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之交》 一 2000年六月,一个周六的清晨,空气中还留有一丝初夏之夜后的凉意,我被楼下扫院子的沙沙声吵醒,懒懒地坐了起来,把头探出窗外,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头脑渐渐清晰起来,睡意也没有了。 大概七点了吧,我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心里突然涌出一阵冲动,想要拨出那个在手机里存了许久,却一直犹豫着没有打出去的电话。 上个月的五一大假,我回了一趟母校。毕业后我一直没有回去过,虽然a市离b市很近,虽然我常常在假期里出外游玩,但曾经生活了四年的大学,我却一次也没有回去过。 这次,也是大学室友静想要开车去b市玩,我才一时兴起陪我回去的。静预先约了一些在b市工作的同学聚会,大家一起回母校,在曾经生活和战斗过的教室、宿舍、食堂、操场、电影院等等地方溜达了一圈。我看到那些曾经熟悉的地方,内心开始生出一些怀念之情。我偷偷地向同行的j的好朋友z要了j的电话号码。 回a市后,我想过很多次打电话给j,但却一直迟疑着没有打。当初和j分开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寄来他给我照的照片时,附了一张信纸,上面短短几个字“此事古难全”。“此事”?什么事?我们之间有什么事吗?我看着信纸,叹了口气,几下就把它揉成团,扔进了纸篓里。 转眼八年过去了,他还会像原来那样让人感觉一头雾水吗?接到自己的电话他会热情还是冷漠呢?如果他很冷淡的话,自己是不是会觉得很尴尬,很受伤呢? 因为对j个性的无法把握,我对是否打电话左思右想了很久。但这个夏日的清晨,新鲜空气给了我勇气,我迅速地按了手机上的绿键。咦,怎么是女声呢?“我是移动秘书,请问找j先生吗?”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迟疑着答应道“是”,那边继续说到“j先生暂时无法接听您的电话,请问要我帮您转达吗?”我同意了,留下了自己的姓和家里的电话号码。 挂掉以后,我心慌意乱,他无法接听电话,他怎么了,难道出什么事了吗?手机不是只有关机或者不在服务区的时候才会自动回复吗,移动秘书是什么东西啊? 家里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这么早,是出差的先生打来的吗?我拿起电话,“喂”了一声,那边传来低沉的男声“是我。”我一下子心跳加速起来,是他,是j.虽然八年过去了,他的声音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有磁性。甚至从话筒传到耳膜,比过去更加的亲近。 j问我怎么知道他电话的,我告诉了他。他又问我现在还在教书吗?我说自己刚辞职几个月,现在什么也没有干,想休息休息。他遗憾地说,女孩子教书挺好的。我说自己教了那么多年,感觉很累。 我问他去深圳多久了?在做什么?他说在深圳差不多呆了七年,现在在一家外企做销售。我笑了起来,说“你这样寡言少语的人居然做销售?”他也笑起来,说“做销售不见得要话多嘛,只要说到点子上就可以了。” 我又问他有孩子吗?他迟疑了一下,说“我还没结婚呢”。我惊讶地“啊”了一声,没再追问下去,只是告诉他自己有一个3岁的女儿,顽皮好动着呢。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好像都不想放下电话。时间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小时,我身边的女儿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睛。我对j说,“我女儿醒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两人最后留下了各自的手机号和家里的电话号码,以及email,我答应有空的时候给他寄我女儿的照片。 放下电话,我的内心充满喜悦之情。j那么迅速地打电话过来,说明他的心情也很急切哦。这是我们第一次通电话,九十年代前后,通讯不发达,家里都没有电话的,更不要说手机了。我们大学毕业后都是书信来往,虽然很慢,要长久地等待回音,而等待的过程是那么忐忑又是那么温馨。j曾经是我的精神支柱,鼓舞着我,牵引着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情绪低落的时期。 下午女儿睡午觉的时候,我把书柜里收着的日记和j写给我的信、卡片翻了出来,打开这些东西,旧日的时光恍若浮现眼前。 二 1987年,刚满17岁的我跨入了大学的校门。那时的我,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女生。好像还没有长大一样,不怎么好打扮,也不化妆,不交男朋友。我像一只飞出牢笼的小鸟,来到了无拘无束的广阔天地,享受着属于我的自由时光。 我平时喜欢读小说,看电影;喜欢采集一年四季的各种花卉,把花瓣小心地摘下来,压在字典里做成干花;有时也用钩针钩点笔挂,帽子之类的小玩意儿。要象其它女生那样打毛衣之类的,我可没有耐心。晚上的空闲时间,我宁愿和同寝室的好朋友梅结伴,走遍校园的旮旮旯旯,天南海北地谈天,也不想完成一件毛衣这种浩大的工程。当然了,喜欢织毛衣的女生大多是有精神动力的。而我和梅,是两个异类,是我们年级为数不多的几个没交男朋友的女生之一。我们俩给人的感觉还象是高中生,除了读书,就是自得其乐地疯玩。看着人家一对对地在食堂“同槽而食”,我们都觉得肉麻。 “同槽而食”是梅给谈恋爱的男女在一个盆里吃饭的别称,大概是这种景象让我联想到了家里养的家禽了吧。梅的家在一个县城里,父母都是机关干部。家里房子宽敞,就在阳台上养了些鸡、鸭之类的小动物,自给自足。每次梅说起这些,都很自豪,那可是难得的土鸡、土鸭,一点饲料都没喂过呢。那味道,可不是菜市场上买回来的家禽可以比得上的。 寝室里的卧谈会,谈得最多的就是吃了。这是我们寝室和其它寝室的不同之处,人家议论最多的是男生,我们呢,热衷于谈论美食。特别是临近过年的时候,大家就如数家珍一样把家里过年都吃些什么美味拿出来比,直到说得口水都要留出来,肚子也咕咕乱叫才不得不住口。忍着饥饿,逼着自己睡觉,继续在梦里想着好事。 我所在的学校是一所重点师范大学,我学的理科,女生比其他系少,功课比其它系多。每周三十多节课,晚上和周末还有还多作业,跟高中简直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年级有三个班,两个理论班,一个应用班,每个班三十来个人。我在理论班,j在应用班,除了大课和年级开会,我们很少有碰面的时候。 而j,是我们寝室最早认识的几个应用班男生之一。原因很简单,最初引起人们注意的无外乎长相。j是我们年级最高的男生,因为是云南来的,所以皮肤黝黑,有股男人的气息,和刚入校的小男生完全不同。他单眼皮,眼睛细长,剑眉朗朗,鼻梁挺直,下巴坚毅,乍一看,有点像狼。放眼望去,应该算是我们年级最帅的一个男生了吧。更为特别的是,他进校之初,脸上居然留着短短的络腮胡子呢。 我没来由地喜欢络腮胡子,我觉得留着这种胡髭的男人,看着粗狂豪放,不像书生,有股子野气,给人一种来自大自然的感觉。 刚到校的时候,同寝室五个同学还没有亲疏之别,常五个人一起去散步。一日,在大操场看见一个络腮胡子的老外,我兴奋得手舞足蹈,从此落下笑柄。此后,只要看到大胡子,她们都要回来通知我去看,搞得我很不好意思,好像我与常人不同一样。 可是不久,j脸上的胡髭就没了,好好一道充满野趣的风景就被周围的青春少年光洁的脸给同化了,我不由得暗暗有些遗憾。 同寝室的晓喜欢上了班上的一个男生,所以常常籍着文娱委员的借口往男生宿舍跑,也偶尔会在卧谈会发布一些男生那边的消息,诸如谁谁谁对谁谁谁有好感了之类的。 关于j,好像没有什么新鲜事,只说这个人比较孤僻,不爱扎堆。用个褒义词来形容,就叫“深沉”。不过,流行歌曲唱得不错,常常在洗漱间旁若无人地引吭高歌。 对于深沉,是梅比较推崇的,按她的说法,那叫有内涵。而我,那时候喜欢的是比较个性外向的男孩,我觉得和那种人在一起玩很轻松,心不累。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新鲜的大一时光就匆匆地流过了。 三 那时大学里流行着这么一句话,“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四年不认爹娘。” 升入大二的我,的确和大一时那个小姑娘不一样了。和入校的时候相比,我丰满了许多,初现少女玲珑苗条的身段。旧时的衣服都穿不上了,妈妈照着时髦的服装杂志给我做了很多新的衣服。我妈妈心灵手巧,缝纫针织样样在行,我的大部分衣服都是妈妈的杰作。走在路上,我常会被一些阿姨拦住,仔细打量我的衣服,询问做法。 我留了10来年的童花头已经长成过肩长发,又黑又亮。娇小清纯的我,面色红润,神清气爽;独一无二的“妈妈牌”服饰,合身得体,淡雅时尚。 已经适应大学生活节奏的我开始寻找一些新的生活方式了。我们系有许多的课外活动小组,我选择了参加合唱团。 其实,我最想学的是打鼓。只要不下雨,系上每周都会在院子里举办舞会,还在外面请了一个乐队来演奏。我们二年级的三个班就轮流值班,卖门票、收门票,外带煮咖啡来卖。我常常在闲着的时候守在鼓手旁边,看着那挥洒自如的鼓点,我觉得血液奔流,手脚都会跟着动起来。 我还真的提出拜那个鼓手为师,不过被人家拒绝了,说女孩子打鼓太累了,体力受不了。怕我不信,那个鼓手还站起来让我看他的裤子,呀,真的不假,全湿透了。我自忖体力难支,不得不打消了学鼓的念头。 其实合唱团也不错,有音乐系的专业老师来教学。我们系是全校文艺社团和文艺活动搞得最多最好的一个系,比那些文科系还要搞得出色。因为有一个爱好文艺的系领导,所以,系上每学期都有专门的经费划拨下来,请专业老师来教学。领导说,这个系本来功课就重,要是业余生活再不丰富,学生们恐怕都要神经衰弱了。 同寝室的梅和静参加了舞蹈队,晓、蓉和我都参加了合唱团。我同梅开玩笑说,“懒人才参加合唱团,不用动身子,动动嘴就行了,嘴都不想动的时候,还可以出人不出力,滥竽充数呢。” 其实我从来没有干过滥竽充数的事,我本来就喜欢唱歌,属于越唱越来劲儿的主。可是我一见到梅那种严肃认真的样子,就忍不住要调侃几句。梅是那种做什么事情都特别认真的人,很少开玩笑,大概是从小受正统教育的缘故。 哎,我也从小受的正统教育啊,怎么我就老觉得自己身上有反骨呢?难道是天生的? 我记得在两岁多的时候,就有了叛逆的行为。一天下午幼儿园放学的时候,我爸爸还没有来接我,我趁着其他小朋友的家长来接孩子的混乱时候,偷偷从大门溜了出去。我逛上了不远处的铁路,一直沿着铁路往远方走。幸好那时民风淳朴,一个路人见我一个小孩独自行走,就关心地问我家在哪里?我那么小,居然还能说出家的位置,就被那个好心人送回去了。我爸爸妈妈吓得不轻,从此放学都不敢晚接了。 从小学到中学,老师的评语都是“聪明好学,成绩优异,个性强。”因为成绩好,老师喜欢,也就由着我的个性强了。我的独立自主、自信骄傲就在这种宽容的氛围里被培养起来了。我不像其他同学那么怕老师,只要我有不同看法,就敢于提出来。 记得初中的时候,班上一个男孩子顽皮,班主任老师很生气,就把全班同学都留下来陪罚。我认为老师这样做是不对的,谁犯了错就该罚谁,为什么要株连到全班呢?这是赏罚不明。于是我就当着全班的面站起来和老师理论,弄得老师下不来台。后来老师还专门请了我的家长,要家长配合老师调教我的处事方式,发表意见不能这么不分场合,太过直接,还是要学一点人情世故。 然而,我好像天生缺乏世俗的智慧,道理我懂,可以一遇到事情的时候,我就依然热血沸腾,非得畅所欲言而后快。到了高中,我仍然不改率直,果敢,风风火火的个性。 高中时我当过一段时间劳动委员,负责安排值日、做清洁的同学,附带打考勤。每天早上早读的铃一打完,我就开始记迟到的同学,哪怕是玩几秒钟进来的,我都不放过。迟到的同学下午要被罚扫地的,所以迟到的就想来找我通融一下。无奈我刚直不阿,毫不动摇,绝不循私,迟到的只好认罚。那帮调皮的男生好像挺怕我,在我面前规规矩矩不敢造次,他们私下给我起了个“电线杆”的绰号,一者是因为我瘦,更重要的是因为我的性格——又直又硬。 那时候班上已经有些人早恋了,和我要好的莉就和班上一个男生偷偷在约会。她告诉我从男朋友那里得来的消息,说有几个男生喜欢我,都是谁谁谁。我不许莉再提这些事,也不许我帮男生传话。我说那些人我都不喜欢,如果不是我喜欢的人喜欢我,我会觉得不舒服,浑身起鸡皮疙瘩。宁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大家相处都要自在点。 四 合唱团的人可真多。还分声部呢,比如说男生部、女生部、高声部、低声部。我选择了唱高声部,因为我发现大部分时候,高声部都是一首歌的主旋律,容易唱。低声部呢,大部分时候是和声,配合着高声部唱,很容易被别人带着唱跑了调。 那时候合唱团最喜欢唱的就是革命歌曲,什么“黄河大合唱”、“红军不怕远征难”之类的豪迈激昂的歌曲,很合我们那帮时不时想要大吼大叫的热血青年的胃口。所以,在上完晚自习的洗漱时间,我们的女生宿舍和对面的男生宿舍里都会传出高亢的歌声,唱得就像当年的革命战士一样激情澎湃。 另外,我还发现j也参加了合唱团。我想,这个深沉的人也会参加集体活动,也来唱和他气质一点不配的革命歌曲,看来还不算太孤僻哦。 大二的时候,我曾经当过班上的团支部书记。我喜欢看报刊杂志,上大学后,为了及时方便地阅读,我自己订了《世界知识画报》、《小说月报》、《上海译文报》。有一次,我在《上海译文报》上看到篇报道,说国外很流行一种新的娱乐,叫“卡拉ok”,被人们称为勇敢者的舞台,就是有伴奏的情况下,勇敢的人自己上台表演唱歌,展示自己。 我觉得很有意思,就向辅导员申请元旦前夜我们班组织一个“卡拉ok”的晚会,辅导员同意了,并且批准我们使用小教室到午夜。这个小教室很特别,在门卫室的旁边,一个门朝系的大楼里开,一个门朝系的大楼外开,是对系里影响最小,使用起来最方便的一间教室。 那天晚上,我从系上借来了电子琴,找个高年级一个擅长弹奏的同学来伴奏,布置好了话筒音箱,在黑板上写上晚会的主题,画上彩色的花边图片做背景。 晚会开始了,同学们还有些不好意思上去唱歌,我怂恿了一个通俗歌曲唱得很棒的女生上去亮亮嗓子。叮叮咚咚的琴声响起,优美的歌声缓缓加入,那些爱跳舞的舞棍们可就坐不住了,纷纷邀请女生们旋转起来,气氛顿时变得热烈起来。一曲中了,喜欢唱歌的同学开始上去抢话筒点歌唱,喜欢跳舞的悄悄溜到下一曲想请的舞伴旁边,以防舞伴被人抢走。 欢声笑语飘出了教室,引来许多路过的同学加入。教室里越来越挤,我悄悄约了寝室里的几个女生出去。我们跑到被我们戏称为总统府的院办公楼前面的空地上,冲着空旷的夜空大声地唱歌,我和梅拉起手,欢快地滑动,跳起了我俩最喜欢的华尔兹。 很快就到午夜,灰姑娘必须脱下水晶鞋了。我们跑回小教室,那里已经闹翻了天,门卫室的大爷正徒劳地往外赶那些意犹未尽的同学。哪里有人肯听啊,大家兀自忘我地唱着跳着,根本没有散场的意思。我赶紧让乐手停下来,然后宣布说晚会结束了,因为只被允许到12点,要是大家不配合的话,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再借教室来玩了。 同学们不满地唏嘘着,但还是停下了舞步。我招呼本年级的同学帮着收拾小教室,把桌椅板凳拖回了位,然后一大帮同学就一起走回宿舍去。这时候,已经过了关宿舍们的时间,女生们怎么进去呢?还是男生们有办法,几个男生踩着门道墙壁的小空洞爬上了二楼的平台,然后下面的男生托着女生,上面的男生拉着女生,很顺利地就把女孩子们运送回了宿舍楼。 真是一个快乐的辞旧迎新之夜。 五 我有一个华夏135手动相机,那时候相机还是比较稀罕的东西,不那么普及。这个相机是我考上大学的时侯爸爸奖励给我的。为了不浪费这个奖品,我在大二的下学期,选修了摄影课。 由于有相机的同学不多,这个课是全校二年级有相机的同学都可以选修的。最后,我们系只有两个人报了名,除了我,另一个就是j. 不过,在摄影班上,虽然j是我唯一认识的一个同学,但他那么沉默不语,我也没有主动和他说话。所以,一学期下来,两人是半句话也没有讲过。看起来很有意思,就像高中生有男女界限一样,互不理睬。 其实,我也不是那种自以为是的女生。师大有许多男生都是从农村或者小镇来的,在女生面前很拘谨。如果是其他的沉默男生,我会觉得人家是自卑不敢来找我说话,我反而会主动去搭讪,打消人家的畏怯心理。所以,基于我的善意和友好,我在同学里的人缘是很不错的。 但是这个j,显然不是这样的情形。我觉得他是在装酷,学高仓健,做出一副深沉的样子来。虽然不说话,可是气焰嚣张,好像女生都会对他刮目相看一样。我虽然很想找人分享摄影的感受,但却在心里暗暗较劲儿,绝不主动找他说话,让他的骄傲不能得逞。 摄影课的确很有意思,老师给大家讲了凸透镜成像的原理,又教大家怎样根据天气情况调光圈和快门。 接下来就是实践了。老师带着大家在校园里游走,拍摄一些风景、建筑。透过镜头,我才发现春天的校园有多么的美:大校门前的阶梯次级而上,衬托出阶梯尽头的“总统府”威严雄伟;两旁的虞美人娇艳怒放,薄如蝉翼,随风摇曳,妩媚动人;樟树林发出的新叶郁郁葱葱,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被林中的微尘反射出道道柔美的光辉,斑驳的光影投射在地上,片片的落叶仿佛也被温暖;山坡上倒垂下来的迎春花黄灿灿的一大片,鲜艳夺目,肆无忌惮地昭示着春天的烂漫。 我感慨不已,难怪师大被b市大学生评为最美的园子,的确名不虚传啊。能住在这么又大又美的园子里,真是美哉幸哉! 我一边陶醉,一边忙着按快门,一卷胶卷很快就照完了。老师带大家去暗室,教大家如何冲洗底片。我按老师的指示把胶卷取出来放进显影盒里,过了几分钟,老师提醒大家看看显影的效果。在暗蓉的灯光下,周围的同学们发出欢快的叫声。可我却傻了眼,自己的底片黑乎乎的,什么影像都没有出现啊。 我赶忙请老师过来看是怎么回事,老师一看,立刻明白了,原来,我在照相的时候,根本没有卷片。这下,我哭笑不得,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呀,看来是美丽的院子让我太兴奋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卷片旋钮是松的,根本没有拉动底片。 闹了这种笑话之后,我每次开始卷片的时候都会细细去感觉是否挂上了胶卷,以免类似现象再次发生,浪费表情和胶卷。 六 暑假的时候,一个在北京读大学的高中男同学背着把吉它来拜访我,还演奏了几首古典吉它曲给我听。那时大学校园里正在流行着玩吉它,我也喜欢听。那盒西班牙古典吉它的录音带,除了听英语磁带基本上就在我的录音机里没取出来过。不过,那个男生演奏的“雨滴”和“绿袖子”,我没有听过,磁带里没有。 这勾起了我学吉它的欲望。大三一开学,我就回学校鼓动梅和我去市里买吉它。我俩挑来挑去,终于买了两把一模一样的蓉棉吉它,那樱桃蓉的箱体让我觉得很温馨。 我俩打听到高年级一个男生弹古典吉它很厉害,就去请人家教我们,那位学长居然答应了。于是每周的两个傍晚,我和梅就会坐在系大楼侧面的一条石栏杆上,认真地学习吉它的基本功。弹了没多久,我和梅都发现学吉它对我们来说很难,我们两个的手都太小了,根本无法迅速流畅地转换和弦。我俩沮丧极了,看来,弹古典吉它是没有戏了。我们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学长教我们,重新去买了通俗歌曲弹唱的谱子,无聊的时候弹唱几曲解解闷,好歹也算没有把吉它当成摆设。 我这时担任了系上的学习部长,除了组织一些科技讲座外,还分管所有的课外小组。我发现我们系的音乐方面的活动小组很多,但美术小组一个没有。于是请系领导帮忙,聘请了一个美术系的老师来教国画、素描和书法。 我中学的时候练过软笔书法,虽然大学时候流行练硬笔书法,但我觉得自己的字已经写得不错了,就不想再花时间去练了。实际上,如果只见我的字不见我的人,别人是断不会以为这是女孩子的笔迹的。我的字遒劲有力,笔锋潇洒,完全不受束缚,毫无小女子的娟秀之气。常言道,字如其人,我的个性在我的笔迹里暴露无遗。 我选择了学习素描和国画。比较起来,素描稍显枯燥,要仔细观察光和影,并用铅笔一笔一笔地表现出来静物里的高光和阴影。对于急性子的我来说,使用毛笔的国画更让我挥洒自如。梅兰竹菊里,我最喜欢画竹,竹不用上色,竹的风骨只需简单的几笔就能勾画出来。 我沉浸在画的世界里,一下课,就跑回宿舍去,铺开宣纸。学校只要有书法展、画展,我就一个人逛去看,真是自在逍遥快活。 五四青年节的时候,我们系在学校的大礼堂举办了一场大型的文娱晚会,我因为是本系的学习部长,也成了组织者之一。在晚会的后台,我负责节目的上下衔接。 那天,当我看到节目单上下一个节目是j和另一个女生的对唱时,抬头搜寻,猛然发现j笑眯眯地在看着我。两人的目光对视在一起,我感觉脑子一下子空了,仿佛停止了呼吸,我木在那里,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两人就这么呆立着,谁也没有把目光移开,不知过了多久,礼堂里的掌声猛地把我惊醒,我赶紧转头搜寻另一个女生,招呼她和j上台演唱。 他们俩唱的是“当我想你的时候”,这是他们的保留节目。看着j深情款款唱歌的模样,我的内心生出一丝悸动。刚刚对视的情景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忽然感到四肢酸软,心乱如麻。 此后,我对j的存在多了一分留意,上课时会扫视一下教室,看他来了没有。夏天的j显出几分落寞,我常见他一人独行,耷拉着脑袋,懒懒地拖着凉鞋走路。洗得褪色的军用布包随意地挎在肩上,和他高大的身材很不协调,更显得身形单调。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躅躅独行的身影,我会觉得鼻子发酸,心中泛起一股柔情,好想对他说几句关心的话。而事实上,我什么也没有说,哪怕两人面对面走过,我们也始终一言不发,保持着缄默。 七 就在这沉默的对峙中,我们大学的最后一年匆匆来临了。这是我们在大学里的最后一年,美好的光阴稍纵即逝啊!同学们的心中徒添了一分伤感,从前的暗恋、矜持和心照不宣者都纷纷抛开顾虑。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大学的尾巴,不辜负命运恩赐的缘分,于是成双成对者明显地多了起来。 为庆祝国庆,师大举办了一个校级的文娱晚会。节目包括各系的革命歌曲大合唱和各系选送的文娱节目。傍晚的时候,我和晓穿着演出的白衬衫,慢慢往大礼堂方向走着。走到樟树林那里时,后面几个男生跟了上来和我们打招呼。原来是应用班的几个男生,都是合唱团的,j也在其中。男生们穿的西装,这大概是我们第一次集体穿得这么正式,很不自然,看起来怪别扭的。男女生们互相打趣着对方的服装,说说笑笑地往大礼堂去。 节目还没有开始,我们先在礼堂里找位子坐下,边看节目边等着上我们的节目。坐定后,我发现j坐在我的右边,兴致勃勃,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当报幕员请我们系男女声对唱做准备的时候,j说该他上了。他把西装衣服脱下来,顺手递给我帮他拿着。我第一次抱着男生的衣服,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放置才好。怀里的西服还带着j的热力,一股淡淡的汗味张扬着j男人的气息,肆无忌惮地钻入我的鼻孔,冲击着我的大脑。我有些恍惚,捏着衣服的手渐渐有些湿润。后来j怎么回来的,我又是怎么上去合唱的,我完全记不得了。 这是我最喜欢的秋季,校园里丹桂盛开,暗香浮动,若有若无。有种不张扬的静美。 我再次在校园里碰到j的时候,多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我觉得j也和以往不同,常常是远远看到他的时候,他的歌声就已经飘过来了,碰巧是那首我喜欢的“八月桂花香”主题曲“尘缘”。“漫漫长路起伏不能由我,人海漂泊尝尽人情淡泊,热情热心换冷淡冷漠,任多少深情独向寂寞。人随风过,自在花开花又落,不管世间沧桑如何,一城风絮,满腹相思都沉默,只有桂花香暗飘过。” 我莫名地觉得我们之间有种默契,有着桂花的暗香在流动。 没多久就是元旦了,这是我们在校的最后一个元旦,大伙儿决定搞一个全年级的晚会,还邀请了系领导来参加。 那晚,我主持了晚会。而j,也没有象往常那样唱男女对唱,而是拿了把吉它,弹唱了一首“情怀”。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弹吉它,第一次听他吉它弹唱。他看起来沉着淡定,儒雅深情,浑身散发出一股男性的魅力。我没想到j还这么多才多艺,不由对他又多了几分欣赏。 春假很快来临了,我早早买好了火车票,并约了几个出发时间差不多的男女生一起乘长途车去火车站。那天早上,我惊讶地发现这帮人里,多了一个j.长途车很挤,正座不够,有的人得坐两排正座中间的加座。j没有坐正座,他刚好坐在我右边的加座上。看着他那么大的个子挤在中间,我很替他难受,想换他来坐自己宽松的正座,他不同意,说“女士优先”。 一路上,j的嘴一刻不停,小声地和我聊天。其实我基本上是听众,j问我什么,我就回答什么。到后来,对话简直成了j的个人秀了,他一会儿绘声绘色地给我描述男生那边的乐事,一会儿拣些我没听过的笑话来讲,风趣幽默,活泼诙谐。我觉得讶异之极,没想到j这么有意思,这么会逗人开心。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一点不觉得闷,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反而嫌路程太短,恨不得车一直这么开下去。 八 最后一学期的主要安排就是实习了。我听说管理学校也在实习地点的名单上,很高兴,因为我的大姨妈在那所中专教书。 我悄悄去辅导员那里申请,要去管理学校实习,被应允。分组名单下来,我才发现那所中专安排了十几个实习生,一个我们班的都没有,全是应用班的同学,我心中有些落单的感觉。不过,再往下看,j的名字也在其中,我觉得好受了些,孤单的感觉减轻了许多。 管理学校非常偏僻,可以说是坐落在乡间。师大几个系的实习生集中被安排一栋最靠边的旧教师宿舍里。从这栋楼看出去,是大片的农田,夜里蛙叫虫鸣,此起彼伏,甚是热闹。 我和另两个女生被安排在四楼一间一室一厅的宿舍里,隔壁是j他们的男生宿舍,还有一部分男生被安在过道另一头的一间宿舍。两个男生宿舍中间就是过道,过道围墙是半封闭式的结构,墙体只有半人高,上面很大的空洞,站在那里往外看,楼下进进出出的人一览无余,是个很方便的“打望”之所。 更让大家惊喜的是,过道围墙上方,居然有一个燕子窝,几只小燕子轻盈地飞进飞出,可爱极了。同学们都很兴奋,互相祝贺能得此佳所而居。按老人们的说法,燕子做巢的地方可是难得的福地呢。 我选择了卧室里靠窗的下铺住,另外两个女生住在靠门边的上下铺,另一个房间作为书房。 才不到一天,我就发现宿舍里的气氛不对,那两个女生明显有很深的矛盾,两人互相都不讲话。她们本来就是一个宿舍的,我因为不同班,很少去她们宿舍串门,所以和她俩都不熟,只知道她们的男朋友都是她们一个班的同学,至于她们关系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上铺的红不苟言笑,总是行色匆匆,常不在宿舍,不知道在忙什么。下铺的雁倒是很主动来找我一起买饭之类的,所以两人很自然地就成了新的玩伴。 雁老家在江苏,大概是受吴侬软语的熏陶,一口普通话也讲得娇滴滴的,煞是好听。得了闲,还唱几段沪剧,莺声燕语的,逗得我兴起,跟着她学唱,很快也能来一段“燕燕说媒”了。 雁饭吃得很少,爱吃零食。管理学校自产一种薄饼,深得她的喜爱,每天都要去买新鲜的吃。边看书边小小地咬一口,那样子让人看着忍不住流口水。结果,挡不住诱惑,我也开始和她一道,天天下午在食堂外面侯着,等着人家新鲜的饼出炉了。 实习的生活很开心,备课,试讲都比从前的作业容易多了。中午和傍晚,大伙儿喜欢站在楼道上边聊天边吃饭,东拉西扯,互相调侃初上讲台的笨拙。晚上,老师常会召集大家在j他们寝室开会,讨论每个人备课和试讲的情况。 一次开会,我说口渴,要回去拿水杯,j让我用他的。j把自己的水杯拿去洗了洗,然后倒了杯水给我。我接过来,惊讶地发现杯底躺着许多小小的酸梅,就是平时女孩子喜欢吮的那种。我喝了一口,酸甜酸甜的,口感很好,非常解渴。想不到j还有挺有生活情趣的呵,我窃笑着抬头看了j一眼,正好j也在看我,脸上带着会心的笑意。 周末到了,大家一道回师大去。从管理学校到车站还有20来分钟的路程,一群人走着走着,突然j紧张地叫起来,“哎呀,雁,你的背上有个毛毛虫!”大家猝不及防,条件反射地闪离雁几步后,往她背上搜寻。雁也吓得大叫,使劲摇摆上身,想把背上的东西摔下去。 可是,雁的背上什么也没有啊。看着j促狭地笑,大家回过神来,雁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恨恨地对j说“你等着!” 过完周末,大家又回到管理学校。雁开始了她的报复行动。 这时,大家开始在各自实习的班上,真正地上台讲课了。j讲的是气压,还联系生活常识,告诉同学们为什么夏天自行车的气不能打得太足。他在上面讲得起劲,其他人都坐在教室的后面观摩。雁突然对着目光扫过来的j扮起了鬼脸,j猝不及防,愣了一下。我觉得奇怪,顺着j的目光看到了雁的脸上,不禁笑了起来。讲台上的j反应还比较快,已经把视线从这边,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要讲的课上。 下了课,雁故意走到j面前,问他感觉怎么样,j深吸一口气,故作满意的样子。 轮到我上课了,我正讲得投入,忽然看见j笑嘻嘻的把手举在雁的头上做手势,我忍不住想笑,好不容易憋住了,但注意力被分散了,一下子忘了讲到哪里了。定睛看了看黑板,才反应过来。这节课打了下课铃,我都还没有讲完。虽然拖堂是难免的,不过我心里这个气啊,要不是j捣乱,能这样嘛。自己又没加入他和雁的战争,干嘛连我一块儿逗呢。 回寝室的路上,我黑着脸不理j,雁趁机进谗言“你看这人坏吧?咱们要联合起来对付他才行。”我点点头。 回到寝室,我们两人商量办法。这时,隔壁传来j的吉它声,我们两人眼睛同时一亮,会心地一笑。 傍晚,趁j去买饭的时候,雁和我溜到他的寝室,悄悄把他的吉它拿走,藏在我上铺的几个箱子后面。 j回来后发现吉它不见了,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到我们这边来找,当然一无所获。到了周末,雁要回师大去会男朋友,我不想回去,到姨妈家去蹭了几顿美餐。周日下午,我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觉得有些冷清,便把藏着的吉它拿出来,随手拨动琴弦,不一会儿,思绪开始缥缈,眼睛也发起呆来。 j是什么时候悄悄进来的,我全然不知。当我意识到床边有个人的时候,抬起了头。一看是物主,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把吉它举起来,说“你拿回去吧。”j笑眯眯地说,“你玩吧。” 两人陷入沉默。这时,屋里已经有点暗下来了,j随意地把手放在灯线上拉动,灯开始一亮一灭,他低声问我“你怕不怕?”我笑着摇摇头。 两人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沉默着。直到楼道里传来同学们的说话声,j才告辞离开。 九 又是一个周末到来,大家都没有回师大。 晚上,有的同学去跳舞,有的到校外去打台球。我和雁吃完饭就站在过道上打望,给那些穿得漂漂亮亮出去跳舞的男女生打分,j和几个男生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楼道里安静了许多。聊天的人陆续回寝室干自己的事情去了,最后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站累了,雁让j去拿点纸出来垫在楼梯上坐,j让她自己去拿。我调侃他说“女士优先哦!”j叹口气,说“好吧,尊敬的女士们。”然后转身回宿舍拿纸去了。 雁附在我耳边说“他还真听你话呢。”我抿嘴笑笑,打她一拳。 两个女孩子坐在高几级的楼梯上,j把手揣在裤兜里,张着腿放松地站着。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同学和老师的趣事,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跳舞的同学陆续回来,雁和我站起来把过道让出来。 没多久,雁再也熬不住,打着哈欠回屋睡去了。 我一点都不觉得困,j也没有想要离开的样子。两人在安静下来的过道上,开始谈到彼此的生活,诸如过去的同学,好朋友,喜欢什么样的人,等等。 我告诉j,我最要好的朋友是莉,我们两个小女生无话不谈,通信频繁,一周都要收到两三封。常常是等不及对方的回信,就已经又有很多话要告诉对方,发信过去了。我说我很喜欢浅色系,觉得浅色的裤子特别出彩……。 j说现在大学的女孩子都太自以为是了,他更欣赏美丽而不自负的女孩儿。他觉得女孩子如果有一头黑色的长发,再穿着黑色的长裙,一定很与众不同。我笑起来,说“那不就是天鹅湖里的黑天鹅吗?”j呵呵笑起来。 j建议两人玩找中指的游戏。这是小孩子时候玩过的游戏,我觉得有点幼稚,不过看j兴致很高,就陪他玩吧。我在j并拢的手指里,找出了他的中指,用自己的手指轻轻一点,把它点出来。j呢,找到我的中指时,总是用两只手指尖把它抓出来。玩着玩着,还真有回归童年的感觉,满有趣呢。 困意渐渐袭来,一看表,都3点多了,两人都熬不住了,道了晚安各自回屋休息。 第二天我睡了个大懒觉,一起来雁就告诉我,红的男朋友,也就是她们班的f,到这个组来实习了。f是我的同乡,但因为不同班,两人没什么来往。开学的时候他没来上学,听说是查出来了肝炎,在家乡治病。 我说“重新返校,大概是治好了吧。” 雁说“说不清楚哦,肝炎是要传染的,还是吃些预防的药放心些。幸好每年春假我妈让给我带些抗病毒的板蓝根,现在开始每天冲两包喝。” 天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我妈妈在医院工作,加上我小时候身体一直很弱,上大学的时候,备了个大铁盒子,装满了各种药,板蓝根自然是少不了的。 雁让我也吃,说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觉得也对,就和她一道冲板蓝根喝。 一天我们两人正喝着,j推门进来,问我们在喝什么,雁告诉了他,没料到j露出很鄙夷的样子,说“要是f看到你们这样,会很难过的。”雁说“f虽是你的好朋友,但医学常识你总该有吧。”j耸耸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走了。 j的傲慢无礼把雁气得够呛,她闷声把药喝完,贼嘻嘻地一笑,说“有了。” 我奇怪地问“有什么了”? “整j的办法啊,杀杀他的傲气!” “那你打算怎么整他呢?”我好奇地问。 雁告诉我,j有个女朋友,开学的时候来师大,在她们宿舍住过,挺漂亮的长发美女。 这事我不知道,听雁这么一说,我联想到那晚j所说话,便道,“好像他喜欢黑衣长发美女。” 雁一拍手,说“那更妙了!我们用白纸折立体美女,然后把它涂黑,拿去讽刺他,怎么样?” 呵呵,这倒是有趣。小时候我们都会折纸人,就是把糖纸从中间拧几下,纸的下面就卷成了一个圆筒,象裙子一样;纸的上方在中部倒折一下,再把折的地方拧几下,看起来像人的头,而倒折向下的部分就像是长头发一样。放在桌上不就是一个长发飘飘,穿着宫廷跳舞裙的美女了吗? 我们立即动手,找了几张白纸,很快捏出来两个美人,选了一个看起来更漂亮的,用黑色墨水笔把它外面涂黑。雁还即兴在另一张摊开的白纸上画了一个大酒杯,也涂黑了,旁边写上:葡萄美酒夜光杯,黑衣黑发黑美人。 准备好了以后,我们就出去侦查,趁j不在宿舍,把两样东西放在他的床上。 下一次看到我们的时候,j并不言语,装着没事一样。 雁见没反应,便接着复制一套,继续放在j床上。 这次,j见到我们的时候,脸色就不那么轻松了,冷冷地板着脸,鼻子里还哼了一声。 雁见初有成效,得意极了。回宿舍,又复制一套,悄悄放过去。 这次,j气坏了,冲到我们宿舍来,问我们,“什么意思?”雁笑嘻嘻地说,“你不是喜欢黑衣黑发黑美人嘛,我们做点给你让你高兴一下呀!”j没好气地说了声“无聊”,就走了。雁见找到j的软肋,更加激动,加快了复制的速度,不停地做,一见j离开宿舍就放过去。其他的男生也看出来j被整,见雁放东西,就幸灾乐祸地笑。 j气得抓狂,冲到我们宿舍来。见雁正拿着笔往纸人身上涂颜色呢,他一把抓过雁的笔,大步走了。 雁没回过神来,愣在那里。等j都消失得没影了,才急得大叫,“我的笔!” 接下来,局势逆转,雁着急拿回自己心爱的钢笔,j呢,时时防备着。雁无奈之下,求我去取她的笔。 我到j的宿舍,假装找其他同学商议所带实习班的事,眼睛却瞄着j那边。j趴在桌上写东西,雁的笔就在他手边放着呢。 我假装离开,从他床边经过的时候,迅速抓起笔就跑。他反应也快,跟着追出来。我大叫“雁,救命!” 幸好我们两个宿舍就几步路的距离,否则,他那么长的腿,我再是短跑健将也不顶事啊! 我冲进宿舍,雁已在门边候着,我一进去,她迅速“砰”地一声关上门。 j气急败坏地在外面捶门;我在门里惊魂未定,气喘吁吁;雁则开心得哈哈大笑。 十 实习渐渐接近尾声,系里陆续传来一些要人单位的信息。听说有一个海南省教育局的名额,我颇为心动。 对于回家乡还是去外地,个人都有不同的打算。大部分女生的想法是如果不能留在读书的大城市b市或者分配到来自的那个省的省会城市,就回到家乡父母身边去。而我,因为某些私心,一直渴望能远走高飞,离家越远越合我意。 我申请去海南,系领导劝我说,分到海南省教育局还有可能往下分,海南才开始改革开放,各方面和内地相比还很落后,一个女孩子去恐怕吃不消。我还是坚持,最后在十几个竞争的同学中以总分排名第一得到了这个名额。 我非常激动,给家里发了个电报。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我正在宿舍学习,我表妹跑来叫到她家去一趟。我问她有什么事情,她说我妈来了。我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赶紧放下书本就随她去了。 到了我大姨妈家,可不得了,我妈已经哭得两眼通红,见到我都说不出话来。大姨替她劝我,说父母不放心我去那天涯海角的地方,那么遥远,要是去了,这以后恐怕见面都困难。再说,夏天是我爸爸 身体状况最不好的时候,海南的夏天又是酷暑的地方,他想到我那里来休养一下都不可能。 被说到我的私心上,我也心酸地哭起来。我靠着妈妈坐在床上,替她擦眼泪,但还是硬着心肠不松口。妈妈见状,苦得更加伤心,赶路的疲惫加上心力交瘁,竟然晕了过去。我们吓坏了,大姨赶紧掐她的人中穴,过了几秒钟,她才舒了一口气,缓了过来。 妈妈如此的情形,我真的能一走了之吗?我深叹一口气,决定服从命运的安排。一个人不能像在菜市挑选青菜萝卜一样选择自己的父母,我既然已经是这样一个父亲的女儿,我就要尽到做女儿的责任和义务,我就要分担妈妈的悲伤和无助,我就要尽力为这个家带来希望和欢乐。我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一个人,我是这个家庭的一分子。 我们的痛苦之源来自于我的父亲。我不太了解我的父亲,他一直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在一个工厂做技术员。 记得我小的时候,他严谨好学,天天跟着收音机学英语。还特爱干净,每天中午回家都要把家具擦一遍。我们吃饭前必须洗手,洗过的手除了碗筷,再不能去摸其它东西了。 他对我和妹妹的学习非常重视,每天辅导我们做功课,给我们削铅笔,考试前还把钢笔的墨水给我们灌好。在学校要是有同学欺负了我们,他还会去找人家的家长谈。 爸爸心情好的时候,会给我们炸麻花、油饼之类的小吃;带我们去打乒乓球、排球,唱些他参军时唱的歌曲给我们听。 他还重视培养我们的业余爱好,托人送我和妹妹去少年宫学书法、美术,还买了个凤凰琴回家,让我们学着弹。 但是爸爸心情不好的时候脾气非常厉害。我挨过的最厉害的一次打,大概是在4、5岁的一个夏季。爸爸不允许我们在吃饭时间到别人家去玩,但那天我在同住一层楼的一个小姐姐家玩她的洋娃娃,他们已经开始吃饭了,我玩得开心忘了在这种情形下该离开。等到被爸爸叫回家的时候,灾难就降临了。他顺手用正在捅蜂窝煤的铁钎子朝我的腿抽过来,我惨叫一声,一条长长的血印子清晰地出现在我裸露的大腿上。妈妈闻声过来,吓坏了,赶紧把我拉开。 后来外婆因为这事找爸爸谈了话,认为他不应该对孩子这么暴躁。爸爸也很后悔,加上后来的一个雨天,爸爸背着我和妹妹去上幼儿园的时候,因为坡滑而摔倒,把我的小腿压断了,他对我更加负疚,再也不动手打我了。 其实,爸爸的身世很可怜。听妈妈说,他才12岁,他母亲就在一次塌方中被山土压死了。闻讯赶去的爸爸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惨状,那情景大概让他又痛又恨又怕。爸爸很爱他的母亲,他说母亲性情很温和,关心他们兄妹,教给他很多东西。他不直接说不喜欢他的父亲,只说他父亲除了起早贪黑地干活,养活他们兄弟姊妹六个外,就知道骂人。想来也不难理解,一个带着最小只有两岁的孩子的鳏夫,睁开眼想的就是如何养家糊口,巨大的生存压力下怎会有好心情呢。我初中的时候爷爷就过早地去世了,大概也和年轻时的苦难生活影响身体状况有关吧。 虽然爸爸成绩很好,但为了分担家庭的负担,他初中毕业就没再升学,参军去了西藏,发了军饷就赶紧往家里寄钱,一晃就是6年。西藏,多么令人神往的地方,可爸爸说只觉得冷,很久才能洗一次澡,天天盼着回家。 最倒霉的是,中越边境起了摩擦,爸爸乘坐的军车在去的途中翻了车,他被压在车下,侥幸活了下来,但得了脑震荡。 后来爸爸去北京读了军校,然后退伍回家乡进了工厂,做了技术员,做做机械制图什么的活儿。 我们小的时候,他还比较年轻,身体和精神状况都还尚可。但他不爱笑,翻出他二十几岁时的照片,我看到的是一张英气勃发的冷峻面孔。 可到了三十多岁的时候,他就常常在半夜起来唉哟唉哟地叹气了。更可怕的是,他开始变得没有自信,说厂里的人要整他,排挤他,闹着要调动单位,要搬家。妈妈有不同看法的时候,他就抱怨说妈妈不理解他,不知道他的痛苦,有时候还狂躁地掀桌子,摔门。 只要父亲不在家,妈妈和我们姐妹就有说有笑;父亲在家里,我们都很小心行事,生怕惹恼了他。 我好不容易熬到初中毕业考上了重点中学,我就逃也似的住校去了。 我高中那几年,爸爸更加变本加厉地闹腾。妈妈没辙,提出带他去看病,爸爸勉强答应了。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爸爸不愿意去看,妈妈也瞒着我们,只说去厂里的疗养院疗养。 过了一段时间爸爸回了家,好像情绪好多了,但不愿意吃医院开的药,说吃了脑子不好使。我问妈妈爸爸是什么病,妈妈说爸爸是脑震荡后遗症。 十几年以后,妈妈才告诉我,医生诊断的是“创伤后抑郁症”。那时候人们对抑郁症等心理疾病不了解,把它们和精神疾病混为一谈。妈妈怕我们姊妹有心理负担,所以没告诉我们真相。 夏天是爸爸最难熬的时候。我高三最后那个学期,大概因为我这个高考生无形中带来的压力,爸爸的情绪波动更加剧烈。 我为了复习时间长些,偶尔回家住。有一次妈妈和我们姊妹关在一间屋里看书,爸爸在客厅里一会儿长吁短叹,一会儿走来走去,很重地放东西。突然,他一脚踹开了我们的房门,骂我们只管自己,不管他的死活。门板被踹破了一个洞,我们吓得不敢吱声,不知道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次,发现妈妈偷偷哭,我问她,“为啥不和爸爸离婚呢?”从邻居和妈妈同事那里,我知道喜欢妈妈的人很多,妈妈才三十几岁,那么年轻漂亮,温柔能干,为何一定要在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可妈妈摇着头说“你爸爸没爹没妈,我和他离了婚,谁来照顾他呢。他不发脾气的时候还是挺好的,说不定过几年他病好了脾气就不这样坏了。” 我心里狐疑,爸爸让我对人性产生了怀疑。我很想了解一个好端端的爸爸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去芹溪书屋买了弗洛伊德、阿德勒等人的书来读,想从里面发现点蛛丝马迹来解除我的疑惑。 一读下来才发现心理学的海洋浩瀚无边,于是我萌发了报考心理学的念头。我填报志愿的都是师范大学,一者是因为只有师范有心理学专业;再者是因为师范大学要补助伙食费。爸爸隔三差五地休病假,我觉得有补助可以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让大家都过得轻松一些。 和爸爸相处的日子提心吊胆,我渴望着通过上大学逃跑,跑得越远越好。但是越急于求成越事与愿违。 过于强大的动机让我难以用平常心来面对考试,高考的头天晚上就失眠,妈妈给我吃了一颗安定,勉强睡着了。第二天却什么也吃不下去,吃什么吐什么,只能喝点西瓜水。第二天晚上吃一颗安定已经不抵事了,我吃了两颗才睡着。就这么着,我高考三天一粒米未进,靠西瓜水和安定熬了过来。 结果可想而知,我在班上的名次大幅度下滑,分数刚过重点线,没能上成北京师范大学,没能远走高飞。而考上的这所重点示范大学,也被调配了志愿,学了我最不喜欢的专业。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考上大学,爸爸精神状态有了大大的好转。我上大学的这四年,除了夏天爸爸焦躁些外,我家算是从暴风雨驶入了风平浪静的港湾。 但我内心还是希望摆脱束缚,获得真正的属于自己的自由生活。那些可怕的场景让我战栗,同学大声的关门和争执都会让我的心怦怦乱跳。 我这些自私的念头在妈妈的昏厥面前土崩瓦解,我乖乖缴械投降,和她一起去系里说明情况,放弃了去海南的名额。 十一 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对未来好像也没有什么期待了。我的海南梦破灭了,对我来说,远走高飞的希望是没有的了。 同学们问我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我只说家里不放心我一个人远走他乡。其中的曲折原委我只字不提,我只想默默地独自承受我的命运。 那段时间,我变得很沉默,也不掺合雁、j的纠葛了。 一个晚上,我一个人在房里看书,j悄悄推门进来,在我书桌对面坐下。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随手拨弄着桌上的书本,冲我笑笑,也不言语。 突然灯灭了,外面传来同学们七嘴八舌的吵闹声“怎么又停电了!” 我们俩好像对停电无动于衷,一点没有大惊小怪。 周围渐渐静了下来,黑暗中我们呆坐着,各自想着心事。 他突然打破沉寂,轻声问我“到昆明去怎样?” 对这么突兀的问题,我心里惶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更不知该怎样回答。 我惊慌地挤出一句话“你自己的分配都还没有着落,我去干什么?” 他顿时语塞,不再言语,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回去了。 分配工作,就是分配命运。那个时候,还没有大学毕业生敢于抛弃铁饭碗,想去哪里生活就去哪里生活的。我们要跟着档案走,组织上把我们派遣到哪里,我们就要去哪里。当然,也可以自己先去联系单位,然后让愿意接收的单位到系里来要人。但一般人的能力都还局限在自己的家乡寻找门路去联系单位,能跨省跨市的那是难上加难了。 事后我有些后悔,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让他难堪,好像人家本是热心肠,自己却冷言冷语把人家打发了一样。j说的那些话虽然语义模糊,但分明表达了对我未来的关心。 实习终于要结束了,离开管理学校的倒数第二个晚上,我们系的实习生和接收我们实习的班主任老师们开了一个总结性的茶话会,大家一边吃着瓜子水果,一边互相说些感谢的话。 我们几个女生坐在一起,j拿着一个橙子笑眯眯地走过来,把橙子递给我,说“拿着,这可是血橙噢!”大家纷纷把头伸过来看,果然,我手中那个橙子虽然个儿小,但是瓤血红血红的,是少见的血橙呢。 我把橙子分成几瓣散给大家一起吃。橙子很甜,我的心里更加甜丝丝的,心中的阴霾也在这细心的关怀中一扫而空。 第二天中午,我们买了饭在楼道上吃。来往的同学都在看着我笑,让我觉得蹊跷。我朝自己浑身上下看看,没发现什么呀?再扭头看看背后,也没啥。最后用手往后背上一摸,摸到张小纸片,拽下来一看,是张饭票! 一定是谁搞恶作剧,我扫视周围的人,看到j在窃笑,一定是他! 我气不打一处来,哼,开玩笑开到我身上来了!我没有立刻发作,暗暗寻找机会整治他。 吃过饭,男生们都没事做,邀约着去校外打台球。我一看机会来了,迅速堵在j门口不让他出去,其他男生劝了半天我也毫不松口,他们只好撇下他走了。 j站在门口歪着头,笑得贼兮兮的。我装作很生气的样子,恨恨地瞪着他不说话。僵持好一阵儿,他弯下腰,小声央求我放他去打球,说明天就回学校了,在这里是最后一次打球了。 我想也是,这么困着他自己也得在这儿耗着。不过,就这么放过他也有些不甘心。看他的头离我这么近,我灵机一动,一伸手,迅速摘下他眼镜,扭身跑回宿舍,关上了门。 这招他没料到,被我得了手也没反应过来。估计他也知道眼镜我不会轻易还给他,识趣地没有敲门来讨,咚咚咚地跑下了楼。 我在门里听到他下了楼,也出了宿舍去大姨妈家道别去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央求我给他眼镜,说没眼镜看不了书。 我说“你要将功折罪才行。” 他问“怎样将功折罪呢?” 我说“今天晚上我的实习班要搞一个送别晚会,你要来出个节目。” 他无可奈何地挠着头,答应了。 晚上j跟着我和另两个同一班实习的同学去参加晚会。在一起相处了两个月,同学们都很不舍得我们离开,好多人都哭了。我也忍不住眼圈红红的了。大家表演节目为我们送行,我也唱了一个雁教的“燕燕说媒”,手还即兴比了几个动作,把大家都逗乐了。 表演完毕,我就邀请j来演唱了,他清清嗓子,唱了首“不是我不小心”,把同学们都给镇住了,一曲终了还不尽兴,起哄要他再唱一首。他摇头推辞,想回座位上去。我把脚一伸,拦住了他的去路,冲他示威地一笑,他只好乖乖地回去了再唱了一首“你是我的唯一”。 晚会结束了,我抱着同学们送的礼物和大家一起回宿舍。离别的感伤,加上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惆怅,我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回到宿舍收拾好皮箱,我没有睡意,站到楼道上去吹夜风。 不知什么时候,j站在我旁边,他小声对我说,“我们到楼上去呆会儿吧”。 我随他上了5楼,这层楼没有住人,非常安静。天黑漆漆的,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风吹动着高高的树枝,显得有些凄清。 j突然指着摇曳的树枝,说“看,有鬼”,我动也不动,冷静地说“你就是鬼”。他悻悻地说,“你不怕鬼啊?”我撇撇嘴,蔑视地一笑,“吓不着我吧?”他失望地叹口气。 我随口问他,“你最喜欢一天的什么时候?” “景色呢,我最喜欢夕阳西下的晚霞,云南的天蓝云白,晚霞绚丽壮观,美不胜收。” “我也是!我家住在一个小山上,我的卧室朝西,每天傍晚都可以看到日落下的黄昏。那颜色,真是太美太丰富了。” “那除了景色,你最喜欢一天的什么时候呢?” “我最喜欢夜晚,又黑又深,我可以静静地呆在里面,什么也不用想,什么都可以想。” j冲我调皮地一笑,说“同感。” 我也忍不住呵呵笑起来,看来我们俩还挺有共性的。 我问他,“最喜欢看什么书呢?” “嗯,我嘛,当然喜欢的是海明威的《老人与海》。” “哦?想做海明威式的硬汉啊!” “嘿嘿,努力努力!不过,我更喜欢《飘》里斯佳丽那句话——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是吗?我们现在就是在等着新的一天来临哦!看不出来,你平时一副苦兮兮的面孔,还是个乐观主义者呢。” “那你是乐观主义者还是悲观主义者呢?” “你看呢?” “我看,你是一个完美主义者。” “哦,这个你也能看出来?” 呵呵呵呵,我们都忍不住笑起来。 “嘘……”,j把食指放在唇边,又指指楼下,示意我们要小声一点。 我问他看过最近很热销的《围城》没有,他说听别人也推荐过,还没看。 我极力鼓动他找来看。这本钱钟书老先生一九四六年完成的书,我们过了四十几年看,仍然觉得不过时。书里把中国各色人等,特别是所谓的知识分子描写得丝丝入扣,栩栩如生。 里面不乏精辟的见解,特别经典的是把婚姻比作围城,什么住在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又想进去。 还有那段关于旅行的话,大意是旅行最试验得出一个人的品性,经过长期苦行而彼此不讨厌的人,才可以结交作朋友;结婚以后才蜜月旅行是次序颠倒的,应该先一同旅行一个月,一个月舟车仆仆以后,双方还没有彼此看破,彼此讨厌,还没有吵嘴翻脸,还要维持原来的婚约,这种夫妇保证不会离婚。 “这么有意思啊,那我一定要找来看。你喜欢旅行吗?” “当然了,不过还没有多少机会。就高考完后妈妈带我去成都,青城山,都江堰玩了一趟,不过是走马观花。以后我要是有机会出去旅行,希望能在那个地方呆个把月。我觉得在一个地方住下来,随当地人一起吃、住、行,才能了解那里的风土人情。” “这倒是个有意创意的想法。” 我们就这么聊着,不知不觉天边泛白,抬手看表,已经6点了。 我们轻手轻脚地下楼回各自的房间。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渐渐没了动静,才轻轻地合上了眼睛。 早上,我被雁叫醒,她催我快起来,说学校的车已经在坝子里等着了。 我赶紧起床洗漱。等我收拾停当,雁和红早已下楼了。 我把箱子拖到门口,见j和f站在楼道上朝下面张望着。f催j下去,j小声地对他说,“等一下。”f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心里一动,但不知为什么,没吱声,悄悄自个儿把行李拎下了楼,拉着轮子朝汽车走去。等他们上车的时候,我已经在车里坐下了。 十二 回到学校,又重归了单纯的学生生活,热闹忙碌。 重新回到这个即将离开的校园,心里多出了些眷恋之情。我恢复了早跑步、晚散步,一得空就约同学去打羽毛球、乒乓球,尽量舒展自己,不想去太多地考虑毕业分配的事。 春节的时候我回过一趟高中的母校,校长基本上同意接受我,不过要等档案分回市教委后再最后敲定。家里本来给我联系了一所中专,但我不太感兴趣。我对母校很有感情,我宁愿回到我熟悉的可爱校园里去,教那些从全市挑选出来的优等生,想起来都觉得挺有挑战性,挺带劲儿的。 我几乎都忘了j的眼镜还在我箱子里。回校的这段时间都是分班讨论实习成果以及毕业论文的选题,所以没和他在一个教室里遇到过。直到有一天,他把我堵在从食堂回宿舍的坡上,才猛地想起来。 我有些不好意思,想到他没有眼镜的这些日子可怎么看书呢?我赶紧说,“对不起,我这就去给你拿。” 我们上了坡,到了宿舍楼下,我让他等着,自己快步上楼回到寝室,从箱子里翻出眼镜,跑下去递给他。 他没有立即就走,而是略带迟疑地问我“你能把《围城》借给我看吗?我在男生那边没有找到。” 我爽快地答应了,正要回去给他拿,他却说“ 不忙,你先回去吃饭吧,下次再给我。”我点点头,说“好吧。” 回到宿舍,我爬上床,把《围城》从床上的书架取出来,边吃饭边随手翻看。 翻着翻着,看到了赵辛楣那段关于“借书”的高论“女人不肯花钱买书,大家都知道的。男人肯买糖、衣料、化妆品送给女人,而对于书只肯借给她,不买了送她,女人也不要他送。这是什么道理?借了要还的,一借一还,一本书可以做两次接触的借口,而且还不着痕迹。这是男男女女恋爱必然的初步,一借书,问题就大了。” 我不禁笑得喷饭,真是巧合了,不过这回不是女人不肯买书。我这个女人倒是最舍得买书,我都在愁离校的时候我那些书该怎么处理呢。 不过呢,这段话让我对直接把书给他有些迟疑。最终,我让雁把书转交给了他。 春夏之交的夜晚格外的清爽,让人不忍入眠。一日,熄灯后,我和梅都没有睡意,我们俩搬了椅子到过道旁伸出去的露台上,赏月聊天。 大概是因为夜晚触动了我,我告诉了梅实习时的一些趣事,也提到了我对j的新认识。我觉得,j是个细心、敏感的男生。而且他有幽默感,很健谈,不象他外表所表现的那么“冷”。 梅沉吟了片刻,说“我现在对他不感兴趣,他不过是个花花公子,绣花枕头一包草”。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说实话,j是不是绣花枕头我不清楚,也不关心,只是梅对他看法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周末,本来是和梅约好一起在校园里用我的相机照毕业留念的。可中午吃完饭,梅做家教的学生来了,还带来了相机。梅若无其事一般淡淡地对我说,她学生带了相机来给她照相,就不和我一起照了。 我一下子懵了,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又没约其她人,梅不去我一个人怎么照啊? 我觉得很受伤,当着她学生的面也不好追问究竟,只有沉默不语。梅也不再理我,她们两个嬉笑打闹着换好衣服出了门,把我一个人冷冷地扔在了寝室里。 变故来得太突然,我脑袋里空空的,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我关上门,颓然回到座位上,难过得很想马上找个人倾诉。平日里和梅走得太近,以至于没有其他更亲近的同学了。可现在,我迫切地需要一个人来安慰我,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渐渐地,我脑子浮现出j的影子,想到实习的时候他对我的关心,他应该可以指点我一下吧?直接去找他吗?不行,万一我控制不住流眼泪,那不是很丢人吗?要不,写信吧?至少在信上,别人看不到我的表情。 我拿出信纸,迟疑了一下,该怎么称呼呢?直接称呼名字太正式了一点,去掉姓氏又太亲密了一点。我灵机一动,想到那个晚上他用鬼来吓我的事,我就在信纸的抬头写下“大鬼”二字。 我大致把梅突然变卦的事说了一下,告诉了他我的迷茫和心伤,问他该怎么办? 在信纸的末端,我没有写自己的名字,而是留下了“小鬼”的自称,我相信他见到读信时会知道我是谁。 封好信封,我出去把信投进了大校门口的信箱。把信塞进去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一阵轻松,梅带给我的不快仿佛被丢出去了。 过了两三天,我收到了j的回信,他的字体大而方正,笔划显得的一丝不苟,看起来有点魏碑的风格。 他回应着称呼我为小鬼,说对于这种事,他也是一头雾水;只是别人要怎么做我们也改变不了,还是不要太把别人的所作所为放在心上,大可以另外约同学去照相。 接着,他话锋一转,说“叫你”小鬼“实在别扭。我们都喜欢夕阳西下的绚烂,南宋诗人谢眺的有诗吟道”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我以后就叫你绮吧?!“ 看到这里,我不禁抿嘴一笑,这首诗我当然知道,难得的是他居然也知道,真是出人意料啊。虽然他外表看起来不像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但他也不至于是个绣花枕头吧?! 十三 “大鬼:你好! 收到你的回信,既开心,又为自己因为一点小事就慌慌张张写信打扰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就像你说的,我完全可以另外找同学一起照相,没有必要这么难过呀?大概是因为我太看重和梅这几年的友谊了,突然被一个在情感和精神上一直信任和依赖的人抛弃,让人有点手足无措了吧。 很多事情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的建议让我镇定了许多,谢谢你。 你知道吗,我一直希望有一个哥哥,能为我指点迷津,让我觉得有力量,无所畏惧。 你能做我的哥哥吗? …… 绮” 很快收到了j的回信,牛皮纸信封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仔细一看,原来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信封的格式,它是竖式信封。 打开取出折叠整齐的信纸,哟,也是把普通条纹信纸转了90度来竖着写的,配合着j有点魏碑风格的字迹,看起来很有点古雅的感觉。 “绮:你好! 收到来信,非常高兴。 ……。 我也一直希望有这么一个妹妹,恰如其分地倾国倾城,聪明伶俐,善解人意。我会爱护她,宠着她,满足她心血来潮的每一个愿望。我还要带着她四处走动,在我的同学朋友面前炫耀。 那时候,是没有女朋友的。 现在好了,我终于有这么一个妹妹了, 说到女朋友,我曾经也有过一个,是我的高中同学,这学期开学还来过我们学校。 记得在上大学后的某一日清晨,我忽然觉得自己也应该有个女朋友了,于是乎,她就成了我的女友。不过,交往了一段时间后,自己始终觉得不合适,就分手了。 不知绮是如何看待这类事情的呢? 我想,绮和异性之间也是有故事的吧? 大鬼” “大鬼哥:你好! 我真的好开心,一个哥哥的存在,让我忽然之间有了依靠,对于不确定的将来也有了更多的信心和勇气。 同时也觉得有些诚惶诚恐,你心目中的妹妹那么完美,我自觉与你的标准相距甚远。 你说的那位女友,我没有见着,据雁说挺漂亮的。不知道你的不合适指的是什么,但我想你应该还是喜欢她的吧?不然又怎会找她做你的女友呢? 嘿嘿,还是不要妄加评论了,在这种事情上,我是个地地道道的糊涂虫。 曾经与我走得最近的男生,我称其为“笔友”。他是我的高中同学,是我喜欢的那种玉树临风,有着浓浓书卷气的男生。他记忆力好得出奇,学习极棒,现在在最好的大学里读书。我一直很崇拜他的智商,那是一种不管我怎么努力都达不到的境地。 上了大学,我们开始频繁地通信来往。他说,他从来没有对女生说过那么多心里话,还说,让我们一起去追寻生命的绿洲。 大一寒假的时候,他邀请我去他家玩。可是,高中毕业后,他们家就搬去了a市。如果去他家玩的话,我就得住在他家 其实,高中时,我们并不是很熟。那时候,我们除了混在人堆里,一块儿打打乒乓球,一起去逛逛英语角外,从没有单独相处过。 我总觉得就这么去他家有些突兀,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一个男生近距离地相处,再说别的同学会怎么看我呢? 我向莉征询意见,她认为女孩子去男生家里住很不得体,会招来闲言碎语的。于是,我更加犹豫了。 我瞻前顾后,最终也没有鼓足勇气去见他。 等我回学校的时候,他的信已经等着我了,他说他过了一个寂寞的寒假,天天在家里整理邮票。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很生自己的气,我觉得自己是一个胆小鬼。事情有那么可怕吗?是不是我想得太多了?也许,真应了那句话: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后来我们继续书来信往,互相寄些生活照,偶尔也表达一下对对方的关心和牵挂。 那段时间,我特别开心,完全不在意时空的距离,甚至很享受这种方式。躲在信纸后面,无拘无束的现实生活与超现实的精神生活并存,我很满足。 遗憾的是,好景不长。 他们学校竞争相当激烈,他家里又要他以后出国留学,他的学习压力越来越大。他说他必须全力以赴,力争上游,不能分心。于是,我们的信渐渐地少了。再后来,我就只有从和他在一个城市读书的同学口中间接地知道他的消息了。 我挺失落的,真的。说实话,我从没想过将来,我喜欢的是交往的过程,它让我感觉很踏实。有寄托,心灵才不会孤单。 也许是我太理想主义了,不要说异性,就是同性之间的友谊,不是也很脆弱吗?就像我和梅,现在我们都不再一起散步了。 还有莉,最近忙着享受爱情的甜蜜,也没热情给我写信了。想想觉得挺没意思的,简直是重色轻友嘛。 我这么说自己的朋友,是不是太自私了?还是我有酸葡萄心理啊?唉! 绮” “绮: 常常见到绮坐在教室里,托着下巴,若有所思。每见此景,我就想,绮的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呢? 读了绮的故事,我略略能懂得绮的心境了。 绮,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你完全无需受他人的影响,更不必因别人的行为而妄自菲薄。 记得开学的时候,绮穿了一件白色的短呢套装,一头飘逸黑亮的长发,看起来完全不食人家烟火,够纯。 只是,绮从来都象天鹅一样,只管抬头看天,不理会我们这些芸芸众生。 幸而,实习让我有机会知道,绮并非外表所表现的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些夜晚,让我看到了绮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是了,夜,只有借着黑漆漆的夜,绮才会放下白天的矜持,做一个小小的纯粹的女孩。 绮,你那样娇小纤弱,却常常表现出超乎年龄的成熟懂事,让人怜爱,而偶一的任性、强硬却更是让人难以忘怀。 实习的时候,绮讲过自己的旅行计划,非常吸引我。可惜我们就要毕业了,要是我们的大学能再长一点,我也想陪你象那样出去旅行一次。 其实毕业后我们也可以的,不是吗?好吧,就这么说定了,计划你来制定,我来负责实施!想起来就令人神往,相信一定会是一段非常美妙的经历。 对了,你看过通宵电影吗?这个周末我们去看看,如何? 周六晚上七点钟我在宿舍下面的报栏等你。 你的大鬼哥” 十四 周六傍晚,我如约来到报栏,j已经在那儿等着了。我们相视一笑,也不说话,一同转身往我们两栋宿舍外的铁门走去。 出了铁门,下了坡,到了去两个校门的分叉口,j停了下来,说“我去街上的影院看过了,今晚不放通宵电影。我们去隔壁学校那边吃夜宵好吧?” 我点头应允。 去市区走左边的门,去隔壁学校走右边的门。两所学校相隔不远,大概十几分钟的路程。 我们学校因为离市区更近些,学校里的伙食又开得不错,所以,餐饮业不兴旺,只有零星的几家小餐馆分布在学校各处。 隔壁学校可就热闹了,学校周边的几条街都是餐馆。 蓉已经毕业的男朋友就是隔壁学校的,毕业回老家之前,为了贿赂我们多多关照娇滴滴的蓉,曾经请我们寝室的女同胞们在那边吃过几顿饭。 我和j不紧不慢地溜达过去,一路上成群结队的都是我们学校去“好吃”的学生。 j问我想吃什么,我说不太饿,找家安静的店坐坐吧。 j轻车熟路地带我到一家干净的小店坐了下来,也没要菜谱,随口点出几个菜名,让店家去做。又问我能喝白酒不?看着我瞪大的眼睛,j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算了,还是来啤酒吧。” 第一道菜很快端了上来,它的模样让我吃惊不小。白色泡沫高高堆成锥形,造型像极美丽的富士山。 我问j这白色的东西是什么?他说“你尝尝就知道了。”我略带迟疑地用勺子舀了一小勺送进嘴里,一抿就化了,只在舌尖留下一丝甜意。 看着我狐疑的样子,j得意地道破机关“这是蛋白和白糖打出来的泡泡,好吃吧?” 我点点头,放心地大口大口往嘴里送“富士山”。小山渐渐被我铲平,露出下面藏着的番茄块。又是一个惊喜,白糖渍番茄也是我爱吃食物呢。 j坐在对面笑眯眯地看着我吃,好像我的表现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示意他也吃,他摇摇头,说“我专门给你点的,你爱吃就多吃点。” 我有点不好意思,大概是馋相毕露了吧,人家都让着我不和我争呢。 幸好其它的菜也陆续上来了,我们便就着啤酒边吃边聊。 美食牵出了我的馋虫,我滔滔不绝地讲起我们家过年都吃些什么。 我外公在解放前曾经在餐馆学过厨,能做几道一般人做不出来的拿手好菜。 最特别的一道菜名叫“锅炸”,配料的比例和制作时的火候都要求非常精准。蒸出来的半成品切成条状,在油锅里炸成金黄,起锅装盘,撒上白糖,趁热咬上一口,外焦里嫩,别提口感有多好了。 遗憾的是,这些菜因为做起来费事,每年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一回。 我眉飞色舞地说着,j安静地听着。在我停顿的当口,突然冒出来一句,“这是第一次男生单独请你吃饭吧?” 我一时语塞,心想:单独和男生吃饭这倒真的是第一次,可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嘛?我小小的好胜心开始作祟,想要气他一下。 于是,我话锋一转,开始讲起了我的高中住读生活是多么多姿多彩:一帮男女生斗胆包天背着老师出去春游,晚上去英语角回学校晚了齐心协力从宿舍的门缝里挤进去,春节男生们偷偷地邀请我们女生去看灯会,临近高考还躲在乒乓球台下与来捉我们的老师斗智斗勇。对了,还有高中毕业后的暑假,几个男女生一道去旅游,在陌生城市的大街上肆无忌惮地狂啃鸭脚板;女生放风,男生去偷人家公园果园里橘子。…… 我一边讲,一边观察j的表情。他脸上的得意已经散得无影无踪,只是时不时悻悻然地点着头,表示在听我说话。 不知不觉近十点,我们该打道回府了。 出了店门,才发觉外面已经淅淅沥沥洒起了雨点。开始我们还一副不怕风吹雨打的样子,保持着风度慢悠悠地走。可雨越下越大,我们都穿的短袖,没多的衣物可以遮雨,于是我们开始跑起来。 在雨里奔跑的感觉真的很爽,我们开心得呵呵笑着,越跑越快,一会儿就到了宿舍的铁门。j的宿舍在门口,我们女生的在里面一点,我跟他道了声“晚安”,迅速一绕弯儿,冲回了女生宿舍。 周一,收到j的信,信里关切地问我昨晚淋了雨有没有感冒,还问我要不要这周末去补看通宵电影。 我回信说一切安好,不如这周末就在学校看电影吧,我来买票。学校看电影的时间一般都是固定的,就看七点钟那场吧,到时候在电影院门口等。 我去学校电影院买票的时候,卖票口挤了好多人,我看到一个同学在人堆里,就招呼他帮我买两张七点的。他买到票挤出来递给我时,问我是不是又和梅一起看,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反问他看几点的,他说要和女友先去跳舞,所以看晚些那场。 周末,临近七点,我在电影院门口等到j。一起进去坐定,他问我是什么电影,我说不知道,那么多人买票,应该好看吧?! 灯灭了,影院安静下来,放映机开始沙沙作响,银幕上呈现出古色古香的画面,原来是越剧《红楼梦》。这是多年前陪我妈看过的老片子,我妈是电影迷,什么片子都不放过,家里还定了《大众电影》,方便全方位了解戏里戏外的各类信息。 我津津有味儿地看了没多久,j低头小声对我说,“你还喜欢看越剧啊?”我听出来了,他看不进去。于是我说,“你不喜欢看我们就出去吧。” 我们两个轻手轻脚地遛出了影院,踱步到旁边的大操场。 我很少这个时间到操场来。周末的操场真静啊,学生们大概都都忙着玩乐去了,一个锻炼的人也没有。 我们俩在操场的一角,拾级而坐。 我大概还沉静在越剧的曲调里,呆呆地望着空旷的操场出神。 安静地坐了会儿,j打破沉默,问我“你喜欢看什么电影?”我说“相比之下,比较喜欢看外国片,学校每学期都放《魂断蓝桥》,至今我已经看了八遍了。”j惊讶地“啊?!”了一声,他夸张的语气,逗得我忍不住笑起来。 看我开心起来,他也笑了。他说他也爱看外片,不过因为喜欢唱张学友等人的粤语歌,所以也喜欢看港片。 那时候的香港电影,大部分是在录像厅里去放,我基本上不去那种地方,所以知道得少。熟悉的都是从电视里看的,诸如《射雕英雄传》、《上海滩》、《霍元甲》、《八月桂花香》等香港连续剧。 聊了会儿影视,他又问我是不是喜欢吃甜食。我想大概是那天看我消灭“富士山”的厉害劲儿,引起了他的误解。我告诉他,其实,我更喜欢吃辣的,什么凉粉、凉面、冷吃兔、水煮牛肉之类的。 他说他喜欢吃白糖,不是把白糖放水里,而是直接放进嘴里吃。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爱吃甜食的男生是很少的。忽然想起在一本书上看到的观点“爱吃甜食的男生很温柔”,我不禁扑哧一笑。 他问我笑什么,我告诉了他。他窘得赶紧解释“不是这么回事啦。小时候没糖吃,我弟弟小我七岁,家里只有给他往牛奶里加的白糖。我常常偷吃,但又不敢多吃,所以,一直对白糖情有独钟。” 他又讲他小时候的生活,他说自己没上过幼儿园,是被敞放着养大的。加上弟弟的出生,转移了父母的注意力,所以他一直是自由自在地生活。 这让我理解了为什么他的行为总是很自我,不愿被人左右,不喜欢从众。 最让我奇怪的是,他提到他父亲的时候用的词是“我爹”,他说云南那边都这么叫。 见我狐疑,他补充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土?云南嘛,边远省份,少数民族多,落后一些。不过可别惹少数民族,他们民族脾气大着呢!” “没这么夸张吧?” “不信你来云南看看就知道了。你真该来云南看看,风景绝美。” “那就把它列在我第一个五年计划里吧。” “什么第一个五年计划?” “我把毕业后的每五年作为一个阶段,定一些目标,让每一个五年都有不一样的人生体验。第一个五年,我打算好好享受一下自己赚工资又无牵无挂一身轻的日子,利用每个假期去饱览祖国的大好河山。” “第二个五年呢?” “这个嘛,现在还没想好,相信经过了第一个五年我就知道自己憧憬的是什么了。” 我们正聊得起劲,突然一道强光闪过来,在我们身上乱晃,吓了我们一跳。眯着眼顺着光看过去,原来是两个戴红袖章的男人拿手电筒在照我们。 我俩一言不发,注视着那两个人。过了几秒钟,那两人转身走了。 这突发事件破坏了我俩的聊兴,我们起身回宿舍。一路上我俩闷声不语,既没有抱怨那两人对我们不尊重的行为,也没有讨论他们为什么用电筒乱照我们。 我俩对这件事的反应如此一致,真切地显示了我们共同的致命伤——超强的自尊和防御性的自我保护方式。 我们在自尊心受到伤害时,都把气闷在心里,连最直接的生气骂人都做不到,更别说张口把事谈开了,平时的洒脱和幽默感均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貌似沉着冷静、高傲不屑,但沉闷却在不经意间暴露了我们的本来面目。我们其实非常敏感脆弱,敏感得要用漠然作为面具来掩饰波动的情绪,脆弱得须用缄默作为铠甲来隐藏真实的自我。 福兮?祸兮? 十五 距离最后离校不到两周的一个中午,我正在睡午觉,辅导员在楼下门卫室用小广播呼叫让我赶快下去。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跳下床套上凉鞋冲下去。 辅导员让我和他一起去系办公室。我问他怎么了,他卖关子不说,只是问我,我家里是不是非得要我回老家去?我说也不是,只是不希望我走得太远。 我满腹狐疑地随他到了系办公室,书记正等在那里。他笑着招呼我坐下,问我辅导员告诉我没有,我说没有呢。 书记说“是这样的,a市一家大厂来我们系要一个女生去他们子弟校。我们分配小组权衡了一下,觉得你最合适。你觉得怎么样?家里那边不会再不同意吧?” 我大喜过望,在最后的时刻,分配的事居然出现了这么大的转机,这不是天上掉馅儿饼吗?! 我立马说“你们放心,家里就是希望我去a市,他们不会有意见的。” 书记也很高兴,说“那就这么定了。” 我道谢出来,马上跑到邮局去给家里发了个电报。 第二天,收到家里发来的回电,说全家都喜出望外。 我激动之余,开始为自己的“家当”做打算了。很多同学在卖书,要我把攒了四年的心肝宝贝卖掉,我是绝对舍不得的。可就这么带着去单位报到也不太可能,太重了,足足四个箱子呢。通过邮局寄回家去呢,费用又太高了。 最后,家里让爸爸和舅舅来学校帮我把书运回去了。妈妈在信上说,他们的车费就当是邮寄费,还利用这个机会在我离校之前来学校玩了一趟,一举两得呢。 一天傍晚,在去食堂的坡上遇到j,看他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我关切地问他怎么了,他说下午去游泳,结果脚抽筋了。我想起自己有瓶舒筋活血的油,就让他在报栏等我一下。我快速回宿舍去取了药油,再跑下来给了他。 第二天全年级在大阶梯教室开会,我刚坐定,j就走过来,把《围城》递到我的手上。他用手指了指书,我会意地翻了翻,原来书里夹了张折着的字条。 开会的时候,我悄悄展开来看。他在字条里说“昨晚擦了油,脚已经舒服多了,谢谢绮的油,绮的关心让我心下感动。听同学说绮被分到了a市,是真的吗?” 我这才想起来,我还没有告诉他这事儿。大概是这段时间太忙碌了,忙着给论文定稿,忙着清理书,忙着接待家人。 自从那天晚上被扫兴后,我们就一直没有单独在一起过了。可分配这么大的事我应该早些告诉他才是啊! 我立刻给他写了张回条“你的脚好些了我就放心了。抱歉分配变动一事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你,只希望这次不要再有什么变化了。愿上帝与我们同在!” 开会结束的时候,我快步走过去把字条给了他。 就快离校了,同学们开始忙着互相写毕业留言。因为工程太浩荡,为了提高效率,我们用铅笔在留言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被要求写留言的同学的名字,然后呢,女生这边就直接送到寝室去,男生那边,就请一个男同学给自己带过去散发,写好了的同学自然会托人把留言纸送回来。 j给我写的留言很快被雁转交回来,还多了一张让我给他写的留言纸。 我的留言纸上贴着他的照片,看得出来,背景是学校办公楼上高高攀附着的翠绿色“爬壁虎”。j蜷着一条腿闲闲地坐在水池边的栏杆上,淡蓝色的短袖体恤,米黄色的长裤,棕色的凉鞋。面部看着很干净,整个画面的色彩非常清爽协调。 再看,旁边是我熟悉的字迹: “有些分别是暂时的,有些却是真格的。你看,这一回实在说不清是怎么一回事。 在将来的某个晴夜,当你长发飘飘迎风而立时,别忘了我也曾陪过你在星光灿烂之夜。“ 星光?那几个晚上有过星光吗?我一点都没注意到。我记忆里刻下的是那些夜晚带给我的感觉:好像在街上巧遇到一位多年不曾蒙面的老友,惊喜、亲切、愉悦,更有一种因美好时光的短暂而生出的依依不舍之情。 我心情非常复杂,实在不知该如何下笔,只好暂时把纸搁进抽屉里。 七月二日,期盼着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那天下午,辅导员在小阶梯教室的讲台上慷慨激昂地做着最后的演讲。大家哪里听得进去,都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捏着的那一摞派遣证呢。终于,辅导员结束了总结报告,开始预祝大家美好的明天了。 大伙儿竖着耳朵听着辅导员念派遣证,急切地想知道自己的分配结果。辅导员不紧不慢地念着派遣证上的名字和派遣的单位,念到的同学就上去领那张象征着未来命运的薄薄纸片。 记得曾问过j是否联系到单位,他说联系了,但还没确定。所以,辅导员念到j的时候,我注意地听了一下,他不是被派遣到教委,而是被分到昆明的一所中专,看来,应该是他自己联系的那个单位。 发完派遣证,大家一起转移到大食堂,吃最后的晚餐——“散伙饭”。 同学们按桌上安排好的名单找到自己的位子。可哪里能安静地坐下啊,人人都兴奋不已,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声音,食堂的整个空间都在嗡嗡作响。 离开席还有一段时间,有人提议来点节目助兴,大家一致赞同。同学们随便点节目,点到的就上去表演。 j和另一个女生的经典对唱第一个就被点到了,他们大方地上去演唱。熟悉的歌声,相似的情景,猛然唤起了我脑海深处的记忆。从前我们对视的那一幕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的心像被重击了一下,开始隐隐作痛。 j,这是最后一次看到你唱歌吗?分别真的来临了吗?我才刚刚找到的那一点点相知的感觉,就要在未知的岁月里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吗? 我兀自感伤着,后面的节目一个也没看进去。 凉菜、热菜陆续端上了桌,啤酒也斟满了。大家站起来,一同举杯庆祝毕业。 吃了些菜,填了填肚子,同学们纷纷端着酒杯到别的桌子去敬酒。大家东游西走,座位全被打乱了。 我不知什么时候和j坐在了一张圆桌上。一个男生提议说来行酒令,比如划拳。可我们女生哪会划拳啊。男生毫不气馁,现教了我们一个最简单的童谣式酒令——“棒子老虎鸡”,规则跟我们平常玩的石头剪刀布差不多:老虎吃鸡,鸡吃虫子,虫咬棒子,棒打虎。 这个游戏非常好玩,我的情绪很快就被调动起来。我们越玩越起劲儿,桌上的酒很快就被被消灭光了。怎么办呢?我建议,输了的人吃什么由赢了的人来决定,范围就限定在桌上有的东西。这个主意得到了大伙儿的一致赞同。 轮到我坐庄的时候,我已经掌握规律,十拿九稳了。我随手点着桌上的菜让手下败将吃,真是痛快得很。 当j也败在我手下时,桌上已经没几样可吃的了。我看着那条只剩下大头和骨刺的糖醋鲤鱼,心想,何不逗逗他呢?于是,我指着鱼对j说“把它吃掉吧。” j愣了一下,随即二话没说,笑嘻嘻地把盘子移到自己面前,用筷子提起鱼,把鱼头往嘴里送,那架势看起来很有点英雄的豪迈。 同学们开始喧哗起来,有的看着他说“你不会真吃吧?”有的盯着我道“你不会真要他吃吧?” j出人意料的举动把我推到一个尴尬的境地,我赶紧给自己解围,说“吃了鱼头,下面的骨头就不用吃了,给猫留着。” j咧嘴一笑,促狭地看着我说“真的?其实口感还不错。” 哼,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瞪他一眼说“喜欢就继续吃吧。” 他抬手拿起已经放下的筷子,说“你让我吃呢,我就吃。” 我这下又进退两难了。说实话,他那么一个自我的人,今天忽然很乖的样子,在众人面前对我言听计从,让我有点懵。他是想将我的军呢,还是想表达别的意思? 正在僵持之际,其他桌子的同学过来招呼我们回去了。我趁机起身,说“算了,走吧,走吧,不吃了。” 我们走出食堂,大家好像有点意犹未尽,不想马上散了。于是在经过系上的时候,很多同学都拐进了大门。门里的大厅很宽敞,有的同学去小教室搬了椅子出来,有的干脆在楼梯上坐下,还有些站着就聊开了。 我在一张椅子上和同学挤着坐下,大家互相问对方分在哪里了,什么时候离校之类的。有个男生问我,为什么又不去海南了?我假装开玩笑说“家就是笼子,我呢,就是笼子里的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样也飞不高!”大伙儿都笑起来。他们大概都以为我是说笑,谁知道真作假时假亦真呢。 行酒令的那帮男生要教我划拳,我压根儿就不喜欢那种粗放的玩意儿,不想学。但他们执意要教我,盛情难却,我只好答应试试看。他们七嘴八舌地告诉我规则,我马上就懂了。可是真划起来,我却总是嘴里喊的和手上比划出的是一个数。教了半天,我也学不会。他们还兴致勃勃想要继续教,我实在没兴趣,坚决不干了。 夜深了,陆陆续续有同学回宿舍睡觉去了。我们还剩下十来个人不想回去,大家决定到市里的大街上去走走,来个临别夜游。 走出校门,下了长坡,经过菜市,路过书店……。所到之到都静悄悄的,街道上除了我们这帮不知疲倦的毕业生,已经没有一个行人了。 走过街心花园,我们来到了电影院门口,最晚的电影也早已散场。 我们在影院门口的梯子上坐下,继续高谈阔论。坐了会儿,我们几个女生觉得冷,就躲进了卖票的小房子里。有了温暖的感觉,倦意就渐渐袭来,我本打算只是在卖票的小桌子上趴一会儿,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等我被叫醒的时候,天边已经开始泛白。大家都说饿了,想找东西吃。于是我们继续往江边方向走,那条路上有好几家面店。 面店虽然没有开张,但在不远的路口,却已经出现了一个卖早点的挑担子。我们兴奋地跑过去,老板正在扇扇子生炉子呢。等火炉生好了,我们就把小板凳搬到火炉边围坐下来。好暖和啊!真舒服啊! 我们开始掏口袋凑钱,结果,只有j、z和另外两个男生口袋里有钱,凑起来有四块多。我们把所有的钱都给了老板,换来一堆油糕、油饼、油条,还有每人一杯豆浆。饥寒交迫之后的这一顿早餐,是那么的香甜,那么的温暖。 吃过早点,我们继续往前走,从另一条路绕回学校去。吃饱的我们恢复了生机,大家有说有笑地往前冲。等我意识到人堆里没j的时候,他已经一个人沉着脸,闷闷不乐地掉在后面很长一截了。 我故意慢下脚步,脱离了人群,等着他。然后我们两个慢慢在后面走,渐渐地看不到前面的同学了。 j的情绪转暖,他问我什么时候离校,我说“四号早上,我们班的l已经帮我买好了早上8点的长途车票,我们一道去a市。回去睡一觉再收拾行李,书已经运走了,估计行李应该不太多了。” 我又问他何时走,他说直接去昆明的火车好像因为水灾被冲断了,所以,怎么走还不知道,恐怕要被困几天。 他忽然想起来他的留言纸我还没给他,问我写好没有,我说还没写,走之前一定给他。 我们边走边聊着进了校园。四年来,第一次这么早在校园里漫步,感觉是如此的新奇美好。 清晨的校园,静谧而清新,和煦的阳光在樟树林里撒下斑驳的光影。人们仿佛还在酣睡着,只有早起的小鸟在啁啾鸣唱。 行进在绿树成荫的小径,徐徐的清风温柔地拂在我的面颊。我心中忽然生出深深的眷恋,对学生生活,对美丽校园,还有,对我身边朋友——j. 十六 别人是一面镜子,从中可以看到自己。而同学们的留言,更像一面多棱镜,让我看到了自己不同的侧面。 有人说我热情爽朗潇洒自信,也有人说我聪慧能干成熟稳重;有人说我谈吐不俗坦率真诚,也有人说我美丽高傲冷若冰霜。 不错,我这个人身上有许多自相矛盾的地方。特别是从低年级到高年级,自觉性情有了很大的转变。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喜欢形影相吊、特立独行地生活。我一点也不怕孤独,甚至颇能享受独处的美妙。 闲来无事的周末,我喜欢一个人逛街,看电影,或者在图书馆的期刊阅览室里泡一天。 天气好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去爬学校附近的山。 记得有一次爬山,天公突然不作美,下起大雨,地变得很滑。我不甘心就这么打道回府,就租了一匹马骑着上山。当时感觉很新奇很有挑战性,但后果也很严重,回学校就感冒发烧,在床上躺了两天,连下床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周围的很多人因为寂寞而拍拖,因为怕遗憾而交男女朋友。甚至有这种论调,说大学四年不恋爱一次就是浪费青春。诚然,我也觉得大学是人生最为美妙的一个阶段,没有一次恋爱的经历实在可惜。可是,我不认为与人拍拖就是在恋爱了。 我那时候大概是中《简爱》的毒太深,特别迷恋精神上自由平等的爱情,觉得那才是真正不朽的爱情。 我坚信爱情中必须有高于现实生活的形而上的部分,恋爱的首要是精神的交流,在经过柏拉图式的纯粹的心灵沟通之后,如果彼此能够完全接纳对方,才可以全身心投入地去相爱。找个男朋友还不容易吗?但互相欣赏,相知相惜的精神伴侣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我觉得自己在本性上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而非现实主义者,我把期待的感觉看得比当下的享受更美好。我相信上帝终会眷顾于我,我愿意等待。 在人与人的关系上,我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别人喜欢我,我很快就能感觉到,一旦我有了察觉,我便与之拉开距离。对于收到的求爱信,我也是温和而坚决地回绝,并且刻意回避与对方接触,让其知难而退。 在情感上,我抱着宁缺勿滥的宗旨。除非自己动了心,我是绝对不会将就着接受别人的感情的。 但是,j却与众不同,他身上有某种东西,让我觉得熟悉而亲切。当我们有了机会单独相处后,我更深地体会到j和我有许多的共性。我们两个都有很多的无声语言,我们呆在一起,气场非常和谐。我们可以长久地什么话也不说,却一点也不觉得不自在,反而感到非常的舒服自然。 这是兄妹之情还是所谓的爱情呢?我不知道。我在小说里看到的真正的爱情都是惊天动地不顾一切的,而我的情感似乎还远没有这么强烈。 是他不够吸引我吗?不是,他是迄今为止最合我心意的男生了。那么是什么让我的情感停滞不前呢?难道是我自己内心对亲密关系的那种不安全感在作祟吗? 是的,j之所以让我觉得那么熟悉,是因为他的阴郁气质。他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父亲,我小时候那个好的父亲。正是这一点吸引我去靠近他、了解他、关心他。 但也正是这种相似性让我内心非常的忐忑不安,我本能地感觉到j的性格里也有着乖张的一面。我担心一旦他不开心时,他的脾气会非常的可怕。那种爆发力,具有强大的毁灭性,会使一切柔情蜜意灰飞烟灭的。而我,需要的是和风细雨,我既不能承受呯砰摔打所带来的胆战心惊,也不能容忍那种阴沉不语所带来的逼仄感。 也许正是这种隐忧,让我在潜意识里压抑自己的情感,让理智左右自己的行为。我清楚地知道,我宁愿选择长长久久淡淡如水的友情。毕竟,能找到这么一个脾胃相投的朋友已属不易,我非常珍惜。 那天早上,我胡思乱想之下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上午。中午起来匆匆用了午餐,就和同寝室的女同胞们一起收拾行李。 我们把箱子里装不下的衣物放在床单上,打算用绳子捆成包裹。可我们几个女生怎么都没有力气拉紧绳子,包裹老也捆不成形。正在犯愁,外班的一个男同学在对面寝室帮他们班女生捆好包裹后,来我们寝室来问要不要帮忙。我们像见到救星一样,请他进来。 几个包裹捆下来,他的手上都拉出了血印子。我们与他虽同专业但不同班,所以并不相熟,记忆里我甚至没有和他说过话。但他雪中送炭,不遗余力、不计回报地帮助我们,让我们好生感动。 我一直很欣赏那种老天下之老,幼天下之幼,心中有大爱的人。我觉得这种人是真正的绅士,是真正的男子汉。 我暗地里很希望j也是这样的人,希望这时候主动来帮助我们的是j.我心里又为j辩解,也许j内心是有大爱的,他不常助人,是他腼腆的个性阻碍了他。 终于,除了床和吃饭洗漱的家当,其他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累了一下午,肚子好饿。我端着饭缸到食堂去。正是晚饭时间,食堂里坐的都是毕业生。大家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抓住最后的机会喝几杯。 我也被同学们拉过去喝酒,这人敬一杯,那人碰一杯,我不知不觉喝了很多。我酒力欠佳,几杯酒下肚,就已经手脚发软,心里酥酥的了。 告别同学们,我飘飘然回到寝室,猛然想起还有一事未做。 我打开抽屉,拿出j的留言纸铺在桌上,从包里取出钢笔,开始酝酿情绪。 我忽然想起前不久看过的电影《滚滚红尘》里的主题歌“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事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于是不愿走的你 要告别已不见的我,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这首歌在这种时候想起来,格外让人觉得忧伤。人生就像一趟旅游列车,人们上上下下,在我们身边与我们结伴同行的人在不断地变化着。随着时空的流转,无缘再续的情感总将会随风而逝的吧?纵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世间种种最后终必成空。 带着不尽的惆怅,我挥笔在留言纸上写下了这首歌,贴上预留的照片,我匆匆下楼去。 到了男生宿舍楼下,随便叫住一个认识的男同学,请他上去帮我把叫j下来。 很快,j下来了。他对我说“我们出去走走吧。”我点头答应,跟着他往外走。 我们穿过校园往江边走去。我脑袋有点昏沉沉的,深一脚浅一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j看着我的醉态,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似乎觉得很有趣。 到了江边,我们找了片空旷的沙地,准备休息一下。沙是湿的,j脱下他的凉鞋,放在地上,让我坐在他的鞋上。 江水哗哗地拍击着江岸,偶尔有油轮的汽笛声划破黑夜。满天的繁星顽皮地闪烁着,皎洁的月光温柔地洒在我们身上。真美啊! 我们并排坐着,谁也不开口说话。他用手指在沙地上写下我的名字,然后躺了下来,两手交叉放在头下,仰头望着天空。 我忽然很想唱歌,于是,我轻声唱了起来。把这几年我会的歌一首接着一首唱了个够,心里觉得好畅快啊! j安静地听着,我不唱了,他才说“你还会那么多歌啊。”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一跃而起,在我面前蹲下,把周围的沙刨起来堆在我的脚上,一会儿我的脚就被埋在尖尖的沙堆里了。我一翘脚,沙就散了。他又继续堆。我又一翘脚,推散了沙,他又堆。他乐此不疲,我最后只好投降,不再动了。 他似乎满意了,退后两步,把手支在地上,四肢着地,学着猿猴的样子在我前面跳来跳去。看着他又笨又傻的样子,我忍不住乐了。他见我很开心,越跳越起劲儿。 一向沉稳的他突然像孩子一样顽皮,也勾起了我的童心。我抓了些沙捏成沙球,向他掷去,他一闪,没打着。我迅速又抓把沙打过去,他没躲过,然后假装中弹一样倒在地上。 他爬起来也抓沙向我打过来,我们就这么玩起了沙仗。他很注意,每次都把沙扔得很低,避免飞沙伤到我。他越来越灵活,我渐渐打不到他。我急了,捡起他放在地上的鞋,作势要甩到江里去。他一点不慌,还逗我“用力点,距离有点远哦。”我气得把鞋朝他掷过去,他呵呵笑起来。 江风吹着有点冷了,我们拍掉身上的沙,起身离开。 距离校门不远处有个车站的候车室,是个像小房间一样的半封闭空间,j说想在那里休息一下。他大概太困了,竟然在石凳子上躺下就睡着了。 我玩兴奋了,没什么睡意。坐着休息了一下就往学校的大铁门走过去。大门关着,但上面的小铁门没锁。我推开小门,站在铁门上东张西望。学校很安静,路上也一个人没有,我却不觉得害怕,只觉非常奇妙,有点茕茕独立于世的苍凉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到j站了起来,走出候车室,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动作明显有些慌乱。我嘿嘿笑起来,他听到了,气急败坏地走过来,抱怨我说“怎么一个人跑了,吓我一跳,出了事怎么办?”我嗔他一眼,说“我又离得不远,能有什么事。” 天快亮了,大概六点了吧?我们进了学校,回宿舍去。这个门是离我们宿舍最远的一个门,我们要经过文科区,学校行政区,才能到理科区。 在路上,j突然对我说“我不想把我的吉它带回去了,给你吧。”我随口答道“我自己有把吉它,要你的干什么?”j不再吱声了。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j怎么突然提出给我吉它呢,他是什么意思啊?但看他沉得能滴出水的脸,我没敢开口问。 路过系上的时候,我们去问门卫借板车。我们和门卫说好七点钟j来推板车,我们用过之后j再来还车。 出来后,我好像觉得分离实实在在摆在面前似的,脚步变得好沉重。 和以往不一样,这次,j一直把我送到了女生宿舍门口。我正要转身进去,j把我叫住,指着我的手说“我的留言纸你还没给我呢!”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我的手,哎呀,留言纸已经在我手上被捏得皱皱巴巴的了。 我把纸递给他,他打开了看了一眼,神情一下变了。他缓缓抬起头,眼中充满雾气。他定定神,温柔地对我说“回去休息一下,等会儿我来送你。” 回宿舍洗漱了一下,把用具放到桶里盖上,用网兜装好。然后爬上床,把床上的所有的东西都丢到桌上,再下来把它们卷好了塞进最后一个留着空间的行李箱里。回头看着床只剩下光光的木架子了,我的心也变得空荡荡的。亲爱的床啊,永别了! 快到7点,和寝室里还躺在床上的室友一一道别后,我把行李一件件拎下了楼。一会儿,j就拉着板车来了。我们把行李放上车,然后拉着车到男生宿舍楼下装上和我同行的l的行李,往长途车站去。 l在前面拉着,因为一路都是长长的缓坡,所以他一点也不需要用力,只需要掌好方向就行了。 我和j在车后慢慢走。去长途车站要经过市区,街上还没有什么行人,路边的大广播里在放着钟镇涛的歌“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是不是也一样没烦恼,像个孩子似的神情忘不掉,你的笑对我一生很重要。……” j故作欢快地对我说“听到这首歌没?就当是我给你点的了。”我侧过头看他一眼,心情低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到了车站,他们两个把行李放上了长途车。离发车还有些时间,我们在候车室坐着等。l借口去买点早餐,离开了。 j坐在我对面,他问我“你能看到我的眼睛不?”虽然今天他意外地戴着眼睛,但我能透过镜片看到他的眼睛是红红的。我不想让他尴尬,就假装说“看不到。”他笑了笑,点着头说“那就好。” 一会儿l回来了。j起身说他回去了。我送他出了车站,往来的路上又走了好长一段。他停下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盒磁带和一封信,递给我说“待会儿再看。” 我伸手接过来。磁带是张学友的专辑《似曾相识》。见到这几个字,我忽然觉得鼻子发酸,赶紧把头低下。 j轻声说“你回去吧,我看着你走。”我坚决地摇摇头,说“你先走,我在这看着你。” j见拗不过我,叹了口气,转身拉着车往坡上走去。我的眼泪再也按耐不住,刷刷地流了下来。在泪眼模糊中,我见他在转角处停了下来,回头朝我望望,然后转身消失不见了。 我擦擦眼睛,看他给我信。信封并未封口,我取出信纸,展开来看。纸上的字比往日的大而潦草,信纸好几个地方都有皱痕,墨迹也发散开了,依稀觉得是被水浸湿过。 “绮: 我刚刚在你的窗下叫你,你不在,看来上帝也不总是与我同在的。 下午和一帮男生去喝酒,去的我们上次吃饭那地方,喝的白酒,现在头还沉甸甸的。 绮,我现在非常后悔,我们那天应该喝白酒的。白酒有的时候是好东西,喝了以后可以让人忘掉种种的现实眼下,不用考虑那么多的将来,让人不再逃避,敢于正视自己的感情。 绮,一想到我们即将天各一方,我就心如刀绞。 绮,难道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吗?我是否将永远只能怀念你的微笑? 一低头的温柔,我会记下! 你的鬼哥 1991年7月3日 绮,这是昨天写的,考虑再三决定给你。虽然一切都已太迟,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 我止住的泪水再次流淌下来。这一刻,我心中给自己筑起的堤坝彻底地坍塌了。 就要发车了,我赶紧收好信,转身回车站。在路上我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泪水,不希望被人看到我的脆弱和伤悲。 发车的时间终于到了,车缓缓驶出市区。我回过头,恋恋不舍地往学校的方向望去。 good bye, my dear university! good bye, my dear ssmates! good bye, my dear brother j! 十七 l在前一站下了车,我一个人到a市的时候,已是深夜。行李太多,没办法,只好在车站旁找了个小旅馆草草睡了一夜。 第二天,把行李存在旅馆,自己去单位报到。单位领导不错,安排了辆车去帮我运行李。把行李放在指定的宿舍后,领导让我回家去休息一个多月,等快开学的时候再来正式上班。 折腾几天了,我非常疲惫,不想再坐汽车,于是换乘火车回家。火车匡当匡当地前进,我绷紧的神经渐渐松驰,对j的思念也从心底慢慢地爬了上来。 我把他给我的磁带放进小收录机里,带上耳机,张学友深情的歌声顿时萦绕耳际:“轻轻一句晚安我的爱,遥远的你是否能明白,不能解开你的无奈,不能挽留你的爱,只有让你静静的离开。是否每天可以望见你,是否每天不会再孤寂,闭上眼睛锁上记忆,往事依然在心底,只是因为依然爱你。黑夜不醒,风不再起,我的爱和我的心,还陪伴着你不曾休息。轻轻一句,晚安我的爱,是否你也会哭泣,在梦的一端深深叹息。……” 我呆呆地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田野、树木、房屋,所有刚刚见到的一切都在我的眼皮底下迅速消失。有如前几天还在校园里和j漫步,今天,大学和j离我已是那么的遥远。 普希金在诗里说:“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将会成为亲切的回忆。”我是否真的将能拥有那些亲切的回忆?我理不清头绪,只觉得心很沉,没有一丝放假的兴奋。 到家没几天,收到j从昆明寄来的信: “绮: 那天去送你,哎,真不知道是谁送谁。等我回到狼藉一片的宿舍时,心里空荡荡的,感觉无所适从。单单走了一人,一切便觉不同。 绮,知道吗,我从来不喜欢送别的场面,所以,我不送人,也不被人送。但是,我很庆幸那天去送了你。如果我没去,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 因为水灾,铁路不通,我只好在z家里呆了两天。后来实在呆不住了,我就乘长途车从贵州辗转回了昆明,坐了几天的车,象逃难一样,和《围城》里方鸿渐他们去三闾大学的情形差不多。 现在好了,已经在单位报过到了。昆明的天气的确是舒服啊,非常凉爽。我呢,准备先在家里当几天少爷,好好养养心情。 绮呢,一切顺利吗?你一个人真叫人不放心。 你的鬼哥” 我回信告诉他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我也正在家闲散着呢。 七月底,收到单位的电报,让我赶快回去,说是教委不让他们调档案。我大惊,赶紧收拾东西返回a市。 原来,教委把所有分到企业的师大学生都扣下了,把我们改到教委直属的学校去双选。我知道得太晚了,双选早已结束。 教委的人说,要么我自己去联系学校,要么把我退回师大去。我慌了神,怎么办呢?只有求他们帮我看看还有没有学校要人。等了两天,教委的人通知我说,s中学还没招到人,让我赶紧去那里面试。 我急忙赶过去,这是一所位于城边的带有初中部的职业高级中学。我试讲后他们马上决定要我,我也顾不得这所学校有多么破旧,旁边的钢管厂噪声有多么烦人,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赶紧去预先报过道的单位把行李运过来。 这一周折,我感觉自己有点心灰意冷,好像被谁耍了一样。我预感到自己过去那种“得天下英才而教”的梦想,在这么一所学校里是难以实现的。 我把自己的变故写信告诉了j,他也很吃惊,觉得教委这么做而不事先通知待分配的学生是很不负责的。不过,他劝我,事已至此,既来之则安之,要好好把交给我的工作做好。 开学了,我被安排去教三个初中班的课,每个班只有30来个人,教起来非常轻松。我很快适应了教师的工作,还得了教学片的教案评比一等奖和新教师献课评比二等奖。 我把这些告诉了j,他说很为我骄傲,相信我一定是个好老师。 很快就到了中秋节,我和几个分到a市的高中同学聚在一起吃月饼,聊各自的工作。久别重逢的喜悦,让我们的中秋节一点都没有“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感伤。 几天后,收到j的信,厚厚的几页,让我觉得沉甸甸的。信纸里还夹了张小卡片,上面是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着迷离梦幻。他在背面写了四个大大的字:寻梦时节。 展开信纸,j字迹潦草,他写道: “绮:你好吗? 今天是中秋节,但是却没有月亮。我点起一只蜡烛,想要营造一点情调。 绮,现在你在做什么呢?是否有一丁点儿想起我呢? 望着摇曳的烛光,我想起了你,心下顿时难以平静。 绮,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夜晚吗?也象今天一样没有月亮,只有风,只有让绮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惹人怜爱的风。 取出绮在学校写的信来读,那过去的时光仿佛历历在目。单单是信纸上落款的6月19日这几个字,也散发着那些日子特有的温馨。 绮,要是我们住得近,我一定会把你骗来为我做饭。我呢,就靠在门上陪你说话,逗你开心。哎,想起来都让人……。 绮,你有把我放在你第一个五年计划里吗?我希望你能把昆明当成你旅行的第一站。为了你能来,我会封封信都加上一点诱惑。 遥远天空下的绮,笑颜是否依旧?好想你寄张近照过来,让我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想念你的鬼哥” 我有想他吗?我问我自己。 记得有一天,我去城里的一个名胜古迹游览,有几个游人的说话声吸引了我,糍糍糯糯的云南话,好好听哦。我不由自主地跟在他们后面,听了好一阵才离开。 我强迫自己全心投入工作,以免胡斯乱想的黑洞会把我吞噬掉。 但s中的生源实在是太差了,难以找到几个冒尖的学生。这让我很没有成就感,觉得英雄没有用武之地。我感到很无力,很沮丧。 j从我的信里看出来我心情不佳,他回信对我说,“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实在不行,还有我呢。”他的安慰让我的情绪平复了许多,越发觉得他是我一直寻找的可以依靠的值得信赖的最亲近的人。 j给我寄来两张他的近照,看得出来是自拍的。背景是一块棕色的布,他穿了一件浅咖啡色的皮夹克,一张照片上的手放在胸口,另一张上的手揣在裤兜里。他微微侧着身,眼睛灼灼放光地望着我,嘴角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嘿嘿,这个自恋的家伙,还拍“明星照”呢!不过,真的是很有味道的照片,很能体现他本人一贯的风格呢。 我也寄了几张去雪山游玩的照片给他,还在信里兴奋地向他描述了我第一次上雪山的感触:在雪地里踩的声音,和吃锅巴的声音一模一样,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我当时正在吃它;还有下雪山的时候很恐怖,雪被踩成了冰,光滑无比,即便套了草鞋在鞋外面,依然是无法控速地从上面急冲下来,我当时被吓得半死。…… 元旦前夕,他寄来明信片,诱惑我说:这里残阳如血,美得让人叹息! 我何尝不心动呢,我告诉他,我得先征得我妈妈的同意才行。元旦节,我提前回家去探亲,好说歹说,妈妈才勉强同意我春假去昆明玩。 我好高兴呀,赶紧写信告诉j这个好消息。他也很兴奋,回信说,“早点去订票,一放假就来,我等你。” 终于盼到放假了,我一点都没有耽搁,第二天早上便踏上了开往昆明的火车。 十八 火车到达昆明的时候,是次日的晚上。坐了一天多的火车,我一点都不觉疲惫。下了车,我背着大大的牛仔包顺着人流往外走。还没出站,就在一个像防空洞一样的甬道里见到了来接我的j. 他看着特别抢眼,下装是一条灰白色牛仔裤,上身是照片里的那件皮衣。记得我曾告诉过他喜欢男生穿浅色的裤子,他是特意为我穿的吗?想到此处,我不觉窃笑。 我随他到了等在站外的车上,他给我介绍了车中等候的几位同事。原来他们今天刚好来城里办事,顺便接上我了。 j所在的中专位于昆明的市郊,出城大概还有二十分钟车程。 j的宿舍,在一栋三层楼房的底楼最左端。当我们到达的时候,屋里坐了一堆人,大家热情地欢迎我的到来,搞得我有点不好意思。 等人们走后,j带我到校园里转了转。户外的风挺大,但并无寒意,的确是春城的感觉。天上月儿高挂,又大又亮,如明镜一般。我情不自禁地说“真美!”j得意地笑,说“我没骗你吧。”我心里觉得甜丝丝的,在这异乡寂静的夜晚,有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在我身边,我心里丝毫没有背井离乡的不适感。 该休息了,j让我睡他的床。他细心地告诉我,毛毯可以盖在被子上面,不过以他的经验,把毛毯垫在身下会更加暖和舒服。我接受他的建议,铺好了床。他呢,就睡里面一间,那是他一个同事的房间,那位同事回家去住了。 洗漱完后,我钻进了被窝里。j在里间问我感觉怎样,我说比a市暖和多了,他说那就做个美梦吧。 第二天起来,j去买了早点回来,让我多睡会儿,他去上班,他们还没有放寒假呢。 我睡饱了起床,吃了早点,洗了碗。这才开始仔细打量j的房间。方方正正的,大概有十五、六个平方。三面墙都靠着放有书桌,有张堆书,有张放杂物。靠里间的那面墙放的床,床边的那张书桌上有个空啤酒瓶,里面插了一朵马蹄莲。 酒瓶旁是一个收录机,里面有一盒磁带。我按下播放键,非常奇怪,一个沙哑的男生缓缓道出一段长而低沉的独白“总是想戒掉烟吧,就像戒掉你,这样的决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实行。多少个晚上,你靠在我的肩上笑得像个孩子似的,而我却不得不相信 ,总有一天你会离去。……抽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爱你彷佛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或许你就像烟,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无法捉摸。……为什么不早遇见你,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为什么不早离开你,趁一切都还来得及。无所谓拥有,也无所谓失去,但是 ,我多么想抓紧你,告诉你,这一切都不是我愿意的。这条路少了你好难走,风里雨里我只惦记你,这才明白,戒烟容易,戒你太难!” 然后开始唱“情难舍难留难以诉说,梦不醒不碎不能从头,你似幻似真似烟弥漫我心中 ,缘难分难解难以守候,错不能不想不愿再错,你今日今生今世藏在我心中。”最后又是独白“烟熄了 ,也许一切就可以云淡风清的过去,也许…… ”。 这首歌听得我心里沉甸甸的。桌上有个空的磁带盒子,我拿起来一看,才知道这首无奈而哀伤的歌是姜育恒的《戒烟如你》。这大概是j新买的磁带,我呆在那里的每一天,他一直反反复复放这一盘磁带。 我打开面前的抽屉想找张纸给妈妈写封信报平安,抽屉里放着一张写了半截的信,一看信头,原来是给我的。我很好奇,拿起来仔细读,开头几句和他已经寄给我的最后一封信差不多,只是在后面有一句“最终,你还是要回去继续做你妈妈的乖女儿”。信写到这里没再继续,估计是换了张纸重写。抽屉里还有几张纸,纸上的字一排排整整齐齐,大概是在练字。我定睛看他都写些什么,这一看非同小可,满篇竟然全是“余霞散成绮”。 我忽然觉得百感交集,j不像一般的男生那么坦白直接,他敏感细腻,心思很深,深到令我感觉自己把握不了,捉摸不透。 中午,他回来了,问我饿了没有,他去食堂买饭回来吃。我们吃完饭,他说下午没什么事,可以到学校周围逛逛。 校门左边是通往市区的大路,没什么可看的。我问他右边都有些什么,他说他也从来没在这周围走过,反正应该能绕回来。于是,我们俩决定往右走。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周围没有房屋,路两边是开阔的田地。走了一会儿,远远看到路边有许多小房子,难道是民居?这么偏僻的地方会有人住?待我们走近,才看清它们根本不是可以住人的房子,这几十座小小的一人高的“单间”,有门洞有窗洞,却没有安装门和窗子。我们讨论半天也不能肯定这些是干什么用的,最后推测它们可能和“作古了的人”有关。 继续往前走,见到了一条铁轨。这时,远处火车鸣笛的声音渐近,j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五分的硬币,放在铁轨上,然后示意我捂上耳朵站远些。火车轰隆隆驶过来,轧在硬币上。等火车离开后,j在铁轨的基石上找到了掉下来的硬币,他递给我,我惊讶不已,这个硬币已经被压扁成了一个非常对称的心形。我问j,每次都会压成这样的形状吗?他说,碰巧吧。 我们沿着逆时针的方向走,最终走上了大道,从校门的左边回了学校,结束了我们的小小的“探险”。 晚饭我提议吃“汤饭”,冬天最适合这么吃了。我们从食堂买了些清淡的菜和米饭,盛在一个小锅里,加了些水,在电炉上煮成一锅“汤饭”,然后两人就在锅里舀着吃,吃得热乎乎的,相当舒服。 晚上,我们呆在屋子里,我盘腿坐在床上,拿了本《读者文摘》看。看到喜欢的文章,就朗读出来。j呢,在床边的桌子上修理一个小收录机。 干了一会儿,他说弄点宵夜吃。于是他把电炉搬到床面前,到厨房里去拿了块干干的牛肉和饵块出来,用刀削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放在炉火上烤。他不时地翻着面,很快就烤熟了。他用筷子夹起来吹吹,递给我吃。真好吃!烤牛肉绵香耐嚼,鲜美无比;烤饵块外焦里糯,咬一口,唇齿间就会留下淡淡的米香。 牛肉和饵块很快被我们消灭干净,j又起身去厨房拿了瓶蜂蜜出来。他把小勺子伸进瓶里,舀出一勺,示意我把嘴张开,然后把勺子送进我嘴里,我一抿嘴,就把勺子上的蜂蜜吮了下来。好甜啊! 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一种幸福的感觉,温馨甜蜜的家的感觉。 那天晚上,饱暖的我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我和j闲聊的时候,问他看过《纵横四海》没有,听说是周润发、张国荣、钟楚红演的,很好看,可惜我在a市不好意思去录像厅,所以一直没机会看。他说他没看过,不过他们学校有录像机,他可以去给我租带子来放。 下午,他借了辆赛车,去了趟市里,一个多小时后,把带子租回来了。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 晚饭后,我们约了他几个同事一起他们学校的办公室去看录像。《纵横四海》周润发机智幽默,张国荣聪明机警,钟楚红憨直可爱,大伙儿都看得很过瘾。看完了,我意犹未尽,想再看一遍,j说第二天还得上班,要看明天再看。我想赖着不走,他不由分说,把我的长围巾绕在我的脖子上,赶着我回了宿舍。 这个学校的年轻人很多,都住在这栋宿舍楼里。周日,有几个和j关系不错的同事,提出来做火锅吃。于是,我们七八个人一道去了趟菜市场。 这儿的菜市场和a市的大不相同,菜好象是刚从地里拔出来一样带着湿润的泥土,挑菜的人都会在菜筐上把泥巴敲掉,不然可是用买菜的钱买回来泥巴了。还有,他们使用的是公斤制,说多少钱一斤,实际上是指的多少钱一公斤,这也我觉得很新鲜。 我们买了火锅底料和好多菜。回到学校,做了分工,女士们洗菜、切菜,男士们在j宿舍的厨房里炒火锅底料,熬煮火锅的汤。熬好后,把锅放到j房间的电炉上。大家齐心协力之下,很快就准备齐当可以煮来吃了。 好久没这么一大帮人自己做吃的了。大学前两年,我们宿舍常和友好寝室的同学这么煮火锅吃,多几次后大家觉得麻烦,就再没有这么自给自足过了。 冬日围炉吃这热腾腾麻辣辣的火锅,是一件快事。我们吃得兴高采烈,j坐在我旁边,不断给我从锅里捞菜,看得旁边的同事都在笑他了。 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个比较孤僻的人,但这次到了他的家乡,我却觉得他变了一个人似的,大方随和,和同事相处得也很亲密,可以随便开玩笑打趣。难道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还是他原本就是这样的性格,家乡的蓝天白云让他舒展,而体制下的大学却压抑了他的天性? j说要带我去市里玩玩,因为学校要放几天假给老师改卷子,做学期总结,他已经把这些事儿都做完了,只等着最后一天给学生发成绩,开教师期末总结会了。 我们坐车到了昆明市区,我惊奇地看到马路上真的有马在行走。当代社会,车马同行的景象,恐怕只有在云南这类少数民族地区才能见到吧? j带我去了一家很大的过桥米线馆子,他说这是昆明最有名的店。j点的东西陆续端上来了,每人一大碗米线、两大盘菜,一个盛着汤的砂锅。砂锅里的鸡汤上浮着黄黄的鸡油,j提醒我小心,别碰到砂锅边缘,油汤不出气,温度却是极高,可以把鹌鹑蛋都烫熟。 j叫我学他的样把菜依次下到汤里,先下生的鹌鹑蛋、鱼肉、蔬菜,因为开始汤的温度更高些,容易烫熟;然后下鸡肉、酥肉等熟食,等一小会儿,再把米线倒进汤里。 终于可以一尝地道正宗的过桥米线了,我迫不及待地舀了勺汤吹吹,吸进嘴里,真的是鲜美无比啊。我把汤里的东西搅拌几下,开始大快朵颐地吃起来,肉嫩菜脆,米线柔软爽滑,真是名不虚传啊! 吃过米线,j带我去翠湖看红嘴鸥。我们在公园门口买了几个喂鸟的面包,j还给我买了椰丝、椰角。我放几根椰丝在嘴里慢慢嚼,有股淡淡的椰奶香味,甘甜怡人,非常可口。 翠湖的红嘴鸥是每年从别的地方飞到昆明来过冬的。毛白喙红的红嘴鸥很喜欢集体行动,成百上千地在空中呼啸而过,声势极其壮观。第一次看到红嘴鸥,我兴奋得不得了,一会儿掰块面包放在手里等它们滑翔俯冲下来啄食,一会儿又把面包抛到空中看它们矫健地掠过时准确地把面包钓走。面包哪经得住我这么喂啊,几分钟就没了。j给我再买了几袋回来,我很快又都送出去了。 j带着他们学校的美能达专业相机,给我抓拍了好多照片。玩累了,我们在公园里找了个小树林坐下来休息。j用三脚架把相机支好,让我起来合影。我站在他左边老远,他说镜头装不下,让我靠近些。从前和男生照相,都是集体照,我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过。可这次不是集体照,要我靠近,我就有点挪不动脚了。最终,我们保持了一个手臂的距离,照了合影。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根本上我是一个很传统的人,也许是我的潜意识让我保持适当的距离。 后来的几天,我们陆续去了动物园、民族村等地方游玩,每个地方对我来说都充满着新鲜感。 云南很干燥,我呆了这么好几天,身上也一点不觉得不舒服。但我已经习惯了每隔三、四天就要洗澡,想着这么长时间没洗,觉得应该洗洗了。j的学校没有浴室,他把我带到学校附近的一个温泉浴池去洗,他说他们平时也是在这些公共浴室洗澡的。 j说让我洗舒服点,给我要了个小单间,他自己则去的大浴室。 热乎乎的温泉水散发着浓浓的硫磺味儿,淋在身上没几分钟就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人也变得谴倦松弛,慵懒得要睡着了一样。 洗完澡出来,在明亮的阳光下,整个人都感觉神清气爽。我们踱步回去,仰头一望,白云悠然漂浮,蓝天清澈纯净。我心中祈求上帝,这种远离尘嚣的神仙日子,永远也不要结束。 十九 j的学校终于要放假了。最后一天下午,他们教师集中后,他和七、八个同事一起回到宿舍。除了有一个年纪大约三十几岁的男士外,其他几个都是我这几天常见到的邻居。 原来,因为明天大家都要离校回家了,准备晚上一起聚聚,算是提前团年了。大伙儿去买了些菜回来,你做一道菜我做一道菜,很快就凑出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那个年长者带了几瓶白酒来,让给每个人都满上一小杯。这个人的派头大概是个领导,我看大家对他都比较恭敬。 大家先碰了一下杯,然后开始边吃边聊。他们的话题渐渐转到了我的身上。有个女同事问我,感觉他们云南的男生怎么样?我说,很可爱啊!他们都笑,说还第一次听到说男生可爱的。 他们又问我a市和昆明有什么差别,在昆明玩了哪些地方……,我都一一作答。 那个年长者突然问j“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哦?明确告诉我们,我们才好说话呀。”j的脸一下子红了,他不好意思地看我一眼,说“她说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 于是那长者把脸转向了我,很恳切地说“如果你们是恋爱关系,你又不嫌弃我们这儿穷乡僻壤的话,你可以调到我们学校来,完全没有问题。”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我一下子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心里怪j,他怎么可以把这个问题推给我呢?再说,在此之前,他也没有明确向我表白过什么呀! 我正在七上八下打不定主意,大家七嘴八舌地催逼,“说嘛,你们到底是恋爱关系还是同学关系?” 他们的兴致如此之高,我本能地要把自己从众矢之的中解放出来,我故作轻快地说“同学关系,同学关系。” 他们声调由高到低地“哦”了一声,大概早已准备好的打趣、促狭的话没了用武之地,语气中明显表现出非常的失望。 j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没了,露出悻悻然的表情。那位长者赶紧解围,说“来来来,为远道而来的同学干杯。”我拿起酒杯准备喝,j伸手过来拿走我的酒杯,说“我替她喝吧,她酒量不行。” 大家识趣地没有起哄,j一仰头,喝干了我的酒,再把自己的杯子也拿起来干了。 看他破釜沉舟的样子,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我太傻了,为什么要回答这个选择题呢?我完全可以用别的说法搪塞过去,也可以把皮球再踢回去给j啊。我真是太不灵活,太欠缺社会经验了。 j不断地主动找些由头和同事们干杯,拉都拉不住。我后悔不迭,恨不得时空逆转,给我重新“做题”的机会。 j喝醉了,熬到大家散去,他才冲到水槽去狂吐。我想过去扶他,他挥手示意我站远些。这种时候他的自尊心都还这么强,可见我在他同事面前伤了他多大的面子。 我从来没见过男人喝醉酒,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照顾他。幸好j酒品很好,吐过后就倒到床上去睡了。一个晚上都不吵不闹,很安静。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起来收拾昨晚的残局。然后,打算熬粥给他喝。厨房里只剩下很少的米了,全部倒进锅里,淘好。说实话,我对厨房的事一点都不擅长。爸爸一心让我和妹妹多读书,几乎从不让我们进厨房,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自己做过一顿饭。这次真的是赶鸭子上架,豁出去了。可j这里的锅很大,虽然我觉得自己没加多少水,但等稀饭煮熟的时候,我才发现这饭真的很稀,清可以照出人影来。 想到j曾经在信上提过的骗我来做饭,他在旁边陪我说话的设想,我忽然相当的沮丧。看来,要让他失望了,这样的粥,我自己都吃不饱,更不要说喂饱一个大男生了。 不过,还是要准备点下饭菜才对。于是,我去小卖部买了包榨菜回来,装在一个小碗里。再把锅里的米汤篦掉一些,尽量留下底部的稠米,然后舀了两碗出来凉着,等j醒来一道吃。 j终于睡够了,他起来洗漱时,看到稀饭,很吃惊,问“你做的?”我点点头。他又问“榨菜哪里来的?”我说“小卖部买的。” 我们坐下来喝粥,两人很快就把锅里的粥吃光了。虽然不是很饱,但胃里一暖,我感觉心情好了许多。 收拾停当,我提议到外面走走。校园里安安静静地几乎没有人声,大概都回家了吧。j一路上一言不发,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来打破僵局。昨晚的事在我们两人中间留下了一道裂痕,以我对j的了解,想要修复恐怕没那么容易。想到此处,我不觉悲从心中升,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下来。 j慌了,问我怎么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流泪。j停下脚步,揽过我的肩膀,弯下腰,靠近我,轻声地问“你是不是想家了,我带你去我家,可好?”我点点头,压抑的心情轻松了些。 j带我去的家,是他在昆明的爷爷奶奶家,他说他回家都是回这里。他父母的家不在昆明,并且他父亲和弟弟过几天也要上来过年,他就不用回去了。 这个家,是一个有院落的带小阁楼的平房,住着两家人,非常的安静。j的爷爷奶奶都非常慈眉善目,给我们做了很多好吃的。我特别喜欢大白云豆炖的肘子汤,印象中,我这是第一次吃这种豆子,看着很有型,一点都不烂,但吃起来软软粉粉的,很化渣,口感极好。 美食的作用非同小可,j的情绪明显地阴转晴。吃过饭,在院子里,他甚至站在我身后,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和他叔叔聊天,他反常的这种热情举动不免让我受宠若惊,而心却更加的忐忑。 吃过午饭,他帮家里修理日光灯,边干活儿边哼着歌,很开心的样子。我蹲在他旁边看着。忽然 他抬头看着我,冷笑着说“你以为我高兴是因为你吧?!”我一下子懵了,好像猝不及防被人打了耳光。我呆呆地望着他,他再不看我,把头低下继续修他的灯。 我黯然神伤,慢慢站起来,转过背去装着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使劲儿抿着嘴唇,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修好了灯,他说出去散步,我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出了院子,穿过一排排的平房,一直沿着下坡路往外走。一路都是古朴的青石板路,道旁有些高大的榕树。一棵树下坐着位老者,正从他面前放着的一个粗大的树根上切下一片一片来卖给路人。树根也可以吃?我好奇地停下来看。j问我要不要尝一尝,我点点头。他买了几片给我,我迟疑地放进嘴里,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块,汁水还蛮多的,微微有点涩口,但回味是甜的。 看来,云南古怪的东西还真多。以前在书上看到云南有十八怪,可我感觉云南的怪可远远不止十八个呢。 这条道上卖小吃的还不止这一家,往前走了一段我们又看到一个卖烤豆腐的。这也让我觉得新鲜,只知道豆腐可以油炸、煮汤,或者做成麻婆豆腐之类的菜,原来,嫩嫩软软,提都提不起来的它还可以烤着吃! 我决定尝一尝。店家给我烤好一块后,用小刀在豆腐中间划了一条深深的小沟,然后往里面加了些肉末。我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接过来急忙咬了一口,哇,真的很不错,外焦里嫩,豆香加上肉末的油香,真是非常的美味。 食能解忧,我又变得兴高采烈起来。我们进了不远处的云南大学校园,静悄悄的校园让我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大学。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我还在回味美食,于是情不自禁地给j讲起了在a市自己都吃到了些什么好吃的。 我这个人,虽然不会做饭,但是很爱吃;虽然很好吃,但是却长不胖。因此,我在吃上非常肆无忌惮,什么新鲜的食物都想一品而后快。在a市的半年,我每周末都和一个高中女同学凌骑车出去,走街串巷地寻找有特色的小吃。有一天,为了比较几家馆子的担担面口味,又不想太胀肚子,我们俩在每家馆子只叫一碗面分着吃,然后评价每家的优劣。 我眉飞色舞地讲着讲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向他示威:瞧,我在a市其实过得很快乐呢! 过去的半年,我在给j的信里,很少谈这些生活琐事,大多是讲些很情绪化的事,特别是负性情绪,不满、烦躁、失落……。我习惯给他讲我的心事,我把自己的心毫不设防地呈现在他面前,他就像我的日记本一样。事实上,当我写信宣泄掉自己的情绪后,我便不用写日记了。 我开始向他炫耀我的“幸福生活”,意味着我的心已经和他拉开了距离。我为自己受伤的心穿上了一件漂亮的外衣,也许,它就是“皇帝的新衣”,但起码,我的自尊心得到了保护。 这一切,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当我悟到的时候,我问我自己,是否离开的时候到了?动身回a市吗?是不是太决绝了一点?也许,我可以离开一、两天,给彼此一点时间去平复心情。 于是,我向j提出第二天去看望另一个同学g,他是我的同班同学,又是友好寝室的,所以我们关系一直不错。j答应第二天送我去g的家,别的什么也没问。 第二天,我们在市里乘坐郊外车去g家所在的一个郊外厂区。在等车的时候,我们在周围闲逛,看到有人在卖一种奇怪的透明玻璃玩具,外形象化学实验用的烧瓶,只是口子收得很小。j说这种玩具叫“扑通”,因为这种玻璃很薄,用嘴含在瓶口用力呼吸,瓶底的玻璃会凸凹而发出扑通的声音。j买了一个给我试,果然如他所说,瓶子随着我的呼吸,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我越吹来来劲儿,结果,用力过猛,把“扑通”给吹破了。 快发车了,我们上车找到位子坐下来。车驶出城区,我靠着窗坐,望着窗外变换的风景,不觉睡眼迷朦,打起瞌睡来。我的头一下一下点在玻璃车窗上,j体贴地让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可以睡得舒服些。我顺从地把头靠在他肩上,果然舒服了很多。j穿着皮衣的肩膀是那么软,让我非常不舍得离开,真希望车能这么一直开下去。 而世间一切总归是有尽头的。终点站很快到了,我们顺利找到g家后,j称自己有事要办,门都没进就离开了。临走,他问我呆几天,我说三、四天吧。他点点头,告诉我,他会在离校的时候把钥匙藏在门框的上方,我站在门口的板凳上就可以摸到。如果我等到傍晚六点他还没回校,就回城里他爷爷家找他。 g没料到我会去看他,惊喜交加,问这问那,让我应接不暇。我们聊起很多大学时的事,觉得非常开心。这天晚上,我觉得自己平静了许多,沉沉地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g说带我去城里玩,顺便看看他工作的学校。我们乘坐小火车又回到了昆明,没想到g第一站就带我去了动物园,这是j几天前带我玩过的地方。故地重游让我的心开始翻腾起来,对j的思念意外地如潮水般涌上来。 我对g说我已经来过了,还是走吧。g第二站带我去他教书的那所中专,这是一所位于山上的学校,看起来比j的学校要新一些。我心里不自觉地把在这里看到的一屋一树都和j的学校做着比较,于是,不可遏制地开始想念那间已经熟悉的斗室。 我越来越觉得焦躁不安,难以忍受。回去找j的冲动象海浪似的一次次撞击着我。而g遇到一个值班的领导,两人不知到哪里谈事去了。我左等右等他都不回来,终于,我内心的渴望再也无法抑制,匆匆在g的宿舍给他留了张字条,不辞而别了。 我知道,g一定会生我的气,但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我想念j,我要回去找他,告诉他我想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二十 当我辗转换乘几班车,兴冲冲地回到j的宿舍时,他的房门居然开着。我飞奔进去,屋里的情形却把我惊得目瞪口呆。j和一个女孩头凑在一起正在看挂在绳子上的一卷冲出来的底片,女孩娇嗔地责怪他没把自己的笑照得更漂亮。我的闯入也让他们吃惊不小,j的脸色霎时变白,那女孩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他,大家谁也不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终于,j开口打破了沉寂,他为我介绍说,“这是茵。” 茵是谁?这个名字似乎有点印象,我猛然想起j曾提到过的分了手的女朋友,他的高中同学茵。这是怎么回事?分了手的女朋友怎么还这么亲密地在一起? 我脑袋嗡嗡乱响,本能地望向我放牛仔包的地方,那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我木然地问j我的行李呢?j低着头回避我的目光,象蚊子一样小声地说,“你的东西我都搬到楼上一个女同事的房里去了,她离校的时候给了我房间钥匙。” 哦,原来是有预谋的呀!我一句话多余的话也不想讲,问他要了钥匙,上了二楼。坐在陌生的房间里,我的心像掉进了冰窟窿,完全失去了知觉。 呆呆地坐了很久,那个叫茵的女孩敲门进来,让我下去吃饭。见我不动,她故作熟络地告诉我,她见过我的照片,在j的留言册上;还说她因为生病休学一年,所以现在还在外地读大四;本来这个假期不打算回来的,可还是因为想家回来了,昨天才到的。 哦,我明白了,j那天呛我的话“你以为我高兴是因为你吧?!”原来不是为了单纯地刺激我,而是真有所指的。我忽然觉得这一切是多么的可笑,j现在一定正后悔不该费尽心机邀我来昆明吧?这种撞车的戏剧性场面,原以为只会在电影里见到,岂知自己也会有亲身体验的时候。 看穿了我反而不伤心了。我起身和茵一起下楼,回到那个已不属于我的地方,端起一碗他们在食堂买来的饭菜,大口地吃起来。 j一直不说话,茵忙着东拉西扯调节气氛。她夸我头发黑,问我怎么保养的,我随口说,“多吃点干果。”j见我俩居然开始讨论美容话题,忍不住笑了一下。是啊,我也觉得好笑,我居然还有心情理会她这些问题。吃完饭,我到厨房去洗好自己的碗,便知趣地上楼去了。 第二天早上,早早地醒来。下了楼,见j的大门还关着。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决定独自去市里逛街。我回到二楼房间,在桌上留了张字条,说明自己晚上自会回来,然后把门钥匙藏在门框上,相信j能找得到。 一个人在城里漫无目的地瞎逛混时间。中午在饭馆吃了碗书上描绘过的“大救驾”,这道有历史典故的炒饵块,如今在我吃来,也是食不知味。下午无意中在一条偏僻的街上逛到一家卖扎染的棉、麻布服饰的店,我挑了一件深草绿麻布扎染的罩衫和深蓝色布扎染的遮阳帽留作纪念。晚餐简单吃了碗米线后,我开始打开地图,确定自己的方位,寻找回去的路。终于在天麻麻黑的时候回到了学校。 j的房间关着门,但从窗户可以见到里面有灯光。我没有去敲门,径自上楼回了房间。一会儿,茵咚咚咚地跑上来,说见我老没回来,他们都在担心呢;又问我买些什么,我拿出来给她看。她问我吃饭没有,我说吃过了。她让我下去坐会儿,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跟着她下了楼。 不等j问我话,茵噼噼啪啪把我刚才讲过的话转述了一遍。j点头表示知道了,并不多问。茵似乎很活泼,呱呱呱呱不停地说话。后来她竟然发展到当我不存在,热烈地把手绕到j的脖子上,吊在他身前撒娇。j呢,也顺水推舟地搂着她的腰。 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的一幕,我没有羞得马上逃走,而是冷眼看着这场秀。她这是在向我示威吗?我需要应战吗?不知道,不必吧?!她既然这么需要j,她拿去好了。我向来不喜欢和人争东西,我相信是我的夺也夺不走,不是我的抢来也不甜。让我寒心的人是j,我简直不敢相信,他竟会在我面前配合茵的浅薄举动。 看他们二人没完没了,我出门回了房间。离春节还有几天,现在去买火车票恐怕很难买得到。况且我和妈妈说好过完年才回去的,如果我现在就回家,她一定会非常不解地追问。算了,还是少惹麻烦,不如趁机去云南的风景点旅游吧。我打定主意后,再次给j留了张字条告诉他我去走走,大年三十那天回学校,并请他代买初三的火车票。 我收拾好准备带在路上的东西后,早早地睡下了。第二天清晨,我离开学校,到了城里,随便找个旅行社,根据自己的时间谈妥了去石林和大理的旅游行程,开始了我的“天涯孤旅”。 这些地方都是我一直向往的,特别是在金庸的武侠小说里常常提到的大理。本来是想着等j放假后,一起去看大理的“下关风月上关花”,没料到事情会如此戏剧性地发生转折。我除了自认天真愚钝,还能抱怨什么呢? 风景点似乎不过如此,大概是我兴致不高的缘故,走马观花的一瞥没有给我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 大年三十清晨,我结束行程回到昆明。时间很早,我没有直接回学校,而是找到了j爷爷家。院子的大门关闭着,从门缝里看进去,正屋被铁将军把着门。难道j还住在学校? 我乘车回到学校,j的房门也锁着。奇怪,他到哪里去了? 我上了二楼,在门框上摸到钥匙,开门进去。坐了一夜的汽车,很是疲惫。匆匆洗漱一下后,我倒在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饿醒了,起床下楼去看j回来没有。只见他一个人坐在房里听歌,还是那盘《戒烟如你》。墙角到处是烟蒂,大概是他抽完烟后随手弹出去的。窗户没开,屋里浓浓的烟味儿让人徒觉哀伤。 他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冲我笑笑,我依稀仿佛又见到了过去那个充满温情值得信赖的大鬼哥。我硬朗的心被刺了一下,我能感觉到它的硬度在减弱。 我告诉他我早上去过他爷爷家,但没人。他说他们都不在家,回乡下过年去了。我没继续问他住在哪里,他也不主动提。然后,他告诉我票买好了,按我说的,初三傍晚的票。 他问我去了哪些地方,我简单地说了。他说大理他也没有去过,本想找机会去的。说到这里,他突然缄默了。良久,j想起什么似的,问我饿不饿。经他一提醒,肚子又咕咕叫起来。他说,学校食堂已经关了,我们要去城里吃饭。还让我带点洗漱用具,这几天就不回来住了。 我上去收拾了几样随身物品,还把我在大理买的烟灰缸放在了包里。回他房间后,趁他不注意,迅速把烟灰缸放进了床边的抽屉里,并在烟灰缸下压了准备好的字条,让他少抽点烟。 进城用过午餐,他说我们去他舅舅家吃年夜饭。他舅舅家住的楼房,很窄,大概是一室一厅带个小厨房。客厅里还隔了个小间出来,下面放东西,上面安了个隔板当床给他上初中的女儿睡。 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恩爱甜蜜,会过小日子的三口之家。j的舅舅很随和健谈,让我联想到疼爱自己的舅舅,所以,虽然第一次见面也不觉得有多么的拘谨。 在家里吃惯了满屋子人满桌子菜的年夜饭,不免觉得这样的年夜饭有点冷清。我触景生情,眼睛有些湿润,想家的感觉一点点地袭来。 j开了瓶红葡萄酒,倒了一杯递给我。我定睛一看,居然用的是喝水的长玻璃杯,我迟疑地望着他,他冲我扬扬下巴,意思是拿着。我只好接过杯子,放在自己面前。 我给他舅舅一家敬酒,谢谢他们的热情款待;他们又回敬,欢迎我这个远方来客。不知不觉喝了好几大口,我开始感到头晕,手脚也变得松软。这样懒洋洋的感觉让我很受用,我觉得我在笑,是那种面部肌肉不受控制的傻笑,我冲j乐,和他碰杯,猛猛地大口喝酒,象喝白开水一样。 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喝呢,满满一大杯的红酒全被我饮尽,真是不同寻常的体验啊。我都佩服我自己,喝了那么多,除了傻笑,一点没别的失态,还和j以及他小表妹一起去楼外放鞭炮。 j让我晚上留下来,和他表妹挤着睡,我乖乖答应,和他摆手再见。 第二天我醒的时候,j已经来了。他舅舅说今天已经约好要去一个亲戚家串门,问j去不去?j说要去。我冲他摇头表示不去,我最不喜欢走亲戚串门,无事可干,就是坐着吃,很没意思;再说,我这么跟着去算什么呀。可j不知是何居心,兴致勃勃地一定要带我参加。无奈,我只好跟着去了。 幸好,去拜年的那家人房子满大的,人也不多,一点不觉嘈杂。我很无聊,正好看到沙发上有本琼瑶阿姨的书,就坐下靠着沙发看,j挨着我坐下,眼睛望向电视。 琼瑶阿姨的爱情小说,有很多的甜言蜜语,看得我不禁有点脸红。我不好意思地抬头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我,幸好,屋里除了我和j没有别人。 我转头看向j,这才发现我们俩靠得很近,他的手臂放在我身后的沙发背上,我的上半身好像被围在他的臂弯里一样。 我从来没有和一个男生距离这么近过,一见此景顿时心慌意乱。j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扭头问我“咋了?”我赶紧说“没事,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吃过午饭,我们就先告辞了。我俩回到他爷爷家的院子,小院里冷清极了,一点不像过年的样子。隔壁邻居也不在家,大概出去串门了。 我觉得又累又困,就到里屋的床上去睡了一会儿。等我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阁楼上有男女压得低低的嘻笑打闹声。男声我非常熟悉,是j,另一个女声,听起来是茵。 我本想起床,可楼上传来的声音让我觉得不好意思惊动他们。我忍着,等上面安静的当口,我才起床去开门,并且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过了几分钟,他们从楼上下来。 晚上,我们一起在外面吃了饭,然后,茵回她自己的家去了。我和j在里屋一人靠在一张床头上看两张床中间的电视。 j大概累了,没看多久,他就躺下去睡着了。熟睡的j,发出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他的脸像婴儿一样安详,和白天的他有着天壤之别。 我出神地望着他,心中思忖,这个人脾气大又喜怒无常的小气鬼,犯了什么傻才把自己推到今天这个不尴不尬的境地的? 我奇怪自己并不太恨他,反而有点同情他。书上都说,爱情是排他的,自私的,冲动的,可我却不哭不闹地接受了现实。难道我对他的感情真的只是兄妹之情?到底我爱不爱他?他又爱不爱我呢? 虽说他告诉我已和女友分手一事是骗了我,可他的私事似乎和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也许他让我来,就是单纯地想让我来云南看看,并没有其它意思;主观上他并不想伤害我,是我自己行事冒失,才阴差阳错地见到了本不必见的人。 也许“他对我有爱意”的感觉压根儿就是一种错觉。看看,他与茵在一起和他与我在一起完全呈现出两种不同的状态,他们两个的打情骂俏一看就是在谈恋爱,而我和他连手都没有牵过。 看来,的确是我太幼稚了,一心向往的那种柏拉图式的恋爱原来都是思想家构筑的海市蜃楼啊!一个恋爱都没有谈过的人,却天天寻思着去追求什么精神上的伴侣,请问,物质基础都没有何来的上层建筑?可笑的我啊!j,你算是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我以后再不会有这些傻念头了。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被肚子疼醒,大概白天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公共厕所很远,我犹豫着要不要叫醒j.记得刚来他学校不久,晚上去学校的公共厕所,里面没灯,黑乎乎的。我进去方便后慌张地跑出来,把等在外面的j乐坏了,他嘲笑我说“有我在,你怕什么?”可是,时过境迁,他依然还在旁边,可他不仅不能保护我,还毫不留情地伤害了我。 我一咬牙,决定不向他求助。我鼓励自己说,“我什么都不怕!”然后,开了大门,捂着肚子弓着腰,冲进黑暗的小巷。一个晚上,我就这么冲来冲去好几次,j都浑然不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很奇怪怎么大门开着?我没把自己拉肚子的事告诉他,只说我很早就起来过,开门忘了关。 白天,他说和他舅舅家约好了去大观楼玩。我们坐车去大观楼,因为昨晚没睡好,我站在车上都在打瞌睡。j把手放在我后背上稳住我,我也困得没有力量去抗拒他。 下了车,感觉阳光很炫目。我把上次买的帽子从包里拿出来带上,j见状不满地嘟哝一句“戴什么帽子?!”他大概是以为我怕晒黑吧?我成心气他,答道“我怕回去同事们说我晒成非洲黑娃儿了。”他冷笑一声,不再说什么。 我们与在门口等的他舅舅一家一起进了大观楼。游览过程中,j一直黑着脸。他舅妈都看出来了,问我他怎么了,我佯装不知。 走了一阵儿,我见到一张无人的石椅,表示自己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他舅妈拿出袋椰丝给我后,一家人又继续逛去了。 我吃了好几口,站在旁边的j也不动手吃。他生气的模样很好玩,我看着心里偷笑。我想象哄小孩一样哄哄他,于是,站起来,抓出几根椰丝,在他面前晃,他也不接过去,只是面无表情地张开嘴,我只好把椰丝塞进了他的嘴里。 他还真有脾气!哎,算了,当他是撒娇的孩子吧,反正我们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了。我继续喂他,一袋椰丝都快吃完了,他的面色才和悦起来。等他舅舅一家人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像没事人一样了。 后来,我们游玩得很开心,就好像我们已经冰释前嫌了一样。我们和颜悦色地谈话,讨论大观楼的长联,似乎一切都恢复到了我刚来昆明时的平和状态。 在j的舅舅家吃过晚饭,j便回他爷爷家休息去了。我和j的表妹去广场散步,我随口哼唱着“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他表妹惊讶地说,“你也喜欢唱这首歌?j在昆明的吉他弹唱比赛就是唱的这支歌,还得了一等奖呢。”我也很惊讶,其实我不常唱这歌,但今天,在这里,不知怎的这首歌就冒了出来。更让我吃惊的是,参加比赛的事,j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也许,我真的不了解这个人,他远远不止我看到的那么多。 初三上午,j来接我去他爷爷家。真是意外,屋里好多人,他家里人都回来了,包括他的爸爸和弟弟。一会儿,茵也来了,她好像和j的一家人都认识。 中午,我和茵坐在一条长凳上,我们有说有笑地同j的家人一起吃饭,那情景真是我一生中最滑稽的一幕。 饭后,我们三个一起回到学校。我去楼上收拾完行李后,顺手关上门,下楼去通知他们我好了。当j也收拾好准备出发的时候,我上楼去取行李,一摸,钥匙没了,我这才想起前面开门后,我把钥匙顺手取下来放在了门里边的桌子上。 开不了门可怎么办呢?我着急地把他们喊上来。茵抱怨我不该这么粗心,j什么也没说,下楼去找了块砖头上来,几下就把门上方的玻璃敲碎了,然后小心地往下摘玻璃碎片。我站在他身旁,自然地帮他接过摘下来的玻璃。我们俩配合默契,站在一边的茵看了一会儿,默默地下楼去了。 终于把门上的玻璃都摘下来了,j伸手进去打开了门里面的锁,开了门。好了,终于可以走了。我松了口气,庆幸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坐车到了城里,j让茵回去,他自己一个人送我。茵有点不乐意,但还是无奈地走了。 j给我买了好些食品,让我在火车上吃。他把我送上了火车,把行李放好后,才下了车。火车开动了,他还站在下面,我冲他挥挥手,示意他回去,他笑着冲我点点头,转身走了。 我以为,我们这一次是真的永别了。虽然对过往种种,还有许多的疑问和不解,但我知道,这些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将再次回到孤独的状态,重新独自面对我的人生。 而当时的我,做梦也想不到,八年后,我们虽然相隔三千里,“网”却将我们的心再次连在了一起。 二十一 在这八年里,我完成了人生最重大的两件事:结婚、生子。 2000年,我先生已经辞职和朋友合作开公司三年了。公司还处于成长期,他每日忙公司的事情,脑子里想的也是公司的事。我和他说话,他都像没听到一样,茫然地看着我,让我很觉无趣。久而久之,我渐渐没了和他交流的兴致,在家里话都不想说了。 我在一所重点中学教高中,学校离家很远,每天早上我6点多就要起床去上班,忙到晚自习下课才被校车送回家,到家已经十点半了,周六也要给学生补半天课。 我每天疲于奔命,无暇顾家。三岁女儿的生活完全由住在我家的爸爸照料。孩子不爱上幼儿园,爸爸送她到幼儿园门口,因为孩子哭闹,也会掉头带她回家。晚上孩子要看多久电视就让她看多久,我和先生要求他对孩子不要无原则地娇惯,他居然趁我们上班之际打好包袱,准备把孩子偷偷带回老家去,幸好被回家取东西的先生及时制止。 我被搞得焦头烂额,觉得生活一团糟。最后终于心力交瘁,选择了辞职。 我给j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参加完一个网页设计班的培训,正在寻找新的工作机会。巧的是,打电话的第二天,就有一个朋友开的网络公司让我去做网站编辑。 周一,我到了新公司,办完手续,整理好办公桌后,就在办公室给j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我告诉他,我现在在一家门户网站上班,每天都挂在网上,我们可以用qq聊天。他不知道qq是什么,于是我教他如何申请qq号,并且把我的号告诉他,让他申请好后加我好友。 不一会儿,他就申请加我了。我看他选的头像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就在qq上建议他选那个大胡子头像,他很快改了头像。 我们俩都挺兴奋的,为了这种新方式的重逢。网站编辑的工作很简单,我每天实际干活儿的时间加起来也就一个多小时,而他呢,除了上午跑跑客户,其他时间也都在电脑面前工作。于是我们就有了很多时间聊天,我给自己起了个网名叫“墨溪”,他就叫“大胡子”。 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过去的小女儿心态,说话的风格非常直接。 墨溪:在我们失去联络的三千个日日夜夜,你有没有想过我啊? 大胡子:有啊,我常常想你老了是什么样子,一定是个慈祥的小老太婆。 墨溪:你何时变得这么深谋远虑呀?我可从没想过自己老了的情形。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胖了还是瘦了? 大胡子:黑了,胖了。黑在脸上,胖在腰上。 墨溪:我可不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身材走了样哈。 大胡子:那我从现在开始减肥吧。 …… 中午吃过饭,我又回到了电脑面前,看他的qq仍然亮着。 墨溪:吃过午饭了吗? 大胡子:吃了一个苹果。 墨溪:啊?一个苹果能顶过一个下午? 大胡子:我现在正式实施减肥计划了。 墨溪:我和你开玩笑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饭还是要吃的。 大胡子:放心,我身体好着呢,一两天不吃饭没问题。 墨溪:真想见见你现在什么样子。 大胡子:我找找看电脑里有没有照片。 一会儿,大胡子的头像在电脑右下角跳动,我点开。 大胡子:好不容易找出两张,你知道我不喜欢照相的。我发你邮箱里了。 我打开邮箱,果然有j的两张照片,都带着太阳眼镜,看起来是旅游的时候照的。 墨溪:哪里照的呀? 大胡子:春节去丽江照的。 墨溪:噢,我去年暑假刚去过。 大胡子:你又去过云南了? 墨溪:是啊,我还到你爷爷家所在的位置去看过,已经变了,老房子都没有了。他们都挺好的吧? 大胡子:他们早就搬了。都挺好的。 墨溪:那真好。我还记得他们做的白云豆呢。 大胡子给了我一个笑脸娃娃。 我们就这么漫无边际地闲聊,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大学时光。我忽然有种冲动,很想知道他当初的想法。 墨溪:你当初为什么让我去你那里? 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头像跳动。 大胡子:等我有空的时候,写个回忆录给你看。 我沉默良久,他又打出来几个字。 大胡子:我的心也碎了。 墨溪:你铁打的汉子铁打的心,谁能让你心碎啊? 大胡子:不兴风化嘛?! 墨溪:我看你不该属鸡,应该是属鸭子的。 大胡子:何从说起? 墨溪:身子煮熟了嘴还是硬的。 大胡子:我还能怎样呢?! 墨溪:算了,往事不要再提。你身边有数码相机吗?我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大胡子:有,可是没有数据线。等等,我去借借看。 墨溪:ok! 几分钟后,他的头像跳动。 大胡子:借到了。我马上照一张给你发过去。 一会儿,邮箱腾地弹出有新邮件的图标。我打开收件箱中的新邮件,j的照片一下子占了大半个屏幕。他坐在办公桌前,穿着白衬衣,打着深色领带,俨然一副职业人的架势,微笑的眼中少了我印象里的忧郁眼神。 墨溪:看着成熟多了。 大胡子:是吗?见笑见笑。 墨溪:真的,历练了不少呢。 大胡子:你真是越来越会夸人了。 墨溪:还不是当老师当的。当老师久了,好像身份老换不过来。我是不是老了,适应能力差了? 大胡子:不可能,你那么优秀,干什么工作都会很出色的。 墨溪:真的吗?可惜总觉得自己老了。这个办公室坐着的除了我,就是20来岁的小年轻,天天哼的是张学友的《你好毒》,我压根儿听不明白歌词写的是什么。还是羡慕你,早几年就有了新的开始。 大胡子:我开始也换了好几个工作啊。不着急,慢慢来。你那么聪明,一定行的。 墨溪:聪明有什么用啊。我总觉得自己太天真,不像你们,有那么多的世俗智慧。我也想学,可怎么也学不会,,老觉得不能适应学校之外的社会。 大胡子:天真没有什么不好啊。要知道,你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我还没来得及谦虚,他的头像又跳动起来。 大胡子:怎么越来越觉得我们两个像牵狗出来遛达的主人,互相自谦,猛夸对方的狗呢。 我不禁笑了,他还是那么有幽默感,能够觉察到我的情绪,然后把我逗乐。 墨溪:呵呵。不过,我说的是真心话。这么多年,我总觉得自己在人群里落落寡欢。我其实挺合群的,也不能说我不快乐,但总觉得那不是发自内心的幸福感。我常常一个人发呆,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大胡子:咦?你不是无欲无求的吗? 墨溪:啊?我吗? 大胡子:我的感觉是这样的啊。你那么自我,不会因为别人而放下你自己,无欲则刚,你不就是这样吗? 墨溪:听起来好像对我很不满? 大胡子:岂敢岂敢。 墨溪:你成心气我。 大胡子:算了,不说这些了。活得现实些,少想多做,也许能更快乐。 我发觉自己仍然能对j说心里话。虽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好像还是信任他,愿意对他敞开心扉。 我们就这么天天在网上碰头。早上上班,互相问候一声,然后,他一般要出去见客户,大概11点回来。有一次,他的qq比平时早亮起,我问道“这么早就回来了?”他说“我都在过道抽完两只烟了。”“你一天抽多少啊?”“至少有半包吧,多则一包。”“太厉害了,注意身体。”“抽习惯了,戒不掉。” 那时候,手机开始可以发短消息了,只是比较麻烦,要自己在手机上设定一个中心号码。记得那是一个周日,我搞懂该怎样设置和发送后,马上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他一直没有回音,直到晚上,才收到他的回复:晚上好,我也会了。 后来,他在qq上说,觉得手指在手机上按出汉字太费劲,他想找个网上发送短信的东东。果然,没多久,他就找到一个sms的平台,可以往手机上发短信。后来,他就常通过这个东西给我的手机发短信了。 他喜欢鼓捣自己的电脑,所以常会重装系统。有一次,我正在逛街,他发来条短信,问我他的qq号,我揶揄他道“你不知道自己做个备份?当我是你的秘书啊?!”当时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完全没料到被自己说准,他生活中需要的的确是一个秘书。 一般他要去哪里出差,都会事先告诉我。我呢,没有这个意识。有一次请假随先生单位去山里玩两天,没有提前告诉他,结果在山里没有信号,出来才连续接到他几个短信,问我怎么没上班,是不是病了。他对我的关切,让我很满足。我觉得我俩的情感就像亲人一样,是甜蜜而又温馨。 八月的一个夜晚,我在家里的书房闻到花园里飘来的桂花香,隐隐约约,缥缈无踪。我马上把这种感觉告诉了同在网上的j,他敲出几个字“静水深流”,我对上“暗香浮动”。不言而喻,这是我们都喜欢的感觉。 我喜欢找他和我一起尝试新事物。刚开始有语音聊天网站的时候,我们两个就约好时间在家里试了一次,结果发现效果不好,就像对讲机一样,一人说的时候,另一个人就无法说话,只能听,不如打电话方便,也不如敲字来得痛快。 我是那种喜欢写信的旧式人,但这个时代已经不兴写信了,所以,我转而喜欢发短信,因为短信也是文字,也算是信。j 呢,因为常在外面应酬,我给他发的短信他很多时候不能及时回复,回复也很简短。他特意告诉我,他主要是不喜欢粗手指按小手机键,让我不要多心。我并不曾多心,有他听我发表那些即兴感想,我已经很知足了。 他是个夜猫子,常常玩到三、四点才睡。有时候半夜我睡不着,也会给他打电话聊天。我们往往会聊一、两个小时,直到大家都困极。他很体贴,知道帮我省话费,每次都让我先挂断电话,然后他再给我打回来。 有一天,我伤怀于先生因为放不下工作,从来不单独陪我出去旅游,每次我都是一个人跟团去玩。我在qq上问j,“如果我想出去旅游,你能放下一切陪我去吗?”他迅速答道“no problem。”当时我鼻子一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不管他是否为了哄我开心,他能这么回答我,我就已经很感动了。 我告诉他,我一直想去西藏。他说,“那我们就找个时间去西藏,我也想去那里照些好图片。”我在网上找了好几篇西藏的游记和羊湖、天湖的图片,发给j看。我们一同欣赏,讨论,选择将来我们要去的景点。 因为在网站工作,常会在网上搜索热贴。有一次,看到一首点击率很高的诗: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又不能在一起。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又不能在一起, 而是明明无法抵挡这种思念, 却还得故意装做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种思念却还得故意装做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 而是面对爱你的人, 用冷漠的心, 掘起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沟渠。 我把它发给j,j读后也觉得是首入木三分的好诗。这首表达暗恋的诗,再次勾起了我的探究之心,我迅速在电脑上发问。 墨溪:你爱过我吗? 大胡子:不要刨根问底。 墨溪:我就要知道。 大胡子:你知道的。 墨溪:我要听你说。 大胡子:你知道我嘴笨,词不达意。 墨溪:那你就更不用绕弯子,直接说好了。 大胡子:人家不是腼腆嘛。 我决定发狠招。 墨溪:既然这样,我们也不用再说什么了。 大胡子:好了,我说,我爱过你! 墨溪:那你还那样伤我。 大胡子:唉! 我没有再逼问他,其实,知道了他的心,我过去所受的委屈也算没有白受。毕竟,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 转眼到了2001年春节,我让先生和我单独留在a市。我说放假了,我们总可以出去旅行几天了吧?他勉强留了下来。结果,却让我大跌眼镜:我把他拖到了旅游集散中心,他还是不愿买票上车,最后,我们两个生着闷气回到了家,他又窝回布艺沙发里享受他的电视去了。 我正在烦乱,家里的电话响了。我拿起来,居然是j的声音。他说“我在昆明的酒吧考察呢。”我说“和深圳的有什么不一样嘛?”j说“人少了很多啊。”“噢。”“你不是说想去西藏吗,我们这几天就去吧。”我心头一惊,这个邀请好突然,但又好合我的心意。可是,我能去吗?犹疑不定之下,我搪塞道“现在这个季节恐怕不适宜去西藏,太冷了。”j笑起来,说“还是老了啊,放在几年前,你是一定不会在意天气的。” 放下电话,我开始哭起来。我好生自己的气,一直以为自己很有个性,敢作敢为,其实,我不过是个胆小鬼,过去是,现在也是。 先生吓坏了,以为是因为他的缘故。他赶紧过来解释说,不是他不想陪我去旅行,只是因为自己太累了,想趁机休息休息,所以不希望旅途劳顿;如果我实在想去,他就陪我去。我对他说,算了,我们还是回老家和父母孩子一起过春节吧。 这种时候,只有一大家人的欢声笑语,才能够麻痹我内心的苦痛。 后记 记得第一次去深圳时,想试试我和j是否有缘相见,于是要求自己别去找他,看看能否巧遇。当我在华强北路的电脑城里见他随电梯升上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呆住了。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是有天意?! 人生难得一知己,能有这样一位青衫的知交,是我的幸运。我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不同于世俗的男女之情,而人能一辈子拥有这样一份纯粹的感情,将是精神上最大的享受。 独处的时候,常会问自己,我对j,究竟有着怎样的期待呢?在中学时代,当我对父亲这个角色失望后,我就一直希望有这么一个人,他像一个mentor,能够倾听我,懂得我,理解我,指引我。而我和j重逢后,我以为,j就是我一直盼望的那个人。 也许,当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我就开始错了。“意义”让轻松变得沉重;而希望越大,失望亦会更大。当最终恩断义绝,回天无力之时,我也只能徒自唏嘘慨叹罢了。 最后,还是再来听一听张学友的《绵绵旧情》吧。这是在会面时,j唱给我听的最后一首歌。它的前奏是一段绝美的钢琴和小提琴合奏,我喜欢至极。每当听到这首歌,就让我想起j,想起我们逝去的岁月。 “回头当天的一切像泡影 原来天荒地老总会明 这晚上 此刻的心情 我再盼望仍然让你知 梦里难平 为何痴心的感觉未冷冰 然而始终没法可决定 我带着 不该的表情 与你对望悠然象已经 没有事情 回头一生中几次未看清 仍然苦恋共你的爱情 我继续 奔波中不停 每晚每日如何让你知 是雨是晴 遥遥长路寻背影 暖暖爱去如流星 盼望原谅我 不要问究竟 但愿现在 在你的心中 亦有着共鸣 如何任性 来换我过去对你 永远依依不舍的岁月无声 愿你来和应 重温美丽晚星 回归恬静 绵绵旧情” (end) 把悲伤留给自己 之一 春节后上班的第一天,大家都不急着开机工作,而是纷纷把窗户打开,清扫自己的活动场地。。 9点半的时候,绮的手机在桌上嘟嘟地震动起来,拿起来一看,是j的来电。 j问绮上班没有,绮说上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开机。j又问春节过得怎样,绮答,还不是老样子。j调侃道,后悔没去西藏了吧?绮鼻子发酸,一时语塞。 j从沉默中觉察到了绮的情绪,马上就把话岔开了,说他去云南境内的几座雪山转了转,西藏嘛,冬天去的确也不是很合适。 绮也在心里安慰自己:是啊,来日方长,也许不凭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好好地筹划一番后再去,会更加适合西藏这样的圣地呢?! 把悲伤留给自己 之二 三月的一个周六,r加班,绮带着女儿出去逛街晒太阳。 春天真的来了,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逛累了,绮和女儿索性在步行街的条凳上坐下来,一边吃着零食一边打望过往人群。 一阵乐曲声悠扬地从绮的提包里传出来,女儿着急地喊:“妈妈,妈妈,电话!” 绮拿出电话,一看来电,是j打来的。 “在干嘛呢?” “带着女儿逛街呢,今天天气好。” “都逛些什么地方啊?” “陪孩子呗,儿童那一层。另外逛逛小家电什么的,也不买,我喜欢看做工精致的电器。” “是吗?我也是,爱好相同哦。” “大概是咱学理的缘故吧,嘿嘿……!” …… 女儿被晾在一边不乐意了,嚷嚷着要买酸奶喝,绮安抚她说等一会儿。 j在电话里听到了,催道:“快去吧!” 绮说:“不着急,培养一下她的耐心。” j说:“人家还那么小呢,培养什么耐心啊!别因为人家是小孩子,就随便哄,小孩子的心也是会受伤的。” 绮扑哧一笑:“你还懂儿童心理呢?!” j也笑了,说:“咱们也是从儿童过来的嘛。” 挂断电话,绮站起身,走到在街中间卖饮料的小亭子给女儿买酸奶。她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j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是不是他小的时候曾经因被忽略而觉受到伤害呢?!不管怎样,如此顾及小孩感受的男人应该不多见吧。 绮觉得,从对待孩子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j和r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把悲伤留给自己 之三 绮觉得,从对待孩子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j和r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结婚这几年,绮算是对r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r是那种“青年”不识愁滋味的人,所以,对别人情绪的变化,也完全不知所以。比如说,他惹绮生气了,他却往往弄不懂绮为什么会生气;但是他又会很着急,不停地在跑到绮面前问她,“你为什么生气呀,我哪里惹你了,你说嘛,到底怎么了?”绮呢,心情不好的时候,情绪会非常低落,低到说不出话来,更加无法指出他哪里让她不满了。并且,每当这时,绮看到他那副一头雾水的傻样子,心里便会莫名其妙地气恼,觉得和他这样的榆木疙瘩没啥好说的。 令人不解的是,r虽然在感情这方面很粗枝大叶,但对绮生活上的照顾却能做到非常的细致。他们俩还是小家庭的时候,总是r下了班,上菜市场买很多好吃的,回家做给绮吃。如果绮吃得不多,他就会忧心忡忡地嘀咕,“吃这么少怎么长得胖”,搞得绮吃饭也有压力。有时候看他做得那么卖力,绮甚至会装出很有食欲的样子。如果r出差,他会为绮未来的几日预备一锅烧菜,怕绮嫌做菜麻烦随便打发自己了事。 r就是这种实心肠的憨人,一块不开花的木头,希望绮活得好,却不懂怎样让绮开心。 有了女儿以后,家里多了老人,家庭重心也从绮这儿转移到了孩子,他们俩之间的磕磕碰碰便基本上消失了。但随着孩子长到两、三岁,他们对孩子的教育又开始出现分歧。 r认为孩子要敞养,粗带,这样以后才容易适应社会。绮却不喜欢他的这种方式,她认为如果是养儿子,还勉强可以这样, 养女儿可是万万不能这样的! 女儿聪明乖巧,也比较懂事,从来不会因为要买东西大人不给买而在地上打滚什么的。但孩子也有脾气,也会因为一些愿望没有得到满足而哭泣,每当这时候,绮都是先安抚她的情绪,分散她的注意力,然后耐心地和她谈心、讲道理。 但如果r在场,好戏就上演了。他认为孩子哭闹给她讲道理是没用的,只要给她点“厉害”瞧瞧,她就知道“锅儿是铁打的”,以后自然认就会懂规矩了。他的“厉害法子”就是命令孩子“一分钟之内收住哭,否则就把你关到空屋子里去”。 绮很反感他这样的做法,觉得他是把公司那一套搬到家里来了,经营公司和教育孩子可是两回事,况且,经营公司也还是要做人的工作啊,怎么能这么简单粗暴呢! 绮记得她高中时有一女同学,父母是医生,忙得没时间理会他们三姐弟的吵闹,每次都是把他们单独关黑屋子了事,以致于到了高中,那女同学都还很怕黑。绮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像那样,小小年纪,内心里就留下一个黑暗的角落不敢去触碰。 把悲伤留给自己 之四 当别人得知绮和r是高中的校友时,都会追问,“你们是不是早恋?!” 其实,高中时他们并不认识,r比绮高一个年级,r的教室正好在绮的教室上面,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他们连照面都没有打过。 r在他们年级大概也算个名人吧,因为他学习好。八十年代,成绩好的都会为人瞩目,所以认识他的人很多。而绮呢,关注自己比关注周围要多,所以,不要说隔了一个年级,就是她自己这个年级的名人,她也不认识几个。 他们是在绮大学毕业那年的最后一天认识的。本来那天绮是要回老家去见父母等长辈,以补偿春节去云南而不能在家过年的“不孝”,可绮教书的中学要搞辞旧迎新的联谊会,非得要绮留下来做主持人,绮只好把归期推迟了一天。 联谊会结束后,绮前往一个高中同学那里去参加一个小小的party,那个高中同学是在北京读的大学,他召集了一帮在北京认识的朋友来他单位唱卡拉ok,其中就有r。 r皮肤黝黑,五官俊朗,脸部轮廓透出一股英气,目光自信而快活。r歌唱得不错,人也随和健谈,即便是在一帮青年才俊里,也不容易被淹没。 绮因为第二天要走,所以没玩多久就向大家告辞出来了。r和另一个男生与绮同方向,两人都自告奋勇要送她回家。于是三个年轻人骑车出来,有说有笑地上了路。 冬天的夜凉飕飕的,但年轻人热情爽朗的笑声驱走了寒意,快乐的时光总让人觉得短暂,绮的住处很快就到了。夜已经很深,绮便没有邀他们进屋,大家互祝新年快乐后,愉快地道了别。 绮没有想到第二天她走后,r就来她宿舍找她;而在新年后连续的两个周末,他再次来找过她。然后,绮记不得她当时在忙些什么,每个周末都早早地出去了。 后来他们好后,r告诉绮,连续三次找不到她,他灰心得不得了。幸好最后一次聪明了一下,给绮的室友留了电话,不然,他们好好的缘分就要给活活地断送了。 把悲伤留给自己 之五 r是工科生,还在读研,住在研究所的筒子楼里。他身上还有着浓浓的学生气,显得有点天真,没有心机。绮跟他在一起,仿佛又回到了过集体生活的学生时代,筒子楼里住着一大年轻人,可以谈天说地及时行乐,日子过得生机勃勃。 r很喜欢自己弄吃的,手艺还很不错,这让绮觉得是意外的收获。绮不喜欢做菜,她认为这不是她的错,得“怨”她父母。为了让她好好读书,从小到大,父母就没怎么让她进过厨房。偶尔他们加班实在不能按时回家,她才进厨房操练一下。结果,不是把煮饭的水烧干了,就是切南瓜把手指甲切下来了,或者菜下锅太猛油溅到皮肤上了。所以,她一直对厨房感到恐惧。 周末,绮跟着r去打网球。有一次,打球归来,绮和一个女伴骑车冲在前面,一个男人故意在后面撞绮的自行车,晃得她差点摔下来。和另一个同伴落在后面的r冲上来,把网球拍一竖,怒喝:“干嘛?”那人没料到这招,吓得落荒而逃,剩下球友们哈哈大笑。 r虽没学文,但文学和历史功底非常深厚。绮喜欢听他讲《资治通鉴》、《史记》,还有绮懒得自己看的一些古典名著。他喜欢买书,绮在他那里看了《飘》,和的《瞬息京华》(后来译作《京华烟云》)。 r带给绮生活的热情,把她从云南之行的迷惘沮丧中拉了出来。 谈到将来的时候,绮说自己肯定不是贤妻良母,既不会做饭,也不织毛衣,爱幻想,不实在;r一副照单全收的样子说,饭他做,衣服他买,只要绮开开心心地在他身边,他就满足了。 绮决定嫁给r是在他们认识的第二个冬天。r见绮很怕冷,便给她买了一床电热毯。r自从读研后,不再要父母的钱,而是靠微薄的研究生工资过日子。为了给绮买电热毯,他连续吃了一个月的大白菜煮面条。这让绮很感动,这种关爱让她觉得r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绮和r回家见双方的父母,没想到两方家长都不满意。 绮的父亲托人去打听了r父母的情况,r的父母都是机关干部,打听的人说,他母亲是个又名的厉害人。绮的父亲怕绮将来受委屈,所以不同意这门亲事。 r的母亲的确不善,当着绮的面说话就夹枪带棒,说某某部长想把女儿介绍给r之类的话,意思就是嫌绮的家庭不是当官的,和他们家不门当户对。 绮觉得既好气又好笑。她不是那么执着的人,凡事随缘,于是她向r提出分手。岂料r反应强烈,抱着绮哭,说这辈子只爱绮一个,除了绮谁也不娶,一定要和她在一起。绮被他哭得心软,又想到他对她的好,实在不忍心太伤他的心,只得改口,答应和他站在一起。 父母永远拗不过牛脾气的孩子,最终,只好随他们去。 r研究生一毕业,他们两个就用r编软件赚的三千元外快,买了一套家具,在r的单身宿舍里,安了一个小小的家。 婚后的几年,和r在一起的生活,让绮有种被人宠爱的满足和快乐。 把悲伤留给自己 之六 但绮是个不安分的人,生活上的舒适让她渐渐对自己的事业感到不满足。那时候她教初中,工作太清闲了,加上所教的专业她也一直不喜欢,于是她想要跨科报考研究生,得到全方位的满足。 r却不赞成,他不喜欢女人太有追求了。但绮内心燃起的火焰却难以扑灭,她甚至忍受着因要考研而被学校“罚”去守大门的屈辱,坚持要考,r只好随她去了。 后来,为了有更多的时间复习,绮干脆请了病假,去要报考的那所大学蹲着,晚上也不回家,在一个朋友的宿舍里住下了。 没几天,r就受不了了,下了班,就骑车一小时来找绮。他那么辛苦地来,绮又怎好把他拒之门外?于是,结局常常是,在r的软磨硬泡下,绮晚上再随他骑车一小时回家去住。如此一来,许许多多的时间,便被白白地浪费了。 结果可想而知,绮差了十几分落榜了。绮很难过,学校那边是肯定不可能同意她再考一次的。她对r说,想辞职,第二年再考。r本以为绮考不上就会乖乖回学校去教书了,日子从此走回正轨,哪成想她还想走得更远。r心里非常恐慌,坚决不同意绮的想法。 这时候,正好r的妈妈来a市出差,知道了此事。她很厉害地责备绮,怪绮不安分,不仅没好好照顾她儿子,还想让她儿子跟着她过不安稳的日子。 绮气结无语,她求助地看着望着r,希望他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在他母亲面前为自己说话。让她失望的是,r低着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一刻,绮内心一片死寂,她跑出去,上了天台,有那么几秒钟,她想要跳下去。 太让她不能接受了,这就是那个说“全心全意”爱自己的人的表现吗?原来,爱,终归是自私的,利己的。 绮止不住泪水长流,她的心在绝望的那一刻,和她的爱人拉开了千万里的距离。 r找到了天台,默默地抱着绮。在他的有力的怀抱里,绮慢慢地平静下来。她开始为他开脱:是啊,他也是一个独立的人,可以有他自己的想法和对生活的要求的,自己没有本事考上,也怨不得他呀。如果真要一意孤行的话,恐怕只有不要这个婚姻了,自己真的舍得离开他吗? 回家后,绮绝口不再提这件事儿。几个月后,她对r说想要个孩子,r很开心,觉得绮终于想通了,要跟他过他喜欢的“小日子”了,那是他大学毕业时宁愿放弃留北京,也要回来过的那种悠闲舒适的日子。 其实,绮自己知道,她是内心太蠢蠢欲动了,她需要一个很重很重的东西来压住自己。 也许孩子,只有孩子,才足够分量。 把悲伤留给自己 之七 孕育和哺育幼小女儿的阶段,是绮人生最平和最恬适的阶段,那是一种心无旁骛的感觉。全身心地投入,是人生最美妙的事情。 当为了女儿辞职在一门户网站工作后,绮接触到了传媒业,这又让她心思活泛起来。她人生有两大未竟之事,一是做无冕之王,而是学心理学。 那时,社会上正兴起研修班热,但a市的大学还没有一所开办心理学研修班的,绮于是报了s大的新闻研修班。这个班是一个百来号人的大班,里面除了几个和绮一样对新闻媒体感兴趣的同学外,其余全是a市的电视台和报社的从业人员,他们是来拿一个文凭,好回去晋升职称和官位的。 两年业余时间的学习,绮有不错的成绩,集体出外采访后回来写的采访稿,老师也给出她前几名的分数。但是,在班里和她要好的同学,一致认为她不适合传媒业,他们说她太单纯了,和社会上那一套格格不入。 绮将信将疑,尝试着应聘到一家报社做采编,结果她明白同学们说的是对的。文笔什么的都在其次了,做记者更重要的是建立和维持自己的关系网,拉更多的广告业务。此时的记者已非彼时绮理想世界中反映民情、声张正义的无冕之王了。更让绮意想不到的是,这个职业通过做有偿新闻,赚钱相当的容易。比如某单位开个什么会,就请记者去,他们会给每位到场记者封“信封”,里面是几百块钱。他们还会给记者已经写好的材料,只需拿回去删删减减、拼拼凑凑,一篇过得去的新闻稿就出笼了。 其实绮在研修班的这两年,已经对新闻媒体的人感到失望了。那帮同学并不是来学习的,他们大部分人的穿戴如同时装展览,上课却常常迟到早退。午休时间他们又忙碌起来,轮番拉老师出去吃饭,套近乎,赚分数。绮真的不习惯这一套,她的思维还是学院式的,适应不了这些繁杂的行为模式。 绮基于对自己的了解,放弃了报社的工作,转而应聘到一家从事知识网络数据库开发的公司,做了一名地区销售代表,主要的销售对象是大学、研究所、医院,帮助他们建立电子图书馆。这个工作接触的人相对比较单纯,工作时间也很自由。绮觉得这个工作不仅适合自己,也挺有有意义,所以干得特来劲儿,每月的销售任务总是超额完成。 把悲伤留给自己 之八 绮基于对自己的了解,放弃了报社的工作,转而应聘到一家从事知识网络数据库开发的公司,做了一名地区销售代表,主要的销售对象是大学、研究所、医院,帮助他们建立电子图书馆。这个工作接触的人相对比较单纯,工作时间也很自由。绮觉得这个工作不仅适合自己,也挺有有意义,所以干得特来劲儿,每月的销售任务总是超额完成。 初夏的一个上午,正在北京总部出差的绮突然接到r的电话,r问她是不是和什么男网友交往过密,绮莫名其妙,说自己没有什么男网友啊。r说,头天晚上家里接到个女人的骚扰电话,起初是绮的妈妈接的,那女的在电话里咆哮,骂绮不要脸,当第三者,抢她老公。妈妈搞懵了,把电话给r听,r问她是不是弄错了,那女的指名点姓说就是绮,又用脏话把绮骂了一遍。r问她有何证据,她说查过他老公笔记本电脑上的聊天记录,绮长期和她老公在qq上聊天,言语上非常亲密。她还让r也去查绮的电脑上的聊天记录。r直接回答她说,我从来没有偷看的习惯,如果你有疑心,应该直接和你的老公谈,请你以后不要打电话来了。 听完此事的来龙去脉,绮立刻猜出来那女的是谁,她对r说,和我聊天的是我一大学同学,不过他没有结婚啊,我问问再说吧。 挂断r的电话,绮立刻拨通了j的手机,她压抑着心里怒火,冷冷地问:“你结婚了?”j答:“没有啊,怎么了?”绮就把骚扰电话的事告诉了他,j问:“你家的电话有来电显示没有?”绮答:“没有。”j反问道:“那怎么就能肯定是她打的?”绮说:“因为没有别的可能。”j说:“我懂了,那我问问她再给你回电话吧。” 一会儿,j的电话打了回来:“她说电话不是她打的。”绮没好气地说:“干了坏事当然不会这么爽快地承认了。”j迟疑片刻,说:“等我把这个月的电话单打出来就知道是不是从我家打的了,不过,等的时间有点长,要下月才能看到这个月的话单。”绮答道:“行,不过请你转告她不许再往我家打骚扰电话了。”不等j作声,绮恨恨地挂断了电话。 从北京回到家,家里的气氛有点怪怪的。妈妈把绮悄悄拉到书房,问她怎么回事儿,绮把情况概括地说了一下,妈妈慎重地要求绮把这事儿向r解释清楚,避免在他心里留下疙瘩。 晚上躺在床上,绮和r聊了会儿去北京的感受,都玩了哪些地方,却只字不提那个电话的事儿。r忽然把手臂伸过来搂着她,把脸埋在她的长发里,喃喃地说:“绮,我爱你,不要离开我。我以前脑子里装着太多公司的事儿,忽略了你和家,我今后一定注意。” 绮的眼睛慢慢湿润起来,她并没有想过要离开r,躺在r的怀抱里,她觉得温暖而安全。但遗憾的是,她有些感觉和情绪却始终无法让r体味到,那是微妙的,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好比是物理学上所说的共振,没有相同的固定频率,是做不到的。 绮曾与j体味过共振的美妙。那时,她天真地以为,这不具有唯一性,只要她伸出手,随时可以抓得到。可当她失去j后,才痛心地发现,这样的人,可遇而不可求的。 失而复得的快感,让她既兴奋又享受。那种感觉,就像阳光下的罂粟花,在和风中轻柔地飘摆,其卓越的风姿,引得人一颗心心在不知不觉中亦随之摇荡。 把悲伤留给自己 之九 一日,绮在上班途中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个低沉的女声。那女孩自称是青,是j的女友,想和绮聊聊。绮问她是不是她打的骚扰电话,青迟疑了一下,说不是她,是她同学替她抱不平打的。绮并不信她的话,也不想和她打交道。但听她的声音,明显是哭过的。绮动了恻隐之心,让她过一小时再打。 到了办公室不久,青的电话来了。她在电话里哭诉道:“昨晚j又和我吵架了,说要和我分手。我眼睛都哭肿了,今天也不想去上班了。我原来是j所在公司的秘书,后来我们谈恋爱,违反了公司的规定,我只好换了一家公司,薪水也比以前低很多。我们在一起两年了,我为他打过两次胎。他说他不要孩子,不想结婚。以前他也和我提出过分手,我为此自杀过两次,最终他还是心软了。我死也不会离开他的,离开他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不过,我觉得这次他很坚决,我真的感到很害怕,求求你,帮帮我吧。我看过你们的聊天记录,他很看重你,你的话他会听的。” 绮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一向是一个热心人,还有点女权主义。青的话,既让她觉得瞧不起她又让她的同情心开始泛滥。她挂断青的电话后,就给j打过去。 绮问j:“电话单查到了吗?” j答道:“昨天查到的,是从我家打的。” 绮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j说:“和她分手。” 绮说:“我看还是算了吧。她刚才给我打了电话来。她比我们小那么多,就当她是小妹妹,不要和她计较了。” j在电话里“哼”了一声,说:“你以为她小,她天真单纯啊?你知道吗,因为她偷看我的手机,我都摔坏三个了。她还老给我的朋友和同学的老婆以及我电话本里的女性朋友打电话,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和人家聊的,为此我都烦透了。” 这倒叫绮有些意外,想不到青会有毛病。绮想了想,说:“不管怎样,她都为你打过两个孩子了,你就应该对她负责任。她的这些作为,也可以看做是爱你的表现嘛,一个人爱你到为你自杀,你不觉得感动吗?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这么全心全意地爱你,是多么难得呀。” j懊恼地说说:“我要的不是这个。” 绮疑惑地问:“那你要什么?” j反问:“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绮叹了口气,说:“好马不吃回头草。” j在电话里疑惑地重复道:“‘马不吃回头草’?!你认为‘好马不吃回头草’?” 绮故作轻快地答道:“是呀!”j说了句“我明白了”,就挂断了电话。 把悲伤留给自己 之十 青第二天又给绮打了电话,说谢谢她,还亲热地称她为姐姐。从此,绮白天是青qq上的“聊天好友”,晚上是青电话上的“知心姐姐”。她把此事告诉了j,j感到哭笑不得。 绮自己也觉得此事很滑稽,但她无法拒绝一个求助的女孩。绮自幼就有一副侠肝义胆,还特别见不得男生欺负女生。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才是那个毫无心机且不谙世事的需要别人点拨的那个人。 青告诉绮,她以前和j性生活挺和谐的,可是,最近一年,j碰都不碰她了,说是不敢碰她,一碰就怀孕。但是青认为是借口,因为恰恰是这一年,j和绮恢复了联系,青能感觉到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她上面了。 绮赶紧把自己置身事外,她说,自己隔得那么远,他们那种事儿能和自己扯上什么关系呀。大概是j的工作太忙了,销售嘛,应酬多,体力容易透支。她还告诫青,她已经流过两次产了,再有孩子的话,可不能再打胎了,容易成习惯性流产的。青说,她也怕,也想偷偷留下孩子,可是j 说如果她真要留下孩子,他可以负责任,可是不要怪他从此不给她笑脸。 绮心里一惊,难道j是这么残酷的人吗?虽然他外表冷漠,可绮一直觉得自己了解他,他的心是热的。难道她看错了? 青又告诉绮,她很嫉妒绮和j有那么多的话说。在家里,j话很少,青觉得备受冷落,和他争吵,他警告青,要和他一起生活,就得按他的要求做,有话就多说,没话就不说,否则,就请走人。j从来不做家务的,有空就是上网或看影碟,要买包烟也是青下楼去给他买。绮问青,你干嘛一定要去帮他买呀,他自己不是有手有脚吗?青说,从小,她妈妈就教育她,人的力气是用不完的,吃了饭就又有了。绮心想,你妈妈怎么不教你女孩子要自尊自强呢?但她没有这么对青讲,只说,如果是自己肯定不会帮他买的。 青还告诉绮,j很有女人缘,和他来往的女孩也很多。有一次,他手臂上有几道血印子,青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一个女孩不小心抓的。青对绮说,真不知要怎样的不小心才会抓出血印子来。 青说,j常常深更半夜才回家。有一次,是到了早上才回家来换衣服去上班,青问他在哪里住的,他说太累了,在某某ktv包房睡着了。青说,她知道那个包房有一个妈咪和他很熟。 从青的嘴里描述出来的j,完全不是绮脑子里印刻的那个可爱腼腆羞涩的大男生,而是一个在外面花天酒地,在家里需要个使唤丫头的少爷。 绮觉得自己要崩溃了,现在的j,俨然已经变成绮最为厌恶的那种花花公子,这让绮怎么接受得了。 绮越想越不是滋味,她在qq上问j,是不是真的在ktv包房过夜,j并不争辩,只问道:“你信吗?”绮回答说:“不知道”,她的一句“不知道”,j已经明白,她心里是信的了。绮的本意是想j为自己辩解,可j的个性,让他要绮无条件地相信自己,而不是在自己辩解后才相信自己,他觉得绮应该是了解他的。 这件事,让两人心里有了隔膜,绮明显感觉到j的话少多了。绮很自责,她不该听信青的话而怀疑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一个外人的话,就能把她和j的心灵距离拉远,这是多么的可气而可悲啊!当绮反思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容易轻信时,她明白了,j在她心目中,就像是一件收藏多年的外表精美的瓷器,突然被告知其实它的表层下面有许多的瑕疵,她便如五雷轰顶般惊慌失措以致失去了方向和思维能力。 把悲伤留给自己 之十一 一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青在qq上问绮,是不是和j约了要一起去西藏,绮虽然知道青偷看过j的qq聊天记录,还是吃了一惊。她一直把这个约定看成她和j的秘密,两个人的秘密,冷不防被第三个人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让她很不舒服。青还进一步追问绮,为什么不和自己的老公去呢? 正在这时,j灭着的头像亮了,估计是从外面回办公室了,青赶紧下了线。绮觉得莫名其妙,便问j:“你们怎么了,青一见你上线就赶紧走了。”j答道:“哼,谁知道她的,她以为她是谁!”绮想起青刚提起的事儿,便有点不开心地对j说:“她连我们要去西藏的事儿也知道呢,还问我为什么不和我老公去西藏。” j的头像一下子灭了,绮更加迷惑,也关了机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刚到办公室,绮就接到了青的电话,她气咻咻地责问绮:“你又对他说了什么?他昨天一下班回来就和我吵,要我不许管他的事,否则就要我滚蛋。”绮说:“我就把你问我的话告诉他了,我觉得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呀?!”青吼道:“以后我们说的话你不要再告诉他了,每次你和他说了什么,回过头来我就要遭殃!” 这个绮还是第一次听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她不觉得青告诉她的话是什么秘密,青也没有事先要求她不要把她们的谈话内容告诉j。现在看来,她是不应该夹在他们两个中间的。她以为她能平等地和他们两人共处,但事实上,她是很难做到中立的。因为她自己也有情绪,而j又一直是她情绪的垃圾桶,她无法不把自己的不高兴倒给他的。 于是,绮不再和青聊天了,青也不再找她。 夏天,绮回大学去参加毕业10周年同学会,j因为工作原因没有去,绮就在玩耍的间隙把同学会的情况转告给他。最后一天,正在吃告别宴,青的电话又打到了绮的手机上。她问绮是不是又给j说了什么,因为j把从借她姐姐那儿借来炒股的钱还给了她,又说要和她分手。绮严肃地告诉她,自己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他们的事儿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青见绮生气了,便又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求绮帮她在j面前说说好话。绮心一软,就答应了。 从母校回家的路上,一直有同学一块儿,绮不方便打电话。回到家,她立刻给j拨通了电话。闲扯了一点同学们的事儿,绮就开始对j进行责任心的教育。她甚至劝j要一个孩子,因为孩子会给两个人的生活带来新鲜感和快乐。j对绮说,“我可以对她负责任,和她在一起生活,但我不想和她结婚。我也没说不想要孩子,只是不想现在,也不想和她生。” 绮只好住了口,两人在电话里不欢而散。 第二天,绮在qq上告诉青她已经和j谈过了,j答应对她负责任,只是不想现在结婚。青沉默片刻后,打出几个字:“我再等他三年,如果三年后他还不和我结婚,我就离开她。” 把悲伤留给自己 之十二 从别人的是是非非里摆脱出来的绮,静下心来学习自己一直感兴趣的心理咨询课程,并顺利地考取了心理咨询师的证书。她在自我成长的同时,也引导r读些心理学书籍,两人之间逐渐有了许多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可聊的东西也越来越多。绮觉得心理学给她带来了幸福感。 绮也想和j谈心理学,但j明确表示不感兴趣,也不赞成她学这个。不仅如此,j在绮面前开始把自己包裹起来,似乎不想让绮看清楚他似的。于是,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绮描述自己生活的话仍然很多,但j却越来越少地谈他自己了。 绮并不在意, j总是能很好的回应她的感受,有这个她就很满足了。她对j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离开你吗?因为你的同感实在是太好了。”j问她什么是同感,绮告诉他,“就是sympathy,简单地说,就是感同身受,就是你能感受到我的情绪情感,让我觉得你能理解我懂我。” 绮学“意象对话”的时候,在老师的催眠下做了一个白日梦,在梦中她看到一只犄角高高的梅花鹿在一个很大的湖边踱步。绮让老师猜她看到了什么动物,老师居然猜出来了是鹿。老师的洞察力让绮惊讶不已。老师说那只鹿就是绮的人格意象。 绮兴奋地发短信给r和j,问他们如果把她想像成一个动物的话,会是什么动物。r说是一头骄傲的狮子,j说是一只可爱的小兔子。绮想,这也许是因为她在他们两人面前的表现出不同的侧面的缘故。 绮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太矛盾的综合体,虽然她一直试图去了解自己的各个侧面,但当她看到自己总是在关键时刻自然而然地做出与自己潜意识里的真实愿望南辕北辙的事儿的时候,她便沮丧地认识到自己费心所做的一切自我认识都是枉然,支配她的仍然是她血管里流淌着的人文主义者的血液。 把悲伤留给自己 之十三 初春的一个午后,绮随手打开qq上的不常联系人,看到青的头像亮着,她们已经很久没有交谈过了,大概有2、3年了吧? 绮猛然想起青说过三年结不成婚就离开j的话,便打开青的窗口问及此事。 青坚决地说她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了。绮转而问她,“那你们有结婚的打算没有?”她沉默良久,才答道“他从来不提这事儿。” 绮心中泛一股怜悯,鬼使神差地说,“j这个人其实很有家庭观念的,记得以前他说过自己的人生理想是住在加勒比海边,生养三、四个孩子呢。我觉得,假如你真的有了孩子,j绝对不会像他威胁你的那样只尽责而不付出感情的,孩子可以改变一切。” 过了两、三个月,j突然给绮发来封email。他很少发email的,绮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email中他责问绮为什么要来管他结不结婚,为什么要和青说那些话。最后,他写道:“我们恩断义绝了!” 绮打电话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接;发短信、email,他也不回。绮知道,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j是a型的天蝎座,记起仇来,是很阴狠的。 绮一时想不起来和青说了什么让他这么光火,于是转而给青发短信和打电话,谁知她竟然也不予理睬,好像整个人消失了一样。 无奈之下,绮只好作罢。 把悲伤留给自己 之十四 八个月后,绮收到封j的email,里面有一张婴儿的照片。他说他结婚了,照片是他的儿子,长得很像他小时候。 绮终于明白当初发生了什么事:青听进了她的话,偷偷怀了孕;j无奈之下,奉子之命结了婚。 绮回email祝福j终于拥有了俗世的幸福,她说她为他感到高兴。 背地里,绮偷偷地哭了一场。不知为什么,她心里觉得既委屈又失落。可这一切,不都是她极力促成的吗?以前她以为自己不在乎,可当事实真真切切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被深深地刺痛了。 哭过之后,绮忍不住酸酸地发短信问他,“你还关心我吗?”j回道,“当然,关心在心里。”“在心里?难道要我像《大话西游》里那样钻到你的心里去看吗?”“那倒不用,我告诉你了,你不是就知道了吗?”“那我还能随时‘骚扰’你吗?”“随时候命!”“你没忘我们的西藏之约吧?”“没忘,等我换了车我们就去,40岁以前吧!”…… 绮巴巴地问这些,似乎只是为了让自己受伤的心灵得到一些安慰,而j也很乖地迎合她,让她得到了这些安慰。 但他的这些承诺真的能兑现吗?她却无从知道。 她只知道,他们之间现在是有了一道真正的鸿沟了——一个老婆和一个孩子,让j成为一个她永远不能不该挂念的有家室的男人。 她的道德观念,让她不可以再“要求”他什么了,他结了婚有了孩子,她便永远地,永永远远地失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