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妖》 第一章 肖疯子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 在去往桃花镇的羊肠小道上肖疯子就这样没日没夜地唱着,他那怪怪的声调连山谷也懒得回音。 没有人知道这疯老头是何年何月的人,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桃花镇人,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于是人们都叫他肖疯子。 世上的疯子有千万种,大多疯言疯语,疯得正常。 而像肖疯子这样的疯子不太多,他疯得太有特点,以至于有些可爱。 这疯子没有人知道他该属于肖村的还是林村的,他也是唯一在两村走动的人。他没有住所依靠两村接济为生,因为他是疯子,所以两村的人也不在意他的出现和存在,桃花镇的恩怨对他来说简直是笑话。 既然是笑话,桃花镇里没有人笑他。 桃花镇里流传着他身世的很多版本,有人说他曾经是一位私塾先生来到桃花镇,由于爱上了一位女子,可那女子并不爱他。于是,他为了爱情便疯了。 有人说他曾经是一位大官,被打成了右派,被红卫兵逼疯了。 也有人说他天生就是一个疯子,命中注定的。 …… 总之,各说不一,人们也懒得理会这些无关痛痒的琐事。 况且在桃花镇有太多的琐事,肖家祠堂便是琐事的发源地。 在肖家祠堂的前面是一个大型广场,是供村里人秋收时堆积稻谷用的,也是夏天人们乘凉的场所。每到夏天场子周围坐满了人,大家手里拿着蒲扇,谈论着家常里所。 孩子们便在场子中间打闹,时不时传来哭闹声,大人们也懒得理他们,没有人跟孩子一般见识。 跟孩子们打闹一起的还有肖疯子,桃花镇人也搞不懂的疯子。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这是疯子永不变的话语,桃花镇人已习以为常,不足为怪了。 疯子一边叫着,像是自言自语,孩子们便围着他一起喊着:“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疯子还在和孩子们在广场中间打闹着,嬉戏着。 桃花奶奶吃完了晚饭出现在广场上了,她的家是在祠堂的旁边。应当不算是她的家,是祠堂的一部分,由于她家里穷,村里人便将祠堂东边的三间侧房借给了她住。 桃花奶奶的出现,孩子们不再跟疯子一起玩了,一起围着桃花奶奶,缠着她讲故事。在孩子们的心目中桃花奶奶有讲不完的故事和谜语,这也是肖晓晓唯一在孩子们面前感到自豪的,他一手拉着奶奶的手,一边大声喊着。 “大家一排排坐好,不要说话。” 孩子们很听话地坐好, 连那疯子也坐在不远处翘首望着这边。 桃花镇似乎没有夕阳,四周高高的山让太阳过早地失去了光彩,村子里便一片静寂。星星老早地出现在了天空,注定夜晚要来临了。 孩子们早就耐不住性子,不停地催桃花奶奶讲故事。 桃花奶奶慈爱地看了看周围的孩子,舔了舔嘴唇微笑说:“我给你们讲讲薄刀峰的故事吧!” “好呀,好呀,桃花奶奶讲故事了。” 孩子们兴奋地叫了起来,疯子也高兴起来。 “讲故事了,讲故事了。” “你们看那薄刀峰” 桃花奶奶用手指了指远去的薄刀峰。 孩子们的目光都盯向了远方的薄刀峰,薄刀峰在朦胧的夜色中显得迷朦而又虚幻。 肖晓晓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不由问:“奶奶,那不就是一座山吗? 其它的孩子也没看出个所有然,也点了点头。 “对,那是一座山,象不象刀刃?” 孩子们的目光再一次转向了薄刀峰异口同声地说:“象” “以前咱们村里出了一位女状元,那可是咱们这里最大的官。她威风凛凛,身高八尺,手拿一把宝剑守候在铜岭关。有一天,有一个叫李楠木的带领大军造反,他们便来到了铜岭关下。于是,女状元和反军展开了一场厮杀,由于李楠木本领太高,而且兵又特别多,女状元最后抵挡不住负伤往南逃。女状元一直逃到薄刀峰下,再也动不了,眼看李楠木后面就追了上来,女状元拔剑自杀了。” 孩子们都听入神了,广场一片静寂,像山一样静。 桃花奶奶顿了顿又说:“就在女状元自杀的时候,突然薄刀峰上金光四溢,女状元突然变成了一座山将李楠木压在山下,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后来人们为记念那女状元将那山取名为杀女山,你们看那薄刀峰前的那座矮山就是杀女山。” 孩子们默默地看着杀女山,心中无限的惋惜。 “那女状元为什么会变成一座山呢?” 这是肖晓晓的问题,也是所有孩子的问题。 “因为李楠木是木头,你说木头能碰刀刃吗?是薄刀峰在罩着李楠木,注定他今生就死在这儿。” 孩子们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夜慢慢地深了,桃花镇被四周黑魆魆的大山笼罩着,广场上的人陆续地散尽了,肖晓晓和奶奶也回到了屋子里。 “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提笼忘采叶,昨夜梦渔阳。” “才欢悦,早间别。痛煞煞好难割舍。画船几载将春去也,空留下半江明月。” …… 肖疯子依然在村口唱着。 夜晚对疯子来说跟白天是没有区别的,如果说他天生就是一个疯子,可是他每每说的这些话不得不又令桃花镇人惊奇。 这些话单单不是一个疯子能说出来的,在桃花镇这也算得上是至高的学问。 桃花镇人便相信了他一定是有来历的。 第二章 桃花奶奶 桃花镇可以没有桃花,但不能没有桃花奶奶。 桃花镇的小孩更喜欢桃花奶奶,桃花奶奶不但能讲很多好听的故事,而且她的谜语也是一绝。 桃花奶奶有着桃花镇人没有的传奇经历,她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多少;总之从嘉庆年间到现在,她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不该经历的也经历过了。 桃花镇有两个谜:一是肖疯子的身世,二是桃花奶奶传奇的经历。 这些桃花镇人不明白,也无须明白,他们现在要明白的是生存,摆脱生存的困境。 桃花镇有一个别于县城里其它镇的地方,其它镇的镇政府建立在镇中,唯有桃花镇的镇政府建立在距桃花镇三十里开外的木子镇的镇中心,和木子镇政府一墙之隔。 这对于其它镇的子民来说是不能接受的,可对于桃花镇这是天经地仪的事,因为木子镇有一条直通往县城的公路,而桃花镇没有,就这一点封住了桃花镇人们的嘴。 在桃花镇的西南角有一个缺口——铜岭关,这是桃花镇与外界唯一的交通要道,也只不过是一条羊肠小道而已。铜岭关的关口两边堆积着巨石彻成的城墙,防预着外阜的侵略,现在已是荒芜一片,只不过是令人回想到这里曾经发生过战争。 薄刀峰海拔一千六百多米,在这里算不上是高山,它是桃花镇最南端的山脉,山脉绵延数十里,像一道天然的屏障将桃花镇与世隔绝。 桃花镇到达薄刀峰更准确地说是十八里,山好像在眼前,可路依然是那样远。桃花镇分为二个村庄,一个是肖村,大多为肖姓,全村三百八十二户人家。一个是林村,村里有百分之七十是林姓,全村三百九十一户人家。肖村和林村中间隔着一座狮子山,山的形状像一只卧着的狮子,故名狮子山。通往林村的道路是在狮子山下巴下的一条不宽的小道,同时一条小河也经此向下游流过。 肖村的田地在小河的上游,林村的田地在小河的下游,两村都靠小河的河水养活。为此,两村时不时因为小河的河水发生争斗,两村也就成了世代的仇人,老死互不相往来,连小孩也不得与对面交谈,否则将受到家法的惩罚,更别说结亲。 肖村和林村本来世代和睦,相互结亲,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肖村和林村每每到过年时都特别喜欢放鞭炮,鞭炮的类型也由此演变成十几种,每到大年三十的晚上他们便以这种特殊的方式交流着。肖村喜欢在狮子山的山顶上放,声音传播很远,以显示他肖村的实力。林村附近没有高山,他们便来到杀女山上的山顶上放。说来也怪,杀女山和狮子山的山岭上都有一块平坦的大青石,好象是为两村准备似的。这种方式两村便代代延续着,一到过年鞭炮便成了桃花镇的宠物,以至外镇的人也经常到桃花镇来卖炮竹。 有一年桃花镇来了一位风水先生,他一眼就看到狮子山,便对肖村的人说:“此山是座福山,你看那狮子正在沉睡,每年大年三十必须用鞭炮唤醒它,来年必风调雨顺,大吉大利。” 肖村好好地款待了风水先生,临走时,对于肖村送给的礼物和钱财,风水先生没有收下,绝尘而去。在肖村人们看来这便是神仙下凡,给他们指点迷津,以至于每年他们都要到狮子山顶唤醒狮子。 风水先生又来到了林村,对林村人说:“你们后面是狮子山,只要有人在狮子山顶放鞭炮唤醒了狮子,狮子便会伤人,你们村每年必定死一位年青人。” 林村人对于风水先生的话半信半疑,便试着问:“可有破解的法子?” “破解的法子有二种,一种是不让人到狮子山放鞭炮,让狮子永远地沉睡。另一种是在杀女山放鞭炮,但一定得超过狮子山的鞭炮。” 风水先生说完就走了,林村的人也未放在心上。说来也怪以后的三年,林村每年死了一位不过三十岁的年青人,村里人都相信了风水先生的话。于是,林村的人要求肖村的人不要到狮子山上放鞭炮。可肖村的人说什么也不同意,就这样两村的人都打了起来。一直打了一天一夜,林村死了十多人,肖村的族长被打死了。 从此,两村都订下一条规矩,两村人不得来往,否则将逐出桃花镇。林村见说服不了肖村,他们每年只得买鞭炮与肖村抗衡,一直延续到现在。 肖村的村子中间是肖家祠堂,这是肖村祭奠祖先和重大事情的场所。肖家祠堂是用青砖灰瓦盖成的,门前一边一个大石狮子,更衬托出祠堂的威严,祠堂的大门日常是紧闭着,除非有什么祭奠才打开大门。祠堂里天长日久不见阳光,更显得阴森可怖,再加上祭奠用的牛头,羊脑,更增加了一份恐怖。 肖家祠是肖村的象征,是肖村的尊严,神圣不可侵犯。肖村祠堂前面的广场才是孩子的乐园。 肖晓晓喜欢听奶奶讲故事,喜欢奶奶的谜语。姐姐桃花更喜欢奶奶的故事,这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奶奶现在年纪大了只能做做饭,喂喂猪,她现在应该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了,可她不能,她还得在家里忙碌。 桃花一想到这些就心痛,可她也没办法,家里弟弟还小,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她必须承担起家里的重担。每天当干完一天的活时,她身上象散架似的,她真想找一个人靠在他怀里痛哭一场;可她不能,她知道她是全家人的寄托,她必须打起精神,不让家里人看出她的担忧,否则她的情绪将给家里带来致命的打击。她每天挺直腰,强撑着,干完了田里的活干地里活,尽管生活依然是那么紧张;还好,在她井然有序的安排下生活也勉强度过。 村里人为桃花的开朗、活泼,坚强的精神感动了,好多小伙子也找上了门。最终的结果是,高兴而来,扫兴而归;因为桃花有唯一的要求是倒插门和她一起承担着她家庭的责任。村里的小伙子都非常清楚她的家境,谁都不愿意倒插门承担着那没有尽头的重担。 桃花奶奶非常明白孙女的心情,她不止千百次劝桃花:“桃花,村里那么多好小伙,你挑一个吧,你不要管家里,我和你爸妈有办法的。” 不提爸妈还好,一提到爸妈桃花更伤心了。父亲除了会拉二胡,什么也干不了。母亲整日疯疯颠颠的生活不能自理,她怎么忍心抛下这家不管呢? “奶奶,你不要再劝我,我的决心已下,我宁可今生不嫁。” “唉,孩子委屈你了。” 一行老泪从桃花奶奶的面颊流过,她不知道她今生到底做错了什么?今生这样地折磨她和她的孩子。上天啊!你保佑保佑我的孩子吧!我给您跪下了。宗祖们您睁开眼睛看看吧,可怜可怜我的桃花,您的子孙们,我给您叩头了。 桃花奶奶跪在了宗祖的灵位前不停地叩头,她多么希望宗祖们大开慈悲啊! 第三章 桃花镇 桃花镇,不过是大别山里的一个小镇,小得在地图上也找不着。更别说桃花镇人,只有他们自己明白自己的存在。 存在有时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桃花镇人在痛苦中生存着。 桃花镇的镇长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年青人,矮肥矮肥的个头,一双圆圆的小眼睛整天笑眯眯的,见人点头又哈腰,给人一副和蔼可亲的神态。桃花镇人倒没觉得他有多好,老感觉他笑容背后的可恶,他的人也不象他的名字那么爽朗,欧阳振华。不过欧阳振华却实有点邪,大家都知道肖村和林村世代不和,历界镇长没干完一年就走了,唯有他欧阳振华干满了二年,这是第三个年头。 欧阳振华的家庭在县城,老婆在县法院工作,他有一个女儿跟肖晓晓年龄相仿。听人说他完全可以在县政府工作,是他自愿要来桃花镇的,这一点有些让人不可理解。 不过在桃花镇没有人理解这无关痛痒的事。 桃花镇相对县城里其它的镇是非常偏远的,交通也是最不便的,当初他欧阳振华要来这里并不是他一时的冲动,他自己心里有底,他有着自己的算盘。不过这里的艰苦又往往出乎他的想象,人们思想的落后使他的工作寸步难行,他有时感到有些绝望,甚至他认为桃花镇就这样无药可救了;可这是他欧阳振华的地盘,他是镇长,镇里的人们还得依靠他。尽管镇里人们不理解他,可他理解他们,他不能就因为这就失去信心,他相信总有一天桃花镇的人们会理解他,会支持他的。 说到支持欧阳振华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他永远也忘不了刚上任时他建议肖村和林村发动自己的力量修筑一条基根路与外面接通,以带动桃花镇的经济。他的提议遭到了全镇的人们反对,一是工程量太过于庞大;二是公路通了山上的树木也会变光了,以后的子民靠什么吃饭?全镇的人都在辱骂他,他成了桃花镇的敌人。 欧阳振华的目光落到了薄刀峰上,薄刀峰上的奇松怪石,飞流瀑布,还有很多的名贵中草药,这就是桃花镇的财富。 谁说桃花镇穷呢? 欧阳振华有些兴奋,一丝惊喜的光线掠过他的眼角,二十年后的桃花镇将是富饶的桃花镇。可他又换愁了,这一切对桃花镇太难了,他不正因如此才来到桃花镇的吗?难道现在他退缩了?这不是他欧阳振华的风格,现在该由他迈出第一步,他急忙召集镇里和村里的干部准备他的宏伟计划。 风,唯有风在这个季节不忙。 村干部和镇里的干部都集齐了,对于今天的开会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每次讨论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头痛的问题依然头痛,棘手的问题依然棘手,在桃花镇那怕是一件小事,也令人喘不过气来;况且桃花镇没有小事。 “今天召集各位想讨论一下桃花镇今后发展的事情,今后如何建设好桃花镇是靠在座的各位,不知各位对桃花镇的未来有什么想法和看法?” 欧阳振华等大伙都到齐了清了清嗓子说,欧阳振华的话刚说完,下面传来了阵阵的冷笑声和议论声。 “肖长河肖村长有什么看法?” 欧阳振华沉住气心平气和地问。 “看法倒没有,我一个农村老土没什么见识只知道起早贪黑地干活,一切听从镇长的安排。” “老狐狸” 欧阳振华心里不由暗暗地骂。 “那么林村长呢?” 林孟华是林村的村长,五十多岁,嘴里一边吸烟一边看着欧阳振华,见镇长点到了自己,他深吸了一口烟,放下烟袋慢腾腾的说:“镇长,只要是对林村有益的,我听你的。” 欧阳振华知道再问也白问,他站了起来面向大家意味深长地说:“各位,现在的社会形势一片大好,外面的发展一日一变呀!我想在座的各位也不希望桃花镇的子孙永远这样穷下去吧?” “镇长说的对,我们要想办法让桃花镇富起来,跟上时代的潮流。现在我们这里已远远地被抛在了后面,如果我们还没意识到这一点,还坐井观天,我们没脸向孩子们交代呀!” 副镇长李建文说。 李建文是土生土长的桃花镇人,他是唯一桃花镇上过初中的人,初中毕业后他回到了肖村,由于他不姓肖,他当上了副镇长林村也没人反对。其实他一直看不惯欧阳振华,尤其欧阳振华的长相,他一直和他作对,那他今天为什么突然支持欧阳振华呢?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想他也应该为桃花镇办点事,他也希望桃花镇富裕起来。 欧阳振华对于李建文的支持有些意外,也出乎他的想象,他很感谢他。兴奋地说:“副镇长说得对,我们没脸向孩子们交代呀!孩子们现在小意识不到,等他们意识到了的时候,他们会骂我们的。” 下面的人不再议论了,都静静地吸着烟,唯有烟丝在丝丝作响。 欧阳振华看了一眼大家继续说:“我对桃花镇有三步打算,这些都需要大家的支持。第一步是建立一所初中,提高人们的文化素质。第二步是修通这里到村里的公路,将电引到村里。第三步是开僻桃花镇的天然资源建立一个旅游区。” 欧阳振华的话刚说完,下面就开锅了,首先发言的是肖长河。 “镇长,这恐怕不太可能吧!这哪一样不要钱,村子里人们温饱都未解决,吃了上顿没下顿。” “建学校到可以商量商量,修路和建旅游这我反对。” 林村长林孟华说。 …… 没有人支持欧阳振华的意见,欧阳振华的这些想法在桃花镇人们的眼里是不可极的。也难怪他们,就拿建学校来说吧,学校需要老师,老师的工资一切费用由谁来承担?这些暂不说,到哪儿去找老师,谁愿意到这穷山沟里来?这一切一切的问题现实得令桃花镇人的心都痛了。 李建文支持欧阳振华,他知道这是桃花镇唯一的出路,如果现在他不表态,桃花镇将会失去这个很好的机会。 “镇长的想法很好,这也是桃花镇唯一的出路,我们应当支持镇长,我相信通过我们的努力桃花镇一定会富裕起来的。” 李建文说得理直气壮,让人没有不支持的理由。 “那支持建学校的举手” 欧阳振华举起手说。 李建文第一个举起手,肖长河一看大势所趋他也举起了手,林孟华也举起了手,他并不愿和镇长作对。 欧阳振华见大家都同意,长长出了口气说:“这次建学校是靠大家的力量,我到时写一份报告到县政府希望能帮解决教师的问题。由于咱们县是贫困县,所以建学校的还得肖村长和林村长想办法。” 肖长河和林孟华默默地点了点头。 “选择校址及其它一切手续我和李镇长商量过由李建文负责,李镇长有问题吗?” 李建文一拍胸口大声地说:“没问题,这一切交给我,你放心。” “至于下一步修公路的事,等学校建完后再具体商量,别人能办到的事,我相信我们桃花镇也能办到,别人有的我们桃花镇也会有的。一年办不成,二年,三年……总有一天我们会富裕起来的,这一切都得靠我们。” 欧阳振华说完转身走出了会议室,他得赶紧想办法解决教师的问题。他很清楚地知道,县政府是帮他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象他这样的事每一个镇都缺教师,都等待县政府解决。 李建文等大家都散尽了,留下了肖长河和林孟华,校址的事还得和他俩商量。他知道肖村和林村的特殊关系,在这一点上他李建文是做不主的,弄不好自己饭碗丢了不说,还得遭村人臭骂。 “肖叔,林叔,这学校的事还得麻烦二老,你们看校址是建在肖村,还是建在林村?” 李建文以一种晚辈的身份在征求两位村长的意见,论年龄辈份,他的确是晚辈。 肖长河看了看林孟华,他对眼前这位对头今天的表现还算满意。以往的每次开会都是不欢而散,而最主要的就是他和他的对立,他赞同,对方就反对;他反对,对方就赞同。这不仅仅是他俩个人的问题,这是桃花镇留下的积怨太深,两村的积怨太深。 “李镇长,这事我得回去跟大伙商量商量,我名誉上是个村长;可一切都得听大家的,我谁也惹不起。从我个人的角度说,建在肖村或林村我无所谓,这必竟是为了下一代人。” 林孟华对肖长河今天的大度很吃惊,况且他也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他清了清嗓子说:“肖村长说的对,建学校是件好事,造福子孙,我想在这件事上我们林村愿意听李镇长的安排。” 今天的结局有些出乎他李建文的意料,要在以往他俩又是一番争斗,不定又闹出什么事来。在这良好的气氛下,李建文趁热打铁,他可不愿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肖叔,李叔,我有一个主意说给你们参考参考看行不行得通。我认为镇初中就建在两村的交界处,一来两村没什么异议,二来将两村的小学与初中合并在一起,这样不但节省财力物力,同时也节省老师。” 肖长河看了看林孟华,林孟华暗暗向他点了点头,表示赞称。 “好吧,先就这么定了。” 肖长河的这次回答到爽快。 “这是镇长的意思” 李建文微笑着又说。 夕阳的余辉染红了西山的天边,铜岭关罩上了一片红色,这是桃花镇的出口,也是太阳的入土处。 第四章 肖老三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鸳鸯自古当成对,野鹤从来不可群。若问天高何过去,庐山顶上伴孤云。” …… 疯子又在铜岭关的道上怪声怪气地唱了起来,乱蓬蓬的头发根根立着,象刺猬一样,他的身上也披上了一层红色迎接着晚霞的霞光。 肖老三象肖疯子一样令人搞不懂,肖老三喜欢象棋,那是他要命的嗜好,为了它他可以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在桃花镇他没有对手,这也是唯一令肖老三值得骄傲的;可在桃花镇人眼里他是不务正业的,他的存在可有可无,象肖疯子一样。 肖长河和林孟华才是桃花镇的主宰,他们的存在才是真正的存在。 肖长河走到村口时天快黑了,四周的山掩映在薄雾中,更幽深静谧。近处的稻田绿油油的一片,刹是惹人喜爱,他突然之间发现桃花镇是这样的美。他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掏出烟袋装上一袋烟吧嗒吧嗒吸了起来。他虽然是这儿的村长,说心里话他从来就没认真地干过,他也不望升官发财,只要每年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他就满足了。可这天气一会儿闹干旱一会儿闹水灾,他肖长河是没有能力阻止灾荒,那他就不配做这儿的村长。他突然感到自己的担子越来越重了,回想今天镇长的计划,他感到自己的心在呼呼的跳,这些是桃花镇人想都不敢想象的事情。镇长敢想,他不是桃花镇人,难道镇长是为了捞起功绩,好升官发财?这些它管不了,他只喜欢肖村,在肖村他才是主宰。眼下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完成镇长交给的任务将初中建立起来,到九月份孩子们可以上学了。这一点似乎与他的权力没有冲突,想到这里,肖长河心里热乎乎的,他感觉轻松了许多。 肖长河正在想着心事,他突然听到附近有人说话,他大喊了一声:“谁?” “是我” 一个年轻人从不远处的大石头后走了出来,肖长河一看是自己的儿子肖安,他嗑了嗑烟灰问:“干吗鬼鬼祟祟的?” “没有,我方便方便。” 肖安胆怯地说。 “我怎么听有人说话呀?” 肖长河怀疑地问。 “就我一人,你听错了吧!” “我听错了?回家吧,老了不中用了。” 他们父子俩向村子走去,走到祠堂前他俩突然停住了。祠堂里亮着灯光,还有人在说话。 这是谁呢? 这么大的胆子。 肖长河心里暗暗想,他从门缝往里一看是肖老三,桃花镇的怪棋手,肖老三对面的人只看到背影,看不出来是谁。 “开门” 看来里面的人下棋正在劲头上对肖长河的喊声没有听见,肖长河见里面没有反映,他不由得大怒。他身为一村之长,说话居然没人理会,对他简直是一种蔑视。 “爸,走吧,别管了。” 肖安拉着父亲就要走,肖长河转身给了肖安一耳刮子喝道:“给我滚回去” 肖安捂着脸气愤愤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嘟囔着,心里极度的不服气。可他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是他的父亲。 肖长河见肖安走了,转身对着门大吼道:“开门,开门,我是肖长河。” 里面一阵忙乱,灯光也灭了。 肖长河更来气了,照着大门就是几脚。 “肖老三,你给我滚出来。” 灯光又亮了起来,祠堂的门打开了,开门的是肖晓晓。肖长河冲进了祠堂,四周看了看,肖老三木呆呆地站在那儿。 “叔叔,我叫老三叔教我下棋。” 肖晓晓撒谎说。 他知道今天撞了大祸,他最好将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不然老三叔可倒霉了。 “站一边,肖老三你老实回答。” 肖长河狠狠瞪了一眼肖晓晓大声说。 “我,我,我和邻村的林老四下棋。” 肖老三怯怯懦懦地说。 “邻村,你吃了豹子胆。” 肖长河气得脸色都发青了,他知道事情的严重。 “不是我们村没对手吗?” 肖老三有些抱怨。 肖晓晓看了看老三叔和肖长河轻声地说:“叔叔,不就是下下棋,没多大的事吧?” “没多大的事,你小孩懂个屁,肖老三你难道也不懂?” 肖老三象一个犯错的孩子,低着头双手撮着衣角。 “你等着家法的处置吧” 肖长河摔下话气愤地走了,只留下肖老三和肖晓晓。 肖晓晓见肖长河走了,他拉了拉老三叔的衣角说“老三叔,没事。” 肖老三擦了一把汗长叹一声:“事情可大了” 他将地上的棋盘和棋子收拾好,交到肖晓晓的手上说:“晓晓,这棋陪伴了我三十多年,我现在用不着了送给你吧。” “老三叔,这……” 肖晓晓心里酸酸的,他突然觉得老三叔是异常的可怜。 “好孩子,长大以后一定要冲出桃花镇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没有这么多的鬼规矩。” 肖老三消失在夜色中,肖晓晓望着他的背影哭了,他感觉这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两村的人不准接触?为什么不准在祠堂里下棋?为什么…… 这些他都不明白,他只有忍受,忍受这些不明不白的东西。 肖老三走了,是被村子里人撵走的。 肖老三没有妻子,单身一人和疯老头挤在祠堂后面的一个废弃的牛棚里。他平日靠给人家放牛混一碗饭吃,而今…… “作孽啊,作孽啊!” 桃花奶奶叹息着。 “老嫂子,谁作孽呀?” 李老太太人未到,声音已到了。 肖晓晓连忙搬了一把椅子给李老太太预备着,李老太太是他一个远房爷爷的妻子,经常到他家串门,两位老人在一起拉拉家常,有说有笑。 李老太太的孙女晓霞扶着她奶奶走进了肖晓晓的家门,晓晓连忙给她俩让进来 ,倒上茶。 “老妹子你身子骨还是那样硬朗” 桃花奶奶笑迎迎地说。 “老了,不中用了,能挺几年就是几年了。那象你,你看桃花和晓晓多孝顺你。” “唉,倒也难为两位孩子,你比我有福多了,晓霞是个好孩子。晓霞听说村里要建初中了,你和晓晓再也不用跑到木子镇上学了。” 晓霞和晓晓是肖村唯一考上初中的学生,木子镇初中距离肖村有三十八里,十多里的山路,三条大河,他们俩只得寄住有学校,每周回家一次。和他俩上学的还有林村的林晓雯,由于肖村和林村的不和,他俩和林晓雯也未有个交往,行同陌路人。 “奶奶,听说建学校每家还得出人出物吧!” “傻孩子,那是自然的事了。” 李老太太打断了晓霞的话。 接着问:“晓晓的爸妈到哪去了?” “他俩在外边晒太阳,我前生作孽呀!今生老天爷惩罚我,可别让孩子们遭罪呀。” 桃花奶奶痛苦地说。 远去传来了二胡声,是父亲的二胡,清脆悦耳,怡人心神,充满了生命力。肖晓晓是在父亲的二胡声中长大的,父亲一直以这种方式在感染着他,在激励着他。尽管父亲看不到他,从父亲的二胡声中他感到了父爱的温暖。他听到了母亲的歌声,从他记事起,从他有了第一份听力,他便听到了母亲的歌声,那是他的催眠曲,这么多年来一直伴着他入眠。 “去年今日此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而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李老太太也听到了歌声,她擦了擦眼睛叹息一声说:“人的命运真是天注定,以前的金童玉女,没想到现在……,作孽呀!老嫂子,人这一生呀就那么回事,想开点。” 桃花奶奶擦了一把眼睛说:“我什么都想开了,你说我这一生什么没经历过,眼泪已经流干了,我现在放心不下两个孩子。” “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我都老了,放心不下又怎么办?你看人家肖老三,孤家寡人一个过得也清闲,不过现在可惨了,说不定论为了乞丐,真是活该。” “老妹子,话也不能这么说,肖老三也怪可怜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肖老三也真是,那么大把年纪,祖上定的规矩他也敢违反,也怪不了别人。” 李老太太说完也叹了口气。 桃花镇再也没有见到肖老三,肖老三到底去了哪里?他是不是还活着? 桃花镇也慢慢将肖老三淡忘了,也许桃花镇的牛能想起肖老三。 第五章 桃花心 桃花镇最风光的是风水先生,他们有着肖长河一样的地位,狮子山的故事在桃花镇一直流传着,从风水先生的口中传出更神乎其神。 林晓雯并不相信风水先生的话,那也许是个巧合与狮子山上放鞭炮没什么关系。 肖晓晓也不相信这种荒谬的说法,他是受过教育的人,不相信迷信;可他俩不相信也只是他俩的事,改变不了桃花镇人的思想。 欧阳振华相信他能改变桃花镇人的思想,这不过是他自己认为,他的这种想法一直不敢和别人交流,他可不愿意遭别人的嘲笑。肖村和林村的世代结怨不能仅凭三言二语解决的,解铃还需系铃人,只要肖村和林村人的文化素质提高了,这些问题便迎刃而解;所以他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其自然,他在等待着时机,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在桃花镇呆到二年的缘故。 今天建学校的事,他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关系到整个桃花镇的命运。学校的校址选在了两村的交界处,他已经和李建文商量过在开工之时作一个奠基仪式。 一大清早肖晓晓和村子里的孩子们将草地上打扫干净,摆上桌子,砌上茶水,等待着镇长的到来。现在是假期,孩子们不用去上学,一来可以缓解家里劳动力不足,二来可以在建学校时帮帮手。这也是欧阳振华为什么在这时提出建学校的原故,同时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心事,他已经了解到肖晓晓和林晓雯的成绩相当出色,他俩过半年就要毕业了,他想用他俩作为桃花镇第一届的毕业生,他这么做可谓是用心良苦啊! 桃花镇的冬天依然有些寒意,快尽晌午薄雾才散尽。 欧阳振华带着副镇长、妇女主任及镇里领导来到了桃花镇,欧阳振华一看草坪上积聚了许多人,有肖村的有林村的,这是打历史上两村人聚在一起,人们议论纷纷。 “当官的都这德性,喜欢吹虚、宣传,天下乌鸦一般黑。” “让那狗官滚回去,建学校是桃花镇人自己的事,不需要外人插手。” …… 人们都在数落着欧阳振华,在这一点上肖村和林村倒没有分岐,达成了共识。 欧阳振华对下面的议论装作没听见,他用手理了理那为数不多的头发慷慨激昂地说:“各位乡亲父老,我到桃花镇二年多了,非常感激大家对我工作的支持,在此我向大家鞠一躬表示感激。” 欧阳振华鞠了一躬,李建文和镇里领导鼓起了掌,下面的人们不懈一顾。 欧阳振华鞠完躬接着说:“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这是党中央的号召,今天桃花镇有幸有了自己的中学,这是我们桃花镇的光荣。我宣布,奠基仪式开始。” 欧阳振华的话刚说完,鞭炮齐鸣,村长叫人拿来铁锹递给镇长说:“镇长,你来动土吧!” 欧阳振华接过铁锹,等鞭炮鸣尽,大声说:“我今天来不是做形式主义的,是希望大伙做一个见证。我这儿有合同,一式三份,是关于学校的事,我向大伙将大至内容说一下,同时也征寻大家的意见。” 李建文拿了一杯水递给了欧阳振华,欧阳振华接过水喝了一口,接着说:“这上面的大至内容是学校的砖瓦石由肖村出,门窗及桌椅由林村出,建学校由双方共同完成。这一点我是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建成后的修缮工作,以免引起矛盾 。我们经过商讨之后也写在合同上,在此我给大家念一下,这是重点。” 欧阳振华又喝了一口水,将杯子放在桌子上清清嗓子念道:“学校建成后的修缮工作由双方共同完成,肖村承担房屋的结构的维修,林村承担桌椅门窗的维修,学校由二村共同管理。同时,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县教育局同意借调七名教师到我们这儿来工作。” 欧阳振华鼓起了掌。他今天太兴奋了,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草坪上的人也鼓起了掌,他们不得不佩服欧阳振华想得周到,不但解决了眼前的问题,同时也解决了日后的担心。 肖长河和林孟华都在合同上签了字,欧阳振华也签了字,签完字他将合同一份给了肖长河,一份给了林孟华,学校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建学校的活肖晓晓家也分到一些,别人出砖出瓦,肖晓晓出力,他整天在工地上帮手。在工地上帮手的还有林晓雯,这是她自愿的,他俩见面只是相互笑了笑,算是认识。在木子镇中学他俩是同一年级,不在同一班,肖晓晓早闻林村有个林晓雯成绩一直是班里的尖子,而且她在尖子班。肖晓晓忍不住看了她几眼,林晓雯正挑着水向他这里走来,她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外套敞开着露出了里面红色的绒线衣,想必是她自己织的。外套上打了许多补丁,显得有些寒酸,但是很干净,在桃花镇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了。林晓雯抬起了头,四目相对,她连忙移开目光,脸也变得通红,两个甜甜的小酒窝似笑似怒。肖晓晓突然发现他失态了,他连忙将目光移向天边来掩饰他的慌乱。 天蓝蓝的,和煦的阳光普照在桃花镇的山山水水上,空气中迷漫着泥土的气息。 林晓雯挑着水从架子下走过,架子上堆满了砖,工匠们在砌墙。突然,肖晓晓看见架子上的砖在倾斜,摇摇欲坠。 “小心”肖晓晓大喊着冲了过去将林晓雯拉在了一边。 砖在他俩的身前滑落了下来,将水桶砸碎了,林晓雯吓得偎在了肖晓晓的怀里。 “多长个眼睛,看着点。” 架子上的工匠头也不回地喊道。 “谢谢你” 林晓雯见肖晓晓双手紧紧地抱着她,脸更红了。 肖晓晓连忙放开手,不知所措地说:“对不起,我,我一时情急。” “害燥了吧!” 在一旁搬砖的肖安故意在逗他俩。 林晓雯害羞地跑回家去了,肖晓晓心里还在砰砰地狂跳,他突然感觉有些失落。 快近中午时分,工匠们都回家吃饭去了,肖晓晓心里还在想着林晓雯,他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默默地想着他的心事。 “喂,怎么不回家吃饭,还想着她呀?” 肖安也没回去,他在肖晓晓对面的草地上坐下。 “没,没有,我不饿。” 肖晓晓语无伦次。 “我给你俩撮合撮合?” “别说别人,你还是想想自己的事吧,要让你爸知道还不打断你的腿。” 肖晓晓一句话提醒了肖安,肖安一紧张连忙四顾看了看见没有人小声地说:“这事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可不能害我呀!” 肖安正在和林村长林孟华的二女儿林玲谈恋爱,这事本来是他俩的秘密,不料被肖晓晓撞见了,也就成了他们三人的秘密。这事要是让肖长河和林孟华知道了,说不定两村又闹出个什么结果来,肖晓晓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有一天被别人发现了,那他肖安怎么办? “你这事总不能一辈子瞒下去吧,你得赶紧想办法呀!” “能有什么办法,谁叫咱们生长在这样的地方,听说外面都自由恋爱了,可我们这里,这——?” 肖安很无奈,他有些愤怒,气愤地说:“大不了,我和她私奔。” 私奔也许是他俩唯一的出路,肖安反复地思索过,肖老三的出走更增加了他私奔的念头。他在等待着时机,时机一旦成熟,他俩就远走高飞,离开这是非之地。 学校转眼建成了,小学五个班级,初中三个班级。小学两村合在一起人数倒也挺多,可初中就是他和晓霞,还有林晓雯。林晓雯自从上次走后,她一直未出现,肖晓晓多方面打听都没有她的消息,她象在人间蒸发了一样。 欧阳振华也在找林晓雯,他可不希望在这关键时刻林晓雯辍学,这对他打击太大了。他和李建文来到了林村,林村的房屋依山而建,高低错落,土砖灰瓦粗石墙。在林孟华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林晓雯的家,进屋一看,屋内黑黑的,只有屋顶上的天窗射进少许光亮,四周的墙壁象发了霉一样,黑得叫人害怕。屋内没有生火,也没做饭,只有二个小孩,两小孩见有人来了拿了些干柴放在火盆里,用火柴点着。在门的背后是灶,是用几块土皮砖砌成的,上面支了二口锅,黑黑的灶面能反射出光亮。灶台的背后是一个装碗筷的柜子,也不知是那个朝代的,上面积满了灰尘。柜子上一幅红红对联已变成了黑色,上面依晰地写着:碗盛三江水,柜存五味香。柜子的旁边是两只水桶,一只水桶里还剩下半桶水,上面飘着厚厚一层灰。 欧阳振华看到这些眼眶湿润了,他长长出了口气说:“这是我的工作没做好,是我的责任。” “镇长,我们也没办法呀!” 林孟华很为难地说。 欧阳振华拍了拍林孟华的肩说:“不用说,我理解,自家能吃饱都不错了,也难为了你,你把她家的情况说说。” 林孟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晓雯她妈年初生病过世了,她父亲整日不回,在外赌钱,这是她弟妹。” 欧阳振华看了看两孩子弯下腰问:“你爸呢?” 两孩子木然地摇摇头不知道。 欧阳振华知道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连忙来到屋外,他从未感到如此的压抑。他狠狠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从口袋掏出五十元钱递给林孟华说:“给孩子买点衣服和吃的” “镇长这怎么可以呢?你手头也不富裕还是我出吧。” “我知道你一个月就五十元钱,还得养活一家人,已经够紧的了。好歹我家是双职工,这五十元钱算不了什么,况且我是给两孩子的,又不是给你的,你就收下吧。” 林孟华收下了欧阳振华的钱,他知道镇长的经济也不宽裕,一个月三百多块钱,孩子上学要钱,吃喝都得靠钱买,他也不容易。在农村尽管穷,可有田有地,只要勤勤恳恳,一份汗水一份收成,倒也能吃饱。可他欧阳振华那一样不花钱,人情礼物都得花钱。临走时,林孟华将自家的大豆装了一袋子送给欧阳振华,这是有史以来不曾有的事,尤其在他林孟华的身上,他一不请客送礼,二不巴结领导,做人就得有骨气;可今天他诚心想送给镇长。 欧阳振华说什么也不能要他的大豆,正在他俩推推掇掇时,有人喊了起来。 “林玲上吊了,快来人呀。” 欧阳振华和林孟华匆匆忙忙跑进了林家,房门被砸破了。林玲躺在地上,林孟华的老婆正嚎啕大哭。“林玲,我的乖女儿,你不能走啊,有什么事好商量,你为什么要行短见啊!……” 林孟华呆呆地站在房中间,嘴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林孟华的老婆见林孟华来了,她擦了一把眼泪站了起来愤怒地看着林孟华,她用手指指着林孟华狠狠地说:“是你,是你害死了她,我今天跟你拼了。” 刹那间她象疯了一样揪住林孟华又抓又打,林孟华的脸上被抓了几道血印,欧阳振华赶紧将二人分开。 林孟华的老婆见是镇长,拉住欧阳振华的手哭着说:“镇长,你可得为我作主啊!” “老嫂子,别激动,有什么事我帮你解决。” 大伙儿一会儿掐人中,一会儿摇晃林铃,约摸一盏茶的工乎,林铃慢慢睁开了眼,喉咙一阵抖动,长长出了一口气。 林孟华的老婆见林铃睁开了眼,抱着女儿嚎淘大哭。 欧阳振华见林铃没事转身沉下脸喝道:“林孟华到底怎么回事?” 林孟华蹲在地上泪流满面,哭诉着说;“她和肖长河的儿子肖安好上了,她俩还要私奔,于是我就将她关在房子里,不让她出去,那知道她——?” 林孟华将头埋在两膝之间不停地抽泣着,他的老婆也在一旁哭喊着。 “乱弹琴,这二人好上不是很好的事吗?可你们——?桃花镇的规矩该改改了。” 欧阳振华气得在屋了里来回踱步,他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他更感觉肩上的担子沉重。 “走,到肖长河家去。” 欧阳振华带着李建文和林孟华,一路上林孟华在不停地哭泣,李建文也不敢吱声,这是肖村和林村的事,外姓不便于插手。 来到了肖村,肖长河迎了出来,他今天的脸色也不太好。欧阳振华一见肖长河狠狠地问:“肖安在哪儿?” “他,他跑了。” 肖长河惶恐地回答着。 “真是个孬种” 欧阳振华在骂着。 “你知道林玲上吊了吗?” “刚知道” 肖长河小声地说,平日里他说话粗声粗气,今天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知道干涉婚姻是违法的吗?” “不知道,只是祖上的规矩我们也不敢破坏,不然村里人怪罪我们。” “难道现在没人怪罪你们?” 欧阳振华怒吼着。 肖长河和林孟华低头不语。 欧阳振华看了看他俩好半天,然后心平气静地问:“你们俩看这事怎么办?” 肖长河看了看林孟华,林孟华木讷地站在那里象木头一般。 “镇长,我听你的。” “那林孟华林村长呢?” 林孟华点了点头。 “那好,你俩先握握手,再也不得干涉他俩的婚事。” 欧阳振华命令道。 肖长河看了看欧阳振华,迫于他的威力下,他伸出了手。 林孟华没有伸手,他突然大吼着:“我跟肖村没完,我女儿不会嫁给姓肖的。” 欧阳振华一把抓住林孟华威胁道:“林村长你冷静点,干涉婚姻就是犯法,现在有二条路:一条是握手言和两村从此结亲自由。第二条就是跟我走,我将你送到司法,这事由司法处理。” 林孟华狠狠地瞪着欧阳振华冷笑着说:“镇长,你不用威胁我,我不是三岁小孩。” “林村长,我想你是明白人,难道这种悲剧你想再重演吗?你真想逼死林铃吗?你想做桃花镇的罪人?” 欧阳振华狠狠地说。 林孟华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迫于无奈他伸出了手和肖长河的手握在一起,欧阳振华抓住他们俩的手长长地嘘了口气。 林孟华虽然和肖长河握了手,可他打心眼里就不会将女儿嫁给肖安。他更痛恨自己的女儿,他万万没想到一向听话的林玲竞敢违背他的意愿,让他林孟华下不了台,丢尽了面子,回到家里他一定得狠狠管教林玲。 林孟华气呼呼地回到了村子,他家漆黑的大门紧闭着,他抬腿气冲冲一腿踢开了大门。家里没有人,他的女儿和老婆都不知去向,一打听才知道老婆带着女儿回娘家了。林孟华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心里不是滋味,他的怒气没有消在心中涌动,他更加恨肖长河,恨肖安,这个天打五雷劈的,他感到心口隐隐作痛。 夕阳慢慢地接近了西山的山头,将最后一缕霞光留给了桃花镇,留给了林孟华,他的脸上除了霞光没有其它的颜色;他可不在意霞光,今天的夕阳别无二致,像桃花镇的草木一样自然一样没有变,变的只有心情。 第六章 桃花镇的喜事 桃花镇很少有喜事,太多的悲哀刻在他们的脸上,喜事的出现只会令他们惊奇。 桃花镇风波过后,迎来了一大喜讯,中考肖晓晓以总分五百三十四分夺得了全县第一名,远远超过地区重点中学的分数线,这一时成了桃花镇里哄动的新闻,甚至还惊动了县里的领导。肖晓晓一时也成了村民们谈论的话题,但村民们更多的是慨叹自己的儿女怎没这个好福气,甚至抱怨自家祖坟没葬个好风水,还着意地给肖晓晓家祖坟研究了一番,有些老人还神秘地说。 “我早就知道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是啊!你别看他眼下家里穷,自古雄才多磨难,姜太公八十多岁才行大运。” “他家的祖坟他上次还看见昌青烟呢!” …… 镇里的风水先生在那一段时间很风光了一阵,成了桃花镇坐上的贵宾,这无疑得归结于肖晓晓的功劳。 通知书下来了,是县重点中学,这对于桃花镇来说是莫大的荣耀。然而在那一刻,肖晓晓兴奋不起来,尽管他热切地想上学,想考上大学,可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家境,自己家里是一分钱也拿不出来。 每晚每当月亮升起的时候,肖晓晓总是在月光下祈祷,祈祷妈妈的病早点好,不再疯疯颠颠,祈祷爸爸的眼睛能睁开,上天会保佑姐姐平平安安。你不知道,在那一刻他的心是多么虔诚,有人说心诚则能动天,可是天始终没有被感动,也许是诚意不够吧! 可今天…… 肖晓晓看了看手中的通知书,是不是上天向他伸出了仁慈的手? 他不明白,肖晓晓看见通知书上清楚地写着学费二百四十元。他的心凉透了,即使将家里的东西全卖出去也不值二百四十元钱,何况在这样的穷山沟里,谁还希罕那些破烂家什。 尽管肖晓晓梦里都幻想有一天能走进大学校堂,面对着通知书,他不得不狠心将它撕掉,他不能再连累姐姐了。他是一直被姐姐带大的,这个家的重担全落在她身上,这如果拿回去还不要了她的命。一但姐姐问通知书到哪里去了,他该怎么办呢? 肖晓晓一个人在村口游荡,心中沉重得像压了一块石头,通知书还在他手里紧紧地攥着,他一直狠不下心将它撕掉。 月亮慢慢地从东边的山头爬了上来,徐徐的晚风吹动着他纷乱的思绪。父亲的二胡声在徐徐的晚风中婉转低沉,这是父亲的命,他是在父亲的命中长大的。 “晓晓,晓晓。” 桃花一边喊着弟弟的名字一边向村口走来。她一边走还一边自言自语:“怎么还没回来,不可能啊,应当到家了,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真急死人了。” “晓晓,晓晓。” 桃花又喊了起来。 肖晓晓的心里乱得像一团麻,还没有回家的意思,他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他躲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姐姐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月亮斜斜地挂在东边的山头上,小路上留下斑驳的树影,小路显得昏暗而幽深。 桃花喊着他的名字还在向前走着,眼看就消失在幽暗中,肖晓晓慌忙喊了一嗓子。 “姐姐,我在这里。” 桃花喘着气跑了回来。 “你怎么才回来?把姐姐急死了,通知书拿着没有?” 肖晓晓点了点头。 “来,拿给我看看。” “姐,我,我……,我不想念书了。” 肖晓晓终于鼓起了勇气说完了这句话,这是他想了好半天才想起的。桃花睁大了眼睛看着弟弟,好像站在她面前的是个陌生人,好半天她才开口问。 “你刚才说什么?” “我不想上学” 肖晓晓心一横坚定地说。 刚说完,他脸上挨了一耳光,姐姐桃花指着他鼻子吼道:“你不想上学,难道像村里其他小伙子一样,到二十几岁娶个老婆,一辈子守在这穷山沟里吗?” 姐姐桃花气得不住地抽泣。 肖晓晓从小长这么大没见姐姐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姐姐也从未打过他,可今天…… “我知道你是害怕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可你知道姐姐起早贪黑地辛苦为的是什么?是想你好好念书,将来能考上大学。你如果眼里还有我这个姐姐,你就要去上学,姐姐也不需要你报答,只要你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就是对姐姐最好的报答。 姐姐哭了。 “姐,我……” 肖晓晓扑在姐姐的怀里痛哭起来。 桃花一边擦着弟弟的眼泪一边安慰着:“别哭,听话,跟姐姐回家吧。” 肖晓晓点了点头跟着姐姐回到屋子里,桃花迫不及待地说:“快把通知书拿我看看”。 肖晓晓将通知书递给了姐姐,桃花兴奋得不住地擦眼泪,嘴里不停地叫好,她来到煤油灯下看了又看,脸上始终充满了笑容。 “过来,快念给姐姐听听,让我也感受感受。” 桃花没上过一天学,她是不识字的。 肖晓晓心里一阵酸楚,接过通知书念道:“肖晓晓同学经我校审核你成绩合格,你已被我校录取,请于九月一日来校报到。……” 肖晓晓没有念学费,这个字眼太敏感,他害怕伤了姐姐的神经。在这一刻他没有为他考上重点高中而有半丝的兴奋,在村里其他孩子的眼里重点高中无疑是至上的光荣,他们是可欲不可求的。可他觉得是一种罪过,他是一个凶手,一个吸血虫,在一步一步地吸着姐姐的血。 桃花接过通知书安慰着弟弟:“别担心学费,姐姐会有办法的,通知书我帮你保管着。” 姐姐的兴奋令肖晓晓痛心。 开学转眼到了,桃花将家里的两头猪卖了,卖了二百八十块钱。临走时,她将四百块钱塞在弟弟的手里笑着说:“你应该相信姐姐,姐姐是有办法的,我知道你今年准能考上,所以养了两头猪预备着。” 桃花停顿了一会又说:“在外面不像在家里,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舍不得花钱,如果没有钱时,写封信回来,我再叫人送给你。” 肖晓晓默默地点头,鼻子在一阵一阵地发酸,他真想哭,可他终于忍住了,他不愿姐姐看到他流泪。 重点中学在薄刀峰的南面,薄刀峰上的飞流瀑布在太阳下反射着白光,从县城依晰能看到。 来到了县城,县城宽敞的马路,错落的楼房,大街上车来人往,商店里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这一切使肖晓晓感到那么新奇,那么亲切,好像这次来是与县城有个青春的约会。 在肖晓晓的想象中县城应该比这还大,还气派,楼房还要高。尽管如此,县城与乡村那是无可伦比的。县城聚人才、科技和金钱于一身,而乡村聚传统、愚昧和贫穷于一体。 正是这一正一反而衬托出人们的欲望,也许这也是他肖晓晓想冲出乡村的重要原因之一。 肖晓晓很快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肖晓晓被分在了高一〈1〉班,这个班聚全县精英于一体,只有他一个是从农村来的,其他的同学都是县城的,什么县委书记、局长、科长、厂长之类的儿子或女儿。他一向讨厌当官的,他们不过是凭借权和钱,根本没什么真才实学。 由于肖晓晓的个子比较高,被安排在最后一位。这也是他所期盼的,他不希望班里更多的人了解他,他像一只袋鼠整天趴在桌子上。班里也时常有同学看他一眼,他让他乱蓬蓬的头发遮住脸,他不需要别人的关注,他甚至希望他的头发快长,最好能遮掩住全身,遮住他那只残缺的右腿,虽然右腿有一点点跛,他感觉它比任何一个跛子都难看和丑陋,甚至看见同学们在讥讽那条腿。 年少的心总是爱美的,哪怕他再穷,肖晓晓也希望穿得很体面地站在别人的面前。甚至有时别人根本没注意他的存在,肖晓晓的心里也会得到一丝的平衡和安慰。 最令肖晓晓痛心的是膝盖和屁股上的补丁像一颗炸弹,将他的自尊心炸得粉碎。一双洗得发白的解放鞋像导火索一样,随时会将他送进鬼城。在农村谁也不会在意这些,肖晓晓也从未为它自卑、自悲过;可现在他来到了一个华丽的世界,班上同学都穿着白色的运动鞋,黑色的皮鞋,西装,夹克衫,他像一个破烂的兮丐穿行在美与丑之间。 肖晓晓不禁有点恨农村,是它让他失落了尊严。 开学已有一个多月了,肖晓晓依旧将他的心封锁在自己的座位上,在这里他没有朋友,孤孤单单一个人。他像一只受伤的丑小鸭一样在自己的那一片水面上扑腾着,四周美丽的景色使他自惭形秽。 在那一刻肖晓晓多么希望自己有一身体面的衣服,这种期盼竟然是他有史以来想装饰自己,他不愿整天像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游离在这个大键盘上。肖晓晓一度幻想以他粗俗的音符在这华丽的键盘上奏出最响亮的乐章,可是他没有钱,他每天连肚子都填不饱。 班上同学没有人听肖晓晓说过一句话,他和他们无话可说,他们是来自不同世纪的,没有共同的语言。有人甚至怀疑肖晓晓是哑吧,但也没有人敢敲开他的大牙,在忙碌的学习中也没有人那样做。 有钱的同学依旧有钱,在他们的桌柜里放满了夹心饼干、方便面。每到上晚自习便一边看书一边吃,那脆脆的咀嚼声仿佛是一把尖刀插在肖晓晓的心上,简直要了他的命。最可气的是,那不争气的肚子每到这时便咕咕地叫了起来,很远甚至都能听到,肖晓晓强忍着直咽口水。 临走时,七拼八凑好容易凑了四百元钱,学费二百四十元,剩下一百六十元便是这半年的生活费了。家里是不可能再有钱寄来,他必须省吃俭用。肖晓晓决定早上不吃,中午吃二两,晚上吃四两米饭,对于菜他不敢奢想。同学们都吃完了,他便拿出家里带来的腌菜和臭豆腐和着米饭吃,倒也十分在意。有时正在他吃得上劲时,同学们进来了,肖晓晓不得不象贼一样将腌菜和臭豆腐藏起来。于是,引起了同学们的骂声。 “他妈的寝室里怎么这味,是不是谁拉屎了?” “大家都检查、检查,看有没有。” …… 愚昧的东西总是令人恐慌和厌倦。 肖晓晓真想冲上去捧他们几拳,他不得不强压住怒火,就像每晚忍受那些方便面的诱惑一样。实在忍不住时,一个人溜到操场旁的小河边喝几口凉水,让自己空空的肚子和软弱的身子得到一丝刺激,忘掉饥饿。有时,肖晓晓真想把剩下的钱拿去大吃一顿,管它明天太阳从哪方升起。可一想到姐姐,他的心就发软发酸,他咬着牙握紧拳头挺住,让自己全身融进书里,那是他的精神粮食。 最可恨的是,当上完晚自习,有许多生意人到寝室里卖煎饼、油饼,那煎饼的香味直冲肖晓晓的鼻孔,他真恨不得将这些恶魔打出去。每晚总有那些不知趣的同学坐在他床沿上,慢慢地咬着那香喷喷的煎饼,像一个艺术家在雕饰着一件艺术品。肖晓晓不得不将头缩入被子里,用牙狠命地咬住被条,让自己饥饿的灵魂早早地进入那孤寂的梦乡。 在梦里也许他是快乐的! 第七章 花蝶 要说肖晓晓最恨的人要数班上的文艺委员花蝶,她就像他梦里的花蝴蝶一样,自由自在。 梦中的东西有时是痛的,他不由得恨起了花蝶,暗地里骂她“采花贼”。 花蝶总是爱穿一双白色运动鞋,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裤,上身白色运动衫,一下课嘴里便哼着他听不懂的歌曲。 花蝶坐在肖晓晓的前排,听说是她请求班主任将她安排在这里的,她不时回头看看肖晓晓,向他笑笑,肖晓晓也懒得理睬。 肖晓晓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或许是哪一根神经出了错。每个同学都知道,坐在前几排听课效果最好,是最理想的地带,每个同学都愿坐前面而不愿坐后面,可她恰恰相反。她这一来,引得全班的男同学都向后靠拢,最后在班主任强硬的态度下,大家总算全排下了。 最令肖晓晓看不起花蝶的是她妈妈是县法院院长,在他的意识里当官的儿子或女儿都是些花花之流的。但也令肖晓晓惊奇的是县法院院长的女儿考全县第二名,仅次于他肖晓晓。 不久,班上要订试卷了,收钱的是那个县法院院长的女儿文艺委员花蝶。她从第一排向后收钱,最后是肖晓晓。 “你订吗?” 花蝶来到肖晓晓面前问,肖晓晓装作没听见,埋头看他的书。 “喂,肖晓晓,你订试卷吗?听说这试卷挺不错的,很有代表性。” 肖晓晓依旧不予理睬。 “那我就代你订了” 花蝶说着写上了他的名字。 肖晓晓的心中那一刻有一股无名的火在涌动,他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其实有些事以至有些心情是不需要为什么他就会发生变形,当你醒悟时还不明白自己做了些什么。 那一刻肖晓晓就是如此。 “不订” 肖晓晓硬生生地说。 花蝶愣愣地站在肖晓晓面前,脸涨得通红,也许她从小到大也没受这个气。 班上的同学吼了起来。 “他妈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真不是东西,好心当作驴肝肺。” “你看,他那穷酸相,别人看得起你,代你订是抬举你,……。” …… 肖晓晓甚至看到了他们正在模仿他一瘸一拐的走路方式,他无法忍受了,心里像发了十二级地震,不由得怒吼起来。 “老子说过不订” 同学们都不吱声了,只是瞪着眼愤怒地看着他这个近乎变态的人。 花蝶的哭声惊醒了肖晓晓,肖晓晓不由得暗自埋怨自己不该发那么大的火,这应是学习委员的任务,是他做的,可他还对她…… 肖晓晓痛苦地抱着头,将头埋在桌上,心中从那时起便对她有了一份歉意。 花蝶停止了哭,她用手理了理头发,不好意思地说:“实在对不起,让在家见笑了。” 同学们鼓起了掌,班上最爱管闲事的王大明走了过来,用手指着肖晓晓的头恨恨地说:“小子,你给我注意点,不然老子叫哥们揍你。” 大家都知道王大明街头上有一帮哥们,班上谁也不敢得罪他,但他也并不因此而在班里逞威风。 花蝶知道王大明说到做到,连忙推开王大明说:“这不能怪他,怪我。” 王大明手一甩气愤地走了。 在没有朋友的日子里,只有老师对肖晓晓这个第一名颇为关注外,其他的人丝毫不予理睬,最多看他一眼。 肖晓晓为这种生活感到称心,他不需要别人的关注,在这里贫穷只有自己来关注。但有时看到班里同学们在一起有说有笑,谈论着国家大事,政治风云,他不免又有点心痒痒。在同学们的谈论中肖晓晓了解了许多他闻所未闻的事情,在这一刻他孤陋寡闻,像一个封闭在茧子里的蚕。有时肖晓晓真想加入他们的讨论行列,可这穷酸相和满口的方言,尤如一瓢冷水将他最后一丝勇气浇灭了。他更多的是用头发遮住自己的脸,封住自己的嘴。 在这身补丁的衣服里似乎裹不住尊严,那笔挺的西装里才显出尊严,体育委员赵明显然是一个有尊严的人。 赵明高高的个头,一身笔挺的西装在同学们中不亢不卑。他父亲是县公安局局长,在同学们的眼中他似乎又高贵了几分。学校要举行篮球比赛,赵明首先找的第一个人就是肖晓晓。 一进教室赵明就喊:“肖晓晓,你会打篮球吗?” 肖晓晓摇了摇头,他有点憎恨这个可恶的家伙,明明知道他穷得连肚子都填不饱,哪还有气力打篮球,早上跑操时,没跌倒就够幸运的;明明知道他的腿不灵便,故意来以此嘲弄他;明明…… 赵明似乎并没注意到肖晓晓恶毒的眼光,还满有绅士的口气调佩说:“不会可以学,你个头比较高,可以发挥空中优势嘛!” “我是个平庸的人,没有什么优势可发挥。” 肖晓晓刻薄地回答。 “别谦虚,你就算一个吧!” 真是厚颜无耻。 “不用算我,我说不会就是不会。” 肖晓晓的长发随说话有节奏地来回摆动,将他与赵明隔在了两边。他曾发过誓如果没考上大学他就永远不剪头发,肖晓晓想以此来鞭策自己。 赵明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悻悻地走了。 肖晓晓看着赵明走了,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何尝不喜欢打篮球,可是他肚子不允许那样做。 望着赵明的背影肖晓晓心中不由感到一丝愧意。 “别恨我,我是因为贫穷才变得自私的,你如果是我,你也会这样做的。” 学校食堂最后打饭的是他肖晓晓,唯一不打菜的也是他。每次其他的同学都走散了,他才独自一人走进食堂,他知道这时谁也不会来,谁也不愿要那最后的剩饭,有时还能额外地得到一勺剩菜汤。 “四两米饭” 肖晓晓举起了饭盒,今天他来得有些晚。 “没有,怎么不早来?” 肖晓晓默默地走出了食堂,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流出来。 “肚子肚子你别叫,一顿不吃没什么大不了,它年我若有钱时,定让你吃个饱。” 肖晓晓一边走一边敲着饭盒安慰肚子,肚子像听懂了他的话,也不再叫了,他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夕阳将最后的一丝光亮也带走了,县城里一片灯火通明,街道上那来往的汽车带着一双血红的双眼在逼视着行人。 欢腾了一天的校园显得有几分清静,教室的灯光在学子的心海中亮着。 肖晓晓实在是饿得受不了,来到小河边,那潺潺的流水声竟像肚子咕叽的前奏。他拖着饿得发软的双腿,俯下身子,他要让河水填满他那饥饿的肚子。刚俯下身,肖晓晓听到了一个声音。 “水能解饿吗?那么这个世界上的人就好了,整天可以不必为吃穿奔波了。” 声音像是自言自语。 肖晓晓脸不由一阵发烧,慌忙转身就逃。这个人太可恶了,居然连他喝水的机会都不给他,缺德鬼。 肖晓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三两脚就逃到了教室外,从后门溜了进去,在座位上好半天,心还在“咚咚”地跳个不停。肖晓晓感觉他像贼一样,身子竟然有些发抖。他想让书来平静他的心,当他伸到桌柜里时,他感到有一个方便袋,就势拉出来一看,方便袋里面有二袋夹心饼干,三袋方便面,还有一个信封,上面写着:肖晓晓亲启。他好奇打开一看,信封里有二百元钱,有一个纸条,上写着:晓晓,你在校要好好读书,这东西和钱他是托人带给你的。你买一套衣服,买一双鞋吧!在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家里你不必担心。姐姐(晓霞代写)。 肖晓晓双手攥着那二百元钱,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姐姐,我的好姐姐。” 肖晓晓默默地在心中喊道。 姐姐在家里一个人承担着繁重的家务,一边要照顾爸妈,一边还得挣钱供他上学。她就像母亲一样从小将他拉扯大,这二百元钱不知她是怎样省吃俭用省出来的。 想着想着肖晓晓忍不住哭出声来,同学们被他的哭声惊呆了,都回过头直愣愣地看着他。有几位好心的同学走过来问:“你不舒服吗?需要帮助吗?” 那关切的目光真令人动情,肖晓晓心里暖融融的。 “没事,谢谢你们。” 肖晓晓知道他自己失态了,擦了擦眼泪向他们感谢一笑说。 然而令同学们更惊奇的是花蝶不知几时趴在桌上泣不成声,这一下人们闹懵了。这不亚于发现新大陆,班里两大顶尖高手都哭了,为什么? 肖晓晓这时也很惊奇,她为什么哭?难道有什么比他更伤心的?这些问题不过在他头脑中一闪而过,这不是他考虑的问题,他考虑的只有他自己。 那一晚肖晓晓再也不必将自己的头缩进被子里,听着别人吃煎饼的声音。他津津有味的咬着夹心饼干,像坐在他床沿吃煎饼的同学那样,慢慢地在雕饰着一件艺术品。肖晓晓一边咀着一边品味着夹心饼干的甘甜,他从未感到如此的惬意过,痛快过。 第二天,肖晓晓到卖衣店买了一套橄榄绿军装,军装既不显示你穷,也不显示你富有,这是一种中性衣服,也是贫穷最好的遮羞布。他从小就梦想成为一名军人,穿上那些橄榄绿,那种气魄,那种豪气,令他梦寐了好多年。 肖晓晓顺便买了一双袜子,一双解放鞋,军装只好配解放鞋。军装必竟是军人的装束,不同于老百姓的服装,它的布料比较厚实,这也是他所看中的一点。穿上军装尽管还透着农村气,肖晓晓觉得舒畅多了,在班上也觉得融洽多了。 衣服真是个怪物,它本是一个遮羞布在社会发展的今天它像一堵墙将乡村和城市阻隔在两边。要逾越这堵墙是多么的不易啊!这不仅仅是心理在作怪。 第一个夸奖肖晓晓的是花蝶,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鹅蛋型的脸上总是充满了微笑,披肩的长发伴随她那活泼开朗的性格,真像一只舞动的花蝴蝶。她是校花,是全校的焦点人物,而她母亲还是县法院院长,她的成绩是全校最好班的第二名,这无疑使她的身价更高了。 肖晓晓一进教室首先看到了花蝶,她正在向他点头微笑。 “你穿这衣服挺好的,如果把头发剪了,更显得英俊潇洒。” 肖晓晓不知道花蝶是夸奖还是有意挖苦他,只是透过头发看到她异常兴奋。“哦 !学习委员今天可不一般了。” 生活委员李小全笑着说,同学们也敢跟他肖晓晓开玩笑了。其实他性本温和,只是贫穷使他的性格变得孤僻而与他人格格不入。 同学们的玩笑和夸奖,肖晓晓感到更多的目光在注视着他,脸上火辣辣的,身上的军装象一座山似的,压得他透不过气来。肖晓晓木讷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身上的衣服显得那样别扭刺眼,竟然没有那一身旧衣服穿得自在洒脱。 姐姐托人带来的二百元钱,这在肖晓晓的生活上像洒了一片阳光,他早上可以买一碗粥,中午和晚饭吃一点那最便宜的菜。这对于他是算奢侈的生活了,他应当感到满足。 肖晓晓的话也逐渐多了起来,在同学们的眼中他不再是那土里土气的哑巴了。尽管他每天依旧吃那么点饭,但比以前好多了,这半学期的生活费也不用操心了。同时,他还成了校刊的记者,还有花蝶,这位才貌双全的女记者。 很快肖晓晓和花蝶的文章在校刊上发表了,同学们都知道有一位男记者:肖晓晓,女记者:花蝶;甚至还被同学们戏谑他俩是郎才女貌 ,文学上最佳搭档。 肖晓晓可不敢那样想,他与她不是一个键盘上的音符。但肖晓晓和花蝶在文学上一段时间的接触,起初他还有些拘谨和害羞,说话也那么吞吞吐吐,时间长了他发现花蝶不但知识广阔,才思敏捷,而且有一种拼搏精神。完全出乎他想象中院长女儿的模样,他不禁为以前对她的偏见感到惭愧和不安,他肖晓晓是一个十足的笨蛋。 花蝶活泼开朗,行动像一阵风,而且在文学上有她独到的见解,有时有些见解真令人叫绝,肖晓晓不得不从心眼里佩服她。花蝶像雨露一样滋润着他的心,这不过是他肖晓晓自己认为的;但事实也却是如此,他曾把她比喻为雨露,他是一棵小草。自从认识了她,他那颗孤寂的心感到了一丝温暖,他的生活也充满乐趣。 期中考试肖晓晓意外地跌到了第四名,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老师对他也没有以前那样好了;甚至有些鄙夷地说:“农村的孩子就是不如城里的孩子。” 肖晓晓伤心,痛苦,姐姐辛辛苦苦供他上学为的是什么?是考上大学,冲出穷山沟,眼前这种结果竟使他无地自容,他愧对乡亲父老,愧对姐姐,他痛苦地自责着。 自责是一种难言的痛。 星期天肖晓晓躺在床上,用被子裹住头,他想静静地躺一天。他头脑里乱如一团麻,花蝶的影子总是在他眼前晃动,她的眼睛,她的嘴,她的笑容…… 他不由得害怕起来。 肖晓晓的头脑里装满了花蝶,他尽量想着桃花镇的悲哀,花蝶也没被驱赶出脑子,他不由得感到一阵阵惶恐,这几天,他竟然这样,难道真的喜欢上了花蝶? “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会爱上她,她是老虎,打死他也不会爱上她的。伊呀,伊-呀-,伊——呀——。” 肖晓晓痛苦地大喊着。 “肖晓晓,肖晓晓。” 肖晓晓听到了花蝶的喊声,吓得慌忙将头缩进被子里,心中又高兴又害怕。 “肖晓晓” 花蝶推开门又喊了一声。 “他跑哪去了?害得他到处找。” 花蝶自言自语,想必未发现他关上门出去了。 肖晓晓慢慢将头从被子里伸了出来,他一看吓得他又将头缩了进去。花蝶正站在门内,见肖晓晓伸出了头,忍不住格格地笑了起来。 “怎么啦?流泪啦。” 肖晓晓伸手摸了模眼睛,有些泪水,真不争气,他不由暗骂自己。 “没,没有,你找我有事吗?” 肖晓晓一边应着一边掩饰自己的慌乱。 “当然有事,你是不是不舒服?” “有点头痛,不过,不过现在没事了。” 肖晓晓撒着谎伸出了脑袋。 “让我摸摸” 花蝶将手贴在了他前额上。 肖晓晓的血液直向上涌,心恨不得跳出胸膛,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有点发烧,可能是感冒,我去帮你买几片药。” “别,别,我没事,可能是时间睡久了。” 肖晓晓慌忙阻止她说。 “那好,快起来,我在外边等你。” 花蝶说完走到门外又补充一句说:“快点,我的时间有限。” “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肖晓晓一边扣扣子一边问。 “没事难道不能找你?” “我不是那意思,我……” 他俩走出了寝室区,太阳已偏西了,微微的风带着一丝凉意,校园的大叶杨在风中飘飘落落。 “你还没吃饭吧?” 肖晓晓不敢看她的眼睛,那个世界太难懂。 “不想吃” “不吃怎么行,人是铁饭是钢,懂吗?” 花蝶说着拉着他的手就走,肖晓晓吓得挣脱了她的手说:“别这样,同学们看见了会说闲话的。” “怕什么,没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谁喜欢说就让谁说去吧!” 肖晓晓对这个胆大的姑娘真没办法,也许是他心怀鬼胎,他对她有些惶恐和不安。 “你拉我到哪儿去?” “你跟我走就是” 肖晓晓和她走出了校门,来到马路边,花蝶打开自行车锁。 “走,上我家去。” “上你家?” 肖晓晓惊得张大了嘴。 “我一人在家,我爸在外地每星期回来一次,我妈出去了。” “那不行,那不行,我还是回去。” 肖晓晓再大的胆,他也不敢到她家去。 “走就走嘛,还是个男人,一点都不爽快。” 花蝶推推掇掇将肖晓晓带到了县委大楼前,门卫一见是县法院院长的女儿,便向她点头笑了笑。 县委大楼是县城最高的楼,一共十二层。一进院门,楼前面是一个大花圃。 现在已是初冬 ,花圃上只剩一些枯枝败叶,在院子的四周栽满了四季青和落叶松。居民区是在县委大楼左侧的六层小楼内,花蝶的家在二楼。 花蝶家内彩电、冰箱、沙发布置得井然有序,在淡雅中透出几分高贵。对于农村这种摆设是没有的,打娘肚子出来,肖晓晓没见过彩电、冰箱,至于现代化的设备更是闻所未闻。农村还处在一种萌芽状态,在城里这不过是中上人家的摆设。 “你先喝点可乐,我去做饭。” 花蝶说着去了厨房。 肖晓晓喝了一口可乐,差一点没把他噎死,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味道的酒,那一刻他就是这样惊叹这个世界。 不一会儿,花蝶的饭做好了,一盘炒鸡蛋,一盘千张炒肉丝,还有一盘卤猪蹄。 “吃吧,大胆吃,尽量把这全消灭光。” 花蝶一边说一边直向他碗里夹菜。 长这么大还真未像今天这样面对面跟女孩单独吃过饭,何况还是他暗恋的女孩,县法院院长的女儿,肖晓晓不免显得有些紧张,有时菜在嘴里本来一下子就可以吞下去,可这一紧张噎得他直翻白眼,丑态百出。 肖晓晓不由暗骂自己没出息,饭也就不大敢吃,像一只被捏着脖子的鸭子,张大眼睛瞪着盘子。 花蝶看出了肖晓晓的紧张,站起身来笑着说:“这些全归你了,我出去一下,在我回来之前你必须完成。” 花蝶一走肖晓晓便风卷残云,吃得顺畅多了。花蝶进来时,他已完成了任务,伸了一个懒腰,喝了点水。花蝶将碗筷收拾停当,看了看手表说:“我妈快回来了,咱们到外面走走怎么样?” 肖晓晓和花蝶走出了县委大楼。 初冬的夜晚夹着凉凉的风,沿河大道边的四季青在风中摇曳着。远处机械在哄鸣。街道两旁的卡拉ok正疯狂地唱着那柔柔的恋曲,录相厅里喊杀声震天,沿河大道上疏疏落落地偎着几对呢喃的恋人。 这是一个喧闹的夜。 这是一个浪漫而温馨的夜。 肖晓晓和花蝶走在沿河大道上,一路上谁也没开口。 沉默有时也是一种美。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肖晓晓首先打破沉默。 “没什么,只想跟你聊聊。” 花蝶她又看着肖晓晓,肖晓晓的心在发抖,人一但怀了鬼胎,他的思想也会被束缚住,即使一件很平常的事,一个很正常的动作,在他的眼里也变得闪光。 “聊什么?” “听说你很讨厌当官的?” 肖晓晓点了点头,他有权拥有自己的爱与恨。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肖晓晓和花蝶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居然靠得那样近,花蝶并没觉得他对她有什么异样。 “我的父母以前是乡文工团的,父亲是拉二胡的,妈妈是唱黄梅戏的。文化大革命期间,是那些当官的将我父母变成了残废,从此,妈妈只会唱那《人面桃花》,父亲除了拉二胡什么也干不了,我是姐姐和奶奶带大的。” 肖晓晓已泪流满面,花蝶也难过得掉下了眼泪。 “你真够坚强的” 花蝶擦着眼泪说。 肖晓晓长叹一声,苦涩地说:“这不叫坚强,这叫生存,每个人处在那种环境都会如此。” 花蝶默默点了点头,幽幽地说:“像我们这些生长在温室的孩子真不知天高地厚,要是我是你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苦难并不等于将来会成功,它不过是将心作了盾牌而以。付出的多少并不意味你能收获多少,公平只是相对的,车到山前就有路了。” “你太过悲观了,我不太赞成你的观点,也许你受的打击太大,我相信付出总有一天会得到收获的。” 肖晓晓不否认她的观点。 “你想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吗?” 花蝶见肖晓晓沉默转移话题问。 在女孩面前,男孩最想知道的莫过于此,肖晓晓也不例外。 “说实话,你给我第一印象很土,我甚至对农民有一种同情感,悲哀感。当我了解了你的另一面后,我的看法就完全改变了。” “我的哪一面?” 肖晓晓笑着问。 “譬如你的家庭,你的生活经历,你是勇敢的,农民是可敬的,我上完学以后一定去农村锻炼锻炼。” 肖晓晓没有为她夸奖农民而眼里大放异彩,他也并不认为作为一个农民有什么不好,他知道从此刻上天就要开始折磨他。 “我的成绩已一落千丈,连老师都说农村孩子不如城里孩子,你也是那样认为吗?” 肖晓晓直直地看着花蝶,如果她叫他死,他也心甘情愿。 花蝶无邪地笑着点了点头,肖晓晓完全绝望了,连她都这样认为,他,他…… “也许老师那次喝醉了酒,说醉话。不过,每个人都说农村孩子能吃苦,有着坚忍不拔的精神。可你,居然被一次小小的失败而击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生活虽然不能同成功相提并论,可人总是在千百次跌倒后又爬了起来。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以后有时间再聊,我希望能看到你重新振作的风采。” 肖晓晓心里暖融融的,他要重新振作,以他最大的成功来回报那些关心他的人。 人生是需要我们不断地去拼搏,苦难不过是人生旅途中的润滑剂。 第八章 元旦晚会 平淡,平淡是成功前的镇痛。 沉默,沉默是喧闹后的人生。 肖晓晓的日子在平淡中充满了沉默。 花蝶说得对,他不能因为一次小小的失败而自暴自弃,他应当振作起来。可他的心里总有一种古怪的冲动和寂寥,以前他的头脑里装满了大学,现在花蝶占注了整个空间。 在没有她的日子,他感到孤寂和不安,他越发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了。 肖晓晓不得不忘掉这种没有结果的相思。 爱情的每个环节都具有超凡的魅力,哪怕是再理智的人也会被她射中。 肖晓晓的生活和现实拒绝爱情。 每天早晨天刚破晓,肖晓晓便来到了小河边将小石子放入口中,开始朗诵英语,他需要改变,改变他的口音。 小河边粗大的杨树已被剥去了发丝,只留下那光秃秃的枝丫在风中摇摆着。河边的小草已变枯了,上面结了薄薄一层霜。河水还是不知疲倦地从枯叶身上流过,像母亲的手抚摸她怀中的婴儿。 风再一次掀起了肖晓晓破旧的衣服,象一个搜身鬼,搜得他浑身打颤。每当冷得无法忍受时,他就用拳头向那粗糙的杨树上打去,一下,二下,三下……。 肖晓晓一边打一边喊着花蝶的名字,他要将她从他脑海中挤去,血顺着指缝向下流。 痛,肖晓晓可以忘却,他不能忘掉老师那鄙视的目光和同学们那不屑的眼神。在这里成绩差没有人会同情,怜悯你。他肖晓晓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他只要大学。每看到血时,爸爸,妈妈,姐姐及乡亲父老的影子就在他眼前交错浮现。那瘦弱的身子在炎炎烈日下的奔忙,那佝偻的躯体在曲折的山道的寒风中抖索,那期盼的眼神中不知夹杂着多少的希望,那…… 肖晓晓不敢想,他现在需要的是第一,只有这样才能找回他的尊严,才能保住他的自尊。 冬天人们依旧很忙碌,这个世界没有不忙碌的季节。 街道上的行人多了一份冬的庸肿少了一份夏的苗条,连那奔驰的汽车也害羞地蒙上了面纱。那迷漫的风沙时不时钻入行人的眼睛和鼻孔里,四周的树木依然没有充当防卫的使者,听任风自由地吟唱。 肖晓晓孤独地走在街道上,走在风沙中,这段时间他一直躲着花蝶,害怕见到她,他怕与她在一起他控制不住自己。他要忘掉花蝶,将自己萌芽的爱意扼杀在襁褓里。 肖晓晓的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模糊地看着马路。他也不知道他应当走向哪里,只觉得应当到这县城四处走走。 在一个建筑工地旁肖晓晓站住了,工地上有许多与他年龄相仿,甚至更小的工人在吃力地背着钢管,有几个人抬着笨重的预制板,在一阵阵哟喝声中向楼顶走去。 肖晓晓垂头丧气离开了工地,漫无目标地走着,他的每一步是那样沉重,那样痛。蹓躂一阵觉得无趣,他便来到操场上的小河边,找了一块遮风的地方坐下,从怀中拿出《唐诗三百首》。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肖晓晓又想起了花蝶,他没法忘掉她,他甚至希望蓦然回首时,花蝶就站在他身边。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闭,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有个人正低低地念着向小河方向走来,有点像花蝶的声音。 肖晓晓打算跟她开个玩笑,便低声宁气地念道:“清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虎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阔。” “谁?” 肖晓晓没有回答。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著全无是处。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日:“去!” “好词,好词。” 肖晓晓笑着从大石头后走了出来。 “是你?” 肖晓晓一看真的是花蝶,吓得慌忙又藏入大石头后。 “喂,你别藏,你给我出来。” 花蝶喊着向大石头跑来。 花蝶找到了肖晓晓,在他身旁坐下。 “你为什么躲着我?难道我是老虎会吃掉你?” 她倒不是老虎,不吃人,可她比老虎更令他不安,肖晓晓害怕她会吃掉他的心。 当你没有理由爱上一个人时,你并不会为你的所爱而高兴,相反你会痛苦和不安。但你一旦拥有了爱的领域,爱情便会阳光灿烂。 “没有,我,我……” 肖晓晓结结巴巴不知该怎能样回答,心砰砰地跳得历害,脸也在阵阵发烧。 “我怎么啦?” 花蝶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笑着问,她的眼睛单纯得像一面镜子,甚至能照出他,肖晓晓的邪念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什么,只是想一个人静静,我喜欢一个人的世界。” “是吗?两个人的世界有什么不好?” 花蝶又笑了,肖晓晓心里不禁有点痒,以前生活和自卑压抑着他的情感,在他的生活中除了同林晓雯那次偶然的接触外,其它只是他自己。今天不同了,情感再也不像以往被衣服包在躯体内,压抑着它的萌发。 爱是源于眼睛的。 今天肖晓晓也不明白,他竟有一种冲动,他想吻一下花蝶那富有弹性的唇。 肖晓晓体内的血液在沸腾,邪念蠢蠢在动,他不断克制自己,告诫自己:“你是没有那胆量的,你不能那样做,你和她不是一个层次的,这只不过是一个幼稚的幻想,就像你梦中的花蝴蝶一样,醒时便没了。” 肖晓晓不能因一时的冲动毁了他和她的友情,让爱死吧! 肖晓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花蝶:“这么冷你怎么也出来了?” “教室太闹,没心思品尝这宋词。” “你也喜欢宋词?” 花蝶点了点头。 “你刚才念的那一首叫什么名字?” “你猜猜?” 花蝶向肖晓晓做了一个鬼脸。 “不说就算了” 肖晓晓站起身就走,他必须对她冷淡,让她不再找他。 “你干吗要走,坐下来我告诉你不就得了。” 肖晓晓被花蝶一拉,身子重心一倾,正倒在了花蝶的怀里,他和她正脸贴着脸。那光滑的脸柔软的身子诱惑着他的邪念,肖晓晓的血液在跳,情不自禁捧着那白嫩的脸疯狂地吻着。 花蝶显然被肖晓晓的举动吓呆了,她一把推开他,“啪”的给了肖晓晓一耳光。肖晓晓头脑一清醒,看着满脸通红的花蝶,吓得他抱头跑了。 “人的感情真好奇怪啊!” 花蝶在叹息。 元旦快到了,同学们都为元旦晚会准备节目,好一阵忙碌。花蝶与赵明是晚会男、女主持人。这几天由于大家忙着排练节目,教室里也没法看书,肖晓晓便独自一人来到小河边。 虽眼下已是冬天,小河里的水还没结冰,哗哗地流着。高大的杨树像一位位秃顶的老人静静地守后在操场边上。肖晓晓想念着父亲,耳边又仿佛传来了父亲的二胡声,二胡也是他的命。 元旦晚会肖晓晓打算拉父亲编的那首《人面桃花》,听乡亲们说父亲和母亲正是凭那首《人面桃花》而闻名于乡文工团,赢得金童玉女的称号,现在他俩再也不能站在舞台上一人拉一人唱了。每当妈妈的病发作时,又哭又闹又笑,爸爸便拉起了那首曲子,妈妈便安静了下来,静静地听着,嘴里轻轻地哼着:“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花蝶早已将二胡准备好了,面对着她,肖晓晓简直无地自容,尽管他一直躲着她,不与她正面接触;可花蝶依然像幽灵一样缠绕着他,夜夜在他梦里出现。肖晓晓也知道这几天花蝶在河边找过他,她还写了好几个字条向他道歉,说她不该打他,希望他能和她好好谈谈。他和她无话可谈,她是县法院院长的女儿,有着美好的前程。每每想到这些,肖晓晓的心像被针扎了一般。 这不是爱的季节,欲望只不过令自己自作多情。 突然,肖晓晓看见花蝶和赵明说笑着向小河边走来,他俩靠得那样近。肖晓晓的心跳得历害,似乎在隐隐作痛,一种无名的醋意升了起来,一种无形的力量告诉他:花蝶是属于他的。 他一定要将她夺过来。 肖晓晓不愿看到他俩在一起,他向小河上游走去,腿竟然有些发软。 “肖晓晓,你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花蝶看见了肖晓晓,肖晓晓心里一阵激动,她的眼里还有他,花蝶又喊了起来。 “肖晓晓,你给我站住。” 不管花蝶怎么喊,肖晓晓没有回答,他逃到上游一片枞林里,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在赵明的面前他肖晓晓可不愿做一个插足者。 坐下好半天,肖晓晓的心还在“咚咚”地跳个不停,他这种大度的精神究竟是为什么呢?他不禁有些后悔。 “怎么不跑了?” 花蝶正站在肖晓晓不远的一棵松树下,她一手抓住树杆,一手压住肚子,嘴里在不停地喘粗气。 肖晓晓心里一阵高兴,表面冷冷地说:“我为什么要跑?” “咱俩好好谈谈吧!” 花蝶在肖晓晓身边坐下。 “没什么好谈的” 肖晓晓没好气地说。 当你做了一件尴尬而错的事时,你最好掩饰的方法是不知道或者一错再错让对方接受你的错,同时面子也有了着落。 “你还为那一耳光在生我的气?” “我没那个权力” 他俩不再说话了。 良久,花蝶幽幽地问:“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为什么要躲着你?” 肖晓晓咬着牙说,他的心不能软,长痛不如短痛。 沉默。 小河的流水在哗哗地流着,他俩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你找我有事吗 ?” 肖晓晓终于开口了,语气也软了下来。 “没事就不能找你?” 花蝶的语气很硬,像肖晓晓刚才对她一样,肖晓晓脸上不由一阵发烧,站起身说:“那我就走了”。 “别急,你坐下。” 肖晓晓默默地坐下了。 落日的黄昏总是充满了诗情画意,冬天的黄昏更另有一番迷人的景色,远处县委大楼在夕阳的衬托下显得更加高大雄伟,马路上如流的汽车带着响笛狂奔。那滴水山庄的广告牌早早地亮了起来,吸引着游人的眼睛。 “肖晓晓,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解气?” 花蝶脸涨得通红很委屈地说。 肖晓晓没有作声,是他对不住她,对不住她最好不开口,这是他的哲学。 “你不是要吻我吗?来。” 花蝶说完突然搂住肖晓晓的脖子将嘴唇送了过来。 “花蝶,别,别,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你如果这样,我更无地自容。” 人真是奇怪,当你日日夜夜期盼的东西突然到达你的面前时,你竟然有一种畏惧感。 “我知道你不会那样做的,你不是那样的人。” 花蝶微笑着说,她依旧那样信任他。 “你看过《红与黑》吗?里面有一段引自《爱情族谱》的话是:爱情,拉丁语读阿默,似跟法语的moot 相唱和;爱情通向死亡,这一路上,有多少的焦虑和忧伤,多少陷井,罪恶的手掌,似泪洗面,无尽的悔恨与惆怅!你认为这句话反映了社会上哪一种现像?” 爱情通向死亡对他肖晓晓倒是正确的。 “荒唐无聊的事情,每天都有发生;它们分散开你的注意力,忽略了真情造成的,创痛。这是巴纳夫说的。” 肖晓晓没有心情回答她的问题,便想了这一句来搪塞 。 创痛,对于他肖晓晓来说不是简单的两个字,它一直占驻着他人生的历程,让无字的岁月和无望的爱情来折磨着他。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肖晓晓长叹一声,他把一切的情感都注入了这句话里,说得有些忧伤和深沉。 花蝶惊讶地看着肖晓晓,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站了起来。 “你的《宋词三百首》是你买的?” 肖晓晓点了点头,他突然记起那本宋词忘在了大石头后面,都因为他那一次的冲动。 “能借我还看几天吗?这几天太忙没时间。” “没问题,不过那次忘在了大石头后面,我得去找找,看它还在不在。” 肖晓晓就要去找。 “不用去了,在这儿。” 花蝶不知怎样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了出来,肖晓晓心里不由对她一阵感激,那可是他的全部。 元旦晚会到了,教室的舞灯在旋转着,那浪漫而又充满温馨的音乐,像一首宋词在同学们心底流淌。 在同学们的掌声中女主持人花蝶微笑着走上了临时搭的舞台,在这五颜六色的灯光中她显得更加美丽、动人。花蝶今天穿了一套黑色的牛仔服,上身敞开着露出里面白色的绒线衣,在这柔柔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淡雅活泼而又充满灵气。披肩的长发,在耳朵上的发梢上系了一个白色的蝴蝶发卡,使这素装上更增添了一份灵性,宛若花山上舞动的一只黑蝴蝶。 花蝶拿起了麦克风微笑着说:“亲爱的同学们,我们有幸相聚,有缘相见。我想真挚的友谊,不需要有承诺,注定的缘份不需要有约定,今天我们有幸相取聚在此,我们一起歌唱好吗? “好,好。” “ok” …… 同学们欢呼起来,有的同学兴奋得打起了响指,快乐是属于他们的。 同学们都跟着花蝶唱了起来,肖晓晓不忍心再听下去了,花蝶的每一句是那么动听,宛如黄莺在深山中深情地低唱。 她太完美了,完美得令他心痛,完美得令贫穷不能靠近她。 肖晓晓走出了教室静静地靠在一棵树上,思绪很乱,他爱她难道是为了贫穷中那一种悲哀的东西吗? 不是,这是一种源于心的真诚,她是他的寄托,是他的阳光,在花蝶的脸上他才找到他的自我。可这不是爱的季节,肖晓晓不能因为这毁了他的前程,辜负了姐姐和乡亲父老的期望,爱情是 通向死亡的,他爱的是大学,不是女人。 肖晓晓进入教室时正赶上他的二胡独奏,花蝶将二胡递给了他,肖晓晓拉动了几下,和了和弦,然后走上了舞台。台上早已准备好了椅子,他往椅子上一坐,右腿往左腿上一搭,将二胡放在膝上。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肖晓晓心中不禁有些发慌,神态也有些紧张。 “现有肖晓晓为大家演奏他父亲编的二胡曲《人面桃花》,大家欢迎。” 花蝶说完向肖晓晓点头笑了笑,站在了一边。台下同学们热烈鼓起了掌,肖晓晓拉动了几下二胡表示感谢。花蝶那深情的一瞥给了肖晓晓勇气和力量,他精神为之一振,欢快的二胡声响了,教室里一片寂静,同学们都在冥息地听着。 二胡声忽高忽低,像清晨的百鸟和鸣,又宛如那阵阵松涛。远处传来了叮咚的泉水声,同学们仿佛治身于大自然中,有花香,有鸟语,还有蝉鸣,天边还飘过一缕云,这是一个静谧的世界。 二胡声突然婉转低沉,有位老人在呻吟,在哭泣,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断魂。二胡声凄凄惨惨悲悲切切又夹着婉转悠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仿佛鹤啼鸿哀。 同学们不禁一时都流下了泪。 月亮早早地颤威威地爬上了东边的山头,将清冷的光辉洒在了这充满情声的校园里,远处的薄刀峰在月色下神秘莫測。 夜静得可怕,只有这悲惨的二胡声在呻吟,在哭诉,远处不时传来几声汽笛声,将夜空划得阴森可怖。 风动了,声音也动了。 风在这夜里狂叫起来,撞得外面的杨树哗哗作响,顿时使人千头万绪满怀离索驻足难行。 肖晓晓更来劲了,长发随手有节奏地抖动。 他看到了父亲,父亲带着泪的双眼,他正用力拉着他心爱的曲子。他看到了母亲,听到了母亲的歌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肖晓晓轻轻地唱了起来,他看到了满山的桃花,他突然怔住了,他怎么会唱《人面桃花》? 他从不敢唱这首歌,哪怕只是一个字,他也没有勇气唱下去;可今天他唱了,唱完了这首《人面桃花》。 他的心在痛,在收缩着。 一曲拉完,肖晓晓已泪流满面,他默默走下了舞台,没有掌声,没有欢呼声。 花蝶已泣不成声,同学们的眼里都含着泪,还沉浸在那二胡声中。很久,教室里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肖晓晓再也控制不住,一口气跑到小河边,趴在杨树上放声大哭。 河水在哗哗地流着,仿佛母亲在安护孩子。 “孩子,你哭吧,哭过之后会好受点。” 第九章 桃花梦 桃花镇没有梦,桃花镇只有桃花。 肖晓晓有梦,他的梦在远方,远得他无从触及。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肖疯子是没有梦的,他每天不知疲倦地在唱着。 三月,村子里开满了桃花,薄刀峰上也开满了桃花。 三月,学校里也开满了桃花。有桃红的、水红的、粉红的、白的惹得成群的蜜蜂嗡嗡直叫,也忙坏了那飞舞的花蝴蝶。 最喜爱桃花的是花蝶,她总是一个人跑到桃树前默默地看着那桃花。许多借花献佛的同学,不时送一枝那粉红的桃花给她。于是,桃花便成了校园里的传情之物。同时,也招来了老师的责骂。尽管老师一令再令不准折桃花,可总有那些不怕死的同学去折,学校没办法只好将桃树全围起来。花蝶为此对学校大为不满,还有理说:“有花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但也没办法,只能像诗里“一枝红杏出墙来”地看看伸出竹篱笆的桃花。 桃花围起来了,学校对此也管得很严,再也没有同学送桃花给花蝶了。花蝶再也不能像前几天插一枝桃花在桌缝里,上课不时地欣赏几眼,那种惬意的感觉真令人心动。 今天,肖晓晓到后山花山上去折了一枝桃花。那嫩绿的桃叶,衬着粉红的花瓣,上面还有几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真令人眼馋。肖晓晓倒并非想将它送给谁,也不在意它是传情之物,因为他自己喜欢它;但肖晓晓很想将它送给花蝶。 刚走上楼梯便碰上了花蝶,花蝶不住看肖晓晓手里的桃花,肖晓晓将花一递说:“你喜欢吗?送给你。” “真的,太高兴了。” 花蝶兴奋地接过桃花,将桃花凑到鼻子前,一个劲地闻。 “这桃花是你折的?” 肖晓晓和花蝶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教导主任王洪思。这下可完了,他无论如何也说不清,肖晓晓心想。花蝶看了肖晓晓一眼,花蝶显得有些慌乱,肖晓晓没做声,表情尽量装得坦然。 “是不是你折的?” 教导主任有些愤怒。 “啊,是,是我折的。” 花蝶胆怯地说。 “不是她折的,是我到后山上折的。” 没有必要让花蝶替他顶罪,本来就是他折的,他无须退缩;况且他是男人,在女人面前,男人更应当如此,显出所谓的大度和男子气概。 显然,王主任相信了肖晓晓的话,因为男人向来是摧花使者。 “你折的,你知道这到五月份上面要结多少个桃子吗?你们这些年青人,真是败家子。” 教导主任叹息说。 教导主任看了看肖晓晓又厉声说:“到学校来不好好学习,整天花呀、情呀、爱呀,不好好治治你们,你们都快疯了。” 教导主任摔下话气愤地走了。 “不就是一枝桃花吗?咱们走,别理他。” 花蝶擦了一把汗,呶呶嘴说。 肖晓晓也不在意,因为他是第一名,花蝶是县法院院长的女儿,再说不就是一枝桃花,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不会小题大做的。 第二天,学校召开了大会,肖晓晓在大会上作了检讨。大会主持人是教导主任王洪思,他要借此整顿一下校风,也借此给同学们敲一下警钟。 在大会上教导主任抑扬顿挫地说:“肖晓晓作为班里学习委员,竟目无校纪,竟然折桃花送给一位女同学。那位女同学他在此不提名了,请你们各自好自为知,如果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将严惩不待。” 教导主任的话刚说完,同学们爆发了一阵大笑,眼睛都齐唰唰地看着花蝶和肖晓晓。花蝶低着头,满脸通红,眼泪都快要掉下来,肖晓晓想此时地下如果有一个缝,花蝶肯定比他先钻进去。 “我上次还看见他俩在小河边接吻呢,那种狂热劲别提了,别让她听见。” “那不可能吧?肖晓晓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可不一定,肖晓晓人长得英俊,成绩又好,而且……” “狗屁,你看肖晓晓那穷酸相,还是个残废,哪个女人愿意跟他恋爱?现在谁不爱有钱有势的,那一张小白脸能顶吃顶用吗?局长对院长那才天经地义。” …… 同学们在低语,肖晓晓的心像被油煎了一般,花蝶再也忍受不住了,“哇”的一声哭着向寝室跑去。 贫穷像一面镜子,无论肖晓晓怎样转身,照出的依旧是他穷模样。贫穷在同学们的眼里也是一道风景,装点风景的不过是他肖晓晓。 肖晓晓来到了小河边,静静地躺在草地上,和煦的阳光在温柔地抚摸着他,小河的流水流得更响了,更撩人心乱。远处机械的哄鸣夹杂着汽车的长鸣组成一曲难听的歌,令人心里烦乱。 天,瓦蓝,瓦蓝,几缕白云悠闲地飘在山的那边,这一切是那么美好,那么迷人。 肖晓晓做梦也想不到学校给他来个下马威,他的心冷了,痛了,甚至想离开这个地方,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放寒假回到家,姐姐卖了一头猪,卖了几担稻谷才凑齐学费;而去年姐姐也未叫人带钱给他,可那钱是谁给他的?是同情他? 怜悯他? 贫穷是悲哀的,他身上的军装是悲哀的产物,他成了一个被人施舍的乞丐,痛苦像虫子一样在吞噬着肖晓晓。 “起先,他并未了解他的不幸是这样强烈,他的困窘多于悲伤;但他渐渐恢复了理智,他就感到了这种不幸的深重,生活中的所有乐趣都有消极殆尽,唯有绝望的利刃不断撕扯他的心胸。为什么要说到肉体的痛苦呢?这种痛苦怎么能与心灵的痛苦相提并论呢?” 这是让。保尔说过的。 肖晓晓在绝望的边缘挣扎着,他的右腿里面像针扎一般痛,更加不听使唤,他忘不了那个季节。 那是个秋季,那时他还是个孩子。 家乡的秋天是美丽。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满山的桃子像生活一样含满了酸、甜、苦、涩。 村里人们脸上只有在这时才露出少有的笑容,老爷爷们不时来几段《打金枝》、《赵太祖斩红袍》,唱那“孤王酒醉在桃花宫”。 这对于肖晓晓来说是不太懂的,只觉得他们声音铿锵有力,有着一种气势。 村里的稻全部割完了,静静地躺在田里,饱受着太阳的炽烤。贪吸的太阳从早到晚吸收着它们体内的水份,使它们饱满的身材,慢慢变得人们渴求的枯黄。 一大早桃花对肖晓晓说:“晓晓,煤油快没了,我俩到桃花沟去拾些松脂回来,节省点钱,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很多。” 桃花沟在薄刀峰的山北面,山上陡峭的石壁,人很难爬上去;所以村里人叫它薄刀峰,也就是像薄刀刃一样,上不去。薄刀峰上有厚厚的松脂,村里也时常有人在峰下拾些回来作引火和照明用。从村子里到薄刀峰下要翻两座山,来回四十多里路。 快近中午,肖晓晓和桃花来到了薄刀峰下。肖晓晓抬头望了望这陡峭的山峰,心里犯咕叽了,这么陡怎么上去?他在山下转了好半天,也无法上去,而峰下也不像村里人说的有松脂可拾,只能爬上峰顶采起。突然,肖晓晓看见有一根葛藤从山腰一直垂到岩下一棵桃树上。黑黑的葛藤有碗口粗,蜿蜒地缠绕在桃树上。 “姐姐,你在下边等着,我上去。” “小心,注意安全。” “我知道,没事。” 说完肖晓晓顺着葛藤晃悠悠地往上爬,葛藤不停地拍击着岩石,肖晓晓在上面像荡秋千一样,他的手被挤压得生疼。肖晓晓小心意意地向上爬,葛藤晃得越来越历害了。突然,肖晓晓重心一倾,头重重地撞在了石壁上,他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肖晓晓慢慢醒来了,他首先听到了姐姐的哭声。 “晓晓,你醒醒,别吓我,都是姐姐害了你。” 桃花一边哭一边摇晃着弟弟。 肖晓晓感觉头和四肢钻心的痛,强忍着睁开了眼说:“姐姐,我没事。” 便又晕了过去。 肖晓晓再次醒来时已是夜里,他听见屋子里很吵,姐姐在哭诉着。 “大夫,你救救我弟弟吧,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那苦命的弟弟哇!……” 肖晓晓忍住痛眼睛睁开一条缝,他感到自己好累,好累,多想有个温暖的草地让他躺 一躺,和煦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微风带着桃花的气息令他神往。 桃花还跪在一个女人面前泣不成声,头像鸡啄米一样给那个女人叩头求她,血顺着桃花的额向下流,那女人想必是大夫,这也正是木子镇医院。 “大姐我求求你,你求我也没办法,现在已是夜里十二点多了,大夫都下班回家了,我也是无能为力,要不我给他上点消炎粉止住血到早上大夫来了给他治疗?” 那女人很为难地说。 木子镇医院在三十八里外的木子镇上,木子镇不大一条公路从镇中穿过。镇的东边是桃花河,是从桃花镇流下来的,每到春天河上飘满了桃花瓣,像一条粉红色的彩带将木子镇紧紧地抱在怀里,医院就在这河边上。 那一晚肖晓晓是在姐姐的怀里度过的,姐姐在唱着歌引他入睡。 “别怕,别怕,太阳已落山了,月亮出来了,你看那月亮后边的星星多美呀!你看……” 肖晓晓是在姐姐的歌声中长大的,姐姐也总是在这样的月夜里抱着哄他入睡,这一夜月亮也特别亮。 自此,由于治疗不及时肖晓晓的右腿留下了终身的残废,他的心也从此染上了伤痛。 显然,世上痛苦的并非肖晓晓一人。 花蝶的眼睛哭肿了,在同学们一阵的安慰下才停止了哭。肖晓晓知道花蝶非常恨他,他不该送桃花给她,不然根本不会发生这码事。肖晓晓看见花蝶将他送的桃花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他的心被她踩碎了。 “别生气,桃花没有错,你这样不是糟蹋了桃花吗?” 花蝶的好友余莉在安慰她,花蝶停止了踩,她俯下身子拾起那已被踩得面目全非的桃花说:“桃花,别怨我。” 肖晓晓看见桃花从窗户扔了出来,掉进了水沟里,他的心顿时凉了。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看你这个惹祸精了” 肖晓晓恨恨地说。 几天里肖晓晓精神恍惚,同学们都以异样的目光看他,仿佛在嘲笑他自不量力,竟敢送桃花给花蝶。那些暗恋花蝶的同学更是大翻白眼,还风凉地说。 “这个世道怎么癞虾蟆想吃天鹅肉” “唉!我要这副穷酸相,我折一枝送给自己,免得别人说笑。” …… 贫穷并不可怕,精神上的穷困,那才是致命的,人生来并没有贵贱之分,只是环境时时在作弄人,在游戏人生。 肖晓晓咬着牙装作没听见,最令他伤心的是花蝶不理他了,好像哪一世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肖晓晓的心空了,最后一道防线垮了,他不想在这儿呆下去,这个地方令他伤透了心。他绝望地看了一眼教室,心中默默地叨念着:“别了,我可爱的学校;别了,我心爱的人,我走了。” 一个地方如果令你伤心,不如换个地方,哪个地方适合你,那就是你成功的起点。一个人如果令你伤透了心,远离是最美的,也是最理智的,除非你依然爱她。 肖晓晓应当向小河告别,这里有他的痛苦和欢乐,他曾经在这里爱过、恨过,他无悔于小河。 小河的流水依然哗哗地流着,高大的杨树已披上了浓绿的衣装,树下洒落着数点斑驳的月光。远处县城的高楼在朦胧的月色下像一盏盏灯笼悬在空中招唤着那远离的人儿。 望着眼前的一切,肖晓晓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说不出酸、甜、苦、涩。他的梦断了,断在校园里,断在桃花上,他不禁泪如雨下。 突然,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肖晓晓一惊,转身一看竟是花蝶。 “你怎么来了?” 肖晓晓在不停地向四周看,看看有没有人,不然又要生出许多事。 “你哭了?” 肖晓晓擦了擦眼泪没作声。 “你是不是被那些流言蜚语吓倒了?” 肖晓晓依旧没作声,他知道花蝶这几天也不轻松,这几天她沉默多了,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笑容,整个人像变了似的,一少往日的活泼。可他万万没料到在这个时候她居然来安慰他,肖晓晓心中不由一阵感动,他更爱她了。 人言可以摧毁一位天才。 “没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你何必又记挂那些事呢?我们是为自己活着,首先要战胜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尽管花蝶说得很轻松,仍不免有些深沉和伤感。 这几句话像一粒小石子投向平静的湖面,又激起了肖晓晓重兴振作的欲望。也就是在这一刻,肖晓晓发誓一定要娶花蝶为妻,他癞虾蟆就想吃天鹅肉,别人能做到的,他肖晓晓同样能做到。 肖晓晓不知不觉抓住花蝶的手,她没有挣脱,他和她静静地注视着,彼此都能感到对方的心跳。 肖晓晓激动地说:“谢谢你,我本打算离开这里,走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那里没有朋友,也没有桃花。” “你走了我少了竞争对手” 花蝶幽幽地说。 “你知道我看到你扔掉桃花的那一刻,我的心有多痛,你知道你在我心中有多么重要吗?当我看到你伤心流泪时,我真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杨树上,都是我不好,害你受委屈了。” “别,别说了,我都知道。” 花蝶将头紧紧靠在肖晓晓肩上,他紧紧地搂住她,大地被他们踩在了脚下,风和着月在欢笑。 上天啊!你就让他和她这样静静地在一起吧! 第十章 省城之行 雨,总是有的。 五月的雨,总是那样滂沱,没有一丝少女般的温柔,像一个粗野的男人在恣意地蹂躏着县城。街道上的汽车也少了往日般的柔情,时不时击起冲天的水花,惹得那些行人一顿好骂。 雨,终于在早晨八点钟停了,街道上已积满了水,大小商店也陆续打开了门。 一轮鲜红的太阳从云层里转了出来,县城动了,大街上挤满了少男少女。少女们一个个涂抹得血红的嘴唇,在太阳的照耀下更加使人惊心动魄。少男们染得五色的头发和着少女艳丽的短裙相映成趣,这是一个多彩的世界。 县城经过雨水的洗礼,街道变新了,两旁的绿树也散发出少有的绿味,那高高的县委大楼也显得比往日洁白多了,庄严多了。 今天是肖晓晓和花蝶去省城参加作文竞赛的日子,肖晓晓依旧是那套军装,长长的头发,乍一看不男不女,不伦不类,班主任多次劝肖晓晓到理发店把头发剪短,不然有损学校形象。肖晓晓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一个人的才能也并非外表所能体现,但出于对班主任的尊敬,他将头发扎成一个马尾。这一下更显得很滑稽,马尾配军装天大的滑稽。 花蝶看见肖晓晓几次都想笑,都忍住了。她今天依旧是披肩发,上身穿着流行的文化衫,上面印着五个鲜红的大字:潇洒走一回。下身是一条白色牛仔裤,再配上白色的休闲鞋,活脱脱一副白衣快乐天使。 临行时,校长意味深长地说:“学校全靠你俩了,你俩要为学校争光啊!” 肖晓晓和花蝶默默点头出发了。 从小长这么大去省城,肖晓晓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 省城宽敞的马路,纵横交错的立交桥像一条条彩带在这楼林中时隐时现。街道两旁商场、酒吧、舞厅多得难以胜数,商场进进出出的男女,像一枝枝带着雨露的桃花。少女们那一身紧身衣服,衬出少女那特有的曲线,走起路像个舞蹈演员,令人看得心动。 肖晓晓和花蝶的出现,招来了许多目光,还有人小声地说:“你看,这两个肯定是演员,那小伙子土里土气的,一定是扮演农村的。” “你还别说他演农村的真像呢” “那不会的,可能是乡下来城里打工的。” “那不可能,你看那女孩像是乡下人吗?” “不像” “是演农村进攻城市的” …… 人们把肖晓晓和花蝶当作了演员,索性肖晓晓和花蝶手拉手将计就计作一回演员吧。 他俩快乐地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夕阳在这喧闹的大都市里也变得黯淡了,街道上的路灯早早地亮了,那高楼上的广告牌也在放着光彩,吸引着贪欲的人们。 酒吧、舞厅更显出异国情调,舞厅里一双双痴情男女在疯狂地扭着;酒吧间情人手里端着那高脚酒杯,里面斟满了像血一样的红葡萄酒。街道两旁的树下那些穿着短裙的少女,和少男相互搂抱着,嘴对着嘴在吮吸着生命的起源。 “你想醉一回吗?” 花蝶看了肖晓晓一眼兴奋地说。 这种语气不免豪壮中充满了伤感,不似乎是花蝶说的,应当由他肖晓晓来说。 花蝶说完头前带路,肖晓晓默默地跟在她后面。他俩走进了一家小饭馆,要了一盘青椒炒肉丝,一盘麻辣豆腐,一盘卤鸡脚。酒来了,面对着酒,肖晓晓感到一种莫明的兴奋,第一次品尝酒,第一次和一个女人喝酒,而且还是县法院院长的女儿,在省城里。这对他,甚至对整个桃花镇都是莫大的荣耀,肖晓晓不禁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骄傲和自豪感。 “来喝” 肖晓晓举起了酒杯喝了大半杯,酒是那样苦,那样难以令人下咽,他感觉他是在喝着一种类似痛苦的毒药。 花蝶看着肖晓晓也微笑地举起了杯,杯中啤酒的泡沫慢慢消失在她的口中,然后一仰脖子全喝下去了。那种豪爽劲像是在向肖晓晓挑战,肖晓晓也不示弱地一杯一杯地喝下去,他喝了大半瓶。 花蝶依然在笑着,脸红扑扑的,宛如他院子里的那株桃花。肖晓晓真想伸手去摸摸,去摸摸那弯如新月的眉毛,那长长的秀发,吻吻那丰润的唇,这一些不知缠绕过他多少个梦。 肖晓晓又看到了她的唇,那撩人心扉的唇,他的心乱了,舌头也变得麻木,酒气一阵一地冲击着鼻孔,每一下他都感到头在眩晕。 “来,喝,喝,为农村干杯,为城市干杯,为我心爱的人干杯,为……” 肖晓晓颤抖地举起了杯,酒杯从他手中滑落跌在地上摔碎了,肖晓晓趴在桌上痛哭起来,他的心那一刻难受得想哭。 花蝶放下酒杯走到肖晓晓身边柔声说:“别喝了,我们走吧?” 花蝶用手轻轻抚摸着肖晓晓的长发,像母亲在安抚婴儿。肖晓晓停止了哭,站了起来,腿直发软,幸好酒喝得不多,还能控制住。 天已经黑了,外面一片灯火通明。 卡拉ok厅里正在唱着:“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我想要有个家,一个……” 肖晓晓和花蝶默默地沿着来时的路走着,街上的汽车像流水一样来往穿梭,霓虹灯下照着一对对拥抱的恋人,那低低的情语像一首首甜蜜的歌,在夜的底片上注入了万种柔情,令人心动腿软。 花蝶走不动了,身子靠在路旁的槐树上,嘴里在不住在喘着气,脸红得像三月的桃花。 “怎么不走了?” 肖晓晓不由关切地问。 “走不动了,今天溜了一整天真够累的。” 花蝶有气无力地说。 “那就歇一会儿吧” 肖晓晓也感到腿有些酸软,抬头看了看花蝶,她此时也正在看着他,四目相对,肖晓晓不由连忙移开目光,转身靠在花蝶背面的一棵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不远一棵树下传来了恋人疯狂的接吻声,像小狗打架一样。花蝶的喘气声像一道勾魂牌在勾着他的心,肖晓晓的心里直痒,浑身不畅,像积压了许多能量,积压得难受。 肖晓晓猛地转过身来,花蝶正面对着他,那撩人心弦的笑,那红扑扑的脸庞,那高高隆起的胸部在她的喘气声中颤动,这个世界动了,他和她紧紧地搂抱着,吻着。 这个世界一切都停止了,只有他俩的心在动。 肖晓晓和花蝶拥着回到了旅馆,花蝶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将他拉进她的房间。肖晓晓伸手去开灯被花蝶挡住了,她偎在他的怀里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狂吻起来,温柔的小嘴,柔软的身子紧贴着他。 肖晓晓再一次逮住了那张小口,他吮吸的是一股甜甜的山泉,他的灵魂升在了这飘缈的极乐世界里,他愿这样地死去,他太爱她了。 “哎哟,我,我……” 春日般的梦语。 肖晓晓的血全冲了上来,心中似乎有万匹野马在狂奔,在跳跃,在欢鸣。肖晓晓一把将花蝶抱起来扔在床上,脱掉她的外衣。 粉红的内衣在昏暗的光线里直冲击着他的眼,那里有一个世界,那里的世界在颤动,那里的世界开满了桃花。 肖晓晓看到了桃花,那粉红的桃花。 “不行,我不能这样,我还是人吗?” 肖晓晓的头脑里在激烈地斗争着,他狠狠地咬了咬手指。 “不行” 肖晓晓大吼一声,一拳击在墙上,血很快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流,肖晓晓头脑里一片迷惘。花蝶像一只温驯的小绵羊蜷缩在床上,伤心地哭了。 肖晓晓逃到了大街上,街上依旧车来人往,灯火辉煌。 阵阵晚风撩起他的长发,在地上投下几许支离破碎的昏影。 肖晓晓靠着一棵树坐下,他不知道该想什么,花蝶的哭声,令他颤抖,令他心痛,他不配爱她。肖晓晓感觉太累了,不久就进入了梦乡,梦中他又看到了那满山的桃花。 省城之行,对于花蝶和肖晓晓来说都是一段难忘的历史。花蝶夺得了作文竞赛一等奖,肖晓晓得了优秀奖,肖晓晓和花蝶再一次成了学校的焦点人物。就在他们回到学校的当天下午,花蝶的父亲来到了学校,他要为女儿获奖归来庆贺。临走时告诉花蝶:“把班里同学叫到咱家好好庆贺庆贺。” 学校领导一高兴,下午放半天假,晚自习不上。花蝶叫了全班同学,还叫了学校领导和他们的授课老师。那一晚肖晓晓心里难受得要死,对花蝶总有愧意,不敢见她;花蝶也恨肖晓晓恨得要死,没有叫他,肖晓晓一个人躲到小河边静静地听着流水的歌唱。 那一夜,那是一个不眠的夜。 幻想终归不错,冲动固然令人失去理智,而一个人静静的时候,一切的忧愁烦恼便充分地暴露出自己致命的弱点。 人也是在这时是最清醒的。 肖晓晓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真不想再见到花蝶,自己的家庭身世也不配花蝶爱他,他要对爱情负责。在这一段日子里,当爱情出现时,肖晓晓真不知是家庭重要,还是爱情更迷人。 贫穷就这样没日没夜地让他在爱情与理想之间周旋,而家庭时不时以悲剧的角色令他寝食难安。 第二天,花蝶没来上课,肖晓晓一问才知道她生病了。 下午,班上几个与花蝶要好的同学到街上买了一些水果去看望她。 “我去不去呢?应当去,可我……” 肖晓晓拿不定主意,心里乱得一团糟,他害怕见到花蝶。 “学习委员真忙呀,昨晚县法院院长也请不动你,你学习委员算没白当,祝你下次还考第一。” 余莉说完气愤地走了,肖晓晓能理解她的心情,她与花蝶情深如姐妹。也许他应当该骂的,可谁又理解他的心情呢? 同学们来到了花蝶的家,肖晓晓暗暗地跟在后面,花蝶的母亲客气地招呼她们喝茶,还一个劲地说:“你们学习这么忙,还来看花蝶,真让我感动,非常谢谢你们。” 高中的学习是非常忙的,尤其是他们班,学校将大学的筹码全压在了上面,他们没有理由不忙,爱情不过是在一点缝隙中漫延。 肖晓晓听见余莉开口说:“阿姨,这是应当的,我们是同学嘛!应当互相帮助。” “对,对, 同学之间应当互相帮助。” 花蝶的母亲显得很兴奋。 花蝶的母亲又开口说:“你们这些年轻人,真令我羡慕,我们当时上学那阵子,哪来这么好的条件,你们要好好珍惜啊。” 同学们一阵哼哈。 “好,我不说了,你们年轻人闹吧,我去买菜,你们晚上在这儿吃饭。” “阿姨不用了,我们在学校吃过了。” “那怎么可能,学校这么早就吃了饭?” 大家显然是点了点头。 “妈,谁来了?” 肖晓晓听到花蝶的声音,心中不由一阵激动。 “你们快进去吧” 花蝶的母亲说着出了门去买菜去了。 “哎呀,你们怎么来了?” 花蝶高兴地叫了起来。 “来看看你,你病好点吗?” 余莉关切地问。 “有什么病值得大惊小怪的,只不过是有点感昌,过几天就好了。” “那怎么行?几天课程拉下去怎么办?我成绩又不太好,不然我就将今天老师讲的给你补上。” “不要紧,病好了,我加点劲就能赶上。” “你见到肖晓晓了吗?” 花蝶提到了他,肖晓晓心里一阵发紧,身子竟然有些发抖,她没有生他的气。 “别提了,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你平日对他那么好,还以他姐姐名义给钱他。居然你病了,他看都不来看一下,危难中见真情啊!” 余莉对肖晓晓成见很深,令肖晓晓惊讶的是去年给钱他的竟然是花蝶,她怎么知道他的身世?甚至在那时他还很恨她,讨厌她,也从来未跟她说过话,这不得不令他惊奇。 “你怎么知道我以他姐姐的名义给钱他?” 花蝶显然也很惊讶。 “我看见你将方便袋放入他桌柜里,后来听同学们说肖晓晓他姐托人带钱来了。我想,这事肯定与你有关。” “这事不要让肖晓晓知道,他家真可怜,父亲是瞎子,母亲又疯了,家里只有姐姐支撑着。我是在打扫卫生时,他的日记本掉在地上,我才知道这些的。想起来,他姐姐真不容易,一边要劳动养家,一边还得挣钱他上学。……” 以后的话肖晓晓听不进去了,他真想冲进去抱着花蝶哭一场,他的心被她融化了。 肖晓晓已泪流满面。 “我看这样吧,我们每人出五十元,还以他姐姐的名义给他,你们看怎么样?” “行” “没问题” 花蝶开口说,:“不行,去年他回家肯定知道了这件事,如果还这样给他,他肯定不会收的。” “那怎么办?” 余莉在问。 “我已跟我妈说了,叫她想办法叫学校免去他的学费。” “好办法,花蝶你真行,我要是男孩非你不娶。” “王霞你要是男孩准单相思,花蝶心上有人,花蝶你说是不是呀?” 余莉在开玩笑。 “别瞎说” 大家一阵大笑。 肖晓晓将买的水果和今天老师讲课笔记,还有难点分析放在沙发上,趁余莉她们还没走,提前离去了。 肖晓晓一个人默默地走在沿河大道上,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动。 “这个世界多美好啊!” 肖晓晓长长嘘了一口气。 第十一章 离别(一) (一) 六月的太阳再一次显示了它的空中优势,一出山火辣辣的,像要把整座县城融化似的。 县城的大街小巷车来人往,肖晓晓穿了一件补了许多补丁的蓝布上衣,一条含源炸弹的裤子,屁股上的补丁已脱线,一走动像旗子一样来回摆动。一双破旧的解放鞋也没了后鞋帮,套在光溜溜的脚上一沓一沓的。 拾破烂的应当这副打扮,肖晓晓手里提一个蛇皮袋,眼睛像贼一样在窃取这个县城每个角落的“圣品”。这一刻他的心真诚得可以去见上帝。 暑假已五天了,在这三天的破烂生涯中,挣了二十元钱,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收入;如果照这样下去,一个暑假四十天就能挣二百多元,想着想着肖晓晓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欢欣。 突然,肖晓晓看见赵明正向这边走来,他慌忙躲到路旁的一棵大树后,在赵明的眼中他可不愿成为一个破烂对象,让他看低他,他本也有尊严。 赵明哼着流行歌曲从肖晓晓眼前走去了,肖晓晓不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暗叫:“好险”他擦了擦汗继续他的行动。 毒辣的太阳像火一样炽烤着这座县城,街道两旁的大叶杨,早早地搭拉着脑袋在这没有空气的县城中动也懒得动一下,街道上除了行驶的车辆外也没了行人,人们早早地躲进了自己设置的避凉场所。 肖晓晓将蛇皮袋背在肩上,伸手将上衣服解开,汗水已湿透了衣服,脸上火烧一般,像要炸了一样。他擦了擦眼睛和额上的汗水,顺着街道仔细地寻找属于他的猎物。 今天肖晓晓并不像前两天那样幸运,除拾到几个易拉罐和矿泉水瓶外一无所获,上帝此时也在与他作对。拾破烂的这时也早早地躲在了那破墙脚下,用一顶破草帽盖住脑袋呼呼大睡。 肖晓晓依旧低着头向前仔细地寻找着,额上的汗顺着脸颊直向下淌,他用衣服的一角在不停在驱赶着严热,他相信精诚所致,金石为开。 在那一刻肖晓晓对生活是多么地虔诚,金钱在主宰着他的命运,破烂里的人生便也流露出他的穷困和无奈,他像是在与上帝游戏。 太阳的一半是为他肖晓晓而痴的,他像一位考古学家在垃圾里寻找着、探求着、盼求着,肖晓晓甚至希望突然发现一个金元宝,金元宝在太阳下闪光,照耀着他贪吸的笑容。垃圾堆里各种臭味使他几次差点呕吐,这就是生活,肖晓晓没有理由埋怨和痛恨,他强忍着,摒住呼吸。 突然,肖晓晓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他翻出了一堆旧报纸,他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连忙蹲下身子,用手拍掉报纸上的尘土。《人民日报》、《参考消息》这是他梦中的圣品,他像一个饥渴的拓荒者,在这毒辣的太阳下,夹杂着各种臭气的垃圾堆里忘情地看着。 肖晓晓的惊喜不亚于哥伦比亚发现新大陆,阿姆斯特朗走出宇宙飞船踏上月球的那一刹。 肖晓晓突然感到头脑一阵眩晕,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生活不原谅穷困,穷困也鄙视生活。 在肖晓晓起始的人生中,穷困左右着他的一言一行,他只得以自己的一举一动来摆脱穷困的控制。 当肖晓晓醒来时,第一眼看到了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幽暗的灯光照着白白的被子,被子上一个鲜红的“十”字。 肖晓晓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浑身乏力,挣扎了几下,感到头一阵眩晕也就不再作无畏的努力了。突然,他手触到了一个脑袋,肖晓晓不由一惊,借着幽昏的灯光侧过头一看,是花蝶。 她怎么在这里? 她不是从省城回来后一直不理他了吗? 肖晓晓心中不禁暗暗奇怪,他突然记起白天看报纸正看得上劲时就觉得头一晕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大概是她将他弄到这里的。肖晓晓又仿佛记起他晕倒的旁边是县委大楼。 花蝶还在沉沉地睡着,眼旁还挂着泪珠,他用手轻轻地将她泪珠擦掉,心中不由感到一阵酸楚,眼泪忍不住也流了下来。 当肖晓晓再次醒来时,他看到花蝶在不停地吻着他的眼泪,他是被她吻醒的,花蝶的泪水也滴到了他的脸上。肖晓晓忍不住伸手抱着她的头哭了,花蝶趴在他身上也抽泣不停。 “你好好休息,医生说过几天就好了。” 花蝶擦着肖晓晓的眼泪说。 花蝶打开一瓶罐头,用勺子一勺一勺喂入肖晓晓嘴里,还一边安慰说:“你好好养病,什么都不要想。” “答应我,什么都不要想。” 花蝶深情地看着肖晓晓,肖晓晓默默地点了点头,像一个温驯听话的孩子。 肖晓晓从小没得到过母亲的关爱,在他记事的年龄里是姐姐将他带大的。家庭的不幸使他早早地懂得了独立生活,也早早地接受了生活残酷的现实。当别人家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撕娇时,他和姐姐已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在伴着泪水的日子里,使他懂得了什么是坚强,什么是拼搏,也明白什么是脆弱。 无论坚强或者脆弱在人们的心里知道生活,努力养活自己,使自己日子过得好点,农村是不分坚强和脆弱的,在他们的眼里怎么样能使生活好就怎么样去做。 肖晓晓有时真相信命运,祈祷上帝有一天会伸出仁慈的手,给他一份关爱。然而上帝没有来,生活依旧靠自己努力去做,命运依旧在安排着他。 难道花蝶的出现也是命运所安排的吗? 肖晓晓不知道,也许命运在故意作弄他。有时他更怀疑自己的眼睛,花蝶怎么会爱上他这穷小子,他哪一方面值得她爱? 难道真是上天叫她来安慰他吗? 她同情他,怜悯他? 这就是所谓的爱情? 肖晓晓躺在病床上胡思乱想,这几天花蝶一直在床边守护着他,给他读当天的报纸,讲故事,晚上困了就趴在床边睡一会儿,他不知多少次叫她回家,可她总是不肯,他从她的眼里也没有发现一丝同情的影子 ,她是真心爱他的。 这几天是他肖晓晓人生中最快乐最开心的几天,他真希望他俩就这样一生一世,相依直到永远。 每当夜里摸到花蝶那消瘦的面颊时,肖晓晓心里不知有多难受,真想捧起她的脸吻着她说:“我爱你,爱你一生一世。” 可肖晓晓不敢,面对着眼前的生活他没有那种勇气,在爱情面前他没有发言权,爱情在贫穷的面前有时是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 经过几天的治疗肖晓晓的病全愈了,可花蝶说什么也不同意他再去拾破烂了。 “那我能做些什么,总不能整天白吃吧?” 肖晓晓无奈地说,他更清楚城里的闲人多如牛毛,整天无所事事,除做一些鸡鸣狗盗之外,便泡舞厅,打架斗殴。 “我看这样吧,你先在我家呆着,叫我妈帮你找点事你看怎么样? “不行,不行。” 打死他也不敢,肖晓晓头摇得像拔浪鼓似的。 “那怎么办?” 花蝶焦急地问。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住在学校,如果你妈能找到事我干,你就来告诉我。” 肖晓晓沉思着说。 花蝶沉吟片刻说:“那也只好如此” “那就这样,非常感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如果在来生,我会加倍报答你的,我……” 花蝶用手捂住了肖晓晓的嘴温柔地说:“别这样说,别说来生,我要你今生报答我,我要你爱我一生一世,我俩永远不分开。” 肖晓晓紧紧地搂住花蝶,心潮澎湃。 “花蝶,花蝶,你这个死丫头,整天疯得不见人影。” 花蝶的母亲从县委大院走了出来埋怨地喊。 “啊,啊,我来了。” 花蝶慌忙答道。 “妈,有什么事吗?” 花蝶跑到母亲面前问,肖晓晓吓得躲在墙角只露出一只眼睛。 “你这丫头,这几天你老说帮助同学,你看你瘦多了。“ 花蝶母亲爱抚地摸着花蝶的秀发。 “妈,你不是经常说要真诚待人,帮助有困难的人吗?” “是,是,我的乖女儿,可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花蝶母亲用手指点着女儿的额头笑着说。 “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你把耳朵侧过来” “难道还怕人听见不成?” “那肯定呀,不然怎么叫秘密。” 花蝶神秘地说。 “好,好。”花蝶母亲笑着将耳朵侧了过去。 “i love you” 花蝶说完在母亲面颊上狠狠地吻了一下。 “你这个死丫头,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一样顽皮。” 花蝶母亲搂着花蝶在她脸上狠狠亲了几下。 肖晓晓看到她母女俩那亲热劲,不由想起了妈妈,他默默地向学校走去,心中像压了一块石头。 夕阳早已落山了,空气中的炽热还没有散,河边粗大的杨树像一把把浓绿的大伞守护着河水,河水把一份清凉奉献给了林间。 肖晓晓背靠着杨树坐下,身上像散了架子似的疲倦,头脑空白得不容他想象。 “哎呀,累死我了。“ 花蝶一边擦脸上的汗珠一边向小河边跑来。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有事吗?“肖晓晓挪动了一下身子懒散地问。 “还不是找你” “找我?” 肖晓晓惊奇地站了起来,他不是才从她那儿回来吗? “哎呀,让我歇一会。” 花蝶靠在杨树上直喘粗气,肖晓晓走过去只好用书给她凉快凉快,他不停在给她扇着,眼睛不自主地落到了她胸前。 花蝶穿着花格衬衣,衣服上二粒扣子都开了,露出里面白色的胸衣,高高隆起的胸部随她的喘气在颤动。肖晓晓咽一口口水,连忙移开目光。这时,花蝶说话了。 “活找到了” “真的” 花蝶微笑着点了点头。 “太高兴了” 肖晓晓竟激动地抱住了她,花蝶在他怀里笑着问:“你怎么感谢他?” “我,我……” 他有什么能感谢她的,除了他自己他一无所有,幸亏爱情不相信贫穷。 “kiss一下” 花蝶说完将嘴递了过来,肖晓晓在花蝶嘴唇上碰了一下,抱着她在树林里快乐转了一圈。花蝶理了理头发说:“我得回去了,不然我妈妈又着急了,明天我带你去工作。” 花蝶说完吻了肖晓晓一下,显得有些依依不舍,刚走几步,肖晓晓不由问:“明天带我去哪儿工作?什么工作?” “暂时保密” 她又在费他的心思,真是让人喜欢又忍不住想拧她的耳朵,她刚跑几步肖晓晓又喊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吗?” 花蝶回过头来,肖晓晓用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花蝶脸一红,给他来了一句。 “讨厌” 说完用手扣好扣子,头发一甩骑上自行车走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肖晓晓心中空落落地酸。 第二天,花蝶早早地来到了学校,肖晓晓刚到街上喝了一碗粥就碰到了她。 “吃过早饭吗?” 肖晓晓点了点头。 “那好,咱们走吧。” “到哪儿去?” 肖晓晓紧跟一步问。 “你跟我走不就知道了” 花蝶神秘地笑了笑,真可气。 没办法肖晓晓只好跟着她,也许他今生跟定了她。来到操场边花蝶又向他发难。 “你学骑车也学了好长时间,今天你带我。” “那不行,街上人多,摔着了怎么办?” 这是实话,何况他本没带过人。 “摔着没关系,试试嘛,生活在于不断去拼搏,也在于不断去尝试,没有失败怎么有成功,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 又是一番大道理。 “好吧,那就试一试,没有牺牲流血,也就没有革命的胜利,不过……” “不过怎样?” “不过真要摔一跤,你那白嫩的手臂上要留下一个疤痕,那可就是我的罪过哟!” 肖晓晓一半吓乎花蝶一半开玩笑。 花蝶今天穿了一套白色运动短衣,鼓鼓的胸前印着红红的“adidas”,一双如葱的手臂在清晨的微风中令人眼馋。 县城燥热的一天便从这清晨习习凉风中开始,虽然这座县城森林覆盖率达百分之七十,但仍然抑制不住亚热带的太阳。 花蝶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犹豫了一下,显然痛惜自己的手臂。 “你先带我在操场转几圈吧!” 杨树上的鸟儿在动情地叫着,小河隐隐的流水声像一首朦胧诗,你他都读不懂。 肖晓晓带着花蝶围着操场转了几圈,谁也不曾料到他的人生竟然也是在不停地转圈,几年里画出的终归是一个大大的圈。 花蝶一看没事就提高了嗓子说:“上路吧。” “ok” 肖晓晓吹着欢快的口哨上路了。 他们来到了一个工地旁,也是他上次溜躂的那个工地,在花蝶的命令下肖晓晓将车锁好。 “咱们进去” 肖晓晓和花蝶走进了工地,花蝶找到了工头说明了情况。工头一见是县法院院长的女儿,那也就无话可说了。 “安排一个最轻松的活吧”工头爽快地说。 只要能挣到钱,肖晓晓什么都愿意干,生活由不得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的自由当给了贫穷,现在他没有资本买回它。 “你就负责这里的卫生,将场地扫扫,不过工资不高,一天五元,你看怎么样?” 肖晓晓知道人情归人情,金钱归金钱,人们往往吝啬金钱,而不吝啬这小小的人情。 “行,行,没问题。” 肖晓晓的脸上露出了虔诚的微笑,他好像是上帝,是救世主,由不得肖晓晓不信奉他。 “今天你就可以上班,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工头说完走了。 花蝶见事已办成,转身对肖晓晓说:“我也该走了,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花蝶走了几步又转身说:“学校到这儿挺远的,自行车你骑吧。” 花蝶将自行车钥匙扔给了肖晓晓,哼着流行歌曲走了。 第十一章 离别(二) 扫地的活对肖晓晓来说那是太轻松了,除用一部分时间打扫工地,另外一部分时间便复习功课。花蝶也经常来看他,每次都带来许多报纸和好吃的。 在这种平淡又充满乐趣的生活里,肖晓晓感到了生活的甜蜜。在这安宁的日子里,肖晓晓一想到花蝶,不免在安宁中又注入了一丝痛楚。此时,他真希望自己是一个能知上下五千年的江湖术士,能卜之他和花蝶的将来。但这种近似荒唐的希望很快就被他否定了,他不愿过早地得出他和她将来的结局,以免更加剧他的痛苦和忧伤,他只想这样静静地度过眼前的时光。 暑假他在平淡中安逸。 高二是同学们忙乱的年级,整天沉重的作业将肖晓晓和花蝶压在了教室里,少了高一时那轻松和浪漫的步伐。同学们总是来去匆匆,在寝室、教室、食堂之间奔忙。 肖晓晓和花蝶再也没有那份闲心到小河边去散步,去朗诵那愁肠入骨的宋词,他们把那份情感尘封在那个季节里,将自己的心锁在大学的梦里。有时肖晓晓和花蝶彼此打一个照面,相互会心一笑,便各自奔忙。 学校里的爱情便是这样,容不得你放肆,否则试卷将惩罚你。 肖晓晓的学费学校已全免了,免的原因是他家比较困难,成绩是班上第一,当然更归于花蝶的功劳。但学校又申言,如果这学期期末没考全班第一,那么下学期的学费就不给免,这无疑又增加了肖晓晓的砝码,他比别人显得更加忙碌,更加卖力了。 期末考试考完,肖晓晓怀着惴惴的心情回到了家。 一进村口就听到了父亲的二胡声,二胡声在风雪中欢快地跳跃着,肖晓晓的心也跟着跳跃起来。 雪漫无目的地飘在树上,房屋上,田埂上…… 村前的小河依旧唱着那支古老的歌谣,那歌声在风雪中更显得古老而又有韵味。转眼间,田野已是一片白茫茫,那些丑陋的沟沟坎坎不见了,只露出这洁白的脸孔。 突然,小河的对面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仰着头在风雪中凄惨地唱着:“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哈哈哈……” 歌声被风雪扯碎了。 肖晓晓连忙跑过去拉住妈妈的手强忍住悲痛。 “妈,回去吧,天这么冷会冻坏身子的。” “你看天上落桃花,落桃花了,落……” 桃花妈妈说着伸手抓那雪花,雪花一到她手上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桃花妈妈看着那融化的雪花伤心地哭了。 “桃花你别走,桃花你别走,去年今日……” “妈,回去吧。” 肖晓晓将妈妈背在背上,一步一滑向家走去。 风雪的日子总是那个季节,春天的来临便预示着生命的开始。 桃花镇没有变,要说有变化的是欧阳振华的思想在变,欧阳振华在思考一种方式,譬如人才引进来,青年人走出去。欧阳振华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改变桃花镇的思想,同时也能带动桃花镇的经济,桃花镇的改变靠他欧阳振华一人是办不到的,急于求成也是不行的,他只有采起这种政策,让桃花镇人自己改变自己,可这是何其的艰难。 桃花镇的桃花也没有变,肖晓晓是看着桃花长大的,桃花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在贫穷的夹缝里桃花在漫延。 校园的桃花又开放了,粉红的、水红的、白的,像一张张艳丽的人面,肖晓晓再也没有那份胆量折一枝送给花蝶了。操场边粗大的杨树披上了浓绿的袍子,遮掩着冬天创痛的心。小河的流水依旧不知疲倦地流着,县委大楼高高地立在那儿,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依旧春风满面。 肖晓晓和花蝶来到了小河边,这是开学第一次来到这里,花蝶的表情今天有些异样。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肖晓晓开口问。 花蝶没有回答只是愣愣的望着河对岸那株盛开的桃花,嫩绿的叶子托着红红的花骨朵在枝头颤动着。 “哎,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花蝶说得有些莫名其妙,花蝶的目光转到了肖晓晓的脸上,久久地看着他,肖晓晓有些不安和惶恐。 “你干吗老看着我,我脸上又没有桃花。” 花蝶凄惨地笑了笑继而严肃地问:“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能真心地告诉我吗?” 肖晓晓看了看花蝶那严肃的表情不由一愣,她一定有什么事,花蝶毫没犹豫地答道:“能” “无论我们今后怎样,你还依然爱我吗?” 花蝶说完依在肖晓晓怀里伤心地哭了,肖晓晓心里一惊,做梦也未料到花蝶问这个问题,这也是他一直不敢想的问题。他和她的爱情或许是昙花一现,他的爱情被贫穷所左右,他现在无力回天。 肖晓晓捧起花蝶那泪流满面的脸颊,用嘴慢慢吻干她的眼泪,然后慎重地说:“无论我走到天涯海角,我心里只爱你一人,我会爱你一生一世的。” 肖晓晓用心地吻着花蝶,紧紧地搂着她,害怕她突然离他远去。 花蝶擦了擦眼泪伤感地说:“我要走了,我妈调到了省里,明天就离开这里。” 花蝶说完又哭了。 肖晓晓大惊,想想刚才花蝶的一举一动,肖晓晓明白了,她要离他而去了。 “你走了,我怎么办?” 肖晓晓傻傻地说,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花蝶用手抚摸着肖晓晓的长发哽咽说:“两年后的今天这里见面,那时咱俩一定上了大学,我真的好想看见你走入大学,去实现你的梦想,看到你姐姐的笑容。来拉勾,不见不散。” 花蝶伸出了她那白嫩的手,肖晓晓也伸出了手,他紧紧地抓住了那白嫩的手,那双手要飞了,他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花蝶挣开肖晓晓的手哭着跑了,这里只留下他,肖晓晓呆呆地站在那儿,很久,很久…… 离别,伤心的离别,离别时心在痛,在流泪。 桃花的季节总是令人思念,桃花也在思念中远去了,唯有心在煎熬,在痛楚,秋天你快来吧,快抚平肖晓晓胸中的伤痛,让黄澄澄的果实带来慰藉,让收获带来希冀,让忙碌带走他的思想。 花蝶走过了夏天,秋天在期盼中走来。 秋风阵阵,稻浪欢腾。 桃花镇有的是皆自然的东西,自然得有些令人心痒、心痛。大自然的鬼匠神工就这样造就了桃花镇的山山水水,世世代代的男耕女织也铸就了桃花镇人的传统思想,传统得像自然一样不加修饰。 美丽的秋天只有在这时才充满了成熟的诱惑,人们只有在这时才感到收获的喜悦和劳动所带来的欢欣,肖晓晓不得不回家抢收。 秋天的田野铺满了金黄,人们正忙碌地收割着他们的生命。 这里虽然是大别山区,但这重重的大山依旧没遮挡住这亚热带的太阳,秋天的太阳照样晒得人们喘不过气来。 肖晓晓头上带了一顶破草帽,光着上身在田里割稻。 远处正在割稻的刘二一边割稻嘴里一边唱。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来个毛泽东,他是人民大救星,他……” 刘二喜欢唱这样的老歌。 唱完一曲又接着唱:“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哎哟!我的手。” 歌声停了,刘二用右手卡住那正在流血的手指嘴里直叫:“他妈的真倒霉。” 惹得村里妇女一阵大笑。晓霞妈笑着说:“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刘二你自己怎么没注意呀!恐怕是今年忘了祭土地神了吧。” 妇女们又是一阵大笑,村里人都知道晓霞妈的嘴厉害,除了她能治住刘二,其他人都不是刘二的对手。 晓霞妈一乐说:“干脆我们来段《天仙配》吧!” “树上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 刘二这时也顾不了手痛接着唱了起来。 田野里充满了歌声,人们只有在这时才感到快乐,感到幸福,仿佛他们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一曲唱毕,刘二意犹未尽,提高嗓子对着晓霞妈喊:“喂,孩子大婶,哪一天下雨,叫晓晓他爸拉二胡,咱们唱它一段《五女拜寿》。” “还唱《五女拜寿》,你倒要小心你的手指,别把自己的五个手指都拜进去了。” 刘二老婆说完,又惹得人们一阵大笑。 “嗯,鬼天气。” 肖晓晓累得喘不过气来,直起身子用手捶了捶酸痛的腰,汗水直向眼里流,痛得他无法睁眼。 “你到树荫处歇一会儿,从学校回来吃不了这苦。” 姐姐桃花擦了一把汗说。 桃花脸已通红,像一个熟透了的桃子,汗水顺着她的两鬃直往下淌。远处小山上传来了那沙哑的歌声,仿佛给这燥热的天气里注入了一丝味道,让那躁动的灵魂得到一丝的安逸。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肖晓晓坐在一棵大树下向姐姐喊:“姐姐,你也来歇一会儿吧,天气太热。” “你歇吧,我不累。” 桃花直起身子笑了笑说。 肖晓晓知道姐姐要趁这好天气将稻全部收割完,一但下起雨来就不好办了,虽眼下不是梅雨季节,可雨一下就下个没完。这是村里最忙碌的季节,家里的大大小小不论做什么,都得放下,来抢收稻谷。 桃花的上衣湿漉漉的紧贴在脊背上,别人夏天都穿夏装而桃花依旧穿那单一色的蓝粗布,别人家女孩都有花格衬衫,桃花她……。 肖晓晓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和汗水向田间走去。突然,肖晓晓看到父亲正向田间爬来,那瘦弱的身子慢慢向前蠕动着,不时用手向前摸索着。 肖晓晓连忙跑到父亲身边扶起父亲说:“爸,你不在家里呆着,这么热出来干吗?要是摔着了怎么办?” 看着父亲那满身的泥土,肖晓晓心里酸酸地想哭。 “嗯!我真没用,刚试着走几步就摔倒了,拐杖也不知摔哪儿去了,这样爬倒省事,也摔不着。” 父亲说完笑了,为他这样走路感到高兴,他必竟能走这么远,比每天呆在屋子里好受多了。 “这么大热天,你妈也不知疯到哪儿去了?你和你姐——唉!从小没过一天好日子,还要照顾我和你妈,我苦命的孩子呀!”父亲说完忍不住掉下泪来。 肖晓晓心中如刀绞一般,父亲苍老的面孔这几年更加衰老了。 “爸,别说了,你再要这样说,我心里很难受的,这是我们做儿女应该做的。” 父亲擦了擦泪抚摸着肖晓晓的头伤心地说:“孩子,你不知道爸心中多难受哇!” 接着又说:“走,扶我到田边去,我给大伙儿拉一段二胡。” 离父亲不远躺着他那心爱的油光发亮的二胡,这是父亲的命根子,他从小是在二胡声中长大的。肖晓晓时不时也能拉上几段,他最喜欢拉的是《二泉映月》,这也是父亲所喜爱的。 太阳离东面的山头已有二丈高了,在村子上空充满了热浪。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出动了,挥动着镰刀热火朝天地割着这黄灿灿的生命。刘二这时也不唱了,默不作声地狠命地挥舞着镰刀,像要吞没这稻浪。人们都在忙碌着,那悠扬的二胡声在田野里回荡,像一股清泉流入人们心底。 村里人们对这两位老怪物已习以为常了,从生命的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命运。村里人们认为你今生日子过得好那便是前世修来的,他们前世没积德积善。于是,在这个世界里他们就没有幸福。 常言道:十年修得同般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这两个不安分的灵魂修到今世便是要生出不安分的事,来弥补前生的过错。 又一个桃花季节过去了,依旧没有花蝶的消息,贫穷使他失去了她。 肖晓晓又来到了小河边,他记得花蝶最后念的一首词。 “把酒祝东风,且共与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情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肖晓晓默默地走在小河边,希望能找到一点温存,小河对岸的那株桃树长高了,落红早已随流水远去了,只留下青青的叶子。 花蝶那苗条的身影又浮现在他眼前,肖晓晓再也不能和她一起念宋词了,一起到这小河边。 “花蝶,我毕业了,我是来向小河告别的,无论我走到海角天涯,我爱你一生一世。” 肖晓晓含着泪喃喃地说。 “花蝶你还记得那个谜语吗?远看四脚麒麟,近看北斗归心。上有张良设计,下有韩信存兵。霸王抽刀不用鞘,韩信出散百万兵。” 夕阳的余辉静静地照在小河上,粗大的杨树静默着,小河的流水在呜呜地唱着,为那飘去的落红流泪。薄刀峰的瀑布依然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山上的奇松怪石在静静地听着流水的清唱。 人的命运似乎是永远令人捉摸不透,但它总是伴着人们走向天涯,走向那属于自己的一片乐土。 第十二章 桃花寨 桃花镇最美的地方是桃花寨。 桃花镇最特别的地方是桃花寨。 远远望去桃花寨分为四层,上层是绿色的松林,下层是桃林,中间是两层白色的石壁夹着一层李子树林,白色的岩石像两条带子一样,将桃花寨紧紧地捆住。 每到春季,白色的李子花围着桃花寨跑了一圈,像一个白色的花环紧紧箍住这座岩,害怕它哪一日就要飞走似的。白色的花环下是石壁,在石壁的缝隙里住着许多蜜蜂,年年秋季蜂蜜从石缝里淌了出来,远远就能看见,惹得那些贪嘴的乡民爬上石壁,舔几口那甜甜的蜜。 桃花寨在村子的北面,山上悬崖峭壁,人根本爬不上去,只有山后一条崎岖的山道直通山顶。从桃花镇到达桃花寨下要翻一座山,来回三十多里路,如果到达顶峰恐怕一天的时间都不够。 桃花寨的顶峰肖晓晓也没上去过, 桃花镇到过桃花寨顶峰的人也不多, 桃花奶奶年轻时到过桃花寨的顶峰, 桃花寨的故事也是从她口中传出来。 欧阳振华也没去过桃花寨,今天他想去攀登桃花寨,别人去攀登珠峰,他想他应当去攀登桃花寨;况且他是这里的镇长,桃花镇的一把手。 天刚亮,李建文和欧阳振华出发了,李建文是无论如何也劝不了镇长,欧阳振华认准的事,没有人能更改。 桃花寨的险峻远远出乎欧阳振华和李建文的预料,太阳已经偏过了正午,他俩才爬到半山腰。欧阳振华找了块石头坐下看了看李建文,忍不住笑了,李建文看着欧阳振华也笑了。 “镇长你的衣服都被划破了,脸上也划破了。” 欧阳振华笑着说:“咱俩彼此彼此,看来这桃花寨果不出其名,人们死后都想去天堂;而这人间的天堂却没人敢上,做什么事都难啊!咱们天黑之前一定要爬到顶峰,一览桃花镇的黄昏暮色,田园风光。” “听桃花奶奶说山上有一块韭菜,无论你怎么割都割不完,当你割掉前面的后面又长出来了,你回头割后面的前面的又长出来了。你相信这事吗?” “咱们到顶峰试一试便知道了,咱们继续爬吧。” 欧阳振华和李建文吃了些干粮喝了几口水又继续向上爬,他俩在天黑之前一定要爬到顶峰。 镇长和副镇长爬桃花寨这在桃花镇是没有过的事,村子里的人很快就传开了。人们对欧阳振华有了一些好感,尽管他不能带领桃花镇脱贫致富,可他做的这些已远远超过历界镇长的功德,就说今天这一点,也令桃花镇人佩服的。 桃花镇人不是傻子,这里是贫困县最偏远的闭塞的村庄,可以说是最贫瘠的地方。要想脱贫致富是何等的难事,别说他欧阳振华办不到,如果他欧阳振华办到了那才是奇事。他今天为桃花镇人办的这些事,已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他们可不愿失去这位好镇长,桃花镇的村长都为镇长捏了一把冷汗,希望他俩平平安安回来。 肖晓晓也听说镇长和副镇长去了桃花寨,他对此不屑一顾,只是一次普通的爬山而已,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是一个平民不想理会当官的人的事,尽管他不再厌恶当官的,可他也没有好感。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风波实怕,唇舌休挂。鹤长凫短生天下。劝渔家,共椎家,从今莫讲贤愚话。得道多助失道寡。贤,也在他,愚,也在他。” …… 肖疯子又在村口唱着,村里没有人理会他,他就象肖老三一样在桃花镇无足轻重,他的生存本来就是一个错。 现在快临近秋收,肖晓晓打算帮家里秋收完再作打算,他还不死心,他不能就这样放弃大学。如果就这样放弃了,那他的生存也是一个错。 桃花镇最美的是幕色,红红的太阳一半在山的那边,一半在人的视线里。四周的山静静地矗立着,百鸟已回归山林,村人和牧童也在收工回家,袅袅的吹烟在空气中迷漫开来,夹杂着松针的味道,松涛阵阵,处处蛙鸣。 欧阳振华他俩在太阳落入西山一半时到达了顶峰,他俩已累得气喘吁吁,满身大汗。桃花寨的顶峰地势平坦,四周有一米高的城墙,城墙都是方石砌成的,象长城一样留有凹口。听桃花奶奶说这里当年是一座城楼,守城的是长毛,长毛节节败退后,便躲到了桃花寨。官府的大军整整将桃花寨围困了七天七夜,也未攻下桃花寨。第七日的夜里,官兵发现有好多东西从山上滚落下来,第二天官兵的将领发现滚落的是些驴子,便叫手下剖开驴肚,驴肚里面满是粮食,显然驴子是吃得太多撑死的。首领一见再围困七天七夜也没希望攻下桃花寨,于是首领回到县衙仿称长毛土匪已全部剿灭。长毛就这样侥幸生存了下来,其实当时他们已是弹尽粮绝,官兵如果再多围一天,不用官兵打,他们自己也被饿死了;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蒙退了官兵。 桃花镇人很佩服长毛的机智,所以故事一直留传下来。 欧阳振华也很佩服长毛的计谋,他抚摸着城墙的巨石,心里不由一阵感叹。长毛当年是守城,守住这桃花寨,而今他要开放整个桃花镇,这是何等的艰巨任务啊! 放眼望去,桃花镇笼罩在暮色中,远处连绵的群山造就了桃花镇的闭塞落后,薄刀峰象一柄刀一样将桃花镇与世隔绝。 欧阳振华望着这些山长叹了口气:“这可能不是件坏事” 李建文在找着传说中的韭菜,他想验证一下传说的真实性。他在西北角的城墙下发现了那块韭菜,墨绿色的叶子,开满了小白花,他嗅到了韭菜的花香,他激动得大叫起来。 “镇长,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欧阳振华转过身来问:“找到什么了?” “那传说中的韭菜” 欧阳振华来到了韭菜边,这是很普通的一块韭菜,跟桃花镇地里种的别无二致。他俩弯下腰掏出随身带的小刀将韭菜割尽,韭菜也不象传说中的那样很快长出来。韭菜没有长出来,每一棵上流出了象露珠一样的液体。李建文很失望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说:“就一块普通的韭菜,害得我爬了整天的山。” 欧阳振华也顾不了浑身的酸痛,他在四处地观望。他喜欢这儿,更喜欢这凉凉的风,这月朗星稀的夜晚,还有桃花镇的点点星火。 欧阳振华突然想起了肖疯子念的那首诗。 “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行动上,雨后复斜阳,天山阵阵苍。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 这是毛主席的诗,他有点钦佩肖疯子,他可算得上是桃花镇的一个奇人。而此时此地此景,不得不今欧阳振华想大声朗诵这首《菩萨蛮》。 夜慢慢地深了,有了些凉意,李建文支起帐蓬欧阳振华也有了些倦意。爬了一天的山。他俩很快进入了梦乡。 “镇长,快来看呀,真神了。” 欧阳振华睡得正香被李建文叫醒,他揉了揉睡眼,打了个呵欠。 “看什么呀?我浑身痛死了。” “韭菜长出来了”李建文兴奋地说。 “韭菜?” “对,对呀,是韭菜。” 欧阳振华的睡意全没了,他披上外衣来到韭菜前。韭菜嫩绿的叶子在晚风中抖动,它们嫩得是那么可爱。 欧阳振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刚才被割的韭菜?他疑惑地看着李建文,李建文点了点头。 月亮也快下山了,大地一片静寂,黑暗也即将来临了,黑暗过后便是全新的一天。 欧阳振华相信了那传说,他有些兴奋,呼吸也变得急促,他感觉喘不过气来,他张开了嘴大喊了几声,声音在山谷里回荡起来,山谷也叫了。 天刚亮,李建文就被欧阳振华叫醒了。 “起来,赶紧下山。” “睡一会儿,我浑身痛。” 李建文急不情愿意地说着。 “要睡你睡,我先下山了。” 欧阳振华穿上外衣就要一人下山,李建文一看不起来不行了。他打着呵欠收拾好帐蓬背上帐蓬不满地问:“多睡一会多好,干吗急着下山呢?” “下山有要紧事干” “什么事这么着急?” 李建文更不明白了。 欧阳振华见李建文理解不了他的意思,静心地解释说:“昨晚的韭菜呀” “昨晚的韭菜,你要带回家炒鸡蛋吃呀?” “我是说昨夜韭菜的事,我得赶紧下山找县电视台将这事以及这里的山山水水拍一个专题,也就是为桃花镇做广告,让更多的人了解桃花镇,那样桃花镇就有出路了。” 这回李建文彻底明白了镇长为什么急着要下山,他对镇长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一定要跟着镇长好好干,桃花镇的兴旺是不遥远的事了。 秋收桃花镇又是一番忙碌,今年的秋收村子里更感觉比往年吃紧,今年干旱好多家庭都欠收。村子里已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劲,肖长河也挨声叹气,他家的儿子肖安走得了无消息,这要是在往日是万万不能的事,他感觉桃花镇彻底变了,肖村的人也不再听他使唤,连他自己的儿子都背叛了他。最让他不能忍受的是,肖家祠堂也在风雨中破落了,没有人搭理,这一直是肖村最权威的象征,而今要败落了,败落在这帮年青人身上。 肖长河最近的脾气也大了,见谁就骂是败家子,他还是比较适应往日的桃花镇,他一声令下没人敢违背。如今世道变了,没人懒得瞧一眼他这个村长,只有肖疯子见了他还和和气气地称呼他村长。可肖疯子尊重他有什么用,他不过是个疯子。 肖长河感觉村长越干越不是滋味,他找到了欧阳振华,他想辞去村长的职位。他万万没料到欧阳振华同意了他的请求,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 肖长河气愤地离开了镇镇政府,临走时欧阳振华还说要投票选村长,他肖长河是决不能让欧阳振华得成的。肖长河从镇政府回来的路上一路思索着,他那方面得罪了欧阳振华,连挽留都不挽留他。 难道他肖长河的思想真的落伍了? 难道他肖长河以往所做的不够好? 肖长河想不出所以然。 在经过桃花奶奶的门前,肖长河突然眼前一亮,他何不问问肖晓晓,他是这里最有学问的人。 “晓晓” 肖长河在门外喊了起来。 肖晓晓正在帮姐姐烧火做饭,他听到肖长河的喊声连忙跑出来。 “叔叔,刚回来呀?” 肖长河点了点头,拉着肖晓晓说:“晓晓,到叔叔家,我有事请教你。” 肖长河求人,这在桃花镇绝对是天大的新闻,而且还是求他肖晓晓,肖晓晓有些受宠若惊。 来到肖长河家,肖长河很客气,肖晓晓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喝完茶肖长河很关心地问:“晓晓,考上大学没问题吧?” 这个问题村子里人都问他问了百遍,他愧对乡亲的关心,可他不能令姐姐失望,他不能说因为考试出了意外而与大学无缘。他打算在高考成绩公布之前离开桃花镇,去实现他梦想,今天他还得撒谎。 “不知道考不考得上呢” “我听镇长说你成绩一直名列前矛,考上大学是毫无疑问的,只是学校的好坏而已。” 肖晓晓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是点点头算是默认。 肖长河话锋一转又问:“晓晓,你见识多,你说叔叔这村长做得怎么样?” 肖晓晓做梦没想到叔叔问这问题,他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肖长河看出了晓晓的难处笑着说:“你尽管说,叔叔没什么知识,我也想吸收吸收你们年轻人的思想。” 肖晓晓见叔叔很有诚心便开口说:“叔叔以往做村长怎么样那已是过去了,关键是现在,作为一村之长是要处处为民着想,使大家团结一致奔小康。比如现在来说吧,你作为村长你知道哪家没米揭不开锅,哪家孩子没钱上不了学,桃花镇今后从那方面着手才能实现小康,怎样实现?这些问题你想过吗?” 这些问题肖长河从来没想过,他只知道上面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只要肖村不出什么问题他就没责任。他从来没想到作为一个村长还要考虑这么多的事,看来时代真的不同了,他肖长河真的落伍了,真的老了。他不服气,他在肖村干了八年的村长,在这八年中他肖长河从来没认输过。可今天……,他输了,输在自己的手里,输得是那样的惨不忍睹。 夜降临到了桃花镇,肖长河揣上手电筒急匆匆一言不发向村口走去。 “叔叔,你干吗去?” 肖晓晓以为他说错了什么惹叔叔生气了,可他生气也没有必要要走啊! 肖长河回过头哈哈大笑着说:“一语提醒梦中人,我去镇政府将我刚丢失的村长要回来。” “原来如此。” 肖晓晓长长出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肖长河要回了村长,不过有个条件, 欧阳振华要求他要帮他实现第二个计划,修通桃花镇的公路。 欧阳振华清楚地知道要想桃花镇富裕起来,要想实现第三个计划,必须修通桃花镇的公路。只有这些硬件设施上去了,才能吸引外部的资金来开发这里的资源,使这里富裕起来,单单靠桃花镇是行不通的。 肖长河回到家已是后半夜,肖晓晓依然睡不着,他还想着他的大学。 大学的梦总是那么美好,总是那么令他痴狂。在多少个梦醒时分,他总是拥有那一份独自的记忆;在多少个凄风冷雨的夜晚,他总是用心弹奏着那不落的梦想。可谁又能读懂山那边的太阳?谁又能明白那天边的月亮? ——只是人在天涯。 第十三章 人在天涯(一) 天涯。 天涯是为流浪人准备的。 肖晓晓现在需要的是流浪。 流浪可以抚平他心灵的创伤,流浪有时也是一种解脱。 命运注定他肖晓晓要流浪,他要找回他的梦想,找回他的大学。今年他家的收成不太好,家里不管怎样也拿不出一分钱,他只能边打工边学习,计划明年再走进考场。 上海便是他肖晓晓流浪的起站,也是他人生另一个开端,花蝶彻底远离了他,他也要远离生他养他的桃花镇了。 第二天,肖晓晓趁姐姐不在偷偷地离开了桃花镇。临走时,肖晓晓带上他心爱的二胡,还有老三叔送给他的象棋,他给姐姐留下一封信,他相信姐姐能理解他的。 七月的上海,是太阳的上海,太阳在没破土而出,就令人热得喘不过气来。在这车来人往的大都市里,空气令人窒息,像蹲在蒸笼里一样。 下了火车,肖晓晓挎着包走出了火车站。对于像他这样一个农村少年,上海简直是天堂,到处高楼林立,街道上车来人往,四周的喧闹声一浪高过一浪,人们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令他手足无措。肖晓晓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有他的梦想,这个世界里他充满了欲望,那些贫穷的,古板的东西见鬼去吧!他要用他的双手和智慧来改变一切,他爱看姐姐的笑容,像桃花一样美丽,这个世界里是不是也有桃花和花蝴蝶? 他不知道。 车站前的广场周围坐满了人,有的用几张报纸铺开干脆躺在地上,成群的苍蝇嗡嗡地在他们身边飞舞。他们身边放着大包小包还有那被弄得脏兮兮的被褥,一看就知道是来上海打工的。他们在太阳的照射下细眯着双眼,表情有些呆板,一个个像霜打了的茄子,无精打采。连那平日很害羞的少女,此时正躺在众人的面前呼呼大睡,那白白的肚皮和肚肌眼受到了苍蝇的青睐,也许是苍蝇弄痒了她,她用手摸了摸,翻一个身又继续睡着了。 警察。 警察是车站的主宰。 那穿着制服的警察手里提着漆黑的警棍在广场上来回走动着,不时地驱赶着那些熟睡的人们,不时地给他们来几脚,以此警告他们此地是上海——在大都市,不是乡村野地。那被踢醒的人,坐了起来,嘴边还留有口水的痕迹。于是,人群动了,像一群被赶的羊,在牧人的指使下向同一个方向拥去,车站就这样来回地折腾着。 太阳火辣辣地毒,肖晓晓的衣服已汗湿了,汗水还顺着脊背往下淌。他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汗水流到了嘴里咸咸的,有些苦涩,他忍不住吐了一口,然后跟着人群向前走。 商店、舞厅、银行、公司…… 桃花镇没有这豪华的气势,肖晓晓无从起步,他是一个瞎子,长着眼睛的城市瞎子。 街上的少男、少女、染着金黄的头发,穿着高高的高跟鞋。少女们一个个超短的衣裙,勾勒出一个个苗条的曲线,那鲜红的脸庞宛如雨后桃花般的艳丽。 肖晓晓又想起了姐姐,他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是桃花镇的男人,他要自己养活自己,拥有自己的一片天空,他要让爸妈过上好日子,他要…… 带泪的微笑总是很欣慰的。 命运原本赋予生活是戏剧性的,肖晓晓戏剧性的生活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始了,命运呀! 上海的黄昏格外闷热,四周一片迷迷朦朦,呈现都市一种固有的景状。 肖晓晓突然想起了肖疯子,他是多么自由自在呀!他可以走在霞光里大声地唱道。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驿外断桥边 ,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花蝶也喜欢陆游的这首《卜算子》,她一边在思索,一边轻轻地低呤着。 肖晓晓又想起了她,他无法忘掉她,二年的约会,是多么的漫长呀!他真希望时间快点过,他可尽早地见到他心爱的人。 “两年后的今天这里见面,那时咱俩一定上了大学,我真的好想看见你走入大学,去实现你的梦想,看到你姐姐的笑容。来拉勾,不见不散。” 肖晓晓伸出了手,他再也摸不到花蝶的手了,这里只有他自己。他要找回他的梦想,他要带着梦想和他心爱的人见面,他也喜欢看见姐姐的笑容。 饭馆门前贴着的招聘广告,总是令需要工作的人高兴,肖晓晓欢喜着连忙走了过去。 “先生,要用餐吗?” 这是饭馆永不变的话,站在门边的小姐很有礼貌地说。 “哦,不,不,请问是这里招收服务员吗?我什么都能干,擦盘子,洗碗……” “对不起,先生,招女士。” 小姐微笑着说。 大大的“服务员”下注了一行小字,表明是招女士。肖晓晓有些气愤,难道男人不能当服务员吗? 这是城市的规矩,由不得他肖晓晓。 肖晓晓失望地拖着沉重的双腿向前走着,接着又碰到了几个类似的情况。肖晓晓不禁有点绝望了,眼前除了高高的楼,穿流的车辆和来往的行人外,什么都没有了,他好像是多余的。 “世上有些东西是潜在的,从表面上看你将一无所获;正如平静的大海一样,在没有风的时候,你不会看到浪涛汹涌。” “生活也是如此,需要你一层一层去品味它,你便是生活的风。” 这是花蝶说的,肖晓晓又想起了花蝶的话,精神不禁为之一振。是的,生活一切都得靠自己,天生我材必有用。 肖晓晓心中开阔了许多,心中不由一亮,怎么能忘掉这项工作呢?他像是在茫茫的大海中抓住了一根救命草似的,从未显得如此高兴过。 肖晓晓看了看街道两旁,心又凉了,本想干老营生——拾破烂。可街道两旁除了冰棍纸和一些杂七杂八不值钱的,便什么也没有。 高中肖晓晓拾过破烂,在那时他拼命地挣钱交学费,他把他的尊严交给了大学。可现在大学没了,他的尊严也失落了。 天很快黑了,街道两旁的霓虹灯亮了起来。上海的夜景又更据一番风味,东方电视塔上闪烁的光亮像是在召唤那不归家的人儿,虹桥机场上空盘旋的飞机像一首相思诗,令那痴情的人儿心碎;酒吧、舞厅的音乐在狂欢,黄浦江边的船儿早早亮起了眼睛,照亮那夜游的人。 这夜令人陶醉。 这夜令人失魂。 却令肖晓晓心碎。 肖晓晓一摸口袋的二十五元钱,今晚是注定在马路旁睡了。他买了二个包子,一路走一路吃,穿过一个十字路口,来到立交桥下,找了一个角落,背靠着桥墩坐下,心里打定今晚就这里睡了。 走了一天,肖晓晓感到腿有些酸疼,浑身也不自在,象散了架子似的,头脑晕沉沉的想睡又睡不着。夜已很深了,马路上车流不息,街道两旁依旧灯火辉煌,这是个不眠的城市。 这个时候正是想家的时候。 肖晓晓想到了家,想到了姐姐,心不由隐隐作痛;但他很快睡着了,睡在这个离家很远的地方。 天过早地亮了,马路上的车辆和行人更多了。 车辆排着长长的队,像一个待命的士兵,只待一声冲锋号,便相继冲出。在这长长的车流两边装点的是那五色的行人,尤其那摩登的女郎更惹人眼目,一身超短装很合体地紧贴在身上,那白嫩的手臂和大腿简直难以令人想象在这火辣辣的太阳下竟保存得如此白嫩。鼓囊囊胸脯象两只放飞的生命,惹得年青的小伙子一个劲地追。 车开动了,人群也动了,少女们头发一甩朝后嫣然一笑,那些痴情的小伙子久久地傻傻地望着她们的背影。一醒悟过来时,再去追已是“人面不知何处去?”了。肖晓晓早已被蚊子咬醒了,那成群的蚊子象天外飞仙一样,一到晚上便神秘地出现了,嘴里吹着冲锋号杀将过来。一阵忙碌,也无济于事,蚊子太多了。这蚊子的哼声和着汽车的哄鸣汇成了一曲动人的乐章,肖晓晓忍不住想笑,当手摸索到脸上被蚊子叮得高高低低的胞时,不禁想哭。脸上的奇痒,使尽了双手,有时甚至抓破了皮,也无济于事。没办法,吐了一手掌唾液往脸上一抹,痒暂时好点,肖晓晓挎着包依旧流浪。 二胡声。 心痛的声音。 肖晓晓停住了,天桥上面传来了二胡声,他侧耳一听。 “是《二泉映月》” 肖晓晓高兴得大喊起来,他不止千百次听过这首曲子,这是父亲的命。 肖晓晓快步上了天桥,天桥中央坐着一位衣着破烂的老人,老人膝上放着一把二胡,老人正晃着脑袋在拉。 老人的脸黑瘦黑瘦,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块久经风霜的橡树皮,一双深陷的眼睛显然已不存在于眼泪。在老人的面前放着一个破洋铁筒,里面有几枚硬币。那呜咽的二胡声在这哄鸣的闹市里竟然有些清脆,有些低沉,有些婉转悠扬。 天桥上人来人往,有几个小孩挣脱妈妈的手将几枚硬币放入筒内,还蹲在旁边用双手托着下巴像聚精会神地听,又像是好奇地看着这个城市不曾拥有的怪人。 看着眼前的老人,肖晓晓像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那硬币撞击铁筒的声音,像刀一样扎得他心里直痛,肖晓晓伸手掏出五元钱放入筒内,然后像躲避灾难一样逃下了天桥。 火辣辣的太阳像一头怪兽折磨着它脚下的人们,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肖晓晓用手理了理乱糟糟的长发,他发过誓,如果没考上大学,他是不会剪发的,他也不明白这种行为是一种理念,还是一种誓言。头发晒得像着了火似的烫手,肖晓晓实在是热得喘不过气来,来到公交车站牌前他站住了,抬头看了看,那一刻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想从上面找出点什么希望或者说发现,也许是人的一种本能。 站牌上除了一些陌生的地名处,肖晓晓仅仅看懂了一个:四平路。 四平路,在肖晓晓的脑子里好象停留过一刻,又似乎在某一时刻像慧星擦过一下,肖晓晓便对它有些印象,似乎又是听某人提起过。 站牌旁站了许多人,人们正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肖晓晓,似乎他是从原始社会走来的。 肖晓晓一站到站牌旁,人们纷纷躲让,他仿佛看到人们正雌牙咧嘴地笑,嘲笑,像狼一样的笑声,他们在嘲笑他的腿,嘲笑他的丑陋、愚昧、土气、无知……。 痛苦是一种难言的苦难,一种类似毒蛇一样的东西在吞食肖晓晓的心,在吮吸着他的血;但又像久别的恋人一样狠狠地吻着他的心,使他在陶醉中颤粟。 上海,肖晓晓真的好爱你,却又那样害怕你。 但肖晓晓很快又想起了四平路,他尽力地在脑子里搜索那类似熟悉的名字,脑子空白得近似一张未写过的白纸。 肖晓晓不禁有些憎恨自己的脑瓜,它被贫穷淘空了记忆力,他用力使劲捶打着。 脑袋必竟是脑袋,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骆驼形”在一阵痛打之后会生出奇迹。 一阵苦想之后,肖晓晓什么也没想起来,倒是想起这几天的流浪有些凄凉。无意中他将那张空白的纸卷起了一角,肖晓晓惊奇地看到了一张面孔,一张令他激动的面孔,是叔叔的面孔。 原来有些东西是埋藏在反面,逃过了记忆的眼睑。 肖晓晓记得叔叔过年在他家说过,他在四平路的城建学院里的工地上干活。在一丝的惊喜后,肖晓晓又犯难了,去年叔叔在那里,今天还在那里吗?可他已别无选择,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决定去试一试。 现在正是正午时分,站牌下站满了人。人们一个劲地擦汗,嘴里还不停地骂着。肖晓晓虽听不懂他们骂什么,但从他们的表情上看是在诅咒天气。 人们见肖晓晓过来了,互相让了让,但那奇特的目光里充满了迷惑和警惕,他清楚地看见人们在摇头叹息。有几位高傲俊美的少女,用手捂住鼻子,眼里露出了痛苦的神情,那种神情令人看了觉得可怜。 肖晓晓看了看自己那已变黑了的衬衫,脸上感到一阵火辣,脚上的那双解放鞋像一个重磅炮弹在轰着人们的眼睛。 从人们眼角的余光里,他读懂了自己的价值,也读懂了人们的价值。 在那一刻,肖晓晓没有悲哀过,也未感到自己的狭小。人们的神情反而加注了他的信心,使他更加坚强去面对自己的处境,找回那个贮藏尊严的匣子。 上海不过是他肖晓晓走向成功的一个过站而已。 车过了一站又一站,就是没到四平路,车内更显得拥挤了。 上海永远是一个拥挤的城市。 “你下车吗?” “不下” 肖晓晓想让后面人过去,可左右人挤得他无法动弹。后面传来了一阵挣扎声,可无论怎样挣扎也下不了车,车上的人太多,后面传来了焦急的喘息声,甚至还夹杂着哭腔。 肖晓晓一咬牙决定说:“我也下,你跟后面。” 肖晓晓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时有一种豪气,难道为了向人们证明他有着高尚的情操?同时也以此来换得人们对他的好感吗? 他不知道。 下了车,肖晓晓长长嘘了口气,回头看了看她,她正在用手理着那弄乱的长发。她长得很美,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甜甜的笑靥上闪烁着青春的光芒,乌黑的秀发静静地在风中飘拂,一身洁白的套装在那苗条的身材上显得那么和谐和典雅。 从她的身上显然折射出他的粗俗。 肖晓晓暗暗摸摸身上仅剩下的六元钱,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是痛?是恨?是酸?是甜?说不出。 “谢谢你” 她来到肖晓晓面前微笑着说。 “没关系” 肖晓晓抬头看了看她,苦笑地说。他的声音竟然是那样脆弱,脆弱得快要跌入地平线以下。 她带着笑走了,这里只剩下他肖晓晓。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肖晓晓不由又想起了花蝶,他是那么深深地爱着她,他的心象针一样的刺痛。 第十三章 人在天涯(二) 黄昏再次来了,都市也未因为黄昏的到来而变得凉爽点。四平路两旁的银杏树有气无力地搭拉着脑袋,向着人们在叹息些什么,在沉思什么。 同济大学,四个大字首先映入肖晓晓的眼帘,大学对他是那么有吸引力,那么充满梦幻,他心中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惊喜。 今天能目睹同济大学的芳容,也不枉此行。也许他肖晓晓今生今世也进不了大学,但仅此一眼也抚平了他心中的创伤。 大学此刻离他如此近,甚至触手可及。 肖晓晓感觉自己已是其中一员,那有风度的教授正在为他精彩地讲课,同学们彼此在一起谈论着理想、未来…… 肖晓晓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乡亲们正在围着他转,大侃他进入了大学,有出息了,姐姐也高兴得哭了。 同济大学,又映入肖晓晓的眼帘,他多想进去转转啊!哪怕是一分钟一秒钟,他已满足了。 肖晓晓不想进去,那样他更加失落,他伤感地,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肖晓晓像电影中女主人翁那种飞吻,向同济大学吻别,你是他的第一位情人。 在这一飞吻之间,肖晓晓的心舒畅多了。 当城建学院出现在肖晓晓眼前时,他更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在他心中城建学院比同济大学更有吸引力,那将意味着他这几天苦难奔忙的终结。肖晓晓终于在这陌生的大都市里可以见到一位亲人,这几天的奔忙他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连说话都得学。 大学隐隐约约又浮现在肖晓晓的眼前,撞击着他的心扉,甚至有一个声音在喊:“大学是属于他肖晓晓的,他终有一天要得到它。” 大学是通向城市的火车,而肖晓晓已错过了这一次车,难道他今生也乘不上这列车吗? 城建学院的门警像四平路的银杏树一样,有气无力地站在门口,不时无奈地向门口望一眼。 “站住,干什么?” 肖晓晓刚来到门口就被喝住了。 门警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吼了起来,刹那间变得威武雄壮。 “请出示证件?” 门警显然看出肖晓晓不是里面的学生,这里也没有他这样土的学生。 证件? 什么证件? 难道进去还得证件? 对于农村少年这些他们全都不懂。 “请问什么证件?” 肖晓晓不得不问。 肖晓晓尽量装出笑脸,他很自信他的笑容,尽管他显得很土气,很滑稽,也缺少城市少年那种潇洒;但他长得并不丑,他相信能换起他对他的好感,或许能让他进去。 门警看了肖晓晓一眼问:“你不是里面的工人?” 肖晓晓点了点头。 “有出入证吗?” 肖晓晓摇了摇头。 “那你不能进去” “我进去找一个人,有急事。” “不行” 门警说得很果断。 无论肖晓晓怎么哀求,门警就是不让他进去。 难道城建学院没有别的入口,肖晓晓转了半天也没有新发现,除了后面的墙矮点以外,别处都无法进去,肖晓晓只好借着夜色的掩护一抬腿翻了进去。 里面是平平的水泥地面,四周有花圃,花圃里开着不知名的花,红红的,黄黄的在夜色中显得很黯淡。他顺着一条两边长满了树的小道向前走,这里静悄悄,四面错落的楼房里乱七八糟的窗口里射出了灯光。他顺着小道向左拐过一片草坪,穿过一道栅栏。前面是一个施工工地,明亮的太阳灯将施工现场照得如同白昼,工地上人来人往,混泥土搅拌机在不停地哄鸣。 肖晓晓心里一阵欢喜,连忙穿过栅栏来到一个搅拌机前。 开搅拌机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他正握着操纵杆倾倒料,搅拌机一阵反转将和好的水泥砂浆倒在翻土车内,然后推车的推走。 肖晓晓趁开机的弯腰接水时,便问:“师傅,请问这工地上有安徽的吗?” “有,我就是” 那开机的没抬头依旧在接水,肖晓晓按耐不住心中的狂喜又问:“你知道这儿有一个叫肖嘉庆的人?” 开机的将水管插入桶内,一手掌机一边看了看肖晓晓说:“认识” 肖晓晓更加狂喜了。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现在?” 开机人思索了一会,摇摇头说:“他早就离开了这儿。” 肖晓晓心里凉了半截,腿一软好险没趴下,向他道一声谢,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喂,你找肖嘉庆有什么事吗?” 开机人喊住了肖晓晓,肖晓晓又走回来苦笑了笑说:“他是我叔叔,我想叫他找点活我干。” 开机的又重新将肖晓晓打量了一番,摇头叹气地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不好好在家里读书,都想出来打工。” 接着他又像自言自语地说:“打工有什么好呢?眼前能混几个钱,回家在乡亲面前风光一阵,可不知道在外面受的什么洋罪。” 开机的人叹息了一阵又接着说:“年轻人不要光为眼前的钱,读书还是正事,退一步说,出来打工吧,可打工也要有文化呀!不然到处受别人的气,别人算计了你,你自己还不知道……” 他像一位父亲在教导他的孩子,肖晓晓从他的目光中感到一种关爱。 “老吴,倒料,你干吗去了?” 接料的人喊了起来。 “啊,来啦。” 老吴说罢走到操纵杆前一拧,那巨大的圆筒反转出料。肖晓晓孤独地离开了,刚走到栅栏边,后面又传来了喊声。 “喂,小伙子,等一等。” 老吴扯开嗓子喊道。 老吴气喘吁吁跑到肖晓晓面前用手擦了一把汗问:“小伙子,你这么晚了到哪儿去?” “我……” 肖晓晓脸一红,说不出来,他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他也不知道他该到哪里去。 老吴看了看肖晓晓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叔叔没找着,没地方去吧,你看天这么晚了,我一会儿下班,你到那门口等我一会。” 肖晓晓心中一阵感激,竟不知说什么好, 只是使劲地点了点头。 老吴又拍了拍肖晓晓的肩膀温和地说:“别走孩子,听话。” 肖晓晓挎着包照老吴指向的门口走去,这是一栋刚建的楼,主体已完工,还没来得及装修,四周一片零乱。 肖晓晓找了一个较干净的地方坐下,等着老吴的到来。 过了约二个小时,老吴和一群人来了,他们说笑着,老吴走到肖晓晓面前笑笑说:“走,上楼,我们就睡在这楼上。” 肖晓晓向楼内一看,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小心里面,你跟我后面。” 老吴说着走在前面,尽管老吴在前面引路,肖晓晓依旧被脚下的砖块绊得东倒西歪,上面还不时得提防装修架撞脑袋,好几次要不是后面的人将他的头往下按,就撞上了那悬在空中的木架子,经过在楼内一阵穿梭,进入了一个黑黑的过道里。 “你就站在这儿,我先得将蜡烛点着。” 老吴摸索着进了一房间,一会儿房间里发出了亮光。 “进来吧” 肖晓晓进屋一看,这是一间未装修的房间,灰色的水泥墙面,地面上横七竖八地摆满了草席,草席上散乱地堆着衣服,袜子。 昏暗的烛光在风中摇曳着,在屋子角落有一个蛇皮袋,鼓鼓的不知装的什么东西。肖晓晓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汗味,好几次差点被这臭味熏得吐起来。 “就在这上面坐,还没吃饭吧?” 老吴向墙角的蛇皮袋走去,从里面拿出二袋方便面,然后到隔壁的房间用水泡了一饭盒递给了他。肖晓晓此时感觉肚子突然有些 饿了,也不管烫不烫先来几口再说,一饭盒很快吃光了,吃了个中饱。 “还吃吗?” 老吴关切地问。肖晓晓一看大伙儿都在吃,老吴手里拿着一袋干啃,他擦了擦满脸的大汗笑着说:“吃饱了,你吃吧。” 老吴接过饭盒拿了两袋方便面向隔壁房间去了。 老吴吃完来到肖晓晓身边坐下问:“放暑假了吧?” 肖晓晓点了点头。 “是不是准备在暑假挣点学费?” 肖晓晓摇了摇头,实在不愿再提起学校,那里有着他的伤痛,他是一个罪人辜负了姐姐和乡亲父老的期望,他不知道他这种做法是不是向姐姐赎罪?同时也唤得心灵上的安慰? 贫穷再一次使肖晓晓失去了大学,他使尽了浑身的解数也没有跨过这道门槛,大学的路是用血和汗筑成的,是建立在金钱和苦难上的,这也是历代农村少年难以逾越的门槛。 在桃花镇人的眼里,他已走得够远,如果再走进大学,那便是上天睁眼了。然而肖晓晓的心没死,有一种声音在告诉他,他是不属于桃花镇的,他生来就是与众不同的,他相信他有一天终会走得很远、很远,远得桃花镇人的思想所不能达到。 “我已毕业了,高考没考上。” 高考没考上,在许多人的眼里是黯然的,对于他肖晓晓也没有什么,也许是家庭因素所使然,这样反而减少了姐姐的负担,于情于心他是高兴的。 人生并不是有大学才叫人生,富贵也并不是有金钱才叫富贵,贫穷不过是激发人类灵感的附属品。 我们何必又抱怨贫穷。 “哦!” 老吴点了点头掏出一支烟,俯下身子在蜡烛上点着,深吸了几口慎重地说:“明天你回去,明年再考,如果没有车费我给你,外面打工你做不来,那是没有出路的,过几年还不得回家修地球。你回家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那不比打工强多少倍。” 老吴像一位老师在开导他这个误入歧途的学生,在他们的眼里不上学到上海来打工的都是为了金钱和花花世界而来的;但肖晓晓深深体会到了父爱的温暖。 过了一阵,老吴叹息说:“嗯,也不知道我家那小子今年能不能考上,真急死人了。” 肖晓晓理解作父亲的心情,不由轻声问道:“你儿子也是高三?” 老吴点了点头悲哀地笑了笑说:“是啊,为了他上学,我在这里不要命地赚钱,只要他能考上大学,即使拼了我这条老命我也愿意。” 可怜天下父母心,肖晓晓忍不住想哭。 老吴难过得掉下了眼泪,肖晓晓心中也一阵难过,再也不谈这些了,免得使老吴伤心。大伙儿相继都睡了,不时传来呼噜声。 “睡吧,明天起早点,我带你去买票。” “我不回去” 肖晓晓固执地说。 “嗯!你们这些年轻人,真不知享福,放着好好书不读,何苦出来受这份洋罪。” 老吴说完躺下睡了,肖晓晓也跟着躺下。 屋子里的呼噜声越来越大了,三五个像扯风箱一样,扯得屋子都动了起来,满屋子的汗臭,脚臭使肖晓晓躺在席子上翻来履去怎么也睡不着。身子下面只是薄薄的一层草席,每翻动一下身子,身上的骨头撞得水泥地面直响,头上枕的是席子下面放一块砖,枕得头生疼生疼。 老吴也在席子上翻来履去,肖晓晓知道老吴也睡不着。 夜很深很深了,外面各种糟杂声显得更加清晰,预留安窗的洞口发出幽暗的光,过道尽头解小便的声音是那么响,那么刺耳。老吴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天刚亮肖晓晓就被老吴喊醒了,这几天的奔忙他感觉确实太累了。 肖晓晓揉了揉朦胧的眼睛惊讶地问:“怎么起这么早?” “快点,我带你去买火车票。” “我不回去”肖晓晓仍然固执地说。 老吴叹息了一声,肖晓晓穿好衣服,洗涮完毕,他也该走了,便感激地对老吴说:“昨晚上多亏了你,我现在就走,不打搅你了。“ 肖晓晓转身就要下楼,老吴呆愣了一下一把抓住他。 “你真不想回家去?” 肖晓晓苦笑着点了点头。 老吴无可奈何地说:“你一个人能到哪里去,这里人生地不熟,我看你先住这儿,我再慢慢打听你叔叔。你叔叔以前也是在这工地上做活,也住在这间屋子里,他就睡在墙角那边。” 老吴说完用手指了指。 肖晓晓决定要走,他非常感谢这位好心人,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好心人,他才能跌跌撞撞走到今天。 “非常谢谢你的帮助,我还是走,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你的。” 肖晓晓握住老吴的手激动地说。 “哎,都是老乡,帮助是应该的,可惜我帮不了大忙。” 老吴不好意思地说,他一定是个非常称职的父亲。 “那你现在打算到哪儿?” “走一步,看一步吧!” “年轻人出来闯一闯,见见世面也好,我们工地上人已够了,不然到我们工地找个事干一段时间。你先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向工头说说看能不能将你留下。” “不用了,我还是走吧。” 老吴为难地说:“那怎么行?” “没关系,我现在已是二十多岁的人了。” 肖晓晓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自信是逆境中的兴奋剂。 “你确实要走,我也不留你。说实话,我也挺忙的,工地上少不了我。” 老吴说完在上衣口袋里一阵翻腾,找出一个纸条递给肖晓晓。 “你去找我弟弟,看他那里能不能留下你,这上面是他的地址,你见了他就说是我说的。” 然后掏出二十元钱对肖晓晓说:“这二十元钱给你作车费,我这月的工资还没发,这点小意思你就收下吧。” 说完就塞进了肖晓晓的口袋里,肖晓晓连忙掏出来递给了老吴,他说什么也不能要他的钱。 “我不能要你的钱,你出来挣钱也不容易,我身上带的有钱。” 老吴执意要给,肖晓晓执意不收。最后,肖晓晓将钱偷偷地放在老吴的饭盒里,转身就下了楼。 清晨的四平路路上的车又超常地多了起来,各色的车像两条长龙盘旋在四平路上,没有头,也见不到尾。 街道两边的人行道上来往的行人,大多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有的在慢跑,有的手里提着鸟笼,笼里的鸟发出清脆的叫声。在银杏树上也挂着许多笼,他唯一认识的是那绿色的画眉 ,它们正欢蹦乱跳一个劲地叫着。 银杏树也少了昨日的呆板,在微风中点头含笑。 第十四章 工作(一) 无论有没有钱,人都是需要工作的。 工作的意义是一种愉悦,一种改变。 有钱人愉悦的是心境,没钱人改变的是命运。 肖晓晓没钱,他需要的是工作,那是他的改变。 这个城市最引人注目的是女人,尤其是那俊美的少女。高傲中透出几分冷漠,俨然一副神圣不可侵犯,一副隔绝于尘世的仙子。她们大多穿着一套白色的,红色的短衣运动衫,头上戴着李宁牌太阳帽,有的还戴着墨镜,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飘拂。背上背的大多是adidas背包,背包带将胸勒得鼓鼓的,骑着崭新的塞车,想必也是什么名牌的,不然她们那一身名牌如果不配上一辆名车,那是有点太亏了。 城市也许是因为有了她们才美丽;她们像磁场一样,吸引着一双双贪欲的目光,那回首嫣然一笑,不知令多少人柔肠寸断。 有一种美是无法用语言和文字能表现出来的,它是内在的,蕴含着一种特殊的气质,令你顿生爱慕。 花蝶的美就是这样,略微带着野性,纯真的野性。 闵行区七莘路也带着野性 ,未开垦的野性,这里是一片荒地,荒地被围成一块一块,有的已动土开工了,有几幢楼已建成只待装修。高大的塔吊耸立在工地上,上面红色的旗子在风中摇动,有三,两个工地正热火朝天地干。 在这些工地不远处有一个卖冷饮的小店,想必是为这些建筑工人服务的,小店是临时用帐篷搭起来的。 下午三点多肖晓晓按照纸条的地址找到了这里,小店里面录音机正在放着歌曲。 肖晓晓忘情地听着,音乐令他陶醉,他的心竟像烫过一样平坦而舒畅,他的灵魂升到了这缥缈的天空中。 在音乐声中肖晓晓走向了那店门。 小店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虽然没有都市女孩的那种白嫩,倒也长得水灵,有着南方的清秀与纯真。 “是你?” 他和她同时叫了起来,正是那次害得肖晓晓走了一站地的女孩。 “你怎么在这里呀!” 肖晓晓迷惑不解地问,因为在他的意识里,那些美丽的,穿得非常讲究的少女必定出身豪华世家,像他这穷光蛋,美丽给他简直是一种浪费。 那少女嫣然一笑说:“我怎么不会在这里呢?” “你是打工的吧?” 她不难看出他,肖晓晓点了点头。 “我也是,今年高考没考上,就到这里来了。” 那少女摆弄着衣角说。 “咱俩算是同病相怜,同是天涯沦落人是不是?” 肖晓晓带着爽朗而又有风趣地笑着说,也许有点想搏得她的好感吧! 在女人的面前男人通常是这样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一半是表现自己,以引起对方的注意,一半是也出于心的真诚。 那女孩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弯腰从冰箱里取出一只雪糕递给肖晓晓说:“算我请客,报答上次的恩情吧!” “谢谢” 没想到上次帮她挤下了车,她还能记住他。 肖晓晓一边吃着雪糕一边又问:“你是一个人到这里来的?” 那少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我哥先在这儿卖,我来了,他就到对面工地上去干活了。” 她用手一指,肖晓晓顺她手指一看,对面工地上尘土飞扬,工人们忙忙碌碌,一片杂乱的景象。 “你是不是找安徽工地?” “是,是呀。” 那少女来到门口向右边一个工地指着说:“好象那儿就是” 肖晓晓顺着她的手指一看,这个工地与其它的工地一样杂乱又繁忙。 肖晓晓向她道了一声谢,向着上面的工地走去。 这个工地的确是安徽工地,六层的楼主体已建了四层,工人们正在上面绑扎钢筋。塔车正在将一捆捆的钢管吊上去搭脚手架,在钢管旁边有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头戴红色安全帽,手里拿着白色的手帕正在不停地擦汗,还不时用手指指点点。 扛钢管的是两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汗水顺着他们黑瘦的脸颊直往下淌。他们像机械一样来回于钢管与钢管之间,有时将肩上的一捆钢管咧咧嘴换到另一个肩上。钢管像与肩有磁性一样,他们弯着腰,收紧腹,咬着牙好半天才将钢管换到另一个肩上,那个胖胖的中年人站在一边慈善地笑着,他的笑容里透出一种狡黠。 “大哥,请问这工地上有一个叫吴应锋的人吗?” 肖晓晓走到那胖中年人的面前,装出十二分的笑脸问。 胖中年人将肖晓晓打量了一遍,肖晓晓感到他眼光里似乎在搜索着什么,然后慢腾腾地说:“你是来找工作的吧?” 肖晓晓点了点头。 胖中年人显得很气愤地说:“吴应锋他妈的真不是东西,他把我的钱骗跑了。” 肖晓晓除了感到震惊外,也感到一种绝望,要知道他的口袋里只剩下二毛钱。 幸好胖中年人又满脸堆笑说:“你是他亲戚吧,是叫他帮你找活干?” 肖晓晓不停地点头,在那一刻他甚至乞求他能收下他,他就是上帝,此刻他真想给他跪下。 “嗯,虽然吴应锋不够朋友,可我是讲义气的。” 胖中年人话锋一转为难地说:“可我这里人手已够,不然就让你在这儿干。不过……” “不过怎样?求求你大哥,我的钱都用完了,你就留下我吧,我什么都会干,我有的是力气。” 肖晓晓挥动着胳膊以示有力气。 胖中年人沉默了一会儿说:“扛钢管的倒差一人,可是你的腿,不行,不行,你走吧。” “我的腿没问题,是刚才走路不小心歪的。” 肖晓晓不由撒谎说。 “那你就扛钢管吧,就是工资有点低,你看怎样?” “行,没问题。” 肖晓晓已别无选择,生活原本就是如此,不在于你去选择它,而是它在时时刻刻地左右你,尤其像他这样的人。 “那就十元钱一天,你要干就干,不干就算了。” 胖中年人脸上充满了仁慈的微笑,仿佛是一个济世的大弥勒。 “好吧” 生活由不得肖晓晓讨价还价。 “那你明天就可以上班了” 胖中年人微笑着拍了拍肖晓晓的肩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饭票从中抽出三张说:“这三顿饭,算我请客” 肖晓晓有心不要,可又不愿得罪他,况且自己晚上还没什么吃的。嗯,不吃白不吃,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终天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 肖晓晓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接过了饭票,饭票像血一样红,直刺得他心隐隐作痛。 肖晓晓茫然地站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现在他彻底不是一个学生了,彻底告别了学校,仅存的一点梦破灭了。他要过上了打工生活,和其他人一样机械地往返于钢管之间。 大学,我的大学你在何方? 花蝶你有哪里? 爱情就如同一张未写过的白纸,一旦留下你的笔迹,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心,都无法擦掉,擦掉的不过是表面的浮云,而留下的是永恒的心迹。 肖晓晓无法忘掉花蝶,他会等她一生一世的。 那两个背钢管的黑小子下班了,他俩来到肖晓晓面前安慰他:“别难过,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走吧,我们睡在那房子里。” 肖晓晓顺着他俩手指一看,跟昨夜睡的地方一样,刚建起来,未装修的楼房,预留窗口的四方洞口上搭着许多衣服。 肖晓晓跟他们进了楼内,楼内地面上乱七八糟摆满了砖头、木块。他们一直上到四楼拐进一个房间,房间不大,地面上铺着两张凉席,墙角边一木板上杂乱地堆放着一个纸箱,纸箱里装着半箱方便面。在纸箱旁边放着三个饭盒,二双筷子。 肖晓晓将包放在墙角,长长出了口气,终于有一个安身的地方。 食堂是在工地边上临时用砖砌成的,肖晓晓打了半斤饭,一份菜。菜是单一的冬瓜汤,清色的水中漂着几块粗大的冬瓜块,水面荡漾着几点油花。 上得楼来,那两位便狼吞虎咽起来,肖晓晓在一边没有筷子只好喝喝冬瓜汤。 “小夏,去你那相好的那里拿一双筷子来。” 那叫小夏的脸一红看了看肖晓晓说:“你怎么不……不早说” 原来他是个结巴,小夏说完转身下楼去了。 “嗯,小夏也怪可怜的,单相思。” 瘦子叹息了一声。 “怎么单相思?” 肖晓晓不解地问。 “那小妞不爱他,他不该长一张黑脸,又是个结巴。要是有你这样一张脸,说不定他真能钓上那妞呢。” 瘦子又要说见小夏上来了忙闭口不言,小夏跑得满大汗,一进房间将筷子向肖晓晓面前一递。 “给” “谢谢” 肖晓晓连忙接过筷子感激地道谢。 楼道里沸腾了起来,工人们相继下了班,楼板震动了起来,碗筷的声响一浪高过一浪。工人像走马灯似地从他们门前穿过,有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一边用筷子敲着碗,一边粗粗地唱了起来。 “傻妹妹,傻妹妹,你把我当成是谁,傻妹妹,傻妹妹,是否在心里把我怪罪。傻妹妹,傻妹妹……” 声音粗粗的,直直的,没有一点韵味,却是那么淳朴,听得人心里酸酸的,在外孤单的日子里也真难为他们。他们心里也充满了梦想,他们也有爱,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宣泄,在工作之余,他们可以高唱,这就是他们的快乐。 夜,没有桃花镇那般黑,四周都有射出的光亮,星星也少了桃花镇那般的繁杂,只是几颗象征意义地点缀着这个夜。 屋子里坐满了人,大伙光着背,拖着拖鞋,坐在凉席上侃大山,其中也有那个粗粗的唱歌者,大家都管他叫大憨。 “大憨,你的,你的……傻妹妹呢?该不是……不是……不是……跟人家跑了吧?” 小夏在逗着他,也逗得大伙都笑了起来。 一提到傻妹妹大憨眼里放出了光彩,咧开嘴笑了起来,口水滴到了光光的大腿上他也未觉察到。 “别提了,都是那丈母娘,那母夜叉不好,非要我家盖了新房,才把她女儿嫁给我。不然,我……” “不然我现在正搂着小妹妹,亲亲。”瘦子毛毅说完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大憨脸上慢慢地变红了,像一位害羞的小姑娘,兴奋中又带着焦虑。慢腾腾地开口问:“你怎么知道?” “你说了一万遍,恐怕整个上海都知道了。” 大憨擦了擦口水用手指着一个中年人说:“老林头,给大伙讲讲你的花花事吧,让他们也感受感受。” 大伙都鼓起了掌,老林头站了起来提了提嗓子问:“你们想听什么样的?” “听个屁,大家来玩牌。” 从门外进来了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打断了老林头的话,那大汉嘴里叼着烟,手上拿着一副纸牌。人们顿时活跃了起来,大憨给那壮汉腾出一个地方,拍着他的背说:“林三,你小子这段时间干吗去了,是不是没钱了?” “刚发工资” 那个叫林三的嘿嘿笑着说。 老林头看了看林三幸幸地坐在一边,气鼓鼓地说:“你小子来就没正事 ” 林三转过脸笑嘻嘻对老林头说:“老哥,别生气,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说不定五百年前咱俩还是一家呢!这段时间我实在是憋不住,今天一发工资我就过来了,你们工地还招人吗?” “不招” 老林头头摇得像拔浪鼓似的。 林三一听不招人,摇头叹息着:“我们那老板就他妈的死抠。” “不说这个,来,玩牌,拾元钱一圈,老林头算一个。” “不行,不行,我一家老小还得靠我养家糊口呢。” 老林头说完挪向一边。 “林三,你没钱谁相信,你那小卖店不然早倒闭了。” 瘦个子毛毅笑着说。 “别提了,从我妹妹来了以后,一切听她的,我一分钱也不敢拿。” 小夏倒了一杯凉水递给林三,满脸堆笑说:“林哥,喝……喝……喝水。” “嗯,还是小夏好,人本分,也不玩牌。” 林三接过水喝了一口,然后擦了一把汗冲着小夏说。 “不是本分,另有目的。” 毛毅在一边嘿嘿笑了起来。 林三立即警惕了起来,看了看周围问毛毅:“什么另有目的” “没什么,开玩笑,来,玩牌。” 夜慢慢地深了,肖晓晓躺在凉席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们的吵闹声在夜里更加令人心烦意乱。他不由坐了起来,窗外是朦胧的夜,月亮慢慢地偏西了,屋子里的燥热依旧没有散,空气也令人窒息。 “林哥,别玩了,你……你……” 小夏伸长了脖子,双眼直翻,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半天也结巴不出来。 “你,你怎么啦?真他妈的费气力。” 林三不耐烦地骂了起来。 “你妹妹,你妹妹……” 夏雨新用手比划了半天也说不出来。 “我妹妹怎么啦?” “来了” 林三立即慌了,连忙将扑克藏在凉席下,一边吸烟一边装作和大伙聊天。同时,他们也听到了楼道里的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外停了,林虹站在了门外。 “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害得我到处找。” 林虹埋怨地说。 “哥呆在小店闷,出来和大伙聊聊天。” “聊聊天,你看现在几点了,快到二点了,是不是又玩牌了?” “没有,绝对没有。” 毛毅拍着胸脯一副诚实地说。 “夏雨新,他们是不是在玩牌?” 林虹将目光转向了夏雨新问。 “他们……他们……” 夏雨新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你也变得不老实” 林虹很生气地说。 “不是,我……” “别说了” 夏雨新此时手足失措,脸憋得通红,不停地擦汗。 “哥,你说你这么大人了,咱爸妈死得早,我是被你从小带大的,你不但是哥哥,又作父母。你应当为我,为你自己考虑考虑,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挣钱找个老婆了。” 林虹说完呜呜地哭了起来。 “妹妹,我求求你别哭了,哥就怕你哭,你一哭,哥就想哭。” 林虹擦了擦眼泪问:“那好,你到底玩没玩牌?” 林三低着头,双手在不停地搓着,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真想象不到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竟然也怕一个女孩的眼泪。 “玩是玩了,不过没玩钱。” “你还嘴硬” 林虹说完目光落在了肖晓晓的身上,肖晓晓此时也坐了起来。她向他笑了笑,落泪的她更显得妩媚,令人心动,夏雨新一直在偷偷地注视着她。 “你好,你也在这里。” “这是我的住所” 肖晓晓向她点了点头说。 “他们玩钱了吗?我想你不会骗我的?” 大伙的目光都落在了肖晓晓的身上,毛毅在不停地向他使眼色。 “没有” 肖晓晓咬着牙说,他终于骗了她,他不希望他第一天来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林虹和她哥走了,她的目光仿佛还在看着他,他不该去欺骗一个善良的女孩,他的良心将受到煎熬。她最后的一瞥,分明是不信任的目光,他是不值得她信任的。 大伙见林三走了,打着呵欠相互去睡觉了,屋子里又剩下他们三人。 他:夏雨新。 他:毛毅。 他:肖晓晓 三个人在这一间房子里组合成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们三人。 他们来到楼下水管前将饭盒洗净,然后将衣服脱光在水管下淋了个澡,进入房间来,他们三人将二张凉席并起来躺下,这几天的奔忙终告一段落。 夜,沉沉的,没有一丝风。 肖晓晓头脑异常清醒没有一丝倦意,无论他走多么远,他依然忘不了桃花镇,无论它是多么贫穷,落后,愚昧,他都是那么的爱它,也是那样的恨它。他忘不了姐姐的笑容,她的笑容像星星一样,在黑夜里照亮他,尽管她没有太阳和月亮那样的光辉,也没有它们那样的醒目,她在默默地奉献她的一切。爸爸的二胡声又在那个古老的小村庄响了起来,清脆动听,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爸爸,你儿子是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肖晓晓睡在他们二人中间,他们时不时地问这问那,肖晓晓今天也高兴,也乐意回答他们的问话。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夏雨新与毛毅初中是同学,由于家里没钱,于是他俩就来到了上海,到这里已有三年了,以前本打算挣点钱回家继续上学,后来一出来就不想回去了。 必竟这个世界对每一个农村少年诱惑力太大了,贫困在左右着他们,他们同他一样热切地想摆脱贫困,去实现自己的心愿。 肖晓晓在痛苦地思索着。 难道以后他肖晓晓真像毛毅说的那样,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不能,不能,他不能,花蝶不希望他那样,姐姐不希望他那样。 肖晓晓越来越感到后果可怕,这工地像魔窟一样在充吸着他的灵魂,他发觉他自己已变成了一个行尸走肉的人,他在绝望的边缘挣扎着。 “晓晓,晓晓,你怎么啦?” 肖晓晓感觉有人喊着拍着他的胸,他一咕碌坐了起来。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你刚才喊叫得真吓人” 他摸了摸额头,汗正顺着额头往下淌。 “我做了一个噩梦” “不要胡思乱想,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毛毅说完他们都躺下了。 生活容不得他胡思乱想,他也让生活做梦。 第十四章 工作(二) 城市的夜晚永远是发着光的。 城市的夜晚总是带着喧闹入睡的。 对于那劳动了一天的人们,这夜比什么都好入睡。尽管天气异常的炎热,成群的蚊子也只能唤醒打工人的梦。 肖晓晓这一夜失眠了,肩上火辣辣地疼,用手一摸肩下的皮全没了,手上带去的汗水,又加剧了疼痛,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他的前额向下淌,他趴在凉席上痛苦地喘着气。 肖晓晓坐了起来,痴痴地望着窗外失眠的夜。 毛毅也坐了起来,点亮蜡烛,那昏暗的烛光映出他一张黑而消瘦的脸,汗水正顺着他的两颊往下流,他用衣服擦了擦。然后,点上一支烟,狠命吸了几口,看了看肖晓晓问。 “肩上痛得睡不着是吗?我们刚来也是这样,你说白天太阳那么毒,晒得钢管烫手,肩上能受得了吗?何况你还那么拼命地干。” 肖晓晓没有应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看着这个无言的夜。 肖晓晓和毛毅都没人做声,只听到夏雨新的鼾声和毛毅的吸烟声。 这夜沉闷得没有一丝风。 “阿虹,阿虹……” 夏雨新嘴里在不停地咕叽着。 女人是打工仔精神寄托的上帝。 “阿虹是谁?” 肖晓晓不解地问。 “就是那卖冷饮的小妞” 毛毅吸着烟皱着眉头说。 毛毅吸完烟将烟蒂弹出窗外,吐出了一个烟圈,摇摇头叹息说:“他无可救药了,自古多情空余恨。” 毛毅说完躺下了,肖晓晓也跟着躺下。 似乎有点风,屋内烛光摇曳着。 夏雨新突然翻了个身,左手搂着肖晓晓,双腿夹住他的大腿,吓得肖晓晓一动也不敢动。肖晓晓感觉大腿上有个硬硬的家伙在对着,他弹叫起来。 “怎么啦?出……出……什么事了?” 夏雨新也坐了起来,张大眼睛惊讶地问。毛毅躺在凉席上哈哈大笑起来,肖晓晓也忍不住笑了。 “你们笑……笑……什么呀?” 夏雨新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哎哟,我的妈,肚子笑痛了。” 毛毅一手按住肚子,一手指了指夏雨新的下部。夏雨新低头一看,脸一红,嘿嘿笑了起来。这回肖晓晓再不敢睡中间了,毛毅只好到中间去,他睡到了他旁边。 “嗯,这……这……小妞可……可……把我害苦了。” 夏雨新长叹着,声音充满了对爱情的渴望和无奈。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嗯,还是作一个无情人好,自由自在。” 毛毅提高了嗓音说。 相思,无尽的相思,肖晓晓又想起了花蝶,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有人说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可时间只会加剧肖晓晓对花蝶的爱,虽然两年不是很长,可他在这些日子里简直度日如年。在他起初的爱情意识里,爱情是建立在物质上的,物质的拥有,爱情才有收获,两年后他不希望自己依旧是那副穷酸相去面对花蝶,肖晓晓现在唯一做的是拼命赚钱,为爱情铺路。 发工资的日子总是令人快乐的,肖晓晓早早地来到包工头那里。那胖胖的包工头正手忙脚乱地忙碌着,当喊到他的名字时,肖晓晓快步来到他的办公桌前。 “你是从七月十六日开始上班,今天八月十五,还差一天一个月,发你一个月工资。” 胖中年人接着像念经一样念道:“你一天十元,十天一百元,一个月三百元,再除去一个月的生活费一百三十四元,你应得一百六十元整。” 胖中年人念完从抽屉里抽出一张一百,一张五十,一张拾元,三张二元一齐递给了肖晓晓。 “你点点吧。” 肖晓晓看了看手中的薄薄的一叠钞票,心里酸酸的。这就是一个月辛苦劳作的所有,也是他人生第一次的工资。这对桃花镇来说已够多了,桃花镇的人们累死累活一个月也挣不了这么多,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不满足,他要实现他的梦想,他必须挣更多,更多的钱。 扛钢管的人们都知道钢管的热度和上海太阳的毒辣,空气中充满了热浪,每走一步汗就模糊了眼睛。 肖晓晓的肩上已结了一层厚厚的茧,可是钢管依然烫得肩膀生疼,现在正是正午,毛毅和夏雨新正躲在阴凉处。 在这个时候,包工头是不会来的,他也无须来,他只要每天点点每人扛的钢管就行了。这个月他实行了多劳多得制,每根钢管五分钱,昨天一天他扛了三百根,就能挣十五元钱,这比实际的多了五元钱,一个月下来就是一百五十元,二个月就多三百元。 肖晓晓在默默地计算着,以至夏雨新和毛毅的喊声他也没听见。 “晓晓,歇一会,天气太热了,林虹送冰棒来了。” 毛毅又喊起来。林虹是多么好的女孩啊,她每天都送来冰棒,夏雨新每每目送她钻入小店里,以至手上的冰棒化成了水,他都没觉察到。 “啊,一会来了。” 肖晓晓一边回答着,一边收腹,使劲挺住肩上的钢管,不让它压趴他。汗不住地往眼睛里流,眼睛涩涩地痛,他计划将这一趟背完后再歇一会。 肖晓晓感到他肩上的钢管越来越沉重,像一座山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咬紧牙使劲挺住,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松气钢管会压垮他的。这段路往日不知来回走了多少次,甚至路上每一个坑坑凹凹他都清楚,可今天他突然觉得这段路是那样遥远,那样陌生,肖晓晓深一脚浅一脚地挪掖着。 肖晓晓感觉他的肚子里空空的,每天的冬瓜汤使他们本来瘦弱的身体,更变得不堪一击。他的腿在发酸,发软,右腿里像针扎一般,他的身子在慢慢倾斜,腰慢慢地下弯,钢管一分一分地向他压来,肖晓晓感到眼前金星在晃动,在变换,眼前一片金黄,整个世界在旋转,带着千万朵金星在转动,在转动…… 肖晓晓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自己的凉席上,太阳快落山了,空气中的酷热依然没散去。预留窗洞上耷拉着他的衣服,他知道那一定是林虹洗的,她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 “好点了吗?” 毛毅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到墙脚的蛇皮袋子里拿出一袋方便面又问:“你吃吗?” 肖晓晓摇了摇头,头沉沉的里面生疼,他挣扎着坐了起来,用手摸了摸头,头上绑扎着绷带。 “我怎么啦?” “你晕倒了,钢管将头砸伤了,你好好休息吧,身体要紧,身体是本钱,你那样拼命干,怎么受得了。” 毛毅一边啃着方便面一边说。 肖晓晓又躺到凉席上了,天花板上灰色水泥的印迹,使他的心情也变成了灰色。 肖晓晓用手摸了摸脑袋,上面空空的,他猛地坐了起来,他的长发没了。心里不由一阵痛,那是他的象征,它一直陪着他走过了春夏秋冬,从桃花镇走到了上海,那是他的梦想。而今,没了,他的梦断了。 肖晓晓不由得愤怒起来,大声地喊了起来:“谁?是谁剪掉我的头发?” 毛毅惊恐地看着肖晓晓,嘴里正嚼着方便面,他动了动嘴唇,然后皱紧眉头咽下方便面胆怯地说:“是,是,是我剪的,因为……” 肖晓晓感到胸中有无数个火山在奔涌,他竟然剪掉了他的头发,剪掉了他的梦想,它是他的生命,是他的一切,是…… 肖晓晓愤怒地抓住了毛毅大吼着:“为什么?为什么,为……” 毛毅狠狠地摆脱了他,不再理睬他,向楼下走去 ,肖晓晓气得跳上去就是一拳,毛毅叫喊了一声,跌倒在地上,血很快从他的鼻孔里流了出来。肖晓晓和他厮打在一起。 “你们他妈的活……活……得不耐烦了,有种去……去……跟包工头斗。” 夏雨新站在门口吼了起来,夏雨新手里提着买来的菜,怀里抱着饭盒,饭盒烫得他直咧嘴。 肖晓晓和毛毅都站了起来,毛毅擦了擦嘴角的血悲哀一笑说:“是我不好,我不该剪掉他的头发。” “全怪我,我不该动手打他。” 夏雨新看了看肖晓晓和毛毅苦笑着说:“你们这……这是何苦呢,在家靠父母,出门靠……靠……朋友。你看你们,到下面去洗……洗一下,我去买酒,咱们今晚……今晚……好好乐一乐。” 肖晓晓看了看毛毅,毛毅也正在着他,他俩同时笑了。 “痛吗?” 肖晓晓不好意思地问毛毅。 “我已经习惯了,这对我来说是家常饭了。” 毛毅摇了摇头无所谓地说。 肖晓晓心中更难过了,不由暗责自己太冲动,毛毅有什么错,我也犯不着打他。肖晓晓低着头默默不语,毛毅笑着走到肖晓晓身边拉住他的手问:“你头还痛吗?” “好多了,谢谢你。” 夏雨新买了九瓶啤酒,向肖晓晓和毛毅面前一放说:“晓晓身子太……太虚了,需要补……补补,多吃菜。” 说完拿起一瓶酒用牙将瓶盖咬掉,肖晓晓眼里一阵发酸,背过身擦掉眼泪。他也拿起一瓶效仿,然后三瓶碰到一起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来干,谢谢你们。” 肖晓晓哽咽着说,心里所有的感激都无法用语言形容,兄弟们喝酒吧,我只有用酒来谢谢你们。 “晓晓,你伤没……没……好,别喝太多了。” 夏雨新摇晃着酒瓶说。 “没事,来,友谊万岁。” 生活有时也需要放纵。 “来,干,友谊万岁。” 毛毅笑着举起了酒瓶。 一阵咕嘟之后,肖晓晓头有些晕了,酒气在一阵阵冲击着鼻孔,但他无所谓,他高兴,他要痛痛快快地醉一回,痛痛快快地发泄一回。他忘不了他和花蝶在省城喝酒的那一晚,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和一个他所爱的女人喝酒。 “来,干,干。” 夏雨新一边喊着一边将上衣脱下甩在一边,肖晓晓和毛毅也脱下上衣甩在一边。 夏雨新的脸,脖子和身上都红了,手里拿着酒瓶结结巴巴地说:来,来,为……为女人,干杯。“ 三瓶碰撞的声音。 肖晓晓的脸和全身都红了,嘴也麻木了,大脑像木头一样不听使唤,当最后一瓶酒下肚时,人也支持不住了。 柔和的月光从窗洞照了进来,三个醉汉在尽情地歌唱,为了生活,为了爱情,为了命运,也为了他们自己而歌唱。 唱到伤心处便抱头狂笑起来,他们自由,他们疯狂,在这孤独的夜里他们用心在诉说,只想在痛苦和悲伤的时候得到一点点发泄。毛毅和夏雨新的吼声像一只受伤的狼,令人心悸,令人心碎。 都市的夜色总是朦胧的,充满了浪漫感,充满了诗情画意,像情人的眼睛一样,也充满了柔情。 肖晓晓醒来时已是夜里,柔和的月光依旧从窗洞里探了进来,淡淡的月光像母亲的手一样在抚摸他那受伤的双肩。 肖晓晓坐了起来揉了揉双眼,室内昏暗的烛光在微风中起舞,像一位舞女在舞着她的生活。她那血红的双眼忽大忽小,像一个饥饿的狼,随时都会向他扑来。 夜静得可怕,楼道里似乎有狼在嚎叫。 肖晓晓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一口吹灭了蜡烛。 “你醒了,饭盒里有饭,水瓶里有开水,你自己泡饭吃吧。” 毛毅说完翻了一个身又睡着了,他肩上乌黑的疤痕在柔柔的月光下,触目惊心。夏雨新不知到哪里去了,肖晓晓用开水泡了一盒饭,一边吃着一边愣愣地望着窗外。 远处高楼在朦胧夜色中,张着一双失眠的眼睛,东方电视塔还在不知疲倦地眨着眼睛。近处马路两旁的霓虹灯扶着汽车一直亮到远方,火车像一头巨兽带着吼声扭动着那漆黑的身躯,虹桥机场上空的飞机像一首首古老的音符去了又来了。 这是一个多情缠绵的夜。 肖晓晓来到窗台前又翻开肖老三送给他的纪念,那副象棋。这几年来他再也没有见到过他,肖老三从他的视线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消失得他只能触及到他以前的片断。 “老三叔,我已落迫至此,大学离我太遥远了,我辜负了你的希望,你现在在哪里?你现在可好?” 肖晓晓喃喃地说。 他的前途渺茫得一想即碎,整天在作无畏地挣扎,肖晓晓每每希望以他不懈的努力和诚心来感动上天,可除了一月那么点钱外,他一无所有,难道他到上海来也是一个错? 肖晓晓不敢想,生活容不得他想,他与毛毅、夏雨新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不如他们,他们说得对,打工会使你意志消沉。他仅存的一点精神支柱也在现实中摇晃着,在倾斜。正如他当年面对饥饿时,想把所有的生活费拿去大吃一顿管它太阳从哪方升起,他把自己作为了赌注,可是他赌不起。 大伙每晚依旧玩牌赌钱,这似乎是他们的精神寄托,林虹总是泪汪汪地离去,肖晓晓不忍心再看到她的眼泪,可他又能为她做点什么呢? 肖晓晓带着受伤的心冲出了大门。 夜,对每个人都是敞开着。 肖晓晓孤单地走着,晚风夹着阵阵的泥土气息迎面扑来,撕扯着他的长发。 马路上的行人没有了,这是一个新建的马路,两旁也没有路灯,四周的荒草和几栋孤单的楼在朦胧的月色中沉默着。 肖晓晓默默地向前走着,猛一抬头前面是卖冷饮的小店,小店门已关了,里面还亮着灯。肖晓晓向四周看了看没有一个人,只有这射出的灯光分外刺眼。他刚转身往回走,突然小店后有一个黑影晃动了一下,他心一惊,连忙蹑手蹑脚走了过去。 肖晓晓来到小店旁的电线杆后影住身,借着月色模糊认出那是夏雨新。 “他在干吗?” 肖晓晓百思不得其解,夏雨新正趴在地上,用手将帐蓬掀开一条缝,正向里面看,小店里面一会儿传来了洗澡的声音。肖晓晓恍然大悟,心中暗笑了一声,慌忙逃回住所,以免被夏雨新发现。 第十五章 真子(一) 夜,又来临了,华灯初放,上海的夜晚另有一番风情。 肖晓晓吃罢晚饭,他没有心情看大伙赌牌,他只想找一个地方静静地呆一会,拉拉他的二胡,演奏一曲父亲的《人面桃花》,那是他的唯一,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没有理由不怀念它。 在一个地下通道肖晓晓停住了,这里算得上是一块净土,尽管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但还算干净,也比较凉快,他找了一块干净的台阶坐下。 二胡声响了起来,地下通道充满了声音,空气似乎变得凉爽了起来。桃花镇呀!你是多么的伟大啊!你那朴实的胸怀令你的子孙们想念。那远山,那近水,还有那淙淙的清泉,布谷鸟的叫声; 一切的一切入诗入画。还有那二胡声,那桃花,你们是桃花镇的精灵。 肖晓晓忘情地拉着,他慢慢地合上了眼睛,他只感觉他的心在跳手在动。只有这时他才是他肖晓晓,他可以忘却一切,他的心平静得象一面镜子,好静,好宽广,容得下天和地。他多么想就这样静静地老去,在二胡声中,在梦中,不要醒来。 “不要抢他的钱” 肖晓晓睁开了眼睛,一个小女孩正拉着一个小男孩喊了起来,小男孩手里正抓着钱。肖晓晓一看身前地上有很多毛票,显然是过路行人施舍给他的。 小男孩见肖晓晓睁开了眼睛,扔下手中的钱甩掉小女孩逃跑了。 小女孩蹲下身子一边捡钱一边跟肖晓晓说。 “大哥哥,我帮你捡钱,你拉琴真好听,我老远就听见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就叫我真子吧!” “你几岁了” “我五岁了” 小女孩一边收拾钱一边用她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打量着肖晓晓,她是那样的天真可爱,脸上荡漾着灿烂的笑容,肖晓晓突然喜欢上了真子。 真子将钱整整齐齐收拾好递给了肖晓晓。 “给,你的钱。” 肖晓晓接过钱一点,竟然有二十多元,这简直是个意外的收获,他抽出一沓递给真子说:“真子,这些送给你买雪糕吃。” “不行,我姐姐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何况还是钱。” 真子说完坐在了肖晓晓的身边,眼睛不时看着肖晓晓,再看看肖晓晓手中的二胡。 “真子,你会拉吗?” “不会” 真子摇摇头说。 “哥哥教你好吗?” “好” 真子高兴得笑了起来。 “不行,我得去接姐姐,大哥哥明天你还会来吗?”为了真子,就算明天天塌下来他肖晓晓也会来的。 “明天会来,你姐姐在哪儿?” “在前面的酒吧上班” 真子说完站起身来,一腐一拐地向前走去,转眼消失在通道的尽头。 她原来是个残疾人,多么可爱的女孩啊!上天啊!你为什么要将灾难降临到她的头上啊!我仁慈的主啊!我求求你保佑她,保佑她幸福安康吧,肖晓晓心中默默地祝福她。 回到住所,林三他们依旧在玩牌,他们的吵闹声分外刺耳,肖晓晓怎么也睡不着,他还在想着真子,期盼着明晚早早地到来。 第二天,上海的太阳依旧是那么毒,中午过后,天空似乎要下雨,空气异常的沉闷,黑黑的乌云压在人们的头上,地上的灰土也令人作呛,风卷着灰带着呼声刮了过来,人们只能细眯着眼睛。 “下……下……雨了。” 夏雨新头昂着,头上的青筋都被他结巴了出来,他使劲咽了口口水喊道。 肖晓晓他们都跑到了林虹的小店里,雨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铺天盖地地下了起来,小店的账篷如炒豆般地响了起来,水溅进了帐篷里,肖晓晓慌忙关上门,他心里还想着真子,他希望这雨在傍晚之前停下。 雨在傍晚时分停了下来,空气异常的清新,马路上积了很多水,四周充满了泥土的气息。肖晓晓走出了小店,伸了一个懒腰,深深呼吸了口清新的空气。 天,好蓝,好蓝。 夏雨新和毛毅都去玩牌去了。 肖晓晓来到了地下通道,真子没有来,她是不会来的。肖晓晓拉起了二胡,他的心很烦躁,很乱。他狠命地拉着二胡,他要发泄,他感觉胸中像压了一块石头,令他喘不过气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给。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肖晓晓唱了起来,这是他一直不敢唱的歌,是妈妈唱的歌。这歌声不知给他带来多少伤痛,从他记事起就听到了这首歌,在桃花镇的路上,山上,小河里都是妈妈的歌声,那沙哑的歌声,令他颤栗,令他自卑。 地下通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弱小的身影,一腐一拐地向肖晓晓走来。 “真子” 肖晓晓做梦也想不到她还会来,他冲了过去,紧紧地抱住真子,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大哥哥,我迟到了。” 真子含着泪说。 “没,没有迟到……” 肖晓晓已说不出话来,他真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痛哭一场。 真子的衣服湿透了,不管肖晓晓怎么说,她都不回家换衣服,没办法肖晓晓只好手把手教她拉二胡。真子脸上又恢复了灿烂的笑容,仿佛她与生俱来就没有痛苦,开心是她的唯一。 夜慢慢地深了,四周的行人也渐渐地少了,真子学得很认真,还没有想走的意思。 “真子,天很晚了,哥哥送你回家吧!” 真子抬头望了望天,眨眨眼睛说:“我得去接姐姐,不用你送。” “不行,哥哥一定得送你,不然哥哥明天就不来了。” “好吧!” 真子抓着肖晓晓的手高兴地一腐一拐的向前走去,穿过地下通道来到一个十字路口,肖晓晓问:“真子,你姐姐在哪儿上班呀?” “前面向右拐不远就到了” 真子头前带路,马路两边灯火辉煌,酒吧,歌厅霓虹闪烁,这是一条非常繁华的街道,街道行人依旧,上海的夜生活又有一番景致。 在一个酒吧前真子站住了,肖晓晓抬头看了‘老上海酒吧’的字在闪烁。 “我姐姐就在里边” “你自己进去吧,我也得回去了,明天不见不散,老地方。” “老地方” 真子高兴地进去了,肖晓晓吹着口哨回到了住所。 每天晚上和真子的约定,肖晓晓的生活充满了阳光,他喜欢看见真子的笑容,他的心情也开朗起来。真子现在能拉简单的歌曲了,她每天都接她姐姐下班,风雨无阻。 夜,在焦急中又降临了,远处一片灯火通明,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夜也变得燥动了起来。 吃过晚饭,肖晓晓又来到了与真子约定的地下通道,真子还没到来,肖晓晓决定先拉一段。 二胡响了起来,周围的行人都停了下来,只听到远处汽车的嘈杂声。二胡没有桃花镇般的声音,也没有桃花镇般的清纯宁静, 其中渗杂着浮燥和繁乱。肖晓晓突然是那样思念桃花镇,想念着他的淳朴,古板,还有那青青的绿草,潺潺的溪水。 父亲啊!你是多么的伟大,你领略到了桃花镇山水的精华,你领略到了人世间繁尘的浮华,唯有你能和这二胡声融汇贯通,唯有你的二胡是有生命的。 肖晓晓深深吸了一口气,静下心来,他是坐在桃花镇青青草地上,溪水从他身边缓缓流过,垂杨柳在拂着水面,微风荡起层层的波纹,有野花,有燕子,还有那美丽的蝴蝶从天空划过,像一道彩虹。 肖晓晓的手抖动得更快了,他要让二胡声来征服一切,他的心是如此的快意,此刻他是最伟大的。谢谢你,父亲,你给了我最伟大的父爱。 一曲拉完,周围的行人一边慷慨解囊一边鼓起了掌:“太棒了” “鼓他娘的掌,拉的什么狗屁玩艺儿,走走。” 五个衣着破烂的小伙子嘴里骂骂咧咧向肖晓晓走来,行人见罢纷纷离去。肖晓晓见真子还未来,想必今天是来不了,他赶紧收拾地上的钱,他可惹不起这伙人。 “想走?这是老子的地盘,你以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呀?” 五个人将肖晓晓围在中间,肖晓晓见罢忙解释道:“大哥,我不是来赚钱的,我是在等人,教一个小女孩拉琴的。” “不是来赚钱的,那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呀?我看你他妈的欠揍。” “揍他,揍他。” 肖晓晓和他们撕打在一起,他感到头上,身上重重地挨了几下,嘴里和鼻子里有热乎乎的东西往外流,他被打倒在地。 “救命,救命呀!” 他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他只感觉他们在狠狠地踢他,打他,他眼睁睁地看见他心爱的二胡被扔在了地上,五个人在踩它,狠狠地踩它,他们脸上带着狂笑,那种放纵的笑。 肖晓晓的心被踩碎了,那是他的一切,它伴随着他多少个日日夜夜,今天废了,废在这伙无耻之徒的手上。 “我跟你们拼了” 肖晓晓站了起来,向那伙人狠狠地冲了过去,他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 第十五章 真子(二) 肖晓晓感到他正躺在一个火堆上,红红的火舌向他身上射来,他浑身酷热难当,嘴唇干裂得直呼唤水。 一股水注入他的嘴里,他感到水在向下流,经过咽喉,一直流到肚子里,浑身舒畅极了。 肖晓晓睁开了眼睛,他正躺在病床上,林虹坐在旁边。 “你醒了” “我怎么在这里?” 肖晓晓迷惑地看着林虹问。 “你被人打了。” 肖晓晓依稀记得白天发生的事。 “现在什么时候?” “你躺了一整天,一直不醒,可把我急死了。” 一整天? 他一整天没上班,他不能不工作,他得挣钱,不管怎样他得赶回去。 肖晓晓痛苦地挣扎着,林虹按住了他。 “不要着急,安心地养病吧,你的腿上打了石膏绷带,你现在烧得厉害,不要乱动。” 肖晓晓的腿上缠满了绷带,胸口也剧烈地痛,他胆怯地问:“我的伤很历害吗?” “没什么,腿骨折了,肋骨折断了一根,医生说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一切都完了,肖晓晓绝望了,老天总是这样刻薄地对待他,他的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别哭,我心里会难过的,每天我都偷偷地看着你拉琴,都怪我,那天如果我早点去也不会出现这样。” 林虹一边轻轻擦去肖晓晓的眼泪,一边自责道。 肖晓晓勉强笑了笑,他不忍心看到她难过,而这么长时间来他竟然不知道林虹在偷偷地跟踪他。他心中不免感到一丝愧疚,便柔柔地对她说:“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第二天,林虹干完活又来到肖晓晓的床前,她的笑容总是那样迷人,不免使肖晓晓烦乱的心得到了一丝安慰。同时大伙都来看望他,不过是一些安慰的话,可是肖晓晓无法忘掉他的二胡,那是他的命,他的命都没了,生活也索然无味。 从林虹的口中得知,他住院的费用是毛毅和大伙一起凑的,他非常感谢这些好心的人。为了他这一个陌生人,他们把幸幸苦苦的血汗钱都奉献出来,尽管他们的说话和举止那么粗鲁,可他们的心是那么纯朴善良。 上苍你保佑他们吧! 肖晓晓在医院整整躺了二个礼拜,林虹天天来看他,为了缓解肖晓晓的心情,她还给他买了一本《简爱》,这二个礼拜的时间肖晓晓是在焦急里度过的。 简使他更懂得珍惜生活,珍惜生命中的每一个机会,人生与世俱来都不会是一帆风顺的,逆境造就人才。 天,在期盼中亮了起来,在这白色的世界里肖晓晓是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沉重的医疗费使他喘不过气来,他再也不忍心看着大伙将辛辛苦苦的钱填进来。林虹的小店也无法经营了,为了他,都是为了他,他简直是一个罪人。 肖晓晓一想到这些,他就睡不着觉,他感到窒息,沉重的人情债比这住院的费用更令他不安。思虑再三,他决定出院,这对他来说是上上策,他没有时间和钱在这里呆下去了,那样他会疯的。 钱啊!你是多么的神圣呀!人世间的多少悲欢离合,不都是因为你吗? 你不要嘲笑我们这些可怜人,我们有眼无珠,我们的生命是虚渺的,但肖晓晓还得珍惜他的生命,他认为他必须坚强地活着,因为他的梦想还未实现,他想念着桃花镇。 肖晓晓出现在小店的门前时,林虹惊呆了,她足足看了肖晓晓十分钟。她怎么也不相信肖晓晓在这么短的时间出院,医生说至少要休养三个月才能出院,可现在他? “你怎么现在就出院,你想死是不是,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呀?你……?” 林虹哭得说不出话来,她太关心他了,她的心在痛,她宁可躺在医院里的是她,而不是肖晓晓。 “对不起,医院里我实在呆不下去了。” 肖晓晓见林虹生气了,他轻声地说。 他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他的右脚也失去了知觉,肖晓晓咬着牙在挺着,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尽管医院离这儿不太远,普通人走路也就二十分钟,可他走了五个小时,他是一步一步挪到这儿的。 “快坐下,这大热天你想出院事先说一下,我去接你不就行了,你这是何苦呢。” 林虹见肖晓晓紧皱着眉头,她知道他一定很疼,他在强撑着,林虹忍不住又掉下了眼泪。 “别哭,这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肖晓晓为了不让林虹担心,他很轻松地说,可身上的疼痛令他笑不起来,他忍不住呻吟起来。 “你看,还装什么英雄,快躺下。” 林虹扶着肖晓晓在他哥哥的床上躺下,然后用湿毛巾擦掉他脸上的汗。 “我知道你是因为钱才出院的,可身子比钱更重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林虹也没有勇气再说下去了,她找不出更好的词语来形容他们眼前的困境,没有钱寸步难行,更别说身子了。说这些话只不过是安慰罢了,也许出院是最好的选择。她清楚地知道这次住院的费用,肖晓晓挣半年也还不清,如果让他留在医院里,他会憋死的。这样也好,就让他留在这里,她可以好好地照顾他。 想到这些林虹心里开朗了许多,她找来一把扇子坐在肖晓晓的床前不停地给他扇风。肖晓晓慢慢地睡着了,他实在太累太累,他好想睡觉。 肖晓晓醒来已是下午三点多了,林虹做好了饭,她将饭菜放在肖晓晓身边,她喜欢看肖晓晓吃饭。 “快吃,多吃点身子就恢复快点。” 肖晓晓看了看饭菜问:“你哥哥不回来呀?” “我哥,他被公安局抓走了。” 林虹说完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了。 “出什么事了?” 肖晓晓惊骇地问。 “他,他们玩牌被抓走了。” “玩钱?” 肖晓晓瞪着眼睛看着林虹问。 林虹点了点头,擦了一把眼泪哭着说:“我劝过多少次,他都不听我的,现在可好了。……活该!” 林虹一边断断续续说,一边抽泣着。 “别担心,没事,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肖晓晓安慰着林虹,他相信林三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林虹不再哭了,看了看肖晓晓焦急地问:“真的没事?” “真的,相信我。” 肖晓晓深深地点了点头,证明他所说的是真的,他知道对一个女孩现在需要的是肯定。 “上次我不该对你撒谎,对不起。” 肖晓晓对上次的事很愧疚地说。 “没关系,你也是没办法,我非常了解我哥。” 林虹苦笑着说,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肖晓晓知道此刻她的内心是多么的慌乱和凄凉,她唯一的亲人离她去了,她除了焦躁和不安之外,她一个弱女子还有什么办法?这里她再也没有亲人,朋友,他是她的朋友吗?可他也帮不了她,他此时那么软弱无能,男人啊…… “你是你哥带大的?” 肖晓晓打破沉默问,也许童年能令她开心,来缓解她心中的担忧。 林虹点了点头擦了擦眼泪说:“三岁那年,我爸妈在一次意外事故中离去了,哥哥就一直带着我。那时哥哥正好五年级,哥哥在班上一直是名列前矛的,他不得不离开他心爱的学校,回家种地养活我。” 林虹的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她还在不停地抽泣,想不到她童年竟也是那样的心酸。 苦难啊,你令多少人心痛,多少人惘然,命运从此也因你改变。 肖晓晓忍不住擦了擦眼泪,姐姐,我可爱的姐姐,我不会辜负你的,我一定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肖晓晓的心在呼唤。在林虹的面前他是幸运的,他有可爱的姐姐,还有爱他的爸爸妈妈。 “后来我上学了,哥哥就出来打工,挣钱我上学,他一直省吃俭用,他说他答应过爸妈一定要照顾我考上大学。哥哥一直是我的榜样,甚至有时我幻想要是找一个象哥哥那样的男朋友多好啊!可哥哥他……” “别担心,你哥哥没事的,好人一生平安。” “我也知道哥哥很孤独,我劝他好多次叫他找一个女朋友,可他就是不找。” “那为什么呢?” 肖晓晓忍不住好奇地问。 “他说他要等到我大学毕业后再找,都是因为我。” 肖晓晓突然对林三有一种敬意,想不到看似一个蛮不讲理,甚至满口粗话的男人对他妹妹是如此的好。 爱,你是多么的伟大,你的胸怀是如此的宽广,世界在你的眼里是那么的渺小。 夜,在焦急中降临了,远处一片灯火通明,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夜也变得燥动了起来。 “除了哥哥之外,你是我最信任的。” “真的吗?那我受宠若惊了。” 林虹的笑容不禁令肖晓晓的心中轻松了许多,也令燥热的小店有了一份生气。 夜慢慢地静了下来,透过账篷的边缘可以看见外面的光线,林虹睡在里间,肖晓晓睡在外间,中间只隔着一层帆布。 肖晓晓能清晰地听见她的喘气和辗转的声音,她是睡不着的,她一心挂念着她哥哥。肖晓晓不由也翻滚起来,每翻滚一下他都忍不住呻吟,他能清新闻到她身体上沐浴露的香气。 小店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沉闷和不安,他的心也变得焦躁起来,花蝶的影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天亮之前他终于睡着了。 早晨的睡梦总是那么温柔甜蜜,太阳出来了,小店的温度也逐渐上升,肖晓晓是被热醒的。当他醒来,林虹已将早点放在桌子上了,四根油条,一大碗粥,还有一碟咸菜。 林虹今天换了一套白色的套裙,更体现出女人的柔美,她一直在注视着他,肖晓晓慌忙穿上衬衫。 “你衣服脏了,该洗了,这是我哥的你就将就穿吧。” “谢谢” 肖晓晓一边接过衣服一边答应着。 “今天我决定去派出所一趟” 林虹看着他说。 “干吗?” “我想我有办法把我哥救出来” “什么办法?” “我还没想好,不过事在人为。” 林虹似乎胸有成竹,这世界上没有她办不到的事。 “不行吧?你暂住证都没有,去了你也回不来。”“不怕” 看来她是牛脾气,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更改。 “那好,我陪你去。” “你?别开玩笑,你好好地躺着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第二天傍晚,林三回来了,林虹高兴得哭了起来,她像一个小孩搂着哥哥的脖子直亲。林三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哽咽着说:“哥哥以后再也不赌钱了,相信哥哥。” “你再赌钱也对不住你这么好的妹妹” 送林三的瘦个子警察站在门外微笑着说。 林虹不再哭了,高兴地说:“谢谢你,警察同志。” “别谢我,你哥哥的事还没完。” 林虹一听眼泪又掉了下来。林三一边用手擦去妹妹的眼泪一边对着警察嘿嘿地笑了笑说:“多谢这位警察同志,他让我晚上回来看守小店,白天还得去接受教育” “别谢我,你应当感谢你妹妹,是她帮了你。” 瘦个子说完又转身看了看林虹问:“你是刚从学校出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 林虹惊讶地看着他问。 瘦个子摇头晃脑地走出了小店,林虹喊了起来:“我怎么感谢你,警察同志。” “下次请我吃冰淇淋。” 瘦个子警察开着警车远去了,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你是怎样让警察放了你哥哥的?” 肖晓晓有些不解,大伙见警察躲都躲不及,她竟然敢去警局,而且警察放了林三,这一点他肖晓晓不得不佩服。 “我求他呗,我跪着求他呗,他们就放了。” 林虹说得很平淡,像生活一样平淡。 生活蕴含着酸,甜,苦,涩;酸,甜,苦,涩孕育着生活,打工的生活无疑是困苦和窘迫的。林虹的心像她哥哥一样孤独,她需要一个依靠,一个港湾,让累的心有一会的停泊,可她的心停在何处呢? 她今天特别高兴,她从心眼里感谢那位警察,他是她这一辈子的大恩人。没想到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碰上如此好心的警察,实在是她的幸运。 吃罢晚饭,大伙儿都聚在小店里,屋子里的温度顿时上升了起来,甚至有些窒息。空气中夹杂着汗味和脚臭味,夏雨新端了一盆凉水进来,用手洒在地上,空气中顿时夹杂着灰土的气息。林虹今晚也和他们一样盘腿坐在凉席上,因为林虹使得这些男人簇里终于有了一位女性,大家说话做事也文明了许多,连平日爱说笑话的老林头也闭上了嘴坐在墙角默默地抽烟,屋子里静了下来。 “怎么,大家不欢迎我?” 林虹意识到她的存在抑制了大家的交谈站起身说。 “没……没有。不……不……不是的。” 夏雨新一边摇晃着手一边说。 “大憨给大家唱一唱你那傻妹妹” 毛毅的鬼主意最多,毛毅说完大伙儿都乐了,大憨也乐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说:“唱就唱,就是没有乐器。” “有” 毛毅找来洗脸盆,一边用筷子敲,一边嚷着:“大憨,唱。” “噹,噹,噹” 乐声响了起来。 “傻妹妹,傻妹妹,我的傻妹妹。你是谁,你是谁,可是我当初的小妹妹,看不到脸上红霞飞,只见你双眼装满泪水,是谁让你的心儿虽碎,……” 大家都鼓起了掌,一曲唱完,大憨眼里含着泪水,大伙也不再言语,都低着头想心事。 “晓晓,为大家演奏一段,那样你的伤好得会更快。” 肖晓晓摇了摇头,他已没有了二胡。 “大家想不想听晓晓演奏。” 林虹兴奋地说。 “当然想” 林虹从里屋拿出一个包袱一层一层打开,是一个崭新的二胡,她微笑地递给肖晓晓说:“本来打算等你伤好之后送给你,看来等不到了,今天就送给你吧。” 肖晓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感动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妹妹你对哥哥都没这么好过,太偏心了。” 林三说完林虹脸刷地变红了。 “还不好意思呢?” 大伙都在逗林虹。 琴声响了,大伙顿时静了下来,唯有琴声在抖动,在欢鸣,在诉说;诉说那悠悠的相思情,那柔肠寸断的离别,那甜甜的笑靥,那¬;;;;…… 肖晓晓有很多话要说,没有大家就没有他肖晓晓的今天,他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他的谢意,他唯有用琴声来表达他的感情。一曲拉完,肖晓晓还陶醉其中,陶醉在桃花镇的山水里,大伙都鼓起了掌。 “再来一曲” 老林头竖起大拇指说。 “太晚了,明天还得起早上班,明晚继续。” 肖晓晓好不容易将大伙打发走,如果每晚以此能带给大伙欢乐和兴奋,他愿意每晚都拉上一段,同时也是对林虹最好的报答。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毛毅他们依旧过着机械一般的生活,唯有晚上他们是快乐的,林三也不再去赌钱,音乐在这苦涩中带来欢乐。 一个月过去了,肖晓晓的伤慢慢见好,他能四处走动了。这段时间他依然住在小店里,林虹一直在照顾他,林虹的热情令他寝食难安,他明白林虹的心思;可他依然爱着花蝶,爱得那么深那么痛。 可面对林虹他该怎么办? 肖晓晓的心乱如麻。 第十六章 老上海酒吧(一) 黄浦江的水永远是黄色的,江上的渡船拖着僵直的身子在江中随水一荡一荡的。江对面便是东方电视塔,那苗条的身材像一位纯情的少女在对着人们微笑。 肖晓晓走出了小店,沿着喧闹的街道向前漫无目的地走着。 夜,没有星星,没有月亮,黑黑的乌云压抑着夜,压抑着肖晓晓的心。 高考的失利,家人的期盼,那只受伤的腿,像一枚枚重磅炮弹在他脑子里狂轰乱炸,他的思绪乱到了极点。他像失去了记忆似的,又清楚地记得这几个月的流浪生涯。 那炎炎烈日,那来自东方电视塔上的笑靥,那九曲回肠的乡村小路,那花蝶的眼泪,姐姐的期盼,这一切的一切都会令他心碎,令他流泪。 人世间本没有坚强,人们只不过在解决一个又一个困难,然后面临的又是一个新的困难。 让勇气去征服它吧,可是年轻的心总是爱受伤,爱跌到。 男人也有眼泪,男人的眼泪通常流给自己看。 这一个月肖晓晓是在床上看着日出日落的,他真恨那条腿,都是因为它才导致他不能走动。这一个月似乎比一年更漫长,如果没有二胡陪伴着他,他真不知道这一个月将会怎样度过。现在他能走动了,他得离开小店,他不能再麻烦林虹,她为他付出太多太多,多得令他透不过气来。接下来的任务是还债,他得拼命的挣钱,还清大伙的钱,同时要让林虹的小店重新开张起来。可这些对他是太难了,他再也无法在工地上干活了,都是因为那条腿,他不由得痛恨起来。 肖晓晓猛然想起了酒,对,酒,他甚至有些抱怨自己为什么这时才想起,但还来得及。 城市的夜没有星星,没有月亮,那并不重要;但如果没有了酒,那就不是城市,那也就不叫夜。 风,闷热的空气中有了一丝风,远处一片灯火通明,虹桥机场上的飞机带着眼睛在盘旋,在轰鸣,在这夜的底片上注入了一丝落寞。 肖晓晓想起了老上海洒吧,还有真子,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她还每天来吗?她还记得他吗?她还在继续练习二胡吗? 在离地下通道不远肖晓晓停下了,他听到了二胡声,那悠扬的二胡声,带着稚嫩的声音。 是真子,一定是真子,肖晓晓加快了步伐,他来到地下通道已累得大汗淋漓,腿里像针扎一样酸痛。他第一眼就看见了真子,她正专心致志地拉着二胡,一把崭新的二胡,肖晓晓激动地大喊起来。 “真子,真子。” 真子听到喊声,回转身看到了肖晓晓兴奋地叫了起来。“大哥哥” 肖晓晓紧紧地将真子拥在怀里,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真子仰起了头,脸上依然带着灿烂的笑容。真子见肖晓晓哭了,伸出手轻轻地擦去了他的眼泪。 “大哥哥,你哭吧,哭完之后就会坚强起来的。” “是吗?这话谁跟你说的,是爸爸吗?” “我没有爸爸,是姐姐跟我说的。” 真子的脸上没有了笑容,眼睛在注视着远方,像是在思索,思索她这个年龄不该思索的东西。 肖晓晓感觉她的身子在发抖,他俯下身子安慰她说:“那妈妈一定对你很好啊!” “我也没有妈妈,我只有姐姐,姐姐非常勇敢,伟大。” 真子说到了姐姐,她的脸上又充满了笑容,仿佛刚才痛苦的不是她,而是生活。想不到她小小的年纪竟有如此的不幸,苦难啊请远离她吧! 生活啊!尽管我抱怨过你,也痛恨过你,可面对着真子,我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微不足道,我还有什么可怨恨你的呢? 真子的笑容扫去了肖晓晓心中的阴霾,他的心中又充满了信心,他还有桃花镇,他还有梦想,为了真子他更应坚强起来。 “大哥哥,你是不是生病了,我每天都到这里等你。” 肖晓晓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强忍着眼泪,他不愿真子再看到他的眼泪。 “那以后你还来拉琴吗?还教我拉吗?” “我,我……我不知道。” 肖晓晓不敢正视真子的眼睛,那是一泓清泉,清澈见底。他的生活没了着落,他无法向真子承诺,他明明知道真子很伤心的,他也没办法,原谅他吧!生活! “这二胡是姐姐送给我的” 真子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的脸上没了笑容,她静静地注视着二胡,然后紧紧地将二胡贴在脸上。 她没有哭,肖晓晓分明看到了她的眼泪,她在抑制着,抑制着她本不该抑制的东西;可她的表情是那样的孤单无助。 肖晓晓感到心里一陈刺痛,他咬了咬牙哽咽着说:“大哥哥以后还教你二胡,不管以后怎样。” “谢谢你,大哥哥。” 真子抱着肖晓晓哭了,肖晓晓忍不住也想哭。 “真子,别哭,咱俩去看看你姐姐。” 肖晓晓为了让真子高兴,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去,会一会她的姐姐,那位伟大的人,真子心中的伟人。 “好啊,我姐姐说也想见见你。” 真子高兴地说,看来姐姐是她的阳光。 肖晓晓和真子来到老上海酒吧前,礼仪小姐穿着黑色的工作服,在领口扎了一个红红的蝴蝶结,面如三月的桃花。 “先生,请。” 肖晓晓和真子在一个靠墙的桌边坐下,环顾四周,漆黑的桌椅,昏暗的灯光,红的砖墙柱,做旧的画,散发出文人的酒气。 老上海酒吧有着老上海的风味,柔柔的歌曲,不过是一些西洋乐器。酒吧墙面贴着深色的壁纸,黑色的吧台映出鲜红的葡萄酒,暗淡的灯光更显出酒吧的庄重和变换。酒吧的最里边有一个舞台,两边是老年人乐队,专门演奏四五十年代的乐曲,现在还未到九点,演奏未开始。 “先生,你的酒。” 柔柔的声音,听起来令人陶醉。 “我们在等人,没点酒。” 肖晓晓解释说。 “这是真子的姐姐为你点的” 服务员放下酒,同时还放下一些小吃的走了。 “你姐姐怎么知道我要来?” 肖晓晓不由好奇地问真子。 “她能看到我们” “你姐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哪?” 肖晓晓问完就后悔了。 “我姐姐很漂亮,以后我要像姐姐一样漂亮。” 真子说得很自豪。 “是吗?咱们去看看你姐姐?” 肖晓晓的心中对她更多了一层神秘感,今天他倒要看一看她的芳容。 “不行,她在工作。姐姐说工作时一定要用心去做,我们不能去打搅她。” 真子像一位小大人似的。 肖晓晓端起了酒,面对着酒,他兴奋得想哭。 如果失败对他肖晓晓来说是一种痛,那么酒便是一种制造痛苦的毒。 肖晓晓一口气喝了三杯,他此时感到肚子里的东西全都要吐出来,他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吐起,直到现在还在吐苦水,他想到了死。 肖晓晓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眼就是那洁白的床单,他正在向上面吐着脏物,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以免弄脏了被单。 这个房间大慨有十几平米,中间拉着一道布帘将房间一分为二,在帘子的另一侧有一张小床,一个衣柜,在窗户的下边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许多书。帘子的外边是大床,靠床的边上摆着三人沙发,房间收拾得井然有序。 肖晓晓感到头是那样重,那样痛,简直要炸了一样,他痛苦地呻吟着。 “来,喝点水,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 柔柔的声音。 她? 肖晓晓依稀记得他喝完那几杯酒后,感到异常的疲惫,便晕晕沉沉地睡着了。他太不胜酒力,弄得如此难堪,肖晓晓不免有些后悔。 而她,想必就是真子的姐姐,肖晓晓不免又看了她一眼,她端着水微笑站在床边。大约二十岁年龄,高挑的个子,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微微一笑脸上便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乌黑的披肩发,明朗,清纯,散发出青春的活力。 “林晓雯” 肖晓晓惊讶得大叫起来。 “肖晓晓” 肖晓晓的说话林晓雯也认出了他。 肖晓晓和她紧紧地拥抱着,心中的千言万语顿时化作了不尽的眼泪。 “真的是你呀,我差一点认不出你了。” 林晓雯说着伤心地哭了。 肖晓晓心中一酸哽咽说:“我做梦也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你,这几年好吗?” 林晓雯哭得更伤心了,还不住地抽泣着。 “别哭,我们见面应当高兴才是,一切都会好的。” 肖晓晓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安慰他自己。 林晓雯停止了哭擦了擦眼泪问:“你怎么也到上海来了?” “一言难尽,还是不提它为好。” “那是为什么?” 林晓雯坚决地问。 肖晓晓仰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没有回答,他害怕看她的眼睛。 “没考上?” 肖晓晓惘然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说不清心里是痛苦还是凄凉。真子此时已经睡了,他做梦都没想到真子的姐姐是晓雯,她消失这么多年来,原来她到了上海,这一切像梦一样。 “你有地方住吗?” 林晓雯见肖晓晓如此表情,免得让他伤心转移话题问。 肖晓晓点了点头说:“住在工地里” “真子是怎么回事?” 肖晓晓好奇地问。 “我是在大街上捡到的,那时是冬天她刚刚一个月,先天性的疾病,也不知是哪位狠心的父母抛弃了她。我见孩子没人管便收养了她,本以为是零时收养,那知我们俩都离不开了。” “她很可爱” 肖晓晓静静地注视着林晓雯说。 林晓雯甜甜一笑,那种动人的笑,她比以前更加成熟,迷人。 肖晓晓没法不心动,他慌忙喝了一口水,以掩饰他的慌乱。 “我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我只希望她有一个好的生活环境,比我过得更好。我做梦都没想到教她拉二胡的是你,前一段时间真子一直闷闷不乐,于是我就给她买了这二胡,只要她喜欢我就高兴。” “我也未料到她心目中的英雄是你,这世界是如此的小,当年你的不辞而别,令我难过了好一阵。” 林晓雯含笑不语。 肖晓晓在沙发上坐下,林晓雯又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然后在他身旁坐下。 肖晓晓喝了一口水看了看林晓雯问:“你什么时候到上海来的?” 林晓雯沉吟了一下说:“大概有四、五年了吧。” “四、五年?” 肖晓晓惊得张大了嘴。 林晓雯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 “这几年你在这里干些什么?” “什么都干过,就差一点没杀人。” 林晓雯无所谓地笑着说。 她说得很坚强,他真佩服她的勇气,但她的眼里含着泪,分明在抑制着苦痛。 酒是男人解愁的专利,那么眼泪该是女人的发泄品;可她没有流泪。 “回过家吗?” 林晓雯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像是在抑制着内心的凄楚。 “你怎么不回去看看?” 林晓雯眼望着天花板幽幽地说:“那个鬼地方,谁还想回去。自从离校后,我都没过一天像人过的日子,父亲依旧是赌,他一赌输了就打我们。第二年,妈妈病死了,我再也无法呆下去了,于是一气跑到了上海。” 眼泪顺着林晓雯的面颊往下淌,她带着泪笑了,那两个小酒窝依旧那么迷人,依旧那么忘魂。 她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天花,她的笑,她为什么要笑?她为什么不哭?她的笑刺痛了肖晓晓,她要大哭一场肖晓晓的心也好受点,肖晓晓真想哭,鼻子在一阵阵发酸,他终于克制住了。 林晓雯很激动,她紧紧地抓住了肖晓晓的手,像是在茫茫的大海中抓住了一个救生圈似的,抓得那样紧。 肖晓晓感觉她的指甲已经陷进了他的肉里,他没有动,强忍着。他深知一个女孩有如此的勇气,实在不易。 “嗯!过去的不谈了,说说你吧,你怎么不上学也跑到了上海来?” 肖晓晓淡淡地笑了笑无奈地说:“高考时病倒了,没考,复习是不可能的。于是,我就到了这里,我对不起姐姐,辜负了她。” 肖晓晓痛苦地自责着,他恨他自己。 “别伤心,一切顺其自然吧,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林晓雯似乎很相信命地安慰他。 肖晓晓和林晓雯都没开口,室内死一般沉静,只听到外面汽车的叫声,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上海。 上海是一个充满诱惑的地方,它像一张巨口,吮吸着那些苦命的人,它又像一个大溶炉在锻炼着那些脆弱的人。改革开放像一把利剑斩断了那些阵旧的观念,带给人们活力和生机。九十年代的农村少年是追逐新时,他们再也不甘在那闭塞的山沟里平淡地度过一生。于是,他们像肖晓晓一样选择了这条艰辛的打工之路。 “这房子是你租的?” 肖晓晓打破沉默。 林晓雯灿烂地笑着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何苦喝那么多酒与自己身体过不去,我相信不管任何困难,我们都会迎刃而解的。” 有点花蝶的味道,肖晓晓心里暖乎乎的。 “昨晚你喝得像死人一样,叫你都叫不醒,嘴里还说着胡话,什么桃花呀,花蝶呀,你是不是想家了。” 肖晓晓茫然地点了点头。 “今晚要不是你,我这会儿定躺在马路旁,非常感谢你。” “谢我倒不必,酒量不行,下次可别喝酒了,生活在于自己去争取嘛!” 活脱脱一个花蝶。 “来,喝水,水都快凉了。” “不用了,我得走了。” 他知道与一个女孩相处的不便,肖晓晓强打起精神向门口走去。 “别走,外面下着雨,你躺一会儿吧,天亮再走也不迟。” 雨,肖晓晓清晰地听到了雨声,他实在是无法行走,只得回到床上,床单已经换了。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他怎么也睡不着。肖晓晓看了林晓雯一眼,她正坐在桌边看书。 “几点了?” “你睡一会吧?差十分三点。” 她说完转过身来。 “头疼,睡不着。” “既然你睡不着我打谜语你猜怎么样?” “没问题,我在小时候就是猜谜语的高手。” 很少谜语他肖晓晓猜不出来,因为她是桃花奶奶的孙子。 “草木之中有一人,打一字。” “茶” “黄鹤楼台鲁班修,二十年前被人偷。子由不在当中坐,害得八王满地游。” “一” “你真历害” “那当然” 他微笑着说。 “一点一横长,一撇到汉阳。十字对十字,日月对阴阳。” “庙” “一点一横长,一撇到南阳。两边纽丝纽,中间言字旁。长字长,马儿郎。心字底,月字旁。” 这是一个最难猜的字谜,它曾害得肖晓晓想了三天三夜,但终究被他想出来了。 “厘” “哇,你太厉害了,这个字你也能猜出来,看来没有什么难倒你的了。”肖晓晓笑了笑说:“你还想想,看有没有能难倒我的,我现在可是孤独求败哟!” “好,让我想想。” 林晓雯手托着下巴,眼望着天花板,那种姿态最迷人。 “有了” 她兴奋地叫了起来。 “远看四脚麒麟,近看北斗归心。上有张良设计,下有韩信存兵。霸王抽刀不用鞘,韩信出散百万兵。” “打一物” 这是他打给花蝶猜的,花蝶没有猜出来,肖晓晓便装出思索半天摇摇头说:“猜不出来” “难倒你真不容易,谜底暂不告诉你。” 她很高兴。 夜,对于一个人来说很漫长,而对于两个人来说却是太短。 清晨,风停雨住,肖晓晓的心情开朗得想征服整个世界。 上海的天,还是那个天。蓝蓝的,浮着几朵白云,一群鸽子在天空中盘旋着,肖晓晓第一次发现上海的天是这样美。 街道上的行人依旧短装小打扮,女人们涂着血红的嘴唇,画着黛青色的眉,穿着高高的高跟鞋,力图将自己靠近天堂。她们肩上搭一个小包,放着长长的包带,让小包在行走时拍打着那富有的臀部。 肖晓晓回到小店时,小店的门上着锁,林虹不知去向,他只好回到自己的住所。 当肖晓晓走进房间时,他傻眼了,房间内空空的只剩下他的一张凉席和包。在他的凉席上用纸盒压着一张纸,他快步走过去,拿来起纸一看,只见上写道。 晓晓: 你好!我们相识这么长时间,真舍不得离开,可天下没有不散的晏席。尽管咱们不是亲兄弟,但我们的感情比亲兄弟还亲。我和夏雨新也是桃花镇人,不过是林村的,这事我们一直瞒着你,我们有我们的苦衷,请原谅。尽管我们不姓林,可我们依然没法呆下去了,几年的打工生涯我们经历了太多。我和夏雨新走了,几年的游荡我感觉太累了。我们同时也希望你能圆你的大学梦,在此我也真心奉劝你一句:打工可以磨练你的意志,但也可以使你变成金钱的奴隶。 地球是圆的,相信我们有缘再相见。 亲哥们:毛毅 肖晓晓看完信,整个人呆了,信纸从手中滑落,他都未觉察到,他们走得太突然了。 空虚、失落像孪生兄弟一样折磨着他,回想从离校到上海的一幕幕,像在梦里一般。 他们为什么要瞒着他不承认自己是桃花镇的?难道桃花镇有什么错?难道是为了桃花镇的恩怨? 肖晓晓搞不懂。 他一定要找到他们,他欠他俩多太多,不仅仅是钱。 沉浮人世,断片人生。 你还有理想吗?当年是如何发誓要考上大学,而现在你变了,变成了一个行尸走肉的人。你对得住从小将你养大的姐姐吗?你对得起乡亲父老和那些关爱你的人吗?你口口声声说爱花蝶,你对得住花蝶吗? 当年的他在指责他。 肖晓晓痛苦,他痛恨自己意志不坚。 毛毅和夏雨新走了,从大伙的口中得知夏雨新偷看女人洗澡被抓住痛打一顿,那小妞的哥还警告他说,如果再见到他,将打断他的腿。于是,夏雨新被吓跑了。 肖晓晓不知这是祸还是福,如果是福,以此而唤起了他们的良知,这不能不说是件好事。 淡淡的风,淡淡的月色,一个夜晚又来临了,他没有勇气面对林虹,只想一个人静静。 肖晓晓孤独地躺在凉席上,月色从窗洞射了进来,照在他身上一片白。他静静地躺着让思绪尽情地在这月夜中放飞,去追寻那一个属于他的夜。他不愿过多地回想过去和将来,那样只会加剧他的苦痛和忧伤。他只想今夜凝结的思绪得到一丝的放纵,让月光安慰一下那受伤的心。 肖晓晓并不是阿q式的人物,心情也轻松不起来,这夜的宁静只会加剧他心烦意乱。他不由在凉席上翻滚起来,薄薄的被子扭成了一条,像蛇一样缠在他身上。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寻处。” 这是花蝶念的,她总是双手托着下巴,一边念一边目注着远方,像是在思索,在品尝,陶醉在其中。 肖晓晓感觉有人走进了房间,他没动,他知道是谁。 来人坐在他身边,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长发,那修长的手指像葱一样光洁。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你昨天没回急死我了。” “碰上一位老同学聊了一夜。” 肖晓晓说完将缠绕在身上的被条解开。 “那你应该打一个招呼呀” “我,我,你看我这猪脑子,一高兴什么事都忘了,对不起。” 肖晓晓说得语无伦次。 林虹见他平安地回来了,也不再责怪他。 淡淡的月光照在她那秀气的脸上,更显出一种独特的美,肖晓晓不免多看了几眼。可他一想到夏雨新,心中不由又有些难受。 “你来这里,你哥知道了还不打断我的腿。” 肖晓晓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段时间和她的交往,对她的了解也多了。她是一个温柔,讨人喜爱的女孩,况且夏雨新的走,她并没有错,那是夏雨新自找的。 林虹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悲哀地说:“难道你也不了解我,你也这样说我,真让我伤心。” 说着她哭得更伤心了。 肖晓晓此时心也软了,一把握住她的手说:“好妹妹,原谅我,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说你。我该死,我该死。” 肖晓晓说完抓起林虹的小手向自己脸上直打,林虹见此破泣为笑幽幽说:“其实不怪你,要是我也会这样,我哥确实做得太过份了。” 多好的女孩,肖晓晓心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第十六章 老上海酒吧(二) 夜静静的,月光淡淡的。 他俩彼此能感到对方的心动,林虹抬起一双泪眼看着肖晓晓柔柔地问:“你还生我的气吗?”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小傻瓜。” “你真好” 林虹偎在肖晓晓的怀里,脸上带着泪笑了,笑得那样美。肖晓晓轻轻地抚摸着她那柔柔的长发,一寸寸地,一寸寸地。他怀中不是林虹,是花蝶,他疯狂地吻着她。花蝶紧紧地搂着他,身子在不停扭动,像秋风中舞动的红枫叶。 “我,我好冷,我……” 林虹挣开肖晓晓的热吻焦急地说。 肖晓晓顺势解开了她的衣服,那洁白的胴体在淡淡的月光下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肖晓晓又想起在省城的那个夜晚。 “花蝶,花蝶,你在哪里?” 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肖晓晓的脸颊往下淌,他的心痛苦得快要残疾了。 “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这样,不然我对不住花蝶。” 肖晓晓惨叫一声像一头发疯了的狮子吼道:“你走,你快给我走。” 吼完肖晓晓身子一软倒在墙角抱头痛哭起来。 那一夜月亮亮了一夜。 上海的秋少了夏的一分炎热,多了一分凉爽,在这迷迷茫茫的国际大都市里,除了马路边的几棵绿树外,人们只能在电视上欣赏自然的神韵,固然公园能使人产生一种回归自然的感觉,但必竟是公园,整天忙碌的人们也无时间到公园去欣赏一下秋的杰作。 在山村人们无须抬头便能领略秋的气息,满天飞舞的红叶像一首首相思诗,可惜无人读懂;那叮咚的山泉唱着那古老的歌谣,从春到夏到秋。可这些,山村不懂,也无须懂。 毛毅和夏雨新走了,这地方他肖晓晓再也呆不下去了,即使他想呆,包工头也会将他撵走,不如在包工头赶走他之前离开。 肖晓晓老早就起来了,他收拾一些破烂的家什,可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几件破衣服。老林头和大憨也离开了,这里重新换的工人。肖晓晓心里还在想着怎样还大伙的钱,可大伙都默默地离去了,多么好的人们啊!你们是那么淳朴和善良,尽管你们不是有钱人,也没有什么大的能耐,可你们有一颗伟大的心。 肖晓晓刚要下楼梯被林三纠回了屋里,林三满脸怒气,抓住肖晓晓的包一使劲扔到了墙角里。 “你他妈的,你小子他妈的不是个东西,你……” 林三气得说不出话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肖晓晓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敢开口问。“你说,你说说,我妹妹对你怎样?这一个多月你住的吃的哪一点不是她的,她对我都没这么好。” “林哥,这些我都明白,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肖晓晓胆怯地说。 “你明白个屁,我林三也不希望你报答,我只想你能好好地对待我妹妹。” “我会好好对待她的,像亲妹妹一样对待。” 林三突然转身怒视着肖晓晓,“我问你,昨晚你为什么惹她生气?” “昨晚,我没惹她生气呀?” “还说没有,为什么她哭了一个晚上?” 林三抓住肖晓晓怒吼着。 肖晓晓此时无言以对,他不想作多的解释,况且这事也说不清楚。感情啊!你真是一把双刃剑。肖晓晓的心里也异常的难受,他不能接受林虹的感情,他只把她当作妹妹一样希望她能理解。 “走,跟我去向我妹妹道歉。” 林三说完抓着肖晓晓就往外拉,这时肖晓晓也上了牛脾气,他没做错什么干吗道歉。你家是对我有恩,但也不能强人所难吧! “林哥,我是不会去的。” “你是人吗?你再给我说一遍。” 林三直视着肖晓晓。 “我没惹他生气,我……” 肖晓晓没说完脸上挨了一耳光,他感到眼前金星直昌。 “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 肖晓晓的脸上又挨了一耳光,血顺着嘴角往下淌,他再也不敢开口了。此时,林三浑不讲理起来,他停下了手。肖晓晓脸上身上到处是血,嘴和脸渐渐肿了起来,他没有还手,没有林三和林虹他肖晓晓也不会有今天,只要林三能解气,他挨几耳光也算不了什么。 “你他妈是人吗?我妹妹为你买二胡,你知道那钱是从哪里来的吗?是她卖血换来的。” 林三忍不住抽泣起来。 “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受吗?” 林三说完冲下了楼梯,只留下肖晓晓。肖晓晓见林三走了,再也支撑不住了,跪倒在地,他的心好痛好痛。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你是不是要让我一辈子生活在痛苦和自责中? 这些没有人能回答他,只有让痛苦来折磨他,让他愧疚。生活就这样没有规则,没有定律,使人两面为难,否则那就不是生活。 在肖晓晓起始的生活里,他是那样愤愤不平,他感到上天是在如此的作弄他,玩弄他。他只不过是个木偶,是个跳梁小丑来装点生活。而今天,这一切难道又是上天的赐予吗? 他决定在临走之前再见林虹一面,那样他的心会好受点。 肖晓晓来到小店时,店门已锁上了。肖晓晓在门缝向里看了看,店里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难道他们也走了?肖晓晓向旁边工地一打听,才知道林虹和她哥哥早上刚刚搬走。 肖晓晓的心凉了半截,早知如此当初应该和林三一道过来,可现在…… 上海经过秋雨的洗礼,一夜之间好像变新了许多。空气也异常的清新,天空也显得深远了些。 肖晓晓孤单地走着,他身无分文,他只有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感到腿在疼,疼得他直冒冷汗。他又来到了老上海酒吧,他此时这落魄相也没有脸面见晓雯和真子。 肖晓晓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来到老上海酒吧时他感到眼前金星直冒,气都喘不上来。他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他最后的一点家当就是那二胡,是林虹用血换来的,看到这二胡肖晓晓内心异常的难受,他对不起林虹,他欠她的太多太多,这一辈子也还不清。 二胡响了起来,在这喧闹的都市里是那样的无力,无助,在垂死挣扎。没有青山绿水,没有鸟鸣虫唱,只有这无力的二胡声在抖动,在哀鸣。 肖晓晓感到头异常的沉重,眼前阵阵发黑,睁眼皮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多想睡觉啊!他很累很累,可他不能睡去,他害怕醒不来,他还有他的梦想,他的花蝶,他的桃花镇…… 夜多了一份秋的凉爽,薄薄的秋风在每个人的心田里注入了一丝清爽,使人说不出的畅快。 肖晓晓是被二胡惊醒的,他又听了那稚嫩的声音,那么熟悉的声音。 他睁开眼时又看见那洁白的床单,真子正坐在他的旁边拉二胡。真子见肖晓晓醒了放下手中的二胡,起身端来一碗粥说:“大哥哥,医生说你是饿晕的,姐姐给你煮好了粥,你吃完就会好的。” 肖晓晓感到身子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真子将粥放在床边,然后用勺舀了一勺用小嘴吹凉送到肖晓晓的嘴边。 “给” 真子灿烂地笑着。 一碗粥在真子的帮助下很快吃完了,肖晓晓感到浑身舒服多了,也有了些力气。他慢慢移到床边,坚持坐了起来,他感到整个屋子在晃动,他的身体太虚了。 “真子,姐姐呢?” 他的声音是那样柔弱,他自己都听不见,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感到累得气都喘不上来。肖晓晓又躺下了,真子拉着二胡在哄他入睡,他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肖疯子走在桐岭关的道上大声地唱了起来,他的身上披满了霞光。 在桃花镇他是最逍遥的人,他无牵无挂,他总是那么快活地唱着,悲欢离合对他来说简直是笑话,更别提功名利禄,他只要吃饱肚子就行,他只有他自己。 肖晓晓又梦到了桃花镇,梦到了肖疯子,这个无关痛痒的人。 一觉醒来,肖晓晓感觉精神好多了,力气也恢复了,他起身下床活动了活动。 “大哥哥,你为什么睡觉说梦话呀?” 真子好奇地问。 “是吗?我说什么了?” “说桃花呀,花蝶呀,是不是你看到很多桃花呀,花蝴蝶呀?” “是呀,我们家有好多好多桃花呀,花蝴蝶呀,一到春天可美了。” 肖晓晓的心情也高兴起来。 “你能带我看看吗?” “好呀!到时我会带你去我家作客,我会捉花蝴蝶你玩,花蝴蝶可美了。” “好啊,好啊!” 真子兴奋得手舞足蹈 ,肖晓晓看着她那阳光的笑容,他又想起了花蝶。不知她考没考上大学?不知她还记不记得他?不知她还记不记得那个约定? 一生的约定。 这一切肖晓晓无从知道。 “你身体好点了吗?” 林晓雯微笑着从外面走了进来。 “没事了,好了。” 肖晓晓不敢看林晓雯的眼睛,这一次又是她救了他,他没有脸看到她。 男人啊!自尊啊!肖晓晓极力地想挽回他的自尊,向人们证明他的存在,可生活总是让他脸面丢尽,在他极想表现的人人的面前脸面丢尽。 肖晓晓体会不出生活的意义,有多少次他想不如干脆结束自己的生命,可他一想到家,一想到桃花镇,他又必须活下来,坚强地活下来。 桃花镇呀!尽管多少人在诅咒你,恨你,可那远离的游子又是那样的想念你,刻骨的想念你,你真是个妖。 肖晓晓沮丧地坐在了沙发上,真子接过姐姐手里卖的菜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用眼角瞟着肖晓晓和林晓雯。在她这么小的年纪里是不会明白他们大人之间的心情,更何况悲伤。 真子明白伤感,看到姐姐和大哥哥的伤心,她的心里也难受,在她幼小的心灵上已注下了伤痕。她最大的伤痛是,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而她没有?这个问题她问姐姐问了好多次,可姐姐一直没有回答她。她想姐姐不愿意说,肯定有姐姐的道理,她也不再问了。她喜欢二胡,喜欢二胡的声音,每每在她拉二胡时她就不再想爸爸妈妈的问题了。 “不要难过,生活会慢慢好起来的,我都尚且乐观,何况是你?” 林晓雯坐在肖晓晓身边安慰他说。 “你好像是我这一辈的救命恩人,每次见到你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是人嘛!总是有风雨的,不见风雨怎么见彩虹,说说你的情况吧?” 林晓雯又笑了,那迷人的笑。 “我,我无家可归,又不能工作还欠别人很多债。” 肖晓晓苦笑着说。 “为什么不能工作?” 林晓雯很惊讶地问。 “被人打伤在医院 ,医生告诫说三个月内不能干重活,你想,我除了在工地干活外,我还能干什么。” “我明白了,怪不得上次碰到你感觉不对劲,凭你肖晓晓的能力也不致于这样。”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没什么,你就住在我这儿,等伤养好之后再去找工作。” 肖晓晓也只能如此,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说:“谢谢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感谢什么呀?何况咱们还是老乡。” 吃罢晚饭,林晓雯去了酒吧,她的工作是在晚上,专唱上海五六年代的老歌。真子今天很高兴,终于有人陪她了,她每晚都是在酒吧里睡觉,听着姐姐的歌声入睡的。 “真子,我来教你拉二胡。” 林晓雯走了,肖晓晓也不想睡那么早,他和真子拉起了二胡。这附近一带都是平房,大部分都是出租的,租给像他们一样的外地人。 二胡在肖晓晓的头发中抖动,他喜欢那种感觉,真子也像肖晓晓一样抖动起来,她进步很快,能拉《二泉映月》。肖晓晓决定教她拉《人面桃花》,父亲的曲子,这首浑厚低沉的曲子,每次拉起来都会令他神往,令他入迷。他是为林虹拉的,每每看到手中的二胡,他心中感到无限的愧疚。 她去了哪里?可他还欠她很多,很多…… 黄浦江的江面宛如一匹黄色的绸缎,在秋风中打着皱褶,几只孤单的航船亮着眼睛从远方驶来,又驶向了远方。 人生是不是像这航船一样,从那遥远的地方来,又消失在那遥远的地方? 这上海滩只不过是他肖晓晓人生的过站。 第十六章 老上海酒吧(三) 肖晓晓孤零零地沿着江边走着,脑子里一片迷惘。他像秋风中飘零的枯叶一样,只是漫无目的地飘着,不知飘向何方,不知何处是他栖身之所。 大学,大学,梦幻般的字眼。 每看到那些穿着崭新校服的中学生,他们骑着车,脸上带着笑容向学校去时,他的心是多么的羡慕啊,他多么希望能像他们一样无忧无虑地去学习,哪怕是他能做一回这样的梦,他也心满意足了。 真实,是无情的。 在现实中肖晓晓没有梦,在梦幻中只有桃花。这几天他像兮丐一样钻遍了这一带的大街小巷,本来想找一点力所能及的活,面对着眼前的一切,他失去了信心,他依旧无所事事。 黄浦江两岸的楼房窗口都射出了灯光,在空中照亮自己,也将黄浦江挤在了中间。 肖晓晓一支接着一支地吸烟,嘴有些发麻了,随手将剩下的半截弹入水中。他用手理了理长发,握紧拳头狠狠地说:“如果明天再找不到工作,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别着急,工作会找到的,车到山前必有路。” 林晓雯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一个人在屋子里闷得慌,出来走走,你一吃完饭就不见影子,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这几天闲着,心里闷得慌,我想出来走走,一个人静静。” “想开点,别跟自己过意不去,我刚到上海时比你还惨。刚来时人生地不熟,再一个女孩出外也不方便,我住过桥洞,做过兮丐,打扫过厕所,总之,什么都干过,吃尽了苦头。” 林晓雯长长嘘了口气。 “你今晚不去上班?” 肖晓晓不由问。 “今晚休息” 想不到她也有休息的时候。 “天很晚了,咱们回去吧!” 林晓雯走在前面,肖晓晓跟在后面。 “今晚你睡真子的床,我和真子一起睡。” 回到房间,他俩相视一笑,真子已经睡了,晓雯将真子抱到大床上。她将外衣脱了只剩下内衣,那玲珑的身材呈现在灯光下,白嫩的大腿和如葱的手臂简直是上帝刻意创造的,那是一种超越灵魂的美。尤其那高耸的双峰在半透明的乳罩后隐隐约约,梦幻般。林晓雯微笑着躺在床上说:“睡吧。” 肖晓晓脱掉外衣钻入被子里,被子和枕巾上散发着夜来香的香味,他不免多吸了几口。 夜很静,但不透明。 肖晓晓怎么也睡不着,隔着帘子他能闻到林晓雯身上散发的体香,林晓雯的呼吸声令他想入非非,他不由在床上翻滚起来。 林晓雯也睡不着,过惯了夜晚的生活这突然静下来,也竟然有些不适应。这几年可苦了真子,她都是和她一起流浪,晚上只能睡在酒吧,睡在那种喧闹里。真子睡得很沉,双手紧紧的抱着她,她还是一个孩子,林晓雯紧紧的搂着真子。她需要关爱,可她给她的太少太少。在这忙碌的几年里,她厌倦了这种生活,这种流浪的生活,她需要一个家,一个爱她的人,她只想和真子过平静的生活。可她没碰上一个合适的人,尽管追求她的人多不胜数,她心里很清楚那些人只是为了她的美丽。她不会因为金钱而屈服的,她要找一个真心相爱的人,那么肖晓晓呢? 林晓雯不敢想,一想到他,她心在呯呯地跳,她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她不由得也翻滚起来,林晓雯坐了起来。 透过帘子肖晓晓能看到林晓雯的身子,秀发散落在肩上,更多了一种妩媚。那半透明的内衣隐隐可见,饱满的胸部随着她的呼吸在颤动,肖晓晓不禁咽了几口口水。 “晚上不上班睡不着吧?” 肖晓晓也坐了起来,他感到他的声音在颤抖。 “是呀,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但过起来还不适应。” 林晓雯幽幽地说,她的声音真好听,像一股清泉,沁人心脾。 “你在酒吧工作多长时间?” “快两年了,一直和别人过着相反的生活。” 林晓雯说完很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你有男朋友吗?” 肖晓晓不知为什么突然问起这问题,他也知道是明知故问,如果有她早就跟他说了。 “追求我的人很多,我没看上,其实我的要求很低,只要他能真心对待我和真子就可以了,可能缘份还没到吧!” “你那么优秀一定能找到一个爱你的人” “那你有了吗?” 肖晓晓无法回答她的问题,他不知道他究竟算是有还是没有,不过他一直认为自己的爱人是花蝶,他的心中只有她。 “有” 林晓雯不再问了,她又钻到了被窝里,夜很静很静,只有喘气声。肖晓晓见林晓雯不说话了,想必她是困了,他也躺下了。 “姐姐,我怕,我怕。” 真子抱着林晓雯叫了起来,林晓雯赶紧搂着真子哄她入睡。 “别怕,姐姐在搂着你睡觉。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 真子在晓雯的歌声中安静地睡着了,这么几年来晓雯就是唱着这首歌哄她入睡。她喜欢唱歌,歌声能给她带来快乐,她在歌声中变得坚强起来,她也想用自己的歌声带给大家的快乐。每当她忧伤的时候,她便唱歌,她要让歌声带去忧伤,可今天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空落落的孤单,酸酸的痛。 肖晓晓的心中也空落落的痛,他又想起了姐姐,姐姐也是唱着歌引他入睡的。他在姐姐的歌声中睡得是那样的安稳,哪怕听听她的声音,他也感到安稳;可是他不能,他要让姐姐过上好日子,他是桃花镇的男人。肖晓晓忍不住落泪了,他的心好痛好痛。 秋天的上海更据一番风情,天晴朗了许多,也高了许多,白云也似乎显得更白了,鸽子的叫声也清脆了些许。 黄浦江依然是黄色的,不过水面很平静,像一个懒汉在冬日的阳光下懒洋洋地沉睡。 不过上海没睡,黄浦江的两岸高塔林立,一个接一个的工程破土动工,向人们展示着一派生机的景象。 肖晓晓漫无目的的走着,他是一个闲人,没有能力养活自己的闲人。 晓雯和真子去了酒吧,今晚她俩就在酒吧不回来了,肖晓晓不想去酒吧,他只想一个人静静,静静地思考,静静地散步。他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他要靠一个女人养活自己,他是一个无用的废人。 男人啊!没有自尊的男人,没有工作的男人,什么都没有的男人,那还叫男人吗? 他感觉他是一个寄生虫。 夜。 没有心情的夜晚又降临了。 没有雨,也没有月亮,现在是十月底,自然就没有月亮。 月色对他肖晓晓也是一种浪费,他无心欣赏这一切,他只感到四周除了灯火就是黑暗,令他窒息,惶恐。 十月的桃花镇是金黄色的,是希望的颜色,人们忙着抢收秋后的果实。秋高气爽,白云荡漾,是何等的惬意。 桃花镇不懂这些,他们只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定律,恒古不变的定律。 肖晓晓懂,可是太晚了,他闻不到一丝桃花镇的气息。 “没长眼睛,不看路。” 在黑暗中肖晓晓和一个人撞在了一起,那人骂了起来。 “对不起,我,我,是林虹吗?” 肖晓晓听出了林虹的声音,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了她,他大喜。 “晓晓” 黑暗中林虹渐渐看清了肖晓晓,她忍不住抱着肖晓晓哭了起来。 “你们害得我好找,怎么也找不着。” 肖晓晓喃喃地说。 林虹哭得更伤心了,她心中有太多的委屈,太多的思念,她想将他忘掉,可她做不到。她每晚都梦见到他,梦到他俩在一起,可醒来一场空。这段时间她一直牵挂着他,她也四下里找过他,茫茫的上海找一个人是何等的艰难,没想到今天,今天在这里相遇了,真是苍天有眼。 “你去哪里了啊?你身上没有一分钱,那天我们走后想起你没钱,我又回去找你,可是你走了。” 林虹抽泣着说,她像一个孩子。 肖晓晓和林虹回到了林虹的住所,一间同林晓雯租住一样的平房,中间用一帘子拉着一分为二。 “你哥哥呢?” 肖晓晓有些胆怯地问。 “我哥哥住在工地,偶尔回来一次。你呢?现在住哪儿?” “我,住在同学那儿。” 天气有些凉了,林虹换上了一套牛仔服,更显出她那柔美的身姿。她今天特别高兴,亲自动手做了几样菜,今晚她要和他好好庆贺庆贺,为他们的相逢而干杯。 肖晓晓将桌子收拾好,摆上菜。林虹洗了二个酒杯,然后斟满酒,拿起一杯递给他,然后拿起另一杯说:“今晚我们把一切都忘掉,把一切的忧愁和痛苦忘掉,为我俩的相逢干杯。” 林虹说完一饮而尽,肖晓晓也喝了下去,酒是那样苦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林虹又斟满一杯说:“为咱俩的过去而干杯,不,我刚才不是说把一切都忘掉吗,可我还……” 肖晓晓知道她很痛苦,心里很难受,可他心里也很不好过。 “可我还是忘不掉,忘不掉。” 林虹趴在桌子上抽泣起来。 “有时我真想回学校上学,可看书看了几页就没兴趣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变成这样?我一个人整天守着这空荡荡的房子,有时喝醉了就摔东西,你知道我从来不喝酒,我多么渴望你能陪着我说说知心话啊!” “林虹,别难过,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最优秀的,你要相信自己,生活在于我们不断去拼搏,我们可以从头再来,可以考上大学的,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我们前进的步伐。” “不可能从头再来了,我全完了,我已不可救药了。” 林虹哭得很伤心,肖晓晓忍不住也落泪了。 林虹哭过一阵抬起头擦了擦眼泪问:“你我是不是最好的朋友?” “那当然是呀” 肖晓晓不明白她的用意。 “好,那今天咱俩就痛痛快快地醉一回。” “不要喝得太多了,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喝。” “你如果还有我这个朋友,你就喝,没有,你走,我不认识你。” “好,喝就喝。” 肖晓晓已无退路,他不由得也生气了。三瓶酒后林虹有些醉了,说话也不清。 “来,喝,喝,为……为咱俩相逢……相逢干杯。” 她说着一仰头一杯酒喝完,肖晓晓也陪她喝了一杯。他头有些晕,酒气在一阵阵向上冲。 “林虹,听话,别喝了,你也不行了,我马上也要醉了。” “哈哈,谁……说,我不行了。来,喝,我今天太高兴了。如果……你……你…… 你不喝就看不起我,来……” 林虹拿起一瓶对着嘴咕咚咕咚往下灌,酒洒了一身,肖晓晓连忙接过酒瓶。 “别喝了,别喝了,你再喝,我马上就走,再也不见你。” “别走,你别走,你知道我一个人多孤独吗?” 林虹一把抱住肖晓晓哭着说。 林虹哭着在肖晓晓怀里睡着了,肖晓晓叹息一声,心里像针扎一般。他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将屋子里打扫干净,疲倦地靠在沙发上一动也懒得动。 “你,你别走,别走……” 林虹在床上挣扎着,手伸出被子不停地晃动。肖晓晓忙过去将她被子盖好,不料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又睡着了。 少女的气息一阵阵冲击着肖晓晓的鼻子,他轻轻地将她的手从脖子上拉下放入被子里,转身跌坐在沙发上,心里扑哧扑哧一阵狂跳。 他又想起了花蝶,他的心都快碎了。 “花蝶你在哪里?” 肖晓晓点上一支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第十七章 上海没有夕阳(一) 上海的秋天没有往年的清爽,多了一份嘈杂,肖晓晓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像这秋风一样四处的肆意,将地上的废纸刮得到处飞。何况这一段是土路,贫民的土路更是灰尘满天,唯有这些平房在尘灰中有些和谐。 肖晓晓是在林虹没醒来之前离开的,他的心里很矛盾,没见着林虹又有一丝挂念,见到时他又想离去,他越来越搞不懂自己。他应当回到晓雯那儿去,那儿才是他的安身之所,在那里他没有压力,有一丝家的感觉。他喜欢看真子的笑容,他喜欢见到晓雯,她们才会令他快乐。 肖晓晓一口气跑回了住所,晓雯和真子还没回来,他随意地弄了点早点,吃完后,他锁上门,顺着巷子向前走,穿过一条马路便来到了黄浦江边。 黄浦江边停泊着许多船,随着水和垃圾一荡一荡的。江面上连连续续单调的轮声直敲他的耳膜,不由心里一阵发烦。 肖晓晓沿着黄浦江向上走去,他也不知道他该去哪儿? 肖晓晓管不了这么多,他只想静静地走走,理理那纷乱的思绪。可越理越乱,正应了那句话“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这难道是离愁吗? 肖晓晓沿着黄浦江走着,一阵阵秋风撩起他那纷飞的长发。风中夹杂着腥味,使人作呕,肖晓晓连忙逃离江边。 太阳已经偏西,发着朦胧的光,像一个无力的煤油在风中闪烁着。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肖晓晓穿过一个巷子来到马路边的小吃摊前,要了一笼小龙包子和一碗馄饨。馄饨里的虾米像江边的腥风一样,使他差一点将吃下去的包子全吐出来,他向摊主要了一碗白开水,也不管它漂白粉浓度有多高,将一碗全灌肚子里。 上海没有夕阳,太阳临近傍晚时分,便不知不觉地隐去了。但人们并不看太阳,只是低头看看手表,便似乎就是看见了太阳。没有手表的,抬头看看迷迷濛濛的天,然后看见路灯亮了,便知夜降临了。 肖晓晓没有心情看夕阳,他又回到了晓雯的住所。晓雯和真子也回来了,真子在拉着二胡,在拉着那首《人面桃花》。 “你回来啦!” 晓雯关切地问,她在静静地注视着肖晓晓,从头到脚地注视着。肖晓晓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没有勇气看她的眼睛,他害怕他会爱上她的。 “嗯” 肖晓晓点了点头,坐在了沙发上。 “大哥哥,你来拉一曲吧?” 真子说完将二胡递给了肖晓晓,她脸上荡漾着快乐的笑容,她就是快乐的化身,忧伤不知何物? “大哥哥累了,让他休息一会,你出去玩一会儿吧。” “ok” 真子欢快地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俩,两个人的世界多好啊! “来,喝点水。” 林晓雯将水放在肖晓晓面前的茶几上,她在肖晓晓的身旁坐下。 “谢谢!” 肖晓晓感到嗓子发干,他喝了一大口水,长长呼吸了一口气,心才慢慢静下来。 “是不是呆不住呀?” 林晓雯在注视着肖晓晓问,她的眼光里能折射出肖晓晓的身影。 肖晓晓没有回答,只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别着急,等身体恢复了再去找工作,我相信你的能力,是不是?” 林晓雯举起了手,肖晓晓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说:“也只好如此,不过这段时间我想找一点我力所能及的事干,不然我的心里会不安的。你能养活真子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还得养活我,我真的很无地自容。” 如果一个男人要靠一个女人养活,那他还算男人吗?无论哪个男人有没有能力,他都想活得有些尊严,肖晓晓也不例外。尽管他很穷,现在什么都不会,可他需要尊严,自己的尊严。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和施舍,他更不需要林晓雯的施舍,在男人的意识里女人是弱者,可林晓雯不是弱者,肖晓晓是这样认为的。 林晓雯非常了解男人,尤其是肖晓晓这样的男人,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证明他自己的存在,证明他是个男人。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二胡拉得那么好,我明天去跟我们主管说说看你是否能加入我们的乐队。” 这是林晓雯突然想到的,非常没有把握的主意。 “西洋乐器加二胡,这样可能吗?” 肖晓晓并不傻,这一点他还比较清楚,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这算不得是一个主意,不过只要有一丝的希望他都会去尝试的,何况二胡还是他的强项。 “事在人为吗,我倒认为这样很好,敢于创新嘛!” 林晓雯说得很坚定,她本来就是一个坚定的人。 “好吧,事在人为。” 他俩走出了小屋,深秋的夜夹着丝丝的凉风,肖晓晓机伶的打了一个冷颤。 “冬天要来临了” 肖晓晓情不自禁地说。 “上海的冬天跟咱们家乡差不多,阴冷,阴冷。” 林晓雯说。 “你想家吗?” 肖晓晓问。 “我也说不清,白天我喜欢城市,晚上我喜欢家乡。” 林晓雯沉思说。 “为什么?”肖晓晓接着问。 “白天我可以看到这五颜六色的世界,晚上我喜欢家乡的静谧, 幽静,有一种家的感觉,不像在这里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父亲,弟弟,妹妹。” “他们在干吗?” “父亲依然是赌,有时我真恨不得他马上就死掉。” 林晓雯恨得咬牙切齿,她没有理由不恨她的父亲,都是因为他,母亲才死了,都是因为他她们兄弟姐妹都过着孤苦的日子,都是因为他…… 林晓雯每每想到这些她都异常的痛苦,她恨桃花镇,她发誓不再回桃花镇,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肖晓晓也听说过她父亲的一些事情,可他万万没想到晓雯是那样地恨她的父亲,而她父亲对她的伤害是如此之深,她是没有理由原谅她的父亲的。 “那你弟弟妹妹呢?” “我弟弟妹妹在上学,他们的学习非常好,每学期他们都将成绩单寄给我。” 林晓雯说得很兴奋,很有成就感,也许这是她唯一感到骄傲的。 “弟弟妹妹的一些费用都是你的?” “只要他们将来能考上大学,走出了桃花镇,实现了我的愿望,我就是死我也满足了。” 林晓雯说得很坦然。 肖晓晓突然明白了姐姐的良苦用心,她像一根蜡烛把一切都给了他,他不会辜负姐姐的。 凉凉的秋风吹起了晓雯的长发,拂在肖晓晓的脸上痒痒的,肖晓晓突然感到晓雯是那样的伟大,他竟然有一种冲动想拥抱一下她。晓雯拉住了肖晓晓的胳膊拥在怀里,在注视着他,带着笑,像一个调皮的小女孩。肖晓晓就势将她拥在怀里,好温暖呀!晓雯偎在他的怀里没有反抗。 肖晓晓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只有他俩的呼吸声。风在慢慢地吹拂着他俩,他和花蝶也是这样紧紧地拥着。 “花蝶,我真的好想你。” 肖晓晓情不自禁。 “花蝶是谁呀?” 林晓雯没有动,她抬起头看着肖晓晓问。 “对不起” 肖晓晓赶紧分开晓雯,他不愿她受到任何伤害。 “没关系,我不介意,咱俩是哥们嘛!” 林晓雯用手在整理着长发,若无其事地说。 “她是我高中时的同学,我们非常相爱。” “那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 “高二时她走了,她妈调到省城去工作,她也去了省城,从此没有了从此。” “那你们没有联系?” “没有,不过说好二年后见面。” “挺浪漫的哟,有缘人会相见的。” 林晓雯说得很兴奋,她又接着说:“到时别忘了向我引见引见,她一定很优秀吧!” “是” “还不好意思呢,咱俩哥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以后要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向我说, ok?” “ok” “对,真子呢?” 肖晓晓突然想起了真子,他俩不禁忙碌起来,天这么晚了真子竟然还没回来,这下晓雯可着急了。 “真子,真子。” 晓雯急得快要哭出来。 “别担心,真子会没事的。” 肖晓晓安慰着她,他相信真子不会有事的。 “真子,真子。” 真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林晓雯冲上去搂住真子问:“你干吗去了,这么晚不回来,可急死我了。” “我在前面的树下睡着了。” “那你怎么不回床上睡,你看浑身都凉了,要感昌了又得吃药打针。” “我怕影响你们。” “你这小鬼头,还挺鬼的。” 肖晓晓和林晓雯都忍不住笑了,她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我和你大哥哥没什么,下次别在外边了,好吗?” 真子点了点头,冲肖晓晓鬼笑了笑小声说:“大哥哥怎么样?我姐姐要求可高了。” “别瞎说,你大哥哥他已有了。” “我也配不上你姐姐,是吧真子?” 肖晓晓打着圆场。 “真遗憾” 真子摇了摇头和晓雯回到了小屋,小屋充满了温暖,林晓雯的脸红通通的,像三月的桃花。 深秋的上海没有桃花镇般的落寞,也没有桃花镇的二胡声。 桃花镇的二胡声清脆而高远,在静谧的大山里显得是那样高深,那样的入人心脾,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神韵。不过,这些桃花镇不懂,懂的只是填饱肚子。 肖晓晓现在也忙着填饱肚子,他没有理由不懂二胡,今晚是他的开山之作,是让别人认可他的时候,也是他起始的工作。拿到二胡他就兴奋,他就神往,神往那个世界,那个世界只有他明白,他的心明白。他喜欢闭上眼睛拉二胡,他可以品味这韵律,品味这个世界的自由,他可以纵横四野,唯我独尊的空灵。他喜欢他抖动的长发,像风一样在抖动,将一切的红尘旧事都抛于脑后,那个世界是他的世界,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无忧无虑。 夜,是上海的天堂。 天堂的上海没有风,只有人群在动,灯光在动,酒吧的酒在动。 老上海酒吧有的是各色的酒,不过今晚只提供葡萄酒,鲜红的葡萄酒,每人免费二杯。 酒吧满坐,三分之二是外国人,他们喜欢这种氛围,喜欢这里的音乐。他们来到这里唯一的原因是想见到林晓雯,听到她的歌声,其中有一半是追求者。而林晓雯的冷若冰霜又令他们望而却步,他们只能用酒来解闷。酒吧也是因为有了林晓雯,生意才这么红火,林晓雯就是他们的招牌,他们满足林晓雯一切的要求。可是林晓雯到酒吧两年多了,她没有提出任何的要求,就这一点不得不令酒吧主管对她另眼相看。 酒吧的主管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他喜欢音乐,不管在什么场合他都小声地哼哼。酒吧的老板也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从来没来过酒吧,从装修到经营一切都是主管打理,可见与主管的关系非同一般。主管喜欢酒吧的氛围,这是他一生中梦寐的东西,不过他从来不喝酒,他喜欢看别人喝酒,看别人喝鲜红的葡萄酒。别看他六十多岁的人了,他像小孩一样喜欢玩,整天乐哈哈的,对人异常和蔼,他对待林晓雯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因为他无妻无女,孤独一人,别人都叫他孤老头。 孤老头有一个唯一的嗜好就是下象棋,没事的时候他就摆出棋一个人在琢磨。他这一生唯一骄傲的是他战胜了一个人,一个值得他尊敬的人。 每每林晓雯问他战胜的那个人是谁,他笑而不答,实在问得没办法时,他便卖关子说。 “到时你们就知道了,我和他约定三年再比一场,就在这酒吧,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于是,大家就盼望着三年的到来,二年半已经过去了,只剩下半年了,孤老头变得越来越有些紧张。他倒不害怕输棋,他害怕失去他的嗜好。 今天有件事令孤老头高兴,因为向来不求人的林晓雯求他了,他感到荣耀。 “伯伯,我求你件事行吗?” “行,行,没问题。” 孤老头就爱听这话,忙答道生怕林晓雯突然改口不求他了。 “我有一位朋友二胡拉得非常好,他没有工作我想求你给他一次机会,好吗?” 林晓雯拉着孤老头撒娇说。 “二胡?” 林晓雯点了点头。 “国粹,可二胡和西洋乐器,这简直是一个笑话,这太冒险了。” 孤老头收敛了笑容,他不能拿生意开玩笑,这种冒险他太没把握了。况且这不是他的酒吧,他承担不了这个责任。 林晓雯见孤老头不说话了,忙改变口气说:“伯伯,你看这样行不行,就让他拉一首曲子,我伴唱,这样想必客人没意见,因为他们大部分是冲着我来的。如果你感觉不好,就让他下来,这样也不影响生意。” 孤老头思虑再三最后没办法说:“好吧,就给年轻人一次机会吧!我可说好了,这是看着你的面子啊!” “谢谢伯伯,我知道伯伯还是痛爱我。” 林晓雯又撒起娇来。 “鬼丫头,还不去准备。” “是” 林晓雯异常兴奋伯伯答应了她的请求,同时高兴的还有肖晓晓,他得抓住这次机会,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肖晓晓决定拉父亲的曲子《人面桃花》,这也是他最熟悉的一首,旋律最优美的一首,也是难度最大的一首。可林晓雯唱什么曲子呢?这不禁使肖晓晓犯难了。 一整个上午肖晓晓和晓雯都没想出什么曲子与《人面桃花》相配,而晚上就要演曲,这不得不令他俩着急。 时间在焦急中总是来得那么快,那么催人。 “有了,我知道唱什么曲子了。” 林晓雯突然兴高采烈地说。 “什么曲子?” “暂时不告诉你,到时你就知道了,你只管拉你的二胡,其它的就交给我。” 林晓雯卖着关子不说,无论肖晓晓怎么问她都不说,她要给肖晓晓一个惊喜。 第十七章 上海没有夕阳(二) 酒吧的灯光总是充满浪漫,情人般的浪漫。酒吧的音乐也是那样令人入迷,入情,陶醉在其中。 肖晓晓没有醉,他捏着一把汗,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不能失败。 “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老上海酒吧,希望大家玩得尽兴,今天我们给大家来一点新鲜的。如果大家喜欢我们就接着演,如果有人不喜欢我们就换,大家玩得开心,这是老上海酒吧的宗旨。” 孤老头作了一个开场白。 灯光暗淡了下来,二胡声响了起来,轻盈悦耳,婉转低沉。有风在林中游玩,有鱼在水里嬉戏,有花开的声音,还有哇鸣。布谷鸟也叫了起来,泉水叮咚,风从耳梢掠过,桃花开放在溪水边,溪水边传来了棒槌的声音,是谁家的女子在溪边槌衣服,她一边槌一边唱着。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是林晓雯唱的,肖晓晓做梦都未料到她会唱这首歌,当年父母也是凭这曲《人面桃花》而闻名桃花镇。可今天,在这种场合,他和她演奏了父母当年的成名曲,也许唯有这首歌才配这曲子,也唯有这种场合才配演奏这首曲子。 酒吧的灯光亮了起来,肖晓晓和林晓雯演奏完毕,台下没有掌声,只有目光,只有酒。 肖晓晓悄悄地离去了,他的心碎到了极点,他对不起父亲,对不起这二胡。他一直自鸣得意的二胡,今天也失落了,失落得如此的悲惨。 林晓雯看着肖晓晓走下了舞台,她的心也碎了,她突然想哭,可她不能哭,她还得装出笑脸,因为接下来是老年乐队的演奏,还有她的伴唱。 肖晓晓踉踉呛呛地走到门口时被孤老头拉住了。 “要不要喝一杯?” 肖晓晓看了看孤老头惨笑了一声道:“喝就喝” “跟我来” 肖晓晓跟着孤老头来到了酒吧的里屋,这是孤老头的安身之处,房间不大,屋子里很零乱,在屋子中央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副象棋 。 “你会下象棋吗?” 孤老头问。 “会一点儿” “那咱俩下一盘” 孤老头和肖晓晓都坐下了。 “你先还是我先?” 孤老头问 “随便” 肖晓晓不在意地答道,这么几年来还没人下过他,这一切都得感谢老三叔。 “怎么可以随便,你先还是我先?” 孤老头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长者为先吧!” 看着孤老头的表情,肖晓晓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里很静,酒吧的喧闹声这里是听不到的,肖晓晓和孤老头在全神贯注地下着棋。孤老头一会喜形于色,一会儿紧皱眉头,肖晓晓额上的汗慢慢地出来了,他从未碰到如此厉害的对手,一局很普通的象棋里竟有万千的变化,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来,咱们一边喝酒一边下。” 孤老头很兴奋。 “我听晓雯说你不喝酒” “今天破例” 孤老头微笑着从床下一个破箱子里翻出一瓶葡萄酒,柠开酒塞倒了一杯递给肖晓晓说:“我年轻时非常爱喝酒,也有一个美好的家庭,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在一次事故中她们都没了。” 孤老头有些激动,他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那次事故是由于我喝酒酿成的,从此之后我就不再喝酒了。这么多年来我把什么都看明白了,人生就如这棋,起始的时候是各就各位,是不能变动的。就如你起始的时候一样,周围的一切你是改变不了的,但我们可以改变它的结果。只要我们去努力,去拼搏,我相信结果一定是美好的,你们年轻人不是有一首《爱拼才会赢》的歌吗?下棋也是如此。” “谢谢你的教诲,我懂了。” “你没懂,你只懂得道理,可你达不到那个境界,因为你的心没懂。就如你刚才拉二胡一样,我虽是个外行人,可我能听出你拉得非常好,可你太在意别人对你的评价,而忽略了二胡本身的艺术,本身的灵性。” 肖晓晓有些听不懂不由问:“既然你认定我拉得不错,那他们为什么不鼓掌?” “每个人高兴时表达的方式不一样,比如我,你知道这瓶酒多少钱吗?” “不知道” “这瓶酒是法国路易十六酒厂出的,已珍藏了一百多年,至少也得几万块钱。可它在我眼里一文不值,因为我不喜欢,因此也就没有欣赏它的价值,它在我眼里跟普通的酒没什么区别。” 肖晓晓惊呆了,就这普通的一瓶酒,几万块钱,那么他一口就喝掉几千块钱。 “你的情况晓雯都跟我说过了,晓雯是个好孩子,也很在意你,我看得出来。其实在你走进我房间时,外边已热烈地鼓起了掌,只是你不相信你自己的实力。” “是吗?那我可以留下了?” 肖晓晓有些兴奋说 “不过我有一个附加条件,你每晚拉完二胡后得陪我下一盘棋。” “没问题,太好了。” 肖晓晓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孤老头的一番话令他受益匪浅,也茅塞顿开,他心中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我是一名普通的工人,一月的工资四百多元,四十多岁就失业。失业后生了一场大病,欠下很多债,你想想四十多岁的人了,是不可能找到工作的,没有哪个单位要的。那个时候我真想自杀,最终我选择活了下来,我一边收废品卖钱还债,有时候便到天桥摆摆棋式。因为我喜欢下棋,有一天,我碰到了一位老人,便和他下了一盘棋,结果我赢了他,你猜怎么样?” 孤老头脸慢慢地变红了,是兴奋,也是酒的作用,这是他一生最光荣的事情,也是最难忘的事情。 肖晓晓能感觉到孤老头的心情,那种无可言状的喜悦。 “猜不出来” “他就将这酒吧交给我管理” 孤老头哈哈大笑起来。 “真有这样的事?” 肖晓晓不由得不惊奇。 “有, 这些你都看到了吗?” 肖晓晓不得不相信这些事实。 人生啊!就如这盘棋,勇往直前总会绝处逢生的,我们又何必在意眼前的输赢。 “不下了,我困了,你走吧。” 孤老头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肖晓晓突然感到他是如此的亲切,像一位父亲。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肖晓晓走出房间时听到了林晓雯的歌声,歌声带着伤感,带着游子的痴情。 肖晓晓的心醉了,醉在林晓雯的歌声里。林晓雯象一位仙女,孤孤地立在台上,显得是那样高雅,不绝于尘世,不食人间烟火,令世人只有仰慕。 肖晓晓心里酸酸的,她又想起了花蝶,他耳朵边又响起了花蝶的歌声。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初冬的上海有了秋的一份阴冷,小雨带着寒意,浇湿了街头里弄,也浇湿了那些不愿意带伞的独行侠。 夜,神圣的雨夜,带着千万朵雨线在灯光下是那样的缜密,不像是雨,象桃花镇的漏勺往锅里下着粉丝。 没有人喜欢这样的夜晚,除非在酒吧里。 老上海的酒吧里很温馨,使人产生一种留恋,已经是晚上一点多钟了,酒吧里的人还不愿意离去。 歌声停了,是林晓雯唱的,她有着黄莺般的嗓子。台下掌声响了起来,热烈的掌声,肖晓晓也情不自禁的鼓起了掌。 酒吧的门口走进了一位青年,他一手拉着真子,一手拿着花。真子接过花跑到台上递给了林晓雯。 玫瑰,火红的玫瑰,带着雨露。 林晓雯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晚礼服,高高盘起的头发,白皙的皮肤,在脖子上挂了一个白金项链,高贵典雅。 她的脸被玫瑰映得通红,两个小酒窝更令人心醉。玫瑰上的雨水在反射着光芒,刺得肖晓晓的心都痛了。 接下来是老年乐队出场了,老年乐队有着老年乐队的味道,这里不泛上海音乐界的名人。不过,在这里不是名人,他们都是老年乐队中普通的一员,他们留恋老上海的歌曲,这是他们的嗜好,是他们的生命,他们喜欢用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场合尽情的挥酒,这里胜过高楼大殿,也无须外人倾听,荣耀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尘土,他们需要的是自然,需要的是放纵。每当演奏这些老歌时,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代,那个耻辱的年代,这些歌曲令他们振奋,令他们热血沸腾。 肖晓晓又看到了玫瑰花,鲜红的玫瑰花,林晓雯手拿着玫瑰花站在肖晓晓的面前,她今天是如此的美丽。 “大哥哥,你刚才拉得好棒啊!” 真子跑到肖晓晓的身边,脸上带着阳光般的笑容。 “他每天送花给姐姐,姐姐就是不同意。” 真子在小声的跟肖晓晓说,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他叫肖晓晓,肖村的。” 林晓雯说完又对肖晓晓说, “他叫洪文,林村的,都是老乡。” “你好” 肖晓晓对洪文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以示友好。 洪文身高一米七五,长得很清秀,透着一种自信,一种潇洒,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和林晓雯站在一起倒十分般配,郎才女貌,简直是天生一对。 洪文没有和肖晓晓握手,他对肖晓晓不屑一顾,出于礼貌,他只向肖晓晓点了点头,然后站在一边看都不看肖晓晓一眼。 林晓雯见此赶紧打圆场说:“都是老乡不用客气。来,你帮我把花拿着,我还有话和洪文说。” 肖晓晓接过了花,算是有了台阶下,他不明白洪文为什么对他如此的冷淡,难道是为了林晓雯? 爱情都是自私的,肖晓晓可以理解洪文的感受,但也不至于握手都那么难吧,这一点肖晓晓不明白。林晓雯将洪文叫到门外,说了几句话,洪文走了。洪文是冲进雨夜的,肖晓晓望着洪文的背影,他知道洪文很难过,很受伤 。 人的感情呀!真的很奇怪,而受伤的往往是心,洪文的心在痛。 雨,一直在下着,在路灯的光影里下着。 夜很深了,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也渐渐少了,上海的雨夜多了一份清静。 林晓雯走进了酒吧,她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她的心情很难过,为洪文难过。这么几年洪文一直追求她,她心里明明知道洪文是个很不错的人,可她不能接受他。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洪文,这么多年来她忘不了桃花镇,忘不了肖晓晓那次的拥抱,尽管是无意的,她这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次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被男人拥抱,因为贫穷在同学中没有人在意她,也没有人关心过她,她除了忍受父亲的打骂以外,她像狗一样地活着。唯有肖晓晓是关心过她的人,他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今天她不知道为什么拒绝了洪文,她明明知道肖晓晓有了女朋友,可她? 难道她希望出现变化? 难道她要去争取? 她不明白,反正肖晓晓的出现令她的生活全变了,也令她多愁善感起来,这一些就交给上天吧! 上天或许能指引着他们。 “真子你就呆在酒吧里,我和你大哥哥出去走走。” 林晓雯看着肖晓晓说。 “外边下着雨” “你害怕雨吗?” “我担心你,你……” 林晓雯未等肖晓晓说完,她已走出了大门。 雨,千万条地下着,林晓雯走在雨中,肖晓晓追上了她。 “你穿得太少,天气很冷,这样你会生病的。” 肖晓晓关心地说。 “没关系,我喜欢这种感受,这样我感到很轻松,很惬意,酒吧里太窒息了。” 林晓雯又笑了起来。 “回去吧,有什么不开心的跟我说,我求求你回去吧。” 肖晓晓知道她心里一定很难过,尽管刚才他听不见她和洪文的对话。 “没什么不开心的,你看这雨夜多美呀!” 林晓雯脸上荡漾着笑容,她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这雨夜里玩耍,肖晓晓怎么劝她都不回去,肖晓晓只好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在了她的身上。 林晓雯和肖晓晓的身上都湿透了,肖晓晓冷得牙齿直打颤,林晓雯也冻得直发抖,在一棵树下他俩停了下来。林晓雯偎在肖晓晓的怀里哭了,肖晓晓感到她的身子在发抖,他紧紧地搂住她。 “你哭吧,哭完之后就会好受点。” 林晓雯哭得更厉害了。 “如果你还把我当哥们,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跟我说吧。” “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林晓雯一边抽泣着一边说。 “傻丫头,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真的?” 林晓雯不哭了,她紧紧地抱着肖晓晓,生怕他马上消失了。 “真的” 肖晓晓点了点头,他不敢看她,那样他控制不了自己。 “来,拉勾。” 林晓雯的脸上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伸出了手,肖晓晓不得不伸出手和她紧紧握在一起。 肖晓晓他们三人回到了房子里,屋子里死冷死冷的,冬风在阵阵地拍打着窗棂。 风不再是冬的专利,它只不过是穿透四季念珠的绳子。 雪也不是冬独有的,春天也会下雪。 不过上海很少下雪,只是风夹着刀尖般的冷向人们猛扎。似乎冷是贫穷独有的,贫穷不得不时刻在为它挣扎。富人们则不同,他们住在温暖舒适的房子里,满脑子里是金钱、美女、权勢,以及如何作乐,寒冷唯一能加剧他们的是从一个女人的被窝又钻进另一个女人的被窝。 屋顶上不时从石棉瓦缝里落下雨滴,肖晓晓疲倦地躺在床上,陷入了沉思中。 沉思的内涵不在于心的永恒。 沉思的意义不过是人的心态。 第十八章 输赢(一) 夜早早地将帘子拉了起来,将人间和天堂隔在了帘子的两边。 冬天的上海,街上的行人少了些许,酒吧里坐满了人。肖晓晓和林晓雯是他们眼中的金童玉女,他们喜欢肖晓晓的二胡,还有真子的微笑。酒吧里多了一个三人组合,最美好的三人组合,肖晓晓的生活也有了着落,白天闲着的时候他可以复习功课,准备重新走入考场。他要实现他的梦想,桃花镇人世世代代的梦想,他即使在此做牛做马也值得。 洪文再也没来过酒吧了,看来他对肖晓晓误会很深,这点令肖晓晓深深不安。 孤老头依然很孤独,他深居简出,生活也异常的简朴,金钱对他来说是粪土。他依旧窝在他那间房子里,象棋陪伴着他,那是他的生命。肖晓晓每晚陪他下一盘棋,无论输赢他只下一盘,这是他的规则。孤老头也只下一盘,他从来没有要求肖晓晓多下一盘,这一点令肖晓晓很钦佩,肖晓晓佩服他的处世之道,在这利益的时代而他独善其身,他的境界令肖晓晓望尘莫及。 肖晓晓喜欢二胡,正如孤老头喜欢下棋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嗜好,他们曾经是那样的执着,如命的执着,像孤老头一样坚持下来的人不多,那不仅仅是需要毅力和付出,而肖老三依然喜欢下棋吗? 肖晓晓没有肖老三的音信,在桃花镇人的心目中他已经死了,像他那种人如果还活着,简直是一种奇迹。可肖老三创造了不了奇迹,除了桃花奶奶叹息肖老三的不幸外,桃花镇已慢慢将他淡忘了,像他那种游手好闲的人,早就该忘了。 桃花镇里只有桃花奶奶还想着肖老三,因为她教育村子里的孩子时,便提到了肖老三,诸如他的无能,游手好闲之类的,令孩子们引以为戒,以示警示。 肖晓晓还想着肖老三,这么几年来他一直带着老三叔送给他的象棋,他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那个场面,他忘不了老三叔的那种孤单无助的眼神。他是无辜的,村里人是没有权力撵他走的,这些不过是他肖晓晓认为的,他的认为在桃花镇的尊严下简直不值一提,肖长河的认为才有份量。 而今肖长河也不叫肖长河了,村子里的男女老少也不再听他的使唤了,连小孩都敢跟他顶嘴。这在以往是万万不能的,早就拉到祠堂里接受家法的惩制,而今祠堂也在风雨中寥零了,破落了,连维修的人都找不着。 肖长河一想到这些,他就感到他这个村长当得不是滋味,他还是比较喜欢以前的味道,那样他才叫村长。祠堂里的宗祖如今也没人供奉了,要是以前这是绝对不可以的,更令肖长河生气的是,每年过年的祭祀都没人参加了,这帮不孝的子孙简直遭天杀。可这些有什么用,肖长河除了每天看着祠堂叹气外,他这个村长越来越不像村长,他甚至不忍心看到那破落的祠堂。 肖长河唯一感到高兴的是,祠堂前的一对大石狮子还是那样的威武,这一点符合他的味道。看到石狮子他便想到了肖老三,有时他也有些后悔当初不该让肖老三走,你说他一个类似废人的人, 他走还不如杀了他。还有他的儿子肖安,这个不孝的子孙,他真想将他抓回狠狠地打一顿。可他光生气有什么用,肖安和肖老三都没有音信,连晓晓都没有音信,桃花镇简直都乱了,乱得令桃花镇人的思想都想象不到。 桃花镇乱了,唯有肖家的二胡声没有乱,依然是那样婉转悠扬,如清泉流水,入心入脾。 这些肖晓晓听不见,他也听不到奶奶讲故事了,奶奶的年纪越来越大了,他们做儿孙的一天也未孝敬老人,还让老人操心挂念,这真是大大的不孝。有时肖晓晓真想写一封信给姐姐,报一声平安,可桃花镇没有邮局,更别提邮递员了,与世死一般的隔绝,隔绝得令人心痛。 肖晓晓喜欢听林晓雯唱歌,尤其在晚上,在酒吧的舞台上,他和真子拉着二胡。在这种日子里,肖晓晓的心情是高兴的,他除了收入不错之外,还有他心爱的二胡在伴着他,激励着他。最让他开心的是林晓雯,他喜欢看到林晓雯迷人的笑容,他感到如此的亲切和舒畅。 再工作一个月肖晓晓就可以还清所有的债务了,他突然感到生活原来如此的美丽,苦难不过是他人生旅程的一杯白开水,我们又何必抱怨他没有味呢? 冬,上海的深冬,唯一与北方不同的是上海的冬天有时雪夹着雨在下,下得人心里难受。 肖晓晓找房东要了一些石棉瓦,他将房子重新修缮了一番,然后用薄膜将顶棚罩了一层,这样屋子里再也不漏水了。他和晓雯重新将房子收拾干净,墙上也用涂料重新粉刷一遍,他打算长期住下来,他要好好地干一番事业,因为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林晓雯和真子近来也异常的高兴,她们感到了家的温暖,尤其真子更兴奋,她整天美得像一朵花。真子学二胡很认真,她的进步令肖晓晓和林晓雯吃惊。她尽得了肖晓晓的真传,她不但会拉《二泉映月》,《高山流水》,《阳关三叠》等名曲,现代的流行音乐更不用说,连《人面桃花》都会拉了。有时她也会到台上独自拉一曲,尽管显得有些稚嫩,功底还有些欠缺,但在她这种年龄已是大大的不易了,台下的人们还是热烈地鼓掌。 孤老头在下着他的棋,像肖老三一样一人在下棋,三年的约定很快就要到了。这次他不能输,他只能赢,尽管他对名利看得很淡,可在下棋上不一样,尤其是跟他钦佩的人下棋。 酒店的一切事务他都交给了他的助理去打点,除了下棋外,其它的一切跟他无关。 肖晓晓理解孤老头的心情,正如他能理解肖老三的心情一样,他突然有了一种感叹,要是老三叔在此就好了,他一定能找到他的知音。可世间的事情又是如此的无奈,如此的绝情,叫人没有办法。 风,深冬的晚风凉凉的,穿透在夜里,让人的心凉凉的,没有睡意。 肖晓晓是没有夜晚的,他与常人过着相反的日子,白天才是他的夜晚。真子也是过着相反的日子,在她小小的年纪里她不得不忍受这些,没办法,生活就是这样,她已经习惯了。她继承了林晓雯的作风,林晓雯是阳光的,她似乎没有忧伤,在人们的面前林晓雯总是笑容满面,风情万种。 夜晚九点,肖晓晓和林晓雯一行三人来到了老上海酒吧,酒吧的霓虹灯在夜里是那样的显眼。今晚他和林晓雯依旧演奏父母的成名曲,这首曲子也是点播最多的,客人都喜欢他和她的演出。 老上海酒吧门口的礼仪小姐总是那么的美丽动人,只要来过的都会令人难忘,不过今天换了一个新的礼仪小姐。 “先生,欢迎光临。” 肖晓晓走到门口时就听到了这永不变的话语,他突然觉得有些特别,有些耳熟。 “晓晓” “林虹?” 肖晓晓和林虹都异常的惊讶,想不到在此他俩又相遇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你怎么在这儿?” 林虹首先问,看到肖晓晓现在的状态,她心里终于长长出了口气。 “我在这里拉二胡。” 肖晓晓微微一笑反问道。 “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我总得找点事干吧,不能老呆在家里,于是就到这儿工作。” 林虹一边拧着衣角一边不好意思笑着说。 “怎么不向我介绍介绍?” 林晓雯微笑地看着肖晓晓说。 “这位是林虹,我当初在工地上以及住院都是她帮助我,照顾我,我真得好好感激她。” 肖晓晓说完深深向林虹鞠了一鞠躬,以示真诚的感谢。 “没关系,这位是?” 林虹指着林晓雯问。 “我,我叫林晓雯,她叫真子,我和晓晓同乡同学。” 林晓雯自我介绍。 “来,认识一下。”林晓雯伸出了手和林虹握在一起。 “有什么困难跟我和晓晓说,我们先进去了,得准备上台了。” 林虹很感动地点了点头,她看了看肖晓晓和林晓雯,心里酸酸的,他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们进去了,有时间我再找你。” 肖晓晓说完和林晓雯进入了酒吧。 酒吧坐满了客人,酒吧的音乐温文尔雅 ,像一位绅士,像一位害羞的姑娘在低声地亲语,令人不得不陶醉。 肖晓晓的心情异常激动,他又见到了林虹,她瘦了,憔悴多了,人也变得沉默了。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感觉他像一个骗子,他无颜再见到林虹。 林晓雯的歌声又响了起来。 林晓雯的歌声总是那样刻骨铭心,总是那样入有情人的心 。这也是人们为什么喜欢来老上海酒吧的原因,自从肖晓晓的加入,酒吧里的歌曲也注入了现代的风格,少男少女的客人也增加了不少。他们喜欢这种韵味,他们喜欢看到肖晓晓,林晓雯,还有真子,在他们的心目中他们三人是一个整体是一家人。 真子在拉着二胡,她生命里的音符,她能和姐姐一起在台上演出,这是她的梦想。现在她感到她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在台上她可以忘掉那些骂她是野孩子,跛小鸭的人,因为他们不懂音乐,他们才是野孩子,跛小鸭。 肖晓晓又想起了花蝶,林晓雯的歌声勾起了他的思念,这不尽的思念。他喜欢听花蝶唱歌,像黄莺一样悦耳,令他心驰神往。 接下来是肖晓晓的二胡独奏,灯光暗淡下来,只有二胡在动,肖晓晓的长发在晃动。酒吧里似乎来了风,冬天的风凉凉的,带着凄冷,带着柔美,这是肖晓晓的风格。 肖晓晓喜欢这种凄美的风格,这样让他清醒,令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桃花镇,想着他的亲人。他忘不了父亲的琴声,这也是父亲唯一跟他交流的东西,激励着他一步步勇敢的走下去,走得令桃花镇人的思想不能及的地方去。 林虹在流泪,她的心也在流泪,她一直在注视着肖晓晓。肖晓晓看到了林虹的注视,他看到了她的眼泪,为他流的眼泪。肖晓晓闭上了眼睛,他不能爱上她,他也不能给予她什么,他只能让她死心。 上海的夜里只有如此的月光。 乡村的月亮,在那深远的夜空中是那么皎洁,那么明亮,散发出淡淡的清凉。四周黑魆魆的大山在清泠的月光下静默得没有一丝声响,像一个潜伏的狼,正瞪着一双贪吮的睛睛在逼视着这些沉睡的人们。 城市没有乡村这般的月光,缺少一份明亮,多了一份朦胧,但这也是城市里一年最好的月色。 深冬的凉风痴情地摇曳着马路旁的小树,马路上寥寥的几个行人,拖着长长的月影,像鬼一样时隐时现。这是一条偏僻的马路,是为两旁的建筑服务的,没有什么行人,也许过几年以后这里便是一条繁华的街道。 难得一晚的清闲,肖晓晓想他应当出来走一走,背着晓雯他偷偷溜了出来。 前面是一条巷子,从这条巷子可以穿到对面大街上去。 巷子里很暗淡,地上零乱地摆满了砖头,腥臭的脏水淹没了砖头,只露出砖面。肖晓晓踩在砖面上,小心地向前走,走过一段,地面没了污水,露出漆黑的地面。他刚转过一个墙角,前面突然传来了叫骂声和打斗声,肖晓晓犹豫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在前面墙角蹲着一个人,双手抱住头,两个高大的男人正在用脚不停地向那人身上踢,嘴上还不住地叫骂。 “他妈的,你小子也想到上海来混,要怪怪只怪你生错了地方。” “你小子是活得不賴烦了吧,警告你多少次,你他妈的不听,今天就废了你。” 那两人一边骂一边又狠狠地往那人身上踹,那人被踢得蜷缩在墙角,没有还手之力。 “大哥,我也是为了混一碗饭吃,做事不要做得太绝。况且¬;……” “没有况且,你他妈的嘴还挺硬,老子整死你。” 右边那人说完伸手抓住地上那人的头发提了起来,两旁有几个过路的人一看,吓得折身打转跑了。那人满脸是血,嘴和鼻子里还不停地向下流。 “住手” 肖晓晓忍不住大喊一声。 这一嗓子把三人都吓了一跳,握紧拳头的两人,惊疑地看着肖晓晓,像两只鹿僵在了那儿,转眼就逃得不见踪影,被打的人还恐惧地看着肖晓晓,昏暗的光线里看不出脸上是喜是忧的表情。 肖晓晓看了他一眼,本想转身就走,一看他那可怜相,不免走到他面前问:“朋友,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到医院去看看?” 那人用衣服将脸上的血迹擦净,然后用烟盒纸搓成两纸团,塞住鼻孔,以免血流下来。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感谢地说:“刚才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今晚上就不好过了。” “洪文” 肖晓晓终于看清楚了,惊得叫了起来。 洪文抬起了头看了看了肖晓晓。 “是你?” 洪文的表情依旧冷冷的,像冬天一样冷。 “是我” 肖晓晓有些兴奋,他可以向洪文解释清楚他和林晓雯没什么关系,以消除他的误会。 “谢谢你” 洪文冷冰冰地说,拒人于千里之外。 夜也变得冰冷起来,只有风没有凝结。 “我想我们之间有误会,我……” “你吃晚饭了吗?” 洪文不容肖晓晓说完问道。 “没有” “我请你” “不用,我不饿。” “你不给面子” 餐厅的灯光,柔柔的,像三月的春光,使人浑身舒畅,像坠进了温柔之乡。 餐厅的歌也是那么的浪漫温柔,令人心软,令人思念,思念那恋人 。 恋人。 初恋的情人。 肖晓晓心里软软的,有些失落。 餐厅的服务小姐穿着黑色的短裙,忙碌起来像一只只舞动的黑蝴蝶。 肖晓晓和洪文没有心情欣赏。 他俩默默地一边听着歌,一边喝酒,喝着闷酒。 “你什么时候到上海来的?” 肖晓晓喝了一口酒打破沉默问洪文。 “初中毕业,未考上高中就来到了这里。” “你现在混得还不错吧?” “什么不错,相对卖苦力的要好点。” 洪文夹了一口菜苦笑着说,他终于笑了。 洪文喝了一口酒慌忙又吃了一口菜,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说:“开始几年跟别人混,什么都干,去年花了三百元办了一个架子证,就承包搭脚手架。” 他摸了摸被打得青肿的眼角苦笑着又说:“当包工头也是不好受,昌风险不说,还得受人打压,不说了喝酒。” “小姐,再来二瓶啤酒。” 洪文招呼服务小姐。 “不能喝了,现在已喝得够多了,再喝就走不了路了。” “没关系,走不了就这儿睡,我得好好感谢你。” “不值一提,喝酒。” 服务小姐扭着水蛇般的腰肢,带着笑将酒送到了洪文面前桌上。服务小姐微笑着转身走了,走出老远还回头看着洪文笑。 “你不是考上了县一中吗?怎么也到上海来了?” 洪文呷了一口酒问。 “毕业了,没考上大学。” 肖晓晓喝了一口酒苦笑着说。 “那怎么可能呢?不是说县一中每年考一百多,有的还考上清华,北大,你成绩去年听说一直是全校第一。” 肖晓晓点了点头,吃了一口菜说:“高考时病倒了,没考。” 肖晓晓说完拿起酒瓶咕咚咕咚来了个底朝天,他要让他醉倒,醉后一切烦恼就忘了。 人可以醉,可醉不了的是心,心依然是那样清醒,清醒得可以唤醒这黑夜。 第十八章 输赢(二) 淡淡的月光从那预留窗洞照了进来,照在肖晓晓长长的头发和面颊上,他梦里又见到了花蝶,又见到了那盛开的桃花,花开得没有一点颜色。花蝶正站在桃花中间向他招手,他正要向她走去,他听到了妈妈的歌声。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声音拖得很长很长。 “妈妈” 肖晓晓突然叫了起来。 “晓晓,你怎么啦?” 肖晓晓看到了毛毅,那张熟悉的面孔。 “我这是在哪儿?怎么是你?” “你喝醉了,洪文将你扶到我们的工地来了,我们就睡这儿。” “不该喝酒,一喝就醉。” 肖晓晓用手理了理头发抱怨地说。 “喝醉怕什么,人生有酒须当醉嘛!有时请别人办事时得喝,有时心烦时得喝,以此来解脱自己。烟酒是打工仔精神的粮食,也是一种寄托,喝醉也就是常事,而醉的往往不是心。” 毛毅说得很有哲理性,说完抽出一支烟递给肖晓晓,他自己也点上一支深深地吸了几口问:“你是不是想家了?” “没有” “你刚才喊妈妈” “做梦见到了妈妈” 肖晓晓黯然地吸了几口烟,他为爱情而吸烟。 “我刚到这里也非常想家,后来便不想了,现在就是十年不回家也无所谓了,人真是个怪物,人生也就那么回事。” 沉默的时候吸烟最好,最烦的心只有用烟来熏。 夜很深了,洪文睡得很香,他睡着了依然是那样冷俊。 肖晓晓躺在床上也睡不着,毛毅还没睡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吸烟。 “怎么不睡?你俩走时怎么招呼都不打,夏雨新呢?” 肖晓晓披上衣服坐了起来。 “夏雨新出去了,明天回,睡吧。” 毛毅说完将烟蒂弹出窗外。 肖晓晓还想问,可毛毅躺下了,他并不愿回答肖晓晓的问话。 肖晓晓发现毛毅怪怪的,象洪文一样怪怪的,他也只好躺下。 夜,普通的夜,象桃花镇一样普通。 桃花镇的普通,那是桃花镇的事;可桃花镇的人不普通,怪怪的,怪得让人想不通,令肖晓晓想不通。 肖晓晓回到酒吧第一眼就看见了孤老头,他不但孤独,而且更严肃。他一边踱着步,一边紧皱眉头在思考,思考着他的问题。 肖晓晓走进酒吧,他只抬了抬眼皮,算是看见了他的到来。肖晓晓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他不愿意打搅他,他明白孤老头的心情。三年的约定快到了,这对孤老头来说是无比激动而又心慌的日子,这不单单是一盘棋,一次的输赢。输赢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他这一生什么都经历了,他不在意输赢;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是与他惺惺相惜的朋友下棋,与他尊敬的人下棋。他必须赢,唯有赢才令对方尊重,同时也是尊重对方的最好表现。 孤老头很清楚地明白他和对方一样视棋如命,其它他们什么都不在意,可象棋是他们的命,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只佩服战胜他的人,他们重视对方胜过重视自己。 这三年里孤老头无时不在研究他的对手,包括他的穿衣,吃饭,睡觉…… 棋如其人,孤老头明白这个道理,他唯有掌握对手的一切,他才能理解对方,他才能战胜对方。可今天他的对手消失了,在还有十天的比赛里消失了,他派出去的人找遍了该找的地方和不该找的地方,都是了无踪影。 孤老头突然感到如此的空虚,他突然想喝酒,也许酒能暂时让他麻醉。 “晓晓,咱们喝一杯。” “喝酒?” 肖晓晓很惊讶,他没法不惊讶。 酒。 红葡萄酒。 在老上海酒吧里不单单情人喝红葡萄酒,孤老头和肖晓晓也喝。 孤老头的脸变红,变兴奋了,他有些激动。 “我突然发现,原来我也喜欢这酒。” 肖晓晓没有说话,在这种场合,不需要语言。 “没想到我这一生还能坐在这里品尝这酒” 人的一生是无法预测和想象的,正如孤老头,他做梦都想不到他有今天,他很知足。 肖晓晓也很知足,他能走到今天,以至于坐在这里品尝着这美酒,这一切他是想不到的。 看着孤老头慢慢发红的脸,肖晓晓想到了老三叔送给他的象棋,也许只有孤老头才配用老三叔的象棋。 “伯伯,我送你一件礼物吧。” 肖晓晓说完转身就往家跑,他要将象棋送给孤老头,他才是这副象棋的拥有者。 酒,酒吧里只有酒。 肖晓晓回到酒吧时,孤老头已经醉了,也许这一次他才是真正的醉。 服务员将孤老头扶到了他自己的房间,他在床上很快就呼声雷动。 肖晓晓将象棋放在屋子中间的棋盘上摆好,他突然感觉孤老头就象老三叔一样,不过他比老三叔幸运多了。 孤老头醒来已是夜里,他首先就看到了肖晓晓送给他的象棋,棋子是用手雕刻成的,然后用漆涂在字眼里。象棋很旧很旧,字眼里的漆也脱落了,棋子的周围也磨得异常的光滑,这简直是一个老古董。孤老头忍不住大笑起来,他真想不到肖晓晓会送给他一副破棋,连收破烂人都不要的破棋。 肖晓晓走进孤老头的房间时,他正看到孤老头看着那副棋在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亏你想得出,送这么一副破棋给我,是笑话我?” 肖晓晓明白了孤老头为什么笑得如此狠,是在笑他的那副棋子。 旧旧的棋子,在新的棋盘上是那样的刺眼且不相称,看起来是十分的碍眼。他又想到老三叔,这破破的棋子就如老三叔一样,他的生存简直是一种错。 肖晓晓默默地收起了棋子,今天他才意识到这棋子太过时了,也许只有桃花镇才用得上。 “送给我的礼物干吗收回去?” “它太过时了” 肖晓晓有些尴尬地说。 “我看我还是拿走,它在这棋盘上太不相称。” 肖晓晓接着说。 不适宜的东西,应该回到不适宜的地方去,况且孤老头有的是漂亮的棋子。 “你有棋子难道没棋盘?” 孤老头问。 “有,不过是一张很旧的纸,我怕它难看就没摆上。” 肖晓晓解释说。 “摆上” 孤老头手一揮命令道。 棋盘不过是一张纸,上面的一切都是人工画成的,不难看出是用毛笔勾画出来的。由于时间太久,棋盘已折皱得不像棋盘,倒像一张废纸。 肖晓晓又将棋子摆上了,旧旧的棋盘和棋子倒十分融洽。 “你为什么要送这么一副棋给我?” 孤老头不明白地问。 “因为我认为只有你才配拥有它” 肖晓晓说完,孤老头又笑了,这次他笑得很认真。 “为什么这么说” 孤老头笑着问。 “这副棋是我叔叔送给我,在我们那里他没有对手,他只有跟他自己下棋。别人都认为他是疯子,只有我能明白他的心情,因为那是他的命,他宁可什么都不要,但他不能没有象棋。” 肖晓晓说得很伤感。 “想不到世间还有像我一样如此喜爱下象棋的人” 孤老头长叹一声。 他异常的兴奋,因为世间又多了一个疯子,像他一样的疯子。 屋子里充满了酒气,可惜没有酒,不然孤老头他倒想再喝几杯酒。 “那后来呢?” 孤老头忍不住问。 “后来,我叔叔和邻村的人下棋被我们村长发现了,他被撵走了,临走时他将这副棋送给了我。” “为什么,为什么要撵走他?” 孤老头很愤怒,很不明白,他也无法明白。 “因为我们两村世代有仇,两村老死不相往来,如果有往来,往来之人就要受到家法的处置。” “简直没有王法,这种年代,还会出现这种怪事,这简直……” 孤老头在屋子里咆哮起来,这简直太不公平了,对他简直是一种羞辱。 “别说了,别说了,气死我了。” 孤老头气得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步,肖晓晓吓得不敢再吱声了。 “那你叔叔呢?” 孤老头终于平静了下来忍不住又问。 “我叔叔走了,一直没有音信,他什么都不会做,也许现在已不在人间了。” 桃花镇都认为肖老三死了,像他那种人不死,那这个世上就没有死人了。 “可惜,可惜,太可惜了。” 孤老头突然伤感起来,也许唯有他才能理解肖老三。 桃花开放了。 老上海酒吧没有桃花,只有酒,孤老头这几天一直在喝酒。 这段时间里,肖晓晓利用空余的时间来复习功课,大学是属于他的,他不能让它再溜走。 今天难得的空余时间,肖晓晓夹着书又溜到了公园里。 这是上海最普通的公园,宽宽的水泥路,有花,有草,也有桃花。每每看到桃花,肖晓晓的心在“砰砰”地跳,与花蝶两年的约定马上要到了,能不令他心动吗?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这是花蝶念的,那种神情总是难以令人割舍,每每念到动情时,她总是轻皱眉头,似乎在思索,在品味,如品尝一杯绿茶,回味无穷。肖晓晓陶醉在其中,让自己的心去体会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喂,在想什么?” 林晓雯唤醒了他,她正靠在一棵桃树上看着他笑,桃花映红了她的脸,她像桃花一样美丽。 “在想人生” 肖晓晓站起身来伸了伸腰,拖长声音说。 “人生听来索然变味,然而生活却是有着酸、甜、苦、涩。有谁是神仙不食人间的烟火,又有谁能逃得过生活的眼睑,又有谁不是演员,在表演着人间的悲欢离合、生死相依,争求着功名利禄。” 林晓雯似乎有所感悟地说。 “高考快临近了,你应当回学校,这里不适合你,这样呆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因为你还有希望。” 晓雯说完,脸转向了天边,她的脸上透着一丝落寞的清愁,或许是留给桃花看的。 “我要等孤老头比完赛再回去” 肖晓晓要看一看令孤老头尊敬的对手。 夕阳的余辉穿透了树林,将金色的霞光照在了他们身上。地上的小草绿得令人心痛,真不忍心去抚摸它。这一片片的绿叶,总是令肖晓晓想起了桃花镇,那满山的翠绿,清澈的泉水,还有桃花,小鸟,布谷鸟的叫声总是那么令人回味。这一切的一切养育着桃花镇的人们,桃花镇的人们善良、淳朴、勤劳,他们喜欢这一切。 桃花镇的山山水水怀育着希望。 “其实这里很适合我,我更需要在这生活的大熔炉里锻炼,桃花镇虽然令我们失去很多,但它给予了我们同样很多。我们都是桃花镇的儿女,你和我一样都有希望。” “希望?” 晓雯苦笑着摇了摇头,她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也许过去的一切对她伤害太深,太深。 “晓雯相信自己,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最优秀的,你曾经有过梦想,也是那样执著,难道因为年龄的增长而使你变得不相信了自己吗?” 肖晓晓安慰她说。 “你要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有好多的东西都被现实支解了。尤其是女人,不像你们男人时时刻刻都充满了豪气,时时刻刻都想浪迹天涯;而女人到一定年龄需要一个港湾,一个避风的港湾,这些你们男人不明白。” 这些他肖晓晓都明白,他也非常理解她的心情,可他除了能安慰她,鼓励她外,他无能为力。 感情真的好奇怪,好奇妙!他心中的梦想,也是姐姐所期待他实现的,他不能辜负姐姐和花蝶的期望。他肖晓晓终有一天会考上大学的,让贫穷去死吧! 一想到很快就要回到桃花镇,肖晓晓的心便腾飞了。他可以给爸妈和姐姐买一些衣服,同时还能将房子修缮一下,剩下的钱就可以去上大学,他亲爱的大学,他好想亲吻你。今年他一定要考上大学,这也是他唯一的一次机会,哪怕是再苦再累他也认了。 三月,桃花在竟相开放。 上海的三月,是没有桃花的三月。 孤老头可不在意桃花,他只是在意他的象棋,他的比赛,三年的约定终于来了,来得那样令人难以忍受,这三年比一辈子都漫长。 酒吧的里里外外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孤老头的房间也焕然一新,迎接贵宾的到来。 肖晓晓走进孤老头的房间,首先就看到了那副旧的象棋,中规中矩地摆在房子的中间,他有些迷惑。 “你们比赛用这棋?” “难道不可以吗?” “太破,别人会笑话你。” “真正的对手并不在意象棋的好坏,我现在倒认为它最适合我们的比赛。” 孤老头认为好的,那必定是好的,因为只有他才了解他的对手。 第十八章 输赢(三) 夜,慢慢地降临了,孤老头一直站在酒吧的门口焦急地等待着。他一辈子都没这么焦急过,在他这一辈子里能令他如此等待的人没有第二个,今后也不会再有第二个。 黑色的轿车嘎然停在了酒吧的门口,孤老头迎了上去,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唐装,显得精气十足。 孤老头必恭必敬地打开了车门,三年,多么漫长的三年,三年的等待就为了这一刻的到来。 车上走出一个老头,一身黑色的唐装,有着孤老头一样消瘦的身材。孤老头和他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两颗惺惺相惜的心在一起,这个世界是他俩的。 “三年不见你依然还是那样精神” 孤老头喃喃地说。 “你也一样,一点都没变。” 来者哈哈大笑说,变味的普通话在这种激动的时刻更能体会出乡音的本色。 “老三叔” 肖晓晓大喊起来。 肖晓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孤老头一直尊敬的对手竞是肖老三,他的老三叔。要不是老三叔的乡音,打死他也不敢认,那太超乎他的想象。 肖晓晓冲了过去紧紧抱住了肖老三,肖老三认出了肖晓晓,爱护地抚摸着他的长发哽咽说。 “孩子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你家里可好。” “好,好。” 肖晓晓忍不住哭了。 “孩子,别哭,一切都好了,看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我们都认为你死了,想不到你还活着。” 肖晓晓哽咽地说。 “我命大,死不了。” 肖老三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孤老头僵僵地站在那儿,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对手竞是肖晓晓的叔叔,那个视棋如命的肖老三。 肖老三的到来酒吧里也变得热闹起来,两个怪老头凑在一起,更增添了酒吧神秘的气氛。更多的人是想看一看肖老三,这位神秘的酒吧老板,而在肖晓晓的眼里肖老三更多了一份不可思议。 肖老三,不再是桃花镇的肖老三,那个懦弱无能,胆小如鼠的肖老三已经死了,死在桃花镇的思想里。 而今,肖老三? 肖晓晓突然感到他的老三叔是那样的陌生,他除了依然热爱着他的象棋外,其它的一切是那样的陌生。他的言谈举止,衣着打扮,俨然是一个大款的形象,唯有没变的是他骨子里的和蔼。 肖老三看出了肖晓晓的迷惑,用手爱护地抚摸他的头和蔼地说。 “孩子,你长高了,你成绩一直不都是很好吗,为什么也到上海来了,不上大学?”“高考时没考” “为什么?” 肖老三很惊讶,在他的眼里晓晓一直是一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 “高考时病倒了” “可惜,可惜,太可惜了。” 肖老三摇头叹息说。 “今年回家继续考,一定要考上大学。” 肖老三拍着胸脯,他有理由这样说。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好孩子,有志气,桃花镇太落后了,看到你们都走出来,我真的很高兴。” 肖老三很兴奋,他仿佛年轻了十岁。 “老三叔这么几年,你是怎样熬过来的,听说你是这儿的老板?” 肖晓晓忍不住问。 肖老三笑眯眯地说:“能有今天我非常感激肖长河,当初要不是他撵我走,说不定今天我依旧在桃花镇放牛。离开桃花镇的时候,当时我非常担心,我什么都不会像一个废人,对于一个废人来说离开桃花镇就是死路一条,当我踏上路的时候,等于我已踏上了鬼门关。” 肖老三说得很慢,很伤感,他长长叹了口气接着说:“离开桃花镇我就一直往前走,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哪儿对我来说都一样,饿了就去乞讨。我就这样一直活着,倒也饿不死。突然有一天,我有一个想法,我即使死也要死在大城市,也不枉我来到世上一场,于是我就稀里糊涂来到了上海。” 林晓雯将水递上轻声地说:“老三叔,你喝一口水吧。” 肖老三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位漂亮的姑娘,因为酒吧的一切都是孤老头打理,他对酒吧的人与事一切都不了解。 “你叫我老三叔,你是——?” 肖老三很惊讶林晓雯对他的称呼。 “她是林村的晓雯。” 肖晓晓赶紧介绍说。 “林村?晓雯?” 肖老三在思索,也许他谈忘了桃花镇。 “想起来了,你父亲喜欢赌博,我见到你时,你还是一个小丫头,如今长得这么漂亮。唉!岁月不饶人,我们都老了,你爸妈好吗?” “我妈妈很早就死了,爸一直在赌。” 林晓雯微笑着说,她说得很轻松,可她眼里含着眼泪。 “苦命的孩子,这都是桃花镇作的孽呀!” 说到桃花镇,肖老三无限的感慨。 “她是我们这里的主唱,酒吧的招牌。” 孤老头插话说。 “是吗?好孩子,叔叔谢谢你,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我说,我虽然不是这儿的老板,可跟老板没两样。” “你不是老板?那老板是谁?” 大家异常惊讶,连孤老头也感到惊讶,这事他一直蒙在鼓里。 肖老三笑了笑说:“听我慢慢说你们就知道了,晓晓我刚才说到哪儿?” “刚才说到来上海” “对,我当初来到这里根本不知道是上海,后来听人说才知道是上海,是大城市。起初我一直靠乞讨拾破烂为生,同时也在天桥上摆棋式。直到有一天我碰上了肖安——” “安哥?” 肖晓晓打断了肖老三的话惊奇地问。 “对,肖安也是离家出走逃到了这里,当时他身无分文,饿了好几天。当初他看到我异常的兴奋,我做梦也想不到在这里还能碰上亲人,我俩就相依为命靠拾破烂为生。后来肖安找到一份在工地干活的苦差,每晚遍体鳞伤回来,那段时间可苦了那孩子,可肖安有毅力,一直干到老板的位置。再后来肖安有了自己的公司,我也成了他公司的一员,公司越来越大,于是就有了这酒吧。他没时间管理这些就交给了我,我也没时间过来,我就交给了孤老头管理,以后的就是现在。” 肖老三说完了,他为他和肖安有今天的成就感到自豪。 “原来安哥到上海来了,还是这儿的老板。” 肖晓晓心里甜丝丝的,他为安哥感到自豪,安哥才是桃花镇真正的男人。 “那你和安哥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大家都挂念着你们。” “挂念我们?” 肖老三苦笑了笑。 “是不是挂念我死没死,如果死了该是个如何死法,最后不过是一声叹息。” 肖老三明白桃花镇的想法,这也怪不了人们,他在桃花镇本来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他本来很痛恨肖长河的霸道,可如今一切已成了往事,他又何必与往事计较。 “说心里话,我也很想回一趟桃花镇,可你安哥誓死都不回去,他不回去我也就懒得回了。” “安哥为什么不回去,你和他有现在的成就,回去一定是坐上的贵宾,桃花镇谁也不敢撵你们走了。” 肖长河已不是肖长河,桃花镇已不再是桃花镇了。 肖老三点点头笑着说:“我知道是没有人撵我走,你安哥发誓不再回桃花镇,他痛恨桃花镇,更痛恨林村的一切。” 肖安是有理由痛恨这些的,自从他走出桃花镇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就充满了恨,肖晓晓是理解这些的。 夜,酒吧的夜比什么时候都黑得快。 今天对老上海酒吧来说是个不寻常的夜。 老上海酒吧里有的是美酒,可今天人们没有心思喝酒,孤老头的房间里挤满了围观的人们。 象棋才是今天的主角,孤老头和肖老三才是今夜的主宰。 当时针指到九点时,肖老三和孤老头走进了这个孤独的房间。肖老三首先就看到那副象棋,伴随着他三十多年的象棋,今天他又和它见面了,在这激动的时刻见面了,肖老三忍不住落下泪来。他又想到了桃花镇,想到了肖疯子,还有他的牛,他们是不是都很好,他们是不是还记得他,他这个游手好闲的人。还有桃花奶奶,桃花奶奶平日里没少照顾他,他真想回到桃花镇看一看她,她的身体可好? 今晚肖老三没有心思想这些,今晚只有象棋。 两个古怪的人,一副象棋,屋子里的人都被撵了出来,屋子里只剩他俩。 肖晓晓和大伙都被关在了门外,他们比肖老三和孤老头更在意输赢,可现在,这几日的期盼也化为泡影,他们只能在门外苦苦等待,要命的等待。 风,酒吧里没有风,酒吧里除了酒就是沉闷的空气。 人们又坐在了椅子上,沉沉地喝着酒,孤老头的房门依然紧闭着,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夜,慢慢地深了,酒吧里的人陆续地散了。肖晓晓和林晓雯是不愿意走的,真子早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不懂象棋,睡觉是她正常的选择。 肖晓晓再次踱到孤老头门前时,屋子里的灯已熄灭了,想必已经睡觉了,输赢没人知道,只有这黑夜。 天,三月的天,空气迷漫着春天的气息,风也变得异常的温和,可惜没有鸟叫。 一大早,肖晓晓就碰到了孤老头和肖老三,他们在喝着茶,聊着无关象棋的事,好像昨天的比赛不是他俩。 “早上好,昨天谁赢了?” 肖晓晓还是忍不住要问,他太想知道输赢。 肖老三和孤老头微笑不语。 “到底谁赢了?” “坐,我俩谁都没赢。” 孤老头喝了一口茶悠闲地说。 “怎么可能呢?” 肖晓晓很惊诧,他不相信孤老头的话。 “你去看看,看看我俩谁赢了。” 肖老三开口说。 肖晓晓走进了孤老头的房间,房子中间摆放着那副旧旧的象棋,象棋只下了一半,果然没有输赢。 当肖晓晓走出房间的第一步,孤老头就开口问:“谁赢了?” “谁都没赢” 孤老头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晓晓,我马上就要走了,你赶紧回去复习考试,这是我的电话和地址,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联系。”肖晓晓接过肖老三的名片,点点头说:“过几天我就回去” “回去代我向你奶奶问好,这里有一盒人参拿回去给你奶奶,有时间我会回去看望她的。” 肖老三走了,像他这种忙人是没有时间在这里停留的。 孤老头又变得孤独起来,他每天盯着那未下完的象棋,在思考着。 上海的天说变就变,阴阴的天下起了小雨,街上的花雨伞装点着这座城市。 肖晓晓是不打雨伞的,他宁可浑身湿透他也不打雨伞。林虹是打雨伞的,她可不愿身上被淋湿。 林虹是打着伞走的,肖晓晓走在雨里,他的头发被淋湿了。林虹举着雨伞帮肖晓晓挡雨,可伞太小,小得只容一人。 “你什么时候回家?” 林虹注视着肖晓晓问。 “过二天回家” 肖晓晓看了看迷蒙的天,皱了皱眉头,他感到这雨有些可恶。 “我明天回家” 林虹还在看着肖晓晓,肖晓晓脸上的一丝变化也逃不过她的眼神,她和他一样回家考试,她的梦是在大学里的。 “明天我和毛毅有约,他们找我有事,我不能送你。” 这是林虹意想不到的,她感到心中一阵酸痛,整个世界在晃动,她强烈地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让她倒下。 “没关系,你忙你的吧!” 林虹微笑着说,她除了微笑还有什么,她长长地吸了口气,心中似乎好了些许。 “祝愿你这次考上理想的大学” 林虹说。 “你也是” 林虹又笑了,笑得是那样的灿烂,花雨伞映红了她的脸,显得异常的妩媚动人。 雨,一直在下着,像丝,像线,像情人的泪珠,今天注定是个雨天。 “我该走了,我得回家收拾东西。” 林虹小声地说。 “再见” 雨水顺着肖晓晓的面颊向下淌,他不是个无情的人,可今天他不得不无情。 “你能不能拥抱我一下?” 林虹知道这次的分别也许是永别,以后天各一方,没有见面的机会。 这是林虹最后的一个愿望,肖晓晓没法拒绝,他俩紧紧地抱在一起,雨水湿透了林虹的衣服。 林虹哭了,她终于忍不住哭了,雨水泪水混合在一起。她不愿意走,可她不得不走。 林虹走了,消失在雨幕中,她的心都碎了,也许这万千条雨丝能抚平她的伤痛。 肖晓晓依然站在雨中,雨能浇去他的心愁,林虹的离去,他的心情低落起来。肖晓晓的心在下雨。 风起来了,雨线在晃动,肖晓晓感到有一丝凉意,一直凉到心里。 桃花镇也下雨,春雨贵如油,雨是桃花镇的福音。 肖晓晓想到过二天就要回家了,就要和花蝶见面了,他的心情不禁高兴起来。 雨,肖晓晓已感觉不到雨的凉意,他的心是热的,他的心飞到了桃花镇,飞回了学校,他的心是属于花蝶的。 第十九章 无言(一) 家。 肖晓晓有家,那怕穷,那也是他的家。 毛毅和洪文也有家,也是一个穷家,在他们的意识里那不叫家,他们从来就没将它当作家。那是一个令他们痛苦和伤心的地方,他们发誓不再回家,他们怨恨桃花镇,更怨恨桃花镇人,所以他们没有家。 林晓雯也没有家,因为她那个家根本就算不上家,所以也就别提回家了。 肖晓晓要回家了,林晓雯将他的东西都收拾妥当,她还给他姐姐买了一件连衣裙,粉红色的连衣裙,在桃花镇绝对算得上是最时髦的,桃花穿上绝对算得上是桃花镇最亮丽的女人。 夜,要命的夜,这几天的夜尤其漫长,肖晓晓度日如年。 明天他要去洪文和毛毅那里,毛毅说找他有重要的事要说,可究竟什么事呢? 肖晓晓琢磨不透,好在他和洪文之间的误会已解除,况且洪文主动找他,这是件好事,他不希望像桃花镇那样,老死不相往来,他痛恨那些古板的规矩。 肖晓晓不由得在床上翻滚起来,他实在睡不着,他已从一数到了五千,数数只会令他的头脑越来越清醒。 林晓雯也睡不着,她的黑夜是白天,这几天她也不用去上班,她只想陪着肖晓晓,她舍不得他离去,可她舍不得是她的事,她也改变不了什么。 “睡不着?” 林晓雯首先打破了沉寂的夜。 真子睡得很香, 即使她没睡着,她也会装睡着。她知道有她的存在是一种障碍,因为她不是大人。 “脑子里很乱” 肖晓晓只能用乱来形容,因为他没有比这再好的词来形容。 “洪文找你有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明天去了就知道。” 明天,明天会来的,可今晚的夜太难熬了。 天亮之前肖晓晓睡着了,这觉来得实在是晚了些,可也没办法。 风,肖晓晓感到有一丝的凉风,带着泥土的气息。他睁开了眼睛,林晓雯打开了窗子,风是从窗子吹进来的。 天,阴阴沉沉的,仿佛转眼就要下雨。 “几点?” 肖晓晓躺在床上问。 “九点十分” “完了,我得早点去毛毅那儿,下午回来还得买些东西。 阴天。 阴天没有太阳,肖晓晓好不容易找到洪文的地方时,已是下午三点多了。 街道。 这里没有街道,没有路灯,路上也没有行人。穿过一个路口,走进一条狭长的巷子,再穿过一个羊毛衫厂,拐进一条小巷子,洪文的工地就在眼前。 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这本来就是个下雨天。 空空的屋子里只有洪文、毛毅和夏雨新,洪文依然冷若冰霜,今天他似乎更冷,带着一股杀气。 肖晓晓突然感觉很冷,空气中迷漫着寒冷,风从窗洞灌了进来,吹动了他的长发。 “你们都在呀!想不到春天到了,还挺冷的。” 声音在空空的屋子里回荡,有些浑浊不清。 没有人理会肖晓晓,洪文他们三人都板着面孔,在注视着肖晓晓。肖晓晓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当他走进屋子里时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可他也不知道哪儿不对劲。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肖晓晓忍不住问。 “咱们是朋友吗?” 毛毅冷冷地问。 “是呀” 肖晓晓有些莫名其秒,他听不懂毛毅的话。 “你会出卖朋友吗?” 肖晓晓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和他们之间谈不上出卖,用出卖这词简直是天方夜谭。 “别跟他啰唆,我和他称不上朋友,况且我也没有这样的朋友。” 洪文不屑一顾地说。 “肖晓晓,平日里我们可对你不错,可你?你知道这段时间我们怎么过来的吗?” “不知道” 肖晓晓摇了摇头,他有些愕然。 “我们在监狱里度过的,这都是你的杰作,这就是我的朋友,我认为最好的朋友干的事。” 毛毅冲了上来,他抓住肖晓晓的脖子恨恨地说。 “毛毅,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肖晓晓急得大吼起来。 “你当然听不懂,你们肖村的每个人就像一条狗。” “毛毅,我警告你,你骂我,我无所谓,可肖村跟你没关系。” 肖晓晓反手抓住毛毅的脖领,他有些生气。 “你……你……你们肖村,是……是狗。” 夏雨新依然是那样结巴,连骂人都那么费劲。 肖晓晓甩开毛毅冲向了夏雨新,洪文挡住了肖晓晓,夏雨新从身后抽出钢管,照着肖晓晓的头就砸了下去。 肖晓晓醒来只有空空的房子,他的头在流血,血湿透了他的上衣。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难道做错了什么?他不明白。毛毅说的那些话也令他莫名其妙,难道他真的出卖了朋友?向谁出卖?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肖晓晓现在笑不出来,他很愤怒,莫名其妙的愤怒,夏雨新这小子下手也太狠了点,他没有这种朋友。既然不是朋友,下次见着他们,他一定要讨回这一钢管。 天空依然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春天的小雨没有着春雨的温柔,柔情中夹杂几份的寒冷。肖晓晓从医院里出来已是夜里九点多了,街道两旁都亮起了灯,行人依旧是那样的多,只是一个个变得臃肿了些。 肖晓晓强忍住疼痛,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他的心像刀一样刺痛。 生活为什么总是刻意地刁难着他,而命运为什么总是在时时地玩弄着他的人生,难道他做错了什么? 肖晓晓一瘸一拐来到黄浦江边,远近的高楼上的灯光寥乱地在这黑的夜里发着光,像是在江面上开了无数个暗窗子,江下面也住着人。江边一个人影也没有,几棵长青树像鬼一样时隐时现,偶尔几声汽车的响笛,也令人心惊胆寒。 风动了,鬼影子也跟着摇晃起来。 肖晓晓的衣服透湿,他没有思想地在雨中走着,阵阵风像刀一样在刮着他的心,冻得他牙齿格格直响。 小雨斜斜地下着,那万千条雨线在这黑的夜里下得无声无息,偶尔能从一丝光亮中探出一个逝去的脑袋,像纺车的丝纱。 这个世界纷乱起来。 第十九章 无言(二) 天亮前,肖晓晓回到了住所,林晓雯见他这模样吓了一跳。 “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肖晓晓无力地摇了摇头。 “没见着洪文?” 肖晓晓摇了摇头。 “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 “没事,那你这伤?” “我很累我要睡觉了” 肖晓晓不愿意说出这是洪文他们打的,那样洪文更没有希望了。 肖晓晓整整躺了三天,夜里直说梦话,这下可急坏了林晓雯。 “你到底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林晓雯哀求地问。 肖晓晓装出笑脸摇摇头撒谎说:“我不是说,没事,只是雨淋了,身体有点不舒服。” “哎,那也不能老躺着不吃不喝呀,应当去看医生,走,上医院。” “不,不,不用了,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躺一会儿,你已经躺了三天。走,上医院。” 林晓雯说完就要出去打的送他去医院。 肖晓晓连忙阻止她:“不用了,我肚子有点饿。” 林晓雯看了看他高兴地说:“那好,你躺着,我去买饭。” 林晓雯走后,肖晓晓挣扎起来穿好衣服。他头还是那样疼,而且还一阵阵晕眩,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嗽洗完后,林晓雯将饭菜送到了他面前,菜是他最爱吃的排骨和炒鸡蛋。 林晓雯一边看着他一边催促说:“快点趁热吃。” 肖晓晓拿起饭盒扒了两口,夹了一块排骨,往日那香喷喷的排骨此时到嘴里一点味也没有,他强忍着吃了几口,头又一阵眩晕,他不得不放下饭盒。 “不想吃了” “这怎么行?你还得吃点。” 林晓雯恨不得用嘴喂他吃,可他怎么也吃不下。最后,林晓雯无奈地说:“没办法,肖晓晓你还把我当成朋友吗?” “我们一直是好朋友” “那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应当瞒我。” 肖晓晓知道他的脸上没有一丁点的血色,有气无力地说:“我不是跟你说过,没事,怎么变得像个老太婆似的。” “没事,那就好,那你这伤,你说清楚。” “不小心摔一跤,就这样。” 肖晓晓扮了一个鬼脸撒谎说,这是他和洪文之间的事,林晓雯没有必要知道。 林晓雯相信了,她微笑着收拾一下饭盒走了,肖晓晓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动。 最苦是离情,肖晓晓不得不离去。 肖晓晓是在林晓雯和真子不知道的情况下走的,他再也呆不下去了,那样他会疯的。与花蝶相会的日子已过去了六天,这六天比六年更漫长,肖晓晓的心情冰冷。 肖晓晓坐上了回家的客车,车快速地向前驶着,车内一片杂乱,大包小包将过道堵塞满了。最可恶的是前排几个青年正喋喋不休地争吵着,车内还不时传来孩子的哭叫声。 太阳逐渐偏西了,将金黄色的光洒在了车窗上,车内一半人染上了金黄。在这叫闹声中肖晓晓感到一阵呕心,他将头伸向了窗外吐出了几口苦水。 车在前行,在向前。 肖晓晓感觉肚子里在不停地抽搐着,他知道自己晕车了。他痛苦地趴在车窗上,肚子里一阵阵难受,他真恨不得从车窗跳下去。 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肖晓晓回转身一看是个女孩。淡淡的眉毛,双眼皮,鹅蛋型的脸蛋,樱桃般的小口上涂着水红的唇膏,上身穿着黑色的文化衫,上面印着白色的“ok”, 她正在向他微笑着。 那女孩微笑着将二片药递给他说:“这是治晕车的药,喝下去就好点。” 肖晓晓一愣忙接过药感激地向她笑了笑,道了一声谢。 女孩也回了他一个甜甜的笑,他用矿泉水嗽了一下口,将二片药喝下,吃了二个桔子,感觉肚子里舒服多了。 车又走了一段路,肖晓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别怕,别怕,太阳已落山了,月亮出来了,你看那月亮后边的星星多美呀!你看……” 春天的夜晚总是使人困倦,月光照着树影在奔跑,不知是车在追逐着树,还是月光在追逐着车。四周黑魆魆的大山像要向他们压过来似的,清清的风夹着一丝山的凉气,车内的人都进入了梦乡。肖晓晓也进入了梦乡,他又梦到了姐姐,姐姐就是在这样的月夜里抱着他在院子里哄他入睡。 那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月亮特别亮,院子的桃花也开放了,不时传来阵阵花香,村头传来了母亲的歌声。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在他幼小的心中他不懂得悲伤,他只知道那歌声在夜里非常可怕,他便狠命地哭喊着要妈妈,姐姐抱着他也哭了,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背,一边哄他入睡。 “别怕,别怕,晓晓乖,晓晓乖,太阳已落山了,月亮出来了,你看月亮后边的星星多美呀!你看……” 他就这样在姐姐的怀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皎洁的月光跟着车一阵飞奔。 三月的夜,依旧很冷,肖晓晓被冻醒了,头上的疼痛也未能促使他发热。 月光,夜,还有着奔驰的车。 肖晓晓的思绪在翻腾,回想到上海的一幕幕,他像木偶戏中的木偶一样在乡村与城市间奔忙,他不知道他究竟是扮演哪种角色。 在黄昏肖晓晓回到了学校,他亲爱的学校。 三月的黄昏,是充满浪漫的,夕阳将最后一缕霞光洒向了小河旁,高大的杨树,浓绿的叶子,青青的草地,幽深而又清凉的小河如诗,如画,如歌…… 校园静悄悄的,同学们都在上自习。肖晓晓来到了小河边,望着那潺潺的流水,两年前与花蝶分手时的情景又涌上心头。 “两年后的今天这里见面,那时咱俩一定上了大学,我真的好想看见你走入大学,去实现你的梦想,看到你姐姐的笑容。来拉勾,不见不散。” 肖晓晓伸出了手紧紧握住了那桃花。 “花蝶,我对不起你,是我失约了。” 肖晓晓痛苦地将花瓣摘了下来,一瓣一瓣地抛入水中,花瓣在河水中打着漩向远方漂去。时不时有小鱼在后追戏着,一直追得很远,很远…… 望着手中光秃秃的桃枝,肖晓晓的心在痛,在滴血。他将桃枝扔入水中,站了起来,失魂落魄走在那绿柔柔的草地上,这里有他的梦想,有他的爱情。 人生是多么奇妙啊!他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 突然,他看到了那巨大的杨树上插着一枝桃花,桃花已凋谢,干干的枝在风中摇晃着,摇晃着…… 这一定是花蝶放的,肖晓晓高兴得在操场上大叫起来,他要让人们听见,他肖晓晓又回来了,学校是属于他的。 “我可爱的学校,我终于又和你见面了。花蝶,我回来了,我又回来了……” 很快学校里便议论开了,有人说他是一个神经病痪者,也有些知道他事迹的说:“他是上届的高材生,由于高考时病了,无法考试,于是就气疯了。” …… 人们议论的好坏对他肖晓晓无所谓,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学习,再学习。他知道他这次机会来得不易,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了,他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再不能错过这趟列车了。 吃罢晚饭,肖晓晓不知不觉又踱到了小河边。小河边杨树上浓绿的叶子像一把大伞遮挡着小河的风雨,小河在这大伞下显得有些清凉和幽深。这是他和花蝶初恋的地方,他耳边仿佛又听到了花蝶那抑扬的声音。 肖晓晓脸上露出了笑容,忍不住放声念道:“数声鹈鹕,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抛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入尽日花飞雪。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他念罢叹息了一阵,不免又对花蝶一番思念,终是黄昏落暮时,怎耐心有千千结。 “请问你刚才念的词叫什么名字?” 肖晓晓猛然回首,一位女孩站在他不远的地方盯着他,他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青春气息。 “是你?” 肖晓晓认出了她,就是车上给他晕车药的那位女孩。 那女孩也认出了肖晓晓,兴奋地说;“这个世界真小” 这世界确实小。 “你也喜欢宋词?” 女孩点了点头。 “以前这学校也有一位女孩喜欢宋词,她每天都到这儿来念宋词,可是现在……” 肖晓晓不忍再说下去了,他的心在颤抖,眼泪也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她一定长得很美,很动人是吗?” 女孩开口问。 “不错,她长得很美,很动人,而且成绩很好,有一颗非常美的心。” 肖晓晓忘情地说。 “你很爱她是吗?” 肖晓晓点了点头开心地说:“她也很爱我。” “可是现在她已经走了是吗?” 他柔肠寸断。 女孩避开话题又问:“你好像喜欢那种伤感的词?” 他不否认,伤感的东西总令人回味无穷,也许是他太过多愁善感而扼杀了男子汉的豪气。 “我比较喜欢那种豪放的词,它给人以气势和力量,比喻苏轼的《赤壁怀古》。” 她顿了顿又说:“我叫苏娜,刚回来准备参加高考,咱俩交个朋友好吗?宋词上的朋友。” 苏娜伸出了手,肖晓晓也伸出手相互轻轻握了一下。 “我叫肖晓晓,以前的落榜者。” 苏娜好象不忍谈论令肖晓晓伤感的话题,开心地说:“你看今晚的月色多美呀!” “可是我没有心情欣赏” “在车上我就发现你闷闷不乐” “因为她?” 肖晓晓点了点头。 一时间他俩没了话题,小河边静悄悄的,只有那流动的水声才知道有心跳。些许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透了下来,洒落在河边的草地上,充满了梦幻。 “夜很深了,咱们该回去了。” 苏娜咬着嘴唇默默点了点头。 这里只留下月色。 第二十章 回家(一)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双蝶秀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细着诸处好,人人道,柳身腰,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 肖晓晓走到村口时,他又听到了肖疯子的歌声,那种久违的声音,他突然感到是那样的亲切,自然。 桃花镇不能没有肖疯子,他像桃花镇的山水一样自然,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自然,一但失去了这些,人们反而不适应,总像少了点什么。 薄刀峰依然是薄刀峰,将桃花镇紧紧地与世隔绝。几千年来它就一直高高地立在那儿,傲视着一切,嘲笑着一切。 肖晓晓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肖长河,他比往日和蔼多了,脸上也有了笑容,这在往日是没有的。往日里他除了尊严就是尊严,笑容里是没有尊严的,这么多年他已习惯了绷着脸,以至于他现在不会笑了,他笑得有些刻意和呆板,不过这也是他难得的一笑。 “叔叔,你们在干吗?” 肖晓晓迎上去问,平日里他很惧怕肖长河。 “哦,晓晓回来了。” 肖长河从上到下将肖晓晓审视了一翻,他的表情随着他的眼睛在变化。 “怪不得村里人都想出去,今天我算明白了,你走也不打声招呼,可把你奶奶和姐姐急坏了,你们这帮年轻人啊。” 肖晓晓不知道肖长河是责骂他,还是关心他,听到奶奶和姐姐他的心激动起来。 “我家里人都好吗?” “都好,你奶奶整天念叨着你,你现在也不小了,也要为家分担一些责任。你姐姐岁数不小了,一直未嫁人,你知道为什么吗?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家。” 肖晓晓心里酸酸的,肖长河对他们平日里一向是很严肃,打过他骂过他,肖晓晓心里不知痛恨他千百次,甚至在梦中都诅咒他。 今天,今天肖晓晓感觉肖长河有些异样,不知是肖长河变了,还是他肖晓晓变了。 “你走后去了哪里?” 肖长河看着肖晓晓问,他的目光里充满了亲切感,肖晓晓第一次感觉肖长河并不那么讨厌。 “去了上海” “上海?” 肖晓晓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我家那遭天杀的去了哪儿,他现在怎么样了?” 肖长河像是在自言自语,从他的话语里肖晓晓深深感到作父母的心情,他知道肖长河并不恨肖安,他在时时牵挂着他。 可怜天下父母心,肖长河也不例外。肖长河的神情暗淡下来,他的目光移向了天边。夕阳的余辉洒在了桃花镇的青山绿水上,肖长河的眼里映着余辉,桃花镇的余辉。 “我碰到了安哥” “肖安?” 肖长河很惊讶,很兴奋,终于有了儿子的下落。 “他也在上海,他现在是大老板。” “大老板?” 肖长河对这个词很惊讶,他半信半疑。 “是真的,老三叔也在他的公司。” “肖老三?” 这一次更令肖长河惊讶,像肖老三这种游手好闲的人没饿死,简直是一种奇迹。现在,肖老三不但没饿死,还在自己儿子的公司里,这更是一种奇迹。 “去我家,好好跟我说说。” 尽管肖长河有些怀疑,从他的脸上能看出他异乎寻常的高兴,没有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何况肖长河这种非常要面子的人。 “你们自己忙吧,我先走了。” 肖长河交代完事后,扛着锄头高兴地和肖晓晓向村里走去。 三月的黄昏,是梦的黄昏,村头的田里开满了金黄的油菜花,山上,山沟里开满了桃花,粉红色的桃花在夕阳下惹人喜爱。 三月,最忙碌的是蜜蜂,三月桃花镇的人们也忙碌。 “叔叔,这段时间你们忙什么呀?” 肖晓晓不由问。 “哦,刚才忘了告诉你,村里准备修公路了,从桃花镇到木子镇的公路,这样就和县政府联通了,刚才那帮人是测量公路的。” “这是好事呀!” 这是天大的好事,想不到桃花镇也有好事出现,肖晓晓比任何人都高兴。 “什么好事,都是欧阳振华的主意,村里有一半人反对修公路,我这个村长也骑虎难下呀!” “为什么反对?” 肖晓晓很不解,他不解是他的事,改变不了桃花镇的什么。 “一是工程过于庞大,桃花镇哪来那么多的人力财力修建。二是村民担心公路修通了,山上的树木会越来越多被砍伐卖掉,以后子孙靠什么吃饭呀!” “可没有交通,就没有发展,桃花镇要想致富,这是唯一的方法,总体是利大于弊的。” “欧阳振华也是这么说,我真不知道是祸还是福。” 肖晓晓和肖长河一边走一边聊,转眼就到了肖长河的家,肖长河沏上茶水。 肖晓晓喝了一口茶水,他有些受宠若惊,在往日只有别人给肖长河沏茶,没有肖长河给别人沏茶的,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日头没有从西边出来,肖晓晓将肖安和肖老三的情况尽他所知道全告诉肖长河,肖长河听得眉飞色舞。 “哎呀,没想到这小子因祸得福呀!还有肖老三,在桃花镇毫不起眼的人物,竟然也有这般能耐。今天我总算放心了,看来我这个大恶人没白做。” 肖长河的兴奋溢于言表,他一直将肖晓晓送到家门,这在桃花镇简直是个天大的新闻。 “桃花,晓晓回来了。” 肖长河扯开嗓子大喊起来。 肖晓晓全家都迎了出来,为肖晓晓的归来而欢呼。桃花奶奶从头到脚将孙子打量了一番,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看到自己的孙子已长大了,自己能挣钱了,她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桃花奶奶紧紧抓住肖晓晓的手,她喜欢看自己的孙子,小时候爱看,长大了她依然爱看,她是看着他长大的。她们肖家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现在即使死她也瞑目了。她离死也不远了,她不想死,她要看到桃花嫁人才死,那样她可以放心地走。 肖晓晓第一眼就看到了姐姐,姐姐比以前更加消瘦了,脸上也有了皱纹。肖晓晓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他背转身去,他不让姐姐看到他的眼泪。 “晓晓,晓晓在哪儿?” 父亲在屋子里喊了起来,他是看不见肖晓晓的,肖晓晓冲进了屋子里。 “爸,我回来了。” “好孩子,让爸看看。” 父亲是看不见的,他用手在一点点地摸着,从头一直摸到脚,确认他的晓晓完好无损他才满意地笑了。 “好孩子,有志气,好男儿志在四方。” 父亲没有责骂他,肖晓晓心中感到无比的愧疚,他本以为他的不辞而别会招致家人的责怪,可今天? 桃花没有笑,她心思重重,肖晓晓看出了姐姐不高兴。 “姐姐” 看着姐姐的表情肖晓晓有些胆怯。 “晓晓,你现在已是大人了,姐姐也管不着了,即使出外打工,也得有文化,可你?” 桃花哭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肖晓晓的心在流泪,他最害怕姐姐哭。姐姐是个坚强的人,不管多重多累的活她都无怨无悔,不管多么困难的事她都没掉过眼泪,可今天? 肖晓晓跪在了姐姐的面前,他请求姐姐的原谅,他最害怕的是姐姐不管他了。 桃花拉起了弟弟,看着弟弟一天一天地长高,她的心里一天比一天踏实。弟弟的离家出走,伤透了她的心,她恨弟弟太不争气了,今天看到弟弟的归来,她的一切怨恨都消失了,她只有高兴,可她又担心。 “晓晓,不要看眼前能挣几个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人,要看远点,姐姐没什么文化,姐姐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姐姐,我知道,我是回来准备考试的。” 桃花笑了,她的晓晓终于懂事了。 “累了吧,你歇着,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桃花兴奋地去忙着做饭,这一年来她时时刻刻在挂念着弟弟,她从来没像今天这样高兴过。 晚霞,桃花镇的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山头,袅袅的吹烟在村子里迷漫开来。忙碌的人们开始收工回家,连牛的叫声肖晓晓都感到异常的亲切,清新的泥土气息令他十分的振奋。 肖晓晓是不累的。 晚风,清新的晚风在吹拂着,带着桃花的香气,肖晓晓又走到了村口,这一切令他是如此的熟悉而又陌生。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肖晓晓在后山找到了妈妈,妈妈是不认识他的,她只看着他怪怪地笑。 桃花镇又响起了那悠扬的二胡声,是父亲的琴声,这是父亲的唯一。 风在动,琴声也在动,肖晓晓的心在动,他扶着妈妈一步步向家走出。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桃花镇寂静而又幽远。 星空,桃花镇的星空是那样的明朗,又带着寒气。肖疯子依然在村头唱着,唱着他那永不变的歌。 肖晓晓再一次成为了桃花镇的焦点人物,成为焦点人物的还有肖安和肖老三。 在肖村最为得意的人物是肖长河,逢人他便提起了他的儿子肖安,这是他无上的光荣。 肖长河在肖村乃至整个桃花镇都显得更有地位了,他说话的语气也变了,在欧阳振华的面前他也不用低声下气,村长对他肖长河来说已是无关痛痒。 最近肖长河发现,整个桃花镇的人们对他都客客气气的,连那平日与他作对的林孟华也不再昌犯他,欧阳振华对他的语气也超乎寻常的和蔼,肖长河喜欢这种气氛。 在桃花镇地位改变的还有肖老三,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再也不敢出口对他大不敬,但更多的人是叹息。 “唉!想不到肖老三那种人都能出人头地,看来时代真的变了。” “你说说,肖老三整日游手好闲什么事都不会做,这一下子就发了,看来外面的钱好挣。” “连肖老三那种人都能混出个人样,你说咱们要是出去还不比他混得更好。” …… 村子里说什么的人都有,肖家祠堂的广场上开了锅,这几天肖晓晓的家里也挤满了人,他们探听着外面的一切。 夜,肖家祠堂广场的夜是年轻人梦想开始的地方,他们在这里幻想着,谈论着。 这里也听不到桃花奶奶的故事了,人们在谈论着外边的世界,不单单是这里,整个桃花镇都在谈论着。 肖家祠堂广场的夜是有包容性的,你可以高谈阔论,海阔天空,没有人在意,连肖老三都能出人头地,何况其他的人。 “我一天挣十五元钱,一个月就是四百五十元,一年就是五千四百元,这在桃花镇是个天文数字。嗯!我先买一套西装,买一双皮鞋,然后给妹妹买一个书包,给妈妈买一条好看的裤子,就像我前天看见那女的穿的一样,小小的角,再给爸爸买几条好烟。” 一个数学家说。 “我挣得的钱,先买一支枪,我要报复,报复。我首先要杀掉阿大,他们真可恶,上次将我家的房子都扒了,将猪、牛都赶去抵特产税,还将爸爸痛打了一顿。我要报复,我要杀掉镇上的小d,他们仗着钱和权将全乡的木材都垄断了,强迫别人卖给他,然后买他们的东西。不然就大打出手,现在不知有多少人被打伤,打成了残废,我上次就被他们打了一顿。杀掉他们以后,将县里干部干掉,他们都是一伙的,不然我高中名额不会被县长的儿子顶替。后来,我便自杀,我相信桃花镇的人们一定会感激我的,我一定能成为桃花镇人们心目中的英雄。” 一个军事家说。 “我挣得的钱,我去学医。学完医后,我就可以给妈妈治病了,妈妈整天也不必再躺在床上。没有钱买药没关系,只要自己有技术就行,我可以上山采药。” 一个医师说。 “我挣得的钱,要在桃花镇建一所大学,名字就叫“希望大学”这里学费符合桃花镇的标准,我们不必去上那拥有天文数字的大学,我们再不必为学费贵而辍学,谁想上就让谁上。” 一个教育家说。 …… 肖晓晓悄悄地离去了,他不愿惊醒他们的梦,那是一种罪过,理想的罪过。 学校。 肖晓晓又回到了学校,是姐姐强迫他回到学校的。家里桃花一人能承担下来,她不希望影响弟弟的学业,每一次机会对于她这样的家庭来说比任何都重要,生活给他们留的机会不多。 肖晓晓走了,修公路成了桃花镇人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年轻人情绪高涨,他们热切地想成为第二个肖安,第二个肖老三,他们已计划好了,公路完成后他们都去上海,那里有他们的金钱梦。现在他们每家都分到一段路基,在这个繁忙的季节里要完成镇里交给的任务是何其的艰难,况且在桃花镇天天是农忙。 路,是桃花镇的路,当然得由桃花镇的人们来修,别人才懒得理会这些。 别人可以不管,欧阳振华不得不管,他的报告虽然县政府都批示了,但县政府也只能批给他一些火药雷管,其它的就只能发动群众。 欧阳振华清楚地明白这项工程的重大和重要,不能有丝毫的差错。桃花镇人的情绪本来就不高,还有一半人反对这种劳民伤财的工程,还有桃花镇的恩怨,世代的恩怨。这里的一切是那样的错综复杂,一点的疏忽就会酿成大祸,到那时他欧阳振华就不是欧阳振华了。 会已开了无数个,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该考虑到的和不该考虑到的都考虑了。现在只要听说开会,乡领导的头都大了,甚至有些作呕。 但,欧阳振华还想开一个会,最后一次的准备会议,他必须做到万无一失,那样他才放心开工。 人员都到齐了,欧阳振华首先问李建文。 “李副镇长,每家分的路基大家都没意见吧?” “有几家有意见,我根据实际情况作了调整,镇里有一些比较困难的,缺劳动力的,我将比较平坦的路基分给他们,其它没什么了。” 欧阳振华很满意李建文的工作,这个问题每次开会他都提到过,这也是这次修路的关键。 欧阳振华继续说:“县里批给咱们的火药雷管已经下来了,肖村长和林村长等开完会后去仓库领取。在这里我要再次强调安全问题,尤其在放炮过程中,肖村长主要负责肖村的安全,林村长主要负责林村的安全。同时,我们乡领导每天会派人现场监督。我再次提醒肖村长和林村长,希望你们暂时放下恩怨,以大局为重,也算我求二位了。” 肖长河和林孟华都没吱声,算是默认了。 “这次施工总负责人是我,我不在由李建文代管,我工作比较忙。下一步我打算将电引进桃花镇,所以这段时间我去县政府求爷爷告奶奶,希望他们能给予支持,在此,拜托各位了。” 开完会,欧阳振华去了县政府,他是桃花镇的大忙人。 第二十章 回家(二) 桃花镇,桃花镇最热闹的事是修公路,整个桃花镇的男女老少都出动了。肖村修一段,林村修一段,最后二村一合就算完工了,这对于他们两村互不干涉。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肖疯子是不修公路的,人们也没指望他能出一份力,他依旧这样没日没夜地唱着,没有人理会他。 不过令肖疯子有些惊讶,他有世以来未见整个桃花镇的人都出动了,这在桃花镇是前所未有的事,桃花奶奶也未经历过这种事。 桃花镇最响亮的不再是肖疯子的歌声,而是隆隆的炮声,一声接一声,就像当年两村比鞭炮一样,两村都不甘示弱。 沉寂的桃花镇动了,一动就是大动,连薄刀峰也阻止不了桃花镇的声响,声音一直传到山外。 肖晓晓听到了沉沉的炮声,他知道村子里已动工修路了,他甚至没有心思上课,他的心在桃花镇。 转眼时间进入了四月中旬,桃花镇的人们忙得热火朝天,脚下的路也在一步一步向前延伸。 肖晓晓也忙碌着,离高考的时间已不多了,他必须全副心思地学习。桃花镇人在修着桃花镇的路,他在修着他的路,一条看不见的路。不是一条路,是一座独木桥。 七月的独木桥。 无情的七月,七月它将学子的梦想与希望阻隔在岁月的沟壑两边。 在沟壑的一边意味着生命的花蕾重新绽放,希望的光环再度闪现在天空,重新在自己的脑海中注入新的梦想,去翻开人生新的篇章。 另一边…… 尽管有太多的“天生他材必有用”“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对于生长在一个贫困山区的学子还是“独恋一枝梅”。 这是迈入公家大门唯一的希望,桃花镇唯一的希望,也是肖晓晓唯一的希望。 四月的黄昏空气中迷漫着桃花的香气,窗外就是桃花,粉红的花瓣,不时有蝴蝶和蜜蜂飞来,这是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 欧阳振华来到了校园,这简直是一个破天荒,像他这种大忙人,是没有时间来到这里的。 欧阳振华找到了肖晓晓,肖晓晓很惊讶,他和这位镇长是没有正面交流的,像他这种人是没有什么可以令欧阳振华找的。 当肖晓晓见欧阳振华时,很惊讶。一向很自信的欧阳振华,不但没了自信,眼圈发黑,而且脸色也非常的难看。肖晓晓知道一定是出事了,而且不是小事。 “你姐姐叫你回去,你马上跟我走。” 欧阳振华说得很平静。 “我姐姐?” 肖晓晓很惊讶,到底有什么事,有什么事能在他家发生,肖晓晓想了一想,想不出能出什么事。 欧阳振华点了点头。 “什么事?” “马上走,回去你就知道了。” 欧阳振华很着急,肖晓晓只得跟他走。 沉默,沉默是他俩最好的语言,一路上他俩谁都没开口,各自想着心事,自己的心思。 天黑之前他俩回到了桃花镇,桃花镇没有了炮声,空气中迷漫着新鲜泥土的气息。路基上一个人影子也没有,这令肖晓晓很奇怪,空气中似乎有一种不祥预兆。 肖晓晓突然感到空气有些窒息,有些沉闷,他的心也变得慌乱起来。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肖疯子扯着破嗓子在村头的小山丘上唱着,小山丘上布满了墓碑,这是肖村埋葬死人的地方。这里虽然不是阴地,也充满了阳光,平日里是没有人愿意到这里来的,这里充满了阴森。 二胡声,肖晓晓听到了二胡声,是父亲的二胡声。二胡没有了平日的欢快,多了一份悲凉,一份凄惨,肖晓晓突然感到父亲的二胡声有些异样,他不由得加快步子向家跑去。 “别跑,等等我。” 欧阳振华在身后喊了起来,肖晓晓懒得理会他。 门,漆黑的大门紧闭着,二胡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肖晓晓走到门前停住了脚步,他突然感到这门是那样的陌生,这不是他熟悉的门。 “进去吧” 欧阳振华气喘虚虚地说。 肖晓晓伸手推开了门,门是辗着他的心在开启的,屋子里只有父亲,父亲坐在黑暗里。 “爸,我回来了。” 父亲似乎没有听见,他依然在拉着他的二胡。 “老爷子,桃花她们呢?” 琴声抖动起来,父亲扔掉了二胡,他用脚狠狠地踩着。肖晓晓赶紧捡起二胡,那是父亲的命。 “爸,你怎么了?” “你问他?” 父亲恶狠狠地指着欧阳振华,尽管他看不见他,肖晓晓依然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 “老爷子,我知道是我的责任,事情处理完后,我会亲自向你请罪的。那时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现在你得赶紧告诉我,桃花她们都去哪儿?而且我发现村子里的人都不见了。” 肖晓晓走到了欧阳振华的面前直视着他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晓晓你别添乱了,事情完后我会向你解释的,你是个有文化的人,应当明白事理,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到你姐姐她们。” 欧阳振华头上的汗都出来了,他从来未像今天这样着急过。 “老爷子,你快说呀!我求求你。” 肖晓晓见欧阳振华如此的着急,知道他一定有大事不由问父亲。 “爸,姐姐去哪儿了?” “去林村了” “林村?” 这怎么可能的事,两村老死不相往来,别说去林村,就连和林村人打一个照面就得倍加小心。 “唉,去讨还公道。” 父亲拍着大腿叹息说。 “走,快跟我走,出大事了。” 欧阳振华转身就向林村跑去,肖晓晓跟在后边。 夜,没有风,也没有星星,又是一个漆黑的夜。 欧阳振华和肖晓晓深一脚浅一脚跑到了林村,林家祠堂是林家最神圣的地方,那里代表着林村的尊严。林家祠堂的广场上聚满了人,打满了火把,如同白昼,人们的争吵声一浪高过一浪。 欧阳振华和肖晓晓来到近前一看可吓坏了,肖村的男女老少都在这里,他们手里拿着锄头和铁锹。对面是林村的男女老少,他们手里拿着同样的家伙,人群在向前涌动,十米,九米,八米…… 站在人群中间的有李建文,他都快哭出来了,无论他怎么喊,没有人理会他。在这里他是一文不值的,别说他,就连欧阳振华也一文不值。 欧阳振华赶紧跑到中间喊起来:“肖长河,林孟华你给我出来。” 李建文一见镇长到了,高兴得哭了,他知道这两村单单靠他是阻止不了的。这两村一旦打起来,说不定又得出多少人命。 “肖长河,林孟华。” 欧阳振华在拼命地喊着,没有人理会他,他的声音都沙哑了,也找不到肖长河和林孟华。况且在这种场合,就算他十个欧阳振华喊叫起来也没人听得见。 两边人群仍旧在向前涌动着,人群都举起了武器,多少年的恩怨在这一刻就要爆发了。 肖晓晓找到了肖长河,肖长河站在人群后面,他怨恨林村,他怨恨林孟华。今天就是肖村人复仇的机会,他是不会阻止的,他不想做肖村的罪人。 “叔叔,你快阻止他们吧,不然要出人命的。” 肖晓晓焦急地说。 肖长河上下打量一下肖晓晓说:“你知道大家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家。” “为了我?为了我家?” 肖晓晓有些糊涂。 “你还不知道吧,修路林村放炮,你妈妈被炸死了。”这犹如一个晴天霹雷,欧阳振华的焦急,父亲的表情,肖晓晓终于明白了。他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可怜的妈妈,他还没来得及孝敬她老人家,她就……。他发誓这一辈子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可现在?妈妈走了,她没享一天福就走了。 肖晓晓嚎头大哭起来,他做梦都没想到家里会出这种事,他恨欧阳振华,他恨林村,都是他们,都是因为他们,妈妈就白白的死了,死得是那样的惨。 “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今天大家会帮你报仇雪恨的。” 肖长河扶起了肖晓晓安慰他说。 “不,叔叔,你赶快阻止他们。” 肖晓晓沉思良久,忍住悲痛说。 “什么?阻止他们?” 肖长河惊愕地看着肖晓晓。 “是,叔叔刚才你说得对人死不能复生,如果你不阻止他们,说不定又得出人命,到时伤心的不止我一家人。” “不会出人命的,我们只要求他林村将你妈妈放入祠堂里,请法师唱七七四十九天经,然后隆重安葬,这样才算对得起咱们肖村,咱们肖村的人是不会白白死的。” 恩怨啊!你何时才能解,肖晓晓的心里很乱,他想起了欧阳振华的话,他也算得上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可这一切不是他想像的,他也不想这样。 “叔叔,你看眼前这架式能不出人命吗?你还是赶快阻止吧!” 肖晓晓在哀求肖长河。 “不行,这事你就别管了。” 肖长河不再理会肖晓晓,他甚至有些恨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他这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肖村,为了他家,为了他们肖村的尊严。 “叔叔,我求求你了。” 肖晓晓跪在了肖长河的面前,他知道再不阻止,一定会闹出大事的,这本来就是没有输赢的打斗。 “你,你…… ” 肖长河气得说不出话来,要不是他母亲刚死,他真想抽他几个耳光。 肖晓晓将肖长河拖到了人群的中间,欧阳振华和李建文的头上都出了血,村民可不管他欧阳振华和李建文。 肖长河见此,无奈地举起了双手大喊道:“大家住手,大家住手。” 肖长河就是肖长河,肖村的人都停了下来,林村的人一见肖村的停了下来,他们也停了下来,他们本来就理亏,没有理由不停,要是他们林村死了人,他们可不像今天这样窝窝囊囊的不敢出手。 林孟华见双方都停了下来,他默默地走到了人群中间,他无话可说,因为死的人是肖村的,即使他们再有理,也理不过死人。 欧阳振华见局势已稳定,他擦了擦头上的血,他做梦都未想到肖晓晓会帮他,今天如果没有他,说不定自己也会被打死。 “想不到我刚走不几天就出事了,肖村长,林村长你们说说这事到底怎么发生的。” 欧阳振华很恼火,这无疑是雪上加霜,公路不但进行不下去,他这镇长也干不下去了。 “这事跟咱们肖村一点关系没有,是他们林村放炮不小心炸死咱们的人。” 肖长河清了清嗓子说。 “这事跟咱们没关系,谁叫他们肖村的到处乱跑,明明知道要放炮还往里跑。” 林孟华解释道。 “放屁” “放你娘的屁” “照你说那我们肖村的人是自己找死?” “打死他” …… 肖村的老老少少吼了起来,他们举起锄头向林孟华打了过来,林孟华赶紧躲到欧阳振华的身后。 “乡亲们,冷静点,这事我们镇政府会解决的,天很晚了大家回去吧!” 欧阳振华喊道。 “你说回去就回去?” “你算什么东西” …… 人群没有动,对欧阳振华不屑一顾。欧阳振华见此,也无可奈何,他知道今天这事如果不解决,人们是不会走的。他转身看了看李建文,李建文伤得也不轻,他知道要不是李建文一直在此维持着,这里早乱成一团了,他也无法责怪他。 “你给事情的经过说一下” “这事怪我疏忽了,我每家都去过,告诫他们不要走动,这段时间前面要放炮。并且告诉所有放炮时必须先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必须得保证安全,可万万没想到晓晓他妈,他妈是个精神病人,她跑到了林村的路段去了,大家都没发现,结果就出事了。” 欧阳振华听完,心中已明白了一二,这实在是个难办的事,这事还真怪不了任何人。 “肖长河,你看这事怎么办?” 欧阳振华不得不问肖长河,因为死的是肖村的人。 “我已经向林村长说过,你问林村长吧。” 肖长河将话推到了林村。 “这要求即使我同意,可林村是不会同意的,况且这事也不能全怪咱们,咱们都是按政府的指示办事。” 林孟华知道事情的重大,他是承担不了的,他不得不搬出政府。 “什么要求?” 既然有要求,事情就好办了,欧阳振华追着问林孟华。 “他们肖村要求将死者放入咱们的祠堂,还得请法师超度七七四十九天。镇长,这祠堂怎么能放外姓人,这不明显丢祖宗的脸,以后我们林村还如何做人呀。” 欧阳振华明白桃花镇的规矩,祠堂是他们最神圣的地方,不容任何人侵犯,他们把尊严看得比生命都要重。 林村是不会答应肖村要求的,这不单单是恩怨的问题。 肖晓晓找到了姐姐,姐姐面容憔悴,奶奶还在不停地哭着。 “孩子,你死得好惨呀,死的应该是我呀,白发人送黑发人呀,我的孩子呀,谁叫你往那鬼地方去呀,谁叫你……” 桃花奶奶已经没有了眼泪,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半,身着满是补丁的衣服,白发像枯草一样散落着。 妈妈被放置在一扇门板上,全身被血染红了,停在林家的祠堂外,肖晓晓鼻子一酸,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奶奶” 肖晓晓抱着奶奶哭了。 第二十章 回家(三) 风,黑的夜里有了一丝风,桃花奶奶的头发在风中摆动着,她更显得老态龙钟了。她干瘪的嘴唇在风中颤动着,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奶奶老了,肖晓晓扶起奶奶,他不能再让她难过了。 “奶奶,您别难过,这事政府会管的。” 欧阳振华也来到了这里,桃花奶奶看见镇长的到来又哭开了。 “孩子,我可怜的孩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呀。晓晓,你一定要记住这些人,是他们害死了你妈妈,你一定要记住。” 欧阳振华跪下了,深深地叩了三个响头,他也泪如雨下。 “桃花妈,你就安心的去吧,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修桃花镇的路,如果不修这路你也不会死的。你说我一个外乡人,干完几年的镇长就走了,何苦要修这路,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还将你的性命搭进去了,我是个罪人。桃花妈,你就放心地去吧,你家晓晓是有出息的,他一定能出人头地,他是你们肖家的骄傲。桃花妈……” 欧阳振华放声大哭起来,他在不停地叩头,额头上都叩出血了。愤怒的人群慢慢静了下来,大家心里都酸酸的。一个大男人,一个镇长,在与自己非亲非故的人的面前哭得如此伤心,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心的,何况桃花镇的人们不是铁石心肠。 肖晓晓对欧阳振华充满了愤怒,他是在作秀,请求他们的原谅,他是不会原谅他的,他会恨他一辈子。 李建文扶起了镇长,在这里他是说不上话的,欧阳振华擦干眼泪看了看肖长河和林孟华。 “肖村长,你看能不能和林村长商量一个大家都满意的办法,夜很深,大伙在这里僵持也不是办法。”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也无话可说,你还是征求他们家人的意见吧,他们说怎样就怎样吧。” 肖长河叹了一口气,经过这一折腾,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只要桃花同意,他做叔叔的何必再坚持。 “桃花,你看这事怎么解决,你们有什么要求?” 欧阳振华看着桃花问,他希望桃花不会提出无理的要求。 哭,桃花没有哭,她也没有回答欧阳振华的问话。她坐在妈妈的身边,用手在梳理妈妈的长发,她仿佛老了十岁。 欧阳振华不忍看桃花,他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泪来,他转身拭去了眼泪,哽咽着说:“桃花,只要我欧阳振华能做到的你尽管提。” 桃花站了起来,眼泪顺着她的面颊在向下淌,她没有哭,她用手擦掉眼泪。 “镇长,我没什么要求,桃花明白镇长修路是为了桃花镇的前途,这么大的工程出一点事很正常,桃花应当感谢镇长。” 欧阳振华这一次真的哭了,他没想到桃花竟是如此通情达理,他欧阳振华倒成了一个小人。 “桃花,有你这一句话,就算我欧阳振华拼出老命也要将这条路修通,也要让桃花镇富裕起来。” 欧阳振华动情地说。 “晓晓,咱们回去。” “回去?不行,妈妈就这样白死了?” 肖晓晓对姐姐的决定很惊诧,他是不会同意的,这一辈子他从未跟姐姐顶撞过,可今天不一样。 “那你想怎样?” “就按叔叔说的办,在林家祠堂做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 “你走不走?” 桃花有些生气了。 “不走” 肖晓晓横下一条心。 “啪” 肖晓晓脸上挨了一耳光,是姐姐打的,姐姐在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你以为姐姐不难过,姐姐也难过,可你要明白事理,你这几年的书白念了,你……” 姐姐还要骂,肖晓晓手一甩,将桃花推倒在地,他气愤地冲进了黑夜。 桃花哭了,肖晓晓的心如刀绞一般。 黑夜,漆黑的夜,广场上鸦雀无声。 桃花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扶着奶奶说:“奶奶,咱们回家吧!” “桃花” “奶奶,走。” “桃花,奶奶听你的。” 桃花走到了肖长河的面前说:“叔叔,你叫几个人将妈妈抬回去好吗?” 肖长河眼泪也掉了下来,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桃花,等一等,我们答应你的要求。” 林孟华说完走到了桃花的面前,他的眼里也含着泪,他是被桃花感动的。 “林叔叔,不用了,人都死了,放哪儿都一样。” 林孟华沉吟了一下说:“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家的路基我们林村的帮你修,你妈就放在你们肖家祠堂,我们叫人去做七七四十九天道场。” “不用了” 桃花一口回绝了。 “我看就这样吧” 欧阳振华插话说,这种结果大家都满意。 “那好吧,不过我家的路基还是我修吧,我是桃花镇人,这是我的一份责任。其它就按你们说的办吧,不用办七七四十九天,办七天就够了。” 林村的就按照桃花的要求,他们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肖家祠堂的门上都贴上了白色的对子,进进出出的人们忙碌着。肖晓晓穿上白色的孝服,跪在了母亲的棺木旁,他要在此守候七天七夜,一直到母亲的入土为安。跪在一旁的还有姐姐,回来这几日他一直未和姐姐说话,他还在生姐姐的气,姐姐太软弱了,可姐姐做的并不是没有道理,看着姐姐那憔悴的面容,肖晓晓心里酸酸的,有好几次他想和姐姐说话,姐姐一直不理睬他,那一晚他伤透了姐姐的心。 这几日桃花镇有些安静,公路也停工了,这件事县政府已经知道了。欧阳振华被叫到了县政府,看来他是凶多吉少,这个镇长是没法干了,桃花镇都为欧阳振华捏了一把汗。 桃花镇有的是高兴人,那些反对修路的人此刻比任何时候都高兴。 不久,桃花镇便有了欧阳振华的消息。 “欧阳振华被撤职了,现在在家里呆着呢。” “欧阳振华降级调到了其它的地方了,这里要调一位新镇长。” “这公路县政府不让修了,县政府起初就不同意,是欧阳振华死磨硬说要求修的,现在出事了,欧阳振华也完了。” …… 总之,没有好消息,桃花镇的人们议论纷纷,那些高兴的人更高兴了,一提到欧阳振华他们眉风色舞,仿佛欧阳振华是被他们降职的。 李建文也去了县政府,也没有回来,看来这次欧阳振华真的完了。 转眼七天七夜已经过去了,肖家祠堂的大门又关上,门口的石狮在守候着,守候着肖家的尊严。 桃花妈被埋在了村头的小山丘上,新新的墓碑在桃花的衬托下是那样的显眼。小山丘上种满了桃树,桃树开满了花,桃花是桃花镇的魂,这里是桃花镇宗祖们的栖身之所,一个个陈旧的墓碑静静地立在那儿,迎着风和雨。 月夜,桃花镇的月夜,是那样的安静和静谧,除了点点星火,四周是那样的幽深和迷离。 几声狗叫,更增添了夜的恐怖,夜是为狗准备的,可是狗欣赏了不这夜。 这夜没有二胡声,肖晓晓再也听不到二胡声,父亲的二胡已经折断了,父亲也不再拉二胡了。 这夜静得可怕,连那平日爱唱的肖疯子也不知去了哪儿。肖晓晓多么想听听这些熟悉的声音,可是一切都不存在了,桃花镇一下子静了下来,静得人们不太习惯,静得有些令人发慌。 晚饭过后,姐姐也不知去了哪儿,肖晓晓的心空落落的,他多么希望姐姐能原谅他。 明天,明天他就要回到学校,他要在走之前求得姐姐的原谅。 四月的夜,依然有些清冷,月光穿透树影照在了村前的小路上。 肖晓晓睡不着他踱到了村前,新修的路基在月光下是那样的醒目,像一条长龙蜿蜒在山间。 这是桃花镇的未来,这里寄托了桃花镇无限的希望,而今这一切要破灭了,破灭在他家身上。 肖晓晓很默然,他所希望的,却又是他的悲伤,妈妈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 当肖晓晓走到他家的路基前他停住了,他听到了一种声音,是谁在这夜里挖土?在他家的路基上挖土?同时还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显然是两个人,肖晓晓很惊讶。 在月光下肖晓晓看见了两个黑影,他慢慢地向前靠近,一个是姐姐,另一个他看不太清楚,但他能判断是一个男人。姐姐和一个男人在这黑夜里挖路基,难道他们?肖晓晓不敢想象,前面传来了说话声。 “你说这路还修吗?都传说欧阳振华不会回来,这路也就不修了。” 男子的声音。 “我敢断定这路一定会修的,欧阳振华不是一般人,他一定会回来的。” 桃花说得斩钉截铁。 “回来就好,不然咱俩这白干了,我打算把路修完了就去上海打工,你说这样行吗?” 男子在征求着桃花的意见。 “出去走走也好,一辈子守在这大山里也守不出什么名堂,在外开了眼界,长长见识,也不枉来到了这世上。有时我真想出去看看,看看大城市,看来我这一辈子也难以如愿了。” “我带你出去吧。” “不行,你看我这家,还有晓晓,今年他要考上了大学,还要很多钱,我哪有时间出去。” 肖晓晓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姐姐在这时还牵挂着他。同时,他为姐姐而高兴,姐姐终于有了一个关心她的人。 肖晓晓轻轻地离开了,他长长嘘了口气,今晚的月色是多么的美好啊,他是如此的高兴,月亮在跟着他走。 第二天肖晓晓收拾了一下行李,他要离开桃花镇了,他的心不在这儿,学校才是他的归宿。 “好好用功,家里有姐姐你就不用操心了。” 肖晓晓不忍看姐姐的目光,那样他会哭的,他使劲地点了点头,大踏步走出了村口。他知道姐姐一直在注视着他,目送他离去,他永远走不出姐姐的目光。 一个多月过去了,桃花镇新修的路基上长出了青草,雨水也将路基冲洗得沟沟坎坎的。桃花整天在村口盼望着欧阳振华的到来,她家的路基已修好了,她相信欧阳振华会回来的。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欧阳振华还没回来,桃花不由得有些担心,难道她看错了?难道欧阳振华真的不回来了? 盼望欧阳振华的还有肖长河,他现在热切地想修通公路,本来他是不看好修公路的。现在不同了,现在他的儿子不同了,他希望有朝一日他的儿子会开着车回来,开着车走在桃花镇的公路上,他肖长河是何其的风光。 肖长河没事也在村口游荡,看有没有欧阳振华的消息,有没有他儿子的消息。 肖长河有些失望了,他不知多少次看着太阳从西山下去,也没听到半点欧阳振华的消息。难道欧阳振华真的像传言一样,不再是桃花镇的镇长?可又不对,如果欧阳振华不回来,上面应当调新的人来,可又没有新的人来,这简直都乱套了。 不过有一个令肖长河兴奋的消息,林孟华的女儿林玲疯了,并且失踪了。这算给肖长河出了口恶气,上次他儿子那尴尬的事,他至今还耿耿于怀。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肖长河怎么会不高兴呢? 肖长河有些奇怪,林孟华的女儿林铃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姑娘,怎么疯了?要不是肖村和林村的恩怨,他倒真希望儿子能娶上这么个好姑娘,他肖长河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只是两村水火不相容,况且他还是一村之长,这种事是绝对不可以在他头上发生的。 落日的黄昏照在了桃花镇的山山水水上,村边的小河旁开满了桃花,河水里落满了花瓣,小鱼在不停地嬉戏。 桃花镇不愧是桃花镇,一年三季有的是桃花,桃花镇有七种桃树,在不同的季节里开放,桃花镇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肖长河没有心思欣赏桃花,他现在有些同情林孟华,林铃是林孟华一手造成的。在别人的口中得知,林孟华给女儿找了一个对象,林铃一直不同意,并且誓死要嫁给肖安,林孟华一气之下将她锁在了屋子里,逼迫着她出嫁。林铃就这样疯了,就这样失踪了,林村的人全出动了,一个礼拜都找不着人。 “作孽呀!” 肖长河长长地叹了口气,他高兴不起来,真是一对作孽的冤家,肖长河感到心里隐隐作痛。 “谁作孽呀?” 欧阳振华和李建文出现在肖长河的面前。 “镇长回来呀!” 肖长河很震惊,没想到镇长会在这时回来,回来得这么及时。 “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回来了?” 欧阳振华微笑着说。 “那哪能,我们天天盼着你回来。” 这也算得上是肖长河一句真心话。 “是吗?” 欧阳振华有些不相信,不相信如今的肖长河会说这么令他舒服的话。 “镇长,公路怎么样?” 这是肖长河比较关心的问题。 “想不到一个月没见,肖村长也这么关心公路的事,公路接着修,我今天来就是通知大家的。” “那就好,那就好。” “还得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公路修成后,咱们就安装电线,以后家家就可以安装电灯了。这段时间没回来,我和镇长就是为了落实电的事。” 李建文说得比任何人都兴奋,这是桃花镇想都不敢想的事,而今这一切转眼就要来到了,来得这么快,来得令肖长河不敢想象,他似在梦中一般。 肖长河回过神来时,欧阳振华和李建文已去了林村。肖长河站在村头还在想着他的心事,公路通了,电来了,村民都点上电灯,还可以买电视。肖长河想着这些,再想想他的儿子肖安,他的心里比蜜还甜。 夜,慢慢地降临了,星星老早地爬上了夜空。微风轻轻地吹过,带着桃花的芳香,小河边的流水在不眠地唱着,唱着那不变的歌。肖长河不由轻轻地哼了起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肖长河突然有些怀念二胡声,桃花镇再也听不到二胡的声音了,肖长河感到一种失落,从未有过的失落。 桃花镇变了,变得更安静了,连那平日爱唱的肖疯子也不大喜欢唱了。肖长河还是比较喜欢桃花妈唱的那首《人面桃花》,这豫剧的韵味令人回味无穷,每一举手投足之间是那么的有韵力,现在这一切都不存在了,肖长河恨他喜欢得有些晚了。 金童玉女,在桃花镇是何等的风光,而今玉女不存在了,当然金童也就不叫金童了。金童除了每天到外边晒晒太阳外,他便低头沉思,尽管玉女已不是玉女,但那也是他的伴,可是玉女消失了,他金童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活着也是一种错。 肖长河回到家时,他又看见了金童孤独地坐在门外,没有二胡的日子金童还不如死了,肖长河不由得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二十一章 重返上海滩(一) 七月。 七月是太阳的七月,七月是肖晓晓的七月。 七月的太阳照耀着整个桃花镇,修路的人们热火朝天挥汗如雨,他们在修着自己的路。 七月的太阳照耀着整个县城,照耀着肖晓晓的心,他的心比火热,他再一次走进了考场。这一次,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没有理由让他失败,这是他迈入公家大门唯一的一条路。这条路令整个桃花镇的人们神往,神往得令人心痛。 考试,人生不知要经过多少次,这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这里没有敌人,要战胜的只是自己。 考试完后,肖晓晓回到了桃花镇。 七月的桃花镇除了炽热的太阳,忙碌的人们,还有不知名的野花。肖晓晓感到炽热的是人们的眼神,眼神里包涵着太多的期望,整个桃花镇的期望,这种期望比任何时候更强烈。 肖晓晓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力,他甚至不敢看乡亲们,更不愿和他们说话,他太希望能考上大学了,哪怕是一所没有名气的大学,这在桃花镇也是无上的光荣。这种无上的光荣桃花镇从来就没出现过,乡亲们是多么的希望在他肖晓晓的身上出现,因为他具备这个条件。 最近肖晓晓一直躲着姐姐,他不敢正视姐姐的目光,他怕他再一次令姐姐伤心失望。这段时间肖晓晓度日如年,他是多么的期盼高考的消息早点来到,哪怕考不上大学,他也不用受这种煎熬,没日没夜的煎熬,这样下去他会疯的。 肖晓晓除了每天帮家里干活外,他喜欢散步,近来他热切地想听到二胡声,可是桃花镇没有了二胡声,父亲永远也不再拉二胡了。父亲已没有了命,他孤独地活着,也许现在唯一能令父亲开心的是他能考上大学,可大学——?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闲把琵琶旧谱寻。四弦声怨却沈吟。燕飞人静话堂深。攲枕有时成雨梦,隔帘无处说春心。一从灯夜到如今。” …… 肖疯子在新的路基上唱了起来,他可不管桃花镇的忙碌,只要他不忙碌就行,只要他自己高兴就行,他想怎么唱就怎么唱,别人爱不爱听是别人的事。 也许桃花镇真的少不了肖疯子,少不了他的歌声,哪怕桃花镇的人们听不懂,只要有歌声心里也踏实。 肖晓晓突然觉得肖疯子的歌声有些味道,尽管他信口拈来也似乎很合拍,有些韵味。 夕阳再一次来到了桃花镇,金色的霞光洒向了山顶,霞光下一条新修的路基出没在山间。简单的路基已经基本形成,下一步是具体的细化加固,然后才能完工。 回来的这几天,肖晓晓除了拼命地干活外,他还是干活,他害怕夜晚的来临,他夜夜在做着噩梦,梦得他心惊胆寒。贫穷的日子使他的心里更加脆弱,脆弱得快接近临界点。 脆弱的心只有让梦来安慰,在人们的面前他要装得是那样的坚强,坚强得令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就像生活一样他没有选择,他只有拼命地干活,他相信他的梦。 肖晓晓又梦到了他的学校,那所曾经破落的学校。 当北国的柳条刚刚披上淡淡的绿时,桃花镇的桃花便开放了,绿油油的叶子托着粉红色的花瓣,惹得成群的蜜蜂和蝴蝶在上面飞舞。 在这万山中的一个小山村里,这是极其普通的一种桃花,山上、田野里随去可见。一夜之间不知要花开多少,花谢多少,早上打开大门一看,啊!绿绿的青山变成了粉红色的海洋,偶尔还有些不知名的白花零星地点缀其中,象是在这粉红色的地毯上镶上了几缕白色的花纹。 春风阵阵,白云游荡,十里桃花香。 在这里,这些景色如那嫩绿的野草一样平淡、无奇;象城里人对着那川流不息的汽车一样,没有丁点的特殊和新鲜感。但这些在城里人眼中是新奇的而又充满自然的,人们总是向往这种景色。 对于一个从小就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来说,年年春天都是如此,也就不足为奇了。 三月,是桃花开放的季节,也是农忙的季节。 天刚破晓,桃花镇便沸腾起来了,大人们牵着牛,背着犁向田野里走去,小孩便早早地被叫喊起来。 “懒鬼,还不起来放羊。” “宝宝,起来把牛牵到山上去放,吃完早饭爸爸要用牛犁田。” “死鬼,你也象小孩一样,还在睡懒觉,你出去看看别人,谁象你一样?” …… 孩子们及不情愿地被大人们拖出被窝,当将牛牵到山上时,眼睛还是朦朦胧胧的,一副木木的表情上还挂着余梦的微笑。 “晓晓” “晓晓” 桃花喊过二遍,肖晓晓才勉强从床上挣扎起来,随手往脚上套上那双破不堪言的袜子,然后穿上姐姐昨天用蓝大布片补过的旧解放鞋。 这是他唯一的一双鞋,已经穿了四年了,他还清楚记得姐姐卖竹笋给他买的。那时他穿上新鞋也疯狂了一阵,炫耀了一阵;可现在,肖晓晓看了看脚上那蓝色的大布片与洗得发白的解放鞋是那么格格不入。 他到水桶里舀了半瓢水倒进木脸盆里,从掠毛巾的绳子上抽下毛巾,放进脸盆里。毛巾是一块的确良布按毛巾的格式剪成的,毛巾一直在脸上打滑。 肖晓晓草草地洗过脸,牵着牛向田野走去。 三月的早晨,是充满梦的早晨。 天蓝蓝的,几缕白云悠闲而又散漫地飘浮在天边,村前的小溪在鸟的欢鸣中也唱起了叮咚之歌。远近的山上是粉红色的海洋,村前的桃花在晨风中飘飘落落。桃花撒满了小溪,惹得那些早起的鱼儿在水中嬉戏。 静溢一夜的田野动了,不时传出牛叫和人们的吆喝声。不知哪家调皮的孩子坐在山坡上吹着那呜呜怪叫的柳笛,惹得大人们一阵喝喊。 太阳慢慢地爬上了東边的山头,攀上了树梢,将一片光辉洒向了田野。那草尖上的露珠不时地闪烁着光亮,向着太阳微笑。 袅袅的炊烟在村庄的上空迷漫开了,村头传来了那沙哑的歌声。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声音一直拖到很长,很长,怪怪的,令人心悸。 “妈,回去吃饭,别唱了。” 桃花伸手将妈妈的衣服扣好,转身用手悄悄地擦去眼泪。 “桃花,你哭了,乖孩子别哭。我的桃花是不哭的,妈唱歌你听,去——” “妈,别唱了。” 桃花伏在妈妈的怀里哭了。 “我的桃花是不会哭的,妈折桃花你看。” 妈妈折了一枝桃花憨笑着递给女儿说:“乖女儿,你看这朵桃花多美呀!象我的女儿一样美丽。” 妈妈说完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桃花接过了妈妈手中的那枝含满了花骨朵的桃花拉着妈妈往回去,肖晓晓默默地牵着牛跟在后面。 改革的风在山外已吹过几年了,这个小村庄仍如一潭死水,泛不出半点波澜。大人们依旧是老观念,老传统,就差一点没让孩子们念三字经。孩子们虽然整日也活蹦乱跳,但也整日被琐事缠绕。 在农村每人都是忙的,那怕是小孩,属于他们自己的时间也不多,大人们做什么,必须跟在他们后面帮点什么的。孩子们生性喜欢自由,做事不愿大人们的干涉,只要有大人们的参与,一个很好的事便会马上弄遭。 对孩子来说唯一没有大人们干涉的地方是学校,在那里他们可以去捉蝴蝶、抓蚱蜢,到河里去摸鱼…… 肖晓晓更喜欢学校,在那里他可以学到很多新的东西,在那里他的思想才能得到净化,一身投入地学习。他最崇拜的人是姐姐,姐姐比他大四岁,姐姐未上过一天学,她是多么渴望能上学啊! 可是生活将她隔在了校门外。 吃过早饭,肖晓晓匆匆地来到了学校。 李老师早早地坐在教室里,今天他的脸色有点难看。直到学生到齐了,他才走上讲台擦了擦眼睛说。 “同学们,非常对不起,我以后不能给大家上课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肖晓晓他们都惊呆了。 “为什么?” 肖晓晓第一个喊了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 …… 李老师右手按住讲台,左手举了起来,教室里顿时静了下来。 “不为什么” 李老师无奈地苦笑着摇摇头说。 “今天是我給大家讲的最后一节課,希望大家以后一定要努力學習,考上大學,做一個有志氣的人,不要像我。” 桃花镇的学校就这样地败落了,没有原因地败落了。 没有老师的日子里,肖晓晓只得呆在家里,他们太想上学了,晚上都梦见自己在学校里。 农村依旧有规律地忙着。 现在正是春耕插秧的时节,满村庄的人忙忙碌碌。天还未亮,田野里已人喊牛叫,鸟儿也比平时起早了。 肖晓晓早早地将牛拉到田里,以往是家顺大叔和志全大哥帮他家犁,现在人们为了抢节气,也就顾不到他们头上了。他将拉犁的鞍架在牛背上,学着大人们的动作吆喝一声,牛开始向前走。可犁在他手中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一会儿犁尖钻出土面,一会儿直向下钻,累得老黄牛直喘粗气。在远处犁田的家顺大叔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晓晓,跟读书怎么样?” 肖晓晓苦涩地摇了摇头,家顺大叔来到他面前接过犁尾说:“犁田手要平端,使劲要均匀,当犁尖向上钻时,手要将犁尾上提;当犁尖向下钻时,手要用力按犁尾。来试试。” 肖晓晓接过犁尾一试,果然如此,但也并不象家顺大叔说的那么简单。 肖晓晓一整天犁了两块小田,晚上回到家里浑身象是散了架子似的,手火辣辣地痛,一看上面磨起了二个白亮亮的水泡。 早早地洗完澡,肖晓晓又拿出了课本,他希望有一天老师会来的,他不能就这样回来,他的心不属于这儿。如果在农村,过几年他也会干得很出色,使家景好起来;可他不能,他要上学,他要上大学。 “不要着急老师会来的,来,吃饭。” 姐姐不知安慰他多少次,肖晓晓接过了姐姐递给他的饭。 “哎呀” 肖晓晓不由轻轻地叫了起来,他手上的水泡被饭碗烫得生疼。 “怎么啦?” 姐姐关切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 肖晓晓把手放在背后无所谓地说。 “把手拿过来。” “晓晓,怎么啦?” 父亲说话了。 “没什么,只不过喝水喝得太急把嘴烫了。” 肖晓晓一边撒谎一边向姐姐使眼色,希望她能明白他的用意。 “桃花,真的是这样吗?” “是,是这样的,爸爸。” 姐姐也撒谎说。 “真是个急孩子” 父亲爱护地说。 吃完饭,姐姐将肖晓晓拉到里屋小声地说:“明天你不用去犁,让我去吧,我一学肯定会,我的手掌皮比你的厚,不会起泡的。” 姐姐说完伸出了那双粗糙的手,肖晓晓不看还好,一看眼睛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是一双什么样的手,黑中泛白,没有光泽;而她同龄人的手是那样白嫩,充满弹性,正是这双手支撑着这个家。 这是姐姐的手吗? 肖晓晓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姐姐伤心地哭了。 姐姐抚摸着他的头哽咽说:“只要你能上学,能考上大学,姐姐苦点累点也就无所谓了。” 老师走了已三个多月了,村子里的孩子都呆在家里做农活。家里大人们也乐得有人帮着做点什么的,减轻自己的压力。谁也没有到木子镇初中去,十八里,三条大河,中午没地方吃饭,晚上没地方睡。这不仅对他们这群孩子难,就是对大人们也是难的。 农村每天都是忙的,尤其对这贫穷的山村,农民显得更加忙碌,孩子上不上学那已无关紧要了,孩子们的书还没学完,已被父亲作卷烟纸抽掉了。 七月的太阳一出山,便象火一样炽烧着这个小村庄。秧苗正在抽穗,再过一个半月就是收割的季节了,这是他和姐姐的劳动所得,看着这绿油油的秧苗,肖晓晓尝到了一丝生活的喜悦。 “你个要死的,整天东西不做,在家里欢秋(胡闹)。上学,上学,你自己去就是了,整天在家里闹,我又不是老师。你看人家晓晓多懂事,一天到晚帮家里忙,你也去跟他学学。” 晓霞的妈正在大着嗓门数落晓霞。 “学学,我要上学,整天在家里憋死了。” “学你个头,一个女孩家认识几个字就行了,读多了也没用。你看我这么大岁数了一个字不识,还不是过日子,吃饭。” “你和爸光知道过日子,吃饭,挣钱,听说外面孩子我这么大小学毕业了。” 晓霞和肖晓晓是同年出生的,九岁才上一年级。六岁他俩就吵着要上学,老师说年龄太小,没有收他们。 “学校,上学。” 这两个词已不属于他肖晓晓的了,那是赋予下一代的两个字,他有点绝望了。 透过浓绿的树叶可以看到那深远的天空,天是那么蓝,没有一丝浮云,不时有几只乌鸦从树顶飞过,飞得那样自由,那么轻快。 晓霞还在和她妈在吵着,肖晓晓刚走到晓霞门前,晓霞妈迎了出来对着屋里的晓霞喊:“哓霞,你看人家晓晓多勤快,那象你。他在学校成绩第一都不想上学,真是满罐不响半罐叮铛。” 晓霞妈说完长长叹了一声气,肖晓晓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他何常不想上学,可…… 学校,大学。 夜,桃花镇的夜,只有月亮。 肖晓晓睡不着,他又踱到肖家祠堂的广场上,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肖家祠堂在黑夜里更加神秘。 肖晓晓看见了姐姐,姐姐穿着粉红的连衣裙,那是晓雯给姐姐买的。 “睡不着吧?” 桃花来到了弟弟的身旁,她了解弟弟的心情,这段日子里弟弟比以前更加消瘦和沉默了。这一切桃花都看在眼里,她明白弟弟的心不在桃花镇,如果强迫他留在这里他会日益消沉下去的,恐怕等不到通知书的到来他的精神就会倒下的。 “我只是出来走走” 肖晓晓很平静地说,他不想让姐姐再为他操心,姐姐已是非常的劳累了。 “你还是回到上海吧,留个电话,到时通知书到了我想办法通知你。” “我不想去” “别骗自己了,姐姐明白你的想法,家里有姐姐,你就放心去吧。你现在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姐姐也不用再担心你了。” “可是家里,奶奶和爸爸都要你照顾,家里还有那么多的农活,我担心你,姐姐。” 肖晓晓说不下去了,他没有勇气说下去,他应当承担这些责任,他是男人,桃花镇的男人。 “别担心姐姐,姐姐的能力难道你不相信?” “我相信,可是?” “别再可是了,你走吧,只要你高兴,姐姐就高兴。” “姐姐” 肖晓晓扶在姐姐的肩上哭了,他在姐姐的面前永远是个孩子。桃花也哽咽起来,她明白弟弟的压力,可是作为桃花镇的男人,她家这种背景的男人,是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的艰辛,才能出人头地的。 “很晚了,回去睡吧。” 桃花挽着弟弟向家里走去,这里只留下月色,只留下月色的夜。 第二十一章 重返上海滩(二) 焦虑是穿透树影的冷月。 火车叮咣的声音象一枘重锤在敲着肖晓晓的心,他的心在风中唤起了那一串串叮铛的风铃,象桃花镇泉水的声音。 他现在唯一去的地方就是上海,那里才是过滤焦虑的地方。 火车向东,向东…… 肖晓晓兴奋地坐在车厢里,车厢外的景色在不停地晃动,变换。他喜欢看这种景色,他喜欢听到火车的声音,它是那么亲切,自然。他真的好爱城市,好爱上海,尽管他对它存在偏见,但它时时令他冲动,给他欲望,让他想尽办法摆脱穷困。 上海,现在占驻了他的整个脑海,他在想着它的容貌,它的颜色,猜测它的神秘,它那放射的光环。 火车向东,向东…… 上海,离他越来越近了,他感觉大学离他越来越近了,这是一条通往城市的火车,他踏上了这一列火车,火车的声音像富人窗前的风铃,那么清脆,那么引人入梦。 一下火车,肖晓晓突然觉得上海是那么亲切,那么可爱,往日的喧闹声此时听起象是一首交响乐,那么动听,那么有气势。 上海是一个使人充满欲望的地方,在那里他才找到自我,在那里有他生命的挚友;但更多的是使他忘却等待的苦痛,找回生活的真正涵义。 在落榜者的眼里,上海是他们遮风的港湾,也是他们寻梦的天堂。他们把一切都忘却,重新地进入了生活的轨迹,不再为大学寝室难安,而是为金钱忙于奔命。 肖晓晓感觉他的心不仅仅属于老上海酒吧,他不死心,他的心依旧偏向大学那边,在他的意识里总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动向,他有机会上大学。 大学似乎只是在他梦中的某个角落里,只是一时未发现罢了。 肖晓晓的到来,林晓雯无比的激动。 “考得怎么样?” 这是林晓雯比较关心的话题,也是桃花镇关心的话题。 “考得还不错” 总体肖晓晓感觉良好的,可世事又是那么的难料。 “志愿表上填的哪所大学?” “同济大学。” 这是肖晓晓人生中见到的第一所大学,也正是这所大学将他拒之门外,他发誓要考上这所大学,所以他没有理由不填上它。 “同济大学是所好大学,愿你如愿以偿。” 林晓雯的兴奋溢于言表,她太喜欢大学了,哪怕听到关于大学的事,她都来精神。 真子一人出去了,她完全有能力一人玩吧,她是个懂事的孩子。 林晓雯的兴奋掩饰不了她的忧虑,肖晓晓察觉到她的不正常。 “这段时间你和真子怎么样?” “很好” 林晓雯微笑着说,她本来说是个活波开朗的女孩,一点忧伤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 “老上海酒吧怎么样?” “很好,像往常一样。” 肖晓晓的心算是落了地,只要她们都好他就放心了。 “这次回来,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肖晓晓兴奋地说,晓雯听到这消息一定比他还兴奋。 “什么好消息?” “你猜猜?” “哪一方面的” “关于桃花镇的” “桃花镇能有什么好消息,除了穷,还是穷。” 林晓雯听到关于桃花镇的消息,她的神情黯淡下来,在她的字典里桃花镇除了坏消息,就没有好消息那一词。 “桃花镇正在修公路,公路修完了就可以安装电线了。”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林晓雯有些惊讶,这是太不可思议了,就她离开这几年,桃花镇有这么大的变化,简直是个奇迹。 “不可能吧?” 林晓雯半信半疑。 “真的,我妈妈就是在修路放炮中被炸死了。” 肖晓晓说完,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他简直是个不孝的子孙。 林晓雯也很伤心,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也许不安慰是最好的安慰。 上海的天真像那势利眼,转眼黑了。 街道两旁亮起了霓红灯,来往的汽车像一群酒鬼错乱地在街道中间,还不时地用头拱一下穿行人的大腿或屁股。 肖晓晓想着孤老头,想着老上海酒吧,他没法不关心,临走时他给姐姐留的电话就是老上海酒吧的电话。 肖晓晓和林晓雯顺着街道向前走,人行道两旁的四季青在地上投下浓浓的黑影,为那些热恋的人提供了避难场所。 有一对恋人。 四十多岁的恋人,像初恋时吻得那样疯狂,那样激情四射。 肖晓晓和林晓雯不禁笑了起来,林晓雯向肖晓晓身上靠了靠眼睛深情地注视着他问:“我们到这么大的年纪,不知道会是怎么样?” 肖晓晓心中不由一怔,关切地问:“你今天怎么啦?” 林晓雯眼圈一红伤心地说:“你走后我每晚都做着恶梦,我真的好怕,好怕。” 林晓雯说完紧紧的抱住了肖晓晓。 “不要怕,那不过是做梦。常言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不要想得太多了。” 林晓雯笑着点了点头,她擦了一把眼睛幽幽地问:“你回去见着她了吗?” 肖晓晓心中一阵痛楚,叹息了一声说:“我失约了,也许今生再也见不到她了。” 肖晓晓不忍再说下去。 “不要担心,有情人终成眷属。” 晓雯安慰他说。 “但愿如此吧!” 肖晓晓也只能这样,该找的和不该找的地方,他都找了。该打听的和不该打听的地方,他都打听了。 也许他俩有缘无份。 大街上热闹非凡,街道两边广告牌上灯光闪烁。 老上海酒吧依然是霓虹灯闪烁,不过有些冷清,似乎没有了往日的喧闹。 肖晓晓和林晓雯来到了酒吧,这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和亲切,像家一样的亲切。 “先生,请进。” 门口的礼仪小姐依旧是那甜甜的声音。 肖晓晓走了进去,林晓雯没有跟他进来,她站在门外愣愣地看着,看着这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可是,这一切都变了,变得莫名其妙,一切像梦一般。她再也不能来这里上班了,在这几年里,她已经将这里当成了家,而今,这里不是她的家了,她没有了家,她怎能不难过呢? 林晓雯想到这些,她忍不住掉下泪来。而这一切肖晓晓还蒙在鼓里,她不忍心让他知道,但他不可能不知道。 “进来呀” 肖晓晓站在门里喊了起来,他在向她做着手势。 林晓雯踏上了台阶,她感到每一步都是那样的沉重和心痛。 “先生,小姐请这边坐。” 服务员很客气地招呼肖晓晓。 “我和她去后台,她马上就要演唱了。” 肖晓晓跟服务员解释道。 “先生你贵姓?” 服务员很惊讶地看着肖晓晓问。 “我是你们主管的朋友,我和她以前每晚在这里演唱呀。” 肖晓晓有些生气,这里他不知来过多少次,他像家一样进出自由,他就走了几个月,这里都变得不认识他了,难道林晓雯她们也不认识?简直是怪事。 “那麻烦你等一下” 服务员走了,她走到一个瘦高个男子的面前说了几句,瘦高个男子向肖晓晓走来。 “先生,你好,我是这里的主管,你有什么事吗?” “主管,你是这里的主管?” 肖晓晓很惊讶,同时也很震惊。 “是,不知你有什么事?” 酒吧的主管很和气,像孤老头一样的和气。 “那孤老头呢?” “他,他来不了这里。” 这犹如一个晴天劈雷,这简直是一个坏消息,变化来得也太快了点。 “那她,她还在这里吗?” 肖晓晓指着林晓雯问,林晓雯低着头默默不作声,这是肖家的企业,她不便指指点点。 “你是肖晓晓吧?” 肖晓晓点了点头,看来他们还认识他,认识他就有希望了。 “我们老板说了,你和她都不能在这里工作。” “为什么?” 这同样是一个晴天劈雷,肖安不让他和林晓雯在他的酒吧工作,这怎么可能呢?这简直是笑话,他安哥不让他工作,肖晓晓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位主管的话。 “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是上面的命令。” “不可能” 打死肖晓晓也不相信,他要见到孤老头,只有孤老头亲口告诉他,他才会相信。 “他说的是真的。” 林晓雯开口了,她本来不想说,可现在不得不说。 肖晓晓愣住了,既然林晓雯都这么说,他不得不相信。可这是为什么?难道他和林晓雯做得不够好? 酒吧的音乐依然是那样醉人心神,那样令人动情,这一切与他肖晓晓无关了,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无关了。 肖晓晓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解释这一切,这一切都是那么怪,桃花镇的人和事都那么怪,像洪文一样怪,怪得他无从理解,可这是为什么? 肖晓晓来到了孤老头的门前,门,还是那扇门,房间已不再是孤老头的房间。这里已改作储藏间,屋子里堆满了酒,鲜红的葡萄酒。 肖晓晓的心彻底绝望了,他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他要找到肖安,找到老三叔,他要问问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他还不如一个外人?难道桃花镇的人在肖安的眼里就那么一文不值?不可能,他了解他的安哥,安哥不是那种人。 肖晓晓决定去找肖安,他要向安哥说明这一切。想到这些肖晓晓的心情好了起来,在桃花镇他和安哥的关系最好,他和晓雯这点小事,一句话就解决了,犯不着在这里跟主管叨唠。 走出了酒吧,肖晓晓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他的心情又高兴起来。 “放心,我和我安哥关系最好,这点小事我跟他一说,咱俩马上就可以上班了。” 肖晓晓安慰着林晓雯。 听到又能上班了,林晓雯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她完全相信肖晓晓的话,因为这是他安哥的酒吧,他安哥说了算。 肖晓晓和林晓雯都兴奋起来,这夜也动了起来,微风在吹拂着夜游的人们,夜生活便在这微风中开始了。 肖晓晓和林晓雯走在那浓浓的树影里。 林晓雯在一棵树上靠住,她在注视着肖晓晓,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宛如黑夜里闪烁的星星,又如一颗黑宝石在这昏暗的光线里更加璀璨。 她突然双手勾住肖晓晓的脖子,在他嘴唇上有意无意地轻轻吻了一下,像晴蜓点水一样充满了诱惑。 肖晓晓强烈地控制住自己,他的心里现在只有焦急,没有爱情。 林晓雯顽皮地逃开了,让这夜来折磨他。 心在夜里最寂寥,最容易受伤,希望得到一丝温存,哪怕是一句温馨的话,也能抚慰空空的心,而梦往往占驻了夜。 肖晓晓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吻着花蝶,他拼命地吮吸着那张小嘴,他感觉嘴里有两条泥鳅在打架,打得他身心发软,发痒。 终于他逮住了那条小泥鳅;可一不留神那小泥鳅溜走了。 花蝶的气息吹得他耳朵里一阵发痒,像沐浴在三月的春光中,浑身舒畅。 花蝶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疯狂地吻着他的脸,他俩热烈地吻着,她的吻是那样甜蜜,那样令人忘魂。 肖晓晓感觉他像治身于一个汹涌澎湃的大海中,他正驾驭着一匹宝马在波浪里穿行,花蝶正站在对岸向他招手。他终于到达了对岸,花蝶扑倒在他怀里,他疯狂地吻着她的眉毛、眼睛、小口。 他俩正躺在海边的沙滩上,柔和的阳光照在花蝶那光洁的身子,在一阵致命的狂风中,一切都静止了,都睡着了。 海面平得像一面镜子。 肖晓晓醒来只有空空的夜,他又梦着了花蝶。 第二十二章 孤独的梦(一) 夜晚的黄浦江,江面上少了那忙碌的船儿,江水一荡一荡泛不出波澜。渡船的人也稀少了,人们都回到了他们温暖的家,去享受那一份独有的享乐去了。 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只有在这时才有一分轻松快活的心情,才感到自己的伟大。 上海,在人们的眼中是一个神奇的世界,是打工仔栖息的天堂。 天堂。 天堂? 天堂! 肖晓晓到达了天堂的三林——肖安的公司。 这里周围都是工地,一切都似乎刚开始,有着做不完的活,可现在是夜里工地上都停工了。 三林的夜,依旧灯火辉煌,工地上明亮的太阳灯在孤独的夜空下是那样的显眼和孤单。 肖晓晓不孤单,他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安哥和老三叔,他的心不由兴奋起来。 肖安的公司是一幢十八层高的楼,茶色的玻璃在夜空下有些神秘和阴森。不过这在桃花镇人的眼里已是不可及的,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高的楼,更别说走进去。可这里面的的确确住着桃花镇的人,一个不起眼的人,一个曾经游手好闲的人,桃花镇人曾经认为的风水和定数都被这二人颠覆了,颠覆得令桃花镇不知所措。 肖晓晓看着这栋威严而又有气势的大楼,他越来越崇拜他的安哥肖安,他一定要向安哥学习,安哥是他这一辈子的榜样。 肖晓晓走进了宽敞的大厅,厅的墙面和地面都贴着大理石,大理石在水晶灯的光线下更增加了它的光泽,它的气势,它的冷漠。 冷漠中透着威严,威严中充满了活力,这就是公司,这就是肖安的集团公司。 “先生,你有什么事吧?” 保安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拦住了肖晓晓。 肖晓晓从上到下打量了保安一眼,他对肖安现在只有崇拜,连他的保安都西装革履,唯一能区别的是他手上的对讲机。 “我找你们肖总,肖安。” 这是他安哥的公司,他肖晓晓是没有什么可怕的,这就像他的家一样。 “你是?” “我叫肖晓晓,我是他弟弟。” “哦!对不起肖董他不在上海。” 保安沉思了一下说。 “不在?” 肖晓晓很诧异,走时他问酒吧的主管,主管说他前天还见过肖安,难道这么快就走了? “那肖老三在吗?” “肖总也不在上海” 都不在,他白跑了一趟,但他还不死心。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 夜,肖晓晓突然感到三林的夜也别无二致,工地上的太阳灯是那样的刺眼。 七月的夜闷热,没有风,肖晓晓感到他的衣服都湿透了,他所有的兴奋都被浇灭了。他不想回去,他不相信那保安的话,明早他还要来试一试。 肖晓晓来到了桥洞下,这里也许是他今夜最好的安身处,在这里他可以看到肖安的大楼,令他羡慕的楼,这是桃花镇的骄傲。 桥洞里没有风,有一股难闻的臭气熏得肖晓晓睡不着,他本来就无心睡觉。 肖晓晓是看着天亮的,他没有一点睡意,他又来到大楼前,他又走进了大堂。 保安已不再是昨晚的那保安了,但说着相同的话,说着令肖晓晓失望的话,肖晓晓的心都凉透了,他感到浑身一阵发冷。 七月的太阳像火一样炽烤着上海,上海也像火一样热,肖晓晓的心比火还热。 肖晓晓回到了住所,石棉瓦上热气腾腾,屋子里使人窒息,空气使人窒息。 “回来啦,怎么样?” 林晓雯很兴奋地问。 肖晓晓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他来到水龙头前洗了把脸,然后用水盆接一盆水浇在石棉瓦上。 石棉瓦上的热气在上升,屋子里似乎凉爽了些,肖晓晓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真的好累好困。 “肖安他们不在上海” “那么大的公司,他时间一定很紧,能见到他肯定是不容易的。” “过几天我再去” 他一定要见到肖安,这不单单是他俩工作的原故,他更想目睹一下桃花镇的能人。 真子已经睡着了,睡得那么香,她是没有烦恼的,不过这段时间她变得沉默起来。晓雯一边摇着扇子,给真子驱暑,一边在叹息,她在为真子叹息。 肖晓晓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太需要睡觉了,汗顺着腮帮在向下淌,睡觉的人是没有心思擦汗的。 日头西下,黄昏又来临了,上海的酷热并没有散,也散不了。 晓雯有心思擦汗,她没有心思睡觉,她是睡不着的,她感到身上有一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肖晓晓醒来时,他看见晓雯在为他擦汗,他俩的距离是那样近,他甚至能闻到晓雯身上散发的气息,令男人冲动的气息。 肖晓晓没有冲动,他咽下了一口口水,他的心思依旧想着花蝶,他相信他会见到她的。 “真子呢?” 肖晓晓洗了一把凉水脸问。 “她自己出去玩去了,她需要朋友,屋子里呆着对她没什么好处。” 屋子里是大人们的天下,因为他们需要安静。 黄昏里有了一丝风,风是热的,不过这也是一天里最好的风。尽管它无法驱逐天气的炎热,但它带来一丝希望。 肖晓晓也有一丝希望,他在等着希望的到来,他和林晓雯又走到了老上海酒吧前。 林晓雯每天都到这里来,这里她太熟悉了,以到于她无法离去,无法割舍。她每晚梦到这里,这里她可以歌唱,这里孕育着她的希望。 酒吧里都换上了陌生的面孔,孤老头也没有出现过,他似乎消失了,连肖老三都消失了。肖晓晓给老三叔打过几次电话,电话一直无人接听,也许那根本就不是肖老三的电话。 “咱们去其它的地方溜达吧!” 肖晓晓提议。 “好吧,看着它难过,还不如不看。” 林晓雯又笑了,却多了一些忧郁。肖晓晓静静地看着她,原来忧郁的笑也是那样动人。 “咱们应当找工作,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一个月见不到肖安,那我们就一个月没事干,这样坐吃山空。” “找工作是何其的困难,我除了会唱歌外,其它一窍不通,要找也只能找与酒吧相关的,可这又是难上加难。” 林晓雯叹息说,她已找了一个月的工作,一切都鸟无音信。 “凭你的长相找一个工作应当不难吧?” 美丽的女人简直是万能的武器,只要她们想做就没有做不到的,何况林晓雯不但美丽,而且聪慧。 “你也太高估了我,美丽有时是一种错,别人都将你看成花瓶,一文不名。” “可你并不是一文不名的花瓶呀!” 林晓雯笑了,空气似乎也凉爽了些,她喜欢听肖晓晓这样的话。 “找个一般的工作不难,可工资太低,这一切都要钱,我还得寄给家里,而且——” 林晓雯没有说下去,她怕伤着肖晓晓的自尊心,因为他是男人。 肖晓晓不傻,他能理解林晓雯的难处和她的良苦用心,男人啊!肖晓晓深深地叹了口气。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肖晓晓和林晓雯默默地走着,大街上车来人往,这是一条拥挤的大街,肖晓晓却不太习惯走在这条街上,这里太闹,太让他担心,他倒不担心别人撞着他,他害怕撞着别人。 肖晓晓拐进了地下通道,地下通道少了一份炎热,多了一些凉气,舒适得令肖晓晓有些振奋。 二胡声。 肖晓晓听到了二胡声,那熟悉的声音。林晓雯也听到了二胡声,她向二胡声跑了过去,肖晓晓也快步跟了过去。 真子在拉着二胡,汗珠顺着她的面颊在向下淌,她在用心地拉着。在她面前的铁筒里堆满了毛票,她在这里挣钱。 二胡声响彻在地下通道里,这炽热的天气多了一份宁静,真子紧闭着双眼,她沉浸在这悠扬的二胡声中,她喜欢这种声音,这种感觉。只有在这时她是最伟大的,最快乐的,她要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林晓雯哭了,她做梦都没想到真子会在这里,这简直是她的错,她怎么能让一个孩子在这里挣钱。林晓雯的心都碎了,她即使累死也要让真子过上好日子。 真子没有哭,她一边擦着姐姐的眼泪一边轻声说。 “姐姐,我不是为了挣钱,我只想锻炼自己。” 林晓雯泣不成声,肖晓晓强忍着眼泪,他不能哭,可是他的心里难受,他是一个男人,怎么能让一个孩子出来挣钱,在真子的面前,他感到无地自容。 地下通道没有风,空气令人窒息,窒息得多出了一些燥动。 “真子,咱们回去吧。” 肖晓晓说完,鼻子一酸,他背转身去,他不要让真子看见他流泪。 他们三人回到了小屋,沉闷的小屋,他们三人的心情也沉闷。没有工作的日子,什么事情都是那么单调,无助,烦恼的总是心。 “真子,下次不要再出去挣钱了,这是我们大人的事,听见没有。” 林晓雯眼睛在注视着真子,真子不敢抬头,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不听话,姐姐就再也不理你了。” “姐姐,我知道我错了。” 真子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最害怕姐姐不管她了。 清晨的黄浦江泛不出一点的波澜,天空中也没有一丝的风,注定今天又是一个闷热的天气。 晌午过后,天空积满了云,空气中夹杂着鱼腥味,大雨即将来临了。 肖晓晓又来到了肖安的公司,肖安和肖老三依旧不在上海。他是没有理由回到晓雯那儿去的,真子深深触动了他的心,他一定要见到肖安。 雨,肖晓晓清晰地看到了雨从彤云密布的天空中洒落下来,空气中有一些凉意,也带着泥土的味道。一道闪电划破了云层,雷声响了起来,雨在雷声中越下越大,像要淹没这个世界似的。 黄昏时分,雨停了下来,太阳从云层中露出了脑袋。经过暴雨的洗礼,三林的绿树更加生机盎然,空气也舒展开来,没有了那一份沉闷,太阳的出现,温度也逐渐热了起来。 肖晓晓晓是不热的,他一直呆在大厅里,保安时不时向他看几眼。他没有地方去,他不能再回到晓雯那儿,晓雯的压力太大了,他只会加重她的压力,他没有能力帮她。 夜幕很快降临了,马路上的霓虹灯散发出庸懒的光,高楼上的灯也全都亮了起来。 这夜是灯光的夜晚,最显眼的莫过于那广告上的五颜六色的灯光,那里才是梦的开始。 肖晓晓没有梦,他不停地踱着步,他想不出他该到哪里去。 “你干吗?你怎么还不走,天都快黑了。” 保安终于忍不住来到了肖晓晓的面前。 “我找你们肖总,我是他弟弟。” 这句话他不知说了多少次,他甚至都感到很厌烦。 “你?就凭你?” 保安不屑地说。 他实在不是,从哪一方面看他都不像肖总的弟弟,也难怪保安不信,换作谁都不会相信。 “我,我真是的。” 肖晓晓真哭笑不得。 “年轻人,要说是来找工作的,就直说,别扯那些没用的,你这样的我见多了。” 没有人相信他,他也没有必要解释,他们竟然当作他是来找工作的,可他现在需要的不就是工作吗? “大哥,这里招工吗?” “你看,我一猜就中了吧,你直说不就行了,干吗扯到肖总。” 保安很兴奋,因为他又猜对了一件事,这对他比任何都重要。 “是,我错了。” 肖晓晓很虔诚地说。 “我看你也只能干咱们这一行,其它的你就想都别想,你有文凭吗?” “没有” 肖晓晓摇摇头说。 “你有技术吗?” 肖晓晓又摇了摇头。 “你看,你啥都没有,有文凭有技术的人都去招聘会找工作,也只有你这样的才直接跑到楼里来找。” 他说的似乎没有道理,又似乎非常有道理,肖晓晓琢磨着。 “你今天碰上我,算你运气,我们这里最近缺几个保安的,你最适合。” 保安的倒是个热心肠的人,肖晓晓不由对他有了一份好感。肖晓晓又一想,在这干保安也好,肖安一回来他就会碰上他的,只要见着肖安一切事情就迎刃而解。 “多少钱一个月?” 肖晓晓不由问。 “实习期六百,实习期一过八百,这也是在这公司,要是在其它的公司最多也就六百。” 保安说得很自豪,他为他能为这公司服务而自豪。 “好吧” 肖晓晓也自豪,他为肖安而自豪,从保安的言谈中他能深刻地感到肖安公司的实力和对员工的影响,这绝对不是一般公司所能做到的。 肖晓晓被分到了建筑工地当保安,理由很简单,他初来乍到先得从建筑工地干起。这尽管与肖晓晓的想法有些距离,但生活由不得他,想起以前在工地上的苦日子,这算得上是一份好工作,总比没有工作强。 肖晓晓想到这些,他不由得高兴起来,好在这个建筑工地与三林不远,与肖安的公司不远。同时,肖晓晓也听到过好消息,肖安和肖老三有时也来工地视察,这样他就有机会与他们见面。 工地的风景,工地没有风景,工地除了钢筋,混凝土,还有建筑工人。 工地上唯一的风景就是塔吊上随风招展的小红旗,它是肖晓晓眼里的风景。来这里已有一个多礼拜了,他每天都在焦急地等待,等待着肖安和老三叔的出现,等待着通知书的到来。 这一切都没有出现,出现的只有太阳,那火辣辣的太阳。肖晓晓热得气都喘不出来,他的腿里像灌了铅似的,浑身有些麻木,他的脑子也麻木。 肖晓晓看了看太阳,他诅咒这天气,上海的夏天真不是个好夏天。 桃花镇的夏天也不是个好夏天,现在已是初秋,初秋的天气比夏天还要闷热。桃花镇不诅咒这天气,现在正是秋收季节,金灿灿的稻谷正是渴望这火红太阳的炽烤,慢慢地变得枯黄,然后人们捆成一捆挑回家放在肖家祠堂的广场上堆积起来,堆得像一座小山,等待着闲时将谷粒碾下来。 这是桃花镇最忙碌的季节。 肖晓晓感觉他就像桃花镇里的稻谷,太阳正在使他慢慢地变得枯黄,他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罪恶的阳光。 这里除了尘土,没有一去阴凉的地方,他浑身都湿透了。可他一想到真子,他浑身就充满了力量,他是没有理由怨恨这些的。 肖晓晓决定站完这一岗后,他得回去看看,他走了一个多礼拜,以免晓雯为他担心。同时,他也牵挂着她们。 上海的忙碌,在于人们的忙碌。 第二十三章 新仇旧恨(一) “无官何患,无钱何惮?休教无德人轻慢。你便列朝班,铸铜山。也不过只为衣和饭。腹内不饥身上暖。官,君莫愁;钱,君莫想。” 肖疯子在新修的公路上又唱了起来,这些词桃花镇是听不懂的,不过人们有些惊讶,他唱得有些特别;但人们又听不出特别的所在,只觉得有些别扭,还是有那首《桃花妖》开头比较顺耳。 肖疯子可不管顺不顺耳,他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桃花镇的炎热随着公路的逐步进行而逐渐地消散了,十月份的天气桃花镇不热,十月份的上海也不热。 肖晓晓已进入了同济大学,他梦寐的大学,这在桃花镇又引起了一阵轰动,连林村的林孟华都很羡慕,他是多么希望他们林村也能出一名大学生,他在人们的面前脸上也有光彩。他们林村唯一的希望是林晓雯,可林晓雯成为不了他的希望,她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他现在甚至将她淡忘了。 林孟华近来越来越看不惯肖长河了,肖长河在人们的面前更加趾高气扬了,有时似乎是故意做给他看的。这也难怪,肖村出了肖安和肖晓晓,不光是肖长河连肖村的老老少少都趾高气扬,牛气冲天。林孟华感觉他的脸越来越没地方放了,最让他生气的是他的女儿林铃也失踪,像在桃花镇蒸发了一样。他的家也不叫家了,自从林铃失踪后他的老婆一直跟他吵个没完,他感觉他自己是太不幸了。 最让林孟华痛心的是公路还远未完工,他们村的年轻人已打退堂鼓了,纷纷去了上海。这要是在往日,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可如今他林孟华也不叫林孟华了,他简直就不是个村长。他自家都家破人亡,他何必再去管那些管不了的事呢,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死活跟他没关系。他甚至希望桃花镇更乱,那样他的心里才好受些。 肖长河近日的心情也不好受,尽管他在人们的面前风光无限,可肖村的年轻人让他伤心。他千方百计地想阻止年轻人去上海,哄着他们修完公路,可现在的年轻人也太不是年轻人了。 “你是不是害怕我们到时混得比你家肖安还好,你忌妒了。” “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昌烟。”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不让我们去上海,那你怎么不阻止你家肖安呢。” …… 人们说什么的都有,肖长河的肺都气炸了。他肖长河几时害怕过,你们走吧,都走光了才好,你以为你们是谁呀,还敢跟我家肖安比,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 肖村的年轻人也走了一大半,肖长河倒感到很清静,少了闲言碎语。肖疯子在村头又唱了起来,那怪怪的声调今天是极其的难听,肖长河忍不住大喊道。 “别再鬼嚎了,烦死人了。” 肖疯子看了看肖长河那拉长的脸,嘟嘟囊囊地走了,他可不敢惹肖长河。 肖长河突然感到一阵孤独,以前林孟华一直跟他作对,他们俩斗了好几年,也没斗出个结果。而今林孟华也少言寡语了,少了斗志,只有他肖长河一人在咋呼着,他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肖长河长叹了一声,他感到一种失落,没有对手的失落。他还是喜欢以前的桃花镇,以前的林孟华。 桃花镇的路还在修着,不过比往日更费劲了,村子里留下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这不由得令欧阳振华担心起来。 欧阳振华自从上海回来以后,他也变得沉默了,他没有见着肖安,他知道肖安在躲着他。而要突破肖安这一关,必须肖长河出面,没有肖长河,肖安是不会见他的,他的计划也寸步难行。 欧阳振华又出现在肖村的村口,他这段时间都睡不好觉,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压力,他本来是喜欢有压力的,可现在情况变化太快了。在这节骨眼上,年轻人都走了,这是他做梦都未料到的。他本来不反对人们出外打工,打工一是可以开阔眼界,增长见识,对桃花镇的思想改变是大有好处的。二是可以带动桃花镇的经济,他们能学会更多的东西来改善桃花镇的状况,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最令欧阳振华头痛的是电线问题,县政府只提供一台变压器和技术支持,其它的他们也无能为力。这一切都得靠桃花镇自己来解决,可桃花镇根本就解决不了这问题,要桃花镇解决还不如让他们去死,欧阳振华深深明白这些。 眼前能解决这问题的只有肖安,只要他肯出资资助,问题就好办了。况且桃花镇有的是资源,他不会让肖安白白出力的,上次县电视台对桃花镇的宣传,引起了许多人对桃花镇的注意,尤其对那韭菜的注意,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宣传材料,一旦时机成熟,他欧阳振华会邀请省电视台来采访宣传。到那时他欧阳振华可不是现在的欧阳振华,桃花镇也非今日的桃花镇,而这一切都得有公路和电源,只有这些基础设施做上去了,其它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欧阳振华想着想着,他来到了肖长河的家门口。肖长河做梦都未料到镇长会到他家来,要在往日就算用八台大轿也请不来。肖长河热情地招待着,这是他的光荣,是肖村的光荣。 喝罢茶水,欧阳振华单刀直入地说:“我今天来,是有求于肖村长的。” 欧阳振华喜欢直截了当,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废话,他要干的事情太多,容不得他废话,这就是他欧阳振华的风格。 “镇长,求我?” 肖长河受宠若惊,这绝对是天大的新闻,镇长有求于他,他肖长河。 “是呀” 欧阳振华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镇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要我肖长河能办到的我尽力而为。” 肖长河也喜欢直接。 欧阳振华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镇政府的情况你是了解的,公路修完后就准备架电线,电线的问题上面已答应了。可他们只提供一台变压器,其它的叫咱们自力更生,你说这么大的数量就是将整个桃花镇值钱的都卖掉也解决不了,所以就找到了你。” 肖长河听明白了怎么回事,可他不明白镇长为什么找到他,镇长都解决不了的事,他肖长河想都别想。 “可,镇长,这事你都没办法。我,我你还不了解,我能有多大的能力。” 肖长河为难地说。 “可你家肖安有能力呀!” “肖安?” 肖长河明白了,欧阳振华不是来求他的,是来求肖安的。 肖长河叹了口气说:“别提肖安了,当初是我撵他走了,他恨我都来不及,我去求他,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你是他父亲,哪有儿女恨父母的,况且这也不是让肖安白投资,桃花镇有的是资源,人的眼光要放长远些。” 肖长河看不出桃花镇有什么资源,要像欧阳振华说的那样,桃花镇也不至于现在这么穷,这明摆着让肖安白白地拿钱。 “不行,不行。” 肖长河头摆得像拨浪鼓似的。 “没有不行的,只要你出面,肖安会给你面子的。肖安是有经济头脑的,你像这公路和电通了以后,办个旅游景点,办个矿泉水厂等等,以后发展的机会大着呢,到那时别人想投资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欧阳振华在进一步做着思想工作。 “可肖安恨我,出去这么多年都不回来,他能同意吗?” 肖长河有些犹豫。 “这样吧,哪天有时间我和你直接去上海找他,一来你们父子见一面化解恩怨。二来你就将这件事向他提一下,其它的事情我来办,我会说服他的。” 肖长河沉思不语,他拿不定主意,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怎么样?难道你不想见你儿子?” 欧阳振华见肖长河有些松动进一步说。 “想见呀,可是——” “别再可是了,我到时来找你,即使不成这也不是件坏事。” 肖长河见镇长的话已说到此,他也不好再拒绝了,再拒绝就是等于不给镇长的面子。他想了想倒像镇长说的,成不成倒不是件坏事。 “好吧” 肖长河终于点头应允了。 夜比什么都来得快,早早地便将几颗寒星托上天空,在冷清清的夜里闪着令人心悸的寒光。窗外的桃树露着模糊的枝丫,杂乱地投在这夜的底片上。冷冷的风还是无休止地玩弄着桃花镇,象金钱一样折磨着它脚下的人们。 欧阳振华跑进镇政府的院子时,屋子里已亮起了灯,他推开了门,屋子里暖哄哄的,如春天,如果有桃花,定会开放,炉子上正吐着火红的舌头,可惜没有面包烤焦的香味。 “回来了” 李建文站了起来。 “嗯,冬天来了,时间过得真快,这一年没办什么事转眼就要过去了。” 欧阳振华有些感叹。 “这一年最大的事是修路,我是来向你汇报修路的进程和架电线的计划。” 李建文说完拿出了计划书,他只能在晚上汇报工作,欧阳振华白天是没有时间的。 “好吧,你说说。” 欧阳振华脱掉外衣说,李建文来的正是时候,他正要找他商量电的事情。 “修路的进程比较慢,像这种速度到明年这时也许能修完。” “我计划明年六七月份完工” 欧阳振华说。 “主要是主要劳动力都走了,而且过年后又有大部分人要出外打工。” 这件事欧阳振华也很为难,他也阻止不了人们的去向,他正为这事犯愁。 “你有什么好主意?” 欧阳振华不由问。 “没什么好主意。” 李建文摇了摇头,在这个问题上谁也拿不出主意,桃花镇的状况就摆在面前, 秃子头上的蚤子——一清二楚。 欧阳振华有主意,他知道单单靠桃花镇的能力是在预期完不成公路的,那么他只有借助外部的力量。可谁愿意帮助他?况且这不仅仅是帮助那么简单的事。那么能有什么外部的力量?如果有外部力量,他欧阳振华修路也用不着修得这么痛苦。 “我有一个办法” 欧阳振华胸有成竹地说。 李建文想不出欧阳振华能拿出什么办法,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傻子都知道没有什么办法可解决的。 欧阳振华看出了李建文不相信的眼神,微笑着说:“木子镇能帮咱们修公路” “木子镇?”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木子镇是绝对不可能帮桃花镇修公路的,除非他们都神经错乱。 木子镇是不会神经错乱的,那么该是他欧阳振华神经有问题,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了解了一下木子镇的情况,虽然木子镇有一条公路,但他大部分村民都住在山里,他们也需要修路。既然两村都需要修路,难道就不能一块修吗?这样进度也快些,这对双方都有益,互惠互利吗!” 欧阳振华说得有些道理,可这种想法能实现吗?这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欧阳振华也真想得出来。 “就凭你几句话,木子镇能相信你吗?况且咱们修路在前,万一他们帮咱们修好了,咱们再不帮他们,他们也没办法。” “问得好,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欧阳振华越说越兴奋。 “我已经向县政府报告了此事,要求县政府出面,然后我和木子镇镇长立下了军令状。你还别说,这事我向木子镇镇长一解释他立马同意了,既然我们两镇这么近,为什么不能互相帮助共同发展呢?” 这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最好的办法,李建文越来越佩服欧阳振华的精明,他简直是一个商人。 “通知过几天就要下来了,你负责协调工作,做好接待木子镇村民的工作,端茶送水做好服务,必竟是别人帮咱们干活。” 李建文点了点头,这些对他来说简直是小事。 欧阳振华说完又皱紧了眉头,这架电线的事令他头痛,他实在是没有好主意。出力的事他能想到办法,可这出钱的事,他没撤,这世界上谁都缺钱,何况桃花镇。肖安那里他没有一分把握,那只是一种希望,只要有希望他就要去试一试。 “那我来说说电的事吧,我有一个主意不知行不行得通。” “什么主意?” 欧阳振华眼前一亮,只要有主意什么事就好办了。 “我算了一下,从木子镇到咱们那里电线大概要八万多块钱,电线杆大概要十万块钱左右。我们只要筹到电线的钱就可以了,电线杆可以采用木杆,让村民上山砍伐就可以了,这样就能节省一大部分资金。” 欧阳振华深思了一会儿说:“这倒是个办法,就是安全的问题有待商榷,可难就难在这八万块钱上呀。” 桃花镇别说八万,就是八千也拿不出来,况且这条路还没完工,那一点都需要钱。 “这样吧,架电的事先放放,等我从上海回来后再商议。” 李建文知道架电的事不放也得放,没有钱什么事都办不成,别说架电线这么大的工程。近来桃花镇又出现一件怪事,一向平静的桃花庵竟然闹起了鬼,有人晚上看见桃花庵的前面有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在跳跃。有人说看见一个青面獠牙的怪兽,一到晚上那怪兽两眼直冒绿光。还有人说看见两个女鬼,长长的头发,在桃花庵前踱着步……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一个比一个说得可怖,整个桃花镇都传遍了。 桃花镇也有不相信鬼的,肖长河不相信鬼,除非他亲眼看到,他才会相信。肖长河从骨子里不相信,他对这些谣言不以为然,他们只不过是自己吓呼自己。 桃花镇最相信有鬼的是桃花奶奶,她是桃花镇最有阅历的人,她的话桃花镇的人不得不信服。 按照桃花奶奶的解释说,桃花庵以前是一座尼姑庵,里面住的都是些怨女,里面的怨气太重,也就是鬼气太重,而今便生出事端,这些怨魂野鬼出来鸣不平。 桃花奶奶还说,这以前的桃花庵是一个屠宰场,日本鬼子在此杀害了许多中国人,桃花庵前的草坪下堆满了人骨,这些冤死的鬼成了游魂,没有归宿,所以出来闹事。 桃花奶奶再说…… 经过桃花奶奶这么一说,桃花镇人认为桃花庵闹鬼是天经地义的事,有太多的理由说明有鬼的存在和出现。人们再也不敢从桃花庵前面走过,白天都绕着走,更别说晚止。 肖长河决定晚上他亲自去看一看,他要看看那鬼究竟是怎样的,以平息桃花镇的鬼神之说。 第二十三章 新仇旧恨(二) 肖长河要去桃花庵的消息很快在整个桃花镇传开了,人们都知道肖长河不相信有鬼,可也没有人敢同肖长河一块去。 夜,今晚的夜比往日来得晚了些,月光将清冷的光辉洒在了桃花镇上。在去往桃花庵的路上,路是那样的漫长而幽远,四周的山像要压下来似的。 风,这是桃花镇最普通的风,在往日人们已习惯了。可今天人们都聚在了广场上,他们感到风也不同往日,夹杂着一股怨气,人们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颤。 肖长河也打了一个冷颤,他感觉头皮有些发麻,他一手拿着手电筒一边哼起了歌曲为自己壮胆。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他竟然哼起了肖疯子的歌曲,他有些恨肖疯子,平日里他那破嗓子要多大有多大,烦都烦死人了;可今天他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连哼都不哼一声。 风,又刮起了一阵风,山似乎动了,还有声响。 肖长河感觉风刮在了他后脑勺上,似乎风是刻意刮的,他咬紧牙关,桃花庵就在眼前。 桃花庵是用土砖砌成的,上面盖的是青瓦,天长日久没有人看管,现在也是破败不堪。 肖长河远远地看见桃花庵的草坪上空荡荡的,并不像人们说的有怪兽,女鬼,也没有那么阴森可怖。 “这帮王八蛋,纯粹造谣。” 肖长河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肖长河的笑容凝结了,他清晰的听到了歌声,歌声似乎从桃花庵里传出来的。 难道是晓晓妈在作怪? 肖长河毛骨悚然,他跑回肖家祠堂的广场上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人们赶紧将他扶到屋子里,又灌姜汤,又掐人中,肖长河才长长出了口气,他脸上依然是煞白煞白的。 “你看到什么了?” “你撞着鬼了吗?” “我们说的没错吧!” …… 人们七嘴八舌,这就是不信鬼的结果,有些人甚至幸灾乐祸。 “我听到了晓晓妈在唱歌” 这是肖长河回来说的第一句话。 既然肖长河都听到了歌声,肖长河都相信有鬼了,桃花镇的人们更相信的确有鬼的存在,桃花庵的确在闹鬼。 第二天,桃花镇又传出了鬼的故事,不过换了一个版本,是肖长河的版本。 “那怨鬼是晓晓的妈,她死得太冤了,她在喊冤。” “晓晓妈是被林村人害死的,她的阳寿未尽,阴曹地府不收留,所以她只能留在阳间作一野鬼。” “本来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才能超度她的亡灵,可只做了七天,她得不到超度,由此变成了怨鬼。” 桃花镇说什么的都有,这次大家都相信了,没有人再敢去桃花庵试一试了。 肖长河自从那晚回来后,他的精神一直恍恍惚惚的,一直卧床不起。 这下可急坏了他的老伴,她四处求医,有人说他是撞上了鬼,中了邪气,有人说他触犯了神灵,这是对他的惩罚。 他老伴便找来道士帮他驱邪,找来法师做道场,以安抚那些孤魂怨鬼,保佑肖长河平安无事。 该折腾的都折腾了,该送的都送了,肖长河的病依旧没有好转。 欧阳振华走进桃花镇就听到了肖长河生病的消息,同时也听到了桃花庵闹鬼的事情,欧阳振华无论如何是不相信有鬼的。 肖长河听说欧阳振华来了,他坚持下了床,他可不愿意让镇长说他是因为胆小,因惊吓而生病的。 欧阳振华走进肖长河家时,肖长河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欧阳振华一怔,别人都说肖长河一直躺在床上起不来,难道都是假的。 “村里人都说你生病了,是撞着鬼中了邪,看来你没事。” “别提了,今天感觉好了些。” 肖长河叹了一声,他的身体仍然很虚。 “怎么回事?” “唉,都怪我,别人都说桃花庵闹鬼,我就不信邪。那天晚上我就去了桃花庵,我想会一会那鬼,探个究竟,可是——” 肖长河咳嗽了一声,他喝了一口茶。 “碰见鬼了吗?” 欧阳振华忍不住问。 “鬼倒是没碰到,可是碰到了更可怕的东西。” 肖长河说着说着,他还感到后怕,他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歌声。 “什么可怕的东西?” 欧阳振华很惊讶,能令肖长河害怕的东西,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难道真的有鬼?欧阳振华还是不相信。 “我听到了歌声,以前晓晓妈在世时的那首《人面桃花》。” 肖长河说完又咳嗽起来。 欧阳振华皱紧了眉头,他知道肖长河是不会说谎的,晓晓妈那首歌,他欧阳振华也听过,可晓晓妈早已经死了,难道真的是她的鬼魂在作怪?那也太不可能了,况且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是不是你听错了?或者是错觉?” 欧阳振华疑惑地问。 “不,不可能,我听得清清楚楚的,那就是晓晓妈唱的,声音是从桃花庵里发出的。” 肖长河很肯定地说。 这下欧阳振华也糊涂了,他决定去一趟桃花庵。肖长河一听说要去桃花庵,就算打死他他也不去。欧阳振华找了好几个人,没有人愿意去,没办法他只有自己一人去。 桃花庵是在肖村的后山脚下,从肖村到桃花庵也就半里之遥。现在是正午时分,阳光像三月般的温暖,地上的草已变成了墨绿色,四周山上的树叶已开始变黄了,风一吹慢慢散落下来。 欧阳振华没有心情欣赏这里的风景,他走进了桃花庵,桃花庵的大堂里供着菩萨,地上铺着青砖,青砖上都长出了青苔。大堂里还比较干净,似乎有人打扫过。大堂的两侧是走廊,走廊的两边是厢房,以前是尼姑睡觉的地方。 欧阳振华数了数房间,一共十二间,他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东西,也没听到什么歌声,一切都那么平静,自然。 欧阳振华又回到了肖长河家里,肖长河很惊讶。 “你没发现什么东西?没听到歌声?” 欧阳振华摇了摇头说:“没有” “奇怪” 肖长河不相信,那晚他明明听到歌声,他不可能听错,难道…… “哦,鬼只有在夜里才敢出来,白天阳气太重,所以你是什么都没撞上。” 肖长河恍然大悟。 欧阳振华对鬼已没有了兴趣,他今天来是同肖长河一起去上海,去找肖安的。 “不行,不行,我这样怎么能去呢?” 肖长河一听说要去上海,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他能起来坐着都不错了,跑那么远的路他是绝对受不了的。 “你能去,你这病需要出去活动活动,整天呆在屋子里好人也呆成了病人,况且上海有很好的医生,给你打几针吃点药就好了。” 欧阳振华知道肖长河没什么大病,只是受惊吓和着凉引起的,而主要的是心病。 “你去吧,你看人家镇长大老远的跑来,你再不去怎么对得起镇长。镇长说的对,你的病去医院看看,听说现在的科学可发达了,什么样的病都能治。” 肖长河的老伴也做他的思想工作,她心里一直挂念着儿子,她晚上做梦都想着儿子,想到此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好吧,我去。” 肖长河也想见见自己的儿子,他知道老伴一直牵挂着儿子。肖长河一直在痛恨肖安,这遭天杀的,一走就是几年,回都不回来,他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儿子。 第二十三章 新仇旧恨(三) 唉!上海。 上海似乎是一个很吸引人的地方,古往今来,不知多少风流雅士云集至此,而现在更是风靡。在这高楼林立,商场、酒店如麻的国际大都市里,对那些充满贪欲的人们是一个永久的诱惑,尤其对那些隐居深山不谙世事的农民,更是大开眼界,大叹世界怎么如此?简直有点超前符合天堂的味道。 谁也不知道天堂的味道,除非死人。 改革开放像一阵春风,桃花镇也披上了绿。金钱像一张勾魂牌勾走了青年们的心,他们奔走相告“去上海,下广州。”成为了中国新一代的淘金者。 这是桃花镇的悲哀,可他们呆在桃花镇能干什么?一辈子守着那几块田地? 几天里,从桃花镇来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都来到了上海这个大都市,都来到了肖安这里。 出于无耐,肖老三留下了这些乡亲父老。他也只能如此做,这些人都是第一次来上海,人生地不熟,总不能将他们逐走吧。 “我只能留你们几天,这事千万别让肖安知道,否则我一天都不留你们。” 肖老三告诫大家说。 “为什么,难道肖安不是桃花镇出来的?” “难道肖安有了钱就忘了本?” “我就不相信肖安如此绝情,都是你肖老三在捣鬼吧。” “肖老三,你当时在桃花镇我们可没亏待你。” …… 说什么的都有,肖老三的肺都快要气炸了,他已多少年都没生气过;可今天——,他本是一片好心,好心当作驴肝肺。 “好吧,待肖安回来,你们直接跟他说吧。” 肖老三从骨子里有些憎恨桃花镇,他又是那样地同情桃花镇。 “对,我们要见肖安,让他给我们安排一个好活。” “我们也不要太多的工资,一个月就一千多块钱,干活不要太累就行。” “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他得给我安排一个好活。” …… 肖老三简直哭笑不得,看来肖安不出面都不行,他肖老三是解决不了的,他现在要做的是安排他们住下等待着肖安的回来。 人们都住下了,一住下来,便嘻嘻哈哈东张西望有不尽的乐趣,一点都未料到以后的艰辛。因为这里是人间的天堂,他们带着梦而来,整夜甚至白天都做着黄金梦,他们看到大把大把的钞票向他们飞来,成群的美女向他们拥来,他们可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了,高兴得合不拢嘴,睡着时嘴边还留着美的微笑。 世界固然大,淘金者固然多,而每个人都想操纵金钱,拥有金钱;可必竟有钱的是小部分人,想得到金钱必付出血一样的代价,甚至生命。 可人们只懂金钱,都不明白生命。 无工队伍中有十几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们都想见大世面,急切地想赚钱,也为了混得一身高贵令女孩瞩目的衣服而放弃了学业。他们整天有笑容,像是放弃学业是此生一个英明的决断。他们对一切都抱有美好的幻想,对自己充满信心。也许他们为了生存,为了幸福,为了金钱而只能出此下策。因为对于一个幸存幸福和占有金钱的人,是不会背井离乡来受这一份洋罪。 这是桃花镇的愚昧。 一个月过去了,这里聚集了三十多人,一支无工的队伍。他们依旧没见着肖安,连肖老三都见不着,只得整天无所事事。他们没有了来时的笑容和欢乐,感到从未有过的压抑和苦恼,像无用的废人在浪费时间。 肖老三实在看不过去,他实在不忍心欺骗大家,肖安已回来十多天了,这事他还未告诉肖安。他知道告诉肖安只有一种结果,叫他将大家轰出去,肖安痛恨桃花镇,甚至他都不允许别人提到桃花镇半个字。 可这些人—— 肖老三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中,他知道肖安的脾气,在桃花镇的问题上他不知道劝过他多少次,都是徒劳的。 肖安的思想是没有人改变的,只要一提到桃花镇他就会暴跳如雷,然后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 最让肖老三痛心的是肖安将晓雯和晓晓从他酒吧赶走,也怪他多嘴,要不提到这事,晓雯和晓晓也不会失业。他做梦都没想到肖安恨桃花镇恨到如此地步,甚至有些丧失理智,他越来越看不惯肖安的所作所为。 肖老三看不惯是肖老三的事,他甚至都不想见到肖安,他还是喜欢桃花镇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尽管没有钱,可他过得问心无愧。 这段时间他思念着桃花镇,思念着桃花镇的一山一水,他梦里又回到了桃花镇,他的牛不知还好不好?肖疯子不知还好不好? 肖老三思念着肖疯子,肖疯子是桃花镇最自由的人,他可以无所谓地唱着,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肖老三突然非常羡慕肖疯子。 最让肖老三高兴的是晓晓考上了大学,他多么想去看看他,可他没有勇气见到他,他没有脸面见到他。 “嗯!做人难啊!” 肖老三长长地叹了口气。 “肖总” 肖老三的助理来到了他的耳边低声地说。 “什么事?” 肖老三转过身问助理。 “你老乡他们都到了楼下大堂里,我们怎么劝他们都不走,他们喊着要见肖董。” 肖老三和助理急匆匆地来到了大堂,大堂黑压压一片人,约有三十多人。人们见肖老三出现了,都骂了起来。 “肖老三你真不是东西,你要是没有大家,你早就饿死在桃花镇了。”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们当初大家是怎样对待你的,就算是一条狗,见了主人也摇摇尾巴。” “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这个畜生。” …… 人们把愤怒都发在了肖老三身上,有多难听的话他们都骂出来。肖老三默默地忍受着,他只有忍受,没有想到他活了大半辈子,临到最后还招人骂,真是作孽呀! 肖老三走到了肖安的办公室门前,他只能找肖安,他不忍心乡亲们在这里白白地等待,他的良心上过不去,何况他也是桃花镇人,他伸手敲了敲门。 “请进” 肖老三沉重地走进了肖安的办公室。 “有什么事吗?” 肖安看着肖老三沉重的神情不由问。 “乡亲们都在楼下吵着要见你,咱们工地上也需要工人,不如先让他们在工地上干吧!” “乡亲们,我没有乡亲们,我不是说过只要是桃花镇来的人都给我轰走。” 肖安大吼起来,这话他已说过很多 ,他实在是不想再说了。 “你有乡亲们,你也是从桃花镇走出来的。” 肖老三终于忍不住了,他也大吼起来。 肖安看了看愤怒的肖老三,他强烈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老三叔,你忘了桃花镇怎样对待咱俩的,是他们将咱们俩撵出来的,你到现在还帮他们说话,真令我痛心。” 肖老三的情绪也慢慢稳定下来,他长长叹了口气,他感到胸中堵得慌。 “肖安,就算乡亲们对不起我俩,可我们也不能以牙还牙,做人得有良心呀!” “我就是要以牙还牙,保安。” 肖安恨恨地说。 保安走了进来轻声地问:“肖董有什么事吗?” “将他们轰出去” 肖安挥了挥手,保安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门。 肖老三感到眼前一阵发黑,他的心在痛,为肖安痛,他做梦都没想到肖安变得如此绝情。 大堂的人都散尽了,肖老三命令保安给每人发二百元钱让他们回家,并一再叮嘱这事不能让肖安知道。 肖老三见乡亲们都走了,他也该休息了,他向肖安请了一个月的假。他要回到老上海酒吧去,在那里他无忧无虑,他还可以和孤老头下下棋。他突然感觉他真的老了,他一向不服老,可岁月不饶人啊! 肖安见肖老三也走了,他的心里也不好受,他是不是做得太过份了,可他一想到桃花镇,一想到林铃,他的心在隐隐作痛。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单身,他的心里只有林铃,他派人去过桃花镇,带回来的消息是林铃失踪了,他的心也失踪了。 肖安的心不由孤独起来,他也喜欢酒吧,所以他开了老上海酒吧。可老上海酒吧,自从开张到现在他都未去过,他突然想去老上海酒吧看看。 肖安刚准备出门,保安又进来了。 “肖董,有两个人从桃花镇来的要见你。” “轰出去,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 肖安咆哮起来,他越来越感到保安是那样的无能,且还不听他的指示。 “可是——” “可是什么,说?” “他非要见你,我们挡都挡不住。” “我再跟你说一遍,要么将他们轰走,要么你走。” 肖安恶狠狠地说。 “你要将谁轰走?” 肖长河和欧阳振华推门走了进来,要不是欧阳振华拉住,肖长河真想抽他几耳光,这个不孝的子孙。 肖安愣愣地看着肖长河,他做梦都未料到他爸会在这个时候到来。 “爸” “我不是你爸,我没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肖长河骂完又不停地咳嗽起来,他一手指着肖安的鼻子问。 “乡亲们是不是你轰走的?” 肖安沉思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说:“我这也是没办法” “你,你……” 肖长河气得骂不出声来,他又咳嗽起来。 “你爸生病没好,你赶紧将他送医院吧。” 欧阳振华提醒肖安说。 “我不去,我没你这个不孝的子孙,你这个天打五雷轰的。” 肖长河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一直不停地骂着。 肖长河在医院里躺了一个礼拜,肖安天天来陪他的父亲,肖长河的气还未消,他拿正眼都不瞧他。 肖安见父亲不理睬他,他只得求欧阳振华,也只有欧阳振华能帮他。 “镇长,你劝劝我父亲吧!” “你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尽力而为吧,不过我们这次来是找你帮忙的。” 欧阳振华不能错过这个时机,这也是最后的一线希望。 “只要我能做到的,我尽力而为之。” 只要不令他父亲生气,肖安什么都愿意做。 “现在桃花镇架电线需要资金,所以我们找到了你。” “桃花镇?” 又是桃花镇,肖安摇了摇头,他做任何事都可以,只要与桃花镇没有关系。他恨透了桃花镇,那里令他伤心落泪。而最令他伤心的是林孟华和他的父亲,他没法原谅他们,是他们害了林铃,他们是凶手。 “关于桃花镇的事,我是不会资助的。” 肖安坚定地说。 “别说得那么绝对,桃花镇的公路通了,里面有的是资源,我想你比我更明白这一点。况且我们镇政府是不会让你白出钱的,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 欧阳振华在做着肖安的工作。 “我不会考虑的,我并不在乎钱,我现在的钱我一辈子都花不完。” 肖安说得很坦然,钱现在对他来说已是身外之物,他已不是当初穷得叮铛响的肖安了。 “我知道你有钱,可架电线也就二十万左右,对你肖安来说那是九牛一毛,可对桃花镇来说是天文数字。我知道因为林铃的事你很怨恨桃花镇,可你别忘了你是从桃花镇走出来的,如果当初不发生那些事,我想你肖安还在桃花镇种地。饮水思源,桃花镇还是有恩于你的,你是一个心胸广阔的人,何必与桃花镇计较呢!” 欧阳振华不得不改变策略,他知道肖安并不在意钱,他心中有一个结,桃花镇的结,真是桃花镇作的孽呀! “镇长,你不用再跟我说,只要关于桃花镇的事在我这里是没有商量的,你也别费口舌了。” 欧阳振华还想说,肖安已经走了,看来他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桃花镇的恩怨何时才能了结呀!” 欧阳振华长长叹了口气,他也很惘然,这次看来他又白跑了。 欧阳振华走进病房时,肖长河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院了,他还是习惯躺在桃花镇,免得在这里受气。 “肖村长你再劝劝你儿子吧!” 欧阳振华把希望寄托在肖长河身上。 “他不同意?” 欧阳振华苦笑地摇了摇头。 “这遭天杀的,这个不孝子孙,这……” “谁惹你发这么大的火呀?” 肖长河正骂得起劲时,肖老三走了进来,他是听肖安说他父亲来了,他是特意来看望他的。 “是你?” 肖长河上下打量了一眼肖老三,不屑一顾。 肖老三明白肖长河的脾气,不在意地笑了笑说:“什么事让你生这么大的气呀?” 肖长河懒得理睬他,他不过是桃花镇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 “桃花镇要架电线,是来请求肖安帮忙的。” 欧阳振华见肖长河不开口,他只好开口说。 “要多少钱?” 肖老三沉思了一阵问。 “大概二十万” “这事我跟肖安说,你们等我的消息吧,你们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我带你们到上海转转吧!” “不去,回家。” 肖长河冷冷的说。 “你是不是还在生肖安的气,你们父子俩应该好好谈一谈,我认为——”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肖长河打断了肖老三的话,他心中正憋着一肚子气,这鬼地方他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他恨不得马上飞回桃花镇去。 肖老三也憋着一肚子气,想不到肖长河到这里也还是那么霸道,他要是不看在肖安的面上,他才懒得理会这些破事,况且他比肖安更痛恨肖长河。 “你等我的消息吧!” 肖老三跟欧阳振华打了声招乎,他也走了。 第二十三章 新仇旧恨(四)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弃微名去来心快哉,一笑白去外,知音三五人,痛饮何妨碍,醉袍袖舞嫌天地窄。” …… 肖长河回到村口他又听到了肖疯子的歌声,他感觉是那样的亲切入耳,比起城市里的汽车声音有韵味多了,也可爱多了。 桃花镇变了,肖长河感到桃花镇变了,人们都似乎在议论着他的儿子肖安,同时人们也在躲着他,他成了桃花镇的另类。 “那老东西的儿子真不是个东西,像他一样缺德。” “那老东西被他儿子撵了回来,真是遭报应。” “仗势欺人一辈子,没想到到头落到这种下场,真是老天有眼。” …… 肖长河断断续续地听到了村民的议论,他早就料到桃花镇会出现这种事,都怪那不孝的东西。他这张老脸也无法面对乡亲,早知今日他真不该去上海,他恨肖安恨得咬牙切齿,他没有这不孝的儿子,肖家也没有这不孝的子孙。 肖长河近来的情绪也异常的低落,他整天呆在屋子里也不愿意出门,他的老伴近来也挨声叹气,都是被肖安给累的。 欧阳振华又来到了肖长河的家,他异常的兴奋,他一进门就大喊起来。 “肖村长,好事来了。” “我家没好事” 肖长河淡淡地说,这些倒霉的事已够多的了,他想象不出有什么好事出现。 “肖安资助了咱们二十万” 这的确是件天大的好事,可肖长河高兴不起来,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肖老三的结果,并非肖安的本意。肖长河突然感到他很佩服肖老三,尽管他在他的眼里一文不值,可比起自己的儿子他又强多了,他的确是一位性情中人。 “即使架了电线,我家也不会用的。” 肖长河恨恨地说,只要肖安出的钱他肖长河是不会接触半点的。 “为什么呀?” 欧阳振华很惊讶,他们父子俩也太不可让人理喻了。 “别提那王八羔子,我一听到他我就来气。” “可他还叫我转交给你十万块钱,说是让家里盖楼房,买电器用。” 欧阳振华说完将十万元钱从包里取出来堆在了桌子上,肖长河连看都没看一眼。 “我是不会用他的钱的,麻烦你再转交给他吧。” 这次欧阳振华更不懂了,肖长河也真是肖长河,这十万块钱桃花镇每家一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别说挣,一辈子见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可这——” 欧阳振华有些为难,肖老三一再叮嘱他一定要办好这事,否则那二十万就别想要了。 “孩子也是一片孝心,看来这儿子也没白养,镇长麻烦你了,麻烦你转告肖安一声,就说钱我们收到了。” 肖长河老伴出来打圆场说。 “你,唉,女人就是女人。” 肖长河碍于欧阳振华在场,他不便于骂他的老伴,他感到心里隐隐作痛。 欧阳振华走出肖长河的家门时,他看到了夕阳,冬天的夕阳。在这几年中他第一次看到了桃花镇的夕阳,红红的,像火烧了一样的绚丽。他走在了新修的路基上,脚下软软的泥土,带着芳香,他心中异常的惬意,他看到了桃花镇的希望,在冬天里。 桃花镇的冬天阴冷,阴冷的,瓦上结了白白的一层霜。冬风像一位玩童在窗户上拍打着,发出一阵阵孤独的声响,屋顶上不时从瓦缝里落下灰尘和枯叶。 冬天的桃花镇像处在一个山风口上,凛冽的寒风推挤着路旁的大树,驱赶着路上的行人。冬风似乎不满意冬的清冷,将枯叶和灰沙吹得漫无边际地飞舞。尽管风萧萧,路上行人依旧,只是将变拥肿的身子迎接这个空中过客。 风雪阻挡不住忙碌的人们,他们要劳动,要生活,要吃、穿、住,他们不得不昌着严寒奔波。但风雪能阻挡住富人们,他们一个个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对着天空咒骂,将一丝鄙视的神色留给这罪恶的寒风;然后将高贵的身子在穿衣镜前照一照,看看哪点已符合了天堂的味道。 桃花镇没有富人。 过年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对于在外浪迹的游子,这是无上的节日。这意味着他们一年的终结,一年的收获也就为了这一天,可以好好回家与家人团圆,分享家的温馨和欢乐。 肖晓晓回到了桃花镇,走到村口他又听到了父亲的二胡声,声音欢快愉悦,那是欢迎他的声音。他看到了新新的路基,尽管没完工也令他充满了无限的遐想,人们正在路基上忙碌着,桃花镇没有不忙碌的季节,哪怕是在过年的日子里。 肖晓晓首先碰到了肖长河,肖长河没有了往日的神气,见人也不愿意搭话,他除了叹气之外就是看看天色,看看太阳是否要落山了。肖长河的变化,肖晓晓很惊讶,他一走进村口就听到了肖安投资二十万架电线,同时还给家里十万块钱盖楼房的事。这不知道令多少人羡慕和幻想,肖长河简直成了桃花镇的幸运之神,连林村的都对他另眼相看,这在历史上是没有的,有什么能让肖长河叹气的呢?肖晓晓不明白。肖长河看见了肖晓晓,他抬眼茫然地问了问。 “你回来了?” “叔叔,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我能有什么事。” 肖长河一边默默地吸着烟一边没事地说。 “你好像不高兴,安哥那么好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肖安是桃花镇的骄傲,每次提到肖安,肖长河都眉飞色舞,这也是他的骄傲。 肖长河很平静,他没有肖晓晓想像的那么高兴,他甚至现在痛恨提到肖安,那个该千刀的。 “晓晓,上学如果没钱就跟叔叔言语一声,叔叔有钱。今年过年咱们热闹热闹,咱村出了大学生,过年一定跟林村比比排场,我计划拿三千出来买炮竹,一定要将林村压下去,好显示咱们肖村的威风。” 肖长河说得眉飞色舞,一扫刚才的郁闷,他还是比较喜欢桃花镇的事。 肖晓晓知道肖村和林村的矛盾又要开始了,以前都是因为这事才弄得现在这么僵,中间有几年他们没再放鞭炮,可今年又要开始了,三千块钱能买一大堆鞭炮,这是历年来最多的一次。他肖晓晓也没办法阻止,肖长河决定的事谁也更改不了。 第二天,肖长河就将鞭炮比赛的风声放出去了,肖村的大大小小听到这消息都无比的振奋。肖晓晓也振奋,他振奋的是父亲又捡起了他的二胡,父亲也不再沉沦下去了,桃花镇需要他的二胡声,因为那已成为了桃花镇的一部分。 转眼农历腊月初八到了,腊八节桃花镇每家每户都要吃腊八粥。腊八粥里放有红枣,花生,绿豆,糯米,家庭好的里面还放有莲米、人参等滋补品。腊八粥的热气似乎迷漫开了,空气也变得热了起来,肖晓晓家是吃不了腊八粥的,桃花要节省每一分钱供晓晓上学。 腊八节过后,桃花镇迎来了最隆重的节日——新年。在大年三十这一天,最解放的属于孩子,大人不再干涉他们做任何事。同时他们还能穿上新衣服,新鞋,尽管这些都是自家亲手缝制的,在桃花镇这些已足够令孩子们幻想大半年。 孩子们还幻想着另一件事,放鞭炮,这不仅仅是新年的象征,也是对抗林村的工具。 夜幕很快降临到了桃花镇,在冷冷的夜空里,寒星在闪烁。桃花镇的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在村头的草坪上燃起了几堆烟草,很快烟雾弥漫着桃花镇,桃花镇的人们认为这样才像过新年,这样才有过年的气氛。 肖村的老老少少都聚集在肖家祠堂的广场上,祠堂也二门大开,祠堂里放满了供奉祖先的供品。祖先供奉完毕,肖长河一声令下,人们挑着鞭炮向狮子山出发了,那里才是放鞭炮的圣地。 肖晓晓没有心情去狮子山,他更没有心情放鞭炮,他不希望两村一直这样斗下去,这样对谁都没好处。他隐隐约约地看到了杀女山的灯火,火光在一闪一闪,看来林村也作好了准备,林村也不干示弱。 夜半子时,肖晓晓是被炮竹声惊醒的,今天桃花镇没有夜,桃花镇只有鞭炮声。在大年三十,桃花镇每家灯火是通宵达旦的,每间屋子里都生上炭火,这是祖上一直流传下来的。 三十的火,十五的灯,桃花镇一直延续着这条古老的传统,这不单单是辞旧迎新,而更多的是作驱邪用的,因为他们相信火光能够驱走一切不吉利的东西,包括鬼怪的作祟。 鞭炮声响彻天空,狮子山上的气势更盛,林村是比不过肖村的,因为肖村有肖长河。今天最高兴的要数肖长河,他好长时间没这么开心过,放纵过,他终于可以出出胸中这口恶气,林村在他的眼里不名一文。 肖长河想着想着,他高兴地唱了起来。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在这鞭炮声中,没有人能听见他的歌声,也许鞭炮能听见。 第二十四章 似曾相识(一) 新年过后,上海的街道上又恢复了繁华,城市这台巨大的机器又开动了。成群的打工仔向上海蜂拥,他们需要知识来武装自己,改变自己,没有知识的农村,像一潭死水。平日从桃花镇到上海的车费五十元,在这春节期间突涨二百元,如果遇上雨雪天便涨至三百元。 火车在夜晚到达了上海,列车在缓缓地进站,车上纷纷动了起来,车厢内一片杂乱。列车像在雪上滑行,每向前一下,肖晓晓的心也在向前。 上海的夜晚没有往日的繁华,却多了一份神秘,空气也异常湿润,肖晓晓挎着包走出了车站,上海站的雄伟令他仰视,他包里只有几件衣服,还有这半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一共二千五百元,而其中二千块钱是肖长河借给的。这也是他今年的全部,他再没有机会回家了,来回的车费够他生活好几个月,为了完成学业他必须节省每一分钱。 上海也有春天,校园也有春天。 春天是新的开始,春天有着更多的梦想、愿望和野心。希望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只要你有不死的心,不屈的精神,不息的信念,你就会征服生活及更多的东西。 肖晓晓有他的梦想、愿望和野心,不过他现在很想见到晓雯和真子,他是那样的想念她们,而这种想念是从来没有过的。 肖晓晓又来到了黄浦江边,黄浦江的水一荡一荡的,在激荡着人生。夜晚的渡船来得悄无声息,像一只只在雪地上滑动的雪撬,向远方滑去。 晓雯现在好吗?真子还好吗?晓雯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她为什么要那样说?难道真的是他一切的错?他错在哪里? 肖晓晓长叹一声,他心里孤落落的,他一定要向晓雯问清楚,他到底错在哪里,他真的那么令人讨厌吗? 想罢,肖晓晓直奔晓雯的住处,这条路他太熟悉了,以至于有些陌生。他的心也紧张起来,他不知道见着晓雯后该怎么说,或许晓雯现在正在龙凤娱乐城上班,不过见到真子他也高兴。 窗,漆黑的窗,里面没有亮光,门上也上着锁。肖晓晓的心顿时凉了下来,春天的上海似乎比冬天更冷。 肖晓晓来到了房东的门口,房东是地道的上海人,上海人该有的和不该有的她全具备。 上海是一个没有围墙的城市。 肖晓晓的心有围墙,他通过房东冷冷的话语里明白了一点,晓雯早已搬走了。 她搬到哪里去了?她为什么要搬走?难道是为了躲着他? 肖晓晓的心冷了,他的心里在下着雪,下着春天的雪。 这个日子,风比雪更凄冷,酒比水更淡薄,花比火更惨淡,笑比哭更难过。 肖晓晓没有笑,他实在笑不出来。 上海的夜依然灯红酒绿,街上的行人依旧很多,不过更忙碌了些许。春天的来临,新的一年的开始,忙碌也就开始了,这个季节不忙碌的是龙凤娱乐城,这也是一年中的淡季。 肖晓晓走进了龙凤娱乐城的大厅,这一刻他是多么希望晓雯就在里面,哪怕是她陪着客人喝酒,他也不在意。只要晓雯不生气,只要她不讨厌他,他什么都愿意做。 “帅哥,又来了。” 前台的服务小姐喊了起来,她还认识他。肖晓晓向她点头笑了笑,他实在是笑得很勉强,他知道他现在的笑一定比哭还难看。 前台服务小姐的笑很好看,笑得很专业,令人不得不入迷。 “晓雯在吗?” 肖晓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 “她,她去年就走了。” 肖晓晓的心更冷了,比这风还冷,以后服务小姐的话他听不见了,他也不知道是怎样走出龙凤娱乐城的。 “她还在生我的气,她不会原谅我的。” 肖晓晓叹息着。 酒,肖晓晓现在想喝酒,也只有酒能驱去他心中的挂念。 老上海酒吧有酒,有鲜红的葡萄酒。 肖晓晓走进了老上海酒吧,这里是他和她工作过的地方, 也是他为之骄傲过的地方,这里的一切是那样熟悉和亲切,可一切都物是人非。 “哎,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他又想起了花蝶,他的心在流泪,他今天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而对着眼前的一切他竟流下了泪。 “酒,拿酒来。” 肖晓晓吼了起来,这里只有他自己。 酒,鲜红的葡萄酒拿了上来,像血一样的酒。 肖晓晓喝了一大口,他感觉舒服极了,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到酒的味道。 “拿大杯来” 服务小姐拿来了大杯,她还惊疑地看着肖晓晓,也许她也是平生第一次看见这么个人用这么个杯子喝酒,尤其是葡萄酒。 酒吧的音乐像门口的礼仪小姐一样迷人,可惜没有晓雯的歌声,这不仅仅是酒吧的遗憾,也是他肖晓晓的遗憾。 没有晓雯不要紧,他会唱,肖晓晓摇摇晃晃走上了舞台,这也是他曾经熟悉的舞台。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肖晓晓在舞台上唱了起来。 “先生,你喝醉了。” 服务小姐挽着肖晓晓一摇一晃走下了舞台,这本来就不是他的舞台。 “我,我没醉。” 喝醉的人从来就不认为他醉了,肖晓晓也是如此,因为他的心没有醉。他感觉很累很累,眼皮都抬不起来,他真想依在服务小姐温暖的怀里睡一觉,可那也不是他睡觉的地方。 肖晓晓醒来首先看到了酒,一箱箱的酒堆满了房间,他静静地躺在孤老头的床上。难道孤老头又回来了?肖晓晓从床上坐了起来,房间的光线依然是那样的昏暗,没有白天黑夜,酒吧是不分昼夜的。 肖晓晓走出房间又碰到了昨天扶他的服务员,她的脸上依旧带着笑,仿佛昨天醉的不是他。 “昨晚谢谢你了” 肖晓晓不得不感谢她。 “没关系,主管叫我告诉你,只要你愿意这里一切对你都是免费的。” 肖晓晓很惊讶,这无疑是一件荒唐的事,即使孤老头在时他也不可能享受这一切的免费。难道天下真有免费的午餐?难道这一切都是孤老头所为? “孤老头回来了吗?” 肖晓晓不由地问。 “没有” 服务员微笑着说,她是没有理由骗他的。 “那为什么对我免费?” 这是他关心的问题,也是他好奇的问题。 “不为什么,主管说你是我们这里幸运的客人,我们每月都产生一个幸运的客人。” 一切都这么简单,可肖晓晓感觉不到他的幸运,他现在很不幸。 走出老上海酒吧时,天色已正午,看来酒吧的时间总是比外边慢半拍,他的到来也慢了半拍。晓雯去了哪里?这茫茫的上海他是找不到她的,他一无所有,唯有学校。 肖晓晓一想到学校,他的心情又兴奋起来,那里才是他的梦想。他现在要做的是找一份兼职工作,一边学习一边挣钱,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完成学业。临走时,他已拍着胸脯告诉姐姐,他是再也不需要家里给他寄钱的,他凭自己的能力完全能照顾自己的,他相信他自己。 社会是一条汹涌澎湃的大河,城市就如河中的漩涡。大学生只不过是站在岸边观望的一群孩子,但有时也有被漩涡卷走的。 肖晓晓无畏于漩涡,因为他是从漩涡中走出来的。 他的室友赵孟如也是从漩涡中走出来的。 赵孟如,湖北黄冈人。 肖晓晓第一次握住他的手时,他感觉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像他的面孔一样冷,也许他的心比他的面孔更冷。 “你以前也来过上海?” 肖晓晓有些惊讶地问。赵孟如点了点头,他一边收拾书,一边回答。 “上海呆了四年,整整四年啊,我都不敢想象这四年是怎样过来的。” 赵孟如长长叹息了一声,肖晓晓知道他一定吃了很多苦,经历了很多事情,以至于他无法从他的脸上分辨出一丝的喜怒哀乐。 “你在上海干吗?” 肖晓晓的问题似乎很幼稚。 “干吗?什么能挣钱就干什么,起先打空调眼,后两年震捣混凝土。刚开始手都震得出血,时间长了手麻木了,大脑也麻木了,整天像一台机械,就像电脑一样,只按人们输入的指令办事。” “所以你就考上了大学” “因为我要做一个操作电脑的人” 赵孟如的脸上依然冷冷的,没有一丝的笑容,也许他根本就不会笑。他不再言语,低头干他的事。 贫穷是维护不住尊严的,贫穷里没有尊严。贫穷的赵孟如更没有尊严,他只有用冷冷的面孔护住他那颗脆弱的心。 开学的这段时间里,肖晓晓和赵孟如找到了一份工作,发放宣传单,每礼拜发三天,一个月工资三百元。同时,他们还联系到了一家杂志社,帮他们抄写信封,每个信封二分钱。他和赵孟如白天上完课后就走上了大街,发完宣传单后,回到宿舍已是六点多钟。草草吃过饭,他们又开始抄写信封,直抄得头晕脑胀。 他们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工作着,生活虽然有些清苦和忙碌,但也有滋味,赵孟如依然那么冷冰冰的,甚至有时一天也听不到他说一句话。钱依然不够用,除去学费,书本费,以及日常用品,他们没有更多的钱,而下半年的学费更是难上加难。 第二十四章 似曾相识(二) 五月的黄昏早已抚平了冬日的清冷,马路边的常青树绿油油的叶子在微风中荡漾着,几只无聊的麻雀在喋喋不休地叫唤。常青树点绿了五月,也点绿了肖晓晓的心情。 家乡的五月,天空是透明的,瓦蓝瓦蓝的真让人想伸手去摸一摸,清澈的小河,只有小鱼小虾才有权力评说。 肖晓晓和赵孟如也没有宣传单发了,发了三个月一分钱也没拿着,要工资老板一推再推。信封还有厚厚一堆没抄完,他们没日没夜地抄着,赵孟如在他眼里变成了双影。肖晓晓的手不但痛,连吃饭拿筷子都费劲,眼睛干涩涩的,布满了血丝,这几日他都不敢照镜子。信封没抄完,杂志社是不会给钱的,当初签协议是全部抄完给钱,可现在已是囊中羞涩。 穷困的抱怨比常日更多,本来穷困的心情就比常日差。 赵孟如没有抱怨,他有的是方法,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他是饿不死的,因为他早已死过了,现在的生活他已满足了,他有一点不满足,每每想到这点他的心在痛,在收缩。 赵孟如的脸上更冷了,像结了一层寒霜。 “现在该给家里写封信了” 赵孟如自言自语说,他拿出纸笔看着窗外,久久的,目不转睛地发呆。 “赵孟如,赵孟如。” 肖晓晓喊过几遍他才回过神来。 “啊,什么事?” “怎么不写了?” “写,我写给鬼。” 赵孟如将笔一扔,他的脸阴沉得要下雪。 男子汉的哭,没有女人们的温柔,也缺乏一种艺术美,他只是真情的流露。 赵孟如没有哭,肖晓晓倒希望他哭一场,痛痛快快哭一回,得到一次放松,得到一次发泄;也许赵孟如根本就不会哭。 这段时间的大学生涯,他们学到了很多,也懂得了很多,他们像是一位八十岁的老翁手脚和大脑都不顶用。失去的太多,要学的也太多,他们整日在唆吸着知识。 赵孟如写完信,他含着泪划了根火柴将信纸点着了。 “怎么烧了?” 肖晓晓惊讶地问。 “不烧,他们怎能收着。” 赵孟如木木地说。 肖晓晓的心不由一阵难过,心像被什么抓走了似的,也不再问他,以免引起他伤心。 火红的火苗在闪动,火苗里仿佛有个身影在跳动,慢慢地,越来越清晰,是姐姐的身影,她正在看着他笑。不是,是花蝶的身影,花蝶的笑是那么动人。是晓雯的身影,那泪痛斑斑的脸庞,像雨后的桃花,娇脆欲滴。不是晓雯,是爸爸,他正在拉着二胡,那悲悲切切的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了,震动着他的耳膜,他入神了。肖晓晓看到了满山的桃花,他听到了村前小河哗哗的流水声,这是桃花镇,他回到了家。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是妈妈的歌声,妈妈,你在哪里? 歌声缥缈,他找不到方向。他只看到眼前一片灰,一片黑灰,上面隐隐约约还能看得见: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 也许暑假能解开他们的伤痛。 暑假的来临,不但意味着柏油路炽热烫手,空气沉闷,更意味着每一学年的终结,第二学年的开始,学费一直困扰着肖晓晓和赵孟如。 他们似乎不是在上学,而是在做生意,做着糊口的生意。 赵孟如依然不在意,车到山前必有路,这是他的哲理,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现在的困难也不叫困难。 既然赵孟如都不在意,肖晓晓何必在意,他本来是知难而上的。 这几天空气更加严热了,以前学校电脑上机是免费的,而现在五元钱一上午,这不免使他们的生活更加严峻。不着急的赵孟如也着急了,急得团团乱转。再这样下去,他们不但交不起学费,连生活费都成问题。 “老赵,在这假期有什么打算?” 肖晓晓关心地问,他知道赵孟如有办法,否则他就不叫赵孟如。 “没什么办法,至少现在没什么办法。” 赵孟如开口说,他的情绪很低落,没有钱的日子,谁的心情也好不起来。 “你呢?你难道也没有办法?” 赵孟如看着他问。 “你都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过……” 肖晓晓欲言又止,因为那根本就不叫办法。 “不过什么?” 赵孟如追问,他一向不喜欢这种欲言又止的说话方式。 “不过,有倒是有,不过先得有资本才能挣钱。这几天我一直跑市场,向做生意的打听情况,如果我们能做小百货生意。第一,资本少,有四千元钱就行。第二,找到便宜的进货渠道。如一把木梳,进价五、六毛钱,市场卖二元一把,甚至更高的价格,我认为这方面赢利较快。” 这是一个挣钱的大好时机,他们不能错过,肖晓晓正想与赵孟如商量;可他和他兜里没有一分钱,别说四千元。 “你有把握?” 赵孟如进一步问。 肖晓晓点了点头,只要有资金,挣钱只是多少的问题,他沉思一番又说:“这种小生意只能在短时间内做,现在算迟的了,大概还能做半个月,可谓时间就是金钱。” 赵孟如沉思了一阵,在屋里踱着步说:“这样吧,钱我想办法,咱们说干就干。” 这无疑是天大的好事,无不是福音,肖晓晓当然是求之不得;可赵孟如有办法能弄到这么多钱吗? “你有把握弄到钱?” 肖晓晓有些担心地问。 “车到山前必有路” 赵孟如依然很深沉,很神秘,肖晓晓摸不透他。 第二天,肖晓晓和赵孟如在四平路比较繁华的场所租了一间门面,半个月房租一千八百元。如果卖势好,三五天就能赚回房租,肖晓晓和赵孟如雄心勃勃的计划着,忙碌着。 赵孟如也显得比往日更有生机,脸上也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原来他也会笑,而且很好看。 第一天肖晓晓和赵孟如是在忙碌中度过的,直忙到晚上九点还没吃今天第一次饭,第一天营业额一千二百多元,纯利润五百多元。他们心里像吃了蜜似的甜,原来做生意这般容易,钱这么好赚,赵孟如的脸上也乐开了花。 “晓晓,你真有眼光,我怎么没发现呢?这人与人真的没法比,不服还真不行。” 赵孟如竖起了大拇指夸奖他。 赵孟如一直是很高傲的,虽然穷得叮铛响,他很瞧不起那些有钱人,他也很少夸奖别人。 “谢谢你的夸奖,我可受宠若惊了。” “今天咱们挑个地方,好好吃一顿。” 赵孟如建议说,他又恢复了往日的表情,仿佛刚才高兴的不是他。 “下次吧,太晚了,明天还得起早,买几袋方便面吃就行了。” 在本钱没挣回来之前,肖晓晓是没有心情去大吃大喝的。他们回到了住所,买了几袋火腿肠和面包,他和赵孟如狼吞虎咽起来。 “你怎么弄来那四千块钱的?” 肖晓晓一边吃一边问,这是他想不通的事,他想不通的事太多了。 “秘密” 赵孟如神秘地说,他不想说的,肖晓晓知道问也白问。 上海的早晨没有桃花镇般的薄雾,空气异常的闷热,没有一丝风,马路旁的常青树一动不动。他和赵孟如八点钟来到了他们的小店,他们将店内小商品整理完之后,赵孟如将门外打扫干净,一天的生意就在这闷热中开始,一天的心情也在清晨变得紧张和焦虑。 突然,一辆130卡车停在了他们店前,车上走下来三个身穿制服的工商人员,直奔他们的小店。 “你们有营业执照吗?”胖一点的问。 “没有” 赵孟如冷冷地说,肖晓晓心中紧张地捏着一把汗。 “没有,你这所有东西没收,还得罚款。” 胖一点的说完,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份单子,那一定是罚款单 。肖晓晓赶忙迎上去哀求着:“我们是学生,想利用假期挣点学费,我们过几天就不干了。” “对,我们过几天就不干了,你看这是我的学生证。” 赵孟如说着递上了学生证。 胖一点的看了看学生证递给了赵孟如说:“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是违法的,看在你们是学生,钱就免罚了,东西全部没收。” “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才这样做,请留下我们的东西。” “求求你们,留下我们的东西,我给你们跪下了。” …… 车载着所有的东西远去了,像带走了他们的心。赵孟如还跪在那里,直直地,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肖晓晓将他拉了起来,望着空空的小店,他们再一次跌倒了,生活再一次将他们逼到了悬崖。 肖晓晓回到了宿舍,软绵绵地躺在床上,浑身发冷,心中阵阵发慌发闷。他的头轰的一声,他的一切都倒塌了,心里像有无数把尖刀在扎,他强烈地告诫自己:挺住,一定要挺住,不能倒下。 以后他什么都不知道了,他一直都保持着微笑,他不能没有微笑。 肖晓晓不知道他是怎么醒来的,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醒过来了,他的四周一片漆黑,有些怪异的东西似乎在黑暗中跳动着,不时发出怪异的声音。然后,是静,死一般的静,静得有些恐慌,有些害怕,他只感到他的心在不停地抽搐着。然后,又是怪异的声音,再然后…… 他的生活中充满了怪异和黑暗,他仿佛治于一个无尽头的黑道里,在黑道的四周布满了机关和魔鬼,随时会将他送上西天。他在不停地念着咒语,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咒语,那些怪异的声音不断从他口中发出,他像巫婆一样述说着前生来世。有时,他又像被治于黑暗的空中,没有天,没有地,他只感到自己的存在,自己不停地下坠,心在不停地收缩,收紧,难过得令他想死。 “花蝶,花蝶。” 肖晓晓喊叫了起来。 为了花蝶,他肖晓晓是不会倒下的,困难算什么,他终有一天会征服生活的,让命运去见鬼吧! 赵孟如不知了去向,肖晓晓突然想起了赵孟如,不由从床上坐了起来,上天保佑他不会出事。 第二天夜里赵孟如醉醺醺地撞进了屋子,手里还提着酒瓶。他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过,他依旧那么镇静,只是酒精的作用使他有些倦意。 “你跑哪里去了?可把我急死了,一次的失败没什么大不了,你要振作起来。” 赵孟如阻止住了肖晓晓的话,他转身对门外说:“进来吧,别再神神秘秘的。” “外边还有人?” 肖晓晓惊奇地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夜,沉沉的,没有一丝风,连树也懒得动一下,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门外空空的,没有一个人影,只有闷热的夜。赵孟如也来到了门边,他的笑容惊讶地凝结了。 “人呢?去哪儿了?” “谁?” “没什么?” 赵孟如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神经病” 肖晓晓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床上。 赵孟如关上了门,脱掉了上衣,咕嘟了一口啤酒怪怪地笑着说:“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以后,我会明白?” 赵孟如的话总是不着边际,肖晓晓什么都不明白,不知他又在耍什么鬼主意。 “到底怎么回事,你心情不错啊,还有闲心喝酒。” 肖晓晓正色地问。 看来赵孟如今天的心情的确反常,是不是太过刺激而使他变得这样?肖晓晓惊讶地看着他。 赵孟如的心情没有反常,反常的只有这夏天。 放假过了好几天了,小店也无法开张,肖晓晓和赵孟如又成了自由人。他们整天在街上游荡着,寻找着一丝希望。 “我们去卖血” 赵孟如突然说。 “卖血?” 这是肖晓晓从未想过的事,到时时听人提起卖血挣钱的事。他看到了赵孟如的笑容,那么阴森可怖,不像是赵孟如。 他俩默默地来到了医院的门口,肖晓晓长长出了一口气,赵孟如首先走了进去,走得那么从容,肖晓晓也鼓起了勇气走了进去。 “大夫,请问卖血的在什么地方?” “走廊的尽头?” 穿白衣服的大夫斜了肖晓晓和赵孟如一眼说。 肖晓晓和赵孟如道了一声谢向走廊尽头走去。 “大小伙子,啥事不能干,卖血,没出息。” 肖晓晓身后传来了刚才那大夫的声音,他和赵孟如顿时停住了,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像有人用捶子在敲打,每一下使他颤栗。 天空黑黑的,没有下雨,也没有眼泪,肖晓晓和赵孟如奔出了医院。 肖晓晓紧紧地盯着赵孟如,他也在直直地看着他,肖晓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你为什么出来了?” “那你又为什么出来了?” 赵孟如反问道。 “因为我是男人,不想让人看不起我。哪怕再苦再累我们也得度过这一关,别人能做到的我肖晓晓也能做到。” 是的,他们会有机会的,肖晓晓时时刻刻在鼓励自己,不要灰心,他背着姐姐和乡亲父老的期望,还有花蝶,他不会让人们看不起的。 “没有一丝机会,谁让你去累去苦?” “会有机会的,你想你有什么专长,或特长。” “专长,特长,什么意思?” 赵孟如不解地看着肖晓晓问。 “别管什么意思,你说?” “什么都会,又什么都不会,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提示提示。” 赵孟如一边抓着他乱蓬蓬的头发,一边思索地问。 “譬如会拉二胡” 肖晓晓提示他说。 “哈哈,我有办法了。” 赵孟如大笑起来,抱着他大叫。 “二胡,对,二胡。” “别闹了,什么办法?” 肖晓晓急不可待地问。 “你想想?” 赵孟如神秘地说。 “去地铁拉二胡” 他和他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他看看他,他看看他,忍不住笑了。 “英雄所见略同” 他和他又同时爆出了这一句,也许他们只有这种办法。 夏天的地铁站,有一些凉意,有那令人舒适的过堂风,肖晓晓和赵孟如找了一个通风的角落坐下。赵孟如在前面铺了一件衣服以备收钱用,自己也在上面扔了几个钢币,肖晓晓拿出了二胡,不管走到天涯海角他一直带着它,它是他的希望和荣耀。 赵孟如拿出了笛子,这是他的专长。 “咱俩先合奏一曲《二泉映月》,绝对要专业,别让人给咱们当作叫花子,咱们是为艺术而献身。” 赵孟如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肖晓晓也笑了起来。 “别笑,正经点。” 他们不再笑了,合奏开始了,这个开场白一定要演奏好。 赵孟如的笛子的确有很深的造诣,肖晓晓一直低估了他,今天他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他和着笛子的旋律,也用心地拉起了二胡。他慢慢合上了眼睛,他看到了桃花镇的明月,还有父亲,桃花镇的小河那么清澈见底。他感觉到了如丝的春风,花香,还有那叫个不停的小鸟,姐姐的笑容是那样美丽,姐姐,姐姐…… 一曲完了,肖晓晓慢慢睁开了眼睛,周围站满了人,人们纷纷向衣服上扔钱。突然,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拍着双手叫了起来:“好,好,有点味道。” 肖晓晓和赵孟如一看,不由呆住了,是班主任,赵老师。 “赵老师,你……?” 肖晓晓喉咙里像卡了一个东西说不出话来,赵孟如也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赵老师将他俩拥在怀里,他的身体在颤抖,赵老师哽咽地说:“孩子,辛苦了。” “赵老师,我和肖晓晓是想在假期锻炼锻炼自己。” 赵孟如撒谎说。 “孩子别说了,你俩的家庭我都知道了,我是个不称职的老师,你俩跟我回去吧!” 肖晓晓看到了赵老师满眼的泪水,他多么像父亲啊!那么慈爱,他擦了擦眼泪微笑着说:“谢谢您,赵老师,我和赵孟如会挺过去的。” “走吧,到我家去。” 肖晓晓和赵孟如执意不去,没办法,赵老师临走时说:“你俩放心,我会帮你们想办法的。” “谢谢您,赵老师。” 肖晓晓和赵孟如深深地鞠了一躬。 赵老师已经向学校申请了,只要肖晓晓和赵孟如在每学期期末之前交完学费就可以,同时免去书本费,这对他和赵孟如是天大的喜讯。 “如果将我的一生分为四季,我会将整个春天送给赵老师。” 赵孟如兴奋地说。 “而我更愿意将秋天送给他。” “为什么” 赵孟如对肖晓晓的回答似乎不满。 “因为秋天满载着希望和成熟,我愿意用我的果实报答他。” 赵孟如不再言语了,他紧皱着眉头低低地说:“其实赵老师最喜欢秋天,我一定会让他满意的。” 第二十五章 奇怪的疯子(一) 晚秋的风总是将天空拉得很远,很远,白云也有意无意地在楼宇间只露一角,公园的树叶也黄了,之间有些许苍松耸立着,显出几分的威严。 肖晓晓的右腿里越来越痛,像有针扎一样,以至上公交车时,有些人让座,在人们的眼里他真的是一个残废。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证明着他和常人一样,别人能做到他肖晓晓一定能做到,他鄙视贫穷,可是这腿也太不争气了。医生告诫一定要休养不能过度劳累,否则那条腿会全部瘫痪;可他不能休息,他的梦想还没实现,他要成功,他要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人明白,贫穷和残缺是压不倒他的;因为他是桃花镇的。 深秋最好是枫树叶, 染透猩猩血,风酿楚天秋,霜浸吴江月,明日落红多去也。 可惜这里没有枫树叶,不过这满树的黄叶也别有一番景致。 “你不是说有好事告诉我吗?” 肖晓晓问林虹,他即刻想知道,不然他是不会跟她到这里来的,他没有心情出来玩耍。 “出来散散心嘛,对你我都有好处,我真不忍心看你整日劳累。” 散散心,这无疑是一件好事,呼吸呼吸大自然的气息,让大自然洗去胸中的郁闷和烦躁,他宁愿受林虹的骗。 “来,咱们爬到山上去,看谁先到。” “好” 他和她都开始向山上爬去,她从左边上,他从右边上,这是上海最普通的公园。 山,高低错落的山石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一步步的石阶都显示出一份力量,石阶一会儿平缓,一会陡急。肖晓晓的右腿在隐隐作痛,到后来象针扎一样痛,他爬到山顶时,右腿直直地放在岩石上,已不能弯曲了,但他终于爬到了山顶。 “哎哟,累死了” 林虹一屁股跌坐在肖晓晓身边,她已香汗如雨,她看见他那条放在岩石上的右腿轻轻说了声:“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没什么,我在向自己挑战,好多年没这样跑过了,你看上海都被我踩在了脚下。” “喂,喂,喂。” 林虹在山头高兴地大喊起来,引来很多游人的目光,山下的游人也喊叫起来,大自然是多么美妙啊! 夕阳,如血的夕阳,站在山上才能看到上海的夕阳。 “时间不早了,下山吧,我看我下不去了,这条腿象不是我的。” 肖晓晓的腿一动就痛,浑身象散了架子似的,没有一点的力气。 “我扶你慢慢下吧” 林虹扶着他一拐一拐地往下移,整个人象要栽下去似的。 “你看,你看。” 在山腰林虹惊叫了起来,肖晓晓顺着她的手指向前看,在山脚一棵松树下隐隐约约坐着一个老头,穿着黑色的西装,脸上黑瘦黑瘦,胡子快掩盖了嘴。在老头身旁躺着一个破袋,露出矿泉水瓶子和易拉罐,当年他肖晓晓也是这副打扮。 “一个老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肖晓晓很漠然地说。 “哎呀,你不知道,他平时在我们学校附近,今天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谁都可以到这儿来。” 天渐渐黑了,肖晓晓和林虹来到了山下,那怪老头已没了去向。一路林虹还在想着那令人费所思夷的老头,他以前究竟是干什么?现在怎么会落到如此?他有家人吗?这些没有人知道。 夜悄悄地降临了,将星星托上了天空,阵阵的晚风温柔地在树林中穿梭,将都市的烦躁吹得了无踪影。喧闹的公园此刻也该有一会儿清静,难得听到的虫声叫了起来,肖晓晓耳边似乎还响着山的声音。 “你说那老头真怪,你说他是一个拾废品的吧,而从他嘴里出来的却是很深奥的学问。” “我想他以前肯定是哪个大学的教授,精神有问题而流落街头。” “他一见人注意他时,他的话更多了,而且能从第一次世界大战讲到现代的战争,似乎他是亲身经历过,而且说话是那么有逻辑,即使是一位教授也没有他如此的学问。” “他肯定是一个不平凡的人,也不同于其他拾废品人,他衣着干净,说话利落,说的时候那手式似乎是一位教授站在讲台上。” …… 林虹没有结果,只是总结出那老头是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传奇式的人物,而不相称的工作和举止,显然又令人想象他是一个疯子。 肖晓晓在静静地听着她杂无章的话,脸上的表情随着她的话在变化。 “是够邪门的,他懂得的真不少,也许只有肖疯子能跟他媲美?” 肖晓晓又想起了肖疯子,桃花镇的疯子。 “肖疯子是谁?” 林虹好奇地问。 “我们镇的疯子,他整天唱着不着边的歌,就像你说的那老头一样。” “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林虹挽着肖晓晓的胳膊,像小孩一样依在他的肩上,她说完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像一口清澈的山泉,显出她的清纯与可爱。花蝶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她已远离了他,带着所有的回忆走了,不能令他触及到她的一丝的气息,肖晓晓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你怎么啦?” “没,没什么。” 夜在秋虫声中失眠,他俩来到了那棵松树下时,这个时候是没有人留下的,只有这夜来陪伴山。 深秋的风带着寒气在向着公园逼近,公园的苍松翠柏,还有那怪石在晚风中变换模糊,唯有那摇晃的树枝发出一阵阵沙沙声响,一阵接一阵,像千军万马在奔腾。 林虹冷得浑身直打颤,这是她的主意,要留守公园,领略这里的夜景。远去的城市一片灯火通明,高楼大厦一切都显得那样渺小,自然在这里扮演着伟大与宽容。 人啊!是何等的渺小。 “我好冷” 肖晓晓和林虹靠在一起,她的身子在颤抖。 “抱住我好吗?” 林虹整个身子倒在了他的怀里,那柔软的身子在不停地抖索着,她紧紧的抱住了他。 那一夜肖晓晓是看着公园睡的。 肖晓晓回到宿舍时,赵孟如正好起床。 “肖晓晓你真不够朋友,不回来也不打一声招呼,我找遍了整个学校都没找到你,你知道我这一晚都没睡好觉。” “我以为能回来,所以没跟你打招呼,我给你介绍一位朋友。” 林虹走进了宿舍,肖晓晓向赵孟如引见。 “你怎么来了?” 赵孟如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林虹,他有点手足无措。 “你俩认识?” 肖晓晓很惊讶。 林虹点了点头说:“原来你俩在一个宿舍,可惜我上次没进来。” “上次在门外的是你?” 肖晓晓终于明白了。 “你们俩一直在一起?” 赵孟如问完长长嘘了口气,他后悔问这句话。 “对呀,我真想不到你俩认识,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呀!” 肖晓晓很兴奋,他完全没注意到赵孟如的表情。 赵孟如冲出了宿舍,他恨肖晓晓,他多么希望肖晓晓回答不是,他多么希望出现的不是林虹,他多么希望…… 他没有了希望,他本来有一线希望;可现在肖晓晓出现了,他和她呆了一晚上,他一切的希望都成了泡影。 “我去找他” 林虹说完也冲出了宿舍,肖晓晓没有追她,让忙碌的日子来解脱他们吧! 第二十五章 奇怪的疯子(二) 夜很深了,窗外的風声在敲击着那思念的绪。肖晓晓一点睡意也没有,赵孟如没有回来,不知他俩怎样? 肖晓晓又想起了姐姐的音容笑貌,還有爸爸,奶奶…… “姐姐,我真的好想你。” 姐姐未照一张照片,桃花镇也没有照相的,人们只是每天从早到晚,日复一日地劳作,无暇顾及其它另类的东西。 他真害怕有一天姐姐会从他的脑海中消失。 赵孟如回来了,他依旧冷冰冰的,除非他发怒的时候,话才多一点,他们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赵孟如自回来之后,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肖晓晓成了他眼中的仇人。他做梦都没想到他日思夜想的女友竟和肖晓晓在一起,这是他无法容忍的。他追林虹追得是多么的痛苦呀!他俩从小一起长大,林虹的家境与他的家境是那样的相似。他和她从小学到初中,他处处保护着她,维护着她,可她—— 赵孟如不忍再想下去,他的心在滴血,一切都是因为肖晓晓。如果没有他,林虹也不会变心的;如果没有他,他赵孟如也不会这么痛苦。 肖晓晓找到了赵孟如,他知道赵孟如这段时间一直在躲着他,在怨恨他,都是因为林虹。 “我真不知道你们早就认识,我不想多说,如果你将我还当作朋友就相信我,我和林虹没什么,我不过是将她当作妹妹。” 这是肖晓晓的真心话。 “朋友?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你也不用跟我解释,至于你和她,那是你的权力。” 赵孟如说完,冷冷地走了,他没有朋友,连他自认为最好的朋友现在竟成了他的情敌。 肖晓晓看着越孟如的背影,孤零零的背影,他突然是那样的同情他。他知道不管怎样解释,赵孟如是不会相信他的,他一定要让这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晚风缓缓地从四平路穿过,有一丝凉凉的快意,马路两旁的灯都亮了起来,五颜六色的光芒勾勒出一副温馨浪漫的画卷,忙碌一天的人们终于可以闲下来感受感受这份难得的气息。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每个成功的人必须有其与众不同的习性,有的似乎于呆板和执拗,正是因为这些呆板和执拗才使得他们成功;所以你们不要悲叹自己的无能,不要强迫自己符合大众化、社会化,那样扼杀了你们的个性,只不过是一个庸才。” 肖晓晓看见了那神秘的老头,他背上依然背着那袋子,袋子里鼓鼓的,嘴上依然不停地念着那句永不变的话:“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他竟然是肖疯子,桃花镇的疯子,他怎么会来到这里?这简直是一个奇迹,肖晓晓惊呆了。 “老头,那你该是什么才呢?该不是棺材吧?” “哈哈” 一个二百五的一句话,引得人们都笑了起来,似乎这老头挺好玩。可肖晓晓笑不起来,他真想狠狠地骂那二百五,可他是从来不骂人的。 也许人本来有着一种皇城般的偏见,正是因为这种固有的偏见,抬高了他们的身价,使得他们自命不凡。 “哈哈” 肖疯子也怪怪地大笑起来,也许他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的欢迎,今天有这么多的人给他捧场,在桃花镇是没有这种待遇的,他难道不高兴,不笑吗? “大爷你能讲讲爱情吗?” 林虹忍不住问,她的出现是太自然了,这本来离她的学校不远。 “爱情,高山流水。” “什么意思?” “高山流水,不求气势磅礴,但愿细水长流。嗯,细水长流。” 肖疯子说完又怪怪一笑,手一挥唱道:“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夜慢慢地深了,徐徐的晚风吹散了人群,四平路也慢慢地静了下来。 林虹今天头上戴着白色蝴蝶发卡,冷寞透着高傲,她笑了,在秋风中,那种久违的笑容,肖晓晓怔住了。 “怎么是你?” 林虹还是发现了他。 “那老头怪不怪?” “你怎么会来?” …… 林虹一口气问了一大堆问题,显然他的出现也令林虹吃惊。 肖晓晓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苦笑着说:“我应该早想到是他,除了他没这么怪的人。” “是谁?” “我们镇的肖疯子” “这么巧?” 这次是林虹吃惊了,没想到这怪老头是桃花镇的。肖晓晓比林虹更惊讶,他想不出肖疯子是怎样到这里来的,这也太令人费所思了。 “你和赵孟如以前就认识?” 肖晓晓不由地问。 “我和他从小一块长大的,我一直将他当作哥哥一样。” 林虹脸上没有了笑容。 “可他没那么认为,怪不得他一直不理我,我今天算明白了。” “我跟他解释好多次,可他还是那么死心眼,况且这跟你没关系,他那人就小心眼。” “其是他非常优秀,他在乎你。” “你今天是充当他的说客?” 林虹很不高兴地说。“你也可以那么理解,你应当好好地考虑考虑他。” “不用考虑,至少我现在不想考虑。” 林虹气愤地走了。 “林虹,林虹。” 肖晓晓的喊声她已抛在了脑后,没有回音,只有汽车的糟杂声。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肖疯子背着破袋从肖晓晓眼前走过,肖晓晓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他到底要看看他每天呆在那些地方。 肖晓晓的心里沉沉的,腿软绵绵的,天空中的星星一眨一眨的,象是在哭泣。肖疯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象一个幽灵跟在他后面。在一个地下通道肖疯子停住了,他看了看周围,然后靠墙坐下将袋子放在身边,俯在袋子上睡觉,这就是他的宿身之所。 肖晓晓悄悄地溜出了地下通道,马路上冷冷清清,偶尔几辆车带着风声而过。在上海的几年里,整天为了生存而生存,他失去了夜。今天夜又回来了,空气凉丝丝的异常的清冷,那飘落的树叶不时撞在头上,身上,象姐姐的手一样温柔。 “姐姐” 肖晓晓心里异常地孤寂,腿里象针扎一样,一阵风吹过,他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一阵恐惧不由充满胸中,他更害怕了。 他匆匆忙忙逃到肖疯子身边时,肖疯子已呼呼地睡着了,四周异常的荒凉,似乎有鬼的出没,现在唯一的只有肖疯子了,可他又睡着了。 “桃花” 谁在喊姐姐的名字?声音似乎是从肖疯子嘴里出来的,又似乎是他发出的。通道的两端阴森恐怖,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地响,象是谁在轻声地哭诉着。 “肖疯子,肖疯子。” 肖晓晓不敢推他,轻声地喊。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 肖疯子翻了一个身子,全身地躺在地砖上,他的嘴里还是不停地念着那永不变的话句。 地下通道又刮起了一阵阴风,肖晓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接着三个小黑影出现了,难道真的是鬼魂出现了,他不由闭上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出。 肖晓晓感觉三个黑影离他越来越近,接着一阵声响,象是在动肖疯子的袋子。又一阵风刮过,他感觉有一个东西贴在他的脖子上,想必是小鬼在勾他的魂,吓得肖晓晓不由大叫起来。 转眼三个黑影逃得无影无踪,想必鬼也怕人叫。肖疯子被他的叫声惊醒了,跪在地上哀求着:“别打我,别打我,你们要什么东西,我都给你,都给你……” 肖晓晓伸手摸了摸那贴在脖子上的东西,竟然是一片树叶,夜就这样在恐慌中惶恐。 第二十五章 奇怪的疯子(三) 肖晓晓醒来时,肖疯子已不知了去向,只有这清晨的风在刮着。 肖晓晓回到学校时碰到班主任赵老师,赵老师兴高采烈地说:“我正到处找你,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 “对你是天大的好消息” 赵老师高兴得合不拢嘴。 肖晓晓好久没听到好消息,他本来就没有好消息,以至于他有些茫然。 “有一家建筑公司来打听你的学习情况,因为你和赵孟如是咱班的优秀生,我告诉了他们,他们很高兴并要求你毕业后直接到他们公司工作,待遇从优;并且上学一切费用由他们承担,这是多少人做梦都盼不到的事。” 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尤其对困苦的他是一个天大的诱惑。 “这是我所听到过最好的消息,可我不能接受,这消息告诉赵孟如比较好,他需要这个消息。” 肖晓晓沉思良久说,他答应过欧阳振华,他会回桃花镇的,桃花镇更需要他,他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我没听错吧?” 赵老师张大了嘴,这是他所听到过最坏的消息,也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消息。 “你没听错” “可他们点名要你?” “告诉他们我是从桃花镇来的,我会回桃花镇的,所以我不能接受。” 肖晓晓默默地回到了宿舍,赵孟如在房间内来回不停地踱着,紧皱着眉头,他的脸上显得更冷了。这段日子赵孟如一直回避着他,不与他正面接触,时间的匆忙是很容易回避一个人的。 “别来回走了,我头都被你弄晕了。” 赵孟如不再走了,一头扎在床上长嘘短叹,肖晓晓知道都是因为林虹。爱情呀!你令多少人柔肠寸断。 “昨晚我见到林虹了” 肖晓晓故意说,因为他回避不了这问题。 “我知道” 冷冷的,比冰还冷。 “你看到了我们?” 肖晓晓很惊讶,难道他一直在跟踪他? 赵孟如没有回答,他没有回答的习惯。 肖晓晓还想和他说话,赵孟如已走出了门外,他依旧不理睬他。 时间在不紧不慢地走着,象一匹骆驼在沙漠中穿行。在肖晓晓生活的沙漠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头上那片天空,那好象只是为时间准备的。 吃过晚饭,肖晓晓一人又踱到了公园,冷冷的湖水泛出微微的波纹。杨柳柔软的枝条倒映在水里,湖边的石头上坐着那些情种子,他们的笑声那么开怀。公园的山水总是那么凄美,长亭和假山又是那么精细,湖上的船和着欢笑在荡漾。 肖晓晓一想起花蝶他便来到这里,晚上从这里进来是不收费的。他选了一块石头坐下,那些娇小的鱼儿不时从水面跳了起来,他的心顿时静了下来,心中也开阔了许多。 “要是花蝶在这里多好啊!” 肖晓晓长叹一声站了起来,他真想大声地叫喊:“花蝶,你在哪里?”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间他看见了赵孟如,他向他走来,他来到了他的面前。 “你是同情我,可怜我?” 赵孟如直直地看着他问。 “没有啊” 肖晓晓莫名其妙,赵孟如是不是疯了?说着不着边的话。 “你别在林虹面前假惺惺的,我不需要说客,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怜悯,爱情不是礼物。” 赵孟如恨恨地说。 肖晓晓终于明白了赵孟如所说的,看来林虹已告诉了他充当说客的事。 肖晓晓的心在痛,他本来是一片好心,好心干坏事。人啦!永远受伤的是心。 “赵孟如我告诉你,我并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林虹,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肖晓晓咬牙切齿地说,他胸中的怒火在涌动,像要燃烧着整个湖面。 赵孟如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转身走了,步履是那样的踉跄,他太伤心了,也许他从来就没这样受伤过,可今天—— “赵孟如,我告诉你,林虹她根本就不爱你,你就别再自作多情了。” 赵孟如消失在黑暗中,肖晓晓的心在流泪,他今天伤透了他的心。 也许这并不是件坏事,赵孟如的心本来就是受伤的,再多一点他也承受得住。这段时间赵孟如是在酒中度过的,他只有靠酒来消愁,酒能解愁吗? 肖晓晓看着赵孟如日益的消沉,他的心情也好不起来,他帮不了他,他只有躲着他,也许能缓解他的忧伤。 这段时间肖晓晓也无法去见林虹了,每见一次面,他的心就难受一次,林虹也没有了往日的笑容。他们也没有了共同的语言,他们之间多了一层隔阂,形同陌路人的隔阂,相见本来就是一种痛苦。 既然是痛苦,见面不如不见,这是肖晓晓的哲学。肖晓晓一直回避着林虹和赵孟如,他将自己封闭起来,封闭的心只有自己孤独,倒也少了一些烦恼。 赵孟如是孤独的,他的心孤独,他也将心封闭起来,他怕受到更深的伤害。可那本来就是受了伤的心,他只会越藏越痛苦。 赵孟如的痛苦像细菌一样漫延。 冬天,上海的冬天比赵孟如的心更冷,肖晓晓的心不但冷,而且孤独。在这里他没有朋友,他所有的朋友都莫名其妙地远去了,即使留下的也形同陌路人。人哪!令人搞不懂的人哪! 肖晓晓和赵孟如形同陌路人。 冬天的寒风像穿甲弹一样阵阵向肖晓晓身上袭来,很快他的嘴唇也乌了,脸也逐渐变紫,身子在不停在抖动着,他没有太多的衣服可穿。赵孟如不冷,他的学费和生活都解决了,他没有什么担心的,他现在要做的是用心学习。他嘲笑风,肖晓晓在他的眼里成了另类,他竟然有些同情他;但他更喜欢看见肖晓晓那落魄相,他有什么资格和他抢林虹?想到这些赵孟如忍不住笑了。 风依旧在呜呜地叫着,仿佛是在大笑,大笑人们是个懦夫。肖晓晓听到了它的笑声,笑声中仿佛说:“你输了,我征服了你,哈哈……” 窗外滴水成冰。 室内沉默似金。 肖晓晓和赵孟如在宿舍里只有沉默。 沉默的时候,不在乎人的多少。 司汤达老先生说过,“社会有如一根竹杆,分成很多节,一个人的伟大事业,就是从自己所处的阶层爬到更高的阶层上去,而上面那个阶层的人总是千方百计阻止他。” 大学也是如此。 大学是一个古怪的地方,更多的人们是想通过大学这个阶梯去实现他们的欲望,去向权势靠笼,美其名曰:事业的成功;不如说是权势的得逞。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说他们自己渴求权势,他们只是心里想得到它,口头上还一味地说:“权势,无所谓。” 巴纳夫说:“权势,真的能无所谓吗?那愚人的崇敬,孩子们的畏惧,富人的艳羡,同智者的鄙视,不都冲着它吗?” 肖晓晓不冲着它,他只想完成自己的学业。 期末考試后,学校就要放假了,放假就意味着这学期的结束新学期的来临。放假他是不能回家的,他要拿着鲜红的毕业证书回去见姐姐,让姐姐也高兴高兴,他喜欢看见姐姐的笑容。 赵孟如是不回家的,因为他没有家。 第二十五章 奇怪的疯子(四) 上海的冬天,雪花夹着刺骨的寒风,湿冷湿冷的。大街小巷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一年转眼要过去了,赵孟如不关心这类事,他只关心他自己。穷困的日子使得他们更加忙碌,只有在空闲的时间里关注一下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寒假马上就要来临了,肖晓晓整天算着过日子,想得更多的是假期的勤工俭学。 明年的学费更令肖晓晓心碎,而且课程的日益繁重,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勤工俭学。这几年他像在进行一场马拉松式的,他时刻在告诫自己:坚持,坚持,再坚持,一定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可是他真的无法再坚持下去了,哪怕一天,他也会发疯的。 肖晓晓的情绪非常低落,被那一批批回家的人的喜悦弄得心思难收。每当看见那一张张回家的笑靥,他的心又飞回了家,奶奶还好吗?姐姐是不是在挂念他?姐姐对他期望太高了,每看到姐姐那双期待的眼神,他的心在颤抖,他感到他的肩上有一座山,桃花镇的山。有时他真想一下子飞回家扑在姐姐的怀里痛哭一场,诉说着自己的苦痛;可姐姐的苦痛又有谁能理解?姐姐的苦心又有谁能明白? 他不能回家,他要节省每一分钱,他要拿到毕业证书,那样才能对得住姐姐,对得起乡亲父老。 在这最重要的节日里,他只能遥远地向姐姐问候一声,把所有的苦痛、内疚、乡思和爱凝成:姐姐,弟弟在远方祝福你,好人一生平安。 肖晓晓有时呆坐在床上做梦,这也是他最近爱做的梦。梦中他成为了一个大款或者说是一个大人物,身边拥有美女和金钱,奶奶和姐姐住在那漂亮的房子里,再不必那没日没夜地劳作。妈妈再也不疯了,而是用那甜美的歌喉唱那: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可那歌声为什么还是那么沙哑,那么凄凉,仿佛晚秋的深夜带着枯草般的受伤,又如那静夜的猫头鹰在坟林里鬼哭一般。 他的血液凝结了,妈妈已经离他远去了,那个世界里有没有歌声? 二月十四日里有歌声,情人的歌声。 二月十四日是个特殊的节日——情人节,可惜他和赵孟如都没有情人。 情人节的夜晚应当是很浪漫的,充满了诗情画意,天上有朦胧的圆月,还有小桥流水;或者有酒吧,红红的烛光,甜美的酒,温柔的情话,衬托着美妙与温馨。当然玫瑰花是今夜的主题,一枝,二枝,还是三枝…… 肖晓晓晚上打完工回到了宿舍,一整天都未见到赵孟如的人影,难道他真的有情人? 肖晓晓脱掉身上的脏衣服,换上干净的衣服,正准备下楼,林虹从门外走了进来,她手里还拿着一枝玫瑰花,玫瑰花与她的脸通红。 “你怎么来啦?” “来看看你” “看我?” “对呀,我受不了你们这种冷漠,人与人之间难道就这么难相处吗?” 林虹说得很委屈,肖晓晓没有话语,也许人与人之间根本就不复杂,只是心在处处作怪。 “玫瑰花是谁送的?” 肖晓晓转移话题问,今天肯定有很多人送花给她,女孩在今天是最幸福的。 “送给你的” 林虹笑着说,她的脸上带着诡秘的笑容。 “赵孟如已将我当成敌人了,这要让他看见他还不杀了我。” “开玩笑嘛,赵孟如送的,我想将它扔掉又不忍伤他的心,请你转交给他,好吗?” 林虹将花递给了肖晓晓,玫瑰花鲜红鲜红的,像血一样。 “你留着吧,要交你自己去给他。” 不管怎样,他是不会替她交给赵孟如的,男人的心同样很脆弱。 “好吧,这个送给你。” 林虹的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她向他扮了一个鬼脸,逗得他和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只要不是玫瑰,他是不会害怕的,他接过了她送他的礼物,是一本卡通书,每页上画满了圆圈,卡通的图像已分不清。 “你太小气了吧,要送也送一本新书给我,干吗送这破玩意儿?” “你猜猜这圆圈什么意思?” 林虹神秘地问。 “不知道” 肖晓晓摇了摇头,女孩做的事就是那么神秘难懂,哪怕一个很普通的符号,她们也能附上一万个寓意。 “欲写情书,我可不识字。烦个人儿,使不得!无奈画几个圈儿为表心意。此封书惟有情人知此意;单圈儿是奴家,双圈儿是你。诉不尽的苦,一溜圈儿圈下去。” 肖晓晓冲下了楼,他要以这种疯狂的方式来排泄心中的郁闷,他不能给林虹机会,林虹的喊叫声他已听不见了。他跑到了学校,校院内静悄悄的,只有昏黄的路灯发出懒散的光芒。这就是大学,他的大学。 校院内的树叶已落光了,只是光秃秃的枝丫在寒风中摇曳着,在这夜里投下几许孤独的身影。天上的几颗星星,显得有几分明亮,像一双眼睛在对夜诉说着。肖晓晓不知不觉踱到了教学楼前,冬的寒冷使他的头脑更加清醒,哪怕只是静静地在这黑夜中站一会儿,也令他兴奋和不安。 教学楼的地下室已改为学生宿舍,一个月四百元,这是富人的住所,令贫穷不能靠近。他更没有勇气走进去,现在已是夜里十点多了,肖晓晓溜达一阵往回走。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间,他突然感觉到有一个人,一个呼吸声,他不由一惊壮着胆子问:“谁?” 没有回声,在一个树影下有一个黑影动了一下沉沉地说:“是我,赵孟如。” 赵孟如坐在地上,背靠着树,身上散发出一股酒气,他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怎么在这里?” 肖晓晓惊讶地问。” “这难道很奇怪吗?” 赵孟如终于和他说话了,他没有再问他,看来他是为了林虹,他的自尊心也太强了,他轻轻地问。 “赵孟如,咱们是不是朋友?” “废话” “那好,既然是朋友,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况且追女孩又不是件丢人的事,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赵孟如扶着树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说:“我每天在她学校外守候,可她——” “她没出来见你?” 赵孟如点了点头,手一挥:“回家,去他妈的。” “不行,她怎么这们对你,不是恋人,况且大家还是朋友。” “可又怎么样呢?” “她不是收到你送给她的玫瑰花了。” “真的?” 肖晓晓的心深深地震动了,爱一个人爱到如此的地步,实在是令人心痛。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赵孟如惊喜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他甚至能感到他眼里射出的光芒。 赵孟如兴奋地跑回去了,肖晓晓还没有回去的心情。 夜,因为有了星星和月亮才美丽,校园的夜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是路灯在亮着。街上的人群象上帝的木偶,在蠢蠢欲动。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肖晓晓又见着了肖疯子,他依旧是那副打扮,似乎世界在变,他永远也不会变。 “喧器的都市,车马扬起街尘;忙碌的人群,奔波不停。高官厚碌,锦绣前程,激荡着二十岁的青年人,偏偏有无端的爱情苦恼,要有烦他的心。” 这是巴纳夫说的,他怎么也能知道,他到底还知道多少?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在尘世间孤独一人,没有人肯想到我,所有那些我看到他们发迹的人,都有一颗我所没有的铁石心肠。他们恨我,因为我天生善良。啊!我就应该马上死去,不管是死于饥饿,还是死于我看到那些狠心人所感到的悲伤。” “哈哈,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肖疯子一边说一边高兴得手舞足蹈,他是快乐的。 夜很深了,肖晓晓拖着一双僵直的双腿回到了宿舍,赵孟如还没睡,静静地在抽烟,地上扔满了烟头,还有一枝玫瑰,已是面目全非了。 单相思并不代表对爱的忠贞,只是将心作了盾牌而已。 夜里赵孟如时常喊叫起来,那可怕的叫声在静夜里毛骨悚然。肖晓晓感到有一双无名的大手正向脖子上掐来,他不由得恐惧和窒息,接着有一把明晃晃的刀向他心口插了进去,鲜红鲜红的血触目惊心,紧跟着他的心被掏了出来。刀还在他的肚子里割着,在向下剖。他惊得张大了嘴,死亡正一步一步向他逼近,他绝望地挣扎着,叫喊着;可嗓子里象卡了一根鱼刺,每叫一下痛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在死亡中他听到了花蝶的哭声,心里一酸,他也哭了。 他吓得睁开了眼睛,只看到漆黑的夜,夜冷冰冰得失去了人性,寒风象一个卖药的江湖郎中,在四处奔波。 爱情是一种难言的苦痛。 有什么苦痛比你爱的人不爱你更痛苦,这是一种情感的慢性自杀,直至情尽、人空。 第二十六章 蝶恋花(一) 桃花镇变了,变得越来越没有规则,连那肖疯子也走了,听说是肖老三派人将他接走的。 肖长河感觉他这个村长越来越不是滋味,他简直不像村长,肖村也不像肖村。现在连尊敬他的肖疯子也走了,桃花镇不知道还能留下谁? 桃花镇能留下冬天。 桃花镇的冬天死冷死冷,山上的桃树上都结满了冰花,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寒光。山背阴的积雪直到第二年的二月份才能融化,而山南的桃树已是一片翠绿。桃花镇的春天来得突然,一夜之间满山绿了,在你不经意间山上已开满了桃花,一阵春风百花齐放,蜜蜂和花蝴蝶是最忙碌的。 春天的桃花镇充满了生机,孕育着希望。 春天里最美好的是花蝴蝶,粉红的桃花爬上了枝头,令那花蝴蝶忙过不停。还有那绿绿的桃叶,真令人想走上前去摸摸它,桃花镇那满山的绿色是多么值得人想念啊!它是那样美丽动人,象一位纯情少女,令人陶醉而怀念。 校园里这时也开满了桃花,校园这时桃花早已凋谢了,树上结满了青青的小桃,家乡的春天与校园的春天错位了。尽管如此,还是令肖晓晓想起了校园的桃花,小河,还有花蝶,是不是他和她也错位了? 桃树的另一端有一个人在轻轻地唱着歌,很忧伤落寞,有着一颗空空的心。 肖晓晓走了过去,是赵孟如,他坐在桃树上,眼睛愣愣地看着桃花,他还是忘不了林虹。 “你是不是忘不了她?” 肖晓晓坐在他对面一颗桃树上问。 “嗯!也不是,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空得有些痛,尤其一到晚上,晚上是我的地狱。至于林虹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在想她,人的心里有时真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我也深有同感,你我年龄也不小了,人在外心总是寂寞的,需要有一个伴侣相依偎。” “有人说大丈夫应当以事业为重,我们每天拼命地赚钱学习,再赚钱再学习,象一个机械一样,没有情感地运作。以前林虹说,男人应当有事业,那样女人才会喜欢,我一直在努力,从小到现在,可她……” 赵孟如痛苦地诉说着,他需要找一个人倾诉,诉说自己的心声,那样他心里才会好受点。 “你俩应当好好聊聊” 肖晓晓知道赵孟如这时非常想听到林虹的声音,那怕林虹一句无关痛痒的安慰都会令他思念很长时间。 “没什么可说,她的心里只有你。” “我和她是普通朋友,我已经没有爱了,我的爱早已死了,除了花蝶我想我不会考虑别人。” 肖晓晓见赵孟如那严肃的表情,便不再言语了,他知道他在控制自己。 唉!男人的心有时比女人的心还脆弱。 “为了跟她聊天,我的电话费一月都几百元,电话里聊得也很投机,可一见面什么都完了,女人真令人搞不懂。” “算了,搞不懂就别搞了,咱们还是聊聊其它的吧,今天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全被女人占用了。” 肖晓晓不想谈论女人,每个夜晚他的心也空空地痛,于是他全部身心去学习,累得不行时就趴在桌上睡一会儿,这样就可以忘掉花蝶,那只美丽的花蝴蝶。 “这真邪呀!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反而不自在,真是穷苦命啊!” 肖晓晓的思想依旧崩得紧紧的,一放松反而不自在,赵孟如显然也是这样。 “哎呀!找你们可把我找苦了,那知你们躲到这里了。” 林虹出现在桃花的另一边,这是上海最普通的公园,赵孟如从桃树上滑落下来整了整衣服,用手理了理头发,然后靠在桃树上注视着林虹的走来。 这段时间赵孟如也在刻意地打扮,可穷困的他,无论怎样转身,依旧折射出穷酸相。 赵孟如恢复了冷冷的面孔,像一块冰,这里的一切似乎与他无关,学习时的他完全不是这样的。 林虹来到他俩面前看了看轻声地说:“来玩怎么不带上我?” 赵孟如看了看林虹,他要离去,也许离去是最好的,离去的心比呆在这里好受。 “干吗要走?” 肖晓晓喊住了他。 “你们聊吧,我还有事,先走了,咱们改天再聊吧,对不起。” 赵孟如向林虹笑了笑,消失在桃树的尽头,桃树的尽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在躲着我?” 林虹说完叹了一口气,又说:“现在我才觉得做人比什么都难。” “他的性格就是如此” 肖晓晓解释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他们不可能一味去迁就别人,赵孟如不是,林虹也不是。 沉默,沉默的时候心很烦,很乱,需要理一理。 林虹显然沉不住气,她依然活泼开朗,脸上挂满了笑容,刚才的叹息仿佛不是她的,是桃花的。她的眼睛是那样迷人,像一口清澈的山泉,以至于他不敢直视,害怕折射出他的慌乱。 “咱们做一个心理测试好吗?” 肖晓晓被她的笑容征服了,点了点头说:“好吧” 林虹掏出纸和笔,在纸上写下十一位数,从1一直到11,她将纸和笔递给他说:“你在1,2后面写上你喜欢的数字,在3、7后面写上一个异性的朋友;然后在4、5、6后面写上朋友的姓名,不论男女;再然后在7、8、9、10、11后面写上你喜欢的歌名。” 肖晓晓按照她所说的都一一写上了,他不知道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写完了吗?” 肖晓晓点了点头,将纸和笔递给了她。 “闭上眼睛,许一个愿吧!” 肖晓晓闭上了眼睛,他是多么希望在他睁开眼睛的一刹那,花蝶就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笑。 “睁开眼睛吧” 肖晓晓睁开了眼睛,花蝶没有出现,林虹在直直地看着他,她的气息令他心乱。 “现在我分析分析你的心里所想的,1、2是空号,你写的的6、8,无论写什么都无关痛痒。3后面代表是你所爱的人,你写的是:花,也就是你所爱的那女孩的姓,对不对?” 肖晓晓点了点,他是一直爱着花蝶的,他首先就想到了她。 林虹又接着说:“4后面是你最关心的人,你写的是:林晓雯。5后面代表是:非常了解你的人,你写的是:林晓雯。这两个对吗?” “太对了,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 林虹神秘地笑着说:“6后面代表是你的幸运之星,你写的是:林虹。7后面代表的是:你喜欢但不能相伴的人,你写的是:林。” 林虹停止了,脸转向了天边,天边正有一朵云飘了过来,在太阳的照射下,像蚕丝一样轻轻地浮在空中。远去的高楼朦朦胧胧的,像笼罩在晨雾中,神秘而又迷离。 “我写的是你” 肖晓晓轻轻地说。 “看来真是有缘无份,是个无言的结局。” 林虹黯然地说,她的眼圈红了,脸上的笑已不知去向,女孩的心情真是东边日出西边雨。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只不过是一个游戏,没有什么说服力。” 肖晓晓安慰她说。 “你难道认为不对吗?不过是一个无言的结局。你心里永远也忘不了花蝶,我倒想见识见识她,她一定有一种超凡的魅力。” “她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并没有什么超凡的魅力,她是我的初恋,初恋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她有着一颗很美的心,像你一样;她有着甜甜的笑,有一双美丽的眼睛,那里能停泊一艘船。……” 肖晓晓忘情地说着,林虹轻轻地走了,还有那首无言的结局。 第二十六章 蝶恋花(二) 夜幕慢慢地降临了,清凉的风在拂着水面,人们纷纷走出园去,草地上零星的小花,使人唤起童年的回忆。童年他和姐姐也是在这样的草地上追逐着,游戏着,无比的惬意。 春天因为有了绿叶、桃花才美丽,男人因为有了事业才可爱。 肖晓晓和赵孟如是没有事业的,学习是他们的事业,他们热切地盼望毕业的来临,他们可以出身社会成就他们的事业。 在大学里,同学们更关注的是社会,因为社会的一举一动关系着他们今后的出路。他们一边得忙于学业,还一边得养活自己,他们不得不把目光投向社会。 一年之计在于春,肖晓晓更喜欢秋天,因为那是桃花镇的季节。 转眼秋天来了,秋天充满了希翼,也装满了希望,那是收获的季节。 秋天的夜只有音乐,二胡是肖晓晓的唯一,她可以安慰秋的落寞。 林虹也喜欢秋天,也喜欢听肖晓晓的二胡声;可她听不到二胡声,她在春天里已经走了。 林虹自那次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了,或许她这次是真的伤透了心,或许她这次真的醒悟了,他肖晓晓是不值得她付出的,也许她俩就根本不合适,赵孟如才是她的希望。 可赵孟如? 赵孟如也走了,这几个月肖晓晓很少见到他的出现,每天晚上他的床上都是空的,对他似乎是一个形同虚设的,一个中转站而已,而对他肖晓晓却是一种依靠。难道赵孟如为了挣钱连学习都不顾了?上次那名额不是给他了吗?难道又出现了变故? 二胡,肖晓晓已没有了拉二胡的心情。 肖晓晓走出了宿舍,校园里冷冷清清的,只有那绿树在夜色中摇摆着。此时他真希望蓦然回首时,花蝶就站在他身边。他慢慢地踱到了公园边,公园的杨柳投下孤独的黑影,了无声息,只有马路上的汽车在叫着,在跑。秋风阵阵,肖晓晓不由机伶打了个冷颤,身上一丝热气也没了,可他依旧不想回家。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这是花蝶念的,乡村的冷月是为花蝶准备的。此时,他多么希望一抬头就能看见,在上海的几年里他无时不想念着桃花镇,想着这些生他养他的土地,还有他的朋友们。尽管它很穷,尽管他有时很恨它,多少次诅咒它,可他和它依然有那么多情结,使他不能忘怀它。他更忘不了姐姐,是她一手把他养大,教会他做人的道理,大学不光是他的梦想,也是姐姐的梦想。姐姐是希望他能早点走出这个穷困的地方,城市是姐姐的向往,也是桃花镇人的向往。 公园的旁边是建筑工地,明亮的太阳灯分外刺眼,机器也在轰隆着,工地是没有夜晚的,这一点肖晓晓比任何人都清楚都熟悉。他突然对工地有一种亲切感,在上海的大部分日子里,他是在工地度过的,这里养活着像他一样困苦的人。 赵孟如大部分时间也是在工地上度过的,可惜他见不着赵孟如了,赵孟如是一个大忙人,他是不会呆在工地的;况且他也不必要呆在工地,除非他的神经有问题。 在明亮的太阳灯下肖晓晓看见了赵孟如,他愕然了,赵孟如在震捣混凝土,难道他的神经真的有问题? “赵孟如,赵孟如。” 肖晓晓喊了起来,无论他怎么喊,赵孟如是听不见的,机器的声音掩盖了一切。他要等着赵孟如下班,工地他是进不去的,没有哪个工地会让闲人进去的,这不单单是安全问题。 夜,没有谁愿意坐在工地的大门边守候夜,守候一个冰凉的夜。肖晓晓冻得浑身直打颤,他突然有些羡慕赵孟如,他是不冷的,也许他的心是冷的。 半夜里肖晓晓听到了大铁门开启的声音,想必是赵孟如他们下班了,他的精神为之一掁,磕睡也没了。 工人们陆续地走了出来,走在最后边的是赵孟如,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吹着口哨,想必他今天的心情不错。肖晓晓偷偷地跟在他的后面,他要一探究竟,这段时间赵孟如究竟在做什么? 风,秋天的夜风,冷冷的,吹得人心里发毛。 肖晓晓跟在赵孟如后面穿街走巷,在一处平房前赵孟如停住了。平房里亮着灯,这么晚房子里竟然亮着灯,这究竟是谁?在做什么?这么好的夜晚不睡觉,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夜?除非又是一个神精病,连肖疯子都没这么神经。 “开门,开门。” “谁?” “赵孟如” 门开了,借着灯光肖晓晓看清楚了,开门的是林虹,怎么是她?难道他俩…… 这也来得太快,太突然了?尽管这不是什么新鲜事,肖晓晓感到还是有些意外,因为他了解林虹。 肖晓晓走到门边伸手敲了敲门。 “谁呀?“ 肖晓晓没有吱声,他也不知道他该不该敲这门。 门开了,开门的是赵孟如。 “是你?“ 赵孟如惊呆了,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他脸上布满了迷惑的表情,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表情。肖晓晓的出现实在是太意外,尤其是在深夜里。 “谁呀?孟如。” 林虹在里边喊了起来。 肖晓晓走进了屋子,和他们以往住的平房没什么两样,一道帘子将平房一分为二,林虹睡在里边。 林虹见赵孟如没吱声,她下了床,走了出来。 “你别起来,赶快躺下。” 赵孟如迎了上去,赶紧扶着林虹说。 “是你?” 林虹见到肖晓晓也惊讶得合不上嘴,她没法不惊讶,她的眼泪顺着腮帮流了下来。 “别哭,应当高兴。” 赵孟如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安慰她说,他自己忍不住哭了。他不能哭,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你们究竟是怎么回来?你们有事瞒着我?” 肖晓晓很迷惑,这一切太奇怪了,他们为什么要哭? “没事” 林虹擦了擦眼泪笑了,笑得很憔悴,她的脸上没有一丁点的颜色,赵孟如扶着她躺下了。 “嘘” 赵孟如打断了肖晓晓的话,他知道他要问什么,他随手关了电灯,他还是比较喜欢黑的夜。 漆黑的夜,只有阵阵的秋风,像是在慰藉着窗棂,在哀鸣。 赵孟如和肖晓晓走出了小屋,赵孟如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一点睡意都没有。 “你要问什么?”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虹病了” 赵孟如的声音很低沉,肖晓晓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能感到他的呼吸,沉重的呼吸。 “什么病?” “烟雾病” “烟雾病?” 很奇怪的病,肖晓晓从来没听说过。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这静静的夜,东方已出现了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来临了。 肖晓晓轻轻地走进了屋子里,林虹已经睡着了,她的脸上还带着笑容,他多想伸手摸摸她那消瘦的面颊。 她为什么要和赵孟如一直瞒着他?难道因为他穷?难道是害怕连累他?难道……? 肖晓晓忍不住落下泪来,他无法忘掉林虹在他病床前的守候,他无法忘怀她那为他着急的表情,他忘不了那二胡,那是她用鲜血换来的。而今她躺在床上,他无能为力,男人啊! 肖晓晓冲出了屋子,他没有脸面见到她,他的心在痛,他已经没有了心。 “不要难过” 赵孟如来到他身边安慰他说,他也没有了心,他的心早已经伤透了。 “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 肖晓晓已泪流満面。“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过吗?你知道吗?你不知道。” 风在撕扯着衣服,在撕扯着肖晓晓的心,他大吼着,他怨恨赵孟如,他不是他的朋友。 “我知道,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比你更痛苦,你不会明白我的痛苦的,揪心的痛你懂吗?” 赵孟如幽幽地说,显然他曾经是那样的痛苦和无助,他也泪流满面。 赵孟如又接着说:“你知道上次咱们做生意的资金从哪儿来的吗?” “不知道” 肖晓晓摇摇头说。 “是她给的,我欠她的太多了,太多了,就算她今生今世都治不好病,我也一直会陪着她的。我这段时间拼命地挣钱,我要挣更多的钱,即使国内治不了她的命,我要带她走遍世界,我相信有地方一定能治好她的。” 赵孟如的眼里充满了希望,朝霞映红了他的脸,消瘦而刚毅。 人不能没有希望,希望就像这朝霞一样绚丽多彩,人生不也一样多彩多姿吗? 肖晓晓也有人生,他绚丽的人生刚开始。赵孟如那番话深深地映在他脑海里,他看到了希望,他一定要让林虹好起来,因为她是他的希望。 肖晓晓又来到了肖安的办公楼前,他已去医院打探过,要治好林虹的病需要很多钱,也许只有肖安能挽救林虹,能改变林虹的命运。单单靠赵孟如和他是改变不了什么的,他俩拼死拼活一年也挣不了多少钱,等到他俩挣够钱时,也许林虹已等不及了,况且她没有太多的时间等。 在上海他也只有这么个亲人,他除了找他外,他没有别的出路。可肖安已不是桃花镇的肖安了,去年回家他听到了桃花镇的声音,没有关于肖安一句好话,甚至把他说得连禽兽都不如。 肖安的办公楼依然高高在矗立在那儿,它不再是桃花镇的骄傲,桃花镇的人们恨不得它马上倒塌,那样才解心头之恨。 肖晓晓走进了大堂,保安说着同样的话语。 “肖董不在上海,也许过几天就回来。” “肖董不在上海,也许过几个月回来。” “肖董不在上海,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 一个月过去,肖安依然不在上海,看来他是不愿意见到他的。也许从开头到现在都是一个借口,肖安真的不再是桃花镇的肖安了。 肖晓晓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安哥变了,难道人有了钱都会变的吗?难道人有了钱变得连亲情都不要了吗? 这些他不明白,因为他没有钱,不过他相信他永远也忘不了桃花镇。 林虹依然笑容満面,仿佛生病的不是她,而是肖晓晓和赵孟如,她时不时还安慰他们。在闲暇的日子里,肖晓晓拉着二胡为她解闷,他能做的就是这些。肖晓晓和赵孟如已商量好了,他俩轮流去工地挣钱,这样同时保证有人陪着林虹解闷。 没钱的日子,时间一样匆忙,林虹的病情越来越不稳定,他们需要钱。赵孟如越来越着急了,他不能眼看着心爱的人离他而去,可他着急也没用,该想的和不该想的办法都想了,他现在只想去抢银行。 肖晓晓也心急如焚,他给肖安留下了一封信,一直没有回音。他突然异常地憎恨肖安,他本来是他一直崇拜的对象,可他现在简直是一个小人,一个无赖,一个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伪君子。 新年在焦急中来临了,最焦急的是林三,他整晚是在酒中度过的,他的夜晚是需要酒的,不然他会死的。 大年的年夜饭是林虹做的,一盘红烧鲤鱼,一盘炖排骨,一盘卤猪蹄,一碟花生米,一盆鸡蛋青菜汤。林三和赵孟如买了一些啤酒气喘吁吁回来了,一看满桌的菜喜得林三直拍大腿。 “好,妹妹的手艺真不错。” 这是这段时间难得的笑容,笑得有些心酸。 林虹点头含笑,她不想大家为她操心,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下,上身穿了一件蓝色线衣,领口,袖口和腰边绣有白色的花纹。虽然衣服穿多了显得有些臃肿,但仍能显出那柔美的曲线,下身天蓝色的紧身牛仔裤更显出一派轻松活泼。淡淡的口红,甜甜的笑靥,柔柔的长发,一笑风情万种,风姿绰约。肖晓晓不免多看了几眼,赵孟如首先称赞她:“林虹,今天怎么打扮这么漂亮?” 林虹看了他一眼脸一红不好意思说“今天是大年三十,辞旧迎新,所以就得打扮打扮哟!” 夜在向这平房逼近,远处灯火辉煌,呈现出过年的气象。东方电视塔上闪烁的光亮像情人的眼睛一样充满了柔情,远处电视里正响着文艺晚会那热闹的繁华,整个城市的人们都在温馨的家里,拥着妻子半依在沙发上沉浸在“文艺晚会”的欢笑声中。 这是一个美妙的夜,在这一夜里人们尽情地欢笑,尽情地歌唱。 这一夜没有功名利禄 。 这是一个没有金钱的夜。 在祥和的气氛中,人们懂得了生活的甜蜜,品尝到了家的温馨。 肖晓晓他们尽情地欢笑着,屋子里点满了蜡烛,那闪动的烛光象东方电视塔上的眼睛那么迷人,又像一首首宋词在苦涩中蕴涵着柔情。 今天他们高兴,他们歌唱,一切离愁别恨,一切痛苦和悲伤,他们都忘却了。 这一夜酒是最伟大的。 夜很深了,远处电视里的文艺晚会早早地收场了,人们进入了梦乡。 林三喝醉了趴在桌上睡着了,肖晓晓的头晕晕的,他也想趴在桌子上。 赵孟如哈哈大笑:“他……他俩倒下了,现在就……就剩下我,来……来,不醉不罢休,干。” 说完一仰脖子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 “干……干就干,我……我还怕你不成。” 肖晓晓满脸通红打着酒咯指着赵孟如鼻子结结巴巴说。 肖晓晓知道赵孟如的心很痛苦,需要酒来安慰,他的心也需要酒来安慰,他怕他再也看不到林虹的笑容了。 “不说了,来……来干。” 肖晓晓手一甩一仰脖子一瓶酒全灌肚子里了,喝完将瓶一甩,酒瓶“啪”的一声摔碎了。他又拿起一瓶用牙咬开瓶盖,嘴对着瓶口咕咚又喝了大半瓶,蹬着一双血红的双眼吼道:“你怎么……怎么不……不喝了,起,起来,哥俩再……再喝。” 肖晓晓用手推了推趴在桌子上的赵孟如,赵孟如已烂醉如泥,正打呼噜,肖晓晓使劲推着。 “你们全……全都不喝,喝了,我……我一人喝……喝得什么意思。” 酒瓶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碎了,那碎片反射着阴森的光芒。 生活不喜欢喝酒的人。 桃花也不喜欢喝酒的人,三月的桃花又开放了,肖晓晓没有心情看桃花,他的心里只有林虹。林虹在坚强地和病魔在作斗争,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有时晕迷,他真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也许她走不过桃花的季节。 第二十六章 蝶恋花(三) 三月。 三月,是多么好的季节啊!马路边的绿树在风中起舞,微风习习,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林虹的长发不时被风吹拂在肖晓晓的脸上和脖子上。 “你们那里真的很穷吗?” 林虹小心地问,这是开春以来她第一次出门,也许他和她再也没有希望走在一起了,肖晓晓强忍住悲痛默默地点了点头。 “是不是象电影里房子是草棚,冬天在炕上呆着?” “冬天没有炕,只有寒风。” “你的腿从小就这样吗?” 林虹又问。 肖晓晓摇了摇头,过去的一切是一段历史,他不想提起,便移开话题说:“咱们回去吧,你看你都走累了?” “我好想走走,我怕我以后没有机会了。我喜欢绿色,我喜欢春天。” “你病好后,我和赵孟如天天陪你散步。” 林虹笑了,她长长地嘘了口气说:“我这一辈子有你们这两位朋友,我死而无憾;可赵孟如 ----- 林虹不再说话了,她的脸转向了天边,天边有云在飘。 “赵孟如怎么了?” “你转告他,如果有来生,就让我们来生在一起吧!” “他要的是今生” “我清楚我的病,我已经没有了今生,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不要那么悲观,一切都会好的,你那病在医生看来不叫病。” 林虹忍不住笑了,笑着说:“那叫什么?” “那叫累,老天爷不过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下。” “我也知道我这病能治好,可哪来那么多的钱啦。” “你别着急,会有办法的,没有趟不过的河。” 肖晓晓安慰着林虹,他的喉咙里像卡了东西一样,说不出话来,没有钱的安慰也显得是那么虚伪。林虹不在意,她知道他们已经尽力了,他们创造不了奇迹,她要坚强地活下去,她要创造奇迹。 “你放心,我一时还死不了,我不相信上天会对我那么刻薄。” 风刮了起来,在风刮起来的时候肖晓晓和林虹回到了小屋,赵孟如正焦急地等着他俩,他的面色因激动而发红。 “你们总算回来了,可把我急坏了。” 赵孟如扶着林虹坐下,他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兴奋地说:“你有救了,我们有钱了。” “有钱?你该不是去抢银行了吧。” 肖晓晓不相信。 “真的有钱了” 赵孟如的激动写在脸上,肖晓晓和林虹不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他能挣多少钱,不过是杯水车薪。 “有人出钱帮林虹治病” 赵孟如兴奋地说。 “有这种好事?” 肖晓晓和林虹都惊叫了起来,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简直是一个笑话,他们可没心情开这种玩笑。 赵孟如见他俩都不相信,也难怪,这种好事一生中有一次都是奇迹,这是人们想都不敢想的事,而今天发生在他们的身上,鬼才会相信,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 “我说的是真的,刚才林虹的班主任过来找林虹说的,她说有一家企业愿意出钱给她治病,并叫林虹赶紧收拾东西,过两天去北京,北京那边的医院都安排好了。” 赵孟如说得有板有眼,不得不令林虹和肖晓晓信服。 “哪家企业?” 林虹好奇地问,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在临走前她一定得谢谢人家。 “我也问过了,你班主任也说不出哪家企业,只是说那企业不愿意显露自己。” “谢天谢地,好人好报,我们简直是一个幸运儿,人生能碰到一次这么好的事,也就知足了。” 肖晓晓感慨万千,屋子里的风也是那样的温暖舒适,屋子里充满了欢乐,虽然有点晚,但那也是一年中最开心的事。 火车向北,向北…… 林三陪着林虹走了,一直向北,赵孟如的心也走了,他的心在林虹的身上。他要等着她的归来,他喜欢看到她的笑容,因为那是他的希望,赵孟如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傻笑什么呀?” 自从林虹走后赵孟如总是一人在发呆发笑,笑得莫名其妙,在别人的眼里。 肖晓晓明白赵孟如的笑,那是为林虹笑的,林虹终于被赵孟如感动了,这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 “我请你喝酒” 赵孟如微笑着说,他没有了往日的冰冷,他的脸上带着笑容,原来他笑也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为什么请我喝酒?” 肖晓晓很惊讶,赵孟如是从来不请人喝酒的,这是第一次。 “因为咱俩是朋友,我应当感谢你。” “感谢我?” 肖晓晓更惊讶了,他什么都没做。 “班主任赵老师什么都跟我说了,那名额本来是你的,你让给了我,为什么?” 赵孟如的眼睛湿润了,他紧紧地拥抱着肖晓晓,他是他这一生中最好的朋友。 “你为什么这么傻,宁可自己受苦受累,将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了别人。” 赵孟如哽咽着说。 “其实不是我让给你的,我答应过乡亲们毕业后我会回去的,所以我接受不了那条件,而你和我不同。” 肖晓晓很平淡地说,因为赵孟如比他更需要这个机会。 “今天我才发现,我是个很自私的人,以前都错怪了你,请求你的原谅。” 赵孟如说得很虔诚。 “什么都不要说了,今晚只有酒。” 肖晓晓现在就想喝赵孟如请的酒。 这一夜的心需要酒来高兴。 “花蝶,花蝶。” 肖晓晓知道自己又喝醉了,他又梦着花蝶了,他的头生痛生痛,肚子里也难受得要死。 “嗯!林虹终于有救了。” 夜沉沉的,赵孟如半依在床上,两眼直愣愣地看着肖晓晓说。 “这么些年了你还忘不了花蝶,也许她早就忘了你。” “不会的,不会的,我会找到她的。” 肖晓晓痛苦地说着,夜夜梦里无寻处。 赵孟如摇头晃脑叹息说:“这人间的恩怨情仇真是无定则。” “嗯,算了吧,晓晓,你也不用难过了,这些年都过来了,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 这些道理谁都明白,可心依旧很难过,他决不会放弃的,她永远是他的阳光。 “睡吧,你再难受,她也不知道。”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多情自古空余恨” …… 人也许只会安慰别人,而安慰不了自己。 赵孟如说完拉灭了电灯,只留下这无尽的夜,肖晓晓浑身竟然在颤抖。 第二十七章 伤别离(一) 落日的黄昏总是令人产生无限的怀念,上海没有落日,也没有黄昏,只有这川流不息的的人群和高高的楼。 肖晓晓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怀念,他怀念的东西太多,以至于他没有了怀念。今天他怀念他的大学,再过半年他就要离开这里,他要带着荣耀回到桃花镇去,那里才是他的怀念,可他回去做什么? 在这段日子里,他们班的毕业生都被大公司留了下来,也有几家大公司要求他留下,上海才是他的用武之地。桃花镇,桃花镇能给他什么? 桃花镇什么都给不了他,唯一能给他的是伤心,难道他的心伤得还不够多吗?这几年的大学生涯,他都不知道他是怎样度过的,他不敢想,那简直是一个苦难的历程。 可肖晓晓怀念着桃花镇,他答应过欧阳掁华他会回去的,难道他现在要反悔吗?姐姐是希望他走出桃花镇,离桃花镇越远越好,难道他要违背姐姐的心愿? 肖晓晓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他没有了方向,上海还有他想念的人,他想念着真子和晓雯,这几年来她们一点音信都没有。 城市是一部制造噪音的机器,没日没夜地嗡鸣,哪怕是夏天也毫不怠慢地运转,发出低级的噪音。 肖晓晓默默地坐在窗前,穿视着这高低错落的楼林。 天,像一张淡描的纸,上些许土红色的水粉,盖在这高楼上,将天与地缩短了许多。 人生像一张曝光的底片,模糊得难以令人猜测,里面的伤心苦痛和悲欢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 肖晓晓想念着上海,这座熟悉的城市,尽管他曾经困苦和伤心过,他还是那样的荣幸,至少对桃花镇来说是荣幸的。 上海的夜有些伤感,他应当四处走走,他的心异常的空落,他需要人倾诉。 林虹不会听他倾诉的,林虹的病已经治好了,她只会听赵孟如的倾诉,他俩现在正在热恋中,他俩的夜才是真正的夜。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肖晓晓又听到了肖疯子的歌声,是那样的亲切,悦耳。 他还是比较适合桃花镇,桃花镇的青山绿水才衬托出他歌声的韵味,这喧闹的都市他是没有地位的,他的歌声无非是一种噪音。 肖晓晓现在异常想听到父亲的二胡声,可惜肖疯子不会。近二年里他也将二胡淡忘了,在忙碌的学习中他是没有机会拉他的二胡的,是不是父亲也淡忘了二胡? 肖晓晓突然感到桃花镇是那样的陌生,他触摸不到它一丝的气息,城市的一切占据着他的脑海,他应该留在这里,这里才是他梦开始的地方。 夜,总是在风中来临,星星直向他眨眼,多么好的夜色呀! 肖晓晓胡思乱想地走着,他也不知道他要走到哪里。他没有太多的时间了,七月份的论文写完就意味着四年大学生涯的结束,就意味着他可以拿到学历证书,那里装满了桃花镇人的希望和他的希望,他可以拿着鲜红的毕业证书回去见姐姐和爸爸。 奶奶是不懂毕业证书的,奶奶的兴趣是讲故事和谜语,这几年他也听不到奶奶的故事和谜语。 老上海酒吧,肖晓晓在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了老上海酒吧,可这不是孤老头的老上海酒吧,里面也不会有晓雯的歌声。 老上海酒吧的霓虹灯一样的闪烁迷离,令那夜游的情人向往,酒可以安慰他们,安慰他们的心。 肖晓晓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在一个暗的角落里坐下,他要了一杯酒。环顾四周,暗暗的灯光,散发着文人的酒气,这简直是孤老头酒吧的翻版,可惜他再也见不着孤老头了,那位可爱的老头。 酒,鲜红的葡萄酒,他耳边似乎响起了晓雯的歌声,也只有这样的酒吧才配她的歌声。 九点,音乐响了起来,轻快而浪漫,酒吧里坐满了人,坐满了有情人。 二胡,肖晓晓听到了二胡声,那熟悉的声音,那穿越灵魂的声音。 肖晓晓激动地站了起来,他看见了真子,真子坐在舞台上拉着他教给她的曲子。她的手在轻快地抖动,如行云流水,肖晓晓的手也有节奏地抖动起来,多么美妙的音符啊! 真子用音乐在与人交流,无疑音乐是最伟大的。 每一个人,无论她是正常人,还是残疾人,都有一种固有的特有的生存方式,她们都不愿被孤立,不愿被时代所弃,而采取适合自己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音乐是最好的,也是最感人的。 “去年今日此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而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又听到了晓雯的歌声,那天籁般的声音,那思念的声音,原来他的心里一直都放不下她,晓雯站在舞台的中央,笑面如花,今夜是她的,他又见到了她,肖晓晓激动得流下泪来。 肖晓晓一口喝完了酒,他喜欢这酒味,他喜欢老上海酒吧,还有这夜。 夜慢慢地深了,酒吧的人陆续地散了,肖晓晓是不想走的。林晓雯和真子也走下台来,她们也该散了,肖晓晓多想冲上去大喊着晓雯的名子向她诉说着离别的苦。可他不能,肖晓晓清楚的看到了洪文站在晓雯的面前,他手里拿着花,鲜红的玫瑰花。洪文脸上露出了笑容,即使是冰雪也会融化的笑容。晓雯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笑得肖晓晓的心里好痛好痛,他眼看着他们三人手拉着手走出了酒吧的大门。 肖晓晓也走出了大门,他所有的喜悦都被冲散了,只留下这静静的大街,还有这路灯。 肖晓晓长叹了一声,腿一软一屁股坐在马路旁,难道他真的喜欢上晓雯?晓雯为什么要唱那首歌,难道她还想着他? 不可能,不可能,他不会喜欢她的,他的心里只有花蝶,他会等她一生一世的。晓雯现在有了洪文,洪文会好好照顾她的,他只不过是她的一个梦,梦终究还是梦,就让他和她在梦中消散吧! 也许梦能安慰他。 一个月转眼过去了,梦在安慰着肖晓晓的夜。洪文每晚准时出现在老上海酒吧,肖晓晓看着他们欢笑而去,晓雯终于有了一个依靠,而他呢?他每晚只有酒,酒可以慰藉他那颗孤寂的心,他喜欢听着真子的二胡声喝酒。 晚风,夏天的晚风吹得人烦躁,因为那根本就不是风,只不过是一阵阵的热浪。夏天的夜晚也令人苦闷,不安,酒吧的夜晚那才是真正的夜晚。 肖晓晓又走进了老上海酒吧,他是常客,每晚必到,以至于里面的服务员都认识他。 暗的角落,一杯酒,这是他不变的规律,他无须多说一句话,服务生就满足了他的要求。 肖晓晓不想多说一句话,像洪文一样冷若冰霜,他要将他自己封闭起来。他感觉周围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的话语冷冰冰的,他要刺痛所有人的心。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没有必要多说一句费话,他讨厌费话。 “先生,这是你要的酒,要不要再来点别的?” “我说过了不要” 肖晓晓有些生气,今天的服务生有些令人讨厌。 “其实你可以尝尝我们这里新到的……” “给我滚” 肖晓晓终于忍不住了,他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怒视着服务生,她有太多的费话。 服务生胆怯地走了,走出老远还回头看着他,他这个冰冷无情的人。 肖晓晓惘然地坐了下来,他喝了一大口酒,酒是那样的苦,一直苦到了他的肚子里。 “先生,要不要再来杯酒?” “我,我……” 肖晓晓抬起了头,他的心很烦躁,近来火气也变大了。 他本来又想发火,他愣住了,真子端着一杯酒站在了他的面前,她的脸上充满了无邪的笑。 “真子” “大哥哥”肖晓晓紧紧地搂着真子,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大哥哥,我好想你,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真子眼泪掉了下来,肖晓晓帮她擦了擦眼泪安慰她说:“大哥哥也想你,都怪大哥哥不好,没有来看你,你和姐姐好吗?” “不好” 真子说完厥起了小嘴。 “为什么?” 肖晓晓很惊讶,有洪文的照料怎么会不好,洪文是个负责任细心的人。 “他冷冰冰的,我一点也不喜欢,姐姐也不高兴。” 真子很委屈地说。 “别瞎说,你怎么知道你姐姐不高兴。” “我会看呀!” “是吗?那你看大哥哥是不是也冷冰冰的。” 肖晓晓忍不住笑了。 “大哥哥才不是呢,我带你去见姐姐。” 真子高兴地拉着肖晓晓说。 “不,不,别告诉你姐姐你见到了我。” 肖晓晓现在不想见晓雯,他不希望他的出现又扰乱了她的生活,他不想像上次那样莫明其妙地害得她被炒了鱿鱼。 “为什么呀?你一定要跟我去。” 真子不明白,她执意要他去见姐姐。 “真子听我说,现在不告诉你姐姐,过一段时间再告诉她,给她一个惊喜好不好。” “好,这是咱俩的秘密。” 真子高兴起来,她拍着手走了,因为她有了秘密。 肖晓晓望着真子的背影,心中怅然依旧,他有太多的话要跟晓雯说,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她,可她……? “自从你一出现,我的工作和生活都没了,如果没有你,我和真子还是过着开心的日子,我还是干着我喜爱的工作,现在我什么都没了,你还想怎样?” 肖晓晓的耳边又响起了晓雯的话,他不能见她,他的出现就是一个错。 二胡声,唯有二胡声能令肖晓晓的心平静下来,他又坐下了,喝他的酒,他不能没有酒。 真子现在已经上学了,她不是每晚都来酒吧,她只有每周六日晚来酒吧,她守着她和他的秘密。 第二十七章 伤别离(二) 从真子的口中得知洪文住在附近的工地,干着老本行——承包脚手架,他每晚是必来酒吧的,风雨无阻。 秋天的每一缕风是从老上海酒吧刮起的,肖晓晓的夜也是在老上海酒吧度过的,每晚有酒在陪伴着他。 白天,肖晓晓是不喝酒的。 他已经毕业了,赵孟如和林虹都走了,他俩走向了浦东,那里才是他们生活的开始。 肖晓晓不想走,他要挣一些钱再回桃花镇,他不想空手而回,家里是需要钱来补贴的。 肖晓晓找到了一份工作,对于现在的他找工作并不是难事,难的是他没有实践经验。好在建筑公司的老板很大度,很注重人才。 “那你先干监工吧,监督脚手架。” 这对于他肖晓晓来说简直是大材小用,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他也不能因为这而不重视。 人,本来就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没有人生下来就是万能的。 肖晓晓不是万能的,可他有一颗万能的心,明天就要工作了,这无疑是一件喜事。 公园无疑是肖晓晓的乐园,也是他庆祝喜事的地方,这里他可以无忧无虑。 秋天的风总是那么凉爽、快意,深蓝的天空中飘浮着几朵白云,那么自由自在,四平路上的鸽子不时在天空盘旋着、盘旋着…… 以一叶而知秋,公园的树叶快落光了,光秃秃的枝叉显露出几分呆板和苍凉。这一片蓝天,一棵老树,象是城市与自然的连接。 他失去了自然,自然也失去了他。 他的心终究是城市的,乡村的古朴和孤月只能加剧他的梦,让那些古板的贫穷的落后的东西见鬼去吧。 依然没有花蝶的消息,肖晓晓的心在秋风中冷得发痛,冷得颤抖。他闭上了眼睛,闭上了一切, 曾经的梦想和思念都闭上了,只留下这不尽的秋风,唯有心在痉缩在抽痛。 花蝶呀!你可知道我的内心有多么烦乱吗?你可知道为了你我可以不顾一切吗?为了你我愿意去死。 你不知道,你不会知道的,你不懂,让爱去死吧! “肖晓晓” 肖晓晓听到喊声挣开了眼睛,林晓雯在注视着他。 “是你?” 肖晓晓惊喜地叫了起来。 林晓雯微笑地点点头,她的眼里含满了泪水。 沉默,陌生的沉默,也许他俩有太多的话要说,而无从说起。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晓雯打破沉默幽幽地说。 肖晓晓没有说话,也许他根本就不用说话。 “你还在生我的气,上次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对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我怎么会生气,这几年你好吗?” 肖晓晓苦笑摇摇头说。 “上次你走后,我也离开了龙凤娱乐城,我碰到了孤老头和他来到了这里,一直在这里。” “孤老头?” 肖晓晓很惊讶,他又可以见到他,又可以和他下棋了。 “对呀,他经常还提到你,对你念念不忘。我听老三叔说你考上了同济大学,我非常高兴,去你们学校,学校太大怎么也找不着你。” “肖老三?” 肖晓晓快将他淡忘了,他都不愿意想起他,他跟肖安没什么区别。 “他现在是闵行区老上海酒吧的主管” 林晓雯解释说。 “原来如此” 肖晓晓终于明白了,怪不得上次他在那里喝酒都免费,原来肖老三是主管。肖晓晓突然想到肖疯子,这无不又是肖老三的杰作;可他这么做究竟为什么? 肖晓晓想不通,也许肖老三根本就不让他想通。 “你终于走出来了,这几年你不容易。” 肖晓晓看到了林晓雯脸上迷人的微笑,他浑身暖融融的,像沐浴在三月的春光中。 “这几年我都生活在生命的边缘,象一只风筝飘浮不定。” 肖晓晓喃喃地说。 人生是不是就像风筝一样沉浮不定? “你还记得小时候建学校的事吗?” 林晓雯突然问。 “记得,贫穷是多么不幸啊!它使人失去了应有的尊严,正如梁晓声自白里说的那样:对我来说,穷困并不仅仅意味着童年生活的不遂人愿,它促使我早熟,促使我从童年起若干认同高于谣言一就开始怀疑生活,思考生活,认识生活,介入生活。虽然我曾千百地诅咒过穷困,因穷困感到过极大的自卑和羞耻。” 夜晚的公园静悄悄的,偶尔几个行人也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急勿勿地往外走。肖晓晓和林晓雯来到了凉亭,凉亭外的水倒映着些许灯光,有着几分迷离几分幽暗。晚风徐徐地吹着,夹杂着凉意,这里显得清静又安宁。 “为什么人们都喜欢城市的喧闹和繁华,这种静谧的世界有什么不好吗?” 林晓雯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是因为你生长在喧闹和繁华中,所以你很向往这种静谧与安宁。” 人,是一个异端的怪物,总是尋求着与自己远离的东西;正是这种向往而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也许是吧!” 林晓雯长长叹了口气。 “你不打算留在上海?” 林晓雯突然看着他问。 “打算回桃花镇。” “为什么要回桃花镇? ” “我是从那里走出来的,我答应过他们我会回来的。” “你留在上海吧,回桃花镇是没有出路的。” 林晓雯今天的穿着很时新,她的表情写满了快乐。他不由又怀念起花蝶,他做梦都希望她能出现,甚至在他一回首之间,或一眨眼之间。 时间是多么的可恶啊,令心爱的人变得如此的模糊,我心爱的人你到底在哪里?。时间啊,你是如此的冷漠。 肖晓晓回到了住所,夜很深了他依旧睡不着,花蝶那动人的眼神,温柔的话语,甜甜的笑靥,像梦中的花蝴蝶一样,飞来飞去,唤起他无限的回忆。他眼前浮现了一片金黄色的沙滩,海水温柔地一浪一浪地中击着,柔和的阳光正照在花蝶那光洁的身上,她正在向他微笑,他跑了过去。沙滩不见了,是满山的桃花,红红的桃花,花蝶脸从桃花中露了出来,她正在向他招手。他兴奋地张开双臂去拥抱她,花蝶从他腋下溜走了,又出现在另一片桃花中微笑着,他俩在桃花中追逐着,满天的花瓣在飞舞。 一切都静止了,只有这夜是活的。 梦,梦,肖晓晓的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在找寻,在盼望。梦,请借他一双慧眼吧! 第二天,肖晓晓来到了工地,这里与其它的工地没有两样。工地的旁边是临时建的简易房,这也是工地的办公场所。肖晓晓走了进去,在这里他说了算,他是监理,监督这些承包方。 房子里光线很暗,也很简陋,一张桌子,一组沙发,在另一间屋子里放着床及其它用品。肖晓晓首先看到了三双目光,惊讶的目光,不相信的目光,他望着这三双目光愣住了。 沙发上坐着洪文,夏雨新,毛毅,他们站了起来,呆呆地望着肖晓晓走进来,他们做梦都未料到来的监理竟是肖晓晓,真是冤家路窄。 “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肖晓晓打破了沉默,他讨厌沉默,真想不到他和他们又见面了,在这种场合见面了。 “应当是冤家路窄” 洪文冷冷地说。 “我做梦都想不到是你,真是老天瞎了眼。” 毛毅说得咬牙切齿,他今天笑不出来,因为他是肖晓晓,是监理,他们的命运在他的手上,上次他们还打了他,可今天…… 毛毅不敢往下想,看来他们是凶多吉少,这次承包下这几栋楼的工程,他们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到处求爷爷告奶奶,而今要栽在肖晓晓的手上了。 毛毅长长地叹了口气,腿一软坐在了沙发上。 夏雨新不叹气,结巴的他也叹不出气,可他心里不傻。 “晓晓……上次……是……是我打你的,你……你要出气,就……就冲我来,跟……跟他……他们……没……没关系。” 夏雨新比以往更结巴了,他额头上的青筋鼓起老高,肖晓晓忍不住想笑,可他不能笑,他感到很惬意。 “夏雨新我告诉你,上次的事你们一定得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的打也不会白挨的。” 肖晓晓正色道,因为他们太令他伤心,而又令他莫明其妙。 沉默,屋子里只有沉默,一向话多的毛毅此时也无话可说,洪文依旧冷冰冰的面孔,一幅治身事外的神态。 “洪文,我告诉你,人要永远为自己留一条退路,也要永远为自己留一个朋友。” 肖晓晓转身看着洪文冷冷地说。 洪文的脸上没有表情,本来没有表情的他此刻显得更加木讷。肖晓晓可不管,说完他走出了屋子,屋子里不适合他。 秋高气爽,工地只有凉意和尘土,不过这也是工人一年干活最好的季节。肖晓晓逐个楼一步一步地查看,在工作上他不能马虎,尽管这种工作无关痛痒,只是一种摆设,他还是想尽其所能地做好,他跟工作没有仇。 洪文他们三人远远地跟在后面,从他们的眼神里肖晓晓看出了焦虑,对他的焦虑。因为他知道他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会关系到他们以后工钱的结算,没有人会不关注钱的,除非他这一辈子不缺钱。 “放心,我公私分明的,不会无事生非的。” 肖晓晓来到了他们的面前说,以便打消他们的疑虑,他们必竟还是朋友,不管以前他们怎样对他。 秋日的太阳总是那么害羞,不知不觉中便消失了,将一个清冷的天空挂在人们的心头,让心来感受这夜的清冷。 下班以后肖晓晓顺着大街向前漫无目的走着,唯有秋风在呼叫着,卷起纸屑,像是在挣扎。他的心里空空的,腿竟然有些发软。 他长叹了一口气,多少个梦里他在呼唤着花蝶,曾经没有她,他就不能生存。可现在?时间如此冷漠,冷漠得令他无法触及,无法回忆,只有这风在叫着,在纠缠着。 肖晓晓走进了老上海酒吧,他的夜晚是在这里的,他喜欢这里的音乐和歌声。 洪文也走进了老上海酒吧,他的夜晚也是在这里,这里有他心爱的人,他是没有理由不来的,他看到了肖晓晓,每次进来时他就看到他坐在角落里,一个人喝着酒,一个人的酒。 肖晓晓看见洪文走了过来,坐在他对面,这简直是破天荒,他俩连话都没有,更别说坐在一起喝酒。也许是因为他今非昔比了,人啊!总是那么的势利。 酒,洪文帮肖晓晓满上了酒,他端起了酒杯淡淡地说:“今天我要恭喜你终于成为了桃花镇第一位大学生,你终于走了出来。” 洪文说完一口喝完了酒。 “你今天来就是跟我说这些吗?” 肖晓晓看着洪文问,这不是他的风格。 “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我很爱晓雯,我和她现在非常好,我们准备过年回家结婚。我希望你不要破坏我们现在这种气氛,我洪文对什么都无所谓,哪怕自己的性命,可我不能没有她,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洪文说完起身回到他自己的座位上去了,肖晓晓也一口喝完了自己的酒。 酒吧的歌声总是那么的入魂,肖晓晓的心在痛,莫名的痛。 孤老头出现在酒吧,他手里端着酒,他来到了肖晓晓的桌前。 “小伙子,你好,首先恭喜你学业有成。” 孤老头微笑着说,他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唯一变的是比往日多了一份笑容。 这个世界需要笑,笑是一份财富,一份收获,一份心情,也是一种武器。 孤老头的笑也算得上是一种武器,和蔼的武器。看着孤老头的笑,肖晓晓的心里暖和起来。 “不错嘛!同济大学毕业,前途无量。” 孤老头很兴奋,他坐在了刚才洪文坐的位置。 “四年没见,你还是那么精神,看来你是不会老的。” 肖晓晓的话说完,孤老头哈哈大笑起来,他喝了一口酒笑着说。 “人会老的,可我的心不会老的,你人未老,可我发现你的心已经老了。” “我?” 肖晓晓怔住了。 “你每晚来喝酒我都看见了,你总是心思重重的,有着太多的包袱。人生苦短呀!应当开心地去面对,没有解不开的结,是人必将有悲欢离合,而到头来都是一场空,我们又何必在意这些,敞开心扉去面对吧!” “你的事情晓雯都跟我说过了,初恋总是令人难忘的,可你知道她现在哪里吗?你知道她还一直对你一往情深吗?如果这一辈子都见不着她,你该怎么办?” “晓雯是个好女孩,这么几年来她一直在找你,同济大学她不知跑了多少次。有时我看着她,我的心都痛了。我当年碰到她时,她哭着说她将你丢了,她说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由于你心中有一个结,所以她心中也就有了一个结,当初为了你,她工作什么都丢了。” 孤老头走了,走在音乐声中,可他的话还留在肖晓晓的心中,令他回味思考,也许他的心真的老了,像孤老头所说的那样,肖晓晓陷入了沉思中。 第二十七章 伤别离(四) 秋天的落日总有一份异样的风情,洪文的工地上没有风情,只有风声,令人心悸的风声。 伤者的家属都到来了,他们的做作一点都没超出洪文的想像,像所有伤者的家属一样无理,一样绝望。 “我的儿啊!我这后半辈子怎么办啦?我也不想活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叫我们这一家人以后依靠谁呀?” 老太太泪流满面,一见到洪文就寻死觅活,也难怪老太太如此悲痛。因为那是一个生命,一家的依靠,可现在一切都没了,只剩下半条生命,残缺的命。 秋天转眼就要走过了,洪文和肖晓晓他们走不过,伤者已经出院了,注定后半生是残废,而这更加重了洪文的压力,他现在已是一无所有了。他已经好长时间没去老上海酒吧了,面对着这一大帮人他没有心情喝酒。 肖晓晓也好长时间没去老上海酒吧,他也没有心情喝酒,这件事情没解决任何人都没有心情。他们整天只有好好地伺候伤者,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原谅,可这不仅仅是原谅的事。 伤者的家属有些绝望了,这么长期地住下去也不是办法,眼前这些年轻人令他们绝望,他们的穷困令他们绝望。 “你再不拿出解决办法,我就上法院告你们。” 伤者的家属很激动,情绪也有些失控。 洪文没有言语,从他那黯淡的神情里看不出希望,他的脸不但冷而且发黑,他也有些绝望了。 “你去告吧,我一无所有,我也没办法。” 绝望,死一般的绝望,死者家属感到空气都有些绝望。 肖老三不绝望,当肖老三和林晓雯出现在工地上时,肖晓晓真想冲上去拥抱他一下;可他一想到肖安他忍住了他的冲动,他和他是没有区别的。 “晓晓” 肖老三喊了起来,他的脸上充满了兴奋。 “老三叔” 肖晓晓还是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他的心中爱恨交织着,交织着痛。 肖老三将肖晓晓拥在怀里,他的眼里含满了泪水,哽咽着说:“叔叔对不起你,叔叔不是人,你原谅叔叔好吗?这几年可苦了你,都怪叔叔。” 肖老三自责着,自责有时也是一种幸福,他可以敞开心扉去面对他的亲人,这一切都是钱的错。 “我从来就没怪你,我也没有资格怪你,贫穷本来就赋予我这样的生活,我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也没有什么奢望。” 肖晓晓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惨淡的笑容,他的心中还是充满了恨,无法原谅的恨,桃花镇的恨,因为他们背叛了桃花镇。“看来你们是无法原谅我的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现在倒希望我一无所有,还是桃花镇时的肖老三,那个放牛不起眼的肖老三,没有怨恨的肖老三。” 肖老三说得很伤感,这几年没见显得有些苍老了,头上也有了白发,时间不但改变了他的生活也改变了他的年纪,人生苦短啊! “看来这里我也是不受欢迎的,我今天来这里是听晓雯说这里出事了,我来有两件事要办。第一是眼前这事,这事肖安说他处理,大家不用操心,但他希望洪文能加入他的公司,他同时也向洪文致歉,以前都是他的错。第二件事是肖安希望晓晓去他的公司,他会满足一切的要求,并希望晓晓能原谅他。” 肖老三的话说完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肖安突然之间如此大彻大悟,又如此的大度,简直无法令人相信,这还是他肖安吗? 肖老三看出了大家不相信的表情,他接着说:“我刚才说的千真万确,以前的好多事也有我的错,大家都是桃花镇的人嘛,我相信终会云开日出的。如果你们不相信我,可以问问晓雯。” “老三叔说的都是实话,我当时也在场,肖安就是这样说的。” 有了晓雯的证明,看来事情就是这样,不得不令人信服,可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肖晓晓百思不得其解,肖安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是肖安了呢?他以前所做的又作何解释?难道他真的良心发现? “洪文你的意见如何?” 肖老三等待着洪文的答复。 “我非常感谢肖安,我感觉太累了,我想回家,非常谢谢你们的好意。” 洪文婉言地回绝了,他立刻想回到桃花镇,那里才是他的天堂。 “没关系,你再好好考虑考虑,你放心你就是不去肖安公司,这事肖安一样解决,那晓晓呢?” “我答应过欧阳掁华,我会回桃花镇的。” 没有人去肖安的公司,这是多少人梦寐的事,有人削尖头都想进肖安公司,都进不去,可今天他们都拒绝了。 肖老三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人犯错不要紧,可千万别犯愚蠢的错,否则人们一辈子都不会原谅的。” 肖老三说完走了,走得是那样的孤单,肖晓晓心里酸酸的。风吹起肖老三头上的白发,他真的老了,肖晓晓真的想哭。 第三天,肖安真的派人过来解决这事,在强大的攻势下,最后伤者同意赔偿五万元以作养老之用,事情也就这样的画上了一个句号。 肖晓晓的心情没有画上句号,这种结局他高兴不起来,要不是伤者的穷困无知,这绝对不是个句号;可对他们确是一个绝好的省略号。穷困的命难道就这么贱?他们难道就这样的幸运? “看来我是欠他一份人情,也许一辈子都还不清。” 洪文也高兴不起来,尽管事情已了结,他的心中有一个结,一份人情结。在上海的几年里他经历的事太多了,他厌倦了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他决定和晓雯立刻回家。最令他欣慰的是,晓雯答应了和他一起回家,还有那可爱的真子,他会好好地照顾她们的。 夜又悄悄地,不安地来临了,冷冷的秋风让马路边的那些树不安份起来,飞来的枯枝不时敲在窗棂上,像是提示着什么,让那不安的灵魂在这冷夜里收缩、变紧。 肖晓晓和林晓雯来到了大街上,他俩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这样地走过了,晚风有些冷,东方电视塔上的光亮忽明忽暗,像一位含情脉脉温情的少女守候在夜空下,等待着归来的恋人。 上海的夜在温馨中夹着冷寞,肖晓晓的心空前的寂聊,寂聊得惶恐。 他紧了紧衣领说:“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前面那个饭馆吧” 林晓雯说。 他们来到饭馆前,里面传来了歌声。 小饭馆的歌,总是那样合乎情节,就凭这一点他俩也得进去吃它一顿。 “敢不敢和我喝一杯。” 林晓雯向他挑战。 “好,喝就喝。” 今晚肖晓晓点了三样菜,一盘青椒炒肉丝,一盘麻辣豆腐,一盘卤鸡脚,要了二瓶啤酒。他永远忘不了省城的那个夜晚,是她让他充满了希望,也是她令他绝望。 “喝酒” 肖晓晓一咬牙,他现在需要的是喝酒,自己寻找了这么多年,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一走出饭馆,肖晓晓情不自禁将林晓雯拥在怀里,她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是他的,她的眼里有他,他看到了他的影子。他疯狂地吻着她,吻着她那红润的面颊,他吻着她的眼睛,他看见了她满眼的泪水。他怔住了,松开了手。 林晓雯擦了擦眼泪强笑着说:“晓晓,真的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肖晓晓语无伦次地说。 “过几天我准备带着真子回家,我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 林晓雯温柔地说。 以后说什么肖晓晓听不到了,她是和洪文一块回去结婚的,她终于有了归宿。 东方电视塔上的眼睛如深夜的星晨,那么亮丽璀璨,与天上的明月交辉相映,这是一个令人回味的夜晚,因为有如此的月光。 肖晓晓回到了他的平房,林虹留下的平房,他今晚没有心情去酒吧,他今晚的心情也不安份起来,林晓雯让他不安份起来。 林晓雯走了,她不想走,可她不得不走。既然她已答应和洪文回去,她的眼里只有洪文,可她不甘心,不甘心有什么用,林晓雯忍不住流下泪来。 第二十八章 落花(一) 上海站高高地耸立在那儿,宽广的广场上聚集了许多人,人们肩上挎着包,手里提着皮箱,脸上带着思念的笑容,怀着激动的心情向候车室走去。 上海是一个令人梦萦的地方,令南来北往的人们无限的神往。 在过去的岁月中,是上海教会了他肖晓晓做人的哲理,也是它使他从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一个因循守旧的思想残缺的农村青年演变成都市青年,这过中的功劳无疑得归功于上海。 他无悔于上海,上海也无悔于他。 快接近年关了,肖晓晓该回家了,他跟着人群向前涌进,他多么希望再多看一眼上海呀,他喜欢看着上海的灯红酒绿,万千变化,可是现在…… 他要离去了,他怎能不伤心。 “别了我亲爱的上海,永别了。” 肖晓晓眼眶湿润了。 火车慢慢启动了,肖晓晓的心也动了,思乡的心情更加激烈,他真恨不得一下飞到桃花镇,飞到日夜思念的姐姐身边。 在姐姐的眼里,他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弟弟。临走前他给姐姐买了一件连衣裙,换季的服装比较便宜,他再也不忍心看到姐姐夏天穿那蓝大布了,上次晓雯买的,姐姐穿破了都舍不得丢掉。姐姐穿上这连衣裙一定很美,肖晓晓围着连衣裙转了好几圈,姐姐似乎就站在他面前,他满意的笑了。他可以让姐姐立刻穿上连衣裙,看着姐姐带着害羞的微笑。他心满意足地竖起大拇指称赞:“姐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桃花高兴地在冬风中起舞,那粉红色的身影像三月盛开的桃花,那么动人,那么艳丽。 冬天也有桃花,那是姐姐的身影。 肖晓晓到达桃花镇时,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小雨伴着寒风在天空中斜斜地飘着。 远近的山上灰濛濛的一片,显出几分萧索和凄凉。唯有那松柏在这濛濛的雾中现出几点青青的面孔,山丘上的枯草由黄变白了,在山风中抖抖索索,仿佛一个孩子在抽噎着。枯草中不时露出几块石碑,像一个潜伏在枯草中的狼。 肖晓晓想到马上就要回到日夜思念的家了,他心中异常的兴奋,他可以看看他亲爱的姐姐,姐姐的笑容肯定比以前更加亲切,更加迷人。 二胡声仿佛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可是他再也听不到《人面桃花》了,在他幼小的记忆里是姐姐将他带大,姐姐就是妈妈。 姐姐还好吗? 姐姐妈妈还好吗? 肖晓晓的心在颤抖,他又看见了院子里那株粉红的桃花,绿油油的叶子,粉红的花瓣,金黄的花蕊,成群的蜜蜂在上面飞舞,时不时有几只花蝴蝶从上面飞过,将一道亮丽的身影留给了那桃花,那是花蝶的化身。 肖晓晓成了村里第一个逐浪花的人。 时代赋予他们青年一代是永往直前的,尽管他们的生命和生活不尽人意,正是这不尽人意的生活在激励着他们,在激励着桃花镇的人们。 肖晓晓在桃花镇下了公共汽车,迎面扑来的阵阵清新的泥土汽息,顿时使他胸中的那种都市感觉全没有了。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心情清朗多了。 这里的一切是那么亲切自然,他真想张开嘴大吼几声,让山谷的回音将他的声音带回家去,让姐姐知道他肖晓晓回来了,他仰起了面孔任凭那雨滴的垂打。 桃花镇的公路是一条只能通过一辆车宽的泥土路,高高低低,坑坑凹凹,一到雨天满是泥泞;可这也是桃花镇最好的路。 肖晓晓背着包一步一滑在快要淹没鞋帮的泥泞路上艰难地行走着,前面不远有个穿着灰色西服的人双手提起裤腿以免裤角被泥水弄脏,他歪歪斜斜向前行走着。那人行走了一会扭转头皱着眉向后看了看,那人竟是林洪文,肖晓晓不禁兴奋地大喊。 “洪文,洪文。” 洪文停了下来,转身看了看肖晓晓,嘴唇动了动没有理睬,仍然继续向前走,而且比以前走得快了。 “洪文,我是肖晓晓。” 肖晓晓快步跑上去一把抓住洪文喊。 洪文看了肖晓晓一眼,用手一挥挣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他不认识他,他的心中只有恨。 肖晓晓跑在洪文前面,挡住他的去路惊讶地问。 “洪文,我是肖晓晓,难道你不认识我?” 洪文依旧低着头不说话,他走到左边肖晓晓挡在左边,他到右边肖晓晓挡在右边,洪文突然转身往回走。 肖晓晓再也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臂大声问:“洪文,你怎么啦?你说呀,你开口呀。” 肖晓晓使劲地摇晃着他,洪文在他的摇晃中身子在不停地晃动,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雨水正顺着他的两鬓往下淌。 肖晓晓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仇恨和愤怒,他正死死地盯着他,显然他是有意这样对他。 肖晓晓的心里不由一怔,避开他的目光问。 “出什么事了?” “没有” 冷冰冰的。 “那你为什么不搭理我?” “你不配我搭理” 肖晓晓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手竟然有些僵硬,轻声地问。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想揍你”肖晓晓脸上挨了两拳,他感到血在顺着鼻子向下流。 “如果我的挨打能够使你解气,你就痛痛快快地打吧。” 洪文举起的手有气无力地放下了。 “你为什么不还手?你还手,你还手呀?你如果是个男人就还手。” 洪文突然抓住肖晓晓的脖领疯狂地叫了起来。 肖晓晓待洪文喊完之后,他心平气静地说:“我为什么要还手?因为我们是朋友,生死朋友。” “好,你有种。” 洪文松开了手。 “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你如此冲动。” “晓雯她——” “她怎么了?” “她死了” 洪文愤愤地说。 肖晓晓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洪文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有这样的开玩笑方式吗? “你再说一遍,谁死了?” “林——晓——雯” 这次肖晓晓听清了,他头脑里轰的一声什么都倒塌了,回来所有的喜悦都烟消云散,只有伤痛在心中疯狂地滋生,像要吞没他整个的躯体。 肖晓晓一把抓住洪文的脖领吼道:“她不会死的,她不会死的,你不是一直在照顾她吗?” 肖晓晓在旋转,他的世界在转动,在倾斜。 “你说,你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她的,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遵守你的诺言。” 洪文痛苦地蹲在地上,双手抱住头痛苦抽泣着,突然他站了起来大吼着。 “别说了,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我没好好照顾她,我为什么不一直跟着她呢?我恨我自己。” “我也恨你” 肖晓晓愤怒地喊了起来,是他害死晓雯的,他不会原谅他的。 洪文突然扭转身,双目怒视着肖晓晓。 “肖晓晓,你明明知道晓雯一直爱着你,可你把她推给了我。你说晓雯哪一点配不上你,你说?” “我们回来后,她心里一直想着你,不管我怎么做,她都不开心。我真想替她承担痛苦,可我做不到,我太没用了。” 洪文在责怪自己。 “是你,是你害死她的,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 “我那一点不如你,为什么从初中到现在她都不喜欢我?为什么?为什么?” …… 洪文说完歪歪斜斜地消失在风雨中。 风还在斜斜地吹着,雨斜斜地下着。 肖晓晓站在雨中,没有流泪,他看见深山的饿狼正瞪着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向他袭来,在撕扯着他的心,在吞噬着他的灵魂。 他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她,可他? 是他,是他害死了她,他是罪魁祸首,他的心永远受到良心的谴责。 当肖晓晓再次跌倒在小河里,他已无力再爬起来了,浑身像结了冰似的,他的牙齿在颤抖。 肖晓晓咬着牙向林村前的山丘走去,走到山丘下的田埂上他站住了,他多么希望那里没有晓雯。肖晓晓腿一软坐在了田埂上,他没有勇气上去,那样他的心会碎的。 他抬头看了看那山丘,山丘上是一座座老坟,村里死的人都埋在这个地方。他清楚地看见一座新坟,腿一软他跪在了坟前,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风也哭了,吹得枯草剥剥地哀鸣。 天也哭了。 肖晓晓又想起了分别的情景,她躲在洪文的身后抽泣,她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女人,她只渴望得到真正的爱,洪文是非常爱她的。 “洪文,晓雯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她。” 肖晓晓紧紧握住洪文的手说。 “放心吧,她是我的生命。” 洪文坚定地说。 他从他的眼光里读懂了男子汉的气慨,肖晓晓长长嘘了口气。 “我们走了,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我会想念你的……” 晓雯拉着他的手不放,她的心碎了,他的心也碎了。 晓雯是在眼泪中离开的,而今,她在他的眼泪中离去了。 “晓雯为什么呀?为什么?为什么?” 肖晓晓拍打着胸哭喊着。 远近的山在风雨中哀鸣,山林动了,发出悲惨的呜咽从远处奔来,小河的流水像一头受伤的狼在嚎叫。 冰冷的雨水打在了晓晓的脸上,风像刀一样在向他袭来,他抚摸着石碑。他摸到了晓雯那柔柔的长发,弯弯的眉毛,水汪汪的眼睛,她的嘴那么有弹性…… 风大了,雨也大了,一阵狂风吹得肖晓晓打了一个寒颤。他摸到了冷冰冰的石碑,他的手和心像被冻成了冰似的。 死亡正一步一步向他逼来,肖晓晓惊恐地望着那石碑,晓雯正在石碑后面向他微笑,向他招手。 “孩子,你是谁?” 肖晓晓耳边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他吓得一回头。一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他身后。老人身上的棉袄又脏又破,许多地方棉絮都露在外边,他腰间系了一条草绳,绳子上挂着一个烟袋,脚上的解放鞋不但非常破而且也分辩不出颜色。 “你是晓雯的爸爸吧?是你害死她的。” 肖晓晓疯狂地大叫起来。 老人驼着背在风中不停地抖索,他用枯枝般的手指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肖晓晓有些憎恨他,是他害死了晓雯,他是罪魁祸首,如果他对晓雯好点,晓雯也不会选择这条路,晓雯是被逼死的,他心中的火在涌动。 “我苦命的人呀,你来到这世上没过一天好日子,都怪我不好,我对不起你……” 老人断断续续地哭着,像寒风中的一片枯叶,可怜兮兮的,肖晓晓忍不住扶着老人。 老人用拐杖拍打着地哭着说:“嗯!我这把老骨头,该死了,这是我前生作孽啊!老天用这样来惩罚我,遭报应啊!” 老人悲惨的哭声,像静夜的猫头鹰在哀鸣,令人心惊,令人落泪。 老人哭了一阵又叨唠着:“我这把年纪,应当死了,还活得什么意思,可是阎王爷不收我去呀。” 老人悲痛得顿足捶胸,肖晓晓扶着老人下了土丘,轻轻问:“晓雯她——?” 老人叹息了一声说:“唉!晓雯从上海回来,不几天人们都说她在上海干不正经的,我也一时老湖涂了,将她狠狠地骂了一顿,不让她进屋。” 老人说着又哭了起来,哽咽着说:“晓雯找来了石匠、木匠,将房子重新建了,还给了我二千元钱说留给弟弟上学。哪知……” 老人呜呜哭了,浑浊的老泪伴着雨水向下流。 “哪知房子建成那天晚上她——” 第二十八章 落花(二) “爸爸,爸爸,……” 一个少女出现在田埂的另一头,她太像晓雯了,白皙的脸上两个甜甜的小酒窝,长长的发丝在风中飘拂。 老人用拐杖指了指她说:“她是晓雯的妹妹晓华”。 晓华向肖晓晓点头笑了笑,带着山村女孩的羞涩。 她上前扶住父亲埋怨说:“这么冷,下这么大的雨,你就别来了。” 晓华然后目光转向肖晓晓说:“他每天都要到这里来,我劝都劝不住。” 肖晓晓没有作声,眼望这千万条雨丝,他浑身没有一点温暖的地方,他的身子在发抖,心中像压了千万块石头。 “你大概是肖晓晓吧?” 晓华突然抬起头问。 肖晓晓神情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 “我姐经常提起你,我有一个东西要交给你。” 晓华说完眼圈红了。 “什么东西?” 肖晓晓精神为之一振。 “天这么冷,下这么大的雨,你看你衣服都湿透了,到家里去吧!” “不用了,我得回去。” “那好,你等一会儿,我去拿。” 那晃动的身影多像晓雯呀,肖晓晓心中像打碎了五味瓶似的。 晓华从家里跑了出来,手里拿了一把花雨伞,将伞和一个纸包递给了肖晓晓。 肖晓晓将纸包打开一看,是一本日记,粉红色的日记本,他心如刀绞一般。 风小了,雨停了,大片的雪花从彤云密布的天空中飘落下来。转眼山川,田野全白了。 雪花还是不停地下着,而且越来越大,仿佛要填没这一切的沟沟坎坎,填平这世上一切悲伤和痛苦。 肖晓晓在这满天飞舞的白雪中艰难地行走着,身上的衣服像厚厚的铠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浑身没有一丝暖气。有几次摔倒了,他都无力爬起来。 “快到家了,快到家了。” 肖晓晓在不停地给自己打气。 当肖晓晓再次跌倒时,他已无力爬起来了,唯有那满天的雪花像九天仙女一样在空中起舞,姿态那么优美、轻盈。雪花在轻轻地拍着他,多像姐姐的手啊!那么温柔、亲切。 肖晓晓耳边又响起了姐姐那甜蜜的声音:“别哭、别哭,晓晓乖,晓晓乖,太阳已落山了,月亮出来了,你看月亮后边的星星多美呀!你看……” 肖晓晓挣扎了几下,他的双腿已麻木了,他用双拳使劲的捶打着腿,双腿没有一点感觉,仿佛那已不属于他的。 冷,像一个无名的怪兽在慢慢地吞食着他的身子,肖晓晓的手也开始麻木了,送进嘴里咬了咬,没有痛,木木的。张开嘴想喊,声音低沉得自己能听见。 在这样的雪天,这里没有人的,即使是晴天这里很少见人,他已到达了这山的第一阶梯,再转一道弯就是村子了。可一切都没有用,他有些绝望了,多么希望此时能出现一个人啊!他把满怀的希望都寄托在路的另一端。他看见死亡正向他招手,正在向他笑,那笑那么阴惨可怖,身旁的花雨伞也露出了阴森的面孔。 二胡声。 断魂的二胡声。 二胡声低沉得仿佛是谁在呻吟,又宛如孤苦的老人在寒风中呜咽。 谁有一把二胡从黄昏到天明? 谁有一把二胡在风雪中哀鸣? 肖晓晓看到了父亲那满是皱纹的脸,两颗浑浊的老泪正从脸颊滚落下来,他那一双有力的手在使劲的拉着、拉着,节奏那么强,那么充满生命力。 他慢慢向村子里爬去,二胡声越来越清晰,他看到了家那黑黑的木门,他终于回到了家,回到了梦萦的家。 “姐……” 肖晓晓醒来首先看到了火,红红的火苗张着血盆大口看着他笑。 肖晓晓在被窝里使劲掐了掐大腿,他意识他还活着,被窝里温暖的感觉,令人十分惬意。 屋子里坐满了人,大伙脸上没有笑容,木木的,像一个个霜打的茄子没有一点生气,二胡声断断续续的,像寒风博击枯草的声响。 邻居晓霞见晓晓醒了过来,高兴地叫了起来。 “晓晓醒了,晓晓醒了。” 大伙儿都来到肖晓晓床前问寒问暖,那关切的神情,真令人感动。 “你怎么一走就是几年不回来看看?” “你一直没音信,可把你姐和你爸急死了” “在外怎么样?” …… 肖晓晓唯独没看见姐姐,急不可待地问:“我姐姐去哪里了?” 大家不再言语了,你看我,我看你,喑暗地擦着眼泪。 最后晓霞妈用手抚摸着肖晓晓的脑袋抽泣说:“桃花那孩子真可怜,她真是个好孩子,她临死前一直不停地念着你的名字,她多么想看你一眼才离去,可也不知道你在哪儿,大伙也没法联系到你。你姐死后眼睛一直都没闭,我叮嘱了大半天,最后眼睛才慢慢闭上。” 以后大家说什么肖晓晓都听不清了,他跌跌撞撞来到了姐姐的坟前,坟周围长满了桃树,桃枝 在寒风中抖抖索索。 肖晓晓头一阵眩晕跪在了坟前,心中一阵绞痛,嘴里有点发甜,张口吐出了一口血,鲜红的血洒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像一朵盛开的桃花。 肖疯子赤着脚,披头散发来到了肖晓晓身边,他双手捧起了那鲜红的血,嘴里大笑着,他又回到了桃花镇。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人生南北多岐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 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 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机总把流光误。 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 …… 凄惨的歌声在风雪中传得很远、很远…… 满天飞舞的大雪被歌声惊得到处乱撞,村前的小河依旧在不紧不慢地歌唱,为他而歌唱。坟周围的桃树光秃秃的枝丫上积满了雪,枝丫下边还挂着亮晶晶的泪。 肖晓晓静静地跪在姐姐的坟前向姐姐赎罪。 风打着旋,卷起地上的雪花向他身上扑来,很快他身上积满了厚厚的雪,几只狗跑到他身边不停在嗅着,时不时吐出红红的舌头舔舔雪地上的血。 雪斜斜地飘着,风无声地摇着树干,树枝上的雪花纷纷落下,松鼠带着失神的眼睛不时从树上坠落到雪地上。几只狗便疯狂地追了上去,雪地上留下一行行梅花般的脚印。 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趴在了肖晓晓身边,他一边哭着一边不停地咳着,那阵阵的咳声痛彻他的心扉。父亲那满是皱纹的面孔上满是泪水,枯枝般的手指正颤抖着拍打他身上的雪花,那苍白杂乱的头发在寒风中无力地晃动着,显出几分凄凉、苍老。 肖晓晓忍不住抱着父亲哭了,父亲哭着拍打着他的脊背说:“孩子,不要太伤心,要注意身体。你看你的手和脸都冰冷的,让爸帮你暖和暖和。” 父亲将他的手塞在他的怀里,父亲身上满是雪水,父亲是爬着来的。 “爸,我没事,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姐姐走了还有我,我一定会让你和奶奶过上好日子的。” 父亲苍老的脸上笑了,笑得那么动人。 肖晓晓扶着父亲回到了屋子里,雪花不时从上面破洞里落了下来,屋子里生着火,晓霞正在忙着做饭。 “这几天多亏了晓霞,自从你姐死后,她就一直照料我和你奶奶,你以后得好好感激她。” “谢什么,咱们都是邻居还说什么谢字。” 晓霞嫣然一笑说。 “饭做好了,你们自己弄着吃吧,我回去了。” 晓霞说完走了。 雪。 又下起来了,起先像杨花一样在风中慢舞,那柔软的姿态,令人在寒冷中缠缠绵绵,飘飘欲仙之惬意。院子里的那株桃树上不知何时穿上了件粉红色的连衣裙,在风中摆动着粉红色的腰肢,想必是肖疯子的杰作。 烟花三月下扬州。 肖晓晓突然想起了这句,那天空中飘悠悠的小精灵快将他带到扬州吧,那种超乎远古的快意,真令人畅快。 “姐姐,你看那桃花多美呀!采一枝给我好吗?” “不行,那桃枝到五月上面要结好几个大桃子,如果现在折断了,桃子就没了。” “姐姐,那只蝴蝶好美,能捉给我吗?” “姐姐,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会眨眼?” “姐姐,月亮有时为什么是圆的,有时是弯的?” …… 第二十八章 落花(三) 肖晓晓的泪禁不住流了下来,喃喃地说:“姐姐,我多么想见你啊。” 肖晓晓又向姐姐的坟前走去,咯吱咯吱的雪响在他的脚底下。 这里很静,很静,静得有些令他惶恐,也许听惯了都市的喧闹尘杂,突然之间来到了这里,不由感到耳聪目明,空气也清新得令人振奋。 可肖晓晓振奋不起来,他大喊着:“姐姐,姐姐,……” 山也叫了。 “姐姐,姐姐,……” 喊过之后肖晓晓心里舒畅多了,他从未感到如此轻松,似乎这里只有他最伟大,最自由。 他闻到了桃花的芳香。 雪与桃花,桃花与雪。 肖晓晓听到了二胡声,是从姐姐的坟那边传过来的,难道是父亲? 他侧耳一听,是《二泉映月》,他听过千百次的曲子。 一曲完了,肖晓晓还久久回味着,酸、甜、苦、涩涌上心头,爱与恨交织着。 他长叹一声去追寻那个拉二胡的人,来到姐姐的坟前,他站住了,拉二胡的人已走远,只留下一行脚印。 他不是父亲,他是谁?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难道他认识姐姐? 肖晓晓百思不得其解。 “你找我?” 一个声音在肖晓晓背后,低沉沉的,令人毛骨悚然。 肖晓晓吓得一颤抖,擦了一把眼泪,扭头一看,是个男子,高高的个头,脸上有些消瘦,白皙的皮肤有着山的清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正疑惑地盯着他。他的手上拿着二胡,刚才想必是他拉的曲子。 肖晓晓认出了他,就是他和姐姐在晚上一块修公路。 “我来看姐姐” 肖晓晓的声音是那样小,象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在大人的面前没有勇气承认错误。 “你姐姐真可怜,在临死前还不停地呼唤着你的名字,这里桃树都是她栽的,她每天在这里等你回来,可是你——” 他已泪流满面,不停地抽泣着,肖晓晓也忍不住落泪。 是哭?是笑? 他竟然无法用哭和笑来渲泄心中的悲痛。 “她整天不说话,只是使劲地干活,然后栽上桃树,你爬上高坡看看你就会明白的。” 肖晓晓象疯了一样爬上了附近一个高坡,放眼望去,姐姐坟前的山坡上种满了桃树,桃树上亮晶晶的冰棱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肖晓晓感到胸中一阵堵塞大喊着:“姐姐,是我害死了你。” 肖晓晓腿一软跪在了姐姐的坟前,他的心在收缩,在痛,仿佛有一把尖刀在扎着,在撕扯着。他不能原谅他自已,他恨他自已,是他害死了姐姐,他是罪魁祸首。 “我叫山子,林村的,快起来吧,人已经死了,别再伤心。” 山子扶起了他。 “你和我姐姐——?” 肖晓晓疑惑地问山子。 山子苦涩地笑了笑说:“我很爱你姐姐,你姐姐也很爱我,可是我们不能在一块,每晚我只能和你姐姐偷偷地约会。她是个好女人,我一辈子都无法忘掉她,这段日子里,我天天来看她,给她拉一段曲子。可——” “可终究我们有缘无份啊!” 山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 “谢谢你给了我姐姐的爱情,相信她死后也会瞑目的。” 肖晓晓紧紧握住山子的手感动地说。 “她使我懂得了做人的道理,这个世界上亲情是多么的伟大呀!我恨桃花镇,如果没有这么多的恩怨,不忍许两村通婚,你姐姐也不会死,我们俩人就会永远在一起。我该走了,有空到我家坐坐。” 山子说完走了,只留下他,还有寒风。 这几天肖晓晓在姐姐的坟旁搭了一个草棚,他要守候在姐姐的身旁,山子依旧天天来看姐姐。父亲就坐在一旁拉着二胡,二胡不知陪伴了他多少年,油黑发亮的二胡父亲是看不见的,他只有用手爱护地抚摸着它。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就傻呆呆地坐在父亲身边,双眼痴痴地望着那二胡,脸上带着怪怪的笑容;可是现在他没有了母亲。 “孩子,回家吧!你这不是折磨自己吗?你不在家,我心里也不好受,我……” 父亲的嘴唇在不停地抖动,那苍老的白发一抖一抖的,父亲哭了。 “孩子,回去吧,爸求求你了。” “爸,我送你回去,我不回去,我要守在姐姐身边。” 父亲摇摇头说:“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不,天这么冷,会冻着你的。” 不管肖晓晓怎么劝,父亲执意不走。 下雪的夜,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那凄凉的二胡声在风雪中呜咽。连那平日不大叫的狗也少了困意,在风雪中叫个不停。 纷乱的雪花在这夜里失去了思绪,到处乱撞。 “肖晓晓,你简直不是人,自己受罪还不够,还要你爸爸陪你受罪。他这么大年纪,要有个三长二短你怎么办?你是不是认为你姐的死还不够 ,还想将两位老人折磨死,到那时才高兴了?才痛快了?” 早上肖晓晓是被晓霞骂醒的,他揉了揉眼睛扶着爸爸说:“走,回屋里去。” 父亲惊奇地问:“怎么不守了?” “不守了。” 肖晓晓将鲜红的毕业证书埋在了姐姐的坟前,轻轻地对姐姐说:“姐姐,弟弟没有辜负你的期望,你放心走吧!” 说完他已泪流满面。 雪还在纷纷地下着。 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他们是那样亲密,靠得那样紧,从门前一直通向姐姐桃花的坟墓。 第二十九章 桃花庵(一)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鹏抟九万,腰缠十万,扬州鹤背骑来惯。事间关,景阑珊,黄金不富英雄汉。一片世情天地宽。白,也是眼;青,也是眼。” …… 肖疯子在去往桃花庵的大道上又在唱着,桃花镇去过桃花庵的除欧阳振华只有两个人,肖疯子和肖老三。 桃花庵过去是尼姑住的地方,现在没有了尼姑,桃花镇没有人愿意去,他们认为那是很晦气的地方。 桃花庵一直在闹鬼,家里的小孩一哭闹,大人只要一提到桃花庵小孩便不哭了。于是,桃花镇没有人不忌讳桃花庵,人们早早地关上门窗呆在家里,肖家祠堂的广场也冷冷清清没有了生气。 雪,桃花镇的雪下得散慢,无声无息,转眼山川,田野一片白茫茫的。 桃花镇的夜也唯有下雪天是有亮光的,雪在映射着寒星的光亮,四周的山一片洁白,静得甚至能听见雪凝结的声音。 夜,一片静寂,听惯了都市的喧闹,突然之间是这样的静,静得令人心慌,肖晓晓突然睡不着,他从回来后就没睡个好觉。 他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姐姐的坟前,在这样的夜晚桃花镇是没有人敢走出来的,因为有桃花庵的鬼。肖晓晓不怕,他相信姐姐会保佑他的,姐姐就在他身边。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姐姐已离他远去了,姐姐不过是临时出门,她还会回到他身边的。 咯吱咯吱的雪响在他的脚下,肖晓晓突然停住了,他听到了哭声,从姐姐的坟前传来。 难道是山子?可明明又是女子的哭声。 肖晓晓聂手聂脚来到了姐姐的坟前,坟前的空地上跪着一个黑影,是她在哭泣。 “你是谁?” 肖晓晓惊讶地问。 黑影突然站了起来,转身就往前跑,似乎是被肖晓晓不经意的问话吓跑了。 “你别跑,你是谁?” 肖晓晓一边喊着一边追,他一定要弄清楚那人,她和姐姐到底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伤心哭泣? 经过一路追赶黑影钻进了桃花庵里,桃花庵里漆黑一片,透着一股阴森的冷气。肖晓晓不禁机伶打了一个冷颤,他突然想到桃花庵一直闹鬼,尽管他不相信,可现在他感到后脑勺发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腿也迈不动了。 正在肖晓晓惊魂未定时,桃花庵内亮起了灯光,火红的灯光闪着令人心悸的光。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站在灯光里,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气,肖晓晓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既然有灯光他相信对方没有恶意。“你是谁?” 肖晓晓问道。 “你就是肖晓晓?” 对方反问着,肖晓晓点了点头。 长发女人用手分开了头发露出了她的面孔,白皙的面孔在灯下很动人,原来她竟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可她为什么在这里?是没有女人愿意呆在这鬼地方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肖晓晓呆呆地看着她,他简直惊呆了,难道他真的碰上了女鬼,漂亮的女鬼。 长发女人的脸突然变红了,她用手将头发挽了起来,幽幽地说:“别老看着我,难道你不怕我是鬼?” “我,我,我不怕。” 肖晓晓感到喉咙发涩,他深吸了口气说。 “桃花镇的人都把我当成了鬼,都怕我,唯有你例外。” “刚开始我也怕,可我看到你时我就不怕了。” “为什么?” 长发女人微笑着问,她的笑也是如此的动人。 “我感觉你像我姐姐一样” 长发女人突然伤心起来,泪珠顺着她的面颊往下淌。 “对不起,我不该拿你和我姐姐比。” 肖晓晓语无伦次,他不知道她究竟说错了什么。 “我叫林玲,林村的,为了逃婚我便住在了这里。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我便故意装成鬼,让桃花镇所有的人不敢到这里来。只有这样我才不被人发现,后来还是被你姐姐发现了,她不但没告诉别人,而且给我送吃的,还送衣服给我。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可她……” 林玲泣不成声,肖晓晓也泪如雨下,想不到姐姐一直暗中在帮助林玲,而这些他一无所知。 “姐姐” 肖晓晓不由放声大哭起来。 “晓晓,不要难过,你要像你姐姐一样坚强,你姐姐每每说到你时,她的脸上就充满了幸福的笑容。” 林铃在安慰着肖晓晓,她的内心也无比的痛苦,她也接受不了失去桃花的事实,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是她最关心她。 肖晓晓停止了哭,他擦了擦眼泪说:“林铃姐,你一直这样地呆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我也知道不是办法,我本打算去上海找那该死的,可听到村子里人们对他的评价我的心都凉了,我竟然一直爱着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人。” 林铃说完眼泪又掉了下来,这么多年也苦了她,她真是一个倔强的女孩,命运啊! “林铃姐,我安哥不是那种人,他不像村子里说的那样。” 肖晓晓安慰着她。 “谢谢你,你不用安慰我,村子里的人们不会瞎说的,肖长河不会瞎说的。” 肖晓晓无言以对,他舔了舔嘴唇笑了笑说:“很晚了,我该回去了,我姐姐走了还有我,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肖晓晓走出了桃花庵,他突然感到胸中轻松了许多,姐姐是他的骄傲,他要像姐姐一样。 冬天的桃花镇另有一番景致,黄昏,暮色,炊烟,还有那摇动的桃枝。 欧阳振华在暮色中来到了桃花镇,桃花镇一片灯火,他喜欢看到这样的景色,有灯光的景色。 桃花镇的家家户户都安上了电灯,出外打工的人们也带回了电视,尽管都是黑白的,这对桃花镇来说也是一个翻天的革命。 肖家祠堂的广场上也没有了往日的喧闹,一向爱打闹的孩子此时也没有了踪影,都围在电视前,那里才是他们的乐园。 欧阳掁华穿过广场来到肖长河的门前,肖长河就是肖长河,他依然住着他的老房子,点着煤油灯,他是不用电灯的,他发誓不用电灯。肖长河现在心里只有恨,恨他那个不孝的子孙,这几年他也变得沉默寡言了,肖村的人甚至有些同情他。 欧阳掁华不只千百次地劝说过他,盖一栋楼房,安上电灯,他是有条件过上城里人生活的。可这些肖长河是不会听的,他不愿意用那个不孝子孙的钱,他肖长河是有骨气的,既然他没有能力改变眼前的状况,这平房还是比较适合他的。 欧阳掁华来到肖长河的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进来,门没拴。” 肖长河在屋子里喊了起来,在桃花镇即使是晚上也用不着拴门,何况白天。 欧阳掁华伸手推开大门,走了进去,肖长河正在编织背篓。肖长河一见是镇长,赶忙放下手头的活,端茶倒水。 “镇长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呀!” “来辞行的” “辞行?” 肖长河不懂地看着欧阳掁华,欧阳掁华长叹一声说:“我要走了,离开桃花镇了。” “走,不会吧,你别开玩笑。” 肖长河笑了起来,镇长准是在和他开玩笑,前几年那么艰苦的日子里他都没走,而现在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他确要走了,谁相信。 “我说的是真的,我被调到了县里,当县长。” 欧阳掁华见肖长河不信解释说。 肖长河呆住了,过了半晌自言自语地说:“走了,高升了,人应当往高处走。” “我并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这是上级的安排,我只得服从。” 欧阳掁华舍不得离开桃花镇,这里的一草一木他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这里有着淳朴的乡民,他们是那么的可爱又可敬。 欧阳掁华又接着说:“我走了之后李建文当镇长,你也被选为副镇长,现在你们村长的职位空缺,你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肖长河沉思了一阵说:“现在年轻人都出外打工去了,他们对村长都不屑一顾,更别说当村长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没有外边挣钱实惠。” 这是桃花镇的现实,年轻人都不愿呆在村子里,苦守着这几分的田地,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这不单单是桃花镇的现实,欧阳掁华突然感到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他现在关心的不单单是桃花镇的发展。 “那咱们先贴一份告示,竞聘村长,如果没有人愿意当,再作另论吧!” “也只好如此” 肖长河也没什么好的办法,他突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历界的镇长要走他高兴都来不及,可今天…… “晚上咱俩喝一杯,我已经有四十年没喝酒了。” 肖长河是不喝酒的,他今天想喝,他竟然对酒有一种冲动。 “好” 欧阳掁华很爽快地答应了。 “老婆子今晚我和镇长喝两杯,你弄几个好菜。” 肖长河招呼他的老伴。 “我去一下晓晓家,找他有点事,呆一会回来。” 欧阳掁华说完走出了肖长河的家门。 肖晓晓的家在祠堂东边,漆黑的大门在暮色里更加深沉,欧阳掁华看到这些他心里酸酸的。单凭他一人的能力是改变不了这些的,桃花镇像这样的人家太多了,多得令他心痛,而唯一令他心慰的是这里出了桃花镇的第一位大学生,欧阳掁华的心情高兴起来。 西边的山头隐去了天边的最后一抹红,静寂的桃花镇便开始了,只有风在吹着,吹拂着桃枝,吹冷了桃花镇的心。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寒食不多时,几日东风恶。无绪倦寻芳,闲却秋千索。玉减翠裙交,病怯罗衣薄。不忍卷帘看,寂寞梨花落。” 肖疯子的歌声冷冷的,那么的孤独,在暮色中注入了一丝空旷的寂寞。 欧阳掁华在桃花的坟前找到了肖晓晓,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更加的消瘦,沉默。桃花的死对他是一种致命的打击,他每次来到这里他都感到心痛,桃花镇失去了一位好儿女。每每想到桃花,欧阳掁华又想到了他的女儿,他的心不由又疼痛起来,这是一个秘密,他今天要将秘密说出来,欧阳掁华不由咳嗽起来。 肖晓晓听到了欧阳掁华的咳嗽声,他想像不到欧阳掁华会出现在这里,他转过身来静静地注视着他,他和他之间隔着一层代沟。 欧阳掁华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咳嗽得令他喘不过气来。 沉默,冬天的桃花镇沉默得令人心慌,令人恐怖。 “你怎么会来这里?” 肖晓晓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来,看看你是不是倒在了桃花的坟前。” “我不会倒下的” 肖晓晓冷冷地说,他也太小视了他。 “但愿吧!可我看到你跟倒下没什么分别。” “有分别,我现在站着。” 肖晓晓的情绪有些激动。 “可你的心倒下了,你站着有什么用。” 欧阳掁华说完又咳嗽起来,他的心也倒下了,这么多年来他忍受失去爱女的痛苦。 肖晓晓没有说话,他无话可说,欧阳掁华说的对,他的心已倒下,他站着有什么用,肖晓晓也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我已调到县里,你跟我走吧,凭你的能力,县里是有你的位置的,县里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我会考虑的,否则我是不会回来的。” 欧阳掁华调到了县里一点也没出肖晓晓的意外,单凭桃花镇这几年的变化,他没被调到县里那才会令人意外。 “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的,本来我想一直瞒着你,思虑再三我认为还是有必要告诉你。” “什么事?” 肖晓晓疑惑地问,他是没有什么事值得瞒着他的。 “你忘掉花蝶吧,她已经死了。” “你再说一遍” 肖晓晓站了起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一直是他的梦。 “花蝶死了” 这回肖晓晓听清楚了,他不相信,他不相信欧阳掁华的话,他忍不住笑了。 “你别开玩笑了,你怎么会认识花蝶,你认识她才是笑话。” 欧阳掁华见肖晓晓不相信,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她为什么离开你的吗?” “因为她家搬到了省城” “是搬到了省城,不过她是在骗你” “不会,她是不会骗我的。” 肖晓晓大吼起来,他容不得别人说花蝶的不是。 “她是得了不治之症才骗你的,她不想让你伤心而影响你的学业,她希望你考上大学去实现你的理想。桃花镇太需要大学生了,你家太需要大学生了,她也是一直很喜欢你的。” 打死肖晓晓也不会相信欧阳掁华的话,可他为什么要这样说?这样说对他有什么好处? 欧阳掁华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雪水,他的步履有些蹒跚。 “我该去喝酒了” “你别走,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肖晓晓挡住了欧阳掁华,他一定要问清楚花蝶的事情,这么多年他不放过任何一丝消息。 “因为她是我的女儿,她随她妈姓,所以叫花蝶。” 欧阳掁华说完走了,他该去喝酒了,今天的夜晚他需要酒来陪伴。 第二十九章 桃花庵(二) 桃花镇的二胡声响了起来,响得那样的透彻,响得有些凄惨。 肖晓晓腿一软跪在了姐姐的坟前,他的梦破灭了,这么多年的梦,在欧阳掁华的嘴里破灭了,欧阳掁华是没有必要骗他的。而令肖晓晓惊讶的是花蝶是欧阳掁华的女儿,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蒙在鼓里,肖晓晓伤心欲绝。 “花蝶,你知道吗?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你,想起了昔日的校园,同学们开开心心一起玩耍。我真希望能回到那个季节去,你还记得那次“桃花风波”吗?说实话,当时我真的好恨你,可一见到你,爱比恨的成份多得多。” “花蝶,你为什么要骗我?你知道我的心里多难受吗?两年的约会根本是个谎言,我多么希望你突然从某个地方出现,可是你没有。我找遍了每个地方,没有你一丝的消息,从那时我恨上了你,你知道我心里有多么恨你吗?” “都是我的错,自从你走后就杳无音信,你从世界上像蒸发了一样,多少个日日夜夜我多么期盼收到你的一个回音,哪怕一个字我也会激动得彻夜难眠。你根本想像不到我的心情,你也无法领会,我一直害怕我配不上你,害怕失去你,可现在这里只留下我。” …… 肖晓晓一路狂奔,雪被他踩在了脚下,他只有这种方式来化解心中的悲痛;因为他的心早就痛过。 在桃花庵前他停住了,桃花庵亮起了灯火,昏暗的光在夜色里闪动。 这里也住着心痛的人,肖晓晓走了进去,林铃坐在火堆旁,烤红薯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怎么受伤了?” 林铃看着肖晓晓不解地问,肖晓晓点了点头。 “为什么?” “我一直深爱的人,到头来终是一场空,我现在感到生活一点意义都没有。” 肖晓晓也坐下来黯然地说,他对生活已经心灰意冷。 “尽管我不知道你的故事,我也不想问,可我要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不单单只有爱情,你还有亲情,还有家。有了家就有了一份责任,我们不单单是为自己活着,尤其是你,一个大学生,别人是多么的羡慕,你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林铃又接着说:“我是个没有文化的人,当时一时的冲动逃到了这里,在这里几年里我想了很多很多。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生活,换一种方式争取家人的理解,现在想起来太晚了。” “你现在可以回家,从头再来。” “不可能了,我已没有回头路了。” 林玲惨淡地笑着说,她的出走本来就是个错,现在她意识到这个错了,可倔强的她是不会回头的。 肖晓晓深深地叹了口气,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喜欢的人还在,她的梦还在,只要梦在她就有机会的;可他已经没有了梦。 在清晨的阳光中,肖晓晓回到了家,他的肩上多了一份责任,对家对桃花镇的责任。他要将家彻底地打扫一遍,林玲说得对他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家,依旧是那扇漆黑的门,无论怎样也扫不去它的陈旧,本来房子已很破旧,门在这里倒显得有些融洽。 肖晓晓将屋里屋外打扫干净,屋子倒也显得明亮了很多,也井然了很多。最后就剩下他一堆破旧的书,这是他的财富,也是他从小到现在的所有,它是他的粮食。 在书堆中肖晓晓看到了日记本,粉红的日记本,那是林晓雯的,他竟然将它忘却了。 肖晓晓拿起了日记本,他不会忘却她的,上海的一切历历在目,林晓雯就在他身边,她的一颦一笑是那样的迷人。 肖晓晓的心里沉淀淀的,他打开了日记本,那里是一个世界,他即刻想知道的世界。 《上海回忆录》,日记的第一页纸上正楷地写着,林晓雯是有资格写的,上海本来就是她的回忆;可现在她没有了回忆,这里只留下她的字。 肖晓晓闻到了日记本散发的香味,那是林晓雯特有的味道,多么熟悉的味道呀! 肖晓晓深深吸了口气,他害怕它马上消失掉,他翻开了第二页,上面写着:上海也许是我人生的小站,在那里我品尝过酸、甜、苦、辣,也使我深深地体味到社会人与人之间的虚荣、冷漠、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我也深感到人性的自私,也许自私是人类固有的属性。但千万不要因为钱出卖自己的灵魂,做一个有道德有修养的人。只可叹有多少人能兼得呢?再大的暴风雨也洗不净世间的尘埃,相反却更加浑浊。 ——题记 人,是人必定有酸甜苦涩,肖晓晓明白晓雯的苦难,因为他也是从苦难中走过来的。 他现在还站着,站在桃花镇的土地上;可晓雯已经倒下了,在上海她没有倒下,在艰苦的日子里她没有倒下,却倒在了这里,倒在了生她养她的土地上。 肖晓晓潸然泪下,他翻到了最后,最后的日子离他最近,也是他即刻想知道的。他用手抚摸着日记本,他抚摸到了晓雯的发丝,那么的飘逸。他的眼前又显现出那黑的字,那是晓雯的血,是晓雯的眼泪,用血写的泪。 《十》 上海的天气变化无常,一会睛转多云,一会小雨濛濛。看到路边一簇簇人工种的鲜花,心也就豁然开朗,此时我才发现上海好美,像十七、八岁的姑娘那样迷人。 姑娘的美是纯真的来自天然的,上海的美却蕴藏着博大精深的人性,可以说它是一种舞台美,道具美,终究是人来操纵,来张变它,使它焕发青春。 老上海酒吧是个福地,我在这里可以开开心心地欢笑,我可以放声高唱。因为这里有着可爱又可敬的孤老头,这里有着我心爱的人,他每晚的出现令我既激动又伤心。我知道他也伤心,可我也帮不了什么忙,假如我会变,我真想变作他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化解他的愁苦,为他分忧,可我不能。 老上海酒吧是我痛苦的地方,每晚洪文的出现,令我愧疚和不安。今天我答应嫁给他,我知道我无法欺骗自己。唉!不如怜起眼前人吧。 我做梦都未料到晓晓他会出事,他一直将肖安当作他的好安哥,可他不知道肖安一直在恨着他, 恨他当初告密他和林玲的事。可那是我的错,与晓晓无关,我会去向肖安说清的,是我无意中告诉林孟华的。今天晓晓他们打伤了肖安的人,肖安是不会善罢干休的,我真的希望上苍能保佑他们平安。 我该走了,我终于办了一件令我开心的事,我终于能为我心爱的人尽一份力了。虽然肖安以占有我为条件,换得晓晓的平安,同时帮他们解决问题,我不恨他,我犯的错我来承担,只要他能放过晓晓和洪文,我又算得了什么。 黄浦江依然是那么宽,那么长,那么浑浊,江水还不安分地拍打着江岸,我的人生就如那江面的水一波三折…… …… 文字到此就结束了,肖晓晓合上日记本,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淌,他的心里有一只饿狼在啃着,在撕扯着。笔记本从他手中滑落下来,那拍打地的声音,像刀一样扎着他的心。他真想大哭一场,可他哭不出来,他只能流泪,声音已被塞在肚子里。 “肖安,你不是人,你禽兽不如。” “肖安,我恨你,我会杀了你的。” …… 第三十章 日出(一) 桃花镇最美的不单单是暮色,桃花镇的日出一样美丽。 桃花镇没有日出,日头从东面的山头出来时已是上午八九点,肖晓晓走在村头的公路上,他的心中只有恨。 过年的日子慢慢临近了,桃花镇没有了过年的气氛,人们除了忙碌就是忙碌。 桃花镇现在最寂寞的是桃花奶奶,她的年岁已高了,走动也大不如从前。最令桃花奶奶痛心的是,自从有了公路和电以后,她便没有了听众。她在桃花镇是何等的瞩目,无论大人和小孩都敬重她三分,可现在没有人理会她,孩子们对她的故事和谜语也不感兴趣,他们只喜欢电视。她也偷偷地看过几次电视,里面太神奇了,难怪孩子们整天围着电视转。 “唉!时代变了,我们这帮老废物也该死了。” 桃花奶奶伤心地说。 “老嫂子,好的日子刚开始呀,你可不能死啊!” 李老太太又出现在晓晓的门前,她笑容満面,她比桃花奶奶小十岁。 “唉!该死了。” 桃花奶奶叹气说。 “晓晓刚大学毕业,他前途无量,难道你不想抱重孙吗?” 提到晓晓,桃花奶奶的脸上又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这是她的骄傲,是桃花镇的骄傲。 “恐怕我等不及了,我做梦都想抱孙子呢!” “放心,就你这身子骨活一百岁没问题。” “哈哈” 桃花奶奶和李老太太都大笑起来,这也是从桃花死后第一次的笑,笑得有些痛快。 肖晓晓笑不出来,他听到了二胡声,是真子在拉着二胡,拉着他教给她的二胡。他踱到了晓雯的坟前,四周凄草衰衰,一片荒凉,想不到她死后竟这一般境地。肖晓晓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桃花镇里桃花妖,桃花沟里花弄桃。我来镇里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遥。” “斜风细雨作春寒。对尊前。忆前欢。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别泪,看青山。昨宵结得梦夤缘。水云间。俏无言。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展转衾裯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 …… 肖疯子又唱了起来,他真是无处不在。 肖晓晓顺着二胡声走进了晓雯的家,房子是新建的,屋内一切井然有序,桌子板凳都是新的。 “这才像个家” 肖晓晓轻叹一声,走了进去。 林晓雯静静地躺在床上,长长的头发舒展在枕头上,修长而苍白的脸,没有一点的血色。深陷的眼窝也没有了昔日的神韵,两个小酒窝像二个句号,绝妙地划在她人生的起步上。 真子坐在床边在拉着二胡,在拉着《人面桃花》,她的眼里含满了泪水,她天天就这样陪伴着姐姐。 二胡低沉沉吟,有风雨略过,他听到了桃花开放的声音,开得那么心痛。 “晓雯,你没死?” 肖晓晓看到这一切惊呆了,洪文不是说她死了吗,难道他在骗他?为什么? “大哥哥,你怎么不早来呀?” 真子抱着肖晓晓哭了,她在责怪他。 肖晓晓无言以对,泪水,他现在只有泪水,也许泪水能洗去他良心上的愧疚;可他不想在真子面前流泪,他擦了擦泪安慰真子。 “真子不要哭,姐姐会好的,好人一生平安。” 真子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肖晓晓点了点头。 真子笑了,带着泪笑了,空气中也带着笑声。 林晓雯在静静地看着肖晓晓,她一直期盼着有这么一天,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她挣扎了起来。 “快躺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肖晓晓赶紧扶住晓雯,她的身子太虚弱了,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她累得大口喘气。 “我能靠在你怀里吗?” 林晓雯说完又不停在喘气,她已使尽了浑身的力气,她今天太高兴了。肖晓晓将她拥在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了她。 真子悄悄地走出了房间,她随手关上了门,这里是不适合她的,外边才是她的世界。 “谁说我死了?” 过了半晌晓雯喘过气来问。 “洪文” 林晓雯笑了,她的笑依然那么的迷人。 “洪文在骗你” “我早就应当想到,因为你不会死的,尤其是在桃花镇,可他为什么要骗我?” 肖晓晓很迷惑,骗一个人应当有骗他的理由,那洪文有什么理由? “他恨你” “恨我?” 肖晓晓更加迷惑了,他想不出恨他的理由。 “不错,我是因为恨才骗你。” 洪文推门走了进来,看来他一直在门外听他俩的谈话。 “肖晓晓,我哪一点不如你,可她一直爱着你,连她晕迷中都喊着你的名字。” 洪文说得很痛苦,爱一个人本来是很痛苦的事,更痛苦的是他所爱的人爱着别人,那别人还是他的好朋友。 “洪文……” “别说了” 洪文打断了肖晓晓的话,他接着说:“现在我将晓雯交给了你,她已经死过一次,我不希望有第二次,你要好好照顾她,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洪文,是我对不起你。” 林晓雯忍不住落下泪来。 “晓雯,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我希望你幸福,我喜欢看到你高兴的样子。” 洪文说完走了,他是不会再来的,这里有关心她的人,他来是多余的,也是无趣,无疑是增加自己的痛苦。 看着洪文的离去,肖晓晓的心中也很难受,他们还是朋友,是朋友就会原谅他的。 “洪文说你已死过一次?” 肖晓晓问。 林晓雯点了点头说:“我本来想一死了之,于是就吃了很多的安眠药,如果不是洪文及时的发现,也许我真的死了。” “为什么?” “你看过我的日记?” “看过,你为什么那么傻。” 肖晓晓亲吻着晓雯的头发说。 “没有你,我的生活没有一点意义,即使我嫁给洪文,我认为那样对他也不公平,我只想死。” “那前面的坟是怎么回事,害得我伤心了半天,我以为是你的坟呢!” 肖晓晓说完,林晓雯忍不住大笑起来,她好长时间没这么笑过。 “那是我妈妈的坟,我回来之后将她重新安葬了一下。” 林晓雯还想笑,可她已没有力气笑了,她靠在晓晓的怀里好温暧,好舒适。她太累了,她静静地睡着了,脸上带着笑容。 “晓晓,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林晓雯哭了,在梦中哭了,她又做梦了。 “晓雯,我俩再也不分开了,再也不分开了。” 肖晓晓含着泪忘情地说。 新年就要到来了,这是个特殊的新年,因为有了林晓雯。林晓雯的身子慢慢地好转起来,因为有了肖晓晓,她是没有理由不好的。 真子,真子永远是快乐的,林村也因为有了真子的二胡声也快乐起来。 林孟华不快乐,他整日愁眉苦脸,他越来越想念着林玲,是他对不住她。 “林玲,你快回来吧,是爸爸的错,爸爸再也不会干涉你,你想干吗就干吗,你愿意嫁给肖安就嫁给他吧!” 林孟华总是一个人面对夕阳自言自语,他在忏悔,忏悔他的过错。现在林村和肖村人们在暗地里走动,他林孟华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他现在已不是当年的林孟华了,现在桃花镇也不是当年的桃花镇了。 林孟华想到这些,他的心里不由有些酸楚。 “想念孩子吧?” 林孟华猛然转身看到了肖长河,肖长河站在他身后问,肖长河是在嘲笑他?在可怜他? 林孟华皱起了眉头,这要是在往日他俩又是一番嘲讽,他们都喜欢看到对手的悲哀。可今天,肖长河主动跟他说话,这简直是破天荒,别说他不相信,桃花镇都不信。 林孟华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肖长河的问话,他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他已没有了资格和肖长河斗。和他斗已经没有了意义,既然没有了意义,他何必去理会肖长河。 肖长河见林孟华低头不语,他也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他理解林孟华的心痛。 “别难过,孩子会回来的。” 肖长河在安慰着林孟华。 林孟华抬起了头,他在注视着肖长河,他看到了肖长河真诚的目光,他像不是在故意伤害他。 “都是我的错” 林孟华长叹了一声说。 “我也有一部分责任” 肖长河也长叹一声。 感谢 感谢各位看官,由于桃花妖不是很完善,故重新修改,增强阅读性,将以书的形式与大家见面,感谢一贯的支持。 在此露一下改后《提纲》主人翁肖文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板,很小时他父母双亡,由于他的身世使然,使他非常仇视这个社会,他父亲肖汉一直爱着文学,他失去了家带着肖文过着乞讨的生活,肖汉一直想成为一名作家,可他一辈子都未发表过作品,他的《桃花妖》奔波十几年都无人问津,最后他带着含恨而去。肖文决定以自己的名义发表《桃花妖》,《桃花妖》发表后引起了社会的轰动,并拿了奖,这对他父亲简直是一个天大的讽刺,他决定找寻父亲的足迹,于是肖文回到了他的出生地桃花镇。在桃花镇他了解到他的身世,原来在他小时由于父亲一直沉迷于小说,以至家里穷困潦倒,母亲跟别人私奔,并不像他父亲所说的他在出生时母亲难产死了。而他母亲又在哪里呢?他又怎样在桃花镇编演一段爱恨情仇。请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