其后,她忍不住在心底诅咒妙音,觉得妙音挡了自己的路,可恶至极。  妙音被李靖行骂得愣住,后退一步,满脸不敢置信之色:“奴婢伺候夫人几年了,夫人一直好声好气,根本不将奴婢当做下人。就是老爷,对奴婢也是极不错的。如今,为了这么两个人,老爷你竟然要骂奴婢。老爷,你的心也太硬了。” 李靖行哼道:“骂你怎么了?你欺负小主子,我岂能不教训你?” 妙音冷笑道:“谁是小主子?在奴婢心目中,只有夫人生的孩子才配叫小主子,旁的人怎么都轮不上。” 李靖行皱眉,怒骂道:“贱婢,我不跟你争,你没资格跟我说话,你给我滚出去!” 说着,果然再不看妙音,转而走向那凯儿,将凯儿扶起来,很亲切的道:“快起来,你长得跟我这么像,肯定是我儿子。” 云香见他说出这句话,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来。 她先瞥了妙音一眼,目光中尽是得意和挑衅,其后才看向李靖行,抹泪道:“二公子肯认凯儿,妾身就算即刻死了,也能瞑目了。” 李靖行忙道:“别胡说,你是凯儿的生母,为我生了儿子,又为了我抛弃了原来的家,我自是要好好待你的。”说着拉着凯儿,一副越看越爱的模样,又轻声问凯儿几岁了,可曾上过学什么的。 那凯儿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很大方的回答了李靖行的问话,倒是让李靖行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些。 云香听李靖行态度非常好,又见了李靖行的神态,倒是真心喜欢凯儿一般,自是大喜起来,旋即叹息道:“可惜妾身已经是残花败柳自身,配不上二公子的厚待。” 李靖行忙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俗话说得好,母以子贵,你虽然嫁了人,但就凭你给我生了儿子,生了长子的份上,我也不会薄待你,至少要纳你为姨娘,正正经经摆酒娶你进门。如此一来,凯儿将来才不会低人一等嘛。” 云香大喜过望,忙含泪道:“多谢公子厚待,往后妾身一定好好教导凯儿,让他认真念书,好让他为你争光。” 李靖行点头,笑着道:“凯儿口齿伶俐,我瞧着,将来必定是能成才的。”说着,就拍了拍凯儿的肩膀,一副寄予厚望的模样。 气氛一派和谐,却还是有不和谐的音调,打散了一室的静谧温馨。 出声的,却是妙音。 妙音气得脸都白了,扯着嗓子喊道:“二公子,你怎么晕头了?你才见了云香和这孩子一面,怎么就能认下这什么凯儿呢?你这么干,对得起夫人吗?” 李靖行一脸嫌恶之色:“贱婢,你怎么还没走?怎么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是,我是认了凯儿,那又如何呢?凯儿跟我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眼睛又没瞎,自然要跟他父子相认。” 妙音冷笑道:“他像不像且不论,老爷你可别忘了,夫人给你生了两个儿子。你儿子不少,且那还是嫡子,岂不比这凯儿尊贵?” 李靖行抬起下巴,皱眉道:“你懂什么?男人嘛,儿子不嫌多,何况这是我的血脉,我自是要认的。” 将手一挥,不耐烦的道:“行了,你是个下贱奴婢,我跟你说话,简直拉低了我的身份。” 妙音气急攻心,跺脚道:“奴婢不跟你说了,奴婢找夫人去。” 见她要走,李靖行忙唤了声:“且慢”。 等妙音停住脚步,回头看时,李靖行扬着头,声音中有几分倨傲之气:“你回去给夫人传句话,就说我已经认了凯儿和云香,打算将云香纳为姨娘,让她打点一下吧。” 妙音目眦尽裂:“老爷,你明明答应过夫人,要好好待她的,如今竟要抬举云香,跟她争风吗?夫人对你那么好,你却这样,也太没良心了吧?” 李靖行脸上并无一丝尴尬之色,反而很坦然很从容很高傲的道:“此一时彼一时,之前我不是不知道自己还有个亲儿子吗?再说了,我是跟夫人说了几句甜言蜜语,但那又如何?难不成我一辈子都只能守着她过日子?那怎么可能呢?” 说着看向云香,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带着笑容道:“虽然我是因为凯儿纳你的,但你也不需要伤心。你本就是我的通房,以清白之身跟了我,这一点我一直记着呢。虽然你如今的容貌,比不得几年前,但好歹你给我生了儿子,又有几分少妇风韵,算是别有滋味呢。等我纳了你,跟你熟悉一些后,自然会跟你重温鸳梦,好好宠你的。” 这番话乍一听,并不怎么中听,但惟其如此,才显得真实,显得发自肺腑。 云香露出恰到好处的欢喜之色,又微带了几分羞涩,欠身道:“妾身什么都不懂,一切都听二公子吩咐,由二公子做主。” 李靖行笑容满面:“我就爱你这股柔顺劲儿,真真我见犹怜。”说着抬起手,似乎要摸她的脸,等手伸出一半时,突然清醒过来一般,瞄了凯儿两眼,将手收了回来。 云香见他露出轻佻好色的模样,与几年前记忆中主子的行为举止不谋而合,自是乐不可支,觉得自己不但能发横财,还能终生有靠,在锦绣之地享受锦衣玉食、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这样的际遇,于她而言,于每个女子而言,都是期盼期待的。 正欢喜之际,听得妙音嘿嘿冷笑,声音竟冷冽无比:“好一副郎情妾意图,只可惜,老爷忘了一件事呢。” 李靖行不悦,皱眉道:“你又有什么狗屁话?” 妙音拍拍自己的衣襟,一脸倨傲之色,冷冷道:“老爷不必辱骂奴婢,哼,奴婢想起来了,夫人很早就定了规矩,想给老爷当妾当姨娘,必须签一张卖身契,不然,凭她是谁,都别想进门。哼,老爷之前答应得好好的,还在佛祖面前发誓了,如今莫非忘记了不成?” 这番话一出口,屋里的人都愣住了。李靖行揉了揉眉心,叹息道:“你这话倒也没错,我也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说着看向云香,温声道:“云香,我知道,你一定不怎么情愿签卖身契,但你若要进门的话,这条规矩不能破。为了我,你暂时委屈一下,成吗?” 云香瞳孔猛缩,呆怔着说不出话来。 李靖行再接再厉,继续道:“你放心,只是签一字契约罢了,碍不着什么事,且我发誓,你进了门之后,一定对你好,不然不得好死。” 云香见他说出这样的话,不免为之动容。 妙音却哼道:“老爷别自作多情了,人家云香是自由身,怎么可能为了你,签卖身契呢?照奴婢说,反正你是不可能纳她的,还是快点将她和那什么凯儿弄出去,丢进田庄里,由着他们自生自灭,眼不见为净。” 李靖行脸微微扭曲,呵斥道:“贱婢,就你话多。” 说着,便看向云香,缓缓道:“云香,你真的不愿意相信我吗?我是真心诚意想对你好,想给凯儿一个好的未来,你若不肯签卖身契,我就没法子纳你。”说着连声叹息,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 云香咬着唇,直勾勾盯着李靖行,一双眼睛里不知带着多少情意,轻声道:“二公子,你真心想纳妾身,妾身岂会辜负你的心意?不就是卖身契吗?妾身签就是了。” 李靖行登时大喜,走上来拉住她的手,激动的道:“云香,你真好,你不忍见我为难,这才答应的吧?你放心,你进了门,我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云香带笑颔首,眼角余光瞥见妙音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登时心里乐开了花。 不想妙音却不肯消停,阴阳怪气的道:“好话谁不会说呀?哼,我去拿纸笔来,云香,你若真心诚意写了,我才服了你。”说着,竟也不向李靖行行礼,蹭蹭蹭转身跑了。 见她这样,云香自是看向李靖行,皱着眉道:“二公子你瞧,这还是你在跟前呢,妙音就这样的态度,若你去了别的地方,她必定要百般欺辱妾身,妾身的日子,只怕不好过。”说到这里,便滴下泪来,梨花带雨一般。 李靖行忙道:“妙音对你不好,我都看在眼里,你放心,待会儿等她来了,我一定惩罚她,好好给你出一口恶气。” 云香这才拭了泪,露出欢喜的神色:“多谢二公子维护妾身。” 正说到这里,妙音带着纸笔,喜笑颜开回来了。 她一进来,李靖行就出声道:“你今儿个屡次逾越,我实在容不得你,这样,你如今是管事,待遇降一等,再罚月钱半年,以儆效尤吧。” 妙音脸色大变,惊得似乎要被这个打击弄得晕倒过去一般。 等回过神来,她忙跪下道:“老爷,奴婢刚才虽然多嘴了些,但奴婢是出于一片忠心,还望你收回成命。” 李靖行摆手,不耐烦的道:“我发的话,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更别说为了你这么个玩意儿了。好了,别废话了,别耽误我的时间,你来伺候云香写卖身契。” 说着又看向云香,声音缓和下来:“你别嫌我性子急,早点儿将事情办下来,凯儿才能早点有个名正言顺的出身。” 云香忙道:“二公子不必解释,您的心意,妾身都明白的。”说着,便在妙音的伺候下,亲自执笔写了卖身契。 等她写完了,按了手印,便看向李靖行,含情脉脉的道:“二公子,你要妾身做的事,妾身都做好了。” 李靖行颔首,笑着道:“云香,你真好,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伸手拿过那张纸,折起来收进袖中,旋即道:“我拿去给夫人瞧一瞧,商量你进门的事情。” 云香露出喜悦又羞涩的神态,缓缓低下了头。 李靖行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一番,哈哈笑了两声,转身要走,却似想起什么一般,伸手朝凯儿招手,旋即道:“凯儿,干脆你跟着我,一起去见见你的嫡母,让她瞧一瞧,知道你聪明又懂规矩,将来才会善待你。” 云香听了这句话,立刻抬头道:“二公子,妾身跟你们一起去吧。” 李靖行皱眉沉思了片刻,摇头道:“纳你的事儿,我还没跟夫人说呢,若是带你过去,倒像是先斩后奏一般。算了,还是我们先走一趟,等事情差不多了,你再去拜见夫人。”说着,便拉过凯儿,要往外面走。 云香眸底闪过一抹急切,但李靖行的话也在理,她不好跟去,只得向凯儿道:“你去了之后,要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给夫人磕头,说话也要有规矩,知道吗?” 男孩倒是很镇定的模样,点头应了,笑着道:“娘亲放心,儿子知道了。” 云香见他很从容,想起这几天跟他相处时,他一直都表现得很好,一颗心这才安稳了些。 李靖行笑着道:“凯儿,以后你这称呼得改一改了。”说着,拉着凯儿出门,一面走,一面跟凯儿说话解释改称呼的事情。 云香目送他们远去,唇边流溢出一抹欢愉的笑容来。 正笑着,听得妙音阴声道:“老爷为什么惩罚我?刚才是你在说我的坏话吧?你的心真毒。” 云香根本不将她怨毒的脸色看在眼里,如常微笑道:“随便你怎么说好了,以后这个家,我是正经的姨奶奶。” 她说到这里,哼了一声,声音尖锐无比:“贱婢,你是奴婢我是主子,你再敢不逊,小心将来死无全尸。” 妙音冷笑道:“你少在这里大放厥词,等你真成了主子,再来跟我放大话吧。”言罢,轻蔑看了云香一眼,起身走了。 见她这样,云香心里自然很不舒服,其后想着,来日方才,倒是不必着急。 想到这里,云香心情才好了些。 妙音走了后,不多时便有丫鬟过来送饭。 云香品度,那丫鬟一直笑容满面,态度恭敬了不少。且平时的饭食,不过是几个素菜一个荤菜,今儿个却是三荤一素,还有碗老参炖鸡汤,规格高了不少。 丫鬟将饭摆好,福身道:“这些菜肴是老爷亲自发话吩咐的,还请姨娘慢慢用。” 云香见她态度好,又换了称呼,自是乐不可支,忙道:“你挺会说话的,将来你就伺候我吧,我一定好好待你。” 那丫鬟忙道:“多谢姨娘抬举,奴婢感激不尽。”说了几句感激的话,这才退了下去。 这里云香得意洋洋,坐下来吃了饭菜,将鸡汤喝了,安心享受起来。 饭菜用了一大半,妙音竟然跑了进来,阴测测的道:“这鸡汤是给夫人炖的,偏被老爷让人截了一碗,给你送来了。” 云香愣了一下,笑嘻嘻的道:“难怪我觉得这汤滋味甚美,原来是二公子命人特意安排的呢。”说着端起碗,将汤一饮而尽。 等喝完了,她带着挑衅看向妙音,嘿嘿冷笑道:“瞧你这副模样,似乎很嫉妒呢。哼,你嫉妒也没用,我命好,给二公子生了儿子,至于你,不过是奴才罢了,一辈子都翻不得身。”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旋即道:“如今只是开始罢了,等我得势了,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妙音却似没将她的话听进去一般,冷笑着盯着她,目光有些奇异。 见她这样,云香自是吃了一惊,拧着眉道:“你瞪着我做什么?” 妙音冷笑,一字字的道:“盯着你,想看着你死呀。”说着一拂衣袖,一字字的道:“你是不是觉得,喝了夫人的鸡汤很得意,觉得老爷对你好,你将来能跟夫人争锋?哼,刚才你喝的那碗鸡汤,我另外加了一点料。”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一般,云香只觉得肚子绞痛起来,不由得大惊失色,汗如雨下。 她连忙伸出手,想要抠喉,但鸡汤一入嘴,便登时消融不见,哪里能吐出来。 云香面如死灰,努力了许久都没能吐出来,只能含怒瞪着妙音,哑着嗓子问:“你给我喂了什么东西?” 妙音“咯咯”一笑,声音中带着欢愉之意:“毒药。” 云香急得面如土色,等回过神来,正要破口大骂,冲上去跟她拼命,不想妙音手一翻,竟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冷冷道:“我劝你识相些,别轻举妄动。哼,我给你下的药,不是见血封喉的,你一时半会死不了。” 她目中闪过一抹厉色,寒声道:“我倒是想好好欣赏一下你临死前悲痛绝望的模样,但你若是不识相的话,我自然不会留你,一刀将你这贱货解决了,一了百了。” 云香看着她手里的匕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喉间发出“咕嘟”一声,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偏生妙音站在她跟前,居高临下看着她,面上带着笑,那笑容却极冷,如修罗地狱里出来的厉鬼一般骇人。 眼前的妙音,妙音手里的匕首,及肚子传来的一阵一阵绞痛提醒着她,这一切不是做梦,而是真的。 云香强自镇定,咬着唇道:“你是个奴婢,哪里会有毒药?” “哦,你不信?”妙音眯起眼睛,淡淡道,“我这毒药,是刚才特意找底下的人要的耗子药,哼,以我的身份,要点东西,他们怎么敢不给?”她一笑,漫不经心的道:“其实这耗子药,是有解药的呢,你一定很想知道吧?哼,我可不会告诉你。” 云香厉声道:“贱人,你把解药给我!” 妙音神色自若,把玩着手中的匕首道:“那是不可能的,你别做白日梦了。” 眯眼盯着云香,冷笑道:“这几天我一直劝你,说出事情的真相,说清楚你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偏你听不进去。哼,今儿个你真恶心,当着我的面就勾引老爷,还在老爷跟前说我的坏话。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让我小心一些。哼,如今我先下手为强,将你这贱人弄死了再说。” 云香见她神色俱厉,骇得魂飞魄散,腿都软了。 她也没强撑着,直接跪下来道:“刚才是我错了我不该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她一面说,一面落下泪来,接着道:“我们是旧相识,难道就为了我几句话,你就要弄死我不成?先别说你这么做太偏激了,光是杀人偿命这一条,你就不能不在意。” 妙音冷笑道:“别忘了,你刚才签了卖身契,你现在是李家的人,生死不由你自己。我杀了你,那又如何呢?难道还会有人来追究不成?再说了,我又不是傻子,岂会到处嚷嚷?我完全可以说,你是得了急病死的。” 她扬起下巴,容色清冷如寒冰,接着道:“在这世上,我只对夫人一人忠心。夫人救了我全家,是我的再生父母。凡是敢跟夫人做对,跟夫人对着干的,我拼了命不要,也要将那人弄垮弄死。你不知道吧?在你出现那一天,在你说那凯儿是老爷的孩子事,我就想将你掐死。你死了,老爷就还是夫人一个人的,夫人就能开开心心的。” 云香背脊陡然升起一股寒气来,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妙音却根本不要她应答,竟奔过来狠狠踢了她一下,厉声道:“贱人,就是因为你,夫人这几天一直愁眉不展,吃不好睡不香,这都是你做的孽。” 说到这里,妙音竟哈哈大笑,旋即怨毒又快意的道:“你做的孽,自当由我来了结。如今我弄死了你,夫人嘴上不说,心里必定是满意的,一定会为我遮掩。此事过后,必定一切风平浪静,谁都不会疑心到我头上。至于你带来的那凯儿,将来我自会好好招待的。” 云香见她笑得脸都扭曲了,心中又惊又俱,旋即她想起李靖行,登时多了几分底气,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她忙开口道:“刚才二公子对我很和气,说了要认凯儿,还要纳我为姨娘。你这么对我,二公子知道了,必定饶不了你。” 妙音哼了一声,满不在乎的道:“你觉得老爷会为你出头吗?别做梦了,老爷住的地方,花的银子,全是夫人提供的。在老爷心目中,夫人的地位,一直都很重要的。你活着,他可能会念在那狗屁孩子的份上,给你几分好脸色。但你若死了,难不成他会为了一个死人,跟夫人对着干,杀了我为你这贱人报仇吗?哼,做你的春秋大梦。” 她把玩着那把精致的匕首,凝视着尖端冷冷的光芒,冷笑道:“没有人会救你,也没有人能救你,你还是乖乖受死吧。” 云香彻底崩溃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昔日乖巧怯弱的妙音,如今竟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毒妇,成了索命的厉鬼。 但此刻,她显然没时间感叹妙音的巨变,人性的复杂,只觉得肚子绞痛得越发厉害了。 她目眦尽裂,对生的渴望超出了一切,带着哭腔颤声道:“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只要你肯放过我,我一定走得远远的,带着那凯儿走,绝不敢再在你面前出现,我……” 妙音冷笑道:“别做梦了,放你走,你这个人,还有那凯儿始终还是在这世上活着,始终会是夫人心中的刺。我今儿个先将你弄死了,来日劝夫人将凯儿送到田庄里,到时候,安排他溺水死、摔死,挺容易的。你们都死了,一切的恩怨就没了,夫人的日子,也就跟从前一模一样了。” 她居高临下看云香一眼,接着理直气壮的道:“你是自己送上门找死的,怪不得我。你放心,你死了之后,我会给你烧点纸钱,做些法事,压住你的魂魄,绝不会让你带着怨恨来缠着我。” 用手摸着下巴,又道:“话都说明白了,这药也该发作了吧?” 这话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云香魂飞魄散。 她顾不得想别的,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你不该杀我,那凯儿根本就不是公子的孩子。”妙音瞳孔一缩,旋即冷笑道:“为了活命,你连瞎话也编得出来。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说凯儿是你怀胎七个月生下来的吗?你不是说凯儿跟老爷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哼,如今你竟然要自打嘴巴吗?”云香不理她的嘲讽。 生死面前,什么都可以不在乎,脸面算什么? 云香一向惜命,她舍弃脸面,为的是荣华富贵。但是,如果将自己的命搭进去,她就算有再多钱财,又有什么用? 心思转了一转,云香生怕药要发作,直截了当道:“我的确没骗你,之前我伺候二公子时,每次都喝了避子汤,怎么可能怀上孩子呢?我出嫁之后,的确生了儿子,但孩子是十月生产的。你没见过我夫君不知道他脾气多暴躁,我要是胡作非为,夫君早就将我打死了。” 妙音拧着眉道:“照你这么说,你的儿子根本不是老爷的,那为什么凯儿跟老爷长得很有几分相似呢?” 云香抖着唇道:“这凯儿根本就不是我的,是旁人从戏班子里寻来的,说他很有眼色,很会做戏,让他随我来,根本不必担心穿帮。” 妙音瞪着她道:“主使你,将凯儿交给你的人到底是谁?” 云香听了,却露出迟疑的神色,拧着眉不说话。 妙音看出她的意思,冷笑道:“你自己都死到临头了,竟还要为旁人隐瞒吗?也成,你只管死守秘密,带进棺材去吧,反正我已经知道凯儿不是老爷的,这就足够了。” 云香再不敢迟疑,忙出声道:“不是我非要惺惺作态,是那人地位太高了,我怕吓着你。” 她看了妙音一眼,露出追忆的神色,接着道:“半个多月前,我还跟着丈夫,在深山里讨生活,突然家里来了几个男人,说是玉茗公主的侍卫,要请我办事儿。我当时懵了,说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公主,但那些人不由分说,将我们全家带下山,带进了京城。” 妙音“哦”了一声,淡淡笑道:“这么说,当时你是进了公主府,见到玉茗了吗?” 云香搓手道:“以我的身份,公主如何会来见我?当时是她的侍女来的,说了公主与你们主子有仇,想做局离间二公子和他妻子。刚开始我本不情愿的,但那侍女许了重酬,给了一千两银子,还说事成后银子不是问题我这才过来的。” 妙音目光锐利,冷声道:“你可真行呀,为了一千两银子,夫君孩子都不要了,脸面也不要了。” 云香脸不红心不跳,含着泪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不知道我过得多艰难,没资格说风凉话。” 谁不想过高贵日子?但条件不允许,别无选择之下,什么都顾不上的。 妙音不为所动,淡淡道:“你的下贱事儿,我没心思听,我只问你,公主吩咐你来这里,给你下了什么命令?” 云香默了片刻,低声道:“也没有别的,就是让我咬死了,说凯儿是二公子的,要二公子认账。等他认了孩子后,再让他给我个名分。” 妙音听到这里心中了然,冷笑道:“她必定还说了别的,必定让你拿出狐媚功夫来,多勾搭老爷去你房里走动吧?哼,一个公主,却处心积虑管起旁人家的事儿,真够无耻的。” 云香听了一脸呆滞,旋即脸上闪过不敢置信之色。 妙音冷冷道:“你瞪着我做什么?她的确无耻,难道我说不得吗?”言罢,再不看云香,转身要走。 云香顾不得旁的,忙扯着嗓子道:“喂,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我的解药呢?我根本没生二公子的孩子,你们夫人根本就不必恨我,你根本不必杀我。” 妙音眼珠子一转道:“杀你的确没必要,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解药。”说着一溜烟跑出来,嘱咐门口的小丫鬟守好,自己来见李靖行。 ------题外话------ 第二更在晚上11点左右 128 绝招(二更) 早在李靖行领着妙音,去云香住的小院时,就被桃枝瞧在眼里。 桃枝也没出声,不动声色回到正院,将消息报到千柔那里。 桃枝说了这个消息后,竭力保持神色自若,心里却觉得得意,眼底便透出来几分。 千柔这几天一直为云香的事儿烦心,如今自己得了第一手的消息,立刻就报给夫人了,夫人必定会赞自己忠心又有心眼吧? 桃枝想着忍不住在心底为自己点了赞。 不成想,却是事与愿违。 千柔得了这消息后,眼皮子也没抬一下,依旧抱着瀚儿哄着,淡淡笑道:“你们爷要做什么,由着他去,不必多管。” 瞥了桃枝一眼,声音有些冷:“你是妙音带出来的,忠心倒是够了,但她的沉稳本分,却没有学到家。等妙音闲下来,你好好请教一下吧。” 桃枝面皮紫胀,红着眼圈应了一声:“是。”说完了,见千柔不再言语,只得失魂落魄退到一边去了。 千柔对下人素来宽容,但见她这样,却并没有心软。 身边几个大丫鬟都嫁人了,陆续会生子休假,得将桃枝磨砺出来,这样将来才不至于缺人手。 这一年来,瞧着桃枝倒是还不错,人挺聪慧,办事也爽利,就是性子掐尖,急功近利了些。 这样的丫鬟,心眼虽多了点,但并不惹人厌烦,多调教一下,将来必定能派上用场的。 至于李靖行去见云香的事儿,千柔根本就不担心。 毕竟,关于怎么处理云香,他们早已经达成了共识。 千柔很信任李靖行,明白他去见云香,只是为了找云香探话,绝没有别的意思。 夫妻之间,最怕准风捉影互不信任。 今时今日,她与李靖行早已经到了“不相问,不相疑”的境界,自然不会因为这事儿,就跟李靖行闹腾。 故而接下来的时间,她一直很淡定,一点都不在意云香那边的事情。 她预料得没错,没多久,李靖行就进来了,说已经将云香的卖身契拿到了,接下来是妙音唱主角了。 千柔便问起他的策略,等听明白了,不由得眼前一亮,笑着道:“我还以为事情陷入僵局了呢,没想到,夫君竟然还有法子制她。” 说着就凑近李靖行,端详着他的脸,柔声道:“夫君,你肯花费心思,全是为了我,我很欢喜呢。” 千柔这番话,全是出自真心。 她本以为,事情棘手,只能稀里糊涂忍下来。 却是没想到,李靖行竟然能独辟蹊径,将事情的内幕掀开了。 这一刻,千柔真切感受到,这个男人,已经在慢慢蜕变,知道怎么应对风雨,知道何时进何时退,变得能让她依靠了。 他不仅仅是她的挚爱,还会是她的臂膀,为她遮挡住风雨侵蚀,为她创造安宁自在的生活。 他完全变成她想要的样子,不,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得多。 人生在世,能得到这样的男人,这样的依靠,多么庆幸,多么难得呀。 李靖行见她眼眸中俱是信任和柔情,只觉得自己男性尊严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眉目间也流转出刻骨情意,抬起下巴回道:“娘子你放心,有我在,一定将事情弄明白,不会让你心存疙瘩。有我在,一定会护着你,不让你遭受半点伤害。” 两人相视而笑,情思无限。 过了一会儿,妙音又进来,将事情的真相告知。 千柔得知是玉茗使坏,冷笑道:“她可真行呀,不但亲自出马勾搭你,还费尽心思,查明了你几个通房的情况,将云香弄了来,一心想令我们失和。” 李靖行见她一脸怒容,忙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做尽坏事,如今名声尽毁,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伸手拍了拍千柔的肩膀,尽力安抚千柔,又温声道:“咱们以后要一直恩恩爱爱的,毫无嫌隙,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气死才好呢。” 千柔恍然道:“夫君说的是,我竟糊涂了,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跟她生什么气?” 说话之间,她脸色已经缓和下来,看着妙音问道:“你给云香吃了什么东西?” 妙音抿着唇道:“只是给她弄了点巴豆,又加了些克制巴豆药性的药物,所以她肚子才会绞痛。” 她眼底闪过一股狡黠,接着含着笑容道:“她一直找我要解药,我打算待会儿弄碗狗屎、猪粪什么的,兑好了给她送过去。” 李靖行听得一愣,等弄懂她的意思后,差点没吐出来。 千柔却是眼珠子一转,拍手道:“说的是,人家想要,你若是不给的话,只怕她要得心病呢。” 李靖行瞠目结舌,又有些忍俊不禁,默了一默才道:“事情已经查明跟我没关系了,云香和那凯儿,你打算怎么处置?”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云香突然出现,事情很蹊跷。 本以为明石出去探消息,会取得突破,不成想,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无法可想时,他只能亲自出马了。 虽然跟云香做戏,让人很恶心,但是,能查清真相,比一直懵懂下去,自然要强得多。 他带着凯儿出来后,自然没将凯儿带到千柔跟前,只将那孩子领到书房,让明岩套他的话。 如今,云香这边已经取得突破,那个叫凯儿的,自然就无关紧要了。 千柔勾唇淡笑,淡淡道:“我白养他们几天,他们已经占便宜了,如今,既然是不相干的人,自然该让他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这样才公平。” 李靖行微微皱眉,叹息道:“娘子不惩戒一番吗?这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千柔眉眼恬淡,缓缓道:“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且我这个人懒得很,根本不愿操心怎么惩罚人的事情,就这样吧。” 她还有一番意思,没有说出来。 李靖行即将参加科举,这样的时刻,她不愿大动干戈。 也不是她迷信,但退让一步,也算是积善了。 更何况,从一开始她就想得很明白,觉得这是李靖行婚前发生的事儿,不应该倾注太多的注意力。 李靖行沉吟片刻,正色道:“凯儿就算了,到底年纪小,是个孩子,不必跟他计较。但那云香,被人蛊惑了,心计又深,不能轻饶。这样,让她在锦绣园门口跪一下午,再将她的卖身契还给她。” 说着看向千柔,从容解释道:“这么做一则是惩戒,二则,能澄清之前她惹出来的流言。娘子,你意下如何?” 千柔露出惊喜的神色,颔首道:“这样处置,最好不过,夫君考虑事情越来越周全了。” 李靖行见她一脸赞赏,不由得得意洋洋。 正眉开眼笑,不想千柔看向他,转了语气道:“这几天家里事儿一波接一波,夫君分心在所难免,但如今事情既然了结了,夫君是不是该回书房了呢?” 李靖行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旋即带笑出去了。 这里妙音便道:“既然夫人、老爷有了决断,那接下来的事儿,奴婢来处理就成了。” 千柔没严惩云香和凯儿,妙音心里也觉得千柔心太善了,但正如千柔所说,她一向都不爱操心惩罚人的事儿。 如今,既然孩子的事情说清楚了,李靖行又拿了主意,依计行事,早点将人赶了也好,大家可以安生些。 如是,妙音再去见云香时,果然携了一碗狗屎、猪粪的混合物。为了掩盖臭味,又往里面加了一盒香粉,还弄了两大勺白糖调味。 这么一弄,除了颜色有些怪之外,倒像模像样了。 云香不疑有它,又生怕性命不保,见了“解药”,立刻抢过来一饮而尽。 妙音暗自笑得肚子打结,看着她喝完了,忍不住咬着唇问道:“味道怎么样?” 云香皱着眉道:“说不清楚,又香又臭又酸又甜,怪得很。” 妙音嘿嘿笑道:“解药嘛,就是这样的。”说着,便将李靖行的条件讲了,沉声道:“老爷已经将话说清楚了,你若肯去门口跪着,卖身契还给你。你若不肯,待会儿我就让小厮将人牙子唤来,将你卖到肮脏地方去,让你一辈子翻不了身。” 云香忙道:“别,我愿意跪。” 之前被妙音死命折腾,云香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如今,虽然事情暴露了,但毒解了,命保住了,只要肯低头,人也能自由。 于云香而言,只要能全身而退,面子算不得什么。 妙音见她应了,便拉着她去了大门外,守着她跪了一下午。 这奇异的举动,自是吸引了不少人来围观,内中还有那胆子大的,开口询问缘故。 妙音自然不会隐瞒,噼里啪啦将云香是骗子的事儿讲了一遍又一遍。 云香脸涨红,但妙音说的是事实,手里又捏着她的卖身契,少不得忍耐下来,承受众人异样的目光和辱骂。 等她跪够了,天擦黑的时候,妙音才将卖身契掷在她身上,冷笑着让她滚。 云香拖着几乎半残的腿,面如死灰般离开了。 至于那小男孩,则由下人们从后门赶走了。 锦绣园的风波,渐渐落下帷幕,却有新的风云袭来,难以安宁。 因为之前齐逸峥反对的缘故,齐崇光休息时,只得按照他的意思,带着人去了林府。 进去后,正要到林太太屋里请安,却有丫鬟迎上来,低声道:“太太近来身体不适,噩梦缠身,饭都吃不下,幸好小公子来了,要帮着劝一劝才好。” 齐崇光吃了一惊,皱眉道:“外祖母身体不适,怎么没人给我传消息?” 那丫鬟道:“太太说小公子要念书习武,将来要做大事,不许人传讯打扰。” 齐崇光跺脚道:“旁的就罢了,事关外祖母,怎么能马虎呢?”说着皱起眉,急匆匆往林太太屋里赶。 等进去后,见林太太靠坐在床上,半是花白的头发长长披散在枕上,脸色苍白得像搽了粉一般,被雪白的寝衣一衬,更显得憔悴了。 齐崇光见素日保养得宜的外祖母变成这副模样,不由得十分心疼,忙快步上前去,忍住酸楚问道:“外祖母,你怎么样了?” 林太太整个人很沧桑的样子,但看见他来,却露出欢喜的笑容,衬得一张脸也有光彩了,忙朝他招手。 齐崇光忙在床榻边坐下,任由她拉住自己的手,关切问道:“外祖母怎么样了?可请太医瞧了?” 林太太不答话,只拉着他细细打量,喜笑颜开道:“一个多月不见,崇光你长高了很多,人瞧着越发俊秀了,外祖母很欢喜。” 齐崇光心中焦虑,见她不答话,便转头看向立在床头的二舅母乔氏,欠身问起林太太的身体状况,又说她们该请太医来瞧。 乔氏抹泪道:“何尝没有请大夫?但婆婆这是心病,请大夫根本没用。” 齐崇光一脸惊讶,又十分担忧,忙问缘故。 乔氏却不肯说,林太太也看着她,带着嗔怪之意,皱眉道:“就你多嘴,这事儿我一个人烦恼就是了,何必将崇光牵扯进来?” 如此这般,自是弄得齐崇光越发惊疑,执意要问清内情。 林太太见他再三追问,只得让底下伺候的人都散了,这才向齐崇光道:“说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近来我时常梦见你母妃罢了。” 齐崇光闻言,彻底愣住了。 他一出生,母亲林梦湘就去世了,对于母亲,一点印象都没有,只从底下伺候的人和林家人口中得知,林梦湘长得好性情好,还很有才气,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好女子。 听得久了,齐崇光便在脑海里勾勒出了母亲慈爱温柔的形象。 如今听得林太太梦见林梦湘了,他回过神后,立刻露出孺慕之情,忙问道:“外祖母,你都梦见什么了?” 叹了一口气,又道:“我时常想母妃,为什么她没入我的梦呢?” 林太太叹息道:“你是她的孩子,她年轻去世,最惦记的,自然是你。虽然她没有入你的梦,但在我的梦里,她心心念念都是你呢。” 齐崇光闻言大喜,忙拉着林太太,询问林梦湘给她托梦的景象。 母亲早逝,但身为孩子,谁能不在意自己的母亲呢? 齐崇光虽然少年老成,但心底其实一直很挂念母亲,无数次想象,如果母亲活着,必定会疼爱自己,护着自己,让自己无忧无虑。倘若自己是有母亲的孩子,必定会好好孝顺她,让她以自己为荣。 只可惜,他所求所盼望的母子情深不可得,如今,只能从外祖母的言语中,领略一下母亲对自己的爱了。 林太太见他一脸兴奋,却露出为难之色,沉默下来没有言语。 一旁的乔氏却是开口道:“婆婆觉得碍口,我却是不怕的。小公子,听说你近来跟佳禾郡主的女儿李小姐走得很近,很喜欢她,是吗?” 齐崇光立刻涨红了脸,皱眉道:“这是哪里来的流言?我只是跟她多说了几句话罢了,怎么就成喜欢她了?” 乔氏目光一闪道:“你是否喜欢她,这个且不论,但大妹妹给婆婆托梦时,一直在哭泣呢。” 齐崇光吓了一跳,忙问道:“母妃为什么会哭?难道她过得不好吗?” 乔氏抹泪道:“大妹妹倒没说自己好不好的话,只对着婆婆哭诉,说佳禾郡主占据了她夫君的心,抢走了她的位置,如今,佳禾还要让自己的女儿跳出来,将儿子也抢走,她很伤心呢。” 齐崇光一脸呆滞,茫然道:“这都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乔氏暗骂了一声真笨,面上却不露声色,拧着眉道:“小公子不懂吗?这也难怪,你年纪小,自然不懂情情爱爱之事,我来给你解释一番。” 说着便看着齐崇光,问道:“去年四月,满京城都在传你父皇跟佳禾有私情,这事儿你该知道吧?” 齐崇光侧首想了一会儿,答道:“我恍惚记得有这么桩事儿,但没两日,事情就平息了,算不得什么。” 乔氏冷笑道:“算不得什么吗?当初起流言时,皇上并没有站出来反对,他是什么态度,由此可见一斑。” 她说着看向齐崇光,冷声道:“几年前,皇上还带着你,去江南见了佳禾郡主一家,这事儿你忘记了吗?” 齐逸峥愣住,登时一连串的事儿从脑海里涌现出来。 那年的江南,他与李蕾儿初次相见,父皇就将李蕾儿视若珍宝。 去年四月,佳禾郡主一家从江南归来。父皇携了他,悄悄去京郊迎接。 五月,父皇命他去给李蕾儿送饰物,他跟李蕾儿打了一架。事后,父皇不但没有半句安慰之言,反而先问李蕾儿的境况。 李蕾儿住在东宫时,他们起了争执,他去父皇跟前告状,父皇不但没理会,反而将他嘲讽了一顿。 前尘如梦境在脑海中如流水划过,终于凝结成一句话——父皇如今最爱的女子,其实是佳禾郡主吧? 想清楚这些后,他脸色微微一白。 乔氏看出他心情激荡,等他平息了些,这才接口道:“虽然你年纪小不懂情事,但话还是能说清楚的。但凡女子,心眼都是极好的,若是嫁了男子,都盼着夫君能一心一意,只以自己为念。之前皇上娶了大妹妹,真是视若珍宝,将大妹妹看成唯一。如今,皇上心心念念,都是佳禾郡主。大妹妹九泉之下有知,岂能不伤心?”她说到这里,就拿帕子拭泪,一副伤心不已的模样。 林太太却似承受不住一般,哭喊道:“我苦命的女儿,呜呜,你走得太早,你命太苦了……”说着泪如雨下,悲不自胜。 齐崇光见她们这样,呆了一下,等回过神来,不免也落下泪来。 乔氏哭了一会儿,才慢慢止住,向林太太道:“好容易小公子来了,婆婆别太伤心了,还是快点将大妹妹托梦的事儿讲清楚吧。” 林太太这才渐渐消停了些,却依旧落泪道:“我脑子乱得很,根本说不清楚。我的心事,都跟你说了,还是你跟崇光讲吧。” 乔氏点头,这才向齐崇光道:“虽然大妹妹去世在先,皇上喜欢佳禾的事儿是后头才发生的,但那又如何呢?若不是佳禾,皇上的心,必定永远只属于大妹妹。” 她叹了一口气,沉声道:“因你父皇移情别恋,心有他属,大妹妹一入婆婆的梦,就哭个不停,说绝不怨你父皇,只恨佳禾太会耍花招,将你父皇的心勾走了。” 齐崇光皱着眉,很傻很天真的问道:“难道没有佳禾郡主,父皇就不会喜欢别的女子了吗?” 乔氏立刻道:“小公子,你不知道你母妃有多美多惹人喜欢,你也没见识过你父皇跟母妃有多相爱。” 她说到这里,咬着唇,带着恨意道:“论出身、容貌、气质,佳禾给你母妃提鞋都不配,但人家会耍花样,弄出些事儿来,轻轻松松赢了个大义之名。但凡男子,都是爱新鲜的,你父皇虽然身份高贵,却没见过这样新奇的女子,动了心也是正常的。这事儿先不论了,但我可以肯定告诉你,若没有佳禾,你父皇绝对不会变心,会一辈子守着对你母妃的爱情,会将你母妃追封为皇后。若我说的成真的话,你母妃必定会含笑九泉的。” 齐崇光彻底呆住,再无别话。 他年纪小,哪里懂得什么情爱?但乔氏言之凿凿,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又说这是他母妃的原意,令他不由自主相信了。 乔氏直勾勾盯着齐崇光,继续道:“小公子,你跟李小姐来往时,是不是觉得她言行举止,不像个大家闺秀?你是不是觉得,她是个很有趣的女孩儿?” 齐崇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呆呆点头。 乔氏叹息,手腕上的玉镯反射着冷冽的秋光,而她的声音,也似带着寒意一般:“皇上移情,大妹妹就够难过了,没想到,小公子你竟然跟她情敌的女儿交好,真仿佛在她心口插了一刀一般。” 齐崇光默然片刻,解释道:“我真的只是跟她多说了几句话而已,算不得交好,且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她挺讨厌的,根本就不喜欢她。” 乔氏双目烁烁一睁,目光中瞬然有了不可言说的震惊和喜悦。 她下意识看了林太太一眼,才将目光转回到齐崇光身上,声音却凝着掩饰不知的轻松和欢喜:“你真的不喜欢她?” 齐崇光点头:“外祖母和舅母面前,我岂会胡说?” 乔氏忙道:“好孩子,你既然这般说了,我们自是相信你的。你一定不知道吧?你母妃在梦里告诉我们,说佳禾郡主心里只有她自个儿的夫君,却故意对皇上若即若离,好让皇上离不得她,一心念着她,这样,才能利用皇上,得到巨大的利益好处,才能为她女儿谋取最显贵的位置。” 她看着齐崇光,转而道:“小公子,你前程远大,大家都知道,来日你必定会极其显贵的。佳禾郡主自己勾着你父皇,然后又将李小姐教导得能说会道、不按常理出牌,这样双管齐下,李小姐来日必定能攀上你,当你的正室。” 齐崇光目瞪口呆。 二舅母说着说着,怎么就扯到李蕾儿要嫁给自己头上了?这神转折,他真是有些接受无能呀。 林太太看出他一脸震惊,咳嗽一声,插进来道:“你二舅母口齿伶俐,果然将话都说清楚了。哎,这事儿我本来想闷在心里,你非要问,倒是不好瞒着你。” 她说到这里,静了一静,旋即正色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崇光,外祖母也没什么顾忌了。哼,佳禾郡主算盘打得挺精的,却没有料到你母妃泉下有灵,将她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齐崇光怔了许久,弱弱的道:“佳禾郡主先不论,李小姐在我面前时,倒一直都是本性流露,我瞧不出她是装的。” 林太太见他到了此刻,还在为李蕾儿说话,不由得瞳孔一缩,有些无法置信。 等回过神来,她冷笑道:“难道你连亲生母亲的话都要怀疑吗?哼,你看不出来,正说明人家本事厉害,小小年纪就能掐会算,知道怎么做能迷惑人心,长大了,必定也跟她母亲一样,是个角儿。” 齐崇光闻言低下了头,再无二话。 乔氏却没消停,看着他道:“小公子,你母妃的心思,你都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做?” 齐崇光一脸茫然,怔怔道:“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遇上这种事情。” 他真的很茫然,很困惑,一点都不懂大人的世界为什么这么复杂。 他不过是跟李蕾儿多说了几句话,多来往几次罢了,为什么会惹得九泉之下的母亲难过流泪呢?父皇跟佳禾郡主的事儿,到底如何,自己根本就不清楚,也没什么兴趣,为什么能扯到自己头上呢? 小小的少年,认识到成人世界一点都不美好,充满了纷争和争闹,让人恨不得远远逃开。 乔氏皱眉,声音中不乏严厉:“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小公子,别的话舅母不多说了,但为人子者,百善孝为先。虽然你母妃过世了,但她给了你生命,拿自己的命换来你的新生,你不能不顾念她。你要记着,从今以后,你若是再跟李小姐亲近的话,你母妃在九泉之下,必定会遭受锥心之痛。” 林太太眯着眼,接过话头道:“你舅母说的是事实,崇光,你要将这番话记在心里才好,远着李家那小姑娘,只有这样,你母妃才能心安,你外祖母才能多活几年。” 齐崇光早被她们这番话绕晕了,只觉得头痛欲裂,似要迸开一般,愣愣点了头。 林太太见他这样,一颗心登时就放下了。 乔氏也觉得心头的大石落下了,目光一闪,转了话题道:“小公子,今天的事情,你千万别跟旁人说。” 她叹了一口气,接着道:“鬼神之说,向来是有人信,有人不信。你母妃给婆婆托梦,虽然是事实,但若是说出去,必定会惹来质疑声。再者,你母妃不愿你父皇移情,此事若是被旁人知晓,必定会指责你母妃,说她心怀嫉妒,不是贤妇。到那时,你母妃受尽闲话,你于心何安?” 齐崇光吓了一跳,忙道:“舅母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乔氏这才缓和了神色,露出笑容来。 林太太看着他,继续嘱咐道:“崇光,尤其你父皇那里,你一定不能透露口风,要不然,他会厌弃你母妃,连带的,说不定会对林家也存了芥蒂。” 接下来,婆媳两个联起手来,反复嘱咐齐崇光,让他记住,今后既要远着李蕾儿,又不能在人前透露林梦湘托梦的内情。 齐崇光被她们拉着翻来覆去的说,不得不表态,给了她们想要的承诺。 婆媳两个见他答应下来,都喜不自胜,面上却不露出半分来。 林太太老谋深算,考虑事情最是周全,生怕他表现异常,惹来齐逸峥的怀疑,那就不妙了。 心思转了一转,林太太目光一闪,瞧着齐崇光道:“以后你要避着李小姐,别理会她。遇上不得不来往的情况,人前一定要小心,守着礼节就成了,别露出冷漠来。总而言之,你记住一句话,面上情是要保持的,但你心底,一定要拿她当蛇蝎,绝不能跟她亲近。” 拉着他的手,带着殷切的期盼道:“好孩子,你要记好外祖母的话,兑现对外祖母的承诺,这样,你母妃九泉之下才能安心,外祖母也能多活几年。” 齐崇光点头道:“外祖母放心,我记住了,一定不会违逆的。” 林太太这才放下心来,露出笑容道:“好孩子,你这样懂事听话,能明辨是非,又知道孝顺长辈,将来必定前程远大。” 乔氏忙凑趣,也看着齐崇光反复赞扬,夸他是世间少有的孝子,夸他聪慧大气,总而言之,就是将他当成珠宝一般捧着。 齐崇光晕晕乎乎的,陪着林氏闲话了许久,又跟她一起用了午饭,嘱咐她好生歇息,这才踏上归程。 129 春风得意 送走齐崇光后,林太太与乔氏对视一眼,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心里都很得意。 过了一瞬,乔氏讨好的道:“婆婆,我的表现还行吧?” 林太太赞许点头:“素日里我一直觉得杜氏不错,却没想到,你比她厉害得多。你今天的表现,我很满意,辛苦你了。” 这主意,虽然是杜氏出的,但乔氏出了力,且刚才在齐崇光面前,说念唱哭的功夫俱佳,林太太自是不吝赞美之词。 乔氏心底越发欢喜,忙道:“婆婆满意就好。” 见林太太皱眉摸着脸,知道她挂着一层粉不舒服,忙让人进来,伺候林太太洗脸。 等收拾妥当后,乔氏抿着唇道:“说起来,太太今儿个的表现才叫绝呢,脸上的妆化的好,说话时声泪俱下,将小公子镇住了。” 林太太露出自得的神色,带笑道:“崇光虽然没见过生母,但并不是没有孝心之人,对我这个外祖母也是真心尊敬的。如今,我们将话说得这么清楚了,今日之后,无论发生了什么,崇光必定都不会再跟李家那丫头亲近了。” 乔氏点头,目光一闪,转了话题道:“之前婆婆让我从娘家挑两个出挑些的侄女,人早已经选好了,为何婆婆今儿个没让她们出来走动?” 这个世上,利益永远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乔氏顺着林太太的意思行事,一则是因为林太太是婆婆,违逆不得;二来,林太太已经将林诗意指靠不上,得重新选人,将来跟齐崇光联姻的意思说了。 齐崇光将来会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这一点人尽皆知。 能攀上他,来日前程会差吗?这个道理,略一想就能明白的。 能够提携娘家,乔氏自然是情愿的,立时就跟林太太一条心了。 乔氏回娘家去后,微露其意,家里人立时个个都兴奋起来,挑了两个顶尖的女孩送了过来。 林太太露出心有丘壑的从容和镇定,淡淡笑道:“今儿个的事情,已经将崇光弄晕了,再让那两个女孩出来,崇光必定没什么心思瞧。倒不如耐心等待,下一次等崇光心定了,再让她们露面不迟。” 乔氏叹服,连忙道:“婆婆考虑事情十分周全,儿媳拍马都赶不上。” 林太太听了她的奉承话,只觉得身心舒坦。 她缓缓起身,看向窗外,见晴空如洗,秋光如醉,登时心境也都晴朗起来。 哼,放了这么大的招,倘若还不能将齐崇光和李蕾儿拆开,那就成天方夜谭了。 来日崇光的未来,她必定要好好参与的。 林府这一番动荡,千柔自是毫不知情,依旧窝在自己的小家里,过着悠闲自在的小日子。 很快就有消息传出,玉茗公主看破红尘,到寺庙修行,为大燕祈福去了。 至于叶暮和妻子韦氏,也传出了和离的消息。 杏花巷那一场捉奸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转眼已经是九月中旬,李靖行已经打听清楚,今次主考的乃是户部的柳尚书。 这时他已经复习得差不多了,找了许多柳尚书喜好的文章典范,暗自揣摩。 没两日,赵丽的未婚夫韩知章上门拜访。 蒋毓订婚宴上发生的事儿,传得尽人皆知,韩知章自然也有所耳闻。 刚开始得到消息,知道赵丽心慕蒋毓,韩知章心里的确有些不舒服,但他也并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明白蒋毓天人风姿,京城的大家闺秀,一多半,都将蒋毓当成深闺梦中人。 谁没点少女情怀?赵丽又不是小孩儿了,喜欢个男子,算不得什么。便是自己,也曾有过倾慕佳人而不可得的经历。 且赵丽是个拎得清的,听说被林府的大少奶奶杜氏挑拨,却并没有被蛊惑,反而当众将杜氏说的话抖落出来,还当着众人,说自己以前的确倾慕蒋毓,但得知与蒋毓无缘之后,就没有那些心思了。 这样一个知进退、聪慧坦荡的女子,绝不会配不上他。 再者,起风波时,赵丽站在佳禾郡主那一边,以后的日子,佳禾必定会更看重赵丽,拿赵丽当亲姊妹看。 还有庆元、玉欣两位公主,都赞赵丽做得好。尤其玉欣,还当众许诺,以后一定善待赵丽。 可以说,如今的赵丽,并非没有根基。 如果舍弃这桩婚事,那么,必定会得罪一波波的贵人。 韩知章不是傻子,相反,他很识时务,自然不会干出没有头脑的事情。 故而他别扭了一段时间后,也就慢慢想通了。 见他上门来,态度如常,李靖行自然热情接待了,又拿出自己搜罗的关于柳尚书的资料,拉着他一起研读。 韩知章见他不藏私,拿自己当亲人一般对待,自是大喜过望,恨不得把他供起来才好。 如是,接下来的日子,李靖行留他在书房住下,郎舅二人闭门攻读。 两人态度非常认真,不过要想考中,还得看两人造化。 念书的事,千柔帮不上忙,只能吩咐底下的人,多给他们做些滋补汤,按时提醒他们歇息,免得熬坏了身体。 同住一个屋檐下,赵丽和韩知章自然也见过几次。 韩知章见赵丽姿容绝美,自是一见倾心,下定了决心,娶了她之后,一定好好对待她。 每个人的情缘,开始时可能不一样,但只要肯努力,肯用心相待,最终还是有机会圆满的。 赵丽见他长得好,性格也不错,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温意和欢喜,心底也觉得满意。 但凡做了女子,都是要嫁人的。蒋毓再好又如何?人家已经订婚了,即将成婚,且跟她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这些天来,她一直在努力放下蒋毓,心底的情愫,慢慢的淡了很多。 眼前这个韩知章,是个很不错的男儿。 既然他不介怀她的过去,那么,她自当好好待他,将来嫁给他,当一个贤妻良母,慢慢的将他放在心上。 爱情有很多种,一见钟情固然让人难忘,但相濡以沫产生的情分,并不会淡薄。 她会努力,放下不切实际的痴念,走向属于自己的幸福。 转眼已经是十月初八,李靖行和韩知章一同去了贡院,参加今年的恩科。 这一次,千柔并没有去送,只嘱咐李靖行尽情发挥施展就成了,不愿给他太大的压力。 李靖行考试去了,千柔如常照顾几个孩子,做事却有些丢三落四,心中更是觉得空空落落的,落不到实处。 好在伺候的人得力,孩子们也大了,倒是不必太操心。 好容易熬到考完了,明岩、明石驾车去接两位举人老爷,不成想,两人困倦至极,在车上就睡熟了。明石忙让人给他们搭上被子,小心伺候着。 一连歇了两日,李靖行、韩知章才缓过来,让人备了酒菜吃喝,欢声快语不断。 千柔、赵丽闻讯,都露出会心一笑,想来,这次两人考得还不错。 没多久,就到了发榜的日子。 一早醒来,李靖行、韩知章便带着各自的书童长随,一同去了贡院。 千柔让人将赵丽唤到跟前,一起等消息。 少时,明石便又气喘吁吁回来了,喜气洋洋的道:“夫人,我们老爷、姑爷都中了。” 一时阖府大喜,妙音忙带着底下的人忙碌起来,预备接待报子和道喜的人。 千柔却问道:“你们爷怎么没回来?” 明石笑着道:“奴才一看了榜,就骑马回来通知,怕报子先到了,家里没有准备。老爷和韩姑爷正与一些同年道恭喜,晚些时候才会回来。” 正说话,门外已经呜里哇啦吹起来了,报子到了,却是报韩知章进士及第,中了第十名。 一时鞭炮齐鸣,底下的人忙用红漆托着赏银,恭恭敬敬奉上。 少一时,又是一阵吹吹打打声,报子又到了,这次是报李靖行进士及第,中了第二十五名。 虽然名次排在后面一些,但这次的赏银,却比之前还要丰厚一些。 一时间,左右邻舍蜂拥而至,道喜的看热闹的都涌了过来。 妙音早有准备,让人拿出几箩筐糖果糕点,另外还有些喜钱,都散了出去。 赵丽虽然喜悦,但见韩知章名次反而在前面,心里难免有些忐忑,笑着道:“倘若他跟表哥倒换一下,那就完美了。” 千柔失笑,自然明白她说的事韩知章,掐一掐她的脸,故意逗她道:“谁是他?他是谁?我竟不知道妹妹说的是谁呢。” 赵丽羞红了脸,低下头不言语了。 千柔这才止住玩笑,正色道:“你表哥用功了几年,能得这么个名次,我已经很满足了。韩公子自小就刻苦,名次超前,那是他应得的。两人一科中了,时运挺旺的,你倒是不必觉得遗憾。” 拉过赵丽的手,又道:“韩公子为人大气,是个不错的,且我听你表哥提过,他见了你之后,惊为天人,已经提过考完了之后,要早点将你娶过去。以后跟他好好过日子,也算终生有靠了。以你的能力,必定能当好进士夫人的。” 赵丽听了,面上仿佛有桃花绽放一般,低头呐呐道:“着什么急呀?我依傍着表嫂过日子,自在着呢。” 千柔抿着唇道:“大登科之后小登科,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实乃人间美事。你若觉得他好,就应该早点嫁过去。”说着目不转睛盯着赵丽瞧,接着问道:“旁的都不用管,你直接说,到底愿意不愿意就成了。” 赵丽红着脸,沉默了一会儿,见实在躲不过去,只得咬着唇道:“嫂子做主就好,问我做什么?” 千柔见状,自是笑得越发开心了。 两人又闲话一阵,中午用饭时,因为心情好,便让丫鬟们将果酒拿上来,对着饮了几杯。 喝的时候不觉得,等喝完了送走赵丽,千柔就觉得酒劲儿上来了,眼皮仿佛沾上了一般睁不开,一心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正迷迷糊糊之际,李靖行大踏步走进来,跟着自己就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千柔往那怀里钻,寻个合适的姿势依靠着,却也没忘记跟李靖行道喜,眉开眼笑道:“夫君春风得意,今后我就是进士夫人了。” 李靖行眉眼间皆是喜色,脸上仿佛有熠熠光华流转,凑在她耳边道:“柔儿,这些天冷落你了,今天夫君好好补偿你。” 话音落下,千柔便觉出有温热的唇凑上来,如同雨点般落在脸颊与额头上。千柔伸手轻推,咯咯娇笑出声:“痒死了痒死了。”她如小猫儿般眯着眼,低声呢哝着:“我头很晕,不许胡闹,让我睡一会儿嘛。” 李靖行将她揽得更紧,调笑道:“你睡你的,没事儿,夫君来伺候你。” 千柔眯着眼,嗔了一声:“色胚。”低声嘟囔着,手却伸出去,紧紧揽住那人有力的腰身。 衣服的带子不知何时已经脱落,丝绸般柔滑的肌肤瞬间便被一只大手覆盖继而摩挲起来,千柔闭着眼,靠在那温暖强健的怀里,满足的轻叹低吟着…… 等再醒来时,就见李靖行躺在身边,正用手撑着头,眉眼间皆是欢愉之色。 千柔脸色如三月桃花,一头乌发慵懒的似垂似落发丝凌乱,连声音也慵懒得如撒娇一般:“你现在越来越下流了,大白天就这样。” 李靖行笑着道:“是,我下流,可你就喜欢我这样,不是吗?” 千柔轻啐了一口,红着脸儿不吭声了。 李靖行将她搂过去,调笑道:“为什么不说话?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的确是喜欢的,还一直缠着我呢……” 千柔脸色越发绯红如霞,忙喝止道:“别拉扯了,我得起来了。” 李靖行却不让她动,笑着道:“行,我不说歪话了,柔儿,我有点累,陪我躺一会儿。” 千柔唾他一下,正要骂“活该”,见他已经合上眼睛,到底不忍心,便不再言语,也闭眼陪他沉入梦乡。 静谧的午后,时光静好,鸳鸯交颈,情愿携手共度,一生沉醉不复醒。 一觉醒来,收拾妥当后,韩知章让人来叫,李靖行便出去了,千柔便去照顾两个儿子。 孩子们虽然还小,但家里放了不少鞭炮,喜气洋洋,自然知道有好事发生,倒是兴奋不已,惹得千柔连连露出笑容。 科举之前,她一直是淡然的态度,生怕李靖行压力太大。 说实话,那些淡泊名利的心思,她并没有多少呢。 平心而论,李靖行念了几年书,就是为了考科举。若说她不在乎他能否考中,那纯属扯淡。 她与李靖行订婚时,彼此身份挺相配的,其后她慢慢有了名气,跟李靖行的差距慢慢拉大了。 男弱女强,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 虽然彼此夫妻情浓,但千柔知道,李靖行其实一直都有几分自卑。 因了这个缘故,千柔一直都希望李靖行能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事业。 这样,彼此以后的路,才能更顺遂一些,夫妻情分才不会受到影响。 人生得意须尽欢。 之前冷处理,如今考中了,考得这样好,自然就没必要再压抑了。 自是要尽情欢笑,要让全家人知道,李靖行考中了,自己多么欢喜,多么骄傲。 男人也是需要哄的,放大他的成功,才会令他有更深的成就感,以后才会做得更好。 母子三人和乐融融,等到了日暮时分,千柔察觉蕾儿还没回来,正要让人去门口迎一下,突然妙音进来,脸色有些奇异:“夫人,皇上微服送蕾儿小姐回来了。” 千柔吃了一惊,只得道:“我过去瞧一瞧吧。” 一时到了前面,才行完礼,蕾儿笑眯眯扑过来道:“娘亲,我听玉欣姑姑说,我爹爹中进士了呢。” 千柔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说的是事实,看向齐逸峥道:“皇上近来可好?” 齐逸峥瞧了她两眼,语气很平静:“还是老样子,每天早朝、议政事、批折子。” 千柔不由得失笑:“以皇上的能力,足以应付这些。” 看了蕾儿一眼,好奇问道:“皇上怎么会跟蕾儿一起过来?” 齐逸峥正要回答,蕾儿抢先答道:“娘亲怎么问这么简单的问题?齐伯父去瞧玉欣姑姑,正赶上我放学,就说要送我。” 顿了一下,声音中带着自得之意:“齐伯父亲自送我,薇薇不知道多羡慕呢。” 见她这样,齐逸峥有些忍俊不禁,千柔却是暗自一叹,知道齐逸峥真实的用意,其实是来见自己。 虽然他来得频繁了些,但到底身份有别,拒之门外不可能,冷眼相对也不行。 唉,先就这么着吧,等李靖行外放了,自然就不必有什么烦恼了。 这时,蕾儿盯着齐逸峥道:“齐伯父,崇光哥哥怎么没跟着你一起出来呀?” 齐逸峥唇边的笑容微微一顿,旋即才如常道:“他最近功课很多,分不开身。” 他倒是想将齐崇光带来,但也不知怎的,之前齐崇光自己吵着要去玉欣那里,打的是探望姑姑的旗号,真实的用意,肯定是为了见蕾儿。 今儿个他特意将齐崇光唤到跟前,跟他说了,带他出来见蕾儿。 不曾想,齐崇光竟然傲娇起来,推说自己要做功课,不肯随他前往。 齐逸峥皱眉说了两句,那小子就将之前的事儿拿出来说事,又说男女有别,他如今大了,不宜再跟蕾儿经常来往。 齐逸峥见他一大堆理由,又好气又好笑,但因为之前是自己拦着他,不让他见蕾儿,倒是不好立刻出尔反尔,只得独自过来了。 蕾儿也不过是随口问一声,听了他的解释歪着头道:“既然他忙,那就算了,娘亲,我去瞧弟弟。”说着,朝齐逸峥行了礼,蹦蹦跳跳出去了。 齐逸峥因笑道:“蕾儿虽然大了些,但性子还是挺活泼的,这样很好。” 回首看着千柔,微微眯起眼,转而道:“李二公子中了进士,我还没恭喜你呢。” 千柔欠身,微笑道:“多谢皇上。”说话之间,她想起之前齐逸峥曾经说过,只要自己开口,赏李靖行一个功名不在话下。 她心底不禁有些好奇,想问一下这次李靖行中了,背后是否有他的手笔。 话到唇边,却又咽了回去。 人生在世,有些事儿,其实不必求一个结果。 齐逸峥却将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在眼里,挑眉道:“佳禾,你想说什么只管说,不必跟我客气的。” 千柔摇头道:“我没什么想说的。” 见她这样,齐逸峥自是不好再问,只道:“李二公子是纨绔出身,如今瞧着,倒也有几分真才实学,佳禾你驯夫有道,来日必定会被众人称颂。” 千柔听了这番话,意识到这次他并没有插手,笑容不由得灿烂了几分:“都是他自己的本事,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齐逸峥见她笑得甜蜜,微微觉得有些刺心,咳嗽一声,转而问道:“殿试之后便要授官,不如让李二公子当个翰林吧。” 千柔想了一下,皱眉道:“多谢皇上费心想着,但以他的性子,似乎不太妥当呢。且我们早就商量过了,当个小地方的父母官,护一方百姓安宁,挺不错的。” 齐逸峥看着她,转而道:“京郊的静安县是个不错的地方,离京城二十里路,是个好去处。” 千柔忙道:“多谢皇上美意,但我觉得,最好还是按规矩来,外放到远一点的地方,历练一下,倒也不错的。” 齐逸峥听了这番话,盯着她没言语。 千柔见他目光奇异,怔了一下问道:“难道我说错话了吗?” 齐逸峥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你怎么会说错话呢?但我的心意,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一点都不明白吗?我想让你留在京城,哪怕不能时时见到你,但一想到你住在离我并不远的地方,心里就会觉得温暖。” 千柔听了这番话,低下了头,半晌才道:“皇上如此相待,我实在受之有愧。” 齐逸峥摇头道:“不必说这样的话,人生在世,唯有心不能勉强。佳禾,你甘愿守着李靖行,跟他白头偕老,我甘愿远远看着你,就这么过一生,于我而言,这样挺好的。你不必觉得愧疚,也不许厌烦。” 千柔听了,心中酸酸软软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得道:“京郊也挺好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外放出去,海阔天空,自然是不错的。 但若留在京城,亲戚朋友都在身边,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所以说,无论哪一种选择,都有利有弊,关键自己要眼明心亮。 齐逸峥见她回心转意,露出欢欣的笑容,这才起身离开了。 没多久,就是殿试的日子。 韩知章中了二甲头名,李靖行名次靠后一些,却也在二甲之列。 殿试过后没多久,韩知章便择了好日子,抬了聘礼往锦绣园而来,又说家里没有主母,想年前就将赵丽娶回去。 虽然日子有些赶,但好在家里下人多,有些嫁妆来不及置办,多给些压箱底的钱和首饰也就成了。 故而千柔略一思量,便应了下来。 消息传出去之后,庆元、玉欣都让人送了添妆来,都是两套头面,贵重异常。 李雪茹得了消息,亲自过来探望,也送了一匣子饰物,手笔很大。 腊月二十,赵丽带着千柔置办的六十四抬嫁妆,风风光光嫁给韩知章。 两人成婚后,因为年貌相当,性格也相配,小日子过得很不错。 年后放官,韩知章留在了翰林院,李靖行则放了静安县县令,正七品。 收到吏部正式的公文后,一家人都挺欢喜的,唯一烦恼的,就是蕾儿若是继续在公主府上学,路程太远了些。 千柔便跟蕾儿商量,想着一家人搬去县衙后,再单独给蕾儿设个闺学。 蕾儿却考虑了一番,摇头道:“若是单独为我设闺学,娘亲必定要操不少心。爹爹才刚当官,事儿多着呢。且我若是走了,薇薇该没有伴儿了。不如我搬去薇薇家,跟她作伴儿,以后上三天学,休一天,岂不是好?” 千柔愣住了。 若照蕾儿这主意行事,倒像是寄读似的。 这法子自然是可行的,玉欣一直都很疼爱蕾儿,又有薇薇可以作伴,蕾儿住过去,一点委屈都不会受。 只是,若是依计而行的话,以后蕾儿留在家里的时间就太少了。 千柔想着,便叹息道:“你懂事,我心里很安慰,但我想每天都见着你。” 虽然有三个孩子,但哪个孩子都是千柔的心头肉,舍不得长时间分离。 蕾儿拉着她,也有些恋恋不舍,默了一下才道:“我也舍不得娘亲,但我如今大了,自是不能日日陪伴娘亲。” 千柔一想也是,便道:“儿大不由娘,你虽然年纪小,却已经有自己的主见了。罢了,先照你的意思办,等我们安顿好,再作打算吧。”接下来,千柔亲自去了一趟公主府,将蕾儿的想法告知。 玉欣闻讯自是大喜,忙让人在刘薇薇住处附近,收拾了一个院子出来,给蕾儿居住。 如是,这桩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题外话------ qq5721b09e0460cf秀才投了1张月票 lxhfj2013秀才投了1张月票 纪小妖举人投了1张月票 kriston贡士送了99朵鲜花 zhongguo000秀才投了1张月票 cief秀才投了1张月票 001 姊妹花联手齐公子遭殃 三月十六,宜破土出行嫁娶,千柔一行自京都起身,赶赴静安县。 静安县后衙很有气势,属于园林结构,有四栋楼,俱是各成一体。有两座紧邻前衙,十分适合老爷夫人少爷居住,后两栋楼房坐落在花园中,是专门为小姐建造的。 因为之前让人来收拾过了,如今搬过来,倒是忙而不乱。 林府,林太太一直让人留意千柔的动向。 得知千柔一家已经搬去京郊,却将蕾儿留在玉欣府中长住,林太太跟乔氏对视一眼,连声冷笑道:“玉欣乃崇光的亲姑姑,崇光无论如何,一两个月都要去走一趟的。佳禾虽然搬走了,却将女儿留了下来,必定是想让那女孩跟崇光多见几面。哼,论心机,真没人及得上佳禾郡主。” 乔氏也觉得膈应,皱了好一会儿眉,才安慰道:“好在小公子向来尊敬婆婆,必定不会去亲近那李小姐,婆婆放心吧。” 林太太点了点头,眉眼稍霁,转了语气道:“皇上登基也有一段时间了,按理也该追封我家梦湘了。等下次崇光来时,我提起这事儿,你给我敲敲边鼓。” 乔氏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果然齐崇光再来时,婆媳两个特意说起这事儿,催促齐崇光回宫后,在齐逸峥面前进言,早日定下此事。 因为事涉生母,齐崇光自然也很上心,点头答应下来。 说完了正事,突然传来女孩子的嬉笑声,不一时外面走进两个女孩,一个身着紫色衣衫,另一个身着绿色衣裳。 穿紫色衣衫的那个柳眉杏眼,清悠悠如同两泓泉水,身材苗条,气质清丽,令人见之望俗。  另一个个子娇小,眉眼跟她有些相似,雪肌红唇,格外漂亮精致,气质却不一样,天真烂漫,显得娇憨一些。 两个女孩年纪都不大,看上去跟林诗意差不多,但面容却是陌生的,根本不是林府的小姐。 齐崇光不由得一愣,转头去看林太太,目露询问之色。 林太太目光一闪,笑着道:“这是你二舅母娘家的小姐,因你二舅母喜欢,家中又没什么依靠,以后就住在林府依傍你二舅母过日子。” 拍了拍齐崇光的肩膀,转而道:“我挺喜欢她们的,拿她们当孙女看待,你也要将她们当成表妹才好。” 齐崇光不疑有他,点头答应下来。 彼此见过礼,两个女孩说了名字,穿紫衣的叫乔慧芳,另一个叫乔玉兰。 齐崇光便也说了自己的名讳,笑着道:“我不知道两位妹妹来了,没带见面礼,下次一定补上。” 乔慧芳听了抿唇一笑,瞧着他道:“崇光哥哥太客气了。” 目光一转,又道:“不过,崇光哥哥既然开了口,下次来时,别忘记了才好。” 见她能说会道,眉眼生动,颇有几分李蕾儿的风格,林太太暗自点头,心中很满意。 虽然齐崇光口口声声说,自己并不喜欢李蕾儿,但之前林诗意说过,但凡齐崇光跟李蕾儿对上,旁人连插话都插不进去。 故而林太太一直都明白,齐崇光对待李蕾儿的态度,其实很特殊。 林太太仔细问过林诗意,揣摩出李蕾儿的性格,让乔氏用心教导乔慧芳,务必让乔慧芳比李蕾儿更厉害些。 至于另一个乔玉兰,则让她保持天真活泼、娇憨可爱的本性就成了。 如此双管齐下,万无一失,必定有一款能入齐崇光的眼。 齐崇光却是一愣。 崇光哥哥,这样的称呼,另一个女孩也曾唤过。 他使劲儿甩了甩脑袋,收回心神,淡淡笑道:“乔妹妹放心,我会记在心上的。” 乔玉兰见姐姐露了脸,目光一闪,忙也凑上来道:“崇光哥哥,我虽然没见过你,却听二舅母提起过,知道你是皇上的儿子,身份很高贵呢。” 她说话之时,一双大眼睛扑闪着,带着几分稚气,几分娇憨,别有一番韵味。 齐崇光却只是如常微笑道:“身份什么的,不必在意,两位妹妹拿我当表哥看待就好。” 乔玉兰拍手道:“好,这是崇光哥哥说的,以后我可不会跟你客气的。” 乔氏见两人表现上佳,心中满意,面上却故意嗔道:“别没大没小。”看着齐崇光,带着歉意道:“我这两个侄女儿性格活泼了些,小公子勿怪。” 齐崇光忙道:“舅母太客气了,大家都是亲眷,实在没必要拘泥俗礼。” 乔氏眉眼这才舒展开来,笑着道:“既然小公子发了话,以后就由着她们吧。” 闲话一阵,林太太留齐崇光吃午饭,齐崇光却起身道:“吃饭就不必了,过两日是玉欣姑姑的生辰,我得去瞧一瞧。” 乔氏脸色一变,缓了一缓才如常道:“吃个饭罢了,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齐崇光还是不应,摇头道:“我近来学业繁重,空闲时间很少,再者,来之前就让人去姑姑那里说了,午时之前一定过去,却是不好失言。”说着,便朝林太太说了几句辞行的话,起身出去了。 乔氏眼睁睁看着他去了,回头看着林太太,皱着眉道:“婆婆,齐公子要去玉欣公主府,你为什么不拦着?” 林太太看也不看她,只淡淡道:“你失态了。” 乔氏恍然醒悟过来,脸上微微一红,连忙请罪道:“婆婆说的是,儿媳失态了。” 林太太见她认错,脸色却没有缓和下来,端起茶抿了一口,淡淡道:“崇光想去哪儿,不是我能左右的,他跟谁见面,也管不了,但他的心思,我自问还是能掌控的,既如此,何必枉做小人惹他反感?” 她说着站起身来,声音中透着从容沉静:“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不要在意细节,要将目光放长远一些。来日方长,走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 她说这些话,并不避着乔慧芳、乔玉兰,是因为当初乔氏将她们带来时,早就将用意说明了。 如今,她这样,也算是教导两人了。话音落下,乔玉兰还没反应过来,乔慧芳却立刻回了一句:“来一句‘走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多谢老夫人教导,慧芳必定铭记于心。” 林太太见她反应奇快,又肯听教,心里很满意。 本以为林诗意资质上乘,却没有想到,二儿媳家中这个侄女也不差,人才出众、聪颖大方,如今已经能跟林诗意平分秋色。 至于乔玉兰,反应虽然略慢了些,神色也天真娇憨,但林太太跟她接触了多日,知道她并不是个没心没肺的。 表面上天真无邪,其实上心有丘壑,这样的女子,其实最能吸引男子的目光。 林太太很自信,觉得两个各有特色的女孩,只要好好培养,以后必定能将齐崇光的心笼络住。 这时,齐崇光已经坐在马车上,正前往玉欣的公主府。 在大门口下了车,齐崇光却有些犹豫,踌躇不前。 李蕾儿没跟着父母去京郊,留在公主府常住的事儿,他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 林太太、乔氏那日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自己若是这时候进去了,必定会遇上李蕾儿吧?自己该怎么面对她呢?因为心里有事,本是极熟悉的一段路,他却走得格外慢,比平时的时间多了一倍还不止。 跟在他身边伺候的,是他惯常用的小路子。见他这样,小路子心底自是十分困惑,但见他神色奇异,却是不敢多嘴,只能跟着他走走停停,暗自郁闷不已。 等过去后,却并没有见到蕾儿和薇薇,只有玉欣出来相迎。 寒暄一阵,齐崇光将自己准备的生辰礼送上,笑着致歉道:“姑姑生辰那天,夫子给我定了一项考试,我来补了,还望姑姑别见怪。” 玉欣摆手道:“这是什么话?我知道你忙,你跟我客气做什么?” 说着便让人上菜,笑着道:“难得你有空,我们姑侄安安静静用顿饭吧。” 齐崇光目光一闪,到底忍不住开口道:“怎么没见薇薇表妹?” 玉欣笑着道:“薇薇和蕾儿每天作息很有规矩,早已经吃完,午休去了。” 齐崇光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其后,似乎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似乎又有些失望。 缓了一缓,他道:“原来如此,看来我来晚了,耽误姑姑用饭了。” 玉欣摆手道:“没事儿,我是大闲人一个,什么时候吃饭都成。” 说话之间,两人入席吃完了饭,玉欣便道:“难得你休息,今儿个在姑姑这里玩一天,吃了晚饭再走。” 齐崇光笑着点头:“姑姑盛情挽留,我自是不会走的。” 玉欣见他答应了,露出欢喜的笑容,担心他累着,便让人领着他,去刘愉的书房歇息一会儿。 齐崇光今日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身上酸痛得很,见姑姑体贴,也就答应下来,依言去了书房。 到了那里,刘愉却不在里面,齐崇光也不在意,在侍女的伺候下净了面,便进内室歇下了。 小路子守在外室,坐在窗下,沐浴着初日难得的暖阳,头一点一点,昏昏欲睡起来。 迷迷糊糊之际,突然听得有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小路子艰难睁开眼,却见是玉欣的心肝刘薇薇和佳禾郡主家的李蕾儿。 小路子见是她们,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起身行了礼,低声道:“公子才歇下了,两位小姐,不如先去别处玩一会儿再来吧。” 刘薇薇摇头道:“不成,我照表哥有事,得马上跟他说。”一面说,一面往里闯。 蕾儿立刻道:“我陪薇薇。”话未说完,也进去了。 两人一溜烟往里钻,小路子彻底怔住了。 里面,齐崇光睡得正香,仿佛对这些动静一无所知一般。 刘薇薇在床榻前站定,皱起眉看向蕾儿,跺了跺脚,撇嘴道:“表哥也太行了,我们说话这么大声,他都没听见。” 蕾儿格格一笑:“有些人是猴儿,十分机灵;有些人是猪,雷打不醒,这很正常的。” 也是事有凑巧,刘薇薇跺脚之际,齐崇光就被惊醒了,正好将两人的对话听了去。 齐崇光登时变了脸色,翻身起来,怒声道:“李蕾儿,你找打是不是?” 蕾儿也没料到他会醒过来,愣了一下,目光一闪若无其事的道:“哎呀,齐公子醒了呀。” 齐崇光因为刚醒,倒是没想到林太太嘱咐的那些话上头,只盯着蕾儿冷笑道:“你说谁是猪?” 蕾儿吐吐舌头,笑着道:“我可没指名道姓,齐公子这是做什么?捡东西的我见得多了,捡骂的还是头一回见。” 薇薇跟蕾儿相处的时间最多,早将蕾儿视作亲姊妹一般,这时忙帮腔道:“是呀,是呀,蕾儿姐姐什么都没说,表哥你别小肚鸡肠疑神疑鬼。” 齐崇光:“……” 齐崇光被两人弄得无语,看着薇薇暗自叹气。 表妹,你这样睁眼说瞎话,真的好吗? 哎,本来又乖巧又听话的表妹,如今也被李家这丫头也带歪了呀。 心思转了一转,理智慢慢回来,之前林太太和乔氏讲的那番话涌进脑海,齐崇光眯起眼,看向蕾儿的目光不知觉就冷淡下来,甚至多了几分嫌恶。 蕾儿却没留意到他神色的变化,皱着眉道:“齐公子,之前你睡就算了,如今我们来了,你怎么还在床上呆着?你不是君子吗?难道君子就是你这样的吗?唔,我还真没见识过呢。” 齐崇光脸色一白,这才想起这情景的确有些不对劲,怒声道:“明明是你们闯进来的,到头来竟说我不够君子,你脸皮也忒厚了。” 薇薇立刻道:“是我要进来的,跟蕾儿姐姐没关系。蕾儿姐姐是来陪我的,表哥,不许你骂她。” 齐崇光见她又出头了,只得不再计较,揉揉眉心道:“你们先出去,等我穿好衣衫,再跟你们聊。” 蕾儿听了嘟着嘴,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道:“穿衣服罢了,为什么要让我们回避?莫非见不得人?” 薇薇跟她一起往外走,接口道:“是呀,我们去哥哥房里时,他就没让我们回避。我觉得,表哥还是没我哥哥大方,姐姐你说是吧?” 齐崇光只觉得心里生出一股邪火,脸色都铁青了。 偏偏蕾儿点头道:“是呀是呀,修文弟弟对我最好了,我挺喜欢他的。” 齐崇光再也忍不住,怒声道:“李蕾儿,你可真出息呀,连别人换衣裳你都看,你有没有一丝廉耻心?” 他声音很大,很愤怒,两个小女孩互看一眼,都吓了一跳。 等回过神来,蕾儿回头看他一眼,撇嘴道:“这事儿跟你似乎不相干,再说了,薇薇也看到了,你为什么光说我?” 齐崇光被她这话问得一愣。 是呀,她的事情,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生哪门子气呀?不是早下定了决定,以后跟她保持距离,保持面上情就成了吗? 他默默反省着,脸色变了又变,蕾儿却早抛下一句:“怪人。”旋即,竟拉着薇薇,一溜烟出去了。 这里齐崇光呼出一口气,起身穿戴好衣服。 这时小路子进来,齐崇光心里的火可算找到发泄的地儿了,立刻怒声道:“你是怎么守着的?为什么放她们进来?” 小路子苦着脸道:“两位小姐都是贵人,奴才拦不住呀。” 齐崇光拂袖,骂道:“拦不住,你好歹喊一声,真是个蠢材,一点用都没有。”再不看他一眼,直接出来了。 走到外间,见薇薇和蕾儿手拉着手,正在窗下立着呢。 见他露面,蕾儿撇嘴道:“今儿个齐公子的火有点儿大,有些不正常呢。” 齐崇光立刻道:“你才不正常呢,你一天到晚都不正常,疯疯癫癫不成样子。哼,薇薇是修文的妹妹,亲近些无妨,你呢?哼,你跟修文男女有别,莫非你自己不知道?” 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他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才下定决心跟她保持距离,为什么又去管她的事儿?自己今天真是糊涂了呢。 蕾儿脸色一变,跺脚道:“薇薇,你表哥发疯呢,你自己留下来跟他掰扯吧,我要走了。” 薇薇立刻拉住她道:“别走别走,表哥发疯,只有你能抵挡住,你不能不讲义气丢下我。” 齐崇光见两小孩旁若无人一般说自己发疯,真个气得吹眉瞪眼,七窍生烟。 却听得蕾儿皱眉道:“不是我不讲义气,是你表哥太难伺候了,一时冷一时热,我伺候不了。”说着又踏步要走,薇薇却不让,两人便拉扯起来。 齐崇光呼出一口气,看着两个很傻很天真的小屁孩,极力压下心中的怒火,开口道:“你们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刘薇薇这才消停下来,回头看着齐崇光道:“哦,也没什么,之前你不是给蕾儿姐姐弄了只白猫,还答应给我也寻一只吗?我想问问表哥,我的猫呢?” 齐崇光没料到她竟问起这个,不由得一愣。 见他不说话,刘薇薇皱眉道:“莫非表哥早忘记了不成?亏我一直觉得表哥好,不曾想,表哥一点都不把我的事放在心上。”说着瘪着嘴,一副要哭的模样。 齐崇光见状头都大了,正要安慰几句,蕾儿已经开口道:“齐公子是办大事的人,忘记了很正常,薇薇你别伤心了。” 齐崇光见她咬重了“办大事”这三个字,自是疑心她故意讽刺人,不由得又来了气。 蕾儿却似没看出他在生气,又似是故意挑衅一般,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齐公子一向自诩为君子,答应了的事,赖账可不成。这次就算了,下一次齐公子再来时,若是没带猫,那可说不过去呢。” 齐崇光目光一闪道:“谁说我想赖账了?我一直再让底下的人寻,只是没找到好货色罢了。” 斜睨了蕾儿一眼,也似笑非笑的道:“上次给你的那猫,是个极出色的,我现在想收回来,转送给薇薇。” 蕾儿瞪大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 见她这样,齐崇光自是觉得快意,眯起眼道:“莫非你舍不得?哼,我可不欠你什么,我送给你是人情,我收回理所当然。莫非你以为,我给你猫,是想跟你处好关系?哼,别做梦了,我是逗你玩儿呢。” 蕾儿气得脸都白了,咬着唇道:“从来没听说送人的东西还要收回的,你脸皮可真厚。” 齐崇光见她气得脸色变了,声音发颤,心里乐开了花。 这才对嘛,凭什么自己一个人被她弄得七窍生烟,自己也得将她气个半死,这才公平嘛。 他心里欢喜,面上的笑容也很灿烂,斜睨着蕾儿道:“旁的都不论,你不肯将猫交给薇薇,可见你挺小气的。唔,说不定在你心目中,薇薇的地位,还及不上那只猫呢。” 平心而论,齐崇光年纪虽然小,但少年老成,从不自恃身份,行事颇有几分君子之风。 只是,每每跟蕾儿对上,整个人智商就直线下降,涵养也少得可以忽略不计。 当然,之前闹归闹,面上情还是留着的。 这些天来,因为林太太和乔氏那番理论,齐崇光一直挺烦恼的。 长辈亲人的话,他当然不会弃之不顾,尤其里面还涉及生母,更是得奉为金科玉律。 故而,如今他再开口时,不但针对蕾儿,语气也越发尖酸了些。 只有这样,才能消解刚才蕾儿带来的怒火。 只有这样,以后才能跟蕾儿渐行渐远,不让父皇起疑。 于他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 蕾儿自是没料到他越说越溜,不但讽刺自己,还挑拨自己跟薇薇的关系。 她缓了一缓,才回过神来,怒气冲冲的道:“齐公子,你别搬弄是非,明明是你答应给薇薇寻猫,如今出尔反尔不说,还胡说八道,真是个小人。” 她噼里啪啦骂了齐崇光几句,又转向薇薇,缓和了语气道:“薇薇,你别听齐公子瞎扯,我们感情是最好的,一只猫罢了,回头我就送给你。” 顿了一下,又道:“别说猫了,我的衣服,我娘亲让人送来的点心,我一直都是跟你分享的。我们说好了,虽然不是亲姊妹,但一辈子都要相亲相爱,你可不能因为你表哥几句话,就对我生出芥蒂。” 薇薇摇头,开口道:“那猫是你的心头好,我可不能要。”拉住蕾儿的手,很亲昵的道:“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愿意跟你好,我们一起吃一起住,谁能比我们亲密?就算以后我娘生了妹妹,都赶不上我们的感情。你放心,我才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因为表哥几句闲话就跟你生分呢,我没那么傻。” 两个小姊妹说着贴心的话,亲昵无比,真仿佛一对亲姐妹一般。 齐崇光脸都快绿了。 好,好,她们两个好成一个人一般,倒显得自己枉做小人了。 不成想,更气人的还在后头呢。 薇薇跟蕾儿倾诉了一番姊妹情,便将矛头对准他,瞪着眼道:“表哥你太坏了,你忘记了答应好的事,不肯给我猫就算了,竟还来挑拨我跟蕾儿姐姐的情分。亏我之前还觉得你不错,如今瞧着,我真是看错你了。” 她是玉欣的女儿,又是齐崇光的表妹,说起话来,自是理直气壮有什么说什么,根本不会畏畏缩缩顾忌身份。 蕾儿接口道:“没事儿,由着他说去吧,只要你心里明白,知道我们的感情谁都破坏不了,那就成了。” 说着,目光在薇薇身上一转,接着道:“薇薇,世间始终只有你对我最好,不像有的人,之前明明还跟我有说有笑,一个月没见,立刻就你变了模样,这还不止,竟还两面三刀、兴风作浪、无事生非、阴阳怪气,瞧着就让人讨厌。” 齐崇光脑袋嗡嗡作响,脸上白一阵青一阵,气得倒仰,却不知该怎么反驳。 蕾儿的话倒也没错,之前他们虽然也吵闹,却都是小打小闹,且他一直挺包容蕾儿的。 尤其上次他给蕾儿送了猫,蕾儿很欢喜,称呼他“崇光哥哥”时,语气是十分真诚的。 如今骤然就变了态度,李蕾儿咄咄逼人,反倒弄得他无言以对了。 蕾儿见他脸色难看,哼了一声,转向薇薇道:“我要走了,你陪齐公子吧。” 薇薇连忙道:“你走了,我留下干什么?我自是要跟你共同进退。”一面说,一面拉着蕾儿出去了。 两个小女孩一阵风般跑出去,竟然立刻就有说有笑起来。 风中飘来两人银铃清脆的笑声,留下脸上布满阴云的齐崇光。 一直默默当布景板的小路子自是困惑不解,忍不住开口道:“小主子,你之前跟李郡主不是处得挺好的吗?怎么今儿个又闹起来了?” 齐崇光正满腹的火没地方发泄,见他撞上来,立刻怒声道:“你不止没眼色,话也挺多的呀,等回去之后,我得考虑换人伺候了。” 小路子立刻脸色一变,噤若寒蝉起来。 世界终于清净了,齐小公子心里却是五味杂存,思绪翻滚难以平静。 他是想疏离蕾儿来着,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做的后果,是将自己气得半死,于蕾儿却是不痛不痒。 想起刚才被蕾儿、刘薇薇联手,弄得灰头土脸的情景,齐小公子就觉得心中仿佛压了块大石头一般。 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呢?他跟蕾儿,不可能不碰面。难不成以后自己都要落下风?这么折腾下去,自己真的不会被气死吗? 小少年愁眉不展,不敢想下去了。 002 初入官场 好一会儿功夫,齐崇光才将心中的怒火压下来。 这时,玉欣让侍女来请他去后花园,说刘修文放了学回来了,让他到园子里,一起耍一耍,免得闷着了。 齐崇光便忍着怒气,跟着侍女去了。 进去后,就见三个小孩一人一个风筝,正撒欢跑着,气氛好得不行。 见他来了,蕾儿、薇薇竟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依旧自顾自玩着。 只有刘修文拉着风筝线过来,恭恭敬敬给他行了礼,笑着道:“表哥,我让给你玩吧。” 齐崇光很傲娇,抬起下巴道:“这是小女孩玩的玩意,我才不玩呢,会惹人笑话的。” 刘修文一听,满脸尴尬之色,简直有些接不上话了。 齐崇光瞧了他两眼,目光一闪道:“听说李蕾儿最近时间住在这里,她是不是很顽皮?” 刘修文摇头,笑着道:“怎么会呢?李姐姐懂得多,知书达理,很聪慧大方,对人最和气了。薇薇跟她最要好,我也很喜欢她的。” 齐崇光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有些怀疑,自己跟表弟说的,真是一个人吗? 说真的,他真瞧不出李蕾儿哪里配得上“知书达理”这四个字,也瞧不出刘修文该喜欢她什么。 心思转了一转,齐崇光眯起眼,淡淡道:“她好不好先不管,修文,你今天做的事很不对,我这个做表哥的看不过去,得教导你几句。” 刘修文傻眼了,愣愣问道:“表哥这是什么话?我做什么了?” 齐崇光皱眉道:“你怎么还来问我?男孩就该跟男孩玩,跟小丫头片子混什么?传出去该让人笑话了。” 刘修文一直跟蕾儿交好,这事儿,齐崇光是知道的。 在齐公子看来,自己以后是不会跟这小丫头片子走近的,同理,刘修文也不该跟她亲近。 深层次的原因,他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这小丫头片子,不是跟薇薇好吗?就该她们两个一起厮混,就该她们一起吃喝玩乐,不应该将旁人扯进去。 刘修文恍然明白他的意思,失笑道:“这有什么呀,她们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李姐姐,都不是外人。我跟她们一起玩耍是应该的,谁会笑话呢?” 齐崇光额头青筋跳了一跳,这哪里来的熊孩子?怎么不好糊弄呢? 他缓了一缓,才恢复过来,哼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你跟李家那丫头今年都七岁了,也该避嫌了。不然,事情传出去,会影响你们的名声。” 刘修文“哦”了一声,露出似懂非懂的模样。 齐崇光见状,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终于说服他了。 不成想刘修文歪着头,虚心求教:“影响了名声,会怎么样呢?” 齐崇光脸色一白,忍不住想开口骂几声。 这熊孩子,怎么没完没了呢? 他呕得要死,却不得不耐着性子道:“你想啊,你们本来不是一家人,若是经常凑在一起,大家就会说你们的坏话,回头你该娶不上媳妇儿了。” 刘修文舒出一口气,哈哈一笑道:“我还以为表哥要说什么吓人的话呢,原来是说这样呀,想来表哥不知道,我娘亲早说了,我跟李姐姐年纪差不多,若是相处得好的话最好不过,将来直接将她娶回家来,倒是皆大欢喜呢。” 齐崇光一听,脸色微微扭曲了。 是的,他怎么忘记这一茬了?之前玉欣姑姑就说过,觉得李蕾儿跟刘修文很相配,想让李蕾儿当儿媳。 如今李蕾儿住在这里,倒是跟民间那童养媳的说法有些相似。 近水楼台先得月,玉欣姑姑跟刘修文都挺喜欢李蕾儿的。 这么说,以后李蕾儿跟刘修文,很有可能会成为一对吗? 他想着,不知怎么的,心中只觉得有几分刺痛,又仿佛吃了颗黄连一般,莫名品出几分不如意的苦涩来。 刘修文见他脸色古怪,自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诧异问道:“表哥,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齐崇光这才回过神来,淡淡笑着道:“我没事,对了,我记得你虽然名叫修文,但一心向武呢。你不是想当大将军吗?我跟你说,想当大将军的男孩,是不能跟女孩黏黏糊糊的。” 刘修文似信非信,皱眉道:“真的吗?想当将军,还有这样的规矩?” 齐崇光竭力使语气坦然些,用力点头道:“当然有这规矩,将军都是威风凛凛的,跟女孩拉拉扯扯,丢尽脸面,如何能让人心服?底下的人如何会服管教?” 接下来,他反复强调,想要当一个好将军,必须离女孩子远一点,必须只跟男人来往,这样才能充满阳刚气,才能威风八面。 刘修文被他的话弄蒙了,呆呆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表哥指点。” 齐崇光脸色稍霁,扬唇道:“谢倒不是,我是你表哥,比你懂得多,难道会害你不成?你只记得我的话,照我的意思做就成了。另外,女孩子们最喜欢聒噪,你别将我跟你说的话告诉她们。” 刘修文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这时,薇薇的喊叫声传来:“蕾儿姐姐,你小心些,别掉下来了。” 齐崇光、刘修文吃了一惊,抬眼看时,却见蕾儿将衣裙草草扎好,正抱着一颗树的树干往上蹿。 齐崇光一见之下,只觉得有几分心惊,一面如飞奔过去,一面冲薇薇问道:“怎么回事?” 薇薇仰头看着蕾儿,皱着眉道:“我的风筝线断了,挂在树枝上了,姐姐要帮我拿下来。” 齐崇光这才注意到,树干上端果然挂着风筝,心里又是气又是担心,又不敢出声,怕打扰到蕾儿。 刘修文见状也忧心忡忡,却帮不上忙,只得也跟着,一起静静等待。 三个人六双眼睛,眼巴巴盯着蕾儿瞧。 好在蕾儿爬树的本事的确不错,虽然爬得高,却有惊无险。 看着她稳稳当当落了地,拿着风筝笑眯眯朝刘薇薇炫耀,齐崇光气不打一处来,上去推了她一下,不由得怒声道:“胡闹,一个风筝罢了,就算想要,让下人动手就是了,亲自爬上去做什么?” 蕾儿见他脸色铁青,冲自己大喊大叫,怔了一下,旋即竟然露出一丝笑容来。 齐崇光见她没跟自己对峙,反而还露出笑容,心里更气了,指着蕾儿道:“你不要命了吗?你知不知道摔下来,脖子会断吗?你不小了,还整天胡闹,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吗?” 出乎意料的,蕾儿竟没像平时那样跟他针锋相对,反而眯起眼道:“你也挺担心的,是不是?” 齐崇光愣住了。 蕾儿笑得越发欢欣了,声音却是轻柔的,让人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一般:“多谢你关心我,但我爬树爬惯了,心里有分寸的,你多虑了。” 这样的温柔神色,她很少展露,齐崇光简直有些呆滞,怒不起来,笑不起来,竟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好。 等缓过神来,他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哼道:“你少胡说八道,我才没担心你呢。” 蕾儿见他这样,越发好笑起来,继续道:“崇光哥哥,你这个人整天口是心非,挺别扭的。不过,我并不是无理取闹之人,看在你是为我好的份上,今天的事儿,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相处,成吗?” 看着她的如花笑靥,见她又以“崇光哥哥”称呼自己,齐崇光有片刻的恍惚。 他年纪还小,并不懂男女情爱,却意识到,在自己心目中,她其实是个特殊的存在。 眼前的小女孩,肤色略有些黑,长着一张圆脸,笑起来眉眼弯弯,勉强称得上讨喜,绝对配不上眉眼如画这四个字。 可是,就是这样的蕾儿,能让他放下少年老成的面具,让他觉得跟她相处时最自在,甚至很多时候他觉得,只要跟她吵一架,就算有天大的烦恼,也会烟消云散。 虽然她总是跟自己斗嘴,总是针锋相对,看上去,身上似乎长了刺一般。 但人家该软该大气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含糊,还很有眼色,很聪慧温和,让人一颗心都要软下来。 之前为了那对大白鹅,他们闹得很不开心,但再聚首的时候,反而是她先放下芥蒂,带笑跟他说话,落落大方,让他惊喜不已。 眼前,自己怒声呵斥,她本该翻脸的,但她没有,反而还从自己的言行中,推断出自己心底的紧张和担忧。 虽然极不愿意承认,但蕾儿确实说对了。 她爬树的那一瞬间,他觉得时间从未有过的漫长,呼吸都要停滞了。 这个女孩,到底是个什么人呢?时而嚣张,时而娇俏,时而软萌,时而温柔,让人看不清,放不下。 跟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齐崇光几乎就要心软了。 只是,在他要朝她露出笑容时,他恍然想起来了,这个女孩,是佳禾郡主的女儿。 因为她的母亲,自己的在九泉之下难以安宁。 自己身为人子,岂能罔顾母妃的心意? 他想到这里,一颗心直往下坠,再抬头时,一双眸子如星辰般亮,却无一丝温意,咬着牙道:“你别胡扯了,谁担心你了?我只是见你太笨,怕你闹出事来姑姑要担责任,这才提醒一句罢了。哼,以后你的事儿,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绝不会再多嘴了。” 蕾儿本来已经软和下来,正转头跟薇薇说话儿,不想听到这几句冷言冷语,登时气炸了,冷笑道:“你放心,以后你的事儿,我也不会多管,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最好不过。” 薇薇、刘修文见他们闹起来,都呆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次,齐崇光没有再说话,抬起下巴,直接转身离去。 蕾儿看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小声道:“一时冷一时热,一时笑一时板着脸,真像我娘说的奇葩。”说完,再不看齐崇光,直接拉着薇薇道:“别为了不相干的人败坏兴致,薇薇,我们继续放风筝去吧。” 薇薇迟疑片刻,也没喊住怪里怪气的表哥,点头答应了蕾儿的提议。 在薇薇心目中,蕾儿是最亲近的小伙伴,齐崇光虽是她的亲眷,但在她心目中,地位远远及不上。 倒是刘修文被齐崇光忽悠半天,觉得自己不应该在女孩堆里厮混,悄悄转身走了。 两个女孩也不在意,一起玩得不亦乐乎,好成一个人一般。 回宫后,齐崇光去了齐逸峥跟前请安,陪着用过晚饭,便似有意若无意提起追封生母之事。 齐逸峥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眯起眼没有言语。 虽然他如今心底恋慕着千柔,但他并非无情之人,对于曾经的挚爱林梦湘,还是很有几分情意的。 即位之前,他其实就想过了,要追封林梦湘为后。 却是没想到,蒋毓订婚宴上会发生那样的事儿。 杜氏乃林府的大少夫人,却要作死欺辱千柔。事后,林太太竟没惩戒杜氏,令齐逸峥十分不满。 虽然他登基之后,给林旭东赐了婚,林家也上了折子,愿意以正室之礼迎娶新人,但齐逸峥心底的怒火却并没有消。 因了这样缘故,他便想将追封之事往后压一段时间,算是小小的惩戒。 只是,这样的心意,却是不好跟齐崇光解释的。 不但没解释,且齐逸峥还想起今儿个齐崇光去了林府,一回来就提这事,显然并不是巧合。 齐逸峥便看了儿子两眼,淡淡道:“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上头了?莫非是你外祖母在你跟前递了话?” 齐崇光目光一闪,才如常道:“不是,是儿臣自己的主意,儿臣身为人子,岂能不顾念生母?” 他竭力表现得若无其事,无奈齐逸峥目光毒,又极其了解儿子,早将他之前的异样看得清清楚楚,猜出必定有人蛊惑过他。 齐逸峥便暗自冷笑起来。 他自己愿意是一回事,有人在背后算计,是另一回事。 何况,自己本就对林家有几分不满,林家人却不知道安分,岂能让他们遂心如意? 追封是肯定会的,毕竟,林梦湘是他的结发妻子,是他的挚爱,为他生了齐崇光,按道理也该给她哀荣。 但有了这一出,这日子嘛,还得往后再推一两年。 心思转了一转,齐逸峥便断然道:“这事儿朕自有主张,你不要管,以后也不许提。” 林太太若是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令追封日子往后一延再延,必定要吐血三升。 齐崇光见他露出决断之色,情知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得点头道:“儿臣知道了。” 齐逸峥见他没有跟自己争,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哼,争也是没有的,自己一向都是乾纲独断的性子,绝不会因为齐崇光多说几句,就回心转意。 好在崇光虽然耳根子软,但眼色还是有的,不然,自己必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才行。 一时,齐逸峥转了话题道:“你去玉欣姑姑那里时,可跟蕾儿见面了?” 齐崇光点头,情知自己不说几句,父皇不会罢休的,只得耐着性子道:“李妹妹虽然寄人篱下,但性格很活泼开朗,姑姑拿她当女儿一般看待。” 他想起之前被李蕾儿、薇薇联手虐的情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薇薇跟她感情甚好,两个人简直是亲姊妹一般。” 齐逸峥自然不知道他心底的怨念,露出笑容道:“以蕾儿讨人喜欢的性子,你姑姑疼爱她不足为奇,想来,薇薇和修文都会围着她打转的,将她当成亲姐姐一般。” 齐崇光听了这话,心思转了一转,笑向齐逸峥道:“说起来,虽然有弟弟们陪着我一起念书,但跟我最合得来的,还是修文表弟呢。不如父皇让人传个话,将修文弄进宫来,跟我一起念书练武,成吗?” 齐逸峥迟疑道:“按理说,你的确该找个伴读,但你跟修文年纪差了几岁,有些不合适呢。” 齐崇光忙道:“合适,怎么不合适?年纪不是问题,关键是我们合得来,这比什么都强。” 见他这样热心,齐逸峥不由得疑心起来:“素日里也没见你时常跟修文来往,怎么今儿个倒是觉得他跟你合得来呢?你莫非有别的心思?” 齐崇光不动声色笑着道:“儿臣能有什么心思?不过是觉得表兄弟相处,比起别人,更自在一些罢了。” 齐逸峥日理万机,自是没多少时间在这些事情上纠缠,见他执意要刘修文当伴读,觉得这主意倒也不错。 论身份,刘修文自是足够的。 虽然伴读是桩差事,但以齐崇光的身份,来日必定会是太子。 刘修文若是给他当伴读,来日成为齐崇光的近臣,自也是前程远大的。 于刘修文而言,这算是一条好出路。 于齐崇光而言,若刘修文能担当重任,以后他便能多个志同道合的能臣,也是极不错的。 再者,刘修文乃玉欣之子,即便进了宫当伴读,也不可能被薄待的,玉欣必定也是情愿的。 故而齐逸峥也就点了头道:“既然你拿定主意了,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齐崇光大喜,忙起身叩谢,又见齐逸峥转身去批折子,不敢打扰,连忙跪安出来了。 走出来后,有和煦的春风迎面拂来,带着清浅的花香,齐小公子的心情,也略微好转了些。 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要刘修文当伴读,是为了将刘修文跟李蕾儿隔开。 咳咳,他纯粹只是为了多了伴读,多了伴儿欢喜的。 只是,笑了几声之后,他情不自禁想起自己跟蕾儿尴尬的关系,想起蕾儿嬉笑怒骂的生动眉眼,不由得收了笑容,叹息起来。 为什么她偏偏是佳禾的女儿?为什么自己好不容易觉得一个女孩有趣,却不能亲近呢? 天上地下,无人能答。 不提齐崇光一颗心纠结成了乱麻,且说李靖行、千柔一家到静安县半月之后,家事及公事都慢慢上了轨道。 这期间,蕾儿回来了两次,一派小大人的模样,让千柔心酸又欢喜。 孩子离家,做父母的惦记思念在所难免,但身为母亲,看到女儿渐渐独立,心底自也会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自得。 这天,却接到了县丞何济的拜帖,邀请他们参加何夫人钱氏的生辰宴。 晚上夫妻夜话时,李靖行便跟千柔商议起这事儿来。 千柔虽然不怎么爱应酬,但如今当了县令夫人,少不得打起精神,下定决心,一定要当一个贤内助。 千柔便笑着道:“官场上的事儿,我虽然不懂,但应酬必不可少。有人来请,那就去呗,跟下属打好关系,对你很有好处。” 李靖行皱眉,叹气道:“这里面的水,有点深呢。”说着便瞧着千柔,解释了一番。 原来,这何济是举人出身,没有往上考,直接捐了官。 虽然不是正经科举出身,但人家是个有后台的,乃是世家子弟,家境不俗。 更让人瞩目的是,他有个堂妹,跟顾千姝差不多时间进了当时的武王府,当时是侧妃的名分,如今已经是后宫的丽妃了。 丽妃运气倒是不错的,生下了齐逸峥的次子。 虽然儿子不如齐崇光得宠,但丽妃是武王侧妃出身,且后宫也没什么特别得宠的妃嫔。 每月里,齐逸峥到后宫走动的次数少得可怜,更多的时候,是招人到寝宫侍寝。伺候完了,一概都是让内侍抬走,从不留人在寝宫过夜。 至于单独赐首饰,召谁陪着吃饭什么的,简直没听说过。 大家的待遇不相上下,故而出身好,又生了二皇子的丽妃,俨然是后宫第一人。 虽然后宫跟朝政并没有多少牵连,但人人心里都有一本帐。 因为何济宫里有依靠的缘故,在官场上,大家自然都高看他一眼。 静安县之前的县令姓王,年过六旬才中进士,身体却不怎么样,权当在这地界荣养了。 故而一直以来,反而是这何济拿主意的时候多些。 何济在静安县当了三年县丞,本以为熬出来了,凭自己的家世、能力,肯定会更进一步,成为一县之主的。 不成想,吏部一纸文书,竟然将李靖行调来了。 不想可知,何济心底,必定很失落难受。 千柔听完这番曲折讲述,皱眉道:“这么说,这些天来,你跟他相处得一点都不融洽,是吗?” 李靖行摇头道:“那倒也不至于,我既然要来这里为官,事先自然是打探了一番的。县丞升为县令,本有旧例可循,且年前何家曾经派人去吏部打点,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儿,谁知道被我占了去。来之前,我以为何县丞心里有芥蒂,必定会在脸上带出来几分。不曾想,在县衙见着后,他不但若无其事,脸上还一直挂着笑容。虽然他态度很好,但我心中却不踏实,总觉得他是个笑面虎似的。” 千柔沉吟道:“照你这么说,他可能的确是个心计深沉之辈,但人家下帖子相请,我们若是不去的话,失礼的是我们。” 叹了一口气,旋即笑着道:“罢了,不管他怎么样,咱们做好自己,先保持面上情就成了。” 李靖行想了一下,点头道:“这倒也是,不过,虽然是邀请我们同去,但宴席肯定在不同的地方,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要多加小心才是。” 千柔笑着道:“我自己心里有数,倒是你,可要留意一些。” 说着斜睨着李靖行,语气严肃了几分:“我知道你如今做了官老爷,官场上,素来是以纳妾为荣,觉得家里养的女人越多,脸上越有面子。说实话,这样的想法,我理解不了,更接受无能。若有人给你赠妾送清倌,你可不许接受,不然,我可不会让你进门。” 旁的她都可以将就,唯独纳妾这一条,一辈子都不会让步答允的。 自己身心都交给这个男人了,自然得要他以全部身心相待,这样才公平。 李靖行见她一脸娇嗔,眉眼在烛光的映衬下,格外娇俏动人,心中爱得不行,升起一股柔情,笑着道:“家里有胭脂虎,我可不敢乱来。” 伸手拉过千柔圈在怀里,那手便顺着千柔的纤腰滑下去,轻轻摩挲,眼眸幽暗深邃,调笑道:“再说了,你将我伺候得很好,每天都将我榨干了,我有你就够了,怎么会想到其他女人头上?” 千柔不免脸上绯红,白他一眼低声道:“别胡说,谁榨干你了?你这话,说得我好像是个荡妇一般,实际上,最无耻的明明是你,明明是你缠着我。” 李靖行笑着道:“好好,是我缠着你,无时无刻都想着你。”朝她耳朵里吹了一口气,声音中多了浓得化不开的欲念:“现在就很想。” 千柔迅速领会他的心意,想推开这随时动情的家伙,好歹梳洗了再陪他疯,但他的吻和亲昵举动,却让她的身体渐渐软下来。 尤其李靖行一边亲她,一边软语求欢,弄得她心都酥软了。 她红着脸,伸手环抱住他的脖子,呢喃道:“你这个色胚,真拿你没办法。” 李靖行越发迷乱不堪,忽想起刚才千柔不许他纳妾的话,忍不住又低笑起来,心中十分兴奋——千柔很在乎他。 他其实跟她承诺过,今生今世只跟她白头偕老,但她还是时不时提醒他,不许他娶妾,不许他乱来。 她这样,并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因为真正将他放进心坎上,不容许有一丝变故。 这种被最心爱女人深刻眷念的滋味儿,真是美妙得无法言喻。 心中柔情满溢,他热情高涨,千柔亦在他的挑逗下意乱情迷,与他一起沉醉进男欢女爱的迷梦中。 屋外,妙音领着小丫鬟,正要端热水进来,听见里面的动静,面上红了一红,忙顿住步子,又朝小丫鬟摆手。 妙音一面带着人退开,一面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成婚七年,两位主子却总是如新婚时那般情意绵绵、如胶似漆。 惟愿他们一直这样恩爱下去,惟愿自己能够见证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传奇。 到了何家宴客的正日子,千柔让家里人好好照顾两个小的,跟着李靖行赴宴去了。 何宅在静安县县衙不远处,宅子很大,多数车马自边门而进,也有走正门的。 以李靖行的身份,自然走了正门。 进去后,李靖行被引着去了前院,千柔则进后宅去了。 这是千柔两辈子来,头一次以官夫人的身份出门应酬,心底竟有几分紧张。 好在她见过大场面,知道云淡风轻是最好最合适的应酬之道,渐渐的也就镇定下来了。 何县尹约三十出头,其夫人与他年纪相仿,体态丰腴,眉目不俗,见面先笑了出来:“常听人提起佳禾郡主的名头,今儿个有幸相见,果然与众不同。”说着便行了一礼。 千柔伸手扶住,还了半礼,笑着道:“夫人太客气了,说起来,我与夫君初来静安县,倒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想烦请夫人指教一二呢。” 何夫人神色很真诚,忙道:“郡主但有所问,我必知无不言。” 寒暄了几句,千柔被迎着进去,坐了下来。 屋里早有几个穿红着绿的妇人,乃是静安县其他官员的家眷,夫君皆是李靖行的下属。 见千柔进来,几人忙都站起身来,言语态度十分热络。 过了一时,却有丫鬟进来报,说是宋同知携着夫人来了。 这位同知乃是李靖行的直属上司,品级上相当于副知府。 何夫人连忙起身去迎,满面春风的样子,千柔却端坐着没有动。 宋同知是什么来头,她并不太清楚,但品级什么的,她却是算得过来。 若单从官场上身份来算,来的是李靖行上司的夫人,她也该去迎一迎,但她身上挂着郡主的虚名,自是不必起身去迎接的。 虽然千柔自己不怎么重视身份,但这世道就是这样的,她没必要坏了规矩。 更何况,官夫人社交,助李靖行升官之类的事儿,千柔全然没想过。 她所求的,不过是以后在需要出席的场合,从从容容应酬,不给李靖行拖后腿就成了。 李靖行求取功名,其实并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是为了当个父母官,护一方百姓安宁,实现自己的价值。 这一点,千柔早跟他达成共识。 李靖行自己,也是奔着当清官,为民请命的路去的。 因为目标单纯,能否升官,其实他们夫妻一点儿都不在乎。 一时宋夫人进来,是个大约四十来岁的贵夫人,虽然打扮得很贵气,眉眼间却看得出淡淡的鱼尾纹,青春不再。 彼此见完礼,算起来,自然仍旧是千柔身份最高。 妇人家在一处,话题无非是胭脂水粉、梳妆打扮、娶妇嫁女。 千柔客套话还说的不够熟练,但并不仰仗自己的身份而有怠慢之处,倒也像模像样起来。 一时聊了一阵,千柔见内中有个二十来岁的妇人胡氏,鹅蛋脸杏核眼,打扮得并不起眼,但眉眼爽利,说话大方,观之可亲。 这胡氏乃是本县县尉的家眷,听说是没落世家出来的,瞧着果然与寻常人不一样。 千柔因觉得她不错,便跟她多说了几句,得知她家里有两个儿女,谈起育儿经,倒也有几分投契。 见完了礼,客人都到了后,众人便在何夫人的带领下,移到了后面的荷香水榭。 一时,请来的戏班子便唱了起来,又有小丫环在旁侍候,往各桌添茶倒水,伺候得十分周到。 前面的厅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何县尹虽然身份不算高,但在静安县经营了三年,有出身有门路有能力,开宴席连同知都来了,影响力可见一斑。 厅里坐着大大小小的官员,好几个怀里都搂着个女子,便是李靖行身侧,也坐着一个名叫玉娇的女子,大约十七八岁年纪,眉眼浓丽,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风情。 官场上应酬,让清倌伎子助兴陪酒,本是约定成俗的惯例。 那玉娇乃是静安县数一数二的伎子,见李靖行年轻,容色也称得上俊秀,又是本县县令,倒也有心攀交,才开了宴,就想往他怀里钻。 可惜李靖行不肯接纳,眼神扫过,带着几分清冷,令玉娇心头涌上一层羞意,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硬生生将靠过去的半个身子给扭了回来,安生坐在旁边相陪。 见李靖行这样,本来其他人都有几分拘束,但宋同知来了后,却搂了个娇娘,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被抽了一般,腻在那女子身上了,这才令气氛活跃起来。 宋同知揉搓着怀里的美娇娘,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盏酒,暗自骂李靖行假正经。 宋同知是个风流惯了的主儿,家资富饶,向来在女色上头毫无节制,家中纳了十几房妾室姨娘,收用过的通房也有不少。 倒是何县尹,也是个好色风流的,又会逢迎,与宋同知趣味相投,关系非常好。 宋同知有些大男子主义,觉得男人功成名就之后,就该左拥右抱三妻四妾,多纳美娇娘相陪,如此才不辜负十年寒窗苦读的辛劳。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就连同僚们,也觉得该照他的方法行事才好。 如今见李靖行不合群,宋同知只觉得腻歪。 且他本来也以为县令一职是何县尹的,如今却被李靖行占了去,便有几分鸠占鹊巢的不平心思。 当然,他也只是在心里骂,面上却露出笑容道:“李县令为何不要玉娇相陪?说起来,玉娇的容色也是数一数二的,一身皮肉细白如玉,算是上品呢,比我怀里的这个还出色些。” 李靖行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淡淡笑着道:“下官久不入风流场所了,既然大人觉得这玉娇好,不如让她陪大人吧。”说着,便看了那玉娇一眼,摆了摆手。 他初入官场,自然也想跟同僚们处好关系,但自个儿心中的底线,却不想逾越。 玉娇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宋同知自也没想到他会这般回答,缓了一缓,眯起眼道:“李大人的家事,我倒是也略知一二。之前就不提了,如今李大人金榜题名,成为一县之主,自当振振夫纲,多纳几个美妾相伴,尽享人间极乐才是。” 何县尹也忙帮腔道:“是呀,春兰秋菊各有其美,李大人的夫人佳禾郡主,自然是极出色的,但身为男子,哪能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岂不让人笑话了去?” 李靖行淡淡道:“我年少纨绔,览尽世间繁华,如今倒是觉得平平淡淡才是真,于女色上并不爱好。” 这时酒气上涌,宋同知已经半醉,见李靖行不接话茬,只觉得面子被扫了,哼道:“不是不爱好,是怕家里河东狮吼吧?” 李靖行见他扭着这个话题不放,心中也腻歪起来,摇头道:“内人性子极温柔贤淑,是我自己不情愿罢了。” 宋同知便嘿嘿笑起来道:“李大人不但不沾女色,对家中夫人还服服帖帖,真是个好男人呢。” 他咬重了“好男人”这三个字,似乎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 李靖行看他一眼,脸上的神色并无波动。 自己特立独行,没有娶妾,不近烟花女子,落在旁人眼里,许是个怪人。 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为了合群,就得委屈自己,逢场作戏吗?就得沾惹一身脂粉气,被千柔赶出房吗? 这事儿谁爱做谁做去,他反正是不做的。 至于旁人取笑这事儿,内中道理,李靖行也想得很明白。 旁人的嘴,拦是拦不住的,但如果自己露出坦然的模样,旁人也就笑话不起来了。 果然李靖行坦然自若,宋同知就接不下去话了。 若李靖行只是单纯的县令,他自然还能继续讽刺几句,但人家的夫人是郡主,女儿也是郡主,一点儿都不单纯。 尤其他那位夫人,那可不是一般人呢,那是皇帝都倾慕的主儿。 因了这个缘故,任凭是谁,都不能,也不敢拿李靖行当寻常的官员看待。 所以,即便宋同知有满腹的不满,又是李靖行的上司,也只敢点到即止,不敢太过分。 何县尹忙打圆场,招呼大家吃酒喝菜,气氛这才又热烈起来。 003 不走寻常路 后院里开了席,千柔也被灌了几杯酒,顿时有了几分酒意。 正有些晕乎,突然有丫鬟进来,走到何夫人身边,将前面酒桌上发生的事儿学了一遍。 何夫人眼睛微微一眯,旋即便笑起来,将李靖行不肯跟妓子亲近的事儿噼里啪啦讲了。 骤然得了这个消息,众夫人都面面相觑,简直无法置信。 素来男人们应酬,跟清倌妓子亲近,逢场作戏是常事。 就算个中有几个惧内的,面上功夫却也会做的,绝不至于不近女色。 何夫人讲完了,露出一脸笑容,遮住了眼底的思量,看着千柔道:“李大人这样,显然是一心以郡主为重,郡主好福气呀。” 千柔心中,自然乐开了花。 之前李靖行信誓旦旦,她自然肯相信他的真心,但官场上应酬,很多时候,非自己能控制。 如今,李靖行能顶住压力洁身自好,显然是将她的话放在心坎上了。 这样的举动,取悦了千柔,令千柔心底流转出刻骨的柔情蜜意来。 虽然心情舒畅,但她知道,身边这些夫人家里都是有妾室的,不敢太高兴,怕会拉仇恨,便只淡淡一笑,一副淡定低调的模样。 饶是她低调,在场的夫人却早已经微微变色,心里五味杂存,满不是滋味儿。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之前大家都一样,众夫人绝不会有什么想法。 如今,来了个特立独行的,显得打眼了些,让人觉得刺心。 尤其宋同知的夫人,更是觉得难受极了。 宋夫人眯起眼,开口道:“郡主确实有福气,三个儿女都是嫡出。”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旋即转了语气道:“不过,年轻时夫妻情浓,往后走,未必能守得住。这种事,我见得多了,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因为宋同知好色的缘故,宋夫人的日子挺憋屈的。 家里姨娘妾室多,这就不说了,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宋同知有个二房,乃是前两年新纳的。 因为那女子是个绝色,又会伺候奉承男人,进了门后,立刻将宋同知原来的爱妾给比了下去,更何况年老色衰的宋夫人。 一年到头,宋同知进宋夫人房中歇息的次数,真真一根手指头能数完。 偏巧前不久那二房生了个儿子,更是被宋同知宠上天,令宋夫人无比郁闷。 世人都有一种恨人有,恨自己无的狭隘心态。 之前宋夫人的交际圈子里,接触的贵夫人,家里情况都差不多,都在为妾室、庶出子女烦恼,无一例外。 且一般情况下,都是以她为尊,人人都只捧着她,围着她打转。 如今,来了一个千柔,虽然只是县令夫人,但却有郡主封号,身份比她要高贵许多。 一个庶女,比自己这个高门大户出来的,地位要高得多,这就足够宋夫人喝一壶了。 哪里想得到,这位郡主命还挺好,嫁的夫婿以她为尊,竟连在官场应酬之时,都能洁身自好。 可想而知,在家里时,这郡主必定也是一人独大,将夫君治得服服帖帖,笼络得死死的。 跟宋大人对比,真是天壤之别。 宋夫人自是觉得不舒服,言语之中,便带了出来。 说起来,宋夫人跟宋大人,一个跟千柔过不去,一个开口讽刺李靖行,倒是极其合拍的。 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便是如此了。 千柔见这位宋夫人说出这番话,皱起眉头,心中有些不悦起来。 虽然宋夫人说的是事实,但她如今跟李靖行相处得好,自是盼着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一辈子顺遂喜乐。 如今,这宋夫人一开口就没好话,细细品一下,倒是有几分咒人的意思。 千柔便皱着眉,淡淡道:“旁人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我跟夫君,却是一定会白头偕老的。” 这话不软不硬,倒算不得失礼。 宋夫人眯着眼看过来,带着笑容道:“郡主这模样,竟十分自信呢。有自信当然好,但有时候,过来人的话,却不能不听。” 她说到这里,见千柔一副不以为然的淡然模样,宋夫人心里不禁来了气。 宋夫人眸底便透出冷意,声音也清淡下来:“难得今儿个与郡主遇上,也算是缘分了,我就托大,说几句不见外的话好了。于男人而言,有娇妻美妾才是人间至乐,尤其做了官的男人,娶几个妾,面上才有光。郡主之前没当官夫人,不懂内中道理,想偏了也是正常的。” 千柔仍旧不以为意,淡淡笑道:“是吗?男人的面子,竟是通过纳妾堆砌起来的吗?” 宋夫人扬起下巴道:“郡主何必明知故问?这年头,哪个官员后院没几个女人?” 她说着看向一旁的何夫人,意味深长的道:“说起来,何大人后院不少女人,都被何夫人管得服服帖帖。妻妾和睦,一同辅佐何大人,真是一段佳话。何夫人温良贤淑,毫无小家子气,我一向是十分喜欢的。” 何夫人忙道:“夫人过奖了,夫人相夫教子,对妾室贤淑大气,对庶子一视同仁,才是咱们学习的典范。” 在座其他人纷纷附和,将宋夫人赞得天上有地上无,令宋夫人有些飘飘然起来,看向千柔的目光里,渐渐便带着自得之色。 千柔见她们互相追捧,差点没吐出来。 尼玛,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她从没有插手旁人家事的想法,同理,自然也不需要这些人对自己家的家事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她明眸流转,神色似乎并没有什么波动,说出来的话,却带着绵里藏针之意:“我还以为,做了官的男人,该兢兢业业履职尽责,上对得起皇上圣恩,下对得起黎民百姓,面上才有光呢。” 这番话一出口,众人都怔住,气氛似乎凝滞了一般。 过了一时,却是胡氏笑着开口,打破了难言的寂静:“郡主说的是,素闻郡主有大义之名,今日一见,果然见识不凡,名副其实。” 千柔勾唇浅笑,道:“夫人过奖了。”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流转,旋即淡淡道:“其实我这个人,真没有什么见识,但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进退,从不管旁人家的闲事。” 李靖行初入官场,千柔其实很想跟这些贵夫人好好相处。 但是,眼前这宋夫人太下贱了,千柔并不想委曲求全。 摆明了,这宋夫人对自己,一开始就没什么好脸色。 就算自己竭力跟她保持个面上情,也不能让她对自己改观,反倒得将自己气出病来。 这买卖,真是不划算,千柔做不来。 说到底,千柔只是个小女子罢了,又被李靖行宠了几年,独门独户凡事都是自己做主,养成了受不得委屈的性情。 且她骨子里,就不是个软弱的。 如今,遇上有人挑事儿,她自是不会回避,反而火力全开。 宋夫人只觉得这番话仿佛是扇在自己脸上一般,不免尴尬起来,缓了一缓,才咬着牙道:“郡主好利的一张嘴,叫人无话可说了。其实,我真是一片好意,不曾想却惹得郡主不满。郡主难道真的没有想过吗?这世道,女人得贤淑,才能有个好名声,才能不被人诟病。若是被人指责是妒妇,一辈子都抬不起头,连自家女儿都会被牵连,难以嫁出去。” 她盯着千柔,一字字的道:“不管李大人是因为什么缘故没纳妾,最终名声受损的,其实会是郡主自己呢。” 之前宋夫人开口,纯粹是因为心中含酸,这才讽刺了几句。 不曾想,千柔不是个善茬,竟然咄咄逼人,令宋夫人很恼火。 当然,宋夫人并非没有脑子之人。 千柔的来历,宋夫人一清二楚,但她心里别有看法。 齐逸峥恋慕千柔一事,当初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宋夫人自不可能不知情。 但人素来都是健忘的,时过境迁之后,就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了。 且齐逸峥探望千柔时,都是微服前往,落在旁人眼里,只觉得他也许的确痴迷过,但一两年都不跟千柔见一面,那份情能多深呢? 再者,之前他只是武王,世界圈子不算很大。如今坐拥天下,三宫六院什么样的美人佳人都能弄到手,如何还会痴念一个有夫之妇? 故而,大家私心都觉得,齐逸峥的心思,只怕早就变了。 宋夫人便是这种看法,赶上千柔不服软,令她很气恼,觉得自己颜面都受到影响了。 故而宋夫人如今言语中,倒是挺锋利的,并没有顾忌什么。 千柔听了这番话,登时外焦里嫩,被雷得不轻。 自己已经将话说得明明白白了,为什么这宋夫人还要揪着自己不放? 莫非因为她自己家里有妾,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看不惯别人过悠闲日子?这也忒奇葩了吧? 哼,更年期的女人,真是又怪又难伺候。 千柔从来就不是一个肯委屈自己的人,如今宋夫人屡次挑衅,她心里的火,自也被挑起来了。 她目光锐利起来,唇角划出讽刺的弧度,曼声道:“名声受损了又如何?我从来就不是为了名声而活的。我嫁了人之后,一直以来,都是一心一意对待夫君,如今,他以同样的心意来回报,公平公正。我觉得,女人能活得悠闲自在,能跟夫君毫无芥蒂,比什么都强。有的人倒是有个贤淑名声,实际上,日子只怕比黄连还苦。” 这番话一说出来,众人或震惊,或钦佩,或不敢置信。 古往今来,谁敢当着众人说,自己不是为名声活的?谁敢说让夫君一心一意对待自己,公平公正? 就是皇家的公主,嫁了驸马之后,也挡不住驸马纳一两个侍妾呢。 只是,众人在吃惊之余,大多数女子心底,却是止不住羡慕起千柔,羡慕她活得恣意,羡慕她的夫君,一心一意对待她,没有一丝歪念。 宋夫人目瞪口呆看着千柔。 她哆嗦道:“郡主,你……你……” 千柔刚才那番话,不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看法,还狠狠扇了宋夫人一巴掌,宋夫人自是觉得难以承受,想反驳几句,一时之间,却不知该怎么接话。 人家狂傲,其实是有资本和底气的。 若她的夫君没做到洁身自好,她自是没资格,也不敢扬着头,说出这样的话来。 说到底,女人的面子,其实得靠男人支撑。 李靖行给了千柔这样的底气和勇气,至于宋夫人,却没有这样的待遇,也没有这样的气势。 千柔面上保持笑容,声音却暗藏讥讽:“我如何?宋夫人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织了一瞬。 无声的交锋中,宋夫人觉得她目光冷厉,竟颇有几分气势,令人不敢直视一般。 宋夫人气势不自觉就矮下来,勉强笑道:“罢了,我也不说闲话讨人嫌了,只盼着郡主与李大人能恩爱一辈子。不然,若是李大人中途娶了妾什么的,郡主只怕受不住。” 千柔勾唇,笑容却很冷,欠身道:“各人有各人的圈子,我自己的日子,自己会过,就不劳夫人费心了。” 言下之意,让宋夫人将自己的日子过好就成了,不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宋夫人脸色铁青,但刚才千柔气势十足的模样,却是让她萌生了惧意,让她不敢再纠缠下去了。 抛开千柔跟皇上之间的事儿不论,千柔自己是郡主,跟玉欣公主交好,自是不能太过分的。 欺软怕硬,还是挺有道理的。 如果千柔一味软和,宋夫人自是不会相让,气势还会越来越强。 如今,千柔冷着脸,倒是让宋夫人头脑清醒了些,不敢小觑她。 接下来的宴席,宋夫人一直冷着脸,千柔倒是从容镇定,各样菜肴都品了一下,遇上有人来奉承,也笑着回应几句。 因为之前她就跟胡氏闲聊过,加上胡氏给她说了话,相处下来,倒是胡氏跟她亲昵一些。 当日回去,夫妻两人交流起来,得出了一个结论:宋大人和宋夫人是一对奇葩。 跟宋夫人起了芥蒂,千柔心底的确有些许不安,但她不是肉包子,绝不会被人欺到头上了,还笑脸相迎,李靖行也不忍心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官夫人之间的交结,她尽力就成了,委曲求全却是没必要。 所以,回去后,言谈之中,千柔并没有向李靖行道歉,说一些不该冲动,影响到他仕途的客气话。 她知道李靖行是什么人,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需要做的,就是照顾好他和儿女,跟在他的身后,紧紧跟从着他的脚步,两个人并肩同行,风雨来时也一起面对! 这一次宴席过后,谣言四起,千柔被传成了河东狮吼的典型,被打上了悍妇、妒妇的烙印。 就连李靖行,也落了个惧内的名头。 虽然流言传得凶,但当事人都不在意,一点儿都没受影响。 倒是妙音谈起这些流言,气得不行,在千柔跟前道:“那个宋同知的夫人,说起来是官夫人,实际上心思不知道多龌蹉。自己家的老爷胡作非为,就看不得别人夫妻恩爱。之前在宴席上胡说八道就算了,如今还到处传夫人的闲话,简直让人恨不得打她一顿。” 千柔淡淡笑道:“外面的闲话,我从来都是不在乎的,你也别为这些生气。倒是你们老爷,如今当了官不比从前。虽然他每日都挺认真,但我觉得,只在衙门里走动,没什么用处。这样,你跟浅绿说一声,以后你们经常出门走动一下,打探下民间的消息,这却是比关注那些闲话更有用。” 民间的声音才更真实。 静安县离京城只有二十里,按理说,这样的地界占了地利,应该很快就能繁荣起来。 实际的情况,是静安县十多年来,城镇没有怎么发展,人口也没有增加多少。 可以说,这个地方,一点都不繁华。 千柔如今当了县令夫人,除了相夫教子之外,自然想多在民生上用些心思,好好辅佐夫君,护一方百姓安宁,在仕途上有所成就。 且她只会用正途,绝不会去走歪门邪道。 身为穿越者,她有这样的底气。 至于李靖行,一直以来的追求,根本不是利益,而是想通过自身努力,证明自己能成为一家人的依靠,证明自己能配得上妻子。 千柔深信,只要夫妻同心,静安县一定能在李靖行的治下有所改观。 妙音自然明白千柔的心意,连忙答应下来,自去安排不提。 过了两天,却是蕾儿休假的日子。 虽然蕾儿四五天就回来一次,但千柔仍旧很兴奋,一大早起来,就让人准备好蕾儿爱吃的东西,翘首以待。 等到蕾儿回来,一家人围着她转,很是温馨。 只是千柔留心看去,见蕾儿虽然活泼依旧,但时不时就会悄悄瞧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千柔见她这样,自是有些吃惊,等到用了午饭,便让奶娘将两个儿子抱下去休息,单独拉了蕾儿,母子两个依偎着一起说话儿。 千柔注视着渐渐褪去婴儿肥,开始抽条的女儿,笑得自豪又欢喜。 如今的蕾儿,已经六岁多了,一张圆脸,继承了李靖行的脸型,至于眉眼,跟自己很相似,杏眼琼鼻,樱桃般的嘴唇惹人喜爱。 除了肤色有点黑之外,如今的蕾儿,已经像模像样了,跟昔日江南乡下的小土妞不可同日而语。 一个小生命,一点点长大,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而这个女孩,是由她带领着,来到人世的,是她一点点拉扯着长大的,想起来,就觉得甜蜜温暖。 几年来,她最大的成就,就是养大了这三个儿女。 于女人而言,旁的都是虚的,只有夫君和儿女,值得花费一生的心力。 蕾儿见母亲盯着自己瞧却不说话,不由得吃了一惊,摸着自己的脸蛋道:“娘亲这是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千柔摇头,点着她的额头道:“我只是想好好瞧瞧你罢了。” 拉过她的手,温声问道:“你在玉欣姑姑那里,过得肯定是不错的,但看你刚才的模样,似乎有些话想说,又觉得碍口,是不是?” 蕾儿吃了一惊:“我还没开口呢,娘亲怎么就猜出来了?” 千柔失笑,揽着她道:“傻孩子,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的一举一动,我是最清楚不过的。” 蕾儿也笑,靠在她怀里道:“既然娘亲看出来了,那我就直接说好了。娘亲,近来我心里一直挺烦恼的。我与薇薇念闺学,上午学琴棋书画,下午学刺绣针线。之前我没接触过刺绣针线,倒还有几分兴致,近来却是越来越不耐烦了。以我的性子,让我坐着一两个时辰不动,就为了绣几朵花儿,我实在做不到呀。” 她叹气,愁眉苦脸道:“薇薇比我年纪小,在女红上,却比我有天赋,也有耐心一些。” 千柔自己在刺绣上是个渣,且是那种渣得惨不忍睹的类型,每每拿起针就头晕,花没绣两朵,倒会将自己的手扎得惨不忍睹。 听了蕾儿这话,千柔不免有些心虚,觉得是因为自己没天赋,这才带累了女儿。 再一想,蕾儿天生就是个活泼好动的,让她跟针线活打交道,确实是为难她了。 心思转了一转,千柔便露出笑容道:“你有了心事,肯跟娘亲分享,娘亲很欢喜。其实当初让你跟薇薇学针线,我就没指望你达到绣娘的水平,不过是因为大家闺秀都在学这个,不好让你例外罢了。” 千柔说的是真心话。 虽然在这个时代,女红是必修课,但那又如何呢?千柔是个想得开的人。 以蕾儿和薇薇的身份,来日怎么都不可能要她们亲自裁衣服做针线,不过是聊作消遣罢了。反正技多了不压身,多学一样没坏处。 咳咳,这些都是大话,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千柔自己在针线上毫无建树,对那种坐不住、学不会的苦恼感同身受。 说来也怪,千柔学习能力并不差,但拿起针线就手忙脚乱,有时候甚至会怀疑人生。 这样的苦楚,她自己尝过,故而如今见蕾儿愁眉苦脸,千柔一颗心登时就软了下来,并不想逼迫蕾儿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 再者,人的活法不一样,自己不会针线,如今并不觉得日子过不下去,反而觉得有滋有味。 有自己这个先例,千柔相信,蕾儿就算干不了针线,将来的生活,照旧能阳光灿烂,根本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蕾儿说自己不想学针线刺绣时,心情还是挺忐忑的。 毕竟,她虽然年纪小,却早就听说过了,但凡大家闺秀,除了琴棋书画之外,女红也要精通,要不然,就会被人觉得教养不过关。 蕾儿是个要强的孩子,一点都不想丢父母的脸。 故而这些天来,她虽然学不进女红,却一直强迫自己用功,生怕将来做不好女红,被人说没教养。 只是,有些事情,真的是需要天赋的。 她做了努力,却还是做不好,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在针线活上面,自己确实有所欠缺。 如今,见千柔笑得温婉,一副并不勉强她的宽容模样,蕾儿心中的大石登时落了下来,忙抓住千柔的手道:“娘亲,你对我真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亲。” 千柔叹息道:“我如果真是最好的娘亲,早就该发现你的异常了。” 看着露出孺慕之色的女儿,千柔心中很有几分自责。 说起来,蕾儿去闺学,也大半年了,时间不算短了。 一直以来,她没发现蕾儿不对劲之处,蕾儿也没跟她倾诉。 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太粗心呢?还是平日她太严肃,让蕾儿不敢畅所欲言? 无论哪一种缘故,都让她一颗心酸酸软软的,觉得对不住蕾儿。 蕾儿见她不但没生气,反而还露出歉疚的神色,自是感动极了,忙道:“娘亲当然是最好的,旁人家的孩子都能好生学针线女红,我却做不到,是我不好,跟娘亲没关系。” 千柔便笑着道:“好了,我们母女也没必要互相道歉了,你不愿学女红没关系,我写封信给你玉欣姑姑,将情况说明就成了。” 蕾儿歪着头,咬着唇道:“玉欣姑姑自然不会勉强我,但我不学,薇薇却挺有兴趣的。之前我们的课程,都是定好的,上午学琴棋书画,下午学针线,自是不好为了我一个,就调整计划。” 说着就看着千柔,接着道:“以后下午的时间,我做什么好呢?总不能天天在府里闷坐着吧,那也忒无聊了。” 千柔皱眉道:“你这话也有道理,要不,我让玉欣再给你请个女先生,下午你继续学琴棋书画,薇薇学针线,岂不是好?或者,干脆在家里给你设个闺学,如何?我们来静安县也有一段时间,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以后你若是留在家里,上半天学,闲了陪娘亲和两个弟弟,倒是极好的。” 蕾儿摇头道:“我也想在家里常住,但我跟薇薇约定好了,要一直跟她作伴,不能言而无信。至于琴棋书画,我虽然学得挺用功的,但不想浪费太多的心思。我想过了,这些技艺,其实只是聊作消遣,我学得再好再用功,将来至多也不过是博个才女的名声罢了。” 她叹了一口气,看着千柔很认真的道:“如果一生就学这些东西,忒没有意义了,我想过得有意义一些,不想跟世间所有女子过一样的日子。” 之前她被齐崇光的话刺激了,下定决定要认真学琴棋书画,当一个出色的大家闺秀,绝不能被林诗意比下去。 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她却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挺可笑的。 这世间的大家闺秀千千万,她真没必要与之争锋。就算争赢了,又能怎么样呢?只怕也是索然无味。 她自小在江南乡下长大,耳濡目染的,并不是只有学会了琴棋书画,才能有个好前程的教育。 相反,因为千柔的宽容、李靖行毫无条件的宠溺,蕾儿养成了独特的性格。 几年来,她最愿意学的,其实是武艺。 当然,她心底也明白,女孩子,学点武艺防身可以,但想练成高手,别说家里人不会答应,便是她自己,也没有那样的天赋和毅力。 故而,这一两年来,她只学了些舞剑的技艺,聊作消遣,旁的武艺一概没碰。 对于琴棋诗画,她虽然不像女红那样厌恶,却也做不到真正的热衷。 做了女子,走科举行不通,她也学不进去那些玩意儿。 她想学自己真正向往的东西,想活得自由自在一些。 千柔听了蕾儿的心声,瞪圆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之色。 一个六岁多的孩子,竟然已经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了。 做女儿的这么通透,当娘的太没成就感了! 心思转了一转,她温柔望着蕾儿,带着笑容道:“以你的年纪,能有这样的见识,娘亲真的很意外,也很骄傲。这样,你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成吗?你不愿学针线,不想当才女,我不会勉强你。你觉得做什么有意义?” 蕾儿一面瞧着她的脸色,一面道:“昨儿个下午,玉欣姑姑带着我跟薇薇出去玩,路过一家医馆,看见了尹叔叔,我们就去打了招呼。” 千柔立刻明白过来,知道她说的必定是尹青云。 只听得蕾儿继续道:“尹叔叔过去,是因为医馆里有他的弟子,他是去传授医术的。因为尹叔叔有事要忙,我们也没打扰,就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她说到这里,似乎有些羞怯,有几分不好意思,但在千柔充满鼓励的目光下,还是咬着唇道:“我看见有不少人进医馆看病,出去时,都是一脸感激,当时就觉得,当大夫挺好挺有意义的。且我觉得医馆到处都是药,气味挺好闻的,旁的东西都赶不上,很想在医馆多呆呢。” 千柔听到这里,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道:“你想学医不成?” 蕾儿点头,问道:“娘亲觉得这想法怎么样?我听说,当初是雪茹姑姑提议开设女子医馆,学医的女子挺多的呀。雪茹姑姑因为提了这个,还得了个封号。如今京城的医馆,到处都是女大夫,之前玉欣姑姑还特意去找女大夫调养身体呢。由此可见,大家都觉得女子学医是好事。” 千柔听了,左右为难起来。 平心而论,蕾儿想当个女大夫,她虽然意外,但肯定不会反对。 虽然在世人眼里,大家闺秀该守在闺阁里,学些琴棋书画、针线女红,闲了做几道点心什么的,保持高贵大方的仪态,至于旁的,都是旁门左道,不值一提。 但以千柔的眼界,思维自然不会局限于小小的闺阁。 只是,如今这世道,学医的女子,都是平民出身。蕾儿身份虽然不算高,但身上却有郡主的封号,一举一动惹人侧目。 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如今这样的大事,得她跟李靖行一起拿主意才行。 再者,蕾儿也只是临时起意,能不能长久保持热情,谁都不知道。 千柔想着,便道:“你的想法我知道了,等你爹爹回来后,我跟他商量一下。另外,你自己也要考虑清楚才行。如果你真想学医的话,小打小闹的话,自然不必花费多少精力。但我听你的意思,竟是觉得给人看病挺有意义的,应该不是只想学个皮毛。” 蕾儿忙道:“我想认真学,将来当个女大夫的。” 千柔颔首道:“有志向挺好的,你放心,我会跟你爹爹认真商量的。” 蕾儿眼珠子一转,拉着千柔的手,声音中带着撒娇之意:“娘亲,你支持我吗?” 见千柔点头,蕾儿露出欢喜的笑容:“爹爹素来最听娘亲的话,既然娘亲支持我,事情必定能成的。” 滚进千柔怀里,娇声娇气的道:“娘亲,我看好你哦。” 自从蕾儿大了之后,很少跟千柔亲昵成这样。 如今,见她跟自己撒起娇来,千柔心中自是觉得很受用,搂着她道:“放心好了,只要你一心学好,娘亲无论如何都会支持你的。” 人生来就有差异,这一点,千柔一直都知道。 对于几个孩子,她不是没有期望。 说实话,身为父母,在孩子小的时候,可能只盼着孩子健健康康长大,过得快快乐乐就成了。 随着孩子一点点长大,当父母的,不可避免就生出期盼来,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变得优秀一些。 就千柔自己而言,并没有那种“孩子出息了,自己脸上有光彩”的念头。但孩子出色些,将来才能被这个世界温柔对待,才能过得舒适自在一些。 因了这个缘故,千柔送蕾儿去了闺学,想让她成为一个大家闺秀,来日不至于落后旁人。 如今,蕾儿有别的想法,不想走寻常路。 孩子的出发点是好的,那么,身为人母,她还是很愿意鼓励孩子去尝试,去探索适合自己的土壤。 004 锋芒毕露(一更) 日暮时分,李靖行回家来,千柔便将蕾儿想学医的事情告知。 李靖行有些不乐意,皱眉道:“她不爱刺绣做女红,这我不勉强,学琴棋书画也不想尽心,倒也无所谓,我也没要求她当才女。但是,这学医是民间女子才干的事儿,她一个郡主学这个,岂不让人笑话?且学医挺累的,她未必能熬得住。” 千柔笑着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孩子一心想学好,说学医才有意义,能帮到人,出发点是好的,我不忍心拒绝。” 拉着李靖行的胳膊,央求道:“要不,咱们让她试一试?你不也说了吗?学医其实是桩苦差事,她未必能坚持下来呢。但是,人就是挺奇怪的,越被人拦着,就越想尝试。不如让她学去,等她自己熬不住了,你岂不就遂心愿了?” 李靖行一听,倒也有道理,却又皱眉道:“倘若她熬得住呢?” 千柔抿唇道:“倘若她熬得住,真有学医的天赋,由着她未尝不可。反正如今女大夫挺多的,地位也不差。等她学成了,在闺阁里给亲戚们调养身体,小打小闹一两年,就该嫁人了。嫁出去之后,要操心的事儿多着呢,未必还有心思行医。” 李靖行沉吟道:“蕾儿生来就是个男孩子性格,让她安分守在闺阁里,确实不太可能。罢了,正如你所说,她出发点是好的,这次先由着她,任她折腾一回吧。” 说着看着千柔,到底心中有些不足,便抱怨道:“旁人家的小女孩,六岁的时候,才不会异想天开觉得学医才有意义。都是你素日里与众不同,令得孩子也有样学样起来。” 千柔皱眉,嗔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你在她小时候百般娇宠着,让她养成了胆大的性格。” 见李靖行撇嘴,千柔索性抬起下巴,哼道:“好好,就算蕾儿是我带出来的,这笔账我认了,那又如何?县令大人想找我算账吗?你想怎么惩罚我?只管说出来,我可不会怕。” 李靖行见她露出傲娇的模样,眉眼生动有趣,心中自是爱极了,故意板着脸道:“罚自然是要罚的,本官近来搜罗了一册春宫话本,你得好好钻研,若是学得好,本宫饶你无罪。” 千柔见他又不正经起来,脸泛春色,唾了他一口才道:“之前你在宴席上明明说自己不近女色,私底下却又无耻又下流。” 李靖行搂住她,笑着道:“口是心非的小东西,你嘴上骂我,心底却喜欢我下流无耻。”凑近千柔耳朵边,继续说着调戏的话,直到将千柔弄得面泛桃花,连声娇嗔,才消停下来。 因为李靖行也同意了,次日起来,千柔便陪着蕾儿回了京城。 玉欣跟千柔关系好,又是真心疼爱蕾儿,得知蕾儿不愿学刺绣女红,也没有别的话,只说孩子喜欢医术,由着她也不是不行,先让她学一段时间,试一试好了。 奔波一番后,蕾儿入了女子医馆,拜在了尹家最出色的女大夫尹瑶草名下,约定以后上午继续学琴棋书画,下午则由玉欣安排车马,去尹瑶草坐馆的医馆学习医术。 尹瑶草是尹青云的族妹,虽然出生医学世家,但因为是女子的缘故,十二岁前并没有资格接触医术。 直到皇上下令开设女子医馆,尹家才允许家族中的女眷学医术。 尹瑶草天资甚高,且醉心医术,虽然嫁了人,但并没有将技艺放下。因她有天赋,有家传绝学,又肯下苦功夫,俨然是大燕女大夫中的翘楚。 碍于尹青云出面,及蕾儿身上有个郡主的封号,尹瑶草不能不给几分面子。 再者,贵女中习医术的甚少,尹瑶草也想瞧一瞧,蕾儿是否能言行一致。 因了这几个缘故,尹瑶草这才将蕾儿收归名下。 虽然收下了蕾儿,但尹瑶草心里一直打鼓,觉得蕾儿不像是能坚持不懈之人。 这世上的女子,学医术,除了真心热爱的之外,就是为了学会了,能有一技之长。 以蕾儿的身份,自是不需要这项技艺来谋生。 至于热爱这方面,蕾儿才六岁,又不是医学世家出来的,一时的热情可能有,日久天长,只怕难以保持激情。 却是没想到,蕾儿接触了医术之后,竟然真心喜欢上了,渐渐成为尹瑶草几位弟子中最认真用功的那一个。 且蕾儿记性甚好,虽然谈不上过目不忘,但寻常的药材,见过几次之后竟然就能记住,药方什么的,虽然生涩了些,却能背得井井有条,从未混淆,让尹瑶草又惊又喜,心甘情愿倾囊相授。 几年下来,蕾儿竟然学得像模像样,能给家里人诊脉,开一些调理身体的药方,让起先都不看好她的人大吃一惊。 当然,那是后话了。 蕾儿的事情定下后,千柔回了静安县,没多久,妙音、浅绿就进来回话。 浅绿嘴皮子最是利索,向千柔道:“这几天奴婢跟妙音妹妹走遍了县里几个大茶馆,也去了几个面摊小茶摊,无论是做生意的,还是种田的,都觉得静安县赋税太高了,抱怨连连。尤其那些做生意的,一个个愁眉苦脸,说最近几年,搬走的、倒闭的店家越来越多了。” 千柔听了皱眉,思量了一会儿道:“看来这里面的水挺深的,你们辛苦了,下去歇着吧,等老爷回来后,我跟他细说。” 浅绿、妙音应下来,自去歇息不提。 果然等李靖行回来后,千柔将此事告知。 李靖行吃了一惊,皱眉道:“我看过旧档,税赋算是低的了,怎么他们还不满意呢?” 大燕立朝以来,根据各地富庶情况,划分了不同档次的税赋。 静安县的税赋,在大燕是中等水平,且因为前几年那场大雪灾,还往下调了一档,怎么民间还是不满意呢?这也太贪得无厌了吧? 千柔皱眉道:“百姓们是最知足的,只要日子能过下去,少有会生事的。既然大家都不满意,可见这赋税的确存在问题。” 她看着李靖行,提点道:“夫君才入官场,又是读书出来的,自然不知道这世上有种”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说法。朝廷定的赋税,必定都收了的,另外有些赋税,只怕是官员们自己编出来的,根本就没记进去。你就算将旧档看成窟窿,那也白看。” 李靖行恍然明白过来,叹息道:“你这话很有道理,之前就罢了,如今我当了这里的父母官,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监督他们,绝不能再乱来了。” 千柔点头道:“夫君说的是。” 李靖行在屋里踱了几步,转而道:“一叶落而知秋,官场上有些做法,都是相同的。静安县是这种境况,其他地方,只怕也差不多。可恨我人微言轻,能做的,只是护好治下百姓,其余的地方,却是鞭长莫及。” 千柔见他露出悲天悯人的神色,先是一愣,其后忍不住自豪起来。 昔日的纨绔,如今已经蜕变成一个胸有天下、顶天立地的男子。 而这,跟他自身的努力分不开,同时,也有她一分功劳。 能将他打造成这样的好男人,一路走来,算不得艰辛,但成就感,真是满满的。 李靖行见她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笑,一脸沉醉之色,不由得抛下心事,也笑起来道:“笑什么呢?是不是觉得你夫君特别俊?” 千柔点头道:“的确挺俊的,认真做事的男人最有魅力,我喜欢看到你上进,喜欢看你胸怀天下的模样,我以你为荣。” 她毫不吝啬,化身为他的迷妹,将心底的欣赏和爱慕,用温软的话语表达出来。 李靖行听了这番话,迎着她温柔崇拜的目光,只觉得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眼前这个女子,不止是他的妻子、知己,还拿他当英雄一般崇拜。 这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他以为,她已经做得很好很出色了。 却没有想到,每天她都会给自己新的惊喜,每天都会让他心底的爱意更多一些。 一个好的妻子,会让人身心愉悦,让人脱胎换骨,每天都想朝前走一步,变得更优秀更上进。 因为她,他想变得更好。 心底很欢喜,又柔情四溢,李靖行忍不住笑了两声,才扬起下巴道:“柔儿,你放心,我会一直努力,让你一直以我为荣。” 千柔点头道:“我信你。”看着李靖行,转了语气道:“刚才夫君说别的地方肯定也存在私设赋税的情况,我想,这是非常可能的,以夫君如今的官职,的确只能保全治下的百姓,不过,我心底有个想法,说给夫君听一听。” 接下来,千柔便给李靖行出主意,让他上个折子,建议皇上设立一个专门监察的机构。 这个机构的作用,是专门监督大燕各地的税收执行情况,查明每年除了定好的正常赋税之外,各地是否有滥收税的情况。另外,各地官员是否廉洁,也是侦查的重点。 至于人选,最好让皇上自己的暗卫担任,微服去各地巡视。 说白了,就是建立侦查小组,当皇上的耳目。 不要小看赋税之事。 于民间百姓、小商小贩而言,赋税大如天。 设立这个机构,一为震慑监督,推动大燕廉政建设;二为让皇上统领全局,更好的掌控大燕。 李靖行听了千柔的主意,吃了一惊,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柔儿,你这主意很不错,虽然你这几年一直忙着照顾孩子,但眼光不局限于闺阁,真让人不能不佩服。说实话,我也想照你说的做,但我心底却有些顾虑。”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这样的折子递上去,皇上批不批在其次,但肯定会引起官场震动,得罪一大票人。到那时,我只怕举步维艰,就连家小,也会受到牵连。若有人悄悄下黑手,连安危都难以保证。” 千柔目光一转,很镇定的道:“你说的这些,我也考虑到了,但此事不必明着上折子,可以悄悄写封信,然后让玉欣姐转交,如此就妥当了。” 顿了一下,她咬着唇道:“即便泄露了,也不必担心,我们的安危,有皇上相护。” 比起别人,他们有一个优势,那就是齐逸峥对她的情意。 旁人不知道内情,但千柔却非常清楚,齐逸峥对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态。 他们这次来了静安县,赵四安不动声色,也带了之前一众侍卫过来了,在县衙附近住着,继续守护他们一家人。 咳咳,也许这么说不对,但齐逸峥真的似中了她的毒一般,一直都将她放在心坎上。 之前千柔一直以为,以齐逸峥的身份,什么女人都唾手可得。自己一个已嫁女子,又一直对他冷淡,他就算有几分兴趣,时间长了,那情意只怕会慢慢淡下来。 但时间证明,齐逸峥是一个很长情的人。 上次见面时,他看她的目光,让她明白,他其实一直都挺爱她的,且这份情意,不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淡,反而越发浓烈了。 他曾经说,如果继位了,终生都不会立皇后。 之前她并不相信,但回京后,见了几次,他的目光,始终带着情深如海的恋慕,带着不可得的悲伤落寞。 即便他当了帝王之后,他的目光,也没有变化。 如今,千柔渐渐相信了之前他那番话。 有齐逸峥加持,且这次为的是公事,千柔很自信,觉得齐逸峥绝不会让他们遭受到半点伤害。 李靖行听她直接说出齐逸峥会在背后维护的话,瞳孔一缩,沉默下来没有言语。 千柔说的,当然是事实。 但是,妻子被别的男人觊觎,且那个男人是天下之主,打骂不得,甚至连怨恨都不能,这个中滋味,真是谁尝谁知道。 见他脸色阴沉下来,千柔忙给他顺毛,温声道:“虽然他权利大,但夫君你应该清楚,我对你从无二心。我提到他,想到他,只是为了让你安心罢了。” 言下之意,若不是为了安抚自己,根本就不会想到齐逸峥头上。 李靖行心底立刻舒坦了。 就算那个男人惦记千柔又如何?终其一生,他都只能远观,永远都不会得到千柔的。 千柔不会给那个男人这样的机会,他李靖行,也绝对会将妻子的手握得紧紧的,绝不给旁人见缝插针的契机。 这样好的佳人,这样聪慧大气的贤内助,被自己独占了。 自己的福气,就连皇上都要羡慕眼红。 比较起来,自己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呢。 见他脸色由阴转晴,千柔舒出一口气。 她容易吗?家里有三个孩子就不说了,有时候,连李靖行都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吃些干醋,得哄着才行。 哎,孩子王不好当呀。 虽然暗自抱怨了两句,但心底却是清楚的,李靖行是因为在乎她,才会有些小心思。 千柔眼明心亮,自是不会跟夫君计较,反而觉得很甜蜜。且夫君别扭起来的样子,怪有趣的,怎么看都看不厌。 夫妻两个又谈了一番,千柔因道:“给皇上写信的事儿,可以慢慢来,我只是给你提供了个想法,具体怎么做,你得细细琢磨一番,提出切实可行的法子,这样皇上批准的可能性才更大一些。” 李靖行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写信可以慢点来,但静安县本县的事儿,却是刻不容缓。我来了,再收的赋税,自然是能控制的,但心底却有些不足。以前那些多收的钱财,难道就任由那些贪官污吏放进自己兜里不成?这也忒不公平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千柔温婉道:“没有证据之前,咽不下也得先忍着。静安县历年的账目,如今夫君有资格查看,可以招两个幕僚,认真核对一下。当然,发现问题的机会,只怕微乎其微。” 她沉吟了一会儿,又道:“静安县现有的官员,多数在这里已经呆了两三年。夫君可以从他们入手,查一查往年的情况。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内中不可能没有清廉者。只要寻到不肯同流合污,被排挤者,威逼利诱一番,也是有可能查清内情的。” 李靖行眼睛一亮道:“夫人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本县的县尉陈旻是进士出身,乃是没落世家出来的,性格甚是清高。听说他刚考中时,本授了旁的县县官一职,但因为不知变通得罪了权贵,考核时得了差评,官职就降了下来。来了静安县之后,他人缘仍旧不怎么样,但他官职不低,从他入手,必定能有所收获。” 千柔明白他说的县尉是谁,还见过那县尉的妻子胡氏,感觉那女子挺不错的。 千柔便点头道:“夫君说的是,我虽然没见过陈县尉,但觉得他妻子挺不错的,由他入手是可行的。” 李靖行见她也赞同,便露出了笑容,旋即,他深深看了千柔一眼,朝千柔打了一个躬。 千柔一愣道:“你这是做什么?” 李靖行凝视着她,动情的道:“夫人见识高明,真乃我的贤内助,我心里是很感激的,却无以为报,只能给你行个礼。” 千柔眸底闪过一抹笑意,嘴上却道:“打躬算什么?若真想谢我,得跪下给我行礼才成。” 李靖行自然知道她在说笑,却一本正经的道:“柔儿想让我跪,也不是不成,不过柔儿这般爱我,肯定舍不得让我跪下地上吃苦。为了柔儿不心疼,我只能就这么算了。” 说着凑近千柔,目光中透出意味深长之意,压低声音道:“等到了床榻上,为夫一定给你跪下,包你满意。” 作为已经被他调戏了无数次的女人,千柔秒懂他的意思,忍不住泪流满面。 哪位能告诉她,夫君是流氓,时时被调戏,该怎么破? 哎,破不了,只能熬着呗。 一夜无话,次日起来,送走一脸餍足的李靖行,千柔又在床上赖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起床梳洗,陪着两个儿子,很是悠闲自在。 因为浩儿已经满四岁了,千柔让人制了些识字小木牌,弄了些成语故事之类的故事画本,自己给儿子启蒙。 浩儿的性子,倒是没有蕾儿那般活泼,是个坐得住的,且很喜欢看书听故事。 至于瀚儿,跟哥哥性格差不多,也是个爱听故事的。 虽然要给浩儿启蒙,但到底只有四岁,并不需要在学业上太用心。 因了这个缘故,两个儿子,千柔放在一个屋一起带。孩子们想听故事时,她就拿起画本讲,不想听时,就让他们玩自制的玩具,或是母子三个一起去园子里溜达一圈,教他们认认花看看草,亲近大自然。 正和乐融融,享受着跟孩子们的亲昵时光,突然妙音走进来,神色有几分古怪。 不等千柔问,妙音自己开口道:“宋同知夫人、何县尹夫人一起来了,还带着两个长相妖娆的女子。” 千柔怔了一怔,讶然道:“她们想做什么?”恍然醒过神来,妙音自然也猜不着。 千柔心底是很腻歪宋夫人的,也不喜欢何夫人,但人家都上门了,自是不能拒之门外,且她还挺想瞧一瞧宋夫人到底要弄什么幺蛾子。 如是,千柔便起身去前面见了宋夫人、何夫人。 到了前面,果然见有两个娉婷少女,都立在宋夫人身后。 看两人的年纪,应该都是年方二八,且都姿容不俗,风姿楚楚,一张脸仿佛开得正好的花儿一般。 彼此见了礼,分宾主坐下,千柔淡淡笑道:“宋夫人、何夫人可是贵人,登门有何贵干?” 宋夫人眸底带着冷意,脸上却露出笑容:“哦,不是什么大事,听说近来郡主落了个妒妇的名声,这内中滋味,不怎么好受吧?” 千柔眼波一横,很从容的道:“是有这样的流言,要我说,这起子传闲话的,纯属吃饱了没事撑的。我们家的事儿,跟他什么相干?莫非他觉得败坏了我的名声,自己能得到好处?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事儿的,当真是傻缺。” 宋夫人听了这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说不出话来。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眼前这佳禾郡主会奇葩成这样? 寻常人被人当面质问,不是该羞愧吗?为什么她不但若无其事,还能大放厥词指责旁人? 事情是谁做的,大家心里都有本账。 她当着面就敢骂人,哪里来的底气? 她气得半死,千柔却不肯放过她,“咦”了一声道:“夫人脸色不好,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还是身体不适?要我说,夫人身体不好就该多在家养一养,要不然,生了皱纹可就不好看了。” 她一副“我是为你着想,你该听进去”的模样,弄得宋夫人如鲠在喉,恨不得放下贵夫人的气度仪态,跟她厮打一场。 何夫人眼见情势不对,连忙打圆场,转了话题道:“郡主家的这茶不错,汤色清澈,香气浓郁,回甘绵长。” 顿了一下,又道:“听说郡主有三个儿女,都是自己带的,忙得过来吗?” 听她提起几个孩子,千柔情不自禁露出一抹笑容,这才回答道:“孩子都是越带越好带的,我觉得挺好的。” 何夫人笑了一笑,很从容的道:“郡主是能人,自是觉得相夫教子没什么难度,但做了女人,不顾及名声真的不成。郡主乃县主夫人,如今名声不像话,我跟宋夫人都挺为你着急的。” 宋夫人听到这里,立刻跟打了鸡血似的,重新兴奋起来,看着千柔接口道:“不但郡主自己有妒妇之名,连李大人也落了个惧内的名声,被同僚们悄悄笑话。我夫君忝为李大人的上司,我又跟郡主一见如故,实在不忍心看郡主名声有瑕。唔,说到底,还是因为李大人没妾,才闹出这种闲话。我想着,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李大人纳两个妾室,如此一来,闲话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千柔听了这番话,差点没吐出来,也明白了她到访的目的。 尼玛,这是怎样的奇葩呀?上次在宴席上闹了一场就罢了,自己的名声被抹黑,自己也没计较,如今她倒是来了劲,跑到自己家里来了,还大放厥词。 不用问,两人身后的女子,就是她们准备好的,要献给李靖行的妾室。 她正暗自冷笑,宋夫人眯起眼,如连珠炮一般道:“李大人年轻有为,我们家大人是十分欣赏的。正好,家里有两个远房族妹到了婚嫁之龄,长相不差,性格温驯,愿意送来伺候李大人,还望郡主接纳。” 何夫人笑着道:“宋夫人的主意甚好,其实同僚之间互相赠妾,乃是风流韵事,引为美谈。如今,宋大人情愿以族妹相赠,一则是重视李大人的意思,二则,也是为了挽回李大人和郡主的名声,真是一片好心。郡主向来聪慧,内中道理,应该能想得很明白的。” 宋夫人看向千柔,见她脸色冷峻,不复之前的云淡风轻,心里不由得乐开了花。 说起来,上次宴席之前,她跟千柔并没有什么接触。 但是,就是那次宴席,千柔一直不卑不亢、咄咄逼人,令宋夫人气怒交加。 宋夫人是个眼里容不进沙子的,且她在家虽然不得宋夫人的宠,但在贵夫人中间,一向是被人捧着,从没受过什么气。 如今千柔来了,针锋相对一番,落下风的,反而是宋夫人。 宋夫人气量根本就不大,这仇,也就结下了。 回了家跟宋大人闲话,知道宋大人也腻歪李靖行,宋夫人便冷笑几声,立刻就让家里人将宴席上发生的事儿传了出去。 等觉得火候差不多了,邀了何夫人一起过来,拿言语挤兑一番,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两个女孩塞进李家。 这两女孩,可不是普通人物,是她花了大价钱,从老家搜罗来的清倌,长得出色自不必说,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伺候男人的手段更是厉害,一旦沾染上,必定欲仙欲死,再也离不得了。 哼,千柔之所以能抬起下巴说话,不就是因为李靖行一心一意对她吗?等家里多了两个尤物,等李靖行跟她离心了,她的背脊,还能硬得起来吗? 心思转了一转,宋夫人带着胜利的笑容,抬起下巴道:“俗话说得好,长者赐,不敢辞。我家大人虽然不是李大人的长者,但到底是他上司,如今一番美意,聪明的人,自当立刻领受。” 她斜睨千柔一眼,接着道:“但我瞧郡主这神情,似乎不太高兴呢。郡主怎么了?是我的话不中听,郡主想要推辞,还是郡主身体不适?郡主虽然还年轻,但一连生了三胎,跟当女孩时,自然是没法比的。郡主可要好好调养,保重自个儿的姿容才好。” 她竟然将刚才千柔讽刺她的话,尽数奉还了。 千柔眼眸流转,仿佛有光华一闪而过,容色却是冷峻的,一字字的道:“谁说我要推辞了?宋夫人、何夫人联手,这口齿真是厉害。听你们话中之意,我若是不接受这两个女子,回头只怕要落一个不敬上司、跋扈嫉妒的恶名。” 她露出笑容,接着道:“虽然你们这思维,这插手旁人家事的做法,我理解不过来,但你们挺能说的,将我挤兑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了。罢了,不就是两个女孩吗?宋夫人家里容不下了,要送出来,谁还能往外推不成?我就做做好事,帮宋夫人收留了,好讨宋夫人的欢心。” 这番话绵里藏针,自是将宋夫人气得半死。 但宋夫人开口时,却只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郡主识时务,最好不过。” 千柔刚才那番话,讽刺她狗拿耗子,的确挺气人的。 但是,她今儿个过来的目的,不是跟千柔争锋,而是想将带来的女子塞进李家后宅。 只要能如愿,倒是能退一步的。 来日方长,她等着看顾氏的笑话,等得起,不必着急。 何氏也笑起来,看着千柔道:“不知道郡主打算什么时候给她们开脸?打算给她们什么名分?说起来,这是宋大人的远房族妹,怎么也该摆几桌酒,纳为姨娘才是。” 千柔冷笑道:“摆什么酒?我家大人说了,后院的事情,全由我做主。我一早就定了规矩,今生今世,绝不给他娶妾纳姨娘。如今,外四路来的人,就想让我破例吗?凭什么?凭她们脸大?还是凭她们背后有多管闲事的人撑腰?” 宋夫人听得睚眦欲裂,额头青筋直冒。何夫人也瞠目结舌,讶然道:“既然郡主不打算将她们纳进后院,刚才为什么要说收留她们的话?” 千柔目光在宋夫人脸上一转,旋即冷冷道:“宋夫人家里,等着做妾的族妹只怕住不下了。我这个人向来心善,她既送来了,我帮她安置了,回头找个人牙子卖了,将卖身银子给她送去,大家皆大欢喜。” 宋夫人颤抖着嘴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咬牙切齿的道:“郡主,我是一片好心,你却说出这样的话,是想跟我撕破脸吗?” 千柔丝毫不惧,笑眯眯的道:“是又如何?宋夫人觉得我没有这个资格吗?你是同知夫人又如何?我并不是无名之辈,并不是能任由旁人欺辱的主儿。哼,我乃太上皇亲自赐封的郡主,走到哪儿,大家都要给几分面子,偏你一而再再而三折腾,我岂能给你留情面?” 她站起身来,一副凛然不可侵犯之姿,旋即道:“我这个人,向来是十分本分的,从不管别人的闲事,宋夫人,你也要弄清楚自己的本分。我家里的事儿,跟你没关系,手伸得太长,是会遭报应的。” 她锋芒毕露,眉眼皆锐利起来,倒是气势十足,令人不敢直视。 宋夫人气得七窍生烟,虽然不敢再跟她对峙,但到底还是搁下了几句话:“郡主很有气势,可惜很多时候,不是光会放狠话就成的。郡主跟我闹翻,等李大人得知,必定会跟郡主闹。” 叹了一口气,又道:“李大人十年寒窗,终于金榜题名得了官。郡主本该当个贤内助,却锋芒毕露,直接跟我对着干,将路走成这样,可叹。” 千柔冷笑道:“宋夫人自己后宅的事儿没理清呢,一脸的皱纹,脂粉根本就盖不住,倒是有心思管旁人家的事儿,可笑。” 宋夫人气得脸色白如纸,觉得胸腔里有烈火在翻腾,灼烧得她心肝都疼起来了,唇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千柔却不愿再看她这副嘴脸,更不愿再与她虚与委蛇,直接道:“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宋夫人还不告辞吗?宋夫人这脸皮,真的比城墙还厚。” 这样的话都出来了,宋夫人面色紫涨,哪里站得住,起身走得飞快。 何夫人一直目瞪口呆,直到宋夫人离开了,才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这是怎么说的?好好说着话,怎么就闹翻了呢?” 千柔并不愿搭理她,只淡淡道:“宋夫人走了,何夫人是陪客,理应跟她共同进退,留着做什么?” 何夫人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只得也起身,行了一礼,灰头土脸的出去了。 待两人去后,浅绿气得不行,怒声道:“就这种人,还是官夫人呢,我呸!” 千柔叹息道:“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揉揉眉心,坐回椅子上,转而又道:“我只是想过安生日子,想好好辅佐夫君,教导孩子罢了,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心愿,竟不能如愿呢?” 妙音见她这样,自是一脸心疼,忙道:“夫人不必跟那些下贱坯子计较,这次将她们赶出去了,她们脸皮再厚,也是不敢再上门的。” 顿了一下,又道:“才闹了一场,夫人好好歇一歇,奴婢有事出去一下。”说着行了一礼,果然转身去了。 浅绿见状不由得皱眉道:“之前也没听妙音妹妹说有什么要事,如今,明知道夫人心情不好还要走,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千柔反倒露出笑容,朝她摆手道:“别胡说,妙音是为我出头去了。” 浅绿一愣,想了一下,恍然明白过来,也笑起来道:“夫人的意思是,她找赵四安赵统领去了?” 摸摸下巴,接着道:“之前还不觉得,如今奴婢算是瞧出来了,让妙音嫁给赵统领,真是挺不错的。” 千柔听了颔首,没有言语,心里却忍不住慨叹起来。 从小到大,她个性一直挺强的。 李靖行初入官场,她其实很想跟李靖行同僚、上司的夫人打好关系。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宋夫人欺到头上来了,触碰她的逆鳞,这口气,她实在忍不了。 忍无可忍,无需忍,终于跟宋夫人翻脸了。 这么做,肯定会影响到宋大人对待李靖行的态度,但千柔还是没有委屈自己。 内中原因,是因为她觉得,处事圆滑固然好,但不卑不亢,未必就不能走出一条成功之路。 当然,今儿个她敢公开跟宋夫人叫板,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还因为她下意识觉得,齐逸峥说过会护着自己,那话绝不会是空话。 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就算得罪了宋夫人,李靖行的仕途,也不会出现什么大的波折。 说到底,她还是仰仗了齐逸峥的情意,比旁人多了一份底气,这才敢为所欲为。 这一辈子,她是没法子回报他的情分,却不得不靠他的庇护,活得更自在一些。 因为他的缘故,她被秦王盯上,吃了不少苦头,但算起来,终究,得到的,要更多一些。 她会将那个男子的好记在心里,却不会将他放在心上。 今生今世,她所有的情意,都只在李靖行一人身上。 爱的是谁,感激的是谁,她分得很清楚。 只是,心底深处,还是忍不住叹息,为自己无法回报他的情意而歉疚。 抬头看向窗外,千柔许下心愿:惟愿岁月静好,君一生顺遂,带领大燕走向盛世,千古留名。 ------题外话------ 二更在晚上10点左右 susannazhao举人评价了本作品 weixine10c8fc49c秀才投了6张月票 158**1598贡士投了1张月票 lzheng6举人投了4张月票 臧汐举人评价了本作品 823394417童生投了1张月票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么么哒 005 破局(二更) 中午时李靖行回来,得知千柔将宋夫人直接赶了,自然并没有责怪,反而笑着道:“对于这种没皮没脸的人,就该用狠方法才行。” 千柔抿着唇笑,对于他站在自己这边,心里很满意。 千柔起身给他斟了茶,看着他问道:“你跟陈县尉谈得怎么样?” 李靖行皱眉,叹了一口气道:“不太好,我说起赋税一事,他起先很警惕,根本不接茬。我再三追问,他就看了我几眼,顾左右而言他。” 千柔沉吟道:“看来他并非不知情,而是信不过你。这样,我下个帖子,邀请他夫人胡氏来做客。我们私下聊一聊,再做打算。” 李靖行点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欢声道:“有柔儿出马,事情必定能成的。” 千柔斜睨他一眼道:“我只能尽力而为,你别抱太大希望。”夫妻两人谈了一阵,果然到了次日,千柔让人给胡氏下了帖子,邀请胡氏来做客。 等到了正日子,胡氏依约前来。 千柔迎着她,在后花园闲聊了一阵,便开门见山道:“今天邀妹妹前来,是有要事相商。按理说,我与妹妹只见过一面,远远不到交心的地步。但人与人之间,讲究一个眼缘,我觉得,妹妹这性格脾气,很对我的胃口,这才想用心交结,妹妹别觉得我冒失才好。” 胡氏忙欠身道:“多谢郡主看重,郡主有话但说无妨。” 千柔颔首,露出笑容道:“做了女人,嫁了夫婿,除了在闺阁中打转之外,更应该辅佐夫君,助夫君一臂之力。我虽不才,却一直以当贤内助为目标,想来,妹妹也是一样的心思。我不瞒妹妹,我家老爷来静安县的时间虽然短,但一直很用心,发现官府存档的税赋账本,与实际征收的相去甚远。老爷想查清情况,不能不找帮手。陈县尉在静安县呆了两三年,内中情况,不可能一无所知。” 她说到这里,便盯着胡氏瞧,目光锐利了几分,正色道:“陈县尉乃进士出身,因为性情清高的缘故,屡次被排挤,可叹。但我想,但凡读书人,除了气节之外,心底必定还是有青云之志的。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单看陈县尉怎么选了。” 不得不说,朝中有人好办事这句话非常对。 有最大的boss做靠山,千柔并不怕胡氏阳奉阴违,将自己的话宣扬出去,自然能够有什么说什么。 胡氏听了这番话,心中思绪滚滚,瞪大眼睛没有言语。 她跟陈县尉陈旻乃结发夫妻,情投意合,公事上,陈旻从没有瞒过她。 昨儿个陈旻回家,已经将李靖行有意查探赋税之事说了一遍。 因为摸不清李靖行的用意,也不信李靖行能将这事儿拿下,陈旻犹豫不决,一直推托不言。 接到千柔邀约,夫妻两个商议时,猜到可能跟这事儿有关系,便决定来了之后,见机行事。 如今,千柔只闲话几句,便直接转入正题,可见是个难得的爽快人。 见胡氏不言语,千柔继续道:“若是能查清旧年赋税,必定是大功一件。你不必担心我家老爷半途而废,也不用担心我们顶不住压力。想来,我是什么来历,你一清二楚。另外,我夫君做官,并不是为了求财,而是为了遂青云之志,往上面多走几步。我说句托大的话,当初我出嫁之时,有不少众人赠送的嫁妆,另外,我寻了个生财之道,每年总有几千两银子进账,足够一家大小开支。” 她勾唇浅笑,旋即很从容的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机会只有一次,妹妹回去后,请转告陈大人,若是信得过我家老爷,将自己知道的尽数告知。若是信不过,那就继续过之前的日子,未尝不可。” 胡氏听了这番话,露出意动之色。 正如千柔所说,她是什么来历,大家都是清楚的。 李靖行并非寻常官员,绝不能拿寻常的眼光来看待。 跟着他混,没准儿,真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如此,却是比一味沉寂,要好得多了。 胡氏跟陈旻少年成婚,感情甚笃。 陈旻本是有大志向的,却一直不得志。 胡氏瞧在眼里,疼在心里,却苦于没有门路,不能助陈旻一臂之力。 如今,千柔的温柔对待、郑重提议,让她眼睛一亮,觉得自己似乎看到曙光了。 心思转了一转,胡氏便道:“郡主的意思,妾身明白了。难得郡主看重我家老爷,等我回去后,定然将郡主的意思转达,让老爷尽快做出决断。” 千柔见她说出这番话,明白她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不由得很是满意,微笑道:“时候不早了,你留在这里吃了午饭,再回去跟陈大人商量不迟。” 胡氏应下来,果然留下来吃了饭,这才起身告辞而去。 等陈旻归来后,胡氏便将千柔的意思转达了。 看着陷入沉思的陈旻,胡氏温声道:“我瞧着,佳禾郡主确实不负大义之名,李大人想来也是个好的。夫君是个有大志向的,难得如今遇上了机会,倒不如勉力一试。” 陈旻听了有几分心动,却又有些迟疑,皱着眉道:“赋税内情我自然是知道的,但这里面牵扯到何县丞。何县丞不止是世家子弟,后宫的丽妃,还是他的亲眷。且听说何家一脉单传,丽妃并没有亲兄弟,自是将何县丞看得很重要。李大人初入官场,根基不稳,未必能顶住压力。” 陈旻自是有自己的考虑。 官场内幕,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那么好操作的。 李靖行初入官场,自是有满腔热血,但一旦遇上了阻力,未必能坚持不懈。 如果将事情爆出来,最后却不能坚持到底,那么,出头之人无疑会遭受灭顶之灾。 当然,如果成功了,论功行赏,功劳也是跑不了的。 事关身家性命,陈旻不能不仔细考虑。 胡氏格格一笑道:“夫君多虑了,当今圣上乾纲独断,从不被后宫女人影响,丽妃又不是宠妃,不足为虑。” 压低了声音,转而又道:“圣上倾慕佳禾郡主之事,莫非夫君忘记了?佳禾郡主想办的事儿,我可不信会办不成。” 陈旻低声道:“此事我自然记得,但圣上近年来并没有异常之举,说不定,早就将佳禾郡主放下了。要不然,之前宴席上,宋夫人怎么敢跟佳禾对峙呢?” 胡氏不以为然,笑着道:“夫君没见过郡主,不知道她多有气势。她那份底气,除了夫君支撑之外,必定还有别的依仗。据我看,宋夫人走了一步臭棋,愚蠢至极。还有更可笑的呢,听说前几天宋夫人携了何夫人,去了郡主家里大放厥词,最后灰头土脸出来了。宋夫人一错再错,郡主锋芒毕露,想来,用不了多久,宋夫人就会倒霉的。” 陈旻沉吟道:“你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我自入仕以来,立定了主意要当清官,虽然无力改变大局,但却一直洁身自好。静安县近年来各项苛捐杂税的账本,大多数都过了我的手。因我有几分书生气,凡是接触到的账本,都暗自誊抄了一份,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既然来了一个李大人,他有心查探,又有所依凭,投奔他未尝不可。” 他眯起眼睛,下定了决心道:“等下次李大人再问时,我试探一两次,若他真有决断的话,今后我愿意誓死追随。” 胡氏点头道:“夫君想周全一些,未尝不可。” 夫妻两个商量了一番,拿定了主意。 到了次日,突然听得有几位御史陆续奏本,弹劾宋同知。 御史们轮番上阵,大到宋同知收受商户贿赂,强抢民女纳为姨娘,小到养娈童、喝花酒、打压同僚,名下佃户交不起租子卖儿卖女,家里的儿子胡作非为欺男霸女,一伙脑儿的事情都出来了。 圣上闻奏,勃然大怒,严令衙门火速会审,倘若查有实据,定然严惩不贷。 满朝文武顿时哗然。 说真的,但凡是个人,犯点错挺正常的。为官的,清正廉明的自然有,但人渣也不算少。 用心算一算,宋同知真不是最差劲的那一个。 但无缘无故的,宋同知突然就被盯上了,被几位御史联合起来弹劾,还死死咬着不放。 且瞧那架势,他们的折子有理有据,种种罪名罗列得有鼻子有眼,竟不是胡乱捏造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里面的水很深,必定有猫腻。 宋家满门焦头烂额,宋同知花了大笔的银子疏通,终于探听到消息——几个御史参奏之前,曾经被高祈瑞约谈。 高祈瑞虽只是言官,但天下人都知道,他官职虽不高,却是天子近臣。 可以说,他是圣上的耳目,无论做什么,都是奉了上命。 宋同知得知事涉高祈瑞,立时就觉得自己被雷劈中了。 一切已经很明朗了,想将他拉下马的,是当今天子。 如此,再挣扎下去,也不过是枉然罢了。 宋同知越想越觉得灰心,实在撑不住吐出几口老血,晕倒过去了。 没几天,有司查明,几位御史所奏属实。圣上圈定,数罪并罚,宋家家财抄没,宋同知革职,杖八十,发配边疆服劳役十年,遇赦不赦。 至于宋家家小,圣上仁慈,除了宋夫人与宋同知一起流放之外,其余人等,一概发还原籍,不予追究。 宋同知一醒过来,就接到这样的旨意,登时又吐出一口血来。 宋夫人却大嚎大叫,到他跟前吵闹,说他得意时,自己没沾多少光,只知道宠小妾纳姨娘,如今落魄了,却要自己跟着流放,太不公平了。 宋同知气怒交加,也不擦唇边的血,扯过宋夫人扇了几巴掌,手段简单粗暴,直接将宋夫人扇晕了。 他之前懵懂,如今成了落水狗,哪里还看不清内情? 无缘无故的,圣上怎么会注意到自己头上?全天下的官员多不胜数,自己怎么就成了出头鸟了呢? 自然是因为宋夫人屡次跟佳禾郡主做对,令圣上不悦,这才费尽了心思,将自己拉下马,好给郡主出一口气。 可笑宋夫人还说自己被连累了,根本不晓得,自己这个官位,本来坐得稳稳当当的,都是因为她无事生非,这才被人拉下马。 此时的宋同知,早将那送清倌给李靖行的主意,自己也同意的事儿忘记了,只一心怨怪宋夫人不贤,觉得自己是受了连累,才会落到如斯境地。 自此,两人成了怨偶,凄凄惨惨结伴去了流放地,日子比黄连还苦。 陈旻得知胡氏所料不差,宋同知果然倒霉了,一面佩服胡氏有先见之明,一面拿定了主意,直接跟着李靖行开干。 他倒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下定了决心后,不等李靖行再次开口追问,自个儿就将私自誊写的账册尽数拿了出来。 李靖行得知他果然知道内情,还留了证据,自是十分欢喜。 李靖行当场就翻开账本看了一遍,粗略一算,见各样苛捐杂税加起来,竟比朝廷定的赋税翻了两倍还不止。 李靖行不禁大怒,拍案道:“这还了得?这么干,会出乱子的!” 陈旻哼道:“出乱子什么的,那些蛀虫可管不着,他们只知道往自己家扒拉,哪里管老百姓死活。” 他叹息,又道:“静安县有了大人,百姓们也许能有出头之日,但大燕其他地方的情况,却是让人日夜难安。” 李靖行看他一眼,很镇定的道:“难得陈大人心怀天下,且先等上一段时间吧,也许朝廷会出新政呢。” 陈旻见他意有所指,心中一动,却知道不好追问,忙道:“那下官就等着了。” 李靖行颔首,露出笑容道:“多谢陈大人施加援手,如今我也不好保证什么,但我可以向你许诺,以后我们共同进退。” 陈旻忙施了一礼,又跟他谈了一会儿公事,这才告辞而去。 送走陈旻,李靖行站起身来,唇边忍不住流溢出一抹笑纹来。 有了确凿的证据,证实静安县的赋税的确存在问题,接下来的路,必定能顺遂很多。 局破,不久之后,必定会有一场震动,说不定,天下的局势,还会有所改观。 而这一切,会是初入官场的他带来的! 006 别扭是能遗传的 这时,李靖行已经将写给齐逸峥的私信完成得差不多了,又得了陈旻襄助,便决定与千柔一起回京。 进了城,两人直奔玉欣的公主府,受到玉欣的热情款待。 闲话一阵,李靖行便将信及参奏静安县税赋情况的折子拿出来,托玉欣转交。 玉欣自是满口答应下来,立时就带着信和折子,进宫去了。 千柔与李靖行留在公主府,一个去陪蕾儿和薇薇,一个去寻刘愉说话。 到了午时,宫里来了内侍,传召李靖行。 这本也在预料之中,李靖行打叠起精神,便跟着内侍去了。 说实在的,初次进宫,慌张在所难免,但真正身临其境之后,经历了最初的慌乱,李靖行就慢慢镇定下来了。 说起来,他也算经历了一些大场面,跟齐逸峥也有过几面之缘的。 人之所以恐惧,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一旦心里有了底,那惧怕不敢前行的感觉,就会淡很多。 更何况,他身后有千柔温柔的鼓励和牵念。 想到心中的挚爱,再多的风雨艰难,似乎都不值得在意,似乎就有了无穷的力量,可以一路向前。 进了宫,被内侍引着进了勤政殿,李靖行跪下,朝齐逸峥行了大礼。 正在批折子的齐逸峥搁下御笔,叫了起,旋即站起身来,走到离李靖行几步远的地方,默默站定一言不发。 他立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李靖行,身上的明黄色龙袍,衬得其人丰神如玉,气势凛然。 李靖行低着头,一言不发动也不动,恪守为臣之道。 齐逸峥的表现很异常,但君臣有别,李靖行就算心底疑惑,也不敢失礼。 气氛仿佛凝滞了一般。 两个当事人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在屋里相陪的高祈瑞却觉得别扭得难受。 他强忍着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心里却早已经沸腾了。 哎呦喂,皇上这是要闹哪样呀?之前见了李靖行的折子和信,还拍案叫绝,如今人来了,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到底想做什么? 高祈瑞以为,自己追随齐逸峥这么多年,应该算是极其了解齐逸峥了,但此刻,他真的深深困惑了。 良久,在高祈瑞忍不住要出声提醒时,齐逸峥终于开口:“李卿,抬起头来。” 李靖行一愣,依言抬起头来,与齐逸峥对上。 这是齐逸峥登基之后,两人初次相见。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织了一瞬。 经历了方才无声的历练,李靖行这时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含了一抹淡笑,问道:“臣的信和折子,皇上已经收到了,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齐逸峥却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负着手立着,缓缓道:“你站在朕面前,竟然不自卑吗?” 这样的问题,令李靖行愕然,脸上笑容顿住,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高祈瑞也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齐逸峥眯起眼,接口道:“说实在的,朕一直都很好奇,面对那么优秀的女子,平庸如你,是怎样做到若无其事?” 李靖行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是为了千柔。 他语气渐渐锋利,带着咄咄逼人之意:“你们女强男弱,这就不说了,你搬出李家之后,可以说,一直都是靠佳禾养活的。你吃着软饭,占着世间独一无二的佳人,怎么就能坦然自若呢?” 李靖行勾唇,笑容重现。 刚开始,听了齐逸峥的话,他的确有些不舒服。 但等回过神来,他却品得出,齐逸峥言语中浓烈的酸意。 见他露出笑容,齐逸峥反而一愣道:“你笑什么?朕的问题,有值得笑的地方吗?为什么不回答朕的问题?” 李靖行收了笑容,欠身道:“皇上这个问题并不可笑,说实话,臣有时候,的确会觉得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内人。有一次闲聊时,内人说了一番话,臣一直记在心里。自那以后,臣就不再自卑了,只一心想变得更好一些。” 齐逸峥自是万分好奇,忙问道:“佳禾说了什么?” 连高祈瑞也来了兴致,瞪大眼睛看了过来。 不想李靖行却微微皱眉,为难道:“闺阁之语,不宜拿到御前来说。” 齐逸峥正等着呢,哪里想得到他竟然来了这么一句,登时脸微微扭曲了一下,才皱眉道:“扭扭捏捏做什么?这里没有外人,没有长舌妇,你只管回答就是了。” 李靖行只得道:“既如此,还请皇上饶恕臣无罪。” 见齐逸峥点头,他这才露出追忆的神色,缓缓道:“内人说,臣能让她爱上,还能让她心里只有臣,对臣死心塌地一心一意,证明臣很有本事,旁人难以企及的。臣细想,是呀,内人出色不假,但臣能成为她的挚爱,可见在她心里,臣是十分重要十分优秀的,胜过万千男儿。” 他说到这里,笑容越发甜蜜起来,接着道:“其实,她心里只有臣,臣也是一样的心思。世间众人的看法,臣并不在乎。只要她觉得臣好,臣就心满意足,绝不会有自卑之念。当然,因为她很出色,一直鼓励臣寻找适合自己的圈子,用如海的深情和温暖的话语激励臣的缘故,臣忍不住就想蜕变,想要让她欢喜,想要变得强大,护她现世安稳,成为真正配得上她的男子。” 齐逸峥听了这番话,脸色扭曲得更厉害了。 这知道了,还真不如不知道呢。 他挑起这个话题,本是为了虐李靖行,让李靖行自卑、不自在。 好吧,齐逸峥心里,其实住着一个别扭的小男孩。 纵然他已经坐拥天下,但在情上面,却是饱受折磨。 林梦湘离世,让他痛不欲生。 好不容易想通了生死有命、半点不由人的道理,爬出坑了,不曾想,遇上了千柔,又掉进坑里了。 这一次,任凭他怎么努力,都爬不出来了。 日日为情苦的日子,滋味儿真不好受。 对着千柔,他舍不得说半点外话。 如今,李靖行来了,他自是不必客气,火力全开,想要将李靖行的心撕开一条缝,想让他自卑自愧。 哪里想得到,李靖行竟然会以千柔的言语作答,答得天衣无缝,答得让人想呕血。 心里只有李靖行,对李靖行死心塌地一心一意。 这句话如一支利箭,冲向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带起一片密密麻麻的痛楚。 偏偏,这是他自找的。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叫! 什么叫无事生非自己找虐,这就叫!高祈瑞在旁边看了一场对峙,又好气又好笑,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 平心而论,齐逸峥固然不够君子,但李靖行的确也不是善茬,知道说什么话,最能打击到齐逸峥,隐晦提醒齐逸峥,让他时刻记着,无论他怎么想的都好,但千柔不是他能得到的。 心思转了一转,高祈瑞看向李靖行的目光,不由自主便深邃起来。今天李靖行递上来的信和折子,提出的建议关乎民生大计,可谓别出心裁,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设立监察机构,监督大燕各地的税收、官员廉贪情况,这样的提议,真正实施了,会给大燕带来多少好处,高祈瑞想象得到。 但他实在想不到,这样妙的建议,竟然会出自李靖行之手。 此时此刻,看着李靖行,高祈瑞忍不住心里有了感叹。 他意识到,昔日名满京城的纨绔,今日已经完成了蜕变。 今时今日的李靖行,不但有了考进士的实力,还拥有了绝对的实力。 至于佳禾郡主,必定会是他的贤内助,不但不会带来一丝一毫的困扰,还会助他一臂之力。 照这么发展下去,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真的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成为配得上佳禾郡主的男人。 在他出神之际,齐逸峥已经缓了过来,看着李靖行淡淡道:“你爱怎么说由着你,但有一点你必须承认。” 说到这里,齐逸峥抬起下巴,神色有几分傲娇,接着道:“朕对佳禾郡主很好,比起你,朕更有能力,更能护她周全。这一点,你一辈子都赶不上。就如这次,你的前上司之妻为难佳禾,你束手无策,朕却能直接将他们打进尘埃里去。”高祈瑞听了这番话,心里涌起古怪的感觉。 素日里,他瞧着齐逸峥还挺好挺正常的,怎么今儿个这么孩子气呢? 瞧瞧他这番话,说的这叫什么呀? 当然,话是没说错的,但老大呀,你是皇帝呀,谁能比你厉害比你任性呢?谁能像你这样,为了讨红颜一笑,火力全开对付一个官员? 不提高祈瑞一直在吐糟,李靖行那边,也是愣了一下,才如常笑道:“皇上所作所为,臣自是望尘莫及,但有一点皇上似乎忘记了,您出身好。”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但意思却很明了,直指齐逸峥乃是皇子出身,如今坐拥天下,是顺理成章之事。 倘若他没有这个出身呢?今天自然没法子说出这番狂暴的话来的。 齐逸峥脸色变了又变,许久才舒出一口气,一字字的道:“李靖行,朕很嫉妒你,很恨你。” 李靖行神色未变,不卑不亢立着,没有言语。 见他这样平静,齐逸峥自是不满起来,眯起眼道:“为什么不应答?” 李靖行欠身,淡淡笑道:“皇上想要臣回答什么?您对臣是什么感觉,臣知道。不过,臣不嫉妒您,更不会恨您。” 齐逸峥哼道:“你当然不用嫉妒朕,你拥有那样美好的女子,有她相伴左右,只怕就跟拥有全天下一样满足。就算做梦,也会笑醒的。” 这番话,太酸了,却是他的心声。  人是不能跟命争的,即便他是帝王,也不得不屈从命运的安排。 道理他想得明白,但心底深处,仍旧忍不住嫉妒李靖行的福气。 李靖行神色很恭敬,缓缓道:“皇上说的是,皇上的见识,无人能及。”说着,唇角就溢出一抹笑意,眉眼间的神色,真似拥有全天下一般满足。 见他这样,齐逸峥不由得又气闷起来。 他朝李靖行放狠话,到头来,没惊着李靖行,反而自己受气。 为什么平时还好,今儿个召见李靖行,竟会专坑自己呢? 这道理,真想不明白呀。 心思转了一转,他吐出一口气,总算将心情平复下来。 接着,他在屋里缓缓踱了两步,这才开口道:“你去静安县的时间不长,却能留意到税赋问题,还提了设立监察司的想法,挺不错了。” 他说到“挺不错了”这几个字时,特意放轻了语气,显然心底不愿承认李靖行不错,却又不得不承认。 高祈瑞见他终于转回正题,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主子虽然爱吃干醋,但正事儿还是没忘的。 李靖行自是不会计较他的语气,也不敢计较,只开口道:“皇上有何打算?” 齐逸峥正色道:“税赋关乎天下万千百姓,确实需要专门的机构来监管。朕决议,照你信中所说,设立好监察司。”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接口道:“本来主意是你出的,该由你来负责,但朕觉得你资历尚浅,还得历练一番,就由高爱卿统领全局吧。”一直站着默默看戏的高祈瑞这才笑了一下,朝李靖行道:“李大人,这次是我占了你的光,还望你不要介怀。” 李靖行忙道:“高大人太客气了,这个职位非你莫属。” 他冲高祈瑞一笑,眉眼坦荡的样子,旋即接着道:“且我提出这个建议,只盼着能起一点作用,谁来执行,根本就不重要。” 齐逸峥听他说出这几句话来,愣了一下,倒是开始正眼相看了。 能拥有这样的见识,这样的心胸,李靖行真不算差。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句话果然是有道理的。旋即,他想到李靖行之所以能蜕变,全是因为千柔时,心底忍不住有几分刺痛。 那么好的女子,归了李靖行。 时也命也,半点不由人。 接下来的时间,李靖行就跟高祈瑞谈起种种细节。 虽然他在信里提了方案,但有些细微之处,却是要交流一下的。 齐逸峥时不时问上两句,心里渐渐有了底。 等都谈好了,齐逸峥才看着李靖行,笑着道:“既然静安县的情况你已经摸清了,等监察司成立后,就拿静安县开刀,敲山震虎。” 李靖行眼睛一亮道:“皇上这主意绝妙。” 成立监察司,并不是一桩难事,但要摸清各地的赋税情况,却存在很大的困难。 如今,皇上决议先隐忍一段时间,等监察司成立后,再将静安县的蛀虫一锅端了。 这么做的好处是,证据是现成的,能体现监察司雷厉风行的作风,必定能收到良好的效果。 见李靖行一脸赞同之色,齐逸峥立时就明白了,这个男子领会了自己的意思。 想不到呀,这个男人办起正事,竟然也不是个差角色。 他虽然嫉妒李靖行,但绝不至于卡着李靖行,不让他往上升。 这一次,李靖行的功劳,是非常大的。 他会论功行赏,公平对待的。 正事谈完了,李靖行这才告退。 他出宫时,穿过御花园,正赶上齐崇光、刘修文下课,一同出来放风。 因为李靖行是初次进宫的缘故,一直都是恪守规矩,低着头看路,根本没有心思关注四周的情况。 倒是齐崇光,远远就瞧见李靖行的身影,先是吃惊蕾儿的爹爹为什么会进宫来,等回过神来,不知怎的,突然就紧张起来,很想在李靖行跟前好好表现,给他留下好印象。 齐崇光心思转了转,连忙就开始整理衣衫。 刘修文见他这样,自是十分吃惊,也没追问,连忙也有样学样起来。 齐崇光见他也开始整理衣衫,心中气闷,低声道:“你做什么呢?” 刘修文抬起头,天真无邪的道:“我学表哥呀。” 齐崇光听了,瞪了他两眼,却不好训斥。 这时,李靖行已经走到近了些,齐崇光只得将刘修文撇下,自己迎上去,以“李叔叔”呼之。 李靖行连忙行了礼,转头看见刘修文,登时又惊又喜起来,笑着道:“修文也进宫了,瞧着长高了不少呢。” 刘修文笑着道:“我如今是齐表哥的伴读。”将小胸脯一抬,接着道:“李叔叔也觉得我长高了?前两天我跟李姐姐背靠背比了下,我如今比她还要高一点。” 两人寒暄着,旁边齐崇光的脸却有一丝扭曲。 明明是他先跟李靖行打招呼的,为什么到头来,李靖行竟只跟刘修文说话? 还有刘修文,早跟他说了,不要跟女孩接触,怎么到头来,竟还跟蕾儿背靠背比身高?他可没有跟李蕾儿背靠背。 齐崇光心中思绪滚滚,李靖行却并不知情,跟刘修文寒暄几句后,便向齐崇光道:“多谢齐公子给小女送的猫,小女很喜欢。小女性子顽劣了些,之前跟公子起了争端,难得公子大人有大量,没有放在心上,真是小女的福气。公子放心,小女不懂事,家中时时在提点,以后一定会有所改观的。” 齐崇光听了这番话,不知怎么的,心中觉得很是别扭,忙道:“李叔叔太谦虚了,李家妹妹性格活泼,人也大气,挺不错的。” 李靖行见他为蕾儿说好话,愣了一下,却也没深想,只道:“难得齐公子觉得她不错,以后你们一定能好好相处的。” 齐崇光立刻炸毛了,皱着眉道:“谁要跟她好好相处?”见李靖行诧异又不解,齐崇光恍然明白过来,忙描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们非亲非故,以后相处的机会不会很多。她的事儿,我一点都不了解,也没放在心上。”说到这里,忍不住瞧了刘修文一眼。 他还惦记着刚才刘修文说的话,解释之余,不忘提点刘修文,以后最好少跟蕾儿打交道,背靠背什么的,再也别发生了才好。 李靖行见他将话圆了回来,也没有多想,只失笑道:“公子说的是,你们的确没多少机会见面,是我多虑了。” 朝齐崇光欠身,接着道:“在下还有事要办,这就告辞了。” 齐崇光突然想起一事,忙喊了声:“李叔叔留步。”看着李靖行,咬着唇问道:“李叔叔,听说李妹妹近来拜入尹家门下,开始学医了,是吗?” 李靖行登时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如果他耳朵没问题的话,应该听到齐小公子说过,自己对蕾的事情,是漠不关心的。怎么一转头,就知道了蕾儿的近况,还开口问呢? 他愣了一下,才颔首道:“小女不想学女红,但又闲不住,这才想另辟蹊径。” 齐崇光忙问道:“她是学着玩的,还是动真格了?” 李靖行笑着道:“她自己挺热衷的,听说学得还不错,有几分天赋,又肯用心,以后应该会坚持不懈的。” 齐崇光皱起眉来,声音中不乏关切:“学医是桩苦差事,李妹妹未必能撑住。再者,但凡大家闺秀,都只在琴棋书画上下功夫,李妹妹不走寻常路,难免会被人看低。” 他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语气太生硬了,忙加了一句:“我是不不好会看低她的,但旁人却就不好说了。” 李靖行见他这样,不知怎的,忍不住有些想笑。 缓了一缓,他才正色道:“多谢公子关怀,公子所言,我也考虑过了,但小女年纪虽小,却有自己的主见,觉得琴棋书画学得再好,也不过挣个才女的名头。她对这个没兴趣,倒是想做点有意义的事,学一些实用的技能。我虽然不指望她将来能治病救人,当个医学圣手,但她出发点是好的,我们一家人,还是很愿意迁就她的。” 他说到最后一两句,言语中不乏骄傲之意。 以李靖行的想法,自然舍不得蕾儿吃苦头,但他素来对蕾儿千依百顺,又被千柔百般劝导,答应让蕾儿试着学医,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何况,蕾儿真的学得不错,很值得骄傲。 做父母的,向来都有一种自己的儿女是最优秀的观念。 如今言语中,不自觉就带了出来。 007 糖衣炮弹来了(二更) 齐崇光与李靖行谈了一阵,得知蕾儿竟不将琴棋书画放在心上,觉得学医更有意义一些,先是吃惊,其后想了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李蕾儿虽然年纪小,但其实挺聪慧的,又是佳禾郡主的女儿,有一些特别的想法,心怀大义,其实并不突兀呢。 想起蕾儿灵动的眉眼,齐崇光忍不住笑了一下,觉得那么特别的女孩,就该与众不同,就该跟其他女孩不一样。 这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齐崇光不由得呆住了。 为什么他会下意识觉得,蕾儿就该跟其他人不一样呢?为什么想到蕾儿时,他整个人的心态就会变得不一样呢? 明明,李蕾儿的娘亲,令自己的娘亲在九泉之下,都不能安生。明明,他们该站在对立面,最好老死不相往来。明明上次见面时,他们已经闹翻了呀。 为什么,他总会情不自禁想起她呢?为什么她会是佳禾的女儿?为什么话题一扯到她身上,自己就会变得不正常呢? 天上地下,无人能答。 齐崇光愁眉苦脸,陷入混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李靖行自是不知道他心情有所波动,只带笑看向刘修文,温和的道:“小女住在公主府,多亏公主一家百般照料,我一直十分感激。只是,她虽然比你大一些,但个性有些强,如果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你多多包涵。” 于李靖行而言,两个儿子的份量,自然要略重一些。男人嘛,尤其是这个时代的男人,骨子里就有那种传宗接代的念头,觉得儿子才是血脉的传承者。这想法,根深蒂固没法子改变。 不过,蕾儿虽然是女孩,但蕾儿是他第一个孩子,又活泼可爱逗人喜爱,在他心目中,地位跟儿子差不了多少。 如今刻意说一声,言谈之中,看似谦虚说蕾儿不好,实际上却盼着刘修文能多多包涵蕾儿,盼着蕾儿在公主府能住得自在一些,纯粹是一片慈父心肠。 刘修文笑眯眯的道:“李叔叔放心,李姐姐聪慧大方又活泼,跟薇薇最要好,我也极其喜欢她的。我们相处得跟融洽,我跟薇薇都将她当成家里人,巴不得她留在府里不走才好呢。” 李靖行听了这回答,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露出笑容道:“修文虽然年纪小,但说话做事跟大人一般,将来长大了,必定很优秀。” 但凡孩子,都是喜欢听夸奖的,刘修文自然也不例外,兴奋得脸都红了。 齐逸峥却目光一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为什么李靖行言语中,对刘修文皆是溢美之词?自己也站在这里呢,为什么李靖行没赞自己呢? 难道,在李靖行心目中,自己及不上刘修文吗? 这个认知让他深受打击,齐崇光不由自主垂了头,有些丧气。 过了一瞬,他又振作起来,忍不住站得笔直,不动声色看向李靖行,倒盼着他能注意到自己,也夸自己几句。 这小动作很快就收到成效了,李靖行果然注意到他,笑着道:“修文虽然跟齐公子年纪相差了几岁,但知事早,人又聪颖,跟着齐公子,必定能有一个好前程。” 说完了,却见齐崇光先还在笑,渐渐的,却就变了脸色。 李靖行不由得暗自惊疑起来,也收了笑容,皱眉道:“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齐崇光低下头,掩住眸底的失落和突如其来的烦躁,摇头道:“怎么会呢?修文的确很好。” 李靖行只觉得他今天的表现甚是奇怪,却不好追问,只是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免得打扰你们。”说着,便朝齐崇光欠身,又冲刘修文一笑,这才转身去了。 他有这样的举动,完全是因为齐崇光的身份摆在这里,这才区别对待。 不曾想,齐崇光心底却多添了一层烦闷,觉得在李靖行心目中,刘修文的地位要更特别,对待刘修文时,要更亲昵一些。 这个认知让他十分郁闷,又十分不服气,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比刘修文差,觉得李蕾儿刁钻,不给自己好脸色,就连她的父亲也跟她一样,拿鱼眼当珍珠,眼光太差劲了。 刘修文见表哥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目光中透出嫉妒、郁闷、不甘、气恼,种种情绪交织着,十分复杂。 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一刻,他就像开了窍一般,读懂了齐崇光的心思。 刘修文脸色发白,只觉得素来可亲的表哥必定是中邪了,要不然,就是自己看错了。 自己跟表哥,虽然年岁差了些,但关系一直是不错的。 毫不夸张的说,表哥虽然有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但真正论起来,那些兄弟,根本就只是面上情罢了,表哥对自己,才是真正亲厚。 素日里好成了亲兄弟一般,表哥怎么可能嫉恨自己呢? 一定,一定是他看错了吧? 心思转了一转,刘修文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忐忑不安问道:“表哥,你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齐崇光哼了一声,笑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从哪儿看出我不高兴了?我好得很。” 见他笑得比哭还难看,刘修文脸色一僵,却不敢追问,只得道:“既然没事就成了,表哥,我们继续念书去吧。” 齐崇光点头,走了两步,忍不住开口道:“你是要当将军的人,以后少跟李蕾儿来往。” 刘修文忙道:“表哥的话,我一直记得呢,我以前天天晚上都跟她一起吃饭,不上学时跟她一起玩耍,如今三五天才跟她来往一次。” 齐崇光瞪眼道:“三五天也不行。” 他语气很急迫,很严厉,让刘修文吓了一跳,只觉得不可思议。 齐崇光见他表情奇异,忙描补道:“你年纪大了,以后应该多跟我来往,别在女孩堆里厮混。”拉着刘修文,反复跟他说,身为男孩子,年纪小时就算了,长大了就该远离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最好拿女孩当敌人,或者对她们视而不见,这才有男子气概。 不提齐小公子给刘修文洗脑,且说李靖行回去后,正赶上千柔拉着蕾儿说话。 见他进来,千柔拍拍蕾儿的肩膀,止住了话头,转而起身给他斟了一盏茶,笑着问起他进宫的情景。 虽然夫妻之间并无秘密,李靖行有事从不瞒着千柔,但女儿还在面前呢,不能毫无顾忌。 李靖行自是不好提起齐逸峥拈酸吃醋说的那些酸溜溜的话,只说一切都好,倒是多提了几句,说起了遇上齐崇光和刘修文的情景。 因刚才齐崇光的表现太奇怪了,李靖行将事情讲完了之后,便微微皱着眉道:“齐小公子对待我的态度,将我弄糊涂了,我竟不知道他到底是讨厌我,还是不讨厌我。” 千柔听了有些惊讶,还没说话,蕾儿已经撇嘴道:“那个家伙,近来阴阳怪气的,瞧着就让人心烦,恨不得离得远远的才好。” 说着,就拉着千柔,满脸委屈之色,诉苦道:“娘亲你是不知道,之前他给我送了一只猫时,态度挺好的,我都真心拿他当哥哥了。哪里想得到,玉欣姑姑生辰前夕,他来了一趟公主府,冲着我大喊大叫不说,还想挑拨我和薇薇的感情呢。哼,我现在最讨厌他了,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跟他见面才好呢。” 千柔听了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他突然就冷落你了?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呢?” 蕾儿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撇嘴道:“他都说了,以后跟我桥归桥路归路,我提他做什么?也就是这会儿爹爹说起,我才想起来,抱怨两句罢了。” 千柔素来心思敏锐,想了一想,拧着眉道:“上次齐公子对你,真是挺好的,突然就变了风格,这里面似乎有些不对劲呢。再者,你说他挑拨你和薇薇的感情,这怎么可能呢?他不像是这么小家子气的人。” 蕾儿哼道:“怎么不小家子气?莫非娘亲一直觉得他是个小君子?这世上君子可能有,但齐公子绝不是。” 千柔见她脸色沉下来,满腹的抱怨不说,眉眼中还带着浓浓的怨念,又好气又好笑。 这时,蕾儿拧着眉道:“哎呀,我想起来了,之前他带着那姓林的表妹,到我们的田庄闹了一场,将他那表妹当成宝,将我当成草。还有,他来公主府之前,听说先去了林府一趟。想来,必定是被那什么林表妹挑拨了,这才对我阴阳怪气。” 她冷笑一声,接着道:“一个大男人,到头来被个小女子蛊惑了,半点头脑都没有,真是可笑极了。” 千柔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十一二岁的孩子,到了蕾儿嘴里,倒成大男人了,这也太逗了。 李靖行也忍俊不禁,看着蕾儿笑了起来。 偏偏蕾儿还不自知,皱眉道:“娘亲和爹爹笑什么?我说错话了吗?” 李靖行忍着笑道:“没有没有,我的女儿,怎么会说错呢?不过话说回来,蕾儿呀,齐公子身份摆在那里。不管他因为什么冷落你,你对着他时,都该客客气气的。像刚才那些抱怨的话,在家人面前说一说可以,千万不要拿出去说。” 齐崇光乃是内定的太子,不出意外的话,会是大燕之主。 得罪了他,可没有好日子过。 故而李靖行才苦口婆心劝导,生怕来日蕾儿会吃亏。 齐逸峥有意让齐崇光娶蕾儿一事,他自然也是知情的,但并不怎么热衷。 虽然那会是莫大的荣耀,但真成了亲家之后,彼此见面的机会会多很多。 到那时,齐逸峥必定会寻方设法跟千柔见面。 李靖行信得过千柔,但妻子被人觊觎,滋味儿真不怎么好受。 再者,为人父母者,若是真心疼爱儿女,自当将儿女的幸福放在第一位。 齐崇光地位够尊崇,但来日必定不可能只娶一个人。 让蕾儿去跟众多女人斗,跟一大票人争宠,一个月的时间,也许只能跟夫君相守几天,想一想那场景,李靖行就觉得忍不了。 千柔想了一想,忙也道:“你爹爹说得对,你对待齐公子时,记得四个字,有礼疏离,这就成了。即便你心有不满,也不要宣之于众,跟家里人抱怨几声,也就是了。” 千柔心思敏锐得很,猜得出齐崇光突然转变态度,对蕾儿冷淡,内中必定有蹊跷。 虽然察觉有不对劲之处,但她本来就没想过要让齐崇光当女婿。 如今,齐崇光自己疏远蕾儿,蕾儿也觉得不愿给他来往。 两个小孩儿自己不想凑到一起,于她而言,反倒是好事。 故而千柔并不愿去探究齐崇光突然转变的缘故,于她而言,齐崇光是外人,不值得在意。 有了这一层考虑,千柔便只嘱咐蕾儿,以后见面时,最好远着他,但绝不能失礼让人挑出错儿来。 蕾儿忙道:“娘亲当我是傻子吗?放心,我只会在你和爹爹面前说实话罢了,旁人面前,我才不会口无遮拦呢。” 她撇了撇嘴,接口道:“那齐小公子冷傲善变,说实话,我真的很讨厌,但我知道他不能惹,绝不会在众人面前失仪的,娘亲放心吧。”说着朝千柔挤眉弄眼,眸底透过一抹狡黠。 千柔见状,不由得笑起来道:“你还是很有几分小聪明的,是娘亲多虑了。”说着,拉着蕾儿的手,嘱咐了一番,让她好好跟薇薇和玉欣相处,让她学习之余,好好照顾自己,养好身体最重要,至于旁的,都是身外之物。 这些话,千柔之前就嘱咐过,但蕾儿年岁大了,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知道娘亲不放心自己,这才反复叮嘱。 蕾儿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之色,反而听得很认真,一一答应下来,又让千柔放心照顾两个弟弟,等闲了下来,一定去静安县探望。 千柔见她这样乖巧懂事,心底越发恋恋不舍起来。 当下,母女两个又说了一番贴心话,眼见得时候不早了,这才跟着李靖行,一起去玉欣跟前道谢、告辞。 回到家里,晚上夫妻夜话时,李靖行这才将觐见的细节告知。 千柔得知齐逸峥拿言语挤兑李靖行,一点君子风度都没有,不由得有些无语。 她真的没想到,齐逸峥一个大男人,一个君王,竟然会说出“李靖行,朕很嫉妒你,很恨你”这样的话来。 那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她心中思绪滚滚,半晌才叹道:“没想到皇上登基之后,竟然还有几分稚气。” 李靖行脸上皆是了然之色,缓缓道:“他虽然坐拥天下,但为情而苦,必定日日备受煎熬。好不容易见了我这个独占佳人的情敌,自然要抱怨几句,好让自己舒坦一些。” 扬起下巴,眉眼间透着自得之意,接着笑着道:“其实我说错了,我们根本不是情敌,一直以来,你心里只有我一人罢了。他有再多心思,不过是枉然罢了。” 千柔见他得意洋洋,又好气又好笑,横了他一眼道:“你如今越发厉害了,跟他面对面,竟能不落下风,反而将他弄得一肚子气。”说到这里,便盯着李靖行瞧,心中油然生出一抹喜悦来。 唇边笑容展露,她流露出敬佩、崇拜之色,真心实意的道:“夫君,你做得很好,我以你为荣。” 虽然今天觐见,齐逸峥气恼的事儿让她觉得有些歉疚,但李靖行的表现却堪称完美。 面对不按常理出牌的帝王,他能不卑不亢、从容自如,不但没有落下风,反而将对方弄得无话可说。  这样的应对,让她又惊又喜,忍不住想要称赞他,让他知道,自己心底有多欢喜,有多骄傲。 李靖行点着她的额头,亲昵又温柔的道:“我能有所改变,都是你的功劳。” 他露出追忆的神色,带着感慨道:“一年前的今天,因为在孝期,我不能考科举。那时,我心里真是难受极了,觉得自己是个无用之人。多亏你百般开解,我总算振作了,如今,终于迎来了新转机。虽然我如今只是个小县官,在旁人眼里,算不得什么,但于我而言,我心里是喜悦而满足的。” 千柔见他双眸熠熠生辉,流露出丝丝不甘平庸的野心,明白他心里的抱负,绝不只是当一个县官这么简单。 如果他想展翅高飞,她一定陪着。 爱他,就该爱他的一切。 千柔的圈子,虽然只是小小的闺阁,虽然没有高飞的机会,但她的思想绝不狭隘。 她爱李靖行,希望李靖行能时常陪伴左右,但她绝不会以爱之名,要求李靖行放弃梦想,绝不会将李靖行束缚在自己身边。李靖行只是吃亏在阅历少,能力却是不缺的。 昔日的纨绔,昔日青楼妓院的常客,早已经完成了蜕变。 自成婚以来,他埋头苦读,在科举上花费了巨大的心力,终于有所斩获。 今时今日,他可以很自信抬起头来,可以坦然面对世人,告诉大家,他的官职,是自己挣来的。他是有潜力的,而她会当好贤内助,让他一心一意,为百姓谋福祉,让他能专注仕途发展,不会让他有半点后顾之忧。 她会时时刻刻盯着他,倘若他一直走正道,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的。 倘若他走错了路,有贪污、渎职等倾向,她一定会及时伸手,将他拉回来的。他自身并不比旁人差,又有自己时刻相伴。 心思摆得正,又有自己相伴左右,慢慢发展下去,来日的前程,必定很客观的。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他的梦想,不外乎封妻荫子,位极人臣。 他最期盼的,是众人在介绍他们时,指着她,说一声“这是李大人的夫人”,而不是反过来,被人指着,说一声“这是佳禾郡主的夫婿”吧? 她会陪着他,会让他期盼的,一点点变为现实。这样想着,千柔唇边的笑容渐渐灿烂起来,仿佛有花儿在脸上绽放一般。 她星眸一转,语气很温柔,又带着几分认真和期盼:“今日是县官老爷,用心经营下去,未必不能进六部,遂青云之志。夫君,我看好你,会一直陪着你。我们风雨同行,必定能挣一个锦绣前程。” 李靖行听了这番熨帖的话,只觉得欢喜由心底流溢出来,扩散到身体每一寸皮肤。 他笑容满面,凝睇着生命中最爱最重要的女人,温声道:“有你相伴,不惧前程艰险。柔儿,一直以来,我们都是女强男弱。来日,我希望,我们能站在同样的高度,你能一直以我为荣。” 千柔温声道:“我信你,会有那么一天的。” 李靖行笑得越发得意,旋即抚摸着她的脸颊,轻声道:“那是将来的事情,现在,先好好伺候你夫君,让你夫君体会一下人间至乐。” 千柔横他一眼,嗔道:“你哪天没体会到?” 虽然语气重不乏抱怨,但唇边却有笑容流溢出来,推了推他,让他去将蜡烛灭了。 李靖行只得忍住欲火,起身吹灭蜡烛。 再回到床上时,温香软玉在抱,千柔还抬起手来,解他的衣衫。 李靖行一面在她身上点着火,一面含笑道:“枕席之间,你越来越热情了。” 千柔斜斜看他一眼,眸色十分妩媚,娇嗔道:“怎么,你不喜欢吗?” 李靖行笑容满面:“当然喜欢,还爱不释手。” 千柔勾着他的脖子,媚笑道:“你最是好色,我不热情些,怕你欲求不满去找旁的女人。为了我自己着想,我还是吃点亏吧。” 李靖行失笑,亲着她的额头,声音宠溺中带着调笑:“吃什么亏?我看你挺享受的。” 千柔也笑,脸上绯红如桃花,轻轻软软的道:“是挺享受的,夫君,你让我觉得很幸福。” 爱与情爱,原是密不可分的。 和谐的夫妻关系,不止要夫妻同心、互敬互爱,床第之间,也要和谐才行。 一直以来,无论哪方面,她与李靖行都是挺合拍的。 李靖行见千柔媚眼如丝,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人热血沸腾,身体登时火热起来。 这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情人。 男人最期盼的妻子,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至于入了床榻,也要放得开才行。 无论哪一方面,千柔都做得很出色。 她一点都不死板无趣,相反,她很有灵性,对他的调戏、宠爱时常回应,在床笫间妖娆妩媚、热情奔放,使得他更加情不自禁爱她。 虽然已经成婚几年,但他一日一日,越发痴迷于她,情愿一辈子守着她,永不离分。 静夜,烛火已经灭了,却有清幽的月光透过窗棂,透了进来。 他紧紧拥着千柔,借着月光,瞧见她满头的青丝散在枕畔,他的头发也垂落着,两厢交织,混合在一起,将他的心也越缠越紧。 两情相悦的夫妻,热情回应着彼此,融入了绵绵情意,将激情和圣洁合二为一,而不仅仅是发泄欲望。 一夜无话,到了次日,何县尹家的何夫人突然到访,说有事要面见千柔。 千柔虽然不喜欢何夫人,但到底来者是客,何县尉的官职又摆在这里,到底还是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出来见了。 照了面,何夫人如无事人一般,热情跟千柔寒暄。 千柔有礼却疏离,有一搭没一搭跟她周旋了一阵,便直接问道:“夫人有何贵干?” 何夫人保持着笑容,欠身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本地有几个富商,家眷对郡主很是倾慕。有位姓朱的人家,是本县最大的财主。朱夫人想趁着春日时光,在家里开个赏花宴,特意托我来请郡主,还望郡主看在我的面子上,赏脸去一趟。” 她说话之际,目光在千柔身上一转,见千柔穿着鹅黄色的云锦衣裙,头上的发髻,以一对碧玉簪挽着,十分清素。何夫人打量一番,想起上次千柔赴宴时,打扮得也极其寻常,并没有特别出众的饰物,唇边的笑容渐渐深了些。 千柔的境况,她并没有怎么打听,但情况摆在这里,却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千柔与李靖行,早已经离开定国侯府单过了。当初他们离家之时,得到的,只是一个四合院罢了。 千柔是有嫁妆的,这她是知道的,但那又如何呢?经过几年的消耗,千柔的积蓄,应该少了很多吧?要不然,怎么会戴不起新式首饰呢? 李靖行虽然得了官职,但才入职的县令,能有什么进账? 想来,千柔的日子,必定不怎么样呢。 心思转了一转,何氏心中有了底气,觉得自己谋算的必定能够成功。不成想,千柔竟淡淡一笑,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饿冷漠:“看在夫人的面子?说实话,我跟夫人不怎么熟呢。” 何夫人听了这话,面子上挂不住,缓了一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总归我跟郡主有两面之缘,也算是说得上话。朱夫人诚心诚意邀请,还望郡主放下身份,去一次才好。” 说着露出笑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郡主若是去了,不但会被朱夫人奉为上宾,朱家还有厚礼相赠。县里其他几位富商家也不甘落后,都将压箱底东西拿了出来,说是要献给郡主,以示对郡主的尊敬呢。” 千柔明眸流转,看着她没有言语,暗自想,这就是所谓的糖衣炮弹吧?没想到,李靖行才当上官,就有人凑上来送礼,这也太快了吧?何夫人见她盯着自己看,不由得笑容满面,再接再厉道:“这几位富商夫人,心十分诚的,真心实意想认识夫人,在夫人跟前露脸。大话妾身不敢说,但光是头面首饰,就有几匣子,至于现银,也有八千两左右。尤其朱夫人,备了一对凤钗,一支镶嵌了八颗紫钻,另一支镶嵌了六颗红钻,价值不菲,熠熠流光。说句托大的话,这对凤钗极其珍贵,镶嵌的是金刚钻,有市无价,宫里的娘娘都想要呢。” 千柔听得一愣,其后却是明白过来,何夫人口中的金刚钻,必定是钻石无疑。 即便是现代,钻石都是极其珍贵的,何况在这大燕,这样的珠宝,更是难得一见,所有切割成璀璨多面型的钻石都是从海外运来的,品质差的,都是几千两银子,若是品相好的,买个上万两没问题。 毫不夸张的说,这钻石,寻常人若是有幸得了一颗,可以终生衣食无忧。 何夫人见千柔失神,心中很得意。 亮丽的珠宝,天生对女人有吸引力。但凡是女人,都没法子抗拒其魅力。 她心中得意,面上却没露出来,只如常微笑道:“朱夫人诚心想结交郡主,只要郡主肯纡尊降贵走一趟,来日妆台上的首饰,不但多不胜数,还样样尊贵。郡主本就风姿不凡,若是戴上那些首饰,尤其那对凤钗,到人前走一圈,啧啧,必定会将所有人压倒的。” 千柔走神,只是因为没想到大燕也有钻石罢了。 如今见何夫人越说越玄乎,仿佛踌躇满志,自己必定会入彀一般,不由得好笑起来。 她勾唇淡笑,看着何夫人,一字字的道:“夫人这份美意,恕我无福消受。” 何夫人正得意着呢,不想迎来了这一句话,不由得吃了一惊,脸色微微扭曲了。 她反应很快,立刻就回过神来,忙笑道:“郡主可是有什么顾虑?唔,这都怪妾身没将话说清楚。说起来,新官到任,商户人家开宴相邀,进献厚礼,本是约定成俗的规矩。郡主身份尊贵,肯去就是给他们面子了。他们送东西,是为了聊表心意,郡主收了他们高兴,不收他们心里会有负担呢。” 千柔淡淡笑道:“我不管什么约定成俗的规矩,我有自己做人的底线。钱财谁不爱呢?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绝不会为了钱财,失去自尊自爱自重之心。” 何夫人被她这话刺了一下,才如常笑道:“郡主清高自许,妾身是很佩服的,但郡主想过没有?李大人寒窗苦读出来,为的是封妻荫子,为家人博得富贵荣华。如今,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且根本不需要郡主费什么力,只是走一趟就能收入囊中,郡主为何要拒之门外呢?” 她说到这里,“唔”了一声,忙接口道:“倘若郡主瞧不上商户人家,妾身可以将她们的礼物和清单带过来,转交给郡主。郡主放心,妾身办事最是隐秘,绝不会让此事泄露出去的,妾身……” “够了,”千柔再不愿听她拉扯下去,霍然起身道,“我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夫人何必继续蛊惑?我不管你得了多少好处,这才跑到我家里,做这种拉皮条的勾当,也不管那些商户人家备了什么厚礼,我只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夫君为官,只是为了心中的一团火,为了自己的抱负,绝不是为了钱财。身为女子,我不能出什么力帮他,但一定会洁身自好,清清白白做人,将后院守得牢固无虞。” 她看了何夫人一眼,声音中不乏鄙夷和嘲弄:“我不敢说自己是最好的贤内助,但比起有些不着四六,贪得无厌,只知道给自己老爷拖后腿的人,我觉得,自己还是挺不错的。” “轰”的一声,何夫人只觉得脑子炸开了一般。 她涨红了脸,愣愣看着千柔,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千柔冷笑,也不准备再让她聒噪了,直接朝门一指,声音寒如冰雪一般:“门在那边,夫人是自己走,还是想等着让人架出去?” 何夫人哪里承受得住这个,灰溜溜站起身来,转身朝外走。 身后,传来千柔冷厉的声音:“还望何夫人好自为之,与本郡主老死不相往来。不然,从今以后,你若是再敢上门来,本郡主必定放恶犬相迎!” 何夫人心中涌起惊涛骇浪,却不敢停步跟她辩,加快步子如飞去了。 走到门口时,还听到千柔道:“这椅子让人渣坐了,弄脏了,快打水来擦一擦,还有地,也给我擦一遍才行。” 丫鬟脆生生应了,何夫人却羞愤欲死。 她自然不懂“人渣”是什么意思,但千柔极尽侮辱,却是让她觉得,生平所遭受的羞辱,这一次绝对是最厉害最严重的。 虽然气得头脑发胀,但残余的理智提醒着她,那发话之人,乃是佳禾郡主。 得罪了这个人,没有好日子过的。 这郡主的封号,其实是个空名,她的夫婿,虽然是县官,却不足为虑。 让人忌惮的,是这位主儿,是齐逸峥心坎上的人。 宋家倒台的事儿,历历在目,提醒着她,一年前,还是武王的齐逸峥,跟佳禾郡主传出有私情的秘事,那传言,确实是真的。 虽然时间流转,齐逸峥即位,坐拥三宫六院,改变了很多,但对佳禾的情意,却未曾变过。 就因为宋夫人不知天高地厚,挑衅了佳禾郡主,连累宋同知被弹劾、倒台,一家子凄凄惨惨戚戚,再也无法翻身。 有那位主儿站在佳禾郡主身后,心里有再多的气,再多的怒火,也只能忍下来,回去跟娘娘商议一番,再徐徐图之了。 008 机关算尽太聪明(一更) 见何夫人灰头土脸落荒而逃,千柔冷笑数声,看向一旁的浅绿,开口道:“这何夫人跟宋夫人差不多,都是下贱的主儿。” 浅绿点头道:“夫人这点评很到位。” 妙音瞧着千柔,忍不住道:“奴婢知道夫人不是贪财之人,但何夫人说了那番话,尤其说有一对镶嵌了钻石的凤钗,奴婢真是忍不住有几分心动,夫人难道没有什么想法吗?” 因为千柔对她亲厚,她有什么就说什么,并没有忌惮。 千柔抿唇淡笑:“身为女人,哪有不喜欢首饰的?但这世上,向来就没有白吃的午餐,得了横财,必定得付出代价。我心里有更在乎的,那些首饰什么的,也就一文不值了。” 是的,身为女子,对饰物天生就没有抵抗力。 即便千柔将身外之物看得很淡,但对于饰物的喜爱,却是与生俱来的。 虽然热爱那些,但千柔有自己的底线,绝不会为了一些饰物,放低自己的人格。 而她在乎的,是李靖行的前程。 为了一点身外物,断送李靖行的未来,这种傻缺干的事,她才不会干呢。 她想要的东西,自己买得来。那些有钱也买不到的珍品,她其实并不热衷。 于她而言,现在的生活,真的很美好。 人贵知足,既然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生活,心中是安稳而喜悦的。这种情况下,在别的地方有一点点缺憾,得不到最珍贵的饰物,根本就不必在意。 妙音听了千柔的话,露出钦佩的神色,笑着道:“夫人眼明心亮,来日必定会成为老爷的贤内助。” 千柔却叹了一口气,闷声道:“说起来,我真有一点后悔了。” 迎着妙音困惑的目光,她解释道:“我若是沉得住气的,刚才就该跟何夫人虚与委蛇,答应去赴宴。等到了那里,将众人送的礼都收下,回头再将东西送进县衙,给你们老爷,接济贫困户,或是送进善心堂做善事,那才好呢。”说着皱起眉头,连声叹息。 其实,这主意她刚才想到了,但她是爱惜羽毛之人,又不怎么爱做戏。 若真照她刚才说的做了,静安县县衙,的确会多一笔横财。 但是,不可避免的,会得罪静安县所有的富商。 最重要的是,她担心里面水很深,下意识觉得事情不单纯。 若里面有猫腻儿,她去赴宴,去将东西收了,回头用不了多久,必定就会传出县官夫人贪婪无度的恶名。 到那时,就算她将东西拿进衙门,也会被人说是心虚,怕东窗事发这才描补一番。 若真发生那样的事情,自己身上的嫌疑,也就洗不清了。 退一步,倘若里面没有什么猫腻,何夫人真的只是来说项的,千柔还是过不去自己心底的坎儿。 千柔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喜欢内宅争斗的小妇人。 让她惺惺作态,揣着算计跟一大群人周旋,若无其事收下礼物,她不一定能做到呢。 心思转了一转,千柔惆怅了,觉得自己跟真正的官夫人相比,还有一定的差距。 妙音见她脸色不太好,忙劝慰道:“夫人天生就不爱做戏,如今将何夫人赶了,直截了当洁身自好挺好的。” 浅绿忙帮腔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夫人没必要庸人自扰,还是回去跟两个少爷作伴吧。” 千柔在两个丫鬟的安抚下,渐渐放下心事,点头道:“你们说得都对,事情过去了,心底有再多的感触都于事无补,真没必要多想。”说着,果然露出释然的笑容,起身回了后院。 何夫人铩羽而归,回到家中,何县丞正翘首以待。 见她阴着脸进来,何县丞立刻生出不详的预感,挥退众人皱眉道:“怎么回事?” 何夫人哭丧着脸道:“没办成,我还被佳禾郡主骂了一顿,惹了一肚子的气。”说着连声叹息,将刚才与千柔对峙的事儿讲了一遍。 说到伤心处,说到被千柔指着鼻子骂的场景,何夫人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何县丞得知事情搞砸了,自也是脸色大变,心情十分焦躁。 他站起来踱了几步,偏偏何夫人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直哭哭啼啼不停歇。 嘤嘤的哭声传来,仿佛叽叽喳喳的鸟儿乱啼一般,让何县丞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何县丞烦得不行,忍不住大声骂道:“你将事情弄砸了,我还没说你呢,你倒有脸哭了。” 哼了一声,厉声道:“蠢妇,本官就是娶头牛也比你强!” 何夫人被他骂得眼前发黑,目瞪口呆。 等回过神来,她想起自己吃了苦头,到头来,何县丞一句贴心的话都没有,不由得怒火攻心,扑向何县丞道:“你这杀千刀的,我伤心成这样,你不但不安慰,还作践我骂我,你良心被狗吃了吗?” 人比人,真是能气死人。 何县丞跟那倒台的宋同知,倒是一丘之貉,素来最是风流好色,小妾姨娘纳了不少,后院乌烟瘴气。 她嫁了何县丞之后,只与何县丞相敬如宾,情分并不深厚,但日日得面对小妾们的挑衅,可谓身心俱疲。 之前倒罢了,反正所有的官夫人,日子都是差不多的,斗小妾、压庶子庶女,但表面上,却必须保持端庄娴雅的作派。 大家都一样,何夫人便觉得日子就是这么过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倒是没有什么地方特别不如意。 偏偏换了县令之后,来了一个李靖行,竟然对妻子十分好,不但没纳妾室,连酒宴上都不要妓子陪酒,给足了妻子面子。 但凡女人,就算嘴上说得好听,但心底里,谁不盼着夫君能一心一意对待自己,只以自己为重呢?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都是女人,为什么佳禾郡主就能抬起下巴做人?为什么她能自自在在过日子,独占自己的夫君?凭什么她就能一个不如意,就翻脸呢? 不就是因为人家的夫君给力,只爱她一个吗? 这事儿一直在何夫人心里压着,让她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如今赶上受了委屈,新仇旧恨累积着,何夫人觉得难以忍受,这才爆发了。 何县丞见她一把鼻涕一把泪,脸色扭曲得没法看,心里十分嫌恶,使劲把何夫人搭上来的手扯了下去,用力将何夫人推了一下。 不成想用力过大,何夫人又没有防备,整个人往前面栽倒,撞上了博古架。 巨响传来,何夫人被摔得七荤八素,博古架倒地,瓶瓶罐罐跌得粉碎。 何夫人却顾不得心疼自己破财了,过度的愤怒让她像打了鸡血似的,迅速爬起来,扑向何县丞,照着他的脸狠狠挠了几下。 听到动静的丫鬟们冲进来,一个个都惊呆了。 何县丞一面躲避何夫人的进攻,一面朝丫鬟们气急败坏的吼道:“还不快滚出去!” 丫鬟们噤若寒蝉,忙低着头退下了。 这里何县丞厉声骂道:“你疯了不成?正事儿没办好,你还发疯,哼,泼妇,你再敢闹,我将你休了!” 何夫人见他气得额头青筋都暴出来了,恍然清醒过来,不敢再闹了,垂头继续哽咽,一面哭一面问道:“老爷,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何县丞怒声道:“你问我,我哪儿知道呀?”在屋里踱了几步,想了又想,才咬牙道:“计谋是娘娘想出来的,如今事情不谐,你收拾一下进城,去找堂嫂,进宫走一趟吧。” 何夫人算算日子,也到了进宫请安的时候了,便点头应了下来。 夫妻两个商议了一番,这才将丫鬟唤进来,寻了伤药抹上了。 好在何夫人的伤势不重,养两天就能好,不足为虑。 大燕朝对后宫妃嫔的管辖并不算严苛,虽然不允许出宫,但每逢初一、十五,却是允许妃嫔家眷进宫探视,聊慰妃嫔们念家之情。 何夫人低着头,随在丽妃生母田氏身后,进了丽妃的揽月殿。 丽妃一身水红色宫装,打扮得雍容华贵,早就等着了。 见她们进来,丽妃忙挥退伺候的人,看向何夫人,迫不及待问道:“嫂子,怎么样了?” 何夫人哭丧着脸,摇头道:“不中用。”一面叹息,一面将与千柔照面后,被千柔骂得狗血淋头的事儿讲了一遍。 丽妃一听,脸色就变了,青一阵紫一阵,仿佛调色盘一样,甚是精彩。 她跟顾家的顾千姝,是差不多时间嫁进武王府的。 都是侧妃,但顾千姝一进府,就得了齐逸峥青目,被齐逸峥宠成后院第一人。 当时大家都觉得,是顾千姝自己长得美,性格好,这才能让齐逸峥走出情殇,付出了几分真心。 那时,丽妃最嫉恨的,就是顾千姝了。 丽妃跟其他女人,有几分不一样之处。 嫁给皇子的女人,初入门时,可能会有那种斗倒所有人,唯我独尊的气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意识到自己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会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能从众人中脱颖而出,成为最耀眼的那一个。 一日日的失败、失望后,心会慢慢硬起来,人也会越来越冷静,不拿夫婿当最亲近的人,只拿他当老爷一般伺候。 丽妃跟其他女人不一样之处,在于她虽然也冷静自持,但对齐逸峥,她确实有几分真爱。 那时,丽妃自己得不到的宠爱,被顾千姝得了去,令丽妃日夜难安,却没法子逆转。 后来,顾侧妃无缘无故就生了怪病,半身不遂。难得齐逸峥并没有抛弃她,三五不时还去她那里走一趟。 落在大家眼里,自是一副长情的模样。 丽妃本以为,顾侧妃不能伺候齐逸峥了,齐逸峥总该将目光投到旁的女子身上。 不曾想,自那以后,齐逸峥十天半个月才召人伺候,且对待众妻妾的态度一视同仁,并没有特别钟爱谁的意思。 丽妃心里烦躁,却不得不耐着性子,与大家一起熬日子。 好在她运气不错,几次侍寝之后,怀上了孩子,生下来,竟然是儿子。 算起来,这个儿子,是齐逸峥第二个儿子,倒也挺让人瞩目的。 那之后,丽妃的日子,渐渐好过了些。 母以子贵,向来就不是一句空话。 她孕育了齐逸峥的第二子,武王府的人,无论是谁都要给几分面子的。 唯一烦恼的,就是齐逸峥总是一张冰山脸,一点儿都不将她的柔情蜜意看在眼里。 本以为,齐逸峥一辈子都是这样了,不曾想,竟然会发生变故。 前年四月,佳禾郡主归来,京中流言四起,丽妃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齐逸峥对顾侧妃好,要么是移情,要么是爱屋及乌。 那个素来以冷漠示人,高贵骄傲的男子,心底并非没有情意,只是他将那份情藏得很深,将他的情意,都给了一个已嫁之女——佳禾郡主。 洞悉真相后,丽妃觉得挺荒谬的。 这么多女人,等着齐逸峥宠幸,爱他爱得如痴如醉,他却恋慕一个有夫之妇,且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这真像笑话,但一点儿都不好笑。 虽然觉得可笑,觉得不可思议,但齐逸峥那性子,却是没人敢到他跟前说闲话的,只能听之任之。 丽妃也慢慢接受了这个荒谬的现实,沉心静气抚养儿子,以待来日。 等到齐逸峥登上太子之位,她觉得,日子有盼头了。 她目光算是比较长远了,觉得齐逸峥对所有姬妾都一样,也不算是坏事。 反正,他谁都不爱,女人在他心目中,地位都是一样的。 自己与众不同之处在于,自己生了他第二个儿子。母凭子贵,等他即位后,自己未必不能成为后宫第一人。 等齐逸峥登基之后,后院女人们都得了封号,但皇后之位空缺,贵妃、淑妃、贤妃、德妃四妃的封号,也没人轮得上。 品级最高的,反而是她这个丽妃。 虽然是姬妾中地位最高的,人人羡慕,但丽妃心中觉得不足,却不敢露出来,只越发循规蹈矩罢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齐逸峥再没有大张旗鼓去见佳禾郡主,而是两个人,仿佛没有交集了一般。 众人以为,他的心应该是渐渐冷下来了。 丽妃也是同样的看法,觉得自己也许慢慢的,就能熬出头了。 今年三月,佳禾的夫婿李靖行得了功名,被授予静安县县令一职。 丽妃的堂兄何济在静安县当了三年县丞,老县令年迈无能,何济俨然已经是静安县的主官了。 本以为老县令致仕后,何济能稳稳当当接任,不曾想吏部一纸文书,到手的县令,飞到李靖行口袋里去了。 何家一大家子都气得不行,就连丽妃,也是柳眉倒竖,觉得李靖行鸠占鹊巢,阻了堂兄的青云之路。 气归气,对于公事,她一个后妃,是没资格管的,只能将所有的心思,放在经营自己的日子上来。 静安县的消息陆续传来,没多久,丽妃就得知宋同知一家跟佳禾起了矛盾,闹得很僵。 宋同知乃是李靖行的上司,丽妃觉得,李靖行和千柔得罪了大人物,好日子到头了,还暗自高兴呢。 虽然她跟千柔并没有什么接触,但齐逸峥爱过千柔,丽妃在心底深处,早将千柔定格为情敌了。 不曾想,接下来发生的事儿,让人大跌眼镜。 没等宋同知给李靖行穿小鞋,宋同知自己就倒了霉,被人联合起来参奏,成了过街老鼠。 宋同知倒台了,幕后主使之人,却是高祈瑞。 水落石出的真相,让丽妃明白了,其实,齐逸峥地位虽然变了,但对佳禾郡主的心,却一点儿都没变,那份情愫,说不定还渐渐浓烈了。 那么,他一直不封皇后,不封四妃,是不是因为在他心里,这些位置,都得留给佳禾郡主呢?是不是齐逸峥觉得,只有佳禾郡主才配当他的皇后,当他的贵妃? 这个认知,让丽妃深受打击,心底的嫉恨,如野草一般疯狂生长起来。 不得不说,丽妃真相了,齐逸峥真是这么想的。 心底有新仇旧恨,丽妃寝食难安,煞费苦心,想出了一条妙计。 她写了封信,让妥当的人送到静安县,交给何济。 何济展信一看,见丽妃让他出面,联络本地几户富商,打着结交的名义,给千柔送贵重的饰物、钱财。 丽妃这条计策,看似简单,但却是深思熟虑之后,才拿定主意的。 千柔的出身,她十分清楚,知道千柔只是个庶女,在家时根本不得宠,出嫁时的嫁妆,还是众公子哥儿凑起来的。 嫁了李靖行之后,没多久,他们一家子就搬出来了,只靠千柔的嫁妆过日子。 齐逸峥虽然恋慕佳禾,但到底人家是有夫之妇,不可能接受他的馈赠。齐逸峥自己,也不可能拿钱财,去玷污心中的圣女。 千柔一家,只有支出没有收益,几年下来,坐吃山空,只怕钱财上,早已经出现问题了。 就算她不至于捉襟见肘,但贪婪是人的本性,尤其女人,一听说有新奇的饰物,就走不动道,丽妃不信千柔会一味清高,蠢到有钱财拿都不心动。 新官上任,商户人家设宴款待,献上厚礼表心意,确实是约定成俗的规矩。 这笔横财,千柔只要心动,唾手可得,且不必有什么负担。毕竟,大家都是这么干的,法不责众嘛。 然后,等千柔入彀后,丽妃自会让何夫人将事情抖落出来。 如此一来,千柔声名狼藉,李靖行也会受到连累,罢官指日可待。 到那时,千柔名声一落千丈,齐崇光还会觉得她好,还会恋恋不忘吗? 齐逸峥为什么恋慕千柔?这个问题,丽妃反复考虑过了。 她虽然跟千柔素未谋面,却早就命人打探过,知道千柔只是中人之姿,长得虽然不算差,但根本就不是什么绝色,跟顾侧妃有几分相似,却远远及不上顾侧妃的绝丽姿容。 一个长相并不出众的女子,却入了齐逸峥的心,自然是因为她身上,有大义之名。 齐逸峥因她品行与众不同才动心,倘若自己撕下她的面目,让她展露出贪财庸俗的一面,齐逸峥还会傻傻恋慕她吗? 用脚趾头想一想就会知道,齐逸峥必定会觉得自己爱错了人,不但会收回所有的倾慕,还会生出厌恶之心。丽妃觉得,到那时,局势就会倒向自己这边的,且好处多多。 千柔名声毁了,李靖行倒台了,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堂兄有望得到升为静安县县令。 长远的好处,却是难以估量的。 若齐逸峥对千柔灰心了,说不定就会放下痴念,将眼光投到后宫众女子身上呢。 丽妃对自身的姿色、能力,还是很自信的。 后宫妃嫔中,她长得是最美貌的,手段、心计也不缺,地位也是最高的。 只要能将齐逸峥心底的痴念罢了,自己拿出百般柔情来,说不定能打动齐逸峥,得到他几分真情呢。 几位皇子中,齐崇光是最受看重的,人人都说,那是内定的太子殿下。 然而,丽妃心里并不服气,觉得自己所出的二皇子齐崇明,比齐崇光不差什么,只是吃亏在生母的身份低了些。 倘若自己能得势,当个贵妃,甚至登上皇后之位,二皇子自然也就水涨船高,能拥有与齐崇光抗衡的能力了。 对爱情的渴望,对权势的向往,使得丽妃下定了决心,暗自跟千柔杠上了。 当然,要算计千柔的话,何夫人若是出面的话,自然也会被牵扯进去。不过,在丽妃看来,这不足为虑。 何夫人完全可以先虚与委蛇,等千柔将首饰收入囊中之后,何夫人再亲自站出来,揭露此事。 如此一来,何夫人不但不会受牵连,反而会多一个不畏权势的美名。 于堂兄而言,这自然也是有利的,往上走一步,简直就如探囊取物一般。 至于那些商家,付出了代价,却必须承受媚上的骂名,可谓赔了夫人。 当然,那些人与丽妃非亲非故,自然就不在丽妃考虑之列了。 在她看来,他们能被自己利用,是他们的福气。 她打算得好好的,什么都考虑到了,唯一漏算的,就是千柔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千柔竟然不按套路来,一味清高自许。 这样的对手,让人七窍生烟,又有无能为力之感。 何夫人忐忑说完跟千柔相见的场景,见丽妃一脸阴云,心底如同压了块大石一般。 说起来,这桩事儿没办成,她比谁都郁闷。 自接到丽妃的信笺后,何夫人跟何县丞商议一番,次日就纡尊降贵,去找那些商户人家的女眷说话劝导,让她们心甘情愿被自己利用。 就连她许诺的那对镶嵌了钻石的凤钗,都是她自个儿压箱底的陪嫁。 到头来,却是一场空,让人难受至极。 她缓了一缓,才开口道:“不是妾身不尽力,是那位主儿太难缠了。娘娘,还望你念在妾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原谅妾身办事不力之罪。”说着连忙起身,朝丽妃叩首。 丽妃的生母田氏早就从何夫人那里知道了来龙去脉,心里自然也是极其郁闷,但事已至此,少不得忍耐下来了。 田氏叹了一口气,也瞧着丽妃道:“但凡娘娘发了话,家中都是奉为金科玉律。娘娘的计策十分好,此事你堂哥、堂嫂也十分用心,只怪那位主儿太狡猾,又太爱虚名儿,不肯上当。”丽妃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内中道理本宫明白的,嫂子,你起来吧。” 丽妃也知道,此事怪不得何夫人。 一则自己的身份摆在这里,何夫人不敢不尽心。 二则,此事何夫人能得益,就是为了她自己家的前程,她也会全力以赴的。 如今弄成这样,自然全是千柔之过。 何夫人见她露出笑脸,这才略微放心,起身道:“郡主这条路是走不通的,此事娘娘是否有别的打算?” 丽妃想了一想,目光一闪道:“佳禾这里走不通,换一条呢?本宫知道李县令有一生母,住在杏花巷,是姨娘出身,为人粗鄙,爱贪小便宜。这样的人,是最好算计的。” 何夫人有些懵懂,并没有明白她的用意,皱眉道:“娘娘有何打算?” 丽妃冷笑,细细跟她解释了一番,不紧不慢的道:“顾氏那里行不通,李县令向来对她言听计从,从李县令下手也是不成的。且此事你露了痕迹,顾氏必定会跟李县令说的,想算计李县令难于登天,倒不如另辟蹊径。” 她唇边笑容微深,很自信的道:“以那赵姨娘的心性,若是有人借口奉承李县令,将钱财送上门,赵姨娘绝不会拒之门外的。” 一个姨娘,能有什么见识呢?一辈子的期盼,不过是指望儿子争气,给自己带来荣耀,多攒些私房钱,老有所依罢了。 丽妃既然盯上了千柔,千柔家的情况,自然都弄得清清楚楚了。 寻常的姨娘,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的,李靖行的生母,乃是个中翘楚,头脑没有清醒过。 将矛头对准她,保管一算计一个准。 ------题外话------ 二更在晚上十点左右 009 未雨绸缪歪打正着(二更) 何夫人听了丽妃的打算后,先是吃惊,其后皱眉道:“那赵姨娘粗鄙贪婪,娘娘想算计她,必定能成功。但是,她虽然是李县令的生母,但人并不住在静安县。倘若事情叫破之后,李县令完全可以推脱自己不知情,将丑事遮掩过去的。” 丽妃冷笑道:“比起算计顾氏,这影响力的确弱了些,但效果并不会差多少。” 她眯起眼睛,声音仿佛凝着冰雪一般:“若是旁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未必会前途尽,但李县令不一样,他的妻子是佳禾郡主。” 名声是把双刃剑。 顾氏以大义之名闻名天下,在寻常百姓之间,名声很不错,走到哪儿,都被人高看一眼。 前年,她跟齐逸峥传出有私情的消息,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落在旁的女子身上,不死也得脱层。 偏偏顾氏只带着夫君,往金瑜楼里逛了一圈,风向立刻就倒了。 为什么她能扭转颓势?还不是因为她在民间,一向声誉都不错吗?因为她名声好,大家都先入为主,觉得她是个不错的。那时候,说她好话坏话的,各占了一半,谁都不服谁。 等到她带着夫君往人前一站,故意表现出恩爱不移的模样,众人便觉得,她跟夫君感情很好,她夫君眼底,只看得见她一般。 这种情态落在众人眼中,众人便觉得,顾氏必定是冰清玉洁的。 之前那关,被顾氏遮掩过去了,但这一次,却是不一样的。 她跟齐逸峥有没有私情,只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跟众人可没什么关系。 但贪污受贿,一旦沾惹上,必定声誉尽毁。 贪官污吏,祸害的是一方百姓,损害的是百姓的切身利益。 古往今来,众人最恨的就是贪官。没查出来就罢了,一查出来,必定就是过街老鼠,没人看得起。 混个好名声不容易,但一旦沾染上污点,想洗清不是那么容易的。 在众人心目中,顾氏名声不错,连带的,众人会高看李靖行,对待他的标准,也会高一些的,这原也是人之常情。 一旦赵姨娘收受钱财的事情被曝光,李靖行面上无光不说,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指点闲话,再也抬不起头,再也不能翻身。 到那时,御史自然会揪着这事儿不放,将李靖行弄得灰头土脸,辞官谢罪。 赵姨娘名声臭了,李靖行倒台了,顾氏还能若无其事当圣女吗?哼,夫妻本是一体,她岂能不被连累? 这世上,从来都不缺落井下石之人。 到时候运作一番,编一些闲话,往顾氏身上泼点脏水,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一直没说话的田氏听了丽妃的解释,不由得眼睛一亮,露出笑容道:“娘娘的主意,自然是十分精妙的,但具体怎么做,还得咱们细细商议一番。” 千柔乃是郡主,想算计她,得弄一层遮羞布,得以开宴席的名义,让人进献厚礼,这样才不显突兀。 至于赵姨娘,自是不必大费周章开什么宴席,直接将东西送到她面前就成了。 但这人选,却是得细细周旋的。 让何夫人亲自出面,却是不怎么合适。 直接算计千柔,还可以反口,说自己只是单纯做了个中人,根本就没参与进行贿受贿的事情中 如今算计赵姨娘,却是不能亲自出马,授人话柄的。 何夫人倒是很镇定,笑着道:“没事儿,静安县最大的富商朱家,跟我们家关系挺不错的,尤其朱夫人,是个人精儿,跟我有好几年的交情。只要我出马,她必定言听计从。” 商户人家,地位低微,多数都喜欢在官场上给自己找个依靠,互惠互利。 何济去静安县之前,朱家在县里算不得什么,只是二流商家罢了。 朱家老爷却是个会钻营的,又有眼光,搭上了何济,又让朱夫人时不时到何夫人跟前奉承,结为通家之好。 静安县除了朝廷定下的赋税之外,其余的杂税数目不菲,但朱家却不在征收之列。 不仅如此,何济还大开方便之门,给了朱家很多便利。 自那以后,朱家生意越做越大,越来越有钱。 当然,朱老爷是个感恩图报的,没发财时都往何家送厚礼,等富得流油了,何家得到的钱财就更多了,可谓双赢。 有这一层关系,何夫人很自信,朱夫人一定会被自己蛊惑,按自己的意思行事。 虽然这么做,会让朱夫人泥潭深陷,但于何夫人而言,自家的利益,讨好丽妃,才是最重要的。 丽妃乃后宫第一人,又生养了二皇子,好好经营一下,来日未必不能更进一步。 何夫人既是她的亲眷,自然要站在她这边,为她的大业出力。 另外,何济做事很小心,根本没留什么把柄给朱家。 朱家虽然有钱,但没什么根基,一旦事情被撞破,只能自认倒霉,牵扯不到旁人身上去的。 丽妃听了何夫人的解释,便笑着道:“本宫自然信得过嫂子,既然嫂子已经有人选了,直接办就是了。” 何夫人点头应了,看着丽妃奉承道:“说起来,上次见到二皇子时,见他长高了不少,头脑聪明不说,对人也彬彬有礼。妾身瞧着,二皇子将来必定能成大器的。” 田氏也笑起来,向丽妃道:“娘娘放心,娘娘交代的事儿,何家全家都会尽力去办的。至于娘娘,还是将心思用在教导二皇子上来。” 顿了一下,又压低声音道:“另外,娘娘是后宫第一人,才貌最是出众,该多去皇上跟前走动,若是能再怀个龙子,岂不更好?” 丽妃听了叹息道:“这道理本宫岂会不懂?但皇上早下了命令,后宫妃嫔,一概只能等他召见,不许人去跟前晃悠。” 她说到这里,见田氏、何夫人都一脸失望之色,忙止住感慨,打叠精神道:“那是之前,只要这次嫂子能将事情办成,必定能有所改观的。” 丽妃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在她看来,只要打倒了李靖行,千柔的名声,也会被连累的。 到时候,再好好运作一番,不怕千柔不被牵连进去。 名声一倒,想扶起来可不容易。 只要千柔名声也受损,齐逸峥自然就不会再痴迷于她,自己也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何夫人和田氏听了,这才振作起来。 两人离开后宫时,一扫来时的抑郁沉闷,脸色都好了很多。 两人都觉得丽妃的主意虽然迂回了些,但好好操作,前程远大,也就对即将谋算之事很有信心,甚至有迫不及待之感。且说千柔,将何夫人骂走之后,就收拾好心情,去陪伴两个孩子。 等到李靖行回来时,千柔竹筒倒筷子一般将何夫人心怀不轨,的事儿讲了,笑吟吟看着李靖行道:“夫君,我是不是很乖?” 李靖行见她笑容甜美,殷切看着自己,一副“求表扬”的模样,不由得也笑容满面起来。 虽然成婚多年,但千柔眉眼总是十分生动,让他看不够。 他掐了掐千柔的脸颊,只觉得一片滑腻。 千柔不怎么爱用胭脂水粉,但对于皮肤保养,还是很花了一番心思的。 虽然生了三个孩子,身材圆润了些,但并不算丰腴,反而有一种少妇的成熟韵味。加上她皮肤好,气色好,一眼望去,似乎只有十八九岁一般。 凝睇着心坎上的妙人儿,他只觉得要沉醉在她的笑容中,温声道:“是很乖,晚上夫君奖励你。” 千柔立刻领会他的意思,知道他又不怀好意了,横了他一眼,暗自骂了声色胚。 她定一定神,哼道:“你那奖励自个儿留着吧,我不要。” 李靖行瞧着她笑,没有言语。 千柔见他那笑容带着一丝邪意,面上不由自主滚烫起来,咳了一声,才一本正经的道:“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你妻子深明大义,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为了你的前程,将飞来横财拒之门外。” 李靖行听了这番话,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不由得大笑起来道:“你这是在自卖自夸,偏偏还说得一本正经,脸皮还真厚呢。” 千柔哼道:“我说的可是大实话呢,你要认真听着才好。说起来,你有这样的好妻子,来日在官场应酬之时,一定要多多留意,千万不能行差踏错。你要记得,学坏容易学好难,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她说到这里,深深看着他,声音中带着殷切的期盼:“夫君,我知道你的志向,不止是一个小小的县官。想要往上走,想要站上高峰,需要付出很多。旁的我都不担心,你能力是不缺的,只嘱咐你一声,时刻要抵挡住钱财诱惑。莫伸手,伸手必被捉。虽然家用是我维持的,但你我夫妻一体,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必觉得不舒服,不必跟我见外。家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又不是利欲熏心之人,你给我争脸面,努力博得封妻荫子的荣耀,钱财什么的,我真不在乎的。” 李靖行听了这番话,不免为之动容,也正色道:“柔儿,你不愧贤妻之名,时时刻刻都不忘提点我,你的话我记下了。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伸手刮了刮千柔的鼻子,转而调笑道:“话说回来,我也挺羡慕你的,你夫婿对你一往情深,为了你从不看旁的女人一眼呢。” 两人说着话逗趣,眉眼间都流露出刻骨的缠绵和情意来。 过了好一会儿,李靖行瞧着千柔,笑着道:“何夫人被你赶跑了,但这次的事儿,也算是给我们提了醒。明儿个你将家里的下人召集起来,让他们安分守己,千万别私自收受贿赂,为他人谋私利。若有敢违反的,一律赶出去。” 有些人的阴私手段,无孔不入。 他如今虽然只是个县官,但一县之主,手上的权利并不算小。 除了自己洁身自好之外,家眷、仆从也要约束好,如此才是长久之道。 千柔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吃了一惊。 等回过神来,她不由得有些汗颜,又有些欣喜,向李靖行道:“我真笨,竟然没想到这头上。不过,夫君如今考虑事情十分周全,我就算躲懒,也是没关系的。” 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 家里的下人,一直以来都循规蹈矩,倒都是不错的。 但李靖行如今当了官,形势不一样了,自当用心敲打一番才好。 千柔越想,越觉得李靖行的话有道理。 自己没想到的,他想到了,这证明他越来越成熟了。 这样的他,来日在官场上,必定能有所作为,必定能实现心底的青云志。 千柔想着,眉梢眼角都透出笑容来,拉住他的手臂道:“那些下人,自然是要提醒的,便是亲戚朋友那里,也都要考虑到呢。” 李靖行眼睛一亮,点头道:“柔儿言之有理,今天我们竟是在互相提醒呢。” 他沉吟了一瞬,接口道:“唔,李府那边,如今当家的是二叔。二叔乃端方君子,十分清高,且之前早说过了,以后我们单门独户,李家那边倒是不足为虑。至于其他人……” 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阴云,接着苦笑道:“旁人我都不担心,但姨娘那里,我真是放心不下呀。” 赵姨娘乃是他的生母,他这番话,似乎有些大逆不道,但其实在情理之中。 赵姨娘干的不靠谱的事儿,实在太多了。 李靖行、李雪茹虽然是她亲生的,但也看透了她的性子。做儿女的,虽然不至于厌弃她,但每每想起,总是如鲠在喉,心里一点儿都不舒坦。 千柔见李靖行脸有忧色,忙道:“夫君放心,我会让浅绿过去,敲打伺候姨娘的丫鬟们。” 迟疑了一下,咬着唇道:“要不,咱们将姨娘接来吧,放在跟前,那就万事大吉了。” 李靖行摇头道:“接来就不必了,姨娘的性子,实在有点古怪。柔儿,我不想你吃苦头。” 说起来,赵姨娘并非千柔的正经婆婆。 但到底,她生养了李靖行,若真到了跟前,千柔岂能不敬着她? 赵姨娘又是那样的性子,将她接来,安生几天,必定又要生事。 虽然千柔应付得来,但千柔的性子,是喜欢过安生日子的。他这个做夫君的,一直的目标,都是护她安稳,根本不愿她受一丝闲气。 更何况,赵姨娘在杏花巷住得挺好的,若是接过来,她自己只怕也不自在呢。 权衡下来,还是让她在原地呆着吧,大家都自在些。 千柔见李靖行一心为自己着想,心里很是感动,忙道:“姨娘那边,我会安排妥当的,夫君放心吧。” 李靖行在外面打拼,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后院起火。 祸起萧墙最难防,之前自己没想到这上头来,也就罢了。如今,既然考虑到了,若还是让人下了黑手,那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呢。 李靖行见她答得很认真,还将右手抬起来了,仿佛在发誓一般,满腔的阴云都散了开来,失笑道:“好好,你向来是最让老爷放心之人,这事儿老爷就交给你办了。” 千柔凑趣,朝他行了礼道:“奴婢领命,县官老爷只管将心放回肚子里吧。” 李靖行见她这样,越发笑个不停,扯着她道:“柔儿,你真是我的活宝贝。” 两人说笑一阵,因见时候不早了,这才止住话头,一起用饭去了。 果然次日起来,千柔就召集家中所有下人,严词训诫了一番,又建立了互相监督机制。 千柔肃声告诫他们,李靖行是要做清官的,所以,以后家中仆从,都得循规蹈矩兢兢业业,绝不能被小恩小惠蒙蔽,更不许仗势欺人,借着李靖行的旗号欺压、敲诈百姓,做出有损主人官威的事情来。 下人之间,可以互相监督。如果有谁违反规矩,允许旁人向妙音、浅绿告发。倘若证实是真的,那被举报之人必定严惩,告发之人却可以得到二十两银子的奖赏。 这方法,为的是肃清家中的风纪,但严禁瞎编乱造、严禁无事生非。如果有人因为私仇而胡乱捏造,查实了,必定严惩不贷。 当然,千柔并没有一味发威,也说了如今家中形势不同了,只要大家安分守己,每个季度都会发一个月的月钱,以示奖励。到了年终时,无论是什么职位,一律奖赏十两银子。 恩威并施,才是长久之道,千柔深谙个中道理。 这样的奖赏,真可谓是大手笔了。 故而下人们一听,眼里都放出光来。 等回过神来,大家觉得奖励不低,走歪路的风险又太高,还是安分一些的好。 训完了话,千柔在下人里走了一圈,冲站在最后面的一个胖丫头指了指。 众人都莫名其妙,胖丫头也是一脸不敢置信,呆呆问道:“夫人在叫奴婢么?”千柔颔首,微笑道:“你随我来,我给你安排一桩差事。” 浅绿见千柔说出这番话来,张大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也难怪她吃惊,这胖丫头名叫小莺,是负责洒扫的王婆子的孙女,能吃能睡,长了一身的肉。 这也就罢了,这丫头还有点问题,说好听点是性子憨厚,说难听点,脑子有些不灵光,做事一根筋不知道转弯。 家中仆从,千柔都是见过的,怎么独独对这小莺感兴趣呢? 浅绿百思不得其解,却不好问,且这时千柔已经转身走了。 浅绿只得让小莺跟上,一起来追千柔。 等回到主院,千柔将浅绿单独唤进屋里,嘱咐了一番话。 浅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千柔要自己去敲打赵姨娘的丫鬟,至于这小莺,也是专门为赵姨娘准备的。 说起来,这小莺虽然一根筋,但人忠心,力气大,认准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让她去守着赵姨娘,说不定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浅绿想着,便露出笑容道:“夫人放心,此事奴婢必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千柔颔首,携了她出来,亲自跟小莺谈了几句话,目送她们一起离开。 看着两人的背影,千柔站着没动,暗自沉吟起来。 浅绿是个泼辣的,人又聪慧,心又正,按理说,她该将浅绿派去,守着赵姨娘,这样才是最佳选择。 但浅绿是她身边得用之人,她舍不得放浅绿去伺候赵姨娘。 好在她虽然舍不得浅绿,但派去伺候赵姨娘的几个丫鬟里,有个叫慧心的人如其名,很有几分见识。 如今,添上一个小莺,多了一层保证,必定万无一失。 浅绿去了杏花巷之后,到赵姨娘跟前请了安。 那时,赵姨娘正跟人打马吊,见她来了,眼皮子都没抬。 浅绿也不在意,也没跟她多说什么。 赵姨娘的性子,大家都是知道的,敲打她不过是白费力气,倒不如将心思花在伺候的人身上,只怕效果还好一些呢。 有了这想法,浅绿客套几句,便去了偏屋,将伺候赵姨娘的下人都召集起来,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嘱咐下人小心伺候,若是遇上赵姨娘做出出格之事,一定要用心应对。 浅绿反复强调,老爷做官了,可能会有人上门送礼。遇上这种事,一定要拼命拦着。 至于实在拦不住时该怎么办,将小莺唤到跟前一问便知。 下人们恭恭敬敬听着,忙都表了忠心。 自此,小莺就在杏花巷住了下来。何府,何夫人回家后,将丽妃的主意告知何县尹。 何县尹自然没有旁的话,直接让她按丽妃的意思行事。 夫妻两个商议定了,果然何夫人便让人下了帖子,邀请朱夫人到家里说话。 照了面之后,朱夫人迫不及待说起开宴席之事,问起千柔是否肯应约。 这事儿虽然是何夫人开头的,但商户人家,都巴不得能跟官夫人多打些交道,混个脸熟。 何夫人目光一闪,说千柔是个爱清静的,性子又清高,不肯赴宴。 眼见得朱夫人一脸失望,何夫人巧舌如簧,说李靖行有个生母赵姨娘,因为跟千柔合不来,独自在外面居住。 何夫人劝朱夫人,不如去结交赵姨娘,给赵姨娘送些银子财物,讨得赵姨娘的欢心。 枕边风固然厉害,但养育之情,没有谁会忘记的。 只要能将赵姨娘哄得服服帖帖,李靖行那里,自是不足为虑的。 朱夫人一听有理,不由得眼前一亮,朝何夫人行礼,多谢何夫人指点,又将那对镶嵌了钻石的凤钗归还了。 何夫人既拿回了自己压箱底的东西,又办妥了差事,心里乐开了花。 至于朱夫人,觉得自己找到了巴结新县官的捷径,心情也很好。 两人继续寒暄一阵,尽欢而散。朱夫人回家后,就开始吩咐管家,去打听李靖行生母到底住在杏花巷什么地方,再准备两套适合中年妇女用的首饰。 直接送钱财,自然要简单些,但不够诚心。 朱夫人既然诚心诚意想讨好赵姨娘,自是不怕花费心力的。 还没等朱夫人将东西准备好,这天早朝时,皇上下旨,设立监察司,专门负责监督大燕各地赋税是否有滥收、官员是否有贪污、渎职、以权谋私种种不法举动。 除了监察司人员之外,今后御史也能行使这一项职责。 旨意一下,满朝哗然,引起了震动。 大燕立朝以来,监察机构不是没有,但专门设立一个机构,监督大燕各地的官员,真是破天荒的举动。 虽然这旨意出乎意料,但齐逸峥即位以来,素来是乾纲独断的性子,且这机构设立得合情合理,于民生有利,文武百官也没有旁的话好说,只能看着高祈瑞上前接了旨,走马上任,主理新设的监察司事宜,官居正四品。 消息传到静安县,不过半日功夫。 李靖行得知千柔和自己的建议被采纳,付诸实践,高兴得像个孩子一般,当晚多吃了半碗饭。 丽妃得知此讯,却是乐疯了,觉得赵姨娘撞到风口上,死相必定更难看。 如此又过了两日,何夫人等不及,派人到朱家催问。 朱夫人这时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便回了何夫人,次日必定去的。 皇上下旨的事儿,朱家并非不知情,但朱家觉得这旨意是针对官员的。只要自家行事隐秘一些,神不知鬼不觉将东西送去,自然就能成事。 故而,朱夫人并没有改变心思,仍旧打算去赵姨娘跟前献殷勤。何夫人得了准信,这才放下心来,自去打点不提。 果然到了次日,一大早,朱夫人就坐着马车,亲自进城去了杏花巷。 为了不引人注意,这马车很普通,根本就不是朱夫人惯常坐的。 马车在赵姨娘住的院落前停住,打扮得很寻常的朱夫人在丫鬟的伺候下,缓缓步了下来。 无人注意的拐角处,却有个货郎挑着东西,悄悄望了过来。 眼见得几个丫鬟挽着大包小包,簇拥着一个夫人模样的女子去敲门,那货郎眼睛一眯,无声无息笑了一下,又悄悄离开了。 010一场好戏(一更) 小院里,赵姨娘正坐在阳光底下,舒坦的喝着红枣银耳汤。 听得敲门声,小丫鬟柳儿吃了一惊,开门看时,却是一大群陌生女子。 柳儿摸不着头脑,那领头的夫人已经开口道:“这是李大人亲眷的住处吧?我跟李家有旧,特意来拜访。” 柳儿听了,忙道:“请夫人稍等,奴婢去回禀姨奶奶。” 朱夫人点头,果然停住步子,静静等候起来。 赵姨娘得知有人特意来寻自己,吃了一惊,眼珠子一转,让柳儿将来人请进来。 一时照了面,朱夫人忙行了礼,笑盈盈的道:“这位就是赵太太吧?瞧着真年轻呢,看上去才三十多岁。” 赵姨娘听她称呼自己“太太”,又赞自己年轻,对自己的态度又恭敬,心里乐开了花,笑着问道:“夫人是谁?” 朱夫人将自己的身份说了,抿着唇道:“李大人年轻有为,如今已经是静安县的县令,来日必定会平步青云。” 赵姨娘最爱听这些话儿,闻言与有荣焉,挺起胸膛道:“我儿子嘛,自然不会差劲的。” 朱夫人连忙点头附和,搜罗了一大堆话来奉承。 她是商户人家出身,嘴皮子最是厉害,又特意打探过,知道赵姨娘生了一儿一女,一个当县令,一个嫁进安王府当了世子妃。 朱夫人嘴巴跟抹了蜜一般,一直赞赵姨娘会生,儿女都有出息,来日必定能当老封君,福寿双全。 赵姨娘难得遇上这么会说话,这么尊重自己的人,不由得眉开眼笑,看向朱夫人的目光渐渐透出亲昵来。 彼此寒暄了一阵,朱夫人这才打量着赵姨娘,笑着道:“赵太太如今身份尊贵得很,但穿衣打扮却挺节俭的,跟身份有些不符呢。” 赵姨娘最是爱面子,听了这话脸上一窒,过了一瞬才回神,忙道:“因为在家里,这才穿得寻常了些,但好东西我并不缺的。” 朱夫人忙道:“赵太太怎么会缺东西呢?是妾身说错话了。说起来,赵太太如今当了县令之母,妾身很想结交,备了薄礼相赠,还望赵太太笑纳。” 随着她的话音,几个丫鬟走上前来,将手里抱着的匣子打开了。 这匣子里装的,除了两副金头面之外,另有一匣子金元宝,一匣子银元宝,排列得整整齐齐。 四个匣子一打开,屋里珠光流溢,闪花了众人的眼睛。 伺候赵姨娘的几个丫鬟先是被这景象晃花了眼,等回过神来,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之前浅绿来敲打时,她们虽然很认真听了,心中却不以为然,觉得浅绿多事,太庸人自扰了。 如今才知道,人家是料事如神未雨绸缪,果然有人上门送礼来了。 赵姨娘情不自禁站起身来,盯着匣子,这个看一看,那个看一看,竟移不开目光了。 赵姨娘家世并不好,嫁进李府后,因为生育有功的缘故,倒也得过不少赏赐。 但她是在薄氏手底下过活,那时李靖行又不成器,好不容易积攒的私房,都补贴给李靖行了,根本就没留下什么好东西。 李靖行成亲后,千柔曾经给她送了几样首饰。那几样,反而是赵姨娘妆台上,最珍贵的了。 跟着李靖行出李府时,她是孑然一身。 住到锦绣园时,刚开始,倒是过了几天好日子。 不曾想后来因为赵丽的事儿,大家闹翻了,赵姨娘不得不遵照李靖行的意思,灰溜溜搬出来了。 出来时,倒是带了点饰物,住在这里,也是衣食无缺,但赵姨娘时常还是有美中不足之感。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如此齐整珍贵的头面,还有黄灿灿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这震撼,简直是空前了。 朱夫人见赵姨娘都看呆了,心里很满意,又有几分鄙夷,觉得赵姨娘真小家子气,没见过什么世面。 心思转了一转,朱夫人面上却只若无其事笑着,温声问道:“这几样东西,赵太太可还满意?” 她说着站起身来,指着那头面,介绍道:“这一套是金镶玉的,这一套是赤金的,因为妾身赶时间,想早点来拜访赵太太,东西算不得顶级的,这套头面加起来,才值三万纹银罢了。赵太太先凑合着用,等妾身寻觅到好货色,再给您送来……” 朱夫人的嘴还在一张一合,说着谦虚抱歉奉承的话,赵姨娘却听不到了,耳边不停回想着几个字。 三万两、三万两、三万两…… 她一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值钱的首饰。 赵姨娘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要跳出来一般,愣愣看着朱夫人,愣愣问道:“这么值钱的东西,夫人为什么要送给我?” 朱夫人暗自撇嘴,心说,若不是县令夫人那里的路子走不通,我才不会来这里呢。 她心中这么想的,但话当然不能明说,反而得客客气气的。 朱夫人便露出笑容,恭恭敬敬的道:“妾身家就在静安县,如今李大人去了,全家人都想表达一下心意,在大人面前露露脸。因想着赵太太是李大人的生母,是他最看重的人,妾身便寻觅过来了。” 见赵姨娘盯着那头面咽口水,朱夫人笑得越发欢畅了,忙又道:“赵太太放心,这些东西是妾身给您送的见面礼,妾身只是想跟赵太太认识一下,并没有别的意思。其实,新官到任,商户人家向来就要奉上见面礼的。妾身觉得,比起李大人的妻子佳禾郡主,赵太太在李大人心里更重要一些,这才舍近求远来了杏花巷。” 这番话,反复提到,赵姨娘才是李靖行最看重之人,令赵姨娘觉得十分舒坦,觉得自己遇上了知己。 一直以来,李靖行虽然没有薄待自己这个生母,但无论做什么,都是偏向千柔的。 这事儿一直在赵姨娘心里积压着,让她十分难受。 如今,来了个朱夫人,说的话正中她心坎,自是将她打动了。 赵姨娘看向朱夫人的目光便越发温和起来,情不自禁笑着道:“你很有见识,我生养的儿子,自当以我为重。” 朱夫人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般,带着期盼问道:“这首饰,赵太太觉得如何?不如您现在就试着戴一戴,妾身瞧一瞧效果,回头给您送些衣料过来,好配这首饰。” 顿了一下,又道:“衣料算不得多名贵,但大燕出产得不多,有时候有钱都买不到,正配赵太太穿。” 赵姨娘一听,露出跃跃欲试之态,正要点头答应,丫鬟慧心开了口,焦急的道:“姨奶奶,奴婢突然想起了件重要事情,还没禀报呢,您随奴婢来。” 赵姨娘正满腔热情呢,听了这话满脸不悦,皱眉道:“有事儿待会儿再说,别耽误我办正事。” 朱夫人忙也帮腔道:“是呀,这位大姐,我跟赵太太聊得正投机呢。”说着看向自己的贴身丫鬟,眼波斜斜一动。 那丫鬟立刻会意,忙上来一面拉慧心,一面递过来一个荷包,笑嘻嘻道:“姐姐拿去买跟簪子戴。” 慧心哪里搭理,避开她的荷包,目不转睛盯着赵姨娘,提高音量道:“姨娘,奴婢真的有万分火急的事儿要禀报,请您随奴婢进去一趟。” 这时,柳儿也回过神来,忙帮腔道:“姨奶奶,慧心姐姐办事最是周全,若不是要紧事,岂会打扰您?” 赵姨娘听了,露出迟疑之色。 财帛动人心,见了这么多贵重首饰和金银,不由得她不动心。 但是,她这一年来,都是几个丫鬟伺候的,彼此也有了几分情面。尤其慧心,人聪明,嘴巴甜,最会伺候人,是她身边最得用之人了。 如今她站出来说有事,又言之凿凿,赵姨娘自是不得不多考虑一下的。 朱夫人见横生枝节,心里发急,正要开口时,慧心已经走到赵姨娘身边,拉着赵姨娘往里屋走,口里的声音却是恭谨的:“姨奶奶,您随奴婢来,晚了就来不及了。” 柳儿和其他丫鬟见状,自是有样学样,一起上来,一面劝,一面簇拥着赵姨娘往里屋走。 赵姨娘身不由己,再者,心底也有些疑惑,想知道她们弄什么鬼。 她便抛下一句:“朱夫人坐,我去去就来。”话未说完,人已经进去了。 朱夫人见这群丫鬟彪悍泼辣,不由得目瞪口呆,但到底自己是来做客的,不好出头,只得忍着怒火没有发作。 等回过神来,她站起身来,想瞧一瞧到底怎么回事。 不想还没等她有所行动,柳儿就跑了回来,笑吟吟的道:“夫人坐,奴婢在这里伺候您。” 朱夫人嘴巴一抽,脸色很不好看,知道这丫鬟是来监视自己的。 虽然心里郁闷至极,但人在屋檐下,不好违逆她的话。 朱夫人只得依言坐了回去,让丫鬟赏赐柳儿,又套柳儿的话,问起她们将赵姨娘请走的缘故。 柳儿却很有几分小聪明,收了朱夫人赏的银子后,就一言不发了。 任凭朱夫人问这问那,她只含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听着,有礼却疏离,根本就不接茬。 朱夫人无计可施,只得静静等着了。 这一等,就再也没见着赵姨娘了。 且说几个丫鬟将赵姨娘连拉带扯弄回里间,赵姨娘看着慧心,气呼呼问道:“你有话快说,我忙着呢。” 慧心皱着眉道:“姨奶奶真打算收朱夫人的东西吗?俗话说得好,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朱夫人不怀好意,姨奶奶若是中计了,岂不会让老爷为难?到时候,老爷的名声,只怕也会被带累。” 赵姨娘“哎呦”了一声,怒容满面道:“你们将我弄进来,就是为了说这些鬼话?哼,我儿子有能力,别人抢着给我送银子,你竟要让我拒之门外吗?你没听见朱夫人的话吗?她那两套头面,得三万两银子。三万呀,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你们肯定也没见过。做奴婢的,就该有奴婢样儿,拦着主子发财,像话吗?” 她一面说,一面要朝外走,随口许诺道:“放心,我这个人根本不小气,我吃肉,会让你们喝汤的。等我将东西收了,一定拿出几锭银子来,打赏你们,让你们跟着沾光。” 慧心摇头道:“奴婢不要赏赐,姨奶奶,你也别收朱夫人的东西,不然,老爷难做人。另外,老爷得知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浅绿早就说过了,若是她们拦不住赵姨娘,后果是发卖。 若是敢跟赵姨娘同流合污,罪加一等,要发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朱夫人上门,嘴上说得好听,是为了结交赵姨娘,不要赵姨娘办什么事,实际是怎么回事,她心里很清楚。 这世上,哪里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呢?人家上门来,舍了几万两因自去,岂能毫无所图? 等将东西收了,就算是跳进坑里了。到时候,朱夫人有要求,赵姨娘还敢不答应吗?必定会屁颠屁颠跑到李靖行跟前,为朱家说好话的。 赵姨娘听她提起李靖行,不由自主犹豫起来,过了一瞬却又皱眉道:“你别危言耸听,朱夫人说了,这些东西是给我的见面礼,她没事求我。” 慧心见她执迷不悟,额头青筋跳了跳,咬着唇苦口婆心道:“商家妇人的话,姨奶奶也信吗?商人最是奸诈,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些,实际上却包藏祸心。姨奶奶,奴婢是您的人,一心只想着你好,盼着你跟老爷好好的,绝不会害你的。你听奴婢的,在屋里呆着,奴婢去将朱夫人打发了。” 赵姨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如调色盘一样甚是精彩。 其实,她虽然嘴上说,朱夫人没事相求,但心底却明白,收了东西后,自己跟朱夫人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 道理她明白,但朱夫人给的诱惑太大了,她拒绝不了。 另外,潜意识里她觉得,但凡做了官,家人都是要沾光的。 自己收点东西,来日在李靖行跟前,给朱家说几句好话儿,真不叫事儿。 法不责众,赵姨娘是侯门出来的,自也见过不少人走门路,觉得真没什么大不了。 想到那金灿灿的首饰,赵姨娘就觉得心跳加速,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将送进门的财神拒之门外。 要不然,她午夜梦回时,只怕要呕出血来。 心思转了一转,她便冲慧心道:“贱婢,你不过是我的奴婢,如今倒敢大放厥词了。哼,我做事,难道还要你教吗?我偏要去见朱夫人,偏要收银子,你管得着吗?” 慧心见她执迷不悟,抬腿要往外走,不由得大惊,忙上来扯住赵姨娘,语气急迫劝道:“姨奶奶万万不可!”又冲几个丫鬟喊道:“你们都是死人吗?浅绿姐姐的话,莫非你们都忘记了不成?” 另几个丫鬟听了,忙一起上来,帮着慧心拖住赵姨娘。 名义上,她们是伺候赵姨娘的丫头,但实际上,她们的卖身契在千柔那里。 浅绿乃千柔的近身侍婢,说的话,代表了千柔的意思,她们岂敢违逆? 之前是没回过神来,如今清醒了,自然得站在慧心这边。 赵姨娘见她们竟敢拉扯自己,气得脸色大变,眼前发黑,怒声道:“小蹄子们,你们想造反不成?快放开我,不然,回头我将你们都卖了。” 几个丫鬟哪里肯听,这个抱腰,那个拉赵姨娘的腿,叽叽喳喳劝着,热闹得不要不要的。 有个叫慧玉的小丫鬟见她们厮闹起来,心里发急,想起之前浅绿嘱咐过的话,连忙去寻小莺。 小莺素来嘴馋,来了这里之后也不改本色,多半是在厨房守着,干活是其次,吃东西却是主业。 慧玉找到她时,她正在尝新出炉的肉包子。 听说赵姨娘要干坏事,大家拦不住,小莺将袖子一挽,就跟着慧玉跑进了内室。 进去后,赵姨娘跟众丫鬟还在撕扯,唧唧歪歪吵个不停,那画面太美了。 慧玉嘴角抽了抽,一个主子,为了点钱财跟丫鬟们厮闹,连儿子的前程都不在意,这见识,真是绝了。 小莺却是面不改色,直接奔过去,不慌不忙,手起掌落,砍在了赵姨娘的颈项处。 咳咳,她不止能吃,力气也是极大的,一般人承受不住。 这动作干脆利落,力度又大,赵姨娘当下白眼一翻,人事不知起来。 慧心等人都瞠目结舌,好在她们正围着赵姨娘,伸手将人捞住了,这才使得赵姨娘没有往地上栽倒。 这时,小莺呵呵笑道:“成了,我照浅绿姐姐的意思,直接将姨奶奶弄晕了,剩下的事儿,慧心姐姐看着办就是了。” 慧心这才回过神来,暗自一笑,点头道:“行,我来处理吧。” 虽然说朝主子动手,有些大逆不道,但听小莺的意思,这是浅绿发的话,也就不足为虑了。 一时,慧心便让人将赵姨娘扶到床榻上躺着,自己反身出来,板着脸向朱夫人道:“姨奶奶身体不适,夫人请回吧。” 朱夫人坐了半天冷板凳,正如坐针毡,有些不耐烦呢,哪里想得到竟然得了这么一句,登时脸色大变,失声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 眼珠子一转,接着道:“我进去瞧一瞧,再帮忙请个大夫吧。” 其实,送礼能否成功,朱夫人自己没有那么在意。 但是,之前何夫人屡次嘱咐,让她务必要一击即中。 她向来对何夫人言听计从,何夫人发了话,自是不肯违逆的。 慧心见她竟想往里面走,不由得皱起眉,冷笑道:“夫人似乎没搞清楚状况,这是李大人和佳禾郡主的屋子,岂是你想看就看的?奴婢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夫人还是快点离开,没必要弄得自己颜面无光。” 浅绿一早发了话,凡是有人来送礼,不必给什么好脸色。 如今,赵姨娘晕倒,一切都得自己拿主意,朱夫人又不知进退,让慧心觉得腻歪,说话时便冷厉起来。 朱夫人脸上的笑容哪里挂得住,眸中飞快闪过一抹冷意,其后才缓和下来,低声下气的道:“既然赵太太身体不适,我这就告辞了。” 她侧首看了看已经被丫鬟们搁在桌子上的四个匣子,笑着道:“这些东西,赵太太之前有意收下,我就留在这里了,请丫鬟大姐代为转交。” 慧心扬起下巴道:“姨奶奶什么时候答应收东西了?夫人想陷奴婢于不义吗?” 哼了一声,又道:“奴婢没时间跟夫人掰扯,李大人和郡主早就吩咐了,来送礼的一概不收。夫人自己将东西带走,不然,奴婢必定会让人将东西扔出大门外去。如此一来,夫人不但要蚀财,满城的人都会知道夫人干了什么好事。” 这威胁,太重了,太绝了。 虽然商户人家给当官的送礼,这事儿并不少见,但大家都是悄悄做的,没有谁会弄到明面上来。 倘若慧心真将东西扔出大门外,朱家送礼没送成,反而会惹出笑话来。 朱夫人脸上阴晴不定,呕得要吐血,跟慧心对峙了一瞬,见慧心一副寸步不让的样子,只得咬着牙,吩咐自己的丫鬟将东西拿上。 慧心仍旧冷着脸,做了个请的姿势,催促朱夫人离开。 朱夫人脸色都扭曲了,但到底这是李家的丫鬟,又在人家地盘上,自己家只是商户人家,虽然有钱,但一点权势都没有。 种种因素加上一起,朱夫人哪里敢发作,只得领着人,灰溜溜退了出去。 见一行人都走了,慧心这才松了一口气,忙着照应赵姨娘,又打发两个小厮伴着柳儿,往静安县送讯。 慧心估摸着,赵姨娘若是即刻醒来,知道自己将朱夫人赶走了,必定要大闹一场。 为避免节外生枝,她虽然知道赵姨娘只是暂时晕过去,掐掐人中就能醒,却聪明的没有动手,打算等静安县那两位主子自己处置此事。 午时,柳儿一行人到了静安县。 其时,李靖行从衙门回来,一家人正用着午膳。 柳儿进来请了安,将朱夫人到访的事儿噼里啪啦讲了一遍。 李靖行不待听完,手里的筷子就落了地,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一般。 其实,是否有人会走赵姨娘的门路,有些玄乎,根本说不准。 故而,李靖行也只跟千柔提了几句,便没怎么放在心上。 不曾想,没几天功夫,竟真有人寻上赵姨娘了。 对于那存了歪念的朱家,他并不怎么生气,毕竟,世道就是这样的,朱家想攀上县令,让自己家的路好走一些,乃是人之常情。 他只生赵姨娘的气。 他知道赵姨娘不靠谱,但到底是亲娘,心底还是存了丝侥幸,觉得无论如何,赵姨娘都会以他的前程为重的。 哪里想得到,到头来,赵姨娘竟什么都不在意,只以钱财为念。 如果不是千柔提前派人训过赵姨娘那些丫鬟,如果千柔没有将傻乎乎的小莺派去,今儿个,朱家必定得逞了吧? 自己才跟皇上提了设立监察司的主意,回过头来,自己家就闹出受贿的事儿。 这脸打的,简直不要太快。 千柔见他满脸怒容,叹了一口气,才道:“几个丫鬟应付得很好,事情算是过去了,老爷,你想开些吧。” 千柔心里,也是十分郁闷的。 赵姨娘的为人,她是清楚的,要不然,她不会将小莺弄去。 但是,皇上才刚下了旨,要监督官员廉政情况,赵姨娘竟还敢顶风作案,头脑简单得令人发指。 只是,郁闷归郁闷,那到底是李靖行的亲娘。他自己生气没问题,自己却是不能说赵姨娘坏话的。 李靖行也叹了一口气,心情慢慢平复了些。 罢了,早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自己何必耿耿于怀呢?气大伤身,伤着自己,回头姨娘倒是无所谓,但千柔该心疼了。 他想着,勉强挤出一抹笑容,看着千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放心,我不会为了她动气的。” 千柔听出他言语中有心灰意冷之意,目光一闪,并没有为赵姨娘说什么好话,只是道:“朱家那边,以后继续不来往就成了,但闹了这么一场,姨娘醒过来之后,必定不会给几个丫鬟好果子吃。唉,我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要不,还是让浅绿走一趟,说些冷话弹压一下吧。老爷,我这主意,你觉得可行吗?” 李靖行沉吟片刻,眯着眼道:“事情关乎姨娘,怎么能一直让你出面呢?正好,下午衙门里也没什么事,我亲自走一趟。” 千柔心中正有此意,毕竟,人家是母子,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最好不过了。 再者,一直以来,赵姨娘都挺在乎李靖行的。 只有李靖行亲自去,赵姨娘才能听得进去。 见李靖行自己开口说要去,千柔暗自松了一口气,笑着道:“老爷很久都没去探望了,去瞧一瞧正合适。” 如是,没多久,李靖行便带着柳儿几个,出了静安县,往杏花巷而来。 011 横生枝节破财免灾(二更) 李靖行踏进院中,远远就听见赵姨娘的嘶叫声:“贱婢,你们都听那贱人的话跟我做对,哼,她是郡主又怎么样?你们怕她,我可不怕她,我是她婆婆,我弄死她简单得很……” 李靖行哪里听得下去,脸色都扭曲了,直接在窗下就接了一句:“姨娘想弄死谁?”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靖行冷笑,踏步走进去,目光如淬了冰雪一般。 赵姨娘才刚苏醒,正跟几个丫鬟厮闹咒骂,不想李靖行来了,忍不住脊背寒意陡生,冷汗涔涔。 李靖行看她的目光,透着令人骨头都生寒的冷意。且他进来后,什么都没做,只是凝视着她,一动也不动。 这样的眼神,赵姨娘从未见过,惊惧铺天盖地涌了过来。 屋里几个丫鬟见他们母子对峙,都噤若寒蝉,低下头缩成一团。 好一会儿,赵姨娘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狠狠咬紧了唇,挤出笑容道:“靖行,你如今是大官了,事情多得很,怎么有空过来看我?” 李靖行眼睛里一片冰凉,缓缓道:“姨娘,我累了,你还是回去吧。” 这话说出来,赵姨娘心中自是有不祥的预感,却又觉得奇怪,摸不着头脑,皱眉道:“回去?回哪儿去?” 李靖行声音平板,没有一丝感情:“回你该去的地方,回你夫君李老爷身边去吧。” 自从李明卿被方氏蛊惑,欲杀千柔,李靖行便不再称呼李明卿父亲了,直接以“老爷”呼之。 赵姨娘如遭雷击,等回过神来,忙扑了上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靖行,你不能这样狠心,我回去了,只有死路一条。你难道想逼死你的生母吗?” 李靖行冷笑道:“这话从何说起?明明是你想逼死我。我为了得这个功名,为了出人头地,整整读了七年书,吃了多少苦头。你不能帮我,我不怨你,但为什么你不能消停一些呢?为什么你要当我前行的绊脚石?我是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衣服穿?你住在这里,每天大鱼大肉可劲吃,想做什么没人管,日子不算差吧?为什么旁人上门送礼,你立刻就被糊弄住了?连丫鬟都知道,无事献殷勤,必有蹊跷,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他连珠炮一般说了一通话,也不待赵姨娘回答,继续厉声道:“不,你不是不明白个中道理,是因为在你心目中,钱财远远比我的前程重要。既然你都不在乎我了,我为什么还要养着你供着你,留着你跟我做对?倒不如将你送回李府,这样,李老爷有人伺候,你自己也肯消停,大家皆大欢喜。” 赵姨娘见他言语冷厉,骇得心惊胆颤,呆滞了半天,才颤抖着嘴唇道:“这次是我错了,但朱夫人的东西,我一样都没收吗,相当于什么都没发生。” 她忍住心底的害怕和委屈,朝李靖行挤出一抹笑容,表态道:“你放心,以后再遇上这种事,再遇上人来送礼,我一定拒之门外。靖行,你念在我生养了你的份上,给我一次机会,成吗?” 赵姨娘可不傻,知道自己若是回李府去,必定会被李明卿折腾得脱了皮。 之前被李明卿折磨的日子,她记忆犹新,真是一辈子都不想再尝试了。 住在这里多好呀,有闲话说,有马吊打,想吃什么吃什么,自在得很。 她倒是个有眼色的,知道今儿个的事情躲不过去,只得耐着性子认错,指望李靖行软下心肠,不要揪着自己不放。 李靖行不为所动,哼了一声道:“姨娘,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 他勾唇淡笑,看着赵姨娘道:“算了,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这院子让你继续住着,我日夜难安。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回李家去,不过,看样子,你是不愿意回去的。” 赵姨娘连连点头:“李家我是绝不会回去的,我就住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住在这里,想都不要想,”李靖行哼了一声,语气很坚决,“之前我虽然有些担心,但还是心存侥幸,觉得你有吃有穿,日子自在,又只有一个儿子,应该会以儿子的前程为重,绝不会糊涂到收受贿赂。如今瞧着,我真是高看你了。是,这次你是没惹出什么乱子,但下次呢?我训斥了你,你可能会消停一两个月,但若下次再有人找上门,你能抵挡住诱惑吗?还有,你做错了事,不反省就算了,竟然还骂我娘子。我娘子冰清玉洁、聪慧大气,如果不是她未雨绸缪,你已经酿下大错了。你不感激她就罢了,竟还敢大放厥词。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刚才说的那叫人话吗?” 他说到后面这几句时,语气提高了很多,显然刚才赵姨娘辱骂千柔,已经触及他的底线,让他无法忍耐,也不愿再忍耐了。 这世上,每个人都盼着跟自己的母亲好好相处,母慈子孝,李靖行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这样的赵姨娘,让他孝顺,他真的做不到呀。 忍不了了,只能狠下心肠,做出决断了。 赵姨娘听到这里,恍然明白过来,冲李靖行道:“我算是明白了,你跟我生气,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骂了你的心肝。哼,旁人娶媳妇,你也娶媳妇儿,我可没见谁像你这样,将媳妇当成宝,却将自己的亲娘当成草抛在一边。” 李靖行额头青筋跳了跳,厉声道:“你这是什么话?娘子固然是我的心头好,但我亏待过你吗?之前你一找我诉苦,我就将你带出李家了,根本就没将娘子商量。你住在锦绣园时,我跟娘子对你不够好吗?吃的喝的,衣服首饰,样样都是以你为先。哼,是你自己要惹是生非,这才住不下去的,你倒有脸来自责我。你说一说,这些年来,你到底做过什么像样的事儿?除了坑我之外,你还有别的成绩吗?” 他说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将桌子拍得啪啪响。 赵姨娘见他怒容满面,气势十足,不由自主生出惧怕之心,低下头不敢言语了。 李靖行见她这样,只觉得索然无味,也就不肯再跟她聒噪吵闹了,只道:“算了,我跟你说再多,你也听不进去,还是给你说第二条路吧。静安县有个叫归云寺的尼姑庵,环境清幽,又很是清静,离静安县县衙只有十几里路,不如姨娘去那里住一段时间。” 赵姨娘诧异抬起头,不敢置信的道:“你竟然要将亲娘送进尼姑庵?你怎么想的?难道你不怕众人指责你不孝吗?” 李靖行眼中闪过一抹恼怒,哼道:“别拿孝字来压我,姨娘,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说起来你是我生母,但实际上,你只是李老爷的妾,只是个姨娘罢了。再说了,你的确犯了错,我让你去尼姑庵住一段时间,反省一下,是大义之举,任谁都说不了闲话的。” 赵姨娘自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得面如死灰,扯着嗓子嚎道:“你个没良心的,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欺负生母,竟不怕遭报应吗?不,我绝不去尼姑庵,我不答应,我……” 李靖行冷笑道:“如今是我当家,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在下命令,你不答应不好使。” 看着声色俱厉、冷然果断的李靖行,赵姨娘愣住了。 曾经,她也很期盼儿子能独当一面,能乾纲独断,谈笑间做出决策。 如今,她瞧见了他不同的一面,这才恍然意识到,今天的李靖行,真的已经不一样了。 如今的他,哪里还是当初那个纨绔?他不止考取了功名,不止当了县令,一颗心也强硬起来了。 正想着,李靖行抬起下巴,又道:“姨娘,你如今无处归依,李家你不肯回去,你的娘家早就败落了,你不肯听我的,莫非你还有别的出路不成?” 这几句话宛如一支利箭,一直插进赵姨娘心口去了。 赵姨娘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想要反驳,却又无言以对。 正如她所说,如今的她,能依靠的,只有李靖行罢了。 半晌,她才颤抖着嘴唇道:“我找雪茹去,她是我生的,绝不会看着你欺辱我却不插手。” 李靖行冷笑道:“我劝姨娘还是清醒些吧,别自讨没趣。一直以来,你做的事儿,妹妹又不是不知道。妹妹是个明白人,岂会被你忽悠?哼,你以为,妹妹会为一个稀里糊涂的母亲出头吗?还是你觉得,你能挑拨我跟妹妹的兄妹情?再说了,她是出嫁之女,有我这个哥哥在前面立着,难道她还能管娘家的事不成?” 赵姨娘瞳孔一缩,哑口无言起来。 李雪茹确实如李靖行说的一般,时时刻刻都跟他站在一起,根本就没将自己这个生母放在第一位。 更可气的是,李雪茹一直跟千柔交好,对千柔言听计从。 想起两个儿女都被千柔笼络得死死的,赵姨娘不由得悲从中来,泣道:“我这是做的什么孽?生了一双儿女,一个个过得风光体面的,旁人都赞我有福气,哪里知道背地里,你竟这样折磨我。就因为我骂了你那娘子几句,你就要送我进庵堂,半点情分都不念,呜呜,我的命也太苦了,我还不如死了呢。” 李靖行皱眉道:“别嚎了,你先照我的意思,去尼姑庵住一两个月。如果你表现好,自然能再回杏花巷来。” 李靖行之所以坚持要将赵姨娘弄进尼姑庵,自是有缘故的。 一则,让赵姨娘去清静之地,好好反省一下,让她意识到自己这次真的大错特错了。 二则,这样能向众人表明,他对这个姨娘,一点儿都不重视,一点都不亲近。要不然,怎么会让生母去住庵堂呢?这样,那些想走赵姨娘门路的人,自然就会打退堂鼓的。 这么做,固然会惹来一些闲话,会让人说他薄情,但李靖行根本就不在意。 与其让赵姨娘在外面晃悠,惹出更大的风波,还不如将她弄走呢。 毕竟,闲话只是一时的,时日久了,自然会烟消云散的。 至于他许诺赵姨娘,说她表现好的话,就允许她搬回来,不过是给她画个饼罢了。 反正评判的人是他,旁人掺和不进来,一切还不是他说了算吗? 哼,他还想多活几年呢,自是盼着赵姨娘在庵堂里多住一段时间,好过几天好生日子。 因了这份私心,等她进去后,没有半年功夫,是绝不可能出来的。 不怪他心狠,实在是赵姨娘太奇怪了,一直在坑他的路上奔驰着,拉都拉不住。 对这样的人,不下猛药是不成的。 赵姨娘却不知道他的心思,听得他承诺一两个月就让自己回来,不由得渐渐定了神,露出笑容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虽然她并不想离开这里,但李靖行今天太强势了,让赵姨娘怕得不行,有些六神无主起来。 情不自禁的,她就想照李靖行的意思办,生怕惹怒这个儿子,令自己无枝可依。 去庵堂,的确有些苦,但不是不能承受。 再者,一两个月罢了,她还是熬得住的。 李靖行点头,神色缓和了些:“姨娘乖乖去住一段时间,别惹是生非,等我心里的气消了,等你自己反省好了,我自然会让你回来的。姨娘放心,你身边这些下人,小厮们去不成,其余几个丫鬟,都可以跟去伺候你,你根本不会吃什么苦的。” 伺候赵姨娘的那些丫鬟,当然得给她带上。 这群丫鬟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一个个还挺彪悍的,能制得住赵姨娘。 让她们跟去,一则伺候赵姨娘,二则,能将赵姨娘盯死了,免得再惹出什么事儿来。 赵姨娘便道:“既如此,我收拾一下,过两天再去吧。” 李靖行可不愿节外生枝,直接道:“去庵堂哪里用得收拾?再说了,我今儿个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正好陪你过去,跟那主持说几句话儿,这样,她才不会亏待你。” 赵姨娘一想也有道理,便点头道:“也成,就按你说的办吧。” 李靖行见她答应了,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想了一想,又正色道:“姨娘,今时今日,你该认清形势,该记得,只有我才是你终生的依靠。虽然你还有女儿,但那是出嫁之女,向来又跟我要好,绝不会头脑发昏舍弃我这个哥哥,绝不会向着你的。” 赵姨娘脸色发白,低着头“嗯”了一声。 李靖行眯着眼,又道:“虽然是我让你进庵堂的,但你在外人面前,不要抱怨才好。人都是相互的,你惹了这么多事,伤透了我的心。若你再坏了我的名声,来日,我不可能善待你。” 赵姨娘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来,几乎耐不住他的话,忙道:“你放心,我不会再犯糊涂了。” 李靖行看她一眼,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话。 俗话说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赵姨娘折腾来折腾去,在李靖行心目中,早就没有诚信了。 他便只勾着唇,淡淡笑道:“来日方长,看你的表现吧。” 话说到这份上,都掰扯清楚了,也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李靖行便唤过慧心,让她带着其他丫鬟,快点将要用的衣服收拾出来。 那弄晕了赵姨娘的小莺,李靖行非常欣赏,特意唤到跟前来,赞赏了一番,又让她以后好好听慧心指挥,遇上赵姨娘要做坏事走歪路时,直接将人劈晕,再论其他。 小莺因为生来蠢笨,总是被人嫌弃,哪里想得到先是入了夫人的眼,如今,连县官老爷都赞她做得好。 小莺激动得脸都红了,连忙拍着胸脯向李靖行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办差事,死死守着赵姨娘。 李靖行见她这样,朝她笑了一笑,继续勉励了几句,又唤过明石,让他给几个丫鬟散了赏钱。 今儿个,几个丫鬟都是有功劳的,李靖行自然不会在这上面吝啬。 一时东西都收拾好了,李靖行便带着赵姨娘,直奔静安县。 因为贵重东西根本就不多,直接都让赵姨娘的丫鬟带着了,自然不必留人守门户。 故而那几个小厮,直接打发回了锦绣园当差,住处落锁就成了。两个时辰后,赵姨娘入了归云寺。 虽然给李靖行作了保证,觉得自己不会在庵堂呆多长时间,但赵姨娘心底还是有些不服气,觉得李靖行太小题大做,太不尊重自己这个生母了。 不曾想接下来,竟然起了一场大风波,差点将她的胆儿都吓破了。 且说朱夫人铩羽而归,浑浑噩噩回到家中,跟朱老爷诉了一番委屈。 没多久,何夫人却打发丫鬟过来,问起朱夫人送礼的情况。 朱夫人立刻涨红了脸,却不敢瞒着,支支吾吾说赵姨娘身体不适,不愿意见自己。 来人一听立刻就明白了,脸色阴沉下来。 朱夫人忙拿出两锭银子,赏给那丫鬟,又托她在何夫人面前美言几句,说等两天再去一趟,必定会将事情办妥的。 那丫鬟这才回嗔做喜,拿着银子回何府去了。 何济和何夫人正翘首以待,以为事情必定能成,不曾想丫鬟进来回话,说朱夫人并没有将东西送出去。 夫妻两个立时脸色大变,仿佛遭受了晴天霹雳一般。 何济抬起腿,将跪着回话的丫鬟踹飞,却仍旧觉得不解气,将自己最爱的一套茶具都砸了。 正打算继续打砸发泄,何夫人哭丧着脸拦道:“老爷,你倒是想个法子,将眼前的难关应付过去,砸东西做什么?” 何济额头青筋直跳,咬着牙道:“我岂会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鲁御史那里,只怕早就将折子都备好了,如今,朱家却将事情搞砸了。该死的蠢妇,误了我和娘娘的大事,来日我一定要弄死她泄愤,一定要将朱家的钱财都收入囊中!” 何夫人脸上血色尽失,咬一咬唇,提议道:“要不我到朱家去,让朱夫人再去一趟,务必将事情办好,成吗?” 何济略一沉吟,颔首道:“只能如此了。”顿了一下,目中闪过一抹寒意,又厉声道:“倘若朱家办不好,再换另一家,总而言之,务必让那该死的赵姨娘收些东西,让我们的戏能唱下去才行。” 只要能得偿所愿,将李靖行扳倒,商户人家,牺牲谁他都不心疼。 何夫人点头应下来,自去打点不提。 一时何夫人去了朱家,拼命劝朱夫人,再去杏花巷走一趟。 朱夫人受了丫鬟慧心的气,心里气得不得了,闻言面有难色,不太情愿动。 何夫人无奈,只得恩威并施,费了不少唇舌,总算将朱夫人说服了。 心不甘情不愿的朱夫人只得坐上马车,再次奔往杏花巷。 路上,朱夫人百般揣摩,见了赵姨娘该怎么说,怎么才能让她将东西收下。 去了后却发现,赵姨娘的住处竟然人走屋空,吃了闭门羹。 朱夫人好不容易打叠起来的满腔热情,登时都化为乌有。 她在杏花巷呆呆站了良久,让丫鬟去左邻右舍打听了,都说不知道赵姨娘去了何地。 朱夫人垂头丧气,只得又回来了,让人给何夫人传了口讯。这一次,不光何济砸东西,何夫人也气得要挠墙了。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何济咬着牙起身道:“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我去见鲁御史,让他将折子撤回来吧。” 何夫人叹气道:“只能这样了,这次就算了,以后再徐徐图之吧。” 她心里很庆幸,幸亏挑的是鲁御史,是熟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要不然,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夫妻两个商议定了,虽然是日暮时分,但何济却顾不得了,仍旧骑着马,直奔京城而来。 他轻车熟路在京城晃悠了半圈,直接去了鲁御史的住处。 这鲁御史一直都跟何家有来往,又是个贪财的主儿,倒是个容易利用的主儿。 之前丽妃定下计策,要算计赵姨娘,好将李靖行、千柔牵连进来。 丽妃的打算,是让人给赵姨娘送礼,然后再给御史通风报信。 一切都计算得好好的,御史提前通知了,朱夫人也按计划去了杏花巷。 之前那货郎,就是鲁御史家的小厮改扮的。 哪里想得到,万事俱备,到头来,朱夫人却没将事情办成,赵姨娘更好了,竟然直接就失踪了。 事已至此,何济也没法子了,只能忍着气,结结巴巴将朱夫人虽然给赵姨娘送了礼,但赵姨娘并没有收的事实讲了出来,让鲁御史不必上折子弹劾李靖行。 鲁御史听了他的解释,眯起眼半晌都没有说话。 他跟何家有交情,故而得了何家传的讯息之后,按时间打发了小厮去探情况。 当时,他并没有深想,以为何家是机缘巧合下得了消息,这才给自己通风报信。 如今,将事儿串起来,却是骤然明白过来,看来一切并不是巧合。 看来,这姓朱的人家给那赵姨娘送礼什么的,什么时候送,礼物贵重与否,一切都在何家的算计内。 就连送礼成功与否,何济都是知情的。 鲁御史想通这些后,便眯起眼睛道:“何大人一时让我上折子,一时又来拦着,到底想干什么?” 他哼了一声,接口道:“本官忝为御史,有监督百官之责。之前何大人给本官传讯,本官二话不说,就答应按何大人的意思办。如今,本官一切准备就绪,何大人又说自己闹了乌龙,这未免太儿戏了吧?”其实,他心底并不怎么情愿弹劾李靖行的。 李靖行只是个小小七品官,不足为虑,让人胆寒的,是他身后立着佳禾郡主。 那位主儿,乃是齐逸峥心坎上的人。 宋同知一家得罪了那佳禾,如今一败涂地。 故而,鲁御史心底一直有些忐忑,生怕惹祸上身。 但何济许了重酬,又鼓舞他,说他是御史,该尽到自己的职责才是。 再者,何济隐晦暗示,齐逸峥跟李靖行,算得上是情敌。倘若鲁御史肯出手,将李靖行扳倒了,齐逸峥必定会暗自窃喜的。到那时,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鲁御史听了这番话,细想之下,竟然非常有道理,便决定卖何济一个人情,顺便给自己挣个光明前程。 证实朱夫人果然去了杏花巷之后,他打叠起精神,将弹劾李靖行的折子写得花团锦簇,只觉得,是自己生平最高水平了。 好不容易超水平发挥了,如今何济却赶来说折子用不上了,还透露出他就是幕后主使之人,这让人情何以堪? 鲁御史很生气,不但言语冷,脸色也直接阴沉下来。 何济一脸尴尬之色,却不得不耐着性子,低声下气的道:“这次是下官做错了,还望大人念在往日的面子,念在下官是丽妃堂兄的份上,饶恕下官之罪。” 鲁御史冷哼,瞧着何济不说话。 何济将丽妃搬出来,他自是不能不给几分面子。 毕竟,后妃虽然不得干政,但丽妃在妃嫔中,乃是第一人,又孕育了二皇子。 虽然齐崇光是内定的太子,但凡事都有例外,鲁御史不敢将事情做绝。 道理鲁御史想得很明白,但让他就此放下这桩事,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却是不情愿的。 何济先是一愣,其后却是领会了他的意思,忙咬着牙道:“大人放心,这一次是下官做错了事,愿意送大人些许银票赔罪。” 欠了欠身,又道:“下官来得急,身上没带银子,明儿个一定让人将薄礼奉上,还望大人饶恕下官这一遭。” 鲁御史见他上道,这才缓和了脸色,笑着道:“既然何大人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这桩事就当没发生了。” 何济这才放下心来,连忙谢了又谢,心里却无比郁闷。 李靖行没算计成,到头来横生枝节,自己丢尽了脸面,还得赔上银子,破财免灾。 尼玛,这世上,会有比自己更悲催的人吗? 此时的何济完全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更悲催一些。 送走何济后,鲁御史先是为自己得了笔横财而得意,其后却骤然想起一事,登时脸色大变起来。 之前他在衙门写完弹劾李靖行的折子,因为觉得自己太厉害了,哈哈大笑了两声。 笑一下当然没问题,但问题是,当时同僚石御史恰好从门口经过,见他得意洋洋,凑过来将他的折子夺过去,看了一遍。 当时,那石御史看他的目光,简直又嫉又恨,仿佛想活吃了他一般。 要知道,皇上才刚下了旨,要严抓官员们受贿的不法举动。 如今,鲁御史先人一步得了消息,在早朝时一上奏,必定会引起轰动。 一直以来,鲁御史跟石御史的关系,并不和睦。 两人虽然同为御史,但鲁御史为人圆滑,深谙“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暗地里跟人有不少金钱交易勾当,家里富得流油。 至于石御史,却是人如其名,是块臭石头,遇上文武百官略有偏差,立时就要上折子弹劾。就是齐逸峥,也被他挑过刺。 因石御史性子耿直,以清流自诩,跟同僚们关系很僵,家里穷得叮当响。 石御史虽穷,但为人硬气,瞧不上鲁御史的做派,还当着众人,百般讥讽过鲁御史。 鲁御史自然气得要命,但因为自身的腰杆挺不直,少不得忍耐下来。 好不容易盼来了转机,好不容易自己得了消息,走在了石御史的前面。 当时,石御史的眼神,让鲁御史很得意。 如今细想起来,却是不寒而栗。 自己答应了不上折子,但住在隔壁那姓石的呆瓜不知道内情呀。 如果明儿个他将这桩事情扯出来,岂不惹出大笑话了? 尼玛,为什么自己会遇上这种狗皮倒灶的事情?为什么何济这样无能,想算计一个人,到头来自己反而陷进泥潭了? 天上地下,无人能答。 鲁御史脸色变幻许久,最终一咬牙,踏步往隔壁走,打算跟石御史好好谈一谈。 ------题外话------ minnie720415解元投了1张月票 lxy810315秀才评价了本作品 看书103103举人投了3张月票 swn8213举人评价了本作品 jiahuachen秀才投了1张月票 梦幻紫迷贡士评价了本作品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爱你们,么么哒 012 自寻死路一败涂地 照了面之后,鲁御史东拉西扯了几句,这才支支吾吾的道:“今儿个你瞧见的那折子,上面的事儿并不是真的。李县令的生母,并没有收受商户人家的贿赂。” 石御史吃了一惊,皱眉道:“你什么意思?你折子都写了,到头来却说自己弄错了?” 他一脸质疑之色,令鲁御史如鲠在喉,气得不行。 鲁御史在心里将何济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不得不忍着尴尬道:“我听风就是雨,没证实消息就写了折子,实际上绝无此事。” 石御史见他信誓旦旦,却并不相信,反而起了疑,皱眉道:“莫非是那李县令收到消息,派人来说项了?哼,刚才我的小厮瞧见了,有人进了你家,还说那人看上去挺眼熟的,是静安县的何县尹。” 鲁御史正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呢,不曾想,又被石御史知道自己在跟何济来往。 他只觉得眼前发黑,耐着性子道:“收受贿赂的事情,确实不是真的。另外,何县尹来我这里,只是为了跟我叙旧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石御史哪里肯信,只冷笑道:“李县令这手伸得挺长的,消息也够灵通的。你才写了折子,他就发觉了,还让人上门说情。哼,这样的蛀虫,你竟不敢上折子弹劾,我可不怕,放着我来!” 鲁御史欲哭无泪,忍不住大声道:“你耳朵坏了吗?我都说了,受贿的事情是假的,你怎么听不进去呢?” 石御史恍然未闻一般,冷冷一笑。 鲁御史眼珠子一转,不得不下一剂猛药,接口道:“那李县令,可不是你惹得起的。虽然人家只是七品官,但人家的妻子是佳禾郡主,是那一位心坎上的人物。你若是弹劾他,来日佳禾在那一位面前嘀咕几句,可怎么得了?那倒了台的宋同知,是前车之鉴,你我不能不放在心上。” 他顿了一下,故意声音微颤,装出惶恐不安的模样:“之前我想差了,如今清醒过来了,已经下定了决心,再不沾惹李县令了。石兄,你听我一句劝,也别掺和这事了。” 石御史听了这番话,慢慢低下头,过了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不会乱来的,请回吧。” 鲁御史见他语气松动了,登时大喜起来,又唠叨了几句李靖惹不得,不然必定没有好果子吃之类的话,这才告辞而去。 月上中天,石御史默默立着,心中却涌起了惊涛骇浪。 李靖行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去静安县才一个多月的功夫,却能令静安县的商户费尽心思巴结,能让何济对他言听计从。 这也就罢了,事情发生之后,李靖行立即就收到消息,让人来找鲁御史,还令鲁御史回心转意了。 这种人,哪里配当官?哪里配占着县令之职?若是放任不管的话,来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受害呢。 身为御史,石御史一向很有职业操守的,以青史留名为最高准则。 刚才鲁御史那番劝导的话,他不但不放在心上,反而觉得很愤怒。 就因为李靖行娶的妻子,是皇上心坎上的人,他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还有那佳禾郡主,不是一向都有大义之名吗?到头来,竟会凭仗皇上心底的痴念,欺压、报复出头之人吗? 哼,不管她想怎么干,自己向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个大丈夫。 哼,鲁御史胆子小,自己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岂会被一个小小的妇人吓倒? 如果,将来自己真因为这桩事儿,被佳禾报复,到那时,自己自不会忍耐的,定然要将所有事情抖落出来,让佳禾郡主难逃天下悠悠之口。 到那时,皇上还会护着她吗?就算皇上执迷不悟,但全天下人异样的目光,足够她喝一壶了。 自己是御史,何必畏惧一个小小的郡主?哼,自己最盼的是清名天下扬。 如果不畏权贵、不惧前程,全力以赴办好此事,将佳禾郡主拉下马来,自己的梦想必定能实现的。 可笑鲁御史还来劝导自己,生怕自己跟李靖行作对。 哼,既如此,自己偏要作对,偏要让李靖行无所遁形。 石御史下定了决心,立刻回屋写了折子。 第二日早朝,司礼太监刚刚喊完那句“有本启奏,无事退朝”,就有一人站了出来,大声道:“臣有本奏!” 因为起得早,还有些昏昏欲睡的文武百官立刻跟打了鸡血似的,清醒过来了。 无他,只因为出列之人,乃是石御史。 这石御史可是个厉害主儿,一出手,就极其狠辣。 这一次,也不知道是谁倒霉,撞上他的枪口了。 众人一面猜测,一面将目光落在石御史身上,等着看好戏。 石御史双手执笏,中气十足地道:“臣参静安县县令李靖行,纵容亲母收受贿赂,事发后威胁言官。李靖行枉顾圣恩,竟在皇上下令成立监察司之时顶风作案,求皇上严惩。” 什么? 齐逸峥强忍住掏耳朵的冲动,怀疑自己听错了。 建立监察司,本是李靖行出的主意,一转过头,他就顶风作案,自己作死吗?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文武百官们也都蒙了,面面相觑起来。 唯有鲁御史,一张脸渐渐白了,脑海里回荡着一个声音——完了,完了,自己要被阳奉阴违的石御史害死了! 过了一瞬,齐逸峥才回神,对身边太监道:“呈上来!” 太监忙走到石御史跟前,拿到奏本,奉给齐逸峥。 齐逸峥快速看完,脑仁疼得厉害。 说真的,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跟李靖行打交道。 上次他将李靖行召进宫,因为心底嫉恨李靖行,说了不少酸话。 没想到李靖行不卑不亢应对,丝毫没落下风,反而让他惹了满腹的怒火无处发泄。 才几天功夫,竟发生这样的事儿。 石御史的折子,他不知道真假,但石御史信誓旦旦,竟不像是空穴来风。 自己该怎么做呢?该维护李靖行吗?不,他过不了心底那道坎,没有那么宽广的心胸。 自己该落井下石吗?不,他不想做小人。 一瞬间,齐逸峥心底涌过不少念头,深深茫然了。 这时,石御史道:“臣知道,李县令的妻子佳禾郡主以大义闻名天下,暗地倾慕她的人不在少数,但那又如何?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何况他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如今顶风作案,理应严惩不贷。绝不能因为他有个好妻子,就将事儿模糊处理了,臣不答应,相信文武百官也不会答应的。” 众人都瞧着石御史,简直惊呆了——他可真敢说呀。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是,将话挑成这样明晰,也算是个奇葩了。 齐逸峥脸上不由自主闪过一抹红痕,旋即大怒道:“这事儿跟佳禾郡主有什么关系?石御史,佳禾冰清玉洁,岂是你能攀扯的?” 众人嘴角抽了一抽。 好吧,皇上也是个少见的主儿,平时瞧着倒是很从容很冷峻的,唯一能让他不正常的,就是佳禾郡主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毫不掩饰对佳禾的维护,一点都不知道忌讳是何物。 不过转念想,人家还真不需要忌讳。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位主儿品味独特,三宫六院不放在心上,独爱有夫之妇呢。 这事儿,虽然有值得诟病之处,但到底是齐逸峥的私事,众大臣也管不了,不过是偶尔叹息几句罢了。 鲁御史却没有闲心感叹,恨不得缩成一团,一颗心空空落落的,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扭转局势。 石御史面不改色的道:“好,臣不攀扯佳禾郡主,但此事皇上打算怎么处置?皇上,你才设立监察司,如今,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齐逸峥沉吟未答。 这时,高祈瑞开口奏道:“以李县令的官职,不够格进议政殿,但皇上刚刚颁布法令,如今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依臣之见,不如宣李县令进殿自辩,将事情弄清楚之后,立刻做出决断,如何?” 高祈瑞不愧是最了解齐逸峥之人。 他心里清楚,此事齐逸峥其实挺为难的,这才站出来,出了个主意,好让齐逸峥能不偏不倚,从容清正处理这桩事。 这自然合了齐逸峥的心意,齐逸峥便点头道:“准奏。” 听了这一声,内侍立刻行动起来,一行人往静安县飞驰而去。 这里齐逸峥看向司礼太监,抬起下巴示意,那太监会意,便道:“李县令的事情容后再议,还有谁要上奏?”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忙起了旁的朝事。 等忙完了,李靖行还没到,满朝文武凝神屏气,整个大殿寂静无声,气氛仿佛凝滞了一般。 鲁御史频频看向石御史,恨不得拿把刀,跟石御史同归于尽,又想拿根针,将石御史的嘴巴缝起来。 石御史自然注意到他的神色了,却不以为意,反而扬起下巴唇边露出冷笑来。 此事鲁御史不敢出头,他却一定会死咬着不放,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求个公道! 又等了两刻钟左右,李靖行到了。 齐逸峥让内监将石御史的折子送给李靖行,让他自己瞧一瞧。 李靖行一目十行看完了,人都懵了。 什么情况?有人参奏他纵容赵姨娘收受贿赂?还说他威胁言官?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怎么他不明白了呢? 心思转了一转,李靖行立刻跪下道:“皇上,御史所奏之事,纯属子虚乌有。不错,静安县朱姓商人确实去过臣姨娘的住处,但姨娘并没有收受朱家的贿赂。至于说臣让人说项,威胁言官,这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事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转折,他摸不着头脑,但真相却是必须说出来的。 石御史冷笑道:“李大人还想狡辩?哼,你干的事儿,除了本官知道之外,还有鲁御史为证。” 鲁御史见他果然将自己扯进来了,在心底暗咒了几句,却不得不出列道:“此事臣一无所知,与臣毫无关系。” 事已至此,鲁御史只能明哲保身,咬死了自己不知情,将自己摘出来。 至于何济的死活,他顾不上了。 石御史见他睁着眼睛说瞎话,气得脸色大变,怒声道:“事已至此,你竟还要替李县令遮掩吗?软骨头,本官以与你是同僚为耻!” 他怒骂鲁御史,接着便跪下,将鲁御史写的折子被他瞧见,晚上何济进了鲁家,跟着鲁御史就来跟他谈话的事情讲了一遍,末了道:“鲁御史出尔反尔,卑鄙下贱,同流合污,望皇上明察。” 齐逸峥听了这一通话,心底反而明白起来。 之前李靖行给他写了折子,参静安县苛捐杂税过多,参奏的,主要就是何济。 有这桩事儿在前,李靖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跟何济勾结,更不可能派何济到鲁御史跟前说项。可见,李靖行刚才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 只是,事情为什么会弄得这么复杂,他还真理不清了。 他沉吟了片刻,便向内侍道:“既然事情牵扯到李卿的生母和静安县县尹何济、富商朱家,即刻将他们几人传来,当面对质,自然就能水落石出。” 内侍连忙应下来,自去打点不提。 这里李靖行看向石御史,淡淡道:“石御史清名在外,在下一直是很佩服的,但在下的生母确实没有收受什么贿赂。这一点,在下可以以身家性命发誓。” 石御史不信他的话,冷笑道:“人在临死之前,总要垂死挣扎的,且但凡心存贪念的人,都狠得下心肠来。你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发誓,根本不算什么。哼,倘若你心里没有鬼,你拿你的妻子儿女发誓,那本官才会考虑相信你。” 李靖行毫不迟疑,立刻就道:“此事与在下的妻儿无关,本不该将他们扯出来,但石御史将话说到这份上,在下岂会退缩?” 他说着抬起下巴,一字字的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臣刚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虚妄,臣妻离子散、断子绝孙!”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 石御史脸色一白,满脸不敢置信之色。 齐逸峥也吃了一惊,心里很不舒服,皱眉道:“李卿,你自己都说了,此事与你家人无关,你拉扯他们做什么?” 李靖行欠身道:“皇上,臣所言句句属实,不怕应誓。” 齐逸峥见他一脸淡定从容,心底明白了,此事他必定是清白的。 石御史却是如遭雷击一般,恍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做错了。 李靖行跟佳禾郡主情分有多好,世人都是知道的。 如今,他连妻儿都搬出来发誓,必定真是心里坦荡无私,才敢无所畏惧。 他额头沁出冷汗来,心底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突然,他将目光投向鲁御史,大踏步走过去,揪住鲁御史的衣衫,声色俱厉道:“鲁大人,此事是你弄出来的,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最清楚的。皇上在这儿呢,你还不老老实实从头道来吗?哼,你敢唧唧歪歪说自己不知情,本官跟你同归于尽!” 鲁御史见他声色俱厉,身子颤了一下,不由自主生出一抹惊惧来。 这时,齐逸峥的声音传了过来,冷峻中带着无尽的威严:“鲁卿家,事已至此,你若坦诚以对,朕恕你无罪。你若执迷不悟知情不报,朕绝不轻饶!” 鲁御史骨头向来软,见齐逸峥都发话了,登时面色如纸,跪下道:“皇上容禀,此事臣也糊涂着呢。前天静安县的何济何县尹派人给臣传讯,说是收到密报,知道县里的商户朱家要去杏花巷,贿赂李县令的亲生母亲。臣得了这个消息后,立刻派人蹲守,发现情况属实,便写了折子,打算揭破此事。石御史凑巧看了臣的折子,也知情了。” 他说到这里,一脸愁苦之色,叹气道:“接下来的事儿,臣也弄不明白了。昨日日暮时分,何济何县尹突然到访,说朱家的确给李县令的生母赵氏送了礼,但赵氏并没有收。何县尹求臣将折子撤回。臣是从他那里得到密报的,见他信誓旦旦,哪里能不信他的话?” 这话一出来,众人面面相觑,心里却都有了计较。 石御史冷笑道:“你一个堂堂御史,被一个下四路的县尹牵着鼻子走,听之任之,真有出息呀。” 鲁御史见他揪着自己不放,心中暗恨,却不得不描补一下,显示自己并非昏庸之辈:“当时臣也问过何县尹,为什么李县令和朱家的事情他这么清楚,何县尹不肯回答,还提到他乃丽妃的堂兄,让臣不要过问细节。臣问之再三,得不到回答,只能罢了,将事情记下了,打算慢慢查探。” 众人听了这话,脸色都古怪起来。 说起来,没有人是傻子,尤其何济乃静安县县尹,本来有机会高升,担任县令一职,却被李靖行截胡。 不用想也知道,何济对李靖行,必定心存恨意。 听上去,似乎是何济想算计李靖行,勾结了朱家,又给鲁御史没想到出了茬子,那赵氏没收礼。 何济无可奈何,只能去求鲁御史,想将事情遮掩过去。 没想到,鲁御史他倒是能掌控住,但横生枝节,石御史掺和进来,将事情揭破了。 啧啧,想算计人,最后算计到自己头上,身陷泥潭无法脱身,也是稀奇。 众人都想得明白的道理,李靖行自然不会看不透,目中闪过一抹冷意,敛衣跪下道:“是非曲直,皇上应该心中了然,求皇上为臣作主。” 齐逸峥颔首道:“等一干人等都到了后,朕必定做出决断,李卿家放心。”顿了一下,又道:“起来吧。”李靖行谢了,这才站起身来。 接下来的事情,简直就像一出戏一般。 朱老爷和朱夫人、赵姨娘、何济几人差不多时间到了,一同被带进殿里。 几人初次面见天颜,都吓得不行,又一头雾水。 齐逸峥指定了刑部尚书薛虎,让他出来问话。 薛虎为人甚是精干,先从朱夫人入手,问朱夫人为何突然起了心思,要给赵氏送礼,又问起她与赵氏见面的情景。 朱夫人心惊胆颤,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讲了。 众人听说果然跟何济脱不了干系,自是看向何济,目光中俱是鄙夷之色,又忍不住想发笑。 说真的,何济想往上爬,这无可厚非。 但算计人,好歹想个周全些的主意呀,怎么就将事情办成这样了呢?怎么就将自己坑得爬不起来了呢? 尼玛,这种货色,也真是绝了。 不提众人如何腹诽,何济如何面无人色,只说薛虎,问完了朱夫人之后,就将目光投向赵姨娘。 赵姨娘昨天还不以为然,觉得李靖行小题大做,岂料今儿个竟折腾到御前来了,自是惊得面无人色,跪着战战兢兢回了话,承认朱夫人的确上门了,送的东西加起来,有几万两银子之多,但自己确实没收礼。 她哆哆嗦嗦回完了话,对自身的处境,也了解清楚了。 幸亏昨天几个丫鬟有决断,幸亏有小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之前,她恨不得将那小莺掐死,如今,却是恨不得将那丫头供起来。薛虎将两人的口供都问完了,这才将目光投向何济,似笑非笑的道:“何县尹可有话要说?” 何济脸色煞白,眼前隐隐发黑,跪下道:“此事皆是臣私心作祟,被猪油蒙住了心,想算计李县令取而代之。臣辜负皇恩,任凭皇上发落。” 他爽快承认了,还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一字错,满盘皆落索。 闹到如今这种地步,当事人都在这里,他想逃避,根本就逃避不了。 只能自己承认了,接受惩罚,保全后宫的丽妃。 他揣摩过了,自己这罪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顶多是罢官回家。 罢职罢了,他能够接受的。 沉寂几年,将来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可是,事情竟没按他估算的方向发展。 他认了罪之后,高祈瑞竟然站出来道:“自成立监察司以来,臣与底下的人日夜忙碌,正好查到静安县赋税有异。现将静安县历年来的账目呈上,请皇上明察。” 之前李靖行已经说服陈县尉,拿到了静安县几年来,官员乱收苛捐杂税的账本,交给高祈瑞了。 本就打算等监察司成立之后,就将这事儿曝光,杀一儆百。 如今,赶上何济闹腾出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高祈瑞自是要站出来,落井下石,将何济直接拍死。 皇上很忙的,对于渣滓,自是一次性解决了最好,留着做什么? 何济哪里想得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出,登时身子一颤,神情顿时灰败了。 他再心急如焚,也没法子阻碍事情的动向。 接下来,齐逸峥立刻下了令,将何济、朱老爷、朱夫人下监,命高祈瑞彻查静安县赋税情况,李靖行襄助。但凡发现有人牵扯进去,定然严惩不贷。 至于鲁御史,与何济勾结,有渎职之嫌,直接降三级。 石御史满面羞惭,向齐逸峥道:“今日之事,臣没有弄清楚状况就冒然上奏,还望皇上恕罪。” 齐逸峥皱着眉,想了一想道:“石卿家虽然闹了乌龙,但全是出自一片赤诚,这次朕网开一面,就不惩戒了。还望石卿家引以为戒,以后不可再闹出笑话来。” 石御史连忙跪下谢恩,又回过头来,向李靖行致歉。 李靖行自是不会计较的,回了一句:“石大人忠心可嘉,下官一向是极其佩服的。如今事情都弄清楚了,下官反而要感谢石大人出头,不然,静安县有何济这种蛀虫,如何能安生?” 石御史听了这番话,自是觉得李靖行不但行得端坐得正,心胸也不算小,自此高看李靖行一眼。 一场大戏落下帷幕,齐逸峥宣布退朝之后,李靖行带着赵姨娘,一起出来了。 赵姨娘委顿不堪,又万分侥幸,回程时,不等李靖行开口,就自己开口道:“昨天我的确想错了,幸好你和郡主早有准备,我才没有酿成大错。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一定循规蹈矩。我会继续在归云寺住着,磨磨性子,等你气消了,等我自己能看淡身外之物了,再回杏花巷。” 李靖行见她竟是一副顿悟的模样,虽然不敢相信她真的会改过,但难得她肯说出这番话,于自己自是有利的。 他便淡淡笑道:“但愿姨娘以后能眼明心亮,如此,真是我的福气了。” 虽然他可以硬起心肠来,可以不那么在意赵姨娘,但到底血缘关系摆在这里,赵姨娘若是能改好,自是好事一桩。 朝廷上的消息,没多久,就传进了后宫。 丽妃得知自己费尽了心思,到头来,李靖行没事不说,反而将何济搭进去了,不由得双眼一翻,往后栽倒人事不知。 等醒来后,她不敢去齐逸峥跟前求情,知道求也没用,反而会惹齐逸峥厌烦。 无计可施的丽妃,头脑倒还算清楚,默默想着,事已至此,何家的事儿,不能再管,也不能掺合,只能保全自己,以待来日了。 岂料,没多久,就有内侍来传旨,说何济借了她的名头胡作非为,可恶至极,齐逸峥要夺了她丽妃的封号,降为贵嫔,且不许何家人再进宫探视。 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丽妃再也承受不住,吐血病倒了。 013 初次交锋(一更) 没多久,静安县刮起了一阵风,凡是跟何济有牵扯,参与乱收赋税的官员,一律革职查办。 就连一些跟何济勾结的商户人家,都没法子幸免。首当其冲的,便是朱家了。朱家既受何济指使,又是何济一手扶持起来的。如今,何济倒霉了,朱家屡次被官府传召,没多久就败落了。 李靖行配合高祈瑞,将县里犯事的大小官员都发落了一通。内中最凄惨的,自然是何济无疑。 何济暗算李靖行,又以权谋私,在静安县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事情闹到御前,无可抵赖,数罪并罚,家财抄没,一家大小发配至边疆服劳役十年,遇赦不赦。 其余人等,惩罚不一样,但都是凄凄惨惨,名声扫地。 至于不肯同流合污的,倒也有几个,都被提拔了。 陈县尉功劳最大,李靖行向吏部提议,要将他升为静安县的县尹,也得到批复了。 经此一事,静安县风纪为之一清,李靖行在民间的声誉,也渐渐好了起来。 衙门里的事情,千柔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用心照料李靖行的饮食起居,照应三个孩子,约束好下人,安心当个贤内助。 除此之外,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太上皇对于经商,是十分热忱的。 之前千柔给他提了些经商的建议,太上皇觉得见解独特,若是施行了,必定稳赚不赔。他下定决心大干一场,自己将旁的事儿都揽了,每天忙得无法分身。 至于千柔说的开设女子会所,集美容、购物、喝茶、看戏等于一体的设想,却是留待千柔自己和玉欣来完成。 千柔、玉欣各拿了三万两银子出来当本钱,打算先建一座女子会所,专门接待贵妇、诰命夫人、大家闺秀、有钱的商户人家等。因为有钱人喜欢讲究排场,这门面要精装,家私要弄古朴名贵的,后面还要修个庭院,花草树木一应齐备。 因为要忙的事情很多,千柔时不时就进城一趟,跟玉欣商议各项琐事,监督施工进展,又要负责给女伙计们培训,倒是十分忙碌。 春去秋来,女子会所终于建好,取名红妆楼。名字俗气了些,但能体现这地方是专门接待女客的。 开张一月,大家忐忑等待,没有她们想象的那么红火,也不至于十分清冷,略有盈余。 但玉欣却有些着急。毕竟,她们建这个会所,是应太上皇之命,赚的钱是要奉献给国库的。太上皇寄予厚望呢,自是不好让他失望的。 千柔本是懒散之人,见她急得嘴角生泡,只得打叠起精神,带领浅绿几个,研究出来一些美容、养颜、润肤的膏状面膜。 因为这玩意儿独此一家,试过的人都夸不错,加上店员们还学了按摩手法,服务又好,一传十十传百,倒是让红妆楼的生意渐渐红火起来了。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且女人钱一向是最好赚的。生意上轨道后,玉欣一鼓作气,打算开分店,得到千柔的响应。 红妆楼的生意,不过是千柔生活中的一簇浪花,好了添一份精彩,失败了也能增加阅历,于千柔的生活走向,并没有什么大影响。 当然,话是这么说,能赚钱,能于国库有贡献,千柔心底自然还是欢喜的。 时光易逝,很快一年翻了篇,又是春暖花开时。 这天,到了月末盘账的日子。千柔从早忙到晚,连晚上夫妻夜话时,都是喜滋滋向李靖行报喜,说自己赚了多少银子。 李靖行见她杏眼发亮,心底也为她高兴,笑了两声,却又皱眉道:“最近一段时间,你一直都只顾那红妆楼,都没时间让你夫君领略红妆的魅力。” 千柔虽然有些疲倦,又接到玉欣的邀请,次日要进城参加玉欣的生辰宴,得养精蓄锐,但见他一脸抱怨,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不忍。 她只得红着脸道:“我错了,今天一定好好伺候你,让你尽兴。” 李靖行这才满意了,却凑近她耳边道:“我知道你累,放心,不会折腾你多久的,一次就行了。” 千柔横他一眼,没有说话。 李靖行见状便道:“瞧你这样子,似乎欲求不满呢。你放心,既然你想,夫君一定会满足你的。” 千柔呆了一呆。 他这是什么意思?以为她想多来几回? 千柔脸更红了,杏眼水汪汪的,羞得不行,恼羞成怒抓他肩膀,嗔道:“我没想……” 李靖行轻笑,一面扯她的衣服,一面凑到她耳边道:“不管你想不想,我想。” 千柔正要唾他,却被他一阵挑逗揉捏,一双美眸顿时化成一泓春水,妩媚之色横溢。 李靖行瞬间便醉了,竟然不等灭灯就将她抱上了床,急切冲动仿佛当日圆房夜一般。 房内鸳鸯交颈,红烛成行泪,房外伺候的丫鬟双双对视羞红了脸颊,连忙退了出去。 一夜无话,次日起来,千柔将浩儿带上,去了玉欣的公主府。 到了那里后,早已经宾客盈门。 玉欣乃皇帝亲姐,身份摆在这里,很多没有接到帖子的人家也备了礼物来庆贺,热闹得不得了。 千柔乃是熟客,自然不要人招呼,反而伴在玉欣身边,帮着她照应来往宾客。 园子里,小主人刘修文领着一大群金童玉女般的孩童,正一起追逐玩笑。 不多时,却有丫鬟过来,寻到刘修文,说起齐崇光来了。 刘修文有些吃惊,皱眉道:“昨儿个我才问过表哥,他说有事要忙,怎么今儿个又来了?” 虽然想不明白,但人来了,身份又与众不同,他自是要去迎一迎的。 照了面之后,齐崇光寒暄几句,便四下打量着,问道:“薇薇呢?” 因为外祖母的那番话,他早下定了决心,要疏远蕾儿,但也不知道怎的,就是做不到。 这一年来,他与蕾儿,自然不是毫无交集。 齐逸峥对蕾儿、刘薇薇很是宠爱,时不时就将两人召进宫,说笑一番。 另外,玉欣这里,他一两个月总要来一次的。 因了这些缘故,他们碰面的机会不算少。 每次相见,彼此都是有礼而疏离的。只有私下相处时,彼此才会露出刺来,毫不留情斗嘴折腾。 齐崇光十分苦恼。一方面,他觉得外祖母说得对,自己不该违逆亡母的意思,跟李蕾儿有过多的交往。另一方面,他又不情愿跟李蕾儿疏离,每每遇上了,必定要寻机会,私下跟她斗几句,心里才觉得舒坦。 今儿个,他之前本说好了,不会过来的。但不知怎的,书看不进去,武也练不好,脑子里都是李蕾儿狡黠刁钻的模样,弄得他没法子了,只得歇一天,出宫来走一走。 刘修文笑着道:“哦,她正跟李姐姐一道,在做煎饼呢。” 齐崇光吃了一惊,声音中不乏担忧:“她们可是贵小姐,掺和厨房的事情做什么?若是烫着伤着了,可不是好玩的。” 刘修文笑着道:“没事儿,她们就在园子里弄着玩的,还挺有意思的呢。表哥,你过去瞧一瞧就知道了。” 齐崇光扬着下巴,很傲娇的应了。 到了后,就见亭子外的大树下,已经支起了炭盆和平底锅,厨娘正在煎饼。 亭子里边,丫鬟们在将茶果摆好了,一群女孩子都在这里围着,看厨娘忙活。 这种平底锅事近来千柔馋了,特意弄出来做山东煎饼果子的。煎饼时薄薄刷一层面浆,翻两三次后,那饼就煎得两面焦黄,再刷上一层酱,吃起来焦脆咸香。 蕾儿尝过一次说好,就将锅和做法带到公主府来,跟薇薇分享。 薇薇跟她最要好,品味也差不多,也觉得好。 因为这是新鲜玩意,薇薇就想拿出来展示一下,让大家都尝尝鲜。 毕竟,每次聚会,都是吃点心喝茶逛园子,一点新意都没有。 如今难得有桩新奇事,自是要一起分享。 女孩儿们也的确没见过这种在园子里做饼的做派,都露出兴致勃勃的模样。 见他们过来,众女孩都站起身来相迎,目光不由自主都落到齐崇光身上了。 内中有那胆大的,还跟同伴们挤眉弄眼,觉得竟能遇上未来的太子殿下,今儿个真是对了。 齐崇光目光在众人身上一转,见里面除了薇薇和蕾儿之外,林府的女孩们也到了不少,除了林诗意之外,二舅母的两个侄女乔慧芳、乔玉兰竟也来了。 彼此见完礼,齐崇光冲薇薇温和笑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刘薇薇笑答道:“正在弄新鲜玩意,煎饼子吃呢。我和李姐姐之前还试过了,我们自己就能做这个,不比厨娘做的差。”又吹嘘说,煎饼如何香,如何薄,如何脆,原味味道就很好,如果刷上酱,别有风味。刷上辣酱咸脆,刷上果酱甜脆,刷上芝麻酱香脆,各有特色。 她炫耀卖弄了一番,笑眯眯的道:“好多种味道呢,怎么吃都好吃。” 齐崇光笑着道:“好不好,尝过就知道了。”说话的功夫,不由自主注视着蕾儿,见她肤色白皙了些,人似乎也变高了点,杏眼修眉,穿一身浅绿色宫装,衣裙是时新款式,头上的发髻上,饰物有几样,但最中间插着一支蝴蝶形状的碧玉簪。 齐崇光先是一愣,依稀记起来,这支玉簪,是之前自己从金瑜楼里买的一匣子饰物中的一件,心情不知怎的,就好了起来。 旋即,又见蕾儿盯着厨娘看,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仿佛贪吃的小猫见了梦寐以求的鱼儿一般。 齐崇光不自觉也露出笑容来,正要跟蕾儿打招呼,林诗意早开口道:“表哥,近来我和乔妹妹新学了一支琴曲,不如我们去那边,我们给你弹一下,你指点指点,如何?” 林诗意从小就被杜氏教导,一直都以齐崇光为目标。 自从齐逸峥下旨,不许近亲通婚,林诗意知道自己不能嫁给齐崇光,自是如遭晴天霹雳一般。 但再难受,日子还是要过的。 林诗意消沉了一段时间,这才打叠起精神来。 林太太、乔氏另有打算,也并没有瞒着林诗意。甚至林太太还跟林诗意说了,到底她是齐崇光的表妹,关系更亲密一些,要她多多帮衬乔慧芳、乔玉兰,好让乔氏姊妹花入齐崇光的眼。 林诗意一则不敢违逆祖母的命令,二则,咽不下这口气,也就下定了决心,要全力帮助乔氏姊妹,好将李蕾儿压下去。 她拿李蕾儿当敌人,如今,自己不战而败了,再也不可能跟李蕾儿争锋,心里却放不下。 哼,自己没落着好,李蕾儿也休想自在。 抱着这种心态,她全心全意站在乔氏姊妹这边,跟她们结成同盟了。 齐崇光也被挑起兴致,等着吃煎饼呢,且他来了半天,还没跟蕾儿说一句话呢,哪有什么心思听琴。 他笑了一下,随口敷衍道:“这里热闹,我就在这里待一会儿,待会儿再去吧。” 薇薇接口道:“是呀,有好吃的不吃,跑去抚琴做样子,也忒搞笑了。” 林诗意听了脸都涨红了,但说话的是刘薇薇,可不是她能惹的。 林诗意便只能干瞪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薇薇只是以己度人,随口接了一句,倒没有别的意思,转而继续跟齐崇光说话,伸手指着蕾儿,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这主意是李姐姐家里想出来的,表哥你说,是不是挺不错的?” 齐崇光有些意外,默了一瞬才道:“等尝过了才好评价。” 蕾儿扬起下巴,模样也很傲娇,很自信的道:“只要你不口是心非,保管会赞不绝口的。” 齐崇光见她眉眼生动,笑容不由自主就灿烂起来了。 林诗意一直在围着他打转,见状扯了扯帕子,故意走到齐崇光跟前,不动声色挡住他的目光,又问起他近来学了些什么,说起自己学琴棋诗画的事儿,格外活泼大气,显示出只有她跟齐崇光最亲近。 齐崇光只得打叠起精神,跟她寒暄起来。 一众女孩见林诗意跟他如此亲近,看向林诗意的目光便多了嫉妒,倒是让林诗意得意起来。 蕾儿却是无所谓的笑了笑,只跟薇薇说笑,将注意力投到做饼上。 因为今儿个的厨娘才刚接触这个,做废了不少。 终于,一连三锅都成功了,厨娘便将那饼弄出来,摊在干净的大砧板上,用刀切成一块块的。 这并不是正宗的山东煎饼的做法,但今儿个来的客人多,大家又等了许久,好歹先让客人们尝尝鲜。 薇薇摆出内行样子,对众人道:“这个饼要趁热吃,味道才最好,冷了就不脆了。” 众人听说,忙都拿起筷子开吃,林诗意和乔家姊妹也不例外。 她们并不是因为嘴馋,而是想尝过后,若不好,便有理由嘲笑李蕾儿了。 这饼口味不同,有刷果酱,带着甜味儿,有刷芝麻酱的,带着香味儿。 刘修文只吃了一口,就赞道:“好吃!” 薇薇却没管他,只看着齐崇光,笑眯眯的道:“表哥,你觉得怎么样?” 齐崇光听了正要回答,一旁的乔玉兰开口道:“就是个饼罢了,也没尝出什么特别来。” 说着,便仰头看着齐崇光,带着甜甜笑容道:“齐公子,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齐崇光本来想说挺好的,如今乔玉兰站出来了,他自是有些不自在。 然而,这是二舅母家的亲眷,他自是不好跳出来反驳,打乔玉兰的脸,便含糊的道:“我觉得还不错。” 乔玉兰听了如常微笑,看向蕾儿道:“不过说起来,这主意还挺新颖的。想来,是因为李郡主一家曾经出过京城,李郡主在江南长大,见多识广的缘故了。” 蕾儿笑着道:“见多识广谈不上,只是多做了几步路,看过不同的风景而已。” 乔玉兰目光一闪,接口道:“听说郡主在江南的桃花村住了四五年,来往的都是村里的平头百姓,是吗?郡主小时候就平易近人,如今长大了,不爱学女红,反而去学医术,说起来真是与众不同呢。” 蕾儿早过了很傻很天真的年纪,再者,她跟林诗意有旧怨。彼此虽然不至于撕破脸,但内心都明白,对方不是个好的。 乔氏姊妹是跟着林诗意来的,蕾儿先入为主,对她们的印象一点儿都不好。 听了这番话,蕾儿目光一闪,意识到乔玉兰不怀好意。 表面上,乔玉兰似乎在奉承她,但实际上,却是在点出她是乡下长大的,是个土包子,又特意点出她不学女红,不像闺阁闺秀。 蕾儿心思敏锐得很,察觉到乔玉兰这番话过后,不少小姑娘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有了变化,还有一些彼此悄悄交换眼神,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 蕾儿心中冷笑,面上淡淡笑道:“乔小姐是什么意思?我确实是乡下长大的,确实跟平头百姓来往,确实在学医术,那又如何呢?我不以为耻,反而觉得挺好的。” 乔玉兰没想到她不但承认了,还气势十足,一时愣住了,反倒拙于应对。 这时林诗意目光一闪,格格一笑道:“李妹妹多心了吧,我这表妹只是略提了一句,并没有说你在乡下长大不好,还赞你见多识广。李妹妹却这样的态度,也太让人难受了。” 哼,反正她都跟齐崇光没可能了,自然要可着劲折腾,给乔家姊妹铺路。 蕾儿看她一眼,语气平板:“我是在跟乔小姐说话,也没说什么呀,林小姐却站出来护着。唔,莫非林小姐对我有什么意见?还是林小姐觉得我小肚鸡肠,说话不中听,怕乔小姐吃亏?” 林诗意愣了一下,才挤出一丝笑容道:“怎么会呢?我与李妹妹见过几次,每次都相处得很好的。”说话之间,便看向齐崇光,接口道:“表哥你来评评理,我略说了两句罢了,怎么李妹妹言语中尽是不满呢?” 齐崇光见她问到自己头上,怔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蕾儿没有回答。 蕾儿鼓着嘴,毫不示弱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交织了一瞬,各自无语。 林诗意见状暗恨,面上却是若无其事微笑,继续道:“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呀,表哥,你说呢?” 齐崇光挤出一抹笑容道:“你们女孩的事情,我可不掺和。” 他不是不知道,林诗意故意将他扯进去,是想让他说蕾儿不好。 林诗意的心思他明白,但心底却不情愿被她牵着鼻子走。 何况刚才的事儿,真的只是女孩儿间的吵闹。 蕾儿言语固然锋利了些,但女孩儿家嘛,这样并不显得尖酸,反而让人觉得狡黠有趣。 他跟蕾儿相对时,蕾儿说的话,可比这要尖锐得多。 再者,事情又是乔玉兰先挑起来的,蕾儿不过是应对了一番罢了,实在找不出可以挑剔之处。 林诗意见他不肯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不由得窒了一下,面上虽然仍旧带着笑容,但却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薇薇开口道:“表哥不好掺和女孩儿的事情,我能。” 她眼珠子一转,看着林诗意道:“林姐姐不是想找人评理吗?我觉得,李姐姐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好的。”说着,便回头盯着蕾儿瞧,一双眼眸中尽是崇拜之色。 林诗意见状,心里气得不行,更是说不出话来。 蕾儿自是大笑起来,对着薇薇道:“我也觉得你好,你说什么都有理。” 两个女孩对视而笑,浓浓的姊妹情羡煞旁人。 刘修文见状,也是笑了一下,才道:“行了,你们平时要好就算了,今儿个这里都是客人,还是先招呼客人,有什么话你们私底下说。” 两人这才点了头,转而招呼起客人们来。 014 算计无处不在(二更) 虽然只是女孩儿家斗了几句嘴,但齐崇光没站在自己这边,林诗意心里很郁闷,呕得不行。 乔玉兰也觉得失了面子,脸色不怎么好看。 至于乔慧芳,一直都在人群里没说话,却不动声色仔细盯着蕾儿瞧,没有错过蕾儿任何一种神色。 乔氏早告诉过她,别看齐崇光面上说厌恶李蕾儿,但由始至终,他对待其他人都是彬彬有礼,只有李蕾儿才会让他一改从容淡定,让他变得异常。 他自己可能还不明白个中道理,但旁观者却是胆战心惊,知道李蕾儿在她心目中,占据了极其特殊的地位。 由此,想要脱颖而出,想要将李蕾儿挤下去,自是该好好揣摩李蕾儿的言行举止才行。 乔慧芳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跟蕾儿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更明白自己的目标是什么。 她明白,自己要做的,是吸引住齐崇光的目光,而不是直接跟李蕾儿面对面斗。 踩李蕾儿,能不能成功先不说,就算成功了,就能改变齐崇光的目光,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吗? 这个道理,她想得明白,却并不打算告诉乔玉兰,反而对她出头一事乐见其成。 虽然都姓乔,是堂姊妹,且都是被林家选中的闺秀,但她跟乔玉兰,其实是竞争者的关系。 任由乔玉兰、林诗意出头,跟李蕾儿对峙,做收渔翁之利,最好不过。 不提她的曲折心思,且说齐崇光来了半天,就遇上女孩们唧唧歪歪,导致自己只跟蕾儿搭了一句话,心底极其郁闷。 好容易女孩们都消停了,齐崇光如无事人一般,走到蕾儿跟前道:“父皇挺想你的,不时提起你呢。” 蕾儿正在招呼之前就认识的孟家小姐,见他过来了,只得朝孟小姐歉意一笑,回了一句:“我也挺想皇伯父的,他近来可还好?” 齐崇光点头,盯着蕾儿道:“你怎么样?你那医术,学得如何了?瞧你的模样,似乎瘦了些。之前我就劝过你,你是女孩儿,年纪又小,若是学不来,不必勉强自己。” 说起来奇怪,之前李蕾儿黑胖黑胖的,刚开始觉得奇丑无比。看习惯了之后,就觉得顺眼了。 如今两三个月没见,见她白了,也瘦了,他反而有些担心她是因为吃了苦头,这才变瘦的。 蕾儿却抬起下巴道:“我变瘦,是因为我长高抽条了,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好一些吗?谁说我学不来了?我有天赋,又肯用心,来日必定会成为我师傅那样的医学圣手。” 斜睨齐崇光一眼,转而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可别小瞧我,不然,到时候一定后悔自己看走了眼。” 齐崇光本是一片好心,关心她的身体,不想换来一番酸话,又好气又好笑,哼了一声道:“行行,李大夫,你好好学,来日行医济世,当个女神医。” 蕾儿挺起小胸脯道:“你放心,会有那么一天的。”说着注视着齐崇光,上下打量着,却不说话了。 齐崇光自是有些诧异,皱眉道:“为什么不说话了?你盯着我做什么?” 蕾儿嘿嘿一笑,摸着下巴道:“哦,没事儿,你一来了之后,女孩们都两眼放光盯着你瞧,我想看清楚,想瞧一瞧你到底有什么魅力而已。” 齐崇光哼道:“你瞧出什么了?不用说,你一定要说她们没眼光,说我平庸平平无奇。” 蕾儿拍着手道:“一段时间不见,你变得有自知之明了,不容易呀。” 齐崇光冷哼,瞪着她不说话。 蕾儿吐吐舌头,模样十分娇俏,笑着道:“好了,别摆臭脸了,说实在的,我初次见你,就觉得你长得很俊秀,近来你越发出众了,加上你的身份,小姑娘们喜欢你也是正常的。” 齐崇光听了这番话,脸色果然就缓和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灿烂笑容,抬起下巴很矜持的道:“你总算说实话了。” 蕾儿摸摸下巴,往旁边看了一下,嘿嘿一笑道:“你似乎高兴得早了些,虽然你长得不错,但跟我说话时,总是阴阳怪气咄咄逼人,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跟你来往有什么好。偏偏那些女孩见你跟我说话,一个个都瞪过来,恨不得吃了我一般。尤其你那位林表妹,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齐崇光心情才好一点,不曾想她又出言不逊,登时笑容僵住,哼了一声道:“你别得意,我也没觉得跟你来往有什么好。”说着,只觉得心里一团火,一拂衣袖,忍不住想离开。 蕾儿目光一闪,立刻道:“哎呀,别走嘛,你可是君子,得有大气量,我跟你玩笑几句罢了,怎么就受不住了呢?” 她自然不是舍不得齐崇光,但林诗意在旁边虎视眈眈,一点都不情愿她跟齐崇光来往。 哼,林诗意让她不痛快了,她偏就不让齐崇光走了,气死林诗意才好呢。 齐崇光可不知道她孩子气的想法,见她挽留自己,也就顺势留了下来,哼道:“跟你说话,早晚得将我气死。” 蕾儿横他一眼:“彼此彼此,你也没给我什么好颜色。” 眼眸余光瞥见林诗意和乔玉兰凑了过来,她接口道:“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好久都没见了,说实话,我有时候还挺想你的。” 齐崇光哪料到蕾儿突然就变了态度,一时竟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心底却漫出了一丝喜悦来。 她挺想他,挺想他,挺想他。 这句话在耳边回响着,令他整个人都柔软起来,鬼使神差的就回了一句:“嗯,我也挺想你的。” 林诗意、乔玉兰这时已经走近了,听得这一句,两人登时小脸煞白,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 蕾儿将两人的神色看在眼里,目光一流转,透出一抹得意来。 林诗意很快就恢复过来,如常笑道:“哎呀,表哥和李妹妹在说什么?似乎聊得挺投机的呢,我也来参与一下,如何?” 蕾儿如今虽然有了些心机,但骨子里还是软萌妹子,根本就不愿意跟人假笑应酬,又见有新做的饼子出锅了,心底十分喜欢。 她便淡淡道:“没聊什么,哎呀,有辣酱口味的饼子出来了,我尝尝去。”说着,回头朝齐崇光欠身,扭身走了。 齐崇光自是不好去追,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走远,陪着林诗意、乔玉兰聊了起来,心中却在回味刚才蕾儿说的话,唇边情不自禁露出一抹笑容来。 今天虽然也斗了嘴,但好歹小丫头的态度好了些,还说挺想自己的,算是不错了。 乔玉兰可不知道他的心思,见他虽然只有十三岁,但笑如春风,丰神俊秀,又带着一股清贵之气,只觉得世间男子,没有谁能胜过他了。 乔慧芳这时也矜持步了过去,跟齐崇光搭话。蕾儿可不管他们,美美吃着煎饼。 嘴里吃着,又抬头朝四周打量。 她住在这里,景致早就看惯了,但如今春暖花开,处处都生机盎然,觉得天气晴好,风景也好,小脸上露出快乐灿烂的笑容。 齐崇光虽在应酬林诗意和乔氏姊妹,但眼角余光一直盯着蕾儿,见她笑如银铃,不由得也跟着翘起嘴角。 正笑着,就见刘修文凑到蕾儿跟前,递给蕾儿两朵玫瑰花,说了句什么,蕾儿就拿起叉子,叉了一块饼,喂到他嘴边。 齐崇光一见之下,气得不行,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冲过去道:“喂,你们在做什么呢?” 两人都吓了一跳。 刘修文很傻很天真的道:“没什么,我掐了几朵花送给李姐姐,找她要谢礼,她竟直接给我喂了一块饼。表哥,你来评评理,她是不是很小气?” 齐崇光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她喂你,你可以不吃呀。你又不是女孩子,又不是没有手,吃旁人喂的东西,算怎么回事?” 正训斥得带劲,蕾儿竟似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叉了块饼,踮起脚递到他嘴边,声音中竟然带着讨好之意:“你生什么气?莫非你也想吃辣酱味的?给你尝一尝。” 吃货的脑回路,跟一般人是不一样的。 身为地道的吃货,蕾儿从自己的角度,揣测齐小公子突然爆发了的缘故,做出了改正。 齐崇光愣了一下,犹疑了片刻,终于还是低下头,将那块饼吃了。 虽然出尔反尔不太好,但这可是蕾儿第一次给他喂东西,他不想错过。 刘修文眼睁睁看着,风中凌乱了。 咦,刚才是谁训斥自己没长手的?谁说自己不该吃李姐姐喂的东西的? 什么时候开始,君子一般的表哥,竟然严于律人,宽于待己了? 林诗意和乔氏姊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都面面相觑,只觉得灰心丧气,又有些不服气。 她们已经够努力了,为什么留不住齐崇光呢?那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值得齐崇光抛弃少年老成呢? 这时,蕾儿看着齐崇光,笑眯眯问道:“这种口味的,你觉得怎么样?” 齐崇光也笑了一下,很矜持的道:“还行。”蕾儿嗤笑道:“好吃就说好吃,还行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却听得有丫鬟道:“蒋公子安。” 蕾儿立刻举眸看,见蒋毓和刘欣怡并肩行来,不由得笑容满面,忙奔了过去道:“义父,你很久都没来瞧我了,我很想你,每天都想。” 少女清脆的声音,缓缓传进齐崇光耳朵里,登时令齐崇光脸色变了。 刚才还说挺想自己的,到了蒋毓这里,就成很想了,每天都想。 这算什么事?这小丫头,惯会怄人。 不提齐崇光暗自诽谤,只说蕾儿围着蒋毓和刘欣怡叽叽喳喳说着话,又盯着刘欣怡微隆的肚子瞧,笑眯眯的道:“义父,你的孩子什么时候出生?” 蒋毓和刘欣怡已于去年八月成亲,过得很幸福。庆元公主放下心结后,对刘欣怡挺不错的,婆媳相处融洽。 年底时,刘欣怡查出有孕,如今已经五个多月了。 蒋毓已近而立之年,终于有望抱孩子,自是十分紧张,时常围在刘欣怡身边,贴身照顾很是用心。 蒋毓笑着道:“差不多八月出生吧,日子挺好的,不冷不热。” 蕾儿点头,盯着蒋毓瞧了两眼,笑着道:“小宝宝必定跟义父一样,将来是京城第一美男。” 看向刘欣怡,接口道:“义母,你运气真好,能嫁给义父。义父这么俊,你每天做梦都要笑醒吧?” 刘欣怡侧首瞧了蒋毓一眼,目中带着绵绵情意,点头道:“你说得对,我每天都觉得自己像做梦一般。” 蕾儿收了笑容,叹了一口气道:“你运气太好了,赶上了好时候,要是我年纪大几岁,一定要跟你争义父。那时,嫁给义父的,未必就是你了。” 蒋毓、刘欣怡听了这孩子气的话,对视一眼,都忍俊不禁。 正乐不可支,却听得齐崇光气急败坏的道:“李蕾儿,你如今越发出息了,什么话都敢说。你那先生是怎么教你的?你整天都在胡思乱想什么东西?”说着就走过来,鼓着嘴朝蒋毓、刘欣怡问好。 蕾儿却是不服气,直接冲着齐崇光回了一句:“我说的可是大实话,我义父这样俊,谁会不喜欢他呢?尤其他对我又好,我若是大几岁,一定要追着嫁给他的。” 齐崇光哼道:“肤浅可笑,脸又不能当饭吃。” 蕾儿眼珠子一转道:“怎么不能当饭吃?有句话叫‘秀色可餐’,你竟没听过吗?你们先生真差劲。”说着就看着齐崇光,脸上透着“你真可怜”的意味。 齐崇光脸越发黑了,跺脚道:“我跟你说不通,我不跟你说话了。” 蕾儿撇嘴道:“你不跟我说最好不过,我好不容易见着义父,才没心思搭理你呢。”说着,果然转头去看蒋毓,拉着蒋毓的臂膀叽叽喳喳,将齐崇光气得半死。 蒋毓已经知道齐逸峥有意让齐崇光娶蕾儿,见了两小孩相处的情形,只觉得妙趣横生,让人忍俊不禁。 如今,瞧出齐崇光心情不虞,显然在为蕾儿跟自己亲近生气,蒋毓肚中暗笑不已,目光一闪道:“行了,你们两个自己聊,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了。”说着,就扶着刘欣怡,一起往外走。 蕾儿见状,忙道:“义父别走,要走带我一起走。” 话音刚落,齐崇光哂笑道:“人家小夫妻在一起,要你掺和做什么?你也太没眼色了。” 蕾儿哼道:“你管得着吗?这是我义父,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刺了齐崇光两句,眼见得蒋毓跟刘欣怡已经说笑着去了,不由得有些着急,横了齐崇光一眼道:“就你话多。”说着,也顾不得再跟齐崇光斗嘴了,转身要去追蒋毓。 乔玉兰正站在离小径不远的花丛里,跟林诗意说着话,见蕾儿过来,匆匆奔蒋毓、刘欣怡而去,眼珠子一转,抬起手来,一串珍珠手链在花枝上一勾,“哗啦”散了开来,如急雨般落了满地。 她这珍珠手链,是以米粒般大小的珍珠串成的,浑圆一致,几乎看不出有大小之别,数量又多,算得上是难得之物。 如今,有不少珍珠落到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散发着冷幽的光芒。 蕾儿正匆匆赶路,根本就没看脚下,也不知道怎么的,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只觉得重重一扑向外跌去,直冲着刘欣怡而去。 蕾儿吓得几乎叫不出声来,残余的理智却涌了出来,提醒着她,刘欣怡肚子里有个宝宝,那是个很可爱的弟弟或是妹妹。 她也来不及细想,一横心,身子一挣,斜斜地歪了过去,整个人踉踉跄跄,“砰”地一下重重撞上了一旁的假山。 脸颊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刮到了,火辣辣的疼。蕾儿疼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同时头也一阵阵发晕,整个人往后一仰,人事不知起来…… 齐崇光正为蕾儿去追蒋毓而怄气,听到惊呼声,抬头一看,见蕾儿满脸血,垂着手往地上滑倒,登时只觉得一颗心落进了深渊。 这时,却是蒋毓先反应过来,奔过去将蕾儿抱了起来,如飞一般奔出园子去了。 他动作迅速至极,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就奔得老远,只留下一个惶恐的背影。 骤然发生这样的变故,园子里的一众孩子都惊呆了,尖叫声、惊呼声响成了一片。 薇薇落下泪来,一行哭,一行去追蒋毓。 齐崇光咬牙,也顾不得旁的,直接也追赶蒋毓去了。 他动作倒是比薇薇快,赶到前面时,就见蕾儿已经在厅里的小榻上躺着了,太医也过来了,正在查看蕾儿的伤势。 千柔、玉欣,还有旁的人都是含着泪,眼巴巴看着床榻上的蕾儿,担忧不已。这一切,齐崇光都没在意,所有的注意力,都只在蕾儿身上。 那么活泼刁钻的女孩子,眼珠子一转,就能让人察觉出那股子灵动可爱来。 这时候,却满脸血躺在床榻上,眼眸紧闭,仿佛睡过去了一般,仿佛,再也不会醒来了一般。 齐崇光不敢想下去了,只觉得漫天的惊惧涌了过来,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一般。 015 玉兰凋谢 看着人事不知、脸上血肉模糊的蕾儿,齐崇光狠狠攥着拳,强迫自己镇定一些,身体却不受控制,轻轻颤抖起来。 身为天之骄子,他一向觉得,自己能够掌控全局。 但到了此时此刻,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原来自己心底的恐惧害怕,深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心中怕得不行,却无可奈何,只能等待太医来宣告。 这一刻,齐崇光恨不得自己也如蕾儿一般学了医术,恨不得自己能上去帮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傻傻站着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那太医抬起头来,开口道:“李郡主撞伤了头,脑袋里应该有淤血,脸也受伤流血了。幸好脸颊上只是擦伤,伤势最重在额头,就算留疤,应该也能用头发遮掩……” “闭嘴,”话未说完,齐崇光已经开口打断道,“脸别管,你快给她开药,让她快点醒过来。” 众人都怔了一下,却都听得出他言语中蕴含的浓烈的关心和担忧,觉得情有可原。 只有真正将蕾儿看得很重要的人,才会在这样的时刻,什么都不顾开口,才会让太医先治伤。 这时,千柔也回过神来,忙也冲太医道:“齐公子这话说的是,请太医快开药吧。” 太医听了正要点头,齐崇光已经转向玉欣,大声道:“快让人去将尹青云传来。” 玉欣立刻回道:“已经让人去了。” 太医一听,知道他们更信任尹青云一些,心里呕得不行。 只是,开口之人乃是内定的太子殿下,答话的是皇上的姐姐,这里又都是贵人,哪一个都不是他能招惹的。 悲催的太医只得将委屈咽了下去,自行先去开药不提。 这时,已经有伶俐的丫鬟端了水过来,要给蕾儿擦脸。 千柔上来接过帕子,低声道:“放着,我自己来。”说着果然自己动手,含泪给蕾儿擦拭脸上的血痕。 蕾儿伤势十分重,额头上甚至还有碎石头渣滓。 千柔已经将动作放得十分轻柔,但擦到她额头时,陷入昏迷状况的蕾儿竟忍不住皱眉,可见到底有多痛。 千柔杏眼一眨,滚落一双泪珠,恨不得以身相替。 齐崇光却心急如焚。 他站得近,自然看见蕾儿下意识皱眉了,只觉得无比心疼。 他目不转睛盯着蕾儿,忍不住开口道:“你轻一些。” 这话自然是对千柔说的,千柔却置若罔闻,泪水越落越多,手发颤,竟然握不住轻飘飘的帕子。 蕾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疼在儿身,痛在娘心。 玉欣见状,忙上来扶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又示意丫鬟上来伺候蕾儿。 等将脸擦了一遍之后,触目惊心的感觉就淡了些。 一时,尹青云又匆匆赶了来,也不及行礼,直接来瞧蕾儿。 等看过后,说法倒是跟之前那太医差不多,都是说脑袋里有淤血,要开药调养。 他说完了,也没讲究什么虚礼,直接开了药方,亲自看着底下的药童抓药、配药去了。 这里玉欣略略定神,这才将目光投向蒋毓,皱着眉道:“怎么回事?” 蒋毓摇头道:“我听到声响,就瞧见蕾儿晕倒,当时只顾抱着蕾儿过来,旁的事情一概不知。” 玉欣眉头皱得更深,正要说话时,有丫鬟进来道:“蒋少夫人让仆妇押着乔家小姐,一起过来了。” 玉欣略一沉吟,明白千柔现在自是无心他顾,只会在蕾儿身边守着,倒是要自己主持大局才好。 她便拉着蒋毓,沉声道:“我们一起去瞧一瞧。” 蒋毓看蕾儿一眼,深深叹息,这才点头应了。 两人出来后,刘欣怡迎上来,语气十分急迫:“蕾儿怎么样了?” 刘欣怡乃眼明心亮之人,十分聪明。 事发后,她自然也心急如焚,十分担心蕾儿,却明白蕾儿不缺人照应,自己追上去于事无补,倒不如留着查清内情。 故而她并没有着急忙慌赶过来,反而留在原地了。 蒋毓皱眉道:“太医已经瞧过了,情况不明。” 刘欣怡叹息,定了定神,这才道:“我已经带着下人们仔细瞧过了,发现之前蕾儿是踩在珍珠上,这才会跌倒的。” 伸手往后面一指,声音中多了冷厉:“至于为什么会有珍珠,全是这位乔小姐干的。底下的丫鬟看到,在蕾儿追我们的时候,这个乔小姐扬起手来,手链被花枝一勾,四处散落开来了。” 说着又垂泪,接口道:“本来蕾儿是扑向我的,但这孩子心实,生怕伤着我,硬生生歪向了旁边的假山。” 蒋毓听了这番话,目光在被下人们押着的乔玉兰身上一转,寒如冰雪一般。 乔玉兰接触到他的目光,不由得一窒,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今儿个,她完全是临时起意,想算计蕾儿一把。 她的本意,是想让蕾儿撞上蒋毓或是刘欣怡。这两个人站得挺近的,又都是背对着蕾儿,身后没有长眼睛,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欣怡肚子微隆,谁都瞧得出,是有身孕了。 蕾儿撞过去,必定会弄伤刘欣怡。如果刘欣怡因为这事儿流产,那就更好了。 虽然事后必定会牵扯出珍珠手链的事情,但若刘欣怡的孩子,庆元公主的嫡长孙,真是因为蕾儿这一撞没的,就算蒋毓、刘欣怡再明白事理,也必定会心存芥蒂的。庆元公主必定也会觉得膈应,绝不会给蕾儿什么好脸色。 更重要的是,这事儿能打击到蕾儿自身。 一个小姑娘家,如果亲手弄没了一个小生命,且那小生命还是她义父的孩子,心底的愧疚和自责,只怕会将她整个人的思绪都淹没。 今后,时时刻刻,这事儿都会成为她的梦魇。 到那时,她还能保持活泼灵动的性格吗?她还能冲齐崇光说一些歪话,还能灿烂微笑,弄得齐崇光离不得她吗? 哼,只怕她的性格会变得十分古怪,疏离众人,自怨自艾陷入哀怨中无法自拔。 刚开始时,亲人们也许会好生安慰她,等到时日久了,她走不出阴影,众人自会心灰意冷,会厌弃她的。 她会跟众人互相埋怨,越混越不堪,陷入恶性循环中。 乔玉兰打算得好好的,没想到,蕾儿竟然在紧要关头控制住了自己,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去撞刘欣怡。 不过,这样的结果,也是不错的,甚至更完美。 之前李蕾儿满脸血无力滑倒的场景,她自是看到了,知道李蕾儿脸上必定受了很重的伤,心中窃喜不已。 李蕾儿本就只是长得讨喜,根本算不得眉目如画,比不上自己的姿容。 如今脸毁了,今后哪里还有与自己一较高低的能力?齐崇光眼高于顶,今后岂会将一个丑八怪瞧在眼里?就是她自己,也必定会深受打击,躲起来不敢见人的。 如此,比起她撞伤刘欣怡,效果差不到哪里去。 故而当时得手时,乔玉兰欣喜若狂,面上却无事人一般,故意惊慌失措叫着,瞧着自己的手不知所措,又抹泪哭诉,做足了戏份。 那副模样,真像不小心弄断了手链闯了祸,整个人吓傻了才不知所措。 在她看来,自己算计得刚刚好,一切都只能归于意外,只能算李蕾儿自己倒血霉,怪不到自己头上来。 自己是来玉欣公主府做客的,退一万步,就算要惩戒,也必定是被人训斥几句,然后送归林府,让林家人做出决断。 哼,回了林府,面上功夫自然会做一做,禁足、罚月钱什么的,但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那都不叫事儿。 比起能够得到的,付出这么点子代价,她是情愿的。 她年纪小,又是无心为之,时日久了,便是齐崇光也会将这点事抛下的。 到那时,她姿容更胜,而齐崇光又会因为李蕾儿毁容,对李蕾儿敬而远之了,自己的机会,自然而然就来了。 今天,她亲眼见识了,齐崇光对待李蕾儿,到底有多不同。 没有李蕾儿这个对手的话,她对自己的前程,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她打算得好好的,但如今蒋毓的眼神,却是让她胆战心惊。 俊美如天神一般的男子,冷厉起来,真仿佛化身为修罗一般了。 这时,蒋毓定一定神,转过头向刘欣怡道:“你有身孕,不宜操劳,蕾儿伤势挺重的,你也不必去探望,直接去客房歇息一会儿。” 他说这番话时,声音还算温和,但脸色阴沉得能拧下水来。 接下来的场面,会十分残暴,孕妇不适宜在场的。 刘欣怡先是一愣,其后猜着几分了,却没有旁的话,乖巧点头应了下来。 能做的,她已经做了。 接下来的事情,自有蒋毓和玉欣做主,她帮不上忙,倒不如照蒋毓的意思离开,免得蒋毓有所顾忌。 才走到月亮门处,就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刘欣怡没有一丝怜悯,也没有顿足,头也不回的走了。 却原来,一见刘欣怡去远了些,蒋毓就噙着一抹冷笑,飞起一脚,直接踹向乔玉兰。 他近年来习武有大成,如今愤怒之下,力道重若千钧。 乔玉兰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哪里受得住,直接飞了出去,在地上滚出老远,才终于止住身形,张嘴闷出一口血,委顿不堪。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林诗意和乔慧芳自然也过来了。 两人本打算陪着乔玉兰,一起解释说是意外,求大人们网开一面。 没想到,蒋毓一言不合就动手,手段比起上次对付杜月香时,竟然更直接更残暴更狠辣了。 那副模样,简直不拿乔玉兰当娇滴滴的小姑娘看,拿她当杀父仇人一般。 残暴的场景,乔玉兰的惨状,令两个女孩骇得面无人色,几乎腿都软了。 玉欣却是冷冷看着,看着爬在地上呻吟、瑟瑟发抖的乔玉兰,眸中的光芒仿佛被冰雪冻住了一般。 蕾儿在公主府足足住了一年多,跟玉欣差不多是朝夕相见。 在玉欣心目中,蕾儿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地位跟薇薇差不了多少。 近年来,她已经知晓齐逸峥有意让齐崇光娶蕾儿,虽然不能让蕾儿当儿媳,心底有些遗憾,但蕾儿跟齐崇光相处时,真似一对小冤家一般。那态度,跟对待旁人,是不一样的。 因了这个缘故,对于这婚事,她也是乐见其成的,心底对蕾儿的疼爱,并没有减少半分。 如今蕾儿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千柔自然是最难受的,玉欣心里也像压了一块大石一般,喘不过气来,生吃了乔玉兰的心都有了。 蕾儿恰好经过时,她手链就断了?为什么就那么巧?她并不是小门小户的姑娘,从小学的就是落落大方、端庄大气,行事怎么可能如此莽撞呢?这个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巧合? 何况,上次薇薇的生辰宴,林诗意引着那什么杜月香过来,折腾了一出,杜家的人,是有前科的呀。 如今,这乔家的人又是跟着林诗意来的,由不得人不怀疑。 上次杜月香的事儿,大家可都没忘记呢。 玉欣很笃定,这乔玉兰跟之前那杜月香,是一路货色。 退一万步,如果弄错了,真的只是巧合……哼,蕾儿的血难道是白流的?即便是意外,乔玉兰也得为她承受不起的事情付出代价。 正想着,林诗意往地上一跪,声音虽然带着惶恐不安,但吐词还是清楚的:“蒋公子,公主,你们听我解释,刚才的事情,乔妹妹已经跟我说过了。她站在花丛里,想要掐花玩,不小心将手链弄断。没想到,李妹妹竟没看路,踏上去受伤了,乔妹妹心里十分歉疚。事情一发生,乔妹妹就吓傻了,等回过神来,打算过来赔罪,蒋少夫人却让人将她抓起来了,她……” 蒋毓根本不听她的话,直接冷笑数声,迈步走向乔玉兰。 乔玉兰正低着头咳嗽喘气,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事情不该这样,不该呀! 不错,那手链的确是自己的,但是被花枝钩断的,是意外。 为什么蒋毓一言不发就惩戒自己?为什么他竟要踢得自己口吐鲜血?他的心,也太狠太硬了吧? 正惶恐不安又愤愤不平之际,蒋毓清冷的声音传进耳畔,激得人头皮发麻,心底生寒:“你与蕾儿初次相见,无仇无怨,为什么要下这么重的手?” 乔玉兰定一定神,哭道:“我怎么会朝李郡主下手呢?事情是意外,我无心的。我只是想掐花,抬了一下手,哪里想得到手链会被花枝弄断呢?我跟她无冤无仇,我害她做什么?” 无论如何,她都要咬死了是意外。 不然,自己必定前程尽毁。 蒋毓冷笑不已,正要呵斥,林诗意一面走过来,一面开口道:“蒋公子,事情真的是意外,你何必这样呢?乔妹妹……” 蒋毓暴怒,哪里耐烦听她聒噪,厉声道:“贱人闭嘴,我没跟你说话!” 林诗意面色一僵,杏眼一眨,带着羞辱的泪水就滚落下来了。 这时,玉欣却道:“表弟稍安勿躁,且听林小姐解释。” 哼,她倒想听一听,林诗意能否将事情说出花儿来。 玉欣一面说着话,一面给蒋毓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这才看向林诗意,不咸不淡的道:“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别到头来说我们仗势欺人,不让你开口。” 林诗意定一定神,含着泪咬着唇道:“回公主殿下,我不敢这么想,我只是想说几句实话罢了。乔妹妹固然有不是之处,但她是无心的,蒋公子踹了她一脚,弄得她吐血,气也该消了吧?李妹妹受伤,我也是十分心疼的,但她走路时没有看路,这个习惯不太好。这次就罢了,今后还望公主提点她几句才好。” 玉欣冷笑道:“好好,你不但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竟还暗示蕾儿受伤,是她自找的。本宫真没想到,事到如今,你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哼,说起来,你比这姓乔的更无耻。” 林诗意脸上的血色褪尽,说不出话来了。 今儿个她可算是倒血霉了,先被蒋毓骂“贱人”,再被玉欣指着鼻子骂“无耻”。 这两位可都是贵人呀,尤其是玉欣,乃是皇上的亲姐姐。 这样的事儿传出去,自己今后有什么前程可言? 她想到这里,只觉得一颗心灰败,觉得自己受了连累,今后的日子不怎么好过了。 她心灰意冷、伤痛不已,玉欣却没有就此放过她,冷笑道:“林小姐,本宫教你一个乖,今后遇上这种事儿,若不是你干的,你趁早躲得远远的,不要掺和。若跟你有干系,哼,就算你是崇光的表妹又如何?敢伤害蕾儿的人,我绝不会留情。” 玉欣眸色锐利了几分,声音中也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还有,谁许你称呼蕾儿李妹妹的?你们没有那么熟吧?你休想自抬身价,哼,你只是寻常闺秀,蕾儿却是郡主,你该称呼她郡主。” 她毫不留情说了一串话,将林诗意说得颜面无存之后,飘然转身,朝乔玉兰而去。 玉欣眯着眼,在离乔玉兰两步远的地方站定,看着趴在地上的少女,声音淡得没有一丝感情:“蕾儿命虽然保住了,但脸毁了。” 乔玉兰身上奇痛无比,刚才又被蒋毓死死盯着,心里时而兴奋,时而恐惧,整个人陷入癫狂中,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骤然听得这一声,乔玉兰下意识抬起头,眸色熠熠发光,声音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真的?” 她功夫没修炼到家,这么一来,就露出了马脚,泄露了心底的窃喜。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转为泫然欲泣的模样,哀哀道:“我无心的,如今罪过大了,我……” “贱人闭嘴!”玉欣冷笑,“你不到十岁,就狠辣成这样,也算是个人物了。哼,少在本宫面前做戏,玷污本宫的眼睛。” 玉欣是何等人物,早将她刚才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跟明镜似的。 虽然心中笃定事情不是意外,但玉欣还是想确认一下,这才冷不防来了那么一句,存心试探乔玉兰。 那一刻,乔玉兰下意识露出的窃喜,泄露了她的心机。 玉欣大怒之下,自然就不肯再留情面了。 蒋毓也气得不行,走过来,正要继续踹乔玉兰时,玉欣开口道:“等一等。” 蒋毓红着眼,咬着牙道:“表姐拦着我做什么?这种贱人,我岂能容她活在这世上?蕾儿是我义女,我若是不为她讨个公道,我还叫人吗?” 玉欣摇头道:“你是男人,又要在官场上混,不能自毁名声。再说了,这后宅的事情,本该女人做主,你犯不着掺和太多。” 顿了一下,咬着牙道:“她要害蕾儿,你以为我会放过她吗?她在我的生辰宴上,闹出这种事儿,你以为我会高高提起轻轻放下吗?哼,都欺到我头上来了,我若是不反抗,今后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事呢。你在这里瞧着就行了,放着我来。” 她跟蒋毓解释了一番,就看向一旁的侍女,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去将本宫的马鞭拿来,本宫要亲自动手。” 侍女连忙应了,起身自去了。 这里乔玉兰身子瑟瑟发抖,意识到自己情况不妙,想哭泣,想要辩解,但在玉欣冷厉如寒霜的目光下,竟然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想错了。 之前她觉得,自己是来做客的,只要咬死了,说自己无心为之,就能躲避惩罚。 哪里想得到,这些贵人根本就不管什么风度,甚至玉欣身为公主,竟然要亲自动手。 这种形式下,自己能逃出生天吗?自己的命,能保得住吗? 无尽的恐惧涌了过来,乔玉兰怕得要晕倒过去。 林诗意则低着头,愁眉苦脸,为自己的前程忧心忡忡。 她虽然下定了决心,要跟乔家姊妹结成同盟,但绝没想过,要拿自己的前程,为乔家姊妹铺路。 今儿个闹成这样,她已经挨了玉欣的骂,夹起尾巴做人还来不及,真的没法子再出头了。 一直没说话的乔慧芳这时再也不能装聋作哑,连忙敛衣跪下道:“公主开恩,小妹真是无意,这只是个意外,求公主饶她一命,求……” 玉欣冷笑,哪里容她聒噪,厉声道:“本来本宫只打算惩戒罪魁祸首,你再拉扯下去,本宫连你一起弄死了了事!” 乔慧芳缩缩脖子,满腹的话都咽了回去。 如是,气氛仿佛凝滞了一般。 侍女动作很快,很快就将鞭子拿来了。 细牛皮编成的马鞭,被玉欣拿到手里。 然后,她一鞭一鞭,往乔玉兰身上抽,动作又快又狠,还专门往乔玉兰脸上招呼,将乔玉兰弄得在地上翻滚,痛得死去活来,凄厉的惨叫声仿佛能划破人的耳膜一般。 乔慧芳骇得胆战心惊,连连叩首道:“公主开恩,公主开恩……” 玉欣置若罔闻,依旧继续鞭打乔玉兰,将她折腾得不堪入目。 林诗意见势头不好,也顾不得再想自己的心事了,连忙冲屋里喊道:“表哥,你快出来,要出人命了……”一面喊,一面往屋里冲。 人是她带来的,且临行前,祖母和二舅母都百般嘱托,让她好好帮助乔家姊妹。 如果乔玉兰被弄死了,回头祖母和二舅母不可能毫无芥蒂。 再者,林诗意还有点小心思,想让齐崇光瞧一瞧玉欣狠辣的一面。 一直以来,玉欣都将蕾儿视若亲生。偏偏齐崇光很尊敬玉欣,也愿意跟玉欣亲近,不时就来公主府走动一下。 若是让齐崇光瞧见玉欣如此狠毒,竟然亲自动手鞭打乔玉兰,毫无贵妇风范,齐崇光岂能毫无芥蒂? 如此,来日他到公主府的次数,必定会渐渐少下来的。 屋外不寻常的动静不时入耳,齐崇光其实早就听见外面的声音不对劲,也听到乔玉兰杀猪一般的嚎叫。 虽然听见了,但蕾儿一直紧闭双眼,面色如纸,仿佛生命垂危一般,他哪里有心思管其他人?反而,还觉得屋外闹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惹人心烦。 至于林诗意的喊叫声,还没乔玉兰的声音大呢,更是被他直接忽略了。 林诗意冲到门口,有侍女忙上来拦住,面无表情的道:“李郡主伤势严重,公主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去打扰。”  玉欣公主府的侍女,自然都是训练有素的。虽然玉欣没有下命令,但身为婢女,自己就能揣测到主子的心意,做出应对。 林诗意被人拦着,只觉得颜面尽失,反而激起心底的不忿,喊得越发大声了。 齐崇光终于听到她的嚎叫声,欲要不理,但到底是自己的亲表妹,喊得又凄厉,怕她出意外,只得出来了。 走到门口时,见林诗意并无大碍,只是被侍女们拦着在大叫。 齐崇光脸色一变,正要训斥她不该大嚎大叫,惊扰到蕾儿,林诗意已经扑了过来,语无伦次的道:“表哥,快来救命,玉兰要被打死了。” 齐崇光一愣,这才注意到玉欣正在鞭打乔玉兰,将乔玉兰弄得奄奄一息,血迹斑斑,连喊叫的声音都低微下来。 齐崇光虽然年纪小,但生在皇室,见过不少奴才被惩戒的场景,比这凄惨的情况也是有的,但做主子的亲自动手,还是头一次见。 但他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何况玉欣虽是皇家公主,但并非不讲理之辈,从未仗势欺人。 如今这般动怒,亲自朝乔玉兰动手,手段固然狠厉了些,但下意识的他就站在玉欣这边了,觉得玉欣必定有动手的理由。 故而他只吃惊了一瞬,就收回目光,去扯林诗意缠上来的手,淡淡道:“别拉扯我,姑姑有分寸的,绝不会闹出人命。” 话音刚落,就听得玉欣在训斥侍女,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冷意:“蠢货,站着做什么?将这贱人拉起来,也往假山上丢,活着算她命大,弄死了算本宫的!” 齐崇光:“……” 林诗意哭道:“表哥,好歹救玉兰一命,别闹得不可收拾。” 齐崇光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有些不忍,便走了出来,朝玉欣道:“姑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发怒,但最好还是别闹出人命。”见他出头,那些侍女们都一愣,动作就迟疑下来。 玉欣头也不回,只道:“我这样,自有我的理由。蕾儿伤成那样,这贱人脱不了干系。如今我以牙还牙,公平得很。” 齐崇光听了这话,恍然明白她为什么这样生气,转念想起蕾儿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场景,一颗心登时偏得不行,没再言语,直接转身走了。 林诗意见他这样,自知没了指望,哭得昏天暗地。 乔慧芳也急得不行,但形势没人强,只能拼命朝玉欣磕头,求玉欣开恩。 即便两人再难受,再惶恐,也改变不了事情的走向。 公主府的侍女依言将奄奄一息、近乎昏厥的乔玉兰拉起来,寻了个假山,隔了老远的距离,就将乔玉兰直接扔了过去。一则,侍女们都觉得乔玉兰是自作自受,又跟蕾儿混熟了,自然要站在蕾儿这边。 二则,玉欣一直跟着,底下的人想好好表现一下。 因了这个缘故,乔玉兰被丢出去时,力度十分大,整个人如同一口破麻袋一般,被撞得头破血流,死活不知。 玉欣冷笑,哼道:“将这贱人从后门口丢出去,另两个小贱人,也从后门赶出去。另外,林府的少夫人,也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玉欣生辰,林府也派了人过来,正是林旭东新娶的礼部尚书的幼女谢韵。 来了公主府后,大人们齐聚一堂,小些的就去了园子里。 一切好好的,突然就有侍女惶恐奔进来,直奔玉欣、千柔而去。 两人不待听完,就直接去了,留下众贵妇、小姐们面面相觑,却不得不恪守做客礼仪,交头接耳暗自议论。 过了一会儿,玉欣一直没回来,也没人来说明情况,众人惊疑之心渐渐淡了些,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谢韵自然对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还无事人一般跟相熟的贵夫人说笑,不想突然有侍女进来,也不朝她行礼,反而只面无表情的道:“林少夫人,请你离开。” 众人都吃了一惊。 众目睽睽之下,谢韵脸涨得通红,只觉得自己颜面荡然无存。 她定一定神,摆出端庄的款儿,起身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这就是公主府的待客之道吗?” 侍女冷笑道:“奴婢还算客气的,公主的原话是,让你有多远滚多远。” 她目光在众人身上一转,接口道:“林少夫人带来的乔玉兰,虽然只有八岁,却下贱无耻,暗算太上皇亲自赐封的长明郡主,使郡主深受重伤,不知人昏迷不醒,一张小脸上都是血。这样的人,难道还指望公主好脸相待吗?” 这番话一说完,众人就跟炸开锅似的,又是不敢置信,又是面面相觑,喁喁的议论声无法止歇。 谢韵眼前发黑,哪里还站得住,立刻脚不沾地的出来了。 侍女面无表情,引着她从后门走,她也一言不发,直接跟着了。 等出来后,见林诗意、乔慧芳正守着一个血人哭,谢韵情知是乔玉兰,却不得不咬着牙上去打点。 一行人凄凄惨惨赶回林府,进了林太太的上房,谢韵跪着回了话。 正好乔氏在跟前,听说乔玉兰身受重伤,也不及细问,连忙去照应,又让人传大夫诊治。 乔玉兰却是个命大的,虽然被玉欣百般折磨,但一口气仍在。 大夫过来瞧了之后说,大脑伤势挺重的,脸也毁了,但好好诊治调养,未必没有救。 乔氏听说有救,松了一口气,正要让大夫开药时,林太太让丫鬟过来,传召她过去。 乔氏无法,只得将自己的贴身丫鬟小心照应,自己起身去了。 等到了林太太屋里,见谢韵、林诗意、乔慧芳都跪在地上,垂泪不已,林太太阴沉着脸,正在揉额头。 乔氏走上去泣道:“玉兰一条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求婆婆做主,为她讨个公道。” 林太太看她一眼,眸中闪过一抹狠厉,淡淡道:“她伤得那么重,活着也过不了安生日子,若是保不住的话,就让她早点去吧。” 这话一出口,屋里众人都惊呆了。 乔氏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咬着唇道:“婆婆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懂。” 林太太淡淡道:“你不是没听懂,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吧?哼,我没有说错,事已至此,你觉得玉兰就算活着,又能起什么作用?不如让她去了吧,少受一些罪。” 乔氏怔怔听着,整个人陷入呆滞中。 她叹了一口气,又道:“李家那一位,听说伤势挺严重的。倘若她就此去了,咱们不能不给一个交代。”她闭一闭眼,声音中满是不甘愿,却还是接口道:“倘若那一位平安无事,今后,她身上得背上一条人命。” 说真的,林太太还真盼着李蕾儿就这么去了,一命换一命,一了百了。 虽然心底有殷切的期盼,但林太太清楚,这种可能性非常小。 毕竟,李蕾儿只是摔了一跤,就算撞上了假山,伤势重一些,直接撞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只要她有一口气在,齐逸峥必定会保驾护航,集合大燕所有医力,将她救回来的。 虽然没问,但林太太猜得到,尹青云必定已经赶过去了。 李蕾儿死是不可能死的,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她伤到脑子,或是直接毁了容,那也挺不错的。 要是她活下来,平安无恙,自己也得让她不得安生。 心思转了一转,林太太目中闪过一抹精光,接口道:“虽然动手的是玉欣公主,但为的,却是李家那一位。且玉兰今天施展的手段,说是不小心,完全说得过去。倘若玉兰活着,不论她身体遭受了多大的摧残,只要她的命还在,大家的惋惜声会低很多。相反,倘若因为一个失误,她直接搭上了性命,那众人的感觉,会是截然不同的。” 乔氏听到这里,恍然明白她的意思。 正如林太太所言,因为一桩事,丢了命和受伤,众人的感受,完全是不一样的。 脑海里浮现出乔玉兰气若游离的场景,这样的侄女,就算救活了,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倒不如照林太太的意思,做些表面功夫,让她去了,这样,利用价值反而更大一些。 眸中的冷锐一闪而过,她咬一咬唇道:“婆婆的意思,儿媳明白了,但她到底是儿媳的亲眷,还是要试一试的,至于能不能活,只能看天意了。” 她话说得冠冕堂皇,但言下之意,林太太却是能领会的。 林太太颔首道:“你去照应吧。” 乔氏连忙应下来,自去打点不提。 016 幻想破灭 等乔氏走了后,林太太的目光,在谢韵、林诗意、乔慧芳身上一转而过,带着冷淡和从容。 她咳嗽一声,淡淡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心太狠了?” 三人愣了一下,屋内的气氛,仿佛凝滞了一般。 过了一瞬,却是林诗意先开口道:“怎么会呢?玉兰已经身受重伤,一张脸血肉模糊,就算活下来,也不过是受煎熬罢了。祖母这样安排,于她而言,说不定还更好一些。” 林太太沉声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另外,她活着,事情就有了反转的余地。她活着,只要玉欣公主想,总能从她口里问出话来的。倒不如就这样,死无对证,只要咬死了珠链断开是意外,谁都不能扭转。” 林诗意这才领会到林太太的深意,不由得暗自叹服。 不错,乔玉兰若是活着的话,事情不会轻易了结。 但凡有一星半点对玉欣不好的话传出来,玉欣说不定会想方设法,逼迫乔玉兰承认自己是存心算计,好为自身的残暴开脱。 但乔玉兰若是死了,她的遗言,便能任由自己这边的人编造了。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就因为不小心弄断了珠链,导致李蕾儿跌了一跤,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样凄惨的故事,传出去,玉欣的声誉会受到影响不说,当事人李蕾儿无论如何,也是避不开议论声的。 哼,李蕾儿不是一心一意,想攀上齐表哥吗?有这桩事儿横亘着,她岂能继续若无其事,摆出娇憨无辜的款儿? 林太太见她目露了然之色,心中幽然叹息。 说起来,林诗意的天赋,真的挺高的,不但长得眉眼如画,人聪慧,琴棋诗画学得精湛出色,就连心计,也是同龄人中的翘楚。 只可惜,齐逸峥下了旨,不允许近亲通婚,要不然,谁能胜过林诗意的心计和聪慧? 哎,一颗好苗子,却没法子发挥作用。 她忍住心中的惋惜,将目光投到乔慧芳身上,定一定神,放缓了语气道:“慧芳,你别怪我心狠,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只能这么选。再说了,动手的是玉欣公主,那是皇上亲姐,我实在不敢想象,玉兰活下来,要受多少苦。” 成大事者,要懂得取舍,不拘小节。 乔玉兰今天施展的手段,虽然起到了效果,但让自己深陷泥潭。 但私底下,林太太其实觉得,乔玉兰死得其所,并不惋惜。 毕竟,乔玉兰一出手,就起到实质性的效果,算是极其不错了。 寻个跟齐崇光年岁相当的女孩,于她并不是难事。 林太太觉得,乔玉兰干得不错,就是运气背了点,得付出生命的代价。 而林太太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策,却不避着乔慧芳,是因为在她心目中,乔慧芳的心计,一向在乔玉兰之上,资质也比乔玉兰更强一些。 她是十分看好乔慧芳的,要教乔慧芳学会舍弃,学会心狠,学会有所为,有所不为。 想要在后宫那种地方脱颖而出,得到君王的眷顾和无上的荣耀,除了貌美如花、才学出众之外,心计不可或缺。 乔慧芳闭一闭眼,含泪道:“老夫人放心,慧芳虽然愚钝,却也明白玉兰闯下大祸,惹恼贵人,活着也不过是煎熬。且她受伤那么重,就算极力抢救,也未必能保住命。如今,她能再贡献一点价值,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林太太见她双目含泪,一副悲不自胜却又深明大义的模样,心底更满意了。 虽然林太太盼着乔慧芳能有心计一些,但到底乔慧芳才十岁,如今生命垂危的,又是她的堂妹。 她若是一点眼泪都不流,神色自若,就太凉薄了。 如今,乔慧芳虽然心中悲痛,但说出的话却井井有条,知道取舍决断,算是极其不错了。 林太太选中她,除了想跟千柔打对台,也为了林府的前程。 如今瞧着,这个女孩骨子里,还是有几分重情的。 来日,乔慧芳若真有幸成为人上之人,有幸登上凤位,知道感恩,知道念林府的好,最好不过。 林太太想着,唇边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纹来,便安慰了乔慧芳一番,让她不要将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好好提升自身才能,静待来日绽放光彩。 等都说完了,林太太这才命她跟林诗意下去歇息。 等两个小的走了后,林太太这才将目光投向谢韵,皱着眉道:“谢氏,我让你带好三个孩子,你怎么回事?怎么等局势定了后,你才发现不对劲?” 林太太自然知道这事儿怪不到谢韵头上,不过是借此发作,给谢韵下马威罢了。 谢韵身份显贵,嫁进林府后,不像其他两个儿媳那么好拿捏。 如今,有了机会,林太太自然要把握利用的。 谢韵泣道:“媳妇一直十分留心,但几个孩子都去了园子里,媳妇如何能猜到会发生意外?公主府的下人训练有素,事情发生后,直接奔着玉欣公主和佳禾郡主去了,其余的风声一点都没透露。直到玉兰身受重伤,公主府的人才来通知媳妇,让媳妇离开。” 林太太哼了一声道:“不管怎么样,这事儿算是你失职了。还有,你既然嫁进我林家,今后自当以我林家利益为重,这一点你给我记牢了。” 谢韵连忙点头,给林太太表忠心,言明以后必定以林太太为先,这才让林太太脸色缓和了些。不提林家种种,且说玉欣大发威风,将乔玉兰弄得半死不活后,就让侍女去给众宾客致歉,自己则回去陪伴千柔,一起照料蕾儿。 玉欣是心实之人,掏心掏肺对待蕾儿,拿蕾儿当女儿一般对待。 如今蕾儿生死未卜,她自然没什么心绪主持宴席。 虽然她是主人,但以她的身份,任性一次,算不得什么。 蒋毓也是满心担忧,也陪着一起等待。 众贵妇、小姐们之前已经得知发生了意外,议论纷纷,有心告辞。 等到侍女出来说话致歉,那有眼色的就站起身来,说家中有事要回去,其余人等会意,也忙附和要走。 不到半个时辰,宾客散尽,前厅安静下来。 千柔对外事一概充耳不闻,只坐在蕾儿床榻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蕾儿。 齐崇光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神色跟千柔差不多。 一时,侍女们将药端了上来。 以蕾儿如今的状态,喂肯定是不可能的。千柔让人将蕾儿扶住,自己以唇相就,这才将一碗药喂了下去。 等喂下后,见蕾儿脸上还是没有血色,齐崇光便着了急,忙拉着尹青云,让他给蕾儿诊脉。 诊过后,尹青云面有难色,皱着眉说,大脑受伤本来就不比平常情况,得慢点观察才行,短时间内难有成效,让大家做好思想准备。 众人见他语气郑重,一颗心不免提了起来。 不多时,就有内侍过来,送了一大堆珍贵药材,又传了齐逸峥的话,让尹青云就留在这里,专心照料蕾儿。 尹青云本就有此意,闻言自是点头应了下来。 又过了一时,李靖行愁容满面赶了来。 千柔正惶恐无助,一颗心慌乱得无法自控,见他过来了,抱着他哭了一场。 若是旁的事情,她可以很从容很淡定,但如今受伤的,是她的心头肉,她岂能不害怕担忧? 李靖行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抚,自己却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受伤的是他的娇女,还弄得昏迷不醒,他岂能不痛惜? 千柔哭了一场,发泄出来,这才略微定了定神,向玉欣致歉道:“今儿个本是姐姐的好日子,却闹成这样,我心里实在歉疚。” 玉欣摇头道:“你说这个话,就是跟我见外了。你该明白,蕾儿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跟薇薇差不了多少。”顿了一下,看着千柔,又道:“蕾儿这伤势,最好在公主府静养。我让人给你收拾间屋子,你就在这里住几天吧。至于李公子,乃是朝廷官员,若是方便的话,留两天无妨。若是有事要忙,只管忙去,这里我自会照应的。” 李靖行连忙欠身,向玉欣道:“多谢公主。”道完谢,一面扶着千柔的肩膀,轻轻安抚着,一面看向玉欣,问起内情来。 千柔之前对外事一概充耳不闻,此时也勉强自己镇定一些,打叠起精神看向玉欣和蒋毓。 玉欣正要讲时,有侍女来报,说是齐逸峥亲自来了。 众人只得先止住话头,预备迎驾。 一时齐逸峥穿着明黄色龙袍,脚不沾地匆匆进来了,直接先去看了蕾儿的状况。 见素来灵动狡黠的小丫头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眼,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右脸颊上、额角涂满了药膏,齐逸峥本就阴沉的脸直接黑了,痛惜不已。 他给蕾儿压了压被角,动作十分轻柔,又唤过尹青云问了一番,得知情况未明,只能静候佳音,叹了一口气,让尹青云好生照顾,想要什么药材只管说。 等吩咐完了,他才有心思,迈步走到外间,也看着众人,问起事情的经过来。 玉欣自是竹筒倒豆子,直接将事情讲了一遍,末了瞪着齐逸峥道:“上次是那杜月香,如今又来了一个乔玉兰,都是你小舅子家的亲眷。哼,你娶的先武王妃,崇光的生母,我瞧着还不错,倒是配得上你,怎么林家那些亲戚,却不着调成这样?且我听说了,那乔玉兰,还有个叫什么乔慧芳的,被林家接进府整一年了。林太太对待这两个女孩,十分尽心,不比对嫡亲的孙女差。如果说这事儿跟林家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说乔玉兰没有受人影响蛊惑,我真是一点儿都不信。” 千柔听完失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事情一发生,她整个人都慌了神,一门心思死守着蕾儿。 虽然之前玉欣跟蒋毓在外面闹出的动静很大,但千柔一点儿都没关注,充耳未闻。 如今才晓得,原来蕾儿跌倒,竟不是意外。 千柔忍不住身子发颤,狠狠咬着唇,才没有将心中对乔玉兰的辱骂发泄出来。 齐崇光却是愣住了。 之前他并没有深想,如今被玉欣点破,他恍然惊觉,原来,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其实,有丝丝缕缕的牵扯。 他心底,对玉欣一向是十分信任的。玉欣说,乔玉兰确实是存心算计,这一点,他并不怀疑。 上次杜月香的事儿,杜月香自己承认,确实存了私心。 这背后,真的跟林家人没什么关系吗?林家真的无辜吗?玉欣不相信,他忍不住,也疑惑犹疑起来。 齐逸峥神色冷厉,眼中露出腥红色的杀意,沉声道:“乔家那贱人,皇姐怎么没直接弄死呢?放她回去做什么?哼,小小年纪就狠辣成这样,皇姐怎么不为民除害?” 爱屋及乌,他对蕾儿,一向是很疼爱的。且因为蕾儿是千柔第一个孩子,他在江南接触时,蕾儿不但不怕他,反而对着他格格笑,让他一颗心都柔软下来。 加上他一直拿蕾儿当儿媳看待,自是对蕾儿另眼相待。遇上齐崇光跟蕾儿争锋,他反而站在蕾儿这边,一颗心偏得不行。 这一年多来,蕾儿和薇薇不时到宫里走动。两人年纪虽然小,但活泼灵动,十分有趣,真仿佛小棉袄一般,让人打心眼里喜欢。 相比之下,对千柔其他两个儿子,他的感情,就淡得多了。 如今,听说有人胆敢伤害自己视若珍宝一般的蕾儿,齐逸峥岂能容忍?自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好发泄心底的不满和怒火。 玉欣扬着下巴,冷笑道:“你放心,她已经离死不远了,就算活下来,也是容颜尽毁,身体残败不成样子。” 齐逸峥听她信誓旦旦,这才点头道:“这还差不多,害了蕾儿的人,若是还想安生,朕绝不答应。” 这时,玉欣却将下巴投向齐崇光,皱着眉道:“说起来,虽然是父子,你也是按太子的规矩教导的,但你这心性,有些优柔寡断,比起你父皇却是差太多了。” 之前她正在气头上,齐崇光跳出来,说不要弄出人命的话,玉欣记忆犹新。 这会儿想起来了,自是毫不留情,有什么就说什么。 齐崇光脸不由自主红了,低下头默了一瞬,低声辩解道:“我之前不知道是乔玉兰害蕾儿,这才多了一句嘴。再者,我也是为了姑姑的名声着想,怕姑姑将事情闹大了,来日旁人会说闲话。” 玉欣柳眉一挑,沉声道:“名声罢了,何必放在心上?被人说几句闲话,是会掉块肉还是会吃不下饭?有仇不报才可笑,才会如鲠在喉日夜难安呢。崇光,我逾越教导你两句,人活一世,从来都不能万事周全。遇事时,想清楚自己最在乎的是什么,最起码,不要让自己后悔不痛快。至于其他的,根本不必在意。” 齐崇光听了这番话,心中似有所悟,又被齐逸峥冷厉的目光一扫,低下头无言以对。 千柔这时已经回过神来,红着眼圈道:“我倒觉得齐公子没做错,那乔玉兰,我恨得不行,但到底是个小姑娘,惹的事儿罪不至死。” 她叹了一口气,带着歉疚道:“若是因为这桩事儿,让姐姐落一个飞扬跋扈、草菅人命的名声,我于心何安?若是那乔玉兰伤重不治,来日旁人议论起来,必定偏向她,姐姐和蕾儿名声却会有瑕疵。我知道姐姐不在意,但姐姐付出这么多,搭上自己的名声为蕾儿出气,我如何承受得起?” 齐逸峥见她落泪,心中痛惜,却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说到底,彼此成长的环境不一样。 他与玉欣乃是皇室出生,骨子里,天生就有那种“谁让我不痛快了,一顿鞭子打死”的冷傲观念。 在他们看来,对于敢惹到自己头上来的那些人,纯粹是自己作死。 既然要作死,直接成全了,一条人命罢了,根本就不值得在意。 但千柔不一样,她是庶女出身,从未觉得自己比旁人高贵,更不会漠视人命,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 蕾儿受伤,千柔比谁都心痛,但她并没有那种杀了乔玉兰泄愤的念头。 这是她柔软的一面,但他并不觉得不好,反而觉得,她在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之后,还能保持一颗纯真善良的心,难得可贵。 他爱她的全部,连她如今流露出的软弱慈悲,他也觉得与众不同,觉得她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理所当然,觉得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该是他的心头好。 心思转了一转,齐逸峥温声道:“你放心,此事是林家那边的人弄出来的,朕自会出头打点妥当。即便那乔贱人死了,也是罪有应得,绝不会牵连到皇姐和蕾儿身上来。” 他的语气太过温软,令齐崇光忍不住心一抖,抬起头来看时,见齐逸峥看向千柔的目光,带着专注和温情,仿佛整个世界,只看得到千柔的存在一般。 这一刻,齐崇光终是万分确定,原来,父皇真的很爱佳禾郡主,将她视若生命一般。 就是这份情意,让母妃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生吗? 他并不懂男女之事,但随着年纪的增长,阅历增加,对于外祖母之前说的那些话,他心里懵懵懂懂,倒是有了些不一样的看法。 平心而论,父皇恋上佳禾郡主,似乎,并不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母妃过世甚早,嫁给父皇,才陪伴了父皇两年的时间。 父皇有血有肉,又是这样高贵的身份,恋慕他的人,数不过来。 这样的形势下,父皇似乎不太可能守着对母亲的痴恋,寂寥过一辈子。 没有佳禾郡主,也会有别人吧?会有一个人,慢慢占据父皇的心,然后,在日久天长的相处中,让父皇渐渐淡忘对母妃的情意,投入到新生活中吧? 且一直以来,佳禾郡主对待父皇时,总是谨守礼仪,似乎并不像外祖母说的那般,故意若即若离,好令父皇离不开她。 外祖母还说,蕾儿在他面前时,故意表现得与众不同,说蕾儿是受了佳禾蛊惑,故意为之,好吸引他的目光。 但他自己跟蕾儿相处时,总觉得蕾儿时而娇憨,时而狡黠,时而大气,时而刁钻。 她有多面,变幻起来自如,但总觉得,哪一面都是本性流露,自然、活泼、生动,根本就察觉不到她是故意迷惑人心。 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蕾儿故意讨好、迷惑自己,从未发觉蕾儿故意若即若离,好让自己离不得她。 相反,彼此相对之时,谁都掺和不进来,谁都阻止不了蕾儿在他心目中渐渐占据特殊的地位。 尤其今儿个蕾儿经历这么大的意外,在她带着满脸血倒地的那一瞬,他觉得,自己仿佛遭受了灭顶之灾一般。 他清醒意识到,这个女孩,已经在他心目中,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虽然跟母妃没有相处过,但听底下的人说,母妃是一个很善良、聪慧、大气的女子。母妃应该通情达理呀,为什么会有那种“就算我死了,也要将夫君的心牢牢占据,只许他爱我一个”的狭隘想法?为什么外祖母说了那么多话,他心底就是没有办法真正厌恶蕾儿,反而觉得她无可替代?为什么他心底,会有外祖母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对的念头? 不提齐崇光心中纠结如麻,千柔听了齐逸峥的话,愣了一下,欠身道:“多谢皇上费心。” 乔玉兰已经身受重伤,无人可以扭转。 如今,齐逸峥肯出面,她下意识就很信赖他,觉得他必定会言出必行,觉得他一定会做好这件事。 就算乔玉兰真的死了,有他出手,必定能护好玉欣和蕾儿的名声吧? 这么想,也许凉薄了些,但说到底,蕾儿和玉欣,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更重要一些。至于旁人,只能得到她片刻的怜悯,根本不会被她放在心上。 齐逸峥却叹息道:“你不必谢朕,相反,朕还觉得很愧疚。”说着,就瞪了齐崇光一眼,接口道:“若不是因为崇光,蕾儿也不会遭受苦楚了。” 谁都不是傻子。 乔玉兰跟蕾儿,不过是初见罢了,无仇无怨的,为什么要针对蕾儿? 不用想也知道,那理由,必定跟之前那杜月香一样,见不得齐崇光跟蕾儿亲近,这才暗自下手的。 齐崇光见齐逸峥瞪着自己,心底还是疑惑的,其后听父皇直接说了出来,恍然醒悟过来。 乔玉兰针对蕾儿,是因为自己吗?这怎么可能呢? 他想要否认的,但心底有个声音浮现出来,这的确是可能的。 之前,杜月香不就是这样吗?不就是说他身份贵重,却只跟蕾儿亲近,令她心存怨恨,这才下手对付蕾儿吗? 如今,乔玉兰自然也是一样的心思。 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呢?自己不过十三岁的年纪,为什么就惹来这么多是非,一次次连累蕾儿? 齐崇光心中茫然,想不明白,但如今除了痛惜蕾儿的伤势之外,心底还有了浓烈的愧疚。 虽然这一切不是他情愿的,但到底,蕾儿受重伤,跟他脱不了干系。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上一次,蕾儿躲过了杜月香的算计。 这一次风云再起,蕾儿却没能躲过去,反而付出了血的代价。 这一刻,齐崇光深深明白了这句话的道理,一股强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 蕾儿遭受算计的缘由,齐崇光自己之前没意识到,但千柔在得知蕾儿摔跤不是意外之后,心底就跟明镜一般了。 如今听得齐逸峥直接点破,千柔心中五味杂存。 之前,对于齐崇光跟蕾儿来往,她不赞同,也没反对。 如今却是意识到,放任自流,其实并不好。 今日之事,怪不到齐崇光身上,但跟他不是没有一丝关系。 她默了一默,掩下心中的复杂思绪,只道:“皇上百忙之中来探望蕾儿,我很感激,但蕾儿如今昏迷着,有我们照料就成了。皇上还是处理自己的事情去吧,不然我于心难安。” 齐逸峥深深看她一眼,沉默了片刻。 照他自己的想法,自是想留下来,陪千柔一起熬过难关。 但到底彼此身份不便,他倒是能无所顾忌,但千柔却不行,李靖行也守在这里呢。 他留下,什么都帮不上,反而会令大家都不自在。 再者,他才应承了千柔,要让千柔无后顾之忧,岂能出尔反尔? 答应她的事情,他绝不会反口,反而会立刻兑现的。 他便点头道:“你说的是,朕先走了,你们好生照顾蕾儿。” 回身去看玉欣,又道:“朕不必嘱咐,皇姐也会尽心照顾蕾儿的,但蕾儿这样,朕心底很焦虑。倘若蕾儿苏醒,无论是什么时辰,皇姐都打发人进宫说一声,好让朕心里好受一些。” 玉欣颔首,应了下来。 齐逸峥这才将目光投向齐崇光,淡淡道:“你也该回宫了。” 齐崇光愣了一下,摇头道:“儿臣不走,父皇,事情既然跟儿臣脱不了干系,儿臣理应在这里陪着蕾儿,照顾她,看着她苏醒才行。” 朝齐逸峥欠身,又道:“求父皇开恩,允许儿臣停几天功课,让儿臣在姑姑这里住几天。不然,儿臣就算回宫了,也是寝食难安,什么都学不进去,什么也做不好。” 齐逸峥见他语气坚决,愣了一下才道:“随便你。”言罢,看了低头垂泪的千柔一眼,这才起身去了。 送走齐逸峥后,尹青云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又给蕾儿诊了一回脉,但说辞并没有什么变化。 夜幕渐渐深了,侍女们轻手轻脚,端了饭食进来。 众人虽然没什么精神,但许久未进茶饭,少不得强忍伤痛担忧,一起吃了点东西。 用过饭,千柔定一定神,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向蒋毓道:“蕾儿虽然没醒,但有尹大哥在这里,必定能平安无虞。欣怡如今身怀有孕,不能劳心,蒋公子还是去陪伴欣怡吧。” 李靖行忙也出声,劝蒋毓去歇息。 蒋毓摇头道:“没事,欣怡有分寸,会照顾好自己的。蕾儿叫我一声义父,我理应守着她。” 千柔无可奈何,只得看向齐崇光,劝解道:“齐公子,你年纪小,身体吃不消,歇着去吧。” 齐崇光摇头道:“我要等蕾儿醒过来。” 千柔劝之再三,齐崇光仍旧不肯走,弄得千柔无计可施。 玉欣上来拍拍千柔的肩膀,轻声道:“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愿意大家都守在这里熬着,但蕾儿在我们心目中,跟珍宝一样。我们守着她,都是心甘情愿的,对待她的心,跟你没什么差别,你不必再劝。” 千柔听了这番话,再无言语。 一行人守在屋里,默默陪着蕾儿,等待她苏醒。 齐逸峥离开公主府之后,直接去了林府。 自从他登基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踏进林府,但林府的格局,他却是了然于心的,直接去了林太太的住处。 到了后,林太太已经带着几个儿媳和府里的小姐们,站在门口迎接了。 齐逸峥面无表情叫了免礼,便将目光投到林太太身上,淡淡道:“闲杂人等都退下,朕要与太夫人单独谈一谈。” 众人听了这话,自是鱼贯而出,不敢打扰。 等静了下来,林太太淡淡笑道:“皇上出息了,如今,在皇上心目中,老身成了太夫人,得不到皇上一句岳母的称呼。” 齐逸峥睨她一眼,声音冷静平板:“梦湘已然出世,这是谁都没办法改变的事实。就算心里再难受,又能如何呢?去了的人,谁能让她复活呢?朕已经接受了,但太夫人似乎没有接受呢。” 林太太面色一变,抿着唇没有说话。 齐逸峥眯起眼道:“朕并非来跟太夫人叙旧的,还是言归正传好了。” 他勾唇冷笑,声音中带着无尽冷意:“那乔玉兰呢?死了没有?如果死了就算了,如果没死,将她的命吊着。” 林太太瞳孔一缩,满脸不敢置信之色。 缓了一缓,她反而笑着道:“我没有听错吧?皇上不是将李郡主看得很重吗?怎么如今竟肯让玉兰活命?以皇上的心性,虽然事情是意外,但李郡主遭受伤害,皇上必定会大发雷霆,将玉兰弄死才对。” 齐逸峥哼道:“朕自是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但她若是死了,那些蠢顿无知之人,必定会往皇姐和长明郡主身上泼脏水,朕岂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先让乔贱人活着,过几日说她自己愧疚,自尽而亡,最好不过。” 林太太再也无法控制心底的悲愤,哈哈笑道:“为了李郡主,皇上还真是煞费苦心呀。爱屋及乌这四个字,在皇上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只可惜,你就算用再多心思,那佳禾郡主,也还是旁人的妻子,跟你毫无关系。” 她心里实在气极了。 之前齐逸峥对林梦湘多么深情呀,眼里只有林梦湘一个,将旁的女子视作无物。 林梦湘虽然去世了,但在她看来,林梦湘那么美好,齐逸峥就该守着对林梦湘的眷恋过一辈子。 哪里想得到,齐逸峥不但移情别恋,还喜欢上一个有夫之妇。 比起梦湘,顾氏只是中人之姿,也没听说在琴棋书画上,有什么特别的造诣。 论起来,以顾氏的才貌,给梦湘提鞋都不配。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将林梦湘比了下去。 新人胜旧人,旧人被彻底遗忘。 这于林梦湘而言,真是莫大的欺辱。 怒气上涌,林太太忍不住就讽刺了几句。 齐逸峥听她提及自己永远都得不到千柔,目中的伤痛一闪而过。 这是事实,但每次听人提及,他还是难以自已,情绪要起一番波澜。 齐逸峥闭一闭眼,这才定下心神,沉声道:“此乃朕的私事,不容旁人置喙。太夫人只按朕的意思行事,就足够了。” 林太太心中冷笑不已,面上却不能不保持冷静,淡淡道:“好叫皇上得知,玉兰被抬回林府时,早已经奄奄一息。虽然请了大夫,但没法子救回来,已经去世了。” 齐逸峥挑眉:“真死了吗?哦,死了就死了吧。哼,算她运气好,不然,朕下手,她一定死得更惨。” 林太太见他很从容,愣了一下。 之前齐逸峥还说,不想乔玉兰立刻去世,怎么一眨眼,就改变心思了呢? 却见齐逸峥将目光转了过来,勾着唇道:“太夫人,给朕做场戏,按之前朕说的,告诉外人说乔贱人还活着,伤势并不严重。过几天之后,再说她留下遗书,言明是自己心存不良,算计长明郡主,无颜苟活。” 林太太冷笑,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来:“凭什么?” 齐逸峥负手立着,声音冷淡又坚决:“凭朕是天子,朕的话,无人能违逆。凭朕才有权利,决定什么时候追封梦湘。” 顿了一下,一字字接口道:“凭林府一众人等荣耀或凄凉,只在朕一念之间。” 林太太脸扭曲了,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是,她是知道,齐逸峥已经变了心,不再心心念念惦记着自己的女儿,只一心痴恋顾氏。 但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昔日的女婿,竟然会拿追封原配,拿林府的前程来威胁自己。 心里如同被钝刀割过一般,心头的怒火和悲愤,一波接一波的涌了起来,令林太太再也承受不住,眼前隐隐发黑。 林太太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冷笑道:“为了顾氏,皇上竟然肯做到这一步。你心底,真的就不顾惜梦湘半分吗?我林家为了你的皇位,付出了多少?到头来,你不念旧情,不念我家老爷和旭东的辛劳,只一心以顾氏为念。皇上如斯行径,宣扬出去,真是要令天下忠臣齿冷。” 她不是不知道,虽然这是自己的女婿,但君权大如天,以齐逸峥的身份,自己不该这样逾越。 但这一场对峙,令她一颗心都凉了。 满腹的话,若是不说出来,不刺他几声,到头来,只怕会将自己气得半死不活。 齐逸峥拂袖道:“朕若是不顾惜梦湘,不顾惜林将军和旭东的付出,林家还能维持如今的局面?哼,林家的男人都是不错的,但架不住女人贪婪无度,一味挑事,没有一个扶得起来的。” 林太太再难维持淡定,气恨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老身竟不知道府中女眷什么时候惹怒了皇上,换来这样不堪的评价。” 齐逸峥沉声道:“太夫人还想装无辜吗?先是那杜氏的侄女,如今,又是乔氏族中的侄女,太夫人当朕是傻瓜吗?且这些女孩,都不超过十岁,心思之狠辣,心计之深邃,却比成年人不差什么。还有那杜氏,竟然在蒋毓订婚宴上,闹了那么一出。幸亏佳禾那表妹心思纯正,不然,佳禾必定掉进深渊里去了。哼,之前崇光来探望太夫人,回去之后,就提起追封梦湘之事。这里面,难道没有猫腻吗?这一桩桩一件件,太夫人以为朕不知情吗?后宅之事,是太夫人挑大梁,这一切,都该太夫人负责才是。” 林太太听他历数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接着又青红交错,张嘴要辩解,齐逸峥却不容她说下去,自己开口道:“哼,说起来,林府一直站在朕这边,是梦湘娘家,崇光身体里,继承了林府的血脉。若是肯安分守己,来日的富贵荣华,必定是不缺的。若是痴心妄想,想要攀上崇光,想要重续跟皇室联姻的荣耀,换得更大的利益,甚至继续让大燕未来之主身上流着林家的血脉,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他冷哼一声,坚决的语气,带着不容辩驳的意味:“太夫人其实并不笨,知道朕不是能算计的,将心思动到崇光上头。只是朕想不明白,太夫人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成功呢?哼,朕索性将话挑明了,来日,崇光必定会娶长明郡主。这是朕的决断,就是崇光自己,必定也会乐见其成的。” 林太太冷笑:“是吗?崇光现在年纪小,皇上要牵着他的鼻子走,他反抗不得,但他心里的感受,他真实的情感,皇上控制得了吗?” 听了林太太的话,齐逸峥哂笑,想起齐崇光今天失魂落魄的模样,明白在齐崇光心目中,蕾儿已经占据了十分重要的位置。 当然,这些话,没必要跟林太太一一解释。 齐逸峥便只淡淡道:“朕的确控制不了,但太夫人若是以为自己能控制,那就更可笑了。” 他看着林太太,目中带着冷意,一字字的道:“朕将话搁在这里,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今生今世,朕都不会允许崇光娶太夫人你看中的所谓的贵女。一个个的,年纪不大,心比天高,存心不良,这样的人,朕岂能容得?林家的众位小姐就算了,跟崇光有血脉之亲,崇光绝不可能与之亲近,不足为虑。乔家剩下那一位,太夫人尽快打发回家吧,不然,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太太听了这话,既是恨,又是气,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正如齐逸峥所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皇权大如天,齐逸峥做了决断,她真的没有法子反抗,她承受不起那后果。 脸色变了又变,但在齐逸峥冰冷的注视,强势的威压下,林太太额角沁出冷汗,低下了头道:“皇上的意思,老身知道了。” 齐逸峥淡淡笑道:“光知道可不成,太夫人应该牢记在心。今后,太夫人还是安分守己、知足常乐吧。”他说到这里,弹了弾衣服,直接抬腿走了。 这里林太太颓然跌坐在椅子上,脸上阴晴不定。 之前她还窃喜,觉得乔慧芳资质绝不在林诗意之下。 如今,齐逸峥一盆冷水泼了过来。 照这样看,乔慧芳就算再出色,再有资质,也没有什么用了。 人是不能跟命争的,自己是斗不过齐逸峥的。 心底有再多的算计,也没法子实现了。 可是,心底真的不甘心。 凭什么顾氏可以占据齐逸峥的心?凭什么她的女儿,能嫁给齐崇光,享受无尽的荣耀? 心底悲愤欲绝,转念想起,那小丫头片子遭受重创,如今正是生死未卜之际,就算活着,也未必容颜无损。退一步,就算她容颜无损,也不过跟顾氏一般,只是中人之姿罢了。 齐逸峥中了顾氏的毒,未必齐崇光也会步他的后尘,中李家那小丫头的毒。且之前自己在崇光面前,做了那样一场戏,崇光不可能毫无所动。 一切还言之尚早,一切还没尘埃落定呢。 唇畔,一抹冷笑勾出,林太太在心底,许下最深切的愿望。 惟愿齐崇光与那长明郡主,互相疏离、怨怼,一辈子都不要亲近了。 ------题外话------ 亲们圣诞快乐 pc20060205秀才投了2张月票 wangppanzj99秀才投了3张月票 lltt625625秀才投了2张月票 依曼达yi举人评价了本作品 cqyuyu秀才投了1张月票 qqe51312866457c5举人投了2张月票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 017 青梅竹马之初吻 齐逸峥离开很久后,林太太终于整理好思绪,让人将乔氏唤了来,面无表情的道:“玉兰已经过世的事情不要传出去,乔家那边也瞒着,就说她还活着,伤势也不严重。等过几天后,再说她的确是存心算计李家那小崽子,说她无颜苟活,自尽身亡。” 皇权面前,没有人能违逆。 齐逸峥今日强势冷峻的态度,让林太太胆寒,不敢不照齐逸峥的意思行事。 乔氏惊得呆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怎么可以?婆婆何故改变主意?玉兰已死,再多的恩怨也该了结。” 林太太叹道:“你以为我想出尔反尔吗?这是皇上的主意,难道你敢抗旨吗?” 乔氏面无人色,嗫嚅道:“儿媳岂敢违抗圣意?但这么一来,乔家岂不会受到牵连?之前杜月香承认自己存心算计李郡主,杜家一落千丈。如今,若是玉兰也步其后尘,乔家如何能安生?” 林太太沉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已经发了话,就算心里再不情愿,又能如何呢?” 她看着乔氏,目光锐利,声音冷峻:“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件事情,只能这么办。你是林家儿媳,只要林家不倒,此事过后,你仍旧可以扶持乔家。但你若是阳奉阴违,连林家未必保得住。” 乔氏倒吸一口气,失声道:“怎么可能?林家于皇上继位有大功,又是先武王妃的娘家,皇上岂能如此无情?” 林太太哂笑道:“我也觉得他不可能如此无情,但他偏偏亲口说了,我能如何?形势没人强,他又一心一意,只以顾氏为念。他的心性,你也当明白的,真的能说到做到,狠下心肠来。” 乔氏瞪着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虽然齐逸峥即位的时间不算长,但其乾纲独断的性情、铁血冷峻的手腕,无疑令其威望十足,无人敢挑战他的权威。 心思转了又转,乔氏闭着眼道:“既如此,儿媳认命,照婆婆的意思办好了。” 她吸了一口气,定一定神,唇边勾出一抹笑纹来:“这次认栽了,好在还有慧芳。慧芳的资质,不在诗意之下,又容色甚美,来日必定是个绝色。李家那丫头脸上必定会留疤的,慧芳好好蛰伏一段时间,来日未必不能跟李家那小丫头一较高低。” 林太太见她还心存幻想,指望依靠乔慧芳争回颜面,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怜悯来,缓缓道:“别做白日梦了,过几日,将乔玉兰的尸体和乔慧芳一起送回乔家去吧。皇上发了话,以后绝不会让崇光娶跟我林家有关系的女子。” 乔氏听了这句话,登时心中再无指望,胸中血气翻滚,不由自主闷出一口血来。 林太太见她这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到底年纪小,经历的事儿太少了,这样就沉不住气了吗?哼,李家那一位,伤得那么重,死肯定死不了,但想容颜无损,却是绝不可能的。 她本就算不上眉眼如画,如今容貌有损,来日岂能让齐崇光死心塌地相对?更别说,中间还横亘着自己这个外祖母呢。 不错,齐逸峥是发了话,那又如何呢?林家的女儿攀不上齐崇光,杜家、乔家的也不能成功,但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难道什么都不做了,任由李家那丫头得势吗? 齐崇光是块大肥肉,盯着他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等他年纪渐长,想嫁给他的贵女,更是多不胜数。 悄悄在京城各大世家、官宦人家中,相看几个贵女,暗自提携一番,自有人会站出来,跟李家那丫头争锋的。 到时候,林家没办法从中得利,固然有些美中不足,但只要能将李家那丫头压下来,心里必定也是畅快的。 林太太想着,便提点了乔氏几句。 乔氏一听眼睛一亮,立刻在心底盘算,想起自己未嫁时就结交了几个闺阁好友,如今家里都是有女儿的。 若是照婆婆这意思,暗自运作一番,扶持几个起来,定然能将李蕾儿打进尘埃里去。 婆媳两个又说了几句话,乔氏这才下去打点。 到了晚上林将军回来了,林太太也不敢隐瞒乔玉兰的事情,毕竟,瞒是瞒不住的,倒不如直说了好。 故而林太太避重就轻,将事情说了,但一直强调,说乔玉兰并非存心算计,而是出了意外,没想到却令李蕾儿受伤,惹得玉欣公主大怒,将乔玉兰直接打得只剩下一口气,抬回来没多久就断气了。 至于齐逸峥就更过分了,竟然坚定不移站在李家那边,为了玉欣和李蕾儿的名声,竟然要他们编造乔玉兰并未离世,甚至还想往乔玉兰身上泼脏水,好洗白玉欣和李蕾儿。又哭着说,齐逸峥拿追封梦湘,及林府的前程威胁她。 林将军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闻言脸色变了又变,直接说齐逸峥欺人太甚,要进宫去,寻齐逸峥问个明白。 林太太哪里敢让他去,连忙喊住了,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含着泪说道:“皇上今儿个在我面前,抖足了威风,反复强调他如今是帝王,发了话没人能违逆。老爷,今时不同往日,你也该认清形势,明白今日的皇上,再也不是那个心心念念只有梦湘的武王。” 林将军听了这话,眉头也蹙了起来。 他沉默良久,心灰意冷叹息道:“既如此,照皇上的意思办吧。” 他顿了一下,噙着一抹冷笑道:“皇上毫无原则站在顾氏那边,为了顾氏,无所不用其极。我倒是迫不及待,想要瞧一瞧等他移情别恋后,那顾氏的下场。” 如今顾氏得势,入了齐逸峥的眼,齐逸峥想方设法为她保驾护航,连她的儿女,都百般顾惜,护在羽翼下,直接宠上天。 有情时,她能得意,等到齐逸峥恋上别人了,她的下场,只怕比被齐逸峥抛在脑后的梦湘还凄凉。 爬得越高,跌下来的时候,就会越疼。 林太太听了这话,眸底的冷意一闪而过,接过话头道:“老爷说的是,会有那么一天的。” 说服了当家人,令林将军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剩下的,自是不足为虑的。 如是,虽然经历了一场风波,但林府的局势,仍旧在林太太掌控之中。 公主府里,一群人守着蕾儿,本指望她能苏醒,没想到,一直等到深夜,还是毫无音讯。 千柔、李靖行劝之再三,终于众人都去了客房暂歇。 齐崇光本不肯走,但到底年纪小,连连打哈欠,被玉欣强行拉走了。 至于千柔、李靖行,自是不肯离开蕾儿半步的。 虽然公主府伶俐的婢女多不胜数,下人们绝不敢不尽心,但这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如今情况未明,做父母的岂能弃之不顾? 众人散了后,两人又守了半个时辰,蕾儿的情况不但没好转,反而发起烧来。 千柔猜测可能是因为脑震荡,这才引起发烧,不由得慌了神,忙让侍女将尹青云唤过来诊脉,又亲自给蕾儿冷敷擦身子。 折腾到天明,一屋子的人都熬得双眼通红,蕾儿的烧却并没有退。 齐崇光勉强睡了两个时辰,过来探望时,见蕾儿紧闭着眼睛,烧得厉害,没受伤的那半边脸红得像云霞一般,不由得红了眼圈。 千柔正忙着绞帕子,给蕾儿敷脸擦身子,自是没空管他。 齐崇光定一定神,一言不发,也上来帮忙。 千柔正心急如焚,头也没抬一直盯着蕾儿,并没将上前来的齐崇光放在心上。 李靖行却是觉得不妥,本想说男女有别,不劳他动手了,但又觉得太矫情了。 蕾儿才八岁,又是这样的情况,穷讲究做什么? 故而没多久,李靖行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一时都忙完了,侍女端了药过来。 千柔依旧如之前那般,让人将蕾儿扶起,以唇相就,喂蕾儿喝了药。 想起蕾儿一直没进食,千柔又忙命人端碗粥过来。 齐崇光忙叫住侍女,吩咐道:“粥要熬得稀软一些,这样才好消化。” 侍女忙应了下来,自去打点不提。 等粥来了,千柔小心翼翼喂下后,就见蕾儿的脸色慢慢好转起来。 一屋子人却不敢大意,忙将正在想药方的尹青云唤了来,让他诊脉。 尹青云诊过后,说烧已经在退了,这才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一时,齐崇光便看向千柔和李靖行,欠身道:“佳禾姑姑和李大人熬了通宵,必定受不住,不如去歇息片刻,这里由崇光守着就行了。” 自从林太太在他跟前说了一番话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以“姑姑”称呼千柔。 千柔自是没有留意这细节变化,只摇头道:“不必了,我撑得住。” 话虽如此,但她一直生活挺规律的,如今骤然熬了一夜,精神又过度紧张担忧,整个人委顿不已,连站起身来,身体都在打晃。 李靖行见状,生怕她也病倒,忙低声道:“齐小公子言之有理,孩子已经退烧了,咱们去歇一歇吧。” 千柔皱着眉,横了李靖行一眼,声音中俱是焦灼:“蕾儿这样,我怎么睡得着?” 李靖行叹息,柔声道:“我陪着你,好歹合眼养一养神。听话,蕾儿一时半会只怕醒不过来,你这样熬着,如何能撑得住?歇息一会儿,才好打足精神继续照顾孩子。”说完不由分说,拉过千柔往外面走。 千柔拗不过他,只得道:“罢了,我争不过你,由着你吧。”说着,由着李靖行扶住腰,依偎进他怀中。 两人相携着出去了,齐崇光目光在他们背影上一转,只觉得,这一对夫妻,感情的确很好,非常人可比。 昨晚,千柔面对齐逸峥时,恪守礼仪,带着淡淡的疏离。 此刻,她面对李靖行时,一举一动,却是十分自然。就算她瞪了李靖行一眼,也让人觉得,这才是恩爱夫妻该有的相处模式。 联想起外祖母那番话,他真的没办法认同外祖母那“佳禾郡主惯会谋算人心,故意若即若离,好让你父皇离不得她”的观点。 心思转了一转,齐崇光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投到蕾儿身上。 过了一会儿,蕾儿没醒,玉欣却过来了。 彼此聊了几句,齐崇光将千柔、李靖行的去向告知,旋即道:“之前是我错了,姑姑惩戒那乔玉兰,做得十分对。” 他回身看一眼蕾儿,咬着牙道:“蕾儿吃了这么多苦头,我真恨不得将乔玉兰那贱人弄死。” 玉欣看他两眼,眯起眼道:“你似乎很喜欢蕾儿。” 齐崇光脸一下就红了,声音也结结巴巴起来:“姑姑说什么呢?我才十三岁,怎么会喜欢一个小丫头?” 玉欣微微一笑道:“你竟还不肯承认了,好吧,我来问你,你对着蕾儿时,是不是觉得她跟其他女孩不一样?是不是觉得,跟她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厌烦?” 齐崇光怔了一下,才道:“我是觉得她特别,但对她绝无男女之情。” 玉欣看着他没言语,目光中透着意味深长的意味,直到他露出不自在的神色,避开了自己的目光,这才道:“这是你的事儿,你爱口是心非,我也勉强不得。不过话说回来,你确实还嫩了些,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情有可原。等你长大开窍了,就会明白,对着自己喜欢的女孩时,会觉得世间只有她最好,会有心如鹿撞的感觉。”说着,再不理会齐崇光,转而唤过侍女,问起蕾儿的情况。 齐崇光被她的话弄得一愣一愣,回身盯着蕾儿,一直没言语,心中却并不平静。 外祖母百般嘱咐自己,让自己不要跟李蕾儿亲近。 如今,自己不但违逆了外祖母的意思,还因为蕾儿受伤,察觉在自己心目中,蕾儿已经占据了十分重要的位置,成为不可或缺的存在。 自己觉得她特别,觉得跟她在一起说话做事有意思,就是喜欢她吗?这是什么道理呢?还有,外祖母那里,若是问起,自己如何应对? 齐崇光陷入纠结中,转念想,想那些做什么?蕾儿昏迷不醒,情况不明,实在让人心疼。当前该做的,是好好照顾蕾儿,等待她苏醒。 这样想着,他一颗心渐渐沉寂下来。 千柔在李靖行的反复劝导下,勉强睡了几个时辰,就爬起来照顾蕾儿。 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天的时光过去了。 到了晚上,深夜时,仍旧如之前那般,人群都散了,只有千柔、李靖行守夜。 这一晚,比起前晚,却是要好一些,因为蕾儿虽然没醒,但也没再发烧了。 熬到天明,依旧是齐崇光先过来了。 齐崇光依旧软语相劝,李靖行也就顺势携了千柔,出去歇息一会儿。 这里齐崇光便斜着身子,坐在蕾儿床榻旁,对着一众侍女道:“你们退开些,我跟李郡主有话要说。” 众人听了这话,不由得吃了一惊。 蕾儿昏迷不醒,就算他说话,能听得见吗?再者,有什么话非得避着人说呢? 虽然有满腹的疑窦,但发话的乃是内定的太子,众人哪里敢违逆。 领头的侍女便道:“齐公子,奴婢们就在门口守着,倘若有事,你只管召唤一声就是了。” 见齐崇光点头,众人这才鱼贯退了出去。 四周静寂下来,齐崇光盯着蕾儿,叹息道:“已经两天了,李蕾儿,你也该醒了吧。就算旁人你不顾惜,但你父母这两天一直熬夜照顾你,饭也没有怎么吃。你若是不醒,就算他们是铁打的身体也撑不住。” 他咬着唇,接着道:“大不了我吃点亏,答应你,以后多让着你,不跟你置气了,成吗?” 他说着话,盯着双目紧闭的蕾儿,看着她额头和脸颊上的伤,忍不住红了眼圈,继续絮叨蕾儿老是不醒,他心底有多担忧,又承诺以后一定多让着她,祈祷神佛,让她醒转过来。 也不知道是他的话发挥了作用,还是到了时候,没多久,就见蕾儿的头摆动了两下,仍旧闭着眼睛,唇却开始一张一合念叨着什么,声音却十分低微。 齐崇光连忙压抑住心中的狂喜,俯下身来,倾听了一番。 只听得蕾儿无意识低喃着:“水,水……” 齐崇光忙立起身来,端起案几上的茶盏,想扶她起来给她喂水,却又怕她没办法自己咽下去。 为难了一瞬,齐崇光沉吟,若是将侍女唤进来,必定会有人如佳禾那般,以唇给蕾儿喂水。 不知怎的,想到那场景,齐崇光就觉得不能忍。 那些侍女,也不知道身体健不健康,有没有口臭。 蕾儿若是醒着,必定也不会让她们这样伺候的。 与其是她们,还不如自己来呢。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齐崇光立时就拿定了主意,决定自己伺候蕾儿算了。 他便拿了枕头,小心将蕾儿的头枕高一些,这才回身取了茶盏,喝了一口水,慢慢俯下身来。 唇贴合的一瞬间,他小心将水度了过去。 蕾儿仍旧没有清醒,但感觉到有甘霖到了身体里面,下意识的吮吸起来。 齐崇光登时呆若木鸡。 他跟蕾儿唇舌相接时,虽然略有些紧张,但起因是想照顾蕾儿,并没有旁的心思,心跳的速度没有怎么变化。 但如今蕾儿无意识咂嘴,却让他大脑“轰”的一声炸开了。 是一种什么体验呢?仿佛在冬日里呆得久了,终于看见阳光普照。又似站在百花丛中,闻到了清浅的花香一般。 蕾儿吮吸着他的口水,他也尝到了蕾儿嘴里的味道。 说不清这种感觉,但是,在这一刻,他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甚至能听到“砰砰砰”的声音,觉得一颗心不受抑制,仿佛要跳出来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蕾儿已经停止吮吸,眉头微微皱着,仿佛有些不满的样子。 齐崇光略一沉吟,就明白她依旧口渴,刚才那口温水和自己的口水,不足以解渴。 他连忙强压下悸动的心情,离开她的唇,又喝了一口水,再次度给她。 唇齿相依,登时那种心乱如麻的感觉又回来了。 齐崇光心中似觉得甜蜜,又似觉得焦灼,承受不起这种心跳如雷的感感觉,但整个人就跟中了邪似的,根本就没法子停下来。 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一般了。 仿佛,情愿这样亲近一些,就算为此必须承受心如鹿撞的感觉,也是甘愿的。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他无暇去想,也根本顾不上。 等喂到第五口水,他的唇刚刚贴上去,就见蕾儿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见蕾儿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两人大眼瞪小眼,齐崇光彻底呆住了。 为什么不早不晚,就那么巧,她就醒了呢? 蕾儿才刚醒,根本就搞不清状况,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齐崇光,脑海里晕晕乎乎闪过一个念头——这个男孩真的很俊,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如同镶嵌了两颗葡萄珠子般,眼神清澄蕴含着点点光华,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似乎比女孩的还要更长一些。 齐崇光呆滞了一瞬,等回过神来,仍旧下意识的将口中含着的水度了过去。 蕾儿仍旧迷迷糊糊的,如梦游一般咽了下去,又下意识吮吸了两下。 “轰”的一声,那种大脑炸开的感觉,又回来了。 之前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快到了极致,如今才发现,刚才并没有到顶点。 他兀自激动得难以自己,蕾儿却是渐渐清醒过来了,渐渐想明白了他是谁,心中疑惑不已。 为什么齐崇光会俯在自己唇上呢?他到底想做什么? 因为受了伤,她反应慢了一拍,等回过神来,下意识就想推开他,但又没有力气,只能在他唇上咬了起来。 微微带着痛楚的感觉传来,齐崇光终于清醒过来,忙迅速移开唇,心底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为什么不早不晚,就那么巧,那么及时,蕾儿就醒过来了呢?他自然是盼着蕾儿早点醒的,但在微妙的时刻,蕾儿睁开眼睛,却是让他有一种做了坏事,被她抓住的微妙感觉。 018 让人放不下的狡黠少女 一瞬间,齐崇光心中思绪滚滚,简直没法子理清。 他心中又是羞,又是尴尬,隐约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似乎,还有几分回味与她唇齿相依的感觉。 无论如何,他亲了她,这个世上,绝不会有人比他们更亲近了吧? 这种认知,让他一颗心活跃起来,活蹦乱跳无法自控。 偏偏蕾儿眼眸圆睁,一直盯着他看,令他觉得心虚,连耳根子都红了,甚至有想要落荒而逃的念头。 他勉强定一定神,开口道:“你别误会,我在给你喂水,我在照顾你。” 话一出口,只觉得声音软得不像话,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蕾儿头晕乎乎的,依旧凝睇着他,一句话都没有。 在她清澈如水般眸光的注视下,齐崇光尴尬得不行,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 他红着脸,结结巴巴道:“虽然我是一片好心,但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大家不止会议论我,也会说你的歪话。就当这是我们的秘密,成吗?你留意一些,别说出去呀。” 凑近蕾儿,目不转睛盯着她,又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好歹说一声,给我透个底。” 他说完了这番话,便目不转睛盯着蕾儿瞧,盼着能从蕾儿嘴里得句话儿。 蕾儿整个人却晕乎乎的,一醒来就碰上这样的事情,整个人越发糊涂了,只觉得大脑成了浆糊,哪里说得出话来。 齐崇光强迫自己冷静一些,耐着性子等她回答,不想她一直不吱声,只呆呆盯着自己瞧。 齐崇光倒乖觉,眼珠子一转,自顾自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倘若这事儿过后,你宣扬出去,我可要看不起你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想找出几句有震慑力的话,好吓住蕾儿,但急切中却想不出来,最后只得道:“你如果不答应,以后我就不再跟你说话来往了。” 正说到这里,听得外面有侍女在给玉欣问安。 齐崇光只得掩下心中的复杂思绪,扬高声音,透出十足的惊喜来:“哎呀,蕾儿,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头还昏吗?” 玉欣听得这一声,立刻迫不及待进来,见蕾儿果然睁开眼睛,登时又惊又喜,忙扯开齐崇光,自己在床榻前坐下,含泪道:“好孩子,你总算醒了,我就知道你是最乖巧的,舍不得让你娘悬心太久。” 她欣喜欲狂,忙想让人去通知千柔,又想起千柔熬了夜,话到唇边就止住了,反而道:“佳禾应该才歇下,别去打扰。” 又回身来看蕾儿,温声细语道:“你娘亲、爹爹这两天一直熬夜照顾你,很辛苦,且让他们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再唤他们来。” 蕾儿这时已经慢慢清醒过来,听了这话,在枕上轻轻点头,神色有些虚弱,但唇边却慢慢露出一抹笑容来。 玉欣见她这样,自是越发怜惜,连声道 齐崇光见了,却是忍不住想,原来小丫头心里门儿清,知道玉欣在说什么,为什么刚才就是不回答自己呢? 心中吐糟着,眼眶却不由自主红了,忙悄悄背过身子,将眼角的湿意擦拭了去。 没有人知道,这两天来,他有多害怕多担心。 一路走来,他们看似吵吵闹闹,看似感情不好,但掀开来,他其实很在乎她。 就算外祖母阻拦,又能如何呢?世间女孩,始终只有她在他心目中份量最重。其余人哪怕捆在一起,也不能跟她比。 如今她醒了,他们还有很多的日子,可以慢慢相处。 是的,他不打算按外祖母的意思,疏远蕾儿了。 蕾儿受伤倒地时扑面而来的恐惧,这两天寝食难安的煎熬,让他认清了自己的心。 人生在世,有一些事情,是连自己都不能控制的。 不知不觉中,那个初见时尿了他一身,再见时跟他厮打了一场的女孩,走进了他的心,夺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无人能够取代,没人能够逆转。 之前他懵懵懂懂的,十分相信外祖母的话。但先是杜月香,再是乔玉兰,让他没办法不产生疑虑。 不过,他也不可能因为这些,就彻底疏远外祖母,更不会将生母弃在脑后。 虽说难以事事周全,但他还是会尽一番努力。 九泉之下的母妃,他会想到办法安抚的。 外祖母那里,他会尽全力说服的,会让外祖母看清蕾儿的纯真可爱,会让外祖母明白自己的心意,不再横亘在自己与蕾儿之间。 另外,因为跟他来往,蕾儿屡次遭受算计和伤害。 从今以后,他会慢慢变强,如父皇一般变得有主见,乾纲独断,会将她护在羽翼下,绝不再让她遭受伤害。 一瞬间,齐崇光便拿定了主意,再回身看向蕾儿时,心里如释重负,目光也格外温柔,仿佛能拧出水来一般。 有那伶俐的侍女不待玉欣吩咐,忙着去端水来给蕾儿擦脸,又有的跑去将尹青云请了来。 待诊过脉,尹青云绷了两天的脸终于松弛下来,露出笑容道:“小郡主已经苏醒,脑袋里的瘀血,先这么躺着调养一段时间,定会安然无虞的。”目光在她脸颊、额头上一转,笑容略微淡了一些。 玉欣倒没留意他的异样,忙道:“蕾儿醒了,吃的药是不是要换一下?还请尹院首劳心,重新拟张方子。” 尹青云连忙应了,自去打理不提。 这里齐崇光就露出笑容,温声问蕾儿:“你觉得怎么样?感觉还好吧?” 蕾儿听了没答话,微微移过头,目光在他唇上停留住了。 齐崇光登时又羞又窘,又怕她口无遮拦,又怕玉欣看出异样来,无语凝噎。 蕾儿没说话,一旁的玉欣却拍了拍齐崇光的肩膀,笑着道:“小子,你今天表现不错。” 齐崇光登时心跳如鼓,脸上火烧火燎的,结结巴巴道:“什……什么?姑姑说什么呢?我什么都没做呀。” 玉欣见他反应这么大,懵了一下才道:“你什么都没做吗?我可不相信。” 齐崇光越发惶恐不安,又有些不解。 刚才这里明明没有外人,蕾儿又没开口说话,为什么玉欣会察觉他亲了蕾儿?什么时候开始,玉欣已经能掐会算了吗?还是说刚才蕾儿咬他时咬得挺重的,看得见痕迹来? 他下意识想要摸自己的唇,想要照镜子,想看看那痕迹是不是很明显。 这时,却听得玉欣道:“之前蕾儿一直不醒,你单独跟她呆了一会儿,她就醒了,可见你们有缘。这两天,佳禾不时也跟蕾儿说话的,如今却被你拔了头筹。论起来,你竟比佳禾还厉害些。” 齐崇光听了,先是一愣,其后不自觉就露出笑容来:“其实一切只是巧合罢了,但让姑姑这么一说,也许还真有一点缘分在里面。” 话音刚落,听得蕾儿“嗤”了一声,似笑非笑看了过来。 齐崇光一愣,很快意识到小丫头在嘲笑自己,不由得面上一红,又忍不住提心吊胆,生怕蕾儿将自己亲了她的事情说出来。 却见蕾儿星眸一闪看向玉欣,开口道:“姑姑,我饿。” 软软的声音,有一点嘶哑,带着可怜兮兮的意味,让人情不自禁心生怜惜,一颗心都化了。 玉欣一拍脑袋道:“看我,真是糊涂了,竟然忘记给你喂吃食了。” 齐崇光见她没提之前那一茬,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忍俊不禁。 到底是小吃货,就算受了伤身体不舒服,也不忘要东西吃。 感慨了片刻,他忙也跟玉欣一道,将侍女们指挥得团团转,让人尽快将吃食拿来,生怕将蕾儿饿着。 一时侍女将加了参片的黑米粥端来,玉欣正要拿起时,齐崇光忙道:“姑姑,我来吧。” 玉欣本想摇头,其后又想到齐逸峥一直在心底盘算着这对小儿女的事儿,便点头应了下来,退开给齐崇光让位。 齐崇光便端起粥,在床榻旁坐了下来,小心翼翼试了温度,亲自给蕾儿喂。 蕾儿鼓着眼睛,不敢相信齐崇光竟然肯放下身份,这般对待自己。 她与他,一直是花样闹腾的。之前闹得挺凶,经历了大白鹅的事儿,更是几乎反目了。 虽然后来和好了,也经历了一段心平气和的时光,相处得还算不错。但没多久,他去了一趟林府,之后就跟抽风似的,要跟自己划清界线了。 自那以后,他们不时见面,在外人面前一直以礼相待,但彼此骨子里,却是能察觉出一份疏离来。 还是这次玉欣生辰,他们说话才多起来,似乎又回到了之前齐崇光将她带进东宫,两人相伴斗嘴调侃的时光。 她思绪渐渐清晰了些,情不自禁想,莫非刚才他亲了自己,中了自己的毒了?还是他也受了伤,脑袋也不清醒了? 虽然想不明白,但他小心翼翼将汤勺递到唇边,神态认真,仿佛在办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唇边又有一抹温柔笑意若隐若现。 她情不自禁就软了心肠,张开嘴,咽下了一口粥。 齐崇光见她肯吃,笑容就灿烂起来了。 蕾儿真的饿了,没多久,就在齐崇光的照应下,将一碗粥吃完了,笑着道:“崇光哥哥,我还想吃。” 齐崇光听她娇娇软软,称呼自己“崇光哥哥”,只觉得重重心事都放了下来,身心都觉得轻松欢愉。 他笑容满面,放软声音道:“行,再给你半碗。”见蕾儿撇嘴,似乎不满意,他忙解释道:“你才刚醒,若是吃多了不舒服。乖啦,等你好了,想吃什么我都陪着你。” 玉欣见他一脸宠溺温柔,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蕾儿见他神色温和,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一时侍女又端了粥过来,正要递给齐崇光,千柔、李靖行已经相携着进来了。 见蕾儿已经睁开眼睛了,两人自是又惊又喜,浑身上下焕发出难以言喻的欢喜。 千柔拉着蕾儿瞧了又瞧,旁的话都不会说了,只反复道:“你醒了,真好,真好……” 李靖行虽然没言语,却一直握住蕾儿的手,拉得紧紧的。 蕾儿瞧着两人,笑容恬静安然。 一家人亲热了好一会儿,齐崇光开口道:“李妹妹刚才喊饿,佳禾姑姑,不如等她吃些东西了,你们再跟她说话吧。” 一句话提醒了千柔。 千柔忙不迭应了,这才注意到齐崇光竟然端着粥碗,看那架势,竟要亲自喂蕾儿一般。 千柔目光一闪,眼波斜斜一动,忙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蕾儿理当由我照顾才是。” 齐崇光摇头道:“我跟蕾儿是自小的交情,佳禾姑姑何必跟我客气?” 千柔看他一眼,淡淡一笑道:“到底身份有别,小公子乃是贵人,这些事儿不劳你动手了。” 齐崇光见她一脸坚持,虽然心中遗憾,却不敢固执己见,只得将碗递了过来,任由千柔自己给蕾儿喂粥。 一时蕾儿吃完了,脸色看起来红晕了些,一屋子的人都放下心来。 虽然蕾儿脸上的伤痕并没有好,看上去仍旧有几分可怖,但只要人安好,头脑无损,容貌可以慢慢恢复的。 屋外,阳光正好。 属于李家的乌云,渐渐散了。 很快,蕾儿苏醒的消息就传了开来。 齐逸峥得知后,亲自过来看了一回,嘱咐蕾儿好好休息。转眸间,见千柔一脸憔悴,不避嫌又劝了千柔几句,这才起身去了。 林府,林太太得知蕾儿醒转,脸扭曲了一下,才向前来报讯的乔氏道:“顾氏的运势,也太好了些。” 乔氏勾唇冷笑:“人虽醒了,但儿媳绝不信那小丫头的脸能完好无损。” 谢韵正侍立在一旁,听乔氏语气森寒,仿佛凝着无尽的怨恨,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这时,乔氏瞧着林太太的脸色,又道:“旁的都罢了,只是儿媳听说崇光公子这几天一直住在公主府,时常去李丫头跟前走动,儿媳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如鲠在喉。” 林太太皱眉,心中早就如同压着一块大石一般,叹息道:“连我也没想到崇光竟然会阳奉阴违。之前他在我面前时,明明答应得好好的,如今为了李丫头,功课都抛下了,实在令人恼怒。”说着一拂衣袖,脸色阴沉得能拧下水来。 乔氏想了一想,便道:“之前婆婆一番话,说服了崇光公子,还是很有效果的,他跟那丫头,近一年来没有什么深交。这一次,不如婆婆也装病,将他引过来教导一番,成吗?” 林太太闻言有些心动,想了一想,又摇头道:“算了,皇上才发了火,我这里就生事,岂不令皇上起疑?还是缓一缓吧。” 乔氏一想也有道理,忙道:“婆婆说的是,竟是儿媳想偏了。” 林太太看她一眼,吩咐道:“玉兰的事情,你尽快做个了断才好。你我心里都明白,此事玉兰的确是存心算计。如今她死了,此事由乔家承担,倒也说得过去。当断不断,反受其害。皇上如今在兴头上,心心念念要讨好顾氏,咱们不能不暂避锋芒。等他厌弃了顾氏,顾氏的日子,必定比黄连还苦。” 拍了拍乔氏的肩膀,安抚道:“你放心,此事了结后,你仍旧是我林府名正言顺的二少奶奶。你想扶持乔家,我绝不会拦着。” 乔氏闭一闭眼,艰难点头道:“婆婆放心,儿媳心里有数。” 叹了一口气,咬着牙道:“这次就算了,儿媳认栽,但儿媳绝不认命。儿媳已经在梳理昔日闺阁好友的近况,过几日就一一拜访,瞧一瞧是否有资质特别出众的,来日好与李家那丫头一较高下。” 林太太露出赞许的神色,点头道:“皇上不许崇光娶跟我林家有关系的女子,以为这样就能让我认输吗?哼,我绝不会低头。你好好筹划,我也会悄悄打点,寻觅有资质的女子扶持起来,咱们一起努力将水搅浑,绝不能让顾氏得了好处。” 婆媳两个正谈得开心,不妨谢韵欠身道:“婆婆,儿媳有一点愚见,不吐不快。儿媳知道婆婆跟佳禾郡主有嫌隙,但正如婆婆所言,如今皇上格外优待顾氏,婆婆何必掺和进去?崇光公子就算娶了婆婆扶持的女子,林家也得不了什么好处。不如安安生生的,就在一旁自在看戏,随便她荣耀还是潦倒,岂不是好?且婆婆不是说了,以佳禾郡主的才貌,绝不能让皇上一直死心塌地。既如此,婆婆何必掺和进去?” 谢氏乃是大家闺秀出身,嫁进来一年多,行事落落大方,聪慧绝伦,所见所闻,却是超出了预料。 嫁进来没多久,她就发现,林太太格外疼爱乔氏的两个侄女,时常叫到跟前教导,反而将正经嫡长孙女林诗意和其他孙女都撇下了。 慢慢相处下来,她明白了,林太太调教乔氏姊妹,是为了将人送到齐崇光身边,将来好从中得利。 这也就罢了,谁还能没有半点私心呢?齐崇光乃林府外孙,不时过来探望,对林太太十分尊敬。林太太想让林府更上一层楼,想让林府的富贵荣华长长久久,是说得过去的。 皇上下旨不允许近亲通婚,林太太另辟蹊径,寻了乔氏的亲眷加以调教,倒也是可行的。 但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令她胆寒。 众目睽睽之下,她被公主府的人驱赶,还是从后门出来的,丢尽了脸面。 乔玉兰小小年纪,竟然在一瞬间,施展出那么毒辣的手段,将长明郡主弄得身受重伤。 之后,乔玉兰被玉欣公主惩戒,剩下一口气。若是好好诊治,未必不能救活过来。 林太太竟然不让人救治,还说任由她去了,能打击到玉欣和长明郡主。 这样的事儿也能发生,简直刷新了谢韵对林太太的认知。 之后,皇上竟然亲自来了林府,令事情出现了反转。 偏偏君王明明下了命令,林太太却听不进去,执意要蹚浑水,要去外面挑拨,要让人跳出来争齐崇光。 折腾了这么久,齐崇光的心未能笼络住,反而令乔玉兰殒命,引来帝王的冷眼相对。 若是什么都不管,任由乔氏和林太太各施所长,来日真的不会遭致更大的祸患吗? 谢韵不敢想下去,这才逾矩规劝。 不想林太太听了她的话,不但没听进去,反而柳眉倒竖道:“你是什么东西,竟也敢质疑婆婆的话?哼,你别忘了,你是皇上硬塞给旭东的。本来,你只是做妾的,是我林家开恩,给了你一个正室之位。你不念林家的恩,反而忤逆不孝,指责起你的婆婆,哼,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亏你还是大家闺秀呢,照我瞧,你真是连小门小户出来的都不如。” 林太太已经横了心,要跟千柔较劲到底,岂容谢韵指手画脚?一怒之下,也就不顾谢韵的身份,直接开口辱骂。 谢韵又是羞,又是恼,见林太太怒容满面,不敢再说下去,只得跪下请罪道:“婆婆消消气,是儿媳说错话了,儿媳再也不敢了。” 林太太拂袖道:“敢不敢的,以后再论,现在我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出去。” 谢韵颜面尽失,只得忍着羞辱站起身来。 她正要告退,林太太出声道:“我这些打算,你知道了就罢了,若是敢泄露出去,我饶不了你。哼,你时刻要记住,我是你的婆婆,我有很多方法让你生不如死,而你无力反抗。” 谢韵连声说“不敢”,行了礼抹着泪去了。 见谢韵丢了脸面,乔氏自是有些幸灾乐祸,趁机笑向林太太道:“婆婆别生气,大嫂愚钝,不是还有我吗?婆婆放心,我始终都会跟你一条心,绝不会跟大嫂学的。” 林太太露出满意的神色,笑着道:“还好有你,你放心,我也会善待你的。” 婆媳两个继续聊着,因为有共同的敌人和目标,竟越发默契投机了。 谢韵挨了林太太的骂,含着泪回到自己院中,哭了一场,才慢慢平息了些。 等到了夜间时分,林旭东阴沉着脸,带着酒气进来了。 谢韵只得暂且放下心事,打叠精神,上前来伺候林旭东。 等打点一番,众人都散了后,谢韵打量着林旭东,试探着问道:“爷怎么了?莫非有什么烦心事?” 林旭东本待不说,但心情实在太压抑了,竟有不吐不快之感。 他看一眼谢韵,暗自斟酌了一番。 新娶的这个妻子,虽然年纪轻,但貌美如花,知书达理,进退很有分寸。比起之前的杜氏,竟是强了十倍都不止。 林旭东并非好色之人,从不肯在男女之情上下功夫,但对着谢韵时,却觉得心情很放松,有时候有了烦心事跟她倾诉,她软语相劝,倒是尽到了贤妻之责。 他想到这里,便决定和盘托出,叹息了一声,告诉谢韵,今儿个林将军约了他喝酒,告知皇上为了一桩意外,特意驾临林家,对林太太恶言相向,让林太太将黑的说成白的,甚至拿林府的前程和追封先武王妃威胁云云。 谢韵听了这番话,悚然一惊,忙道:“夫君误会了,据妾身所知,玉欣公主府发生的那件事情,绝非意外,而是乔家那小女孩有意为之。” 林旭东吃了一惊,忙拉着她问来龙去脉。 谢韵迟疑片刻,便决定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尽数说出来。 林旭东听了林太太的歪话,已经对皇上生出不满来了,来日再与皇上面对面时,未必能若无其事。 长此以往,是很危险的。 谢韵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嫁进林府后,这里就是自己的家,林旭东就是自己终生的依靠。 且他们是长房,来日林旭东必定会继承整个林府,她会是林府的当家主母。 谢韵一点都不想自己的前程,断送在林太太和乔氏手里。 她一个黄花闺女,有才有貌,家世显贵,就是嫁进后宫当妃嫔,也是能碾压一众人的。 嫁给二婚、有儿有女的林旭东,于她而言,本就是受了委屈。 婚后,林旭东对她虽然不算差,但也没有给予很多情意,不过是举案齐眉罢了。 如今,若是连前程也一片昏暗,谢韵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于公于私,她都要拦着林太太才行。 男人们在前面流血流汗,拼死冲刺,才换来林家如今的局面。 做女人的,就算不能辅佐他们,也绝不能拖他们的后腿呀。 林太太跟乔氏一门心思要跟佳禾郡主较量,根本就不知道收敛。长此以往,林府能落着什么好? 皇上对佳禾的情意,天下皆知,真是视世间女子如无物,独恋佳禾这一人。皇上下定了决心,要站在佳禾郡主这一边,谁能违逆呢? 跟皇上对着干,是绝没有好下场的。 若是惹恼了皇上,一句话的功夫,林府就能败落的。 相比之下,哪里比得上置身事外,好好看戏来得自在。 因了这个缘故,因为夫妻一体,她便不肯瞒着林旭东,想将心底的担忧都说出来,跟林旭东一起分担。 林旭东得知林太太在背后做了不少小动作,得知乔氏那两个侄女的目标,一直都是崇光,得知林太太亲口说乔玉兰是有意为之,得知林太太被齐逸峥严词警告却不肯死心,还要出去挑拨人,好跟长明郡主争夺齐崇光,登时双眼发直,整个人都呆住了。 等回过神来,听得谢韵道:“皇上以林府前程和追封先武王妃威胁婆婆,对林家固然薄情了些,但论起来,乔家那女孩,是受了婆婆教导。我不敢说这事儿是婆婆指使的,但与婆婆,肯定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关系。长明郡主身受重创,也是铁一般的事实。长明郡主乃太上皇亲自赐封的,又被皇上视若珍宝。皇上大发雷霆,怒火上头说了狠话,似乎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妾身绝非挑拨离间之人,但婆婆如今一门心思要跟佳禾郡主较量,不肯放弃执念,根本不肯听妾身劝导。妾身担心这样下去,会令林府受到牵连,不得不将真相说出来。还望夫君早日做出决断,不要由着婆婆随心所欲。” 林旭东出了一头的冷汗,沉默许久,看着谢韵道:“多谢夫人将这些事情尽数告知,不然,由着母亲、乔氏胡乱折腾,林府必定不能翻身。” 叹了一口气,又道:“你自己先歇着,我去找父亲商议一番。” 谢韵连忙应了,起身送他出门。 这一夜,林将军书房的灯亮了很久。 父子两个商议了一番,都觉得,谢韵的话是非常有道理的。 乔玉兰是否存心算计,皇上是否对林府刻薄了些,这些都可以先放在一边。 当务之急,是将林府从泥潭里拉出来。 齐逸峥既然给林太太发了话,那么,无论如何,林家都不该再掺和进齐崇光的婚事中,自寻罪受,来日的下场,必定无比凄凉。 次日清晨,林将军直接去了林太太的住处,板着脸训斥林太太,责怪她不该颠倒是非黑白,胡乱编造乔玉兰的事情,又骂林太太不贤。 林太太才刚醒来,就被他噼里啪啦一顿臭骂,整个人都懵了。 这副情形落入林将军眼里,令林将军越发确信谢氏所言确有其事,明白自己受了蒙蔽,也就越发气恼了。 林将军便直接发了话,今后让谢氏当家,让林太太退居二线,含饴弄孙,且严词警告林太太,不允许她出去挑拨生事。 至于乔氏,也被林将军命人传来,辱骂了一顿,禁足一年反省。 乔玉兰的事儿,让谢韵接手,遵照齐逸峥的意思办。 经历这么大的翻转,林太太脸色惨白如纸,凭着强大的毅力,勉强支撑着自己。 只是,一想到自己被谢韵插了一刀,想到来日自己失去掌家权力,想到只能任由顾氏作威作福,自己什么都不能做时,林太太只觉得气血翻滚,承受不住向后倒去。 林太太这么一昏迷,林家乱了套。 等她再醒来时,一切都成了定局。 乔玉兰“羞愧自尽”了,连同尸体,还有乔慧芳,一起打包回了乔家。 谢韵做事十分妥当,知道乔玉兰一身伤痕,若是直接送回乔家,什么都不说的话,乔家人必定会跳出来生事。 谢韵思虑一番,便亲自去了乔家,与乔家的当家主母密谈了一番。 乔家得知的确是乔玉兰有错在先,又听得齐逸峥亲自发了话,不由得胆战心惊,哪里敢生事。再者,乔玉兰的事儿传开后,惹出了不少闲话,乔家只得夹起尾巴做人,打算等风声过去再谋路子。 乔慧芳本来踌躇满志,想有一番大作为,不曾想齐逸峥来了一次,就将她的前程尽数断送。乔慧芳心里恨得不行,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少不得认了命,回归本家熬日子。 至于乔氏被禁足了,根本就没法子蹦跶。 这一次败得十分难看,不但惹得齐逸峥上了门,自己还失去了后宅的当家权。 得势的谢氏,乃是踩着自己的肩膀爬上来的。 一桩桩一件件,令林太太气得半死,心中郁卒难以平静。 向来心病最难医,林太太竟然卧床不起,很久都未能痊愈。 之前还做戏,好将齐崇光引来,如今倒是不必做戏了,直接是真生病了,偏偏齐崇光一直都不来,让林太太越发觉得郁闷难受。 病了一段时间,慢慢理清思绪后,林太太心中生出恶念来,决定等齐崇光来时,告知都是因为他不听自己的话,执意要跟李蕾儿来往,这才将自己弄病了。 她思前想后,打算继续跟齐崇光念叨,说自己梦见林梦湘,日夜缠着自己诉苦,说林梦湘如何恨千柔,对于齐崇光跟李蕾儿接触如何不满等等。 外祖母的话不管用的话,生母搬出来,必定万无一失。 有了这念头之后,她日夜盼着齐崇光过府来。 不曾想,半月之后,齐崇光的确如她所愿来了,却给她带来更大的打击。 不提林家种种,且说蕾儿苏醒后,情况渐渐好转,过了两日就能下床了,大家都放下心来。 李靖行乃是县令,虽然官职不大,但管着一县的大事小事,不能长久在外面待着。再者,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呢,年纪又小,也是要照料的。虽然下人们忠心耿耿,必定会精心伺候,但做父母的长久都不在孩子身边,实在不太好。 故而夫妻两个商议一番后,李靖行就回静安县去了,打算以后不时过来一趟。 至于蕾儿,再观察一段时间,等情况稳定经受得起马车颠簸,也能回静安县调养。 本来,是可以等蕾儿好些了,先回锦绣园的,但玉欣执意不肯放她们走。 千柔也不肯跟她见外,就留了下来,打算陪着蕾儿,就在公主府休养一段时间。 李靖行都走了,齐崇光自是不好赖着,只得也来跟蕾儿告辞。 只是,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么回事,这几天来,齐崇光总觉得千柔故意拦着自己,严防死守,不情愿自己跟蕾儿亲近。 就如此刻,齐崇光自己是很想跟蕾儿单独告别的,但千柔却一直在跟前不肯挪步。 长辈当前,齐崇光不好意思透露自己的小心思,只得恪守礼仪,向蕾儿道:“我去了之后,李妹妹好好保重。李妹妹什么都不必操心,专心养好自己的身体。我回宫之后,会打发人给你送补品,你要记得吃。”顿了一下,看着蕾儿脸上的伤痕,不觉得丑陋,反而十分怜惜,又加了一句:“等我闲了,一定来看你。” 千柔先还是如常的神色,听了这最后一句话目光一闪,却没有言语。 蕾儿点头,抬头盯着齐崇光瞧,也没有说话。 齐崇光本就在盯着她看,如今见她望过来,绞着她的目光不放。 两人视线相撞,各自不语,神色却专注,仿佛世界静止了一般。 千柔见状暗自心惊,忙咳嗽一声,这才将微妙气氛打破。 齐崇光清醒过来,叹了口气,无精打采的道:“李妹妹,我走了。” 蕾儿却在这时开口道:“等一下,崇光哥哥,我有话问你。” 齐崇光见她竟然开口挽留,登时心底生出一抹喜悦来。 他放软了神色,放软了声音道:“李妹妹有话只管问,不必跟我客气。” 蕾儿却笑而不语,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抬起手,将手指放在自己唇上,轻轻一靠。 众人都不解其意,唯有齐崇光面红赤耳,明白她在暗示那天自己亲她的事情。 齐崇光一颗心狂乱起来,只觉得心中无比紧张忐忑,又不敢出声,生怕旁人看出异样来。 却见蕾儿眼珠子一转道:“也没有什么,我是想说,崇光哥哥亲……”她说到这里顿住,引得齐崇光提心吊胆,几乎要昏厥过去。 就见如花笑靥在蕾儿颊上绽放,少女的声音,经过几天的休养已经恢复过来,清润如水波荡漾一般:“崇光哥哥亲自照顾我,对我很好,我十分感激,想跟你道谢。”说着就朝齐崇光福了一福。 齐崇光听到这里,看着目露狡黠之色的蕾儿,这才明白过来,敢情刚刚蕾儿是故意的,是在逗他? 这小丫头实在厉害,几句话而已,就能将他弄得死去活来,紧张得觉得要晕倒过去一般。 齐崇光心中又是叹又是恼,面上却只得若无其事的道:“李妹妹太客气了,我们自小就认识,谢什么?” 蕾儿这次再没有答话,只似笑非笑看着他,又朝他眨了眨眼,似乎在嘲笑他做戏,又似乎想表达彼此才懂的秘密。 齐崇光见她眉眼生动,慧黠可爱,心中越发难以割舍。 无奈,千柔在旁边盯着,令他如坐针毡,只得告辞离开了。 人虽然离开了,但临行前蕾儿说话的神态,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即便她脸上有伤痕,即便她经历了旁人难以想象的风雨,但她本性并没有受到影响。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小丫头呢?聪慧却不自作聪明,刁钻却不尖酸刻薄,如此多娇,如此……让人放不下。 019 欢喜冤家花样开虐 蕾儿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好,脸颊上的伤口因为不太严重,也慢慢都好了。只有额头上,留了一道三寸长的红疤痕。 这伤痕从她太阳穴附近,一直蔓延至眼角,且一点都不平整,有几分歪斜。 近年来她皮肤白皙娇嫩,吹弹可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回京时又黑又胖的小土妞。 如今有了这道疤痕,不用头发遮挡时,一眼看去触目惊心,如洁白霜雪上的一痕血污一般。 起先,蕾儿伤势还没好,大家都瞒着她,还特意将屋里的镜子都收走了,说话时也小心翼翼,不肯提容貌什么的。 等过了半个月,蕾儿形势渐渐稳定,自己吵着要照镜子。 她自己其实记得昏倒之前,脸在石头上擦伤了,这段时间一直在抹药膏,却不知道伤势多严重。 千柔想着,这事儿是瞒不住的,故而在她吵了两三次之后,就跟她说,让她自己先做好心理准备。 等蕾儿答应了,千柔这才让人将镜子拿来了。 蕾儿迫不及待揽镜照时,见了脸上的疤痕,登时面如土色,惊得瘫软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千柔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态,心中自是万分痛惜,将她扶起来,正要开口劝慰,蕾儿已经扑在她怀里,嚎啕痛哭起来。 千柔慌了神,手忙脚乱给蕾儿揩泪,劝慰道:“好女儿,不要哭,你每天擦药,时间久了,这伤口就会淡下来的。” 玉欣也在跟前,见状忙也上来温言相劝。 蕾儿呜咽不止,泪痕斑驳,根本就听不进两人的劝告。 她才八岁,正是知道臭美之际,知道爱惜容貌,喜欢穿新衣服戴好看的首饰,喜欢照镜子,总想在人前表现出最美好的一面。 一个小姑娘家,这样其实是情有可原的。 如今遭受了这么大的变故,觉得自己可能要顶着这样一张脸过一辈子,如何承受得了? 蕾儿爆发力是惊人的,一直撕心裂肺哭个不停,眸中俱是深浓的悲伤和绝望。 千柔、玉欣两人劝不住她,不由自主也落下泪来。 蕾儿一直哭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嗓子嘶哑才渐渐平静了些,直接抬起脚,踹向搁着价值不菲的镜子的妆台。 千柔吃了一惊,正要阻拦,却被玉欣死死拉住了。 玉欣叹了一口气,还低声道:“身外之物何必顾惜?让蕾儿发泄一下。” 话音刚落,蕾儿就将那镜子打碎了,又将屋里的茶盏都打破了。 见她还要动手砸旁的东西,千柔推开玉欣,上去扣住蕾儿的手,严肃的道:“蕾儿,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这样我也心疼,但你不能无理取闹。你将东西砸了,你的脸就能好吗?如果能的话,娘亲早就陪你一起砸。” 叹了一口气,又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算发狂,又能有什么用?” 她虽然在训斥蕾儿,但眼里情不自禁落下泪来,目中尽是悲伤,几乎要化作不见底的深潭一般。 父母对孩子的爱与生俱来,深浓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代替蕾儿受伤。 只要能让蕾儿安好,她什么都情愿,折寿也不在乎。 但是,她心里清楚,再不情愿又能如何呢?事情已经发生了,能做的,只是慢点接受,然后,一点一点努力,看看能否恢复容貌。 尽百分之百的努力,如果……如果没有办法恢复的话,只能接受了。 容貌并非生活全部,只要活着,日子终究能过下去的。 这是最清醒的做法,也只能这么做,别无选择。 其实这些天来,内侍送了不少复颜膏过来。无奈蕾儿伤势太重,一时难以痊愈。 千柔虽然心急如焚,却知道这事情急不得。 但她能勉强自己镇定,能说服自己静候来日,但蕾儿年纪小,却是无法接受的。 再者,蕾儿自小就是个颜控,自小就爱颜色好的。于她而言,脸是十分重要的。 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会变成这样,变得自身都不想再看第二眼。 深受打击之下,这才爆发了一场。 蕾儿被她死死拉住,手没法子动弹,这才消停下来,眼眶中两滴眼泪滚来滚去,哑着嗓子喊道:“我都成这样了,娘还顾惜这些东西,我恨你!” 千柔闻言心中一痛,泪眼朦胧之际,见蕾儿脸色有些扭曲,恨恨盯着她看,眼神中竟透出恨意来。 蕾儿竟然恨她吗? 这个认知,让千柔心凉了半截,整个人失魂落魄起来。 玉欣见势头不对,忙上来扶住千柔的肩膀,看向蕾儿叹息道:“蕾儿,我也怜惜你,但你不能拿狠话戳你母亲的心。你受伤,你母亲是最难过的。你自己瞧一瞧,为了你,你母亲这段时间瘦成什么样子了?” 蕾儿听了,下意识望向千柔,见她果然消瘦了很多,原本圆润的下巴变尖了,神色憔悴,眼睛下方一圈青影,不禁有些羞愧不安,连哭都忘记了。 半晌之后,她才吸了吸鼻子,垂下了眼皮,睁开眼睛时脸上已经是一副可怜兮兮的神色,细声哭道:“娘,我错了,我不该胡说,你能原谅我吗?” 千柔刚才虽然失神,但岂会跟自己的女儿生气?这会儿见她认错,又看到她的小模样,一颗心早软了下来。 千柔连忙将女儿搂进了怀里,低声哄她道:“娘怎么会生蕾儿的气呢?娘只会怜惜你。蕾儿你放心,娘会跟你一起想办法,给你寻最好的药膏,一定治好你的脸。” 蕾儿瘪着嘴道:“娘最疼我了,有好的药膏,怎么会不给我用呢?已经半个月了,这痕迹还这么深,娘,我脸毁了,以后我要当丑八怪了。”她越说越伤心,忍不住又滚下两行泪来。 千柔、玉欣一起开口劝,安抚许久,蕾儿才慢慢止住哭声。 虽然没再哭了,但她整个人都变了。 自小就是颜控的蕾儿,日子一直顺风顺水,无法面对生命中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 脸上的伤痕,如一块石头一般,压在了蕾儿心头。 刚开始得知时,她痛哭厮闹了一场,连最爱吃的吃食摆到面前,都吃不下去了。 到了第二日,她虽然不再以泪洗面,但沉默寡言起来,恹恹的躺在床榻上不肯起身,头发不梳,饭也不肯多吃,时不时眼里还滚着泪珠,不复往日的生气。 千柔心急如焚,守在她身边,为她拭去泪迹,婉转温言劝导。 玉欣、薇薇放下一切,时常过来安抚,却都不能让蕾儿展颜一笑。 齐逸峥虽然在百忙之中,但挂心蕾儿和千柔,没多久就得了消息,亲自过来探望,齐崇光也随行了。 两人进来时,见蕾儿躺在床榻上,头发散乱着,用帕子搭着脸,一动也不动,仿佛对外界的动静一无所知一般。 齐逸峥自是万分痛惜,喊住俯身行礼的千柔,问道:“蕾儿这两天,一直这样吗?” 千柔红着眼圈,慢慢点了点头,叹气道:“到底年纪小,经历的事情少,受了一点伤就看成天大的事。” 齐逸峥注视着蕾儿,默了一瞬没有说话。 他很想掀开帕子,看一看蕾儿的伤势,却又怕惹蕾儿生气,只得叹了一口气,带着担忧摇头道:“这并不是小事,孩子心里难过,你多操些心,好好照顾她。” 顿了一下,他看向蕾儿,郑重了语气道:“蕾儿你放心,皇伯父向你保证,一定会寻到良方妙药,治好你的伤。” 齐崇光一直没有说话,只愣愣看着床上的小少女,满脸阴霾,胸膛不住的起伏,心痛如刀绞。 他离开之时,蕾儿还不知道自己脸上会留很深的疤,将手拿在唇边取笑他,多么慧黠灵动。 转眼间,就成了这样。 他如今将蕾儿看得很重,几天来,蕾儿脸上涂着药膏的模样不时在脑海里涌现,心中是无尽的怜惜。 如今,看着恹恹无神的蕾儿,他竟然觉得,能对她的感觉感同身受。 一个才八岁的小女孩,正是该无忧无虑,尽情欢笑的时候。偏偏,她遭受了这么的变故,不止脑袋受了伤,脸还留了难以消散的疤痕。 他现在很在乎她,将她看得很重要,整个人的心态也就慢慢变了。 造成这后果的罪魁祸首,虽然已经不在人世了,但他心底的恨意,却不会因此而减少半分。 尤其,那乔玉兰算计蕾儿,缘故还跟他有关。 这让他心底除了痛惜之外,还有几分愧疚,觉得都是自己连累了她,才让她承受不必承受的痛苦。 心思转了又转,齐崇光开口道:“李妹妹,如今你受了点伤,白璧微瑕,我知道你心中难过,但你不必消沉。我父皇乃大燕之主,既发了话要为你寻药,就一定会办到的。” 他说到这里,如之前一般在床榻旁坐了下来,放软了声音继续道:“你放心,你这事儿我天天都会放在心上,会天天催父皇的。” 他温声劝导安抚,见蕾儿一动也不动,也没有不耐烦,反而依旧温和的道:“你性格是最讨喜的,如今真的不必为了脸纠结。在我心目中,你是很好看的,一直都是。” 齐逸峥见他耐心劝导,虽然因为蕾儿受伤心情烦闷,却仍旧露出满意的神色。 齐崇光侃侃而谈,又说了很多好话,见蕾儿仍旧不动也不说话,目光一闪,就用了激将之法,“哎呦”了一声,转了语气道:“之前你多么厉害呀,天天跟我对着干,将我堵得没话说。如今,只是受点伤,就将你击倒了吗?李蕾儿,你这样,我真是要看不起你了。” 这法子,果然是十分有用的。 蕾儿吸了一口气,气鼓鼓的声音传了出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说得轻巧,不是你的脸受伤。” 她说着哽咽起来,带着哭腔道:“我成了丑八怪,走到哪儿,哪儿的人都会笑我的。呜呜,我以后没脸见人了,也嫁不出去了。” 她年纪还小,并不懂男女之情,但跟刘薇薇时常玩过家家的游戏,知道女孩子长大了,是要嫁人的,也明白长得美丽的,才能嫁给长得俊的,这样才相配。 如今下意识的,就冒出这个念头来了。 齐崇光见她脸上的帕子被泪水润湿,心中绞痛起来,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一般,喊道:“没事的,我娶你。” 此言一出,众人都愣住了。 齐崇光也惊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喊出这句话来。 等最初的震惊过后,回过神来,他又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毕竟,他一早就下定了决心,以后再不疏远蕾儿了。 倘若真娶了蕾儿,以后与她朝夕相对,想一想就觉得,日子必定是很有趣的。 他心思活动着,众人却都是不可置信,愣愣看向齐崇光,目光一转又望向蕾儿,简直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蕾儿倒似乎挺惊喜的,竟然止住了哭泣,开口道:“你是真心的吗?没骗我?” 众目睽睽之下,齐崇光有些窘迫,却还是点了头道:“当然是真心的,李蕾儿,我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你的性格我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为人,你也是知道的。我觉得你好,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愿意娶你的。你呢?你愿意吗?” 他说完,便紧紧盯着蕾儿瞧,心底竟然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兴奋来。 千柔这时已经回过神来,嘴巴抽了一抽,正要开口打破此事,站在她身后的玉欣眼疾手快,竟然抬起手,直接将她的嘴巴捂住了。 咳咳,难得见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上演这种戏码,向来爱看戏的玉欣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千柔被玉欣捂着嘴,只能干瞪眼,却是不好挣扎,同时心底其实也有一点好奇,想知道蕾儿怎么应答。 千柔便没有动,只将目光投向蕾儿。 屋里默了一瞬,就听得蕾儿竟然道:“既然你不嫌弃我,我嫁你又何妨?” 嫁你又何妨? 这话一直在齐崇光耳边回响着,齐崇光眼眸中牢牢固定住少女的身影,仿佛有无尽的喜悦涌了上来,仿佛心尖上开出了花儿一般。 他的脸上有无尽的喜悦,只觉得欣喜欲狂,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十分期待她答应那脱口而出的提议。 齐逸峥一直负手而立,默默看着两个小儿女,听得蕾儿出声答应了后,才抚掌笑道:“绕来绕去,佳禾,终究朕要跟你做亲家的。” 玉欣移开捂住千柔的手,也笑起来道:“我早觉得崇光很喜欢蕾儿,偏偏崇光一直嘴硬,如今可算证实了呢。” 千柔昏昏呼呼的,勉强强迫自己定下神来,看向脸上带着傻笑的齐崇光,咬着唇道:“齐公子不嫌弃蕾儿,我是很感动的,但齐公子年纪小,根本就不明白婚嫁的意义。我们做大人的却是懂的,不能任由你胡闹。” 齐崇光忙道:“佳禾姑姑,我怎么会胡闹呢?我是真心的,我真心觉得蕾儿好,想娶蕾儿为妻,护她一世安稳。” 千柔默了一瞬,目光一闪道:“好,既然你将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多说什么。蕾儿,你能嫁出去了,起来,将帕子掀开吧。” 蕾儿听了这话,迟疑片刻,果然依言起身,抬起手将帕子挥落。 齐崇光含着笑容,看向蕾儿。 蕾儿额角的痕迹让人心惊,自是不必言,加上她病了半个月,这两天心情抑郁,一张脸颊憔悴消瘦,皮肤显出隐隐青玉色,一双飞扬灵动的剪水双瞳,也没有往日的神采。 因为哭过,她脸上仍旧有湿痕,头发散乱,又因为没有好好梳洗,自然是气色颓唐。 她整个人仿佛一朵秋风里在枝头寒颤的花,形销骨立,失了灵动之气。 齐崇光脑子里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日她抬起手放在唇上时狡黠可爱的模样。 那时,她脸上虽然涂了些药膏,但他并不觉得可怕,反而十分怜惜。 如今,乍然一见模样、神采都不一样的蕾儿,齐崇光不由得惊了一下,唇边的笑容就滞住了。 蕾儿受伤照过镜子后,心思格外敏感,怕被人嘲笑,不愿见人,只想龟缩在屋子里。 因为齐崇光发了话,让她很欢喜,她这才肯起身,心底满是殷切期盼,盼着齐崇光能如口中所言,不嫌弃自己。 不曾想,掀开面纱,她带着期盼的笑容看向齐崇光,竟然看见齐崇光脸色一变,笑容僵硬无比。 蕾儿登时大受打击,泪水就下来了,哭喊道:“你骗我,你其实是嫌弃我的。”说着又倒回床上,用帕子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眼见得形势急转直下,齐逸峥、玉欣面面相觑,有些来不及反应。 千柔却是低下头,掩下心中的激动,暗自为自己点了赞。 齐崇光这种反应,其实在她预料之内。 虽然不少人都说,心灵美最重要,但容貌在外,心性在内。容貌给人的感觉,其实是最直观的,比心性的影响力更大一些。 蕾儿之前的容貌,虽然算不上是眉眼如画的绝色美人坯子,但杏眼琼鼻樱唇,皮肤也转为白嫩,妥妥的是个小美女。 如今缠绵床榻,精神恹恹,这两天又拗着性子不愿梳洗,不成样子。 说实在的,蕾儿如今这模样,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不能以平常心来对待,无法全心全意爱护。 自己都觉得蕾儿这样不好看,齐崇光又岂能若无其事呢?吃惊之下,露出震惊、嫌弃的模样,自是理所当然的。 而这种反应,会让蕾儿很受伤。 从今以后,蕾儿跟齐崇光,该渐行渐远了吧? 他们本就不合适,没必要搅合到一块儿。 齐崇光这时回过神来,见蕾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由得慌了神,忙道:“不是的,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我是没有心理准备,有些吃惊罢了,我……” 蕾儿哭着打断道:“别解释了,我不想听。”背过身子向里躺着,又道:“娘亲,我想静一静。” 齐逸峥看她一眼,默了一瞬才道:“让蕾儿好生歇息,我们出去说话。” 蕾儿哭得很伤心,他一向对她千依百顺,不忍心违逆她的意思。 再者,蕾儿现在心思很敏感,有很多话,是不好当着她的面说的,故而齐逸峥选择了让步。 千柔见他应了,便将目光投向齐崇光,淡淡笑道:“齐公子,咱们走吧。” 齐崇光心底又是愧疚又是着急,想向蕾儿解释,又晕晕乎乎的。 蕾儿一直背对着,加上他自己心情也很复杂,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能肆无忌惮由着性子来。 几重因素之下,他有满腹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道:“蕾儿你先歇着,我明天再来看你。”言罢,巴巴看蕾儿一眼,随着众人转身出来了。 出来后,玉欣就瞪向齐崇光,皱眉道:“崇光,你今天的表现太让人失望了。你明知道蕾儿在意自己的脸,还那样对她。还有,你才十三岁,怎么就知道贪色呢?夫子是怎么教导你的?” 齐逸峥虽没说话,但脸色阴沉下来,看向齐崇光的目光里满是怒火。 齐崇光心情万分复杂,默了一瞬,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姑姑,我真的是没有心理准备才这样的。我怎么会嫌弃蕾儿呢?我们之前吵归吵,但一直都比别人亲近些。再者,我一直都不是肤浅之人,从不觉得容貌比心性更重要。” 千柔看向他,在他说完时,立刻开口道:“齐公子年纪小,说出这样的话不足为奇,但你想过没有,成亲是一辈子的事。蕾儿的伤在脸上,这个印子,很可能会伴随她终生。” 她看着齐崇光,加重了语气道:“你若执意要娶小女,很可能,你以后每天醒来,都要面对一个脸有瑕疵的妻子。你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嫌弃她吗?如果她的脸好不了,你今后很可能要忍耐一辈子,很可能她连心性都会变。她会变得郁郁寡欢,成天自怨自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齐公子,这样你也愿意吗?你是贵公子,你的妻子,理当国色天香才貌双全,何必受委屈?何必屈就小女?” 齐崇光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神色怔忪不已。 千柔不等他开口,继续道:“不要急着回答,也不要违心说自己不介意。齐公子,终生大事不可儿戏,你要慢点想清楚才好。” 020 心灵鸡汤 眼见得千柔一席话,将齐崇光说傻了,齐逸峥又好气又好笑,瞪了齐崇光两眼,摆手道:“你这个傻小子,怎么笨成这样了呢?朕现在不想看到你,你先去外面等着,朕与佳禾、皇姐说几句话,再找你算账。” 齐崇光晕乎乎的,如梦游一般出去了。 这里齐逸峥便看着千柔,开口道:“你的口才简直太好了,这番话说出来,连朕都几乎要被你的话打动了。只是朕真的不明白,崇光并不差,为什么你竟看不上呢?”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是的,今天他的表现的确差劲了些,但蕾儿不止脸受伤,整个人精神也不好。说实话,朕见了她的模样,也吃了一惊。崇光年纪小,被惊着了情有可原。佳禾,你不能因为今天的事情,就对崇光生出芥蒂,这样不公平。” 千柔默了一瞬,心中暗自叹息。 齐崇光当然不差,还是真正的天子骄子,出身好,长得好,将来的前程,一眼望得见,真是无人能及。 但他再好,又如何呢?千柔最盼望蕾儿过得好,寻一个对蕾儿一心一意的夫婿。 要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够相信,自己可以牢牢系住他的心?才能够坚信,自己跟他,是有前途,是能够圆满的?要有多么厉害的手腕,才能阻拦住对齐崇光生出觊觎之心、前仆后继源源不断的女子? 以齐崇光的身份,将来必定会是太子的。 等他成年了,人人都会觉得,他身边就该珠环翠绕,就该今儿个宠幸这个,明儿个喜欢那个。人人都会觉得,他风流才正常。想要他只守着一个人过日子,无疑是痴心妄想。 蕾儿没受伤时,千柔就不看好她跟齐崇光。 如今,蕾儿受伤了,脸能不能好,谁都没法确定。就算脸好了,也是如自己这般,不过中人之姿,不可能长成超凡脱俗的绝色,不太可能压倒一众女子,成为齐崇光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更何况,这里面,还掺杂着一个林家。 杜月香的事,乔玉兰的事,看似跟林家没什么关系,但深想一下,却是能发觉,背后极有可能有林家的手笔。 林家乃是齐崇光生母的娘家,对于林家人,齐崇光必定十分依赖尊重。乔玉兰、乔慧芳都长得很好,无缘无故被林家接去抚养教导,背后的缘故,真是一想可知了。 显而易见,林家人不会喜欢蕾儿的。成婚并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跟彼此的亲眷也有关系。 不被齐崇光的亲眷喜欢,于蕾儿而言,会十分辛苦的。便是齐崇光自己,也不太可能在林家的挑拨下,丝毫不动摇不受影响。 且这次蕾儿遭受的变故,透露出蕾儿的心性,其实并不成熟。 这样的女儿,千柔岂能放任她跟齐崇光来往?岂能跟齐逸峥结成亲家,让女儿承受自己根本就承受不了的挑战? 心思转了一转,千柔便道:“皇上误会了,我岂会嫌弃齐公子?只是,齐公子乃人中龙凤,蕾儿不过蒲柳之姿,本就高攀不上。如今蕾儿脸有瑕疵,能不能好,谁都无法预料。这样的蕾儿,更是难以匹配齐公子。” 她看向齐逸峥,很真诚的道:“至于今天的事情,齐公子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我不会放在心上的。皇上回去后,也不必责怪齐公子,只好好劝导他,婚嫁是一辈子的事情。之前他说的话,我当做玩笑,听一听就过去了。蕾儿那里,我也会劝导的,请皇上放心。” 齐逸峥眯着眼道:“崇光的反应,在你预料之中吧?佳禾,论谋算人心,你真的很厉害。只是,你凭什么认为,崇光会按照你的意思行事呢?崇光才十三岁,还不懂男女之情,但作为旁观者,朕看得很清楚,崇光其实很在意蕾儿。对着旁人,他总是恪守礼仪,只有蕾儿会让他怒让他痛让他怜惜。崇光现在懵懵懂懂,就下意识说出要娶蕾儿的话。等他大了,自然会认清自己的心,对蕾儿一心一意的。” 玉欣也忙帮腔道:“是呀,我也觉得崇光对蕾儿很特殊,将来必定会对蕾儿万分钟情的。” 千柔沉默半晌,才道:“皇上的话,自然是有理的,我的确没法子控制齐公子的心,但皇上也没法子左右。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算了,今天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来日如何,由着孩子们自己折腾,如何?” 齐逸峥沉思道:“佳禾,你的心意,朕向来不愿违逆,但朕有旁的想法,说出来跟你参详一下。蕾儿的脸,你不用太担心,有朕护航,一定能治好的。” 他露出一抹笑容,转了语气道:“说起来,崇光十三岁,也到了该定亲的时候了。既然他今天开了口,朕想着,不如将他跟蕾儿的事情定下来。一则,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得知蕾儿乃未来的太子妃,自然不敢再使花招了。二则,蕾儿心情抑郁,担心自己嫁不出去。若是定下婚事,能让她无后顾之忧。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千柔吓了一跳,忙道:“不行,我不同意。” 她看向齐逸峥,叹了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种种思绪,以平和的语气道:“两个孩子还小,心性未定。齐公子的身份,却是这样特殊,若是定下了,来日双方有了别的意中人,岂不会被误了终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种可能性,皇上是没法子否认的。再者,为人父母者,所盼的不过是儿女安康,一生顺遂。蕾儿如今这样,我心急如焚,根本没有旁的心思。还望皇上顾念我的处境,不要再提此事,顺其自然吧。” 齐逸峥见她软语相求,眉眼间蕴含着挥之不去的愁色,一颗心早就软了。 他闭一闭眼,才温声道:“虽然朕心中有了决断,但佳禾你开了口,朕总不肯违逆的。罢了,就照你说的,顺其自然吧。” 他看着千柔,唇边勾勒出温存的弧度,接口道:“蕾儿是你的女儿,生来就与众不同,受你教导,来日必定十分出色。只要崇光眼睛没瞎,将来必定会认识到蕾儿的美好,将蕾儿娶回家的。” 他答应顺其自然,却不知道,千柔早下定了决心,定然要将这对欢喜冤家隔开。 千柔微微侧首,不忍看他满目的深情,只欠身道:“多谢皇上体恤,佳禾感激不尽。” 齐逸峥抬手虚扶了一下,深深看她两眼,这才转身去了。 待他去后,玉欣点着千柔的额头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天大的荣华富贵降临在蕾儿身上,偏你要为蕾儿推脱。” 千柔叹了一口气,认真道:“嫁与齐公子,确实是天大的荣耀,但于蕾儿而言,她难以高攀齐公子,我若真应了,只怕未必是她的福气。” 玉欣皱眉道:“你这话也太自卑了些,蕾儿岂会攀不上崇光?是,她现在的确受了点伤,但大燕人杰地灵,医术精湛的不在少数。好生寻医问药,调养一两年,蕾儿的脸必定能复原如初。她小小年纪就封了郡主,又是你的嫡长女,身份上,绝对配得上崇光。” 千柔并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不休,揉着眉心,无精打采的道:“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回去瞧一瞧蕾儿。” 玉欣见她一脸倦容,只得止住话题,陪她一起进屋。 进来后,见蕾儿用帕子盖着脸,一动也不动,那帕子却早被泪水浸湿了,黏在她脸上了一般。 千柔见状,心中又怜惜又郁闷,叹了一口气,在床榻边坐下道:“我知道你没有睡着,蕾儿,跟娘亲好好谈一谈。你自小就不是个小气的孩子,如今何必因为脸上有个印子,就要死要活,连心性都改变了?你经历的事情少,觉得这是灭顶之灾,但其实你的脸,根本就不是不能改变。眼前明明有希望,你却一味自暴自弃,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这番话说完,蕾儿仍旧纹丝未动。 千柔郑重了语气,继续劝道:“蕾儿,娘亲从不骗你,这你是知道的。只要你熬过来,十年后,回过头再回忆这段日子,会觉得自己大错特错,会觉得这事儿根本不值一提。” 蕾儿哭着道:“不值一提?顶着这样的脸,我自己都嫌弃自己,岂能如娘亲说的这般云淡风轻?” 千柔拧着眉道:“那你想怎么样呢?整天就这么躺着,躲在屋里不出去见人吗?李蕾儿,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蕾儿哭着道:“娘问我,我怎么知道?娘一直劝我,不如娘给我指条路。” 千柔沉吟道:“你说的是,身为你的母亲,我有责任引领你。这样,你起来吃点东西,我们出去走一圈,我再告诉你,该怎么走接下来的路。” 蕾儿受伤,她心底十分怜惜,但绝不会就此放任孩子,任由孩子一味消沉下去。蕾儿想也不想,就摇头道:“我就在这里待着,不想出去。” “不出去不行,”千柔态度坚决,沉声道,“李蕾儿,你跟我走一趟,不然,我每天都会在你耳边唠叨,让你不得安生。” 玉欣听了这话,不由得暗自好笑起来。 蕾儿气鼓鼓的道:“娘怎么成无赖了?” 千柔淡淡道:“你若不这样,我才不会无赖呢。” 她叹了一口气,又好声好气的道:“人不只是身体会生病,我们的精神,有时候也会生病的。心里有了坎儿,迈不过去,会越来越严重。蕾儿,跟娘出去走一趟,当娘命令你,求你都成,行吗?” 蕾儿受伤,她万分心疼怜惜,但这几天蕾儿反复哭,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让千柔觉得,再这样下去,昔日活泼灵动的女儿,定然会变得颓废又矫情。 矫情是病,得治。 蕾儿声音发干,但到底还是道:“我要带面纱。” 千柔摇头道:“不用,你的脸,可以用头发遮挡的。你起来,我让手巧的侍女给你梳头发。” 蕾儿将信将疑,到底点头起来了。 公主府有个叫东灵的侍女,手十分巧,不但会梳各种发髻,还会自己创造一些新鲜发式,算是个人才了。 一时千柔命人将她唤了来,专给蕾儿梳头发。 东灵人如其名,果然十分有灵性,见蕾儿频频用手去遮挡自己脸上的伤疤,又知道蕾儿这几天为了脸一直茶饭不思,略一沉吟,便让人拿来剪刀,给蕾儿修剪了头发。 忙活一阵,刘海垂下来,那伤疤就若隐若现了。 蕾儿见状很是惊喜,冲千柔道:“娘亲,似乎看不见了呢。” 千柔见她终于露出笑容,又心酸又欢喜,点头道:“我知道,你好好梳洗打扮,我也回去换一身衣裳。” 回头看向玉欣,问道:“姐姐事情甚多,这几天一直围着蕾儿打转,我就不邀姐姐同去了。” 玉欣笑着道:“没事儿,再多的事儿,也比不得蕾儿。再说了,我想瞧一瞧你怎么教导蕾儿。” 千柔见她一脸坚持,只得应了下来。 一时,两人都走出来,回房换了衣衫。 千柔又让侍女将公主府的车夫寻了来,吩咐了几句话,这才心里有了底。 虽然是寄住,但玉欣早发了话,让下人们拿她们当主子伺候,自是不用客气忌讳的。 等收拾妥当后,千柔、玉欣再去蕾儿的屋子时,就见蕾儿已经梳洗妥当了。 虽然她的皮肤状况仍旧不怎么好,但梳洗过,脸上的痕迹又被遮挡着,一眼瞧去,依旧是个小美妞。 千柔见蕾儿双眼有了些神采,心中觉得安慰,微笑道:“你瞧,只要你不懒,肯打扮的话,你的脸还是挺好看的。” 蕾儿撇嘴,情不自禁抚摸了一下刘海,微微低头道:“不过是遮挡住了,其实伤疤还在,根本就没消失。” 千柔笑容未变,拉住她的手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走吧。” 一刻钟之后,千柔和玉欣带着蕾儿,坐上了马车。 因为之前千柔跟车夫发了话,故而上了马车之后,根本就不需要操心。 马蹄声声,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车夫恭恭敬敬的道:“公主,郡主,到了。” 千柔点头,笑着道:“咱们下去吧。” 几人下了马车,玉欣抬眼四下打量,吃了一惊。 原来,这是街尾一个卖豆花的铺子,店面不大,但生意很不错。 千柔微笑道:“听车夫说,这里的豆花很好吃,咱们进去尝一尝吧。” 一时进去了,老板娘过来,笑容满面问她们,要几碗豆花,又问她们要吃咸的还是甜的。 千柔笑着答话,蕾儿却呆呆看着那老板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那老板娘才二十来岁,半边脸被红色疤痕满满覆盖着,鼻子有一处残缺,看上去十分可怖。偏偏她完好的另一边脸,脸颊肤色如玉,脸型也是标准的杏脸,让人越发感慨,上天对她也太残忍了些。 老板娘察觉到蕾儿的目光,却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反而格格笑道:“我这相貌,吓着贵小姐了吧?” 她容貌不佳,但笑容可亲,露出满面笑容来,让人觉得如微风拂面,消淡了她容貌带来的震撼恐惧。 蕾儿仍旧在发呆,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千柔却跟她攀谈起来,笑着道:“夫人别怪我说话直,我看夫人的容貌,好像并非胎记呢。” 老板娘点头,笑容纹丝未动,从容道:“的确不是天生的,是我十四岁那年做事莽撞,不小心跌进热水锅里,将半边脸烫着了,身上的烫伤也不少。” 蕾儿听了这话,瞳孔一缩,这才留意到她脖子上也有不少淡红色疤痕,条条杠杠,一直蜿蜒进她衣襟里面。 蕾儿看着她,唇动了一动,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千柔见状鼓励道:“女儿,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必迟疑。” 看向那老板娘,笑着道:“夫人为人和气,小女若是出言不逊,望你不要介怀。另外,耽搁你做生意,我很歉疚,这样,待会儿我给你一锭银子当补偿。” 玉欣这时已经大致猜到千柔的用意,闻言忙看向身边的侍女。 那侍女会意,连忙取出荷包,拿了锭银子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自是十分欢喜,忙欠身道:“多谢几位贵人赏赐。”接了银子,和颜悦色看向蕾儿,笑着道:“小姐有话只管说,只不要嫌弃奴家见识浅薄就成了。” 蕾儿听了这话,又见千柔满脸鼓励之色,贝齿在唇上咬了一咬,这才开口道:“姑姑,我的脸也受伤了,我觉得生无可恋,日子过不下去,只想整天躲着,一个人都不想见。为什么你却能这么开朗?为什么你还出来做生意招呼客人?你不怕大家在背后笑话你吗?” 老板娘诧异道:“你脸受伤了吗?奴家怎么一点都瞧不出来呢?奴家反倒是觉得你长得好,打扮得也出色,必定是个贵小姐。” 蕾儿迟疑片刻,自己动手将额前的刘海拨开了。 老板娘看在眼里,这才知道,原来蕾儿果然脸有伤痕。 她叹了一口气,露出怜悯的神色,略微放低了声音道:“小姐身娇肉贵,不曾想却也会受伤,瞧这伤痕,倒像最近才弄上的。” 见蕾儿点头,老板娘道:“小姐才刚受伤,心里很难受,这是人之常情。说句不害臊的话,我受伤之前,长得还是很不错的,有人给我起了个浑号叫什么‘豆花西施’。等受伤了,我在家里躺着,觉得自己一生都完了,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蕾儿听了这番话,自是感同身受,激动的道:“我现在的感受,跟姑姑说的一样,姑姑是怎么想通的?” 老板娘露出追忆的神色,缓缓道:“刚开始走进了死胡同,我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每天都是吃了睡睡了吃,花大价钱擦着爹娘买来的药膏。这还不算,整天还要死要活的折腾,摔盘子打碗,要不就是哭哭啼啼闹个没完。刚开始时,我爹娘是很纵容我的,但我们家境并不好,爹娘起早贪黑忙碌做生意,回来不但要伺候我,还要劝慰我,防着我寻死。没几个月的功夫,就累得双双病倒了。我没有法子,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照顾父母,去外面买菜买药。” 她露出笑容,接着道:“这一出去后,我发现,大家见了我,刚开始都很吃惊,但并不会因为我脸有伤,就不给我抓药拿菜。甚至那些卖菜卖肉的还怜悯我,卖肉搭跟骨头,卖菜送几根葱是常事。渐渐的我就觉得,虽然脸不一样了,但日子还是能过的。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连那起子说闲话的都不在乎了,依旧如之前那样抛头露面,到店子里来打理生意。” 蕾儿听了这番话,不由得痴住了。 千柔看着那老板娘,笑容满面赞道:“夫人心态非常好,我是很佩服的。其实想一想,死气沉沉是一天,开开心心也是一天。我们都没办法改变命运的安排,但能扼住命运的喉咙,不被磨难打倒,不被流言蜚语影响,保持乐观向上的心态,从从容容过每一天,将自己的生活打理得如诗般精彩。你脸受伤了,但只要你时刻保持笑容,大家不但不会嘲笑你,反而会觉得你很坚强,觉得你没被困难打倒,是个了不起的好孩子。” 她看向蕾儿,认真的道:“我知道,我脸没有受伤,说这些话,你会觉得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你肯定不知道,娘亲也经历了不少磨难。每次娘亲都在心里告诉自己,永远不能放弃自我,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熬过去,就是阳光灿烂。熬不过去的话,为难的,失败的,其实是自己。” 蕾儿露出日有所思的模样,叹了一口气没有言语。 那老板娘拍手道:“夫人说话真文雅,又有道理,一直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当初我受伤时,如果有你指点,一定不会消沉几个月才敢出门。” 千柔摇头道:“那可说不准,我只是说几句话而已,但改变不了现状。想走出泥潭,克服心里的坎,还得靠当事人自己。” 她看向蕾儿,温声细语中又带了一丝严肃:“我的话也许有些难听,但女儿,你的人生路,得你自己走。父母只能引导你,不能代替你走。你如果没法子想通,一味自暴自弃,到头来遭受最大伤害的,是你自己,毁的也是你自己的人生。相反,你若是能想开,好好过日子,配合大夫治疗,伤痕会慢慢淡下来的。另外,你不是学医的吗?不是下定决心,要当个女神医吗?你自己也能研制些药物,治好自己的脸。” 蕾儿听了这番话,眸中的光华亮了些,须臾又摇头道:“连尹叔叔都对我这伤无能为力,我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呢?” 千柔摆手道:“那可说不准,你尹叔叔医术虽精湛,但对于女子姿容的问题,却是一窍不通。你用心学,一心一意钻研,来日未必不能有所突破。何况,我们都会帮你的,会为你创造条件,你想要什么,我们都会帮你弄来的。” 蕾儿自己没信心,觉得自己没法子研制新药,平心而论,千柔也没有这样的信心。 但是,她却开口鼓励蕾儿,去探索,去努力,想让蕾儿振作起来,有所追求。 等到她变了心性,将注意力投到其他地方,即便来日脸没法子复原,也绝不会生无可恋。 这时玉欣拉住蕾儿,开口道:“你娘亲说得对,你脸受伤了,但你心性很好,我们都喜欢你。只要你一直开开心心的,大家会更爱你,绝不会有人说你的闲话。” 她顿了一下,挑眉道:“你放心,若有人敢说你嘲笑你,姑姑一定为你出气。” 蕾儿歪着头想了许久,才道:“姑姑说的话我信,齐哥哥也说了,觉得我心性好,觉得我很不错。” 千柔听她提及齐崇光,竟对齐崇光念念不忘,嘴抽了一下,却没有批评指责蕾儿。 她现在在给蕾儿灌心灵鸡汤,目标是让她看开一些,不为自己的容貌自暴自弃生无可恋。 好不容易才让蕾儿有所领悟,自当再接再厉,至于旁的事,慢慢来,不宜操之过急。 021 小儿女渐入佳境 几人正说着话,小老板将豆花端上来。 蕾儿细一打量,见那男子模样虽不算很俊朗,但长相周正,不由得眯起眼,很是惊奇。 那老板娘甚是敏锐,见了她的神态,笑着道:“怎么样?我这夫君还行吧?之前我还以为自己嫁不出去呢,没想到是他亲自上门来提亲的。” 那老板一点都不腼腆,反而言辞爽利,带笑看向老板娘,接口道:“我与她自小就相识的,之前她是‘豆花西施’,长得美嘴也巧,喜欢她的人多得数不过来,我也是其中之一。等她受了伤,但人却还是爱说爱笑的,我就觉得她心性真好,越发爱重她。” 老板娘听到这里脸微微一红,横了他一眼,才向蕾儿道:“小姐,你是贵人出身,吃穿不愁,脸上痕迹又不深,用头发一挡根本看不见,真的没必要太在意。” 蕾儿虽没有言语,却慢慢点了头。 千柔见火候差不多了,笑着道:“好了,咱们已经耽误老板娘的生意了,快吃点豆花走吧。” 蕾儿、玉欣都点头,答应下来。 以她们的身份,自是吃不惯外面的吃食,但一尝之下,味道果然还不错,就都吃了小半碗,千柔也命丫鬟给了赏赐,这才起身离开。 接下来,她们又去了打铁铺,看到了只有独臂,却自强不息抡起铁锤卖苦力养活自己的男子;去了针线铺子,见到了因为做多了针线活,眼睛都花了但仍旧飞针走线的绣娘;去了贫民区,见到了白发苍苍却坚持摆摊子卖小吃食养活自己的老年夫妻…… 为了让蕾儿振作,千柔不得不弄些心灵鸡汤,硬给女儿灌下去。 每到一处,她们必定要下去攀谈一番,了解那些人身处困境却自强不息、不屈不饶的奋斗史。 虽然这样做,可能有一丝矫情,但千柔觉得,言传不如身教。尤其蕾儿还小,只说些大道理根本没用,不如让她多见识一下旁人是怎么生活的,让她自己领悟想清楚,让她清楚知道, 脸上有一块疤痕,不过是人生中一点小磨难。有很多比她更凄惨的人,凭借开朗豁达的心性,过得踏实又知足。那样的人生,谁能说不是一种成功呢? 她们足足在外面走访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天色欲晚,才打道回府。 送若有所思的蕾儿回房时,千柔并没有喋喋不休。 该做的,她已经做了,剩下的得靠蕾儿自己领悟。 倘若她不知趣,硬要缠着蕾儿谈谈人生谈谈理想谈谈苦难,就有画蛇添足之嫌,说不定会让蕾儿厌烦,那就适得其反了。 一时用过晚饭,玉欣吩咐侍女们好好伺候,这才拉着千柔出来,笑着道:“啧啧,你教育孩子的方法很特别,效果应该也不错,难怪你能将李公子弄得服服帖帖。”说着看着千柔,连声赞叹。 千柔叹息道:“我也不过是按自己的想法糊弄了一番,至于有没有效果,真的说不准。” 玉欣忙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蕾儿心性本就很不错,不过是一时接受不了这样大的打击,这才消沉了一段时间。你这样费尽心思引导她,我觉得,她很快就能想通的。” 千柔露出期盼的神色,笑着道:“但愿如此。”挽住她的手,转了语气道:“说起来,这些日子让姐姐和薇薇费了不少心思,我真是感激不尽。” 玉欣板着脸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是姊妹,你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 顿了一下,掐了掐千柔的脸,转了语气道:“不过,你若真心想感激我,就答应和我做一辈子的朋友,咱们一辈子比亲姊妹还亲,如何?” 千柔笑着点头,没再说什么感激的话,只下定了决心,要好好跟玉欣相处,跟她当一辈子的至交好友。 月色下,两个挚友边走边聊,情分甚笃。 人生在世,能有性情、脾气都合心意的朋友,当真是上天给予的恩赐。 千柔心底的阴云,慢慢消散了些,觉得若是蕾儿能想开,当再无遗憾。 近来千柔十分劳累,晚上歇下了之后,却听得窗外传来了雨声,滴滴答答扰人清梦。 加上她挂记着蕾儿,想念李靖行和两个儿子,听着雨声,明明觉得疲倦,但仍旧折腾到半夜才睡着。 这样雨密风骤,醒来却已是晴好天气。 千柔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第一眼看见了屋里的晴光,还没起身,就听得有个女孩道:“娘亲都成小懒猪了,都日上三竿了,娘亲总算醒了。” 却是蕾儿的声音,一扫近来的颓废幽怨,恢复了灵动俏皮。 千柔又惊又喜,看向床头,见蕾儿一身月白色素罗衣裙,长及曳地,袖口用淡粉色丝线绣了几朵精致的小荷,鹅黄丝带束腰,衣服十分合体。至于发式,今儿个换了个简单的,梳了个双丫髻,戴上两枝碎珠发串,有一种清新自然的甜美。 昨儿个她的刘海就修饰过,今儿个虽然换了发式,但脸上的痕迹仍旧被遮掩着若隐若现。一眼望过去,根本就察觉不了,加上她笑容可掬,令人直甜到心坎里。 今日的蕾儿,与昨日颓废的小女孩有天壤之别,真真宛若新生一般。 千柔不由得笑容满面,连声音都欢愉起来:“蕾儿,你想通了吗?” 蕾儿点头,扬起脸,露出极明媚的笑容,嫣然道:“蕾儿从前一意孤行,脸受了伤,心也病了,娘亲引我出去走动一番,我脸虽然如故,但心已经痊愈,茅塞顿开,神志清明,明白颓废绝望于事无补,倒不如振作起来,接受这番变故,然后自己努力做出改变。” 她顿了一下,又道:“若是改变不了,我也不会再自暴自弃的。我会如豆花店的老板娘一般,开开心心过日子,娘亲放心吧。” 千柔见她说出这番话来,自是惊喜不已,笑个不住,眼眶却微微红了。 蕾儿才八岁,就尝到了生命给予的苦涩,偏偏她这个做母亲的,不允许她消沉,要强迫她走出阴影。 虽然蕾儿现在淡然,但千柔心里清楚,昨晚,这个小女孩的心,必定经历了不为人知的艰难斗争。 破茧成蝶,可不是一句空话,而是要经历血与泪的奋斗,要强迫自己变大变强,才能够实现。 作为母亲,她得引导蕾儿,但同时,骨子里对蕾儿的深爱,让她对蕾儿经历的坎坷曲折而痛惜不已。 蕾儿见她眼圈红了,忙道:“娘亲,是我说错话了吗?你念在我不懂事的份上,别放在心上,别跟我生气。” 千柔带泪摇头道:“不是的,娘亲这是喜极而泣,也怜惜你小小年纪,就吃了这么多苦头。” 蕾儿一面拿出帕子,给千柔拭泪,一面婉声道:“娘亲不是跟我说了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没事儿,我熬过了这一关,会慢慢成熟,必有后福的。” 千柔释然道:“你说得对,倒是娘亲矫情了。” 蕾儿滚进她怀中,转而道:“不过,娘亲怜惜我,我还是很欢喜的。娘亲有三个孩子,虽然一直以来,娘亲都对我很好,但两个弟弟出生后,我总觉得,娘亲对我虽然好,却没有给我全部的爱。如今我受伤了,娘亲直接留下来陪我,一心一意守着我,我忍不住就会觉得,娘亲是我一个人的,心里高兴得很。” 千柔听了这番话,心中酸酸软软的,揽住她说不出话来。 蕾儿忙又道:“娘亲放心,我说这些话,并不是对你心存不满,也不是为了跟弟弟争宠。我是觉得,经历了这次的事儿,我跟娘亲更亲近了。两个弟弟再怎么样,也不会有我们娘两个亲近。” 她眨一眨眼,笑向千柔道:“娘亲心里,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 见她一脸狡黠灵动,千柔点头,哈哈大笑起来,温声道:“再怎么样,儿子跟女儿都是不一样的。虽然你们三个我都爱,但你这个女儿是娘的小棉袄,跟娘会是最亲的,一辈子都会。” 母女两个搂着说悄悄话,笑声飞扬,阴云尽散。 蕾儿走出泥潭重新神采飞扬,千柔心头的阴霾尽数散去,另一头,齐崇光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在蕾儿跟前脱口说出要娶蕾儿话,蕾儿竟然应了,让他一颗心飞上了天。 之后因为蕾儿容貌、神情出乎想象,呆滞了一瞬,弄得蕾儿大失所望,不得不承受蕾儿的冷言,一颗心直往地上坠落。 出来后,千柔亲自上阵,弄得他一愣一愣无言以对。 回程的路上,齐逸峥只扫了他两眼,冷哼一声,就别过脸去,一副话都懒得跟他说的模样。 齐崇光心情忐忑,沉默了许久,才咬着唇向齐逸峥道:“今天的事情,是儿臣做错了。蕾儿只是脸上多了点痕迹罢了,儿臣实在不该那么对她,让她伤透了心。” 齐逸峥淡淡道:“你这话跟朕说不着,你该对着蕾儿说去。” 他一面说,一面瞧着齐崇光,笑容有些冷:“不过你也不需要费心,蕾儿今后未必肯再跟你见面。” 齐崇光吃了一惊,忙道:“不会吧?李妹妹看上去不像是那么小气的人。” 齐逸峥道:“怎么不会?她如今最怕人嫌弃她的脸,你一会儿说要娶她,一会儿嫌弃她,她能给你好脸色才怪。” 齐崇光听了一脸呆滞,又无言以对。 见他这样,齐逸峥忍不住叹息。 他这儿子,平时看起来很机智,教他文韬武略的夫子都赞不绝口,怎么一对上蕾儿,就蠢成这样了呢? 之前一直跟蕾儿闹,还幼稚的找自己告状,让人不敢恭维。 如今倒是不闹了,却来了这一出。 照这样下去,他跟蕾儿,只怕还有得折腾。 不过,这也是他该受的,谁叫他不开窍呢?至于自己,每天事情多着呢,就好好看戏,由着他们闹腾吧。 不提齐逸峥暗自幸灾乐祸,且说齐崇光回了自己的寝宫后,在屋里发了一会儿呆,就将内侍小路子传来,吩咐了一通话。 小路子听完了,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寻常人都喜欢将美女放在身边,怎么齐崇光竟让他找几个丑宫女来呢?还说了,脸上有疤有麻子的,伤疤越多越严重的,就越合胃口。 什么时候开始,小主子的胃口这么独特了?还是如今大燕已经开始流行丑女当美女了? 虽然心中俱是疑窦,但齐崇光又板着脸重复了一遍,令小路子不敢多问,只得领命去了。 宫中别的不多,宫女是最多的。小路子四下折腾了一番,总算搜罗了两个丑女,带到齐崇光跟前。 要说宫女,都是精挑细选挑出来的,就没有歪瓜裂枣。幸好有个武王府的旧仆,生了个女儿,有半边脸长了紫红色的胎记。另一个则是因为出了天花,虽然侥幸保住命,但脸上坑坑洼洼的,简直没法看。 宫里都是赏心悦目的美女,这两个就仿佛出头的鸟儿一般,显得格外丑陋。尤其那麻子脸,虽然变丑了,却还当自己是美女,走路时矫揉造作,说话时扭扭捏捏故意细着嗓子,真应了那一句“丑人多作怪”。 小路子一见之下,觉得肯定合乎主子的要求,自己却忍不住,背过去呕了两下,才将两人领到齐崇光跟前。 齐崇光自小见到的人物,都是整整齐齐的,如今骤然见了这两位,脸不由自主白了几分,却咬着牙,让两人都将妆卸了再过来。 一时卸完了妆,齐崇光便让那麻子脸跳舞唱歌。 这话一出口,那女子登时双眼放光,以为自己有了出头的机会,果然就折腾起来了,一边唱一边跳,弄得屋里伺候的人都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弄瞎自己的眼睛。 偏偏那女子还不自知,反而蹦跶得越发欢实了。 等她终于累了时,小路子早将肚子里的酸水都呕尽了。 齐崇光也苍白着脸,背过身子吐了两回,却让那麻子脸就留在屋里,伺候他用饭。 这顿饭一直吃了半个时辰,中间小路子又跑出去吐,齐崇光倒是慢慢镇定下来。 好容易一顿饭吃完了,齐崇光对着那麻子脸,和颜悦色说了一番话,这才让那女子下去了。 等她去了后,齐崇光便向小路子道:“你去父皇跟前给我告天假,说我要去看望玉欣姑姑。嗯,另外还得求父皇开恩,赏几匣子首饰给我送礼用。” 小路子诧异道:“今天不是才去了吗?再说了,近来又没有什么大事。” 齐崇光脸上闪过一抹可疑的红色,横了他一眼道:“是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叫你去就去,问那么多做什么?” 小路子晕乎乎的,只得掩下疑惑,起身去了齐逸峥跟前。 齐逸峥得知齐崇光又要出门,倒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笑道:“崇光今儿个没被那两个丑宫女逼疯吧?” 小路子忙道:“没有没有,公子刚开始是不适应,但跟她们相处了一段时间,竟然还挺不错的。” 齐逸峥颔首,敲着桌子道:“对着丑女练一练,这样才好不失态,这种法子,也只有你们的蠢主子想得出来。哼,其实李郡主就算脸上多了伤疤,人还是挺可爱的,岂是那些庸脂俗粉能比的?” 小路子张大嘴巴,这才明白齐崇光今天抽风的缘故。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李家那小郡主呀。 主子的事儿,他自是不好置评的,只得冲齐逸峥傻笑两声,行了礼退下了。 一夜无话,次日果然齐崇光打叠起精神,带着两匣子搜罗好的饰物,到玉欣公主府给蕾儿赔罪。 到了那里后,齐崇光径直去了蕾儿养伤的小院,本以为蕾儿定然悻悻躺在床上,不想蕾儿并没在里面。 找来侍女问时,才知道蕾儿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了,先是去了佳禾住的客房,其后母女两个又去找玉欣和刘薇薇,一起到园子里赏花喝茶去了。 齐崇光不等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只是一天没来,怎么就完全变了样子呢?难道蕾儿已经不再消沉了吗?那么,他昨儿个练了一天胆量,完全是在自虐吧? 齐崇光晕乎乎的,如梦游一般进了园子。 进去后,果然见千柔和玉欣坐在凉亭里,悠闲品着茶。蕾儿则和刘薇薇一起,正在花丛里掐花编花环,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齐崇光只四下扫了一眼,就朝蕾儿走近,将目光完全投到她身上了。 见蕾儿穿戴一新,头发巧妙垂着,将伤痕掩盖住,脸上的笑容明媚灿烂,整个人立在花丛中,仿佛初晨带露的花朵一般。 齐崇光心中又是诧异又是兴奋,连说话的语气都激动起来:“李妹妹,你总算肯出来走动了。” 其实他一现身,蕾儿就瞧见他了,只是心底仍旧惦记着昨天闹得不愉快的场景,不肯给什么好脸色。 如今齐崇光走近了,又是笑脸相迎,蕾儿自是不好翻脸,但心底到底不舒服,就慢慢行了礼,眼珠子一转,又刺了他一句:“薇薇,你以貌取人的表哥来了。” 刘薇薇自然也知道昨天的事情,闻言立刻横了齐崇光一眼,哼道:“表哥,素日里我瞧你还是不错的,怎么肤浅成那样?口口声声答应要娶李姐姐,一转脸,见了李姐姐的伤就变了脸。幸亏李姐姐内心强大,没将你放在心上,要不然一定一蹶不振。” 蕾儿明眸流转,目光扫过齐崇光,接口道:“我记得,玉欣姑姑生辰那天,我说义父长得俊,想嫁给他,有人说我肤浅可笑,还说脸不能当饭吃。一转身,那人就将自己的话忘得干干净净。啧啧,这自己打自己脸的滋味儿,一定不怎么好受吧?” 她说到这里,眼底闪过一抹坏笑,故意道:“齐公子,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呀?” 齐崇光被两个姊妹花联合起来虐,头上不由自主沁出了点点冷汗,心中却是欢喜的。 看着神采飞扬、说笑自如的蕾儿,他对两人的嘲笑置若罔闻一般,只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李妹妹,你就该大大方方尽情欢笑,你这样,真好,真好,我很欢喜。” 蕾儿听了撇嘴,转头去看,见他长身玉立,春日晴灿的阳光为他拂下了一身的锦色光辉,他眉眼间皆是温暖和欢愉,喜上眉梢,几乎要雀跃起来一般。 蕾儿见状,不知怎的突然心就软了下来,嘴上却不饶人道:“我好了,振作了,是我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干系?” 齐崇光见她神色缓和下来,心中越发觉得欢喜,笑着道:“怎么跟我没关系?我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关系比旁人亲密得多,谁都比不了。”他咬重了“亲密”二字,随即又道:“你抬起头来。” 蕾儿心底诧异,抬头望去,就见那俊朗少年抬起手来,将手指放在唇上轻轻一压,然后再放下,动作跟那日她做的如出一辙。 若是旁人,自然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但之前蕾儿才拿这动作,拿言语打趣过他,自是立刻就懂了,一张脸登时红得如有朝霞绽放一般。 脑海里面,却不由自主闪过他俯身吻住她的场景。 当时迷迷糊糊的,如今细一回想,细节都记不住了,却只记得睁眼那一瞬,这个少年俊美得不可思议,似乎,比宛如仙人的义父还要更胜一筹。 她心中又是羞又是恼,似乎又有几分回味少年温柔如水、清俊如仙的眉眼,不由自主低了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齐崇光见她这样,不由得痴住了。 他来之前,本来做好了打算,面对一个跟昨日一样颓废不振、焦躁不安的小女孩。 他对着比她难看得多的丑宫女,练习了一天,做足了准备。 不想来了后,见到的是宛若新生的蕾儿,他之前的练习,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不过,他并不觉得遗憾。 她能振作,如他而言,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她跟薇薇一起嘲弄他,他虽然有几分尴尬,但心底却是欢喜的,仿佛要绽出花儿一般,甚至觉得,能认识这样的可人儿,令生活不再如一潭水一般波澜不惊,真的是福气。 话赶话的,他对着她做了这个彼此才懂的“以手压唇”的动作。 这本是从她那里学来,用来打趣她的,到头来,她娇羞不胜,他看在眼里,只觉得她脸上的晕红,比身侧的桃花还要红一些。 有风拂过,花瓣乱落如雨,满地都卧着缤纷带着香气的落红,有花落在她鬓发间,添了几许清丽。 他再也记不起昨日她脸上的疤痕,满脑子都是她娇羞不胜的模样。 人面桃花相映红,应是如此吧? 两人一个娇羞,一个沉迷,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千柔早看见齐崇光过来了,脸色一变,才一起身,就被玉欣拉住了。 玉欣还笑着,朝她挤眉弄眼道:“哎呀,闷了这么多天,难得两个小冤家又凑到一起,来点花样,你这做大人的过去掺和做什么?” 千柔有心去管一管,又怕玉欣看出异样追问,只得又坐了回去。 那边厢,两人仍旧在发呆,直到薇薇朗朗的笑声合着清风荡漾开来,才一同回过神来。 薇薇大笑两声,脆生生的道:“表哥,李姐姐,你们在做什么呢?” 盯着齐崇光瞧,转而又道:“表哥,你盯着李姐姐做什么?昨天你不是还嫌李姐姐脸受伤了吗?怎么今天竟看得不眨眼了?” 齐崇光见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心里气极了,忍不住瞪了她两眼,才看向蕾儿,低声下气的道:“李妹妹,我昨日真是没有心理准备,才一时失态,其实我真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他脸微微发红,声音却是温柔的:“昨天我说要娶你,这话我是真心的。” 蕾儿默了一瞬,才道:“是吗?也许你是无心的,但我觉得很受伤,一辈子都忘不了你那时的神态。” 齐崇光闻言,心不由得往下沉,叹息道:“我也知道自己错了,李妹妹,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蕾儿眼珠子一转道:“我这要求一点都不难,不如你唤我一声姐姐,我就原谅你,如何?” 齐崇光愣了一下,将目光投向刘薇薇,咳了一声道:“我有些渴了,表妹你是主人,去给我端杯茶来吧。” 刘薇薇正等着看戏呢,闻言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他这是想将自己支开。 刘薇薇也是个顽皮的,笑了一下,回身冲玉欣大声喊道:“娘亲,你来评评理,表哥想单独跟李姐姐说话,竟然要将我支开呢。这算什么呀?难道他说话,我听不得吗?” 齐崇光见她直接嚷嚷开了,脸不由得红得发烧。 蕾儿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想走,但步子又挪不开。 薇薇喊完了,一脸的得意洋洋,本是想让玉欣听了话之后,跟自己一起嘲笑齐崇光。 不曾想玉欣竟然道:“那你就过来好了,不识趣的小丫头,可没人会喜欢。” 薇薇撇嘴,最后到底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 022 林太太吐血 刘薇薇去远了,花丛中,便只剩下蕾儿和齐崇光。 齐崇光这才看着蕾儿,带着笑容轻声道:“我比你大五岁,让我唤你姐姐,那是不可能的。不如这样,以后你再跟我闹腾的时候,我多让着你,成吗?” 蕾儿横他一眼,哼道:“我什么时候跟你闹腾了?明明是你不讲道理跟我闹腾。再说了,就算闹腾又怎么样?我什么时候怕过你?我什么时候落过下风?要你让什么?” 齐崇光被她的话噎得翻白眼。 偏偏她说中了,一直以来,她都是占上风的,丢人没脸面的,一直都是他。 若是平时,他少不得因为蕾儿咄咄逼人的话,跟蕾儿争执几句,但今儿个形势不一样。 一则,蕾儿大病初愈,好不容易放开心怀走出阴影,他欣喜若狂,又怜惜她的遭遇,不想因为几句话又起冲突,弄得蕾儿不开心。 再者,蕾儿虽然振作起来了,但脸上的伤痕并没有消失。如今以头发遮挡着,似乎瞧不见,但只要撩起来,那痕迹却是触目惊心的。 而蕾儿受伤的缘故,跟他扯得上一点干系。这事儿他一直记得,心底一直是歉疚的,很愿意让着她。 因了这些缘故,他今天很有耐心,便只笑着道:“好好,算我说错话了,李郡主,不管是昨天我失态惹你不快,还是今天我胡说八道,都是我做错了。求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的计较。” 他说着这样的话,冲蕾儿欠了欠身,脸上的神色很温和,带着几分温柔,还有几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 蕾儿被他这样的神态惊了一下,才转了转眼珠子,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的道:“既然你诚心诚意跟我认错,我就大发慈悲原谅你吧。” 在她面无表情开口时,齐崇光本来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没成想她竟肯松口。 齐崇光登时心花怒放,忍不住道:“你今天很乖巧,格外好说话。” 蕾儿摇头,婉声道:“不是我好说话,是因为我自身都觉得,昨儿个自己的脸惨不忍睹,没法儿看,对你的感觉感同身受。之前你变脸,我的确十分气恼,但如今细想,连我都忍受不了,又有什么理由让你面不改色呢?” 齐崇光见她说出这番善解人意的话,一颗心酸酸软软的,忍不住道:“李妹妹,你这心智,真是非常人所能及。” 蕾儿微笑,如发誓一般郑重的道:“以前是我自误了,以后我绝不会再一蹶不振。无论前路是什么,我都会勇敢面对。” 齐崇光看着她,露出温和的笑意,忙也郑重道:“你有这样好的心性,来日脸必定会好,必定会一路锦绣。” 他在心底,默默补上一句,无论何时,他都会伴在她身侧,护她事事周全,看她尽情欢笑。 这份许诺,是他心甘情愿的。 这样的妙人儿,值得他这样对待。 蕾儿再笑,欠身道:“借齐公子吉言了。” 齐崇光眯起眼,诧异道:“之前你还唤我‘崇光哥哥’,怎么如今竟又改了称呼?” 蕾儿斜斜睨他一眼,抿着唇道:“因为我突然觉得,我们没有那么熟。” 齐崇光哪里料到她竟说出这句话来,不由得气得倒仰,哼道:“这是什么话?你跟我不熟,跟谁熟?” 他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道:“连我的口水,你都吃过了。” 蕾儿也不由得气极,鼓着嘴道:“说起来,我还没问你呢,之前你为什么趁我昏迷,占我便宜?你可是身份高贵的齐公子,做这样的事儿,也太掉价了吧?且那时候,我满脸的伤,你也下得了嘴,你口味可真重。” 齐崇光又好气又好笑,一本正经的道:“你胡说什么呢?之前你闭着眼睛喊口渴,我怕你不好受,这才喝了水喂你,我是在伺候你,照顾你,你不要不识好人心。” 他伸出手指在脸上刮了刮,跟着在她耳边道:“我只打算给你喂水,你却不老实,一直在我唇上吮吸。啧啧,我现在还记得,之前你吸走了我不少口水,你……” “别说了,”蕾儿脑中“嗡”地一声,血气直涌到头顶上去,红着脸呵斥,然后板着脸道,“我人昏迷着,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之前的就罢了,但你给我喂最后一口水时,我明明醒过来了,为什么你一直压在我唇上不走?为什么等到我咬你,你才起开呢?” 齐崇光听她提起这一茬,不由得红了脸,勉强辩解道:“我见你醒过来,心中很欢喜,一时失神忘记了。” 蕾儿哼了一声,看着一脸窘迫的齐崇光,却没有就此放过他,反而一鼓作气,继续道:“哼,你倒是挺会演戏的,占了我的便宜,还威胁我,再假装喊我醒过来了,惟妙惟肖,一般人都看不出半点异样来。啧啧,你那都是些什么话?什么叫我将事情传出去了,你就不搭理我了?你这言下之意,似乎我离不得你一般。你这脸皮,也忒厚了些。” 齐崇光被她咄咄逼人的态度逼得没有回手之力,又因为心里怜惜她才恢复,不愿朝她放狠话,只得尴尬笑了笑,无言以对。 旋即,他想起是自己先提起这个话题的,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叫! 他叹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心情,才瞧着蕾儿道:“之前那事儿,我怕你口渴,确实是出自好意,事到如今,反倒被你弄得没话说了。算了,我也不跟你拉扯了,只嘱咐你一声,此事你千万保密,若是被人知道了,我固然会被人说闲话,你也不怎么光彩。” 蕾儿哼道:“我看你不是不想拉扯,是无言以对吧?哼,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你占了我便宜。” 齐崇光嗤笑道:“我才跟你说了,我是在照顾你,且你还吮吸过我的唇,莫非你当成耳边风了?” 蕾儿不由自主红了脸,默了一瞬才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想搭理你了。”说着果然背过身子,不肯再看他。 齐崇光听了这话,知道她已经让步了,看着孩子气的蕾儿,笑了一声才道:“这事儿就当是我们的秘密,我们谁都不许说出去。” 顿了一下,转了语气道:“说回刚才的话题,李蕾儿,以后唤我‘崇光哥哥’。至于我,有人时,我叫你李妹妹,无人时,我唤你的名字。” 蕾儿撇嘴道:“你叫我唤,我就得唤吗?我凭什么听你的?” 齐崇光转到她面前,带着笑意,声音温柔中竟凝着几分不容置疑的霸气:“蕾儿,听话。” 喊完了,他自己都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念她的名字。 只觉得,这两个字仿佛带了电一般,令他一颗心都软下来了。 他看着她,忍不住继续道:“蕾儿,蕾儿,蕾儿……”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不停的唤她,也不愿去想,很突然的,就来了兴致,停不下来了。 一声一声的轻唤落入耳中,仿佛,有一根羽毛在心底轻轻拂动,让蕾儿的心尖都忍不住颤动起来。 蕾儿睫毛颤了一下,忍不住打断道:“行了,不就是一个称呼吗?我依你就是了。” 齐崇光这才露出笑容,带着赞许道:“这样才乖,才逗人喜欢。” 蕾儿哼道:“我可不想逗你喜欢,我只是不想听你叫魂一般喊我的名字。” 齐崇光温声道:“无论你为了什么,我都挺高兴的。”说着,深深看着面前的小女孩,目光格外轻柔。 蕾儿只觉得他的目光很奇怪,令自己浑身发软,忙背过身子道:“崇光哥哥,我不跟你拉扯了,我要去找薇薇。” 齐崇光听她唤得轻软,心中欢喜,忍不住道:“再唤一声。” 可惜蕾儿一说完话,就转身离开了,根本就没回头。 齐崇光暗自咬牙,觉得美中不足,叹了一口气,却又随了过去。 见蕾儿跟齐崇光一直面对面谈话,千柔早就坐立不安,不过是勉强忍耐罢了。 好容易熬到蕾儿过来了,却见齐崇光也在后头坠着了。 千柔暗自叹了口气,这才站起身来,给齐崇光行了礼,淡淡道:“齐公子近来还挺闲的。” 齐崇光脸上微微一红,旋即才若无其事的道:“近来我是有些闲,特意来瞧一瞧姑姑。” 玉欣嗤笑一声,摇手道:“这个锅我可不背,你为了谁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说着就看向蕾儿,眉眼间带着打趣之色。 薇薇在一旁,明明看见了玉欣的小动作,却故意看着齐崇光,眼珠子转了一转,笑着道:“表哥,你到底是为谁来的?” 齐崇光连耳根子都红了,瞄了千柔一眼,才正色道:“当然是为了姑姑和表妹。” 玉欣见他面红耳赤,蕾儿也有些局促不自在,便没有再调侃,只是道:“你今天过来,见蕾儿变了模样,一定很吃惊吧?” 齐崇光颔首:“确实很吃惊,我做梦都没想到,一夜没见,李妹妹就恢复成之前的明朗活泼。” 玉欣笑着道:“这都是佳禾的功劳。”说着,就将昨天的事情讲了一遍。 齐崇光得知后,忍不住道:“李妹妹悟性甚高,不过也多亏佳禾姑姑聪慧绝伦,才能让李妹妹做出这么大的改变。” 他言语中不乏称赞,但千柔只是淡淡笑道:“齐公子过奖了。” 她实在不想让蕾儿跟崇光有过多的接触,想了一想,回头去看玉欣,转而又道:“蕾儿病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没回静安县。之前就跟姐姐商议了,等吃了午饭,东西都打点妥当,我们要回去一趟。眼见得时候不早了,不如咱们吃了饭,早点动身吧。” 玉欣不疑有他,颔首道:“也行,就照你说的办。”说着,又看向齐崇光,留他一起吃饭。 齐崇光点头,带笑应下来。 他本想着,吃饭时寻机会再跟蕾儿说几句话,但千柔一直在蕾儿身边寸步不离,倒是让他没法子达成心愿,不得不悻悻离开了。 出来后,刚要上马车,突然有两个林府的小厮奔过来,领头那个一面行礼一面道:“公子好,太夫人近来缠绵病榻,公子若是有空的话,还请过府走一趟。” 齐崇光吃了一惊:“外祖母生病了吗?怎么我一直没得到消息呢?”说完了,沉思片刻,心中有了底。 他如今凡事不得自主,一举一动都在父皇的监视下。 想必,外祖母生病的消息,迟迟没传到他耳中,内中必定有父皇的手笔。 无缘无故的,父皇为什么拦下了林府的消息呢? 心思转了一转,他皱着眉道:“既如此,我去林府走一趟。” 父皇为什么封锁林府的消息,他并不清楚。 只是,身为外孙,他既然知晓了,自然不能弃而不顾。 再者,正好他也有话要跟外祖母说的,去一趟最合适不过。 小厮见他答应去林府,自是松了一口气,忙让另一人回去报信,自己上来伺候。 林府,一直缠绵病榻的林太太得到消息,果然在玉欣公主府门前堵到了齐崇光,不由得气血翻滚,恨得不行。 自己病了大半个月,齐崇光不闻不问,倒是有心情去看那个脸毁了的小丫头。 ——蕾儿脸上留了疤痕的消息,早就传出来了,虽然不至于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林府却收到消息了。 刚开始得知时,林太太是万分欣喜的。 因为齐逸峥发了话的缘故,在齐崇光的婚事上,自己府里是得不着好处的。 如今李蕾儿容貌有瑕疵,齐崇光岂能不嫌弃呢?李蕾儿能有什么好前程? 林太太想着,只觉得心情舒畅,似乎病都好了几分。 不曾想,其后又收到消息,得知齐逸峥和齐崇光一起到公主府探望蕾儿。 林太太气得倒仰。自己病了这么久,明明早就给齐崇光递了消息,为什么他一次面都没露? 虽然气,但林太太也没有法子,只得费尽心思思量,好歹先将齐崇光弄来再说。 如今心愿达成,她少不得压抑住心中的愤恨,唤丫鬟上前来,给自己脸上抹些粉,好让自己看上去更憔悴一些。 才在忙活,谢韵在众人的簇拥下进来了,给林太太行了礼,也不等林太太叫起,自顾自就在窗下的椅子上坐着了。 因为谢韵泄密,又夺走当家权的缘故,林太太跟她闹得很僵。 如今见她竟然坐着不动,林太太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可是大忙人,管着一家人的起居饮食,怎么有空到我这老婆子跟前来晃悠?” 谢韵欠身,不卑不亢的道:“婆婆这话过了些。儿媳虽然忙,但晨昏定省从没忘记过。至于今儿个这个时辰过来,自然也是有缘故的。” 她说到这里,露出一抹笑容,语气郑重起来:“好叫太太得知,大爷发了话,说以后太太跟齐公子见面说话时,让儿媳务必在场陪着。” 林太太一听大怒:“你少胡说八道,旭东怎么会这样对我?” 谢韵淡淡道:“怎么不会?夫为妻纲,儿媳素来是以夫为天的,岂敢胡乱捏造?至于这缘故嘛,大爷也说了。婆婆一门心思要跟佳禾争锋,一门心思想掌控齐公子的婚事。虽然婆婆做了不少小动作,一事无成,但婆婆心底肯定是不甘心的。大爷让我守着婆婆,免得婆婆说出一些不好的话来。大爷让我凡事多留心一些,这样林家才能安好无虞。” 林太太胸膛起伏不定,冷笑道:“还没当上家主呢,一个个的就拿自己当最大的主子了,连我这个做母亲的都不放在眼里。哼,你去将旭东叫来,我有话跟他说。” 谢韵笑着道:“大爷每天有事要忙,自是不能在家里打转的,但他早说了,事情就这么定了,婆婆要见齐公子,我必须在场,还请婆婆退让一步。” 林太太见她油盐不进,态度坚决,气得身子发颤。 她心思转了又转,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正指着谢韵要怒骂,外面的丫鬟已经进来报,说齐崇光来了。 林太太没法子,只能将怒气忍了,重新躺下了,低声呻吟起来。 谢韵见她这样,不免暗自一哂,这才站起身来,走出来相迎。 一时齐崇光进来了,给林太太请了安,便道:“外祖母怎么又病了?瞧外祖母这脸色不太好,病多长时间了?” 林太太哼道:“已经半个多月了,你不说来看我,倒是有心情去瞧李家那郡主。” 齐崇光滞了一下,才欠身道:“外祖母生病,崇光一直没得到消息,如今知道了,马上就赶过来了。” 他看一眼林太太,转了语气道:“至于李郡主那里,李郡主受伤,全是二舅母娘家的侄女闹的。父皇说,这里面跟崇光也是有关系的。崇光心中歉疚,这才过去走动了两次。” 林太太听他提起乔玉兰,脸色变了又变。 她有心为乔玉兰开脱几句,但谢韵在跟前待着,又觉得碍口。 过了半晌,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这事儿先不提了,只是外祖母身体一直不好,近来又时常做梦,你以后可要多来我这里走动,让外祖母多见你几次。” 齐崇光点头应了,回身看向谢韵,迟疑了一下,才行礼道:“崇光有话想单独跟外祖母谈一谈,还望大舅母行个方便。” 谢韵因他身份特殊,忙还了一礼,这才道:“婆婆身体不适,你舅舅吩咐了,让我时常在跟前照应。另外,大家都是一家人,我觉得也没什么听不得的,是吧?” 齐崇光听了,沉吟了一会儿。 虽然他跟谢韵来往不算多,但每次见面,谢韵都是落落大方、从容自若的神态,比起之前那大舅母杜氏,要强太多了。 谢韵未嫁之前,名声就很好,都说她识文断字聪慧大气,嫁过来之后,也是人人夸赞。 且谢韵说得有道理,她跟外祖母是婆媳,也没什么需要回避的。之前他跟外祖母谈话时,二舅母不就在场吗? 接下来,他要说的这番话,于外祖母而言,肯定不怎么中听。 有知书达理、能说会道的大舅母在,若是帮着劝几句,于自己而言,岂不要有利得多? 齐崇光想到这里,正要开口时,林太太已经哼了一声,朝谢韵道:“我外孙让你回避,你竟敢不听,一点都不将我外孙看在眼里,好大的胆子。” 谢韵微微一笑,神色自若,正要答话时,齐崇光已经道:“没事儿,大舅母是一片好意,就让她留着吧。” 林太太见他突然转了语气,整个人都懵了。 等她回过神来,齐崇光已经挥退屋里伺候之人,清了清嗓子道:“外祖母,之前你说梦见我母妃了,近来还做过这样的梦吗?” 林太太瞄了谢韵一眼,才点头道:“当然,你母妃跟我说的话,一模一样,一点儿都没变。” 齐崇光叹了一口气,皱着眉道:“母妃这样,想来是心中积怨甚深。外祖母放心,我让底下的人寻了个法术高超的道士,已经收到回信了。等那大师做几次法,超度一番,母妃自然就能早登极乐,不再入外祖母的梦了。” 林太太听他竟然说出这番话来,整个人都呆住了。 等终于弄懂齐崇光的意思,怒火一波波涌上来,令她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她再也顾不得谢韵在跟前,直接扯着嗓子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相信外祖母的话吗?你母妃让你别跟李郡主来往,你不肯听,还要找人作法,欺压她的冤魂吗?为人子者,你竟然枉顾亡母遗命,你对得起她吗?” 齐崇光早料到她会动怒,倒并不激动,不慌不忙的道:“外祖母息怒,身为人子,崇光岂敢置母妃的遗命于不顾?但近来崇光跟佳禾郡主接触了几次,觉得她对着父皇时,一直有礼而疏离,绝无故意勾着父皇,若即若离为自己谋算私利之心。” 他在林太太床榻边坐下,叹息道:“另外,崇光反复想过了,不错,父皇之前对母妃确实一往情深,但母妃逝世是事实。崇光虽然年纪小,不懂儿女之情,但觉得以父皇的年纪、身份,能让他动心动情的女子不计其数。就算没有佳禾,难道不会有别的女子,走进父皇心中吗?母妃纠结于父皇变心,不过是自苦罢了,对佳禾郡主的恨,也有些莫名其妙。” 谢韵何等聪慧,听到这里,已经恍然明白了些,不由得看向林太太,一脸震惊。 她怎么都没想到,林太太竟然会来这么一出。借口林梦湘托梦,让齐崇光恨佳禾郡主,少跟李家那小郡主来往。 这真是一着出奇制胜的妙棋,想必,林太太心底一直很得意,觉得自己拦得住齐崇光。 却是没想到,有朝一日,齐崇光竟然会对她的话提出质疑之意。 谢韵心底,不免就有了感叹。 为了阻拦齐崇光跟李郡主走近,私底下,林太太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只可惜,她再用心又如何?到头来,仍旧没法子改变大势。 林太太听了这番话,看着侃侃而谈的齐崇光,气得身体发颤,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冷笑道:“好好,一段时间不见,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了。你是铁了心,要跟李家那小蹄子来往了?哼,那丫头我之前见过,长得比诗意差多了。我还听说了,她脸上有疤,成了丑八怪。就这样的货色,你竟要当成宝不成?” 齐崇光听她提及蕾儿脸上有伤疤,眸底闪过一抹痛惜,才回应道:“不错,李妹妹脸上确实白璧微瑕,但她心性好,昨天还为自己的脸痛不欲生,今天已经恢复成开朗自信的模样。她表现出来的大气、豁达,连我都要佩服心折。心慈则貌美,崇光绝非以貌取人之辈,以后一定好好跟她相处,绝不会因她的容貌而看低她。” 他说到这里,露出笑容道:“外祖母,李妹妹真的很不错,崇光见过的所有女孩中,她是最特别最让人移不开眼光的,且在崇光面前时,一颦一笑出自本心,绝无半点矫揉造作之处。外祖母跟她接触得少,才对她心存偏见。以后若是有机会的话,崇光将她带给外祖母见一见,外祖母了解了她的性情,必定会喜欢她的。” 林太太冷笑,尖声道:“别做梦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她。她才八岁呀,给你喝了什么迷汤?还是说她什么脸面都不顾,小小年纪就知道狐媚手段,脱了衣服勾引你,这才弄得你神魂颠倒?” 齐崇光哪料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涨红了脸,皱着眉道:“外祖母这是什么浑话?李妹妹岂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谢韵也忙道:“婆婆慎言,李郡主的封号,乃太上皇亲自赐的,皇上又万分顾惜,婆婆说话时小心些才好。” 林太太心中悲愤不已,根本就没将两人的话听进去。 她这时已经思绪混乱,面庞被强烈的憎恨所覆盖,哈哈笑起来道:“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好好的女儿,本是皇上心目中的唯一,不曾想,皇上的心却被个狐媚子夺走了,女儿被弃在脑后了。如今,连外孙也被那狐媚子的女儿勾得失魂落魄,满心满眼都只有那小妖精。她容貌有损,都能令我的外孙一心一意。等她长大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这样下贱无耻的母女,怎么老天竟不将她们收走呢?” 齐崇光听她语气中带着怨毒,又诅咒千柔和蕾儿,心中升腾出一股怒气来,皱着眉道:“外祖母,你在说什么呢?为什么要咒她们?” 林太太对他的不满置若罔闻,只紧紧盯着齐崇光道:“你身份尊贵,来日前程不可限量,何必自降身份,跟一个毁了容的小丫头来往?等你再大两岁,成了年,天姿国色应有尽有,可着劲挑都没问题。当外祖母求你了,以后别跟那小妖精来往了。” 齐崇光皱眉,摇头道:“崇光做不到。世间女子,有百媚千红,风姿各不相同,但在崇光心目中,其实都是一样的。” 他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旋即道:“只有李妹妹,是不一样的。” 林太太听了这番话,呼吸渐渐沉重而急促起来,一颗心直往下坠。 这个外孙,现在并不懂情事,但对李蕾儿的态度,真的很特别。 李蕾儿脸受伤了,他仍旧觉得她好,觉得她无可替代。 来日,李蕾儿脸若是好了,若是长大了,齐崇光能不动心吗? 她心刺痛无比,忍不住道:“好好,你执意要选择她,是不是?既这样,以后这林府,你也别来了。” 齐崇光面色一沉,态度愈加恭顺:“外祖母,你到底想做什么?母妃托梦之事,崇光自会打点的。佳禾、李妹妹的事儿,我也解释了,为何外祖母非要跟她们过不去呢?” 林太太冷笑:“你别管为什么,你要跟李家那小妖精来往,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外祖母。” 齐崇光身子一震,又惊又愕,一脸无法置信之色。 谢韵见状再不能冷眼旁观,忙站出来正色道:“婆婆,你这话过了些。齐公子乃皇室中人,你岂能拿言语威胁他?这事儿若是传出去,皇上岂能不动怒?” 林太太冷冷扫她一眼,哼道:“我的事,不需要你这贱蹄子插嘴。” 谢韵被她当面骂,颜面尽失,涨红了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太太训斥完谢韵,就将目光投到齐崇光身上,带着必胜的笑容,一字字清晰道:“我与李家那丫头,天生是不对盘的,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若是跟她来往,以后我不会再认你这个外孙。” 她顿了一下,语重心长的道:“崇光,小丫头片子到处是,外祖母却只有一个,你别犯头昏。” 齐崇光静静坐着,只以沉寂的眼与她相对。 许久,他面色平静下来,缓缓起身道:“外祖母,你的话,崇光不敢不听。”林太太听到这里,露出欢喜的笑容,不想齐崇光转了语气,接口道:“但李妹妹在崇光心目中,真的很重要。崇光不能口是心非,答应你的要求,回过头又悄悄去跟李妹妹来往。” 林太太脸上的笑容僵住,费力咽下喉中压抑的怨与怒,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宁愿选择一个小丫头片子,宁愿跟外祖母生疏吗?” 齐崇光欠身道:“怎么会呢?李妹妹那里,崇光虽然不会断绝来往,但外祖母这里,也绝不可能生疏的。到底血脉相连,外祖母岂能真跟崇光断绝关系?崇光知道,外祖母素来疼我,如今在气头上,才说出这样的话罢了。等外祖母想通了,等外祖母认识到李妹妹的好,自然会回心转意的。” 林太太如遭雷击,愤怒盯着齐崇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齐崇光见她神色有几分狰狞,不由自主起了惊惧之心,又怕出门太久,齐逸峥会不满,便挤出一抹笑容道:“外祖母,你现在心情不好,崇光留下来,不过是惹你生气罢了。你好好歇着,等崇光下次有空了,再过来探望。” 说着,便望向谢韵,行礼道:“外祖母身体不适,心情想必也十分郁闷,还请舅母多操心,好好照顾外祖母。” 谢韵忙回礼道:“我知道的,小公子放心。”顿了一下,又叹息道:“婆婆今天头脑发晕,这才出言不逊,还望小公子多担待。” 齐崇光会意,立刻道:“舅母放心,此事只有崇光知情,绝不会外泄。” 谢韵感激涕零,忙谢了又谢,才微笑道:“小公子跟李郡主感情甚笃,来日必定会成为一对佳偶。” 齐崇光闻言面红耳赤,却没有回应,装作没听见一般,直接转身去了。 谢韵亲自送出院门,道了别,这才反身回来。 林太太这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股子的火没地方发泄,见谢韵反身回来,忍不住怒骂道:“都是你这贱人,坏了我的好事。” 谢韵脾气虽然好,但见她无理取闹,忍不住也来了气,皱眉道:“婆婆说话好不讲道理,此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林太太有些语塞,默了一瞬才道:“贱人,我是你婆婆,我说什么你都该受着,你敢跟我顶嘴,好大的胆子。”哼了一声,又道:“过来,给我倒杯水来。” 谢韵只得忍着气,倒了一盏茶,送到林太太跟前。 林太太却不接茶,直接扯住她,劈手打了两巴掌,冷笑道:“贱人,你先是算计我,如今守着我防着我,竟还说崇光跟李家那蹄子必定会成为佳偶,你怎么能下贱成这样?” 谢韵挨了她的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忍不住冷笑着回了一句:“是呀,你倒是高贵,可惜你算计的,一桩都没成。这一两年来,你到处折腾,日夜不得安生,到头来,你得到什么了?” 林太太听了这番话,脸色变了又变,胸中气血翻滚,只觉得自己都控制不住一般。 联想起齐崇光说过的话,联想起刚才齐崇光决然离去的身影,林太太再也承受不住,“噗”的一声,直接喷出了一口血来。 023 一死一伤(一更) 林太太吐血昏迷,林家登时乱成一锅粥。 等到了晚上,林家父子从外面回来,林太太还没醒。 林将军、林旭东、林旭方都回来了,只有林旭天,常年在外地驻守,自然回不来。 谢韵担心林太太醒来后,在林旭东跟前添油加醋说自己的不是,决议先下手为强,挥退伺候的人,将林太太跟齐崇光谈话的内容尽数告知。 当然,她并没有添油加醋,只是有什么说什么。 她虽然跟林太太闹得不愉快,但为人坦荡,不屑于做出胡乱掰扯、诬陷诬告的事儿。 饶是这么着,也够震撼人心的。 林家父子不等听完,都脸色苍白,惊得呆了。 借口林梦湘托梦,借此来让齐崇光厌恶佳禾郡主和李郡主,好掌控左右齐崇光,这样的事儿,若是被齐逸峥知道了,岂能不翻天? 齐逸峥那是什么性子,最是有决断的,岂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被人算计?尤其在齐逸峥心目中,如今将佳禾郡主和李郡主看得如珠似宝,深爱佳禾郡主,对李郡主百般怜惜,岂能容林太太说三道四、挑拨离间? 林将军心思飞快转着,越想下去,越觉得林太太在作死,怒声道:“这样的搅家精,一天到晚生事,一家人迟早要被连累死。哼,倒不如我先将她休了,一了百了!” 林旭东、林旭方虽然也气林太太不着调,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娘,哪里能不顾惜? 见林将军一张口就要休妻,两人忙都跪了下来,求林将军开恩,念在林太太年事已高的份上,饶了林太太这一着。 见两个儿子都跪下哀求,口口声声要代替林太太接受惩罚,林将军虽然火冒三丈,但到底不忍心,便收回了休弃的话,只命人狠命掐林太太的人中,将林太太弄醒。 等人醒了后,林将军一顿臭骂,又吩咐谢韵,以后一定要将林太太盯死,绝不能让她作妖牵连全家。 谢韵自是脆生生应了下来,一举一动十分恭顺,引得林将军赞叹,说自己家的女眷中,总算出了个头脑清楚又会办事儿的。 林太太本就是被谢韵气昏的,如今见谢韵得了好,自是气得倒仰,忍不住指着谢韵的鼻子,胡乱骂了起来,毫无贵妇风范。 才刚出声,林将军斥责,林旭东也站在谢韵这边,说林太太太过分了。 便是林旭方,也觉得林太太不可思议,护在谢韵那边,为谢韵说话。 这么一来,将林太太又气昏过去,闹腾得不成样子。 好容易第二日苏醒了,林太太仍旧满肚子的气,又不甘心就此放下齐崇光之事。 是,她是折腾了一两年,一事无成,但那又如何呢?做人若是连一点挫折都经受不起,岂不成了笑话? 哼,都走到这一步了,谁都别想拦着她继续恨顾氏,谁都别想改变她的打算。 她在屋里苦思冥想,自己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旋即想起被幽禁的杜氏,倒是不由得眼前一亮。 之前托梦一事,就是杜氏策划的。 论起来,杜氏对千柔、李蕾儿的恨,绝不会比自己少。 杜氏心眼儿又多,人也精明聪慧,跟自己一条心,让她出力,最好不过了。 林太太想到这里,渐渐振作起来,养了半日后,就吵着要见杜氏。 伺候的人不敢怠慢,只得报到谢韵那里。 谢韵听了微微一哂,只是到底要顾念婆媳名分,也就点头应了,却打定了主意,不能任由林太太胡来。 她早瞧出来了,杜氏和林太太都是心思不正之辈。林太太虽然算计不了齐崇光,但那副模样,根本就不像是个肯服输的。 若是任由林太太和杜氏凑合到一起,嘀嘀咕咕一番,不知会想出什么狗皮倒灶的主意来。 故而谢韵斟酌一番,命人将林太太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传了来,用言语敲打了一番,又派了个机灵的丫鬟,去偷听林太太跟杜氏谈话,好将一切掌控住。 一时都准备好了,谢韵这才命人去杜氏跟前传了话。 杜氏被关了一年多,除了儿女不时到跟前问安之外,其余人都没露过面,过得十分凄凉。 加上近来谢韵得势,底下的人为了讨好谢韵,对杜氏越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通过作践杜氏来向谢韵表忠心,弄得杜氏整个人憔悴不堪。 如今听得林太太传召,杜氏眼睛发亮,十分欣喜,觉得自己东山再起的机会来了。 正好林诗意也在跟前,闻言也是喜气洋洋。 母女两个相携着,一起进了林太太的住处。 进去后,林太太已经打叠起精神,穿好衣服坐着了。 林太太将伺候的人挥退了,自以为很隐秘,根本不知道隔墙有耳。 林太太心里满腹的怨气,也不等杜氏开口诉说委屈,直接就将齐崇光过府时的场景讲了一遍,末了道:“你之前出的那个托梦的主意,一点儿都不好使。你心眼儿挺多的,快给我想个别的法子,不然,我这口气岂能咽下去?” 杜氏脸色扭曲了,皱着眉道:“不应该呀,百善孝为先,我的主意是极好的,怎么齐公子竟置之不顾呢?” 林诗意也是瞪大眼睛,满脸无法置信之色。 林太太咬着牙道:“谁知道那小妖精给崇光灌了什么迷药,弄得崇光竟然说世间女子,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只有那姓李的丫头片子不一样。你听一听他这话,成什么样子?照这个势头,来日崇光必定会看中她,将她娶了的。” 她叹了一口气,又带着怨毒道:“我真是看不懂了,要说那顾氏,不过中人之姿,怎么就能令皇上神魂颠倒,只以她为念呢?如今更好了,一个小丫头片子,脸也毁了,长得也不怎么的,竟令崇光也中了毒,一心一意觉得她最吸引人。这对母女,也不知从哪里学来了媚术,专会勾引男人,引得男人们对她们神魂颠倒,下贱至极。” 杜氏满心愤恨,拧着眉道:“那可不成,无论如何,婆婆你都要阻止齐公子,不能让李家那小丫头得势。” 林诗意咬着牙道:“祖母,你是最厉害的,得想法子呀,不然,任由他们闹腾,若李家那丫头真嫁给表哥,岂不要将人急死气死?” 林太太瞪着眼道:“这话还要你们说吗?我也想出手,关键是我现在无从下手。” 她看向杜氏,语气渐渐急迫严厉:“别废话了,你快给我想个主意出来,好让我反败为胜。” 杜氏听了皱着眉,陷入苦思中。 一旁的林诗意也暂且压抑住翻腾的思绪,苦思冥想起来。 过了半晌,杜氏开口道:“照儿媳看,此事婆婆不必太担心。齐公子嘴上说得好听,但哪有不以貌取人的?再说了,齐公子是何等身份,娶的妻子自当完美无瑕。李家那丫头脸既然毁了,有了瑕疵,来日绝不可能当齐公子的正室。” 林太太翻了个白眼,气极反笑道:“你这蠢货,你觉得那小丫头的脸永远不会好吗?皇上定然会为她保驾护航,为她寻方觅药,集合大燕医力治好她的脸。她脸有瑕疵,都能让崇光死心塌地,觉得她最好最吸引人,若是脸好了,崇光岂能放下她?” 杜氏脸白了一白,连忙欠身道:“是儿媳说错话了,婆婆不要见怪。” 她凝神想了一瞬,再开口时,已经胸有成竹了:“齐公子这里,看来已经很难掌控了,但李家丫头那边,却是能做些功夫的。这样,婆婆悄悄去寻些人家递话,说那丫头脸毁了,佳禾郡主很心急,担心她将来嫁不出去。” 林太太听了这话,立刻会意道:“此计大妙,皇上虽然有心接纳李家那蹄子为儿媳,却一直没有当众表态,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李家那蹄子有郡主封号,又得皇上的宠,也算是个香饽饽了。若是众人知道她家里为婚事忧愁,少不得有人眼红她得皇上的宠,看中她母亲是皇上心坎上的人,想跟着沾光,上门去提亲。”杜氏点头道:“正是这话呢。” 林太太沉吟了一瞬,神色又黯然下来,叹气道:“这主意虽然不错,但顾氏乃是心高气傲的主儿,皇上也必定在她跟前露了底,说要让崇光娶她的贱女为妻。眼前能有更好的选择,有难以想象的荣华富贵,顾氏岂会屈就旁人?少不得熬着日子,等崇光上门提亲,好得个无与伦比的贵婿。” 杜氏眸底闪过一抹冷冽,连声音都似冻住了一般:“婆婆多虑了,顾氏看不中一般人家,这事儿是可能的,但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有贪心有野心的人。之前李家丫头年纪还小,大家都没想到她的婚事上头。如今看见得有机会从中渔利,大家岂会就此放过?少不得上门提亲,若是顾氏不应允,也绝不会就此放弃的。到时候,再从中挑拨几句,大家必定会各凭本事,弄些花招出来的。” 她勾唇冷笑,接口道:“比如,让自家儿子跟李丫头装偶遇,勾搭那蹄子,或是直接想个法子,调戏那丫头,来个肌肤之亲什么的。到时候,她名声尽毁,就算再不甘愿,也不得不嫁过去。到时候,齐公子还会在这颗歪脖树上吊着吗?” 林太太不由得眼睛一亮,拍手道:“你脑子就是好使,此计大妙。” 林诗意也露出敬佩的神色,双眼发亮盯着杜氏,只觉得自己的娘亲就是厉害,一出手就是杀招,寻常人难以企及。 杜氏接触到两人的眼光,心底也是得意的,笑了两声,才向林太太央求道:“婆婆,儿媳今天出的主意,你可还满意?还望婆婆求求大爷,好歹将儿媳放出来,以后儿媳便能常在婆婆跟前伺候了。” 林太太听了这话,面有难色,咬着唇道:“我也想将你放出来,好歹身边有个贴心人,但你不知道,如今府里你公公只信任谢氏,只看重那贱人,连我的地位都一降再降。我如今处境也不好,若是跟你公公提放你出来的话,必定不能如愿。” 她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少不得你先忍耐一段时间,等你公公气消了,我再提,倒是胜算大一些。” 杜氏听了这话满心失望,但如今只能指望林太太,自是不敢露出不满来,只得忍着一包眼泪,欠身道:“还望婆婆多费心,在方便的时候,为儿媳说句话儿。”顿了一下,又忙表态道:“儿媳向来是以婆婆为重的,只要婆婆能就儿媳,儿媳今后必定一如既往孝顺婆婆,绝不会如谢氏一般胡作非为。” 林太太点头,又跟她密议嘀咕了一阵,这才让她们母女退出去。 因为心底有了指望,林太太精神好了些,又唤了丫鬟来,主动要药要饭吃,打算养好身子后,早日去外面走动,从李家入手,打破齐崇光、李蕾儿的事儿。 她想得美美的,却没有料到,事情的走向,她根本控制不了。 晚上,林家父子回来,正一起用饭,谢韵带着几个丫鬟进来了。 行过礼,谢韵便哭道:“婆婆虽然被公爹训了一顿,却仍旧不肯安生,执意要算计人,儿媳实在无能为力了,只能来请公爹做主。” 林将军气得倒仰,将桌子拍得啪啪响,怒声道:“她又使了什么幺蛾子?” 谢韵朝身后一指道:“今天婆婆召见杜氏,说了一通话,儿媳派了丫鬟暗中打探。具体情形,公爹一听就知道了。” 随着她的声音,负责打探消息的丫鬟走上前来,行礼禀告。 那丫鬟年纪不大,人却是极机智的,在外面偷听一点声息也没露。当然,这也全靠谢韵将伺候林太太的丫鬟、婆子都敲打了,这才让她能肆无忌惮偷听却无人管辖。 那丫鬟人聪慧,口齿很伶俐,且是谢韵的得力干将,自不会隐瞒什么,把事情条理分明的说了个清楚明白。 林旭东听得杜氏跟林太太密谋,要另辟蹊径算计李家的长明郡主,整个人都愣了,犹如五雷轰顶一般。 杜氏头脑简单,被仇恨迷昏了眼睛和心智,林旭东却绝不蠢。 当今皇上对长明郡主,真是如珠似宝一般。有传言说,即便齐崇光跟长明郡主闹矛盾,皇上也会毫不犹豫站在长明郡主这边,将齐崇光这个亲生又最看重的儿子抛在一边。 由此事可知,长明郡主在皇上心目中,到底有多重要。 算计长明郡主的罪过,难道会比算计齐崇光小吗?这事儿若是走漏了风声,以皇上的脾气,绝不会忌惮什么的,惹急了他,将天翻过来都是可能的。 林将军也是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忘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瞪得像铜铃般的眼睛动了动,按了按随身佩戴着的佩剑,三步并两步,直接起身奔林太太住的院落而去。 进去后,见林太太一扫昨日的颓废,打扮得齐齐整整,正坐在窗下,眉开眼笑的喝着燕窝粥,桌子上也是满满当当摆了十几个菜,十分丰盛。 瞧她这模样,神采奕奕的,竟似根本就没病过一般。 林将军不看则已,一看心头的肝火更旺了,直接怒声喝退伺候的下人,将佩剑取下来,往桌子上一拍,怒声道:“贱人,你是自己了断,还是要等本将军亲自动手?” 林太太被他声色俱厉的模样吓得身子一颤,手里的碗直接掉到地上了,发出刺耳的响声。 她却顾不得了,直接问道:“老爷又发什么邪火?” 林将军指着她的鼻子,怒声道:“你装模作样做什么?今日你将杜氏弄来,说了什么话,莫非忘记了不成?得亏大儿媳机灵,派人听了动静,不然,由着你作死,我整个林家都要跟着陪葬。” 林太太一听又是谢韵告的密,心中怒火滔天。 旋即,她想起这桩婚事是齐逸峥赐婚的,忍不住双目赤红,只觉得要呕出血来。 当初谢韵在闺阁当女孩时,颇有盛名,迟迟未定亲的缘故,大家隐约都猜得到,明白谢家打算将她打包送进宫,当个娘娘笼络齐逸峥。 齐逸峥自个儿瞧不上谢韵,倒是将她推进林家,让她来祸害自己。 这样两面三刀的贱人,怎么就能越过越好呢? 气急攻心,林太太忍不住用这世上最恶毒的语言骂谢韵,扯着嗓子喊道:“贱妇,一天到晚什么事情都不做,专门盯着我这个婆婆。这样没有尊卑上下的贱人,老天都看不过去的,没有降一道雷劈死她,来日也必定会有报应,必定会死于非命,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谢韵和林旭东、林旭方已经赶到了,将这番话都听在耳里。 谢韵惊得呆了,忍不住泪流满面,向林旭东道:“大爷,我绝没有跟婆婆做对之意,我只是想林家安生,想婆婆好好颐养天年,难道我做错了吗?” 林旭东见她哭得泪人一般,梨花带雨的,心中自是十分怜惜,忙安慰道:“你是一片好意,这我是知道的。母亲在气头上攀扯的话,绝不会成真的,你放心好了。” 谢韵含泪诉苦,也不过是想换得林旭东的怜惜。 如今林旭东出言安慰,谢韵心底很安慰,也就慢慢止住了哭泣,改为悄声抽泣。 林旭东见她这样,心中越发觉得她知书达理又拧得清,看向她的目光越发透出温情,同时心底对林太太的表现,多了几分失望和厌烦。 明明谢氏一心为林家着想,为什么母亲却执迷不悟呢?明明谢氏是个好的,为什么母亲偏要去跟杜氏厮混呢? 他这个做儿子的,一心一意想将母亲拉回来,无奈母亲走火入魔了,一意要往折腾的方向策马狂奔,拉都拉不住。 这样无事生非的母亲,自己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不提林旭东满腹愁肠,且说林将军,冷冷看向林太太,冷笑道:“大儿媳如何,不是你这贱人能诅咒的,你还是先操心自己吧。哼,为了几个儿女,我不会休你,但绝不会任由你作乱。你痛快些,自己了断了,保全自己的颜面吧。” 林太太听了这话,看着林将军冷厉的眉眼,如遭雷击一般。 林旭东、林旭方见林将军脸色都扭曲了,情知这次不能善了,忙都跪下求情。 两人虽然恨林太太不着调,但到底是亲生母亲,怎能对她的生死置之不顾? 林将军却是铁了心,指着林太太骂个不停,又走过去,拉住林太太,劈手狠狠打了几巴掌。 说实在的,他心底,实在要被气疯了。 昨天齐崇光过府,得知林太太算计齐崇光一事,林将军就气得不行。 今儿个更好了,又来新的幺蛾子,控制不了齐崇光,就想从李家入手。 林太太中了邪吗?为什么铁了心,一条路走到黑,非要掺和进齐崇光的事儿中?为什么见不得长明郡主好?说到底,齐崇光虽然是外孙,但人家是皇家的人,是未来的太子,只能敬着,岂能不知死活操控他?长明郡主是皇上心心念念要疼爱的人,岂是林太太能算计的? 林太太要作死,林家不能跟着一起陪葬。 林将军算是明白了,林太太已经走火入魔了,自己只训斥几句,根本就没效果,得狠下心来,狠狠教训一顿才行。 林将军动怒,动手打起林太太,将林太太弄得鼻青脸肿,林旭东、林旭方赶上来拉扯苦劝,屋里乱成了一锅粥。 谢韵虽然也作势劝解,心中却是快意的。 昨天她才挨了林太太两巴掌,被林太太骂,如今,这报应,回到林太太身上了。 这报应来得太快,让人觉得大快人心。 林太太自与林将军成婚以来,一直养尊处优,林将军对她也是不错的,从没动过她一下。 如今骤然挨了打,林太太自是不依的,一面哭闹,喊得撕心裂肺,一面跟林将军厮打。 林将军见她竟敢还手,越发恼怒,血往上涌,抓过支窗的木棍,怒声道:“谁都不许拦着我,不然,今天我必定要弄死她!” 林旭东、林旭方知道他的脾气,被吓住了。 林将军趁机挣脱他们的束缚,冲过去猛抽林太太,边抽边骂道:“贱妇,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搅家精,我就不该娶你进门。你这贱人,让你活在世上,不过是连累我林家满门罢了。” 林太太一时慌乱不已,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辩解,只得用双手遮挡着脸连连后退,躲避林将军发了疯般的抽打。 林将军却越打越起劲,双目赤红,还扯过林太太,运足了力气,狠狠一推。 林太太已经被打懵了,没有丝毫防备之下,被这么大力一推,整个人仰面跌到,砰地一声,竟然撞到了墙上。 室内陡然安静了一瞬,才响起谢韵的尖叫声。 一屋子的人,这才慢慢回了神。 谢韵上前去看时,见林太太头发凌乱,脸上有一道道血迹,脸色像雪一样白,悄无声息躺在地上,不知是生是死。 林将军见状也不怜惜,冷笑数声,直接扬长而去。 这里谢韵少不得掩住心底的思量,跟林家兄弟一道,将林太太从地上弄起来,传了大夫来给林太太看病。 一时大夫来了,药也开了,林太太却一直没醒。 林旭东情知急也急不来,便叹了一口气,让谢韵好生照应着,自己去了幽禁杜氏的屋子。 杜氏正百无聊赖,独自躺在床上发呆,听得林旭东来了,登时跟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 不想照了面之后,不等她开口,林旭东直接挥手,让小厮奉上了一个托盘。 杜氏一看之下,见里面摆着一个酒杯,一根白绫,登时腿肚子都软了,跌倒在地。 她拼尽全力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冲林旭东哭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纵然我如今成了二房,但总当过你的妻子。爷何必赶尽杀绝?何况,我给大爷生了一儿一女,爷就算不顾念我,连儿女都不顾惜了吗?”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林旭东却不为所动,冷笑道:“我已经格外开恩,给你留全尸了,你不要不知足。” 林太太作妖,林旭东自然也是生气的,但那是亲娘,他没法子对付林太太,甚至,在林将军出手时,还得拼尽全力保护林太太。 所有的怨气,就都冲着杜氏而来了。 虽说今天的事情,是林太太挑起的,但杜氏帮着出主意,说的那些话居心叵测、阴毒无比。 这样的人,若是留着,来日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为了林府,为了断林太太的臂膀,林旭东不得不硬起心肠,一了百了。 他是林府未来的当家人,这样的事情,得他亲自来做。 杜氏自是不知道他的心思,为自己叫起屈来:“妾身近来安分守己,一直被关在这里,怎么大爷竟突然起心意要对付妾身?” 她瞳孔一缩,嘿嘿冷笑道:“想必是谢氏挑拨,让你杀了我,好独占你吧?说起来,这谢氏还真是厉害呀,竟将你笼络得死死的,让你的心比铁还硬。” 林旭东皱眉道:“你死到临头,不但不知悔改,反而还要攀扯谢氏。哼,我实话告诉你,此事是我决定的,与她并没有关系。” 杜氏哪里肯信,冷笑道:“如果不是她,以你的心性,你岂会想起我这个人来?如果不是她挑拨,你岂会朝我下手?那个下贱蹄子,先是算计婆婆,如今又给你灌了米汤,哪里都有人死,怎么她这贱人却能活着呢?她……” “贱妇闭嘴,”林旭东冷笑,直接打断她的话,“你自己事到临头了,你的儿女,将来还得谢氏照应,你却百般辱骂她,你这心智,真是愚不可及。” 他娶谢韵,只是奉旨而为,但近来谢韵的表现,却是让他很满意,渐渐倒生出了几分夫妻之情,自是不肯让谢韵被杜氏辱骂糟蹋。 杜氏见他护着谢韵,心底的怒火越烧越旺,但见林旭东一脸冷漠,杜氏不知怎的,心中觉得胆寒,只得将满腹的怨气咽下,跪下道:“妾身不知爷今天怎么了,但妾身近来安分守己,还望爷念在一双儿女的份上,给妾身几分怜惜。” 林旭东负着手,冷厉的道:“也罢,我就让你当个明白鬼。哼,你今天去见太太,说了什么话,莫非都忘记了?你之前在庆元公主府闹腾,丢尽了脸面,惹得皇上发怒,赐了谢氏进门。如今,你又起幺蛾子,要算计长明郡主。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死怎么写,我却是知道的。我林家上上下下数百条人的性命、前程,岂能被你这个蠢妇拖累?” 杜氏见他竟然知道了今天的事情,忍不住身子发颤,心中涌起滔天的惊惧。 这时,林旭东冰冷的声音,一点点灌进耳中,几乎要将她逼疯:“为了一双儿女的前程,我不休你,你自己了断了,我让人说你是病逝。如此一来,儿女前程能保全,你自己也能善终。于你而言,这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杜氏脸色白如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林旭东前所未有的冷厉坚决,却让她不得不信,林旭东确实狠得下心肠来。 死亡的恐惧,将她彻底击溃,她忍不住朝林旭东叩首,哀求道:“求爷开恩,从今往后,妾身一定安分守己吃斋念佛,再不敢肆意妄为胡说八道了。求爷开恩,念在一双儿女的份上,留妾身一命吧。” 林旭东冷笑:“晚了,你的执迷不悟,令你再无生机。你也怨不得旁人,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他说到这里,瞥了杜氏一眼,转而又移开目光,嫌恶的道:“瞧你这贪生怕死的模样儿,等你自己动手,只怕难以成事,还是让人送你一程吧。”他说完,直接挥了挥手,自己转身出去了。 随着他的手势动作,立刻有四个身材高壮、腰圆膀肥的婆子走上来,面无表情走向杜氏。 杜氏见势头不好,忍不住一面往后退,一面凄厉喊林诗意和儿子林恒的名字,盼着他们能赶来,救自己一命,心中洋溢着无尽的惊惧和不甘。 然而她再害怕,再不甘,也没法子阻挡住事情的势头。 她被关的这个院子,虽然不是与世隔绝,但离林诗意、林恒的住处远着呢。 林旭东又是有备而来,早让人去守着林诗意和林恒了,岂会出什么差错? 没多久,四个婆子就将杜氏抓住,直接取过白绫,在她脖子上绕了几道,手上加大了力气。 杜氏青筋爆出,双手死死抓着颈间白绫,双腿拼命踢蹬着,眼睛越来越鼓,最终手一松,有气无力垂下,身子软了下来。 林旭东站在外面,听得杜氏从拼命挣扎,到渐渐无声,心中并无半点怜惜。 他在战场上历练过,心本就比旁人狠厉些。 虽然杜氏是他的结发妻子,但杜氏之愚蠢庸俗,令他没法子对她正眼相看。 罢了,就这样吧,让杜氏早点解脱了,林家也能平安无虞,一双儿女得以保全。 他想到这里,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心中竟有解脱之意。 这时,领头的婆子出来,皮笑肉不笑的道:“老身已经探过鼻息,杜氏已经去了。” 林旭东点头道:“她虽然屡次犯错,但到底为我生养了一双儿女,报病丧,再去回了大少夫人,以二房的规格发丧。” 顾念着一双儿女,他会给杜氏最后一点体面。 婆子点头,自去打点不提。 林府这场不为人知、惊心动魄的绞杀,林诗意、林恒一直一无所知。 直到次日消息传来,两人才知道,原来杜氏已经逝世了。 林诗意、林恒自是惊白了脸,哭成了泪人一般。 等回过神来,林诗意便含着眼泪,要去看杜氏。 她昨儿个才跟杜氏见过面,自然不信杜氏得了急病,突然离世的鬼话。 这里面,必定是有蹊跷的。 等到了灵堂,不想杜氏早已经入殓,一大群婆子守着,根本就不让她近身。 林诗意越发起疑,无奈孤掌难鸣,只得拖着林恒,到林旭东跟前哭诉,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说谢氏心存不良,存心算计杜氏,这才让杜氏殒命。 林旭东不等听完,就冷笑数声,直接说杜氏是犯了错自尽的,又训斥林诗意,严词告诫她,让她忘记昨天在林太太、杜氏那里听来的鬼话,以后安分守己,才能有安生日子过。 至于林恒,也没落着什么好,被林旭东劈头盖脸一阵臭骂。 等林旭东训完了,林恒倒是乖觉,跪下给林旭东认了错。 林诗意却是气得倒仰,含着泪怒视林旭东,喊道:“你跟谢氏一条心,谢氏害死我亲娘,你却一味包庇她,我恨你们!” 林旭东见她听不进去自己的话,心中十分烦躁,又见她的容貌跟杜氏如出一辙,越发觉得恼怒难忍,直接摆手,让人将林诗意带下去,禁足一段时间再论其他。 不提林诗意回房后如何痛哭,如何咬牙切齿诅咒谢氏和林旭东,只说林太太,被林将军打了一顿,又推倒撞到墙上,十分凄惨。 等她再醒来时,已经是次日午后了。 她睁着眼,先是茫然,其后脑海里涌现出昏迷之前的画面,心中万分惊怒,想坐起来找林将军算账,却发现无果,张了嘴要说什么,却发觉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 这时,一直守在跟前的大夫过来,仔细诊了脉。 诊完脉,看着嘴歪眼斜,口角流涎的林太太,大夫叹了一口气,面色沉重地道:“太夫人中风了。” 谢韵吃了一惊,忙看着大夫细问。 等得知林太太头脑受伤,中了风,不能起身,连话都不能说时,谢韵心中快意,又松了一口气。 杜氏已经死了,林太太又要死不活,就算有再多的阴谋诡计,也使不出来了吧? 今后,林家的风雨,应该能散了吧? 于她而言,于她这个林府未来的当家主母而言,林家的前程,是十分重要的。 杜氏、林太太不知好歹,走火入魔非要算计齐崇光和长明郡主,她谢韵却不会蠢成那样。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无事生非,非要跟风头正盛的佳禾郡主做对争个高低,非要算计皇上最看重的儿子、最疼爱的小郡主,这种事儿,得多没脑子的人才干得出来呀。 无论如何,齐崇光是林府的外孙,齐逸峥是林府的女婿,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 只要安分守己,林府的男人又都是有能力的,哪里愁没有好日子过? 若是不知死活,非要跟齐逸峥做对,非要谋算自己掌控不了的人物,就算有再大的风光,也会被自己败尽的。 她谢韵是知足之人,识时务、知进退,绝非林太太、杜氏之流可比。 她心中释然,觉得天助我也,这才将林太太匪夷所思的算计悄无声息化解了,面上却滴水不漏,只是抹泪道:“还请大夫多多用心,救救我家老太太。” 大夫叹气道:“凡是中风之人,大夫都束手无策,只能将命保住罢了。何况,太夫人已经有了春秋,想痊愈不啻于痴人说梦。” 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贵府的女婿尹院正乃杏林高手,医术高超,兴许有法子也说不定。” 谢韵巴不得林太太就此缠绵病榻,不再折腾了,却不敢露出这意思来,反而一拍脑袋道:“大夫说的是,我一时心急,倒忘记这一茬了,很该让人给尹姑爷传讯息,让他来瞧一瞧才是。”说着,就唤过身边的丫鬟,吩咐了一番。 一时尹青云得迅,匆匆赶到,给林太太诊了脉,连声叹息,说辞跟之前的大夫并没有什么差别。 等尹青云留了药方,去了后,没多久,林将军命人将谢韵唤到跟前,面无表情的道:“你婆婆病成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但这是她的命,谁还能说什么呢?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不好,倒不如静养着,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这样,尹女婿开的药,你让人减半后,再给你婆婆熬。” 谢韵张大嘴巴愣了一下,才明白林将军的意思。 看来,不止她一心盼着林太太就此病倒消停,连林将军也是一样的心思。 她忍不住带着几分嘲讽想着,如林太太这般,做人做到这份上,有什么趣儿呢? 等回过神来,她垂下眼眸道:“此事公公发了话,儿媳自不敢违逆,但夫君素来尊重婆婆,若是知晓了,必定不肯罢休。” 林将军挥手道:“旭东那里,我亲自解释。所有干系,由我一力承担,你只管照我的意思办就成了。” 谢韵得了他这几句话,不由得放下心来,忙点头应下来,自去打点不提。 自此,林太太躺倒在床榻上,成了活死人一般。 她住的院子,一进屋就闻到一股药味儿,混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臭味,尤其是天气晴好的时候,更是隔得老远就闻得到,恨不得远远避开才好。 这一直卧床的病人,哪怕有下人精心伺候着,总是有些令人不适作呕的气味。 自她病倒后,林将军再没露过面。 林旭东、林旭方倒还是孝顺的,时不时就到她跟前问安。只是,两人到底是大男人,伺候的事儿插不上手,不过是陪着说几句话,就各自散了。 乔氏被关,林旭天娶的妻室陪在身边了,自此,常到她跟前照应的,就只剩下一个谢韵了。 偏偏谢韵跟她是有过节的,每天走三趟,只打个过场,从不亲自伺候她。 这也就罢了,偏偏谢韵看她时,眼神竟渐渐淡到没有感情,还透出微不可察的嘲讽。 林太太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心思却越发敏感起来,见了谢韵的神色,只觉得火冒三丈,几乎气炸了肺。 她落到这样的地步,细究起来,都是谢韵害的。 偏偏谢韵不但不愧疚,反而以这种眼神相对,这下贱坯子,怎么敢这样对待自己这个婆婆? 可是她再恼,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嘴角一动,甚至口水还顺着流了下来。 谢韵见她这样,忙让丫鬟给她擦口水,眸底却带着笑意。 丫鬟们都赞谢韵孝顺细心,只有林太太懂她的恶毒用心。 这个贱人,在看她的笑话呢。 她便怒瞪着谢韵,恨不得用目光将谢韵烤化,咬牙切齿,嘴不停的抖,偏偏说不出话来。 谢韵却是神色自若,吩咐丫鬟们用心伺候,便面不改色的出去了。 转过头,谢韵便让人在她喝的药里,多加了几把黄连。 黄连是吃不死人的,加了后,却能让林太太有苦说不出。 自此,林太太的日子,比黄连还要苦。 ------题外话------ 2017年第一天,亲们新年好 最近的粉丝活动: wsy1203秀才投了1张月票 书迷糊涂举人投了2张月票 cief举人投了1张月票 qquser8768847童生投了1张月票 996561972秀才投了1张月票 紫海鸥秀才投了1张月票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新的一年,我们一起启航 这一篇《调教渣夫》,雨竹会在这个月保持万更的,加快进度,争取在2月底的时候结文 另外,雨竹打算在明天开一篇现言,希望亲们多多支持 024 为姑姑出头(二更) 不提林家种种,且说千柔携了蕾儿,一同回了静安县。 母女两个一下马车,就见李靖行带着一双儿子,一起迎了上来。 一家人见了面,自是悲喜交加。 李靖行已经得知蕾儿脸上有疤痕,消沉了一段时间,如今又振作的事儿,拉着蕾儿,好生安抚了一阵。 千柔则一手牵了一个儿子,亲亲热热说着话儿。 她在公主府呆了二十来天,如今归来,两个儿子起先还觉得生疏,等说了一顿话之后,这才渐渐亲热起来。 一家人和乐融融,气氛十分好。 等用过晚饭,千柔将三个孩子都安顿好,回房后,却见李靖行正坐在窗下,面前的案几上,竟摆着几样小菜,还有两杯酒。 见她进来,李靖行起身拉住她,先搂住亲吻了一下,才带着心疼问道:“累吗?我看你都瘦了好多。” 千柔靠在他怀里,只觉得万分安心。 虽然风雨不断,但能有这样一个人,始终陪伴在身侧,始终不改初心,心底总是安然的。 她带着笑容道:“都过去了,蕾儿虽然脸有疤痕,但心性恢复了,我很知足。” 李靖行抚摸着她的脸,叹息道:“蕾儿安好,我自是欢喜的,但你也该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你瘦成这样,我会心疼的。” 千柔心中温意顿生,笑着道:“没事儿,长肉是最容易的事儿,我好好养一养,自然就能恢复的。” 李靖行这才罢了,凑近她耳边道:“虽然你这模样,让我很怜惜,但你出门很久了,我心里想得慌,只得先委屈你,好好伺候我一晚,行吗?” 千柔被他的话说得面红耳赤,低声道:“你都决定好了,问我做什么?” 李靖行哈哈大笑起来,拉她往窗下走,笑着道:“既如此,你先来喝杯酒。” 千柔诧异道:“大晚上的,喝什么酒?” 李靖行解释道:“蕾儿有惊无险,虽然脸留了疤痕,但能有如今的局面,你付出最多,值得我敬你一杯。” 顿了一下,唇边勾出一抹邪笑来,跟着道:“至于另一个缘故嘛,是因为你喝了酒之后,最是妩媚妖娆,最能让我尽兴。” 千柔唾了他一口,但还是照他的意思,将酒杯接了过来。 他是最了解千柔的,果然千柔喝了酒之后,面若桃花呵气如兰,妩媚之态美不胜收。 李靖行的架势,本是准备跟千柔小酌一番的,但见了她的媚态,立时就把持不住了,直接上来搂住佳人。 千柔推开他的咸猪手,皱眉道:“慌什么?我先沐浴吧。” 李靖行已经急不可耐,哪里耐得住,笑着道:“没事儿,待会儿我们一起洗。”话未说完,已经扯着她,进了帷幄之中。 千柔披散着头发,任自己的汗水与他的混合,恣意流淌,承受夫君的宠爱,热情回应着他。 不止他想她,其实,她也十分想念他。 两人极致缠绵毕,千柔已经倦极,却侧躺着看着李靖行的脸,揶揄道:“我还以为,这次回来后,会多个姨娘妾室呢。”在他胸口画着圈圈,转而又道:“连续二十多天孤枕独眠,李县令就没有动点歪心吗?” 不怪她这样说,实在是李靖行的性子,最是贪色的,三五天不近她的身,就跟世界末日来临了一般。 李靖行带笑睨着她,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嘴里却玩笑道:“家里有母老虎,我怎么敢乱来?难道不怕被扫地出门吗?” 千柔知道他是在玩笑,却板着脸,哼了一声道:“给你个机会,再重新说一遍。” 李靖行立刻转了语气,正色道:“世间有百媚千红,我却是独爱娘子这一种。我们是结发夫妻,来日也必定要一直恩爱下去,生同眠,死亦同穴,绝不要第三个人掺和进来。再说了,蕾儿受伤,我也心急如焚,若是这时候还有别的花花肠子,我哪里配当一个父亲?” 千柔这才缓和了神色,笑着道:“这番话勉强过得去。” 李靖行道:“看你这眉开眼笑的模样,心里必定乐开了花。你乐了,我可还没尽兴呢,打叠起精神来,再好好伺候你夫君一回。” 千柔见他又扑过来,又好气又好笑,皱眉道:“这是做什么?你如今又不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好歹先歇一歇。我已经回来了,以后机会多的是。” 李靖行佯怒道:“好哇,你是这话,是在怀疑你夫君的能力吗?好大的胆子,哼,我这就用实际行动向你证明,虽然年纪变了,但我能力一点都没变。”言罢,已经吻上了她的唇。 千柔满心无奈,少不得纵着他,陪他一起沉醉进迷梦中。 红烛高照,一室春意。 一夜无话,次日李靖行倒是神清气爽去了县衙,千柔却累得腰酸背痛,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转。 醒来后,千柔慵懒梳洗毕,问起孩子们,浩儿如常去了私塾,瀚儿与蕾儿却都到后花园去了。 浩儿的年纪,已经到了该上学的时候了。 千柔刚开始本想在家里给他设个小学堂,之后又觉得,只有一个孩子,也忒孤独了些。 正好,县衙不远处有个学堂,夫子水平还不错,静安县其他官员的孩子,在这里上学的也不在少数。 千柔跟李靖行商议过,决定让浩儿先去这里上学启蒙,等年纪大了,再努力一番,看能不能入国子监。 故而如今浩儿的生活很规律,每天都是早上去晚上回,连午饭都是家里送去的。 千柔得知两个孩子已经起来了,连饭都吃了,笑了一下,匆匆吃了点稀饭,就去寻两个孩子说话。 一时过去后,就见瀚儿正在追猫逐鹅,玩得不亦乐乎,笑个不停。蕾儿则拿了一卷书,坐在小亭子里,看得十分认真。 千柔带笑走过去,吩咐照顾瀚儿的奶娘小心些,又给瀚儿擦了汗,便去寻蕾儿。 走到近前,见蕾儿拿的是一卷医书,千柔微微一笑道:“现在对于医术,你兴趣应该更大了吧?” 蕾儿点头,坦然自若道:“除了之前治病救人的想法之外,如今我还想将自己的脸治好,以后在这上面,花费的时间应该会多很多。” 千柔在她身侧坐下,脸上透出鼓励之色,笑着道:“你想做什么只管做去,娘永远支持你。” 蕾儿露出感动的神色,拉住她的手道:“谢谢娘。” 千柔微笑,拈了一块点心,送到她唇边喂她吃下,状似无意的开口道:“你觉得齐公子这个人怎么样?” 蕾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着道:“娘亲是指崇光哥哥吗?” 千柔颔首:“自然是他无疑。” 盯着蕾儿,迟疑了一下,还是肃容道:“蕾儿,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对你的心,你应该是清楚的。我希望你能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希望你有什么说什么,不要瞒着我。” 蕾儿见她神色郑重,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娘亲,我的想法,从没有瞒过你。说实在的,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心里是怎么看待他的。我跟他见面的时候不少,多半都吵吵闹闹,但也没有真正闹翻过。” 她皱着眉头,接口道:“我真的说不准心里的感受,但说起来很奇怪,明明修文弟弟对我很好,什么事情都依着我,但我心底就是觉得,其实我跟崇光哥哥更亲近一些。而且还觉得,这世上,肯定不会有旁的男孩,能跟我相处成这样。” 千柔听了这番话,暗自揉眉心。 这两个小破孩,果真是一对冤家。 蕾儿受伤这几天,齐崇光的所作所为,真的很让人感动。齐崇光自身的资质,真的也不错。 但是,那又如何呢?他的身份,还有林家人的举动,都让千柔清楚意识到,于蕾儿而言,齐崇光并非是佳偶。 虽然蕾儿才八岁,但千柔觉得她情商甚高,不能不提前给她打预防针。 现在还好,蕾儿只是觉得他特别,并没有什么情愫。 等到蕾儿喜欢上他,再想棒打鸳鸯,那可就难了。 正想着,听得蕾儿道:“尤其这一次我受伤,他放下所有事情,在我身边守着,对我呵护备至,对我真的很好。他身份摆在这里,却肯这样待我,我心里很感动的,打算以后他再翻脸时,让着他一两次。” 千柔忙道:“他对你好,是有缘故的。那令你受伤的乔玉兰,是因为嫉妒齐公子跟你说话,对你好,这才想算计你。还有上次的杜月香,也是因为你跟齐公子走得近,才出手算计你,幸亏有你义父义母,不然你必定衣衫尽湿,当众出丑。这两个人,都跟林家有关系,都是因为齐公子跟你走得近,才出手对付你的。虽然你受伤并不是因为齐公子,但论起来,跟他脱不了干系。” 蕾儿歪着头道:“话虽如此,但这些事情又不是崇光哥哥干的,甚至我觉得,他也十分厌恶那两个居心叵测的女孩。娘是最明白事理的,怎么如今竟将这笔账记在他头上呢?” 千柔被她的话噎了一下,才如常笑着道:“你这话也有道理,但你想过没有,齐公子身份摆在这里,想跟他亲近的人不计其数。杜月香是第一个,乔玉兰是第二个,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呢。你若执意要跟他来往,来日不知药承受多少嫉妒和算计。你脸受伤,娘心疼得不行,一心只想你以后安安生生的。但你若是跟他来往,娘免不了要提心吊胆,心底的愿望也没法子成真。” 蕾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挣扎了一会儿,又振作起来,笑着道:“没事的,这次是我不小心,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我会加倍小心,步步为营的。” 千柔摇头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想靠近齐公子的人多不胜数,你防得过来吗?蕾儿,听娘的话,以后拿他当哥哥对待,有礼疏离即可,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蕾儿听了并没有点头,只定定看着千柔,沉默半晌,冒出一句话来:“娘,你很厌恶崇光哥哥,不想我跟他来往,是吗?” 千柔虽然对她这问题有些意外,却神色如常,微笑道:“不是厌恶,齐公子挺好的,虽然身份高贵,但对人彬彬有礼,我其实挺喜欢他的。只是我觉得,跟他来往太多,于你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男女七岁不同席,娘亲虽然不是迂腐之人,但理当以你的名声为重。” 蕾儿笑着道:“娘亲太爱操心了,我跟崇光哥哥在一起时,只是多说了几句话罢了,就这样也能惹出闲话吗?如果真有人胡说,让崇光哥哥出面处罚就是了。” 千柔叹息,看着似乎准备一条道走到黑的蕾儿,只得正色道:“蕾儿,你知道当初娘为什么嫁给你爹爹吗?” 看着一脸茫然的蕾儿,千柔解释道:“你爹爹,其实是娘亲自选的。当初娘只是顾府的小庶女,身份低微得很,一心一意只想谋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嫁过门当正室,然后好好抓住夫君的心过一辈子。娘亲当年很有自知之明,如今是不是过得很幸福?” 蕾儿点头道:“是很幸福,爹爹整天都宠着你,根本不看旁的女人一眼。” 千柔微笑,拍一拍蕾儿的肩膀,接着道:“你自小就见惯娘跟爹爹过的日子,骨子里,必定也是向往一夫一妻的。齐公子人不错,但绝非佳婿人选。以他的身份,想要他只娶一人为妻,不过是痴人说梦。你跟他来往,时日久了,说不定眼里只看得到他的存在,到时候,你若是喜欢上他,岂不是自苦?” 蕾儿骇笑道:“娘亲多虑了,我才八岁,怎么就扯到喜欢崇光哥哥上头了?” 千柔神色坚定,看着她道:“你虽然年纪小,但并不懵懂,你扪心自问,对于齐公子,你只是觉得他特别,只是拿他当寻常的哥哥吗?有时候,会不会觉得他俊美得不可思议?会不会觉得,看着他,无缘无故会脸红心跳加速?” 昨天蕾儿跟齐崇光说话时的场景,千柔虽然离得远,却能看懂个大概,知道蕾儿低过头,脸上的神色必定是羞不可言的。 之前蕾儿跟齐崇光视线相触时,气氛也是十分微妙的。 趁着这份情还没萌发,就此掐断了,最好不过。 不然,等到彼此都有了那份意思,想断就难了。 蕾儿听了千柔这番话,不由自主红了脸,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低下头不说话。 千柔见她这样,心微微一沉,默了一瞬才道:“好了,该说的,娘亲都跟你说了。你是个聪明孩子,好好想一想娘亲的话,以后对待齐公子时,最好疏离一些。如此,你自己的日子能和顺安生一些,将来也能过得更好。” 她虽然巴不得蕾儿跟齐崇光今后断绝来往,但到底孩子小,心智不成熟,不能逼急了,只能点到即止。 饶是她没有咄咄逼人,没有咬住话题不放,蕾儿心中也涌起了惊涛骇浪。 蕾儿年纪还小,但正如千柔所预料的,一点儿都不懵懂,情商是十分高的。 论起来,她跟齐崇光相处时,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跟别人比起来,不太一样。 两人和好时,关系好自不必说。就算吵翻了天,彼此心底还是觉得,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跟旁人扯不上关系。 仿佛,他们两个组成了一个小圈子,旁人根本走不进去,他们也不许旁人走进去打扰一般。 她是这么想的,齐崇光应该也不例外。 娘问她,对着齐崇光时,会不会觉得他俊美,会不会有脸红心跳的感觉。 说真的,她还真没法子否认。 那日她苏醒时,睁开眼睛第一眼见到的,是齐崇光。 那时的他,正伏在她唇上,给她喂水,剑眉星目,俊美得不可思议,真真一眼望过去,足以铭记一生。 昨日与他相对时,她真有心跳如鼓的感觉。 难道,在不知不觉中,她真的喜欢齐崇光了吗?之前她跟薇薇过家家,知道一男一女会结婚,会走到一起过日子。难道,齐崇光是她想要的,是她会看中的夫君吗? 还没等蕾儿将这些事儿理清,有丫鬟过来报,说是李雪茹携着儿子齐漫海,一起过来了,已经到家门口了,还特意低声说,李雪茹的脸色不太好。 千柔不免吃了一惊。 她跟李雪茹,关系是很不错的,但这种突然跑回娘家的事儿,李雪茹从没干过。 蕾儿受伤时,李雪茹倒是到公主府探望过。仔细回想起来,李雪茹那时的脸色,似乎还是挺好的。 怎么才十几天的功夫,就突然起了变故吗? 千柔忖度着,不敢想下去,忙起身去迎接。 照了面之后,见李雪茹牵着儿子齐漫海,虽然衣衫齐整,但眼圈却发红,仔细瞧,竟有强颜欢笑之意。 千柔心不免往下沉,跟她寒暄几句,抱了抱齐漫海,将李雪茹迎进小亭子里。 等彼此坐下后,李雪茹拉着蕾儿瞧,心疼的道:“你皮肤白嫩,长得也逗人喜爱,如今脸上却留了这样的疤痕,真是可惜了。” 蕾儿倒是已经接受了这现实,说自己并不会因为一点伤就自暴自弃,还笑着安慰李雪茹,让她也不用担心。 寒暄一阵,千柔挂心李雪茹,便向蕾儿道:“你带着漫海弟弟,跟瀚儿一起玩去。” 蕾儿却不肯走,随口答道:“让奶娘带去吧,我很久都没见姑姑了,要跟她说说话儿。” 蕾儿心思也是敏锐的,一眼就看出李雪茹脸色不对劲,盯着李雪茹猛瞧,心中惊诧不已。 千柔劝之再三,见蕾儿仍旧不肯走,也就只得罢了,让奶娘将齐漫海带出去跟瀚儿玩,这才向李雪茹问道:“妹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李雪茹听了,唇动了一下,看向蕾儿,又觉得碍口。 千柔越发觉得心惊,皱眉正要让蕾儿出去时,蕾儿自己开口道:“姑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又是你的亲人,在桃花村时,我们是极其亲近的。如今,你有了事儿,竟要瞒着我吗?” 千柔便道:“算了,蕾儿的话也有道理,八岁也不算小了,让她留着吧。” 说着走到李雪茹跟前,扶住她的肩膀,温声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虽不才,也没什么能力,但你只要说出来,但凡我有办法,一定会站在你这边。便是你哥哥,也是一样的心思。” 李雪茹靠着她,含泪道:“嫂子,蕾儿这样的情况,我真不想来打扰你,但我心里很难受,难受得喘不过气来。旁的人,都跟我只是面上情,只有嫂子对我最好,我只能找你诉苦了。”她说着连声叹息,这才将自己的处境讲了一遍。 说起来,李雪茹自从嫁给齐融后,因为齐融本就钟情她,对她十分好。 当然,以齐融的身份,身边不可能没人伺候。未婚前,齐融屋里就有几个通房,且都姿容不俗。 等到李雪茹嫁过去时,齐融自己开口,只留了两个自小就在身边伺候的通房,其余的都打发了。 这一点,之前千柔得知时,心里有些不舒服。只是,这个时代,有地位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齐融乃安王府世子,地位尊崇,纳通房又是约定成俗的习俗,娘家人不好拿这事儿跟他计较。 再者,李雪茹也并不是没有手腕的人,嫁进安王府之后,将齐融笼络得死死的,只每月她身体不适,及怀了孩子那段时间,齐融才去通房屋里走动一两回。 那两个通房也是乖觉的,一直以来安分守己,倒是跟李雪茹相安无事。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李雪茹生下齐漫海之后,在儿子身上用了不少心思,难免对齐融疏于照顾。 齐融抱怨过两次后,李雪茹倒也做了改正,夫妻依旧和顺如初。 不想这事儿被安王妃知道了,还特意将李雪茹叫到跟前,训斥了一顿,又说她如今既然有了孩子。忙不过来,不如给齐融娶个妾室,一来齐融有人照顾,二来也体现出她的贤德。 其实,李雪茹刚嫁过来时,安王妃还是挺喜欢这个儿媳的。 只是,但凡做了婆婆的,见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儿子一心一意对另一个女人好,事事以其为先,心里难免会生出几分微妙的嫉妒。 尤其,倘若当婆婆的自己不得夫君的意,儿子、媳妇却过得和和美美时,那感觉,就更酸爽了。 因了这个缘故,安王妃便有些嫉妒李雪茹,又怕齐融将来只以李雪茹为念,将自己这个做娘的抛在脑后了。 安王妃心有忧虑,又有些嫉妒李雪茹被齐融百般宠着,自己却被妾室压着得不到安王的心,成了摆设,就生了心思,在自己姐姐家的庶女里,挑了个才貌双全的,打算送到齐融身边为妾。 如此一来,既分了李雪茹的宠,齐融身边又有了自己的人,自是能将儿子掌控住的。 对于这提议,李雪茹自是不肯答应的。 李雪茹虽然是土生土长的侯门小姐,但依傍千柔、李靖行过了几年日子,见识了哥哥嫂子的和美恩爱,自然也盼着能跟齐融好好过日子。 齐融那两个通房,她接受起来已经十分勉强了,如今再来一个妾室,她岂能容得下? 当然,李雪茹心底虽然不满安王妃的提议,但人很聪明,知道自己不能跟婆婆闹,不然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她便在安王妃面前含糊了几句,转过头就将齐融唤到跟前,直接说自己绝不让他纳妾,让他出面推辞。 齐融与她情分甚笃,也肯迁就她,就出面将这事儿推过去了。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安王妃心里一直不舒服,对李雪茹存了芥蒂,婆媳关系渐渐大不如前。 蕾儿受伤,李雪茹到公主府探望,回到安王府时,一则心中难受,二则觉得困倦,竟晕倒了一回。 等叫过大夫诊脉,却是有了身孕,已经一个多月了。 刚开始几天,阖府都挺高兴的。没多久,安王妃就将李雪茹传到跟前,说她既然怀了孕,自然不便伺候齐融。屋里那两个通房也有了年纪,又不得齐融的欢心,却是不好让齐融受委屈的。 安王妃便旧事重提,要将之前选定的那叫白玉莲的庶女迎进门,配给齐融。 李雪茹不肯松口,却做了让步,说会另选两个侍女照顾齐融,纳妾就不必了。 无奈安王妃这次铁了心,加上那白玉莲能说会道,又肯做小伏低,让安王妃打心眼的喜欢起来,一定要将白玉莲纳进门才甘心。 为了这事,婆媳两个就较起劲来。 安王妃甚至将白玉莲接到安王府住下,只等李雪茹点头,就行纳聘之礼。 千柔不等听完,就柳眉倒竖,皱着眉道:“这事儿妹夫怎么说?难道他这次竟不护着你吗?” 这事情的关键,其实在男人身上。 故而千柔一张口,就问齐融的意思。 李雪茹叹气道:“起先他没答应,但见了那庶女后,惊为天人,又说她谈吐不俗,隐约有几分心动之意。昨儿个晚上回来,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劝我同意婆婆的意思,还说就算纳了妾,我的正室地位也没人能撼动。我实在气不过,跟他吵了一场,本来今儿个是直奔玉欣公主府的,等问过后得知嫂子回了静安县,这才转道过来了。” 千柔听了这话气极,将桌子一拍道:“之前妹夫明明说,会好好善待你,一心一意对你,如今成亲不过五年,就变了心肠。” 她说到这里,看了蕾儿一眼,意有所指的道:“不过,他是皇家人,在他看来,能善待你五年,只怕已经是你的福气了。” 尼玛,渣男处处有,今年特别多。 之前在江南时,齐融对李雪茹真是痴心一片,视若珍宝一般。 等他们成婚,一直都是和和美美的,情意甚笃。 原本以为齐融会一心一意对待李雪茹,会是皇室中难得的痴情种,如今才发现,自己完全看走眼了。 李雪茹抹泪道:“谁说不是呢?于他们而言,发誓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有时候,我挺后悔嫁给他的,转过头又想,天下乌鸦一般黑,嫁给旁的男子,只怕也会有这种烦恼。只能怪这个世道不好,怪男人太没人情味,太负心薄幸了。” 千柔摇头道:“你这话过了些,一竿子打翻了一船的人。其实好男人也有,只是很少罢了。” 李雪茹恍然醒悟过来,叹息道:“嫂子说的是,比如我哥哥,之前完全是个浪子,娶了嫂子之后,倒是洗心革面了,对嫂子一心一意从无二心。” 千柔听她提起李靖行,情不自禁笑了一下,旋即又叹了一声,看着李雪茹道:“你如今有什么打算呢?” 照千柔的想法,自是很愿意为李雪茹出头的。 只是,这到底是李雪茹才能决断的事儿,千柔不能一意孤行。 李雪茹默了一瞬,咬牙道:“若照我之前的脾气,是万万不会受这窝囊气的,恨不得直接跟他和离,一刀两断了。但如今有了漫海,肚子里又揣了一个,不能不以孩子为念。罢了,我先在嫂子这里养好胎,散散心,由着他们折腾去,我眼不见心不烦。” 千柔皱眉道:“按理说,我该劝和不劝离,但照你话中之意,齐融已经生了歪心,那白玉莲又是安王妃亲自挑选的。倘若白玉莲真进了门,来日你的日子,只怕十分艰难。” 千柔素来恩怨分明,心中对齐融万分不满,便不肯再称呼妹夫,直接以名字唤之。 李雪茹咬着牙道:“这个道理,我是懂的,但我能如何呢?我若跟他和离,无论如何,漫海都不可能归我抚养。还有我肚子里的这个,该怎么办呢?我若是一走了之,将孩子留给安王府,孩子能安生长大吗?长大了,能有安稳日子过吗?” 千柔听到这里,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连声叹息,说不出话来。 这个世道,女人总是过得艰难的,尤其成婚了,有了孩子以后,就不再为自己而活了。 即便心里有再多委屈,再多遗憾,也不能不忍着。 遇上好的,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男子,是运气。 遇上不好的,能做的,也不过是默默忍耐,最后接受罢了。 正惆怅感叹之际,听得李雪茹道:“再者,嫂子,我心里实在不甘心。之前齐融对我,虽然赶不上哥哥对嫂子,但也算是极不错了。如今,我怀着他的孩子,他竟然生出歪心,一点都不以我为念。那白氏的确长得不错,跟我不相上下,但那又如何呢?难不成我会怕了她?她要进门,只管进好了。来日等我生下孩子,必定要跟她斗个你死我活。我乃正室,我就不信了,我使出浑身本事来,不能将她个贱妾打压下去。” 千柔听到这里,看向李雪茹,沉吟道:“还没到那一步,那白氏不是还没进门吗?这样,明儿个我跟你哥哥一起去安王府,敲打齐融几句,再论其他。” 其实这种情况,最好的法子是一刀两断。 只是,李雪茹舍不得孩子,不愿跟齐融闹翻,这和离自然是行不通的。 李雪茹苦笑道:“哥哥、嫂子为我撑腰操心,我是很感激的,但齐融已经变了心肠,就算说他几句,也无济于事。再说了,对于他们这些皇室中人来说,纳妾是家常便饭,为这事儿折腾,传开来,哥哥、嫂子的声誉必定会受到影响。何苦呢?” 千柔听到这里,恍然明白过来。 也对,这世道,纳妾找小三,根本就不算事儿。 自己若是打上门去,能不能起到效果不说,一个飞扬跋扈的名声是跑不掉的。便是李雪茹自己,也会落一个悍妒的名声,掉进坑里爬不出来。 千柔想着,站起身来,又默默坐下,咬牙切齿的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道只能如你之言,什么都不做吗?” 这种有满腹的怨气,却什么都不能做的滋味儿,真是太憋屈了。 李雪茹低头,落下泪来。 姑嫂两个正相对发愁,百思无计之际,有女孩娇嫩的声音传了来:“怎么能坐视不管呢?姑姑,你别伤心,这事儿交给我,我为你出头。” 李雪茹看着将自己胸口拍得啪啪响的蕾儿,一颗心酸酸软软的,几乎要融化了,含着泪道:“你有这份心,姑姑是很感动的,但你自己还是个小孩儿呢,如何能让你掺和进这样的事情里面?” 蕾儿摆手道:“姑姑,我已经不是小孩儿了,我长大了,能做很多事。你肚子里有小宝宝,就在我们家安生住着,好好养一段时间。” 她露出冷厉的模样,咬着牙道:“我去安王府走一趟,将那白莲花的脸抓花,还有姑父,我也要骂一顿,给你出气。” 李雪茹听了这话,叹气不语,千柔却是有些心动。 若是旁的事情,她和李靖行毫不犹豫,就会为李雪茹出头的。 但如今牵扯到纳妾一事上,李雪茹又打算继续跟齐融过日子,千柔如何能肆无忌惮?若是闹得太僵了,将来李雪茹岂能有好日子过?若是为这事儿,将名声赔进去,那就更不划算了。 他们不能露面,但蕾儿是能够的呀。 蕾儿才八岁,正是懵懵懂懂将知事未知事的年纪。 若是让蕾儿出面,好好策划一番,将那白氏压下去,完全是能够实现的。 世人对于年纪小的孩子,天生就会有包容之心。即便蕾儿行事刁钻些,也无伤大雅的。 虽然解决了一个白莲花,后面也许还有不少白莲花等着,没办法一劳永逸,但火烧眉毛,且顾当下,还是先将这一个弄倒了,剩下的事儿,以后再从长计议不迟。 千柔想到这里,便向蕾儿道:“你愿意为姑姑出头,娘亲很欣慰,但你说的那些法子,都是不可取的。这样,我教你几句,你去了安王府之后,再见机行事,如何?” 蕾儿连忙点头,凑到千柔跟前道:“娘快说,我一定照办。” 千柔便拉着她,细细交代了一番。 李雪茹虽然满腹忧愁悲愤,但并不肯让蕾儿牵扯进来,见蕾儿跟千柔一脸认真商议起来,不由得惊得呆了。 等回过神来,李雪茹忙劝阻道:“蕾儿才八岁,又刚遭遇大变,岂能让她为我的事情奔波?嫂子,我不能答应。” 千柔摆手,温声道:“没事儿,咱们都是一家人,她是你侄女,为你做点事理所当然。你怕我跟你哥哥出面,会惹来闲话,如今,咱们让个孩子出马,倘若能成功,自然皆大欢喜。倘若起不了什么效果,也无伤大雅。蕾儿你是知道的,鬼精鬼精的,根本不可能吃亏。再者,她背后有人,安王府的人绝不敢为难她。” 她拍着李雪茹的手,正色道:“好了,此事照我的意思办吧。你虽是我的小姑子,跟我却有姊妹情,要我什么都不做,看着那白氏进门,看着她跟你作对,我做不到。” 李雪茹闻言细细一想,也对,蕾儿有郡主的封号,身份不算低。最重要的是,她背后有齐逸峥,没人敢轻视她。 就算是安王府的人,也不敢将蕾儿视若无物,反而要敬着她,拿她当贵宾一般。 正想着,蕾儿抬头望过来,郑重其事的道:“姑姑,让我去试一试吧,我保证,一定为你出了这口气。” 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坚决不移,带着温意,李雪茹一颗心登时融化了,叹息道:“姑姑无能,如今竟要你出头了。” 蕾儿摇头道:“姑姑不要妄自菲薄,在蕾儿心目中,你一直都很好。你只是运气不好,没有遇上好姑父罢了。”好生安慰李雪茹了一番,这才转过头,继续跟千柔谈了一阵,将细节都敲定了。 千柔拉着她,又嘱咐道:“去了那里后,凡事都要靠自己,你要多加小心才好。我会让月白、妙音跟你一起过去,守着你寸步不离。” 蕾儿点头,眸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025 刁蛮郡主大战白莲花(一更) 接下来的时间,千柔、蕾儿、李雪茹又谈了一阵。 蕾儿问起白玉莲的性情,得知那是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更厉害的是她的性情,真真温柔如水,楚楚可怜,让人一见之下,不由自主就要怜惜起她来。 千柔一听,不由得暗自撇嘴起来。 看来,这白玉莲人如其名,必定是朵大大的白莲花。 蕾儿也暗自淡淡一笑,明白了,这白玉莲跟林府的林诗意,应该是差不多的货色。 这种人物,她已经交锋过,倒是不觉得难以对付,反而还有几分心得,有几分跃跃欲试呢。 几人说说谈谈,等商议妥当后,蕾儿倒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立刻就说事不宜迟,吵着要去安王府。 千柔一想宜早不宜迟,不然等那白莲花跟齐融勾搭上了,就算将白莲花斗败了,心里也会觉得膈应。 因了这个缘故,千柔便点头同意了蕾儿的提议,让她带着齐漫海,一起去安王府。 蕾儿倒是挺独立的,齐漫海却一直是李雪茹照顾的,自是舍不得李雪茹,抹着泪不肯走。 好在他跟蕾儿也是熟悉的,常被李雪茹带过来,蕾儿又向来有长姐风范,又是个爱说爱笑的,浩儿、瀚儿都很黏她,完全拿她当孩子王。 如今对上齐漫海,蕾儿使出浑身的解数哄着,又跟他说,李雪茹被人欺负了,要带他回安王府帮忙,给李雪茹出气。 齐漫海虽然才三岁多,但人十分机智,听得懂蕾儿的意思,又知道心疼娘亲,被蕾儿哄得一愣一愣的,很快就拍着胸脯向蕾儿表忠心,说一定听从表姐指挥,跟表姐站在一条线,一定要为李雪茹出气。 两个小孩便手拉着手,坐上马车,在一众下人的簇拥下,直奔安王府而去。 等到了后,自是先去了安王府的上房,安王妃的住处。 安王府处处锦绣,仆妇遍布,但蕾儿是见过大场面的,皇宫进了二十多回了,如今自是不会被安王府的景象吓倒,一脸的淡定模样,倒是让安王府的下人们都高看一眼,觉得不愧是郡主,就算年纪小,行事作风也是让人敬服的。 蕾儿牵着齐漫海,走到院门口时,有个二十来岁的贵妇迎了过来,却是齐融之弟媳贺氏。 一般的人物,贺氏并不会出来迎接。 只是,蕾儿是李雪茹的娘家人,更重要的是,身上有郡主的封号,有齐逸峥的宠溺,没人敢轻视她。 蕾儿受伤之后,齐逸峥亲自去公主府探望过两次的消息,早就传来了。 世人都眼明心亮,知道这长明郡主有齐逸峥保驾护航,就算脸有疤痕,来日的前程,也是不容小觑的。 因了这个缘故,贺氏自然要给几分面子的。 照了面,贺氏很客气的行了礼,迎着两人往里面走。 进屋后,就见一个保养得宜的中年妇人坐在罗汉塌上,一个妙龄少女跪坐着给她捶腿。 蕾儿眼波流转,飞快打量一番,等看清那少女的容貌,不由得愣住了。 只因那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穿一身月白色衣衫,青丝掩映间,露出一张绝美的脸。 杏眉星目、琼鼻樱唇,衬着如玉的肌肤,身姿又婀娜如柳,真真是个绝色。 蕾儿见过的女子中,最美的,当数林梦瑶和李雪茹了。 眼前这少女,论姿色,竟不比林梦瑶和李雪茹差,仿佛,还要略胜一筹一般。 尤其在她身上,有一股娇柔温顺之气,仿佛是小家碧玉,却并不让人觉得小家子气,反而觉得风姿清新,我见犹怜。 这么美的女子,不可能只是个丫鬟吧?且那少女身上的衣料、饰物,虽然算不上绝顶名贵,但也算是极不错的,绝非丫鬟能穿上身的。 她自是没跟白玉莲照过面的,但听雪茹姑姑话中之意,白玉莲长得容貌绝美,又爱在安王妃跟前小意儿奉承,想必,就是这一位吧? 蕾儿心中沉思着,目光转了一转,才朝那中年妇女行了个晚辈礼。 齐漫海则跪了下来,执了孙辈礼。 那女子正是安王妃,虽然蕾儿只有郡主的封号,却清楚当今皇上都很疼爱这个主儿,是个惹不得的。 安王妃自是不敢托大,忙请蕾儿坐,又道:“快给长明郡主上茶。” 蕾儿牵着齐漫海,一起坐了下来,拉过齐漫海的手,悄悄在他掌心划了个“白”字。 齐漫海虽然年纪小,但这么简单的字,自然是学过的。 一路上,齐漫海已经被蕾儿洗了脑,如今已经对蕾儿唯命是从了,知道府里新来的客人白玉莲,一直在跟李雪茹做对,不是个好的。 如今,蕾儿在他掌心划字,他先是一愣,其后对上蕾儿带着询问般的目光,却是有所领悟,缓缓点了头。 蕾儿见状,心中有了底。 这时,有一个小丫鬟捧着茶过来,那捶腿的少女忙站起来,笑盈盈将茶接过,奉给蕾儿,脆生生道:“郡主,请喝茶。” 蕾儿看了她两眼,才道:“多谢大姐儿了,只是你刚才在给王妃捶腿,如今又来端茶,似乎有些不合规矩。” 一番话说得安王妃愣住,那少女更是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她自然也知道蕾儿的身份,特意放下身段来奉茶,存了讨好奉承之心。 哪里想得到,蕾儿竟不按常理出牌,一开口就说她是丫鬟,弄得她站在蕾儿跟前走也不是,翻脸也不是,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蕾儿见她这样,倒是越发确定她的身份了,暗自冷笑了下,这才道:“是不是我说的话不中听,惹大姐儿不高兴了?我这人向来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你别介意。” 安王妃见她口口声声唤那少女“大姐儿”,更是气红了脸,狠狠瞪了那少女一眼,心里啐道,到底是个庶女出身,虽然长得美,却是个拎不清的。你一个来府上做客的娇女,当自尊自重才是,偏要自甘下贱去给人端茶倒水,如今被人误会,被打脸,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贺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在肚中暗笑起来。 她跟李雪茹是妯娌,李雪茹性格好,她也是个直爽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正妻有孕,却被逼着纳妾室进门,这事儿李雪茹忍不了,贺氏也有唇亡齿寒之感,同情李雪茹之余,又有些担心自身的处境。 再者,这白玉莲来了之后,一直是温柔如水、我见犹怜的静好模样,不但齐融瞧着心动,便是贺氏的夫君齐襄,也爱往上房凑,爱跟白玉莲说话谈笑,让贺氏如鲠在喉,却没法子发作。 如今,难得有人能让白玉莲吃瘪,贺氏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她肚中暗笑不已,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白玉莲绝美的面庞却已经涨得通红,眸底隐约有了水光,又难堪又尴尬。 蕾儿将她的模样看在眼里,惊呼道:“王妃,你府里的丫鬟脾气挺大的,被我说了几句,竟然当众撂脸呢。” 不等安王妃回答,她拔下根簪子递过去,转而又道:“来来,这簪子是我极喜欢的,赏给你戴吧。” 白玉莲含着一包眼泪,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僵着脸站在那里。 安王妃缓过气来,心中对言语刁钻的蕾儿有气,却不能发作,就转移到那少女身上去了,皱着眉斥道:“还不快接了下去!” 她之前本想把白玉莲的身份介绍一下,如今闹出了这样的误会,哪里还有脸提?自是得将错就错,好歹先糊弄过去,不然,脸面都要丢尽了。 白玉莲满腹的委屈,去不敢辩驳,不得不噙着泪花,接过打赏的簪子,捂着脸匆匆转身退出去。 蕾儿看着她的背影,啧啧道:“向来我打赏,丫鬟们都是要行礼道谢的,今儿个这丫鬟倒是特别,一声不作就走了。唔,回头我找玉欣姑姑请教一下,看看是不是皇家的规矩都是这样与众不同。” 娇嫩的话语一点点落进耳中,安王妃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白一阵,仿佛调色盘一般,十分精彩,深恨白玉莲行差踏错让蕾儿抓住了辫子,恨不得将白玉莲抓过来,打几巴掌才好。 偏偏白玉莲因为自己丢了脸面,失魂落魄的,根本就没心思注意蕾儿的话,自然没有驻足,依旧走得飞快。 安王妃更是觉得丢脸,忍不住出声呵斥道:“跑什么?怎么这样没规矩?还不给郡主行礼道谢?” 她一面提高音量训斥,一面觉得烦躁。 之前瞧这白玉莲,长得好性情好脾气好,没有一丝瑕疵,觉得必定能将齐融笼络住。 怎么今儿个,竟蠢成这样了呢?做事颠三倒四的,一点儿礼仪规矩都没有呢? 白玉莲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顿住脚步冲蕾儿行了礼,接触到安王妃冷厉的目光,心中又是怕又是委屈,咬着牙匆匆去了。 等她退出去后,蕾儿看向安王妃,笑着道:“王妃,你这丫鬟虽然长得好,但规矩没学到家,以后若是出门,千万别带她去,不然,失仪了就不好了。” 安王妃心中呕得吐血,面上却不得不道:“郡主说的是。” 她心中万分尴尬,生怕蕾儿揪着白玉兰不放,忙看向齐漫海,转了话题道:“你娘亲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齐漫海早就被嘱咐过了,闻言答道:“娘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身体有些不舒服,要留在静安县住几天。” 安王妃一听,皱着眉有些担忧李雪茹的身孕,旋即想起蕾儿刚才刁钻不让人的态度,便带着不满抱怨道:“有了身孕的人,还到处乱跑,忒不让人省心了。” 她说这番话,自是想刺蕾儿一下。 蕾儿却是面不改色,缓缓道:“王妃别生气,姑姑是因为担心我,想去探望我才出门的,我在这里代姑姑向您赔礼。”说着便站起身来,朝安王妃福了一福。 安王妃哼了一声,皱眉道:“她倒还挺会说的,明明是她嫉妒小气,赌气带着我孙儿跑了,如今竟编出这样的话儿来。” 蕾儿诧异道:“王妃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这个缘故,难道还有别的缘故吗?姑姑为什么要赌气?素日里大家都说王妃对姑姑是极好的,都羡慕姑姑有福气。如今王妃说姑姑赌气跑了,莫非这中间有什么事情不成?” 安王妃被她盯着问,默了一瞬才道:“是我说错话了,你姑姑确实是去探望你的。” 蕾儿“哦”了一声,笑着道:“我就说嘛,这里面肯定没有别的事情。姑姑如今可怀着孕呢,孕妇最大,王妃定然会多多包容她的,绝不会给她添堵的。” 安王妃被她的话堵得脸色发白,却又发作不得。 贺氏见状,只得笑着打圆场,转了话题道:“郡主,你前段时间受伤了,如今都好了吗?” 蕾儿摇头道:“还没有,脸上有块疤痕,根本就没消,我拿头发挡住了。” 她说着勾唇浅笑,很镇定的道:“虽然我脸受伤了,但娘亲说,只要我心性好,大家都会喜欢我的。我觉得,娘亲说得对极了。刚才那位大姐儿,倒是长得挺美的,但做事颠三倒四的,想来没什么人会喜欢。” 她说到这里,一双眼睛扑闪着,看着安王妃问道:“王妃,你觉得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安王妃见她揪着白玉莲不放,有些头疼,却不得不答道:“长明郡主说的是。” 蕾儿笑着道:“王妃果然为人和气,我都舍不得走了。姑姑在我家里住着了,又怕王妃挂心漫海,我就送他回来,打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一来散心,二则,漫海弟弟年纪小,骤然离开姑姑,必定是不习惯的。我陪他几天,等姑姑回来了,我再回去。” 安王妃闻言大吃一惊,失声道:“郡主打算在这里住下吗?” 蕾儿点头,诧异的道:“怎么,王妃不欢迎我吗?” 安王妃稳住心神,挤出一抹笑容道:“怎么会呢?郡主肯赏脸,我是十分欣喜的,但郡主是大忙人,怎么好让郡主在这里耽误工夫?至于漫海,我亲自照顾就成了,怎么都不可能让他受委屈的。” 齐漫海不待蕾儿示意,自己就开口道:“我谁都不要,就要跟表姐一起。”说着拉住蕾儿的臂膀,一副绝不肯跟蕾儿分开的模样。 蕾儿朝他挤挤眼睛,为他点了赞,这才看向安王妃,缓缓道:“王妃你也瞧见了,漫海弟弟舍不得我呢。我才八岁,什么正经事都没有,很愿意留下来跟他作伴,顺便散心。” 她眼珠子一转,接口又道:“当然,我也不是没皮没脸的人。皇伯父就时常说,我是最知道进退的。王妃若是执意不肯留我,只管说一声儿,我绝不会厚着脸皮赖着不走的。” 安王妃脸都绿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刁钻的丫头?不但能说,还将皇上扯了出来。 这话说出来,她怎么能反对呢?若她真点了头,说不想蕾儿留下,只怕一丝颜面都不剩了。 安王妃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缓了一缓强笑道:“怎么会呢?郡主肯留下,是咱们府里的福气。” 贺氏也忙道:“是呀,长明郡主,你就在这里住下,一应饮食起居,我都会用心打点的,就当这里是自己家就成了。” 蕾儿便含着笑,很矜持的道:“既然你们诚心诚意留我,那我就住几天好了。” 见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安王妃、贺氏互看一眼,无言以对。 如是,蕾儿很顺利就留了下来。 安王妃的意思,是想给她收拾个客房住下,但蕾儿早就问过齐漫海,知道他如今住的地方,就在齐融、李雪茹的院落。 蕾儿便借口不愿跟齐漫海分开,非要去齐漫海的住处安身。齐漫海也是个乖觉的,吵着要跟蕾儿一起住。 安王妃被两人闹得头疼,不得不点头答应了。 一时贺氏便打发人,去收拾了一番。 蕾儿跟安王妃也没什么可聊的,便笑着道:“赶了半天的路,我和漫海弟弟都累了,这样,我们先去歇着吧,晚些时候再来王妃跟前凑趣。” 安王妃听了暗自撇嘴,心说,你少来我跟前晃悠,只怕我还能多活两年。 当然,这话她只能在心里想,嘴上却绝不敢说的,反而还要和颜悦色答应下来。 一时,蕾儿与齐漫海穿花拂柳,进了李雪茹和齐融住的院落。 齐漫海自是还住自己原来的屋子,在他住处隔壁,另有个小巧的院落,本是预备将来给齐漫海的弟弟、妹妹住的。 如今蕾儿吵着要跟齐漫海一块儿,便住了这个小院子。 不等安置好,蕾儿便扯过齐漫海,耳语了一番。 齐漫海自是对她的话唯命是从,立时就将李雪茹的心腹丫鬟唤到跟前,发了话,让她去门口守着,等齐融回来了立时来禀报。 齐融成婚以后,也领了差事。虽然只是个闲职,但他还是挺认真的,每天都要去衙门晃悠一圈。 吩咐好了之后,蕾儿自个儿也累了,便让齐漫海回去歇着,自己也进屋休息,养精蓄锐。 一觉醒来,已经是日暮时分。 蕾儿起来梳洗毕,齐漫海蹭蹭蹭跑进来,向蕾儿道:“我爹爹已经回来了,去了书房。”瘪了瘪嘴,低声道:“丫鬟瞧见,那姓白的早就在书房等着了。” 蕾儿目光一闪,笑容有些冷:“咱们去瞧一瞧。”说着拉着齐漫海,飞快往书房去了。 等跑到前院,就见有两个在书房伺候的丫头毕恭毕敬站在门外。见了齐漫海,都忙蹲下来请安。 齐漫海也不理会,只一径跟着蕾儿,直接进去了。 进去后,却见齐融正坐着书案前,那穿着月白色衣衫的少女正在给齐融研磨,虽然没有说话,但一双大眼睛水蒙蒙、亮晶晶看着齐融,带着多少情意。 齐融虽然拿着笔,但根本没写字,望着白玉莲眼睛一眨也不眨,唇边带着笑。 一男一女相视,正可谓此时无声胜有声。 蕾儿心里咯噔一下,暗骂一声:“阴魂不散的贱人,风流无德的姑父!”连忙稳住心神,一声轻笑打破沉寂:“姑父,你听得我来了,怎么不来瞧我?”一边说着,一边飞快走近齐融,将身子挡在齐融与白玉莲之间。 齐融正与白玉莲调情,不曾想被儿子和蕾儿撞破,心中有些尴尬,听了蕾儿的话,忙道:“我才回来,还不知道你来了呢。” 蕾儿一笑置之,似乎这才留意到白玉莲一般,“哎呦”了一声,接着道:“之前在王妃娘娘那里瞧见这个大姐儿了,虽然长得好,但规矩并不太好,怎么又跑来伺候姑父了?” 扬起小脸看着白玉莲,笑得天真漫烂:“之前我赏你的簪子,你为什么不戴呢?莫非瞧不起我?” 白玉莲见她过来,心头一惊,知道情况不妙。 如今蕾儿一开口,果然没好话,白玉莲不由得晕头晕脑,不知怎么应对,心思转了一转,便红了眼圈,一幅泫然欲滴的模样。 她却不知道,齐融正坐着,又被蕾儿挡着,根本就没看见她这将哭未哭的模样儿,只觉得蕾儿的话有些莫名其妙,皱着眉道:“怎么回事?” 蕾儿自是不会隐瞒的,直接将之前跟安王妃碰面时的事儿讲了一遍,末了道:“我说她规矩没学好,王妃娘娘也是赞同的,怎么这样的人,又被王妃打发来伺候姑父呢?王府没人了吗?” 齐融听了白玉莲的行径,又被蕾儿的话一刺,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觉得十分丢脸。 只是,他如今正对白玉莲上心,眼里只看得见白玉莲,自然不会因为这桩事儿,就将心头好放下。 故而他只尴尬了一瞬,便笑着道:“长明你误会了,这不是丫鬟,是我姨娘家的女儿,姓白,是来我家暂住的。” 蕾儿诧异道:“哎呀,竟还是个贵小姐么?我还真没看出来呢。” 这话,叫人该怎么答呢? 齐融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白玉莲更是无语凝噎。 蕾儿却又转了语气道:“哎呀,我这性子,总是爱说实话,一点忌讳都没有,真是不该。”说着便转身,看向白玉莲,欠了欠身道:“白小姐,对不住得很,我错认了你的身份。” 白玉莲一肚子的火,恨不得捶死这个刁钻捣乱的小鬼头,面上却不得不保持笑容,咬着唇道:“不妨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蕾儿目光一闪道:“你的确不该放在心上,你挺奇怪的,我年纪小,又不认识人,错认你为丫鬟,这是说得过去的。但你自己为什么不解释呢?还有,你既然是王妃娘娘的亲眷,是贵客,为什么要给王妃捶腿,还要给我端茶倒水,给我姑父研磨?难道你生来就喜欢干丫鬟的活计吗?我并不是看不起丫鬟,只是人生来就有自己的位置,不好逾越的。你跟丫鬟抢活儿干,不仅自降身份,传出去,人家还会说安王府没规矩,任由贵小姐做下贱活儿呢。” 齐融被她的话说得一愣一愣,偏偏蕾儿一双眼睛扑闪着,透着清澈如水的光芒,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天真无邪才口无遮掩,还是故意为之。 白玉莲脸上却是越发挂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蕾儿将她的模样看在眼里,暗自冷笑不已,面上却惊讶的道:“哎呀,白小姐怎么哭了?其实,这只是我的一点愚见罢了,你犯不着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你如此行事,自然有你的理由。我年纪小,不懂这里面的道理,来来,你给我好好讲一讲。” 白玉莲哪里讲得出道理来,绝美的面庞涨得通红,犹如盛开了大片的桃花一般,让人望之沉醉。 她特意转了转身子,好让齐融能看清她的容貌,声音更是娇柔又无助:“长明郡主,之前是我失态了,我心里很惭愧。我身份低微,又不会办事,求你不要一直围着我打转了。”说着,泪水就涌了出来,却不是毫无形象的涕泪横流,而是一颗一颗泪水一点点滴落出来,如珍珠般从白净红晕的面庞缓缓滚落,仿佛春雨打着白莲,纯净美好。 齐融本来也深为白玉莲的举动而尴尬,如今见白玉莲落泪的美态,不由得神为之夺,忙向蕾儿道:“白表妹说的是,长明,白表妹已经很难过了,你别再说她了。” 蕾儿皱眉道:“为什么?我不懂的道理,连问都不能问吗?”眼珠子一转,转而道:“要不,姑父你给我讲一讲吧。” 齐融哪里想得到她竟然会这么说,不由得瞠目结舌,默了一瞬才顾左右而言其他,慢慢道:“女孩子家,当以贞静为主,却是不好逞口舌之利。” 蕾儿一听这话,瞪大眼睛道:“姑父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指责我多舌吗?” 齐融听了没言语,但眉眼间的神色却透出深以为然之色。 白玉莲见齐融站在自己这边,为自己出头,心中自是欢喜的,忙含着一包眼泪看向齐融,目光中俱是惊喜崇拜之色。 那目光弄得齐融心中飘飘然起来,又见白玉莲美得不可思议,不由得移不开目光。 蕾儿将两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只觉得恶心,立刻低头酝酿情绪,再扬起小脸,眼里已经泪水盈盈:“我闯祸了,一来就得罪了王妃娘娘的亲眷,如今姑父也骂我,呜呜,我丢了这么大的脸,以后该没脸见人了……”她说着就捂脸,哭喊得越发大声了,真正的眼泪却没有多少。 齐漫海自是跟蕾儿站在一边的,不知道她在假哭,只当她真伤心了,不由得慌了神,忙过去拉蕾儿,也嚎啕大哭起来。 一时书房里大的喊,小的哭,好不热闹。 齐融瞠目结舌,等回过神来,忙出声劝慰。 两个孩子却听不进去,依旧闹腾得厉害,一直吵得齐融脑中嗡嗡作响,白玉莲脸色白如纸,方才渐渐停歇。 这时妙音上来,给两个孩子擦了脸,转而看向齐融,淡淡道:“世子别怪奴婢没规矩,长明郡主虽然年纪小,说话直,但从不无理取闹。就连皇上,都说喜欢她的心性呢。今儿个郡主说的话句句在理,并没有半点逾越之处。世子却说她多舌,这也太过了些。” 她目光锐利起来,声音中也带着机锋:“郡主受伤后,心思本就敏感些,如今得了世子这样的评价,回头不知该怎么难过呢。若郡主今后变得沉默寡言,这责任,谁都担不起的。” 妙音自然也是看不惯齐融的。 什么东西,妻子怀着孩子呢,不说关怀体贴,反而跟个下贱坯子眉来眼去,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 还有这白莲花,也是个下贱的,蕾儿问她的那些话,当真是字字珠玑。 齐融额头上的冷汗,刷的就下来了。 他自是没想到,蕾儿嘴皮子利索,下人的嘴巴也不差,一番话绵里藏针,点出蕾儿背后有强大的靠山,点出蕾儿正处在特殊时期,谁都不能惹她,弄得他恨不得落荒而逃。 白玉莲素来聪慧敏锐,见了齐融的神色,不由得一颗心往下沉。 果然她没有预料错,齐融心中思绪翻滚着,很快就下了决断,忙朝蕾儿赔笑道:“长明,姑父头脑发晕,说错了话,如今向你赔罪。实际上,你活泼大方,说的话字字珠玑,十分有道理。” 蕾儿一面擦着泪,一面歪着头道:“真的?姑父真这么想吗?若我再说话,你不会再骂我吗?” 齐融咬着牙道:“我没骂你呀,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了。你口齿伶俐,我十分喜欢听你说话。” 蕾儿这才回嗔做喜道:“姑父说得这么肯定,我自然要相信的。” 将目光投向白玉莲,转而道:“白小姐,你也喜欢听我说话吗?你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白玉莲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暗自告诫自己,这小蹄子背后,有强大的靠山,连身为世子的表哥、身为王妃的娘娘都不敢得罪她,自己又岂能跟她翻脸? 心思转了一转,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当然。” 蕾儿拍手道:“既然你们都觉得我说得好,那我继续说好了。” 齐融不可思议看着她——她已经说得够多了,怎么还没说完吗? 刚才她一番话,已经将白玉莲弄得颜面无存、死去活来,竟不肯消停吗? 想归想,但他不敢问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蕾儿嘴巴一张一合,继续语出惊人:“姑父,你这白表妹看着挺美的,定亲了吗?” 齐融不解其意,却还是摇了摇头。 蕾儿便诧异的道:“没定亲的大姑娘家,跑到你的书房做什么?娘亲跟我说,男女七岁不同席,难道白小姐不知道避嫌吗?我虽然年纪小,但看得出,白小姐看你的目光很不寻常,唔,就跟我娘亲看我爹爹的目光差不了多少。” 她这番话一出口,齐融、白玉莲都愣住了。 蕾儿转头看着白玉莲,继续道:“唔,我记得皇伯父下了旨,说不允许近亲通婚,不然必定严惩。白小姐,你是姑父的表妹呀。难不成,你想以身试法?” 白玉莲被她盯着问,头脑晕乎乎的,脸上红得要滴下血来。 但蕾儿将圣旨都搬出来了,她不敢不答话,便咬着唇开口道:“我乃白家庶女,跟表哥并无血缘关系。” 蕾儿听了后退一步,不敢置信的道:“你还真看中我姑父了吗?啧啧,你这容貌,真是比我在皇伯父宫里那些妃嫔还要强一些。以你的姿容,随随便便就能嫁户好人家,怎么竟会瞧中姑父呢?我姑父早已经娶妻,还有了漫海表弟,你怎么能嫁给他呢?” 不等白玉莲答话,她自顾自又道:“哦,我又忘记了,娶了妻,倒是还能纳妾的。不过,我虽然年纪小,却知道妾只是个玩意儿,喜欢时捧两天,不喜欢时,直接锁在院子里,当个摆设也是能够的。白小姐,你长得这么好,身份也应该不差,你跟了我姑父,当个妾,能有什么好处?难道比嫁给别人当正室还好吗?你这想法,我实在理解不了。”她说着便看着白玉莲,一副“你真笨,你的想法我接受无能”的模样。 书房好一阵难堪沉默,白玉莲脑中仿佛要炸开一般,只觉得颜面尽失,想解释几句,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更何况,蕾儿嘴皮子真是非一般的利索,又放得开,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一点儿都不忌讳。 偏偏人家年纪小,又有惹不起的靠山,就算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也不能跟她翻脸。 是的,白玉莲现在已经确定了,这小丫头片子,完全是冲自己来的。 明白了,却又无能为力。 白玉莲还是很识时务的,明白这种情况下,跟蕾儿对峙实在不智。 不能进,那就只能退了。更何况,她的对手,并不是蕾儿呀。 今天吃的亏,先忍下来,来日,她必定要在李雪茹身上找回场子来。 她想到这里,心中有了决断,死死咬着唇,压抑住怒气和悲愤,忍着眼泪道:“玉莲突然觉得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不等蕾儿答应,立刻一溜烟走了。 026 给你挖个坑(二更) 眼见得白玉莲去了,蕾儿看向齐融,诧异的道:“我还有话没说完呢,怎么这白小姐就走了呢?”扑闪着眼睛,叹气道:“刚才她还说喜欢听我说话呢,难道竟是口是心非的不成?” 齐融不可思议看着她——这个小丫头,怎么竟能刁钻成这样?明明都将人说得站不住了,还一副没尽兴的模样。 他丝毫不怀疑,倘若白玉莲在这里没走,一定会被她说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想着,蕾儿将矛头对准他,连珠炮一般道:“姑父,刚才我问白小姐是不是想嫁给你,她竟然没否认呢。哼,一个大姑娘家,还没我懂事呢。你可是有妇之夫,她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念头呢?这也太不自重了吧?还有,我听娘亲说过,你对我姑姑十分好,当初还对姑姑情有独钟,岂能不一心一意待她?如今我姑姑怀着孩子呢,你岂会在这种时候娶妾?她想跟我姑姑共侍一夫,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 齐融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只觉得热辣辣的,讪讪一笑道:“你还小呢,大人的事儿不必管。” 蕾儿皱眉道:“我八岁了,不算小了,且有些事儿,我觉得自己还看得比较清楚呢。” 她说到这里看着齐融,接着问道:“其实今天姑姑去我们家时,脸色不怎么好看,一进门就拉着我娘,单独说话去了。之前我不觉得,如今细想,莫非跟这白小姐有关?唔,姑父,莫非你真的变了心,真的想娶这姓白的?” 齐融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觉得格外狼狈,勉强挤出笑容道:“你姑姑怀孕之后,心眼儿格外小,跟我为了琐事争执了几句罢了,跟白表妹并没有关系。” 蕾儿拧着眉道:“姑姑心眼儿小吗?我真瞧不出来。另外,姑父为什么不答我的话呢?你真要娶这姓白的吗?” 她将胸口拍得啪啪响,目光中透着鼓励之色,接着道:“姑父,那白小姐看着不正经,心眼儿也多,既然看上了你,来日必定会想方设法赖上你的。这样,你若是答了我的话,说不想娶她,我就去寻玉欣姑姑,或者找皇伯父也成,让他们出面给白小姐寻户人家。这样,白小姐就不能再骚扰你了。”她说完,便笑眯眯看着齐融,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齐融头痛无比,默了半晌才道:“我们家的事儿,就不劳你费心了。另外,你跟白表妹才认识,对她存了偏见,等你跟她多接触,就会知道她是个十分美好的女子。” 蕾儿露出震惊的模样,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姑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喜欢那姓白的?我姑姑怀着孩子呢,你这个做夫君的不体贴她就罢了,怎么能纳妾给她添堵呢?人人都说我爹爹是纨绔,但我爹爹成婚之后,一心一意只对我娘亲好,从没有起过什么歪心。哼,要我说,你跟我爹爹比,可差远了。”她说到这里,便盯着齐融,一脸鄙夷之色。 她自然早就看出齐融也被白玉莲迷住了,却盼着齐融能顾惜颜面。 她今儿个咄咄逼人,什么话都说出来了,倘若齐融是个有自尊的,该就此放下白玉莲,去寻雪茹姑姑认错和好才是。 却是没想到,齐融已经着迷了,根本就不肯如她所愿。 蕾儿这一气非同小可,说话也就毫不顾忌了。 齐融看清她的神色,不由得如鲠在喉。 千算万算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被个小丫头鄙视了。 齐融又是恼又是烦躁,想起李雪茹为了纳妾之事跟他闹腾,如今连个小丫头都来大放厥词,仿佛他做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一般。 说起来,自己对李雪茹,真的是很不错了。娶了她进门后,一直是以她为先的,就算有通房,也是很少沾身的。 如今,来了个格外出色的白玉莲,是个男人都要动心,他又岂能例外呢? 母妃提了这个意思,自己想纳进屋里,也是说得过去的,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本以为自己开了口,李雪茹必定会答应的。毕竟,男人嘛,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多娶几个算不得什么。 哪里想得到,李雪茹立刻变色,说什么都不肯。 这也就罢了,闹了一场之后,李雪茹竟直接带着儿子跑了,将他气得半死。 如今更好了,派个小丫头片子来打擂台。 偏偏这小丫头片子嘴皮子利索,又有大靠山,真真动不得说不过,只能被气得半死不活。 哪个皇室子弟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岂会像他这么憋屈?男子汉大丈夫,难不成得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吗? 齐融越想越不满,不由得恼羞成怒,皱着眉道:“你爹爹拿什么跟我比?我是皇室子弟,天生就是高贵的,就该多娶几个女人。你爹爹不纳妾,那是他个人的选择,但他不能强迫旁人都跟他一样。再说了,我只是纳个妾罢了,又不是要休你姑姑。你姑姑只要安分守己,世子妃地位没人能动摇。” 蕾儿冷笑道:“是吗?可是我姑姑根本就不在乎什么世子妃的封号。她做姑娘时,跟在我娘亲身边,见惯了我娘亲跟爹爹是怎么相处的,最期盼的,不过是以我们家为榜样,跟自己的夫君好好过日子罢了。说起来,姑姑对你,真算是不错了。姑父你也不是没有通房,如今还色迷心窍,非要在姑姑有孕之时,纳个下贱坯子,忒可笑了。” 见她气势惊人,齐融心中惊怒交加,默了一瞬,勉强道:“李家出来的姑娘,都这样霸道吗?女子最该三从四德、贤良淑德,不然,必定被人诟病。你姑姑没有容人之量,长明,你竟也想有样学样吗?长此下去,你们李家的名声,只怕要败坏在你们姑侄手中。” 蕾儿看着他道:“名声什么的,我可不在乎,姑姑也不在意,我现在只有一个感觉,我觉得你很蠢。” 齐融听了这话,只觉得头疼肝也疼,咬着牙道:“我是你姑父,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蕾儿冷笑道:“你做都做了,我有什么不敢说的?人生在世,最难得的是真心。姑姑若是不在乎你,随便你纳多少妾,都不会伤心的。贤良人谁不会做呢?不过是拿夫君当老板,好说好笑伺候着罢了。姑姑一心一意对待你,才不肯将旁的女人迎进家门,不肯让第三者插在你们之间。你呢?你是怎么想的呢?你一点儿都不在乎姑姑的真心。为了美色,辜负一个对你一往情深的女子,放弃结发情分,你觉得这划算吗?” 她说到这里,眯起眼睛,加重了语气道:“你会后悔的,再也不会有人,如姑姑这般毫无保留待你,连自己的名声都不顾惜。姑姑被你伤了心,也绝不会再给予你毫无保留的真情。” 之前全是蕾儿随机应变,自由发挥。 如今这番话,却是千柔教导的。 千柔想借由蕾儿的嘴,告诉齐融,李雪茹到底有多在乎他。 如果,这样动之以情的言语,都不能将这个男人拉回来,那真是没法子可想了,李雪茹也得死心了。 齐融听了这番话,整个人都呆住了。 李雪茹在乎他,才不愿让他纳妾吗?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李雪茹的芙蓉面,宜嗔宜喜,端丽中带着慧黠,让人移不开眼光。 他与李雪茹的姻缘,是他先动心,然后求娶的。 他总以为,自己更爱她一些,却没有想过,其实,她也十分爱他。 甚至,一年年的时光过去了,他的情意慢慢的变淡了些,她的心意,却可能越发浓烈了。 婚后几年的时光,他们一直相处得很好,只有他去通房屋里安歇时,才会出现不一样之处。 他去寻通房,她总是若无其事一般。但第二日再相见时,却是能察觉,她脸上的脂粉,明显要厚不少,连与他说话时,也有几分强颜欢笑之意。 这细节,他并非没有留意过,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如今再回想起来,却是有几分愧疚的。 同时,他不由自主开始思忖起蕾儿的话来。 为了一个白玉莲,跟李雪茹起芥蒂,渐行渐远,真的值得吗? 是,白玉莲是极美,但李雪茹在他心中,并不是毫无地位。 当初,能娶到让他钟情的女子,他心底的欣喜,真是难以言表。 结发夫妻,恩爱不疑。他与李雪茹过了一年甜如蜜的日子,其后因为李雪茹有了孩子,虽然情分淡了些,但始终心中都是有她的。 纵然如今,他并不像初见时那般痴迷她,但李雪茹一直都在他心里。 他是想享齐人之福的,但绝没有就此抛弃李雪茹之心。 只是如今,李雪茹这样的态度,他的心愿,如何能达成呢?为了白玉莲,跟李雪茹生分,跟一个一心一意痴恋自己的妻子起冲突,值得吗? 齐融满心茫然,只觉得头痛欲裂。 蕾儿见他皱眉陷入苦思中,暗自冷笑,拉着齐漫海出去了。 说实在的,她今儿个被白玉莲和齐融恶心到了。 来之前,她本来还觉得,可能只是白玉莲有意,齐融并没有那种心思。 如今才晓得,白玉莲落花有意,齐融是流水亦有情。 刚才她进书房时,两人就在眉来眼去,模样恶心得很,自己跟齐漫海过来,可谓惊散了野鸳鸯。 她为李雪茹不值起来。姑姑长得多美呀,性格也好,怎么就没遇上个好男人呢? 旋即,脑海里又涌现出昨天千柔跟她谈话时的种种。 娘说,以齐崇光的身份,来日绝不会只娶一个女子。 今儿个,齐融不就说了吗?自己是皇室子弟,天生就是高贵的,就该多娶几个女人。 那么,有朝一日,齐崇光也会对待自己的妻子吧?他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妻子若是出声反对,他不但不会听,反而会不耐烦,觉得妻子没有贤德之心。有朝一日,高贵如齐崇光,真的会渣得令人难以忍受吧? 太恶心人了,她想不下去了,只默默骂了几声后,暗自下定决心:以后要好好听娘的话,离齐崇光远一点。 正在念书的齐崇光打了个喷嚏,只觉得莫名其妙,做梦都不会想到,齐融那货的风流无德,竟然会影响到他在蕾儿心目中的形象。 蕾儿也只情绪低落了片刻,很快就恢复了斗志,兴高采烈起来。 用言语敲打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不将他们折腾得半死不活,她可不会罢休。 算起来,她今天一点儿都没亏的。 一来就凭一张嘴,将安王妃、白玉莲、齐融气得半死,有苦说不出。 一想到三人如鲠在喉,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蕾儿就觉得很爽,乐得不行。 等回房后,蕾儿跟齐漫海嘀咕了几句,赞他今天的表现好,又让他去跟丫鬟们说,以后多盯着齐融和白玉莲。若是发现两人往一起掺和,立刻来报讯。 齐漫海自是点头应了,自去吩咐不提。 这里妙音却是看着蕾儿,皱眉道:“郡主今天言语利索得很,但齐世子到底是你姑父,你该点到即止。闹得太僵,以后可怎么好呢?” 蕾儿哼道:“他让我姑姑不痛快了,难道我还要跟他客气不成?再说了,我那些话,哪句说错了?” 妙音叹息道:“错是没错,也很解气,但郡主一来,就跟他们都闹翻了,这日子怎么能痛快呢?” 蕾儿嬉笑道:“没事儿,我上面有人,他们就算恨我,也不敢刻薄我。我就喜欢看他们明明很气我,想弄死我,却又不敢的猥琐模样。” 妙音听了这话,得知她这样的恶趣味,简直有些无语。 这时蕾儿却咳嗽一声,看向月白,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明儿个进宫一趟,去跟皇伯父说,近来他没给我送首饰,是不是忘记了?我都快没东西用了。” 月白也无语起来。 这样明目张胆去要东西,还是去找皇上,真的不会被人赶出来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如果是旁人去要,皇上必定会命人扇几巴掌。 眼前这小主儿去要,皇上必定会马不停蹄的准备,保不齐还会觉得内疚呢。 蕾儿初战告捷,心情很好,吃得好睡得香。 另一边,白玉莲接连在安王妃、齐融面前丢了脸面,却没地方发泄,回屋后气得哭了半宿,方才缓了过来。 次日醒了后,对镜一照,见脸色暗黄没光泽,白玉莲气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多涂了点脂粉,又用心打扮,折腾了半个时辰,这才依旧美丽如莲花绽放一般。 打扮妥当后,她想了一想,就去守在每天齐融上衙门的必经之路上,打算跟齐融见一面,然后挑拨几句,将蕾儿的行径都归功到李雪茹头上。 如此一来,齐融自会越发厌恶李雪茹和李蕾儿,对她自然也会越发怜惜的。 只是她打算得好好的,却不知道蕾儿还有后招呢。 齐漫海早下了命,让丫鬟盯着白玉莲,又许了厚赏。 丫鬟们都知道齐漫海是嫡长孙,将来前程不一般,又不忿齐融跟白玉莲眉来眼去,都十分尽心。 故而不多时,消息就传到蕾儿耳中了。 蕾儿便跟齐漫海耳语一番,让他去缠着齐融,要齐融喂饭照顾,自己则带了几个丫鬟,往园子里来。 远远的,白玉莲就瞧见蕾儿过来了,脸色扭曲了一下。 还没等她避开,蕾儿已经如兔子一般奔到近前来,笑眯眯的道:“真是巧呀,白小姐你好。” 白玉莲见她没事人一般冲自己笑,不由得吃了一惊,同时暗自警惕起来——这小丫头嘴皮子利索,心眼儿看起来也不少,自己可不能一着不慎,中了她的道。 她便暗暗戒备着,面上也如无事人一般,给蕾儿行了礼。 蕾儿眉开眼笑,伸手去拉白玉莲。 白玉莲吃了一惊,下意识的一躲,蕾儿立即瘪着嘴道:“白小姐这是做什么?我见你长得好,想跟你亲近一下,你竟不肯吗?唔,你是不是讨厌我,不想跟我靠近?”她说着,就盯着白玉莲,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差点都要哭出来了。 白玉莲心里发毛,却不得不挤出一抹笑容,安慰道:“我只是没有准备罢了,长明郡主如此可爱,我喜欢都来不及呢。”说着便咬牙,主动去拉蕾儿的手。 蕾儿立刻回嗔作喜:“真的?你真的喜欢我吗?” 白玉莲咬牙点头。 蕾儿笑眯眯的道:“我也喜欢你,我从小到大,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了。你眉眼长得好,皮肤白如雪,就是宫里的娘娘,也没你好看。” 好话说不爱听呢?尤其是女流之辈,最爱旁人称赞自己长得美丽了。 白玉莲听了蕾儿的溢美之词,纵然明明跟她不对盘,心里也不由得飘飘然起来。 她得意笑了一下,才矜持的道:“郡主太夸奖了,我真是不敢当。” 蕾儿笑着道:“我是实话实话,你的确美得不可思议,又会穿衣服,又会打扮,真是厉害极了。” 说着叹了一口气,收了笑容,换上一脸忧愁之色,跟着道:“我就不行了,长得本来就只是中人之姿,如今脸上还有疤,一点儿都不讨人喜欢。” 白玉莲心中暗哂,却不得不安慰道:“郡主多虑了,你身份高贵,伤痕又在看不见的位置,一点儿都瞧不出来,在大家眼里,你活泼又大方,十分惹人喜爱的。” 蕾儿歪着头道:“长相是天生的,没法子改变,但妆容、衣着却是能自主的。唔,我娘常跟我说,三分靠长相,七分靠打扮。可见,妆容打扮,是十分重要的。白姑姑,你真是一个会打扮的人,若你肯教教我,让我也变美一些,我一定感激不尽。”白玉莲瞠目结舌。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蕾儿今天不但变了个人似的,还挺能掰扯,竟然歪到穿衣打扮上了。 她压住心中的惊疑,诧异的道:“郡主说笑了,郡主是何等身份,伺候你的人,才能出众的不计其数,哪里轮得到我来献丑?” 蕾儿摇头道:“伺候的人当然不少,但我都不喜欢,我就觉得你会打扮,觉得你厉害,想要你教我怎么涂脂粉,怎么搭配衣服。” 白玉莲听了看着蕾儿,心念电转。 眼前的小女孩,笑盈盈看着自己,一双眼眸透着期盼的光华。 如果昨天没有被这女孩狠狠讽刺、打击,若不是见过这丫头的真面露,自己定然会信了她的话,被她牵着鼻子走呢。 偏偏,她白玉莲从来就不是头脑简单之辈。 哼,昨天将她弄得半死不活,今天轻飘飘几句话,就想让她放下戒心吗?做梦去吧。 昨天发生的事情,她记得清清楚楚,根本就不会被这刁钻丫头骗倒。 白玉莲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带着笑容道:“郡主,我素来愚钝,哪里能指导你?另外,我还有事儿要忙,这就告辞了,以后有空再跟你聊。” 蕾儿一听,扯着她的手暗暗用力,眨巴着眼睛道:“你不肯教我吗?”嘴巴一瘪,继续问:“你真的不肯教我吗?” 见她神色有些不对劲,白玉莲心神不免紧一紧,忙道:“不是不肯,是我觉得自己资质浅薄,没法儿教你。再者,我还有事儿要忙,我……” 她话未说完,蕾儿已经哇哇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抽泣着道:“我就知道自己是个没人爱的,好不容易瞧中一个姑姑的妆容、打扮,想请教一下,人家却不肯答应,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呜呜……” 见她一言不合就哭起来,白玉莲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又有些不可思议。皇上对佳禾郡主的倾慕,世人皆知,且他自己一点儿遮掩的意思都没有,行事十分高调,仿佛要让所有人见证他的深情一般。 爱屋及乌,连带的,皇上对这长明郡主,也是宝贝得不行。听说,只要长明郡主跟齐崇光闹矛盾,皇上必定坚定不移站在长明郡主这边。 由子女的性情,可以窥见父母的心性。 佳禾郡主她未曾见过,但眼前这个小鬼头,却是一点儿脸面都不顾,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这样的无赖,皇上竟然视若掌上明珠,这品味,真特别呀。 她正感慨着,一旁的妙音开口劝慰蕾儿,却无果,便抬头看向她,赔笑道:“小郡主性情很固执,还望白小姐给个面子,不然郡主必定会哭个不停。” 白玉莲皱眉,正色道:“你们郡主是王府的贵客,我也是来做客的,这样真不太合适。” 妙音听了目光一闪,诧异的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昨天白小姐还愿意给我们郡主端茶倒水呢,如今,郡主只是想让白小姐指点一下罢了,白小姐何必固执己见?” 白玉莲气得脸都红了,瞪着妙音,却无言以对。 昨儿个她就见识过妙音的口才,如今再尝试,这酸爽,真是没法说了。 她气得没话说,妙音却不肯就此罢休,虚眯起眼睛,继续道:“我们郡主虽然只有个虚衔,但走到哪儿,大家都会高看一眼的。如今来王府做客,却被白小姐弄得哭了一场。哎,奴婢也没法子了,这就去找王妃,请她开恩发句话儿,好让白小姐勉为其难照应一回。”说着便叹息,转身要走。 白玉莲呆了一呆,不得不出声道:“姐姐请留步。”咬一咬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姐姐不必去寻姨母,我跟你们走一趟就是了。” 白玉莲不敢不答应。 主子无赖,还能指望下人有节操吗? 她看得出来,她若不点头,妙音真会去安王妃跟前诉说委屈的。 昨儿个丢了脸面,安王妃心底已经对她生出不满来。倘若这贱婢再去王妃跟前胡扯,王妃顾及李蕾儿是皇上心坎上的宝贝,必定会发话,让她去照应的。 与其再丢一回脸,不如咬着牙应下来。 李蕾儿不怀好意,这是能猜到的。不过,这到底是安王府,她就算别有用心,也该有个度的,绝不敢太过分。只要自己小心翼翼,必定能平安无虞的。 倘若,倘若李蕾儿使的招她接不住,那也不用怕。 到时候,去王妃跟前叙说委屈,去齐融面前梨花带雨哭一回,他们岂能不怜惜呢? 蕾儿见白玉莲应了,哭泣的声音便慢慢小了些,唇角悄悄往上翘了一下。 这种挖坑给人跳,人家明明不乐意,却不得不跳的感觉,真的很不错呢。 027 就是要坑你(一更) 皇宫,月白走进勤政殿,低着头期期艾艾将蕾儿的意思说了。 主子才八岁,又知道齐逸峥肯宠她,要起东西来理直气壮,毫无压力。 但身为下人,却是不好跟她一样的见识。 齐逸峥自然没有生气,反而如月白预料的一般,露出歉疚的神色,开口道:“朕近来事忙,倒是忘记给她送东西了,实在对不住蕾儿。蕾儿心性如常,崇光已经告诉朕了。蕾儿经受大变,却能豁达乐观,朕十分欣喜。朕昨天打发人去瞧蕾儿,得知她已经回静安县去了。怎么样?她还好吧?” 顿了一下,又问道:“佳禾郡主可还好?上次见她瘦了很多,这几天可养回来了?” 月白听出他言语中蕴含着对千柔的挂念和深情,暗自一叹,答了千柔已经好多了,这才将齐融要纳妾,弄得世子妃李雪茹赌气回了娘家,蕾儿跳出来要为姑姑出头,去了安王府的事情告知。 齐逸峥一听,立刻会过意来,笑着道:“她哪里是来要赏赐的?她是想仗朕的势罢了。行,难得蕾儿开口,她又是个有分寸的,朕岂能不凑趣?”说着,立刻唤过得用的小灵子,吩咐了一通。 安王府,白玉莲被蕾儿折腾了一番,不得不随着蕾儿,进了蕾儿住的小院儿。 进去后,白玉莲打叠起精神来,笑着道:“难得郡主看重我,不如郡主坐下,我给郡主化个妆,头发也重新梳一遍,如何?” 蕾儿目光一闪,摇头道:“不好,我最不耐烦坐着一动不动梳妆了,今儿个好不容易收拾齐整了,我可不肯再重来一次。” 白玉莲听了这话,恨不得喷她一脸。 明明是她吵着将自己弄过来的,到头来,竟说自己不耐烦梳妆打扮吗? 遇上这种无赖怎么破?没法破,还得打叠起精神来,耐心应付。 心思转了一转,白玉莲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那郡主想要如何呢?” 蕾儿仰头看着她,眉开眼笑道:“我不耐烦久坐,但姑姑能呀,不如姑姑将妆卸了,再重新上妆,如何?” 白玉莲吃了一惊,想了一想,指着身边的丫鬟道:“不如让我这丫鬟卸了妆,我来给她装扮,如何?” 蕾儿看那丫鬟两眼,摇头道:“不好,她这也太丑了,我想以后能像白姑姑这么美,人见人爱,那就好了。” 白玉莲听了,心中有些得意,又很想回她一句,自己这容貌是天生的,可不是她想就能想来的。 当然,这话她只能放在心里,面上还得谦虚的道:“郡主太推崇我了,我不敢当。” 蕾儿歪着头道:“白姑姑,看在我这么崇拜你的份上,你别拿丫鬟敷衍我,爽快给我示范一下,成吗?” 一旁的妙音立刻帮腔道:“是呀,白小姐,你既然答应了,如今推三阻四做什么?莫非你心不诚?还是白小姐瞧不上我们郡主?既这样,不如奴婢去寻王妃问一问,让王妃帮忙说句话儿,如何?” 白玉莲咬牙,忍着心中的怒火,赔笑道:“不用去麻烦姨母,我答应就是。” 虽答应了,但她心里窝着一团火。 这种屈居人下,不得不任人摆布的日子,真是太难受了。 形势没人强,算了,先退一步吧,等来日自己得势了,有了与人抗衡之力,必定要找回场子的。 白玉莲在心底发着誓,默默做着心理建设,这才能保持平静无波的神色。 蕾儿见她应了,拍手道:“白姑姑是个爽快人,我喜欢。” 妙音一笑,让人端了水过来,不由分说就走上来,亲自伺候白玉莲卸妆。 白玉莲今儿个涂的脂粉有些厚,妙音拿着帕子擦了一遍没有擦干净,便啧啧道:“哎呀,白小姐的妆弄得挺浓的,擦这么多脂粉,皮肤底子不太好吧。” 白玉莲一听心中不虞,皱着眉正要答话,却听得有脚步声传了来。 不知怎的,她顿生不妙之感,想要起身,妙音一双手却如钳子一般,死死将她按住,嘴里还道:“白小姐,咱们这事儿还没完呢,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这么一阻拦的当口,就见齐融牵着齐漫海,一起走了进来。 齐融进屋后,不由得一愣。 只见妆台前坐着个身穿鹅黄色衣衫的女子,脸倒是只有巴掌大的鹅蛋脸,但蜡黄无光,脸上混合着还没有擦尽的脂粉,以及晕开了的黛青色眉笔颜色,啧啧,看上去真像个女鬼一般。 白玉莲的神色,也真跟见了鬼似的。 她早知道蕾儿不安好心,却只以为蕾儿是想折腾她,甚至连蕾儿在准备好的脂粉里下药,让她生痘疮都想到了。 哪里想得到,蕾儿竟然会这么狠毒,算好时机将齐融引了来,将她的青云路彻底断了。 白玉莲很清楚,美貌是自己的利器。 想要抓住男人的心,让齐融一直痴迷,就得时时刻刻在他面前保持完美的仪态。 可如今,她弄成这样了,自己都不想多看自己一眼,齐融岂能若无其事?来日再相见时,就算她再娇娆,他脑海里,必定也会不时涌现出自己狼狈的模样。 这时,却听得蕾儿开口道:“哎呀,姑父你来了,不好意思,我这里正有事儿呢。” 伸手指着白玉莲,跟着又道:“白姑姑的脸,你可瞧清楚了?啧啧,我只以为她天生丽质,却没想到她化妆的本事,比她的长相更让人拍案叫绝。” 齐融露出惊恐的神色,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眼前这像鬼一般的少女,竟是莲花般美好的白玉莲吗? 他实在,没看出来呀。 白玉莲将他这模样看在眼里,心中刺痛无比,不由自主眼中就有了泪。 若是平时她画着淡妆时落泪,睁大眼睛再任由泪珠慢慢滚落,真真美不胜收,如梨花带雨一般。 但今儿个,她因为昨夜没休息好,皮肤底子差了些,又被妙音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么一落泪,泪珠冲刷着脸上没有擦尽的脂粉,更添了几分可怖。 齐融看在眼里,更是觉得恶心,不肯再多看一眼,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转向齐漫海道:“你跟表姐一块儿待着吧,爹爹要去衙门了。”说着就放开齐漫海,逃也似的往外走。 蕾儿暗自冷笑不已,任由他走到门口,才追了出去。 她喊住齐融,言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意味:“姑父,你的白表妹,挺美的吧?昨夜有没有梦见她?今日之后,你只怕越发放不下吧?” 齐融不答,反而上下打量着蕾儿,皱着眉道:“今天的事情,是你安排的吧?为了你姑姑,你真是什么都想得出来呀。” 蕾儿抬起下巴道:“是我安排的又如何?姑父看了这场戏,觉得不满意吗?哼,不满意,你也得受着。” 齐融听了这番话,看着傲娇的蕾儿,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蕾儿叹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怅然之意:“其实我也知道,拦着白玉莲是没用的,关键问题,在姑父你身上。弄走了一个白玉莲,难道姑父你就能改好吗?难道不会再有旁的女子让你动心吗?姑父,为何你执迷不悟?人生在世,美色只是过眼云烟,唯有真情不可辜负。你先钟情我姑姑的,当初娶我姑姑时,应该下定了决心,要一心一意对她吧?为什么她如今付出了真心,你却要辜负呢?” 齐融不由得一震,彻底愣住了。 当初,他娶李雪茹的时候,的确是下定了决心,要一辈子爱她护着她,对她一心一意。 为什么才几年的功夫,他的初心,就变了呢? 昨日之前,他并不觉得自己想猎艳有错。 是,李雪茹是很好,但成婚几年,当初的激情,早已经被一日日的平淡生活,慢慢磨灭了。 李雪茹怀了身孕,不能伺候人,两个通房人老珠黄,他根本就没眼睛看。 在这种情形下,他生出旁的心思,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他天生高贵,想要个才貌双绝的妾室,是唾手可得之事。 如今,被蕾儿指着鼻子斥责,见到白玉莲的真面目,仿佛当头被人打了一棒子一般。 女人的姿色,是有期限的。再貌美如花,也会在时间的侵蚀下,慢慢变得面目全非。 他皱起眉,不由得开始反思,为了一时的激情,为了看上去很美实际上不堪的美色,跟情分甚笃的发妻闹僵,渐行渐远,真的值得吗? 他想到这里,闭一闭眼,如梦游一般缓缓走出去了。 蕾儿见他这样,暗自一哂,任由他离开。 该跟齐融说的,她都说完了,没必要一味纠缠不休,剩下的,只能靠齐融自己了。 至于屋里那一个嘛,蕾儿将眼睛一眯,唇边勾出一抹冷笑来。 进去后,低声抽泣的白玉莲抬起头来,开口道:“郡主身在富贵之家,得贵人宠爱,衣食无忧事事顺意,一定不知道,一个庶女生活有多艰辛吧?” 她叹息,连声音都带着无尽的苦涩:“衣裳、首饰、胭脂水粉、月钱、住处,样样都比嫡女低一等,伺候的下人,都是嫡女挑剩的歪瓜裂枣。我最窘迫的时候,还吃过下人的饭食呢。这些都算了,庶女的终生大事,也是不能自主的。有几个同样是庶女的姊妹,不是被卖入商户人家换银子,就是被嫁给五六十岁的老头当妾室,好为家里拉拢关系争光添彩。” 她说到这里,语气越发尖锐起来,语气也十分沉重:“姨母在白家女子中,挑中了我。我也没有什么复杂心思,只想按照姨母的意思,当个妾室,好好伺候齐表哥和世子妃。甚至我发过誓,只要进了门,一定安分守己。我活在困境中,只想有所改变,有什么错?郡主您高高在上,万事无忧,不懂我的艰难,我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为什么你就不能高抬贵手,成全我?为什么你要死揪着我不放?” 她这番话,真真带着血和泪,话未说完,已经泪如雨下,哭成了泪人一般。 蕾儿却依旧不为所动,冷笑道:“你真是个人才,眼见得大势已去,明白姑父见到你的丑态,对你的心思会淡下来,就将目标对准我。你说这番话,是想让我内疚,想让我善待你吗?哼,只怕你要失望了。你争取幸福,想过得好,当然可以,但你想祸害我姑姑,我却是绝对不能忍的。我虽然年纪小,但我的心并不软,人也不笨,我心里只容得下我最在乎的人。至于你的处境,与我何干?” 白玉莲急切想了一段话出来,本指望着她会心软,不曾想,她竟然说出这番话来,登时心中气急,死死咬着唇,几乎要呕出血来。 蕾儿眯起眼,接着道:“姑父好色,我左右不了,但白小姐,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想跟他的事儿,想都不要想,你趁早另谋高就吧。他见了你的丑态,心里有了阴影,以后绝不会毫无保留喜欢你,这是其一。其二,我会坚定站在姑姑这一边。姑姑舍不得跟漫海分开,不会跟姑父和离,这一点我认了。不过,他一定不知道,我会在背后做些小动作的。” 白玉莲听到这里,心中万分震惊,忍不住抬起头来,想听一听这小丫头还有多少惊人之论。 只听得蕾儿勾唇,一字字冷如寒霜:“姑父以为,自己的世子之位能保全吗?哼,他若是娶了妾,对不起我姑姑,我就会去找皇伯父,让他撤了姑父的世子封号。反正安王爷年纪又不大,将来完全能将王位直接传给我漫海表弟的。” 白玉莲咬着唇,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谁家的王孙公子不纳妾?这是安王府的家事,你只是个外人罢了。你这样,也太霸道了吧?再说了,世子立废乃是大事,岂是你能左右的?” 蕾儿冷笑道:“我就是这么霸道,怎么,你不服吗?你眼热我姑姑有侄女代为出头吗?哼,我就是要护着姑姑,一步也不让。你不服,那是你的事,你忍着吧。” 白玉莲无言以对。 蕾儿哼了一声,又道:“至于皇伯父那里,也不需要你操心。姑父贪恋美色,将孕妻放在一旁置之不理,私德有亏。由他这样的人品,就知道他这个人不怎么样。皇伯父并不缺效力之人,自然不需要这样的人掌权,立于朝堂之上。于他而言,这并不是什么损失。我姑姑再用心教导漫海,让漫海成为栋梁之才,皇伯父只怕还要乐不可支呢。” 白玉莲看着她,颤抖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眼前这小女孩,明明只有八岁,却一副笃定的模样,拥有运筹帷幄的自信,又狠得下心肠来。 纵然不情愿,却不得不承认,这真的是个人物。 这时,蕾儿的话一点点灌进耳中,冷厉中带着让人胆寒的意味:“于男子而言,美色和权势,若是能都掌控,自然是最好的。倘若姑父因为娶你,失去世子之位,不能继承整个王府,我就不信,到时候他不会怨你。到那时,你能得到什么呢?给一个平平无奇的公子哥当妾室,步步如履薄冰,这就罢了,那男子还会对你生出恨意,日日对你非打即骂,只怕你的日子,会比黄连还苦。反观我姑姑,却会有当了世子的儿子做依傍,可谓是人生赢家。” 白玉莲的脸,开始有一丝扭曲了,默了半晌,才咬着牙道:“郡主嘴皮子真利索,可是,你凭什么觉得,皇上会按你的心思行事呢?是,皇上是对你不错,但你若是觉得自己能掌控皇上,让他对你言听计从,那就大错特错了。” 蕾儿的话,让她的心都凉了。 可是,她骨子里,天生就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蕾儿不想让她嫁给齐融,花样百出来阻止,她偏偏不想就此认了,偏偏想争一口气,反抗一下。 思来想去,蕾儿的话天衣无缝,能够反驳的,竟只有几句,只能寄希望于齐逸峥乾纲独断的性子上了。 蕾儿见她仍旧在皇命上面纠缠,冷笑一声,正要答话时,外面有丫鬟进来道:“宫里打发了内侍过来,给郡主送了几匣子贵重首饰,那内侍还带了话,想禀告郡主。” 蕾儿听了点头,对齐逸峥的办事效率很满意。 白玉莲的脸却绿了。 才提到齐逸峥,人家就派人来了,这脸打的,也太快了。 蕾儿自是不管她的想法,挑了下眉,露出笑容道:“让那内侍进来吧。” 进来的内侍,却是蕾儿很熟悉的小灵子,目不斜视行了礼后,就笑向蕾儿道:“皇上说,近来事情多,这才忘记给郡主送东西,还请郡主不要放在心上。” 蕾儿撇嘴道:“我知道了。对了,以前皇伯父答应我,说若是有人欺负我,一定会为我出头。你觉得,我若是想报复,想打那人几巴掌,皇伯父会为我撑腰吗?” 小灵子何等机智,一听就知道这里面有事,目光一闪忙道:“郡主,你放心,敢欺负你的人,皇上若是知道了,会直接赐死的。皇上素日里常跟奴才们说,在他心目中,你的地位,跟崇光公子差不了多少。” 蕾儿对他这番回答自是满意的,眼珠子一转道:“若我想欺负人呢?” 小灵子想也不想,就道:“郡主聪慧有礼,从不仗势欺人。无论郡主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皇上岂能不站在你这边?” 蕾儿这才高兴了,眉开眼笑起来,眯着眼道:“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对皇伯父说,他这样待我,我是很高兴的,等我有空了,一定进宫去看他。” 小灵子忙恭恭敬敬听了,小心应下来,这才退了出去。 这里蕾儿便看向白玉莲,淡淡笑道:“怎么样?宫里来人了,白小姐有何感想?” 白玉莲不语,身子却忍不住轻颤起来。 是,李蕾儿身份特别,地位特殊,是个惹不得的,这她是知道的。但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齐逸峥竟肯毫无顾忌宠溺李蕾儿。 小灵子的到来,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白玉莲彻底击溃了。 她本是天人之姿,愿意嫁给齐融,愿意低李雪茹一头,为的是世子侧妃的名头,为的是来日出头,得到齐融的独宠,跟李雪茹一较高低。 倘若时运两济,倘若能斗垮李雪茹,来日世子妃之尊,安王府当家主母之位,未必不能成为囊中之物。 到那时,她会是人上之人。 本来,她是十分自信的,自己姿容出色,能令齐融神魂颠倒,又有姨母在后头撑腰,何尝大事不成? 但李家这小丫头的到来,彻底击碎了她的美梦。 昨日她被这小丫头挤兑得颜面无存,今日更好了,齐融竟看见自己未着妆的模样,心底必定存了芥蒂。 今后,自己能否令他心动,尚且不能确定。就算能成功,能如愿嫁进门来,又能如何呢? 若有朝一日,齐融连世子封号都不能保住,那她屈就他,有什么意义?若他根本不能保全荣华富贵,她岂能有好日子过?若她嫁了齐融,世子的封号,真落到齐漫海头上,安王府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没什么好抱怨的。但齐融自个儿,岂能无怨呢? 到时候,他必定会如李家这丫头一般,将所有罪过都推到她身上,觉得这恶运是她带来的,必定会狠狠折辱她,来出一口恶气。 没有前程的男人,心思之狭隘怨毒,真是超出想象。 她若坚持一条道走到黑,来日的处境,不知会多不堪。 这个认知让她一颗心都冰凉了,没有一丝温度。 这时,蕾儿冷着脸:“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想怎么样,自个儿回去想清楚吧。至于我这里,却是不留让我碍眼之人的。” 白玉莲愣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妙音已经开口道:“白小姐,郡主发了话,你没听懂吗?请你即刻离开。” 白玉莲早已经是一肚子的愤恨和委屈,又被主仆两个联合羞辱,哪里坐得住,立刻起身如飞而去。 还没走出去,身后传来李蕾儿肆意的笑声,夹杂着齐漫海拍掌欢呼声。 白玉莲咬牙,脚步不停,反而走得越发快了。 028 覆水难收(二更) 蕾儿在安王府闹翻了天,远在静安县的千柔对此却是毫不知情。 当天晚上,千柔与李靖行夜话时,叹息不止:“当初雪茹本对齐融无心,齐融死命纠缠,一副情有独钟的模样,我怕无法了局,又觉得嫁一个爱自己的男子,未必不会幸福,这才帮着促成了这桩姻缘。” 她深深皱眉,声音中满是懊恼:“如今,雪茹对齐融一心一意了,齐融反倒变了心肠,真让人恶心。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拿大巴掌将齐融扇走。” 李雪茹的日子变得这样糟糕艰难,她心底,是万分愧疚后悔的,却没有向李雪茹道歉。 只因她明白,李雪茹虽然遇人不淑,但心底绝不会将这事儿怪到她头上。 亲人之间,是不需要客套的。 自己若是开了口,李雪茹反而会觉得自己拿她当外人。 故而,她将心底的痛惜、懊恼都压下来,如今只在最亲密的人面前倾吐。 李靖行叹息,心底自也是怜惜雪茹的遭遇,搂过千柔安慰道:“即便雪茹嫁了旁人,也不会一劳永逸,除非嫁给平头百姓,过着窘迫的日子,才有可能安生。” 千柔一想也是,叹息道:“男人变心太容易,女儿连抱怨都不能,不然会被指责嫉妒容不得人,不但名声被毁,还很可能要被休弃。” 她说到这里愤愤不平,咬着牙道:“痴情的女子,跟负心薄幸的男人一样多。这世道,于女人而言也忒不公平了。” 李靖行忙道:“坏男人有,好男人也不缺,你也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笑了一下,朝千柔挤挤眼睛道:“比如你眼前,不就有一个千里挑一的好男人吗?” 千柔见他抬起下巴,眉眼间带着傲然之色,纵然心情郁闷,也不禁失笑道:“哪有男人自己夸自己的?你可真不害臊。” 李靖行嘿嘿一笑道:“好,我不自夸,娘子你得了个好夫君,你来夸夸我,如何?” 千柔唾了他一口道:“夸人我可不会,你若是敢胡来,我可不会像雪茹妹妹这样好性子,必定要闹个天翻地覆的。” 看了他两眼,眸中闪过一抹狡黠,意有所指的道:“你若是对不起我了,我直接打断你第三条腿。” 李靖行先是吃惊不解,其后见她脸色微微发红,方才明白过来,咬牙笑道:“你这小妖精越发坏了,爷想听你句好话,你不说就算了,反而弄这些话来怄人。” 千柔哼道:“我可不是怄你,我说的是实话,你若是不信,只管以身试法。” 李靖行笑着道:“得,我信,我这一辈子算是栽在你身上了。” 侧首亲了千柔的脸颊一下,转而道:“不过我甘之如饴,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还要跟你在一块儿,我们还当夫妻,只有我们两个,没有旁人。” 千柔心中柔情顿生,依偎进他怀中,点头道:“好,生生世世,我们永不分离。” 两人说了一会儿情话,李靖行皱眉道:“咱们都没有出头,倒是让蕾儿一个人去了安王府,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千柔倒是很自信,也很相信蕾儿的能力,笑着道:“夫君不必担心,以蕾儿的性子,怎么都不会吃亏的。再说我已经吩咐了妙音、月白,不是必要之时,一步都不要跟蕾儿分开。以她们的能力,定然能护蕾儿周全的。” 李靖行一想也有道理,蕾儿一出生,就是个鬼机灵,心眼儿一点儿都不少。近来她才经历大变,行事时,应该比以前会对一份谨慎,下人们又都是机智的,更可以让她平安无虞。 他想到这里,一颗心渐渐安稳下来,斜睨着千柔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如此良宵,岂可辜负?咱们来办正事吧。”言罢,唇际一抹邪邪的坏笑,直接覆上千柔的丹唇。 烛影摇红,眷侣成双。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凉风习习,带着浅浅的花香,闻之令人沉醉。 客房,李雪茹坐在妆台前,眼里滚落一串泪珠。 嫁给一个钟情于自己的男子,夫妻和顺恩爱,日子甜如蜜一般。 虽然他对她,赶不上哥哥对待嫂子那般一心无二,虽然他不时会去通房屋里,但只是十天半个月去一回,又不在外面寻花问柳。跟旁人对比,他算是十分难得了。 夫君疼爱尊重自己,又生下了漫海,本以为是好姻缘,她自己也自得,在一日日的相处中,慢慢的,将一颗心都交付。 如今再孕,安王妃赤裸裸的算计,齐融暧昧甚至期盼的态度,将表象揭开,露出丑恶来。 惶恐无助的她,无法忍受齐融的背弃,拖着儿子来寻最信赖的嫂子,果然,嫂子一心向着她,连大病初愈的侄女也向着她,为了她,直接去了安王府。 李雪茹透过窗棂看向外面,眼前浮现出千柔温和的脸庞。 昨日种种,她记忆犹新。 得知她的处境时,嫂子带着怜惜看过来,目光轻柔让人如沐春风,说出来的话,直接撞入心坎里:“一心一意想跟夫君过一辈子,到头来却被辜负。雪茹,你心里的苦,我都懂得。” 这几句话,让她的泪都要滚落下来。 这世上有一个人,不必自己开口诉说,就能明白自己的心思,能将话进自己心坎里。 能有这样一个人,想起来,心里几就会觉得温暖。 虽然论起来,她跟李靖行才是血脉相连的兄妹,但男女有别,他们并不是很亲近。反而,千柔跟她走得更近一些。 一直以来,千柔不止是她的嫂子,还是她的至交好友。 蕾儿去了安王府后,千柔望着她,目光懂得而了然,温暖如春,温声道:“妹妹,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们永远都站在你这边。你要和离,我支持。你不愿,我也不会反对,只以你的想法为先。不要在乎闲言碎语,不要在意旁人异样的目光,不要委屈自己,嫂子只盼着你能按照自己的本心,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至于其他的,根本就不必在意。” 她携着自己在园子里走,费尽心思轻言细语安慰:“瞧这水,多有气势,一股子劲往下走,谁见过它往回流呢?这人哪,眼睛长在前面,也要往前看。往前看才有希望,才能走出泥潭。” “你遇人不淑,痴心被负,但日子还是要过的。尤其你肚子里有小宝宝,母亲的情绪,是会影响到孩子的生长发育的。女人做了母亲之后,凡事当以孩子为先。妹妹,你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养身子,照顾好肚子里的宝宝和漫海,不要将齐融看得太重……” 李雪茹抬手,缓缓擦干脸上的泪痕。 再爱那个男人,再难受,再不甘,日子终究要过的。 有亲人毫无保留的支持和陪伴,似乎,心底的伤痛,没有那么深了。 为了能陪伴孩子长大,她不会跟他和离,但从今以后,她再不会犯傻,再不会将他看得那么重了。 蕾儿去了安王府,踌躇满志要斗倒白玉莲,为她出一口气。但实际上她心底很清楚,最关键的人物,是齐融。 这个男人,已经不是当初满心满眼都只看得家见她的纯情少年,不是新婚时对她百般温柔体贴的好夫君。 如今的他,贪恋美色,对怀着身孕的她恶言相向,毫不顾忌夫妻情分。这样的男人,哪里还值得她留恋? 于女子而言,生平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得到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做梦都要笑醒。如果得不到呢?前朝的才女卓文君说: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卓文君可以做到的,她李雪茹一样可以做到。 几年前,嫂子就跟她说过,身为女子,无论何时,都不要失去自尊自爱之心。 罢了,收回自己的痴念吧,由着他折腾去。今后他想纳妾,想娶通房,都由着他好了。 她要做的,是守着两个孩子,清清静静过日子,养育孩子长大成人。 等到两个孩子都长大了,或跟他析产独居,或直接和离,得一个自由身。那时,若是依旧能如做姑娘时那般,依傍哥嫂过日子,就更完美了。 她想到这里,只觉得心底再无压抑之感,反而神清气爽。 过了一时,千柔过来探望时,见李雪茹素着一张脸,已经梳好头发,换了身浅绿色衣衫,打扮妥当了。 ——之前千柔怀孕时,很少浓妆艳抹,怕影响肚子里的孩子。 这规矩,李雪茹一直也是遵循的。 不过,她虽然未施脂粉,但她本就长得好,芙蓉如面柳如眉,十分耐看,如今清清淡淡,反而有一种清爽气韵。 见千柔盯着自己瞧,李雪茹微笑道:“嫂子还在担心我吗?我已经想开了,没事了。” 她吸了一口气,接着道:“人生在世,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相互的。他背弃了我,我岂能执迷不悟?从今以后,我只守着两个孩子,至于男人,由着他折腾去吧,我不在乎了。” 千柔见她露出笑容,又说出这样一番话,一颗心酸酸软软的,默了半晌叹息道:“无论如何,你能想开总是好的。以后你若是愿意的话,不如常住娘家。” 李雪茹挽住千柔的手,摇头道:“我知道,嫂子不会嫌弃我,但我虽然不拿他当夫君了,孩子始终是他的,需要父亲的陪伴,需要他尽一份责任。” 千柔闻言只是叹息,心中又难过又伤感。 李雪茹反倒露出笑容,看着她道:“嫂子不必担心我了,我倒是觉得,该将蕾儿唤回来才行。虽然她挺机灵的,但到底是孩子,又才经历大变,最需要父母的陪伴。这样,我在这里再住一天,休息好了,就去将她换回来。” 千柔皱眉道:“不好,你身孕才一个多月,还不稳当,不宜来回奔波。这样,你先在这里养一段时间,至于蕾儿,我让人给安王府下个帖子,明天去接回来就是了。嗯,还有漫海,也带来住几天。” 既然李雪茹自己看开了,那么,白玉莲跟齐融的勾当,根本就无关紧要了。 李雪茹见她百般为自己着想,心中温意顿生,也就点头答应了。 姑嫂两个便相携着,去了园子里走动散步,陪着瀚儿说笑玩耍。 过了一会儿,却有人过来探访,竟是蕾儿学医的师傅尹瑶草。 因这是蕾儿的师傅,千柔自是亲自到二门迎接了。 尹瑶草性情很直爽,说话做事都很有风度,千柔虽然只跟她见过一次,但对她印象很好,觉得蕾儿跟着她,不但能学到医术,还能学到她的性情,一举两得。 彼此寒暄一阵后,尹瑶草就道:“蕾儿脸上的伤,淡一些了没有?” 尹瑶草有女神医之称,每天要看诊的病人多不胜数,但蕾儿受伤后,她仍旧抽空去探望过两次。 当初她收下蕾儿时,心底本来还有疑虑,觉得学医是桩苦差事,蕾儿是贵女,未必能坚持下来。 没想到,蕾儿竟然能沉心静气,坚持不懈到医馆学习,医书看了一大摞,又有几分天赋,倒是让她刮目相看起来。 加上蕾儿性情活泼,能说会道,又跟尹瑶草的女儿差不多大,尹瑶草对她,渐渐也有了几分疼爱之情。 蕾儿脸上留了疤,她一直十分上心,无奈她在这上面并没有什么研究,只能干着急罢了。 千柔叹息道:“宫里赐了不少药膏,每天也坚持涂抹,但瞧着并没有淡多少。” 尹瑶草沉吟道:“我跟青云堂兄商议过,他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倒是跟拙夫聊起时,拙夫告知说,在他故乡奉州,有个乡野村医,颇为精通此道。另外,奉州有一处温泉,据说每日取水洗脸,能有奇效。那村医凭借独门秘药,配合着温泉水,治好了不少人。” 她看着千柔,露出一丝笑容,接着道:“我这番话绝非虚妄,拙夫有一族妹,出生时脸上有一块巴掌大的紫色胎记。家里人四处寻医,操了不少心。后来得知那村医的名头,送去瞧了,按照他的法子治疗,一直坚持了十年,脸上的痕迹终于淡下来。虽然还是有一点印子,跟正常人没法比,但若是涂抹上脂粉的话,一点儿都瞧不出来。” 千柔一听大喜道:“蕾儿的伤痕,虽然能用头发遮挡,但不是长久之法。如今既然有法子,自当勉力一试。”说着便站起身来,朝尹瑶草行礼致谢。 做父母的,向来会以儿女为先,想给儿女最好的。 之前蕾儿为了脸要死要活一蹶不振时,千柔虽然好言相劝,说心性比容貌更重要,但心底却在滴血。 蕾儿自小就是颜控,让她顶着一张有缺陷的脸过日子,于她而言,多么残忍。 但凡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千柔都愿意尽百分之百的努力,让蕾儿恢复如初。 尹瑶草摆手道:“郡主不必跟我客气,蕾儿叫我一声师傅,我用点心理所当然。想来,我这法子,蕾儿自己也是愿意试一试的。” 见千柔连连点头,尹瑶草道:“办法是有,只是奉州离京城有千里之遥,来往不便。另外,那村医的法子见效甚慢,蕾儿若是去了,必定要几年才能回来。你们可要想清楚,再做决断。” 千柔一听,不由得怔住了。 尹瑶草拍拍她的肩膀,继续道:“拙夫因为家中父母日渐年迈,近来有回乡尽孝之念,我自是要一起回去的。你们若是决定好了,尽快给我回个信儿。若是愿意去的话,一切都由我照应。” 她没有过多华丽的话语,但神色真诚,让人很安心。 千柔想了又想,还是难以下定决心,便咬着唇道:“此事多谢尹姐姐费心,我与夫君、蕾儿商议两天,尽快答复尹姐姐。” 这机会很难得,但让孩子一去千里,几年不归,她还真没有这样的魄力做出决断。 尹瑶草自然也明白她会有顾虑,笑着道:“没事儿,你们慢慢商议清楚,不必着急。”说着便站起身来,说有事要忙,要告辞离开。 千柔点头,挽留再三,尹瑶草执意要走,千柔只得带着满腹的感激,送到大门口。 等尹瑶草离开后,千柔正要转身进去,突然听到有人喊:“嫂子安好。” 却是齐融的声音。 千柔回身斜睨着他,见他欠身行礼,暗自不屑,唇际一抹似笑非笑的纹路。 齐融一路过来,本就有些忐忑,如今被她那似嘲讽似谴责的目光弄得越发不自在了,清了清嗓子,赔笑道:“蕾儿在安王府挺好的,嫂子不必挂心。” 千柔冷笑道:“是吗?你对她也挺好吗?就没有想打她几巴掌的念头吗?” 齐融继续赔笑道:“嫂子这是什么话?我是蕾儿的姑父,疼爱她都来不及,怎么会起别的心思?” 千柔冷哼道:“算了吧,你连雪茹都不在乎了,还会记得自己是蕾儿的姑父吗?你少惺惺作态,我来问你,你可是大忙人,要忙着跟家里的白表妹调情,要忙着准备纳妾事宜,跑到我家门口做什么?” 齐融被她的话一刺,额头沁出冷汗来,缓了一缓才忙道:“嫂子,之前是我错了,我如今悔不当初。求你让我进去,我跟雪茹谈一谈。” 千柔并不信他会真心改过,好话谁不会说呢?齐融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他是个大写的渣男。 她心中冷笑不已,皱眉道:“你准备跟她谈什么?我可告诉你,雪茹胎不稳,你自觉一些,少拿浑话气她。” 齐融忙道:“嫂子放心,你心疼她,我自然也是一样的心思。” 千柔沉声道:“你可打住吧,别将我们混为一谈,我脸皮没你厚,心没你狠。” 齐融越发觉得难堪,想辩解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默默感叹,李蕾儿那么毒舌,眼前千柔的嘴也跟刀子似的,真不愧是母女,一样的德性。 正感叹着,却听得千柔道:“你傻站着做什么?还见不见雪茹了?” 纵然对这个男子很不满,甚至心怀厌恶憎恨,但这始终是李雪茹的夫君。 她能拦一时,拦不了一世。 罢了,终究是他们自己的私事,得他们自己解决。 齐融听她竟然转了语气,不由得大喜,连忙跟了上来。 一时进了后衙,远远就听见有欢笑声传来。 齐融诧异,举目看去,就见李雪茹牵着瀚儿,正在踩地上的落叶,咯吱咯吱的声音响个不停,姑侄两人的笑声一并撒落,一个清脆如银铃,一个软软糯糯,合在一起仿佛悦耳的乐曲,四处飞溅着。 这样欢愉的李雪茹,仿佛纯真的孩子一般。 齐融不自觉目为之眩,唇角也不由得有笑容展露出来,走过去道:“雪茹,看见你这么精神,我很欢喜。” 李雪茹唇边的笑容顿住,旋即放开瀚儿,垂下眼眸朝他行礼道:“见过世子。” 齐融皱起眉,望着低眉行礼的李雪茹,心里忽然泛起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 怎么回事呢?这真的是他的妻子吗?是为了他要纳白玉莲,跟他吵闹不休的李雪茹吗?怎么才一天没见,她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呢? 他忽然有了一丝怀疑,觉得她脱胎换骨了,觉得她并不是李雪茹。然而,这样的眉,这样的眼,半分差错也无,这的确是李雪茹,是他同床共枕了四年的妻子。 他怔怔的走近,看清她的容貌,双靥未施脂粉,却清爽宜人。 比起早上见到的白玉莲,她不知要强多少倍。 她一直都很美,这他是知道的,可是再美,看得久了,心里渐渐的,就有了一丝厌倦。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今儿个再对上她的眉眼,他竟不觉得厌烦,甚至有几分沉醉。 他微笑着道:“茹儿,我们是夫妻,你这么客气做什么?” 听他以温软的语气,唤起对她的昵称,李雪茹眸底闪过一抹讽刺,旋即才淡淡道:“是,我们是夫妻,不过从今往后,我更会记得,你是世子,你很高贵,我会好好伺候你,以你为天。之前是我想偏了,你以后想做什么,想纳多少妾,我都由着你。我会如你所愿,不吵不闹不问,当一个贤良淑德的世子妃。”她低下眉,语气冷酷,仿佛说的是不相干的旁人,语气也淡到了极点。 齐融心底的震惊,已经到了无法言喻的地步。这几天为了纳妾之事闹腾,他多么期盼她能做出让步,期盼她能变得贤良淑德,如旁的女人一般,含笑将妾室迎进门,包容夫君,打点好妾室庶子的饮食起居,引得众人的赞赏。 可是,有一天,她真的不哭不闹了,真的答应他,任由他纳妾了,对他淡淡的笑,有礼却疏离,他却觉得害怕,觉得茫然若失。 蕾儿的话,在此刻涌了出来——你会后悔的,再也不会有人,如姑姑这般毫无保留待你,连自己的名声都不顾惜。姑姑被你伤了心,也绝不会再给予你真情。 心底思绪翻滚着,他根本就理不清自己的想法,只呆呆的道:“你怎么回事?之前还要死要活,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变了呢?” 李雪茹看了他一眼,翻天蹈海的爱恋和怨恨同时泛上心头。 纵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将他放在心上,但这个男人,是她恋慕了四年的人。对着他,情绪岂能没有一丝波动? 她叹了一口气,旋即仰头,将泪水逼了回去,冷笑道:“因为我认清了你的真面目,因为我想清楚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犯傻了。你以真心待我,我回以真情。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傻到将你当成珍宝。” 齐融忙道:“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茹儿,我从没有起过抛弃你的心思,你是我的发妻,是安王府的世子妃,一辈子都是。” 李雪茹冷笑,一脸的讽刺。 齐融看着眉眼冷峻的李雪茹,只觉得心中刺痛,忍不住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一夜不见,你就变得这么冷漠,这么无情了吗?” 李雪茹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是你先背弃我们的感情,如今来说这话,不觉得恶心吗?你不是一直盼着我贤良淑德吗?如今,我已经应允了,你竟然来指责我。覆水难收,齐融,我不会对你心存指望,你也别来怨我。” 她看着齐融,笑容越发冷峻,一字字的道:“你似乎很不高兴,齐融,不如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想要我怎么做,你才会满意?” 李雪茹咄咄逼人,齐融反而哑口无言。 说真的,他自己也糊涂了。 能够左拥右抱了,明明他应该高兴的,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失落呢?为什么会有一种失去了最珍贵东西,却无法挽回的心痛感? 李雪茹却不打算继续留在这里,看着他发呆,看着他脸色变来变去了。 之前有多爱,如今就有多厌恶。 她朝他行礼道:“世子,我已经跟嫂子说定了,要在这里住两天再回府。”言罢,直接转身去了。 齐融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整个人仿佛傻了一般。 过了半晌,有侍女过来道:“世子,你是大忙人,我们夫人说,就不留你了。另外,请你带句话儿,我们夫人明天要去安王府接小郡主。”说着,就作了个手势,示意齐融跟她一起离开。 齐融这时已经晕晕乎乎的,如梦游一般呆呆跟着她出去了。 029 无法掌控的发展势头(一更) 安王府,白玉莲带着一腔怨气,回了自己的屋子。 进屋后,她将丫鬟都赶了出去,独自躺在床榻上沉思。 说真的,她并没有怕过李雪茹。 虽然李雪茹先她一步当了世子妃,但她比李雪茹年轻,比李雪茹美,又有安王妃做依靠,齐融又对她有意。所谓新人胜旧人,真真占尽了优势。 不曾想,李雪茹赌气跑了,来了个难缠得要命的小丫头。 偏偏那丫头不顾脸面,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情都敢做,又有天大的靠山,纵然胡说八道、胡作非为,也没有人会管的,反而不得不让她三分。 旁的都罢了,最让她心惊的,是李蕾儿说,若是齐融执意要纳妾,就要去皇上面前进言,让皇上夺了齐融的世子位,转而传给齐漫海。 这种狠话都说出来了,白玉莲所有的绮念,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罢了,罢了,人是不能跟命争的,这齐融,绝非她的良配。 凭她的姿色,若是努力一番,还是能有好前程的。 放弃齐融,另谋高就吧。 心思转了一转,白玉莲叹了一口气,做出了决断。 旋即,她咬着朱唇,另有个念头慢慢浮上心头。齐融自然是要舍弃的,但这事儿绝不能就这么罢休。 李蕾儿百般折辱她,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呢?她要去见齐融,告诉齐融李蕾儿说的话,然后含泪告诉齐融,为了他的前程着想,她不能嫁给他当妾了,让他以后多保重。 素来,男人最恨被人威胁,尤其是齐融这样的贵公子,更是无法承受妻室娘家赤裸裸的要挟。 白玉莲深信,自己只要将真相告知,齐融必定会动怒,跟李雪茹必定会闹得更僵。 倘若她表现得凄婉欲绝,表现出恋慕齐融却不得不割舍的样子,齐融心中,说不定一辈子都会有她的影子。 如此,他跟李雪茹,更是会渐行渐远,说不定还会和离呢。 那场面,自然是她喜闻乐见的。 白玉莲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妙,合眼睡了两个时辰,方才起身。 她打叠起精神,连忙叫人打水沐浴,打算将最美好的一面展露到齐融面前,冲淡今天清晨的不堪印象。 等沐浴出来,将头发拧干,细细地梳了,这才让丫鬟打开衣柜,开始挑衣服。 白玉莲凝神看了一遍,见里面有一件月白色滚雪细纱暗绣水莲长裙,不由得眼睛一亮。 向来齐融下了衙门,回府来时,多半是日暮时分。 她与齐融的初见,正是那时辰,她穿的,也是这件衣裳。当时,齐融都看呆了,简直惊为天人。 如今,她穿着同样的衣服前往,微风一吹,飘然若仙,还怕不能将齐融的魂魄勾出来吗? 白玉莲越想,心里越觉得美妙,遂选定了衣裳穿好,抹脂涂粉点绛唇,头上的发髻却弃繁就简,只松松挽起,以一只金镶玉荷叶钗簪住,显得格外素雅别致。 等穿戴好之后,白玉莲对着镜子照了一照,觉得自己超凡脱俗恍若仙子一般,脸上遂带了几分自得。 一旁的贴身侍女银杏忙奉承道:“小姐这模样、这身姿、这打扮,说是九天玄女下凡都有人信的。” 白玉莲越发得意,估摸着时辰,扶着银杏慢悠悠地向外走去。 她来安王府已经有十多天了,地形已经摸得清清楚楚,遂去了齐融回住处必须经过的悦心亭,安然坐着等候。 一时去了后,不曾想天色越来越晚,各处的丫鬟婆子纷纷都回了院子,齐融却踪影全无。 白玉莲等得心焦,却不肯放弃,死死咬着唇翘首以待。齐融今儿个清晨见识了白玉莲卸了妆的模样,惊骇之余,如梦游一般去寻李雪茹。 等去了静安县,见到一个不吵不闹、冷淡疏离的李雪茹,齐融心底越发迷茫,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因为心里有事,他让小厮告了假,寻了同僚,在酒楼喝了大半天酒,方才各自散了。 回府时,已经是初更时分。 他院中的通房倒是乖觉的,早打发了两个小丫头去二门处守着,等着迎接他回院子。 见他喝得半醉归来,两个小丫头忙上来迎接,提着玻璃盏的灯笼在前面走,好给他照亮。 此时后院一片寂静,三人走了一阵,齐融因为心里有事,一直低着头,倒是有几分失魂落魄之意。 忽然,从花木后面传来一声幽怨的轻叹,打破了满园的寂静。 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皆面露惊恐神色,不敢再往前走了。 齐融倒是没留意到这声响,见两个丫头驻足不前,心底十分不悦,皱眉道:“你们搞什么鬼?” 他这话音量有些高,传进了白玉莲耳中。 白玉莲正为他迟迟不归而焦躁叹息,如今听得人来了,心中暗喜,酝酿了一下情绪,就开始低低呜咽起来。 静寂的夜,女子的哭声,夹杂着清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显得格外瘆人。 饶是齐融一个大男人,遇上这种事也不由地觉得头皮发麻,惊出一声冷汗,更别提那两个小丫鬟了,连魂都要吓掉了。 齐融到底比丫头胆子大一些,只惊骇了一瞬,就冷笑一声,随手接过一个小丫头手里的灯笼往前走,打算一探究竟。 两个丫鬟见状,只得也咬着牙,追了上来。 三人转了个弯,就见悦心亭里站着一个身穿月白色衣裙的女子。朦胧月光下,也看不清脸面,认不出是谁,只瞧得出她身姿婀娜,立在那里似哭似叹,呜呜咽咽好不可怜。 一阵细风吹过,那女子没束好的头发随风飘舞,把脸盖住了大半。 站在齐融左边的丫鬟本来天生就胆小,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骇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玻璃盏灯笼跌落在地,摔了个粉碎,人更是惨,腿上发软直接摔倒在地,嘴里还不忘哭喊一句:“鬼啊!” 白玉莲正自顾自怜垂头落泪,等着齐融过来怜惜,不曾想齐融还没进亭子,就有小丫头大喊“鬼啊”,把她辛苦营造的氛围都打破了。 白玉莲气个半死,装作这才知道齐融过来了一般,慢慢抬起头来,含着一包眼泪看向齐融。 那丫头看见“女鬼”徐徐抬头,更吓得爬不起来,忍不住带着哭腔道:“世子爷,救命!” 齐融脸都气绿了,就着亭子里昏暗的亮光,这才看清是白玉莲。 他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怒喝道:“白日里就像个鬼,如今三更半夜的,还装神弄鬼,你这贱人想做什么?” 白玉莲含着泪,惊愕看着他,不明白为何他的反应和自己预估的相差如此之大。 齐融见她呆呆怔怔,呆板得不成样子,脑海里涌现出今日清晨她卸了妆的模样。 之前瞧着她的脸,只觉得完美无瑕,如莲花初绽一般。 如今,却是知道了,她这脸上,脂粉刷了不知多少层。 齐融越发觉得腻歪,只觉得自己猪油蒙了心,竟为了这么个货色,跟李雪茹闹得不可开交。 满腹的怒气涌上来,他冷哼一声,愤怒的道:“你守在我回屋必经之路上,是想勾搭我吗?贱人,你以后少到我跟前弄鬼,要发骚发浪寻别人去。” 白玉莲做梦都没想到他不但不怜惜自己,还说出这番话来,如遭雷击一般。 心念电转,她觉得,定然是因为齐融觉得她没上妆的样子太恶心了,这才变了态度。 她在心底诅咒了蕾儿两句,死死咬着唇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道:“表哥误会了,玉莲岂会有歪心?玉莲出来散步,见月朗星稀的,想起与表哥初见时的场景,心里苦闷,这才感怀落泪。” 齐融不为所动,冷笑道:“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我的话已经很明白了,以后离我远一些。”说着一拂衣袖,转身要走。 白玉莲身子晃了一晃,忙出声喊住他,咬着唇道:“表哥,我知道今天李郡主折腾了一场,你现在不想看见我,但我有话不得不告诉你。你知道吗?李郡主今儿个可威风了……” 她滔滔不绝,将蕾儿今天早上那番“若纳妾,世子之位就不保”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含着一包眼泪道:“表哥,姨母有意让我嫁你为妾,我心悦你,也是十分情愿的。如今,李郡主起了这样的念头,为了你着想,以后我再不能跟你来往了。” 齐融斜睨她一眼,露出讽刺的笑容:“得了吧,你哪里是为了我,你是怕我失去世子之位,怕没法儿从我身上得到荣华富贵吧?” 他并不蠢,知道白玉莲姿容绝美,肯屈居人下,肯做妾,是看重他的身份。 道理他明白,但之前他觉得白玉莲处处都好,十分心动,并不介意她以他身份为先。 如今瞧见了白玉莲的真面目,又在李雪茹那里受了冷待,他满心后悔不该为了白玉莲,跟李雪茹闹得不可开交,看白玉莲就不顺眼了,说话时也就不留一丝情面了。 白玉莲一脸震惊,咬着唇道:“表哥怎么会这样想?我是怕来日你世子之位没法保全,怕你不得志,岂会有别的心思?” 她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李郡主虽然年纪小,但确实是个狠角色,惹不起,只能照她说的办。为君长安,与君诀别。”言罢,抬起头来看着齐融,一双眼睛里含着几分仰慕,几分幽怨,几分不舍,更凝聚了多少无法诉说的情意。 若是之前,被她用这样的目光包围着,齐融必定会万分怜惜。 今儿个,他却没有那么多旖旎心思,只冷笑道:“你这些鬼话跟别人说去,我不耐烦听。” 白玉莲咬牙,很快就恢复如常,叹息道:“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的,只是,表哥我心里很为你不值。你一个世子,纳个妾罢了,李家竟然兴师动众,还要断送你的前程,这也太狠辣太霸道了吧?还有表嫂,纵容侄女折腾,唔,说不定,这主意就是她出的呢。照我说,她只爱自己,根本就不爱你,只想束缚住你,好在后院称霸。”她越说越顺,等说完了,见昏暗的灯火下,齐融一张脸都阴沉下来,心中不免十分得意。 哼,李家那丫头小小年纪就机关算尽,却根本不懂男人的心哪。 但凡是男人,都是受不得气的。如今齐融得知了李蕾儿的诡计,岂能不动怒?岂能忍受被李家威胁? 反正自己已经决议放弃齐融了,如今,齐融的前程跟她无关了,她倒巴不得齐融跟李雪茹厮闹,两人闹得和离,那是最好不过的。 却听得齐融咬牙切齿的道:“贱人,你少胡说八道、挑拨离间,她不爱我,为什么要拦着我,不让我纳妾?为什么一心一意要独占我,连名声都不顾惜?” 白玉莲呆若木鸡。 她刚才说话的重点,明明是李蕾儿蛮不讲理,以势压人呀,怎么齐融竟然没能领会她的深意,只将心思放在李雪茹身上呢? 她自是不明白齐融的心情。 齐融今儿个去过静安县,见到李雪茹清清淡淡、冰冰冷冷的态度之后,心中一直恍然若失。 他心中感情万分复杂,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李雪茹真的变了,再也不会一心一意只以他为念了。 这个认知,竟让他惊惧,让他恍然意识到,其实,他心底,一直还是很爱李雪茹的。 当初,是他先钟情于她,也曾恩爱甜蜜,岁月静好只想相伴一世。只是,一潭静水一般的婚姻生活,慢慢的消磨了他的激情。 他以为,对她的眷恋,已经慢慢淡下来,却根本就没发现,她在他心中,依旧至关重要。 她就像他的臂膀一样,融入了他的骨血,成为他身体一部分。平时,察觉不到她有多重要,等到她要离开时,却会恍然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楚,会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失去她。 这时候的他,最听不得人说李雪茹不爱他。 白玉莲可谓是撞到枪口上了,这才引得齐融大怒,扇她几巴掌的心都有了。 白玉莲反应还是挺快的,被他骂了之后,目光一闪,没有在李雪茹爱不爱他上面纠缠,只含悲带怯的道:“表哥,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你以后如何是好呢?你是贵公子,难道真的要被表嫂和李家欺压一辈子吗?” 齐融听了这话,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李雪茹说,今后对他,不闻不问不管,放任自流。 她说这番话时的模样,他记得清清楚楚,明白她说的话出自肺腑,绝无半点虚妄。 一想起这事儿,他就觉得难受,从中咀嚼到了苦涩的滋味儿。 白玉莲反复念叨,说李蕾儿霸道刁蛮,说了一通威胁人的话。事情真假未可知,即便真有其事,也只是李蕾儿自己想出来的,与李雪茹定然并无关联。 做了四年夫妻,他还是很了解李雪茹的,明白她有什么说什么,绝不是一个爱耍手段之人,绝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比起眼前这扭扭捏捏、含沙射影的白玉莲,她多么坦荡,多么直爽呀。 那么好的女子,却与他渐行渐远,再也没法子回到从前了。 越想,他越觉得李雪茹好,觉得眼前的白玉莲没法与之相提并论。 男人的心,也是变幻莫测的,风向一旦转了,在意的人,怎么看怎么好,做什么都有理。 生了芥蒂的女子,却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住了心,瞧中这种货色了呢? 白玉莲哪里知道他的心思,仍旧在喋喋不休道:“他们不仁,表哥你何必跟他们客气?表哥,你是大男人,可不能任由他们欺压,你要反抗,要跟他们斗到底。” 齐融压下心中的思绪,看了她两眼,挑眉道:“那照你的意思,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白玉莲见他这样问,心中暗喜,忙开口道:“哦,具体怎么做,其实玉莲也说不好。不过,玉莲若是表哥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纳个自己中意的妾,不,不能只纳一个,要多纳几个,扶持起来,让她们跟表嫂斗去。最好纳两个身份高贵一些的。凭你的身份,凭你的风姿仪度,这并不难做到。” 她说到这里,声音中渐渐多了几分自己都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向往:“李家的人不插手就算了,若是插手的话,表哥你让人将事情宣扬出去,表嫂必定会落个嫉妒的名声,李家也会受人指责。到那时,皇上就算再宠李郡主,也不可能不顾众人的议论声,夺了你的世子之位。如此一来,你地位能保住,坐享齐人之福,又能将表嫂压得死死的,还能打击李家那小丫头,岂不是好?这是我的一点愚见,不知表哥你意下如何?” 齐融瞳孔缩了一下,才淡淡道:“你这番话,听上去十分有道理。” 见白玉莲露出欣喜的神色,他继续道:“你不但长得好,还十分有心计,不如还是照之前说的,我纳了你,你来跟世子妃斗一斗,如何?” 白玉莲吓了一跳,连忙道:“表哥,我是不成的,长明郡主十分恨我,你若是纳了我,她必定会从中生事的。” 齐融淡淡道:“没事儿,只要能得你相伴左右,能不能做世子,我根本不在乎。” 白玉莲皱眉,头脑发晕,心底很困惑。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真的这么爱她吗?刚才他还对自己恶言相向,怎么突然就改变态度了呢? 可是他不在乎世子之位,她在乎呀。她想嫁的,是安王府的世子,绝不是只有一个闲职的齐融。 开玩笑,她费尽心思挑拨,是想坐山观虎斗,看他们两败俱伤,绝不想掺合进来,不想趟浑水。 心思转了一转,她忙叹息道:“表哥,你如此待我,我是很感动的,但我不能害你。如果我嫁给你,会给你带来噩运,那我情愿远离你,远远看着你安好,我才能心满意足。”她说到这里,一双眸子牢牢盯着齐融,带着多少欲语还休的情意。 齐融却是不为所动,反而有恶心反胃之感。 眼前这女子,反复表达对他有情之意,却根本不愿嫁给他。内中缘故,他自是明白的。 她并不是放不下他,而是盼着他与李雪茹起芥蒂闹翻,盼着他被李雪茹厌弃,盼着他落魄不堪。 如此心如蛇蝎的女子,他竟然看中了。 以前觉得她有多美好,如今就有多恶心。 几天来的种种情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不由得恼羞成怒,指着白玉莲骂道:“贱人,你安的什么心,我心知肚明。我心里最爱的女人,始终是我明媒正娶的世子妃。至于妾室,不过是玩意儿罢了。尤其你这贱人,无耻又爱生事,在我心里只是个淫贱货色,哪里能跟我妻子比?你指望我为了你,为了些玩意儿,跟我妻子闹腾,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 白玉莲见他突然翻脸,还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不由得目瞪口呆,干瞪眼睛,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齐融瞧在眼里,越发觉得恶心,语气严厉起来,冷冷道:“你以后最好安分一些,别到我跟前弄鬼,我从不打女人,但你这贱人若是敢继续作妖,我定然会破例的。”言罢,他仍旧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直接张嘴唾了她一口,旋即扬长而去。 带着愤怒的口水喷到脸上,已经惊呆的白玉莲越发傻了,根本就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急转直下,更不明白为什么这效果根本就不是自己预期的。 许久,直到齐融已经离开,身旁的丫鬟哆哆嗦嗦开口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白玉莲这才回过神来,咬着嘴唇,心中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愤怒和委屈。 她只是想过得好一些,改变自己的命运罢了,她有什么错? 好不容易被安王妃瞧直接拿货了,进了繁华锦绣之地,本以为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谁知竟不能如愿。 先是李雪茹拦着,死活不让她进门,随后来了一个小丫头,诡计多端,心眼儿比筛子还多,心肠也硬得跟石头一般。 如今,就连齐融也变了心肠,对她恶言相向,仿佛之前的痴迷,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她现在不止恨李雪茹、李蕾儿,连齐融也成了她的仇人,成了她迫切想要报复的人。 ------题外话------ 二更在晚上九点左右 030 勾搭上了(二更) 伺候白玉莲的银杏见她抬手擦掉脸上的唾沫,死死咬着唇,目露凶光,心里又是惊又是怕,缩着身子,不敢再言语了。 这时,突然听得有脚步声渐行渐近,静夜听来,竟有几分瘆人。 银杏战战兢兢抬头看了一眼,认出来人是安王爷齐平川,忙跪下请安行礼。 齐平川乃是个风雅又风流的主儿,年过四旬,但身材并没有走样,气韵也不错,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 他虽然也领了差事,不缺权势,但最大的爱好却是与诗书为伴,与器乐为伍,与美人寻欢作乐,人称闲散王爷。 今儿个,他在书房里跟幕僚们作诗饮酒,兴致颇高。 等到酒宴散时,大家都喝得东倒西歪,齐平川便由小厮领着,要往新纳的宠妾嫣娘屋里歇息去。 离开外书房,进了内院后,齐平川头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皱着眉头,非说那小厮引的路不对劲。 喝醉了的人,本就比平时固执一些,虽然小厮百般劝解,但齐平川根本就听不进去,反而扇了那小厮两巴掌,劈手将灯笼夺了过来。 小厮被打蒙了,只得由着他折腾,跟在他在园子里胡乱走着。 齐平川醉意朦胧,远远见悦心亭影影绰绰立着两道身影,倒是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是奇遇,心中生腾出一份难以言喻的兴奋,兴致勃勃走过来,打算一探究竟。 他步履飞快,一马当先,很快就走了过来。 白玉莲听到声响,及丫鬟请安问好声,连忙盈盈行礼,声音十分娇嫩:“见过姑父。” 醉意上涌,齐平川晕乎乎的,根本就没听清她的称呼,只觉得映入眼帘的女子身姿窈窕,声音清灵,必定是个绝色。 他兴奋起来,将灯笼举到白玉莲跟前,直接道:“抬起头来,让我瞧一瞧。” 白玉莲错愕,却还是依言抬头。 她这时头发半散着,青丝如瀑,眉眼宛然,端的是楚楚动人。 齐平川虽然见惯美人,这时也情不自禁赞一声真是个绝色,跟自己新纳的美娇娘比,竟然丝毫不逊色。 旋即,他眯起眼,觉得眼前这女子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因为喝醉了,反应比平时慢了一些,怎么想都没法子想起来。 白玉莲这时已经渐渐镇定下来,酝酿了一下情绪,正要开口说话,齐平川已经将灯笼搁下,凑了过来,用手挑起她的下颌,笑眯眯的道:“美人儿,你跟我梦中的仙子一模一样。” 白玉莲一愣,须臾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姨父调戏了。 她不由得面上滚烫,红若流霞,越发添了几分风韵,引得齐平川越发心动情热,眸底透出灼热的情欲来。 白玉莲将他的神色瞧在眼里,先是觉得恶心,旋即,脑海里骤然闪过一抹恶念来。 齐融是嫁不得的,至于白家,若是回去了,也难有好前程。 何况,她心底如今满是羞恼,恨李蕾儿、李雪茹、齐融,此恨绵绵无法消解。 从今往后,这仇恨会如影随形,侵蚀着她的心,令她不得安生。 偏偏她一个弱质女流,想报仇,想对付这几个身份贵重的人,难以登天。 若将错就错,攀上位高权重的齐平川,当上他的宠妾,无疑是绝佳的机会。 安王的妾室,地位比当世子的妾,还要高一些。 自己长得美,又不缺手腕,只要多用些心思,还怕不能将安王笼络住吗? 反正她跟齐平川又没有血缘关系,委身于他,不过是落个与姨母共侍一夫的名声罢了。 大户人家,这样的事儿一点都不稀奇。就算有一点闲话,也算不得什么,她根本就不在乎。 唯一愧对的,便是姨母了。 不过,姨母将自己带进安王府,并非真心疼爱自己,而是拿自己当工具,好笼络齐融,打破李雪茹一枝独大的局面。 既然只是利用关系,何必愧疚呢?再者,安王爷姬妾无数,如今多纳她一个,根本算不得什么。 这么一想,她又自得起来。一瞬间,白玉莲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最终下定了决心——青云路就在眼前,不抓住的话,真是傻子无疑。 在她发怔的当口,齐平川已经凑了过来,直接摸上了她的脸颊。 白玉莲惊呼一声,忙咬着唇道:“王爷,使不得!” 她对着镜子照过,知道自己这样咬着朱唇的模样,别有一番妩媚诱惑,男人见了无不心动。 已经陷入呆滞状态的银杏,将她的神色瞧在眼里,身上突然泛起一股寒意。 小姐唤了称呼,又摆出这样的模样儿,莫非,竟存了将错就错之心,想跟安王爷勾搭上吗?她下意识想阻拦,却又明白自己只是个奴婢,根本就不能管主子的事儿。 且白玉莲向来是个一意孤行的主儿,又一心一意想攀附权贵,当人上之人。 自己一个身不由己的小丫头,顺着她的心意,才能平安无虞。 若是不知死活,坏了她的算计,来日必定生不如死。 跟着安王爷的小厮,自然也认出了,这是来府里做客的白家小姐,是王妃的外甥女。 虽然认出来了,但他并不打算管。 他能在众小厮中脱颖而出,凭的就是温顺性格,会伺候会巴结人。安王爷那模样,明显已经动了心思,无论如何,都要将眼前这美人儿勾搭上手才肯罢休。 刚才为了引路的事儿,已经折腾了一回,如今若敢多嘴,拦不拦得住先不说,必定会挨王爷一个窝心脚的。 故而两个下人都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肯掺合进来。安王爷已经被白玉莲的媚态勾得神魂颠倒,迫不及待将白玉莲拦腰抱住,匆匆往外走。 白玉莲轻轻惊呼一声,本能伸出双臂抱住他的颈,旋即跟被烫了手一般,连忙丢开了,口中低低道:“王爷,不可,快将我放开……” 安王爷哈哈大笑道:“美人儿,你越挣扎,本王越觉得有情趣。” 白玉莲伏在他胸膛上,再没有别的话,仍旧作势挣扎,身体却悄悄往他身上靠,引得安王爷越发欲火焚身,急不可待。 这时,见园子角门处有灯火透出来,安王爷抱紧她,直接冲了进去。 守夜的两个婆子正对坐着吃酒,不妨门被人顶开了,都吃了一惊。 等回身来看时,见安王爷抱着个女子走进来,女子的脸被秀发遮挡住,根本就看不清,只抬手捶打着安王爷,连声喊:“王爷,不可……” 两个婆子立刻明白过来,王爷必定要行风流勾当,都暗自一笑。 不等王爷吩咐,两人连忙一起退了出来,还将门合上了。 没多久,男女的欢好声渐渐传来,连绵不绝。 暮春时节,风景如醉。 天蒙蒙亮时,安王府园子守夜婆子住的小屋子里,却有女子在低声饮泣。 安王爷下半截身子还遮掩在棉被里,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背对着他哭泣的窈窕丽人,心里又得意又畅快。 昨夜得了个绝色,是个处子呢。 且她一直在推搡他,欲拒还迎,倒是比与旁的女子欢好,滋味儿更美妙一些。 难言的畅快让他神采熠熠的,竟觉得,这女子比自己所有的姬妾,都要出众一些。 唔,安王府的丫鬟中,何时有了这种货色?怎么他之前没发现呢? 不过,如今发现了,也不算迟。 “美人儿——”安王爷心中欢畅,伸手搭在她肩膀上。 白玉莲猛地转身,怒视着他,脸上泪痕未干,哀切的道:“王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安王爷这时酒已经醒了大半,看着她的脸,骤然想起来了,瞪大眼睛道:“你是白家那小妞?” 白玉莲眼里的泪越发多了,低声道:“我清白被毁,以后没脸见人了,倒不如死了的好。”说到这里,带着幽怨看了安王爷一眼,回身捡起枕间的发簪,锋利的簪子尖端正对着纤长白皙的脖颈。 安王爷一下子慌了:“你快住手,别胡来。” 白玉莲仰着头,白皙的脖子上还有昨夜欢好留下的红痕,透出几分魅惑。 她咬着唇,将簪子往里一压,立刻就刺破了白嫩的肌肤,顿时就有血珠沁出来。 她含着泪珠,幽怨的道:“王爷,你是我姨父,你糟蹋了我的身子,我活着也不过是被人嗤笑罢了,倒不如与君诀别,一了百了。” 决绝的神情,滚落的血珠,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媚色,令安王爷心跳加速起来。 这样妩媚妖娆、勾人魂魄的烈女,他竟没遇上过。 安王爷连忙抬起手,拉住她握着簪子的手,哄道:“美人儿,你别乱来,本王要了你,自然会负责的。” 白玉莲紧绷的身子似乎一下子软下来,咬着唇道:“真的吗?” 安王爷点头,将她拉进怀中,笑着道:“不就是名分吗?美人儿,你想要,本王岂会不给呢?你虽是王妃的亲眷,但与本王并没有什么关系。本王纳了你,一定拿你当珍宝一般供着,就算有闲话,也传不进你耳朵里。” 白玉莲在他怀里软了身体,伸手抓住他的衣服道:“王爷,你可要说话算话,玉莲是个命苦之人,终生所盼的,不过是嫁个良人,终生有靠。王爷你英姿勃勃,让人一见就心动。” 她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一抹红痕,接口道:“王爷在床榻上,也厉害得不行。既然你愿意纳玉莲,以后玉莲一定一心一意跟着你,伺候你。” 安王爷见自己将烈女征服了,心中十分喜悦,又见她身上只穿着肚兜,明艳动人,一双眼睛盈盈望着自己,不知蕴含着多少情意。 尤其刚才她含羞带怯,赞他在床榻上,也厉害得不行,令他的男性尊严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安王爷目光转暗,只觉得心头的欲望又被挑起,长臂一神,就将她按住,肌肤相亲。 白玉莲虽然身上仍旧酸痛,却早知道这种时刻,得让男人尽兴才行。 她打叠起精神来,含情脉脉回应着安王爷,弄得安王爷愈发情热,紧紧纠缠着她…… 另一边,齐融回到院中,两个通房争先恐后上来迎接,齐融却没什么情绪,直接回了主屋歇下了。 李雪茹自是不在屋里,齐融也没让丫鬟守夜伺候,只自己躺在床榻上,明明觉得疲倦,却根本睡不着,脑海里一遍遍闪现出与李雪茹相处的点点滴滴。 折腾了半宿,直到实在撑不住了,才沉入梦乡。 一夜无话,次日醒转后,齐融仍旧觉得头晕乎乎的,宿醉的滋味儿,一点都不好受。 勉强支撑着起来梳洗毕,才出屋齐漫海奔了过来,笑着道:“爹爹,我会背三字经了,我背给你听,好不好?” 齐漫海是嫡长子,齐融平日也十分疼爱的,听了这话,便耐着性子点头。 齐漫海便满脸骄傲之色,背了一大段三字经,竟然很流露,一点都没有磕巴。 齐融不由得也露出笑容,得意洋洋的道:“我儿子就是厉害,将来必定能成大才。”说着就将他抱起来,举着转圈儿,心中充满了为人父的骄傲和自得。 父子两个正亲昵着,突然听得蕾儿淡淡的道:“姑父,看上去,你也不是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 齐融被噎了一下,将齐漫海放下,眯着眼道:“你是姑娘家,我看在你姑姑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伶牙俐齿讨人喜欢,但太尖酸,却会让人厌烦。以后你说话时,还是注意一些好。” 蕾儿淡淡一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看向齐漫海道:“表弟,你先去屋里等着,我跟你爹爹说几句话,再来陪你吃早饭。” 齐漫海立刻点头,忙不迭走了。 这里蕾儿便看向齐融,勾着唇道:“漫海表弟很聪明,如今也很尊敬你这个父亲,想来,你心里是很欢喜的。” 见齐融露出笑容,蕾儿话语一转,声音尖锐起来:“不过,等他长大了,知道自己的爹爹贪恋美色,竟然在娘亲怀着孩子之时,吵着闹着要纳妾,你觉得,他还会尊重你吗?他还会以崇拜的目光看着你,还会跟你亲近吗?” 齐融唇边的笑容一滞,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蕾儿冷笑道:“我想说什么,你不明白吗?你明明可以当一个好夫君,一个好父亲,一家人和和美美,为什么要起歪心?我姑姑才色双绝,哪里配不上你?妾通买卖,货物耳。你为了些玩意儿,闹得家宅不宁,跟发妻生疏,来日被孩子鄙视,真有出息。” 齐融震惊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昨天从白玉莲入手,弄得白玉莲灰头土脸,令他对白玉莲生厌。 今天,她又从齐漫海入手,以情动人。 眼前这小女孩,真的只有八岁吗?为什么竟然懂得算计人心,还算计得如此精准呢? 李雪茹的芙蓉面,齐漫海的笑脸,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与李雪茹初相见时,相处的点点滴滴,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他淡忘了。昨夜重温,恍然觉得,他们所经历的岁月,谁都取代不了。 他的父王,一直都是贪恋美色之人。 虽然不曾表露过,但他长大后,确实为母妃抱不平,确实跟父王慢慢疏离了,父子情大不如前。 李雪茹对待自己时,已经是截然不同的态度,若有朝一日,齐漫海也跟自己生疏,甚至对自己生出恨意,自己真的能若无其事吗? 为了些玩意儿,闹成这样,真的值得吗? 齐融只觉得头又痛了起来,心情依旧迷茫,夹杂着丝丝懊恼。 蕾儿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完了,自不会再陪他发呆,淡漠一笑,果然寻齐漫海去了。 之前齐融跟白玉莲眉来眼去的模样,让她倒尽了胃口。 若不是为了李雪茹,她根本就不想跟这个风流贪色的姑父说话。 如今这样,不过是无从选择,只能屈服将就罢了。 齐融也没在意她的离开,只皱着眉,陷入沉思中。 还没等他深想下去,突然一阵脚步声响,抬头看时,却是安王妃过来了。 齐融行了礼,还没开口,安王妃已经皱着眉道:“世子妃还没回来,你有什么打算?” 不等齐融回答,她继续道:“哼,为了夫君纳妾一事,竟然在家中大闹,跑回娘家后,还要派个小侄女来闹场。谁家的儿媳,像她这么霸道不讲理?” 齐融听了这番话,却并没有如安王妃期盼的那般,附和安王妃的话,只是问道:“母妃,父王年年纳妾,你心底是什么感觉?” 安王妃做梦都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愣了一下,眸底闪过一抹幽怨。 她默了一下,才道:“没什么感觉,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齐融挑眉,目不转睛看着她,“那母妃没有习惯之前,是什么感觉呢?母妃,你跟父王是青梅竹马,刚成亲时,感情一定非常好吧?你就没有起过独占他的心吗?” 安王妃默了一瞬,才咬着牙道:“陈年往事,何必提起?做了女子,就该贤良淑德,为夫君多娶妾纳通房,好让夫君过得自在,开枝散叶。” 她冷哼一声,接着满腹抱怨之词:“世子妃嫁给你之后,已经独占了你四年,够可以了。如今,只跟她提一提纳玉莲的事儿,她就闹得不可开交。这样的儿媳,这样的妻子,谁家娶了谁倒霉。” 齐融对她的愤怒置若罔闻,只是道:“看来,父王纳妾,母妃也是不情愿的,不过是碍于名声,不得不答应罢了。雪茹一心以我为重,连名声都不顾惜,她待我之心,倒是比母妃待父王,还要重一些。”他说到这里,也不知是什么心态,竟露出一丝笑容来。 安王妃听了这番话,吃了一惊,皱着眉道:“你这是什么话?她犯了嫉妒的罪过,你竟然还觉得她在乎你,觉得高兴吗?” 齐融默了一瞬,想起蕾儿之前说过的话,此刻情不自禁就以那番话做出了回应:“人生在世,唯有真情不可辜负。她在乎我,一心一意毫无保留对待我,难道我不该高兴吗?” 安王妃退后一步,满脸不敢置信之色,心中有一丝慌乱,意识到,事情似乎脱离她的控制了。 她咬着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挤出一抹笑容道:“融儿,你中邪了吗?你的世子妃,怀着身孕根本不能伺候你,却哭着喊着不许你纳妾,这事儿你忘记了吗?你的玉莲表妹,长得多美呀,一心一意想嫁你,你也心悦她,你不记得了吗?世子妃不是要折腾吗?正好,她回了娘家,母妃做主,摆几桌酒将玉莲给你纳了,给世子妃一个下马威。” 她拍一拍齐融的肩膀,带着鼓励之色道:“你什么都不用操心,母妃会打点好一切,你等着进洞房抱美人就成了。” 齐融断然道:“不,白氏是个下贱坯子,我死都不会要。”他顿了一下,又道:“我心底其实很在乎雪茹的,她不愿让我纳妾,那我就不纳,少个玩意儿罢了,又不是不能过日子。” 他说完这番话,心底竟觉得松了一口气,竟有如释重负之感。 没有玩意儿一般的妾室,日子能过下去的。 但李雪茹,却是他不能失去的。 安王妃呆若木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做梦都想不到,齐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到底怎么回事呢?为什么短短几天之内,齐融竟会变得这么奇怪呢?之前他不是也厌烦李雪茹,觉得李雪茹心眼小,没有容人之量吗?怎么如今竟说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话来了呢?齐融中邪了吗? 还没等她脑袋转过弯来,有侍女匆匆赶了来,行礼道:“佳禾郡主到了,二少夫人已经去迎接了。” 安王妃愣了一下,才弄明白她的意思,皱着眉想了一下,才看向齐融道:“母妃先回去了,你的事儿,咱们稍后再议。”言罢,生怕齐融再出惊人之论,直接起身离去。 顾氏不止是李雪茹的娘家人,不止是郡主,更是齐逸峥心坎上的人。 无论从哪一方面讲,她都该亲自见一见的。 031自酿苦果(一更) 安王妃回到主院后,没多久,贺氏就引着千柔进来了。 彼此见过礼,千柔开门见山的道:“雪茹在静安县挺好的,就是有些记挂漫海。漫海年纪小,必定也想在母亲身边待着。今儿个我过来,找王妃讨个情,想将小女和漫海一起带回去住几天,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安王妃皱眉道:“这不太好吧?世子妃想在娘家住几天,本王妃没意见,但漫海是安王府的嫡长孙,不好长期在外的。” 千柔淡淡一笑,不卑不亢的道:“此事我说了不算,王妃说了也不算,不如咱们将漫海唤来,问问孩子自己的意见,如何?” 安王妃被噎了一下,才如常道:“孩子懂什么?问他有什么用?” 嫡长孙自出生以来,就一直跟李雪茹最亲近。 这事儿,安王妃一直也有怨言。 当初李雪茹生下齐漫海,她本有意自己抱来抚养,来日好跟孙儿亲近。无奈李雪茹死命不从,安王妃无奈,只能让步了。 弄到如今,齐漫海只以李雪茹为重,想起来就令她气闷。 这几天,李雪茹不在,齐漫海就跟李家那小郡主寸步不离,简直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安王妃很明白,若是问漫海的意思,不用想也知道,漫海必定要跟她们走的。 千柔淡淡笑道:“既然王妃坚持不允,我也不好勉强,这样,我去见一见漫海,将他娘亲的话转告,就带着小女告辞,如何?” 千柔心底,自是没打算放弃的,不过,安王妃这样的态度,没必要再谈下去。 与其跟安王妃打言语官司,倒不如去见漫海时,直接示意漫海跟自己走,好跟李雪茹团聚呢。 本来,安王妃是长辈,千柔还是愿意给一份尊重的。 但李雪茹有身孕在身,她却张罗着给齐融纳妾,让千柔觉得恶心,也就不惮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了。 安王妃愣了一下,才点头应了下来。 毕竟,千柔的要求合情合理,她能坚持己见,不让千柔将漫海带走,但绝没有什么立场拦着千柔见漫海。 虽然答应了,但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本以为,千柔会低头,会低声下气跟她说好话,请求她,让她答允将漫海带去静安县的提议。 却是没想到,千柔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心思转了一转,旋即她想起李雪茹桀骜不驯,李蕾儿刁蛮尖酸,齐融稀里糊涂,只觉得怒气一股股涌了上来。 她目光一闪,便道:“不知雪茹有没有提过,什么时候回来?她怀着身孕,我自是不会强求她,但纳妾一事,一直拖着也不像话。我已经跟世子商议过,决议过几天就摆酒,将白氏纳进来。还请郡主转告雪茹,让她尽快回来,好喝一杯主母茶。” 她扬起头说话,言语中不乏挑衅,千柔一听心中怒火中烧,刚要反唇相讥,却想起李雪茹已经不在意齐融了,又慢慢稳住心神,淡淡道:“既然王妃做了决断,王妃自己打点就成了。至于雪茹,喝不喝茶无所谓。” 安王妃听了这番话,不免有些不敢置信。 李雪茹和李家不是一意孤行,不愿齐融纳妾吗?怎么顾氏竟能淡然处之,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呢? 齐融的态度很诡异,如今,到了顾氏这里,也是奇异得让人没法子看懂。 世界太玄幻了,安王妃深深迷惑了。 千柔将她呆呆怔怔的神情看在眼里,唇边勾出一抹浅笑来,语带讥讽的道:“王妃似乎很吃惊?想来王妃定然觉得,我会为了这事儿生气吧?王妃一点儿都不了解我呢。我这人恩怨分明,只有值得在意的人,我才会投入感情。若是人渣蠢货,我懒得搭理。” 安王妃听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得脸都气绿了。 果然不愧是母女,这顾氏跟那李丫头是一路货色,不但骂人不吐脏字,还气死人不偿命。 她缓了一缓,才回过神来,决议下一剂猛药,挤出一抹笑容道:“说起来,白氏跟雪茹即将成为一家人。不如我让白氏过来,给郡主请个安。”言罢,就朝身边的丫鬟摆手示意。 安王妃始终觉得,千柔淡然处之,是因为千柔根本就没见过白玉莲,不知道李雪茹的对手有多强大。 等千柔见过了,知道白玉莲比李雪茹长得还出色些,性格也比李雪茹好,岂能这样淡定? 千柔刚才那番讥讽,让安王妃气疯了,却又不好跟千柔对峙。 毕竟,千柔只是含沙射影,她若是上赶着争辩,倒像自己找骂一般。 不能争,但这口气,她实在咽不下。 自己心底不舒坦了,她便想将千柔脸上淡然的假笑扯下来,想让美若天仙、温柔似水的白玉莲站出来,打击千柔一番,让千柔明白,齐融要娶的,不只是个妾,更会是跟李雪茹势均力敌的对手。 听得安王妃要将白玉莲弄出来恶心人,又见安王妃一脸笑容,很是得意洋洋,千柔诧异了一瞬,唇角勾出一抹淡笑来,并没有出言反对。 一个白莲花罢了,见一面就见一面,算不得什么。 她素来就不是个性子好的,若那白莲花安分些,大家自然都好过。若那白莲花不知好歹出言挑衅,她绝不会留情面,必定要喷白莲花、安王妃一脸的。 不成想,她想得开,做好了打算,事情却出了岔子。 去请白玉莲的丫鬟很快回转,脸有难色,到安王妃跟前耳语了两句。 安王妃听说白玉莲竟然不在自己房中,登时吃了一惊,瞪着眼低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 那丫鬟答应下来,连忙去了。 这一去,一盏茶的功夫都不见回转。 千柔便不耐烦起来。 为了朵破白莲花,浪费她的时间,她可不情愿。 她事儿多着呢,可没闲工夫一直陪安王妃闹腾。 她皱起眉,看向安王妃道:“看来这白小姐一时半会儿不会来的,我却是个大忙人,没有让我等她的道理。这样,劳烦王妃派个小丫头领路,我还是去见漫海和小女吧。” 安王妃早在心底骂了白玉莲几句,见千柔要走,忙道:“郡主稍坐,人马上就到。” 千柔淡淡道:“我坐的时间不短了,抱歉,实在等不来了。” 这时,恰有侍女低着头进来,安王妃连忙问道:“白氏呢?找到了吗?” 那侍女没答话,直接走到安王妃身边,低声道:“人找到了,在园子守夜婆子的住处,王爷也在里面,两人还在睡。” 安王妃表情僵硬,好半天才消化她的话,嚎叫了一声:“贱货!” 满腹的怒火往上涌,令安王妃目眦尽裂,神智俱失,直接站起身往外走。 千柔自是一头雾水,根本摸不着头脑。 贺氏从呆愣状态回神,扭过头赔笑道:“可能出了什么事儿,婆婆赶着去处理,郡主,我陪你说说话儿,如何?” 千柔跟她自是没什么好聊的,摇头道:“我真还有事儿,这样,你派个丫鬟,引着我去见漫海和小女吧。” 贺氏也急着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不敢托大叫丫鬟招呼千柔,忙道:“我来给郡主引路吧。” 一行人出了主院,往园子里来,远远的就听见一阵喧闹声,人声鼎沸不成样子。 千柔目光一闪,步履如飞一般,直接冲往那喧闹之地。 贺氏来不及阻拦,又不知道内情,忙匆匆追了过来。 安王妃要气疯了。 她一门心思想让千柔见一见白玉莲,好气一气千柔,不曾想,白玉莲怎么都找不到,等找到时,竟已经跟安王勾搭到一块儿了。 路上,侍女已经告知说,初更时,安王抱着个女子进了婆子们守夜的小院儿,一直在里面折腾。 本来还不知道那女子是白玉莲,是她们到处寻时,白玉莲的侍女银杏透露的。 安王妃听了这番话,恨得咬牙切齿。 等到了那小院儿,竟是静悄悄的,甚至门还是合上的。 小丫头上来,期期艾艾的说,两人还在里面,一直没什么动静。 安王妃怒火中烧,朝心腹作了个手势,砰地一声,门就被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踢开了。 安王妃率先冲了进去,定睛一看,床榻上,果然是安王和白玉莲,正抱成一团,一起迷迷糊糊睁着眼看过来。 安王妃气血冲脑,然后扑过去,照着安王的脸就挠了两下。 安王措手不及,被挠个正着,怒声道:“你疯了吗?” 安王妃不语,转身去扯白玉莲,直接甩了几巴掌。 白玉莲身上未着寸缕,被她抓着厮打,登时珠泪滚滚,狼狈不堪。 安王才跟白玉莲勾搭上,正是情热之际,见心肝受辱,自是心疼得不行,连忙赶上来护住白玉莲,冲安王妃怒声道:“贱人,你敢动本王的心尖尖,本王休了你!” 这话如火上浇油,安王妃越发气疯了,扯着嗓子喊:“我跟你青梅竹马,嫁给你二十多年,为你生儿育女,你如今为了一个贱人,为了一个不顾脸面爬上自己姨父床的下贱货色,竟然说出要休我的话,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说着,又扑上来要挠安王。 安王铁青了脸,手上用力,直接将安王妃甩了出去。 安王妃跌到地上,糊了一脸泥。 安王妃的心腹忙上来,将她扶了起来。 至于安王,则忙着安抚惊魂未定的白玉莲,又拾起衣服,亲自给白玉莲穿。 折腾了一番后,两人都穿戴好了。 这时,安王妃终于缓过劲来,死死盯着白玉莲,怒声道:“你这贱人,怎么能干出这样不要脸面的事儿?” 白玉莲低头抽泣,一声也不作。 安王怒视安王妃,冷冷道:“贱妇,你冲谁大呼小叫?这玉莲已经是本王的人,本王已经决定了,要纳她做妾,等有了孩子,就升她当侧妃。你好好准备一番,摆酒请客,万不能委屈她。” 安王妃嚎道:“这怎么可以?人人都知道,她是我为融儿准备的妾,是你的外甥女儿,这样没廉耻的事儿,若是宣扬出去,怎么得了?” 安王不以为耻,扬着下巴道:“大户人家,姊妹、姑侄共侍一夫的事儿多着呢。如今本王纳她,算不得什么,反而还是风流韵事。” 安王妃怒不可遏,尖声道:“本王妃绝不会跟白玉莲共侍一夫,你想让白玉莲进门,做梦去吧。” 话音刚落,听得有小丫鬟道:“给郡主请安。” 安王妃回眸,正对上千柔似笑非笑的脸,不由得眼前一黑。 之前她想让顾氏见一见白玉莲,好让顾氏失态,好看笑话。 如今,真的有笑话看,却是看她自身的笑话。她这是做的什么孽呢?折腾了这么多天,李雪茹跑了,齐融态度飞快变幻,最可恨的是白玉莲,一点儿廉耻心都没有。 偏偏这个贱人,是她自己带进府的,如今,不过是自酿苦果罢了。 安王妃想到这里,再也无法承受,直接眼睛一闭,栽倒在地。 屋里登时又乱成了一锅粥。 千柔何等聪慧,听到安王妃嚎的那一嗓子,早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白莲花竟然跟安王勾搭上了吗?干得真漂亮呀。 撞见这样的事儿,她心里的感觉,只有两个字能形容——真爽。 虽然挺高兴的,但到底这是安王府的家丑,她也不好大肆嘲笑,便只看了安王妃两眼,见她晕倒过去,肚中暗笑不已,旋即转身扬长而去。 过了一时,千柔见到了蕾儿、齐漫海及齐融。 照了面之后,千柔直接跟齐融提,要将漫海带回静安县住几天。 齐漫海自己吵着要去,齐融也没有旁的话,更何况他如今已经转变了态度自是不会阻拦的。 齐融便点头应下来,又看着千柔,赔笑道:“嫂子稍坐,我跟你们同去吧。” 千柔淡淡一笑,知道消息还没传到齐融这里来,平板的道:“不是我不肯应,但你们家有大事儿发生,你得留下来主持大局才好。” 齐融错愕了一瞬,正要追问,千柔却不答,只是道:“世子去园子里一看便知。” 齐融见她一脸笃定之色,忙匆匆往前面去了。 这里千柔立刻命几个丫鬟动手,将蕾儿、漫海的东西匆匆收拾好,直接离开了。 路上,马车里,千柔抱着漫海,看向蕾儿,母女两个交流了一番。 千柔得知蕾儿的种种表现,登时惊喜不已,笑着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蕾儿,你做得非常好。” 蕾儿叹气道:“我自己觉得做的事儿不算少了,但姑父总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我根本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千柔笑着道:“肯定会有效果的,咱们拭目以待。”说着便盯着蕾儿瞧,心中升腾出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来。 旋即她叹了一口气,转了话题,将尹瑶草到访的事儿告知。 此事千柔已经跟李靖行商议过,李靖行的意思是,蕾儿才八岁,盯着一张有缺陷的脸过日子,实在太残忍了。 既然有法子,李靖行是支持蕾儿出门的。 虽然可能有几年不能见到女儿,但为人父母者,当以大事为重,不能太儿女情长了。 蕾儿得知脸有办法治,自是欢呼雀跃,连忙道:“娘,我要去奉州,等我的脸好了,我马上就回来。” 千柔心底也赞同李靖行的意见,如今又见蕾儿笑容满面,拉住蕾儿道:“娘自然也盼着你好,就是舍不得你。另外,你还这么小,一个人出门,我实在放心不下。这样,我陪你去奉州,看着你安顿好了再回来,如何?” 蕾儿歪着头道:“听娘的意思,这奉州挺远的,赶路得一个多月呢。这一来一回,就得耽误三四个月。两个弟弟年纪小,需要娘亲照顾,娘岂能不顾他们?” 小大人一般叹了一口气,跟着又道:“另外,爹爹这里,也是需要娘看着的。姑父跟姑姑本来过得好好的,就因为姑姑怀了孩子,就要折腾。娘若是长时间不在家,保不齐爹爹生出歪心来。” 千柔听了这话又好气又好笑,刮着她的脸道:“怎么能这样编排你爹爹呢?你爹爹很好的。” 蕾儿看了齐漫海一眼,凑到千柔耳边道:“之前姑父大家也赞好,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她瘪了瘪嘴,接着道:“那天我去姑父的书房,瞧见他跟那姓白的眉来眼去,差点没将隔夜饭吐出来。那时我就知道了,看上去挺高贵的男子,其实心思比谁都龌蹉。” 千柔一听眉心一动,顿了一下,意有所指的道:“所以娘才劝你以后离齐公子远一些,你们不是一路人,没必要往一块儿凑。之前年纪小就算了,你如今已经八岁,慢慢长大了,若是还跟他接触,保不齐大家会生出闲话来。若是这个开玩笑,那个调侃,你自己可能也会觉得他好,离不得他呢。他又是那样的身份,绝非女子良配。到时候,你不上不下,日子就难过了。” 蕾儿骇笑道:“娘也说得太远了些,不过,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以后好好听娘的话,娘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娘心既然担心,以后我定然离崇光哥哥,不,离齐公子远远的。” 千柔听她这样说,一颗心自是酸酸软软的,搂着她说不出话来。 蕾儿靠在她怀里,转而道:“算了,娘你还是留在家里,照顾弟弟,看好爹爹吧。至于我,是跟着师傅一起去的,一点儿事都不会出,娘只管放心吧。” 千柔见她语气笃定,只得道:“既如此,你万事多加小心,多给我们写信。还有,听尹师傅的意思,你脸上的疤痕,想好得很长时间。你不要心浮气躁,要沉得住气……”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尤其是女孩儿,若是能完美无瑕,来日的日子能好很多。 虽然大家都说,心性重要,但感官也很重要。很少有男子愿意抛弃俗念,毫无顾忌喜欢上一个脸有缺陷的女子。 即便成婚了,来日也不太可能牢牢栓住男人的心。 为了蕾儿好,再多是不舍、担忧,都只能尽数忍下来。 道理虽然她想得通,但仍旧难以割舍,便拉着蕾儿反复念叨,将一颗慈母心肠尽数融入到殷切叮嘱中。 蕾儿虽然很懂事,很明白千柔要表达的意思,却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烦,反而专心聆听,时不时应和两句。 一路说说谈谈,竟不觉得路途遥远。 等回到静安县,千柔让几个孩子一起作伴儿,去寻李雪茹说话,将白玉莲跟安王勾搭上的事儿说了一遍。 李雪茹无比震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皱着眉道:“先是要勾搭齐融,如今搭上了自己的姨父,一点儿脸皮都不顾。为了荣华富贵,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千柔笑着道:“管她为了什么,安王妃一心想给你添堵,如今自己却闹了笑话。你是不知道,之前她一直喊着要我见一见白氏,那副嘴脸,我现在想起来就想笑。” 拍了拍手,接着道:“说真的,我挺盼着白氏能得宠,跟安王妃大干一场,闹得乌烟瘴气,那才痛快呢。” 李雪茹失笑:“嫂子这模样,竟是在幸灾乐祸呢。” 千柔点头道:“确实是在幸灾乐祸,看安王妃的笑话。” 斜睨李雪茹一眼,调侃道:“坐山观虎斗,难道你觉得畅快吗?别口是心非,我知道你也挺高兴的。” 李雪茹忍俊不禁,眉眼间都是笑意,点头道:“嫂子说进我心坎里了,我的确很高兴。” 若安王妃是个好婆婆,李雪茹自然不会这样。 偏偏安王妃是个不安分的,白玉莲也是她招惹进府的。 之前自己跟齐融闹腾得不可开交,齐融固然不争气,但安王妃的嘴也没闲着,一直坚定不移站在齐融那边,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贤,还叫嚣说若不是看在她生了儿子的份上,一定要让齐融休弃她。 如今,倒是闹腾到安王身上去了。 安王妃不是觉得白玉莲好吗?以后姨侄两个可着劲折腾去吧,自己站着看笑话就成了。 心思转了一转,李雪茹笑向千柔道:“我与嫂子年纪虽然差了几岁,但脾气最合得来。等漫海和我肚子里这个长大后,我以后就常住娘家,依傍嫂子过日子。” 千柔笑着道:“好哇,到时候咱们到处游山玩水,看遍大燕的大好河山,不理那些臭男人。” 话音刚落,却听得李靖行在窗下道:“说谁呢?你竟要跟妹妹作伴,那我呢?” 姑嫂两个说着悄悄话,不妨竟被李靖行听了去,不由得相视而笑。 千柔吐吐舌头,扭头看向李靖行道:“我们女人说话,你掺和什么?” 李靖行哼道:“我若不来,还不知道你竟然跟雪茹亲昵成这样,竟然约着她一起出去游玩,丝毫没将我放在心上。” 李雪茹笑个不停,看着千柔揶揄道:“嫂子,哥哥时刻将你放在心上,以你为重,在吃醋呢。” 千柔微微红了脸,横了李靖行一眼道:“你可真有出息,吃这么的干醋。” 李靖行不以为耻,看着千柔笑着道:“你想撇下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千柔一听正要回嘴,又怕跟李靖行太亲热,惹得李雪茹触景生情,便硬生生转了话题道:“来来,我来告诉你一件奇事。”说着,就将今儿个自己去安王府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李靖行得知白玉莲竟然爬上了安王的床,自也是抚掌大笑,乐得不行。 千柔又将蕾儿做了决断,要去奉州的事情告知。 李靖行自是十分不舍,叹了口气才道:“既然商量好了,尽快给蕾儿的师傅回个信儿。另外,多备些厚礼送过去,当作酬劳。” 千柔点头应下来,吩咐人打点不提。 没两日,安王府的事儿传得人尽皆知,说什么的都有。 安王府向来是安王的天下,纵然安王妃气怒交加,病倒在床,白玉莲还是进了门,当了安王爷的宠妾。 安王府的闹剧,千柔和李雪茹都不在意,不过是一听了之。 她们的心思,都放在蕾儿身上了。 尹瑶草已经决定,五月上旬就动身,免得在路上天气炎热不好受。 如今已经是四月中旬,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二十来日。 虽然蕾儿乖巧懂事,但头一回独自出远门,归期又不定,大家都恋恋不舍,围着蕾儿打转,让人张罗要用的东西,忙得不亦乐乎。 安生日子没过两天,齐融便日日过来,缠着李雪茹。 因他是姑爷,自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何况,李雪茹虽然下定了决心,不再将他放在心上,但仍旧看在孩子的面子上,看在他是孩子父亲的份上,与他见了面,维持恰到好处的距离,偶尔也说笑几句,只不肯让他留下来。 齐融自讨没趣,仍旧每天来去,时不时带些小玩意过来,讨李雪茹及几个孩子的欢心。 就算李雪茹有时冷眼相向,齐融仍旧笑意不减,竟跟之前与李雪茹初相识的情形,很有几分相似。 ------题外话------ 二更在晚上九点,谢谢亲们的支持 032 敢不敢试一试(二更) 这天傍晚时分,齐融如常过来了,正要往李雪茹住的客房去时,迎面却遇上李靖行。 彼此见完礼,李靖行邀了齐融,到书房喝酒。 等落座闲谈几句后,李靖行盯着齐融,眯着眼道:“听说之前有个白氏,是你的表妹,安王妃打算许配给你,如今却成了安王爷的爱妾,是吗?”他言罢,就盯着齐融,一副“贵府真乱”的模样。 齐融见他明知故问,眼神又十分奇异,面子上挂不住。 然而这是事实,他根本没法子否认。 他便皱着眉,含糊的道:“我之前猪头蒙了心,没看清白氏的真面目,后来知道她是个下贱的,已经主动疏远她了。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她就勾搭上父王,事情失态,弄得我母妃都病倒了,甚是恶心。” 见李靖行脸色不好,他满脸尴尬,不敢说下去,只道:“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大哥就别提了。” 李靖行冷哼一声,语气渐渐尖锐:“这事儿先撇下,我只问你,你打算怎么做呢?雪茹如今不管你了,你怎么反倒日日过来纠缠?没人跟你吵闹,你直接纳姨娘纳妾,多自在呀。” 齐融满面羞惭,低着头道:“我已经无地自容了,大哥就别嘲笑我了。”他叹了一口气,转而又道:“妾,货物耳。之前是我想错了,雪茹对我一往情深,我实在不该为了些玩意儿跟她闹腾。我也应该像大哥学习,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妻子。” 李靖行看他一眼道:“你这些话跟雪茹说去,别跟我说。” 齐融苦笑道:“大哥以为我没说吗?我已经反复跟她做了保证,但她根本不屑一顾,还说以后只拿我当漫海的父亲,不拿我当夫君了。” 他想起这两天李雪茹冰冷的模样儿,又是爱又是气,咬着牙道:“都说男人心最狠,照我说,女人也是不容小觑的。之前她对我多好呀,如今千方百计都不肯跟我和好。” 李靖行扫他一眼,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妹妹?做错事的人,明明是你。雪茹被你伤透了心,不肯回头理所当然。你既然怨她,以后少来我这里。” 齐融也不过是因为无法跟李雪茹亲近如初,心中有些焦躁,才抱怨了几句,实际上,还是十分惦记李雪茹的。 见李靖行沉下脸来,齐融面色变了一变,忙赔笑道:“大哥,我一时头晕说错话了,你别放在心上。我还指望你帮我说几句好话,劝雪茹回心转意呢。”说着连忙起身,给李靖行行礼打躬。 李靖行眯起眼道:“帮着说好话自然没问题,但得看你的表现,你真的会悔过吗?” 齐融连忙点头,指天发誓,神色十分真诚。 李靖行见他这样不置可否,只是冷笑道:“你是贵公子,但雪茹也不差。若你不娶她,她未必不能嫁入豪门。不要觉得你比雪茹高贵,你既然娶了她,你们的地位,就是对等的。你该多站在她的立场,琢磨一下她的心态。设想一下,倘若你们易地而处,倘若你是她这样的处境,明明在为丈夫孕育骨血,丈夫却因为自己不方便伺候,要纳妾寻欢,你能忍受吗?” 齐融无言以对,眸底闪过一抹羞愧,默了一瞬看着李靖行,问道:“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想问一问大哥,还望大哥不吝赐教。” 见李靖行点头,齐融皱着眉道:“我一直想问你,你成亲之前,览尽青楼美色,成婚后,为什么能对嫂子一心一意从无二心呢?就算你再爱嫂子,两个人一起过日子,平平淡淡的毫无波澜,难道你从不会厌倦吗?难道你从没有寻点新鲜玩意的想法吗?” 李靖行听了这个问题,淡淡笑了一下,心说,我的确从不厌倦。 千柔有多面,时而娇俏,时而刁蛮,时而任性,时而大气,让他根本没法子移开目光。 便是在闺房里,她除了热情俏丽之外,还不时陪着他,玩一些角色扮演,让他越发恋慕她,欲罢不能。 当然,这话自是不好对齐融说的,他反而还编了一席话,慢条斯理的道:“身为男人,哪里能没有欲望呢。尤其我们是公子哥儿,自小见惯了家里人三妻四妾,自是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齐融连连点头道:“大哥这话说到我心坎了,可见我们是同一路人。” 李靖行淡淡笑道:“谁跟你是同一路人?别套近乎,我话还没说完呢。男人有点歪心,这说得过去,但既然成了亲,就始终应该记得,自己已经为人夫,要恪守底线。身为男人,想跟妻子和和美美过一生,不能只要求妻子三从四德,也该管好自己的心和身体,给妻子一份尊重。是,除了自己家里娶的这一个之外,还有不少女子,或娇媚或温柔或艳丽。但世间女子有百媚千红,风姿各有不同,爱得过来吗?倘若心里明明有心爱之人,却为了欲望,去亲近旁的女子,到头来,私欲倒是得到满足了,却会让夫妻之情蒙上阴影。” 他喝了一口酒,看着齐融,正色道:“人生在世,能有无数种选择,关键只在人心。拿我而言,我自是可以选择另一种生活,可以去花街柳巷,可以跟丫鬟们勾搭。但每当我想起歪心时,我就会扪心自问,我已经有了最爱最在乎的人,真的要为了一时的欲望,背弃她,让她伤心吗?人心是肉长的,若是被划上一道伤痕,该多疼呀。” 齐融听了这番话,满面震惊。 原来,李靖行也并非清心寡欲之人,不过是因为心里有更在乎的,一直在反省,一直在努力克制欲望,这才能远离其他女子,做一个人人称赞的好夫君。 倒也是,说起来,李靖行也是世家子弟,见惯了风花雪月。日久天长守着一个女人,岂能没有厌倦之心呢? 但是,人家想得通透一些,知道什么最重要,并且愿意为了心爱之人,克制住自己,讨得爱人的欢心,和和美美过下去。 反观自己,做了什么呢?虽然心底最爱李雪茹,却管不住自己的身体,放纵自己的欲望。 这一刻,齐融深深觉得羞惭,觉得自己被李靖行比下去了。 这时李靖行看着他,淡淡道:“男欢女爱,我总觉得,与心爱之人一起,才是最美好的。若只是为了欲望,当时觉得不错,回味起来,却只觉得索然无味。” 齐融叹息,心中涌起几分惆怅。 与心爱人欢爱,确实回味无穷。若是旁的女人,不过是发泄欲望罢了。 曾经,他有过多么美好的时光,如今,却被自己断送辜负了。 正感慨之际,李靖行继续道:“人生几十年,说起来很长,但一步步走过去,并不算长。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今生今世,只守着娘子过一辈子,与她白头偕老。男女之间,能不能一辈子恩爱不移,其实主动权在男方这边。毕竟,女人出嫁了之后,多数都会对夫君一心一意,就算受了委屈也会忍耐,不会轻易提和离二字。” 他挑眉,神色间有几分自得,旋即盯着齐融道:“人人都说我是好男人,夸我百里挑一,我却觉得,其实谁都能当好男人。听你话中之意,你对雪茹,其实仍旧是钟情的。齐融,你敢不敢试一试?敢不敢从今往后,只以雪茹一人为念,也缔造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传奇?” 齐融挑起眉,看向李靖行,见他眉眼间带着自得,似乎还有几分挑衅,仿佛笃定了自己做不到一般。 骨子里不服输的因子,被硬生生挑起了。 这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 与李雪茹初见,是在李靖行、千柔夫妇摆宴席时。 那时,镇南王府的明惠郡主与千柔对峙,看似柔弱的李雪茹挺身而出,直接甩了明惠一巴掌。 自那以后,他心底,就有了她的影子。 江上再遇时的欣喜,苦追佳人却不可得时的烦闷,婚事终谐的欣喜与憧憬,成为夫妻之后的幸福甜蜜,李雪茹再孕时的争执吵闹,还有年纪小、心智不简单的李蕾儿或告诫或带着鄙视的规劝。 敢不敢试一试呢?敢不敢像李靖行一样,也只对自己心爱的人好,只跟自己心爱的人亲近呢? 从今以后,不能再寻花问柳,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看上去似乎有些艰难,但并非做不到的。 男人虽然是下半身思考的,但从来没有谁,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 不过是,情不情愿罢了。 扪心自问,他是情愿的。 之前他就跟母妃说过,李雪茹不情愿,他可以不纳妾。 李雪茹是自己所爱之人,为她克制一下欲望,似乎并不难。 如今,听了李靖行的话,感觉李靖行看低自己,他连跟通房亲近的心都淡了。 试一试吧,李靖行能做到的,自己为什么做不到呢?自己一点儿都不比李靖行差的,甚至,自己能比他做得更好。 这个念头闪过之后,他心底有了决断,似乎还有几分兴奋。 于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而言,一生只爱一人,是奇迹。 如果可以,他也想创造一段奇迹,缔造一段传奇。 他心中渐渐清明了,扬起头来看向李靖行,一字字的道:“大哥,有你在前做榜样,我愿意勉力一试,与雪茹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李靖行听了这话,眸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计谋得逞的喜悦,面上却只如常道:“你有这份心,我挺高兴的,也愿意相信你,但白首偕老不是靠说的,是要过的,且拭目以待吧。” 齐融点头,没有再说下去,脸上的神色却万分真诚。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李靖行留齐融在书房歇下,这才回房了。 等跟千柔见了面后,千柔皱眉道:“你今儿个晚回来两个时辰了,你跟齐融有什么好聊的?” 李靖行身上带着酒味,心里却是舒畅的,哈哈笑道:“你夫君刚才办了件大事,你若是知道了,必定要五体投地的。” 千柔一听来劲了,睁大眼睛道:“你打了齐融吗?还是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靖行摇头道:“泼妇行径,君子不屑为之,我既然出手,自然是绝招。” 千柔一脸惊诧,连忙追问起来。 李靖行也不瞒她,得意洋洋笑着,直接将跟齐融谈话的内容告知。 千柔听完后,勾唇一笑不以为然,冷哼道:“就齐融那副德行,指望他说话算话,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哼,当初他还说会一辈子对雪茹好呢,怎么就翻脸无情了呢?” 李靖行摇头道:“我瞧他神色很真诚的,这次必定会来真的。” 千柔仍旧不信,嗤之以鼻。 李靖行便看着她,正色道:“柔儿,为什么你今天特别固执?不错,齐融的确错了一次,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值得信任。他愿意试一试,愿意只对雪茹好,我们该高兴才对呀。我知道,雪茹已经下定了决心,以后不跟他和离,但也不拿他当夫君。这叫什么事?你觉得,她一辈子这样,日子会好过吗?” 千柔默然。 说实在的,怎么可能好过呢?李雪茹对齐融,是十分钟情的。 如今,虽然被伤透心,下定决心不闻不问,但终究,李雪茹还是要回安王府去,与齐融朝夕相对。 不和离,彼此的关系,根本就割舍不了。更何况,他们还是一双孩子的父母,是比旁人更亲近的夫妻。 如果一直是这样的僵局,未来的路,李雪茹会走得很辛苦的。 这时,耳畔传来李靖行的声音:“齐融肯改过,我觉得,雪茹该给他一个机会。如果齐融能说话算话,来日,雪茹会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夫婿,过得和和美美,如此,岂不比她现在强很多?” 他顿了一下,眯起眼道:“如果齐融做不到,雪茹仍旧可以如现在这样,舍弃齐融,清清淡淡过日子。” 千柔想了又想,咬着唇道:“好吧,我承认你的话有几分道理,但你想过没有,倘若他们真和好了,过了几年安生日子,然后齐融又变了心肠,雪茹岂不会遭受更大的伤害?毕竟有前车之鉴,我对齐融不放心。” 李靖行道:“未来的事情,我不敢做出保证,但雪茹没有那么脆弱。她能想通一次,来日岂会陷入泥潭中爬不起来?” 他看向千柔,语气坚决的道:“想得到,岂能不付出?为了一生的幸福,冒点险,我觉得是值得的。为了雪茹能过得好,我拿言语挤兑齐融,才有如今的局面。柔儿,你将我的话转告给雪茹,再跟她说,让她试着相信齐融一次。” 千柔听了这番话,心里仿佛滚着惊雷一般。 李靖行的话,细想下来,是十分有道理的。 是,齐融是走过错路,但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呢?为什么要一竿子将他打死呢? 有些不可能的事情,试一试,也许会成真呢。 如果成功了,她与齐融,会是一辈子的恩爱夫妻。 于女人而言,能有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夫婿,而那夫婿,恰好是自己心上的人,是多么美好美满的事儿呀。 失败了,不过是依旧如现在这般,于齐融形如陌路罢了。 向左走,向右走,只在一念之间,结局却是截然不同的。 千柔想到这里,心中有了决断,仰起头定定望着李靖行,郑重其事道:“靖行,是我想偏了,你如今见识过人,懂得谋算人心,百般以雪茹为先,我不如你,但以你为荣。” 她温软的话语,崇拜的眼神,让李靖行十分满足,又十分得意。 李靖行抬手,掐了掐她的脸道:“瞧你这模样,似乎真如我所说,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呢。” 千柔毫不犹豫颔首,带笑看着他,心中有了几分自得。 虽然李雪茹能想通,但一直以来,千柔很担心她的处境,根本就没法子完全放下此事。 如今,李靖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破局,展现了他的口才、腹黑、心机…… 这是她的夫婿,他能如此出色,有她调教的功劳。 看着神采飞扬的李靖行,千柔只觉得心中爱意翻滚着,但不只是爱他,还崇拜他,情愿一辈子都为他停留。 李靖行看懂她的神色,笑着道:“柔儿,你似乎越发爱我了。” 千柔直视着他,微笑如花绽放在颊上,声音温软如春水荡漾:“是,我爱你,在我心中,你就是最好的,无人能及。” 李靖行眸光中有无数神采流转,回望着她道:“既如此,好好表现一下吧。” 千柔有片刻的怔忪,皱眉道:“你想我怎么做?” 李靖行道:“不是说爱我吗?光说怎么够呢?”他露一丝坏笑,捏一捏她的耳垂道:“得做。” 千柔大窘,脸色红得如要沁血一般,咬了咬唇,终于扬起头,主动送上自己的丹唇。 佳人主动献吻,李靖行心中无比欢畅,将她搂入怀中,肆意怜爱起来。 033 作得一手好死(一更) 次日一早,千柔梳洗毕,去客房见雪茹时,听到里面传开喁喁的说话声。 立时有伶俐的小丫鬟行过来,行礼告知,齐融正在里面。 千柔一听淡淡一笑,便没有打扰,转而去照顾孩子。 过了半个时辰,李雪茹自己来寻千柔说话。 两人单独走到一边,李雪茹低着头道:“齐融跟我说,他已经跟哥哥谈过了,决议效仿哥哥,以后只对我一心一意。” 千柔看着她,温声道:“你怎么想的呢?” 李雪茹叹息道:“嫂子,我也不知道呀。我好不容易才拿定了主意,决定放下他,偏他又放不下了,一直来纠缠。之前都罢了,今天他的情话最多,态度最坚决,不但打自己巴掌说自己错了,还赌咒发誓要对我好,让我几乎都要心软了。” 千柔听到这里明白了,李雪茹心底,其实并没有真正放下齐融,不过是因为被伤了,心里难受,才跟齐融疏远。 她看向李雪茹,微笑道:“既然心软了,信他一回吧。” 李雪茹诧异抬头,有些不敢置信。 之前千柔跟她谈话时,对齐融十分鄙夷,怎么如今竟肯回心转意了呢? 千柔将李靖行昨夜的话告知,末了道:“你哥哥说的是,想得到,岂能不付出?齐融既然肯改,试着信他一回,试着给彼此一个机会吧。” 李雪茹沉默半晌,才道:“哥哥这番见解很独特,引得我真的想照他说的,信齐融一回。” 千柔目露鼓励之色,温声道:“既然想,就按照自己的本心走吧。你跟齐融,有感情做底子,有漫海,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生命,只要彼此肯努力,来日必定能幸福的。顾虑太多,反而是自寻烦恼。” 李雪茹咬唇,旋即点了头。 千柔想了一想,转而叮嘱她道:“男人都挺奇怪的,太过容易得到的,不会特别珍惜。你虽然决议原谅齐融,但不要太快松口,再拖几天,给他一个教训。等到你们真正和好了,就不要耍小脾气了,仍旧如之前那般对他就成了。” 她说到这里笑了一下,跟着道:“我比你年纪大几岁,忍不住就想嘱咐你,实际上你是最聪慧的,何时进何时退,心里必定有分寸。” 李雪茹挽住她,忙道:“驯夫之道,嫂子是最在行的。嫂子你多说一些,我爱听。” 千柔一笑,继续跟她谈了一阵,将自己跟李靖行相处的情形娓娓道来。 李雪茹认真听着,细细揣摩,只觉得获益匪浅。 经此一事,姑嫂两人的感情越发深厚,那也不需提。接下来几天,齐融依旧天天来报道。就算李雪茹冷言相向,他也一脸温柔笑容,态度十分好。 虽然要吊着齐融,但凡事过犹不及,要把握好度。 千柔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这一天齐融再来时,就出面劝了一番,为齐融说了几句好话,喜得齐融眉开眼笑,忙给千柔行礼致谢。 李雪茹这才顺着台阶下来了,让人收拾行装,一家三口回安王府去了。 回去后,因为白玉莲很得安王爷的心,不但进了门当妾,还成了后院姬妾中第一人。安王妃病了一场,好了之后,就开始跟白玉莲斗法。妻妾争闹,按理说白玉莲要吃亏,但安王坚定不移站在她这边,倒是没落下风,只弄得安王府乌烟瘴气,惹出不少闲话。 安王妃有事儿要忙,倒没什么心思管齐融纳妾之事,只在一家三口回来时,出言讽刺了李雪茹一番。 李雪茹不卑不亢回着话,齐融也护着她,弄得安王妃脸色都变了。 没一会儿功夫,李雪茹又皱眉捧着肚子,说有些不舒服。齐融连忙引着她出来,直接将安王妃撇下了。 看着两人相携而去,安王妃气个半死。 明明儿子已经起了纳妾之心,为什么如今又变了心肠,还被李雪茹吃得死死的呢? 安王妃很了解齐融,已经发现了,齐融看李雪茹的目光,比前段时间要温柔,还带着几丝深情,仿佛回到新婚时一般。 这个认知让安王妃气闷,但人最不能勉强的,便是心了。 之前齐融变心,要纳妾,李雪茹百般拉不回来。 如今齐融下定了决心,要成为跟李靖行一样的绝世好男人,安王妃同样左右不了。 安王妃勉强不了齐融,白玉莲势头又起来了,没多久,便将安王妃的心思都吸引过去,也就顾不上齐融和李雪茹,倒是让他们的日子安生起来了。 林府那边,却是风云渐起,不得安宁。 杜氏去世后,没多久,杜氏的娘家那边得了消息,前来吊唁。 因林家这边口口声声说,杜氏被禁足期间忧郁成疾,医治无效过世的,又将一切打点妥当了。杜家人挑不出刺儿来,又因为家事败落,底气不足,哭了一场就罢了。 本来一切还算妥当,杜氏停灵头七前一天,林诗意派了丫鬟到林旭东、谢韵跟前哭求,说要到杜氏跟前尽尽孝心。 谢韵无奈,只得帮着说了几句好话,林旭东仍旧在气头上,没有应允。 等到了二七前一天,林诗意故伎重施,且特意吩咐了,让丫鬟的言辞更哀切一些。 这时林旭东气已经消了大半,顾念着杜氏已经去世,林诗意已经是没娘的孩子,也就点头应下来了。 林诗意得讯后暗自松了一口气,做好了打算。 到了次日,她早早穿了孝衣,到灵堂候着,准备杜家人来了后,哭诉委屈。 过了一时,弟弟林恒到了,说了几句话后,一起到灵前跪下了。 等了半日,杜家人还没到,谢韵倒是到了。 谢韵为人十分妥贴,虽然要忙着主持中馈,要到林太太跟前走动,但杜氏灵堂这里,也是每日必到的,做足了功夫。 林诗意跪在地上,见谢韵前呼后拥走进来,灵堂里伺候的婆子、丫鬟纷纷摆出笑脸相迎,不由得暗自一哂。 自己的母亲不明不白去世,说不定就是死在谢韵手里的,她却这样风光无限,林诗意只觉得心中刺痛,联想到林旭东的薄情冷淡,不由得积攒了一肚子的怒火。谢韵如常跟管事婆子说了几句,让她们小心伺候着,便走了过来,看着林诗意和林恒,温声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哥儿和姐儿节哀顺变,不要伤着自己的身体。” 林恒红着眼圈,行了一礼没有言语。林诗意却是扬起小脸,撅起嘴巴道:“你少假惺惺,少摆出温柔端庄的款儿,你演戏给谁看?哼,我就不信你晚上睡觉时没做噩梦。”谢韵见林诗意一脸狠色,言语也十分锋利,诧异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又没做亏心事,做什么噩梦?” 扬起下巴,转而道:“女孩子家,当以贞静为主,我又是你的嫡母,你对我出言不逊,若是宣扬出去,岂不名声尽毁?” 谢韵说这番话,倒没有坏心。毕竟她是林诗意的嫡母,今后有教导林诗意之责。 林诗意若是做事不妥当,固然丢了自己的脸面,她这个做嫡母的,也难逃众人的议论指责。谢韵出言是为了提点,但林诗意一直疑心是她害死杜氏,早将她视为杀母仇人。听了这番话,林诗意心底的怨恨,仿佛火上浇油一般,腾腾升起来,几乎将理智都要淹没了。 林诗意霍然起身,对谢韵怒目相向,冷笑道:“其身不正,何以教人?别人不知道你有多龌蹉多无耻,我却是明白的。你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也忒可笑了。”她越说越怒,见面前的条案上放着些东西,心生恶念,抓起来就往谢韵身上扔。谢韵没有防备,被她扔过来的油壶砸个正着。 向来有人过世,都是要点长明灯的。 这油壶里面是香油,在灵前备着,好不时添加,免得长明灯熄灭不吉利。 一瞬间变故骤起,谢韵脸上身上都是油,狼狈不堪。 屋里静了一下,众人都目瞪口呆。 等回过神来,丫鬟们连忙要过来相扶,却越忙越乱,加上地上到处都是油,竟似叠罗汉似的一起跌倒在地。 谢韵也滑倒了,给压在了最下面,丫鬟媳妇们更是大惊失色,大呼小叫起来。 林诗意见状,只觉得快意,唇角勾起,涌现出笑意来。 在她看来,自己这番动作,顶多只是恶作剧罢了。 反正待会儿杜家人要过来,等她将杜氏是被谢韵害的事实揭露出来,谢韵还能摆出高高在上的款儿吗? 杜氏死得冤枉,身为人女,她岂能不为杜氏讨个公道? 哼,林旭东被这个女人迷了心窍,毫不犹豫站在谢韵那边,不惜包庇凶手。她林诗意却不会就此退缩,跟谢韵对峙,将真相揭开,撕下谢氏的美人皮。 只要事情宣扬开来,林旭东就算再昏庸,再想护着谢氏,也是护不住的。 到那时,谢氏必定要倒霉。不说以命抵命,至少也会被休弃,下场凄凉。 至于眼前自己这一番小动作,更不会有人计较了。正想着,突然有丫鬟惊慌出声道:“大少奶奶流血了。” 林诗意脸色一变,留神看去,就见谢韵被丫鬟们扶着,脸色苍白如纸,底下的百褶裙濡湿,皆是触目惊心的血痕。 林诗意不由得脸色一变,心中没来由一阵惊慌。 这时有婆子喊道:“大少奶奶别是怀孕小产了吧?”话一出口,忙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自悔失言。 这种时候,瞎说什么实话呢?怎么一点儿就没忌讳呢?回头若真应验了,少不了一顿板子的。 旁的人却都似被惊醒了一般,手忙脚乱扶住谢韵,去了旁边的屋子暂时安置,又有丫鬟到处跑,去传大夫来照看。 谢氏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就连负责在灵堂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也都跟了过去,呼啦啦走得一个都不剩。 林恒脸色大变,连身子都在发抖,看着林诗意道:“姐,你闯大祸了。” 七岁的小男孩,已经明白谢韵那副模样,代表着什么。 杜氏已经去世,他们已经是没娘的孩子了,林诗意却惹出这样的事儿来。 祖母病倒,祖父、父亲都看重谢氏,让谢氏主持中馈,这整个林家,都是谢氏的天下。 如今,林诗意害谢氏跌倒,很可能会滑胎。 这么大的仇,谢氏岂会罢休? 这么大的罪过,今后林诗意岂能有好日子过? 之前林旭东本就对林诗意冷淡下来,如今添了这一桩事儿,谢氏若真滑胎了,必定会疯狂报复。林旭东只怕也会觉得林诗意毒辣,不会顾念父女情的。林诗意经历最初的慌张,这时已经镇定下来,轻描淡写的道:“闯大祸?哼,谢氏心如蛇蝎,我这么做是为民除害,是在为母亲报仇。” 她眯起眼,看着一脸懵懂的林恒,语气锐利起来:“你年纪小不知事,我却是明白的。母亲身体好好的,不明不白就死了,除了谢氏之外,还有谁会下这样的毒手?还有谁跟母亲有仇,盼着她死的?谁能有本事将谋害之事做得天衣无缝?” 林恒听了这番话,整个人都傻了。 林诗意冷哼一声,正要说话时,却听得一阵脚步声,抬头看时,见杜氏的亲兄弟杜若松携着妻子杨氏走进来,不由得心中大喜。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真是老天也站在她这边,坚定不移帮她呢。 林诗意连忙上去见礼,未语泪先流。 杜若松、杨氏过来这里,早听到喧闹声,却摸不着头脑。 如今一直没露面的林诗意上来,张口就说杜氏死得冤枉,两人目光一闪,震惊得不行。 034 作出了新高度(二更) 杜氏的娘家早已经败落,杜家却不乏会挥霍的主儿。尤其杜若松,更是个中翘楚,爱赌爱喝花酒爱充面子,不知爱惜,花费甚大。 之前杜氏在世,还是林府的大少夫人时,每年都会往娘家搬银子,贴补了不知多少。 等到杜氏在蒋毓订婚宴闹了一场,丢尽颜面,由正室变为二房,还被禁足不许见外人,杜家怨声不绝,但林府乃显赫门第,男人们有能力,又跟皇上是姻亲,谁能惹得起? 杜家的人虽然贪财,但也不是没脑子的蠢货,根本就没有人上门自讨没趣,更别说为杜氏撑腰了。 如今杜氏过世,杜若松跟杨氏虽然按规矩过来,实则心里并不怎么哀痛杜氏年纪轻轻就去了,只暗自叹息,觉得以后没办法从林家得好处了。 杜若松跟杨氏都是贪婪的主儿,对旁的不在行,搂银子却是最厉害的。 耳闻林诗意语出惊人,杜若松、杨氏下意识看了一眼,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了。 家里的日子越来越艰难,一直没个进账,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他们正愁没法子捞好处弄银子呢,如今得知杜氏死得蹊跷,下意识就觉得,内中必定有蹊跷,若是好好利用一番,定然能弄到银子的。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无法言喻的惊喜。 杨氏忙拉着林诗意,和颜悦色问道:“外甥女,之前我来时没见着你,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们好好讲一讲。” 杜若松看着林诗意,眼神要多温和有多温和,拍着胸膛,忙不迭附和道:“你如实说出来,别怕,舅舅会为你做主的。” 林诗意见两人这样,觉得自己找到了依靠,心中悲喜交加,忙道:“舅舅、舅母放心,我绝不会瞒你们的。”说着,果然看着两人,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行哭,一行将杜氏一直被禁足,但吃得好睡得好,身子并无异常,被林太太召见之后突然就过世,林太太也中风病倒的事儿讲了一遍。 等说完了,林诗意含着悲愤道:“舅舅细想,虽然我母亲成了二房,但孕育了我和恒弟,谢氏跟我母亲,自然是死敌无疑。偏巧之前好好的,祖母一召见完,就出了事儿。之前祖母对我母亲,一直就很倚重,什么事情都跟我母亲商议,感情十分好,非谢氏可比。我觉得,必定是谢氏怕我母亲东山再起,使了什么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将我母亲毒死的。” 林恒立在一旁,将这一切听在耳里,皱着眉道:“姐姐,这不过是你自己推断的,你有证据吗?嫡母对我们并不差,又是大家闺秀出身,岂会做出这么恶毒的事情?” 林诗意见他竟敢怀疑自己的话,还说谢氏的好话,不由得勃然大怒,立刻喷了他一脸:“你还是母亲的儿子,是我的弟弟吗?母亲死得这么凄惨,你懵懵懂懂不思为她讨个公道,这也就罢了,如今我肯站出来,你反而胡说八道。哼,你这么干,良心过得去吗?有你这样的儿子,母亲九泉之下都不得安生。” 林恒被她骂懵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诗意气势如虹,朝林恒翻了个白眼,继续恨声道:“你当我没有证据吗?母亲过世次日,我本想查看母亲的尸身,但一大群婆子死死拦着。后来,父亲赶了来,指着我大骂,还让人将我禁足了。” 杨氏天生一副玲珑心肠,脑洞也比一般人大,听了这番话眼珠子乱转,沉吟道:“你这番话很有道理,照你这意思,你母亲的死,必定是谢氏搞的鬼。唔,你祖母身体并不差,突然中风病倒,说不定也跟谢氏脱不了干系。” 林诗意只顾着杜氏,倒没想到林太太头上去。 如今被杨氏一点,不由得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舅母你说得有道理,之前谢氏跟祖母本就不和,闹得很僵。如今祖母病倒,谢氏得了中馈权,一支独大,得到了最大的利益。算起来,的确可能是她下的手。” 她咬着唇,脸色都扭曲了,冷笑道:“谢氏残害祖母,又毒害我母亲,罪大恶极,这一次必定难逃一死。” 说这番话的时候,她心中是畅快的,觉得谢韵在劫难逃,必死无疑。 林诗意自小就是杜氏教导的,又明白谢氏跟杜氏是最大的死敌,自然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谢氏的所作所为。 至于林恒,虽然年纪小,但因为之前是林府的嫡长孙,一直是养在外院的,跟杜氏没有那么亲近,自然不会如林诗意一般,受杜氏影响甚深。 加之他很早就进了国子监,书念得不错,又跟林将军、林旭东最亲近,倒是颇有几分见识。 见林诗意被杨氏带进沟里,也疑心谢韵害了林太太,林恒皱着眉呆滞了一瞬,忍不住道:“姐姐,你越说越离谱了。旁的都不论,父亲可不是个愚笨的。倘若谢氏真的做了这么多恶事,她岂能不留下半点蛛丝马迹?父亲又岂能容得下?” 林诗意冷笑道:“父亲的确不愚笨,但谢氏最会摆端庄大气、温柔贤惠的款儿,父亲早被她迷住了。你没见谢氏进门这一年多,父亲进后院的次数,比我们母亲当正室时,要多得多吗?你没见父亲常冲谢氏笑吗?哼,她个下贱坯子,面上会装,私底下不知道使了多少狐媚勾当,勾得父亲为她神魂颠倒呢。” 林恒听了这番话,皱眉陷入沉思中。 的确,谢氏进门之后,林旭东歇在书房的次数,明显少了很多。 且林旭东进后院,每次都只去谢氏房里,其余的妾室,一概都不理会。 素日里,林旭东跟谢氏总是有说有笑,对谢氏很体贴关怀,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总不忘给谢氏送一份。 甚至有一次,林恒见过林旭东亲自买了几样首饰,送给谢韵当生辰礼。 以前,杜氏当正室时,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由这些举动就知道,谢氏是林旭东心坎上的人。 他虽然年纪小,但“色令智昏”这个词,却是听过的。 父亲大人真的被谢氏迷住了,什么都看不清了吗? 林恒深深困惑了,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无论如何,我总觉得没有证据,就不该肆意做出这样的推断。姐姐,你也想清楚,照你的说法,谢氏先害祖母,再对母亲下手。短短一天之内,她接连做出两桩事儿,这也忒耸人听闻了。虽然她的确有动机,但她完全能细细谋划,何必做得如此招眼呢?” 林诗意被他噎了一下,才仰着头道:“人人都会觉得,谢氏绝不会狠毒到短短一天之内,朝两个人下手,她偏偏就反其道而行之。这样,她的嫌疑,反而会小一些。” 林恒见她做出这样的推断,不由得瞠目结舌。 不等林恒开口,杜如松便颔首道:“诗意这番话有道理。” 杨氏目光一闪,却道:“诗意,你快跟我们走。” 林诗意诧异,皱眉道:“舅母,刚才你还说要为我母亲讨个公道,怎么如今竟说话不算话呢?” 杨氏解释道:“诗意你别急,我跟你舅舅自是站在你这边的,但我们没带什么人来,势单力薄。照你话中之意,你爹爹已经被谢氏迷昏了头脑,就算我们出头,也不会有什么作用,说不定还会惹来一顿臭骂。这样,你跟着我们回去,我们商议个妥当的法子出来,务必要揭开谢氏的真面目,如何?” 林诗意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出了一头的冷汗,连忙点头道:“舅母说得有理。”咬一咬唇,拿定了主意,接着道:“舅舅、舅母,我随你们走。” 林恒见事情急转直下,忙要上来相劝,林诗意却根本不听,冷笑道:“你胆小懦弱,又被谢氏蒙蔽,觉得她是好人,我管不了你,但我要做什么,也不是你能左右的。”言罢,就拉着杨氏的手,要跟她一起离开。 那时,林将军和林旭东、林旭方都外出做事去了,府里的丫鬟、婆子因为谢韵摔倒流血一事,乱成了一锅粥。 故而,林诗意几人很顺利就出来了,一起往杜家赶。 等进了杜家后,杨氏将林诗意安顿好,就来跟杜如松及其他杜家人商议。 大家都很兴奋,谈了一场之后,都觉得林诗意既然言辞凿凿,必定是确有其事的。 杜氏能不能沉冤昭雪,他们其实并不在乎,但有这样的事儿捏着,却是能趁机得些好处的。 当然,林家势大,以他们的力量,是不足以抗衡的,不过是蚍蜉撼大树罢了。 杨氏心眼最多,便出主意说,不如让林诗意写了状纸,去官府告谢氏。 这样一来,事情就摊开来了,林家再也兜不住的。 如此一来,杜氏是被害的,杜家自然能理直气壮上门,找林家要回杜氏的嫁妆,要丰厚的赔偿。 毕竟,杜氏是条人命,断送在林少夫人手里。林家不给点银子,还真说不过去呢。 等到谢氏伏法后,再让众人评理,说林旭东对谢氏很有感情,另外,林诗意出头的话,让林家名声有瑕,林旭东肯定是十分恼怒的。林诗意若是留在林家的话,日子必定不好过。 借此由头,让林旭东给林诗意分一些财产单过,到时候,林诗意就留在杜家长住好了。 今后,这林诗意便是杜家的摇钱树了。 杜家人都是不嫌事儿大,认钱不认命的主儿,一听这主意,觉得能捞到钱,不由得纷纷叫好,又说事情宜早不宜迟,让杨氏快点去说服林诗意,免得节外生枝。 杨氏便去见林诗意,跟她叫苦,说林家势力大,谢韵又出身显贵,是礼部尚书之女,杜家没法儿与之叫板。 若是打上门去,必定会被林家人碾压的。 若想讨回公道,就只能上官府告状了。 虽然这样一来,必须抛头露面,但好在林诗意年纪还小,这样做不算失礼。 何况,她是为母亲、祖母出头,来日必定少不了一个孝女的名头。 林诗意认定了杜氏是谢氏所害,一心一意要为杜氏讨回公道。 林旭东整个人已经被谢氏迷住了,就连祖父,也被谢氏的表相迷惑,甚至连中馈之权都交与谢氏。 可以说,若关起门来斗,她是没有什么胜算的。 何况,今儿个早上发生了那样的事儿,她跟谢氏,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局。 若她不能斗垮谢氏,不能将母亲冤死的真相揭露出来,来日她林诗意的下场,不知会多凄凉。 故而林诗意并没有迟疑多久,就爽快答应了杨氏的提议。 杨氏自是大喜,连忙拉着她,跟她说自己必定会坚定不移站在她这边,让她大胆往前冲,又教了她些话,告诉她上了官府之后,该怎么应对。 林诗意点头一一应下,眸中闪过幽冷的光芒,脸上一片决绝之色。 林府,谢韵出事后,立刻就有人去寻林旭东。 林旭东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林府,见到谢韵时,谢韵已经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素来灵动的眼眸空空落落,仿佛没有焦点一般。 ——她怀胎了,已经一个月了,但是又失去了。 谢韵嫁进林府,已经有两年多了,跟林旭东感情并不算差,却不知道什么缘故,一直没能怀上。 如今,终于有了孩子,她本该欣喜若狂的。 因为月事一直不怎么准,家里事儿又多,她并没有发现异样。 如今,来不及欢喜,因为林诗意,就这么失去了。 谢韵满心满肺尽是狂热的伤心欲绝和无法抑制的愤恨,连生吃了林诗意的心都有了,同时心里又有一丝绝望。 一直以来,她行事从容,以大局为重,自问问心无愧,为什么上天竟不厚待她呢?孩子保不住,她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林旭东见她这样,自是心疼得不行,连忙快步走过去,坐在床榻边上,拉住她的手轻声安慰。 谢韵痛哭了一场,悲恨难抑,带着哭腔道:“大爷,妾身好恨好难过。妾身本就子嗣缘浅,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没能保住,身体必定也会有所损伤。来日妾身想再孕,只怕难于登天。” 林旭东又痛惜又难过,面色阴沉如铁,环顾四周,冷冷道:“逆女在那里?” 冰冷的声音落入耳中,仿佛要噬人一般。 管事婆子嗫嚅了一下,勉强克制住惊惧,战战兢兢的道:“大少夫人出了事,府里乱成一锅粥,大小姐跟着杜家的人走了。” 林旭东瞳孔猛缩,眼中如要喷出火来,连声音都在发颤,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逆女残害嫡母,竟还敢跟人出府避祸,哼,她以为,这事儿躲得过去吗?” 他回身来看谢韵,声音缓和了些:“你好好养着,我亲自去杜府,将那逆女弄回来给你赔罪,要打要骂由着你。” 此刻,他根本不知道林诗意有多能折腾,还当林诗意是因为闯了大祸心里忐忑,这才跟着杜家人逃跑避祸。 谢韵听了落泪不止,看了他两眼,并没有回答。 打骂一场,能换回她孩儿的命吗? 这一刻,她顾不得什么贤良淑德,心中满是怨毒,想要林诗意一命抵一命。 然而,理智还在,提醒着她,再难受,又能如何?林诗意是林旭东亲生的。 即便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林旭东对她的惩罚,也不过是说教打骂,至多,也不过是禁足几年罢了。 这跟自己失去的,根本就不能比的。 除非,林诗意犯下更大的错,不然,林诗意仍旧能翻身的。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充满了绝望。 林旭东见她一脸悲愤欲绝的模样,叹了口气,正要继续安慰时,突然有侍女匆匆奔进来,眼神很奇异,说的话更是匪夷所思:“大小姐去了京都府衙,递了状纸,说要告大少夫人害死亲母、残害祖母。” 这番话一出口,众人为之色变,满脸不敢置信之色。 林旭东倒抽一口冷气,额头的青筋根根暴起,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逆女,她怎么敢?” 进来的侍女却是谢韵的心腹,闻言道:“大小姐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胆子,奴婢不知情,但此事已经宣扬得人尽皆知。如今,衙门门口已经集结了一大帮子人,都等着看热闹看笑话。官差也到了门口,说是要寻大少夫人去问话。大少爷,此事你当做出决断才是。” 林旭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皱着眉道:“这事情也忒蹊跷了,京都府衙的张知府与我们林府颇有交情,怎么会接她的状纸?怎么会派人上门来,一丝情面都不留呢?” 侍女低眉,含恨道:“大小姐一身孝服,跑到府衙门口跪下,引来不知多少人看热闹。杜家又派了人,到处宣扬,说大小姐有天大的冤枉要申诉,吸引了半京城的人过来看热闹。等火候差不多时,大小姐才进去递了状纸。众目睽睽之下,张知府自是不能徇私,接了状纸,立刻就派人来传召大少夫人。” 林旭东听了这番话,再也无法克制心情,一脚踹翻了屋里的茶几。 这时,林恒满脸是泪,跑了进来,在他跟前跪下道:“姐姐所做所为,大错特错,但到底是爹爹的血脉,求爹爹念在骨肉亲情份上,将姐姐带回来严加管教。” 杜氏离世、林太太中风病倒,是否跟谢氏有关,林恒并不敢下断言。 但是,林恒是很理智的,明白家丑绝不可外扬的道理。 谢氏若真的有错,跟林旭东、林将军说清楚,两人未必不会出头。 就算林旭东昏头了,被谢氏迷惑,但林将军绝对不会放任谢氏作恶不闻不问。 明明有路走,林诗意却不选,反而还将事情弄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此事过后,谢氏是否会受到惩戒无法得知,但林诗意将家事宣扬出去,告嫡母的状,将林府的脸面丢在地上任人踩,岂能有好日子过呢? 说不定林旭东一怒之下,会将林诗意打得满脸开花。 倘若事情跟谢氏无关,林诗意的下场,必定更加惨不忍睹。 林旭东见林恒出来,为林诗意说话,脸色不由得扭曲了,怒声道:“你这是什么话?她残害嫡母,闯下大祸,不但不思悔改,还跑进府衙大放厥词。这种人,你叫我怎么严加管教?” 他闭一闭眼,狠声道:“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是林家女。等事情了结,我亲自将她了断!” 林恒听出他言语中的冷狠和决断,不由得目瞪口呆。 谢韵仍旧双眼含泪,心中却觉得快意。 刚才她还有些遗憾,觉得林诗意虽然酿下大错,但林旭东最终肯定会念在骨肉亲情的份上,放林诗意一马的。 如今,林诗意竟然花样作死,将事情闹腾到府衙去了。 哼,小贱人告她害了杜氏、林太太么?林太太是林将军推倒,这才中风的,跟她有什么关系?杜氏是林旭东自己了断的,跟她牵扯得上吗? 这罪名,是不能打击到自己的,但会将林诗意自己弄死的。她心中觉得舒畅,面上却没露出来,只看向林旭东,哀哀戚戚的道:“大爷,旁的话以后再说,如今官差上门,事情又宣扬得沸沸扬扬,你好歹先料理清楚,不然,妾身怕林府的名声会毁于一旦。” 这番话提醒了林旭东。 的确,就算再生气,再恨林诗意,在当下,都只能先掩下,好歹将事情料理清楚,不能让林府的面子被糟蹋得一点儿都不剩。 此时此刻,对于林诗意,他心中再没有半点亲情,只满心后悔,觉得当初林诗意出生时,就该直接将她弄死。 林旭东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我只顾生气,差点误了大事。”叹了一口气,嘱咐道:“你好生养着,此事由我出面就成了。”言罢,根本不顾林恒在背后哭喊哀求,直接带着肃杀之气,奔了出来。 035 终有报(一更) 林旭东骑马赶到京都府衙时,就见衙门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圈人,乌压压的看不清有多少。 侍女说,吸引了半京城的人看热闹,这话一点儿都不虚妄。 此事过后,林家必定天下闻名,被人指着鼻子议论。 林旭东阴沉着脸,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了进去。 这时,林诗意正跪在堂下,昂着头挺着背,竟是一副凛然不屈的模样。 林旭东见状,恨不得一脚将她踹死,但众目睽睽之下,却不得不收敛几分。 父女两个的目光,交织了一瞬,又各自移开。 今日之前,任凭谁都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在这样的场景下见面。 林旭东眼中闪过厌恶、鄙弃,再无一丝温情,忍住满腹的愤恨,慢慢走上前去。 堂上的张知府与林旭东交情甚笃,递过来一个歉疚又带着同情的目光。 论起来,他跟林旭东是熟人,该给几分情面的。 但林诗意在公堂前闹了那么一出,他不接状纸,实在说不过去的。 怪只怪,林旭东自己生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逆女,怨不到旁人身上去。 事到如今,只能秉公处理了。 张知府朝林旭东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后,这才开口道:“林小姐,林府已经有人来了,此事可以开始审理了。” 林诗意唇边勾出一抹冷笑来,眉眼竟然有几分凌厉,向张知府道:“大人,我状告的,明明是林府的大少夫人谢氏。” 张知府怔了一下,才向林旭东道:“林大公子,此事你怎么说?大少夫人为何没有出面?” 林旭东看了林诗意一眼,目光冷彻冰雪,一字字的道:“回禀大人,今日清晨逆女胡作非为,向内人乱掷东西,致使内人滑胎,只能由我来此跟逆女对峙了。” 林诗意将林家私事,吵嚷得天下皆知。 走到这一步,他还有什么理由护着她?他可不是傻子,也绝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如今,自是要有什么说什么,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让大家看一看,到底谁是谁非。 闻得此言,众人一阵哗然,交头接耳,看向林诗意的目光都充满了震惊。 林诗意也愣了一下,才扯着嗓子喊道:“她滑胎,是她坏事做尽得到的报应,与我有什么关系?哼,你是林府未来的掌权人,却被个妇人迷惑,好,就算你不顾我母亲惨死,不顾夫妻情意,你也该顾念一下祖母才是。祖母身体一向健康,怎么突然就中风了呢?那几天,都是谢氏在跟前照应的。之前谢氏跟祖母关系不睦,这一点你别想否认。” 林旭东冷笑道:“家母中风,乃是自己跌倒,与谢氏有什么关系?这一点,连家父都能作证。你不信我的话,难道连你祖父的话都要怀疑吗?” 随着他的声音,林将军的贴身侍从走到堂前,跪下行了礼,果然证实了林旭东的话。 见林将军派人出面,义正言辞说事情跟谢氏没有关系,林诗意不由得呆若木鸡。 林旭东冷笑不已,转头向张知府道:“张大人,我以身家性命,以林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起誓,谢氏自嫁入林家以来,行事端庄大气,深受阖府爱戴。逆女因为与谢氏有私怨,残害谢氏,如今又来胡乱构陷。这样的逆女,不要也罢。恳请大人做主,今天惩戒过逆女之后,就将逆女从林家除名,今后死生不复相见!” 林诗意越发不敢置信,瞳孔猛缩,迸射出愤恨和不甘,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了谢氏,你连父女之情都不顾惜了吗?” 林旭东冷笑道:“父女之情?你走上公堂之时,可曾想过你的所作所为,会让林家多不堪?你自甘下贱,我若还留情,岂不成了笑话?” 林诗意默了一瞬,眸中闪过一抹炙热,疯狂喊道:“好,祖母的事情放在一边,我母亲的死,你怎么解释呢?明明母亲死的前一天,我还见过她,还陪着她去祖母跟前说了话。母亲身体一向健康,岂会无故病逝?” 她说到这里,朝张知府行礼,声色俱厉道:“大人,我母亲尸身停灵之后,小女子曾想端详母亲遗容,却被谢氏安排的人疯狂拦下了。不错,谢氏的确是小女子的嫡母,但小女子身为人女,岂能不为母出头?求大人派人去林家,将我母亲的棺木抬到堂前,验一验就能发现蹊跷。” 张知府吃了一惊,默了一瞬开口道:“俗话说入土为安,冒然去打扰亡灵,这不太好吧?” 林诗意厉声道:“家母惨死,九泉之下岂能安宁?大人,我知道林家势大,你跟林家关系好,很想站在家父这边,为林家遮掩,如家父一般包庇谢氏,但事实就在眼前,又有万千百姓在这里看着,大人岂能徇私?请大人将我母亲的棺木抬来,一切即可真相大白!” 她言罢,昂然站起身来,两眼一眨也不眨盯着林旭东的眼睛,一股无形的气势散发开来,仿佛将士沙场对决时,一往无前、无所顾忌一般。 这模样,落入旁人眼里,真好似难得的孝女,为了给母亲讨个公道,不惜跟嫡母,跟整个家族为敌。 堂外众人见到父女相争的戏码,早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激动不已。 尤其这出戏里,涉及到正室跟二房的争斗,主角还是林府,是皇上的姻亲,具备让人侧目的一切资本。 如今听得林诗意口口声声要验尸,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纷纷叫嚷起来。 杨氏带了杜家的下人,掺和在人群里,见了这形势,立刻开始叫嚣煽动。 不多时,堂外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都说张知府不该徇私,该将杜氏的棺木抬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张知府额头的冷汗都出来了,轻拍惊堂木,喝道:“肃静!” 等安静下来,张知府沉吟了片刻,便向林旭东道:“事已至此,不如就按照令女所言行事。” 张知府跟林家关系好,自是想维护林家声誉的。 再说了,林家乃是皇上的姻亲,闹得不像话,皇上面上也没什么光彩。 但今日已经闹成这样,他自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偏帮林家,不然,不但林家的名声护不住,他自己的声誉也会毁于一旦。 林诗意信誓旦旦,一往无前,遮遮掩掩,反而于林家不利。 故而权衡之下,他只能硬起心肠,摆出不偏不倚的模样,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不管真相是什么,待会儿悄悄跟验尸的仵作打个招呼,让他说杜氏之死并无可疑之处,好歹给林家留点体面。 毕竟,谢氏是林府的当家主母,若真落个残害二房的名声,真是要惹人侧目。 林诗意已经来了这么一出,若谢氏也牵扯进人命官司中,林府的里子面子,真是要一点儿都不剩了。 至于真相如何,说实话,张知府一点儿都不在乎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林家的事儿,让林旭东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就好了。 林旭东摆手,傲然道:“不必了,杜氏之死,的确跟谢氏无关,只因经手之人是我自己。” 此言一出,堂上堂下之人都张大嘴巴盯着林旭东,简直落针可闻一般。 林诗意最是吃惊,眼前一黑,几乎栽倒。这时,林旭东冰冷的声音,一点点灌入耳中:“此乃我林家家事,本不该自揭家丑,但逆女既然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我也不必遮遮掩掩了。杜氏自入我林家门以来,人品如何,我不予置评。之前她在蒋公子订婚宴上闹了那一出,不但颜面丢尽,还显露出她的恶毒浅薄,这事儿相信大家都没忘记吧?” 众人一听默然。 杜氏之前做的事儿,说实在的,真是让人无法忘记。 在旁人家的宴席上,挑拨离间、两面三刀,还闹得人尽皆知。 说实话,杜氏的名声,在那时就已经毁于一旦。 林旭东目光锐利起来,冷笑道:“自那以后,她被林家禁足,却仍旧不思悔改。前段时间,她又起了心肠,想要算计别人,心思之狠辣,让人为之侧目。林府的声誉,因为杜氏已经有了瑕疵,她那主意若是实施,来日指不定作出多少事儿,闹到最后,说不定连整个林府都要跟着陪葬!我乃林家未来的家主,岂能容忍这种人活在世上?” 他说到这里,看向已经陷入呆滞状况的林诗意,冷冷道:“杜氏盘算什么,想算计谁,想做什么,你心里一清二楚。你自己说,倘若你跟我易地而处,你会放任自流吗?你敢任由杜氏胡作非为,将全家的性命弃之不顾吗?” 因为事情急转直下,林旭东竟然承认杜氏之死是他自己所为,林诗意整个人已经懵住了。 错了,一切都错了! 她想扳倒谢氏的,到头来,竟然扯到了林旭东头上。 杜氏死在谢氏手里,跟死在林旭东手里,是截然不同的。 自己铸成大错,能脱身吗? 滔天的惊惧涌了过来,她整个人已经有些癫狂了。 她转了转眼珠子,弄懂林旭东的意思后,心中悲愤难以抑制,扯着嗓子喊道:“你少危言耸听,我母亲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不过是跟祖母扯了几句闲话,要阻拦李家那小妮子勾搭我崇光表哥,这算什么大罪?你跟我母亲也做了几年正头夫妻,她为你生了一双儿女,到头来,你为了几句话,就打杀了她,你于心何忍?哼,李家那小妮子莫非是天王老子,说她几句都不成吗?” 林旭东哪里想得到自己含糊其事,林诗意却将杜氏、林太太私底下谋算的事儿直接扯了出来,登时脸都气白了,怒声道:“逆女,愚不可及!”他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忍不住走上前去,将林诗意一脚踹翻。 堂外,却早已经是一片议论之声,乱成了一锅粥。 什么情况?这里面竟然牵扯到齐崇光了?啧啧,那可是未来的太子殿下呀。那李家小妮子,又是谁呢?众人揣测了片刻,就有明白人开口,说那必定是佳禾郡主的女儿,长明郡主了。 毕竟,齐崇光如今才十三岁,平时也没见跟哪家的女孩时常来往,只有玉欣公主府是常去的。 而长明郡主,就在玉欣公主府念书。 之前杜月香、乔玉兰的事儿,也不乏知情人。 大家都晓得,这两人因为嫉妒长明郡主跟崇光公子走得近,出手想害长明郡主,其后都自食恶果了。 如此说来,长明郡主跟崇光公子虽然小,但早就有了些不得不说的故事吗? 一时间,众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纷纷八卦起来。 张知府见楼歪了,牵扯到未来的太子身上了,额头冷汗出得更多。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再拍惊堂木,喝道:“肃静!” 等寂静下来,张知府决定速战速决,开口道:“俗话说,妻贤夫祸少,娶个丧门星进门,祸及满门的事儿并不少见。杜氏心胸狭隘、愚笨无知,惹得林大公子动怒,又担忧会影响儿女家人,出手处决也是人之常情。但论起来,私自处决人命,终究不妥。念及林大公子乃国家栋梁之才,又是林府未来的家主,本官酌情判林大公子教罚金一千两,小惩大诫,林大公子,你是否服气?” 虽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但时下,家主是有权利处决家中的败类,连官府都不能插手的。 因为林旭东还没有正式接任家主之位,张知府这才罚了银子。 一千两不痛不痒,林旭东自不会放在心上,欠身道:“服。” 他转过身来,目光在人群里流转了一圈,在杨氏身上停留一瞬,其后又移开了。 今天闹成这样,虽是林诗意肆意妄为,但跟杜家也脱不了干系。 此事完结之后。他必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将杜家打尽尘埃里,以消心头之恨! 张知府见林旭东答了话,心中略微安定了些,转而看向林诗意,默了一瞬,正色道:“你小小年纪,单凭揣测就诬告嫡母,还殴打嫡母,致使嫡母小产,罪大恶极。本官照林大公子之意,判你跟林家脱离关系。” 他当堂判决:林诗意之罪,本该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念及林诗意未成年,杖二十,流放一千里,遇赦不赦。 他看出林旭东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舍弃林诗意,也厌恶林诗意小小年纪就为非作歹,也就不留情面了。 林诗意之前就被林旭东踹得口吐鲜血,这时听了张知府的话,忍不住道:“你干脆杀了我!” 当堂受刑,再被流放,今后她的日子,只怕比黄连还苦。 她是林府的大小姐,是未来太子的表妹,生来就该锦衣玉食,过着前呼后拥的高贵日子。 她才不要沦为贱民,沦为被流放之人,过着毫无尊严的日子呢。 张知府凛然道:“国有国法,你的罪,就该这么判。” 林旭东冷笑,接了一句:“你可以自杀,不过,我料定你没有这样的魄力!” 林诗意身子轻轻发颤,呆滞了一瞬,跪下向林旭东道:“父亲,我错了,求你念在我是你亲女的份上,救我一救,放我一马吧。今后我必定安分守己,你要我禁足,要我进家庙都行,就是不能不管我。” 林旭东恍若未闻,只向张知府道:“大人,可以执行仗刑了。” 张知府颔首,不一时,堂上已经摆上了一条宽面长凳。 衙役如狼似虎一般,将早已经腿软趴在地上的林诗意抓起来,按在长凳上。 执行杖刑的衙役拿着粗木棍,瞅一眼伏在长凳上的林诗意,觉得头皮发炸,愣是下不去手。 这样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能经受住他打二十下吗?这跟打别人,可不太一样呀。若真打死了,岂不要背上一条人命? 可是,若他轻抬轻放的话,堂下还有这些人看着呢。 一时间,堂上堂下安静下来。 衙役见捱不下去了,又想起林诗意的所作所为人神共愤,连她亲爹都忍不了,自己何必顾惜? 衙役一狠心,举起棍子。 随着“啪”闷响,林诗意控制不住,“啊”的一声惨叫出来,声音凄厉得令人头皮发炸。 等衙役再落棍子,她声息渐渐小了下来。 十棍打完,整个人已经无声无息。 衙役停了手,看向林旭东,等他的示下。 林旭东负着手,面无表情看着血迹斑斑的林诗意,转头看向张知府,声音冷淡得没有一丝感情:“若再打,她必定受不住。这样的人,若就这么死了,岂不便宜了她?不如将她收监,等她养几天,再打剩余的十仗。” 张知府见他已然心硬如铁,暗自咋舌,却还是点了头道:“言之有理,来人,将人犯押送大牢!” 立时就有两个身着差服的健壮妇人,走到林诗意身边,将林诗意弄了下去。 随着张知府一拍惊堂木,宣布退堂,一场闹剧终于落下帷幕。 ------题外话------ jingbaobei2008举人投了1张月票 kriston贡士送了28朵鲜花 yj520mei举人投了1张月票 158**1598进士送了50颗钻石 纪小妖举人投了1张月票weixin027bceba43秀才投了3张月票 看闲云坐举人投了1张月票 158**1598进士打赏了888点 天使萧萧举人评价了本作品 weixin658ba09b7f秀才送了6朵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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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柔抬眸,见蕾儿跟刘薇薇已经进了里间,便朝玉欣欠身道:“姐姐,我们情分好,我的心思也不必瞒你。齐公子身份高贵,人才出众,却并非蕾儿良配。还请姐姐以后不要在齐公子、蕾儿面前,开他们的玩笑。很多时候,本来孩子们没有这样的心思,但被大人说来说去,说不定就起了心,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玉欣听了这话,不由得吃了一惊,倒抽了一口凉气,失声道:“皇上一直都想让蕾儿当儿媳的,你竟不情愿吗?” 千柔颔首,坦言道:“的确不情愿。蕾儿跟其他女孩,是不一样的。蕾儿的姑姑雪茹嫁入安王府,前段时间为了纳妾一事,跟安王世子闹腾,这事儿想必姐姐也是有所耳闻的。” 见玉欣点头,千柔这才道:“雪茹做姑娘时,依傍我和她哥哥,一起生活了几年,见惯我们一夫一妻相处和顺的场景,心生向往,又对安王世子十分钟情,根本就做不了世人眼里的贤妇。至于蕾儿,自小就在我身边长大,在这上面的心思,必定更强烈一些。齐公子乃贵人,来日必定要多娶妾室开枝散叶。蕾儿做不了贤妇,自然难与齐公子相配。我私心只盼着她过得好,绝不会逼她改变心性,去高攀迁就齐公子。” 她叹了一口气,又道:“之前孩子们小,我还无所谓,如今,两人都大了,蕾儿又遭受了不少嫉妒,我不插手,实在说不过去了。” 玉欣被她的话镇住,好半晌才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呀。你若肯点头的话,蕾儿来日贵不可言。不过,视富贵于浮云,这种事儿,你是干得出来的。” 旁人若是说出这番话来,玉欣未必会相信。 但千柔的心性,她是十分了解的。 更何况,齐逸峥对千柔一往情深,也没见千柔有多欣喜,只是跟自己的夫君如常过日子罢了,竟不将皇上的爱重放在心上一般。 偏偏她越淡然,齐逸峥越放不下。 如今,她不愿蕾儿嫁入皇室,忍受与众多女子同侍一夫的痛苦和烦闷,玉欣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很快就信了她,明白这些话皆出自千柔的真心,绝无虚妄。 千柔淡淡一笑,正要答话时,却听得窗外有侍女道:“齐公子安。” 千柔、玉欣互看一眼,都一脸诧异。 千柔心底有几分懊恼。怎么就这么巧呢?才说到齐崇光,齐崇光就来了,只怕还将自己跟玉欣的对话听了去。 过了须臾,齐崇光从外面走进来,神色还算镇定。 彼此见过礼,齐崇光便向千柔道:“佳禾姑姑,父皇知道李妹妹即将离京,十分不舍,但要处理朝政,不能亲自过来。父皇嘱咐我过来,将李妹妹接进宫,一起吃餐饭。” 千柔听了,下意识就想拒绝,想了一想却又忍住了。 齐逸峥对蕾儿非常好,不让蕾儿去一趟,实在说不过去。 她便笑着道:“她正跟薇薇一起说话儿,只怕舍不得跟薇薇分开。这样,让她们一起进宫,一则有个伴儿,二则彼此能多相处一下,如何?” 齐崇光听了,下意识看了千柔一眼,心中隐约闪过一个念头。 他今儿个过来,走到窗下时,正好听到玉欣说“她与崇光,也必定会成为佳偶”这句话,心中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其后,又听出千柔的声音,很想知道千柔的心态。 他眼珠子转了一转,就做了个很没品的事情——朝侍从打了手势,直接在外面偷听起来。 等得知千柔竟然反对蕾儿跟他来往,齐崇光一颗心直往下坠,茫然中还有几分不知所措。 其后,偷听大计被侍女打断,他只能收拾好心情,若无其事出来了。 如今,他说明来意,千柔立刻就将刘薇薇推了出来。 可见,她不只是嘴上说一说而已,从心底也是抗拒他跟蕾儿接触的。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实在想不明白,却下意识觉得,今后他若真想跟蕾儿在一起的话,似乎不太容易。 心思转了一转,他便如常微笑道:“既如此,让薇薇表妹一起去也行。” 他虽然盼着能跟蕾儿单独相处,但千柔这提议合情合理,他不好反驳的。 见他答应下来,千柔松了一口气,将蕾儿唤了出来,嘱咐了几句。 半个时辰之后,齐崇光领着蕾儿、刘薇薇,一起坐了马车往皇宫赶。 一路上,蕾儿跟刘薇薇肩并肩坐着,凑在一起说笑,十分亲昵。 齐崇光独自坐在另一边,目光落在蕾儿身上,只觉得无比气闷:这小丫头忒没良心了,马上就要出远门了,竟还只顾跟刘薇薇亲近,根本不来跟他说话。 他放下面子,插了几句话,无奈蕾儿跟刘薇薇说的都是女儿家的话题,被他打断了,都露出不满的神色。 齐崇光越发觉得郁闷了,只得讪讪住了嘴,转过脸去不看蕾儿,过了一时就觉得舍不得,还是转了回来,专心致志盯着蕾儿。 他一面打量一面想:才十几天不见,小丫头就长得这么圆滚滚的,将之前因为生病消瘦下来的肉全长回来了,看来整天吃得好睡得香,没少馋嘴。好在肌肤更晶莹了,几乎吹弹可破。尤其那小嘴儿,红艳艳的,颜色跟红樱桃差不了多少。 脑海里,不自觉就闪过与她唇齿相依的场景,他脸不由自主红了,又有几分回味,一颗心跳得飞快。 他已经到情窦初开的年纪,近来到宫里寻藏书时,又发现了一本不纯洁的话本,咳咳,齐公子的思想,难免也有些不纯洁。 看着她的唇,透过唇间缝隙,可以看见她说话之时,那条灵活嫩红的小舌头一下下晃动着,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 他想起话本里“丁香小舌,温软如玉,香绵如酒”的描绘,只觉得饥渴,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回忆之前跟她唇贴着唇的场景,想象含住那条舌头激热纠缠的感觉。 登时,整个人都僵住,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这时,刘薇薇转过头来,恰好瞧见他的模样,诧异的道:“表哥,你脸色不太对劲,生病了吗?” 蕾儿在千柔跟前做了保证,答应不再跟齐崇光亲近,但真跟他见了面之后,心底却茫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很快就决定,只跟薇薇亲近好了。 一路上,她便勉强自己镇定,只跟刘薇薇说话。 听到刘薇薇诧异又担忧的声音,蕾儿抬起头来,果然见齐崇光一脸异样,不由得也忧心忡忡起来,完全忘记之前跟千柔说过的话,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急切问道:“你没事吧?” 因为齐崇光脸色太异常,蕾儿十分担心,加上马车晃悠悠的,两人离得非常近,近到能看清她的睫毛有多长,近到能看清她眼中的自己,近到他只要往前贴近一点,就能攫取到她的唇。 齐崇光几乎是心惊胆战看着她,发现心底那点不纯洁东西越来越凶猛,仿佛有头雄狮在心底叫嚣着:扑上去,吻住她,品味一下那欲仙欲死的感觉。 就这样鬼使神差的,他如同被蛊惑般,想要靠近她,不管不顾与她亲近。 在这时,蕾儿却开口道:“齐公子,你怎么样了?要不,你喝一点水?或者我们就近去医馆看一看?” 齐崇光被她的话惊醒,又感觉到她的气息往自己身上扑,连耳根子都红了,忙死死咬着唇,晕头晕脑的道:“我没事,你离我远一点。” 她离得这么近,是想逼疯他吗? 若刘薇薇不在的话,咳咳,他倒是想放肆一点。 有外人在,她若不离远一点,说不定他仍旧会失控。 蕾儿哪里知道他的曲折心思,听了这一句话,不由得脸涨红,整个人都呆住了。 等明白了他的意思,蕾儿只觉得满心悲愤,立刻转身就走。 回到刘薇薇身边,她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又回身道:“齐公子放心,我以后跟你会有千里之遥,会离你远远的,咱们两不相见。” 蕾儿离开了,齐崇光这才将心底那点不纯洁的东西努力压了下去,不想却听到蕾儿这样一番话。 他呆了一呆,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一句胡话,得罪这个小丫头了。 他自是自悔失言,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蕾儿冷笑,口齿十分伶俐,哼道:“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脸色突然不正常,我关心你一下,竟惹来你这样的话。哼,算了,你也别多话了,我以后绝不会拿热脸笑脸对着你了。” 刘薇薇忙也帮腔道:“表哥,你太过分了,我跟李姐姐以后都不会对你好了。” 齐崇光见蕾儿已经满脸冷淡,心中急得不行,直接忽略刘薇薇的话,看向蕾儿道:“你真的误会了,我们关系向来不错,就因为我说错了一句话,你就要跟我闹吗?” 蕾儿歪着头,带着悲愤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我离你远一点?因为离得近了,我侧着头,你看得见我脸上的伤痕,觉得我很丑陋吗?” 齐崇光被噎了一下。 真实的缘故,他怎么说得出口呢? 蕾儿才八岁,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若跟她直接说,被她的唇吸引,想亲她吻她,真的不会被她打死吗?不会被人当成色狼吗? 蕾儿见他欲言又止一脸尴尬,只当自己猜中了,冷笑数声,转过头再不理会,只跟刘薇薇说起话来。 齐崇光又是懊恼,又是郁闷,想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默不作声。 一路无话,等进了宫直接去勤政殿,见了齐逸峥,一起用完了午膳之后,齐逸峥留她们在宫里歇息一会儿再回转。 两人也是来惯了的,齐逸峥早命人收拾了一处小宫殿,给两人暂住。 齐崇光忙陪着两人,步往小憩之所。 一路上,遇上不少宫女,行礼时身姿娉婷,行走时如弱柳扶风,十分婀娜,风姿各有不同。 之前蕾儿没心没肺,如今年纪渐长,被千柔提点,又被李雪茹的事儿吓着了,心底有了成算。 她留心看去,就见遇上的宫女看见齐崇光时,目光柔软得仿佛能拧出水,脸上仿佛能笑出花来,足见齐崇光有多受青睐。 蕾儿一颗心,不由得又凉了几分。 要有多出色多出众,才觉得自己能站在他身边,配得上他?要有多大的心胸,才能容忍自己的夫君,被众女人包围着?而这,是他的妻子必须做到的,谁都别想打破陈规。 谁都做到,她不知道,但她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 正好,齐崇光之前也说了,要她离远一点。 就这样吧,彼此分开了,他自有他的路走,而自己,也会有自己的精彩。 就像娘亲说的,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没必要掺和到一块儿。 一瞬间,她心中转过千百种念头,慢慢下定了决心,心中却不知怎的,觉得有些难受,仿佛,生命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失去,而她不能挽留一般。 她只觉得无精打采,默默垂下头来。 等回过神来时,却听得齐崇光在耳边轻唤:“李蕾儿,你没事吧?” 蕾儿定一定神,再抬头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进了住惯的小宫殿,而刘薇薇已经不知去向。 她诧异了一瞬,脸上无悲无喜,淡淡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齐崇光却不信。 刚才蕾儿精神还很好,突然就低落下来,这忒奇怪了。 他目光一闪,忍不住抬起手,去探她的额头。 担心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即将远走,他忍不住想跟她亲近一些。 蕾儿见他的手探过来,愣了一下,忙往后退避开他的动作,淡淡道:“齐公子,你一直都这么不检点吗?” 想起刚才那群含羞带怯、笑语盈盈的宫女,她心里升腾出一股卸火,言语间便多了几分讽刺:“你虽然身份高贵,等着伺候你的人不计其数,但到底还没成年呢,这样胡乱摸人,肆意亲人,不太好吧?你心里能阳光一点儿吗?” 齐崇光听出她言语中的鄙夷,不由得脸涨红,默了一瞬才辩解道:“你有必要这样骂我吗?我做什么了?我只是想探一探你的额头,看你发烧了没有,怎么到了你嘴里,我竟成色狼了?大家都赞我彬彬有礼,争着跟我说话,怎么在你心里,我却极其不堪了呢?”蕾儿见他理直气壮,只觉得灰心丧气。 算了,自己跟他说这些,管他做什么?管他被多少女孩包围,管他喜欢摸谁,这些都跟自己没关系的。 她想到这里,便往后退了一步,挤出一抹笑容,有礼而疏离,淡淡道:“是,我错了,齐公子,以后我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齐崇光见她这样,却是觉得刺心,皱眉道:“你有必要故意避着我吗?” 蕾儿垂下眼眸道:“你是贵人,我们不是一路人,就该这样相处才是。” 齐崇光越发觉得不满,拧着眉道:“你这样阴阳怪气说话,我可听不惯。” 蕾儿不答,也不抬头,默默盯着自己的鞋子看,仿佛鞋子上有花儿一般。 齐崇光见她这样,又是恼又是爱又是郁闷,心情很复杂。 默然相对了瞬间,他想起蕾儿即将远行,叹了一口气,先软下心肠来。 他鼓起勇气,带着期盼道:“李蕾儿,你能留下来吗?奉州那边,未必能治好你的脸。留在京城,未必没有更好的法子。为了不可知的治疗之法,弃了父母家人,一去几年,你觉得值得吗?再说了,你这伤也不算很严重,治不治都一样,我已经习惯了。” 蕾儿听了这番话,默了半日,才开口道:“你真的习惯了吗?那刚才我离你近一点,为什么你避如蛇蝎?你说治不治都一样,是因为你觉得,我根本不好看,没必要白费功夫吗?” 齐崇光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之前我晕了头,胡乱说了一句罢了,你何必揪着不放?至于你的脸,看习惯了,不会觉得异常的,你不用太在意太紧张。” 蕾儿却是个心底敏锐的,固执觉得他那句“治不治都一样”,是在暗示她长得寻常,没必要折腾。 她心底越发觉得透不过气来。 眼前这少年俊美如玉,自己却长得普普通通,脸上还有疤痕。 彼此之间,天壤之别,他瞧不上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转过头,缓缓道:“算了,齐公子,我不想跟你吵,你爱说什么由着你,念在我马上要离开的份上,你也将态度放好一点吧。” 齐崇光见她这样,心中又疑惑又郁闷,下意识要去抓住她的肩膀追问,想起她刚才的态度,连忙又缩回来,只道:“你到底怎么了?李蕾儿,平时你可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变成这扭扭捏捏的怪模样了?” 蕾儿听了这样的评语,越发觉得心冷酸涩,闭着眼道:“我就是这样怪,你瞧不惯吗?那你就走呀,没人留你。” 齐崇光脸色一变,忍不住就道:“你这没心没肺的小丫头,我……我……”他说到这里哽住,叹了一口气,深深看蕾儿一眼,转身走了。 今天自己异常,蕾儿也异常,再谈下去,不过是继续吵闹罢了。 虽然他们闹腾惯了,但今日的气氛太微妙了,他实在不想再折腾,让彼此的关系更僵硬。 蕾儿看一眼他的背影,也转身离去,于是两个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037 故人归来(一更) 跟齐崇光不欢而散后,蕾儿悻悻出宫,心情十分郁闷。 好在她性子开朗,又有刘薇薇作伴,慢慢的就缓过神来,倒是并没有让千柔看出异样来。 接下来,她在公主府住了一天,这才跟薇薇、玉欣洒泪而别,回了静安县,跟亲人团聚。 五日后,尹瑶草一家从京城启行。 按照约定的时辰,蕾儿也从静安县去了京郊的码头,与尹瑶草一行会合。 因为这是蕾儿第一次出远门,千柔、李靖行携了两个孩子,一起过来送行。 就连李雪茹,也在齐融的陪同下,携着齐漫海过来了。 一大堆人围着蕾儿,依依惜别了一番。 蕾儿红着眼圈,正要登舟而去,却有一阵马蹄声传来,回头看时,竟是齐崇光飞驰而来。 齐崇光翻身下马,目光凝在蕾儿身上。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织着,气氛竟十分微妙。 千柔眉心跳了一下。 这一对小儿女,一旦对上,就不似半大孩子了,总会给她一种这是一对似有情若无情的冤家的错觉。 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他们今生今世注定要纠缠在一起,自己拦不住吗? 她暗自叹息,不动声色迎上去,朝齐崇光笑道:“好巧,齐公子怎么也来了?” 齐崇光施了一礼,很从容的道:“父皇命我来送一送李妹妹,有话吩咐,还望佳禾姑姑行个方便。” 千柔无法,只得朝蕾儿招手,将蕾儿唤过来,自己退开了。 蕾儿跟齐崇光面对面站了一瞬,蕾儿开口道:“皇伯父有什么话托你带来?” 齐崇光目光定在她身上,想将她的一颦一笑刻在脑海里。 此刻的蕾儿,着一身蜜合色纱挑线穿花凤缕长衣,下面是鹅黄色缎裙,头上挽一支长长的坠珠流苏金钗,简单清丽,眉眼灵动,让人由衷生出喜爱不舍来。 从今往后,万水千山阻隔,再相见时,不知是什么情景。 他叹了一口气,勉强压住心中重重叠叠的失落,才道:“父皇让你多多保重,好好照顾自己,若那治脸的法子没有效果,你就早些回来,他一定会想到别的法子的。” 蕾儿点头道:“我知道了,你转告皇伯父,虽然朝政繁忙,但他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太劳累,不然等我回来,必定不依的。” 齐崇光点头,轻声应了下来。 蕾儿目光在他脸上流转,心情十分复杂,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呢?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齐崇光的眼深深地望着她,踌躇了一瞬。 此去经年,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 再不开口,就没有机会了。 这样的念头在心中流转,他横下心来道:“旁的话就不说了,只问你一声,你们夫子教过你什么叫‘从一而终’吗?” 蕾儿以为他会说几句舍不得自己的话,再不济也该让自己保重,却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竟来了这么一句。 她心中十分茫然,皱着眉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齐崇光扬起头,正色道:“你不知道是不是?嗯,我来教教你。这四个字是说,女孩子应该对自己的夫君,对跟有过亲密接触的男子一心一意。李蕾儿,从今往后,你只能以我为念,别理会旁的男子。”他说到这里,脸上有一抹红晕,旋即抬起手来,伸出手指往自己唇上一压。 这动作,旁人也许不懂,但蕾儿自是会意的。 这世上,与她有过亲密接触的,只有他一人罢了。 所以,他是在要求她,今后再不能跟其他人亲近,只能跟他亲近吧? 蕾儿连耳根子都红透了,沉默了一瞬,才嘟着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齐公子,你我身份有别,我们没什么关系,凭什么我得对你从一而终?这太荒唐了吧?再说了,人都是相互的,你只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这太不公平了吧?” 齐崇光见她鼓着腮帮子,灵动可爱,一颗心温软如春水荡漾。 他沉默了一瞬,正色道:“我们怎么没关系?之前我说过要娶你,你也应承了,难道你想反悔不成?嗯,反悔也没用,我不答应。” 这几句话,虽然温和,却隐约透出几分霸气,令蕾儿吃了一惊,不知怎的,竟觉得他这样并不惹人厌,反而令她很喜悦。 这时,听得对面的少年又道:“你说得很对,人都是相互的,李蕾儿,我们做一个约定。你离开这几年,一心只以我为念,我也只以你为念。等你归来,我们若是相处得好,我娶你,一心一意对你,如何?” 上次她受伤晕倒,他明白了,她在自己心目中,占据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位置,无人可以取代。 其后,她昏迷不醒,他陪护在侧,一颗心如被油煎一般难受。 她苏醒前,他以唇俯就,亲自伺候,不曾想她竟然恰好醒来。 她用手指压着唇,取笑他时的灵动慧黠,镌刻入他脑海里,再难忘怀。 她知道自己脸上留了疤痕,悲不自胜,他脱口而出决议娶她,她应承时,他心底是万分欣喜的。 其后,彼此闹得不欢而散,次日再见到蕾儿时,她不再一蹶不振,反而从容俏丽,让他震惊又喜悦。 桃花树下,她美得不可思议的模样,不时在他脑海里涌现。 拥有如此心性的女孩,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就算她的脸不完美,那又如何呢?这世上,始终只有一个李蕾儿,吸引他的目光,带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至于其他女孩,在他眼里全一样,没有半点分别。 这次她即将远行,他终是认清了自己的心意,明白自己舍不得她,放不下她。 上次碰面时,彼此都不对劲,闹腾了一场,让他心中如压了一块大石一般。 如今她即将离开,之前的纷争,早被他抛在脑后了。 现在的他,满心满肺,都只是恋恋不舍和担忧。 这么特别的少女,走出去了之后,遇上了不同的风景,再归来时,不会多了旁人的牵挂倾慕吗? 若有坏小子缠着她,怎么办?若她喜欢上旁的少年,自己如何是好呢? 他不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情愿画地为牢,将她束缚住。 她并不肯立刻应承,反而狡黠的说,人都是相互的,这话倒也有理。 既如此,他也拿真心待她,也就是了。 因为青涩年轻,因为单纯,因为在乎,誓言很容易就脱口而出,根本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顾虑。 蕾儿心一颤,抬头看向他。 晴光下,少年负手而立,看向她的目光温柔温软,脸上的神色从容真诚,让人情不自禁觉得,他说的话,出自真心真意,绝无半点虚假。 蕾儿的一双眸子清亮如水,盈盈光转,忍不住道:“你说的是真的?你做得到吗?” 齐崇光点头,一字字的道:“当然,李蕾儿,我绝不骗你。” 蕾儿看着他,便不言语了,唇角渐渐勾起了。 她才八岁,并不怎么懂情事,但不知怎的,看着他,她便觉得,只要他肯恪守诺言,她心底是愿意对他“从一而终”的。 这一刻,千柔的忠告,宫女望着他殷切的笑脸,都被她抛在脑后了。 她眼里只有他,正如他只看得见她的存在一般。 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当对着他时,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她四岁回京,遇上他,彼此不对盘,一见面就厮打了一场,闹得无法开交。 那之后,两人的相处模式,变得十分奇怪。 明明他们走到一起时,争吵的时候更多一些,但奇怪的是,彼此都觉得,只有对方能入心。 只要她遇上他,就没有旁人的事儿了。 他们两人组成的世界,旁人无论如何,都是插不进来的。 离愁别绪,淡去了之前的担忧酸涩,加重了心中的不舍。 她素来就不是扭扭捏捏之人,如今,只愿顺从自己的本性。 齐崇光见她露出浅浅的笑意,只觉得心跳加快了些,隐约猜到了答案,又想确认一下,抿着唇道:“李蕾儿,你这是答应了吗?” 蕾儿微微垂下眼眸,声音中竟有一份娇嗔:“讨厌,你都知道了,何必明知故问?” 齐崇光愣了一下,等弄明白她的意思后,心中如有花儿绽开一般。 他傻笑了两声,轻轻道:“别低头,抬起头来看着我。” 离别在即,他要将她牢牢镌刻进脑子里,记在心里。 不然,朝朝暮暮的思念,如何承受得住? 蕾儿闻言,一颗心飘飘荡荡,嗯了一声,听话的抬起了头。 这时,她脸上已经泛起红晕,似乎有桃花在绽放,眸光水润,唇色嫣然。 与她来往了这么多次,这样乖巧听话又带着几分魅惑的少女,他竟是头一次见。 而这样的她,来日会归他所有。 他脸上的笑容缓缓盛开,就好像一朵花缓缓绽放的过程,无声无息却不容忽视,带着耀目的光华。 蕾儿越发晕乎了,从来不知道一个少年的笑容,也会让人失神,不是因为他俊美迷人,而是他的笑容带着喜不自禁的意味,宣泄出心中的满足。 看着他的笑脸,自己忍不住也心生喜悦,恨不得他一直一直这样笑下去才好。 她与齐崇光认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笑得这般灿烂,这般温暖动人。 不知不觉间,她也缓缓笑了,心里不由自主涌上一个念头:能让他这样笑起来,她做什么都是情愿的。 这一刻,分别在即,两人终于没有再闹腾,难得的和谐,反而只沉醉在对方甜腻的笑容里,情愿就这样时间停驻,两心安好。 千柔站在远处,虽然跟李靖行、李雪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但眼神一直在往蕾儿和齐崇光身上瞟。 见两人静默下来,只冲着对方傻笑,千柔嘴抽了一抽,勉强等了一瞬,见两个冤家毫无变化,忍不住走上前道:“齐公子,你说完了吗?” 齐崇光这才如被惊醒一般,回过神来,欠身道:“已经说完了,李妹妹,你一路保重。” 蕾儿点头,朝他盈盈一福,转而向千柔道:“娘,我走了。” 千柔叹息,本想提醒她,别将齐崇光放在心上,无奈齐崇光一直在跟前寸步不离,这样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她只能定一定神,红着眼圈叮嘱了几句,这才目送蕾儿上船离去。 蕾儿离开后,齐崇光叹了一口气,彬彬有礼告辞,无精打采的千柔跟李雪茹坐了一辆马车。 缓了一会儿,千柔才看着李雪茹,带着关切问道:“近来妹婿对你还不错吧?” 其实李雪茹今儿个来时,已经瞧得出神态安详,眉目间带着似水柔情,与之前有天壤之别,但千柔仍旧想确认一下。 李雪茹露出甜蜜的笑容,点头道:“他倒是说话算话,最近不但没再提纳妾之事,还跟我说了,之前屋里两个通房已经伺候几年了,他早就厌弃了,又没有一儿半女,正好趁她们年轻,都打发出去,也算是做好事了。我心底自然是乐意的,却不好露面,就让他自己处理这桩事儿。他也没有二话,自己打点着,每天晚上也只进我的房,只守着我过日子。” 她越说越欢喜,眉眼间透出几许深情来,转而又道:“有时候婆婆找我的麻烦,他也护着我,努力在做一个好夫君。我觉得,仿佛回到了新婚时候一般。” 千柔听了很满意,笑着道:“如此说来,他最近的表现,倒是挺不错的。” 李雪茹颔首,默了一瞬,咬着唇道:“旁的都很好,只是人有些焦躁。” 千柔诧异,旋即眸子一冷道:“焦躁?他朝你发脾气了?” 李雪茹红着脸摇头,期期艾艾的道:“那倒没有。”将唇咬了又咬,凑到千柔耳边道:“嫂子,当初你有孕时,哥哥是怎么熬过来的?” 见她态度这样暧昧,千柔终于明白过来,不由得也闹了个大红脸,沉默了一瞬,才忍着羞把其中的奥妙说了。 身为过来人,她自是明白,夫妻在这方面顺当,感情才会越发深厚。 故而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为了李雪茹好,还是细细指点了一番。 李雪茹听得目瞪口呆,震惊的同时,心里又十分感动。 嫂子对她一心一意,掏心窝一般对她好,为了不让她吃亏,让她能牢牢系住齐融,这种事儿也肯直言指点她。 两人喁喁说完了,平息了一阵,脸上的红晕才褪了下来。 千柔转了话题,声音中不乏幸灾乐祸之意:“你婆婆跟那白莲花,相处得挺好的吧?” 李雪茹见她笑容满面,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告知千柔,白玉莲跟安王其他的姬妾不一样,竟知情识趣又妩媚妖娆,弄得安王神魂颠倒,一刻都离不得她。 安王妃既觉得被她挖了墙角心冷,又痛恨安王无耻薄情,跟白玉莲斗得不可开交。 李雪茹自是不会掺和进去,只让丫鬟留意府里的动静,当成笑话儿听过即忘。 千柔想了一想,嘱咐道:“她们闹得不得安生,你别去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你如今不比平时,行动饮食上要格外小心,最好只在自己的院子活动,吃饭也单独设个小厨房。” 李雪茹知道她关心自己,一心一意为自己打算,连忙都应了下来。 一路无话,等回到安王府,李雪茹果然行动起来,让人单独弄了个小厨房,不再跟安王妃、白玉莲掺和了。 没多久,白玉莲有孕,也要在自己的住处弄个小厨房。安王妃自是据理力争,不肯答应,还怪到李雪茹头上,说都是她起的头,才弄得白玉莲有样学样。 李雪茹性格并不软弱,如今又跟齐融感情甚笃,越发有了底气,直接说自己乃是世子妃,白玉莲不过是个贱妾,根本就没法儿跟自己比。 安王妃见她这样,气势倒是矮了三分,没再揪着李雪茹不放,转而跟白玉莲纠缠,拿李雪茹的话将白玉莲堵住了。 送走蕾儿后,千柔的日子又归于平静,每天相夫教子,顺带打点红妆楼的生意,平淡又充实。 无声处,却有风雨袭来,不曾平静。 胶州,七皇子齐逸宁封地。 说起来,齐逸宁也是个悲催的主儿。 他成年之后,明白自己非长非嫡,非父皇的心头好,没有争夺大位的资本,故而一直安分守己。 无奈,他自小母妃早逝,由秦王之母,当时的苏皇后抚养成人。 虽然有心避开皇子争斗,但仍旧做不到,被秦王死活拖住了。 等到大局落定,齐逸峥当了太子后,齐逸宁因为跟秦王交好,生怕齐逸峥会秋后算账,趁着当时显荣帝还在位时,自请离京去封地镇守。 因为七皇子并没有参与到夺位之争中,只是因为小时候被苏废后抚养,这才跟秦王来往甚密,又没有犯过大错,显荣帝有心保全这个儿子,便允了他之情,放他去了封地。 齐逸宁并不是个有野心的,到了胶州之后,虽然封地并不富裕,但能保全富贵景象,全胶州唯他独尊,行动自由,齐逸宁觉得很满足。 他每天或在后院与姬妾们寻欢作乐,或外出与文人们吟诗作对,或与武将们策马打猎,再不就去乡野之地走一圈,看看景致寻觅美人,十分自在。 几年的宁静悠闲时光,却因为一场变故改变了。 七皇子的府邸,主院里,丫鬟们来来去去,一声不闻,脸上却有焦虑之色。 ——前两日,七皇子妃闵氏在后花园喂锦鲤时,一不留神,竟跌进了观鱼池里。 等救上来时,人虽然还有气,却紧闭双眼,昏迷不醒。 七皇子震怒,一面将随侍的丫鬟婆子处罚了,一面命人将胶州最有名气的文大夫请了来,自己也没有外出,守在家里照应。 七皇子跟闵氏成婚之后,虽然不是情意绵绵的恩爱夫妻,但一直相敬如宾,相处得还不错。 如今闵氏出了意外,七皇子自是要尽几分夫妻之谊。 如此这般过了三天,闵氏仍旧人事不知,气息越发弱了。 这天半夜时分,在七皇子的催促下,文大夫再次为闵氏诊脉后,过了许久才站起身,额头上都是冷汗,带着歉意忐忑不安的道:“情况不太妙,老朽无能为力,七皇子早作准备吧。” 顿时,闵氏的贴身丫鬟春丽、夏香都放声痛哭。 七皇子也红了眼圈。 闵氏乃大家闺秀出身,嫁给他这几年来,一直都端庄大气,为他生儿育女,打点后院各样事宜,是个不错的妻子。 如此年轻就要香消玉殒,让人如何不痛惜? 然而,再伤心又能如何呢?终究是争不过命的。 七皇子叹了口气,又觉得倦怠,便吩咐春丽、夏香小心伺候,自己去了书房歇息。 之后,文大夫也离开,只有春丽、夏香留下守护。 夜渐深,毫无预警的,床上的闵氏竟然睁开了眼睛。 正给她擦脸的春丽发现了,怔怔停止哭泣。 等回过神来,她试探着,小心翼翼叫道:“皇子妃?” 然后,她又用力闭眼,挤出泪水,再看,心中升腾出一股狂喜。 不错,闵氏的确醒了,正睁着大大的杏眼,茫然看着床顶,眼神怔忪,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一般。 夏香这时也发现闵氏醒过来,不由得欣喜若狂,忙去将文大夫请了来。 文大夫得知七皇子妃竟然醒了,十分震惊,忙过来看,见闵氏果然睁开了眼睛,登时激动得不行,给闵氏诊了脉道:“从脉象上看,七皇子妃已经度过了危险期,生机勃勃。” 他满面羞惭,接着道:“刚才或许是假死,一时厥过去了,老夫眼拙没断明白。” 他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不管闵氏是因为什么缘故突然好了,这也算起死回生了。 人没事,还醒了,他行医的这块招牌,算是保住了。 春丽见文大夫断定闵氏已经活过来了,自是大喜过望,忙让小丫头去通知七皇子。 登时阖府都知道,闵氏又活过来了。 这出乎意料的消息传来后,有人欢喜有人愁。 喧嚣褪尽,闵氏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又睁开,如此反复了几次,心中充满了惊喜。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闵氏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是一缕冤魂,是顾千柔同父异母的姐姐——顾千媚。 当年,她鼓动李靖希算计千柔,机关算尽,最终却功亏一篑。 事情败露后,李明卿和太夫人直接决断,命人将她绞杀。 她带着滔天的怨气和不甘,成了一缕冤魂,四处飘荡无所归依。 不知道是上天怜悯,还是怎么回事,在浑浑噩噩飘荡了几年之后,她的魂魄,竟然附在了濒死的闵氏身上。 更让她欣喜的是,在她苏醒了之后,属于闵氏的记忆,竟然一点点都灌进了脑子里。 从此之后,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人会知道,闵氏已经换了个壳儿吧? 于她而言,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没有人知道她是顾千媚,她却知道,自己的仇人到底是谁,能悄无声息的算计布局,旁人却无能为力,根本就不能察觉到她头上。 她勾唇,溢出一抹无声无息的冷笑。 成为冤魂的这几年,她最常盘踞在顾千柔身边,看着顾千柔夫妻和顺,生下一女两子,她呕得不行。 等到李靖行考取功名,顾千柔成了官太太,她更是觉得无法承受。 今生今世,她最恨的人,便是顾千柔了。 一个下贱的庶女,凭什么脱颖而出,将她这个嫡女压下去?凭什么活得风生水起,得到那么多出色男儿的青睐?凭什么害得自己的母亲沦落为二房,连简家都断绝关系,生不如死?凭什么她出嫁之时,能得到满城添妆的荣耀?凭什么她嫁进定国侯府后,有夫君爱护,还将李靖希勾引得难以割舍?凭什么她能得到李靖行一心一意的眷恋,活得那么滋润? 不管顾千柔凭的是什么,不管顾千柔过得有多好多荣耀,她顾千媚回来了,从此以后,顾千柔休想安生! 昔日害她殒命的人,李明卿已经落魄不堪,李太夫人已然过世,李靖希归于尘土。 可见,老天一直都是站在她这边的,不然,岂能让她死而复生?岂能让她的仇人一个个落魄离世? 该死的,已经死了不少,从今往后,她的报复之心,便只往顾千柔和李靖行身上去就成了。 就算顾千柔有郡主的封号,有齐逸峥保驾护航,又如何呢?她顾千媚绝不会害怕退缩,更不会罢休。 何况,她如今是七皇子妃,论起身份来,并不比顾千柔差多少。 以有心算无心,最是难防。 从此朝朝暮暮,她的目标,便是顾千柔、李靖行了。 她有高贵的地位,有强大的内心,有足够的耐心,有心计,有智谋。 来日方才,她一点儿都不急。 她会一步一步,步步为营,慢慢的,将顾千柔打落进尘埃里! 038 人心难移(二更) 且说林诗意,当堂受了十棍子,人昏厥过去,被送进牢里了。 林家林太太中风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做不了主,林将军、林旭东、谢氏等深恶林诗意,自然不会管她的死活。 至于杜家,一心想靠林诗意挣得富贵,没想到落得个惨淡收场,自是觉得晦气,早就远远避开了。 到最后,只有林恒念着骨肉亲情,将自己积攒的私房拿出来,吩咐小厮悄然打点,弄点药膏、吃食送进牢里,好歹让林诗意保住命,又去长辈跟前哭诉求情。 无奈林家众人都对林诗意死了心,根本不肯管,反而都义正言辞劝导林恒,让他就此丢开手,当没有林诗意这个人算了。 林恒哭哭啼啼,却挡不住事态的发展。 林诗意命倒很大,熬过了两次仗刑,又养了两天,就被押解上路了。 临行前,林恒收拾了两个包裹,带着小厮去送她。 照了面,见林诗意身穿囚服,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林恒流泪不止,让小厮给了官差银子,好单独跟林诗意聊几句。 林诗意却比林恒镇定,接过他递过来的点心,狼吞虎咽一般吃了,渐渐身上有了力气,这才喝道:“事到如今,哭有什么用?” 林恒这才收了泪,看着林诗意道:“姐姐,从今往后,你可改了吧。虽然爹爹说了狠话,但你到底是他的骨血。你好好熬两年,我一定向爹爹求情,让他救你回来。” 林诗意默了一瞬,苦笑道:“没用的,谢氏的孩子是因为我没的,有她在一日,爹爹根本不可能原谅我。” 她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什么一般,目光一转,压低声音道:“恒儿,姐姐以后不在你身边了,你自己多多保重。另外,你可以想办法谋划一番,将谢氏害了。如此一来,你不但给姐姐报了仇,还除了眼中钉。来日寻个时机,再去求父亲,说不定姐姐就能回来了。” 她自是想改变自身的处境,但心底却清楚,有谢氏在跟前挡着,自己休想安生。 为了自己能化险为夷,她什么都不在乎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也不觉得自私一些,有什么不好。 见林恒一脸震惊又茫然,林诗意沉吟了一瞬,接口道:“是了,你素来心思单纯,一定不知道该怎么谋算,谢氏又得势,不怎么好下手。这样,姐姐教你一个巧宗儿。旁的都罢了,母亲曾经跟我说过,妇人怀孕、生产之时最是凶险,相当于一只脚踏在了鬼门关里。你慢慢等待,等到谢氏再有孕时,或在她必经之路上撒点儿东西,或在她临产时买通接生的人,这样……” “够了,”林恒再也听不下去了,直接打断她,声音竟有几分锐利,“你为什么竟要一条道走到黑?姐姐,为什么你始终不明白呢?你弄成这样,是因为自己心思不正,性格又太偏执,跟嫡母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你不思悔改就算了,怎么能一错再错,还教我使阴招呢?” 他虽然年纪小,却并不蠢。 林诗意其身不正,已经前程尽毁。 他如今的处境,本就十分艰难,偏偏林诗意不体谅,还出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主意。 若自己照她的意思行事,来日真的不会落到一样的下场吗?林诗意正说得起劲,不妨林恒竟出声打断,还声色俱厉指责自己。 林诗意瞳孔缩了一下,等回过神来,扯着嗓子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世上,姐姐跟你是最亲的,姐姐的话,你竟不肯听吗?姐姐如今沦落成这样,你竟不愿意救姐姐吗?” 林恒闭一闭眼,再睁开时满目清明,声音有几分沉痛,但却又带着坚决不移之意:“之前我还觉得经此大变,姐姐你会有所领悟,如今看,不过是我白日做梦罢了。我说服不了你,你也管不得我。念在姐弟情分上,我再唤你一声姐姐,今后你的事儿我不会再管,也管不起了,你好自为之吧。” 林诗意被他这番话镇住,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林恒见她呆住了,也没有旁的话好说,示意小厮将包裹递给林诗意,直接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林诗意才渐渐回过神来,扯着嗓子喊道:“弟弟,你不能不管姐姐,你不能……” 林恒脚步顿了一下,旋即仍旧头也不回的去了。 他能做的,就是这么多了。 林诗意执迷不悟,他改变不了,但也绝不会因为她,就改变自己的初心。 之前大家都让他丢开手,当林诗意死了,他根本做不到。 如今,却是觉得,自己根本无从选择了。 林诗意见他决然离开,心头涌过一抹绝望,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她一面哭,一面想,林恒胆小怕事,她却是不怕的。 这次是她败了,但她心底的怒火和斗志,谁都没有办法浇灭。 谢氏、李蕾儿、顾氏……这些人的面容,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今日她不得不离开,等她再归来时,她定然会更成熟,更聪慧。 到那时,她还要斗,要将害她落魄之人,扯下来跌到地底下去。 她心有志向,也不缺心计,却根本不知道世事有多艰难。 被衙役们押解到北边之后,她在军营里的伙房里,当了个打杂跑腿的。 等到长大一些,有人瞧中她的容貌,开始对她动手动脚。 她自是要反抗的,还说明自己是贵小姐,却惹来一顿嘲笑和毒打,被人肆意轻薄了一番。 那之后,想占她便宜的人越来越多,她一个弱女子,根本无力反抗,最后竟沦落进军营红帐里,供士兵泄欲,被人蹂躏致死。 林诗意的结局,就是这样了。 静安县的日子,依旧平静充实。转眼已经是五月二十六,这天,是李靖行三十岁生辰。 正好,这天是他休沐的日子,千柔就跟他商议,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外面游逛一天好了,晚上回来在家里吃大餐。 李靖行素来宠爱她,自然没有异议。 如是,到了正日子,一家人换了新衣服,欢欢喜喜一起在县里晃悠。 静安县之前肃清了一批贪官污吏,李靖行跟新任的陈县尹均是科举出身,立志做一番事业。两人志趣相投,配合得很好,将静安县治理得井井有条。 去年年底时,李靖行政绩考核为优。 不出意外的话,等任期满了,他必定要往上升一级的。 李靖行平时忙于公务,千柔常在后院不出来,倒是没什么时间瞧一瞧静安县的景象。 今儿个闲了下来,所到之处,见百姓们安居乐业,集市上欣欣向荣,两人相视而笑,尤其李靖行,神色很兴奋,十分有成就感。 除了两个儿子调皮好动,喜欢东跑西蹿,让他们有些头疼之外,这一天过得很美满。 在孩子的教育上,千柔算得上十分用心了,但她天生就不喜欢束缚孩子,加上儿子天性就顽皮,精力又活泼,根本不可能让他们乖乖听话。 好在孩子们虽然顽皮,但并没有闹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只喜欢弄些恶作剧,或是互相对掐。 千柔也没法子,只能努力安慰自己,家家都有熊孩子,等大一些就好了。 等回到家中,侍女却迎上来,说赵姨娘来了。 去年惹出一场大风波后,赵姨娘就按照李靖行的意思,乖乖去庵堂呆了一段时间,修身养性。 等出来之后,她仍旧想回杏花巷去。 李靖行自是不愿她留在静安县,跟千柔厮闹。虽然赵姨娘自己说要改过,会安分守己,但本性难移,说实在的,在他心目中,赵姨娘早就是没有信用的人了。 故而李靖行就答应了,只将伺候赵姨娘的丫鬟、婆子们好好敲打了一番,让她们将赵姨娘伺候好,还要看管好。 倘若赵姨娘敢胡作非为,能劝就劝,劝不了就照之前那样,直接敲昏了再说。 赵姨娘可能自己也吓怕了,倒没怎么惹事,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 如今听得赵姨娘来了,千柔怔了一下,笑向李靖行道:“姨娘许是来给你庆生吧?倒是有心了。” 李靖行点头,却没有什么兴致。 倘若赵姨娘是个好的,他自是巴不得赵姨娘多来走动。 偏偏赵姨娘之不着调,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样的亲娘,他实在亲近不起来呀。 等照了面之后,赵姨娘倒还算收敛,笑着跟他们说话,态度很好并没有闹腾。 等到上了饭桌,丫鬟们端着菜送上来,旁的都罢了,在鲫鱼豆腐汤上桌时,千柔却捂着嘴,往净房里面跑。 李靖行吓了一跳,连忙跟了过去,见千柔正在呕吐,立刻联想到什么,笑着上去给她拍背,轻声道:“又怀上了吧?” 千柔呆了一呆,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月事似乎很久都没有来。 因为李雪茹那边不顺,后来蕾儿要走,事情太多积在一起,她倒把这茬给忘了。 虽然之前跟李靖行商议好了,有一女两子就够了,但孩子来了,也是上天给予的福分。 她摸摸还很平坦的肚子,露出笑容道:“应该是有了,今天太晚了,明儿个去医馆瞧一瞧吧。” 李靖行哪里等得及,忙要让人去请大夫,千柔却不让。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都入夜了再去折腾大夫,心里实在过不去。 再说了,李靖行如今当着官呢,若是传出县官夫人娇气的名头,于李靖行不利。 李靖行被她拦着,只得点头答应下来,斟了茶端给她漱口,伺候得十分周到。 夫妻两个相携着出来,李靖行忙让丫鬟将鱼汤撤下去,又怕千柔闻不惯旁的腥荤,就让旁的菜都不用上了,另添几个素菜送上来。 赵姨娘是过来人,见了千柔的异样也是明白的,笑着道:“是怀上了吧?素日里我就觉得靖行子嗣单薄了些,如今能多生,倒是极好的。” 两个孩子听了这番话,都似懂非懂,等听到李靖行解释了一番,知道要添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两人乐疯了,之后又吵了起来。 浩儿想要个小妹妹,说道:“有个妹妹多好,能跟蕾儿姐姐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算打她,也不敢还手……” 瀚儿却是想要个弟弟的。他因为自己年纪小,总是被哥哥欺压无法反抗,便想着若是来个比自己小的弟弟,能跟自己打闹,被自己欺负了也不敢做声,能摆足做哥哥的威风,一定会很有趣的。 两人说得开心,丝毫没见自己的老爹冷了脸,心里冷笑不已:小的还没生下来,这两熊孩子就想着欺负弟弟或妹妹,也忒欠揍了。 千柔也是头痛不已,摸摸肚子向李靖行道:“要是上天保佑,真怀上了,生个小闺女,乖乖巧巧,文文静静的就好了。” 家里这俩淘气宝,实在让她受够了。 若是来个跟蕾儿差不多的小闺女,还搞得定。若是再来个皮实小子,只怕要将她折腾得半死不活。 李靖行点头,正要答话时,一旁的赵姨娘忙道:“这是什么话?谁家还盼着生闺女?快别胡说八道了。” 千柔听了皱眉,心中不悦。 李靖行也觉得不痛快,看了赵姨娘一眼道:“我就盼着再生个闺女,不行吗?” 赵姨娘被他噎了一下,想反驳,见他脸色有些冷,只得默不作声。 这小插曲也算不得什么,很快就过去了。 在两个儿子的争闹声中,大家一起用了晚饭,各自回房歇息。 静夜,李靖行拥着千柔,吻着她的唇道:“柔儿,这是最好的生辰礼物,我很欢喜。” 虽然他不想千柔太辛苦,但他跟千柔的想法是一样的。 若怀上了,是他们的福气,该欢欢喜喜接受。 千柔靠在他身上,唇边笑靥如花。 李靖行看着她,突然叹了一口气道:“有孩子虽然好,只可怜我要素一段时间了。” 千柔唾他一口,板着脸道:“不管怎么样,我若是怀上了,你还是得照之前那样忍着。” 李靖行捏捏她的脸颊,笑着道:“我不过白抱怨两句罢了,你就板着脸,也忒不温柔了。” 千柔一听这话眉毛都竖了起来,瞪着两只大眼睛问他:“你这是嫌我脾气不好?哼,我就是这样儿的。” 县令大人的反应十分迅捷,立刻便搂着她道:“怎么会呢?为夫最爱你时而娇嗔,时而柔情似水的小模样儿。”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总算哄得千柔露出笑脸。 夫妻两个打情骂俏一番,这才歇下了不提。 次日起来,寻了大夫来瞧,果然是怀上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这样的喜讯传开来,大家都很高兴。 安生了几天,这日午后,赵姨娘却来寻千柔说话。 千柔如今格外嗜睡,才午休起来,精神仍旧不济,加上对赵姨娘的感觉并不好,只是给些面上情罢了。 赵姨娘倒并不被她的态度影响,笑着跟她闲聊了一阵,便道:“你这已经是第四胎了,不比之前年轻时,是不是挺累的?” 见千柔点头,她便道:“说实在的,我也挺心疼你的,你要照顾靖行和孩子,又要养胎,精力不比从前。你有了身孕,靖行还跟你同房,这太不合规矩了。” 千柔听了这番话,哪里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的就是赵姨娘这样的人吧? 赵姨娘吃的亏也不少了,怎么就是学不乖呢? 能够一条道走到黑的,被打击了无数次却不知道悔改,也是人才呀。 正感叹之际,果然赵姨娘接口就道:“靖行如今是官老爷,也不比从前了。你们感情好归好,但你如今有了身孕,他没人伺候,旁人瞧着不像话。另外,但凡做了官的,谁不是三妻四妾?为了面子,为了靖行的身体着想,你该给他纳几个进门才是。” 她咳嗽一声,又道:“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你这正室的地位,任凭谁都动摇不了。纳了女人进门,不过是为了减轻你的负担,有人伺候靖行,你也放心不是?且这么做的话,你也能有个贤惠名声,将来蕾儿大了,才好嫁出去。” 千柔懒得跟她虚与委蛇,直接沉下脸来,声音也十分冷厉:“姨娘,你为什么撞了南墙还不回头呢?我们房里的事儿,你插进来做什么?嫌最近太舒坦了,想找骂是不是?不错,你是靖行的亲娘,但从名分上说,你只是个姨娘罢了,根本没资格指手画脚。” 赵姨娘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额角青筋冒起,深吸一口气把怒火强行压了下去,恢复了冷静道:“我是一片好心,你这样悍妒,蛮不讲理,辱没了你郡主的身份。” “蛮不讲理?”千柔笑眯眯瞧着她,笑眯眯的道,“我刚才可没蛮不讲理,不过你若是想见识一下,我自是不介意示范的。” 她说到这里,收起笑容,指着门口道:“离开我的视线,以后都不要再出现了,不过,就算你想出现,我也不会让你进门的。” 赵姨娘气得身子发抖,连声音都带着颤意:“我是为你好,你这是什么态度?” 千柔冷哼道:“你少说这样的话恶心人,我来问你,之前雪茹跟安王世子为了纳妾闹别扭,你怎么没跳出来,让雪茹贤惠一些?” 赵姨娘听了脸色有些尴尬,默了一瞬勉强辩解道:“那不一样,雪茹还年轻。” 千柔冷笑,扬起下巴道:“你若真为了我好,想我们安生,就过好自己的日子,少管闲事。你做事颠三倒四,连儿女都瞧不过眼,有什么资格批评我?你扪心自问,我跟靖行难道还不如你有见识吗?” 赵姨娘越发气恼,却又无从反驳,阴沉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千柔斜睨她一眼,继续道:“其实我还真是蛮佩服你的,一辈子都在无事生非,即便受了教训,转过头就能忘记。哼,你难道没想过自己的将来吗?你这样闹下去,现在倒罢了,等你将来病倒走不了路时,谁会真心真意对你呢?十年看婆,十年看媳。我求不到你头上,你将来,说不定得指靠我过日子呢。你还真别不相信,靖行是男人,管不了后院的事儿。我劝你最好安生一些,不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番话带着霸气,带着坚决,带着明目张胆的威胁,令赵姨娘脸上白一阵青一阵,仿佛调色盘一般甚是精彩。 她嘴唇动了又动,想要反驳,急切间找不出话来,抬眸时见李靖行步了过来,眼珠子一转,便低下头摆出一副小意委屈的款儿来。 千柔目光一流转,就明白了她的用意,暗自冷笑不已。 一时李靖行进来,见了赵姨娘的模样,皱眉道:“这是做什么?娘子怀着身孕正该多休息,姨娘你跑来做什么?” 赵姨娘抹泪道:“正好,你回来了,你来评评理。” 她说着一行哭,一行将刚才的事儿竹筒倒豆子一般,直接讲了一遍,末了道:“我真是为了你们好,你娘子却对我冷言冷语,恨不得吃了我一般。” 李靖行额头的青筋直跳,有气无力的道:“姨娘,我娘子哪句话说错了?” 赵姨娘诉说委屈,还等着他为自己出头呢,自是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登时惊得连哭都忘记了。 她真心觉得难受,觉得心头压了块大石头。 谁家的儿媳,像千柔这般霸道不讲理呢?谁家的官老爷,像李靖行这样没出息,只拿妻子当宝? 李靖行揉了揉眉心,也懒得跟她周旋了,直接道:“姨娘,你在杏花巷住得挺好的,以后我这里别过来了。” 见赵姨娘要叫嚷,他接口道:“还是你觉得庵堂更好,更适合你?你若真这么觉得,我自是要满足你的心愿才是。” 赵姨娘登时偃旗息鼓,什么话都消失了,悻悻看了千柔一眼,转身去了。 等她去后,李靖行朝千柔欠身,叹息道:“都是我无能,让娘子受委屈了。” 千柔向来恩怨分明,自然不会迁怒于他,笑着摇头道:“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你心里也不情愿的。” 人生在世,出身父母无法选择。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相信李靖行绝不会想要赵姨娘这样坑人不懈的亲妈。 李靖行见她神色温软,一颗心这才安宁下来,陪着她说了几句话,便走出来,催促赵姨娘收拾东西,即刻离开。 赵姨娘自是含了一包眼泪,委屈得不行,拉着他要解释,说自己是心疼他,才多了几句嘴罢了。 无奈李靖行如今已经十分强势,又深恶她无事生非的性子,根本不愿听她掰扯,只让她快点走,又连声警告,今后没必要过来。就算来了,也必定不会让她进门的。 赵姨娘无可奈何,只得哭哭啼啼,带着委屈和不满悻悻离开了。 039 布一张天罗地网(一更) 胶州,重生的千媚将皇子妃当得滴水不漏,心中却渐渐焦躁起来。 她心底最在意的是复仇,最恨的是顾千柔。 重生之后,围绕着千柔本人,她反复思索推敲了很多遍,发现了很多疑点。 顾千柔十三岁之前,一直默默无闻。 等到顾八去了一次桃花宴,落水之后再醒来时,整个人直接就变了。 先是利用来府里做客的蒋毓、简昊清兄弟,拿言语挤兑,顺利打动蒋毓,摆脱了被圈禁的困境。 之后,对着嫡母,她也是不卑不亢据理力争,反倒入了祖母的眼,被守寡的向氏高看一眼,一步步得意起来,无人能够抗衡。 顾八在京城,是怎么有名气,声名渐起的呢?她在林家的宴席上,唱了一曲精妙绝伦的《精忠报国》。 那曲子,无人听闻过,顾八就说了,是自己作的。 之后顾八进宫,机缘巧合下,竟然还用新奇的法子,救了被糖果噎住的明珠公主。 且一直以来,顾八对顾家人十分淡薄,仿佛一点儿都不在乎骨肉亲情一般。 落水,之后醒来,完全改变,这跟她自身的遭遇,何其相似。 一个人,怎么能在短短时间内,完全改变性子呢?怎么能有那么多新奇的主意,走在旁人前面呢?怎么能将亲人都撇下,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呢? 顾八必定也如她一般,是冤魂重生! 当然,她们还是有不一样之处的。 顾八的阅历比她丰富,办事时精妙的主意信手拈来,想唱曲时直接剽窃,又故意散漫撒银子赈灾,轻轻松松就赢得了大义之名,走上了人生巅峰。 如今的顾八,有恩爱不疑的夫婿相伴,有玉欣、林梦瑶这样的挚友,有中了她的毒,一心一意护着她的皇上保驾护航。 她发现端倪,固然能让人放出话,直指顾八乃妖孽出世,要为祸天下,但结局未必能如意。 倘若皇上不肯听信的话,执意护着顾八,到最后,顾八仍旧会安然无虞的。 她必须找出一个法子,证明顾八的确是冤魂附体,才能将顾八打进地狱里去。 谁能证明呢?顾八自身,是绝不会傻到透露这样的讯息,让自己万劫不复的,只能从别人身上下功夫了。 俗话说佛法无边,任何牛鬼蛇神,在佛法高深的大师面前,都该无所遁形的。 在民间,若是有人久病不愈,又病得蹊跷的话,时常会请人作法,驱除妖孽冤鬼的。 如今,自当给顾氏寻个这样的人物才好。 千媚打定了主意,便吩咐贴身丫鬟春丽,尽快寻到有真才实学的大师,她自有妙用。 另外,这大师还必须是不畏权贵、心怀天下的主儿才行。 千媚自己,是绝不敢出面的,还打定了主意,今生今世,都得离寺庙、和尚、道士之类的修道之人远一些,免得被人看出端倪,惹祸上身。 春丽办事向来利索,没多久就回了话,胶州本土有个普陀寺,里面的净明方丈清修多年,佛法高深,胸怀大义,十分符合她的要求。 另外,京城的皇家寺庙有个慧觉大师,乃是净明方丈的师弟,也是十分有名气的,唯一的不好是入了皇家寺庙,染了些世俗之气。 千媚得了这些话后,暗自想了一宿,次日就反复斟酌,写了封匿名信,让人去寻个闲汉送到普陀寺,指明交给净明方丈。 这封信,千媚写得很长,揭露名扬天下的佳禾郡主,静安县县令之妻顾氏,其实是妖孽附体,是个祸害。 她在信中,将一切细节告知,言明顾氏未出意外时,胆小怕事、肤浅粗鄙,根本不成样子。 等到落水再醒来,一切都变了。 顾氏未出嫁时,将顾家弄得七零八落,令正室夫人成了二房,同父异母的姊妹被她迫害,嫁给了浪荡子,十分不堪。 出嫁后,才入定国侯府,就迷惑大伯子李靖希,还巧言令色,步步为营迷惑世人,令李靖希之妻顾氏无辜惨死,李靖希成为废人,长房败落。 好不容易跟夫君一起去了江南,消停了几年,一回来就闹得满城风雨,齐逸峥对她有情的事儿传遍大燕。 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她一个有夫之妇,将之前的太子,如今的皇上勾得如痴如醉。 定国侯李明卿因为跟顾氏起了芥蒂,齐逸峥出面,直接被夺了侯位。 之前的宋同知,就因为得罪了顾氏,竟然被齐逸峥暗自派人弹劾,万劫不复。 如今的皇上,对于顾氏,可谓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顾氏虽然没惹什么事儿,摆出淡泊名利的款儿,但满京城都知道,她的女儿跟内定的太子齐崇光交好。 顾氏自己是狐媚子,连女儿也有勾引人的本事。 这多么骇人听闻,多么不可思议,却偏偏发生了。 长此以往,大燕江山,未必不会被她母女掌控。 ——千媚之前是一缕幽魂,到处游荡,很多旁人都不知道的细节,她却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占尽了天时地利。 她在信中将千柔的事儿尽数告知,故意将千柔描绘成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以李靖希、蒋毓、齐逸峥这些才俊皆对她钟情加以佐证。 信末则写道,大师潜心静修,本不该以俗事搅扰。然佛家以慈悲为怀,岂能坐视妖孽横行而不制止?还望大师以天下为重,去京城查实揭露一切,驱除妖孽,还天下清明。 净明方丈看信后,神情肃然,沉寂了三天后,带着两个弟子离开寺庙了。 千媚一直让人盯着净明方丈,收到讯息后喜不自胜,借口思念亲人,去了七皇子跟前,表达了要回京城探亲的想法。 七皇子自然不知道她的用心,只当她真想念亲人了,点头答应下来。 千媚含泪谢了,这才收拾行装,往京城进发。 胶州离京城有千里之遥,紧赶慢赶,路上也用了一个月。 等京城在望时,已经是六月底了。 千媚顾不得自己舟车劳顿身心俱疲,让人打听时,却并没有净明方丈的消息。 千媚听了皱眉,旋即又打叠起精神,立刻就开始行动起来。 仿佛一夜之间,京城就流言横行,传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民谣,大意为:顾氏庶女,妖孽出世;媚上惑主,母行女效,大燕遭殃。 这几句话,没有直接指向千柔,但言语间,分明剑指千柔,连带的还捎上了蕾儿。 消息传遍京城,千柔自然也收到风声了。 这时她已经怀孕两个多月,反应还算轻,很少孕吐。 绯红满面惶恐进来传讯时,千柔不等听完,直接打翻了手里的汤碗。 千柔先是如坠冰窟,其后,又仿佛被烈火焚烧,冰火两重天,心中纷乱如麻。 怎么会有这样的流言呢? 但凡被人冠上妖孽之名的,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呢?更何况,她确实是一缕幽魂附身。 且此事不止跟她有关,还拉扯上了蕾儿。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该如何破局?李靖行该怎么看待她呢? 古人都是迷信的,她如何能自保?今后她无论走到哪儿,都必定会遇上众人异样的目光,岂能安然无事呢? 这样的流言,传遍整个京城,有人震惊有人欢喜。 勤政殿,齐逸峥不等听完内侍的禀报,一脚踹翻那说话之人,冷笑道:“这种狗屁消息,也值得拿出来说,玷污朕的耳朵吗?佳禾郡主若是妖孽,那全天下就没有正常人了。” 高祈瑞正随侍在侧,忙安抚道:“皇上消消气,佳禾郡主确实心怀大义,这臣自然知道,关键是百姓中,有不少愚钝之辈。向来这世上,流言传播得最快,佳禾郡主这次只怕难以脱身。” 齐逸峥听了皱眉,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谣言止于智者,这话放到民间,却是不适用的。之前风平浪静,突然之间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必定有人在背后指使。佳禾在民间虽然名声甚好,但愚钝之人却不会管这些,只会听信谣言,以讹传讹。这样,你先给赵四安传讯,让他近期加强戒备,万不可让人钻了空子伤害佳禾。另外,派人到市井之地探访,若遇上有人造谣,另编个罪名抓起来审问,顺藤摸瓜,看一看能否揪出幕后主使。” 高祈瑞点头,自去打点不提。 待他去后,齐逸峥也没心思批折子了,直接立起身来,心中满是担忧和愤恨。妖孽之说,他一点都不信。 不过是因为千柔太出色了,又得罪了些居心叵测、心怀不轨的贱人。 如今,那躲在暗处的贱人使出阴招暗算,才有今日之祸。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谁见过真正的妖。 有的,只是心思不正的人,扭曲的人心,阴毒的灵魂,比一切妖魔鬼怪都可怕! 流言竟说她和蕾儿是狐媚子,这叫什么话?明明,她从没有招惹过他,是他自己被吸引,然后深陷情海无法自拔。 至于蕾儿跟齐崇光,那就更扯不上了。两个都还是半大的孩子罢了,不过是觉得跟对方来往有趣儿,这才多说了些话罢了。当然,蕾儿的心性,的确是好的,但这也只跟千柔的家教有关,跟狐媚完全拉不上关系。 但他知道内情,旁人不知道呀。尤其这流言直指千柔是妖孽,传来传去,最后必定越发邪乎。 千柔如今的处境,是十分尴尬艰险的。 他叹了一口气,深深皱眉,暗下决心,定然要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敢欺辱他最爱最在乎的女人,无论那人是谁,只要查清,他绝不放过! 顾家,顾耀仁一直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呆着,几年都没挪窝。 文太夫人已然病逝,简氏被幽禁,当劝之人是千姝生母文氏。 之前千姝被齐逸峥弄得半死不活,文太夫人、文氏相携着去求千柔出面,不想千柔严词拒绝。后来又赶上玉欣公主上门,竟直接将她们轰出来了。 等到满京城传遍齐逸峥钟情千柔的消息,文氏方才恍然醒悟,原来自己的女儿,在齐逸峥心目中,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齐逸峥登基之前,千姝病逝,以侧室之礼安葬。 文氏只有千姝一女,自是痛不欲生,病了一场之后,勉强打叠精神振作起来,为的是心中一口气难平。 自那以后,她就恨上了千柔,觉得千柔是个狐媚子,不但会勾人,还心硬如铁,一点都不顾念往日的情分。 至于齐逸峥,她自然也是恨的,却明白齐逸峥身份尊贵,无人能够动摇。 故而她一腔仇恨,都往千柔身上去了,却苦于千柔风头正盛,根本无缝可钻。 如今流言四起,文氏自是觉得正合心意,甚至觉得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文氏悄悄命人往市井走动放消息,说千柔十三岁之前、之后,确实有天壤之别。 这正与千媚放出的消息相印证,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文氏有所行动,另外,跟千柔有过芥蒂的,如何济的本家、杜家等,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一面看笑话,一面编出些话来,将水搅得更浑。 过分的事情,他们是不敢干的,毕竟齐逸峥态度未明,大家不敢轻举妄动。 但说说闲话,添油加醋,却是能够的。 毕竟,大家都是这么干的,法不责众。 一切尽在掌控中,千媚心满意足,但面上却纹丝不露,按部就班过着日子,回了七皇子的府邸,又去闵家探亲。 当然,虽然形势一片大好,但千媚一点儿都不敢大意。 最初的流言,是她放出来的,等满京城都在传这些之后,她却收了手,生怕旁人发现端倪。 当然,这时候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她一点儿都不担心风声就此止歇。 但凡是人,对自己掌控不了的事物,天生就有一种惊惧心态。 千柔能过得尊贵,能得到齐逸峥的青睐,就是因为她名声好,行事与众不同。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她因为名声,而声名鹊起;如今声名尽毁,被人唾弃、辱骂,到无法保命,公平得很! 布一张天罗地网,这一次,顾八定然是在劫难逃的。 040 茫然(二更) 杏花巷,赵姨娘最爱听闲话,第一时间就得了讯息,整个人都蒙了,如遭雷轰一般。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一起打马吊的牌友辛大娘寻上门来,拉着她,进了里间嘀咕了一阵。 辛大娘也没遮遮掩掩,开门见山谈起街头巷尾的闲话,旋即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话里话外都是说千柔是妖孽,劝赵姨娘出面去静安县,规劝李靖行请个大师,将妖孽镇住。 ——这辛大娘平时是个嘴碎的,今儿个过来,却也不只是八卦,还因为她从这桩事儿中,得了些好处。 话说,千媚嫁入定国侯府之后,将李家人的脾气都摸得很透,知道千柔跟赵姨娘关系并不和睦,更知道赵姨娘头脑简单、胆小如鼠、目光短浅、耳根子软,最是好利用的。 流言一起,千媚就命贴身丫鬟乔装改扮了,跟辛大娘搭上了线,塞了十两银子,让她出面蛊惑赵姨娘。 辛大娘乃市井小老百姓,见了银子岂有不心动之理? 何况,要办的事儿也不难,不过是嘴皮子一搭说几句话罢了,根本不用劳神费力。 故而辛大娘喜滋滋的过来了,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无所不用其极。 反正她只是说话罢了,谁还能管住不成?满京城都是流言,多她一个,真算不得什么的。 赵姨娘本就头脑晕沉,又被她蛊惑了一番,心中止不住害怕起来。 她跟千柔的关系,一直不怎么样,尤其千柔十分强势,令她很不满。 之前就不提了,近期千柔查出有孕,她提议给李靖行纳妾。千柔不但没答应,还直接翻脸,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当然,不可否认,李靖行娶了千柔,并没有亏的。 毕竟,千柔有好名声,又有相夫教子的本事,将李靖行引上了正道,不但一改纨绔习气,还当上了县令。 故而对于千柔,她一向是又怕又爱的,觉得千柔固然有好的一面,李靖行若是娶了旁人,未必能有这样的局面。 这道理她不是不明白,但千柔死死管着李靖行,又压制自己,实在算不得贤妇。 每每想到这一点,赵姨娘就觉得很烦闷。 本来,上次受了千柔的冷言冷语,她心中害怕,李靖行又坚定不移护着千柔,将她当成了恶人一般。 经此一事,加上之前的打击,赵姨娘心灰意冷,已经下定了决心,再也不管他们夫妻房里的事儿了。 只是如今变故骤起,自己真的要置身事外吗? 答案当然是否认的。 说起来,顾氏的确有可疑之处。一个庶女罢了,竟然能有那么与众不同的见识,多智近乎妖。 说到李靖行,也挺奇异的。之前李靖行多喜欢寻花问柳呀,将美人视作生命一般,娶了她之后,竟变得一心一意了,眼里根本看不见旁人。 就算再喜欢她,又如何呢?这可是个三妻四妾的世界,顾氏的长相,也算不得绝色,至于对她那么深情吗?多少男人喜欢了这个又娶那个,谁跟李靖行一样乱来呢? 之前她就觉得,李靖行晕了头、中了邪才会这样。 如今,却是恍然明白,原来顾氏本身就是个妖孽,难怪能令李靖行神魂颠倒,连皇上都被她蛊惑了去。 说起来,之前李靖行跟她,曾经遭受过刺杀。当时李靖行深受重伤,她自己却安然无恙。 之前没怎么留意,如今细想,赵姨娘忍不住觉得,顾氏说不定会什么妖法,这才能保全自身。赵姨娘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自然是敬畏鬼神的,偶尔民间还会出现所谓“鬼上身”的人。若是和尚道士不能成功驱鬼,那最后,被鬼缠上了的人,都是被烧死了的。只有这样做,家人才能不被牵连。 顾氏如今,要不是鬼上身,要不就是妖孽附体,哪一种都挺恐怖的。 她将李靖行视作终生依靠,自是将李靖行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一个妖孽,整天伴着、勾着自己的儿子,一想起来就令人胆寒。 李靖行已经被迷得神志不清,如今得知了这样的事儿,若是执迷不悟的话,怎么行? 就如辛大娘所说,她若是不管的话,来日李靖行若是被缠死了,怎么得了? 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插手的。 现在他可能不明白,等将来想清楚了,一定会感激亲娘的。 这样想着,她拿定了主意,让底下的丫鬟们收拾打点,自己要往静安县走一趟,要去跟顾氏厮闹,扯下她的美人皮,要让李靖行请和尚道士到家里作法,让顾氏现出原形来。 丫鬟们虽然要负责监管她,但也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事儿,惊得半边身子都麻了,又有些好奇,都想弄清楚到底流言是真是假。 如今赵姨娘也没想干的事儿,只是要去静安县,大家好奇心作祟,也就纷纷行动起来了, 才刚收拾好,还没出门,不想已经怀胎四五的月的李雪茹却坐着马车,亲自赶了来。 照了面之后,李雪茹直接将诧异的赵姨娘扯进屋里,冷笑道:“姨娘打算做什么?” 赵姨娘挑眉,诧异不已:“你怎么还来问我?难道你没听见吗?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说顾氏是个妖孽。作孽呀,你哥哥怎么娶了这么个玩意儿?” 她手舞足蹈,带着愤怒道:“你哥哥糊涂了,我不能见死不救。我这就去寻他们,让你哥哥将顾氏圈禁起来,请和尚道士作法,让她现出原形来。” 李雪茹看着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姨娘,我跟哥哥不蠢呀,怎么你的脑子从来没开过窍呢?” 流言一出来,她第一反应是为千柔担心,第二反应却是担心赵姨娘出幺蛾子。 她自己,是没怎么被赵姨娘坑的,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了解赵姨娘。 相反,赵姨娘的所作所为,她都是一清二楚的。 这么一个不靠谱的生母,已经将李靖行坑了很多次,跟嫂子关系又不和睦。 如今出了这样的是非,赵姨娘岂能安生呢? 果然她的直觉是对的,今儿个她若是不来,赵姨娘必定已经粉墨登场了。 赵姨娘被李雪茹语气中的厌烦、鄙夷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皱着眉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做错什么了?自从我搬到这里,你一年来不了两回。如今倒是好,一来就骂我,拦着我不许我救你哥哥,你安的什么心?” 李雪茹见她执迷不悟,怒声道:“妖孽一说,不过是胡说八道罢了。嫂子只比旁人聪慧掐尖一些,就凭这个,就说她是妖孽转世,这算什么事儿?这种说辞,外人说着热闹就算了,你难道不了解嫂子的为人吗?” 赵姨娘素来最怕李靖行,对李雪茹倒是没那么怕,但李雪茹如今气势全开,竟很有几分震慑力,让赵姨娘忍不住就身子抖了一抖。 等稳住心神,她皱眉道:“你别忙着指责我,谁能证明她不是妖孽呢?” 李雪茹冷笑道:“谁能证明她是呢?你就为了些闲话,急急忙忙赶去闹,落在旁人眼里,岂不成了佐证?哥哥、嫂子的处境,如今已经十分微妙了,哪里搁得住你瞎折腾?你可是哥哥的亲娘,倘若你也说嫂子的坏话,逼迫哥哥圈禁嫂子,流言岂不越演越烈?到时候,嫂子无法自证清白,岂不会被逼死?” 赵姨娘听了这番话,整个人都呆住了,沉默半晌仍旧扯着嗓子道:“反正我是为了你哥哥好,要让我放任不管,我可做不到。” 李雪茹冷声道:“不是我瞧不上你,是你自己想问题时,的确太简单太蠢笨了。你扪心自问,哥哥难道赶不上你的见识吗?你安生呆着,少惹是生非,比什么都强。” 她说到这里,看着鼓着脸一脸不服的赵姨娘,只觉得脑仁疼,叹了口气道:“算了,我也不跟你拉扯了,放你住在这里,我不放心。再者,我如今怀着孩子呢,正需要人照顾。你就跟着我,一起到安王府住两天,等事情平息了,你再回来吧。” 赵姨娘无比震惊:“你想干什么?我是你亲娘,你竟要软禁我不成?” 李雪茹露出讽刺的笑容:“你是我亲娘,我怎么敢软禁你?不过是因为我身体不适,想让你陪伴一下罢了。” 她说到这里收起笑容,正色道:“我不想跟你废话,浪费时间、感情。你若是不肯尽为人母的责任,我也不会再对你好的,绝不会管你死活。相信我,我说到做到,哥哥跟我感情好,又受够你做的蠢事,也会对我言听计从的。何去何从,你自己想清楚吧。” 赵姨娘听了这番话,气得身子发抖。 这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呀,怎么能以这么淡薄、冷酷、鄙夷的语气,跟自己这个亲娘说话,甚至语出威胁呢? 她恨得不行,但李雪茹这番威胁,掐中了她的命脉,她不敢不屈从。 赵姨娘低下头,垂头丧气的道:“我跟你走就是了。” 李雪茹听了脸色也没缓和下来,只淡淡道:“既如此,让丫环们将东西收拾好,咱们即刻动身。” 正说着话,突然侍女进来,说史香月来了。 史香月出嫁之后,住处离杏花巷不算远,跟赵姨娘来往是最多的。 李雪茹皱眉,有些不悦。 她与史香月,这些年来素未谋面,只听说史香月嫁做商人妇之后,安分守己,日子很像样。 因为史香月之前给她的感觉并不好,如今,她下意识觉得史香月这时候过来,准没有什么好事。 赵姨娘却连忙喊道:“快让她进来。” 随着她的话音,史香月款款走了进来,见李雪茹也在,怔了一下,行礼笑道:“世子妃好。” 李雪茹见她眉眼恬静,竟似变了一个模样一般,也没有唤自己表妹攀关系,倒是诧异了一瞬,心中的厌恶淡了些。 李雪茹定一定神,朝她点了点头,淡淡问道:“史夫人有何贵干?” 史香月很镇定的道:“没什么,只是近来街上流言沸沸扬扬,我怕姨娘一时不慎,被流言蛊惑惹出麻烦,这才过来相劝。” 说到这里看向赵姨娘,正色道:“外面流言很离谱,偏偏妖孽一说,无人能够自证。姨娘虽然不是佳禾郡主的正经婆婆,但这样的特殊时期,一举一动都惹人瞩目。还望姨娘安分守己,不要做出惹人诟病的举动,令佳禾郡主的处境更加艰难。” 此言一出,惊了一屋子的人。 李雪茹愣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如今竟会为我嫂子说话呢?” 史香月看她一眼,淡淡笑道:“世子妃想不明白吗?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之前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最后承蒙李大人和佳禾郡主拉一把,才有如今的安生日子。佳禾郡主的为人,确实有令人钦佩之处。如今她流言蜚语缠身,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来劝劝姨娘,略尽绵力。” 见她神色真诚,李雪茹露出释然的笑容,点头道:“史夫人脱胎换骨,可喜可贺,来日必定后福无穷。” 转头看向赵姨娘,叹了一口气道:“姨娘,连史夫人都改了,为何你一直执迷不悟呢?” 若这不是她的亲娘,她真想问一声:你脑子里长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赵姨娘默了一瞬,眯着眼道:“说来说去,你们也只不过是说她品行好罢了,并不能证明她真的不是妖。” 李雪茹厉声道:“我的话你听不懂吗?你身份特别,我叫你别胡说,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 她待要解释,看着眉眼闪烁不定的赵姨娘,又觉得心灰意冷,叹息道:“算了,我懒得跟你费唇舌,你跟我走就是了。” 史香月先是一愣,其后倒是会过意来,点头道:“这里人多嘴杂的,世子妃让姨娘同去,最好不过。” 李雪茹见她眼明心亮,冲她笑了一下,欠身道:“今儿个多谢史夫人走这一趟。” 史香月忙摆手道:“没事儿,世子妃,你们忙吧,我走了。”说着行罢礼,这才退了出去。 这里李雪茹催促丫鬟们,将东西收拾好,也带着赵姨娘往安王府而去。 等进府之后,李雪茹将赵姨娘安顿在自己住处的小抱厦里住着,又跟赵姨娘说了,不许她走出院子一步。 至于伺候赵姨娘的丫鬟,及自家的丫鬟、婆子,都被李雪茹敲打了一遍,倒是不足为虑。 等忙完了,齐融从外面回来,向李雪茹叹气道:“如今满个京城都在传嫂子的事儿,情况很不利呢。” 李雪茹皱眉,旋即又松开来,云淡风轻的道:“没事儿,嫂子清清白白,又是聪明人,会熬过这次风波的。咱们也要做出淡然的样子,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这样是最好的应对之法。” 齐融点头,迟疑了一会儿,看着李雪茹道:“嫂子真的不是妖吗?”见李雪茹怒容满面,他连忙道:“我自然是相信嫂子的,但如今流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我问一下不算罪过吧?” 李雪茹拧着眉道:“你少听外人浑说,我嫂子好得很,只是人太聪慧太出色,这才有是非惹上身。如今流言才出来,大家都掺和一脚,等时日久了,有了新鲜事物,兴趣淡下来,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齐融点头,心中却有些疑虑,觉得事情不可能轻易掀过去的。 不过,李雪茹是孕妇,他自是要让着的,也没必要多说惹她担忧。 千媚虽没再让人放流言了,却派人悄悄盯着赵姨娘,等着赵姨娘去静安县厮闹。 不曾想,竟然收到消息,赵姨娘被李雪茹接了去。 千媚气得倒仰,旋即又定下心神来。 这世上,从来就不会有妖孽的容身之地。 一旦沾惹上妖孽之名,一旦被证实,就连枕边人,都不会给她好脸色的,必定要反目成仇。 且等着吧,等着看顾八的笑话,等着顾八从万人敬佩,到众叛亲离,人人唾弃,最后被火烧死。 那是她必须承受的,也是自己万分期待的。 静安县,李靖行在衙门处理公文,累了出来走动时,听到底下的衙役议论纷纷,这才知道又起了风云。 他皱着眉,将衙役们呵斥了几句,如梦游一般回屋静坐。 竟有人说千柔是妖孽,这种话,是怎么传出来的呢?他跟千柔同床共枕多年,所见的千柔,一直都是活生生的。 可是,心底又有个小小的声音反驳。 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 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从脑海里流转而过。 有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如今浮现出来,他竟没有办法解释。 她真的太出色了,有时候,有些新奇的想法、词语,闻所未闻,令人叹为观止。 在纳妾一事上,她很固执,一开始就告诉他,让他一心一意对待她,不然,必定要决然离开的。 她的独立、自尊、自爱,也有些特立独行,跟土生土长的女子不太一样。 他平时也看过一些志怪小说,有几章故事,讲到了“借尸还魂”,读来匪夷所思。 如今细想,忍不住就冒出这样的念头来。 千柔,千柔,真的单纯只是他的千柔吗? 他闭上眼,一颗心陷入茫然中。 041 动乱 月上中天,李靖行踏进主院时,见里面点着烛火,千柔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半边脸露在外面,眼角隐约有泪。 看着妻子,他一颗心突然就定了下来,觉得自己之前的举动十分可笑。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旁的都不重要,只要她在,就是晴天。 他放轻脚步走上前,轻轻道:“柔儿,没事儿,不管你是谁,哪怕你真的是幽魂附体也无妨,我会保护你的。任何人若是敢害你,我李靖行必定和他不死不休。” 轻声喃喃自语着,这话,与其说是劝慰千柔,倒不如是说他正式下定了决心。 眼前的顾千柔,是他的妻子,是他用尽全力甚至抛却性命也要爱惜守护的爱人,谁也别想伤害她,他会护着她,爱恋她,一辈子如此。 他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觉得自己之前的纠结、茫然、疑虑,完全是庸人自扰。甚至,他还有几分羞愧。 骤然发生这样的事儿,千柔心底,必定十分害怕的。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回来陪伴,反而还疑惑茫然,怀疑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难道素日里他说要对她好,都是假的吗?难道彼此的情分,竟不能抵挡过流言吗? 她的举动,的确有异常出格之处,但她这个人,他是万分了解的。 谁都可能是妖孽,但他妻子绝不会是。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她的头脑有多聪慧,她的心有多美好。 不管眼前这个女子的来历是怎样的,不管以前的顾千柔是不是被现在的她占据了身体,他一心一意爱着的,是现在的顾千柔,是现在的这个魂魄。 如果,她不是现在的模样,不是现在这样的性情,他岂能倾心恋慕?必定会厌恶至极的。 他心中释然,叹了一口气,正要将她抱到床榻上去安歇时,千柔突然睁开了眼睛,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相对,见李靖行的神色依旧带着温柔和柔情,跟平时没有半分差别,千柔愣住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入夜了他还没回来,这是极其少见的。 不用猜也知道,必定是因为今天的流言,对他造成了影响。 刚得知有人指控她是妖孽的讯息时,千柔先是惊慌,后来却慢慢镇定了下来。 不错,她是穿越的,是灵魂附体,但她问心无愧。 无缘无故而来,她一直坚守本心,从没有做过半点亏心事。 平生不做亏心事,就算被人指认是妖孽,也能坦然面对。 唯一忧虑的,是李靖行的态度。 这个男子,是她今生至爱。 她只想与他好好相处,不愿有东西横亘在彼此身边,令彼此不得亲近。 如今只是有流言,如果发现她真是幽魂附体,他会怎么样?会像其他人一样把她当妖孽看吗?会觉得一颗心错付了吗?会离她远远的,不肯再回来了吗?会抛弃她、从此对她退避三舍吗? 她一颗心坠入谷底,整个人浑浑噩噩,如梦游一般迷茫,又有几分焦躁,不知所措。 她深爱他,承受不起跟他生分、分离的痛苦。 如今他归来,竟然与平日的神色一般无二。 李靖行将她的惊讶看在眼里,走上前来搂住她,温声道:“柔儿,你是我一生挚爱,我并不在乎那些流言,你也别放在心上。你只要记得,无论你是谁,我都爱你,只爱你,这就够了。” 千柔伏在他胸膛,听着熟悉的心跳声,眼中有热泪洒落。 李靖行连忙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抚了一会儿。 这样的千柔,纯洁、脆弱、无助、轻愁,铁汉也能化为绕指柔。 他为之迷醉,为之痛惜,只愿一生守着她,护她现世安稳。 他平息了一下心情,这才道:“你别担心,好好养胎,外面的风雨,我会跟你一起扛。” 千柔抬头看他,所有的担忧,都化为乌有,一颗心温软如被春水滋润过一般。 许久,她咬着唇,开口道:“靖行,你是我的枕边人,我并不是想瞒你,但这桩事儿实在太匪夷所思,我才没有告诉你。我本打算,将这个秘密守一辈子,但如今瞧着,是不可能的。” 她叹了一口气,开口说起来:“我确实不是顾千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我在别的地方,出了点意外,等到醒来,就在顾千柔身上了。那时,她因为落水昏迷不醒,我附在她身上,将她的身体完全占据了。” 夫妻之间,当坦然相对。 之前因为自己的经历太匪夷所思,她不敢吐露半分,怕他害怕,怕他跟自己生分。 如今,既然李靖行能接受她的一切,她自是不必瞒着。 成婚九年,这个男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她一眼就能看透。 他拿真心待她,她自是要给予同样的回报。 李靖行听了这番话,倒没有露出害怕惊惧的模样,只皱着眉困惑道:“那,原来那个顾千柔呢?” 千柔摇头,低声道:“不知道,恐怕已经……” 她说下下去了,但李靖行明白她的意思了。 李靖行沉默了片刻,安慰她道:“你别想太多了。你想一想,你都能来这,那她为什么不能去你那里呢?说不定,你们两个是交换了。再说了,之前你都说了,她病得半死不活,倘若你不来,只怕她也早就死了。” 千柔听了沉默了一会儿,露出释然的笑容,窝在他怀里道:“你说得很对,是我自己想偏了。” 见她释怀了,李靖行放心了,看着她问道:“你原来的家在什么地方?北方?南方?甚至是海外?为什么你总能想出匪夷所思的主意?” 千柔摇头道:“我跟你不是一个时代,也不是一个世界,你们这里,同我之前的世界那里很不一样。我来自于未来,但大燕朝并不在我熟悉的朝代中……” 她努力向他描绘她所知的历史,以及之前自己生活的世界是什么模样,解释什么叫穿越。 李靖行听后眼中爆出异样神采,十分感兴趣,问了不少问题。 两人一问一答,谈了很久,直到千柔露出倦怠的神色,李靖行才回过神来,连忙道:“我今天真是晕头了,竟一直缠着你说话,忘记你还怀着孩子呢。”说着歉疚一笑,连忙让丫鬟将水端进来。 两人一起梳洗毕,躺在床榻上,李靖行又道:“柔儿,你愿意将心底的秘密告诉我,我很高兴,但旁人就不必告诉了。我知道你很好,心思纯真,但其他人不知道,必定会横生枝节的。” 千柔点头道:“我知道。” 若是旁人,她当然不会说的。 她可不愿意被人当成妖怪,更不愿牵连家人儿女。 之所以告诉李靖行,是因为李靖行值得她这样对待。 李靖行自然明白她是因为信任自己,才跟自己坦白,心里安然又欢喜。 如此隐秘的事情,她都肯告诉自己,毫无保留。 他本就爱她,如今,又得她如此相待,这份深情厚意,自当以全部的真心回报。 经此一事,两人的感情,越发浓厚了几分。 次日起来,李靖行与她温存了一会儿,跟她说,要如常去衙门。 越是这样的时刻,越是要保持镇定。 若无其事,才是最好的应对之法。 千柔觉得有道理,点头正要应下来,突然妙音进来,神色有些古怪,开口道:“外面来了个衣衫不整的光头和尚,说跟我们府里有缘,要在这里化缘,还要住几天。” 千柔、李靖行互看一眼,都十分诧异。 千柔之前并不信鬼神之说,自从自己穿越了之后,倒是有些信了。 如今听得有人上门,愣了一下,下意识就觉得,来的要么是个世外高人,要么就是自以为是的降妖人。 无论是哪一种,她问心无愧。 故而心思转了一转后,她便看向李靖行,如常微笑道:“夫君,我觉得让他进来无妨,你呢?” 李靖行皱眉道:“如今可是多事之秋,我怕会多生是非。” 千柔微笑,安慰道:“没事儿,我心思坦荡,根本不怕见人。再说了,有时候明明无事的,自己太紧张了,反而让人生疑。” 李靖行一想也有道理,便点头道:“好,就照你说的办。”说着,便朝妙音摆手示意。 妙音自是会意,忙出去安顿不提。 这里李靖行拉着千柔,着意安慰了一阵,这才神色如常去了衙门。 京城,千柔是妖孽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千柔的挚友玉欣、林梦瑶,以及赵丽都得了讯息,却都是如常应对,并不议论,也没有派人来静安县探望千柔。 大家都是聪敏之人,明白越是这样的时刻,越要淡然处之,视流言如无物,这才是最有利最高明之法。 千柔也依旧如常度日,仿佛大家议论的是旁人一般。 只是,新来的和尚,却不是个消停的。 没多久,妙音便愁眉苦脸进来了,说因为那和尚的衣衫太破旧,还散发着恶臭,她好心好意拿了件月白色衣衫送去,竟然被那和尚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就算了,最让人不知所措的,是那光头和尚竟然要喝酒吃肉,还说让她多备些鸡鸭鱼肉,多多益善。 这么一来,自是将伺候的人都弄蒙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千柔见妙音鼓着嘴巴,脸色很不好看,笑了一下道:“没事儿,我去瞧一瞧吧。” 妙音吓了一跳,忙道:“那不行,夫人千金玉体,如今又怀着孩子,岂能去见那身有恶臭之人?” 李府的下人,都是些老人了,对千柔是十分信任的,根本不信妖孽之说。 至于妙音,更是千柔的脑残粉,时刻都以千柔为先。 虽然成了亲嫁了人,但千柔在她心中的地位,并没有降低分毫。 千柔摆手道:“没事儿,这和尚寻上门来,多半是为了见我,何必避而不见?” 妙音劝之再三,无奈千柔执意不听,最后只能让小丫鬟先行一步,将那和尚请到园子里,好歹让气味小点儿,自己则来伺候千柔。 等照了面之后,千柔才发现,妙音所言非虚。 那和尚大刺刺坐在亭子里,不但穿得破破烂烂,身上的味儿,还让人作呕,仿佛是丐帮中人。 不过,他头上倒是光滑埕亮的,昭显出他是个僧人无疑。 不过他的举动,一点儿都不规矩,反而还将石桌拍得啪啪响,口中喊道:“肉呢?酒呢?这就是你们府里待客之道吗?” 千柔站在亭外,淡淡笑道:“大师稍候,家中下人已经在准备了,马上就会奉上的。” 那和尚转过头来,眯着眼瞧着千柔,没有说话,一张脸十分苍老,又带着满面风霜,看不出年纪几许。 千柔立定,不动,也不退缩。 过了一会儿,那和尚道:“你就是佳禾郡主吗?看上去不过尔尔。” 千柔淡淡一笑,并不将他的评语放在心上,看着他道:“还未请问大师名号。” 和尚哈哈一笑道:“很多年没人问这个话题,老朽早就忘记了。”顿了一下,转而道:“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怕我吃了你吗?” 千柔叹了一口气,苦着脸道:“大师自己不明白吗?你身上这气味太酸爽了,我有些受不住。” 老和尚自是没想到她这么不给面子,直接嫌弃自己,不由得脸色一变,旋即哼道:“佳禾郡主名声颇高,我还以为会是个与众不同之人,没想到,原来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连一点气味都受不住,忒没见识忒庸俗了。” 千柔神色如常,淡然道:“大师乃方外之人,不将这些放在心上。小女子乃红尘中人,庸俗一些,倒也无可厚非,没必要将标准统一。话说回来,既然衣服是身外之物,大师换下来又何妨?穿什么,于你而言是一样的,但给世人的感官,却截然不同。你既然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何不让旁人好过一些?难道旁人被熏着,大师心里很开心吗?” 她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继续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愚见罢了,大师若是不认同,只管当我头昏胡说八道吧,不用放在心上。” 老和尚眯起眼道:“这番话听上去,倒是还有一点意思,看来,你还真有点特别呢。” 他目光在千柔身上一流转,敲着石桌,大刺刺的道:“你若是有胆量的话,跟我单独说说话,如何?” 千柔坦然应了,不顾妙音变了脸色,让她带着几个丫鬟退了下去。 等静了下来,老和尚嘿嘿一笑,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猥琐,缓缓道:“郡主似乎很淡定,莫非你猜到我要来,猜到我要说什么吗?” 千柔惊了一下,摇头道:“怎么可能?我不比大师,能掐会算,不过是觉得问心无愧,这才能无所畏惧。” 老和尚哈哈一笑,沉声道:“无所畏惧?你从异世来,如今被人指控是妖孽,你的处境,将万分艰难,你竟能无所畏惧?”双目一张,老眼中射出两股迫人光芒,直刺千柔眼眸深处,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仿佛要深入她灵魂一般。 千柔骇然,见鬼一样看着他。 她很想移开目光,但老和尚的眸光仿佛带着魔力一般,自己竟没有办法转开。 过了好半晌,等那老和尚终于将头移开时,千柔额头已经不由自主沁出冷汗来。 迷迷糊糊中,听得那老和尚道:“佳禾郡主方才言过其实了吧?” 千柔苦笑了一下,才道:“大师,你是对的,其实我还是心有畏惧的,但我是怕世人异样的目光,绝不是因为自己做了亏心事。” 眼前这和尚佛法无边,想来早就看穿了她的来历。 罢了,瞒是瞒不住的,倒不如据理力争。 她定了定神,目中有锋利的光华流转,接着道:“一个人是什么来历,这重要吗?有的人倒是土生土长,但心思恶毒阴险,坏事做尽,难道能算好人吗?我虽不敢妄称自己是好人,但一直以来,都以大局为先。不错,我是出了风头,但我做的事,哪一桩涉及阴私?我可以很坦然的说,我从没有做过半点亏心事,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老和尚看着她,露出淡淡的笑容:“郡主坦然自若,理直气壮,倒也算是难得的了。只可惜,你虽然颇有见识,心怀大义,但凡夫俗子却不会像你这么想,你拦不住他们,更无法做出改变。” 他收起笑容,转而一字字的道:“你要倒大霉。” 很笃定的语气,陈述着事实,却更让人惊惧。 千柔脸色一变,目光闪烁不定,交替闪过脆弱、担忧、惧怕。 旋即,她突然佛至心灵,看着老和尚眼睛一亮,连忙欠身道:“求大师救我。” 老和尚摆手道:“别求我,我救不了的。小事、个人运势能算出来,但个人际遇、天灾人祸乃是天机,根本没法子掐算。我只能知道你即将遭噩运,但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人对付你,也算不出他们要使什么手段。” 他一笑,声音中似乎有幸灾乐祸之意:“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等霉运上身。” 千柔盯着他,沉默了半晌道:“那么,大师能帮我化解劫难吗?大师寻上门来,应该不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老和尚摇头道:“当然不是。” 见千柔目露喜色,他接口道:“素闻你家的菜肴与众不同,时有新品,我是来化缘吃好东西,好好享受的。” 千柔愣住了,莫非,这也是同道中人,是个吃货不成? 见她呆呆怔怔,老和尚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将桌子拍得啪啪响,旋即道:“你也别愣着了,我人在这里呢,你将我招待好,说不定我会大发慈悲,助你一臂之力。” 千柔烦恼又无奈,只得招手让妙音过来,吩咐她让人多弄些吃食过来。 等吩咐完了,千柔给自己做了一番思想建设。 经历这一番交谈,千柔已经能够确定,来的这个和尚,应该是友非敌。 至于自己即将倒霉的事儿,有可能是他信口雌黄,有可能是真的。 如果是前一种,根本不足为虑。 如果是后一种,正如老和尚所言,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的。 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且拭目以待吧,就算担忧、惊惧,又能如何呢?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这么一想,她反倒慢慢镇定下来了。 老和尚在一旁见她脸色变来变去,最后竟安静下来,不由得笑起来道:“你的定力,还是挺不错的。” 千柔叹息道:“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听天由命,不镇定,又能怎么样呢?” 看那老和尚一眼,转而道:“算了,不提这些了,你准备穿这样的衣服享用美食吗?” 老和尚翻了个白眼,哼道:“不行吗?” 千柔见他翻白眼,觉得好笑,勾着唇道:“行,你老人家愿意怎么干,都由着你,谁叫你看起来老神在在,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呢?” 高人嘛,就是不走寻常路的。 老和尚一笑,指着千柔道:“这么好说话,好,现在世外高人命令你也进来,陪我一起吃。” 千柔苦着脸道:“你老人家饶了我吧,我还是个孕妇呢,闻不得您身上的味儿。” 老和尚哼了一声,虽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却说了一句:“算了,我不跟你较劲了,不就是换衣服吗?有多难呢?”说着便看向妙音,扬起下巴道:“小丫头,前面带路。” 妙音呆了一下才答应,整个人都傻了。 怎么回事呢?明明这老和尚跟千柔只是初见,但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们相处得很好,是旧相识一般。 这种事儿,竟然也会发生,也忒奇怪了。 她也只惊诧了一瞬,旋即想,自家夫人样样好,搞定个老和尚,简直不叫事儿。 这么一想,她心中又释然了。 一时老和尚随着妙音去了,再回转时,不但衣服换了,连脸都洗了一遍,看起来清爽很多,气味也只若有若无。 再过一时,侍女们将吃食端了上来,有卤水牛肉、八宝鸭、鱼香肉丝、片烤鸭卷饼、手撕鸡、水煮鱼片等,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老和尚一见之下,乐得眉开眼笑,拍手道:“不错不错,鸡鸭鱼都上全了,做法也新颖,我喜欢。”说着抓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一众侍女见他一个出家人,竟然大口吃肉,都觉得画面太美,不敢直视。 虽然这些菜肴是他让上的,但大家心里都过不了这道坎儿。 倒是千柔很淡然,面不改色看着,还笑着道:“大师慢点吃,不要噎着了。” 老和尚咽下一块鸡肉,笑着道:“没事儿,旁的干不好,吃东西我最在行的。” 目光在一众侍女身上流转,旋即道:“你这些丫鬟看不惯我这样呢,佳禾郡主,你给她们讲一讲佛道。” 千柔苦着脸道:“你老人家太瞧得起人了,我乃红尘中一俗人,哪里懂你老人家的佛道?还是你亲自讲吧。” 老和尚笑眯眯的道:“素闻你见识不凡,今儿个一见,倒不算差劲,别妄自菲薄,我看好你。”说着继续吃菜,目光却盯着千柔,露出催促鼓励之意。 千柔无法,只得看向妙音几个,胡乱道:“我曾经听说过一首诗:‘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首诗的寓意,是说世上本来就是空的,世间万物,无不是一个空字。心是空的,就无所谓抗拒外面的诱惑,任何事物从心而过,不留痕迹。既然一切都是空,吃点荤菜,根本算不得什么。” 她说到这里,倒渐渐来了点精神,意有所指的道:“有些人倒是日日吃斋念佛,实际上,心里说不定挺龌蹉的。有些虽然表面上放荡不羁,但心是好的、善的。这后一种人,自是比前一种强了不知多少倍。所以,凡事不应该流于表面,应该透过表相看本质。” 这番话胡诌出来,一众丫鬟都晕了,似懂非懂、似悟非悟。 老和尚却是一脸惊喜,看着千柔笑着道:“哎呀,你的悟性,比我想象的还要高。这样,你跟着我出家吧,我收你当个关门弟子。如此,一则能避祸,二则将来若是能得道,必定会修成正果的。” 千柔嘴抽了一抽,正要答话,妙音已经露出警惕的神色,扯着嗓子道:“夫人,你千万别听他忽悠,这人肯定是个大骗子,想白吃白喝还不算,还想将你拐走卖了。你若是上当了,小姐少爷和老爷不知多伤心呢。” 老和尚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冷哼道:“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话。大骗子?这称呼倒新鲜。” 千柔也是哭笑不得,先看向妙音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别担心,我心里有分寸。” 安抚了妙音,又看向那老和尚,欠身道:“多谢大师看得起,但我早说了,我是个庸俗的人,根本不可能看破红尘,大师想找关门弟子,还是另觅贤能吧。” 老和尚倒也不勉强,只是撇嘴道:“我跟你说,你失去了一个大好机会,将来必定会后悔的。” 千柔淡笑,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红尘有悲欢离合,有苦,但也有乐,有她眷念的儿女,深爱的男人。 今生今世,情愿就这样过下去,没有一丝遗憾。 千媚打头阵,文氏、杜家等推波助澜,有关千柔是妖孽的流言满天飞。 之后,大街小巷突然多了些将士,遇上说话邪乎些的,问几句,竟直接将那起头之人带走了。 这么一来,大家都只敢说暗地里说悄悄话,没有谁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千柔了。 千媚急得没法子,偏偏千柔很沉得住气,她寄予厚望的净明方丈没有讯息,赵姨娘踪影全无。 种种不如意,让千媚渐渐急躁起来。 但很快她就觉得,上天还是站在她这边的,喜得不行。 七月初,京城以东,三百里开外的襄州,连下五天五夜的暴雨,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老天爷仿佛发怒了,将雨水往下倒,一刻都不停歇。 一声雷鸣般的轰响,江堤破了,江水咆哮冲出,两江的百姓遭了殃,哀鸿遍野。 十几个县遭受水灾,死伤无数。消息传进京城,朝廷震动。 大街小巷却开始流传出骇人听闻的流言:佳禾郡主被揭穿了真面目,恼羞成怒,使出报复手段,发洪水令,百姓民不聊生。 齐逸峥急红了眼,急召文武百官进宫商议救灾事宜。 熬了一宿没合眼,听闻高祈瑞禀报说,已经消解下去的流言再次满天飞,且这一次更离谱,齐逸峥大怒道:“此乃天灾,跟佳禾郡主有什么关系呢?大燕幅员辽阔,一时这里干旱,一时那里水涝,风调雨顺的年景少之又少。” 高祈瑞苦笑道:“这个道理皇上明白,臣明白,但凡夫俗子们不明白。偏偏时机凑巧,郡主名声才刚有瑕疵,就起了这样的风波。这事儿出来了,有心人一蛊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齐逸峥闻言十分烦躁,踱了几步,咬着牙道:“先尽全力赈灾,将伤亡降到最低。过两天朕下罪己诏,将这次水灾的罪过揽到朕自己身上,这总行了吧?” 高祈瑞吃惊的道:“万万不可,罪己诏虽然能破局,但于帝王而言是污点。这样,先赈灾,臣细细思量一下,看有没有稳妥的法子。” 齐逸峥叹气,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两人商议着,丝毫不知道,已经有危险朝千柔袭去。 襄州成了一片汪洋大海,静安县却是晴空万里,并没有被波及。 襄州江堤决口的次日,天蒙蒙亮时,县令住处的门前,却已经聚集了十几个汉子妇女。 他们衣衫陈旧,鬓发凌乱来到门前,当着门房诧异的目光,在人家还没出口喝斥驱逐时,直挺挺跪下了。 领头的是个中年妇女,一张嘴十分利索:“佳禾郡主,求求你,大发慈悲,饶了我们小老百姓吧。大街上到处都说你是妖孽,你要使坏报复,冲着揭露你的人使去,为什么要祸害我们平头百姓?” 她一行说,一行哭道:“我娘家是襄州的,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只怕没一个人能活着。” 她嗓门很大,在这里又是嚷又是哭又是喊,顿时附近的老百姓就被吸引来了。 短短一会儿,门前就聚集了上百人,乌压压的一大片。 李靖行在静安县的风评还是很好的,无奈这一次对手太狡猾,直接将千柔定义为妖孽。 之前还好,虽然有流言,但到底只是指控千柔太出色了,令人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庶女能有的表现,没有旁的佐证。 如今,虽然也没有证据,但襄州大水灾,却是给了可趁之机。 百姓们是最怕妖邪作祟的,故而,有不少人竟然被蛊惑了,晕了头,也站出来跪在了大门口。 门房一看不好,佯怒着要拿棍子赶人。 这下可不得了,那妇人哭得更凶了,往地上一趴道:“大爷就打死我吧!反正我娘家的人都没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这模样,门房的棍子如何下得去,反而还出了一脑门子的汗,飞一般往里面报信去了。 千柔因为怀孕,加上近来风起云涌,直觉会有大事发生,心里很有些担忧。 李靖行自从得知襄州出事,心里也沉甸甸的,生怕毁牵连到千柔头上,很担心千柔的处境。 另外,他如今一心扑在民生上,还要操心灾民及本县的江堤情况,越发忙碌忧虑了。 故而晚上两人都没睡好,直到夜深倦极,才合上眼睛沉入梦乡。 至于那老怪和尚,换着新衣衫,吃着鸡鸭鱼肉,倒是过得挺自在悠闲。 如今,外面人声鼎沸,仿佛要闹翻天,李靖行、千柔一起被惊醒了。 李靖行连忙起来穿衣,安抚了千柔两句,自己出来看情况。 等听到外面有人来闹,口口声声说大洪水跟千柔有关,要千柔给个交代,李靖行脸色一变,又紧张又惊惧。 他定一定神,让门房去通知妙音,这才脚不沾地出去了。 ——情况未明,他自是会极力应付,但这世上,最能维护千柔的,始终是齐逸峥。 事到如今,不得不向那个男人求助了。 他并不觉得丢脸,只要能护千柔无恙,面子什么的,说实在的,他一点儿都不在乎。 门外,此刻已经聚集了将近四五百人了。 当李靖行走出来的时候,委实吃了一惊。 只是片刻功夫罢了,怎么就涌来这么多的百姓?门口已经跪了不少人,而且百姓们还有在不断涌来的趋势。 见李靖行出来了,静安县本地的百姓们都叫喊起来,有跟李靖行打招呼的,有惋惜他娶了妖孽的。 李靖行这时已经历练出来了,早已不是之前的纨绔浪荡子。 何况,他心底明白,这是非常时期,紧张无济于事,倒是要泰然处之,才能护住他最爱的女人。 不错,千柔的确非真正的千柔,但那又如何呢?跟千柔成亲这么久,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 虽然她来自于异世,但他知道,她的心,比谁都美好。 想谋害她,得从他尸体上踏过去才行。 他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流转,看向跪在最前面的妇人,唇角抹过一抹肃杀的冷笑:“夫人这是做什么?有冤去衙门诉去,跑到我家门口跪什么?” 那妇人睁大双眼,用一种柔弱无助的表情看着他,哭天抢地道:“去衙门有什么用?李县令,你家里那个是个妖孽呀。” 旁边有人接口道:“如今只是襄州受灾,若不将妖孽处置了,只怕旁的地方也会遭受报复。” 这话一出口,人群立刻炸开了锅,看热闹的人都往前面涌,纷纷在门口跪下了。 人群中,有个静安县本土的老叟,越众而出,朝李靖行道:“大人,你是好官,来了静安县之后一直以百姓为本,做了很多好事。你的功劳,大家都看在眼里。” 他叹了一口气,转而道:“但你命运不济,娶了个妖孽为妻,哎,如今还望大人以大局为重,交出顾氏,给大家一个交代。” 李靖行冷笑道:“我妻子乃是佳禾郡主,封号是太上皇亲自赐的,大义之名天下皆知。太上皇在位时,内人以一曲《精忠报国》成名,天下传唱;新婚不久,京郊遭遇大雪灾,内人拿出嫁妆赈济,还不辞劳苦亲赴灾区,活人无数;玉欣公主领头成立善心堂,有内人的功劳;我妹妹安王世子妃上折子,请求成立女子医馆,内人也从中策划过。我乃世人皆知的纨绔,因为内人劝诫督促,才能有今日的局面。就连她教导出的长女,也有郡主封号。近年来虽然相夫教子,没有什么功劳,但仍旧用心经营红妆楼,收入皆归于国库。内人苦心经营,到头来,竟换来这样的对待吗?” 他冷笑一声,接着道:“你们在这里厮闹,往我娘子身上泼脏水,处心积虑对付一个心怀大义的女子,良心何在?” 他越说语气越高昂,青筋爆出,气势十足,声音无人能压住。 042听天由命(一更) 李靖行气势十足,喊完了一番话之后,满场鸦雀无声。 过了一时,众人才慢慢回神。 那老叟脸上露出怜悯却坚决的神色,看了李靖行几眼,叹息道:“佳禾郡主确实做了不少好事,这一点,谁都否认不了。但寻常闺秀,如何能有她这样的眼界和手段?大人历数她的功劳,想证明她出色,证明她有多厉害多好,但恰恰因为这些,说明她多智近乎妖,根本就不是寻常人。且大人沉心静气思量一番,京城才有关于她的风声传出,襄州就遭遇大水灾,这也忒不寻常了。” 他双目闪过一抹精光,旋即正色道:“大人,你在静安县为官,清正廉明,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如何能行差踏错呢?还望大人以百姓为重,以天下为重,尽快作出决断。此事过后,你仍旧是静安县受人尊敬的县官。” 李靖行自是不为所动,冷笑道:“少胡说八道,夫妻一体,我自当跟妻子同进同退。” 老叟见他这样,露出悲悯又烦恼的神色,叹息道:“老夫一片好意,大人却一意孤行,执迷不悟,必定会自毁前程。”他言罢不再言语,直接转身走了几步,也跪在了大队伍中,神色肃然。 这时候,来看热闹的静安县本土百姓,已经跪了不知几许,神色都是无比坚决。 这时,那领头的妇人已经在叫道:“妖孽躲在里面不肯出来,咱们大伙儿一起喊,将她逼出来。”她说完,带头厉声喊道:“妖孽,出来!” 旋即,想起了稀稀拉拉的附和声,再然后,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势不可挡。 见事态竟往失控的方向直奔,李靖行感到心惊肉跳,身体一阵虚软。 百姓是最好煽动的,尤其在这样的特殊时期,更是容易被利用。 他要怎么做,才能护千柔无虞呢?这么大的乱子,就算齐逸峥,也没法子平息吧? 就算风波能平息,千柔的名声,能够不受影响吗? 天上地下,竟无万全之策。 正皱眉沉思,突然有个身穿僧衣的和尚越众而出,抬手止住众人的喧嚣声,肃容向李靖行道:“大人,这样下去无法了局,不如将佳禾郡主请出来。如此一来,是否是妖孽,一眼可知。” 他笑了一下,神色间透着自信之色,接着道:“老衲乃胶州普陀寺的净明方丈,特意为此事下山而来。大人放心,老衲虽只粗通佛法,但辩明妖孽的能力却是有的。” 李靖行注目看时,见他容貌精瘦,目光深邃,仿佛一眼能将人吸进去。 这样的人物,自是不容小觑,何况他自报家门,说明了身份。 不止在胶州,在大燕,这净明方丈也是赫赫有名的。 这样的人物,千柔如何能够应付呢? 倘若她真是土生土长之人,自然不用畏惧,但偏偏她不是。 这一刻,李靖行心底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惧来。 说真的,他宁愿自己被人对付,也不情愿千柔置身于这样的困境中。 然而事已至此,终究并非他能掌控的。 他手心沁出一抹冷汗,面上竭力镇定,冷笑道:“大师德高望重,名传天下,内人亦以大义之名闻名天下,倒也是缘分了。说起来,大师乃出家之人,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当飘然出世。大师因何听信流言,掺合红尘中事?大师难道没听说过内人做的善事吗?内人虽是女子身,但所作所为,惠及天下百姓,比寻常男子还出色些,可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这种人,大师怎忍心加害?大师如此作为,对得起天下百姓,对得起自己多年的修行,对得起师门的教诲吗?” 净明方丈诧异了一瞬,旋即淡淡笑道:“素闻佳禾郡主口才了得,没想到,李大人也不例外,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当是如此了。” 他说到这里,唇边笑容一收,肃声道:“老衲确实是方外之人,佳禾郡主也确实有一点名气,但那又如何呢?天下事,天下人管,一切当以百姓为重。再者,佳禾郡主这些年来,并非冰清玉洁。老衲之前收到一封信,直指她未嫁时祸害顾家,出嫁后祸害李家,真可谓是扫把星。这样的人物,凭借几分小聪明,竟然能成为大燕数一数二的贵妇,还被贵人倾慕,实在有些可笑。哼,老衲却是不惧权贵的,只以天下为重。” 李靖行大怒道:“大师这是哪里听来的话?内人何时成了扫把星?我以身家性命起誓,内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坦荡无私,内人……” “行了,”净明方丈淡淡打断,直接道,“光耍嘴皮子功夫是没用的,大人若真坦荡无私,将佳禾郡主请出来,老衲可以直接辨认。” 李靖行见他目光锐利,言语锋利,心中惊怒交加,狠狠咬着牙没有做声。 净明方丈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深刻的威压,旋即扬起下巴道:“大人何故迟疑?大人这样,是心里有鬼吧?啧啧,想不到李大人官声不错,如今,却是只为一己之私,死命护着佳禾郡主。不过,如今这形势,由不得你的。民意难挡,用不了多久,佳禾郡主就会出来的。” 他嘿嘿冷笑,声音中带着几许寒意:“若佳禾郡主真是无辜的,老衲定然行礼赔罪。若她真是妖孽的话,为天下计,老衲不能不出手降服。” 李靖行越发心急如焚,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冷笑道:“这话好笑得很,内人乃女眷,又是郡主,岂能出来任人围观?内人绝非妖孽,大师口口声声说为天下计,丝毫不顾内人有大义之名,却有沽名钓誉之嫌。” 净明方丈淡淡一笑,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声音也平淡无波:“李大人百般狡辩遮掩,就是不愿让佳禾郡主出来吧?万千百姓在此,由不得你砌词狡辩。” 话音刚落,却有人开口道:“师兄,多年不见,你突然来了京城,为何不来见我?” 来人也是个和尚,面色圆润,唇边带着笑容,仿佛弥勒佛一般。看年纪,比净明方丈要年轻一些,衣衫的料子也要贵重很多。 却有人认得他,直指他是皇家御归寺的慧觉大师。 净明方丈回头看了一眼,淡淡道:“师门情谊容后再叙,师弟,你常年在京城,对佳禾郡主的事情应该很了解。此次我下山,就是为她而来,你助我一臂之力,咱们一起辩明她是人是妖孽,如何?” 慧觉大师哈哈大笑道:“师兄说笑了,佳禾郡主名声绝佳,心怀天下,怎么可能是妖孽呢?”他目光在众人身上流转而过,旋即道:“这么可笑的流言,怎么有人竟然相信了,还跑到这里闹腾呢?不错,近来襄州的确遭遇水灾,但此乃天灾,跟郡主有什么关系?大家细想一下,往年大燕处处风调雨顺的年景,是少之又少。将这事儿硬往佳禾郡主身上扯,真是忒可笑了。另外,佳禾郡主的确挺聪慧的,但哪朝哪代,不出几个惊才绝艳之人?就因为她是女子,就要承受指责吗?这道理是谁定的?你们扪心自问,像佳禾郡主这样的人,难道不是越多越好吗?” 这番话一说出来,众人都愣住了。 若是换个官员出来解释,大家根本就听不进去。 但说这番话的,是慧觉大师呢。 这可是佛门中人,在京城的名声,比净明方丈大多了。 何况这番话听上去,竟是滴水不漏。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的愤怒似乎被冲淡了很多。 见形势转向有利的一面,李靖行松了一口气,看向慧觉大师,目光炯炯,行礼道:“多谢大师说了公道话,我感激不尽。” 慧觉微笑道:“好说好说,佳禾郡主的为人,我也是佩服的,如今只是说几句话罢了,李大人不必在意。” 李靖行听了,正要继续道谢,一旁的净明方丈冷笑道:“数年不见,慧觉你倒是长进了,直接成了权贵的走狗。你是奉了贵人的旨意,特意来解围的吧?哼,佳禾郡主还真是厉害,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贵人还愿意不辨黑白,毫无保留护着她。” 他说着一把扯住慧觉,冷笑道:“你根本就没有见过顾氏,只凭一张嘴胡说八道。顾氏已经有这么深的影响力,若她真是妖孽,来日必定会起歪心,到时候大燕危矣。你身为佛门中人,岂能坐视不管?” 这番话一说出来,众人又是一怔。 什么情况?慧觉大师竟是奉旨而来的吗?如此,那贵人是谁,不言可知了。 慧觉也惊了一下,目光闪了一闪,才如常笑道:“师兄,你怎么钻起牛角尖了呢?你明明知道,水灾乃天灾,跟佳禾郡主绝无关系,为何要跟着百姓们在这里厮闹?佳禾明明是好人,你为何要揪着她不放?” 净明方丈冷笑道:“我以天下为重,哪里错了?”他冷哼一声,断然道:“我与你不是同路人,我懒得跟你解释。” 转头去看李靖行,如连珠炮一般道:“有人站出来,李大人很欢喜吧?不过你也不必得意,向来民心所向,无人能抵挡。你将顾氏唤出来,真相如何,即刻能够分辨。” 他心中气恼慧觉为皇上所用,更气皇上不顾一切护着千柔,下定了决心,今天必须查明真相,任凭是谁,都休想阻拦。 李靖行皱眉,紧抿着嘴唇,心下急速思忖对策。 慧觉大师也一愣,看着偏执的净明方丈,心中万分气恼。 还没等他们想出法子,净明方丈已经和衣跪下,冷笑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天下苍生计,老衲无所畏惧。顾氏若不肯出来,老衲跪死在这里。” 他来了这么一手,之前出头的那妇人跟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大声道:“大师做得对,我们都跟随你,顾氏不出来,绝不罢休!” 登时人群炸开了锅,纷纷附和起来。 这时,却听得“吱呀”一声,大门打开,走出来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子。 论相貌,不过中人之姿,但气韵淡雅,仿佛一支青荷,纤尘不染。 赫然是千柔。 ——外面的喧闹声几乎能将房顶掀开,千柔自是坐不住的,连忙要出来,跟李靖行一起应对。 才走到二门,绯红、浅绿一起来拦,说外面乱得很,怕她出去后会遭受伤害,又说李靖行并非无能之人,足以应对的。 千柔只得耐着性子,等了一瞬,听到外面声息未止,反而越来越大,不免心中发慌。 这时,那老和尚却赶了来,笑着道:“时机未到,正好趁此机会,看清谁是人谁是鬼。” 千柔无法,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等着,直到那老和尚示意时机到了,这才匆匆出来了。见千柔现身,李靖行目眦尽裂,想也不想便道:“快进去。” 他心中实在怕极了。 千柔确实是幽魂附体,这里又有佛法高深的净明方丈。 虽然不知道净明方丈的手段如何,但李靖行下意识觉得,闹腾起来,千柔必定要吃亏的。 至于慧觉,虽然之前是护着千柔的,但那是因为他没见到千柔。若他也发现千柔有异,岂能不改初心? 就算他继续站在千柔这边,但他不过是净明方丈的师弟,能力自是及不上净明的。 权衡之下,李靖行心中惊惧万分,自是不敢让千柔露面的。 千柔却很镇定,看了他一眼,仍旧款步走出来,在他身侧站定,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流转。 事到如今,如何能躲过去?躲得过一时,能躲一世吗? 罢了,做一个了断吧。该来的躲不过,若上天容她,自然会逢凶化吉。 如果天要亡她,谁都救不了,强行阻拦,只会带来更多无谓的伤害。 李靖行跟她做了多年夫妻,自是看懂了她的眼神,身体忍不住轻轻颤抖。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这样无能为力。 他深深自责,痛恨自己能力太低,不能护她周全。 随着她现身,随着她的目光,人群静了下来。 净明方丈目光如电,直接看了过去。慧觉也望向千柔,须臾,露出十分诧异的神色。 齐逸峥派人给他传讯,他一则觉得佳禾郡主人品甚好,流言不可信;二则因为身在皇家寺庙,日久天长,难免有几分功利心。 却是没想到,之前的流言竟然不是虚假的,这个女子,真的是幽魂附体! 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偏偏发生了。 慧觉额头沁出冷汗来,震惊又茫然,不知所措。 以他的修为,都能看出来,净明方丈自然更不用说了。 净明方丈冷笑不已,却没有先朝千柔发难,而是霍然起身,向慧觉道:“师弟,你怎么说?你还要昧着良心,护着妖孽吗?” 慧觉茫然不已,沉默以对。 事已至此,他只能这么做,别无选择。 之前齐逸峥下了口谕,他又不知道真相,出面无妨。 如今,既然辨明了,他岂能违心胡说?便是皇上那里,只怕也会有所动摇的。 不错,皇上是对佳禾一往情深,但之前皇上也是被蒙蔽了,根本不知道佳禾的来历。 皇家最忌讳鬼怪幽魂这类不干净的东西,怕动摇国本。 如今,既然他明白了真相,反口不行,站在佳禾这边更不行。 故而权衡之下,他只能一声也不作,静观其变。 净明方丈看懂他的心思,也没有咄咄逼人,只是转向千柔,淡淡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句话果然在你身上应验了。” 千柔神色也淡淡的,看着他不言语。 净明冷笑不已:“你摆出这样云淡风轻的模样,给谁看呢?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该待在这里。从何处来,到何处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千柔仍旧不说话。 她并不是高冷,而是深深茫然了,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眼前的净明目光如炬,跟那日老和尚的目光,倒是有几分相似的。 面对这样的人物,她感受到了威压。 这种时刻,多说多错,倒不如奉行沉默是金的原则。 无疑,她这样,其实是最好的应对之法。 净明方丈见她仍旧淡然处之,反而焦躁起来,振臂一挥道:“妖孽,你别装模作样,老衲有法子制服你。” 李靖行见势头不对劲,连忙定一定神,看他一眼,开口道:“你指控内人是妖孽,凭什么?单凭你几句话,就想往内人身上泼脏水,陷内人入万劫不复之地,你算什么高僧?” 听了李靖行这番话,千柔不由得眼睛一亮。 净明方丈能看清自己是幽魂附体,那又如何呢?他自己知道,却没法子令众人信服呀。 如此说来,自己还是有生机的吗? 显然,千柔并不了解净明方丈,不懂佛法,高兴得太早了一些。 净明方丈冷笑道:“李大人不必犟嘴,老衲自有法子证明。” 他言罢再不看李靖行,只是转向千柔道:“妖孽,你以为自己装模作样,就能逃过公道吗?老衲会驱魂之法,只要使出来,你在劫难逃。” 千柔听了这番话,再也不能平静无波,心中涌起滔天的恐惧来。 驱魂之法是个什么东东,她没听说过,但单从字面上,就能理解是什么意思。 她愤怒抬起头,看向净明方丈,虽然没有开口,但眸子里已经表达了不少意思。 对于一个要伤害自己的人,哪怕是个高僧。她也没必要装客气。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虽然是穿越而来,但从没有做过半点亏心事。 相反,大燕不少百姓,还因为她受益。 净明方丈与她目光相对,看懂了她的意思,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做过坏事,不该被这样对待?你总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但你想过没有,你将原主的身体占据,顾家原来的女儿,不就被你害死了吗?你现在的确还算不错,但将来呢?你非绝色,却能媚上,头脑更无比聪明。来日,你若是起了歪心,大燕岂能安然无忧?” 他叹一口气,又道:“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法则,你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为什么要在这里逗留?事已至此,不如听老衲一句劝,自我了断了。如此,才能洗清罪孽,令家人不受影响。贪生怕死,不过是令家人蒙羞罢了。” 我去,又是自我了断。 之前李明卿就说了这么恶心人的话,如今,这老和尚也这么说,还道貌岸然,冠冕堂皇。 自己的命,他们轻飘飘就决定了,但千柔却绝不肯就此放弃。 不错,这里于她而言是异世,但这里有她的夫君孩子,有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割舍的牵挂。 李靖行也是满心满肺的愤怒,沉声道:“内人的命,岂是你能左右的?” 净明方丈冷笑,正要答话时,突然听到一阵喧闹声,回头一望,围观之人跪倒了一大片。 回头看时,竟见蒋毓、高祈瑞踏步而来,神色肃然,高祈瑞手里还持着一道明晃晃的金牌。 两人步履如飞,很快走到近前来。 这时候也顾不得客气了,高祈瑞直接道:“听闻静安县起了动乱,皇上十分重视。本官与蒋大人奉皇上之命,来此主持大局。” 蒋毓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千柔,目中闪过一抹痛惜,又带着丝丝安抚。 纵然他已经成婚了,但千柔在他心目中,仍旧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 如此纯真美好的女子,却必须遭受这样的磨难,让人情何以堪? 净明方丈正要施展自己的手段,不想被两人打断,心中甚是不悦。 他定一定神,才道:“两位来得正好,且由老衲将事情讲一遍吧。”他不由分说就将刚才的波折简短讲了一遍,末了指着慧觉道:“真相如何,老衲的话你们信不过,但慧觉说的,你们总该信了吧?” 高祈瑞、蒋毓满面震惊,不由自主看向慧觉,目露询问之意。 慧觉见状低了头,沉默以对。 高祈瑞、蒋毓见状,哪里还不明白,互看一眼,心都往下沉。 过了一瞬,蒋毓咬牙道:“此事真相如何,岂能单凭大师一面之词?相反,佳禾郡主心怀大义,于民有功却是事实。大师乃方外之人,执意掺合进来,我等又怎知大师不是被奸人收买,蓄意谋害佳禾郡主?大师,你能自证清白吗?” 千柔是幽魂附体,这事儿十分匪夷所思,但蒋毓与她来往甚多,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就觉得,哪怕她是鬼魂附身又如何?她比旁人纯洁高尚得多。 单凭她的品行,他就愿意保她。 净明见他将自己攀扯进来,不由得大怒道:“事实就在眼前,竟还想信口雌黄吗?哼,咱们以两个时辰为限,我必定能将这顾氏的魂魄驱赶出来,到时候,真伪立显。” 他看向千柔,冷笑道:“真金不怕火炼,顾氏,事已至此,你敢试吗?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就算逃过一次,来日又能如何呢?你畏畏缩缩,不只自己名声丧尽,更会牵连家人儿女。他们本是无辜的,就因为有你,就得承受漫天的流言,你于心何忍?” 他语调铿然,神情激动,目光犀利逼人。 这番话说出来,场中鸦雀无声,大家都将目光投向千柔,看她如何决断。 蒋毓、李靖行心急如焚,却又觉得束手无策。 净明方丈一番话,挤兑了千柔,也让他们不好出头。 倒是高祈瑞,虽然跟千柔打过交道,但对千柔只有几分佩服,并没有旁的情感。 如今事情急转直下,高祈瑞又是茫然,又是好奇,倒是想看一下事态如何发展,并不忧心千柔的处境。 仿佛过了许久,似乎又只是一瞬,听得千柔开口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还是那句话,我是问心无愧的。” 她看向打算叫嚣反驳的净明方丈,淡淡道:“大师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我接招。”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不过是听天由命罢了。 ------题外话------ 二更在晚上九点,争取将这一场风波写完 043 一山更比一山高(二更) 见千柔竟然答应了,李靖行狠狠攥着拳,才压住即将流泻而出的惊呼。 虽然明白这种形势下,千柔别无选择,但这是他挚爱之人,如何能听之任之? 他勉强定一定神,抬头看向净明方丈,心中恨意滔天。 虽然恨,但此时此刻,不得不勉励镇定,免得将局势弄得更糟糕。 他直勾勾盯着净明方丈,咬牙切齿的道:“请问大师:大师精通驱魂之术,是不是说,无论是谁,大师都能将魂魄驱离本体?将魂魄驱出来之后,是否能再还回去?” 净明方丈淡定的道:“若不是幽魂鬼怪,驱魂之术无能为力。” 除此之外,竟再无旁的话了。 蒋毓敏锐发现不对劲之处,心突突直跳,眉头皱得死紧,忍不住道:“李公子刚才的问题问得不错,大师何必避而不答?将魂魄驱出来之后,是否能再还回去?” 净明方丈垂下眼眸,默然了一会儿,才道:“既是幽魂,本就不该在这世上存在,还回去做什么?” 李靖行大骇,嘶声喊道:“你胡说什么?你休想胡作非为!” 蒋毓也心急如焚,跟他一起喊了起来。 登时,百姓们也喧闹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喧闹中,李靖行伸手去抓住千柔的手,想要拉她离开。 这个女子,是他活下去的动力,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舍弃的人。 只要她安好,去哪里都好。 只要能有她相伴一世,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能舍弃。 千柔却朝他摇头,深深看他两眼,站着没有动。 李靖行的心意她明白,但都走到如今这一步了,如何走得脱呢? 何况,就算走脱了,又能如何呢?难道他们能躲避世人一辈子吗?就算李靖行情愿与她归隐,他们的儿女呢?难道也要随着他们颠沛流离,一辈子无法安生吗? 女人做了母亲之后,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骨血。 李靖行见拉不动她,不由得目眦尽裂。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动作过猛,也不能开口劝,不然,更惹人怀疑。 闹了一阵后,净明方丈抬起手示意,终于平息下来。 净明方丈看向高祈瑞,淡淡笑着道:“此事大人怎么看?” 他看人的目光很准,心思也敏锐,方才察言观色,明白蒋毓坚定不移站在顾氏那边。且看蒋毓的模样,也跟李靖行一样,中了顾氏的毒,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没办法扭转的。 这种人,十分难缠。 倒是这位高大人,一直没有怎么表态,有可趁之机。 高祈瑞见他将矛头对准自己,登时左右为难。 他与蒋毓奉旨过来,为的是护千柔周全。 齐逸峥对千柔的心,他也是明白的。论起来,虽然齐逸峥后宫的女人也有二十多个,不算少,但能入齐逸峥眼的,竟一个都没有。 由始至终,齐逸峥只爱了两个女人,一是已经去世的发妻林氏,二是如今的佳禾郡主。 至于旁的女人,齐逸峥从未在乎过。 按理说,自己奉旨前来,该坚定不移站在千柔这边的。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 方才,慧觉大师用沉默证实了,千柔乃幽魂附体。 这实在骇人听闻,让他惋惜之余,又十分焦躁烦恼。 皇家是最忌讳这个的,容不得魑魅魍魉的把戏。 此事齐逸峥得知后,会怎么抉择呢?难道,明知道千柔不对劲,齐逸峥还能一心一意永不变心吗? 高祈瑞无法决断,心思转了又转,才沉声道:“此事不必着急,且从长计议。” 净明方丈听了冷笑,转头看向千柔,冷声道:“佳禾郡主执迷不悟,一定要跟老衲争个高低,既如此,没必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他看向蠢蠢欲动的李靖行和蒋毓,沉声道:“老衲有言在先,倘若一个时辰之内,无法将顾氏的魂魄驱赶出来,老衲就认输,承认她不是妖孽。” 李靖行和蒋毓听了这话,心中不由自主生出一抹期念来。 两人心底都清楚,名声于女子而言,到底有多重要。 若是执意拦着,千柔一辈子都将背负妖孽之名,被人视为异类,无法翻身。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没办法强行阻拦,倒不如赌一赌。 若能熬过去,千柔今后当安然无恙。 两人沉思的当口,净明方丈已经凝视着千柔,双眼射出迫人的灼热光芒,口中念念有词。 千柔没理会他,自顾自垂眸,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 前尘过往,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刚来这里时的惶恐不安,定下心神后刻意谋划,一步一步,她走出困境,斗赢了简氏,还寻到了自己的挚爱。 这桩婚事,当时只不过是退而求其次,想要有个正室之名,这才费心谋算来的。 倒是不曾想到,命运竟然十分厚待她。即便她嫁的男子,众人都不看好,即便她非绝色,只是中人之姿,但他对她,却是死心塌地,好到了旁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一路走来,他为了她,连侯门的富贵荣华都能舍弃,甘愿陪她去江南居住,再无纳通房纳妾的举动。 一路走来,她为他生儿育女,陪伴在他身边,看着他从纨绔成长为如今的李县令。 一路走来,有喜有忧,有烦恼有收获,但终究是幸福欢笑更多一些。 这样想着,她便如着魔一般,只沉浸在过往回忆之中,浑不知时光流逝。 一刻钟过去了,净明方丈额头沁出冷汗来,千柔却仍旧岿然不动。 两相对比,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蒋毓和李靖行却是互看一眼,都露出欢喜之色。 净明方丈用眼角余光扫视众人,皱起眉心中焦虑,咒语念得更急了。 千柔根本不抬头,也没将他的声音放在心上,脑海里浮现出几个孩子成长的点点滴滴。 孩子都是她亲自带的,哪一个都是她的心头好。 有个说法,说但凡当了父母的,孩子都是自家的最好。 之前还不觉得,等到孩子一个个出生,果然在她心里,自家孩子是最出色的,旁人根本及不上。 想着孩子,她心底安静恬淡,进入忘我的境地。 又一刻钟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 李靖行见她一直沉默安静,心情很复杂,既开心她不受净明方丈影响,又忧虑这样下去,她坚持不住。 他便开口道:“净明方丈,你已经将手段都使出来了吧?内人身怀有孕,不能久站。” 净明方丈哪里肯搭理他,看着千柔,好胜心被激起。 到了这一刻,他根本就记不得自己的初衷,只在心底想:开弓没有回头箭,走到这一步,不能收手了。 若不能将顾氏的魂魄驱出,岂不证明他之前在胡言乱语?甚至,别人会以为他被人收买了,成心暗害顾氏呢。 到时候,他名声必定会毁于一旦。 若真到了那一步,他颜面何存?心底如何能甘心呢? 他想到这里,心中焦虑得如同起了火一般,双目赤红,口中喋喋不休,又念又劝又喝又喊。 这番动静,比之前大了很多,千柔终于被惊动,抬眼看向净明方丈,眼底映出他皱眉冒汗的面容。 千柔看出,这和尚有些着急了。 看他这样,千柔很开心。 她勾唇,笑容中带着幸灾乐祸之意,又有些不忿。 就算她真是幽魂附体,那又如何呢?她从未起过歪念,为什么非要置她于死地? 这世上,真正心怀不轨、作恶多端的人,他不去管,反而要死揪着自己不放。 就凭一些莫须有的猜测,凭齐逸峥钟情于她,这和尚就妄自推断,觉得她将来会祸害大燕,非要将她弄死。 这和尚满口仁义道德,自己觉得自己是济世救民的高僧,实际上,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跟自以为是的法海有得一拼。 她越想,越觉得愤愤不平,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无法保持淡然无波的心态了。 净明方丈察觉到她情绪波动,心中暗喜,咒语念得更急了。 千柔登时觉得耳边无数佛音呼号厉喝,头目眩晕、思绪混乱,想收摄心神,却根本做不到。 兵败如山倒,无力可回天,便是如此了。 她凝视着净明方丈慈和的面容,只觉得悲愤又可笑。 这种人,怎么会是出家人呢?为什么旁的穿越者,跟和尚、道士相遇,往往会得“贵不可言”的评语,到了她这里,竟会是这样的际遇呢? 越是想,越觉得不忿。 忽然,她觉得身子一轻,竟然飘了起来。 茫然了一瞬,她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升到半空中,眼睁睁看着地上自己的身体,却早已经闭了眼,向后载倒了。 接下来,无论是跪着的百姓,还是看热闹的民众,都大惊之色,惊叫连连,场面大乱。 众人议论纷纷,反应不一。 有人说:“真想不到,佳禾郡主竟然真是妖精。” 有人立刻反驳:“妖精怎么了?她又没害人,还做了不少好事呢。”这反驳之人,之前受了千柔的恩惠,倒是肯替千柔说几句好话。 又有人冷笑道:“现在是没害,往后呢?既然是妖孽,就不该活着。” 之前的人就不敢吭声了,目光中透出茫然、畏惧来。 李靖行凄声大喊,向千柔扑了来,将她的身体抱住痛哭。 高祈瑞不知所措,在她身边蹲下了。 再过一时,浅绿、绯红、妙音都冲了出来,将她团团围住,失声痛哭。 慧觉大师目露悲悯之色,叹了口气,念起了往生咒。 蒋毓却冲向净明方丈,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厉声喝骂:“枉你是出家人,全无一点慈悲心肠……” 千柔眼角酸涩,心中茫然又惊惧。 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如今,上天要将她赶走了。 时也命也,她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只能屈从。 可是她走了,李靖行该怎么办呢?还有三个孩子,今后依靠谁?她肚子里怀的这一个,又该如何呢? 她又向蒋毓投了一瞥,心中充满了感激。 蒋毓何等聪明之人,亲眼见到她被剥离魂魄,却不视她为异类,还是一心一意对她好。 这样的挚友,让人如何能不感动。 远处茶楼内,千媚从开着的窗户里看到了这一切,一颗心重重放下,心中只觉得无比快意。 她终于胜利了。 她下定了决心,要将顾氏踩进尘埃里!重生以来,她一直在谋划这件事,根本没有心思想别的。 如今,她做到了。 顾氏将归于尘土,今后,她能放下心中的执念,能装作青睐顾家的模样,去顾家探访亲人,跟兄弟、妹妹团聚…… 上天厚待她,她必定后福无穷。 她狂笑起来,目光落在李靖行、蒋毓身上时,却觉得无比刺眼。 为什么这两个男人明明看见顾氏被剥离魂魄,明明知道她是魂灵附体,还肯这样死心塌地对她好? 反观自己,可曾得到过这样的对待? 之前的李靖希,一心一意念着顾八那个贱人,从不正眼看她。 如今的七皇子,妻妾成群,只拿她当正室,对她并没有什么情意。 她姣好的面容有一丝扭曲,旋即慢慢平复了。 李靖行再爱她,又如何呢?如今,还不是只能看着她死去,什么都做不了吗? 哼,自己也是幽灵附体,但自己却不会有这样的遭遇。 她会活得好好的,会顶着七皇子妃的名号,过着悠闲富足、高高在上的日子。 然后,看顾八死去,看李靖行慢慢变心另娶,看顾八儿女的笑话。 负责守卫千柔的赵四利也在人群中,震惊了许久,连忙没命一般挤出去,放飞了用来报信的信鸽。 净明方丈被扇了一巴掌,神色却淡然,带着悲悯看着蒋毓,沉声道:“老衲已经证明她乃幽魂附体,大人还要执迷不悟吗?” 他转向高祈瑞,转而道:“大人,为天下计,大人应该将这顾氏的遗体火化,以绝后患。” 这话一出口,蒋毓立刻厉声道:“谁敢?想动佳禾郡主,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高祈瑞一咬牙,也忙道:“此事万万不可。” 刚才他一直犹豫不决,没有为千柔出头。 实际上,他一直还是挺佩服千柔的,觉得她虽然是女子,但做的事儿,有功于大燕,也助了齐逸峥,是个极不错的。 千柔骤然成了没有知觉的躯体,他已经万分愧疚了。 如今,岂能任由人将千柔的躯体毁损? 别说齐逸峥知道了要不依,就是他自己,也过不了心中的关口。 说一千道一万,这个女子从没有害过人,反而一直造福大燕。 齐逸峥能即位,有她一份功劳。 净明方丈本觉得高祈瑞是最好说服的,如今见他竟不肯答应,心里发冷,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旋即,他看向身后的民众,淡淡道:“该做的,老衲已经做了,剩下的,老衲无能为力,看各位的意思了。” 他这番话很平淡,却带着煽动之意。 众人面面相觑,难以决断。 刚才的景象,大家都看在眼里了,也信了他的话,觉得千柔必定是妖孽无疑。 但是,蒋毓、高祈瑞已经表明态度了,大家都不敢肆无忌惮。 这可是朝廷里的高官,谁惹得起呢? 场中静了一瞬,却有个身穿华服的妇人越众而出,厉声道:“既然已经证实了是妖孽,还要手下留情吗?” 话音一落,浅绿、绯红一起抬头,看了过去,双眼射出刻骨的仇恨。 原因无他,来的这人,却是她们都认识的文氏。 这是顾府如今的当家夫人,是顾千姝的母亲,是千柔名义上的母亲。 文氏却很镇定,根本不将她们的目光放在眼里,只盯着毫无知觉的千柔,心中无比畅快。 她的千姝死了,如今,顾千柔也死了。 一命还一命,公平得很。 千姝是她唯一的女儿,是她终生的牵挂和指靠。 至于旁人,她从不放在心上的。 千姝死了,她的心也死了。 之前她最大的心愿,是想亲眼看顾千柔由盛转衰,最好死无葬身之地。 如今心愿达成,顾千柔不但要死,还成为大家口中的妖孽,从高处狠狠摔下来,碎成齑粉! 这样的报复,比想象的,还要快意,还要合胃口。 她忍住心中无穷无尽的狂喜,跟净明方丈站在同一边,声色俱厉道:“我乃顾家当家夫人,顾氏乃顾家女,如今既然证实她乃妖孽,自然要大义灭亲,以火刑示众,以绝后患。” 有人带头,何况这人又是顾家的当家夫人,民众登时跟打了鸡血一般,纷纷鼓噪起来。 净明方丈见风向倒向自己,虽然淡然处之,眸底却闪过得意之色。 这一局,他胜得很漂亮,必将名留青史! 正得意之际,突然有人喊:“哎呀,又来了一个和尚!” 净明方丈诧异,抬起头看时,果然见有个老和尚从门内走了出来,面容陌生,不由得愣住了。 千柔飘在空中,自然也看见了,还发现,这老和尚一现身,就朝她看了过来。 不是看向地上的躯体,而是看向空中的魂魄。 “他能看见我!”千柔大喜,下意识觉得,这老和尚能救她,是她的贵人。 正想着,那老和尚冲她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中带黄的牙齿。 她也对他笑了,更加欢喜。 老和尚冲她笑过了,便看向高祈瑞,淡淡道:“你是钦差吧?今儿个这一场闹剧,你有何高见?” 高祈瑞摸不着头脑,默了一瞬,才红着脸道:“本官……本官心中很茫然。” 他并没有扯谎。 平时,他自己觉得,脑袋还是很灵光的。 但自从来了这里之后,他觉得脑子不够用了,一点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偏偏大家都中了邪似的,一直扯着他不放。 他心中很焦躁,甚至恨不得落荒而逃,离得远远的才好。 老和尚嗤笑,抛下他看向净明方丈,眯着眼道:“佛门之中,何时有了你这样的败类?” 净明方丈涨红了脸,气得暴躁起来,喝道:“大师何出此言?贫僧所作所为,皆是为天下大义。” 老和尚一脸不屑之色,冷笑道:“天下大义?你别玷污了这四个字。你自以为是、一意孤行,根本就没有半点慈悲心肠。” 他伸手指向地上的千柔,接着道:“佳禾郡主确实心怀大义,一举一动坦荡无私,你污蔑她是妖孽,其心可诛。”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炸开了锅。 什么情况? 一个和尚说这佳禾郡主是妖孽,念咒语将她的魂魄剥离了。 如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另一个和尚,又说这不是妖孽。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众人想不明白,却都将目光投向这两个和尚,眼睛亮得不能再亮,等着看好戏一般。 之前变故骤起,李靖行一直抱着千柔痛哭,心中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惊惧和不甘,对外事毫无所觉。 这时,李靖行如被惊醒了一般,看向老和尚,泪如雨下:“求大师救命。” 老和尚看他一眼,目光悲悯,竟跟之前嬉皮笑脸、贪吃贪喝的模样截然不同,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李靖行看在眼里,只觉得有了指望,一颗心渐渐落了下来。 正打着眉眼官司,那边净明方丈冷笑道:“老和尚,你真当自己是大师了吗?轻飘飘一句话,就想反口,你凭什么?” 老和尚回身,看了他一眼,旋即吐出一句谁都想不到的话来:“凭我是你师叔祖。” 净明方丈目瞪口呆。 老和尚冷笑道:“怎么,你不信吗?看来,得给你个信物瞧一瞧。” 他叹气,又道:“世人都目光短浅,认物不认人,想不到佛门之中,也有这样的规矩。”言罢探手入怀,取出一块黑牌,朝净明方丈丢了过去。 净明方丈措不及防,被砸个正着,登时鼻血直流,十分狼狈。 一旁的慧觉却捡起那黑牌看,见是块度牒,入手却沉甸甸的,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文字。 慧觉辨认了一瞬,登时大喜,向净明方丈道:“师兄,真是师叔祖驾临。”说着,连忙跪了下来,恭恭敬敬行了礼。 净明方丈捂着脸站着,看着老和尚,目光很复杂。 他与慧觉同出一门,早就知道师门中,有个辈分极高、天赋极高的前辈。 如今,这老和尚虽然面容陌生,但手持信物,目光深邃,应该就是这一位了。 043 以牙还牙(一更) 一瞬间,净明方丈心头闪过多重念头,纷纷扰扰,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明明他已经胜了,如今,竟然杀出来一个老和尚,要跟他作对。 这时,慧觉开口道:“师兄,你怎么不向师叔祖行礼?” 净明方丈咬牙,旋即不得不屈服。 众目睽睽之下,他岂能欺师灭祖? 他一面行礼一面想,这老和尚法号慈心,算年纪,应该有七八十岁的。 但看这老和尚的面容,似乎才五六十岁。 以他的修为,必定是远远胜过自己的。 若他执意护着顾氏,自己如何了局? 这样一想,心底的阴云久久不散。 等他三拜九叩完,老和尚却似笑非笑的道:“别跪了,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我也不稀罕你这个礼。”净明方丈心抽了一下。 不想受他的礼,你倒是提前阻拦呀,等他拜完了再来说这个话,是何居心? 他心中有些悲愤,但不敢开口质问,只能憋在心里。 他哼了一声,声音转冷:“我来问你,你不是在胶州当方丈吗?怎么无缘无故跑到京城来了?谁让你来对付佳禾郡主的?” 净明方丈迟疑了一瞬,开口道:“弟子收到一封信笺,历数顾氏罪行,师叔祖一看便知。” 他言罢,探手入怀,将千媚送给他的信函递给老和尚,旋即眼巴巴看着老和尚,盼望他看完了信之后,能对顾氏改观,站在自己这边。 老和尚将信接过,却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展信细看,而是双手连扯,把那信笺撕得跟雪片似的,目测已经看不出究竟是何物。 弄成如斯局面,就算有一千只手,恐怕也难拼凑起来。 净明方丈大吃一惊,失声道:“你做什么?” 老和尚冷笑,当空一扬,那信笺像是一阵雪花,纷纷落下,落了净明方丈一头脸。 净明方丈惊呆之余大叫:“你这无耻的……”话刚出口恍然醒悟,这是前辈,只能供着,绝不能骂。 然而他心中万分气恼,脸涨得通红,隐约还带着青紫色。 老和尚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扬起下巴,冷笑道:“你瞧你的年纪,应该不算小了,怎么竟没有半点见识,人云亦云起来?凡事岂能看表面?你自己扪心自问,佳禾郡主可曾做过半点亏心事?你从佛门学来的本事,谁许你拿来残害无辜的?” 净明方丈被他当面训斥,面色更难看了,咬着唇道:“师叔祖何出此言?顾氏明明是幽魂附体,不该活在这世上。” 老和尚看他一眼,慢慢道:“我已经说了,佳禾郡主绝非妖孽,你竟要跟我作对吗?” 他冷笑,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流转,旋即开口道:“佳禾郡主绝非幽魂附体,相反,老衲掐指细算,发现她是大燕的福星。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如妄言,情愿堕入阿鼻地狱!” 声音低沉,有些悲悯的味道。 这话一出口,李靖行、蒋毓都大喜过望。 真相如何,根本就不重要。 于他们而言,最期盼的是千柔能平安无事。 有这老和尚作证,千柔今后名声自不会受到半点影响,谁也不能说一句闲话。 净明方丈却后退一步,满脸的不敢置信。 以自己和慧觉的修为,都能看出真相来,慈心岂能看不出呢? 可是,他偏偏要为佳禾,要为一个妖孽辩护,甚至连这样的毒誓都发出来了。 他想道,果然,妖孽就是妖孽,害人不浅。 就算她没有直接害人,但不可否认,她扰乱了顾家、李家,还令皇上对她如痴如醉,百般操心要护着她。 今日,她更令慈心犯了妄言戒,令他丢尽了颜面。 若他不能力挽狂澜,日后岂不要背负恶名过一辈子? 满心的不甘涌上来,他沉声道:“师叔祖,请恕弟子直言,弟子以佛祖名义起誓:顾氏确是幽魂附体!弟子是为大燕,为天下苍生除害。弟子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妄言,情愿堕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这誓言,比刚才慈心的还要毒一些。 蒋毓大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觉得,这位老前辈的修为及不上你了?你欺师灭祖,今后有何面目立于世间?” 净明方丈眼底闪过不甘和挣扎,正要开口反驳,老和尚看了过来,老眼中射出两股迫人光芒。 这样的目光,仿佛能夺人魂魄一般。 净明方丈登时觉得自己跟虚脱了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和尚是在用目光冷斥他:不要将天下苍生扯进来,你为的,是名扬大燕,青史留名,成为佛门第一人。 佛门中人,本当淡泊名利、济世为怀,你却以行善为名,残害无辜。 如此卑鄙小人,根本不配为僧! 老和尚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净明方丈却能察觉他的意思。 净明觉得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一般,赤裸裸一览无余,心虚、难堪、不甘、惊慌…… 这时候,他已经明白了,眼前这个老和尚,修为比他强不知道多少倍。 他心底深处,最深最不能告人的秘密,竟然被老和尚扒出来了。 他灰心丧气,失魂落魄,丧失了斗志。 今日之后如何,他根本就管不起了。 然而他灰心了,有人却不肯放弃。 文氏一直在焦虑等待,盼着千柔的躯体也能被火化,彻底在尘世消失。 谁成想,半路杀出来一个老和尚,竟然令事情急转直下。 之前她还指望净明能气势如虹,将老和尚弄得灰头土脸,然后继续带领民众,给李靖行、蒋毓几个施压,将火化顾八遗体一事变成现实。 谁成想,净明竟然不堪重望,直接流露出颓势。 文氏恨个半死,再也忍耐不住,直接看向老和尚,自己开口道:“净明方丈已经以驱魂术证实顾氏的真面目,如今,大师又来反口,凭什么?大师必须拿出证据来,让我等信服。不然,单凭你几句话,岂能颠倒黑白?” 老和尚淡淡一笑,淡声道:“驱魂术能证明谁是妖孽吗?这种匪夷所思的说法,是谁提出来的?你们随便找一个人来,老衲都能驱逐其魂魄。” 众人哗然。 就连净明方丈也忍不住抬起头,看向老和尚。 老和尚伸手一指道:“怎么,你们不信吗?不如就以我门中这蠢弟子为例,让你们见识一下。老衲将他的魂魄逼出来,你们就会相信老衲没有妄言了。”说完,也不等净明方丈答应,就当着众人面,盯着净明方丈,目光中俱是威压。 净明方丈登时陷入迷茫中,觉得自己被恶鬼缠身,想惊恐大叫,又仿佛耳边有无数佛音呼啸,让他想叫都叫不出来。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他就腾身而起,魂魄被逼出,身体软软往后倒。 场中一片寂静,众人震动不已。 飘在半空的千柔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忍不住惊叹,觉得老和尚这招,真是太妙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净明方丈将她的魂魄从本体剥离,如今,自己也被这样对待了。 以后,谁还敢叫嚣说她是妖孽呢?谁不服,老和尚就驱逐他的魂魄,堵住他自己的嘴。 正想着,空中的净明方丈突然看了过来,带着满脸愤怒。 千柔倒是气定神闲,看也不看他,只依旧关注底下的情况。 少时,妙音首先叫出来:“我家夫人是最好的,老天爷,你终于开眼了!”几个丫鬟一起欢呼,李靖行、蒋毓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这时候,他们已经明白了老和尚的用意,也知道了,有老和尚在,千柔必定能平安无虞的。 老和尚的修为,比净明方丈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净明方丈不能将魂魄归位,但老和尚必定能做到,还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 文氏脸色已经十分难看,目光一闪,沉声道:“佛门中事,小妇人并不懂,但小妇人乃是顾家的当家夫人,对顾氏十分了解。顾氏自从十三岁那年落水,整个人就变了。一个人,怎么能突然性情大变?怎么能想出那么多旁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精妙主意?” 她看向李靖行,转而又道:“之前李大人在众人面前,历数顾氏的功劳,哼,行善赈灾且不提,只说她唱的那支《精忠报国》,给玉欣公主出主意开设善心堂,提议开设女子医馆,还有红妆楼里截然不同的美容方法,这一桩桩一件件,岂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李靖行立刻大声道:“我娘子天生蕙质兰心,是奇才。” 老和尚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带着安抚之意。 旋即,他看着文氏,肃容道:“本来此事是天机,不可泄露,但夫人既然咄咄逼人,老衲只能破戒了。佳禾郡主乃是佛祖选定之人。她之所以格外出格,是因为佛祖给她灌输了不少智慧,想借她之手,造福大燕。不然,凭她一个小女子,岂能有如此大的能耐?” 他顿了一下,又道:“就连皇上钟情于她,也是佛祖的安排。至于缘故嘛,当今天子虽然是天命所归,但并非圣人,自然也会有头脑发昏的时候。偏偏皇上乾纲独断,强硬无比,一干文武大臣绝不敢直接跟他对着干。到时候皇上若是犯错,无人劝诫,岂不糟糕?佛祖自是不愿见到这样的局面,就给皇上安排了情劫。佳禾郡主与佛有缘,心怀大义,皇上钟情于她,却一辈子求而不得。如此一来,在皇上心目中,她始终占据了一个很特殊的位置,谁都动摇不得。倘若皇上行差踏错,旁人劝不顶用,佳禾郡主站出来,却是能一击即中的。如此,大燕自是能长治久安,海晏河清。” 他咳嗽一声,忙又描补道:“当然,佳禾若是生了私心,想为自己谋私利,佛祖必定会惩戒她的。佛法无边,谁也没想胡作非为。所以,你们完全不必过于担心。” 众人听了这番话,都一愣一愣呆住了,就连千柔自己也震惊不已。 我去,想不到老和尚不但能睁着眼说瞎话,水平还这么高。 倘若她不是穿越而来,老和尚这番话,她自己都要相信了。 不过,于她而言,这自然是极其有利的。 果然人是要多行善的,这几天大鱼大肉供着,如今得到这样大的回报。 千柔眉开眼笑,下定决定,以后一定好好供着他。 文氏面如死灰,颤抖着嘴唇,无话可说。 还能说什么呢?人家一句与佛有缘,什么都能解释过去。 但是,她心中绝不服气,反而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愤怒。 她的千姝走投无路之时,没有人伸出援手。 如今,眼看着顾氏要遭报应了,竟然杀出来这么一个和尚,令形势彻底翻转。 今日之后,顾氏不但不会声名尽丧,还会成为大燕的福星! 今日之后,再也没人能动顾氏了! 眸底的狠厉一闪而过,她抬起手抽出袖中的匕首,往千柔的方向冲。 自从千姝过世,这匕首她一直随身带着,为的就是提醒自己不忘仇恨,更盼着有朝一日,能手刃千柔,为女儿报仇。 如今,且拼死一搏吧! 她下定了决心,拼了命往前冲,盼着就算杀不了千柔,至少也刺上一刀,以消心头之恨。 然而她还没冲到近前,蒋毓已经飞起一脚,直接将她踹飞了。 文氏被踹翻,狼狈不堪,斗志尽丧,但匕首却没有脱手。 她目光一转,萌生死志,声色俱厉道:“谁说她没有作恶?我是她嫡母,因她阴险狡诈,逼死了亲生女儿,如今我报不了仇,也被她逼死,诸位为我做个见证。”言罢手腕一翻,竟拿匕首直刺心口,登时鲜血淋漓,眼看着活不成了。 迷糊中,听得老和尚开口道:“竟然以自身鲜血污蔑上天降临的福星,愚妇蠢不可及,即便死了,也难逃公道!” 文氏被他点破用意,心中无比愤怒。 耳畔却传来民众们的附和声,纷纷说,佳禾郡主乃大燕福星,绝不是文氏能够污蔑的。 文氏越发悲愤,眼前一阵阵发黑,骤然坠地,死不瞑目。 伺候文氏的丫鬟婆子骤然经历这一场大变,都惊得面无人色。 等回过神来,有人走到文氏遗体旁,却不敢放声痛哭,只敢将文氏抬着,从人缝里灰溜溜去了。 ------题外话------ 二更在晚上九点半 今天一定将千媚解决了 044 云消雾散 守在茶楼的千媚见老和尚现身,立刻就将形势翻转,额头青筋跳了跳,怒不可遏。 哪里来的下贱和尚?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哼,来日自己必定要使出手段来,连这老和尚一起弄死才好。 她走了一会儿神,才慢慢定下心神,继续探看。 等到老和尚说千柔是福星,她再控制不住自己,面容扭曲,挥手将桌上花瓶扫落。 一阵瓷器碎裂声,伴着咬牙切齿的颤音:“顾千柔,你为什么就是死不了?”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恨千柔,拼命想弄死她。 浓烈的仇恨,使得她心都肿了,轻轻一触便疼痛不已。 为什么明明已经胜券在握了,却有人跳出来帮千柔?明明她就是妖孽附体啊!且附在顾千柔身上的幽魂,比她要厉害要有本事得多。 难道,上天不是站在自己这边,而是站在她那边的吗? 既如此,上天让她重生,为了什么呢? 为了折磨她,让她再经受一次被顾千柔打败的痛苦?还是,为了证明李靖行对顾千柔的爱,已经超越了一切? 千媚头痛欲裂,呕得要吐血。 她的侍女春丽却瑟瑟发抖,觉得这一刻的主子十分恐怖,没有半点端庄高贵,几乎到了要发疯的地步。 底下的百姓,却是毫不犹豫就信了老和尚的话。 毕竟,之前净明方丈固然展示了一番本事,但老和尚一来,直接将净明方丈的魂魄驱离。 这么一对比,真是高下立显。 且老和尚口才也是绝佳的,一张嘴就将话圆得让人无法反驳。 佛家嘛,总是会玄幻一点的,没有人敢质疑。 兵败如山倒,无人能阻拦风向。 之前那跟李靖行对话的妇人见大势已去,不敢再纠缠,灰溜溜去了。 静安县本土的老叟却走过来,冲老和尚道:“既然已经证实了佳禾郡主是无辜的,还请大师为郡主还魂,以安众人之心。” 老和尚淡淡笑道:“还有件事儿没了结,不过,也是该让佳禾郡主恢复原样了。等她好了,真正的妖孽必定会露出原形来。” 众人听了这话,自是不解其意,却不敢追问。 老和尚也不解释,直接来到千柔躯体旁,旋即抬起头往空中看,口中道:“大燕福星,魂兮归来!” 千柔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拽下来,扑向地面,整个人身魂合一。 她吓一跳,本能地叫了一声:“哎呀!” 旋即,自己更震惊了。 ——咦,她有了感触,能发出声音了! 众人见状都大喜,都乱喊道:“还魂了,回来了!” 李靖行激动得无法自己,想抱她,又因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克制几分,只能抓住她的手,一句话也没有说,眼角却有湿润之意。 失而复得,再也没有比这更美满的了。 她回来了,他的心也活过来了。 千柔经历了最初的茫然之后,跟他四目相对,忍不住唇边涌现出如花笑靥来。 耳畔,是民众和丫鬟们的欢呼、叫好声。 她却置而不顾,眉间心上,都只有他的身影。 一眼万年,应是如此了。 半空中的净明,眼巴巴看向老和尚。 他也想还魂,也想回去。 老和尚仿佛听到他的心声,朝他看过来,笑了一下,嘴巴瘪瘪的。 然后,没有然后了。 老和尚竟然将头转了过去,一副不想管他的模样。 净明方丈又呕,又无奈。 这时,突然有个衣着华丽的妇人越众而出,冲向千柔的方向,声色俱厉道:“顾千柔,你这个妖孽,为什么死不了?” 却是顾千媚,如今的七皇子妃。 众人满眼愕然,等回过神来,都纷纷呵斥。 蒋毓跟七皇子有几分交情,见过七皇子妃。 如今见熟悉的人骤然现身,还喊出这样的话,蒋毓气得白了脸,厉声道:“你疯了不成?” 事关千柔,他并不惧怕得罪七皇子。 千媚脑中一片混乱,分不清前世今生,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口内凄声叫道:“顾千柔,你害了我,为什么自己能活得好好的?你这个贱人,长得寻常得很,凭什么得到那么多男人的眷顾倾慕?你这个贱人,你天生就是狐媚子,你的女儿也跟你一样,小小年纪就……” “闭嘴,”蒋毓气怒交加,自是不容她说下去,“佳禾与你无冤无仇,你要发疯,回自己家去。” 千柔、李靖行也将这番咒骂听在耳里,都惊得呆了。 千媚冷笑不已,正要继续叫嚣,耳畔突然传来老和尚的声音:“阿弥陀佛,真正的妖孽,终于现身了。” 千媚骤然回神,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么回事?之前她不是屡屡告诫自己,今生今世,要远离有法术的和尚道士吗? 为什么之前看见千柔醒过来,就失去理智了呢?她心中涌起滔天的惊惧,等回过神来,连忙要转身逃跑。 然而已经迟了。 离得近些的民众,已经听清了老和尚的话,虽然一头雾水,却都拦在跟前,根本不容她离开。 千媚急得要命,伸手去人群里扒拉,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却根本没有办法跟他们较量。 这时,老和尚过来道:“你能死而复生,乃是上天给的机缘,却根本不知珍惜,一心一意想害人。” 他冷笑一声,一字字的道:“今日,你难逃公道!” 千媚无路可走,心思一转,突然福至心灵,连忙转过身来,跪下道:“大师慈悲为怀,饶小女子一命,小女子必定洗心革面,改过自新。” 老和尚冷笑道:“之前你难道没有机会吗?你一心作恶,连老天也容不得你。” 他眯起眼,冷冷道:“老衲乃出家人,自是不会亲自出手对付你,也不屑做这种事。但你真面目既然被揭穿,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吗?不出今日,你必死无疑!” 千媚见他竟不肯让步,眸中射出刻骨的愤怒,根本不信他的话,转过头冲拦着自己的民众厉声喝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乃七皇子妃,谁敢不要命拦着我?” 众人听了这几句话,都吃了一惊,旋即有人心生畏惧,往旁边让开了。 一人带头,旁人立刻就有样学样。 没多时,路就让开了。 千媚见状哈哈大笑,转头朝千柔的方向道:“你瞧见了没有?这就是权势的力量。我现在比你高贵,你再也不能杀我,相反,你一定会死在我手上。” 她说到这里,脸色有一丝扭曲,又带着哭腔道:“可怜我机关算尽,到头来竟没能将你弄死,还成全了你,让你得了个福星之名。你这贱人的命,也忒长了。”如此又念又唱又骂又叹,踉踉跄跄从人缝里钻了出去。 伺候千媚的丫鬟们先就被她声色俱厉的模样吓得胆战心惊,不敢出头。 方才千柔苏醒,千媚又满面怒容直接冲下楼,被老和尚骂为妖孽。 众人正吃惊着呢,千媚自己竟跪下了,从侧面证实老和尚的话是对的。 这一系列的变故,令丫鬟们胆寒。 故而如今见千媚如发了狂一般,丫鬟们都又惊又怕,你推我我推你,根本不敢上前,只敢远远坠着。 千媚仍旧一个劲往前冲,不多时,一脚踹在水沟里,挣扎着爬起来,头发都跌散了,两手黄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 她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模样很不妥,拍着笑着,一直走到城门口去了。 众丫鬟大眼望小眼,心头闪过一个念头:皇子妃别是疯了吧? 虽然觉得害怕,但到底这是主子,丫鬟们不敢不尽心,只得继续跟着。 无奈千媚如今发起疯来,精力格外充沛,步履如飞将丫鬟们甩在后头,不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众丫鬟只得拼命往前面追赶,心急如焚。 好在出城的路只有一条,千媚又一路向前,倒是不用担心走岔了。 等到出了城,走不多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有股异味传来,臭气熏天。 丫鬟们吃了一惊,拿帕子捂着嘴鼻往前赶,见有辆驴车停着,地上有人瘫倒,披头散发,浑身痉挛缩成一团,身上沾满了尿粪,看服饰,赫然是千媚。 车夫正一脸惶恐站在千媚身旁,整个人似乎陷入呆滞中。 直到听到丫鬟们的哭喊声,那车夫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解释了一番。 原来千媚乱叫乱跑,竟然跟疾驰而来的运粪车撞上了,直接摔了个狗吃屎,被车里的腌臜物淋了一身。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素日里很温顺的驴子竟然如发了疯一般,往千媚身上踩踏,车夫百般呵斥都无法制止。 如此这般来回踩踏了几回,那驴子才在鞭子的威力下,停止了动作。 丫鬟们听了这番解释,先是觉得匪夷所思,然后想起今天的遭遇,又没话说了。 有些不可思议、无法置信的事儿,偏偏就发生了,非人力可逆转。 这时,那车夫眼珠子转了一转,眼见得来的这些侍女都衣着华丽、头上珠环翠绕,情知自己惹了不能惹的人。 他一狠心,趁丫鬟们没有防备之际,直接上了驴车,挥鞭而去。 丫鬟们连声呼喝,都不能让那车夫停下,面面相觑了片刻,只得勉强忍住悲伤和愤恨,想先将千媚救活。 只是,虽然下定了决心,但千媚身上的东西太恶心了,令人连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好容易众人都吐了一回,将双目紧闭的千媚抬到河边清洗了一回,这才发现千媚口角边流下不少鲜血,滴滴答答印在胸前,触目惊心。 折腾了一番,等抬进城时,千媚的气息越发弱了。 跌跌撞撞寻到医馆,大夫拿鼻子捂着口鼻上来诊了脉,说内伤过重,活不成了。 丫鬟们都目眦尽裂,哭着说明千媚的身份,求大夫开药。 大夫得知这是个贵妇,登时战战兢兢,只得苦思冥想,写了张药方,尽人事听天命。 没等药熬好,千媚已经断了气…… 丫鬟们哭得撕心裂肺,只得让人将千媚抬回皇子府,料理后事。 另一边,千媚飞驰而去之后,蒋毓皱着眉,看向老和尚道:“大师,这到底怎么回事?” 众人也都是一头雾水,眼巴巴望着老和尚虚心求教。 老和尚却是眯着眼,老神在在的道:“具体情况不必多解释,老衲只告诉你们,刚才那妇人被幽魂附体,且那幽魂之前跟佳禾有天大的过节。这番重生,就是为复仇而来。” 蒋毓冷笑了一声,旋即道:“想不到呀,她自己是妖孽,竟然有脸污蔑无辜之人。哼,只可惜她机关算尽,却怎么都没料到佳禾郡主其实是大燕福星,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大师这样的世外高人。我瞧她刚才的模样,已经疯癫了,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老和尚点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便是如此了。” 这时,千柔走过来,向老和尚道:“今天承蒙大师伸出援手,感激不尽。” 老和尚摆手道:“没事儿,你我有缘,老衲只是略尽绵力罢了。” 说着看着千柔,露出笑容道:“郡主乃大燕福星,一身本事皆是佛祖点化而来,又有悟性,说实在的,老衲很想收郡主做个关门弟子,郡主……” 话未说完,李靖行忙打断道:“大师你看错了,内人资质愚钝,一辈子都没法子参悟的。” 顿了一下,见老和尚面露不虞之色,想起这是大恩人,自己太失礼了。 他心思一转,忙赔笑道:“大师别生气,我是实话实话,内人一辈子都不能勘破情关的,你还是另觅贤能吧。” 回身来看千柔,声音中满是浓浓的眷恋和情意:“有我在,你一辈子都别想撇下我跑路。” 千柔嘴抽了一抽,心中又有几分温暖,与他四目相对,情意绵绵。 老和尚懒得看两人的蠢样子,哼了一声,看向千柔道:“郡主能力非凡,若是尽数施展,乃是大燕之福。望郡主今后继续以百姓之利为先,自然逢凶化吉,一生顺遂。” 千柔连忙点头,肃声应了。 老和尚目光在身后一流转,扬高声音道:“郡主已经答应继续为百姓谋利,你们呢?今后可还会将她当成妖孽,要弄死她,拿火烧她?可还会说她太出色,必定不是常人?可还会说她媚上,来日必定祸害大燕?” 他一声比一声高,声音中带着鄙夷和愤怒。 众人满脸羞惭,不敢跟他目光相接。 等回过神来,忙有人赔笑道:“大师别生气,我等愚笨无知,又被人蛊惑,这才走了错路。经由大师指点,如今大家都明白郡主是大燕福星,岂会再对付她?” 另有人附和道:“以后谁敢说郡主的瞎话,我一定站出来,将那人骂死揍死!” 众人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做出了承诺。 老和尚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摆手道:“行了,热闹也看完了,大家散了吧。” 他如今在众人心目中很有威信,众人将他当菩萨一样供奉。 听他发了话,众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不敢违逆,呼啦啦都散了。 等人群散尽,慧觉上来冲老和尚赔笑道:“师叔祖,请你老人家高抬贵手,将我师兄的魂魄归位吧。” 老和尚冷笑道:“他不是说谁的魂魄能被剥离,谁就是妖孽吗?你如今来求老衲做什么?你要老衲救妖孽,这心也忒坏了。” 慧觉苦笑道:“师叔祖,你别赌气说笑了。我师兄这次确实大错特错,但他只是怀了私心,绝非妖孽,何况之前他从无劣迹。还望师叔祖念在同门的份上,饶了他这次。” 老和尚叹气道:“罢了,罢了。”这才伸出手,往空中指点了一下。 片刻后,净明方丈便睁开了眼睛。 他定一定神,目光在千柔、老和尚身上流转,阴晴不定。 千柔却不惧他,回看着他,忍不住道:“大师心底可是不服气?佛家有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所有和尚都知道这句话,大师莫非竟不明白吗?” 净明方丈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口道:“你非现世人,不该在此停留!” 千柔神色自若,淡淡道:“来即是去,去即是来,千年之前你是谁?千年之后你是谁?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谁能说清呢?不过是一切起于缘,缘来则聚,缘去则散。我来此,自有我的机缘;我停留,自有我的道理。大师想过没有,其实有些人心底,并不想来此,但因为是佛家安排好了的,不得不随遇而安。” 这一刻,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佛法她的确不懂,但前世看了不少玄幻的哲理,顺手拈来就能将人说晕。 这番话说完,众人神色不一。 老和尚搓着手,哈哈大笑道:“好好,你果然天赋非凡!” 李靖行、蒋毓却是诧异不已,看向千柔的目光充满了震惊。 千柔出色,他们都知道,也亲眼见识了。 但是,从来不知道,原来千柔也懂佛,说起大道理来,竟一套一套的,令人云里雾里,无法反驳,又无法参透,只觉得十分玄妙。 净明方丈坚定坚强的神情,随着她的话语崩裂,面现挣扎。 千柔看到他这样,只觉得索然无味,叹息道:“算了,我不跟你说了,小事一桩,我不该执着,我该放下才是。” 净明方丈仿佛被打了一耳光,老脸紫涨,骤然醒悟了。 他一个远离红尘、修行高深的和尚放不下执念,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却能坦然面对,不纠结眼前遭际,云淡风轻放下。 佛家眼中,大千世界皆是幻象,是非名利更是过眼云烟。 佛家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便是无,无即是有;假即是真,真亦是假。 既如此,来即是去,去即是来,难道有错吗? 刚才那文氏、七皇子妃想算计千柔,是因为身处红尘苦海,被私利私欲控制了。 自己身为佛家弟子,也被名利弄晕了头,掺和到这一场大风波之中。 枉费自己修行多年,到头来,竟不如这个女子通透。 罢了,她都能放下,自己何必执着? 他想到这里,额头冷汗淋漓,默了一瞬向千柔道:“女施主还有什么要指点的吗?” 千柔敏锐发现他已经换了称呼,愕了一下,才摇头道:“没有了。” 她实在编不出来了啊! 净明方丈目露失望之色,旋即又道:“也是,女施主指点得够多了,剩下的,得贫僧自己参悟。” 他叹一口气,向千柔道:“今日老衲大错特错,虽然女施主不计前嫌,还费心指点老衲,令老衲获益匪浅,但老衲心中不安,在此向女施主赔罪。”说着行了一礼。 千柔越发惊愕,手足无措。 自己刚才胡诌了一番话,他竟然获益匪浅? 千柔觉得,这事儿挺玄妙的。 还没等她回神,净明方丈又看向老和尚,行了叩拜之礼,旋即一言不发去了。 慧觉忙也朝老和尚行礼,挤出笑容道:“师叔祖,不如你随我去御归寺住一段时间,指点一下弟子,如何?” 老和尚摆手道:“我可不耐烦指点你,你自己回去参悟吧。嗯,说起来你虽然在皇家寺庙,也有功利心,但比你那师兄竟要略强一些。你好好努力,来日必定成大器的。” 如此鼓励了一番,这才接着道:“至于我,就住在李家,吃得好喝得好,好好受用一阵再云游去。” 慧觉劝之再三,无奈老和尚执意不应,只得告辞而去。 一场风波归于无声,高祈瑞想了又想,正要上来给千柔赔罪。 说起来,他也真是倒霉催了,人人都拿他当一回事,先问他的意见,却根本不知道他有多为难,弄得他成了两面三刀的恶人。 哎,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不过,心底还是侥幸居多。 幸亏千柔平安无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还没等他上前,突然一阵马蹄声响,抬头看时,当先一骑却是齐逸峥。 明晃晃的龙袍,简直要闪瞎众人的眼睛,但那骑马之人却是万分惶恐的,简直在没命飞驰一般。 等到了近前,在马上的齐逸峥看到,有一抹身影盈盈而立,从容自若,淡然如菊。 那眉,那眼,正是他一生的牵念。 045搭上线(一更) 看着平安无事的千柔,齐逸峥只觉得一颗心稳稳当当落下了,下了马,冲千柔走了过来。 众人连忙都跪下行礼,唯有老和尚像没看见一般淡淡一笑,直接进去了。 齐逸峥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只将目光定在千柔身上,心情格外舒畅,抬手道:“都起来吧。” 所有的担忧和惊惧,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安好,就是晴天。 唇畔一抹笑意涌现,他叹息道:“朕来迟了。” 千柔摇头道:“云消雨散风波尽,不早不晚刚刚好。”说着冲齐逸峥行礼,目中俱是感动之色。 不用想也知道,他必定是收到她有危险的消息,什么都不顾,直接赶过来的。 纵然她从来不曾爱过这个男子,但被他倾心相待,她不能不感动。 所有的感激和慨叹,都凝在这一次的弯腰中。 她何德何能,能得到他这么多的关心爱护?这样的深情,她如何能回报? 齐逸峥看懂她的神色,叹了口气,这才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朕讲一讲吧。” 千柔自是没有异议,微笑道:“难得皇上大驾光临,请进内稍坐,饮一杯清茶。” 齐逸峥颔首,踏步走了进去。 落了座,齐逸峥笑向李靖行道:“朕想单独跟佳禾郡主谈一会儿,不知李卿意下如何?” 李靖行欠身道:“皇上有命,臣岂敢不从?”神色自若告退而去。 时至今日,他对千柔,已然是万分信任的。 等众人皆鱼贯而出,千柔才跟齐逸峥谈了起来。 得知千柔刚才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齐逸峥忍不住攥紧拳,目光锐利中带着冷厉。 等回过神来,他叹了一口气,声音却有些不稳:“幸亏上天垂怜,你平安无事。” 她若死了,他就算将整个天下翻过来,又能如何呢? 千柔听出他言语中蕴含的深情,心中暗叹,避开他的目光。 她定一定神,忍不住问道:“事到如今,皇上心底竟没有一丝怀疑吗?若我真是幽魂附体,皇上这一番心思,岂不白用了?” 齐逸峥勾唇一笑,坚定的道:“即便你是幽魂附体又如何?千柔,朕早就告诉过你,朕对你的情意,绝不比李公子对你的少,你竟不肯相信吗?” 是的,幽魂附体之说,他并不在乎。 无论她的来历是什么,他知道,她绝不会是妖孽。 当年江南一遇,他许以皇后之位,她却惶恐推辞。 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女子从未将至高无上的权势放在眼里。 这并不是说她矫情到淡泊名利,视权势如粪土。 身在红尘,岂能做到什么都不在意呢?她当然也想过得好,过得体面一些,但从没有想过成为皇子、皇上的女人。 她愿意的,是跟能给她一生一世的人在一起,慢慢的经营,收获锦绣人生。 他是给不起的,李靖行给得起,也愿意给,所以她对李靖行死心塌地一心一意。 不能给她想要的,但他对她的情意绝不浅薄。 情到深处,他不介意她的经历,不在乎她的真面目,他只知道,自己倾心爱着的,是如今的顾千柔。 千柔心中一颤,猛抬头,正对上他炯炯有神、柔情款款的眼睛。 一时间,她看痴了,只觉心底某处松动了一下。 身着龙袍的他,俊朗、英明、神武,一切伟大的词句,都不足以形容他。 她虽然并非朝堂中人,却也知道他自登基以来,乾纲独断爱民如子,乃明君,赢得了天下归心。 可是,这么厉害的他,站在巅峰的他,却总是因为自己,做出失态之举,证明他也是凡人、俗人,会贪恋一个女子…… 齐逸峥看见她的眼神,激动万分。 从来她看他,都是淡定如水的。 今日,却多了几分迷离。 他胸中爱如潮水汹涌,一颗心跳得飞快,浑身突然欲火焚烧,似乎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将她揉进骨子里,让她知道,自己有多爱他。 李靖行根本配不上她,她这样的女人,就是为他这样的男人而生的! 仿佛着了魔一般,他站起身,朝她走了过去,想将那眼神迷茫的挚爱揽入怀中。 在他越走越近,几乎要拥过来时,千柔恍然惊醒,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垂眸道:“皇上放下国家大事赶来,佳禾感激不尽。如今事情了结,还望皇上早日回宫。” 齐逸峥恍若未闻,只是牢牢盯着她,目光灼灼,沉声道:“千柔,告诉朕,刚才有一刻,你的心是不是偏向朕的?朕想要一个真实答案,想知道你的心声。” 千柔沉默半晌,才道:“刚才佳禾头脑糊涂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终是不能将他的深情视若无物。 尤其,这个男子还是天下至尊,给予了她那么多。 齐逸峥心中一松,只觉得有无穷无尽的喜悦漫上心头,叹息道:“千柔,得你这么一句,朕终生无憾。” 千柔合眼叹了一口气,旋即道:“刚才佳禾糊涂,如今却已经清醒了。皇上,你乃帝王,你肩负万千百姓,不必儿女情长。佳禾盼着皇上成就千古帝业,超越历史上那些所谓的明君!” 齐逸峥叹息道:“千柔,你不用给朕戴高帽子,朕今生都不可能勘破情关,不可能弃爱断情。” 他凝视着千柔的眉眼,目光灼热,痛苦呻吟道:“千柔……千柔……你……你要逼疯朕!” 他在战场上历练过,早就锻造出钢铁般的意志。成为帝王后,处理政务游刃有余,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今日,他却在一女子面前痛苦挣扎,无法自已,露出想当昏君,想不顾一切将她据为己有的丑态。 要用尽了全部的理智和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心底的欲望。 她分明就是他命中的情劫,一生如是! 见他这般情态,千柔僵住身子,静了一会才轻声道:“皇上,你该回去了。” 齐逸峥仍旧置若罔闻,只是带着叹息问道:“千柔,答应朕,若有下辈子,许朕一世情缘,可好?” “下辈子?”千柔怔了一怔,才道,“我本不信什么下辈子。可是,若真有下辈子,我也不能做出什么承诺。因为我不知道下辈子自己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你会怎么样。”齐逸峥听了这番回答,不可置信看着她。 为什么她总是这样冷静?为什么她的心,只动摇了一瞬? 偏偏这样的女子,占据了他整个心,成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割舍的。 许久,他才道:“朕此心不移,千柔,下辈子,朕一定要先李靖行一步找到你。” 千柔叹息,不忍再看他,平息了一下心情,转了话题道:“皇上,襄州水灾,佳禾是帮不上忙的,只能出点主意,略尽绵力,不知皇上可愿一听?” 见齐逸峥点头,她这才道:“赈灾事宜,皇上当派妥当之人处置,这一点不用担心,佳禾只想提醒皇上,如今天气炎热,水灾之后,必有瘟疫。皇上应该让太医院早作安排,多备一些药材。另外,瘟疫是能传染的,灾区一定要认真处理……” 她理着思绪,尽量向齐崇光表达了自己的想法:除了赈济之外,也要重视灾区的卫生情况。凡是被水淹死、病死或病怏怏的禽兽,一律要火化或填埋。灾区应该用石灰、艾草等物消毒,水源要格外注意。若是发现有人染上瘟疫,一定要尽快隔离,切不可大意,免得瘟疫范围扩大后悔莫及…… 等说完了眼下之事,她又将话题转了,说这次虽是天灾,但襄州乃至大燕各地的江堤,都该检修加固一番。另外,在江堤两侧植树,可以防风固沙,防止水土流失,起到很好的效果。 她思维发散,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虽然她清楚,有些事情自己不提,也会有人想得到,但总觉得有备无患。 齐逸峥渐渐收回心思,将她所说的记了下来。 等她说完了,齐逸峥叹息道:“大燕福星,果然名不虚传。你这一番话,不知要改写多少人的命运。若事情宣扬出去,不知有多少人要被你倾倒。” 千柔吐吐舌头,轻笑出声,意有所指的道:“何必倾倒众生?我不贪心,只愿倾倒自己的夫君一人而已。” 齐逸峥会意,叹息道:“朕虽为你倾倒,但知道你只愿跟李靖行厮守一生,绝不会强人所难,你不必时时刻刻提点朕。”言罢,他深深看了千柔几眼,这才起身离开。 等出去后,慈心大师迎面而来。 齐逸峥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不敢托大,连忙露出笑容道:“大师好。” 慈心抬起眼皮看了看他,正色道:“皇上自身能力非凡,有能臣武将辅佐,又有佳禾郡主倾心协助,只要皇上能保持本心,来日必定会开创太平盛世。” 齐逸峥肃容听了,看着慈心迟疑道:“敢问大师,大燕命数如何?” 慈心摆手,老神在在的道:“此乃天机,老衲算不出,皇上不必问。” 见他不肯回答,齐逸峥只得罢了,又因心急襄州事宜,只得离开回宫。 路上,他拟了两道口谕,命人即刻去宣。 顾府,自尽而亡的文氏被抬回府,顾耀仁的脸都绿了。 这叫什么事?早已经断绝了来往的女儿,竟然被指控是妖孽,然后,文氏还插了一手,将自己的命作没了。 顾耀仁为人最是冷淡无情,得知文氏惹上了千柔,心中不禁害怕起来。 千柔乃齐逸峥心坎上的人,这一点天下皆知,他自然不陌生。 还没等他回神,有人上门来传旨,言文氏妖言惑众,还自尽污蔑佳禾郡主,罪不容恕,命顾家废其名分,且不许葬入顾家祖坟。 顾耀仁骇得脸无人色,连忙领了旨,又连连做了保证。 等送走来人后,他立刻行动起来,让人随意寻了块地将文氏收殓掩埋,旁的礼仪一概不管。 七皇子府邸,因为千媚惨死,来往的下人都一脸死灰。 没多久,却有侍卫带了不少和尚道士,过来传旨,言千媚既是妖孽附体,就该将遗体火化,令其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传旨之人宣完了,竟然还不走,直接留在府里主持大局。 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千媚的遗体还是被火化了,和尚道士还围着一起施法。 虽是断了气,但千媚的魂魄并没有散。 之前她因为千柔死而复生,失去理智,跳出来辱骂千柔。 不曾想,竟然被老和尚瞧破机关,直指她是妖孽,又说她活不过一天。 千媚又愤怒又惊惧又不甘,种种情绪交织着,陷入魔障中,乱跑乱走,最后竟被运粪车撞倒,被下贱的驴踩得身魂移位。 因才殒命,她的魂魄并没有散尽,只是比之前弱了很多,且不能远离肉体。 成为孤魂的她,这时候倒是慢慢镇定了些,想如上次那般,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来一出还魂戏码。 却没有想到,齐逸峥会让人使出这种招数来。 她目眦尽裂,却无力回天。 火苗舔舐上来,将闵氏的身体化为灰烬。 更可怕的是,有无数佛音咒语,铺天盖地涌向她的魂魄。 她发出旁人听不见的悲嚎,想要远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却根本做不到,渐渐的,还有魂飞魄散的迹象。 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命,就这么终结了?自己这一场重生,竟不能复仇,只为见证李靖行对顾千柔至死不渝的深情,只为成全顾千柔福星之名,让她更显赫更不能被撼动吗? 最终,闵氏的身体化为灰烬,千媚也魂飞魄散,再无神智…… 静安县发生的事情,很快如一阵风,席卷了整个京城,往大燕各地扩散。 得知千柔不但平安无事,还得了“大燕福星”的美誉,李雪茹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感叹道:“嫂子时刻与人为善,如今终于得了善报。” 她看向一旁的赵姨娘,拧着眉道:“说起来,嫂子跟哥哥一直过得好,又给哥哥生了三个儿女,如今肚子里又怀了一个。姨娘,你纵然不能善待她,今后也该少惹事生非,别跟她起冲突,不然,必定会弄得自己颜面无存。” 赵姨娘又是羞愧又是委屈,默了半晌,才弱弱辩解道:“其实我也没想跟她作对,且她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就拿上次来说,我只说她有孕,该给靖行纳个人服侍,她就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一点儿都不尊重我,又犯了嫉妒……” 见李雪茹沉下脸来,她这才想起,眼前这一位,也是个悍妒的主儿,忙刹住了话头,转而道:“算了,那些都过去了,不提了。既然事情已经落幕,我在你这里住两天,就回杏花巷去。” 说着又叹息,接着道:“可怜我来了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却被你关在这院子里不能出去。如今大局已定,你总得容我在这园子里逛一逛吧?不然,来日我回去了,大家问起王府的景致,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岂不丢脸?” 李雪茹听了这话,因为熟知她贪慕虚荣的性情,倒也没反对,只让丫鬟们好生伺候着,别惹出事来。 赵姨娘便在丫鬟的簇拥下,昂首挺胸往园子里而来。 一路无话,不多时逛累了,进了亭子里歇脚。 才刚坐下,白玉莲却在丫鬟们的簇拥下,满面春风走了进来。 赵姨娘自是不知道她的身份,皱眉要问,已经有伶俐的侍女开口回了,又跟白玉莲说了赵姨娘的来历。 白玉莲跟李雪茹关系很僵,本不想给赵姨娘什么好脸色,但眼珠子一转,却没流露出鄙夷之色,反而笑吟吟的跟赵姨娘攀谈起来。 赵姨娘最是嘴碎,来了这里后一直没遇上什么知心人,闷得心里发慌。 如今,白玉莲肯跟她说话,又十分尊敬她,赵姨娘不禁飘飘然起来。 一个着意奉承,一个有什么说什么,竟聊得格外投机。 等回去后,伺候赵姨娘的丫鬟将此事告知李雪茹。 李雪茹一听来了气,深觉赵姨娘之不靠谱,实在超出想象。 她本想寻赵姨娘喝止一番,命她不再跟白玉莲来往,旋即心念一动。 白玉莲素来不肯做无用功,赵姨娘的身份又摆在这里。 白氏刻意搭上赵姨娘,莫非在憋什么大招吗? 因为有安王爷宠着,白氏如今俨然已经是安王众姬妾中第一人了。 每每跟白氏遇上,白氏阴阳怪气就不说了,连她的眼神都阴沉古怪,带着恨意和算计,让人恨不得避得远远的。 只有抓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且让她们折腾去,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小心防备着,倒是比这么漫无目的提心吊胆煎熬着要强一些。 虽然心中有了决断,但李雪茹仍旧去见了赵姨娘,旁敲侧击,让她跟白玉莲来往时留意一些,千万别闹出被白玉莲栽赃陷害的事儿。 赵姨娘虽然不以为然,但到底还是点了头答应下来。 有了一次就有了第二次,自此,赵姨娘跟白玉莲熟悉起来。 且第二次见面时,白玉莲给赵姨娘送了一小匣子首饰,让赵姨娘喜得不行,越发觉得白玉莲不错,愿意与之亲近。 046 时光荏苒(二更) 如此这般过了两日,这天上午,赵姨娘又去寻白玉莲说话。 李雪茹也不管她,自顾自照顾好齐漫海,又领着孩子,在院子里踱步转圈儿。 她跟着千柔生活了几年,千柔又着意指点,让她怀着孩子时万不能肆无忌惮大补,又让她多多运动,这样才还生产。 之前怀齐漫海时,她就这样照做了,果然生产时顺顺当当,自己身材也很苗条,感觉很不错。 如今有了经验,自然更要照着规矩来。 回想起几个月前的厮闹,简直恍若一梦。 如今,齐融已经将通房都打发了,立定了主意向李靖行看齐。 她跟齐融已经和好,只以彼此为念,感情似乎比新婚时差不了多少。 嫂子经历了一场大变故,如今因祸得福,有了福星之名,再无人能质疑、撼动半分。 去了奉州的蕾儿,也有信传回来,说一切都好,已经寻到了要找的大夫,正在治脸。 若不是眼前有阴阳怪气的安王妃、居心叵测的白玉莲、做事不着调的赵姨娘,她几乎觉得,日子和美得无可挑剔。 散了一会儿步,用过午饭,乳娘将齐漫海带下去休息,李雪茹自己也觉得困倦,便回房小憩。 迷迷糊糊之际,却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侧耳听时,却似乎是赵姨娘要进来,侍女拦着不让似的。 侍女的声音倒是压得很低,赵姨娘却是大嗓门,根本就不遮掩。 李雪茹无奈叹气,只得披衣起来,出声道:“是姨娘吗?进来吧。” 门开处,赵姨娘很兴奋的奔进来,手里端着个汤盅,笑吟吟的道:“快快,雪茹我有好东西给你。” 李雪茹一点儿兴致都没有,看她一眼淡淡道:“姨娘又想做什么?”赵姨娘将汤盅递过来,神色带着几分神秘:“先别问,你将这碗汤喝了。” 李雪茹看着她,一动也不动,目光透着几分冷淡。 赵姨娘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是你亲娘,难道姨娘还会害你不成?” 李雪茹自嘲一笑。 谁知道呢?按理说,亲娘是不可能害自己的女儿的,但眼前这一位,已经坑了亲生儿子很多次了。如今,也该轮到她这个做女儿的了吧? 更何况,最近她跟白玉莲走得那么近,说实在的,自己怎么可能毫无戒心? 赵姨娘见她只淡笑不语,眉头皱得更深,几乎是痛心疾首的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姨娘好不容易弄来的好东西,你竟不肯喝吗?”说着连连跺脚,眼神中透着控诉之意,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李雪茹不为所动,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不信任,语气也冰冷得没有一丝情感:“你还是先给我说清楚这是什么东西,不然,凭你说得天花乱坠,我都不可能喝的。” 赵姨娘劝之再三,无奈李雪茹执意不肯松口,反而脸色越来越冷。 赵姨娘之前是不将这个女儿看在眼里的,觉得她太小家子气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这女儿竟然嫁入王府,当了世子妃,成了人上之人。 自那以后,对于李雪茹,她不自觉就多了几分畏惧。 眼见得李雪茹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连声逼问这汤的来历,赵姨娘躲不过去,只得将心一横道:“你不要会错了意,这是我得来的好汤药,能保你生男胎的。” 李雪茹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皱眉道:“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玩意儿?再说了,我已经有漫海傍身,哪里需要这个?” 赵姨娘笑着道:“儿子嘛,永远不嫌多的。你不肯让世子爷纳妾,自然要多生儿子,才能绑住世子爷的心。” 李雪茹忍住气,指着那汤盅问道:“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赵姨娘道:“是从白氏那里得来的。刚才我去了她住的地方,跟她聊了一会儿,就有丫鬟端了这药盅上来,白氏喜滋滋喝了小半碗,我就问她,喝的是什么东西。起先她不肯说,直到我问了又问,她才挥退屋里的丫鬟,告诉我,自己想生个男孩好有依靠,特意寻了个名医开了药,连喝十天后,就算怀的是女孩也能转为男胎。” 她说到这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转而道:“我一听有这样的好东西,立刻就想到你头上了,就跟她说,让她让出一些给你喝。她起先不肯,直到我给她许了好处,说以后让你护着她,她这才勉强答应了。”说着,目露得意之色,又带着几丝期盼,似乎盼着李雪茹夸奖一般。 李雪茹额头青筋跳了一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挥她一巴掌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来:“她说了,你就信了吗?白氏的来历,莫非你不知道?她之前想嫁给世子,后来阴差阳错勾搭上了安王爷。这样的人物,你觉得她会有什么好心对我吗?” 赵姨娘忙道:“白氏的事儿我自是清楚的,但这一次你完全可以放心,我直接将她喝过的药汤剩下的拿来了,怎么可能会有事呢?她怎么都不可能弄些毒药,将自己害了吧?你别觉得我笨,我可不是没有心眼的人。” 她说到这里,得意洋洋笑了一下,这才接口道:“再说了,之前她给我说,她跟安王妃势如水火,本来一直想跟你投诚,好寻个庇佑。无奈你对她爱答不理,她也没法子,我瞧她真不是坏人。” 李雪茹忍着怒火,冷笑道:“既然你觉得她没有坏心,觉得这药没问题,那之前你为何不明说,遮遮掩掩做什么?” 赵姨娘目光一闪,默了一下才道:“白氏说了,你对她有很深的芥蒂,若是知道药是她给的,必定不会喝的。不过,若是喝了一次之后,却是必须坚持的,不然,会有损腹中胎儿。我想了又想,就打算让你先喝一次,再告诉你真相。” 事情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明朗了。 李雪茹连声冷笑,几乎连泪水都要笑出来了。 遇上这种亲娘,能怎么办呢? 她从来没有埋怨过赵姨娘将自己生成了庶女,但今日,却是有些恨赵姨娘。 为什么这么蠢的人,会是自己的母亲呢?自己前世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这样对待? 她倒是想当个孝顺之人,跟亲娘亲密无间、母慈女孝。 只可惜,这样的期盼,永远都不可能成真的。 赵姨娘见她笑个不停,不由得吃了一惊,定一定神才冲李雪茹道:“雪茹,事情的来龙去脉,你都知道了,听我的话,将药喝了吧。至于剩下的药汤,你放心,以后我每天去白氏那里盯着,等她喝完了,将她剩下的药汤拿来,一定平安无虞。” 李雪茹并不回答,看她一眼眼神冷如冰雪,旋即唤过侍女道:“去太医院请个相熟的太医来,我有事要问。” 若论太医,李雪茹最信得过的,自然也是太医院院首尹青云。 只是众人皆知,襄州大水灾,尹青云已经奉旨出京,去襄州主持灾后防疫大事。 如今,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侍女连忙应了,自去打理不提。 这里赵姨娘一头雾水,皱着眉道:“好端端的,突然请太医做什么?哎呀,莫非你觉得这药有问题?这怎么可能呢?我亲眼看见白氏喝了呀。” 李雪茹冷笑道:“有没有问题,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太医一验就知道了。” 赵姨娘哪里听得进去,仍旧喋喋不休,说了自己亲眼见白氏喝了药,不可能有什么问题云云。 李雪茹懒得跟她争辩,看她两眼,直接摔了个茶杯。 赵姨娘缩了缩脖子,世界这才清静了。 一时来了个姓廖的太医,倒跟安王府很相熟。 李雪茹也没有废话,直接指着汤药,请廖太医检验。 廖太医擅治妇人之症,多年在王孙贵族家中行走,立刻有所领悟,明白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他自是不敢多言,只认真将汤药验了一遍,又闻了气味,旋即很谨慎的道:“老夫才疏学浅,观这药汤,心里只有个底,这样,找个动物来试一试,如何?” 李雪茹会意,想了一想朝侍女道:“去弄个有孕的猫来。” 侍女忙应了,一时果然抓了只圆滚滚的猫过来,倒了半盏药汤,浸泡着猫最爱吃的鱼。 那猫自是毫不迟疑,将鱼都吃了下去。 赵姨娘一直冷眼旁观,忍不住道:“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汤药,都浪费了,待会儿你该不够喝了……”话未说完,那猫已经凄厉叫了起来,旋即在地上打起滚来。 丫鬟婆子们见状,生怕惊着有孕的李雪茹,忙一起围着,将那猫弄了出去。 一时手忙脚乱,不成样子。 等猫凄厉的声音在耳边消失,赵姨娘已经面无人色,喃喃道:“到底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有毒呢?” 李雪茹懒得看她的蠢样子,直接看向廖太医,皱眉问道:“如何?太医是否有所获了?” 廖太医点头,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才道:“这汤药里融了一种药丸,在民间唤做‘断子丸’,味酸甜,乃含柿子蒂、麝香、马钱子等物,常是勾栏里鸨母给妓女吃的,服之终身不孕。若有孕者,服之必定落胎。”言罢低着头,不去瞧李雪茹的脸色。 这里面涉及了后宅阴私,但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只需要将自己所知道的尽数说出,剩下的,由着这些贵人们自己厮闹去。 李雪茹心里早就猜到几分,听了这番话并不怎么吃惊。 赵姨娘只觉得头上一个炸雷轰下来,身上晃了晃,冲向廖太医,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没等她动手厮闹,李雪茹便冷笑道:“休得无礼!” 冰冷的声音灌入耳中,赵姨娘这才回过神,刹住了脚步。 李雪茹将她喝住后,便向廖太医道:“今日之事,劳烦大人了。” 廖太医连声说不敢,擦了擦冷汗,忙不迭告退了。 这里赵姨娘浑身发冷,深吸一口气,定一定神才道:“我亲眼看见她喝了的,怎么回事?” 李雪茹淡淡道:“她喝的,当然是没问题的东西,但她那丫鬟倒完药之后,难道不能弄点鬼吗?” 赵姨娘呆若木鸡,仔细想了又想,艰难道:“我想起来了,之前白氏喝药的时候,我一直盯着她,倒是没有看那药盅。” 她说到这里咬牙,后怕不已,恨声道:“贱人,竟然敢借我之手,算计世子妃,我饶不了她!”说着跳起来,就要往外冲。 李雪茹忙喝住她道:“姨娘想做什么?想跟她闹一场吗?你这么大刺刺跑去质问,难道她会承认吗?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赵姨娘双目赤红,咬牙切齿的道:“那照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呢?之前她着意跟我亲近,你为什么不拦着我?” 李雪茹冷笑道:“我倒是想拦,你听得进去吗?姨娘,你经的事儿也不算少了,谁是人谁是鬼,你为什么总分不清呢?” 她叹了一口气,旋即道:“罢了,她手段虽然阴毒,好在没造成什么损害,这事儿算过去了。我去婆婆那里,将此事告知,以后姨娘离她远一些,也就是了。” 她没拦着赵姨娘,是因为拦不住,是想瞧一瞧白玉莲的手段,想看一看赵姨娘会蠢成什么样,更想从中找到机会反击。 好吧,她这么想,可能有一点大逆不道,但赵姨娘这个人,实在让人伤透了心,根本不能对她抱一丝希望。 赵姨娘听了李雪茹的话,半晌无语,等回过神来才道:“纵然你将药拿到王妃跟前,王妃也不会信的。就算信了,也治不了白氏的罪。这样,你好好筹划一番。明儿个我再去白氏那里一趟,就说我在路上不小心将药打泼了,再找她讨要一份。等我一出白氏的院子,你就带着王妃迎过来,如此,白氏自然无法抵赖。” 李雪茹听了这番话,简直不敢置信,整个人都呆住了。 等回过神来,她瞪大眼睛,看着赵姨娘道:“姨娘,你的脑袋瓜子并不笨,为什么总是做出匪夷所思的事儿来?” 赵姨娘嘴抽了一抽。 这话到底是夸多一些,还是贬一些,她还真分不清了。 她叹了一口气,这才道:“素日里我真是一片好心,头脑也不缺,只是老是办了错事,目光也短浅了些,惹得你跟靖行都厌恶我。算了,如今不提这些了,你只照我的意思办吧。虽然王妃跟你关系不和睦,但你肚子里的这个是她亲孙子,她岂能不顾惜?再者,白氏跟她是死敌,能有这么个机会,她也定然是巴不得的。” 李雪茹点头,眸中的冷厉一闪而过。 白玉莲将赵姨娘送走之后,坐立不安,一直在等李雪茹这边的消息。她踏入安王府时,说定了是给齐融当侧室的。 齐融年轻俊朗,又是世子,来日前程不可限量。 更何况,当她露面之后,齐融立刻就露出倾慕之情,让她得意之余,心底很舒坦,觉得自己只要略施手段,就能成为齐融的心头好。 本以为终生有靠,本以为将来连李雪茹都不用放在眼里,连世子妃之位都能争一争的。 谁料李雪茹执意不允,闹了一场,直接跑回了娘家。 再然后,竟然杀来了个刁蛮小郡主,手段一个接一个,弄得她狼狈不堪。 最后,齐融变了心肠,自己则失身于安王。 虽然也踏上了青云路,但到底安王有了年岁,又是自己名义上的姨父,弄得人人嘲笑,将她看做下贱胚子,安王妃也记恨她,咬牙切齿想将她斗下去。 自己嫁了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举步维艰,苦涩比欢喜多得多。 偏偏,李雪茹跟齐融却是情意绵绵,好成了一个人一般。 两相一对比,白玉莲自是恨得呕血,一直想寻机报复。 无奈,李雪茹一直鬼精鬼精的,将自己的住处守得铁桶一般,吃食什么的,都由自己的小厨房供应。 若是出门走动,必定是前呼后拥,还有丫鬟专门负责在前面探路,在后面守卫,根本动不了手脚。 这种情况下,她恨意越来越浓,偏偏手段施展不了。 好在就在她一颗心备受煎熬之时,遇上了赵姨娘,竟然被她几句好话、几样首饰哄得迷迷瞪瞪,将她当成了好人,真真蠢笨如猪。 处心积虑,给赵姨娘设了个局,自是为了遂心中的愿望。 她并不怕事发后,会有人找她的麻烦。 药虽然是从她这里拿走的,但她咬死了不承认,只说是李雪茹自己生出歪心来栽赃,谁能奈何她?她腹中有安王的孩子,又有安王的宠爱,谁敢动她? 哼,更何况,这事儿涉及到赵姨娘。 那药,是赵姨娘亲自端去的。 李雪茹若是要死揪着不放,自己丢脸就不用说了,赵姨娘也脱不了干系的。 投鼠忌器,又没有真凭实据,最后,李雪茹只是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的。 哼,等李雪茹身体被毁,再也生不出孩子了,齐融还能不生出歪心吗?虽然已经有了一个齐漫海,但一个孩子怎么够呢? 身为男人,可能会容忍自己心爱的女人悍妒,但绝不会让一个生不了孩子的女人占着正室之位,还将自己压制得死死的,不许自己纳妾。 到那时,两人自会反目,闹得乌烟瘴气,大快人心。 而这,无疑是最好的报复手段。 她计算得好好的,本以为很快能如愿,不曾想,一直等到晚上,李雪茹那边却还是风平浪静,没有半点动静。 白玉莲一颗心不免吊起来,又焦虑又烦躁又无措。 胡乱睡了一夜,次日懒懒起来,赵姨娘就寻了来,笑容可掬说了一通话。 因为先入为主,白玉莲早将赵姨娘当成了蠢货。 砸了药盅这种事,别人许干不出来,但赵姨娘绝对干得出来。 她立刻就信了赵姨娘的话,故技重施了一遍。 等赵姨娘将药盅捧着,喜滋滋出门而去,白玉莲正要露出笑容,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喧闹声,有人在喊:“王妃安,世子妃安。” 白玉莲愣住,身上突然就漫上了一股寒意。 等回过神来,安王妃已经踏步进来,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冷笑道:“想不到你竟然是个人物,算计到世子妃头上了,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白玉莲定一定神,故作懵懂的道:“不知王妃何出此言?王妃从哪里听了些流言吗?” 安王妃扬起下巴道:“早知道你这贱人不会承认的,哼,你以为你装无辜,本王妃就拿你没办法了吗?太医已经在路上,那盅汤药一验就能分辨端倪。” 她目光四下一流转,旋即道:“还有你这里,难道没有蛛丝马迹吗?你的丫鬟,发狠打个半死,你这屋子用心搜一搜,还怕没有证据吗?” 白玉莲爬上了安王的床榻,最觉得丢脸难堪的,是安王妃。 之前有多看重白玉莲,事情败露后,就多想掐死白玉莲。 之前因为安王一直护着,又没有可趁之机。 如今,白玉莲露出了马脚,安王妃自是不会放过的。 若是……若是弄错了,借此机会出一口气也好。 说到底,白玉莲不过是个下贱的妾罢了。 白玉莲脸色扭曲了一瞬,旋即咬着牙道:“我乃王爷钟爱之人,王妃想做什么?倘若王爷回府,岂能跟王妃干休?” 安王妃冷笑,正要回话时,李雪茹已经开口道:“公公不知你的真面目,才会被你蒙蔽。等知道你蛇蝎心肠,自然会弃你而去。” 安王妃拍手道:“不错,正是这话呢。”说着便看向李雪茹,露出了一丝笑容。时至今日,安王妃仍旧不喜欢李雪茹。 但是,女人之间,关系是很微妙的。 有了共同的敌人,联手对付,暂时一笑泯恩仇的事儿并不少见。 白玉莲抬起头,目光如淬了毒一般,看向李雪茹。 就见李雪茹盈盈而立,小腹微微隆着,一身华衣,端的是娇丽又贵气,身侧站着赵姨娘,带着冷笑看过来。 白玉莲看清赵姨娘的神情,眼前发黑,恨不得将她咬死。 这个蠢笨如猪的贱人,竟然倒打了她一竿子。 赵姨娘看懂她的目光,冷笑道:“贱人,你竟敢算计我女儿,今日必定要你自作自受!” 白玉莲狠狠攥紧拳,旋即不顾一切,朝赵姨娘冲过去,口中冷笑道:“都是你害了我,我弄死你!” 大势已去,但就算她死,她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耳边传来一声声惊呼,白玉莲唇边浮现出嗜血般的冷笑,却霍然转了方向,撞向李雪茹。 ——她要算计的,从来就不是赵姨娘。 撞赵姨娘,能有什么效果呢?至多不过将赵姨娘撞倒,弄个头破血流罢了。 但撞怀着身孕的李雪茹,却会截然不同。 她最恨的,始终是李雪茹和齐融,最想对付的,也是李雪茹。 李雪茹毁了她的人生,如今,她要以牙还牙,让李雪茹以腹中胎儿偿还,痛苦一辈子! 急切中做了这个决断,又以言语掩饰,堪称高明。 然而百密一疏,李雪茹甚是聪慧,一直都对她存了戒心。 就在她有所动作的时候,李雪茹根本不管她想对付谁,立刻往后急退,避得远远的。 训练有素的丫鬟连忙涌过来,挡在她身前。 这么一来,李雪茹安然无恙,白玉莲却撞上几个丫鬟了。 白玉莲用劲甚大,撞上了之后,几个丫鬟直接往后跌倒,连白玉莲自己也收势不及,往丫鬟身上扑倒。 赵姨娘眼珠子一转,也装作被带着站立不稳的模样,往白玉莲身上压了去。 一瞬间变故横生,惨叫连连。 等丫鬟们终于都起来时,这才发现白玉莲双眼无神,身下的裙子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安王妃气得跳脚,厉声道:“快,将这贱人捆起来,关进柴房。” 没想到,白玉莲都死到临头了,竟还想坑害李雪茹一把。 正如赵姨娘预料的,安王妃并不在乎李雪茹,但李雪茹如今怀着孩子呢,她还是肯顾惜的。 故而安王妃大怒之下,立刻就做了决断。 底下的人连忙应承下来。 等到安王爷回来,迎接他的,就是白氏作死,处心积虑想害李雪茹,没想到最后却将自己腹中的孩子作没了的劲爆消息。 安王爷暴跳如雷,根本不信安王妃的说辞。 即便安王妃将白氏丫鬟都拖到跟前,将从白氏屋里搜罗出来的药都摆出来,安王仍旧不肯信,口口声声说白氏定然是无辜的,要将白氏放出来。 两人正在厮闹,却有侍女来报,说齐融领着几个小厮,直接闯进关白玉莲的柴房,将白玉莲打得半死,末了拿匕首将那脸划了个稀巴烂。 白玉莲要害李雪茹,要害他的骨血,齐融哪里忍得了? 一得了消息,他就暴跳如雷,直接去寻白玉莲报仇。 看守的人一则恨白玉莲恶毒,二则不敢跟世子做对,故而连样子都懒得装,就放齐融进去了。 齐融得了手,扬长而去。 底下的人也都是些妙人儿,直到事情都完了,才过来报讯。 安王妃自是觉得快意,不说话了。 安王也如戳破的皮球一般,禁了声。 纵然白玉莲是他心坎上的人,但他从没想过为了个女人,跟自己的嫡长子闹翻。 如今,白玉莲脸又被毁了,放出来,也不过是惹人恶心罢了。 安王喜欢白玉莲,从来就是贪恋她的容色和温柔。 没了姿容,这个人,在他心目中什么都不是。 如是,白玉莲最后被送进了王府极偏僻的院子,了结残生。 一场风波平息,赵姨娘虽然出了点力,仍旧觉得没脸,回杏花巷去了。 齐融却是朝李雪茹叹道:“早知道白氏下贱,却没想到,她心肠狠毒成这样。” 李雪茹淡淡道:“有什么想不到的?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这句话你竟没听说过吗?你们男人有外面的世界,可以建功立业,可以呼朋伴友饮酒玩乐,可以寻欢作乐,我们女人的天地,却不过是一片小小的四方院,所盼的唯有夫妻和顺恩爱、家人相处融洽罢了。若是求而不得,心底的怨恨与日俱增,自然会生出是非来的。” 她说着拧了拧齐融的脸,接着冷笑道:“说起来,都是你们男人的罪过。” 齐融连忙道:“哎呀,你说的是旁的男人,可不包括我。我如今对你死心塌地,跟你哥哥对你嫂子没什么差别,你难道还不满意吗?” 李雪茹眯着眼道:“现在是不错,只不知道你这模样,能维持多长时间。” 齐融笑着道:“定然是一辈子的,你放心。” 如今,他倒是真品味出一心一意对待一个人的好处来,心甘情愿跟李雪茹相守到老。 正如李靖行所说,男人虽然骨子里都是好色的,但只要愿意的话,欲望并非不可控制。 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怎么样都是欢喜的。 为了欲望,去寻旁的女人,当时可能觉得快意,事后回忆起来,不过是索然无味罢了。 没有能不能,只有情不情愿。 三妻四妾,纷争不断,连儿女都要受牵连。 倒不如只有一夫一妻,你体贴我,我关怀你,永无隔阂。 李雪茹抬眸,见他笑容满面,目光中带着温意,不由得眉眼流转,也倾泻出刻骨的柔情来。 嫂子说得对,有些美好,要去相信,才会实现。 这个男人,是她心上之人,曾经走过歧路。 如今,他幡然悔悟了,她还是愿意给他一次机会。 不念过往,携手共赴余生。 齐融见她双靥含笑,柔情款款,不由得心一荡,侧首吻住她的唇。 天晴好,人团圆。 红尘自有痴儿女,只羡鸳鸯不羡仙。 昌武三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这一年,襄州遭遇大水灾。 以大义闻名天下的佳禾郡主,被污蔑是妖孽附体,遭遇了生平最大的危机。 没几天风向倒转,佳禾郡主被冠以福星之称,无人能撼动。 襄州水灾后,按往年惯例,必会有不少百姓流离失所,爆发大瘟疫。 但往年会发生的惨死,这一年却没有发生。 太上皇经商有道,国库充盈,赈灾的物质十分充足。 高祈瑞因为之前没有一力维护千柔,被齐逸峥派往灾区主持大局,将功赎罪。 有得力精干的人牵头,且这人又是皇上的心腹,底下的官员哪里敢胡作非为,一个个十分老实卖力,安抚灾民的事宜异常顺利。 太医院院首尹青云也带领不少太医、大夫,前往灾区,主持防疫、治疫大事。 因为处置得当,这一次,疫病竟然没有扩散开来,只有少数人染上,然后被隔离治疗。 事后统计,因疫病去世的,有一百多人。 比起往年,这已经是奇迹了。 种种大事背后,无人注意到,林府二少夫人乔氏的娘家乔家被人弹劾发灾难财,旋即查明属实,加上又牵扯出乔家多年前倒卖私盐、当家夫人跟废后苏氏来往过密的旧事来。 这一下可是捅了马蜂窝,再没人敢求情,刑部干脆利落的处置了乔家。 财产充公,男丁十岁以上者尽数发边远充军,女眷尽数被发卖为奴。 乔氏这时已经被解除禁足,知道了消息,一口血直接就喷了出来。 等苏醒后,她到处求告,林家人却根本不搭理,还惹得林旭方动怒,说要将她休弃,大闹了一场。 最后谢韵出面,还是劝不住,林旭方径直写了休书,另聘合心意的女子为妻。 静安县,慈心大师在李家一连住了三个月,尝遍了李家厨师的手艺,就出言告辞。 千柔、李靖行对他万分感激,自是百般挽留。 慈心勉强又留了两日,最后抛下一句“缘来则聚,缘去则散”,飘然离开,不知所踪。 之后,千柔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安宁。 年底,李雪茹平安生下第二子。 昌武四年,二月初五,千柔平安诞下一子,取名李承欢,小名平儿。 因为蕾儿离京的缘故,千柔其实很想生个女儿,有个贴心的小棉袄相伴左右。 只是,儿女是注定了的,强求不得。 故而千柔也只沮丧了一两天,就收拾好心情,欢欢喜喜照顾新出生的儿子。 ------题外话------ 接下来的章节,以齐崇光、李蕾儿相爱相杀、撩与反撩的故事为主线 047 君子如玉命犯桃花(一更) 昌武八年,四月末。 齐崇光已经满了十八岁,翩翩少年俊朗如玉。 年前齐逸峥下旨,册立他为太子。 之前虽然名号未定,但大家都知道,齐逸峥虽然儿子不少,但最看重的,从来都只是齐崇光一个。 故而这旨意一下,只有后宫几个妃嫔不满生恨,朝廷上文武百官却是觉得意料之中。 尤其齐崇光一直都是以太子的标准教养的,样样出色,可谓众望所归。 当了太子之后,他的生活跟之前相比,有了一丝变化。 之前他的主业,是学习文韬武略。如今,除了学习之外,还开始跟着齐逸峥,处理一些朝务。 当然,以他如今的资质,旁听的时候多些,并没有到做出决断之际。 日暮时分,太子殿下走出勤政殿,迎面却遇上了自己的伴读高无莫和刘云飞。 高无莫乃高祈瑞之子,比齐崇光要大两岁,文采出众,武艺也不差,染上了文人的毛病,喜欢处处留情,爱寻花问柳不肯成婚,端的是风流不羁的人物。 因他年纪渐长,如今已经当了御前侍卫。 至于刘云飞,则是玉欣公主驸马的侄子,与齐崇光同岁,武艺出众,以武探花的功名名显,也当了御前侍卫。 几人见了礼之后,一起到凉亭坐着闲聊。 高无莫因笑道:“云飞近来有喜事,太子殿下快给他备份厚礼。” 齐崇光诧异道:“礼物是现成的,只不知道是什么喜事。” 刘云飞脸红了一下,旋即才道:“也不算什么,家里近来在给我议亲,已经有人选了。” 齐崇光便道:“原来如此,若能成,必然是要庆贺的。” 高无莫敲敲手中的扇子,笑着道:“说起来,云飞虽然没有成亲,但家里已经安排了通房。我就更不用说了,早就在脂粉堆里厮混了不知道多久了。” 他眼底闪过一抹狡促,旋即揶揄道:“只有太子殿下,虽然身上背着无数女子的芳心,却片叶不沾身。按照规矩,皇家人十六岁就该安排人伺候了,太子殿下却直接破了这规矩,匪夷所思。” 齐崇光摇晃着手里的茶杯,神色自若,淡淡笑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孤不点评嘲笑你,你也别来取笑孤。” 高无莫立刻道:“我怎么敢取笑太子殿下?只是太子殿下一直不近女色,外面流言纷纷。”说着,就瞄了齐崇光一眼,笑容猥琐又暧昧:“大家都担心您不行呢。” 齐崇光惊了一下,脸上涨得通红。 等回过神来,他怒声道:“这叫什么话?你听到这种流言,不拿大巴掌扇过去,还有脸跑来取笑孤,枉孤将你当成好朋友,哼。” 身为男人,没有谁想听到这种话的。 齐崇光虽然是个小男人,但也忍不了。 高无莫跟他感情甚笃,见他翻脸也不着急,只笑着道:“这种事,光靠嘴巴是没法澄清的。太子殿下,你还是收两个人伺候,弄几个庶子出来,流言自然不攻而破。”说完了,眼巴巴盯着齐崇光瞧。 齐崇光冷笑道:“为了点流言,要孤委屈自己,孤才不乐意呢。由着他们闹腾去,清者自清,孤才不在乎呢。” 高无莫听了这话,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言语。 刘云飞却看了他一眼,摊出手道:“三百两银子,快拿来。” 齐崇光诧异,皱眉道:“你们在搞什么鬼?” 高无莫不语,没精打采的。 刘云飞笑容满面,解释道:“也没什么,高大哥说你虽然不近女色,但被我们挤兑,必定会答应纳妾,我说你心性最坚定,肯定不会受影响。我们谁都没法说服谁,就打了赌。” 齐崇光拂袖,嘿嘿冷笑道:“拿孤打赌,你们的胆子够肥。” 高无莫一点儿都不惧怕,反而嬉皮笑脸的道:“太子也别义正言辞了,谁还不知道谁呢?你一直以来不近女色,为了什么,其实我早猜出来了。啧啧,说起来,李郡主离京时,不过八岁之龄。你竟能对她如斯钟情,你的口味,不是一般的重。” 齐崇光气结,连耳根子都红了,却又无法反驳,便端起茶杯喝茶,以作掩饰。 高无莫却不肯就此放下这个话题,继续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就算你喜欢李郡主,也不必拒其他女子于千里之外。以你的身份,来日必定会妻妾成群的。太子妃之位,自是要留与李郡主,但太子侧妃却是能先立的。” 齐崇光摇头道:“你不懂。” 五年前,他亲耳听到千柔跟玉欣说,安王世子妃做姑娘时,见惯哥哥嫂子一夫一妻相处和顺的场景,心生向往。 至于蕾儿,自小就在父母身边长大,在这上面的心思,必定更强烈一些。 安王府的世子妃,的确因为纳妾一事,跟齐融大闹了一场。 由此可知,若他不对蕾儿一心,蕾儿根本不会青睐他。 蕾儿离京时,他怕蕾儿会遇上旁的少年,要求蕾儿不忘当日婚嫁约定,对他从一而终。 当时,那狡黠少女回了一句:人都是相互的。 旋即,他直接回答,要与她做一个约定,即便分离,也只能以彼此为念。 当时年纪小,但那份心,却是最真诚的。 虽然对蕾儿并没有刻骨的恋慕,但他乃君子,自当一诺千金。 说起来,李家的媳妇悍妒,一心一意霸着夫婿,出嫁的女儿,也是一样的品行。 偏偏,有人好她们那一口。 前有李靖行,后有齐融。 李靖行倒罢了,毕竟成婚之后,一直都只对佳禾郡主一心一意,佳禾又得了福星之称,大家都不怎么议论。 倒是齐融,因为是皇室子弟,婚后也跟通房亲近过,还曾为了纳妾之事跟世子妃闹,最后竟然彻底变了,一心一意只守着世子妃,再无二心。 曾经有人问过他,为什么能守得住? 当时,齐融是怎么说的呢?他理直气壮的回,没有能不能,只有情不情愿。但凡是男人,只要肯,只要心里有挚爱,就能守住的。 当时,还有人等着看笑话,觉得齐融言过其实,觉得他这样的贵公子,绝不可能只对世子妃好,来日必定会移情,打自己的脸。 时日久了,齐融仍是初心不改,之前等着看笑话的人,都打心眼的佩服他。 没有能不能,只有情不情愿,这话说得入木三分。 如今,他亦是心甘情愿守着那个承诺,等蕾儿归来后再论其他。 思绪飘动了瞬间,却听得高无莫道:“太子的心思,我等凡人,自是难以理解的。” 齐崇光这才回神,淡淡一笑不作理会。 高无莫却朝他做了个手势,等他靠近后,这才压低声音道:“太子要等李郡主,这倒也无妨,不过,臣时常好奇,太子殿下有需要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呢?”他挤挤眼睛道:“是自己解决的吗?啧啧,若是真的,那可真是笑话呢。” 齐崇光见他神神秘秘的,还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哪里想得到,竟然是不怀好意的取笑之言。 心头怒气翻滚,他再也无法忍耐,咬牙切齿的道:“滚!” 高无莫摸摸鼻子,倒也知道进退,起身出去了。 这里刘云飞迟疑片刻,一本正经的道:“太子,别理会高大哥,您的身体乃国之根本,您千万要保重。” 咳嗽一声,声音中带着笑意:“不想找女人,就该自己解决,别老憋着,会憋出病来的。” 齐崇光再也待不下去了,怒视他一眼,自顾自走了。 这两个损友,真是够了,什么话都敢说,从不拿他当主子看待。 他沿着回廊,去了御花园,吐出一口浊气 谁知,这也没能躲了清净,就一会儿工夫,不是遇到这个宫女在赏花,就是遇到那个在唱歌,还有在他面前崴了脚的,莺莺燕燕弄得人烦不胜烦,径直回了东宫。 进了书房,只两个机灵的书童伺候着。 齐崇光命他们出去,自己到了书架前,把最底层的抽屉打开,拿出一个带了锁的匣子来,开了锁,取出里面的画轴。 画卷徐徐展开,乃是一副仕女图。 画上少女娉娉婷婷十三余,长睫如两排小扇,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虽非绝色,但眉眼灵动,让人移不开目光。 这画卷,乃是在奉州的蕾儿请人画的自画像,年前寄与刘薇薇的。 自从去了奉州,每年她都会给刘薇薇寄画像,当然,刘薇薇也会给她回寄。 两个情同姊妹的女孩,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对彼此的思念。 至于怎么落入齐崇光手中的,自然是因为他对刘薇薇威逼利诱,这才得来的。 当初谁也没有想到,她一走就是五年。 五年来,刘薇薇跟她每月都有信笺来往。 每次,他必定会附信一封,给她讲一讲自己的近况。 蕾儿倒也知道投桃报李,回信时,除了给刘薇薇的之外,也有单独写给他的信笺。 通过来信,他知道了,蕾儿脸上的痕迹,已经淡了下来,医术也有进步,但觉得没有学到尹瑶草的全部本领,不肯回京来。李靖行和千柔从不拘束儿女,倒没有异议。 如是,蕾儿就在奉州继续停留了。 修长的手从画上缓缓移动,最终落在少女的樱唇上,齐崇光一颗心酸酸软软的,带着埋怨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怎么还不回来?” 画上的女子自是不会回应,只冲他笑,天真无邪不知忧愁。 齐崇光叹息,又瞧了一会儿,才将画卷收好,回了寝宫。 吃了晚饭,齐崇光叫内侍备了热水,沐浴更衣,躺在浴桶里,心情起伏不定。 脑海里仍旧是她的笑靥,齐崇光不由自主想起之前她昏迷时,他以唇哺水的场景。 当时年少什么都不懂,如今回忆起来,只觉得滋味甘美,回味无穷。 静谧的夜,现实与记忆混淆,不纯洁的东西往脑子里钻,他觉得整个人晕乎乎的,身体虽然在水中,却火热起来。 他叹息了声,双眸闭上,换了个姿势,将手移进来,脑中浮现少女的一颦一笑,樱桃般的丹唇,不由色销魂受,闷哼了声。 正自得趣,突然听得有动静,齐崇光皱眉,眼睛半睁开,却见新来的宫女桃红站在旁边,脸儿发红,眼睛盯着他瞧,似乎不敢置信一般。 齐崇光这时已经渐渐清醒。 做坏事被人撞见,到底还是难堪的,他一皱眉,冷声道:“滚。” 桃红看着他微红的脸色,湿润的发丝,俊美得不可思议的眉眼,心头怦怦乱跳。 她脸色绯红,声音温柔似水:“殿下何必自苦?让奴婢伺候你就是了。”说着一只纤纤玉手抬起,就要探到他身上。 齐崇光冷笑,扬声吐出冰冷的话语:“再不滚,孤让人将你打死,如何?” 桃红登时魂飞魄散,再也不敢奢想,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等她去了后,齐崇光心头欲火未消,仍旧仰靠在浴桶上,闭着双眼,脑中只尽情想着少女的脸容、举止…… 不知多久,只觉手上一凉,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许久,他平复了心情,低喃道:“李蕾儿,你肯定不知道,为了你,孤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吧?” 似是自嘲,又似是在倾诉情愫。 自然是无人应答的。 仔细想,又觉得有几分荒唐。 可是不这样,又能如何呢? 最可气的是,李蕾儿今年才十三岁,就算回来,也不可能马上娶进门。 他叹气起身,穿好衣衫,回屋胡乱歇下了。 一夜无话,次日起来,估算着日子,蕾儿的信应该到了。 正好,之前跟齐逸峥说定了,今天休息一天。 他沉吟片刻,便带着侍从出了东宫,骑马向玉欣公主府赶去。 马蹄哒哒,敲击在青石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时候,街面上已经热闹起来。 齐崇光便勒着马,缓缓而行。 聚欢阁里,有身着锦衣的少女嘟着嘴,看向一旁的男子,皱着眉道:“爹爹还说京城人杰地灵,才俊满地,照我看,不过如是。” 这少女却是东平王嫡女锦绣郡主,姓陈,名惠生,今年十六岁,眉眼间带着一股英姿,身上穿的也是云锦做成的长衫,毫无小女儿情态。 男子则是其兄长,名叫陈诚,二十多岁年纪,十分稳重。 大燕异姓王中,以东平王权势最高,封地在贵州,面积最大。 东平王祖上与大燕开国君主齐高祖是异姓兄弟,有救驾之功,又在夺位之争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齐高祖即位后,封之为东平王,世代罔替。 东平王祖上得了高位后,立了家规,命后代世代效忠大燕天子,绝不可有不臣之心。 几百年来,这家规一直执行得很好,东平王的显赫权势得以保存。 平时,陈家人都只在自己的封地呆着。 这次兄妹几个进京,一则为呈献贡品,二则,却是为了锦绣郡主的婚事。 说起来,这锦绣郡主乃是东平王的老来女,自小不爱红妆爱武装,武艺高强,英姿飒爽,最得东平王欢心,常说要为她觅个佳婿。 锦绣眼界甚高,却说她若是出嫁,一定要嫁这世间上最好的男儿,不能轻易辜负了自己。 贵州的男儿她都看了个遍,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如此一来,婚事就耽搁下来了。 东平王虽然宠爱她,但到底女儿大了不定亲、不嫁人,不太合规矩,故而这次特意让她随几个兄弟进京。 京城人杰地灵,什么样的人物都有,不怕挑不中合心意的佳婿。 只是来了这几天,虽然日日出来游逛,却没有遇上合心意的。 陈诚见她面色不好看,忙安抚道:“别着急,好的还没出来呢,我们再等一等。” 锦绣兴致乏乏,离开窗户前,坐回椅子上,喝茶吃点心。 陈诚只得也回身坐下,笑着道:“其实我早就吩咐了底下的人,让他们将京中未成婚的贵公子都列了出来,也打算开个宴席,邀请他们过府让你相看。偏你不肯,非要说什么来街上撞缘分,这可不是为难人吗?那些好的,合你心意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出来?” 锦绣听了正要回答,突然侍女青雀惊呼一声道:“君子如玉,当如是吧?” 这青雀是她三年前买的,一直谨言慎行,又有几分大家闺秀之风,屡次被东平王妃夸赞,还让她多瞧一瞧青雀的举止,不要太莽撞,太没女人味。 如今,青雀却直接惊呼出声,可见,来的人必定十分出色,这才让她失态了。 锦绣来了兴致,连忙起身扑到窗前。 就见晴光之下,有一位红袍少年策高头白马,缓缓而来。 虽然隔得还有些远,但那份气质,却让人无法忽略。 锦绣之前总觉得,男子穿红衣,太娘了些。 如今瞧着这少年,恍然就觉得,这颜色,只有他配穿。 这时,那少年已经策马行到楼下,容颜越发清晰,锦绣不知怎的,只觉得心慌意乱,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目中不自觉露出痴意来。 陌上君子颜如玉,翩翩公子世无双,应如是了。 更难得的是,这少年不止是俊美,眉宇间还有一丝刚毅清贵。 等到人过去了,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纤长如鸦翅的睫毛忽闪着,向陈诚道:“三哥,这少年真出色,你打听一下他的身份,我要嫁他!” 陈诚叹了口气,似笑非笑的道:“你的眼光,倒是很毒辣。至于这人,倒也不必打听,我就认得他。” 他看向锦绣,一字字的道:“这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锦绣十分意外,旋即喜不自胜:“我早立定了决心,要嫁这世上最好的男儿,如今,果然自己就遇上了,这可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三哥,我要嫁他!” 她再次重复“我要嫁他”,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 陈诚却皱起眉,压低声音道:“你怎么瞧中他了?他虽然十分出色,但从不近女色,坊间传闻他有暗疾。” 锦绣呆了一呆,拧着眉说不出话来。 青雀却道:“三公子,奴婢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陈诚点头示意,她这才道:“这坊间传闻,定然是胡说八道的。太子乃国之储君,关系到大燕的基业。皇上乃圣明之君,岂会立一个身有暗疾之人为太子?就算再宠爱,也该有限度的。” 陈诚、锦绣互看一眼,旋即一起点头。 陈诚看向容色绝美、侃侃而谈的青雀,笑着拍手道:“青雀,你这番见识,能压过不少人呢。” 青雀抿唇道:“这称赞奴婢可当不起,奴婢只是一心为郡主罢了。” 锦绣一笑,转向陈诚道:“三哥,我的年纪身份,与他正相配。不如你去皇上面前,直接将我的意思提一提,免得被人捷足先登,后悔莫及。” 陈诚沉吟道:“以你的才貌,确实当得起太子妃,我陈家世代效忠皇上,料来皇上不会不允。只是,当了太子妃之后,势必会受很多束缚,你生性跳脱,我怕你将来会后悔。” 锦绣缓缓垂下脸去,仿佛有淡淡的玫色花朵自她脸颊漫生,终于有了几丝小女儿情态。 她低声道:“若嫁旁人,可能会后悔,但如斯出色的男儿,能去他身边,已经是福气了,我岂会后悔?” 陈诚见她这样,明白她已经入了迷,叹息道:“看来人长得好就是占便宜,你只见他一面,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了。” 锦绣脸色羞红,声音却仍旧是坚决不移的:“不管哥哥怎么说,我反正已经拿定了主意,你若不依的话,我回去求父王做主。” 陈诚忙道:“不必那么麻烦了,我按你的意思办就是了。” 锦绣生性固执,既然已经生了心思,劝是劝不了的。 再说了,这其实也是好事。东平王府虽然权势不弱,但能出一个太子妃的话,必定也是锦上添花。 就算东平王知道了,也必定是赞成的。 故而他没有迟疑多久,就点头应允了锦绣的提议。 锦绣得偿所愿,心中欢喜,脑海里不自觉闪过少年的绝世之姿,捂着脸含羞笑了起来。 无人注意的时候,青雀低头,也无声无息笑了起来。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接下来,好戏要上演了。 ------题外话------ 亲们,来个小互动,猜一猜青雀是谁呢? 048 痴情女儿精心设局(二更) 自从在街上遇见齐崇光之后,锦绣的性子,便沉静了许多,仿佛有很多心事,长在了她眉眼间。 之前她最不耐烦抹脂涂粉,如今却直接转变了,将屋里的衣裳试穿了个遍,还让人定做京城时新的衣裙。 仿佛一夜之间,整个人已经脱胎换骨了一般。 锦绣与陈家六公子陈谚是龙凤胎,容貌只有细微差别。 之前她爱穿男装,又尚武,若是跟陈谚站在一起,一看望过去,就算是自家人,也难以分辨出来。 如今,却是描起了眉,点上了脂粉,穿上了轻纱绸衣,成了娇软俏丽的少女。 家中兄弟不免就取笑起来,说她也学会什么叫女为悦己者容了。 锦绣却不在意,只一笑置之,专心等待陈诚进宫去,带个好消息回来。 五月初二,陈诚进宫去了,锦绣让人在门口守着,翘首以待。 直到日暮时分,陈诚才回来,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锦绣满面的笑容不由得一窒,拉着他道:“三哥,如何了?” 陈诚叹气道:“回屋再说。” 等进了屋,陈诚看着锦绣,目露不忍之色,却还是道:“今天我见了皇上,便提了你,但皇上说,太子虽然未定亲,但太子妃人选,他心中已经选定了。太子是不可能的,若你愿意的话,选定了佳婿,他可以为你赐婚。” 锦绣再也料不到,自己满心的期待,竟然会被兜头浇上一盆冷水,不由得脸色大变。 旋即,她一双妙目瞪得滚圆,怔怔落下泪来。 她只是钟情了一个人,想要嫁他罢了,为什么这般没福气呢? 陈诚见她这样,不由得十分怜惜,忙劝解道:“虽是太子,但妹妹身份不低,根本不需要攀附。于你而言,那不过是个长得好的男子罢了,妹妹何必放在心上?” 陈谚忙也道:“妹妹你姿容出众,又是郡主,来日必定能得贵婿的。” 锦绣置若罔闻,目中泪珠翻滚,皱着眉道:“从来都没听说太子妃人选已经定了,哼,到底选了谁?几个公主的女儿,都是太子的表亲。素日里,太子去得最多的,便是玉欣公主府上。虽然玉欣有女儿,但那女孩根本不可能嫁与太子的。”她说着眉头拧得更紧,陷入苦思中。 陈诚也沉吟了一会儿,拧着眉道:“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但皇上绝不可能骗人的,也没必要骗人。” 这时青雀取了帕子递给锦绣,看向她欲言又止。 锦绣性子直爽,最见不得这样的神色,立刻就道:“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别扭扭捏捏。” 青雀这才道:“奴婢乃京城人士,因家中败落,这才入了贵州,幸好遇上郡主,才有如斯局面。奴婢对京中旧事,倒是有所耳闻的。皇上选定的太子妃,据奴婢揣测,多半是长明郡主。” 锦绣、陈诚都是头一次进京,但长明郡主是何许人物,却都是听过的。 毕竟,长明郡主五岁就得了封号,又是风云人物佳禾之女,让人无法忽略她的存在。 锦绣皱眉道:“你是说,皇上中意佳禾郡主所出的长明郡主?可是,这李郡主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呀。听说她八岁那年,因为脸受伤,出京治理,一直未归。皇上竟会选一个脸有瑕疵的女孩当太子妃吗?太子难道会钟情于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为了她,竟还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吗?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青雀叹气道:“奴婢也觉得这事儿不太可能,所以之前根本没提,但如今皇上拒婚,除了这个理由之外,奴婢根本想不出别的原因。” 她压低声音,转而又道:“佳禾郡主颇被皇上青睐,这原是世人皆知的。皇上为了讨她欢心,许她女儿一个太子妃之位,算不得什么。哎,如今旁的也不必多说了,奴婢只同情太子殿下。可怜那么出色高贵的一个人,却因为皇上的私心,不得不被逼着娶个不合自己心意的女子。” 这番话说出来,陈家兄妹登时都愣住了。 等回过神来,陈诚正色道:“罢了,管太子妃是谁呢,皇家之事,岂是我等能轻易议论的?” 他看向锦绣,叹息道:“既然婚事难谐,另觅人选就是,妹妹不必伤心。” 锦绣将唇咬了又咬,扬起头道:“不行,我就要他,不要别人,这世上,哪里会有比他更出色的男子?” 少女情怀,被春风吹拂而过,难免会生出痴意来。 何况,她亲眼见识了他的卓尔不凡、俊朗高贵,只觉得,除他之外,旁人万难入眼的。 陈诚揉了揉眉心,跺脚道:“是,他是出色,但皇上乾纲独断,已经拿定了主意,谁能逆转呢?妹妹,你不要固执,拿错了主意。”说着看了陈谚一眼,使了个眼色。 齐逸峥自登基以来,就是乾纲独断的性子。 这些年来,君权愈盛,但时刻以百姓为先,处事公正严明,已经赢得了天下归心。 可以说,除了他恋慕有夫之妇惹人诟病这一点之外,再无其他毛病。 这样的人物,谁敢跟他硬碰呢? 陈家虽然权势不低,但到底是臣,绝不能胡作非为毫无底线。 陈谚会意,忙也道:“三哥说得对,妹妹,你自出生以来,父王最宠你,我们这帮兄弟,也都跟你处得好。你瞧上了,我们自是想站在你这边的,但也得看情况呀。旁人都好说,怎么偏就看上太子了呢?不是我们不想帮你达成心愿,是这事儿确实难办。” 锦绣捏了捏掌心,细白的牙齿在唇上一咬,终于拿定了主意道:“如果,我愿意为侧妃呢?太子妃之位争不了,没有法子改变,但除了太子妃之外,太子总要纳侧室的吧?” 陈诚一惊,旋即皱眉道:“妹妹,你怎么走火入魔了?你才见了他一面,就被他弄得没有神志了吗?你的身份,比李郡主不差什么,岂能居于她之下?你如何承受得起?我们东平王府的面子往哪里搁?再说了,那李郡主是皇上中意的,来日李郡主入主东宫,皇上必定会时刻护着的。太子那边,未必会喜欢你,你委屈自己当侧妃,十分不值。” “三哥,”锦绣一双妙目瞪得很大,朦胧的泪纹波光流转,声音中似乎带着悲切,却又带着百折不回的坚决,“什么值与不值?难道我嫁与一个不喜欢的人当正室,就算值得了吗?哥哥说我身份高贵,不需要夫婿来锦上添花,我为什么不能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成全自己的心意?难道你要我怀着对他的恋慕,嫁一个平庸男子过一生吗?你于心何忍?” 陈诚叹息道:“妹妹,我自然是想你万事顺遂的,但此事确实不可为。” 锦绣听了不语,但眸色熠熠。 见她一脸固执,想起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情,陈诚十分头痛。 他站起身来,烦躁的在屋里踱步,许久才叹息道:“算了,我不跟妹妹争了,妹妹如今走入死胡同,多说无益。这样,妹妹好好冷静一下,想一想自己的前程,想一想当侧室的艰辛,明天我再来跟妹妹谈。” 陈谚最怕女孩子哭哭啼啼,忙也起身,一溜烟去了。 屋里静下来,锦绣想起自己一片芳心才刚交付,就遇上这样天大的打击,只觉得心头压了块大石,伏案痛哭起来。 她在陈诚面前,虽然态度十分坚决,但心底却还是有几分茫然的。 为什么自己顺遂了这么久,如今,只想嫁个自己看中的最出色的男儿,却不能如愿呢? 这世道,对自己也忒不公平了。 还有那长明郡主,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一个毛丫头,竟然能得到太子妃之位,与她心中那伟岸俊秀的男子站在一起。 青雀眼珠子一转,忙让屋里的丫鬟退出去,自己亲自到屏风后打了水来,端到锦绣面前,轻声道:“郡主,别哭坏了身体,洗把脸吧。” 锦绣依言止住哭泣,却没有擦脸,只目光炯炯盯着青雀,定一定心神,开口道:“看来你对京城的事儿十分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雀迟疑一瞬,才道:“郡主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的出身,自然不必瞒着郡主。奴婢之前姓乔,贱名慧芳。”她说着,就将自己、乔玉兰如何被林太夫人选中,带进林家,之后如何跟蕾儿起冲突的事儿讲了一遍。 这些事,锦绣若想查,瞬间就能查清的,故而青雀并不隐瞒。 等将自己的事情讲完了之后,青雀跪下道:“奴婢自被郡主买下之后,一心只为郡主着想,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求郡主不要嫌弃奴婢是罪臣之后。” 锦绣沉吟了一会儿,敲敲桌子道:“你来了我身边之后,凡事尽心尽力,我都是知道的。罢了,你由大家闺秀沦落为奴婢,也够苦了,我不会怪你的,起来吧。” 贵女们享受了家族带来的锦衣玉食,等家族倾覆时,自当承受变故,为奴为婢。 事下,这种事儿并不少见。 向来,当那人当了奴婢之后,就不会跟前尘有什么牵扯了。 一直以来,锦绣跟青雀都相处得很好,如今,青雀又将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锦绣自是宽大为怀,不会跟她计较。 青雀却不起身,只叹息道:“其实奴婢在林家时,林太夫人已经微露意思,告知李郡主乃是皇上选定的儿媳,必定会嫁与太子殿下。只是,之前奴婢以为,李郡主的脸毁了,皇上不会再固执己见。” 她说到这里,一脸羞愧之色,旋即咬着唇道:“没成想,他对佳禾郡主竟然钟情如斯,钟情到,根本就不顾惜太子的幸福和颜面。如今,明明有更好的郡主摆在眼前,皇上却不肯顾惜,仍旧一意孤行,太子妃之位被李郡主得了去。因为奴婢的疏忽,令郡主难堪了,奴婢实在歉疚。” 锦绣听她提起这桩事,只觉得十分刺心,脸扭曲了一下,才道:“罢了,这不关你的事,起来吧。” 青雀这才松了一口气,满怀感激的道:“郡主宅心仁厚,奴婢感激不尽。” 锦绣摆手,根本不在意的样子,只是叹息道:“旁的都罢了,事到如今,该怎么办才好呢?” 最好的方法,自然是放弃。 但她实在割舍不下,做不到呀。 青雀忙也露出忧心忡忡的模样,皱着眉道:“郡主,你的运气,实在太差了些,太子也倒霉,没遇上真心疼爱他的人。” 锦绣深以为然,默了一瞬,手指划过自己的脸,其后若有所思问道:“李家那小郡主,你见过了,她姿容如何?跟我比如何?” 青雀想也不想,立刻道:“众所周知,佳禾郡主只是中人之姿。李郡主相貌跟佳禾有七八分相像,脸没毁时,也只是占了个眉眼灵动罢了,连眉眼如画都撑不上。她脸毁了之后,我虽然没亲眼见到,但料想起来,如今绝对称不上绝色,如何能跟郡主相比?郡主穿长衫时英姿飒爽,作红妆打扮时娇丽美艳,自是比她强了不知多少倍。” 锦绣听了,沉默半晌道:“想来,李郡主的脸,已经复原了。要不然,皇上绝不会选这样的人物当太子妃,不然,岂不贻笑大方?” 青雀沉吟道:“好没好不能确定,不过,就算仍旧有瑕疵,多涂抹几层脂粉,再弄些饰物遮挡,也是能遮掩过去的。” 她咬唇,带着悲悯道:“在外人面前,她自是能光鲜亮丽,一丝破绽都不露的。想来,只有晚上卸妆了,与她相对之人,才能看到她的真面目。哎,对着那样的人物,只怕晚上连睡觉都要做噩梦。” 锦绣脑补了一下那场景,只觉得甚是痛惜齐崇光,许久才悲声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青雀叹了一口气,看着锦绣继续道:“还有更可笑的呢,佳禾郡主名义上说是大燕福星,但为人最是悍妒,根本不容许夫君娶妾纳通房。就连她的小姑子,嫁入了安王府之后,也不许世子纳妾,为这事厮闹一场,京城谁人不知呢?姑嫂一个德行,料想佳禾郡主教出来的女儿,也不会是贤妇。想来太子殿下不近女色,也是皇上勒令安排的。” 锦绣无比震惊,骇然道:“难道那丑八怪想独占太子殿下吗?她怎么有脸?” 青雀撇嘴道:“她在京城时,皇上就看在佳禾郡主的份上,十分厚待她。玉欣公主不是有一个女儿吗?听说李郡主的待遇,比玉欣之女还好。素日里太子跟她起了冲突,皇上也是站在她那边的。如今,为了讨佳禾郡主的欢心,为了让李郡主满意,为了让大家都知道他有多深情,皇上干得出来这样的事儿。” 锦绣听了愤然,死死咬住唇,才压抑住即将流溢出来的慨叹。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她心底无比恼怒和不甘。 世上竟有这么狠心的父亲吗?就因为他心底对佳禾一往情深,就可以枉顾亲生儿子的幸福吗? 那么出色高贵的少年,望一眼,就能让人沉沦。 如今,却必须承受不公平的待遇,娶一个配不上他的女子为妻,然后,还不许跟旁的女子接触。 君权大如天,虽是父子,但那是皇上,齐崇光自是无力反抗的。 隐隐的,她十分怜惜他,甚至心中生出一股冲动来。 她想拯救他,想改变他的命运,让他得到一个真心恋慕他的优秀女子,让他因为自己,品尝到情爱的美好。 这样的念头涌现出来,脑海里飘过他俊美无匹、清贵如许的身影,就慢慢生了根。 这时,听得青雀愤怒的道:“郡主,奴婢很为你不平,也为太子殿下伤心。既生了一个能配得上太子的郡主,为何又有了一个拦路虎?天下的好事,凭什么被她们母女占全了?” 她叹了一口气,接着意有所指的道:“佳禾郡主乃皇上心坎上的人,又有福星之称,偏偏跟皇上无缘,只是皇上的情劫。但凡是男人,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皇上自然也不会例外。只要他心里有佳禾,就一定会百般善待李郡主。照如今的形势看,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翻身的。” 锦绣听到这里默然,看向青雀,打量了一番,才用笃定的语气道:“你也喜欢太子殿下,是吗?” 青雀错愕,旋即脸上涌上一抹绯红,垂下了眼眸。 直到锦绣再次追问,她才道:“太子那样的人物,谁能不心动呢?奴婢离京之时,他才十三岁,却已经是俊朗的翩翩少年。” 她说到这里,脸有惶恐之色,忙又道:“奴婢身份低微,自知与他是云泥之别,这只是奴婢的一点痴念罢了,郡主不要见怪。” 锦绣不怒反笑道:“没事儿,你肯对我坦白,足见你性子直爽,我是很喜欢的。” 青雀露出释然的神色,旋即看着锦绣,咬着唇道:“奴婢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若是有不当之处,郡主别见怪。” 见锦绣点头,她这才道:“其实,如今太子殿下虽被皇上管得很紧,但凡事都有例外的。若是旁的女子想嫁给太子,未必能如愿,但郡主若有此意,却是能达成心意的。毕竟,郡主乃高门贵女,若退而求其次,谋个侧妃之位,皇上不可能不允从。李郡主如今才十三岁,难道要让太子殿下一直等着吗?侧妃先进门,自也是理所当然的。” 锦绣听了这番话,自是正合心意,不由得眼眸发亮,唇角也情不自禁露出笑意来。 青雀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压住激动的心情,继续低声道:“嫁与旁人为侧室,许会是委屈了,但那人是太子呀。若能得到他的心,来日三宫六院,必定有一席之地。若是好好谋划,未必不能压倒李郡主上位。若有幸生得一儿半女,来日大燕君主身上,未必不会有陈家人的血脉。” 清婉低沉的声音,带着某种蛊惑的味道,几乎能将人的心神都吸引进去。 她越说,锦绣眼眸越亮,最后流露出来的光华,简直带着灼热的温度。 其实,青雀后面的这几句话,什么三宫六院有一席之地,什么让大燕君主身上流着陈家人的血脉,她并没有那么在意。 此刻的她,满心满肺都被那个高贵无双却又被皇上压制得死死的少年占据。 她只想拯救他,只想得到他的心,与他一生一世相亲相爱。 心思转了一转,她拉住青雀的手道:“你总是能说到我心坎里,又很有见识,我的心思,自然也不必瞒你。三哥已经表明态度了,不愿意让我当太子的侧妃。另外,你也说了,皇上一心要护着李郡主,想来也不会同意让我入门的。嗯,我想问你,若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青雀心中自是早就有主意了,却故意愁眉苦脸,叹息道:“郡主说的是,此事确实十分为难。” 如此装模作样沉思了一会儿,她才看着锦绣道:“郡主,你是否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嫁给太子?” 锦绣沉吟了一会儿,才羞红着脸,郑重其事点了头。 之前只是倾慕,如今,除了倾慕之外,更十分怜惜他。 已经找到了最出色的男子,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呢? 谁能想得到呢?看似风光无限、高贵绝伦的他,其实在婚事上并不如意,连亲近一下女子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她骨子里,一直有侠义之念,只是因为是女儿身,不能遂愿罢了。 如今,一想到若是能嫁给他,不但能成全自己的心,还能拯救他出泥潭,她就觉得激动万分,热血沸腾。 她要嫁他,一定要! 青雀见她点头,一颗心稳稳当当落下,目光一闪道:“奴婢这主意,可能有一些惊世骇俗,郡主姑且一听,若是觉得不好,就别放在心上。” 锦绣一颗心痒痒的,忙道:“你竟然想出主意了吗?快说来听一听。” 青雀咬着唇,这才道:“如今这情况,最好的方法,是跟太子接触一番,让他对你生出感情,然后想方设法将此事叫破,自然能达成心愿。” 锦绣为难道:“不是说他不近女色吗?他怎么肯跟我结交呢?” 青雀吃吃笑道:“若是旁人,倒是有些为难,但郡主出手,却是能无虞的。郡主与六公子乃龙凤胎,相貌没有什么差别。之前六公子在外面走动了一段时间,大家都认识他了。郡主若是顶着他的名头,自然不会有人瞧出破绽来。” 锦绣吃了一惊,等回过神来,却是拍手道:“此计大妙,之前我穿上男装,连家里人都得仔细分辩才能认出我们。” 青雀颔首,带着鼓励的笑容道:“太子殿下到如今甚少跟女子接触,必定十分纯情。等你跟他熟了之后,说不定他自己就会对你生出情愫,离不得你呢。到那时,你成了他的心头好,又能先李郡主嫁入东宫,天时地利都占齐了。” 锦绣闻言脸色羞红,凤眼中艳光轻漾,许久才道:“我若能得遂心愿,来日也让你给太子当个侍妾。” 青雀忙跪下道:“郡主折煞奴婢了,奴婢一心一意只想让郡主喜乐,绝不敢有此奢想。” 锦绣摆手,很大方的道:“没事儿,来日我必定是要寻帮手的。你姿容绝丽,又对我忠心,我愿意扶持你。” 青雀仍旧推辞,连声称不敢,其后瞧着锦绣道:“奴婢的事儿,以后再由郡主做主,如今当务之急,却是让郡主达成心愿。” 锦绣见她一心以自己为念,倒是觉得心情舒畅,点头道:“你这话说的是。” 主仆两个又谈了一阵,无非是商议一下如何跟齐崇光搭上线,如何表现等。 等谈完了,锦绣自觉得有了指望,心中忧愁尽去,反而容光焕发起来。 等到了用晚饭的时候,锦绣便去见陈诚和陈谚,将自己的打算告知。 陈谚与锦绣乃龙凤胎,感情甚好,素来都爱宠着这个妹妹,闻言立刻拍手,大笑计策绝妙。 陈诚却皱眉,只觉得锦绣的打算有些不妥当。 锦绣却很有成算,直接将青雀那番话说了出来。 陈诚细思,倒也是有道理的。 诚然,给旁人做妾,许是会觉得委屈。但是,对方是太子,情势就截然不同了。 三宫六院一席之地,来日,还可能会有更大的富贵荣华。 眼前,就有这样现成的例子。 ——当今皇上,并非太上皇正宫所出,而是太上皇最爱的妃子所出。 当时,齐逸峥一出生之后,就被太上皇视若珍宝。 后来,果然以江山托付。 若有朝一日,锦绣也能拢住齐崇光,加上东平王府在后面当后盾,大燕未来的君王,很可能会有陈家的血脉。 陈诚一想到那种可能,就觉得心情激动,心向往之。 很多时候,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没人能抵挡的。 陈诚便慢慢的点头,答应了锦绣的提议,还说会尽全力协助。 锦绣得偿所愿,喜不自胜,打叠精神静候来日。 几日后,刘家为刘云飞摆了定亲宴,齐崇光与高无莫一同到场庆贺。陈诚携其弟陈谚到场,跟齐崇光攀谈了一阵。 宴毕,尽欢而散。 回家后,锦绣捂着唇,娇羞又欢喜的笑了。 近距离接触之后,发现齐崇光温文尔雅又不失英武,谈吐有致又不失风趣,真乃令人心动的好男儿。 五月十五,“陈谚”前往东宫,面见齐崇光,表达景仰结交之意。 两人相处下来,竟颇有几分相得。 再过几日,陈诚宴请京中有名号的公子,自然也往东宫下了帖子,邀请太子到府中作客。 到了正日子,齐崇光携着两个损友欣然前往。 照面之后,没见着陈谚,齐崇光诧异,还特意问了一句。 陈诚压抑住心中的欢喜,只道:“他性子有些古怪,不知道在做什么,待会儿必定会出来的。”接着又提议,难得大家相聚,不如将下人们都轰走,只在园子里自在饮宴说笑,岂不自在? 众人一听都应了,气氛很好。 酒过三巡,却有丫鬟跑进来,走到正与高无莫说话的齐崇光跟前,行了礼,说六公子邀他单独去前面坐一坐。 齐崇光诧异了一瞬,便起身去了。 等被丫鬟领进临水的凉亭坐下,齐崇光正要问丫鬟六公子在哪里时,突然见水面上来了一叶扁舟,陈谚正坐在上面,亲自摇着浆。 在他打量的当口,丫鬟已经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齐崇光见陈谚这样出场,自是又惊讶又好奇。 之前在宴席上,他被灌了不少酒,这时候头脑有些晕乎,吃吃笑着道:“六公子,你今天挺奇怪的,这是在做什么呢?” 陈谚笑而不答,只将木浆放下,旋即拿起了一把剑,竟然在船上舞起剑来。 虽然没有乐声相和,但他一招一式都很有架势,又因为是在船上,竟给人美不胜收之感。 齐崇光正要喝彩,却见陈谚竟然一脚踏空,跌进了水里面,扎手踢脚地扑腾,大声喊着救命。 齐崇光见状,不由得急了神,连忙跳下水,游到他身边。 陈谚似乎吓得魂飞魄散,见他过来了,直接就往他身上扑,将他抱得死紧。 齐崇光只当他吓坏了,也不及安抚,拖着他往岸边游。 还没等上岸,就听得有脚步声响,似乎还有惊呼声。 齐崇光也没心思管,仍旧自顾自抱着陈谚,往岸上游。 齐崇光虽然会水,但之前被陈谚抱得死紧,很费了一番力气才上来。 上来后,陈谚仍旧扒拉着他,不肯松开。 齐崇光一面喘气,一面笑着道:“没事了,你这胆子,也太小了吧。” 话音刚落,却听得陈诚大声道:“快放手!” 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急迫。 陈谚这才放了手,拍着心胸喘息起来。 齐崇光却是十分诧异,回身去看陈诚。 他虽然在半醉之际,又经受了一场变故,却听得出陈诚语气很不寻常。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049 君恩深如海(一更) 齐崇光披着湿衣服,头发也被浸湿,被微风一吹,黏黏糊糊十分不舒服。 他却没有心思关注其他,盯着陈诚看,整个人陷入迷茫之中。 陈诚却是将身上的长衫解下来,直接抛给陈谚,这才跪下向齐崇光道:“殿下恕罪,这是舍妹锦绣郡主。” 齐崇光脑袋更晕了,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自己镇定下来,弄懂了他的意思。 旋即,他脑子“嗡”的一声,知道不好了,身子摇晃起来。 他缓缓的回头,看向那已经将长衫披在身上的陈谚。 就见那人已经将长衫披上,旋即低垂着眉眼,跪下道:“小女子锦绣,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这声音,竟然不同于之前,隐约有了一丝娇嫩。 没等他回神,她似乎羞不自胜,起身跑了。 这时,一众贵公子听到动静,都过来了,被这变故弄得目瞪口呆。 许久,却是高无莫先出声,打破了寂静,皱眉望着陈诚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说六公子邀请太子殿下吗?怎么如今成了锦绣郡主?” 虽然他时常打趣齐崇光,但实际上,没有谁比他更了解齐崇光。 五年来,齐崇光顾念的是谁,他一清二楚。 为了李家那小郡主,齐崇光一直洁身自好,片叶不沾身。 如今,起了这样的变故,齐崇光怎么接受得了?必定是要问一个答案的。 齐崇光闻言也看向陈诚,目光锐利,又带着几丝寒意。 一切都在预料中,唯有齐崇光的眼神,让人情不自禁胆寒。 陈诚勉强定住心神,缓缓道:“殿下衣衫尽湿,倒是要换一换,此事臣会单独向殿下交代,殿下请。” 齐崇光不为所动,冷冷道:“何必畏首畏尾?有什么话,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 事已至此,不能翻转,无力回天,只能求一个明白了。 他是坦荡的,不怕被人议论,也不愿给陈家留什么情面。 见齐崇光不肯按自己设定的路线走,陈诚咽了一口唾沫,才艰难道:“舍妹与六弟乃是龙凤胎,相貌只有细微差别,素来爱穿男装,性子又有些跳脱顽皮,时常借六弟之名出门走动。嗯,来了京城之后,舍妹时常听闻太子殿下乃世间最出色的男儿,有时信,有时又怀疑。今儿个这样,必定是想近距离瞧一瞧太子,验证一下传言。女儿家,有点好奇之心,原本也在情理之中。” 齐崇光的神色很不对劲,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陈诚只能含糊其事,好歹将眼前这关应付过去。 等解释完了,陈诚看向齐崇光,赔笑道:“舍妹胡闹,多亏太子殿下及时伸出援手,臣感激不尽。” 齐崇光不答,眼神冷如冰雪。 却有人哈哈笑道:“锦绣郡主确实顽皮了些,不过,这也应该是上天给的缘分。太子救了她,她自是要以身相许的,来日传出去,倒也是佳话。” 说话之人是大理寺少卿之子郭俊卿,跟东平王府素来交好。 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虽然他料得到里面的水很深,但凑趣几句,却是能够的。 话音刚落,就听得高无莫哂笑了一下,出声道:“什么以身相许?锦绣郡主不小心落水了,太子好心救了人,怎么就扯到嫁娶上了?照我说,只是个意外罢了,大家都不必放在心上。” 他眯起眼看向郭俊卿,笑容有些冷:“莫非你觉得,太子是施恩望报的小人吗?” 郭俊卿额头登时沁出冷汗来,默了一瞬,心中又不服气。 太子都没说话呢,这高无莫跳出来做什么?什么东西,不就是太子门下的一只狗吗?竟敢冲自己抖起威风来,可恶。 何况,这又是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若不辩解的话,岂不颜面尽失? 不争馒头争口气,无论如何,都不能被这该死的高无莫压下去。 他想到这里,便嘀咕道:“男才女貌模样身份正相配,本来就是佳话嘛……” 还未说完,听得齐崇光冷冷道:“孤觉得,你与锦绣郡主模样身份正相配,你娶了她,成全一段佳话,如何?” 郭俊卿呆住,旋即惊惶不安的道:“太子有命臣不敢不从,但女子名节大如天,锦绣郡主必定不会同意的。”言罢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出头了。 齐崇光拧着眉,倒也知道事情跟他无关,没有揪着他不放,只是转向陈诚,目光似乎定在他身上一般。 陈诚依旧跪着,不敢动也不敢出声,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这时候,但凡有些眼色的,都看得出齐崇光很愤怒,一点都不愿意跟锦绣郡主拉扯上关系。 气氛仿佛凝滞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陈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道:“今日让太子殿下受累了,请太子殿下先更衣,臣再行赔罪。” 他不敢再提锦绣,生怕齐崇光翻脸。 然他小心翼翼,齐崇光仍旧冷笑数声,旋即拂袖而去。 自然无人敢阻拦的,只有高无莫、刘云飞站了出来,伴他一同离开。 彼此走出园子时,突然有侍女过来,跪下请安道:“太子殿下留步,我家郡主有请。” 齐崇光置若罔闻,看也不看她,继续往前走。 事到如今,他若是还猜不出锦绣存心算计,那他就白长脑子了。 东平王府的郡主,说起来也算是挺高贵了,却自甘下贱,如今竟然还有脸让人来请他。 刚才就闹出事来,若他去了,保不齐那贱人连衣裳都要脱了,勾搭、算计他。 这么无耻的人,已经令他恶心得要吐了。 若再去见,说不定他一气之下,会将人弄死。 侍女焦急,疑心他没有听清自己的话,忙又提高音量,说了一遍。 这一说,果然有效果,齐崇光竟然回过头来。 没等她露出喜色,齐崇光飞起一脚,那侍女登时如断了线的风筝,身子飞起,尖叫着撞上了假山,旋即倒地不起。 陈府的下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都骇得面无人色。 眼前这人,是太子吗?说好的温文尔雅呢?说好的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呢? 齐崇光踹完了人,却是如无事人一般,高无莫、刘云飞跟他一样,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扬长而去。 等出了陈府,高无莫叹了一口气,问道:“太子,你打算怎么办?” 他自是知道今日之事齐崇光是遭了算计,但事已至此,却是必须妥善解决的。 到底那是东平王府的郡主,不是说几句话,发个脾气,就能将事情抹去的。 齐崇光咬牙道:“先回去,将此事告知父皇。” 抿了抿唇,露出坚毅的弧度:“不管怎么样,孤都不会娶这样的贱人!” 高无莫、刘云飞见他直斥锦绣郡主,都暗自咋舌,也明白了他心头的风向,无一刻不是倒向李郡主的。 锦绣郡主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赖上太子,到头来,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半个时辰后,齐崇光进了勤政殿。 齐逸峥听完事情的经过,微微眯起了眼。 这么蠢的少年,怎么会是他的儿子呢? 一次一次,他刷新了自己的认知。 偏偏在旁的事情上,在朝政事务上,他并不蠢,还颇有见识。 齐逸峥心头又是怒又是痛惜,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道:“看来你是遭了算计,但你怎么这么蠢呢?怎么连男人、女人都分不清呢?就算她装得再像,始终还是会有细微差别的。” 齐崇光满面羞惭,低头道:“父皇不知道,那锦绣郡主跟其兄是龙凤胎,自小又爱作男装打扮,实在难以分清。” 齐逸峥盯着他,冷笑了一声,眯起眼道:“你入水之后,跟她肌肤相亲,竟还分辩不出她是女儿身吗?” 齐崇光越发觉得难堪,低声道:“那时候情况危急,儿臣只想将她弄上岸,哪里想得到旁的上面去?” 他声音越低,弱弱的道:“再说了,儿臣从没有抱过女人,慌乱之中,如何分得清呢?” 说起来,他心中真的挺委屈。 为了恪守对蕾儿的承诺,这些年来,他来往最多的,只有刘薇薇。虽然跟刘薇薇有说有笑,但不过是兄妹情,且彼此谈论的话题,始终都是绕着蕾儿的。 旁的倾慕他的宫女、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他都没正眼看过。 至于男人,他更没抱过了。 纯情之人,又哪里知道女人的触感,跟男人不一样呢? 这种事,说出去谁信呢?偏偏却是事实。 齐逸峥看着他,仍旧冷笑道:“陈诚之前来跟朕提过,说家中有一妹,样样出色,堪为太子妃。” 齐崇光还不知道这件事呢,闻言气得身子发抖,叫起来道:“原来他们早就存了心思,提亲不成,竟然直接算计儿臣。” 齐崇光冷哼道:“陈府固然没安好心,但此事闹成这样,他们能得手,跟你太蠢不无关联。” 言语中,不乏鄙夷之意。 齐崇光沉默半晌,咬着牙道:“是,儿臣蠢儿臣承认,但此事父皇一定得站在儿臣这边才行。” 齐逸峥叹息,旋即道:“罢了,事到如今骂你无济于事,你已经十八岁,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了。这样,朕让人宣佳禾郡主进宫,好好商议一番。” 齐崇光听了这番话,看着眸色骤然发亮的齐逸峥,立刻明白他突然兴奋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因为能借此机会,跟佳禾郡主多见一面吗? 儿子心底像油煎一般,亲爹却自私自利,假公济私,这可真是亲爹呀。 他心中腹诽着,却不敢说出来,反而叩谢道:“多谢父皇。” 陈府发生的事儿,很快就流传开来。 昌武四年,李靖行已经升任光禄寺署正,正六品。 升了官之后,一家人就从静安县搬了回来。 去年年底,又升任户部员外郎,从五品。 进了六部,接下来的路,只要一直谨小慎微、清正廉明,前路可期。 齐逸峥并没有约束他的升迁,但小动作还是做了的,提前跟吏部打了招呼,故而,给李靖行安排的都是京官,为的是将千柔留在京城,时不时见一面,聊慰相思。 李大人下了衙门回家,进了家门,千柔便过来道:“听说了吗?太子跟东平王府的锦绣郡主有了肌肤之亲,看来必定会成就姻缘。之前蕾儿离京,他去送的时候,跟蕾儿相对而笑,真似一对冤家。我还以为,他跟蕾儿必定要纠缠一番的,哎,可惜了。” 李靖行看着娇俏的妻子,失笑道:“如果你不是一直笑,你这后面的话,我倒是会信的。” 伸手拉过千柔抱在怀里,抵着她的下巴道:“太子得另娶,是不是松了一口气,很高兴?” 千柔吐吐舌头,哈哈笑起来道:“是挺高兴的,最妙的是那锦绣郡主身份高贵,太子无论如何都推拒不了,也不可能推拒。嗯,等太子大婚,我必定要备份厚礼相送。” 齐崇光离开陈府时,脸色阴沉如水,还将一个侍女踹得半死不活,这消息,其实千柔也是耳闻的。 若是细思的话,内中必定是有蹊跷的,很可能,齐崇光中了算计。 但那,并不是千柔关注的。 无论锦绣郡主跟齐崇光是怎么牵扯到一块儿的,重要的是,他们有了肌肤之亲。 锦绣郡主的名节毁于齐崇光之手,只能嫁给他了。 以锦绣郡主的身份,当个太子妃,并不算高攀。 只要齐崇光大婚,蕾儿跟他断了牵扯,嘿嘿,齐崇光的心情,她还真不在乎。 人嘛,尤其自己是女人,自私一些,无可厚非的。 李靖行见她笑个不停,又好气又好笑。 等她安静下来,李靖行才道:“其实说起来,近年来我跟太子也见过几次,真真是很不错的,翩翩君子如玉,气度沉稳从容。京城所有公子里,最出色的,是太子无疑。他对我也很有礼貌,十分尊敬我。若他不是太子的话,倒会是个佳婿。” 千柔唇边笑容微淡,想起记忆中俊朗如玉的少年,叹息道:“倒也是,但这假设没有意义,他是太子,他跟蕾儿就不可能。” 如今是太子,来日必定是一国之君。 他要面对的诱惑太多,要承担的责任太重,岂能要求他一心一意对待一个女人? 那于他而言,根本不可能,也没有人敢有这样的奢望。 李靖行听了,正要回答时,突然有丫鬟进来传话,说宫中召见。 千柔、李靖行互看一眼,都有些惊异。 旋即,千柔才换了衣裳,随着来人起行。 进了宫,内侍直接领着她,进了御花园西侧的凉亭。 走到近前,齐崇光连忙肃容相迎,连齐逸峥也站了起来。 千柔行礼如仪,这才看向齐逸峥,问道:“皇上召见,不知有何要事?” 齐逸峥看着她,却沉默了一瞬。 时光流转,眼前这个女子,仍旧是眉如柳,眸色一清如水。 但仔细看,还是瞧得出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细微的差别。 并不是说她保养得不好,人变老了,而是她身上,少妇的韵味越来越浓了,越来越……吸引人。 唯一不变的,是自己对她的情意。 未见她时,尚且能够克制。 如今见了面,情不自禁就想撇开一切禁忌,拥她入怀。 见他眼神奇异,千柔拧起眉,继续问了一声。 齐逸峥这才回神,摊手道:“坐下再说吧。” 等彼此落座,齐逸峥沉声道:“陈府发生的事情,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吧?” 千柔待要否认,又觉得太假,索性便点了头,旋即起身看向齐崇光,笑着道:“虽然没跟锦绣郡主照过面,但想来必定是个才色双绝的贵女无疑。太子殿下救了她,与她又正相配,来日必成佳话。” 齐崇光如今听不得“佳话”这两个字,拧着眉道:“佳禾姑姑说笑了,陈家存心算计,孤绝不会屈服。” 千柔十分意外,等回过神来,眼波斜斜一动道:“这怎么可以?女子名节大如天,锦绣郡主又是贵女,太子与她肌肤相亲,若不娶她,她如何立足?若此事是无意的,证明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不可辜负。”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旋即道:“若她是存心的,正证明她对太子一往情深,连自己都肯搭上,痴心一片不可辜负。” 齐崇光听了这番话,明白了她的心思。 一直以来,千柔都不肯让蕾儿嫁给他的。 如今,来了机会,只怕这正是她期盼的吧? 他心中有些焦躁,又十分不甘,咬着牙道:“陈家如何,孤一点都不在意,但孤想要什么,孤一直都是清楚的。” 他说到这里,将心一横,直接道:“若论有了肌肤相亲,就必须成缘的话,李妹妹跟孤早就有了。” 这句话是难以启齿的,但当他真说出来之后,心中松了一口气,隐隐约约还有一丝快意。 那少女是属于他的,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如今,终于宣示主权了。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千柔瞪着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连齐逸峥也喷了茶,无法置信。 许久,千柔骇笑道:“这话从何说起?小女离京五年,一直未归呀,太子在说笑话吧?” 齐崇光红着脸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他将当日以唇哺水的事情讲了一遍,索性又将蕾儿临行前,两人做的约定直接说了出来。 齐逸峥看向齐崇光,眸底闪过一抹笑意。 这两年来,齐崇光已经成年,却不愿意纳侧室,他隐约猜到了几分。 却没有想到,他的表现,比自己预想的要好很多。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这个儿子情商低得令人发指。 如今瞧着,倒是没有那么差劲。 五年前,他就知道画地为牢,将蕾儿束缚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魄力,运气也比自己好得多。 千柔却是揉着眉心,静默许久。 这两个小破孩,真是一对冤家呀。 隐隐的,她心中又有几分酸楚。 几年来,蕾儿寄回来的家信中,并没有提到齐崇光。 女儿大了,有了心事,都不肯告知。 这样的认知,让她有些黯然。 同时,她意识到,蕾儿对齐崇光的态度,应该很不寻常。 之前还为锦绣缠上齐崇光高兴,觉得齐崇光别无选择,必定会娶锦绣。 如今得知了两人的约定,却是忍不住叹息,又有些担忧。 素来,这里的人,都是最重承诺的,蕾儿自然也不会例外。 几年来,蕾儿定然不止一次想起齐崇光,想起他们的约定。 若得知了这样的变故,她必定会很难过吧? 千柔想到这里,只觉得十分沮丧,垂着头一言不发。 心思纷乱之际,听得齐崇光道:“佳禾姑姑,孤与李妹妹自小相识,闹过吵过也好过。直到她离京,孤才明白,她早已经是孤心目中不可或缺的存在。自从跟她约定了之后,在孤心目中,早就将李妹妹当成了未来的妻子。有句话,正好能拿来表达孤的心思。” 他敛了容色,声音中透露出不可更改的坚定:“诗经有云:‘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旁的女子如何,孤从未在意过,更不会中意。几年来,孤从不近女色,为的就是恪守约定,等她归来。孤知道,佳禾姑姑怕她会受委屈。孤在父皇面前发誓,若娶了她,必定会向李大人、安王世子看齐,一心一意对她。”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这个少年,拿这句话来表明他的心迹,让人无法不动容。 千柔一颗心酸酸软软的,叹息道:“太子对小女的这份心思,我是十分感动的,但太子想过没有?你们一别几年,彼此的改变天翻地覆。你怎么能保证,自己见了她之后,还是同样的心思呢?还有小女,难道会以同样的心境对你吗?” 齐崇光微笑道:“孤的心意,孤自是清楚的,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孤此心不移。” 千柔一咬牙,横下心来道:“不瞒太子,前段时间收到小女家书。在信中,她对一个少年百般夸赞,似乎有倾慕心许之意。” 齐崇光听了这番话,坚定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缝,旋即却断然道:“不可能,李妹妹定然与我同心。” 千柔垂下眼眸道:“我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齐崇光听了,看了她一眼,脸上却露出笑容来:“佳禾姑姑觉得孤非良婿,编几句话,自然无可厚非。但孤与李妹妹却并非没有来往,她的近况,孤了如指掌。” 千柔被噎了一下,恍然意识到,蕾儿跟刘薇薇一向有书信来往,跟齐崇光,自然不会断了联系。 这两个冤家! 这时,齐逸峥开口道:“之前朕就说过,要让蕾儿当儿媳的。如今,既然崇光也有此意,佳禾,朕下旨将此事公告天下,如何?” 千柔霍然抬头道:“这怎么行?眼前就有一个锦绣郡主,皇上若是下旨,将她置于何地?蕾儿又当不了贤妇,如何能配得上太子?如何能做贤良淑德的太子妃?” 齐崇光断然道:“当不了贤妇,就不必当,孤愿意顺从她的心意。” 千柔骇笑,定一定神,才皱着眉道:“太子年轻,这样的承诺,自然可以轻易说出口,根本不明白自己说了这番话,将来会让自己变得多艰难。你乃国之储君,岂能只对一个女人好?你的后院妻妾,关系到天下大局。无论你情不情愿,来日除了正室之外,其余的贵女,你也是必须纳的。不然,岂能维持安稳的局面?岂能安枕无忧?” 齐崇光听了咬牙,赌气道:“说来说去,玉欣姑姑不过是不信任我罢了,既如此,我舍了这太子之位,如何?父皇不缺皇子,再……” “太子殿下,”千柔不容他说完,正色打断道,“这样的想法,你根本不该有。你自小就最被皇上看重,皇上登基之后,一直拿你当继承人培养,在你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你身上,背负着大燕的未来。你如今冲动之下,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是要戳皇上的心吗?” 齐崇光恍然清醒过来,满脸羞惭,回身向齐逸峥请罪道:“父皇恕罪,儿臣知错了。” 齐逸峥摆手道:“朕不会在意,反正朕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智。” 齐崇光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齐逸峥也懒得看他,转而望着千柔,放软了语气道:“刚才崇光虽然一时失言,但也显示出他对蕾儿的情意,倒是势在必得的。佳禾,你何不退一步呢?旁的人,朕就不提了,你的小姑子嫁入安王府之后,齐融为了纳妾之事,还跟她闹过,如今却一心一意对世子妃。可见,皇室之中,并不乏痴情种。事在人为,崇光对蕾儿又十分倾慕,将来未必当不了痴情君王。” 千柔摇头道:“情况不一样,齐融只是世子罢了,任性一些无可厚非,太子殿下却不可能如是。” 她看向齐崇光,转而道:“太子殿下因为一个承诺,五年不移情,我是十分感动的,但你绝不可能只娶一人,只爱一人。姹紫嫣红环肥燕瘦,乱花迷人眼,你的心会变得游离,今日喜欢这个更多,明日喜欢那个更多,这是你的权利,无人能够诟病。只是到那时,蕾儿如何处之呢?若不争,你对她的喜欢,会越来越少,最后忘了她的存在。所以,她必定是要争一争的。到那时候,她会变得嫉妒,会变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会对付你喜欢的女子,变得面目全非。” 她勾唇,脸上浮现出一抹浅薄的笑意来,加重了语气道:“蕾儿非绝色,你觉得她好,是因为觉得她心性特别吧?若有一日,她连心性都变了,变得尖酸、刻薄、狠毒,你还会喜欢她吗?” 齐崇光挣扎了一瞬,才道:“佳禾姑姑,你为何不能信孤一次?孤真的会对她很好的。” 千柔叹息,欠身道:“我是个自私的人,只想当好蕾儿的母亲,太子的心,我无法顾念。” 齐崇光瞠目结舌。 当着人面,承认自己自私,这种事,也只有佳禾郡主干得出来吧?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千柔立起身来,转向齐逸峥道:“五年前,纵然太子跟蕾儿有过亲密接触,但那时蕾儿只八岁,跟名节完全扯不上关系。眼前的锦绣郡主,却是十六岁的大姑娘,必定是要嫁给太子的。来日,太子必定妻妾成群。就算皇上开恩,给了蕾儿太子妃之位,她的未来,也不会好过。不管蕾儿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但我这个做母亲的,只盼着她一生喜乐顺遂,不愿意她攀附,不愿意她受束缚,不愿意她沉迷在妻妾斗争中,变得面目全非,连自己都认不清自己的心。” 她说到这里,敛衣下摆,郑重的道:“皇上,求你开恩,放了蕾儿。” 齐崇光见她竟然跪了下来,一双眸子盯着齐逸峥,目中尽是央求和殷切的期盼,心不免往下沉。 丈母娘不肯点头,自己这亲爹,又最是见色忘义的主儿。 旁人不论,但佳禾郡主开了口,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的。 齐崇光想到这里,一颗心登时慌乱起来,忙也起身跪下道:“父皇,求你开恩,儿臣非娶李妹妹不可。” 果然他没有料错,齐逸峥看都不看他,只起身走到千柔面前,温声道:“地上硬,别磕着膝盖,快起来。” 千柔动也不动,只望着他道:“皇上不答应,我绝不起来。” 齐崇光也忙道:“父皇,儿臣心意已决,你不答应,儿臣绝不起来。” 齐逸峥转过头,喷了他一脸:“你这是威胁谁呢?事情闹成这样,不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吗?但凡你脑子清醒一点,你就不可能中计。哼,你不反省,反而有脸来要挟朕。” 齐崇光面如死灰,默了一瞬,转而向千柔道:“佳禾姑姑,陈府之事,崇光确实有错,崇光无法辩驳,但崇光对李妹妹的心,确实是真的。崇光只想与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子在一起,这难道有错吗?难道当了太子,就没有权利得到自己喜欢的女子吗?若果真连自己的心愿都不能达成,就算能有滔天的权利,又有何用?” 他目中尽是央求,还蕴含着深浓的悲伤,仿佛无法承受一般。 千柔再也料不到他突然变成这样的态度,情不自禁被他感染,几乎要心软了。 齐逸峥却是掐着自己的掌心,心头微微发颤。 就算能有滔天的权利,又有何用?这话,真是要说进他心坎里了。 于男子而言,最好最向往的际遇,莫过于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他已经富有天下了,心却是寂寥的。 最爱的女子,最想得到的女子,相思相望不相亲,永远都得不到,不能亲近。 午夜梦回,不过是一声叹息罢了。 一时众人心头各有所感,静寂无声,唯有清风吹拂的声音飘入耳中。 不知过了多久,却是千柔开口道:“时也命也,太子,你肩上,有你必须承担的,你需认命,小女也会认命的。” 齐崇光听了,正要继续争取,齐逸峥却摆了摆手,不耐烦的道:“罢了,朕现在不想看到你,你下去,自己想清楚该怎么办,晚上朕再跟你谈。” 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严厉,目光也冷淡下来。 齐崇光晕晕乎乎,只得咬着牙站起身,如梦游一般出去了。 待他去后,齐逸峥伸手虚扶了千柔一下,开口道:“千柔,你永远都不必朝朕下跪的,起来吧。” 千柔只是不动,垂眸道:“皇上,此事你怎么决定的?” 齐逸峥沉默一瞬,才道:“自当如你所愿。” 千柔霍然抬头,且惊且喜,只觉得心头的大石落下,叩谢道:“多谢皇上。”这才在他的注视下,站起身来。 齐逸峥目不转睛看着她,轻声道:“因为你是千柔,是朕心上的人,朕从不会为难你的。你的心愿,朕亦从不肯辜负。” 千柔心一颤,眼睛朦朦胧胧,罩了一层水汽。 他走近一步,脸几乎凑到她耳边,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似兰又似梅。 只觉得,那种香气钻到他的心底去,醉得他不知今夕何夕,百转千绕:“千柔……” 他低低呼唤,想要勾得她对他动情,哪怕是一点,一瞬间,也好。 自从五年前,她看他的眼神有了片刻迷离之后,这样的时刻,是他最期待的。 说到底,他也是自私的。 此生,他无法得到她,但他要在她的心上,烙印下痕迹,令她不能将自己视若无物。 哪怕她的软弱心动,只是一瞬间,也足以让他心满意足,回味无穷。 一声一声的轻唤落入耳中,令人的心都酥软了。 如他期盼的那般,千柔眼神迷蒙,睫毛上带着零星泪珠,整个人如同深陷入了未知的迷梦一般,美不胜收。 齐逸峥眼睛一眨不眨,仔细凝望她此刻的美色。 千柔迷离了一瞬,渐渐回神,忙后退一步道:“皇上,我该走了。”言罢,再也不敢看他,直接转身匆匆离去。 齐逸峥负手而立,看着她一点点走远,心中涌起似甜蜜似酸楚的感觉。 倾力对她好,终于有了一丝回报。 050 帝心深远用心良苦(二更) 千柔的身影,一点点消失,最后终于看不见了。 陷入痴迷中的齐逸峥合上眼,长长叹了一口气,心情却未能平静。 这时,却有内侍匆匆而来,面色有些奇异,跪下道:“皇上,东平王府的陈三公子进宫求见。” 齐逸峥勾唇,笑容却有些冷:“将他带来。” 内侍忙应了,领命匆匆而去。 一时陈诚过来,到了近前连忙敛衣跪下,诚惶诚恐为锦绣郡主的事情请罪。 这一次,陈诚用的说辞,跟之前对齐崇光说的差不多,都是说锦绣只是对齐崇光好奇,这才胡闹任性,却没料到会出意外云云。 按照之前的打算,本来等事成了之后,锦绣还要面见齐崇光,表达倾慕之情的。 只是没想到,齐崇光不按套路来,勃然大怒拂袖而去,弄得陈诚慌了手脚。 虽然惊惧不安,但皇宫这一行,却是势在必行的。 齐逸峥一直静默不说话,唇角的弧度,却带着一丝讽刺。 直到陈诚说完了,无话可说了,齐逸峥才慢悠悠开口道:“锦绣郡主对太子,是否早就钟情了?陈卿,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陈诚待要否认,又见齐逸峥目光如箭,仿佛能直刺入人心中一般,忍不住心一颤。 面对着这样强势又明睿的帝王,想弄鬼,是不太可能的。 他默了一瞬,才将心一横,低着头道:“舍妹于半月前在街上遇见太子,觉得太子乃世间最出色的男儿,十分倾慕。之前臣来皇上跟前提了嫁娶之意,皇上却说太子妃已经选定。舍妹大哭一场,心头的痴念却没有消失,假借六弟之名跟太子结交。至于这次船上舞剑,也是想在太子面前展现一下才艺,让太子对她有个好印象。落水许是意外,许是她刻意为之。” 齐逸峥闻言不语,却哂笑不已。 陈诚脸上热辣辣的,忍住难堪,继续道:“舍妹对太子确实万分钟情,见了太子之后,就将其他男子视若无物。之前舍妹就说了,若不能嫁与太子,情愿一死。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舍妹名节已毁,难道还有别的路可走吗?恳请皇上体念舍妹一片痴心,成全舍妹,东平王府上下,永远顾念皇上厚恩。” 场中静了一下,听得齐逸峥开口道:“你直接承认了,是觉得朕不会小题大做,不会因为一桩婚事,就抹了东平王府的面子,跟东平王府闹翻,是吗?” 陈诚心底,确实是这么想的。 说到底,不过是件韵事罢了。 就算锦绣存心算计,那又如何呢? 皇上心中有太子妃人选,这是争不了的,陈府也没想过跟皇上做对争锋。 既如此,锦绣自然是愿意退而求其次的。 太子终究是要娶妻的,还不能只娶一个。 给锦绣一席之地,让齐崇光多一个女人罢了,根本不需要为难。 齐崇光之前那样,许是觉得锦绣居心不良,这才恼怒交加。 等齐崇光想明白了,见识了锦绣的娇丽俏美,知道锦绣对他有多用心,自然会回心转意,跟锦绣和和美美。 如今,已经不是锦绣一人之事,跟东平王府也是息息相关的。 若皇上不肯成全,东平王府定然颜面尽失,跟皇上的关系,也不能如之前那般融洽了。 谁轻谁重,身为帝王者,心底总该有一杆秤的。 当然,心里这么想的,但陈诚面上却是不敢露出来的,反而出了一头的冷汗,央求道:“臣不敢,臣只盼着皇上开恩,成全舍妹的心意,保全东平王府的颜面。” 齐逸峥闻言缄默,眯着眼看着他,久久没有言语。 陈诚面无人色,身子瑟瑟发抖,暗自揣测皇上的用意,却不敢开口。 许久,听得齐逸峥淡淡笑道:“倒也不是不行,一个女子罢了,朕何必为难犹疑?不过,依你之见,你的妹妹,朕该给一个什么名分呢?” 陈诚听了这几句话,登时如闻天籁一般,压抑住心中的狂喜道:“只要皇上肯开恩,舍妹愿居媵妾之位,侍奉太子左右。” 只要齐逸峥肯点头,旁的都不叫事儿。 媵妾之位,他将姿态放得很低,但他心中清楚,齐逸峥绝不可能只给这样的名分。 毕竟,锦绣是郡主,就是看在东平王的份上,一个侧妃之位也是少不了的。 果然听得齐逸峥开口道:“太子妃之位绝不可能,休要痴心妄想,媵妾之位又太卑微了,予良娣名分,如何?” 大燕朝,太子良娣,是仅低于太子妃的。 陈诚大喜过望,连忙叩谢道:“多谢皇上开恩。” 齐逸峥却只是淡淡一笑,似乎意兴阑珊,挥手道:“三日后,朕会下旨意,下去吧。” 陈诚连忙告退,心底欢呼雀跃。 他前脚才走,齐崇光就过来了,苦着脸行了礼,盯着齐逸峥问道:“父皇,陈家人进宫做什么?” 齐逸峥眯眼看他,淡淡笑道:“你觉得呢?” 眸底的恨意一闪而过,齐崇光愤然道:“下作之人,还能做什么?必定是来要名分的。哼,他们怎么有脸?说是郡主,却使卑鄙手段算计儿臣,设计肌肤之亲,下流无耻至极。” 齐逸峥凉凉看他一眼,语气也是凉凉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终究是你中了算计,没什么好抱怨的。” 齐崇光咬牙,无言以对。 却听得齐逸峥开口道:“事到如今,你怎么打算的?佳禾郡主不愿蕾儿嫁你,朕已经应允了。陈家人来要名分,朕也答应了,允了太子良娣之位。” 齐崇光听了这番话,瞳孔猛缩,只觉得五雷轰顶也不足以形容此刻的感受。 明明是暮春时节的温暖天,齐崇光却觉得,有寒意蔓延上来,死死往心上缠去。 这可真是亲爹呀,一条路都不给他留。 世人都说他幸运,得了太子之位,若是知道他今日的处境,只怕都要为之一叹了。 他盯着齐逸峥,目光中俱是愤恨和不甘,无声质问:为什么? 仿佛读懂了他的心声一般,齐逸峥眯着眼道:“朕做事,不需要向你交代。” 见他从容自如,齐崇光偃旗息鼓,无法开口。 这时,齐逸峥露出追忆的神色,又道:“朕记得,很久之前朕就跟你说过,蕾儿很好,让你跟蕾儿好好相处,你却避她如蛇蝎。如今,也不过是让你如愿,让你放弃她罢了,你竟不肯吗?” 齐崇光想起前事,脸上浮现出一抹愧色。 不过他转念想,若是他一直跟她好好相处,以礼相待,又怎么能见识到她与众不同的一面呢? 世间事,总是有得有失的,得失之间,谁又能说得清呢? 当然,心底这些微妙的情感,却是不必向齐崇光解释的。 他便只定一定神,咬着牙道:“以前是以前,以前儿臣愚不可及,如今却是觉得,若没有她在侧,了无生趣。” 齐逸峥看着他,神色依旧是冷淡的,声音也没有一丝感情:“是吗?那么,你是铁了心不肯放弃她吗?不管你怎么想的,朕金口玉言,绝不会更改的。” 齐崇光盯着他,却也是寸步不让的神色。 旁的事,都可以委屈,可以将就,但事关终生,他不能退,不能让。 锦绣非他所爱,甚至,如今是他最恨的女子。 从十三岁到现在,他一直在等蕾儿归来。 如今,这心境,仍旧没有一丝改变。 沉默了一会儿,他面容坚毅,沉声道:“父皇的心意,儿臣不敢逆转,但儿臣与李妹妹虽然分隔千里,却早有约定。君子当一诺千金,在儿臣心目中,一直只以她为念,她亦是应允了的。儿臣决议,这就去奉州见她。若儿臣能得到她的芳心,普天之下,无人能阻拦我们。” 这番话说出,忍不住浑身的血都跟着发热似的,直挺挺跪下道:“还请父皇体谅。” 就算佳禾郡主不赞成,又能如何呢?佳禾慈母心肠,从不肯强迫自己的女儿。 只要得到蕾儿的心,佳禾不能不让步。 至于父皇,十分疼爱蕾儿,更不会反对的。 所以,想破局,去寻蕾儿即可。 至于旁的,不必去在意。 齐逸峥目光有一丝欣慰,转瞬即逝。 总算没有蠢到底,还有救。 他心中是欢愉的,面上却依旧冷淡,眯着眼道:“若朕不允许呢?” 齐崇光下定了决心,反而觉得一颗心安稳了,头脑也十分清晰,很从容的道:“就算父皇不顾念儿臣,也该顾念李妹妹。李妹妹与儿臣素有书信来往,虽不敢说她对儿臣钟情,但一直以来,也是恪守对儿臣的承诺,心里有儿臣的。但凡女子,最期盼的,不就是个好归宿吗?若儿臣跟她能成缘,必定会好好待她的。” 齐逸峥淡淡笑道:“你倒乖觉,拿蕾儿来说事,但你想过没有,奉州离京城千里之遥,你去了那里,京中的局势,你就没办法掌控了。” 他眯起眼,意有所指的道:“朕的儿子不止你一个,你若走了,若朕中意旁的人当太子,你将来岂能不后悔?” 齐崇光镇定自若,微笑道:“父皇说笑了,父皇肯定盼着给李妹妹最好的。只要能得到李妹妹,太子之位,自当仍旧非儿臣莫属。” 齐逸峥被他噎了一下。 齐崇光双眸中似两簇小小的火苗跳跃燃动,叩首道:“父皇费尽心思栽培儿臣,太子之位儿臣不会舍弃,佳人儿臣也要。父皇为情而苦,儿臣看在眼里,苦于无法可想,帮不上忙,无能为力。如今,还望父皇成全儿臣的心思,让儿臣能有机会娶真正想娶的女子为妻,如何?” 齐逸峥对上他的眼睛,见他目中有一往无前的坚决,有深浓的哀求。 以情动人,最是能打动人。 一瞬间,齐逸峥心头闪过很多念头。 自己不能如愿,自然是盼着儿子能过得好,不为情苦的。 他叹了口气,徐徐道:“年轻真好,可以有无数种可能,朕真羡慕你。” 他的确答应了千柔,不会强迫蕾儿当太子妃。 如今,是崇光自己要去见蕾儿,去追求佳人,跟他可没什么关系,算不得违约。 齐崇光听到这里,明白他已经首肯了,不由得大喜道:“多谢父皇开恩。” 他心中很欢喜,觉得无论如何,父皇还是疼爱他的。嗯,今后,自己一定要好好孝顺父皇才行。 齐逸峥摆手,闭上眼道:“去吧,趁如今有机会,去外面见识历练一下,带着你心上的姑娘归来。” 齐崇光郑重叩谢,踌躇了一瞬,开口道:“还有一事,父皇既然允从儿臣,那锦绣郡主岂能容她进门?” 齐逸峥压住心中的感叹,睁开眼睛,淡淡道:“这叫什么话?朕金口玉言,已经答允陈家了,难道要出尔反尔不成?” 齐崇光不由得焦急起来,皱着眉道:“可是,之前儿臣应允了李妹妹,只以她为念,佳禾姑姑又对儿臣不满。如今,若先多一个良娣,李妹妹岂会给儿臣好脸色?” 齐逸峥勾唇一笑,声音中竟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事情是你惹出来的,蕾儿想怎么对你,你都得承受,跟朕有什么关系?” 齐崇光瞠目结舌。 他要收回之前的话,父皇根本不爱他,说不定,还等着看他的笑话呢。 齐逸峥并不看他,只是沉声道:“朕已经格外开恩,允许你出门,你还不满意吗?若不情愿,趁早说出来,门也别出了,先将良娣娶进来。” 齐崇光吓了一跳,连忙道:“儿臣不敢不满,锦绣郡主之事以后再论,儿臣先到奉州办正事去。”说着,生怕齐逸峥改口,连忙起身告退。 三日后,陈府迎来了内侍,收到了赐锦绣郡主为太子良娣的圣旨,阖府大喜,锦绣更是喜极而泣,自觉得心愿得遂,终生有靠。 无人注意的时候,青雀亦是回房大笑,几乎笑出了泪。 与其同时,齐崇光带领高无莫、刘云飞及一众侍从,一路南下,赶往奉州。 是夜,重华殿,齐逸峥召了蒋毓、高祈瑞一起饮酒消遣。 蒋毓斟了一盏酒,递给齐逸峥,皱着眉道:“皇上的心思,臣竟不懂了。皇上不是一心想让蕾儿当儿媳吗?既然太子殿下于蕾儿有意,下定决心只对蕾儿好,皇上何必从中作梗,赐个太子侧妃呢?这不是折腾人吗?蕾儿乃臣义女,臣可不想让她受半点委屈。” 高祈瑞忙道:“蒋兄,你别怪皇上,皇上也为难呢。跟太子有肌肤之亲的不是别人,是锦绣郡主。不给个名分,怎么说得过去呢?东平王世代效忠君王,为了点小事,跟东平王起芥蒂,不划算。如今,只是个侧妃之位罢了,算不得什么。” 蒋毓冷笑道:“东平王的女儿又如何?皇上明明告知,太子妃人选已经定了,竟然还敢痴心妄想,上赶着算计太子,无耻下贱至极。皇上岂会受制于人?何必受制于人?” 他盯着齐逸峥,很坚决的道:“皇上下旨,定然不是为了安抚东平王。皇上,到底是什么缘故?这里没有旁人,还盼皇上为臣解惑。” 齐逸峥摇晃着杯中的酒,旋即一饮而尽,淡淡笑道:“此事固然是陈家存心算计,但崇光自己也有错,必须付出代价。朕知道,他心底很厌恶锦绣,却执意赐婚,就是为了提醒他,以后要长点脑子。” 他看向高祈瑞,接口道:“蒋卿说得对,朕从不受制于人,即便那是东平王之女,在朕眼里,也算不得什么。何况,锦绣成心算计崇光,朕岂能容得下她?不过是另有打算罢了。给她名分,让崇光受点教训,这只是其一。” 高祈瑞听到这里,不由得暗自咋舌,忙问道:“那其他用意呢?愿闻其详。”齐逸峥唇边笑容淡下来,看着蒋毓不答反问道:“蒋卿,你已经娶亲多年,夫妻和顺,你对佳禾,是否仍旧念念不忘?” 蒋毓愣了一下,才点头道:“当然,在臣心目中,她始终占据了一个特别的位置。臣自然会对妻子好,但不可能将她直接割舍。” 齐逸峥似是在笑,又似乎没有笑,若有所思的道:“于男人而言,求而不得的,永远都是最好的。崇光虽然年轻,但这种心态不会改变。你心疼蕾儿,难道朕的心意,会比你差吗?” 蒋毓听了这番话,立刻醒悟过来,瞪大眼睛道:“皇上想让太子求而不得,想让太子多碰一些钉子,经历漫长的追妻之路,等到得到的时候,加倍珍惜蕾儿吗?唔,倒也是,太子跟蕾儿之前就有约定,若不来一点波折,若进展太顺利,来日未必知道珍惜。” 见齐逸峥点头,他抚掌大笑道:“此计大妙,之前太子应允蕾儿,一心一意对她,如今却弄出个良娣,蕾儿必定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的。” 说着又皱眉,叹息道:“只是,奉州离京城有千里之遥,蕾儿未必能得到消息。” 齐逸峥微笑道:“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佳禾一直不肯让蕾儿跟崇光牵扯上关系。如今,朕下了旨,佳禾必定马上会给蕾儿传讯的。” 蒋毓点头,微笑道:“皇上顺水推舟,算无遗策,臣佩服。” 他想起蕾儿的狡黠灵动,忍不住笑着道:“之前蕾儿跟太子相处时,从未落过下风。这次,太子违约在先,她岂会给太子好脸色?这么一来,太子必定要吃点苦头的。” 齐逸峥又饮了一盏酒,这才道:“若有幸抱得佳人归,吃点苦头,算得了什么?” 他眯起醉意蒙蒙的眼睛,脑海里浮现一张芙蓉面,那似兰如梅的香气,一丝丝飘渺着渗入人的心脾之间,摒除不去。 于他而言,若是能得佳人,做什么都是情愿的。 可是,他却没有那样的机会。 如今,只能靠崇光,完成未尽的愿望,娶上合心意的女子,一生顺遂。 高祈瑞这才恍然醒悟,原来锦绣郡主机关算尽,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他默默为锦绣点了根蜡烛,这才道:“那么,此事过后,皇上打算怎么安置锦绣呢?” 齐逸峥神色诧异,淡淡道:“怎么要朕来操心安置呢?等崇光娶了蕾儿之后,此事该蕾儿亲自出手才是。蕾儿比崇光聪明多了,绝不会被锦绣糊弄了去。” 高祈瑞听出他言语中十分鄙夷齐崇光,推崇蕾儿,嘴抽了一抽。 蒋毓却看向齐逸峥,皱着眉道:“皇上用心良苦,臣是十分佩服的。只是,太子乃国之根本,骤然离京,得留意他的安危。还有,得陇望蜀,乃是人之常情。锦绣郡主钟情太子,如今虽然得了侧妃之位,但未必会心满意足。若她起了旁的心思,又得知太子去寻蕾儿了,因爱生恨,岂不糟糕?” 齐逸峥从容道:“崇光的行踪,明面上,就说他去了江南历练。如此一来,可以瞒过佳禾,免得她去奉州阻拦,崇光也就能尽情施展本事,赢取蕾儿的芳心。另外,他身边都是高手,安危不足为虑。若真有难以抵挡的危险,他也该学着应对。想让他有所成就,将他护在羽翼下是不成的,得让他自己经受摔打。” 他一笑,转而又道:“至于蕾儿身边,朕早就安排了十名暗卫守护,不足为虑。当然,锦绣郡主那边,还是得盯着一些才行。” 蒋毓听到这里,眼睛一亮,点头道:“如此很好,臣也能放心了。” 高祈瑞看向齐逸峥,迟疑了一下,才问道:“太子拼尽全力,纵然艰难一些,来日必定仍旧可以如愿以偿,抱得佳人归的。臣很好奇,太子说,只以李郡主为念。若将来太子真的兑现承诺,只愿对李郡主好,皇上也会答应吗?” “那当然,”齐逸峥扬起下巴,很坚决的道,“应该说,若他敢对蕾儿不好,朕必定饶不了他呢。” 高祈瑞咋舌不已。 把佳禾郡主的女儿,看得比自己的儿子还重要,这可真是亲爹呀。 这时,齐逸峥眯起眼睛,接着道:“佳禾说,崇光是太子,来日后院的妻妾,关系到朝政大局。这话对,也不对。之前历代帝王,皆是如此,包括朕,也会有政治联姻之举,但到了下一代,到崇光掌权时,却是不必了。朕很有信心,定然会让君权集中,让崇光将来能乾纲独断,不必为了朝政稳定,委曲求全,立自己不爱的女子为妃嫔。只要他自己能守住初心,他与蕾儿,必定会是皇室中难得一见的奢侈传奇。” 蒋毓先是一愣,其后却是忍不住点头。 齐逸峥自然是有这个魄力,也有这个能力的。 所以,来日如何,其实只在崇光一念之间。 他敲了敲酒杯,旋即道:“皇上将一切都安排得很好,但臣仍旧心有遗憾。” 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微微皱眉道:“以前蕾儿跟太子相处时,总是让人忍俊不禁。如今,太子殿下千里追妻,必定是一出好戏,可惜无缘得见。” 高祈瑞脑补了一下他说的场景,也来了兴致,附和道:“是呀,说真的,臣也想看这出戏,必定十分有趣。” 齐逸峥扬唇道:“没事,等崇光归来,朕命他讲一遍就是了。” 蒋毓、高祈瑞一起点头,兴奋的道:“这个可以有。” 几人相视而笑,继续推杯倒盏,尽欢而散。 次日,千柔得知齐逸峥下了旨,赐锦绣郡主为太子良娣,齐崇光领旨往江南去了,不由得欢呼雀跃。 果然如齐逸峥所料,千柔立刻写信送往奉州,将齐崇光已有侧妃的事儿告知。 齐崇光确实非良人,与他在一起,会很辛苦的。 虽然之前齐逸峥应允了,会放了蕾儿,但千柔仍旧不能放下心来。 跟齐崇光有约一事,蕾儿并没有告诉她。 还有,五年来,蕾儿跟齐崇光一直有来往。 齐崇光在她心目中,必定刻下了印记。 前事不可追,只能罢了,但未来,却是能够掌控的。 齐崇光答允蕾儿,只会以她为念,如今,却破了承诺。 哪怕齐崇光是无意为之,但也成了事实,蕾儿必定不能淡然处之的。 更何况,锦绣郡主得的,是良娣之位,只略比太子妃的地位低一点儿。 还没有怎么样呢,就先有了个强劲的对手,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可能还死心塌地等着齐崇光。 经此一事之后,若蕾儿对齐崇光生出怨怼,继而疏离,最好不过。 虽然于蕾儿而言,这样残忍了一点,但是,长痛不如短痛,早点断绝,比沉沦进去要强得多。 蕾儿跟其他女孩不一样,八岁就经历过大变故,又独自在外呆了五年,比其他人要坚强许多。 以蕾儿的心性,许是会伤心一阵子,但绝不会被这桩事打击得一蹶不振。 故而,权衡之下,还是做个了断最好。 为了让信尽快送达,让蕾儿早日将齐崇光割舍,千柔花了重金,将信投到了驿舘,半月即可到奉州。 时光如水无声流转,一切都在齐逸峥的算计之中。 051 青裙玉面宛如初见(一更) 奉州,景泰府临清县。 六月初,天气晴好,方方正正的四合院收拾得十分齐整,入目全是翠绿,隐约有几丝淡淡的花香和药香。 日暮时分,有身穿绿衣的少女带着两个丫鬟,从外面笑盈盈进来,三人都背了一个篓子。 侍女碧春忙迎上来,叹气道:“小姐,早就说了,这粗活儿让丫鬟们做就是了,你何必亲自动手?” 少女微笑道:“没事儿,这些都是殷老爷子采的草药,特意送给我的,又不重。” 这绿衣少女,自然是蕾儿无疑了。 五年前,她随着尹瑶草一路南下,来了奉州住下。 尹瑶草的夫君姓沈,在临清县算得上是个大家族了,族中书念得好的在各地当官,念书没什么成就的经商兼打理庶务,将沈家经营得很兴旺。 因为之前就知道,蕾儿脸上的伤得治一段时间,千柔特意多备了些银子,托沈家在左近寻个院落,不至于让蕾儿寄人篱下。 虽然尹瑶草会照应着,但到底还是住自己的屋子安心一些。 正好,当时离沈家不远处,有户人家要卖屋子,虽然不算大,但蕾儿住足够了。沈家立刻出面帮忙买下,倒是十分方便。 蕾儿离京时,带了十几个丫鬟婆子,都是熟手,故而伺候的人,倒是不用置办了。 有沈家罩着,安危自是不必担心的。 自落脚之后,尹瑶草便亲自带着蕾儿,去乡下寻到那擅长治伤疤的殷老大夫。 有殷老大夫的药,配合着每日新取得温泉水,果然有了效果。 一日日,一年年下来,她脸上的痕迹,已经非常淡了,其后,竟然慢慢有复原如初的迹象,让她惊喜不已。 虽然如今已经好了,但医术还没学精,尹瑶草又暂时没有回京之念,蕾儿权衡之下,决意留下来住几个月再走。 今儿个上午在医馆呆了半天,因为有些想念慈爱的殷老大夫,她便让丫鬟买了几样东西,一起送了去,这时候才回来。 碧春听了她的话,叹了一口气道:“虽然不重,但你身份贵重,岂能劳累?”说着,又看向她身后的两个丫鬟,皱眉瞪了过去。 碧春乃是大丫鬟,也是蕾儿最得用的,负责打点一切事宜。 这会儿她拧着眉,那两个小丫鬟自是又惊又怕,低下了头不敢吱声。 蕾儿吐吐舌头,模样十分娇俏,拉住碧春的胳膊道:“姐姐好凶,你这模样我瞧着,晚上必定要做噩梦的。” 碧春又好气又好笑,又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只得罢了,缓和了神色道:“小姐,快洗把脸去吧。” 虽然蕾儿的脸已经好了,但底下的人不放心,仍旧每日去取温泉水,供她洗脸沐浴。 大约因为温泉水特别养人的缘故,她如今脸色白里泛红,肌肤仿佛透明一般,加上杏眼柳眉,鼻子比千柔的要挺一些,嘴巴要略小一些。 虽跟千柔有五分相像,但出落得更好一些,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因为蕾儿是来治伤的,并不想引人瞩目,故而平时大家都只称呼她小姐,并没有以郡主呼之。 虽则如此,但沈家人对她的身份,却是心知肚明的。 蕾儿依言洗了脸,换了身家常衣裳,正要吃饭时,突然外面响起了少年的说笑声。 出来看时,却是尹瑶草之子沈若梦,及县主之子陈秀之。 说起来,这沈若梦倒罢了,毕竟蕾儿住在这里,深受沈家照拂,逢年过节,都要到沈家走动,与他相识相熟不足为奇。 这陈秀之,却实实在在是蕾儿的故人。 当初蕾儿随父母在江南桃花村居住时,机缘巧合下,这陈秀之到乡下做客,两人在一起耍过几天。 那时候,蕾儿年纪尚小,因在乡野之地,没见过什么整齐人物。 这陈秀之却是举人之子,家中又殷实,自然打扮得齐整,又长得好,故而很得蕾儿喜欢。 后来陈秀之离开,蕾儿还回家哭了鼻子呢。 陈秀之与沈若梦是同窗,都在县学里念书,常到沈家来往。 一来二去,蕾儿知道了他的名字,又觉得他相貌有些熟悉,便跟他提起旧事,陈秀之倒也是记得一二的。 他乡遇旧相识,倒也算是极难得的缘分,两人都挺高兴的。 自那以后,大家就熟悉起来。 见蕾儿出来,两个十六岁的少年一起笑着跟她打招呼。 蕾儿歪着头问:“听说你们要参加乡试,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陈秀之看着少女白净的面庞,灵动的眉眼,不知怎的,耳根子悄然红了,笑着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今儿个来沈家做客,有些想念你这里的好饭菜。” 这里的下人,都是从李家带来的,自然厨艺不俗。 蕾儿便哈哈笑道:“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正好,大家一起吃碗炸酱面吧。” 侍女们听了,忙要动作,蕾儿又制止道:“不用进屋,就摆在这枣树下的石桌上,倒要有趣一些。” 一时饭菜上齐,蕾儿请两人入座,笑着道:“我也不跟你们假客气了,好不好不敢说,但肯定管饱。” 陈秀之端起碗,见韭菜叶宽的面条上,盖着红红一层肉酱,旁边是切得细细的黄瓜丝儿,码放的异常整齐。 红亮亮的炸酱,白莹莹带着青色的黄瓜丝儿,配上劲道的面条,就这么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增。 他便笑起来道:“李妹妹这里的饭食,瞧着就让人喜欢。” 蕾儿微笑,率先动了筷子,纯真直率。 一时饭毕,闲话几句,两人这才告辞而去。 两个少年并肩而行,往沈家而去。 走不多时,沈若梦拍拍陈秀之的肩膀,笑着道:“哎呀,我刚才看见你偷偷瞧李妹妹了,快跟我说一说,你是不是喜欢她?” 陈秀之脸立刻红了,结结巴巴的道:“你别胡说。” 沈若梦笑得越发大声,朝他挤挤眼睛,揶揄道:“年少知慕少艾,乃是人之常情,你又何必扭扭捏捏,不敢承认呢?就拿我来说,也是有意中人的。” 他看向陈秀之,旋即道:“不过,我得提前告诉你一声,李妹妹来历不一般,你想娶她,必定要得个功名才成。” 陈秀之闻言上了心,抬头道:“她是什么来历?” 沈若梦抓抓头道:“母亲不让我说,怕惹来麻烦,你只需知道她身份贵重就行了。” 说着又推了陈秀之一把,接着道:“怎么,你还不肯承认吗?你若不喜欢她,打听她的事情做什么?” 陈秀之红了脸,只得道:“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见他认了,沈若梦却不肯就此放过这个话题,摸着下巴道:“说起来,我跟李妹妹还是先认识的呢,为什么我一直拿她当妹妹,你却会喜欢她呢?你看上她什么了?” 陈秀之沉思了一瞬,才道:“我也不太清楚,大约是因为我们是故人,对她的关注,不自觉就多了些。慢慢的,就觉得她好,没人比得上。” 说起来,他与蕾儿重逢,是在蕾儿十岁时。 那时,蕾儿脸上的伤疤还没有尽消,却灵动活泼,根本就不以自己的伤为念,让人忍不住佩服她的心性,当真比寻常女子要好得多。 其后,得知蕾儿在学医,他更是吃惊。 她独自住了个院子,又不缺伺候的人,吃穿上都挺讲究的,家境必定是殷实的。 按理,这样的闺秀,该学些琴棋书画陶冶情操,偏她不走寻常路,还学得挺认真的。 一日日相处下来,就觉得,这个女孩与众不同,让人情不自禁被她吸引了去。 沈若梦听了他的话,撇嘴道:“说来说去,也听不明白你喜欢她什么。” 打了个哈欠,又道:“不说这些了,我挺累的,我们回去歇着吧。” 陈秀之点头,跟着他缓缓而行,脑海里却浮现出少女恬美的脸颊,登时心头发热起来。 被陈秀之想念的少女,这时候已经回了闺房,将丫鬟们都遣出来,旋即从床头柜里摸出两张画轴来。 这画,是她上个月才收到的,一张是刘薇薇的,另一张是齐崇光的,俱是宫廷画师所作,笔法娴熟,栩栩如生,水平比她寄回去的要好得多。 先看了一遍刘薇薇的,其后又搁下,打开了齐崇光的画轴。 烛火下,少年持一把玉扇,剑眉星目,长身玉立,翩若游龙。 虽然已经看了不少次,但每次打开,仍旧有心如鹿撞之感。 静静看了一会儿,蕾儿忍不住低喃道:“太子殿下,你现在长这样吗?真有这么俊?”伸手抚上画轴,纤纤玉指在他唇上停留,她娇羞又甜蜜的笑了,旋即才将画轴卷好。 躺在床上,与他交往的点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这么俊的少年,温柔看着她,温声对她说,今后只以她为念。 让人一想起来,一颗心都要开出花来。 无论之前有多少争执,只有他说的这句话,才入了她的心坎。 半醒半睡之间,只觉得那少年俯过来,旋即,有什么软软的贴上了唇,将她的舌头一压,软软的,糯糯的,滋味异样…… 次日天明,蕾儿悠悠醒来,脑中依稀一团浆糊。 梦里,他如那次给她喂水一般,覆上她的唇,但动作跟之前又有所不同。 但奇怪的是,她似乎并不抗拒,一切宛如自然而然发生了。 隐隐的,他吻上来的时候,还带着几分异样的舒服,仿佛,她是十分向往的,还做出了回应。 这样的梦,自满了十三岁之后,就不时跳了出来,让她茫然羞怯,却知道是羞耻的,不能启齿。 她捂着脸,只觉得一张脸都要发起烧来。 这时丫鬟花月进来,发现了她的异常,诧异问道:“小姐,你脸怎么这样红?不舒服吗?” 蕾儿这才被惊醒,摇头道:“没事儿,天有些热罢了。”巧言掩饰了过去,便起身穿好衣衫。 一时用毕早饭,蕾儿正要往尹瑶草开设的医馆去,突然丫鬟进来,递上了信笺。 蕾儿接过一看,是千柔写来的,登时大喜。 等打开,不等看完,就脸色大变,眼前一黑,整个人雷劈了一样呆住了。 花月见她身子摇晃,吃了一惊,忙上来扶住,又温声问道:“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蕾儿却不答,身子虽然定住,眼中却怔怔落下泪来。 花月见状心急如焚,忙温声再问,仍旧得不到回应。 过了一时,碧青走了进来,将蕾儿揽住,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蕾儿抽泣了一会儿,这才将信胡乱搁下,悲愤的道:“他要娶妾,他根本就不拿之前说过的话当回事,我真傻,真傻……” 碧青听了云里雾里,又有些骇然。 照小姐这番话,好像是有了意中人。如今,那意中人又背弃了她似的。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安慰这小祖宗,蕾儿已经推开她,往外直奔而去。 碧青吃了一惊,忙追出去时,就见蕾儿已经骑上一匹枣红色的小马,往外直驰而去。 这小马,是蕾儿前两年开始学骑马时买的,倒是十分温顺,又时常跟着蕾儿。 蕾儿的骑术,也勉强称得上是娴熟了,但她如今急怒之下,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碧青急得跺脚,忙让会骑马的丫鬟追了去。 蕾儿心里十分愤慨,骑着马直接飞驰出了城,恍恍惚惚跑了一会儿马,觉得疲倦,这才勒了马鞭,缓缓而行。 追来的两个丫鬟花月、花容这时忙赶了上来,尽心安抚。 蕾儿浑不理会,红着眼圈,四下打量了一回,见已经来了荒郊野外。 她下了马,直接出了官道,提着鞭子走了几步。 在丫鬟诧异又不解的目光下,就见她挥着鞭子,往那些荒草上抽,一面抽,嘴巴里还嚷嚷着:“你这个好色无耻之徒,下贱至极,我抽你,将你的脸抽开花……” 昨晚,她还做了那样羞耻不能告人的梦。 他写给她的信里,也一直都说很想念她,还说自己从不瞧旁的女子,只一心一意等着她。 这样的言语,她一直是深信不疑的,甚至一日日的,将他放进了心里。 今天,却得到了这样的消息。 她觉得恼怒,又为自己不值。 娘亲早就告诉过她,说齐崇光不会是个良婿,为什么她竟鬼迷心窍,信了他的鬼话呢? 亏几年来她一直念着他想着他,做梦也梦见他,如今瞧着,不过是笑话罢了。 她越想越怒,力气自然用得极大,鞭子一卷一带,一大片草就倒了地,有不少碎草屑往她脸上扑来。 她也不在意,只继续挥着鞭子,一刻都不停。 两个丫鬟见她这样,又惊又怕,却又明白她如今很恼怒,让她憋着反而不好。 两人便只敢往她身边站着,等着她气消。 这时,突然有一众人马缓缓行来,有人笑起来道:“公子你瞧,这小丫头性烈如火,倒是十分少见呢。” 虽然是背对着的,但蕾儿身姿婀娜,身量也没长成,头发又没有挽起,倒是瞧得出是个小女孩的。 一把温润的声音响起:“确实少见,也不知是谁家的。”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接口道:“小丫头,怎么了?难得遇上,不如你说出来,我为你排忧解难。” 蕾儿自然是置若罔闻的,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说话之人反而来了兴致,勒着马,缓缓步了下来。 花月、花容一起回头,等看清来人时,不由得一怔。 只见那男子穿一身月白色锦绣华服,腰束玉带,越发显得面如冠玉,温文儒雅,目若朗星,璀之璨之,气韵不俗,着实是华贵俊朗不可言说。 看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罢了。 这样齐整的人物,在临清县是十分少见的。 两个小丫鬟目为之眩,神为之夺,都呆住了。 那男子却是不在意一般,直接走了过来,笑着向蕾儿道:“小丫头,人小脾气不小。” 蕾儿这时也抽累了,因为心情不爽,冲口就道:“关你什么事?”一面说,一面抬起手来,抹掉脸上的草屑。 那男子这时已经走到她面前,见她胡乱抹来抹去,越发觉得好笑起来。 花月这时才回神,连忙掏出帕子上来伺候。 蕾儿低着头,一面擦脸,一面看着地上的身影,冷笑道:“阁下挺闲呀,姑奶奶的事儿,可不用你管,你还是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今天实在烦躁,说话自然毫不容情。 立刻就有人大声呵斥道:“放肆,小丫头,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你嘴巴放干净点。” 那男子回头,朝自己的侍从摆手,旋即才云淡风轻的道:“我的姑奶奶,早就入土了。小姑娘,我若不走,你准备怎么弄呢?” 蕾儿再料不到他不但不走,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忍不住扬起头瞪着眼道:“你真无耻,跟他一样无耻。” 那男子却是置若罔闻一般,盯着她的脸,倒退一步,讶然道:“你是……” 眼前的少女,穿了一身青色衣裙,简单的发髻上,只有一支通体晶莹的碧玉凤钗,眉眼间还有没有擦尽的碎草屑,但面容却能看清的。 这样的韶华妙龄,这样的装扮,却不觉得简素,却清丽动人,直如芝兰玉树一般。 明明,与记忆深处的女子只有五分相似,却无端觉得熟悉。 明明非绝色,却觉得,这样的眉眼长得刚刚好,不必有什么改变。 青裙玉面,宛如初见。 封存已久的记忆,宛如被人开启了一般,一个劲从眼前闪过。 昔日的七皇子,如今的端王,神色有一丝怔忪。 说起来,已经是在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当时,如今的皇上,还是武王,与当时的秦王为了皇位,闹得不可开交。 那时,他明白自己是没机会问鼎的,很想置身事外,秦王却非要将他拖入局中。 当时,秦王发现武王钟情佳禾郡主,命他去接近佳禾。 说起来,秦王的心思,隐秘中,又有几分阴险。 因为武王是性情中人,之前武王妃死于姬妾争斗,武王暴怒,将后院姬妾杀得干干净净,骇人听闻。 自那以后,武王就落了个暴虐之名。 若武王再次钟情的女子,对他本人淡然,却被旁人勾引了去,武王必定再次暴怒的。 秦王想利用的,就是武王唯情至上的弱点。 却是没想到,他按照秦王的意思,去接近佳禾,佳禾却不将他放在眼里,一心一意只以自己的夫君为念。 算计未遂,这就罢了,他沮丧之余,震惊发现,佳禾郡主淡然处之,自己的心,却不能平淡无波。 怎么说呢,佳禾的性情很特别,有时随性,有时狡黠,有时俏丽,十分灵动。加上那时她已经成名,人人皆赞她心怀大义,虽非绝色风姿,却别有一种引人入胜的气韵,让人移不开目光。 那时,他察觉到自己心思有异,虽谈不上喜欢她,却已经被她吸引了。 若是继续相处下去的话,她肯定不会对自己青眼相加,自己却难保本心。 他心下害怕,当即萌生退意,直接抽身离开了。 之后回京,跟秦王吵闹一场,娶了闵氏,斩断了跟她的牵连。 对于千柔,他说不清是什么感情。怎么说呢,情愫可能有,可能没有。 本以为今生今世都与她没有关系了,哪里想得到,闵氏回京探亲,竟然发疯似的算计佳禾郡主,说什么佳禾是妖孽附体,连襄州发生水灾也算到她头上。 闹到最后,佳禾平安无事,还得了福星之名,闵氏自己却落了妖孽之名,不但将自己作死了,连尸体都没能保全。 他对闵氏,倒不是十分恋慕,但夫妻之情总有几分的。 闵氏落了这样的下场,也算自作自受,他竟不知道该不该怨恨佳禾。 自那以后,闵氏就成了笑话,连他也受了不少异样的目光。 他也算内心强大的,硬是撑了过来。 如今出来,是因为在自己封地逛厌了,这才来了与胶州相邻的奉州,游山玩水之余,顺便四处寻芳。 如今,却是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与佳禾郡主面容相似的女孩。 虽然远离京城,但京中大事,他还是知道的。 佳禾郡主之女,以五岁之龄,获封长明郡主,引人瞩目。之后其与皇上长子,如今的太子殿下时有来往,引人嫉妒,撞上假山。虽然没几天人就醒转,但脸落疤痕,出京至奉州治疗调养。 如今遇上的,必定就是了。 一瞬间,齐逸宁心中五味杂存,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题外话------ 韦文颖秀才投了1张月票 sqfj秀才评价了本作品 zixingdiyi举人投了1张月票 197287举人投了2张月票 kriston贡士送了25朵鲜花6qqe 1312866457c5举人投了2张月票 052 朝思暮想近卿情怯(二更) 蕾儿见他俊朗非凡、气质出众,也是惊了一下。 她是最爱颜色长得好的,若是平时,倒是会多瞧几眼。 如今心中烦闷,也就没有什么心绪了。 她眼波斜斜一动,皱眉道:“很奇怪,你这面相,看起来竟有一丝熟悉之感。” 端王齐逸宁自迷乱思绪中醒转,微笑道:“巧了,我瞧小姐的面容,也觉得熟悉,可见我们挺有缘的。”看着蕾儿的面容,问道:“小姐可是姓李?” 蕾儿歪着头继续打量他,点头道:“你认识我?” 端王温和一笑,坦然道:“长明郡主之名,一直有所耳闻,如今才得以一见。” 蕾儿瞪大眼,越发诧异道:“哎呀,你真认识我?为什么你没见过我的面,就认识我,我却不知道你的身份呢?唔,你到底是谁?” 端王起了玩笑之心,眯着眼道:“素闻郡主聪慧过人,你猜。” 蕾儿撇嘴,咬着唇道:“你这不是难为人吗?你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道你是谁,这不公平。” 端王沉吟须臾,目光一闪道:“刚才你骂我,说我跟他一样无耻。你口中的他,是谁呢?不如我们交换一下,你跟我说一说详情,我再告诉你自己的身份,如何?” 蕾儿一听脸上微红,其后怒声道:“别跟我提他,他是个下流胚子。” 端王细长的凤眸一扫,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有了底。 眼前的少女,脸上浮现出女孩儿家恰到好处的羞怯,声音中俱是嗔怒。 久在风月场中走动的人,如何能不明白呢? 他不由挑唇一笑,双眸之中波光粼粼,又宛如盛满笑意,语气笃定的道:“娉婷少女,春心萌动,那人是你的情郎吧?啧啧,看你的年纪,也不过十三四岁,没想到心智却很成熟呢。” 心中不免就有了感叹,性情是不一样的,但这份灵动随性,却跟其母不相上下。 蕾儿再料不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都呆住了,整个人心乱如麻。 没等她镇定下来,端王又道:“你那情郎,必定姓齐无疑,是吧?” 蕾儿不由得骇然,仿佛见了鬼一般看着他,双眉紧蹙,语气急迫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并没有做出回答,但无疑已经泄露了她的心思。 端王本是随口试探,不想她却这副模样,不由得一愣。 不是说,眼前这少女出京后,一直没回去吗?怎么竟跟齐崇光有了这样深的瓜葛呢? 太子虽已成年,成为京城年轻公子中最出色的人物,却不近女色,片叶不沾身。 这桩事,他亦是知情的,却不知道缘故。 他自然不会蠢到跟寻常人那般,认为太子有隐疾。 储君乃国之根本,皇上根本不可能当成儿戏。 之前不明白缘由,他也没有深想下去。 如今却是恍然懂了,太子不近女色,定然是因为有了意中人。 佳禾郡主的女儿,当今的太子殿下,之前就来往甚密,如今竟互生倾慕,有趣。 他想到这里,只觉得心头闪过一抹什么念头,快到抓不住。 这时,听得蕾儿继续道:“我想起来了,你的面容跟谁相似了,你是皇室中人,对不对?” 之前她就觉得这人熟悉,等交谈下来,发现他对自己的事情了如指掌。 她心中骇然,慌乱了一阵定下心神,却是发现,他跟太上皇很有几分相似。 端王听了微微错愕,其后笑起来道:“小姑娘头脑不错嘛,不错,我乃端王,是太上皇的第七子。” 蕾儿听他直接承认了,倒是愣住了。 才为了齐崇光生了一场气,如今,竟然遇上他的叔叔了。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这时,端王见她头发上俱是草屑,往前一步,想为她拂落。 蕾儿却是回过神来,立刻后退道:“你想干什么?”声音和目光中俱带着警惕之色。 端王见她这样,反而觉得好笑,从容道:“没想干什么,见你太狼狈,想为你整理一下罢了。” 蕾儿眯起眼道:“我可不需要,你给别人整理去吧。” 因她心中恨上了齐崇光,觉得齐崇光负心薄幸,如今对着齐崇光嬉皮笑脸的叔叔,也有几分厌烦,便直接道:“王爷请自便,我要回去了。”言罢果然转身,欲要离去。 端王忙唤道:“且别忙走,小姑娘,你住在哪儿?说起来,咱们能遇上也是缘分,你不请我吃顿饭吗?” 蕾儿头也不回的道:“你可是王爷,还会缺一顿饭吗?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跟你拉扯。”丢下这句话,果然一溜烟上马而去。 两个丫鬟连忙冲端王行礼,追了上去。 这里端王看着青色身影渐行渐远,微微眯起眼,旋即朝身后的侍从做了个手势。 立刻有人会意,骑着马悄然追随。 端王奶娘的小儿子谢南走过来,见端王面色奇异,不由得诧异道:“王爷让人追那小姑娘做什么?” 端王淡淡笑道:“别小看了她,她是长明郡主,是佳禾郡主之女。” 他收回目光,接着道:“也是太子心许之人。” 谢南张大嘴巴,诧异不已,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怎么可能呢?听说长明郡主已经有五年未回京,太子岂会对她生出情意?再说了,她非绝色,看上去,并无过人之处。” 端王皱眉道:“并无过人之处?你眼睛有问题吧?佳禾郡主的女儿,岂是平庸之辈?你没见刚才她眉眼多灵动吗?再说了,她姿色也不差,虽非国色,但杏眼琼鼻,肌肤如雪,委实有几分明媚动人。” 他刚才离蕾儿甚近,看得出蕾儿的皮肤白皙洁嫩如玉,又因是韶华之龄,仿佛含苞的玉兰一般,清新可爱。 谢南被他喷了一脸,头晕乎乎的。 好吧,皇子龙孙们的品味总是独特的,他这等俗人理解不了也是正常的。 他定一定神,这才道:“太子的心意,并未露于人前,若弄错了呢?” 端王摸摸下巴道:“弄错了,也没什么关系。太子如何,其实本王并不怎么在意的,本王只是觉得,日日对着些唯唯诺诺的人,实在没劲儿。这女孩得知了我的身份,仍旧不卑不亢,还敢顶嘴,跟她说话倒挺有趣的。嗯,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不如就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稍后多跟她见一见,也算是个乐子。” 谢南见他兴致盎然,无言以对,心中却腹诽不已。 什么叫对着唯唯诺诺的人,实在没劲儿?难道不尊重他,不拿他当主子看待,他就高兴欢喜了吗? 有权有势的人,脑子大约都跟一般人长得不一样。 不提谢南暗自吐糟不已,且说蕾儿纵马乱跑,出的汗将衣服浸湿没有及时更换,却吹了风,更兼急怒、伤怀,郁结五内,当天回去后便病倒了。 起初只是发热,渐渐的竟高热不退,人也是半昏半醒。 碧青急得跳脚,忙去请了尹瑶草过来,开了药勉强灌下去,却仍旧没有退烧。 一群人围着她折腾了一夜,到了次日,总算烧退了,人也清醒过来,只仍旧浑身酸软,卧床不起。 尹瑶草这才放心,留了药,又安慰了一番,这才离开了。 这里碧青斟酌一番,上来温声劝导,无非是让她想开一些,不然家里人会担心难受云云。 ——之前蕾儿气怒之下,直接将信纸丢下了。 碧青犹豫再三,还是捡起来看了,见里面写着齐崇光跟东平王府的锦绣郡主邂逅,之后把臂同游,锦绣郡主不小心落水,是齐崇光出手相救,由此缔结了姻缘,由皇上下旨,赐封锦绣郡主为太子良娣。 联想到前因,碧青恍然明白过来,原来,蕾儿心上的人,竟是太子。 她心中又惊又怕又担忧,然而这种事是不好劝的,只能让蕾儿多以父母为念,不要伤着自己的身子。 蕾儿听了她的劝导,只是垂泪不语,眉眼间笼罩上了轻愁。 碧青见她这样,知道一时难劝,只得暂且住了嘴,端了粥来喂蕾儿。 过了一会儿,沈家的沈四小姐沈欢颜过来探望。 沈欢颜乃沈家小一辈中最出色的,今年十五岁,出落得眉眼如画,实乃绝色。 因为年纪跟蕾儿差不多,两人相处得不错,可谓是闺阁好友。 见蕾儿一脸病容,沈欢颜吃惊不已,上来拉住蕾儿问道:“好妹妹,才几天的功夫,你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蕾儿虽然满腹的心事,却不好启齿。 毕竟,之前两人有约定,她心中是有底气的。 如今,齐崇光有了良娣,似乎还对那女子十分中意,倒像是她不顾脸面,对他单相思似的。 故而她自是不好坦诚的,便只含糊的道:“没什么事,只是一时大意,骑马出了汗又没换衣裳,吹了风这才病了一场。” 沈欢颜听了便皱眉道:“妹妹也太不小心了,以后可别这样大意才好。” 蕾儿点了头,答应下来。 沈欢颜又劝慰一番,这才起身去了。 过了一时,侍女花容进来道:“那日遇上的端王上门来了,说要见小姐。” 那日她跟蕾儿离得甚近,故而知道了端王的身份。 蕾儿心情极度郁闷,皱眉直接道:“不见。” 花容吃了一惊道:“这怎么好呢?对方可是王爷,可不能失礼。要不奴婢让王爷稍等,小姐略微收拾一下,好歹露个面,如何?” 蕾儿冷笑道:“失礼又如何?我如今病成这样,难道还在乎几句闲话吗?就算他见怪,我也无所谓,我本来就没想跟他来往。谁爱招呼他谁招呼去,只别拉扯上我。” 花容见她脸有怒色,又翻身朝里睡下,不敢再聒噪,只得起身出来,走到正招呼端王的碧青跟前,耳语了几句。 碧青满心无奈,只得向端王赔礼,说蕾儿身体不适,实在起不来床,让他别见怪。 端王正四下打量,见这院落并不奢华,院墙边搭了个摊子,上面都是晾晒的药材,不由得微微一笑。 蕾儿不爱学琴棋书画,却对医术感兴趣,拜在了尹瑶草门下。 此事在京城,还引起了轰动。 毕竟,身为贵女,很少有如此出格之举。 如今看来,她在这上面,果然是上了心。 却不知她的闺房,是不是也这样溢满药香…… 正自沉吟着,却得知蕾儿病倒不能起身,端王吃了一惊,忙关切问道:“你们小姐如何了?大夫可还中用?若缺药材只管跟本王说,本王愿意略尽绵力。” 碧青忙笑着道:“多谢王爷好意,小姐的病情已经由尹先生瞧过了,如今已经无碍了。” 端王“哦”了一声,微微皱眉道:“既然已经好了,怎么不出来露面呢?” 碧青怔了一下,忙道:“是奴婢说错话了,小姐只烧退了,人却是起不来的。” 端王这才罢了,指着身后侍从托着的锦盒道:“难得在这里跟你家小姐遇上,这里有份薄礼,是几样女儿家用的饰物,请转交给李小姐。” 碧青一脸难色,忙道:“此事奴婢不敢做主,等问过小姐之后才能决定。”说着看向花容,使了个眼色。 花容会意,连忙进去跟蕾儿说了。 蕾儿仍旧侧躺着,得知端王不但没走,还要送礼物,不由得越发心烦,冷哼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跟他非亲非故,收他的东西做什么?快将他打发了。” 花容只得苦着脸出来,跟碧青回话。 碧青自然不敢将蕾儿的原话转述出来,只赔笑道:“小姐说了,无功不受禄,不敢收王爷的厚礼。” 端王把玩着手里的玉扇,笑着道:“这有什么?我与她父母认识,跟她姑父关系又最好,些许薄礼,聊表心意,不必在意。” 碧青见他一脸坚决,很是无奈,只得让花容再进去回话。 花容再次进去,被蕾儿喷了一脸:“认识我父母怎么了?认识了,他就高贵了吗?跟我姑父关系好的人,难道是什么好货色?趁早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自从那年在安王府见到齐融跟白玉莲眉来眼去,蕾儿觉得恶心之余,将齐融划为无耻之辈。 虽然来了奉州之后,千柔也在信中提及,说齐融如今对李雪茹很好,但蕾儿却并没有对齐融改观。 碧青得了回话,脸绿了一下,才看向端王,如常欠身道:“王爷,小姐说长辈们之间的来往,是长辈们的事,她不敢掺和。” 端王一直在盯着碧青瞧,眸底的兴味,一闪而过。 每次那小侍女得了话,都是直奔这碧青,且碧青的神色,会有一丝波动,显得惊讶又无奈。 可见,那小女孩说的话,必定不是这样的,而是被这碧青修饰了一番,这才转述出来的。 他突然就觉得心里闪过一抹执念,很想知道那小女孩推拒的言辞,到底是什么样的。 心思转了一转,他笑向碧青道:“贵小姐真是太客气了,只是本王与她认识了一场,若不给见面礼,实在说不过去呢。劳烦大姐儿再进去说一声,如何?” 碧青见他一直纠缠,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几乎想哀嚎出声。 为什么主子们都这样固执?为什么她的命苦成这样? 蕾儿倒罢了,毕竟是小女孩儿,这几天又因为意中人变心,郁结在心伤痛不已,耍点小脾气无可厚非的。 但端王可是个大人,是王爷呀,怎么一直在这里闹呢? 她很想问一声:端王,你这么厚颜,你爹当今的太上皇知道吗?虽然心中腹诽不已,但面上却是不敢露出来的,反而满心无奈,朝花容挥了挥手。 花容无法,只得战战兢兢出去了。 这里端王却向碧青道:“本王今天出来得匆忙,没有怎么用饭,如今却觉得肚子有些空。若这里方便的话,能给本王弄碗面吃吗?” 碧青忙道:“王爷稍等。”说着,忙看向立在一旁的花月。 花月会意,连忙出去了。 端王目光一闪,转而道:“对了,劳烦大姐儿去说一声,给本王的面条,弄清淡一些,只用点素油就行了。” 碧青听了迟疑了片刻,欠身出去了。 这时,花容垮着脸,如梦游一般出来了。 端王回头看她,微笑道:“你们小姐怎么说?” 花容面有难色,四下张望寻找碧青没有言语。 端王朝她走过去,唇边笑容如清风拂面,言语温和似温水潺潺:“告诉我,你们小姐说了什么,如何?” 端王的容貌,只比蒋毓略逊一筹。 如今他特意释放出温柔来,如斯风华,寻常女子难以抵挡。更勿论花容跟蕾儿同岁,素日里连齐整人物都很少见到,性子又略有些痴,如何能逃得过端王的套问? 花容面上发热,鼻尖又闻到他身上清新的龙涎香,越发晕头晕脑,呆呆的道:“小姐说,别说我不缺东西,就是缺,也不会接受素昧平生的人送的东西。外面等着王爷施舍的人多的是,王爷不去做好事,却跑到这里来逗小女孩玩,真有出息。哼,事不过三,若再纠缠不清,也忒没脸了!” 这话一出口,端王的侍从都面面相觑,脸色十分精彩。 这时碧青已经快步走进来,听到后面这一句,情知不好却阻拦不及,恨不得掐花容几下。这丫头,怎么蠢成这样?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呢? 只是,如今时机不对,她只得跪下道:“小姐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又在病中头脑不清醒,这才失言,望王爷恕罪。” 端王眯起眼,倒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新奇,似乎还有一丝兴奋。 世人总以为,皇室中人出身高贵,得捧着供着,没人敢以本色相对,根本不知道,其实皇室中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就喊打喊杀抖威风,反而盼着大家当自己当成普通人,这样才有趣味。 之前,也只有寥寥几个人,敢拿本心对他。 如今,倒是又遇上一个了。 尤其这小姑娘年纪小,但性子似小辣椒,热辣毒舌,又似玫瑰花,散发着香气,却浑身有刺。 之前只想逗她玩儿,如今,倒真来了点兴趣。 碧青跪下后,花容见势头不对,也连忙跪下了。 两个丫鬟诚惶诚恐跪着,耳畔却响起端王的笑声,接着听得他道:“主子胆量不小,怎么你们竟这样战战兢兢?行了,起来吧,既然贵小姐执意不肯收,本王也不好勉强。” 两个丫鬟在他的注视下,只得谢了,缓缓站起身来。 端王看向碧青,笑着道:“请转告贵小姐,让她好好养着,等她好些本王再来拜访。” 看着端王诚恳又坚决的脸,碧青眼前发黑。 再来拜访?今儿个这样,她可是脱了一层皮。 再来一次,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 在忧虑、焦躁中,送走了端王。 等人去了后,她将目光投向花容,叹气道:“你没长脑子吗?小姐这几天任性,这就罢了,你怎么能糊涂了?” 花容之前被端王所惑,这才将蕾儿的话都抖落了。 等回过神来,心底已经无比后悔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今被碧青训斥,她越发觉得愧疚,连忙忍着眼泪跪下道:“姐姐,妹妹刚才晕头了,妹妹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加倍小心。” 碧青叹气,继续教导了她几句,这才回身来照顾蕾儿。 她本想着,进屋后也说蕾儿几句,让她不要太任性。 谁知道进去之后,见蕾儿睁着眼睛望着屋顶上,眼神空洞,眼角却有豆大的泪珠滚落,一副悲不自胜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蕾儿,她满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觉得万分痛惜,同时又觉得诧异。 说起来,蕾儿与太子,五年未见,为什么竟会伤心成这样呢? 她自然不知道,自从分别时,齐崇光许下承诺开始,那道身影,就慢慢在蕾儿心底扎根了。 虽然相隔千里,但彼此鸿雁传情,牵连不断。 等她满了十三岁,情窦渐渐开了,立刻就认定了齐崇光,无数次在脑海里想,若是再跟他重逢时是什么样的场景,该怎么相处,才能让他永远都只看得到自己的存在。 之前有多心动,如今,心底就有多难受。 碧青自是不明白她的心意,暗自一叹,将满腹的话都咽了回去,转而心头漫上了无尽的担忧。 之前蕾儿脸有伤,都不萦于心,大气灵动让人打心眼里佩服。 如今受了情伤,却消沉成这样,一蹶不振。 情伤,应该是最难愈合的。 哎,什么时候,小姐才能振作起来?什么时候,能重新看到她的笑脸呢? 江面上,傍晚时分,有一艘画舫悠悠荡荡停靠着,雕栏画柱,委实辉煌。 齐崇光站在船头,头也不回的道:“还有几天能到临清县?” 高无莫笑着道:“一路上马不停蹄,三日之内必定到的。” 齐崇光点头,似乎有松了一口气之感,又觉得有些慌乱,仿佛近乡情怯一般。 他沉默半晌,挥退其余人等,只回身看向高无莫和刘云飞,皱着眉道:“云飞不用说,跟女子来往甚少,无莫你却是情场高手。你说,到了那儿后,我该怎么办呢?李妹妹若是知道了锦绣郡主的事,必定会跟我闹别扭的。” 出门在外,他不再自称孤,而是以我称之,不愿横生枝节。 高无莫嘿嘿笑道:“没事儿,反正太子殿下已经决议要将她弄上手,多哄一哄,等无人时,直接扑倒,干脆利落。” 齐崇光立刻翻脸道:“放肆,你少浑说,什么叫弄上手?我是奔着跟她两情相悦,约定终生去的。你跟那些烂桃花厮混的法子,别拿来我面前说,脏了我的耳朵。” 高无莫见他言语中俱是怒气,却并不害怕,反而笑着道:“公子摆脸色给谁看呢?我就不信见了李郡主,你不想将人扑倒。昨儿个半夜我睡不着,路过公子的房间,可是听到公子一面低声喊李郡主的名字,一面不知在干什么,反正动静挺大的。” 齐崇光自然料不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登时俊脸飞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刘云飞吃了一惊,旋即忍不住笑了起来,揶揄道:“公子对李郡主真是朝思暮想呀,又从没开荤,等见了面之后,必定会变成衣冠禽兽的。” 高无莫听了哈哈笑道:“这个词形容得很贴切,且拭目以待吧。” 说着去勾齐崇光的肩膀,带着三分促狭,七分揶揄道:“来来,公子,我跟你说,女人的滋味儿美妙无穷,你尝一下就知道了。嗯,你若有意的话,我来教教你,怎么跟女子亲近,才能让那女子对你死心塌地,离不得你。” 齐崇光听他说得不像话,本想训斥的,却不知怎的又忍住了,低声道:“李妹妹才十三岁,却是不好过分的。” 高无莫听了这话,明白他果然是等不得了,不禁灿笑道:“大燕朝,向来贵女们都是十五岁就出嫁的。十三情窦初开,也不算小了。公子一个女人都没沾,什么都不懂,来来,我来给你传授些技巧。”说着,露出猥琐的神色,低低给齐崇光讲了一遍。 齐崇光表面上不屑,实际上却竖起耳朵,听得十分认真。 等高无莫都讲完了,他才咳嗽一声,正色道:“我可是君子,绝不学你那些下流手段。” 高无莫撇嘴,心里很不满。若不想听,在自己开口时就该喊停。 如今听完了才来说这话,也忒虚假忒好笑了吧? 想起刘云飞“衣冠禽兽”的评语,他摸摸下巴,当真十分期待起来。 嗯,表面上翩翩如玉的太子殿下,若是对上李郡主,春心荡漾起来,时时刻刻都想着将李郡主扑倒,那画面,必定挺美的。 齐崇光自是不知道他的想法,转过身来,回了自己的屋子。 进去后,他命人将衣柜打开,细细看了一遍。 最近一段日子,他对自己容颜、服饰很挑剔,让底下的人十分吃惊,尤其跟了他多年的小路子,也觉得忒不寻常了。 要知道,之前齐崇光从不在意这些,都是任由内侍们将衣服搭配好,直接穿上,十分随意。 如今,却是截然不同,几乎到了严苛的地步。 齐崇光自是不在意小路子的想法,一心一意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力求与心中的那个人相配,达到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效果,更盼着让她一见倾心。 他可没忘记,蕾儿其实是个颜控。 之前因为蒋毓长得出色,蕾儿屡次夸赞,还说要嫁蒋毓,惹自己生了不少的闲气。 如今,自己已经成年,该是自己的天下了。 站在衣柜前,齐崇光的目光从各式衣服上一一晃过,一面想:“穿什么颜色的呢?素日里蕾儿是最爱穿碧青色衣裳的,清新柔软,委实惹人爱。白色原和碧色最相配,也有飘逸之感,可是太素了,也不够朝气。不如选月白色,倒更合适些。嗯,蕾儿从不爱繁琐的饰物,自己也没必要弄得太复杂。” 他便取了一套月白色广袖长衫,又取了玉带、玉佩做配饰。 等换好,小路子看着太子,便移不开眼光了。 太子一向都穿红色、暗红、紫色等衣衫,符合沉稳干练的一面,今日换了月白色衣衫,竟另有一种风采! “太子这身打扮虽然简单,但荣光焕发,别有风采。”小路子由衷赞道。 “真的吗?可有不妥当之处?”齐崇光问。 “没有,简直如玉树临风。”小路子竭力夸赞,笑着道,“奴才都要移不开目光了。” 齐崇光看他一眼,脸上虽有笑容,声音却是不屑的:“我又不是穿给你看的,你移不开目光有什么用?” 小路子怔了一下,才恍然醒悟,忙道:“李郡主见了,必定会移不开目光,对太子越发钟情的。” 齐崇光眸色这才熠熠生辉,露出欢欣的神色。 旋即,想起锦绣郡主的事情悬而未决,他又忍不住叹起气来。 那个锦绣,他是深恶痛绝的,但却在他与蕾儿都没有相许的时候,就得了良娣的名分。 他有种预感,觉得蕾儿若是知道此事,必定会大怒的。 还有,彼此多年未见,自己心里一直都念着她,只念着她,她呢?磐石无转移,蒲草是不是韧如丝? 朝思暮想,近卿情怯,应是如此了。 053 神魂颠倒终相见(一更) 碧青因为蕾儿一蹶不振,一颗心如油煎一般难受。 只是,她近来一直在操心蕾儿的病情,又被端王到访吓出了一身冷汗,当晚就觉得头晕得厉害,只得让旁的丫鬟伺候蕾儿,自己回屋略歇一歇。 躺在床上,突然听得外面电闪雷鸣,轰轰烈烈的焦雷滚过,带来细风急雨。 碧青却无心关注这些,只觉得疲倦至极,沉沉睡了过去。 等次日睁开眼睛,再去蕾儿屋里时,却大吃一惊。 只见蕾儿新浴方毕,穿着一袭绿色轻纱衣裙,只用一只钗子松松半挽了头发,越发显得她秀发如云,肤若白雪,一张脸如荷瓣一样娇小。 最让人瞩目的,是她人虽然消瘦了些,但精神气却已经回来了,一双眸子轻灵如水。 见她呆呆看过来,蕾儿噗嗤一笑道:“碧青姐姐今天怎么成呆头鹅了?” 碧青见她笑靥如花,心中的大石头登时落了下来,也不理会她的揶揄,只走上去道:“小姐,你今天这样很好。” 蕾儿眸底的伤痛一闪而过,旋即仍旧抿着唇道:“这两天让姐姐操心了,我是很感激的。” 碧青连忙道:“此乃奴婢的本分,当不起小姐这句话。” 她不敢问蕾儿为什么突然想开,只觉得这样最好不过,沉吟片刻道:“小姐,你这两天一直没有好好吃饭,奴婢让人多准备些清淡吃食,如何?” 蕾儿一听吃食就来劲了,忙道:“多弄几个虾饺,那个我爱吃。” 碧青连忙点头,自去安排不提。 一时准备妥当,蕾儿出了闺房,在院子里的石墩上坐下了。 夏日的清晨,凉爽的风遥遥吹拂,天空澄澈碧蓝,空气中隐约有淡淡的药香和清新水气。 这样的天气,委实美好。 昨晚的雷雨天,与五年前自己破茧蜕变时的天气,却是相同的。 心病还需心药医。 五年前,她因为脸上留了疤痕,沉沦在伤痛、忧虑中,消沉低迷无法自拔。 后来,是母亲鼓励她,带着她出门走了一圈,让她看到不一样的风景,让她知道了,有很多比她更不幸的人,接受了命运不公平的待遇,一步一步向前,走得稳稳当当。 且他们拥有强大的内心,神色自若,不需要同情,只需要给予尊重和认同。 当晚回去之后,她内心深受震动,闭眼苦思很久,终究明白了,当容貌没有了的时候,倘若她连心性都改变了,深陷泥潭无法自拔,那真是大错特错了。 母亲寄信来,将齐崇光、锦绣郡主的事情尽数告知,并没有深劝,只在信末写了一句:伤痛只是一时,终究需双眼望前、阔步向前。 等待了五年的承诺,最终成了笑话。 她心底的悲愤、伤痛、不甘纷沓至来,简直要将整个人的思绪淹没,将她击垮。 病了一场,泪水流尽,经历了五年前的雷雨天,她却是幡然悔悟了。 当心上的那人已经不属于自己时,若是沉沦,为此一蹶不振,不过是让自己更下贱罢了。 母亲说得对,不管怎么样,生活都是往前的。 想到这里,她露出了一点笑纹,带着几分释然,旋即,又忍不住皱起眉来。 怎么回事?母亲竟然知道她跟齐崇光有私吗?要不然,为什么将齐崇光的事儿告知,还留言劝导她呢? 这个认知,让她惊诧之余,又有几分愧疚自责。 之前母亲一直劝导她,说齐崇光很好,但绝不会是个好夫婿。 对于母亲,她一直都很信任,几乎言听计从。 可是,偏偏在齐崇光的事儿上,她一意孤行,并没有将母亲的话放在心上,又因为怕母亲反对,一直没有将彼此有来往的事情告知。 也许,是离别时他的神色太温柔;也许,是他写来的信太真诚;也许,是画轴上的他太俊朗……不管为了什么,一颗心终是被他拨动了,母亲的忠告,也抛之脑后了。 如今形势翻转,能做的,不过放下而已。 她伸手抚向心口,这里,被人伤害了,有了伤口。 但她不会为了不值得的人,一味哭泣、伤痛,让伤口越来越大。 相反,她能走出来,能慢慢振作的。 如今,虽然并没有完全放下,但等过一段时间,伤口结疤了,这痛楚会越来越淡的。 她露出释然的神色,旋即抬起手,端起了虾饺吃了起来。 向来,难过时,她要靠吃来解压;欢喜时,她也要大吃一顿来庆祝。 美食魅力无穷,能够抚平心中的伤痕,给她前进的力量。 鲜美的虾饺入口,她只觉得十分满足,眉眼弯弯浅浅笑了起来。 正大快朵颐,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蕾儿抬头看时,却对上端王含笑的面容。 蕾儿忍不住皱眉,旋即慢慢放下筷子起身,行了一礼,却是一言不发。 端王眯起眼,仔细端详着她,露出云破月来的温和笑容:“看来,你已经彻底好了,好得这么快,超出本王的想象。” 蕾儿扬起下巴,鼓着嘴道:“王爷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她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旋即道:“莫非又是来送礼的吗?不管你想怎么样,我是绝不会收的。” 端王见她眉眼生动,一瞬间小动作连连,又透着一丝狡黠,只觉得格外有趣。 他也扬起下巴,勾唇道:“这次不送礼了,是来你这里吃顿早饭的。如何?长明郡主,上门是客,你该不会撵人吧?” 蕾儿皱眉,其后只得道:“行,一顿饭罢了,自是能招待的,只是用完了之后,王爷请自便吧。”说着便唤过碧青,示意她重新上一副碗筷。 一时侍女将碗筷送上,又将几样小吃和香菇鸡丝粥撤下,换了新鲜的送上来。 蕾儿欠身道:“东西都备齐了,王爷请用。”言罢转身要走。 端王吃了一惊,再也不能保持云淡风轻,皱眉道:“你竟不尽当主人的本分吗?” 蕾儿回头一笑道:“王爷说笑了,男女七岁不同席,小女子又岂能与王爷同桌呢?”言罢,不待端王回答,直接飘然而去。 端王眯起眼,看她渐行渐远,唇边的笑意却渐渐浓了。 这样鲜活灵动,似乎又带了几分刁钻、狡黠的少女,委实让人觉得有趣至极。 蕾儿自是不知道他心头所想,回到闺房美美用了早饭,这才问起端王的去向。 得知端王也吃了不少东西,却在院子里坐着不肯走,蕾儿不禁皱眉,不悦的道:“他想干什么?” 正好碧青进来,她忙道:“我跟端王一点都不熟,不想跟他打交道,姐姐,快劝一劝他,让他走吧。”碧青点头,领命去了。 端王却坐着不动,笑着道:“本王今天有闲,想在这里跟贵小姐说说话逗趣,不想走。” 见碧青变了脸色,他收起笑容道:“怎么,贵府的小姐不欢迎,想赶本王走吗?” 碧青暗自撇嘴,面上却不得不赔笑道:“怎么会呢?王爷是贵客,能来这里,真是蓬荜生辉。” 端王揶揄道:“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唔,去将郡主请出来吧,别让本王枯等。”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本王有的是耐心,让郡主别较劲。” 碧青无奈,只得回转身来,回复蕾儿。 蕾儿气得倒仰,咬牙道:“怎么这样无耻?我就不出去,看谁耗得过谁。” 两人较起劲来,一个不走,坐在院子里赏花看鱼,另一个不出来,守在闺房拿了卷医书研读。 碧青急得跺脚,劝这个,这个不听;劝那个,那个不搭理,最终只能丢开手,由着他们折腾去。 直到日暮时分,蕾儿仍旧不现身,端王又好气又好笑,终于离开了。 蕾儿得知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忍不住又有一丝鄙夷。 口口声声说自己有的是耐心,到头来,不还是离开了吗? 可见,男人说的都是鬼话,尤其那齐崇光,更是个中翘楚,骗死人不偿命。 想到他,心里一阵阵刺痛,但眼底却不再有泪水。 最极致的痛楚已经过去了,她会慢慢放下,不再以他为念。 既非良人,不必再心心念念。 当晚无话,一夜过后,蕾儿起了个大早。 生怕端王继续来胡缠,蕾儿匆匆忙忙吃了点早饭,就赶去医馆了。 因为心底那点情事,已经耽搁好几天了。 如今,自是该赶上进度才行。 当天,端王倒是没有来,小院却迎来了一行佳客。 碧青出来看时,见领头的公子一身月白色衣衫,神采奕奕,矜贵之气遮掩不住,眉眼俊朗得不可思议,透着一丝熟悉之态。 自蕾儿六岁时,碧青就陪伺在侧,自是在玉欣公主府见过齐崇光的。 所以,她只吃惊了一瞬,立刻就不可思议的叫道:“太子怎么来了?” 齐崇光负手而立,扬起头来往里面张望,淡淡笑道:“我来,自有我的理由。你们郡主呢?”问完了,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出来一般。 之前火急火燎想见到她,等如今终于到达时,却觉得手心都沁出了汗,紧张到了极点。 这种心情很少出现,上一次这样,还是当初受封太子时。 碧青一面思忖他此行的用意,一面在心中暗叹。 难怪蕾儿对他钟情,这份独一无二的仪容和气度,真是让人望一眼就要沉沦。 只是可惜,这人已经有了妾,有了意中人,还让蕾儿伤心成那样。 她心中暗叹不已,却不敢多嘴评议主子们的事情,只欠身道:“回太子,郡主去了医馆,奴婢即刻命人让她回来,如何?” 得知蕾儿并没有在家里,齐崇光只觉得心底的感受十分古怪,似乎大失所望,似乎又松了一口气。 他定一定神,笑着道:“不用去唤她,我进里面等,给她一个惊喜最好不过。” 碧青算一算时辰,即将午时了,蕾儿也该回来用饭了。 她便点了头,将齐崇光一行人让进屋里。 进了院中,齐崇光四下张望了一回,带着唏嘘道:“这地方太简陋了些,委屈李妹妹了。” 回头去看碧青,问道:“你们郡主的闺房呢?带我去看一看。” 碧青瞪大眼睛,满脸诧异。 什么情况?太子殿下一来,就要去蕾儿的闺房? 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奇怪的规矩了? 齐崇光见她满脸惊疑,不免耳根子悄然红了一下,才沉声道:“不方便吗?不方便,孤也要进去。” 这一次,终于换回了称呼,霸气侧漏。 高无莫和刘云飞一起捂脸。 为了进李郡主的闺房,主子竟拿身份来压人。 只有最丢人,没有更丢人。 碧青却是心颤了一下,只得道:“请太子随奴婢来。” 皇权面前,无人敢放肆。 在世人面前,齐崇光的性子,比皇上要好得多。 但这一刻,他释放出冷厉威严来,却是让人忍不住要窒息,如何敢跟他对着干? 齐崇光这才缓和了神色,喝住随从,抛下一句:“孤一个人进去就成了。”言罢,施施然跟着碧青踏步入内。 进去后,见里面的陈设亦十分简素,连个香炉都没有,只在案几上搁了个花瓶,里面供着含苞的荷花。 倒是床榻还不错,是榉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叠着软丝罗衾。齐崇光到处看了一遍,皱眉道:“李家并不缺钱,怎么李妹妹的闺房这样简素?” 碧青忙回道:“回太子,小郡主不耐烦在屋里多摆东西,还说了,只有吃食和床榻值得多上心。入嘴的吃食,若不合心意,会让人生无可恋。至于床榻,待的时间最长,若不弄好一些,岂不辜负了?” 齐崇光失笑道:“只有李妹妹,会有这样的见识。”言语之中,无限以蕾儿为荣的样子。 碧青诧异不已。 小郡主这几句话,很值得骄傲吗?怎么她没发现呢?就算透露了点小聪明,也算不得多了不得。 为何到了太子嘴里,小郡主这见识,就成了独一无二的呢? 她自然不知道,但凡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上心之时,那人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好的。 哪怕是小事,也能从中发现闪光点的。 如今,齐崇光正是这样的心思。 站在思念许久的人儿的屋子里,他心里只觉得无限欢愉,咳嗽一声旋即道:“出去,将门合上,孤一人待一会儿。” 碧青心头怪异无比,忍不住抬头看齐崇光,见温文尔雅的太子从容自若,仿佛自己刚才说的话,十分合情合理,一点都不必大惊小怪一般。 耳畔传来齐崇光低沉的冷斥声:“还不走?” 碧青闻言胆寒,忙诺诺退了出去。 终于清净了,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做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动作。 ——他竟然走到床榻旁,先是坐着,然后直接躺了上去。 这是蕾儿住了五年的屋子,睡了五年的床榻。 这是他想念了五年的女孩,如今置身这里,竟有如在梦中之感。 躺在上面,鼻尖仿佛有淡淡的香气,仔细闻,似乎又没有。 闭上眼睛,想象着心上的女子躺在这里时,是什么情态,再想象,若是有朝一日赢得她的芳心,软玉温香在抱,两情缱绻缠绵,该是何等赏心乐事。 心是火热的,身体也渐渐滚烫,让人几乎耐不住,又舍不得起身来。 真是甜蜜到极致的折磨。 外面,高无莫已经自来熟坐下,还让刘云飞一起坐下,跟他咬耳朵道:“你说太子这时候在做什么呢?” 刘云飞抬头,正见碧青从里面出来,笑起来:“这可不好猜,必定是在李郡主的屋子里瞧一瞧看一看,探访芳踪。” 高无莫邪邪一笑道:“不止,他肯定会跑去睡李郡主的床,生出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弄得自己神魂颠倒。” 刘云飞诧异无比,旋即瞧着高无莫,若有所思的道:“向来你最了解太子,又常在脂粉堆里厮混,定然不会错意的。真没想到太子殿下 外表正经,内心荡漾。” 高无莫笑着道:“错,你应该说他风骚。” 两人尽情揶揄,笑声遥遥荡开来。 过了许久,才见齐崇光从里面出来,脸上有挥之不去的淡淡晕色。 高无莫、刘云飞见状挤眉弄眼,相视而笑。 齐崇光却没理会,也没心思理会,只四下打量了一番,寻找最适合的位置,好在蕾儿回来时,展现最完美的一面。 时近午时,蕾儿携着两个丫鬟,缓缓走进来。 入门时觉得里面静悄悄的,她也没在意,径直走了进去。 进去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帧背对着的身影,面容自是看不清的,却瞧得出应该是个少年,但并不是她认识的沈家人或是陈秀之。 午时的阳光太强烈,他站着的位置,又落了满地的晴光,更是看不清了。 蕾儿眯了眯眼,带着疑惑走进去,口中疑惑的道:“阁下是谁?” 那少年仍旧没回头,过了一瞬,等她越走越近,心头越来越困惑时,终于缓缓,缓缓回过头来,笑如春风,声如温水:“蕾儿,我来了。” 俊朗的面容,长身玉立的少年,就这样撞入了蕾儿眼中。 ------题外话------ 不好意思,先更这么多,今天有事儿,晚上传一章肥的。 054 语无伦次抱得佳人(二更) 目光相对的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 五年的岁月,悄然改变了彼此。 两人的第一反应,倒是有些相似的。 昔年蕾儿离京之时,齐崇光十三岁,虽然长得好,但身量未长成,气度也差了些。 如今他已成长身玉立的英俊少年,身上尊贵不凡的气度,更是争光添彩,让人不敢忽略他的光芒。 月白色的衣衫穿在身上,配着玉带,增添一抹飘逸,但他本人是沉稳的,仿佛拥有运筹帷幄的自信,因而并不显轻浮。 未见他时,她心底就在猜测,他真的能俊得如画中人吗? 如今见了才知道,确实是可以的,甚至,本人比寄来的画轴,还要出色一两分。 齐崇光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只觉得惊喜万分。 因为近来心情郁闷,蕾儿特意穿了一身银朱红云锦广绫合欢长衣,衬得她娇小的身量如一抹绯红的云霞。 秀眉杏眼,琼鼻樱唇,妥妥的是个小美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应是如此了。 她梳着双丫髻,发上只随意挽着几朵珠花,却露出光洁的额头,仿佛完美的白瓷一般。 因为有书信来往,因为有她的仕女图,她的影子并不模糊。 根据画轴及之前她的一颦一笑,他已然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灵动俏丽的小佳人。 如今再见,却是恍然发现,她比寄回去的画像,要美丽得多。 虽然他更喜欢她的心性,但她比想象的更美一些,总是值得欢喜高兴的。 唯一有些不足的,是她年齿尚小,身材平平无奇,略显青涩,仿佛初初结出的花蕾,只显明丽,缺少妩媚之感。 不过也不要紧,可以预见,等她年岁再大一些,必定会出落得娉娉婷婷,如花般美丽动人。 这样美丽灵动的女孩,将是他的。 而他会陪伴她,看着她一点点绽放出绝世风华。 无数次设想过,再见她时,会是什么场景呢?最希望在春日里的桃树下,落红如雨般撒落在他们身侧,飘渺浪漫,让她欣喜。 现在他知道了,不需要繁花似锦,不需要和风细细,不需要落英缤纷,只需要有她,就足够了。 他突然动了起来,一步一步,向心上的她靠近,走得缓慢却又坚定。 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当你对着她时,什么都不在意,只想拥她入怀。 也许,不止想抱住她。 目光落在她的唇上,他一颗心火热起来。 无数次肖想的丹唇,仿佛娇嫩的花儿一般,有着饱满的弧度,比想象的更美更诱人。 他俯首,终是在她怔怔的神色中,慢慢压下唇来。 视线有片刻的昏暗,他的唇慢慢凑过来,蕾儿终于自怔忪中回过神来,迅速后退,愤愤道:“你想干什么?” 想尝的美妙滋味尝不到,他心中无比失落,想再次上前,蕾儿却继续往后退,目光中尽是鄙夷:“你要发情找别人去,休想轻薄我,不然……不然我一定到皇伯父跟前告你一状。” “蕾儿,”她脸上的戒备和愤怒让他心痛,定一定神才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一直都念着你,你如何能这样对我?” 蕾儿一听眼泪都要下来了,连忙扬起头来忍住,不愿在他面前露出脆弱来。 纵然如此,声音中仍旧有了一丝颤意:“你竟说出这样的话,你怎么有脸?那貌美如花的锦绣郡主,莫非你忘记了不成?” 齐崇光听了这话,心不免往下沉。 他一直担心蕾儿会为了锦绣跟自己闹,如今果然成真了。 蕾儿见他脸色呆滞,却是越发觉得心冷。 齐崇光见她俏脸冷如霜,心中又爱又心疼。 她这样,虽然让他担忧烦恼,但也证明她在意他,不然,怎么会吃醋呢?且语气酸得仿佛能拧出醋汁一般。 目不转睛盯着想念已久的佳人,他连忙道:“蕾儿,此事我可以解释的,我们久别重逢,我盼了好久,先给我个笑脸吧。” 才与蕾儿会面,他实在不愿提那无耻的贱人。 这种时候,适合他们倾诉衷肠,而不是谈论那贱人,破坏美妙时刻。 蕾儿板着脸,冷冷道:“我可不是卖笑的,太子想看笑脸,找旁人,找锦绣郡主去。还有,谁许你唤我的名字?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休要轻浮无礼。” “蕾儿,”齐崇光知道她心里有气,很愿意宠着她,好声好气的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明明有约定的,我从未变心。” 蕾儿冷笑不已。 齐崇光看着她宜嗔宜喜的面容,抬手想摩挲她的脸颊,却被她避开。 他有一丝尴尬,旋即很快恢复如常,露出欢欣的笑容道:“你的脸好了,真好。你这么美,若留了痕迹,真是白璧微瑕了。” 蕾儿本就恨他跟锦绣郡主纠缠上了,听了这话只觉得腻歪,哼道:“肤浅好色之徒,素日里你就以貌取人,如今当然还是如此。哼,若我的脸没好,你定然要像之前那般,直接变脸吧?” 齐崇光忙道:“蕾儿,你生气归生气,但不能冤枉我。之前你脸没好,我就对你许下承诺,可见我在乎的,并不是你的容貌。如今你虽然好了,清丽动人,但稍显青涩,并非天姿国色。”目中流露出丝丝情意来,旋即温声道:“不过你放心,我仍旧觉得,世间只有你最好。” 他自觉得这番话,恰到好处表达了对蕾儿的款款深情。 回廊的高无莫却是摇头,暗自叹息。 太子殿下跟女人打的交道太少了,连话都不会说。 不会撩妹硬要撩,会败得很难看的。 哎,自己在情场上呼风唤雨,主子却这么笨,真是丢人。果然齐崇光自己得意,蕾儿却柳眉倒竖,喝道:“那谁是天姿国色?锦绣郡主吗?哼,太子殿下了不得,一声不响就跟锦绣搭到一块儿了。既然你觉得她好,何必让她受委屈当妾呢?直接给个太子妃的名分,岂不两全?” 齐崇光听不得“锦绣”两个字,又因为才跟蕾儿重逢,一心一意只想跟蕾儿互诉情意。 偏蕾儿一直围着锦绣打转,齐崇光心中的火热情意无法流泻出来,不由得有些焦躁,皱着眉道:“蕾儿,明天我给你解释她的事情,现在陪我好好聊一聊,好吗?”说着便伸手,去拉蕾儿的胳膊。 蕾儿立刻避开他,冷笑道:“你想干什么?别动手动脚。” 看了齐崇光一眼,尖声道:“想不到几年不见,太子殿下成了衣冠禽兽,正事不干,专会拉扯人。” 齐崇光虽然愿意宠着她,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她骂为“衣冠禽兽”,自然也觉得难堪,想解释,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素日里他定力惊人,又一心只念着蕾儿,能对旁的女子目不斜视。 如今来了这里,对上她了,情不自禁就想跟她靠近,再近,更近一些…… 仿佛,心魂都被她吸引了,需要亲近一番,才能舒缓心中的激动和倾慕。 正自揣测之际,听得蕾儿语气凉凉的道:“太子,锦绣郡主长什么样?很美丽吧?” 齐崇光愣了一下,如实道:“我只见过她穿男装的模样,女装没瞧过,似乎还可以,但我始终觉得你最……” 剩下的“好”字还没出口,蕾儿已经冷笑道:“还可以?恭喜太子殿下觅得富贵容貌双全的佳人,以后再接再厉,当个风流种。”言罢,立刻拂袖转身而去。 齐崇光忙要去追,蕾儿却三步并两步走进去,“啪”的一声将闺房的门合上了。 齐崇光心急如焚,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连忙去拍门,低声下气的道:“蕾儿,我为你而来,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心里有气,只管打我骂我,我一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已经五年没见你了,快开门,让我好好看看你……”如此颠来倒去,反复央求,竟根本不管有多少人围观似的。 里面蕾儿却不为所动,冷冷道:“这里可不是尊贵风流的太子该待的地方,太子若还要脸,直接自便吧。” 齐崇光听了一愣,想继续哀求,高无莫却过来道:“殿下,你这样是没法儿让李郡主顺气,心甘情愿跟你和好的。” 齐崇光皱眉道:“那该怎么办呢?” 高无莫看着情商低下的太子,满心无奈,叹气道:“之前光顾着给太子讲解如何跟女子亲昵,却不知道太子跟女孩说话的技巧这么匮乏。哎,谁叫我是你的好兄弟呢?只能免费教你一教了。” 齐崇光听了这话,登时只觉得有了救命稻草,忙跟着高无莫走到一旁,露出虚心求教的模样。 高无莫便道:“之前太子说心里只有李郡主,这话倒是挺好的,但为什么要加一句不是国色天香呢?是想证明你不是以貌取人之辈吗?” 见齐崇光点头,高无莫揉着额头道:“殿下,你证明这个做什么?你想让李郡主觉得,自己虽然不是绝色,但仍旧被你倾慕,想让她生出成就感来吗?这样有什么意义呢?你难道不知道但凡女孩子,都盼着被人称赞说容貌美吗?尤其希望得到意中人的认可。所以,你该说,始终只有李郡主最美,心里只有她一人。最好再想一些不落俗套的形容词,或是引用几句诗词,这样才能让女孩面容娇羞,心如花绽。” 齐崇光呆滞了一瞬,拧着眉道:“这么说,刚才我真做错了吗?”高无莫重重点头道:“当然了。” 齐崇光皱眉,转而道:“可是我真的觉得她心性与众不同,即便她容色略逊一筹,我也喜欢她。更勿论她如今容颜如花,我自然更移不开目光了。” 高无莫道:“不管你怎么想的,以后切记,多夸李郡主长得美,将她说成独一无二,她就会欢喜的。另外,之前李郡主问起锦绣的容貌,太子说的叫什么话呢?” 他咳嗽一声,正色道:“若是我,定然会回答,其实我根本就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因为我心里只念着你,从不多看旁人一眼。然后再加一句,在我心里,你永远最美。你若这么答,郡主还会跟你置气吗?你别觉得” 刘云飞忙也附和道:“是呀是呀,太子也忒不会说情话了。” 齐崇光看他一眼,瞪着眼道:“无莫乃情场高手,他批评我,我认了,你有什么资格大放厥词?”刘云飞道:“我虽然不怎么精通,但比太子还是强一些的。李郡主已经知道锦绣的事儿了,太子就该义正言辞告诉她,说锦绣是个下贱胚子,扭扭捏捏做什么?才重逢,太子不想提扫兴的事儿,但女子的心都很小,你越想遮掩过去,越过不去。” 高无莫拍手道:“这话说的是,太子,你别按自己的想法说话,你要顺着李郡主的心思来,多称赞她美貌,说她的美色让你情不自禁。” 见齐崇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凑近齐崇光,笑容却有些猥琐:“太子,你知道吗?对女人最高的赞美,是说一见了她,就想勾搭她上床。你往这上面说,又能赞她,又能撩拨她。” 齐崇光面上红了一红,横了他一眼,正要骂他信口开河,碧青却过来道:“太子,我们郡主请你过去。” 齐崇光登时顾不得跟高无莫拉扯,如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立刻跟着过去了。 不想,碧青竟直接领着他,往蕾儿的闺房去。 齐崇光自然不会问缘故,只觉得心砰砰直跳,心向往之。 等进去后,蕾儿抬手,直接将碧青挥退。 齐崇光越发兴奋得不行,直勾勾盯着蕾儿瞧,目光比新雨后的草树还有生机,神色比天上细雨还要绵柔,势在必得的心念,比表面平静、实际上却一往无前的滚滚江流还要决然! 正打叠起满腔的温柔要哄她露出欢颜,不想,蕾儿却一脸怒容道:“太子殿下,你勾搭锦绣我管不着,但你为什么弄乱我的床?刚才碧青姐告诉我,你在我屋里待了半天,你在做什么猥琐事?” 齐崇光之前已经将床榻整理过,没想到还是被她发觉,不由得一愣,其后连耳根子都红了。 蕾儿见状越发气恼,忍不住怒骂道:“人人都当你是正人君子,哪里知道你竟然干出这种事儿来。哼,你这一路南下,是不是到处干这种事?” 齐崇光忙道:“不是,旁的女子长什么样,我从没主注意过,只看得到你。至于那锦绣,在我心目中是个下贱种,连你的脚后跟都赶不上。” 蕾儿愣了片刻,冷哼道:“这话谁信呢?” 齐崇光忙要说一番赞美她貌美如花的话,又怕落了俗套惹她不喜。 蕾儿却不知道他的心思,见他一脸踌躇,越发来了气,冷笑道:“你的烂事我懒得管,你只告诉我,为什么要躺在我床上?” 在她冰冷的注视下,齐崇光又是爱又是焦急,头脑一昏,想起之前躺在这里时的神魂颠倒,想起刚才高无莫的话,张嘴就道:“因为我想睡你。” 等说完了,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由得俊脸飞红。 蕾儿也闹了个大红脸,等回过神来,怒声道:“你个禽兽,我跟你拼了。”言罢,直接冲齐崇光撞了过去。 齐崇光见她来势汹汹,却并不着急,反而还有一丝得意,直接伸出手,将她抱了个满怀。 触手处,果然是一片温软,让他的心忍不住一颤。 蕾儿情急之下朝他冲去,不想反而让他占了便宜,忙伸手要推他。 齐崇光却是露出笑容,一手抓住一只柔荑,旋即迫不及待,向她唇上印落。 两唇相印之际,只觉得她的唇柔软得不可思议,让他的心都跟着柔软下来,忍不住吻得更深。 少年的吻,没有什么技巧,只会凭借本能,去舔弄纠缠,极尽缱绻。 蕾儿却是呆住了。 这样的时刻,曾经在她梦里,出现了不少次。 如今成为现实,让她整个人似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手软脚软,脑子也不由得成了浆糊,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好,更别提挣扎了。 齐崇光察觉到她的屈服,不由得欣喜若狂,无师自通吻得更深。 渐渐的,蕾儿不但没有挣扎,反而还抱住他,仰脸承受着他的亲吻,有羞人的声音从喉间溢出。 活了十八年,觊觎了这丹唇五年,齐崇光终于品尝到“香唇如花,绵软如酒”的滋味儿。 很多年后,当两人再次忆起年少轻狂的时候,才发现,这久别重逢的亲吻,连同彼此纯真的爱情,已成为灵魂印记,被深深镌刻在了生命线上,此生此世,永不磨灭。 055 醋海生波(一更) 因为这样的时刻期盼了很久,齐崇光无法停歇,在她唇上辗转吮吸,难以停止。 听到耳畔蕾儿难以忍受,低低婉转娇啼出声,他越发意乱情迷,恨不得就这样,一辈子不醒来。 许久,等他终于移开唇时,蕾儿手脚瘫软,身体战栗如急雨之下的荷叶,几乎承受不住要死过去。 齐崇光伸手挽住她,见她星眸半闭,脸色绯绯,饱满微微嘟起的唇瓣,因为他的肆意爱怜染上了一点靡靡之色,整个人如同深陷入了梦境一般,美不胜收。 佳人如玉,果然是能迷得人甘愿沉沦,不知今夕是何夕。 蕾儿仍旧迷迷糊糊、朦朦胧胧,觉得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仿佛死过去了一般。 等她自迷茫中渐渐回神,对上齐崇光爱怜又染了几抹情欲的目光时,那双美眸蓦地睁大,无法置信一般。 齐崇光忍不住覆下去,在她唇上再次落下一吻,这一次仿佛蜻蜓点水,那嘟起的唇瓣,却也随着轻轻一颤,让人心痒起来。 虽是万分心动,想继续下去,但这样青涩的她,让他暗自一叹,不得不忍耐下来。 凝睇着她的娇颜,齐崇光带着几许得意,几许餍足问道:“心肝儿,喜欢吗?” “谁喜欢了?”蕾儿身子软软的,手脚尖儿都没有一丝气力,极力抬手去推他,声音却有些微变。 “还说不喜欢?口是心非的小东西,”齐崇光深吸一口气,闻着鼻尖传来的清新发香,享受着手里温香软玉的触感,忍不住调笑起来,“刚才也不知道是谁一直勾着我,还发出娇吟让我停不下来,宝贝儿……” “别说了,”蕾儿奋力推他,带着怒气打断,“你不是好人,明明是你先折腾我的,如今竟说我勾你。”说着扭过头,手忙脚乱将衣服拢好,哭得眼红红的。 见她落泪,如雨打花枝,齐崇光不敢放肆,只得放开她,温声道:“小傻瓜,我这样对你,是因为心里面有你,对着你情难自禁,不然岂会这般动情?” 伸手去擦蕾儿的脸,着意温柔,轻声安慰道:“别哭,崇光的心肝儿,哭什么?我们虽然五年没见,但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你也是想我爱我的,我知道。” 蕾儿避开他的手,低低哽咽道:“谁爱你了?你少自作多情。” 齐崇光耐心哄道:“是是,是我爱你,你生得极好,比我做梦梦见的要美上很多。我之前就觉得你好,对你朝思暮想,如今一见了你,更是情难自已,极想要抱你拥有你……” 蕾儿脸上又红又白,嗔怒道:“你……你又跟我说这些下流话,真是禽兽无疑。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都不认识你了。”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他刚才什么下流事都做过了,也不差说这些了,于是便又哭起来。 齐崇光没有多少跟女孩子相处的经历,见她又哭了,心头十分痛惜,忙道:“好好,心肝,你美你说了算,你不想听,我不说就是了。快别哭了,我心痛。” 蕾儿怔了一下,才低低抽泣道:“你少浑说,谁是你的心肝?” 见她刚才似有所动,齐崇光嘴角翘了起来,温然道:“当然是在唤你了,蕾儿,我们自小就认识,感情不是别人能比的。你四岁开始,咱们说话时,就组成了一个小圈子,旁人根本插不进来,也不需要旁人。虽然你离京了,但始终只有你才是我情之所钟。你在我的心里五年了,你呢?有没有想念我?” 蕾儿咬着唇,怒声道:“我才不会想你这个禽兽。”虽是怒骂,但到底慢慢停止哭泣了。 齐崇光凝睇着眼前的佳人,见她止住泪,脸色白里泛红,仿佛初绽的娇嫩花瓣儿,带几许恼怒,又有几分娇羞,明白自己刚才的情话说对了,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踌躇了一瞬,觉得要趁热打铁,忙道:“那锦绣郡主,我从没正眼看过,你也别放在心上。” 蕾儿听他提及锦绣,心中娇羞尽去,气得不得了。 这浑蛋,亏她刚才还被他的甜言蜜语打动了一瞬,到头来,却又想到锦绣身上去了。 这是生怕她不记得了,非要将那良娣拉出来溜达一圈,怒刷存在感吗? 再看他真诚望着自己,似乎还带着几分讨好的表情,蕾儿不由得扶额。 这种情商低下之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自己也有些自甘下贱,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远离他放下他,到头来却被他弄得神魂颠倒,没有一点神智,任由他轻薄了去。 她想到这里,除了恼恨之外,还生出几分自怨自艾来,恨自己定力不够,恨自己错了一次,如今竟仍旧甘愿沉沦,一错再错。 种种情绪交织着,她低下了头,再不肯看他。 齐崇光见她这样,还以为这个话题选对了,忙继续解释道:“自你离京之后,我只跟薇薇来往,那锦绣却是个下贱货,穿了男装,假扮成自己的龙凤胎哥哥来跟我接触,又弄了一出落水的戏码,心思恶毒,机关算尽。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才中了她的圈套。她处心积虑算计我,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呢?” 见蕾儿低着头只是不语,他忐忑了一瞬,忙继续道:“我答应只念着你,从未违逆过,锦绣只是意外罢了,绝非我情愿的。蕾儿,你放心,始终只有你会是我的太子妃,至于她,以后我一定求父皇将她的名分夺了,娶你爱你一人,可好?”说到这里,心情激动起来,忍不住又凑过去吻她的唇。 蕾儿不等他靠过来,立刻伸手推开他,冷笑道:“你跟她有了肌肤之亲,成就姻缘,如今又来欺负我,是觉得若是得手了,我就不得不屈从你吗?你做梦去吧。就算锦绣的事儿你没说谎,你的的确确被人算计了,又如何呢?你已经不干净了。还有,你既恨她耍手段,如今怎么来算计我?你算什么君子?哦,我忘了,你可不是君子,你好色又无耻,根本就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罢了。” 她扬起下巴,旋即道:“我早就立誓,今生今世,要嫁最好的男儿,要那人只能娶我一个,旁的女子,就算弄来当摆设都不行。更何况,那锦绣身份尊贵,你又说她长得可以,岂能拿她当摆设?你还是回去跟锦绣厮混去,大家都自在些。” 齐崇光连忙道:“蕾儿,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因为爱你,才情不自禁,绝没有算计你之念。那锦绣,你真的不用在意,只是个侧妃罢了,且我根本不会娶的。你的地位,无人能撼动。便是我父皇,也只拿你当儿媳的。” 他提及齐逸峥,本是为了让蕾儿更安心,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蕾儿一听,更是大怒道:“好好,我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是皇伯父想让我当儿媳,你不得不屈从,这才来欺辱我,说好话哄我。” 见越说下去,蕾儿越恼怒,齐崇光急得不行,忙要解释,蕾儿却已经指着门道:“太子殿下,我没心情伺候你,你自便吧。” 齐崇光哪里肯走,立着不动道:“蕾儿,你听我解释,我……” 蕾儿俏脸寒如冰霜,直接打断他,冷笑道:“你不走,我就拿你没法儿了吗?你不走我走。”言罢,果然转身,飞快出了屋子。 莆一出来,碧青见她愤然乱走,忙上来道:“小姐要去哪儿?你还没用饭呢。” 蕾儿这才停住步子,向碧青道:“把饭摆在厢房。” 纵然再气他,饭还是要吃的。 碧青连忙点头,应了下来。 屋里齐崇光呆了一瞬,才迈步追出来,见蕾儿没有跑出去,而是往旁边的厅堂走,这才将一颗心放下了。 他正要去追蕾儿,不想身后传来一阵喧闹,回身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有男子推开高无莫,大步流星走了过去,眉目俊朗,气度沉稳,面容却是熟悉无比的。 齐崇光惊得皱起了眉,开口道:“七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端王将手里的羽扇一收,目光在他身上流转,带着深浓的探究之意。 须臾,他才朝齐崇光行礼,笑着道:“这话,臣也想问太子殿下。太子事情缠身,不在京城,到千里之外的襄州来做什么?” 齐崇光是储君,所以他虽是长辈,论起来,却是该向齐崇光行礼的。 没有谁知道,刚才他进来时,看见齐崇光多么吃惊。 之前他就猜到蕾儿钟情齐崇光,觉得齐崇光不近女色,也必定是有缘故的。 如今瞧着,果然是猜对的,神女有心,襄王似乎也并非无意。 在他沉思之际,齐崇光也暗自揣测他的用心,从容笑着道:“纵然再忙,有些事不得不为。李妹妹与我有旧约,也是父皇为我选定的太子妃。” 端王之前就猜到两人不寻常,听了这番话,心仍旧不免往下沉。 他定一定神,才以淡泊的语气道:“是吗?太子先得锦绣郡主,如今又有长明郡主,艳福不浅。” 齐崇光听不得“锦绣”两个字,眼底的嫌恶一闪而过。 只是,到底这些只需要向蕾儿解释,没必要向端王交待。 他便只淡淡笑道:“艳福不敢说,我也不在意,但李妹妹我是志在必得的。” 他看向端王,微微皱眉道:“七叔的封地在胶州,跑到奉州来做什么?” 端王也淡笑道:“不干什么,到处游山玩水,甚是悠闲自在。前段时间遇上李郡主,倒是个颇为有趣的女子,与其他人不一样。” 齐崇光闻言眸中闪过一抹锐色,带着探究问道:“不知七叔跟李妹妹是怎么认识的?愿闻其详。” 端王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笑容满面的道:“自然有我们的机缘,却是不好跟太子解释。” 齐崇光越发觉得心痒痒,却又知道就算自己追问也得不到回答,便打算稍后问蕾儿去。 他便只眯起眼道:“七叔,我与李妹妹今天才重逢,只想跟她好好相处,不愿被人打扰,你自便吧。” 端王却是不动,笑着道:“没事儿,你们相处就是了,我是觉得这里饭菜好吃,来蹭饭的。” 齐崇光额头青筋跳了一跳,越发觉得他居心叵测,拧着眉道:“七叔说笑了,你还需要蹭饭吗?七叔请回,等我安顿好,若七叔还在奉州的话,一定请七叔喝酒。” 端王仍旧不动,很镇定的道:“这似乎是李郡主的住处吧?主人都没有发话,太子就自作主张,似乎不太合适。” 齐崇光瞳孔一缩,皱眉直视着他。 两人目光相对,却皆是不肯退步的固执模样。 齐崇光心中思绪滚滚,只觉得端王必定是看上蕾儿了。 这个认知让他不满极了,蕾儿是他的,定然是要被他独占的,岂能容旁人觊觎? 正愤愤不平,端王已经含着笑容,抬腿往厅堂走。 齐崇光咬牙,连忙追了进去。 蕾儿已经在用饭了,见端王、齐崇光一前一后进来,撇撇嘴只得放下筷子,朝端王行了一礼。 至于齐崇光,只收获了白眼一枚。 虽然待遇不同,但齐崇光心里却很高兴。 对着端王,蕾儿不过是恪守礼仪罢了。 对自己,却是流露出本色来。 他们在闹别扭,她这样,说明没拿他当外人。 两厢对比,亲疏立现。 故而他不但不生气,反而露出自得的笑容,瞟了端王一眼,转而含情脉脉看向蕾儿。 端王乃风流人物,一进来就看出蕾儿容色有细微变化,水润的眼眸带着淡淡媚色,樱唇微微肿着,有被人啃咬过的痕迹。 他不由得心一沉,原来,他们已经如斯亲近了吗? 还没等他回神,就见蕾儿态度有异,齐崇光得意洋洋,不由得暗自一哂。 他沉吟片刻,才开口道:“说起来我与太子还是前年见的面,没想到太子有了这么大的变化,真真是俊秀美少年,气质又清贵,世间少见。” 齐崇光见他竟称赞自己,不免有些惊异。 但到底世人都是爱听好话的,尤其心上人在眼前,更是希望展现出最好的一面,希望自己被人赞美,好让心上那人为自己动容。 他便露出笑容,正要谦虚两句,不想端王接着道:“刚才太子说自己得了锦绣,眼前的李郡主,也是志在必得的。太子人才出众,左右逢源,来日必定艳福无穷。” 蕾儿一听只觉得甚是刺心,冷笑道:“势在必得?好大的口气,好大的脸。” 齐崇光含怒瞪了端王一眼,才回头朝蕾儿笑道:“心肝,只有我们两个人时,你跟我怎么闹别扭怎么撒娇都成,但外人面前,还是得收敛一点。” 蕾儿一听又是羞又是气,飞红着脸道:“你满嘴歪话,不是好人。” 她其实很想骂他几句,但不知怎的,就是骂不出口。 齐崇光盯着她的娇羞美态,笑着道:“是,我不是好人,谁叫你长成这样,让我神魂颠倒呢?我倒是想保持翩翩风度,但对着妹妹,根本就正经不起来。”言罢,还故意抿了抿唇。 之前高无莫一直让他多说好话诚心诚意称赞蕾儿,他自是听进去了。 端王的态度,又让人十分不爽,如鲠在喉。 如今这番话,既是为了表明心迹,也是为了宣誓主权。 蕾儿哪想到当着外人的面,他竟也肆无忌惮,不但用言语撩拨,还故意做出动作来。 她羞愤欲死、欲哭无泪,心中又茫然不知所措。 曾经无数次,预想过与齐崇光重逢的情形。 接到千柔信笺之前,在她的想象中,齐崇光应该是个温文儒雅、飘逸温柔的少年。 接信后,只顾着生气、伤心了,倒是没心思想别的。 哪里想得到,他竟根本不是她想象的模样,竟然又好色又无耻,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脸面。 偏偏这样的他十分难缠,让她拙于应对。 端王心思灵透,自是察觉了齐崇光的用意,淡淡一笑道:“长明郡主今儿个瞧着,似乎有些奇怪呢。” 他目光落在蕾儿唇上,旋即才移开,看向齐崇光道:“虽然有发乎情止乎礼的说法,但久别重逢,情难自已也合情理,尤其太子乃风流人物,肆意忌惮罔顾礼仪,亲近一番自然不叫事儿。男人嘛,都是贪恋新鲜贪美色的。别说太子,我若是遇上合心意的,也会不管不顾,先尝一尝滋味儿,但我比太子好一点,不会急色到将女子的唇咬肿。” 这番话,语气近乎轻浮,但落脚点并不是说自己,而是在揶揄齐崇光和蕾儿,更意有所指,别有目的。 蕾儿才十三岁,又如斯青涩,根本不可能主动勾搭齐崇光。 所以,是谁主动的,显而易见。 故而端王是想暗示,才重逢,齐崇光就迫不及待,可见他多好色,多不尊重蕾儿。 若齐崇光真爱她,岂能如此轻薄人? 蕾儿一张脸红得要滴下血来,连忙垂下眼眸,心中又是怒又是气又是羞,恨不得掐齐崇光几把。 齐崇光也有几分羞恼,觉得不好意思,却明白端王不怀好意,定一定神立刻道:“李妹妹,都是我不好,我心里十分想尊重你,但你太美太让人心动,我根本把持不住。” 他露出向往的笑容,接着道:“不过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这是我的初吻,没经验,等以后娶了你,我们多亲近,自然就好了。” 端王愣住了。 自己那番话够尖锐了,但齐崇光轻飘飘几句,就直接破解了。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手,太子殿下放下偶像包袱,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蕾儿越发羞不可当,再也待不住了,直接起身跑了出去。 这里端王眯起眼,看着欲追出去的齐崇光,意味深长的道:“太子对李郡主倒是一往情深,只是很多时候,难以事事如人意。李郡主跟其他女子不一样,太子未必能如愿以偿。” 齐崇光毫不示弱,断然道:“只要没有小人从中作梗,孤定然会抱得美人归的。”顿了一下,勾唇冷笑道:“有小人,孤也是不惧的,李妹妹孤势在必得,必定会归孤所有。”言罢再不看端王,直接转身离开。 长辈又如何?敢不怀好意,他岂能给好脸色? 此次重逢,虽然并不只有喜乐,虽然除了美妙时光之外,还有争吵,闹得不可开交,但那又如何呢? 时光没有带来丝毫隔阂,相反,只是对着她,就爱意汹涌。 她不需要做什么,只要露出佳容来,只要跟他说话,一颦一笑,就能将他的魂魄勾走。 他们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 自十三岁开始,他就认定了蕾儿,觉得蕾儿是他的,只能属于他。 谁都没想逆转他的心思,谁都别想将蕾儿夺走。 倾心求娶佳人归,神挡杀神,妖挡灭妖! 056 佳人决断(二更) 蕾儿跑进闺房,齐崇光再次追了过去,在门口说了不少好话,仍旧不见佳人来开门。 这时碧青走过来,行礼道:“太子殿下远道而来,还没有用饭,不如先吃点东西吧。” 齐崇光听了这话,脑子一转,想起刚才蕾儿没怎么吃东西,便道:“你多备一些蕾儿爱吃的,我跟她一起吃。” 碧青听了疑惑不已。 蕾儿明明把门关了,打定了主意要躲着他,怎么一起吃呢? 虽然不解,但她不敢问,只连忙应了,又招呼齐崇光的随从们吃饭。 好在之前就有准备,如今也不怎么费事。 等她再回来时,正碰上端王淡着一张脸,起身离去。 碧青忙送了几步,再回到院中,却见齐崇光正往屋里的蕾儿道:“李妹妹,我是一定要见你的,你再不开门,我就让人将你这门板下了。” 他说完了等了一瞬,里面悄无声息,果然就下了令,让侍从将门板下了,旋即将人喝退,又命侍女们进去摆好饭菜。 在碧青目瞪口呆的神情中,饭菜摆好,齐崇光施施然进去了,又让侍从们将门安好。 碧青心底忍不住就感叹起来,这哪里是太子?这分明是哪个土匪窝里跑出来的土匪头子吧? 高无莫却是看得挺带劲,笑向刘云飞道:“好女怕缠郎,太子这一招甚好。” 刘云飞笑个不停,忍不住道:“我怎么都没想到,一对上李郡主,太子什么脸面都不要了,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高无莫摸着下巴道:“也难怪,人家素了好几年,心底不知多少欲火呢。如今总算找到能发泄的地方,自然是如苍蝇见了血一般。虽则李郡主还小,但隐约有国色之姿。能对着佳人,撩拨几句,搂抱几下,滋味甚美,太子自是不肯放过的。你瞧着吧,以后这门板只怕时常要下的。” 刘云飞瞪他一眼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编排起李郡主,小心太子知道了不依。” 高无莫笑着道:“他可别心思管我们,现在心心念念只有自己的小心肝儿,以后若如愿抱得佳人归,必定要时时守着,再也不会常跟我们厮混的。” 不提两人议论取笑,且说齐崇光进去后,就见蕾儿将轻纱帐放了下来,人在里面侧躺着,背影曼妙。 齐崇光心不由得痒了起来,走过去坐在床沿上,温声呼唤蕾儿,蕾儿只是不理。 齐崇光便调笑道:“哎呀,这床我睡了半天,妹妹跑进来躺着,是想闻一闻我的气味吗?” 蕾儿一听这才恍然想起来,才要破口大骂,又不知该骂什么。 正踌躇之际,齐崇光也躺下,从后面抱住她,笑着道:“宝贝儿,你想闻的话,我怎么能不让你如愿呢?”虽是在调笑,但闻着她身上的馨香,自己却忍不住浑身燥热起来。 蕾儿气得脸上红了又白,连忙拼命挣扎,怒声道:“你这禽兽,放开我,不然……不然我一辈子都不理你了。” 说着想起齐崇光的荒唐无耻,忍不住红了眼圈,控诉道:“你还说喜欢我,先是勾搭锦绣,如今又百般折辱我,你还算是人吗?”等说完了,实在忍不住,便抽泣起来。 齐崇光将佳人抱了个满怀,偏那佳人不老实,扭手扭脚的折腾,惹得他不由得色销魂受。 正自神魂颠倒之际,不想她竟哭了起来,登时满腔的欲望化为乌有。 他连忙稳住心神,哄道:“心肝,我爱你都来不及,岂会折辱你?我情难自禁,这才跟你亲近,但你若是不愿意的话,我是不会勉强你的。” 蕾儿听了这话仍旧不信,带着哭腔道:“口说无凭,你发个誓说以后不欺负我,不碰我才行。” 顿了一下,又道:“你这人没什么信用,需得发个毒誓才行。” 齐崇光一心一意想哄她收了眼泪,听了这话却迟疑起来。 素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能与她相对,品尝到了亲吻的美妙滋味儿,如何能够割舍? 蕾儿甚是青涩,又在跟他闹别扭,他若是答应了,岂不要跟她生分好长时间?这么难的事儿,他如何能做到? 心思转了一转,他干笑一声道:“宝贝儿,旁的事都能答应你,但这事儿,你的情哥哥实在没法自控呀。这样,这次就算了,我将你放开,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蕾儿一听他竟不肯答应,不由得眼泪流得更凶。 齐崇光又心疼又头疼,只得将她的身子扳过来,吓唬她道:“宝贝,别哭了,若你不肯听,爷现在就将你办了,让你变成爷的人。” 蕾儿虽然不太懂这话的意思,却听出他言语中带着危险之意,不由得身子一僵,再也不敢哭了。 齐崇光乘胜追击,笑着道:“我已经将条件讲了,你若再发出声音再落泪,就是在勾引我,怪不得我。” 蕾儿魂飞魄散,下意识捂住嘴,心中怕得不行。 齐崇光垂眸,望着蕾儿,却见她捂着嘴巴,双眸水汪汪,可怜又可爱的模样。 之前是在威胁她,瞧着这美色,倒是真有些忍不住了。 心底却又清楚,这时机实在不合适。 他只得咬牙压住欲念,摸摸她的脸:“乖,你这样听话,很好……”说完了,生怕自己把持不住,连忙下了床榻,站起身道:“蕾儿,咱们一起吃饭吧。” 蕾儿哪里肯搭理,自然是背过身子,撅着嘴巴,腹诽齐崇光的无耻好色,手无意识地抠着枕头上的绣花,几乎都要抠烂了。 过了一时,耳边却传来齐崇光的说话声:“嗯,没想到你这里的饭食挺不错的,哎呀,有清蒸鲥鱼、爆炒鳝片、丝瓜炒蛋、刀拍黄瓜,哎呀,还有蒸大虾,这可是你最爱吃的。” 蕾儿之前光顾生气了,听了这话,忍不住嗅了几下,果然一阵阵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面钻。 蕾儿天生就是吃货,日子又非常有规律,挨不得饿。 之前她才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端王跟齐崇光就走进来了,肚子里空空如也。 偏偏齐崇光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还边点评,说这个好,那个味道鲜美,让人越发觉得难耐 蕾儿觉得胃里造反了,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液,齐崇光太可恶,这不是故意馋她吗?唔,他一直在吃,是不是将她爱吃的虾都吃完了?还有鱼,还有爆炒鳝片,嗯,丝瓜炒蛋她也是爱极,是不是都被他吃完了? 她不再抠绣花了,悄悄开始锤床。 齐崇光一面吃菜,一面盯着床上的身影,仍旧在滔滔不绝的道:“这鲥鱼蒸的火候刚好,这做点缀的火腿片,粉红粉红的,颜色真好看。唔,鱼的味道也好……” 蕾儿听了,咬牙切齿地暗骂:“我还饿着呢,你倒是吃得开心,有没有点良心?” 齐崇光吃了半天了,都吃饱了,蕾儿却还不起来,不由得皱眉,心想:“她难道不饿吗?怎么能忍住?” 蕾儿的胃都开始疼了,也顾不得想之前跟他闹腾的那一场,心想:“大坏蛋,只顾自己,也不知道叫我。” 她想起来,又没脸起来,想齐崇光给她台阶下。 齐崇光虽然不知道她的心思,却十分心疼她,果然如她所愿,端着已经挑去鱼刺的鲥鱼过来,温声道:“蕾儿,起来吃。” 蕾儿欲待不理,胃却造起反来,转过脸,可怜巴巴看向他。 齐崇光精神一振,忙放下盘子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再拿起筷子,搛了鱼肉细心喂她。 见他凤眼璀璨,眸中是刻骨的柔情,也不知怎的,蕾儿人就被蛊惑了一般,张嘴吃了。 齐崇光大喜,看着她笑得越发灿烂了。 他索性将蕾儿抱起来,将她放在腿上坐着,夹了菜要喂她。 蕾儿脸上如要喷血似的,忙挣扎道:“让我下来,我自己吃。” 齐崇光虽然舍不得,却又怕她饿坏了,只得依言将她放下,温声道:“你先吃菜,我给你剥虾。” 蕾儿这时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肚,也就顾不得面子了,拿起筷子吃得飞快。 齐崇光连忙温声道:“别心急,慢点,不然噎着了我会心疼。”又抬起手来,去给她捶背。 蕾儿扭过身子,避开他的手,吃饭的速度倒是慢了下来。 见她仍旧跟自己闹别扭,齐崇光叹了一口气道:“磨人的小妖精,真拿你没办法。”说话之际,已经剥好了两个虾,他忙放在碟子里,送到蕾儿面前,转而道:“宝贝,我记得你一直最爱吃这个,我练了很久,快吃吧。” 蕾儿欲要不理,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见虾肉洁白完整,惹人食指大动,又见他微微垂眸,正专心剥着手里的虾,仿佛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俊秀的男子,温柔的神色,甜蜜的情话,让她的心不由得一颤。 蕾儿忍不住就道:“你这时候还挺正常,为什么之前那么邪恶,百般欺负人呢?” 齐崇光抬眸看她,温然道:“傻瓜,那不叫欺负,我心里爱你,才跟你亲热。若是旁人,我才懒得搭理呢。” 见蕾儿嘟着嘴,似乎不肯信,他忍不住凑过去,于那樱唇上轻轻亲了口,如蜻蜓点水一般,调笑道:“好妹妹,情妹妹,喜欢吗?我瞧得出,你其实也挺享受的。” 蕾儿紧紧咬着唇不肯出声,脸上却如要喷血似的。 齐崇光将她的手拽过来,放在自己心口,信誓旦旦的道:“这里只有你一个,没有旁人,不信你摸一摸,它现在跳得多快。”凑近她的耳朵,低声道:“平时我很有定力,因为情动才会如此。” 蕾儿果然感受到他的心跳得飞快,身子忍不住发软,又察觉他灼热的呼吸都喷在脸上,不由得面上滚烫,心却也兀自蹦跳不休,竟分不清到底是羞还是欢喜。 见她终于安静下来,齐崇光欣喜不已,与她目光相对,竟觉得时光无限好。 他冲她灿笑,只觉得十分觊觎眼前的小美人儿,忍不住道:“别为了锦绣跟我闹了,我们好好的,马上回京去,将婚事定下来吧。” 蕾儿恍然清醒过来。 对了,还有锦绣。 她竟然又被他带进沟里,将这锦绣彻底忘记了,可恶又可悲。 心中绮念尽消,她抽回手,扭过脸道:“太子殿下,别闹了,我们好好谈一谈。” 齐崇光见她脸色突然又冷淡下来,摸不着头脑,又不敢抱怨,怕惹她生气。 他只得也坐直身子,正色道:“蕾儿想说什么,想要什么只管说,我一定满足你。” 蕾儿回头看他,却沉默了一瞬。 自京城一别,五年来,这个少年已经在她梦里出现了无数回。 虽然母亲给了忠告,但她仍旧情难自控,芳心暗许。 可是,在她情窦初开之时,却得知他背弃诺言,有了良娣。 虽然齐崇光口口声声说事情不是他甘愿的,但既然成了事实,多说无益。 她是愿意相信他的,觉得当初他许下誓言时,必定是真心诚意的。 如今,他温柔脉脉看过来,似乎只在意她一般。 她不是不愿相信此刻他的诚意,但是,锦绣的存在,撕开了她的幻想,让她心里产生了隔阂。 就算以后他真的能不碰锦绣,那旁人呢?再真诚的心,再深情的男人,都是会变的。 时光和岁月这样长,诱惑那样多,渐渐的,那颗心便会有所偏离,拉不回来。 这些道理,之前她太小,也单纯,不愿想也不肯想。 如今,却是明白了,这个男人,不是那么好配上,也不会是个好夫婿。 身边不就有这样的例子吗?姑父齐融对李雪茹一见钟情,之后千里追随,情深一片。 命运厚待他,让他跟李雪茹成婚了,他却不厚待李雪茹,竟然起了歪念。 虽然后来及时打住了,但彼此的感情,到底还是有了裂痕,也忍不住让人担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能变一次心,难道不会变第二次吗? 当时在安王府,在齐融书房,齐融跟白玉莲眉来眼去的场景涌出来,让她觉得腻歪、烦闷,忍不住觉得,皇室子弟,原就比寻常人风流好色一些。 眼前的齐崇光,自然也是一样的人物。 尤其今儿个,他对自己百般轻薄,简直是衣冠禽兽。 这样的好色之徒,难道能指望他改了不成?自己又有什么理由,能一生一世束缚住他? 罢了,握不住的男人,放了他,也放过自己。 在他来之前,她就下定了决心。 如今,他的贪色,让那决定更坚定了。 她叹了一口气,闭一闭眼道:“太子,五年来你心里有我,这话我信。一直以来,我也是恪守诺言,只以你为念。” 事到如今,虽下定了决心不再跟他亲近,但话还是必须说清楚的。 她李蕾儿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不能让人误解了去。 齐崇光听了,自是露出欢欣的笑容道:“蕾儿,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忍不住就凑过去,想跟她耳鬓厮磨一番。 蕾儿避开他,忍着心痛,脸色转冷:“之前我年纪小不懂事,如今却是明白了,但凡太子妃,必定应该是贤良淑德的人物。我李蕾儿天生心思狭窄,根本当不了贤妇,也不屑攀附太子。五年前的承诺,就此作废。太子如今已经有了锦绣,以后或将她转为正室,或另觅才貌双全、端庄大气的佳人为伴。至于我,自然会得到一心一意的对待,嫁得良人。” 齐崇光满腹的柔肠,登时化为乌有,只觉得十分愤怒。 他铁青着脸道:“嫁得良人?为了你,我在半月之内跑了千里,你竟这样对我?为了你,五年来我一直孤枕独寝,竟换来这样几句话?你被我亲了抱了,竟然还想嫁别人?李蕾儿,你也太没良心了。” 见他气得身子发颤,蕾儿忍不住心一颤,勉强定住心神,扬起头道:“我就是这么没良心,你不知道吗?不过,现在知道了也不迟。你刚才不是问我想要什么吗?我想你离我远一点。” 她说着起身,一字字的道:“我心意已决,你答应了最好,不答应,我也不会屈服的。另外,你若再欺辱我,我必定全力反抗。若是斗不过你,也没法儿,只能以后再不跟你说话了。我说到做到,绝不更改。”言罢起身,决然飘然而去。 齐崇光看着她一点点远去,心中又是痛,又是茫然。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又跟他闹翻了呢? 虽是爱极了她,但老这么折腾,他的心只怕要成碎片。 心中种种情绪交织着,虽然觉得难受,觉得透不过气来,但从无半点退缩之念。 这个女子,是他想念了五年的心头好。 如今重逢,意中人比想象的更美,是含苞的国色,多么值得欢喜。 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更爱她的心性,但对着她,跟她相处了这一段时间,却是恍然发觉,原来自己骨子里,也是贪色的。 不过他知道,自己只贪她一人之色,只想将她拥入怀中,狠狠怜爱,让她也对自己情难自禁。 这一天的经历,悲欢、愁喜,比旁人一年的只怕还多。 她心里是有他的,不过是因为锦绣,这才屡次翻脸。 为她而来,不辞劳苦。 纵然她是块冰,他也要将她融化! 齐公子下定了决心,却不知道这将冰捂化的道路,是十分艰难曲折的。不过,即便预想到了,他仍旧不会退的。 生命之中,总会有一个人,当遇上了,就是劫难。 无论那人是否完美无瑕,只要惦记上了,爱上了,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情愿将一颗心都捧出来,换得另一颗真心。 057 芳心暗许(一更) 蕾儿出了家门,直接跑到医馆,呆了一下午。 虽然进了熟悉的地方,但她整个人如梦游一般,心神恍恍惚惚,一颗心根本落不到实处。 齐崇光的脸,不由自主在脑海里浮现,让她觉得爱恨交加,情难自已。 这样的状态,她根本干不了旁的事,只拿了一卷医书,呆坐了一下午。 回来时,却发现齐崇光不但没走,反而在厢房住下了。 且他住的地方,跟她的闺房是相邻的,里面侍女们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正给他收拾。 就连他那些侍从,也早将偏院占满了。 蕾儿气得倒仰,冲碧青怒声道:“这怎么回事?谁许你给他安排屋子的?你如今越发会办事了。” 碧青低下头,揉着额头,弱弱的道:“奴婢不敢擅作主张,但来者是太子,奴婢岂能不顾规矩?” 君君臣臣,自古如是。 更勿论碧青只是奴婢,齐崇光开了口要住下,她根本就不可能驳回。 蕾儿恨其不争,冷笑道:“太子又如何?你怕,我可不怕。” 她说着,果然直接冲向齐崇光,咬牙切齿的道:“这是我的院子,你一个大男人赖着,像话吗?还有,你的人这么多,冲撞了我和丫鬟们怎么办?你可是太子殿下,银子有的是,若是想在这里停留,趁早寻个住处。若是要回京办大事,去寻个客栈歇两天,直接走更方便。总而言之,你想做什么都行,只别拉扯上我,别站在我的地盘上。” 齐崇光看着她一脸嗔怒之色,红粉绯绯,一张嘴十分利索,心直痒痒,恨不得冲上去亲两口。 等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真是着魔了。 为什么她就算怒容相向,他也觉得美,想亲她抱她呢?真是中了这小妖精的毒,没救了。 唇角勾出一点讨好的笑容来,他轻声道:“蕾儿,别无理取闹,我是为你而来的,不住这里,住哪里呢?至于我那些随从,你只管放心,都是最守规矩的。你不想看见他们,我直接下令让他们蹲在屋里,如非必要,绝不许出来走动。” 说到这里,立刻就回身去看高无莫,板起脸道:“我的话都听见了吗?以后留心些,万不可冲撞了郡主,不然小心你们的皮。” 高无莫只得应了,腹诽不已。 论好色轻友,太子殿下做了完美的示范。 齐崇光却根本不理会他的想法,下完了命令,继续冲蕾儿笑,带着讨好之色道:“蕾儿,这样行了吧?” 蕾儿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怒声道:“你晕头了吗?到底是你无理取闹,还是我无理取闹?我说的重点是你这些侍从吗?他们算什么?我是在说你,你为什么脸皮这么厚?你是太子,不觉得这样丢人吗?” 高无莫嘴抽了一抽。 被未来的太子妃不当一回事,这滋味,跟被太子无视、冷然对待一样酸爽。 齐崇光却是看着气得跳脚的蕾儿,如常道:“这丢人吗?蕾儿,你一心一意为我着想,我是很欢喜的,但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的,如今这样算得了什么?” 他叹一口气,又道:“可怜我千里而来,骨头都累散了。若你不肯留我,我只能在你的院子外守着。到时候,必定要熬坏身子病倒,惹你心疼的。我是最在乎你的,岂能让你经受那些?自然还是留下来,让你安心最好。” 蕾儿欲要说自己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但对上他的眼睛,心忍不住发颤,狠心的话怎么都没法子说出口。 齐崇光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带着怜惜道:“蕾儿,我知道前段时间,你收到佳禾姑姑的信之后,当天就病倒了。佳禾姑姑信里写了什么,想告诉你什么,我心知肚明,你为了我要死要活,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你怕我心疼吗?嗯,我的确怜惜又心痛。最难消受美人恩,美人如斯情意,我岂能辜负?” 蕾儿一听面上绯红,怒骂道:“谁要死要活?你少胡说八道。”说着便转过头,含怒瞪着碧青。 碧青被她的眼神弄得心一跳,慌忙弱弱解释道:“这不关奴婢的事,是花容说的。郡主也知道,花容性子有些呆,被人一哄,什么话都敢说。奴婢其实训过她,但到底本性难移。” 本性难移! 这四个字如针一般,在蕾儿心头扎过。 好色无德的齐崇光,难道能指望他为了自己,改了不成? 她叹了一口气,想继续赶他,抬头却对上他的眼眸,那眸光带着几许央求,几许浓情蜜意,让人一颗心酸酸软软。 她心中五味杂存,只能别过脸道:“太子殿下,你少浑说了,念在你是皇伯父的儿子,是薇薇的表哥的份上,我容你住一日,明儿个你搬走。” 齐崇光摇头道:“我是坚决不走的,要走,得带着心头好一起走才行。” 说着便往蕾儿跟前凑,嬉笑道:“李蕾儿,你是崇光的心头好、心肝、宝贝、情妹妹、太子妃、妻子……” “住口。”见他说个不停,蕾儿很气恼,脸上又忍不住发烫,似乎有几分欢喜甜蜜。 她连忙暗骂自己一声,这才清醒过来,板着脸道:“太子,你一天到晚没点正经,皇伯父知道吗?” 齐崇光笑着道:“父皇当然不知道,我在父皇面前,一直都是很沉稳的,只有你这勾魂的小妖精,才能让我失态。” 他盯着蕾儿的眸子,旋即道:“其实孤正经起来,是很有魅力的,不信蕾儿瞧一瞧,必定爱得不行。” 说话之际,不等蕾儿回答,他自己就收敛了神色,侧对着蕾儿,旋即负手而立,双眸璀璨如星,竟在瞬间功夫,就释放出尊贵威仪来。 蕾儿欲不看,不知怎的就是不能转过头,目光似乎还在他身上生了根一般。 少年一袭月白色衣衫,明明是飘逸的衣服,但他容色露出坚毅果敢,双眸透出一往无前、舍我其谁的气魄,竟比他俊美得不可思议的眉眼,还要有吸引力一些。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仿佛给他罩了一层金光,越发显得俊朗不凡,气质出尘,格外迷人。 蕾儿忍不住心发颤,怎么都移不开目光,一颗心七上八下,神为之夺魄为之移,似乎站不住了一般。 至于一众侍女,更是一脸痴迷,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高无莫转过头,跟刘云飞相视一笑,心里却对齐崇光生出了一丝敬服。 没想到呀,之前太子是菜鸟,根本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 短短一天下来,好家伙,进步飞速。 撩妹,还是太子更专业。 且他这技能,旁人根本学不了。 比他俊的,算一算,这世上可能有那么几个,但都及不上他的气质。 至于比他气质更佳更吸引的,还没生出来呢。 只有他这样的身份,在女孩子面前摆出这样的姿势来,才能让人心如鼓跳,不得不爱。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住,万籁俱静。 不想,这时却有小丫鬟引着沈欢颜,缓缓步了进来。 一进来,沈欢颜就觉得气氛不寻常,抬眸看了一看,本打算开口,却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蕾儿不远处,会站着一个俊美如仙人的少年?单凭他的容色,一见之下就能让人倾慕,更别提他负手立着,气度非凡。 怎么形容呢?仿佛,站在那里的少年,已经将天下握在了手里,拥有俾睨天下的气魄和气吞山河的壮志。 沈欢颜忍不住心发颤,只觉得不可思议,一颗心仿佛就此飘移开来,全不由自主。 为什么这世上,竟会有这样的男子?为什么这样的人,会被她遇上? 她生来眉眼出众,乃是绝色之姿,一直自负美貌。 但如今,对着他,竟有自惭形秽之感。 恍惚中,沈欢颜觉得,旁的许不能确定,但他这身影,却是会长久留在她心里。 一眼千年,再难忘记。 一眼千年,除他之外,旁人再难入眼。 正迷迷糊糊之际,那少年已经转过头来,看向蕾儿,露出云破月来的笑容:“美人儿,觉得如何?” 蕾儿这才自迷蒙中骤然醒来,脸色巨变,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真是活见鬼。 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跟他纠缠的,为什么到头来,竟然把持不住,被他勾得迷迷瞪瞪呢? 天上地下,无人能答,她只是叹息,恨不得扇自己几耳光。 她是最不喜欢黏糊的,如今,自己反而倒黏糊茫然,死活不能割舍下,自甘下贱。 种种情绪交织着,令她低下头来。 齐崇光见状,正要上前继续说时,突然闻得少女轻灵的声音传了来:“李妹妹,你家里来客人了吗?” 齐崇光好奇回头,见不远处站着个身穿杏色衣衫的妙龄少女,眉眼生得极好,脸上的笑容甜美至极。 是倾城色,齐崇光却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移回到蕾儿身上,目露询问之意。 蕾儿只得说了沈欢颜的身份,正要向沈欢颜介绍齐崇光时,齐崇光开口道:“沈小姐,你好,我是蕾儿未来的夫婿。” ——这话,既是为了宣示主权,也是为了断绝牵扯。 他被锦绣吓怕了,生怕再惹风流债。 自恋也罢,胡思乱想也罢,总之,现在他眼里心里只有蕾儿,至于旁人,一概可以无视。 虽是不在乎,但绝不能因为这些人,惹上麻烦。 清润的声音传来,好听得不可思议,诉说的讯息,却是让人心惊的。 沈欢颜心不由自主往下坠落,想笑一下,却又笑不出来。 这时,蕾儿却开口道:“别开玩笑了,这是齐公子,从京城来的。”踌躇了一瞬,急切中加了一句:“他是安王府的六公子。” 她没有透露齐崇光的身份,并不是因为信不过沈欢颜,只是因为齐崇光身份特殊,不得不步步留心。 她虽然远离京城,但心智并不缺。 太子乃国之储君,一举一动牵连甚广,安危更是扣人心弦。 虽是一心一意要断绝跟他的来往,但他的安危,她不能无视。 不过,齐崇光这样的气质,这样的长相,说他是普通人,谁肯信呢? 齐融的六弟,与齐崇光年纪差不多,身份不高也不低,是根正苗红的皇室子弟。 如今,将这身份借来用一下,倒是神不知鬼不觉,也合乎常理。 齐崇光听了这话,瞄了蕾儿一眼,却没有否认。 到底,他如今是来赢取佳人芳心的,佳人说什么,他听着就是了,没必要为了小事跟蕾儿起争执。 听得蕾儿否认,不承认他是未来的夫君,沈欢颜不知怎的松了一口气,连忙行礼道:“原来是皇室中人,难怪如此出众。”说话之际,忍不住看了齐崇光一眼,忍不住就有心如鹿撞之感。 齐崇光如今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不怕失礼于人前,直接就道:“沈小姐请便。”言罢,淡淡一笑,自顾自回房了。 外人面前,蕾儿也说不得他,只得笑向沈欢颜道:“这齐公子性子有些傲,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沈欢颜连忙道:“怎么会呢?皇室子弟,这样无可厚非。”说着便走到蕾儿身边,带着好奇问道:“刚才他说是你未来的夫婿,你又不承认,到底怎么回事?” 蕾儿红着脸,默了一瞬才道:“他最爱开玩笑,别信他。”说着看向沈欢颜,问道:“姐姐有事吗?” 沈欢颜摇头道:“没什么事,就是上次见你病了,很担心你,特意过来看一看。” 蕾儿笑着道:“多谢姐姐关心,我已经大好了。” 沈欢颜点头道:“如此很好,我也能放心了。” 她四下看了一下,接着道:“对了,你家里地方小,齐公子在这儿,住得下吗?若愿意的话,不如去沈家住吧。” 蕾儿听了沉吟片刻,摇头道:“多谢姐姐美意,但齐公子性情高傲,还是不去了,就这样挤一挤,明天他必定走的。” 沈欢颜失声道:“明天就走?这么急?” 见蕾儿吃惊看着她,一副诧异不解的模样,沈欢颜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道:“听你的意思,他远道而来,你不留他多住几天吗?” 蕾儿这才收回目光,笑着道:“他是个大忙人,留他做什么?不说他了,姐姐,时候不早了,要不你在这里用了晚饭再回去吧。” 沈欢颜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留在这里,能多瞧一瞧那齐公子,若是能同坐一桌,那就更好了。 她想得美美的,不料,直到饭都吃完了,齐公子都没露面,蕾儿也如无事人一般,根本不提齐公子。 沈欢颜想问,又觉得不够矜持,到底还是忍住了。 一时吃完了饭,蕾儿将她送到门口,又命几个丫鬟跟去护送,这才转身回来。 才要回闺房,齐崇光奔过来,笑着道:“你今儿个竟说我是你姑父的六弟,真是晕头了。照这么算的话,我们的辈分岂不弄乱了?”说着往蕾儿跟前凑,带着揶揄道:“来来,好孩子,叫声叔叔来听一听。” 蕾儿避开他的手,冷斥道:“拿开爪子,少动手动脚。”骂了一句,这才道:“我可跟你说,这沈姐姐虽然长得挺美,没定亲,但是我的好朋友,你可别起色心勾搭,不然……不然我回去跟皇伯父说。” 齐崇光听了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蕾儿心惊,怒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真起了歪心?” 齐崇光见她轻嗔薄怒,忍不住凑上去道:“你吃醋的模样很美,我喜欢,但不要生气太久,我会心疼的。” 蕾儿听了这话,这才醒悟自己竟又自甘下贱,在意起他来,不由得满心恼怒,又恨自己又恨他,直接咬着牙转身跑了。 身后,齐崇光的笑声飘荡开来,带着无数欢愉和喜悦。 所谓情难自己,应是如此吧? 蕾儿嘴上说不理会他,实际上,心仍旧是偏向他的。 对着她时,他亦是情难自禁,爱她的容色,爱她生动的眉眼,不能以从容心态应对。 之前来时,他最盼着她钟情于自己,自己一露面,她就为之倾倒,与自己卿卿我我,爱得难舍难分。 见了她之后,梦中佳人有了具体生动的形象,且比想象的,要美丽许多,宜嗔宜喜,令他心中爱意翻滚,恨不得即刻拉回京,直接成婚了才好。 偏偏蕾儿要折腾,将他的心弄得七上八下。 不过仔细想,蕾儿跟他闹别扭,不立即回京,也挺好。 回去了,就有佳禾郡主插进来,多添烦恼。 佳禾一直对他存了偏见,不怎么喜欢他。 若回去了,蕾儿必定要被她拉着教导,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倒不如就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多跟蕾儿她相处,让她心底的隔阂尽去,爱恋更深。 多相处,彼此两情相悦,两心合一心,再好不过。 咳咳,他绝对不会承认,除了这个之外,自己还想趁着长辈们不在跟前,多撩拨她,占占便宜,好满足自己荡漾的春心。 059 端王闻密(二更) 静夜,端王独坐亭中,面前的石桌上,摆了几样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端王却不吃菜,直接提起酒壶斟酒,自斟自饮。 上好的玉泉酒,入口清冽,回味甘甜。 很快,一壶酒就见了底。 端王叹了一口气,正要出声让人再备酒时,谢南却走了进来。 谢南一面打量着他,一面笑着道:“王爷性情肆意不羁,端的是风流人物。这样的时光,其实最适合召几个美人吹笛弹唱,开怀畅饮,纵情享受,王爷却在这里独饮,是什么缘故?” 端王淡笑,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没头没脑的道:“为了长明郡主,太子殿下竟奔波千里,如斯重情,颇有乃父之风。说起来,本王真是想不到,他们父子的品味如此相似,竟喜欢上了一对母女。且瞧两人的模样,都是十分钟情,旁人再难入眼的。” 谢南皱眉道:“太子确实是性情中人,但那又如何?跟王爷有什么关系呢?” 端王看向他,淡淡笑道:“没关系吗?其实是有的,因为本王对长明郡主有几分意思。” 谢南骇笑:“这是怎么说的?那长明是太子看中的,王爷难道还想虎口拔牙?” 他之前就觉得,对上李蕾儿,端王的态度不寻常,颇为耐人寻味。 如今,听了这番话,谢南仍旧无比心惊。 那女孩不该招惹,不能接近,为何主子却糊涂至此?莫非,他还想跟太子拼搏争抢不成? 这么一闹,不管最后是赢还是输,注定了,落不着什么好。 端王冷笑道:“虎口拔牙?毛都没长齐的家伙,也算是虎吗?” 谢南见他似乎有怒有怨,惊了一下,才紧紧皱着眉道:“王爷,你到底怎么想的呢?” 端王将酒杯放下,把玩着手里的碧玉戒指,没有言语。 怎么想的呢?其实,要他表达,他似乎也说不清楚。 对于佳禾这个人,他虽没爱上,但当初,到底心弦被她拨动过,并没有将这女子完全忘记了。 之后闵氏又跟她厮闹,他自然不会因此恨上佳禾,只是觉得,自己跟她的缘分挺玄乎。 相隔千里,以为毫无牵连,哪里想得到,竟会以那样特别的方式,有了关联呢? 遇上蕾儿,更是让他感慨不已。 起初,他跟蕾儿接触,只是出于好奇,想瞧一瞧佳禾郡主的女儿,会是什么模样。 不想蕾儿跟其母很不一样,虽然也是眉眼生动,长得比佳禾更出挑,但性烈如火,又辣又呛人。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性情,却不乏吸引力。 他身份尊贵,长得好,性情好,又会各种技艺,只要施展出手段来,很少女子会冷眼相对。 对他不屑一顾的,只有寥寥几个。 之前佳禾算一个,眼前的蕾儿,也是一样的。 几次相处下来,他对蕾儿并没有生出多少情意,但越来越感兴趣了。 今儿个齐崇光百般戒备,似乎生怕自己对蕾儿有情,生怕自己要跟他抢一般。 既如此,自己何必妄背虚名?倒不如将事情做实算了。 身为皇子,他并非没有大志,并不是不在意皇位,不过是因为有自知之明,这才退避三尺,当个闲散皇子。 他计划得好好的,却仍旧被昔日的秦王逼迫,不得不去纠缠佳禾,最后铩羽而归。 之前是被人逼,如今,却是自己情愿去争去夺,为的,大约是一口不平之气,和对蕾儿的几分兴趣。 凭什么世间的好处,要被齐崇光占尽了呢? 虽是叔侄,但实际上,他们都是皇子。 但如今,那小子十七岁就登上太子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来日若顺利登基,必将万众瞩目。 反观自己,有什么呢?一块并不富裕的封地,一个将自己作死了、留了骂名的闵氏。 如今,那小子为了红颜奔波千里,真是一出好戏。 若真让他抱得美人归,那他当是世间最得意之人。 就连齐逸峥,也不会比他好。毕竟,齐逸峥虽已经坐拥天下,却错失心爱之人,一生寂寥。 一对比,就显出来,江山在手,佳人在侧,齐崇光会多么得意多么幸福。 然而,自己并不服气。 凭什么都是皇室中人,他能事事如意?这么大的福气,圆满的日子,他承受得了吗? 李蕾儿对齐崇光,虽然不乏情意,但之前郊外初见,就能察觉她与齐崇光,必定是起了冲突有了隔阂。 虽然重逢了,两人也亲昵了一番,但瞧得出齐崇光是心向往之,李蕾儿却是不情不愿的。 如此形势下,未必没有可趁之机。 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他输了江山,赢个美人,也是好的。 尤其自己因为佳禾郡主的缘故,失去了一个妻子。如今,若是能赢得李蕾儿的心,娶“大燕福星”的嫡长女为妻,也算是佳话了。 李蕾儿身上,又没有刻上齐崇光的名字,不过是各凭本事,看谁能赢取佳人心罢了。 心思转了一转,他定下心神,淡淡笑道:“别管本王是怎么想的,本王已经决定了,最近这段时间什么都不做,只专门跟太子争李郡主。” 谢南急得跺脚,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焦虑:“王爷你糊涂,李郡主跟太子青梅竹马,岂会弃了太子屈就你?再说了,跟太子抢心上人,难道能落着什么好吗?” 端王唇边笑容微深:“能不能争赢,谁都说不准,怎见得那小子就一定能胜利呢?本王比他沉稳,比他有经验,论哄女孩儿,论心计,那小子无论如何都及不上的。” 他眯起眼,顿了一下又道:“若是争赢了,李郡主归本王所有,那小子必定会走其父的老路,心里痛得不行,但为了心上人好,不得不尽力当个护花使者。” 谢南听他越说越邪乎,皱着眉道:“那李郡主眉眼虽还不错,但浑身没有三两肉,身材平平板板,没有丝毫女人味。只有太子年纪小,才会喜欢这种青涩果子,王爷你可是风流人物,素日里最爱的是妖娆妩媚的女子,那小女孩根本就不对你的胃口,何苦去纠缠?” 端王从容自若道:“你怎么知道她不对我的胃口?” 谢南呆住了。 端王笑,继续道:“不错,之前本王的确爱妩媚女子,但如今觉得腻歪,胃口变了,觉得小辣椒更有吸引力,不成吗?” 谢南苦口婆心道:“若是旁人就罢了,但这女孩既是太子瞧上的,王爷还是不要沾惹,于大家都好。王爷去争,未必能赢,且若是争败了会如何,王爷难道没想过吗?王爷,你别怪属下说话难听,太子跟李郡主才貌相当,胜算比你大得多。你若是败了,佳人抱不到,还得承受太子的怒气,何苦来着?” 端王心意已决,自是听不进去的,反而勾唇冷笑道:“若是败了,本王认了,将来有无数种可能,他未必一定能坐上那个位置。” 端王生来就是个洒脱性子,想要就尽全力去争,不给自己留遗憾。 相反,若是不去争的话,来日想起来,就会后悔莫及。 得之,是上天眷顾。 若是失败了,他也会认命的。 谢南跟他争执良久,无法说服他,只能悻悻自去了。 太子、李蕾儿、佳禾……几人的面容从脑海里一闪而过,而好戏也即将上场。 端王起身,看向天边,一轮弯月如钩,他唇边的弧度也如钩。 当晚,齐崇光歇在了蕾儿闺房隔壁。 齐崇光远道而来,白天时跟蕾儿一时好一时闹,心情起伏不定,十分伤神,故而当晚倒是安生了。 蕾儿却是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 虽是下定了决心要远离他,但他的面容、神态,却如走马灯一般从脑海里一帧一帧飘过。 尤其他俯身吻下来时的场景,更是让她脸红心跳,又是恼又是羞又是恨,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夜,直到凌晨时分,蕾儿实在熬不住,这才沉入梦乡。 迷迷糊糊中,却感觉温热的气息迎面而下,蜿蜒至唇,旋即只觉得有宜人的清甜涌了过来一般。 朦胧中,只觉得甜蜜蜜的,仿佛有花儿自心尖绽放一般。 蕾儿下意识的吮吸起来,换来的是更激烈的亲吻。 神志还没清醒,蕾儿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却是齐崇光的俊脸,旋即就发现,他覆了过来,正在自己唇上吸吮舔抿,舌尖抵入,纠缠着她轻怜密爱。 蕾儿登时花容失色,睡意全消,惊得魂飞魄散,羞得死去活来,想要挣扎,却偏失去力气,惊叫声也是绵软近似嘤咛一般。 渐渐的,蕾儿只觉得身体的反应十分古怪,明明极为排斥这种行径,但就是没有力气挣扎,手脚没有一丝力气,身体、心神仿佛因他的吸吮而归附了他,全不由自主。 许久,当他终于带着餍足起身时,蕾儿已经双颊酡红,如红霞映日,桃花始开。 两人在亲吻中开始了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纠葛。 外面,却响起了敲门声。 门开处,端王施施然进来了。 碧青瞧见,忙行了礼问好,赔笑道:“王爷有事吗?” 端王看她一眼道:“没事就不能过来了吗?” 碧青窒了一下才道:“王爷说笑了,王爷是贵客,自是想来就能来的。” 端王也不跟她计较,只转了话题道:“太子呢?” 碧青下意识看了一眼蕾儿的闺房,心说,这真是个好问题。 一大早,这位主儿就让侍卫们再次下了一次门板,轻手轻脚从容自若进了郡主的闺房。 众人都是被雷劈了一般的模样,想拦又不敢拦,太子脸上的神情倒是十分镇定,仿佛走进自己的屋子一般。 谁知道这会儿,那位主儿正在干什么呢?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在她发怔的当口,端王诧异挑眉道:“怎么了?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眯起眼睛,转而又问道:“昨天太子殿下可是住在这里的?” 碧青细思,若是让端王知道太子进了蕾儿的闺房,影响不太好。 斟酌了一瞬,她便道:“回王爷,太子昨日确实歇在厢房,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 端王挑眉,心中根本不信。 齐崇光好不容易才跟蕾儿相逢,如何舍得乱跑呢?且碧青说话时,神色虽镇定,但仍旧带着一丝不自然。 以端王的眼力和阅历,自是看得出来,明白内中必定有蹊跷的。 他抬眸一打量,不动声色问道:“太子住哪间房?” 碧青怔了一下,才抬手指了一指。 端王之前就来过,知道蕾儿闺房的方向,如今见她正指向蕾儿隔壁,目光一闪,心中一动道:“本王去他屋里等他。”言罢,不等碧青回答,直接就迈步往那屋走。 碧青一脸呆滞,旋即忙上来追赶,赔笑道:“王爷,不如去厅堂坐吧。” 端王只是不理,三步并两步就进了齐崇光的房间,侧耳听时,果然隔壁有喁喁的说话声,只是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碧青脸色僵了一下,这才如常笑着道:“这屋子住着不舒服,王爷,请随奴婢来。” 端王并不理会,反而寻了处靠墙的椅子,直刺刺坐下了。 旋即,他回头看了碧青一眼,虽未说话,但目光中却透着坚决不移之意。 碧青无奈,只得陪伺在侧,让小丫鬟上来斟茶,心中暗暗庆幸:幸亏房间的隔音不错,要不然,太子跟郡主说的私房话,就会被人听了去。 蕾儿闺房里,齐崇光成功窃玉偷香,心比蜜还甜。 旋即,看着她饱满的唇瓣有一丝微肿,齐崇光有些内疚,叹息道:“心肝,你这唇也太娇嫩了,让我爱得不行,却不得不收敛几分。” 蕾儿呆怔了片刻,看着他微微蹙眉,泪从眼中涌了出来,顺着眼角滑下来:“才跟你说了,别欺辱我,你当成耳边风了吗?” 虽是呵斥,但因为才被他怜爱了一番,说出来的话竟不锐利,反而似娇嗔一般。 齐崇光笑着道:“心肝儿,我也跟你说了,这不是欺辱。虽然有发乎情止乎礼的说法,但若是情难自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咱们反正是一对,迟早都要这样。既如此,自该让你夫君提前享受一下,好好怜爱你,免得你夫君憋出病来。” 抬手在她眼角抹过,带着怜惜道:“心肝儿,哭什么?我特意洗漱了,含了口甜而不腻的梨花蜜来吻你,对你多好呀。你不是也挺喜欢,含着我不放吗?昨儿个也是这样,今天还这样,可见你心底是十分期待的。” 蕾儿一张脸涨红得如鸽血红的宝石,顾不得羞怯,怒声道:“谁期待了?” 她咬着唇,声色俱厉道:“锦绣设计跟你有了肌肤之亲,如愿能嫁给你,你如今有样学样,也想算计我,想以肌肤之亲威胁我,让我不得不嫁给你吗?你这无耻的家伙,我恨极了你。我做不得贤妇,一心只盼着如母亲和爹爹那般,两人一起过安生日子。我若是嫁夫婿,那人就必须一心一意对待我,不能再有别的女人。你有了锦绣,就算不得清白人了,自然也不会是我的良婿。” 她冷笑了一下,一字字的道:“我之前就说过,你若是再欺辱我,我反抗不得,只能再也不搭理你了。我一言既出,绝不收回。”言罢,果然翻过身子朝里面躺着,再不看齐崇光了。 因为心中气恼,她这番话提高了音量,说得又快又急,不但入了齐崇光的耳朵,也入了隔壁端王的耳朵。 那时,碧青正出去接茶,倒是没有听到。 端王听得这番话,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里面的光芒深邃又冷锐,仿佛迷雾一般。 另一边,齐崇光见蕾儿又翻身不理人,叹了一口气,唤了无数遍情妹妹,说了无数甜言蜜语来哄她,蕾儿仍是不回头,弄得齐崇光无比挫败。 齐崇光想横下心来,上床去抱住她继续哄,又怕蕾儿心头怒火未消,自己的行径会再添新怨。 他踌躇了一瞬,少不得忍耐下来,叹息道:“心肝儿,你现在在气头上,我拿你没法子。罢了,你先冷静一下,我待会儿再来瞧你。”言罢,恋恋不舍又失魂落魄的去了。 才出去,有侍女迎面而来,告知端王来访。 齐崇光没什么心绪,又觉得端王居心叵测,闻言兴致乏乏的道:“知道了。” 踱步进了屋,端王起身行了礼,一面打量着他,一面把玩着手里的戒指,语气淡淡的道:“太子成功入住李郡主府上,可喜可贺。” 齐崇光虽然心情不好,但在他面前,自是不甘示弱的,扬起下巴道:“这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李妹妹的家,就是孤的家。等有朝一日,孤与李妹妹大婚之时,才算可喜可贺。” 端王“哦”了一声,笑着道:“会有那么一听吗?” 齐崇光听了这话,只觉得他甚是可恶,脸色微变,旋即咬牙道:“当然,皇叔只管等着喝喜酒吧。” 端王但笑不语。 见他这样,齐崇光越发腻歪,皱着眉道:“皇叔似乎挺闲,为何一次次往这里跑?到底男女有别,皇叔该避嫌才是。” 端王斜睨着他,失笑道:“太子殿下,我只是来一下,你却是直接住下了。” 齐崇光仰头道:“那不一样,李妹妹是孤和父皇一同选定的太子妃,皇叔跟她却是毫无关系,以后还是少来,免得生出什么闲话。”说着直接抬手,作了个请的动作。 端王倒是想坐着不动,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暗自冷哼了声,这才起身出去了。 这里齐崇光看着他去了,也是冷笑数声,这才踏步,又去了蕾儿的闺房。 进去后,见蕾儿已经梳洗整齐,见了他一言不发,只抬腿往外走。 齐崇光忙坠在她身后,喁喁说着话,蕾儿只是不理会,视而不见一般,径直去厅堂用早膳。 齐崇光说得口干舌燥,换不来她一句,拿她没办法,只得也坐下吃了早饭。 等吃完了,蕾儿便唤过丫鬟,说要去医馆。 齐崇光二话不说,立刻就坠了过去。 一路上,迎面而来的少女、小媳妇儿们,都被齐崇光的面容、气度震撼,露出了痴迷之态。甚至有几个三十四岁的妇人,也是目不转睛盯着齐崇光,几乎醉倒。 齐崇光却是目不斜视,只坠在蕾儿三步远的地方,缓缓而行。 等进了医馆,蕾儿进去了,齐崇光忙也随了进去。 虽进去了,但因为这医馆分了两边,一处给女子看病,另一处给男子看,分隔得十分清楚。 齐崇光虽然一心要随着蕾儿,却被人拦住了,只得眼巴巴止住了步子。 女医馆那边,尹瑶草没到,却已经来了不少病人,在外面排起队来。 蕾儿力持镇定,抛下心事,开始给病人诊脉。 她学医已经小有成就,除了疑难杂症之外,寻常病症,都是能看的。 齐崇光站在女子医馆外面,虽然不知道里面的场景,但听到伙计们说今天是蕾儿坐诊,出来的人也一个劲称赞说李小大夫医术不错,不由得又是笑,又是得意。 李小大夫,这称呼倒是新鲜。 寻常闺秀,都是学习琴棋书画,附庸风雅,偏偏他心上的女孩学医,行医济世,拥有悲天悯人的慈悲心。 想象佳人玉手皓指,搭在病人手腕上,专心致志诊脉下药方,他就觉得,心底的爱意似乎又浓厚了几分。 这样美好善良的女子,自当成为太子妃,将来凤仪天下,陪他指点江山。 医馆里的伙计见他站着不动,笑容满面,心底无比困惑,但碍于他容貌、气质不凡,不敢来打扰。 来往看病的女子,不乏少女、小媳妇儿们。 见了这无比齐整的公子哥儿,人人眼前一亮,不由得都多看了几眼。 有些贪恋容色的,竟然舍不得走,索性就留了下来,一面说笑,一面看向齐崇光。 齐崇光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等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身边已经围了一圈女子。 他是被锦绣吓怕了的,见状不但不欣喜,反而出了几滴冷汗,生怕惹上什么桃花,连忙板着脸,略微低了头,恋恋不舍离开了。 061 慧心少女当机立断(一更) 蕾儿给人看病时,是十分专心的,故而并没有留意到外面的动静。 而自齐崇光离开之后,外面的骚动慢慢静了下来,一切如常,蕾儿更是不知情了。 一直忙到中午,病人散去,蕾儿闭眼养了一会儿神,这才起身回家吃饭,顺便午休。 才走到门口,正要进去,身后却传来女子的娇喝声:“李小姐,留步。” 蕾儿诧异回头,见有个身穿紫色衣衫的少女迎面而来,大约十四五岁,很有几分姿色,眉眼间带着怒气,似乎来势汹汹,但素未谋面。 在脑海里搜罗了一圈,确认自己的确不认识来者之后,蕾儿皱眉道:“姑娘是谁?” 那少女拂袖,冷笑道:“李小姐自然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你。哼,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是个狐媚子,竟然勾搭我的陈哥哥,还让他说出了非你不娶的话。你这贱人,我可看不出你有什么好,瞧不出你哪里比我强。” 蕾儿惊诧不已,瞪大眼睛,一时没有回神,根本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时,却有不少路过的人听到响动,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停住步子围观。 “放肆,”这时,耳畔却传来齐崇光的声音,接着听到他冷然道,“哪里来的狗在我家门口狂吠?快给我滚开,不然我不客气了。” 紫衣少女听了这话,简直要气疯了,狠狠咬着牙,恨不得跟来人厮打一场。 不想,等抬头一看,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但见走出来的少年剑眉星目,轮廓分明,一双凤眼,流转出万种风情,气质也是十分出众,带着尊贵不凡之意,让人眼前一亮,过目难忘。 紫衣少女只觉得心砰砰直跳,目光情不自禁定在他身上,根本移不开。 就是在梦里,她也不曾梦见过这么出色的少年。 怎么说呢?这种少年,过于出色,光芒过于耀眼,似乎不是尘世人。 然而,他明明白白站在跟前,眉眼清楚,让人不得不信,不敢不信。 之前自己一直觉得,陈秀之乃县令之子,长得出色,也有才华,必定是个佳婿。 但如今,与这少年一比,陈秀之简直就不值一提了。 宛如天人的少年,却指着她的鼻子怒声道:“我李妹妹冰清玉洁,岂容你污蔑?你说的那姓陈的,跟李妹妹可没半点关系。你若再敢浑说,我让人将你的脸抽花。” 紫衣少女呆滞了一瞬,弱弱的道:“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吗?你怎么证明?明明陈哥哥跟我说了,他跟李小姐青梅竹马,十分钟情李小姐。” 齐崇光听了这话,冷笑道:“钟情不钟情,是他自己的事情,跟李妹妹可没有关系。” 蕾儿这时已经回过神来,皱眉附和道:“你口里的陈哥哥,是指陈秀之吧?我跟他并没有多少来往,不过是因为彼此都常在沈家走动,这才多说了几次话。何况,一直以来,我只拿他当哥哥看待,绝无他意。” 紫衣少女听了,目光仍旧在齐崇光身上没收回来,口中冷笑道:“是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口说无凭,你怎么证明?” 蕾儿满心不悦,眉头皱得更深,声音也有些冷淡:“这种事,能怎么证明呢?小姐不要无理取闹。” 齐崇光却走到她身边,微笑道:“我能证明。” 在蕾儿惊诧的目光中,他看了过来,眼中情意如春柳脉脉,温声道:“李妹妹,你如今已经是大夫了,医术还被众人夸赞,那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有病。” 蕾儿惊呆了,一颗心乱跳,下意识的,就有深浓的担忧涌上来,心中怕得不行。 怎么回事?齐崇光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了?他是信口开河,还是真有其事? 她情不自禁盯着齐崇光左瞄右看,想开口问,却又想起早上的话,想起自己不能搭理他,便死死咬唇忍住了。 虽然她没开口,但齐崇光已经看出她眸底的担忧,见她的丹唇被狠狠咬着,泛出一种靡靡的嫣红之色,有几分可怜,却诱人之极。 那模样,跟自己亲吻过留下的痕迹有些像,让人忍不住心痒起来。 偏她不自知,满脸皆是惶惑焦虑,显然是十分在意自己的。 围观的女子、小媳妇们都露出痛惜不已的神色,那紫衣少女更是情不自禁开口道:“公子,你这病不要紧吧?” 旁的且不论,这么俊的少年,得了病,总是让人心疼的。 故而紫衣少女连自己的来意都忘记了,直接问起齐崇光,一心一意关怀起来。 齐崇光不理她,只对着蕾儿的眸子,目不转睛瞧着她,旋即启唇微笑道:“此病名唤相思,唯有卿可解。李妹妹,我与你青梅竹马,对你朝思暮想五年,如今特意为你而来,十分倾慕你,嫁我可好?你放心,你若肯答应,从今以后,我一定一心一意对你,绝不生出二心,绝不让你受一丝委屈。” 围观的人登时都愣住了,等回过神来,不由得又惊又妒忌。 好不容易遇上一个齐整无比、样样出挑的少年,那少年却有了心上人,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白,许下了一心一意的承诺。 这真是个令人伤心的故事呀。 却见那被众人羡慕的少女脸上涨得通红,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滚!” 紫衣少女被深深打击了。 原来,眼前这李小姐是深藏不露的人物,竟然不声不响,就吸引了这么出色的少年。 且看她这模样,竟不将这少年的表白放在心上,忒任性忒蠢笨了。 至于齐崇光那边,因之前两人闹别扭没好,知道蕾儿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虽然之前他们也闹过,但蕾儿今天的态度实在太冷厉了,让他觉得,蕾儿绝不会轻易妥协的。 故而闻言齐崇光不但不吃惊,反而回头看向紫衣少女,淡淡道:“瞧见了吗?我跟你那陈大哥,谁出色?” 紫衣少女愣了一下,才道:“自然是公子更出色。” 违心之言不是那么好说的。 之前觉得陈秀之好,如今见了这少年,却是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绝不是一句空话。 她若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别说旁人不信,自己心里那一关就过不去。 齐崇光便冷笑道:“李妹妹连我都不搭理,岂会瞧上你那陈大哥?你要折腾回去找正主儿,只别拉扯上李妹妹,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让你没脸见人。” 紫衣少女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低下头一言不发。 齐崇光冷哼道:“对了,你骂了我李妹妹,还没向她道歉呢。” 他冷笑,声音中似乎带着寒意:“每个人都该为自己做的错事负责,你若不肯道歉,我必定让你付出代价。” 紫衣少女抬起头,见那少年面若冰霜一般,心中只觉得十分后悔,深恨自己冒失,得罪了这少年。 这一刻,心中似乎有个念头生出来。 她并不怕他的报复,只是觉得,不能让他一直冷淡下去。 若是能让他缓和脸色,让他冲自己笑一下,自己做什么都是情愿的。 心思转了又转,她如同被蛊惑了,开口道:“公子别生气,我道歉就是。” 说着,果然转向蕾儿,咬着唇道:“李小姐,你自然不认得我,我是本县县丞的女儿,姓宋。近来家父有意跟陈县令家联姻,不想提了之后,陈哥哥竟不同意,还说钟情于你。我不知内情,这才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李小姐,还望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遭。” 这女孩名唤宋茉莉,乃是本县县丞的嫡幼女,自小娇生惯养,性格直爽。 因为父亲的关系,她自是见过陈秀之的,还芳心暗许。 宋县丞倒是不知道她的心思,却也一心一意想跟陈家联姻,就让人去陈家提了婚事。 陈县令本来并无异议,毕竟,两个小儿女身份相当,年纪差不多,模样也是相配的。 但陈秀之却坚决不同意,被逼急了,直接就说出自己已经有意中人,下定决心非卿不娶的话。 宋茉莉一听之下,头脑发热气得倒仰,冒冒失失跑出来,想找李蕾儿算账。 事情急转直下,已经到了失控的地步,但她知道,围观的人甚多,若是不解释清楚的话,于自己名声有碍。 且她现在很盼着能给这少年留个好印象,一点儿都不愿他厌弃自己。 故而她直接张嘴,将事情说了一遍。 蕾儿淡淡道:“这次就罢了,以后若再胡乱折腾骂人,我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宋茉莉连忙点头,看向蕾儿,朱唇咬了又咬,忍不住道:“李小姐,你为什么这么牛?” 蕾儿诧异不解:“小姐何出此言?” 宋茉莉看着齐崇光,目露痴迷之色,叹息道:“这么出色的少年,对你一往情深,你竟不接受,还要骂他让他滚。哎,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若我跟你易地而处,必定喜不自胜,为他做牛做马都情愿。” 齐崇光听宋茉莉言语中皆是对自己的溢美之词,心里很高兴,想冲她笑,又生怕惹出事来,但脸色到底还是缓和了。 宋茉莉看在眼里,心中倒觉得舒服了些,继续道:“其实,这么出色的人物,只要能看着他,就会觉得很幸福。若是能成为他的意中人,更是滔天的喜事。李小姐,恕我直言,你的心态,我等实在理解不了。” 她这番话一出口,围观的少女、小媳妇们都纷纷点头。 有那胆子大的,甚至看着齐崇光,开口道:“这位公子,你缺侍女吗?奴家愿意卖身为奴,跟着你走。” 齐崇光吃了一惊,连忙道:“多谢美意,但家中侍女够了。” 宋茉莉头脑一热,忙道:“她看不上,那我呢?公子,我也愿意给你当侍女。” 齐崇光无比诧异,根本理解不了她的想法。 跟着看热闹的高无莫也十分好奇,皱眉道:“宋小姐,刚才你还为那陈公子生气,怎么转过头就变了呢?” 宋茉莉凝视着齐崇光,痴痴的道:“他如何能与公子相提并论?若能当公子的侍女,每天见着公子,当此生无憾。公子,我虽勉强算是个官家小姐,但说的话全出自真心,绝无虚妄。” 齐崇光皱眉道:“那又如何?不管你怎么想的,都跟我没关系。” 他看向蕾儿,目露刻骨的柔情和深情,含着淡淡笑容,一字字的道:“此生我只爱一人,只在乎她,至于旁人,跟我有关吗?” 沈欢颜这时也走了出来,正好将他的深情表白听了去,不由得面色发白,身子情不自禁抖了一下。 好在随着齐崇光的话语,在场的女子们碎了一地的少女心,她又站得稍远,倒是没有人留意到她的异样。 蕾儿却是在齐崇光的注视下,面如春晓之花,一颗心飘飘荡荡,整个人似乎要醉倒,似乎要沉溺在他深情如海的目光中。 之前,他也倾诉了衷肠。 如今再听,仍旧芳心暗动,无法云淡风轻,更不能视若无物。 说她自甘下贱也罢,说她定力不够也罢,这个少年,她就是没有法子真正割舍。 齐崇光见了她的神色,唇边笑容愈深,目光也越发温柔脉脉。 蕾儿只觉得心弦颤动不已,如同坠在惊喜与茫然的云端,不知道如何是好,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过了一瞬,她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失神,不由得脸色变了一变,咬着唇转身往院子里走。 齐崇光想也不想,就追了过去。 大门合上,将众人好奇又惊艳的目光遮挡住了。 齐崇光坠在蕾儿身后,继续在她耳畔道:“蕾儿,我知道你在跟我闹别扭,不会给我什么好话,但刚才我仍旧直承心意,因为在我心里,你比我更重要。只要你好好的,就算你将我的颜面扔在地上踩,我也是不在乎的。” 竟是万分真诚的语气,显露出他真正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蕾儿虽没有应答,但脚步不由自主顿了一下。 齐崇光心喜,追到她面前挡着,继续道:“宝贝你瞧,今儿个我什么都没做,桃花自己就找上门了。所以,你就该明白,之前锦绣的事儿,根本就怪不得我。别因为旁人跟我闹别扭,成吗?” 蕾儿绕开他,仍旧不发一语,只转向碧青道:“碧青姐,我饿了。”说着便转道步往厅堂。 齐崇光无可奈何,只得住了嘴,伴着她一起用了饭。 等吃好了,蕾儿步回闺房,齐崇光厚着脸皮,也要追过去时,蕾儿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十分冷淡。 齐崇光怕将她逼急了,她生出逆反心理,只得叹了口气,任由她合上门,将自己拒之门外。 昨晚没有睡好,今天上午又十分劳累,但如今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明明觉得疲倦,蕾儿却没有睡意。 他的种种表现,让她觉得,他是爱她的,对她付出了真心。 她心底,亦是有他的。 虽只是情窦初开之龄,但他们的纠葛,却从她四岁时,不,从她半岁时,就已经开始了。 一路走来,吵归吵,闹归闹,但他们组成的圈子,始终只有他和她,与旁人没有丝毫关系。 临行前,他许了承诺,入了她的心。 五年来,她罔顾母亲的劝导,一点点将他放在了心上。 偏偏事情不如人意,他竟然跟另一个女子有了纠葛,必须娶那女子。 昨日下定了决心,要远离他,不能再沉沦下去了。 可是,今天种种,立刻将她的决心击得粉碎。 一个男子,明明知道自己不会给好脸色,仍旧不顾一切,在众人面前坦白心迹,只为了保全她的颜面。 尤其他身份尊贵如斯,却肯为她低头,更显难得。 君子如玉,桃花自来。 齐崇光有多出色,不止她知道,也落入了旁人眼里。 锦绣之事,他一直在解释。 的确,今天他只是尽力护着她,就惹来一堆芳心。 若是细论起来,他确实有错,但他无心锦绣有心。 以有心算无心,最是容易得手。 抬起手,手指从自己的樱唇上划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耳畔,似乎满是他的甜言蜜语,醉得人不知今夕是何夕。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能让她如此心动,喜欢到惊心动魄的地步,甚至忍不住,生出飞蛾扑火的心思来,不顾一切想奔向他。 来日不可知,他对她有情,她亦不能真正将他割舍。 未与他重逢时,她为了他有了良娣而伤痛不已,竟有生无可恋之感。 虽然后来想通了,但那伤口并没有愈合,一想起来,就细细密密的疼,喘不过气来。 他千里迢迢而来,虽不是她想象的温文尔雅的模样,但相处下来,让她爱恨、羞恼交加,难以自己。 只觉得,他已融入了她心灵最柔软的地方,若是想拔出来,必定会带出血淋淋的伤口。 真放不下,就不放了。 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当你对着他时,什么都不想在乎,只想爱他,爱到连自身都不再顾惜,爱到只愿在最美好的年华,求一场倾心之恋。 至于未来,竟然一点都不想在意。 齐崇光,是她李蕾儿的劫难。 扭扭捏捏、藕断丝连不是她的作风,敢爱敢恨、一往直前才是她的风格。 她想到这里,只觉得心中有释然之感,旋即,又轻轻皱起眉来。 虽是明心了,下定了决心要放下一切,不念过往,不念将来,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但若太快放低姿态,他岂不要万分得意? 且之前姑姑李雪茹跟齐融闹腾,虽然后来齐融有悔改之心,但姑姑并没有立即原谅他。 那时,母亲就说过,人的思想是很奇怪的。很多时候,太过容易得到的,往往在得到了之后,就会习以为常。 如今,若是自己立即就答应了齐崇光,反倒不是好事。 说不定,他经历了最初的欣喜,等新鲜劲头过去之后,就会觉得自己太轻浮了。 何况,还有锦绣的事儿悬而未决呢。 若让他觉得自己很好说话,以后该如何是好呢? 虽是觉得不该将未来看得太重要,不该因为未知的将来,压抑心情的情意,但身为女子,仍旧是渴望能够跟心爱之人相守相伴一辈子,只有彼此,没有别人。 倒是要趁着他情意绵绵之际,让他求而不得,尽情享受一下被他追求的过程。 等到有了刻骨铭心的经历之后,一切水到渠成,彼此的情意,自然也能更深浓一些。 那样,对于未来,也应该能多一份信心。 蕾儿想到这里,只觉得心思清明,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 这时,才觉得有倦意袭来,她闭上眼睛,沉入了梦乡。 等到一觉醒来,踏步出来时,却见齐崇光和端王正坐在枣树下,面对面不知在说什么。 见她出来,两人一起回头,都露出了欢欣的笑容。 蕾儿触及齐崇光的笑脸,只觉得面上一热,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明明都决定要好好爱他了,却打定了主意,不能让他即刻如愿,要折腾他。 哎,虽然她觉得想法没有错,但这种事做起来,似乎还是有一点难为情,没有办法坦然自若。 她觉得不好意思,又生怕齐崇光看出异样来,便略略垂眸踱过去,给端王行了礼,淡淡笑道:“王爷近来挺闲的。” 齐崇光却不知道她的心思,见她看都不看自己,心中万分失落。 端王眸底的得意一闪而过,旋即向蕾儿笑着道:“其实事情还是有的,但本王觉得李郡主甚是有趣,太子又远道而来,自是该多来这里走动的。” 不等蕾儿开口,齐崇光就冷哼道:“是吗?之前孤与七叔,似乎不怎么亲近呢。” 他说着就看向蕾儿,连珠炮一般道:“李妹妹,你应该不怎么了解我七叔吧?来来,我跟你说一说。我七叔挺会保养的,看他的容貌,一般人都觉得他只有二十多岁,根本不知道他早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另外,他最是风流不羁,家里养了不知多少妾,且个个能歌能舞,享尽了艳福。哦,对了,七叔已经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其中长子是嫡出,闵王妃所生。” 他眯起眼睛,继而又道:“对了,之前七叔的闵王妃,你定然没见过,但那闵王妃做的事儿,你该听佳禾姑姑提过吧?啧啧,说起来真是桩奇事。无缘无故的,那闵王妃就污蔑佳禾姑姑是灾星,闹腾了一场,最后佳禾姑姑倒是成了大燕福星,闵王妃自己却作古了。” 他这番话又快又急,瞬间功夫就说完了。 蕾儿一头黑线。 无缘无故的,齐崇光介绍端王的事儿做什么?为什么还说得这么详细? 这个什么端王,跟自己有毛线关系?一直以来,自己根本就不愿搭理端王,是端王自己寻上门来的呀。 她想到这里,深深皱眉,忍不住看了齐崇光一眼,想瞧一瞧他到底是什么用意。 齐崇光见她看过来,冲她笑了一下,这才向端王道:“说起来,七叔这几年都没有成婚,莫非是对闵王妃旧情难忘?” 端王眯了眯眼,旋即才道:“自然不是,闵氏虽是我妻室,但胡作非为,我是深恶痛绝的。没娶王妃,只是因为没有遇上能让我心动的。” 他看向蕾儿,含了一丝笑容道:“若是遇上合心意的,自然是要娶的,以正室相许,以真心相待。另外,家中妾室不过是些玩意儿,若新王妃不乐意,遣散了也无妨。本王是自由身,自是比某些身不由己的人要强得多。既不必委屈自己,也不会让心上的人受一丝委屈的。” 他抬起下巴,转而又道:“虽然我年纪略大一些,但三十岁是最好的年纪,会疼人,又知情识趣、沉稳成熟,却是比些毛头小子要强得多。” 齐崇光听了这话,头疼肝也疼,看向端王的目光满是怒气。 大约是因为太在意蕾儿,他心思格外敏锐,之前他就觉得,端王不安好心。 今儿个一大早,端王就跑了来,居心叵测。 如今再碰面,自己跟他聊了,百般让他离开,他却根本不肯走,说要见蕾儿一面,真是无耻至极。 刚才他说话之时,意有所指看向蕾儿,是想闹哪般?哼,竟也想用言语撩拨蕾儿吗?可恶又可恨。 一大把年纪了,妻妾成群,儿女遍地,倒是还来跟自己争十三岁的小女孩,怎么有脸? 蕾儿却是瞪大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这叔侄两个,到底在搞什么鬼? 齐崇光拼命说端王不好,还提到自己母亲跟端王府有旧怨,就差在脑门上刻上“端王是坏蛋”这几个字。 端王呢,拼命鼓吹自己好,许诺遇上了心上人,一定真诚对待,还似有意若无意讽刺齐崇光,说齐崇光是毛头小子,凡事不能自主。 真是够了! 她若愚笨一些,没心眼,可能听不懂他们的意思。 偏偏她的心眼不算多,但也绝不少。 小时候,虽然被父母保护得很好,但后来经历了林诗意的事儿,她吃了暗亏,母亲就开始教导她,教她如何为人处世,不能算计人,但绝不能被人算计了而不自知。之后,还为她请了教习嬷嬷,好让她跟人打交道时,能不落下风。 及后来大了,在玉欣公主府常住,十天半个月去一次皇宫,自也长了不少见识。 离京之后,虽然过得很安稳,但因为凡事得自己操心做主,自然也长了些心眼的。 故而她只沉吟了一瞬,恍然就明白了,端王似乎不怀好意,存了勾搭自己之心。 这个认知,让蕾儿彻底呆滞了。 尼玛,这叫什么事儿?自己的年纪,都能当他女儿了,他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心思呢? 何况,自己又不是没有心上人,那心上人,还是他侄子,心心念念要求娶自己呢。 明明知道这些,还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这也忒龌蹉了忒恶心了吧? 闵氏的事儿,母亲确实在信里提及过。 如今瞧着,倒真是应了那一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心思转了又转,蕾儿面无表情的道:“说实在的,王爷的事儿,我真一点儿都不知道,也没什么兴趣知道。” 这话一出口,齐崇光和端王的脸色都是一变。 齐崇光自然是笑容满面,得意洋洋;端王却是脸色一窒,皱起了眉。 蕾儿也不管他们怎么想的,看着端王淡淡道:“王爷与太子乃是叔侄,自是该多聚一聚,这无可厚非。但我这里只有自己住着,又多是侍女,倒是挺不方便的。王爷想见太子,直接将他邀出去即可,我这里却是不必来走动的。” 端王身子晃了一下,才道:“李郡主这是什么意思?竟不想见到本王吗?” 蕾儿勾唇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王爷乃聪明人,岂能不懂呢?我是个小女孩儿,只想过安生日子,根本不愿多惹是非。何况,我跟王爷又不熟,自然是能少见就少见,于大家都好。” 端王听了这番话,脸上热辣辣的,一口气差点提不起来。 之前对着千柔时,虽是施展了浑身解数,展现了自己的温润如玉,还抚琴了,将自己最拿得出手的展现了一番。 本以为最能震撼人心,没成想,人家连眼神都欠奉。 如今更好了,到了蕾儿这里,竟直接就说了彼此不熟,能少见就少见。 为什么自己一直自诩风流,收获了不少少女、少妇心,到了这对母女面前,竟连自己的存在都看不到了呢? 一瞬间,端王心中五味杂存,难受得不行。 齐崇光却是又惊又喜,看向蕾儿,拍了拍手,语气中竟不乏崇拜之意:“李妹妹,你这番话说得真好,甚合我的心意。” 蕾儿横他一眼,本想回一句,旋即想起此时两人正在冷战,一定不能开口说话给他台阶,便生生忍住了。 饶是这么着,齐崇光心底也是甜如蜜的,看向蕾儿的目光也越发温柔脉脉了。 从刚才蕾儿的应答里,他明白了,蕾儿已经察觉了端王居心不良,且觉得十分腻歪,这才严词拒绝端王,不愿端王再生出不请自来的幺蛾子。 这么懂事、这么聪慧、这么合心意的女孩,偏偏还容颜如画,真是要将他的心魂都勾得干干净净。 齐崇光心里舒畅了,端王却是气闷无比。 虽然打定了主意想跟齐崇光争,但蕾儿根本步在意自己,自己根本就没戏了。 本着“自己不痛快了,也不能让别人痛快”的精神,端王冷笑道:“李郡主的意思,本王懂了,但本王不明白的是,本王只是多来了几趟,太子却是直接住下了,难道郡主不怕自己的名声被带累吗?这样的双重标准,真挺好笑的。” 蕾儿面上微红,旋即咬着唇道:“王爷太多事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王爷有什么关系?” 端王一愣,满脸的不可思议。 等回过神来,他叹息道:“本王这几年一直过得寂寥,难得遇上李郡主,觉得不错,很想多结交一下,却被拒之门外,真是让人伤心呀。” 事到如今,不得不承认,他与千柔、蕾儿大约天生就不对盘,这才导致这对母女对着自己时,总是不屑一顾、视而不见。 虽然认清了这个事实,心底这几句话,却不吐不快。 不想蕾儿想也不想,直接开口道:“那是王爷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端王瞬间被秒杀,无言以对。 齐崇光却是乐得不行,笑着道:“七叔,刚才就孤说了,让你忙自己的事情去,你偏不肯听。如今,倒是只能请你离开了。”言罢,直接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端王已是心灰意冷,见状也没什么心绪待下去了,直接转身出去了。 等他去了过后,齐崇光转头看着蕾儿,眉开眼笑道:“宝贝儿,你刚才的表现很好,我爱得不行。” 蕾儿却不看他,也不跟他说话,直接转身走了。 她面无表情,心中却并不平静。 若是想让齐崇光觉得自己难追求,似乎该跟人搞些暧昧,让齐崇光喝一喝干醋。 正好,这送上门的端王,简直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 这法子,应该是有效的,但她不屑为之,也没那个必要。 她既然爱他,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就绝不会跟旁人做出不规矩的举动。哪怕是做做样子,也是不成的。 跟旁人惺惺作态,固然能让齐崇光吃醋不满、嫉妒愤恨、夜不能寐,但自己也会被恶心到。 齐崇光的情商,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用不着旁人,用不着耍花招,她自己就能将齐崇光折腾得死去活来。 想娶姑奶奶,除了真心诚意之外,还得脱一层皮。 当初母亲将一个纨绔,改造成一个心心念念只有妻子儿女的好男人,花费的心血,不知有多少。 虽然艰难,但母亲走过来了,如今,收获了美满的爱情,锦绣的人生。 自己如今,自然也能将一个觊觎自己,但看上去不是良婿的太子殿下,打造成自己想要的好夫婿。 事在人为,她有足够的耐心。 所以,亲爱的太子殿下,接招吧! ------题外话------ 158**1598送了55朵钻石 愛妳三萬年秀才投了1张月票 天桃中学秀才投了1张月票 qqe51312866457c5举人投了1张月票 cqyuyu举人投了1张月票 胡瑜晨举人投了1张月票 haishangyu秀才投了1张月票 158**1598已经是探花了 谢谢亲们的支持,谢谢订阅的亲们 062 头晕得厉害(二更) 接下来几天,无论齐崇光怎么纠缠,蕾儿都不肯缓和脸色,也不愿跟他说话。 齐崇光纵然有满腹的热情,满腔的爱火,也被她这态度弄得呆呆怔怔,心头像是一池春水搅乱。 这天起来,蕾儿正在梳洗,花容抱了一束荷花进来,插进花瓶里,笑嘻嘻的道:“小姐,太子殿下一大早就去采了荷花,让奴婢给你送来。你瞧,这些都是太子亲自采的呢。” 蕾儿回头看了,见都是些含苞待放的荷花,有红有白,惹人喜爱。 她挥退花容,情不自禁抿起了唇,心说,也不算笨嘛,还知道给女孩子送花。 正将笑未笑之际,却听得有人在窗外道:“妹妹容颜正如这含苞的荷花,是情哥哥的心头好。” 蕾儿面上发烫,又是羞又是喜。 沉吟了一瞬,她仍旧不回答,却打开窗子,把一盆洗脸水泼了出去,嘀咕道:“这些丫头越发懈怠了,洗脚水放这么久,也不知道端出去倒了!”干脆利落泼完了水,说完砰地一声落下了窗子。 这些天对他太冷淡了,这样下去,他的热情会被耗尽的。 泼他一身,倒不是为了惩罚他,而是为了表达若即若离之意。 齐崇光立在窗外,本是来拿言语撩拨少女芳心的,不想却被这样对待,浑身都湿透了。 那水顺着头发滴滴答答落下,似乎隐隐混着丝香气,淡淡的。 齐崇光不免皱起眉,大吃一惊。 这小妮子,自己真是中了她的毒,竟然连这洗脚水也觉得是香的! 他傻站了一会儿,等会过意来,嘴角微微翘起笑了。 这几天,蕾儿一直在跟他闹别扭,不愿跟他说话。 如今,还愿意拿洗脚水泼他,想来,心里的气渐渐消了,不会一直不理会他的。 只是细想,她之前闹,是为了自己亲了她。 若真照她的要求不碰她,关系就算缓和了,也没有什么趣味。 齐崇光想着,不免叹了一口气,忧喜参半,迈步回屋换衣服去了。 才换好,端王的人却找了来,递上了一张请柬,说端王邀他到酒楼饮宴。 齐崇光皱起眉,欲要不去,来人却拿正礼相劝,说端王只是想跟他聚一聚,又说太子虽然地位尊崇,但端王是长辈,若是慢待的话,传扬出去只怕不好听。 齐崇光想了一想,若是不去的话,的确会落下闲话。他倒不怕被人议论,但为了端王这种人,被众人指责,却是不值得的。 近来蕾儿一直对他冷淡,他心里有些烦闷,倒也想出门走动一下。 另外,他也有些好奇,想见识一下端王恼羞成怒之下,到底能耍什么手段,就当是历练了。 种种因素之下,他便点头应了,带着一众侍从们出来了。 蕾儿泼完水,在屋里静坐着,又有些不安。 这么坏的事,她可从没干过!最重要的是,但愿太子不要会错意才好。 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听到隔壁的门开来开去,却没听到齐崇光继续过来的声音。 勉强又坐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出屋,发现齐崇光和一众侍从都不见了,不由得目瞪口呆。 心中纷乱如麻,她咬住唇,忍不住问花容:“太子呢?” 花容笑着道:“刚才端王派人来请,太子出去了。” 蕾儿一听,这才知道他没有不辞而别,松了一口气,旋即又皱起眉来。 端王可不是个好的,齐崇光怎么能去赴宴呢?若是发生什么事儿,怎么办才好? 她心中忐忑不已,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不愿被人看出来。 旋即又想,到底齐崇光年纪比她大一些,见识也不差,绝不至于被端王诓骗了去。 故而心思转了一转,她慢慢镇定下来,便只道:“知道了,陪我去医馆吧。” 花容连忙应下来,伺候蕾儿用了早膳,一起往医馆去了。 另一边,齐崇光进了临清县最有名气的酒楼观月楼,被迎进了雅间。 进去后,端王起身行了礼,旋即道:“你远道而来,我也没什么好招呼的。旁的都罢了,让你见识一下我最喜欢的几个侍妾吧。”说着,便带着笑容,拍了拍手。 屏风后响起一阵香风,旋即有一众女子鱼贯而出,或身姿妖娆惹人喷血,或温婉如小家碧玉,或端庄明丽落落大方。 在这队伍的最后面,坠了个正当十二三岁的稚嫩少女,虽然年幼,却生得极为出色,仔细瞧,却跟蕾儿有几分相似,身段纤瘦,显得几分娇柔。这群女子一进来,就含情脉脉看向齐崇光,虽没开口说话,但一双眼睛倾诉了多少情意。 众人的眼光不由自主一亮,都忍不住赞叹造物主多么神奇,竟然能造出这么多绝色,且各有风姿,绝不重样儿。 齐崇光却只瞄了一眼,就向端王道:“不知七叔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端王转着手中的碧玉戒指,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太子殿下一心念着李郡主,不近女色,不知道世间女子风姿不同,这也不足为奇。我这个当叔叔的却是瞧着不忍心,想让太子多增长点见识,让太子明白,为了李郡主神魂颠倒,放弃旁的女子,其实是不划算的。” 他站起身来,走到齐崇光身边,旋即才抬手指向年纪最小的那一个,转而道:“太子殿下,你似乎喜欢青涩些的。这女孩是我特意命人搜罗来的,被人教导得很好,最会伺候人的。你让她伺候一番,必然会烦恼全消……” 齐崇光冷笑道:“七叔,你这手段也太拙劣了。若是没有尝到情滋味儿,没有钟情之人,那倒也罢了,怎么都无所谓。如今,孤心里已经有了最好的,又岂会中了你的计呢?世间女子,孤只会要一人,至于其他人,跟她长得再像,又能如何呢?跟孤有什么关系?” 端王见他神色坚决,皱了皱眉,将一众女子都挥退了。 等众女子都去了,脂粉味淡了些,端王这才看着齐崇光,似笑非笑的道:“就算你心里有钟情的又如何?以你的身份,难道还能只娶一个吗?李郡主是佳禾郡主教导出来的,必定做不了贤妇,当不了贤良淑德的太子妃。你执意只要她,不过是为难她,为难自己罢了。” 齐崇光唇边笑意加深,从容自如道:“若当不了,不当就是了,孤本来就只想娶她一个,好好宠着她,满足她的心愿。” 端王吸了一口气,满脸不敢置信之色:“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可惜你这身份,定然是无法如愿的。你有自己必须承担的,皇兄也不可能纵容你胡闹。” 他说到这里,勾唇一笑道:“你也别嘴硬了,眼前不就有个锦绣郡主吗?说起来,那还是太子良娣呢,身份只比太子妃低了一等而已。你既然喜欢李郡主,难道要让她将来陷入妻妾斗争中吗?你待她,其实也不过如此而已。” 齐崇光冷笑道:“之前李妹妹说得很对,那是孤的事,与七叔有什么关系呢?” 端王脸色迅速变了,笑容微微一窒。 齐崇光斜睨他一眼,冷然道:“本来孤的心意,不需要向你交代,但你一直居心叵测,孤实在忍不得。不错,孤这身份,想只娶一人,的确有些难,但凡事总有例外。父皇对李妹妹疼爱有加,若知道了李妹妹的心意,定然不会强人所难。锦绣那个贱人,来日孤与李妹妹联手,难道还不能对付吗?” 他轻蔑一笑,神色间尽是鄙夷:“七叔本是想跟孤争的,不曾想李妹妹聪慧绝伦,当机立断将七叔拒之门外,让七叔争无可争。七叔心里沮丧失落,孤倒是挺同情的,但七叔如今,想做什么呢?费尽心思挑拨孤,接下来,你想做什么呢?是不是打算一面尽全力说服孤,一面让人去唤李妹妹了?是不是想让孤被你牵着鼻子走,说出不愿一心一意对待李妹妹的话,好让李妹妹厌弃孤?七叔,你这手段,也太卑劣了。” 端王神色自如,微笑道:“本王的手段,自然不止这么一点儿。太子,你难道没有察觉自己的身体有异吗?”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脸色大变。 高无莫反应最快,盯着端王厉声道:“竟敢谋害太子,王爷好大的胆子,竟不怕承受皇上的怒火吗?” “稍安勿躁,”端王仍旧神色未变,微笑道,“太子乃国之根本,本王岂敢胡作非为?本王不过是在自己的衣衫上弄了点催情药,站在太子身边,让太子闻了一闻,跟太子开个玩笑罢了。” 端王说话之际,看着齐崇光,见齐崇光面色渐渐潮红,只觉得万分满意,笑容加深道:“太子殿下,这药有点厉害,你若是不与女子欢好的话,必定受不住的。至于你钟情的李郡主,如今才十三岁之龄,青涩至极,若是承受雨露,必定会被折腾半死,你于心何忍?七叔为你准备好了侍妾,你随意闹腾,不必委屈自己。” 齐崇光哪里肯搭理他,狠狠咬着牙,回头看向自己的侍从。 不待他开口,已经有个灰衣青年走上来,给他把了脉,旋即开口道:“这催情药确实厉害,直接与女子同房,当是最好的。若是用玉露清心丸直接压制的话,倒是能有效,但必定要大病一场。” 这青年乃是太医院的后起之秀,是尹青云的亲传弟子,名唤罗起,医术颇不错。 虽然齐逸峥放齐崇光出门,除了让他求娶蕾儿,还想让他历练一番,但到底是自己最看重的儿子,自是要将一切都设想妥当的,特意让罗起相随,以备不时之需。 齐崇光额头已经沁出冷汗来,眼前也一阵阵发黑,咬着牙道:“少废话,把药给孤。” 罗起迟疑了一瞬,才掏出个药瓶,倒了一个药丸出来递过去。 齐崇光将药丸吞了下去,这才觉得燥热感淡了下来。 他目光如剑,直接射向端王,旋即冷然道:“拿剑来。” 众人都诧异不解,却都不敢问,只按照他的意思,递了把剑过来。 端王心头暗生不妙之感,下意识想离开,又觉得不能太胆怯了。 自己可是他的长辈,他不可能做出出格的举动吧?想来,不过是拔剑吓唬自己一番罢了。 若自己退缩,只怕要惹出笑话来。 想到这里,他定一定神,站着没有动,反而还笑着道:“本王只是跟太子开个玩笑罢了,太子难道为了这个,还要杀了本王不成?” 齐崇光冷笑,接过剑,直接拔剑出鞘,旋即一步一步,朝端王走过去。 等彼此只有三步远的时候,齐崇光将剑尖对准端王,哂笑道:“孤岂敢杀七叔?难道不怕传出去,被人指责吗?孤只是想警告七叔一声罢了。孤乃太子,是储君,身份比你尊崇。你若再敢朝孤下手,父皇绝不会轻饶。” 他目光锐利,脸如冰霜,冷冷道:“你也别拿皇祖父说事,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大燕已经是父皇的天下。何况,若皇祖父知道你这么下贱,绝不可能站在你这边的。” 端王见他果然只是威胁一番,心中暗哂,面上却只是淡淡笑道:“太子殿下真是小气呀,连玩笑都不许本王开。” 齐崇光恍然未闻,旋即抬起手揉眉心,皱眉道:“怎么回事?孤头晕得厉害。”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身子一晃,往前面一扑,手里的剑竟直接刺向端王的左肩。 端王闷哼出声,身上的衣衫被血水浸润着,痛得几乎要晕厥,看向齐崇光的目光,却是不敢置信的。 这兔崽子,他怎么敢? 齐崇光却是一脸惊怕之色,失声道:“怎么回事?孤只是一时头晕,怎么竟刺伤七叔了?” 他惊慌失措,口中乱声道:“哎呀,孤用的力气不大,将剑拔出来应该就没事了。”旋即不等众人回神,直接将剑拔了出来,登时血如泉涌。 端王再也熬不住,身子晃了又晃,直接栽倒在地。 他的侍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过来扶住端王,乱叫起来。 屋里一阵兵荒马乱,夹杂着齐崇光的喊叫声:“罗起,快来给七叔瞧一瞧。” 高无莫嘴角抽了抽,暗笑不已。 太子这演技,只能给五分,多给一分都怕他骄傲。 063 顺水推舟窃玉偷香(一更) 虽然齐崇光演技不怎么高明,但将端王刺伤这番举动,高无莫觉得甚好,简直有大快人心之感。 论起来,端王今天干的,真不叫事儿。 听太子的意思,似乎端王对李郡主也是有意的。 好家伙,这口味,这想法,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咳咳,不是他编排李郡主,实在是李郡主虽然底子不错,眉眼长得好,但身材平板毫无看头,简直就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齐崇光虽是太子,但一向不近女色,是个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又一直惦记着李郡主,别无他念。 如今跟真人碰了面,见李郡主姿容绝妙,喜欢得神魂颠倒,是说得过去的。 反观端王,乃是风流人物,什么样的美色没见过,如今,竟也对青涩果子感兴趣,也忒奇葩了。 另外,齐崇光从未掩饰过自己对李郡主的思慕,李郡主也没搭理过端王,一直都是冷淡对待。 在如斯情况下,端王竟还想争一争,也忒没脸了。 李郡主不愿再让他上门,直接将话说死了,按理说,这事儿就这么翻篇了,以后李郡主和太子如何,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偏偏端王却不这么想,竟想设计太子,使出下三滥的手段离间太子和李郡主,简直就将“我不好过,也不能让旁人好过”的原则奉行到底了。 这种下贱之人,就该让他受到惩戒,让他付出血淋淋的代价才是。 太子刺伤他,虽然冲动了些,但能出一口恶气,能告诫端王。 要不然,就算太子回京,他所遭受的,也不过是齐逸峥下旨训斥、罚俸禄,不痛不痒。 如今,让他身上有了血淋淋的伤口,也好让他长一点记忆,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太子虽然年纪小,但绝不是软柿子,能任由人揉捏。 一直以来,太子在人前,都比皇上的形象要温雅一些。世人总是爱看表相的,觉得太子必定赶不上皇上有魄力、能决断。 但此事证明,太子骨子里,也是有血性的。 来日,等他再成熟一些,必定能独当一面。 仔细想一想,这事儿,倒也不怕宣扬出去。 一则,到底是端王自己惹事在先的。太子身份尊贵,乃是大燕根基,若是寻常人敢算计,少不得是个死字。就是端王干了这种事,也不能以一句开玩笑,轻易抹过去。 二则,刚才太子并不是直接刺过去的,而是做了戏。无论本心如何,太子以头晕来遮掩,又才中过端王的算计,倒也是说得通的,算是端王自作自受了。 端王若是识相,自然不会提这桩事儿。 若是不顾脸面,偏要去太上皇和皇上跟前告状,那也不用畏惧。 太子是占了理的,皇上又最是护短,知道这桩事儿的来龙去脉之后,未必会惩戒太子的。 就算惩戒,也不可能很严重,至多只是训斥一顿,禁足一段时间,不痛不痒。 所以说,只要狠得下心来,有些事做了就做了,犹犹豫豫迟疑不前,不过是让自己心里憋着火罢了。 像如今,细算一番,这一剑,端王其实是白挨了。 高无莫沉吟的当口,端王的侍从已经手忙脚乱,将面无血色的端王扶到屏风后的小榻上躺着了。 罗起查探了伤势,从怀里掏出一瓶金创药,正要往端王伤口上撒落,谢南眉头一跳,忙道:“王爷这伤瞧着挺吓人的,他的身体,又只有常用的杜大夫最了解。属下已经让人去请了,不如等杜大夫来了再做决断。” 罗起闻言,知道他信不过自己,暗自冷笑,也就撒手不管了。 这时齐崇光开口道:“瞧七叔这伤势,应该没有大碍,这样,无莫,你留个人在这里看着,等有了情况好回禀。孤头晕得厉害,这里的气味又污浊,孤实在待不住了。” 之前倒罢了,他跟端王是叔侄,感情不算亲热,但也没坏到哪里去。 经历这段时间的事儿,他心里已经十分厌恶端王,自是不愿再久待。 哪怕做戏,也不怎么情愿。 高无莫忙答应下来,点了名侍从留下。 齐崇光便带着其余的人,施施然离开了。 出来后,齐崇光担忧的道:“李妹妹应该在医馆,也不知有没有随着七叔的人跑出来。” 高无莫忙道:“郡主聪慧绝伦,绝不会中计的。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也得先去瞧一瞧才成。” 齐崇光点头应是,领着人匆匆奔往医馆。 蕾儿今天上午仍旧坐诊,好在今天病人少,不需要怎么费力。 忙活完了,正歇息之际,突然有两个面容陌生的侍女进来,领头那个赔笑道:“李小姐,端王爷有请,请小姐随奴婢走一趟。” 这话一出口,蕾儿和花容、花月都吃了一惊,诧异不已。 蕾儿轻飘飘看了她们一眼,皱着眉,一动也不动。 那侍女登时急了,忙又说了一遍。 蕾儿冷笑,慢悠悠的道:“他有请,我就得去吗?他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于端王爷,她一直没有好印象,根本就不愿意多接触。 且她上次明明将话说得很清楚了,一点儿都没给端王留情面,端王仍旧来纠缠,多半是存了报复之心。 她又不蠢,才不会中计,陷自己于困境呢。 那侍女似乎没料到她这么难缠,默了一瞬,压低声音道:“其实王爷请小姐过去,也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小姐的意中人在喝花酒,王爷想让小姐去看一看,也好认清那人的真面目。” 蕾儿不待听完,瞳孔猛缩,脸色早变了。 见状,侍女心底有些得意,忙再次催她。 蕾儿却仍旧端坐着不动,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管你为了什么而来,你家主子居心不良,我若中了他的算计,那就成笑话了。” 侍女的话,是很让蕾儿心惊的,但蕾儿并没有被这几句话冲昏头脑。 齐崇光告诉她说,这几年他一直未近女色,锦绣只是意外。 她既然下定了决心,认定了他,就该信任他才是。 端王今天,可能真算计齐崇光了,可能没有算计到。 无论是哪一种,事情的进展,绝不是她能阻挡的。 既已认清了端王心思不纯,她若还冒冒失失跟了这侍女走,定然会堕入圈套中。 蠢事儿谁爱做谁做,她是不会做的。 至于齐崇光的处境,她自然是万分担忧的,但他乃太子殿下,心计、能力什么的都不缺,又知道端王的性格,不可能没有半点戒心。 另外,他身边一干侍从,自然是齐逸峥精挑细选的。 若在如斯情况下,齐崇光都被人牵着鼻子走了,那只能证明他太蠢,难担大任,也不值得自己爱。 故而权衡之下,蕾儿决意静观其变。 侍女祭出杀手锏,见她仍旧稳坐着不动,不由得急了,拧着眉道:“小姐,奴婢说的都是实话,你难道不担心自己的意中人,不想看清他的真面目吗?快随奴婢动身吧。”说着,伸出手来,去拉扯蕾儿的衣袖。 蕾儿岂容她近身,直接避了开来,看也不看她,只是冷笑道:“这儿是我的地盘,你识相的话,休要聒噪,快点滚出去,不然,我就让人将你们扔出去!” 花容、花月见势头不对劲,忙拦在蕾儿跟前,将那两人推搡着赶了出去。 等人去了后,蕾儿只觉得心中烦乱,根本坐不住,又生怕端王派人来截自己,便让花月多叫了几个伙计,护送自己回家。 一路倒是平安无事,等回去后,发现齐崇光还没回来,蕾儿坐立不安,又不知道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只得闷闷立在院子里等候。 等了半个时辰,当她越来越焦虑时,总算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回头一望,正见齐崇光踏步进了院子,含笑看了过来。 蕾儿面上微热,垂下眼眸,跑回自己闺房去了。 齐崇光欲要追去,想起之前她冷淡的态度,不由得又停住脚步了。 他叹了一口气,突然又想起一事,便看向罗起,皱眉问道:“之前你说,孤中了催情香,用玉露清心丸直接压制会大病一场,到底会如何?” 罗起瞄了他一眼,低着头,将声音放得极低:“太子中的催情药,药效甚是霸道,清心丸乃是极寒之物,这才能将心火压制住,但服了之后,刚开始几个时辰还好,后面会觉得阳气亏虚,上吐下泻,需要几天才能调养好。” 他擦了一把汗,又道:“若是我师傅尹院首在的话,也许能寻到破解之法,属下却是才疏学浅,不知道该怎么用药,怕有所冲撞,弄得更糟糕。” 齐崇光听了面上微微一红,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高无莫却是一怔,想象一下仙人一般的太子殿下上吐下泻的场景,只觉得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他眼珠子一转,嘻嘻一笑道:“听罗太医这意思,这样下去,情况不太好,我倒是有个主意的。” 说着就去勾齐崇光的肩膀,接着低声道:“太子,你不如去寻李郡主,跟她耳鬓厮磨一番,阳气亏虚什么的,自然不攻自破,也就不必生病了。” 齐崇光闻言愣住了。 罗起却是会过意来,沉吟一瞬道:“倒也有几分道理,应该可行。” 刘云飞便拍手,也怂恿道:“既然罗太医也说行,太子,你不妨一试。你对李郡主朝思暮想,如今有了现成的理由,能遂心愿,为何不顺水推舟?再说了,反正你要娶她,这也是迟早的事。” 被几人连番蛊惑怂恿,齐崇光已然十分心动。 一则,他的确十分思慕蕾儿。以前没见着面时,倒是胡乱混过来了。等见了面之后,虽然吵闹不休,却也吻了她两次,那滋味美妙无比,回味无穷,令他简直着了迷,时不时就要回想一番。 这几天蕾儿不搭理他,弄得他心里七上八下,难受得不行。 二则,他一心盼着给蕾儿留下最好的印象。若真生病了,岂不难看?自是要想法子破解的。 咳咳,最大的原因,其实是自见了她的面开始,他心底的欲望,就没法儿自控了。 难得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能名正言顺偷香窃玉,岂能辜负? 虽是心向往之,他面上却不好意思露出来,只咳嗽一声道:“你们几个不是好人,尽知道浑说,孤去寻李妹妹说话,不搭理你们了。”说着直接转身,往蕾儿的闺房探去。 高无莫几个闻言,哪里还不明白他是在假正经,互相挤眉弄眼,肚中暗笑不已。 齐崇光自是不理会的,径直去推门,却发现这次门竟没有栓上,不由得心中暗喜,直接进去了。 进去后,就见帐幔低垂,蕾儿侧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自他进来,蕾儿已然听到脚步声,那声响不同于丫鬟们的,有些低沉,是男子才会弄出来的动静。 不用想,蕾儿也知道是谁,心突突乱跳,手软脚软,便依旧睡着不动,想看他如何。 齐崇光微微一笑,看着自己情之所钟魂之所系,慢慢踱过去,低声道:“蕾儿,我似乎中了毒。” 蕾儿大吃一惊,简直有魂飞魄散之感,顾不得旁的,连忙翻身起来,拉过他的手探脉。 齐崇光见佳人低垂着眉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神色专注,纤纤玉手搭过来,心中熨帖无比,心猿意马,只觉得之前中的药,似乎并没有解一般。 蕾儿哪里知道他不怀好意,皱着眉道:“你这脉象确实不太正常,但很奇怪,我能力不足,竟找不着病因。这样,我带你去沈家,让我师傅给你诊治。” 齐崇光摇头道:“不用去寻大夫,蕾儿,我中的是催情香,你就是我的解药。旁的都罢了,只心头的欲念无法控制。”反手拉过她的柔夷,细细摩挲着,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 蕾儿震惊万分,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她再不晓事,催情香是什么东西,还是知道的。 她心头怦怦乱跳,咬着唇道:“要怎样你才能好?” 见她一脸茫然,眼中透出深浓的关切,齐崇光心几乎被融化了,带着几分柔情,几分欲念道:“傻丫头,这你都不知道吗?我是必定要娶你的,把你给我吧。” 蕾儿脸上羞得通红,想唾他一口,又似乎舍不得,想让他寻别人闹去,更是难以说出口,只得转开头去,不与他亮得惊人的目光对上。 齐崇光见她呆呆没有说话,忍不住凑上来,吻住了她的香唇,只觉暖香蔼蔼,清甜脉脉,便想到之前所领略的美妙滋味,引得他越发情动。 他含住她唇,贪婪吮吸了两下,又吸了她舌尖,来回厮磨逗弄,将她口中的甘泉尽数掠夺。 柔软的触感,放大了心中的渴望,他不由加重几分力道,将她也抱得越发紧了。 蕾儿浑身微微战栗,又是怕又是羞,齐崇光松开她的唇,贴在耳畔低声道:“好蕾儿,我耐不住了,给我,让我……” “不……”蕾儿大脑一片空白,伸手推他,虽然并不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但下意识觉得这样下去很不对劲,想要逃开。 齐崇光抱着她,声音沙哑:“好妹妹,我难受得很,这样会伤身的,你就怜惜怜惜我吧……”咬了咬牙,索性死皮赖脸到底:“你若不管我,我真的会死……” 蕾儿听见一个“死”字,心头一颤,连忙转过脸呵斥道:“别胡说!” 齐崇光见她脸色巨变,明白她万分在意自己,正如自己在意她一般,心中软如春水荡漾,腹部火焰乱窜,蠢蠢欲动,再也无法克制,将她带着往床榻上倒去。 蕾儿又慌又怕,又羞又恼,但他刚才的言语惊着她,令她再没有反抗之举,只能无力躺在床上,承受着他的轻怜密爱,微喘吁吁,娇吟细细,浑身微微发热,手落在被褥上,玉手纤纤,娇嫩可人,仿佛是坠落了的新鲜玉兰花。 许久,齐崇光才停住动作,怜惜又欢喜的看着蕾儿,唤道:“蕾儿,哥哥的心肝儿,你真要让我爱不释手。”声音仿佛能勾魂似的,半带呻吟半带感叹,无限满足中,隐约含着一缕放浪。 怀里的佳人,是十分青涩的,但在他的疼爱下,泛出淡淡的妩媚光华,美丽得令人惊叹。 蕾儿毫无力气,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身体酥软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齐崇光将她的媚态看在眼里,心里是无穷无尽的喜悦,只觉得生平乐事,当数此刻。 他在她脸颊边轻吻,着意温柔,带着赞叹,欢声道:“好妹妹,你真乖,真好,我爱你,一生只爱你一个。” 蕾儿渐渐回神,想起身,手却连撑着被褥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身子一软,又倒回去。 齐崇光见状一笑,将她轻轻一抱,搂入怀中,轻声吟道:“这场景,似乎正应了一句‘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蕾儿又羞又窘又恼又恨,把脸扭到一边去,不搭理他。 齐崇光此事心满意足,轻声道:“好妹妹,我自诩定力惊人,但每次见了你,就跟失了魂魄一般,根本不知道该拿你如何是好。” 蕾儿听了这句,心里苦笑,想道,这可真是恶人先告状,明明是我不知道该拿他如何是好。 明明下定了决心,要好好折腾他一番,再答应嫁给他,到头来,反倒是自己被他折腾了去,失身于他。 齐崇光见她一直不语,怕她又恼了,搂着她的腰,目光闪烁,替自己遮掩道:“好蕾儿,别恼,我是很愿意跟你成婚之后再这样对你,但今天形势不同,只能委屈你了。你年纪小,我也是怜惜你的,一直在克制自己,并没有孟浪,想着等你大些了,再跟你圆房……” 蕾儿面上是绯红的,心中却无比诧异,忍不住看了他两眼,皱着眉露出茫然的神色。 齐崇光见她这样,又是怜又是爱,凑到她耳边解释了一番,又调笑了几句。 他其实也不在行,但因为思想不纯洁,看了不少画本。 对上了朝思暮想的人后,无师自通,似乎什么都懂了。 蕾儿面上如要滴出血来,狠狠瞪他一眼,缓缓吸了口气,努力定下心神,转头看向他:“太子,我有话跟你说。” 齐崇光见她终于肯开口,露出笑容,轻声道:“别这样唤,叫我崇光。” 蕾儿紧紧抿了唇:“不叫。” “蕾儿,你叫一声,我想听。”齐崇光涎着脸看着她,竟像个孩子一般,不要脸面哀求起来。 蕾儿受不住,到底软软叫了一声,然后就被他吻住唇,怜爱了一番。 等他终于亲完了,蕾儿锤了他两下,但没怎么用力,伏在他胸口轻声道:“我虽不懂男女床帏之事,但听人说过,女子太早成婚怀孕,于自己不利。但刚才,我根本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仍旧应承了你,因为我不想你死,我心里有你。” 齐崇光心中十分激动,笑着道:“我知道,好妹妹,你的心思、情意我都懂,你肯这样对我,我不知多欢喜多感激。” 他是男子,怎么都无所谓的。 但蕾儿却只是个小姑娘,肯在婚前让他占便宜,肯任由他为所欲为,甚至不顾惜自身,全是因为在意他,怜惜他。 他其实以爱的名义,哄骗了她,而他愿意为此付出的,是一辈子只倾心爱她一人。 蕾儿咬着唇道:“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要你的感激,只是想告诉你,从今以后,我认定了你,我是你的人,你也是我的了。你若是想当我李蕾儿的夫君,就得好好对我,受我管教,变成我想要的模样。若是你做不到,我情愿出家做姑子去。” 我是你的人,你也是我的了。 这世上,只有蕾儿,才会说出这么霸气的话吧? 齐崇光心底有无限的柔情,带着点邪邪的笑意,在她耳边轻轻道:“还没有呢,等我们圆房了,才算是真正的合二为一。” 蕾儿面如春花,唾了他一口,正色道:“别浑说了,你只说吧,你答应不答应。” 齐崇光忙道:“答应,心肝,你就是我的命,不管你想我做什么,我都是情愿的。” 蕾儿这才缓和了脸色道:“其余的还没想到,但头一桩你给我记好了,我们没成婚,没定亲,严格说来,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她挣脱齐崇光的手,正色道:“今天是特殊情况,以后绝不能再放肆,不然我还像之前那样,一直不搭理你。” 齐崇光一听哭丧着脸道:“那怎么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之前就罢了,如今,既然已经尝到你的美妙滋味儿,如何忍得住放得下?” 蕾儿冷笑道:“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忍不了是你的事,反正我的条件已经说了,你看着办吧。” 齐崇光央求再三,都不能让蕾儿回心转意,不由得唉声叹息,脸彻底垮了。 见他这样,蕾儿皱着眉,正要骂他几句,齐崇光却突然眼睛一亮,眼神很奇异,笑容有几分猥琐:“蕾儿,你发了话,我不敢不听,但如果你自己想呢?” 蕾儿怔了一怔,等明白他的意思后,羞得脸红如火,咬牙道:“你个禽兽,我不可能会想的。” 齐崇光见她似乎要动怒,忙道:“心肝,我说错话了,你没想,是我想,成了吧?” 拉过蕾儿,低声哄了一番,直到蕾儿消气,这才又道:“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要一心一意对我,旁的男子再好,也别看别管,知道吗?” 蕾儿看向他,见他神色认真,眼底透出祈求的光芒,不由得心一颤。 这个男子,明明是这世上最出色的少年,却在她面前露出哀求的神色。 他说自己中了药,却能克制住欲望,不跟她圆房。 他真的,爱极她了吧? 所爱之人,也倾心爱着自己。 这样美好的际遇,是每个女孩子都盼望的。 她只觉得身心欢愉,情思无限,咬着唇道:“我知道,人都是相互的,君若不离不弃,妾自生死相随。” 不同于旁人的回答,她将彼此放在了平等的位置,而不是毫无原则的点头答应下来。 即便爱,也不失自尊自爱、自立自强。 齐崇光听在耳里,既爱得不行,又肃然生出几分敬意来。 他虽出身高贵,但想要的妻子,从来都不是唯唯诺诺的应声虫,也不是世人眼里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 只有这样容如美玉、冰雪聪明、柔情款款,又不失自我的女子,才值得他齐崇光一生爱慕,才配站在他身侧,陪他指点江山。 她样样都好,都值得他爱,将来唯一能被世人诟病的,大约就是不贤惠,不愿跟人分享夫君。 但那又如何?那是世人的看法啊,实际上,她是以爱的名义,将他束缚一生。 如果是她,他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心中爱念流淌,他伸手搂着她道:“心肝,你再答应我一件事吧,我体内的毒还没清,再陪陪我,剩下的话,咱们慢点说。” 不等蕾儿回答,他双目炯炯如火,吻伴着灼热的呼吸,浓烈的爱欲,细细密密落下来。 064 朝朝暮暮与卿同度(二更) 齐崇光一进蕾儿的房间,碧青就发现了。 在外面等了半天,都不见齐崇光出来,碧青皱了眉,往蕾儿的闺房走去。 才刚靠近,听到里面传出异样的响动,登时只觉得自己被雷给劈中了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 太子居然对郡主…… 这叫什么事儿? 之前蕾儿为了齐崇光要纳良娣一事,直接失态,旋即又病得死去活来。 虽然后来她自己想通了,但不可否认,蕾儿是很在意齐崇光的。 那时候,碧青就知道了,蕾儿拿齐崇光当意中人,且不容许齐崇光喜欢上别人。 如今,齐崇光千里迢迢而开,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如斯情景,倒是应了郎有情妾有意。 但彼此有情,互相倾慕,又如何呢? 毕竟没成婚,连亲都没订呢,怎能做出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更何况,郡主年纪这么小,青涩单纯,什么都不懂,太子真可谓是衣冠禽兽。 她额头沁出冷汗来,心中又是怕又是担忧。 碧青是佳禾亲自为蕾儿选定的侍女,如今已经接近二十来岁,知事甚多。 事情弄成这样,这可怎么得了? 太子是男人,根本无所谓,吃亏的,自然是自家主子了。 倘若以后太子认账,倒还好说,倘若不认账,自家主子岂不只有死路一条? 她想到这里,怕得要命,下意识就想阻拦。 虽然明知道,就算自己出头,可能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总觉得,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很对不住郡主和远在京城的佳禾郡主。 没等她发出声音,高无莫已经奔了过来,将她扯了开来,很淡定的道:“太子对李郡主十分钟情,来日李郡主必定是太子妃。另外,主子们的事儿,做奴婢的少管,只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碧青瞪了他两眼,却又没法儿,只能青着一张脸,去让人准备热水和补身体的吃食汤水。 屋里,齐崇光又纠缠了蕾儿许久。 还是小女孩儿,自然是吃不消他这般折腾的,但他素了十八年,何况,这个人又是他心心念念的,如何能保持冷静? 长达多少日子期盼,今日拥吻,今日相许,他已然激动得无法自控。 许久,欲火再次消散,齐崇光自迷梦中清醒过来,见蕾儿几乎半昏厥了,又是心疼又是后悔。 他带着怜惜亲了亲她的脸,叹了一口气,这才起身披了衣衫,也不开门,直接让人送温水来。 旋即,他亲自伺候蕾儿擦了身子,自己也收拾了一番,这才带着餍足,拥着她睡了过去。 直到傍晚时分,蕾儿才睁眼眼睛,发现自己被齐崇光搂抱在怀里,而齐崇光却并没有睡,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唇边带着一抹满足又喜悦的笑容。 蕾儿小脸绯红,忙伸手推她。 齐崇光却不动,看着她一双水媚杏眼顾盼流转,波光潋滟,脸颊上带着一点靡靡之色,爱极了她的婉转媚态,轻声问道:“心肝儿,喜欢吗?喜欢被我疼爱吗?” 蕾儿无地自容,骂道:“谁喜欢了?你真是禽兽,不,你禽兽不如。” 虽是在责骂,但听上去,却似娇嗔一般。 齐崇光看着她白皙如玉的小脸儿,不知是因为恼怒还是羞怯,泛着薄薄地红,耳垂也是微红轻轻颤抖,爱得不行,凑到她耳边道:“心肝儿,你不能怪我,都是你太迷人了,这才令我难以自禁。”说着一张嘴,含住了她玲珑可爱的耳垂。 蕾儿身子一哆嗦,口中不由自主一声低吟,长长的眼睫惊慌乱抖着,娇怯的说道:“快别折腾了,我受不住。” 齐崇光听她告饶,低低相求,娇香软玉,骨头已经酥了,在她脸颊上轻吻了口,舔着那细嫩肌肤,只觉又香又软,催命似的勾着他,偏她身子一直在轻轻颤抖,提醒着他,再折腾下去,她一定承受不了。 虽是意犹未尽,但心中万分怜惜她,他终是不愿再让她吃苦头。 他吸了一口气,定一定神,叹气道:“蕾儿,你真是我的魔障。” 蕾儿杏眼圆睁,在他手臂上拧了一圈,皱眉道:“你说谁是魔障?你才是魔障呢。” 齐崇光任由她拧着,宠溺一笑道:“好好,我是魔障,宝贝儿,今天让你受委屈吃亏了。你对我这样好,这样乖巧可人,以后我一定好好宠着你,乖乖听你的话,当给你的补偿。” 蕾儿看着他温柔的俊脸,心中有几分羞恼,又有几分莫名的欢喜。 齐崇光拉住她的手,放在掌心握着,心中无限怜爱,轻声道:“宝贝儿,吃午饭了吗?饿不饿?” 蕾儿“啊”了一声,才想起这一茬,可怜巴巴的道:“挺饿的。” 齐崇光笑着道:“我也饿,但我不想离开你,想一直抱着你。宝贝,你也别动,再陪我躺一会儿。” 蕾儿心中酸酸软软的,又有几分不好意思,忍不住唾道:“你个色胚,要躺你躺,我才不陪呢。” 齐崇光哪里肯让她走,轻声道:“饭什么时候都能吃,但咱们初次欢好的时光,却是最珍贵的。别走,陪我睡,陪我说话儿。” 蕾儿听到“睡”这个字,忍不住想起之前他说的那一句“我想睡你”。 如今,果然让他如愿了。 她脸上滚滚发烫,仿佛要滴出血来一般,横了齐崇光一眼,定一定神,这才带着嗔怒道:“你想说什么?” 齐崇光笑着道:“自然是说你有多好,我心里有多爱你了。”说着凑到蕾儿耳边,果然说了一箩筐的情话,甚至不惜海誓山盟,求得佳人欢颜。 温热的呼吸拂面而来,温润的话语落入耳中,蕾儿只觉得一颗心飘飘荡荡,似乎有花儿在心尖绽放一般。 等他说了许久,口干舌燥终于停下来时,她才开口道:“你知道吗?我八岁时,在安王府亲眼见到我姑父和白氏眉来眼去,种种丑态令人作呕。那时我就决定了,若我嫁的夫婿敢背着我胡作非为,敢背叛我,我就跟他同归于尽。” 她对上他的眼睛,很认真的道:“崇光哥哥,是你自己答应我,只娶我当正妻,只娶我一个,只爱我一个,你不能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齐崇光紧紧抱着她,也认真回道,“几年来,我爱的,想要的,始终只有你罢了。” 蕾儿嗯嗯了两声,心里想着,信任自然是要给予的,但他若骗了自己,变了心,那她绝不会委曲求全,会先杀了他,再自杀。 这样的想法似乎很疯狂,也很狠毒。但要真到那一步,那她一定已经疯了。 爱是占有,她就是要他只能属于自己,绝不跟人共享。 她要像自己的母亲一般,将自己爱的男子管得死死的,让他眉间心底,都只有自己的存在。 她一面想着,一面看向齐崇光,轻声道:“崇光哥哥,虽然你是太子,但在蕾儿心目中,只拿你当夫君看待。你当了我的男人之后,就得守我的规矩。你若是敢对不起我,我绝不委曲求全!” 她开始还平静温和,渐渐说到最后一句时,忽然变作咬牙切齿,不由分说加重了语气,同时翻身动了动,扑到齐崇光身上,手掐着他的脖子,虽没用力,但大声叫道:“你敢欺负我,我们一起死!” 齐崇光没想到她居然忽然变脸,一时忘了反抗,竟被她压住了。 蕾儿盯着他,继续厉声道:“我的男人不是那么好当的,你一心一意对我,我自然也拿真情实意对你,你若有二心,就算同归于尽,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齐崇光看着蕾儿剑拔弩张的模样,又惊又笑,又爱又怜惜。 若是外人,谁能想到这样清丽明媚的面孔底下,竟藏着这般“凶悍刁蛮”的一面?不过她这样,在他眼中,却更殊为可爱。 毕竟,他要娶的是爱侣,是要伴自己一辈子的人。他希望她在人前从容大方,在闺房里,却是要眉眼生动、性情灵动,要有说有笑、宜嗔宜喜,而不是一味端庄贤惠的木头人。 如今她这样,出乎他的意料,但让他觉得,这样有血有肉、鲜活可爱的女孩,能被自己独占,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他抬起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抚过,带着爱意软声道:“蕾儿,你一直在警告我,生怕我变心,是对你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蕾儿被他说中心思,怔了一下才道:“自然是对你没信心,我并不是一个不自信的人,但一想到要成为你的妻子,心中仍旧不能落到实处。你身份尊贵,偏又长了副妖孽模样,但凡见过你的少女,只怕极少能抵挡你的魅力。” 她神色黯然,眉目间多了几分失落,叹息道:“之前的锦绣郡主,不就是自己凑上来的吗?” 齐崇光见她露出软弱的一面,明白她是在意自己才会这样,才患得患失,眼底含笑,目光灼热地盯着她道:“别担心,蕾儿人,我确实是心甘情愿给你许下承诺的,我若骗你,就五雷轰顶,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蕾儿“啊”了一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说完了,她下意识要去捂住他的嘴,却没来得及。 齐崇光明白她的意思,唇边笑容微深:“蕾儿,别担心,我对你真心诚意,不怕应誓。” 凑近蕾儿的脸颊,旋即道:“若我是寻常的公子哥儿,你担心,倒也无可厚非,但我的情况,跟旁人是不一样的。你应该知道,我父皇对你母亲是十分钟情的,却求而不得,只能自己立誓,终生不立皇后。每月的初一、十五,他本该去正宫那里待着,但每次都无处可去。其实平时,他去后宫的次数也不算多,每月只那么几天罢了。我之前不知事,近年来,却是觉得,他虽然富有天下,却是个可怜之人。” 蕾儿一听,也叹息道:“皇伯父确实可怜,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自她知事起,齐逸峥一直格外优待她。 之前不明白,年纪渐长之后才明白,其实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齐崇光轻声道:“富有天下,却不能得到所爱之人的苦楚,我已经从父皇身上看得很清楚了。还有我皇祖父,最钟情的人,却在年纪轻轻时,就离他而去。由此可见,皇室中,其实也是有痴情种的。” 他看着蕾儿,目中光华流转,仿佛星辰熠熠,声音却是坚定的,又带着满满的柔情:“于男人而言,最盼的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偏偏父皇和皇祖父都错失挚爱,一生寂寥。如今,上天厚待我,你也钟情我,我当真是世上最幸福之人。你放心,我会乖乖的,珍惜你,珍惜我们的缘分。不管是我的心,还是我的身体,都只忠于你,你自然也要同样对待我才行。” 蕾儿脸上滚烫,心里却又喜又羞。 齐崇光见她面如美玉,靥上晕红,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 过了一瞬,蕾儿推开他,美目流转,柔声道:“我们不止要好好的,以后,我还要当你最心爱的妻子,当一个出色的太子妃。” 齐崇光目中俱是柔情,笑着道:“会的,你会是一个很好的妻子、太子妃,我会在你的陪伴下,成为一个出色的夫君、太子。朝朝暮暮,与卿同度;江山如画,携卿同赏。” 蕾儿点头应好,摸摸他的脸,痴痴道:“以前我总觉得义父俊,世间少有。” 齐崇光一听心中极不舒服,忍着醋意道:“现在呢?” 蕾儿笑靥如花,言语间带着绵绵情意:“现在,自然是你最俊最好。你归了我,以后我做梦都要笑醒。” 齐崇光这才觉得舒畅了,笑着道:“你也归了我,让我觉得,此生能如此,真是万事如意,和美至极。” 抚摸着她娇嫩的脸颊,只觉得滑如凝脂,带着满足叹息道:“你一定不知道,以前我经常梦见你,为了你做了不少荒唐事。” 见蕾儿睁大眼睛,一脸的困惑,他凑上去解释了一番,满意的见蕾儿红晕着脸娇羞无比,这才问道:“妹妹呢?有没有梦见我?” 蕾儿待要否认,对上他满含期盼的目光,竟否认不了,只得含糊的道:“也梦见过几次。” 齐崇光见她羞得不行,笑着问:“做了什么梦?好妹妹,给我讲一讲呗。” 蕾儿却不肯,只红着脸道:“等我们成婚那天,我再告诉你。” 齐崇光越发心痒,百般追问,蕾儿只是不答,弄得他没办法,只得寻了别的情话,来跟蕾儿表白。 两人耳鬓厮磨良久,不觉时间流逝。 直到蕾儿肚子有些绞痛,执意要起来,齐崇光这才心疼的道:“饿坏了吧?你别起来,我让人将饭端进来,咱们一起吃。” 蕾儿哪里肯,连忙摇头,红着脸道:“你已经歪缠一下午了,好歹给我留点面子。你既然爱我,就得为我着想,咱们分开用饭,还有,以后再不许放肆了。” 两人僵持了片刻,见齐崇光不肯让步,蕾儿只得忍住羞怯,软语道:“好哥哥,你急什么?日子长着呢。” 齐崇光听了这句话,只觉得心中格外熨帖,在她唇上偷了香,这才道:“心肝儿,你说的是,日子长着呢,我们有一辈子要过。”他咬牙,万分艰难的道:“不必急于一时。” 这话,倒是在劝诫自己。 如是,两人这才起了身,齐崇光给她拢好衣服,温柔的道:“你别出去了,我让人将饭菜给你送来。” 女孩子,被自己这样对待,不知多害羞。 他如今心里都是蕾儿,自然能体贴蕾儿的心意,不愿她羞窘。 蕾儿低头含羞应了,齐崇光深深看她两眼,这才施施然出去了。 碧青早在院子里等着,心中无比煎熬。 好容易听到门响,见他出来了,行了礼还没说话,齐崇光已经咳嗽一声,开口道:“你们郡主饿了,有什么滋补汤没?快给她送进屋。” 碧青见他竟从容自若,暗骂了声真是衣冠禽兽,却不敢真骂出来,只低眉道:“有红枣乌鸡汤、当归水鱼乳鸽,撇了油熬得很清淡,郡主素日极爱的。” 因为之前听到动静,她早有准备,倒是不至于忙乱。 齐崇光听了很满意,点头道:“每样都给她送一点,再多上几个她喜欢吃的菜。” 咳嗽一声,终于有了几分不好意思,微微红着脸道:“你们郡主有些累,好生伺候着。”言罢立刻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碧青撇嘴,暗骂了一声,却不得不打点一番,让小丫鬟们将饭食准备好,这才进了蕾儿的闺房。 进去后,就见蕾儿正在卷床上的被子,脸儿红红的。 见碧青进来,蕾儿更是羞得不行,忙将被子卷成一堆,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碧青见她这样,心疼得不行,又知道她心里必定十分羞窘,满腹的话便都咽了回去,只问道:“郡主,奴婢让人备了汤,你先喝一点儿,休息一会儿,再洗个澡吧。” 蕾儿点头,低着头应了下来。 她这里安安静静,齐崇光的房间,却十分热闹。 齐崇光一进屋,就见高无莫、刘云飞、罗起在里面坐着,正守着酒菜对酌。 见他进来,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高无莫朝他挤了挤眼睛,带着一丝得意和揶揄,转而向罗起道:“快去给太子殿下把脉,瞧一瞧情况好些了没。” 罗起忍着笑,果然上来给齐崇光把了脉,皱着眉道:“之前太子体内寒气过盛,如今瞧着,倒是发散出来了些,身体应该不会怎样,但有纵欲过度的迹象。” 齐崇光俊脸通红,横了他一眼道:“你再浑说,小心你的皮。” 高无莫笑着道:“太子别着恼,罗太医不会说话,我帮你训他。” 说着瞪着罗起,板起脸道:“罗太医,你说什么大实话?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太子最爱假正经吗?你说这话,让他下不来台,实在该打。” 这番话一出口,齐崇光脸色越发铁青,其余三人却是笑得停不下来。 笑闹了一阵,齐崇光将他们都赶了,这才坐下吃了些饭菜,胡乱洗了澡。 等安静下来,听到隔壁也渐渐没了动静,他连忙坐到最靠近她的位置,甜蜜蜜喊道:“蕾儿。” 这名字,他之前唤过无数次。 如今再唤,却觉得心尖儿都发软——这个女孩,已经归了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隔壁静了一下,听到蕾儿低低嗯了一声,也唤了一声:“崇光。” 齐崇光登时笑容愈深,心中甜如蜜。 之前抱她在怀,心底无比畅美。 如今,隔着墙互相呼唤,别有一番滋味。 两人就这样聊了起来,时而说起五年来彼此的际遇,时而低低互唤一声,时而诉说对彼此的倾慕。 于旁人而言,这样似乎有几分傻气,但于彼此,却是觉得情投意合,心中有无限的爱意流溢。 聊了一阵,听得那边蕾儿打了个哈欠,齐崇光生怕自己的心头好累坏了,连忙道:“好了,今天让你累着了,快歇息吧,有话咱们明天再说。” 蕾儿应了一声,旋即再无声息。 齐崇光却仍旧傻坐了一会儿,这才躺到床榻上,回忆了一遍今天与蕾儿相对的种种,只觉得色销魂受,情愿就这样,与她相携一生。 064 爱我,就为我种田去 一夜无话很快天明,次日齐崇光起来后,草草梳洗一番,就往旁边赶。 若是之前,他会在自己的衣饰仪容上多多留心,但如今,既然已经得了她的心,什么都没有见她更重要,什么都及不上她的一颦一笑。 才走到窗下,正要进去,听得里面有女子痛心疾首的道:“小姐,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能任由太子胡闹?你虽然年纪小,但事情轻重应该分得清。他是在占你的便宜,要让你以后颜面尽失。” 听声音,似乎是碧青。 齐崇光皱了眉,便没有进去,只在屋外站着了。 却听得蕾儿弱弱的道:“他虽放纵了些,但是有缘故的。他说自己中了催情药,又钟情于我,这才放肆了些。我觉得他这样,虽是过分了,但并非不能原谅,姐姐觉得呢?” 碧青气鼓鼓的道:“他怎么样,奴婢管不着,奴婢只想守着你,看着你平平安安,每天开心喜乐,这就够了。” 蕾儿轻笑道:“我知道姐姐是为我着想,姐姐别担心,他对我真的很好,我也爱他,我们将来会很好的。” 虽是娇弱的语气,但不乏深情,令齐崇光心中一荡。 屋里的人并没有察觉他的到来,仍旧在说着私房话。 碧青叹息道:“我的傻小姐,你太不了解男人了。你这样容易就被他哄骗了,让他得手了,会让他看轻你。且男子喜欢时,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等得到了,就将珍珠看成鱼目了。这世上,终究是负心男子薄情汉更多一些。” 蕾儿也叹气,轻声道:“姐姐说的,自是有道理的,但有些人一旦遇上了,就是劫难。姐姐,之前我也想过很多,明白绝不能轻易委身于他,但一对上他,我所有的冷静自持,统统不管用了。我只想他好,只想让他欢喜,至于旁的,竟可以不在乎。” 她抿唇笑了一下,旋即道:“姐姐,这个中道理,等你遇上自己喜欢的人时,就会明白了。” 碧青见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又好笑又叹气,正要开口,窗外却传来齐崇光清润又坚定的声音:“蕾儿,我也只想你好,只想让你欢喜,至于旁的,竟可以不在乎。” 两人都吓了一跳,回头去看时,见齐崇光含着笑容,缓缓步了出来。 一见了他,蕾儿愣了一下,旋即脑海里不由自主闪现出昨日的种种旖旎来,不由得面上滚烫,低下眼眸不能做声。 齐崇光虽然厌恶碧青多嘴,但进来后,也没瞧碧青,只将目光定在她身上,露出欢欣的笑容。 映入眼帘的女子,玉肤凝脂,娇容胜雪,唇如樱桃,如许秀色丽颜,一对上,就让人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最爱的,却是她低头时的娇羞神态,清而不媚,娇而不妖,柔而不懦。 她简直是造物主为他量身定做的,十分对他的胃口,让他一见了,就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 朝思暮想五年,昨日一朝梦圆,不用闭眼就能回忆起种种细节,令他一颗心都飘荡起来。 两人相对站着,虽未言语,但蕴含了多少情意。 碧青暗叹,只得悄悄退了出去。 她一面走,一面想,不幸中的万幸,蕾儿虽被他占了便宜,但仍是处子之身。 本来,齐崇光在她心目中,已经成了禽兽,但昨晚她亲自收拾蕾儿床上的床单时,却发现了异样,明白蕾儿仍旧是完璧。 那一刻,碧青只觉得坠入谷底的心又往上提了点,恍然明白了,比起禽兽,太子还是略强一点的。 且蕾儿是太子心爱之人,太子仍旧能够克制住,可见,在太子心目中,从没有将蕾儿当做玩物之念,反而的确是想娶蕾儿,真心想让她当太子妃。 但是,婚前就这样,到底是说不过去的。 再者,于男子而言,轻易得到的,从来都不会十分珍惜。 因了这个缘故,她才出言劝导。 只是,瞧两人这模样,自己就算有一箩筐的话,也是没用的。 罢了,罢了,以后随他们去吧。 齐崇光这才走上前去,直接伸手将蕾儿揽住,柔声道:“蕾儿,觉得怎么样?好些了吗?” 蕾儿羞得不行,忙伸手推他道:“之前就说了,不能再放肆,你竟拿我的话当耳边风吗?” 齐崇光哪里舍得放开,只是不动,反而觉得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蕾儿便皱着眉道:“你放开我,咱们好好说话儿,若是胡闹的话,我再不理你了。”说着别过脸,再不看他,嘴里嘟囔道:“还说爱我呢,其实也不过是好色罢了。因为你的缘故,碧青姐姐已经训我了,若你再我行我素,来日我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白眼呢。你既真心爱我,为何不为我着想?” 齐崇光听了这番娇嗔,又是爱又是咬牙,只得将她放开了。 蕾儿这才回转身来,看了他一眼道:“一大早太子殿下就来听墙脚,挺有兴致,只是忒不君子了。” 齐崇光笑起来,声音带着得意和甜蜜:“若不来听,岂能听到你的情话?虽然昨天你也说了不少,但只要是你说的,再多都不嫌多。” 咳嗽一声,转而又道:“好妹妹,你还有多少话没说?如今正主儿在这里,你直接表白就是了,爷一定会好好疼你,也拿同样的情话回复。” 蕾儿跺脚道:“你就爱说歪话,我可还有正事呢,我得去医馆了。” 齐崇光连忙拦道:“那怎么成?昨儿个你受了累,今天歇一天,哪儿都不许去。” 蕾儿红了脸,仍旧要走,齐崇光便上来拉住。 拉扯一番,蕾儿只得让了步,答应他今天不出门。 齐崇光这才罢了,瞧着她道:“之前我们相隔千里,一直互寄画像,如今已然两情相悦,实乃生平快事。不如我来作一幅画,将咱们都画上,留作纪念,如何?” 蕾儿眼睛一亮,点头道:“好主意,咱们吃了饭就开始画吧。” 齐崇光露出宠溺的笑容,点头应下来。 一时两人走出来,在院子里对坐着,用起了早膳。 虽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但因为彼此已经心许,只觉得比起平时,要格外亲昵甜蜜一些。 蕾儿平时在吃食上是万分在意的,今儿个却在他灼热又温柔的注视下迷了心神,觉得食不知味,时不时也回望他一眼,惹来他欢愉的笑声。 正情意绵绵,却听得一阵脚步声,回头看时,却见沈欢颜带着丫鬟,款款走了进来。 蕾儿怔了一怔,才起身道:“姐姐怎么来了?” 沈欢颜的目光,情不自禁在齐崇光身上一转,侧着脸露出最姣好的一面,这才朝齐崇光行了礼,笑着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最近做了几样针线活儿,想送给妹妹罢了。” 因为锦绣一事,齐崇光如今时时存了戒心,早已经坐立不安,不等蕾儿开口就道:“我还有事,李妹妹,你招呼沈小姐吧。”说着也不等沈欢颜回答,一溜烟径直去了。 沈欢颜见他直接走了,又惊又愕,目光情不自禁追随他去了,心中十分失落。 蕾儿的针线活,一向都不怎么样。 她还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手艺,让齐崇光瞧一瞧到底谁更出色呢,怎么齐崇光直接就走了呢? 自己比李蕾儿出色多了,长得也不比李蕾儿差,身材也是婀娜多姿,为何这少年竟一直对自己视而不见? 就因为李蕾儿跟他认识在先,他眼里,就再也瞧不见旁人了吗? 一瞬间,她心中五味杂存,酸涩无比。 等收回目光时,却察觉蕾儿正看着自己,脸上的笑容似笑非笑,耐人寻味。 沈欢颜惊了一下,才勉强挤出笑容道:“妹妹,你跟这齐公子,相处得挺好吧?” 蕾儿点头道:“之前闹了些小别扭,但我们已经将话说开了。” 她面上微红,低声道:“他说得对,他确实是我未来的夫君。” 沈欢颜一听,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生怕再失态,连忙咬了咬舌头,挤出一抹笑容道:“能得此佳婿,真是可喜可贺,恭喜妹妹了。” 蕾儿欠身道:“多谢。” 看着沈欢颜,笑着道:“姐姐如斯美貌,来日必定会得佳婿的。” 沈欢颜置若罔闻一般,只看着蕾儿,沉默了一瞬,鼓足勇气咬着牙道:“其实,我与妹妹虽然只相识五年,但一直拿妹妹当亲姊妹看待,常盼着能跟妹妹长长久久在一块儿呢。” 蕾儿再料不到沈欢颜竟会说出这番话来,心微微下沉。 她早知道齐崇光长得好、气质佳,是很吸引人的。 之前沈欢颜就流露出过异样,如今瞧着,果然她有些倾慕齐崇光。 说起来,自己跟沈欢颜这几年相处得不错,虽然赶不上跟刘薇薇的情分,却也是一直将她当成闺阁好友的。 如今,却遇上了这么尴尬的事情。 不过,任凭是谁,自己是不可能让步,不可能让人跟自己争齐崇光的。 她也沉默了一瞬,才哈哈一笑道:“姐姐这几句话怪有意思的,我们之前相处得甚好,但长大了,却是必须分开的。且我来日必定要回京,姐姐自是要留在这里的,再相聚时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沈欢颜凝眉看着她,心中乱糟糟的,无数个声音乱叫:她到底是懂自己的意思,还是不懂呢?若她不懂,自己该怎么办?若她懂了却故意回避,如何是好? 蕾儿见她沉默下来,心中越发有些腻歪。沈欢颜心中焦灼,叹了一口气,这才硬着头皮道:“说起来,你自然是要做齐公子正室的,但这位齐公子看上去比你大一些,又是皇室中人,必定早就纳了姬妾姨娘。妹妹你年纪小,真正嫁他的话,还需要两三年。那时候,他那些姬妾羽翼早就丰满了,妹妹必定是要吃亏的。” 见蕾儿瞪大眼睛,似乎不解其意,又似乎惊得说不出话来。沈欢颜索性将心一横,揉了揉帕子,接着意有所指的道:“倘若我与妹妹易地而处,必定会寻个能掌控的绝色女子,送到他身边伺候着。如此一来,等到自己到了成婚之龄,两人联起手来,必定能将他笼络得死死的。” 蕾儿眯起眼道:“能掌控的绝色女子?这可不太好找呢。” 沈欢颜闻言双眸璀璨如星,面色晕红,欲要答话,又觉得实在碍口,便略微带笑看着她,虽然一言不发,但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却不知诉尽了多少情意。 蕾儿见状,心中冷笑不已,却仍旧给她留了一丝颜面,淡淡的道:“若是旁人,也许会将你的指点听进去,但我却是不需要的。他对我倒还不错,已经答应我,此生只有我一个,再不要旁人,否则,我才不嫁他呢!” 沈欢颜惊得目瞪口呆,心头一阵绝望。 之前宋茉莉来闹事,齐崇光就当着众人面说,只在乎蕾儿一人。 如今,竟又给了蕾儿这样的承诺。 如此说来,自己竟一丝机会都没有了吗? 既然无缘,为何那么出色的男子,会让自己遇上? 若是有缘的话,为何自己竟不能被上天厚待呢? 她咬着牙定神,过了一瞬,才理清思绪,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怎么可能呢?但凡身份尊贵的男子,岂能只娶一人不纳妾?妹妹,这齐公子必定是存心哄你的。” 蕾儿唇边的一抹笑意更加深了,从容道:“是不是哄,来日拭目以待即可。反正我清楚自己的心意,他若能做到,我就嫁他,不能做到,我绝不会委曲求全的。” 她看了沈欢颜两眼,语气严肃了些:“沈姐姐,多谢你关怀,但我的事儿,我心里自有主张的。” 沈欢颜面上僵了一下,才讪讪笑道:“妹妹向来极有主见,我只是过于担心妹妹,这才多了几句嘴罢了。既然妹妹不想听,我不说就是了。” 蕾儿看着她,只觉得心中又酸又涩又无奈。 自己已经明明白白确认了齐崇光是未来的夫婿,为何她仍旧要说些带了深意的话?难道她真的想跟自己共侍一夫? 几年来的姊妹情,到头来,竟比不上一个男子吗? 她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索然无味,一时静默下来。 沈欢颜见她不语,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便起身道:“我想起来了,家中还有事情要做,妹妹,我先告辞了。” 蕾儿也不挽留,点头道:“既如此,姐姐请便。”言罢起身送她离开。 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蕾儿立在原地不动,唇边不自觉流溢出一抹幽叹。 正伤怀之际,齐崇光走过来,拉过她的手问道:“怎么了?你似乎不太开心。” 蕾儿回头横他一眼,哼道:“还不是因为你?本来我跟沈姐姐的感情挺好的,就因为你来了,令她神魂颠倒,竟有意嫁你当妾。” 她越说越气,忍不住拧了拧齐崇光的胳膊,皱着眉道:“你的魅力,怎么就大成这样呢?我竟没看出来了。” 齐崇光被拧得有些疼,却没有躲,只是龇着牙道:“小美人儿,这事情跟我可没关系。最近我的表现,你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已经尽力躲着人了,但不能左右旁人的想法。” 冲蕾儿轻轻一笑,温柔的道:“你自小心情就豁达,受了伤也能坦然面对,让我喜欢又佩服。如今,这沈小姐既然生了歪心,你也就不必拿她当姊妹,将她看成不相干的人吧。” 蕾儿心中沉甸甸的,却也明白他这番话乃是实情,点头道:“只能自己想开一些了。” 她叹了一口气,又道:“幸亏薇薇是你表妹,幸亏尹院首上了近亲不能联姻的折子,要不然,若薇薇也瞧中了你,那我真是要吐血了。” 齐崇光笑着道:“说起来,我真挺喜欢薇薇的,每十天半个月都要去瞧一瞧她。” 见蕾儿瞪大眼睛,露出气恼的神色,他忍不住失笑,转了语气道:“小醋坛子,我跟薇薇一向都是兄妹情。且我每次去见她,都是为了你的信,再不就跟她一起谈论你的事情,一起想你,你别想歪了。” 蕾儿这才明白自己被他逗了,跺脚道:“你不是好人,就知道欺负我。” 齐崇光笑着道:“好妹妹,你若是不满,也可以欺负我,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蕾儿哼道:“打骂算什么?我的手段,可比这高明多了,你拭目以待吧。” 齐崇光诧异又好气,连忙追问,蕾儿却不肯答,只是道:“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齐崇光只得罢了,抬起手抚平她眉间的颦纹,柔声道:“好了,别为不相干的人皱眉了,咱们还是干正经事,画画儿吧。” 蕾儿点头应下,果然露出了恬美的笑容。 她虽然年纪小,但经历的事情并不算少。 跟沈欢颜闹,渐行渐远,并不是她甘愿的。只是,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齐崇光是她最在意的,总不能在发现沈欢颜怀有异心的时候,还若无其事吧? 罢了,就这样吧,以后远着沈欢颜,各自安好就行了。 整整一个上午,蕾儿都跟齐崇光腻在一起。 齐崇光负责作画,蕾儿给他铺纸、研磨、吃点心。 若不是齐崇光有时候不老实,在她给他喂点心的时候,故意舔她的手指,用魅惑的目光看着她,弄得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真真要堪称完美了。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画却只作好了一半。 等吃过午饭,齐崇光仍旧腻在蕾儿身边,甚至要随蕾儿进闺房,直到蕾儿变脸,他这才悻悻回了自己屋里。 勉强在自己屋里待了半个时辰,心猿意马、春心荡漾的齐公子再也受不住,拐到隔壁去见蕾儿,见帐幔低垂,佳人睡着没醒,屋里静悄悄的。 齐崇光便蹑手蹑脚走过去,撩起帘子,低头看去。 眼前是一张恬然如画的睡容,心上的女子,芙蓉如面柳如眉,身着白色的绢丝里衣睡得正安稳,越发显得肤如雪色,眉眼宛然。 若是细看的话,却瞧得出她娇嫩的脖子上,有几处颜色并不自然。至于没露出来的痕迹,那就更多了。 而这些异常,全是因为自己对她的怜爱造成的,如许销魂。 齐崇光怔怔盯着她,目露痴迷,垂涎之余,心中忍不住生出一抹叹息来。 倘若她再大两岁,定然要将她直接娶进门。彼时,必然是日日夜夜都要守着,怎么都看不够的。 如今,只能等着了。 偏偏之前还熬得住,自昨天尝过她的美妙之后,心中越发荡漾,恨不得时光飞逝,即刻到洞房花烛夜才好。 真真是甜蜜到极致的煎熬。 他心突突乱跳,只觉得实在熬不住,便伏低身子,在那娇软的唇上轻轻一碰。 蕾儿虽然没睁眼,却有所察觉,嗯了一声,低低喃道:“别闹。” 齐崇光听到她初醒慵懒的声音,想起之前所领略的,越发觉得欲望升腾难止,恨不得一下扑上去,却又怕惹恼她,被她指责说不尊重她。 他只得后退两步,瞧见桌上有一壶茶,便自己倒了杯,喝了一杯定神。 蕾儿听到水声,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见齐崇光站在屋里,愣了一下才道:“你不睡觉,跑到我屋里来做什么?” 齐崇光唇角上扬,带着点邪邪的笑意,走到床边道:“蕾儿,你难道不知道缘故吗?若真不知,我给你讲一讲。” 蕾儿脸色绯红,连忙道:“一定不是好话,我不想听。”漆黑恬美的眼珠微微一转,转而又道:“你背过身去,我起来穿衣服。” 齐崇光哪里肯,笑着道:“蕾儿,你浑身上下,我都看遍了,何必再避嫌?” 蕾儿一脸羞窘,横了他一眼,只得在他炯炯的目光下,拿起枕边的衣衫披上,翻身要下地。 齐崇光见她垂着雪白的玉足,便单膝跪地,将鞋子给她提过来,亲自为她穿上。 蕾儿吃了一惊,便想缩回脚,却又不能。 齐崇光握着那滑嫩如玉的玉足,心中一荡,细细摩挲不肯放手,目光竟也无法移开,恨不得低头在上面亲上一口。 蕾儿心怦怦乱跳,红着脸要踢齐崇光,齐崇光却也露出一丝坏笑,在她嫩嫩的脚心轻轻一挠,蕾儿低低吟了一声,越发脸红耳赤,心如鹿撞。 好歹穿上鞋子,齐崇光在她身边坐下,又盯着她的樱唇,露出虎视眈眈之意。 蕾儿连忙别开脸,定一定神,这才开口道:“崇光哥哥,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心里很害怕。” 齐崇光诧异无比,忙问缘故。 蕾儿低下眼眸,低声道:“这梦挺奇怪的,也不知怎么的,就梦见个奇奇怪怪的老和尚,对我说,因为我没成婚就失贞,要惩罚我警告世人,要令我活不过四十岁。” 她眼里有了水汽,幽幽道:“崇光哥哥,我并不怕死,但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父母和弟弟们。”她说到这里,已经是一副凄婉欲绝的模样,眼中盈满了泪水。 别怪她泪水来得快,其实要她落泪很简单。 她虽然向来开朗,但前段时间,因为齐崇光要纳良娣一事伤痛欲绝,夜不能寐。 如今,梦是假的,情却是真的。 一想起之前的感受,就可以流几缸眼泪。 齐崇光一听吓了一跳,几乎有魂飞魄散之感,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安抚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蕾儿,你不必太在意。再者,别怕,蕾儿,是我强迫你的,与你有什么关系?若有报应,应当报应在我身上,不可能到你头上来的。” 蕾儿抽泣道:“别胡说,你说这话,是要让我痛心吗?若报应在你身上,我心里岂不更难受?” 齐崇光听少女倾诉情愫,一颗心甜如蜜,连忙道:“是我说错话了,我们都要好好的,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蕾儿含悲带怯道:“你说的这八个字,是我朝思暮想都盼望的,但我做了这个梦,以后的日子,只怕绝不能安稳了,除非……”说到这里,咬着唇欲言又止。 齐崇光忙道:“宝贝,你想说什么?是不是你做梦的时候,梦见破解之法了?” 蕾儿听了含着泪霍然抬头,看着齐崇光诧异的道:“崇光哥哥怎么知道的?” 齐崇光凝睇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带着怜惜道:“自然是因为我们心有灵犀了,宝贝,别伤心了,既然有破解之法,无论是什么,咱们都照做,也好让你心安。” 蕾儿又重新垂眸,叹息道:“我不好启齿,你若是听了,多半会觉得挺荒谬的。” 见她哀婉动情,齐崇光心中油然生出要尽全力护着她的念头,连忙道:“不会的,宝贝儿,你说什么我都肯信。只要你好好的,做什么我都情愿。” 齐崇光劝之再三,又赌咒发誓,蕾儿这才露出感动的神色,叹息道:“这破解之法十分奇怪,那老和尚竟然说,我犯下大错,寻常的设坛念经、施舍救济,根本不足以消孽障。除非至亲至爱之人肯放下身份,当一段时间的农夫,沉心静气品味人间疾苦。我仔细想了一下,至亲之人中,能为我这么做的,只有我父亲了。只是,若父亲问起缘故,我实在难以启齿。” 她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看了齐崇光一眼,咬着唇道:“至于至爱之人,你……”说到这里,就止住了。 虽是欲语还休,但一双含情脉脉又蒙了水雾的眼睛,娇羞绯红的面颊,微微咬着泛出靡靡之色的丹唇,却是能将人的心神都吸引住。 齐崇光忍不住心中一荡,只觉得她虽然年纪小,但媚色天成,令自己魂为之夺神为之移。 蕾儿却又低了头,呜咽道:“至爱之人自然是你,但你是太子殿下,岂能为了我,去做大家眼里的低贱事?别说你没做过农夫了,就是去了,也不可能认真做事,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罢了。倒不如,不要去吃这个苦头,这噩梦就由着它去吧。” 她叹了一口气,又道:“其实仔细想一想,我不必太难受。反正等我到了四十岁时,容颜不再,该惹你厌弃了。到那时,只怕会生不如死。早点走了,反而是解脱,还好一些。” 齐崇光黑了脸,连忙道:“蕾儿,你就是爱胡思乱想,我说了一辈子对你好,岂会厌弃你?你再浑说,我要惩罚你,打你屁股。” 蕾儿听了忍不住面红赤耳,横了他一眼,才幽幽叹息不语。 齐崇光携过她的手,温声道:“蕾儿,我本不怎么信梦,但若我去做农夫,能让你心安,我情愿。” 蕾儿“啊”了一声,眸中流露出惊喜的目光,仿佛不相信一般,用力盯着他看了又看,眼泪在一瞬间涌出眼眶。 齐崇光凑上去,温柔吻掉她脸上的泪珠,声音却是坚定不移的:“宝贝,哭什么?我说了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这绝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一个男人,对自己最心爱女人的郑重承诺。若是失信于自己的女人,何以取信于天下?虽然做农夫于我有点难,但为了你,我心甘情愿,绝没有半点为难。蕾儿,我要你长命百岁,要你陪我一辈子。” 他神色温柔,目光有让人安定的力量,仿佛再璀璨的漫天星光,也比不过此刻他眼中执着灿烂的明光。 蕾儿靠在他身上,听他的心跳声沉沉入耳,含泪而笑:“崇光哥哥,我何德何能,竟能得你这样对待?” 见她片刻之间,又露出惊喜娇怯的神色,笑容仿佛拂开云雾的花朵一般,齐崇光越发爱得不行,忍不住感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长大的,片刻之间,就能在种种情绪中转换自如。 偏偏无论她表现出哪一面,他都爱到了骨子里。 他感叹了一会儿,笑着道:“你哪儿都好,我都爱。”凑近她的耳朵,忍不住调笑道:“最爱的,却是你这身子,啧啧,真让我恨不得一直黏着你,恨不得回到昨天才好。” 蕾儿脸红得如上好的珊瑚,啐他一口,这才继续道:“崇光哥哥,你也要长命百岁,我此生只想站在你身侧,当你的太子妃、皇后,不愿做太后。” 于女子而言,这世间最尊贵的位置,其实是太后。 只是,每一个成为太后的女子,都不会是幸福的。 她最想要的,并不是尊贵,而是幸福。 齐崇光见她柔情款款,一颗心都化了,点头道:“好蕾儿,我们夫妻一起长命百岁,只有我们两个,再没有第三人。” 蕾儿红着脸,羞答答的道:“谁跟你是夫妻?你少浑说了。” 齐崇光微笑道:“我可没浑说,迟早的事。” 抚摸着她的脸颊,旋即道:“蕾儿,为了你我做什么都甘愿,也不求回报,但你这样美,我定力不足,实在不能不碰你。好妹妹,好歹让我亲一下,不然,我可要憋坏了,你要心疼的。” 蕾儿越发羞得不行,抬手轻轻捶了他两下,却被他趁机拉入怀中。 齐崇光覆了下来,含着那娇嫩绵软的双唇,轻轻吮吸,却仍觉得不能满足,舌尖轻挑舔舐,滑入那香唇之间,势如破竹一般攻城略地。 蕾儿承受着,身子微微发起抖来,隔了会儿才发现他舌尖挑动,已经闯入了口中。 她心头噗噗乱跳,明知道这样不好,却没力气推他,少不得被他纠缠了一阵,直到他餍足移开,乱跳的心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齐崇光定定盯着她,见她神色迷离,带着几丝青涩,更有几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妩媚,登时被勾起欲火,不由得蠢蠢欲动起来。 搭上她的衣襟,正要继续下去,蕾儿已经背过身子,带着薄怒道:“崇光哥哥,你又想使坏吗?我已经做了噩梦,你要令我夜不能寐吗?你只在乎一时欢愉,不想跟我长长久久吗?” 齐崇光听了这番话,只得俯在她身上,喘息了一会儿,平复了心情。 望着她面上薄薄的嗔怒,他心中反而欢喜,欢喜之余,隐隐地又有些荡漾:“我知道这样不该,只不过我实在忍不住……”他叹了口气:“蕾儿委实太美太可口了,我实在把持不住。”口吻里,仿佛带着一丝羞愧自嘲。 女孩子,自然是最喜别人称赞自己的,尤其最喜欢被心上人夸赞。 蕾儿抿起唇,有恬美的笑容自唇边绽放。 齐崇光盯着她的美态,叹了一口气,又道:“不过,你也不是善茬,你这小妖精,竟拿言语挤兑你情哥哥。嗯,现在我拿你没办法,等到了洞房花烛夜时,看你有什么好说的。” 蕾儿看他一眼,目光似羞还喜,令齐崇光越发觉得难耐,一颗心七上八下,忍不住就道:“小妮子,你真是要勾得我神魂颠倒。” 蕾儿哼道:“我可没勾你,是你自己不要脸。”生怕他继续歪缠下去,推他道:“崇光哥哥,我有些饿了,你出去让人给我备一份青菜粥。” 齐崇光瞪大眼睛道:“好哇,你个小妮子,竟拿我当丫鬟使吗?”虽是抱怨的语气,但心中却是甘愿的,不过是想逗她一逗罢了。 蕾儿伸手掐住腰,瞪了他一眼,娇嗔道:“怎么,太子殿下不愿意帮我跑腿吗?” 齐崇光见她这样,出乎意料,却又爱得不行,连忙道:“太子妃娘娘息怒,小的这就去。”说着,看了她含羞带笑的面容一眼,这才也带着笑容出去了。 065 推心置腹心怀天下(一更) 一对小情侣甜甜蜜蜜,下午又聚在一起,在书房里消磨时光,齐崇光才总算将画作完成了。 齐崇光于画艺一道并不精通,但因为心中柔情万千,将两人画得还很像的。 画中,两人隔窗相望,蕾儿着一身红色罗衣,云鬓微斜,眉目栩栩如生,笑靥如花。齐崇光则一身月白色衣衫,容色俊朗,唇边一抹笑容,带几许柔情,几许宠溺。 等画作完成,两人同看了一会儿,齐崇光微笑道:“这画儿好好收起来,等我们洞房花烛夜时同看。” 蕾儿横了他一眼,虽有嗔意,眼波却柔如春水,令齐崇光喘息急促了起来,却只得生生忍着,转而道:“该吃晚饭了。” 看着蕾儿,忍不住又调笑道:“之前你是最爱吃的,如今跟我在一起,却从没提过饿字,莫非真应了那句‘有情饮水饱’?” 蕾儿捂着脸,背过身子笑了一下,才道:“太子殿下,今天你已经歇够了,明儿个就照之前说好的,去当个农夫吧。” 齐崇光在她身上蹭了蹭,嗅着她清新的芳香,微笑道:“旁人为了佳人,都是做些惊天动地的事儿,我如今倒要去当农夫,可谓是开了先例。” 蕾儿斜斜睨了他一眼,嫣然道:“旁人做的事儿,其实都不算难,太子如今既要放下身份,又要适应新的生活,可谓十分艰难。太子哥哥愿意为了我,做到这一步,我心里很感动,必定会铭记一生的。” 齐崇光捏了捏她的鼻子,轻声道:“光记着可不行,佳禾姑姑一直不怎么喜欢我。等咱们回京了,她一定会为难我,百般拦着不让咱们婚前相见。到时候,你可不能被佳禾姑姑左右,一定要多出来,咱们悄悄见一见,不然,我可受不住。” 蕾儿眼珠子一转,眸中含情,却摇头道:“那可不成,娘亲是最疼我的,她的话,我岂能不听呢?再者,见了你,你就爱欺负人,我可不喜欢。”冲齐崇光一笑,接着语带娇羞狡黠:“其实你也不需等多久,再有一两年,我就及笄了。” 齐崇光愁眉苦脸,叹气道:“一两年还不久?小蕾儿,你是要折腾死我吗?” 蕾儿啐他一口:“别浑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总不能你说什么,我就都照做吧?我总要有点自己的主见,不然岂不被你看轻了?行了,你还是照约定好的,为了我,为了爱情,当个农夫去吧。”拉过他的手,一直在说他的行径让自己多欢喜多感动,给他灌了一罐子的迷汤。 齐崇光脸色这才缓和了些,露出笑容来。 过了一会儿,蕾儿才想起昨日之事,便问道:“昨天到底怎么回事?”脸色粉红,低头道:“你怎么会中那种药?难道你不知道端王不是好人吗?” 齐崇光见她脸红如火,带着几分羞怯,不由得魂魄荡漾,定一定神才道:“我当然知道他不好,已经处处留心了,却还是防不胜防。”拉住蕾儿的手,细细摩挲着,这才将昨天的事情讲了一遍,只隐去了自己找罗起拿了玉露清心丸的细节。 蕾儿瞪大眼睛,带着气恼道:“想不到端王这样坏,竟然百般算计你。哼,你那一剑刺得好,让他吃点苦头,免得以后他自恃身份,老是欺辱人。” 凝睇着齐崇光,转而又道:“崇光哥哥,你中了药之后,必定很难受吧?你却一直撑到回来,可见你是真惦记着我,我……我爱你。” 最后几个字,声音低如蚊叫,却清甜甘美,酥甜入骨。 齐崇光心中无比畅美,情不自禁低头亲了口,蕾儿看他一眼,还有点羞,略一歪头避开了。他却又追过去,露出喜悦的笑容,在她唇角亲吻两下,含住那如花瓣一般的唇瓣。 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四周的气氛,也渐渐微妙起来。 蕾儿身子发软,被他搂住了,感觉两人仿佛成了水中的游鱼,若是相遇了,便以唇相触,狎昵嬉戏。 她起先有些抗拒,渐渐的却觉得滋味美妙,接受了这种感觉,隐隐还有些喜欢。 当他的吻落过来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凑过去迎上,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回应,粉舌探入他口中,与他一起纠缠不休。当他移开的时候,吻向她的粉颊时,她只觉得恋恋不舍。 两个人如此亲吻片刻,蕾儿突然感觉齐崇光身体有些异样,她怔了怔,就看了过去。 齐崇光头一遭当面听到她的表白,心底的欢喜无法言喻,又见她回应自己的亲昵,早就情生意动,又望着她娇嫩透出一丝红润的玉肌,情不自禁想起之前的种种旖旎,虽然不是有意生那邪念,但本能驱使,无可奈何。 见蕾儿带着羞恼看过来,他有点不好意思,生怕在这个极好的时候惹蕾儿不快,便期期艾艾说:“我、我不是有心的……” 蕾儿垂眸:“你还说呢,你……” 齐崇光见她只是羞涩,并没怎么生气,只觉得心猿意马,跃跃欲试,顺势想往上爬:“我想……” 蕾儿只不抬头,低声道:“你这坏人,想干什么都不成。”又举起拳头打他。 齐崇光任凭她打,又觉得甜蜜,又觉得煎熬,叹息道:“看来我想是成不了事的,得你想才行。” 蕾儿红着脸,颇有些窘迫,嗔道:“我不可能会想的。” 齐崇光似笑非笑:“是吗?”凑进她耳畔,舌头伸进她耳朵里,轻轻舔了起来。 蕾儿浑身发颤,忍不住低低吟了一声,脸色绯红,娇嫩肌肤泛出绯红之色,隐隐似带了香汗,醉得人不知今夕何夕。 齐崇光眼花缭乱,意乱情迷,心头酥软,带着痴意笑道:“如何?喜欢吗?” 蕾儿别过脸,咬着唇道:“再闹,我可真要生气了。” “口是心非的小家伙,”齐崇光见佳人薄怒,心中虽然美中不足,到底还是收敛了,叹息道,“大家还以为我得了你,是我得意了,谁知道,我竟被你吃得死死的,你要我往东,我竟不敢往西,真是可怜。” 蕾儿甜蜜一笑,却故意道:“太子殿下若是觉得不足,可以寻旁的女子去。” 齐崇光又是气又是笑,点着她的额头道:“你这小蹄子越发坏了,你明知道我眼里只瞧得见你,故意说这话来怄人。”凑到蕾儿耳边,低声道:“爷要罚你,晚上伺候爷一回,如何?” 蕾儿哪里肯,啐了他两口道:“休要白日做梦,以后也别说这话讨人嫌。” 哼了一声,又道:“我饿了,咱们吃饭去吧。”言罢,果然转身往外走。 齐崇光又是气,又是怨,又是爱,少不得忍住心里的欲火,追了过去。 一时饭毕,齐崇光送蕾儿回闺房,挨挨蹭蹭不肯走,直到受了蕾儿几个大白眼,这才悻悻回房了。 他回屋胡乱洗了个澡,哪里睡得着,便又踱出来,却见碧青抱着被子,正要往蕾儿房间走。 齐崇光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跟了进去,却见碧青竟在蕾儿床头安了个小榻,竟要给蕾儿守夜一般。 齐崇光来的这段时间,已经了解了蕾儿的作息习惯,明白她晚上从不要人守夜伺候,一则是不爱听见响动,二则是因为体贴侍女们,不愿让侍女们劳累。 今儿个,却是破例了。 齐崇光自是越发吃惊了,忍不住开口道:“蕾儿,这是做什么?” 蕾儿冲他一笑,轻轻道:“今天下午我不是做了噩梦吗?虽然事情过去了,但我心里仍旧不安,让碧青姐陪陪我,许要好一些。” 齐崇光冲口道:“是吗?既如此,我来守着你,你自然就安稳了。”说到这里,只觉得万分激动,浑身的血都要凝固了一般。 碧青听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总以为太子殿下干的事儿已经够无耻了,偏偏,他再一次刷新了自己的认知。 昨晚可是她伺候蕾儿沐浴的,早瞧见蕾儿身上的痕迹,青青紫紫多得吓人,蕾儿又一直昏昏欲睡,可见被折腾得够呛。 让他来守,蕾儿怎么可能安稳呢?还不知要被纠缠成什么样儿呢。 什么太子,什么温雅如玉,不过是个大色胚罢了。 蕾儿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面上一热,啐道:“你少浑说了,快回自个儿屋里歇着吧,不然,我可要翻脸的。” 见她轻嗔薄怒,齐崇光满心郁闷,又不愿真惹急了她,少不得忍下来,悻悻出来了。 这里蕾儿方在碧青的伺候下洗了澡,到床榻上歇下了。 等碧青也躺下之后,蕾儿轻声道:“碧青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碧青愣了一下,才低声道:“奴婢不敢这么想,奴婢只是担心郡主,也心疼郡主。” 蕾儿微笑道:“姐姐不必否认,其实,我自己都觉得,这几天自己成了傻子,昨天更是晕头了,被他牵着鼻子走。细究起来,大约是因为我本来就极爱他,得知他有了良娣之后,痛心疾首,病得七零八落。虽然后面勉强想通了,但心底的伤痕并没有痊愈。等到他千里迢迢而来,款款情深,我心里真是爱恨交加,但终究,还是爱更多一些。” 她叹了一口气,接着道:“爱情面前,女子都是有些傻气的。昨日他一说中了媚药,我六神无主,脑海里一片空白,这才失身于他。” 碧青也叹道:“倒也是,郡主被爱情冲昏头脑,情有可原。” 蕾儿咬着唇道:“其实回想起来,我也觉得自己傻得很,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且他之前对我有情,如今得了我,更是情浓如海,恨不得立刻娶了我才好。趁着他最爱我,趁着这样的好时机,我也学娘亲,将他好好调教一番,让他有望成为只对我一心一意的好夫君。” 碧青诧异道:“调教?郡主打算做什么?奴婢虽觉得太子殿下出格了些,但不可否认,他对郡主确实是情有独钟,不然,绝不能让郡主仍旧保持完璧。” 她虽然时常觉得齐崇光贪色下流,但齐崇光极力克制,没有跟蕾儿圆房的行径,仍旧打动了她,让她觉得,太子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蕾儿听了她的话,面上绯红,定一定神才道:“不错,他现在对我确实非常好,但来日呢?碧青姐,我虽然长得不算差,但也算不得国色天香,且他是太子,被无数或妩媚或清新或端庄的女子倾慕,要面对的诱惑太多。他喜欢我的心性,也爱我现在这张脸。我自然会好好保持自己的心性,好好保养自身的容貌,但我期盼的,是跟他过一辈子。” 她勾起唇,笑容却有些恍惚:“岁月这么长,风雨那么多,若只将未来寄托在他的情意上,实在太缥缈了。” 碧青目瞪口呆。 她一直觉得,蕾儿年纪太小,被爱情冲昏头脑了,却根本不知道,原来蕾儿眼明心亮,将一切都看得很通透。 甚至,蕾儿这番见识,连她也是不及的。 她愣了许久,才用激动的语气道:“郡主,既然你都看清了,你打算怎么做?” 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无论你有什么打算,奴婢誓死追随。” 蕾儿微笑,带着感激道:“碧青姐,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你先听一听我的打算,若是有不对的地方,你给我指出来。” 碧青连忙道:“郡主但说无妨。” 蕾儿沉吟一瞬,转了语气道:“痴情男子不是天生的,尤其皇室中人,想要一生一世吸引住他的目光,靠谁都不成,得自己能立起来才行。我虽然算不得很出色,但几分小聪明还是有的。觊觎他的人,我是拦不住的,也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跟千千万万的女子斗,更不能永远束缚住他。所以,我要趁他最爱的时候,给他找明人生的方向,让他不将女色看得那么重。” 碧青听了这番话,又是激动又是好奇,连忙从床榻上爬了起来,看向蕾儿,问道:“郡主已经想好方向了吗?” 蕾儿微笑,不答反问道:“碧青姐,我爹爹未成婚时,其实一直是个纨绔,这事儿你知道吗?” 碧青待要否认,又觉得太假,便笑着道:“倒也听说过,听说老爷娶妻之后,立刻就洗心革面,将种种毛病摒弃,专心考科举,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蕾儿缓缓道:“确实是佳话,但在这背后,我娘亲不知付出了多少。我听绯红姑姑提过,说娘亲与爹爹成亲之后,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爹爹身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时而温柔,时而从容,时而严肃。当然,她不止是说教,还用了不少方法,点睛之笔,是在京城大雪灾之时,带上爹爹去赈灾。那时候,一直游手好闲、吃喝玩乐的爹爹见识到人间疾苦,明白了这世上有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房子破旧得都要坍塌了,不由得深受震撼。爹爹自己受了感触,苦思冥想之后,下定了决心,要取得功名,护一方百姓安宁。娘亲用心良苦,自此,也就守得云来见月明了。” 她说起父母之间的逸事,唇边含着笑容,心底却十分想念千柔,也敬服千柔别出心裁。 同时,她不禁也想起之前自己脸上落了伤疤之时,千柔并没有一味说教,而是领着她,去见了其他不被命运厚待的人,给她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人生在世,能得到这样的娘亲、良师,真是幸事。 碧青听了,也是十分敬服,连声道:“佳禾郡主不但出色,还驯夫有道,如今夫荣妻贵,福气满满,是上天给予她的回报。” 她看向蕾儿,似有所悟,微笑道:“有其母必有其女,郡主,你也想向佳禾学习,带太子四处看一看,让他见识人间疾苦吗?” 蕾儿摇头道:“若只带他去看,他的感触只在一时,时日久了,说不定就忘了。我并不是看低他,但太子跟我父亲,有不一样之处。太子生于锦绣罗绮之堆,长于富贵繁华之地,十八年来,太上皇钟爱,皇伯父疼爱,为他保驾护航,一直都是春风得意的。他虽然成了太子,但骨子里,未必有以天下为己任、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思想,未必能时时刻刻将百姓疾苦放在心中。” 她咬着唇,旋即一字字道:“不亲身经历,永远都没法子知道当事人的日子有多艰难。大燕立国以来,以农业为根本,农夫是最多的。虽然农夫的日子,未必就是大燕最艰难的,但人数最多,要吃的苦头也多。” 碧青听了这番话,只觉得十分有理,又觉得茫然,根本不知道蕾儿心底的打算,却又没有问,只默默等蕾儿解释。 却听得蕾儿道:“每年仲春亥日,皇上会率百官到祭祀,并亲自下田耕种。不过,皇帝耕田并不是像一般农民那样实实在在耕地,而是按照定好的规矩,走一走过场而已。我虽然没有亲见,但听说过,皇帝右手扶犁、左手执鞭,往返犁地4趟,就算亲耕完毕,就可以登上观耕台,观看王公大臣们耕作了。碧青姐,若我让太子去做一段时间的农夫,你觉得,他会如何呢?” 碧青先是诧异,其后忍不住眼睛一亮道:“若是让他亲自品尝到生活的艰辛,看清大燕除了富贵人家,还有更多的贫苦百姓,他定然也是深有感触的。” 蕾儿点头道:“我已经跟他说了,要他做一段时间的农夫,他也答应了。”说着便红着脸,将之前跟齐崇光的对话讲了一遍。 碧青诧异道:“既然郡主是以天下为念,为什么不直接说,反而编一个梦出来呢?恕奴婢直言,郡主这样,太子许会觉得你恃宠生娇。” 蕾儿笑着道:“我若直接说,落了痕迹,且有直接给他灌输之嫌,不算高明,说不定还会让他觉得反感。倒不如让他自己去领悟,于无声中得到启发,要更好一些。太子乃国之储君,肩负大燕的未来。我想让他去乡野吃苦出力,想让他经受考验,让他明白,这天下的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都是他的子民,未来,他会是他们头顶上的天!身为一国储君,应该为百姓撑起一片天,而不是沉溺在男欢女爱之中,在女人中厮混,被美色所惑,不知所谓!只要他心中有了更高的追求,我又一直能让他牵念的话,我们的未来,并不算太难。” 碧青深受震撼,简直说不出话来。 蕾儿又道:“我年少学医,觉得能济世救人,是十分了不得的。但如今,既然得了他的心,自当略尽绵力,让他能时时刻刻以天下为念。如斯下去,若是能多一个治国明君,却是比治疗好几个病人,要有意义得多。” 她美目一转,声音有几分不好意思:“好吧,其实,我也有几分私心的。我虽是以天下为念,但我不自承心意,反而诓了他,也是想看一看,他到底有多爱我,是否真的如他所言,能为我做任何事。” 但凡女子,都有这么的小心思吧? 虽然得了意中人的甜言蜜语,虽然相信他的诚意,但仍旧希望恋人能做点什么,证明自己是他眼中独一无二的存在,证明他对自己的深情,足以惊天动地。 蕾儿心底,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她爱齐崇光,但年纪尚小,忍不住就想看一看,意中人是否真的能言行一致。 同时,也想让齐崇光知道,虽然他得了自己,但自己并非只能当他的傀儡,相反,要想抱得美人归,还是得吃点苦头的。 另外,自从见了面之后,齐崇光就对她十分垂涎,可谓春心荡漾。可见,揭开表相,道貌岸然的太子殿下其实是十分好女色的。 昨天放纵了一下午,今天仍旧在她面前表现得十分好色。 她不可能争赢一大票对他心生恋慕的女子,也不可能扭转太子好色的心态,但她可以另辟蹊径,给他打开新世界。 她要完完全全得到他的心,要让他成为心怀天下的太子,要让他明白,女色只是生活中的点缀,他既然做了太子,享受了这个身份带来的耀眼光芒,就不能像寻常王孙那样只贪图享受,而是应该肩负起为太子、为君的责任,成为全天下人的坚实依靠。 碧青听了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只觉得心服口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佳禾郡主以大义闻名天下,一些行径使天下受益,是齐逸峥心心念念恋慕的女子,前几年,又有了大燕福星的美誉。 但若是细论起来,蕾儿将来的成就,绝不会在其母之下。 毕竟,蕾儿调教的,是未来的大燕之主。 可以想见,倘若太子真按她设想的道路走下去,真的去田野间挥汗如雨、夙兴夜寐,累得腰酸背痛、伤痕累累;去深入百姓,品味他们的酸甜苦辣,将来这段经历,必定会成为不可磨灭的记忆。 虽然蕾儿解释了,自己其实也有几分小心思,但听在耳里,不觉得她自私,反而觉得她真实鲜活。 女孩子嘛,想瞧一瞧意中人能深情成什么样,这么想,是很正常的。 何况,她的出发点,其实是为了天下。 话说回来,蕾儿本可以不将这一点说出来的,但直接承认了,一则是相信自己,二则,其实显得很可爱。 碧青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难怪太子殿下会钟情这个女子,非她不可了。 不过,恐怕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得到的这个女孩,不但心性好,长得美,连心怀大义方面,也是跟佳禾郡主不相上下的。 而自己何其有幸,能伴着蕾儿,见证一个少女慢慢蜕变,成为太子心头分量最重的女子,成为人人景仰的太子妃,乃至母仪天下的皇后。 碧青深信,虽然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但蕾儿所盼望的,一定是能实现的。 她心情激荡,咬一咬唇,勉强镇定下来,笑向蕾儿道:“郡主心怀天下,为天下调教太子,奴婢心服。郡主,若有奴婢能帮得上的地方,还请你直言。” 蕾儿笑着道:“目前倒是没有什么,但你要记着,不要将我真实的意图告知太子,另外,这段时间,你就给我守夜,陪伴我吧。”她红着脸,接着低声道:“我既然说自己做了噩梦,自然要装得像一些才行。” 碧青会意,笑着道:“除此之外,还得防着太子来偷香。” 太过容易得到的,总是不会珍惜的。 蕾儿已经被齐崇光折腾了一回,虽是太子强迫的,但到底出格了些。 往事不可追,来日自当矜持一些,让太子明白,主子只是心疼他,才让他为所欲为。若想因了这个缘故看低蕾儿,一直占便宜,觉得有一就有二,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 蕾儿听她直接叫破心思,不免面上滚烫,捂着脸不肯再说话了。 碧青笑了一笑,明白她羞窘,也就不说下去了,只是问道:“虽然太子答应了,但当农夫是桩苦差事,太子未必能坚持住呢。若他不能深切体会内中苦楚,郡主的心,岂不白费了?” 蕾儿从容自若道:“这个碧青姐不必担心,我已经想好了,咱们一起去西湾村住一段时间,他干活的时候,我日日陪着。” 她心底是有些心疼的,却仍旧咬着牙道:“已然下定了决心,就一定要有所成就,不然,岂不是白折腾白受累?我会看好他,务必将风度翩翩、俊美如玉的太子殿下,折腾成吃苦耐劳、皮肤黝黑的乡野农夫。” 蕾儿口中的西湾村,乃是临清县最偏僻贫瘠之地。 前几年,这里经历了一次大灾荒,粮食颗粒无收,死的死,逃的逃。 条件略好一些,能逃的,早就逃出去了。逃不了的,只能留下来,熬到朝廷发了救济,这才保全了性命。 所有的人口都算上,也只有一百来口,大都是老弱病残。 大燕立国以来,历代君王,有昏庸无能的,也有出色明君。 近代几个皇帝,都是不错的。 尤其齐逸峥登基之后,从不将心思放在美色享乐上,一味励精图治,大燕的局面,已经有了改观。 但终究大燕幅员辽阔,阳光不能照射到每一片土地,且天灾人祸非人力所能左右,贫富也不均,富得流油的有之,穷得吃不上饭的,也不在少数。 齐崇光只见识了人间最富贵的一面,只欣赏到江丽的河山,如今,该让他放下身份,亲自用脚步去丈量贫瘠的土地,去品味贫苦百姓百事哀的生活,经历一次心灵洗礼。 碧青吃了一惊,其后会意道:“也是,旁人是不管用的,只有郡主亲自去监督,太子才能不折不扣做事,才能按照郡主设想的,完成一次蜕变。” 蕾儿点头,轻轻道:“但愿我能心想事成,但愿他能成为我想要的模样,一心一意爱我一人,但愿他能如皇伯父一般,不图享乐,只以天下为念。” 她不止爱他,也盼着他能成为贤明的太子,将来更进一步时,能以天下为己任,名垂青史。 窗外,月光皎洁,照到床头,佳人脸上的神色,也虔诚如皓月当空。 066 怨气冲天(二更) 齐崇光孤枕独眠,却听得隔壁传来喁喁的说话声,虽然听不清楚,但一直为断。 齐公子又是气又是嫉妒,恨不得翻身起来,不管不顾冲进去,将那碧青赶了,自己在蕾儿房中相陪才好。 虽是心向往之,又怕蕾儿生气翻脸。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将这几天的旖旎细细回想了一遍,又是欢喜得意,又是觉得美中不足。 等烦过了,笑过了,又慢慢想通了。 他如今跟蕾儿两情相悦,虽是爱往蕾儿身上凑,但到底也是盼着蕾儿喜乐欢畅、平安顺遂的,不愿太孟浪惹蕾儿动怒,也明白之前自己虽极力克制住了,没有破她的身子,但她容色娇媚、媚色天成,又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若是长久对着,未必能把持得住。 尤其如今两人两情相悦,他品尝到了情的美好,更是难以自控。 蕾儿的年纪,到底小了些。自己若是贪图一时享受,胡作非为,伤了她的身子,来日必定后悔莫及。 他爱她,绝不只想满足自己的私欲,而是盼着能跟她长长久久,白头偕老,一辈子恩爱不移。 情到浓时,对未来的向往,是能战胜欲望的。 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克制些的好,等来日成婚了,便是自己的天下了,自然是能为所欲为的。 当然了,再强迫她伺候自己不能做,但亲吻搂抱却是不能少的,不然,真真要生无可恋了。 这样想着,一颗焦灼荡漾的心才慢慢的平静下来了,合上眼睛沉入了梦乡。 次日起来,往蕾儿房中去时,发现蕾儿也起来了,正坐在妆台前梳妆打扮。 蕾儿跟千柔一样,向来不爱浓妆,无非是薄薄地覆了一层粉,用胭脂点缀了下唇,稍微画了画眉,至于头发,就让侍女们帮着梳了。 因她皮肤底子好,又正值韶华之龄,略一打扮就显得水灵秀美,仿佛待放的花骨朵一般。 齐崇光含笑走过去,挥退侍女,轻声道:“蕾儿,我给你画眉吧。” 蕾儿带嗔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要,我自己来。”见他皱了眉,鬼使神差的加了一句:“以后有的是机会,只要你不厌烦就成了。”说着垂下眼眸,红晕满面。 齐崇光听了哈哈一笑道:“说的是,成了夫妻,闺房之乐,胜于画眉,以后机会多的是,但你总这么害羞,倒叫我……”话未曾说完,就止住了。 蕾儿有些诧异,抬头看时,他这才接着道:“叫我爱得不行。”语气戏谑温柔,视线又太过灼热,逼得蕾儿含羞转过头去,轻轻一笑,又看他一眼。 齐崇光看着她双眼含情,唇上沾了点胭脂,越发的诱人,忍不住过去,轻轻亲了一下,如蜻蜓点水一般。 蕾儿吓了一跳,幸喜他只是如此,并没有再做其他动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齐崇光看着她的样子,哈哈笑道:“好蕾儿,叹气做什么?是不是觉得不足?”手摸过蕾儿的秀发,只觉手底的青丝如缎子般柔滑,实在叫人爱不释手,压低了声音道:“若是觉得不足,崇光哥哥就在这里,任由你吻。” 蕾儿含羞啐了他一口,转过头道:“别浑说了,昨天已经说定了,今天你就为我做个农夫去吧。” 齐崇光吸了口气,暗中镇定心神,应道:“为卿奔波千里不辞劳苦,如今,为卿亲自下田耕种,蕾儿,答应我,永远都要像我爱你一般爱我。” 蕾儿听了他这最后一句话,只觉得拗口,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含羞道:“我知道。” 正情意绵绵,突然有侍女在外面道:“小姐,沈家派人来了。” 蕾儿诧异了一瞬,推了齐崇光一把,走了出来,见来的是沈家当家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红樱。 红樱见她出来,连忙行了礼,赔笑道:“太太得知李小姐这里来了位姓齐的贵客,想邀请李小姐和齐公子到家中做客,免得怠慢了。” 蕾儿微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这齐公子与沈家并无交情,岂能去打扰?” 红樱忙道:“这有什么?既是小姐家里的客人,跟沈家的客人没什么分别。且四小姐说了,这齐公子十分出色,还是安王府的公子,家里人都很有兴趣,想见一见呢。” 蕾儿听她提及沈欢颜,眉心皱了一瞬,又缓缓松开,不动声色的道:“想来你们四小姐不知道,齐公子性格有些孤僻,不太喜欢见外人,再者,最近一段时间,我与他有事儿要忙。多谢府上众人美意,等我们要离京时,再去辞行吧。” 红樱听了这番话,想再劝时,却见蕾儿神色淡淡,只得道:“既如此,奴婢就不打扰了。”行了礼,悻悻自去了。 这里蕾儿站着不动,叹了一口气。 昨天自己已经跟沈欢颜将话说清楚了,为何还不死心,要来这一出呢? 让齐崇光去作客,能改变什么呢?还是想得到什么? 无论她想怎样,自己是绝不可能让步的。 这时齐崇光走过来,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笑着道:“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性格孤僻,不爱见外人呢?你言之凿凿,弄得我都要怀疑自己的性格了。” 蕾儿这才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道:“那你要我怎么说呢?莫非你想去沈家,见一见那绝色的四小姐吗?” 齐崇光点着她的鼻子,温声道:“蕾儿,少给我扣帽子,也别为了不相干的人吃醋。我眼里,从来都只有你,没有旁人。” 他勾着唇,旋即道:“虽然你吃醋是因为在乎我,模样也挺好看的,但气大伤身,我还是希望你每天开开心心的,事事如意,那才好呢。” 蕾儿心中温暖,点头道:“知道了,崇光哥哥,咱们吃饭办正事去吧。” 她冲齐崇光一笑,转而道:“其实,我与娘亲都挺爱吃的,性格十分像。娘亲说过一句话,没有什么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你听,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齐崇光又好气又好笑,点头道:“确实有几分意思。”拉了她的手,一起去了厅堂。 等吃了饭,底下的人忙着收拾行装,两人便坐在院子里,一面闲聊,一面等候。 没多时,却有丫鬟进来报,说是陈公子来了,想见蕾儿一面,有事要说。 自然,这人是陈秀之无疑了。 蕾儿诧异了一瞬,很坦荡的道:“让他进来吧。” 丫鬟应下来,出去接人,这里齐崇光却目光炯炯盯着她,皱着眉道:“这陈公子,就是之前那姓宋的口中的陈哥哥吧?” 见蕾儿点头,齐崇光一颗心登时就酸了起来,仿佛喝了一盏陈年醋一般。 他正要开口,却见丫鬟已经领着人进来了,只得先丢开不提。 这时陈秀之已经走过来,先是瞧了蕾儿一眼,目光再跟齐崇光相接,登时愣住了。 宋茉莉寻蕾儿厮闹的事儿早就传开了,故而陈秀之早就知道,有一个远道而来的公子哥儿,样样出色,容貌仿若仙人,气质凌然出众,却对蕾儿十分钟情。 听到传闻时,他心里有些慌乱,又有些怀疑:长得俊又气质绝佳,这怎么可能呢?传言就喜欢夸张。 如今见了面,却是不得不承认,这少年确实出众。 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让人觉得出色,如遗落在世间的一簇阳光一般。 对手如此强大,且跟蕾儿立在一处时,一俊朗,一灵秀,似神仙眷侣。 之前,沈如梦也跟他说过,蕾儿的身份非同寻常。 如今看来,这齐公子,必定是配得上她的。 陈秀之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自己心底这段隐秘的感情,根本就没有开始的机会。 他心底黯然,定一定神,才朝蕾儿挤出一抹笑容,欠身道:“之前因为我的缘故,宋家小姐上门来闹,我心里实在愧疚。只是,家父拘禁了我几天,我没能出来,如今才有机会向妹妹赔罪。” 蕾儿还没开口,齐崇光已经淡淡道:“妹妹?陈公子,你这称呼很有问题。”他瞥了陈秀之一眼,接着道:“对了,你定然不认识我,来来,我来做个介绍,我姓齐,是李妹妹未来的夫婿。” 蕾儿又是羞又是喜,只得垂下眼眸没有言语。 陈秀之见齐崇光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只觉得十分刺眼。 虽然他已经生了退却之心,但这少年得意洋洋的神色,实在很拉仇恨,让人无法淡定。 他便含了一抹笑容道:“是吗?可是我听说,之前齐公子当众表明心迹,李小姐并没有答应呢。” 齐崇光听了这话,自是来了气,嘿嘿冷笑道:“那是之前我们闹了点别扭,如今将话说开了,自然就好了。”说着便看向蕾儿,放软了语气道:“来来,李妹妹,你亲自说,我到底是谁。” 蕾儿羞得不行,又躲不过,只得道:“陈哥哥,我与齐公子回京后就会定亲的。” 倘若这种形势下,自己退缩的话,齐崇光必定会觉得无比气闷。 故而虽是羞涩,但外人面前,她仍旧勇敢了一回,不为别的,只为保全齐崇光的颜面。 齐崇光见她确认了自己的地位,自是觉得甜蜜无比,扬着唇笑了起来,神色欢愉。 陈秀之一颗心往下坠落,再没了指望,叹息道:“恭喜李小姐觅得佳婿。” 他思谋了会儿,抬手把腰间系着的一块佩玉解下来,双手奉上,又说:“我来得急,什么也没有准备,妹妹别嫌弃,留下此物,作为贺礼也好,念想也罢。我如今日夜苦读,来日或许也有上京的一日,未必就不能再跟李小姐相见了,只盼李小姐此一去,万事顺遂,切莫就忘了我。” 蕾儿看着他微微泛红的双眸,一瞬也想起青梅竹马时候的种种,及这几年的淡然相对。 然而,那些终究都过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她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宋小姐一事,我知道跟陈哥哥不相干,陈哥哥不用放在心上。以后隔山隔水,陈哥哥你善自保重,咱们各自安好吧。”却不伸手接他的玉佩,只是道:“至于这佩,乃是陈哥哥的爱物,我不能收。” 陈秀之闻言越发黯然,虽有满腹的话,但此刻都说不出来了,便只得道:“既如此,我先告辞了。”说着深深看蕾儿一眼,这才将玉佩收回,飞快转身去了。 待他出去后,齐崇光盯着蕾儿,似笑非笑的道:“对了,李蕾儿,我还没问你呢,你跟这姓陈的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倾慕你?” 蕾儿听了这话,瞪大眼睛愣了一瞬,忍不住笑起来道:“好酸,崇光哥哥,你也吃醋了不成?” “别转移话题,”齐崇光心里酸得不行,直勾勾盯着她道,“你还是将事儿从头招来。” 蕾儿又好气又好笑,又怕他心里存了隔阂,只得道:“说起来真没什么,他是我之前在桃花村时的玩伴。”说着,就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齐崇光眉心跳了一跳,脸色很精彩,声音中几乎有咬牙切齿之意:“这么说来,你们是青梅竹马了?这小子认识你,竟比我还要早?” 蕾儿见他醋得不行,觉得好笑,却又不敢笑出来,怕他更生气,咬着唇道:“怎么会呢?我听母亲说,我们的缘分,从我半岁时就开始了。” 齐崇光听了这话,脸色才略微缓和了些,点头道:“确实,我竟差点忘记了。” 蕾儿看着他,温婉道:“崇光哥哥,我与陈哥哥虽然认识,但他的心意,我从不知道,更没有旁的意思。刚才他给我玉佩,我也没要。你刚才说,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怎么到你头上,竟变了呢?” 主动拉住他的手,低声道:“崇光哥哥,别生气,气大伤身,我……我会心疼的。” 齐崇光见她柔情款款,软语娇柔,这才道:“那你以后要听我的话,不许随意跟旁的男人见面说话,更不许再惹一些烂桃花,不然,我跟你没完。” 蕾儿“咦”了一声,斜睨他一眼,诧异道:“这话从何说起?明明太子身上的烂桃花更多一些。”哼了一声,又道:“旁的都罢了,眼前就有一个锦绣,还是你的良娣呢。” 齐崇光见她突然将柔情收了,搁下脸来,又是爱又是笑,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刮刮她的鼻子道:“烂桃花你夫君是挡不住的,但你夫君心里只有你一个,这是确认无疑的。” 蕾儿含嗔看了他一眼,脸色绯绯,有几分羞恼,也有几分喜悦,美不胜收。 齐崇光仔细凝望她此刻的美色,凑近她低声道:“说起来,我们初次见面,你就尿了我一身,我还没报仇呢。” 蕾儿知道他在开玩笑,却故意诧异道:“报仇?太子殿下想如何?”哼了一声,转而道:“我就在这里,太子殿下只管放马过来,我是不怕的。” 齐崇光笑着道:“现在是不成的,等洞房花烛夜再报仇。”说到这里声音愈低,在蕾儿耳畔调笑了一句。 蕾儿哪里想到他竟想出这样的歪话来,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 等回过神来,她满面通红,看都不能看他,说道:“你……实在很坏。” 齐崇光哈哈笑道:“还有更坏的呢,到时候妹妹就知道了,还会很喜欢的。” 蕾儿见他笑得得意,隐约带了一丝放荡,一张脸涨得通红,又是羞又是恼,忍不住想:这是什么太子?看上去俊如仙人,实际上思想龌龊,简直是衣冠禽兽。 不过转念想,他再好色不羁又如何?自己总有法子将他扭到正途上,让他不以女色为念,多以天下为念。 这么一想,心中似乎还挺有成就感的。 一时,众人将东西打点妥当,蕾儿坐了马车,齐崇光骑了马,一众人相随,径直往西湾村而来。 贵州,东平王陈渊得知锦绣即将成为太子良娣,脸色变了又变,直接将来传讯之人一脚踹倒了。 那人无比委屈,又不敢辩驳,只得缩着身子,不敢言语了。 东平王在屋里踱了几步,烦躁不已,却有侍女进来,说王妃有请。 东平王叹了口气,这才随着来人,去了王妃的正房。 过去后,远远的就听见里面有笑声,东平王皱眉,快步走了进去。 见他进来,众人都起身行了礼。 东平王挥退伺候之人,这才看着东平王妃冯氏,皱着眉道:“王妃笑什么?莫非你没收到京城的讯息吗?” 冯氏春风满面,笑着道:“正是收到了,这才笑的。王爷,妾身知道锦绣是郡主,如今只当了太子良娣,你心有不足,这妾身能明白。的确,以锦绣的身份、容貌、品行,当个太子妃绰绰有余,但如今木已成舟,王爷何不想开一些呢?给旁人做妾,许是委屈了,但那是太子殿下,来日前程不可限量。” 她眸中的冷色一闪而过,接着道:“再说了,太子妃人选到底是谁,锦绣派回来的人,已经告知妾身了。据妾身看,那小女孩不过是仰仗自己母亲是那一位钟爱之人,这才入了那一位的眼。实际上,那小女孩八岁时就毁了容,去了奉州,五年没回京,没在众人面前露面,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个丑八怪罢了。难不成,太子会娶个丑八怪当太子妃,捧着她宠着她?这怎么可能呢?再者,那小女孩今年才十三岁,必定是咱们锦绣先进门的。” 东平王见她得意洋洋,忍不住冷笑道:“不是本王要给你泼冷水,这良娣的名分,不过是锦绣算计得来的。且她计谋虽然成了,但太子殿下当时气得不行,不但不肯去见锦绣,还将传讯的侍女踹得半死。由太子这态度,想来对锦绣,他必定是无意的。至于你说的小女孩儿,人家有名有姓有封号,是长明郡主,自小跟太子相识,乃是青梅竹马,太子于她未必无意。” 事情的经过,东平王妃也是听说了的,闻言冷笑道:“长明郡主离京时,不过八岁之龄,太子又不是衣冠禽兽,岂会对一个毁了容,又尚在稚龄的小女孩有意?你这话说出来,简直要笑掉我的大牙。” 东平王见她脸若冰霜,赔笑道:“也是,本王一时晕头胡说八道,王妃不要放在心上。” 东平王为人尚算不错,却有个毛病——惧内。 这也是有缘故的。 东平王一脉,向来子嗣单薄,尤其是嫡系,更是寥寥可数。 冯氏却是个有福气的,一进门,就给东平王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使得东平王做梦都要笑醒,也就格外宠爱冯氏,对冯氏言听计从。 夫妻之间,向来是一进一退的。 冯氏恃宠生娇,东平王一味宠着包容着,夫纲不振。 长久下来,渐渐的,东平王就变得极其惧内,被冯氏吃得死死的。 冯氏见他赔礼认错,这才缓和了脸色,沉吟道:“太子对锦绣冷淡,缘故妾身也猜着了。想来,多半是因为太子觉得锦绣算计了他,居心叵测,这才疏远锦绣。没事儿,等锦绣先进东宫,太子认识到锦绣的美好,自然会回心转意的。” 东平王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但愿能如王妃所言,不然,锦绣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皱着眉,痛心疾首的道:“锦绣是本王的嫡女,乃是尊贵的郡主,想要个良婿,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东平王府百年来,一直都没有掺和进皇室风云中,安安生生自在逍遥。如今,她却为情所困,做出这样的事体,不但自己沦落为妾,得委曲求全,说不定,还会连累到东平王府。” 冯氏见他一脸不虞之色,心里怒火翻腾,立刻喷了他一脸:“这叫什么话?王爷觉得,偏安一方就很好吗?哼,妾身可不这样想。贵州虽然不错,但大燕幅员辽阔,一比较,根本算不得什么。连妾身都有几分雄心,王爷乃男子,莫非连女流之辈都不如了吗?” 东平王闻言面色一变,待要否认,却又不能。 说实话,身为男子,怎么可能没有雄心壮志呢?尤其他生来就掌了权势,身份尊贵,很明白权势的滋味儿,是何等让人着魔。 不错,他已经是王爷了,但还有比王爷更高的位置,在那儿杵着呢。 先祖立下了规矩,让东平王一脉世代效忠皇室正统。 这规矩,已经执行了几百年,到近代时,继位之人心态都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尤其东平王,生来就有几分自命不凡,娶的冯氏,也不是个安守本分的主儿。 两人凑到一起,权势之心愈来越浓,对对方的底细,却是十分清楚的。 冯氏露出笑容道:“那一位甚是厉害,谁都不敢生出妄想,但并非没有可图之机。锦绣嫁了太子,若是生了一儿半女,来日局势如何,未可预料。”说到这里,已是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露出心向往之的模样。 东平王自是明白她的意思,想象了一下她的话,不由得也十分向往。 锦绣若能生下龙孙,来日大燕江山的继承者身上,未必不会流着陈家的血脉。 如此一来,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陈家更上一层楼的。 若是……若是继续往上走,真是让人想起来,心就要开始颤抖,热血沸腾。 正浮想翩翩,听得冯氏道:“其实,说来说去,王爷最不满的,也不过是觉得锦绣当了侧室,丢了你的脸面罢了。” 她咬牙,恨声道:“这事儿,却是那一位做得不地道。太子本就没有定亲,算是个没主儿的。锦绣哪一点不好?给个太子妃的名分怎么了?就因为他喜欢佳禾郡主,求而不得,就一心一意想将佳禾的女儿捧上太子妃的位置,好讨得佳禾郡主欢心吗?这叫什么事儿?哼,私心这么重,重到要让亲生儿子娶丑女,还不许太子接近旁的女子,为那小女孩守着,真是太荒谬了。他也是为人父母的,我也是为人父母的,若搁在我身上,我一定干不出来这样的事儿。” 东平王吓了一跳,下意识四下一望,这才稳住心神,叹了一口气,很谨慎的道:“这些话,你在本王面前说一说就算了,千万别说出去。” 编排皇上可是大罪,尤其冯氏言语中满是怨气,绝不能落入旁人耳中的。 冯氏撇嘴道:“王爷当妾身是傻子吗?妾身虽然怨气冲天,但也只会在王爷跟前说真心话,旁人面前,自是要做戏的。” 东平王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冯氏看着他,皱着眉道:“王爷,难道你不怨那一位吗?” 东平王默了一瞬,眯起眼道:“别浑说了,事情已经这样了,能做的,也不过是让锦绣认命罢了。” 冯氏听了这话,自是懂他的心思,明白他也是怨的,但那一位身份尊贵,怨又能如何呢?改变不了既成事实,只能咬着牙接受了。 但是,要她认命,她是绝不会同意的。 067 情意绵绵(一更) 东平王妃冯氏跟东平王谈了一阵,两人皱着眉,都为锦绣只得了个良娣之位而惋惜、怨恨。 过了一瞬,有侍女进来传话,说外面有事情等着王爷去处理,东平王这才出去了。 这里冯氏呆坐了一会儿,便让人将回来传讯的小厮陈安带了来,眯着眼道:“郡主如今在做什么?” 陈安忙回道:“也没做什么,只是守在闺阁里待嫁,三公子、六公子在给她备嫁妆。” 冯氏点了头,笑着道:“虽是做良娣,但绝不能让锦绣受委屈。这样,京里由着他们忙活去,我即刻收拾些东西出来,让人送进京去。” 陈安迟疑了一下,想起临行前青雀恬美的笑脸,殷切的嘱咐,便道:“王妃,还有一事奴才要告知。本来郡主一直想跟太子私下见一见,但皇上下旨给郡主赐婚当日,太子就离开京城了。明面上说是去了江南,但真实去向,却无人得知,极有可能是去了长明郡主所在的奉州。” 在东平王府一众侍女中,青雀算是比较出挑的。 尤其青雀除了长得绝美、蕙质兰心之外,一举一动还有大家闺秀之风,更是让人觉得与众不同。 对这个少女,就连几个公子都觉得好,陈安自然一直也是很倾慕的。 只是,素日里青雀一直恪守规矩,不假辞色,从不与小厮们说笑,更不搭理陈安,让陈安很沮丧。 直到他离京之前,青雀却特意来见了他,托他将这几句话带给王妃,还冲他笑了又笑,说了不少好话。 陈安心花怒放,又是惊又是喜,当时满口应了下来,如今,自是要说话算话的。 反正,这只是些大实话罢了,算不得什么的。 冯氏听了他的话,瞳孔缩了一下,这才道:“本王妃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 陈安连忙行了礼,告退而去。 这里冯氏枯坐着,半晌没有言语。 太子出京了吗?真是为了办公事,还是去见那小蹄子了? 若是为了公事,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若是后者,真是要好好筹划一下了。 倘若他真去了奉州,若他是出自本心,那就证明,他确实很惦记青梅竹马的长明郡主,这才不惜千里奔波追了去。 若事情是皇上吩咐的,也不值得高兴。 毕竟,太子乃国之根本,一举一动牵连甚广。皇上若专门让太子离京,去见那小蹄子,那证明在皇上心目中,她的地位,是无人可以撼动的。 皇上没有立正宫,可以说,能左右太子,左右东宫的,只有皇上一人而已。 冯氏一面想,一面咬牙。 凭什么锦绣对太子真心实意,费尽了心思,到头来,却只得了个良娣之位呢?凭什么那丑女能当太子妃?她何德何能?细算起来,她仰仗的,不过是佳禾郡主罢了。 偏偏,如今是那一位的天下。他若铁了心,执意护着那丑女,太子也是反抗不得的。 名分上,锦绣已然差了一等。 若然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来日锦绣就算嫁进东宫,也必定要被她压得死死的。 想到这里,冯氏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在被油煎一般,十分难受,百般不甘…… 虽是应蕾儿的要求,来做农夫的,但因为才跟蕾儿心许,情场得意,一路上齐崇光心情很好。 高无莫已经得知此行的目的,打马上来,低声朝齐崇光道:“公子,你可真行呀,李小姐只是做了一个梦,你就真的按她的要求行事。你有没有想过,若她是骗你的呢?我是最了解女人的,尤其是年纪小一些的,最爱玩些新花样儿。” 齐崇光微笑道:“李妹妹绝不会骗我的。”顿了一下,含情道:“就算她是骗我,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考验我一下,想瞧一瞧我对她的心,这也是该的,照做就是了。为了她,我愿意的。”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高无莫失笑,忍不住说道:“我可真没想到,公子你竟也有这么一日,日后可别做了那妻管严,留神后院的葡萄架子倒了划伤脸……” 齐崇光瞥他一眼,哼道:“这你就多虑了,李妹妹性格好,又爱我,绝不会当河东狮欺负我的,来日必定是个贤妻良母。” 他想起这段时间的相处,尤其那日进了蕾儿的闺房,他托词中了药,蕾儿魂飞魄散、忧心忡忡,后来乖乖任他抱任他轻薄的场景,就觉得激动得不行。 一个女孩子,肯这样付出,肯在没有名分的时候跟了他,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在乎他,爱他吗? 她对他的情意,已然浓烈到什么都不在乎的地步。 他心底的爱,绝不比她少。 未见面时,爱她的心性,爱她的狡黠聪慧、灵动活泼、开朗大方。 如今重逢了,爱她的全部。 想着她的种种美好,好色的齐公子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不肯再搭理高无莫,而是叫停了马车,自己也进去坐了一会儿。 初晨带露的嫩枝丫儿一般的粉颊,莹白剔透的肌肤,眼睛深黑眸光清澈,粉色的红唇柔嫩如花。 心上的少女美丽如斯,齐公子忍不住凑上去,捧着她的脸吻了又吻,看着她因为自己晕红满脸,似羞似喜,心底的喜悦无法言喻,爱意翻滚无法止歇。 直到进了村子,齐崇光飞扬的心情,才渐渐沉重起来。 贫瘠的土地、低矮破败的房子、瘦成皮包骨的村民……一瞬间,他从繁华富贵之地,从满目锦绣,滑落到穷困交迫的蛮荒,触目惊心。 在他的世界里,从未有过这样的景象。 他自出生之日起,一直待在京城,锦衣玉食、仆从成群,从未吃过半点苦。 这一次虽然奔波千里,但一路上都是走官道,就算停留,也是在人烟密集的小城镇,从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 晴光满地,渲染开来。记忆中的风景,总是美丽的,像一幅幅生动的水墨画,而这个世界,却只剩下苍凉和贫瘠,充满了悲苦,缺乏生机。 随行的一众人,神色也凝重起来。 倒是蕾儿之前来过,比他们要镇定一点。 一行人进了村子,引来了围观,村民们震惊又好奇,但见他们一个个衣着光鲜又高头大马,显然非富即贵,根本不敢上前追问。 蕾儿指了路,便径直往里长家里奔去。 一时到了后,齐崇光四下打量,见里长家住的房子也只是茅草搭成的,歪歪斜斜并不算大,心中越发觉得沉重了。 里面的人已经迎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红脸膛的瘦高老者,看上去应该在六十开外,穿着一身青色粗布衣裤,衣服上还有一处补丁。 蕾儿下了马车,迎上去微笑道:“张伯。” 张老爷子素来悲苦的脸舒展开来,笑容仿佛一朵带着褶子的菊花一般:“李小姐来了,真是贵客。” 他跟蕾儿寒暄两句,目光落在蕾儿身侧的齐崇光身上,见是个少年,却不是普通少年,眉眼俊美得不可思议,气质也是绝佳的。 张老爷子惊得后退了一步,这才搓着手,声音却仍旧带着一丝颤意,迟疑着问道:“这一位是谁?” 齐崇光虽然心情沉重,听了这话仍旧露出一丝笑容来,很从容,又带了几分得意道:“我姓齐,与李妹妹很快就会成亲,是她未来的夫婿。” 张老爷子这才明白过来,定一定神道:“李小姐长得好,又心地善良,确实要这样的贵公子才能配上。” 看了齐崇光两眼,接口道:“齐公子是吧?家里地方小,坐不下,只能委屈公子在这外面坐一坐了。”说着,便命家里人搬了两条长板凳出来,请蕾儿、齐崇光坐。 齐崇光拉着蕾儿,坐在一处,张老爷子搓着手,又要让家人去旁人家借凳子,却被齐崇光制止了。 齐崇光又请张老爷子坐,这才看向蕾儿,诧异问道:“老伯,你认识我李妹妹吗?” 张老爷子这时终于慢慢镇定下来,笑着道:“当然认识,还很熟呢。两年前大旱灾刚过,偏我家老婆子生了重病,到城里去瞧病,去的医馆,正是尹大夫和李小姐开设的。当时,她们师徒见我们情况不好,不但没收药钱,还倒搭了二两银子,说是让买点补品,给老婆子养一养才能康复。” 他看向蕾儿,带着感激又道:“那次之后,李小姐还到村子里给老婆子看诊。那时正是冬季,李小姐见村子里情况很不好,直接让人拉了几车粮食过来。全靠李小姐的善心,咱们村子那年没饿死一个人,大家都安安生生熬过来了。”说到这里,眼里隐约有了泪,连忙擦了,又起身给蕾儿鞠躬行礼。 蕾儿手足无措,连忙起身道:“我只是略尽绵力而已,老伯,快不要多礼了。” 齐崇光却是看向蕾儿,目光灼灼,带着七分柔情,三分敬意:“李妹妹,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他现在不止爱她,还对她充满了敬意。 原先只觉得她心性好,长得好,现在才知道,她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她说,要成为他的妻子,出色的太子妃,果然是能做到的。 蕾儿含羞避开他灼热的目光,看向张老爷子,轻声道:“老伯,今天我带齐家哥哥过来,倒是有事相求。” 齐崇光附和,说明来意。 张老爷子听说他要下田干活,将手乱摇道:“公子,这怎么成呢?你这模样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公子,岂能做腌臜低贱之事?要是累着,可怎么得了?” 齐崇光忙道:“你这话不对,大燕最多的就是农夫,你们能做,我为什么不能做?我是真心诚意想体验一下,还往老伯答允。”他说着便站起身来,给张老爷子行礼。 张老爷子仍旧摇头,不敢答应。 齐崇光索性将心一横道:“老伯,我这么做,也是有缘故的。我做了个梦,梦见有个和尚说我姻缘不顺,若想破解的话,只能当一段时间的农夫。” 他看向蕾儿,深情款款的道:“我是必定要跟未来的妻子白头偕老的,为了这个,我做什么都是情愿的。” 张老爷子呆了一呆,只觉得这理由很玄妙,也很强大。 年纪轻轻、白净富贵的少年公子哥儿,怕也只有在爱情面前,肯做出这样的牺牲,想让心上人瞧一瞧,自己有多在乎她。 张老爷子想着,只得道:“既如此,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公子先试一试,若是受不住的话,直接就此作罢。” 齐崇光郑重其事谢了,笑着道:“以后我就跟着老伯,老伯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看向蕾儿,转而又道:“李妹妹,既然都安排好了,不如你回去吧。” 这里条件太简陋了,齐崇光自是不愿让蕾儿吃苦的。 蕾儿摇头道:“我不走,我不跟你一起下地,但能在旁边陪着你,给你端茶倒水。” 开玩笑,她若是走了,齐崇光偷懒的话,谁拦得住? 她必定是要亲眼看着,让齐崇光不退不避,真真切切下田下地,记住在田地里挥汗如雨的辛劳,吃些苦头的。 她很爱他,但这样的时刻,是她谋划的,不得不狠下心肠来,对他狠一些。 只因,这样做,这于他,于自己,于大燕,都是好的。 至于她自己不下地嘛,到底女为悦己者容,齐公子又是好色之徒,她有几分私心,想将自己美丽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让他时刻保持恋慕之心,不愿给他厌弃。 虽然女子的美貌,不能保持一辈子,但如今正是情浓之时,她做如斯想,倒也情有可原。 再者,这也算是比较重要的时刻,她想陪齐崇光共度。 齐崇光本不愿让蕾儿吃苦,但劝之再三,蕾儿都软软说要陪他,让他一颗心都软了,拒绝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是希望蕾儿时时刻刻都在身侧的。 罢了,既然蕾儿不愿走,让她留下算了,自己干活时,时不时停下来看几眼,倒是美事儿。 蕾儿又看向张老伯,问起西湾村是否有空闲屋子,能暂时落脚。 虽然他们仍旧会在临清县县里歇着,每日往返,但中午时却是需要地方落脚,还得烧午饭吃。 张老伯连忙道:“有的,村里的祠堂倒还空着,虽然简陋了些,但歇腿做饭没问题。” 蕾儿听了,忙起身道谢。 说是祠堂,其实也是几间茅草屋,里面不但简陋,还堆满了村民们囤积的柴火、杂物。 好在他们人多,齐崇光的侍从最不缺的就是力气,没多久就将屋子收拾出来了。 张老伯又让家里人来帮忙,打算给他们搭个草棚,垒一个灶。 这次出来,蕾儿自然也是带了侍女的,便让两名侍卫陪着碧青回城,将没带齐的物事拉一些过来。 至于她自己,则在花容的陪伴下,让人将马车赶到树底下,陪着齐崇光下地。 张家自己有五亩地,另佃了地主家的三十亩地来种。 年景好时,勉强能够糊口。年景不好时,就只能熬日子了。 如今,要先收北面地里种的高粱和糜子。 张老爷子和自家两个儿子、齐崇光在地头一字排开,每人手里一把镰刀,占一条垄收割。 旁人都是熟手,齐崇光却是个菜鸟,先观察了一阵,这才学着张老爷子的模样,猫下腰开始割高粱。 至于高无莫等,分了两队,一队守着蕾儿,一队也下地帮忙,不时轮换。 开玩笑,太子都亲自下地了,他们还能站着不动吗?还想不想要命了? 割下来的高粱杆,一堆堆码在一起,捆结实了好往家里运。 虽然有人前面当样子,但齐崇光仍旧手忙脚乱,跟张老爷子几个的差距越来越大。 太阳越来越大,汗水很快就湿透了后背,脸被高粱叶子割来割去,又被太阳炙烤,热辣辣的疼。 有些事,不亲自做,是没办法体会的。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以前在书本上学到的诗句,只是几个字而已,如今亲身经历,才明白内中的艰辛酸楚。 想一想,从春天播种,到秋天收割,其中,浸透着庄稼人多少汗水。 就是在如斯辛勤的情况下,还是有百姓食不果腹,卖儿卖女只为活命。 富贵者有之,在京城,在豪门富户,罗绮遍地歌舞升平,朱门酒肉臭不时上演。 贫寒交迫者有之,在乡野,在看不到的地方,有人缺衣少食,住的屋子几乎要坍塌,用尽全力只想挣一条命,路有冻死骨不是稀奇事。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大燕的现状。 下地之前,齐崇光还有几分旖旎心思,想着不时去跟蕾儿调笑几句,多么快意。 等亲自下地了,他心底再没有那些想法了,脸色和心情都沉重起来。 虽然他是菜鸟,活没有干多少,但没一会儿功夫,就累得满头大汗,头晕沉沉的十分难受。 蕾儿站在地头的大树下,站在阴凉之处,虽然地里的人很多,但她的目光,自然是只追随着齐崇光而去。 俊如天人的少年,本该在朝堂里从容自如侃侃而谈,本该在雕梁画栋里缓缓而行练剑习字,本该在繁花似锦里勾唇浅笑,倾倒一众女子的芳心。 只因为她几句话,他抛下了身份,来到了这里,拿起了镰刀。 纵然,她的出发点是为了天下大局,但不可否认,他并不知道她的用意,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她,为了让她心安,为了让她长命百岁。 八岁时,彼此定下了约定。 自那以后,她心底就有了他的银子。 如今重逢,爱情仿佛在一瞬间萌发,就这么,爱得难舍难分了。 在一日日的相处中,她只觉得,心底的情意越来越浓厚,甚至到了无法自控的地步,恨不得快点长大,嫁与他。 脸上有淡淡的红痕浮现,看着他抬手擦汗,她目中流露出深深的怜惜和爱意,却没有走上前。 这是他应该经历的,再艰难,再心疼,他都必须承受。 只有经历了,才有机会脱胎换骨,化茧成蝶。 等太阳走到正当空,到午时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到了,地里的庄稼人才准备收工。 齐崇光这才回头来,走向蕾儿。 蕾儿连忙递了手帕给他擦汗,又亲自倒水递给他,看着他白瓷般的俊脸被晒出了一道道红印子,隐约还有淡淡的血痕,自是心疼得不行,忍着泪问道:“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齐崇光这时,其实是非常难受的。 虽然他没做什么重体力活,但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一个多时辰,脸又被割伤了,身上汗如雨下,这苦头,可谓是他从未品尝过的。 虽然极不舒服,但在心爱的人面前时,他仍旧挤出一丝笑容道:“我没事。” 蕾儿见他手发抖,连笑容都有一丝僵硬,心说,这可不是没事的样子。 只是,到底不好说破的,她便只道:“行了,该吃午饭了,咱们回去吧。”说着,就跟张老爷子打了招呼,这才拉着齐崇光,一起回了落脚之地。 到了之后,蕾儿连忙让人打水,咬着唇,亲自给齐崇光擦脸洗手,又翻出带来的膏药,给齐崇光抹。 齐崇光这时虽然精神了些,但难得有此机会,自是消受了佳人的伺候,唇边渐渐露出笑容来。 这时,碧青已经领着侍女们,开始做饭了,有淡淡的香气飘散开来。 齐崇光不禁开口道:“这饭菜的味道,竟比什么香都好闻一些。” 蕾儿看他一眼,忍不住也笑:“看来,今天你要多吃一碗饭了。” 正说笑之际,突然外面响起叽叽喳喳的声音,很是稚嫩,应该是小孩们。 齐崇光很是诧异,拉着蕾儿一起出来,见果然是一群孩子,领头的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竟是张老爷子的孙女,似乎叫什么玲儿。 见他们出来,一群孩子站住了,你推我我推你,有些胆怯,但又没有走的意思。 蕾儿朝玲儿招手,笑着道:“玲儿妹妹,你有事吗?” 小女孩低着头,似乎很不好意思,最后在同伴的催促下,咬着手指头道:“我闻到肉香了,我……我想吃肉。” 蕾儿愣了一下,就见一群孩子都扬起头来,直勾勾看着他们,鼻子猛嗅,目光中满是渴求之色。 齐崇光一颗心酸涩无比,也望着那群孩子,问道:“你们多长时间吃一次肉?” 小女孩扳着手指头,答道:“三个月前吃过。”她近乎贪婪一般嗅了嗅,天真又满足的道:“真的好香,这气味,我一直记得。” 其他孩子猛点头,甚至有人说,过年的时候吃了一次,大半年来,一直不知肉味。 齐崇光叹气,又问道:“那你们平时家里吃什么?” 小女孩道:“平时就吃黑面窝窝头,农忙的时候,可以吃到杂面馒头。” 她挤出笑容来,看着蕾儿道:“爷爷说,大姐姐你是好心人,你能不能给我们一块肉?我们虽然嘴馋,但不贪,只要一块,大家分着舔一舔、尝一尝就行了。” 蕾儿微微抬起头,忍着泪水,笑着道:“一块怎么够?你们等着,我让人给你们端肉来。” 齐崇光点头,朝自己的侍从做了个手势。 瞬间功夫,就有人将桌子搬了出来,饭菜也都端了出来。 香喷喷的炒肉片、色香味俱全的糖醋鱼、白斩鸡、白得像雪的馒头……在齐崇光眼里,是很寻常的饭菜,于这群孩子而言,却是比年夜饭还要丰盛许多。 一群孩子傻眼了,不敢上来,直到蕾儿含笑催促,他们才怯生生坐下吃了起来。 齐崇光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吃,一动也不动。 蕾儿见他面容沉重,知道他心中有万千感慨,暗暗叹了一口气,也在旁边陪着。 很多年后,齐崇光淡忘了很多事,但这群孩子消瘦的面容,渴望的神情,吃到肉时的惊喜满足,一直留在他记忆深处,挥之不去。 孩子们吃完了,便看着齐崇光和蕾儿,谢了又谢。 那铃儿嘀咕道:“若是姐姐和哥哥能在这里长住,那就好了。” 齐崇光蹲下身子,一字字的道:“长住是不能够的,但哥哥向你保证,一定会努力,将来一定让你过得好一些。” 铃儿自是似懂非懂,看着他发起怔来,旋即在小伙伴们的催促下,一哄而散了。 等他们去后,齐崇光缓缓起身,满腹的心事,仿佛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 蕾儿过来拉住他的手,温声道:“齐哥哥,刚才你说的话,我信你,你一定能做到的。” 齐崇光苦笑不语。 蕾儿怕他心底太郁闷,低声安慰道:“其实这些年来,百姓们的日子,比之前要好得多。尤其皇伯父登基以来,励精图治,这西湾村其实是临清县最贫瘠之地,旁的地方,比这里要好一些。” 齐崇光叹息道:“妹妹不用安慰我,旁的地方不知道,但站在这里,我心里跟针扎一般难受。” 拉紧蕾儿的手,转而道:“不过妹妹不需要担心,我并非脆弱之人,承受得住的。” 见他如是说,蕾儿只得不再劝。 这时碧青过来,带着歉疚道:“公子,小姐,今天饭菜没准备够,只有两样素菜剩下,馒头和米饭倒是够的,要不,你们先吃点,奴婢们回城一趟吧。” 蕾儿听了正要开口,齐崇光已经摇头道:“不用了,就这么吃吧。”顿了一下,又道:“既是来体验民间疾苦的,就定个规矩,以后一日三餐,每顿饭都只吃素。” 碧青大惊道:“这怎么行?” 旁人都无所谓,但太子这身份,让他吃素也太难为人了。 若太子因此饿瘦饿病了,谁担当得起呢? 齐崇光摆手道:“就这么定了,比起百姓们,咱们起码还有白馒头白米饭,住的条件也是天壤之别。” 碧青张着嘴,仍旧不敢答应。 蕾儿倒是明白齐崇光的心思,便道:“碧青姐不必为难,就照齐哥哥说的办吧。” 碧青无法,只得应了下来。 如是,当天两人的饭桌上,只有素菜了。 齐崇光自己虽有心体验民间疾苦,但十分怜惜蕾儿,一直劝蕾儿不必自苦,无奈蕾儿不肯听,非要与他同甘共苦。 齐崇光一颗心酸酸软软,又是爱又是怜惜又是感动,只得由着她。 转眼,齐崇光已经在西湾村待了半个月。 农家生活,收割完了,就要开始耕地,准备种下一茬庄稼。 在一日日的历练中,齐崇光人消瘦了,皮肤黝黑了一些,但容色却多了一分坚毅,悄然有了改变。 西湾村没有耕牛,家家户户,都是用人力拉犁。 这天下午,齐崇光执意要试一试,在前面拉了小半个时辰,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见势头不好,蕾儿忙让他上了马车,让他解了衣服看时,果然肩膀上有了两条深深的印子。 蕾儿一心看他的伤势,齐崇光却发现她几乎贴在自己胸前,长睫一动不动专心致志打量着自己,身上一股淡淡幽香传到鼻端,又见她眉眼间皆是怜惜心疼之色,弄得他连疲倦疼痛都忘了,反而心猿意马起来。 他目光太过灼热,蕾儿不一时就发现了,横了他两眼,正色道:“你老实些吧。”这才取出药膏,挑了一些,用指腹轻轻在他伤痕处缓缓推开,动作极轻,生怕弄疼了他。 这药是极好的,沾到肌肤后,便变得稀薄了些,渗入肌肤里去了,看上去伤痕也就没那么吓人了。 齐崇光乖乖坐着,感觉蕾儿手指按在肌肤上,只觉得随着她一点点的轻轻推送,慢慢的,那痛楚竟给她消磨得了无踪迹。 蕾儿将他的伤口都抹遍了,这才问道:“觉得如何了?” 齐崇光含笑道:“蕾儿给我用的,自是灵丹妙药,又由小蕾儿菩萨圣手来涂,自然就越发好了。” 蕾儿红着脸,低下头道:“既然好些了,就快点将衣服穿上吧。” 齐崇光哪里肯听,低声道:“你又不是没看过,穿什么?”凑近她耳畔,调笑道:“身上虽然不怎么痛了,但我这心里痒得很,好妹妹,主动亲我一下呗。” 蕾儿脸红胜火,啐道:“你就知道歪缠人。” 齐崇光不语,拉着她的手臂,目露央求之色。 蕾儿无法,只得自己动手,将他的衣服拢好,这才凑上去,将娇软的樱唇印落在他的唇上,如和风细雨,极尽温柔,细细吻着滋润着。 佳人初次主动,齐崇光心满意足,舌尖一挑,主动卷住她。 唇瓣相贴,从浅浅的吻到逐渐深入,仿佛在这一刻,彼此的心也在贴近一般。 许久,两人才结束深吻,齐崇光看时,见她的脸颊已经从玉色里透出几分润红来,忍不住大力舔了数口,这才将身子酥软、目含春水的蕾儿揽住。 他抱着蕾儿,喘息了一会儿,才道:“蕾儿,告诉我,你是真的做了梦,还是故意哄我的?” 蕾儿如猫儿一般伏在他怀里,颤着身子,手足俱都麻了,低声道:“这有区别吗?齐哥哥,我知道你很好,但仍旧贪心,想让你变得更好。未来,这将是你的天下。我多希望你不沉醉在儿女私情中,而是担当起更重大的责任,多以天下百姓为念。我多希望,不止是我爱你,你还能得到全天下人的爱戴。”说到这里,星眸闪闪,语声温柔似水。 齐崇光身子一震,盯着她看了会儿,才道:“蕾儿,你百般为我,心怀天下,比起佳禾姑姑,竟丝毫不逊色。我自是会如你所愿,时刻记着百姓疾苦,以天下为己任。” 蕾儿一听,露出欢喜的神色,眉眼带笑,一双眸子弯弯地像是两弯月牙儿,嘴角上挑,带着喜滋滋的笑意在里头,让人看了,便似能感觉到她的大好心情,明白她有多欣喜。 齐崇光情不自禁也跟着高兴起来,满怀欢畅,如饮蜜水。 他凝睇着她,柔声又道:“好蕾儿,你的苦心我已经明白了,但有一条,我却是做不到,也改不了的。” 见蕾儿诧异瞪大眼睛,他笑着道:“妹妹不希望我儿女情长,但妹妹偏又长得容颜甚美,心怀大义,又对我一心一意,我心里爱得不行,情愿一辈子都沉醉在与妹妹的情爱里,永不醒来。”声儿勾魂夺魄,温柔如春水潺潺。 蕾儿红着脸,用极细微的声音道:“自当与君同心。” 齐崇光朗朗而笑,虽然脸上的肤色起了变化,但仍旧如美玉生辉一般,目光灼热地盯着她:“我现在有些埋怨佳禾姑姑了。” 蕾儿吓了一跳,紧张看着他,问道:“齐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齐崇光眼底含笑,目色灼热如火苗跳动,轻声道:“我埋怨她,为什么将你生得这么迟呢?若你只比我小一点,那你一定早就进了门,此刻我便可以让人快点回家去,与你……” 意犹未尽的话语,并没有什么露骨的词儿,可是却缠缠绵绵,剪不断,理还乱,仿佛暗潮汹涌。 蕾儿怔了怔,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何意:齐崇光这是在暗示,若她早出生几年,那此刻他便能肆无忌惮,与她春宵一刻! 蕾儿不敢再看他的脸,低呼了声:“崇光,你总是这么坏。”伸手捂住脸,转过身去,脸上滚滚发烫,心里却又喜又羞。 068 风波频来(二更) 初秋清风,夕阳西下,齐崇光将蕾儿搂在怀里,说会儿话,马车缓缓启行。 齐崇光调笑了几句,见蕾儿羞得不敢抬头,点着她的鼻子道:“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羞成这样?等来日咱们真成婚时,我必定要天天缠着你,让你习以为常,为我神魂颠倒,为我生儿育女。” 蕾儿抬手捶他,不肯搭理。 齐崇光哈哈大笑,继续逗她道:“我连咱们以后生几个孩子都想好了,嗯,最好像你们家一样,也生三儿一女,倒也圆满。”摸摸下巴,又道:“其实我挺喜欢孩子的,若是能多生个女儿,像你这么聪慧可人,又灵秀活泼的,倒也是不错的。” 蕾儿忍不住也幻想了一下,等回过神来,连忙啐他道:“你再浑说,我不搭理你了。” 齐崇光眯着眼道:“谁浑说了?迟早的事嘛。”见蕾儿羞得不行,怕蕾儿羞恼,只得道:“好了,我不说就是了。”说着果然搂紧蕾儿,不再言语了。 两人相依相偎,静默相对,竟也觉得时光无限好。 正两情脉脉心驰神摇,突然听得外面传来高无莫的声音:“速速戒备!”声音入耳,竟然十分锐利,充满了肃杀冷意,令人心中生寒。 蕾儿怔住,齐崇光却是反应过来,低声道:“小心!”话音刚落,便听得外面有一声惨呼入耳,旋即外头人声嘈杂,呼喝声不绝于耳,掺杂着,竟是兵器交撞的声音。 蕾儿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景,身子情不自禁抖了一下,连忙咬住唇压住惊呼。齐崇光将她搂得紧紧的,轻声安慰:“不用怕,我在。” 他身长手长,袖子宽广,蕾儿又身量未长,顿时如老鹰护雏一般,护得密不透风。 这时,马车忽然之间加快了速度,往前面直冲。 再过片刻,只觉得外面打斗声未断,马车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似乎失去了控制一般,有人喊:“公子,快出来!”似乎是刘云飞的声音。 齐崇光心惊,知道形势不对劲,连忙推开车门,抱着蕾儿翻了出去。 蕾儿头晕乎乎的,不知刘云飞为何会急着叫他们出马车,然而定神往前一看,却见那车歪歪斜斜,径直往前面乱冲,一径儿冲到深沟里去了。 蕾儿脸色发白之际,齐崇光已经抱着她,上了自己的坐骑,旋即接过刘云飞抛来的长剑,当空一荡,竟拨开一支射来的利箭,旋即带着她往前面疾驰。 蕾儿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探手紧紧抓住马背,尽力不给他带来困扰。 马背上十分颠簸,片刻后,有人尖叫一声,蕾儿不由自主望出去时,正好看到齐崇光挥剑将一人斩落,鲜血飚出,惊心动魄。 蕾儿瞪圆了眼睛,这时,却有四五个黑衣人涌过来,围住了他们。 齐崇光虽然也习武,但一则要护着蕾儿,二则不是专业的,应付不迭,马失前蹄,猛地一趔趄,只得抱着蕾儿下马。 幸好这时刘云飞已经抢了过来,帮着拦住几个黑衣人,齐崇光正要松一口气,耳畔却听到一声惊呼:“小心!” 蕾儿听出那是高无莫的声音,声音之中满是惊慌和惶恐。 还没来得及反应,骤然有一支灰影如毒蛇般急急而来,而后胸腹一阵锐痛。 脑中“嗡”地一声,像是被什么切断了一般,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蕾儿只觉得天晕地旋,双眼一合,再无知觉。 “蕾儿!”齐崇光焦急呼叫,垂眸看时,却见杏衣少女胸腹插着一支箭,血渗出来,在衣服上描绘出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齐崇光目眦尽裂,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坍塌了。 接下来的事儿,齐崇光记得不太分明了。 似乎他一直抱着蕾儿,又似乎他挥剑杀了几个人,似乎高无莫、刘云飞又喊叫了什么……等他再清醒时,发现已经回到临清县城里的院子里,蕾儿躺在床榻上一动也不动,有个中年美妇正给她看伤。 齐崇光咬牙,直接坐到床榻边上,紧紧拉住蕾儿的手,这才开口问:“怎么样了?” 来给蕾儿治伤的,却是尹瑶草无疑。 这种时刻,尹瑶草自也没心思关注他的身份,也没管礼仪,只回道:“幸好不是要害之处,等我将箭拔了,调养一下,过一两日应该能苏醒的。”她面色还算镇定,心里却涌起一股幽叹来。 齐崇光欠身道:“有劳了。” 尹瑶草摆手道:“蕾儿是我弟子,公子不必客气。”言语几句,便吩咐药童将东西备好,她亲自动手,给蕾儿拔箭。 蕾儿虽然已经陷入昏迷之中,但箭被拔出来的一瞬间,身体却是蜷缩起来,额上滴满了汗。 齐崇光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抑制的颤动,心疼得绞成一团,恨不得以身相替。 尹瑶草自是没心思管他,利落将箭取出来后,就给蕾儿撒上上好的药粉止血,又将伤口包好。 齐崇光又守了一会儿,见蕾儿没有苏醒的迹象,觉出胸口一股锐痛,缓缓透出,蔓延全身。 他闭了闭眼,咬牙出来了。 院子里,高无莫、刘云飞一众人见他出来,立刻都跪下请罪。 齐崇光眼中俱是赤红,厉声道:“人呢?” 高无莫明白他问的是那些黑衣人,低着头道:“全部是死士,打斗时死了一大半,跑了几个,受了伤的直接自尽了。” 齐崇光瞳孔骤然收缩,森森寒意如刀,难掩伤痛愤怒之色:“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李郡主要白白受伤不成?” 高无莫连忙道:“当然不会,属下已经命人去追,若有蛛丝马迹,立刻会回禀的。” 齐崇光一咬牙,冷然道:“若是查不出呢?” 高无莫额头的冷汗沁了出来,作声不得。 齐崇光闭一闭眼,过了一瞬再睁开,目光清明,冷厉的道:“其实不查,孤也猜得出下手之人是谁。今日这场暗杀,看似是针对孤,但受伤的是李郡主。且对手明明有弓箭,刚开始时却未用,直到我们都出了马车,才有人使出来,可见,那些人是故布疑阵,他们真正的目标,其实是李郡主。” 之前因为蕾儿受伤陷入昏厥,他整个人都懵了。 如今细细回想种种细节,却是从里面发现了异常。 高无莫、刘云飞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震惊。 然而,齐崇光的分析,是十分合情理的。 的确,来者的目标,似乎竟不是太子,而是李郡主。 高无莫看着齐崇光,若有所思的道:“有这么大的能力,动用训练有素的死士,又将李郡主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非除去不可的,似乎只有那锦绣了。” 齐崇光紧紧攥着拳,沉默了半晌,才痛声道:“都是我的错,要不然,李妹妹绝不可能受伤。” 他咬牙,旋即恨声道:“即刻将此事传与父皇知晓,另外,让人留意京中锦绣及东平王府的动静。” 高无莫明白他现在恨不得将锦绣弄死,闻言会意,连忙点头应了下来。 齐崇光叹息,命他们起来。 事已至此,请罪又有何用?何况论起来,这无妄之灾,全是自己招惹来的。 白日里,她还言笑晏晏,妙语如珠,劝他以天下为重。 一瞬间风云变幻,竟让她受了这样的苦楚。 不过片刻之间,竟是从极乐到地狱,仿佛噩梦一场。 蕾儿受了伤,痛在他心里。 锦绣、陈家、东平王府……他压抑着胸口涌动的血气,目中的光芒冷厉如冰。 叹了一口气后,他定一定神,步回蕾儿房中相陪。 尹瑶草直接在这里守了一夜,见蕾儿没有发烧,松了一口气,吩咐碧青按时熬好药喂蕾儿喝,这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了沈家暂且歇息一下。 甫一转入后廊,迎面却有一名女子迎了上来,云鬓纤腰,明眸皓齿,叫人眼前一亮,却是沈欢颜。 沈欢颜行了礼,露出惶急的神色,咬着唇问道:“婶娘,李妹妹情况如何?” 尹瑶草自是不知道她的隐晦心思,回答道:“不用太担心,虽然受了伤,但不是要害之处,一两日就能苏醒的。” 沈欢颜闻言愣了一下,才挤出笑容道:“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看着尹瑶草,心底到底不甘心,接口又问:“这箭伤,不会对她的身体有什么影响吧?” 尹瑶草不疑有他,闻言迟疑了一下,才道:“说起来也是冤孽,这一箭伤不在要害,也不算深,但还是有碍的,将来她若是成了亲,子嗣上或许会艰难一些。” 沈欢颜蓦然失惊,心下急跳,努力才抑制住不让唇角上扬,咬着唇颤声道:“真的吗?这可如何是好?” 尹瑶草自己心情沉重,见她也十分紧张,倒是觉得心中一暖,沉吟道:“倒也不必太担心,其实我反复确认过,没有太大的问题。只要她心情开朗,将身体养好,再调养一番,来日跟常人无异也是有可能的。” 拍了拍沈欢颜的肩膀,接着道:“你们姊妹情深,我才将这事儿告诉你,但你切记,不要告诉蕾儿,免得她心情沉闷,反而坏事。” 沈欢颜连忙道:“婶娘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尹瑶草点头,因自己十分疲倦,也没什么心绪再说下去,直接跟她错身而过,回房歇息去了。 这里沈欢颜站在原地没有动,眸中却有光华流转,脸色十分精彩。 子嗣艰难吗? 这可真是应了那一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哼,李蕾儿再霸道,跟齐公子感情再好,又能如何呢? 平时倒是跟自己互称姊妹,等有了好夫婿,却只想独占。 只可惜,人强命不强,福气不够,活该她不能独占齐公子。 脑海里浮现出那日他负手而立的场景,真真是绝世无双,一眼千年。 唇畔,一抹笑意隐现,绝色女子伸手,纤纤的手指当空,仿佛温柔地抚摸过什么,又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齐公子……”沈欢颜眼神发亮,脸颊通红,嘴角轻轻吐出这几个字,缠绵至死的感觉。 被沈欢颜惦记的齐崇光,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在蕾儿床畔枯坐着,浑然不知时间流逝一般。 碧青之前觉得他无耻好色,如今见他这样,反而怜悯他,抹起泪来,低声劝解了几句,无非是让他自己保重一些,不然蕾儿醒过来,瞧见他这样,必定要伤心的。 齐崇光置若罔闻,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蕾儿,见她脸色苍白单薄,似一片无依枯叶,似乎随时会被风刮走一般。 他只觉得有无数绵密细针扎在心头,痛到极处,俯身将脸深深伏在她枕边,牵住几欲发狂的神智,在她的耳畔间低喃,诉说着对她的倾慕喜爱,祈求上天开恩,让她快点醒来。 这样的煎熬,五年前他就经受过一次。 如今时光仿佛轮回了一般,他心底的恐惧悲痛,却到了难以掌控的地步,几欲懦弱乞求。 “蕾儿,蕾儿……”亲昵温柔又带着痛惜的呼唤,自他唇边吐出,千回百绕,缠绵至极。 “嗯……”似乎有一声低吟,落入了耳中。 齐崇光迅速抬头,看向蕾儿,见她眉心蹙了起来,不由得大喜,眼角却沁出了泪。 半晌,他立在床缘一动也不动,而她缓缓睁开眼睛,对上那双潋滟生波、含情脉脉、悲喜交加的凤眸。 时光极慢极轻的流过,对视的瞬间,仿佛一切都停滞了一般。 过了一会儿,泪水瞬间满溢,她哽咽着,用尽全力攥紧他的衣袖:“我好怕……” “蕾儿,我也怕。”他牢牢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声音如浅溪一般柔柔流过她的心底。 泪眼朦胧之际,却见他也是泪流满面,显露出心中的脆弱和担忧,蕾儿心底忍不住发柔,心尖仿佛被温水浸润过一般,身上的痛,似乎不那么明显了。 这样的人,叫她怎么舍得呢?即便去了黄泉,她也要拼命逃回来,回到他身边的。 云破雾散,晴光千尺。 许久,两人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轻吻着她的鬓发,俊眸里含着浅浅笑意。 她归来,他的心才不会如死灰。 他踢掉鞋子,上了她的床榻,在她身侧躺下来,心中安稳,闻着她的气息与她一起沉入梦乡,只有柔情万千,不带半点情欲。 069 心如死灰(一更) 虽然刺客的踪迹无处寻觅,但为了安全起见,高无莫带了人直接进了县衙,与当地的知县,也就是陈秀之的父亲陈元章谈了一阵,让他收拾残局,再加强戒备。 陈元章得知太子到了临清县,且还在他的治下遇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唯唯诺诺应了下来,又要亲自到齐崇光跟前请罪。 高无莫当即拦住了,只让他多加留意,万不能让这样的事儿再发生。 陈元章自是连连点头,当即点了手底下的一帮人,四处巡逻戒备,比平时用心了十倍都不止。 外面的事儿,齐崇光没怎么上心,只一心扑在蕾儿身上。 正如尹瑶草所言,这伤不在要害处,蕾儿在床榻上养了几天,渐渐的就能下床走动了。 这几天,齐崇光一直守在她身边,给她端茶倒水、喂饭喂药,甚至连换衣服时都不出来,毫不避嫌。 碧青虽觉得不太合适,但到底之前两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来日也必定是会成亲的。 何况,齐崇光又表现得非常好,碧青心底很感动,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稀里糊涂混过去算了。 遇刺一事,蕾儿倒也问过一次,但齐崇光只让她安心养伤,说一切由自己来办,不必忧心。 蕾儿自是信他的,自此再不过问,只以养伤为主。 她还想将来嫁给他,当个贤妻良母呢,自是不能让身体垮了的。 养了十来日,伤口渐渐愈合,只在身上留了一处痕迹,看上去有几分可怖。 蕾儿心情十分郁闷,她如今跟齐崇光情浓,自是盼着自己能完美无瑕,如此才能与齐崇光恩爱两不移。 好在齐崇光瞧出她的心思,搂着她细细安慰,又在那伤疤上亲了几下,让她不必放在心上,让蕾儿又羞又喜,加之想起之前脸上有疤痕,用了药之后却是能消除的,也就渐渐释怀了。 她便将这事儿说了一遍,跟齐崇光商议道:“反正我年岁还小,不如仍旧在奉州住一两年,再照之前治脸的法儿,将身上的伤疤治好再回京去。至于崇光哥哥,出来已经一个月了,自是该回京去才行。” 齐崇光抽了一口气,很不满意,立刻摇头道:“不行,你留在这里,一两年不跟我见面,是想要我的命吗?且这里并不安全,你留着我如何能心安?这样,药还是要用的,但那温泉水就算了,效果略差些也不打紧。之前伤的是脸,因要在众人面前露相,多花些心思倒也无可厚非。” 轻轻一笑,压低声音在她耳畔道:“至于你身上这伤,只有我瞧得见罢了。能治好最好,不能治好,我也不在意。你既与我两情相悦,莫非连我的心都不懂吗?我只会怜惜你,岂会嫌弃你?放心,你身上每一处,我都爱的。” 温润又带着几许调笑的声音落入耳中,蕾儿羞红了脸,横了他两眼,心底却是觉得甜蜜的。 说实话,她心底,其实也舍不得跟他分离太久。 之前懵懵懂懂情窦未开,倒也混过来了。 如今两情相悦彼此情意深长,倒是盼着时时相守,根本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隔阂。 再者,她离京几年,十分思念家中亲人,若是为了身上这伤疤再滞留一两年,想一想就觉得耐不住。 至于医术什么的,虽然还是没有学到精通的地步,却也别无选择。 到底,人生在世,是不可能两全其美的。 如今,她心底有了在意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心境,心无旁骛专心向学。 罢了,回去吧,能跟心上的人不时相见,能与父母亲人好友团聚,也能让齐崇光心安。 再者,京中未必没有良师。有可能赶不上尹瑶草,但略逊一筹的,还是寻得到的。 若是想学,再寻机会就是了。 若是,以后需得为嫁给他做准备,那……自然还是以终生大事为主的。 毕竟,正如她之前所说,行医济世虽然不错,但当他的妻子,做好太子妃,也是挺重要的,甚至意义更大一些。 她沉吟了一会儿,便红着脸低声道:“既如此,我再养两日,咱们回京去吧。” 齐崇光见她回心转意,朗朗而笑,得意又欢喜。 他知道,蕾儿想让自身完美一些,想让自己更爱她,才打算留下来疗伤。 如今,他一开口,蕾儿又被说服了。 可见,无论何时,蕾儿都是以他为念的。 这样深情款款的佳人,这样的美人恩,他消受起来,真是身心欢愉。 同时,也暗自发誓,这次的事情,一定不能罢休。 敢伤害蕾儿,他势必要讨一个公道,让主使之人,以自身偿还! 既然已经商议定了,大家纷纷行动起来,为回京做准备。 这天,齐崇光带了人,亲自去之前给蕾儿治脸的殷大夫家中求药,还打算去西湾村,跟张老爷子辞行,给村子里的人送些银子。 虽然有“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说法,但西湾村的景象,一直让他不安,很愿意先略尽绵力,来日继续努力,争取给西湾村,及其他贫困之地带来更大的变化。 齐崇光去了后,蕾儿想起自己这几年深受沈家照拂,也就带了几个丫鬟,在齐崇光侍卫的陪伴下,去沈家道谢、道别。 去了后,让侍卫们在二门候着,蕾儿便去见了长辈们,依依惜别了一番。 过不多久,便有沈欢颜的贴身侍女过来,说是四小姐邀她到园子里聚一聚。 蕾儿本不想去,但到底在长辈们面前,不好让沈欢颜没脸,便打算过去一下,略说几句话,就直接抽身离开。 昔日的亲昵时光,已经成了过去,她跟沈欢颜,已然渐行渐远,不必亲近。 她打算得好好的,岂料这一去,竟让自己深陷泥潭。 彼此在亭子里照了面之后,沈欢颜一袭云锦宫装,打扮得十分齐整,清丽姿容多了几分美艳,眉眼间也带着一丝喜色似的。 蕾儿只看了她一眼,便淡淡道:“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即将离京,以后咱们各自安好吧。” 沈欢颜微笑道:“咱们到底做了五年好姊妹,妹妹这是什么话?”转头看向蕾儿身后的侍女们,摆手道:“行了,你们都下去,我跟李妹妹说说话儿。” 她盯着蕾儿,又格格笑道:“妹妹不会不敢吧?你的胆子,没有这么小吧?” 侍女们并不知道蕾儿跟沈欢颜已经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但仍旧看着蕾儿,求她示下。 蕾儿哂笑,无可无不可,便让众人退了下去,这才向沈欢颜道:“到底我曾拿真心待过你,如今闹成这样,非我甘愿,是你自己太爱肖想,奢望自己得不到的。以后,你若是想安生些,就收敛些吧。” 沈欢颜听了这番话,只觉得格外刺心,心中怒火翻滚着,冷笑道:“肖想?你哪点比我强呢?你有什么资本说这样的话?”她说到这里,便盯着蕾儿瞧。 因为才受伤痊愈,虽然细心调养了,但蕾儿仍旧消瘦了些,越发显得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小,尖尖瘦瘦。 虽然眉眼长得好,皮肤也白皙光洁,但身量未长,身无四两肉,浑身上下,毫无半点妩媚之色。 反观自己,不但姿容绝世,这身材也不知道比她强多少。 眼前这蕾儿,只是个小女孩儿,所仰仗的,也不过是跟齐崇光青梅竹马的情分,这才让齐崇光一心一意对待。 他是念旧情之人,又纯情,眼底似乎只看得到李蕾儿。 但沈欢颜心底,并不觉得沮丧。 毕竟,自己长得好,身材好,性格好,很有几分资本。 她深信,心心念念的齐公子,只是被李蕾儿迷惑了,没有留意到自己罢了。 等彼此能走近一些,他自会发现自己的美好,被自己倾倒的。 自己之前不顾脸面,在李蕾儿面前百般求恳,情愿当个侧室,都被冷言拒绝。 如今,自己握住李蕾儿的把柄了,还怕不能遂愿吗? 老天爷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这样的好机会,她岂能辜负呢? 她挺了挺胸脯,脸上的笑靥如花瓣一般,这才接口道:“不过就是仗着你跟齐公子相识在前,就想独占他,你怎么有脸?那样的人中龙凤,岂是你能独享的?” 蕾儿冷笑道:“你是不是羡慕嫉妒恨?哼,无论你怎么想的,都跟我没关系。他不可能多看你一眼,我也是一样。”言罢拂袖欲走。 沈欢颜却直接拦住她,抬起下巴道:“我今天不是来跟你拉扯闲话,是来跟你谈条件的。哼,我有个姑姑,嫁给青梅竹马的夫婿,本来感情甚笃,后来因为不能生,被休弃归宗的事儿,你还记得吧?” 蕾儿一头雾水,皱着眉诧异无比。 她在临清县住了几年,对于沈家的事情,也是知道的。 沈欢颜这番话,确实是事实。 沈欢颜的小姑姑,才貌双全,四年前及笄,嫁的又是情投意合的夫婿,当时人人称赞,真是好姻缘。 哪里想得到,出嫁三年无所出,竟然被休弃,归宗后也没再嫁,只在沈家家庙里念经度日,十分凄惨。 只是,这是沈家的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仿佛读懂她的疑惑一般,沈欢颜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得意来,冷笑道:“这次你受伤,伤口倒是好了,但你身体已经毁了,日后成婚,子嗣上万般艰难,说白了,你以后生不出孩子来。此事是我婶娘亲口告知,绝无半点虚假。” 美人眉眼美艳,唇畔吐出来的话语,却冰寒得没有一丝温度。 一段话钻进脑子里,蕾儿踉跄后退一步,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深冬的山寺,浑身冷如冰窖。 她猝然抬起头,胸口急剧起伏,竭力抑止惊涛骇浪般的思绪,半晌才能稳住语声,厉声道:“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一些。” 沈欢颜看着她的神情,心里觉得快意,面上冷淡如冰霜,冷笑道:“你不懂吗?不,你不是不懂,只是不愿相信而已。不过,就算你想否认,事实就在眼前,容不得你不信。哼,我再说一遍又何妨?李蕾儿,你性子要强,但你命不强。这一次的箭伤,令你身子已毁,日后难以生下子嗣。” 沈欢颜心底,其实是有一丝遗憾的。 之前尹瑶草提过,若是在蕾儿养伤之时,将此事告知,蕾儿必定心绪大乱,那样,情况更糟糕,李蕾儿今生今世都休想生下孩子的。 她之前倒是想给蕾儿传消息,想着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但齐崇光将蕾儿护得死死的,碧青又不容外人上门,故而虽然有心,却没有什么机会。 如今十几天过去,蕾儿伤势已经好了,再将此事告知,效果自是要差很多。 不过也无碍,只要自己算计的能成,以后的,徐徐图之。 沈欢颜勾唇,看着失魂落魄的蕾儿,继续道:“我知道,齐公子钟情于你,但那又如何呢?但凡是个男人,都不会娶个不生蛋的女人做正室。就算再爱又如何,难道连子孙都不顾惜了吗?难道情愿断子绝孙吗?李蕾儿,他若知道你不能生,还会给你正室之位,一心一意只爱你一个吗?” 蕾儿张嘴,想要反驳,却说不出,反而眼角还有泪水滑落。 对于生儿育女之事,她虽依然懵懂,却也懂得,不能生育对一个女子意味着什么。 尤其,齐崇光还是这样的身份,岂能没有嫡出子嗣? 遇刺前,他还跟她调笑,说自己喜欢孩子,来日要生三儿一女。 哪里想得到,在寻常人看来,很简单很正常的心愿,自己竟无法满足了。 虽然伤势好了,但齐崇光不放心,仍旧坚持让她每天喝药补身子。 今日分别之前,他拥着自己,亲手一口口喂自己喝药。那药极苦极涩,却抵不过心里的欢愉甜蜜。 然而,转眼之间,形势翻转,自己与他之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一般。 而这样的距离,是自己付出再多,都没有法子逾越的。 就算是其他人,也改变不了。 沈欢颜见她落泪,心底觉得快意,一步步逼近她,旋即却放软了语气继续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但凡是女子,都会觉得难过,不过,你根本不必痛不欲生。蕾儿,咱们是异姓姊妹,一直都相处得不错。我知道你爱齐公子,此生非他不嫁,我也很爱他的。” 她说到这里,面上微微发热,略有些不好意思,但事关终生,到底还是接口道:“我这人,其实并不贪心,名分什么的,没有那么在意。只要你肯点头,肯容下我,咱们共侍一夫,你的秘密,我绝不会揭穿的。相反,你仍旧能顺顺当当嫁人,当齐公子的正室。来日,我若生下儿女来,分你一个,让你巩固正室地位,也不是不行。” 蕾儿听到这里,方才明白她的心意,不由得哈哈大笑,几乎要笑出了泪。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呀。 自己遭遇这么大的变故,她不但不怜悯同情,反而觉得捏住了自己的把柄,拿言语挤兑自己,一心一意攀附上齐崇光,遂自己的心愿。 倒真是瞧不出来,沈家的四小姐,竟是个有勇有谋、为爱奋不顾身的女子。 沈欢颜见她不答自己的话,只一径狂笑,不由得心生寒意——李蕾儿不会被这桩事打击得得了失心疯吧? 李蕾儿如何,她管不着,但齐公子对李蕾儿情浓,若李蕾儿真疯了,齐公子必定会找自己麻烦,饶不了自己的。 那时,自己的算计,只怕就成不了了。 她费尽心思,只想去他身边,日日看着他,得到他的宠爱。 倘若时日久了,能将他融化,能让他归自己所有,那自然更完美了。 她心中涌起一股惊惧来,连忙道:“李妹妹,你镇定些,别发疯……” “贱人住口,”蕾儿止住笑,厉声打断她,目光灼灼,不容半分置疑,“你想算计我,想通过我攀上齐哥哥,不过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罢了。” 沈欢颜做梦都想不到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仍旧不肯松口,脸色有一丝扭曲,冷笑道:“莫非你觉得我在撒谎?哼,你若不信的话,只管寻你的好师傅问去。” 蕾儿扬起头,眉眼间俱是清傲之色,冷然道:“不管我如何,我跟你是陌路人,你下贱无耻,我根本不屑为伍,岂会跟你多打交道?” 沈欢颜气得哇哇叫,定一定神,冷笑道:“你只管嘴硬好了,哼,等我将你的事儿告知齐公子,看你还有什么脸。” 蕾儿看都不看她,直接拂袖离开。 虽然在沈欢颜面前并没有低头,但蕾儿心中一片灰凉,觉得自己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最大的恶意。 她勉强定一定神,也不顾侍女们焦急的询问,径直去医馆寻尹瑶草。 去了后,蕾儿将众人都赶了出来,直接关在屋子里,开门见山跟尹瑶草谈了起来。 尹瑶草得知沈欢颜竟然将实情告知,登时气白了脸,连声咒骂沈欢颜,说她居心叵测,竟连姊妹情都不顾惜。 甚至,她有些痛恨自己嘴快,将事情告知沈欢颜,才惹出这样的事情。 蕾儿只是苦笑数声,便看着尹瑶草,郑重的道:“师傅,你是大夫,不可打诳语。事情真相如何,还望你如实告知。”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语气很坚决的道:“你若不说,以后我也不调理身体了,就这么着吧。” 事到如今,她心中浑浑噩噩,却还是想求一个真相的。 尹瑶草握住她冰凉的手,沉吟了一瞬,才道:“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只是略有些影响罢了。你是郡主,又有皇上保驾护航,来日回京由太医院众人会诊,未必不能与常人无异。”叹了一口气,又在蕾儿耳边说了很多宽慰的话。 蕾儿却没听进去,只是看着尹瑶草悲悯的脸色,觉得一颗心坠入了地狱。 她来之前,还是存了一丝侥幸,盼望此事是沈欢颜捏造的。 如今,尹瑶草虽然轻描淡写,但蕾儿心底却明白了,自己的身体,确实已经出了问题。 万千念头纷涌起伏,心中却一片空茫,反而没有了喜悲。 许久,她抬手喝下尹瑶草递过来的茶,勉强定下心神道:“师傅,你忙吧,我有些累了,该回去了。” 尹瑶草见她眉眼虽悲伤,但好歹镇定下来了,也就道:“那你先回去,等我忙完了再瞧你去。”说着起身送蕾儿出来,直到看着蕾儿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这才反身回来。 一路上,蕾儿都是怔怔的,觉得自己置身噩梦之中,偏偏挣脱不开,只能屈从命运不公的安排。 随行伺候的人见她情绪低落无比,都面面相觑,又不敢问。 等走到家门口时,却听到有人轻唤:“李郡主。” 蕾儿下意识抬头,却见端王负着手,缓缓走了过来,一身墨绿色衣衫,虽然依旧俊朗,却透着一丝憔悴。 蕾儿没有什么心绪,便没有行礼,只淡淡道:“王爷有事吗?” 端王道:“没什么事,只是有几句话要说一下罢了。”一面说一面打量着她,却见她脸上消瘦了些,不施脂粉,肤色素白玉净,自有光华,正如春雨打过的茉莉花,清新明艳,偏偏朱唇娇艳,微微肿着,有些不自然。 以他流连花丛的老到经验,自是看得出,那是被几番蹂躏亲吻,才会留下的痕迹。 由此可知,齐崇光对着她时,有多情难自禁。 端王叹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的酸涩,这才道:“之前是本王自误了,太子对你,确实是十分钟情的。本王令一众出色姬妾倾巢而出,环肥燕瘦乱花迷人眼,又使出催情香来,太子却不为所动,径直找随行之人要了玉露清心丸,压制住情欲,情愿大病一场也不肯与人同房。” 齐崇光那一剑,断了所有的念想。 终究,佳禾郡主跟他无缘,这李蕾儿,也不可能归他的。 罢了,这对母女,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靠近不得。 这执念,只能放下,别无选择。 以后,他还是做个闲散王爷,不要再自误了。 只是,因为之前他起了心想争蕾儿,齐崇光必定心有怨恨。 思前想后,养好伤的端王便决定,来跟蕾儿说几句齐崇光的好话。 他倒是出自好心,想朝齐崇光示好,不曾想,却泄露了机关。 蕾儿听得这几句,登时耳边电闪雷鸣,惊骇之余忍不住道:“什么?你说的都是真的?” 端王见她竟十分震惊,诧异道:“难道太子竟没有将这事儿告诉你吗?” 他心中五味杂存,闭一闭眼这才道:“本王还以为,自己能与他较量一番呢,哪里想得到,其实本王与他,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他为了你,一直不近女色,又肯这般待你,你得此良婿,以后必定十分幸福。而本王也会放下不切实际的想法,祝福你们的。” 幸福?蕾儿暗暗咀嚼着这个词,只觉得格外刺心。 彼此如今相处得这么好,性情、脾气相投,唯一忧虑的,便是将来他被一众女子包围着,可能会移情别恋。 但今日之前,她觉得,虽然齐崇光是太子,但只要他心底定下了高远的目标,只要他时时刻刻记得以治理天下为己任,于女色上,他根本不会多花心思的。 毕竟,人不可能一心二用,尤其天下这么大,够他忙活了。 西湾村一行之后,她看得出,他心态已经有了变化,真真切切有了以天下百姓为先的念想。 本以来幸福触手可及,如今却是骤然发现,撕开表相来,他们竟然不可能长久。 当然,心头的想法,不必跟端王解释的。 她便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朝端王道:“王爷,我今天身体不适,你请自便。”言罢,再不管端王,直接转身离开。 等进了院子,碧青迎上来,蕾儿仍旧没什么心绪,径直回闺房躺下了。 躺在床榻上,之前的一幕幕纷至沓来。 脑中不由自主,翻出一些旖旎香艳的场景来。 那一日,齐崇光闯进来,说自己中了催情香,之后的种种旖旎温存,令人一想起来就脸红心跳。 然而今天才知道,他骗了她!明明他的毒已经解了,却哄骗了她,得了她的清白。 奇怪的是,虽然被骗了,但她并不恨他。 她是爱他的,爱到了骨子里。说她傻也罢,说她不顾廉耻也罢,若是他有执念,耐不住,她并不介意被他折腾。 只是,今时今日,自己又如何能配得上他了呢?自己如何能有那么大的自信?如何能有信心,觉得自己即便身体有缺陷,生不了孩子,仍旧能吸引他一辈子? 她抬起手,颤抖着抚向腹部。 那一箭,不止伤了她的身体,似乎也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 她所期盼的幸福,期待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永远都不可能再来了吧? 自己只是想好好爱一个人,想跟他长久在一块儿罢了,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变故? 她闭上眼,泪珠从眼角滑落,心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070 心结难解(二更) 蕾儿躺在床上,哭一阵叹一阵,最后眼泪流干了,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眼神空洞,心底无比酸涩。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有脚步声,却是碧青进来了。 见她这样,碧青自是吓得魂飞魄散,连声追问,蕾儿却一言不发。 碧青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好容易听到外面传来齐崇光的声音,登时如得了命一般,连忙迎了出去,让齐崇光进来跟蕾儿谈一谈。 齐崇光得知蕾儿突然心灰意冷伤心欲绝,又诧异又心疼,连忙奔进屋来,坐在床榻旁拉住蕾儿的手轻声询问。 蕾儿眼珠子动了一动,看着眼前至爱之人,眼睛一闭,落下两行泪来,说不出话来。 齐崇光见她这样,胆战心惊,握紧她的手,声音急迫:“蕾儿,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已经应承了我,就是我的妻子,若是遇上什么事,岂能一个人担着?” 见蕾儿仍旧不言语,他伏下身,将她眼中的泪轻轻吻去:“别哭了,我看了心疼。” “别碰我,”蕾儿转开头去,哑着嗓子说道,“我听端王说了,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那天虽然中了药,但当时就解了,你骗了我。” 齐崇光心头一凉,旋即连忙掩饰道:“虽是服了药,但当时我仍旧很不舒服,我……”见蕾儿泪水流得更凶,他只得道:“蕾儿,此事确实是我的错,但那段时间你一直不理我,我又郁闷又害怕,又因为太爱你了,见了你就想跟你亲昵,心里备受煎熬,这才昏了头欺辱了你。” 入了情海,他也只是个寻常的男人,在爱情面前,会患得患失,是个胆小鬼。 当初眼见得有了机会,他立刻入她闺房窃玉偷香,最根本原因,是想让她变成自己的人,这样,什么都不用怕了。 虽是骗了她,但他对她的情,从来都是真的。 近来彼此情投意合,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件事儿揭露出来之后,她会这般生气。 但到底是自己有错在先,他不能逃避责任。 他叹了一口气,侧身在蕾儿身边躺下,在她脸颊上亲吻数口:“我不是有心的,只是实在太爱你了,想让你只属于我,这才犯了错。蕾儿,别为了这件事生我的气,我以后会对你很好的,绝不会再欺骗你。” “别跟我说这些,我不听!”蕾儿忍住心里的痛楚,躲得开他的目光,却躲不开他的唇,咬着唇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骗了我,我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你爱娶谁娶谁去,只别拉扯我。” 齐崇光听她竟说出这样的话,登时身子一颤,五内俱焚。 等回过神来,他连忙揽住蕾儿,温声道:“蕾儿,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了?咱们好不容易心许,你却要抛弃我吗?之前我错了,你想怎么打我骂我惩罚我,我都认了。以后,我会很疼很疼妹妹的,妹妹说的话,我绝不违逆……” 温热的呼吸喷在脖子上,清润坚定的话语落入耳中,蕾儿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翻腾了,痛得不行。 她自然不是因为这桩事怨怪他,但是,不找这个理由,不拿这个当挡箭牌,又能如何呢? 她很想嫁给他,但身体出了问题,以后,难为他生下子嗣。 偏偏,齐崇光是她一直下定了决心要独占的人。 以她这样的心态,根本不可能保持淡定的心态,让自己爱的男子,去亲近旁的女人,生下孩子……光是想一想,她就觉得忍不了。 更何况,自己若是占了正室之位,那他的孩子,以后岂不只能是庶出?自己于心何忍? 若是退而居妾室,她更是做不到。 想来想去,竟已经是死局了。 但是,她不打算事事坦诚。 真实的原因,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她不想让他跟着难受,更不想为难他。 他现在正是情浓之时,若是知道了,必定比她还要痛苦,且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向左走,娶了她,会让自己没有嫡出子嗣。 向右走,抛弃她,他自己心里难受,必定也会受不少人指责的。 她只想让他欢喜,让他过得好,成为人人景仰的太子、明君,绝不想他因为自己,陷入泥潭里。 心头一阵悲恸涌动,蕾儿死死咬着唇,口中冷然道:“我不会再信你的,说到底,你只是想哄我,得到我的身子罢了。既如此,也不必说什么娶不娶的,你只管拿去就是了。你是太子殿下,有权有势,谁还敢违逆不成?”说着垂着双眉,长睫无力耷拉着,宛如断了的蝶翼一般。 齐崇光整个人简直呆住了,好半天才寻回自己的声音:“蕾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在你眼中,我竟是如此不堪之人?” 蕾儿冷笑道:“之前是我一厢情愿,以为你是能终生相托的良人,如今瞧着,原是我自误了。太子殿下,我就在这里,你想做什么只管做,也不必说什么怜悯我,不跟我圆房的话,你只管折腾。等完事了,你回你的京城,我自留在这里,咱们再不相干。” 齐崇光脸色转为青白,双唇紧绷似一片锋利的薄刃,声音沙哑又悲怆:“我只是错了一次罢了,你竟如此狠心吗?难道这段时间咱们一起经历的,你都不放在心上吗?” 蕾儿心底一片空洞,颤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齐崇光握住她的手,十分用力,接着道:“蕾儿,我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早向你起了誓,一生一世都对你好,若有违背,天打雷劈。这誓言我不止会记在心里,还会用行动、时间来证明的。”这一刻,他竟似个孩子一般,不要脸面苦苦央求。 蕾儿竭力抑止惊涛骇浪般的心绪,闭着眼道:“你这话向旁人说去,向锦绣说去吧。” 齐崇光哪里肯,仍旧在她耳边低声下气赔罪,又说了许多诺言,以求佳人开颜。 无奈蕾儿虽然心痛如刀绞,却铁了心要跟他断绝来往,免得彼此都难受。 只是她心智虽然坚定,但齐崇光的话语,到底还是触进了心底,让她说不出狠心的话来拒绝,只能缄默不语。 她不再开口,齐崇光却将她搂在怀里,一直说个不停,直到口干舌燥声音嘶哑仍旧不肯起身。 两人就这么耗上了。 碧青在外面站得腿都麻了,急得不行,生怕齐崇光又闹出事来,想了想走上来侧耳倾听,却只听到齐崇光说话的声音。 她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让人备午膳。 不料饭菜都准备好了,也回禀了,屋里却是悄无声息。 碧青想进去,又不敢,只得又退下了。 熬到傍晚时分,还不见两人出来,碧青咬牙,又过去催促。 屋子里,齐崇光将面无表情的蕾儿搂着,见她没有软化的迹象,心底又是痛又是悔,但仍旧很耐心,并没有觉得蕾儿无理取闹的意思。 手搭在她的纤腰上,平日里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光景,但此刻他却心无旁骛,毫无邪念。 他叹了口气,哑着嗓子道:“蕾儿,我们感情这么好,我不信你是为了这桩事跟我闹。你今天去沈家,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情了?你说出来,咱们一起商量,不要闷在心里。” 他之前听了蕾儿的话,急晕了头,没有细想。 刚才反复思量,却是觉得不对劲。 两人好成这样,蕾儿也一直盼着嫁给他的,怎么会因为他一次欺骗,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这里面,肯定有旁的事儿。 蕾儿听了惊了一下,才道:“没有,你想多了。”她这时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伸手挣扎了两下,转而道:“我饿得没力气了,你也走吧。” 齐崇光根本不放开她,只是道:“你不将话说清楚,不原谅我,我怎么都不可能放弃的。” 蕾儿心颤了一颤,才赌气道:“既如此,咱们一块儿饿死得了。” 齐崇光立刻道:“别浑说,不过,能这样一直抱着你,倒也是不错的。”说着往她身上靠,在她发端亲了亲,嗅到她身上那股子香,仿佛一直沁入心肺里去了。 这是他的至爱,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了,但他愿意花一些时间,陪着她守着她,融化她心底的坚冰。 蕾儿被他的话折腾得没了脾气,旋即又赌气想,既然他不肯让步,那大家就耗着好了。 只要自己打定了主意,一直冷然对待他,总会将他的耐心耗尽,令他跟自己形如陌路。 这样一想,心底不觉得轻松,反而仿佛被针扎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 再过一时,她已经又累又饿,眼睛打架,渐渐陷入昏睡中。 齐崇光望着怀中的容颜,怔怔出神看了半晌,叹了一口气,也合上眼睛。 等蕾儿饿得胃绞痛,自沉睡中醒来时,见外头隐隐传来鸡鸣的声音,窗纸上发白,是黎明的光景。 蕾儿缓缓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看到身侧的人,目光描绘着他熟悉的眉眼。 这么爱她的男子,也是她万分钟爱的,她却不能将他抱紧,更不能嫁给他。 齐崇光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却不曾察觉她已经醒过来。 蕾儿静静看着他,许久,眼睛一闭,落下两行泪来,抬手想摸摸他的脸,却又怕将他惊醒。 却不料那原本熟睡之人忽然张手,将她的手握进掌心里。 蕾儿一怔,齐崇光把她的手往心窝处一搁,声音里有一丝疲倦:“蕾儿,你仍旧不肯说吗?” 蕾儿别开脸:“该说的我都说了,没什么好说的了。” 齐崇光身子挪动,往下蹭了蹭,他原本把蕾儿抱入怀中,此刻却退到跟她面对面的地方,凝视她的眼眸。 蕾儿对上他的双眸,心微微发颤。 齐崇光看了她一会儿,叹息了声:“妹妹,别为难自己,也别为难我。难道你以为,我这般爱你,竟会不懂你的心吗?你必定是遇上了什么为难事,不愿我跟着一起烦恼,才故意托词恨我。你我既然心许,为什么你不能信我呢?你执意不肯改口,那你发一个誓,说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不然,齐崇光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蕾儿“啊”了一声,低下头,哪里说得出一个字。 若是拿她自己发誓,她能狠下心来,但诅咒他,她怎么做得到? 齐崇光轻轻抬起她的下颌,轻轻道:“蕾儿,看着我。” 蕾儿只是不动,齐崇光凑上前,她额头上亲了亲:“不用怕,也不必想别的,我会疼你护着你,会是你的依靠,听见了吗?” 蕾儿听着,眼中的泪一涌而出。 黎明时分,本是人最脆弱的时候。 尤其她昨天只吃了早饭,饿得人发软,又被他坚决温柔的问询着,哪里撑得住?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破裂一般。 齐崇光仔细看着她,小心翼翼往下,一点一点将她的泪吻了去,又在她耳畔喃喃低语。 如此再相对了一会儿,蕾儿终于撑不住了,哭着道:“你为什么要逼我?求你放了我,我身子已毁,已经配不上你了……” 泪如雨下,她终是崩溃,将昨天在沈家的遭遇讲了出来。 她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但这个男人意志却更强,她根本就耗不过。 齐崇光听了她的哭诉,瞳孔猛缩,下意识看向她的腹部,骇然又痛惜。 许久,他握着蕾儿的手,十指纠缠相扣,掌心格外温暖,目光温柔,灼热得似要将人融化:“傻丫头,你瞒着我做什么?你要让我急死心疼死吗?” 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我知道妹妹不会因为我做了错事生恨,却根本不知道,你竟然遇上这么残忍的贱人。妹妹别伤心,不过是一家之言罢了,算不得什么。” 他此刻杀了沈欢颜的心都有,也有些恨尹瑶草泄露机关,令蕾儿悲痛欲绝。 同时,他也想到,蕾儿遇刺,跟锦绣脱不了干系。 只是,如今心底的恨意、愧疚只得先掩下来,先将蕾儿安慰好才是正经事。 蕾儿哭道:“我师傅医术高明,岂会看错?” 齐崇光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抚:“若她没有看错,也不要紧,我们回京去。天下之大,我相信,总有人,总有法子医治你。大燕各地、漠北、南疆……穷尽千山万水,但凡世间能找到的灵药,我统统为你寻来。” 他抚摸着蕾儿的脸,接着道:“你的脸,之前大家都说没办法,如今还不是恢复了?可见,只要不放弃,再难的事儿,都是能办成的。蕾儿别怕,我一定会护着你的。” “我从不怀疑你的真诚,”蕾儿抬眸凝视他,不觉语声已发颤,“可是,这一次情况不同,我从此不能生育,我们怎么会有未来?齐崇光,别为难我,也别为难你自己。” 齐崇光目光坚毅笃定,肃声道:“你的手我既然牵住了,就从没打算放开。蕾儿,我们怎么会没有未来?我心里只有你,只会要你,无论你怎么样,我都绝不会放弃你的,更不会为了子嗣,去亲近旁的女人,你别怕,信我一次。” 他吻上蕾儿的唇,如蜻蜓点水一般,却蕴含了万千柔情,继续道:“若上天厚待我,自会给我们子嗣。若天不佑我,来日我从兄弟子嗣中过继几个,养在你膝下,也是一样的。蕾儿,你是我的妻子,是与我共赴此生的女人。我最在乎的,是你,至于子嗣,并没有那么重要。” “你不在乎吗?你现在年轻,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蕾儿含泪凝望他,声音中满是凄凉,“等再过几年,你就会怨恨我的。连孩子都不能生的女人,又怎么配站在你身边呢?齐崇光,对于未来,我一点信心都没有,放了我吧。” 齐崇光肃声道:“蕾儿,我永远不会怨恨你,只会爱你怜惜你,你信我。” 蕾儿不语,闭目不再看他。 她之前其实也设想过,若他知道真相后,会怎么对待自己。 他会让自己退一步居侧室之位,还是干脆跟自己斩断来往? 虽是情到深处,她仍旧不敢奢想齐崇光会娶一个不能生的女子当正室,捧在手心呵护一生。 但如今齐崇光的话语,证明她想错了。 温润的少年、坚毅的神色、温暖的话语……让人的心尖发颤。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答应他。 不祥之身,自己独自承受就够了,何必牵连他? 越是爱,越是不舍得让他陷入困境不能自拔。 他该娶一个最美好的妻子,恩恩爱爱,儿女成群,成为世人景仰羡慕的所在。 至于自己,该做的,是离得远远的,看着他幸福就好。 此生为情痴,心结难解,终不能回头。 齐崇光见她只是不语,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心里又慌又乱,连忙又想了许多话来宽慰。 他虽然用尽了心思,但蕾儿一直不理会,折腾到天明,碧青担忧的声音在屋外响了起来。 齐崇光叹了一口气,想了又想,只得道:“妹妹饿了一天,只怕撑不住了。我先开门,咱们吃了东西再谈。” 蕾儿合着眼道:“何苦浪费时间?这是死局,再谈也是一样。再者,你若不走,我是绝不会吃东西的。” 见她如斯倔强,齐崇光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只得长叹数声,起身出去了。 071 欢颜坠落虽死无悔 碧青站在外面,见齐崇光寒着脸出来,又是怕又是担忧,连忙跑进去。 进去之后,见蕾儿躺在床榻上,闭着眼满眼的泪,不由得魂飞魄散,颤声问道:“郡主,你怎么了?”想来想去,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难道是太子又死心不改……” “不是!”蕾儿忍着泪,喝止了她,“别胡猜,别胡说,他对我很好,很爱我,你别疑心他。” 碧青大为惊讶,但也明白齐崇光一定没有干什么坏事,不然蕾儿不会是这个说法了。 她叹了一口气,问道:“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蕾儿自是不肯答的,闷着声音有气无力的道:“别问了,你给我弄点吃的来,我已经没力气了。” 碧青听了只得不再问,准备了吃食送过来,又让人给齐崇光屋里送了些。 这两个祖宗,昨天一天没出门,还不知饿成什么样了。 然而等饭菜送来,蕾儿只勉强喝了一小碗参汤,就摇头不肯吃了。 碧青急得跳脚,劝了又劝,无奈蕾儿听不进去,弄得她也没法子了。 齐崇光出了蕾儿的闺房,步回自己的住处,心底的怒火、痛惜几欲燎原。 他怎么都没想到,蕾儿跟他生分,是因为自己的身体。 虽然难受又愤恨,但这样的事儿,却是不能寻高无莫等商议的。 蕾儿身体有瑕,此事若是宣扬出去,他与蕾儿的未来,必定是万分艰难的,更会惹来滔天的闲话。 他绝不能让蕾儿陷入困境,绝不能给彼此的未来多增阻力,只能将这秘密闷在心里,自己想办法解决此事。 当务之急,自然是解开蕾儿的心结。 虽然自己万分真诚,但蕾儿如今陷入自怨自艾中,根本就不肯跳出来。 另外,还得收拾沈四那个贱人。 之前她就上窜下跳,如今更好了,直接对上蕾儿,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虽然蕾儿遇刺与她无关,她只是泄露了机关,但齐崇光心底的恨意,却不会减少半分。 她明明跟蕾儿做了几年的姊妹,如今露出真面目来,真是下贱至极。 敢算计蕾儿,想攀上自己,这种不顾廉耻之人,弄死一个,少个祸害。 命肯定不会给她留下的,关键要好好想一想,怎么才能让她死得颜面无存,更要让她在临死之前,承受非人的遭遇,让她付出惨痛的代价,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正想着,侍女们将吃食端了进来。 齐崇光叹了口气,胡乱用了些,继续枯坐着沉思。 再过一时,侍女花月进来,眼神很奇异,一面行礼一面瘪着嘴道:“太子,沈家四小姐让丫鬟来传口讯,约你在茶楼一见,有要事告知,让你务必去一趟。” 她虽然年纪小,却也明白这事儿有些不正常,但那丫鬟言之凿凿,非让她来传讯,还说一定要照办,不然会误了大事。 齐崇光目光一挑,眸中迅速闪过一抹狠厉。 正要找那贱人的麻烦,那贱人倒是自己撞上来了。 也好,立刻就将她解决了,再接着哄蕾儿。 他想了一想,便道:“我可没那闲工夫,也不爱去茶楼。这样,你回禀她,就说李郡主昨天到现在,一直躲在房里哭泣,不肯说话也不吃饭,我觉得她可能是撞上什么了,打算去城外的寒山寺祭拜一番,求个平安福。” 他冷笑,旋即道:“你告诉她,她若有意的话,可于午时去寒山寺寻我,过时不候。” 花月听了这番话,整个人都懵住了。 齐崇光却是眯起眼道:“愣着做什么?快去回复了,若是说错一个字,小心你的皮。” 花月身子一抖,不敢聒噪,连忙起身去了。 这里齐崇光唤过高无莫,吩咐了几声,目中冷如冰雪一般。 沈家,沈欢颜得了丫鬟的回话,连忙对着镜子重复打扮了一番,又让底下的人备车。 昨天下午,尹瑶草回来后,就将她训了一顿,责怪她泄密令蕾儿痛不欲生。 当着她面,沈欢颜一直低着头,露出受教歉疚的模样。 等尹瑶草一离开,她却是忍不住,无声无息笑了起来。 李蕾儿如今有多心痛,多绝望,她是可以想象的。 但这根本不够,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让李蕾儿伤心,而是到齐公子身边去。 她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也仁至义尽,愿意为李蕾儿保守秘密,只求能在齐公子身边有一个安身立命的位置。 偏偏李蕾儿翻脸无情,直接就严词拒绝了。 既如此,自己何必再跟她客气呢?自是要将她不能生的事儿告知齐公子,让齐公子明白,爱她娶她根本就不值得。 当然,齐公子正对李蕾儿情浓,闻讯之后,必定也会伤心的。 这时候,她自然该好好安慰一番,让齐公子见识到自己的绝世风姿,柔情似水的一面才好。 沈欢颜浮想翩翩,唇瓣情不自禁绽开笑纹来。 一刻钟后,听得在李家附近蹲守的小丫鬟回来报讯,说齐崇光的确骑马出门了,沈欢颜大喜,忙也上了马车,往寒山寺而来。 沈欢颜一直催着车夫快一点,很想尽快赶上齐崇光。 一路无话,等出了城,离寒山寺只有一里路时,突然车夫将马车停下,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路上倒了棵大树,根本过不去。 沈欢颜掀开帘子看时,果然如此,登时急得不行。 她下了马车,四下望了一望,果断道:“反正路也不远,咱们一起走过去吧。” 一语未了,忽然从树林中冲出一伙汉子,从四面将她及其他几人围住,调笑道:“好美的美人儿,这是要与情郎私奔呢。找什么情郎?这么缺男人,不如跟咱们大家伙一块乐,既热闹,又能尽情爽一爽。”这话引起一阵哄笑和叫好声。 沈欢颜哪里经过这样的场景,登时心惊不已。 见她容颜如画,有个男子骨头都酥了,眼中射出淫邪的目光,倒是越发垂涎了,一声不吭就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沈欢颜。 沈欢颜顿时感到被一股大力连胳膊带腰都箍住了,一股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这还不算,那人还扣住她的下巴,一下子就咬住了她的红唇。 沈欢颜惊恐欲绝,呜呜挣扎,却根本比不过那男子的力气,反而被扇了两巴掌,登时就晕了过去。 其余那些汉子却是跟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哈哈大笑,围着那车夫暴打了一顿,二话不说将人直接揍晕了。 至于沈欢颜的侍女,自也被拉扯轻薄,身不由己。 一群人如狼似虎,将沈欢颜和那两个侍女拖进林子里,肆意轻薄奸淫。 等将该干的事儿都干完了,突然有一群人从天而降,将他们包围…… 临清县县衙,陈元章最近正为全县的治安焦头烂额,忙得不可开交。 这天午时,他忙完了回了后衙,还没吃口茶歇息呢,就有衙役来通报:城外出了大事,有三个女子被一群歹徒劫走奸淫,正好有位姓高的公子带人经过,将那群歹徒抓住了。 陈元章吓一跳,连忙让人升堂。 等那姓高的公子与一众歹徒走上堂来,陈元章仔细一看,竟是高无莫,登时腿都软了。 才出了暗杀一事,自己已经加强戒备了,为什么这么快又出事了呢? 这也就罢了,怎么偏偏撞在这位爷手上了呢? 他心底又烦躁又害怕,高无莫却是似笑非笑看了他几眼,令他不得不镇定下来,开始审问。 审了才知道,那伙歹徒却是城中的地痞帮闲汉。因近来陈元章命底下的人四处巡逻,他们收入锐减,连喝花酒的钱都没有。今儿个无意中却听人说,有个商户人家的小姐因动了春心,约了个书生,席卷了家中许多财物,约在寒山寺附近见面,要远走高飞去过逍遥日子。他们便动了念头,要去半路打劫,抢了这不义之财,让那两人吃个哑巴亏。 谁知道去了之后,就见那小姐貌美如花,真真是个从未见过的绝色,比青楼的头牌还曼妙勾人,登时无法自拔起了色心,这才闹出事来。 陈元章听完额头跳了一跳,问起那三名女子,却早已经昏死过去,被高无莫一行人放在马车里,拉到县衙门口了。 陈元章叹气,看着那群歹徒,问他们可知道那小姐的身份。众人自是摇头说不知道,一脸茫然之色。 这里正混乱着,马车里沈欢颜却慢慢苏醒,记忆也慢慢回来了。 男人猥琐的面容、淫贱的笑容、撕裂的衣裳、身上骇人的酸痛……无一不在提醒着她,让她明白,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沈欢颜身子猛地抖起来,似筛萝一般,牙齿格格作响,恨不得晕倒过去。 这时却听得外面有人道:“哎呀,我听到响动了,是不是有人醒了?” 一语未了,已经有人将帘子掀开来,旋即有不少人涌过来,争着看热闹。 开玩笑,富家小姐约人私奔,之后又被人奸淫,这样的好戏,一百年都遇不上一回。 之前陈元章一上堂,来这里看热闹的人就不计其数。 等到审了一会儿,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兴奋。 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沈欢颜一醒来,就迎上一大群人好奇又猥琐的目光,羞愤欲绝,双眸一闭,登时又往后面栽倒…… 这时,却有人叫破了她的身份。 陈元章大吃一惊,忙让人去通知沈家。 沈家当家夫人得知后,眼前黑了一黑,当机立断,说自家的四小姐根本就没出过门,外面那一位必定只是长相相似罢了。 衙役们回禀之后,陈元章倒也明白沈家人的用意。 毕竟,这事儿简直太丢脸了,沈家若是认了,今后就不用做人了。 为了一大家子,抛弃一个被人轮流奸污、声名狼藉的女子,这事儿沈家做得出来,旁的大户人家也会做出同样的应对。 陈元章便没有在上面多纠结,直接将这群歹徒按律法处置了。 至于这三名女子,因着高无莫在跟前,他自是不能随意处置的,便让人送进善心堂去。 等都安排好了,他这才看向高无莫,赔笑道:“今日之事,多亏高公子施加援手,不然,这三名女子必死无疑。” 高无莫淡淡而笑,捧了他几句,施施然出来了。 等回去后,他进了齐崇光的房间,将事情的经过告知。 齐崇光正独自斟酒饮着,听了高无莫的禀报,勾唇淡淡道:“失贞、被逐出家门、名节尽毁,于一个女子而言,应该算是生不如死了。” 他唇角弧度冷冽起来,声音冰寒:“可是孤仍旧不满意,孤本应当跟李郡主开开心心回京,情意绵绵静待大婚,就因为她这贱人,因为她的私心,令李郡主痛不欲生,再不肯与孤在一起。” 他越说越悲愤,将手里的酒杯往地上一砸,眉间是挥之不去的伤痛:“无莫,孤心里好难受。李郡主不止才貌双全,还心怀天下。她年少就立下行医济世的志向,与孤心许之后,她从未起过风花雪月之念,反而一心为大局着想。为了让孤能深切体会百姓疾苦,狠下心肠将孤带进西湾村。那段时间,孤日日劳累,但孤明白,李郡主心里必定是备受煎熬的。终于孤读懂了她的苦心,到头来,却经受了这样的变故。”他说到这里,伏在桌案上,身子发起抖来。 少年得意、风度翩翩的太子,在此刻,却只是个为情所困的寻常男子。 高无莫叹了一口气,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齐崇光咬牙,继续道:“孤真是想不明白,那尹大夫,谁要她多事多嘴?李郡主身体怎么样,跟她有什么关系?孤情愿李郡主什么都不知道,欢欢喜喜嫁给孤。若能得她相伴一生,即便来日膝下凄凉,孤也不会介怀的。” 有时候,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也要懂得满足。 高无莫听了这番话,沉默半晌,叹气道:“太子年轻,这样的话自是可以轻易说出来的,等来日陷入无嗣的境地,如何能不生怨?” 齐崇光听他这番说辞,跟蕾儿倒有几分相似,愣了一下,才厉声道:“为什么你们就是不信我?是,但凡是男子,都想有自己的血脉,孤自然也是一样的心思。但同时孤也明白,人生在世,没有十全十美的时候。孤少年得志,上天还肯将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赐给孤,孤已是心满意足。有她相伴左右,孤还有何憾?若她能治好,自然皆大欢喜。若不能,来日过继两个孩子,养在她膝下,如此一生,孤再无所求。” 高无莫见他一脸忿忿不平之色,语气中又不乏一往情深,只觉得一颗心被揪了起来,仿佛对他的感受,有几分感同身受一般。 他闭一闭眼道:“太子,是属下说错话了。”看着齐崇光,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既然不介意,为什么不跟郡主说清楚呢?” 齐崇光苦笑道:“你以为孤没有说吗?但李郡主心结难解,根本就听不进去。事到如今,孤真是宁愿她没有那么爱孤,宁愿她自私一些。” 恋人的心态,只有彼此能懂得。 蕾儿一心一意只顾念着他,盼望他过得好,至于自身,却并不顾惜。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是不肯占据太子妃之位,担心会令他无嫡出子女。 倘若她自私一些,倘若她心底的爱意没有那么深,她倒是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嫁给他。 可是,偏偏她不肯自私,只打算跟他断绝来往,放他去寻觅更好的女子。 他却不知道,在他心目中,世间始终只有她是最好的,旁人如何,他从不肯多看一眼。 以前如是,如今如是,今后也绝不会变的。 他已经中了她的毒,情愿一生只爱她,不复醒来。 高无莫皱着眉道:“事到如今,殿下打算如何呢?” 齐崇光攥紧拳,叹了一口气,声音却是坚决不移的:“她的脸受伤,是因为孤,如今身子受损,与孤也脱不了干系。可以说,孤是她命中的灾星。但就是这样,孤仍旧不能放开她。孤此生因她识得情滋味,再无第二人能入眼,在孤心目中,只有她才会是孤的妻子,独一无二的妻子。” 他看向高无莫,旋即道:“沈四声名狼藉、下场难堪,沈家名声也受到了些影响,总算出了孤心中一口恶气。既然此间事情已了,孤自是该带着李郡主回京去。一则四处走动一下,让她散散心。二则,一路上孤自会温柔劝导,回京后还有良医及亲朋好友,想来,李郡主应该能慢慢放下心结,重新振作的。” 高无莫点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但愿李郡主能尽快想通。” 齐崇光叹气,起身道:“孤去瞧一瞧她。”说着果然迈着步子,往蕾儿房里而来。 进来后,见蕾儿往里卧着,一动不动,碧青端着药站在床边,一脸无奈之色。 齐崇光进了门来,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了,便对碧青道:“给我吧。” 碧青早已经无计可施,闻言只好把药碗给他,自己退了出去。 屋里没外人了,齐崇光在床榻旁坐下,柔声道:“蕾儿,这是补药,起来喝一口。” 蕾儿不理,不声不响也不动。 齐崇光一手拿碗,一手便将她抱起来。 蕾儿身心俱疲,虽然吃了点东西,但心中抑郁难解,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齐崇光将她拥入怀中,见她闭着双眸,便道:“好妹妹,乖一些,把药喝了,养好自己的身子。” 蕾儿低着头不看他,低声道:“你别理我,也别来烦我,求你了。” 齐崇光柔声道:“还记得昨天我跟你说的话?我的心是不会变的,我最在乎的是你,最盼着能跟你相守一生。” 亲了亲蕾儿的脸颊,接着道:“但你若一定想给我生儿育女的话,若这是你期盼的,我也一定会让你达成心愿的。你先养好自己的身子,等将来成亲了,你夫君定然好好疼爱你,让你怀上的。” 蕾儿听了这番话,脸色透出一丝红晕来,闭上眼睛,歪过头去:“你找旁人给你生孩子去,别拉扯我。” 齐崇光着意温柔,耐着性子道:“哪里还有旁人?蕾儿,我向你发誓,我齐崇光此生若有子女,必定得是李蕾儿所出,若无出,情愿过继。此言发自肺腑,若有违逆,我……” “别说了,”蕾儿打断他,颤着声音喊道,“齐崇光,皇伯父培养了你十八年,你肩负大燕的未来。你会是一个出色的太子,将来以天下为先,赢得万众归心。不管你怎么想的,我绝不能让你没有自己的血脉,不能让你的地位因为这个缘故被撼动,不能让天下人失去一个好太子。你听我的话,回京去寻个合你眼缘、身体健康的女子娶了,于你我,于天下都好。” 齐崇光断然道:“我也说了,我只会让你生下带有我血脉的孩子,旁的女人,我绝不会要。” 蕾儿颤颤抬头,对上他的眼眸,看清他眸底的温柔、怜惜、坚决、爱慕…… 彼此这般相爱,竟不被厚待。 她转了头,心已成伤。 齐崇光见她仍是这样,叹了一口气道:“蕾儿,先不说这些了,听我的话,先喝几口补药,再吃点东西。” 摸了摸她微温的脸颊,近来越发清瘦,满心怜惜:“你乖些,只要你听话喝了,我就走了。” “你走开……”蕾儿有气无力地,想要推开他,却只是软软地撞了一下。 齐崇光亲亲她脸:“乖蕾儿,来喝一口,你不是嫌我在这儿缠着你么?不如你喝了药,吃了东西,有力气了,也好打我骂我,是不是?” 蕾儿听他哄小孩儿一般哄着自己,心里气鼓鼓的,推他道:“打不过,骂不出,你走开。” 齐崇光见她铁了心,没法子,便端了药碗,自己先喝了口,贴上蕾儿的唇,便喂给她。 蕾儿皱着眉,呜咽着,抵不住,不由自主地把药吞了。 齐崇光逼着让她咽下去,才松开,说道:“自己喝,还是我喂?” 蕾儿皱着眉心,带着哭腔叫道:“苦得很,再说了,喝了有什么用?你滚……” 齐崇光不由分说,又喝了一口,如法炮制又喂给她。 蕾儿抬手,打在他身上,却又无力垂下。 仗着蕾儿毫无反抗之力,齐崇光也不再缠着她说话,只是连连把一碗药都喂着她吃了。 这样子倒不像是蕾儿吃药,而是像齐崇光亲近佳人一般。 喂完了,他却不肯停,舌尖顺势缠住她,吮吸起来。 随着他的痴缠,蕾儿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淡淡地晕红,颤着身手足俱都麻了,根本无力反抗,反而随着他的动作,好像自己也随着飞到了云端,身不由己尝到了别样的滋味。 他总是有法子引得她情动,让她如此堕落。 齐崇光察觉到怀里的人从平静到逐渐不由自主地发抖,情不自禁回应着,心中泛起一丝笑意,纵然她是块冰,他也要融了她。 许久,她低垂着眸,手指在他头上一推,却又无力垂下。 齐崇光伏在她身上,大口大口喘息,平息住想要她的冲动,轻轻抚着她的背道:“好妹妹,歇息一会儿,再喝碗粥。” 蕾儿喘着,声音里有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媚意:“你不如……不如干脆弄死我。” 齐崇光笑了笑:“傻孩子,我怎么会弄死你呢?我只会让你死去活来、欲仙欲死。” 摸摸她的下巴,声音仿佛能勾魂一般:“宝贝儿,刚才你也很喜欢的,不是吗?我只想要你,你的身体也只对我有感觉,你不嫁我,难不成想嫁旁人伺候旁人去?我绝不会容许,便是你自己,也不可能愿意的。” 蕾儿无地自容,过了半晌格格一笑道:“我也没想过嫁旁人,太子殿下就拿我当个玩物好了。” 伸手去勾齐崇光的脖子,媚眼如丝:“太子不就是觉得没得到我,离不得我吗?殿下长得好,又高贵,反正我也不吃亏。既如此,我就陪太子好好玩一玩,等你满意了,自然就会放手了。”言罢,主动去亲齐崇光的唇,神色竟隐约有一丝放荡似的。 齐崇光自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僵着身子,铁青着脸道:“蕾儿,你是想作贱自己,还是在轻贱我?你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你的心,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在她唇上落上一吻,转而又在她耳畔道:“你这身子,等我们洞房花烛夜,我自然也是要的。” 他一直渴望着她,但想要的,是她身心皆归于他,而不仅仅是想遂欲。 蕾儿心中酸酸软软的,默了一瞬,别过脸冷笑道:“给你你不要,那你就等着,等一辈子好了。” 齐崇光淡淡一笑,没有跟她继续争,只是抚摸着她的秀发道:“之前已经说好了要回京,明天咱们就走吧。” 蕾儿摇头道:“要走你走,我就留在奉州养伤。” 齐崇光看看她,语气很平淡,却也很坚决:“既如此,我也留下吧。” 蕾儿瞠目结舌:“你是太子,岂能久在外不归?你难道不怕自己的地位被撼动,不怕皇伯父对你有意见吗?” 齐崇光淡淡一笑,郑重道:“是有几分担心,但更不愿跟你分开。蕾儿,我是为你而来的,自然要带着你一起回去。” 竟是寸步不让的语气,不容置疑的神情。 蕾儿闭上眼,沉默下来没有言语。 齐崇光亲亲她的脸,接着在她耳边道:“蕾儿,你很聪明,心性也好,我说了不在乎子嗣,你却万般在意,也不肯相信我。我无法说服你,但你既然有执念,就该快点振作起来,不要焦虑不要一味忧心,要养好自己的身体。不然,我们之间的可能性,会越来越小,且是你一力造成的。你既然爱我,岂能亲手断送我们的未来?”他低语一番,顺势又轻轻咬住那粉红耳珠,轻怜密爱起来。 他实在很爱她,情不自禁就想往她身上缠。 蕾儿却已经被他一番话震住,大脑一片空白。 她学医这么长时间,自然明白若有人生病了,想要痊愈,除了大夫的医术、药物之外,当事人的心境也十分重要。 有些病情很严重的病人,凭着乐天的心态,竟在治疗之后能够好转。 有些病情本不重的,却太忧心忡忡,太灰心丧气,到最后,反而一蹶不振,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若自己的心先垮了,那么,就算有灵丹妙药,也是无益。 她是如此爱他,爱得觉得此生此世,再也不会有人能走进自己的心。她是如此期盼能与他在一起,盼望得只要一想到他可能真的会归旁人所有,就心如刀绞,恨不得死过去才好。 尹瑶草虽然承认她的身体出了问题,但并没有将话说死。 倘若能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付出百分百的努力才行。 而不是像现在这边,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将彼此的牵连、希望糟蹋得一丝不剩。 她绝不能断送自己的幸福,绝不能断送自己拥抱他的机会。 思绪渐渐清明,她眸中也渐渐有了光华。 这时却发现,齐崇光整个人已经腻在她身上,这里亲一亲,那里摸一摸,一副爱不释手、垂涎不已的模样。 蕾儿又是羞又是窘迫——果然是好色之徒,正经不了一刻钟。 她叹了一口气,伸手推他道:“别闹了,拿你没办法,我随你回京就是了。” 齐崇光这时已经色迷心窍,闻言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心思,又惊又喜,忙压住欲念道:“蕾儿,你想通了?” 蕾儿看着他,看着此生的挚爱,竭力平稳心绪道:“别误会,我是这么想的,你不肯走,我总不能一直让你在这里停留。咱们搭伴回去,你好好当你的太子殿下,我安心养自己的身体,别的我现在不愿想。” 齐崇光听了这番话,虽然觉得美中不足,但到底比她一味消沉不振要好得多。 他便将她紧紧搂进怀中,耳鬓厮磨了两下,柔情款款的道:“宝贝娘子放心,你夫君会带着你寻医问药,什么都给你安排妥当,让你将来欢欢喜喜嫁给我。” 蕾儿怔了怔,心中又酸涩,又有几分甜蜜。 虽然命运不公平,对她很残忍,但又给了她这样的挚爱。她到底是该怨恨,还是该感激呢? 她叹了一口气,最后只道:“来日的事,来日再说吧。这段时间我只想好好调养,你也别来歪缠了,回自己屋去吧。” 因她好不容易才松口,齐崇光生怕再说下去,把她逼急了,便忙道:“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笑了一下,又道:“今天你一直有气无力,我让人给你端些吃食来吧。” 见蕾儿点头,他露出欢欣的笑容,这才出来了。 齐崇光的话,入了蕾儿的心坎,自此一心一意想保养好自己。 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又下定决心,不能呼天抢地怨天怨地,不能自暴自弃忧心忡忡,要保持平静的心绪,吃好睡好,多想开心的事,生怕因为自身缘故,将自己跟齐崇光的未来彻底断送。 当碧青再进来时,就见蕾儿的精神气已经回来了,拿起筷子吃东西时专心致志,笑容似乎也跟之前一样多了。 碧青又欣喜,又佩服,只觉得还是齐崇光有手段,能让蕾儿从心如死灰,重新变得精神奕奕。 到了日暮时分,蕾儿要去跟尹瑶草道别,齐崇光却拦着不让。 ——之前尹瑶草在沈欢颜面前,泄露蕾儿病情,齐崇光一直恨得咬牙,引为憾事,一点都不愿蕾儿跟尹瑶草亲近。 蕾儿叹气,只得解释道:“我师傅样样都好,就是有个毛病,倦极之时人十分晕乎,一般旁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她已经跟我说过,那天守了我一夜,一回家就遇上沈四,晕乎乎的又觉得沈四跟我感情好,这才泄露了机关,你不该记恨她。” 齐崇光冷笑道:“怎么可能不记恨?我宁愿她守口如瓶,宁愿她什么都不说,这样,你这个傻丫头就不会跟我生疏,会欢天喜地等着嫁给我。” 蕾儿苦笑道:“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我倒是觉得提前知道,反而要好一些。” 叹了一口气,转而道:“算了,木已成舟,不说这个了,我若离京,与师傅再相见不知是何时,还是去一下吧。” 齐崇光淡淡笑道:“你就算去了,她也没什么心情,倒不如不去的好。” 见蕾儿睁大眼睛,诧异不解的模样,齐崇光噙着一抹淡笑,将沈欢颜的遭遇告知,末了道:“虽然沈家没认下此事,但真相如何,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沈家这次不止损失了个没廉耻的沈四,连名声都搭进去了,恐怕得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抬起头来见人。”言语中,不乏幸灾乐祸之意。 蕾儿听了这番话,忍不住看了他几眼。 总觉得怪怪的,觉得这事儿的背后,似乎有什么猫腻,似乎,有齐崇光的手笔。 虽然很怀疑,但她并没有问出来。 他若没出手,自然无所谓。但若是算计了,也是为了给她出气。 她已然明白他待自己的心,有些事,他愿意说,她就听一听,不愿意,不必去追问。 在齐崇光的坚持下,蕾儿满心无奈,再没有去见尹瑶草。 虽然想通了,但晚上睡觉时,蕾儿仍旧在床上翻来覆去,种种思绪纷至沓来无法平静。 最终,还是凭借着对齐崇光的渴望,对未来的期盼幻想,渐渐平静安稳下来,沉入梦乡中。 次日起来,风和日丽,正是适合启程的好天气。 蕾儿起来打扮齐整后,在这住了五年的院子里停停走走,四处看了一遍。 她有一种预感,这个地方,可能今生今世,她都不会再回来了。 不舍之情自然是有的,但到底这里没有她的亲人,没有他,并非割舍不下。 她感怀了一会儿,这才叹了一口气,准备启行。 抬起头来,齐崇光站在晴光下,含笑看过来,温柔如水,情意绵绵。 蕾儿心底又是喜,又是痛。 若没有那一箭,今时今日,他们会多欢愉。 木已成舟,事已至此,再叹息也无益,只能寄希望于未来。 即便那希望有些飘渺,她也要拼命抓住。 若到最后,不能如愿,那就只能认命了。 出了门口,齐崇光扶着她上了马车,自己正要坐进去时,蕾儿却是开口拦道:“男女有别,你别让我没脸。” 见她一脸嗔怒,齐崇光又是气又是笑又是爱,又不敢惹她生气,只得叹气道:“那我骑马吧。” 话音刚落,突然听得有女子的声音响起:“齐公子,齐公子……”语调带着一丝嘶哑,却暗暗蕴含着缠绵痴迷之意。 众人都吃了一惊,回头看时,见有个身穿粗布衣的女子直奔过来,头发收拾得还算齐整,以木簪子挽住,但脸色苍白如纸,还有几道血痕。 虽然有几分狼狈,但粗衣木簪,仍旧不掩其风华,竟是沈欢颜。 众人打量的当口,沈欢颜已经直冲齐崇光而去。 然而不等她靠近,高无莫及其他侍从已经拿着鞭子,上来阻拦。 沈欢颜左冲右撞,都不能冲出来,急得浑身是汗,最后只得大声喊道:“齐公子,你别被李蕾儿那个贱人蒙蔽了,她身子已毁,根本……”话未喊完,转为一声惨叫。 原来高无莫听出她的意思,生怕她叫破此事,惹得毫不容易振作的蕾儿又消沉下去,直接一鞭子抽去。 他下手狠厉,这一鞭子直接抽在沈欢颜脸上,沈欢颜登时一脸血,一张嘴,竟吐出两颗牙齿来。 齐崇光脸都青了。 他以为,让沈欢颜生不如死就是最大的惩罚,哪里想得到,都到这一步了,这个贱人还要跳出来作死。 看来是他错了,这种人,只有死了,才能够安分。 他想到这里,便唤过刘云飞,低声吩咐了几句。 沈欢颜身体本没恢复,又挨了高无莫一鞭子,登时只觉得身上痛得要命,趴在地上仿佛一只濒死的鱼一般。 这时却听得有脚步声,跟着听得有人冷冷道:“沈四,齐公子有几句话要转告你。” 沈欢颜大喜,只觉得身上的痛轻了几分,连忙扬起头道:“求你带我过去。” 刘云飞冷笑道:“绝不可能,齐公子根本不愿跟你见面,更不会跟你说话。” 他蹲下身来,在沈欢颜耳边道:“他只让我告诉你,他见过贱人,但没见过你这么下贱的。你被人轮流奸污,沈家也不肯认你,你怎么还有脸活着?虽然死了也非清白之身,但总算有几分气节,他也会看你一眼。如今这般苟延残喘,苟且偷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沈欢颜听了这番话,身子哆嗦了一下,连忙道:“你跟他说,我不是贪生怕死,我是因为记得之前跟他的约定,想见他一面罢了。” 刘云飞没答话,却哂笑不已。 沈欢颜似哭似笑,咬牙道:“你不信我吗?也罢,今日我就以死明志,好叫齐公子看我一眼,一辈子记得我。” 她确实存了死志。 她身体已经不清白了,又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哪里活得下去? 苟且偷生,不过是想见他一面罢了。 如今,人见着了,且既然他也是一样的意思,觉得她该死,自己何必活着? 她缓缓起身,看向齐崇光,却见那少年已经上了白马,正凝视着前面的马车,如许温柔。 纵然明知道他看的不是自己,她仍旧觉得知足。 自见了他之后,自己已然走火入魔,中了他的毒。 如今,生命最后一刻,还能与他见一面,足够了。 唇畔,一抹决然的笑容浮现出来,她毅然转身,撞向了李蕾儿住处的院墙。 登时,惹起一片惊呼声,沈欢颜却根本不在意。 意识消失之前,她努力瞪大眼睛,看向齐崇光,想要盼他回顾一眼。 然而,头耷拉下来,眼皮越来越重,仍旧不见他回头…… 072情意绵绵相伴归京 刘云飞见沈欢颜直接撞上蕾儿的住处,皱着眉心底十分恼怒。 这个贱人,活着时作妖,妄图勾搭太子,死了也要恶心人。 对着这种人,难道还需要客气吗? 他越想眉头皱得越深,迈步走过去,见沈欢颜脑袋上一个大血洞,正在抽搐,眼见得活不成了,目光却死死纠缠着齐崇光。 刘云飞并不怜悯她,反而觉得她死性不改无耻至极,在她身边蹲下,低声又带着恶意道:“沈四,你知道那日你失贞,是谁算计的吗?” 见沈欢颜瞪大眼睛看过来,他笑起来,在她耳边一字字的道:“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齐公子呀,他本只想让你生不如死,你却死不悔改,没法子了,他只能让我出面,言语相激,令你羞愧难当……” 刘云飞的嘴还在一张一合,沈欢颜却听不到了,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心更疼。 这一瞬间,她的悲愤、不甘达到顶点:自己那么爱他,爱到不惜跟李蕾儿决裂,爱到只想到他身边,为妾也不介意,他却如此无情绝情,不但不将自己的深情看在眼里,还想弄死自己,为李蕾儿报仇。 因为这个男人,自己搭上了姊妹情、清白、名声、性命,他却连头都不肯回。 妾情深如海,君心狠如铁。 这一生,终究错了,错爱了他。 如果,不是因为遇上他,不是因为喜欢上他,她怎么会一错再错无法自拔? 她本也可以有很好的前程,如今却落到如斯田地。最让人不甘的,是她的悲惨际遇,竟是他在背后算计的,她真是死不瞑目啊! 她双眼蓦然瞪大,口中嚯嚯作响,却再不及说任何话,头耷拉下来。 刘云飞看着她扭曲的脸,睁得大大的眼睛,暗自冷笑数声,上去探了探她的鼻息,这才道:“这人发疯,自己撞死了。” “随她去吧,有人愿意来收尸,是她的运气。若无人管,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横竖不跟咱们相干,”高无莫也是一脸淡漠,说了几句之后,转头看出齐崇光,开口道,“公子,可以启程了。” 齐崇光点头,冲蕾儿车驾上的车夫做了个手势,一行人便动身了。 外面的动静,其实蕾儿也听到了。 在沈欢颜厉声喊出她身子已毁时,蕾儿和碧青的脸色都是一变。 碧青心思敏锐,立刻就猜出蕾儿之前的异样是为了什么,不由得一呆,等回过神来,眼泪就下来了。 蕾儿伤心了一瞬,却很快吐出一口气,又平静下来了。 毕竟,最伤心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她既然想通了,就绝不会被沈欢颜几句话,就弄得要死要活。 故而她比碧青要淡定,甚至还露出浅浅的笑容,安慰了碧青几句。 等到外面一阵阵异响传来,碧青很是惊讶,掀开帘子看时,正看见沈欢颜撞墙,不由得魂飞魄散。 她又意外又害怕,生怕吓着蕾儿,忙放下帘子。 触及蕾儿惊讶疑惑的目光,碧青挤出一抹笑容,尽量轻描淡写,将沈欢颜自尽的事儿说了一遍。 蕾儿闻言,心底五味杂存,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之前她一直有些恨沈欢颜,如今听说这个人自尽了,不觉得轻松,反而有生命无常之感。 等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马车已经向前启行了。 过了一时,马车听了下来,听得外面传来齐崇光的声音:“李妹妹,你累不累?这里有茶摊,要不下来歇一会儿吧。” 蕾儿欲要摇头,又想起还有旁人,便道:“你们去吧,我在车里待一会儿。” 外面静了一下,接着车帘一掀,齐崇光闪身进来,挥手让碧青出去了。 齐崇光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道:“刚才妹妹没被吓着吧?”一面说,一面瞧着蕾儿的脸色。 蕾儿摇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齐崇光却不信,拉着她的手道:“沈四那贱人胡说八道,蕾儿,你万不要放在心上,你一定能好的。” 蕾儿这才明白他进来的用意,淡淡笑道:“你放心,我既然想通了,就不会再消沉。我李蕾儿若因为她几句话就重新消沉一蹶不振,别说旁人,连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 她虽年纪小,但经历的事儿多,内心算比较强大了,也不喜欢反复无常。 更何况,她心里有最在乎的,还指望着养好了身体之后嫁给他,跟他长长久久在一起呢。 她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红着脸,看了他一眼,目中尽是痴意。 今儿蕾儿穿一件淡黄色的衫子,她生得美如明玉,容色惊艳,宛如一道清晨的阳光一般。 齐崇光本就爱她,又见她流露出娇羞美态和媚色,自是笑吟吟的,嘴角眼底都是她的影子了。 蕾儿竭力镇定下来,诧异无比:“你怎么不去喝茶?” “茶有什么喝头?”他笑着在蕾儿身边坐下,信手捻起蕾儿一角衣襟,那衣角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缠绕摸索,动作十分轻薄,声音也带了一丝缠绵轻薄,“蕾儿秀色可餐,若是能亲几口,比什么琼脂玉酿都强。” 蕾儿脸上更红,啐道:“都要回京了,你可收敛些吧。” 齐崇光面不改色笑道:“就是因为要回去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必定要少很多,如今正要多亲近,不然岂不亏了?” 凑到蕾儿耳畔,调笑道:“宝贝儿,你不也喜欢吗?嗯?”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语调缠绵中,带着几分勾魂之意。 蕾儿把衣角用力拉出来,转过头羞恼交加:“我才不喜欢。” 齐崇光听了,低笑数声:“你这害羞的模样,倒让我想起一首诗词,‘十四为君妇,羞颜尚未开,回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说的,倒有点像是蕾儿此刻了。” 蕾儿一听,羞得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知道,这首《长干行》,描绘的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两个人。 这两句正是成亲的情形,她也正要满十四岁了…… 无赖不可怕,最怕无赖有文化,调笑起来文雅风流,又十分贴切,入木三分。 齐崇光望着蕾儿,在他面前的这张脸儿,眉目灵动,虽尚稚嫩,但并非不动人。 因为羞怯,她脸色白里泛红,活像是初绽的花瓣,尤其是那唇,被她轻轻咬过,泛出一种靡靡嫣红之色,有几分可怜,却诱人至极。 种种极美,偏她微微低眸,不自知一般。 他再耐不住,不失时机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扯,便将人抱在怀里,肆意怜爱揉搓,只觉得怀中的女孩儿像一只毛茸茸的奶猫儿,无比之可怜可喜可爱,虽然会轻轻挣扎几下,但舍不得真正用力,不痛不痒,平添情趣。 熟悉不过的姿势、感觉,让蕾儿浑身战栗,本能地想避开,但手脚发软,提不起一丝力气,根本就逃不过。 她只得闭上眼睛,任由他胡闹起来。 许久,等蕾儿再睁开眼睛时,便看到齐崇光发亮的眸子,与唇角的笑意相映生辉,皆透着春意和魇足之态。 蕾儿心砰砰直跳,一面别过头,一面手忙脚乱拢自己的衣服,红着脸低声道:“你也太荒唐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光天化日的,若是被人知道了,我怎么做人?” 齐崇光笑吟吟的道:“我进来之前就跟他们说好了,让他们站远点等候,不碍事的。” “你!”蕾儿震惊,无以言喻,恨不得在他脸上打上一拳,“你可是太子,怎么能这样、这样……” 齐崇光慢悠悠问:“这样什么?” 蕾儿咬牙切齿:“难道你竟不自知吗?你怎能这样……厚颜无耻!” 齐崇光含笑道:“只是这一声吗?我还以为蕾儿要说我荒淫无耻呢。” 蕾儿忍无可忍,怒声道:“你的确荒淫无耻!” 齐崇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就对你无耻了,对你难以自禁,又如何?”说着垂下头,在蕾儿脸颊上亲了口,笑眯眯的道:“好妹妹,无论我怎么样,你不都爱我入骨吗?之前你得知我没中药,却占了你的清白,根本就不恨我,反而忧心不能为我生儿育女。你如此对我,我自是要投桃报李,多疼爱你,让你能够放心,明白我有多爱你。” 蕾儿听了这番话,又气又羞,怒声道:“谁要你投桃报李了?你可消停些吧。” 虽是怒喝,但气势并不足,反而带着一丝嗔意。 齐崇光自是不介怀的,只看着她笑,目光中似有几分轻佻:“对了,我觉得你的身材,最近变好了很多,你自己没什么感觉吗?” 蕾儿怔了一下,情不自禁抬了一下胸,咬着唇娇怯的道:“有时候,的确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齐崇光目不转睛看着她,得意的道:“这都是我的功劳,以后多跟我在一起,会更好的。” 蕾儿身子一抖,脸皮薄,顿时就有些微热,脸色也不自在:“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歪缠浑说,看来,之前在西湾村流的汗,竟是白流了。” 齐崇光正色道:“怎么会呢?亲身经历的时光,我会铭记一生,百姓疾苦,刻在了我脑海里。” 伸手拉着蕾儿,旋即温声道:“至于蕾儿你,则在我的心里。无论对着你,还是不对着你,我都情难自禁,恨不得将你娶进门,日夜相对才好,再也不分开呢。” 蕾儿心中无比酸涩,又夹杂了一丝甜蜜。 她何尝不想嫁给他,何尝不想与最爱之人日夜相对呢?只是,如今她还有机会吗? 仿佛读懂了她的担忧一般,齐崇光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抚道:“蕾儿,虽然你仍是处子,但在我心目中,你早已经是我的女人,我齐崇光一生一世,绝不会失信于女人,更何况,你还是我此生唯一的挚爱。失信于你,何以取信于天下?你信我,我会对你一心一意此生不渝,会像你父亲对待你母亲一般,只爱你一个,要你一个。我们会有很美好的未来,会过得很好的。” 蕾儿微微扬起头,将泪水逼回去,靠在他身上,没有再言语,慢慢平稳了心绪,反而挑唇微笑。 虽然未来不可期许,但此刻如此相爱,时光如此静谧,让她一颗心不由得都软下来,不愿,也不想因为心里的刺,辜负此刻的美好,辜负这个柔情似水的男子。 齐崇光见她笑靥如花,心底皆是欢愉,伸手搂紧她,只觉得此生此世,都逃不开她织就的情网。 五年前,他就知道,蕾儿虽然是女孩,但心性坚韧,又豁达乐观,实乃女流之辈中的翘楚。 如今重逢,她的种种,比他想象的更美好。 她所经历的磨难,尽数都来自于他。但即便她知情,也绝不怨怪他,毫无怨怼之心,反而无怨无悔爱他,为了他好,为了他幸福,什么都肯做,让人一想起来,心尖都要发酸发软。 他虽然下定决心要护她周全,最终却是食言了。 恨甚悔甚,前事再无力改变,但她的后半生,由他负责。 他定然要给她独一无二的爱,要让她在自己的羽翼下幸福喜乐。 无论她的身体能否复原,他此生只爱她,只要她一人。 两人情投意合,蕾儿又能时时调整自己的心态,齐崇光又十分宠她爱她,一路上竟十分和谐美好。 齐崇光来之时,一路飞驰,只用了半个月就奔波千里。 如今回京,却是一路缓缓而行,旅途上随着心意,想在哪里停留几日,就停留几日。他知道蕾儿爱美食,每到一处,必定会命人提前打前站查探清楚。等他们到了后,一切就绪,只需尽情享受即可。 秋风送爽,花草丰茂,各处风景人物皆不相同,趣味盎然,美不胜收,美食更是各有特色,让人无法不爱。 蕾儿虽然乐在其中,但难免会心中不安,时常劝齐崇光不必如此,若是耽搁太久,京里的齐逸峥会不满。 每当这时,齐崇光就搂着她细细安慰,让她放开心怀,一切责任都由自己担,又说人生在世,难得能肆意一回,而这样的机会,恐怕以后都难再有的。 这话倒也十分有理,蕾儿也就渐渐放下担忧,与他携手同游,尽情投入。 自此,在路上的每一日,都觉得格外美满。 当然,烦恼也是有的。 齐崇光十分爱她,之前又领略了与她欢好的美妙滋味,越发春心荡漾,隔三差五就要纠缠她一番。他脸皮甚厚,又是蕾儿心坎上的人,蕾儿拿他没办法,每每都只能半推半就,任由他轻薄了去。 当然,他一直都是有分寸的,怜惜她年纪小,总是竭力自控,并没有过分放纵。 另外,每次出游时,齐崇光必定要让她戴上面纱,自己则是素服相随左右。 虽然他穿得并不起眼,但容貌、气质十分出色,时常惹来年轻少女、少妇们倾慕痴迷的目光。 齐崇光目不斜视,一心一意只以蕾儿为念,惹得蕾儿收了不少羡慕嫉妒恨的白眼,让蕾儿情不自禁觉得欢喜甜蜜。 她心上的男子,是如斯出众,却一心一意只爱她一个,只对她好。 少女无法避免的虚荣心,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哪怕不知道这样的情分能不能持久,能得到这样的对待,心里总是觉得安慰的。 一路甜甜蜜蜜,从陆路转水路,渐渐京城在望。 虽然回京之后,再无千里之遥,但今后一个在东宫,一个住在李家,再相见并不容易。 这一天,他们乘坐的画舫,在京郊停泊,屈指一算,离京城只有三十里路了。 蕾儿心情失落,也没像平时那般在船上眺望欣赏风景,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吃了点东西,洗浴后直接歇下了。 躺在床榻上,最近的经历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一点点闪过。 只是奇异的是,分别在即,她想起齐崇光时,不仅仅只是想念他俊朗的面容,温柔的笑容,情不自禁的,就有些旖旎场景跑出来。 恍惚,自己人在齐崇光怀中,他的手臂十分有力,牢牢搂着她,她的背紧紧贴着那颀长的身子,竟契合得毫无间隙。 她似乎听到男人的喘息声,伴着朦胧的调笑言语,奇怪的是,那些羞耻羞涩,若隐若现,似乎,她其实也很期盼一般,不但回抱着他,还回应着他的吻和亲昵,媚眼如丝,情意绵绵…… 正紧要关头,忽然有人好不识趣的开口道:“蕾儿,蕾儿你怎么了?”在她肩头推了两下。 顿时惊醒一场春梦。 蕾儿乍然醒来,慢慢睁开眼睛,神志还没怎么清醒,人却兀自气喘吁吁。 虽是夜凉如水的秋夜,又歇在船上,她浑身却热滚滚的。见蕾儿呆呆的,齐崇光有些吃惊,开口道:“蕾儿,你可是做了噩梦,被魇住了?” 蕾儿“啊”了一声,这才察觉他就站在床榻前,不由得又是吃惊,又是羞恼,含糊的道:“我没事,不是什么噩梦,你回去吧。” 齐崇光哪里肯走,在她床榻旁坐下,微笑道:“刚才听到你的低吟,柔媚入骨,确实不像噩梦,倒像是我们缠绵时听到的一般。” 蕾儿听他说出这样的下流话,震惊无比,又十分羞窘。 齐崇光伸手去摸她的脸颊,忍不住在她脸上轻轻亲吻,又咬住那白嫩的耳垂,于她耳畔带着激情低语:“蕾儿不如跟我说,你梦里,究竟梦见了些什么好的。你的情哥哥就在这里,情哥哥保管,会让你觉得比梦里还要好上百倍千倍……” 黑暗之中,蕾儿的脸刷地白了,只觉得五雷轰顶似的,声音带着颤抖之意:“你说什么?你……你怎么知道?” 齐崇光愣了一瞬,哈哈一笑:其实他只是猜测而已,没想到歪打正着。她到底年小单纯,轻易便给他诈了出来。 这样可爱纯真的女孩,叫人如何能不爱呢?虽然亮光并不明显,但他离得近,看得清她惶恐不安的样子,仿佛她的梦,自己真能一眼看透一般。 他很是欢喜,将她的身子搂入怀中,发现这可怜的孩子已经给他吓呆了,身子僵硬一动不动,任凭他抱过来,忘了反抗,也忘了言语。 他心头荡漾又喜悦,将声音放得十分温柔:“我与妹妹情投意合,自然是心有灵犀的,我什么都知道,故而妹妹也别瞒着我了。” 蕾儿整个儿却仍旧陷在呆滞中,似灵魂出窍,心里冰凉一片,咬着唇想:他知道了?他怎会知道?天啊,他以后会怎么看待自己呢?自己又怎么有脸见人? 齐崇光见少女呆呆怔怔,被吓傻了一般,知道自己刚才过了些,连忙安慰道:“蕾儿,你心里有我,才会夜有所梦,不是么?你这样,我心底是十分欢喜的。我一天到晚,时常会做这样的梦,梦见我与妹妹成婚之后,如何相亲相爱……”声音低沉又魅惑,仿佛能勾魂一般。 蕾儿这才醒转过来,啐道:“我才不像你这么下流。” 齐崇光好声好气的道:“是,是我下流,好蕾儿,咱们明天就要分别了,你好好陪陪我。”他其实意犹未尽,很想再调笑几句,却怕惹得她翻脸,只能先做更渴慕的事情。 蕾儿脸红耳赤,羞恼交加:“你总是这样歪缠,你是想逼死我……” 见她双眸圆睁,更添灵动,齐崇光笑吟吟的道:“我哪里舍得?我只会让蕾儿欲仙欲死。”想起这女孩因为自己的调教,也渴望自己,齐崇光只觉得心里火热,难以遏制往那樱唇上压落下来,同时鼻端嗅到少女身上馨香,此情此境,真真堪称“暖玉温香”。 他再难压制心头的欲念,一面亲吻她,一面伸手解开她的衣衫。 蕾儿脸上身上似着了火一般,挣扎了几下之后,就再无力气了。 渐渐的,有异样的滋味涌上来,她不但没躲闪,反而环了他的脖子轻轻回应着,惹来他更多的痴缠。 然而到最后,他仍旧极力克制着,不肯放纵自己。 耳畔传来他渐渐粗重的喘息,隐约还有汗水滴下来,蕾儿心中软得一塌糊涂,在他耳畔低声道:“崇光,我愿意将自己给你,我们圆房吧。” 这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只觉得万分爱他,为了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何况,他这般珍惜自己,对自己好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 她之前一直以为,虽然他爱自己,但在得知自己身体有瑕疵,子嗣艰难之后,会皱眉,会翻脸,会说一些诛心之言,让自己以大局为重,退而居侧室之位。 却没有想到,他在震惊之后,只是抱着自己,满目的怜惜和痛惜,甚至说出了不改初心,只要自己一人,情愿过继的话。 这样的男子,让人如何能不爱到极致? 如今,他明明已经到了极限,却仍旧极力克制着,不愿伤着她。 这样的他,值得自己毫无保留的付出。 齐崇光眸底闪过异样的光华,亮度惊人,却摇头道:“如此这般,已经是委屈你了,但我实在不能控制自己,无法不跟你亲近。蕾儿,我要等你长大,要你做我的妻子,要将最美好的留在洞房花烛夜。” 一字字,他说得有些艰难,但心底是万分坚定的。 这少女是属于他的,他当然会要,会将她变成女人,但不是此刻。 虽然这是他万分期盼的,但他想要的,是长长久久,不是一晌贪欢。 他要她风风光光与自己大婚,要她健健康康陪伴自己,了却生平夙愿。 爱是占有,也会是克制。 红尘痴儿女,情愿为情痴。 这一夜,两人极致缠绵,在彼此耳边低语,互诉情意,直到倦极才相拥入睡。 次日天明,再相对时,彼此都红了脸,心底却是万分甜蜜的。 再过一时,一行人吃了早饭,就此启程。 京城在望,齐崇光看着蕾儿,心中有万千不舍,叹息道:“我送你回李府,见一见岳父、岳母吧。”拍了拍胸口,接着道:“之前倒罢了,今儿个若是上门去,倒真是紧张至极。” 蕾儿红了脸,啐了他一口道:“别浑说了,咱们的事儿,八字都没一撇呢,别吓着家里人。你将我送到门口,就自己见皇伯父去,我会跟娘亲细细解释的。” 齐崇光心情的确十分紧张,闻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如此也好,免得我冒然上门,被佳禾姑姑赶出来。” 蕾儿横他一眼,皱眉道:“又在胡说八道了,我娘亲最是温柔可亲,岂会蛮横示人?” 齐崇光苦笑道:“佳禾姑姑对你当然好,对我却一直是有成见的。”拉过蕾儿的手,细细嘱咐道:“等见了佳禾姑姑,你一定要多夸夸我,为我说些好话,再说我们情投意合情比金坚,你非我不嫁,咱们的事儿,自然就有指望了。” 蕾儿仰头看他,对着他担忧又期盼的目光,不由得目露痴意,心中却涌起一抹幽幽的叹息。 情投意合情比金坚是真的,但非他不嫁,似乎并不能确定。 若她的身体无恙,她自是要嫁给他的,任凭谁都阻挡不了。 只是,若上天不怜悯她,她又能如何呢?她如何能若无其事嫁给他呢? 若她不管不顾,真这么做,来日只有两条路。 一则给他纳妾,让他跟旁的女子生下子嗣。这是最直接的解决办法,然而,这根本不可能。 她真的忍受不了他去接近旁的女人,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心痛得要滴血,又如何能若无其事呢? 到那时,她将自己逼疯,会变得面目全非的。 第二条路,是悍妒到底,死死霸着他,让他无嗣。 他的真心,自己从未怀疑过,但一个男人,如何能甘心,如何能忍受自己的血脉无法传下去的窘迫呢?到那时,她会承受漫天的指责,会掀起天大的风波。说不定,连向来善待她的皇伯父,都会觉得她不可理喻、不近人情。 当然,这些她都没有那么在意,她担心的,是心上的人。 到那时,他若能够不改初心,一心一意只守着她,她必定愧疚致死。 他若变了心肠,为了子嗣跟旁的女子纠缠起来,彼此的情感,会被消耗得一点儿都不剩。 最大的症结,是她太爱他,太嫉妒,太想独自占了他,根本就当不了贤妇。 虽然心底有担忧,虽然将未来看得很明晰,但离别在即,这些心事,她不愿说出来。 未来,她还有很多时光可以考虑这些,可以慢慢烦恼,慢慢忧心忡忡。 至于此刻,还是露出笑容,让他欢喜片刻吧。 她便强行压抑住滚滚的思绪,仰头看着他,含着一缕清浅笑意,温柔的道:“我知道,你放心吧。” 反握住他的手,旋即道:“你为了我离京四月,若皇伯父有责怪之言,你好生听着就是。” 齐崇光摇头道:“父皇不可能会怪我的,我这次出去,到了贫苦之地,真切体会到百姓疾苦,思想上脱胎换骨一般。”他看向蕾儿,露出深情的笑容道:“最重要的是,给他带回了他选定的,又心怀天下的太子妃,他欢喜都来不及呢。” 蕾儿心底是担忧的,看了他一眼,便垂下头去没有言语。 齐崇光见状以为她娇羞,朗朗而笑,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一刻都不愿放开。 只是,再不舍,也改变不了现状。 他只能在到达京城时,送她回了李府,放她离去。 齐崇光从马车里出来,坐在马上,望着那道纤弱窈窕影子离自个儿越来越远,消失不见,目中仍旧尽是痴迷不舍,久久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突然传来女子的轻嗤声:“太子殿下离京四月,总算归来,却在这里当石头,真有出息呀。” 齐崇光置若罔闻,根本就没回头。 倒是高无莫诧异了一瞬,淡淡道:“原来是锦绣郡主。”欠了欠身,敷衍的道:“郡主好。” 锦绣自然也对他置若罔闻,只仰起头来,痴痴看着马上的齐崇光,心中既爱慕,又愤怒。 四月前,她对他一见钟情,当时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嫁给他。 本以为自己身份高贵,有东平王府做后盾,又才貌双全,一个太子妃之位是妥妥的。 哪里想得到,哥哥开口表达了意思,皇上竟然直接拒绝,还说太子妃人选早就定了。 那时,她伤痛欲绝,但在青雀的分析下,才明白过来,原来那内定的太子妃,是佳禾郡主之女——长明郡主。 虽然她也有郡主的封号,但只是个虚名罢了,八岁时脸还毁了,如何能跟自己相提并论呢? 经过与青雀的倾谈,她以为,一切都是齐逸峥自己的主意,以为齐逸峥万分钟情佳禾,苦于无法得到,这才别出心裁,许佳禾郡主之女一个太子妃之位,好将那女孩捧上至高的位置,换来佳禾郡主的欢心。 她一直是这么想的,故而那时候,她不止爱慕齐崇光,还十分怜悯他,觉得他身为太子,却不能自主,必须屈服于皇上的淫威下,洁身自好不能近女色,为一个丑女委屈自己。 那时,她想拯救他,也想成全自己的心愿,这才不管不顾,算计了一番,终于赢来了柳暗花明,与他有了肌肤之亲。 为了他,她连自己的名节都不姑息。 只是,事情发生之后,齐崇光当场翻脸,不但不肯见她,还将传讯的侍女踹得半死。 当时,她心凉了半截,怕得不行,担忧得无法入眠。 后来,好歹是迎来了皇上的圣旨,得了良娣的名分。 虽然美中不足,但那时的她,满心满眼都是他,又因为知道皇上的心思轻易不会改变,所以,太子妃之位,是难以期许的。 故而她并不觉得遗憾,反而一心一意想嫁了他之后,好好对待他,让他眉间心底,都只有自己的存在。 她打算得好好的,不曾想,齐崇光在她得封号那一日,直接离京,名义上,说是去了江南处理事务。 她那时不知真相,只一心一意开始学习各种礼仪,安心在闺阁待嫁。 哪里想得到,其后母妃竟然传讯而至,说齐崇光其实是去了奉州,去跟长明郡主厮混。 长明郡主院里的事儿,无人能探知,但齐崇光亲自送长明去医馆,一路柔情款款,情思无限。 当地县丞之女宋茉莉上门堵着长明,是齐崇光挺身而出护花,甚至当众表白,说自己一直惦记着她,对她多倾慕多喜爱。即便长明当众让他没脸,他仍旧笑意盈盈,镇定自若,不改深情。 初初得知这些消息,锦绣一颗心都空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齐逸峥想要李蕾儿当儿媳,齐崇光自己,竟然也一直喜欢李蕾儿,真心诚意想娶李蕾儿为妻。 他爱她,那么,自己算什么呢?自己费尽了心思,还以为能拯救他,以为会得到良人的心,到头来,却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之后,还有更可笑的消息传来呢。 说是齐崇光做了梦,梦见自己姻缘不顺,破解之法是到乡下当农夫。 其后,他竟真的付诸实际,竟然真的去了乡野之地,放下身份,一心一意当起农夫来。 那时,李蕾儿与他,已然是两情相许的模样,竟然在他下地之时,坐着马车在一旁相陪。 这两个人,真是一对绝世奇葩,彻底改变了锦绣的世界观。 073 各方反应 等到后来收到消息,得知齐崇光、李蕾儿在归途中遇刺,李蕾儿身受重伤,齐崇光倒是安然无恙。 锦绣震惊之余,心头隐隐约约还有一丝直觉,觉得这事儿的背后不简单。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李蕾儿若是死了,既得利益者是谁,不想可知了。 她心底有几分担忧,怕事情是父王母妃派人做的,被人揭露出来,更盼着李蕾儿就此重伤不治,就此死了,一了百了。 她已经知道了,李蕾儿脸上的伤痕不但好了,肤色还白皙如玉,眉眼惊艳,竟只与其母佳禾郡主有五分相似。佳禾郡主只是中人之姿,李蕾儿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细论起来,其与亲生姑姑,以美貌著称的安王世子妃,却有八分相似。因为李蕾儿年齿小,身材娇小,身姿不佳,冲淡了几分妩媚,但若再大一些,必定就是绝色了。 这样的女子,太子又如何能不爱呢?何况,他们自小就相识,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太子既钟情李蕾儿,李蕾儿又是皇上选定的儿媳。 这样的情敌,不是那么好斗垮的,倒不如死了的好。 虽然李蕾儿若死了,会成为齐崇光不能忘却的存在,但那有如何呢?时日久了,再浓烈的情感,也会被消磨殆尽。 比如当今皇上,当初多爱太子的生母,之后,还不是移情别恋,爱上佳禾郡主无法自拔吗? 死人是争不过活人的。这个中道理,锦绣是十分明白的。 自己没得到太子的心,那得到之人,自然还是死了的好。 如此一来,少了障碍,自己自然能够慢慢努力,争取到齐崇光的心,让他淡忘李蕾儿,只属于自己一人。 却是没想到,李蕾儿竟然没有死,很快就恢复如常了。 那一刻,锦绣心底,真是充满了绝望和愤怒。 但就是这样,她仍旧爱齐崇光,觉得世间只有他最好,无人能够取代。 她嫉恨李蕾儿,但心底不受控制的,渴望见到齐崇光。 一日日等待下来,她从满怀期待,到一颗心渐渐麻木。 她既然知道齐崇光去见李蕾儿了,自然猜得到齐崇光若是归来,必定会携着李蕾儿,便直接来李家门口等着。 今天,果然等到了。 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酸涩无比,又痛心无比。 自己这么爱他,为何他竟不肯一顾? 佳禾郡主以有夫之妇之身,得到齐逸峥独一无二的恋慕,如今,俨然成为大燕谁都不敢惹的贵妇。 如今,她的女儿,竟也得到了太子的心。 这对母女,凭什么拥有这么大的福气?凭什么得到这么多? 虽是恨极,但她对齐崇光是万分恋慕的,此刻与之相对,目光中不自觉就流露出痴意来。 齐崇光正为跟蕾儿分别而忧愁烦闷,哪里肯搭理她。 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着蕾儿进去之后,脑海里浮现出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心中万分甜蜜。 旋即想起蕾儿的身体,蕾儿对子嗣的在意,于甜蜜之中,又有几分忧虑。 锦绣站了半日,见他不动不语,一颗心渐渐冰凉,忍不住往齐崇光冲去,口中喊道:“太子,我才是你的良娣,为什么你对我如此狠心,只一心惦记着那无名无分的小丫头?” 齐崇光终于回头,目光从她脸上一闪而过,似对她精致的装扮、绝美的容颜不屑一顾。 反而,他于唇畔勾出一抹冷厉的笑容,声音也带着丝丝寒意:“孤与李郡主的婚事,虽然未昭告天下,但父皇心中早有定论,从未改变过主意。孤也于五年前,就认定了她,如今的心意,一如当初。我们本来好好的,是你不顾廉耻,非要凑过来,怪得了谁?如今,你当街喊叫,一点都不顾脸面,原来堂堂郡主,缺男人缺到如斯境地了吗?” 锦绣的脸刷地白了,如五雷轰顶一般。 俊如天人、翩翩风度的他,怎么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 这不是他,不是她一心一意惦记倾慕的良人。 心底是想否认的,然而,这样的眉眼,这样的气度,除了是他之外,还能是谁呢? 齐崇光却没有就此罢休,依旧冷笑道:“其实,孤又何必问你呢?你若不缺男人,当初为何处心积虑算计孤呢?”顿了一下,再不看锦绣,而是冷冷道:“旁的话孤也不想跟你说了,只跟你说一声,孤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给你好脸色,更绝不会爱上你!你若想担个虚名儿,孤自然管不着,只能由着你,但你的余生,必定会悔恨交加。” 本来,齐崇光待人,不至于如斯狠厉,说话时更不会咄咄逼人,但锦绣先是算计他,凭借龌蹉手段得了良娣名分,如今,蕾儿受伤,也必定跟她脱不了干系。 新仇加上旧恨,令齐崇光恨极锦绣,言语中,自然也就锋芒毕露,毫不留情了。 齐崇光言罢,不再看锦绣,也不再言语,直接一提缰绳,率先纵马而去。 高无莫等人连忙也肃容,追了上去。 锦绣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心中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愤怒和绝望。 上天何其不公平,既生了自己这样钟灵毓秀、才貌双全、堪配太子的人物,为何又要来一个李蕾儿? 太子恨极自己,看着自己的目光冰冷无情,言语锋利无比,却爱极了李蕾儿,竟然说,五年前就认定了她。 那么,自己算得了什么呢? 难道,自己这一生,只能认命,只能当个徒有其名的太子良娣,看着李蕾儿当上太子妃,看着那两人恩恩爱爱,双宿双栖吗? 不,绝不! 她付出了这么多,绝不是为了当个笑话,白白衬托他们的情深爱重、至死不渝。 只是,不肯认命,又能如何呢?走到这一步,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她心中绝望又茫然,身体瑟瑟发抖,几乎耐不住初秋寒意。 这时,却有貌美侍女缓缓走过来,扶住她的肩膀,轻声道:“郡主,你镇定一些。” 熟悉的声音,温柔的神态,却是青雀。 锦绣只觉得自己仿佛找到了依靠一般,死死抓住她的手道:“青雀,你听到了吗?他恨我,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只有那个贱……” “郡主,”青雀连忙打断她,瞪着眼睛看着她,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也不宜多说,你随奴婢回去,奴婢与你慢慢商量,从长计议。” 锦绣恍然醒悟过来,连忙点头应了下来。 等回去之后,锦绣挥退旁人,只看着青雀道:“青雀,我心里好痛,为什么我的情意,他置若罔闻呢?为什么李家那蹄子的脸会好?她明明走了,走了五年,如今为什么要回来呢?”她拉着青雀,反复念叨诅咒,诉说着对李蕾儿的不满和愤恨。 至于齐崇光,她心底爱恨交织,但一点儿都舍不得怪罪,只将一切都归罪在蕾儿身上,骂她是个狐媚子,这才令齐崇光放不下,被迷惑了去。 青雀一直不发一言,等她将心底的怨气都发泄完了,这才开口道:“事到如今,李郡主独占太子之心,已然成了定局,多说无益,郡主打算如何呢?” 锦绣沉默半晌,语气气恼又茫然:“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恨毒了她,却又无能为力。” 青雀淡淡一笑,眸中有冷厉的光华一闪而过,咬着唇道:“郡主,奴婢倒是有一点愚见,你姑且听一听就是。” 见锦绣点头,她这才道:“太子奔波千里,只为李郡主,且自五年前就对她有意。李郡主与太子青梅竹马,心中未必就没有几分倾慕。两人在奉州就已然互相钟情,眉来眼去看不见旁人。他们又都是主子,底下的人,自然是千依百顺的。太子血气方刚,又一直未近女色,对上自己钟爱的女子,如何耐得住?情到浓时,做出一点事体来,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锦绣心头竟狠狠一抽,心中滋味难辨,失声道:“你是说,他们已经苟且了吗?太子是男子,就算略微放荡些,也理所当然的,但李郡主尚无名分,怎么肯屈从?” 青雀淡淡道:“郡主,你太单纯了,若是旁人,自然是不会允从的,但如今她面对的乃是太子殿下。太子样样都好,长得俊,又位高权重,来日前程不可限量。这世上,哪里还会有比太子更出色的夫君呢?但凡太子出言求欢,李郡主绝不会顾惜自身,一心一意只盼着能让太子满意,勾住太子的。且她这么做,根本就不会损失什么,反而还能捞着好处呢。毕竟,太子钟情她,皇上也认定了她,一个太子妃的名分稳稳当当。她明知道自己前程光明,却在没名分时,就委身太子的话,太子岂能不为之动容?且之前太子从未近过女色,若在她身上尝到滋味儿,自然是将她如珠似宝一般捧着供着。如此一来,她的地位,自然也就更稳固了。这样划算的买卖,她岂会拒之门外?” 锦绣越听心越往下沉,渐渐的一颗心冰凉,没有一丝热气。 青雀噙着一抹冷笑,一面看她的脸色,一面继续道:“说起来,太子之魅力,但凡是未嫁女子,都是难以抵挡的。想来这种事,即便太子不主动,她也会做张做势,主动勾搭的。反正此事她只会得好处,绝无半点坏处。” 她咬着唇,继续道:“他们从奉州到京城,竟然走了两个多月,为了什么?不就是两人才勾搭上,太子初尝情爱滋味,这才与之难舍难分吗?” 锦绣本没往这上面想,被青雀这一番话鼓动了之后,只觉得深以为然。 毕竟,未婚男子中,齐崇光是最出色的。未嫁的女子,无不将之视作深闺情人。 她锦绣如是,京中其他贵女如是,李蕾儿自然也是不例外的。偏李蕾儿下作,竟然在齐崇光奔波过去之后,装作冷若冰霜的模样,若即若离,令齐崇光越发难以割舍。 折腾了一番之后,她才装作被齐崇光打动的模样,跟齐崇光两心相许。 由此事可知,李蕾儿其实是个很有心计的女子。 而锦绣自己,自从见过齐崇光之后,日日朝思暮想,从未放下过对齐崇光的渴慕。 倘若自己跟李蕾儿易地而处的话,只怕也会愿意跟齐崇光相好的。毕竟,这少年的魅力无法抵挡,自己的名分,又能凭借佳禾的关系手到擒来,跟齐崇光好一番,能让他觉得自己毫无保留爱着她,让他恩深爱重,一辈子都离不得自己。 如斯美事,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李蕾儿根本就不单纯,自然十分懂内中道理的。 锦绣想到这里,将丹唇咬了又咬,声音中满是愤恨:“照你这么说,倒的确八九不离十。一对男女,没成婚就勾搭在一起,反而将我这正牌的良娣弃之不顾,真真忒不要脸了。” 她越想,越觉得愤怒,脑海里又闪过今日跟齐崇光会面的景象,觉得齐崇光对自己太无情了。 种种思绪交织着,尤其是齐崇光拒之千里的态度,让人心里埋着刺,想起来就生出痛楚,令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青雀见她脸色阴沉,眸中隐约有一丝水光,连忙安慰道:“郡主不必伤心,他们苟且了,于你而言,反而是好事呢。” 锦绣犹自未觉,满心的不甘和愤怒充斥着她的心,令她面容都扭曲了,皱着眉道:“这是什么话?太子本就喜欢她,如今她还拔了头筹,太子更离不得她了,哪里还有我立足之地?” 青雀勾着唇道:“话虽如此,但婚前就做出这样的事体,不捅出来则罢,一旦宣扬出来,她的颜面岂能保得住?到那时,她还想稳稳当当嫁给太子,安安心心当太子妃吗?” 锦绣听到这里,思绪渐渐清明,不由得眼前一亮,转忧为喜道:“青雀,你真是聪明,若她失贞之事宣扬开来,一则她会落下以女色勾引迷惑太子的名声,二则嘛,她既然已经是不洁之身,谁又能保证,她只有太子一个男人呢?即便太子信她,旁人却也会议论纷纷的。到那时,她即便想退而求其次,当个侧妃也不成,只能以侍妾之位进门,还要背负漫天的闲言碎语。到那时,太子因为她承受指责,她名分上受了委屈,自然心情郁郁,必定会跟太子互相埋怨,终成怨偶的。” 青雀听了这番话,笑容越发灿烂起来,颔首道:“郡主这番话,正是奴婢心头所想。” 锦绣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言语中尽是赞美之意:“青雀,你这脑袋就是聪明,竟能想到这样的主意。” 她赞过青雀,这才歪着头道:“计策是极好的,只是,到底该怎么做呢?唔,太子妃甄选之时,是要验身的。即便李蕾儿已经是内定的太子妃,但过场总是要走的。若李蕾儿果然失身了,那事情自然会宣扬出来的。到那时,我的机会,岂不就来了?” 她说到最后,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跃跃欲试起来。 青雀却摇头道:“郡主,你太天真了。你也说了,她是内定的太子妃,太子岂能不插手?还有皇上,自然也会看在佳禾郡主的份上,一力护着她的。验身之时,做手脚是最容易的,只要有心遮掩,事情总能圆过去的。” 锦绣听了这番话,兴奋之情淡去,愁容满面道:“照你这么说,的确是有道理的,但咱们难道什么都不做吗?唔,莫非你心里另有打算?你是不是想让人将此事宣扬一番,好叫大家都知道她已然失身,根本就没资格当太子妃?” 青雀摇头道:“若只是宣扬些流言,只会让她名声略有瑕疵。何况,此事涉及太子殿下,必须格外慎重,不然这罪名,没人能担得起。” 锦绣不由自主点了头。 的确,李蕾儿如何不重要,毕竟,她的名分还没定下来呢。 但齐崇光身份尊崇,若是牵扯到他头上,皇上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必定要命人查个水落石出的。 再说了,锦绣如今仍旧十分爱齐崇光,并不愿齐崇光的名声也受到影响。 虽然君心冷如铁,但妾心仍旧如温水潺潺,只盼着心上的人好,绝不愿给他带来困扰。 心思转了一转,锦绣便看着青雀,笃定的道:“你素来聪明,该如何行事,只怕心中早就有主意了吧?” 青雀欠身道:“奴婢只有一些愚见罢了,说出来郡主姑且一听。” 见锦绣点头,甚至开口催促,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青雀才含着淡淡的笑容,解释了一遍。 大燕朝,但凡女子出生,都会在右手手臂上点上守宫砂,这原是约定成俗的规矩。 无论是贫寒人家,还是高门大户,几百年来,这规矩从未破过。 青雀出的主意,就是要想方设法让李蕾儿的手臂露于人前,如此一来,自然就真相大白了。 倘若证实她已经失贞,事情尽数暴露,太子就算再爱她,也难以保全她。 如此一来,她自己名声尽毁,事情的走向,自然能在算计之中了…… 她细细的说着,锦绣越听眼眸越亮,等她说完了,情不自禁就露出了欢愉向往的笑容,对青雀的聪慧机变更是赞不绝口。 自己一见了齐崇光,就为他的薄情绝情伤心,根本就没有想到旁的上面,更别提如此精妙的主意了。 锦绣深信,虽然齐崇光如今对自己冷淡,但自己有青雀相伴扶持,有东平王府做依傍,将李蕾儿压下去,绝不是梦。 主仆两个谈了许久,直到锦绣露出困倦的神色,青雀才止住话头,伺候锦绣午休,自己也回屋歇息。 青雀乃是锦绣最得用之人,自然独自占了间房,各样陈设,跟寻常人家的小姐没有什么分别。 青雀坐在妆台前,丝毫不觉得疲倦,只伸出手指,划过自己绝美的脸颊,唇角的笑意若隐若现。 虽然如今已经改了名字,当了奴婢,但她从未忘记过,自己的真名,其实是叫乔慧芳。 在乔家当姑娘时,虽然她日子过得不差,衣食无忧,但因为自幼失祜,总感觉比人矮一等,心底不能安然。 直到嫁入林府的二少夫人回家,挑中了她和乔玉兰,养在了林家,她才恍然知道,原来自己的人生,还能有如此灿烂的一面。 养在林家,待遇优渥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二少夫人告诉她和乔玉兰,林家有意栽培她们,来日好让她们去侍奉齐崇光。 于大家而言,这其实是极好的。 若是事成,她们这对姊妹能终生有靠,踏上显贵的道路,至于林府,也不会吃亏,能跟以后的君王更亲近一些,能有人帮着在未来帝王面前说好话,这当然是双赢的局面。 这样的好机会,本来是轮不到她们头上来的,本是该被林府的嫡长孙女林诗意独占的。 谁知道,皇上下旨不允许近亲通婚,如此一来,林诗意的青云路,就此被断送了。 林府不甘心,只能退而求其次,从亲戚中挑人了。 得知林府真实的意图,得知齐崇光每半月或一月必定要到林府走动,她和乔玉兰做梦都要笑醒。 这世上,没有人不想踏步青云路的,尤其当时齐崇光少年成名,早已经是内定的太子。 等见到齐崇光之后,看到他的出色俊朗,又跟他谈了话,真真是君子翩翩如玉,气度高贵却不孤傲,反而温文有礼,令人心动之处,真真犹在传言之上。 乔慧芳本就知道林府的打算,心里存了一段心事,又见齐崇光出色如斯,当时就心许了,将齐崇光视作未来的夫婿。 至于乔玉兰,自然也是一样的心思。 那时,其实她们就知道,齐崇光跟佳禾郡主的女儿相处时,很有几分奇异。 仿佛,对着旁的女孩,他总是彬彬有礼,进退从容,让人如沐春风,却又带几分恰到好处的疏离和淡漠。 只有李蕾儿,会让他露出不一样的一面,让他一时笑一时怒一时皱眉一时展颜。 他对其他人都一样,对李蕾儿不一样,与众不同之处,落入众人眼里,令人心惊不已。 那时,林府的太夫人亲自教导她们,让她们多学学李蕾儿说话行事的作风,好将齐崇光的心拉回来。 毕竟,齐崇光的口味难以改变,但模仿一下李蕾儿,却是十分容易的。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齐崇光也的确时常到林府来,令她们心底的渴慕越来越深。 哪里想得到,玉欣公主生辰会上,发生的一切,竟将乔玉兰的性命,及她的未来尽数断送了。 那时,是她们与李蕾儿第一次碰面。 旁的都罢了,只齐崇光露面之后,径直就朝李蕾儿行去,眉间心上,仿佛只看得见李蕾儿一人,对其他人视若罔闻。 那一刻,乔玉兰与她,都有几分心碎之感。 只是,她忍得了,打算徐徐图之,乔玉兰却是个敢拼敢做的,心生奇想,打算算计李蕾儿。 最终,乔玉兰果然成功了,令李蕾儿撞上假山,身受重伤,脸还毁了。 只是,毁了敌人的同时,乔玉兰也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那时,她还没来得及惋惜乔玉兰的死,皇上就冲上林府的门,直接将林太夫人骂懵了,还严词下令,让林太夫人将她送回乔家,休要再痴心妄想。 从乔家到林家,再从林家回到乔家,乔玉兰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是一场梦一般。 梦醒了,心底对齐崇光的恋慕,对青云路的渴求,却并没有断。 只是,她一个小女子,又能如何呢?不过是随波逐流,屈从命运的安排罢了。 其后,乔家家败,她一个小姐,沦落成奴婢,辗转到了贵州,被锦绣买下了。 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样了,本以为,自己与齐崇光,隔了数千里,一生一世想见一面都难。 哪里想得到,一朝风云变幻,她竟然有机会回京城。 当她随着锦绣,踏足京城时,她心底的激动欢喜,无法言喻。 此一生,旁人的面容,都是模糊的,只有齐崇光和李蕾儿,被她记得牢牢的,终生都不会忘记。 这两个人,齐崇光自然是她心底的挚爱,让她午夜梦回,时常念及无法忘却。 至于李蕾儿,却是占据了齐崇光的目光,是她的劲敌。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恨李蕾儿。 毕竟,当初她是乔氏选定的,是林太夫人都看重的,若是慢慢走下去,能有很辉煌的前程。 若没有李蕾儿,她定然会凭借自己的才貌,凭借齐崇光时常到林府探访的机会,跟齐崇光渐行渐近,得到他的青睐,顺利走到他身边,成为人人羡慕的存在。 而这一切,都因为李蕾儿,有了截然不同的走向。 本以为,自己成了奴婢之身,身份低微只能竭力自保,此生就算爱,就算恨,也无能为力,只能站得远远的,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自己的人生,无法掺和进去。 却不曾想,锦绣要自己择婿,更巧的是,竟然在酒楼遇上齐崇光。登时,一切都有了改变。 凭借一己之力,她让骤然出现的齐崇光,成为锦绣无法忽略的存在。 那时,她尚不能确定齐崇光的心意,不能确定齐崇光不近女色是为了李蕾儿,但下意识就觉得,若是让锦绣跟齐崇光有了牵扯,自己离心上的人,就能近一些。 其后一步一步走下来,终于让锦绣跟齐崇光有了亲密接触,令锦绣能拥有太子良娣名分。 当圣旨送达之时,锦绣自觉得终生有靠,她乔慧芳心底,其实也是十分欢喜的。 哪里想得到,齐崇光对李蕾儿,竟然十分钟情,直接奔波千里,去迎接心上人归来。 自此终于确定,五年前的李蕾儿,与五年后的李蕾儿,同样都会是她青云路上的拦路虎,会阻碍她奔向齐崇光。 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她又如何能坐以待毙呢?自是要拼尽全力,做一番抗争,将李蕾儿从云端扯下来的。 主意已经想出来了,很快就会付诸实际。 李蕾儿,你接招吧! 唇畔,一抹笑容徐徐展开,冷厉如斯。 蕾儿这次回来,家中并没有收到消息,直到车马到了,里面千柔才知道,忙赶了出来。 等到母女相见,抱着哭了一场之后,千柔携了她回屋,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含泪而笑:“五年了,我的蕾儿长成大姑娘了,眉眼如画,妥妥是个小美女。” 分别五年,她自也收到过蕾儿的自画像,知道蕾儿脸上的伤疤好了,人也长大变美了,心底是很安慰的。 但如今见了面才知道,其实蕾儿比起画中人,还要灵动美丽几分。 到底母女天性,虽然分别了几年,但一见面就亲亲热热,并没有生疏之感,更不会有什么隔阂。 蕾儿抓紧她的手,也细细打量着她,一面哭一面笑道:“娘亲倒没什么变化,还是跟之前一样美。” 又去看千柔身侧的小男孩,露出欢愉的神色:“哎呀,这就是我三弟安儿吧,长得很像娘亲,也像父亲。” 李家第三子小名叫安儿,因为才四岁多,并没有上学堂,但口齿很伶俐,人也聪明懂事,知道她是长姐,连忙上来行了礼,引得蕾儿越发喜悦,拉着他说了几句话,又让丫鬟们将自己一路买的新奇玩意儿捧给安哥儿玩耍。 寒暄一阵,千柔才目不转睛看着久别重逢的女儿,问道:“近来还时常收到你的书信,怎么竟没提及你要回来?你这一路上可还安稳?是随你师傅一起回来的吧?” 蕾儿脸上飞红,低着头道:“是崇光哥哥亲自去奉州,接我回来的。” 因她与齐崇光算是私定终身,故而她虽然如常写信回来,却不好意思提及齐崇光及自己的近况,每次都只是报平安而已,想着回家了之后,再与父母解释清楚。 千柔瞪圆了眼睛,简直无法置信。 蕾儿见她如此吃惊,越发觉得不好意思,连忙道:“娘亲,此事我想单独向你解释。” 千柔一时也顾不得旁的,便扯了她进内室,细细问了起来。 蕾儿羞得不行,但到了此刻,也只得压抑住种种思绪,从自己离京时,与齐崇光有约开始讲起,再将齐崇光到临清县之后发生的一些事儿捡能说的一一告知。 当然,齐崇光屡次纠缠她,窃玉偷香的事儿,她自是不敢也不好意思讲的。 饶是这么着,千柔也是脸色大变,只觉得自己像听天书一般。 这两个冤家! 之前齐崇光提及与蕾儿有约定时,千柔就十分吃惊,但那时,因为齐崇光已经招惹了锦绣,齐逸峥又亲口许诺,绝不会下旨强迫蕾儿当儿媳。 那之后,千柔便放松了心情,觉得齐崇光与蕾儿绝无可能。 如今瞧着,竟然是自己想错了,一对冤家,竟然剪不断理还乱。 等蕾儿讲完了,她沉默了许久,才扯了扯嘴皮,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微微蹙眉道:“如此说来,你们已经约定终生,你非他不嫁吗?” 蕾儿低着头,含羞带怯道:“今生今世,我的确只想嫁给他,他也愿意只娶我,一心一意对我。” 千柔诧异又震惊,沉默了一会儿,带着追忆道:“他离京之前,倒是在皇上跟前说过,若娶了你,会好好对你的。当时我并不敢相信,如今他为你离京,又肯给你承诺,无论来日如何,此刻他倒是诚意十足。” 千柔为人,向来是公正的。 虽然她一直觉得齐崇光并非良婿,但齐崇光为了蕾儿,肯付出这么多,总是让人感动的。 蕾儿眸中浮现出一抹黯然,叹息道:“他的确很好,对我一心一意,什么都肯为我做,但之前我们在临清县城外遭遇暗杀,我中了一箭……” 千柔无比震惊,不等听完就抱着蕾儿,身体瑟瑟发抖,泪如雨下。 她怎么都没想到,在她欢欢喜喜相夫教子,从容度日、岁月静好的时候,蕾儿竟然遭受了那样的危险,身体心灵遭受了如此多的摧残…… 身为母亲,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为蕾儿做,真是愧为人母。 蕾儿伏在她怀里,一面讲,一面也落下泪来。 不同于齐崇光宽广有力又深情的怀抱,娘亲抱着她时,给予的是包容、庇护和疼爱。 虽然她已经长大了,但她一直都知道,娘亲的怀抱,会是自己永远的港湾。 等她渐渐止住声音,千柔带着痛惜道:“我可怜的孩子,娘恨不得以身相替……”说到这里只是落泪,余下的话,竟说不出来了。 蕾儿哭了一场,加上之前早就想通了,反而比千柔先镇定下来,慢慢收了泪水,柔声道:“娘亲不必伤心,事已至此,女儿认了,但女儿绝不会认命。” 她心底有渴望,如今脸上不自觉就露出夺目的光华,轻轻道:“我会好好调养自己的身体。崇光哥哥对我很好,所以,只要我自身好了,一切都不成问题。” 千柔在她的安慰下,叹了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沉吟道:“以你的身份,自然不会有人暗杀你,那些人必然是针对太子,引起一场误伤,让你替他遭罪了。好在太子还算有担当,能不改初心坚持要娶你,不然,我定然不会罢休。” 蕾儿红着脸,咬着唇道:“娘亲,崇光哥哥对我真的很好,我信他的心,你也要信他才好。” 千柔点头道:“既然你觉得他好,娘亲自然不会对他有成见的。” 她看着蕾儿,沉思了一会儿,转而道:“我是个自私的人,只想自己的女儿过得好。之前皇上有心定下你们的婚事,我心里有顾虑,没有答应。如今形势不同了,看你这模样,已然是非他不嫁。既如此,蕾儿,你将心里的打算说一说,娘亲必定会支持你的。” 人生在世,唯有一颗心是勉强不得的。 时至今日,千柔虽然仍旧觉得齐崇光并非良配,但蕾儿显然已经沉溺进去,无法自拔了。 做父母的,都尚且不能理智面对情爱,她又如何能要求一个才入情海的小女孩儿看清后路,挥慧剑断情缘呢? 说不定越反对,一对小儿女越相爱,越难以割舍。 权衡之下,只能以蕾儿的心思为主了。 蕾儿之前已经反复思量过,闻言咬着唇道:“娘亲,我已经想过了,我身体若真有问题,嫁给他,不过是误人误己。我的确非他不可,但绝不能害了他。我打算以三年为期,好好调养一番。若到那时我好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不能好,那我就自梳不嫁,让他另聘合适的女子为妻。” 千柔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呆住了。 蕾儿靠着她,心底有几分酸涩,咬着唇轻声道:“富贵在天,生死有命,娘亲放心,这三年,我必定会放开怀抱,好好保重自己,而崇光哥哥,也必定会等我三年的。无论将来是好是歹,我都会从容面对,绝不会要死要活。” 千柔听了,一颗心酸酸软软,有几分疼,又夹杂了几许无奈。 母女同心,她虽然不能跟蕾儿感同身受,但蕾儿心底的感触和想法,她还是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的。 她沉默许久,便道:“终究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又素来聪敏,既然拿定了主意,娘亲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看着蕾儿,温然道:“娘亲只能答应你,今后尽力呵护你,为你寻访名医,求得灵丹妙药,争取早日让你安然无恙。” 温柔却又坚决的话语落入耳中,令蕾儿万分欣喜感动,依靠着千柔道:“娘亲,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知道你会一直护着我,果然我没有想错。” 人生在世,向来是有得有失的。 她虽然遭遇了不公平的对待,经历了一些坎坷,但能有一往情深的他相伴,有父母的呵护,何尝不是一种难得的福气呢? 豁达之人,不会自怨自艾,不会怨声载道、贪心不足,会将生命里遇上的每一次坎坷,都看做是对自己的磨砺,会勇敢越过去,让心灵获得洗涤;会善于自我调整,发现命运里的闪光点,保持知足常乐、积极向上的心态,迎接每一天。 蕾儿的心态,一直都十分好。 她早下定了决心,无论未来如何,她都会勇敢面对的。 如今,有挚爱之人相伴,有父母陪伴,对于未知的未来,也就更有信心了。 当此时,勤政殿。 齐崇光将一路的见闻、自己的感悟及跟蕾儿相处的点滴说了一遍。 当然,那三番两次轻薄佳人之事,虽然随行之人都知情,齐崇光脸皮也甚厚,却还是觉得难以启齿,便掩住了没有说。 齐逸峥却是早从暗卫口中,得知此事了。 毕竟,高无莫一群人,虽然会将齐崇光、蕾儿围得滴水不漏,不允许旁人窥探,但这群人里,自然也是有齐逸峥特意安排的暗卫。 等齐崇光絮絮叨叨讲完了,齐逸峥也不及提别的,便只看着齐崇光,似笑非笑的道:“说起来,蕾儿还没满十四岁,你也下得了手,还屡次纠缠,真真禽兽无疑。” 说起来,齐逸峥初初闻讯时,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叹。 他一直都是盼着蕾儿当儿媳的,但到底蕾儿年纪小,齐崇光这样单刀直入,掌控大局,让人在松了一口气之时,忍不住又有几分鄙视,觉得这平时看上去一本正经的太子,骨子里却十分贪色轻薄,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故而如今齐逸峥也是单刀直入,拿此事来调侃一番。 齐崇光额头沁出冷汗来,也顾不得擦,沉默一瞬赔笑道:“确实是儿臣莽撞了,但儿臣十分倾慕她,五年来与她互通书信,渐渐心心相印。等到见了她本人之后,竟是个格外灵动美丽的佳人,更是难以自控。” 他声音低了几分,弱弱为自己遮掩道:“儿臣虽情难自禁,但心底还是有分寸的,虽然轻薄了她,但并没有跟她圆房。” 这一茬,齐逸峥倒并不知道。 他诧异了一瞬,才看着齐崇光,取笑道:“是吗?如此说来,佳人在抱,你却竭力抑制假正经,嗯,真真禽兽不如。” 齐崇光耳根子都红了,却又辩驳不得。 天知道,当时他经受的煎熬多么难受,多么难以承受。 毕竟,他一直是素着的,直到得了蕾儿,才尝到内中滋味。 等到两情相悦之后,再与她亲昵时,越发觉得心中荡漾,难以自控。 最爱的女子在抱,那真是甜蜜到极致的折磨,是令人要发狂的诱惑。 好在,因为心底有爱,盼着能跟她长长久久,最终,他还是咬着牙撑过来了。 只是,这样的心思,自是不好跟齐逸峥解释的。 074 喜忧参半 齐崇光被齐逸峥取笑了一番之后,辩无可辩,只能咳嗽一声,掩饰住狼狈和尴尬。 他静了一下,才看着齐逸峥道:“之前儿臣遇刺后,曾经让人给父皇传讯。当时那些刺客,有几个逃走了,无莫虽派人去追查,但一直杳无音信。父皇,你可查到什么了?” 见他转入正题,齐逸峥也就没再调侃,只是沉声道:“凡事只要做了,就不能毫无痕迹,何况贵州朕并非毫无耳目。你当日一番分析,也是十分有道理的。事发后,朕让贵州的人四处打探,已然获得回信,此事乃是东平王妃派人做下的。” 他叹一口气,接着道:“可惜的是,消息虽然探出来了,但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齐崇光一听立刻皱着眉,十分不满的道:“没有证据?父皇打算将这事儿轻飘飘揭过去吗?” 齐逸峥冷然道:“当然不会,在朕心目中,蕾儿跟你的地位是一样的。虽然他们的目标是蕾儿,但朕岂会放过?东平王一脉,之前倒还算安分,最近几十年来,却是大不如前,蠢蠢欲动十分可恶。” 齐崇光无比震惊:“父皇的意思是,他们竟还有谋权篡位之心?这未免也忒大胆了。” 齐逸峥眸中尽是淡漠之色,冷笑道:“有天大的利益在前面呢,谁能抵挡呢?既然他们想拿鸡蛋碰石头,朕自是不会阻拦的,且看着他们作妖。” 齐崇光看着他,平息了一下心情,问道:“父皇打算怎么做呢?” 齐逸峥缓缓道:“他们现在只是起了念头,并没有露出狐狸尾巴,倒是不好贸然先动手,免得惹来闲话。朕会派心腹到贵州附近的州县布防,一旦他们起势,自然就能从容应对了。” 他自然是有这个底气的。 太上皇在位时,一直都勤政爱民,从未懈怠,更没有半点骄奢淫逸之气。 等到他继位之后,励精图治、爱民如子、巩固君权,大燕的局势算得上极其不错了。 尤其他以军功名显,深知兵权的重要性。除了几处封地之外,大燕其他地方的兵权,如今皆是由他的心腹掌控。 毫不夸张的说,若一朝风云起,他很快就能做出应对,赢得最终的胜利。 齐崇光沉吟道:“儿臣倒是有个愚见,父皇姑且一听。” 见齐逸峥点头,他这才道:“东平王一脉,之前子嗣艰难,这才能一直紧握权利没有分散。到了如今,光东平王妃嫡出的儿子,就有四个之多。虽然世子人选已经定了,是东平王的嫡长子,但其他儿子定然是不服气的。且一直以来,东平王妃都最钟爱幼子,自然是愿意扶持幼子上位的。这样,派人多挑拨一下,让他们窝里斗,等闹得不可开交之时,父皇可下旨,命东平王推行施恩令,将贵州的封地瓜分了。如此一来,一场战事,只怕就能消弭于无形,百姓也能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了。” 齐逸峥听了这番话,诧异了一瞬,舒展了脸色道:“这法子迂回了些,但并非不可行。” 他看着齐崇光,露出一丝笑容道:“你出去一段时间,不但增加了见识,还真真切切有了以百姓为先之念。这番领悟,比什么都重要,不错。” 齐崇光甚少被他称赞,兴奋了一瞬,连忙道:“儿臣能有这番感悟,多亏了李妹妹。” 他露出追忆的神色,旋即道:“李妹妹带儿臣去西湾村,让儿臣亲自下地下田,经历了在太阳底下暴晒,流汗出力气,对百姓疾苦感同身受。此一生,儿臣都不会忘记这段经历,会时刻拿来警醒、鞭策自己。” 齐逸峥微笑道:“蕾儿是佳禾之女,自然是样样出色,堪为太子妃的。” 齐崇光连忙又说了蕾儿不少好话,最后迟疑了一瞬。 蕾儿身体有瑕疵一事,他反复思量过,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齐逸峥。 若是直接说了,齐逸峥不可能毫无芥蒂。 但若是不说,未必瞒得过去。 然而,齐逸峥果然是知情的。 在他停止夸赞之后,齐逸峥叹气道:“蕾儿有多好,朕是知道的,你也不必多说了。只是如今,到底该如何是好呢?她中了那一箭,子嗣艰难,你仍旧愿意娶她当正室吗?” 齐崇光听他果然深知内情,也不能矢口否认,只是坚决的道:“那当然,李妹妹是儿臣的挚爱,且身体有瑕只是一家之言罢了。如今回了京城,多探访名医,调理一番,自然是能好的。” 他跪了下来,转而道:“李妹妹受伤,全是儿臣连累的。对于她,儿臣心底只有怜惜、爱慕、珍惜。父皇,你不也一直中意她当太子妃吗?不如你尽量下旨确认此事,如此,儿臣与李妹妹才能心安。何况,这么一来,能让李妹妹心情舒畅,身体也就越发好得快了。” 齐逸峥微微皱眉道:“朕的确属意她当太子妃,但如今形势起了变化,不能不考虑周全一些。” 他盯着齐崇光,目光中带着锐利之色,一字字的道:“蕾儿样样都是极好的,如果……朕是说如果,毕竟凡事都有万一,将来她真的不能生下子嗣,那该如何是好?佳禾一直都说,蕾儿当不了贤妇,这话朕不能视若罔闻,你也不能当做耳边风。你若非要娶她,就得好好待她,绝不许亲近旁的女人。一生一世只守着她一个,且她未必能生育,这样难道你也愿意吗?” 齐崇光想也不想,便道:“父皇放心,儿臣在五年前就跟她承诺,只以她为念,如今自然是不改初心的。至于子嗣,若是能有,是上天赐予的福气。若是不能有,儿臣从兄弟所出的子嗣中,挑选聪明伶俐的好好栽培,也是一样的。” 他看着齐逸峥,赔笑道:“算起来,即便过继,也都是父皇的孙子,父皇不该介怀才是。” 齐逸峥听了,看着他迟疑未答。 因为佳禾的缘故,他十分喜欢蕾儿,也看重蕾儿。 蕾儿的身体出了问题,若是无法生育,严格说来,他肯定会有一些介意的。但论起来,当事人不是自己,是蕾儿和齐崇光。 齐崇光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在意蕾儿是不是能生,倒是有一副赤子心肠。 当然,此刻这少年的真心,齐逸峥并不怀疑。 只是,齐崇光到底年纪小了些,此刻又正跟蕾儿情浓,说出这样的话,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人的一生何其漫长,处境变幻人心易变,乃是亘古不变之理。谁能保证他这份心肠,能一直保持下去呢? 太过容易得到的,从来都不会珍惜。 之前他处心积虑,想让齐崇光求娶佳人之时,多一些波折,这样才能将蕾儿视若珍宝。 如今,齐崇光与蕾儿已然心许,但又出了新的意外。 若自己轻易松了口,让齐崇光得到他想要的,将来他变了心,蕾儿的处境,必定是十分凄凉的。 齐逸峥权衡了一番之后,便没有答应,只是问道:“此事蕾儿是什么想法?” 齐崇光闻言愁容满面,叹息道:“她十分介意这件事,非要先治好自己的身体再论其他。” 齐逸峥听了勾唇道:“蕾儿这样想,可见她虽然比你年纪小,但见识不比你差。既如此,大家就等一等好了。” 齐崇光满心焦虑,皱着眉道:“这怎么成?儿臣既得了她的清白,如何能不负责?再说了,儿臣的确恋慕她,想尽快将她娶进门来。” 齐逸峥摆手道:“罢了,此事朕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且等着吧。好在她如今年纪小,拖延一两年也不妨碍什么。” 见齐崇光还要再说,他皱起眉道:“莫非你对蕾儿的感情是假的?不然,为何不肯等她呢?” 齐崇光忙道:“儿臣之心天地可鉴,绝无虚假。” 齐逸峥便道:“既如此,你且等着吧。蕾儿是佳禾之女,自身也心怀大义,确有国母之风。朕深信,她虽然经历坎坷,但上天不会薄待她,最终她必定福泽绵长。” 齐崇光见他态度坚决,心中悻悻不已,只得道:“既如此,就照父皇和李妹妹的意思,再等一两年,但儿臣此心,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的。” 齐逸峥淡淡笑道:“你若能说到做到,是蕾儿的福气,也是你自己的福气。” 即便位高权重之人,能得一挚爱相伴左右,也是人生幸事。 蕾儿回京虽没提前传消息,但家里给她的住处却早已经备好了,千柔日日命人洒扫,倒是不必费什么事儿。 当日晚上李靖行、浩儿、瀚儿都回来了,一家人团聚,自是喜不自胜。 次日一早,玉欣便携了刘薇薇,到李家来探望。 虽然分别五年,但蕾儿跟刘薇薇很快就熟悉起来,聚在一块儿嘀嘀咕咕,又相携着到闺房里闲话去了。 这里玉欣便看着千柔,笑着道:“太子为了蕾儿,特意去奉州之事,我已经尽知了。之前你一直觉得太子非良婿,但如今看来,蕾儿妥妥会是太子妃。” 千柔叹了一口气,没有言语。 见她这样,玉欣诧异道:“怎么了?莫非到了如今,你仍旧不愿让蕾儿嫁给太子?这两人的缘分,是命中注定的,从小时候一直纠缠到现在。就算你不情愿,只怕也拦不住。” 千柔皱着眉道:“我也没想拦着他们,但这里面还有件事儿,是姐姐不知道的。”她叹了一口气,郁郁将蕾儿身受箭伤伤了身体的事儿,齐崇光的反应,及蕾儿自己的打算告知。 玉欣果然大吃一惊,许久才回神,叹息道:“如此说来,蕾儿的运气,实在差了些。不过这样倒也能这一对小儿女的感情确实好,情比金坚。如今他们多经历一些,来日成婚时,必定会倍加珍惜彼此的。” 千柔叹息道:“但愿能如姐姐所言。” 一直以来,千柔就不是个会强迫儿女的母亲,在儿女婚事上,也早下定了决心,要尊重儿女们的意见,绝不当棒打鸳鸯的恶母亲。对于齐崇光,之前千柔一直觉得他不错,但从未将他当做女婿看待。 如今,蕾儿却非他不嫁,他又肯对蕾儿好,千柔只得就此认了。 至于李靖行,向来都很尊重千柔的意见,又疼爱蕾儿,自然也是一样的意见。 故而如今,唯一烦恼忧虑的,便只剩下蕾儿的身体状况了。千柔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慢慢平复了心情,转而跟玉欣议论起给蕾儿延医寻药的事情来。 蕾儿闺房,薇薇跟蕾儿靠在一起,先是谈论了一番分别后彼此的境况,追忆了之前小时候的情分。 因为两人一直有书信来往,脾气性格相合,谈话之时格外默契和谐。两人絮絮谈了半天,薇薇也说起齐崇光亲自去迎接蕾儿的事儿,调侃道:“小时候我就觉得,太子哥哥对你不一般,如今果然证实了。青梅竹马的情分成真,来日必定是佳话。” 蕾儿听了双颊晕红,自然也没提自己如今的担忧烦恼,只是低着头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妹妹别取笑了。” 薇薇笑吟吟的道:“怎么是取笑呢?太子哥哥人才出众,深得满京城闺秀的倾慕。就我所知,京中最出色的闺秀,如威远侯景家、长平侯陈家、国公韩家的女儿这几位,都有意嫁给太子哥哥。但太子哥哥为人正派,从不近女色,只时常与我来往,弄得她们没有丝毫机会。也就是锦绣郡主,不顾脸面算计太子哥哥,这才能得个良娣之名。” 她说到这里,见蕾儿神色转为黯然,意识到自己提及锦绣不合适,忙尴尬笑了一下,转了话题道:“姐姐定然不知道,因为太子哥哥,我挨了多少排挤。幸亏有近亲不能联姻的定律在那里守着,不然,我的处境必定更艰难。且太子哥哥每次与我碰面,不是问你有没有书信,就是跟我谈你的事儿。可见,我是为你担了虚名儿。”说着轻轻掐着蕾儿的手臂,当然并没有怎么用力,只是带几分娇嗔罢了。 蕾儿一听十分愧疚,连忙道:“如此说来,确实是我对不住你。” 薇薇摆手道:“没事儿,我也只是提一两句罢了,我们感情这么好,这根本不叫事儿。” 她反过来安慰了蕾儿几句,这才带着笑意问道:“你跟太子哥哥的事儿,什么时候定下来?我什么时候能叫你太子妃娘娘?”蕾儿面红赤耳,沉默了一瞬才道:“等时候到了,自然就会定下来的。”她不愿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便转而道:“我们几年不见,妹妹看上起长大了很多,很有玉欣姑姑的品格,来日必定十分美丽。” 薇薇上下打量着她,笑着道:“你小时候跟佳禾姑姑长得很像,如今大了,倒是越发像你姑姑安王世子妃了。尤其你这皮肤,滑如凝脂,真真娇嫩无比,太子哥哥必定爱极了。快快,给我讲一讲,你是怎么保养的?” 蕾儿红着脸啐了她一口,这才跟她聊起女容方面的心得体会,又问起京城如今时新的衣饰、装扮什么的。 她如今回了京城,虽然会将主要心思放在保养自己的身体上,但如今年纪大了,女儿家总要在世人面前多露露面。若是有人邀约,自然也要挑选一番赴约去。 而薇薇,自然是最好的引领者。 两个女孩聊了大半天,已然难舍难分了。玉欣跟千柔处得好,自然也有聊不完的话题。 直到日暮时分,玉欣母女才告辞离开。 再过一日,齐逸峥命人来宣旨,召千柔携蕾儿进宫。 等去了之后,齐逸峥因跟蕾儿几年未见,自是仔细打量了一番,方才含笑道:“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蕾儿如今的容貌,竟然隐约有绝色之意,只是年齿尚小了些。若再大一两岁,必定更出色。” 如此这般夸赞了一番,见蕾儿羞红了脸,他这才道:“蕾儿不但长得好,还有佳禾之风,带着太子到乡野之地走了一圈。其实刚开始闻讯时,朕并不知道蕾儿的用意,后来才慢慢想明白过来。之前朕就觉得你好,如今瞧着,你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太子妃。” 之前,齐逸峥选定了蕾儿当儿媳,只是爱屋及乌罢了。 但如今,这个女孩做得出乎意料的好,又能让齐崇光死心塌地的爱上,齐逸峥倒是真心觉得,太子妃之位非她莫属。 能得到心上人家人的认可,任凭是哪个女孩,都会觉得欢喜的。 蕾儿又喜又羞,又有几分痛楚,连忙跪下道:“多谢皇伯父厚爱,但蕾儿如今乃是不祥之身,难配太子。”低下眼眸,将自己的遭遇如实说了,也将三年之约提了出来。 千柔忙也趁机央求道:“子嗣之事,关乎终生。蕾儿这番见识,可能稚嫩了些,却是最佳的解决办法。还望皇上细细思量,不要让小女有太大的压力。” 齐逸峥听了这番话,深深看了千柔一眼,这才命蕾儿起来,沉吟道:“照太子之意,是巴不得即刻迎你进门的,朕也觉得宜早不宜迟。但你既然有自己的想法,佳禾也赞同,朕倒是不好反驳。” 蕾儿见他肯松口,连忙道:“皇伯父,蕾儿刚才说的话全出自真心,求你开恩答允蕾儿,蕾儿感激不尽。” 见她软语相求,千柔也殷切看了过来,齐逸峥一颗心都软了,徐徐点头道:“既然是你的心意,朕总不肯违逆的。” 有时候,和美的未来,是要经历时间的洗涤和考验,才能得到的。 齐崇光跟蕾儿,如今已然情根深种,但若是能再多一些历练,未尝不是好事。 见他点头应了,蕾儿连忙跪下谢了恩。 齐逸峥连忙让她起来,叹息道:“蕾儿何必多礼?你甚是聪慧,应该猜得出你之所以遭受意外,都是被太子连累的。你不但没怪罪他,反而百般以他为先,足见你对他到底多真心。旁的话朕也不多说了,只向你许诺,若你们真成婚了,太子对你好,自是皆大欢喜,若是敢欺负你,朕一定站在你这边。” 蕾儿冰雪聪明,听了之后虽然感动,却不敢拿这番话当做依凭。 虽然小时候,齐逸峥对她更好一些,但到底,齐崇光是齐逸峥的亲生儿子,无论如何,齐逸峥都不可能将自己看得比齐崇光还重要。 若将来自己身体康复,有幸嫁给齐崇光,儿媳跟儿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这原本是理所当然之事,谁都不可能有半分意见。但齐逸峥肯这么说,证明他真心看重自己,希望自己能当他的儿媳。 无论如何,这总是让人欣喜的。 一时,千柔看向齐逸峥,欠身道:“婚事暂且不论,蕾儿如今,还是身体为要。论起来,太医院的太医,都是大燕杏林界的翘楚。还望皇上下旨,传几个精通妇科的太医过来,给蕾儿瞧一瞧,调理一番才好。” 齐逸峥连忙道:“你放心,此事朕自不会袖手旁观。”顿了一下,又道:“太医院里,医术最高超的,自然是尹院首无疑。只可惜,他于妇科一道并无涉猎,如今,只能传秦太医来了。” 他说着唤过内侍,做了个手势,这才看着千柔,解释道:“这秦太医专攻妇科,后宫那些女人最爱请他,他为人也十分有分寸,医德甚好。朕只要下令的话,秦太医必定会守口如瓶,绝不会泄露半分。” 若论起来,齐逸峥平时自然不会在这上面留心,但这一次不同,事涉蕾儿,齐逸峥自然早就命人将宫中太医的情况摸了一遍。 如此,才能让蕾儿尽快好起来,大家都安心一些。 当然,对于这秦太医,他自不会只吩咐一两句这么简单,还会用别的法子,恩威并施,令秦太医不敢胡说八道,将蕾儿的情况泄露出去。 ——蕾儿身体有瑕,这桩事儿可大可小。若是宣扬出去,蕾儿将来必定会被人闲话议论的。 齐逸峥爱屋及乌,百般疼爱蕾儿,自然不肯让蕾儿身陷困境。 千柔听了这番话,很快反应过来,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不由得感激不尽。 只是,她心里清楚,齐逸峥做这些是自己心甘情愿的,自己若是屡次致谢,齐逸峥不但不会高兴,反而会觉得自己将他当成外人。 心思转了一转,她便没有道谢,只是看了齐逸峥一眼就罢了,眸底隐约闪过一抹水光。 果然如她所料,她没道谢,齐逸峥反而觉得她没拿自己当外人,十分欣喜。过了一会儿,秦太医应诏而来,却是个五十来岁的男子,很有几分仙风道骨。 齐逸峥也没跟他废话,直接让他给蕾儿把脉,又命他谨慎一些,今日之事要守口如瓶,绝不能泄露出去。 秦太医自是恭恭敬敬应下来,给蕾儿行了礼告了罪,这才搭上那纤细皓白的手腕,诊了会儿,沉吟了一会儿,才向齐逸峥道:“观李郡主这脉象,之前底子倒是不错,但近来受过一次严重的损伤。旁的都罢了,但若是成亲了,子嗣上或许会有一丝影响。” 见他的说法跟尹瑶草的相似,蕾儿连忙道:“太医手段高明,诊断得分毫不差,请问可有解救之法?” 她虽然也学医,但医者不自医,乃是亘古不变之理。 何况,尹瑶草都束手无策,她只是尹瑶草的弟子,对于这情况,更是无能为力了。 如今,秦太医一出手,就将她的身体状况说得清清楚楚,由此可知,确实是有真本事的。 这样的人物,往往技艺也是十分高超的。 她平时尚且能够淡定,但到底此事干系她终生,自是无法保持从容之态,脸上满是期盼和激动之色,声音也有一丝不稳。 千柔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忙也看向秦太医,目露期盼之色。 至于齐逸峥,自然也随着看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尤其齐逸峥神色肃然,秦太医自然压力山大,定一定神才沉吟道:“此事李郡主是否要回避一下?” 蕾儿哪里肯,咬着唇道:“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是我自己的事,哪里用得着回避?遮遮掩掩反而让我更不安。”朝秦太医欠身为礼,竭力挤出一抹笑容道:“还望太医直言,我感激不尽。” 齐逸峥摆手道:“李郡主说的是,秦卿,你但说无妨。” 蕾儿虽然年纪小,但经历的事情不算少,心性又好,根本不必瞒着她。 再说了,蕾儿说得也有道理,遮遮掩掩,反而会坏事。 比较之下,倒不如什么都说清楚了,反而大家能更从容一些。 秦太医见齐逸峥都发话了,自是不敢再推脱,肃容道:“但凡女子,调理身体都是十分重要的。李郡主这情况,微臣没有十分的把握,但好在李郡主底子好,如今又年齿小,若再有妙药调理,更能多几分把握。另外,女子生育的年纪,实际上不宜太早。郡主如今未满十四岁,若是能多调养两年再嫁人,等到十八岁左右再孕育,倒是更好一些。” 众人一听,竟然是有指望的,登时都相视而笑,万分欣喜。 蕾儿也松了一口气,眉眼都舒展开来。 齐逸峥连忙道:“药材不必管,你要什么只管说出来,但凡宫里有的,你只管取用。若是宫里寻不着,你吱一声,朕自会让人给你办妥的。另外,朕会给尹院首传口谕,旁的人你都不必管了,今后一心一意照顾李郡主就是了。” 秦太医连忙道:“皇上放心,臣自会竭尽所能,全力以赴的。”顿了一顿,又迟疑着道:“旁的都罢了,李郡主毕竟是伤了底子,等调养好了,成了亲自是能顺利怀孕的,只将来生产时,可能会比旁人要艰难几分。” 这番话一出来,众人脸色不由得都是一变。 秦太医见状,明白他们的心思,连忙又道:“这只是臣的猜测罢了,臣其实不能下定论。另外,即便将来艰难些,也并非没有法子可想。尹院首见识独特,于几年前就想出了法子,首创剖宫产,救了无数难产的女子。若将来李郡主难产,旁的法子都无法起作用的话,剖宫产倒是能用上,试一试的。” 蕾儿细细咀嚼着他的话,心中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秦太医果然有几把刷子,竟然说能帮她调理好身体,让她将来成亲之后,不至于当个无孕的废人。 忧的是,虽然有机会孕育,但要承担风险,要拿自己的命来搏,到底还是美中不足。 千柔听了这番话,却是不由得愣住了。 她记性并不差,自然记得这剖宫产的想法,还是之前自己跟尹青云提的。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可能用在蕾儿身上。 由此可知,很多事,冥冥之中,其实自也是有因果的。 尹青云确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医学奇才,仅凭着她当日的指点,就一步一步摸索出了窍门。 经过这几年的经营,这剖宫产已经挽救了不少难产女子的性命,避免了不少一尸两命的惨剧。 只是,这到底是样样落后的大燕,比不得现代医术的高明先进。 每逢紧要关头,不得不使上剖宫产时,婴儿的性命倒是大都能保住的,但母体却很有可能会因为出血不止、手术后护理不当、大夫技艺太差等原因惨死。 统计之下,这手术能让母子平安的概率,只在五成左右。 所以,尹青云早定了规矩,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剖宫术。 另外,精通这技艺的人,并不是很多。 心思转了一转,千柔的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秦太医这番话,已经十分明白了。 也就是说,来日蕾儿若是想生育的话,自身存活的几率,大约只有五成而已。 当然,若蕾儿真成了太子妃,样样待遇,都会是最好的。 会有医术最高超的大夫坐镇,会有最好的药物,护理条件,也必定会是最好的。 但是,若是细论起来,手术成功的概率,至多也只有七成罢了。 危险,竟然是无法避免的。 千柔最期盼的,是蕾儿能恢复到与常人无异。 如今瞧着,竟然是不可能的了。 心思转来转去,千柔不由自主落下泪来,看向蕾儿的目光充满了痛惜之色。 身为女子,岂能不孕育子嗣呢? 这个女儿,多好多乖巧呀,为什么上天要对她这么残忍?为什么有机会,却不能让她全好?为什么要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如果可以的话,千柔宁愿是自己中箭,宁愿短寿,也不想让蕾儿经受这样的磨难。 齐逸峥在众人面前,虽然总是竭力保持从容淡定,但眼角余光,却是时常不由自主就落到千柔身上了。 见千柔伤心落泪,他立刻就明白了千柔的心思,忍不住看向秦太医,皱着眉头有些不满。 这些个太医,遇上事儿了,总是将话说得模棱两可,将情况往最严重的方向说。 这样一来,若是被他们言中了,他们就能推卸责任,不必承担后果。 若是事情没发生,他们自然也是坦然的,甚至可能说,都是因为有他们出手,才能将颓势逆转。 太医院向来是这样的作风,百年来,从未变过。 即便尹青云医术高超,胜过前人,在给贵人们看病的时候,也不敢将话说满了,都要砌词推诿几分的。 之前齐逸峥是无所谓的,今儿个却是觉得,这群人太可恶了。 本来嘛,有时候明明没有那么严重,他们非要胡说八道夸夸其谈,忒自私了些。 偏偏他们手里,掌控着病人的生死大权,当事人不能视若罔闻。 当然,也有可能,蕾儿的情况的确不太妙。 虽是不甘愿,但这种可能性,却是不能忽略的。 秦太医在宫廷走动,察言观色的本领自是学得十分到家,见齐逸峥面露不满,不由自主心颤了一下。 说起来,他心里也委屈着呢。 素来他给贵人们看病,都得将各种情况都说清楚说透,不然到头来出了岔子,必定要自己承担的。 眼前这李郡主,虽然只是佳禾之女,但谁不知道佳禾是皇上的心头肉呢?连带的,这李郡主自然也是被皇上重视之人。 且太子离京之时倒还好,没什么风声,如今回来了,大家都晓得了,他是特意去奉州接李郡主的。至于为了什么,除了对李郡主有意之外,难道还有别的解释吗? 这种情况下,李郡主自然是了不得的人物,甚至比之前他照顾的那些后宫妃嫔,要重要得多。 他自然也盼着自己一出手,就能将李郡主治好,但那伤并不轻,他实在不能将话说满。 当事人身份越高贵,越要谨小慎微小心翼翼,这原是太医院约定成俗的规矩。 如今,他将种种情况都说了,却也只是实话实话罢了,算不得什么的。 故而秦太医只忐忑了一瞬,便挤出笑容道:“情况微臣已经说明了,但李郡主也不必过于担心。毕竟,人的身体,是最难下定论的。说不定将来郡主调理得当,能恢复得跟常人无异。再或者,就算情况略差一些,也许生产之时,能福泽绵长,一切顺利。” 蕾儿听了这番话,沉默了一瞬,压住心中的滚滚思绪,这才道:“太医的意思,小女子已经明白了,多谢太医指点迷津。” 她说着走到千柔身边,扶住千柔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娘亲别伤心,镇定一些,如今这情况,并不算糟糕。” 千柔哪里听得进去,恨不得抱着她痛哭一场,但到底是在人前,又想着蕾儿如今必定更烦恼更难过,却还要强颜欢笑来安慰自己。 这种情况下,自己又如何忍心,给她带来困扰呢? 她想到这里,只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慢慢止住了泪水,看向秦太医,行礼道:“太医,我求求你,你能想点别的法子吗?你水平甚高,可谓妇科圣手。我女儿的终生幸福,都在你手上了,求你多多费心才好。” 秦太医连忙还礼道:“佳禾郡主,此事在下不敢不尽力,但情况在下也不能不说明。在下自会竭尽生平所学,助李郡主康复,这一点还请佳禾郡主放心。” 听了这番话,千柔还没开口,蕾儿已经回道:“医者父母心,更何况,秦太医是皇伯父指定的人,我自然是十分相信的。还望太医今后多多费心,帮我调理身体,我感激不尽。” 秦太医连声称不敢,又做了保证,说自己一定会尽力的。 等他表完了忠心,齐逸峥叹了一口气,这才道:“秦太医,你跪安吧。”唤过内侍小灵子,低声说了几句,让小灵子引着秦太医出去了。 等离得略远一些,小灵子便看着秦太医,皮笑肉不笑的道:“秦太医,你在宫中多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底自是有一杆秤的。咱家也不跟你拐弯抹角,直接告诉你,今儿个这李郡主的种种,你若是敢泄露半分,到头来,自己自是逃不过一死,还会连累家中老小。啧啧,若真为了一时嘴快,落到身首异处的地步,牵连了家人,想一想就觉得十分凄凉呢。” 秦太医听了这番话,不由得魂飞魄散,哪里不知道这小灵子说这番话敲打自己,是齐逸峥吩咐的。 他骇得不行,连忙跪了下来,向小灵子道:“公公,在下一向谨小慎微,如今涉及的又是李郡主,在下绝不敢胡说八道,绝不敢让李郡主的声誉受损。若有违背,在下妻离子散,不得好死!”小灵子脸色稍稍缓和了些,露出笑容道:“咱家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行事。行了,你也不必跪了,皇上向来赏罚分明,你乖乖听话,皇上自然不会亏待你的。唔,皇上听说你家中嫡幼子不错,武艺甚是出众,素来又最得你的心,倒是有几分喜爱。若你愿意的话,不如送进宫来,当个从六品侍卫,也算是光宗耀祖了。事情就是这样,不知秦太医意下如何?” 小灵子这番话,是十分客气的,甚至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 但秦太医却哪里敢托大,连连点头,以惊喜的语气道:“君恩深厚,皇恩浩荡,臣感激不尽。臣回去之后,立刻就让人给犬子收拾行装,另外,还请转告皇上,臣得蒙厚赐,感激之余,也有几分惭愧。犬子向来娇生惯养,没吃什么苦头,若犬子有不到之处,还望公公多照应才是。” 皇上让他将嫡幼子送进宫里,既是示好,也有拿之当人质之意。 虽然将皇上的用意看得很明透,但他能如何呢?君要臣死,臣岂能不死? 就算有再多的心思,也是枉然,不得不沿着皇上设定的道路,一步步走下去了。 如小灵子所言,他一直都挺聪明的,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因为李郡主身份特殊的关系,他一早就下定了决心,此事自己知道就成了,连家人都不能告诉。 若是不知死活,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自己必定落不着什么好的。 如今,小灵子又亲自出面来指点,表达的,都是齐逸峥的意思。 有了这一出,秦太医意外之余,同时真真切切再次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竭尽全力,帮李郡主调养好身体,至于闲话什么的,一个字都不能说,不然,自己死翘翘不说,家人也会落入悲惨境地。 好奇多舌,虽然是不少人的通病,但秦太医心中有丘壑,自然是不会为所欲为、胡作非为的。 见他如此上道,小灵子露出笑容道:“很好,你能这么想,倒是没有辜负皇上的心。”说着亲自去扶秦太医起身,转而又道:“皇上既然属意你,你可得留意一些,好好花些心思,将李郡主治好,来日你的前程,自然无可限量,你家里的人,自然也会跟着沾光的。” 秦太医听了这番话,忙继续表了一番忠心。 如此折腾了一番,小灵子才缓和了脸色,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已然恩威并施了,秦太医若是还敢泄密,就真的是害人害己,蠢到了极致。 而这样的蠢人,他真是没眼睛看的,也不可能活下来。 075 因爱生妒闺秀施招 秦太医那边,被小灵子敲打了一番之后,心生敬畏,立时就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帮长明郡主调养身体,要守口如瓶,不能泄露半分隐秘,不然,自己一条命难保,家人也会凄凉无比。 至于殿内,等秦太医离开了之后,场中却静了下来,大家都沉默不语,心里十分沉重。 秦太医方才那番话,虽然证实蕾儿还是能生育的,但带来了新的忧愁,众人心头自是无法轻松的。 齐逸峥叹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怜惜和烦闷,才向蕾儿道:“好孩子,没事的,这也只是一家之言罢了,朕再命人探访名医就是了。” 蕾儿欠身道:“多谢皇伯父,但这秦太医甚是厉害,断症精准,想来绝不会有人能胜过他的。我想了又想,决意以后就让他调理身体,至于后事如何,只看我的福气吧。” 她拉过千柔的手,细声细气安慰道:“娘亲别难过,女子生产,本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即便将来我比旁人略微艰难些,也算不得什么的。” 千柔仰起头,忍着泪道:“这些先不说了,你还是先将自己的身体调理好吧。” 正说着话,齐崇光步履匆匆赶了来。 之前倒还罢了,如今再与千柔碰面,齐崇光心里不由自主就涌起一股紧张来,甚至还有几分忐忑。 他勉强镇定下来,朝齐逸峥行了礼,又满脸堆笑转向千柔,欠身道:“佳禾姑姑好。” 千柔起身还了一礼,沉默了一瞬才道:“太子殿下亲自护送小女归来,有劳了。” 齐崇光红着脸道:“佳禾姑姑不必客气,这原是崇光应该做的。” 他客套几句,这才迫不及待看向蕾儿,见她如云的秀发挽了一个灵蛇髻,流苏上垂下的珍珠流动着莹润光泽,玉色曲裾深衣勾勒出的身段,已经略略有了袅娜之姿,有一种荷花初绽的美。 几天不见,心上的人儿,似乎美出了新高度。 齐崇光不由得失神片刻,才目露款款深情,转而道:“崇光的心思和打算,李妹妹应该尽数告知了。之前崇光就告诉过佳禾姑姑,对李妹妹很是倾慕,如今这样的心思不但没变,反而更深厚了。在崇光心目中,李妹妹会是唯一的妻子。还请佳禾姑姑放心,将李妹妹交与崇光,崇光会一辈子对她好的,绝不会辜负她半分。” 少年的笑容、神情,纯真又深情,很难不让人动容。 千柔心中喜忧参半,叹了一口气道:“太子,你有这份心,我岂能反对呢?但蕾儿的身体状况,实在不是很好。”她皱起眉,将刚才秦太医说的一番话讲了一遍。 齐崇光不等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声道:“调理身体自然是应该的,但若是孕育会让李妹妹身陷险境的话,倒不如就此罢了,以后过继就是了。” 关于子嗣,他之前就想通了,一直以来,都是蕾儿十分在意罢了。 千柔见他竟肯以蕾儿的身体为先,语气十分真诚,愣了片刻之后,目露感动之色。 蕾儿却是立刻道:“那怎么成?我又不是不能生……”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心中无比羞涩,差点儿咬了自个儿舌头。 齐崇光见她面色绯红,十指纤纤,宛如玉琢一般,不安的抓着一块帕子,楚楚可怜之中带着几分可爱可喜,心中一荡,不由得爱极。 他沉吟片刻,便向齐逸峥和千柔道:“父皇、佳禾姑姑,崇光想跟李妹妹单独谈一谈,成吗?” 齐逸峥自然点了头,千柔也无从反驳。 见两人都应了,齐崇光便笑向蕾儿道:“李妹妹,咱们去御花园走一走吧。” 一时两人出来,走了一会儿,齐崇光忍不住探手,轻轻握住蕾儿的手,只觉得素手如玉,娇软异常,忍不住就细细摩挲起来,轻声道:“蕾儿,这几天想我了没?” 蕾儿红着脸要抽回手,却根本抽不回,只得罢了,低声道:“你呢?你想我了没?我自然跟你是一样的心思。” 齐崇光听了她的回答,哈哈一笑道:“蕾儿这话很有几分意思,我怎么能不想你呢?这几天无论做什么,即便睡觉,也要想妹妹千百回的。” 在蕾儿掌心划着圈儿,放低了声音,仿佛耳语一般道:“尤其想念临别前一晚,啧啧,妹妹热情又妩媚,实在销魂……” 蕾儿脸上红得要滴血,跺脚道:“你实在很坏。” 齐崇光见她羞得满脸红霞,丹唇柳眉,长睫如两排小扇一般,不安的扑闪着,当真可喜可爱,真想一把将人抱入怀中。 只是,如今到底不比从前自在,若是太放肆,落在众人眼里,自己脸皮厚无所谓,蕾儿却是得被人闲话的。 他既然爱她,又怎么忍心给她带来困扰呢? 他暗自叹气,只得忍住心中的渴望,四下看了一看,带着蕾儿进了近处的凉亭。 两人并肩坐下了,他继续握着蕾儿的手,握得紧紧的不肯放来,这才正色道:“蕾儿,事到如今,你竟还不明白我的心吗?在我心目中,子嗣与你是没法子相提并论的。我一直想让父皇下旨,定下你的名分,但父皇说,要听你的意见。如今,太医也给你瞧过了,你自然不是不能生,但若是坚持生育,就得拿命来拼。我如何忍心让你这样?如何能让你吃那么大的苦头?如何能承受可能失去你的痛苦?” 他说到这里,眼里有了一抹水光,带着恳求道:“蕾儿,咱们分别几天,我已然是度日如年,你自然也是时时刻刻想念我的。我想回禀父皇,尽快将你娶了,与我日夜相对,如此才不负相思。你放心,你及笄之前,我绝不会跟你圆房,伤你的身体。咱们好好的过日子,互相体贴尊重,当一对恩爱夫妻,你乖乖听我的话,成吗?” 他虽是应允了齐逸峥,一切都由蕾儿决断,但这几天来,刻骨的相思纠缠着他,令他食不知味,心不在焉。 忙起来时,倒是能勉强镇定下来,但一闲下来,不由自主就想念起她的一颦一笑、灵动妩媚来。 而若是躺在床榻上,就更会有种种旖旎场景跑出来,令他觉得,之前与她耳鬓厮磨、情意绵绵,才叫好日子,如今,不过是度日如年罢了。 勉强煎熬了这几天,他只觉得自己形销骨立,深深懂得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真谛。 子嗣什么的,以后会怎么想,他不知道,但此时此刻,他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 他不想忍受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痛楚;不愿忍受明明有心爱之人,却必须孤枕独眠的心酸悲惨。 活了十八岁,之前两地分离,倒是能熬过来。 得到她之后,却是再也不能忍受了。 他只想能有她相伴左右,只想跟她恩恩爱爱、缠缠绵绵,做一对红尘痴儿女,共赴余生。 在他温柔似水的注视下,真诚得近乎乞求的央求下,蕾儿心中似揣了个兔子一般,砰然乱跳。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叹气道:“倘若咱们不是这么相爱的话,我自是能答应你的,如今却是不能。崇光哥哥,我现在心乱如麻,你让我好好考虑一下,不要逼我。” 若彼此不是这般相爱,她自然能直接嫁给他,自己生不了,大不了给他纳个妾,生下孩子后,再将庶子充作嫡子养。 若彼此不是这般相爱,自己自然也可以坚持要孕育,拿命来搏一搏。若上天垂怜,自然会让自己平安无事。若没有那个福气,也就只能认了,付出生命的代价。 只是,到了那时候,倘若自己死了,齐崇光失去了自己,会多么痛苦多么痛不欲生,她实在不敢想。 想来想去,这秦太医给她带来的,竟然不是喜悦,而是左右为难的困局。 彼此这般相爱,按理说,该是花好月圆情意绵绵了,但哪里想得到,竟然会有子嗣的难关横在前面。 她跟齐崇光之间,仿佛隔了一道天河,任她如何努力,似乎都搭不起一座鹊桥通向他。 但要让她挥剑斩断情丝,等于是要她的命,她根本做不到。 齐崇光见她一脸为难之色,带了几分郁郁,恍然明白了她的心思,心中无比痛惜。 他握紧蕾儿的手,继续低声劝解,无奈蕾儿自有主见,根本听不进去。 齐崇光之前喜欢她的自尊自爱、自立自强,如今却有几分烦闷,觉得蕾儿若是不这么聪明冷静,说不定要更好一些。 两人谈了良久,谁都没法说服谁。 齐崇光无奈,只得妥协了,让她先调理身体,其余的容后再议。 等议定了,蕾儿起身要走,齐崇光却是不肯,探臂将她的纤腰搂住,手捧着那温柔绵软的腰身,心驰神摇,几乎就不愿放开。 蕾儿吓得心悸,下意识要推开他,他却轻轻捏住她的下颌,俯身低头,在她的唇上轻轻吻过,旋即又恋恋不舍将她放开了。 这刹那,就好像是十里和煦春风,缓缓吹过了那初绽的桃花瓣。 不同于之前痴缠时的深吻,这一个吻如春日和风、点到为止,但并非不缠绵,反而有几分余韵,让人心如鹿撞。 蕾儿整个人恍恍惚惚,竟不知自己是如何跟他分别,如何自宫里出来上轿,如何下轿,如何回到家中的。 千柔以为她在为秦太医的话烦恼,心中无比沉重,自然没有追问。 虽然秦太医的话让人喜忧参半,但自此,蕾儿也就照他的法子,开始调理身体了。 秦太医开的药,熬好了之后,很有几分苦涩,气味也十分难闻。 蕾儿却是不在意的,每每都是一饮而尽,让人心疼不已。起居饮食上,饮食以清淡有营养为主,作息上严格遵循早睡早起的原则。 千柔虽然不懂医术,帮不上什么忙,但觉得该让蕾儿多锻炼,要求她每天练剑、跑步,至少要坚持半个时辰。 另外,因蕾儿也是个地道的吃货,千柔时时监督她,严格要求她不能放纵,不能暴饮暴食,要以自己的身体为主。 这样调理了一段时间,虽然明面上的效果看不出来,但蕾儿的气色,除了白皙之外,如今还透着几分健康的红润,增添了几分明丽之色。 这段时间,齐崇光厚着脸皮过来了几次。 千柔有些头疼,又不好将他拒之门外,只得跟他寒暄几句后,这才领着他去见蕾儿。 去了后,一对小儿女因正情浓,忍不住就眉来眼去,令千柔的尴尬症都犯了,只得起身出来,命才四岁的安儿在屋里陪着。 如此这般,安儿倒很快跟齐崇光熟悉起来,时常就要念叨几句。 时光匆匆,转眼已经进入十月。 这天,威远侯家下了帖子,邀请千柔、蕾儿参加嫡长女景英兰的及笄礼。 自齐逸峥即位以来,尤其是经历了妖孽一事,千柔获得“大燕福星”的美誉,各大世家对待千柔时都十分重视尊重,但凡有什么事儿,都会下帖子。 以千柔的性子,并不耐烦时常出去应酬。不过,这景家的当家夫人跟玉欣很熟,连带的跟千柔也有不少来往。遇上景家下帖子,千柔也愿意去走一走的。 如今接了帖子,千柔便到蕾儿房中,笑向蕾儿道:“你离京几年,如今回来很多人都不认识。如今不如随我出去走一走,多结交几个朋友,心情也能放松一些。再者,这一次薇薇必定要去的,你去见见她和她的朋友,也是不错的。” 蕾儿如今的全部心思,都在调养身体上。 虽然蕾儿心态好,但千柔仍旧盼着她能时刻保持开朗之心,能多出去走动,看到外面的广阔世界,而不只是沉迷在自己的小院儿里。 蕾儿闻言,想了一会儿,笑着道:“好呀,我正想出去多认识些人,如今有机会,再好不过了。” 她爱好并不多,琴棋诗画什么的,都只是略有涉猎而已。 唯一喜欢的,是学医术。 之前师从尹瑶草,如今,遇上的这秦太医,倒是个医术绝佳的。故而蕾儿除了让他帮着调理身体之外,遇上有疑惑的,便要请教一番。 只是,如今心中多了情情爱爱、红尘万丈,心态到底变了,不能如之前那样,一心一意只学医,还盼着能多认识一些人,增长见识,盼着在众人面前表现出端庄大气的一面,让大家知道,李家的女儿并不差,让齐崇光以自己为荣。 见蕾儿应了下来,千柔露出笑容,心情很舒畅。 到了下午,千柔便开始忙起来,让人给蕾儿做时新的衣衫裙子,饰物什么的,也精心置办起来。 到底是母女,蕾儿在生活习惯上,跟她是十分相似的,喜欢穿简单舒适的衣衫,喜欢化淡妆,戴饰物也都是以简洁为主。 只是如今要出门,自是要多留意一些,往端庄大气上面靠的。 如此这般,又忙乱了一两日,很快到了正日子。 这天早上起来,因为吃食有蕾儿喜爱的糯米饼,蕾儿多吃了几口,不想再喝了药之后,却觉得有些气闷起来。 千柔见她这样,不由得有些心疼,微微皱眉道:“不如你今天就歇一日,别去了吧。” 蕾儿摇头道:“那怎么成?帖子已经回了,若是不去,主人家怎么想?其实我只是觉得胸闷,并无大碍的。” 千柔见她这样说,又见她脸色其实还好,也就点头应了下来,携着她出了门。 一路无话,等到了景家下了轿子,被人迎了进去。 景家乃大族,以军功名显,虽然近年来子孙不太成器,但到底架子还在。再者,景家的姑奶奶前几年被选进宫,如今已经是贵嫔了,还生了个小皇子。 虽然景贵嫔并不得宠,但后宫的各位嫔妾,都是差不多的,竟没有格外受宠的。景贵嫔有儿子做依傍,故而大家还是高看景家一眼的。 景英兰因才貌双全,在京中闺秀中,还是很有几分引人瞩目的。 这一次景英兰及笄,家里十分重视,遍邀宾客,为景英兰扬名。 当然,像这种情况,只邀请了女眷。 饶是这么着,也开了整整八十台席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蕾儿跟千柔到得不早也不晚,进了上房之后,一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笑脸相迎。 以千柔的身份,本不会得到这样的厚待,只是,这里面涉及到当今皇上,自然她的地位,就显得格外特殊了。 这是蕾儿回京后,初次在众人面前露面。 她虽然离京五年,但礼仪学得并不差,如今跟着千柔款款上前,从容自若,仪态万千。 这时,齐崇光亲自去接她回京的事儿,已经传了开来。 就算没有这一层,佳禾郡主的女儿,大家也是十分感兴趣的。 故而,在场众人都不由自主看向蕾儿,细细打量着。 只见映入眼帘的女孩,芙蓉如面柳如眉,肤色白皙如上好的玉瓷器一般,竟然十分美丽,远胜其母的中人之姿。 虽然尚有几分稚嫩,缺少妩媚之意,但假以时日,等她再长大一些,必定丽影蹁跹,美不胜收。 在众人的注视下,蕾儿仍旧面不改色,挑唇一笑,双眸之中波光粼粼,一清如水,又仿佛盛满了笑意一般,更添了几分动人。 威远侯夫人曾氏便笑起来,看着千柔道:“佳禾郡主,妾身说句话你别生气,你这女儿真出色,正应了那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千柔看向蕾儿,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谦虚道:“夫人太夸赞了,贵府的大小姐才是样样出色,乃京中闺秀的典范。” 曾氏连忙也谦虚了几句,这时,其他贵夫人却都凑上来,夸赞蕾儿长得出色,气质也出色等。 蕾儿应对自如,遵照教养嬷嬷教导,一举一动贞静大方,一颦一笑十分得体,不嗔不恼,不徐不疾,宠辱不惊,更是引得众人交口称赞。 一番热闹之后,才有人问曾氏道:“怎么不见贵府的大小姐?” 曾氏笑着道:“她正在自己院子里,招呼各家的小姐们。至于及笄礼,却是需要等到吉时再行,有劳各位等候一番。” 她说着就转向蕾儿,和颜悦色的道:“长明郡主不如也去见一见,同龄人在一起,倒是热闹些。” 蕾儿点头,笑向千柔道:“娘亲,我去去再回。” 千柔也知道女孩儿们,都有自己的圈子,她在这里不合适,也不自在,便颔首应了下来。 因来之前她已经细细嘱咐过蕾儿,故而如今也没有叮嘱什么,就让她随着景府的丫鬟去了。 一时进了景英兰的院子,只见彩带斑斓,衣裳斗艳,还能听到娇声笑语随风传来,十分热闹。 蕾儿带笑走了进去,侍女连忙报了声:“长明郡主来了。” 立时便有个妙龄女子走过来。 这人鹅蛋脸,生得闭月羞花,穿金戴银十分华贵,却正是景府的大小姐景英兰。 景英兰满面笑容,跟蕾儿见了礼,明眸流转之间,早将蕾儿看得清清楚楚,暗自品度了一番。 映入眼帘的少女,肤色如玉,容颜绝美,还是太子的青梅竹马。 听说自她四岁从江南归来,就入了太子的眼。太子对着旁人时,都是彬彬有礼从容自若,只有对着她时,会喜会怒会皱眉会欢笑。 当时看不出什么,如今细细一想,却是恍然能明白,在太子眼里,大家都一样,只有她是不一样的。 等到她脸受伤去了奉州,与太子分别,太子渐渐成年,却一直未近女色。 之前不解其意,如今才明白,原来,太子竟一直在为她守着。 自小就产生的情分,本就十分浓烈,何况太子一直对她有意,自然是朝思暮想不能忘怀的。 如今,她的脸不但复原,还长得如斯勾人。 这么美的女子,可以说,即便没有之前的情分,太子只怕也会心动的。 只是,她得了好,其他人呢? 一直以来,未婚的太子,都是京中未婚贵女们倾慕的深闺梦中人。 虽然太子洁身自好不愿跟人有什么牵连,只时常去玉欣公主府走动,贵女们却不肯就此罢休,时不时就制造点邂逅,自己创造机会跟太子接触。 景英兰曾经随着家人进宫觐见,亲眼见识了姑姑景贵嫔的尊贵不凡,也在机缘巧合下,见了齐崇光一面,一见之下就万分心折。 那之后,她虽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但在闺阁中跟密友们闲谈时,却是对齐崇光赞不绝口,十分倾慕。 因其他女孩都是差不多的心思,倒也算不得什么,至多不过是大家互相取笑几句,又一起为太子的冷淡自持而叹息自怜罢了。 今年五月,从贵州而来的锦绣郡主,竟也对太子生出了恋慕之心。这本是极其寻常之事,但这个女子却不简单,敢做敢拼,直接就以肌肤之亲搭上了太子,得了太子良娣的名分。 虽然只是妾室,但那也要分人。给太子做妾,谁能不渴慕呢? 那时消息一传开,众人对于锦绣,皆是羡慕嫉妒恨,未尝没有如法炮制之心。就是景英兰,也动了心思。 只是,那之后,太子直接离京,众女子无计可施,碎了一地的芳心。 如今太子归来,众人才知道,原来太子竟是去了奉州,是去接李郡主的。 这段时间,太子不再去玉欣公主府了,只时不时去李府见李郡主。 由此可知,对于李郡主,他是由衷喜爱,爱到了骨子里。 有她在前,太子又如何能看得到旁人呢? 脑海里,不由自主闪过之前跟锦绣郡主相聚时,谈论的种种场景。 她跟锦绣郡主,虽然在京城的宴席上认识了彼此,但之前其实没有多少来往。 半月前,她因为即将及笄,去外面大肆采买饰物时,跟锦绣相遇。 当时,互相打了个招呼,锦绣便邀请她到家中作客,态度十分热情。 因锦绣身份高贵,态度又好,景英兰推辞不过,也就随着去了。 到了陈府,彼此谈了一阵,景英兰这才发现,原来锦绣郡主的性格十分直爽,人也健谈,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投契结交之心。 锦绣也对她赞不绝口,说她才貌双全、脾气爽朗,是个值得深交的。 如是,两人越发聊得热闹,竟有相见恨晚之意。 其后,锦绣让人备了饭菜,还准备了果酒,与她一起吃饭畅饮。 酒过三巡,景英兰便朝锦绣敬酒,笑着道:“郡主不但出身显赫,来日还即将嫁得良婿,真是可喜可贺。” 锦绣听了,却是愁容满面,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叹息道:“到底是什么境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来取笑我呢?” 她满面愁苦,连声音都似乎带着悲不自胜之意:“世人都觉得我命好,觉得我会有很好的前程,却根本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我一见了太子,就生出了要嫁他之心,厚着脸皮让哥哥去宫里提了这事,却被皇上一口回绝,说太子妃人选早就定了。那时我十分心痛,却并不肯放弃,费尽了心思,终于赢得柳暗花明的局面。谁知道,那一日太子直接大发雷霆,不但不肯再见我,还将我府里传讯的丫鬟踹了个半死……” 她说到这里,不由得落下泪来,接着道:“可怜我对太子痴心一片,竟然被这样对待,真应了那一句‘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景英兰见她这样,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还是得劝解道:“那是之前的事儿了,如今姐姐名分已定,来日必定是要嫁给太子的。姐姐如斯出色,跟太子相处一段时间后,太子自然会看到姐姐的好。” “不中用,”锦绣连连摇头,含着泪道,“太子出京后,我本来还以为,他真是去了江南,是去办公事去了。哪里想得到,前段时间却收到消息,得知他去了奉州,寻长明郡主去了。等到他回京,我在李家门前堵着他,他却对我不屑一顾,看都不肯看我一眼,还亲口跟我说,他这一生只会喜欢长明郡主一人,即便我嫁了他,也不过是妄自担个虚名罢了。” 景英兰倒抽了一口气,诧异又震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竟只想要长明郡主一人,将旁人当做摆设吗?他可是太子殿下,如何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锦绣咬着牙,声音既悲愤,又痛楚:“怎么做不出来呢?长明郡主不是普通人,那是佳禾之女。佳禾为人悍妒,成婚之后,让李大人将几位通房遣散了不说,这些年来,竟逼勒李大人,不许李大人亲近旁的女子,只能守着她一人过日子。连她的小姑子,也是有样学样,将安王世子管得服服帖帖。向来母女之间,性格都是十分相似的。长明郡主是佳禾一力教导出来的,母亲非贤妇,莫非还能指望女儿当个贤良淑德的良妇?” 她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又落下泪来,声音中有咬牙切齿之意:“太子如今钟爱长明郡主,自然是给了她承诺的。且之前皇上就说了,太子妃的人选已经定了,必定是长明无疑。皇上的心思,就没有人不知道的。若长明将来悍妒,皇上看在佳禾郡主的份上,说不定还会站在长明这边呢。” 景英兰听了她这番分析,待要否认,却又否认不得,只觉得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 照锦绣郡主的意思,有李蕾儿在前,任凭谁,都不能得到太子欢心了。 李蕾儿一个小女子,凭什么能独占这世上最出色的男儿?凭什么能有这么大的福气?莫非,她竟不怕福气太大,她承受不起折寿吗? 仿佛读懂她心头所想,与她心有灵犀一般,锦绣带着怨气道:“英兰,我好不甘心。李郡主有什么好,能让太子如此死心塌地呢?论起来,我身份比她高贵,长得也不比她差,还比她先得到名分。为什么她能独占太子?太子出众至斯,理应多娶几个的,她这样,难道不怕折福吗?” 景英兰听了这番话,一颗心酸涩无比,良久没有言语。 锦绣恨李蕾儿,她景英兰自然也是恨的。 如众贵女而言,太子就如同那天上的月亮,皎洁中带着炫目的光华,让人无法不为之心动。 只是之前,太子虽然不近女色,众女子心底,却是存了指望的,觉得太子只是太重权势了,等开了窍认识到女子的滋味儿之后,自然就会扭转过来,时常跟女子亲近的。 哪里想得到,人家其实早有意中人,甚至为了那意中人,直接洁身自好,还肯许下只爱她一人的重诺。 李蕾儿将来多幸福,可想而知,那其他女子呢?难道都是痴心错付?难道,都要被李蕾儿比下去?难道都要被辜负吗? 不,绝不。 凭什么自己得认命?凭什么有世间最好的男儿,自己却不能嫁给他?凭什么要便宜李蕾儿一人?占了太子妃的名分不说,竟然还想独占太子一人。她何德何能?她怎么有脸呢? 景英兰心中交替闪过痛苦、不甘、愤恨,在这一刻,甚至有几分疯狂的念头,盼着李蕾儿从这尘世消失,这样,太子就不会只被一人独占,这样,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虽然那样,未来仍旧是渺茫的,但有了指望、希望,人生就会截然不同的。 正想到这里,听得锦绣继续道:“太子自五月离京,在奉州跟她厮混了一个多月。我有得用的人探知,他们两人不但情意绵绵眉来眼去,还时常窝在李郡主的闺房里厮混。李郡主淫贱至极,每每浪声浪语,勾搭得太子神魂尽丧,恨不得死在她身上才好。” 景英兰心砰砰直跳,目光奇异,脸白了又红,好半天才寻回自己的声音:“姐姐非礼勿言呀。” 她虽然说了这一句,到底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和好奇,皱着眉道:“李郡主并没有名分,如何肯跟太子勾搭在一块儿?我并不是怀疑姐姐手底下人的能力,只是这事儿太奇怪了些。” 锦绣冷笑道:“虽然没名分,但她心计深着呢,知道自己是内定的太子妃,有佳禾郡主做依傍,有皇上保驾护航,又有何惧呢?再者,太子一直不近女色,不识情爱滋味,得了她之后,必定会更加爱她的。这个中道理,李郡主岂能不知呢?他们两个又是主子,底下的人如何会阻拦?说不定,还会想方设法给他们创造机会呢。” 她咬着牙,继续道:“从京城到奉州,太子只走了半个月,但踏上归程,从奉州到京城,却足足走了两个多月。除了两人情热,太子恋慕她的身子之外,莫非还有别的可能性吗?” 景英兰听了这番话,不知不觉深以为然。 一对男女独自在外,彼此心许,浓情蜜意,婚事又近在眼前,如何能恪守礼仪而不亲昵呢?尤其太子一直不近女色,血气方刚,如何抵挡得住诱惑呢?如何能一本正经?说出来,谁信呢。 景英兰心底无比酸涩,又恼又恨又无奈,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罢了,一切都是命,人家命好,谁能敌得过呢?” 锦绣冷笑道:“那倒也不见得,她一个失贞之女,手臂上自然是没有守宫砂的。此事不揭开就罢了,若是揭开了,谁也护不了她。我本来有心,想算计她一番,让她的丑事暴露人前,但我跟她是情敌,她对我,必定是有戒心的。我有再多心思,都是使不出来的。” 她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声音中带了几许无奈,几许期盼一般:“如今,我也没有别的想头了,只盼着能有人揭穿她的真面目,盼着大家都知道,她已然没了贞洁。到那时,她再出色,又能如何呢?一个不清白的女子,一个不满十四岁就会施展狐媚功夫,勾搭太子的货色,难道还能当太子妃吗?若她的真面目被揭穿,她逃不过众人的议论,这是肯定的,便是太子,也不可能不要脸面,还死心塌地护着她。” 景英兰听了这番话,不由得眼前一亮,只觉得一瞬间,似乎有了什么指望了一般。 076 图穷匕见 景英兰在侯门长大,自然并非不知世事的小姑娘,相反,她很早就知事,且对于男人的心态,更是很有几分认识的。 没出事的时候,自然是岁月静好,男人什么话都肯说,什么承诺都敢做的,甚至连性命都能豁出去一般。 等丑事暴露出来,自然而然,还是自己的名誉、前程更重要一些。 她家里的几位哥哥,还没成年时,就会跟房里的大丫鬟厮混勾搭,种种龌蹉无耻,真真让人无法直视。 等到事情揭露出来,昔日的海誓山盟,通通都可以忘却,可以变脸不认。 男人绝情起来,绝对是令人心寒的。 太子殿下自然也是一样的心态,尤其太子乃国之储君,一举一动都应该是众人的典范才是,容不得有不完美之处。 若是他婚前,不,应该说是连婚都没定之前,就与李郡主苟且的事儿传开,李郡主名声尽毁,自是不必说的。 且最妙的是,李蕾儿连十四岁都没满呢。以如此年纪,就勾搭太子,使出狐媚功夫,令太子离不得她,与她勾搭了四个月,宣扬开来,如何能有脸见人呢? 不错,太子的确钟爱李蕾儿,但这份喜爱,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喜欢罢了,绝没有到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地步。若是动摇了他的利益,若是到了必须在佳人和太子地位之间做出抉择的地步,他岂能一心一意再无二心? 男人,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更爱惜自己的羽毛,不愿意因为一个女人,动摇自己的根本。 齐崇光乃储君,来日不出意外的话,必定能坐拥天下的。 若是为了个女子,必须承受天下人异样的目光,必须动摇自己的地位,如此愚不可及之事,太子是绝不可能做的。 到时候,到了那一步,他必定会跟李蕾儿撇清关系,留李蕾儿独自一人承受苦果。 她想来想去,心思渐渐清明,便看向锦绣,露出云破月来的笑容,一字字的道:“姐姐也不必过于担忧,既然她其身不正,这太子妃之位,自是轮不到她的,她也没有那么大的福气来承受。” 既然有了方向,就该做百分百的努力才是,不然,来日想起来的时候,岂不后悔终生? 锦绣听了这番话,却是立刻会意,舒展了眉眼道:“妹妹这份见识,我是极其敬服的。” 两人话已至此,便相识而笑,眉眼间透着一丝默契,仿佛已经是相识了多年的好友一般…… 往事翻滚而过,但也只深埋在景英兰心间罢了,不为人知。 种种思绪在景英兰心中一闪而过,然而面上,她却是竭力从容自若的,笑着向蕾儿道:“长明郡主风姿出众,一见之下就让人心折。” 蕾儿见她目光闪烁了一瞬,心中十分惊异,欠身道:“过奖了,景小姐才是才貌双全,今日及笄宾客如云,足见姐姐盛名。” 如此谦虚了几句,蕾儿便道:“景小姐不必客气,招呼其他客人吧。” 景英兰自是不愿让蕾儿察觉出异样来,闻言笑着道:“既如此,我暂且失陪,长明郡主请自便。” 见蕾儿点头,她这才含笑袅袅转身,去招呼其他贵小姐了。 这里蕾儿四下看了一看,见薇薇并没有来,便寻了个位置坐下了,暗自思忖,刚才景英兰神色略有失态,到底是为什么呢?按理说,自己跟她素未谋面,不该这样呀。 想了又想,突然忆起之前薇薇提过,很多人倾慕齐崇光,将他视为佳婿,这内中,似乎就有景英兰一般。 正想到这里,有几位贵小姐走了过来,跟蕾儿问安示好。 蕾儿只得放下思绪,笑着跟她们周旋,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清高自许惹人厌恶。 再过一时,突然有丫鬟报,说是锦绣郡主来了。 蕾儿情不自禁抬起头,看了过去。 就见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个身穿正红色云锦对襟长衫的少女,慢慢走过来,那女子一双顾盼神飞的凤目波光流传,隐隐含笑,容色不俗,且带了几分英气。 蕾儿打量了一瞬,暗自想,她若是穿上男装的话,恍若芝兰玉树般俊秀,倒是勉强也能说过去的。 在她看过去的时候,锦绣也抬头四下张望,见在场的少女中,有一位容色绝美,但面容陌生,且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之意。 锦绣下意识就觉得,必定是自己素未谋面的死对头无疑了。 她心中想着,面上却只淡淡一笑,向景英兰道:“今天是妹妹的好日子,可喜可贺。” 景英兰笑如春风,跟她寒暄了几句,目光一闪,便为她引见蕾儿。 蕾儿、锦绣的目光便交织了一瞬。 两人的神色都极其淡然,甚至还带着笑容,但心头却都不平静。 锦绣微微扬起下巴,略有几分倨傲之色,开口道:“久闻长明郡主大名,今日才有幸相见。” 她唇角的弧度渐渐有些诡谲起来,旋即道:“听闻长明郡主一直在奉州居住,近日才归来,还是太子殿下亲自迎接的,啧啧,真是有面子呀。” 虽然李蕾儿即将要倒霉,但锦绣一想起自己钟情齐崇光,齐崇光却对自己不屑一顾,一心一意爱着眼前这女孩,就觉得忍无可忍,非要开口跟她口舌一番,才能略略纾解心中的怨恨。 此事虽然已经宣扬得人尽皆知,但如锦绣这般,直接开口讥讽的,还是头一次。 之前景英兰引着锦绣,往蕾儿走去时,众闺秀就开始挤眉弄眼,觉得必定有好戏看。 如今见锦绣一开口,就带着机锋,众人自是越发兴奋起来,都将目光投向蕾儿,看她如何应对。 蕾儿明眸流转,含着清浅笑容道:“我与太子哥哥,自小就相识的。几月前太子哥哥去奉州,原是要去见一个人,办几样公务,后来无意中与我重逢,便邀请我一起回京,彼此好有个照应罢了。” 锦绣淡淡笑道:“是吗?长明郡主这说辞,跟我听到的不太一样呢。” 蕾儿也淡淡笑道:“锦绣郡主听到什么了?无论你听到什么,你不是当事人,实情如何,你自然是无从知晓的。” 她说着看了锦绣两眼,这才道:“素闻郡主穿上男装,扮起男子来,是十分像的。当初太子哥哥根本就没分辨出来,这才有所逾越。说起来,我真是有几分好奇,以后若是有机会的话,倒是要见识一番才好呢。” 围观的众贵女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又将目光投到锦绣身上,想看一看她会如何应对。 锦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着唇沉默了一瞬。 蕾儿这番话绵里藏针,她自然是清楚的。 当初她身穿男装,以同胞哥哥的身份跟齐崇光来往,算计了齐崇光,此事京中也早已传遍了。 只是,一直以来,大家都只是私下议论罢了,并没有人将此事拿到明面上来说。 锦绣心中是愤怒的,觉得蕾儿令自己颜面尽失,觉得众闺秀探究八卦的目光令人如芒在背。 旋即她想,反正蕾儿即将身败名裂,自己其实没必要争一时闲气。 这样想着,她一颗心渐渐平静下来,淡淡道:“我还有事,长明郡主,失陪了。”言罢果断转身,再不与蕾儿对峙了。 其他闺秀见她走了,八卦之心登时就淡了,俱皆叹气,觉得很是遗憾。 这时,锦绣扯着景英兰,到一旁窃窃私语起来。 蕾儿也不在意,冷笑了两声,便重新坐下了。 一时丫鬟们又端着点心,送了过来。 蕾儿见有样点心绿莹莹的如碧玉一般,十分好看,不由得心生喜爱,捻了一块吃了起来。 才一入口,就品到了浓郁的葱香味儿。 蕾儿自小有个怪癖,不爱吃葱,闻到就要犯恶心。 如今一不小心,却吃到了这种口味的点心,蕾儿面色立刻就变了。 早上出来时,她因为多吃了几口糯米做的吃食,本就有些气闷。 来了这里之后,脂粉香一阵一阵,本就让人有不适之感。 如今,又吃到了不合脾胃的点心。 种种因素之下,蕾儿只觉得胃中翻腾倒海,忍不住吐出点心,拿起帕子将嘴捂着,干呕了两声。 她这番举止十分迅速,只有离得近一些的几个闺秀,及一直在用眼角余光关注着她的锦绣察觉了。 无人注意的时候,锦绣瞳孔猛的一缩,只觉得万分愤怒。 一对男女未订婚苟合就罢了,如今,竟然还弄出个私生子来了,忒无耻忒不要脸面了。 同时,心底忍不住,又有几分担忧。 之前她一直觉得,只要将李蕾儿失身的事情揭露出来,齐崇光为了保全自身,必定不会认账的。 但如今,李蕾儿若是怀了孩子,那形势又会起变化的。 皇室嘛,怎么都不可能让自家子嗣流落在外,怎么都不可能不认的。 念在她怀了身子的份上,只怕来日,一个侧妃的名分是跑不了的吧? 正想着,景英兰却凑了过来,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音量道:“瞧她这模样,似乎是有了。姐姐之前的话,果然应验了。” 锦绣闻言,压下心中的忧虑烦闷,也低声道:“此事千真万确,我岂会骗你?” 她誓言旦旦,但实际上,齐崇光身边一众人等,警觉心非常高,之前将齐崇光、李蕾儿护得十分严密。 可以说,除了西湾村那一场刺杀之外,其余的时候,旁人根本无从探究内情。 至于从奉州到京城,一路上,他们虽然是在游山玩水,但侍从们从未有一丝大意。 故而,她在景英兰面前的这番话,实际上,也不过是出自青雀及自己的揣测罢了。 虽然只是揣测的,但她觉得,这番猜测合情合理,且李蕾儿如今还干呕,更是能确认无疑。 景英兰见她语气笃定,联想起之前的一番话,心中登时下了决断。 因为在场的人皆不熟悉,蕾儿自是觉得有些无聊的。幸好没过多久,刘薇薇就来了,倒是让蕾儿高兴起来。 两个女孩便手拉着手,到一旁闲聊起来。 正说得投机,有侍女过来斟茶。两人本没怎么在意,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变故就起了。 侍女斟茶之时,不知是在地上滑了,还是漫不经心,把一蛊满满的茶水往蕾儿裙子上盖去。 侍女脸色一白,唬得不行,欲要伸手去抢,奈何动作太慢了些,蕾儿。刘薇薇又没有防备,眼睁睁看着一蛊茶就这样,全泼到了蕾儿新做的鹅黄色暗花细丝褶缎裙上。缎面的裙子,最不易吸水,茶水顺着光滑的缎子往下面滑落,滴滴答答溅在了海棠缠丝绣花的鞋面上,把一条裙子和鞋湿了大半,很有几分狼狈。 蕾儿出其不意,吓了一跳。 好在她经历的事儿不算少,压住了唇边即将流溢而出的惊呼,皱起了眉头。 刘薇薇怔了一怔,等回过神来,忙带着焦虑问道:“怎么样?可烫着了?” 蕾儿摇头道:“还好,是温水而已。” 刘薇薇松了一口气,看向那侍女,皱着眉道:“你这丫鬟怎么回事?也忒不小心了。” 那侍女早惊得脸色苍白,被她训斥,连忙跪了下来,身子瑟瑟发抖。 景英兰这时忙行了过来,气得脸上通红,喝斥跪在地上不停发抖、磕头的小丫鬟:“没长眼睛吗?怎么伺候人的?今儿个是好日子,且不罚你,这笔账先记下,你快下去吧。” 小丫鬟又慌又乱,胡乱磕了几个头,急急往后退了去。 景英兰便转而看向蕾儿,赔罪道:“家中小丫鬟办事不仔细,慢待了长明郡主,还望郡主不要介怀,我这就让人带郡主换衣服去。” 她言笑晏晏,态度十分好,蕾儿心里却没来由的一紧,眼角跳动,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然是秋日,但素来宴客,都应该用温度更高一些的茶水才是。 且今日这样的大日子,能到贵女跟前伺候的丫鬟们,都该是训练有素的熟手才是,怎么会出现将茶打翻的情况呢? 这样的意外,不是说不能发生,但概率是非常小的。 联想到景英兰也倾慕齐崇光,蕾儿心头一抽,只觉得这里面的水,只怕深着呢。 她心中思忖着,景英兰却仍旧笑容满面,向她道:“长明郡主这身衣裳,只怕是毁了。正好,我新做了几身衣裳,还没上身呢。我的身高,跟郡主差不了多少,不如长明郡主将就一下,就穿我的吧。” 蕾儿淡淡笑道:“多谢景小姐费心,但我自己有备用的,却是用不着。” 但凡贵小姐们出门,都是要带一身替换衣裳、鞋袜的,免得出了意外失态。 景英兰听了,自是无可无不可,只让丫鬟们伺候蕾儿,往里屋换衣裳去。 蕾儿却没有立刻就走,拉着薇薇道:“好妹妹,咱们一起去吧。” 今天的事情不寻常,但蕾儿一身狼狈,自是不能不换衣裳的。 她今天带了碧青、花月,但换衣服时要人伺候,且丫鬟们身份低微,遇上了什么事儿,不好抹下面子来。 刘薇薇却是不一样的,这可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若让刘薇薇跟着,等于多了一道护身符,即便有什么阴谋,也是难以得逞的。 虽然她这么想,也许有一点杞人忧天,但她自跟齐崇光走得近一些,面对的女子们,心态都是奇奇怪怪的。 最出格的,当数林诗意、乔玉兰了。 经历了风波之后,她如今已经深深明白了,女子的嫉妒心一旦生了出来,心中怨毒头脑发热,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薇薇想也不想,便点头答应下来。 景英兰却是眼波斜斜一动,挤出一丝笑容道:“这是怎么说的?换衣裳罢了,让刘郡主去,岂不麻烦?且这里还有刘郡主的好友,正等着跟郡主说话呢。” 玉欣乃齐逸峥的嫡亲姐姐,跟齐逸峥感情十分好,故而刘薇薇十岁时,就已经得了郡主的封号。 蕾儿见她这样,越发觉得不对劲,淡淡一笑道:“我跟薇薇感情好,舍不得跟她分开。”不由分说携了刘薇薇,声音中也带着不容置疑之意:“妹妹,你陪我同去。” 刘薇薇自是别无二话,只担心她穿着湿衣裳湿鞋子不舒服,连忙应了,随着她迈步往里面走。 景英兰脸色微微发白,拢在袖子里的手,却死死攥紧了,这才勉强压住心中的郁闷。 她皱起眉,暗自想,李蕾儿让刘薇薇跟着去,到底是无意为之,还是有所察觉呢? 虽然出了点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景英兰回过头去,看到锦绣冲自己微微点头,还是下定了决心,要依计而行。 且说蕾儿和刘薇薇,随着景府的侍女走了一小会儿,进了间屋子,侍女回头赔笑道:“这里是我家大小姐起居之所,长明郡主,奴婢亲自伺候你更衣吧。” 蕾儿摇头道:“不必费心了,我自己有丫鬟,让她们来就是了。” 侍女也没勉强,欠身道:“既如此,奴婢告退。” 等她去了后,薇薇忙向蕾儿道:“姐姐快换衣裳,不然必定会着凉。” 蕾儿淡淡笑道:“且不必忙。” 唤过碧青,让她四下查看一下,又转向一头雾水的刘薇薇,低声道:“我怀疑今天这事儿不寻常,但也只是直觉罢了,妹妹你在这里守着,但愿是我想多了。”刘薇薇心思敏锐,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将她的手轻轻一握道:“姐姐别担心,我心里有数了。” 蕾儿听了,自是觉得欣慰,露出笑容来。 这时碧青已经转了回来,示意无事。 蕾儿这才转到屏风后面,在碧青、花月的伺候下,开始更衣。 才将湿衣服解下来,突然外面一阵喧闹声,刘薇薇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却见景英兰带着几个丫鬟,哗啦啦涌了进来。 刘薇薇错愕又惊疑,下意识就觉得,刚才蕾儿的直觉,真是准到了极点。 她也不及细想,连忙迎上去堵在几人身前,勾起唇似笑非笑的道:“这是什么意思?我李姐姐正要换衣服,你们进来做什么?”景英兰伸手,指了指身侧的丫鬟。 那丫鬟手里捧着些鲜艳的布料,像是衣裙。 她露出笑容道:“我想来想去,都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拿了自己新做的衣裳,送给长明郡主赔罪。”随着她的声音,刘薇薇还没应答,那丫鬟就直接往里面冲,嘴里嚷道:“长明郡主,奴婢这里有好衣裳,让奴婢伺候你更衣吧。” 刘薇薇脸都气白了,伸手去扯她,那丫鬟却去势甚急,根本抓不住。 然而,那丫鬟捧着衣服,冲到屏风后时,却见蕾儿已经换好了衣衫,正坐着穿鞋子,碧青、花月一边一个,正在给她整理衣衫上的褶子。 丫鬟脸色白了一白,一时说不出话来。蕾儿秋波慢启,明明心底很镇定,却故意啊了一声,语气是十分惶恐不安的。 景英兰听得这一声,心中无比兴奋,只觉得自己算计的,必定是成了。 她也顾不得跟刘薇薇客套了,直接身子一闪,就往屏风后面冲。 到了此刻,蕾儿反而镇定无比,勾起唇似笑非笑看过去。 就见景英兰眉眼间都带着兴奋之色,急急忙忙赶了来,身后的刘薇薇却嘟着嘴,脸色很不好看。 见蕾儿衣衫穿戴整齐,景英兰瞳孔猛一缩,眸底的兴奋立刻转为无比的失望。 蕾儿却于此刻直勾勾看向景英兰,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今儿个来景府,倒是开了眼界,先来一个斟茶失手的丫鬟,如今又来一个不请自入的丫鬟,唔,说起来,景小姐也是不请自入呢,倒是应了那一句有其主必有其仆。” 景英兰死死咬着唇,才镇定下来,挤出一抹笑容道:“这事儿确实是我莽撞了,我只想着给郡主赔罪,倒是忘记礼仪了。” 她看着蕾儿,神色是无比镇定的,从从容容道:“不过,我也不怎么担心。俗话说得好,宰相肚里能撑船。郡主虽然几年没在京城,但乃是佳禾所出,自然也如佳禾郡主一般,行事落落大方,不会为这等小事生气,更不会耿耿于怀的。” 蕾儿冷笑道:“景小姐这张嘴,倒是厉害的,绵里藏针,挤兑得人不好跟你计较。” 景英兰听了这几句之后,只觉得有些刺心,却不敢跟蕾儿翻脸,只得道:“长明郡主,今日之事,是我管教不力,我向你赔罪,还望你不要计较。” 蕾儿不为所动,仍旧冷笑道:“恐怕要让景小姐失望了,娘亲的确经常教导我,不要小肚鸡肠,但今日之事,却并非小事。丫鬟弄湿了我的衣服,我可以当作是意外,但我更衣之时,为何景小姐要带人闯进来?景小姐有什么意图?若没有刘妹妹,我这身子,岂不被你的人看了去?”景英兰暗自不屑,觉得她假正经,面上却只得赔笑道:“家中小丫鬟确实是一片好心,但性子急了些,实在不必跟她过不去。再说了,长明郡主衣衫齐整,并没有出什么岔子呢。” 蕾儿听了,不可思议看着她,只觉得这人的脸皮,真是厚得不可思议。 刘薇薇早就气得不行,听了这番话,也冲景英兰冷笑道:“大户人家若都是这样的规矩,以后没人敢上门了。今日之事,是无意的,还是你有心为之,你心里是最清楚的。李姐姐说的是,这事儿不能这么罢了。这样,我们一起去长辈面前,去侯夫人面前,找她要一个交代去。” 景英兰脸色大变。 今儿个这桩事,全是她受了锦绣的蛊惑做下的,并没有跟母亲商量。 如今,自己算计的事儿没成,反而还被李蕾儿抓住了把柄,得罪了李蕾儿和刘薇薇。 可以想象,这事儿若是宣扬出去,母亲如何生气且不必说,自己也会落个恶名声的。 谁都不是傻子,只要事情传出去,大家都会想,围着李蕾儿,她这么费尽心思,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若是细究的话,必定会觉得,是她嫉妒李蕾儿,这才费尽心思算计李蕾儿,让个丫鬟看光她的身子,用这种法子来羞辱她。 这样下去,李蕾儿倒是不会受到半点影响,但自己的名声却完了,跟齐崇光的牵连,也会越发渺茫了。 她心中无比忐忑,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手足无措。 然而,还没等她想出应对之策,其他贵女们听到动静,都一起涌了进来。 刘薇薇冷笑,自是不会替景英兰隐瞒的,直接将刚才的事情,噼里啪啦说了个清楚明白。 末了,她似笑非笑的道:“其实,我跟景小姐的关系,一直都是不错的,但今儿个,我心里糊涂得很呢。俗话说得好,进门就是客,何况我们受邀而来,更是理应得到尊重才是,为何会被这样对待?景小姐在李姐姐更衣的时候,带着人闯进来,是想羞辱李姐姐吧?这样的心思,真够曲折的。” 景英兰见她直接竹筒倒豆子,将事情都说了出来,一颗心直往下坠,身子冰凉起来。 锦绣知道事情没成,心中也是无比失望,咬牙切齿的想,这贱人,运气怎么这样好呢?错过了这次机会,还要等多久才能成事?等不等得起呢? 蕾儿一直一言不发,等刘薇薇说完了之后,这才也看向景英兰,淡淡道:“并非我不近人情,但今日之事绝非意外,我必定要求个明白的。” 这时,刘薇薇拉着她,细声细气又坚决无比的道:“姐姐放心,我眼里容不得沙子,又跟你是好姊妹,我必定跟你站在一块儿的。” 蕾儿点头,目露感动之色,笑着道:“多谢妹妹了。” 虽然彼此分别了几年,但她跟刘薇薇,感情还是像小时候一般亲密无间。 可以说,论姊妹情,在她心目中,从没人能及得上刘薇薇。 至于薇薇,自然也是一样的心思。 人生在世,能有这样的挚友,能与之情如姊妹,实在是一大幸事。 刘薇薇转过头,盯着景英兰,声音中带着冷冽之意:“其实你用意是什么,我隐约也猜到几分了。念在昔日的情分上,我劝你一声,以后还是安生些吧。我娘亲说了,我李姐姐和太子表哥,下个月月底就会订婚,不日就会成婚的,我李姐姐乃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你有再多心思,也不过是枉然罢了。” 这当然不是事实,但在刘薇薇看来,是十拿九稳的,故而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十分理直气壮。 蕾儿脸上绯红,却也不好说什么,便只得低下了眼眸。 因这事儿早在众人的预料之中,故而吃惊的人并不多。 锦绣却是勾起唇,似笑非笑的道:“刘郡主跟李郡主真是姊妹情深,只是我心里却有些担忧,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刘郡主跟李郡主走得这么近,来日若是也学了李郡主的作风,那可就不太妙了。”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锦绣却是扬起下巴,看着蕾儿,心中有了破釜沉舟之心。 她费尽了心思,总算引得景英兰心动,施展了手段,算计了一回。 却是没有想到,李蕾儿竟然没有中计。 到底是哪里出了偏差呢?时机上,应该是把握得刚刚好的。 唯一的意外,应该是因为李蕾儿拉着刘薇薇一起进屋子,这才耽搁了点时间,令李蕾儿能安然无恙。 景英兰失败了一次,已经丧失了斗志,若自己不站出来,若是将这事儿胡混过去,那么,今后将再无好时机了。 毕竟,李蕾儿一点都不蠢,还十分聪明,要不然,也不能令齐崇光对她倾心了。 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理由可以很简单,可以只因为外在,但若是想得到男人一心一意的恋慕,除了姿色之外,头脑也是十分重要的。 虽然没有跟李蕾儿打多少交道,但这是齐崇光一心一意喜爱的女子,是佳禾的女儿,想一想就知道,绝不是泛泛之辈。 再者,刚才刘薇薇一番话,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刘薇薇乃玉欣之女,是皇上的外甥女,可谓是消息最灵通之人。 她开了口,说李蕾儿跟齐崇光即将订婚,这必定是真的。 毕竟,这事儿皇上有意,太子也有意,李蕾儿又怀上了,自然不会拖延太久的。 如斯形势下,李蕾儿已然有了戒心,再真的跟齐崇光订婚了,那么,攻击她的理由,就不复存在了。 在大燕,向来一对男女只要定亲,婚事就算成了一半,何况,这是娶太子妃,更是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 名分既定下,亲昵一些,倒也是无妨的。 虽然这样,是不合乎规矩,但并非没有先例。 如此,若两人订婚之后,再揭露李蕾儿失身之事,也没什么用了。 何况,到时候,自己又如何能揭露呢? 李蕾儿的名分若定下,身边伺候的人一堆一堆的。再者,算计当今的太子妃,成不能成先不说,但罪过却并不算小。 更何况,李蕾儿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根本就不会再出来走动。 今儿个算计未成,以后,她戒心必定更重,又要躲着众人养胎,想算计,难于登天。 故而权衡之下,锦绣选择站出来,直接跟李蕾儿对峙。 她已然认定了李蕾儿失身,又见之前蕾儿干呕,心底的把握更大了些。 等她说完了,见众人都是一副被雷劈中的模样,心底十分快意。 自己现在做的事情,会给李蕾儿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会让齐崇光心生退意,跟李蕾儿就此产生隔阂。 这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美好的吗? 一直以来,她最期盼的,都是得到齐崇光的心。 偏偏,出了个情敌,偏偏,齐崇光爱得不行,让她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之前齐崇光信誓旦旦,说她若是执意要嫁过去,来日不过是妄担虚名罢了。 有李蕾儿在前,这是可能的,但若是出现反转了呢? 锦绣深深觉得,若没有李蕾儿拦在前面,自己想得到的,必定是能成真的。 蕾儿自是没想到锦绣会来这么一手,震惊又诧异,看向眸色有些狂热的锦绣,皱着眉道:“锦绣郡主何出此言?” 锦绣却故意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算了,我还是不说了,不然,李郡主的面子可就搁不住了。” 她越是这样,众人自然越是好奇,目光在蕾儿和锦绣身上转来转去,好奇不已。 就连景英兰,也暂且忘记了心头的担忧烦恼,直勾勾看向蕾儿,心中跟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 自己的手段没能成,但并不是说今儿个李蕾儿就能躲过一劫。 锦绣郡主如此单刀直入,看似莽撞了些,但只要事情能成功,倒也是无所谓的。 反正,她盼望的,是李蕾儿名声尽毁。 至于李蕾儿是因为谁而倒台,一点儿都不重要。 蕾儿冷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锦绣郡主,你有话只管说就是,不必惺惺作态。” 刘薇薇也是气得哇哇叫,看着锦绣道:“锦绣郡主,你到底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之前你不顾脸面,算计我太子哥哥,得了太子良娣的名分,算是你的福气了。如今,你却不惜福,跑出来大放厥词,又故意遮遮掩掩,真是虚伪出了新高度。” 两人一唱一和,竟然将锦绣挤兑得颜面尽失。 077 出其不意 蕾儿、刘薇薇颇有默契,讥讽完锦绣之后,便相视一笑。 这模样落入锦绣眼中,自是让她气得身子发抖起来,心中暗笑不已。 这个贱人,现在嚣张无耻,等丑事暴露出来,看她还怎么有脸?看她怎么笑得出来? 她眸中闪过一抹戾气,不再期期艾艾,直接道:“长明郡主,此事我本不想说的,但你这样挤兑人,我不说,倒是显得我虚伪了。” 她勾着唇,笑容的弧度有些冷冽:“我有个亲戚在奉州临清县居住,说认识你,说你在临清县时,是独门独户,还知道你跟一位姓陈的,似乎叫什么陈秀之的来往甚密。那陈公子是当地县令之子,长得十分出众,也有文采,据说对你十分钟情。你对他,也是极其不错的,时常留他在家里吃饭,与之说说笑笑感情十分好,是不是有这回事?” 她自然不会直接将齐崇光扯出来,而是迂回了一次,这样,既能让齐崇光置身事外,也能证明李蕾儿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蕾儿看着她,不由得觉得十分好笑,也有些鄙夷。 这个锦绣,想做什么呢?想拉上陈秀之,败坏自己的名声吗? 使出这样的手段来,胡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实在太低劣了些。 心思转了一转,蕾儿眯起眼道:“锦绣郡主对我的事情,实在太关心了,看来,我平日里来来往往,身边不知道跟了多少锦绣郡主的耳目呢。” 锦绣脸上白了一阵,又红了一阵,片刻后冷然道:“这原是我亲戚探知的,李郡主何必恼羞成怒,往我身上泼脏水呢?” 蕾儿冷笑道:“实情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管不着。我只明明白白告诉你,不错,我与陈公子,确实是认识的,但我每年只跟他见两三次,且一直拿他当哥哥的。” 不等锦绣开口,她接着道:“你必定要问我证据,像这样的情况,如何能证明呢?虽然每次见面之时,都是丫鬟一大堆,且大家都恪守礼仪,但你一定会说,那些都是我的人,做不得数。哼,你是怎么想的,我一清二楚。但你没资格问我,我也没必要跟你解释。我的心,在乎我的人会懂的。” 刘薇薇也看着锦绣,声音中带着鄙夷之意:“锦绣郡主,你想做什么呢?李姐姐认识几个人,这不是很寻常的吗?照你这么说,认识了,里面就有猫腻,那大家都别活了。” 她目光在众贵女身上一转,旋即道:“据我所知,在场的各位,都是认识少年才俊的。难道大家都不干净了吗?” 众人一听这还了得,连忙都开口撇清起来,甚至还有人朝锦绣投去不满的眼神。 锦绣气得脸色发青,咬牙道:“刘郡主,你不知道内情,且我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长明郡主在奉州时,不止跟陈公子认识,还跟陈公子情投意合呢。本来这事儿并没有捅出来,因陈公子要跟当地宋县尹家的小姐议婚,陈公子执意不允,还说出了与李郡主的事情,惹得宋小姐大怒,堵着长明郡主大闹了一场。此事在奉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见她故意模棱两可,蕾儿皱起眉,心中愤然。 但此事涉及到齐崇光当众表白,要她开口解释,又觉得有些碍口。 她便缓缓侧首,看了身侧的碧青一眼,眼波斜斜一动。 碧青立刻会意,走上来朝锦绣行了一礼,冷声道:“锦绣郡主,你既然让人监视我家郡主,如何如今东拉西扯,说一半留一半呢?陈公子的心思不好说,那宋小姐也确实上门闹过,但那时太子正好在临清县,出来跟宋小姐争辩了几句之后,宋小姐自知理亏,还给我们郡主赔罪了,承认自己胡说八道,这事儿你怎么不提呢?” 她蓄了一抹浅淡的笑容,接着道:“我们郡主虽是独门独户,但一直冰清玉洁,且郡主年齿小,如今也才十四岁之龄。你往她身上泼脏水,忒可笑了。” 锦绣明媚一笑,扬着唇角道:“冰清玉洁?此言用在旁人身上,许是还有可能,但长明郡主只怕是配不上的。”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蕾儿冷眼旁观,姣好的面容上含着一丝淡漠的笑容,淡淡道:“我配不上?你难道配得上吗?你借用家中哥哥的名义,与太子相识相交,然后借机算计,此事谁不知道呢?你扮男子扮得栩栩如生,只怕这样的事儿,之前没少做吧?” 锦绣睫毛微动,眼中有一抹阴翳的冷漠和寒意:“长明郡主不必耍嘴皮子,我自有法子证明自己冰清玉洁。”她说着冷笑,深黑色的眸中似闪着幽异的火苗一般,声音仿佛能噬人一般:“你却是证明不了的。” 蕾儿被她看得心中发毛,脸上却分毫不露出来,云淡风轻的道:“郡主这几句话阴阳怪气,我理解不了。” 景英兰却是眉心猝然一跳,露出了十分兴奋的神色。 等了这么久,总算到重头戏了。 锦绣嘿嘿冷笑,挽起右手袖子,露出光洁的手臂,上面殷红的一点,正是守宫砂。 旋即,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锦绣一字字的道:“我的守宫砂,李郡主瞧见了吗?李郡主若心中坦然,不如也挽起手臂,大家一看便知道。” 蕾儿目光中如同凝结了寒霜冰雪,定定看着她,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冻住一般。 锦绣自然是无所畏惧的,回望着她,唇际还有清冷的弧度。 这两个人,一个是太子良娣,一个,已经是内定的太子妃,还未跟齐崇光成婚,却在此刻就这样对视了许久,剑拔弩张。 场中有短暂的沉默,唯有秋风拂面而过,吹起众贵女云鬓间的流苏,发出叮叮铃铃的声响,像是谁凌乱狂热的心跳。 也不知过了多久,却是刘薇薇的轻笑声打破了寂静:“真真好笑,锦绣郡主,你当只有自己有守宫砂吗?” 锦绣看也不看她,冷然道:“在场众人,自然都是有的,但旁人的我不感兴趣,只想瞧一瞧长明郡主的手臂。” 随着她的声音,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蕾儿右手手臂上,脸上都露出了古怪至极的表情,且惊且喜。 到底是什么情况?照锦绣郡主这意思,必定是探知了长明郡主的隐私,知道她已然失身,才让她露出手臂让大家验看。 若此事属实的话,长明郡主自然是不敢露出手臂,跟锦绣对质的。 长明郡主还未满十四岁,就会弄狐媚功夫,这样的事情宣扬开来,多么骇人听闻。 无论她是不是只跟太子苟且,无论真相如何,只要她失身了,这就算是她一生都抹不去的污点。 如此一来,她名声尽毁自不必说,那太子妃之位,只怕也是跟她无缘的。 毕竟,有些事儿只适合掩盖在黑暗中,见不得光的。一旦揭开了,就会是灭顶之灾。 即便她是佳禾郡主的女儿,是齐崇光钟爱之人,也无力扭转的。 在场的女子,都有几分小心思。在她们看来,蕾儿命算是很好的,一出生就有齐逸峥做依傍,如今大了,竟还得了太子的欢心。 旁人可望不可即的青云路,她直接就踏上了,还走得稳稳当当,如何能不让人生恨呢? 只是,形势没人强,之前大家再羡慕嫉妒恨,也都只得掩在心里。 如今,形势出现翻转,眼见得锦绣出头步步紧逼,若是蕾儿败落了,那么,大家心底的怨气和不甘,自然也就能平息了。 何况,太子妃人选若是出现空缺,那,大家都是有机会的。 故而众人明眸流转,心底都是有几分兴奋的。 只有刘薇薇,见锦绣语气笃定,忍不住心一颤,心中惶恐又担忧,生怕蕾儿真的跟齐崇光情到浓时,失身于齐崇光,陷自己于泥潭之中。 她是非常想帮忙的,但锦绣已经将事情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该怎么开口呢?若是说错了话,让事情更糟糕怎么办? 碧青一直贴身伺候蕾儿,连沐浴时也在跟前,自然最了解蕾儿的身体,瞪着眼睛看着锦绣,面色淡淡,心中却冷笑不已。 原来之前一直折腾,竟然是为了这一出呀。 竟是没想到,原来景家的大小姐,跟锦绣郡主已经好得穿一条裤子,狼狈为奸起来。 蕾儿的心思,却有了片刻恍惚。 她跟齐崇光私下亲密,次数不算少。 齐崇光明明爱极了她,紧要关头,却仍旧极力克制着,只因怜惜她年纪小,不愿伤害她的身体,盼着能跟她长长久久。 他全是出自怜惜,出自对她的爱,才会如此,却根本不知道,之前的举动,给自己留了多么大的生机。 想起齐崇光,想起他的情意,她心中温暖如被温水滋润过一般,情不自禁就露出一抹笑容来。 锦绣见她不害怕,反而露出笑容,怔了一下,才冷然想,她不会被自己逼疯了吧? 锦绣对青雀的揣测,一向都是极其自信的。 等到跟景英兰叙话之后,见景英兰毫不犹豫就信了,更是觉得事情属实,绝不会有半点虚假。 本来嘛,两人既然互相钟情,又在外面自由自在,太子若能忍着不碰她,那,必定是禽兽都不如的。 锦绣冷然勾唇,放下自己的袖子,手腕上一串金镶玉绞丝镯子在晴光下闪烁清冷寒意,镇定自若的道:“长明郡主笑什么?被我揭穿了,恼羞成怒,还是头脑不清醒了?哼,你也别说我没资格看你手臂的话,你既然要当太子妃,此事就不只是你的私事,跟大燕的命脉都是息息相关的。若你是不洁之身,你如何有脸立足世间?如何能一本正经跟太子殿下成婚?”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如何能退?何必退? 这一刻,她锋芒毕露,打定了主意,今天必定要让李蕾儿无所遁形。 虽然来了这一出,会让齐崇光对自己生出恨意,但,若自己不出招的话,若是任由李蕾儿拦在跟前,来日自己就只能看着齐崇光跟她相亲相爱、卿卿我我。到时候,只怕要气得吐血。 如今,先将李蕾儿拉下马来,齐崇光那里,再慢慢挽回就是了。 蕾儿眸光微转,一一扫视在场中众人,旋即目光落在锦绣身上,冷笑道:“说实话,我的事儿,确实跟你没什么关系,但你步步紧逼,我若是不应对,倒是会让你挤兑得颜面尽失。你要看我的手臂,可以,但事情若跟你想象的截然不同,你当如何?”锦绣只当她在虚张声势,冷冷一笑道:“那是绝不可能的。” 蕾儿清幽眼波缓缓漾入她眸心,声音中有森森的凉意漫出:“怎么不可能?你非当事人,方才那番话,不过是信口开河罢了。你既然要诬陷我,既然想求一个结果,那么,总该承担点责任,付出点代价才行。” 锦绣怒声道:“好,若我错了,我情愿跪下来,三跪九叩给你赔罪。” 蕾儿冷笑道:“三跪九叩?你自然觉得自己金贵,觉得自己跪下就算了不得了,但我根本就不在乎。” 锦绣含着渺漫如烟云的笑意,逼近了蕾儿道:“那你想如何?” 蕾儿淡淡道:“今日闹成这样,我与你,再无握手和好的可能。这样,若是证明你错了,你自己上折子,放弃太子良娣之位,如何?” 锦绣哪里想到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登时瞳孔一缩,流露出无尽的森冷和怨毒之色。 她已然认定了蕾儿失身,但蕾儿拿这样的话来挤兑、威胁,在她看来,自然是没法子忍受的。 她如今最在乎的,也不过是齐崇光罢了。 虽然齐崇光对她冷淡,但留着这一名分,心底总是下意识觉得,能离他近一些的。 若想夺了她的名分,等于是要她的命。 这时,景英兰开口道:“长明郡主,按理这是你跟锦绣的事情,我不该开口的,但既然你们如今在景府,我就托大多几句嘴好了。” 她矜持一笑,接着道:“锦绣郡主的名分,是皇上下旨定的,皇上金口玉言,岂能朝令夕改?故而我觉得,刚才你那番话,有些不合适呢。” 蕾儿看她一眼,冷笑道:“是吗?那之前你带着人,趁着我更衣时闯进去,就很合适吗?景小姐,你自己还没摘清呢,管旁人做什么?” 景英兰被她的话噎住,脸色仿佛调色盘一般,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十分精彩。 蕾儿自然不会跟她争辩浪费时间,将目光投向锦绣,不紧不慢的道:“锦绣郡主不肯答应,是觉得自己会输吧?其实我觉得挺怪异的,你一面口口声声说我不清白,一面又不肯接受我的赌约,害怕那后果是你承受不起的,你这个人,真是太矛盾了。” 锦绣咬着牙道:“随便你怎么说,我的名分,是皇上定的,谁都别想夺了去。至于你的手臂,你若坦荡无私,岂能不让众人看呢?本来很简单的事情,你却不照做,只管跟我唠叨。” 她双眸如电,冷笑道:“你这样,恰恰证明你已然失身,是个天生的狐媚子。” 蕾儿冷笑,不再答她的话,而是直接命碧青上前来。 碧青会意,忙过来挽好她的衣袖。 众人的目光,便都往她手臂上落,只见她如玉般光洁的手臂上,守宫砂嫣红,仿佛白雪上的一朵胭色梅花瓣一般。 显然,她如锦绣一般,也是处子无疑。 一时,这里寂静得似无人一般。 锦绣、景英兰相顾失色,骇得不行。 其他贵女们都面露失望之色,叹息不已。 还以为锦绣使出的是一记绝杀呢,哪里想得到,竟不过是个笑话,竟只是信口雌黄、信口开河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刘薇薇笑起来道:“锦绣郡主,我李姐姐的手臂比你好看比你白,这守宫砂,也比你的颜色好,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锦绣心中种种思绪滚滚而过,盯着蕾儿的目光简直能把她生吃了,犹不肯死心,挣扎道:“这守宫砂也是能作假的,说不定,是你……” “是我什么?”蕾儿冷笑不已,伸手拂落自己的袖子,声音也是冷厉的,没有一丝温度,“你想说我在作假吗?我可没有你那么多龌蹉心思,难道事先我算得出你要算计我,特意弄了个假的好糊弄你吗?我若知道你居心叵测,若心里真有鬼,难道不知道避着你吗?你想看我的手臂,我让你如愿了,如今,你竟不肯死心,竟想继续羞辱我吗?就算请了能分辨真伪的人过来,你也必定要说,那人是被我收买的。如你这般,何时才能善罢甘休?你又有什么脸,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呢?” 刘薇薇拍手道:“李姐姐这番话说得痛快,锦绣郡主,你错了就要认,死揪着不放,不过是更丢脸罢了。” 锦绣脸上青红交替,最后被愤怒与震惊取代,脑海里有个念头格外清晰——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心上人在跟前,他却能克制住?他到底是禽兽不如,还是真的身有暗疾? 这时,其他贵女们见锦绣大势已去,心底都做出了抉择。 内中有个最伶俐的,忙向蕾儿道:“长明郡主自然是冰清玉洁的,郡主别怕,若有人胡说八道,我必定给你作证。” 其他人争先恐后,连忙也表白起来。 开玩笑,这可是内定的太子妃,是皇上选定的,是太子中意的。 锦绣处心积虑,都没能将人家拉下马来。 之前冷眼旁观作壁上观,已经有得罪李蕾儿之嫌。若是继续干站着,怎么成呢?自然是要表明立场,将功赎罪的。 到底她们只是围观的,只要及时表明立场,自然就无碍的。 就连景英兰,也挤出一抹笑容,给蕾儿行礼道:“刚才我头脑发热说错话了,还望郡主不要见怪。” 锦绣眼前隐隐发黑,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冰凉的寒水之中,又仿佛落入火窖之中,身子一阵冷一阵热,冰火两重天。 蕾儿见她这样,冷笑数声,斜睨着景英兰道:“今天本是景小姐的好日子,我也没什么厚礼相送,有样薄礼却是必须给的。” 景英兰愕了一下,忙露出笑容道:“这怎么好意思呢?之前我行事鲁莽,愧对郡主,如何能收郡主的东西?” 蕾儿淡淡道:“不用客气,这是你应得的。”说着,径直朝景英兰行去,在她诧异不解的目光下,直接抬起手,照准她美丽的面容,直接扇了一巴掌。 蕾儿有分寸,手劲不算大,但架不住景英兰面皮娇嫩,一掌过去,很快脸就肿了。等打完了,蕾儿吹了吹自己的手,轻描淡写的道:“我也不找你要什么公道了,你欺辱我,这是你应得的。” 景英兰心中怒极。 自然,她挨的这一巴掌并不怎么疼,但众目睽睽之下,被蕾儿这样对待,自然是颜面尽失的。 虽然十分愤怒,但残余的理智告诉她,眼前这个女孩,是惹不得的。 自己之前被锦绣蛊惑,闹腾了一场,已然是丢人现眼了。 若敢继续拉扯,齐崇光是不必肖想的,自己这条命,说不定就保不住了。 故而她只能压住心中重重思绪,红着眼圈,跪下道:“长明郡主,今天之事,虽然我是无意为之,但到底给你带来困扰了。求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次。” 景英兰向来识时务,自然明白以退为进的道理。 大势已去,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先保全自身罢了。 蕾儿却只是冷笑不已,不再看她,也不答她的话,只看向锦绣,唇边一缕笑纹似有还无。 在她的注视下,锦绣的脸渐渐白了,到最后比白纸还白,毫无血色。 蕾儿目光不动,依旧落在锦绣身上,冷笑了两声,一字字的道:“似乎之前有人说,若是自己错了,情愿对我三跪九叩呢,莫非我记错了不成?” 锦绣咬牙,额头沁出了点点冷汗。 刘薇薇格格一笑,声音似乎有几分天真,又似乎带着无穷无尽的寒意:“李姐姐向来聪慧,怎么会记错呢?在场各位,自然都是听到了的,只是有的人脸皮厚,不肯认罢了。” 锦绣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满心的愁怨不满,提起衣裙跪下,正要行礼,蕾儿却适时一笑道:“哎呀,锦绣郡主这是做什么?你虽然步步紧逼,但我绝非小肚鸡肠之人。再者,我之前就说了,你自觉地下跪挺了不得的,但我压根就不在意。” 锦绣听了这番话,气得浑身哆嗦。 既然不在意,挤兑自己做什么?自己都跪下了,又来说不愿意受自己的礼,存心羞辱自己,很好玩吗? 李蕾儿这样,却是比自己真磕了头,要高明一些。 毕竟,虽然李蕾儿如今占据了有理的一面,但自己到底是东平王府的郡主。 若自己真行了礼,李蕾儿少不得落下个咄咄逼人的名声。 如今,她既羞辱了自己,又保全了自身的名声,实乃绝招。 可是,明知道她心存不良,自己却无能为力,不能破解。 她满心愤怒,蕾儿却只是云淡风轻一笑,向刘薇薇道:“这地方我待着气闷,妹妹,咱们一起走吧。” 刘薇薇立刻就点头,笑吟吟的道:“姐姐说中了我心头所想,咱们快点走,多待一刻,就得短命几天。” 两人一唱一和,竟然就此携着手离开,留在一群呆若木鸡的贵女及濒临崩溃边缘的锦绣。 前面的夫人们正在聊天说笑,还不知道女孩儿们这边,起了如此大的变故呢。 等到事情即将落下帷幕时,才有丫鬟匆匆赶了过去,向景府的侯夫人曾氏禀告。 曾氏不等听完,下意识看了千柔一眼,勉力镇定下来,这才赔笑道:“妾身有事要处理,失陪了。”言罢,连忙起身出来了。 等走到半道上,正见蕾儿、刘薇薇携手而来。 曾氏心中惊疑不定,一面打量着她们,一面连忙如无事人一般,赔笑道:“及笄礼还没开始呢,两位郡主这是要去哪儿?” 蕾儿看她一眼,勾唇不语,刘薇薇却是冷笑道:“你们这景家,我与李姐姐是待不了的,至于缘故嘛,问你的宝贝女儿就知道了。”言罢拂袖,也不肯再多言,直接与蕾儿一起绕过曾氏往外走。 曾氏皱着眉想开口,但到底这两位主儿,是惹不得的,她又不了解事情到了哪一步了,自是不敢拦的,只得定一定神,咬牙赶往景英兰的院子。 这边蕾儿、刘薇薇相携着走了一段路之后,便派了各自的贴身丫鬟,去请千柔和玉欣,让她们离席回家。 要说,千柔和玉欣都是十分疼爱女儿的,又知道女儿行事是有分寸的,绝不会无理取闹,闻言也不多问什么,直接就起身出来了。 四人很快就会合了,扬长而去。 078 痴念又起 回程的路上,千柔、玉欣和两个女孩同坐一车。 刘薇薇手舞足蹈,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不等听完,千柔、玉欣互看一眼,相顾失色。 两人自然没料到,在她们言笑晏晏的时候,蕾儿竟然经受了那么大的风波。 等听完了,玉欣立刻柳眉倒竖,怒声道:“一直以来,我跟景家关系还不错,倒是没想到,原来景家大小姐跟锦绣一样,都是些心怀不正的下贱胚子。她跟蕾儿无冤无仇,费尽了心思,想来,也是想算计了蕾儿,好让自己能攀上太子。如此无耻之人,真该受到报应。” 薇薇连忙给她顺气,笑着道:“娘亲也不必生气,今儿个她们的脸,被我和李姐姐打肿了。景大小姐的及笄礼,必定会成为满京城的笑话。” 玉欣颔首,露出了欢欣的笑容,看着蕾儿和薇薇道:“你们自小就感情好,如今联手对付她们,堵得她们说不出话来,做得好,以后还要像这样才行。” 薇薇笑着道:“娘亲放心,我与蕾儿姐姐,一辈子都会这么好,会互相扶持的。” 玉欣点头,旋即看向蕾儿,心底到底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之前没想到这上头来,如今不可避免的,就觉得,蕾儿跟齐崇光独自在外面,自在逍遥了四个月,中间必定有些不能言说的事儿。 蕾儿守宫砂仍在,但这不代表齐崇光就会是个谦谦君子。 咳咳,虽然齐崇光在人前,一向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但到底一直未近女色,又血气方刚,若是能忍住,那……简直就不是人。 锦绣、景英兰不就是基于这缘故,才算计蕾儿的吗? 可见,在大家心目中,都理所当然觉得,齐崇光跟蕾儿亲昵,才是正常的。 虽然万分好奇,但到底蕾儿是小辈,又有薇薇在跟前,玉欣自然是不好问的。 故而她便没在这上面纠结太久,只拉着蕾儿道:“今儿个的事情虽然过去了,但也证明太子十分受欢迎。你的情况,我也知道的,但崇光既然不在意,你真没必要太纠结。好孩子,你还是想开一些,早点让皇上将你们的婚事定下来,这样,旁人就算有再多的心思,也是无益的。” 蕾儿叹了口气,欠身道:“姑姑,你说的这些,我也明白的,但我心里这一关,实在过不去。” 玉欣见她眉眼间有郁郁之色,不忍再说下去,只得就此罢了。 当天回到家里后,千柔携了蕾儿,在屋里聊了一番。 千柔心思细腻,在蕾儿归来当天,就悄悄将碧青唤到跟前,问起蕾儿跟齐崇光相处的细节。 碧青对着她,自是不敢隐瞒的,结结巴巴都讲了一遍,但也说了,齐崇光虽有些贪色,但还是很珍惜蕾儿的,并没有破蕾儿的身子。 饶是这样,千柔当时也十分吃惊。 只是这种事儿,算起来虽然是齐崇光主动的,但到底一个巴掌拍不响。蕾儿纵然没有主动,但半推半就是肯定的。 情到浓时,这原是避免不了的。千柔并非死守规矩之人,在这上面自是能看开的。 再者,蕾儿一回来,就告知中了箭伤,身体有损的事儿。千柔又自责又难过,疼惜都来不及,自然不会在这些细节上苛责蕾儿。 没想到,她没在意这个,却被旁人拿来,当作攻击蕾儿的理由。 虽然如此,但千柔也没怎么责怪蕾儿,只让她好好考虑一下,最好放开心怀,按玉欣的意思,将婚事定下来算了。 虽然前途未卜,但蕾儿既然下定了决心,此生非齐崇光不嫁,就没必要多纠结,浪费彼此的时间不说,还会招惹不知道多少风波。 蕾儿本下定决心过一段时间再考虑定婚一事的,听她也这么说,不由得有几分迟疑,正要回答时,却有侍女在外面报,说是齐崇光来了。 听得惹出风波的主儿来了,千柔一时也不知该笑还是该生气,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他来得倒是快,罢了,你们自己谈一谈吧。” 她在蕾儿跟前很亲切,等出来见了齐崇光之后,神色却有些淡漠。 齐崇光在她的注视下,不由得心里一慌,堆起笑容问好,又致歉道:“听闻李妹妹在景府时受了惊,崇光心中十分愧疚。” 千柔淡淡道:“你这些话,留着跟蕾儿说去,我只提醒你一声,你既然说了要一心一意对蕾儿好,就该时刻记在心里,别食言才好。” 齐崇光连忙指天发誓,连称自己一定会好好珍惜蕾儿,绝不会生出旁的心思来。 千柔这才脸色稍霁,放他进去了。 至于旁的话,她却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之前两个人在外面逍遥自在,齐崇光都能极力克制,没有放浪形骸,足见他对蕾儿,的确是万分珍惜的。 如今,在长辈们眼皮子底下,他即便再爱蕾儿,也会克制的,怎么都不可能做出过分的事儿。 屋里,齐崇光进去后,就携了蕾儿的手,叹息道:“都是因为我,又连累妹妹经受了一场风波。” 蕾儿微笑道:“没事儿,我应付得来的,且是她们生了歪心思,跟你没关系。” 明眸光华如玉,看了他两眼,微微红着脸道:“幸好之前你克制住了,不然,我今天就没脸见人了。” 齐崇光眸中闪过一抹冷厉,声音却是温和的:“怎么会呢?蕾儿,在你心目中,难道我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吗?你是我的挚爱,我要了你的身子,自当时时刻刻都只顾念你一人。无论事情是否宣扬开来,我都只会以你为妻的,旁的那些妖孽贱货,就算有再多手段,我也是绝不会看一眼的。” 蕾儿听了,不由得目露感动之色,含泪道:“傻子,若真到了那一步,你若站出来,你的名声就毁了。” “那又如何呢?”齐崇光伸出手,摸着她的脸颊,她的眉眼,只觉得每一处都是自己的眷恋,“蕾儿,你是我在乎的挚爱,谁能狠心到连自己唯一的挚爱都不要呢?” 见蕾儿落下泪来,他连忙凑上去,将蕾儿的泪水吻落,轻声道:“别哭,跟我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说着,冲蕾儿温柔微笑,竟然又做了个鬼脸。 蕾儿破涕而笑,忍不住道:“你这样子,真不像是太子。” 齐崇光摩挲着她的手,笑着道:“但凡是人,都有两面的,我自然也不例外。在人前我是太子,在你面前,我不过是个一心一意只想让佳人开心喜乐,讨得佳人欢心芳心的傻小子罢了。” 蕾儿心底自是觉得甜蜜的,叹息道:“我之前还打算,若是自己好不了,就自梳不嫁,但你这样,真叫人一辈子都割舍不了。” 齐崇光吃了一惊,皱起眉头道:“你怎能有自梳不嫁的念头?蕾儿,难道你不明白吗?世间女子再多,我只想娶你一人。孩子不是不重要,但你更重要。在我心里,可以没有孩子,但是绝不能没有你。” 蕾儿咬着唇道:“我自然明白你的心,我们如此相爱,旁的都罢了,但若是能有几个孩子,自然才更完美。” 主动去抚平齐崇光微微皱起的眉,温然道:“算了,不提这个了,我们如今见面的次数也不算频繁,不必说这些扫兴的事儿。” 齐崇光见她这样,只得舒展了眉眼,将她搂在怀里,轻声道:“你不想提,我不说就是了。我准备了样东西,打算送给你,如今正好给你压惊。”一面笑着,一面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小匣子来。 蕾儿接过匣子细细瞧着,见匣子很精致,抬眸对他一笑,慢慢打开匣子,便有温润的光芒晕散开来。 细一打量,见是一支莲花簪子,玉质十分少见,白中带了点粉红,做工极其精巧,顺着玉石本来的颜色,打造成栩栩如生的莲花,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蕾儿一见之下就喜欢上了,拿在手里抚摸着,光滑细腻的玉感触手生温,一直暖到人心里。 蕾儿眉眼间便多了欢喜之色,冲着齐崇光笑:“挺好看的。” 齐崇光一直紧张的看着她神色,直到看到她嘴角翘了起来,才放下心来,笑问道:“喜欢吗?” 这是他最爱的女子,满腹的爱意,只用言语表达,根本是不够的。 琢磨了许久,却想不出来该怎么办,觉得世上之物,配她都是俗的。 最后,实在想不出来时,仍旧不能免俗送了女子都喜欢的首饰,在上面镌刻下他对她最真的心意。 蕾儿点头,眉眼弯弯道:“当然喜欢,说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我送东西呢。” 齐崇光点了点她的额头,摇头道:“不是第一次,之前还有一次,我想去见你,又没什么理由,就自己去金瑜楼挑了几样东西,说是父皇让我给你送的。” 蕾儿听了,不免就笑起来道:“看来,你从小就是个别扭性子。” 齐崇光也笑,想起之前的事儿,只觉得别有趣味。 他便搂着蕾儿,跟蕾儿追忆了一番往事,这才将她手里的莲花簪子翻转过来,指着莲花背面,温然道:“瞧一瞧这上面刻了什么字。” 蕾儿诧异,一打量,果然刻着几个字,只有绿豆粒大小。 她将簪子拿到近前,抿了嘴细看,果真是几个字,连蒙带猜,应该是:蕾儿崇光,白头偕老。 蕾儿又惊又喜,笑着道:“这份心思,还挺巧的。” 齐崇光亲亲她的脸颊,柔声道:“你瞧,你夫君多在乎你,将你排在前面呢。且这些字,是我亲自刻上去的,虽然没有匠人们刻得好,但代表了我的心。” 蕾儿心中自是欢喜甜蜜的,红着脸把簪子给他,示意他给自己簪上。 等戴好了,她歪了头问:“好看吗?” 齐崇光打量了两眼,点头道:“好看,普通的簪子,戴在你头上,却有炫彩夺目之感。”凑近蕾儿,低声道:“心肝,既然喜欢,赏我个吻呗。” 蕾儿脸上越发红了,迎着他期盼的目光,却是不忍拒绝,便凑近他,将自己的唇送上去,勾住他的脖子,缠绵低回。 两人亲吻了一会儿,听得蕾儿因为难耐他的热情,发出婉转的低吟声,齐崇光主动移开,搂着她叹气道:“不行了,再亲下去,我该欲火焚身了。” 他的话逗得蕾儿又羞又好笑,啐了他一口,方娇嗔道:“你之前不是一直不近女色吗?怎么如今好色成这样?短短几个月,简直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齐崇光低声道:“那不一样,之前我一直在等你,又不知道你的滋味儿,如今却是耐不住了。”叹了一口气,悻悻的道:“当初真不该走这么快,应该过了年再回来的。” 蕾儿红着脸啐道:“路上走了二个多月,你还不满足,也忒贪心了。” 齐崇光笑看着她道:“咱们是一对儿,自然该同心同德,我不信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蕾儿脸上越发羞红,忍不住抬头锤了他几下,当然舍不得用力,只是跟他发娇嗔罢了。 两人笑闹了一番,齐崇光让她好好调养身子,旁的不必担心,这才带着一腔不舍,起身去了。 景府发生的这件事,很快就闹得满城风雨,点燃了大家的八卦之心。 人们见面,不再问吃过了吗,而是问听说了吗?议论起种种细节,感叹的有之,取笑的有之,厌恶的有之,总而言之,一两个月内,是休想平息下去了。 当然,随着这桩事儿,名声败落的是景英兰和锦绣,对于蕾儿的名誉,却是没什么影响的。 锦绣倒还罢了,毕竟她得了太子良娣的名分,跟蕾儿正是竞争关系。 故而,她做些出格的事儿,虽然出乎意料,但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景英兰,什么都不是呢,却冒头跟蕾儿对着干,还是在自己是主人的情况下,在自己是及笄礼主角的背景下,闹出事儿来,实在是刷新了大家的认知。 故而事情过后,反而是景英兰及景家名声受到的影响更大一些。 虽然景英兰的及笄礼如常办了,但事后,曾氏气得差点吐血,将景英兰骂得抬不起头来。 等到威远侯回来,自然也是气得不行,又将景英兰打了几巴掌,曾氏也吃了挂落,被骂得狗血淋头。 到了次日,宫里传来消息,说景贵嫔恃宠生娇,纵容家人胡作非为,夺了贵嫔封号,降为贵人。 从贵嫔到贵人,虽然只隔了一个字,但品级上却降了三级。 之前虽然也不得宠,但好歹身份金贵呀。 如今降成这样,想再起来,自然没有那么容易的。 景家得了这个消息,自然一个个都如同被雷劈了一般,难受得不行。 等回过神来,威远侯让人将景英兰传来,又一连扇了十几巴掌。 到了这地步,景英兰自然也没法子硬气了,捂着脸跪着求饶,又说自己都是被锦绣蛊惑,才做了错事,将责任都往锦绣身上推。 威远侯和曾氏听了她的话,自然也都恨上了锦绣,但无奈锦绣是东平王府的人,他们根本就无力抗衡,少不得捏着鼻子认了。 这时,却有下人进来传讯,说是宫里的灵公公来了。 威远侯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宫里的娘娘位份都降了,于景家是个大打击,但如今看来,这事儿似乎还是没过去。 虽然心里嘀咕,但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威远侯忙整衣到了前头。 等去了后,见皇上跟前颇为得脸的小灵子公公手里并没有拿圣旨,略松了一口气,拱手寒暄过,忙问道:“公公此来是……” 小灵子咧嘴一笑,放下手里的茶盏道:“咱家是来给贵府大小姐做媒来了。” 威远侯眉心跳了一跳,心中顿生不妙之感,勉强稳住声音问道:“不知公公说的是哪家?” 小灵子笑了一声,一字字的道:“前朝武状元冯肃。” 威远侯脸色顿变,竟然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冯肃是谁,他自然也知道的。 此人确实是武状元出身,武艺甚高,也有几分才干,在边境当守备,从五品。 虽然有官职,但其人长相粗鄙,脾气暴躁,又爱好杯中物。平时还好,喝醉了就撒泼打人,先后娶了两个官家小姐,都死在他的拳头下。 弄到后来,官宦人家都对之避之三尺,冯家只能娶了个小家碧玉,前两年也被折磨死了。 边境寒苦、冯肃脾气暴躁自不必说,算年纪,这人已经四十多岁了。 景英兰却才刚及笄,正是韶华之龄,让她嫁给一个丧妻又暴虐的老鳏夫,于心何忍? 威远侯身子一抖,只感觉一股寒气从心里弥漫出来,仿佛连骨头都要冻住了一般。 若是旁人到他跟前说这个话,他自是毫不犹豫,立刻就要将人赶出去的。 但如今来人是小灵子,是宫里的人,如何能轻易揭过去呢? 小灵子瞧着他的脸色,勾唇笑了一下,慢悠悠的道:“怎么?侯爷脸色不太好,莫非觉着这门亲事不妥当吗?” 威远侯咬着牙,鼓起勇气硬着头皮道:“公公,我这人说话直,你别生气。冯守备的脾气世人皆知,且这年纪跟小女相差太远,委实有些不合适……” 小灵子呵呵冷笑了两声,声音十分冰冷:“那又如何?侯爷,恕咱家直言,但凡人犯了错,都得付出代价。贵府的大小姐了不得,连不能动的人都敢动,啧啧,真是胆大包天。既然犯了事,如今自当付出点代价,公平得很。且咱家听说,景大小姐十分恨嫁,盼着尽快成家立业,要不然,也干不出糊涂事来。这样的女儿,侯爷将她留着做什么呢?” 他看向威远侯,眯起眼睛接着道:“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也就别挑拣了,这还算好的了,若再挑拣,一大家子都得跟着倒霉。咱家也不瞒侯爷,这婚事是万岁爷定的,且还说了,三天后就让大小姐出嫁。你应了,算你懂事,自然万事皆休,皇上不会再计较。你若是不应,嘿嘿,一家大小都得跟着吃挂落,到时候,可就有好戏看了。咱家言尽于此,就此告辞。”说着,站起来要走。 威远侯忙道:“公公慢走一步。”忙接过管家手里的信封,递了过去。 小灵子停住脚,将银票收了,声音却没有缓和之意:“侯爷,皇上的性子,您可是清楚的。到底是要护着闺女,还是让一家老小安生些,该怎么做,您好好想一想。”撂下话,这才拂袖而去。 威远侯颓然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却又无能为力。 这是皇上的主意,想必,太子也是掺和了的。 毕竟,那长明郡主,不只是皇上要护着的人,还是太子的心头肉。 英兰胆大包天,敢在长明郡主头上动土,不止皇上生气,连太子也不会轻易揭过此事的。 为了她一人,已经将现在的皇帝,将来的继承者得罪干净了。 罢了罢了,一切都是命,闹成这样,只能算英兰自作自受了。 威远侯思来想去,有了决断,便将管事唤过来,吩咐他着手准备景英兰出嫁的种种事宜。 曾氏得知后,跑到威远侯面前哭求,但威远侯将利害关系说了一遍之后,曾氏便哑口无言了。 没多久,景英兰就得知了这消息,就如听到晴天霹雳一般。 自己什么出身,景府的千金小姐,她爹可是侯爷,她自己又样样出色,寻常的世家公子,谁能配得上呢?也就是齐崇光,才能入她的眼。 如今,太子身边的名分没捞着,这也就罢了,怎么能让她嫁给一个丧妻又暴躁的老鳏夫呢?且那人在边境当官,都四十多了,儿子都比自己大,又爱打人折磨人,跟了他,难道有什么好日子过不成? 景英兰又是气又是急,跑到威远侯跟前大闹。 威远侯虽然也心疼她,但见她到了此刻还不开窍,心头火起,直接又扇了几巴掌,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以为这门亲事是爹给你订的吗?这是皇上的意思,难道你还想违逆不成?为了你这么个贱货,宫里娘娘名分降了,景家名声受了牵连,如今你承担这后果,也是应当的。” 景英兰脸色惨白,跌坐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威远侯见她这样,叹息道:“罢了,事情已经定了,你安分一些。之前给你备的嫁妆,都让你带去,爹另外给你准备些压箱底的银子,以后你好生过日子吧。” 景英兰尖声道:“好生过日子?我落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前程可言?是,我是算计了长明郡主,那又如何呢?太子是国之储君,来日自当三宫六院,凭什么所有的好处,都要让佳禾和长明这对母女占了?长明郡主是长得不错,那又如何呢?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了不得的?且我自认姿色比她强的多,我……” “住嘴,”威远侯冷笑,拂袖道,“万般皆是命,人家命好,有个好娘亲,又入了太子的眼,你就算眼红,也是没法子改变什么的。别说你了,便是那锦绣,身份尊贵,也不缺手段,又能如何呢?” 见景英兰仍旧嘟着嘴一脸不满,威远侯冷笑道:“算了,你执迷不悟,旁的话我也懒得说了,只跟你说一声,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你要么嫁,要么死。对了,我提前跟你说清楚,你若是自尽,就自己出去死去,别死在家里惹晦气。”言罢冷笑几声,再不看景英兰,直接拂袖而去。 景英兰越发伤心,趴在地上泣不成声,等到曾氏赶了来,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母女两个抱头痛哭。 等哭过了,景英兰舍不得自尽,也就只能认命了。 三日后,景英兰上轿,前往边境与冯肃成亲。 这一消息,在京城迅速传开了。 景家事情之后,锦绣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景家走出来的。 等到回到陈家,青雀迎上来问时,锦绣一言不发,直接抡起巴掌,将青雀扇成了猪头。 到了次日,她心情还没平息,让人将青雀传了来,又是打又是掐,甚至拿了鞭子抽,死命的折腾。 毕竟,这揭发李蕾儿非处子的主意,是青雀出的。 若是成功了,锦绣自然是极其欢喜的。 偏偏事情不如人意,如今失败了,自然要将这笔账算在青雀头上才行。 青雀被她折磨得死去活来,连嗓子都嘶哑了,但理智一直都在,明白自己的脸是最重要的。 她不敢躲避锦绣的打骂,但一直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脸。 如此这般苦熬了两天,锦绣才算出了一口气,没再打骂了。 等到得知景英兰远嫁边境,且夫婿是那般不堪时,锦绣身体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此事,有景英兰的手笔,自然跟她也是脱不了干系的,且论起来,她是直接跟李蕾儿对峙,在齐崇光心目中,自然是更恨她一些的。 如今,景英兰得了报应,自己难道能置身事外吗? 她心中怕得不行,连身体都开始发抖。 旁的都罢了,只要一想到齐崇光今后会越发恨她疏离她,她就觉得承受不了。 只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要她放弃齐崇光,怎么都不可能。 当初,那惊鸿一瞥的初见,已然成了她记忆深处,最难以忘怀的场景。 之后,她借用六哥的身份,跟齐崇光来往了几次,越发倾慕心许,旁的男子,万难入眼的。 情之一字,最是难以预料。 她爱齐崇光入骨,齐崇光只钟情李蕾儿,偏偏,她费尽了心思,都没能令李蕾儿倒台。 事到如今,她还能如何呢?还有哪条路能走呢? 嫁给他,不过是一辈子担个虚名,一辈子看着他跟李蕾儿恩恩爱爱,自己形单影只,孤独终老罢了。 不嫁,生不如死,不如死了更好。 种种思绪滚来滚去,她简直头痛欲裂。 偏偏这时,陈诚和陈谚都离京,返回贵州去了,她身边竟无人开解,也没有谁帮着指点迷津。 至于缘故嘛,锦绣不太清楚,但高无莫却是最清楚的。 齐逸峥已经察觉,贵州的东平王夫妇并不安分,有犯上之心。 齐逸峥自然是忍不得的,已经在暗中部署了,另外,也遵从了齐崇光的意思,悄悄命人买通东平王几个儿子身边的侍从,鼓动他们,让他们跟东平王世子争锋夺权。 几位公子身边的人,一则被钱帛打动,二则嘛,也是存了几分私心,想着自家公子若是能更进一步,自己的前程,必定是更好的。 因了这两个缘故,都是拼命蛊惑自家主子,说都是王爷的儿子,凭什么就不能争一争呢? 东平王既然是个有野心的,王妃又不安于室,几个公子自然也都是面和心不合的。 本来都有几分私心,如今被人劝导蛊惑,哪里安分得起来?尤其陈诚,平时就觉得自己能力不差,对大哥得了世子之位,一直是心存不满的,觉得都是自己时运不济,出生迟了,这才让大哥占了先。 故而,被底下的人劝了两次之后,没多久,他就生出离京之心。 至于陈谚,能力没陈诚强,但跟陈诚感情不错,跟大哥却没有多少来往。 得知他的打算后,立刻就要随他回去,助他一臂之力。 两兄弟商议定了,不顾锦绣的反对,直接就回去了。 陈诚、陈谚回去之后,在贵州掀起的风浪且不必提,只说回锦绣。 锦绣因恼怒青雀出的主意不奏效,本打算将青雀打骂了之后,就直接将人卖了出气。 无奈,她身边实在没有得用之人,自己又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故而烦恼了几天之后,她又命人将青雀叫到跟前,放缓了神色道:“之前是我头脑发昏,这才打了你,你别放在心上。唔,我让人备了药膏,你待会儿拿回房搽了,很快就能好的。” 青雀被她折腾得死去活来,脸上虽然没事,但身上的伤痕,一处接一出,简直惨不忍睹。 养了两天,但身上仍旧皮开肉绽,痛得不行。 虽是极其难受,但在锦绣面前,她自是不敢托大的,连忙忍着痛楚道:“郡主这番话,折煞奴婢了。奴婢事情没办好,让郡主吃了苦头,受点罚,让郡主消气是应该的。” 锦绣见她做小伏低,说的话也十分熨帖,心里的愧疚渐渐淡了下来。 本来嘛,青雀是她的丫头,生死都由她做主的。 她刚才那番话,也不是真心向青雀道歉的,不过是故意示好,想让青雀继续为自己卖命罢了。 如今青雀上道,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锦绣也就没再费唇舌表达对青雀的愧疚,只是皱着眉道:“事到如今,你倒是说一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青雀虽然有满腹的主意,但才经历了一场惨败,自然不敢再胡乱出主意了。 她想了又想,这才小心翼翼的道:“如今,郡主有两条路走,一则主动退婚,就此罢手……” 锦绣打断她,厉声道:“休要胡说八道,我这良娣的名分,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如何能退婚?且我对他的心,难道你不清楚吗?你说这样的话,是想死吗?” 青雀见她动怒,身子抖了一下,才稳住声音道:“郡主别生气,你的心奴婢自然是明白的,但太子对你太绝情了,奴婢怕你将来受委屈。” 她自然不是真想让锦绣退婚,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 这几句话,生生挑起了锦绣心里的伤痛和对蕾儿的怨恨。 锦绣一双剪水双眸,立时便晕上一层水光,咬着唇道:“这我知道,但无论如何,我绝不会退婚的,你且说第二条路吧。” 青雀一面打量着她的脸色,一面道:“这第二条,自然是想方设法,尽快嫁进东宫去,占个先机。太子一直不近女色,为长明郡主守着。如今,长明郡主仍是处子,并未跟太子勾搭。郡主别嫌奴婢说话难听,郡主不是太子心上的人,但若是能做太子第一个女人,倒也是不错的。念在这份上,以后太子对你,总会顾念几分的。再者,你若是先进门,便能多用些法子,将太子留住的。如此一来,将来说不定还能跟长明郡主分庭抗礼呢。” 要说,青雀对男人的心态,还真是有几分了解的。 以前乔家没倒台时,她族中有两个叔叔,虽然娶了端庄大气的娇妻,但一门心思,只爱最早跟了自己的大丫鬟。 一来二去,青雀就明白了,在男人心目中,头一次欢好的女人,地位是不一样的。 锦绣闻言,愣了一下,心跳骤然比之前迅速了许多。 青雀这番话,乍然一听有些匪夷所思,但细一想,竟然是十分有道理的。 也不用说旁人,只拿她的父兄来说,竟都是这样的情况。 等回过神来,她咬着唇道:“你这主意自然没有错,但太子妃未立,我这个做侧妃的,怎么能先进门呢?道理上,是说不过去的。” 青雀低声道:“道理上是这样,但另辟蹊径,也不是不能。只要将生米煮成熟饭,郡主先进门,自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锦绣迟疑一会儿,皱眉道:“我乃堂堂郡主,岂能使下作手段?再者,我若是这样做了,不但是轻贱自己,他也会看不起我的。” 青雀连忙道:“郡主,你身份金贵,自然是不屑于此的,但如今情况不同,若是太骄傲,将来是要吃大亏的。素来男人都会对自己第一个女人有不一样的情结,你若不占这个先,来日更难与李郡主争。太子已经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只要他识得你的好,自然就离不得你了。由情爱生出爱,倒也是一条路子。” 她看着锦绣,带着鼓励道:“郡主,奴婢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如今这想法虽然惊世骇俗了些,但于你不失为一条好路子。为了你的未来,为了你自己的幸福,你还是多想一想,暂且放下自己的坚持更好。” 锦绣沉默许久,才道:“这个先不论,太子对我存了戒心,如何肯与我亲近?” 青雀听了这番话,明白她已经有几分心动,暗自一笑,这才正色道:“事在人为,只要郡主拿定了主意,余下的,细细谋划就是了。” 她沉吟片刻,接着道:“直接请太子来,太子自然是不肯的。若郡主自己去寻太子,又失了矜持。唔,自皇上登基以来,每年冬天都是要组织京中王孙贵族,到京郊的狩猎场举行冬狩,年年如此。算起来,下个月应该就会如约办的。虽然只有短短三天的时间,但并非没有可趁之机。” 锦绣听了这番话,不由得眼前一亮,看向青雀的目光,不由自主露出几分暖意。 等细细思量过,她虽然觉得可以勉力一试,但又怕这次再次铩羽而归,便不肯再夸赞青雀,只是带着矜持,谨慎的道:“你这想法并不怎么妥当,咱们再细细谋划吧。” 青雀明白她的心意,也不点破,只点头应了,一副恭敬和顺的模样。 079你算计我,我算计你 时日容易过,很快,十月走到了尽头。 进入十一月,京中勋贵人家的心思,都放在了冬狩上。 以李靖行如今的官职,自然是够不上的,且他还是文官,自然不必去凑热闹。 千柔本也不喜欢四处奔波,只爱在家里相夫教子,过清净日子。且因为齐逸峥一直厚待她,本就够惹人瞩目的,千柔不愿横生枝节,一直都尽量低调,竭力降低存在感。 往年,虽然玉欣屡次要带她去,齐逸峥也命人来说过,但千柔都婉言谢绝了。 今年,自然也是不去的。 倒是齐崇光,巴巴的跑到李府,说想带蕾儿去。 蕾儿细想了一下,若是外出的话,调养身子诸事不便。 她回京才一个多月,正想跟一家人享享天伦之乐,联络感情。 另外,她若是跟齐崇光同去,名不正言不顺,少不得要惹出闲话来。 因了这几个缘故,蕾儿便不愿去。 齐崇光素来宠她,见她摆出一条条道理,又是笑又是无奈,只得依了她,笑着道:“那你就在京城等着,等你夫君给你弄些皮毛回来,给你做衣裳穿。” 蕾儿听了,脸颊微微发热,啐了他一口:“别浑说,我们还没成亲呢,让人听见了怎么了得……” 齐崇光笑着道:“这有什么,迟早的事情。”瞧着她明眸流转娇容楚楚,一抹绯红羞色更叫人怦然心动,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便又凑过来欲要亲吻。 蕾儿却反应过来,忙抬手将他一挡:“不要了,别闹……” 齐崇光停下,看着她露出不满的神色,嘀咕道:“好不容易才见面,蕾儿怎能不让我一亲芳泽?” 蕾儿见他眸色熠熠,心中羞涩,低头小声说道:“上回你那样,娘亲看出来了,说让我以后矜持些,别由着你胡闹……” 蕾儿含羞说着,深深低下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般。 齐崇光这才明白缘故,没想到蕾儿身上的细微变化,都逃不过千柔的眼睛。 他吃了一惊之后,才搂着蕾儿温声说道:“原来是佳禾姑姑说过了,你才避着我,那若不是佳禾姑姑说,蕾儿你是不是就愿意呢?” 蕾儿绞着自己的衣衫,脸上的红痕越发深浓,甚至,连雪白的脖颈都有些粉红色,低着头一言不发。 齐崇光见状轻笑,探手抱住她的肩头,转头在她的颈间轻轻亲吻,鼻端嗅到淡淡的甜香,似兰又似菊,沁人心脾。 他只觉得整个人就要醉倒了,一面亲吻痴缠,一面柔声道:“放心,佳禾姑姑最是聪慧开明,虽然说了你,却还是肯单独让我们相见,可见她是认可我这个女婿的,只是不愿你让人闲话罢了。这次我会小心的,不会留下痕迹,让人看到发现的……” 蕾儿缩了缩身子,又不愿躲开让他落空,只得由着他,一瞬身子轻轻发抖。 齐崇光抱着她轻怜密爱,这一刻,极想一口把人吞了,却偏偏还得忍着。 许久,他才靠着蕾儿轻轻喘息,低声道:“蕾儿,这样下去真不行,我非要尽快将你娶进门不可,不然,必定会欲火焚身而死。” 拉着蕾儿的手,转而又带着几丝欲念道:“你既然爱我,总不能置我的生死于不顾,谋害亲夫吧?”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之前没跟她在一处时,他独自在京城,虽然日子难熬,但并非不能过。 只是,跟她有了肌肤之亲,又两情相许之后,一颗心荡漾无比,简直就没办法自控了。 对着她,他真跟色狼没有什么分别了。 蕾儿又是羞又是恼,啐他道:“都是你自己心思不正,跟我有什么关系?” 齐崇光低笑道:“怎么没关系?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动情了。”拉着蕾儿调笑了一番,终究忍不住,又在她嘴角蜻蜓点水似的吻了数下,却是怎么都不觉得够一般。 折腾了一番,又让蕾儿安心照顾好自己,他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等回到东宫,齐崇光坐在书房里,旁的事情都没心思做,只闭着眼睛回味着今日的旖旎,只觉得又甜蜜,又煎熬。 正出神之际,高无莫走进来,见他这样,诧异了一瞬,很快会过意来,忍不住就取笑道:“太子殿下又在做春梦吧?” 齐崇光这才回神,瞪了他一眼,俊脸却忍不住红了,清清嗓子道:“少浑说,有事吗?” 高无莫知道他最爱假正经,撇了撇嘴,也没继续说下去惹他翻脸,只是皱着眉回归正题道:“过几天不是要冬狩吗?我看了名册,锦绣郡主竟然也要去。” 齐崇光瞳孔一缩,目光晦暗不明,旋即却很快笑道:“以她的身份,自然是接到邀约的。她要去,由着她好了,谁还能拦着不成?” “太子,”高无莫眉头皱得越深,语气有些急迫,“锦绣虽是郡主,但一直以来,她都像中了你的毒一般,干的事儿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都没有。先是以肌肤之亲算计你,前不久又算计李郡主。你若是任由她跟去,还不知道她会折腾出什么事儿呢。” 齐崇光抿着唇,笑容却有些冷:“她折腾最好,孤就是怕她安分守己不折腾呢。” 见高无莫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之色,齐崇光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李妹妹虽然对孤万分钟情,却一直为了子嗣之事介怀,根本就不肯答应即刻嫁给孤。孤与她情浓,爱她入骨,却实在耐不住了,极盼着能将她娶进门,日夜相对。这一次,锦绣若是出招,孤从中策划一番,说不定能想到破解之法,早日跟李妹妹成婚。” 到底,锦绣是郡主,不是景英兰之流可比的。 对付景英兰的手段,不能直接用在锦绣身上。 再者,虽然东平王有异心,但如今根本就没到撕破脸的地步。 念在东平王府的份上,之前虽然锦绣算计了蕾儿,但这口气,一时却不能出。 如今,锦绣既然要去,自然也不会安什么好心,说不定,想趁着这机会,勾搭自己呢。 这种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毕竟,锦绣的廉耻心,已经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这种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既如此,自己何必留情?自当利用好这个机会,一则报仇,二则解了如今的困局,尽快抱得美人归。 高无莫听了这番话,方才明白他的心思。 原来,太子殿下也存了一番心思呢。 这就是所谓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锦绣郡主一门心思想勾搭太子,却根本不知道,太子存了利用之心。 高无莫默默在心底为锦绣点了一根蜡,想了一下问道:“太子打算怎么做?是想向李郡主证明,即便有人迷惑勾搭你,你也能无动于衷,只对她一心一意吗?” 齐崇光淡淡笑道:“这一点李妹妹早就知道,倒是不需要证明的,孤要做的是另一件事。到时候,还需要你们多配合。”说着便看着高无莫,低声说了几句话。 高无莫大惊,后退一步,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怎么成?如此一来,太子的名声必定受损,不知要遭受多少闲话。” 齐崇光摆手道:“闲话而已,孤并不放在心上,也不会在意。若能得李妹妹相伴左右,令她顺气喜乐,孤当此生无憾。孤意已决,你不必劝,只管听从配合就是了。” 高无莫见他一脸坚决,只得不再劝,须臾叹息道:“早知道太子对李郡主好成这样,当初,我也该投个女胎才是。” 齐崇光挑眉,语气很清淡:“是吗?就算你成了女的,孤也瞧不上,孤今生今世,心里只会顾念一人而已。” 高无莫撇嘴,倒也没有再说下去。 很快,就到了狩猎的正日子。 皇家猎场在京郊北边,此去路途并不算远,一天的功夫就能到。 清晨就出发,一路奔波,等到暮野四合时,眼前出现了连绵起伏的山峦,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狩猎场。 行程路上,锦绣着了一身火红色骑装,丹眉凤眼,神采奕奕。 锦绣的目光,频频落在队列前面,落在齐崇光身上。 俊朗的容颜如皎月生光,清贵的气质似高山青松,和记忆中的初见重叠起来,令她一颗心如鹿撞一般。 更让她欣喜的是,齐崇光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朝她的方向看了看。 刚开始的目光,带着漫不经心,其后,似乎对她的妆扮十分好奇,又瞄了几眼,这才转过头去。 虽只是看了几眼,但目光中并没有鄙夷之色,仿佛只是单纯觉得,她做这身打扮很英气逼人一般。 锦绣的心,只觉得喜气翻滚,十分畅快。 就说嘛,自己这样的姿容,跟李蕾儿比,并不差什么的。且李蕾儿只是一味娇弱,仿佛柳枝一般楚楚可怜必须依傍男人,等着男人来怜惜,自己却有英姿飒爽的一面。 说起来,以齐崇光这样的身份,自然是自己更配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指点江山,笑对风云变幻的。 至于李蕾儿,不过是因了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因了长得出色,又会装可怜会狐媚,这才让齐崇光恋恋不舍罢了。 没有李蕾儿在跟前,自己自然就能入他的眼,吸引他的注意力。 这样想着,对于之后的计谋,她也越发有信心了。 一路无话,不多时,一行人便在行宫安置下来。 以锦绣的身份,分到了行宫偏院的一处小院落,有一间正房四间偏房,算是不错了。 当晚,她并没有行动,一则养精蓄锐,二则,为了次日展现一下自己的骑术和能力。 次日,锦绣成了狩猎场上最吸引人的风景线。 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跟男子们骑的相差无几。身着红色衣裳的锦绣纵马飞驰,衣衫随着风飒飒作响,仿佛一团火云从天边飘来。 她不止骑术精湛,身手利落,射箭的技艺也不弱。 一天下来,她猎了一只鹿、三只兔子、五只野鸡。虽然没有大型猎物,但她乃女儿身,猎到的数量又多,算是极不错了。 回程时,她特意往前赶了一段路,与齐崇光并驾齐驱,爽朗笑道:“太子觉得锦绣今天的表现如何?” 齐崇光看她一眼,缓缓道:“平心而论,不错。” 锦绣越发欢欣,正要继续与他说话时,他却一提缰绳,直接去了。 锦绣见他这样,却并不生气,唇边的笑容未断。 他肯与自己说话,也称赞了自己,这算是极不错的开端了。 这是自己钟爱之人,为他付出再多,也是无所谓的。 纵然他是块冰,自己也要融化他,让他化为绕指柔。 回到住处,已经是入夜时分。 一群侍女来来回回忙着,服侍锦绣宽衣入了浴桶,将她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洗得干干净净,娇嫩净白。 锦绣本就姿容不俗,在这样的精雕细琢下,越发显得容光焕发。 灯光下,镜中的女子,眉眼还是那副眉眼,但眉眼间隐含着的风情,却大不相同了。 等到妆成,锦绣伸出手,细细抚过自己的脸,抚过手臂上的守宫砂,眼神发亮,脸颊通红,心头又酸又甜,不知该如何描述。 本该在洞房花烛夜,将自己献给他的,如今为了占得头筹,却必须放下自尊,必须算计他。 这样一想,心底自是觉得有些酸楚的。但同时,忍不住又有些期待。 只要以后过得好,眼前的牺牲可以忽略不计。 她爱他,虽然只爱了七个月,但已然刻骨铭心。 窗外北风呼啸,经过这一夜,她的命运,李蕾儿、齐崇光的命运,有一些事情,注定要被改写。 过了一会儿,她望着镜中的倒影,微微一笑,莲步姗姗,带着侍女红娟往齐崇光的住处而来。 本来,让青雀来她是最放心的,但青雀之前被她打伤,还没有恢复呢,自是不好让青雀在众人面前露脸的。 一路上,她走得不徐不疾,心底却几乎开始颤抖了。 等到走到齐崇光的住处前,门口守卫将她们拦住,问道:“什么人?” 红娟连忙道:“这是锦绣郡主,太子的良娣,前来与太子殿下商议要事,太子可在?” 守卫面面相觑,而后说道:“请郡主稍等。”立刻就有人进去通传,须臾后,便说道:“太子请郡主进去。” 锦绣吸了一口气,这才定下心神,带着红娟款款走进去。 等进去后,就见齐崇光穿了一身青衣,犹如一株挺拔的青竹,立在烛火下,拿了一卷书正在看。 听到脚步声,他抬眸看过来,眸光无波无澜。 锦绣款款行礼,笑着道:“见过太子。” 齐崇光放下书卷,淡淡道:“免礼吧。”看了她一眼,接着道:“其实说起来,观你这两天的表现,你也算是个英气爽直的女子,为何当初要用那么卑劣的手段算计孤?” 锦绣看着他无双的剑眉星目,不由自主露出痴迷之色,如梦呓一般道:“太子,妾身自见过你之后,眼里再没有旁人。如果可以,妾身自然也想在太子面前落落大方、风光霁月,但当时皇上说太子妃人选已定,妾身又能如何呢?且当时妾身以为,让长明郡主当太子妃,只是皇上自己的主意,太子并无此心。妾身那时怜悯太子婚事不得自主,这才使了些手段,一则让妾身痴心有所着落,二则,却是想成为太子钟情之人,让太子的日子能如意一些。” 齐崇光听了这番自以为是的话,心中反复翻滚,差点没吐出来。 他暗自攥了攥拳,这才定下心神,目光在锦绣身上流转而过,淡淡道:“往事已矣,多说无益。你与长明郡主乃是不同性格的女子,她有她的好,你有你的好,但人生在世,向来是各花入各眼的。孤这颗心,已经给了长明,其余人再难入眼。你若知难而退,就此退婚,于大家都好。” 锦绣走向他,扬起头看着他,凄声道:“太子以为,妾不想放下吗?妾只是情难自禁,情有独钟罢了。太子钟爱长明,妾也钟爱你,放不下,割舍不了,不敢求太子的心,只能求太子能存一丝怜悯,善待妾身罢了。” 齐崇光身形未动,淡淡笑道:“这不可能,孤既然许诺她,一心一意待她,就绝不能辜负她。” 锦绣虽然早就有所预料,但听到他直接吐露心声,心里仍旧如同被刀割一般难受。 她闭一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眸底有了一丝水光,咬着唇道:“太子的心,妾自然是无法勉强的,但妾的心,太子也不能勉强。” 凤眸含泪,楚楚可怜,如斯绝色,真是足以倾城了。 齐崇光却是闻到她身上传来一阵奇异的幽香,跟之前在奉州时,从端王身上闻到的,倒是一模一样。 他不由得暗自冷笑,又有些恼怒。 一个个的,真当他是禽兽吗?以为使出些催情香,就能让他情不自禁吗? 不错,他是正值血气方刚之龄,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按照旁人设想的,直接就如禽兽一般发情酿下大错。 他心中气极,脑海里竭力回忆着蕾儿的恬淡笑纹,勉强保持镇定自若,淡淡笑道:“如此良宵,若你我是有情人,倒是该一起倾诉衷肠才对,只可惜,你我并不是。” 一面说,一面退开两步,走到案几前斟了茶,自顾自的道:“也不知怎的,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先喝点茶再跟你谈。” 他一笑,旋即又斟了一盏茶,递给锦绣,语气随意的道:“孤虽然不爱你,但你这两天的表现,让孤不能不尊重你。既然上门了,也算是客,你也饮一盏吧。” 很寻常的语气,锦绣却不由自主有些激动起来。 他不止不讨厌自己,还对自己有了尊敬之情。 如斯下去,让他钟情自己,只怕也指日可待吧? 心底漫上了无穷无尽的喜悦,她连忙伸手去接茶盏,手指与他的手相触,只觉得仿佛触电了一般,激动得难以自己。 看着他的俊颜,她痴痴将手里的茶盏一饮而尽,含泪而笑:“太子殿下,能得你这几句话,妾心里十分安慰。” 她往前赶了两步,好离他更近一些,微微侧着脸,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露出来,这才挥手命红娟退下。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红娟自是十分欣喜的,连忙敛眉退了出来。 等她出去之后,锦绣看着齐崇光,见他面色微微发红,丹唇中逸出淡淡的叹息:“太子殿下,你爱的长明郡主好在哪里?妾不知道,但她年纪小,你不能尽欢,让锦绣来陪着你可好?锦绣本就是你的良娣,是你的人,陪你合情合理,谁都说不得半句闲话。” 齐崇光听了这番话,揉着眉心,目光似乎也在一瞬间迷离起来,人却一动也不动。 锦绣见他这样,只觉得不知怎的,有股不可知的渴求涌了出来,仿佛有把干柴在“噼里啪啦”的烧着,令她的身子滚烫滚烫。 再过一瞬,她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模糊成了一团浆糊。 她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什么都不看在眼里了,只想伸出手,抓住眼前的男人。 然而这时,突然有人在外面唤:“太子殿下,皇上召见。” 立刻一阵脚步声响,似乎,是齐崇光步履匆匆的去了。 锦绣想去拦去追,踉踉跄跄跟在后面,但不知道怎的,就是赶不上。 虽是冬日,有冷风吹拂而来,但她只觉得浑身滚烫,身子酥麻异常,叫她干渴难耐。 意识渐渐模糊,但刺骨的寒风却让人难耐,她皱着眉头,下意识的寻到了一处避风之所。 然而,浑身的燥热,仿佛要将她逼疯一般,逼迫她伸着颤巍巍的手,去解自己的衣裳。 很快,衣衫尽褪,赛雪的娇嫩肌肤都露了出来,然而这股子令人心痒的热,却依旧没有消散。 锦绣嘤咛了声,眼前发黑,只觉得自己身在汪洋之中,像一叶扁舟,跌跌撞撞寻不到岸。 这时,突然闻得有一阵脚步声,似乎,还响起了几声惊叫。 锦绣好似溺水之人,得见浮木,飞快扑了过去,手脚并用的缠了上去。 搂着那人的脖颈,锦绣艳媚入骨,柔声道:“殿下,妾身愿意伺候你,你要了妾身吧。” 一阵风扬起了纱帐,更吹熄了室内的烛光,可是浓浓的春光旖旎,却在里面弥漫开来。 许久,屋内的动静渐渐止歇,锦绣却仍旧觉得不对劲,头脑迷迷糊糊,身子滚烫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缠着那男子,又尽欢了一回。 旋即,一男一女痴痴共眠,汗湿发衫。锦绣一双玉臂仿佛藤蔓,紧紧缠着身上的人不放。 清晨,一线霞光晕红了淡青色的天空,一轮红日如火,天渐渐亮了。 锦绣闭着眼睛嘤咛了一声,身上酸痛无比,心中却是无比欢愉的,媚声道:“殿下,你昨晚真是勇猛……”一面低吟,一面睁开眼睛。 这一睁眼,登时魂飞魄散。 映入眼帘的男子,面容陌生,皮肤黝黑,手大脚大五大三粗,根本就不是齐崇光。 锦绣被这变数吓着了,欢好后的红潮霎时从脸上褪尽,只余下苍白。 过了一瞬,她略略醒过神来,急忙抓着被子盖住身子,声色俱厉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床上的人倒是不急不忙,慢条斯理穿着自己的衣衫,很从容的道:“我是太子跟前的侍从谢强。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本就是我的屋子。” 他冲锦绣笑,神色竟有几分轻佻轻薄:“瞧你这模样,应该是太子的丫鬟,打算爬太子的床,却没有得逞。你放心,你的身子我既然要了,自然会负责的。你这般风骚,长得也美,我自然会纳你为妾,给你一个名分的。” 这番话,绝了锦绣最后的念想。 锦绣颤抖着唇,想出声,却发不出声音来。 这时,有纷乱的脚步声涌了过来。 刘云飞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一般:“谢强,今天该是你当值,你怎么没现身?高统领有些担心,让我来瞧一瞧。” 谢强连忙要应答,刘云飞已经推门进来,看清了里面的景象,登时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嘴巴张得大大的,足以塞下一个鸡蛋了。 几人大眼瞪小眼,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刘云飞才开口道:“锦绣郡主,你怎么在这里?” 他又将目光落在谢强身上,似笑非笑的道:“你小子可以呀,连太子良娣都勾搭上了,真可谓色胆包天。” 谢强听了这话,一骨碌滚到床下,吓得瑟瑟发抖:“这是怎么说的?我以为她是个要爬床的丫鬟,怎么竟不是吗?” 他看向锦绣,喝问道:“你到底是谁?” 锦绣眼中落下泪来,露在被子外的颈脖处,更有深深的吻痕和淤青,让她更形显得楚楚可怜。 她虽然聪慧,虽然有英气,虽然不缺手段,但到底是个弱女子,骤然遇上了这样的变故,如何承受得起? 做梦都想不到,一觉醒来,没有改变李蕾儿和齐崇光的人生,却只让自己万劫不复。 这一刻,锦绣的内心是崩溃的。 080 情有独钟无所顾忌 锦绣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牙关格格作响,整个人傻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再回过神来时,刘云飞和那谢强都不见了。 凝眸看时,却有几个面容陌生的侍女站在跟前。 领头一个年纪略大些,上来行礼道:“奴婢素心,是东宫的女官,太子命奴婢来伺候郡主。” 锦绣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垂泪。 她身上有太子良娣的名分,却失身于一个素不相识的侍卫。 如此荒唐荒谬之事,本不当发生的,却成了现实。 可以想见,此事若是传出去之后,不但她自己名声尽毁,惹来滔天的闲话,就连东平王府也会受到牵连。 偏偏,她怨不得旁人,因为是她自己寻上门来的。 可以想见,昨夜之后,她的人生,已经毁了,将再无一线生机。 那素心一面打量着她的神色,一面道:“奴婢知道不该多嘴,但事已至此,还是要劝郡主一声,人生不得意之事十之八九。既然都发生了,郡主就算伤痛欲绝,也是没用的。不如郡主想开一些,梳洗一番,其余的慢慢再议。” 见锦绣漠然不动,素心竟继续苦口婆心的道:“其实,郡主真不必过于伤心。你虽然有太子良娣的名分,但到底没嫁给太子。如今既然出了岔子,不如求皇上取消指婚,再给你与谢侍卫赐婚。到时候,你跟谢侍卫成了一对,太子与长明郡主成婚,大家各得其所,和和美美,岂不是好?” 锦绣虽然不愿跟侍女们答话,但听到这里,只觉得万分刺心,哪里忍得了,唇角的弧度勾起,冷笑道:“各得其所,和和美美?太子跟长明,自然会是极好的一对,但本郡主这样的身份,嫁个粗鄙的侍卫,如何好得起来?你一个奴婢,谁许你多舌的?” 素心听了这话,身子抖了一下,才嘀咕道:“奴婢也是一片好心,才来劝导郡主,郡主听不进去,奴婢不说就是了。” 她愿意住嘴,另有个身着紫衣的侍女却开了口,声音十分尖锐:“哎呀,锦绣郡主,你摆脸色给谁看呢?我素心姐姐一片好心,你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能骂人呢?你自己干的事儿,奴婢说一遍都觉得没脸。奴婢若跟你易地而处,若闹成这样,还不如自尽了……” “玉扣住嘴,”素心皱眉,扯着那紫衣侍女的衣袖,喝住了她,旋即这才转向锦绣,赔笑道:“玉扣素来牙尖嘴利,说话不中听,郡主不要放在心上。” 锦绣合上眼睛,不肯搭理。 素心见她这样,倒是好声好气,又劝导了一回,无非是让她想开些,别放在心上伤身云云。 锦绣一直不发一言,直到她说得口干舌燥,这才开口道:“行了,别聒噪了,本郡主要洗漱沐浴,你去通知本郡主的人过来伺候,顺便给本郡主带套颜色鲜艳的宫装过来。” 素心愣了一下,才点头应了。 过了一时,香汤齐备,衣服也拿来了,素心却绝口不提她自己的侍女。 锦绣也没有问,只是撑着起来,沐浴毕,换上新衣裳,又让素心给自己梳头发。 做这些的时候,她神色很平静,仿佛之前经历的那场波折,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就能重头开始一般。 一时妆毕,锦绣看着素心,淡淡道:“本郡主要见太子,你去禀报一声。” 素心欠身道:“此事奴婢不能自主,请郡主稍等,奴婢让人去太子跟前问讯。” 一时,去问话的侍女回转,开口道:“太子请郡主过去。” 素心闻讯,便做了个请的姿势。 锦绣仰首挺胸,跟在素心身后,款款去了。 这一次,一步一步,她仍旧走得不徐不疾,但心底却在滴血。 不过一夜之间,她与他,已经是天涯之别。 这样的距离,是她付出再多,都没法子逾越过去的。 她所在的这个屋子,离齐崇光的住处,只隔了一段回廊。 故而虽然走得不急,但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 锦绣咬着唇进去时,见齐崇光正与高无莫对坐着,神色淡然。 一夜未见,他仍旧俊朗如天人,她却已然是残花败柳之身。 她心中又悲凉又愤怒,进来后,也不管在场是不是有旁人,直接怒视齐崇光,怒喝道:“殿下,你当真这样恨我,非要毁了我不可吗?” 齐崇光看她一眼,竟无半点愧疚之色,哂笑道:“这话从何说起?你跟谢强勾搭,明明是你自己做出来的,是你自己走进谢强屋里的,跟孤有什么关系?” 锦绣冷笑道:“事已至此,殿下又何必推诿呢?昨夜本郡主为何会失去理智,难道不是因为殿下那杯茶吗?” 之前,她陷入失身于谢强的惊惧中无法自拔,恨不得即刻死过去。 等到后来思绪慢慢清晰,却是骤然明白过来,自己之所以变得那么古怪,全是因为中了齐崇光的圈套,这才沉沦欲海无法自拔。 可笑自己还以为能算计他,到头来,其实是自己遭了他的算计罢了。 再往前想,这一两日他的异常,并非因为他对自己改观,而是在故意给自己错觉,等着自己来算计他,好来一出反转计,令自己万劫不复。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男人呢?对于真心倾慕他的女子,不但不肯眷顾,还能狠下心肠来算计。 就因为他心里有长明郡主,就因为他只爱她一人,就要将旁人视若无物,为她扫除一切障碍吗? 自己的一生,已然毁了,毁在他的手上了。 多么可笑,她死心塌地爱着他,到头来,却是挚爱之人,将她推向了绝路。 齐崇光见她直接点破,默了一瞬,才起身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你先算计孤,如今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锦绣见他直接承认了,不禁扬起头来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齐崇光负手而立,看着她如疯了一般狂笑,脸上无波无澜。 不错,他是算计了她,那又如何呢? 是她自己先起了歪心,如今闹到这一步,怨得了谁呢? 之前他忍着恶心,费尽了心思,总算引得她上钩。 那给她喝的茶水里,下了从青楼妓馆弄来的“迷心散”,是老鸨专门用来对付不肯屈从的姐儿,于女人而言,是极烈的春药,对男人却是不起作用的。 至于锦绣用来对付他的催情香,自然由随行的尹青云给解了。 尹青云的手段,自然是比罗起要强一些的,给他解得很彻底,并不怎么伤身,跟上次不可同日而语。 他虽使了手段,但锦绣若不是自己有意,根本就不会在夜间前来,更不会上钩的。 算计人的,被算计了,公平得很。 再往前算,他从没想过跟锦绣拉上关系,是锦绣不要脸非要凑上来。 蕾儿在奉州受伤,身体有损子嗣不利,是东平王妃命人做的。 母债女偿,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何况,东平王妃的动机,也是为了给锦绣扫平障碍。 景英兰及笄礼时,锦绣联络景英兰闹出动静,为的是将蕾儿毁了。 一桩桩一件件,他一直记在心里,从没忘记过。 如今,也是到了该让她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许久,锦绣终于止住笑声,看着齐崇光质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如此狠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对你的爱呀。” 字字句句,仿佛在泣血一般。 齐崇光却是不为所动,冷笑道:“你的爱,我根本不在乎,更不想要。你的爱太自私,太狭隘,让人害怕,想避之三尺。不,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爱,你只是看上了我,千方百计想跟我在一起,根本就没有在乎过我的想法。” 锦绣听了这番话愣了许久,才咬着牙道:“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因为你心里有人罢了。若不是因为这世上有她,我们未必不会是好姻缘。” 齐崇光摇头道:“别做白日梦了,即便没有长明郡主,孤也不可能爱上你。从你女扮男装,算计了孤那天起,孤心里就恨毒了你。如今,你付出代价,孤也总算能扬眉吐气了。” 锦绣听到这里,不由得愣住了。 原来,从一开始,她听了青雀的话,就走错了路。 之后,青雀给她出的主意,竟没有一个是中用的,反而一步一步,将自己推向了深渊,再也不能回头。 一步错,步步错。 自己一个郡主,竟被个丫鬟蛊惑得没有半点主见。 可笑,也可悲。 恨甚悔甚,终究无力回天。 齐崇光眯起眼,从容又冷漠的道:“天作了有狂风暴雨,人作了有灭顶之灾。锦绣,你本来有显赫的出身,可以有很好的未来,但你不惜福,非要肖想根本不属于你的人,如今已然万劫不复。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还是走你该走的路吧。” 锦绣看着他,不言语也不动,仿佛成了木头人一般。 许久,一抹浅笑像是初绽的梅,冷凝在锦绣唇角,声音清清冷冷,仿佛凝结着寒水一般:“什么是该走的路?不过是你安排好了的罢了。你不让本郡主的侍女现身,安排女官激本郡主,不就是想让本郡主羞愧自尽,好将事情抹平吗?” 齐崇光淡淡笑道:“看来,你也有几分小聪明,只是在大事上,太糊涂了些。” 锦绣一颗心早已经冰凉了,听了这一句话,反而没有什么感觉了,看着他道:“你想本郡主死,本郡主会让你如愿,但有一个要求,旁人都不许在场,只你陪着就行。另外,本郡主不用白绫、鸩酒这些玩意儿,直接拿匕首来,好叫你们得知,本郡主的胆量不输男儿。” 她叹了一口气,如梦呓一般道:“也让你记得,有一个女子,曾经以多么惨烈的方式死在你面前。你虽然对我无情,但我自始至终,还是希望能在你心上留下一点痕迹的。” 齐崇光听了这番话,淡淡笑道:“行,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这条件,孤答应你。” 锦绣见他应了,露出一丝笑容,转而又道:“另外,本郡主府上有个叫青雀的女子,一肚子坏水。本郡主之所以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她在背后出主意。她坦诚过,说自己姓乔,名慧芳,与你有旧,与长明郡主有旧恨。本郡主死了之后,要她陪葬。” 齐崇光自是没想到她会咬出乔慧芳来,愣了一下,眸底闪过一抹冷锐,这才点头道:“孤记下了,孤会让人将她千刀万剐。” 锦绣合上眼道:“如此甚好,本郡主再无所求。” 齐崇光淡淡一笑,淡淡道:“行了,既然已经议定了,将东西拿上来,闲杂人等都退下吧。” 他发了话,很快高无莫及几个侍女都鱼贯而出,匕首却由内侍奉上,又退了出去。 屋里静下来,只剩齐崇光与锦绣相对。 锦绣抬起手,将匕首拿在手里,而后一步一步,走到齐崇光面前。 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她立定脚步,抬眸看向齐崇光,含着泪道:“殿下,自始至终,我都爱你。即便你算计了我,我心底这份爱,却从未断绝。” 齐崇光负手立着,不看她,也不言语。 时机刚刚好。 锦绣的眼神,在一瞬间迅速变了,没有了刻骨的缠绵爱恋,而是一团奇异、憎恶、不怀好意的慑人光芒。 她猛的冲向齐崇光,将手里的匕首对准他的胸膛,狠狠刺了过去。 ——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活路了。 她乃太子良娣,虽然没过门,但名分定了,俨然已经是半个皇家人了。 她于夜深时分不请自来,算计齐崇光不成,反而自己心存欲念无法自拔,委身于一个下三滥侍卫的事情,必定会传出去的。 滔天的议论、流言、讥讽,会活活将她逼疯、逼死。 与其在这世上承受那些,倒不如一了百了。 当然,她不是傻子。 若只是自己死,留他与长明郡主在世上逍遥自在,那,真是在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的。 傻事谁爱做谁做,她如今,心底只充满了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愤恨。 她不能自己一个人死,她要拉上他当垫背的,要带上最爱的他,与他一起死。 如此,死而无憾,黄泉路上有个伴。若是下辈子一起投胎,也会有一个崭新的来世。 至于死了之后的身后事,自己杀了齐崇光之后,东平王府会多被动,她根本管不了,也不在乎。 生死关头,她只想自私一回。 她算计得好好的,但那匕首明明刺中了他的衣衫,再往里时,却似被什么东西阻拦住了一般。 出乎意料的意外,让锦绣双眸蓦地睁大。 然而,不等她回神,变故骤起。 他明明没有被刺中,却在一瞬间,发出高昂的惨叫,然后反手夺过匕首,直接往她心口一刺。 他这动作,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迅速至极。 锦绣武艺本不低,但一击不中,令她十分错愕,反应就慢了一拍。 不等她回神,她只觉得胸前一凉,同时剧痛也随之而至。 她瞪大眼睛,想叫,却叫不出声来,低头看时,却见胸前刺着那把匕首,血顺着衣襟涌了出来。 锦绣无法相信,自己竟又被他算计了。 然而,这偏偏是事实。 他不只算计了,一步一步,还都算得十分精准。 这个男人,真是可怕至极。 随着鲜血奔涌,她身子开始剧烈地发抖,完全不由自主,力气也迅速地随着血液流失。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及一众侍从的呼喊惊叫声。 锦绣眼前一阵阵发黑,迷茫中,似乎听得齐崇光厉声道:“其余人都别动,无莫,快进来!” 余下的,她再也听不到了。 她手脚酸软,身子无力倒下,双眼却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昌武八年的冬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次,载入史册中。 东平王府的锦绣郡主,本是未来的太子良娣,却不安于室,于深夜至太子齐崇光房中,使计勾搭太子。不想因为皇上召见,太子直接离去。锦绣郡主因在身上使了合欢香,自受其害,欲念难耐,勾搭上了太子的侍从谢强。 等到次日事情暴露,锦绣愧疚难当,于太子跟前诉说情意,又央求说宁求一死,求太子作陪片刻。太子妇人之仁,念及其将死,允了其所求。不料,锦绣包藏祸心,等到匕首到手之后,竟没有自尽,反而动手刺杀齐崇光。 齐崇光奋力搏斗,终于抵挡住锦绣的杀着,但还是受伤了。 锦绣落败,见大势已去,直接自尽而亡。 这一次,太子的伤,倒也说不上多重,只是伤得不是地方。 太医院院首尹青云诊治之后,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神色十分沉重。 直到到了皇上跟前,才言说太子的伤倒是能痊愈,但今后子嗣上,必定有些艰难。 这一情况,很快由皇上跟前嘴快的内侍悄悄宣扬了出去。 载入史册的,只是当权者想让人知道的种种情况,至于细节,无人能窥见。 然而,没有人敢怀疑,齐崇光受伤是假的。 毕竟,连子嗣艰难这样的话都出来了,太子却不曾站出来辩驳。 一个男人,最不能容忍的,应该就是这个了吧? 太子当了缩头乌龟,躲着不见人,一天到晚待在自己屋里,可见,他是真受伤了。 再一想,锦绣的事儿,必定也是真的了。 啧啧,这可真是不作不死的典型。 之前百般算计,总算混了个名分,却是个轻薄又淫荡的主儿,竟然耐不得寂寞,想勾搭太子。 勾搭错了人,这也就罢了,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要自尽,倒也是合情合理的。虽然死了也难以换回清白名声,但总比苟且偷生,被人辱骂作贱要强得多。 但自己死也就够了,何苦再作一回,刺杀太子呢?要知道,太子乃国之根本,想杀他,不但自己得搭上命,还会牵连家人,令家人不得安生。 如今,锦绣自己倒是付出代价了,但事情肯定不会就这么了结的,东平王府的名声必定一落千丈。 至于齐崇光,提起他时,众人都是又好奇,又怜悯,但都不敢明面上议论,只敢悄悄交头接耳罢了。 虽然只是私下议论,但渐渐的,风向就有些变了,越来越离谱,甚至有太子已经不能人道的消息传了开来。 高无莫、刘云飞几个又好气又好笑,偏偏有些不识趣的,还要凑上来,期期艾艾、猥猥琐琐打探齐崇光的身体状况。 遇上这种人,他们自是不能忍的,又不知该怎么辩驳,说轻了不行,说重了更不好,便直接翻脸走人。 如此这般,流言更盛。 锦绣将自己作死,齐崇光受伤的消息,如一阵春风,很快席卷了整个京城。 乍然得了消息,蕾儿心头阵阵发冷,眼前发晕:“怎么会这样?” 千柔见蕾儿有些站不住脚,忙扶着她,安慰道:“且不要着急,问清楚了再说。”宽慰了一声,便问传话的侍女:“太子伤势到底如何,你直接说就是了。” 侍女红着脸,期期艾艾的道:“听说伤势并不重,但伤得不是地方,以后恐怕……恐怕子嗣艰难。” 千柔、蕾儿闻言,不由得互看一眼,都愣住了。 等回过神来,蕾儿直接抓住千柔的手臂,含着泪道:“娘亲,我要去见他。” 千柔这时也没有旁的话,叹了一口气道:“娘亲陪你同去。”说着看向身侧的妙音,示意她去做准备。 蕾儿摇头道:“不用了,我骑马去,速度快一些。” “那不成,”千柔拉着她不放手,打量着她的神色,十分痛惜,叹气道,“你如今失魂落魄,如何能骑马?还是听娘亲的,咱们一起坐车去。娘亲知道你着急,但你若是路上出了意外,反而更耽误时间。” 如此这般劝了又劝,蕾儿才总算消停了些,同意跟着她一起坐马车去。 虽是如此,但仍旧坐立难安,恨不得即刻飞身过去一般。 一刻钟后,母女两个轻装前往皇家狩猎场。 紧赶慢赶,总算到了后,却有内侍迎了过来,开口说齐逸峥有请。 蕾儿急得没法儿,想先去见齐崇光,内侍却说,齐逸峥跟齐崇光在一块儿。 蕾儿闻言,只得勉强自己镇定下来,含着泪在千柔的搀扶下,跟着内侍去了。 等进屋后,齐逸峥站起来道:“崇光在里屋,才刚入睡,待会儿你们再见就是了。如今这情况,朕却是要先跟你们说清楚的。” 千柔拍着蕾儿的肩膀,安抚了一下,才欠身道:“皇上有话但说无妨。” 齐逸峥点头,看了蕾儿两眼,这才道:“之前你跟崇光的婚事,你一直犹豫不决,如今,朕倒是想劝你放弃算了。蕾儿,你当知道,朕一直都极其疼爱你的,对你的心,不比对崇光的差。崇光伤势不算重,但伤得不是地方,不但子嗣艰难,连夫妻之礼只怕也……”他说到这里顿住了,然而未尽之意,众人却都是明白的。 里间,齐崇光听到这几句话,脸上的血色褪尽了,气得要捶床。 这可真是亲爹呀,真是好关照,将他往死里作贱,一点儿里子面子都不给他留。 偏偏之前有言在先,跟齐逸峥做了保证,任由齐逸峥出面,不能开口打扰。 又有眼疾手快的内侍在他跟前虎视眈眈,仿佛他要发声,就要将他的嘴巴捂住一般。 形势没人强,加上心底也好奇蕾儿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态度,齐公子只得愁眉苦脸收声,静观其变。 蕾儿闻言彻底呆住。 千柔骇然,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的道:“太子的伤,竟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之前她觉得,齐崇光也许真受了点伤,但应该不会太严重。 毕竟,他跟锦绣,算是死对头,不可能毫无戒心。 再者,齐崇光既然是太子,文韬武略都是学了的,武艺应该不低,反应也不会太慢。 如此情况下,他怎么会受重伤呢? 但如今瞧着,竟不是那么回事。 毕竟,太子的身体干系甚大,齐逸峥不可能睁眼说瞎话。 齐逸峥见千柔追问,叹了一口气,点头道:“实情确实如此,这么丢脸的事儿,朕岂会胡诌?” 千柔拧起眉,也叹息道:“如此说来,太子的运气也忒差了些。” 齐逸峥哀叹,将目光投向蕾儿,皱着眉道:“蕾儿,崇光自从受伤之后,身体虽然没有大碍,但整个人情绪却十分低落。你嫁给他很难幸福,还要伺候他。你与他的事儿,就这样算了吧,免得耽误你的终生。” 蕾儿含着泪水道:“皇伯父,你疼爱蕾儿,蕾儿十分感激,但你这番话,说得实在不应该。我与崇光哥哥自小相识,我离京时与他有了约定,我这一颗心,始终是在他身上的。自在奉州与他重逢,不,应该说由始至终,我便只爱他一个,别的人,我从不看到眼里的。纵然他受了点伤又如何?他仍旧是我的崇光哥哥罢了。” 她说到这里,敛起衣服朝千柔下拜,旋即道:“当初我身体有损,崇光哥哥都愿意娶我,如今,我如何能弃他于不顾?何况,我本就爱他,没了他,我心如死水,倒不如死了的好。娘亲,你素来疼爱我,如今求你再疼我一回,允许我跟崇光哥哥成婚。” 千柔并无应答,心头酸楚难当,泪便纷纷落下,泪如雨下。 蕾儿看着她,继续道:“娘亲,你是性情中人,必定能明白我的心意,求你成全我。” 四目相对,望着那双水汪汪的含情妙眸,千柔怎会不懂?心中无比痛楚、怜惜,几乎喘不过气来。 之前,她是因为自己不完美,怕连累了齐崇光,才不肯答应定婚一事。 如今形势翻转,她如何会顾惜自身?自是以齐崇光为先的。 情有独钟之人,无论心上的人变成什么样,在她眼中,始终是最好的,无论是呆的、傻得、疯的、病的、暴躁的,她都是喜欢的,不会有一丝嫌弃。 嫁给心上之人,就算要经历再多磨难,心中都是欢喜的。 而这样的选择,对她来说,怕是最好的选择了罢。 她虽然是蕾儿的母亲,但蕾儿的心,她勉强不了。甚至,在蕾儿跟齐崇光这场情事里,她不过是个看客而已,所有的不过是微末之力,更不能强行左右改变,只遂了她的心愿便好。 无论情不情愿,这是事实。 里屋,齐崇光听到心上的人吐露心声,只觉得仿佛有花儿在心尖绽放了一般。 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她都愿意跟自己,嫁给自己。 人生在世,得遇这样的佳人,复有何憾更有何求? 为她费尽心思,连脸面都不顾,如今,终是能迎来柳暗花明。 这时,蕾儿又朝齐逸峥叩首,声音娇柔却坚决:“皇伯父,我是真心诚意要嫁给崇光哥哥,求你应允。” 齐逸峥看着她,叹息道:“傻孩子,你现在唯情至上,来日木已成舟,即便后悔莫及,也无力逆转。” 蕾儿一字字的道:“我绝不后悔。”看向齐逸峥和千柔,转而又道:“我意已决,无论你们是否答应,我都要跟他的。”言罢再不多言,直接往内室去了。 081柳暗花明势均力敌 蕾儿向齐逸峥、千柔表白心声后,一心牵挂齐崇光伤得如何,自然没心思多耽搁,忧心忡忡奔进房内。 刚一入内,就嗅到一股子药味扑鼻而来。 蕾儿心头越发惊慌,四处一打量,望见床上躺着一人,当下唤道:“崇光哥哥!”双腿发跑过去,胆战心惊低头看去,却见齐崇光闭着双眸,仿佛睡着了一般。 虽然四周有人,但她哪里看在眼里,见他的手在外头,忙伸手握住,轻声唤道:“崇光哥哥,你好些了没?” 并无应答声,蕾儿望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心头酸楚难当,珠泪滚滚,打在他的手上。 床上齐崇光一动,缓缓睁开眼睛。 蕾儿又惊又喜,泪眼婆娑看着他,柔声道:“崇光哥哥,你如何了?” 目光相对,齐崇光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愧疚之色,握着蕾儿的手,又定定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言语。 让她落泪,他是万般不情愿的。 但他费尽了心思,好不容易才有现在的景象,如何能功亏一篑? 蕾儿一直为自己身子有瑕疵,不能如寻常女子一般顺利孕育而愧疚犹疑,不愿、不敢嫁给他。 如今,自是要将这小白兔搂入怀里,旁的,以后慢慢来。 虽然这次,如上次占了她的清白一般,也是有几分欺骗,但他情愿用一辈子的倾心恋慕、万千宠爱来赔偿。 走到如今,一切都很顺利,唯一的意外,是父皇根本不按套路来,竟然说他连夫妻之礼都艰难…… 这个坑,挖得太深了。 不过,父皇虽然坑了他,但也证明了她对自己,确实是情比金坚的。 这份深情厚爱,自己一辈子都会记得的。 蕾儿见他呆呆看着自己,心中越发酸涩难受,却又怕自己一直哭哭啼啼会让他心里更难过,便竭力自控,挤出一抹笑容道:“崇光哥哥,你很快就会没事的,我会陪着你的,再也不跟你分开。”其实此刻她最想做的,是瞧一瞧他的伤势,但这里面涉及到他男儿的尊严,她不敢冒昧行事,生怕他会翻脸、暴躁。 齐崇光见她哭得双眼通红,却强颜欢笑,着实悲痛怜惜,将她的手摩挲了几下,叹息道:“好蕾儿,如今却是我配不上你了。” 蕾儿皱着眉,忍不住泪水又滑落下来,双肩抽搐:“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们两情相悦,你一直说要娶我,难道如今反悔了吗?” 齐崇光见她哭得如此伤心,便再也躺不住了,挺身坐起来,便握住蕾儿的肩膀:“蕾儿,你看看我。” 蕾儿没想到他忽然起身,怔怔停了哭泣,抬头看他。 齐崇光抬手擦擦她脸上的泪,叹息道:“蕾儿,我如今这样,给不了你幸福,不如你且听我的,咱们索性……” 蕾儿心里又痛又恼,抬手抹了一把泪,冷冷的道:“你若是敢说那些话,我就立刻死在这里!” 齐崇光立刻停了话头,果真不敢再说下去,定定看着她,目光奇异,似乎带几分悲凉伤痛,又有几分恋恋不舍。 蕾儿含泪看了他一会,不舍对他如何,咬着牙道:“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心吗?你明明知道,我宁愿死都不愿跟你分开,何必说那些话戳我的心?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只要你做夫君。” 齐崇光心中觉得甜蜜,却不敢表现出来,摸摸她的脸道:“你的心我岂能不知?蕾儿,我一心一意只想让你幸福,如今却出了这样的变故,我多怕来日你会后悔。”蕾儿定定看着他,坚决又温柔的道:“我永远都不会后悔。崇光,自从我们在奉州心许,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嫁你为妻。命运对我们不公,让你我都饱受苦楚,但我不会抱怨,因为这世上有一个最好最爱的你。” 齐崇光看着她,眸中有光华流转而过,沉默了一瞬道:“蕾儿,我明明知道怎么样做,才对你最好,但你说出这样的话,叫我只想自私一回。”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我原本以为,自己能当一个君子,对着你时我才知道,原来我骨子里,竟是一个十分自私的人。我宁愿将来你埋怨我、恨我,也舍不得放开你的手,舍不得让你离开,甚至恨不得即刻就娶了你,免得生出什么变故来。” 蕾儿想也不想,立刻道:“我是必定要嫁你的,若是即刻嫁给你,能让你安心,我情愿。” 等待了许久的话,终于从丹唇里吐露出来,齐崇光万分激动,什么都顾不上了,握住她的手,将她脸儿一抬,直接低头吻上去。 蕾儿身子一抖,情知这样不好,却又怕他误会,只得由着他。 齐崇光含着她的唇,如觅得甘泉一般吮着她嘴里的清甜,似乎这就是什么也比不上的灵丹妙药,能止他的渴,止他身上的伤和心里的痛一般。 蕾儿一动不动,任凭他肆意亲吻许久,承受他的轻怜密爱,一瞬间,也不知心里是苦是甜,只是感觉他双唇的温度,叫她的心安稳下来,叫她情愿沉沦下去永不醒来。 侍立在屋里的内侍们忙都低下了头,尽量降低存在感。 且说齐逸峥,极力坑了儿子一把,目送蕾儿进屋之后,便向千柔道:“儿女情事,做长辈的实在勉强不得。罢了,让他们自己谈去,你别伤心,也别跟着上火。” 千柔心中五味杂陈,既心疼蕾儿,也怜惜齐崇光,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朝齐逸峥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寻了个座位随意坐下了。 齐逸峥见状,自然是不走的,也坐了下来,目视着她,求得片刻的欣喜安稳。 两人一个低眸沉吟,一个凝视佳人,默默无声。 屋内,一对小儿女却是情意绵绵,难舍难分。 许久,齐崇光才从蕾儿唇上移开,却将她抱着,根本不愿放开。 蕾儿双颊晕红,靠在他身上,喘息了一会儿,才收敛了娇羞,正色道:“你什么都别说了,我不想听,你只按我说的,尽快准备好来娶我。从此以后,朝朝暮暮,与君共度;春花秋月,与君同赏。” 齐崇光见她容色娇婉,偏偏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几分霸气,心里不由得爱极,连连点头道:“蕾儿,为了能有你相伴左右,我要自私一回。” “别说这样的话,”蕾儿握紧他的手,轻轻道,“我们的爱情,势均力敌,谁也不会委屈谁,谁也没有高攀谁。” 齐崇光心中温暖,摸着她的脸道:“傻丫头,你跟了我,真的要受委屈。”见蕾儿皱眉,露出不悦的神色,他忙道:“我只能一生只爱你一人,来好好补偿你。” 蕾儿这才缓和了神色,冲他笑道:“这才乖,崇光,你好好养身子,要快点痊愈,要始终记得,我在等着你,你要快点来娶我。” 齐崇光心底无比甜蜜,点头道:“我知道。”旋即沉吟片刻,又皱起眉道:“你虽然说服了我,但父皇和佳禾姑姑素来疼你,未必会答应我们的婚事。” 说到这个,真的是个大坑。 明明他那番子嗣艰难的话,是为了消除蕾儿心底的障碍。哪里想得到,父皇竟然将话题延展开来。 到头来,竟然在佳禾郡主面前坑了自己。 这世上,哪里会有丈母娘愿意将心肝宝贝嫁给一个连夫妻之礼都行不了的女婿? 纵然佳禾郡主开明,也不可能开明到这个地步呀。 最憋屈的是,他根本就不能站出来为自己辩解。不然,一旦露馅,蕾儿该不情愿嫁给自己了。 蕾儿轻声道:“没事,这个交给我,我会说服他们的,你只管养好自己的身体就行了。”轻言细语安慰了一番,嘱咐他好好歇息,这才起身出来了。 千柔见她出来,立刻起身看了过来,想开口问,又有些迟疑。 蕾儿敛衣跪下,一字字的道:“皇伯父、娘亲,我与崇光哥哥已经商议好了,我们会尽快成婚,劳烦你们打点一番。” 千柔诧异又震惊,默了一会儿才咬着唇道:“你现在还不到十四岁,不必这么急。” 蕾儿仰头看着她,声音中透着坚定不移之意:“娘亲,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嫁这么早,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但迟嫁晚嫁,终究是要嫁的。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只想成为崇光哥哥的妻子,求娘亲成全。” 千柔看着她,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咬着唇落下泪来。 平心而论,对于齐崇光,千柔心里既怜惜,又有几分怨念。 毕竟,自己身体状况既然不好,就该好好养着才是,何苦答应跟蕾儿成婚呢? 转念想,这恰恰也证明了,齐崇光的境况,应该不可能糟糕到没法挽救的地步吧? 毕竟,齐崇光跟蕾儿倾心相爱,情分正浓。 相爱之人,时时刻刻事事都是以对方为先,绝不可能自私到为了一己私利,陷对方于万劫不复之地。 蕾儿如此,齐崇光也不会例外。 若齐崇光真的当不成男人了,怎么都不可能答应娶蕾儿,害蕾儿受一辈子活寡的。 这样想着,她心中渐渐清明了,却没有吐露出来。 毕竟,蕾儿现在在懵懂之中,自己不说出来,相当于蕾儿是在齐崇光“不能人道”的情况下,还执意嫁他。 于男人而言,能得到这样的对待,心底如何能不欢喜? 如此,将来他在生出旁的念头之时,今日之事,会时不时冒出来的,令他不能不三思而后行。 这样想着,千柔便觉得,没有必要点破此事。 蕾儿转而又道:“娘亲,我知道,你想让我过得好,想让我幸福,我很感激你时时刻刻为我着想。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你也该明白我的想法。只有嫁给崇光哥哥,我才会天天欢喜,做梦都笑醒。如果不能嫁给他,我宁愿死。” 一个女孩儿家,屡次逼迫生养了自己的母亲,蕾儿心里羞怯又愧疚,但想到齐崇光的模样,想到对他的承诺,心中却毫无退缩之意。 为了齐崇光,她什么都可以做,脸面自然也是能舍下的。 她含着泪跪着,死死地看着面前地面,眼睛模糊了又清晰,隔了会儿,忽然听到一声叹息,再过一会儿,突然就在她的身侧,有人缓缓的,也同样跪地。 蕾儿一惊,猛地抬头,发现身侧之人竟是千柔。 千柔看着她,露出苦涩的笑容:“你如此坚决,娘亲如何能反对?娘亲答应你,但不能让你独自跪着求皇上应允,娘亲陪着你。” 蕾儿泪如雨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齐逸峥却忙过来道:“这是做什么?佳禾、蕾儿,地上凉,快起来。” 在屋里的齐崇光听得这一声,忍不住又想捶床。 蕾儿跪了好半天,也没见父皇开口劝一声。 如今佳禾郡主一跪,立马就开口劝阻。 这差别,也太大,太令人心寒了吧? 千柔自是不知道他的怨念,只跪着不动,看着齐逸峥道:“为父母者,都是存了几分私心的。我十分疼爱蕾儿,一心一意只想她过得好,不想她受到丝毫薄待。如今,她既然选定了认定了太子,我如何能不成全?” 她露出笑容,转而又道:“说实话,崇光我其实是很喜欢的,之前担心他不能对蕾儿一心一意,这才对他存了偏见。但他与蕾儿从奉州回来,一点都不嫌弃蕾儿身体有瑕,反而百般宽慰蕾儿,甚至还愿意将来过继。那时我就知道,应该信他一次。皇上,你既然真心诚意喜欢蕾儿,求你接纳她当儿媳,我自然也乐得有一个好女婿。” 蕾儿听了千柔这番话,泪水流得更凶更多了,心中感激又欢喜。 人生在世,能有这样一个母亲,真是她的福气。屋里的齐崇光忍不住,眼角也有一丝湿润。 在父皇狠狠坑了自己一把之后,佳禾郡主仍旧愿意答应婚事。 这样的丈母娘,何其难得。 却听得齐逸峥道:“佳禾,你一心一意为蕾儿着想,不愿勉强她,朕很感动,但蕾儿年纪小性子冲动,你不能冲动。成了亲,就是一辈子的事,反悔不得的。崇光的身体状况,朕已经说清楚了,未必能够治好。你是聪明人,事关蕾儿的终生幸福,你还是再仔细考虑一下吧。” 齐崇光错愕了一瞬,面色由青至黑,又由黑成白,难看得很。 佳禾都肯点头了,为什么父皇还要横生枝节? 上天给了他一个特别好特别有爱的丈母娘,又给了他一个特别坑特别邪恶的亲爹。 如斯形势,真应了人生在世,没有十全十美这句话。 屋外,蕾儿却是立刻拉着千柔的臂膀,央求道:“娘亲,不管他什么样儿,我都要嫁他的。你既然爱我,就该成全我。” 千柔一颗心酸酸软软的,叹了一口气,才向齐逸峥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蕾儿和太子都承受了一番变故,还是两心相印,这是他们的缘分。皇上,求你允婚。” 蕾儿呆呆地看着齐逸峥,心里七上八下。 齐逸峥也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说实话,朕一直都盼着蕾儿当儿媳,既然你们拿定了主意,朕何苦在中间当恶人?佳禾,你既然真心诚意肯接纳崇光,朕自然也乐得有一个好儿媳。” 齐逸峥说着,乍然一笑,抬手虚扶千柔和蕾儿道:“起来吧,你们且安心,这门亲事,朕许了就是。朕即刻命钦天监择个吉日,正式下聘,婚期也尽快吧。” 蕾儿如梦初醒:“皇伯父,你同意了?” 齐逸峥挑眉:“如何,你要反悔?朕允许你反悔,你……” “不,”蕾儿连忙叩首,露出笑容道,“多谢皇伯父厚恩,蕾儿感激不尽。”她低下眼眸,带着娇羞红着脸道:“皇伯父放心,蕾儿会努力当一个好妻子、好儿媳。” 齐逸峥拧着眉,带着担忧道:“朕自然知道你是个好的,绝不会怀疑你,只担心崇光将来不是个好夫君,怕你将来会吃亏。” 齐崇光呕得吐血,恨不得冲出来跟齐逸峥对辩一番。 正气得不行,听得蕾儿娇软又从容的声音响起:“皇伯父,崇光哥哥很好的,你别再贬他了。你心疼我,我知道,也很感动,但崇光哥哥是你儿子,你也该多心疼他,将他往好处想才是。” 她说到这里,生怕千柔对齐崇光生出芥蒂,连忙又道:“娘亲,崇光哥哥已经答允我,一辈子只爱我一个,我愿意相信他,也请娘亲相信我。我是娘亲教导出来的,娘亲能将爹爹引入正途,我若是嫁了人,自然也能让夫君只对我一心一意的。” 千柔心说,就齐崇光如今的身子骨,想风流只怕都没资本。调理一段时间后,倒是有可能的。 当然,这话她只能放在心里,自是不能说出来的。 她心中五味杂存,缓缓道:“蕾儿,你有信心很好,但凡事总有例外,种种情况,你也该自己设想清楚。你若嫁了太子,自当尽好为人妻的本分,好好对待他,经营好你们的小日子。若太子也对你好,只以你为念,自然是极完美的。若……太子三心二意,那你自己也得立起来,得坚强一些,绝不能为了他要死要活。你要记得,此刻他对你好,你的爱是值得的。若他生了旁的心思,那就不值得了。” 蕾儿连忙道:“娘亲,我明白的,你放心,我会如你一般,即便爱,也始终保持自立自强、自尊自爱之心,绝不会迷失自我。” 千柔闻言自是欣慰,露出释然的笑容道:“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蕾儿,你随我回去,安心待嫁吧。” l蕾儿面上绯红,迟疑道:“崇光哥哥还没好,不如我们再留两天吧。” 千柔摇头道:“你还没嫁过来,还是矜持一些的好。再者,你也不必担心,这里有最好的太医,侍从一大堆,他心病也解了,自然很快就能好的。” 蕾儿听了,只得点头应下来,跟千柔一道朝齐逸峥行礼,退了出去。 齐逸峥目送两人离开后,这才进了内室。 望着齐崇光神采飞扬欢喜都掩不住之色,齐逸峥淡淡笑道:“终究是让你如愿以偿了,你的福气,确实比朕强得多。” 齐崇光唇边笑意未断,心底却有气,忍不住看着他道:“父皇刚才为何胡说八道?儿臣明明只让人传话说不利子嗣,何尝涉及到不能行夫妻之礼?幸亏蕾儿一心一意爱着儿臣,佳禾姑姑也肯以蕾儿为重,不然,一段好姻缘岂不被父皇误了?” 齐逸峥看他两眼,似笑非笑的道:“朕不这么做,你岂能知道蕾儿对你的心,一点儿都不比你对她的少呢?当然,你心底可能清楚这一点,但人就是这么奇怪,心里的想法,不会记得很久,但若是能有行动来佐证,却是能一直念念不忘。” 他眯起眼,旋即道:“你很有魄力,为了得到佳人,设计了锦绣,彻底断了你跟蕾儿的阻碍,还放话说自己受伤,子嗣不利,好消除蕾儿心底的忧虑。在你想来,自己付出这么多,自己真是个情种无疑。你如今爱蕾儿,情浓时,自然是事事皆好。若情淡了下来,你就会觉得自己,自己为蕾儿付出了旁人不愿付出的,她就该一辈子对你感恩,永远包容你。即便你看上旁的女子,她也应该念在你的付出上,倾心接纳才好。” 齐崇光皱眉道:“父皇,这只是你的揣测罢了,儿臣并没有这么想。” 齐逸峥看着他道:“是吗?现在也许不会这样想,但来日的形势,却是无法预料的。” 他负手而立,声音从容自若:“崇光,向来朕开口,大家都是深信不疑的,尤其事涉男人尊严,蕾儿和佳禾郡主绝不会怀疑朕在撒谎。朕今日来了这一出,你该看清蕾儿那个傻丫头,对你确实是一心一意,爱到骨子里。佳禾郡主对你,也是极好的。蕾儿付出的,并不比你少。你们应该是势均力敌,绝不是她高攀了你。且朕深信,以她的心志聪慧,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妻子,会是一个出色的太子妃。” 齐崇光听了这几句话,不由得怔了一下。 父皇这番见识,倒与蕾儿有相似之处。 之前蕾儿也说过,他们两人,是势均力敌的。 仔细想,不就是如此吗? 一路走来,他对蕾儿,固然是十分不错的,但蕾儿的付出,真的不比他少。 当初在奉州时,他只编了几句话,就成功窃玉偷香,不就是因为蕾儿爱他,舍不得让他受苦楚吗? 蕾儿因他受伤,却不怨他,心心念念都是不能为他孕育子嗣,怕耽误了他。 如今,蕾儿明知道他也“受伤”了,嫁给他可能得守活寡,却没有迟疑,毫不犹豫开口说要当他的妻子,陪伴他一生。 齐逸峥的声音,一点点灌入耳中:“人生在世,能得到倾心喜欢自己的人,而这人也是自己钟爱的,真是莫大的福气。上天给了你最好的,齐崇光,朕多么盼望,你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多么希望你能惜福。”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接着道:“不要拿寻常的心态对待蕾儿,不要觉得能娶到她得到她,她就会被你困一辈子。蕾儿是佳禾郡主教导出来的,绝非庸脂俗粉可比。你若不知珍惜,若辜负了她,等她抽身离去时,必定遗憾终生。” 身为男子,尤其是皇室中人,身处在三妻四妾的大背景下,一生只爱一人,听上去,好像是传说。 但,也并非不可能。 眼前,不就有一个齐融吗? 可见,有些事情,只要下定了决心,还是能做到的。 就齐逸峥自己而言,若是能得到自己魂牵梦萦的女子,即便付出再多,也会给她独一无二的爱,会成就一段“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神话。 只是,他是没有那个福气的。 如今,就只能将这个梦想,寄托在齐崇光身上了。 齐崇光听了他半带感慨半带期盼的话语,看着他羡慕又嫉妒的神情,只觉得心中五味杂存,既为齐逸峥感到酸涩,也为自己即将得到佳人而庆幸欣喜。 许久,他正色道:“父皇放心,儿臣定然时刻牢记李妹妹今日的情分,绝不会辜负她。” 不同于对着蕾儿时的甜言蜜语,只有寥寥数语,但心底的信念,却是无比坚决的。 齐逸峥露出欣慰的神色,淡淡笑道:“若你真能做到,是蕾儿的福气,也是你的福气。” 即便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但一颗心,还是要有所归依,才能别无所求。 虽然看上去,他对齐崇光的爱并不明显,但实际上,他还是很疼儿子的,希望儿子将来过得好,拥有自己都没有品尝到的喜乐幸福。 蕾儿样样都好,唯一的瑕疵,就是身子不适合孕育。 如今,齐崇光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来了。 而蕾儿,不顾一切要嫁给他。 如此小儿女,可谓情比金坚。 可以想见,两人的未来,只要携手,只要一直同心,必定是能想幸福的。 082 岁月静好 齐崇光在狩猎场受伤,来日不利子嗣,甚至不能人道的消息传开后,几家欢喜几家愁。 千柔、蕾儿自然是担忧又伤心,去探望了之后,将婚事定下,仍旧是喜忧参半。 另一边,有一伙人却乐疯了。 齐逸峥召见妃嫔的次数并不算多,每月多则五六次,少则一两次,但子嗣并不算少。 论起来,公主且不论,皇子除了齐崇光之外,还有四个。 这其中,二皇子齐崇建年纪最大,今年已经十四岁,是丽贵嫔所出。 说起来,这丽贵嫔也是个倒霉的主儿。本来,因为她孕育了齐逸峥第二子,又出自世家何家,齐逸峥登基后就封妃,算得上是极其荣耀的。 本来形势一片大好,哪里想得到她的堂兄何济,在静安县当县尹,跟时为县令的李靖行争锋。 丽妃闻讯之后,派人给何济传话,授意何济将李靖行斗败。 经历了明争暗斗之后,何济心怀不轨惨败,丢尽颜面,一家大小被流放,丽妃封号被夺,成了贵嫔,何家的声势也一落千丈。 自那以后,丽贵嫔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 去年年底,齐崇光被立为太子。 朝堂上因为早有预料,知道一直以来,齐逸峥都将齐崇光当成储君教养,至于旁的皇子则是一视同仁。 故而大臣们都觉得在情理之中,又见齐崇光样样出色,都觉得来日必定是个明君。 文武百官中,自然也有一群心怀不满的,但齐逸峥素来是乾纲独断的性子,谁都不敢大放厥词给自己招来祸患。 朝堂上勉强是太平景象,后宫妃嫔们,凡是有皇子的,莫不怨声载道,但也只敢私下抱怨,绝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本以为一切都成了定局,如今变故骤起,皇子们和其母都乐坏了。 齐崇光连孩子都生不出来了,这太子之位,还想保住吗? 就算他再出色,又能如何呢?难道还想稳稳当当继位?就算旁人不提,他自己也该满面羞惭,上折子退位让贤才是。 故而,随着齐崇光受伤消息的传开,整个后宫都活跃起来。 最欢喜的,自然是丽贵嫔无疑了。 当然,她是喜形于色,其余的人,其实心底也是欢愉的,一心等着齐崇光倒台后,好自己上位,只是行事要低调些罢了。 一群人张大嘴巴睁大眼睛等着,心急如焚。 等了好几天,没有等到盼望的好消息,只等来了圣驾回朝、齐崇光归东宫的消息。 再然后,齐逸峥立刻下了旨意,言说佳禾郡主、户部员外郎李靖行之嫡长女——长明郡主才貌双全、品行出众,堪为太子妃,特意为齐崇光聘之,着礼部择吉日下聘,婚期定在来年五月。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齐崇光本来就没有受伤,不过是做戏罢了。如今大局已定,佳人指日可以抱在怀里,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做梦都要笑醒。 欢喜归欢喜,有些事儿,还是必须料理的。 首当其冲要处理的,便是锦绣的婢女青雀了。 锦绣临死之前,将青雀的身份透露,算得上是锦绣唯一的贡献了。 等到锦绣死去,齐崇光即刻命高无莫进屋陪自己做戏。 一切妥当之后,锦绣犯下刺杀太子的罪过,齐崇光即刻就命人将陈府围成铁桶一般,将青雀带了出来。 等到他回京之后,自然也不稀罕多纠缠,直接命人将青雀的脸划花了,再送到刽子手跟前,命之将青雀千刀万剐之后,弃之乱葬岗。 青雀机关算尽,以为锦绣愚笨,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计算之中,以为自己终有一日,能依仗锦绣,也到齐崇光身边去,拥有一席之地。 哪里想得到,锦绣算计齐崇光没成功,失身于寻常侍卫,这就罢了,偏锦绣竟将自己的身份泄露出来,更没有想到,自己不但连齐崇光的面都没见着,还经历惨死,死无葬身之地。 青雀的结局,便是如此了。 至于锦绣的尸身,由齐逸峥出面,开恩送归贵州,交给东平王夫妇安葬。 处理了青雀,齐崇光出了一口浊气,除了日常办差之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监督人打点聘礼、收拾新房这些事儿上。 他倒是想继续去李家,跟蕾儿见一见,聊慰相思,但婚事定下来了,佳禾便不肯再纵容,以正理相劝,将他拦住了。 齐崇光很是失望,但一则不敢得罪丈母娘,二则,到底婚期也不算远,少不得忍耐下来,等来日再找蕾儿讨还。 礼部、东宫的人,都在为太子的婚事忙碌。 李家,千柔忙着打点蕾儿的嫁妆,蕾儿则守在闺中,一面调理身体,一面也要学着当家理事。 看似一切都很美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却有风波悄然袭来。 槿兰宫,丽贵嫔住处。 宫女们都在外面侍立着,神色肃然。 里间,丽贵嫔注视着齐崇建,声音气得打哆嗦:“母妃真没有想到,皇上竟能偏心到这个地步。之前倒还罢了,毕竟太子是嫡长子,又得他的意儿,他要立,谁能拦着呢?如今,太子都这样了,差不多都跟内侍一个样儿了,他还护着,这叫什么事儿?明明这个儿子都废了,竟还来赐婚遮掩,还将佳禾的女儿赐给他,匪夷所思至极。” 齐崇建负手而立,眉目间也有愤愤不平之色。 对齐崇建这个皇子的外貌,所有形容男子的词都用不上。 一定要找一个合适的词语,只能用“美丽”二字。 俊俏的少年,男生女相,浓黑如墨,斜斜直飞入鬓中,一双桃花眼,看人时眼波流转,风情无限;笑起来时则如弯弯月牙,勾魂摄魄。 至于挺直的鼻梁、厚薄适中的红唇等,都被这双桃花眼给夺了风采。 论起来,气质及不上齐崇光,但他这相貌,却是能跟齐崇光平分秋色。 当然,齐崇光虽然俊美,但英气逼人,这齐崇建却有几分柔媚之气。 虽然如此,但因为他长得好,又是二皇子,在宫里还是十分惹小宫女们喜欢的。 丽贵嫔抱怨了一阵,便盯着齐崇建,露出自得之色。 这是她生养的儿子,不但长得出色,还天资聪颖,读书读得极好,武艺也不差,常被夫子夸赞。 齐崇光就算如今仍旧风光,又能如何呢? 一个男人,若是不能让妻子生孩子,甚至,连男人都当不了,刚开始时,可能还能硬撑一段时间,维持面子。 随着时间的流转,不用旁人怎么样,他自己就会心态扭曲,成为变态的。 君不见,宫里这些内侍,表面上看人模人样,实际上,不知道做了多少邪恶勾当。 要不了多久,齐崇光就会变得异于常人。到时候,齐逸峥就算再爱这个儿子,也不能不作出决断来。 丽贵嫔从未怀疑过流言是假的。毕竟,此事涉及到男人的尊严,齐崇光却一直避而不谈,显然是心里有鬼,不敢直接面对。 等到齐崇光倒台了,自然,就到了自己这个样样都出色的儿子露脸的时候了。 她很乐观,齐崇建却皱着眉道:“母妃,不要痴心妄想了,父皇下旨让太子娶李郡主,可见在他心里,只有太子才是他的继承人。” 丽贵嫔哂笑道:“一桩婚事罢了,难不成能改变什么吗?” 齐崇建勾唇,桃花眼弯弯,笑容却有些冷:“母妃竟没看清楚形势吗?长明郡主的母亲,是父皇钟爱之人,爱屋及乌,父皇一直都对长明郡主很好。说句托大的话,这宫里的公主,都及不上长明郡主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父皇疼爱长明,怎么可能让她守一辈子活寡?太子也是父皇钟爱的,岂能不为他的身体费尽心思寻医问药?父皇给他们赐了婚,说明太子的伤势,并没有那么严重,假以时日,必定能够痊愈的。” 丽贵嫔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都扭曲了,许久才寻回自己的声音:“照你这么说,那兔崽子的地位,竟然是牢不可摧的吗?” 齐崇建叹息道:“应该是如此了。” 他拧着眉,带着几分怨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家是长子,占了嫡出之名,又是父皇头一个儿子,自然是父皇最钟爱的。至于儿臣,在父皇眼里,一直都是极其寻常的。” 丽贵嫔看了他两眼,缓缓道:“建儿,事在人为,你也是皇子出身,论长相才干,不比太子差。皇上虽然偏心,但并不代表你就没机会了。只要咱们母子同心,一切皆有可能。” 齐崇建心中酸涩,低着头道:“母妃百般为儿臣着想,儿臣很感动,但形势没人强,母妃也不必一味说好话来哄我。” 丽贵嫔眸中闪过一抹晦明难辨的流光,抿着唇道:“倒不是说好话,眼前就有好时机,建儿放心,母妃一定不会错过的。” 齐崇建诧异又震惊,忍不住眼前一亮,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惊喜:“母妃,你想到良策了吗?” 见丽贵嫔点头,齐崇建连忙开口追问。 丽贵嫔便道:“太子的身子骨,许被你猜着了,可能真的没有大碍,将来能够痊愈。但眼前,必然是出了问题的,不然,他不可能躲着这个话题,当起了缩头乌龟。” 齐崇建点头道:“母妃言之有理。” 丽贵嫔尖声道:“咱们要趁着他现在没好,将他拉下马来,一旦错过时机,后悔莫及。”她唇边浮现出一抹诡谲的笑容,接着道:“佳禾郡主不是有大义之名吗?如今她女儿要成为太子妃,这一次,就从她身上着手好了。” 齐崇建无比诧异:“母妃打算怎么做呢?” 对着儿子,丽贵嫔自然不会隐瞒的,低声解释了一番。 齐崇建皱眉沉吟了一会儿,又舒展开来,看着丽贵嫔道:“母妃这主意,倒是可以一试,只是,不知胜算几率有多大。” 丽贵嫔道:“先试一试,能胜固然好,不能,以后再想法子就是了。” 齐崇建点头,应了下来。 母子两个又细细商议了一番,方才散了。 蕾儿虽然一心待嫁,但到底有些齐崇光的身体。齐崇光上门来,千柔不许见,她又羞涩又焦急,勉强熬了几天之后,便要去瞧薇薇。 千柔猜到她的用意,也不好阻拦,便任由她去了。 一时蕾儿到了玉欣公主府,两人见了,彼此闲话了一阵,薇薇便利齿追忆的神色,似笑非笑的道:“我想起来了,之前你在我们家住着,跟我一起学习时,太子哥哥因见我哥哥跟你亲近,心里百般不舒服,一时劝他说身为男孩,不能跟女孩厮混,不然不能当大将军,一时又要他进宫去当伴读。当时还不解其意,如今细想,原来表哥从那时候就看上你了呢。” 蕾儿羞红了脸,却只能任由她取笑。 薇薇却是继续揶揄道:“如今,到底是让表哥如愿了,你也爱表哥,自然也是心花怒放的,只是我却有些为难呢。” 她说到这里,故意皱着眉道:“好端端地叫了十来年的李姐姐,忽然之间,就要变成表嫂、太子妃娘娘了……这以后可叫我怎么改口呢。” 蕾儿知道她是在调笑,便故意板着脸凑趣道:“你以后留神些,对我说话可要客气些,不然的话,我以后打你。” 薇薇笑个不住,刮了刮蕾儿的脸,因道:“哎呀,你脸皮竟这样厚了,我本来是想羞你一羞,没想到你竟然反而说起我来了。好吧,我委实是怕你,谁叫太子哥哥疼你爱你呢?我如今可是惹不起你了,我向你赔不是了,表嫂……” 蕾儿听她故意拉长了语调唤“表嫂”,又是羞又是喜,便笑道:“这才乖,以后表嫂疼你。” 薇薇一下子跳起来,便胳肢蕾儿:“你之前挺好的,怎么如今竟这样大言不惭,还没进门就自称表嫂?莫非是跟太子哥哥学的?” 蕾儿忙推开她:“你怎么又来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快走开……哎哟……”她是最怕痒的,薇薇的手还碰着身上,就已经先慌得不成,偏薇薇有备而来,顿时就压住了她,好一顿挠。 蕾儿又笑又慌,上气不接下气:“快停手,受不了了……” 刘薇薇见她这样,得意洋洋,便笑道:“那你先向我服个软儿,我才放了你,不然的话,我绝不停手!” 蕾儿手足无力,忙道:“行了行了,好妹妹,我向您赔不是了,快饶了我。” 刘薇薇这才心满意足停手,笑着道:“哼,我还治不了你么?”小时候就较量过,她自然知道蕾儿是绝对“挠”不过自个儿的,一时眉开眼笑得意洋洋。 蕾儿喘息了片刻,才道:“薇薇当然是厉害的,将来我也是没机会欺负你的,还会好好疼你呢。” “什么没机会?”薇薇觉得这话有些古怪。 蕾儿咳嗽了声,看着她道:“我听娘亲说,因见你和浩儿处得不错,想将你聘回家当儿媳呢。将来你若成了我的弟妹,我疼你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欺负你?” 薇薇一听飞红了脸,啐她道:“少胡说,我比你弟弟大一岁呢。” 蕾儿拉着她道:“这有什么?女大三抱金砖,再说了,我私下问过浩儿,他也觉得你好,很愿意娶你呢。你跟浩儿常见的,也算是青梅竹马。浩儿的模样、脾气、性情,你也是知道的,虽然不算样样出挑,但绝对还是不错的。且我娘亲早说了,咱们家的几个弟弟,来日长大娶妻,一概都不许纳妾。你若嫁给浩儿,婆婆对你好,我这小姑子疼你,夫君宠着你,房里又没有污七八糟的事儿,岂不是好?”她再接再厉,努力为自家弟弟能娶上好媳妇儿尽一份力。 薇薇脸色越发绯红,连忙道:“你再浑说,我可不理你了。” 两人互相揶揄了一阵,薇薇才转回话题,看着蕾儿咬着唇道:“你与表哥两情相悦,如今定婚,算是不错了,只可惜表哥身体受伤,不然,该是十全十美了。” 蕾儿听她提起这一茬,不免也有些忧虑,默了一瞬才道:“不管怎样,他在我心中始终是最好的,我想嫁的,始终只有他一个罢了。他不会嫌弃我,我也不会瞧不上他。咱们一起相守,只有咱们两个,倒也挺好的。” 她已经渐渐长大,又跟齐崇光单独私会过,明白齐崇光若是好不了,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但那又如何呢?她早认定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退缩的。 薇薇却是年岁小,不怎么懂男女之事,但听到大家都是惋惜的语气,猜到情况不妙。 如今见蕾儿神色温柔又坚定,薇薇不免动容道:“表哥若是敢对你不好,我必定为你出头。” 正说着话,却听得耳畔有人笑道:“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做什么?” 蕾儿跟薇薇回头,却见是齐崇光站在面前,唇边笑容如春风拂面,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 蕾儿便打量着他,见他经过这月余的休养,总算是一改当初受伤时的颓废憔悴,重新又神采光华起来。 蕾儿瞧在眼里,心里暗暗欢喜。 齐崇光笑吟吟扫过薇薇,目光便落在蕾儿面上,只觉得一段时间不见,蕾儿身姿已然有了婀娜之姿,似乎还长高了不少。 照这样下去,明年成婚时,应该就能圆房了。 齐崇光想着,不由得心中一热,怦然心动。 蕾儿脸上绯红,故意不与他的目光对上,只低头扭着帕子玩。 齐崇光便看着蕾儿,问道:“妹妹来了多久了?” 蕾儿低着头,低声道:“也才来。” 齐崇光看着她笑,说道:“在屋里待着闷得慌,李妹妹,不如咱们一起去园子里走一走吧。” 薇薇一听,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蕾儿见她促狭的样子,羞得不行,低头道:“不用,我跟薇薇玩得好着呢。” 薇薇忍着笑,说道:“哪里好着呢?方才没人的时候,还口口声声用‘表嫂’来压我,如今当着表哥的面儿,怎么忽然间,就变成如此的老实人了?” 蕾儿听了这一句,顿时脸颊绯红:“你……” 齐崇光听得怦然心动,偏做不懂,看着蕾儿笑道:“什么表嫂?我怎么不明白?” 薇薇抿着唇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有人等不及要嫁过来,嫁给太子,好摆出嫂子、太子妃的威风来压我呢。” 蕾儿脸红耳赤,羞得不行。饶是她机变伶俐,又跟薇薇玩闹惯了的,什么都能说,百无禁忌,但 那到底是私下,不是当着人,现在,却是齐崇光,当着正主儿的面。 蕾儿当下扭头便走,齐崇光忙拦住她:“蕾儿……” 薇薇一看,抿嘴笑道:“好表嫂,太子妃娘娘,你别恼,你若生我的气,回头我该被太子训斥了,你就可怜可怜我……” 蕾儿越发羞恼,脚不沾地一般出来了。 见她这样,齐崇光又是笑又是爱,连忙追了出来。 两个出了屋子,齐崇光抬手,在蕾儿腰间轻轻一揽:“你乖,薇薇那张嘴,什么都能说的,你听听也就算了,难道要真的跟她动怒?何况,她也没叫错,用不了半年,你就要做她表嫂,要做太子妃的。” 蕾儿越发脸热,捂着脸颊道:“快住口,我不要听,我要回家去了。” 齐崇光哪里肯放:“好不容易来了,怎么说走就走?好歹跟我说几句话儿,跟我亲昵一番才行。” 蕾儿嗔道:“我才不理你呢,娘亲不许我跟你单独相处,我出来一趟都艰难得很。” 齐崇光却从这句话里听出情意来,悄声道:“佳禾姑姑不愿让你来,可你毕竟是来了,必然也是想我了,是么?” “谁、谁想你了?”蕾儿红着脸,拔腿就走。 齐崇光一把拉住,见蕾儿真是羞了,便握住她的手,笑着道:“是我说错话了,是我想你了,不是你想我。好蕾儿,咱们一起去那边亭子里坐一坐吧。” 蕾儿动了动,便不挣了,只随着他一起走,小声说:“你身上都好了吗?” 齐崇光听得这一声,蕴含了浓浓的关心,便笑道:“好了,你放心吧。” 双手相握,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蕾儿本来垂眸,忍不住抬眸看向齐崇光,却正对上他的眼神……顿时又垂下眼皮。 至于齐崇光,自然是一直看着她,没有移开目光的。 如此这般你顾我盼,只觉得滋味儿比起之前,竟更美妙一些。 一时进了亭子,齐崇光拉着蕾儿坐下,将她圈在怀里,笑着道:“真好,蕾儿,你终于属于我了。”心中欢喜不已,凑过去在她脸上乱亲乱吻。 素日里他虽也爱歪缠,但到底是避着人的,如今却在屋外就胡闹。 蕾儿胸口起伏,心情十分紧张,竭力去推他,却根本推不动。 齐崇光却又握住她的手,笑着道:“这也是我的。”又含着那娇嫩的手指头,狠狠吮吸,吃了一阵儿。 蕾儿无法,只好由得他胡闹,却在羞怕之余,又生出一点异样来。 齐崇光看着她泛红的脸色,眸中似乎罩着一层朦胧的水光,只觉得媚色天成,心中爱意翻滚着,却到底不敢放肆,怕自己忍不住,只得不再亲了,拉着她的手喘息道:“好蕾儿,你肯嫁给我,你不知道我心里多欢喜。” 蕾儿靠着他,低声道:“我也欢喜。崇光哥哥,这些天来,我做梦都要笑醒。” 两人相依相偎,诉说了一番思念之情和心底的喜悦之后,齐崇光打量着蕾儿,忍不住道:“一段时间没见,你不止变美了,人也长大了不少。” 他俊脸微红,如耳语一般问道:“之前你葵水一直没来,如今来了没?” 齐公子春心荡漾,一直都盼着洞房花烛夜与佳人圆房,自是早就寻人打听了,知道女子来了葵水之后,就算成年了。 以蕾儿的年纪算,应该也是时候了。 蕾儿自是料不到在这极好的时刻,他来了这么一句,脸红得要滴血,低下头啐他道:“你如今越发邪乎了,怎么问起这个了?” 心里有气,忍不住拧了拧他的耳朵,嗔道:“女儿家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齐崇光连忙告饶,笑着道:“我不是即将要娶你吗?你对我好成这样,我下定了决心要好好照顾你,这才特意寻人打听了,来日好贴身伺候你。” 摸摸蕾儿的脸颊,接着道:“虽然有侍女们,但到底比不得我的,以后我打算事事亲力亲为,为太子妃娘娘鞍前马后。” 蕾儿心中自是觉得甜蜜的,忙也许诺道:“崇光哥哥,你放心,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当好你的贤内助。” 齐崇光点头,复又问道:“你那个,到底来了没?” 蕾儿红着脸,低声道:“你眼光也太毒了,半月前来了。” 齐崇光一听,立时得意忘形,嘿嘿笑道:“如此说来,你已经成年了,来日成婚时,自然可以好好……”说到这里自觉得失言,连忙咬着牙忍住了话头。 蕾儿却在一瞬间,懂了他的微妙心思,忍不住抬起眼眸,在他身上打量了一转,透出疑惑诧异之色。 齐崇光看懂她的目光,又好气又好笑又咬牙。 被自己心上的人怀疑那方面的能力,实在憋屈。 只是,现在却又不能解释,只能来日好好哄着她,用行动来证明了。 他便只咳嗽一声,叹息道:“瞧,我竟忘形了,忘记自己受伤了。我若好好的,自然能与你恩恩爱爱,但如今身子骨这样,只怕要对不起你了,我……”他说到这里,满面愁色,竟再也接不下去了。 蕾儿见他这样,心底的狐疑尽消,连忙柔声细语道:“崇光哥哥,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已经定婚,夫妻一体,你岂会对不起我?”说了一箩筐的话安慰他,又怕他心里难受,将他抱得紧紧的。 齐崇光听着佳人温婉安慰,闻着她身上的馨香,虽然此刻身在亭子里,周遭是枯草败枝,冷冷寒风,但这一刹那,只觉得比在锦绣堆就、温暖如春的暖阁之中,还更惬意欢喜。 有情饮水饱,便是如此了。 为了她,费尽了心思筹划,如今看来,终究没有白费。 虽然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在他身体有瑕疵的消息传开之后,众人猜疑、同情、怜悯、幸灾乐祸的目光,仍旧让他如鲠在喉。 甚至有些人,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在看内侍一般,仿佛他已经成了废人,真真让人憋屈又窝火。 偏偏,他不能解释,只能忍着,忍得心底都要呕出血来。 若不是有与她的美好未来支撑着,他只怕早就要发怒崩溃了。 此刻有她在怀,他欢喜无限,只觉得所有的辛苦,都不值一提。 他忍不住轻薄了她几下,在她发端亲了亲,嗅到她身上那股子香,一直沁入心肺里去。 他带着笑容,环抱住她的腰,低声道:“你若一直这么好,就行了……” 蕾儿轻声却坚决的道:“崇光哥哥,你放心,我一直都会对你好的,我向你起誓,一生一世都对你好,只爱你一个,若有违背,天打雷劈。故而你别担心旁的,只养好自己的身体,别让我挂心就成了。” 齐崇光心底觉得甜蜜又感动,忍不住揶揄道:“这话本该是我说的,如今却被太子妃娘娘说了,娘娘真是霸气威武,让人爱得不行。” 蕾儿本是怕他忧虑自己的身体,心情烦闷,这才屡次许下承诺,不料换来他的调侃,横了他两眼,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斯情景,果然是有几分奇异的。 齐崇光望着蕾儿娇憨又带着羞涩的笑容,便在她脸上亲了数口,再吻上樱唇,印落下心中的缠绵爱意。 挺拔少年与身段纤弱的少女,彼此搂抱,相依相偎,虽尚不见鸳鸯比翼,终究已是两心相许。 此间岁月静好,情意两绵绵。 083 书生上门 蕾儿与齐崇光两情缱绻,依靠在一起,只觉得时光之静好,无非如此。 亲昵许久,蕾儿才看着齐崇光,似笑非笑的道:“听薇薇说,你近来很少过来,怎么今天来得这么巧?” 齐崇光抚摸着她的鬓发,只觉得青丝光滑,令人心底情思萦绕,笑着道:“你现在越发坏了,明明知道缘故的,为什么还问?” 蕾儿嘟起嘴来:“我才不知道……” 齐崇光用手挑起她的下巴,与她四目相对,这才带着爱意道:“自然是你夫君想你了,又没有旁的法子跟你相见,猜到你也想我,必定会想方设法跑出来,便让人在你家门口守着,盯着你的动静。” 他挑眉一笑,神色有几分自得和欢喜:“我果然没猜错,我的乖乖小娘子也是日夜念着我,想早日嫁给我,跟我日夜相对再不分离的。” 蕾儿羞得无法同他对视,咬了咬唇,扭开头故意不看他:“你这坏人,我不理你了。” 齐崇光凑过来,俯视她的双眸,如耳语一般道:“那妹妹你喜不喜欢我这坏人呢?” 蕾儿哪里会回答他,垂下眼眸不说,齐崇光也不急,含笑搂着手底那纤纤细腰,享受着软绵的触感,用力吻着她的唇,含着那饱满如樱桃的唇瓣,香甜从舌尖漾开,遍及全身。 蕾儿脸色通红,眼中更是滴水一般,被他挑弄得情难自禁,轻轻地叫出声来。 直到听到她的呼吸渐渐急促,齐崇光这才移开唇,复又追问:“心肝儿,喜不喜欢我这坏人?” 蕾儿娇躯颤动,虽在冬日,但雪肤上已经带了薄薄地一层汗,含羞带恼看他一眼,终于道:“你知道的,为什么还问?” 齐崇光暧声道:“我就是想听蕾儿自己亲口说。” 拉着蕾儿的手,带着央求道:“咱们还有半年才能成婚,你不说些好听的,我的日子怎么过呢?”他搂着蕾儿,竟似个孩子一般不顾脸面,只愿求蕾儿几句甜蜜话儿一般。 蕾儿红着脸,终于软软道:“你这坏人,是我心上的人,我爱你,一生一世只爱你这一个。” 齐崇光脸上立刻展露出笑容来,竟觉得通身舒泰。 蕾儿红着脸避开他炙热的目光,细心给他整理着衣衫,低声道:“近来你的日子,一定不怎么好过吧?我想,必定会有不少人在你面前说闲话的,你别放在心上。等我嫁给你了,咱们和和美美的,那些流言,自然会慢慢消散的。” 齐崇光点头道:“我知道。”看着低垂着眉眼,给自己理着衣衫的蕾儿,心中柔情万千,软得一塌糊涂。 这个女孩,一直以来都以为他“不行”,不但不嫌弃他,还哭着求着要嫁给他,百般软语安慰。 如斯情意绵绵的俏佳人,真让人爱到了骨子里。 这时,蕾儿已经将他的衣服整理好了,低声道:“我该回去了,你也忙去吧。” 齐崇光笑着道:“那不成,投桃报李,我也替你整一整衣裳。” 蕾儿扭身道:“不用,我自己来。” 齐崇光偏伸出长腿,仗着他腿长有力,轻轻将她一夹,这动作十分促狭,蕾儿身子一晃,就给他圈住了。 齐崇光笑容有几分邪气,低声道:“小娘子,你也该乖乖听夫君的话才是,这样夫君才能好好疼你。” 蕾儿委实羞臊无地自容,跺脚道:“你再胡闹浑说,我可不理你了。” 齐崇光才敛了笑,伸手替她整理衣裳,把上头的些许褶皱一一抚平,叹道:“见你一面,实在是不容易,这会子放你回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像今日这般相处了。这相思之苦,委实难熬。” 蕾儿羞涩不语,心底也有几分流连之意。 齐崇光注视着她的唇,满意的点头道:“这一次虽然也亲了许久,但总算没什么痕迹,可见‘熟能生巧’这个词是对的。” 蕾儿横了他两眼,啐了他一口:“你这脸皮,怎么总是这么厚呢?” 齐崇光微微一笑,手扶在她腰间摸了摸,叹道:“你这腰虽手感好,但太细了些,等你嫁过来,我必定要将你养胖一些,让你身体康健,好陪我一辈子。”一面说,一面爱不释手又摸了几把,却也知道不能再闹腾了,只得道:“好啦,乖乖回去吧,若有机会,再来这里走几次。” 蕾儿听他放行,便道:“且记得我方才说的话,自己别胡思乱想,想多了,不过是庸人自扰,知道吗?” 见齐崇光点头,她凑上来,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吻,这才红着脸跑了出去。 见那窈窕的身影消失,齐崇光却兀自呆呆看着,身子发热,心头的欲望仿佛被她临别时的一吻生生挑起,极盼望她又回来,却知道不可能,怅然若失。 虽然得了太子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一直以来,心底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总觉得缺失了什么,导致自己的心有几分空落,落不到实处。 一直到如今,才知道缺的是什么。盘旋在心中的几分沉闷不足,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喜悦和期盼,与治愈般的暖意。 这一切,都是来自于她,因为她。 此生,心底的情意,终于有了归依处。 他目光炯炯,带着浓浓的柔意,仿佛看到了下半生,不止要以天下为念,要承担责任,更有缠绵、静好的时光,有心爱的女子相伴一生。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如斯,这一生当别无所求。 过了许久,他长长地叹了声,心中甜蜜又煎熬,只盼着这几个月快点过去,好跟她日日厮守,再不分离了。 马车缓缓往前而行,隔着车窗,能听到风呼啸着,拍在车窗上的声音。 蕾儿托着下巴,坐在车里,面上仍旧带着红痕,想起之前跟齐崇光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中觉得甜蜜,又带了一丝淡淡的酸涩。 明明彼此这般相爱,为何竟不能圆满呢? 是因为磨难越多,来日彼此携手走的时候,才能越坚定吗? 她自然不会嫌弃他,但他到底是男子,十分重视面子的。若是闲话太多,她怕他会撑不下去。 只是,事到如今,她无力改变什么,只能来日好好陪着他,在人后细心照顾他,开导他;在人前与他情意绵绵,维护好他身为男人的尊严。 一路无话,等到了李府,远远的,车夫就见门口围了一大圈人,也不知怎么回事。 随侍的碧青听到车夫的惊呼声,连忙让车夫将车停好,自己跑下去打听了一番。 过了好一会儿,碧青方才跑了回来,脸色颇为奇异,皱着眉道:“刚才也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几个落第的举子,嚷嚷着要见佳禾郡主,又堵在门口大喊大叫,吸引了一大群人来看热闹。偏偏不巧得很,老爷去了衙门,佳禾带着平儿少爷,去探访塾师,根本不在家。底下的管事倒是出来了,却根本压不住,反倒纵得那几人越发嚣张,大放厥词。” 蕾儿闻言自是诧异又震惊,皱着眉道:“他们见我娘亲,想做什么?” 碧青看她一眼,咬着唇默了一下,才扭曲着脸道:“那几人说,佳禾郡主素来有大义之名,心怀天下,如今眼见得天下即将大乱,却为一己之私躲着不出头,沽名钓誉、自私自利,妄自辜负了‘大燕福星’这四个字。” 蕾儿越发惊讶,拧着眉道:“这话从何说起?到底是什么事儿?怎么竟能扯到娘亲身上?” 碧青叹气道:“说起来也是无妄之灾,这几个举子说,太子既然身有疾病,不利于子嗣,不能……不能行夫妻之礼,就该退位让贤才是。偏他将位置占着,厚着脸皮不退不让,还要娶郡主你来掩人耳目,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蕾儿听了这几句话,才明白这几个人,原是冲着齐崇光来的,登时柳眉倒竖,冷笑道:“这可真是笑话,太子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指手画脚?再说了,他们若是瞧着不服气,只管到朝堂上厮闹去,跑到我家门前做什么?” 她越说越恼,也就不说了,直接理了理云鬓,看向碧青道:“碧青姐,陪我去跟他们周旋一番。” 碧青吃惊道:“这怎么成?郡主如今是何等身份,如何能轻易抛头露面?再说了,读书人最是迂腐能说,跟他们争,赢了没光彩,输了,却是面上不好看。” 她拉住蕾儿,挤出一抹笑容劝道:“不如暂避锋芒,等佳禾郡主回来了,自然能够将他们说得哑口无言的。” 蕾儿摇头道:“若是旁的就罢了,但此事跟我和太子息息相关,我岂能避过去?再说了,我如今也该学着独当一面了,岂能让娘亲事事操劳?” 碧青听了这番话暗想,蕾儿即将成为太子妃。身份尊贵的同时,要承担的,也会多起来。 如今,就当做是一次历练吧。 且以蕾儿的口才,未必就会输的。 这样想着,她一颗心渐渐安稳了些,便点头道:“既如此,奴婢就陪郡主走一趟,但郡主一定要镇定些才好。” 见蕾儿点头,她这才扶着蕾儿,缓缓下了马车。 李家附近的茶楼,二楼雅间里,齐崇建负手而立,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在几个唾沫横飞的书生身上一流转,唇边的笑意深浓起来。 说实话,齐崇光的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明明身体出了问题,不敢出声解释,却还有脸霸着太子之位 面对众人异样的目光,他竟然若无其事,仿佛自己正常得不得了。 他是否能痊愈,容后再议。 如今,自是要照母妃说的,趁他病,要他命,将他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才行的。 这几个书生,自然是他齐崇建的杰作了。 这世上,从来就不缺落魄又盼着出名的书生。 齐崇建派了口齿伶俐的心腹,悄悄去接触了一位名叫余利的落第举人。 这余利四十来岁年纪,本是外乡人,自十八岁中了举子,就来了京城应试。只可惜,他却是个时运不济的,连续考了二十多年,竟然颗粒无收。 虽然功名上没有什么成就,但此人自诩才高八斗,只是因为时运未到,这才一直未能出头。 为了能在京城混点名气,这人十分热衷评论朝廷时事,又结交了一大帮子落第的举人,很有几分影响力。 更重要的是,齐崇建找人打听过,得知这人跟顾府曾经的当家太太文氏,有几分渊源。 已经化为尘土的文氏,与余利,似乎是八竿子打不成的。但实际上,两人不止见过一次,文氏还是余利朝思暮想的梦中人。 说起来,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这余利心怀大志,却屡次科举不中,有一年放榜时灰心丧气,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身边又无人照应,一脚踏空踩进了京都城外的护城河。 正好,那时文氏坐着马车上香归来,瞧见了大惊,立刻让车夫将余利捞了起来,又好言好语安慰了一番。 文氏长得十分美丽,尤其年轻时,更是仪态万千,令人见之忘俗。 余利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被捞上岸之后酒醒了,瞧见了文氏的长相,听到文氏温柔的劝慰声,立刻惊为天人,失魂落魄丢了心。此事过后,文氏立刻就将其抛在脑后,余利却是念念不忘,百般打听到文氏的身份,知道文氏早已经嫁人,连声叹息,引为生平憾事。 之后,两人再无交集。 因为女儿千姝的死,文氏一直深恨千柔。 五年前,端王王妃跳出来闹事,直指千柔乃大燕灾星,是妖孽转世。文氏眼见得时机到来,也掺和了一把。不想到最后,形势翻转,千柔竟然安然无恙。 文氏自知报仇无望,存了死志,自尽而亡。文氏身死,余利连续大醉了一个月,才慢慢恢复精神气。自那以后,余利也恨上千柔了,深为文氏之死不值。齐崇建那心腹跟余利见了面之后,就提到了近来众人的焦点齐崇光,悄悄点拨余利,让他到李家门口闹腾。 如此一来,自然就能闻名天下,比寒窗苦读要省好些事。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出头,乃是为了正理。 若千柔被说服,那,自然就大获全胜,余利能一举成名,引起朝中某人赏识,又或者因为直言敢当、心怀天下,被某个名儒赏识,说不定,从此就平步青云了。 若千柔躲着避而不见,或是出来了,却被说得哑口无言,那也是极不错的。 总而言之,算起来,怎么都不会吃亏的。 书生谈国事,本就是理所当然的,谁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余利被这番话打动,又想到了早逝的文氏,心中隐隐作痛。 细数起来,文氏的死,和佳禾郡主大有干连。再者,佳禾郡主一介女流之辈,却得了那么多好处,不少人景仰她,对此,他余利却并不服气,反而觉得佳禾一向是利己损人,像个灾星,谁沾上都没好事。 瞧瞧顾家,再瞧瞧曾经的定国侯,不都是被她牵连,这才一蹶不振的吗?嗯,还有镇南王府,还有曾经的秦王……都是因为她,才落到惨败的地步。一直以来,他都拿这个人没办法。 如今,机会来了,岂能放过呢? 人生在世,岂能将好事占尽?佳禾郡主既然以大义之名闻名天下,如今,自然得为了这名声,付出点代价才行。 他便集结了几个素日里来往最密切的,邀请到家中喝酒,将此事拿出来商议。 众人听了,都觉得有几分道理,眼前一亮,再者都怀一腔热血,怀了扬名立万的心,岂会害怕?酒过三巡,几人情绪越发高昂,趁着酒兴,一起就跑来厮闹了。 一切尽在掌控中,齐崇建端着茶立在窗下,看着下面的动静,唇边露出踌躇满志的笑意。 正得意之际,突然见得有个身穿红色丝锦披风的女子款款而来。 虽然底下熙熙攘攘有不少人,但这少女云鬓花颜金步摇,美得出奇,气度竟也有几分雍容清贵,所到之处,众人都是目为之眩,露出吃惊又痴迷之色。 齐崇建怔了一怔,才向身边的侍从道:“那佳禾郡主,本皇子也见过两次,只略有几分姿色罢了。如今这女孩,与佳禾有几分相似,但眉眼更出挑,仿佛有几分安王世子妃的品格,想来必定是长明郡主无疑了。” 那侍从仔细打量了一番,点头道:“主子眼光极准,这长相,这气质,必定是她了。” 齐崇建眯起眼,便冷笑一声,声音低沉,带了几分幸灾乐祸之意:“如斯绝色,难怪他被她迷住,连锦绣郡主都不肯要。哼,说起来,他也不过是个以貌取人的肤浅之徒,如今被锦绣所害,也算是他的报应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侍从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当下连忙凑趣,出声附和。 齐崇建却有些不耐烦,摆手道:“别说话,且瞧一瞧这长明郡主跳出来做什么。” 侍从只得讪讪住嘴,也随之看了过去。 084 凤仪初现 底下,蕾儿越众而出,走到余利几人跟前,这才站定了。 几个书生见众人的目光都被自己吸引来,很享受这备受瞩目的感觉。 尤其余利十分激动,以至于身子有些轻颤,面色也变得潮红。 众人之中,只有他饮酒最少,头脑是最清醒的。 此刻蕾儿站出来,几人面面相觑,诧异又惊艳。 蕾儿却是不管他们奇异的目光,明眸一流转,含着一丝笑容道:“听说诸位有事要寻我娘亲,我娘亲因事未归,你们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众人听了这番话,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这少女是佳禾郡主的女儿,未来的太子妃。 便有议论声传了开来:“原来这就是太子妃,长成这样,倒也是配得起的。” “是呀,她这长相,比佳禾郡主还要胜几分呢。” “我瞧着,她文雅又懂礼,说话落落大方,应该是个不错的。” 这些话,自然是围观的群众说的。 余利盯着蕾儿瞧了两眼,皱起眉道:“如此说来,你就是未来的太子妃?” 蕾儿微微红着脸点头,含着笑容问道:“阁下是谁?恕我眼拙,认不出来。” 余利扬起下巴,神色很倨傲,冷笑道:“太子妃娘娘身份矜贵,自是不认得我的。”他便说了自己的身份,又说了要见千柔的缘故,竟跟方才碧青所言的相差无几。 蕾儿目光如炬,在一干书生身上扫了一圈,淡淡笑道:“几位都是这么想的吗?都觉得我娘亲是沽名钓誉?” 她黑眸璀璨,爆出耀眼的光芒,令人不敢正视;又因为她即将成为太子妃,众人觉得她气韵不同,心中难免有几分惊惧。 随余利同来的几人面面相觑,在这一刻,选择了沉寂不语。 有好事之徒一指余利,大声道:“李郡主,说得最多最大声的,就是他!” 蕾儿看着余利,淡淡道:“是你吧?” 她心中早有了答案,但还是问了,就是要让他自己再承认一遍。 余利强自镇定,昂然道:“就是我!”定下心神,便又扬唇冷笑,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样。 蕾儿把他上下一扫,不疾不徐的道:“素来我并不是个爱跟人争辩的,家母行事也低调,但你出声辱及家母,我岂能不为家母出头?余先生,家母因一支《精忠报国》闻名天下,出嫁时获得全城公子添妆的荣耀,郡主的封号是太上皇亲自封的。造福无数百姓的善心堂、女子医馆,都离不开家母的筹划协助。” “近年来,家母虽然没有什么大举动,但一直安心相夫教子,家父清正廉明人人称颂,跟家母的鼎力支持是分不开的。家母所作所为,既有功于朝廷,又造福百姓,这都被你说成沽名钓誉。我倒想请教余先生,你觉得,到底女子该怎么做,才能合你的心意呢?再请问余先生,圣人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先生是读书人,每年都领朝廷俸禄,不好生读书思报朝廷、造福百姓,却在这里搬弄口舌,难道不是哗众取宠、沽名钓誉?” 滔滔不绝一番话,听呆了一干人。 蕾儿自小在乡野长大,又出京几年,虽然是按照大户人家的女儿来教养的,但骨子里除了从容自若之外,被逼急了,却不会像大家闺秀那般讲究矜持,反而有一股泼辣就爆发出来了。 之前她在奉州受伤,伤在她身上,痛在齐崇光心里。 甚至她能感受到,齐崇光每日都是食不知味寝食难安,一心一意只盼着她安好,恨不得以身相替。 如今,齐崇光也受伤,蕾儿自然也是一样的心思。 偏偏这些人不识趣,竟然拿齐崇光的伤来说事,还闹到了李府门前,实在是触犯了蕾儿的逆鳞。 故而她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不留情面。 围观众人听了这番话,便都似笑非笑盯着余利一干人,带着讥讽探究之意。 余利脸“轰”一下涨得通红,愤怒看着蕾儿,怒声道:“郡主这番话差矣,不平则鸣,正是我辈读书人的本色。” 蕾儿挑眉,露出一丝笑容,声音却很冷淡:“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倒也是常理,但我却想不明白,余先生不为旁的事儿叫屈,专门来寻我们家的晦气,这是做什么?难道不是想踩踏家母,提升自己的名声?难道不是想着跟太子扯上关系,成全自己的青云路?这算计,真真好极了,只是太有失读书人的气节了!” 余利恼羞成怒,又不知如何回,气急败坏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蕾儿反应奇快,立马回道:“余先生这话挺好笑,莫非你娘不是女人?你是男人生的?” 碧青一听,乐得哈哈大笑。 她觉得,之前自己看出主子不会吃亏,眼光挺准,太准了! 众人也都跟着她哄笑起来。 余利恼羞成怒,面红赤耳沉默了半晌,才冷笑道:“郡主不必逞口舌之利,说起来,我确实是一片好心。众所周知,太子殿下在猎场受伤,旁的且不论,就凭他不利于子嗣这一点,他就不该占着太子之位不让。太子乃国之储君,岂能没有子嗣?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若是任由他这样,来日百姓们岂能有安全感?大燕岂能有安稳日子?” 他实在气急了,说话之时锋芒毕露,再也不肯遮掩半分。 随着他这几句话,众人都露出了深思的模样。 尤其跟着他过来的那几个书生,都是一脸的深以为然。 虽然蕾儿气势足,他们不敢直接针锋相对,但到底他们是随着余利过来的,算得上是一伙人。 直接跟未来的太子妃面对面,若余利能胜,自然是极好的。 余利一举成名,自然是肯定的,说不定,他们也能跟着沾光。 听他提及子嗣,蕾儿心中有些刺痛,定一定神哂笑道:“原来百姓们的安全感,竟是建立在太子的子嗣上面吗?” 余利扬着下巴道:“那当然,若太子无嗣,群臣如何能安心效忠?百姓如何能安居乐业?” 蕾儿逼近一步,直勾勾盯着他,冷笑道:“绣花枕头一包草!你有本事,你忧国忧民,你怎不去考个状元榜眼?你怎么不站到金銮宝殿上荣耀一番,当个臣子为百姓效力,再来管太子的事?皇帝没发表任何意见,文武大臣也没开口,偏你吃闲饭管淡事,跟个女人一样在这扯,你管得着吗?正事不做闲事有余,真有出息。” 余利听了这番话,又是气又是急,忍不住道:“郡主怎么知道文武大臣们心底没意见呢?不过是因为太子得势,大家都不敢说罢了。” 他扬起下巴,接着道:“大家都怕,我却是不怕的。如此跟国家前程息息相关的大事,若没有人站出来说,怎么能行呢?为了大燕,为了百姓们好,我无惧权势,不畏前程。” 他说着扬起头来,神色肃然,竟是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高尚风姿。 蕾儿见状只是冷笑,看着他道:“余先生这口才倒真利索,看来你是觉得,自己出头了,不但能成名,还能名留青史吧?你这番打算倒也不错,只可惜,你将算盘打到我最在乎的人头上,我岂能容忍?” 她也扬起下巴,不等余利回答,便冷然道:“余先生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我倒想问一问余先生,可曾亲自去百姓之间,品味百姓疾苦?可曾到田间地头,看一看百姓们的辛劳辛勤?可曾知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这首诗,不仅仅是诗词还是百姓们真实的生活写照?” 她冷笑道:“余先生,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又是读书人,千万不要信口开河,会让人瞧不起的。” 余利被她这么挤兑着,一张脸涨得通红,默了半晌才道:“我乃读圣贤书之人,没下过田也是应该的,莫非郡主想拿这个讥讽我?这也忒可笑了吧。” 蕾儿淡淡道:“我讥讽你做什么?我只是想说,百姓们希望的储君,应该是心怀天下的贤者,而不是只会生孩子的普通男人。这一点,余先生你应该也是清楚的吧?” 围观群众便有人开口道:“郡主说的是,若是太子能时刻念着百姓,大家不知多高兴。” 另一人点头道:“太子生不生孩子,与咱们有什么关系?咱们只想有好日子过,只想跟着明君,不受穷不受苦,也就心满意足了。” 两人声音很大,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除了余利之外,旁人都露出赞同的神色。 其实,百姓们最大的期望,不过是吃饱穿暖,娶个妻子,生几个孩子,和和美美过日子,就能心满意足了。 至于谁当权,谁得势,太子又是否能生,说实在的,他们真没有那么在乎。 蕾儿见他们上道,顺着自己的意思说话,心底很高兴,冲两人道:“这两位叔伯见识不凡,倒是比这余先生,更强一些呢。” 那两人见蕾儿这样,自是越发兴奋欢喜,忍不住互看一眼,其中一人便道:“郡主过奖了,不过郡主确实是个有见识的。观郡主一言一行,颇有佳禾郡主的风姿,也算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085 联手虐渣渣 一人带头,自然也有不少人跟着起哄,纷纷称赞蕾儿有见识,稳重大气,非其他女子可比。 余利脸色变了又变,盯着蕾儿似笑非笑的道:“倒是没想到,太子殿下为了私利不肯退位让贤,未来的太子妃也是个厉害的,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你一力维护他,不就是因为嫁给他,能得到荣华富贵吗?哼,说起来,我倒是有几分可怜你,为了面上的荣耀,什么都不顾惜。” 蕾儿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冷笑道:“我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评价了?我知道你爱多管闲事,旁人都罢了,我这里,却是不会纵容的。你没资格,也管不着我。” 她看向余利身后的一干书生,旋即道:“诸位跟着这余先生前来,必有所图,想要借此机会来扬名。这算计倒也不错,但诸位想过没有,此事真的于你们有利吗?就算你们能得到一时的好处,能被众人瞩目,来日呢?你们今日的所作所为,到底好处多一些,还是弊端大一些,诸位可要三思而行。” 几人听了这番话,登时酒醒了大半,面面相觑,忍不住还有惶恐、焦灼之色。 余利涨红了脸道:“李郡主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还想联合太子,报复我等吗?” 蕾儿瞥他两眼,冷笑道:“余先生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子心怀天下,岂会将这等小事,将几个闹事之徒放在心上?至于我刚才那番话,却是提醒诸位,不要为了一己私利,为了出风头,将读书人的气节都败尽了。毕竟,书生当心怀大志,当以修身齐家治国为己任,刻苦上进、努力应考才是正途,走歪道,终究不能长久。” 余利皱眉道:“李郡主休要信口开河,谁走歪道了?” 蕾儿冷笑道:“谁走了,谁自己心里有数。余先生,你口口声声说太子不肯退位让贤,那你自己,又有什么立场站在这里大放厥词?你是不畏权势,和贪官恶徒抗争了?还是出言献策,为国效力了?抑或者,你做了些好事,造福百姓了?都没有!你除了夸夸其谈,除了想借此事出名之外,还做了什么?” 她黑眸清澈又灼灼,爆出耀眼的光芒,令余利不敢正视,加上她一声声的质问,令人难以回复,余利不由得羞愧气短,一时之间,竟然有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的念头。蕾儿自是不肯再理会他,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流转,旋即高声道:“诸位,太子殿下确实是个极好的储君。这些年来,皇上对他的用心栽培,及他在朝堂上的表现,这些大家有目共睹,我就不多说了,只说一桩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 她说到这里,扬起下巴,声音中多了几分眷念之意:“之前太子在奉州时,曾经亲自到奉州贫瘠之地,在那里下地种田,与寻常百姓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食上也是尽力从简,跟百姓们相差无几。太子当时一连忙了十来天,身上有不少伤,却一直咬着牙坚持着,就是因为他想多付出一些,让这段记忆,永远都不会被磨灭。” 自然,此事极少有人知情的。 故而如今蕾儿说了出来,众人都是吃了一惊,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就连茶楼之上的齐崇建,也眯起眼睛,心底诧异又震惊。 余利冷笑道:“是吗?真有其事吗?堂堂太子殿下,竟会如乡野农夫一般下田干活吗?古往今来,何尝有这样的先例?李郡主说话之前,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话到底有无可信之处。” 蕾儿面带讥讽冷笑,明媚的面容透出几分锐利之色:“我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点虚假,不得好死。” 众人听了这番话,见蕾儿誓言旦旦,就算心底仍旧有疑虑,却也不敢不信蕾儿这番话的真实性。 余利也是心头一震,静默一晌,森冷道:“那又如何呢?他下过田,能证明什么?” 蕾儿正色道:“有些事情,不亲自经历,永远都不知道内中酸楚疾苦。只有亲自经历了,才会感同身受。太子亲自下田下地,明白了大燕除了锦绣繁华的一面,也有贫瘠穷困之地,下定了决心,要以天下为己任,要时刻以百姓为先。来日他能否做到,暂且不论,但他能有这番感悟,自然算是一大幸事。” 围观之人听了这番话,不由得都议论起来。 “哎呀,太子殿下为了品味民间疾苦,竟然亲自下田,真可谓是贵公子中的第一人。” “此事的细节,李郡主知道得清清楚楚,看来之前李郡主必定是随在太子身侧的。” “那当然,之前太子去奉州,本就是为了接李郡主。不过,他两人虽然感情好,但一直是发乎情止乎礼。李郡主手臂上的守宫砂,就是明证。” 众人议论纷纷,渐渐的,都对齐崇光赞不绝口起来。 茶楼上,齐崇建脸色大变,手在窗棂上的木板上死死按住,玉白的手指像是要折断一样。 他根本料不到,精心策划的这个局,竟然被李蕾儿给破解了。余利脸色白了又紫,仿佛调色盘一般十分精彩。蕾儿却勾唇,笑容在晴光的照耀下愈发明艳动人。 她笑了一下,正要继续说话时,却听得有人轻唤道:“李妹妹。” 却是齐崇光的声音。 蕾儿惊喜回头,就见齐崇光越众而来,身上的衣衫仍旧是之前的,但一双眸子,却是璀璨如星辰,倒映出几许柔情和刻骨的爱意。 两人目光相对,不知不觉,唇角都染上了一点笑纹。 过了须臾,齐崇光才将目光移开,在众人身上流转而过,负手立着,从容自若的道:“孤知道,近来京都都是关于孤的流言,有不少人轻贱孤,觉得孤应该退位让贤。” 他目光冷漠地扫过余利,及余利的几个同伴,这才冷笑道:“余先生,你觉得孤不配为太子,那在你心目中,谁配呢?” 见他目光冷厉,语气尖锐,余利如芒在背,嗫嚅着嘴巴,竟无言以对。 他纵然心底有推崇的人,又如何敢当众说出来呢?若是说了,立时就得罪太子殿下,那被他指名道姓点出来的人,也不可能会高兴的。他今儿个出头,只是为了扬名,为了给文氏报仇,不是为了当风箱里的老鼠。 齐崇光见他不答,倒也没有咄咄逼人追问,只是负手而立,冷笑道:“不管先生是怎么想的,这太子之位,孤绝不会退让。余先生自然会说,孤是贪图这位置的荣耀,却根本不知道,孤其实是想承担这位置与之俱来的责任。” “国之储君,当心怀天下,当做一番大事,利国利民。之前,孤并没有这么大的自信,觉得这位置非孤莫属,但如今却是觉得,众皇子之中,这个位置,舍我其谁?比起其他人,旁的不论,单凭孤会有最好最出色的太子妃,孤就已然胜出。” 他凝视着蕾儿,含情脉脉的道:“佳禾郡主除了自身出色之外,驯夫也是最在行的,虽然嫁了个纨绔,但一出手,就能令浪子回头,成为国家栋梁。如今李大人清正廉明,时刻记得为民请命,谁不称赞呢?” “李郡主是佳禾郡主教导出来的,自然也是心怀大义,驯夫也会极厉害的。有她当太子妃,有她时刻提点,孤必定会与她齐心协力,夫妻同心。此一生,有李郡主相伴,孤绝不会做出沉沦女色、贪图享乐的荒唐事。孤会时刻以天下、百姓为念,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绝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心。” 这番话不疾不徐道来,既褒奖了蕾儿,又表现出了太子应有的雄心壮志和气势,有一种“天下尽在我手,我必不负天下”的气度。 众人看着少年,不知不觉为其风度折服,只觉得,冬日的风微有冷意,吹得脸颊上一阵阵凉,但心底却不由自主觉得欢喜。 之前李郡主说,太子是极好的,大家虽然被她的话打动了几分,却将信将疑。 如今,亲眼见识了,不由得便想点头认同李郡主的说法,觉得能有这样的太子,的确是极好的。 蕾儿见齐崇光当众表露心声,言语中不乏深情,心底既觉得骄傲,又觉得欢喜。 这就是她爱上的男人,纵然经历了大变,仍旧可以从容自如,可以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可以以天下为念。 如斯男儿,自然是值得她倾尽一生来追随的。  齐崇光露出一丝笑容,看了她两眼,这才从容自如的道:“至于子嗣,天命若顾孤,必将赐孤与李郡主一子。天命若不眷顾,来日孤从兄弟子嗣中,过继一个聪明有慧根的,用心培养即可。孤倒是觉得,若孤没有亲生子嗣的话,必定会不偏不倚,只看重才德。如此一来,于天下百姓而言,反而才是幸事。” 明明,是很窘迫的事情,但经由他口中说了出来,不但不让人觉得尴尬可怜,反而觉得,他这番话十分有道理,的确不该为了子嗣否决他。 不由自主的,便在心头想,若来日由这样的人上位,必定会是明君吧? 长明郡主确实也是个出色的,来日,必定也会是个出色的太子妃,乃至凤仪天下吧?眼见得众人都望着齐崇光,目露膜拜之色,余利面如死灰,骤然尝到了绝望的滋味儿。 如此能言善辩的太子妃,如此气势惊人的太子。 到了此刻,纵然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承认,之前蕾儿的话是对的,自己走的这条道,确实是条歪路。 人群静了一下,便有人出声道:“太子殿下,你与李郡主都是好人,是众望所归,上天绝不会薄待你们。” 这说话之人,却是之前夸赞蕾儿中的一位。 这人声音一落,其余人纷纷附和起来。 有人语气激动的道:“太子放心,你一心一意顾念百姓,来日你成婚了,咱们必定会求神拜佛,求上天赐你子嗣。” 其余人争先恐后,忙都表达了同样的心意。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但意思不外乎太子圣明,蕾儿也出色,来日必定会有福报。 风向,完全倒向了齐崇光和蕾儿。 见大势已去,余利的同伴再无斗志,灰头土脸的溜了。 余利也是面如死灰,再也没脸待下去,便趁着众人看着齐崇光表露心声之时,灰溜溜从人缝里挤了出去。 有人发现他的动静,连忙阻拦,又冲齐崇光邀功道:“太子殿下,这位余先生想跑呢。” 齐崇光闻言,循声看过去,就见余利被几人拦着,面红赤耳神色狼狈,却百般挤不出去。 齐崇光勾唇淡淡一笑,挥手道:“多谢诸位好意,但这人既然想走,就由着他去吧。” 见众人诧异,齐崇光扬起下巴道:“拦着他做什么?孤心有天下,有多少大事要做,岂会跟这起子人计较?他心底对孤不服气,孤只凭言语,自然是没法子让他心悦诚服的,但来日,孤必定会用言行证明,孤不退不让,占着这太子之位,是无愧于天下的。到那时,他自然会知道自己错了,如此岂不更好?孤当众立了誓言,来日绝不敢有违,也请诸位为孤做个见证。” 众人听了这番话,都为他的胸襟折服。 那几个拦着余利的,便都冲余利冷笑两声,让了开来。 余利面上血色褪尽,咬牙切齿,低下头走了。 这里齐崇光冲众人抱拳,微笑道:“多谢诸位仗义相助,此间事情已了,孤先失陪了。”说着,便走向蕾儿,带着温意道:“李妹妹,我送你回家吧。” 蕾儿微微红着脸,但还是落落大方点头答应下来。 如斯,一场风波,就此落下帷幕。茶楼上,齐崇建眯着眼,看着两人并肩离去,心中不由自主涌起一股羡慕嫉妒恨来。 都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他就能情场得意,前途也得意呢? 拿他的子嗣说事,唆使余利出头,这本是多么好的计策呀。 如今,这安排的人,却被他们两人联手打击得灰头土脸。 不仅如此,反而齐崇光的声誉,因为此事,还会上升不少。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叫吧? 什么叫越使劲,越不能成功,这就叫吧? 恨甚悔甚,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下去,一去不回头。 ------题外话------ 不好意思,今天又更晚了,十万个对不起 086 互相许诺 一场风波归于无形。 当着人时,齐崇光还算从容,只跟蕾儿并肩而行,眉眼间也是淡定从容之色。 如斯情景,引得围观的人纷纷称赞,都觉得他必定是个君子无疑。 给人的感官,自然是极好的,但极少有人知道,太子殿下一本正经的面容下,其实隐藏着一颗荡漾的春心。 等到进了李府,齐崇光却是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激动,拉住蕾儿的手,带着无尽的温柔和情意道:“好妹妹,你今儿个真威风,真有气势,叫人爱得不行。” 蕾儿避不开他,只得与他十指紧扣,微笑道:“论起来,我又怎么比得上太子殿下有气势呢?不过,终究我是要跟你站在一起的人,我不会懦弱退缩,会从从容容陪伴着你,当好你的妻子,做配得起你的女子。” 齐崇光嗅着她身上香气,摸摸她的头发,带着赞叹轻声说道:“你做得很好,蕾儿,有你伴着我,来日的路,我一点都不迷茫。” 两人心有灵犀,蕾儿与他四目相对,笑意吟吟的道:“崇光哥哥,我也是一样的心思。” 她与齐崇光说了一番温存话,便皱起眉道:“说起来,今天的事情实在很奇怪,连文武大臣都明白皇伯父是站在你这边的,就算心有芥蒂,也不敢当众议论你的身体,怎么如今这姓余的如此胆大包天?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觉得这桩事背后,没有那么简单。” 齐崇光沉吟了片刻,也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待会儿我让人去盯着他,一则瞧一瞧是否有人跟他勾结指使他,二则嘛,这个人跟我的梁子已经结下了,若他自杀,若被其他人所杀,这笔账,必定会记到我身上的,不能不早做打算。” 蕾儿闻言连连点头道:“崇光哥哥,你设想得十分周到,就该这么办才好。” 两人正凑在一起说着话,突然见千柔走了过来。 齐崇光不免有几分不好意思,忙将蕾儿的手放开,恭恭敬敬欠身道:“因为我的缘故,给佳禾姑姑带来麻烦,我心底实在愧疚。” 千柔伸手,请他进屋坐下说话。 等彼此落座奉茶之后,千柔将伺候之人挥退,看着齐崇光,勾唇浅笑:“门外那几个人,指手画脚大放厥词,是要借助你来扬名。不然就凭他们自己,一辈子都将碌碌无闻。对于这种人,我即便在家,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她注视着齐崇光,转而又道:“不过我虽然不在,却听说了蕾儿和太子的应对之道,倒也算是极其难得了。” 虽然没在家,但她已经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觉得即便自己出面,也不可能做得更好。 不管心底愿不愿意承认,终究,这片天下,已经成为年轻人的了,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 长江后浪推前浪,此是必然之理,不必遗憾,只应欣喜。 齐崇光听她称赞自己,不免也露出笑容,谦虚道:“佳禾姑姑谬赞了。” 千柔“唔”了一声,看着齐崇光,微微皱眉道:“到了如今,你竟仍旧不改称呼吗?” 听了这话,蕾儿的脸一点一点红起来,捂着脸不肯看人。 齐崇光却是愣了一下,才会过意来,心中一阵狂喜,连忙朝千柔道:“岳母大人,是小婿唤错了,今后定不会如此糊涂的。” 千柔唇边露出笑容,看了蕾儿一眼,这才将目光落回齐崇光身上,放缓了语气道:“太子殿下,我这个人向来喜欢直来直往,不爱惺惺作态,如今自然要开门见山,有什么说什么。” 齐崇光连忙道:“岳母有话请说,小婿洗耳恭听。” 千柔点头,徐徐道:“之前我总觉得你身份贵重,绝不可能只爱一人,不会是良婿。如今瞧着,你对蕾儿确实是万般钟情的。虽然有‘自古君王皆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的说法,但我总觉得,人心是肉长的。你与蕾儿经历的不算少,彼此也算相配,来日若是成婚,互相尊重体贴,未必不能携手一生。故而,我很愿意将蕾儿交给你,只求来日你能多顾念与她经历的点点滴滴,不要让你们的相知相许,成为一场笑话。” 齐崇光恭恭敬敬听了,等千柔说完,这才起身道:“岳母放心,在崇光心目中,蕾儿一直是至爱,从未变过。请岳母相信崇光,崇光必定会给蕾儿独一无二的爱情,永不变心。” 千柔微笑道:“我若不信你,就不会答应这桩婚事了。如今,也不过是白嘱咐你两句罢了。”她说着便站起身来,走到蕾儿面前,将蕾儿拉起来,旋即一步一步,走向齐崇光。 等走到离齐崇光三步远时,她站定了步子,目光在蕾儿、齐崇光两人身上流转。 一对小情侣自是不明白她的用意,彼此看了两眼,蕾儿面色绯红,齐崇光目露款款深情,看上去倒是格外相配。 这时,千柔轻声道:“太子,等你们成婚时,自然会有一番典礼的,但我心底,一直想以自己期盼的方式,将蕾儿交出去。择日不如撞日,你们的婚事大局已定,今日,你可愿意让我照自己的想法,见证你们这一次情事?” 齐崇光连忙道:“岳母大人想做什么,崇光无不从命。” 千柔点头,命含羞带怯的蕾儿抬起头来,这才正色道:“李琼枝,你是否愿意齐崇光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素日里大家都只唤蕾儿的小名,如今这样的时刻,自然是要以大名呼之的。 蕾儿与齐崇光自是没料到千柔会说出这样的一长串话,都愣住了。 等回过神来,蕾儿连忙端正了容色,坚决又温柔的道:“我愿意。” 千柔点头,将目光投向齐崇光,转而又道:“齐崇光,你是否愿意李琼枝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齐崇光恭恭敬敬听着,坚定从容的道:“我愿意。” 千柔勾唇,露出云破月来的笑容:“惟愿今生今世,你们都记得对彼此的承诺,忠于对方,一生一世恩爱不移。” 将蕾儿的手拉住,然后交到齐崇光手里,转而又道:“太子,蕾儿认定了你,我也认定了你这个女婿,如今,我将蕾儿交给你,但愿你能不负所托,不负自己的心。” 齐崇光连忙接过蕾儿的手,只觉得随着这一番动作,蕾儿这个人,已经由自己接替过来了一般。 不等他继续向千柔做出承诺,千柔已经温声道:“太子殿下,你身上肩负的责任,蕾儿会与你一起承担。但愿你能时刻以天下为重,与蕾儿互相扶持,成为世人景仰的所在。” 她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虽然有几分伤感,但到底忍住了,带着鼓励和期盼道:“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的路,你们自己走即可。”言罢,果然就转身离开了。 等她去了之后,齐崇光与蕾儿执手相看,只觉得心境跟之前,已经有了改变。 经历了刚才千柔的询问之后,仿佛,有什么东西进入了彼此的心,仿佛,他们这一场爱情,有了仪式感一般。 虽然刚才在千柔面前,只是用了三个字来表态,但字字千钧重。 千柔那一番问询,似乎烙印在了彼此心底,挥之不去。 此生此世,今日的事,必会铭记不忘的。 齐崇光抬手,抚上蕾儿的脸,柔声道:“岳母大人已经认可我了,我很高兴。蕾儿,你放心,我定然会照之前的许诺,好好待你,绝不负你。” 蕾儿身子轻颤,心底沁出一丝甜来。 齐崇光看着她微笑,转而又道:“我算是明白了,之前我们在奉州欢好之后,为何你要将我们放在平等的位置,为何要说人都是相互的,君若不离不弃,妾自生死相随。原来,都是因为佳禾姑姑……岳母的教导。今儿个她对着我们说的话,竟然没有什么分别呢。” 蕾儿点头道:“自然是因为娘亲,我才会有这样的见识。娘亲跟我说,做了夫妻,只有将彼此放在平等的位置,势均力敌才能长长久久。” 齐崇光感叹道:“的确如此,岳母的见识总是独一无二,却又合情合理,难怪她能让岳父一心一意,又能得到我父皇的钟爱。” 蕾儿露出骄傲的神色,笑着道:“我的娘亲,自然是最厉害的。一直以来,我都以娘亲为荣。” 齐崇光听了却微微皱眉道:“别忘了,刚才岳母已经将你交给我了,现在我已经是你的夫婿了。当着夫君的面,你竟然赞别人,好大的胆子。” 蕾儿瞪大眼睛,诧异的道:“这叫什么话?难道你竟还吃我娘亲吃醋不成?” 齐崇光哼道:“有何不可?你是属于我的,在我面前,只能夸我好。” 听了他孩子气的话,蕾儿忍不住抿唇,如花笑靥在脸上绽放。 取笑之余,心底忍不住又觉得欢喜。 在人前,他总是一本正经,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展现出最真实的一面。 如斯挚爱,总是令人爱得欲罢不能。 齐崇光看得心动,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低语道:“我现在做梦都梦见娶媳妇,偏偏还要煎熬五个多月,这日子,也不知怎么能熬过去。” 齐崇光感叹着,心底甜蜜又煎熬,捧着蕾儿的脸,俯身在她脸颊上一下接一下轻吻,声音喃喃,仿佛要将蕾儿的心也融化了。 蕾儿情不自禁仰头,接受他的吻,也接受他的爱,有婉转嘤咛自唇边流溢而出,带着几分勾人的魅惑。 齐崇光越发情动,却到底没有丧失理智,连忙将她放开,低声道:“好妹妹,以后我会很疼很疼妹妹的,妹妹就放心把自个儿交给我,我会如岳母所言,永远对你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这样的情话,虽然他已经说了无数遍,但如今却是多了别样的味道。 蕾儿含笑道:“我知道,崇光哥哥,以后我也会很疼你,永远对你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和暖的晴光照耀庭院,透了进来,也笼罩着屋内两道贴在一块儿的影子,如画一样鲜明,也如画一样美好。 果然如齐崇光预料的那般,幕后主使者齐崇建计谋的事儿没能成,索性将心一横,打算将余利除了,嫁祸给齐崇光。 齐崇建费尽了心思,本是想将齐崇光拉下马来,哪里想得到,自己所期盼的不但没如愿,还助了齐崇光。 李府门口发生的事情传扬开来,人人都称颂齐崇光和蕾儿,说这一对虽然年纪小,但谈吐井井有条又有气魄,旗鼓相当,必定是能成为极出色的太子、太子妃。 齐崇建与丽贵嫔气得倒仰,自是不肯就此罢休的。 余利虽然只是个小人物,算不得什么,但余利跟齐崇光已经结怨,却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若余利死了,将舆论引导一番,说是因为齐崇光寻机报复,齐崇光就算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这计谋,就算不能深切打击到齐崇光,但没有法子可想时,打击一下齐崇光如日中天的声誉,未尝不可。 他设想得挺好,不想齐崇光早有准备,竟然派人暗中护着余利。 如此一来,暗杀的人就跟齐崇光派去的人对上了。 一番激战之后,杀手没干成事,反而负了伤,及后自尽而亡。 虽然杀手死了,但这桩事儿,自然不会轻易了结的。 之后,余利越发被保护得密不透风。 一个极其盼望成名的书生,成为皇子们都关注的人物,也不知是他的福还是他的祸。 因事涉齐崇光,齐逸峥十分重视,派人追查了一番。 很快,一年翻了篇,事情也渐渐明朗起来。 面对齐逸峥的指责,丽贵嫔直接将责任都担了下来,只盼着能保全齐崇建。 最终,齐逸峥赐了丽贵嫔毒酒一杯,让她自己了断。 至于齐崇建,虽然齐逸峥猜到他定然不是无辜的,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虎毒不食子,便直接给齐崇建指了一小块封地,命他出京去封地,无诏不得进京。 087 花好月圆甜甜蜜蜜 过了年,开了春,万象更新,喜事临门。 掐算着度日的齐崇光,终于迎来了婚期,熬到美梦成真,宛如九九八十一难终于走完了一般,心底自然格外高兴。 成亲之日前夕,高无莫打量着笑容满面的齐崇光,皱着眉道:“我素来性情风流,觉得春有玉兰秋有菊,各有其美,实在不能明白太子明明能坐拥天下绝色,却一心一意只爱一人的缘故。” 齐崇光淡淡道:“这缘故,自然是因为孤对李郡主情有独钟。你如今还没定性,等到你也情有独钟之时,自然就明白了。” 高无莫一怔,双眼眯了眯,便问道:“因一人而舍了万紫千红,就没有半点不舍吗?” 齐崇光说道:“心如古井,只向一人,哪里有什么万紫千红?” 他说着露出笑容,从容又温柔的道:“一直以来,所有女子在孤眼里,都是一样的,只有李郡主,是不一样的。如今终能得她为妻,孤必定会是这世间最得意的男子。” 高无莫看了他两眼,迟疑了一瞬才道:“说起来,太子与李郡主能成缘,真算是极其美满的,只是到底还是有遗憾之处。” 他露出揶揄之态,笑着道:“子嗣先不论,太子放出话说自己身体有瑕,才能打消李郡主的顾虑,让她哭喊着要嫁给你。如今婚事近在眼前,太子打算怎么办呢?莫非虚度洞房,与李郡主当一对假夫妻吗?李郡主自然是没意见的,但太子殿下,只怕是耐不住呢。” 齐崇光被他打趣,脸不由自主红了,瞪着他道:“这是孤的私事,什么时候轮到要你操心了?你还是去忙自己的事儿,看看各处有没有纰漏。” 高无莫见他板着脸,倒也见好就收,起身出来了。 一面走,一面想,太子妃确实是个不错的。 旁的不论,她对太子深情,心怀大义,又时时刻刻以太子为先。身为男子,若得这么一位聪明绝世又柔情款款的女子为妻,厮守终生,未免不是一种福气。 这样想着,忍不住就羡慕起齐崇光的福气,忍不住也想寻觅一知心人,一生一世相守。 屋里,齐崇光坐着没动,唇边却有笑意隐现。 是,之前是哄骗了蕾儿,但对于洞房花烛夜,他一点都不担心,反而期待万分。 蕾儿很爱自己,心性又好,绝不会怪自己的。 只要小白兔入了自己的圈子,自然,只能任由自己为所欲为了…… 到了次日,是成婚的正日子。 京都城内,到处都是一片繁华似锦的胜景。 天地之间,一片沸腾。 这日,众人都起了大早,太子府处处都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来贺的宾客如云,络绎不绝。 就连端王,也从封地赶了来,送了十分丰厚的贺礼。 虽然是太子成婚,但大致的规矩,却都是一样的。 一大早,便是李府送嫁妆。 千柔、李靖行素来疼爱蕾儿,自然东西都是挑最好的准备。除了聘礼尽数返还之外,千柔出嫁时得来的嫁妆,好一些的都拿了出来,另外也有众人的馈赠。林林总总加起来,虽然不敢称十里红妆,但也十分像样的。 当然,齐崇光自是不在意这些的,满心都只盼着快点将佳人娶进门来。按照规矩,他本来不用亲迎的,但为了表示对蕾儿的尊重,自己提出来要去迎亲。 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他开了口,齐逸峥也赞同,众人自是没有旁的话,都默默准备去了。 李府,蕾儿闺房内。 蕾儿坐在床榻上,顶着华丽厚重的凤冠,用手轻轻摩挲礼服上的翟纹。 眼前闪过齐崇光的笑容,她便觉得,心里的幸福满满的,新奇又甜蜜,对未来的憧憬,盖过了离家的不安和去陌生环境的惶恐。 因为还没有盖上盖头,众人都看到了她的笑容。 今日的蕾儿,芙蓉如面柳如眉,身姿也长开了,有了婀娜之态,眉眼间带着欢喜甜蜜,眸中光华流转,美得出奇。 玉欣打量着她,因笑道:“太子一出生就事事如意,如今又有绝色相伴,竟是这世上最有福之人。” 拉过蕾儿的手,转而又道:“自小就觉得太子对你不一样,如今,你们果然是成了一对。好生跟太子过日子,旁的不需要你操心。” 蕾儿红着脸,点头应了一声。 李雪茹抬手给蕾儿理着衣襟,轻声道:“嫂子告诉我,有些美好,要去相信才会实现。我与你姑父,之前闹腾过,如今过得很好。你嫁给太子,来日的路,可能会难走一些,但姑姑信你,觉得你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妻子,出色的太子妃。” 长辈们都是殷切的嘱咐和满满的祝福。 薇薇却是转了转眼珠子,走到蕾儿面前,揶揄道:“我听说民间新嫁娘出嫁时,都是流泪哭泣,怎么到了李姐姐这里,竟笑得如此开心呢?” 用手支着下巴,旋即道:“莫非李姐姐早就盼着这一刻了?” 众人听了这几句话,自是笑得前仰后合。 蕾儿羞得不行,又不能跟她辩,便只能瞪了她两眼。 薇薇跟她闹惯了,自然知道她没有生气,笑着道:“哎呀,李姐姐生气了,要摆太子妃的威风了。”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气氛和谐欢乐。 千柔看着盛装的女儿,心里很矛盾。 明明知道女大当嫁,且齐崇光确实是难得的佳婿,但又舍不得嫁她。 一想到她嫁了人,不在身边了,从今往后,生命跟另一个人牵扯到一起,就心里难过,眼角不由自主沁出了水光来。 蕾儿却不大伤心,心想,东宫离家并不算远,想爹娘了就回娘家住几天;爹娘想她了,也可以去东宫住几天,这样来来往往的,一家人仍旧是在一块的。 她便安慰千柔道:“娘,你别难过,以后我常回来住,陪伴着你。” 千柔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嗔道:“嫁人了,哪能想怎样就怎样。再说了,你老是往娘家跑,太子该有想法了。” 蕾儿不以为意,笑着道:“没事儿,我把他也带过来。” 千柔听了还没答话,一旁的玉欣笑着道:“若是旁人自然难说,你与太子感情好,他自然是唯命是从的。” 李雪茹看着千柔,笑着道:“公主眼光是极准的,嫂子只管放心等着就是了。” 说说笑笑了一阵,终于到了出嫁的时刻。 齐崇光等一干人聚集在蕾儿闺房外,斗诗猜谜,热闹的很。 齐崇光文韬武略都在行,这等考验当然能应付,只是,来来往往了快小半个时辰,他开始心急了,想迎蕾儿出来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迫切。 好容易门打开了,两个侍女扶着大红礼服的新娘,顺着大红地毯,莺莺袅袅走过来。 新娘子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见脸面,只觉得服饰华贵雍容,玉人步履优雅从容,恍若神妃仙子降世。 齐崇光再也看不见旁人,不自觉迈步,走向他心中的伊人。 不自觉的,他挤开了碧青,牵住蕾儿,盯着红盖头,轻声叫:“李妹妹。” 蕾儿低声应道:“嗯。” 按照规矩,她不该开口说话,但齐崇光叫她,她不能不回答。 齐崇光听到熟悉的声音,有了尘埃落定之感,一颗心稳稳当当落下了。 至此,他眼中再没有别人,只有美娇娘,也不再操心任何事。 一切事都有旁人担当,无需他操心,他只要安心做他的新郎,和心爱之人行礼成亲就好了。 吹吹打打将新人接进东宫,在喜堂上完成一系列的礼仪,便送入洞房。 齐崇光连红绸带蕾儿一齐牵着,慢慢往新房行去,还不时提醒:“有门槛,抬脚。”“慢点,别心急。” 喜娘和围观的人瞧得掩口直笑,夸新郎心细,又忍不住感叹,这太子,必定是爱极了新人才这般疼宠。 齐崇光这样体贴,是想着蕾儿初来乍到的,只有自己是她最熟悉亲近的人,他必须亲自照顾她,免得她胆怯害怕。 蕾儿被他牵引着,心里十分踏实。 感觉进了新房,又被扶着坐下来,不用再折腾了,她松了口气。 喜娘说了诸多吉祥话语,便将喜秤呈了上来。 齐崇光的目光,一直凝在头顶大红盖头的美娇娘身上,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谁能想得到呢?当初在江南初见之时,她是个小丫头片子,还十分可恶,尿了他一身,还惹得他挨训。 那之后,齐逸峥屡次在他面前提及蕾儿,还说蕾儿好,他却一直将蕾儿视为小恶魔。 等到她从江南归来,还有更可笑的,两人竟然厮打了一场。蕾儿很放得开,他竟然成了她的手下败将。 哪里想得到,之后,两人的生命,一直牵扯不清。 直到如今,终于成为彼此生命中不能缺少的人。 缘,妙不可言。 他接过喜娘递来的喜秤,一丝没耽搁,用秤杆挑开那红盖头。 入目是华贵的凤冠,凤冠下一张清丽容颜,露出底下头顶凤冠的美人,秋水为眸,眉似远山,低头含笑,半羞半娇,不是蕾儿,更是何人? 再细看,见她睫毛眨了两眨,黑眸含着两泓秋水,静静的,泛着喜悦的光芒。 嫁给他,她是开心欢喜的! 这个念头闪现出来,令他喜悦无比,冲她温柔一笑。 她也对他微微一笑。 “累不累?”他轻声问。 “不累,你呢?”她回道。 齐崇光笑道:“我也不累,只觉得欢喜。”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答,引得四周低笑阵阵,蕾儿不自觉就红了脸,仿佛有桃花在面上绽放一般。 齐崇光看在眼里,只觉得神为之移,忍不住露出痴迷之色,抬起手想去抚摸她的脸颊,旋即又意识到情形不对劲,连忙收回手,惹得众人越发笑了起来。 笑闹一阵,齐崇光便命众人都退出去,自己向蕾儿道:“李妹妹,我去去就来。”说着,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等到了前厅,应酬了会子宾客,终于熬到天黑挑灯,齐崇光哪里耐得住,也不顾众人的取笑调侃,直接就往新房去了。 一阵夜风吹拂,风中似乎带着淡淡馨香,齐崇光忍不住挑唇而笑:太好了,之前与蕾儿风波不断,今日一整天倒是无风无浪,可见,老天爷还是厚待他的。 如今所想,就是赶紧见蕾儿罢了。 齐崇光心里想着,脚下生风,便往洞房里钻去。 三两步到了里头,却见床榻上空空如也,齐崇光一惊,整个人如灵魂出窍。 正出了一身冷汗,有些腿软的当儿,便听到有人道:“太子妃,快回去吧,叫人看见了,会惹出闲话的。” 有婉转女声道:“我坐得又累又闷,得四处走一走才行。” 齐崇光听了这个声音,便转头看去,却见有人一前一后从里屋出来,当前一个,不是蕾儿又是何人? 齐崇光见了,那离体的魂魄才总算又归了位,当下二话不说,忙冲上前去,一把将人先紧紧抱住。 蕾儿面红赤耳,忙伸手要推他,却根本推不动。 这时,却听一个略苍老的声音道:“太子也太心急了,还有些规矩没行呢。” 齐崇光这才瞧见,原来蕾儿和碧青身后,还跟着几个喜娘。 齐崇光略镇定了会儿,只得将蕾儿放开,便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你们出去吧。” 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刻,太子殿下自然是春心荡漾的,一刻都不想耽搁。 喜娘迟疑道:“这怎么成,还得……” 齐崇光笑道:“孤喝醉了,做不成那些规矩,你们下去吧,碧青,多打赏一些喜钱。” 喜娘听了,自是不敢再拉扯,连忙道:“既如此,老身先恭祝太子与太子妃白首到老,早生贵子。” 碧青笑道:“还是您老人家会说,太子殿下既然回来了,也没奴婢们的事儿了,咱们吃酒去吧。” 几人一起去了。 自此,屋内静悄悄地,只剩下他们两人。 齐崇光打量着坐在床榻上的蕾儿,见她端坐无言,手抓着裙子,露出的手指像是嫩笋似的,爱得不行,连忙走过去,将她的手握住,轻声道:“我今天很欢喜,又担心,怕娶回来的不是你。” 蕾儿噗嗤笑道:“你这傻子,不是我,又会是谁?” 齐崇光举起她的手,在唇边乱吻:“谁都不要,只想要你。” 蕾儿一颗心砰砰直跳,有些羞怕起来,赶紧把手抽回来:“你吃了多少酒,这样癫狂。” 齐崇光道:“没吃多少,色不迷人人自迷罢了。”说着,忽然又把蕾儿抱入怀中:“你总算是我的了!” 蕾儿又喜又惊,挣了一下道:“外头宾客没散,你这样回来,可使得?” “管他们呢,我只想陪着你。”齐崇光深深嗅着她身上的气息,轻轻挑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着。 蕾儿微微转头,避了开去。 齐崇光笑说道:“蕾儿,你素来娇羞,但如今入了洞房,还要同我害羞么?” 蕾儿无地自容,忽地又有一种想逃的冲动,齐崇光却似明白她的心意,伸手将她的手捉住,握在手心里轻声道:“娘子,这样的好时刻,我盼了无数次,如今总算成真了,你呢?有没有梦见过?” 他的声音煞是亲昵,蕾儿浑身发热,脸皮发红,哪里说得出话来。 齐崇光低头亲吻她的鬓边,轻声说道:“当日娘子哭着求着要嫁我,那么,就再劳烦你,相陪我过剩下的这半生罢。” 他说完这几句话,便亲拿了合卺酒来,捧给蕾儿喝。 蕾儿红着脸,与他一起对饮了,见他眸色火热,心也跟着跳起来:“夫君,你吃了饭不曾?” 齐崇光笑着道:“我的确是饿了,不过不想吃饭,只要吃你。” 蕾儿的脸如火一般烧起来,加上涂了一层胭脂,真真嫣红欲滴,低声嗔道:“你胡说,饭哪能不吃的……” 齐崇光微笑,转过头来,便吻上她的唇。 蕾儿身不由己,所有的话都给封在嘴里,只觉他急不可待吻着自己,不似和风细雨,而似狂风骤雨,仿佛果真把她当成了食物一般。 隔着窗扇,兀自能听到远处的喜乐声,或者廊下侍女们经过之声,室内,却寂静如许,只听得到两人亲吻的声音,唇齿相接,相濡以沫。 蕾儿被凤冠压了整天,本就累了,被齐崇光一吻,心醉意乱,身子便往后仰。 齐崇光顺势压下,调笑道:“娘子如斯热情,夫君岂能不领情?” 蕾儿又羞又喜又紧张,期期艾艾的道:“你……别这样猴急,再说了,你身体全好了吗?” 齐崇光听了微笑道:“全好了,不信,夫君证明给你看。”打量一眼她头上的饰物,身上重重叠叠的衣裳,心中实在等不及,欺身压着,一面吻着她,一面在她身上摸摸索索,想要找出解开衣物的法子,委实一点儿时间都不浪费。 蕾儿被他吻得天晕地转,潜意识里略觉得紧张,感觉到他将自己衣衫除了,不由得身子发抖,骨酥筋软,忍不住低低呻吟了起来,听得齐崇光心头酥软,越发痴缠起来。 蕾儿气喘吁吁,有心求他慢些,这人却如疯虎似的,上下其手,令她如置身冰火之间,又羞又禁不住,只能攀附着他,低吟浅唱。 齐崇光连连吻那香软的唇,望着那带着嫣红色微微肿胀的红唇,笑着道:“当初我与妹妹初见,妹妹在我身上为所欲为,如今,可算是风水轮流转了。” 蕾儿听他在这时候居然提起往事,一瞬越发惊羞:“你在胡说什么?” 齐崇光笑道:“我是说,如今可终于轮到我为所欲为了,不管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是不是?” 蕾儿咬了咬唇,扭开头故意不看他:“你这坏人,我不理你了!” 齐崇光见她嘴硬之态,便笑道:“你不理我也不成,如今我们拜过天地,已经是夫妻了,如今,就让夫君好好地疼一疼我的乖乖娘子。”言罢,再不多言,直接按着她轻怜密爱起来。 蕾儿虽然与他同床过,但仍旧是处子,初尝人事,疼得哼了声,便向后躲。 齐崇光见她难受,就停了动作,安抚道:“别怕,放松,我知道你也喜欢的,是不是?” “谁喜欢了?”蕾儿试图挣扎。 齐崇光按住她,轻声道:“好蕾儿,你且想想,我们这一路走来,何其艰难。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我总算能堂堂正正地跟你在一块儿了。” 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带着柔情蜜意道:“这痛过去就好了,这痛是要你记得,你终于是我的人了……” 蕾儿又羞又不服气,含着泪道:“怎不说你是我的。” 齐崇光听了这话,便笑道:“是,我也终于是你的了。” 他这亲亲小娘子,时刻都不忘将彼此放在平等的位置,让他恋慕之余,不由得又有几分敬爱。 蕾儿皱眉道:“那为何只有我痛,真是不公。” 齐崇光低声道:“其实我也会痛……” 蕾儿震惊又讶异:“真的么?” 齐崇光亲吻着她,低声道:“我心痛……” 春宵一刻值千金,芙蓉帐暖度春宵。 夜色渐深,渐渐的,外间的管弦之声也都止了,新房之中,牙床之上,却犹自正酣,一对新人交颈而卧,如凤凰比翼,缠绵追逐。 两人一路行来,风雨未熄,从互相针对掐架对骂,到同心同德携手与共,熬到如今,终是苦尽甘来。 从这一刻起,仿佛天地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不在乎了,只有彼此烙印在对方的生命里,可以如此肆无忌惮,无所保留品尝两情相悦、美妙甘甜的味道。 如此折腾了许久,蕾儿只觉得气尽神竭,被齐崇光抱着睡了过去。 等次日醒来,只觉得浑身都难受得不行,旁边的齐崇光却已经着了里衫,含笑看着自己,整个人丰神如玉,仿佛昨晚上的凶猛霸道,是自己做梦一般。 蕾儿目瞪口呆,面上滚滚发烫。 齐崇光笑道:“蕾儿若是累,再歇一会儿就是了。” 蕾儿咬牙,把头扭过去,低头一看,却又是面红耳赤,瞥见身下的褥子上有一抹嫣红,煞是刺眼。 齐崇光见她面色有异,目光一转看见,怕她窘迫,便轻轻咳嗽了声,说道:“我叫人进来服侍。” 蕾儿慌忙道:“不用,我自己来便可。” 齐崇光吻上她的脸,调笑道:“是吗?你有力气吗?” 蕾儿又羞又恼道:“你竟也知道自己孟浪了吗?” 齐崇光见她粉面慵懒,仿佛海棠初睡醒来,可怜可爱,又带着几分妩媚风情,凑近了道:“心肝儿,骂我做什么?昨晚你不也极喜欢吗?” 蕾儿吓了一跳,说道:“你想做什么?你……不是要起了么?快出去!” 齐崇光腾身向前将她压住,柔声抚慰道:“本来是要出去的,但一见了蕾儿的美色,现在又耐不住了,心肝儿,乖乖的,我会温存些。” 蕾儿叫道:“你这色胚,信你才怪……” 齐崇光扬唇笑,将人按住,温柔又坚决的道:“娘子如此说,可见是极了解我的,我便不客套了。”言罢,吻上蕾儿的唇。 蕾儿愣了愣,看着他温柔的面色,终于慢慢地闭上眼睛,接受他满怀爱意的吻。 如此又痴缠了一番,蕾儿羞红脸庞,靠在他胸膛上,低声道:“我算是明白了,之前你根本就没受伤,不过是做戏哄我罢了。”说着,抬手打他的胸,却又不舍得用力。 若真有伤,不可能毫无痕迹。 齐崇光抚摸着她的鬓发,轻声道:“蕾儿,我也不想骗你,但你之前一直为了子嗣耿耿于怀,不愿嫁给我,锦绣又横插进来,我实在没法子,才使了一计。” 事到如今,自然也不必隐瞒的。 当日他算计锦绣,下定了决心要将锦绣名声败尽之后,将锦绣弄死一了百了。 故而当日给锦绣赐了自尽的东西之前,他早做了准备,穿了软甲在身上。 当日,即便锦绣不动手刺他,这场戏,他也是要做的。 他将当日之事讲述了一遍之后,便向蕾儿道:“好娘子,我虽然骗了你,但我对你的爱,从没有半点虚假。我给你的补偿,便是下辈子只爱你一个,故而你也别为了这个跟我生分,更不要怨我。” 蕾儿回抱着他,忍着泪道:“你放心,你待我这样好,我岂会怨你?我会好好当你的妻子,加倍爱你的。” 这个男子,为了她,将来日可能会遭遇的种种指责,一力承担。 之前他总说,若是自己生不了,就过继。 当时,他虽然誓言旦旦,真心实意,她却不能放下心结。 如今却是明白了,这个男人,确实是爱自己入骨,爱到,连子嗣都不在意。 如斯情深义重的好男儿,只有用满腔的爱意来回报,而这,也是他期盼得到的。 至于自怨自艾、自怜自伤什么的,统统见鬼去吧。 她才不会为了那些,辜负这个好男人。齐崇光见她眼角有泪,却笑靥如花,登时明白了她的心思,不由得又爱又敬。 虽然遭受了坎坷不幸,但她的心性,一直都这样好,让人如何能不爱呢? 两人相依相偎,痴痴对望,心中却各如沁蜜一般。 088 太子妃记事(一) 齐崇光虽是太子,但因为心系蕾儿,婚前并没有与旁的女子亲昵过,一直是洁身自好。 等到成亲之后,齐崇光食髓知味,日日只爱跟蕾儿腻歪,惹得众人侧目。 他确实爱蕾儿入骨,又是费尽了心思才让婚事提前,如今得到了,自是倍加珍惜。 即便蕾儿身子不方便时,他也在旁边守着,细心照料不愿离开。 两人感情甚笃,小日子甜甜蜜蜜。齐崇光娶得意中人,真真视若珍宝,三千宠爱集于一身,起居饮食、生活习性十分迁就娇妻。 两人清晨起来,齐崇光必定会驱除所有丫头,不许近身,偏要凝视着蕾儿,目光一闪一闪,勾引小妻子蕾儿亲手服侍。 及至蕾儿理妆,他又要笑着替蕾儿描眉、簪珠花。起初的时候,总是将蕾儿的妆弄花,慢慢的手熟了,描眉的技艺竟十分高,跟丫鬟们不相上下。 两人私下用餐,等菜肴摆好,便不要侍女们伺候,都是互相照应。齐崇光自己碗里的菜肴不吃,最爱来抢蕾儿拈在筷子上的食物,有时候还要跟蕾儿同用一双筷子,令底下伺候的人不敢直视。 若要在书房处理事情,齐崇光必要蕾儿陪着,说红袖添香才有趣味,不然做什么都没劲。 总之,他一回家便黏黏糊糊,指挥得蕾儿团团转,恨不得将蕾儿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才好。 蕾儿因为爱他,自然也是心甘情愿陪伴在他身侧,有时候甚至为他洗手作羹汤。 两人的日子十分恬美,但并不乏味。 齐崇光虽然忙,但陪伴娇妻的时间总是能抽出来。一个月里,必会有那么几天,要么夫妻结伴,踏青游园,观赏花卉、临水观鱼。要么夫妻易装外出逛庙会、夜市,看各样杂耍。 少年夫妻,结伴无论做什么,心底都是欢喜甜蜜的。蕾儿每每出门应酬,或是回娘家,他次次亲自来接,甚至还陪着蕾儿住在李府。 一时间,蕾儿在京中成了闺秀、少妇们争相羡慕嫉妒的对象。 蕾儿初为太子妃,虽然进入了陌生的环境,但好在齐逸峥早认可了她这个儿媳,齐崇光又宠爱她,自是没人敢与之争锋,都是服服帖帖的。 嫁与心爱之人,底下的人又都是好说话的,故而她的日子,过得顺畅又得意。 自此事事如意,但烦恼,自然也是有的。 排在前头的,因齐崇光身份尊贵又长得出色,恋慕他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之前虽说传出了他不利于子嗣的讯息,众人打了退堂鼓,但眼见得蕾儿嫁过来之后过得这样好,众闺秀眼热之余,不免觉得,若是能嫁这么个人物,必定心满意足,能不能有孩子,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 故而渐渐的,京中闺秀们仍旧将齐崇光当做深闺梦中人。 好在有心思的人虽然不少,但齐崇光自己有主见,朝廷上的一切又都在掌控之中,根本不需要联姻来巩固君权。故而就算有一地的芳心,齐崇光也是不在意的。 至于东宫的侍女们,凡是敢露出勾搭齐崇光的苗头来,不需要蕾儿开口,齐崇光便会让人惩戒后,直接打发了。 这样折腾了几次之后,侍女们都老老实实的,不敢再出花样了。 再者,就是齐崇光是实打实的衣冠禽兽,在外人面前总是一本正经,但入了内室,一沾上那事儿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格外来神,热情得常常令她有些吃不消。 他虽热衷此道,但一直记得她的身体不利于怀子嗣,每每行房前,都要喝太医开好的药避孕,一次都不肯落下。 本来,这避孕汤药蕾儿也能喝,但齐崇光疼惜她,自是不肯让她吃药,便选择自己来承担了。 蕾儿感动之余,不免也劝道:“是药三分毒,虽然这是尹院首调配好的,但你经常喝药,于身体不利。再说了,我如今身体也调养得不错,若真怀上了,未必不能平安生下来。” 齐崇光旁的事都愿意宠着她,但对于此事,却坚决不肯让步,摇头道:“那可不成,我岂能让你吃苦头?” 见蕾儿嘟着嘴,他忙又哄道:“大夫也说了,女子不宜太早孕育。你若实在想生,等你大几岁,满了十八岁再说,如何?” 蕾儿见他这样,一颗心酸酸软软的。 这个男人,时刻都是以她为先的。 得夫如此,复有何求? 她叹了一口气才点头,看着他转而笑着道:“其实还有个法儿,以后你少折腾几次,也就不必喝药了。” 齐崇光拧着她的脸,摇头道:“那可不成。为了你,我素了十九年,总算得到了,若不尽情享受,怎么对得起自己?” 将她搂在怀里,调笑道:“再说了,娘子不顾一切嫁给我,我总要让娘子开心幸福才好。” 蕾儿化恼为羞,噗嗤笑了出来。 两人的生活虽然美好,但因为子嗣的问题,仍旧还是有些阴影的。 好在蕾儿性格开朗,偶尔想起来,伤心一阵之后,还是能及时调整好心态。 至于齐崇光,一直都极欣赏她的心性,又时时留意着,不肯在她面前提及这个话题惹她难受。 且因为之前他放了话说自己身体有损,自然没什么人敢说蕾儿的闲话。 如此一来,蕾儿的日子,大多数时候,都是甜蜜和顺的。 一转眼,四年的时光就过去了。 昌武十三年,进入五月,大燕以西的云州遭遇大旱灾。 齐崇光成为太子,经历几年的历练之后,已经开始在朝堂上展露头角。 这一次云州遇灾,齐崇光奉命去主持大局,一去就是三个月。 他昔日承诺蕾儿,说无论去哪儿,都要将她带在身边,终究还是失言了。只因云州局势太乱,他实在舍不得让蕾儿跟着受苦。 虽然蕾儿说愿意与他同甘共苦,但齐崇光坚持不让她跟着,蕾儿也没法子,只能留在京城。 虽然留守了,但蕾儿并没有守在闺中无所事事,反而给齐崇光提供了有力的经济支持。 她很有头脑,不但将之前玉欣主持过的慈善宴会举办了两次,还将小时候从千柔那里听来的故事,主要是射雕三部曲整理了一番,改编成戏曲、评书等,为云州募捐。 新颖的故事,蕴含着为国为民的侠义情怀,点燃了整个京都,善款的数量也与日俱增。 这几年大燕局势不错,国库里的存银并不算少。这么一来,粮食、药材源源不断运往灾区。 因之前赈灾得出了经验,这一次,太医院的太医也出动了大半,提前做好灾区的防疫事宜,免得有重大疫情爆发。 如此一来,齐崇光在云州虽然事务甚多,但忙而不乱,各项事宜井井有条。 一连忙了三个月,中秋前夕,太子殿下才总算将事情都料理妥当,回京复命来了。 等回来后,立刻马不停蹄进宫见了齐逸峥,回禀了一番。 齐逸峥见他说完正事,就魂不守舍,明白他的心思,哼道:“堂堂太子殿下,儿女情长之心如斯重,也不怕让人笑话。” 齐崇光自然明白他没有生气,不过是调侃罢了,笑回道:“旁人要笑话,儿臣自然管不着,但父皇最疼李妹妹,儿臣跟李妹妹感情好,父皇只会欣喜。” 朝齐逸峥欠身,转而又坦然自若的道:“儿臣与李妹妹已经有三月未见,心里实在念得慌,儿臣先告退。”不等齐逸峥答话,直接就出来了。 齐逸峥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先是失笑,其后又有些失神。 齐崇光与蕾儿成婚已经四年,但彼此的感情,仍旧如新婚时一般无二。 这一对,是他看着长大,看着成缘的,能过得这般好,他的确欢喜。 且,这几年来,齐崇光样样出色,确实有了心怀天下的储君风度,蕾儿也不差,紧随其后,比寻常的太子妃还要出挑得多。 两人虽然没有子嗣,但无论在朝堂还是民间,风评都是极佳的。 若两人一直能这么好,能一起走下去,来日必定会成为一段传奇。 终究,儿子的人生,比他要幸福很多。 想到这里,心中在代儿子欢喜之余,忍不住又有几分酸楚。 虽是坐拥江山,但一生寂寥如雪,内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齐崇光着急忙慌回了东宫,进门便问蕾儿,侍女回禀说蕾儿去了善心堂,算一算时辰,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齐崇光本想让人去叫,转念想,倒不如给蕾儿一个惊喜,便忍住了,梳洗了一番。 等吃了点饭食,去书房写了一会儿折子,疲倦袭来,齐崇光打算小憩一会,以免蕾儿回来,与佳人相对,他却精力不济,必定会惹得蕾儿心疼。 他也没叫人伺候,自己除了外袍,只着中衣,就在屏风后的罗汉床上躺倒。 这一放松,他很快陷入迷蒙中。 之前他有事情要忙的时候,蕾儿次次都会来伴着他。 有时候夜阑人静,他兴致来时,实在等不及,就会在这书房里扭着蕾儿欢好。 蕾儿爱极他,性子也不古板,每每都是半推半就,与他成就好事。 之前在云州时,日日忙得无法分身,虽然也思念她,但只是单纯的想念。 如今回了熟悉的地方,躺在熟悉的床榻上,不纯洁的东西直往脑子里钻,弄得他身子火热,头脑也有些迷糊起来。 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他闭着眼懒懒翻了个身,面朝外,手臂跟着一挥,不曾想,却搭上一具柔软的躯体,触手正在曲线玲珑的纤腰处。 是蕾儿回来了! 齐崇光十分欣喜,嘴角一弯,用暗哑的嗓音问:“心肝儿,回来了?”一面说,一面将手臂往怀内一带,将那柔软的身子圈过来,手掌顺势向上探去。 才一动作,齐崇光立刻觉得不对劲,连忙如触电一般松开,怒声喝问:“谁?”跟着大力一推,将那人推下了床。 他与蕾儿做了四年夫妻,对她的身形变化,自然是了然于胸的。 蕾儿发育得略晚一些,长开了之后,身材玲珑有致,惹人怜爱。 这个人却要丰满得多,他一触手便觉出不对。 同时,他鼻内也闻得一股腻人的甜香,而蕾儿最爱好天然之姿,打扮得很清雅,从来不爱往身上抹香粉、香露,也不爱在屋里熏香,他熟悉的,是她淡淡的体香。 之前他睡得有些迷糊,这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分辩出来。 如今察觉不对劲,他吃惊万分,皱眉坐起,朝地上看去。 果然这人不是蕾儿,而是素日里在书房伺候的宫女丽晴。 她被推下来,羞愧万分,低头跪在床前。 齐崇光心头愠怒,目光锐利盯着她不语。 自他成年以来,东宫上下的宫女,见了他少有不流露爱慕的,他看得都麻木了,从不以为意,更不会多看谁几眼。 因在他心目中,众人都一样,只有蕾儿是不同的。 娶了蕾儿之后,他越发洁身自好,只跟蕾儿厮守。 虽然时不时,也会遇上底下的人卖弄风情,然像丽晴这样敢爬床投怀送抱的,却是头一个。 丽晴见他脸色阴沉,一颗心忐忑又惊慌,嗫嚅道:“奴婢见殿下被子滑了,就帮着盖好,没想到惊了殿下,奴婢罪该万死……” 齐崇光冷笑,她这话哄鬼呢。 他刚才,明明摸到她是躺在身边的。 盖被子,怎么会盖到床上来? 他拧着眉,没有多问,也不想问,只命令道:“你自己去寻管事,明日之前归家。” 言简意赅,就此打发了她。 丽晴猛抬脸,慌乱摇头:“殿下,奴婢真是无心的,求殿下饶恕奴婢,奴婢再不敢了。” 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进了东宫之后,一心一意伺候齐崇光,又见齐崇光对蕾儿百般宠爱体贴,心底难免起了心思。 虽然之前有侍女起了心思,结局都是被赶了,无一例外,但丽晴根本就没法子将心底的痴念放下。 更何况,之前那些起了心思惹出事的,都是在齐崇光跟蕾儿成婚不久。 近年来,倒是没人敢出头。 算起来,齐崇光跟蕾儿已经成婚四年。 男人嘛,即便再爱,这么长时间了,也该起点旁的心思了。 山珍海味吃久了,总要吃点清粥小菜,换换胃口的。 何况,自己这容貌,虽然比太子妃次了一等,但身材却比太子妃强得多。 丽晴对自身条件,是很自信的。 齐崇光一去三个月,在云州又有正事要做,自然是难以近女色的。 今日齐崇光回来,进了书房,蕾儿又一直未归,她心底不知多高兴,觉得真是天助我也,不可辜负好时机。 男人嘛,哪能没有点欲望呢?自己主动送上来,难道他还会推开不成? 她算准了时间才来的,哪里料得到齐崇光不但不肯接纳,还翻脸无情呢? 自己是个没依靠的人,东宫就是自己的家,眼前这男人,就是自己的挚爱。 自进了这个地方,日日夜夜,她牵挂的人,只有他一个罢了。 若被他赶了,自己的人生,还能有什么指望? 齐崇光不为所动,冷笑道:“同样的话,孤不想再说第二遍。” 丽晴见他脸色清冷如寒冰,只觉得一颗心都凉了,落泪道:“殿下,奴婢一直倾慕你,盼着在你身边长长久久伺候。奴婢一无所求,不敢奢望什么名分,只想服侍殿下,求殿下不要苦了自己。”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抱齐崇光的腿。 齐崇光气得脸都青了。 这么不要脸的女人,他已经很久没见到了。 之前最出格的是锦绣,如今,又来了个继承者。 他自是不会让丽晴碰自己,直接将人踹翻,怒声道:“孤也是你这贱婢能肖想的?再不滚,孤让人将你打死,挫骨扬灰,如何?” 森冷的语气落入耳中,丽晴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尽,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这几句话,她一点都不敢怀疑,只因齐崇光确实是有这个魄力的。 爬床虽重要,生命价更高。若是连命都没了,什么都挣不来。更别提齐崇光还用了“挫骨扬灰”这四个字,实在骇人听闻。 书房内,齐崇光命人叫小路子即刻来回话。 小路子是自小就伺候他的内侍,千伶百俐十分聪明,又会看眼色又会办事,在东宫俨然已经是管事了。 听到齐崇光召唤,他急急忙忙赶了来。 见齐崇光穿着中衣,坐在罗汉床上,神色冰冷,眉眼间带着怒气,小路子心头疑惑,又不敢问。 齐崇光也没让他疑惑多久,直接将丽晴的事儿说了,命他将丽晴即刻打发走,又让他将底下的侍女都敲打一遍。 小路子连忙跪下,说是自己失职,又答应即刻就将事情办妥。 齐崇光这才觉得满意,缓和了脸色,轻咳道:“让人给孤准备汤药。” 小路子人很灵透,立刻领会了太子殿下的心思,忍着笑应了下来。 齐崇光便起身下床,小路子忙上前,拿了床头的外袍要为他套上。 齐崇光无精打采,皱着眉道:“太子妃还没回来吗?” 小路子刚要回话,外间传来侍女请安的声音:“太子妃安。” 小路子连忙道:“太子妃回来了。” 齐崇光不搭理他,直接冲到门口去迎接。 刚走出来,就见蕾儿迎面而来,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晶莹透白,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 她含着笑,看着齐崇光:已经过了及冠之年的他,虽然仍旧风度翩翩,但增了一分深沉和威严,看上去越发有气度。 齐崇光也上下打量她,满眼都是宠溺和爱意,走上来拉住她往里屋带。 小路子见状,丢开拿在手里的衣裳,悄悄退了出去。 太子妃来了,这贴身伺候的事,就不需要他动手了;再者,依照太子爱折腾的性子,这衣裳不用穿,反而要脱了才行呢。 想到这,他顺手关上了书房门,对外边守候的人道:“都站远些,任何人都不许进去打扰。” 几人忙答应了,都退了开来。 书房内,齐崇光揽着蕾儿坐到罗汉床上,定定凝视着她。 蕾儿含着笑,沉醉在他深情的目光中,不能自拔。 忽然,一片暗影当头罩下来,嘴唇便被吻住了。 齐崇光辗转吸吮,嗅着她身上的香气,手在她身上揉捏着,心旷神怡,眉眼间都是欢喜之色。 自始至终,只有怀里这女人,才是他想要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到蕾儿呼吸有些急促紊乱,喉间流溢出婉转的嘤咛声,他才放开她,用拇指描摹着她有些红肿的樱唇,白皙如玉又带着几许绯红的面容,低沉的嗓音带着灼热的温度:“蕾儿,想我吗?” 蕾儿望着他,老老实实地点头:“想。” 原以为成亲四年,算是老夫老妻了,加上两人都忙,应该不会怎么样,谁知他离开的第一晚,她便失眠了。 这思念贯穿在日日夜夜中,如今终于相见,所以,这个“想”字包含着她的深情,她语气十分肯定。 齐崇光只觉心尖颤抖了一下,立刻将她推倒了。 蕾儿只来得及说一声“这是书房”,就被他的激情淹没。 他疯狂亲吻揉搓她,简直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蕾儿面如桃花,先是羞涩,及后渐渐情动,也将思念化为行动,配合他,回应他。 换以往,她绝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他在书房做这事。 但这一次的离别,实在让人难耐,且他眼底的渴望仿佛能灼伤人一般,她舍不得推开他。 正情浓之际,他突然又翻身起来,皱眉道:“我还没喝药呢。” 蕾儿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又感动。 这时小路子在门外低声道:“殿下,药来了。” 齐崇光大喜,觉得这小路子真是贴心,应该再给他升一级才是。 他连忙三步并两步奔过去开门,接了药一口喝了,命小路子关好门,这才回身扑向蕾儿。 小别胜新婚,便是如此了。 ------题外话------ 怀了二胎,身体反应有些奇怪,各项检查指标也不太好,更新不及时,量也锐减 谢谢亲们的不离不弃,雨竹会坚持写完,给这篇文章一个圆满的结局 089 太子妃记事(二) 一对有情人紧紧相拥,极尽缠绵,倾泻着长长的思念和心底的爱意。 一波激情过后,太子殿下意犹未尽,紧紧搂着爱妻,打量着怀中的人儿。 只见她青丝散开铺在枕畔,如白瓷般的小脸晕染着丝丝缕缕的潮红,仿佛经露初绽的玉兰花,美得惊心动魄。 小美人眼眸中水光轻漾,长长的睫毛仿佛小扇子一般扑闪着,带着醉人的情思。 齐崇光打量了一番,只觉得爱得不行,一面亲吻她的耳垂,一面笑着道:“好蕾儿,你越发美了,真是要勾得我神魂颠倒了。” 蕾儿毫无力气,靠着他歇息了一会儿,才渐渐恢复精神,红着脸道:“你倒是越发坏了,大白天就胡闹。” 齐崇光目光灼灼看着她,邪邪一笑道:“虽是过分了些,但我实在情难自禁,何况,你也是极喜欢的,不是吗?” 蕾儿红着脸啐他,定一定神,柳眉倒竖,粉面含威,看着齐崇光肃声道:“大胆刁民,你在云州时,是否惹下什么相思债?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她的声音,严厉中带着三分娇嗔,虽然柳眉倒竖板着脸,嘴角却隐隐含着一丝微笑。 她这样,并不是真的在向齐崇光发脾气,不过是诈他一诈。 若是齐崇光心里有鬼,被她这么一问,自然不免变脸变色。 若是齐崇光走得正得得端,肯定就会目瞪口呆,有莫名其妙之感。 她自然不是不信任他,但夫妻相处之时,不能平静如水,得会来事儿。 何况,齐崇光素来都爱她娇嗔的模样,她自是要投其所好,如此才能将他牢牢勾在身边。 素来,娘亲是最会调教夫婿的,自然也将内中精髓,都跟她说过了。 果然齐崇光扬了一扬剑眉,诧异道:“太子妃开什么玩笑呢?为夫我怎么就成刁民了?我也没做什么无法无天之事,你要我怎么招呢?” 他也是那种半玩笑的口吻,丝毫不见被揭穿了的尴尬和紧张。 蕾儿见他这样,心里有了数,却依旧板着脸道:“没做就好,若是做了被我发现了,定然要将你赶出去才行。” 齐崇光知道她在跟自己开玩笑,调笑道:“娘子只管嘴硬,偏我知道,娘子是最爱我的,舍得吗?” 摸着蕾儿的脸,转而又道:“即便你舍得,我也是不走的,我这一生是跟你捆在一块儿了,任谁也别想将我们分开。” 蕾儿拧着他的耳朵,嗔笑道:“一段时间没见,你翅膀倒是硬了。” 齐崇光扬唇,在她脸颊上亲了数口,目光落在那粉色泛着水光的唇瓣上,低低道:“心肝儿,我硬的可不是翅膀。” 跟着他厮混久了,彼此自然是极其了解的。 蕾儿立刻会意,羞红脸庞,啐道:“才闹了一次,又浑说什么?真该让外面的人瞧一瞧你这好色无耻的模样。” 齐崇光按住她,声音带着暗哑之意:“好妹妹,我在云州时日夜劳累,却更想你了。如今事儿已经定了,你就让哥哥受用一些可好……” 蕾儿听了这番话,见他满是央求之色,一颗心登时就软下来,仰头去吻他,舌尖一挑,主动便卷住他,喉间流溢出婉转的低吟声。 声音酥甜入骨,齐崇光魂魄荡漾,喘息道:“好妹妹,你真是哥哥的心肝……” 书房之中,床榻之上,呢喃细语之中,又响起细微的吱吱呀呀声响…… 两人在屋里盘桓了半天,齐崇光才肯放蕾儿起身。 只下地之时,蕾儿几乎都站不住脚。 这三个多月,齐崇光在云州忙碌,她在京城也是日夜操心,又担忧齐崇光,寝食难安。 今日齐崇光又特别亢奋,弄得她浑身上下,仿佛被碾过一般。 齐崇光倒是心满意足神清气爽,一面给她整理衣襟,一面笑着道:“今天让娘子受累了,要不我抱你回房吧。” 蕾儿连忙摇头道:“那可不成,底下的人瞧见,该说我轻狂了。再说了,你才回来,也该好好歇一歇才行。” 齐崇光听了这番话,知道她心疼自己,也就没再坚持,低声道:“既如此,我陪你回房,咱们一起歇一歇。”说着牵着蕾儿,含笑往外走。 两人携手回房,甜甜蜜蜜时光静好。 当日无话,等到了次日,送齐崇光上朝之后,蕾儿又睡了个回笼觉,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等穿好衣衫吃了饭,蕾儿便打算往园子里逛一逛。 才刚出来,突然斜刺里冲出个女子,作宫女打扮,在面前跪下哭求道:“太子妃,求你开恩听奴婢一言……” 蕾儿吃了一惊,皱眉打量时,认出是书房里的宫女丽晴。 还没等她开口,小路子已经匆匆奔过来,一面给蕾儿行礼,一面道:“太子妃别理会她,她昨天犯了大错,太子做主要将她遣送回家,不想她竟是个桀骜不驯的,面上应承了,却磨磨蹭蹭不肯走,还敢来打扰太子妃。” 说着,便怒视丽晴,拧着眉道:“别给脸不要脸,乖乖出去,于你才是最好的出路。” 丽晴哪里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跪在地上不起来,仰头看着蕾儿道:“太子妃,你不问一问太子为什么要将奴婢赶走吗?” 蕾儿淡淡笑道:“他要赶你,自然有他的理由。他是我的夫君,难道我还会信不过他吗?” 虽然不明白丽晴的来意,但她觉得,这丽晴挺可笑的。 自己与齐崇光的感情,一直都是极好的,难不成还会被外人挑拨了去吗? 丽晴自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眼见得她皱眉迈步要离开,再也按捺不住,那双葡萄大眼睁得老大,红着眼眶道:“太子妃留步,容奴婢禀报。昨日太子回来后就进了书房,奴婢进去斟茶,谁知道太子突然扑过来抱住奴婢,就往床上推,还说他很久都没近女色,让奴婢陪他……”说着,她便捂着嘴,低声抽泣起来。 这番话一出口,众人脸色都变了。 小路子气得胀红了脸,但蕾儿在跟前,他又不好出头,只指着丽晴道:“贱婢,你竟敢往太子身上泼脏水,莫非不想活了?” 碧青拧着眉,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太子殿下十分好色,她是知道的,但一直以来,太子都只爱缠着蕾儿,倒是让碧青十分欢喜,觉得自家小姐嫁的是个良婿。 哪里想得到,私底下,原来竟还干出了这样的勾当。 蕾儿却是面无表情,似笑非笑看着丽晴,眸底有几分冷意。 丽晴飞快抬起头,偷看了一眼蕾儿的神色,连忙又装作惶恐的模样道:“这样的隐私事儿,奴婢知道不该说,但奴婢实在不吐不快。” 蕾儿冷笑道:“你还没说完呢?接下来可是你家那禽兽不如的太子,玷污了你的清白,对不对?” 众人的眼睛,齐唰唰转向丽晴。 却看见丽晴摇了摇头,嗫喏的道:“回太子妃的话,太子并不曾玷污奴婢。因为奴婢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成了太子的泄欲工具,所以拼死反抗,又跟殿下说,要他许一个名分才行。他说太子妃向来悍妒,定然不会应允,答允奴婢徐徐图之。奴婢便道,太子一定要强迫奴婢,奴婢事后只有一根绳子吊死了事。想是太子存了顾忌,又见奴婢一直反抗,没了心情,这才放奴婢去了。” 丽晴之所以要这样说,原因很简单:她对齐崇光已经由爱生恨,一门心思只想看见齐崇光跟蕾儿闹翻。 蕾儿对齐崇光的情意,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越是爱,越是想独占,容不下一粒沙子。 即便自己得不到齐崇光的心,也终究要在他两人之间,留下一根刺,让他们不得安生。 她这一生,是为齐崇光而活的。 如今,却必须被扫地出门。 如斯情形,谁要认命谁认,她是绝不会认的。 费尽心思,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引得蕾儿对齐崇光生疑,吵闹不休,一拍两散,那才好哩! 至于她说齐崇光没有得逞,是因为她现在还是黄花闺女,手上的守宫砂仍在,做不得假。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便不肯说自己被齐崇光玷污了,只指齐崇光意图染指,却又并未得逞,未遂心意。 蕾儿听得冷笑一声,冷冷道:“本宫明白了,原来你那不知廉耻的主子看上了你,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不曾想你却是个刚烈的女子。因为没得手,还跟你说了我的坏话,怕你传出来,所以把你当了眼中钉,肉中刺,赶走了算数,是不是?” 丽晴红着眼圈,看着蕾儿,虽然没有答话,但一双眼睛里,诉尽了多少委屈。 小路子气得身子发颤,指着丽晴跺脚道:“好好,你这贱婢,鬼话连篇,真是不要命了。” 他又忙转向蕾儿,赔笑道:“太子妃,太子对你的情意,你是知道的。太子心心念念只有你一人,何尝看过旁的女子一眼?这贱婢胡说八道,想离间你和太子的感情,你可不能上她的当。” 蕾儿还没答话,丽晴已经冷笑道:“你是太子的人,自然是向着他说话的。” 她向蕾儿叩首,转而又道:“奴婢乃卑贱之人,事已至此,只能以死自证清白!”她叩首毕,从头上拔下金簪,用力向咽喉刺去。 从一开始,她就存了死志。 她是个孤儿,生来就没有什么牵挂。 齐崇光要将她赶出东宫,这是要断了她的生路。 与其去外面飘零,无枝可依,还不如死在东宫呢。 再说了,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将齐崇光往死里得罪了,还不如自己来个了断,不但能死得痛快些,还能得偿所愿。 不是有句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若她死了,她刚才那番话,将再无对证,而李蕾儿,一定会相信她的话,跟齐崇光闹翻的。 众人自是没料到事情急转直下,都愣住了。 就在那金簪要刺穿妙龄少女白皙的脖颈时,“嗖”一声,一样东西从旁飞过去,打中了丽晴的手。 丽晴手一抖,那金簪登时偏离了方向,擦着脖子划了一道血痕。 同时,那样东西四分五裂,撒了一地的粉渣,原来是块桂花糕! 在众人愣神的当口,蕾儿看向小路子,皱眉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将她制服,将她下巴卸了。” 小路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一挥手,招呼其他内侍上前,将丽晴制服。 一声凄惨的嚎叫之后,丽晴的下巴也被卸了,以防她再次自杀。 等妥当了后,小路子擦了擦汗,看着蕾儿赔笑道:“太子妃好身手,要不是太子妃出手,太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蕾儿勾唇,云淡风轻的道:“这话从何说起?正如你所言,太子的心思,本宫岂能不明白?本宫与太子感情甚笃,难道会因为一个心怀不轨,一心想爬床的贱婢,就生出芥蒂来吗?” 她看向丽晴,转而道:“你的话编得不错,戏也演得好,刚才要自杀,更是神来之笔。若是旁人,自然会被你哄骗了去,但本宫绝不会。本宫与太子之间早有约定,要白头偕老。太子即便有念想,也不会是对你。本宫若不信他,当初岂会嫁给他?既嫁了他,若是因为外人的话,就生出疑虑,如何对得起这份夫妻之情?” 她之前拿相思债打趣齐崇光,小打小闹,那是夫妻情趣。实则,她心中清楚,齐崇光想要的,从来就只有她一个罢了。 这个男人,真的很爱她,爱到了骨子里,爱到情愿只与她相守,连子嗣都可以过继的地步。 他对她的情意,从来不比她对他的少。 彼此这般相爱,若还因为外人,而对最亲密之人产生疑虑,那,真是蠢到家了。 至于那桂花糕,是她每日必带的零嘴儿。果然正如娘亲所说,吃货的运气不会太差。 她虽然相信齐崇光,但丽晴在园子里来了这么一出,这来来往往的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今日若没有这块糕,若她没有及时将丽晴救下来,来日,还不知会有多少闲话呢。 男人的名声,也是一样重要的,更勿论齐崇光还是太子,一举一动更是备受瞩目。 丽晴见蕾儿连声冷笑,指着自己质问,登时面如死灰。 怎么都没有想到,如此这般费尽了心思,竟没能撼动蕾儿半分。 090 太子妃记事(三) 丽晴以死相拼,本以为能如愿,不曾想,蕾儿对齐崇光的信任,深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 且蕾儿身手敏捷,竟让她没能死成。 如斯,接下来,自己的结局,必然是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吗? 丽晴越想越害怕,面上如丧考妣,一颗心坠入谷底了一般。 蕾儿却不肯再多理会,只看向小路子,冷笑道:“东宫一向待丽晴不薄,没想到,她不但想勾搭太子,连太子也要污蔑,是想翻天吗?既是如此,赶出去也不必了,直接送到刑部去,着他们将事情审理清楚,还太子一个清白。” 小路子迟疑道:“如此一来,此事必定要张扬出去,是不是不太好?” 蕾儿扬着下巴,傲然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太子又行得端坐得直,难道还怕宣扬出去吗?本宫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敢勾搭、污蔑太子,得先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才行。” 小路子素来灵透,听了这番话,恍然明白过来。 正如蕾儿所言,丽晴在园子里来了这么一出,已经造成了不利影响。 且他知道齐崇光坦坦荡荡,并没有做亏心事,也就没必要遮掩了。 且这么一来,大家都会知道,太子的床,不是那么好爬的。 对太子有意的女子太多,将丽晴推出去,杀鸡儆猴,倒也是极好的。 想通这些后,他立刻答应着,招呼底下的内侍,两人像拖一条死狗似的,一人扯住丽晴一条胳膊,就把她架出去了。 丽晴到这时早已经面无人色,也晓得一切无可挽回,且下巴被卸,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能任人摆布。 等齐崇光回来,得知这桩事儿,气得不行,将事情解释了一遍,温声道:“因昨儿个我才回来,想着要跟你团聚,心里很欢喜,这才网开一面。若是早知道那贱人如此无耻,我必定要让人将她打个半死才行。”又谢蕾儿肯信任自己,搂着耳鬓厮磨了一番。 两人才经历离别,又经了这一宗事,感情更加深了,也越发懂得了夫妻之间,要相互信任忠诚,彼此坦诚相待,才能长长久久,和和美美的道理。 丽晴的事儿传开了之后,京城那些起了心思蠢蠢欲动的人家都为之一凛,明白齐崇光虽然尊贵无匹,对太子妃也好得出奇,但根本就攀不上,也就渐渐消停了些。 齐崇光回京之后,忙碌一阵,诸事慢慢上了正轨,便如之前一般时时缠着蕾儿。 两人的小日子甜甜蜜蜜,唯一的烦恼,仍旧是子嗣了。 见齐崇光行房前仍旧不忘喝避孕的药汤,蕾儿很是不满,拉着他娇嗔道:“我已经十八了,身体也调养得很好,又一直盼着为你生儿育女,何不顺其自然?” 红着脸颊亲了亲他,转而道:“崇光哥哥,难道你不想要一个长得跟你相像的儿子,或是长得跟我相似的小娇女吗?” 齐崇光回吻她,轻声道:“虽然调养好了,但你若是生育的话,来日必定要担风险,我岂能让你身陷险境?” 他邪邪一笑,转而又道:“再说了,你若真怀上孩子了,我得当好长时间的和尚呢。为了你好,为了我的幸福,我倒是情愿过继。” 蕾儿又是羞又是恼,啐了他一口,劝之再三,无奈齐崇光执意不肯点头,弄得她也没法子。 当晚无话,等到了次日,自己想了又想,便决定不理会齐崇光,自己想方设法怀上再说。 只要自己有了,齐崇光有再多的理由,也是不成的。 虽然齐崇光情愿过继,但那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能有亲生的,他岂有不高兴之理?便是自己,也要做了母亲,才算是真正的女人。 虽然眼下,两人的日子十分和美,但终究有了孩子,才更能长长久久。 照蕾儿的想法,最简单实用的法子,自然是将齐崇光的药换了。 无奈,齐崇光人很精,将这事儿交给自己最信任的内侍,又下了死命令,根本就无从下手。 除此之外,就只能使出浑身解数,让他忘记汤药这回事。 为了能有个孩子,还得费尽心思勾搭自己的夫君,这滋味,倒也是极其酸爽的。 但除此之外,又似乎没法儿可想。 蕾儿叹气,琢磨了一番后,便回了李府,拉着千柔说了一番悄悄话。 蕾儿出嫁后过得好,千柔是十分欢喜的,也明白蕾儿的心结。 齐崇光对蕾儿一心一意,如斯,让蕾儿感动之余,越发想与他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如今,蕾儿有心为齐崇光生儿育女,且已经满了十八岁,年纪算是比较合适了。 千柔虽明知会有危险,却不能出言反对。 毕竟,这个时代,女人若不生育,来日处境会十分艰难。 即便蕾儿嫁的是旁人,也会是这样的情况。 故而千柔想来想去,只能叹气附和蕾儿的想法,出言指点了一番。 蕾儿认真听完千柔的教诲,这才欢欢喜喜回了东宫,做了一番准备。 按照千柔的法子,掐算出易孕的时间,蕾儿便决定按计划实施了。 这天傍晚时分,齐崇光进了东宫,正要去见蕾儿,却有侍女过来,说太子妃去了临湖的月华苑,邀他过去。 齐崇光一听,有些好奇,忙不迭就去了。 等进去后,却并未见蕾儿出来迎接,楼里也静悄悄的,连灯光都朦胧昏暗,另有悠扬的琴声隔水传来,颇有几分情趣。 齐崇光有些诧异,借着月光仰望二楼,一道剪影印在窗纱上。 那身形,看上去正是蕾儿。 他连忙上楼,一步步走过去,忽然那身影动起来,身着白色纱衣,在月色下朦胧如仙人降落凡尘。 那仙人翩翩起舞,宛如一只美丽的白天鹅,在湖面上起落,轻灵、纯洁,让人移不开目光。 琴声止,舞止,齐崇光上前接住舞者。 他搂着蕾儿的腰,目露痴迷之色,笑着道:“蕾儿今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这舞很新奇,很美。” 蕾儿笑着去吻他的耳垂,在他耳畔道:“喜欢吗?” 见齐崇光点头,她靠在他身上,眸中水光荡漾,低声道:“既如此,太子殿下是否愿意给点奖赏呢?” 齐崇光见她流露出妩媚之色,脸颊从玉色里透出几分润红来,呼吸都有些停滞了,搂着他道:“不知太子妃想要什么呢?我所有的东西,尽数都归了你,倒是没什么能给的。” 蕾儿红着脸,咬着唇道:“旁的都不稀罕,只想要太子殿下罢了。”说着一抬手,将身上的白纱衣挥落。 齐崇光看时,见她里面只穿着月白色的肚兜,上面绣着的玉兰花高高撑起来,随着她的呼吸高低起伏,真能勾了人的魂魄一般…… 偏她还凑上来,在他唇上吻着,就这么靠在他怀里,浑身软得仿佛所有筋骨都被抽了去,似一摊chun水,任他予取予求…… 这般妩媚主动,似乎又带着一丝放荡的蕾儿,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本就爱她,又被这般勾引着,如何还按捺得住? 齐崇光低喘着,只觉得身体里的冲动,竟如新婚夜一般咆哮奔腾无法遏止。 他匆匆忙忙把蕾儿的衣裳扯开,把她搂紧,往角落里的床榻上带。 等亲昵一阵,他突然想起来,忙翻身要起来,嘴里道:“不成,我还没喝……” 不想蕾儿却将他抱得死紧,低声道:“夫君,我想要你,给我……”然后不由分说,翻了个身,把他压在床褥间…… 温香软玉在抱,又热情如斯,齐崇光仅存的一丝理智,就此灰飞烟灭。 两人缠绵许久,倦极而眠。 等到次日醒转,齐崇光见蕾儿一脸娇羞之态,忍不住打趣道:“昨晚蕾儿热情得不行,今天怎么又变了模样?” 见蕾儿垂下眼眸不语,他叹息道:“虽然昨晚挺尽兴的,但我没喝药,也不知会不会令你怀上。” 蕾儿心说,若是怀上了才如了我的意呢。 心中虽如斯想,但面上却是不好露出来,反而还笑着安慰道:“只是一次罢了,不妨事的。” 齐崇光仍旧不能释怀,摸着她的脸道:“虽然你热情些我很欢喜,但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你昨日有些奇怪,似乎是刻意的,勾得我神魂颠倒,连药都忘记了。” 蕾儿听了这番话,吓了一跳,定一定神,连忙娇嗔道:“你这是什么话?只许你情不自禁,不许我情不自禁吗?” 凑近他的耳朵,转而又道:“我听人说,最好的妻子,应该‘出门像贵妇,在家是主妇,上床是dang妇’,这才热情些,好多些情趣,讨得太子的欢心。莫非,素来贪色的太子殿下,竟不喜欢这个调调吗?若不喜欢,我以后改了就是。” 虽然极不好意思,但她不得不说这些话,先糊弄齐崇光。 毕竟,谁都没法儿保证一次就成功。 这勾引大计,说不定还要施行的。 齐崇光连忙道:“心肝儿,别误会,昨晚你那样,我是极爱的,我只是觉得自己没有自制力,有些自责罢了。” 亲着蕾儿的脸颊,大力舔了几下,低声道:“你昨晚做得很好,千万别改。” 他搂住佳人,心底很得意,又十分满足。 谁能想到呢?这天仙也似的人物,不但一心爱着他,时时刻刻顺从他的心意,还知情识趣,自己寻觅了新花样儿,与他一起享受欢爱的美妙滋味儿。 虽然他已经爱她入骨,但她给的这份意外,却是让他惊喜万分。 珠玉在前,其他的女子,都已然成了虚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091 太子妃记事(四) 蕾儿一心一意想怀上,自此继续诱惑齐崇光,使出浑身的解数,务必要令他难以自禁,彻底忘记汤药这回事。 要说齐崇光的自制力不算差,何况他珍视蕾儿,将行房前喝汤药当做大事,时时挂在心底。 只是,蕾儿知他贪恋自己的身体,又血气方刚,根本经不起自己撩拨。故而她掐算好时间,或于凌晨时纠缠齐崇光,或于沐浴之后,摆出最妩媚之态,令回房陪她用晚饭的齐崇光情不自禁,立时就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神魂颠倒忘乎所以。 夫妻之间,又是在闺房之中,蕾儿从不假道学。 她自己想得通透,千柔也屡次指点,说人非草木,哪个女子不愿夫唱妇随,锦瑟和鸣呢?虽说她是正室,但做了一个人的妻,想成为那人心爱之人,也就不必死心眼了,既要尽好当妻子的本分,也要做个好情人。 千柔的话,蕾儿向来是奉为金科玉律的。 她与齐崇光又是情投意合,自是不必一味端庄假正经,该妩媚妖娆时,自当尽己所能,如此才能让心爱之人恋慕一生。 如此这般,一共折腾了三回,她自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收了手,又跟尝到甜头的齐崇光许诺,下个月继续。 这事儿过去没多久,便到了齐逸峥四十五岁的寿辰。 虽然不是整寿,但大燕规矩,逢五的生辰也是十分重视的,要大宴群臣,皇子皇女们还要当众敬献寿礼。 故而,礼部早早就开始准备了。 自然,二皇子齐崇建也从封地赶了回来。等到了正日子,皇宫大开宴席,十分热闹。 这样的场合,齐崇光十分忙,蕾儿则是要盛装出席的。 一番觥筹交错之后,蕾儿觉得有些气闷,便带着碧青,出来走动散心。 齐崇建一直闷在角落里,看着齐崇光风光得意,自己却无人问津,心底的滋味十分酸楚。 因他是失宠的皇子,并无人来与他对饮,他便自斟自饮,喝得半醉,也离席出来散酒。出来走了一会儿,他一眼就看见亭内坐的女子,杏眉星目,琼鼻樱唇,赫然是之前见过的李蕾儿,当今的太子妃。 她坐在那里,静静的,好像一幅画,身侧只有个侍女相伴。 几年的时光,当初略有些青涩的女孩,已然成长了许多,眉眼间多了几许婉转风情。 一瞬间,齐崇建心中五味杂存。 他与她初见,是在李家门口。 当时,满京城都是齐崇光在狩猎场受伤,不利子嗣,甚至不能人道的消息。 偏偏,齐崇光的地位,稳如泰山。齐逸峥还特意下旨,将李蕾儿立为太子妃。 他与母妃商议了之后,特意安排了人,去李家门口厮闹。 不曾想,到最后自己算计的,一样都没成,反而还令齐崇光、李蕾儿的名声越发响亮了。 那之后,丽贵嫔被赐毒酒,他也被逐往封地,再也没有办法与齐崇光一较高低。 这几年来,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齐崇光与李蕾儿虽然感情好,但一直没有子嗣,验证了之前的流言。 齐崇建一面想着,一面往亭子里去。 还没等他走进去,碧青冷冷看着他,冷声道:“里面是太子妃,请二皇子别处去坐。” 齐崇建哂笑,哪里将她看在眼里,直接将她推了个踉跄,含笑走了进去。 蕾儿站起身来,极不喜他直勾勾的目光,皱眉道:“既然皇弟喜欢这亭子,本宫让了就是。”齐崇建桃花眼一转,拦在她面前道:“皇嫂何必离开?相逢即是有缘,难得遇上,我给皇嫂说个故事,如何?” 蕾儿哪里肯搭理,哂笑着要离开,不想齐崇建有几分醉意,又一直对齐崇光得志不忿,张臂拦在她跟前,嘴里邪笑道:“在我封地里,有对夫妻感情不错,但那做夫君的却不能生育,为了不让家产外落,就将亲弟弟寻来,让亲弟弟与妻子chun风一度。说起来,这男人真是聪明极了,如此一来,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儿不会被捅出来,家里的家产得以保全。再者,因为他与亲弟弟容貌相似,生下来的孩子,自然也是有几分像他,又有血缘关系,真真是一举几得的好法子。” 他眯起眼睛,笑着道:“皇嫂乃聪明人,如今处境尴尬,听了这故事,心底是否有启发呢?” 他看着蕾儿,目中似乎有几分痴迷之色,转而又道:“皇嫂这容貌,实乃绝色,难怪大哥喜爱你。照我看,以皇嫂这样的资质,甘愿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人,必定是难以计数的。” 蕾儿又惊又怒,看着齐崇建的目光中,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这个人含沙射影,竟然是想向自己暗示,说齐崇光不能生育,自己可以找他借种。 这世上,怎么有如此无耻又大胆的人呢? 都是兄弟,为什么齐崇光样样都好,这个人却邪恶得仿佛从地狱里走出来的呢? 虽然瞧上去,这人长得很好看,但心又邪又毒,简直让人作呕。 她心中怒气勃发,立时就要发作,旋即转念想起,这是齐逸峥的生辰宴,自己若是折腾的话,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皇室颜面无存。 少不得先忍过这一茬,等宴席散了后,将事情禀告给齐逸峥,让他来做决断,还自己一个公道。 如此,才是太子妃当有的气度。 她想到这里,细白的牙齿在唇上一咬,冷笑道:“二皇弟这番话,本宫一句都不懂。” 她自也不会跟齐崇建直接对上,说完这一句之后,便冲身侧的碧青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二皇子弄出去醒酒?” 碧青这才回神,连忙应了,忙去拦齐崇建,不让他靠近蕾儿。 齐崇建哪里肯就此罢休,便与碧青推搡起来。 蕾儿见状拧着眉,生怕齐崇建发疯跑过来抓自己一把,那……自己的名声可就保不住了。 说真的,照齐崇建这疯癫的模样,什么事儿干不出开? 故而她沉吟了一瞬,再也顾不得了,直接提起裙子,飞快跑了出去。 才跑开来,却见齐崇光迎面而来,见她这样吃了一惊,连忙迎上来询问。 蕾儿松了一口气,忙让他派人去帮碧青。 齐崇光应了,朝身侧的人挥手示意,携着蕾儿道:“方才见你离席,我想出来瞧一瞧,到底怎么了?” 蕾儿平复了一下心情,将他带到一旁,这才将自己出来散心,却被齐崇建疯言疯语调戏了一番的事情讲了。 齐崇光一听脸色铁青,怒声道:“这该死的畜生,我直接杀了他!” 蕾儿连忙将他紧紧拉住,软语劝解道:“崇光哥哥,我知道你生气,但今日是父皇的好日子,你不能不顾全大局。再者,他到底是父皇的儿子,得父皇亲自处置。” 摩挲着齐崇光的手,转而又道:“崇光哥哥,你是极出色的太子,没必要为了个人渣,玷污了自己的名声。你听我的,咱们好好的将宴席应付过去,等到了晚上,他定然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齐崇光被她温言细语安慰着,心中虽仍旧充满了怒火,但还是慢慢平静了些,叹息道:“你说的是,少不得熬到晚上,再让那畜生遭报应。” 蕾儿见他肯听进去,抿着唇道:“崇光哥哥,你肯听我的,我真的很欢喜。” 见她眉眼弯弯,齐崇光扬唇,也慢慢露出了笑容。 两人商议定了,正要携手回归宴席,碧青已经在齐崇光侍从的陪伴下过来了,低声回道:“二皇子已经被弄晕了。” 齐崇光淡淡道:“如此甚好,免得他丢人现眼。让人将他守好,等晚上再处置他。”嘱咐了一声,这才带着蕾儿,如无事人一般进了宴客之所。 回去之后,齐逸峥已经提前离席,齐崇光自然要主持大局。 等挨到宴席散了,齐崇光连忙来寻蕾儿。 两人一起走到勤政殿门口,蕾儿便道:“到底那是你弟弟,且我才是当事人,我自己进去就成了。” 齐崇光淡淡道:“什么弟弟?在我心目中,那不过是个禽兽罢了。” 他看着蕾儿,目露温意,旋即道:“蕾儿,我知道你不愿让我卷进来,但你我夫妻一体,我岂能置身事外,让你独自承担?” 蕾儿听了心中感动,正要答话时,已经有内侍过来道:“太子、太子妃,皇上请你们进去。” 两人听了,互看一眼,便并肩走了进去。 等进去行了礼,齐逸峥搁下批折子的御笔,抬手道:“起来吧。” 不等蕾儿开口,他便将目光落在蕾儿身上,皱着眉道:“刚才安婕妤过来,说瞧见你与老二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单独待了很长时间,还说你的侍女跟老二拉拉扯扯,到底怎么回事?” 安婕妤乃后宫一众女人中,资历比较老的,孕育了三皇子。蕾儿面色变了一变,仰头看着齐逸峥,这才道:“此事,儿臣正要来求父皇做主。” 她正色将齐崇建之前的话复述了一遍,含着一抹冷笑道:“二皇子之所以有这一番话,用意是什么,想必父皇是猜得到的。虽说不该单凭言辞定罪,但二皇子其心可诛,父皇又向来英明神武,蕾儿相信,父皇定然会给蕾儿一个交代。”言罢跪了下来,叩首不再言语。 齐逸峥自是没料到齐崇建的胆子竟然大成这样,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陷入怔忪中,齐崇光却皱起眉,不满他让蕾儿久跪,便出声道:“父皇,蕾儿的品行,你自然是清楚的。若不是真有其事,蕾儿绝不会捅到父皇跟前来。且她被齐崇建拦着,听了一番疯话,心底自然是十分气愤的,却肯顾全大局,隐忍不发,事事都想周全,有担当,有风度。” 他扬唇冷笑,转而道:“蕾儿一直冰清玉洁,一言一行,从未辜负太子妃的名头。即便今日,她的表现也是上佳,偏偏前有齐崇建其心可诛,后有安婕妤居心叵测。事情的经过父皇已经知道了,望父皇公正处事,做出决断才好。” 齐崇光恨极齐崇建,再不肯以二皇弟呼之。 齐逸峥闭一闭眼,才开口道:“蕾儿,起来吧,今天的事情,有错的不是你。” 看向齐崇光,叹气道:“你放心,此事朕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齐崇光闻言缓和了脸色,伸手将蕾儿扶起,轻声道:“既如此,儿臣与蕾儿先告退,父皇处置便是。” 两人相携着,一起出了勤政殿,一起坐车回东宫。 上轿前,蕾儿回眸看了一眼金瓦朱墙的皇宫。 阳光下,这皇宫仿佛集合了全天下的富贵景象,但只有走进来的人才知道,在这繁华背后,有多少魑魅魍魉的伎俩。 很多时候,即便自己想安生,也会被人拖进风波中,全不由自主。 她打了个寒颤,心中生出寒意来。 齐崇光一直握着她的手,察觉到她的手渐渐冰冷,携着她上了车,斟了茶喂她喝了几口,这才问道:“蕾儿,你没事吧?” 蕾儿靠在他身上,低声道:“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难过罢了。崇光哥哥,我只想安生度日,却不可得,细究起来,也不过是因为各人有私心罢了。若论起来,我虽不怕事,但实际上,极不喜欢这些是非的,心底十分厌倦。” 齐崇光听了这番话,沉吟了一瞬会过意来,轻声道:“之所以会起纷争,不过是因为父皇纳了不少女子。虽然他于这些女子无心,也不怎么在乎余下的子嗣,但根本没法子控制住旁人的私欲。” 他看着蕾儿,拉起蕾儿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微笑道:“蕾儿,你是想提醒我,若然夫妻一心一意互相扶持,自然不会有这么多纷争吧?你的心意,我懂得,我许诺只爱你一人,绝不会变。我此生若有血脉,必然是你所出。若不能有,情愿过继。放心,我只会爱你护你,绝不会亲自给你带来纷争困扰。” 他脸上浮现出温存的笑容,一双凤目直直望着她,仿佛凝着一池chun水,温柔到了极致,转而又道:“蕾儿,有你相伴一生,我已知足,绝不会再有旁的奢想。” 如此温柔又坚定的男子,眸中的璀璨光芒,仿佛能将人的心魂都吸走一般。一瞬间,蕾儿心中暖意渐浓渐炽,方才生出来的犹疑和烦闷,统统消失不见。 她痴痴望着他的脸,他的眉眼,也露出笑容道:“崇光哥哥,你总是这样懂我。你不止是我的爱人,还是我的知己,我很欢喜。”齐崇光抚摸着蕾儿的鬓边,不免回想起往事,叹息道:“说起来,都是我害了你。若当初不是我稀里糊涂,招惹了锦绣,也不会给你引来祸患。你样样都好,就因为当初受伤,如今子嗣艰难。若当初没有那桩事,咱们如今必定是事事顺意的。” 说起来,他给她,带来了不少灾难。 她八岁时受伤,人昏迷,脸上留疤,与他脱不了干系。 如今身体有瑕,也是他害的。 明明,这是他最爱的女子。偏偏,她遭受的伤害,全是来自于他。 素日里,除了爱她之外,他心底更有深深的痛惜。 这份浓浓的愧疚,一直深埋在他心底,虽然未曾对人言说,但从未淡去。 蕾儿靠在他身上,凝望他半晌,樱唇轻启道:“崇光哥哥,我有时也不懂为何造化弄人,也埋怨天公为何如此待我,时常会想,倘若能事事如意,无忧无虑,那该多好呀。后来我明白了,人活一世,谁都不可能事事顺心。我一出生,父母疼爱,机遇也好,又得了你的心,可谓占尽了好处,如今有一丝不完美,实在不必太在意。再者,有些事,当时以为十分重要,等熬过去,过一段时间再看,会发现那些原本以为再活不下去的艰难,其实已经波澜不惊,算不得什么。” 她看着齐崇光,轻声说:“之前我因为自己身体的缘故,一直犹豫不决,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如今我知道了,只要我勇敢一些,只要你与我同心,我什么都不必怕。你也不必觉得愧疚,许这就是我的造化,命中注定我必须经历一些磨难。再者,到底事情与你无关,是旁人起了私欲,你不必背什么包袱。”齐崇光定定看着蕾儿,心头一震。 蕾儿心性好,他一直都知道,但蕾儿能豁达成这样,却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素日里,他跟高无莫、刘云飞在一起闲谈时,那两人总说,女流之辈,素来是头发长见识短,一句话都能计较半晌,针尖大的事情都要哭天抢地,让人不厌其烦。 他听着两个兄弟抱怨,心底却乐开了花。 他们娶的妻妾,都只是寻常的闺阁女子罢了,哪里及得上自己的福气呢? 蕾儿虽也是女子,但她心里头敞亮,聪慧明理,从不说人是非,从不拿小事情斤斤计较,说话软软的,声音柔柔的,性子也宽厚,和她说话好似吃了一剂清凉药一般。 有她相伴左右,能将他白日里处理种种事务遇上的忧恼烦躁,渐渐平消下去。甚至有时候,在他遇上难题时,她静心聆听之后,还会给出建议,一言一语颇有见地。两人感情好,床笫之欢固然说不尽浓情蜜意,可有时书房里她的豁达从容,夜半私语时的温馨细语,更让他觉着心里熨帖。 这次他前往云州赈灾,她虽然没有同往,但在幕后下了不少功夫,令他无后顾之忧。 能有一个聪慧绝伦、心性绝佳的女子相伴,是他的福气。 她不止是他的妻子、情人,还是他的知己、贤士。 这时,见蕾儿收敛笑容,声音中带着肃然之意:“无论前程如何,我们共赴此生。即便我恶疾、悍妒、无子,犯了七出之条,我也要霸着你,绝不允许你离开。” 齐崇光见她肃了容色,声音中多了不容置疑的霸气,心底爱极了她生动的眉眼,肃然望着她,缓缓道:“允你霸一生,蕾儿。”言罢,已经俯身吻上她的唇,那样怜惜,那样温存,宣泄着心底浓浓的情意。 蕾儿挣扎数下,双手终是无力环在他腰间。 晴光正好,情意正浓,正是最好时节。 宫宴之后,二皇子齐崇建因犯忤逆罪,被圈禁于京都郊区别院,终生不得出。 至于安婕妤,因犯口舌,被圈禁在自己宫中,不得再与三皇子相见。 齐逸峥行事向来周全,惩戒齐崇建、安婕妤时,并没有将蕾儿扯进来。 如此这般,自然是让齐崇光心底的怨气消解了许多。 时间过得很快,进了腊月之后,数着日子,便到了蕾儿二弟瀚儿的生辰。 虽是冬日,下过一场小雪,积雪未消,蕾儿仍旧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后,便回了娘家。 至于齐崇光,因为有事要忙,已经说好了,中午一定过去相陪。 等进了李府,却见府里已经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虽然只是瀚儿的小生辰,但如今李靖行已经是户部侍郎,更兼蕾儿成了太子妃,与齐崇光感情又好。若齐崇光继位的话,蕾儿必定是要母仪天下的。 故而每逢李府有事,道喜之人都是多不胜数。 千柔行事向来低调,并不肯大宴宾客,除了亲朋好友之外,对于其他递帖子要上门道喜的,都是婉言谢绝,礼物也不肯收。 至于李靖行,素来爱她敬她,又明白自己如今成了太子岳丈,凡事要为蕾儿着想,故而也是洁身自好,从不肯收受**、赠礼。 夫妻两人这般油盐不进,却无人敢说闲话,反而称赞他们行得端坐得直,好评不断。 故而如今蕾儿回府来,虽然见府里十分热闹,但触目所及的,却也不过是定国侯府的女眷及赵姨娘罢了。 几年的时光,改变了很多人。 赵姨娘懵懂半生,一直惹是生非,在安王府经历了一场场变故,又回想起在儿女跟前屡次碰钉子的事,倒是头脑清醒了些。 她安分了,千柔也很愿意看在李靖行的份上,给她几分体面。 故而,每逢家里有人过生辰或是旁的事儿,都会让人将她请过来的。进了正院,所有人都站起来行礼迎接。 国礼,向来在家礼之前。 即便千柔是蕾儿的生母,这种时刻,也不能不朝她行礼。 蕾儿忙快步上前,将赵姨娘、千柔扶住,这才自己坐了,又让千柔和定国侯府的女眷们都坐下说话。 等大家都坐定,丫鬟们奉了茶,蕾儿这才笑着端详千柔,问道:“娘亲,二弟呢?” 千柔也细细打量着她,见她穿着妃色芍药花通袖袄儿,鹅黄色的裙儿,发髻绾得高高的,脸上脂粉并不浓,透着健康的粉艳色,知道她日子是极舒坦的,微笑道:“他在自己院子里,招呼几个兄弟呢。且别管他,咱们先自在说话儿,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他自然会来的。” 蕾儿点头,应了一声好,转头去看几个堂姊妹,笑着道:“这几天下雪,今儿个路上难行,大家却都来了,看来瀚儿的面子还挺大的。” 话音才落,便有人笑道:“倒不是堂弟的面子大,说起来,大家都是知道太子妃必定会回来,赶来瞧一瞧太子妃的。” 这说话之人,却是蕾儿的堂妹李芳华,比蕾儿小一岁,乃是现定国侯膝下的嫡长女,已经出嫁了。 因她出身不错,又是蕾儿的堂妹,嫁得自然很好,夫君是世家出身,又极有出息,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 她年纪跟蕾儿相仿,又言语爽利,倒是跟蕾儿处得不错。 她刚说完,便有人笑如银铃,接口道:“太子妃的凤仪,咱们一众姊妹向来是极其仰慕的,只可惜太子妃嫁在皇家,素日里见面的机会极好。如今,也只好趁太子妃回家时,咱们来见一见,好生学一学,不至于让人笑话了去。” 这接口答话的,却是三房的李芳云,今年十四岁。 虽是庶出,但一众姊妹中,这李芳云却是长得极其出色的。 今日她头上侧绾着髻儿,插了两支荷花玛瑙簪儿,穿着玫瑰二色金的比甲,膝下是藕荷色的挑线裙儿,目如点漆,明亮清澄,唇边微微绽开一朵甜甜的笑容,隐隐露出两个梨花涡。 若论姿色,比起蕾儿略有不及,但她这笑靥有酒窝,一展露出来,立时满屋珠翠仿佛瞬间都失了颜色。 蕾儿微笑道:“妹妹说笑了,说起来,一段时间不见,妹妹姿容越发出色,来日必得贵婿的。”李芳云红着脸道:“太子妃取笑我呢。”走到蕾儿跟前,替她整裙摆,顾左右而言他道:“太子妃,你今天的宫装真好看呀。”一派小儿女娇态,模样讨喜得如同一只咪咪叫的nai猫儿,引得众人皆笑了起来。 热闹了一阵,三房的当家太太姜氏走上来,笑着朝蕾儿道:“太子妃,你刚才说芳云必得贵婿,可见,你也觉得她极好,对吧?” 见她这样,蕾儿心中微微有些怪异,却还是点了头。 却听得姜氏道:“以她的年纪,也该议婚了。说起来,太子妃当初嫁给太子时,也是如此年纪。” 李芳云羞红了脸,连忙避了出去。女孩子家,在谈论婚事时避开,原也是正常的。 姜氏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这才回身看向蕾儿,满脸堆笑道:“若论佳婿,眼前的太子殿下,啧啧,真是无人能及的。”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齐崇光的光芒,及背后的荣华,实在令人炫目。 定国侯夫人薛氏也生了女儿,膝下庶女也有两个,自然也曾眼热过蕾儿的风光。她便起念,亲生女儿自然是要好好选个人家,当个正室,过好生日子。 至于庶女,本就是玩意儿,高兴时给个好脸,不高兴时甩几巴掌,等成年了,更是能好好利用。 若是能将庶女送到东宫,挣点荣耀,倒是极好的。 蕾儿是齐崇光钟爱的,又得齐逸峥的喜爱,正室之位,自是无人能撼动的。 不过,那又如何呢?齐崇光身份非同寻常,即便是给他做妾,也比嫁给旁人强。 只是,想归想,蕾儿没开口要从李家寻帮手,她自也不好放下身段先提这事儿。 今儿个,姜氏骤然开口,她有些吃惊,心下有几丝不悦。 论起来,如今她是定国侯府的当家主母。 知道的人,会觉得是姜氏擅作主张。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一切是她在背后指使的呢。 可是,姜氏话已经说出来,她如何能拦住? 再者,若姜氏能说通蕾儿,那么,有一必有二,自己女儿的前程,倒也是能有几分指望的。 权衡了一瞬,她便决定,视情形再做应对。 她不开口,李府其他人也都缄默不语。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注在蕾儿身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092 太子妃记事(五) 千柔皱眉,对于姜氏的做法,心里腻歪极了。 说起来,这姜氏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只是自幼失母,见识短浅得很。 平心而论,千柔极不喜欢跟她打交道,但到底是妯娌,平时不深交,保持面上情就罢了。 却是没想到,今儿个竟敢来这么一出。 她虽厌恶此人,但这种时刻,却是不好代蕾儿出头的。 蕾儿抬眼,扫了众人一圈,清声朗朗道:“太子自然是极不错的,那又如何呢?”说着,又看了姜氏一眼。 姜氏脸上的笑容一窒,只觉得她这一眼虽平淡,却极有气势,冷然刺目,如同刀剑寒霜。 姜氏登时毛骨悚然,浑身打了个激灵。 李雪茹自然是站在蕾儿这边的,闻言也是冷笑道:“有些人,明明是丫鬟的命,却有当小姐的心。贪心不足,最后也不过是害人害己罢了。” 这几句话,令姜氏更加颜面无存。 姜氏咬一咬牙,才定下心神,挤出笑容道:“太子妃乃聪明人,如何能不明白我的意思呢?太子妃嫁与太子,感情甚笃,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要说美中不足,也不过是膝下犹虚罢了。太子如今已经二十有四,却无子嗣,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不如这样,太子妃把芳云带回去,比外头找的强。从此你们姐妹互相扶持,岂不是两全其美?” 蕾儿之前隐约猜到她的用意,见她不顾脸面直接说了出来,心往下坠,脸上泛出一丝苍白来。 一直以来,众人都只是私下议论罢了。如姜氏这般直接说出来的,却是第一次遇上。 她虽豁达,但子嗣,始终是她心底隐隐一块病。 纵然齐崇光不介意,她仍盼着能有个孩子能承欢膝下,给彼此的生活增加亮色。 上个月费尽了心思,好不容易才让齐崇光忘却避孕药,但身体似乎没什么动静。 她心里也明白,倘若再过几年,她仍无产育,齐崇光纵然不纳妾,必定也会过继的。 过继的孩子养在膝下,纵然她能待如己出,但背后的闲言碎语,却根本不会少。 到那时,她的日子,也不过是面上风光罢了。 且作为女子,若不能为一心一意爱护自己的男人生下子嗣,心中该多么遗憾呀。 只要一想到这里,她心底就如同被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疼,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姜氏回身看向千柔,脸上的笑容,仿佛能沁出蜜来一般:“芳云长得不错,性格也好,按民间的看法,她这身段,也是个好生养的。若她去了东宫,必定能给太子妃分忧,绵延子嗣。且以芳云的性情,及她与太子妃的身份,怎么都不会跟太子妃争锋的。嫂子你乃聪慧之人,觉得我这番话是否可行?” 千柔毫不留情,斜睨她两眼,直接冷笑道:“弟妹的手,伸得太长了。”说着抬起手,从黑漆螺钿八宝盒里捡了一块蜜杏儿,放到口中。 蜜杏儿入口,是极甜的,但千柔心中却觉得苦涩。 本来,蕾儿身子骨挺好的,根本不会遭遇无嗣的困局。 可是谁能料得到,奉州一场变故,彻底改变了蕾儿的人生。 虽然蕾儿身体有瑕的消息一直没有宣扬开来,但她与齐崇光成婚四年,恩爱有加,却一直没有子嗣。 虽然当初齐崇光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一力承担了,但世人对于男人,总是要大方一些的。何况,齐崇光又是那样的身份。 故而,这无嗣的责任,到底还是落在蕾儿身上来了。 偏偏,她纵然痛惜女儿,又能如何呢?什么都做不了,也帮不了蕾儿。 她叹息,将目光投到蕾儿身上,见她咬着朱唇,脸色苍白,心底十分怜悯,忍不住便对已逝世的锦绣生出几分怨气来。 当初,若不是锦绣自作多情,岂会引来后面的是非。 偏偏**遍地都是,前面的先不论,如今,又来了一个姜氏。 且这姜氏,还是自家亲人,更是令人心塞。 姜氏不料千柔直接出言训斥,不由得呆若木鸡。 等回过神来,见蕾儿脸色很不好看,她心中有了底,觉得蕾儿一定时常为无嗣焦虑,且这责任,出在蕾儿身上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她心底跟打了鸡血似的,十分兴奋欢喜,面上却不露出来,只道:“今儿到这里不免多说几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夫妻家家的,蜜里调油,无子倒不是什么罪过,怕就怕时日长了,啧啧,必定会为这个生怨呢。依我的意,但凡女子出了嫁,两三年没动静,就该亲自张罗纳妾,否则便是不贤良,不但自己日子难过,只怕夫君和长辈们也是要埋怨的。” 她目光在千柔身上流转,勾起唇道:“嫂子生了三子一女,孕育有功,这才能令大哥死心塌地对待。太子妃年纪小,没有深想倒也情有可原,但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却不能粗心大意,不然悔之无及。嫂子责怪我手伸得长,自然是因为疼惜太子妃的缘故。但俗话说得好,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太子妃肩负李家一族的荣耀,若是携了芳云同归,一则自己有了帮手,二则李府能更风光,岂不是好?若芳云有幸诞下子嗣,太子妃抱着养在膝下,跟亲生的自然也是一样的。” 她说到这里,眼珠子骨碌碌转着。 眼见得自己将话说得情理兼备,千柔和蕾儿仍旧容色淡淡,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便看向赵姨娘,笑盈盈的道:“此事姨nainai怎么看?” 赵姨娘愣了一下,连忙将手乱摇道:“问我做什么?太子妃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佳禾又十分聪慧有主见,凡事她们母女就能拿主意,用不着旁人cao心。” 赵姨娘吃了太多亏,如今也学聪明了,凡事能避就避,根本不愿被人拿着当枪使。 人总不能在碰得头破血流之后,还懵懵懂懂,那可真是傻子了。 她这几句话一出口,李雪茹很满意,露出一丝笑意,转而才看向姜氏道:“我姨娘这话说得很是,日子是太子妃自己过的,太子妃要如何,旁人管不着。嫂子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也不过是想自家得些好处罢了。但凡人都有些私心,这也没什么,但你不该将心思动到太子妃头上。” 姜氏被众人连番挤兑,颜面无存,嗫嚅着唇说不出话来。 薛氏自也觉得面上热辣辣的,忙打圆场道:“说起来,此事我事先毫不知情,如今骤然一听,还真吓一跳呢。” 她看向蕾儿和千柔,挤出笑容道:“不过,三弟妹虽然有私心,但出发点并不坏。太子身份非同一般,想要他只守着太子妃一人过日子,根本就不可能。与其等到太子开口,倒不如早作打算,大家都好。” 千柔冷笑道:“太子如何,我自然不能下定论,但李家的女儿,难道嫁不出去吗?明明能做正室,何苦非要往东宫送?明明是同宗同姓的姊妹,何必纠缠不清去争一个男人,惹人笑话?” 她扬起下巴,一字字的道:“我一向觉得,面子没有里子重要,过日子,就该让自己舒坦自在。太子妃出嫁之后,别说太子肯一心一意待她,便是太子不肯,我也要出面维护,让这个女婿只善待我女儿一人。在我心目中,太子妃的幸福,始终最重要,至于糊涂人说的闲话,我从不在意。不错,太子妃至今无嗣,但那又如何呢?她现在才十八岁,未来有无数种可能。谁说日后太子妃生不出来呢?即便迟了些,又如何?只要太子不说什么,他们的事儿,旁人管不着。” 这番话一出口,薛氏、姜氏脸上热辣辣的,既吃惊,又尴尬。 怎么都没有想到,当着众人的面,千柔竟敢说出要太子只善待蕾儿一人的话来。 这话看上去极其自私,不可思议,但细究起来,她还真有这样的底气。 至于几个年轻一辈的,都忍不住羡慕起蕾儿的福气来。 说起来,这太子妃还真是幸运呀,不但得遇良婿,还有这么好的母亲做后盾。 若能活成她这样,此生当再无遗憾。 蕾儿的目光,在薛氏、姜氏脸上流转而过,又扫视众人,似笑非笑道:“方才听了一番纷争,倒是比戏台子上的戏还热闹些。” 她说着便朝薛氏招手,等薛氏忍着忐忑近前,这才道:“本宫自出嫁以来,一言一行,自问并没有对不起定国侯府之处,反而侯府还因为本宫,被世人高看一眼,族中兄弟们的前途顺畅许多,就连姊妹们,嫁得也比之前显赫。常言说得好,知足常乐。侯府得了好处,自当安分守己,惜福才是。若是贪心不足,惹恼本宫,以后再不让侯府的人进门,损失最大的,自然不是本宫。” 平静的目光,从容的话语,如利剑一般,扎在薛氏心上。 薛氏脸色由白变红,再由红变紫,咬着牙挤出一丝笑容道:“这是怎么说的?太子妃息怒,此事与我无关,我也只是劝一劝罢了。既然太子妃不情愿,芳云的事情,自然是要作罢的。” 蕾儿冷笑道:“与你无关吗?你身为侯府的当家主母,连底下人的心思都不能察觉,这就够可笑了。等察觉了,你不但不阻拦,还跟着掺和,难道不是存心想分一杯羹吗?” 薛氏脸上的血色褪尽,想要辩解,但对着蕾儿清凌凌的目光,只觉得自己所有心思,都被她洞察,又觉得她浑身上下,带着一丝威压,竟让人遍体生寒。 满腹的话,在这一刻,竟都说不出来了。 蕾儿蛾眉轻颦,娇弱的星眸含着坚决的波光,一字字的道:“事已至此,本宫也不必躲躲藏藏。太子与本宫成婚之时,已经给本宫许下承诺,说此生绝不纳妾,只愿与本宫相知相守,本宫自当出嫁从夫。所以,无论大家有什么心思伎俩,都收起来,安分一些。” 她冷笑,加重了语气道:“人和人在一处,无非你给我脸,我给你脸。本宫已经将话说得明明白白,若有人再敢痴心妄想,休怪本宫不留情面!” 语落,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蕾儿虽然嫁为太子妃,身份显贵,但在亲眷面前,向来是亲和有礼的。 如今露出冷厉的一面,方让人恍然明白,她骨子里,其实是个有决断的,根本不容小觑。 姜氏惊惧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心中满是不屑。 太子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只与蕾儿相知相守呢? 身为女子,就是爱做梦,根本不知道男人心易变。 如今两人好得蜜里调油,自然,太子愿意给她几分面子。等时日久了,她人老珠黄,膝下又无子,凭什么留住男人呢? 想归想,到底蕾儿身份摆在这里,又才发了怒,姜氏不敢跳出来直承心事。 这时,千柔的侍女红樱走进来,打破了寂静:“太子来了。” 她看众人一眼,脸色有些古怪,接着道:“太子本打算去见几位公子,半路上,芳云小姐却躲在假山后面,直接朝太子扔了个雪球。幸好太子身边的侍从机警,直接挡住了。” 众人一听这话,都吃了一惊。 李雪茹最先反应过来,便冷笑道:“倒是没想到,原来芳云不止嘴巴能说,勾搭人的手段,也是不缺的。” 谁都不是傻子。 才闹了这么一出,李芳云又去齐崇光跟前折腾,为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姜氏心砰砰乱跳,眼珠子转来转去,连忙道:“这是怎么说的?芳云不过是性子活泼,爱闹了些,这才冒犯了太子罢了,何尝有旁的意思?” 她笑了一下,转而道:“不过,太子殿下宽厚大量,想来自是不会计较的。” 她言语很谦卑,心底却有几分得意。 蕾儿信誓旦旦言语锋利,千柔寸步不让,想从这里下手,是成不了事的。 但东边不亮,西边亮呀。 直接去太子跟前,展露出娇憨可爱、活泼动人的一面,加上芳云姿色又出众,男人如何能无动于衷? 只要他心动,便有可趁之机。 红樱看姜氏一眼,似乎想笑又不敢笑,声音平板的道:“太太猜错了呢。芳云小姐惹了事之后,立刻就跑到太子跟前表明身份,又跪下请罪,啧啧,那模样倒真是天真娇弱,楚楚可怜。不想,太子说自己是皇室中人,身份尊贵,偏有人不长眼要来冒犯,可恶至极。虽然今天是瀚哥儿的好日子,但仍旧不能轻饶,不然会堕了皇家的颜面。他已经下令,让身边的侍从将芳云小姐绑了,送过来让夫人们亲自发落。” 她咳嗽一声,继续道:“奴婢是提前过来报讯的,想来,他们也该到了。” 姜氏一听面无人色,身子发颤。 李芳云虽是庶出,但在她面前,一直是极其温顺的,故而姜氏也有几分疼爱这个女儿。加上李芳云长得好,她更是盼着让李芳云嫁得高贵些,好为家里添光彩。 蕾儿出嫁之后的风光,大家都看在眼里,偏巧几年都没孩子,真是天赐良机。 渐渐的,她与李芳云都动了心思,也就一拍即合,母女同心了。 只是没想到,费尽了心思筹划,不但没能入齐崇光的眼,还将齐崇光和蕾儿一起得罪了。 这是做的什么孽呀?为什么一个个的,都不肯按常理出牌呢? 为何李蕾儿即便生不了,也能坦然自若呢?为何齐崇光身份尊贵,身上挂着万千女子的倾慕,却跟中了邪似的,死心塌地只爱蕾儿一人?蕾儿生不了,他为何还能淡然处之? 她心里十分悲愤,又有几分忐忑,想了又想,将目光投到蕾儿身上,求救道:“芳云的行为确实欠妥,但念在她年纪小不懂事,又是族妹的份上,还望太子妃网开一面,饶恕她这次。” 打狗也得看主人。 今儿个李芳云若真被惩戒,他们这一房的里子面子,真是要丢光了。 故而当务之急,还是先将李芳云保下来,再论其他。 蕾儿心中冷笑,淡淡的道:“这跟本宫有什么关系?她犯了错,自当由侯府的当家主母做决断,求本宫做什么?”说着,便将目光投向薛氏,似笑非笑的道:“本宫是绝不会逾越的,此事如何处置,只看婶娘的意思了。” 薛氏脸色顿时苍白,很快咬着牙道:“闺阁女子,本该安分守己,芳云却胆大妄为,行为不检,等回府后,立刻关入家庙。” 见千柔含笑看过来,眸底带着冰凉之色,她连忙接口道:“芳云的年纪,已经该择婿了。一月之内,我会择个匹配的人家,将她远远嫁了,不会再生风浪。” 为李芳云一人,得罪千柔和蕾儿,是十分不智的。 故而如何取舍,薛氏心底很快就有了计较。 姜氏身子一震,呆若木鸡,芳华一众姊妹脸色发白,千柔、李雪茹互看一眼,似笑非笑……每个人的神色,都清楚映入眼中。 蕾儿抿着唇,静静看了一圈,心中毫无退缩之意,自怜自伤之心也慢慢淡了。 是,她如今没有孩子,这是她的心病,但只要齐崇光不介怀,旁人是没资格置喙,更休想塞人,将齐崇光从她身边抢走。 以齐崇光的身份,要他一生只爱一人,的确挺难的。但她偏不服输,偏要将这个男人禁锢住,不容旁人觊觎,不容他离开。 虽是能想开,但劳心半日,加上又是跟自家亲人针锋相对,蕾儿便觉得神思倦怠,眼前隐隐有些发晕。 千柔一直在留心她,见她脸色苍白,不由得蹙起眉,担忧的道:“你脸色不太好,不如暂且歇一歇去吧。” 虽然最近几年,蕾儿调养得很好,但千柔只要一想到她在奉州受伤,就觉得心疼。 蕾儿点了点头,站起来时却觉头晕,碧青忙搀住她,脸色变了一变。 千柔见状,也顾不得旁的,忙亲自引蕾儿进了之前住的绣楼。 至于余下的人,自有李雪茹招呼。 因蕾儿身份已然不同,随行的侍女里,却有懂医术的,连忙上来诊脉。 那侍女诊了一回,微微蹙眉,复又将眉头舒展开,起身笑道:“大喜大喜,太子妃这是有了喜了!” 蕾儿在帐里听了,不禁坐起来,失声道:“什么?” 千柔也吃了一惊,扶住她的肩膀,看着那侍女道:“真是喜脉吗?” 侍女笑道:“按之流利,圆滚如珠,定然错不了,必定是喜脉无疑,约有一个多月。” 蕾儿怔住,只觉心里有一团暖洋洋的火,眼泪将要转出来,心里有几分辛酸,更多的是喜悦,仿佛有一只小鸟吱吱喳喳叫着,将要从心口里飞出来一般。 虽然世道艰难,这些天来遭受了不少糟心事,因为子嗣,受尽了白眼和算计,但终究上天还是肯眷顾她的。 她看向千柔,几乎要哽咽,却强忍着,靠着千柔道:“娘亲,我有了呢。” 千柔又是快慰又是心酸,忍不住也落下泪来,一则喜极而泣,二则,心底隐隐有些担忧,怕蕾儿生产之时会遇上凶险。 然而,如今正是极好的时刻,她自是不愿说那些来扫兴的。 她沉吟了一瞬,朝碧青道:“再去请个太医诊一诊,倘若是真的,便去告诉太子殿下。” 如此,自然不是因为信不过那医女,只是这有孕是大事,不能不谨慎行事。 碧青连忙点头,自去打点不提。 另一侍女花枝咬牙道:“太子妃不过是怀得迟了些,她们就满肚子坏水。如今形势翻转,看那些长舌妇们还胡吣什么?等事情证实了,奴婢立刻就出去,用这事打她们脸!” 一时太医进来诊脉,果然是有了,时间也跟医女说的差不多,才怀上一个来月。 这一番得了证实,登时满屋喜气洋洋。 消息一经传出,薛氏一众人脸上虽笑,心里却禁不住又惊又妒又惶恐,连忙要进来道喜。 千柔一概都拦住了,只说蕾儿今日起得早,方才情绪又有所波动,十分困倦,根本不容她们进院子,只放了李雪茹进去。 众人虽不甘心,却不敢违逆,只得悻悻退了出去。 千柔、李雪茹都是体贴之人,只与蕾儿细语几句,便让她躺着好生歇息。 蕾儿这时的确有些倦了,加上方才又惊又喜,情绪起伏太大,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不一时就睡熟了。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喁喁的说话声,蕾儿睡眼惺忪,刚睁开眼,却见齐崇光正坐在床边,定定望住她,竟似说不出话来。 两人目光相对,蕾儿命屋里侍女都退下,这才绽开笑颜,缓缓起身道:“夫君,我有了呢。” “蕾儿,你这傻丫头……”齐崇光小心翼翼抱着她,似捧着易碎的轻瓷,眼中分不清是惊是喜是怒,叹息道,“你怎么敢瞒着我冒这样的风险?你明知道自己身体不适合孕育,何必吃这苦头呢?” 他回想了一番,明白必定是那几日不设防跟蕾儿亲昵,这才令蕾儿怀上了。 他便皱着眉,接着道:“这几年一直都平安无事的,都怪我定力不够,被你美色所惑,这才……”他愁眉不展,既怨自己,也担忧蕾儿。 至于蕾儿,虽然擅自做主,但他是舍不得怨的。 蕾儿靠在他身上,心中一片安宁欢喜,笑着道:“我觉得,只有咱们两人,虽然好,但到底太孤独了些。且你都二十三四了,还没有子嗣,实在不像话。” 伸手去摸齐崇光皱起的剑眉,轻轻抚平,轻声道:“夫君,你怎么不高兴?你最心爱的女人,一心一意盼着给你生儿育女,如今总算有了,难道不是莫大的喜事吗?” 齐崇光叹息道:“确实是喜事,但后面还有一道坎儿呢,我如何能放下心来?我如今什么都不想,只盼着你能好好的。” 他将蕾儿拥紧,温柔又坚决的道:“若你能平安生产,我做什么都情愿,就算折寿也甘愿。” “别胡说,”蕾儿连忙出声,拧着眉道,“我们是要白头偕老的,你的命,不是你自己一人的,你得陪着我才行。” 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轻声安慰道:“夫君,我知道你担心,但我运气一向不错,能逢凶化吉,又有你在身边呵护。你且放开心怀,不要太紧张,不然,我必定也会情绪不稳,反而会令情况变得糟糕。” 齐崇光听了这番话,恍然明白过来,连忙露出笑容道:“你说的是,是我想偏了。蕾儿,你好好养身子,我会陪着你,咱们好好的,什么都不怕。” 事已至此,其实处境最艰难的是蕾儿。 自己心底就算再怕再担忧,也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不然,岂不让她胆战心惊,令情况更糟糕? 蕾儿睁着清亮的眼睛瞪着他,见他虽然在笑,但眸底仍旧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担忧,哪有一点往日里杀伐决断的威严。 若不是彼此相对这么久,她也不能察觉他的心思。 蕾儿有些想笑,心里又有些发酸感动。 这个男子,时刻都是以她为先的。 她有孕,他其实也欢喜,但更担心她的身体。 如斯男子,叫人如何舍得? 她必定会好好养胎,平平安安生下孩子,伴他一生一世的。 正想着,齐崇光低头看着怀里的佳人,见她星眸柔媚得宛如一汪chun水,含着如许深情。 他心中一紧,覆上她柔软的双唇,吻了下去。 两人唇齿相接,相亲相依,享受着亲昵和温暖,齐崇光的心,这时才渐渐平静下来,完完全全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甜蜜和快乐。 蕾儿的话其实很对。 最心爱的女人,甘愿为自己生儿育女。 于男人而言,真是平生幸事。 他之前虽说了,若不能生,情愿过继,但若是上天肯垂怜,那,自然还是能有亲生的孩子更好一些。 更何况,这孩子是他们共同孕育的,会长得跟他们相似,让人一想起来,心中就温软如水。 两人亲吻许久,察觉到他呼吸渐渐灼热,蕾儿连忙推开他,轻声道:“夫君放心,我必定会好好养胎的。” 俯在他胸口,笑着道:“本来我有孕,当给你纳妾的,但我是个妒妇,绝不会答应,所以这段日子,只能让你吃点苦头了。” 齐崇光一呆,旋即明白过来,点着她的鼻子道:“今生今世,我只要你一人,再容不下其他。今儿个你那族妹在我面前卖俏,我一点都不喜欢,只觉得不胜其烦。我的心思,你也知道的,别再说这些了。” 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道:“倘若我能替你怀胎十月,替你承受生育之苦,我也是甘愿的。如今,不过是几月不能同房罢了,算什么?何况,等你生产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呢。” 他挑眉,似笑非笑的道:“蕾儿这般不放心,难道当我是禽兽么?” 蕾儿面红,斜睨他一眼道:“莫非你不是吗?” 齐崇光听得这一声,似嗔似怨,如许**,将目光投向她。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见她双靥晕红,楚楚动人的翦水双眸,在羞涩中隐隐透着媚眼如丝的风情,诱惑至极,美得让他几乎忘了呼吸。 齐崇光双眸暗沉,忍不住道:“小妖精,你就是生来克我的,又懂我的心思,对着你,我真是要成禽兽了。” 摸摸她的脸,沉吟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岳母向来驯夫有道,一连生了四个孩子,岳父却一直没纳妾,想来岳母是极有手段的。你们母女感情好,你请教一番,自然也就懂了,如何?” 蕾儿听出他言语中的深意,不由得面红耳赤,啐道:“这种事,我怎么好问呢?” 齐崇光笑着道:“没事儿,岳母向来开明聪慧,自然明白夫妻在这上面和谐了,日子才好过。你开口问,她必定毫无保留。”说着捧起她的脸,亲了几口,又亲吻她小巧的耳垂,在她耳畔诱惑似的道:“好蕾儿,答应我,好么?” 许是今日的喜事太醉人,许是他的唇很能醉人,蕾儿如喝了酒一般,竟有些醺醺然,身不由己道:“嗯……” 齐崇光满意微笑,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肚子,又低头轻轻亲吻她的嘴角,低低说道:“蕾儿,世间始终只有你最好。”两人细细呢喃,柔情万种。 等回了东宫,喜讯传开,道贺的人纷至沓来,几乎快要踏断东宫的门槛。 齐崇光怕蕾儿劳累,给蕾儿下了禁令,让她好生歇息,至于来客,一概让管事接待。 直到齐逸峥亲自来探,才见到蕾儿。 彼此照面,寒暄一番后,齐逸峥便安慰蕾儿道:“虽然你身体状况不太好,但朕会倾尽大燕所有医力,护你平安生产,还会于年底大赦天下,为孩子祈福。你与崇光又都是好的,上天必定不会薄待你们。你只管安心养身体,旁的什么都别cao心。便是崇光,朕也会给你管着,绝不会让他被人勾引了去。” 蕾儿红着脸,行礼道谢,感激不尽。 她十八岁才怀上,照大燕的规矩,已经算是罪过了。 但一直以来,齐逸峥从未有一丝怨言,反而尽力护着她,将她当成女儿一般看待,齐崇光反而退了一步。 齐逸峥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状似无意一般道:“你母亲可还好?” 蕾儿明白他的心思,心中暗叹,不待他细问,便将千柔的情况一一告知。 见齐逸峥听得十分认真,蕾儿一颗心酸酸软软的。 身为帝王,一辈子钟情一人,却求而不得,这内中滋味,真是令人酸楚怜悯。 叹息了一瞬,也就更加觉得,自己如今能有夫婿相伴,梦寐以求的孩子也来了,实乃上天赐予的福分。 有了身孕,最紧张的并不是蕾儿,反而是齐崇光。 没多久,太医院最擅妇人脉的蒋太医,便进了东宫,只负责给蕾儿调理身体。 本来照齐崇光的意思,最好让蒋太医每天都给蕾儿诊平安脉,但又怕太频繁会让蕾儿心情紧张,这才改为五日一次。 他十分细心,问过蒋太医之后,得知蕾儿的身体虽然调养得不错,但因为有旧伤,生产之时,十之八九是要剖宫产的。 齐崇光一听胆战心惊,吓得不行。 等回过神来,他连忙让蒋太医将大燕众医女中,擅长此道的人列出来,亲自去拜访,又早早跟尹青云说定,到时候要他亲自在产房外坐镇。 诸事停妥后,他自己便不外出,只在东宫照料蕾儿,亲自给蕾儿端茶倒水、洗头洗澡,又连连问蕾儿想吃什么,自己好让人寻来。 如此温柔体贴,不止东宫众人侧目,就连时常过来陪伴的千柔,也有些目瞪口呆,连连感叹说,自己当初怀孕时,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虽然大家都如众星捧月一般对待蕾儿,但千柔是个有经验的,严格控制她的饮食,又要求她每天多做些简单运动,免得长得太胖将来自己难受。 蕾儿精神很好,底子也不错,除了最初三个月有些不舒服,容易觉得疲倦之外,之后渐入佳境,整个人都似有了无穷活力。 她与齐崇光时常谈论腹中的孩子,有时盼望是个活泼的男孩,有时又觉得若是个美如仙子的小女孩,也是不错的。 男孩、女孩的意义自然大大不同,齐崇光十分期盼能一举得男,这样就算有了交代,蕾儿便不必再承受生育之苦。 只是,想归想,看着蕾儿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他突然又觉得,一切都不重要,只要蕾儿能平安生下来,就足够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年翻了篇。 入夏后,蕾儿的肚子圆圆滚滚,看上去竟比一般妇人怀孕时大一些。 这天,又到了诊平安脉的日子。 蒋太医手指搭上去好一会儿,神情越来越郑重。 齐崇光见状,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都不好了,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想开口问,又怕影响到蒋太医,又坐了回去。 他坐下又站起,反复几次,屏气凝神,只觉得心跳从没这么急过。 一旁的千柔看得头晕,不由得也紧张起来,忍不住问:“太医,究竟如何?” 蒋太医没吭声,示意蕾儿把另一只手伸出来,又诊了一回。 室内一片凝重,侍立的丫鬟们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些,生怕惹出动静。 就在众人焦急的目光中,太医终于松开手,缓缓露出笑容来。 这一笑,仿佛冬去chun来,令屋里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千柔心稳稳当当落下,嘴角不自觉染上一层笑意,问道:“蒋太医,情况如何?” 只有齐崇光关心则乱,仍是板着脸,目不转睛盯着蒋太医,生怕他嘴里吐出什么不好听的。 “恭喜太子,恭喜太子妃,”蒋太医眉眼都是笑意,抚了抚胡须,缓缓道,“太子妃这喜脉,是双脉之相。” “双脉之相?这是什么意思?”齐崇光皱眉,傻傻地问。 蒋太医微笑,解释道:“太子妃这一胎,应该是双生子。”他看向齐崇光,接着道:“之前下官便有所察觉,只是月份不足,怕弄错了。如今再探脉,仔细探查过,绝不会有错。” 众人一听,不由得都喜笑颜开。 “双生子?”齐崇光先是一呆,随后猛然走向蕾儿,扶住蕾儿的肩膀,“蕾儿,你听到了吗?你怀了双生子呢!” 蕾儿好半天才回神,点头道:“听到了,夫君,我很欢喜。” 齐崇光哈哈笑道:“我更欢喜。”一双剑眉高高扬起,眉飞色舞,转而又道:“真是太好了,我竟然如此厉害!” 见他乐傻了一般,众人都是一呆,其后忍不住都掩面笑起来。 过了一时,齐崇光从惊喜中回神,扯着蒋太医出去,正色问道:“太子妃的身体,本就不适合生育,如今怀了双胎,可有什么忌讳?” 蒋太医早见识了他对蕾儿有多重视,闻言并不吃惊,只笑着道:“殿下不必过于担忧,太子妃身子骨其实不错,如今怀了双生子,早产的几率会大些,至于旁的,却是无碍的。好在之前就说定了要剖宫产,也一直在做准备。等到太子妃生产时,必定会得到最好的照料,平平安安生育的。” 齐崇光这才放心,命人厚赏他,自己迫不及待回屋陪伴蕾儿。 时间过得很快,掐算着时间,蕾儿的预产期渐渐临近。 因知道她可能要早产,齐崇光除了必要的外出之外,其余时间都陪在她身边。 这日午后,齐崇光伴着她散步,却听见她低低哎哟了一声,连忙凑近了问:“怎么了?” 蕾儿想答话,脸色却发白,冷汗滚滚而落:“我肚子有些痛,可能……可能中午吃多了……” 跟在身后一直充当布景板的医女见状大喊:“太子妃,您这是要生了。” 她这一喊,齐崇光大惊失色,慌得手足无措。 蕾儿却比他镇定些,冲他笑道:“夫君,送我去产房。” 齐崇光被她的镇定弄傻了,深吸一口气,才渐渐回神,弯着腰将她抱起,送进产房。 东宫上下立时忙碌起来。 产房里早已经按照千柔的要求,用最好的药材彻底消毒,凡是进来的人,都要换衣服,各样要用的器具,也有专人负责消毒事宜。 因为之前早有准备,倒是忙而不乱,不一会,一切准备就绪。 千柔赶来,换了衣服进了产房,尹青云、蒋太医也来了,守在外面坐镇。 至于齐崇光,却被关在了外头不准入内。 产房的门紧紧闭着,里头什么声都没传出来。 齐崇光在门外急得团团转,恨不得挠墙,抓着尹青云不放,连连问:“怎么没动静?” 尹青云啼笑皆非,劝道:“殿下别着急,这还早着呢。太子妃是剖宫产,又是双胎,最快也要一个多时辰。” 大燕朝,这剖宫产的技艺,跟后世比,实在算不得高超。 好在太子妃身体调养得好,这次又集合了大燕最出色的医力,又有千柔出面安排,应该能平安无恙的。 尹青云沉思着,不由自主想起,人人都赞他心细胆大功劳高,说他是杏林界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当初其实是千柔一席话令他顿悟,这才有了之后的缝合术、剖宫产等一系列的医术突破。 这些年来,这些技艺,挽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如今,得益的,是千柔的女儿。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这时,产房里头突然响起一阵婴孩的啼哭声,震天响,一副要将房顶都要掀翻的架势。 尹青云吃了一惊,正要露出笑容,齐崇光蓦地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等跑过去之后,侍女们都拦着不让他进去。 齐崇光无法,只得踮着脚往里瞧。 虽然帘子低垂密不透风,什么都看不见,但这样瞧着,似乎心底要好受一些。 过了一时,听得里面又是一阵婴儿啼哭,与之前的声音合在一起,此起彼伏,格外热闹。 齐崇光身子一震,明白两个孩子都出来了。 这时,只见千柔从里面进来,神色有些疲倦,但眉眼隐约透着喜色。 他连忙开口问:“蕾儿怎么样了?” 千柔见他不问孩子,反而先问蕾儿,心中十分安慰,轻声道:“因为是剖宫产,给蕾儿喝了药,此刻她仍旧在昏睡,但情况还不错,殿下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齐崇光喃喃低语着,眸底有一抹水光,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没有人知道,他心底有多怕。 越是爱,越是承受不起失去。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在蕾儿面前强颜欢笑,但心底却是止不住担忧——若是生育之时出了意外,他怎么活? 如今尘埃落定,上天竟然肯厚待蕾儿。 终其一生,他都会感谢上苍,会惜福,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太子,心怀天下,不辜负这份厚待。 千柔见他如此,越发觉得欢喜,微笑道:“恭喜殿下,蕾儿这一次生的是龙凤胎,殿下儿女双全,可喜可贺。” 齐崇光眸中闪现出欣喜欲狂的神色,旋即,却如喟叹一般道:“只要她与孩子都安好,就足够了。” 千柔颔首道:“殿下这话很是。” 看着齐崇光,转而又道:“太子向来对蕾儿好,以蕾儿为先,按理说我不该多嘴,但蕾儿这次虽然有惊无险,实际上,身体吃了很大的亏,流了不少血。殿下没有亲眼见识到,自然是无法想象的。还望殿下今后继续一心一意,只善待蕾儿一人,不要辜负你们的情分。” 齐崇光连忙点头,肃然道:“岳母放心,崇光此心天地可鉴,此生只会与蕾儿同度,若有违逆,天地同诛。” 千柔微笑道:“倒不必发誓,你时刻记在心底,也就足够了。” 两人谈了一阵之后,里面有医女出来,说已经收拾妥当,可以进去了。 齐崇光听得这一声,连忙冲进去,并没有去看孩子,只冲向蕾儿。 只见床榻上蕾儿闭目睡着,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十分轻微,心中痛惜至极。 这一双儿女,其实是她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 他在床榻边坐下,拉起她的手,亲吻了一下,明知道她听不见,却还是低声道:“你放心,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只对你好……”细语温情,情意绵绵。 蕾儿顺利生产,且诞下龙凤胎,本是天大的喜事,但这时却又起了流言,说齐崇光当日在狩猎场受伤,不利于子嗣,如今蕾儿却生下龙凤胎,内中必有蹊跷。 世人都是这样,见不得旁人好。何况蕾儿真真占尽了世间好处,惹人嫉恨自是极可能的。 只是,流言虽不堪,但终究有破解之时。 洗三之时,一对龙凤胎在众人面前露面。 虽是孪生的孩子,眉目样貌却不相似。 男胎与齐崇光眉眼相似,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至于女孩,融合了齐崇光、蕾儿的长处,小小年纪就看得出秀美异常。 事实胜于雄辩,流言戛然而止。 千柔在东宫一连住了半月,眼看着蕾儿能够起床了,两个孩子越长越逗人喜欢,方才放心回家。 等晚上李靖行回来,问过蕾儿的情形,一颗心也安稳落下。 夫妻夜话时,千柔便道:“之前我一直觉得太子并非良婿,却没想到,竟是我想错了。瞧他对蕾儿那般在意,我竟觉得,来日即便他登上高位,也能只爱蕾儿一人。” 李靖行扬唇,带着几分自得道:“你虽是有夫之妇,却能令皇上倾倒,一生不渝。蕾儿是你亲自教导出来的,心性好,又聪慧,这驯夫之道,自然也是极精通的。太子自幼与她相识,本就对她钟情,如今成缘,蕾儿又甘愿冒险为他孕育,他自然会惜福的。你放心,他们两人,必定会成为一段传奇。” 千柔遐想一瞬,颔首道:“若果真能如你所言,是蕾儿的福气,也是太子的福气。” 李靖行抬起手,抚摸着她的鬓发。 虽然眼前的女子,早已经过了韶华之龄,但始终是他心中的挚爱。 他定定看着她,佯怒道:“好了,老是说这些做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蕾儿的人生,她自己能走好。至于你,离家已经半月,怎不好好哄一哄你夫君?” 千柔见他故意板着脸,不由得笑起来道:“看李大人的模样,似乎真生气了,都是我不好,竟不知有时候,人其实是越长越小的。李大人在外人面前一本正经,在我面前,有时候却只是个孩子罢了。” 李靖行撑不住,也笑起来,其后却咬牙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嘲笑夫君,看来得振一振夫纲,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见千柔一脸疑惑,他含笑覆上她的唇,印落心中的绵绵情意。 【全文完】 后记: 昌武元年,神武帝齐逸峥即位。帝在位二十年,励精图治,内安百姓,外拓疆土,平定东平王动乱,四海靖平,天下咸归。神武帝终生未立皇后,四妃之位虚设,世人皆知,其一生痴恋佳禾郡主,不改初心。 太康七年,三月,户部尚书李靖行上书请辞,携佳禾郡主归隐。 五月,帝逊位于太子齐崇光,其后不知所踪。坊间传闻,神武帝余生,一直追随佳禾郡主左右,未曾远离。 乾康元年,太子齐崇光即位,是为承安帝。皇后李氏,乃佳禾郡主之女,父李靖行,官至户部尚书。李氏德行出众,品貌俱佳,深得太子欢心。李氏嫁为太子妃,因四年无出,备受流言困扰。其后,李氏诞下龙凤胎,龙凤呈祥,再无人敢置喙。 李氏生性简约不喜奢华,聪慧绝伦颇有见识,秉承佳禾郡主之志,心怀大义,时刻以百姓疾苦为念,常被赞有**之风。 承安帝与李皇后情意甚笃,即位前,后院并无姬妾,即位后只册封李氏为皇后,三宫六院形如虚设,终生未纳妃嫔。曾有大臣上书,指责不合规矩。承安帝义正言辞,当面斥曰:“朕自幼受太上皇教诲,于少年时游历奉州,亲自品味百姓疾苦,下定决心终生只愿以天下为念,绝不愿沉迷女色,荒废祖宗基业,更不愿辜负万千百姓。只有心怀不轨之人,才会盯着朕的后宫不放,盼着能以女色惑朕,从中渔利。若卿等乃贤臣,自当一心一意辅助朕,开创太平盛世,成就万世基业。”此言一出,众臣缄默,再无人敢议论此事。 承安帝在位期间,秉神武帝遗志,开盛世之初,与李皇后成就眷属传奇,终生只有二子一女,皆是李皇后所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