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泊之咒》 第1章 楔子有人在南太平洋听到了我们在中国大西北的呼救 一艘客轮,从智利出发,前往复活岛。 复活岛位于南太平洋东南部,南极洲北面,智利以西大约3700公里,孤零零的,与世隔绝,被称为全世界十大神秘岛屿之一。 这座岛上有将近1000尊神秘的巨型石像,最高的几十米,最重的100吨,没人知道雕刻者是谁,也没人知道它们是怎么完成的。更怪的是,科学家用遗留下来的原始石器去刻那些石像,石器就碎裂了。探险家还在岛上发现了刻着奇怪文字的木简,全世界的专家都无法破解那些符号…… 那艘客轮日日夜夜行驶在茫茫南太平洋上,非常寂寞,只有海浪声。 这天午后,有个台湾乘客要午睡,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似乎在求救:“今天是4月27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七天。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很害怕,这里死过很多科考队员和探险家,我知道,我很可能要葬身在这片荒漠里了……” 其他游客都没怎么注意,他们以为是客舱里喇叭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就关闭了,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中国话,还是印度话,还是越南话。 只有这个台湾乘客听懂了,他试着对着半空回话:“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结果,他听到了对方回应!对方说:“我是一个旅行者!我们被困在了罗布泊!” 台湾乘客大惊:“罗布泊?” 对方说:“罗布泊!新疆的罗布泊!” …… 很快,那个声音就消失了。 台湾乘客爬起来查看导航仪,发现客轮的位置处于西经90°18’30",南纬40°25’30"。他又搜索中国大陆罗布泊的经纬度,发现它位于东经90°18’30",北纬40°25’30"! 也就是说,客轮经过的那片海域,穿过地球,另一面的垂直对称点正是罗布泊! 那个求救的人,正是我的队友。 我们总共10人,全体在罗布泊迷失了。一艘客轮,从智利出发,前往复活岛。 复活岛位于南太平洋东南部,南极洲北面,智利以西大约3700公里,孤零零的,与世隔绝,被称为全世界十大神秘岛屿之一。 这座岛上有将近1000尊神秘的巨型石像,最高的几十米,最重的100吨,没人知道雕刻者是谁,也没人知道它们是怎么完成的。更怪的是,科学家用遗留下来的原始石器去刻那些石像,石器就碎裂了。探险家还在岛上发现了刻着奇怪文字的木简,全世界的专家都无法破解那些符号…… 那艘客轮日日夜夜行驶在茫茫南太平洋上,非常寂寞,只有海浪声。 这天午后,有个台湾乘客要午睡,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似乎在求救:“今天是4月27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七天。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很害怕,这里死过很多科考队员和探险家,我知道,我很可能要葬身在这片荒漠里了……” 其他游客都没怎么注意,他们以为是客舱里喇叭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就关闭了,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中国话,还是印度话,还是越南话。 只有这个台湾乘客听懂了,他试着对着半空回话:“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结果,他听到了对方回应!对方说:“我是一个旅行者!我们被困在了罗布泊!” 台湾乘客大惊:“罗布泊?” 对方说:“罗布泊!新疆的罗布泊!” …… 很快,那个声音就消失了。 台湾乘客爬起来查看导航仪,发现客轮的位置处于西经90°18’30",南纬40°25’30"。他又搜索中国大陆罗布泊的经纬度,发现它位于东经90°18’30",北纬40°25’30"! 也就是说,客轮经过的那片海域,穿过地球,另一面的垂直对称点正是罗布泊! 那个求救的人,正是我的队友。 我们总共10人,全体在罗布泊迷失了。 一艘客轮,从智利出发,前往复活岛。 复活岛位于南太平洋东南部,南极洲北面,智利以西大约3700公里,孤零零的,与世隔绝,被称为全世界十大神秘岛屿之一。 这座岛上有将近1000尊神秘的巨型石像,最高的几十米,最重的100吨,没人知道雕刻者是谁,也没人知道它们是怎么完成的。更怪的是,科学家用遗留下来的原始石器去刻那些石像,石器就碎裂了。探险家还在岛上发现了刻着奇怪文字的木简,全世界的专家都无法破解那些符号…… 那艘客轮日日夜夜行驶在茫茫南太平洋上,非常寂寞,只有海浪声。 这天午后,有个台湾乘客要午睡,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似乎在求救:“今天是4月27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七天。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很害怕,这里死过很多科考队员和探险家,我知道,我很可能要葬身在这片荒漠里了……” 其他游客都没怎么注意,他们以为是客舱里喇叭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就关闭了,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中国话,还是印度话,还是越南话。 只有这个台湾乘客听懂了,他试着对着半空回话:“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结果,他听到了对方回应!对方说:“我是一个旅行者!我们被困在了罗布泊!” 台湾乘客大惊:“罗布泊?” 对方说:“罗布泊!新疆的罗布泊!” …… 很快,那个声音就消失了。 台湾乘客爬起来查看导航仪,发现客轮的位置处于西经90°18’30",南纬40°25’30"。他又搜索中国大陆罗布泊的经纬度,发现它位于东经90°18’30",北纬40°25’30"! 也就是说,客轮经过的那片海域,穿过地球,另一面的垂直对称点正是罗布泊! 那个求救的人,正是我的队友。 我们总共10人,全体在罗布泊迷失了。 一艘客轮,从智利出发,前往复活岛。 复活岛位于南太平洋东南部,南极洲北面,智利以西大约3700公里,孤零零的,与世隔绝,被称为全世界十大神秘岛屿之一。 这座岛上有将近1000尊神秘的巨型石像,最高的几十米,最重的100吨,没人知道雕刻者是谁,也没人知道它们是怎么完成的。更怪的是,科学家用遗留下来的原始石器去刻那些石像,石器就碎裂了。探险家还在岛上发现了刻着奇怪文字的木简,全世界的专家都无法破解那些符号…… 那艘客轮日日夜夜行驶在茫茫南太平洋上,非常寂寞,只有海浪声。 这天午后,有个台湾乘客要午睡,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似乎在求救:“今天是4月27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七天。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很害怕,这里死过很多科考队员和探险家,我知道,我很可能要葬身在这片荒漠里了……” 其他游客都没怎么注意,他们以为是客舱里喇叭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就关闭了,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中国话,还是印度话,还是越南话。 只有这个台湾乘客听懂了,他试着对着半空回话:“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结果,他听到了对方回应!对方说:“我是一个旅行者!我们被困在了罗布泊!” 台湾乘客大惊:“罗布泊?” 对方说:“罗布泊!新疆的罗布泊!” …… 很快,那个声音就消失了。 台湾乘客爬起来查看导航仪,发现客轮的位置处于西经90°18’30",南纬40°25’30"。他又搜索中国大陆罗布泊的经纬度,发现它位于东经90°18’30",北纬40°25’30"! 也就是说,客轮经过的那片海域,穿过地球,另一面的垂直对称点正是罗布泊! 那个求救的人,正是我的队友。 我们总共10人,全体在罗布泊迷失了。 一艘客轮,从智利出发,前往复活岛。 复活岛位于南太平洋东南部,南极洲北面,智利以西大约3700公里,孤零零的,与世隔绝,被称为全世界十大神秘岛屿之一。 这座岛上有将近1000尊神秘的巨型石像,最高的几十米,最重的100吨,没人知道雕刻者是谁,也没人知道它们是怎么完成的。更怪的是,科学家用遗留下来的原始石器去刻那些石像,石器就碎裂了。探险家还在岛上发现了刻着奇怪文字的木简,全世界的专家都无法破解那些符号…… 那艘客轮日日夜夜行驶在茫茫南太平洋上,非常寂寞,只有海浪声。 这天午后,有个台湾乘客要午睡,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似乎在求救:“今天是4月27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七天。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很害怕,这里死过很多科考队员和探险家,我知道,我很可能要葬身在这片荒漠里了……” 其他游客都没怎么注意,他们以为是客舱里喇叭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就关闭了,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中国话,还是印度话,还是越南话。 只有这个台湾乘客听懂了,他试着对着半空回话:“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结果,他听到了对方回应!对方说:“我是一个旅行者!我们被困在了罗布泊!” 台湾乘客大惊:“罗布泊?” 对方说:“罗布泊!新疆的罗布泊!” …… 很快,那个声音就消失了。 台湾乘客爬起来查看导航仪,发现客轮的位置处于西经90°18’30",南纬40°25’30"。他又搜索中国大陆罗布泊的经纬度,发现它位于东经90°18’30",北纬40°25’30"! 也就是说,客轮经过的那片海域,穿过地球,另一面的垂直对称点正是罗布泊! 那个求救的人,正是我的队友。 我们总共10人,全体在罗布泊迷失了。 一艘客轮,从智利出发,前往复活岛。 复活岛位于南太平洋东南部,南极洲北面,智利以西大约3700公里,孤零零的,与世隔绝,被称为全世界十大神秘岛屿之一。 这座岛上有将近1000尊神秘的巨型石像,最高的几十米,最重的100吨,没人知道雕刻者是谁,也没人知道它们是怎么完成的。更怪的是,科学家用遗留下来的原始石器去刻那些石像,石器就碎裂了。探险家还在岛上发现了刻着奇怪文字的木简,全世界的专家都无法破解那些符号…… 那艘客轮日日夜夜行驶在茫茫南太平洋上,非常寂寞,只有海浪声。 这天午后,有个台湾乘客要午睡,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似乎在求救:“今天是4月27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七天。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很害怕,这里死过很多科考队员和探险家,我知道,我很可能要葬身在这片荒漠里了……” 其他游客都没怎么注意,他们以为是客舱里喇叭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就关闭了,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中国话,还是印度话,还是越南话。 只有这个台湾乘客听懂了,他试着对着半空回话:“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结果,他听到了对方回应!对方说:“我是一个旅行者!我们被困在了罗布泊!” 台湾乘客大惊:“罗布泊?” 对方说:“罗布泊!新疆的罗布泊!” …… 很快,那个声音就消失了。 台湾乘客爬起来查看导航仪,发现客轮的位置处于西经90°18’30",南纬40°25’30"。他又搜索中国大陆罗布泊的经纬度,发现它位于东经90°18’30",北纬40°25’30"! 也就是说,客轮经过的那片海域,穿过地球,另一面的垂直对称点正是罗布泊! 那个求救的人,正是我的队友。 我们总共10人,全体在罗布泊迷失了。 一艘客轮,从智利出发,前往复活岛。 复活岛位于南太平洋东南部,南极洲北面,智利以西大约3700公里,孤零零的,与世隔绝,被称为全世界十大神秘岛屿之一。 这座岛上有将近1000尊神秘的巨型石像,最高的几十米,最重的100吨,没人知道雕刻者是谁,也没人知道它们是怎么完成的。更怪的是,科学家用遗留下来的原始石器去刻那些石像,石器就碎裂了。探险家还在岛上发现了刻着奇怪文字的木简,全世界的专家都无法破解那些符号…… 那艘客轮日日夜夜行驶在茫茫南太平洋上,非常寂寞,只有海浪声。 这天午后,有个台湾乘客要午睡,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似乎在求救:“今天是4月27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七天。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很害怕,这里死过很多科考队员和探险家,我知道,我很可能要葬身在这片荒漠里了……” 其他游客都没怎么注意,他们以为是客舱里喇叭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就关闭了,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中国话,还是印度话,还是越南话。 只有这个台湾乘客听懂了,他试着对着半空回话:“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结果,他听到了对方回应!对方说:“我是一个旅行者!我们被困在了罗布泊!” 台湾乘客大惊:“罗布泊?” 对方说:“罗布泊!新疆的罗布泊!” …… 很快,那个声音就消失了。 台湾乘客爬起来查看导航仪,发现客轮的位置处于西经90°18’30",南纬40°25’30"。他又搜索中国大陆罗布泊的经纬度,发现它位于东经90°18’30",北纬40°25’30"! 也就是说,客轮经过的那片海域,穿过地球,另一面的垂直对称点正是罗布泊! 那个求救的人,正是我的队友。 我们总共10人,全体在罗布泊迷失了。 一艘客轮,从智利出发,前往复活岛。 复活岛位于南太平洋东南部,南极洲北面,智利以西大约3700公里,孤零零的,与世隔绝,被称为全世界十大神秘岛屿之一。 这座岛上有将近1000尊神秘的巨型石像,最高的几十米,最重的100吨,没人知道雕刻者是谁,也没人知道它们是怎么完成的。更怪的是,科学家用遗留下来的原始石器去刻那些石像,石器就碎裂了。探险家还在岛上发现了刻着奇怪文字的木简,全世界的专家都无法破解那些符号…… 那艘客轮日日夜夜行驶在茫茫南太平洋上,非常寂寞,只有海浪声。 这天午后,有个台湾乘客要午睡,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似乎在求救:“今天是4月27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七天。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很害怕,这里死过很多科考队员和探险家,我知道,我很可能要葬身在这片荒漠里了……” 其他游客都没怎么注意,他们以为是客舱里喇叭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就关闭了,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中国话,还是印度话,还是越南话。 只有这个台湾乘客听懂了,他试着对着半空回话:“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结果,他听到了对方回应!对方说:“我是一个旅行者!我们被困在了罗布泊!” 台湾乘客大惊:“罗布泊?” 对方说:“罗布泊!新疆的罗布泊!” …… 很快,那个声音就消失了。 台湾乘客爬起来查看导航仪,发现客轮的位置处于西经90°18’30",南纬40°25’30"。他又搜索中国大陆罗布泊的经纬度,发现它位于东经90°18’30",北纬40°25’30"! 也就是说,客轮经过的那片海域,穿过地球,另一面的垂直对称点正是罗布泊! 那个求救的人,正是我的队友。 我们总共10人,全体在罗布泊迷失了。 一艘客轮,从智利出发,前往复活岛。 复活岛位于南太平洋东南部,南极洲北面,智利以西大约3700公里,孤零零的,与世隔绝,被称为全世界十大神秘岛屿之一。 这座岛上有将近1000尊神秘的巨型石像,最高的几十米,最重的100吨,没人知道雕刻者是谁,也没人知道它们是怎么完成的。更怪的是,科学家用遗留下来的原始石器去刻那些石像,石器就碎裂了。探险家还在岛上发现了刻着奇怪文字的木简,全世界的专家都无法破解那些符号…… 那艘客轮日日夜夜行驶在茫茫南太平洋上,非常寂寞,只有海浪声。 这天午后,有个台湾乘客要午睡,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似乎在求救:“今天是4月27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七天。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很害怕,这里死过很多科考队员和探险家,我知道,我很可能要葬身在这片荒漠里了……” 其他游客都没怎么注意,他们以为是客舱里喇叭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就关闭了,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中国话,还是印度话,还是越南话。 只有这个台湾乘客听懂了,他试着对着半空回话:“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结果,他听到了对方回应!对方说:“我是一个旅行者!我们被困在了罗布泊!” 台湾乘客大惊:“罗布泊?” 对方说:“罗布泊!新疆的罗布泊!” …… 很快,那个声音就消失了。 台湾乘客爬起来查看导航仪,发现客轮的位置处于西经90°18’30",南纬40°25’30"。他又搜索中国大陆罗布泊的经纬度,发现它位于东经90°18’30",北纬40°25’30"! 也就是说,客轮经过的那片海域,穿过地球,另一面的垂直对称点正是罗布泊! 那个求救的人,正是我的队友。 我们总共10人,全体在罗布泊迷失了。 第2章 我不是人?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动那个念头——去罗布泊。 我不知道我会经历那么漫长的恐怖旅途,那么瘆人的奇人异象,那么玄乎的生死轮回……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片死气沉沉的盐壳之地,百年如一日,纹丝不动,定定地等着我。 那么,我为什么要去罗布泊呢? 这要从一个月前的体检说起。 我挺皮实的,从小到大,没做过一次体检。 那天,助理季风非拉着我去体检中心,我被逼无奈,去了。 我挨个房间做检查,根本不知道都是些什么项目。 在心内科,大夫给我做心电图,他的神情有些异常,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机器好像出了点问题……”然后,一边抱怨国产机器的质量,一边重启。 他给我重新做了一次心电图,然后他惊呆了。 我说:“有什么不对吗?” 他转过身来,打量着我的脸:“你感觉正常吗?” 我说:“很正常啊。到底怎么了?” 他说:“正常人的心律是每分钟60-100次,你知道你是多少吗?” 我有些忐忑:“多……少?” 他说:“每分钟600次!” 我说:“太快了?” 他说:“老鼠的心律才是600次!” 我说:“没有人跟我一样?” 他说:“达到600次,心脏是不供血的,等于心跳停止了,挺不过15分钟!” 我竟然笑起来:“就是说,我还有15分钟的寿命了?” 他继续观察着我,说:“刚才重启机器,已经过去15分钟了。” 我说:“看来我死不了。” 他说:“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我说:“什么可能?” 他咄咄逼人地盯着我:“你不是……人。” 我说:“好吧,我是老鼠,我换个体检中心。” 说完,我就走出去了。 走出门,我回头看了一下,那个大夫一直在门里看着我。 还剩下几个项目,我不想再做了,匆匆离开了体检中心,给季风打了个电话,说我有急事儿,先离开了。 回到家,我的心 里并不平静,600次这个数字成了一个阴影,笼罩着我,越来越压抑。 我摸了摸心口,“怦怦怦怦怦怦怦怦……”老实说,我不知道别人的心跳是怎么样的。 我不是人? 接着,我用手机上网查了查,果然,人类没有每分钟600次的心跳。不过我意外地搜出了一个案例—— 在新疆的罗布泊边缘,有人发现一名昏厥的男子,把他送到了附近医院。经过抢救,此人苏醒过来。他穿着蓝裤子,白衬衫,非常脏,身上没带任何证件。无论问什么,他都一言不发。 大家怀疑他擅闯罗布泊无人区,死里逃生,受到强烈刺激,变成了痴呆。 医生给他做了各项检查,发现此人很异常——他的心律高达每分钟600次。 当天晚上,这个人从医院悄然失踪…… 难道,我和这个神秘男子是同一个种类? 我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去罗布泊看看。 我隐隐约约地觉得,我的人生和罗布泊有着某种微妙的关系。 偶然的一个念头,往往会要了你的命。而越是不祥的念头越是无法阻挡,我发现我已经劝不了自己了。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连续三天做了同一个梦:一大片水域,四周似乎都是金黄色的沙子,有个女子,身上披着金色的花朵,她站在水中央,笑着朝我勾手…… 三次我都从梦中惊醒了。 回想起梦中的情景,我感觉那个模模糊糊的女子有点眼熟,她是谁呢? 噢,小时候,我看过一部电影,叫《海市蜃楼》,好像是于荣光演的,有个镜头吓了我半辈子—— 有个男的,他在沙漠上看到了海市蜃楼,半个天空都是一个巨大画面,晃晃悠悠的,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异族女子,骑着马。于是,这个男的千辛万苦去寻找画面中的女子,终于有一天找到了她…… 也许是因为那个蜃景在我的大脑里根深蒂固了,我三次梦到的女子,跟画面中的那个女子十分相像。 她在呼唤我? 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住在狼城(对不起,打错了,是兰城),从事自由写作,没什么拖累。这天,我开始收拾行装了。 出发之前,我去了一趟崆峒山的白云观,求签。据说那里的签非常灵验。 我一早就到了, 走进三清殿,面对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烧香跪拜,心中默默地问:三位大仙,我想去穿越罗布泊,请你们告诉我——可行吗? 三尊神仙木呆呆地看着正前方。 我轻轻拿起签筒,闭上双眼,开始摇晃。过了好久,不见有签条掉出来。 我使劲摇。 依然没有签条掉出来。 我把签筒倾斜,继续使劲摇,终于听到“啪嗒”一声,一支签条掉在了地上。 我把它捡起来,看了看,有些惊愕。 我知道,签条上写的都是挺深奥的签文,什么:八纯之卦问跟官,财鬼逢冲事不安,莫问别营连利好,只宜守旧可寻欢…… 然后需要去解签,道士会根据你问的具体事宜,告诉你,这个签是什么意思,是上上签还是下下签。 我抽到的签条上,只有三个字——下下签。 我好半天都没有琢磨透这算怎么回事儿。 接着,我起身去找道士了。一个40多岁的道士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打盹儿,他穿着蓝色道袍,星冠,唐巾,踏云靴,干干净净。 我说:“道长,您能帮我解解签吗?” 他晃了晃脑袋,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然后从我手中接过那支签条,凑到眼前看了看,又还给了我:“这不是我们的签。”说完就把眼睛闭上了。 我哭笑不得,难道这支签是我带来的,故意捣乱? 我马上想到,说不定是哪个香客胡搞,自制了这支签,上香的时候,偷偷塞进了签筒里。 我随手把这支签扔进了门旁的垃圾筒,转身离开了。再抽已经没有意义。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休息了一会儿,给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 “我去,还是不去?” “什么意思?去哪儿?” “你别管了,我就问你,我去,还是不去?” “擦,没头没脑的,你叫我怎么回答啊!” “你就凭直觉回答,去,还是不去?” “不去。” “没事了。” 接着我就把电话挂了。 我把这种询问当成一种问卜。这个朋友不了解我的情况,我只让他凭直觉回答,有时候我挺烦理性的,而直觉也许代表着天意。 我又给季风打了个电话,当时她正跟她的朋友拜拜打羽毛球,接电话时气喘吁吁的。 我说:“季风同学,我要去一趟罗布泊。” 听了我的话,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半天才说:“什么!” 我说:“近期就出发。” 季风讲话向来干净利落,她问我:“新疆政府邀请你去的?” 我:“不是。” 季风:“哪家出版单位组织你去的?” 我:“也不是。” 季风:“那你去干什么?体验生活?” 我:“算是吧。” 季风:“我……去吗?” 我:“你不去。” 季风:“你一个人?” 我:“我会找一些人结伴。” 季风:“看看,还是……穿越?” 我:“穿越。” 季风:“周老大,我能劝劝你吗?” 我:“你试试。” 季风:“我只想说一句——那里不是酆都鬼城,不是封门村,不是洛杉矶的塞西尔酒店,它是吃人的魔鬼三角区!” 我:“说完了?” 季风:“……说完了。” 我:“你接着打球吧。” 说完这句话,我就挂了电话。 我不怕那些传说中闹鬼的地方,感觉很幼稚,但是我害怕罗布泊,它是真正的无人之地,吃人都不吐骨头。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是害怕它,越想接近它。 一分钟之后,电话又响了,是拜拜打来的,我没接。我了解她俩的风格——季风柔声细语,她只是理性地劝阻,而拜拜是个大嗓门,她会跟我磨叽一个钟头+。 冷静地想想,冥冥之中的某种力量不让我去,身边的人也不让我去……似乎所有人都在阻止我。 我偏要试试。 第3章 亚洲大陆的“死亡三角区” 罗布泊过去是个大湖,又称罗布淖尔。“罗布”为古突厥语,众水汇集的意思。“淖尔”为蒙语,海的意思。 在第四纪更新世早期,气候温凉多雨,罗布泊古湖面积最大超过20万平方公里。 张骞出使西域,经过罗布泊的时候,当地人告诉他:这片大湖常常在某一个时间忽然消失。张骞认为,罗布泊钻入地下,潜流千里,又露出地表,于是才有了黄河…… 军旅作家庞天舒在书中写道: 罗布泊在自己的历史上曾几度消失,又几度再现。因为新一轮造山运动,因为全球性气候变化,因为人类的垦殖活动,河水的改道和断流……罗布泊死亡又复活,复活再死亡,真正的六世轮回。 有科学家认为,罗布泊在不断漂移,也有科学家反对。不管定论是什么,罗布泊这个幽灵之地,更加扑朔迷离。 它什么时候变成荒漠了呢? 1934年,世界著名探险家斯文·赫定考察罗布泊,那时候还有1000多平方公里的水域,他在《亚洲腹地探险八年》写道—— 当时的罗布泊像镜子一样,很多野鸭子在湖上玩耍,很多鱼鸥在半空飞舞。环顾四周,东南方向出现了海市蜃楼,一排黑影徘徊在地平线上。西南方向有些像飞船一样的东西漂浮在罗布泊上空…… 350年来,这片水域逐渐干涸,在上世纪60年代末彻底消失,变成了神秘的死亡之海。没有一棵草,没有一条溪,没有一只虫,夏季地表温度高达80c。没有任何飞禽敢穿越。 沙漠上最伟大的树是胡杨,生而不死1000年,死而不倒1000年,倒而不枯1000年。就算胡杨在罗布泊也纷纷死去,最终绝迹。 1949年,重庆飞往迪化(乌鲁木齐)的飞机,在鄯善上空失踪,1958年在罗布泊东部的盐壳上发现了它,机上人员全部死亡。令人不解的是,飞机本来是飞向西北的,为什么突然改变航线飞向了正南?没人知晓。 1950年,解放军某部在塔里木盆地剿匪,一个警卫员骑马冲出重围之后失踪,32年之后,地质队竟在罗布泊南岸红柳沟中发现了他的遗体。这里离他失踪地点一百多公里。 1959年,石油局重磁调查队的李全友等人进入罗布泊以东地区勘探时发现4具尸体。 1978年7月,新疆地矿局第一大队九分队的一辆大卡车,给罗布泊作业人员运送物资,司 机、副手和助理工程师三人失踪,空军某部航空兵前往营救,找到了三具尸体。 1980年6月17日,著名科学家彭加木在罗布泊考察的时候神秘失踪,多方搜寻,一无所获。2007年终于在罗布泊发现了一具干尸,可是,最后经过dna鉴定,这具干尸却不是彭加木。 1990年,哈密7人乘一辆客货小汽车去罗布泊寻找水晶矿,一去不返。两年后,人们在一陡坡下发现三具干尸。汽车距离死者30公里,其他人下落不明。 1995年,米兰农场职工带领两个亲属去罗布泊探宝失踪。之后,一个探险家在距楼兰17公里处发现了两具尸体,汽车完好,不缺汽油和水,死因不明。 1996年6月,中国探险家余纯顺徒步穿越罗布泊,不幸遇难。 1997年,甘肃敦煌一家三口在父亲的带领下,前往楼兰寻宝,一去不返,最后他们的尸体被淘金人发现。 2005年末,有人在罗布泊内发现一具无名男性尸体,他自行到罗布泊探险,却不知为何死亡。 同年,武警部队开进罗布泊寻找金矿,在红山嘴一带,入伍不到半年的山东籍新兵赵胜岭失踪。三天之后,战友们在一处山梁上发现了他,此时他已经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无论大家怎么呼喊他,拥抱他,他都像木头人一样毫无反应…… 2007年,有人在罗布泊边缘发现两具无名尸体,沿着脚印又发现一些散落的古钱币和古器皿,断定他们为盗墓者。 还有一些白骨,没人知道是谁,那将是永远的谜了。 2009年2月27日,维族司机卡斯木和朋友、向导4人,驾车从鄯善县出发,越过西南大漠进入罗布泊,他们来到临近楼兰古城的铁板河。铁板河一片干涸的河床,深深浅浅,沟壑交错,险象环生,没有参照,处处相似,极易迷路。卡斯木在这里神秘失踪。 营救人员9次搜寻,只找到了卡斯木的遗嘱和望远镜等遗物。遗嘱是用铅笔写的,他对妻子说:亲爱的老婆,我可能走不出去了。对不起你,孩子还小,家里重担都给了你,我很自责,爱你!我在外面没有欠过任何人债务。我农行和工行还有一些存款,看看我前两天买的彩票中奖了没有。如果有人发现我的遗嘱请与我的朋友帕尔哈提联系,手机号…… 最近的悲剧发生在2013年2月,一个科考小组去罗布泊寻找锰矿,7个人蹊跷失踪…… 至 今无人能徒步穿越罗布泊。 有人称罗布泊地区是亚洲大陆上的“魔鬼三角区”。 古丝绸之路就从那里穿过,古往今来,很多孤魂野鬼在那里游荡,枯骨到处皆是。东晋高僧法显在《佛国记》中,针对罗布泊,写下近乎骇人听闻的词句:“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者则死,无一全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志耳……” 夜深人静,我梳理内心。 我奔赴罗布泊的念头之所以越来越坚固,说明我的潜意识里,确实认为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先后失踪,我是在舅舅家长大的。 听说父亲去了西北,他一去不返。 半年之后,母亲也离家出走了,她去哪了我不知道,现在我怀疑她是去寻找父亲了,也去了西北。 而罗布泊就在西北! 也许,那个地方有我的根。 就算我发现不了什么,我也想去探探险。 我不爱提自己的年龄,但是我毕竟45岁了,如果此次不去,估计再没有体力去穿越罗布泊了。 打定主意之后,我开始了体力锻炼。 每天早晨跑步,中午游泳,下午健身。 我住在兰城东郊,这里很安静,适合写故事。 这天晚上,我在街边吃完饭回到家,冲了澡正准备睡下,电话响起来。 我的电话只用于跟15岁的女儿越洋联系,很少有人知道。我看了看,不是女儿的,不是季风的,那就很可能是骚扰电话了。 我没接。 过了会儿,电话再次响起来,还是那个陌生号码。我依然没接。 躺下后,我刚刚关了灯,短信来了。我拿起来一看,5个字:我与你同行。 这是谁啊? 第4章 其实这些人分别都有秘密 我发短信问:你是谁? 对方回道:我是飞橙。 应该是个女孩的名字。 我又问:你要跟我去哪儿? 对方回道:西域。 我很警觉,又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西域?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对方没有消息了。 我写悬疑小说15年,不会轻易害怕什么。虽然我不知道这个飞橙是谁,但是我能肯定,她是从某个被我忽略的渠道得知了我的计划。 不管她。 如果再多几个人知道我的电话,我就换号了。 早晨起床之后,我去手机店买了个新号码,然后在某个旅行网站上发了个帖子—— 本人周老大,欲驾车穿越罗布泊,求旅伴。 qq群号:255329844。飞橙勿扰。 我写故事一直用笔名——周德东。其实,我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周老大。 几天内,这个群加进来100多人。看来太多人对那个神秘之地感兴趣。有人问我,“飞橙”是谁?我说我写的是“非诚勿扰”,写错了。 实际上,多数人并不敢去。大家在群里聊了将近一个月,最终敲定11个人结伴穿越罗布泊,6男,4女。 我在兰城,其他人都是外地的。 现在的季节不是很热,正好出发。 太太离开我之后,带着女儿去了法国生活,我单身多年,无牵无挂。 大家初定4月20日进入罗布泊,那一天是农历3月(大)11日,星期六,冲狗(庚戍)煞南。 我领队。 我本人是金牛座,a型血,我觉得我更像处女作,很担忧,很善良,随和并挑剔,很纠结。我自认为我对家人对团队甚至对整个社会,应该算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 我刚刚写完一本书,叫《藏在你生活中的365种致命危险》,那是我多年来总结的生活经验。可以说,在书中我把种种危险都写到了。面对不安全的生活,这本书就像一身坚硬的铠甲。遗憾的是,书中没有一则是关于沙漠的。 对于那片盐壳之地,我的防御也是空白。 5辆越野车,一辆房车,11位队友。 我们约定4月19日下午在库尔勒集合(巴音郭楞自治州首府,古焉耆国),地点是政府宾馆。5辆越野车 和一辆房车开着去,其他人坐飞机或者火车去。 出发之前,我让季风把这个团队的名单和备注给我打印出来,带上了。直到我开车上了路,驶入了永山高速,在加油站加油的时候,才发现一个蹊跷的问题——这些人的名字上都带着黑框。 黄夕:男,25岁,山东人,身高1.82米,体重85公斤,曾获全国散打亚军,工作是体育老师。(不知道在西北会遇到什么险情,或许他的功夫会派上用场。) 白欣欣:男,29岁,福建人,在安徽做生意,身高1.80米,体重80公斤。(他有一辆房车,有足够空间装物资,紧要时刻,他的房车又可以供多人栖身。) 号外:男,25岁,天津人,身高1.72,体重65公斤,干过建筑,卖过旧货,无线电爱好者。(他有一个电台,那是穿越罗布泊最需要的。) 张回:男,25岁,东北齐齐哈尔人,身高1.74米,体重69公斤。(麦南监狱狱警。) 徐尔戈:男,27岁,江苏人,身高1.75米,体重77公斤,电台播音。(此人差不多骑车走遍了全国,很有野外生存经验。西北是他旅行生涯的空白。) 魏早:男,26岁,内蒙古人,身高1.76米,体重75公斤。(他在部队汽车连当修理工,4年,刚刚退役。) 浆汁儿:女,职业是文员,24岁,湖南人,身高1.58米,体重53公斤,微胖。(信佛,喜欢研究方术,星座,手相。自称通灵。) 布布:女,党史研究室干部,42岁,武汉人,身高1.60米,体重59公斤。(她有一辆越野车,车龄18年。) 孟小帅:女,平面模特,27岁,西安人,身高1.70米,体重52公斤。(她唯一的优势就是漂亮,我在微博中看过她的照片。) 衣舞:女,29岁,正在读博,音乐美学专业,贵州人,身高1.57米,体重45公斤。 什么意思? 难道是神灵在警告我,这些人都会死? 如果我也在名单中,会不会也带着黑框? 难道是季风搞的?不像她的性格,她要阻止的话,一定是当面锣对面鼓。 我这个人有个最大特点:不信邪。 假如我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看到一个怪物,也会被吓得头皮一炸,但是我绝不会跑掉,我会迅速冷静下来,然后慢慢接近它,直 到确定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把这个名单撕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一路火花带闪电。(没什么特别意思,只是押韵,就这么写了。) 上世纪90年代,有一本杂志很火,叫《女友》。我曾经在那里工作。 该杂志搞了一次活动——《女友》记者万里行,老读者都应该记得。我是其中一员,我们那个小组去了新疆,曾路过若羌县。 若羌县是中国最大的县,面积相当于内地两个省。 当时,我不知道罗布泊就位于若羌县东北部,我只记得,我们在无边无际的戈壁滩上行驶,走着走着,发动机上的风扇发出“咯啦啦”的异响。 只能停车。 一检查,固定发动机的螺丝断了,发动机已经严重移位。这好比一个人的心脏出了问题,不可能再走了。 美国克莱斯勒公司生产的jeep,四轮驱动,质量应该没问题。只是他们设计的时候,不可能考虑到中国大西北特殊的路况。 我们被搁置在茫茫戈壁滩上,等待数个小时之后,才见到一辆长途大客车慢腾腾地开过来,车后的沙尘就像龙卷风,车顶装着高高的行李物品,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开车的是个维族老大爷。 我们的司机拦住它,上去了。 他返回若羌县请求救援。 又过了数个钟头,天快黑了,司机终于带着两辆救援车赶到了。 那天是周末,若羌县各个单位都在放假,司机看到一家银行大院里有人在修车,于是向他们求助。修车者竟然是《女友》杂志的铁杆粉丝,二话不说就来了。 他们把我们拖到了若羌县,可是没有一家修理厂修得了我们的车,好人做到底,他们又连夜把我们拖到了库尔勒…… 闲言少叙。 我们11个队友在qq群里定好了,所有人必须在4月19日赶到库尔勒。大家从各个方向,全部出发了,奔向同一个目的。令人费解的是——所有人都迟到了一天。 第5章 奇遇一头小野鹿 我先说我遇到的怪事儿。 我的路线是——从兰城出发,经武威,张掖,酒泉,嘉峪关,玉门,哈密,吐鲁番,最后到达库尔勒。 全程2000多公里,三天时间。 我4月16日一大早就离开兰城,上路了。 我带了很多应急的东西,有一样要提出来说说——吉他。那是我的灵魂伴侣。 第一天,我住在了张掖。第二天,我预计行车11个钟头,晚上住哈密。开车太累了,我在张掖睡到日上三竿,吃完早餐,已经是上午11点了。 一路朝西,越走人烟越稀少,平坦的公路两旁出现了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天黑了,哈密尚远。我在路旁一家维族小餐厅吃了块馕,喝了碗羊汤,继续赶路。 公路上不见一个人,也不见一辆车,只剩下越野车的引擎声和无边的孤寂感。 哈密,哈密,哈密……那么遥远。 我越来越困倦,注意力好像急速旋转的涡轮,巨大的离心力迫使它一次次朝四周的黑暗扩散,我一次次努力拉回它…… 突然,有个活物从公路旁的黑暗中跑出来,横穿公路,奔向另一侧的黑暗。 它离我太近了!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是空白的,急刹车只是一个本能动作。 “哐”一声,车体剧烈地震荡了一下,同时停下来。我知道,我撞到它了。 愣怔了十几秒钟,我下了车。 竟然是一头小野鹿! 它躺在越野车右前方的路面上,不停地抽搐,脑袋朝着车,右后腿在流血,肯定骨折了,只是皮肉相连着。 它长的太漂亮了,两只长耳朵,一只短尾巴,没有角。毛是淡黄色的,腹部之下,四腿之后,嘴巴和眼睛四周,却是纯白色。那双眼睛黑亮黑亮,真的像滴水的葡萄,哀伤地望着我。 我立即跑回车上,拿来了急救包,慢慢靠近它。 它明显很害怕我,当我接近它的时候,它蹬了几下腿,似乎想站起来跑掉,但是,剧痛迫使它躺下来。 温差大,风很冷。我闻到了它身上那股可爱的腥膻味。 我轻轻为它包扎,差不多用了5分钟。它静静地躺着,惊恐地望着茫茫夜空。 最后,我站起来四下看了看,戈壁滩黑咕隆咚,不见一盏灯火。 我把它抱起来,走向了我的车。 虽然看起来它年纪尚小,但至少有40公斤。 我把它放在后座上,它挣扎着要爬起来。我不知道该对它说什么,只是反复发出一个轻柔的声音:“嘘……嘘……嘘……” 它依然不老实。我必须尽快给它找个人家照顾。 看看导航仪,最近的加油站还有140多公里。 我决定朝回开。 这地方离我吃饭的那个维族小餐厅,顶多80公里。 车开动之后,它更惶恐了,不停地乱蹬。 将近一个钟头之后,我回到了那家维族小餐厅。 餐厅里剩下一个大妈,她戴着四楞小花帽,正在白炽灯下看电视,竟然是翻译成维语的《大长今》。 见我走进来,她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你好!” 我说:“我撞了一头小野鹿,能不能放在你家养伤?我急着赶路……” 大妈笑着摇摇头,嘀咕了几句维语,我不知道她是听不懂,还是不想帮忙。 这时候,从厨房走出来一个30多岁的男子,应该是大妈的儿子,他穿着黑坎肩,蓝袷袢。他同样听不懂汉语。 我比比划划指着外面的车,然后引领他们出来,看了看那头受伤的小野鹿。 他们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男子把小野鹿轻轻抱下来,走到旁边的羊圈,放在了干草上。接着,他用维语对我说了几句什么,从他的神态中,我知道他是在告诉我不用担心了,他们会处理。 我说:“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娘俩就像照顾婴儿一样,开始侍弄那头小野鹿,我离开了。 看看时间,已经将近11点了。我无法赶到哈密了,只能沿途找个小旅馆住下来。 我撞伤了一头小野鹿,然后把它委托给了一户维族人家,接着继续赶路……在旅途中,我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很正常。但是,两天之后我听到了另一件事,马上,一切都变得不对头了—— 我的另一个旅伴,就是那个当过汽车修理工的魏早,他驾驶着越野车,在同一天,跟我走的是同一条公路,他也是奔哈密。我们聊起来才知道,我和他一前一后,相距不过半个钟头的车程。当我拉着受伤的小野鹿,返回那家小餐厅的时候,应该跟他擦肩而过,不过我没有印象了。 最怪的是:他在我撞 到小野鹿的那个地段,也遇到了同样的事—— 他风忙火急地赶路,突然,车灯照到一个活物,它从公路旁的黑暗中跑出来,横穿公路,奔向另一侧的黑暗。 他赶紧刹车,已经晚了,他把那个活物撞着了。 他下车看了看,竟然是一头小野鹿,正在汩汩流血。 他和我一样,为小野鹿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他把它放在了车上,不过,他没有朝回走,而是慢慢朝前开,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口稀少的小镇,叫乌托乡,那里有个兽医站。 当时,人们都睡了。 他费尽周折,找到了兽医的家,把他从床上揪起来,然后把小野鹿交到了他的手上。折腾到半夜,他只能在乡里的一家私人小旅馆住下来…… 于是,他也被耽搁了一天。 我是个悬疑小说家,通俗地说,就是一个编故事的,因此我对别人的嘴巴极不信任。 不过,令我无语的是,撞鹿这件事是魏早先说的,这一点很重要——不是我,是魏早先说的! 大家见面之后,纷纷讲述迟到一天的原因,魏早就眉飞色舞地讲起了那头小野鹿。 他讲完之后,我立刻问他:“你在哪儿撞到那头小野鹿的?” 他说:“离哈密300多里的地方吧。”(他说的300多里是口语,应该是300多公里。) 我也差不多是在那个地段撞到那头小野鹿的! 我:“它长什么样?” 他说:“淡黄色的,看起来不大。” 我:“眼睛和嘴巴四周,还有肚子下面,是不是纯白色的?” 他说:“是是是!” 我:“它有角吗?” 他想了想说:“没有。” 我:“它哪里受伤了?” 他:“腿。” 我:“哪条腿?” 他再次想了想,说:“右后腿。” 我越来越惊异了:他撞的那头小野鹿,和我撞的那头小野鹿,长相完全一致! 我只能这么想:在新疆的戈壁滩地带,只有一种马鹿,它们的长相当然很像。可是,为什么它们都是右后腿被撞伤? 它们从公路左侧冲向右侧,右腿受伤,这是对的。它们的速度很快,我们都采取了急刹车,它们的前半身躲过了车头,后腿受伤,这也 是对的…… 都是对的吗? 戈壁滩上,野鹿极其稀少,为什么那么巧,我们都遇到了?并且,都撞到了? 我没说我也撞到了小野鹿,我不想在大家的心里留下阴影。 我只说,我的车出故障了,在张掖多停了一天,修了修。 阴影只留在了我的心里。 我怀疑…… 我怀疑…… 我怀疑——我和魏早撞到的是同一个东西。是的,“东西”。 第6章 其他人迟到的原因 倒回来说。 4月20日下午3点多,我到达了库尔勒政府宾馆。 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女孩,她穿着一件黑色立领对襟褂子,胸前绣着一朵大红花,头上高高盘着髻,长着一张精致的娃娃脸。她给我第一印象是那双眼睛亮晶晶的,黑的更黑,白的更白。 我停好车,拎着行李走向宾馆。 她一直在阳光下亮晶晶地看着我,我猜测她可能是我的队友之一。 果然,我走到她身旁的时候,她站起来:“真慢,就等你了。” 我说:“你是……” 她说:“浆汁儿,岳阳的浆汁儿。怎么,长的不如你想的好看?” 初次见面,我就觉得这个女孩刺刺的,总爱扎人。 我说:“不不不。你好浆汁儿,你怎么认出我的?” 她说:“都到了,就差你一个了啊。” 接着,她带着我走进了宽阔的会议室,我见到了另外的队友。 我满身尘土,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周老大,不过你们现在见到的,并不是我最好看的时候——三天没刮胡子了。” 大家热情地鼓掌。 一个女孩站起来拥抱了我,我闻到了浓郁的香气。她说:“我是孟小帅。周老大,你长的一点都不像老大啊,哈哈。” 孟小帅是模特,长相漂亮就是社交能力,她搞定了宾馆经理,为我们提供了会议室,免费的。我相信,任何男人见到孟小帅的第一眼,最吸引他们眼球的,不是她的俊美脸蛋,而是她的完美大胸,绝对e罩杯(猥琐了)。 我笑笑说:“刮完胡子再看看。” 接着,我坐下来,浆汁儿在我旁边坐下来。 我环顾大家:“抱歉抱歉,我迟到了。” 孟小帅说:“你不用抱歉,我们都是今天到的。” 我一愣:“哦?” 孟小帅说:“一会儿让大家自己说吧。” 我说:“那么,让我猜猜,你们都是谁。之前我见过孟小帅的照片,刚才浆汁儿自我介绍了,她俩除外。” 坐在我对面的男子,身体高大,穿着蓝色白条纹运动衫,鼓起结实的疙瘩肉。光头。 我说:“你是黄夕?” 他惊讶地瞪大眼睛,使劲点头:“周老大好眼力啊!”接着,他做了个健 美动作,大臂肌肉鼓得更高了。 我说:“说说你为什么迟到了一天?” 他说:“我家里出了点事儿……” 原来,黄夕的弟弟也练散打,不过,那家伙好勇斗狠,总惹事儿。黄夕出发那天,他跟人在酒吧发生群殴,被派出所抓了。幸好后果不是很严重,黄夕把他保释出来,天已经快黑了,只好推迟一天再走。 …… 坐在黄夕旁边的人,30多岁,平头,戴着粗大的金链子,名牌夹克的袖口,露出一点青色文身,好像是海盗图案。 我说:“你是白欣欣。” 他有些傲慢地点了点头。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儿?” 他说:“死人了。” 我说:“谁死了?” 他说:“我认识的一个小妹妹。” 接着他就讲起来。 听得出,白欣欣是个风流哥,身边美女多多。 他出发前一天,带几个小妹妹去公园划船。有个女孩叫蒋梦溪,超级热爱生活,划船那天,她不知怎么搞的掉进了水里。 大家赶紧营救,却怎么都找不到人。 那是一个人工湖,很小,很浅,地形一点都不复杂。 时间无情地流逝,如果她还在水中,肯定早淹死了,可是,大家并没有看到尸体。 由于一直没看到她浮出水面,有人甚至怀疑她在逗大家玩儿,说不定偷偷回家了。 直到工作人员把水抽干之后,大家才找到她——蒋梦溪被挂在了他们乘坐的那条脚踏船的动力装置上。 不知道当时她有没有敲船求救,当时大家都很慌乱,不停地呼喊,可能忽略和掩盖了生命的信号。 奇怪的是,她明明就被挂在船下,那条船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搜救的时候,那条船也参与了,在湖上来来回回地寻找…… 白欣欣帮忙操持丧事,推迟了一天。 …… 白欣欣讲完之后,气氛有点压抑。 我看了看他旁边的那个中年女子,她皮肤黝黑,穿着一身迷彩服,短发,一看就常年旅行。她肯定是布布了。 我说:“你是布布。” 她说:“我是布布。” 我说:“你说说你迟到的原因。” 她说:“ 我是因为孩子。” 布布唯一的爱好就是旅行,只要有假期,她肯定驾车出去玩儿。她给我的感觉很沉静,很热心。 布布的女儿叫布丁丁,今年14岁。 布丁丁在一家私立中学寄读,由于布布管得少,她的生活能力极强。正当布布准备旅行物品的时候,接到那家私立中学的电话,布丁丁发烧了。 她立即赶到学校,把女儿带出来,去了医院。 第三天,女儿才退烧。 她说:“妈妈,你走吧,我没事了。” 然后,她拥抱了妈妈,一个人坐公车回了学校…… 布布本来该迟到两天的,在路上,她日夜兼程,追回了一天。 …… 布布旁边那个女孩看起来有30岁了,皮肤有点缺乏血色,很白,素面朝天,穿一件红衬衫,蓝坎肩,头发很黑很长。 毫无疑问,她就是还在读博的衣舞了。 我说:“你是衣舞。” 她看了我一下,把眼神落下去:“呃,我是衣舞。” 也许是读书读多了,她显得有些木讷。我甚至从她的眼神里,感觉她多少有点神经不对头。 我说:“你也说说。” 她说:“我是坐火车来的,钱夹被人偷了……” 书生就是书生。 一个男的马上插嘴:“你也被偷了?来的时候,我的背包也丢了,幸好我的钱不在里面!” 我马上问:“你是……” 他把脸转向我,说:“周老大,我是张回。” 我说:“你不是狱警吗?” 他说:“警察难道就不会被偷吗?我有个朋友在反扒队,他们还经常挤不上公交车呢!” 这句话把我逗笑了,很多人都笑了。 张回又补充说:“主要是我没穿警服。” 我说:“你丢了什么?” 他说:“身份证,警官证,还有……我女朋友的照片。” 我把目光转向了衣舞:“你继续说吧。” 衣舞在西安中转。 当时她太困了,打了个盹儿,突然感觉脸上一凉,她一下就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20多岁的男青年,奇瘦,他手里抱着一瓶矿泉水,正在斜眼看她。见她睁开了眼睛,就把目光移开了,举起矿 泉水喝了一口。 衣舞不知道哪里崩来的水珠,又迷迷瞪瞪睡过去了。 她一直在象牙塔里,太缺乏社会经验了,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青年肯定是个小偷啊,他用手指朝她面部弹水珠,其实是在试探她睡没睡熟。 等衣舞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背包被拉开,钱夹不见了。 车票也在钱夹里。 她四下看看,人头攒动,一下就哭出来。 很多人围观。 她哭着去车站派出所报了案。 她的口袋里装着一点钱,很少,只够短期的食宿。 警方答应第二天把她送上火车,让她返回贵州,如果案情有了进展,他们再跟她联系。 她离开派出所之后,找了家小旅馆住下来。她没给我打电话,她希望警察能帮她找回钱夹。 第二天,她再次来到火车站,走进候车大厅的时候,感觉背包被人重重地碰了一下,她猛地回头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就把背包转到了胸前。 派出所换了警察。正当值班警察翻看昨天笔录的时候,她打开背包拿水,竟然摸到了丢失的钱夹!打开看看,车票在,钱也在,一分不少! 她愣了一会儿,赶紧对警察说:“不麻烦你们了,谢谢!”然后就快步离开了派出所。 前一天,她翻遍了背包,钱夹肯定不在了,现在,它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她马上想到,她走进候车大厅的时候,曾经被人撞了一下,她相信,正是那时候有人把钱夹塞进了她的背包。 小偷为什么偷了她的钱夹又还给了她? 她顾不上多想,赶紧改签车票,继续奔赴库尔勒。 …… 听了衣舞的讲述,大家都认为,她哭的时候,小偷肯定躲在什么地方看到了,动了恻隐之心。 我说:“张回,你说说你。” 他说:“我是为公事。有个犯人跑了。” 我反复打量这个张回,他跟我想的不太一样,他身为狱警,我并没有在他的眼神里看到多少正气凛然的东西,反而有点贼。简单说,他的眼珠子转得太快了。 据他讲,本来,他休假了,打算第二天出发。可是那天下午,他临时接到监狱电话,说有个犯人逃走了。 张回在监狱只是负责宣教,但是监狱出了大事,他必须得回 到岗位上。 那个犯人和张回同名同姓,只是不同字,那个犯人叫——章回,黑龙江大庆人,杀人罪,死缓,在监狱里蹲了7年了。 那天,杀人犯章回在医院体检的时候,趁机从二楼跳了出去。看押他的干警下楼去追,他已经横穿马路,冲进了对面的居民区,不见了。 接下来,刑警、武警、狱警联合搜捕,第二天半夜,终于在一栋高楼顶层将他抓获。 狱警和犯人竟然重名。 我发现,此行都是奇事。 …… 衣舞旁边那个人,穿着灰色帽衫,头发快披肩了,十指细长。 我说:“你是谁?我猜不到了。” 他说:“嘿嘿,我是号——号外。” 他有点结巴,他是喜欢捣鼓无线电的号外。 我说:“让我猜猜你迟到的原因。” 号外继续笑:“你猜。” 我说:“你被哪个女孩缠住了。” 号外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还没有女朋友呢,谁纠缠我,我是为了我——我的狗……” 我惊讶了:“你带狗来的?” 他说:“是啊,金毛,4岁了。” 我说:“你要带它穿越罗布泊?” 他说:“大家不要怪我悲——悲观,我想过了,假如这次我走不出来,我希望最后和它在——在一起……我父母早就离婚了,我一个人生活,它是我唯一的伴——伴侣。” 号外的狗有个不般配的名字——四眼。 号外带着航空箱,消毒证明,检疫证,健康证,来到机场办理托运手续,可是,人家告诉他,那张健康证刚刚过期。 无论他怎么恳求,机场工作人员都不肯通融。 没办法,他只好返回,到街道兽医站补办健康证。 一切办妥,已经延误了航班,只能次日出发。 …… 坐在号外旁边的人,五官很帅气,皮肤很黑,很结实,他应该是喜欢骑车旅行的江苏人徐尔戈。 没想到,徐尔戈还出版过一本有关旅行见闻的书,我顿时对他有了一种亲近感,不过,我没有表达出来。我不希望大家知道我是个作家,我只想做爱玩的“周老大”。 他的语调很慢:“说起来,我迟到的原因很乌龙。” 徐尔戈发音标准,吐字清晰,一听就是搞播音的。 出发那天,徐尔戈遇见了一个人,好像是个算卦的。平时,徐尔戈骑车旅行的时候,胸前必须挂上平安佛,他很信命。 他遇到的那个人,大约30岁左右,面容清瘦,穿得十分整洁,看上去,样子很像小区的物业经理。他站在徐尔戈家小区门口,似乎在等徐尔戈出来。 果然,徐尔戈刚刚走过他的身旁,他就说:“施主,你要出门?” 徐尔戈很诧异,他非僧非道,却叫徐尔戈“施主”。 徐尔戈停下来,说:“是啊。” 那个人说:“推迟一天再走。” 徐尔戈问:“你是谁?” 那个人看了看别处,又说:“改成明天。” 徐尔戈说:“为什么?” 那个人淡定地说:“听我的就行了。”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徐尔戈觉得很奇怪,对方不说原由,不说要钱,只有这一句莫名其妙的劝告。 小区门口只有一辆孤零零的黑车,司机眼巴眼望地看着他,等待他光顾生意。 徐尔戈想了想,这个怪人与自己素不相识,毫无瓜葛,不可能是故意整他。他犹豫了好半天,终于返身回家了。 第二天,他听说小区门口有一辆黑车出事了——那个司机拉着一个女孩去城中心,等红灯的时候,旁边一辆装满货物的大卡车翻了,砸在黑车上,幸好没出人命,只是那个女孩骨折了。 徐尔戈不确定出事的那辆黑车是不是前一天等在小区门口的那辆黑车。 他第二天出门的时候特意看了看,小区门口的黑车都不见了。 …… 我把目光转向了浆汁儿:“说说你吧。” 她说:“我遇到的事比徐尔戈更乌龙……” 接着,她就讲起来。 这个自称通灵的女孩,遇到的事儿果然半云半雾。 3月1日,浆汁儿去了趟北京旅游,出发之前,她买了款新手机。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闲着无聊,她试着自拍了一张照片,效果还不错,只是照片显示时间为4月18日。 手机日期不对,她调了过来。 从北京返回湖南不久,她就加入了我们这支穿越罗布泊的团队。 出发那天,她在 机场候机的时候,无所事事,又用手机给自己拍了一张照片,显示时间为4月18日。没错儿,那天是4月18日。 不过,她发现了一个问题——手机里总共只有两张照片,她对比了一下——两张照片的角度、衣服、表情、日期,几乎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买手机的第一天,她就拍到了4月18日的场景! 更诡异的是,第一张照片中有个留披肩发女人的背影,第二张照片也有这个女人! 她猛地回过头去,看了看那头长发,犹豫了一下,终于问:“哎,我问你一下……” 那个女人转过脸来。 浆汁儿看了看她,继续说:“3月1号那天,你也坐在这儿吗?” 对方有些惊讶:“什么意思?今天就是3月1号啊。” 浆汁儿愣住了,一时脑袋转不过弯来,又问了一个听起来很古怪的问题:“那4月18号那天你还会坐在这儿吗?” 那个女人观察了她一会儿,终于说:“下个月的事儿你会知道吗!”然后转过头去,再不说话了。 盯着那一头黑黑的披肩发,浆汁儿越来越不舒服了。 她删掉了手机里的照片,当即决定:退票,明天再走。 …… 她讲完之后,大家纷纷称奇。那个叫衣舞的在读博士生,压根没听懂,她皱着眉头问浆汁儿:“那天到底是4月18号还是3月1号啊?” 浆汁儿笑了,说:“亲,时间属于哲学,不属于你的专业。” 衣舞很老实地说:“噢。” 孟小帅说:“天,要是我遇到这样的事儿,肯定吓死了。” 浆汁儿撇撇嘴,说:“我只把它当成一个解谜游戏,多好玩啊。” 我打断了她们,说:“我们继续吧。” 接着,我对孟小帅说:“美女,你呢?” 孟小帅说:“我没遇到什么事儿。我之所以推迟了一天,是因为那天接到了衣舞的电话,她说她的钱夹丢了,会晚到一天,我知道就算我来了,大家凑不齐人数也不能出发,正巧我在一家刊物上的广告没拍完,就改签了机票。” 说完,她把脸转向了我:“周老大,我怎么总觉得你很面熟呢?” 浆汁儿立即敏感地看向了我。 我说:“我长的像陈宝国。” 孟小 帅又说:“还有,我见了徐……” 徐尔戈看着她的眼睛:“徐,尔,戈。” 孟小帅说:“嗯,我见了徐尔戈也感觉哪里有点熟悉,好像是他的声音,可就是想不起来像谁……” 徐尔戈说:“你肯定在网上听过我讲故事的音频,传播挺广的。” 孟小帅点点头:“嗯,有可能。” …… 剩下最后一个男性了,毫无疑问他是那个修理工魏早。这小子鼻子很大。 魏早留着平头,眼睛很亮,一举一动很敏捷。我当过兵,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股军旅的节奏感,我说:“魏早,你说说你迟到的原因。” 他说:“我在半路上撞到了一头小野鹿……” 接着,他眉飞色舞地讲起来。就是前面我写的那段情节。 大家鸦雀无声,就像在听传奇。我们在内地,只会在公路看到一只母猪,他却撞到了一头野生的鹿! 只有我感觉不对劲。 不管大家分别遇到了什么事儿,结果是一致的——11个人,每个人都迟到了一天。 …… 接下来,大家商量了一下明天出发的事儿。 会议结束之后,那个浆汁儿悄悄走到我身边,笑嘻嘻地说:“周德东,我就是飞橙。” 第7章 第一个可疑的人 穿越死亡之地。 我们现有6辆车:白欣欣一辆高大的房车,我,黄夕,魏早,布布,孟小帅,每人一辆越野车。 叫四眼的金毛狗,一把吉他,一部电台,一台笔记本电脑,一部摄像机,4只照相机,4个导航仪,6个备胎,11部手机,一堆行李…… 布布带了一部卫星移动电话和一副夜视望远镜。 由于军事管制,我们只能奔向若羌,从鬼背山脚下进入罗布泊。 首先,我们要带一名当地的向导。 我来之前,先后联系过十几个新疆读者,请他们帮忙寻找向导,遗憾的是,没有人敢去。 没想到,这个问题让魏早解决掉了。 他在乌托乡住了一夜,问过老板,有没有人愿意做向导带我们穿越罗布泊。老板很热心,给他推荐了一个人,叫帕万,他是极少数罗布人后代,才20岁,不过此人是个哑巴。 魏早很疑虑,问:“哑巴能带路?” 老板反问他:“带路需要说话吗?” 魏早的妹妹是个聋哑人,15岁,在聋哑学校读书。不过,魏早一直在部队,刚刚退伍,跟妹妹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好在他多少懂一些哑语。 他定不下来,想着大家聚齐之后,再做商量。 时间紧迫,我让他给那个小旅馆老板打电话,确定那个罗布人后代,并谈好价钱。 魏早跟那个老板联系上了。 价钱不高。 帕万会赶到若羌,在公路上等待我们。 搞定。 接着,我让孟小帅去消防部门登记,万一我们走不出来,他们会派直升机救援。 同时,其他人出去购买东西。 穿越罗布泊,一千多公里寸草不生的无人区,短则5天,长则10天。那么,我们至少需要20天的水、食品和炊具,以防被困走不出来。 要带上帐篷。 黄夕和孟小帅的车上有两顶帐篷,不过,是那种在公园里用的家庭小帐篷,风一大直接就掀翻了。 我让他们去购买5顶军用帐篷。 那种帐篷跟房屋一样宽大,敞亮,除了稳固之外,立起来,有一种安营扎寨的感觉,威风凛凛,把荒漠踩在了脚下。 而那种家庭小帐篷矮趴趴的,就像婴儿匍匐在荒漠的身体上, 乞求容身和保护。 要带上足够的汽油。 穿越罗布泊直线一千多公里,万一迷路,可能就变成了一万公里。 要带上最容易损坏的汽车配件以及各种工具,比如牵引绳,木板,铁锹。这个交给了魏早,他有经验。 要购买各种医用物资,比如药品,纱布,绑带,双氧水,酒精,等等。 吊床。 应急灯。 消毒纸巾。 纸碗碟。 一次性木筷。 漱口水。 各种水果。 防风防水打火机。 女孩们用的卫生巾。 6对高频对讲机,范围5公里。 100面做标记的小红旗。 雨伞。尽管不可能下雨。 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上,大家免不了要解手,由于团队有男有女,我让大家专门去订做了一个蹲坑支架,以及遮挡板,四方形,一米高,可以折叠。 我特意让魏早买了一把城市管制的刀具。鬼知道在那片盐壳荒漠里会遇见什么。 …… 浆汁儿对我说,她就是飞橙。 当时,她满脸得意:“嘿嘿,怎么我都能找着你!” 这让我很吃惊。 在我印象里,飞橙应该跟我在同一个城市,不知道从哪个渠道知道我要去罗布泊,于是联系上了我。 她却来自湖南! 不管她是什么人,这个团队里,至少有一个人知道我是写小说的周德东,这让我很不舒服。 当时我看着她,低声问:“你是谁?” 她说:“怎么搞的这么神秘呀!浆汁儿是我本名,飞橙是我的曾用名。”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的根底?” 她说:“我不希望这个团队里哪个人有秘密,那会成为不愉快的开始。你就是周德东,不行吗?” 我说:“你还没有回答我。” 她淡淡地说:“非要搞得那么明白啊?没劲!那我告诉你吧,我认识你的一个朋友。” 我说:“可是,你是在网站上联系上我的。” 她说:“你写了——飞橙勿扰,我没事儿就搜搜我的名字,于是就搜到喽。弄巧成拙吧?” 我说:“不管你认识我哪个朋友,我们也算朋友了。不过,你不要透露这些。” 她说:“为什么呀?” 我说:“此次穿越,大家都是萍水相逢,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都是平等的。万一我们要经历生死,如果大家知道团队中有两个人关系更近,那会引起其他人的警惕和孤立。” 她说:“不理解。” 我说:“经历了你就理解了。” 她想了想说:“好了,我去忙了,周老大。” 我说:“嗯。” 她离开之后,我想了想,季风跟我工作很久了,她懂得规矩,不会把我的行踪轻易透露给外人的。那么能是谁呢?她的朋友拜拜? 我觉得这个眼神亮晶晶的女孩不简单了。 我给拜拜发了个短信:“你认识飞橙或者浆汁儿吗?” 很快粗线条的拜拜就给我回复了:“这是什么人哪,还俩名!不认识。” 她不认识。 浆汁儿,这个女孩有点神。 孟小帅完成了登记,回来了。她的手中多了一个精致的指南针,她说是一个很帅的消防中士送给她的。 物资买办齐备,装在车上,已经11点多了。 我说:“大家早点休息。” 白欣欣满不在乎地看了我一眼:“农民才睡这么早。我带了桌游,谁跟我来房间玩儿?” 这个人跟我有点顶。 孟小帅说:“你请我们吃烤羊羔肉去吧?” 白欣欣犹豫了一下,说:“好哇。” 孟小帅立刻跳起来:“哥,你太爽快了!” 浆汁儿不满地看了一眼孟小帅,说:“羊羔肉你们也下得去嘴?我肯定不去。” 于是,孟小帅和布布去了,有几个男的也跟了去。 衣舞回房间睡觉了。 我和浆汁儿各自走回房间。 我说:“你好像不喜欢孟小帅。” 她冷嘲热讽地说:“没关系,你们男人喜欢啊!” 我笑笑,没有辩解。 黄夕跟我一个屋,他跟着白欣欣他们走了。 我上网,查了查齐齐哈尔麦南监狱的新闻,没有犯人逃脱的报道。 接着,我拿起了电话。 我打到了齐齐哈尔, 查到了麦南监狱的电话。 ——是的,我对张回这个人不放心。 会议之后,我的大脑中一直在闪现这个人的音容举止。 他穿着一件酱色夹克,很新,但有点不合体,显得略大。留着光头,刚刚长出毛茬茬…… 虽然每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但是当警察的,由于职业关系,眼神中总会有一些理性的光,甚至咄咄逼人,而这个张回看起来有些痞气。另外,他跟另外几位男性比起来,脸色缺乏健康的光泽,甚至有些苍白。 最大的问题是证件。 衣舞在西安被人偷了,他很自然地接了话,说他也被偷了。那么,不容忽视的事实是——此人没有任何有效证件能够证明他是谁。 11个人互不相识,偶然走到一起,要结伴穿越死亡之海,其中有个成员,没人能确定他的身份,这是非常不安全的。 不能怪我小题大做。 假想一下:如果他就是那个越狱的犯人呢? 全国都在抓捕他,风头正紧,哪里最安全?无人区。有吃有喝,却没人会追到这里来。 电话接通了。 “喂,麦南监狱吗?请帮我找下张回。” 接电话的是个女孩,应该是值班员,她说:“现在下班了。” “你们单位有张回这个人吧?” “有啊,他在宣教科。他好像在休假吧,我不确定。” “噢,谢谢……哎,等等,我最后问一下,张回的个子有多高?”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一惊。 这句话不是电话里的那个女孩问的,而是来自我身后! 我转过脸来,张回就站在我身后,直勾勾地看着我。 第8章 人间最后一夜 我没听见电话里说什么,很尴尬地放下了话筒。 我说:“你怎么回来了?” 他说:“我们没找到烧烤。你打到我单位去了?” 我说:“对不起,我必须核实一下。” 他说:“结果呢?” 我说:“没问题了。” 这时候,黄夕一步跨进来,说:“小城市就是小城市,完全没有夜生活!” 我说:“好好洗个澡,睡吧,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出发了,进了罗布泊,水就变成了油。对了,张回,你找我有事吗?” 张回说:“我刚刚想起来,我们是不是需要买几只放大镜,万一……打火机有问题了,沙漠里总是有太阳的,放大镜可以生火。” 我说:“真到了那一步,把望远镜上的凸透镜卸下来,效果是一样的。” 他说:“噢,那就没事了。” 说完,他起身就朝外走了,走到门口,他停了停,似乎还要对我说什么,终于没有说,推门出去了。 我绷紧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我想,他和我结了仇。 黄夕穿着衣服在床上躺下来。这小子的身体就是壮,那张床发出怪响,疑似木头断裂了。 我说:“你不洗了?” 他说:“累。你洗吧。” 我就去了卫生间。天天洗澡,只有这一夜感觉不一样,水变得更加清澈和珍贵。我没用沐浴液,只是静静站在花洒下,让水迎头冲下来…… 半个钟头之后,我围着浴巾走出卫生间。 床上的黄夕依然保持着那个四仰八叉的姿势,望着天花板,眼睛里毫无睡意。 我躺进了被窝。 他转过脸来,说:“周老大,你来的时候,车真的出故障了?” 我反问他:“你为什么问这个?” 他说:“我觉得,这次旅行有很多怪事儿……” 我说:“已经箭在弦上,别想那么多了。” 他突然说:“我在你的车头上,看到了血。” 我愣了愣。 他盯着我的眼睛,继续说:“刚才我回来的时候,特意看了看你的车,前保险杠上有血,还有几根淡黄色的毛。那是怎么回事儿?” 我只能继续撒谎:“噢,我在一个农场撞到了一匹马,不是很严重,那不是我迟 到的原因。” 他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听见你打电话了,也听见你和张回的对话了。” 我说:“哦?” 他说:“你觉得他有问题?” 我说:“现在没问题了。” 他说:“不一定。” 我说:“为什么?” 他说:“也许,那个监狱真的有个狱警叫张回,但不是他。” 我说:“如果他是冒充的,怎么可能那么了解监狱的情况呢?比如,他说他在宣教科,刚才我打电话核实了,没错儿。” 他说:“也许,他正是那个逃走的犯人,章回。” 我说:“不太可能,如果他是从麦南监狱逃出来的犯人,没必要自称是麦南监狱的狱警,对于他,麦南监狱是个忌讳,他应该千方百计地回避,反正没有身份证,他应该说自己是深圳人,做广告策划,或者做房屋中介,总之,在地理上在身份上,离得越远越好。” 他摇摇头,说:“我不这么认为。假如他就是章回,在监狱里蹲了7年,对这个社会已经很陌生,如果他随便编一个身份,很可能驴唇不对马嘴,导致露馅儿。” 停了停,黄夕一字一顿地说:“他只了解监狱。” 我不说话了。 黄夕的话颇有道理。 如果此人不是狱警张回,而是逃犯章回,那么,他冒充张回是最保险的。他经常跟张回打交道,甚至了解张回近期在休假…… 黄夕把被子扯到了身上,说:“周老大,你别想了。进入罗布泊之后,我会盯紧他,如果他有什么异常行为,我分分钟制服他。” 我说:“嗯。” 夜里起风了,吹得窗户“啪啪”响,我醒了。 朝外看去,库尔勒的星星那么水灵。 我知道,我不可能睡着了。拿起手机看了看,其实不是半夜,已经快7点了,窗外依然一片漆黑。 我叫了声:“黄夕,起来了。” 他一夜没脱衣服,迷迷瞪瞪爬起来,收拾东西。 我们拎着旅行箱,出门叫醒了大家,退房,来到停车场集结。 女孩们总是慢半拍。 大家到齐了,天才蒙蒙亮。 我第一次见到了四眼,它全身长毛,金黄色,品相 很好。它没有拴脖绳,威风凛凛地坐在号外旁边,训练有素的样子。 我大概分配了一下: 我驾车,浆汁儿跟我一辆车。浆汁儿知道我是谁,我不了解她的嘴巴严不严,她只有跟我在一起,才会保证秘密不外泄。 黄夕驾车,张回跟他一辆车。除了我,只有黄夕对这个张回有戒备,他和张回在一起,自然会绷紧一根神经。 布布驾车,徐尔戈跟她一辆车。他们两个人都是旅行爱好者,暴走族,一个骑车,一个开车,应该有共同语言。 孟小帅驾车,她很爱狗,号外和四眼跟她一辆车。 白欣欣的房车是天蓝色的,很漂亮,速度慢,而且平稳,衣舞偶尔有晕车的症状,她坐房车。 魏早单独驾车,在车队最后。向导是他联系的,一会儿接到向导,坐在他的车上。 就这样,每辆车内两个人,正好合适。 每辆车一部对讲机,车与车随时保持联络。 车队浩浩荡荡出发了。 我走在最前头,心里已经开始有点紧张了。 我很清楚我正在奔向什么地方,之前我在网上查阅了有关它的大量资料,它深不可测。 浆汁儿坐在副驾上。她的挎包也是黑色的,绣着一朵红色的小花。 她似乎挺放松,问我:“你有什么音乐?” 我说:“应有尽有。” 她问:“有朱哲琴的吗?” 我说:“有。” 她说:“哇!这么巧?” 我说:“她算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你好像不应该喜欢朱哲琴。” 她说:“那我应该喜欢谁?” 我说:dygaga什么的。” 她说:“切,我才不喜欢那种烂大街的音乐!” 我找出一张光盘,塞进cd机,朱哲琴就唱起来——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一丝气息。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浆汁儿听得很陶醉。她靠着车座上,望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与你 同行。”接着就笑起来。她的笑总带着一种讽刺的味道,我不知道我哪里可笑。 我说:“接到你短信的时候,我是拒绝的。有时候,某些事情你拒绝不了,那一定是你不该拒绝的。” 她突然说:“你为什么要来?” 我说:“我不喜欢有人的地方。” 她说:“孤僻。” 我说:“人多了就脏。” 她说:“你说争斗?” 我说:“说点具体的吧——我喜欢树林,喜欢草地,但是,只要你走进树林或者草地,总能看到一坨坨大便,飞舞着苍蝇。我相信,无人区绝对没大便。” 她瞪着我说:“你再这么恶心,我换车了啊!” 我说:“我们把广场弄脏了,把大海弄脏了,把空气弄脏了,把什么都弄脏了——这是我在微博上写过的话。” 她说:“我没关注你,不过,我偶尔会去看。” 我说:“你为什么不关注我?” 她说:“我为什么关注你?” 我说:“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了,你该说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了。” 她说:“很简单,我有个朋友,她认识拜拜。一个男人,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好不好?烦!” 我说:“清楚了。拜拜真是个大嘴巴。” 停了停,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感兴趣的话题,亮晶晶地看着我问:“你写悬疑小说,会不会总做一些怪梦?” 我说:“这是第10001个人问我这个问题了。” 她说:“别总拿自己当公众人物!” 我说:“我很少做怪梦。对于我,那是宝贵的素材,很遗憾。” 她说:“那你遇过鬼压床吗?” 我说:“当然,就是看到一些场景,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我告诉你,所谓鬼压床,其实是脑袋被压麻了。我个人的发现。” 她说:“我不这么认为。” 我说:“你怎么认为。” 她说:“那是神的训育。就像老师对学生说话,不容学生乱动或者插嘴。” 我说:“这个说法很奇特。” 她说:“切,没看谁说的!哎,在我出来之前,经历过一次鬼压床,我看到了一大片水,四周都是沙子,有个女的,身上披着金色的婚纱,她在水里笑,还朝我招手 ,我怎么都醒不了,吓出了一身汗……” 我一下就被震惊了。 接着我问:“婚纱?” 她说:“都是花骨朵,很漂亮。” 水,沙子,披着金色花朵的女人…… 跟我做过的那个梦一模一样! 第9章 又变成了11个人 我没有告诉浆汁儿,我也做过同样的梦。 只当是个巧合吧。 经验告诉我,纠缠这种玄乎事儿很麻烦,注定没结果。 开出库尔勒城区之后,公路平坦,空空荡荡,我们一路飞奔。 中午时分,我们快到若羌的时候,公路边出现一个男子。在这种空天旷地里,见到一个孤单的人,跟在嘈杂的城中见到一头小野鹿的几率差不多。 他穿着一件很普通的花衬衣,深蓝色夹克,军绿色裤子,棕色登山靴,背着一只旧旧的挎包。他的脸很瘦,黝黑黝黑的,手里举着一块纸壳,上面有字,好像在等着搭车。 车队接近他之后,我仔细看了看,纸壳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两个字:魏早。 我拿起对讲机呼叫魏早:“魏早,你停车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向导?” 魏早说:“好嘞。” 我减速靠边,把车停下来。 后面的车依次停下来。 我跳下车去,朝后看。 第二辆是黄夕的车,他和张回各自坐着,谁都不理谁。 第三辆是布布的车,布布下来了,伸展四肢。没看到徐尔戈,他没坐在副驾上,估计在后座睡着了。 第四辆是孟小帅的车,号外坐在她旁边,两个人朝我望过来。四眼在后座,从窗户伸出脑袋,惬意地吹着风。 第五辆是白欣欣的车,他和衣舞高高在上,两个人正在聊着什么,白欣欣讲得眉飞色舞,衣舞似乎对他不怎么感冒,没什么表情。她朝我看过来。 第六辆是魏早的车,他跳下来,走到了那个人跟前,打着手势说着什么。过了会儿,他与那个人一起上车了,并朝我挥了挥手。 看来,此人正是向导。说他20岁,长得倒像快30岁了。 我挥挥手,然后上车,车队继续前行,去前面的小镇吃午饭。 很巧,我们赶上了巴扎(集市),很热闹,一些人拿着从山里采集的奇石在兜售。 大家选定了一家很小的饭馆,我们12个人进去之后,一下变得拥挤了。 老板是一对回族夫妻,很热情。布布和徐尔戈管钱,他们去点餐,大盘鸡拉条子。 浆汁儿跟我坐在一起,她斜挎着那只绣着小红花的黑色挎包。 孟小帅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了我旁边:“啊,累死我啦,我 请求要个饮料!” 我对布布和徐尔戈说:“每人加个饮料。” 浆汁儿说:“我要杯白水好了。” 魏早和帕万走进来,也坐在了我这张桌子上。 我朝帕万笑了笑,把手伸过去,以示友好。他看着我的手愣了愣,似乎不确定我想干什么,终于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来,很不自然地握了握。 我大声说:“你害怕罗布泊吗?” 他看看我,又看看魏早。 魏早说:“他听不到的。不过,他知道他的职责。” 接着,魏早指了指我,对帕万比比划划地说:“他是我们的老大!” 我说:“魏早你错了,从现在起,帕万才是我们的老大。” 帕万憨憨地笑了笑,看浆汁儿。 我小声说:“看来,帕万喜欢你。” 浆汁儿说:“我也喜欢他。” 热腾腾的大盘鸡和拉条子端上来了,大家狼吞虎咽地吃。 我感觉有双眼睛从某个地方射过来,在看我。 我转头看了看,黄夕、张回、布布、徐尔戈、白欣欣、衣舞、号外坐在另一桌。 我没发现那双眼睛。 我问号外:“哎,四眼吃什么?” 号外说:“它只吃狗——狗粮,我带了。” 说着,他从背包里取出狗狗的餐盘,放进狗粮。四眼坐在餐盘前,静静看着号外。 我说:“它怎么不吃?” 号外说:“我没发号施——施令。” 我说:“吃吧!” 四眼还是看号外,并不吃。 号外小声说:“吃——吃吧。” 它这才扑到狗粮上,饕餮大吃。 浆汁儿笑:“必须得说吃——吃吧。” 我看着四眼,心里在琢磨刚才谁在偷看我。应该是张回,他和我相对而坐,中间挡着白欣欣和衣舞。 我突然抬起头,从白欣欣和衣舞之间的空隙看过去,与一双眼睛撞到了一起,这双眼睛迅速移开了。 是黄夕。 他跟张回同车,走了数个钟头,肯定一直在闲聊。难道他发现了什么破绽?难道他有话想对我说? 我起身问老板:“这里有卫生间吗?” 老板告诉我, 茅厕在外面。 我出去了,躲在小饭馆的背后,给黄夕发了个短信:你要跟我谈谈吗? 估计里面太炒了,黄夕根本没听见。他没回。 等了一会儿,我回到了小饭馆,布布和徐尔戈已经结了账。 大家一起离开了小饭馆。 接下来,我们就要进入戈壁滩了。 我让魏早和帕万走在最前头,我和浆汁儿殿后。 车队上了公路之后,走了不远,我前面那辆车停下来了,是黄夕的车,接着,黄夕和张回一起下了车,朝我走过来。 浆汁儿问:“他们怎么了?” 我说:“不知道。” 两个人走到我的车旁,我把车窗降下来。 黄夕说:“周老大,十分抱歉……” 我很不解:“你抱歉什么?” 他说:“我想退出。” 我愣了一下,对他说:“决定了?” 他点了点头,说:“我昨天几乎一夜没睡,最后我承认,我没这个胆量。我希望你们也考虑考虑。” 我看了看浆汁儿。 浆汁儿说:“你不用看我,我都考虑23年了!” 我说:“那好吧,黄夕,希望我们都一路顺利。” 他说:“我的车上没有公共物资,我把备胎留给你们吧。” 我说:“谢谢,不用了,你的路还远着呢。” 然后,我对张回说:“你上我的车。” 张回就爬上来,坐在了后座上。 黄夕说:“周老大,最后,我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吗?” 我说:“没问题。” 我跳下车,和黄夕走到了车尾。 我以为他想说张回的事儿,没料到他说的是:“我有个不好的猜测……” 我盯住了他的眼睛:“是什么?” 他说:“我很犹豫,不说吧,万一出了事儿,我之前没有提醒你们,我会自责一辈子;说了吧,最后你们肯定还是要去穿越,那会给你们造成心理阴影……” 我说:“没关系,你说吧。”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说出来:“我感觉这次穿越罗布泊,大家会遇难,最后只有一个人能走出来。” 第10章 对证 只有一个人能走出来! 我说:“你为什么这么说?” 黄夕笑了笑:“如果你不信,那就当是无稽之谈吧。” 我说:“你是不是发现了张回有问题?” 他说:“不是。” 我说:“有什么你就直说!这牵扯到11个人的安全!” 他说:“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走了,你们保重。” 黄夕真的退出了。 他离开车队,沿公路返回库尔勒,然后去哈密,他将从那里返回山东。 车队剩下了5辆车。 我让大家停下来,在公路上聚集,然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 大家互相看了看,静默。 魏早先说话了:“二x!” 没想到,这个退伍兵这么有脾气。 接着,他怒气冲冲地说:“临阵退出,这不是涣散军心吗!” 我说:“不说了,来去自愿。我和浆汁儿没问题,你们呢?” 白欣欣说:“就算你退出,我也要继续。” 号外说:“我也继——继续。” 张回说:“我继续。” 徐尔戈说:“我继续。” 魏早说:“就算剩下我一个人,我也要去。” 布布说:“我没问题。” 孟小帅说:“大家都去我就去。” 衣舞朝着我点了点头。 我说:“走起!” 从这个地方,我们就离开了公路,扑向了茫茫的戈壁滩。死亡的气息若有若无地出现了,我的心又提高了一截。 第一辆车上是魏早和向导。 第二辆车上是布布和徐尔戈。 第三辆车上是孟小帅、号外和四眼。 第四辆车上是白欣欣和衣舞。 最后一辆车上是我、浆汁儿和张回。我开的是路虎卫士,白色的。 坚硬的公路没有了,偶尔在戈壁滩上能看到两条车辙,断断续续,走着走着又不见了。我们看到了一辆无人认领的卡车,它被大风吹翻在路旁,不知道多少年了,几乎看不出颜色,玻璃都碎了,四个轮胎是瘪的。 我特意留意了一下,车里没有尸骨。 浆汁儿举着手机在拍。 张回坐在后座上,一直没说话。 我和浆汁儿的后脑勺,都在张回的监控下。我们却看不见他的表情和动作。 我把车停下来,回头说:“张回,你和浆汁儿换换。” 浆汁儿说:“为什么?” 我说:“副驾不安全,保护女性。” 张回听了这话,赶紧“噢”了一声,打开车门跳出去。 浆汁儿没客气,她说:“那我去后座睡觉了啊。” 我说:“有毯子,盖上点儿。” 浆汁儿说:“你的毯子?那还是算了吧。” 浆汁儿拎着她的挎包去了后座,我和张回并排坐在了前面。 继续行进。 我们尚未进入罗布泊。 戈壁滩上,根本不见人烟。只是很远的地方出现过一排低矮歪斜的土屋,那叫土窝子,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不知道是铁矿工人住的,还是犯人住的。 这是我们最后见到的人类房舍。 戈壁滩的风越来越大,吹得车子有些飘。 我说:“张回,咱们聊聊天吧。” 他说:“好哇。” 我说:“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他说:“省司法学校。” 我说:“你能讲讲监狱的故事吗?提提神。” 他说:“其实,在监狱工作很枯燥。” 我说:“在外人看来很神秘。” 他说:“我们监狱有两个犯人,他们进来之前在同一个县城,一个是南霸天,一个是北霸天,有一天,他们为了抢地盘,率领几十号弟兄火拼,满地都是血,最后,那些弟兄都跑光了,剩下他俩决战,南霸天砍掉了北霸天的鼻子,北霸天咬掉了南霸天的一只耳朵。他们被判刑之后,都送进了我们监狱。放风的时候,两个人不能见面,只要见了面,立刻就像疯狗一样冲到一起,拼死肉搏,拽都拽不开……” 我说:“两个人的脑袋都进水了。” 他说:“有些犯人常年呆在监狱里,太寂寞了,就创造游戏混时间。监狱里什么多?老鼠多。他们把老鼠捉住,掰断它们的腿,或者戳瞎它们的眼睛,看着它们一瘸一拐,四处乱撞,寻开心。我就见过两只老鼠,一只腿断了,一只眼瞎了,瘸老鼠在前面带路,瞎老鼠咬着它的尾巴,跟在后面。我猜,它们是一对儿……” 我说:“挺悲凉的。” 他继续说:“有个犯人,原来是个官员,跟一个二流明星有染,为了她,贪污受贿,结果被抓了。进来之后,他的表现一直很好,有一天,他却突然发了疯,跟另一个犯人打在了一起。事后大家才知道,另一个犯人原来是个煤老板,他涉黑被判刑,那天,煤老板偶然说起了那个二流明星,他说那是他的情人之一。官员勃然大怒,因为对方亵渎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于是两个人就像小孩一样打起来……” 我转头看了看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讲的怎么都是犯人的事儿,而没有狱警的事儿?” 他愣了愣,说:“好吧,我给你讲个很二的同事……” 我说:“没关系,还是犯人的故事耐听。能说说另一个章回吗?” 他一愣:“谁?” 我说:“就是你说的那个逃犯。” 他一下笑出来:“周老大,你的记忆力真强!……说起来很可惜,他和我算是校友,也在省司法学校读过书,只是后来被开除了。” 我说:“他杀了什么人?” 张回说:“他女朋友的妈。那个女人不同意女儿和他谈恋爱,他喝了点酒,想找那个女人谈谈,没想到,那个女人说话太难听,刺激了他,两个人就扭打到了一起,他把那个女人的脑袋撞到暖气上,挂了。” 我突然说:“你家里人知道你来罗布泊吗?” 他想了想说:“他们知道我出来旅游了,只是不知道我来了罗布泊,我怕他们担心。” 我说:“我觉得,你该给单位和家里人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他说:“我的手机在背包里,丢了。没关系,不打了。” 我再次看了看他:“你的手机也丢了?” 他说:“走出罗布泊之后,我会买个新的。” 我把手机掏出来,递给他:“你用我的吧。” 他说:“谢谢,不需要的。” 我转过脸来,咄咄逼人地盯着他,一直举着手机:“进入罗布泊之后,我们就和外界失去联系了,说不定多少天,你不觉得你该给他们打个电话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很明显在琢磨我的用意。 终于,他接过了电话。 我双手抓住了方向盘。 他犹豫了一下,开始拨号。 我眼睛的余光严密关注着他。 他举起手机,说话了:“……喂?” 我努力听手机里的声音,车子太颠,引擎声太大,听不清。 张回:“爸,我是张回!” 对方好像反问了一句:“你是张回?”是个50岁左右男子的声音。 张回:“是我,我现在在新疆呢!” 对方隐约说的是:“你怎么跑出那么远啊?” 张回:“我来旅行的。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差不多一周之后回去,中间也不给你们打电话了,我一切都好!” 对方隐约说的是:“那就好,那就好!……” 张回:“拜拜!” 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 接着,他看了看我,我目视正前方,静静地开车。 这种对峙告诉他,他必须给单位打个电话。这不是他愿意不愿意的事了。 他想了想,很自觉地又拨了一个电话。 我侧了侧脸,盯住了他的手。我大概记得昨天那个电话号,我感觉,他拨的应该是麦南监狱的电话。 “喂?我是张回。” 张回把脑袋转向了车窗外,我一点都听不清里面的声音了。 “我现在到新疆了,正在进入罗布泊。” 我使劲竖起耳朵,依然听不清。 “这是我唯一的心愿,我必须要完成。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我给你们带新疆大枣……我挂了,拜拜。” 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装进了口袋。 浆汁儿一直无声,估计她睡着了。 我在大脑里反复回放他刚才的通话。 说他是一名狱警,似乎没什么问题。 他开口就说:爸,我是张回! 对方肯定是他的父亲,如果他打给了一个朋友,那么,对方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个人不可能那么自然地聊下去。 既然对方是他的父亲,那么,可以肯定,他就是叫张回。 他说过,他家人知道他出来旅游,但不知道他来了罗布泊,于是,父亲听说他在新疆,很惊讶:你怎么跑出那么远啊? 张回说,他来这里旅行,然后,他很快就挂了电话。 接着,他打给 了监狱,他说他是张回,他正在进入罗布泊,并答应回去给同事们带新疆大枣…… 换个角度,假如他是逃犯章回,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给父亲打电话,说他是章回。 他逃跑之后,公安肯定去过他家,他父亲当然知道他逃跑了,突然接到他的电话,必然很吃惊:你是章回? 他说他现在在新疆。 父亲更加吃惊了:你怎么跑出那么远啊? 这里有个关键的字——“跑”。 他说,他来新疆旅行,一切都好,接着就匆匆忙忙要挂掉电话。 父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木讷地重复:那就好,那就好!…… 接着,章回又给麦南监狱打了一个电话。 他在监狱蹲了7年,你让他拨到其他单位,他肯定想不出电话号码。他只知道麦南监狱的电话号码。 他说他是章回。 章回越狱,在麦南监狱是大事,突然接到章回的电话,值班员肯定很震惊,他也许一边压制激烈的心跳,一边不动声色地问:你在哪儿? 章回说,他现在正在进入罗布泊。 对方也许是这样说的:章回,你在监狱呆了7年,应该了解法律的,你必须马上回来,不然会罪上加罪! 章回沉着地说,他一定要完成他这个心愿,然后,他会回去的…… 如果此人真是逃犯章回,他当着我的面,把电话打给了他的父亲,打给了他逃脱的监狱——这等强大的心理素质,已经透着恐怖了。 窗外光秃秃的,只能见到一丛丛黑乎乎的骆驼刺。 这个景致对于我并不陌生,我年少的时候服兵役,在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戈壁草原放过羊,那里除了半青半黄的小草,就是遍地坚硬的骆驼刺。我还知道,某个季节骆驼刺会结果,红色的,小而圆,星星点点密密匝匝,就像一颗颗玛瑙。 不远处,出现了几棵沙枣树。 我把车慢慢停下来。 没有路,不用靠边,也无需打双闪,后面只有几条辙印,以及遥远的地平线。 张回说:“周老大,怎么了?” 我说:“我撒尿。” 实际上,我依然不放心,我要躲开,然后重拨刚才的电话,再次核实。 如果他真是狱警张回,我会彻底拆掉内心的疑 虑,坦坦荡荡地上路。 如果他是逃犯章回,我会让整个团队停止前进,押送他返回若羌,交给派出所。 他说:“我跟你一块去。” 我看了看他,说:“你先去吧。” 他笑了笑:“怎么了?” 我说:“女人上厕所才喜欢搭伴儿。” 他说:“那我去了。憋半天了。” 浆汁儿从后座爬起来,问:“怎么停下来了?” 我说:“你接着睡。” 张回跑向了那几棵沙枣树。 我赶紧掏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调出了他打给父亲的那个电话号,重拨。 等了半天,传来三声“嘀嘀嘀”,然后就安静了。 我看了看手机,心里一紧——正巧到了这个地方,手机没信号了。 第11章 神秘的录像机 这时候是下午两点多钟。 浆汁儿已经精神了。 我和她下了车,站在了戈壁滩上。 无边的沙砾,浩浩荡荡的大风。 浆汁儿张开双臂,迎着风,闭上了眼睛。 我的鞋底感觉到了沙砾的硬度,我的肌肤感觉到了风的硬度。 浆汁儿说:“哎,周德东,你要是累了,我替你。” 我说:“我希望这是你最后叫我周德东。” 她说:“其实,我也喜欢周老大这个名字,你写书为什么要用周德东呢?” 我说:“飞橙也挺好,你为什么改成浆汁儿呢?” 她说:“飞橙其实是我姐的名字。她死了,我妈受了刺激,变得疯疯癫癫,时好时坏,犯病的时候就叫我飞橙。” 我说:“对不起。” 她说:“没事儿,过去快一年了,我已经从阴影中走出来了。” 我说:“你会开车?” 她说:“我有驾照啊!” 我说:“这个地方没有警察,有没有驾照不重要,问题是你会开吗?” 她不屑地说:“一马平川,猪都会开!” 我说:“那好,等我累了,你来。再对你说一遍,从此叫我周老大。” 她说:“这样吧,有人的时候我叫你周老大,没人的时候我叫你周德东。” 我无奈地笑了:“你为什么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呢!” 她说:“我就喜欢搅事儿。你要是不喜欢我,我换车。” 张回远远地走回来。 我小声说:“我提醒你一下,不要扩散——警惕点这个张回。” 她瞪大眼睛问:“为什么?” 我说:“他没有身份证,说不定是个在逃的杀人犯。” 她说:“如果他真有问题,你就杀了他,罗布泊多一具尸骨,没人注意。我给你递刀子。” 我转头看了看她。 前面的车已经走远。 对讲机响了。 我上车接起来,是魏早,他说:“周老大,什么情况?” 我说:“没情况,立刻跟上。” 浆汁儿和张回也上了车。 张回继续坐在副驾上。 张回说:“周老大 ,你不去了?” 我说:“解决了。” 开动。 很快,我们就追上了前面的车。 其实,根本看不见车,只是冲天的尘土。 戈壁滩没什么景致,大家心急火燎地赶路,好像到了罗布泊就有了景致。其实想一想,那片盐壳之地比戈壁滩更单调。 不过,大家依然兴致勃勃地朝前冲。 这多像人生。 我回头说:“浆汁儿,要不然你来试试?” 她说:“好哇。” 我停下车,和浆汁儿换了位子。 她去年拿到驾照,再没动过车,只是掌握操作步骤,极不熟练。她挂档起步的时候,一下灭火了。 我说:“你把挎包摘下来,放在后座上。” 她说:“不用。” 打着火之后,她再次挂档,加大油门,车一下窜了出去。 茫茫戈壁滩,她想撞人都找不着,由她去吧。 我说:“浆汁儿,你跟着前面那辆车,它快你也快,它慢你也慢,别朝相反方向开就行了。” 她说:“别啰嗦了,我交规考的是100分!” 我说:“真幽默。” 然后,我在后座躺下来,打算睡一会儿。 我的车密封极好,到了戈壁滩却不灵了,大风无孔不入,后座上已经有了一层沙土,我的鼻孔很不舒服。 车颠颠晃晃,我迷迷瞪瞪地进入了一个故事。我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好像在做梦,又好像在构思—— 前面的车遇到了一片辽阔的水域,把路挡住了,车队全部停下来。 我们这辆车追上来,大家只看见张回下来了。 一个人问:“你们车上不是三个人吗?他俩呢?” 张回说:“他俩回去了。” 一个人问:“回去了?怎么不通知我们一声啊!” 张回说:“我哪知道!一个小时前,他俩下了车,朝回走了。” 大家不再关心我和浆汁儿的事儿,继续讨论那片水怎么过。 其实,这个逃犯对我和浆汁儿下了毒手。好像我在他的胸前看到了烙痕,是个蓝色的“囚”字。他凶相毕露了。 我的小腹被扎了一刀。 浆汁 儿被割了脖子,她一边流血一边看着我哭。 接着,我们被张回拖到车下,埋在了沙子里。 我们都没死,离大家只有半里远,听得见他们说话。 那沙子不坚实,我们在缓缓下沉。 我很着急,现在我们的上面是个沙堆,随着我们下沉,沙堆越来越小,眼看就平了。沙堆平了之后,其他人更看不到我们了。 我挣扎着往出爬。 我还记得,我写《藏在你生活中的365种致命危险》时,有一则是针对流沙的:不要站立,要摆成“大”字趴着,尽量扩大身体与流沙的接触面积,慢慢爬到安全地带。 可是,我和浆汁儿越陷越深…… 整个车队对我和浆汁儿的处境一无所知,他们竟然从水面上开了过去,越来越远…… 我一下就醒了,迅速坐起来。 张回扭头看了看我,又把脑袋转向了车窗外。 浆汁儿已经开得挺熟练了,并且打开了音乐,又是朱哲琴。 我抓起对讲机,对前面的白欣欣说:“白欣欣,你们慢点儿,让我们走在你前头。” 张回再次回头看了看我。 我看都不看他。 我唯一不信任的人是张回,我和浆汁儿跟他走在最后,要是真出什么事儿,前面的人毫无察觉。 张回自称他的背包丢了,但是他还有一只斜挎的军绿色书包,一直不离身,鬼知道那里装着什么。 我们买的那把刀放在白欣欣的房车上。 白欣欣有些抵触地说:“用不着跟我打招呼,油门在你脚底下,超啊。” 我放下对讲机,对浆汁儿说:“超过去。” 浆汁儿很自信地加大了油门,很快就冲到了白欣欣那辆房车的前面。 我回头看了看,透过沙土,白欣欣一边开车一边跟衣舞聊着什么,兴致很高。衣舞透过沙土朝我的车看过来。白欣欣的车厢伸出一个大大的“额头”,压在驾驶室之上,那是车厢的储物空间,看起来很滑稽。 又开出了大约一个钟头,魏早的车停下来,后面的车依次停下来。 浆汁儿停车时又出了问题,差点撞到孟小帅那辆车的车尾上。孟小帅开的是粉色悍马,车尾贴着:如果你碰我屁屁,我不喊非礼,只要财礼。 我下了车,走向魏早的车。 旁边是个干涸的古河床,岸上是连绵的沙丘。 魏早也下来了。 我说:“魏早,怎么不走了?” 他朝前面指了指:“周老大,你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光秃秃的沙子上有个黑糊糊的东西。绝对不是石头,一点不反光。 那是什么? 我走过去,渐渐看清那是个黑色帆布背包,半埋在沙土中。 我抓住它使劲拽,背包就四分五裂了,帆布都糟了。里面露出一只录像机,大面积烤漆已经剥落,凹处糊满了尘土。 我的心“嘭嘭嘭”地跳起来,不是害怕,是激动。 虽然还没有进入罗布泊,但我们已经在戈壁滩上行驶了数个钟头,这里早已经绝了人迹,谁把录像机掉在了这个地方? 除了录像机,背包内再没什么东西了。 录像机的取景框打开着,呈现着黑屏。鬼知道它被扔在这里几个月还是几年了,肯定不能用了。 不过,我还是小心地把它拿起来,吹着它身上的沙土,把取景框合上了。 大家陆续走过来,孟小帅问:“你拿的那是什么啊?” 我说:“废品。” 她走上前来,惊讶地说:“录像机?” 我说:“这算什么,说不定还能捡到飞机轮子呢。” 我找到了录像机开关,按了按,果然没反应。早没电了。 我说:“大家四下转转,看看有没有别的东西。” 孟小帅说:“比如?” 我说:“身份证和钱包之类。” 她说:“我最喜欢寻宝啦!”然后就去沙土中搜寻了。 我补充一句:“或者尸骨。” 大家找东西,我还在捣鼓这只录像机。 浆汁儿问旁边的徐尔戈:“古代这里是什么地方?” 徐尔戈摇摇头。自从在会议室碰面之后,我发现他很少说话了。 布布说:“西域长史府吧。我瞎说的。” 浆汁儿说:“那说不定我们能找到什么文物。” 十几分钟之后,大家一无所获。 我想起了什么,突然问衣舞:“你是不是带录像机了?” 衣舞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把手中这只录像机的电池抠出来,让她看了看:“你用的是这种电池吗?” 她摇了摇头。 我很失望,挥挥手说:“走吧,咱们继续赶路。” 大家各自回到了车上。 我把录像机带回了车里。 依然是浆汁儿驾车。 我坐在车窗旁,举着布布的望远镜看外面。 大约走出了几公里,又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吸引了我的视线。 我说:“浆汁儿,你停一下!” 她说:“怎么了?” 我说:“我看到了什么东西。” 她把车停下来:“哪儿啊?” 我说:“你等着就行了。” 张回说:“我跟你去吗?” 我说:“不用。” 我下了车,听见白欣欣按了几下喇叭,我对他喊道:“等我几分钟!” 白欣欣从车窗里探出了脑袋:“长官,又怎么了?” 我没理他。 那堆黑乎乎的东西位于一处沙丘下,最初看上去,很像谁扔掉的儿童滑梯。 事后,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一具死尸怎么能看成是一个滑梯呢? 也许是角度问题,也许是光线问题。 当我看清那是一具死尸的时候,全身都冷了一下。他很可能跟我们一样,也是一个探险者,为什么死在这里了,永远无人知晓。 我萌生了一个很不吉利的念头,假如我死了,最终的姿势会是什么样呢? 我想,一定不会这么丑,当我觉得自己快不行了,一定要静静地躺下来,躺成一个舒展的样子,然后,我会在心里对老天说:我准备好了,关灯吧! 接下来,太阳就像可调节亮度的灯泡一样,渐渐变暗,世界终于变成黑屏…… 假如多年之后,有人路过我的尸骨,他们不至于那么害怕。 我面前的尸骨是个男子,他靠在沙丘上,脑袋歪着,右手很别扭地搭在左边的脖子上,一条左腿朝外弯曲。他的脸部已经露出骨头,衣服也开始腐烂。不远处,丢着一只旅游鞋,一半在沙土里,一半在沙土外。 纤维腐烂需要两年,我大概推测出了他遇难的时间。 那么,我捡到的录像机很可能是他的物品。 我一步步后退 ,终于回到了车上。 浆汁儿问:“那是什么东西啊?” 我说:“一截烂掉的木头。” 浆汁儿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我,说:“我也要去看看。” 我说:“别耽误时间了,走。” 浆汁儿开始不讲理了:“凭什么我就不能去看?” 我低声说:“是个死尸。” 浆汁儿眨巴眨巴眼睛,终于不说话了。 车继续行驶。 进入戈壁滩之后,直到看见那具无名尸骨,我才真正感觉到了死亡的压抑气息。本来,我不想告诉大家,要不是浆汁儿太任性,我也不打算告诉她。 如果,录像机是那个男子的,他在临死之前录下了什么? 《女巫布莱尔》是精心编导的伪纪实,而这只录像机里的内容才是真纪实! 我又好奇又恐惧。 突然,我再次想到了衣舞。 我让浆汁儿停下车,然后拦住了白欣欣的房车。 我拿着录像机走过去,对衣舞说:“你把你的充电器拿来给我试试。” 衣舞站起身,去了车厢。 白欣欣说:“要是有限制级镜头,别忘了给我们共享下。” 我说:“我猜是恐怖片。” 衣舞从她的行李中找出充电器,递给我。 我试着往录像机里插了插,竟然插进去了! 我说:“我用一下,好吗?” 衣舞说:“你拿去用吧,我不怕。” 我看了看她,意识到她说的其实是——我不拍。我发现她个别发音说不清楚。 我快步回到我的车上,连接车上电源,录像机开始充电。 很快,我就会打开这只黑匣子了…… 第12章 扎营 此时,我们位于塔里木盆地最低处。 晚上8点钟,这里是美丽的黄昏。 在一个低洼避风的地方,大家停下车来,准备扎营了。 温差大,天变得很冷,风越来越大。 新疆常年刮东北风,因此,我们把5辆车摆成一排,在车辆西南方向搭帐篷。 除了衣舞有些安静,徐尔戈有些缄默,大家下了车之后,兴致都很高。四眼第一次从车上跳下来,很自觉地跑到远处,在荒漠上撒下第一泡尿,然后跑回来,乖乖地站在了号外旁边。 不管是狗狗,还是小孩,我觉得都应该更狂野一些。四眼过于乖顺了。 孟小帅拿着手机在拍照。 白欣欣似乎最兴奋,朝着远天远地吼起了黄梅戏:“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哇好新鲜哪!……” 白欣欣那辆房车属于自行式b型房车,他改装了一下,可以睡三个人。 我说:“白欣欣,你愿意再接纳两个人吗?” 白欣欣停了唱,故作风度地笑了笑:“除了男的。” 我说:“你们,谁愿意跟他睡在房车里?” 孟小帅高高地举起手来:“我!” 我说:“一个。” 布布主动说:“让她们去吧,我睡帐篷。” 浆汁儿没表态。 我说:“衣舞,你呢?” 她有些犹豫。 白欣欣说:“衣舞,你睡房车,晚上我们看美剧。” 衣舞说:“好吧,我塞房车。”她说她睡房车。 剩下了6男2女。 我说:“搭4顶帐篷就够了。” 大家一起动手,场面看起来有点热火朝天。 很快,4顶帐篷就搭起来了,一色军绿,呈四角形,全部朝着西南。 我选定了一顶帐篷,说:“我睡这个。” 然后,我对张回说:“你跟我睡一顶帐篷。” 张回说:“好的。你帮我开下车门,我把我的挎包拿来。” 我把车钥匙给了他。 接着,我对大家说:“你们怎么睡?” 大家都没说话。 布布说:“周老大,你安排一下吧。” 我 说:“好。” 张回把挎包放进了帐篷,走过来。 我说:“我和张回睡一个帐篷。张回,你现在去埋锅垒灶吧。” 他说:“嗯。”然后转身就去干活了。 接着,我看了看每个人,说:“魏早,你和帕万睡一个帐篷。” 魏早说:“没问题。” 我说:“徐尔戈和号外睡一个帐篷。浆汁儿,你跟布布睡一起。” 浆汁儿突然说:“我要跟你睡一个帐篷。”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看了看她,问了句很愚蠢的话:“为什么?” 她瞪着我说:“不行吗?” 我想了想,说:“行啊。布布,那你睡在他们哪个帐篷里吧。” 布布看着浆汁儿,很宽厚地笑了:“我一个人睡就行。其实,我喜欢安静,我女儿布丁丁回家的时候,我们都睡两个房间。” 正在挖坑的张回直起身来,说:“周老大,那我睡徐尔戈和号外那个帐篷。” 我说:“行。” 众人开始忙活晚餐。 气温下降得非常快,大家纷纷换上了厚衣服。布布甚至穿上了一件花棉袄。 晚餐是牛肉火腿,熏肠,煮白菜,下挂面。 我们喝了酒。 我拿来吉他,给大家唱歌: 在那片温带草原上,我和她相遇。她的毡房离我最近,算是遥远的邻居。我喂过她的枣红马,她缝过我的军大衣,很好的天气。我和她种族不同言语不通,我和她在一起只是默默相依,据说这样的爱情天长地久,没有悲剧。后来吧,我回到了城市,四处奔忙追名逐利,偶然想起旧日情人,如今又是谁的邻居?那片天肯定还蓝,那片草肯定还绿,可是我把浪漫丢了在何方,可是我把哭声丢在了哪里…… 唱完了,大家鼓掌。 布布问:“这么好听,谁的歌啊?” 浆汁儿抢先说:“周德东的。” 布布问:“周德东是谁?” 我说:“一个不出名的歌手。” 这时候已经10点多钟了,天彻底黑下来,我们亮起了车灯。 大家吃饱喝足,把垃圾埋进沙子下,各自回帐篷休息。 营地很快安静下来。 荒漠第一夜,别看大家又喝 酒又唱歌,我却清楚,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坠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那是解不开的死亡威胁。 我和浆汁儿的帐篷挨着房车,对面是魏早和帕万。 我旁边是布布的帐篷,她对面是徐尔戈、号外和张回。 这种军用帐篷就像小房子,可以睡下10个人,就算三个人睡在里面都是奢侈的。之所以买这种帐篷,只是因为它牢固,不会被荒漠大风吹倒。 我们在营地西南大约100米的下风口,搭建了公共厕所。 走进帐篷后,我和浆汁儿各睡一头,睡袋与睡袋相距3米。 她把绣着小红花的黑色挎包放在旁边,在睡袋上坐下来。风推动着帐篷,“呼嗒呼嗒”响。 浆汁儿说:“你辜负过多少女孩啊?” 我把吉他放在睡袋旁,看了看她说:“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了?” 浆汁儿说:“你自己唱的啊。” 我说:“其实我的情感经历挺单纯的,遇到我老婆,结婚,然后离婚。” 浆汁儿说:“男人的鬼话。” 我说:“你不信就算了。” 她说:“你有那么多女粉丝,肯定不乏胸大无脑的。” 我说:“女粉丝的那种喜欢只在精神层面,不真实。” 浆汁儿说:“你老婆是你的粉丝吗?” 我想了想说:“曾经是。” 浆汁儿说:“她也不真实?” 我说:“我们在现实中见面了,相爱了,她由粉丝变成了老婆。” 浆汁儿说:“你讲讲你和粉丝的故事吧。” 我说:“嗯,前不久,我遇到一个大叔控,结果大叔被控……” 浆汁儿专注起来:“被控?我喜欢听!” 我说:“她18岁,东北的,天天给我写私信。有一天,她突然说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我,要我娶她,如果我不答应她就自杀……” 浆汁儿说:“脑子有问题。你报警啊?” 我说:“我想过,报警的话,似乎是最负责任的办法,其实最不负责任——她没有爬到高压电线塔上,警察去了做什么?只要警察一离开,她该自杀还是会自杀。” 浆汁儿说:“那你怎么办的?” 我说:“我去东北和她见了一面。” 浆汁儿说:“然后呢 ?” 我说:“我和她聊了几个钟头,她不再坚持了。” 浆汁儿说:“这么说来,你挺善良啊。” 我笑了笑,说:“我把这次成功理解为‘见光死’。” 浆汁儿说:“还有吗?” 我说:“什么?” 浆汁儿说:“你和粉丝的故事。” 我说:“没有了。” 浆汁儿说:“我给你讲一个?” 我说:“你的爱情故事?” 浆汁儿说:“不,你和粉丝的故事。” 我说:“你对我这么了解?” 浆汁儿说:“故事的女主人公叫甜xxxxx。” 我说:“噢,我写过这个故事,名字叫《包裹》。很多读者曾经问我,是不是真事儿……” 浆汁儿说:“我知道是真事儿。” 我说:“你怎么知道?” 浆汁儿说:“你写得太真实了,假的编不了那么像。” 我说:“对头。” 我嘴上应付着,心里却在琢磨她。 在这个团队里,只有她了解我的根底。为什么她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为什么她要跟我睡一顶帐篷?为什么她提起了那篇叫《包裹》的故事? 外面的风更大了,紧绷绷的帐篷壁布朝里鼓出了肚子。 我说:“我出去看看,你睡吧。” 浆汁儿说:“你去看什么?” 我说:“巡夜。” 她说:“我知道你是不想提甜xxxxx。去吧。” 我走出帐篷之后,浆汁儿关掉了应急灯。 车灯关了,灶火灭了,所有帐篷都黑着。 我看了看布布对面的那顶帐篷,无声无息。看来,徐尔戈、号外和张回都睡了,四眼真安静,在这个陌生的戈壁滩里竟然一声不吭。 在这片无垠的荒漠上,人类的灯是渺小的,暂时的,不可靠的,相比之下,黑夜势不可挡,吞没一切。 旁边有一个小山,我爬到了最高处。 小山是无数碎石堆成的,一踩就下陷。风太大,我有些站不稳,摸索着坐下来,从夹克里掏出了那只录像机…… 第13章 另一个团队 录像机打开了,里面总共有8个视频文件。 我的心跳加快了。 我打开了第一个视频文件—— 遗憾的是,画面上没有显示日期,无法判断是哪年拍的。看旁边房子的牌匾,应该是若羌县。 这只录像机之所以拿在我的手里,那就说明,视频中的人很可能已经遇难了,却不为人知。 大清早,一个女的,二十六七岁吧,长相一般,她对着镜头挥挥手,说:“出发喽!” 一个光头男子站在她旁边,大概30岁的样子,长的异常高大,他也朝镜头挥了挥手。 另一个男子正在朝车上放东西,只有一个背影。 我不确定,他们两个哪个是我见到的那具尸体。 我也不确定拿录像机的人是男是女。 录像机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对准了那个背对镜头的男子,这时候我听见拿录像机的人说话了:“大物(音),说句话。” 说话的人是男性。 那个叫大物的男子回过头,稍微年轻些,他的笑容有些憨,声音也有些憨:“万事俱备,连东风都不欠了,走起!” 录像机上车,画面乱晃,车座,档位,工具箱……接着视频就没了。 我又打开了第二个视频。 他们已经来到了戈壁滩上,车在颠簸,窗上蒙着尘土,录像机拍摄着沿途光秃秃的景色。 我很想听到车里人说话,也许他们会提到日期。 他们却缄默着,只有震耳的汽车引擎声。看来,他们已经很疲惫了。 终于,开车的人说话了:“李桦(音),你睡会儿吧,这里没什么好拍的,见到雅丹再拍。” 噢,拍录像的人叫李桦。 李桦把镜头对准了开车的人,正是那个光头男子,他见李桦拍他,转过脸来看了看,继续全神贯注地开车。这个人长的有点凶。 镜头继续转向车窗外。 我快进,一直是连绵不断的戈壁滩。视频终于没了。 我判断,车里只有李桦和那个光头男子,而大物和另外那个女的在另一辆车里。 我打开了第三个视频。 他们果然遇见了雅丹群。 雅丹是维吾尔族语,意思是“险峻的土台”。这些土台是大漠狂风雕塑出来的,有的椭园形, 有的长条状,矮的几米,高的几十米,它们被雕刻出各种形状,绵延不断,看上去就像古代城堡,因此俗称“魔鬼城”,气势慑人,非常壮观。 那个女的攀上去了。 镜头远远地拍着她。视频中响着风的呼哨。 我听见那个大物憨憨的声音:“米豆(音),你小心点儿!” 女的叫米豆。 米豆停在几米高的地方,不敢继续爬了,回过身来喊道:“桦子(音),近点儿拍啊!” 李桦就慢慢走近了她。 光头男子叫他李桦,米豆叫他桦子,可以判断,这四个人在生活中认识,结伴来的。至少米豆和李桦很熟。 李桦把录像机递给旁边的人:“你拍,我也上去看看!” 旁边的人不知道是大物还是光头男子,他把录像机接过去,继续拍。我看到李桦的背影从镜头一侧跑了出去,他穿着一件黑色夹克。他爬上一座土台,在十几米高的地方停下,转过脸来,头发被吹得根根朝后飞,他张开双臂呼喊起来:“罗布泊,我来了!我看见了!我征服了!” 那是公元前47年凯撒大帝的经典之语。 很快,两个人小心地爬下来,视频结束。 我打开了第四个视频。 画面中出现了茫茫盐壳之地,镜头转过来,我看到沙土和碎石中立着一块碑,上面写着“余纯顺之墓1952—1996”,上方刻着余纯顺的头像。墓碑下摆着一些花圈,在大风中抖动。 余纯顺的墓碑离罗布泊湖心只有几十公里了。 他们已经到达罗布泊腹地。 米豆和大物走到墓碑前,敬上一瓶矿泉水,然后低头默哀。 除了风声,没人说话。 十几分钟之后,大家上车继续前行。视频结束。 我打开了第五个视频。 他们到达湖心了,那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上面写着“罗布泊湖心”。不过,没人欢呼雀跃,四个人似乎很平静。 除了李桦,其他几个人互相拍照。 在这个视频中,我依然没听到有人叫出那个光头男子的名字。 我打开了第六个视频。 一望无垠的戈壁滩,录像机在默默地拍摄。 拿录像机的人坐在后座上,叫大物的人在开车,那个光头男子坐在副驾位 子上。 突然,大物说:“警察会不会查出来啊!”看起来,这个人有点老实。 光头男子说:“绝对没问题,这种地方鬼都不来,主要是统一口径,米豆,你记住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回过头来,看到了录像机,立即说:“赶快关掉!” 视频就没了。 看来,当时拿录像机的人是米豆,而李桦不在车上。 听他们的对话,很可能三个人把李桦害了! 我顿时紧张起来。 三个人把一个人带到罗布泊,然后把他杀死——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不像是仇杀和情杀,也许,他们是生意合伙人…… 我赶紧打开了第七个视频。 四周是板结的盐壳,一片灰茫茫。 拿录像机的人坐在副驾位子上。 光头男子又回到了驾驶位子上,听声音,大物在后座。 几个人都不说话。 高高低低的盐壳,毫无变化,镜头持续了七八分钟。 光头男子突然说:“我们好像迷路了……” 米豆显然一惊,录像机就移到了脚下。 接着,只剩下了画外音。 米豆说:“你别吓唬我们啊。” 光头男子说:“你看那是什么东西?” 米豆说:“在哪儿?” 光头男子说:“右侧,右侧!” 接着,车停了下来,传来开车门的声音,下车的声音,听见那个光头男子喊道:“看看,这不是你昨天扔掉的鞋子吗!” 米豆绝望地说:“完了。” 接着,录像机就被关掉了。 我打开了第八个视频。 录像者并不在车里,他(她)好像在地上坐着,地貌变成了无边的戈壁滩。 没看到另外几个人在镜头里出现,除了风声,没有一个人说话。因此,也不知道是谁拿着录像机。 录像者就那么默默地拍着,长达十多分钟。 我一直看着枯燥的盐壳地,耐心等待出现人声,好判断他们究竟是几个人,什么处境。 时间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阳光很好。 录像者始终静默,慢慢移动着镜头。 突然,镜头里对准了一个方向,不动了。录像的人迅速拉近镜头,荒漠上竟然出现了一个车队,小得就像火柴盒,而且正朝相反方向驶去。 第一辆是绿色的切诺基。 第二辆是黑色的三菱帕杰罗。 第三辆是粉色的悍马。 第四辆是天蓝色的房车。 第五辆是白色的路虎卫士。 那是我们的车队! 录像的人手忙脚乱地关掉了录像机…… 现在,这只录像机拿在我的手里,我呆住了。 这时候,有人在背后拍了我一下。 我猛一回头,黑暗中站着张回。 第14章 edge 我立即盯住了张回的手。 夜色黑糊糊的,我感觉他夹克的袖子有点长,看不到他的两只手。 我本能地后退了两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1980年,科学家彭加木怎么失踪的?他只是出去找水,再也没回来。 2001年,寻找钾矿的王姓队员怎么失踪的?当时,另一辆卡车没跟上来,貌似半路抛锚了,他沿着来路回去寻找,从此就没了消息。 2009年,那个维族司机卡斯木怎么失踪的?他只是一个人离开大家,到附近转了转,却一去不返…… 如果,张回突然亮出刀子,把我捅死,随便埋在沙子中,那么我也就失踪了。 在人类聚居的任何地方,凶手杀了人,尸体就无法处理,不管藏在哪儿,早晚会被发现。戈壁滩却不一样,随处可见无名的尸骨,没人查。 并且,不管城市还是乡村,如果一个人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公安肯定立案侦查,抓不到凶手不会结案。 可是,此处是浩瀚的无人区,失踪一个人很平常,就算派直升机营救,看不到人影,也就返回去了…… 我低声问:“你怎么还没睡?” 他说:“有点兴奋,睡不着,我想和你说点心里话儿……” 我低低地说:“你说。” 他低头想了想,然后说:“别看我当了警察,其实,我从小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甚至不敢一个人走夜路,我一直在寻找机会,锻炼自己的胆量和勇气。” 我没说话。 他接着说:“读初中的时候,我就听说过罗布泊,又害怕,又向往……周老大,我知道你不信任我,现在,我来找你当面交流,说出这些心里话,其实已经是我的进步了。” 我还是不说话。 他继续说:“我知道,你之所以不信任我,就是因为我没有身份证。周老大,我们来的是无人区,又不是来看阅兵。身份证只是我们作为社会人的一个证明,而对于罗布泊,我们只是11个活物而已。” 天太黑了。 我不想再跟他聊下去。 我冷不丁说道:“去睡吧,明天我们还要赶路。” 他愣了愣,说:“……好。” 我没动。 他跟我对峙了一会儿,先退下小山,朝帐篷走了。 我这才 迈步。 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说:“周老大,我的挎包还在你的帐篷里呢。” 我说:“浆汁儿睡了,明早再来拿吧。” 他说:“那……明早我再来拿吧。” 我看着他钻进了帐篷,这才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浆汁儿果然已经睡了。 我摸黑把门帘上的金属栓插上,然后小心地绕过我的吉他,也钻进了睡袋。 我睡不着,在狼哭鬼嚎的风声中,回想刚才的录像。 自打一开始,那四个人的气氛就有些沉闷,没有冒险者的紧张和激动。到达了罗布泊的湖心之后,他们仍然很平静,好像他们来到罗布泊,就是为了完成某件事…… 分析了半天,毫无头绪。 接着,我开始琢磨张回的每句话。 他似乎很真诚。 如果,他真是一个冒牌的警察,那么此人的心机深不可测。他在监狱里与警察打了多年交道,具有极强的伪装能力,而我不是警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想着想着,我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我被一个刺耳的声音惊醒:“啪!——” 不,是两声。 第一声把我惊醒了,接着我又听到一声:“啪!——” 这声音就在我耳边。 我慌乱地爬起来,摸到应急灯,打开了。 浆汁儿醒了,她缩在睡袋中,只露出一张圆乎乎的脸,像个婴儿:“怎么了!” 我朝吉他看去——断了两根弦。 弹吉他的人都知道,吉他六根弦,分别是:e弦,a弦,d弦,g弦,b弦,e弦。 断的是a弦和b弦。 这是我此行遇到的又一件怪事儿。 我说:“吉他弦断了,对不起……” 她嘟囔了一句:“我以为它只会制造音乐,没想到还会制造噪音!”然后就翻过身去,继续睡了。 我把应急灯关掉,帐篷里又陷入了黑暗中。 我仔细听着浆汁儿的鼻息,她没有任何声音,我无法判断她有没有睡着。 我的吉他跟随我十几年了,从来没有断过弦。而这六根弦都是出发之前新换的,怎么会突然断了呢? 而且,如果断一根弦,那是偶然,偏偏在进入罗布 泊之前的这一夜,几乎在同一时间,接连断了两根弦!这怎么都无法理解。 我不愿多想了,闭上眼睛,想赶紧睡着。 风一刻不停,呼呼山响,我真怕它把整个帐篷掀到半空去,就像《飞屋环游记》那样。 这一夜,我睡得极其不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冷不丁再次醒过来。 四周一片黑暗。 那几顶帐篷内都平安无事吗? 我竖起耳朵听了听斜对面,那是徐尔戈、号外、张回睡的帐篷。 满耳朵都是大风的声音。 听着听着,我忽然感觉风声中隐藏着另一种声音,很细弱。 风声这么大,我怎么听到了如此细弱的声音?我马上意识到,这个细弱的声音就在我面前! 那是浆汁儿的呼吸声。 接着,我影影绰绰看到了一个黑影,端坐在我对面,离我顶多一尺远。 我打了个冷颤:“浆汁儿……” 那个黑影似乎在轻轻后退,终于隐没在了黑暗中。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看花眼了。一个人置身黑暗中,往往想象什么就会隐隐约约看到什么,其实那完全是错觉。 如果是浆汁儿,深更半夜她为什么从睡袋里爬出来,坐在黑暗中凝视我? 她想和我做爱? 就算我再自作多情,也不会愚蠢到这种地步。 我把身体转向她,努力瞪大眼睛,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我的思维慢慢又回到了那把吉他身上,是不是上天在暗示我什么呢? 莫名其妙断了两根弦…… 剩下四根弦…… e弦,d弦,g弦,e弦…… e,d,g,e…… 四个字母。 四个字母! 在英文中,edge是锋利的刀刃! 我陡然想起来,张回的挎包落在了我的帐篷里,说不定里面藏着一把杀猪刀。 我从睡袋里轻轻爬出来,四处摸了摸,终于摸到了他的挎包,很沉。我把手伸进去,摸到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在挎包的最下面,我真的摸到了一把刀,非常锋利,差点割到我的手! 他带着短刀! 在库尔勒,我提议购买刀具的时候,他并没有提 起他的刀。 一名警察外出可能带着枪,带着手铐,但不可能带着刀! 他究竟是谁? 我把手慢慢缩回来,忽然感觉不对头,我在挎包外摸到了一丛毛茸茸的东西,那是绣上去的花。 我错了,这是浆汁儿的挎包! 第15章 意外发现 浆汁儿一直挎包不离身,里面竟然装着凶器。 我开始琢磨这个团队,这次穿越,感觉到了某种藏不住的杀气。 就是说,我正和一个携带凶器的女孩,同居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她知道我的根底,我不知道她的根底。 我再没有睡着。 天渐渐亮了,风停了。 浆汁儿动了几下,爬起来。我闭上了眼睛。 那把公共的刀,放在房车里,今天夜里,我要把它拿来藏在睡袋里。 浆汁儿出去洗漱了,我听见,她背上了她的挎包。 我听见大家陆续起来了。 等浆汁儿回来的时候,我已经钻出了睡袋。 我说:“浆汁儿,我问你一件事儿,行吗?” 她说:“你怎么变得这么婉转了?” 我说:“你……怎么总背着你的挎包?” 她说:“牙具都在里头啊。” 我说:“你可以把牙具拿出来。” 她说:“大叔,你太关心我的挎包了。这里面装着我的钱包,我的身份证,我必须看护好。” 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来:“我从小学二年级就没人接送我了,那时候,我天天把家里的钥匙挂在脖子上。”然后,她举起挎包晃了晃:“就像这样。” 我突然说:“你的挎包里装着一把刀。” 她愣了一下,盯住了我:“你翻我的东西?” 我说:“我不信任张回,我以为那是张回的挎包。” 她审视了我一会儿,终于说:“我们这些人都是萍水相逢,我一个女孩子,难道不该小心点吗?” 我点了点头,说:“理解。” 她白了我一眼,说:“你理不理解都没关系。”说完,她就出去了。 我把视线转向了我的吉他。 难道,她带着那把刀真的仅仅是出于自我防护,对我没有任何威胁吗? 那么,冥冥之中的那个灵物为什么不通过吉他提醒我,她的挎包里装着卫生巾? 我走出了帐篷。 张回跑过来:“周老大,我拿我的挎包。” 我说:“好的。” 朝阳在地平线上蓬勃升起,那是和外面世界唯一共同的东西。 四眼跑过来,扑到 我的身上,一顿乱舔,它应该是在跟我打招呼。我一下感到它很亲切。 你可以觉得任何一个人可疑,但是你绝不会去怀疑一条狗。 一夜过后,白欣欣和孟小帅的关系变得更亲近了,两个人一边张罗早餐,一边放肆地说笑。徐尔戈似乎有些看不惯,他偶尔就冷冷地朝他们看一眼。 浆汁儿跑过去帮忙。 布布在活动筋骨。 魏早在检查车辆。 帕万一直很不合群,他蹲在那个小山下抽烟。他才20岁,抽烟竟然这么凶。 衣舞在眺望朝阳。 号外在帐篷里捣鼓他的电台,我听到杂乱的调频声音。 大家简单吃了点东西,牛奶玉米片,然后拔掉帐篷和厕所,继续赶路。 我开车,张回坐在我旁边,浆汁儿坐在后座上。 天气很好,只是旅途越来越单调,除了吃力的引擎声,就是漫天的沙尘。 我的车上有两把刀,一把藏在浆汁儿的挎包里,一把不知道藏在谁的胸腔里。 张回说:“周老大,你昨夜睡得好吗?” 我朝头顶的反光镜看了一眼,浆汁儿正看着我,眼睛那么亮。 我说:“挺好的啊。” 张回说:“我没怎么睡着。” 我转头看了看他:“为什么?” 他说:“徐尔戈整夜都在说梦话。” 我说:“要不今天晚上你睡在魏早和帕万的那个帐篷里。” 他说:“不用。” 静默。过了一会儿,张回又说:“徐尔戈说的梦话可清晰了,听起来特别瘆人。” 我笑道:“他是播音员。” 张回说:“幸好号外不说梦话。”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张回:“徐尔戈说什么了?” 张回说:“他哭,哭得很伤心,好像提到了孟小帅的名字,然后反反复复就说一句话——我换个人也不行吗?我换个人也不行吗?……” 浆汁儿捶了他一下:“你想吓死我啊!” 张回说:“你想想,我和他挨着睡啊,要是深更半夜一个人对着你的耳朵不停叨咕这句话,你会怎么样?” 浆汁儿说:“我会踹醒他。” 张回说:“今天晚上要是他再说梦话,我真的踹醒他 。” 我觉得,张回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 将近中午了,四面八方依然是光秃秃的戈壁滩。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那只录像机,我不希望他们担惊受怕。 走出罗布泊之后,我会把它交给警方。 走着走着,我用对讲机呼叫魏早,他和向导走在最前面。我说:“魏早,你跟那个帕万比划比划,问问他,我们的方向正确吗?别跑进塔克拉玛干沙漠去!” 魏早说:“周老大,放心吧,他的表情很肯定。” 又走出了大约半个钟头,白欣欣呼叫我,他说他的车出问题了。 我回头看,白欣欣的房车已经不见踪影了。那房车天蓝色,在沙子中很显眼,但是只要离得太远,很容易和天的蓝色混为一体。 前面的四辆车立刻掉头,沿着辙印寻找白欣欣。 这是我们穿越罗布泊第一次车辆出问题。 我们在几公里之外找到了白欣欣的房车,他的左前轮陷入了沙土中,他希望自己爬出来,却导致越陷越深,一半轮子被沙土吃掉了。他蹲在沙土上,骂骂咧咧。 魏早拿来工兵铲挖开沙土,在那只轮子下塞进木板,然后大家一起推。 衣舞确实是个书呆子,她坐在车上竟然没下来,只是居高临下地傻看。 那只左前轮原地转动,刨出更深的沙子,房车车身微微左转,死活爬不出来。 大家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推的是白欣欣的床铺、沙发、燃气灶、电视机、vcd、微波炉、冰箱、淋浴器…… 还是不行。 魏早叫停了,他从他的车里拿来钢丝绳,一端系在房车上,一端系在他的绿色切诺基上。 房车终于被拽出来。 布布帮魏早收起钢丝绳,魏早朝房车驾驶室白了一眼,嘀咕道:“这女孩有病?” 他在说衣舞。 我说:“别计较她,我估计她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儿。” 衣舞也许感觉到了我们在说她,她朝我看过来。 我问大家:“香梨放在哪儿了?” 布布说:“我车上有一箱。” 我说:“每人分一只吧。” 布布说:“我去拿。” 我说:“我去吧。” 布布的黑色三菱帕杰罗 停在不远处,我跑过去,掀起后盖,找到了那箱库尔勒香梨,我搬动它的时候,牵起了下面的毯子。 我低头看了看,毯子下盖着一块重重的石头,纯黑色,长方形,顶端半圆,雕刻着古香古色的龙凤图案。中间是凹进去的平面,十分光滑。 毫无疑问,这是一块无字的墓碑! 我迷惑了。千里迢迢,布布为什么拉着一块至少100公斤的墓碑呢? 第16章 包裹Ⅰ 我没有声张,把毯子盖上了。 大家吃完香梨,各自回到了车上。 浆汁儿要开,我就坐到了后座上。 浆汁儿提到过我写的一个故事——《包裹》。我总觉得她和那个故事有着某种诡秘的联系。 在进入罗布泊之前,我来讲讲这个故事,我的亲身经历。 也许是职业的缘故,在我的生活中,总是会发生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我最早上网,在天涯的“莲蓬鬼话”跟读者玩儿,后来经常在百度周德东贴吧跟读者玩儿,再后来换了地方,经常在新浪微博(http://weibo/men)跟读者玩儿了。 我三个微博显示的粉丝数字为700多万,但我知道远远没有那么多,这不重要,我要说的是,在这些真真假假的粉丝中,有一个女孩,她肯定不是僵尸粉,她的微博名字是五个字,出于隐私考虑,我只能告诉你她第一个字是“甜”。 甜xxxx跟其他读者有个不同之处,那就是她从来不在微博下评论,她只给我写私信。 她前前后后给我写了几百封私信。 现在我说说她写的第一封私信。 那天,我在杭州出差。 晚上,我写了条微博:各位卿,我住在西溪国家湿地公园的一家酒店内,这个地方很漂亮,可惜我没带相机…… 很多读者留言,纷纷说:老大,你可以用手机拍啊! 我回复道:抱歉,我的手机档次低,上不了网。 很多读者写来私信。 有一封私信引起了我的注意,正是甜xxxx写来的。 她说:哥哥,你的手机上不了网?我好心疼!我要给你买个iphone!我想问你,喜欢iphone4还是iphone5? 我回道:从小到大,我只给女孩买东西了,这是我的原则。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她:哥哥,我一定要给你买,请给我这个机会! 我:不提这事了,不可能。再次感谢。 几个钟头之后,她又写来了私信:有个好消息:iphone4s出来了!我朋友近期去香港,看你想要内地的还是港行的? 我: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谢谢谢谢!我真的不要,不想要,也不能要!你非要坚持,我就自己买去了。 她:摩羯座女生给自己喜欢和敬重的人送礼物是最大的快乐和幸福!跪求跪求跪求哥哥赐予我这个享受快乐和幸福的权利! 这样的短信来来往往十几封,说了很多车轱辘话,不再详细描述。总之,从始至终,她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权利。 我开始为难了。 不管你的动机是什么,只要你让人为难了,就是一种不礼貌。我却不能怪罪她,她无非是想送给我一个礼物而已。 实在无可奈何,最后,我对她说:手机坚决不可以。这样,你不是想送我礼物吗?你给我买个笔记本吧,选个漂亮的,别致的,因为我女儿美兮喜欢。先谢谢你了。 我怕她把笔记本误解成电脑,又改成了“日记本”。 不管到了哪个城市,我都会去文具店或者工艺店转转,见到与众不同的笔记本,一定给美兮买下来。她每年都会得到很多本子,没一本相同,带回法国去使用。 甜xxxx欣然同意了。 我松了口气,同时把季风的住址发给了她。 她一看不是我本人的住址,立即写私信说:哥哥,请把你本人的地址发给我,我的包裹必须由你亲自拆封,非常重要! 我说:助理会把包裹原封不动地交给我的,不用担心。 她:我不要她的,也不要别人代转!希望你理解!我以我母亲的在天之灵和我的生命发誓——你给我的任何私人信息我都会终生保密,一直陪我走进坟墓!!! 我的心里又一次不舒服了。 在生活中,我是个很谨慎的人,我与人联系只用手机,我不愿意接听电话的时候就关了。没人知道我家的座机电话号,它几乎被废弃了。另外,所有熟悉我的人,也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家的住址。快递都寄给季风,她转交我。只要发过一次快递,对方就会得到我的住址,那么,这辈子他随时都能找到我。 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只是想要一个安静空间,没有任何人叨扰。现在,这个甜xxxx却逼着我索要这个“安静空间”的具体地址。 住址无疑是隐私。我有权利保卫它。 可是,甜xxxx私信中的几个字却令我触目惊心,那就是——我母亲的在天之灵。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能怎么办?她再次让我为难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复她,干脆不回复,拖了一天。 第二天,她又写来了私信:哥哥,你还在犹豫吗?我已经等了你一整天!我怀着一颗激动又虔诚的心奔走于大街小巷,不辞辛劳地为你挑选礼物,心里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和喜悦,却得不到你最基本的信任,好委屈…… 我一咬牙,把电话和地址发给了她。 我不知道,这是一个倒霉的开端。 很快,我就收到了她的私信:谢谢哥哥,我感动得哭了……就让岁月和行动来证明我说的一切吧……礼物我明天下午寄出…… 我忽然想到,她寄来的绝对不会只是一个日记本!但是,地址已经给了她,接下来的事我已经控制不了了。 果然,一周之后,我接到了一个包裹单,要去邮局领取。 我带着身份证来到小街邮电局,经过层层手续,最后,工作人员打开门,拎出了一个大约10斤重的包裹。 我把这只纸箱子放到车上,拉回了家。 她在微博上又写来了私信:哥哥,收到箱子之后,你要在正上方剪开,不要弄坏了里面的物品哟。最上面有一封淡蓝色的纸信,你要按照信中的物品清单一一对照…… 我小心地打开了纸箱子,果然看到了那封淡蓝色的纸信。 她寄来了很多东西:一部最新出产的黑色iphone4s手机,外接电源。一盒都匀毛尖茶。一大包当地土特产礼盒。五只密码日记本。一个在当地某著名寺庙开过光的玉观音和玉葫芦…… 你会觉得,收到一个女读者这么多精心挑选的礼物,我应该很幸福,跟恐怖没有半毛钱关系。事情不是这样的,慢慢你就知道了。 我是个男人,从少年时代起(虽然那时候很穷),只要和女孩在一起,一定是我给对方买礼物。 长大之后,我和读者的关系也是这样,新书出来,出版方搞活动,只要我到现场,一定是向读者签赠,而不是签售。 现在,我收到了一个女读者寄来的礼物,我觉得我不能只通过私信致谢了,应该给她打个电话。 电话还没打呢,我就收到了她三封私信,她在其中一封私信里说:哥哥,我给你买的手机你一定要自己用,我希望以后哥哥发微博的时候显示是来自iphone4s客户端! 老实说,我并不想用这部手机。 我是个男人,我只用 自己买的手机,虽然它很便宜,就像我喜欢抽大前门一样,2.5元一包,民工都不抽它了,那却是我的风格。 但是你听出来了,她在提示我——必须用她给我买的这部手机,没有选择。 另外两封私信都是网址,指导我如何使用这部手机。 我把电话拨了过去。 刚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起来。 我说:“喂,你好。” 过了半天,对方才说话:“你是……哥哥?” 我说:“是我。你真名叫什么?” 她轻轻地说:“你就叫我小甜吧。” 我说:“小甜,嗯,谢谢你给我买了这么多礼物。我发现每个人都有一颗孩子心,我也一样,收到这些礼物之后,我特别开心。我已经把那包食物打开了,牛肉很辣,很好吃。” 听得出来,她非常开心,不过她的话不多:“哇,哥哥……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聊了几句之后,她说:“哥哥,你有没有看我给你发过去的那些网址?一定要认真阅读啊。” 我实话实说:“我没看。” 她低声说:“哥哥,为什么?” 我说:“小甜,你的心意我领了,你的礼物我收了,剩下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吗?” 她迟疑了一下,又说:“可是哥哥,这部手机你一定要自己用啊……” 我突然不懂事起来:“我要是告诉你,我只喜欢我原来的手机呢?” 她马上难过起来:“那我会非常不开心,哥哥……” 我说:“小甜,我现在把你当妹妹,如果换了我是你,我不会在送给一个人礼物之后,提出任何要求。比如我刚给我姐姐寄了一条项链,她给我打电话,说,收到了,很漂亮。我说,你喜欢就好。我不会叮嘱她,应该在什么场合戴,不应该在什么场合戴;穿什么衣服能戴,穿什么衣服不能戴。” 她想了想,说:“嗯……哥哥,你别批评我了,我不说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自己用……” 我说:“好了,再次谢谢你,拜拜。” 很快,她又在微博上发来了私信,说:跟哥哥通话真开心!刚才忘了说,哥哥的声音真好听!请原谅我这个爱操心的劳碌命,我还是要请求、恳求、跪求哥哥能亲自用上我花费了最多心血的iphone4s,不然我会哭死的……晚安! 从此,我很少和这个甜xxxx联系了。我没有用那部iphone4s,它一直放在我的书柜里。 几天之后,我又收到了她一封私信,她说:哥哥,你没有用我给你的iphone4s……我哭了。 我愣了一下,她怎么知道的?难道她悄悄来过兰城,来过我家小区,跟踪观察过我?还是因为我从来没用手机发过微博? 她在第二封私信里发来了一张图片,那是两天前拍的,某网站搞了个活动,我去当嘉宾,当时我坐在一个角落打电话,被工作人员拍了现场花絮,在网站发了出来,不知道怎么被她搜到了。 是的,我用的还是我那部上不了网的手机。 我有些尴尬,也有些恼怒——她在改变我的生活。虽然手机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物件,用哪部都一样,但是,我最不喜欢被人控制。 我不想再给这个女孩回复了。 又一想,她的性格有问题,我的性格也有问题。既然她希望你用她买的手机,你就用呗! 最后我给她回复了:好吧,我从明天开始用你给我买的手机。谢谢谢谢谢谢。 她马上又写来了几封私信,看得出来,她高兴得不得了。她讲起了她的生活,我能感觉到,她从小到大很内向,几乎不怎么和外界打交道。她的性格单纯、善良、执着,她信奉佛缘,她希望全世界每个人都快乐。 挺好的。 她问我喜欢什么? 我本能地想说,喜欢女人。忽然生出一种噩梦般的恐惧——如果我说喜欢女人,她不会寄来一个女人吧?虽然荒诞,但是这个想法提醒了我,千万不能再说喜欢什么了,不然她肯定会买来寄给我。 我说:我喜欢水。在南方的山里,躺在一条河边,听流淌了亿万斯年的水声,那是最大的享受。 嗯,她总不可能给我寄一条河来。 她回私信说:哥哥是个情种,肯定喜欢水。女人就是水做的。 瞧,她把水和女人扯上了关系,我没有再给她回私信。 又过了几天,物业公司打电话通知我:有我一张包裹单。 我一下敏感起来,除了她,甜xxxx,没人知道我的住址。难道又是她? 我匆匆去了物业公司,拿到了包裹单,果然是从凯里寄来的…… 第17章 戈壁滩最后的午饭 我们继续朝着罗布泊进发。 天一点点阴了。 这种地方不可能下雨,乌云蔽日,似乎只为了让我们迷失方向。 我确实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下午两点多钟,我们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山影。 看来帕万的指引没问题,那应该就是鬼背山了。 可是,我举着望远镜朝两旁眺望,并没有看到盐壳地貌。 罗布泊在哪儿? 难道它又一次在地球上消失了? 我用对讲机呼叫,大家停车吃饭。 午饭很简易,每个人泡了一包方便面。 吃完饭,孟小帅又开始拍照了,白欣欣帮她拍。模特就是模特,孟小帅那修长的身体摆出各种造型,确实迷人。 大家原地休息的时候,我一个人朝前探了探路。 无数的传闻,让我分外警惕,走出一段路就回头看看,确定车队还在我的视野中,才继续朝前走。我真怕走着走着就走丢了。 跨上一个高坡,我目瞪口呆——真正的罗布泊就在眼前! 板结的盐壳无边无际,一片灰茫茫,就像大海一样起伏着,卷起层层浪涛,却突然之间就凝固了,呈现着某种远古的死寂。 它是一片已经死去的海,虽然纹丝不动,却呈现着巨大的动感。 我回过头去,大声呼喊着:“罗布泊!——我看到罗布泊了!——” 其他成员隐约听到了我的呼喊,全部站起身,朝我望过来。 我一路狂奔,中间还滑了一跤,不知道是硌在石子上了,还是硌在断裂的贝壳上了,右膝盖生疼。我回到他们跟前,激动地说:“到了!到了!” 大家顿时欢呼起来。 接着,我们纷纷爬到车上,一辆接一辆地朝前冲去。 车队渐渐接近罗布泊了。 魏早的绿色切诺基率先爬上了大坡。 接着,布布的黑色三菱帕杰罗、孟小帅的粉色悍马跟着爬了上去…… 对讲机里突然传来号外的声音:“周老大,四眼有些反——反常!……” 我说:“它怎么了?” 号外说:“它好像突——突然吃错药了,疯了一样挠——挠车门,我现在正抱着它呢!” 孟小帅毕竟是个女孩子,她把车 保养得很好,进入戈壁滩之前,车身几乎一尘不染,车内飘着一股香水的味道——现在不知道被四眼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我说:“车窗一直封闭着,它可能想透风。再看看,不行的话,你和它坐到我的车上来。” 号外说:“好……” 我养了条拉布拉多,名叫小鸡蛋。 我深深知道,狗这种动物太神奇了。 小鸡蛋平时从来不叫,对人非常友好,只要家里来了陌生人,它肯定又扑又舔,踢都踢不走,它必须表达完它的热情,才去角落里趴下。 但是,哪怕凌晨三四点钟,只要有人从窗外走过,不管脚步多轻,它肯定警觉地跳起来,冲着窗外那双脚步狂吠,几乎整个楼都听得见。 它的听觉和嗅觉太灵敏了,哪怕在睡梦中。 可以说,它永远是醒着的。 2010年,我在河北省主持一档午夜电视节目。 我带去了三个助手,加上小鸡蛋,我们住在同一套公寓里。 每次我们工作结束回到公寓,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小鸡蛋都会来到门口,兴奋地挠门,迎接我们。不管它待在哪个房间里,它都能听到我们的声音,闻到我们的气味。 我们那栋公寓总共8层,我们住在4层。我就想,那个楼梯每天上上下下的人络绎不绝,难道每次有人经过,它都会跑到门口等吗?多累啊。 有一段时间,我录完了几天的节目,闲在家里,三个助手在电视台剪片子。 小鸡蛋和我在家。它静静地趴在地上,打瞌睡。 楼梯上偶尔有人“咚咚咚”经过,它理都不理。 傍晚的时候,小鸡蛋一下就爬起来,跑到了门口,低下脑袋听什么。这时候,我才隐约听见有人在爬楼。 小鸡蛋开始急切地挠门。 那双脚步走到4层,在我们的门口停下来,掏出钥匙开门了。 原来,我一个女助手回来了。 实际上,小鸡蛋在兰城的时候,对她并不熟悉,只是这次出来录制电视节目,它才跟她认识。 我顿时明白了,小鸡蛋完全能分辨出来,走在楼梯上的人是不是我们四个人。 还有一天,下午3点多钟,我躺在家里的沙发上看书。 小鸡蛋突然警惕地竖起了耳朵,然后快步跑到门口,开始使劲嗅,听, 这个举动告诉我,门外有人,不是经过,而是站在我家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外始终很寂静。 我觉得小鸡蛋在发神经。 没想到,大约3分钟之后,我听见门被敲响了,接着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快递。” 我不知道,这个快递员在门口无声无息3分钟,到底在干什么。 …… 孟小帅的悍马停了下来。 我也停了车。 号外用对讲机对我说:“周老大,它越来越反常,我带它上——上你的车吧!” 我说:“好!” 这时候,我看见悍马的车门打开了,四眼像闪电一样跳下来,就像在躲避恶魔,一边惊恐地狂叫,一边朝着我们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18章 包裹Ⅱ 我也有点心虚了。 金毛是猎犬,别看它憨厚,非常勇敢。 有一次,我在狗市看见有人牵着一条金毛,有人牵着一条藏獒,它们在半路遇见了,那条金毛愤怒地扑向那条藏獒,主人使劲拽,它的两只前爪都腾空了,越叫越凶。 藏獒能咬死几匹狼。那条藏獒当然不示弱,奋力反扑…… 那么,四眼看到了什么?或者说,它听到了什么?或者说,它闻到了什么?或者说,它感觉到了什么?以至于如此害怕? 号外一边叫着四眼的名字,一边在戈壁滩上狼狈地追赶。 我换下浆汁儿,让张回去坐孟小帅的车,然后把车掉了头,拉上号外,开车追赶四眼。 这条金毛大约跑出了半公里,主动停下来,转过身坐在了沙土上,等我们。 我把车停下了。 号外跳下去,抱住它,轻轻抚摸它的脑袋,说着什么。 几分钟之后,他把四眼牵到了我的车前。 四眼机敏地跳上来。 我再次掉头,朝前开。 浆汁儿坐在我旁边,号外和四眼坐在后座上。 车里多了一条狗,等于多了三个人。四眼吐着舌头,一直在哈哧哈哧地喘。接近那个大坡之后,它再次狂躁起来,开始抓挠车门。 号外使劲抓着它的脖套,大声训斥。 我和浆汁儿都沉默着,没说话。 我们进入了举世闻名的魔鬼三角区! 如果把这片神秘的盐壳之地比喻成一个巨大的房子,我们已经跨进了门槛,慢慢朝前行进。一直没人阻拦我们。我们不知道这所房子的主人是谁,不知道他躲在哪里,更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我们…… 死亡的气息再次变浓了,似乎是一种纸灰的味道。 车开进罗布泊之后,地面变得坚硬,车开始剧烈颠簸。 行驶了十几公里之后,四眼似乎终于适应了,它不再折腾,静静地趴在了号外的腿上。 浆汁儿终于说话了:“这狗通神性。” 一望无际的盐壳之地,死气沉沉,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也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浆汁儿打开了音乐,还是朱哲琴。 为了那摇不断地虔诚。 为了那搅不散的梦境。 为了那捂不 热的冰峰。 为了那撇不下的绿茵…… 浆汁儿是湖南人,那个甜xxxx是凯里人,她和她会有什么关联呢? 我第二次接到甜xxxx的包裹单那天,正巧我要出去,而且路过小街邮电局,于是顺便把包裹取了出来。 这次是一只更大的纸箱子,回到车上,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了,可是,当我从杂物箱里拿出瑞士军刀之后,突然犹豫起来。 准确地说,我有点害怕了。 去年,我弟弟从上海来兰城,我们聊天的时候,他说有一种奶粉特别好喝,应该给我女儿美兮买一些。那是国外的一个牌子,只有大型超市才有卖。我弟弟还特意叮嘱我,那种奶粉分abcde型,一定要买d型。 美兮从法国回国过暑假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了一张包裹单,到邮局取出来,打开一看,是一罐我弟弟推荐的那种奶粉,正是d型。 毫无疑问,这是我弟弟从上海寄来的。 我乐颠颠地把奶粉放在车上,拿回了家。 第二天,我给弟弟打了个电话,想告诉他,奶粉收到了。万万没想到,奶粉不是他寄的!他和我没有客套的习惯,他说不是他寄的就不是他寄的。 我纳闷了,问他,你有没有跟别人提起过这种奶粉?他说没有。我又问他,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我家的住址?他也说没有。 挂了电话之后,我四处寻找那个包裹皮,已经扔掉了。 我出去翻找垃圾箱,它还在,不过上面的字迹太模糊了,一个字都看不清。 当时我和弟弟谈这种奶粉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是谁给我寄来了这罐奶粉?越想越蹊跷,哪敢让美兮喝,原封不动地扔掉了…… 现在,我面对甜xxxx寄来的第二个包裹,也产生了类似的恐惧。 我再次把它抱起来颠了颠,猜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应该是软的。 我想给她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问一下她寄了什么,可是我没有那样做,这时候我发现我已经不喜欢跟这个女孩再发生什么关系了。 我是到家之后把它打开的。 没什么,是两只蚕沙枕芯,两个蚕丝枕套,两个蚕丝枕巾,一个蚕丝被罩,一个蚕丝床罩,都是双人的。那两只蚕沙枕芯散发着一股呛鼻的味道。 我家床上用的东西,确实很旧了,不 过那都是我前妻买的,存留着我们过去一起生活的味道。 甜xxxx刚刚换掉了我的手机,现在又要把我的床上用品全部换掉。我不会同意的,我在旧被罩和旧床罩里睡得更踏实,而这些新东西太陌生了。 我打开电脑,果然又在众多的私信中看到了她的私信。 她说:哥哥,你该收到我寄去的东西了吧?告诉你,那枕芯是我专门去山里给你买的,蚕沙枕芯,你一定要枕着它睡觉哟。它里面是以桑叶为主要成份的蚕沙,还有一些其他中药,你枕着它有很多好处,第一,脑袋的温度和压力会让药效缓缓散发,呼吸入肺,进入血液循环。第二,它会作用于脑袋和脖子上的很多穴位,使全身经脉舒通,气血流畅,脏腑安和。第三,通过渗透的方式进入皮肤,使人体吸收,从生理、心理、药理三方面发挥治疗作用…… 后面还有一条条的注意事项。 我累了。 我没有给她回私信,我也没有使用这些东西,我把它们统统放进了储物箱。 第二天,她又写来了私信:哥哥,那些床上用品睡着舒不舒服呢?我很希望听到你的感受呢。 我还是没有回复她。 晚上,她又写来了私信:哥哥,你是不是没有使用它们啊?我不想听到你说——是!那样我会很伤心! 我终于给她回了几个字:挺好的。谢谢。 她马上高兴起来,又写来了很长的私信,我没有细看就关了微博。 几天后的早晨,我又一次接到物业公司的电话,他们通知我,我又有一张包裹单到了。 不用猜了,肯定是她,甜xxxx。我没有搭理。 晚上下班之前,物业公司再次致电给我,让我去领那张包裹单。 是的,包裹单上写着我的名字,不管我取不取包裹,都必须把包裹单领回来,不能永远放在物业公司的桌子上,否则他们会天天给我打电话。 我去把它领了回来。 这次又会是什么东西呢? 本来我不想取这个包裹了,但是睡了一觉之后我改变了主意,开车去了小街邮电局。 这次的包裹更重,大约几十斤,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它抱到车上。这次我在车上就把它拆开了——是书,整整47本书,薄薄厚厚,都是刚从书店买的新书,古今中外。 说起来可笑,我家书架上总共 不超过30本书,这些书都是我自己写的。唯一一本例外就是辞海了。 她给我买了47本书,这些书要大摇大摆地登上我家的书架。 我忽然意识到,在认识这个甜xxxx之前,我家一直是我家,认识她之后,我家将渐渐地变成她的家! 这时候,我对甜xxxx的感觉越来越复杂了。 首先,我很愤怒——她知道了我家的地址,然后就拥有了一条通道,从此不再征求我的任何意见,开始源源不断地寄东西过来…… 可是,我有什么理由愤怒呢?她没有恶意,她只是给我送礼物,每个礼物都是要花钱买的。 我决定不生气,但是我也不会接受这些书。 回到小区门口,我停下车,把那些书抱出来,都放在了保安值班室里。保安愣愣地看着我,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没事儿多读点书,有好处。” 我回到车门前,那个保安才回过神来:“谢谢,谢谢啊!” 回到家,我一鼓作气,又把那套床上用品拿出来,走出了房子,在冷风中站了好久,终于看到一个穿黄衣服的清洁工人提着簸箕走过来,我把那些东西统统放在他脚下,说:“师傅,你看看你要不要,都是床上用品,新的,不要就直接扔了吧。”然后转身进了屋。 我刚进屋,手机短信就响了。对了,还有这部手机也是她的。我打开一看,正是她发来的短信:哥哥,你怎么不上微博了?我给你寄的书收到了吗?给一个作家送书挺紧张的,不知道你喜欢读什么,只能买名著。你不会笑话我的审美水平吧?最后是个符号拼成的笑脸。 我想了又想,终于回道:小甜,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你不要再给我买东西了,不然我会生气的。这不是客套,我真会生气的。 很快,她又发来了短信:求求你,别生气好吗?请你赐给我给你买礼物的权利吧,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幸福!我别无所求,真的! 我回道:你给我拒绝的权利了吗? 隔了好长时间,她才发来短信:哥哥,我哭了,我好难过。我做错什么了吗?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据我对她的了解,她不会撒谎,她一定哭了,一定很难过。我给她回道:小甜,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你不停地寄东西来,让我很有压力。真的不要再买了,我已经很开心了,祝你好运。 她回道:哥哥 也好运…… 你想得到的,事情不会完。 又过了一天,我在微博上又看到了她的私信:哥哥,你在看哪本书?那天我总共买了94本书——每一种都买了两本,你想不到吧?不管你在读哪一本,我都希望你告诉我,我也读那一本,然后我们一起谈谈读后感。 她在要求我读书! 小时候,我爸爸要求我读书,我妈妈要求我读书,自从我长大之后,再没有人要求过我读书! 她不但要求我读书,而且还要我谈读后感,检查我究竟是不是真的读了! 我没给她回复。 几天后,我又看到了她的私信,她说:哥哥……我跟你说件事儿,你不要骂我……我又给你寄了一份礼物,这个礼物你一定要收下,一定要重视!妹妹跪求!那几乎是我全部的心血了! 第19章 人名与地名 我们在死亡之地上行驶,速度极慢。 四周没有任何景物,除了盐壳还是盐壳。我总有一种错觉,其实我们始终原地未动。 有人说不喜欢海洋,海洋无边无际,令人绝望。 真正令人绝望的,其实是罗布泊。 海洋里生长着各种各样的生命——动物,植物,巨大的,微小的。 可是,罗布泊上只有死去的生命。 我们这11个鲜活的身体,会不会成为它最新的祭奠呢? 不知道。 网上说新疆和内地只有两个小时时差,我觉得不对,现在都晚上9点了,罗布泊刚刚进入黄昏。 车队在一个低洼处停下来。 跟昨天一样,我们把车停成一排,在车的西南方向搭帐篷,搭厕所,埋锅垒灶,准备晚餐。 四眼变得异常警惕,一直竖着耳朵四处张望。 这地方不可能有狼虫虎豹。也许,盐壳下有什么特殊的气味,引起了它的恐慌。 我把大家聚到一起,简单开了个小会: “我们现在进入罗布泊了,这是我们第一步的胜利。大家都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很容易送命,因此我强调几点,第一,任何人不要离开队伍。如果在营地附近转悠,必须保证两个人以上,而且要拿着对讲机,绝不能超出5公里的范围。第二,要节约用水,女孩子也不要在房车上洗澡。第三,谁车上有不必要的重物,尽量扔掉,减少耗油,也避免轮子陷住。第四,从此一切听向导的。” 布布赞许地点着头,似乎没听出第三点是在暗示她。 我从房车上取出那把刀具,交到了魏早手上:“你负责安全。” 我更信任这个退伍兵。 他接过去,颠了颠,装进了口袋。 张回静静地看着魏早的那只口袋,毫无表情。 白欣欣很嘲讽地说:“这地方没有人,也没有野兽,甚至都没有蚂蚁,你拿刀子干什么?”说完,笑着看大家。 我说:“以防万一。” 然后,我把脸转向了张回:“你说呢?” 他赶紧低下头,说:“是是是。” 在这个团队里,最不好摆弄的人是白欣欣,最顺从的人是张回。 大家再没有像昨天那样喝酒唱歌,吃完晚饭,天就快黑了,大家各自回 到了帐篷内。罗布泊充斥着死亡气息,没有那种狂欢的氛围。 我依然和浆汁儿睡一顶帐篷。 铺睡袋的时候,她说:“在路上,我想到了一件事儿。” 我看了看她:“什么事儿?” 她说:“你觉得,我们这11个人,好像都和罗布泊有着某种关联。换句话说,好像命中注定我们要来这个地方。” 我说:“什么关联?” 她说:“你琢磨琢磨每个人的名字……” 我想了想,还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说:“我们这些人的名字,几乎都包含了罗布泊和罗布淖尔的笔划!” 我一愣:“真的?” 她说:“先说我,浆汁儿。” 我用手指在地上写了写,果然找出了一个“夕”,一个三点水,一个“十”。 她说:“你。” 我又写了写:“我没有啊。” 她说:“再看看。” 没错儿,我的德字中有个“四”! 她说:“白欣欣。” 白欣欣包含一个“白”,一个尔字头。 她说:“孟小帅。” 孟小帅包含了一个“小”,一个“巾”。 她说:“衣舞。” 衣舞藏着一个“夕”。 她说:“魏早。” 魏早至少包含了一个“十”。 她说:“包括帕万。” 帕万包含一个“巾”,一个“白”。 她说:“号外。” 号外包含一个“夕”。 她说:“他的狗。” 四眼!包含一个“四”! 她说:“布布阿姨。” 布布就不用写了。 她说:“徐尔戈。” 徐尔戈至少包含一个“尔”。 我越来越震惊了。 我忽然想起了张回,于是说:“不对,张回的名字就没问题啊!” 浆汁儿说:“他的名字里确实没有任何相同的笔划……” 我忽然想起了黄夕离开之前说的话,他说我们这些人将遇难,只有一个人能走出去…… 说不定,他也想到了人名和地名的诡异巧合, 因此才退出了。 浆汁儿说:“张回没有身份证,鬼知道他是不是真名字。” 我马上想到了张回说的那个逃犯——章回! 如果,他就是章回,那么就吻合了,严丝合缝!章回这个名字包含着一个“日”,一个“十”! 每日更新保障,保证完毕,请大家投票,收藏支持 第20章 包裹Ⅲ 如果命中注定我们要葬身罗布泊,那么,我就是被骗来的。 也许,我的心律很正常,是那台机器出了故障。 也许,罗布泊根本没出现过那个心律600次的神秘男子,那只是个假新闻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这些巧合都是谁制造的呢? 浆汁儿说:“你在想什么?” 我说:“没想什么。” 她说:“继续吗?还是返回?” 我说:“大家筹备了整整一个月,有人开三天车才赶到库尔勒,现在,我们又跑了两天才进入罗布泊,不可能轻易返回去。” 她说:“你不相信我的直觉。” 我说:“换个角度想想,汉字都是由横竖撇捺组成的,如果较真的话,你想从某个人名中找不出这个地名中的笔划都难。” 她说:“好吧,你不怕我就不怕。”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如同压上了一块石头。 怎么有这么多巧合? 正常吗? 我关掉了应急灯,帐篷里就陷入了黑暗中,我说:“睡吧。” 她说:“你喜欢摸黑脱衣服?” 我说:“为了你方便。” 她笑了,说:“我都是穿衣服睡的。” 我说:“我也一样。” 接着,我听见她窸窸窣窣地钻进了睡袋。 我很想问一句:“你跟凯里有什么关系吗?” 终究没有问出来。 甜xxxx在私信里说,她又给我寄了一份礼物,那几乎是她全部的心血了——会是什么东西? 我的心动摇了一下。 很快,她又发来了新私信:哥哥啊,如果这个礼物你不收下的话,我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我的心刚刚动摇了一下,立即变得像铁一样硬了。“我会死的”,正是这句话惹怒了我。她在威胁我。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她都是在威胁我。 她……是在威胁我吗? 我不熟悉这个女孩,甚至跟她没见过面,我根本不了解此人的性格。从她不停寄东西的行为看,她大脑的某根弦是不正常的。如果这次的礼物我不收,她会不会真去死呢?我不敢肯定。 果然,物业公司又给我打来了电话,工作人员是个女的,每次都是她打给我, 她的口气有些怪怪的:“周先生,你又来包裹单了。” 我说:“好的,我马上去取,谢谢。” 我从物业公司拿到包裹单,直接开车去了小街邮电局,我以为这次会是个更大的箱子,错了,只是一个很小的包裹。 我颠了颠,很轻,差不多是个日记本一类的物品。 我拆开之后,目瞪口呆——是一本房产证和一串钥匙,房产证业主一栏赫然写着我的名字:周德东。 地址在凯里青青水小区第三栋三单元302。 房产证里夹着一张浅蓝色信笺,上面是她纤秀的字体: 亲爱的哥哥,你不要骂我。这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礼物——你不是喜欢水吗?你不是喜欢有水的地方吗?这个小区就在清水江畔,非常漂亮。你住在这里写作,肯定文思泉涌!我希望以后在你的作品中看到那条江,好吗? 我惊呆了。 这礼物太大了。除非她家是巨富,靠她自己的话,买下这套房子,肯定花掉了所有的积蓄! 我糊涂了,我和她只是一个作者和读者的关系,她为什么要给我买房子?就算她是我的情人,我也绝不可能住一个女人给我买的房子啊。 我还有很多事想不明白——房产证上写着我的名字,那必须要有我的身份证啊。我又不是未成年人,她也不是我的监护人,就算是那样,她也需要带着我去现场,而且要出示户口本。她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她不是要改变我的家了,她要给我换个家! 我掏出手机直接给她拨了过去。 “喂,小甜。” “哥哥……”她似乎有些胆怯。 “礼物我收到了,我想问你一下,你没有我的身份证,怎么给我买的房子?” “哥哥,你真憨!你仔细看看,那只是我按照真房产证制作的一个假房产证!它代表这房子是给你买的,等你住进来之后,我们就去办理过户手续,好吗?” 我看了看那个房产证,果然是假的,不过比真的房产证更华丽,更漂亮。 我低声说:“小甜,你觉得我会要吗?” 她的情绪马上低落下来,说:“哥哥,它是我全部的心血,我无比虔诚地端给了你,你忍心把它泼掉吗?” 我一下暴怒了:“我30岁之后选择了兰城定居,那是因为我喜欢这个城市!我要在这里老死 !你凭什么要我从西北搬到西南去?你有什么权利改变我的人生?” 她唯唯诺诺地说:“可是哥哥你说你喜欢水……” 我说:“我喜欢什么跟你没关系!你的房子我不会要的,你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谢谢,我要挂了!” 她说:“哥哥……如果你不要它,它会一辈子空着……” 我说:“那是你的房子,那是你的事儿,拜!” 我就把电话挂了。 我连续多天没有上微博。 这天夜里,甜xxxx发来了短信:哥哥,我现在来了青青水小区,站在第三栋的楼下看。你的窗子一直黑着,我知道你还没有住进来,我好失望…… 我把手机关了。 两天后一大早,我刚开机,物业公司就打来了电话:“周先生,有你一张包裹单。” 我不可能再去领了。 第三天的晚上,甜xxxx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又来了青青水小区,你的窗子还是黑着,你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吗?那么空,那么冷…… 第5天上午,物业公司又打来了电话:“周先生,又有你一张包裹单。” 我还是不去领。 第7天的晚上,甜xxxx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在青青水小区你那套房子的门口呢,我明明知道你不在,却总感觉你坐在里面啪嗒啪嗒在打字。我还敲了半天门,始终不见你出现……我哭了。好哥哥! 第11天下午,物业公司又打来了电话:“周先生,你已经有三张包裹单了,麻烦你来领一下好吗?” 第12天下午,甜xxxx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又来青青水小区了!白天看你的窗子跟别人家的窗子是一样的,这样真好,我就当你在里面呢!我再也不会晚上来了,当我看到别人家的窗子都亮着,只有你的窗子黑着,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好哥哥,你究竟什么时候会住进这套房子?我好急呀!!! 第16天,物业公司又打来了电话:“周先生,又有你一张包裹单。” 第17天的晚上,甜xxxx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又来青青水小区了,请原谅妹妹用备用钥匙打开了你的房门——我发誓,我只是把灯打开就出来了!除了电灯开关,我什么都没碰!现在我站在楼下,看着你的窗子亮着灯,心里好过多啦! 第22天,物业公司再次打来了电话:“周先 生,又有你一张包裹单!这里积攒了很多你的包裹单了,你来取一下啊,不然我们就送到你家里去了!……” 晚上,我的手机响了,正是甜xxxx打来的。 我不接。 她一直打,我一直不接。 最后,她发来了短信:哥哥,今晚我来到青青水小区,看到302的灯灭了,你在里面吗? 我没回复她。 次日,物业公司再次打来电话:“周先生,今天又有你一张包裹单。你到底什么时候来领啊?” 我撒谎了,说:“等一等吧,我在外地出差。” 晚上,甜xxxx又打来了电话。 我还是不接。 我像小孩一样在躲避麻烦。我在死命保护我的“安静空间”,实际上这个“安静空间”只是鸵鸟埋脑袋的沙土了。 电话一直在响。 我越听越心烦,心烦到极点就变成了愤怒,愤怒到极点又变成了不安,不安到极点又变成了害怕,害怕到极点又变成了愤怒…… 我趁自己愤怒时猛地接起了电话。 “哥哥……”传来她弱弱的声音。 “你想干什么?”我一字一顿地问。 “我给你寄的礼物……你都收到了吗?” “我们不认不识,我不会再要你的任何礼物!请你自重一点!” “哥哥,我……不自重?”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已经干扰了我的生活!” “哥哥,我只想问,你到底希望我怎么样?” “我只希望你不要再给我寄礼物,不要再写私信,不要再打电话了!” “我是摩羯座,哥哥!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这个小小的权利……” “你去死吧!” 我“啪”地挂了电话,并且关了机。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有点后悔说了最后那句话。 接下来,我去东北老家玩了一个月。 我是个自由人,一个月都没开手机,那段日子,我也没上一次网,生活一下变得安静了。我知道,包裹单过了一个月就会退回邮寄人。 回到兰城,我登陆了微博,我以为会收到甜xxxx很多私信,可以出我预料,在几百封私信中,竟然没有一封是她的! 看来,她彻 底放弃了。 看来,我最后那句话狠狠地伤了她的心。 虽然我做的有些过火,但是毕竟找回了我原来的生活。 有人敲门。 我从猫眼朝外看了看,是物业公司那个女的。 我打开门,见她手里捏着一叠包裹单,她说:“周先生,我来过你家四五次了,你都不在,这些包裹单你一直没来取,都过期了。不过昨天又收到了一张货运单……给。” 我接过来,说:“谢谢,麻烦了。” 物业公司的人离开之后,我看了看手中的货运单,又是她寄来的。在货物名称一栏,我看到一个潦草的字——我。 我? 我琢磨了一下,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了。 什么意思? 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取回这个东西了,不看到她寄了什么我会日夜不安! 货运站在兰城南郊。我开车去了,办完了一道道手续,把货运单递给了一个负责取货的工作人员。她是个小姑娘,她走进里间,过了一会儿又探出脑袋来,冲一个小伙子说:“小龚,来帮个忙。” 那个小伙子就过去了。过了大约3分钟,两个人一起拖出了一只很大的木箱子,看起来很重。 他们把它交给我,然后就回去工作了。等待取货的人排了很长的队。 我低头注视着这只长长的木箱子,身上突然发冷了,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我最后对甜xxxx说的那句话:“你去死吧!” 我不能在这里打开它,我要把它拉回家。 我贼眉鼠眼地四下看了看,没人注意我,于是弯腰把这只木箱子抱起来,踉踉跄跄地回到车前,把它塞进了后备箱,盖子关不上,一半戳在外头。 我没有回家,我开车去了郊外的河边。我曾经带评论家韩浩月和太太来这里做过烧烤。 现在是冬天,河都结冰了,两岸不见一个人影儿。 我把木箱子抱下来,然后从车里拿出工具,把它撬开了。 里面都是细碎的纸屑,不知道纸屑中埋着什么。最上面有一个浅蓝色的信封,我打开它,看到了甜xxxx的字迹: 哥哥: 我问过你,你希望我怎么样?你说,让我去死……真的是这样吗?无论你希望我怎么样,只要你开心! 这是我今生今世最后一次给你寄礼物 了,礼物是我自己,你务必要收下啊。现在,你扒开这些纸屑,就会看到我。信是我离开人世之前写好的,后事将由我一个最秘密的朋友帮助我完成。哥哥,这样子你会开心吗?真的,我只希望你开心! 我低头看了看木箱子里白花花的纸屑,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抬头朝河面望去,太阳在冰上刺我的眼睛。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呆呆地坐在了地上,对着那堆纸屑,想了又想,终于低低地说:“我希望,一会儿回到家里上微博,还能看到你给我写的私信,还能收到你的包裹单,还能接到你的电话……能吗?” 我一边说眼泪一边流下来。 《包裹》发表之后,读者们纷纷从各个渠道问我:后来呢? 其实,我没有收到甜xxxx的遗体,里面都是纸屑。 第21章 奇怪的仪器 第二天早晨,我第一个起床,走出了帐篷。 天气非常好。整个罗布泊呈现着一片史前的死寂,就像一张巨大的脸,怎么都看不出任何一丝表情。没人知道,这张脸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扭曲。 不一会儿,张回就从帐篷里走出来,走到我的旁边,小声说:“周老大,我跟你说点事儿。” 我看了看他:“你说吧。” 他说:“昨天夜里徐尔戈又说了一宿梦话……” 我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说:“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这时候,徐尔戈也走出了帐篷,朝我们望过来。张回不动声色地改了话题:“不过,我觉得他说的非常对,有空间就有可能。” 我不知他在说什么,就没有接话。 徐尔戈面对朝阳,做扩胸运动,并没有回帐篷的意思。 张回又说:“还有一句话,有时间就有可能。这地方,有的是空间,也有的是时间。” 徐尔戈的一只耳朵正对着我们。 张回继续说:“因此,这个地方有各种可能,就看我们能不能遇到了。” 我始终静默,听他说。 我忽然意识到,张回这个人很厉害。 一般的人,如果在某个人背后讲什么话,正巧那个人出现了,他想遮掩,往往很不自然,比方他也许会大声说:“哇,这么早你就起来了啊!” 那么高的声调,已经透露出他在紧急岔开原来的话题。 而这个张回不同,在徐尔戈走出帐篷之后,他非常平静地转到了本不存在的另一个话题上,而且这个话题好像正是进行中,外人听起来就没头没尾。 而且,他的声调没有丝毫改变,决不是故意给谁听的。音量不大不小,我猜测,徐尔戈刚好能听见一点点,却又听不太清楚。 另外,就拿当下这个情景来说,徐尔戈一走出帐篷,就看见张回和我站在一起,那么,张回绝不该正在感慨我起得早,那明显是假话,我们应该正在交谈中,他不可能突然说一句属于开头的话。 我越来越意识到,这个张回的伪装技术超出了我的估计。 遇到这种情况,绝大多数人会本能地慌乱,就算改变话题,也会像溺水的人一样,随手抓住什么算什么。 张回没有慌乱,他非常沉稳,他临时抓住的话题自成 一体,他在说罗布泊,这个话题的全貌应该是这样的——似乎某个人对他说过,在罗布泊很可能会遇到某种异象,并说出了独到的理由。他对我复述了这些话,并表示他是同意的…… 徐尔戈终于回到帐篷里去了。 张回依然在继续这个虚假的话题:“我很希望遇到,真的,多值得炫耀啊……。” 过了大约半分钟,徐尔戈没有再出来,他才继续说:“他哭咧咧地说了很多,跟前天晚上不一样,含含糊糊很不清楚,我只听清了两句话,因为他一直在狠叨叨地重复——爱你啊,杀你啊,爱你啊,杀你啊……听得我毛骨悚然!” 我说:“他说没说他爱的是谁,杀的是谁?” 张回说:“没有。” 我说:“看看有没有什么药,安神之类的,给他吃点儿。” 张回说:“算了,我再忍忍吧,接下来,说不定他会在梦话里透露出什么秘密来。” 我看了看他:“能有什么秘密呢?” 张回说:“我随便一说。走了。” 他就走了。 我不觉得徐尔戈有问题,只觉得这个张回有问题。 大家吃了东西,拔掉帐篷,掩埋垃圾,继续前进。 外面没风,车内开始热起来,四眼拼命地吐着大舌头。 我把空调打开了,回头说:“号外,你怎么一路都不说话?” 他说:“我——我怕你们听着累。” 路越来越难走了,颠得我屁股疼。我全力抓着方向盘,尽可能找平坦的地面行驶。 整个车队的速度简直像蜗牛,平均速度20公里。 沙尘太厚,某辆车的空气滤清器被塞满了;地面跟搓板似的,某辆车的地盘胶套损坏了;温度太高,某辆车的水箱开锅了…… 据说,对于一辆车来说,穿越一次罗布泊,等于正常行驶一年半的损耗。 走着走着,我听见后座传来呼噜声,回头看了看,号外已经睡着,涎水流出了嘴角。四眼也累了,趴在他的大腿上,打着瞌睡。 随着我们步步深入,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 浆汁儿一直死死抓着扶手,盯着窗外,缄默。 我想聊聊天,给内心减减压。 我说:“浆汁儿,你喜欢研究异类方术?” 她说:“我这个人天 天都梦想遇到奇迹。” 我说:“你认为幻术是怎么回事儿?” 她说:“应该是某种嫁接吧。就如同我们一直被关在黑房子里,施术者为我们打开了窗户,于是我们就看到了外面的日月星辰,奇花异草。” 我说:“我不那么认为。我觉得幻术不是客体的问题,而在主体的问题。” 她说:“大作家,你具体点儿行吗?” 我说:“就说《聊斋志异》里的那篇《崂山道士》吧——道士和两个客人喝酒,在纸上剪个月亮贴在墙上,月亮就变成真的了,照亮了整间屋子。众人喝一壶酒,却源源不断。拿根筷子朝月亮上一扔,就变成嫦娥飘下来,跳起霓裳舞……所有这些不过是催眠术。那个姓王的崇拜道士,因此,道士很轻易就控制了他的精神。” 浆汁儿说:“有神论者和无神论者没法对话。” 我说:“你不要回避啊。” 浆汁儿说:“那你听过搬山术吗?” 我说:“没有。” 浆汁儿说:“就是五鬼搬山。施术者催动五鬼,占据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然后扭曲空间,瞬间把物体移走。分小五鬼,大五鬼,也叫小搬运和大搬运。小五鬼只能搬运小物品,钥匙手机钱包之类;大五鬼却能搬运大物品,比如银行和金店。” 我憋着笑说:“怎么都和偷盗有关啊?如果真有这般法术,应该推荐给拆迁部门。” 浆汁儿瞪着我说:“你不要笑!好像在智商上有什么优越感似的。” 我就不笑了。 浆汁儿继续说:“还有穿墙术和遁地术。就算谈科学,从量子物理学的角度说,这种瞬间转移在理论上也是可以实现的——把人体分解,传送到目的地,再根据这个人体的所有原子结构信息,重新组合。” 我说:“我听过,但是有三个难关需要突破——第一,如果把人体分解,那温度就必须比太阳内部还要高。第二,人体信息等于全世界全部图书的一亿倍。用计算机传输这些数据,花费的时间将是宇宙年龄的数千倍。第三,我们永远无法绝对精确地描述出一个人体的原子结构。因此,我相信,传说中的穿墙术,遁地术,都是障眼法而已。” 浆汁儿说:“大叔,你不要轻易否认玄学,在古代,人类认为科学是玄学,在未来,人类会发现玄学其实就是科学。我说明白了吗?” 我说:“很明白。” 过了会儿,她又说:“你相信星座吗?” 我说:“信。就说季节吧,不同的气温和湿度,对一个人在肚子里的形成,都有不同的影响。而星座不仅仅是季节,它包含了宇宙中太多奇妙的东西——天象,节气,还有太阳、地球、月亮的运行角度……等等等等。比如,我是金牛座,我就很固执。你什么星座?” 她说:“巨蟹。” 我看了看她:“噢,很像你。” 她说:“为什么?” 我说:“外表坚硬,内心柔软。” 她说:“老实告诉你,我的内心和外表一样坚硬,我狠着呢。” 停了停,我问她:“你真的觉得自己通灵吗?” 她说:“至少,我的直觉很准确。” 我说:“那为什么你不预测一下,我们这次穿越罗布泊会不会遇到什么不吉利的事儿?” 她说:“很奇怪,自从进入了戈壁滩,我就像丧失了超能力,感应不到任何东西了……” 我说:“那你就踏踏实实当个凡人吧。” 她说:“唉,没办法,身边的俗人太多了,把气场都给冲了。” 对讲机呼叫,是魏早:“周老大,吃午餐吧?” 我看看表,已经下午了。我说:“好。” 于是,魏早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地界停下来。 后面的车相继停下来。 我和浆汁儿下车的时候,四眼醒了,我拉开车门,把它放出来,它立即去一旁撒尿了。 号外睡得很死,打着呼噜。 浆汁儿说:“猪!起来吃食了!” 我说:“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大家都下了车。 天地太大了,人显得很小,很散,我禁不住数了数,担心丢了人——1,2,3,4,5,6,7,8,9,10,11,12。包括我自己和四眼。嗯,齐全。 太阳很毒,罗布泊无遮无挡。 孟小帅戴上了遮阳帽和墨镜。 白欣欣拿出一个小瓶子,塞到了孟小帅手里,那是防晒油。孟小帅说:“谢谢哥。”接着就在脖子上擦起来。 魏早和张回支起了锅灶。 帕万坐在车的阴影下抽烟。 布布举着望远镜四下眺望。 衣舞依然不合群,她坐在房车的踏板上逗狗。 我对她说:“衣舞,你不是喜欢摄像吗?怎么什么都不拍?” 衣舞听见我对她说话,竟然有些紧张,她赶紧朝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意思。 孟小帅笑着说:“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就算从头到尾全程录像,也跟拍一张照片没任何区别。” 徐尔戈走过来,他停在了孟小帅旁边,有些不自然地说:“孟小帅,我可以坐你那辆车吗?” 孟小帅看了看他,说:“可以啊!怎么了?” 徐尔戈说:“没什么,换个乘客,就多一些新话题,不是吗?” 孟小帅说:“好哇好哇,让张回这家伙坐到布布那辆车里去,他总给我讲黄段子!” 张回朝孟小帅看过来,说:“孟小帅,你很不够意思噢。” 孟小帅说:“赶紧干你的活儿!” 徐尔戈说:“谢谢。” 然后,他就去布布的车上拿东西了。 魏早喊道:“打火机谁拿着?” 大家互相看了看。 我说:“在号外的背包里。浆汁儿,你去取一下。” 浆汁儿就去了。过了一会儿,她拿来了防风打火机,递给了魏早。魏早开始点火,烧水。 号外被大家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走过来。 午饭是煮饺子,熟食,咸菜。 在罗布泊,速冻饺子是奢侈品。只有房车和我的路虎卫士装着车载冰箱,不过,冷冻空间太小,大都用来装冰块了。另外,煮饺子费水。 吃饭的时候,我说:“大家听着,我们5辆车,总共有6个司机,谁累了说一声。” 孟小帅问:“谁还会开车呀?” 我指了指浆汁儿:“她。” 浆汁儿说:“谁需要?” 孟小帅说:“我!你替替我,下午我去哥的房车上睡一觉!” 浆汁儿说:“那么漂亮的车,你不怕我给你撞了?” 孟小帅说:“没事儿,撞了姐自己修。” 浆汁儿问布布:“布布阿姨呢?” 布布说:“我不累,谢谢。” 白欣欣说:“唉,没人能替我……” 浆汁儿说:“为什么?” 白欣欣说: “妹子,我的房车是a照!” 浆汁儿得意地笑了:“我就是a照。” 我愣愣地看了看她:“你一个女孩子,又不开货车,怎么会学a照?” 她说:“鬼使神差就学了。” 白欣欣嬉皮笑脸地说:“浆汁儿,要不你开我的房车吧,我跟孟小帅一起睡。” 徐尔戈闷头吃饺子,他抬头看了白欣欣一眼,眼神里透着鄙夷。 浆汁儿说:“那孟小帅的车谁开?” 白欣欣恍然大悟:“噢,我给忘了。” 吃完饭,衣舞问魏早:“我们什么时候能到余纯顺的墓祭?”她说的是墓地。 魏早说:“远着呢。” 衣舞很较真:“远着呢是多远?” 魏早坏笑了一下说:“如果我们一直朝前开,半路不出故障,开到4月25日早晨,朝右一拐就到了。” 大家都听得出来,魏早想幽默一下,衣舞却严肃地问:“要是改早了或者改晚了呢?”她说的是拐早了或者拐晚了。 魏早有点卡壳了,他想了想说:“到处都光秃秃的,能看见的。” 1996年,余纯顺走到离铁板河出口不远的地方,迷失了方向,干渴衰竭而死。 营救人员乘坐直升机,找到了他那顶蓝色的帐篷,一角已经塌落,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帐篷门口扔着一把藏刀,不见刀鞘。余纯顺躺在帐篷里,头东脚西,头部肿胀,五官已经失去比例。他的头发像洗过一样。裸露的上身布满水泡,最大的像乒乓球。他的胳膊下压着草帽。这里离他埋水的地方只有3公里,甚是诡异。 按照探险界惯例,以及余纯顺生前遗愿——“走到哪里就躺在哪里”,营救人员把他的遗体就地掩埋。 这位旅行家被安葬在了他魂牵梦萦的罗布泊。 最初,营救人员临时立了一块木质墓碑,写着“余纯顺壮士遇难地”,一位女士用口红把这几个字涂红了。举行了简单的哀悼仪式,飞机飞走。 余纯顺的墓地和彭加木的墓地恰巧在一个纬度上。 没想到,到了1997年,某摄制组前往罗布泊,发现壮士墓地惨遭盗掘,随葬的帐篷、金属撑杆、睡垫、白色t恤衫被挖出来,散在各处。 墓地西南大约两公里处,有一辆抛锚的沙漠越野车,无人,无车牌。车轮半陷入沙土中,车漆已经剥落。 后来,有人又用水泥、红砖、木料,重新整修了余纯顺之墓。大理石墓碑正中写着“余纯顺之墓”五个大字,镶嵌着余纯顺的铜质头像,墓碑左下角雕塑着一双旅游鞋。另一块大理石碑纪念碑上,镌刻着余纯顺的墓志铭。 余纯顺的墓碑立在茫茫无人区,2005年,石头墓碑莫名其妙被人砸碎,木头墓碑被焚烧…… 大家陆续上车了。 浆汁儿坐在了悍马上,孟小帅跟她交待了一些什么,然后颠儿颠儿地跑向房车,一步登了上去。 徐尔戈还是坐进了悍马。 张回钻进了布布的车。 我正要回到车上,浆汁儿下车朝我挥了挥手。 我停下来。 她跑到我的面前,朝我的车上看了一眼,小声说:“我发现了一个问题。”神情有些诡秘。 我也朝车上看了一眼,号外已经带着四眼坐进去了。 我说:“怎么了?” 她说:“刚才我去号外的背包里拿打火机,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说:“他背着电台啊。” 浆汁儿说:“我还看见了一个仪器,很大的家伙!” 我说:“仪器?什么仪器?” 她说:“我也不认识,不过,那上面有字,写着——金属探测仪……” 金属探测仪? 我一下警惕起来,号外带那个东西干什么? 第22章 古佉卢文 再次启程,人员组合有了变化—— 魏早和帕万依然在最前头。 后面是布布和张回。 后面是浆汁儿和徐尔戈。 后面是白欣欣、衣舞和孟小帅。 最后是我、号外和四眼。 感谢晴朗的天气,要是遇到沙尘暴,我们就命悬一线了。 号外依然不说话,一直望着窗外。 我也不说话,静默地开车。 盐壳地越来越难走了,车子完全是爬行。 他带金属探测仪干什么? 也许他查过资料,罗布泊深处的楼兰古国,曾经是丝绸之路的咽喉。还有土垠,在汉代时是著名的水陆码头,十分繁荣。 如今,那些繁华都被莽莽黄沙吞没了。 传说有人进入罗布泊探险,捡到过古铜钱、古铜镜、古铜器等,甚至捡到过翡翠佛珠。 号外梦想用探测仪找到文物? 我几次想问问他,最终都咽了回去。 忽然,我想到罗布泊深处掩藏着3800年前的神秘墓葬,比如小河古墓,黄沙之上插着上百根枯木,非常奇特。 2004年10月,新疆考古所维族所长依迪利斯带着人,第一次对小河古墓进行挖掘,曾挖掘出一千口棺材,其中一具木乃伊被称作永恒的美人,欧罗巴人种,她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几千年了,眼睫毛都清清楚楚的…… 难打号外是来盗墓的? 这时候,前面出现了险情,一个大坡,都是软沙子,魏早的车爬上去了,布布的车爬上去了,浆汁儿的车也爬上去了,白欣欣的房车加大油门,爬到一半停住,接着就退了回来,我正在想事儿,眼看房车的尾巴就撞到了我的车头上,我赶紧刹车,“哐”的一声,两辆车还是撞在了一起,房车灭火,停住了。 我赶紧跳下了车。 白欣欣也跳下来,他说:“周老大,对不起啊。” 我说:“是我追尾了。要不,咱们给保险公司打电话,让他们出个现场?” 白欣欣说:“还有心情开玩笑?真是大将风度!” 我说:“车要是不受点伤,就不算来过罗布泊。走。” 白欣欣上了车,打着火,继续爬坡。 这次,我把车朝后倒了倒。 白欣欣再次冲上 去,在坡顶停了几秒钟,接着又一次退下来。 我赶紧挂倒档,想躲开这个庞然大物,已经来不及了,惯性使它的速度越来越快,眨眼之间再一次撞在了我的车头上。 前面的车都停下了,魏早跑过来,喊道:“需要拽一下吗?” 白欣欣下了车,对他说:“不用,我拉长距离,再冲一次。”然后他对我说:“得了,为了安全起见,你先上吧。” 我说:“好吧。如果我也上不去,正好报复一下。” 我上了车,加大油门,冲上去了。朝前开出一段,防止他冲上来追我尾,然后我下车看他。 他爬上车去,朝后退出了几十米。 两次滑下去,衣舞已经吓得够呛,脸都白了,紧紧抓住扶手。 没见到孟小帅,估计她正在酣睡。 这次,白欣欣把油门踩到了底,房车“呜呜”地叫着,猛地冲上来,终于爬上了这个大坡。 车队继续前进。 我曾经把罗布泊比喻成一所巨大的房子,现在我感觉它的主人正在四面八方盯着我。 我突然说:“号外。” 号外说:“嗯?” 我说:“你的背包里是不是有个金属探测仪?” 他愣了一下,半天才说话:“有——有一个……” 我说:“你能告诉我,你拿它来罗布泊干什么吗?” 他说:“当——当天线。” 我回头看了看他:“什么天线?” 他说“要是我们迷路了,电台没信号了,它可以当——当天线。” 我说:“金属探测仪能当天线?” 他说:“把它接在电台上当天线,接收效果特——特别好!” 我说:“我第一次听说,无线电波算金属?” 他说:“我是经过反复试验的,这属于我个人的发——发明。” 我想了想说:“我以为你准备用它盗墓呢。” 他说:“盗墓?那不是我的爱——爱好。” 我说:“我喜欢盗墓。” 他说:“真的?” 我说:“一直很向往,就是没机会。噢,对了,中午的时候我们要生火,去你的背包里找打火机,这才看到了那个探测仪,当时你在睡觉,我还想,你要是有盗墓的打算,我正好 跟你搭个伴儿。” 他说:“那古墓里死气沉沉的,各种闹鬼,钻进去还不吓——吓死!” 我说:“你盗墓小说看多了。” 看来,号外真的不是盗墓贼。 下午7点多钟,第一辆切诺基再次停下来。 我以为它又出了什么故障,拿起对讲机问魏早:“魏早,怎么了?” 魏早说:“我看到了一个东西……” 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 只有我和浆汁儿下了车,踩着凸凹不平的沙土石砾,走了过去。 魏早和帕万都下车了,他们打着手势,说着什么。 我和浆汁儿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他们跟前,看见路中央插着一个木牌。其实那不能称作路,只是几条若隐若现的辙印。 这个木牌大约一米高,一掌宽,一寸厚,已经朽得不成样子,两面都刻着文字,依稀可见。我的工作就是跟文字打交道,可是,这些文字太古怪了,不是汉字,不是英文,也不像任何民族的文字。 魏早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反复看,摇头。 一直不太合群的衣舞竟然下了车,走过来了。 她来到木牌前,蹲下来,反反复复打量木牌上的文字,眼睛里竟然闪出某种宗教般的痴迷。 随后,布布也走过来了。 她看了看那些文字,说:“我猜啊……” 所有人都盯住了她。 她又看了看,说:“可能是古卢佉文吧。” 我说:“什么文?” 她纠正了一下:“噢,古佉卢文。” 看来,她也是从书本上看到的,因此才会把文字说颠倒。 我说:“你认识吗?” 她说:“不认识。这种文字太古老了,只在小河古墓发现过,从右朝左书写,是精绝国的方言。精绝国是西域36国之一,早就消失了。据说唐玄奘去取经的时候,路过中亚,偶尔听人说过这种文字,后来,他见到了一个北印度的僧侣,那个人居然在研究这种文字,唐玄奘就跟他学了几天,不过,他只是掌握了一些简单的拼读方法,并不是很熟悉……我猜测,现在没有什么人知道它的含义了。” 我说:“你不是研究党史吗?怎么这么了解古文字?” 她说:“嗨,我只是来之前,查了 一些相关的资料,偶尔看到的。” 古佉卢文。 它和这片荒漠一样深不可测。 魏早说:“这么珍贵啊,我要带上它,肯定很值钱!”一边说一边弯腰去拔。 我阻止了他:“魏早,你不要动它。” 魏早直起身来,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们不知道它写的是什么。” 魏早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说:“相信我。” 魏早说:“那我拍张照片。” 他掏出手机,啪嗒啪嗒拍起来。 “为什么不能动它?你们不要,我要。” 我回头看去,白欣欣走过来了。他走到木牌前看了看,说:“这东西应该算是文物了。” 我说:“你见过木头文物吗?” 他看都不看我:“至少它是罗布泊里的东西,回去总可以炫耀炫耀。”一边说一边往出拔,那木牌不知道埋了多深,他拔了几下竟然没能拔出来。 我说:“白欣欣,不要动它好吗?” 白欣欣看了看我,有些恼怒:“凭什么什么都听你的啊?我们是军队?我们是来这里执行任务?你是我们的首长?我们必须听你的命令?不能拿走一针一线?不能东张西望?——这个团队从出发就怪怪的!” 我们终于在罗布泊里磨擦出了火药味。 魏早不拍了,他把手机装起来,静静地看。 我说:“你太激动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这个团队着想……” 白欣欣的声音顿时变大了:“大家结伴穿越罗布泊,都是出来玩儿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需求和目的。如果见到一捆钞票,你也不让捡?如果有两个人发生了旅途恋情,你也不允许人家相爱?路还远呢,我劝你,最好把自己看成是团队中的一员,而不是指手画脚的领导!你以为你的名字叫周老大就是大哥大了?” 我说:“白欣欣,我没觉得我是大哥大,我只想当个大哥,把大家顺利地带出罗布泊!” 他说:“我带上这个木牌就会不顺利吗?没关系,那我踹碎它。” 说完,他真的一脚踹上去,那块木牌“咔嚓”一声就断了。 布布上前拉他,被他甩开了。他连续在木牌上踏了几脚,直到踩进沙土中。 孟小帅睡醒了,她听见 我们这里发生了争吵,跑过来。 我说:“白欣欣,你可以不把我当大哥,但是我提醒你,如果接下来你做什么事儿危及到了大家的安全,我作为团队中的一员,绝不会答应你。” 他咄咄逼人地盯着我问:“你能怎么样?” 孟小帅站在白欣欣背后,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小声说:“哥,你干什么哪?回去!” 这个举动透露出,孟小帅在感情上和白欣欣更亲近一些。 我说:“你可以试试。” 白欣欣冷笑一下,转身大步走开了。 孟小帅说:“周老大,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完,她就跑向白欣欣了。 浆汁儿哼了一声,说:“这就勾搭上了。” 魏早走过来,低声说:“周老大,你别在意,我理解你。” 布布也说:“他是开车太累了,不然不会这么暴躁。” 我说:“没事儿,我们走吧。” 大家纷纷上了车。 孟小帅跟白欣欣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她过来替换了浆汁儿。 浆汁儿回到了我的车上,坐在了副驾位子上。 号外问我:“你们看——看到什么东西了?” 我说:“一具文字木乃伊。” 他说:“木乃伊?” 我说:“只是个比喻。” 驶过这个木牌之后,我从反光镜里看了看它,它变成了两截,静静躺在沙土里,好似一双眼睛分在了两张脸上,一直盯着我们这个车队。 那些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路标? 歌谣? 警告? 咒语? 走着走着,浆汁儿突然说:“我认得古佉卢文。” 第23章 第三夜 天色越来越暗淡了。 车队还在罗布泊上笨拙地爬行,先后亮起了车灯。 在车灯的照射下,高低起伏的盐壳地表,呈现着一片死灰色,凸起来的地方更亮,凹下去的地方更暗,层层叠叠,似乎更颠簸了。 似乎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一个人提出停车扎寨。可能每个人都希望继续赶路,早点赶到罗布泊湖心,尽快离开这片古怪之地。 现在,只剩下一点点天光了,再不停下,搭帐篷就很不方便了。 我用对讲机呼叫大家停车。 车队依次停下来。 这一天是2013年4月23日,你想想,你在干什么? 我们在罗布泊搭帐篷。 我、魏早、帕万、张回、徐尔戈、号外、布布、浆汁儿都在忙活,衣舞依然不跟我们掺和,她一个人从车上朝下搬东西。 孟小帅又去找白欣欣了,两个人站在房车下说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白欣欣走过来,跟我说了句:“周老大,刚才我有点冒犯,道个歉啊。” 我说:“小事儿。别在那儿跟美女磨叽了,做饭去。” 白欣欣就去弄锅灶了。 我先后在几家媒体当所谓的“一把手”,那时候我需要做事。通过多年的打拼,我终于可以不带队了,终于可以不管人了,闲散得像个冬季的农民,却心血来潮组织了这个旅行团队…… 我想说的是,我真的不想当什么负责人。 我在戈壁草原放过羊,掌握了羊的生活规律,非常简单。而人却是最复杂的,管人最累。 吃完晚饭,大家陆续回了帐篷。 起风了,帐篷在抖动。 几顶帐篷的缝隙中,透出晃动的应急灯光。 只有房车里的灯光是橙色的,更像家里的感觉,很温暖。我像小孩儿一样想,这次顺利地穿越罗布泊之后,我也要买一辆房车,最好比白欣欣的还要大。 房车里甚至响起了舒缓的音乐,以及白欣欣和孟小帅的笑声。不知道衣舞这个灯泡在干什么。 我钻进帐篷之前,朝荒野上看了看,略微高点的地方,有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站着。 那是谁? 我慢慢走过去,终于看清,是布布。 她举着望远镜在眺望什么。 我说 :“布布?” 她似乎被吓了一跳,放下望远镜,回过头来:“周老大。” 我笑着说:“黑灯瞎火的,你能看见什么啊?” 她说:“我的望远镜是夜视的。” 我说:“我看看。” 她把望远镜递给了我。 我接过望远镜,忽然有点害怕了,通过这副望远镜,我会不会看到荒原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呢? 我把望远镜慢慢举起来,朝远处望去——本来一片漆黑的罗布泊,果然显现出了形状,图像是黑白的,有些模糊,很像无声的老电影,我看到了近处高高低低的盐壳地面,远处就是一片黑暗了。 我把望远镜还给她,说:“你一个人睡不怕吧?” 她笑了笑说:“多个人我才怕呢。” 我也笑了笑:“风大,别着凉。” 她说:“嗯,我知道。” 我说:“我回去了,早点睡。” 她说:“好的。” 我离开之后,她又举起了望远镜。 我回到帐篷,浆汁儿已经钻进了睡袋里,只露出一张娃娃脸。 我只看到了她的鞋,没看到她的衣服。 她说:“你的吉他呢?” 我说:“在车上。” 她说:“你给我唱歌吧。听到吉他的声音,我会想起大学时光。” 我说:“没问题啊。” 她说:“对了,弦断了。” 我说:“四根弦一样弹。” 她说:“真的?” 我说:“小时候我曾苦练吉他,右手在音箱上敲节奏,用一只左手弹旋律,你信吗?” 她说:“我不懂乐器。” 我说:“你等着。” 我钻出帐篷,从我的车上拿来吉他,然后钻进帐篷,坐在了浆汁儿对面,开始调弦。 没有a弦和b弦,确实不好弹。我试着用四根弦找到和弦,轻轻唱起来—— 我从东北绝伦帝小镇来,那疙瘩居民善良无猜,那疙瘩冰雪寂寞天蓝地白,那疙瘩向日葵金灿灿满世界地开…… 她一直在凝视着我。 唱了几首歌,我说:“还没睡着?” 她说:“你真危险。” 我说:“什么?” 她说:“没什么。谢谢你的歌。” 我把吉他放在睡袋旁,关掉了应急灯,然后也钻进了睡袋。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到我们的帐篷门口,轻轻地问:“你们睡了吗?” 浆汁儿说:“布布阿姨?” 布布说:“是我。我想问周老大一件事儿……” 我爬起来说:“什么事儿?” 她说:“前天你不是捡到了一只录像机吗?我想看看。” 我迅速想了想,说:“充不上电,已经报废了。” 布布沉默了一会儿,说:“噢……打扰了。” 我听见她踩着盐壳,“嘎吱嘎吱”地离开了我们的帐篷。 黑暗中,浆汁儿说:“你撒谎吧?” 我说:“嗯?” 浆汁儿说:“当时我在你的车上,看见你好像充上电了。” 我说:“充上了。” 浆汁儿说:“你看到里面的内容了?” 我说:“只是一些跟我们毫不相干的录像。” 浆汁儿说:“那你为什么不给布布看?” 我说:“那群人出事了……我不想给大家造成恐慌。” 浆汁儿说:“我要看!” 我说:“不能。” 浆汁儿说:“周德东,我必须看!” 我说:“我跟你说过了,不许再叫我周德东!” 浆汁儿说:“周德东周德东周德东周德东!怎么着?” 我没脾气了。过了会儿,我说:“我要是不给你看呢?” 浆汁儿说:“那我就出去跟大家说,你的录像里有秘密,然后让大家表决,你该不该公开这个录像。” 我说:“你可真烦……” 浆汁儿说:“路还远着呢,我会一直烦着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我爬起来,打开应急灯,出去取来那只录像机,坐在了浆汁儿旁边。她坐了起来。她穿的是一件短款绿毛衣。 我按了按开关,没反应。 浆汁儿看了看我:“你把电池卸掉了。” 我把电池盒打开,给她看。 我又按了按开关,还是没反应。 看来,这个录像机真的寿终正寝了。它曾打开过一次,让我看到了里 面的视频,就像一个临死的人,最后睁了一下眼睛,告诉了我一些秘密,然后双腿一蹬,永远地去了。 浆汁儿说:“你跟我讲讲,那群人出什么事了?” 我说:“你真的要听?” 浆汁儿说:“当然了。” 我说:“听了后,很可能会影响你接下来几天的心情,你确定吗?” 浆汁儿眨巴了几下眼睛。 我说:“表态。” 她想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 我说:“那好吧,我全都告诉你。进入罗布泊的路上,我不是看到一具尸体吗?” 浆汁儿说:“对了,那尸体是男的是女的?” 我说:“男的,已经腐烂了,年龄不确定。” 浆汁儿说:“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说?” 我说:“我不想造成恐慌。” 浆汁儿说:“你不想在民众中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好吧,总统先生,请继续。” 我说:“现在,我告诉你录像机里的内容——我看见了,他们总共四个人,三男一女。最后,变成了三个,两男一女,从他们的对话分析,这两男一女把另一个男的害了。” 毕竟是女孩子,浆汁儿把肩膀抱紧了:“他们为什么要害那个男的啊!” 我接着说:“你说,这样的录像给大家传看合适吗?” 浆汁儿说:“然后呢?” 我说:“在最后一段录像中,他们迷路了……” 浆汁儿突然说:“我害怕了。” 我没理她,继续说:“最后我要告诉你,他们在戈壁滩上看到了另一个车队,你知道那是什么车队吗?” 浆汁儿盯着我,瞪大了眼睛。 我说:“他们看到的是——我们的车队。” 然后,我把应急灯关掉,麻利地钻进了睡袋中:“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晚安。” 过了好半天,浆汁儿才在黑暗中说话,声音轻飘飘的:“你不是在给我讲恐怖故事吧?” 我说:“你就当恐怖故事听吧。” 荒漠上无遮无挡,风不可抑制地越刮越大。 不知道布布是不是还在旷野中举着望远镜眺望。 我在回想录像中的每一个镜头,每一句对话。 既然他们看到了我们 的车队,说明这伙人进入罗布泊的时间跟我们差不多,并不是多年前的录像。 可是,我看到的那具姿势拧巴的尸体,至少死了两年以上,那就说明,他不应该是被三个同伴害死的李桦…… 我想不通,为什么录像机和尸体离得那么近呢? 那三个人看到了昨天丢弃的鞋子,看来他们真的迷路了,不然,他们正在离开罗布泊,不可能绕到我们前面,让我们捡到他们掉落的录像机。 他们为什么把录像机扔掉了呢? 如果,他们都死了,为什么没看见他们的尸体? 想来想去,我依然怀疑这些录像不是最近拍的,那具正在腐烂的尸体很可能就是李桦。不然,这只录像机不可能掉落那么大面积的烤漆。 唯一的问题是,既然他们是几年前出的事儿,怎么可能看见我们的车队? 我越琢磨越害怕——他们看到的,那是我们的车队吗!如果不是,怎么可能那么巧,那个车队也是绿色切诺基,也是黑色三菱帕杰罗,也是粉色悍马,也是天蓝色房车,也是白色路虎卫士——连顺序都一样! 不知道浆汁儿睡没睡着,每天夜里,她都无声无息。 突然,帐篷外传来尖叫声。 是孟小帅。 第24章 60多年前的求救信号 我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冲了出去。 房车的灯亮了。 孟小帅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粉色睡衣,奔向布布的帐篷,白欣欣拉扯着她的胳膊,极力解释着什么。 我大声问:“怎么了!” 白欣欣一下就松开了孟小帅。 衣舞披着衣服,来到了房车门口,静静地观望。她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孟小帅。 孟小帅的眼里有泪光,她走到我跟前,低声说:“周老大,你回去睡吧,别惊动大家,我自己能解决的。” 浆汁儿也走出来了,站在了我旁边。 魏早和帕万走出了帐篷。 徐尔戈、号外、张回都走出了帐篷。 在漆黑的罗布泊上,在大风中,11个人就像雕像一样静静地站立着。 我平静地说:“白欣欣,你说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白欣欣理直气壮地说:“我什么都没干!” 布布也走出了帐篷,她拿来了一件很厚的披肩,裹在了孟小帅的身上。 我看了着孟小帅,问:“是这样吗?” 孟小帅的眼泪再次涌出来,说:“你别管了,我没事儿。” 然后,她把脸转向了布布,说:“布布,我去你的帐篷睡,可以吗?” 布布说:“来吧!” 我把目光射向了衣舞:“衣舞,你说说,刚才他们怎么了?” 衣舞迟疑了一下,说:“黑糊糊的,我都睡着了,就轻贱他们争吵起来,然后孟小帅就跑出来了……”她说的是听见。 我把目光再次投向白欣欣:“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什么都没干?” 白欣欣说:“房车里挺冷的,我只是爬起来给她盖了盖被子,她就像触电了一样叫起来。” 孟小帅大喊起来:“你他妈摸我!” 白欣欣嚣张地说:“我摸你?有指纹吗?” 孟小帅哭喊起来:“你王八蛋!” 这时候,一个沉默的黑影已经接近了白欣欣,一拳捣过去,打在了白欣欣的脸上。是徐尔戈。 白欣欣怒了,揪住徐尔戈,两个人厮打在了一起。 布布惊慌地说:“都是出来玩儿的!这是干什么呀!你们不要打了好不好!” 我冷冷地说:“你不要管。” 徐尔戈明显打不过白欣欣,白欣欣把他摔到沙土上,两个人滚在了一起。 另一个人冲过去,把白欣欣按住了。是魏早。 徐尔戈显然没打过架,他脸色煞白,眼睛血红,全身都在哆嗦,嘴角也流血了。 我走过去,蹲下来,对白欣欣说:“唉,泡妞有100种方法,你偏偏选择第101种。” 他说:“关你屁事儿!” 我说:“我在跟你探讨泡妞的问题啊。” 白欣欣对魏早说:“你放开我!” 我说:“放开他。” 魏早就松开了手。 我凑到白欣欣的耳边,小声说:“进入罗布泊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具尸体,他靠在沙丘上,脑袋歪着,右手很别扭地搭在左边的脖子上,一条左腿朝外弯曲着。如果,你要是再胡来,我会让你靠在沙丘上,脑袋歪着,右手很别扭地搭在左边的脖子上,一条左腿朝外弯曲。你信不?” 我的话果然把白欣欣吓着了,他没有再说什么。 我对大家说:“大家睡觉吧。” 然后,我走到孟小帅跟前说:“大家都在,不会再有事了。” 孟小帅点点头,说:“谢谢你们……” 我正要走回帐篷,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孟小帅睡进了布布的帐篷,那么,房车里只剩下白欣欣和衣舞了。 我转脸看了看衣舞,她依然站在房车门口,逆着光,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说:“白欣欣,你的房车里有三张床,不要浪费了,要不换个人去睡?” 他愤愤地说:“谁他妈都不要了。” 我问衣舞:“衣舞,你还睡在房车里吗?” 衣舞说:“我为什么要换地方?” 我说:“好吧……” 白欣欣先回了房车内,把车门关上了。 孟小帅拿来创可贴,给徐尔戈贴上,然后说:“谢谢你啊,徐……” 徐尔戈说:“徐尔戈。” 孟小帅说:“抱歉……” 接着,布布挽着孟小帅回了帐篷。 魏早、帕万、徐尔戈、号外和张回也回了帐篷。 我和浆汁儿走进帐篷之后,她说:“谁让她招蜂引蝶了。” 我说:“你这么说不合适。” 她说:“你们男人只会看女人的胸,只有女人才能看清女人胸后面的那颗心!” 躺下来,我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我想起了112报警电话,据说,就算没有手机信号覆盖,甚至没有插卡,都可以紧急呼叫这个号码。 我试了下,根本不通。 风一直在肆虐,帐篷像个摇篮在摇晃,很有节奏。 可能是心理作用,随着越来越接近罗布泊湖心,那股死亡的气息也越来越浓烈。 我闭上眼睛想,我们能顺利走出去吗? 遇到那个木牌之后,浆汁儿说她认识古佉卢文。 我说:“真的?” 她说:“是啊。” 我说:“那你告诉我,那个木牌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她说:“写的是——祝旅途顺利。” 祝旅途顺利——我感觉这句话很阴森。 我看了看浆汁儿,她也看了看我,终于她笑了:“逗你玩的!真实在。” 4月24日早晨,大家都起得挺晚。 我是被吵醒的,睁开眼睛,他们已经做好早餐了。面包,榨菜,鸡蛋汤,令我惊奇的是,汤里竟然飘着新鲜的葱花和香菜末儿。 浆汁儿有点咳嗽,怀疑是狗毛的原因,因此,出发的时候,号外和四眼去了布布的车上,张回又回到了我的车上。 我用吸尘器把车内吸了一遍,然后,我开车,张回坐在我旁边,浆汁儿坐在后座上。 车队队形没有变。 第一辆,魏早和帕万。 第二辆,布布、号外和四眼。 第三辆,孟小帅和徐尔戈。 第四辆,白欣欣和衣舞。 第五辆,我,浆汁儿,张回。 行进中,浆汁儿和张回都不说话,浆汁儿也不再听朱哲琴了。 我有点困倦,为了避免出事故,我努力集中着注意力。 行驶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浆汁儿睡着了。 瞌睡是传染的,我的眼皮越来越沉,为了驱散困意,我和张回聊起来:“张回,号外一直在跟外界联系吗?” 他说:“前几天好像一直联系不上,昨天联系上了。” 我说:“那就好。” 他说:“我挺害 怕那种声音的,尤其是夜里。” 我转头看了看他:“电台的声音?” 他说:“嗯。” 我说:“为什么?” 他答非所问地说:“谁知道会听到什么!我曾经看过一个报道,重庆有个业余无线电爱好者,某天夜里,他偶然收到了来自南极的信号……” 我说:“有时候,我晚上开车,把收音机调频拧到最边缘,听到一些稀奇古怪的语种,也挺瘆的。” 他说:“昨天晚上,号外一直在捣鼓他的电台,吱吱啦啦的,还收到了一个奇怪的信号,好像在呼救……” 我立即不困了:“什么人呼救?” 他说:“不是很清晰,隐约听见他们说,他们是马什么芳的部下,是骑兵。” 马什么芳? 我迅速在记忆中搜寻,只搜到一个人名——马步芳。 我说:“马步芳?” 他说:“好像是。” 骑兵? 马步芳? 自从1985年摩托和机械取代了骡马,骑兵已经消失,哪里冒出了骑兵第一师? 马步芳,国民党军官,大概七几年的时候死在沙特阿拉伯了。 我说:“然后呢?” 张回说:“然后号外就把电台关了。” 我不说话了。 下午两点多钟,我们照常停车吃饭。 布布又举着望远镜眺望远方了。 我走到她跟前,向她请教解放前新疆国民党驻军的情况。 她大概说了一下,我越听越惊异。 1949年,国民党大溃败。 随着兰州战役的胜利,人民解放军长驱西进,迅速解放青海,河西走廊,接着一鼓作气,挺进新疆。 在我军强大的威慑下,马步芳的部队纷纷溃散。他手下一小股散兵,逃进了罗布泊,结果迷失了方向。他们在戈壁大漠中盲目游荡,后来找到了一个奇特的洞穴,从此驻扎下来。他们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过着野人般的生活,并开始繁衍后代…… 讲完之后,布布问我:“你对这段历史感兴趣?” 我避重就轻地说:“到了这个地方,我忽然想起来。” 实际上,我的心里非常忐忑。 难道,号外的电台真 的收到了那些散兵的求救信号? 现在,我们说说电台。 地球是弧形的,无线电波无法直达,于是发射到大气层。大气中有电离层,就像一把巨大的伞,笼罩着地球,于是无线电波被折射回地表,被接收。 那么,号外的电台会不会收到了那些逃兵60多年前发出的求救信号呢? 从理论上说,随着季节和天气的变化,某些频率可能穿过电离层,发射到茫茫宇宙中,从此信号失踪。 宇宙中有无数的星球,很多星球都有大气层,那些信号会不会再次遇到电离层,经过很多很多很多年,又被折射回地球呢? 我越想越恐惧。 今天的天气很好,没风,也不是特别热。 吃饭之前,白欣欣走到了孟小帅旁边,当众道了歉:“孟小帅,昨天晚上对不起。” 孟小帅很通达,她说:“对不起就完了?去去去,给我洗个苹果去。” 白欣欣立即屁颠屁颠地去洗苹果了。 挺好,在一个单位或者一个团队中,如果有那么两个人,互相不说话,老死不相往来,那太别扭了。 今天,白欣欣竟然换上了一件粉色衬衫。90%的女人不喜欢穿粉色衬衫的男人,而90%穿粉色衬衫的男人也不喜欢女人。 吃完中饭,浆汁儿说:“我坐车都累死了!求求求求,中午休息一会儿吧?” 大家纷纷赞同。 我也累了。 我需要躺下来,好好想一想。 大家没有支帐篷,从车上拿下睡袋,铺在车下阴凉处,钻进去。 我把号外叫过来,四眼忠心耿耿地跟在他旁边。 我问他:“昨天晚上你收到求救信号了?” 号外说:“你怎么知——知道?” 我说:“你听清了吗?” 他说:“那个人好像在说,他们是整——整编骑兵第一师,多少旅,多少团,多少连,还说是马——马步芳的人。” 我说:“就这些?” 号外说:“后来就听——听不清了。” 我说:“你怎么看?” 号外说:“估计是另一个玩电台的,胡说八道找——找乐子。” 他带着四眼离开之后,我爬到车上,关好车门,躺下来。 号外说,昨天夜里的信号是个恶作剧,我不那么认为。 这个世界很深邃。 罗布泊更深邃。 我每次午睡都不会超过半个钟头。 这天中午我却睡得很沉,睡了一个多钟头。醒来的时候,我看见只有张回起来了,他蹲在几辆车正中的位置,好像在观察什么。 我下了车,走到了他背后。 他回头看了看我,突然说:“周老大,你看你看,这里有一行可疑的脚印!” 第25章 这两只鞋印不属于我们任何一个人 我低头看了看,果然有一双清晰的脚印,图案有点类似方孔铜钱。 我说:“应该是我们中哪个人的吧?” 张回摇摇头:“绝对不是。” 我说:“你看过大家的鞋底了?” 张回说:“这个人应该在50岁上下。” 我说:“你怎么知道?” 张回说:“我是警察,我修过足迹学。” 我的心再次提起来:“你说说看。” 张回蹲下去,说:“年龄大的人,脚后跟踩的更深,你看这双脚印就是。他不高,大约1.70米,这是从脚长和步长看出来的。另外,我判断这个人是个跛子,这双鞋印一深一浅。” 接着,他站起来,说:“这个人不知怎么就出现在了我们营地,他转悠了一阵子,然后鞋印又消失了。” 此时,我对这个张回变得半信半疑了。 我和他顺着鞋跟方向朝前查看,寻找它的来历,离开营地,走出几十米,盐壳地变得坚硬,鞋印不见了…… 我们返回营地之后,我跑到布布的睡袋旁,她已经醒了,我说:“你把望远镜给我用一用。” 布布从背包里拿出望远镜,递给了我,问:“怎么了?” 我说:“一会儿再说。你把大家都叫起来。” 我“噔噔噔”地跑出去,顺着房车的梯子爬到顶上,举起望远镜,慢慢转动看了一圈,荒漠无边无际,空无一物。 大家都起来了。 白欣欣从房车里走出来,仰着脑袋朝我喊道:“楼上的,干什么呢?” 我从车上下来,问大家:“中午有人没睡吗?” 大家互相看了看,没人说话。看来所有人都睡了。 我又问:“你们谁的鞋底是方孔铜钱的图案?” 魏早说:“我都不知道我的鞋底是什么样的……”一边说一边把脚板翻过来看。 浆汁儿警惕地问:“发生什么了?” 我不想隐瞒了,说:“你们看,地上多了一双可疑的鞋印。” 大家立即低头查看,转眼间,表情都变得严肃了。接着,有几个人开始看自己的鞋底。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鞋底是什么花纹的。 我说:“大家别看了,坐在地上,我来看。” 接着,荒漠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大家一字排开坐在地上,把鞋底亮出来,我趴在地上,一双双查看。 没有一双鞋底是方孔铜钱的图案。 最后,我也脱下鞋子,把鞋底翻过来,给自己看,也给大家看。 当然也不是我的。 太蹊跷了,这里是无人区,谁会光顾我们的营地呢! 我问大家:“谁中午换过鞋子?” 号外举手。 我说:“你睡觉之前换的,还是醒来之后换的?” 他说:“睡——睡觉之前换的。” 我说:“你拿来看看。” 号外跑回去,拿来了另一双登山鞋,我看了看鞋底,花纹相差甚远。 我说:“这双鞋只有走过来的脚印,而没有离开的脚印……” 白欣欣说:“什么意思?” 我压低了声音:“你们站远点儿。魏早,你跟我搜查每一辆车!” 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了。 魏早迅速从口袋里抓出了那把刀。 我对浆汁儿说:“借我用一下。” 浆汁儿明白我要借什么,她有点不自然地看了看我,然后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她的刀,递给了我。 首先,我和魏早走近了切诺基,从两侧同时拉开了车门。 没人。 我们检查了每个车座,又趴下来检查底盘,没有藏人。 接着,我们以同样的方式,检查了三菱帕杰罗,悍马,路虎卫士。 最后,我们走近了房车。 白欣欣说:“刚才我和衣舞睡在里面!” 我没理他,和魏早一起爬上去,仔细检查每个角落。没有藏人。 下来之后,我嘀咕了一句:“真他妈怪了……” 魏早说:“现在怎么办?” 我说:“全部上车,离开这个地方!” 于是,大家紧急收起睡袋,分别上了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走。 在车上,张回和浆汁儿一直没说话。 我从反光镜看了看浆汁儿,她对着窗外,使劲眨着那双黑亮的眼睛,就像小学生被某道算术题难住了。我知道,她在思考那双鞋子。 终于,她说话了:“能不能是这样的……” 我再次从反光镜看了看她:“你说。 ” 她说:“那双鞋印早就存在了。中午,我们正巧在那个地方驻扎,只是没注意到这双鞋印。” 我说:“亲,这么大的无人区,不可能那么巧。” 如果真像浆汁儿说的那样,就如同一个人在无尽的大海上漂浮,碰巧遇到了另一个人也在大海上漂浮…… 浆汁儿说:“那地方是个低洼处,又比较平缓,我们选择它作为休息的地方,别人也可能啊。” 我说:“荒漠的风这么大,就算他留下了鞋印,很快就被沙土抹平了,怎么可能那么清晰!” 浆汁儿说:“说不定,他是今天早晨才经过的。” 我说:“谁敢单身一人穿越罗布泊?” 浆汁儿说:“也许,他的团队在继续朝前走,只有他一个人停下来了,休息了一阵子,很快又追上去了。” 我不再说话了。 这双鞋印太诡异了,实在找不到合理的解释,那么我只能屈从于这种解释了。 过了一会儿,浆汁儿突然说:“你听过网上流传的‘双鱼玉佩’事件吗?” 罗布泊,“双鱼玉佩”——我感觉大脑里炸了个惊雷!老实说,我非常害怕那个传闻。 我突然恼怒了,对浆汁儿吼起来:“你不要跟我提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好不好!” 浆汁儿撇撇嘴,没有说什么。 压在我心里的石头陡然变得更大了。 漫长的行驶中,我们见到了一堆动物的尸骨,不知道是野骆驼的,还是野马的,白惨惨的卧在荒漠中,似乎正在做白日梦。 还看见了一只黑色睡袋半埋在沙土中,四周扔着几只矿泉水的塑料瓶子。 下午5点半左右,魏早在对讲机里呼喊起来:“雅丹!我看到雅丹了!” 我把车头偏了偏,果然,前方出现了大群的雅丹土台! 我们进入罗布泊几天了,始终是没完没了的盐壳之地,毫无变化。雅丹,是我们遇见的第一种不同地貌,虽然我在录像中看过几眼,但是,当我真正来到它的面前时,还是被深深震撼了! 车队停下来。 大家变得异常激动,跳下车,争先恐后地冲过去。浆汁儿跑在最前面。 这个雅丹群,南北排列,很规则,每座土台都那么伟岸,远远看上去,千姿万象,就像巨大的迷宫。 魏早、号外、张回、布布、孟小帅都爬上去了。 白欣欣没上去。 徐尔戈没上去。 帕万坐在一个硬土块上抽烟。 衣舞一个人站在远点的地方,仰着脑袋观望。 我走过去,停在她的旁边,和她一起观赏这些大自然的产物。我发现,只要把眼睛眯起来,那么,你想它们是什么,它们就是什么…… 泰坦尼克号…… 果然,一艘当时最大的船鸣叫着朝我压过来。 一位带着拿破仑帽的将军站在悬崖上…… 果然,将军仰起泥塑的脸,木然地朝远方眺望。 巨大的虫子…… 果然,巨虫开始摇头摆尾。它似乎在地下被禁锢了亿万斯年,终于破土而出,全身骨骼咔吧咔吧爆响。 我对衣舞说:“不上去看看吗?” 她笑笑说:“从下往上看更好。” 浆汁儿跑回来,拉起我的手,说:“走啊,上去看看!” 我被她拽到一座土台下,我在前,她在后,开始攀登。险要处,我就伸手拽她一下。终于,我们来到了台顶,差不多等于七八楼那么高,风更大了,几乎能把人推下去。我拉住了她的手,她抽了回去。 朝远处眺望,奇形怪状的土台群一直伸延到天际,浩瀚得令人不安。 浆汁儿用胳膊碰了碰我,小声说:“要是我轻轻挤你一下,你就掉下去了。” 我说:“因此,我绝不会和张回一起站在这个地方。” 她说:“要是你摔死了,大家会怎么看?” 我说:“肯定认为是意外。” 她说:“要是你摔不死呢?” 我说:“那你就完蛋了。” 衣舞朝我和浆汁儿望过来。 我们在台顶呆了几分钟,然后就爬了下来。 其他人陆续下来了,各种拍照。 孟小帅停留在一座土台的半腰上,白欣欣换着各种角度给她拍照,他翘着脚拍,蹲着拍,躺在地上拍…… 白欣欣的相机是单反的,镜头跟个炮筒子似的。 号外在土台中间转悠,好像在寻找什么宝物。 我叫大家上车的时候,他喊起来:“这里有——有张脸!” 很多人没听见,还 在抢时间拍照。 我快步走过去,来到一座土台的背后,朝上看了看,怵然一惊—— 土台的背面朝着东北,那是迎风的方向,果然影影绰绰呈现出了五官的轮廓,有点像金字塔的人脸。 我对这种似像非像的巨大人脸,有着严重的恐惧症。 我不敢继续看它,却又忍不住。 荒漠大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刮着,会雕出各种各样的形状,可能有的像马头,可能有的像人脸,可能有的像竖琴…… 那是眼睛吗? 不过是两个坑,其中一个坑鼓出了一个接近圆形的土块,看上去像个眼珠…… 那是鼻子吗? 不过是一条竖着的土棱子,下端有两个洞,看上去像鼻孔…… 那是嘴吗? 不过是两条横着的土棱子,有些丰满,看上去像嘴唇…… 看着看着,我又惊惶了——那就是一张脸啊! 虽然说,天长地久,大风可能雕出各种形状,但是,为什么没雕出两条竖着的土棱子? 有人玩过扶箕——两个人合握丁子笔,在平展的沙子上晃动,那么,沙子上可能出现各种不规则的痕迹。如果两个人晃着晃着,沙子上出现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字——死,不多一笔,不少一笔,你能认为那是巧合吗? 这张巨大的脸就如同那个“死”字。 我不敢再看了,拽着号外离开了。 号外说:“那——那是脸吗?” 我说:“像而已。” 走出土台群,孟小帅还在拍。布布问我:“你们看到什么了?” 号外说:“我看到了一,一,一……”他越着急越说不出来。 我说:“一个最大的土台。” 号外就憋回去了。 我说:“孟小帅,走啦!” 孟小帅没说什么,白欣欣说话了:“还没拍完!” 我们分别上了车,等了十几分钟,白欣欣和孟小帅才跑回来。 车队继续前进。 那片雅丹群越来越远了。 我忽然觉得,刚才那张脸有点像帕万。 第26章 午夜惊叫声 车队在罗布泊上颠簸。 中途,我听见一声沉闷的爆响。 朝前看去,魏早的切诺基慢慢停下来。 我和号外下了车,走过去看了看,切诺基的右前轮爆胎了。 魏早骂起来。 我们和他一起换轮胎,花了大约半个钟头。 号外说:“要是再——再爆胎怎么办?” 我没有说话。 切诺基只有一个备用轮胎,如果再爆胎,只能拖着走了,那样肯定费油,又多了另外的风险。 魏早很开明,他说:“要是再爆胎,我就把这辆车扔在这儿了。” 接着,我和号外回到车上,车队继续行驶。 总的说来,我们的速度越来越慢,离开雅丹群之后,我们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移动不到30公里。 黄昏的时候,我们又寻了一个低洼处,停下来安营扎寨。导航仪显示,此处距离罗布泊湖心只有84公里了。 下车之后,我在四周看了下,这片地方没有多余的脚印。 大家搭起帐篷,支起锅灶,准备晚餐。 布布站在略微高点的地方,举起望远镜四下观望。 爆胎没有影响魏早的心情,开饭的时候,他说:“明天一早,我们就能到达罗布泊湖心了!” 本来,大家已经身心疲惫,再加上中午出现了那双奇怪的鞋印,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些压抑,魏早的这句话,让整个团队的士气立即高涨起来。 我也有这样的心理——不到罗布泊湖心,我们就是在进入。过了罗布泊湖心,每走一步都是离开。 大家一边吃一边聊起了罗布泊,1965年的核试验,太阳墓,只剩下残垣断壁的楼兰古国…… 我看了帕万几眼,他正在低头吃面。我越来越觉得,这个一声不吭的人真的很像雅丹那张巨大的脸…… 孟小帅最早吃完了,她哼唧起来:“布布,你帮我捶捶腰,好痛!” 布布就帮她捶起来:“你开车太长时间了,明天让浆汁儿换换你。” 孟小帅说:“我是睡地上着凉了。” 白欣欣立即见缝插针:“妹子,你还是回到房车里来吧。” 孟小帅说:“去,我怕你半夜再给我盖被子。” 白欣欣说:“睡觉前,你把我绑在床上!” 孟小帅说:“这样吧,如果你真心疼我,就去睡布布的帐篷,我和衣舞睡房车。ok?” 白欣欣支吾了一会儿,说:“妹子,我腰肌劳损啊。” 孟小帅说:“那就免谈。” 白欣欣说:“好吧,我让位。”然后,他把脸转向布布:“布布,我跟你睡一个帐篷,可以吗?” 布布说:“没问题啊,你来吧。” 浆汁儿“哼”了一声。 吃完晚饭,大家各自回帐篷。 睡觉之前,我到每个帐篷里转了转。 房车里响起了音乐。 孟小帅真的去了房车上,白欣欣并没有去布布的帐篷,他们在玩桌游,应该是三个人,衣舞很安静,只听见孟小帅和白欣欣在说笑。 魏早和帕万竟然在喝酒,白的,中间放着一塑料袋花生米。 我靠在他们帐篷的门口,笑。 魏早说:“周老大,来,一起喝点儿。” 我说:“不了,谢谢。” 接着,我说:“你和帕万交流得顺畅吗?” 魏早说:“顺畅!” 他朝帕万举起了玻璃杯,用手在上面画了个刻度,说:“喝到这儿,谁都不许玩赖。” 说完,他先喝了。帕万也喝了,剩下的酒正好在那个刻度上。 我说:“呵呵,你们继续‘聊’吧。” 接着,我走进了徐尔戈那个帐篷。 徐尔戈不在。 张回靠在帐篷支架上,正在看电子书。 号外在捣鼓他的电台,“吱吱啦啦”的,噪音很大。他的电台很小,就像老式的收音机,也很简易,感觉是他自己组装的。 四眼跑上来,围住我又嗅又舔。 我说:“徐尔戈呢?” 张回说:“去厕所了吧。” 我低头看了看号外的电台,问:“你在跟谁联系?” 号外说:“没——没信号。” 我说:“把你的金属探测仪接上试试呗。” 他说:“现在不——不需要。” 我没去布布的帐篷,她的帐篷里黑着,想必她已经睡了。 我回我的帐篷了。 浆汁儿说:“我们喝点酒吧!” 我说:“好哇。你等着。” 我到车上抱来四筒德国修士猛烈啤酒,回到帐篷里,坐下来。 我俩分别打开一筒,碰了碰,喝进一大口。 罗布泊一片死寂,房车里的说笑声显得很刺耳。 浆汁儿说:“我最讨厌这种女人了,哗众取宠,唯利是图。” 我说:“她只是没什么心机。” 浆汁儿显然不想跟我辩论,她说:“我给你看看面相吧。” 我说:“好。” 她上上下下打量我的脸,突然瞪大了眼睛:“天哪……” 我的心一紧:“怎么了?” 她说:“开个玩笑。” 接着,她继续观察我的脸,说:“你是个多情的人,性欲非常强烈。” 我说:“嗯,差不多。” 她说:“举个例子听听?” 我说:“我几乎每天都要有一次,当然,除了这三天睡帐篷。” 她说:“你也是个极其薄情的人。” 我说:“这就矛盾了。” 她说:“你就是一个矛盾的人。你的多情是对整体的女人,你的薄情是对具体的女人。” 我想了想,说:“嗯,勉强同意。” 她又说:“我看看你的寿命。” 我不自觉地把脸扬了扬。 她看了一会儿,说:“你过于争强好胜,属于那种厚情薄命的人。” 我说:“噢?大约能活多少岁?” 她说:“四个本命年减3岁。” 我算了算:“45?我今年就45了好不好!” 她又笑了,把啤酒举起来:“你确实很实在。” 我们又喝了一口。 我说:“我给你算算命吧。” 她说:“你会算?” 我说:“你想7个汉字,什么字都行,互相不要有关联,然后告诉我。” 她说:“好好好,我喜欢这个玩法!……我想什么字呢?” 我说:“我不能提示你。” 她想了好半天,终于说:“想好了。” 然后,她用手指在地面上写出来:飞,彩,十,毋,卅,玄,爻。 我想了想,说:“通过这7个汉字,可以解读出很多 种命运来,我就说说其中一个层面吧。” 她说:“好。” 我说:“我想起了吉他和弦——主和弦的音色最端正,下属和弦的音色略微倾斜,属七和弦的音色就接近崩溃了。弹吉他,往往从主和弦进入旋律,然后变成下属和弦,再然后变成属七和弦,和声越来越倾斜,渴望回到主和弦的愿望也就越来越强烈……” 她说:“这些跟我的命运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你的人生跟和弦有些相似——你是个很不稳定的人,或者可以理解为很矛盾,很纠结。你渴望平静、安全、永恒,可是你改变不了自己,最后,你很可能做出过激的事儿,甚至为此酿成悲剧。” 她说:“什么过激的事儿?” 我说:“比方说,杀人。” 她注视了我一会儿,才说:“你算得真准……” 我说:“你真有杀人的心?” 她说:“不知道,要是有人惹了我,说不定我会做出什么事来。小时候,有个男生骂我,我差点用铅笔刀戳瞎他的眼睛。” 说完,她举起啤酒跟我碰了一下,我们各自喝了一大口。 放下啤酒,她说:“你能告诉我你怎么算出来的吗?” 我说:“没什么神秘的。其实,我是个唯物主义者,我只是通过你选的汉字,推测你的性格,而性格即命运。就这么简单。” 她说:“我很想听你解释一下,你怎么推测出我的性格的?” 我说:“我让你选汉字,不要词和句子,那么你的性格会显示在字形上。你看你选的字——飞,很不安分。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猜测你从小是个爱做梦的孩子,这个字呈现着朝前奔跑的姿态。彩,很多笔划都是倾斜的。十,很端正,这说明你渴望规则。毋,更加扭曲,你再次陷入很难改变的性格惯性中。卅,你越来越渴望稳固,这个字三竖戳地,本身就牢靠,中间又插入一横,变得不可动摇。玄,你再次倾斜。爻,更加倾斜,没有横平,没有竖直。你已经不能自控了,于是,凶险就在这个字上显现出来……” 她说:“最后一句怎么理解?” 我说:“一个人动杀机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就是画x。就是说,在未来,你可能会杀人。宝贝,你要调整心态噢。” 她说:“这个字两个x,什么含义?” 我说:“你选字的时候,只是潜意识,不可能每 个笔划都和你的命运对上号,那太假了。如果你非要深究,那就这么理解吧——你杀死一条命,偿一条命,总共两条命。”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 我问了声:“谁?” 门帘被掀开,露出了徐尔戈的脸:“是我。” 他勉强笑了笑:“喝酒呢?” 浆汁儿说:“进来,一起喝点儿吧。” 徐尔戈走进来,坐下了。 我递给他一筒啤酒,他大口大口喝起来。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不好。 浆汁儿说:“徐尔戈,今天你应该自己跟自己打一架。” 徐尔戈苦笑一下,举起啤酒一饮而尽。 他说:“我打扰你们休息吗?我很想找人聊聊天。” 我说:“不打扰。” 浆汁儿又打开了一筒啤酒,递给徐尔戈,然后说:“你过去认识孟小帅吗?” 徐尔戈说:“不认识。” 浆汁儿说:“我感觉你爱上她了。” 徐尔戈说:“浆汁儿,你觉得爱和恨的关系是什么?” 浆汁儿说:“你认为呢?” 徐尔戈说:“我觉得它们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 浆汁儿说:“我不同意,正反两面的爱和恨,不是真爱,也不是真恨。爱就是爱,是独立的,永远不可能变成恨,去伤害。恨就是恨,也是独立的,永远不可能变成爱,去原谅。” 徐尔戈说:“周老大,你说呢?” 我说:“我没见解。” 有些冷场。 浆汁儿突然兴奋起来:“哎哎哎,周老大,你给徐尔戈算算命!” 我说:“徐尔戈,你想吗?” 他说:“我很信的。” 我说:“那你选7个汉字吧,不要有任何关联。” 他想了想,然后在地面上写出来。 我和浆汁儿一起看着,最后都愣住了。 他选的是:林,卉,青,大,明,朋,爻。 徐尔戈问我:“什么含义?” 我说:“你是个超级浪漫的人。” 徐尔戈说:“就这些?” 我说:“就这些。” 浆汁儿说:“没意思!” 其实,我的大脑在快 速转动——他选的最后一个字,为什么和浆汁儿一样,也是“爻”? 如果我让你选,你会选哪7个汉字? 发给我,18311419630。如果我能走出罗布泊,我给你“算算”。 半夜的时候,没什么风,营地很安静。 记得我在戈壁草原放羊的时候,虽然那里也是空天旷地,人迹罕至,但有一夜我听到了马头琴的声音,低沉,嘶哑,悲凄,哀怨,像一个男人在哭,哭天,哭地,哭不尽那孤独那恐慌那冷清那凄惶。 而在罗布泊,不可能有马头琴的声音,只有马头。 新疆黑天晚,说是半夜,实际上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我听见浆汁儿发出微微的鼾声。 那么香。 我不是说她睡的香,我是说那鼾声散发着香味。 一个男人,跟一个可爱的女孩睡在一起,如果说没有任何邪念,那一定是虚伪的。 睡不着的时候,我有过多次想象,对象就是这个娃娃脸女孩,那是我度过荒漠长夜的最好调味剂。 只是想想而已。 我不可能像白欣欣那么无耻。我懂得分寸。 在浆汁儿的鼾声中,我告诉自己,必须赶紧睡着,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尖叫声惊醒了。 我竖起耳朵听了听,是布布的声音:“救命!——救命!——” 第27章 杀人狂 我从睡袋里爬出来,抓起手电筒就冲了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布布的帐篷前,隔着门帘喊道:“布布!怎么了!” 布布摸到了应急灯,打开,为我打开了帐篷的金属栓。 我撩开门帘,跨进去看了看,布布脸色苍白,惊魂未定,她说:“刚才有人进来了!一个男的!” 我发现,帐篷的窗户下,有个很大的窟窿,好像是被人撕开的。帐篷外层是防雨牛津布,中间是厚厚的毛毡,内衬白布,谁有那么大劲儿,能撕开它? 我说:“你看没看清是什么人?” 布布说:“那么黑,我哪能看清啊!” 肯定是这个团队中的哪个男的。 我的心里涌上了怒火。 刚刚出来几天,竟然先后发生了两起骚扰女性的事件! 一个男人,越是在没有法律的地方,越应该有道德的底线。 大家是结伴出来玩的,男人应该保护女人,可是,这个王八蛋却像动物一样管不住自己。 我没有再说什么,慢慢走出来。 很多人都起来了,白欣欣,衣舞,魏早,浆汁儿,徐尔戈,张回,号外,他们站在布布的帐篷外,查看那个窟窿。四眼闲不着,跟在号外身后, 不见孟小帅,她应该还在睡着。 我看了看这几个男的,问:“说吧,谁?” 我发现我的声音有点阴森。 没人说话。 我盯住了白欣欣。 白欣欣说:“你看我干什么!我听见布布的喊声才起来的,我走出房车,就看见你一个男的站在这儿。” 接着,他看了看衣舞:“我和衣舞一起走出房车的。” 衣舞点了点头。 我又看了看魏早和帕万。 魏早说:“我也是被布布喊醒的。” 我说:“帕万呢?” 魏早说:“他应该还在睡着,他听不到的。” 我快步走到魏早的帐篷前,用手电筒朝里照了照,帕万躺在睡袋里,脑袋滚到了枕头下,正在呼呼大睡。 我在他旁边蹲下来,静静地听。 他有轻微的鼾声。 过了一会儿,我轻轻哼了一声,他的鼾声停止了,过了 一会儿,鼾声再次响起来。 直觉告诉我,他真的睡着了。 我走出帐篷,回到了布布的帐篷前,看了看徐尔戈:“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喝醉了?” 徐尔戈很自信地摇了摇头。 我又说:“你们三个人一个帐篷,谁先出来的?” 徐尔戈说:“张回。我和号外随后出来的。” 我说:“没人承认是不是?张回,你不是会看脚印吗?看一下。其他人把车灯全部打开。” 浆汁儿冷不丁说:“不一定就是男的啊。” 我说:“你什么意思?” 浆汁儿说:“我只是给你开阔开阔思路。” 白欣欣很不客气地说:“看脚印是扯淡!” 他又开始顶撞我了。 我说:“为什么是扯淡?” 白欣欣说:“现在,大家都来了,脚印都踩乱了,你怎么分辨?” 我说:“你才扯淡!我们的脚印都是单向的,刚才那个人的脚印却是双向的,懂了吗?” 布布说:“周老大,算了,应该不是我们的人吧?” 我说:“不是我们的人?这空天旷地的,还能有谁?” 布布说:“这个人并不是想欺负我,他是想杀了我!” 我说:“你具体说说怎么个过程。” 布布说:“我睡着睡着,被一个声音弄醒了,好像有人撕扯帐篷,我睁开眼睛,感觉帐篷里多了个人,我以为是孟小帅,就问——谁!他没说话,一下就扑过来,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在睡袋里,没法蹬没法踹,我感觉我要死了,就拼命抓他的脸,他终于爬起来跑掉了……” 这个黑暗中的人不是性骚扰,他是想杀人! 营地又笼罩了一层杀气。 我说:“看来,我们中间藏着一个杀人狂。” 大家都不说话。 我看了看魏早:“你把刀给我。” 魏早说:“为什么?” 我说:“老实说吧,在揪出这个人之前,我现在谁都不信任。” 魏早眼神深深地看着我,摇了摇头:“我也谁都不信任了,包括你。” 我不再看他,说:“张回,查鞋印!” 说完,我爬到车上,把车灯打开了。 其他几辆 车的车灯也打开了。 整个营地变得通亮。 远方更黑了。 张回开始在布布的帐篷前查看。 我忽然有了一种怀疑,这事儿是不是张回干的呢?如果是他,他肯定会想到大家要查脚印,所以他不会直接跑回帐篷,而是冲到营地外,再绕回来…… 张回对我喊道:“周老大,你来看!” 我走到他跟前,蹲下看,倒吸一口冷气——我又看到了那双方孔铜钱的鞋印! 这个看不见的人,一直在跟随我们! 我呆了片刻,对张回说:“我们顺着鞋印找找,看看他从哪个方向来的,朝哪个方向走的。” 跟中午一样,这双鞋印在营地外就消失了。没有来的,没有走的,好像从天而降。 张回小声说:“只有一种可能,这双鞋印是我们中间哪个人的。” 我回到大家中间,说:“我有个提议,搜一下每个人的行李——赞成的举手。” 白欣欣说:“凭什么?” 我没理他:“谁不同意,我就会把谁列为重点嫌疑对象。” 孟小帅走出了房车,睡眼惺忪地问:“你们在商量什么呀?怎么不叫我?” 我说:“有人要掐死布布,我们又发现了那双方孔铜钱的鞋印。我要大家都打开行李,看看有没有人藏着这双鞋,我也会打开我的行李,接受大家的检查。如果找不到这双鞋,那么大家都解除了嫌疑,说不定真的闹鬼了,明天我们日夜兼程,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各自回到原来的生活中……” 孟小帅立刻举起手来:“我同意!” 徐尔戈跟着举起手来。 号外举了手。 张回举了手。 衣舞举了手。 浆汁儿举了手。 魏早举了手。 白欣欣四下看了看,说:“我也没问题。” 我举了手,接着看了看布布。 布布也举了手。 我说:“魏早,你去叫醒帕万,跟他交流一下,看看能不能说明白。” 白欣欣说:“我先去拿我的行李。” 我说:“不,大家一起检查,一个个轮流来。” 魏早把帕万叫起来了,两个人似乎交流清楚了,一起走过来。 我说:“可以了,我们就先检查白欣欣的吧。” 白欣欣把大家带上房车,里面竟然有一股香水的味道。 白欣欣拎出一大一小两只箱子,打开,说:“我的鞋子都在床下放着。箱子里装了一些衣服什么的,你们看吧。” 众目睽睽。 我动手翻了翻,白欣欣的箱子里除了衣物,熨斗,薄荷香烟,竟然还带着一叠a片光碟,两盒冈本避孕套。 接着,我看了看他的床下,四双鞋子,都不是方孔铜钱图案。 衣舞打开了她的箱子,里面的物品很简单,除了几件衣物,一只录像机,两双鞋子,还有一瓶没有标签的药。 我举起那瓶药看了看,问她:“这是什么药?” 她淡淡地说:“安埋药。” 我说:“治什么的?” 她说:“失埋。” 我恍然大悟:“安眠药?你睡眠不好?” 她说:“很多年了。” 我把那瓶药放进了她的箱子,关上了。 孟小帅说:“我的箱子在我的车上。” 大家走出房车,来到了悍马跟前。 孟小帅的箱子非常大,她对了对密码,打开了。 里面简直是百宝箱—— 衣服,鞋子,遮阳帽,雨伞,墨镜,旅行杂志,地图,笔记本,手机充电器,吹风机,剃毛器,ipad,镜子,梳子,化妆盒,内衣,卫生护垫,拖鞋,毛巾,化妆盒,唇膏,洗面奶,护手霜,防晒霜,小包装的洗发水和沐浴液,驱蚊虫喷剂,消毒水,防晕车药…… 没发现那双恐怖的鞋。 接下来,检查魏早的。 他的箱子里除了衣物,鞋子,袜子,我还发现了一把蒙古刀。 我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我,我们都没说什么。 帕万只有一个挎包。 我打开他的挎包之前,对他说了句:“对不起……” 他很诚恳地看着我,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那只挎包里装着牙具,一条香烟,一瓶水,几袋牛肉干。 从魏早的帐篷出来,我说:“看我的吧。” 我从车里拎下我的箱子,打开,没人动手翻,我自己翻起来。 一些衣物,三双鞋子,一捆袜子,手机充电器 ,钱包,家里的钥匙,几本书。 浆汁儿也拎下了她的箱子。 她带的东西比衣舞多,比孟小帅少。在她的衣物中,我看到了一样意外的东西:一本我开专栏的杂志。我拿起来翻了翻,掉出一张对折的铜版纸,我捡起来,刚刚打开就被浆汁儿夺了过去。 我说:“这是什么东西?” 她说:“跟鞋印有关系吗?” 我说:“噢。” 接着,我帮她把箱子拉好,重新放到了车上。 其实我看到了一点,那张铜版纸应该是从某本画册上撕下来的,上面是个浓妆艳抹的美人。难道是她收藏的偶像照片?不对,我感觉图片上的女孩很面熟…… 张回的背包被偷了,至少他是这么说的,现在他只有一个挎包,大家一起看了看,里面装着毛巾、牙具和电子书。 号外有个背包,有只箱子,都在我的车上。 他打开了背包,里面只有几件衣物,一双鞋子,一只金属探测仪,一袋狗粮。四眼把嘴巴伸过去,使劲嗅那袋狗粮。 白欣欣指着金属探测仪问:“那是什么?” 我说:“电台天线。” 接着,我说:“号外,箱子。” 号外说:“箱子没——没什么东西。” 我紧紧盯着他,说:“打开!” 他看了看我,终于蹲下去。 所有人都静静看着他。 他好像忘了密码,捣鼓了半天,始终没打开那只箱子。 我也蹲下来,问:“你不会告诉我,你忘了密码吧?” 他竟然出汗了,掠了掠长发,说:“我真的有点记——记不清了。” 我不说话,继续观察他。 似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又捣鼓了一会儿,还不见打开箱子,我说:“号外,如果三分钟之内你再打不开,我只能砸开它了。” 他没说什么,继续转动密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我看了看大家,大家也看了看我,我对号外说:“号外,你站起来。” 他没有站起来。 我说:“号外,你听见没有,我让你站起来!” 他依然没有站起来。他的长发垂下去,挡着脸,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魏早在背后碰了碰我,我回过头去,他把刀塞到了我的手上。 我把刀压在号外的脖子上,说:“你没时间了。” 突然,“啪”一声,密码开了。 我慢慢把刀收起来,装进了口袋里。 号外默默地把箱子打开,站起来。 我朝箱子里看了看,大吃一惊——里面是空的! 我大脑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浆汁儿所说的“五鬼搬运”是存在的!这个结巴在转密码的时候,把箱子里的东西搬运走了,包括那双恐怖的鞋子! 我愣愣地看了看他,半天才说话:“怎么是空的?” 他把脸前的长发甩到了脑后,很敌意地反问我:“违法吗?” 我察觉到,他第一次说话不结巴了。 我想了想说:“没问题了。” 我转过身来看了看大家,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警惕。 我说:“布布,你的箱子在哪儿?” 布布说:“在我自己的车上。” 我又问:“徐尔戈,你的呢?” 徐尔戈说:“也在布布的车上。” 我说:“我们去看看。” 为了公正,我必须要做做样子。其实,我已经没有继续搜查下去的心情了。 我严重怀疑,那双诡秘的鞋子已经不翼而飞,没人能猜到它们被这个结巴送到了哪里…… 大家慢慢腾腾地来到布布的车前,布布拎下了她的箱子,当众打开。 她是受害者,我只是简单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徐尔戈是个旅行爱好者,他的箱子很大,东西带了很多——衣服,速干内衣,鞋子,袜子,手套,不锈钢水杯,各种药物,软包装罐头,压缩饼干,防水布,瑞士军刀,绳子,针线包,摩擦发电手电筒…… 没问题。 检查完徐尔戈的箱子,我说:“没找到那双鞋子。大家是不是开个小会,都说说看法?” 布布突然说:“徐尔戈,你不是还有个小背包吗?” 徐尔戈说:“噢,是的,在孟小帅的车上。” 我说:“最后一件了,看看吧。” 孟小帅走到她的悍马前,打开了车门。徐尔戈找到了他的小背包,拎过来。 车灯光明晃晃的 ,我拉开徐尔戈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一些衣服,几本书……突然,我的身体僵住了。 小背包的最底层,卧着一双鞋子。 我盯着这双鞋子,过了好半天才把它们拿起来,对着车灯看了看——正是方孔铜钱图案。 第28章 黑色的墙 (连载一周了,点击过百万了,今日加更一章!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接下来会加快写作进度,保证每日更新,希望大家继续支持,高潮不断,刺激不断……) 起风了。 徐尔戈突然傻笑起来。 我猛地转头看他,所有人在后退了一步。 徐尔戈一边笑一边蹲下来,笑得越来越厉害。 罗布泊一片死寂,只有他一个人古怪的笑声。 终于,徐尔戈不笑了,站起来,分别看了看每个人的表情,然后说:“你们决定吧。” 孟小帅突然说:“不是他。” 我看了看孟小帅:“你想说什么?” 孟小帅说:“徐尔戈绝对不会想杀人。” 布布也说:“我也觉得,不可能是他……” 我说:“那就是说,有人陷害他?” 大家互相看了看,都没言语。 完了,转了一圈,又成了无头案。 我们在营地里发现了这双方孔铜钱花纹的鞋子,说明变态杀人狂就藏在我们11个人中间,要么是徐尔戈,要么是其他人。 没法报案,这是个特殊的地域,没有警察。 唯一的警察是张回,在我眼中,他的嫌疑最大。 如果有人想陷害徐尔戈,那么,这个人最有可能是张回。是他第一个提示大家,地上多了一双奇怪的鞋印。 我忽然后悔了,我真的不该来罗布泊。 当我没主意的时候,第一个想咨询的人是季风。可是,我们相隔数千里之遥,这里又没有手机信号,我们之间是隔绝的。 哪怕能联系上拜拜也行,我宁愿听她跟我啰嗦几个钟头。眼下,只要是我过去认识的人,我都觉得很信任。 而这群人,我一个都不认得。 静默了很长时间,我突然说:“谁把这双鞋穿上吧,这样也许就太平了。” 没人说话。 我看看号外,说:“它们最合你的脚了,要不你拿去?” 号外看了看我,说:“周老大,你什——什么意思?” 我说:“没什么意思。我们不知道这是谁的鞋子,但是我们知道,那个在背后干鬼事的人,每次出现都穿着它们。现在,我把它们交给你保管,看看那个人还穿什么出来。” 号外 说:“好吧,给——给我吧。” 他走过来,把这双来历不明的鞋子接了过去。 我拍打拍打双手,说:“你们还睡吗?” 布布看了看手机:“我不睡了。” 我说:“现在,我们的团队出了点情况,每个人都重新选择一下吧,你愿意跟谁睡一个帐篷?”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白欣欣说:“我当然睡我的房车。” 衣舞说:“我信任白欣欣,我还塞房车。”她还是把睡说成塞。 布布说:“我和魏早和向导睡一起吧。” 浆汁儿说:“我还是选择周老大。” 号外说:“我和张——张回。” 张回说:“我一个人睡。” 号外淡淡笑了一下,把头低下去。 徐尔戈静静地观看每个人的表情。 孟小帅说话了:“我跟徐尔戈睡一起。” 徐尔戈愣愣地看了看她。 孟小帅对他说:“我绝对信任你。” 徐尔戈走过去,轻轻抱了抱她,说:“谢谢你,你腰痛,还是睡房车吧。” 然后,他对大家说:“我嫌疑最大,我一个人睡。” 这时候是早晨7点钟,天地依然一片漆黑,但是大家的生物钟已经提示——早晨开始了。 风越刮越大,嚎叫声惊天动地。 我说:“大家回帐篷吧,聊一会儿就该吃早饭了。” 魏早说:“把刀给我吧。” 我看了看他:“为什么放在你那儿?” 他说:“为什么你拿着呢?” 我没有再说什么,从口袋里拿出那把刀,给了他,他装了起来。 接着,白欣欣和衣舞回到了房车上。 布布去了魏早和帕万的帐篷。 张回去了布布的帐篷。 号外带着四眼回到了原来的帐篷里。 孟小帅对徐尔戈说:“你也别搭帐篷了,走,我们去我的车上坐会儿。” 我和浆汁儿回到帐篷里,把门帘挡上了。 我坐在睡袋上,陷入沉默中。 浆汁儿在我旁边坐下来。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至少浆汁儿是可以信任的。实际上,这种感性的自我安慰,完全是在逃避某 种孤独感。她真的值得信任吗? 大风吹得帐篷剧烈地晃动。 浆汁儿说:“你怎么看?” 我说:“我的大脑是木的。” 她说:“你怕吗?” 我说:“我只是怕你害怕。” 她说:“怕有什么用,要尽快查出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我说:“我只知道,在徐尔戈的背包里找到了那双可疑的鞋子,另外,我让他选7个字,他最后选的是个‘爻’。” 她急切地说:“你再想想他选的那7个字,看能不能找出一点线索来。你的能耐都哪去了啊!” 我闭上眼睛,使劲想——林,卉,青,大,明,朋,爻。 我说:“当时,我真的认为他是个浪漫的人,他选的字几乎都是对称的,和谐的,从某个角度说明他对爱情和家庭极度渴求,比如林,比如卉,比如青,比如大,比如明,比如朋,比如爻。” 浆汁儿说:“现在呢?” 我说:“我再次回想这些字,又读出了另外的含义……” 浆汁儿说:“快说呀!” 我说:“他很可能是个极端偏执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如此病态地追求对等,不管左右的,还是上下的。其中有两个字很有嚼头——明和朋。他连续选了两个笔划这么相近的字,说明他是个很古板的人,不追求变化,只遵从他天性中的某种怪癖。到了最后一个字,从左右相等突然变成了上下对等,他忍受不了这种巨大的变化,精神严重失衡,于是就动了——杀机。” 浆汁儿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我觉得你把顺序颠倒了——不是你让他选汉字,然后通过这些汉字推测出他的命运;而是命运让他选了这些汉字,又通过这些汉字把他的秘密透露给了你。” 我说:“也许吧。” 浆汁儿说:“我来预测一下!” 我说:“你不是说你到了罗布泊之后灵性都消失了吗?” 浆汁儿说:“我努力努力……” 我说:“努力集中注意力?” 浆汁儿说:“笨蛋!努力放松注意力。只有让意识彻底涣散,才可能感觉到神的提示。” 说着,她用围巾蒙上那双黑亮的眼睛,原地缓缓转圈:“首先,我要失去方向感……” 然后,她摸索着坐下来,入静。这时候,她已经侧身 对着我了。 我无声地等待。 过了很久很久,她慢慢伸出手,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凶象在那边!” 进入罗布泊之后,我彻底转向,在我的感觉中,她指的应该是西南。 我走出帐篷看了看,这时候天蒙蒙亮了,但是整个天地却被一股黑暗的东西笼罩着,勉强能看见车和帐篷的轮廓。 所有的帐篷都在大风中瑟瑟发抖。 浆汁儿指的是徐尔戈、张回和号外的那顶帐篷。现在,只有号外一个人呆在里面。 我回到帐篷里,浆汁儿已经把围巾解下来,她转向了我,问:“刚才我指的是徐尔戈那个帐篷?” 我点点头:“只有号外在里面。” 浆汁儿说:“你觉得是他吗?” 我说:“我觉得谁都可疑。” 浆汁儿说:“包括我?” 我说:“包括我。” 到目前为止,我从大家携带的物品中,发现了很多可疑之物,比如,衣舞为什么带着一瓶安眠药?号外为什么带着那么大一只空箱子?浆汁儿那张图片上的美人为什么很眼熟?布布为什么拉着一块沉重的石碑? 想了想,我试探地问:“浆汁儿,我可能有点不礼貌……” 浆汁儿说:“你说吧。” 我说:“我很想问问,你箱子中那是谁的图片啊?” 浆汁儿直视着我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不会怀疑图片上的人钻进了布布的帐篷吧?” 我说:“我只是觉得她有点眼熟。” 浆汁儿说:“你很想听吗?” 我说:“当然。” 她突然扬起了头,似乎听见了什么:“什么声音?” 我屏住呼吸,满耳朵风声。仔细辨别,风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奔腾,异常恐怖。 我一下就跳起来,冲出了帐篷。 大风卷起碎石和沙土,打在我的身上,很疼,就像无数只弹弓从西边朝我射来。我迎着那个方向望去,魂差点飞出身体—— 很远的地方,竖起一道黑色的墙,顶天立地,上下翻滚,就像一面巨大如城墙,以惊人的快速推进过来。 转眼间,天地再次回到黑暗中。 我冲到各个帐篷前,对大家喊:“沙尘暴来了!所有人都不要出来!”然后 ,我奔回帐篷中,手忙脚乱地插上金属栓。 浆汁儿喊起来:“会不会把我们刮走啊!” 我说:“抓住支架!趴在地上!”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沙尘暴来了该怎么办,我只想着,如果帐篷被掀翻,我们抓着帐篷支架,不会四处乱撞。 于是,浆汁儿很乖地趴下来,死死抓住了帐篷支架。 沙尘暴转眼就吞没了我们的营地,它的力量太大了,大大小小的石头砸在帐篷上,“嘭嘭”响。帐篷极度倾斜,已经变形,眼看就要倒下去…… 大约十分钟之后,沙尘暴快速离去。 我和浆汁儿爬起来,走出帐篷,目瞪口呆—— 半米多高的沙土差点把营地埋了。其中三顶帐篷东倒西歪,很多根拉绳被刮断,橡塑桩头和三角桩分离,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号外那顶帐篷彻底坍塌了,瘪瘪地躺在地上,上面布满了沙土,里面有活物在拱,传出四眼闷闷的叫声。 我跑过去,拽住帐篷一角,一边拽一边喊:“号外!号外!——” 其他人也陆续走出来,跟我一起拽帐篷。 四眼跑出来了。 号外不在里面。 帐篷里除了三只睡袋,一个电台,两只库尔勒香梨,牙具,再没别的了。 大家找遍了每顶帐篷,每辆车,都不见号外的影子。 四眼冲着天空叫了两声,声音嘶哑,好像在呼唤主人。 天迅速地亮了。 浆汁儿喊起来:“号外!——号外!——” 布布和孟小帅也跟着喊起来。 罗布泊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荒漠一望无际,号外好像一下就在人间蒸发了。 我突然意识到,那双方孔铜钱图案的鞋子也不见了。 我说:“那双鞋子呢?” 浆汁儿说:“哪双?” 我对她迟钝的反应有些恼怒:“还有哪双!” 她说:“你不是给号外了吗?” 我说:“都找找!” 大家又在号外的帐篷里翻了翻,甚至挖遍了营地里半米高的沙土,没有。 多么奇怪,一场沙尘暴突如其来,迅速消失,神奇地带走了号外和那双恐怖的鞋子! 第29章 小孩 我说:“你们原地别动,我去找找。”一边说一边走向我的车。 浆汁儿说:“你去哪儿找?” 我朝东方指了指,那是沙尘暴离去的方向。 她说:“我跟你一块去!” 没等我说什么,她已经跑过来,上了车。 车轮的一半都被沙土埋住了,大家拿来工兵铲,挖出了几十米的路,我把车开到高一点的地方,沙土薄了,勉强能走了。 魏早跑过来说:“我也去吧。” 我看了看他,说:“你把刀给布布。” 魏早想了想,把刀掏出来,塞到了布布手上。 我对浆汁儿说:“浆汁儿,你把你的刀也放在布布那儿。” 浆汁儿愣了一下,从挎包里掏出她的刀,下车走到布布面前,交给了她。 然后,我们三个都上了车。四眼好像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跑过来,围着车转。 我打开车门,说:“上去吧。” 四眼腾地一下跳上去,它和魏早坐在了后座上。 我看了看手机,这时候是8点55分。 车开动之后,布布大声说:“你们别走出太远啊!” 我说:“放心吧。” 风挡玻璃上都是沙土,我用雨刮器刮了几次,终于能看清前面的情况了。我们缓缓离开营地,前去寻找号外。 无论怎么说,我们都少了一个人。 也许,这才是开始。 回想起种种不详的预兆,我该想到的,此行肯定要出事儿。从最早大家全部迟到了一天就开始不对劲,可是,除了最早从库尔勒退出团队的那个黄夕,所有人都像着了魔似的,一意孤行。 我们走得很慢很慢,驶出了大约5公里,三个人的眼睛始终四处搜寻,没放过一个石块。四眼也朝窗外张望着。茫茫盐壳地,根本不见人迹。回头看,已经看不见我们的车队了。 我越走越绝望,心中产生了一个有点罪恶的直觉:我不可能找到他。他不是被沙尘暴刮走了,他是趁着沙尘暴的掩护,偷偷溜掉了。 我们朝前找了大约5公里,魏早用对讲机喊道:“布布,你们能听见吗?” 对讲机“吱啦吱啦”响,没人回话。 他又喊:“喂!我是魏早!你们能听见吗?” 对讲机还是没 人回话。 魏早说:“周老大,我们走出太远了,不能再走了,顺着车印回去吧。” 浆汁儿也说:“布布有卫星电话,我们回去叫救援吧。” 我朝四面八方看了看,没有任何希望,于是掉头了。 浆汁儿突然抽搭起来。 我看了看她,说:“进入了罗布泊,你必须要坚强。” 她哽咽着说:“说的轻巧!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我说:“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他。” 浆汁儿说:“去去去,骗你女儿去!” 停了一会儿,魏早小声说:“周老大,你说钻进布布帐篷的,会不会是……” 我根本不想听他推理,立刻打断了他:“我们都没资格谈论谁更可疑,我们三个还没脱离干系呢。” 魏早就不说什么了。 浆汁儿擦干了眼泪,说:“周老大,我觉得我们不能互相怀疑,那样的话,整个团队人人自危,太可怕了,毕竟,我们还要好几天才能走出去呢。说不定,目前这种状况正是那个幕后的人所希望的。” 我说:“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浆汁儿说:“我觉得我们三个人都没有问题,那么,我们就应该团结起来,类似一个治安小组,这样,正能量就强大了。” 我说:“你说我们三个人都没有问题,有证据吗?没有证据,有理由吗?” 浆汁儿说:“我一个女孩儿,说我是变态杀人狂,你们不觉得这个笑话很冷吗?” 我说:“他呢?” 浆汁儿说:“魏早一直走在最前头,辛辛苦苦为大家带路。我们这些人,只有他勉强能和向导交流。如果他想害大家,早就把我们带到歧途上去了!” 我说:“我呢?” 浆汁儿说:“你当然没问题。我和你睡一个帐篷,我听得很清楚,布布大喊大叫的时候,你才从帐篷里跑出去。” 我说:“那我跟你说,虽然我和你睡一个帐篷,但是我冲出去的时候,帐篷里很黑,我不能证明你是不是在帐篷里。” 接着,我从后视镜中看了看魏早:“你怎么能排除魏早和那个向导不是一伙的?向导是他联系的,我们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罗布人,究竟会不会讲话,一个人要想没有漏洞,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我们根本不知道来罗布泊之前,魏早和这 个人是什么关系。” 然后我又说到了我:“我的可能性更大,你们都是我招集的,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浆汁儿愣愣地说:“你太险恶了。” 我继续说:“说归说,其实,我的真实想法是——这个幕后的人并不在我们的团队里。” 浆汁儿说:“你翻来翻去到底想怎么样!玩我是不是?” 魏早小声说:“那是……闹鬼了?” 我说:“我不确定。” 过了一会儿,浆汁儿突然说:“你应该给魏早算算命。” 我一时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魏早说:“算什么命?” 浆汁儿说:“你随便想7个汉字,没有任何关联的。” 魏早想了想,说:“工,活,亲,狄,其,绵,必。” 浆汁儿盯住了我:“这7个字有什么含义?”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希望我通过算命了解魏早的内心。 我说:“他这个人一直挺平凡,但他不甘平凡,总是跃跃欲试,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别人的承认。最后,他会变得消沉,得过且过。” 魏早说:“能解释一下吗?” 我说:“你看你选的字,第一个,第三个,第五个,都是四声里的一声,笔划规矩,发音平直。第二个,第四个,第六个,都是四声里的二声,笔划躁动,发音上扬。最后一个字,你的上进心已经死了。” 魏早说:“好像有点对。在部队的时候我很积极,退伍之后变得越来越懒散了,干什么都没劲。”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另有答案——此人一直想摆脱平庸,却屡屡失败,于是仇恨社会。他的心里藏着一把刀。 为什么给谁算命,结果都透着杀气呢?很可能是邻人盗斧的心理在作祟。 在我们接近营地的时候,四眼突然朝着窗外狂叫起来,魏早喝道:“老实点!” 四眼不听,叫得更凶了。 我说:“你们找找,它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魏早和浆汁儿四下看,魏早说:“什么也没有哇!” 四眼变得狂躁,一边叫一边使劲挠门。 我说:“肯定有问题,你们再看看。” 浆汁儿突然叫起来:“号外!” 我一惊:“在哪儿?” 浆汁儿朝她旁边的车窗指出去:“在那儿!你们看见没,那儿有个人影!” 我探了探脑袋,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远处果然有个晃动的东西。 我的心激动地怦怦乱跳,赶紧驾车朝那个东西驶过去。 那个东西越来越近了,他在我们营地的东北方向,距离大约1公里。 我开着开着,渐渐把车速慢下来。 四眼一直在叫。 浆汁儿说:“你怎么了?快点开啊!” 我说:“你们看看,那是号外吗?” 两个人死死盯着那个东西,都不说话了。 那东西很矮,更像个什么动物。罗布泊上不可能有任何种类的生命存在。如果说它不是活物,它却明显在缓缓移动。 另外,号外穿着灰色帽衫,而那个东西似乎没穿衣服,呈黄褐色,跟荒漠的颜色极为接近,不注意都看不到它。 这时候,我突然后悔让魏早把刀留在营地里了。 如果它不是号外,那么它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出现在我们营地的附近? 车上的三个人都发现了,越接近那个东西,四眼叫得越激烈。 浆汁儿害怕了:“周老大,我们……回营地叫人吧!” 我说:“一会儿再来,估计就找不到它了!”一边说一边继续接近那个东西。 魏早在两个前座之间,死死盯着它,突然说:“周老大,你停一下!” 我把车停下来,回头问:“怎么了?” 他打开车门要下去,四眼却狂叫着朝外冲。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四眼拽住,一闪身下去了,关上了门。四眼扑到车窗上,使劲抓挠。 魏早从荒漠上捡起了一块碗大的石头,抓在手里,上了车。 我又朝前看了一段路,那个东西越来越近了,相距大概半公里,我渐渐确定,那绝不是号外,高矮也绝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终于,那个东西好像慢慢转过脸来,望向了我们。 浆汁儿颤抖地说:“我的天哪……” 我的身上也一冷——那是个小孩,没穿衣服。 第30章 淖尔 我把车刹住了。 浆汁儿又说:“这种地方怎么出现了一个小孩啊!” 魏早说:“那是小孩吗?” 我不说话,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东西。这时候是上午10点钟左右,已经不可抑止地热起来,地气颤颤地飘升,透过它,那个小孩微微晃动起来,显得有点不真实。 四眼终于不叫了,虎视眈眈地盯着前方。 他朝我们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歪歪扭扭地朝旁边走出几步,四下看了看,又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出几步,继续四下看。 我说:“海市蜃楼。” 浆汁儿说:“幻影?” 我挂档起步,继续慢慢朝前走。 我们离那个活物越来越近,他一直没有消失,越来越清晰了。果然是个小孩! 我们在离他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我对浆汁儿说:“你和四眼留在车上,我和魏早过去看看。” 浆汁儿说:“好吧……” 我和魏早下了车,慢慢朝那个小孩逼近。 他在空旷的荒漠上趔趔趄趄地行走,似乎不知道该朝哪里去。 终于,我们来到了他跟前,他在毒辣的阳光下朝我们眨着眼睛。 我忽然想起了我写过的一部小说《三减一等于几》。很多读者说,媒体也说,好莱坞的电影《孤儿怨》抄袭了《三减一等于几》。那个故事大概是这样的:有个小镇,某一天突然停电了,于是一个婴儿就出现在小镇郊外。几个好心人把他抱回家,临时取个名——“叉”,然后轮流抚养,等待他的父母来认领。没想到,从此恐怖就笼罩了这个小镇,有人死,有人疯,有人残…… 眼下却是现实! 我们在寸草不生的罗布泊,见到了一个小孩! 难道,我写过的小说中,那些主人公从此将陆续出现?天哪,千万不要这样。 是个男孩,大约两三岁,全身赤裸。他长的挺周正的,唯一的缺点是,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离得太近了。他的头发偏棕色,皮肤挺白,手指甲和脚趾甲都修得整整齐齐。 我试探地叫了声:“宝贝……” 他眨巴着眼睛看着我。 我说:“你怎么在这儿?爸爸妈妈呢?” 他似乎烦了,重心不稳地走向了旁边。 我绕到他的前面,挡住了他:“你 叫什么名字?告诉叔叔。” 他还是不理我,一边歪歪斜斜朝前走一边东张西望。 魏早说:“周老大,你看看他背后!” 我走到这个小孩的背后看了看,一惊,他的屁屁上有个肉色的小尾巴,与成人的半根手指一样粗细长短。 这时候,他绊在了一块大点的石头上,摔倒了,“哇哇”大哭起来。 我一下信任他了,把他抱起来。和他的身体比起来,他太轻了。 他没有挣扎,继续哭。 魏早说:“怎么办?” 我说:“带回营地去啊。” 魏早站得远远的,有些犹豫地说:“……合适吗?” 我说:“那你想怎么样?把他扔在这儿?” 我之所以敢把他抱回去,是因为我有一种推断——这个小孩有一截尾巴,可能被他的父母带进罗布泊,然后遗弃了。也许这是昨天发生的事儿,正巧被我们发现了。 罗布泊这么辽阔,我们为什么偏偏遇到了他呢? 穿越罗布泊,固定路线就那么几条,他父母选择的,估计也是帕万走的这条路线。这个小孩被丢下之后,四处找妈妈,偏离了一公里。 他的父母为什么要冒死来到罗布泊,遗弃这个孩子呢? 根源可能就是那截尾巴。 我们可以随意想象,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家在偏僻的乡下,有个算卦的,说这个小孩是什么精怪下界,必须杀死,不然就会祸及整个家族。 他的父母清楚,不管用什么方法杀死这个小孩,警察都会立案侦查。只有带他来到罗布泊,丢掉,然后随便编个谎,比如说小孩被沙尘暴卷跑了……也许就平安无事了。 罗布泊,似乎是个洗刷罪恶的地方。 我之所以有以上推断,是因为那只录像机。 我很怀疑,这个小孩跟那只录像机有关联。 我回想录像中的那几个人,越想越可疑,他们的气氛很沉闷,不像来探险的,而是来完成某件事的。 也许,我认为录像中的三个人杀死了另一个人,其实是错误的,当时另一个人很可能驾驶另一辆车走在后头,他们害怕警察,其实是指遗弃了这个小孩。 也许,那个女的,就是叫米豆的那个,正是这个小孩的生身母亲,而另外三个人中的某位男性,则是米豆的老公。剩下 的两个人,是这对夫妻的朋友。这对夫妻不敢两个人来罗布泊,于是那两个朋友陪同他们一起来了,帮助他们完成了这次遗弃…… 这些推断显得有些牵强,可是,如果不是这样,那怎么解释这个小孩呢? 我打算回去再看一遍录像。 小孩不哭了,在我怀中静静坐着。 我抱着他走到车前,四眼似乎闻到了什么异常的气味,“呜呜咿咿”地哼唧着,缩在了后座一角。 我拉开副驾车门,对浆汁儿说:“你抱着。” 浆汁儿看了看那个小孩,有点排斥:“他是哪儿来的啊……” 我说:“回营地再说。” 她说:“把他放后座吧。” 我说:“后座有狗。” 她说:“魏早,我能和你换换吗?” 魏早说:“我也不想碰他。” 小孩很安静,听着我们的每一句对话。 浆汁儿从车上跳下来,对我说:“要不,你抱着,我开……” 我说:“你坐后座去吧。” 浆汁儿突然说:“你看他的脚!” 我愣了一下,他的脚怎么了?难道,他除了有一截尾巴,脚上也有问题? 我不太会抱小孩,一只手端着他的屁股,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上,他的两只小脚掌对着浆汁儿。 我把他的小脚掌举起来看了看,顿时就呆了——下面是一层坚硬的老茧! 只有常年在沙石之上行走,才有可能磨出这么厚的老茧! 我慢慢把他放下来。 有问题。 如果他被遗弃很久了,那么,他在罗布泊上吃什么,喝什么? 如果他刚刚被遗弃,那么,他小脚丫的老茧是怎么来的? 我双手支在膝盖上,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我说:“告诉我,你是谁?” 他眨巴着圆圆的眼睛,不说话。 我看了看魏早,他的手里还抓着那块石头。我直起身,打开车上的工具箱,从里面抓出一把生锈的螺丝刀,逼近了这个小孩的脖子。 这一幕太残忍了,幼儿的脖子那么娇嫩,螺丝刀那么冷硬。 我说:“如果你不说你是谁,我就扎你。” 小孩低头看了看 那把螺丝刀,伸出小手去抓。 我朝旁边躲了躲,没让他抓着,继续说:“你不要再伪装了!” 他没抓着螺丝刀,再次哭起来,歪歪斜斜地朝旁边走去了。 浆汁儿说:“他有尾巴!” 我说:“早看见了。可能正是因为这个,他的父母才把他丢在这地方的。” 我原地坐下来,观察这个小孩的举动。 他一边哭一边走,大约走出了十几米,他不哭了,蹲下来,捡起了一个石子,玩起来。 我说:“你们说怎么办?” 魏早说:“如果他真是被人刚刚遗弃的,我们不管他,就这么走了,太没人性了。” 浆汁儿说:“他要不是被人遗弃的呢?” 三个人沉默。 我说:“带着他吧。我们加快速度,早点离开罗布泊,把他交给公安。只能这样了。” 浆汁儿说:“晚上……他跟谁睡?” 我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排斥小孩的。我问问布布,她带小孩有经验。” 浆汁儿说:“要是布布阿姨害怕呢?” 我说:“那我跟他一起睡。”然后,我仰起脸看了看她,说:“对了,你是我的室友,我得征询你的意见。” 浆汁儿说:“我搬家。” 我继续看这个小孩,他坐在了地上,还在玩石子。 我说:“我给他取个名。” 浆汁儿和魏早都不说话。 我说:“他是在罗布泊捡到的,就叫淖尔吧。” 接着,我站起来,把螺丝刀放回工具箱,走向这个小孩:“淖尔,淖尔!” 浆汁儿说:“你再想想!” 我回过头,平静地问她:“不用想了。” 浆汁儿说:“早晨那么大的沙尘暴,号外一米七二的个头都不见了,他这么小,怎么没被刮走?” 我说:“说不定,他是被沙尘暴刮到这个地方的。” 浆汁儿说:“可是,他怎么一点都没受伤?” 我说:“假如我们找到号外,很可能他也没受伤。” 浆汁儿说:“大叔,我怎么感觉你和这个小孩是一伙儿的……” 我低声说:“告诉你,如果这个小孩没问题,我们就是救了一条命。如果他真有问题,就 算我们不把他带回去,也不可能甩得掉他。” 浆汁儿顿时瞪大了眼睛。 我晃晃悠悠地走到小孩背后,把他抱起来:“淖尔,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仰脸看了看我,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 我回到车前,把他放在副驾上,关上了车门。 浆汁儿、魏早和四眼都挤在后座上。 我把车开动了,朝着营地行驶。 车子左摇右晃,后面扬起了冲天的黄尘。淖尔太小了,看不到窗外,就那样乖乖地坐着,盯着关闭的工具箱。 快到营地了,所有人都站在高处朝我们张望。 我把车开到大家跟前,布布跑过来,拉开车门就说:“出大事了!” 我说:“怎么了?慢慢说。” 她说:“所有和外界联络的东西都失灵了!” (谢谢大家支持!为回馈大家厚爱,本书以后每天更新两章内容,继续支持哦!2014.1.14) 第31章 迷失 我跳下车,大声问:“怎么回事儿?” 大家都围了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愁云,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帕万蹲在远处抽烟,背影,显得很单薄。 我很快听明白了——刚才,他们发现车上的各种仪表突然异常,疯狂地摆动,又发现布布的卫星电话无论如何都开不了机;所有的导航仪统统变成了黑屏;车载gps定位器的电源工作状态指示灯全部熄灭…… 浆汁儿和魏早都下了车,愣愣地听。 我说:“对讲机呢?” 布布说:“我们最早只发现对讲机失灵了,你们离开两个多小时了,也不跟我们联系,我们就开始呼叫你们,可是你们根本没反应!” 我又问:“号外的电台呢?” 布布说:“没人会弄。能打开,没有任何信号,都是杂音。” 我陡然意识到,罗布泊不是死掉的海,而是活着的海!那高低起伏的浪涛形状的盐壳,正在淹没我,淹没整个团队,不留一根骨头。我有一种溺水的窒息感,就在一瞬间想到了一棵救命稻草,立即把脸转向了孟小帅:“孟小帅,你的指南针呢?” 孟小帅都要哭了:“不指南了!” 我说:“什么叫不指南了?” 她拿出那个小巧的指南针,说:“你看你看!” 我走到她跟前,盯住那个指南针,我发现,不管她转向哪边,指南针始终固执地指向她。 我把指南针拿过来,也试了试,一样的,不管我怎么转,指南针一直指向我的心口。 完了。 我们这些人极有可能像那些被罗布泊吞噬的人一样,饿死在这里,渴死在这里,很快变成白骨,多年之后,成为关于罗布泊的恐怖传说。 我回到车上,把仪表盘上的沙土擦了擦,果然,明明没熄火,各种仪表却都归到了零。 我马上想到,再行驶之前,只能用树枝确定油箱里的油量了。 我下了车,布布小声问我:“没看到号外?” 我说:“没有。” 布布痛苦地捶了一下脑袋。 我突然问:“你刚才说我们离开了多长时间?” 布布说:“两个多钟头了。” 我说:“不可能,我们是8点55分离开的,10点左右返回的。你看看现在几点?” 布布掏出手机看了看,说:“11点15分。” “怎么可能那么晚!”我一边说一边掏出我的手机看了看,显示是10点15分,我说:“你手机上的时间错了。” 布布说:“就是11点15分啊!”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留守营地的几个人说:“你们看看,到底是11点15分还是10点15分?” 每个人都掏出手机看了看,白欣欣说:“我的是11点15分。” 衣舞说:“我的是11点13分。” 徐尔戈说:“我的是11点16分。” 张回说:“我的也是11点16分。” 孟小帅说:“周老大,你的时间错了!” 魏早和浆汁儿走到我的旁边,魏早低声说:“周老大,我俩的手机上都是10点15分……” 我说不出话来了。 难道我们去寻找号外的途中,陷入了另一种时间? 想了一下,我说:“这个鬼地方可能存在着什么磁场,我们离开营地之后,磁场影响了手机里的石英晶体震动,时间就停了。不然,为什么所有通讯和定位仪器都失灵了?” 布布说:“那怎么办?” 我说:“赶紧离开这地方。” 布布说:“朝哪儿走?” 我说:“现在,只能听向导的了。”然后我转身对魏早说:“你跟帕万沟通一下。” 魏早说:“好……” 布布说:“那号外呢?” 我说:“离开这里,直到磁场消失,我们跟外界联系,请求救援。” 布布的脑袋突然歪了歪,瞪大眼睛问:“你车里那是什么?” 我这才想起淖尔还在车里。 他太小了,从车外根本看不见他的脑袋。我们一直在说话,差不多说了10多分钟,他竟然没哭没叫没动! 我朝车里看了看,他正在玩着安全带。 我说:“我们在荒漠上捡到的一个小孩……” 大家一听,立即围上来,看着这个小孩,都傻住了。 我大概说了下情况,然后说:“我们真的没法丢下他不管。” 所有人都不说话。 我看了看白欣欣,说:“他太小了,让他睡在房车里吧。” 白欣欣立即说:“不可能!他是你带回来的,你别让我当保育员。再说,鬼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看衣舞,衣舞没表态。 我看了看徐尔戈,徐尔戈摇了摇头。 我又看了看张回,张回没任何表情。 我又看了看孟小帅,孟小帅害怕地摆了摆手。 看来,大家都对这个小孩心存芥蒂。 最后,我看了看布布。 布布说:“除非我看到那些录像,确定他是被人遗弃的。” 我说:“它已经打不开了。” 布布说:“周老大,虽然我是个母亲,但我确实不想带他,请你原谅。” 我点点头说:“不强求。” 这时候,衣舞说话了:“周老大,我带他塞。”她说她带他睡。 白欣欣立即说:“衣舞……” 衣舞说:“你别怕,今晚上我自己搭帐篷。” 白欣欣静静地看着衣舞,终于说:“随你喽。” 魏早跑过来,对我说:“我跟帕万沟通了,他的意思好像是说,我们先找到湖心再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昨天晚上,我看过导航仪,此地距离罗布泊湖心只有84公里了。 我说:“那就好。” 这时候我注意到,我、浆汁儿和魏早离开的两个多小时,留在营地的人把车子都开到了高处,帐篷全部收起来了。 衣舞走过来,打开车门,观察了淖尔一会儿,然后试探地把他抱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母性的爱意:“淖尔,妈母抱抱。”她发音有点不清楚,她说的应该是妈妈,给人的感觉怪怪的。 淖尔看着衣舞,眨巴了几下眼睛。 衣舞试探地把他抱了起来。 大家都盯住了他的脸。 他似乎对这些人并不感兴趣,抓起衣舞的头发,使劲拽起来。 衣舞问我:“他不会说话?” 我说:“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说过话。” 衣舞问白欣欣:“我们能坐你的车吗?” 白欣欣说:“只要他不哭。” 衣舞抱着淖尔就朝房车走过去,我突然说:“等一下!” 我到车上打开号外的背包,取出了那个金属探测仪。 布布问 :“你要干什么?” 我没说话,打开金属探测仪的开关,一步步走到衣舞跟前,上上下下扫描淖尔的身体。 淖尔光着身体,不可能携带任何危险物,我是要排除一下,他的体内装着五脏六腑,而不是一堆产生磁场的东西。 这几天发生了很多怪事,比如那双无主的鞋子,比如钻进布布帐篷的人,比如今早突然刮起的沙尘暴,比如号外的失踪,比如所有仪器突然失灵…… 而这个小孩的出现,同样很奇怪。 我之所以执意带上他,其中一个原因是,假如这些怪事都跟他有关,那么只有接近他,才可能有破解的机会。 金属探测仪的红灯没有闪烁。 我收起它,对衣舞说:“我必须对你说实话——我并不信任这个小孩。你确定你要带他吗?” 淖尔似乎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一直在玩弄衣舞的头发。 衣舞说:“没什么啊。” 我说:“好吧,辛苦你。” 所有人都没有吃早饭,我们提前吃了简易的午餐。 出发之前,我留下了一把折叠式工兵铲,在三角形握柄上系上我的一件砖红色衬衫,然后深深地插在沙土中。 号外是在这个地方失踪的,我要给营救人员留个标志。 我把大家聚拢在一起,说了一些话:“我们的仪器莫名其妙地失灵了,大家应该明白,我们很可能走不出去。” 大家表情肃穆,静静地看着我,没人说话。 我又说:“从现在起,最重要的就是节约用水,能吃方便面就不要煮挂面。白欣欣负责发放矿泉水,每人每天两瓶。” 四眼一直坐在高处,朝远处张望。可怜的狗。 我说:“天热,狗更需要喝水。四眼也一样,每天两瓶。” 没人反驳。 我继续说:“号外不见了,我们要救他,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我们先获救。出发吧。” 我们留下了一个队友,车队缓缓离开。 第一辆车,魏早和帕万。 第二辆车,布布。号外不见了,张回坐上了她的车,带着四眼。 第三辆车,孟小帅和徐尔戈。 第四辆车,白欣欣,衣舞,还有那个从天而降的淖尔。 第五辆车,我和浆汁儿。 没有了对讲机,走在最后的车是最危险的。我紧紧咬在房车后头。 旅途要多单调有多单调,我们的视野中,只有前面车辆卷起的漫天沙尘。 浆汁儿一路都很沉默。 我说:“你听音乐吧。” 她看着窗外,摇了摇头。死亡的阴影笼罩了每个人的心头。 我一边开车一边不自觉地朝两旁张望,希望看到号外的身影。天太蓝了,地平线遥远而清晰。辽阔是一种自由,但是如果无边无际,就是一种束缚了。 车似乎要散架了,各种异响。 过了很长时间,浆汁儿说话了:“你觉得我们能走出去吗?” 我说:“就算出不去,也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浆汁儿又说:“假如,我们要是死在了这个地方,你觉得这辈子最愧疚的是什么事儿?” 我想了想说:“不能参加美兮的婚礼了。” 浆汁儿说:“你女儿?” 我说:“我女儿。” 浆汁儿说:“那是未来的事儿。以前的事儿呢?” 我说:“我这个人心善,没做过什么缺德事儿。” 浆汁儿说:“那你的表情一定很安详。” 我说:“不。” 浆汁儿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不想死。” 浆汁儿说:“我姐被送进火化炉的时候,我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就很安详。” 我说:“你姐怎么死的?” 浆汁儿说:“自杀……” 我一愣,大脑快速地转了转,然后盯住了她:“你不会告诉我,你姐就是总给我寄包裹的那个读者吧?” 浆汁儿说:“要真是的话,我早杀了你,给我姐报仇了。” 我说:“可是,你为什么总是跟我提起那篇小说?” 浆汁儿说:“因为那个女孩跟我姐的经历比较相似,我的印象才那么深。都是可怜的女孩。” 走了四个多小时之后,魏早的绿色切诺基仍然在前行。就是说,我们并没有看到余纯顺的墓。 84公里,应该差不多了啊。 我没有提醒浆汁儿,心里却开始打鼓了。 又行驶了一个小时,荒漠依然一片光秃秃,根本不见罗布泊湖心那块碑。 我一脚油门踩下去,路虎卫士剧烈地颠簸着,超过了前面四辆车,来到最前面,然后停下来。 后面的车都停下来。 我下了车,跑到魏早的车前,他降下了车窗,把脑袋伸出来。 我说:“魏早,我们都走了五个多小时了,湖心呢?” 魏早非常沮丧,他说:“周老大,帕万好像也迷路了……” 我的手脚一下就凉了。 看看帕万,他迷惑地四下张望着,本来炯炯有神的眼神,变得不再坚定。 我说:“你跟他交流一下,必须确认,方向对吗?” 魏早就用手语比划起来。 不知道魏早表达得对不对,帕万突然大发脾气,他呜哇呜哇大叫起来。 我低头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轻声对魏早说:“你告诉他,不着急,荒漠常年刮风,地形可能有变化,让他好好辨认,很可能走着走着就认识路了。只是要切记——千万不要绕圈子。” 魏早再次和帕万交流起来。 过了会儿,魏早说:“你回车上吧,他的意思是继续朝前走。” 后面的车窗纷纷打开,布布、孟小帅、白欣欣都探出脑袋来。布布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朝他们挥挥手,说:“没事儿,我们接着走吧!” 我回到车上,浆汁儿小声问我:“迷路了?” 我说:“我觉得是迷路了……” 浆汁儿说:“痛快点儿,到底是不是迷路了?” 我说:“迷路了。” 她一下就不说话了。 我说:“那个向导认为湖心就在前头,我们走走看吧。” 魏早的车前进了。 后面三辆车紧紧跟随。 我的车也缓缓开动。 我看了看里程表,34721公里。 车队爬行了大约3个钟头之后,再看里程表,变成了34807。 就是说,我们又驶出了86公里。 魏早的车终于停下来。 后头的车一辆接一辆地停下来。 我的心一阵狂喜,跳下车跑过去,突然停住了脚——前面出现了一把工兵铲,上面飘摆着一件砖红色衬衫。 第32章 争执 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我们在兜圈子。 死神骤然逼近了,如同某种不明种类的野兽,紧紧地贴着我的脸,由于太近了,我看不到这张脸的全貌,只能感觉到它毛烘烘的,鼻孔喷出淡淡的香气,那双眼睛似乎很困了,十分缓慢地眨巴着…… 我经历过多次死亡威胁。 比如17岁那年,我在黑龙江坐长途客车,冰天雪地,客车在荒郊野岭突然失控,连续撞断两三棵白杨树,冲下深深的壕沟。在我们的印象中,房屋或者车厢的空间,总是棚顶在上地板在下,就在一眨眼,变成了天棚在下地板在上,眼前一片漆黑,无数人压在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剩下恐慌。 比如20岁左右,那天下着暴雨,我在内蒙古跟一个女孩约会,有一辆火车停在前面,等待会车,纹丝不动,我要穿过它,当我刚刚钻到火车下,就听见“哐当”一声,接着,铁轨上无数个轮子缓缓滚动,朝我轧过来…… 比如23岁那年,山西大同,我的钥匙锁在了房间里,我试图从旁边那户人家钻出去,踩着窄窄的窗沿爬到我的窗前钻进去。那是6楼。当我颤颤巍巍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地动山摇,发生了地震…… 眼下,我在罗布泊再次面对死神,它不像前几次那么喧哗,它不动声色地布下天罗地网,等我钻进来,然后,它静静地注视着我,就像观察一条沙滩上的鱼儿…… 过了好半天,我终于慢慢理智起来。 大家陆续下了车。 布布面对那把工兵铲,变成了雕塑。 孟小帅挽着徐尔戈的胳膊,紧紧靠在了徐尔戈的身上。徐尔戈轻轻搂着她。 白欣欣突然狠狠地踹了房车一脚,“哐”一声巨响,他发疯地骂了一句:“******!” 魏早和帕万走过来,魏早的脸色极其难看,他不再比划了,对着帕万吼叫着:“你不要再哇哩哇啦了!没这个金刚钻你揽什么瓷器活!……” 帕万垂头丧气地走到我面前,一边乱叫一边比划,似乎在解释什么。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竟然哭了。这时候我确定,他肯定只有20岁。 魏早垂头丧气地说:“这下完了……” 我说:“怎么了?” 魏早说:“他说,我们可能进入了迷魂地……” 我说:“迷魂地?” 魏早说 :“他听祖辈讲过,罗布泊有个迷魂地,就像我们说的鬼打墙,只要走进去就不可能走出来。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人从迷魂地逃出去了,却变得疯疯癫癫,时好时坏……” 迷魂地。 衣舞的表现最为平静,她站在房车门口,无声地观望。淖尔应该是睡着了。 张回站在我旁边,一言不发。 虽然他一直带着四眼,但四眼对他并不信任,孤独地趴在沙土上,吐着舌头,“哈哧哈哧”喘粗气。 浆汁儿瞪了我一眼:“都怪你!” 我说:“大家不要乱。我们不走了,就在这儿安营,冷静下来一齐想想办法。” 白欣欣吼道:“有他妈什么办法?” 我说:“试试号外的电台,看能不能发出求救信号。” 白欣欣冷笑了一声:“幼稚!” 布布说话了,竟然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威严:“听周老大的!” 白欣欣就不说话了。 我说:“要不,明天我们沿着车辙朝回走,看看能不能退出去。” 白欣欣又跳出来了:“我们应该驻扎下来等待,不要再四处乱撞了!” 我说:“那不是坐以待毙吗!无论如何,我们都要闯一闯,不管从哪个方向走出去,只要离开罗布泊,我们就胜利了。” 白欣欣说:“你不怕彻底迷失方向?” 我说:“白先生,我们已经彻底迷失方向了!” 白欣欣说:“驻扎下来至少可以节省汽油,也许,几天之后直升机就来了。” 我说:“如果直升机来了,你要那么多汽油还有什么用?” 白欣欣终于不说话了。 实际上,这种时候我最怕大家一呼百应,万一我的决策错误,那就害了所有人。我需要白欣欣的反驳,争论会让决定更趋于正确。 我看了看大家,问:“都同意吗?” 没人表态。 我说:“搭帐篷。” 像过去几天一样,我们把车停成一排,在西南方向搭帐篷。 这一天的气氛最压抑,没有一个人说话。 魏早依然和帕万住一顶帐篷,只是多了布布。 徐尔戈和孟小帅住一顶帐篷。 我和浆汁儿住一顶帐篷。 白欣欣一 个人住房车。 衣舞自己搭起了一顶帐篷,她和淖尔住一起。 张回提出,他和衣舞一起照顾淖尔。 于是,和前几天一样,还是4顶帐篷。 我把号外的电台搬到了我的帐篷里,希望学会操作它,并收到信号。 没人知道,我在北京空军服役的时候,曾是一名报务员,学习过几个月的发报和收报。当时的教官很严厉,我练习发报的时候,他在我的手腕下举着一根尖尖的铅笔,只要手腕抖动的幅度过大,就会被扎着。我记得,收报考试的时候,我还拿了第一。后来,我被调到了宣传科,改行了。 我一直捣鼓到天黑,电台除了“吱啦吱啦”的杂音,没有任何信号。 吃晚饭了,大家每人一碗方便面,分散到营地的各个角落,默默地吃。衣舞在喂淖尔。淖尔闷着头,吃得有滋有味,看来他饿坏了。 张回说话了:“周老大,我们现在情况特殊,应该有一些举措。” 我说:“你有什么想法?说。” 张回说:“最重要的是安全。我是个警察,我应该做点事儿。” 我说:“好哇,你想做什么?” 他说:“我知道,我们团队有两把刀子,应该由我来保管。” 魏早背对着我们吃面,他立刻转过身来,大声说:“我不同意!谁能证明你是个警察?” 张回说:“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把司法学校一年制中专的课程背诵如流。” 魏早说:“我先给你上第一课吧——想证明一个人的身份,必须出示身份证,你有吗?” 张回冷冷地看着魏早,半天才说:“待会儿我能跟你单独谈谈吗?” 魏早说:“没什么好谈的。”然后就继续吃面了。 帕万很郁闷,躺在帐篷里,没有吃晚饭。 刀子是个棘手的问题。 眼下,我们想撞见一个歹徒都不容易,除了我们,荒漠上根本没有人。因此,如果有什么危险,并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内部。目前应该做的是把刀子没收。 我说:“张回,那两把刀子都在布布手里,暂时就由她保管吧。” 张回想了想说:“也好。”然后,他把脸转向了布布:“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你马上来找我。你……信任我吗?” 布布点点头:“嗯。” 白欣欣吃完面,随手把纸盒扔到地上,又开始挑衅我了:“周老大,我们对你是不是该换个称呼啊?” 我说:“没问题,你想叫什么?” 白欣欣说:“叫你周作家吧。” 我愣了一下。 白欣欣说:“孟小帅跟我聊过,她觉得你很像一个作家——周恩来的周,朱德的德,毛泽东的东。” 我看了看孟小帅,孟小帅正在望着我,等待答案。 我说:“好吧,我是个作家,我叫周德东。” 白欣欣一下变脸了:“我早就看出来了,每个人都他妈藏着秘密!我提议,谁也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秘密全都抖落出来!” 我说:“这不算什么秘密,周德东是我的笔名,我没必要告诉你。” 白欣欣说:“我算明白了,你把大家叫来,其实是陪你一起来体验生活的!周作家,我只想问你,现在我们走到了这步田地,算不算是你的决策错误?” 我说:“哪个决策?” 白欣欣说:“哪个决策?最初的时候,你就不该选择这个不会说话的向导!” 魏早再次跳起来:“你什么意思啊?当时大家都是同意了的!” 白欣欣反唇相讥:“谁同意了?都是你们在做决定!” 魏早说:“我操心费力,不是为了大家吗?从现在起,你们跟向导沟通吧,我撂挑子了,省得落埋怨!” 白欣欣说:“你妹!我他妈连命都要没了,还不能埋怨埋怨?” 魏早说:“你活该!” 白欣欣说:“你再说一句?” 魏早说:“你活该。” 白欣欣朝魏早冲过去,张回拦腰抱住了他:“你干什么!” 白欣欣揶揄地看了张回一眼:“你以为你真是警察?” 张回说:“我就是这个团队的警察。” 白欣欣说:“你松开我!” 张回说:“不可能。” 我说:“张回,你松开他。” 张回这才放手了。 白欣欣骂了一句脏话,气哼哼地坐在了地上。 魏早瞪了他一眼,回帐篷去了。 我说:“白欣欣,其实不能完全怪向导,仪器失灵是个意外,鬼知道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儿。” 他恨恨地说:“那么是谁带我们到这里来的?” 大家都情不自禁地看了看帕万的帐篷,门帘敞着,里面黑糊糊的。 我静默了一会儿,说:“那个小孩。” 睡觉之前,孟小帅来了,她向我道歉:“周老大,我第一眼见你就感觉你面熟,于是就和白欣欣说了。没想到他用这件事攻击你……对不起。” 我笑笑说:“没关系,很高兴在沙漠上多了个粉丝。” 她也勉强笑了笑,说:“我喜欢你的小说。” 孟小帅离开之后,我去衣舞的帐篷查看那个小孩。 刚刚走近衣舞的帐篷,我听见她正在跟那个小孩说话:“淖尔啊,等明天妈母要送给你一个礼物,你知道什么礼物吗?” 淖尔无声。 什么东西硌了我一下,我停在了帐篷外。想了想,是“礼物”这个词,让我想起了那个甜xxxx。 衣舞继续说:“我要送给你一颗漂亮的石子,你喜欢吗?” 淖尔依然无声,他好像在玩游戏。 我来到帐篷门口,对着对着软软的门帘说:“当当当。” 衣舞说:“来。” 我撩开门帘,看见那个小孩坐在睡袋上,依然不哭不笑不闹,正在摆弄衣舞的手机。衣舞给他打开了“神庙逃亡”游戏,他虽然不会玩儿,但是游戏画面很鲜艳,并且有音乐,他好像很喜欢。 我问:“他还是不说话?” 衣舞摇摇头。 我在他旁边坐下来,观察他。 天黑之后,冷了。衣舞为他裹上了自己的羊毛披巾。 张回不在,他去了魏早的帐篷,估计去谈心了。 过了一会儿,我说:“淖尔。” 他似乎接受了这个新名字,抬脸看了看我,又低头玩手机了,一双小手在按键上胡乱地按来按去。 我又说:“你会说话的,对吗?” 他不理我。 我接着说:“你把我们留在这个地方,到底为什么?” 衣舞看了看我,一下被我逗笑了。她很少笑,我发现她不笑比笑好看点。 我继续说:“淖尔,我想谈判,希望你能跟我对话。我们来这儿,是不是冒犯了什么?不知者不怪,现在,我们只想离开这个地方,不会再回来。而且,只要你提出 要求,我们绝不会和外界泄露任何秘密……” 问急了,这个小孩就朝衣舞身后躲。 他不愿意谈判。 我心灰意冷,站起来对衣舞说:“你别怕,我只是试试。好了,我走了,他要是有什么反常举动,你就喊我。” 小孩对着手机游戏突然笑起来。 我和衣舞猛地朝他看去。 他笑了几声,开始使劲拍打手机。 衣舞说:“不会有事的。” 我走出帐篷,看到一个黑影走过来,是张回。 他停在我跟前,低声说:“周老大。” 我说:“有事吗?” 他说:“你去看那个小孩了?” 我点了点头,觉得他看不清,又补了句:“嗯。”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住进衣舞的帐篷吗?” 我说:“衣舞一个人会害怕。” 他说:“在我眼里,这个小孩是个嫌疑犯,作为警察,必须由我来看押他。” 我说:“谢谢你。你的警惕是必要的。” 他说:“只是,我需要武器。” 我说:“对一个小孩,需要武器吗?” 他说:“你还觉得他是个小孩?” 我说:“你的意思是呢?” 他说:“至少给我一把刀子。” 我盯着他的脸,想看清他的表情,可是,我甚至看不到他的五官。 他又说:“我是在保卫整个团队。” 我想了想,说:“你等一下。” 接着,我走到魏早的帐篷前,喊了一声:“布布!” 布布走出来:“周老大,有事吗?” 我说:“你把刀子放在哪儿了?” 她说:“我锁在车里了。” 我说:“你把浆汁儿的那把刀子给我。” 布布说:“噢,我去拿。” 然后,她走到车前,用遥控器打开车门,拿出浆汁儿的那把刀子,递给了我。 我说:“谢谢。” 布布悲伤地说:“周老大,我们是不是真的走不出去了?” 我说:“乐观点。2006年的时候,有两名车手在罗布泊失踪,大家都认为他们凶多吉少了,可是,50多个小时 之后,他们顽强地徒步走出来……” 布布说:“我放不下女儿。她爸爸已经离开了她,如果我再……” 我说:“我保证,一定会没事的。” 布布低低地说了句:“谢谢你的安慰。” 她回到帐篷后,我来到张回跟前,把刀子给了他。 张回有些激动,他把刀子装进口袋,小声说:“你觉得这个团队里谁比较危险?” 我说:“现在你最危险。” 半夜的时候,月亮正好移到窗户上,亮堂堂的。 我一直没有睡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听觉变得非常灵敏,甚至能听见旁边帐篷里轻轻的鼾声,尽管我不确定那是谁。 好像有人在沙土上行走,速度很快,“沙沙沙沙沙!……”然后突然停住。过了一会儿,这个声音又响起来,“沙沙沙沙沙!……”然后再次突然停住。过了一会儿,这个声音再次响起来,“沙沙沙沙沙!……” 终于,它来到了我的帐篷前,好像在围着帐篷绕圈子,“沙沙沙沙沙!……” 我就睡在门帘附近,伸出手轻轻撩开一条缝子,隐约看见一双小脚丫,飞快地挪了过去。 第33章 意外收获 我把浆汁儿的刀子给了张回之后,其实很后悔。 现在,轻易相信一个人,很可能会害了所有人。 大家都睡下了,营地一片死寂,荒漠一片死寂。 我来到车上,拿出了那个金属探测仪。 在物理方面我是个白痴,我只知道,这个鬼地方很可能存在某种磁场,而磁场看不见,摸不着,我希望依靠号外的金属探测仪,在附近找到被磁化的金属,来确定磁场的存在。 夜里,无边无际的罗布泊,跟月表那么像。 人类登上月球,只是穿着完全隔离的宇宙服,在月球表面走了几步,采集一些物质,然后飞行一周,赶紧回到地球。 如果,宇航员被困在月球上,他一直朝前走,会看到什么呢? 我有点怕,收回目光,打开探测仪的开关,在沙土上测试,转悠了很长时间,一无所获。 我把它收起来,放在车上,回到了帐篷里。 我按亮手机上的电筒,看到浆汁儿已经钻进了睡袋,她面朝帐篷的墙壁,不知道睡没睡着。 我躺下来,关掉了电筒。 一片漆黑。 我再次思考死亡。如果我死在了这里,媒体会大量报道,也许会认为我是个英雄,为了搜集写作素材,驾车穿越罗布泊,结果把生命留在了大漠中……我不想当英雄,我只想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浆汁儿突然说话了,声音很低:“我害怕。” 她竟然还没睡着。 我说:“不怕。” 她说:“而且我冷……” 我说:“不怕就不冷了。” 浆汁儿说:“笨啊,抱着我!” 她在睡袋里把身体转过来。 我说:“不要胡思乱想了,没事的。” 我说:“哦。” 如果在宾馆里,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我们都是单人睡袋,只能钻进一个人,于是我坐在她旁边,把她的整个睡袋抱在了怀里。 借着不太明朗的月光,我低头注视着她,她微微地闭着眼睛,我凑近她,很想亲她一下,刚刚碰到她的嘴唇又退回来,她太像躺在襁褓中的孩子了。 我说:“我是不是又笨了?” 她说:“就这样……” 我轻轻摇晃着她,哼唱催眠曲 ——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毡为墙, 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 愿为黄鹄兮还故乡…… 很奇怪,我竟然无意间唱起了乌孙公主的悲歌。乌孙公主原名刘细君,汉室宗亲,第一位远嫁西域的公主,先嫁给乌孙王,又嫁给乌孙王的孙子,一生凄苦,至死都没能回到故乡。 浆汁儿静静地睡着了。 我轻轻把她放下来,然后回到睡袋里躺下来。 我一直没睡着,因此半夜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双小脚丫。 我倒吸一口凉气,迅速爬起来,打开门帘跑出去,营地空空荡荡,每顶帐篷都黑着。 我跑到衣舞的帐篷前,叫了声:“衣舞!” 没人回答。 我又叫了声:“衣舞!” 张回醒了,他打开了应急灯:“周老大,怎么了?” 我说:“那个小孩呢?” 衣舞也醒了:“他在塞(睡)觉。” 我说:“噢,没事了。” 我离开衣舞的帐篷,越想越不对劲儿。 不可能是淖尔,他不可能那么快就钻进帐篷躺下来。 难道,又出现了一个小孩?能出现一个淖尔,就可能再出现一个淖尔。 不对,四眼在衣舞的帐篷里,他现在适应淖尔了,因此不再狂吠。如果出现了另一个小孩,四眼肯定不会这么安静。 只有一种可能了,我压力太大,看花眼了。 我围着每个帐篷绕了一圈,没发现那双小脚丫,只好回到帐篷里,躺下来。 早晨,我醒来之后,大家都起来了。 浆汁儿坐在我旁边,正在看着我。 我说:“你吓着我了。” 她说:“你昨天也吓着我了。” 我说:“嗯,半夜我出去了一趟。” 她说:“我不知道。” 我说:“噢?那我怎么吓着你了?” 她小声说:“你碰了我的嘴唇。” 我一时无言以对。 她笑了笑说:“有心没胆的家伙,起来吃饭了。” 走出帐篷,又是一个 大晴天。昨天晚上的月亮已经预告了。 这一天是4月26日了。 魏早和布布在给大家拿面包、榨菜和五香豆腐。白欣欣给每人发了两瓶矿泉水,那是全天的水。 帕万坐在帐篷外吸烟,似乎一夜就老了几岁。 徐尔戈和孟小帅在收帐篷。 张回和衣舞在帐篷里侍弄那个小孩。 我来到他们的帐篷门口,朝里看去。 淖尔在睡袋上爬来爬去,很笨拙,那截小尾巴微微晃动。 我跨进去,坐在他的旁边,继续跟他说话:“淖尔。” 他不理我。 我再叫他:“淖尔,淖尔!” 他还是不理我。 我突然说:“妈妈呢?” 他扭头看了看,马上把脸转回去,继续爬了。 我忽然肯定了——他属于人类。 “妈妈”是每个小孩掌握的第一个词,只要发育正常,大概在10个月左右就会有意识地叫妈妈了。这个淖尔,他本能地回了一下头,说明他听得懂“妈妈”。 张回和衣舞都在观察着他。 我又说:“淖尔,你家在哪儿?” 他爬到了衣舞背后,躲起来。 我继续说:“淖尔,你告诉我们,你家在哪儿?” 他似乎很烦我,干脆不露头了。 我接着说:“我知道,你会……”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两个短促的音节。 我、张回和衣舞都吓了一跳。衣舞站起来,低头盯住了他。 那个声音太粗了,根本不像小孩。可是,帐篷里只有我们四个人,不是他发出的声音,那是谁? 他靠着帐篷坐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挤在鼻梁两侧,静静地看着我们,他的嘴巴紧闭,好像说出口就后悔了。 他的声音与我的声音有点重叠,我没太听清楚,我死死盯着他,没有继续追问,我在紧急回忆,刚才他说了什么…… 学…… 思学…… 没错儿,他说的是“思学”! 我看看张回:“你听清了吗?” 张回说:“什么学……” 我又看看衣舞:“你呢?” 衣舞说:“我也轻贱(听见 )是什么学……” 我说:“思学。” 张回说:“思学?什么意思?” 我摇了摇头。 那个小孩一直眨巴着眼睛,听着我们的猜测,却不做任何评论。 我说:“想想,有没有和这个发音接近的市。” 张回想了想,说:“没有吧。” 衣舞说:“也可能是县,也可能是乡……” 张回说:“要是有网络就好了,可以查查。” 我说:“他的声音是不是太奇怪了?” 衣舞说:“这个小孩的声带可能也有问题。” 我想了想,说:“吃饭。” 吃完早餐,大家上车继续出发,朝着来时的方向。 如果真的走出迷魂地,那也够沮丧的——我们一进一退,走的路程基本等于横穿罗布泊,却没有完成穿越,只能算半途而废。 我的心情糟糕极了。 号外生死不明。 从今早起,四眼面对心爱的狗粮,一口都不吃了。毫无疑问,它在思念主人。 昨天,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个小人,谁都不知道他是吉是凶。 整个团队情绪低迷,很多人的关系僵化,随时可能擦枪走火。 前途渺渺,成功走出这片大漠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次,我和浆汁儿走在最前头了,魏早带着帕万跟在我的车后。我相信自己的细心,我负责寻找来时的车辙。我对魏早交待了,万一帕万突然认出了地形地貌,立即告诉我。 我和浆汁儿的视野终于开阔了。 蓝蓝的天。 平平的地平线。 我一边观察车辙一边不时地看看导航仪。我希望它们立即恢复正常,显示出坐标和地图。 走着走着,车辙越来越模糊,终于看不到了。荒漠的风太大了,多深的沟壑都会填平,何况车辙! 我慢慢朝前开,寻找失踪的车辙。 走出几公里,它们终于在高点的地势上显现出来。我紧紧咬住它们,朝前爬行。 浆汁儿说:“要是我们能走出去,你知道我第一件事要做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 她说:“亲你一口。” 我说:“那你现在就兑现吧。” 浆汁儿说:“别臭美啊。理由呢?” 我说:“今天,我们已经进入罗布泊第6天了,如果6天之后还出不去,就算别人不关注,我的助理也会报警,我们很快就会看到直升机的。” 浆汁儿说:“那我在天上亲你吧。” 也许是我太敏感了,我觉得这句话不太吉利。 太阳移到了正上方,车里越来越热,我把空调拧到了三档。 车辙一次次消失,一次次出现。终于,在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它彻底不见了。 我只能凭着感觉朝前开。 浆汁儿突然激动地说:“我的预感好像回来了!” 我说:“怎么说呢?” 她说:“刚才,我闭上眼睛,似乎看到了一堆石块,你看,那是什么!” 我赶紧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平坦的荒漠上鼓起了一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人垒起的石块。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迅速被恐惧占领——来的时候,我们并没有看到这些石块,那么就是说,不知道我们又闯到了什么地方! 我朝那些石块开过去。 浆汁儿说:“不要!” 我说:“为什么?” 她说:“那不会是个坟吧……” 我说:“肯定是个标志,也许帕万认识它。” 我们来到那堆石块前,停下来。它的四周扔着几只破瓦罐,不知道哪一年的,沙土中半埋着一只挎包,空的,已经不辨颜色,看来有人曾经从此经过。旁边不远是一大片低洼地,铺满了细碎的沙子。 后面的车陆续停下来。 我走到魏早的车前,对他说:“你问问帕万,认识这堆石块吗?” 魏早指了指那堆石块,然后,掌心向上,朝前送了送,他在征询帕万的意见。 帕万望着那堆石块,使劲摇了摇头。 魏早看看我,也摇了摇头。 我们再次迷路了。 我必须把事情告诉大家。我把他们叫下来,说:“车辙没了,我们不急着赶路了,原地休息吧。” 大家的表情一下变得黯淡了。 白欣欣说:“接下来怎么办?再不走了?” 我说:“走。” 白欣欣冷笑了一下:“连车辙都没了,你觉得你走得出去吗 ?” 我说:“我们至少要争取摆脱那个磁场。如果仪器恢复了工作,我们就得救了。” 白欣欣说:“周作家,你决定吧,我先好好睡一觉!” 午餐又是方便面。布布给每个人发了一只库尔勒香梨,补充水分。估计所剩不多了。 白欣欣、衣舞和那个小孩,留在了房车上。 浆汁儿留在了我的车上。 帕万留在了魏早的车上。 魏早、布布、徐尔戈、孟小帅、张回,他们蜷在车里睡不着,拿来睡袋,躺在了车下的阴凉中。 幸好不是最热的季节,而且有风。 我没睡,我从车上拿出那个金属探测仪,继续在沙土上探测。我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意义,也许只是想找个事情做。 我一直慢慢朝前走,不知不觉走出了几百米,回头看,临时营地已经很远了。 我转过身来,快步走回营地。 沙土太软了,就像走在噩梦中,很吃力。 突然,金属探测仪“嘀嘀嘀”地响起来,我立即停住了脚。 什么东西? 我蹲下来,继续用探测仪试探,随着它声音的强弱,我确定,引发它鸣叫的东西就在我旁边一米远的地方! 我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然后跑回了营地。 大家都睡着了,只有四眼趴在房车下,冷冷地看着我。 我从车上拿出一把工兵铲,迅速跑到刚才那个地方,在圆圈内小心地挖起来。 挖着挖着,我听到“咔”一声,赶紧停了手,蹲下身,用双手去摸。 果然是个金属的东西。 我把它抠出来,一下傻眼了。 你们猜猜我抠出了什么? 肯定猜不着。 一把上锈的老式七七式手枪。 第34章 白欣欣和张回一起不见了 我细细打量这把手枪,枪筒方正,握把粗壮,扳机护圈很大,后脑勺突出。 这是七七式手枪,上世纪80年代,曾经是警察的配枪,后来被九二式取代。也就是说,这把手枪应该是30年前制造的,那么,它哪年被埋在了罗布泊? 我在部队虽然是技术兵种,但是毕竟摸过枪,我把弹夹卸下来,发现托弹簧已经很不灵敏,里面装着7发子弹,子弹外壳已经氧化。 它还能打响吗? 我不知道。 我把它装在口袋里,返回了营地。 大家还在睡着,四眼依然趴在房车下看着我。 好像不止一双眼睛在看我。我把视线朝上移了移,猛然一惊——房车的车窗里有一张脸,也在看着我,正是那个小孩,他没睡! 我停下来,盯住了他。 他慢慢滑下去,不见了。 我顾不上琢磨他,把金属探测仪和工兵铲放在车上,轻轻打开车门,坐在了驾驶座位上。浆汁儿在后座睡着。 我闭上眼睛养神。 手枪…… 四眼…… 淖尔…… 失灵…… 迷路…… 突然,我一下睁开了眼睛。 我想起来了,那个小孩说的是“死穴”! 他说他家住在死穴! 我走过太多的地方,只有换成方言的思维模式,才会想到他说的是什么! 我只是不能断定,他的发音属于哪里的方言。 死穴? 死穴在哪儿? 大家醒来之后,我没有说出手枪的事儿。 在这里,仪器依然不工作,趁着天黑之前,我们要继续朝前走。 于是,车队又上路了。 我从反光镜朝后看了看,大家一辆接一辆起步,心里竟然有些悲凉——看上去车队浩浩荡荡,似乎正在奔向什么目的,实际上,我们就像一群无头的苍蝇,根本没有目的,只是在这片迷魂地里四处乱撞…… 里程表上的数字在变化,导航仪始终黑屏。 我说:“浆汁儿,你把我的水递给我。” 她从车门的储物格里拿出一瓶水,打开,递给了我。 我喝完,交到她的手上,她重新放在了储物格上 。 我说:“你怎么一直不喝水?” 她看都不看我,说:“我不渴。” 我说:“你喝水少的话,很快就会挺不住的!” 她说:“别操心了,跟我爸似的!” 天黑之前,我们停下来,这个地方和我们之前安营的地方大同小异,却不是同一处。 大家下了车,每个人都显得极其疲惫。 搭帐篷,埋锅垒灶…… 吃完晚饭,我把电台搬到帐篷里,继续鼓捣。它是唯一的指望了。 浆汁儿坐在我旁边,满眼期待。 夜空深邃,电波无形。 我试着一遍遍呼叫,无人回答,只有噪音:“吱啦吱啦……呜……哇……呜……吱啦吱啦……哒哒……” 号外说过,把金属探测仪接在电台上,信号就会变得很强,可是,我根本不懂怎么接,我不敢尝试,万一搞砸了,电台死机了,最后的指望也落空了。 我不再呼叫,仔细聆听,生怕漏过一个有用的信号。 突然,电台传出一阵奇怪的声音,似乎是风声:“呼——呼——呼——” 我忽然害怕了,鬼知道它会收到来自哪个时空的声音! 果然,风声中响起一个人声,断断续续,非常遥远:“呼叫……呼叫……我们……****整编骑兵……二旅……五连……迷失方向……死了很多……” 我和浆汁儿都呆住了。 接着,这个人声就被风声淹没了,我们等了半个多钟头,再也没出现。 这时候,正巧布布来了。 我对她讲了刚刚接收到的求救信号。 我说:“布布,你知不知道,当年究竟有多少国民党散兵逃进了罗布泊?” 布布说:“没人知道。” 我说:“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应该去救他们。” 布布说:“我也不会参与的,我是共产党员。” 我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布布又说:“再说了,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更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就像两个盲人在迷宫里摸索,怎么找到他们?” 她说的有道理。 只能等着出去之后,向有关部门报告这个情况了。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布布,你来干 什么?” 布布说:“我看看白欣欣在不在这儿。” 我说:“你找他干什么?” 布布说:“衣舞要给那个小孩拿点衣服,她的箱子在房车上。” 我说:“他不在房车上?” 布布说:“我敲了敲,没人。” 我有点紧张了,黑灯瞎火,茫茫荒漠,他能去哪儿? 我走出去,到各个帐篷看了看,果然没看见白欣欣,更奇怪的是,张回也不见了。 我拿起手电筒,按了一下,没亮,我以为没电了,取来新电池,换下旧电池,还是不亮。我灵机一动,把电池的正负极反着安,结果手电筒亮了。 我不怕了,因为这更像科学的问题。 我拿着手电筒,跑到远处的临时厕所看了看,没人。 要出事儿。 我回到营地,把大家都叫了出来,说:“白欣欣和张回不见了!” 大家都困惑了。 我问衣舞:“张回离开多久了?” 衣舞说:“差不多半个小时没看见他了,我以为他在别的帐篷里。” 我说:“魏早,徐尔戈,我们三个去找找!” 他们两个人立即回去拿来了手电筒。他们的手电筒都不亮,我教他们反着装电池,都亮了。 我们以营地为中心,一圈圈扩大寻找范围,一边找一边大声喊。罗布泊无边无际,可是我们就像走在一个漆黑的小盒子中。始终听不到有人回应。 毫无疑问,两个人离营地很远了,不然肯定听得见。 我们回到了营地,我一屁股坐在了沙土上。 除了帕万,浆汁儿、布布、孟小帅、衣舞领着淖尔,都走了过来。 我沉痛地说:“白欣欣凶多吉少了。” 布布惊恐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我把刀子给了张回……” 布布说:“你是说,他要害死白欣欣?为什么?” 我说:“我一直怀疑他是个逃犯,慢慢的,我又开始信任他了。看来,我被他蒙蔽了。” 布布说:“那怎么办?” 我说:“除了等待,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布布说:“如果他杀了白欣欣,还会回来吗?” 我说:“也许,白欣 欣只是他第一个下手的对象,他肯定会回来的,而且一定会编个谎言……布布,你把那把刀子拿来,交给魏早。” 布布说:“好!” 她跑到车上,拿来那把刀子,塞到了魏早手上。魏早装进了口袋。 我又说:“徐尔戈,你去拿绳子。” 徐尔戈没问为什么,立即跑去找了。 我说:“在见到张回之前,我们都不能睡。如果一直见不到他的人,天一亮我们就离开,绝不能让他找到我们的营地。” 大家都不说话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约半个钟头之后,远处传来了沙沙沙的脚步声。 所有的手电筒都照了过去,张回一个人从黑暗的荒漠中走回来了。 第35章 我动了私刑 张回见大家都看他,好像有点诧异。 我站了起来,面朝他。 他走到我们跟前,我冷冷地问他:“你干什么去了?” “我们看到了一个活物,跑了!” “你跟谁?” “白欣欣啊。” “他呢?” “他追它去了……” “什么活物?” “好像一头野骆驼。” “罗布泊怎么会有野骆驼?” “蹄子咔哒咔哒响,跑得特别快,不是野骆驼是什么?” “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我跟他说,不要追了,再追就找不到营地了,他像中邪了一样,根本不听,撒丫子朝前狂奔。我喊不住他,就自己回来了。” 大漠一片黑暗。 我和张回保持着3米的距离,一直在审视他的脸。他的脸在营地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苍白,几天没刮胡子了,不过很稀疏。 我说:“你们谁先发现那头野骆驼的?” 他说:“我。” 我说:“也就是说,是你叫他跟你一起去追的?” 他说:“最初是这样。” 我说:“你的刀子呢?” 他说:“在我这儿啊。” 我说:“我看看。” 他迟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刀子,我接过来看了看,没有血迹,可是,血槽上满是沙子,好像刚刚在沙子上蹭过。我举到鼻子前闻了闻,有一股血腥味。 我把刀子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张回说:“周老大,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看看你的手。” 他把双手伸出来。 那双手和他的脸一样苍白,右手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我说:“你的手怎么了?” 他说:“我绊在石头上,摔了一跤。” 除了我们的对话和呼呼的风,罗布泊一片沉静。 我对魏早和徐尔戈说:“把他绑起来。” 魏早动作快,在张回背后一下锁住了他的脖子,猛地把他撂倒了,张回拼命反抗,魏早掏出刀子逼住了他。徐尔戈也冲上去,用绳子捆住了他的双手。 张回喊起来:“你们干什 么!” 我走到他跟前,说:“控制你。” 他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周德东,你袭警!” 我说:“等走出罗布泊再算这笔账吧。” 张回挣扎着说:“放开我!” 徐尔戈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张回的背后,又把绳子系了个扣儿。 我说:“除非白欣欣回来。” 张回说:“你认为我杀了他?你看看我的手,那么大一个口子!” 我说:“这地方没有水,你杀了人之后,洗不掉手上的血,于是故意弄伤了自己,以假乱真。” 张回说:“你的证据呢?” 我说:“如果他回不来,就是你杀了他。老实说,我并不想带着一个杀人狂旅行,大家都危险,我应该把你就地处决,然后埋进沙子里。不过,我不是法盲,所以我仅仅是逮捕你。现在我是警察。” 张回软下来:“周老大,他一意孤行,肯定迷路了!我冤枉!” 我说:“我们一起等吧,我相信,如果白欣欣现在突然走回来,你会被吓疯。” 帕万一直坐在帐篷门口看,一支接一支抽烟。 过了会儿,他站起来,走进魏早的车,打着火,开动了。他也会开车。 我以为他看明白了,要去寻找白欣欣,没想到,他只是把车开到了高处,打开了所有的车灯,然后跳下来,回到帐篷门口,继续蹲着抽烟。 我懂他的意思,这是沙漠救援经验——万一白欣欣还活着,只是迷路了,他会看见车灯,走回营地。 我去车里取来我的矿泉水,走过去给张回喝了一口,然后说:“你老实交待吧,你怎么逃出麦南监狱的?” 他说:“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我说:“你逃出监狱之后,如同丧家之犬,天天藏在某个房子中,不敢露头。你在网上看到我们要来罗布泊,于是报了名,跑进这片无人区,暂避风头。” 他说:“如果真是这样,我第一个应该除掉你,因为你一直怀疑我,我杀白欣欣干什么?” 我说:“你可能想杀掉每个人,这样,我们带的给养就够你在罗布泊躲避更长时间了。你之所以先杀了白欣欣,可能有三个原因,第一,机会太好了,你也许真的看见什么活物跑过去了,你对他说了之后,他就傻乎乎地跟你去追了。他跑在你的前头,你很容易下手;第二 ,他块头最大,对你来说,这个人最难对付;第三,他发现了你什么致命的秘密,并且对你说了。” 张回说:“你真是个作家。” 我说:“我怀疑那双方孔铜钱的鞋子就是你的,你想到大家会搜查,于是塞进了徐尔戈的背包,陷害他。” 在此之前,我一直很严肃,自我感觉都有点像福尔摩斯。其实,福尔摩斯的真实身份就是一个作家。可是接下来,我就有点不靠谱了,转头对徐尔戈说:“徐尔戈,你揍他一顿。” 徐尔戈气愤地看了看张回,并没有动手。 我说:“跟你们麦南监狱一样,我们也不会虐待犯人的。”停了停,我突然说:“张回,你把号外埋到哪儿了?” 张回一愣。 所有人都一愣。 张回瞪大眼睛问:“你是说号外也是我杀的?” 我说:“不是你会是谁?沙尘暴刮了十多分钟,大家都躲起来了,正好是你行凶的好时机。当时的风大概8级,把人刮走需要10级。他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张回说:“你看见血了吗?” 我说:“就算当时血流成河,都会被沙尘暴给埋没了。” 张回说:“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我又说:“好了,不说号外了,你知道,我们现在迷路了,就算你承认了,我们也不可能找到他了。你说说白欣欣吧,你把他埋在哪儿了?” 张回说:“你知道吗?作为一个团队的负责人,你正在做一件最不该做的事——制造恐慌。” 我说:“我不能把大家一个个留在沙子里,我至少要把尸体带回去。” 张回说:“如果他回不来,7天之后才会变成尸体。” 我说:“你真顽固。徐尔戈,把他绑在越野车的保险杠上,大家休息。” 魏早和徐尔戈一起把张回拽到越野车前,结结实实绑在了保险杠上。 我对大家说:“都休息吧。” 布布走到我跟前,小声说:“周老大,这样是不是太不人道了……” 我说:“他连人性都没有了,我们还谈什么人道!” 布布说:“你只是猜测啊。” 我说:“你不同意这么做?那我放开他,你看看明天早上还会剩下多少人。” 布布不再为张回争取了。停了停,她说 :“我们不找白欣欣了?” 我说:“天亮再说吧,现在没法跟踪他的脚印。” 布布叹了口气,离开了。 我回到帐篷,把门帘卷起来,让张回出现在我的视野中。然后,我对浆汁儿说:“你睡觉,我弄弄电台,也当给你放哨了。” 浆汁儿说:“你弄吧,我很想看看你作为一个外行的样子。” 我说:“心理太阴暗。” 她说:“我从来就没有光明过啊。” 虽然我学习过发报和收报,但是对电台一窍不通。我打开开关,不停地调频,依然是各种稀奇古怪的电流杂音,很刺耳,听不到一句人类的声音。 我眯着眼朝外看看,黑糊糊的,隐约能看见张回那张脸。他远远地看着我,眼神像冰一样冷。 我把目光收回来,继续捣鼓电台。 过了一会儿,我再次朝外看看,有个人影走近了张回,是布布,她送去了一块毯子,裹在了张回的身上,然后离开,张回双手背在背后,靠在保险杠上,依然冷冰冰地看着我。 布布没有离开,她站在张回旁边,举起夜视望远镜朝荒漠上张望,不知道是不是在寻找白欣欣。 浆汁儿说:“我很喜欢你玩7个字。” 我说:“跟一个人只能玩一次。” 浆汁儿说:“你为什么不测测他呢?” 我说:“谁?” 浆汁儿说:“张回啊。” 我说:“没用,对他必须用测谎仪。” 浆汁儿说:“当着我的面,你最好不要这么不自信,不然我会瞧不起你的。你等我一会儿啊。” 我说:“你干什么去?” 她已经颠儿颠儿地跑向张回了。我盯着她。她和章回聊了一会儿,大概十几分钟之后,她回来了,对我说:“你猜他选了什么字?” 我专心弄电台,有点烦躁,说:“我不感兴趣。” 浆汁儿说:“大,遥,浮,风,素,迁,弗。” 我用手在地上写了写笔划,然后说:“他就是个逃犯。” 浆汁儿说:“这么肯定?” 我说:“他比较明显。你看,第一个字——大,它是最舒展的一个字,如果一个人常年被囚禁,他的潜意识肯定最渴望舒展。另外,两个字都是走之旁——遥和迁,走之旁深藏着奔跑之意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选的7个字没一个带封口的,这说明他极度需要敞开,需要自由。” 浆汁儿说:“还真是!” 我说:“再看最后一个字——弗。在所有汉字中,这个字最像迷宫,说明他非常没有安全感,非常希望被藏匿起来。” 浆汁儿说:“没有杀人的征兆?” 我说:“看怎么说。一个杀过人的人,经常浮现在脑海中的不是魔,而是佛。但是他不敢面对佛,于是跑掉了,人字旁就没了,佛也残缺了。” 说到这儿,我朝外看了看,张回依然在冷冷地看着我。 浆汁儿说:“这个恶人……” 我关掉了电台,世界一下安静了。 浆汁儿说:“放弃了?” 我说:“什么叫放弃了啊,我累了,明天再试。” 浆汁儿说:“呵呵。” 她不是在笑,这两个字她是说出来的,带着明显的嘲笑意味。 突然,四眼发疯地叫起来,我探头一看,它已经像箭一样朝荒漠上射出去。接着我听到布布激动地叫起来:“周老大!你快出来!” 我站起来,跑出帐篷朝远处望去——满身尘土的号外跌跌撞撞地回来了。 第36章 爬行和直立 我呆若木桩。 号外是昨天早上失踪的,我们已经离开那个营地,在罗布泊上行驶了两天,他怎么可能找到我们? 难道我们一直在绕圈,并没有走出多远? 我喊了一声:“号外!” 浆汁儿一下就蹦了出来。 张回看着号外也一脸迷茫。 号外“扑通”一下坐在地上,说:“水……给我水……” 四眼把两只前爪搭在号外的后背上,使劲地舔他的脑袋。我发现,他的脑袋上凝着黑红色的血痂。 浆汁儿赶紧拿来一瓶矿泉水,递给他。他咕嘟咕嘟地喝光了。 大家都纷纷跑出来。 孟小帅扑上去,一下抱住了他,眼泪流下来。 我说:“你去哪儿了!” 号外说:“我也不——不知道我去哪儿了……” 我说:“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号外说:“我听见沙——沙尘暴来了,声音那么吓——吓人,就跑出去看,结果帐——帐篷倒了,我就晕——晕菜了。” 我说:“然后呢?” 号外说:“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躺在一个沙丘旁,营地不见了……” 我说:“你被刮飞了?” 号外说:“不知道哇,反正我全——全身痛死了。” 我说:“那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号外说:“我兜里有个电——电波追踪器,循着信号才找到你们。” 张回说:“是不是该放开我了?” 四眼还在跟号外粘糊,号外推开它,转头看了看张回:“他——他怎么了?” 我对张回说:“你的嫌疑并没有解除,老老实实地呆着。” 张回说:“你会很尴尬。” 我不理他,对号外说:“白欣欣失踪了3个多小时,我怀疑被他杀了。” 号外再次看了看张回,瞪大了眼睛。 我说:“那双鞋子怎么不见了?” 号外说:“你让我保——保管的那双?” 我点点头。 他说:“我不知道哇!” 我说:“不管它了,你回来就好。” 然后,我对布布说:“你给号外拿点吃的,他肯定饿坏了。” 号外说:“布布,快点儿!” 布布给号外拿来一堆熟食,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等到他吃完之后,我才对他讲了目前的处境,他瞪着我,眼神迅速黯淡下来。 我说:“从今天起,你要天天用电台呼叫,看看能不能跟外界联系上。” 大家帮号外搭起了帐篷,他搬回了他的电台,继续捣鼓。 我站在他旁边,希望出现奇迹。 他把电台调到发射状态,开始喊话,他虽然业余,但比我专业多了:“cqcqcq,这里是bg0xxx,我们被困罗布泊,收到请回答!完毕!” 然后,他把电台转入接收状态,等待。电台传出电流杂音,没人回应。 我发现,他坐在电台前呼叫的时候,一点都不结巴。 我问他:“cq什么意思?” 号外说:“广——广泛呼叫啊。” 我又问:“bg0xxx呢?” 号外说:“b是中国大陆,g是我的电台等——等级,0是新疆,xxx是我——我的代号。” 他连续呼叫了多遍,终于说:“周老大,始终没——没人回应,怎么办?” 我说:“我怀疑这个地方根本没信号……” 他说:“可是,我听——听到过一个求救的声音啊!” 我说:“我也收到了。” 他说:“是不是那个什么骑——骑兵?” 我说:“很可能,这个地方只能收到这个地方的信号,跟外界是隔绝的……” 他说:“不——不可能啊。” 我说:“经历了这么多怪事,我告诉你,没什么不可能。你休息吧。” 这时候,我听见外面有人喊:“白欣欣!” 我一步就跨了出去。 白欣欣! 白欣欣回来了! 他的表情牛哄哄的,好像刚刚去了趟厕所。 我打量了他一下,衣服整齐,没看到厮打的痕迹,更没有血。 魏早问他:“白欣欣,你去哪儿了?” 他说:“我去追个东西。” 魏早又问:“你怎么才回来呢?” 他说:“你妹!迷路了。幸好看到了车灯,这才走回来。” 他看到了张回,然后对我说:“靠,你们对张回开堂问审了?” 浆汁儿站在我旁边,又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呵呵。” 我尴尬极了,走过去,为张回解绳子,徐尔戈系得还真紧绷,都是死扣儿,半天才解开。 我轻声说:“对不起,张回。” 我以为他会暴跳如雷,没想到,他很平静,说:“其实,这个团队有了你,才让我感觉到挺安全。误会很正常。我只想再一次告诉你,我,是个警察。” 我拍拍他的肩,使劲点点头。 然后,我问白欣欣:“你跑出了多远?” 白欣欣说:“黑灯瞎火的,只顾追它了,没注意。本来张回和我一起撵的,跑着跑着回头看,他不见了。” 我说:“我不是说过吗,不要离开营地太远,罗布泊不明不白地失踪过很多人了。你看看大家,都没睡,急坏了。” 白欣欣说:“它很像野骆驼,我只想着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如果这地方真有动物,等我们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可以逮它们,吃肉喝血。” 我说:“你看清了吗?” 白欣欣说:“说起来很奇怪,开始的时候,我看见它四蹄着地朝前跑……张回,你不是也看见了吗?” 张回说:“应该是,我听见蹄子的声音了。” 白欣欣说:“当时太着急了,我们带的手电筒怎么都不亮了,就那么摸黑追。它跑着跑着,好像直立起来了,用两只脚朝前跑了!” 天! 人类用几百万年才从爬行变成直立,这个活物几分钟就完成了? 我说:“你确定那不是一个动物?” 白欣欣说:“动物会站起来跑吗?” 我说:“你确定那不是一个人?” 白欣欣说:“哪个人能在地上爬那么快!” 他说的也对。 我忽然想到,这个活物的心律会不会每分钟600次呢?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我一阵恶心。 张回走到了我旁边,说:“周老大,现在你知道我没问题了,把刀子还给我吧。” 我摇了摇头。 他说:“你还不信任我吗?” 我说:“还是放在布布那儿。” 他想了想,小声说:“魏早那儿还有一把 。” 我说:“我会跟他要。” 我把口袋里的刀子掏出来,交到了布布手上,然后对魏早说:“你的那把也交给布布。” 魏早想都没想,就把刀子交了出来。 我们躺下之后,已经是凌晨2点多了。 浆汁儿把睡袋移到了我旁边,她很快就睡着了,听得出来,她睡得很香。 我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隐隐传来争吵声,把我弄醒了,我使劲听,声音来自徐尔戈和孟小帅那顶帐篷。 难道徐尔戈又不靠谱了?他不像那种管不住自己的人啊。 作为男人,我突然感到很不好意思。 一个漂亮女孩出现在团队中,就像滚来了一只香甜的桃,四周每个男人都变成了猴子,看着这只桃流口水,流就流吧,偷偷擦掉就完了,却控制不住,纷纷去咬,一个个被桃胡硌了牙,哇哇乱叫…… 听了一会儿,似乎并不像我所猜测的,他们仅仅是争执,我还听见孟小帅好像哭了。就像在家的时候,听见邻居两口子吵架。 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什么了? 浆汁儿也醒了,她迷迷瞪瞪地嘀咕了一句:“祸水!” 我小声说:“你睡你的,我去看看。” 然后,我悄悄爬起来,光着脚溜出了帐篷。 他们的帐篷里亮着应急灯。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贴在帐篷上听。 孟小帅说:“你死了这份心吧!” 徐尔戈沉默着。 孟小帅又说:“我可能接受徐尔戈,也可能回到过去,接受徐平,但是我绝不可能接受披着徐尔戈人皮的徐平!恶心!” 我听傻了,这两个人的关系很深! 徐尔戈终于喊叫起来:“为了你,我差点死了!你怎么这么狠啊!” 孟小帅说:“那是你的事儿,与我无关!” 衣舞的帐篷传来声音,我转脸看去,衣舞披着披巾走出来。她也被吵醒了。 我把食指竖在了嘴上。 她没有出声,轻轻走过来,跟我一起听。 徐尔戈哭起来,哭得像个小孩,很伤心。 孟小帅说:“像个男人好吗?” 徐尔戈继续哭。 孟小帅说: “你再这样,我去房车了?” 徐尔戈还在哭,渐渐泣不成声。 孟小帅“啪”一下关了应急灯,躺下来。 帐篷里终于变得安静了,只听见徐尔戈在一下下抽搭。 衣舞再次无声地笑起来。 我朝她摆摆手,然后一步步后退,衣舞也笑着离开了。 我回到了自己的帐篷,浆汁儿问:“她又被人摸了?” 我说:“听不清。” 浆汁儿说:“狐狸精。” 我说:“不要这么刻薄。” 浆汁儿说:“我忘了,你也是被狐狸精蒙住眼睛的一个。” 我说:“我在幼儿园就谈女朋友,看女人,咱像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一样犀利,怎么可能被蒙住眼睛!” 浆汁儿说:“拉倒吧,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傻傻地盯上了她的胸,当我不存在?男人平时是孙悟空,一见到美女就变成猪八戒了。” 突然,帐篷外传来衣舞的叫声:“周老大……” 我退出帐篷走过去,衣舞打开了应急灯,低头看着睡袋,表情很惊诧的样子。 我说:“怎么了?” 她说:“那个小孩不见了。” 我猛地转过身四下看了看,这个世界一片黑暗。 第37章 一个变态的爱情故事 衣舞的帐篷有三只睡袋,衣舞和张回睡两旁,中间夹着那个小孩。 看上去,颇像出来野营的一家子。 现在,中间那个睡袋瘪瘪的,小孩真的不见了。 张回也醒了:“怎么了?” 衣舞说:“我刚才出去了一下,回来正要躺下,顺手摸了摸他,没想到他已经不见了。” 张回看了看我:“周老大,你不会再绑我吧?” 我说:“不,这次跟你没关系。” 然后,我压低了声音说:“不要吵醒大家。我觉得很正常,他的结局就应该是这样的。” 衣舞说:“为什么?” 我说:“本来他的出现就莫名其妙,最后肯定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衣舞似乎对这个小孩有了些感情,她着急地朝外张望着:“这么黑,他能去哪儿呢……” 我说:“我怀疑,他被他的家人领走了。” 衣舞说:“谁是他的家人?” 我说:“白欣欣追赶的那个东西。睡吧。” 天刚亮,四眼很反常地乱叫起来。 我爬起来走出帐篷,看见它一边叫一边在沙土上刨坑。 孟小帅正在朝房车上搬东西。 徐尔戈站在帐篷门口,两只眼睛红红的,静静地看着她。 我没有多嘴,用最少的水洗脸刷牙。 布布和衣舞已经做好了早餐——挂面。每人一碗,一个荷包蛋。剩下的面汤并没有扔掉,等着晾凉了,她们会装进保温瓶中,留着饮用。 徐尔戈没有吃早餐,他在帐篷里躺着。 孟小帅吃完之后,躲开大家,坐进了她的车里。 我过去陪她坐了会儿。 她对我讲了她和徐尔戈的故事。 6年前,孟小帅在石家庄一所艺术院校读书,大二,表演专业。 那时候,她就经常出去给杂志做模特,或者给一些小企业拍广告。她的家境很殷实,每次赚来钱,统统用来买衣服。 学生都没什么钱,虽然是艺术院校,那些女生都穿得清汤寡水的,看上去就像一只只丑小鸭。 孟小帅就十分显眼,绝对的校花。 于是,追求她的人特别多。 孟小帅很开放,她在大学谈过六七次恋爱,基本都比 较帅,其中一个的父亲甚至是市纪委的一位当权者。 不过,孟小帅对感情不太认真,每次恋爱都不长久,最短的一次只有一个礼拜。 孟小帅渐渐发现,她的生活中多了一个人,她上课或者下课,那个人总是远远地跟踪她。 有些男人很色,迎面遇到一个美女,他们会盯住她的屁股不放。而这个人不是色不色的问题了,他好像有什么目的。 时间长了,孟小帅感觉就像长了根尾巴。那个人时隐时现,总是穿着同一件衣服,红色白条运动服,导致孟小帅一看到相近的颜色,心里就紧张,以为那个人又出现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孟小帅没有任何男朋友,属于空白。 一个周末,孟小帅到校外玩儿,傍晚回来的时候,正要走进寝室楼,突然有人叫住了她。她回头看去,是个不熟悉的男生,他留着光头,穿着一件红色白条运动服。 孟小帅说:“你有事儿?” 这个男生竟然有些腼腆,他说:“我叫徐平,播音系的,我想……请你吃个饭,可以吗?” 孟小帅说:“你想干什么,你就直说吧。” 那个男生更紧张了,他说:“就只想跟你聊聊天……” 孟小帅说:“聊什么?直接说目的。” 那个男生几乎说不出话了:“我想……我想……我想做你的男朋友,行吗?” 孟小帅说:“就是你吧?总是跟着我?” 那个男生说:“我喜欢看你。” 孟小帅打量了一下他,说:“你跟着我的时候,一直穿着这件衣服,现在来求爱了,都不知道换一件?” 那个男生的脸憋得通红:“对不起,我现在就去换。” 孟小帅说:“得了得了,不用了,我拒绝你了。” 那个男生愣了愣:“为什么?” 孟小帅说:“你向我求爱有原因吗?” 那个男生说:“因为我喜欢你啊。” 孟小帅说:“对啊,我不喜欢你。” 那个男生想了半天才说:“你不喜欢我什么?” 孟小帅笑了:“我都不认识你!” 那个男生说:“你现在没有男朋友,可以给我个机会,处一段时间吗?” 孟小帅说:“你对我真了解!我不会跟你处的。” 那个男生说:“因为你不喜欢我?” 孟小帅都要哭了:“是的。” 那个男生却说:“你不喜欢我什么?可以分项告诉我吗?” 分项这个词很不口语化,孟小帅想了半天才明白,她说:“你怎么这么缠人啊!” 那个男生很认真:“你不喜欢光头?” 孟小帅笑了:“跟光头没关系。” 那个男生又问:“那是我的身高不够吗?” 孟小帅打量了他一下,说:“也不是身高的问题。” 那个男生继续问:“你不喜欢我的长相?” 孟小帅摇了摇头,说:“没感觉。” 那个男生说:“那是因为什么呢?” 孟小帅严肃地说:“大哥,没你这么求爱的,这种方式就让我很反感。好了,我回去了,拜拜。” 那个男生叫了她一声:“孟小帅!” 她没理他,直接回寝室了。进门之后,她跟室友讲了这个男生,大家整整笑了一晚上。 她以为那个男生还会纠缠她,没想到,她错了。 从此以后,他没有再跟踪过她。后来,她在学校里偶尔见过他几次,他还是穿着那件红色白条运动服,远远就躲开了。 这个男生就是徐尔戈。 大学3年很快就过去了,毕业之后,孟小帅回到了西安,在一家广告公司当平面模特。她在感情上又经历了多次风风雨雨,早把大学期间的那个徐平忘得一干二净了。 没想到,那个徐平一直深深地爱着她。 毕业之后,他去了南京某电台工作。他用了5年时间,做了多次整容手术,把自己变成了帅哥。过去他很瘦弱,毕业之后,他天天炼健美,骑单车,终于变得健硕。他专门改了名字,彻底换了一个人。 孟小帅的微博有很多粉丝,徐尔戈是其中一个。他收藏了所有刊登孟小帅美图的杂志和网页。从微博上,他知道孟小帅要来穿越罗布泊,于是也联系上了我,一起来了。 他要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孟小帅的面前。 他要用爱征服孟小帅。 如果,通过这次旅行,孟小帅第二次拒绝他,他就不想活了,他打算跟孟小帅同归于尽。 进入罗布泊之后,徐尔戈本不想告诉孟小帅,他就是曾经追求过她的徐平。没想到,由于一路上他对 孟小帅的照顾,由于白欣欣的反衬,孟小帅对他越来越有好感,当大家都不信任徐尔戈的时候,孟小帅主动提出,她跟他睡一顶帐篷…… 昨天晚上,两个人聊天聊到深夜。 徐尔戈很激动,他对孟小帅说出了实情。 他可能怎么都没想到——孟小帅非常愤怒,当时就翻脸了。 是的,孟小帅可能爱上徐尔戈,但是,她觉得不能容忍徐尔戈就是过去的徐平。 于是,她回到了房车里…… 孟小帅讲完了。 我说:“你敢保证他不会杀你了?” 孟小帅鄙夷地说:“他敢!” 我说:“不一定。我不是说徐尔戈是个恶人,但是,男人一旦陷入爱情中不能自拔,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孟小帅说:“那你别让他坐在我的车上了。” 我说:“把他赶下车,更会刺激他。你不能做得太激烈,要打太极拳,直到离开罗布泊。” 孟小帅说:“还不定什么时候能走出去呢,你让我天天跟他在一辆车里?” 我想了想,说:“号外回来了,让他也坐在你的车上。” 孟小帅说:“嗯,好的。” 我突然问:“孟小帅,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孟小帅瞪大眼睛问我:“你不会也要向我求爱吧!” 我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她说:“为什么啊?” 我说:“你也成徐平了。” 她就哈哈大笑。 我从房车走出来,把大家聚到一起,讲了那个小孩失踪的事儿。 四眼又狂叫起来,号外大声呵斥它,它躲到远处,继续刨坑,弄得尘土飞扬。 大家七嘴八舌,说了各种猜想。 徐尔戈一直坐在沙土上,拿一块石子,低头画着什么。 布布说:“他到底是不是人啊?” 我说:“我以为你是个无神论者。” 布布说:“我当然是。可是,他太奇怪了……” 我说:“我猜,他不是被人遗弃的,他家就在这个地方。” 布布说:“他吃什么啊?” 我说:“肯定不吃人,不然,我们这个团队就不可能这么完整了。我怀疑,他一直在伪装,其实, 他移动起来非常快,有一天夜里,我看到有双小脚丫,在我的帐篷外一闪而过,我追出去就不见了踪影。我还怀疑,昨天白欣欣和张回看到的那个东西,和他是同类,或许是他的父亲或者母亲。” 白欣欣说:“当时你就不该把他带回营地!” 我看了看他,说:“你以为我不带他回来,他就找不到我们吗?他出现的地方,离我们营地不到1公里,你以为那是凑巧?” 白欣欣咄咄逼人:“那就是说,他是来找我们的,你发现他之后,为什么不干掉他?” 我说:“他是个小孩!我不确定他有危险,怎么下得去手?” 白欣欣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敢!” 孟小帅也说:“周老大,你是不该把他带回来。” 浆汁儿说:“要是他再出现,你俩杀了他,我看你俩敢不敢!” 孟小帅说:“哎,浆汁儿,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这一路你都没拿正眼看过我!” 浆汁儿说:“你被那么多帅哥簇拥着,我想看也看不着啊。” 我说:“你俩就别添乱了!” 然后,我对白欣欣和孟小帅说:“也许你们说的对,当时我真的不该带上他。” 布布说:“要是他再回来怎么办呢?” 我说:“现在,我们不应该躲他,而应该找他。” 布布说:“为什么?” 我说:“我们之所以出不去,也许正是他在挽留我们。” 白欣欣说:“明知道他有问题,你还要去找他?真是作家啊,思维我跟不上。” 我说:“白欣欣,要不,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白欣欣说:“好哇,我早想分道扬镳了!” 气氛顿时白热化。 我说:“谁跟我走?” 浆汁儿举了手。 魏早举了手。 徐尔戈举了手。 张回举了手。 号外举了手。 布布举了手。 衣舞犹豫了一下,举了手。 孟小帅拽着白欣欣的手举起来,说:“除了帕万,全票!” 白欣欣甩开孟小帅,不说话了。 安静了一会儿,布布小声问:“我们去哪找那个小孩呢?” 我说:“他说过,他家住在死穴。” 布布说:“我们迷失方向了,上哪找死穴去啊。” 我说:“你们谁懂人体穴位?” 浆汁儿举手:“我懂点,皮毛。” 我问:“如果把罗布泊当成一个人体,那么它的死穴在哪儿?” 还没等浆汁儿说话,突然地下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就像千军万马经过,在我们呆愣的时候,每个人都被瞬间移位。 我懵了,这是怎么了?要天塌地陷了? 第38章 我们猜出那个小孩住在哪了…… 整个罗布泊开始地动山摇,来自地下的那个恐怖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有个巨型怪物正在往上拱。 几个女的失声尖叫。 地震了,一定是地震了! 我喊道:“趴下!趴下!”又一次被甩出去,撞到了房车上,“哐”一声。转头看去,浆汁儿竟然早被甩过来了,她紧紧靠在车身上,满眼惊恐。 我想抓住她,但是够不着。我喊道:“快离开这儿!” 浆汁儿问:“为什么?我动不了!” 只要房车在地震中侧翻,我们就变成了肉饼。我说不了那么清楚,只喊了两个字:“翻车!” 她陡然明白了,开始朝车头爬,去抓保险杠。 这个傻丫头!如果房车在地震中朝前滚动,她会被轧死。 我来不及说了,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扑到她身后,拽住她的手,把她拖向空地,大地再次猛烈摇晃,我一下扑在了她的身上。 我紧紧抱着她,一动不动,两个人不容易被抛来抛去。 没想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再次把我们甩开,一眨眼她已经趴在几米远的地方了。 “咔嚓”一声闷响,就在我和浆汁儿之间,荒漠裂了一条缝子,而且越来越大…… 在那个紧急时刻,我大脑里闪过我写过的一篇微博,我说:如果我和你面对面站立,地球突然从我们之间裂成两半,那会出现什么情形? 我和浆汁儿中间的裂隙就像一张大嘴,已经达到一米多宽了。 我这边有几个人,她那边也有几个人,我只看清了衣舞,她竟然没有趴下,斜身坐着,两只手死死抓着地。 透过尘土,浆汁儿看着我,大哭起来,这时候她还不忘数落我,大声喊着:“周德东!到了生死关头你就甩开我是不是——” 我不知道怎么想的,再次爬起来,趔趔趄趄地助跑几步,纵身一跳,跃过了那条大沟,扑到了她跟前。 我说:“没事儿!一会儿就过去了!” 她紧紧抱住了我。 荒漠就像发疯的公牛,一次次甩动着巨大的身躯。我和浆汁儿死死抓着,没有再被分开。 从那时候我知道,在世界末日来临的时候,如果我们的亲人和爱人不在身边,我们是需要抓住一个人的。 终于,罗布泊不再摇晃了,地下的轰鸣声也迅速退去,荒漠上 只留下那道大沟,深不可测。 我四下看了看,帐篷东倒西歪,所有车辆都移位了,沙土上是深深的划痕。 我拍了拍浆汁儿的脑袋,笑着说:“没事了,在地球分成两半之前,我跳过来了。” 浆汁儿没有松开我,哭得更凶了。 这一天是2013年4月27日。 东经90°18’30",北纬40°25’30",发生了至少8级地震。你可能没看到这个消息,就像我们收不到外界的信号一样。 大家纷纷爬起来,头发和脸上都是沙土,惊慌失措地议论着。 我说:“地震了。” 孟小帅说:“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布布说:“会不会有余震呢?” 我说:“我又不是地震局。” 布布说:“我们这群人太麻木了!四眼早就感觉到了。” 我说:“来,接着说那个死穴。”我看了看浆汁儿,差点笑出来,她本来就长着一张娃娃脸,现在沾满了沙土,被眼泪一冲,更像一个脏兮兮的小孩了。她自己不知道,我把笑憋回去,问她:“人体上的死穴在哪儿?” 浆汁儿认真地说:“多了,总共36个呢,分布全身各个地方。不过它们并不像武侠小说写的那么神,需要很大的劲儿才有效果。比如有个歌谣这么说——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断脊无接骨,膝下急亡身……” 说着,她摸了摸我的头顶:“这地方是百会。”然后,她竟然笑嘻嘻地用拳头砸了我一下:“你倒地了吗?” 接着,她连续砸我:“你好好的呀!” 我推开她:“别玩儿了!” 布布说:“知道这些穴位的位置也没用啊,我们又没有坐标,根本没法找。” 我说:“让我再琢磨琢磨……” 号外举手了:“周老大,我能发——发个言吗?” 我说:“你说。” 号外说:“他说他住在死——死穴,我觉得应该是古——古墓!” 我的心一颤。 死穴很有可能就是指古墓! 布布也点头:“有道理……” 我说:“号外,你做了个重要贡献。这个小孩在这片迷魂地里来去自如,这地方很可能就是他的家。 戈壁一马平川,夏季奇热,风沙又大,居民都住在土窝子里,这个小孩住哪儿?罗布泊有古墓,很可能被他占领了。” 布布说:“我们怎么办?” 我说:“继续移动,看看能不能躲开磁场,也看看能不能撞到什么标志物,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找到古墓。” 浆汁儿说:“不要去那种地方,太晦气了。” 孟小帅很激动:“我去我去!我就喜欢古墓!” 衣舞也说:“浆汁儿,我们去探探险,多好玩啊。” 浆汁儿说:“要是遇到鬼吹灯,谁都别想出来。” 孟小帅说:“你不想去就不去,别诅咒大家好不?” 浆汁儿说:“亲,你来把我的嘴封住吧,车上有胶条。” 我说:“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呢,不要打嘴仗。” 布布说:“我们朝哪个方向找呢?” 我说:“我们有方向吗?” 接下来,大家起来开始收拾帐篷。 没人反驳我的计划,白欣欣也没有再叽歪。 我和浆汁儿刚刚把帐篷收起来,衣舞跑过来了,她说:“周老大,我丢东西啦……” 我问:“什么东西?” 她说:“我的安埋(眠)药。” 我说:“还有呢?” 她说:“录像机也不见了。” 我说:“你放在哪了?” 她说:“就在箱子里。” 我说:“没上锁?” 她说:“锁了。” 我立即问大家:“你们谁拿衣舞的东西了?” 大家互相看看,都摇头。 我又说:“你们都看看,还丢了什么东西?” 大家开始翻看自己的行李,没人丢什么。 我已经有点见怪不怪了。 我问衣舞:“你失眠严重吗?” 她说:“这几天塞(得)挺好的。” 我说:“那就别找了。等从罗布泊出去,我送你一只录像机,就当我送你的一个礼物了。” 衣舞的眼神始终透着一种忧郁,听了我的话,就像一堆灰烬蹿起了火苗,突然亮了一下,她赶紧低下头,用眼皮遮住了眼睛,轻声说:“谢谢。” 我们花了半个钟头,收起帐 篷,纷纷上车。 我让号外坐上了孟小帅的车。我想得到,孟小帅和徐尔戈坐在一辆车上,再加上号外和四眼,肯定很别扭。他们不能继续争吵,也没有空间讲和。 我和浆汁儿依然走在最前头。 虽然,车队都跟着我,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朝哪走。朝着感觉中的湖心方向,不对。朝着感觉中来的方向,也不对。 我选择了太阳的方向。 现在,太阳在东方,我奔向它。中午过后,我再背离它。 我一边开车一边对浆汁儿说:“你该洗洗脸。” 她慢慢转过脸来,蛮不讲理地说:“嫌我脏吗?我是不是还得像孟小帅那样化化妆啊?” 我说:“你自己照照镜子。” 她打开了头上的化妆镜看了看,立刻叫起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说:“一个小孩漂漂亮亮的可爱,哭得满脸横七竖八的也可爱。” 她说:“你别忽悠我了!湿纸巾在哪儿?” 我说:“那么多沙子很难擦掉,你用水洗洗吧。” 她说:“浪费!” 我说:“没关系,用我的水,今天我少喝点就行了。” 她说:“用你的水就是用我的水,用我的水就是用你的水!没有团队意识。” 说完,她找到湿纸巾,对着镜子仔细地擦起来。 荒漠依然空空荡荡,车在波涛形状的盐壳上颠得厉害。不见任何辙印。 在这样的环境中开车,目光总是情不自禁地望向地平线,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天空单调,荒漠单调,看久了都会累,地平线是唯一让眼睛得到休息的地方。第二,潜意识一直盼望出现奇迹,比如人,比如楼房。 我出发之前看过很多罗布泊的资料,我开始追忆西域古墓的特征。 我大概记得有很多枯木桩,齐刷刷地竖在荒漠上。 放眼望去,一片光秃秃。 种种迹象表明,那个小孩不可能是一个人,也许他们有很多,男女老少…… 他们是什么时候进入罗布泊的? 为什么科考人员从未发现过他们? 彭加木的失踪是否跟他们有关? 如果,他们是迷失在罗布泊的人类,那么,遇见了穿越的车队,为什么不求救,然后逃离这个地方? 他们迷恋这里? 他们是与世隔绝的土著? 这地方是不毛之地,飞鸟都不敢穿越,老鼠都绝迹了,就算他们住在古墓里,吃什么?喝什么? 古墓里或许有金银财宝和珍贵文物,可是,那些东西不能吃不能喝,在这片荒漠中,毫无用处。 它们……是人类吗? 不是人类,他们是什么? 我想的头都疼了。 不过,自从这个小孩出现之后,虽然十分诡异,我却不那么绝望了。 不管他是不是人类,至少他是生命,我希望看到生命,哪怕他对人类充满敌意,只想杀死我们。有斗争,也是一件事情。 我最怕这个地方除了盐壳,一无所有,我们11个人像余纯顺那样,迷失方向,然后被饿死,渴死,晒死,或者被沙尘暴埋没。 看看导航仪,依然黑屏。 太阳升高了,车内又热起来。 如果我们走不出去,天气会越来越热,达到71c高温的时候,我们都会变成肉干。 我非常后悔,我应该选择秋季穿越…… 浆汁儿突然说:“那是什么?” 我说:“哪儿?” 她瞪大眼睛,朝左前方指去。 我顺着她的手指一看,蓦地一惊——荒漠上出现了一个人,正在朝我们车队摆手! 第39章 又一个迷失的人? 我赶紧刹车,停下来。 那个人离我们大约七八百米,很小的一个人影,但是我确定他是个成年人,穿着衣服。 他看到我们停下来了,立即跑过来。 我的心里一阵狂喜。别说见到一个人,就是见到一头猪,我都觉得是希望。 浆汁儿紧张地说:“这是什么人啊?” 我紧紧盯着那个人影,说:“也许遇到了救星……” 随着那个人越来越近,我的心开始一点点变凉,我看出他的脚步踉踉跄跄,一看就是饥渴多日了,很可能又是一个迷路的。 终于,他来到了我们的车前,我已经下了车等他。 他穿着一件黑夹克,中等个子,背着一只干瘪的挎包,满脸沙土。他走到我跟前,带着哭腔,嘶哑地说:“大哥,救救我……” 后面车上的人也跑过来了。 我问他:“你是谁?” 他说:“我是来旅行的,迷路了……” 我说:“你们几个人?” 他说:“十几个呢。” 我说:“他们呢?” 他说:“我和他们走散了……” 我说:“几天了?” 他说:“10多天了。” 我说:“你几天没喝水了?” 他从挎包里掏出一只塑料瓶,只剩下瓶底的水。他说:“最后这瓶水我喝了三天……” 布布赶紧拿来一瓶矿泉水,递给了他。他接过去,“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了大半瓶,突然双手按住了太阳穴,脸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 我说:“头痛?” 他点点头。 我说:“急火攻心,放松放松。布布你给他拿点吃的。” 布布立刻跑了回去。 这个人在沙土上坐下来,一直揉着太阳穴。 布布拿来饼干,他狼吞虎咽地吃,几分钟之后,他似乎好了些。 我接着问他:“你从哪来的?” 他:“河南濮阳。” 我:“跟你同行的那些人都是濮阳的?” 他:“都是濮阳的。” 我:“你叫什么?” 他:“李兆。” 我:“你是做什么职业的?” 他:“我在企业做领导。” 我:“什么企业?” 他:“饲料油加工厂。” 我冷不丁问:“你们有多少口锅?” 他:“你也做这个?” 我:“曾经。” 他:“动物油和植物油加起来,我们总共有300多口,都是一拖二和一拖三的。” 我:“大企业。” 他:“谢谢。” 我:“那些人都是干什么的?” 他:“他们?各行各业都有。” 我:“你们怎么走到一起的?” 他:“我们都是越野车俱乐部的。” 我:“那你们怎么走散的?” 他:“别提了!我们在土垠那儿宿营,就是彭加木失踪的地方,我发现我的备胎掉了,之前我曾经听到一个声音,没注意,那应该是固定备胎的螺丝断了,我就开车回去找,跑出了十几公里也没看到,结果又爆胎了,这下我害怕了,扔了车就朝营地跑,没想到迷路了……这地方真是怪!” 接着,他的脸上再次呈现出痛苦的表情,看来头又疼了。 浆汁儿突然说:“李兆,你把鞋脱掉。” 李兆抬头看看她,不懂她的意思。 浆汁儿说:“我懂点中医。你按摩按摩脚心,治头痛很灵的。” 李兆说:“不用了,一会儿就好。” 浆汁儿太泼辣了,她蹲下来,几下就解开了李兆旅游鞋的鞋带:“必须听医生的。” 她这就成医生了。 李兆想往后躲,鞋子已经被浆汁儿扯掉。 他穿着一双已经变黑的白袜子。 浆汁儿又把他的袜子拽下来。 隔着袜子同样可以按摩,我忽然明白了浆汁儿的意思——她要看看这个李兆的脚底是不是跟那个小孩一样,长着厚厚的老茧。 李兆的脚掌上没有老茧,很平滑,有点像女人的。 浆汁儿停了手,过了一会儿才说:“噢,我搞错了,头痛不是按涌泉穴,而是按太阳穴……穿上吧。” 李兆对浆汁儿的举动有点诧异,他看着她的眼睛说:“谢谢……”然后就穿上了袜子鞋子,用双手去按太阳穴。 此人没问题。 我回头看了看,白欣欣在,我对他 说:“白欣欣,一会儿让他上你的车吧,你的车上有床,他可以躺一会儿。” 白欣欣说:“来吧。” 李兆对我说:“您叫什么?” 我说:“你叫我周老大吧。” 李兆说:“周老大,等出去之后,我会把我一路的费用……” 我制止了他:“我们不是旅行团,不会要你交钱的。” 李兆动情地点点头,说:“懂了,我会和你们每个人都交个终生的朋友!” 我说:“你不要太乐观,你知道我们的处境吗?” 李兆说:“你们……怎么了?” 我说:“我们所有的通讯设备都失灵了。” 李兆愣住了:“你们也迷路了?” 我点点头。 他的眼神一下变得灰暗了。 我说:“不过,我们至少有吃有喝,应该可以坚持到救援赶来。” 他赶紧说:“那是那是!” 既然这个李兆在土垠附近迷了路,说明这里离土垠并不会太远。 土垠是汉代后勤驿站遗址,1930年,第一位进入罗布泊的探险家黄文弼发现了它,残存物极少,在古时却是丝绸之路的军事要地,是仅次于楼兰古城的重要遗址。 在土垠遗址台地下边,有一堆啤酒瓶半埋沙土中,那是1996年6月上海电视台送别余纯顺的营地位置。余纯顺最后的晚餐在此结束,第二天一去不返。 土垠离罗布泊湖心并不远。看来,我们一直游荡在罗布泊湖心,并没有离开。 所谓湖心,是一位工程师1997年年底根据地图经纬度测算出来的,并无人考证。当年的标志是个埋在沙土中的空油桶,1998年2月某个探险队插下第一块木碑,现在是一块石碑,每次有穿越者经过,都会留下纪念物。 从卫星看干涸的罗布泊,是个巨大的耳朵,耳廓、耳洞、耳垂清晰可见。有人说看罗布泊的卫星地图,右上角有一大一小两个笑脸,我觉得不可信,而进入罗布泊之后,这个传说让我想起了淖尔和他的家长。 布布扶着李兆去了白欣欣的车上。 剩下几个人继续商量。 虽然我们不辨方向,但是继续行驶,很可能看到土垠遗址,那时候,帕万也许就能辨清地理了。 李兆的出现还意味着一个好消息——他的 团队并没有和外界失去联系,那么,他们两三天就会驶出罗布泊,他们丢了一个队友,肯定报警。营救人员立刻会进入罗布泊搜救李兆,找到他就找到我们了。 大家再次上车,出发。 浆汁儿一直没说话,上了车之后她才开口:“每年有多少人穿越罗布泊?” 我说:“哪有那么多冒险的人!据我所知,上次有人穿越罗布泊是两年前的事儿,一个科考小组,结果失踪了一个队员……” 浆汁儿又问我:“罗布泊多大?” 我说:“古湖面积有20万平方公里。” 浆汁儿说:“差不多跟100个县那么大……” 我说:“你想表达什么?” 浆汁儿说:“100个县的面积连在一起,几年才出现一次人迹,你觉得,我们跟这个李兆在这个地方撞见的几率有多大?” 我无语了。 我说:“你不信任他?” 浆汁儿说:“傻瓜才信任他。” 我说:“可是你看他的脚没问题啊。” 浆汁儿说:“他可能戴脚套儿啊!” 我说:“脚套儿?” 浆汁儿说:“仿皮肤脚套儿。” 我说:“想象力真发达。” 浆汁儿说:“是你想象力枯竭。那么多故事怎么写出来的?真可疑。从今天起,他就天天跟着我们了,我对你提个醒,你要留意这个人。” 我说:“我懂。” 接着,我就把车停下来,后面的车跟着我停下来。 房车在最后。 我朝白欣欣招了招手,他对衣舞说着什么,然后从车上跳下来。 他走到我跟前的时候,我问他:“李兆在干什么?” 白欣欣说:“他在睡觉。怎么了?” 我说:“你对他警惕点。” 白欣欣看了看浆汁儿,又看了看我,问:“你们是不是发现他哪个地方不对劲儿了?” 我说:“你别多心。只是,我们和他不认不识,不能麻痹大意。” 白欣欣说:“把他赶下去得了!” 我说:“那和杀了他没什么区别。” 白欣欣说:“你心肠软,那是你的事儿。一会儿他醒了,我就让他下来,你们谁愿意拉谁拉。” 我说:“没问题,让他坐我的车吧。” 说着,我的目光绕过了白欣欣的脑袋,望向了他的车。此时我能看到衣舞,她坐在副驾上,正在朝我们看。她旁边出现了一张脏兮兮的脸,是李兆,他起来了!他位于衣舞的后面,衣舞并没有察觉。从车窗看进去,越深越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说:“他醒了。” 白欣欣猛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大步走了回去。 李兆一步步后退,车窗上只剩下光影,看不见他了。 白欣欣上车之后,不知道他跟李兆说了什么,李兆走下车,朝我走过来。 我问他:“休息好了?” 他张开双臂,迎着风,满意地说:“好多了!” 这个姿势让我的心咯噔一下,接着我猛地意识到,这个李兆有点眼熟! 他是谁? 难道出发之前,我和他在库尔勒见过? 不不不…… 难道我离开兰城之前,在兰城跟他见过? 不不不…… 他走到我跟前了,说:“我坐你的车?” 我没说话,还在使劲想,他是谁。 他问:“你怎么了?”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刚进罗布泊的时候,我曾经捡到过一个录像机,后来我推测录像的人叫李桦,他被同伴害死了。眼前这个李兆,多像录像中那个被害死的李桦啊! 第40章 越是看起来没问题的人越有问题 是的,我感觉这个平地冒出的人有点像李桦。 不过,李桦在录像中只露过一次脸,距离又很远,就像从公路监控录像看一个行走的人,我无法确定。现在,录像机打不开了,无法核对。 我回过神来,对他说:“对,你上我的车。” 然后,我透过车窗对浆汁儿说:“浆汁儿,你坐后座去吧。” 浆汁儿意会神通,麻溜儿移到了后座上。 我对李兆说:“上车,我们试着找找土垠。” 他就上了车。 车队继续前行,我继续跟他聊天:“你们总共几个人?” 他说:“十几个。” 我说:“你和他们走散几天了?” 他说:“三天了。” 我说:“你说你们是从哪来的?” 他看了看我,说:“刚才我告诉你了啊。” 我说:“噢,对了,你们是河南人。” 我重复问他相同的问题,其实有两个目的,第一,如果他两次回答不一致,或者完全一致,就像背台词,那么很可能是在撒谎。第二,我故意让他知道,我是在测试他,如果他不动声色对答如流,那也是可疑的。 他说:“濮阳,我是华龙区的。” 我说:“我几天没睡好觉了,脑袋是木的。” 我说:“你不生产地沟油吧?” 他说:“绝不干那种缺德事儿。最高法院刚刚出台法律,生产地沟油可以判死刑的!” 似乎没问题,他很了解这个行业。 我说:“太无聊了,讲讲你们那个团队的事吧。” 他说:“我们一路都挺顺利的,3天就到了土垠,预计7天走出去。没想到,偏偏我出了事儿。” 我说:“你带录像机了吗?” 他说:“带了,丢在车上了。” 我对浆汁儿说:“浆汁儿,你把我的录像机拿过来,我看能不能充上电。” 浆汁儿在我的箱子里翻了一会儿,把录像机和充电器拿过来。我一边插入点火器,一边用余光观察李兆的表情。如果他是李桦,那么,他应该认得这只录像机。 他只是随意地低头看了看,并没什么明显的反应。 我接着问:“你们几辆车?” 他说:“9辆。” 我说:“那么多车!” 他说:“13个男的,三个女的,其中有个才19岁,叫小果,都玩两年车了。” 我半回头对浆汁儿说:“米豆,你把矿泉水递给我。” 浆汁儿愣了愣。 我在观察李兆。 他扭头看了看我,又使劲转身看了看浆汁儿:“她叫什么?” 我说:“米豆。” 他说:“她不叫浆汁儿吗?” 我说:“你怎么知道?” 他说:“你喊过她,我以为她叫浆汁儿。” 我快速回忆,是的,李兆上车的时候,我曾叫过浆汁儿的名字,让她坐在后座上。这个人的记忆力出奇地好。 我没发现他有什么破绽,就说:“她小名叫米豆。” 李兆说:“你们之前就认识?” 我说:“算是认识。” 浆汁儿把矿泉水递给我,我喝了一口,放在了身边。浆汁儿一直听着我和李兆怪兮兮的对话,一声不吭。估计她能猜到我的用意。 开着开着,我突然问:“你知道李桦吗?” 他看了看我:“李桦?” 我审视着他的眼睛,又问:“知道吗?” 他说:“不知道,是明星吗?” 我说:“不是。” 他说:“你为什么问我这个?” 我说:“生产地沟油的,日常10吨,被抓了,前几天我在电视上看过他的庭审。” 他说:“这种人抓不完。在河南,我好几个同行都在做这个。” 聊来聊去,我感觉这个李兆没什么问题。 可是,那件黑夹克,那个张开双臂的动作,依然是我心里的一个阴影。 车队在缓缓行进,录像机充了电依然打不开。 我们在逃离磁场,可似乎一直逃不开,设备一直在故障中。 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我们看到了唯一不同的风景,那就是大片大片枯死的芦苇根茎。很多很多年前,罗布泊水深草长,芦苇长势不亚于白洋淀,如今它们都死了。 李兆四下看了看,说:“我好像见过这片芦苇……” 我正在困倦中,一下精神了:“你确定吗?” 李兆说:“不确定……” 如果,他真的来过这个地方,那就说明土垠就在附近。 我说:“你再好好看看!” 还是浆汁儿眼尖,她突然叫起来:“那儿有个东西!” 我说:“哪儿?” 她朝前方指了指:“在那儿!看看看!” 果然,荒漠上出现了一个黑糊糊的东西。荒漠里的石块都是不规则的,因此这个东西很显眼,它是圆的。它趴在那里,纹丝不动。 李兆也瞪大眼睛看,他说:“不会是我掉的备胎吧!” 那东西离我们二三百米,我加大油门开过去。 后面的车不知道我去干什么,都跟了上来。 我们开到这只轮胎前,停下来,我和李兆下车看了看,果然是他掉下去的备胎,他在不远处的沙土里还找到了断裂的固定架。 我在沙土上看到了辙印,一辆车的辙印,我没有声张。 李兆把固定架扔出去,恨恨地说:“这东西害死我了!” 我把备胎装到了我的车上,然后我来到布布的车前,说:“你把望远镜给我用用。” 布布找到望远镜,递给了我:“这是什么地方啊?” 我说:“目前还不确定。” 然后,我跑到高点的地方,举着望远镜四下看了一圈,并没看到什么遗址。 我对大家说:“估计这里离土垠不远了,我们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布布支起锅灶,跟衣舞做了一锅西红柿鸡蛋疙瘩汤,每人一块烤馕。 吃完之后,我对布布说:“你带大家午休,我开车在附近转转,试试能不能看到土垠的影子。” 布布说:“没有对讲机,你一个人离开,太危险了。” 我说:“整个车队一起找,耗费太大。我带着望远镜,不会走出太远。刚才我看到了辙印,今天没风,我顺着它走,找不到就回来,应该没问题。” 魏早说:“周老大,我跟你去吧。” 我说:“行。” 安顿好大家,我和魏早开着我的路虎卫士离开了车队,来到刚才备胎掉落的地方,然后沿着辙印慢慢朝前开。 没想到,这次真的有收获,我们离开营地,顺着辙印走了大约半个钟头,看到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丰田普拉多!我们开到它跟前,下车查看,它的一只轮胎爆了,车尾残留着备胎固 定架。 毫无疑问,这正是李兆的车。 车牌是粤s。 我困惑了。 李兆弃车之后,走了三天,我不确定他走出了多远,但是他说过,他离开土垠十几公里就爆了胎,而我们就是从十几公里之外驶来的,并没有看到土垠! 我举起望远镜继续搜索。 土垠遗址是一个长条状土台上,保留着残存的墙基和木桩,有仓库遗址,衙署和士兵屯驻遗址,还有壕沟。 可是,我的视野内没有任何凸起物。 我收起望远镜,打开黑色的丰田普拉多的车门,大概检查了一下。 里面有行李箱,笔记本电脑,一些食物,几瓶矿泉水。看来,三天内没人从此经过。 我打开工具箱查看,看到了一个行驶证和一个驾驶证。打开看了看,正是李兆的,有他的照片和姓名。他真的叫李兆。只是发证单位并不是濮阳,而是河北保定。 我没找到录像机。 李兆说过,他带了录像机。 我和魏早从我的车上卸下那只备胎,换上了。我们要把他开回去。 在浩瀚的无人区,我们神奇地找到了两样失散的东西,又让它们破镜重圆,组装成一个整体,很有成就感。 魏早说:“我们回去吧!” 我说:“等一下。” 我拎下李兆的箱子看了看,锁着。密码是4位数的。 我说:“给我点时间。” 魏早说:“你要干什么?” 我说:“我要把这只箱子打开看看。” 魏早说:“为什么?” 我说:“我要了解一下这个李兆的根底。” 魏早想了想说:“是不是不太合适?” 我说:“特殊时期,特殊地方,顾不上那么多了。” 魏早说:“没有密码你怎么开?” 我说:“从0000到9999。” 魏早脸上露出某种笑意:“需要多长时间?” 我说:“快了1秒钟,慢了不超过1个钟头。” 魏早说:“那还是我来吧。” 我说:“你会开锁?” 魏早说:“我试试。” 我把箱子交给他,他对着阳光,一边慢慢转动着 转轮,一边从缝隙仔细查看,观察了几分钟之后,他似乎窥视到了密码,把箱子放在沙土上,拧了几下,“啪”一声,开了! 我很惊奇:“你怎么做到的?” 他说:“我在部队的时候,排长教我的小窍门——慢慢转动转轮,从缝隙可以看到转轮上有两个豁口,把大的那个豁口加5,就是这个转轮的密码。他这个箱子,4个转轮的大豁口分别在2240上面,它的密码就是7795。” 我说:“太神奇了,回头我拿你的箱子试试。” 我打开李兆的箱子,首先在顶层网兜内看到了三张身份证,我把它们拿出来看了看,目瞪口呆——照片都是李兆,名字却各不相同,其中一个名字正是:李桦。 第41章 砒霜杀夫案 毫无疑问,他就是录像中那个拍摄的人。 也许,李桦才是他的真名。 也许,李兆才是他的真名,他对那三个同伴使用了假名。 也许,李桦和李兆都不是他的真名,另一个身份证上的“钱立民”才是他的真名。 也许,这三个名字统统是假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究竟叫什么。 我又翻了翻箱子,里面除了衣物,一些现金,再没有其他的了。 魏早看到了三张身份证,他已经明白我为什么要打开这只箱子了。 从他的行驶证和驾驶证上看,他应该是保定人,他却编出了濮阳,编出了华龙区;他明明跟三个人进入罗布泊的,可是,他却编造出了一个16人的团队,一个叫小果的女孩;他明明是个骗子,却编出了饲料油加工厂,还300多口锅,还一拖二一拖三…… 这个人太可怕了。 我给录像机充电的时候,他看着那个属于他的东西,就像没事人。 不知道录像中的那个米豆是不是假名,不管怎么说,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叫她米豆的,而我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毫无反应。 还有,我问他知不知道李桦的时候,他那么诚恳地反问我:是明星吗? 我突然感到,我斗不过这个人。 魏早在沙土上坐下来,小声说:“这家伙怎么回事啊?” 我对他讲了那只录像机的事儿。 魏早说:“这么说他被人害了?” 我说:“反正后来的录像里就没有他了。” 魏早说:“那他是人是鬼啊?” 我说:“在我眼里,这家伙不人不鬼。” 魏早说:“如果他是受害者,为什么不对咱们说明实情呢?” 我说:“他们的秘密肯定太深了。” 魏早说:“我们怎么办?” 我说:“回去跟他当面问清楚。” 魏早说:“他会说实话吗?” 我说:“撬也要撬开他的嘴。” 我们把箱子放在丰田普拉多上,魏早开路虎卫士,我开丰田普拉多,返回了营地。 这时候是下午三点多钟,大家竟然支起了帐篷。看来,他们不想走了。 听见我们的车回来了,大家纷纷走出帐篷。 李兆迎上来,激动地喊起来:“哇哈,你们找到我的车了?” 我下车,把车钥匙扔给他,说:“欢迎你正式加入我们的车队。” 他接过车钥匙,连声说:“谢谢谢谢!” 我跟大家聊了下情况,我问李兆:“你确定你爆胎的时候,离土垠只有十几公里?” 他点头:“我肯定。” 我说:“如果是那样,我们现在的位置就是土垠,根本没有。” 他困惑地想了一会儿,突然很怀疑地看了看他的车,说:“那是我的车吗?” 我说:“你去看看。” 他上车检查了一下,说:“没错啊。” 我说:“行了,明天我们以你爆胎的地方为中心,分四个方向找找。大家睡会吧。” 当大家回到帐篷的时候,我对李兆说:“我和你单独谈谈。” 他说:“好。” 于是,我跟他来到我的车里,关上了车门。 帕万没睡,他坐在帐篷门口抽烟。迷路之后,他的脸色极差,他留给我的印象就是一直在抽烟,不知道他的烟还能挺多久。我一点不责怪他,反而觉得是我们把他带进了某种噩运里。 我坐在驾驶位置上,李兆坐在副驾上,我的手****口袋里,那里面装着七七式手枪。我不知道紧急时刻,它能不能打响,不过这东西能镇住人。狼都怕。 我看着前方的荒漠,说:“你叫什么?” 他愣了愣说:“李兆哇。” 我说:“我问的是真名。” 他说:“你不信任我吗?” 我说:“你是谁,你到底是什么来历,我都不关心,我只关心你会不会危及这个团队的安全。我再问你,你叫什么?不要告诉我,你叫李桦,或者钱立民。” 他静静地注视着我,突然说:“我保证,我没有任何害人之心,我请求你,不要问我的真名了,结伴离开罗布泊,我们谁都不认识谁,好吗?” 我说:“为什么?” 他说:“你既然都知道了,那我告诉你,我不是一个正经人,我靠诈骗生活。” 我说:“米豆和大物跟你什么关系?” 他静默了一会儿,反问我:“你是警察?” 我说:“我们团队的张回才是警察,我不是。” 他说 :“你怎么知道米豆和大物?” 我说:“我捡到了你们的录像机。” 他恍然大悟,皱着眉头在想什么,也许在追忆他们都录了什么内容。 我不给他机会,催促道:“说话。” 他叹口气,说:“说起来很丢人,不过都这样了,我就全对你说了吧!米豆是我老婆,勺子是她的朋友。” 我说:“谁是勺子?” 他说:“那个光头。说是朋友,其实我知道他们之间有一腿。10天前,我老婆非拽着我,要来新疆自驾游,还约上了勺子。到了新疆之后,他们又说要来罗布泊。进入这片戈壁滩之后,我就感觉事情有点不妙了……” 我说:“那个大物是谁?” 李兆说:“他是勺子的司机。” 我说:“你是说,他们三个合伙要弄死你?” 李兆说:“嗯。主要是我老婆和勺子要弄死我,大物只是个打手。” 我说:“你怎么发现的?” 李兆说:“我发现我老婆带着砒霜,我并没有声张。我们在罗布泊走了两天,我很警惕,一直喝自己开瓶的水。第二天晚上,她的表现很异常,吃饭的时候,她举着半瓶矿泉水,不停地说,桦子桦子,你嘴唇都干了,要多喝水啊!” 他很自然地带出了一个信息,她老婆都叫他桦子,那么我应该认定,他的真名就叫李桦。我还是不相信他。 由于不确定他的真实名字,我们就继续称他叫李兆吧。 他继续说:“她催促我喝那半瓶矿泉水的时候,她那个情人,还有那个司机,他们低着头吃饭,其实都在严密地观察着我,看我会不会喝。我知道,如果我不喝,他们可能就要动硬的了。我对我老婆说,等下,我去把车灯打开,太暗了。然后我就去了大物的车上,打开灯,同时把车钥匙拔下来,装进了口袋。我又去了我的车上,突然打着火,朝着来时的方向一路狂奔。没想到,我迷路了……” 我说:“你不是在土垠离开他们的?” 李兆说:“不是。” 停了停,我说:“那个勺子是干什么的?” 李兆说:“他才是开饲料油加工厂的,其实生产的都是地沟油。” 我说:“既然他们想弄死你,都到了罗布泊了,为什么要下毒?” 李兆说:“我想过,他们除掉我之后,肯定会说我在 罗布泊失踪了。那么,如果他们用别的办法杀我,比如刀子,石头,很可能会在骨头上留下创痕。万一警察不相信,找到我进行尸检,他们就露馅了。把我毒死就不存在这个风险,在这种地方,肉很快就会烂掉,只剩下骨头。胃没了,怎么化验?” 我说:“毒死之后骨头不会变黑吗?武松就是因为武大郎的骨头变黑,才杀了潘金莲的。” 他说:“那是传闻,其实那不科学。” 我说:“你的人生真是个悲剧。” 他说:“我承认。” 就算聊了这么多,我依然不信任这个李兆。 他说他开饲料油加工厂的时候,和现在一样逼真而诚恳,我拿什么相信他? 四眼汪汪汪地叫了几声。 我四下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人。 李兆转过脸来看着我,又说:“你是做什么的?” 我说:“作家。” 他说:“我很想跟你说点心里话,可以吗?” 我说:“你说吧。” 他说:“反正离开罗布泊之后,我们谁都不认识谁,我告诉你,我离不开我老婆,怎么办?” 我说:“现在?” 他点点头:“现在。” 他说“在”的时候,声音颤了一下,眼泪就从眼里涌了出来。他的眼神一下变得那么软弱,渴望着帮助。 也许,他是个骗子,但是,这一刻我终于相信,他对他老婆的情感是真的了。 不过,他老婆要跟情敌合伙干掉他,他怎么还在如此留恋她? 我最怕解决这种问题了,淡淡地说:“你让她杀了你,你就离得开她了。” 他把脑袋转向了车窗外,使劲擦了下眼睛,说:“我知道我没出息。” 停了停他又说:“其实,我早就知道她劈腿了,越是这样我越害怕失去她。我们争吵了很多次,我曾经威胁她,如果她敢离开我,我就杀了她……” 我说:“离开罗布泊之后,你还会再联系她吗?” 他说:“我会等着她联系我。” 我说:“你会怎么做?” 他说:“如果她答应回到我身边,我肯定原谅她。然后我带着她,躲开那个叫勺子的王八蛋,远走高飞。” 我说:“哪个地方都有勺子。关键在于你老婆。” 他赞同地点点头,说:“我相信,终于有一天我会感化她。” 半个钟头之后,我们离开了我的车。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营地里总共搭了5顶帐篷,看来,他们都不愿意跟这个李兆睡在一起。 我走向帐篷的时候,再次四下看了看。刚才四眼叫什么? 我已经对四眼的脾气有些了解了,如果没有什么异常,它不会那么叫。 房车下似乎有个东西。 我蹲下来看了看,那不是块石头,它闪着某种工业烤漆的光。 我慢慢走过去,仔细看,终于看清——那是衣舞的录像机。 我的心里空空,却突然想笑。 衣舞带了录像机,却一直没怎么用,始终放在房车上。我们在上一个营地的时候,这只录像机丢了,然后,我们走了小一天,现在来到了新的营地,这只录像机竟然在房车底下出现了! 我把录像机拿起来,打开,看到了很多视频文件。我一个个打开,全身的寒毛一次次竖起来…… 第42章 录像机里记录了我不知道的一切 第一个视频: 看得出来,这是衣舞原来的录像。 她自拍的。 背景应该是她的房间,墙上有很多储物格,摆着大大小小的礼物包,约莫有几十个,都系着彩带,五颜六色,非常鲜艳。 衣舞坐在礼物中间,身上也系着彩带,脸上透着喜悦,很有圣诞节的气氛。 见面之后,她给我的感觉很沉闷,就像个书呆子,我甚至想不起来她正眼看过我。可是镜头里的衣舞却不同,她的表情非常明媚,她对着录像机说:“今天是个最重要的日子,我就要把我嫁出去啦!” 然后,她转头看窗外,说:“天气真好,祝福我一路顺畅吧!” 很巧,一只很小的礼物包掉下来,她受惊了一样,赶紧把它拿起来,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看,确定没摔坏,这才小心的放回储物架上,接着,她轻轻地拍了拍那些礼物包,就像在拍自己的小孩:“宝贝们,从此你们就没有主人了,不过别担心,早晚有一天会有人走进这个房间,把你们统统拿走,礼物是可以记取哒!”显然,她说的是自取。 说完,她又把脸转向了镜头:“哥哥,你早晚会看到这段录丧,那时候,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礼物包装盒早就给你了,是不是一直给我留着呢?嗯,我相信你会的。”录丧是录像。 接着,她把手伸过来,准备关掉录像机了,整个镜头里都是她的脸,她看着镜头,最后重重地说了一句:“拜拜了!”然后,“哗啦”一下视频就没了。 看日期,2013年4月18日,正是她出发的那天。 礼物,礼物,礼物…… 哥哥…… 她在录像里看我的那种眼神…… 我忽然觉得这个衣舞跟我有着某种深层的关系,想着想着脑袋就大了,难道她才是那个甜xxxx? 很有可能! 她在贵阳读书,礼物寄自贵州凯里…… 可是,她在录像中说的几段话,好像并不在一条线上,总觉得疙疙瘩瘩的,究竟是哪里有问题呢? 我又回放了一遍这个视频文件,终于找到了症结—— 她说的不是“我就要把我嫁出去啦”,而是“我就要把我寄出去啦”! 她说的不是“祝福我一路顺畅吧”,而是“祝福我邮路顺畅吧”! 她把自己当成礼物,寄到了我的跟前 ,我却一直不知道她是谁! 我最后曾经对她说:你去死吧! 结果,我收到了她寄来的一个空箱子,里面都是纸屑。 那就是她的包装盒? 她打算死在我的面前? 看她的录像,那就是与人世诀别的最后留言啊!她身后放着那么多礼物,可能都是准备寄给我的,由于我一次次冷酷地拒绝,她不敢再寄了,都憋在了她的居室中。假如,她死了,肯定有人会打开她的房间,清理遗物,这些东西被拿走之后,也就算有了新的主人…… 我想起了她的那瓶安眠药,看来那就是她自杀用的。值得庆幸的是,在她还没有采取行动的时候,那瓶药神不知鬼不觉地丢了,不然,一切都晚了…… 我拿着录像机足足呆愣了有10分钟。 她早就知道我是谁? 她怎么把周老大和周德东挂上钩的? 她怎么知道我要来罗布泊? 她究竟想干什么? 我要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儿,然后严密观察她,一旦她有自杀迹象,立即制止。 这孩子的心理肯定有点病态,也许,我应该趁此机会,帮她矫正一下。说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催眠? 我从来没试过,但是我坚信我可以深层催眠任何人。 除了这个李兆,我有点没把握。 下面还有几个视频文件,她还说了什么? 我打开了下面的录像,镜头里已经不是衣舞了,而变成了布布。 衣舞为什么偷拍布布? 看时间,2013年4月26日1点55分,正是罗布泊最黑暗的时刻。夜视模式,黑白色。 录像机远远地对准了魏早和帕万那个帐篷。 旷野黑糊糊的,大家都睡熟了,只有呼呼的风声。 过了很长时间,帐篷门帘被无声地掀开了,一个人影闪出来。录像机躲了躲,被车轮挡住了。看来,衣舞藏在车底下。 虽然夜视状态下,人脸花里胡哨的,我依然看得出,出来那个人是布布,她一个人慢慢走出了营地。 衣舞轻轻移动,从车底下走出来,跟随着布布的背影。 从拍摄角度看,位置很低,我怀疑衣舞一直在蹲着走。终于,录像机躲在了一个帐篷背后,继续偷拍布布。布布好像举起了她的夜视望远 镜,然后在荒漠上四下眺望。 那一幕非常瘆人。 难道这个布布梦游吗? 过了很长时间,布布终于收回望远镜,慢慢地走回来。 录像机躲闪,然后视频没了。 我打开了下一个视频文件—— 这次录像中不是布布了,而是浆汁儿。拍摄角度很低,衣舞应该还是藏在房车下。日期还是2013年4月26日,时间却变成了3点08分。 这个衣舞整夜整夜不睡觉吗? 噢,她说过,她有失眠症。 依然是夜视模式,不然什么都拍不到。浆汁儿无声地溜出了帐篷,她的手里隐隐约约握着一个东西,很像刀,她来到一个帐篷前,趴在了门帘上。那是徐尔戈和孟小帅的帐篷。听了一会儿,浆汁儿绕到那顶帐篷背后,不见了。几分钟过去了,浆汁儿的身影一直没有再露出来,说明她一直在帐篷背后躲着。帐篷在风中“啪啦啪啦”地抖着。 她在等帐篷里哪个人出来解手吗? 也许是怕费电,录像关闭了。 我赶紧打开下一个视频文件,镜头里依然是徐尔戈和孟小帅的帐篷,时间变成了2013年4月26日4点45分。 浆汁儿正在离开那顶帐篷,慢慢走回我们的帐篷。 就是说,长达一个半钟头,浆汁儿一直埋伏在徐尔戈和孟小帅的帐篷之后。衣舞看到她露头,才赶紧打开录像机的。 我的心里越来越冷了,难道每天在我熟睡之后,浆汁儿都会离开帐篷? 她和布布都梦游? 是不是这个穿越罗布泊的团队成员,心理都有问题? 先说我,难道我只是心脏有问题,心理没问题吗? 我又打开了下一个视频文件—— 衣舞竟然在镜头里出现了! 错了错了错了,录像不是衣舞拍的! 那是谁? 我想着想着,脑袋“轰隆”一声炸响了……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每次的拍摄角度都那么低?不是衣舞蹲着,而是那个小孩在拍! 他是4月25日被我带回营地的,当天夜里,过了午夜零点,正是26日,前面的录像都是26日的! 我看了看这个视频文件的时间,2013年4月27日3点12分,这是第二天拍的了 。 录像机在营地附近,几乎收进了营地的全景。 衣舞轻轻从房车走出来,她竟然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看起来轻飘飘的。她慢慢地走向了我的帐篷。 录像机在一米的高度敏捷地移动,绕着营地,很快就躲在了房车下。 衣舞面朝我的帐篷坐下来,这时候,她跟我只隔一层帆布。镜头对着她的背影。她轻轻嘀咕着什么,听不清,不过语气似乎很开心。 几分钟之后,传来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浆汁儿正从徐尔戈和孟小帅那顶帐篷的方向走回来。 衣舞赶紧站起来,赶紧走回房车。 录像机躲了躲,镜头一大半都是房车的轮子,只露出一条缝隙,可以看到浆汁儿和衣舞的部分身体。 浆汁儿说话了:“衣舞,你在干什么?” 衣舞非常不自然地说:“解手,你怎么也没塞(睡)?” 浆汁儿说:“我也解手。” 衣舞说:“你手里拿着什么?” 浆汁儿说:“刀子,防狼的。” 衣舞说:“噢,我们都塞(睡)吧。” 浆汁儿没说话。 然后,衣舞回了房车,浆汁儿也回了帐篷。 录像没了。 浆汁儿的刀子是从哪来的? 难道浆汁儿和孟小帅也有过节?她想杀她? 这一路风风雨雨,我倒挺喜欢浆汁儿这个女孩的。除了她管布布叫阿姨。 下面的录像更是让我吃惊了。 时间依然是2013年4月27日,时间是4点28分。这个时间,不管是夜游的人,还是不夜游的人,都睡得最死。 镜头中出现了我的脸,灰蒙蒙的,很亮,四周黑糊糊的。 我第一次看到我的睡态,脑袋被睡袋团团裹住,只露一张脸,被录像机的光晃得皱着眉头,嘴巴被挤得变了形,撅着,嘴角有一滴口水。 录像机就那样静静地录着我,长达两分钟。 接着就停了。 下一个视频是浆汁儿,她背对着我,也睡熟了。录像机拍下了她的侧面,眼眶、鼻梁、嘴巴的曲线不是很明显,一只耳朵小巧、圆润。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4点36分。 她好像受不了任何光亮,扭动了几下身子,变成仰躺了,录像机立即 关掉了。 下一个视频出现了布布的脸,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4点57分。 布布的睡态最安详,似乎正在做美梦,露出一丝笑。又好像没睡着,就像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享受阳光一样,感受着录像机的光亮。旁边不知道谁在打呼噜,很响。时间为2013年4月27日5点08分。 下一个视频是魏早的睡态,他的枕头移到了脖颈下,仰着脑袋,下巴朝天,正是他在打呼噜。也许他的呼噜声让录像者感到很安全,拍摄的时间很长。魏早始终没有换姿势。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5点14分。 下一个视频是帕万的睡态,那张脸把我吓了一跳——他瞪着眼睛,一点不怕光,嘴巴张得很大,就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5点23分。 下一个视频是徐尔戈的睡态,所有人中他最不安详,他侧身躺着,他的脸应该朝着孟小帅,他紧锁眉头,似乎在费力思考着什么,嘴里十分清晰地嘀咕着梦话:“我要说这是误会……他不是我……你可以说我是他……我不是说这是误会吗……”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5点27分。 下一个视频是孟小帅的睡态。孟小帅醒着的时候是个美女,这毋庸置疑,但是她躺下来之后,五官有点不像她,没那么好看了。她仰面躺着,无声无息。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5点31分。 下一个视频是白欣欣的睡态。其实看不到他的睡态,他趴在床上,脸朝下,一直在磨牙,听起来十分凶狠。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5点45分。 下一个视频是张回的睡态。他的脸朝上,很安静,眼睛眯缝着,隐约能看见瞳孔里的光,很难确定他是睡着还是醒着。录像机大约拍了他一分钟,他烦躁地把胳膊甩过来,似乎要赶走这束讨厌的光。录像机就关了。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5点54分。 下一个视频是衣舞的睡态。衣舞侧身躺着,又黑又长的头发垂下来,把脸都挡住了,录像机在她脑袋上不停变换角度,一直找不到她的五官和表情,就对着那堆头发拍了一会儿,终于关掉了。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5点57分。 没有视频了。 那个小孩只在我们营地呆了两夜。 那两晚,号外还没回来。 那个小孩用了一个半钟头,窜入各个帐篷和房车,把每个人的睡态都拍了一遍,没有一个人发觉! 很多帐篷都是锁着的,他怎么进去的呢? 他把录像机送回来,想干什么? 远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我俯下身来,从房车底下朝远处望去,大惊失色:三个没穿衣服的小孩,在阳光下排成一队,一个搭在一个的肩膀上,就像幼儿园的小孩过马路,正在荒漠上朝着更远的地方跑去。 他们是谁? 第43章 另一桩凶杀案 我来不及喊醒大家了,把衣舞的录像机拿到我的车上,打着火,朝着那群小孩冲过去。 他们在前面奔跑,你推我搡,好像玩得很欢乐。看得出来,他们太熟悉这片迷魂地了,我发现我怎么都追不上他们,最后那个小孩一边跑还一边朝后看。 靠近芦苇根茎这片荒漠,都是软沙土,行车十分费力。就算是这样,路虎卫士也不可能跑不过一群两三岁的小孩。 他们是海市蜃楼吗? 绝不是,我发现,我的车速快,他们也快,我的车速慢,他们也慢,始终和我保持着一定距离。很明显带着诱惑的性质。 难道我是在做梦? 做梦,其实更像一个人对你讲你经历的故事,往往缺乏具体描绘。比如,那个人讲的是:你在一家咖啡馆等人,突然接到电话,你等的人不来了……你的梦也就是这个样子,只是个事件的轮廓。那个人不会对你讲:当时咖啡馆里坐着多少人,他们都穿着什么款式的衣服,他们分别都在做什么,表情是怎样的。也不会讲总共有几个服务员,他们都长什么样子。更不会讲咖啡馆的装修,比如天棚和地板都是什么颜色…… 现实就不一样,只要你想看,你什么都会知道。 我仔仔细细查看我的车窗,仪表盘,地垫……都是沙土。我绝不是在做梦。 我记得美剧《新闻编辑室》里有个说法:到目前为止,人类总共在地球上发现了170万个物种,其实不到全部的四分之一。我们并不确定有没有另外的物种,它们(或者说他们)在生物链之外独立存在着,繁衍着…… 那群小孩还在前面跑,我从反光镜朝后看看,营地变成了小黑点。 刮风了,越来越大。那群小孩在风沙中渐渐变得不真实。 那些失踪的科学家,旅行者,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不是看到了这群小孩呢? 我有点害怕了,停下车,在沙土里插上一面小红旗,然后继续追。 如果追不上他们,我会沿着标记回到营地;如果我回不来,营地其他人会沿着标记找到我。 又朝前开了几公里,那群小孩依然在前面跑。 我再次停车,下来留下一面小红旗,继续追。这时候,我已经看不见营地了。 我觉得,我对这些小孩并不是单纯的恐惧,应该说是敬畏。我们这些人在罗布泊迷路了,可以说九死一生,也许这些小孩会 给我们某种启示。 我之所以敢追随他们,更把他们看成了某种小精灵。 他们肯定不是普通的小孩,没有哪个两三岁的小孩跑这么远的马拉松。 我下车插下第6面小红旗的时候,回到车上,那群小孩不见了,不过我发现了一些东西。远远望去,那应该是一辆车,两个人。 我加速驶向了他们。 那果然是一辆车,白色切诺基。 车牌是京g。 那两个人躺在沙土上,一动不动。死了? 我接近了他们,渐渐确定,那是两具尸体,身上的衣服被大风刮得一下下飘动着。 我见过死人,那是我的姥姥,我认为我是不怕的,可是,现在我站在茫茫迷魂地里,风声呼啸,空天旷地只有我一个人,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恐惧。 我下了车,慢慢走过去。 躺在地上的两个人,他们的身上沾满了沙子,没有血。他们死得非常痛苦,其中一个趴在地上,把一只系着鞋带的旅游鞋都蹬掉了,扔在离尸体十几米远的地方。另一个是光头,他侧身躺着,手里死死抓着两把沙子,脸部都快风干了。 我朝车里看了看,没人。 我凑到车窗前,拉开后车门,一只手“啪嗒”一声垂下来,我吓得一步跳开,接着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她趴着,嘴巴四周都是呕吐物,已经变成了硬坨坨。 我猛然意识到,他们应该就是录像机中另外那三个人! 看来,他们都是中毒死的。 那群小孩把我引到这个地方,就是为了让我发现这个凶案现场吗? 我把切诺基上的一桶汽油拎下来,放在了我的车上,然后返回营地。 我开得很慢,我在思考对策。 毫无疑问,那个李兆一直在撒谎。他的畸形婚姻,他的痴情,他的眼泪,统统是假的。 我回到营地之后,大家午睡都醒了。 他们不知道我去了哪里,肯定很着急,听到车声,都跑了出来。 浆汁儿…… 衣舞…… 布布…… 这几个女的,除了孟小帅,似乎都有秘密。 我停好车,下来,布布问:“周老大,你去哪儿了!” 我说:“四下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标志物。” 布布说:“有什么发现吗?” 我摇摇头。 白欣欣说:“你不要毫无目标地乱跑了,我们要节省汽油。现在,每一滴汽油都是公共的。” 我说:“我带回了一桶汽油。” 白欣欣很讽刺地说:“难道附近有加油站?” 我没再搭理他,低声问布布:“你是不是把刀子还给浆汁儿了?” 她说:“噢,她说她很怕。” 我说:“没事了。” 李兆走过来,说:“周老大,我有个主意。” 我说:“说说看。” 李兆说:“我们应该在地上做个巨大的标志,万一有救援飞机经过,就能找到我们了。” 我说:“我们最大的标志就是房车了。” 李兆说:“我们可以用工兵铲在地上挖求救信号啊,sos,很简单的三个字母,挖几百米那么大,肯定看得见。说不定,卫星都能发现我们。” 我说:“主意不错。等三天之后,我们就按照你的办法来,挖出求救信号,然后原地等待。我们最迟4月30日应该出去,到了那时候,外界依然联系不上我们,才可能派直升飞机进入罗布泊寻找我们。这三天,我们肯定还要移动,寻找出路。” 李兆说:“吃的喝的挺三天没问题吧。” 我说:“没问题,可以挺十几天。对了,你该交伙食费了。” 李兆说:“那是那是!交给谁?” 我说:“交给布布吧。” 李兆说:“马上交。”说完,就去他的车上拿钱了。 我小声对布布说:“你把剩下的刀子给我。” 布布警觉地问:“又有什么危险了吗?” 我说:“再没有比我们迷路更大的危险了,去吧。” 布布就去了,很快就把刀子拿来,交给了我。 我朝张回、魏早和徐尔戈招招手,然后带着他们走进了我的帐篷。 张回说:“周老大,有事?” 我把刀子交给他,说:“现在,你真的是团队的警察了。” 他并没有多激动,接过刀子,淡淡地说:“你终于信任我了。” 我说:“这个李兆很可能是个杀人犯。” 三个人都愣了,魏早说:“杀人犯?” 我说:“而且是三条人命。” 徐尔戈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把前前后后对他们讲了。 魏早说:“不关我们的事儿,把他丢下就行了,各走各的。” 我说:“丢下他的话,他必死无疑,我们就成了杀人犯。” 魏早说:“可是,如果带着他,这一路太危险了……” 张回突然说:“我是警察,我看押他。” 魏早说:“现在我们迷路了,说不定能不能出去,你一直看押他?你睡觉的时候怎么办?他拉屎的时候怎么办?” 张回说:“你们不用管了。” 我说:“出去吧,你们知道该做什么。” 三个人就出去了。 果然,不一会儿就传来李兆的喊声:“你们干什么!” 接着就是厮打声。几个女的可能适应这种暴力场面了,竟然没人叫。 只有李兆一个人在叫:“周老大!” 我走出去的时候,那三个人已经把李兆捆了起来。还是捆张回的那根绳子。 布布问我:“他怎么了?” 白欣欣在看热闹。 我走到李兆跟前,问他:“米豆到底是你什么人?” 他马上装糊涂了,反问我:“谁?” 我不知道,就在这一瞬间,他已经要对我反戈一击了。 我说:“你不要装糊涂!老老实实地讲出来,你和米豆、勺子、大物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杀死他们三个?” 再高明的骗子也需要时间编织谎言。可是他没有时间,我正盯着他。 他愣了愣,然后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问:“正像你说的,在罗布泊毒死一个人,肠胃很快就会烂没,不留任何罪证。你毒死了他们三个人。” 他把脑袋转向了旁边。 此时,他保持沉默最明智了,等我这个审问者问多了,他就可以根据我所掌握的,编织一套严密的谎言,然后再逐一回应我。 我说:“你要是不说话,我们就当你是杀人犯,从此你就没有自由了。” 他依然不说话,眼睛看着沙土,慢慢地眨巴。 我说:“幸好我们团队有个警察,他负责看押你。在这个地方,我没法给你找律师。” 他还是不说话。 我站起来,说:“把他绑在帐篷里!” 张回刚刚架起他的胳膊,布布突然说:“慢着!我是共产党员,我不希望你再一次冤枉好人。你要告诉我们,你为什么绑他?我们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你至少应该解释一下。” 我就大概讲了事情的经过——包括最早的那只录像机,还有刚才遇到的那辆车,那三具尸体。 布布不满意了,她说:“为什么当时我提出要看看录像机里的内容,你说打不开?” 我说:“我是不想让你害怕。” 布布说:“我们一起出来的,快乐要共享,苦难要共享,秘密也要共享,你不该对我们有隐瞒的!” 白欣欣也跳出来了,他说:“你要是早给我们看那些录像,说不定我就退回去了。现在可倒好,老子很可能死在这儿了!” 浆汁儿替我说话了:“你们不要都怪周老大好不好?有意思吗?” 白欣欣说:“关你什么事儿?” 浆汁儿冷冷地笑了下:“白欣欣,你和四眼是不是有血缘关系呀?一天不咬人牙就痒?” 没等白欣欣暴跳如雷,李兆突然说话了:“我的钱丢了!” 我不想理会白欣欣,马上盯住了他:“你的钱丢了?” 他不看我,对着白欣欣和布布喊起来:“这个姓周的偷了我的钱!我的箱子里装着30万现金,他帮我拿回来的,我看密码锁着,就没有检查。刚才我想交伙食费,去拿钱,发现那些钱都不见了!我现在明白了,他说我杀人,是怕事情败露,要除掉我!” 魏早一下被激怒了,狠狠踢了李兆一脚,骂道:“你他妈诬陷我们!” 布布立即说:“张回,你们在监狱允许殴打犯人吗?” 张回说不出话来。 布布警惕地看了看我,然后问李兆:“你的箱子被他们打开过?” 李兆委屈地说:“肯定啊!我那箱子里有三张身份证,都是我老婆为了办信用卡买的。他开我的车回来之后,曾找我谈过话,他认为我是个骗子,并且说出了身份证上的三个名字!” 布布看了看我:“他的钱呢?” 我说:“布布,他在撒谎。” 布布又看魏早:“魏早,他的钱呢?” 魏早瓮声瓮气地说:“如果他的钱真的丢了,那 也是别人路过他的车把钱拿走了,我和周老大看都没看见!” 布布说:“那个人打开密码箱,拿走钱,又把密码箱锁上了?” 我和魏早一下变得被动了。 白欣欣说:“周作家,你不是喜欢搜查大家的东西吗?怎么不让我们搜搜你的?” 我说:“没问题,大家随便搜。” 李兆立即说:“他不可能藏在营地里,肯定埋在什么地方了!” 我竟然很冷静,我说:“你们不要相信这个人,他是个杀人犯。” 李兆喊起来:“大家听着,我是个生产饲料油的,我不是杀人犯!”接着,他面向我,眼泪流下来:“周老大,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不要把我害死在罗布泊!你不就为了吞掉那30万吗?我保证,我不要了,我只求能跟你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他又成生产饲料油的了。 我们的车里的谈话,没人听见。 布布依然盯着我:“这片荒漠上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那么巧,你偏偏就在几十公里之外遇到了他杀的三个人?” 我欲言又止。 如果我说我看到了三个小孩,把我引了去,几乎不可能有人相信。 我想了想,说:“这样吧,李兆,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三具尸体,如果他们存在,你就坦白一切。如果他们不存在,我还你30万,怎么样?” 李兆说:“我怕你半路杀了我,要去大家一起去!” 布布和白欣欣说:“周老大,你带我们去吧。” 我说:“ok。” ……没想到,我再也没找到那辆车。 我们开出了几十公里,意外地看到了另一辆抛锚的封闭式小货车,上面赫然写着“危险货物”四个字。 第44章 又出现了一个可疑的同类 离开营地,我的心里越来越不踏实。 一个钟头之前,那三个小孩牵引着我,我才找到了那辆切诺基和三具死尸,现在,大风早就把车辙抹平了,我还能找到那个地方吗? 我很后悔把沿途那些小红旗拔了出来。 我开着路虎卫士走在最前头。张回押着李兆坐在我的后座上。 第二辆车是布布和孟小帅。 第三辆车是魏早和徐尔戈。 第四辆车是白欣欣,他开着孟小帅的悍马。 为了防止迷失方向,回不到营地,我们走出几公里,就下车插上一面小红旗。 这时候,太阳已经西沉,不到一个钟头,天就会黑下来。我有点心急火燎了。 走着走着,我发现四周越来越陌生,沙土越来越薄,渐渐变成了一片板结的盐壳。很显然,我走错了。 荒野光秃秃,一览无余,不见那辆车。罗布泊的高差很小。著名科学家夏训诚带领科考队在湖底实际测量过50公里的水平线,最大高差仅3.02米。 我调转方向,凭着记忆继续朝前寻找。 李兆说话了:“周老大,我们谈谈?” 我说:“谈什么?” 他说:“你不可能找得到的。” 我说:“那辆车就在荒漠上,我一定找得到。” 他说:“如果你放了我,我给你30万。你应该想得到,我有这个实力,不在乎。” 此人太狡猾了。 现在,有张回在场,他并不跟我彻底摊牌,因此,他说的话模棱两可。他从我的神态中猜测出,我可能找不到那三具尸体了,于是他说:“你不可能找到的。”在张回看来,他没有杀人。 另外,他在暗示我:如果我放弃追究,他离开罗布泊之后,会付给我30万封口费。他加了一句“我有这个实力,不在乎”。在张回听来,他是在表示,他会原谅我吞掉了那根本不存在的巨款。 我说:“你少罗嗦。” 他说:“你这么固执,对谁都不好。我跟你毫无关系,就算你在荒漠上看到了三具尸体,他们也跟我毫无关系,他们跟你更是毫无关系。在这种可怕的地方,我们没必要苦苦相逼。” 他要说的重点是:米豆、勺子、大物跟我毫无关系,我没必要为了他们揪住他不放,反而让自己陷入泥淖。 我说:“你能杀他们,就有可能害我们。” 他说:“我说过了,你可以得到30万,如果你继续迫害我,我绝不会坐以待毙。你知道,我的智商在你之上。而且我相信,你们团队这些人都不是白痴,他们都是正义的,包括张回。” 张回静静地听着,似乎在判断我和他究竟谁在撒谎。 布布在后面按喇叭了,她在提示我停车。 我把车停下来。 后面的车都停下来。 所有人都下了车。 布布说:“你是不是找不到了?” 我说:“好像不是这个地方……” 白欣欣说:“天眼看要黑了,周作家,你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布布,我们回去吧!” 我当然不甘心,从车上拿出望远镜,四下观望。 布布说:“周老大,我们回去。” 我说:“慢!” 关键时刻,我看到了那辆车!白色的,它静静地趴在荒野上,就像一条小小的虫子。难道它慢慢爬着换了位置? 我把望远镜递给布布,说:“你看,在那儿!” 布布很不信任地接过望远镜,朝我指的方向看了看,喃喃地说:“真的有一辆车……” 我说:“走,你们跟着我!” 然后,我上了车,继续朝前开。 我从后视镜看了看李兆,他有些不自信地看了看我,说:“你看到什么了?” 我说:“米豆。勺子。大物。” 他把目光避开我,低声说:“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人都是谁。” 这个人的心理素质太强了,就像淖尔脚掌上的老茧。 我们离望远镜中的那辆车越来越近了。 我的心再次跌入深谷。 四周依然是板结的盐壳,并不见大片的软沙子,跟我发现那三具死尸的地貌很不一样。难道前面是另外一辆被废弃的车? 我们终于接近了那辆车,没错儿,它根本不是什么切诺基,而是一辆半旧的封闭小货车! 我们在离它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来。 大家下车之后,布布问:“是这辆车吗?” 我摇了摇头。 她有些诧异:“那这辆车是怎么回事?” 我说:“我哪知道。 ” 小货车也是白色的,新g牌照,应该是新疆西北边界塔城的车,塔城与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接壤。集装箱封闭得严严实实,车尾两扇对开门,竖着两根粗壮的钢管,之间有个金属闩,没上锁。 小货车的车厢上贴着四个红色大字,触目惊心——危险货物。 白欣欣慢慢走了过去。 我们几个人紧紧盯着那扇门。 我再一次把手****了口袋,抓住了那把不知道能不能用的七七式手枪。 风突然就大了。 我发现,车厢上那几个红色大字粘得并不牢固,个别笔划翘起来,被风吹得啪啦啪啦响。 忽然,“货”字上的“亻”首先被刮掉了,在半空中飞了一阵儿,掉在了盐壳上。接着,“七”字也被刮掉了,直接掉在了地上。最后,“贝”字上半截也被刮掉了,飞走,然后掉在了地上,只剩下了一个“人”字…… 就是说,现在这辆封闭式小货车上的四个字变成了“危险人物”! 我突然喊道:“白欣欣,慢!……” 已经晚了,白欣欣已经拉开了集装箱那两扇沉重的铁门,“嘎吱吱……嘎吱吱……” 他朝里看了看,顿时瞪大了眼睛,然后一步步后退。 这辆小货车不知道被遗弃在这里多少年了,难道里面有人? 大家都傻眼了,死死盯着那个车门。 过了大约一分钟,终于有个人踉踉跄跄地爬了下来。 里面真的有个人! 我全身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慢慢走过去。 太阳已经西沉,光线很柔和,这个人却用胳膊挡住了眼睛。 其他几个人都靠近过来。 张回也推着李兆走过来。 从小货车里出来的这个人40多岁,穿着一件棕色皮夹克,牛仔裤,黑色登山鞋,似乎很不合体,脸上有络腮胡子,他的模样看起来挺憨厚,他适应了光线之后,放下胳膊,呆呆地看着我们,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我大声问:“你是什么人?” 他操的不知道是什么方言,反问我:“你们……是谁?” 我说:“我们是来旅行的。” 他说:“我是来考察的……” 我说:“你叫什么?” 他说:“我叫郑太原。 ” 我说:“你的同伴呢?” 郑太原说:“他们差不多都死了……” 我说:“差不多?” 郑太原说:“至少死了5个。” 布布说话了:“你们是什么时候进入罗布泊的?” 郑太原说:“两个月以前了……” 布布激动起来:“是不是有个姓苏的?” 郑太原说:“苏红军?” 布布说:“苏红军!” 郑太原说:“他是跟着我们科考队来玩的。” 布布说:“我知道我知道!他怎么样?” 郑太原说:“不知道……” 我惊呆了。我来罗布泊之前,查阅它的资料,在2013年2月的时候,有个科考小组在罗布泊集体失踪,搜寻不见人,后来判断他们已经遇难……难道眼前这个人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问布布:“苏红军?怎么回事?” 布布说:“苏红军是我老公!” 我呆住了。 布布说:“他跟一个科考队进入罗布泊旅行,结果失踪了!救援队的直升飞机进入罗布泊找了很多次,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于是确定他们集体遇难了……” 我突然明白布布来罗布泊的真实目的了。 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一直举着望远镜四处眺望了。 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拉着一块石碑了。 布布说:“他去哪了?他还活着吗?” 郑太原说:“给我水……” 孟小帅赶紧去拿水。 郑太原说:“他很可能也死了……” 布布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不甘心地又问:“你的意思是,他也有可能还活着?” 郑太原说:“也许吧。” 布布的眼睛立即燃起了希望:“请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可以吗?” 孟小帅拿来了一瓶矿泉水,递给郑太原,他咕嘟咕嘟喝了,体力似乎恢复了很多,我注意到,他紧紧抓着那只空塑料瓶,都握瘪了。 郑太原说:“我们进入罗布泊寻找锰矿,接近罗布泊湖心之后,那天早上我们起了床,发现有个队友死了,我们以为他半夜死于急症,赶紧试着跟外界联系,却发现通讯全部中断。第二天早上,我们发现又死了一个队友,我们都感觉 事情不妙,立即撤离。没想到第三天早上,又一个队友死了……” 我说:“你们总共几个人?” 郑太原说:“6个,加上那个跟我们来旅行的苏红军,总共7个。” 我说:“另外三个人呢?” 郑太原说:“我们离开罗布泊至少需要4天时间,而我们正好剩下4个人。晚上,我们就轮流睡觉,结果第四天夜里,放哨的那个人死了……” 我们听着听着,全体不寒而栗。 我们只知道,罗布泊作为一片鸟不拉屎的自然环境,经常吞噬人的生命。现在看来,还有某种邪恶的东西在这片区域杀人不眨眼,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郑太原接着说:“我们只剩下三个人了,不敢再宿营了,日夜赶路,想逃出去。第五天白天,我们走着走着,发现最后一辆车不见了,以为它出故障了,赶紧回去找,发现另一个队友死在了车上……” 我说:“那个苏红军呢?” 布布紧紧盯着他。 郑太原说:“我不知道。他开着一辆四驱越野车走在前头,我开着这辆小货车跟着他,前面的尘土很大,乌烟瘴气的,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了一个小孩!……” 他也提到了小孩! 郑太原说:“那个小孩出现得太突然了,当时我来不及刹车,一下就把他撞到了车底下。我赶紧停车,下去查看车底盘,并没有看到他。我感觉不对劲了,这地方怎么可能有小孩?想起接二连三死去的那些队友,我害怕了,上了车加油朝前开……” 布布说:“你是不是疲劳驾驶,太累了,神志不清了啊?” 郑太原看了看布布,说:“我确实很累,开了一会儿,我把车停下来休息。刚刚打了个盹儿,就感觉不对劲,睁眼一看,空调缝里出现了一个小孩的嘴,红红的,正在朝外吹气儿,跟空调一样冷,接着我就昏过去了……” 我说:“你真的看到空调里有张嘴?” 郑太原说:“千真万确!” 布布问:“你熄火了吗?” 郑太原说:“没有……” 布布说:“你怠速停车睡觉,一氧化碳中毒啦!不可能有什么小孩的嘴,你肯定是先昏迷了,然后出现了幻觉!” 郑太原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感觉这次考察从始至终都像一场幻觉。” 我说:“然后呢?” 郑太原说:“我醒来之后,天已经黑了,前面那辆越野车已经不见了,整个荒漠上只剩下了我和这辆小货车。我四处乱撞,一直出不去……” 我说:“你的车上还有油吗?” 郑太原说:“前几天就跑没了,我一直留在车上,老实说,我在等死……” 我说:“你怎么活下来的?” 郑太原说:“食物和水都在我的车上。” 布布立即问:“苏红军的车上呢?” 郑太原说:“也有的。我的队友陆续死掉之后,我们带走了全部给养,分别放在了两辆车上。” 布布一下攥紧了拳头。 我说:“可是你在这里已经两个月了啊!” 郑太原说:“我们7个人,储备了20天的给养。他们都死了,我和苏红军分成两份,正好够活两个月的。最后一瓶水,我前天喝光了……” 布布猛地把脸转向了我:“我老公肯定还活着!” 我点点头:“说不定,他已经走出去了……” 郑太原很丧气地说了句:“不一定,说不定他也会看到一个小孩……” 突然,魏早喊了我一声:“周老大!” 他刚刚爬到小货车上去了,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我走到车厢门口,问他:“怎么了?” 他说:“你上来看看……” 我抓着车门爬上去了,车厢里扔着睡袋,油桶,一些老旧的设备,还有一堆空矿泉水瓶子和空食物包装盒,车厢角落有几只塑料袋,装着白色粉状物,上面写着:三氧化二砷。 这车上拉着十几公斤砒霜! 第45章 奇异的车号 我下了车,低声问郑太原:“你的车上拉的是什么?” 郑太原很平静地说:“砒霜。” 我说:“你来罗布泊,拉这么多砒霜干什么?” 郑太原说:“做水文实验的啊。” 布布说:“寻找锰矿,就是要用砒霜做实验的。” 郑太原的小货车上确实写着“危险货物”。我解除了疑虑,对他说:“老郑,你跟我们走吧。” 他警惕地看了看被绑着的李兆,又看了看我们:“他是怎么回事?” 我说:“我们怀疑他杀了人。” 郑太原说:“他是你们一起的?” 我说:“不是,半路遇见的。” 郑太原说:“你们怀疑他杀了什么人?” 我说:“说起来话长了。你放心吧,我们不是坏人,我们都是有职业的。” 接着,我分别指了指布布、张回、魏早、徐尔戈和孟小帅:“她是机关干部,他是监狱的警察,他是退伍兵,他是电台播音员,她是模特。我是作家。跟你们来罗布泊旅行的那个苏红军,是布布的老公。” 郑太原不再追问了,他绕到车后,有些留恋地朝车厢里看了看。 我说:“都扔了吧,我们不可能让你带上它们。” 他说:“那就……扔了吧。” 郑太原跟我们走到车前,布布说:“郑太原,你坐我的车吧!” 魏早说:“让他坐我的车。” 他的考虑是对的,我们和这个郑太原萍水相逢,毕竟布布的车上只有她和孟小帅,都是女的。 布布却很坚持:“我想跟他说说话。” 布布的老公失踪两个月了,郑太原是最后见到她老公的人,她有太多话要问郑太原。 魏早看我。 我说:“就让他坐布布的车吧。” 于是,郑太原就上了布布的车。 白欣欣走到我旁边,小声说:“你确定要带他回去?” 我说:“他提到了布布的老公,肯定是科考队的,不会错。” 白欣欣说:“我们要是这么不断地有人加入,很快就会断炊的。” 我说:“那你要把他丢在这儿?” 白欣欣乜斜了我一眼,不再说什么。 这时候天已经有点暗下 来。 四辆车沿着来路返回。 我们没找见那三具尸体,却多了一个科考队员。 返回的时候,我们用的时间似乎短多了。 到了营地,也许是因为来了陌生人,四眼又叫起来。号外把它赶跑了。 布布对大家说了下情况,然后给郑太原拿来面包和一盒沙丁鱼罐头。 浆汁儿在帐篷门口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走过去,她小声说:“这人可靠吗?” 我说:“我们在这个地方遇到的每个人都不可靠。” 她说:“那你为什么还把他带回来?” 我说:“因为他可疑。” 她说:“真高深,我不懂了。” 我说:“慢慢你就会懂的。” 我确实不信任这个李兆,也不是百分之百信任这个郑太原,我甚至不信任躺在戈壁上的米豆、勺子和大物。我对他们的尸体不信任。 这里是无人区,我们却接二连三地遇见人,这不是很怪吗? 罗布泊方圆几万平方公里,我却在营地附近分别遇到了两辆车,有那么巧吗?把罗布泊当成一个射击靶,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环空空荡荡,我和这些出事现场都集中在了靶心上。 张回跑过来,问我:“周老大,那个李兆怎么办?” 我说:“我跟他单独聊聊。” 张回说:“好的,他在车上,有事你喊我。” 我就爬进了我的路虎卫士。 李兆依然被捆绑着。 我把车门关上,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我。 我说:“就我们俩了,你说吧。” 他说:“你把手机给我看看?” 我说:“什么意思?” 他说:“我担心你录音。” 我把手机掏出来给他看了看,然后关了机:“说吧,你为什么杀了他们?” 他说:“你看到几具尸体?” 我说:“你杀了几个人,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他说:“你告诉我,你看到几具尸体?” 我说:“三具,勺子、米豆、大物。” 他说:“太好了,不然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说:“什么意思?” 他说:“其实我们总共5个 人,那就说明还有一个人活着,也许已经逃出去了!他会证明人不是我杀的。” 我快速判断了一下,他说的应该是真话。 他们总共5个人,只是有个人一直没在镜头里出现。不管米豆、勺子和大物是谁杀害的,他们死在了罗布泊腹地,这个李兆也一直在罗布泊腹地转悠,而我是在进入罗布泊的戈壁滩上捡到那只录像机的,说明最后那个人没有死,他眼快就要走出罗布泊了,并且看到了我们进入罗布泊的车队。后来,他可能也遇难了,不然怎么会丢下录像机? 我问:“你上次怎么没提到这个人?” 李兆说:“他是我亲弟弟。我感觉到危险之后,自己跑了,没机会带上他,我太自私了。我想,勺子和我老婆想干掉我,不会把他怎么样吧?” 我说:“你弟弟叫什么?” 他说:“李冬。” 他也许是在暗示我,他不叫李桦就叫李兆。我不相信。 我说:“是不是你弟弟杀了那三个人呢?” 李兆说:“他胆子特别小,不可能杀人!” 我说:“那你说说,那三个人是怎么死的?” 李兆说:“你看见他们都是被毒死的?” 我说:“是。” 李兆想了想,突然说:“你该放开我,把刚才那个人绑起来。” 我说:“为什么?” 李兆说:“谁有毒药?” 我的心微微一颤。 是啊,那个郑太原的车上装着十几公斤砒霜! 李兆又说:“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怎么都觉得他穿的衣服很眼熟,终于想起来了,那应该是勺子身上的衣服!……鞋子我记不清了,我记着,勺子好像穿着一双白色的鞋。我忘了大物穿着什么鞋了。” 我的脑袋都大了。 棕色皮夹克,牛仔裤……勺子确实穿着同样的衣服!而郑太原穿在身上确实很不合体,显得太大了,裤脚是挽起来的。 如果这个人穿的真是死尸身上的衣服,说明他根本没有被困在小货车内,他在我离开那三具尸体之后,扒下了死尸的衣服穿在身上,又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自己关在了小货车内…… 真若如此,他对这片迷魂地太熟悉了,就像守墓人熟悉他看管的那片墓地。 难道李兆真是无辜的? 我说:“那你为什么陷害我偷了你的钱?” 他说:“对不起,周老大,我得自保啊。” 我为李兆解开了绳子:“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很不喜欢你。”说完,我就下了车。 我喊来张回,对他说:“我们没有证据确定李兆杀人了,我把他放了。” 张回看了看我,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怀疑。 我说:“我和他讲和了。我知道你会怀疑我,我只能对你说,我保证不会拿大家的安全当赌注,也绝不曾故意陷害他。” 张回说:“为什么你改变主意了?” 我说:“我看到的那几个人是被毒死的,而这个郑太原的车上有砒霜。从今天起,你要提防这两个人,为了大家,多操点心。” 张回点点头:“放心。” 接着,我站在营地中间喊起来:“大家过来,到我的帐篷商量点事儿!” 大家纷纷从帐篷里走出来。 我对李兆和郑太原说:“李兆和郑太原,你俩休息一下,我们团队这些人商量一下补给问题。” 郑太原说:“噢。” 李兆又回到了我的车上。 大家都聚集到我的帐篷之后,我把门帘挡上了,然后说:“你们坐吧。” 大家没有坐,都看着我。 我想了想,说:“你们是我招集来的,现在我们迷路了,我很抱歉。有些事情,我一直隐瞒着大家,我怕你们惊慌失措,现在我要竹筒倒豆子,把一切都讲出来,希望你们相信我,并且镇定。” 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没人说话,都在看着我。 我说:“当我们进入戈壁滩的时候,我捡到了那只录像机,在几公里之外,我又看到了一具腐烂的尸体。我以为他和录像机有什么关系,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录像中总共有四个人,遇到这个李兆之后,我感觉他很像录像中的一个人,但是录像打不开了,我不能确定。录像中,最后剩下了三个人,从他们的谈话中,好像他们把另一个给害了。李兆说,那是他老婆伙同情夫,要在罗布泊干掉他,结果他逃走了。” 白欣欣扔出一句,明显在讽刺我:“操,越来越像小说了。” 我没理他,继续说:“后来,我们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小孩,大家都看到了,他跟我们呆了两天两夜,又离奇地不见了。今天下午,你们午睡 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小孩,不是一个,而是一群,我立即上车追赶他们,他们跑得很快,我一直追不上,后来他们消失了,我却看到了一辆车……” 说到这里,我看了看布布:“我本不想告诉你,我是怎么发现那辆车的,依然是不想让你们害怕。” 然后,我继续说:“我看到了三具尸体,就是录像中那三个人。我当然怀疑是李兆害死了三个同伴,没想到,他反咬我一口,说我拿了他的钱。我带你们去找那辆车,又神奇地看到了郑太原的封闭式小货车……” 布布说:“为什么回来之后你就放了李兆?” 我说:“刚才我和他谈过了,他说其实他们总共五个人,有一个很可能还活着。据他说,那个人是他的弟弟,我对他说话不怎么信任。他提示我,最有可能害死他三个同伴的,其实是这个郑太原,我觉得有点靠谱,因为那三个人都是被毒死的,而这个郑太原的车上装着砒霜……” 白欣欣说:“我就说过,你不该把他带回来!” 布布马上紧张起来:“我老公会不会也被他害了?” 我说:“我不知道。现在,我们无法确定谁是好人谁是恶人,要不然,干脆把这两个人驱逐出去,不管他们死活,你们表表态吧。” 白欣欣第一个举起手来:“我同意!” 再没人举手了。 我看了看每个人,说:“不举手什么意思?不同意?” 没人说话。 布布问我:“你什么态度?” 我说:“不管他们是什么人,现在都困在这个迷魂地了,我不忍心。” 布布说:“那就听你的吧。” 白欣欣瞪着布布说:“出了事你负责?” 布布说:“什么叫我负责!大家都要负责!” 我说:“从今天起,让郑太原和李兆睡一个帐篷。我们不要搭那么多帐篷了,只搭两个,每个帐篷睡四个人,房车睡三个人。另外,每个车主都不要把车钥匙留在车上,下车的时候,一定要随手拔下来,装进口袋里。” 停了停,我又说:“接下来我想说,我们这次迷路不是偶然的。当我们所有的通讯设备突然失灵之后,就发现了精灵古怪的小孩,怎么那么巧?我怀疑,他,或者说他们,就是迷魂地的一部分……老实说我不怎么害怕,我觉得这不是遭遇,而是奇遇。” 白欣欣忽然有些兴 奋:“周作家,你说我们会不会有艳遇?” 我还是不理他,接着说:“而且,我们这些人注定要来罗布泊,要来迷魂地,注定要经历这些事。” 布布看了看我:“怎么说?” 我说:“是命运把我们引来的,不信的话,大家看一下我们的车号。” 布布说:“什么意思?” 我说:“罗布泊湖心的经纬度,正是我们每辆车的尾号。” 第46章 另一个畸形的爱情故事 我观察过了,我们这些车的车号尾数组合起来,正是罗布泊的经纬度。 布布惊讶地说:“不会吧!” 我说:“这里的经纬度是东经90°18’30",南纬40°25’30",不信你们报报自己的车号。” 布布说:“我的是鄂axxx25……” 孟小帅说:“我的是陕axxx30。” 白欣欣说:“我的是皖bxxx30。” 魏早说:“我的是蒙bxxx40。” 我说:“我的是甘qxxx18。” 布布掐算了一下,说:“对不上,缺90呢。巧合巧合!” 我说:“后来,我把李兆的丰田普拉多找到了,他的车号粤sxxx90。” 大家都不说话了,似乎掉进了噩梦中。 我说:“今天搭了几个帐篷?” 魏早说:“四个。” 我说:“不要拔了,太明显。我们用一个装行李。” 接着,我对白欣欣说:“吃的喝的都在房车上,你更要警惕。” 白欣欣的眼神有点恐惧:“警惕什么?” 我说:“万一半夜有人把房车开跑,我们就全完了。” 白欣欣说:“我在车里啊。” 我说:“如果你睡着睡着被人勒死呢?” 白欣欣说:“周作家,你在咒我?就算有人把房车开跑了,你们不会追吗?” 我说:“要是剩下这些车油被放光了呢?” 白欣欣说:“那怎么办?” 我说:“最好让两个男的跟你睡在房车上。孟小帅,衣舞,你们有意见吗?” 孟小帅说:“没有……” 衣舞摇了摇头。 我说:“你们谁睡房车?” 张回说:“周老大,你睡房车吧。” 浆汁儿撅着嘴看了看我。 我说:“我不去。” 魏早说:“让帕万去吧。他虽然听不见,但是我感觉他睡觉很轻。” 我一下想起了衣舞录像机里录下的那些睡态,帕万瞪着眼睛,嘴巴张得很大,就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我说:“好,你跟他交流一下。还有呢?” 孟小帅说话了:“徐尔戈! ” 徐尔戈眼神很复杂地看了看她。 孟小帅是不想和徐尔戈睡一顶帐篷里。 我看了看徐尔戈,他说:“没问题。” 我说:“四个女的,分到两个帐篷里。浆汁儿,布布,你们跟我一个帐篷,还有张回。孟小帅,衣舞,你们和魏早、号外睡一顶帐篷。” 几个人都点头了。 我说:“吃晚饭吧。” 我始终没提衣舞那只录像机的事儿。 吃完晚饭,为了让大家暂时忘掉死亡的威胁,我动员大家点起篝火,我装作很轻松的样子,又拿出了我的四根弦吉他,给大家唱歌。 啤酒可以当水喝,这一夜,我们奢侈了一回,布布给每个人发了一听啤酒。 罗布泊一片黑暗,从四面八方盯着营地中间那堆弱弱的篝火。每个人的脸都被篝火映红了。我唱的是王力宏的《依然爱你》。本来我不喜欢流行的,我之所以唱这首歌,完全是为了让大家感觉离现代文明更近一些,离昨天的生活更近一些,离灯红酒绿的城市更近一些,离家更近一些—— 一闪一闪亮晶晶 留下岁月的痕迹 我的世界的重心 依然还是你 一年一年又一年 飞逝尽在一转眼 唯一永远不改变 是不停的改变 我不像从前的自己 你也有点不像你 但在我眼中你的笑 依然的美丽…… 李兆——这个重大杀人嫌疑犯坐在我对面,他随着吉他打着节拍,竟然听得很动情。 郑太原坐在远点的地方,看不清他的表情,我能感觉到那双眼睛在看着我。 魏早在拨拉着篝火。 张回仰望夜空。 号外轻轻抚摸四眼。 浆汁儿坐在我旁边,我边唱边看看她,她双手支腮,最投入,眼睛是湿的。 白欣欣看着孟小帅,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衣舞拿着啤酒,并没有打开,她在吉他声中,低着头,用手指在沙土上画着什么。 布布穿着花棉袄,望着篝火,似乎陷入了往事中。 孟小帅轻轻跟着我哼唱。我听得见,她唱歌跑调儿。 徐尔戈也看着孟小帅,没有任何表情。 帕万的世界是宁静的,他坐在帐篷门口,仍然在吸烟。他似乎瘦了一大圈。 我们回到帐篷之后,我对浆汁儿说:“浆汁儿,你跟我到外面去走走。” 浆汁儿说:“你邀请一个女孩子散步,就这么直白啊?” 我说:“嗯……浆汁儿,你看外面的月亮多好,我带你去看星星吧。” 浆汁儿说:“虽然你不知所云,不过我还是看出了你的诚意。走吧!” 于是,我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拉着她,走出了帐篷。 号外还在捣鼓电台,能听见刺耳的杂音和他的呼叫。 我和浆汁儿在营地四周慢慢地走,她说:“木吉他的声音很感人。” 我没说话。 她又说:“我最喜欢《依然爱你》里的那句——我依然爱你,就是唯一的退路。” 我还是不说话。 她问我:“你怎么了?我们出来真的就是走走?” 我看了看她,突然问:“浆汁儿,你每天半夜都起来吗?” 她愣了一下,停住了。 我说:“至少前天晚上,就是26号,凌晨三点多你离开了帐篷,一个半钟头之后才回来。” 她看着我,瞪着眼睛,终于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晚上,你又出去了,并且遇到了衣舞,那是3点多钟,你们还对话了。” 浆汁儿低下头,过了好长时间才说话:“我说了你不能鄙视我。” 我:“我听听。” 浆汁儿:“那我不说了。” 然后,她掉头就走。我觉得她是借着撒娇给自己挤出一点时间,思考怎么回答。 我追上去拉住了她:“我保证。” 她停下来,看着远处的黑暗,语气突然不像是她了:“我要杀了她。” 我一抖:“杀了谁?” 她说:“还能有谁!” 我说:“为什么?” 她说:“老实告诉你,我从来不喜欢旅行,更没想过要穿越什么罗布泊。我之所以跟你们来,就是想看看她长什么样。” 我说:“她把你怎么了?” 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不共戴 天。” 浆汁儿从大学跟一个男生恋爱,那个男生叫吴珉。 吴珉是农村的,毕业之后,留在了岳阳,设计电脑硬件,此人手巧心细,又很勤奋,很快就成了公司骨干,算是个“凤凰男”。 他家里四个孩子,都是男孩,他最小,另外三个都没有学历,都在福州打工,他的父母年龄大了,而且,两个老人的腿脚都有残疾。 浆汁儿的父母不同意她跟吴珉恋爱,因为吴珉家的负担太重。可是,浆汁儿深深地爱着吴珉,毕业之后,两个人就同居在一起了。浆汁儿的父母尽管反对,还是给他们交了首付款,买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两个人总算有了自己的窝。 没等两个人结婚,浆汁儿就把吴珉的父母从农村接来了,她除了上班,更多是伺候吴珉的母亲。这女孩嘴上强硬,其实内心很单纯,很朴实。老两口对浆汁儿也特别好。 吴珉赚的薪水不算少,但是,很多都用于补贴他的各种亲戚了,因此,两个人的生活并不宽裕。 吴珉觉得对不住浆汁儿,有一天,他带浆汁儿去了一家著名的首饰品牌店,一定要给她买个钻石戒指,表达他的爱。 两个人走进首饰店,营业员立即笑脸相迎。浆汁儿却说:“小姐,你们这里有没有素圈戒指,我选一款。” 吴珉当时就愣了。 营业员说:“我一看这位先生就特别爱你,我给你推荐一款戒指吧——你看这款心形钻石,它是所有钻石切割法中最浪漫的一种形式,代表爱情的热烈与纯净。纤巧的四爪设计,象征爱情的稳固和长久……” 浆汁儿说:“我只要素圈戒指。” 营业员立即露出《白雪公主》里巫后的表情,说:“那你就不需要来我们店啊,路边很多小摊都有卖,去那儿看看吧。” 浆汁儿很生气,跟那个营业员吵起来。 吴珉把她推走了。 浆汁儿出来就笑了:“去小摊?” 有那么一段时间,吴珉被派到西安筹备分公司,一去半年。浆汁儿留在家中,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他的父母。甚至她出差的时候,就把她自己的父母接来,照顾两位腿脚不便的老人。 开始的时候,吴珉每天都跟浆汁儿通电话,微信,短信。后来他的音讯就渐渐少了。 浆汁儿以为他工作忙,每天都给他发个短信问候,最早他还回复,后来渐渐就不回复了。 有一天,浆汁儿给他打了个电话,感觉他的语气变得很疏远,问他怎么了,他支支吾吾。 挂了电话,浆汁儿开始了各种猜疑。 几天之后,吴珉终于给她打来了电话,提出分手。 当时浆汁儿都懵了。 第二天,她就去了西安,可是,吴珉竟然关了机,没有见她。 浆汁儿很气愤,只好回到湖南,再次给他打电话。他不再接了。 浆汁儿只能等他回来,再问个清楚。他的父母感觉到浆汁儿和儿子之间出了问题,问浆汁儿怎么回事儿,浆汁儿说了,他的父母很生气,拨打儿子电话,要好好骂他一顿,却始终打不通。 就这样,吴珉在西安杳无音讯,浆汁儿一个人在湖南照顾着他的父母。 没想到,有一天浆汁儿下班回到家,发现他的父母离开了。他们的儿子肯定偷偷给他们打了电话,一家人商量之后,他们悄悄离开了已经不再是儿子女朋友的浆汁儿。这次他们的腿脚倒是灵便,一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浆汁儿都不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浆汁儿再次请假去了西安。 经过多方打探,她终于知道,吴珉已经另有所爱,那个女孩叫孟小帅,是个模特,很漂亮。 她继续打探,得知孟小帅是个玩弄男人的主儿,她有几个男朋友,吴珉只是其中之一,勉强算个备胎,孟小帅每周跟他见一面都不错了。而吴珉其实知道孟小帅有几个男朋友,他被这个女孩彻底迷住,不能自拔…… 浆汁儿恨死孟小帅了。 她回到湖南,继续联系吴珉,始终联系不上。 她开始寻找孟小帅的踪迹。孟小帅有微博,浆汁儿是她的粉丝,两个人甚至通过私信,但是孟小帅并不知道她是谁。 浆汁儿知道我要来罗布泊,正是她把信息传递给孟小帅的。孟小帅爱玩,真的来了…… 听完之后,我终于知道了,她箱子里私藏的那张图片,原来是孟小帅的广告照。 我说:“你真打算……杀了她?” 浆汁儿说:“我只是恨她,我根本下不去手……” 我说:“真是红颜薄命,可怜的孟小帅,竟然有两个人想杀她……” 浆汁儿说:“还有谁?” 我说:“徐尔戈爱她不成,想跟她同归于尽。” 浆汁儿说:“他 要是真把她杀了,那我就省事了!” 我安静了一会儿才说:“你多么愚蠢。” 她说:“为什么这么说我!” 我说:“首先你爱上那个屌丝就是愚蠢的,然后他移情别恋了,你却死死不放手,这就更愚蠢了。现在,你又想杀死情敌,让他回到你身边,这就更更愚蠢了。” 她说:“那我就是爱他,怎么办!” 我说:“凉拌。” 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影,是徐尔戈,他在黑暗中激动地说:“周老大,你快来!地下有人说话!” 第47章 南太平洋上的另一只耳朵 我和浆汁儿跑过去,说:“在哪儿?” 徐尔戈说:“嘘……” 我们赶紧闭住了嘴巴。 徐尔戈撅着屁股,趴在沙土上,就像古代人在听马蹄声。 我也学他的样子,趴在地上听。地面死气沉沉,哪有什么人说话! 我说:“你听到什么了?” 徐尔戈不甘心,跟我摆了摆手,继续听。 我们又等了几分钟,他才站起身来,说:“没有了,没有了……”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徐尔戈精神出问题了。 他看我审视他,说:“刚才真的有人说话!” 我问他:“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跑到这里干什么?” 他说:“我睡不着,来录音的。” 我说:“录什么音?” 他想说什么,似乎又觉得说不清楚,就把一个东西递给了我,那是一只录音笔,电台dj大都随身带着录音笔。他说:“我每天都录一些话,你听听就明白了。” 我打开录音笔,听到了徐尔戈的声音:“今天是4月25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五天,我们的所有通讯设备都失灵了,我们迷失了方向。我估计我们要死在这片无人区了,小帅,跟你死在一起,我是幸福的……” 他的语调非常非常悲怆,就像亡国之前的最后播音。 又一段录音:“今天是4月26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六天,一直没有找到路。我是徐尔戈,我住在南京市秦淮区花池小区8号楼1门201室。我们同行11个人,他们分别是周德东,魏早,帕万,白欣欣,孟小帅,浆汁儿,布布,衣舞,张回,号外,还有一条可爱的金毛四眼。爸妈,我爱你们,永远。” 徐尔戈把这只录音笔当成了黑匣子。 又一段录音:“今天是4月27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七天。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很害怕,这里死过很多科考队员和探险家,我知道,我很可能要葬身在这片荒漠里了……” 徐尔戈说:“好!我正说到这儿,就听见有人在说话,很清晰!” 我说:“你确定不是我们营地的人在说话?” 他说:“我确定!因为这个声音来自地下。” 我看了看地面,感到有点恐怖了。 我问徐尔戈:“男的女的?” 他说: “一个男的。好像还有轮船航行的声音。” 我说:“他说什么?” 徐尔戈说:“他问我——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我说:“然后呢?” 徐尔戈说:“最初的时候,我不确定这个声音来自哪儿,我以为是半空,就大声说,我是一个旅行者,我们被困在了罗布泊!那个声音重复了一句,罗布泊?我说,罗布泊!新疆的罗布泊!” 我看了看浆汁儿,浆汁儿一直盯着徐尔戈。 徐尔戈接着说:“这时候,我才听出声音是来自地下,赶紧趴在地上,问,你是谁?我听见他说,我叫周志丹,我正赶往复活岛……轮船的声音渐渐远去了,那个声音也就消失了。” 我说:“复活岛是哪儿?” 徐尔戈说:“我不知道。听起来好像阴间的……” 我说:“赶紧回营地。” 我、徐尔戈和浆汁儿跑回营地,走进了我那个帐篷。 布布和张回在。 我说:“张回,你把我们的人都叫来。” 张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孟小帅、衣舞、魏早、号外都来了,白欣欣最后一个来的。 我问号外:“李兆和郑太原在干什么?” 号外说:“他们在帐篷里说——说话。” 我又问:“你一直在呼叫吗?” 号外说:“在——在呼叫啊。” 我说:“有信号吗?” 他摇摇头。 我说:“没事了。” 接着,我看了看徐尔戈,徐尔戈就把刚才的经历讲了一遍。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我问:“你们谁知道复活岛是什么地方?” 布布说:“我知道。” 我说:“它在哪儿?” 布布说:“我觉得徐尔戈听到的那个复活岛,不应该是我说的那个复活岛……” 我说:“你说的复活岛在哪儿?” 布布说:“在南美洲的智利呢!” 我忽然想起了徐尔戈说的“轮船航行的声音”,全身的鸡皮疙瘩顿时起来了。 我说:“布布,你说说南太平洋的那个复活岛!” 布 布说:“前几年,我想去那里旅游,后来身体不太好,我就取消了这个计划。不过,我查阅过很多关于它的资料。” 大家都静静地听。 布布说:“这个岛是世界十大神秘岛屿之一,位于南太平洋东南部,南极洲北面,智利以西大约3700公里以外,孤零零的。它是与世隔绝的岛屿之一,岛上有将近1000尊神秘的巨型石像,没有人知道雕刻者是谁,最高的几十米,最重的100吨,没人知道是怎么完成的。更奇怪的是,科学家用遗留下来的原始石器去刻那些石像,石器就碎裂了。” 没人插话。 布布继续说:“就像我们看到的那个木牌一样,在那个岛上也发现了刻着奇怪文字的木简,全世界的专家都没人能破解那些符号……我知道的就这些。” 静默了半天,我突然说:“我有个异想天开的想法,说出来你们别害怕。” 孟小帅直跺脚:“你说啊!” 我问:“你们谁的手机里有世界地图?” 徐尔戈说:“我有。”说着,他掏出了形体宽大的手机。 我说:“能查经纬度吗?” 徐尔戈说:“可以的。” 布布问我:“你要干什么?” 我说:“首先,从卫星上看,罗布泊是一只耳朵,对不对?” 布布茫然地点头。 我说:“假如把地球看成一颗巨大的脑袋,它就应该有两只耳朵。那么另一只耳朵在哪儿呢?” 孟小帅害怕了,她抱紧了肩膀。 我说:“就是说,罗布泊相对的地球另一面是什么地方?” 孟小帅弱弱地说:“我好像在网上看过,通过地心,上海在地球另一面的垂直对称点是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 我说:“可以查。” 然后,我对徐尔戈说:“有个地理探测方法,如果西经是x度,北纬是y度,那么通过地心,这个点对应点的经纬度就应该是——东经180-x度,南纬y度。你算算。” 徐尔戈说:“罗布泊对面的位置应该是……西经90°18’30",南纬40°25’30"。” 我说:“你看看,那是什么地方?” 徐尔戈在手机上查了半天,终于呆呆地说:“真的是这样……” 我拿过他的手机看了看,在地球另一 面与罗布泊相对应的位置,正好位于智利以西的南太平洋上! 太平洋茫茫无际,它是世界上面积最大的海洋,18134.4万平方公里,约占地球三分之一…… 我说:“我相信,西经90°18’30"南纬40°25’30",那片漆黑的海底肯定是一个大耳朵图案,只是卫星拍不到。” 徐尔戈说:“我听到的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呢?” 我说:“徐尔戈在这只耳朵上说话,那个人在另一只耳朵上听到了。” 布布说:“这也太玄了吧!” 我说:“在这两只耳朵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相隔几百米,我们就听不到另一个人说话了。但是,在这个神秘的区域,两只耳朵是通的。” 徐尔戈说:“你是说那个人正巧是中国人,正巧在南太平洋的那个位置上?” 我说:“也许吧。这个人听到你的声音,试探地对了话。可是,你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们的轮船已经驶过了那个神奇的地点……” 徐尔戈说:“我们不要再走了,留在这里,继续对着地下喊话!” 布布立即说:“我们必须走!我要寻找我老公!他肯定都还活着,他已经没有吃的喝的了!” 徐尔戈说:“我们都迷路了,上哪儿找他去?” 布布说:“没关系,你们不走,明天我自己走!” 我说:“布布,你先别激动。” 然后我对徐尔戈说:“那片海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会有轮船经过,我们留在这里不停呼救,不现实。我们就指望这个周志丹了,如果他坚信听到的不是幻觉,说不定会给国内打电话报警……” 孟小帅激动地说:“这么说,我们可能会得救?” 我说:“不知道他会不会这么做,就算他报警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相信……” 号外结结巴巴地说:“我一直用电台呼——呼叫,没人理,徐——徐尔戈自言自语,却有人回话……真是莫名其妙!” 我说:“这就是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突然外面传来了喊叫声。 是郑太原。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郑太原从帐篷里跑出来,面色惊慌,对我说:“那个人,那个人疯了!” 第48章 神奇的音流技术 李兆疯了? 他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可能! 我跑进他们的帐篷,看见李兆坐在睡袋上,正在掰手指关节。他看见我进来了,就说:“周作家来啦。” 我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说:“你ok?” 他说:“我很好啊。你请坐。” 他挺正常啊,不像疯了。 我试探地问他:“你还不睡吗?” 他说:“睡前我想听个故事。” 我说:“你想听……什么故事?” 他说:“恐怖故事吧。” 我终于感觉这个人的神经有点走板了,我说:“我不会讲恐怖故事。” 他很得意地笑了:“我给你讲?” 我说:“好哇。” 他说:“那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说:“你问。” 他说:“5减1等于几?” 我说:“2吧?” 他一拍大腿:“高智商!” 我说:“我只知道结果,但是不知道推算过程。” 他说:“所以啊,故事就来了。” 接着,他指了指站在帐篷门口的人:“他们没有回答提问,我不要他们听。” 我回头看了看,除了郑太原,我们的人都挤在门口看。我对他们说:“你们离开一会儿,拜托。” 他们就退开了,我把门帘关上了。 他说:“嗯,我就对你一个人说。” 我在他面前蹲下来,听。 他说:“这个故事很复杂,一环套一环,你要注意听啊。” 我说:“我会的。” 他说:“五个人去探险,其中有个人叫吴易沙,吴易沙就是我,这是个秘密,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 我的大脑飞速地转着,他的真名叫吴易沙? 他继续说:“这五个人配合非常默契,骗来了2000万。” 我说:“怎么能骗来那么多钱?” 他笑了:“他们给那些幻想去美国的人办绿卡,资金移民。” 我说:“怎么办绿卡?” 他说:“在领事馆附近租一间安静的办公场所,雇个女老外扮成审查官,有人扮成翻译,有人扮成高官,有人扮成受贿的官太太, 吴易沙扮成介绍人,那些人就乖乖把钱送来了。他们进了那个房子都不敢说话,给他们发了‘绿卡’,很多人都不认识上面写的什么字儿……非常,非常完美。” 我说:“然后呢?” 他说:“然后,五个人来新疆避风,其中两个人动了杀机,要伙同另外两个人弄死吴易沙。他们进入罗布泊湖心之后,给吴易沙的啤酒里投了毒,然后由司机扛着,找块沙地埋了……” 我说:“你不是吴易沙吗?你……死了?” 他说:“我当然是吴易沙!你不要打乱我的故事好不?我要用第三人称讲,懂吗?” 我说:“嗯,你继续。” 他说:“司机不想害死吴易沙,提前跟他泄密了。吴易沙假装中毒,逃掉了。” 我说;“那三个人为什么不杀司机呢?还有,他为什么要救你?不,他为什么要救吴易沙?” 他说:“司机参与诈骗,仅仅是得点好处费,不参与分赃。而且,离开罗布泊全指望他了,只有他会修车。他救吴易沙有条件,事成之后,他和吴易沙对半分赃款。” 我说:“懂了。” 他继续说:“我逃走之后,一直像个鬼似的尾随着他们,我有跟踪器。那天半夜,我悄悄溜进他们的营地,在他们的早餐里下了毒……” 我说:“你错了?” 他愣了:“我错了?我会错?” 我说:“第三人称。” 他顿时变得很羞赧,说:“对不起……吴易沙把那三个人都杀了。最后他想斩草除根,把司机也干掉,可爱的司机竟然逃走了,呵呵,不够意思。” 说到这儿,他眼里闪着奇异的光,盯着我问:“你想跟吴易沙对半分赃不?” 我说:“不不不,谢谢。” 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脸:“算你聪明!” 我不确定这个人到底叫什么了,还是称他李兆吧,好像更顺一些。 我走出李兆的帐篷,有些沮丧。 布布问:“他真的疯了?” 我点点头。 布布问:“那我们怎么办?” 我并不知道怎么办。吃人的罗布泊,吃人的迷魂地,我们自身难保,还要不要带着这个人? 首先,他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第二,他很可能是个诈骗犯,杀人犯。第三,他是疯子。带着 他,每个人都睡不踏实,并且还要消耗我们的食物和水。 这是考验每个人良心的时候。 我说:“大家表决吧,我们要不要带着他?老办法,不同意带他的举手。” 郑太原站在人群之外,弱弱地问:“我也参与吗?” 我说:“你不参与。” 他就不说话了。 白欣欣举起手来,同时嘀咕了一句:“这他妈还用表决?” 张回举了手。 徐尔戈举了手。 号外举了手。 我看了看浆汁儿,她摇了摇头。 魏早迟疑了很久,终于没有举手。 加上我、布布、孟小帅、衣舞,总共6个人没有举手。 白欣欣看了看大家,说:“我声明,不管白天还是晚上,这个疯子如果敢接近我的房车,我绝对不客气。” 布布说:“晚上谁照看他?” 郑太原举手了:“我吧。” 我看了看他,说:“辛苦你了。有问题你喊一声。” 接着,大家各自散去。 我和浆汁儿正走回帐篷,突然,听见李兆惊叫起来:“救命!——”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李兆像躲避恶魔一样从帐篷里冲出来,直接跑向了我。浆汁儿跟我走在一起,她本能地闪了一下,抓住了我。李兆揪住了我另一条胳膊,回头瞪着郑太原,双眼充满了惊恐,全身不停地哆嗦。 郑太原站在帐篷门口,静静地看过来。帐篷里亮着应急灯,逆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郑太原突然笑了,说:“这个人好像不喜欢我……” 我没说话。 我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李兆为什么突然就疯了? 我们一直在帐篷里谈徐尔戈听到的那个奇怪声音,而李兆和郑太原在另一个帐篷里说话,时间不到一个钟头,结果李兆突然就精神崩溃了。 郑太原跟他说了什么? 太可疑了! 我朝郑太原逼近了几步,带着浆汁儿,李兆没敢跟过来,留在了原地。我说:“郑太原,我能不能问一下,刚才,就是他疯掉之前,你们聊什么了?” 郑太原说:“我们东拉西扯,说了很多……” 我说 :“具体点。” 郑太原说:“主要是他说了,我一直在问,比如他来罗布泊之前是干什么的,家里有什么人,他跟你们都是什么关系,等等……最早我看你们绑着他,我有点不踏实。” 我想了想,回到李兆跟前,低声说:“你连杀人都不怕,为什么怕他啊?回去睡觉。” 李兆拼命地摇脑袋,嘴唇颤颤地说:“他给我放电影!” 我哆嗦了一下。 我盯住他的眼睛:“他给你放什么电影?” 李兆说:“我不看电影!” 我又问:“告诉我,他怎么给你放的电影?” 李兆突然暴躁了,叫起来:“我害怕他的电影!” 我想了想,拉着他走到我的车前,打开车门,轻声说:“要不,你睡到我的车里?” 我不敢再刺激他了,担心他越疯越严重。 李兆看了看郑太原,又看了看我的车,像个小孩一样点点头,然后就爬了上去,蜷缩在后座上。我把车门轻轻关上,对郑太原大声说:“他可能得了恐惧症,你一个人睡吧。” 郑太原没有说什么,退回帐篷,放下门帘,很快,帐篷的窗子就黑了。 浆汁儿小声说:“这个郑太原有问题……” 我说:“观察观察再说。” 走到帐篷门口,我回头看了看郑太原的那顶帐篷,黑糊糊的,无声无息。那里只住着他一个人。 回到帐篷,我心神不宁地坐了会儿,站起来要出去,浆汁儿问我:“你去哪儿?” 我说:“我去找衣舞聊聊。” 浆汁儿说:“和我聊够了?” 我说:“我和她聊的是严肃话题。” 浆汁儿说:“你这句话真严肃。去吧去吧。” 我走出帐篷,看见营地外有个黑影,是号外,我走过去,看见他撅着屁股趴在盐壳地上,听着什么。 我走过去问他:“你也来听了?” 他站起来,笑了:“我很好奇,我的电台都收不到信号,趴——趴在地上怎么就能听到声音呢?” 正巧衣舞走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号外说:“听大海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带点幽默感的话。 衣舞很书呆子地问:“真的有大海的声音?” 号外说:“我开——开玩笑的。” 衣舞把脸转向我,她说:“我们应该用音流试试,看看徐阿(尔)戈听到的是不是幻觉。” 音流这个词让我一震,蓦地想起来,衣舞是学音乐美学专业的。 音流是个很鲜为人知的学科,发明者是德国物理学家克拉德尼。 十九世纪初,克拉德尼在小提琴上安放一块金属薄片,均匀地撒上沙子,然后用琴弓拉琴,结果那些细沙自动排列成不同的美丽图案,随着琴弦拉出的不同曲调和频率的不断增加,图案也不断变幻,越来越复杂——这就是著名的“克拉德尼声音图案”。 声音是一种波动,不管是敲门还是击掌,声音的震动会引起空气有节奏的振动,使四周的空气产生疏密变化,形成声波,一直持续到振动消失。 后来,这种技术经过其他科学家不断完善,逐步形成了音流学,即通过不同频率的声波,振动水或者沙子,就能得到不同的几何图案。 比如,让一个装满沙子的容器,以每秒25次以下的频率均匀地振动,沙子最终呈现的是一个逐渐向外的螺旋形状,这个形状正是宇宙银河系的基本形态和外观,也是地球上生物遗传物质——dna分子的双螺旋结构。非常神奇。 音流学还可以用来“捕捉”动物的声音,分析各种复杂的声波。 比如,科学家把海洋动物发出的声波频率,绘成各种图谱,以便识别出它们的种类。有一天,人类甚至有可能通过音流学,读懂海豚之间是怎么交流的。 全世界没几个人玩音流。 我问:“你懂音流学?” 衣舞说:“这是我的专业。” 徐尔戈和孟小帅都来围观了。 我们从白欣欣那里,借来一块房车上的太阳能吸光板,抬到远离营地的地方。接着,又挖来了一些沙子。孟小帅主动贡献了她的一双丝袜,用来筛沙子。 最后,衣舞把那些很细的沙子均匀地撒在光滑的吸光板上,然后让我们全体离开。任何细微的声音都会导致图案发生变化。 衣舞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干得很开心很专注。 我们回到营地,向其他人介绍了情况,叮嘱每个人都不要乱动,不要出声。于是,大家都变成了木头人。 半个钟头之后,衣舞朝我勾勾手,我和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那块吸光板跟前,打开手电筒 查看上面的沙子,我顿时被震撼了…… 第49章 一句令人魂飞魄散的谐音…… 光滑的吸光板上,那些沙子呈现着均匀的起伏形状,只有一处不规则,是个尖利的三角。 我看了看衣舞。 衣舞说:“这真的是海浪的图案。” 我说:“这个三角是怎么回事?” 她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个鲸类的叫声。” 如果说,之前都是猜测,现在通过音流技术,终于确定了一个举世震惊的现象——我们在罗布泊可以和地球另一端的某个位置对话,就像面对面! 回到营地,我说了这个消息,大家又恐惧又惊喜。 我说:“以后,不管我们在什么地方宿营,最好有个专人负责监听地下,不要错过求救的机会。” 徐尔戈说:“交给我。” 大家各自回帐篷的时候,我对衣舞说:“衣舞,你和我去散散步吧,好吗?我想跟你聊聊别的。” 衣舞说:“好的。” 我说:“你回去穿厚点,凉。” 她说:“不用。” 我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衣舞是其中一个重大问题。 我不知道,这是我跟她第一次单独谈话,也是最后一次谈话。 我带着她,走出了营地,四周漆黑,风很凉,带着一种土腥气。 我们一直静静地走着,她也不问问我找她有什么事儿,突然说:“周老大,我给你唱首歌吧?” 我说:“好哇。” 她就唱起来,歌词和调子都很古怪:“我把心给你了,你把它扔掉了。我的心空了,不再知道疼了。不会再安一颗了,其它都是石头了。只剩下躯壳了,没什么意思了,我选择离开了。你把你藏起来了,我找不到了。月亮帮忙了,把你的脸照亮了。你安详地睡着了,跟我在梦里相遇了。我破涕为笑了,你不会再醒来了,永远在一起了——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奄奄黄昏后,魂去尸长留。” 我发现,她唱歌的时候发音十分准确。不知道为什么,这首歌听得我全身冷飕飕的。尤其是最后四句副歌部分,由平缓的旋律突然变得很高很高。 她唱完之后,我问她:“谁的歌?” 她有些腼腆地说:“我编的……” 我停下来,看着她黑糊糊的脸,突然开门见山地问:“衣舞,你给我寄过很多礼物。” 她竟然丝毫 不惊讶,低声说:“你不喜欢……” 我避开了这个话题,说:“你喜欢你的专业吗?” 她说:“我很喜欢,只是不实用。其实,我很害怕这个社会,只想读书,不想毕业。” 我想了想,突然问:“你怎么有钱给我买房子?” 她说:“去年,我的父母出车鹤(祸)都死了,我是独生子女,得到了一笔赔偿金。那是我父母的命,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它,最后就用它们换成礼物,送给我喜欢的人。” 我说:“我挺后悔的。” 她说:“你后悔什么?” 我说:“我们最后一次通电话,我太没修养了。” 她说:“那天我很痛苦,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说:“衣舞,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对你来说不重要,你有你的生活,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们之间本来没有任何关系,是你凭空制造了很多复杂的关系。” 她愣了:“我们之间……没关系?” 完了,我们又陷入到最初的矛盾里了。 我再次转变话题:“衣舞,你这次来罗布泊,目的是什么?” 她的口气有些冷:“我们之间没有关系。” 我说:“不不不,现在有关系了,我们是结伴出来的,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她看了看我,说:“我想送给你最后一个礼物。” 我说:“什么意思?” 她说:“你不是希望我死吗?” 我说:“如果因为某个人一句话就去死,那我们的生命太脆弱了。” 她把目光转向了远处的黑暗:“其实,我早就有了自杀的念头,只是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式怎么了结自己……” 接着,她对我说了她试过的很多种自杀方式,这是她说话最多的一次。 她说:“我曾经去过62成(层)高的楼顶,那里的风就像罗布泊这么大,听不到人声,简直就像天堂的郊区。我闭上眼睛想象蹦极的感觉,飞翔的感觉,非常幸福。可是,我又想到我会以每秒12米的速度掉下去,最后摔在马路上,鲜血会溅出几十米,脑袋会四分五裂,一只眼珠滚进下水道里,一只眼珠弹到人行道上……又觉得太丑了。” 她没有自杀,仅仅是因为死去之后“太丑了”。 她继续说:“ 我也去过海边。对于女孩来说,跳海似乎更浪漫些。可是,我又想到,我淹死之后,我的肉会被鱼吃得精光,那些鱼又可能被人吃掉,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我的导师……又觉得太恶心,也放弃了。” 说到这儿,她看了看我:“我记得,你在书里曾经描述过自杀,你说——****,把自己变成一堆烤肉的过程;服毒,一千把尖刀剜你的内脏;上吊,让舌头舔到前胸的魔术;枪杀,让我从你脑袋的这一端看到你脑袋的那一端;割腕,让死亡和出生变得同样艰难和漫长……都让我望而怯(却)步。” 我说:“所以,你想选择安眠药?” 她说:“对,我觉得这种死法没有痛苦,飘飘忽忽就去了对岸……” 说到这儿,她慢慢把脑袋转向我,突然说:“我的录像机和安埋(眠)药都被你拿走了?” 我说:“没有,不过我捡到了你的录像机。” 她叹息了一声,说:“那就是天意了。” 我说:“你不是喜欢送我礼物吗?那我告诉你,你活着,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 虽然四周很黑,但是我感觉她的眼睛突然亮了亮:“真的?” 我说:“当然了。” 她说:“那你会把这个礼物一直带在身边吗?” 我愣了一下,说:“我们玩个游戏吧。” 她说:“什么游戏?” 我说:“你选7个字,互相没有任何关联的。我给你算算命。” 她想了想,说:“好的。” 她选的是,一,五,七,十,一,四,一。 我说:“怎么都是数字啊?我说了,不要有关联。” 她说:“这些数字有关联吗?” 我快速想了想——如果把这7个字当成数字,1,5,7,10,1,4,1,那么它们加起来是29,正巧是她的年龄…… 还有什么含义? 她盯着我又问:“那你会把这个礼物一直带在身边吗?” 我看着她说:“我是个孤僻的人,排斥任何身外之物。就连我和我自己的身体,都无法达到永远——你说呢?” 她久久地看着我,不再说话。我们的谈话立刻陷入了僵局。 我和她对视着,脑袋“轰隆”一声就大了,我忽然意识到,她选的那7个字是谐音:衣舞其实已死矣… … 第50章 浆汁儿的第六感 我从衣舞选的7个字里,没找到任何关于性格和命运的信息。 我们同行一个礼拜了,她不可能是鬼。我想,这个大龄女的心理肯定有严重的问题。 一个正常人选的汉字,能显露出潜意识中的某些东西,而衣舞选的汉字则毫无规律可言。我无法做出判断,正像一个懂得牌技的人,跟生手打牌的时候,所有牌技都没用了, 我匆匆结束了跟她的谈话,回到了帐篷中。 浆汁儿和布布都睡了。她俩在帐篷的左侧,我和张回在帐篷的右侧,中间是过道。虽然很黑,我却能感到张回很清醒,他好像在思考什么。 我没有跟他说话,摸黑躺下来。 这时候已经将近午夜了。 眼下,营地里总共有6辆车,4顶帐篷,14个鼻子在喘气,我想到了,今夜肯定不会太平。 不管什么阴谋,一定都是在你熟睡之后才发生的,等不来。 我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让自己快点睡去。 直到我睡着,也没听到张回的鼾声。 有人推我,我吓了一跳,接着我就闻到了一股女孩的香气,她离我的脸很近:“大叔,有人……” 我没声张,迅速爬起来,凑近她的耳朵:“里面外面?” 她说:“外面……” 我轻轻走出去,她也跟了出来,我们沿着帐篷看了一圈,不见一个人影儿。 我小声说:“你听见什么了?” 浆汁儿说:“有人蹲在帐篷外,和我只隔着帐篷,我感觉到了。” 我说:“他说话了?” 浆汁儿说:“没有。” 我说:“那你怎么感觉得到!” 浆汁儿说:“第六感啊!我不像你,只用器官感觉外界,只会盯美女胸……” 我说:“宝贝,你是睡迷糊了。” 浆汁儿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来证明给你看。” 我说:“你怎么证明?” 浆汁儿说:“你把眼睛闭上,一只手张开,用另一只手的一根食指在它掌心上慢慢画圈,越近越好,顺时针画几下,逆时针画几下。画的时候,你要入静,仔细感觉……” 我照着做了。 浆汁儿说:“你画圈的时候,张开的手掌会感觉到,对不对?” 我有些惊讶:“嗯!” 浆汁儿说:“你的手指和手掌并没有挨上,你怎么会感觉到?” 我答不上来了。 浆汁儿说:“现在,你再张开手掌,闭上眼睛……” 我又照做了。 浆汁儿问我:“什么感觉?” 我说:“没有感觉。” 浆汁儿说:“我正在用手指在你的手掌上画圈,可是你却感觉不到了。这就是第六感的奥秘,懂了吗?” 我说:“没懂。” 浆汁儿说:“愚钝啊。当我不认为帐篷外有人的时候,就算真的蹲着一个人,只要不弄出声音,我是感觉不到的。但是,只要我怀疑帐篷外有人,并且全神贯注地去感觉,只要真的蹲着一个人,我肯定能捕捉到他的气场。” 我说:“也许是这样……会不会是四眼?” 浆汁儿说:“你把我当傻瓜?” 我说:“那你认为是谁?” 浆汁儿说:“不是我们的人。” 我朝郑太原的帐篷看去,黑着。我又朝我的车上看去,也黑着。 我说:“回去睡觉,把门帘系好。明天我们早点起来,让张回查看一下脚印。” 浆汁儿突然说:“我想吴珉了。” 我都忘了吴珉是谁了:“谁?” 她说:“唉,得,算我没出息!” 我一下想起来,说:“如果想他能温暖你,你就想吧。” 第二天已经是4月28日,我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人起来了,很嘈杂。 张回不在睡袋里。 我感觉好像出事了,我把浆汁儿叫起来,走出了帐篷。 很多人站在营地之外几十米的地方,正在谈论什么。 我快步跑过去,看见衣舞躺在地上,穿着黑色长袖衬衫,红色棉坎肩,头发把脸蒙住了,一条胳膊伸展着,腕子上有一条黑糊糊的口子,已经不流血了。下面有一滩血迹,被干燥的盐壳吸得精光,呈现着赭紫色。另一只手旁边,扔着一块陶瓷碎片,跟她的脸一样白。 这时候已经快9点了,天却刚刚亮起来,有点冷。不过,没有一丝风。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昨天我跟她聊天的时候,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一直呆呆地站着,不知道我该做什么。 李兆坐在我的车上玩车灯,一会儿近光一会儿远光。 孟小帅看了看我,突然问:“你昨天晚上找她聊了什么?” 我一下回过神来。 我看看她,说:“很复杂……” 孟小帅说:“不复杂,你就告诉我们,你跟她聊了什么?” 我说:“简单地说,她是我的读者,极端厌世,我猜她这次来罗布泊就是想自杀的……” 孟小帅说:“她是你的读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 我说:“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 孟小帅看着我,明显不信任。 我顾不上解释太多,问魏早:“她和我聊完天之后回帐篷了吗?” 魏早说:“回来了,我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出来的。” 这时候,张回说话了:“周老大,她很可能不是自杀……” 我一下把脸转向他:“为什么这么说?” 张回说:“你们来看看。” 他带着我们在地上查看,果然,营地再次出现了那双方孔铜钱的脚印! 大家赶紧顺着脚印找出处,发现满地都是这双脚印,似乎穿它的人,整夜都在营地里转悠,分别去了每个帐篷,并且做了长久的停留。 衣舞尸体的四周,也出现了这双鞋印! 张回说:“虽然一个人有自杀的念头,但是要付诸行动,那是很艰难的。在监狱,有多少人想自杀?结果他们都活着。我怀疑,这个暗处的人听到了你们聊天,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杀死了一个有自杀念头的人。” 我忍不住看了看郑太原。 他正在听张回说话,发现我看他,敏感地看了看我。 这个人非常非常非常可疑。 但是,我没有任何证据。 孟小帅说:“周老大,我们再搜查一次行李吧?” 我看着郑太原说:“没用,要是搜的话,说不定会出现在我的箱子里。” 孟小帅说:“那怎么办?” 我依然看着郑太原:“如果衣舞是被人害死的,早晚会真相大白,他在衣舞的腕子上割了一个口子,我会把他的腕子剁下来,喂四眼。来,我们挖个坑把衣舞埋了吧……” 这时候我发现布布一直不在。 我问:“布布呢?” 张回说:“开车去转悠了。” 我说:“谁让她离开营地的!万一迷路,我们不就走散了吗?” 张回说:“她为了找到她老公,已经心急火燎了,我不让她去,劝不了。她一路留标记,应该没问题。她走的时候,还不知道衣舞死了……” 我不想再说什么了,跟大家一起挖坑。 盐壳地太硬了,除了李兆,总共8个男人,8把工兵铲,挖了将近一个钟头,才挖出一个一米深的坑。 移动衣舞尸体的时候,我有了一个新发现——她的旁边,干燥的沙土中,有个花朵形状的东西,拳头一样大,用沙子雕成的,一层层花瓣清晰可见,非常逼真,我相信那绝不是风刮出来的纹络。 我惊呆了。 它象征什么? 我弯腰轻轻触碰了它一下,它一下就变成了一堆散沙。 我看了看张回,怔怔地说:“怎么可能……” 张回的反应却很平淡:“现在我感觉,什么都有可能。”’ 如果说,这个用沙子塑成的花是花的遗体,那么这堆散沙就是遗体的骨骸,它太丧气了,我一脚把它踢散了。 大家开始给衣舞下葬。 我把那只录像机从车上取下来,放在了她的墓穴里。 孟小帅看了看我。我说:“有人把它送回来了。正是这里面的视频,告诉了我衣舞是谁。” 孟小帅听得有些晕乎。 埋葬了衣舞之后,我在她的坟上插上了一把工兵铲,孟小帅系上了她的一条灰色披巾,没风,披巾静静地垂挂,纹丝不动。 这是我们团队第一次死人,大家的心情难过到了极点,没人吃早餐。 我们默默地陪衣舞待了一个多钟头,然后拔掉营地,准备再次出发。 为了逃出看不见的磁场,为了寻找古墓,为了遇见其他同类,我们必须移动。 张回问:“不等布布回来?” 我说:“我们去追她。” 白欣欣露出鄙视的眼神,似乎认为我是个蠢蛋。 我装作看不见。 我走到李兆面前,问他:“你能开车吗?” 李兆自信地说:“什么话!11年驾龄啦。” 我说:“那你说说驾驶步骤?” 李兆说:“首先,我上车 打开电源,点亮仪表灯和机翼灯,启动,滑行,到了我的跑道,对准中线,加速,起飞!” 浆汁儿在旁边说:“我来开他的车。” 我摇摇头,说:“不要了。” 浆汁儿说:“不要了?” 我对魏早说:“你把李兆车上的油放出来,装进油桶里,带上。” 魏早说:“好嘞。”然后就去做了。 离开营地的时候,李兆看了看他的车,问:“我的飞机怎么办?” 我说:“有大雾,指挥中心不允许它起飞。” 李兆很在行地说:“噢,能见度肯定小于600米了。” 现在,我们剩下了四辆车。 我是这样分配的——我和浆汁儿、李兆第一辆车。李兆疯了,我把他带回来的,理应我来照顾他。 白欣欣、徐尔戈、号外、四眼第二辆车。房车很重要,拉着几乎全部给养,它必须在中间,徐尔戈和号外其实是押车。万一遭抢,说不定四眼也是一股力量。 孟小帅和张回第三辆车。张回可以保护孟小帅。 魏早、帕万和郑太原第四辆车。魏早的警惕性比较高,他盯着郑太原,如果有问题,帕万会帮助他。而且魏早会修车,他最适合走在最后了。 我们离开那片芦苇死根,很快又进入了盐壳地带,窗外一片灰茫茫,起伏很大,就像愤怒的浪涛,死了很多很多年,依然保持着要吞没一切的姿势。这种地形无边无际,令人的心情极度烦躁。 我和浆汁儿坐在前座上,李兆一个人坐在后座上。 车速每小时不到10公里,颠得厉害。 我有点担心起来,千万不要爆胎了。 实际上,我们沿着布布插在地上的小红旗,走出七八公里的样子,就看到了布布。她的车停在一个高点的地方,正举着望远镜四下眺望。 那姿势让人有点心酸。 车队开到她跟前,我对她讲了衣舞的事儿,她的眼圈一下就湿了:“留下了?” 我说:“留下了。” 再次出发的时候,我让张回和郑太原坐在了布布的车上。 现在,我尚不能确定郑太原到底是不是科考队员。布布要跟他咨询她老公的事儿,那是她全部的精神支柱,并且需要郑太原帮着回忆他们一起走过的地形。我不能让她单独跟郑太原在一起,于是 配了个张回。 车队继续漫无目的地朝前行驶。 我的车上有个疯子,气氛很古怪。走着走着,浆汁儿忍不住了,她回头看了看李兆,毫不忌讳地问我:“你说他真的疯了吗?” 我点点头。 李兆探着脑袋问:“说我吗?我当然疯了!” 浆汁儿就不说话了。 我说:“盯着导航仪。” 她说:“黑屏。” 我说:“定位器呢?” 她说:“指示灯也是黑的。” 我怀疑,我们的车队被那个磁场死死吸住了,正在迷魂地里一圈圈绕行。或者,根本不存在什么磁场,我们是进入了另一个时空中…… 浆汁儿说:“我很担心布布。” 我说:“为什么?” 浆汁儿说:“你只担心年轻女孩是不是?” 我说:“这是什么话!” 浆汁儿说:“那个郑太原在她的车上!” 我说:“有什么担心的……” 浆汁儿说:“我怕布布变成后座上的这个人。” 我说:“什么意思?” 浆汁儿说:“昨天晚上,那个郑太原和后座这个人聊了一会儿,结果他就疯了。现在,郑太原肯定正在和布布聊天……” 我说:“张回是傻子吗?” 浆汁儿说:“万一张回睡着了呢?我都困了。我猜,那个郑太原不需要太多时间,昨天他用了不到一个钟头!” 我说:“我觉得,后座上这个人之所以疯了,是因为他太聪明了。” 李兆突然说:“这话我爱听!我就是太聪明了!” 我和浆汁儿互相看了一眼,原来李兆一切都听得很明白。 我说:“可是,郑太原说的那些事儿,和布布老公的情况完全能挂上钩啊。” 浆汁儿说:“如果……布布的老公被他害了呢?” 我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我才说:“我会测试他的。” 浆汁儿说:“你怎么测试?” 我说:“后座上这个人就是我的钥匙。” 浆汁儿说:“我没明白。” 我说:“催眠。” 浆汁儿说:“大叔,你会催眠?” 我说:“没试过,试试呗。如果我能钻进后座这个人的记忆里,就能看到昨天晚上他究竟受到了什么惊吓。” 李兆再次探过头来:“我的大脑表示热烈欢迎!” 我回头对他说:“我们谈正事呢,你能不能不说相声?” 李兆说:“我认为你们说的更搞笑,如果说我是在说相声,那也是我们三个人的群口相声。” 我看了看他,感慨了一句:“我彻底服了,你疯了都这么聪明。” 李兆得意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浆汁儿,再接再厉地说:“疯了让我更聪明!” 走着走着,浆汁儿突然说:“我们为什么不看看那个郑太原的鞋底呢?” 第51章 其实我是个催眠师 中途,魏早追上来,按喇叭。 我知道有情况了,赶紧停车。 孟小帅的悍马爆胎了。此地的盐壳极为坚硬,搬起一块盐壳砸下去,就像两块石头撞击在一起。 孟小帅的表情很沮丧。 是的,她也只带了一个备胎,就是说,她只有一次机会了,如果再爆胎,她就走不了了,在这种严峻的情势下,不可能让别的车拖着走,太费油,只能丢弃她的爱车。 徐尔戈首当其冲,默默地帮她换上了备胎,大家继续前行。 中午12点的时候,我在一个低洼处把车停下了。 太阳正在头顶,热浪阵阵。无边无际的盐壳之地响起一片古怪的声音,远远近近,就像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听起来很是吓人。 浆汁儿有点惊恐:“什么声音?” 我说:“盐壳。” 坚硬的盐壳地由于受到暴晒,表面温度急剧增高,而盐壳内部温度变化却相对缓慢,这种差异使盐壳发生龟裂,于是就有了这种漫天盖地的奇怪响声。 这个区域的地面变得薄脆,脚板走在翻翘的盐壳上,立即变成了松软的灰土,淹至脚踝,感觉很飘浮,真像走在月球表面。 下车之后,所有人的脸上很快就冒出汗来。 传来号外呵斥四眼的声音,我扭头看去,四眼死活不下车了。 听说,当年第二次寻找彭加木的时候,从上海、南京、烟台调来5只警犬,它们同样不肯下车。搜救人员只能把它们拖下来,它们却拼命朝车上跳。后来,只能让司机把车开走。警犬没办法,只能留在盐壳地上,由于地表太烫了,它们只用三只爪子着地,跳着走…… 如果我们出不去,气温会越来越高,我们都会变成余纯顺。 我让大家搭起帐篷,好好睡觉,等到下午四五点钟,太阳偏西了,稍微凉快一些,再继续朝前走。不搭帐篷的话,这么烈的太阳,根本没法休息。天气太热,车也容易出毛病。 大家同意了。 很快,两顶帐篷就搭了起来。接着,大家开始搭第三顶帐篷。 郑太原很敏感地问:“用得着搭这么多帐篷吗?” 魏早说:“这是给你搭的。” 郑太原说:“谢谢,我就不需要了,我很少睡午觉。” 孟小帅说:“别介啊,我车上有个小帐篷,你 一个人睡正好。” 郑太原说:“好吧,谢谢。” 孟小帅抱来了她的小帐篷,郑太原一个人支起来。 中午,大家在盐壳的响声中,简单地吃了点蛋黄派,沙丁鱼罐头,矿泉水。 大家都进了帐篷之后,我和李兆留在了我的车里。 我跟他并排坐在后座上,对他说:“咱们聊聊?” 李兆很自大地说:“怎么聊你都不是对手。” 我说:“我先说,你听。然后你说,我听。” 李兆好奇地说:“这种聊天有意思!” 我打开了音乐,很单调的催眠曲,如同水滴在滴答,形成起伏的旋律,123,321,123,321,123,321…… 他瞪大眼睛观察着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我说:“我不是作家,其实我是个催眠师。现在,我要给你进行催眠了。” 他突然笑了:“你一直都在被我催眠,你知道吗?” 我惊了一下。 是的,我的思维一直被这个人牵着走,搞得我晕头转向,直到他疯癫。 一个优秀的人,他的语言一定具有催眠效果,比如演讲家,比如令人信服的领导,比如成功的销售者…… 我竖起一根食指,在他的眼前匀速地摆动,然后轻轻地说:“天黑了,夜越来越深,天地之间没有一点声音……” 他的眼球随着我的手指转过来转过去。 我说:“你的脑袋被黑夜淹没了,你的肩膀被黑夜淹没了,你的肚子被黑夜淹没了,你的双腿被黑夜淹没了,你的两只脚被黑夜淹没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说:“生命那么空,你只剩下了一缕意识,缓缓地飘着,飘着,飘着,太轻了,太轻了,太轻了,这世界不要合上,不要合上,不要合上……” 他的眼睛终于呈现出困倦,慢慢闭上了。我看见他的眼皮在动,说明他的意识并没有达到彻底安详。 我继续说:“没有天,没有地,太辽阔了,太辽阔了,太辽阔了……你朝深处飘去,飘去,飘去……太深了,太深了,太深了……不能自拔,不能自拔,不能自拔……” 他的眼皮安静下来。 我接着说:“什么都不要了,跟着这个声音,慢慢飘,很安全,很清醒,很愉快……” 十几分钟之后,他终于完全进入催眠状态。 现在,他就像一个黑色的柜子,身上都是紧闭的抽屉,我要一一拉开这些抽屉,看看那个郑太原究竟在里面放置了什么古怪的东西…… 我说:“黑夜……” 黑夜是他疯掉之前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象。 我说:“帐篷……” 帐篷是他疯掉之前最后呆过的地方。 我说:“郑太原……” 他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我说:“郑太原的嘴……” 他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我说:“他说……他说……他说……他说了什么?” 李兆的眉头皱起来,却不回答我的话。 我说:“应急灯那么亮,郑太原的嘴在说,他说,他说,他说……” 李兆突然说话了,口齿含糊不清:“他们说……” 我一愣,接着说:“黑夜,帐篷,应急灯……接着你看见了什么?” 李兆说:“三个郑太原……” 我一哆嗦:“三个?那两个是从哪儿来的?” 李兆说:“地底下。” 我说:“他们来干什么?” 李兆说“他们各干各的事……” 我的身体越来越冷了:“他们都干什么了?” 李兆说:“一个继续笑呵呵地跟我聊天,一个在门帘放哨,一个狠狠按着我的嘴……” 说到这儿,李兆突然闭嘴了。 我说:“你确定都是郑太原?” 他不说话了,好像正有人捂住他的嘴,他的表情很痛苦。 我不能再继续了。 我说:“黑暗一点点退去,一点点退去,一点点退去……你有了脑袋,有了双肩,有了肚子,有的大腿,有了双脚……天一点点亮了,亮了,亮了,这个世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我数10个数,你慢慢睁开眼睛,1,2,3,4,5,6,7,8,9,10……” 他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我静静地看着他。 他很警惕地问:“你对我干什么了?” 我说:“我去你的大脑里转了一圈。” 他说:“出来了?” 我 说:“里面曲里拐弯的,像迷宫。” 他笑了:“欢迎你下次再来!” 我说:“你睡一会儿吧。” 他立即躺下来,动作惊人地灵活,他蜷在后座上,看上去就像个小孩。 这天的天气出奇地好,我不知道,这是李兆人生的最后一个中午。 我下了车,关好车门,然后,走向了郑太原的帐篷。 他的帐篷搭得比较远,好像怕我们的人讨厌似的,远远看去,那个小帐篷就像个坟包。 我要去跟郑太原聊聊。 我要去看看他的鞋底。 我走到他的帐篷门口,问了句:“老郑,睡了吗?” 他说:“没有。” 我掀开门帘,钻进去了。帐篷太矮,我站不起身,直接坐下来。 郑太原躺在睡袋里,只露着脑袋。我看了看,睡袋四周并没有他的鞋。 我说:“你在睡袋里穿着鞋?”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经常风餐露宿,习惯了。”他的脸颊上果然有两团高原红。 我说:“李兆疯得太严重了,他说他看见了三个你。”我一边说一边严密观察他的表情。 他说:“唉,他真不该来罗布泊旅行。只要出不去,很容易崩溃。” 我说:“你挺坚强的,一个人生存了两个月。” 他说:“你不知道,我多爱罗布泊,就算我永远出不去,也算死得其所了。” 我说:“我在网上看到过你们的新闻,救援来过,几次都没找见你们,他们才放弃了。” 他说:“什么叫网上?” 我一下警惕起来:“你不了解网络?” 他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说:“我其实是科考队的一个司机,我没有多少知识。” 我盯着他,不说话了。现在是2013年,就算他是个司机,也不可能不知道网络是什么。 我突然说:“老郑,你的衣服很不合体。” 他愣了下,说:“噢,皮夹克买大了。” 我摇摇头:“牛仔裤也大了。” 他说:“你不信任我?怀疑是我偷的?” 我说:“你能说说怎么回事吗?” 他说:“我的衣服穿了两个月了,白天出汗晚上冻硬,硬得像盔甲似的,脱下来都 可以当锣敲。我带着几个队友的遗物,就换上了其中一套。” 我说:“我说呢……” 他说:“对了,你来有事吗?” 尽管他这么解释,我的心里依然留下了重重的阴影。他一问我,我立刻说:“咱们营地里出现了一些可疑的脚印,你跟我来看看,好吗?” 他说:“没问题。” 然后,他就从睡袋里爬出来了。 我紧紧盯住了他的黑色登山鞋。 他爬出之后就弯腰站了起来,钻出了帐篷。我一直没有机会看到鞋底。 我也钻出了帐篷,盯住他走过的足迹。 地面上出现了大圆圈和小圆圈。不是那双神出鬼没的鞋。 他回头问我:“脚印在哪儿?” 我带着他来到营地外,正想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说:咦,就在这儿啊,方孔铜钱的鞋印,怎么不见了? 可是,我却瞪大了眼睛。 就像为了配合我的骗局,那双恐怖的鞋印再次出现了。它凭空出现,伸向了我的车。 我说:“你看,就是这双鞋印!” 然后,我撒腿就跑到我的车前,透过车窗朝里看,李兆依然蜷着身体,已经睡着了。 我舒了一口气,走向了郑太原,心里却压上了一块石头——这双脚印再次出现了,好像是个隐形人,随时随地,无处不在。穿这双鞋的人,很嚣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就在我钻进郑太原的帐篷,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就开始在营地里肆无忌惮地开始乱窜了…… 郑太原说:“会不会是你们团队里的人踩的?” 我没心情跟他解释,就说:“我记得没人有这种鞋,等大家醒来之后我问问吧。谢谢你,你休息吧。” 然后,我就回到了我的帐篷。 尽管被盐壳的声音包围了,浆汁儿、布布和张回却全都睡着了,他们为我铺好了睡袋。我在睡袋上躺下来,闭上眼睛,回想郑太原说的话,以及那双鞋印…… 我在家一直要午睡的,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我是被外面吵醒的,睁开眼睛,我感觉出事了,赶紧爬起来,跑出去。 外面的场面让我目瞪口呆——大家像木头人一样站在不同的地方,李兆举着一把七七式手枪,正在疯狂地叫嚣:“谁动我打死谁!”…… 第52章 枪击现场 李兆手里拿的,正是我捡到的那把上了锈的手枪。 我不可能日日夜夜把半公斤重的铁家伙装在口袋里,我把它藏在了我的车座下,不知道李兆怎么找到了它。 这个问题必须我来解决。 我慢慢走近李兆:“李兆,你不要激动,好不好?” 他猛地把枪口对准了我:“你知道我的智商有多高吗?我瞄你的眼睛绝对不会射中你的鼻子!” 我停下来,继续说:“我们是你的朋友,你的救命恩人,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李兆!”一边说一边继续朝前迈步。 老实说,我觉得这把手枪不可能打响,只是我不敢冒这个险。 他晃了晃手枪,狂叫起来:“x你妈,我让你站住!” 我再次站住了。 他继续叨叨咕咕:“我知道,你们是为那2000万来的!笑话!我会给你们一分吗?做梦吧!” 我咬咬牙,继续朝前迈步,这时候,我离他只有七八步了,只要再移动四步,距离就够了,我会突然弯腰扑向他,托起他举枪的胳膊,并且把他撞翻在地。我有这个把握。 我听见浆汁儿低低地叫了我一声:“周德——东!”最后一个字的发音很重,就像石头砸在地上——“咚”。她的音调很着急很愤怒,换了平时,肯定是吼出来的,但是现在她怕惊到李兆,只能压制,因此抖抖的。 我心里很痒痒,我固执地认为,我真的有这个把握的。再让我走出两步…… 李兆后退了一步,突然狂躁,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弄死你!——” “啪”一声,他扣动扳机了!我的脑袋一晕,双腿就软了。 就在这时候,李兆突然把枪口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那个郑太原走出了小帐篷,愣愣地望过来。 李兆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恶魔,双眼圆睁,疯狂地再次扣动扳机,一声巨响,我全身哆嗦了一下,第二次枪真的响了! 我感觉那个郑太原跄踉了一下,接着就坐在了地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扑过去,一下把李兆撞倒了,死死抓住他握枪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是空的,手枪摔了出去。我慌乱地爬向那把枪,把它抓在了手里。 张回和魏早冲过来,把李兆摁住了。 浆汁儿、徐尔戈和号外跑过来,我隐约听见浆汁儿哭着问:“打着你了吗!” 我清晰地记得,李兆第一次开枪的时候,那个黑洞洞的枪口是对着我的脑门的,我摸了摸脑袋,没有血。 浆汁儿说:“天哪!出血了!” 我感觉脸上木木的,摸了摸,有血,那是刚才我撞倒李兆的时候,他用手抓的,他的指甲很长了。 我木木地转头看了看,布布、孟小帅、跑到了郑太原跟前,急切地说着什么。 帕万也走到了我的跟前。 白欣欣似乎傻了,一直站在原地。 我在地上坐了足足有五分钟,渐渐回过神。 我站起来,把手枪装进口袋里,对浆汁儿说:“给我点水……” 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嘴唇那么干,嗓子是嘶哑的。 浆汁儿赶紧拿来一瓶水,举到了我的嘴前。我接过来,自己咕嘟咕嘟喝了半瓶。然后我对面前的几个人说:“我没事了,你们去看看老郑。” 徐尔戈和号外就跑向了郑太原。帕万看了看他们,也跟过去了。浆汁儿依然留在我身边,她说:“你以为你是电影里的英雄?子弹会绕着你飞?” 我喝水。 停了停,浆汁儿又激动起来:“我就想不明白了!刚才他明明拿着枪,他明明已经疯了,你怎么就敢迎着枪口往上冲?” 我说:“我没冲,我是朝前走。” 浆汁儿吐了一口气:“是啊,你没冲,你朝前慢慢走,正好给他时间瞄准!我的天!” 白欣欣终于动了,他走到我跟前,冷冰冰地问:“哪来的枪?” 我说:“我的。” 白欣欣盯住了我:“你带着枪?” 我说:“进了罗布泊之后,我在沙子下捡的。” 白欣欣说:“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说:“由你吧。” 白欣欣又说:“你为什么不对大家说?” 我说:“我屁股上有颗痣,也需要告诉你吗?” 白欣欣说:“你威胁到我们的安全了!再说,你私藏枪支是违反法律的,懂吗?” 我刚刚收到惊吓,尚未彻底缓过来,面对白欣欣的逼问,怒火一下就窜了起来,我不想再跟他讲理了,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在这个死亡地区没有法律,只有弱肉强食的法则,你懂吗?” 白欣欣也怒了:“什么意思?你要动粗?” 我掏出枪,对准了他:“我的意思是让你闭嘴。” 他后退了一步,果然不说话了。 我一边恶狠狠地盯着他,一边卸下了弹夹,把剩下的5发子弹扔在地上,踢着沙土埋上了,然后把手枪远远地扔了出去。 李兆哭起来,他倒像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孩,魏早和张回把他关到了我的车上。 我不再理白欣欣,走向了郑太原。 布布和孟小帅把他扶进了帐篷。 我走进去,问:“打着哪儿了?” 布布正在给郑太原缠绷带,她说:“右肩膀。” 我说:“子弹呢?” 布布说:“他自己抠出来了。” 我说:“用手?” 郑太原说:“射的不深。” 布布说:“他抓把盐土擦枪眼!” 我说:“我们不是有消毒和止血药吗?” 郑太原说:“没事儿,土办法,用惯了。” 布布说:“真的不流血了。” 我说:“我们得赶紧想办法走出去,万一伤口恶化,非得去医院才行。” 郑太原说:“他怎么有枪?” 我说:“说来话长,我已经把枪扔了。” 四五点钟之后,天不那么热了,盐壳爆裂的声音也不见了。 我们拔掉帐篷,继续前行。 我还是和浆汁儿、李兆一辆车,走在最前面。 李兆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浆汁儿从口袋里掏出那把七七式手枪,又掏出了5发子弹,分别放进了工具箱里。 我扭头看了看,说:“你捡它干什么?” 浆汁儿说:“为什么要扔掉它?说不定会碰到什么事呢。我不会装子弹,你自己装吧。” 窗外的地面加大了起伏,最高的盐壳差不多达到了一米。 我们走得越来越艰难,时速只有5公里。 我很担心白欣欣的房车,底盘太低,很容易被卡住。我尽量挑选平缓的地面行驶。 走了不到一个钟头,果然后面有人按喇叭了。 我停车下去看,正是白欣欣的车出了问题,骑在一堆盐壳上,走不了了。 几个男的过去,拿着工兵铲,帮他挖盐壳,盐壳非常硬,简直就像挖石头 ,高碳钢工兵铲都铲出了豁口。 举目望去,我们的车队深陷盐壳的巨浪之中,举步维艰。 终于,房车移动了,差点把张回撞着。 大家松了一口气,坐下来一边喝水一边休息。 孟小帅说:“谁带电子书了?” 张回说:“我。” 孟小帅说:“有没有关于野外生存的内容,让大家都看看。” 张回说:“那里面装着8000多本书,跟个小图书馆差不多,应该有。” 孟小帅说:“今天晚上你借给我看看。” 张回说:“没问题。” 孟小帅突然很不正经地问:“有黄色小说没?” 张回赶紧摇头:“没有。” 孟小帅就笑了:“我只是测试测试你。” 浆汁儿很找事儿地问:“孟小帅,你认识多少字儿啊?” 孟小帅竟然没听出浆汁儿在挖苦她,她说:“肯定比不了周德东,但是常用的没问题。”接着,她感觉到了什么,对浆汁儿说:“你在讽刺我?” 浆汁儿说:“没有,我想给你算算命。” 孟小帅说:“怎么算?” 浆汁儿说:“你选7个汉字,互相没有任何关联的。” 孟小帅说:“就行了?” 浆汁儿说:“就行了。” 孟小帅想了想,在地上写了7个字——员,会,申,众,师,永,巫。 浆汁儿看了半天,然后说:“首先,你挺直率的,你看这个申字……”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看我,似乎想从我的眼睛里知道她算的对不对。不知不觉,她已经成了我的徒弟了。 我不说话。 浆汁儿继续说:“由这个字很多变,它可以是由,可以是甲,可以是田,而申,则是最不隐藏自己的。” 我还是不说话。 浆汁儿又说:“你的缺点是太风流,很容易劈腿。你看看你选的7个字里,包含了多少劈腿的人字——员,会,众,巫……” 解析到这里,浆汁儿的眼睛里有些得意。 孟小帅说:“卧槽,把我隐私都算出来啦!” 浆汁儿接着说:“你选了个师字,正是帅字上加一横,这说明你需要一个压住你的男人,一个比你博学、类似老师的 男人。另外,你还选了个永字,这说明,由于你一生放浪,情感始终找不到归宿,就像水上的浮萍。” 她蒙得还真挺靠谱。 接下来,她变得恶毒了:“你到了阴间之后,会遭到酷刑,一分为二……” 孟小帅不服气地问:“为什么!” 浆汁儿说:“因为你最后选了个巫字,你自己看看笔划。” 孟小帅用手写了写,说:“纯属胡扯!” 浆汁儿说:“对对对,就是胡扯。要是当真的话,这辈子都过不好。” 孟小帅认真地看了看浆汁儿:“哎,浆汁儿,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我是个痛快人,最受不了阴阳怪气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直接来!” 浆汁儿平静地看着孟小帅,半天才说:“咱们决斗吧。要不你弄死我,要不我弄死你。你不要撒娇卖萌找男人帮忙。” 孟小帅说:“我会怕你吗?来啊。” 我“噌”一下站起来,喝道:“你们女孩子也蛋疼?都住口,上车出发了!” 说完,我拽着浆汁儿走向了我的路虎。布布也把孟小帅拉走了。 其他人纷纷站起来,各自上车。 浆汁儿甩掉了我的手,说:“我真开心!” 我说:“吵架就开心?那我天天跟你吵。” 浆汁儿说:“我也会算命了!” 我说:“听了你算命,我才意识到我这种算法完全是信口开河。” 浆汁儿说:“不,很准!你看她选的那些字,多形象!” 我俩一边说话一边上了车,浆汁儿回了一下头,突兀地惊叫起来。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去,胃里一空——李兆死了! 第53章 沙子塑成的花朵再次出现…… 李兆死在了我车里。 那场面很容易让人做噩梦——他平躺在后座上,脑袋耷拉到了前后座之间的空当中,双眼血红,瞪得很大。 我和浆汁儿都跳下车来,浆汁儿朝后面的车使劲挥手,喊道:“死人啦!死人啦!——” 大家陆续跑过来。 张回第一个冲到了我的车前。果然是警察出身,他仔仔细细查看李兆的尸体,最后确认没有伤口,没有血迹。 那他是怎么死的?中暑脱水死亡?看表情,他更像被吓死的。 这是我们在迷魂地里,团队里出现的第二次死亡事件。 大家没敢凑上前,都站在远处,一言不发。浆汁儿也站得远远的,她吓哭了。 张回围着我的车转了一圈,对我喊道:“周老大!” 我赶紧走过去,问张回:“怎么了?” 他说:“那双方孔铜钱的鞋印出现了……” 我低头看了看,果然,我的车门下再次出现了那双方孔铜钱鞋印! 他说:“还有……” 说到这儿,他蹲下身来,指了指车下:“你看。” 我也蹲下来,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干燥的盐壳地上,李兆死尸下面的位置,竟然又出现了一个用沙子雕成的花朵! 罗布泊是谁的家? 我们不知道。 我们冒冒失失就闯进来了,一直没看到他的身影,他深藏不露,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紧紧跟随着我们,观察着我们。 我们无知地认为这个地方没有主人,只是一片没人管的不毛之地,却不知道已经惹怒了他,当我们进入腹地之后,他开始杀人了。 每次杀人,他都留下沙子雕成的花,作为某种标记,那是在暗示和警告我们,我们将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我忽然想到,还有一种可能——这些标记是我们团队的某个人制造的,也许,他或者她的真实身份是个雕塑家,或者某种手工艺制造者。 这个人戴着一个正常的面具,其实内心极度凶残,极度变态,他混入我们的团队,然后借助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罗布泊,把同伴一个个干掉…… 这个人是谁? 浆汁儿?她没那么深邃,她在爱情上的幼稚,足以显露出她的清浅。最重要的是,她曾经恨恨地对我表示过,她很想杀死情敌孟小帅。一个真正的 杀人狂,绝不会告诉你他想杀人的。 布布? 她千里迢迢来寻找老公,眼睛里只有焦急和盼望。 孟小帅? 这个女孩心直口快,其实很阳光,内心没有任何看不见的死角。 几个女性中,只有衣舞的气质比较接近杀人狂,但是她死了。 白欣欣? 这家伙毫不掩饰他的自私,而杀人狂给人的感觉,往往很老实,很善良。 魏早? 这个人受过部队的洗礼,不应该是法盲。而且他有上进心。 帕万? 他的年龄太小了,不会有那么狠的心机,迷路之后,他嘴上长满了水泡,那不是化妆化出来的,能看出他很自责,很愧疚,很着急。杀人狂是不希望找到出路的。 张回? 我越来越相信张回是个警察,没听过哪个警察是杀人狂。 号外? 他爱狗,一般说来,这样的人不会那么仇恨生命。 徐尔戈? 他要是杀人,只会杀孟小帅,不可能杀衣舞和李兆。 郑太原? 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陌生让人最不信任。 也许,浆汁儿故意制造了一个情敌,并表示要杀她,伪装清浅。 也许,布布的老公根本不存在,她用不存在的老公做杀人的遮掩。 也许,孟小帅的直率性格只是一个假象,真实的灵魂却七拐八弯。 也许,白欣欣的好色也是伪装的,为了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其实他只喜欢女人的尸体。 也许,魏早根本没有当过兵,他为大家做的一切,都是一种伪装。 也许,帕万其实会说话。 也许,张回是个变态警察。 也许,号外正因为对人充满仇恨才爱狗。 也许,徐尔戈杀掉衣舞和李兆,只为了以后杀死孟小帅混淆视听…… 我轻轻碰了一下这朵沙子雕成的花,它立即就变成了一堆散沙,不复存在了。然后,我和张回把李兆从车里抬下来,平放在地上。他那双血红的眼睛凝视着这个世界,不知道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张回。 我想把他的眼睛合上,但我真的不太敢。 我看了看张回。 张回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伸出手去,把李兆的眼睛合上了。 我走到大家跟前,看了看每个人的眼睛,然后问:“我们刚才挖完盐壳,每个人都在哪儿?” 孟小帅说:“我在被人骂。” 布布说:“嗯,当时浆汁儿在给孟小帅算卦,我在旁边。” 徐尔戈说:“我和张回、号外、魏早都在旁边。” 魏早说:“帕万去看地形了,他和你的车是相反的方向,我作证。” 白欣欣说:“我在房车上。” 我看了看郑太原,他说:“我在布布的车上,没下来。” 布布说:“嗯,他身上有伤,我没让他下来。” 我看了看车辆的位置,我的车在最前面,第二辆车是白欣欣的房车,第三辆车是布布的三菱帕杰罗,第四辆是孟小帅的悍马,第五辆是魏早的绿色切诺基。 如果,郑太原要去我的车上,中间大约有70米距离,他必须经过房车,而我们都在房车前轮下挖盐壳。 我转头找张回,他正在顺着我的车慢慢朝回走,看脚印。 终于,他走过来。我探询地看了看他,他摇摇头,很显然没有任何收获。 我沉默了半晌,才说:“李兆死在了我的车上,可能是某种突发的急症,大家同行一场,给他挖个坑吧。” 几个男的再次拿出工兵铲,就在我那辆路虎卫士旁边选了个位置,开始挖坑。 太硬了,我们挖了将近一个钟头,才挖出一个像样的墓坑,张回和魏早把李兆抬过来,放在墓坑里,然后开始填土…… 这时候,布布把车开到了我们旁边,她下来,走到我跟前小声说:“给他立个墓碑吧。” 我忽然想起了她拉着一块无字的墓碑。 她接着说:“那是我给老公准备的,我想了,这次我来罗布泊,如果再找不到他,就在湖心给他立个墓碑。现在我相信,他还没死……” 我对填土的几个人说:“等一下,我们把布布车上的墓碑搬下来,立在这儿。” 他们照做了,把墓碑搬下车来。 布布说:“要不要给他刻上个名字?” 我说:“这个人一直在撒谎,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叫什么,算了,立个无字碑吧。” 就像是天意,布布拉来一块墓碑,没刻名字, 来到罗布泊之后,她却听说他老公有可能还活着。结果,李兆死了。没人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可能叫李桦,可能叫李兆,可能叫钱立民,可能叫吴易沙……只能立个无字碑。 墓坑填平之后,布布拿来一瓶矿泉水,默默地摆在了李兆的墓碑前。 然后,大家纷纷上车,离开。 车上没了李兆,只剩下我和浆汁儿了,陡然显得空了很多。 浆汁儿表情黯淡地说:“我觉得我们会一个接一个地死掉……” 我说:“纯属胡扯!” 浆汁儿说:“你和孟小帅穿一条裤子。” 我说:“我和她穿一条裤子?” 浆汁儿说:“你们说的话都一模一样。好吧,我胡扯。” 我发现,浆汁儿总是时不时地朝后座看一眼。 我说:“你是不是害怕?” 浆汁儿说:“你是暗示我换车吧?” 我说:“要不,你开车,我去后座上躺着睡觉。” 她说:“算了,刚刚死过人,你不嫌晦气呀?” 停了停,她说:“我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会为了那个忘恩负义的人,竟然跑到了罗布泊!” 我说:“狂热呗。” 她说:“你说爱情和生命哪个大?” 我说:“生命大。” 她说:“那为了爱情付出生命的人,都是不值得的?” 我说:“当然不是。” 她说:“那就是爱情大。” 我说:“爱情大。” 她说:“你怎么总是自相矛盾啊!你说爱情大,那么如果有个女孩,为了爱情准备付出生命,你不会觉得她蠢,对吗?可是,你说过我蠢!” 我说:“生命和爱情哪个大,这个问题本身就是错的。其实,它们的关系是这样的,生命就像大地,爱情就是大地上的花草。如果没有大地,根本不可能有花草。如果没有花草,大地就会变得毫无生机。” 浆汁儿说:“你跟他一样能说会道,都不是好东西。”她说的他就是指吴珉。 聊起了爱情,似乎暂时赶走了死亡的恐惧。 我们走了一个多钟头,地面的起伏终于变得平缓了,沙土越来越软。 走着走着,白欣欣突然在后面使劲按起了喇叭。 我赶紧把车停下来。 徐尔戈跑过来,对我喊道:“房车上的电视自己打开了!” 我赶紧问:“收到信号了?” 徐尔戈说:“出图像了!你快来看看!” 白欣欣的车载电视出图像了! 死气沉沉的荒漠陡然出现了希望! 我立刻跳下车,朝房车跑过去。 说不定,电视正在播放旅游卫视的新闻,讲述我们11人进入罗布泊之后,跟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已经过去了8天…… 能收到电视信号,就说明我们已经离开了那片可恶的磁场,离开了梦魇般的迷魂地,甚至瞎猫撞上死耗子,已经接近了罗布泊的边缘! 浆汁儿也跟着我跑来了。 我,浆汁儿,白欣欣,徐尔戈,号外,房车上总共5个人。 我死死盯住了屏幕。 屏幕上只有画面,并没有台标,画面是一片盐壳之地,俯瞰角度,应该是从天上拍的,灰茫茫的荒漠上,像虫子一样爬行着五辆车—— 第一辆是绿色的切诺基。 第二辆是黑色的三菱帕杰罗。 第三辆是粉色的悍马。 第四辆是天蓝色的房车。 第五辆是白色的路虎卫士。 当我确定这是我们的车队之后,顿时如同五雷轰顶! 难道有人在记录我们一路的行程??? 第54章 诡异的电视在播放我们的一举一动…… 大家都惊呆了。 我低声问:“刚才你们看到什么了?” 白欣欣说:“我们走过那个木牌了,你不让我带走。” 他说的是那个写着古佉卢文的木牌。看来,录像是从我们走过那个木牌开始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一天应该是4月23日。 五辆车一路爬行,镜头在高空紧紧跟随。镜头一直不拉近,就是两只天眼悬挂空中。 没有一个人从车窗探出脑袋,朝天上看一眼。如同我们和命运的关系,我们总是低头赶路,根本不知道命运正在某个方位注视着我们。 走着走着,画面出现了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我们已经搭起帐篷,吃完晚饭,然后各自回到帐篷。号外在捣鼓电台,声音极其刺耳。 风很大,布布从帐篷里走出来,到我的帐篷前说了几句什么,又回去了。 再次出现雪花…… 过了会儿,画面再次回来——房车里亮起了灯光,橙色的,在漆黑的罗布泊十分显眼,孟小帅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粉色睡衣,从房车里跑出来,白欣欣在拉扯她。我第一个跑出帐篷,大家陆续走出来,孟小帅和白欣欣争吵,徐尔戈冲上去把白欣欣打了…… 此时,白欣欣和徐尔戈都在看这个画面,有点尴尬。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车队继续在无边的盐壳地上爬行,这应该是第二天了,也就是4月24日。看天色,大约是下午2点多钟左右。 我的心提得越来越高:如果这样演示下去,我们就能看到那双方孔铜钱的鞋是怎么出现的了,就能发现号外是怎么失踪的了,就能知道李兆是怎么死的了…… 走着走着,车队依次停下来,休息。 布布站到一个高处,举起望远镜四处眺望。她就是不看天上。 我走到她跟前,和她交谈了一阵子。 填饱了肚子,大家原地铺睡袋,午休。 就是这天中午,营地里出现了那双恐怖的脚印! 我不知道其他几个人记不记得日期,反正我死死盯住了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家都睡着了。一个人从睡袋里爬起来,颠儿颠儿地跑向营地之外,是浆汁儿,她在一块很高的盐壳背后蹲下来…… 浆汁儿叫起来:“嗨嗨嗨,你们还看哪!” 她的位置在画面左下角,我只是扫了一眼,继续紧盯营地中心:“嘘……现在你不是主角,没人关注你。”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寂静的营地上出现了一个人! 此人竟然没有穿衣服,只穿着一双鞋,看起来十分怪异。他始终低着头,看不见他长什么样。他慢慢地走着,看不出有什么目的,似乎就是为了制造脚印……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那个人已经不见了,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怎么来的,怎么走的! 营地又变得安安静静了,只有时间在缓缓流淌,要不是偶尔掠过的风沙,我都怀疑画面是不是定格了。 白欣欣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个人是谁啊……” 有人来了,是布布和张回,他们爬上房车,布布问:“你们在干什么?怎么不走了?” 我说:“布布,你来看看!”又对张回说:“你去跟大家说一声,临时休息一下!” 张回意识到我们发现什么东西了,赶紧去通知大家。 张回在画面上出现了,他是第一个睡醒的,他蹲在营地上查看脚印。 布布站在我旁边,她看着看着,惊讶地溜出一句:“我的天!” 画面中,我开始检查每个人的鞋底,搜查每辆车…… 张回通知完大家,急匆匆地跑上来,跟我们一起看。显然他也惊呆了,不过,这时候没人顾得上议论,全部盯着电视,生怕漏过一个镜头。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我们在攀爬雅丹土台。从高空看下去,真的有一张脸,它任凭我们像蚂蚁一样爬上爬下,始终面朝东北方向,表情木讷……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黑夜,我们的营地,帐篷里的灯都灭了。 如果这是我们攀爬雅丹的当晚,那么正是这天夜里有人钻进了布布的帐篷,试图掐死她…… 时间慢慢流逝,我盯紧了布布的那顶帐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画面中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个活物,我根本没看见他从哪里冒出来的,画面太黑了,最早的时候,只是营地外多出了一点浅色,他如果不动,我都不确定那是一个活物。他动了,四处转悠,最后慢慢接近了布布的帐篷。我渐渐看出来,那是个没有穿衣服的人! 他贴近布布的帐篷,有动作,看不清,接着人就钻进去了 ,很快传来布布的惊叫声,几十秒之后,这个人影钻出帐篷,那点浅色渐渐变黑,终于跟黑夜融为一体,不见了。 雪花…… 布布小声说:“这是人是鬼啊!” 没人说话。 画面再次回来——响起沙尘暴的吼声,听起来那么瘆人。屏幕黑糊糊的,不是没有太阳的那种黑,而是日光被遮蔽了的那种黑。 号外探出身体,瞪大双眼盯着电视——他正是这天在沙尘暴里失踪的! 然而,沙尘暴淹没了一切,遮挡了一切,画面中根本看不见营地。直到十几分钟之后,沙尘暴渐渐停了,营地才渐渐显现出来——帐篷东倒西歪,很多拉绳被刮断,号外那顶帐篷彻底坍塌。半米多高的沙土差点把车轮埋住了…… 雪花…… 号外说:“我就——就这样没了?” 我说:“魔术都需要毯子遮的。” 画面再次回来——我们的营地,大家都睡了,一轮月亮挂在天上。这一天应该是4月25日,我们迷失的第一天。号外丢了,淖尔来了。 电视画面经过了剪辑,它似乎被某种力量操控着,专门为我们演示我们不了解的一些细节。 我知道,今天夜里淖尔会录像。 果然,很长时间之后,画面上有个小东西从衣舞的帐篷里钻出来,他没穿衣服,步伐极其敏捷,行走速度快得惊人,他的手里抱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应该是录像机,他钻到房车下,不见了。 又过了很长时间,白欣欣从房车下来,跑到我的路虎卫士旁边,撒了泡尿,然后回到了房车上。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白天,营地,大家在午休。这一天应该是4月26日了,我们带着淖尔。 白欣欣、衣舞和那个小孩,留在了房车上。 浆汁儿留在了我的车上。 帕万留在了魏早的车上。 魏早、布布、徐尔戈、孟小帅、张回,他们蜷在车里睡不着,拿来睡袋,躺在了车下的阴凉中。 我从车上拿出号外的金属探测仪,在沙土上寻找磁场。十几分钟之后,我发现了什么,取来工兵铲,挖出了那把七七式手枪。大家醒来之后,我没有说枪的事儿。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夜,营地。我正在捣鼓号外的电台。录像者在天上,听 不到营地的人说话,但是电台的声音却非常刺耳,可能因为电波正是朝天上发射的:“吱啦吱啦……呜……哇……呜……吱啦吱啦……哒哒……” 张回在营地里转悠,一个黑影在营地东方出现,快速跑过,甚至看不清是四腿奔跑还是两腿奔跑。张回听见了什么,冲过去张望,然后迅速跑回来敲房车门,对白欣欣说着什么,接着,两个人一起朝营地之外跑去…… 他们离开营地之后,布布去了我的帐篷,过了会儿,我拿着手电筒走出来,到各个帐篷查看……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黑糊糊的营地。如果是同一天的晚上,此时号外和白欣欣应该一先一后回到了营地。也就是这一夜,淖尔失踪了。 他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这是夜里哪个时段,盯紧了衣舞的帐篷。那个帐篷无声无息。 很长时间之后,淖尔从房车底下出现了,他依然拿着录像机,分别钻进每个帐篷,最后爬出来,并没有回到衣舞的帐篷,而是快速爬向了营地之外……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天亮了,营地,大家就该不该继续寻找淖尔发生分歧,举手表决。这是4月27日的早上。 突然地震了。整个罗布泊都在抖动,镜头却纹丝不动,非常稳。大家在尘土中滚来滚去,就像马勺里翻炒的黄豆。 地震停止之后,我们灰头土脸,上车离开。镜头没有跟随,也没有结束,画面上只有那条地震裂开的深沟,黑糊糊的,深不可测。 车队的引擎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了。 时间在静静流逝。 突然,那条深沟里影影绰绰爬出了一个小孩,朝我们车队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又钻进深沟不见了……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沙海,停着一辆孤独的小货车,郑太原站在车下,朝着一个方向张望,好像他的同伴从那个方向离开了,他在等他回来。他等了很长时间,好像终于看到同伴的身影了,他麻利地爬上车厢,把那两扇铁门关上了。 风呼呼地吹着,他一直藏在车里,没有再下来。 20多分钟之后,几辆车开过来了——我的路虎卫士,布布的三菱帕罗杰,魏早的切诺基,孟小帅的悍马。没错儿,那是我带他们去找尸体,却遇到了那辆小货车。 雪花…… 我回头看 了看布布,布布也看了看我,都没说什么。 画面再次回来——夜晚,营地。 我、徐尔戈和浆汁儿从画面之外走进来,去了我的帐篷。 张回出去喊人。不一会儿,孟小帅、衣舞、魏早、号外、白欣欣都走进了我的帐篷。我们在谈论徐尔戈听到的那个声音。 电视前的我,死死盯住了郑太原和李兆的那个帐篷,他们应该在聊天。不久之后,李兆就疯了…… 那顶帐篷的门帘被慢慢掀开了,郑太原探出了脑袋,朝我的帐篷警惕地张望,一直没有退回去。他在监视什么?李兆一个人在帐篷里干什么?半个多小时之后,帐篷里传出不正常的叫声,郑太原撂下门帘缩回去,两分钟之后,他跑出来,冲向我的帐篷,正好跟我碰上,他比比划划说着什么,我记得,他对我说:那个人疯了! 我忽然想起李兆在催眠过程中说过:他看到了三个郑太原,一个笑眯眯地跟他说话,一个狠狠地捂住了他的嘴,一个站在门口放哨。心里不由一寒,难道在门帘那里张望的,是第二个郑太原,或者是第三个郑太原?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我和衣舞聊天回来,两个人互道晚安,然后我回了帐篷,衣舞转了一圈,也回到了帐篷……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衣舞像梦游一样从帐篷里走出来了,她慢慢来到我的帐篷前,把耳朵贴在了帐篷上,一动不动地听。 正是这个时候,浆汁儿感觉到了帐篷外有人! 房车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衣舞在我们的帐篷外蹲了有半个钟头,慢慢站起来,似乎失魂落魄地走向了营地外,在黑糊糊的盐壳上躺下来。看不清她做了什么,十几分钟之后,她试图站起来,却再次躺下去…… 雪花…… 看来,衣舞真的是自杀! 画面再次回来——白天,车队在行进。看车辆顺序和周遭地貌,这就是今天——4月28日下午的情景。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光天化日,画面清晰,我要看看究竟是谁接近了我的车,杀死了李兆! 地面最高的盐壳差不多达到了一米,从天上看去,我们的车队就像惊涛骇浪中的小船,艰难前行。 终于,房车停住了。 大家停车,帮白欣欣铲除阻碍。房车终于爬过了那道坎。 大家坐下来休息,浆汁儿应该给孟小帅算命了。大家聊得很专注,没人注意我们的车。 我紧紧盯住了布布那辆三菱帕杰罗。 突然,三菱帕杰罗的车门打开了,接着,一个人无声地走下来,棕色皮夹克,牛仔裤,黑色登山鞋…… 雪花…… 我再次看了看布布,布布瞪大双眼,彻底傻了。 我以为画面该终止了,因为它已经播到了现在。 可是没有,画面再次回来了——茫茫沙漠中,凸起一座馒头形的沙山,密密麻麻矗立着数百根粗壮的胡杨木桩,被砍成菱形、圆形、桨形,三角形。木桩中央,有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一个人在入口外孤独地站着,低着头。棕色皮夹克,牛仔裤,黑色登山鞋。他好像一直在观察自己的双脚。 过了很久,终于有一辆车开进了画面,是我的路虎卫士。 郑太原慢慢抬起头来,一步步退到入口内,不见了。很显然,他在引我们入彀…… 镜头迅速升高,那些胡杨木桩越来越小,我们的几辆车越来越小,满画面都是起伏的沙丘,跌宕的盐壳,随着镜头放大放大放大,起伏越来越小,跌宕越来越小,终于变成一片灰茫茫,渐渐变成一只巨大的耳朵形状…… 电视突然关闭。 我突然起身离开,跳下房车,冲到了布布的车前——车里空空荡荡,那个自称科考队员的郑太原已经不见了。 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小货车上的那几个字——危险人物。 第55章 沙子雕成的花朵再次出现…… 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不可能继续前行了。 大家原地搭帐篷,安营。 在房车上看过电视的人,全部沉默寡言。只剩下三个人不知内情——孟小帅,魏早,帕万。 帕万不会说话,只剩下孟小帅和魏早,偶尔问问这问问那。 终于,他们发现气氛异常了,孟小帅说:“你们都怎么了!” 我把大家聚在一起,大概讲了电视里的奇怪画面。 除了帕万,孟小帅和魏早都惊呆了。 我沉默了好半天,突然说:“我问你们一件事儿,希望大家都如实回答。” 孟小帅说:“你问吧!这时候谁还会撒谎啊!” 我说:“你们来罗布泊之前,有没有做过一个有关沙子和水的梦?” 每个人都开始回想。 孟小帅说:“我梦见过!一大片水,四周是沙子……” 我说:“停住!不要再说了。” 我相信孟小帅也做过我和浆汁儿做过的那个梦。我不希望她继续说下去,我需要别人来补充。 我问别人:“你们呢?” 布布说:“我想起来了!梦里好像有个女的,穿着金色的衣服……” 白欣欣说:“不,是花!” 我觉得,我现在就是在做梦——这些人竟然都做过同一个梦! 我说:“好了,白欣欣。”然后我又问别人:“你们呢?” 魏早说:“我也梦见过,那女的站在水上,一整夜都在对我招手笑!挺吓人的!” 号外说:“还——还有我!我想接近她,怎么都——都找不到船……” 张回说:“我做过类似的梦,就在来新疆之前,那女的也披着金色的花朵,一串串的,只是她不在水上,而是在水边。” 徐尔戈说:“我也梦见过,那女的确实披着很多花,朝我笑着招手,我走过去了,发现她是孟小帅……” 帕万在帐篷里,没出来。不用问他了。 我说:“我们大家都做了同一个梦,这是没法解释的,看来,我们来罗布泊绝对是命运的安排。我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是善良的,就像四眼,除了白欣欣的嘴比较刺儿。刚才电视上的画面告诉我,苍天有眼,我们肯定会走出去的。眼下,我们好像陷入了迷魂阵,没关系,我们只是肉体迷路了,我希望我们 的灵魂不要迷路,一定要坚守最后的希望……” 浆汁儿被我说哭了。 我接着说:“我不知道那个小孩,还有那个混入我们团队的郑太原,究竟是什么人。直觉告诉我,他们不是善类。为了大家的安全。从今天起,夜里要有人放哨了。我当第一哨,你们睡吧。” 张回说:“周老大,白天你要开车,我来放哨。” 号外说:“不,我来,都——都不要争了!” 张回说:“要不,你前半夜,我后半夜?” 号外说:“不用,明天我在车——车上睡。” 我看了看号外,第一次发现,这个男孩长发飘飘,其实挺帅的。我说:“号外,那就辛苦你了。” 这天,我们总共搭了两顶帐篷。危险四伏,弱小的我们不再分散,开始互相依靠。 分配帐篷的时候,白欣欣说:“现在,我们营地没外人了,又有号外站岗,房车里不需要那么多男的了。” 他看了看徐尔戈,说:“徐尔戈,你整夜整夜说梦话,满嘴孟小帅,我根本睡不着,你睡帐篷去。” 徐尔戈说:“好吧,我睡帐篷。” 孟小帅看了看徐尔戈,把脸转向了别处。 接着,白欣欣又对魏早说:“你让帕万也睡帐篷吧。晚上我起夜,看见他瞪着一双大眼睛,浑身鸡皮疙瘩!” 魏早说:“好吧,我让他睡我们的帐篷。” 孟小帅冷冷地问徐尔戈:“你睡哪顶帐篷?” 徐尔戈说:“你睡哪顶帐篷?” 孟小帅说:“我回房车。” 徐尔戈的眼里射出恨恨的光,没有再说话。 于是,我和浆汁儿、布布、张回一顶帐篷,魏早、帕万、徐尔戈睡一顶帐篷。白欣欣和孟小帅睡房车。号外放哨。 大家简单吃了点东西,准备休息了。 我从张回那里讨回刀子,交到了号外手里,对他说:“穿厚点儿。” 他点点头。 我走进帐篷的时候,朝天上看了一眼,夜空浩瀚,繁星满天,不知道那只天眼藏在哪里。 凌晨左右,我突然从梦里醒过来,我感觉面前有一张脸,接着就听到了浆汁儿的声音:“外面有人……” 我小声说:“你一直没睡?” 她低低地说:“睡不着。 ”接着她又重复了一句:“外面有人……” 我说:“号外……” 她说:“不是……” 我说:“你怎么知道不是号外?” 她抓住我的手,在我的掌心上画了一个圈。 我爬出帐篷,摸到手电筒,轻轻走出了帐篷。 外面一片漆黑。 我听见一阵鬼鬼祟祟的撞击声,来自房车。房车在晃动。 车上只有白欣欣和孟小帅,很明显,两个人在玩“车震”。我很意外,刚刚相处8天,白欣欣就和孟小帅搞到一起了。 另一个帐篷外有个黑影,我慢慢走近他,叫了声:“号外?” 黑影低低地说:“徐尔戈。” 他正在聆听孟小帅和白欣欣做爱的声音!我猜测,此时此刻他肯定想杀掉白欣欣了。 我想了想,说:“她跟了另一个男人,就说明她不是你的,既然她不是你的,她跟谁都跟你没关系了。兄弟,牛逼一点。” 他盯着房车,不说话。 我问他:“看见号外了吗?” 他冷冰冰地说:“没有。” 我四下看了看,然后喊了一声:“号外!” 我的声音很大,可是,房车里的两个人根本听不见,房车继续摇晃。 没人回应我。 难道号外躲到哪里睡着了? 我继续喊道:“号外!——号外!——号外!——” 几个人从帐篷里走出来。 房车终于停止了摇晃,灯亮了。 我感觉事情有点不妙,打着手电筒四下寻找,连车下都找了,就是不见号外的影子! 这时候我听见营地之外传来四眼的叫声,我立即跑过去。 终于,我在离营地半公里之处,听到了一阵孱弱的声音:“周……周……” 我循着声音找到了号外,他侧身躺在沙土上,两只手捂着心窝,一条腿佝偻着,脸色像纸一样白。四眼围着他不停地叫。我敏感地看了看他的胸口,只露出一个刀把儿,正是我交给他的那把刀子,血浸透了他的灰色帽衫,流到沙土上,被吸得精光,在手电筒的光束下,呈现着浅浅的赭紫色。 其他人也跟来了。 我说:“赶快抬到帐篷里去!” 号外看着黑暗的远处 ,双眼空茫,很艰难地说:“我,我不行了,拜托,别折腾我了……” 我说:“我们有药的!” 号外依然看着黑暗的远处:“就算神仙也救,救不了我了……” 我说:“胡说!”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向那把刀子,想把它拔出来。 号外费力地摆了摆手:“别,别动它!” 我的眼睛一下湿了:“谁干的!” 号外摇摇头:“在背后,抢,抢,抢了我的刀子……” 说到这儿,他身体不动,脑袋转了转,面向了我:“周……周……我告诉你,我就是来盗,盗墓的……对不起,我骗了你……那,那些人肯定住在古墓里,那个杀我的人,我,我从他身上闻到了干尸的味儿……等我不再说话了,你,你把我的左手砍下来,指甲上刻着微,微雕,那是古墓的图,图纸……” 我流着泪说:“号外,别胡说了!我们怎么会砍下你的手呢!” 号外勉强笑了一下:“人,人都死了,要手干什么?就,就当我捐献器官了……” 我说:“号外,你没事儿的,我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号外很冷静,继续说:“我,我再告诉你,探测仪不能增,增强电台的信号,那是我编的。待会儿,麻烦你们像对待李,李兆那样,把我埋了。电台废了,留,留给我吧,让它给我做,做个伴儿……还有……操!” 他的身体突然痉挛了一下,吐出一口血来,立即被盐壳地吸掉了,他含糊不清地说:“还有……” 这是他最后说的两个字。 号外死了。他是第三个。 我忍住泪水,直起身来。 四眼不叫了,它围着号外一圈圈转,使劲嗅着。 我知道号外要说什么,他放不下四眼,我说:“兄弟,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安心去吧……” 孟小帅紧紧抓着白欣欣的胳膊,在哭。 魏早、张回、徐尔戈、帕万、布布静默站立。 我说:“把工兵铲拿来。” 我们花了半个钟头,在沙地上挖出了一个很深的墓坑,把号外放了进去,把他的电台也放了进去…… 他身边,又出现了一朵沙子雕成的花。 老实说,它很精致,甚至是个艺术品,但是,此时看起来却那么恐怖,透着冥器一般的丧气。 我一脚踩上去,它顿时就碎掉了。 我再次想到了浆汁儿所说的“双鱼玉佩”事件。 我当然知道那个传闻,实际上,没有几个人了解它,它太深邃了,太玄乎了,太黑暗了,太离奇了,甚至是被封锁被禁止的话题。 我不相信它是真的。 我也不相信我们真的会揭开它的面纱…… 张回拔下了号外心口的刀子,擦干净,装在了口袋里。接着,我们一铲铲把号外埋了。 我在号外的坟上插上了一把工兵铲,又把我那件砖红色衬衫绑在了手柄上,低声说:“抱歉,只能用这把工兵铲给你当墓碑了……” 我和大家走回营地的时候,孟小帅怎么叫四眼它都不走,它趴在号外的坟旁,眼睛湿亮,不知道那是不是泪。 我说:“让它在这里趴会儿吧。” 于是,我们把四眼留在号外身边,沉重地走回营地。 孟小帅说:“周老大,从今天起我带着四眼吧。” 我说:“好。白天的时候,尽量不要让它离开车,它只靠四只爪子散热,不能长时间在沙地上行走。另外,它容易中暑,多给它喝水。” 孟小帅使劲点头。 我突然问:“浆汁儿呢?” 第56章 一切都在按照电视画面上演 大家都在忙活埋葬号外,我猛然发现,浆汁儿不见了。 布布说:“刚才她还在我们旁边啊。” 我说:“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布布说:“号外说话的时候,她说她去拿止血药……” 我疯了一样冲回营地,跑进帐篷,不见浆汁儿的影子。 我喊了几声,没人回应,我的手脚顿时就凉了。 号外被人扎了,她不可能躲在什么地方睡觉,她很可能也遇害了! 其他人也跑过来,我说:“布布,孟小帅,你俩留在营地不要动,张回带着帕万留下来,陪你们。白欣欣、徐尔戈、魏早,你们三个跟我在营地四周找人!” 我们四个人分成四个方向,寻找浆汁儿。 我慌乱地奔走在漆黑的罗布泊上,一声声叫着浆汁儿的名字,听起来那么凄惶。罗布泊一片沉寂,不见任何回应。 我用手电筒照向一个个沙丘,幻想她从某个地方站起来,一边系裤子一边说:“干什么?偷窥狂啊?” 干枯的荒漠上,不见人,不见血。 我的大脑里开始浮现那张可爱而精致的娃娃脸,眉睫那么黑,皮肤那么白,眼睛那么亮…… 这个可怜的孩子,她跟我吹嘘她通灵,却意识不到危险逼近自己。 别人信佛,大多是因为消沉,对尘世绝望。她信佛,却是因为她热爱生命,对这个美丽的世界充满好奇。她善良,相信永恒。她爱哭,她哭的样子跟小孩似的…… 我们四个人走到了一起,另外三个人纷纷摇头。 我灰心丧气了,又感到庆幸——至少,没人看到她的尸体,说不定她还活着。 如果她活着,被那些人弄到哪去了? 肯定是他们的老巢。 回到营地,布布,孟小帅,张回,帕万,都在焦急等待。 我说:“浆汁儿不见了。” 没人说话。 我说:“天快亮了,我们马上走,去找古墓。” 说完,我走到车上,把大灯打开,从工具箱里取出了那把七七式手枪。它还是浆汁儿给我捡回来的。 我凭着在部队的记忆,在大灯前把枪拆卸了,又找了块抹布,从油箱里蘸了汽油,仔细擦拭每个部位的锈迹。 接着,我把那些子弹捧来,用一块细砂布,狠狠 磨擦底火上的金属氧化物。 我要确保这把枪能够再次打响。 大家都静静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说:“拆帐篷啊!现在耽误的每分每秒,都是在降低浆汁儿生还的几率!” 徐尔戈说话了:“周老大,如果那些人真的都藏在古墓里,你们去了就是送死。” 他用了“你们”一词。 我盯着他问:“你不去?” 徐尔戈很肯定地说:“我不去。我来罗布泊是为了爱情,不是为了当英雄,我真的不是英雄。” 他的发音那么标准,嗓音那么优美,我感到一阵恶心。 我说:“随你吧。” 然后,我看了看其他人:“还有谁不去?” 孟小帅朗声说:“周老大,我跟你去。” 自从吵架之后,孟小帅和浆汁儿一直不怎么说话。现在,浆汁儿失踪了,孟小帅丝毫不计前嫌。 我看了看她,使劲点点头。 徐尔戈愣愣地看了看孟小帅,孟小帅也看了看徐尔戈,眼神里带着一丝鄙夷。 接着,孟小帅问白欣欣:“你呢?” 白欣欣犹豫了一下,说:“我不是想去不想去的问题。” 孟小帅说:“那你是什么问题?” 白欣欣说:“我们像一群无头的苍蝇,四处乱撞,有意义吗?我们要保持静止状态,节省汽油,节省体力,节省食物和水,然后等待救援!” 布布说:“我绝不会停下来的,我必须走!” 白欣欣说:“你不就为了找你老公吗?大姐!我们都被困住了,就算你找到他,又能怎么样?老老实实等死吧!” 布布一下就怒了,叫喊起来:“就算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块啊!我跟你死在一块算怎么回事儿!” 我说:“好了,白欣欣不去。其他人呢?” 张回说:“我去。” 魏早说:“周老大,我和帕万都去。” 布布说:“我肯定去。” 我说:“白欣欣,徐尔戈,那就你俩留下,一会儿我们按照比例分一下吃的喝的,你们待在营地里不要动,我们会一路插标记,如果我们不死,会回来找你们的。” 白欣欣看了看徐尔戈。 徐尔戈冷静地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 我们四辆车在黑夜里出发了。 四眼留给了白欣欣和徐尔戈。 老实说,在这个迷魂地里,我们已经彻底失去了方向,在茫茫荒漠上寻找古墓,并不比寻找出去的路更容易。 但是,我们必须移动。只有移动才有可能看到它。 不过,我相信我会找到它,电视上放了预告。 我也知道,我们可能九死一生,但是浆汁儿已经被掠去,我们没有别的选项。 我一个人驾车走在前面,后面是孟小帅,布布和张回,最后是魏早和帕万。 浆汁儿一路都在我身边,她不在了,车里一下变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在车灯的照射下,罗布泊就像千年古尸,筋肉腐烂,风干,扭曲,怪异。 我开始梳理进入所谓迷魂地之后出现的怪事。 杀死号外的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制造方孔铜钱脚印的人,看来,他当时并没想害死布布,他只想制造混乱,让我们团队自相残杀,否则的话,他杀死号外都那么简单,甚至没人听到什么声音,如果他想杀死布布,布布肯定早死了。 那么,他为什么掠走浆汁儿呢? 把她当工具,生儿育女? 勾引我们去某个地方,然后集体掉进陷阱? 那个人,或者说那群人,会不会就是那个天眼呢? 应该不是。 那群人似乎更接近某种土著。如果他们有那么大的能力,就不需要东躲西藏了。 天眼通过电视演示我们的历程,似乎更接近高科技。 那么,天眼是什么东西? 难道,每次死个人,就是它在尸体旁边留下一个沙子雕成的花朵? 我觉得不像。 如果说天眼更接近高科技,而用沙子制作花朵并把它当做死亡标志,更像神域所为。 我一路都在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天就亮了。这一天已经是4月29日。 我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营地,开始不放心了—— 夜里,面对白欣欣和孟小帅的“车震”,徐尔戈的内心肯定如同千刀万剐。现在,把这对情敌单独放在了一起,很可能要出人命的…… 一路上,帕万一直在留标记。每隔大约一公里,他就下车插一面小红旗。 上午10点多钟, 我们停下吃了点东西,继续前行,地上的沙土越来越厚了。 魏早追上来,我减速停车,他从车窗里对我说:“周老大,我们只剩下十几面小红旗了!” 就是说,我们走出了80几公里了。 等到小红旗用光了,我们就很麻烦,如果继续前进,基本上就和白欣欣和徐尔戈走散了,在罗布泊上,很难再相遇。如果回头,那就前功尽弃。 我咬咬牙说:“再走走看。” 四辆车继续前行,一个钟头之后,我们又走出了十几公里,我的心里开始打鼓,我清楚,小红旗很可能要用光了…… 果然,后面连续按喇叭了,提示我停车。 我停下来,四处观望,并没看到任何古墓的迹象。 有人跑过来,我以为是魏早,却是张回。他手里拿着布布的望远镜,说:“周老大,我好像看到木头了!” 我一惊,赶紧接过望远镜,顺着他指的7点钟方向望去,果然,远方影影绰绰地竖立着很多黑糊糊的东西,在荒凉的罗布泊,看上去就像一颗秃脑袋的某个部位生出了一撮黑毛。 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至今未解的墓葬形式。 那正是罗布泊上的古墓! 我的心“怦怦怦”地猛跳起来。 我不确定浆汁儿是不是在这座古墓里,但是,毕竟有可能! 我早知道,罗布泊至少藏着数千座古墓,包括成人墓和婴儿墓。 最神奇的是,有当地人在数十年前发现了一处宏大的墓葬,可是带人来勘察的时候,它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多少年之前,又有人在数百公里之外看到这处墓葬幽灵般出现…… 据说,这处古墓埋葬着两群不同年代的古尸。下层墓葬有木箭、冥弓、木祖、麻黄素、涂红牛头、蛇形木杆等等,透着原始宗教氛围,据考证,距今大约在3000至4000年之间。而上层墓葬则出土了素绢、铜镜残片、五铢钱等,经测定,距今约为1880年。 为什么两个不同时代的墓葬叠加到一起了? 有人猜测,两层墓葬毫无关联,仅仅是碰巧选择了一个地点。下层墓葬比较深,经过1000甚至2000年的漫漫岁月,风沙把此地垫高,结果,一群古尸就葬在了另一群古尸之上……为此得出结论,这处墓葬之所以神出鬼没,正是因为两层墓葬叠加,犯冲,呈凶象。 我不相信这些。 我只想找到浆汁儿。 我把望远镜还给张回,上了车,加油朝那片古墓驶去。 车队离它越来越近了,我发现,那些不知含义的木桩非常雄伟,高达四五米,尽管风雨剥蚀,依稀能看出,有的木桩涂着红色,有的涂着黑色。 它们像一些具有灵性的士兵,面无表情,守护着黄沙之下的阴魂。 我把车停下来,把七七式手枪抓在手里,下了车。 其他人都下车了,纷纷打量这些奇怪的木桩,没人敢说话。 我走到帕万跟前,指了指那些木桩,然后探询地看着他。 他反复观察那些木桩,又四下观望地形,沮丧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我们面前的墓葬,不是任何一座已经发掘的被世人所知的墓葬。否则的话,到了此地,帕万就应该能辨清方向了。 我让大家带上工兵铲,手电筒和绳子,然后一起爬上了沙丘。 我、魏早和帕万走在前头,中间是三个女的,最后是张回。 那些木桩就像迷宫,我们在里面穿行了半天,先后看到几处坍塌的地方,露出黑糊糊的洞口,小的像老鼠洞,大的像狐狸洞。偶尔看到几根骨头,不知道是人的还是兽的。 终于,我们看到了一个挺像样的入口。 我蹲下看了看,一股阴风吹上来,在炎热的罗布泊,那种凉竟然让我很爽。 我回头说:“我和魏早下去看看,张回,你和帕万留在外面,陪着布布和孟小帅。” 魏早用手对帕万比划了半天,帕万点头,表示他明白了。 接着,我对孟小帅说:“把绳子给我。” 孟小帅把绳子递给我,我拴在腰上,一头塞到她手里,我说:“我们临时定个暗号——如果我拽一下绳子,那说明我们遇到危险了。如果我拽两下绳子,那就是让你们赶快逃走。如果我拽四下绳子,那说明安全。如果我拽五下绳子,那是叫你们下去。” 孟小帅说:“为什么没有拽三下的暗号?” 我说:“一二下是凶险,四五下是平安,中间要隔开,不然容易混淆。你记住了吗?” 孟小帅说:“没记住,你再说一遍……” 张回说:“周老大,你进去吧,我记着。” 我对张回说:“如果你们拽一下绳子,那就是说你们在外面遇到 了危险。如果你们拽五下绳子,那就是告诉我,你们安全。” 张回说:“记住了。” 我笑着对孟小帅说:“如果你拉上来之后,发现我变成了一具骨架,千万别哭,可能是下面藏着一个魔术师。” 孟小帅说:“不许你胡说!” 入口是个很陡的斜坡道,我和魏早、帕万踩着石块慢慢走下去,越走越黑。 我对地面之下,尤其是狭窄的黑暗的空间,有深深的恐惧症。我不了解这里的地质情况,真害怕一下坍塌,满世界的沙子把我活埋。 手电筒的光,照不了太远。 我和魏早大约下到了10米深的地方,看到很多墓道,每条墓道上都有墓室,总共11副棺材,棺材前都插着木牌,上面分别刻着11个人的姓名。 魏早呆呆地说:“我们注定要命丧此地了……” 第57章 又一宗命案…… 我和魏早都傻住了。 古墓死气沉沉,腐朽的气味中掺杂着麻黄的味道。除了我们两个人,没有任何活物出现。 每个墓室的长大约2.5米,宽大约2.0米,高大约1.80米。那些棺材都是用两块弧形的胡杨木板合成,棺盖上蒙着风干的羊皮。 木牌上依次写着—— 一五之墓。 号外之墓。 徐而哥之墓。 周的东之墓。 白心心之墓。 为早之墓。 章回之墓。 怕万之墓。 江只之墓。 不不之墓。 梦小帅之墓。 看来,刻字的人知道我们的名字,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字。或者,这个人不识多少字。 我紧紧盯住了写着“江只之墓”的那副棺材,一步步走过去。 上面的人在拽绳子,五下。他们在报平安,我却觉得他们似乎不想让我接近那副棺材。我没有理睬,走到那副棺材前,装起手枪,弯下腰,准备扣棺盖,突然墓道里传来张回的声音:“周老大!” 我一愣,站起身来,回身用手电筒照过去,张回带着布布、孟小帅、帕万下来了! 我说:“你们怎么下来了!” 张回说:“你让我们下来的啊!” 我说:“我没让你们下来!” 孟小帅说:“你明明拽了五下绳子!” 我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用手电筒照了照地下,发现拴在我身上的绳子断了,只剩下大约5米长,掉在地上。 我懵了。 有人在背后剪断了我和上面联系的绳子!他竟然听到了我们定下的暗号,他分别拽着两个绳头,对我拽了五下,谎报平安。又对上面的人拽了五下,骗他们下到墓室来。 这个人离我只有5米远! 魏早看明白了,他说:“周老大,有危险,快跑!” 然后,他撒腿就朝外冲,后面五个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都跟着他朝外跑去。 我再次照了照浆汁儿的那副棺材,不死心,迅速把它打开了。 果然,我看见浆汁儿躺在里面,她穿着黑色立领对襟褂子,胸前绣着一朵大红花,头上高高盘着髻,那张娃娃脸跟纸一样白 。她的衣服上,头发上,粘着很多沙子。 我发现棺材是没底的。 我试着想把她抱出来,可是棺材很窄,用不上力气,我扔掉手电筒,发疯地把棺材掀翻了,砸在了相邻的帕万那副棺材上。然后,我把她抱了起来。 我隐隐约约听见魏早的喊声:“周老大——快他妈出来啊——” 我抱着浆汁儿,奔向入口透进来的那点微弱的光,突然“轰隆”一声响,古墓里一片漆黑,入口被沙子埋住了。 我一下就停下来。 完了,我和浆汁儿要被埋在这座古墓里了。 一股阴惨惨的感觉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呆了足足几分钟,轻轻放下浆汁儿,回去摸刚才扔掉的手电筒。我明明记得我扔在了什么地方,可是怎么摸都摸不到。孤独感顿时淹没了我,我怀疑我也找不到浆汁儿了。 突然,有人拽了拽我身上的绳子,三下。 拴在我身上的绳子只有5米长,这说明有人就在我5米之内。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把不知道能不能打响的七七式手枪,屏住呼吸听。 罗布泊是死寂的,罗布泊地下的古墓就是死寂加死寂,我感觉我就像失去了两只耳朵。 我说了一句:“你是谁?” 没人说话。 我也不再说话了,摸索着朝前走了走,希望撞到这个人。只要撞到他,我就开枪。 脚下一滑,我差点摔个跟头,我蹲下去摸,终于摸到了手电筒,手忙脚乱地打开,四下照了照,头发一下竖起来—— 我看见三个郑太原,赤身裸体,站在三个地方,分别拉着三根绳头,正在朝我笑! 我狂乱地扣动了扳机:“啪啪啪!” 都响了。 三枪都射向了其中一个,我一眨眼,这三个郑太原都不见了。 我看看绳头,扔在地上。 不对,这三个郑太原应该是幻影,系在我身上的只有一根绳子。 三个至少有一个是真的,他哪去了? 我四下晃着手电筒,看到了浆汁儿,她躺在两三米远的地方。 我检查了那些墓道,尽头都是堵死的。我甚至掀开了那些棺材,不见任何人。 没看到出路。 最后,我走到浆汁儿跟前,把她抱在怀里,靠着墓室的墙上坐下来 。手电筒亮着,照着前面。 我忽然后悔了,埋葬号外之前,至少应该用放大镜看看他指甲上的微雕,也许能找到出路。 低头看了看浆汁儿,她的脸很安详。 也许,她还活着…… 我把脸凑近她的脸,没有一丝鼻息。 身后墙壁上的土“刷刷”掉落,我紧张地拿起手电筒回头照了照,颜色古旧斑驳,那应该是壁画。依稀能看到一红一白两头野兽在嘶咬,正是楼兰民间传说中的金骆驼和银骆驼。 看着看着,我发现了一处图案,类似小孩用刀子乱刻的,“凸”字形,下面有四个圆圈,很像现代轿车的简笔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氧气越来越少,我感觉呼吸困难了。 就这样和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相依相偎,晕乎乎地死去,也不见得是件痛苦的事…… 就在我即将陷入昏迷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了孟小帅的喊声,就像从封闭的玻璃瓶里发出来的:“周……老……大……” 我猛地摇了摇脑袋,果然听到了铲沙子的声音。我赶紧关上手电筒,很快就看到了一丝光亮。他们把坍塌的沙子挖开了! 实际上,沙子坍塌只有两米多厚,他们用了一个多钟头,把我和浆汁儿挖了出来。 当我抱着浆汁儿从古墓里爬出来,孟小帅哭了。 布布说:“她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 布布说:“要不,就把她埋在这儿吧……”话音刚落,她的眼圈一下就湿了。 我说:“不,她是跟我们出来的,要埋也埋在我们的营地里。” 布布没问为什么。 就算她问,我也说不清。 也许是因为,这个古墓是那个人或者那群人的老巢,我不想把浆汁儿交给他们。 或者是因为,他们在地下摆好了我们的棺材,我非要打乱这个规矩。 布布突然问我:“那下面的棺材上,为什么写着我们这些人的名字呢?” 看来,魏早对他们说了。 我说:“我们不是都活着吗?” 她想了想,不再说话。 浆汁儿的身体并没有僵硬,一直很柔软,我把她放在路虎卫士的后座上,平躺,然后回到了驾驶位置。 我还是第一辆车。 我开得很慢,好像怕颠醒她。 我打开了cd,音量调得很小,朱哲琴又唱起来——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我感觉她就像过去几天一样,在后座上“呼呼”地睡着了。 待会儿,她就会醒来,问我:“周老大,我们到哪了?” 我们沿着标记返回营地。 魏早和帕万在最后,一路拔起那些小红旗,收起来。 前面的盐壳地上出现了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我以为是块石头,渐渐接近之后,我才看清,那不是石头,而是某种金属物,闪着乌黑的光。 我把车停下来,下去看了看,一眼认出,那是号外的电台! 我一时有点恍惚了,号外的电台怎么会出现在荒漠中?而且正巧在我们经过的路上? 对了,号外死了,他死之前提出把电台和他葬在一起,我们照做了…… 这是谁把它挖出来了? 后面几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纷纷停车走过来。他们都认出了那是号外的电台,不过,已经被砸瘪,调频的玻璃碎了,旋钮掉在一旁。 魏早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木木地说:“号外来盗墓,他的墓反倒被人盗了。走吧。” 我们看到白欣欣那辆房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3点多钟了。 白欣欣站在一个高处,使劲朝我们摆手。 我想,他肯定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们了。 我们慢慢接近了他。 他朝我们跑过来,步履有些踉跄。 我忽然感觉可能出事了,怎么没看见徐尔戈? 我真想抽自己的嘴巴,当时不管白欣欣和徐尔戈同不同意,我都应该带上他们。我怎么会把这两个情敌单独留在这个地方? 徐尔戈在大学的时候就爱上了孟小帅,多少年过去了,两个人甚至都没有任何联络,他的感情却没有冷却,而且越来越炽热,足以看出此人有多偏执。5年里,他为孟小帅做了几次整容,又为了她来到罗布泊,甚至想和她同归于尽,那是正常人的思维吗? 当孟小帅知道他是谁之后,不 但再次拒绝他,而且恶语相加,又当着他的面,投身到白欣欣的怀里…… 他肯定不会放过白欣欣。 我怀疑,徐尔戈已经出事了。 也许他想杀了白欣欣,身体却不如白欣欣高大,反而被白欣欣杀死了…… 终于,四辆车开到了白欣欣跟前,我下了车,等着他走近。 白欣欣跑到我的跟前,气喘吁吁地说:“徐尔戈,徐尔戈死了!” 第58章 真正的目的 白欣欣说,徐尔戈死了。 孟小帅几步就冲过来,尖声叫道:“他怎么死的!” 白欣欣说:“我也不知道!” 孟小帅再次喊起来:“就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你不知道?” 白欣欣说:“你对我喊什么!” 我伸手挡住了孟小帅,盯着白欣欣,低低地问:“他在哪儿?” 白欣欣说:“就在房车旁边。” 我说:“发生什么了?” 白欣欣说:“中午的时候,我在房车上睡觉,他不想睡,不上来。我睡了大约半个钟头,醒来之后,下车没看到他的人,就喊了几声,也没人吭声。我四处找了找,看见他躺在沙地上,已经没气了!” 孟小帅说:“你撒谎!肯定是你杀了他!” 白欣欣也吼起来:“人在做,天在看!等我的电视再出画面的时候,你们好好看看,到底是不是我干的!” 我想了想,说:“白欣欣,你诚实地告诉我,我们走了以后,你们有没有争吵?” 白欣欣的眼睛落下去,过了会儿,他才说:“有。剩下我们俩的时候,他跟个傻逼一样,莫名其妙地指着我的鼻子,让我放过孟小帅,他说不然就杀了我!我和孟小帅怎么样,跟他有毛关系!我搭理都不想搭理他,回到房车上就睡了。” 我说:“你锁了车门。” 白欣欣说:“我的车,为什么让他上来?我怕他趁我睡着之后,真的杀了我。” 魏早走过来,说:“我感觉白欣欣没有说真话。” 我回头,对身后几个人说:“不,他说的是真话。” 魏早说:“你怎么知道?” 我反问他:“为什么我们那么轻易就离开了那个古墓?” 魏早回答不出来。 我说:“那个人,或者说那群人,并没想弄死我们。他们掠去浆汁儿,就是要把我们骗到古墓去,他们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分开我们,然后选择落单的人下手。另外,他们也想让我们看看那个死亡名单。” 我接着对他说:“你还记得古墓里的那些棺材吗?你想想那些名字的顺序。” 魏早摇摇头:“我只记得第一个棺材好像是衣舞的……” 我说:“嗯,第二个棺材是号外的,第三个棺材就是徐尔戈的。看来,这是顺序。” 白欣欣问:“你们在说什么?” 我说:“我们在古墓里看到了11口棺材,都写着我们的名字。” 白欣欣小声问:“也有……我?” 我说:“你是第5个。” 他一下就沉默了。 布布问:“我是第几个?” 我说:“你是第10个。” 她说:“噢。” 没想到,她的口气很平淡,就像等待看病的患者问护士:“我是第几个?”护士说:“第三个。”她轻轻“噢”了一声,就退回到椅子上坐下来,耐心等待了。 白欣欣说:“就是说,我他妈也快死了?” 我说:“你别急,我是第4个,在你前面。” 孟小帅问:“我呢?” 我说:“应该恭喜你,你是最后一个。” 孟小帅说:“不对!” 我看着她:“怎么不对?” 孟小帅说:“衣舞是第一个,号外是第二个,徐尔戈是第三个,那浆汁儿是第几个?” 我说:“她是第9个,她在你之前。” 孟小帅说:“可是,她……” 我朝车上看了一眼,她还在静静地平躺着,我说:“我总觉得她没死。至少,她还没到死的时候。” 白欣欣说:“你们把浆汁儿带回来了?” 我说:“她在我的车上睡着。” 接着,我长长叹口气,说:“走吧,徐尔戈一个人在营地里躺着,我们回去看看他。” 很快,我们就开进了营地——所谓营地,其实只是白欣欣的一辆房车。 大家下了车,一起走到房车旁,果然,徐尔戈在沙地上躺着,纹丝不动。他的脸上呈现着痛苦的表情,双眼睁着一条缝儿,眼角糊着沙土。他的脚下蹬出了几条横七竖八的深沟,脖子上有一圈紫色痕迹,应该是被勒死的。 孟小帅在他旁边坐下来,像个乡村婆姨一样嚎啕大哭。 大家都不说话,听着她哭。 过了几分钟,布布走过去,把她搀扶起来。 她擦干了眼泪,突然问白欣欣:“他,他中午吃饭了吗?” 白欣欣说:“吃了,一包方便面,两个咸鸭蛋。” 孟小帅再次大哭起来。 我说:“挖个坑, 把他埋了吧。” 魏早、张回、白欣欣就去拿工兵铲了。帕万一直在观望,他也跟着去了。 魏早回来,问我:“埋在哪儿?” 我的心里空空如也,非常非常累,我弱弱地说:“就埋在这里吧。今天我们不走了,陪他一晚上。” 大家就在沙地上挖起来。 这里的土质相对比较松软,大家很快就挖出了一个墓穴,正准备把徐尔戈下葬,孟小帅说:“等下!我给他洗洗脸。” 她拿来一瓶矿泉水,一条白色毛巾,蹲在徐尔戈身边,哭着给他洗脸。 这时候,水贵如油,但是没人会说什么。 我们把徐尔戈的箱子和背包和尸体一起埋了,包括软包装罐头,压缩饼干,药物,摩擦发电手电筒…… 孟小帅留下了徐尔戈的录音笔,那里面有徐尔戈对她的表白。她哭着把那只录音笔装进了自己的箱子。 布布拿来两只香梨,一块馕,放在了埋葬徐尔戈的沙包上。 接着,布布说:“把她……也埋了吧。” 我知道,她说的是浆汁儿。 我说:“不,浆汁儿不该死……” 这时候,我发现我说话已经有点混乱了。 布布低声说:“周老大,她已经死了。” 白欣欣朝我们看过来,这时候他才知道,我们只是拉回了浆汁儿的遗体。 我说:“古墓那些木牌上有顺序,她现在不该死……” 布布看了看我,说:“那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要守她一夜。” 布布说:“好吧。” 我看了看所有人,悲怆地说:“我们搭帐篷,然后所有人去挖求救信号。到了明天,我们已经整整困在罗布泊10天了,我们不走了,等着有救援飞机发现我们吧……” 白欣欣非常支持这个建议,他连连说:“同意同意!” 布布说:“周老大,我们去挖吧,你留在营地里陪浆汁儿,总要留个人放哨。” 我想了想,说:“那就辛苦你们了。先画出那三个字母的字形,然后再挖,至少100米长,半米宽。” 接着,大家迅速搭起了两顶帐篷。然后,除了我,都拎着工兵铲去挖求救信号了。 我把浆汁儿的睡袋铺好,把她从车上抱下来,放进了 帐篷里,让她躺成一个很舒服的姿势。 她的身体避开了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她的脑袋对着帐篷门,有风吹进来,她的头发一下下撩动着。 我坐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 她真的就像睡着了。 天快黑了,那些挖求救信号的人一起回到了营地。 我们的车停成了一排,挡风。 求救信号位于车辆的西南方。我去看了看,他们挖出了“sos”的基本形状,但是很浅,他们打算明天继续挖。 我回到营地,跟大家一起下挂面,煮鸡蛋,吃完,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白欣欣带着两个女性睡房车。 我和浆汁儿睡一顶帐篷,其他三个男性睡一顶帐篷。 我们剩下8个人了。 今夜,我们将和三具尸体为伴。 我在睡袋上躺下来,把手枪放在了旁边。里面只剩下了两发子弹,不过,我至少知道了,它们都是有效的。 关上应急灯,帐篷里就彻底黑下来。 在我眼里,躺在旁边的浆汁儿其实是个植物人,我甚至觉得她能听见我说话。 我果然说话了—— “浆汁儿,你听着啊,我们把你抢回来了,现在你躺在我们自己的营地里,很安全,不要怕,好好睡吧,我们保护你……”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如果真是老天注定我们要死在这个地方,那也没关系,我看了死神的花名册,我的名字在你前面呢……” “我们挖了求救信号,要是运气好,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会把你抱上飞机,送进大医院,挂最贵的号,那些医生会让你醒过来的。对了,你说过,如果获救的话,你要在天上亲我一口,这个承诺还算数吧?……” “如果明天我们运气不好,依然没人来救我们,那我只能把你留在这个地方了,今夜,你争点气,给我醒过来,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是选过7个字吗?其实真正的命运并不像我说的那样……” 我说着说着,眼睛已经湿了。 浆汁儿一直无声无息。 我突然从幻想回到了现实,就像在云端掉在了地面上——她已经死了!躺在我身边的是一具尸体!如果再不埋葬她,很快,她的身上就会散发出腐臭…… 我使劲嗅了嗅,似乎有一股香气 。 我打了个冷战,猛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我的脸上似乎贴着一张脸。我屏住了呼吸,仔细辨别这是不是幻觉。 确实有个人影,她正在我的脑门上缓缓地画着圆圈! 我慌乱地去抓手枪,对准了她:“浆汁儿?” 黑影说话了,正是浆汁儿的声音,声调却无比阴冷:“周的东,你觉得我是她吗?” 第59章 幻梦重现 (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今日追更两章,希望大家继续关注罗布泊之咒) 浆汁儿活了! 她在黑暗中问我:“周的东,你觉得我是她吗?” 周的东,听起来那么古怪! 我把什么东西运回营地了? 我把什么东西抱进帐篷了? 这一刻,我已经魂飞魄散,朝着这个声音疯狂地扣动了扳机:“啪啪!!” 我听见浆汁儿一声惨叫,好像有血喷射出来,溅了我满脸,那血是凉的! 我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发现,我躺在车里,头上是我的车顶。布布正在用矿泉水喷我的脸。 她见我睁开了眼睛,对旁边惊喜地说:“嘿!他醒啦!” 接着,我看见魏早、张回、帕万、孟小帅都挤到车门前来看我。 我挣扎着爬起来,问:“我们在哪儿?” 布布说:“你脱水昏厥了!来来,喝一口!” 我接过水,咕嘟咕嘟喝了半瓶。 噢,刚才那些情境都是我在昏迷状态的幻梦。我四下看了看,外面都是沙土,很热。我不知道幻梦是从哪里开始的,迷茫地问布布:“号外呢?” 布布说:“号外死了!” 号外死了…… 布布说:“浆汁儿失踪了,我们正去找她啊!” 我说:“白欣欣和徐尔戈没来?” 布布说:“我们不是分开了吗!” 我彻底清醒了,我是在寻找浆汁儿的路上昏迷过去的。 布布说:“张回拿着我的望远镜,看到了一片木桩,他追上你,让你看,你接过望远镜看着看着,就软塌塌地摔倒在沙子上了……” 我知道我从什么时候昏迷的了。 就是说,我们确实找到了古墓,而浆汁儿很可能并没有死! 我的身上有了力量,说:“走!” 布布说:“不行!你再休息一会儿。” 这时候,我发现布布就像个母亲。我被她逼着,在开着空调的车里躺了半个钟头,车队这才出发。 接近那片墓葬之后,我发现,那些木桩上并没有什么颜色。我们爬上沙丘,看到了几处大大小小的窟窿,经过认真辨别,只有一个窟窿是入口,其他都是伪装和掩护。 一般说来,一个人在梦里的时候,和他现实中的性格是一样的,智商也是一样的,甚至做出的决定和判断也基本相同——我让张回和帕万留在外面陪着布布和孟小帅,我带着魏早下去探视。 我把绳子系在腰上,与孟小帅定了暗号,然后慢慢走进墓葬的斜坡通道。 我们下到最底端,慢慢前行,看到很多墓室,用手电筒照进去,我傻眼了——总共11副棺材,都蒙着羊皮,棺材前插着木牌,依次写着我们11个人的姓名,与我昏迷中的幻梦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木牌上并没有错别字,而且,顺序也不同—— 衣舞之墓。 号外之墓。 徐尔戈之墓。 张回之墓。 周德东之墓。 浆汁儿之墓。 帕万之墓。 魏早之墓。 白欣欣之墓。 布布之墓。 孟小帅之墓。 我面对这些木牌愣了几分钟。 魏早并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梦,不过他也被这些木牌惊呆了,一直没说话。我排在第5位,他排在第8位。 为什么我眼前的情景提前在我昏迷中梦见了?或者说,为什么我在昏迷中看到的情景在眼前出现了?这是最恐怖的。 巧合? 终于,魏早骂起来,这跟梦里不一样。 我依然担心梦里的情节再现,于是,赶紧冲到写着“浆汁儿之墓”的棺材前,迅速把它打开了。浆汁儿果然躺在里面,脸色像纸一样白。 棺材很窄,但是我并没有掀翻它,我不想重复梦里的情节,我费力地把浆汁儿抱起来,对魏早说:“快跑!” 我们很快就跑出了古墓,我松了一口气。 张回、布布、孟小帅、帕万并没有下到古墓里。 古墓也没有坍塌。 我也没看到三个赤身裸体的郑太原…… 现实并没有重现梦魇! 布布急切地问:“天哪,她还活着?” 我摸了摸浆汁儿的心口,摇了摇头。 孟小帅没有走过来,她远远地看着我怀里的浆汁儿,难过地哭起来。 静默了一会儿,布布说:“要不,就把她埋在这儿吧……”话音刚落,她的 眼圈也湿了。 我说:“不,她是跟我们出来的,要埋也埋在我们的营地旁边。” 布布说:“那也好……” 我把浆汁儿放在路虎卫士的后座上,让她平躺着,然后回到驾驶位置,掉头朝回开。 我的车速很慢,我怕颠着熟睡的她。 我没有打开cd,朱哲琴也没有唱歌,只有震耳的引擎声。 走着走着,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很安详。 我忽然盼望梦里的情节再现了,如果一切都按梦中发展,那么,到了半夜,说不定浆汁儿真的会死而复活…… 我只要她说话,不管她说什么。 我只要她坐起来,和我说句话,哪怕她已经不再是她了…… 我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看见前面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闪着乌黑的光,很像号外的电台! 我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我没有停车,从它旁边开了过去。不过,走到它附近的时候,我仔细地看了看,我确定,那就是号外的电台! 我刚刚做的那个梦,眼下的现实——它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彻底糊涂了。 我稍微加快了车速,希望抢一点时间,也许营地里的徐尔戈真的遇害了…… 下午3点多钟,那辆天蓝色房车出现在远方的时候,我果然看到白欣欣在朝我们使劲摆手。我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我们离营地越来越近了。 白欣欣似乎已经等不及,他朝我们跑过来,看他的姿势就知道,肯定出大事了。 果然,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我们跟前,第一句话就是:“徐尔戈死了!……” 魏早、张回、布布、孟小帅四个人跟我不一样,我是预先料到了这个结果,而他们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当时就石化了。帕万听不见,不过他似乎也感觉到营地又出了横事,脸色变得凝重。 接下来,白欣欣讲述的情形和我梦见的几乎一致…… 我看了孟小帅一眼,她紧紧咬着手指,好像傻了。 无论她爱不爱徐尔戈,徐尔戈一直都在深深爱着她。 我们回到了营地,看到了徐尔戈的尸体。 在梦中,徐尔戈躺在房车的东北一侧,在现实中,他躺在房车的西南一侧,相同的是,他的眼睛里糊满 了沙子…… 孟小帅终于哭起来,就像突然决了堤。 布布在她旁边轻轻劝慰。 我一直沉默着。 过了会儿,孟小帅终于止住了哭,营地里变得异常安静,我讲起了我昏迷中梦见的情景,讲起了古墓里的那些棺材,以及写着我们名字的灵位…… 白欣欣首先问我,他是第几个? 接着,每个人都问了问。 我如实告诉他们了。 接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了。 几分钟之后,布布开口了:“你还打算把浆汁儿留一夜吗?” 我说:“是。” 接着我又说:“大家把徐尔戈埋了吧。孟小帅,如果你想留下他的录音笔,现在就拿走。” 孟小帅红着眼圈儿,朝我摇了摇头。 就像梦中一样,我们把徐尔戈埋在了营地里。想起那个梦,我去拿来香梨和馕,摆在了他的坟上。 然后,大家搭起了帐篷,我把浆汁儿抱了进去。 接着,不分男女,大家都去挖求救信号了。 我也去了。 首先,我、白欣欣和魏早用工兵铲在沙土上画字母。我终于知道,由于面积太大,很难把“sos”这三个字母写得很像。 有一次,我在北京看到一幅巨大的广告牌,上面画着个美女,不过,我怎么看这个美女都有点恐怖。我对朋友说了这个感觉,朋友说,画这么大的广告牌,很容易比例失调,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我们在罗布泊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最后,我们总算把三个字母的字形画出来了,没有制高点,我们无法看到全貌,也不知道从天上俯瞰的话,能不能看出是“sos”。 不管了。 大家开始挖,挖了大概100米长,一尺深。 干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说话。 我们一直干到天黑日落才回到营地。 大家的心情糟到了极点,晚上基本没吃什么东西。白欣欣和两个女性上了房车,另外三个男性走进了另一顶帐篷,我回到了我和浆汁儿的帐篷里。 我打开了应急灯。 浆汁儿平平地躺着,依然是我放下她之后的那个姿势。 我把手枪放在了睡袋旁。里面还有5发子弹。 然后我在睡袋上坐下来,凝视浆汁儿。她静静地躺着,似乎在等待我的呼唤。 我把应急灯关上了。 我要按照那个梦的提示做,如果灯亮着,也许她就不会醒过来了。 接着,我说话了—— “浆汁儿,我做了一个梦,其实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个梦,那时候我昏迷了,出现了一种幻觉,我把你抱回来了,像现在这样,我把你抱进了帐篷,然后,我对你说话,说着说着,你突然就醒了……” “你会醒吗?我想你会的,因为幻觉中其他一些事几乎都兑现了。傻瓜,如果你醒了,不要那么愣,爬到我脸上说话,你会吓着我。你先咳嗽一声,好不好?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开枪的,不管你是人是鬼……” “如果你真的醒过来,我答应你,出去之后我陪你去一趟西安,揍那个负心郎一顿,事成之后,你请我吃顿羊肉泡馍就好了……” 半夜的时候,外面刮起了大风,飞沙走石的,就像一头巨大的怪物满世界乱撞,寻找着什么人。帐篷被吹得“啪啦啪啦”不停地响。四眼在狂叫。 想到外面刚刚挖出来的“sos”,我一阵沮丧,大家费力挖了一下午,也许会被风沙埋没掉…… 浆汁儿一直安安静静。 我不知道我说了多少话,眼皮越来越沉,我都不确定我说的是不是梦话了,还在说…… 突然,我猛地瞪大眼睛,一下就精神了。 我在风中听到了弱弱的哭泣声。 我一骨碌爬起来,摸到应急灯,手忙脚乱地打开,朝她看过去—— 她依然平躺着,艰难地转过脸来,眼里挂着泪珠儿。 我差点昏过去! 我注视了她几十秒,才颤巍巍地问:“你……醒了?” 她流着泪点点头。 我一下跳起来,从背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送到她的嘴上:“别说话,喝水!” 她勉强地喝了两小口,然后艰难地说:“抱起我来……” 我就把她抱起来,她顺势斜躺在了我的怀里。 她说:“我都听见了……” 我恍然意识到,她可能被服用了什么东西,导致心跳缓慢,属于假死! 我不想问她都发生了什么,现在她极度衰弱,最好不要让她回到恐惧的记忆中,那会让她受到强烈刺激。 我半开玩笑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听见。我假装不知道你会听见,然后让你感动得痛哭流涕,我喜欢看你像小孩子一样哭。” 她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了,她说:“你答应过我的……” 我说:“什么?” 她说:“揍他一顿……” 我很二皮脸地问:“有吗?” 她说:“你不能言而无信……” 我说:“好吧。” 她把脸贴到我的脸上,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才说:“我不请你吃泡馍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同意吗?” 我说:“不,我想吃泡馍。” 她微微笑了笑,说:“真固执。好吧,我请你吃泡馍,再搭一个秘密,你听吗?” 我说:“只要不影响泡馍,那我听。” 她举起脸,轻轻亲了我一下,然后说:“我爱上你了。” 我说:“应该的。” 她说:“你当我爸爸吧。” 我说:“我有女儿。” 她说:“那你当我叔叔吧。” 我说:“我有侄子。” 她说:“要不,你当我哥哥?” 我说:“我没有妹妹,成交。” 我就那么抱着浆汁儿,度过了2013年4月29日的狂风之夜。 四眼叫了一夜。 清早我起来的时候,风已经停歇,大家都在睡着。 我顺梯子爬到房车上,朝我们的求救信号望去,目瞪口呆。 第60章 扶乩写出了一个字…… 老天不让我们离开。 一夜狂风,把“sos”三个巨大的字母抹平了,不留一点印痕。 让我目瞪口呆的,并不是这件事儿。 在求救信号的那片沙地上,出现了另外三个巨大的字母——“oso”!昨夜,某种力量把“sos”变成了“oso”! “s”最大,整体呈圆形,上下分别塞进了两个“o”。看明白了吗?不明白的话用手画一画。我是说,沙土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太极图! 我一下想到了人类未解之谜——麦田圈。 我把大家全部喊了出来。 孟小帅第一个看到了虚弱的浆汁儿,竟然尖叫了一声。 我说:“她只是深度昏迷,没有死,你叫什么叫!” 孟小帅愣了半天,冲过去就把浆汁儿紧紧抱住了,她比浆汁儿高半头,差点把浆汁儿扑个趔趄。 她说:“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吓死了!” 就这样,她们和好了。 其他人看到浆汁儿,也都吃了一惊。 我淡淡地说:“她的名字排在我后面,我不死,她就死不了。” 布布问:“浆汁儿,你怎么回事儿?还记得吗?” 浆汁儿说:“我回到帐篷里,突然就被人用什么捂住了嘴,很快就不能动了。然后,就像做梦一样,被那个人带走了……” 我问:“你没看清那个人的长相?” 浆汁儿说:“没有,我只能感觉到他的力气特别大。后来,我好像躺在一个光溜溜的马背上,速度非常快,跑着跑着我就没有知觉了。我醒来的时候,全身一点都动不了,只听见黑暗中有人在说话,那是周老大……” 光溜溜的马背? 我说:“我怀疑根本没有马,你是躺在一个人的后背上,他是在地上爬着跑掉的。” 浆汁儿说:“那你们是怎么把我弄回来的啊? 布布说:“要不是周老大,你现在还躺在古墓的棺材里呢。” 浆汁儿说:“古墓?” 布布说:“我们从古墓里把你找到的。我们回来的时候,徐尔戈死了。” 浆汁儿叫起来:“徐尔戈也死了?” 布布指了指那个摆着香梨和馕的沙包,说:“埋那儿了。” 浆汁儿望过去,说不出话来。 我说:“来,你们再看看那个地方——”我指了指远处那个太极图。 大家抬头看去,一下都安静了。魏早第一个骂起来:“昨天挖了一下午啊,这他妈是谁干的?” 我问他:“你觉得这是人干的吗?” 他立即不说话了。营地里顿时笼罩了一股无边无际的神秘气息。 孟小帅竟然笑了,笑着摇脑袋:“这个地方还真神奇……” 我说:“按照墓葬里的那个顺序,接下来该死的人就是我了。在我死之前,我想对你们说说我的想法……” 其实,接下来是张回,我不想让他害怕,我把自己提到了前面。 大家都看我。 我说:“今天,我们已经进入罗布泊整整10天了。帕万的祖辈没说错,我们进入了迷魂地,这地方可能是另一个时空。那么,就算有救援飞机来了,他们在地理意义上的罗布泊上是找不到我们的……” 大家不说话。 我接着说:“因此,我们只能靠自己了,还要继续寻找出路。我想到了一个很笨的办法……” 从科学角度讲,在戈壁滩或者林海雪原上行进,由于景致单一,缺乏定向的方位物,步行一般不会走直线,通常朝右偏。因为人的左步比右步大0.1-0.4毫米,所以步行者在行进中不知不觉就会以3-5公里的直径画圈。 开车也一样,由于驾驶位置在左侧,而右侧不好判断,一般驾驶员总是朝左偏。 我想了一个“重叠标线法”,具体是这样的—— 我们有两根500米左右的绳子,用a车固定绳子一头,b车车尾系着绳子另一头前行,直到绳子绷直。两辆车不动。c车开到b车后面10米处,用车身固定另一个绳子的一头,d车车尾系着绳子的另一头前行,直到绳子绷直。也就是说,两根绳子重合10米,c车摆动小红旗指挥d车左右调整位置,保证两根绳子绝对平行。然后,c车和d车不再动,a车开到d车后面10米处,用车身固定第一根绳子的一头,b车车尾系着绳子的另一头前行…… 以此类推。 我算了一下,如果我们现在位于罗布泊中心地带,那么我们要重复这个办法1000次。我们的食物和水可以坚持10天,如果想活着走出去,需要每天重复这个办法100次。 这么做虽然很傻,不过也许是我们唯一离开迷魂地的办 法。 听我说完,大家互相看了看,没人说话。 我说:“我想,用这个办法,也许我们能走出这片迷魂地的。你们想不想试试?” 白欣欣突然骂起来:“妈的,这算什么日子!通讯基本靠嚷,治安基本靠绑,未来基本靠讲,娱乐基本靠想!” 我知道他在讽刺我,却差点被他逗笑。 我说:“白欣欣,你要是不想动的话,可以留在这儿。那时候,你的未来只剩下一个字——躺。” 其他人纷纷表态,他们想试试。 最后,白欣欣没办法,也随了我们了。 大家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收拾东西,准备拔掉帐篷了。 突然,孟小帅叫喊起来,似乎又跟白欣欣发生了争吵。 我走过去,问:“你俩怎么回事?” 孟小帅喊道:“他藏水!” 白欣欣非常尴尬地说:“你这丫头怎么血口喷人呢!” 我的火一下就窜上了脑门,我压制着脾气,问:“他藏到哪儿了?” 孟小帅把我拽上车,打开驾驶室上方一个很隐秘的储物空间,果然,里面装着两箱矿泉水。 孟小帅说:“刚才我问他,还剩多少箱水?他说还剩8箱。我感觉不对,因为前天我数过,那时候还有11箱呢。然后我就在房车里翻了翻,他把两箱水藏在这儿了!” 白欣欣说:“我就是换了个地方!” 我说:“白欣欣,现在水就是大家的生命,如果你敢抢大家的命,我就要你的命。” 白欣欣不敢让更多的人听见,他把脑袋转到旁边去,不说话了。 我离开房车,回到帐篷,浆汁儿问我:“他们又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大事儿。” 浆汁儿说:“今天我很兴奋。” 我说:“兴奋什么?” 她说:“虽然你的办法很土,但是毕竟让我看到希望了,我觉得我一定能活着出去。” 我说:“古墓里有11口棺材,分别写着我们11个人的姓名,有顺序的。我在你前面,所以,只要我不死,你就不会死。或者换句话说,只要我不死,我就不会让你死。” 浆汁儿说:“哎,风流中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我说:“废话,昨天不是已经给你当哥 了吗。” 浆汁儿说:“我后悔了,你妹妹多了去了,我才不凑那个热闹!” 我们把东西全部收拾好之后,浆汁儿突然说:“出发之前,我们应该算一卦,测测吉凶。” 我说:“怎么算?” 她说:“扶乩啊。” 我看了看她:“扶乩?你会吗?” 她说:“当然。” 我说:“那就试试吧。” 过去,我从来不信这些东西,什么扶乩,什么笔仙。但是进入罗布泊之后,出现了这么多诡怪之事,根本无法解释,我只能盼望冥冥之中给我一个答案。但愿这个答案是吉利的,也算给大家鼓鼓劲儿。 于是,浆汁儿开始忙活了。 她把一块方形的毯子铺在营地中央,又从沙地里挖来很多沙子,挑出大大小小的石子,然后把沙子均匀地撒在毯子上。接着,她从我们随车带的物品中,找到一个柳条编成的储物筐,拆下几根柳条,绑成丁字笔…… 大家都围着看。 忙完之后,浆汁儿说:“我需要正副两个鸾生,一个做记录。我当唱生。” 我问:“鸾生什么意思?” 浆汁儿举了举那支丁字笔,说:“就是拿笔的。” 我说:“记录呢?” 浆汁儿说:“就是帮我做记录的。扶乩的时候,大家都要闭着眼睛,只有做记录的人睁着,看到两个鸾生在沙子上写什么,就如实地记什么。如果,他们写的东西不成字体,就把沙子刮平,继续看……” 我说:“我当记录吧。” 浆汁儿说:“现在是白天,阳气太盛了。布布阿姨,只有你和孟小帅俩女的,你们给我当鸾生吧。” 孟小帅说:“好!” 然后,浆汁儿让白欣欣、张回、魏早、帕万都退到房车里,并且关上车门。 营地中央,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了。 布布和孟小帅站在毯子两侧,共同抬着那支丁字笔,让那根垂直的柳条插在沙子上,她们都闭上了眼睛。 浆汁儿说:“我不让你们睁开眼睛,你们就不要睁。听见了吗?” 布布和孟小帅都点了点头。 浆汁儿盘腿坐在沙子旁,双手合十,也闭上了眼睛。 只有我一个人睁着双眼。 浆汁儿一直纹 丝不动,也不说话。 过了大约5分钟,她突然叨念起来—— 脚踩着地来头顶着天, 人人称我无名仙。 左手拿着文王鼓, 右手持着二郎鞭。 乾坎艮震巽离坤兑, 一根神笔舞翩跹…… 不知道是时间太久了,布布和孟小帅的手开始抖动起来,那支丁字笔就像突然被赋予了灵性,在沙子上晃动起来…… 浆汁儿继续在念叨,声音越来越急。 那支丁字笔好像只是四处乱窜,在沙子上留下的痕迹乱七八糟。 我用手把沙子刮平,继续观察。 那支丁字笔继续四处乱窜,依然看不出字形,我再次用手把沙子刮平…… 终于,那支丁字笔好像不再狂躁了,它缓缓地在沙子上移动,写了很多“笔划”,然后提高了大约1寸,离开了沙子,继续晃动。 那些笔划真的好像是个字,可是我怎么看都不认识。 本来,我们四个人分别位于毯子的四个角上,我和浆汁儿面对面。我绕到了浆汁儿的背后,低头再看,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61章 她是浆汁儿吗? 沙子上有个“一”,似乎有个“夕”,似乎有个“匕”。 它们歪歪斜斜,拼凑在一起,不正是一个“死”字吗! 我觉得这个世界一下就黑天了。 浆汁儿还在神神叨叨地嘀咕着她的口诀…… 布布和孟小帅还在抖动…… 我轻轻把这个字刮平了,然后又歪歪斜斜地写了个三点水,写了个“舌”。 终于,浆汁儿睁开了眼睛,她看了看沙子上的笔划,又看了看我:“就这些笔划?” 我说:“另外一些都不成字。” 浆汁儿高兴地说:“布布阿姨,孟小帅,你们看!——” 两个人睁开了眼睛,看了看那些笔划。 孟小帅说:“这是什么字?” 浆汁儿说:“你不识字啊?活!大吉大利!” 布布惊喜地说:“这是我和孟小帅写的?” 浆汁儿说:“你们只是工具!”然后,她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天。 接着,她把那四个男的从房车上叫下来,眉飞色舞地对他们说了这个消息。 大家的情绪都有些高亢。 我也假装很高兴,心里却像这片盐壳之地,死气沉沉,毫无希望。我知道,我们完蛋了。 大家装好车,准备出发了。 魏早问我:“周老大,你选个方向?” 我朝太阳指了指:“那边吧。” 那是东方。 我从那个方向来,现在我像个迷途的孩子,找不到家了,我肯定迎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 于是,大家按照我的那个土办法,开始艰难地朝前移动了。 今天,魏早和张回第一辆车,孟小帅第二辆车,我和浆汁儿第三辆车,布布和帕万第四辆车,白欣欣第五辆车。 房车移动不方便,一路上,都是我们四辆车在拉直线,车队一点点朝前挪。 魏早不会看两根绳子平不平行,我下去教他。他小声对我说:“周老大,刚才我在房车上偷看了。” 我说:“你看到什么了?” 魏早说:“我看见布布和孟小帅写的字是‘死’,你改成了‘活’。” 我说:“有个故事,讲的是一艘船触礁了,一群人在救生筏上漂荡,他们仅有一壶水,船长不让任何人喝,他说,还 没到最后关头。几天过去了,有人忍不住去喝了海水,结果死掉了,船长还是不让其他人喝那壶水,他仍然说,还没有到最后关头。大家认为他想独吞那壶水,开始哄抢,船长掏枪逼退了他们。又过了几天,他们终于遇到了救援,才知道,那个水壶是空的……” 魏早说:“我懂,这是一个关于希望的故事。” 他朝我的车上看了看,说:“我只是怀疑,那个‘死’字另有含义。” 我说:“什么含义?” 他说:“也许是神灵想告诉我们,浆汁儿已经死了……” 我也朝我的车上看了看,浆汁儿正透过玻璃看过来。玻璃上有反光,她的脸有些光怪陆离。 我忽然想起来,在我昏迷之后的幻觉中,浆汁儿也苏醒了,不过,她对我说的话是:周的东,你觉得我是她吗? 难道那个梦也在提示我,复活之后的浆汁儿已经不是浆汁儿了? 那么她是谁? 难道她是古墓里那群人中的一员?他们害死了浆汁儿,然后其中一个人伪装成浆汁儿的样子,混入了我们当中? 他们能做到吗? 他们做不到吗? 或者,他们害死了浆汁儿,然后以灵魂的形式潜入她的肉体,浆汁儿就成了一个傀儡,他们支配她的肉体来祸害我们? 他们其实不是人,而是一群出没古墓的厉鬼? 回想一下他们神出鬼没的特征,可能是人吗? 再或者,浆汁儿已经死了,也变成了厉鬼,跟他们成了一伙儿,回到团队,要把我们一个接一个弄死…… 浆汁儿只是嘴挺黑,其实她很善良,她会害我们吗? 浆汁儿变成了厉鬼,还会像生前那样善良吗? 我的脑袋乱了。我对魏早说:“你太多心了,不可能。” 魏早说:“你自己留点心吧。” 我回到车上,浆汁儿说:“你们在聊什么?” 我说:“商量办法。” 浆汁儿说;“那为什么总看我?” 我说:“担心你再次被人扛走。” 浆汁儿说:“当我是麻袋吗!” 车开动之后,浆汁儿对我说:“出去之后,你会不会把这次经历写成书?” 我说:“也许会。” 浆汁儿说:“ 你会把我写成什么样子?” 我说:“就写成你的样子。” 浆汁儿说:“那是什么样子?” 我说:“很漂亮,很可爱。” 浆汁儿说:“很漂亮?那不是我。我最恨油嘴滑舌了。” 我看看她,说:“如果我写的话,我想……最后我会把你写死。” 浆汁儿针扎火燎地叫起来:“凭什么!” 我说:“你就是死了啊。” 浆汁儿眨巴了几下眼睛:“我……死了?” 我说:“我写过一个故事,不知道你看没看过,叫《第12夜》,讲的就是一个女孩被冻死了,她男朋友把她抱回家,守了她一夜,家里很温暖,这个女孩渐渐苏醒了……” 浆汁儿说:“没看过。” 我说:“当时,你确实已经死了,你没有呼吸,心脏也停止了跳动……当然,就像《第2夜》一样,我会再把你写活。” 浆汁儿说:“故事中那个女孩为什么复活了?” 我说:“生命充满了奇迹。就像这次进入迷魂地,我发现,这个世界同样充满了奇迹。我们一直不知道,那是因为我们一直宅在城市里,城市是庸常的地方。” 浆汁儿说:“故事中那个女孩和他男朋友……后来怎么样了?” 我说:“继续过日子,就像童话里写的那样。” 浆汁儿舒了一口气。 停了停,我突然说:“你还记得我跟你玩过的那个算命游戏吗?” 她说:“哪个?” 我一下有些警觉:“7个字。” 她说:“噢,怎么了?” 我说:“你还记得你选的是哪7个字吗?我要给你重新解释一下。” 她想了想,说:“记不起来了……” 我看了看她:“记不起来了?” 她说:“自从昏死过一次,我的大脑好像变得迟钝多了,我怀疑丢了很多记忆。” 我说:“你再想想……” 她双手按住太阳穴,想了半天,说:“我真的想不起来了。这样吧,我再选7个字,你重新给我算算。” 我的心里生出了阴影,我说:“不行,再算就不准了。” 她继续低头想。 我开着车慢慢爬行,余光却在观察她。 终于,她抬起头来,说:“我想起来了,有个‘毋’!” 我踏实了,浆汁儿就是浆汁儿,不会错。 她说:“什么意思啊?” 我敷衍了事地说:“我也想起来了,中间三个字是——‘十’,‘毋’,‘卅’。‘毋’是无的意思,和有相对,我们可以理解为死亡。‘十’是10岁,‘卅’是30岁,看来,在你10岁到30岁之间,必须经历一次死亡。” 她感慨道:“你真的挺神!” 外面沙土飞扬,车内也沙土飞扬。 两个多钟头过去了,我们移动了差不多7公里,天气迅速热起来,隐约听见盐壳“噼里啪啦”开始响了。 我发现我的办法很愚蠢,根本行不通。 罗布泊上隐隐约约有路,时断时续,偶尔分岔,不过那总归是路。我们用绳子拉直线,肯定得离开路,而荒漠坑坑洼洼,遇到深沟或者陡坡,车辆根本过不去。我们还遇到过干枯的河床,底部淤积着厚厚的沙子,像棉花一样软,更是过不去。 只能绕行。 走着走着,直线就不再是直线了。 盐壳虽然坚硬,毕竟平坦,我们只能挑选盐壳行驶。 在铺天盖地的干裂声音中,传动轴的断裂声毫不起眼。 魏早的车。 大家都停下来,下车查看。 魏早沮丧地踢了他的切诺基一脚,蹲下来。 他的车瘫痪了。 布布问:“怎么办?” 魏早说:“不要了。” 然后,他把车上的物品搬下来,放在了孟小帅的悍马上,对她说:“美女,搭个顺风车。” 孟小帅说:“上。” 没办法,只能用房车代替切诺基,接过拉直线的工作。 白欣欣刚刚系上绳子,他就喊起来:“周老大!” 我朝他看了看,他从车窗里使劲朝我摆手:“电视开了!” 我们几个人都离开车,朝房车跑过去。 果然,房车上的车载电视再次自行打开了!它好像专门为了等我们,直到所有人都跑上来之后,才渐渐显现出画面—— 一望无际的死亡之地。 画面正下方,出现了四辆车,在盐壳上缓缓爬行,正是我们的车队,只是少了魏早的切诺基 。 魏早和张回上上下下,在车队前方拉直线。 从高空朝下看,就像站在上帝的角度,车队就像几只小小的甲虫,拉的一截截直线,在无垠的荒漠里,就像草棍儿那么长…… 走着走着,突然在画面的正上方出现了人迹! 那是车!那是帐篷! 中间隔着茫茫荒漠,我们并没有发现,继续用绳子拉着直线,一点点移动。不过,我们正在朝着他们逼近…… 我们遇到同类了! 救援来了! 我们要获救了! 雪花…… 孟小帅呆呆地说:“这是真的吗……” 我说:“这是预告片,不会有错!” 魏早说:“还聊什么,我们赶快走啊!” 布布说:“等一下。” 大家都看她。 她说:“反正那些人就在前面,不急。我们是不是分析一下,这个电视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早说:“天上有眼睛!” 布布追问:“谁的眼睛?” 魏早说不出话了。 突然有人说了句:“睛,眼,的,我。” 声音十分陌生,大家互相看了看,最后都视线盯住了帕万的嘴。他会说话! 第62章 好像是大团圆…… 帕万说话了! 我死死盯住他,他静静地看着我。 我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他不答。 我继续问:“帕万,你会说话?” 他还是不答。 我后退一步,撞到了魏早身上,我接着说:“你到底是谁!” 他的双眼突然变得迷蒙,然后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我愣了愣,说:“白欣欣,赶快拿水来!” 白欣欣慌忙走向驾驶室上的那个储物空间,又折回来,在车厢内找到一瓶水,递给我。 我把水打开,递到帕万的嘴边,喂了几口。 十几分钟之后,他才慢慢睁开眼睛,脸色极其难看。 我叫他的名字:“帕万!——” 他艰难地坐起来,像个木头人一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嘴巴闭得紧紧的,不再说一句话。 魏早很着急,用手语跟他交流,他静静地望着魏早,就像一个人看着一只猩猩在张牙舞爪,根本不明白它想干什么。 魏早比划了一阵子,终于放弃了。 我说:“他刚才说什么?” 孟小帅说:“听不懂。” 布布突然说:“他说——我的眼睛!” 当时,大家正在谈论天上是谁的眼睛,帕万说是他的眼睛! 布布说:“我明白了,刚才他是被什么附身了!” 我看了看布布。 布布继续说:“我是说,肯定是那个天眼借着帕万的嘴,对我们说话了,帕万只是个传声筒。只不过,那个天眼把话说反了……” 把话说反了。 这句话让我感到非常恐怖。 什么东西会把话说反? 那不是人,也不是神,更像某种程序…… 停了停,我说:“让帕万在房车的床上休息吧,我们不管那么多了,继续走!” 于是,我们离开房车,各自上了车,继续向前。 我从反光镜里注意到,孟小帅的车开动之后,魏早探出脑袋,最后看了他那辆车一眼,神情很留恋。 真是天意,我的“重叠标线法”需要四辆车,现在真的剩下四辆车了。 我忙着拉直线,浆汁儿坐在副驾上,一直举着布布的望远镜眺望。 我们朝前大约又移动了5公里,浆汁儿突然叫起来:“我看见他们了!” 我赶紧停车,从她手中接过望远镜,朝前看去,千真万确,那群人就在略微偏左的前方! 我下车,对魏早和张回喊道:“把绳子收起来,上车!我看见他们了!”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我们不再怕颠簸,不再怕爆胎,全部加快了速度,终于接近了那个团队的营地。 我看到了6顶帐篷,6辆越野车,2辆装满物资的大卡车! 那群人显然也看到了我们,纷纷朝我们招手。 我们离他们越来越近,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心头一热,眼泪差点涌出来——她是我的助理季风! 毫无疑问,他们是来救我们的! 浆汁儿喊起来:“吴珉!吴珉来了!”眼泪已经扑簌簌地掉下来。 她的男友也来了! 她突然说:“你停车!” 我说:“干什么?”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说:“你下去!” 我明白她想干什么了,停了车,下来了。 我是第一个到的。 季风一眼就看到了我,她奔跑过来,一下把我抱住。 季风跟我工作三年了,我俩还是第一次这样紧紧地拥抱。 几秒钟之后,季风就放开了我,她虽然身材娇小,却是狮子座,b型血,属老虎,总是很冷静的样子。 后面的车也陆续开到了。 我说:“让我看看,这些人都是谁。” 我意外地看到黄夕也回来了,我看见他笑着朝我挥了挥手。 这家伙怎么鬼使神差地回来了? 浆汁儿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雪白的t恤,蓝色牛仔裤,甚至换上了一双白色运动鞋!并且,我看出她重新梳了头发。她跑下车,扑到一个男孩怀里,“哇哇”哭起来,那个男孩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孟小帅大步走过去,吃惊地问:“吴珉,你跟她认识?” 吴珉松开浆汁儿,抓住孟小帅的胳膊,想对她耳语什么,孟小帅一把推开他:“有什么话当面说,别抠抠掐掐的!我就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吴珉到底还是把孟小帅拉到了远点的地方,背对着浆汁儿,急切地解释着什么。 浆汁儿 不哭了,转过身,含着眼泪看着他们,就像一个小孩被人夺走了玩具。 接着,发生了不和谐的一幕:有个英俊的男子走到张回跟前,没有说话,掏出了手铐。我看了看张回,他很配合地伸出了双手,被对方铐住了。 他们就在我旁边。 我说:“哎,怎么回事!” 张回朝我苦涩地笑了笑,说:“周老大,对不起,我一直在骗你,其实我不是警察,我就是你怀疑的那个越狱犯人。我叫章回,章回小说的章回。”然后他指了指铐他的人:“他才是张回,他是真正的警察。谢谢你,让我当了一路警察,我就算回到监狱也心满意足了,我找到了我自己……” 我的心里一下有些难过。 有个男的在喊:“谁是呼救的那个人啊?” 我想到了什么,赶紧问:“你是……” 这个人把脸转向我,然后走过来:“我是台湾人,我叫周志丹。” 周志丹。 这名字好熟悉,我使劲想了想,忽然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跟徐尔戈对话的人!他说他正赶往复活岛! 天哪! 他不但跟徐尔戈对了话,竟然又出现在了罗布泊! 我忽然感觉不对了,说:“那个呼救的人叫徐尔戈,他已经死了……他听到你的声音,那是几天前的事啊,你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从南美洲来到中国的罗布泊?” 他说:“都一个月了!我听到他的呼救之后,立即从复活岛返回去,然后从智利飞到北京,休息了一天,又飞到了新疆。我是个喜欢探险的人,我就想验证一下,到底是不是在南太平洋听到了来自大陆西北的求救声!我找到很多部门,对他们讲述了我的经历,没有人相信,后来,他们收到了其他人的报警,终于证明了我不是精神病,然后,他们派出直升飞机寻找你们,可是,他们5次进入罗布泊,都没有发现你们的踪影!然后,我认识了其他这些人,他们都是来找人的,再加上两个来旅行的,我们组成了一个团队,进了罗布泊……” 我看了看季风。 季风说:“周老大,你不知道吗?你进入罗布泊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我说:“你们从哪个方向进入罗布泊的?” 季风说:“东边。” 我们是从西边进入的。 季风的表情有些沉重:“我们一直走到第三天, 所有的通讯设备都失灵了,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没想到,我们就这么在罗布泊上撞在了一起!……” 我如同五雷轰顶——他们也被困住了! 最远的那个帐篷里,传来一个小孩“依依呀呀”的声音,我猛地把目光射过去,就看见一个瘦脸女孩哄着一个小孩走出来。 那个小孩大约两三岁,全身赤裸,走路很不稳。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离得很近,头发偏棕色,皮肤白皙…… 他太眼熟了! 我立刻问季风:“那是谁的小孩?” 季风说:“啊,我们在半路捡到的。” 那个小孩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他的眼睛穿过人群,直盯盯地朝我看过来。 去拉广告,马上回来。 凶险尽在“罗布泊之咒”第二季《复制人》! 第二季复制人 第63章 重新组合的人物表 第一季《迷魂地》的梗概: 我们11个人穿越死亡三角区罗布泊,到达湖心地带,我们所有的通讯和定位设备全部失灵。向导告诉我们:我们很可能是进入了传说中的迷魂地。 接着,我们遇到了一系列离奇事件:营地出现一双陌生的鞋印,在荒漠上捡到一个两三岁的幼儿,碰见一个两个月前失踪于罗布泊的科考队员…… 我们怀疑罗布泊生存着另一种人,循着蛛丝马迹,来到古墓寻找他们,却看见11口棺材,分别写着我们11个人的姓名。而我们的队员正是按照这个姓名的顺序一个个死掉:衣舞自杀,号外被杀和徐尔戈被杀…… 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就在我们绝望之时,遇到了前来救援的队伍,却得知他们也迷失了方向…… 为了熟悉这11个人,我再做个人物表,一目了然—— 季风,26岁,四川邛崃人,身高1.58米,体重40公斤。 很多读者都好奇,季风怎么当我助理的,我介绍一下:2007年,有个女孩突然在qq上给我留言,说她是我的读者,在兰城发展很不顺利,次日准备回四川去了。我就对她说:你来跟我喝酒吧。她就来了,从此再没回去,开始跟我工作,直到今天。 季风曾担任河北电视台《周德东讲故事》编导,曾担任一本悬疑杂志的主编。我了解她,她的性格更适合做领袖。我是个男人,我不该说,但实际情况是,她来了,我的心里立即有了某种主心骨。 黄夕,上一季介绍过他,只不过他在进入罗布泊之前退出了,此人男,25岁,山东人,身高1.82米,体重85公斤,曾获全国散打亚军,工作是体育老师。 吴珉,湖南人,27岁,身高1.75米,体重75公斤,it行业,能说会道。他曾是浆汁儿的男朋友,两个人共同生活了两年,快结婚的时候,吴珉被借调到西安工作,他爱上了模特孟小帅,终于对浆汁儿提出了分手……他此次进入罗布泊,其实是为了寻找孟小帅。不知道他该算浆汁儿的男朋友,还是该算孟小帅的男朋友。 张回,男,东北人,身高1.78米,体重80公斤,麦南监狱狱警。上一季的那个张回其实不叫张回,他真名叫章回,其实是个越狱犯人,张回和两个同事前来新疆抓捕他,得知他进入了罗布泊,他们跟领导请示之后,领导让他们等章回走出罗布泊再实施抓捕。可是,张回立功心切,一个人擅自冲了进 来…… 蒋梦溪,女,22岁,身高1.60,体重48公斤,安徽人,她是来找白欣欣的,似乎是白欣欣的女友。白欣欣进入罗布泊之前,说蒋梦溪划船的时候被淹死,他帮忙处理丧事,迟到一天。蒋梦溪现在来找他了。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撒这个谎。 周志丹,男,39岁,身高1.70米,体重88公斤,台湾新竹市人,做影视投资,更多时间在全球旅行。 鲁三国,男,47岁,昆明人,某字画公司老总,他喜欢登山,脸色黝黑,很健壮,看不出一点老总的范儿。 郭美,女,22岁,身高1.68米,体重55公斤,无锡人,如果只能用两个字评价这个女孩,那么只有“绝色”一词了。我以为她是鲁三国带来的,后来发现并不是,她跟这些人都不认识。没人了解她的底细。 令狐山,男25岁,身高1.81米,体重82公斤,不折不扣的帅哥。我以为他和郭美是一起的,后来知道也不是,他是新疆本地人。 马然而,男,天津人,26岁,1.76米,77公斤,号外的朋友,什么职业都干过,进入罗布泊之前是售楼先生。他是来寻找号外的。 老丁,30多岁,身高有1.90米,体重89公斤,也是科考队的,他的着装跟我们一样狼狈…… 天很热,盐壳在噼里啪啦地爆裂。 那个小孩在跟我对视。 我相信,他就是淖尔。 我们曾经遇到他,并把他带回了营地,后来他神秘消失。我相信,他打入我们内部,只是为了摸清情况。 现在他又混进了季风他们这个团队,没想到,再次被我们遇到…… 我感觉他想笑,只是使劲憋着。就像一个魔术师面对观众抖落毯子,试图让大家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可是不小心掉出了一只闹钟,穿帮了,这个魔术师尴尬至极,眼看就要笑场了…… 我指了指牵着他的那个瘦脸女孩,问季风:“那个女孩是谁?” 季风说:“她叫蒋梦溪,安徽的。” 白欣欣走过去,和蒋梦溪说着什么,看得出来,白欣欣很恼怒。蒋梦溪低头看着淖尔,并不顶嘴。 我走过去,笑着对蒋梦溪说:“来,你们聊吧,我来照看他。” 蒋梦溪小声说:“谢谢……” 我发现她是娃娃音,说话就像七八岁的小女孩。然后, 她跟着白欣欣,走向了白欣欣的房车。 我蹲下来,继续和淖尔对视,我们的眼神心照不宣。 我说:“季风,这个小孩叫淖尔。” 季风说:“你认识他?” 我说:“我们也遇到过他,他可能不喜欢我们,跑掉了。” 季风也蹲下来:“他怎么会跑进罗布泊呢?” 我说:“估计这里是他的家。” 季风说:“那他的家长呢?” 我说:“可能他就是家长。” 季风听出了我话外之音,不说话了。 淖尔依然看着我,眨巴着眼睛。我知道,他完全听得懂,只是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会解释,也不会辩驳。 我对淖尔说:“我看到你录的像了,谢谢你。”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我想问问,后来我看见过三个小孩,跟你一模一样,那里面有你吗?”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或者,他们是你的兄弟?……你的朋友?……你的同事?”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你知道吗?那个带你睡觉的衣舞死了,她是自杀。号外也死了……啊,对了,那几天他不在营地,你没见过他。徐尔戈你见过的,就是那个睡态最不安详的,不停说梦话,他也死了……他们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你说你家在死穴,你说的是死穴吧?你离开之后,我们找到了古墓,看到了11口棺材,棺材顶上都插着木牌,写着我们11个人的名字——那里是你家吗?”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要不,你在地上写7个字吧,互相不要有任何关联,让我从侧面了解了解你。”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你要是再不说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离开我,跑向了房车,他走路都走不稳,跑着跑着“啪嗒”一声摔在了盐壳上,哭得更凶了。 我相信,他那是假摔。 很多人都看过来。我走过去,抱起他,说:“好了,淖尔,不哭不哭,我们是好孩子,我们没杀人。” 淖尔突然咯咯咯地笑起来。 我知道,他是没憋住 ,被我的话逗笑了。 回到季风跟前,我放下了他,掏出手机给他玩儿。季风不信任地看了看淖尔,对我说:“我想跟你单独说说话……” 我说:“没关系,如果他想听,我们换个帐篷他也听得到的。” 季风犹豫了一下才说:“他可能会说话。” 我说:“为什么这么说?” 季风说:“捡到他的第一天晚上,我带他睡,我听见他说梦话了……” 我一怔:“他说什么?” 季风说:“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一个小孩,他的爸爸是科考队员,常年在外。这天,他妈妈下楼去买菜,把小孩反锁在家中。 每次妈妈下楼去,回来的时候,都会在家门口轻轻地唱: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妈妈要进来! 小孩就把门打开,扑到妈妈的怀里。 这天,小孩妈妈又下楼买菜去了,小孩在家里摆积木,等她回来。终于,楼梯上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敲响了,传来妈妈的声音:“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妈妈要进来!” 小孩走过去,正要开门,突然停下了,他觉得妈妈的声音有点异常,似乎感冒了。 他把防盗门打开,却没摘下安全链,然后,他朝外看了看,外面那个自称妈妈的人却朝门后躲了躲,并不和他对视。他只看见了挎包,那是妈妈的挎包。 他想起了小兔子和大灰狼的故事,有点害怕,就说:“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谁来也不开!” 突然,一只毛烘烘的手伸进来,抓向小孩。 小孩撒腿就跑。他缩到沙发后,盯着门缝,不知道那是人手还是爪子,哇哇大哭。 外面的人把手缩回去,猛地一拉,安全链就断了,门被缓缓拉开…… 不一会儿,妈妈真的回来了,她站在门外,轻轻唱道:“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妈妈要进来!” 小孩在里面打开了防盗门,却没摘下安全链,说:“你把手伸进来我看看!” 妈妈就把手伸进去晃了晃,说:“宝贝,是妈妈!” “咔嚓”一声,防盗门关上了,整个楼房都听到一声惨叫,妈妈的手齐刷刷地掉在了地上…… 蒋梦溪从房车上跑过来,满 脸是泪。 她跑进帐篷,“呜呜”哭起来,声音就像小学一年级的女生。 季风和我互相看了看,不知道她和白欣欣之间发生了什么。 那个古怪婴孩似乎跟蒋梦溪更亲近,他扔掉手机,走进了帐篷,蒋梦溪抱住他,哭得更厉害了。 我捡起手机看了看,发现备忘录被打开了,他写下了7个字:人,人,人,人,人,人,八。 第64章 这些新成员 人,人,人,人,人,人,八。 难道这个小孩乱按打开了备忘录? 我的备忘录是手写板,难道他无意中画出了这些笔划?不然最后一个为什么是“八”? 如果是他无意中画出来的,为什么偏偏是7个字? 如果这是他选择的7个字,暗示着什么含义? 我想得脑袋都疼了。 两个团队的人都在帐篷外聊天,他们互相认识了。 我要找几个人分别聊聊,我要熟悉第二个团队里都是些什么人。 首先,我带着季风走进了一个没人的帐篷。 我说:“外面什么情况?” 季风说:“你离开这一个月,很多媒体都在说,网上都在谈西北话题,就像当年余纯顺死在罗布泊……” 我说:“他死的时候你几岁?” 季风说:“媒体是这么说的。由于救援人员一直没找到你们,有一家媒体说你根本没来罗布泊,完全是炒作……” 我说:“炒个xx!” 季风说:“你又骂人……” 我问她:“那些食物和水都是谁买的?” 季风说:“基本都是我出钱的。” 这很好。 虽然钱在罗布泊没有任何价值,但是这些食物和水在外面是谁出钱买的,很重要。我可以支配它们。如果是其他人买的,在生死关头,拒绝分给我的团队成员,那真是没办法。 季风说:“我还给你买了6根吉他弦。” 这让我大喜。我没想到,季风会想到这个小细节。 我又问她:“你怎么来的新疆啊?” 季风说:“我开车来的。” 我说:“开你那辆马6?” 季风说:“是啊,我放在吐鲁番了,然后租了辆越野车进来的。” 我说:“你真狂野。” 季风说:“我要是开马6进来,那才叫狂野。” 停了停,我对季风说:“晚上,我跟那个小孩睡吧。” 季风说:“为什么?” 我说:“他在我们营地的时候,夜里大家都睡着之后,他好像有些活动,我得监视他……” 季风说:“他是怪物吗?” 我说:“不确定。” 季风说:“如果他不是一个正常的小孩,我们把他扔掉就行了。” 我说:“这片荒漠上,绝对不仅仅只有我们。另外那些人在暗处,而我们在明处,我们什么都找不着,眼下唯一看清的,就是这个小孩的脸,我感觉留着他好像更好一些吧?” 我在别人面前说决定,往往用句号结尾。 只有对季风,我经常用问号。 她其实是个适合做决定的人。 季风说:“嗯,那就把他留下来吧。” 接着,我叫来了黄夕。 我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说:“可能是命中注定吧。我在返回的半路上,看到了一辆抛锚的车,有个女孩朝我挥手求援,我就下车帮忙了……” 我说:“就是那个郭美?” 他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很简单,她漂亮。” 他笑了:“就是她,她的车不能动了,我用牵引绳拖着,开了整整一天,才找到了最近的维修站,第二天下午才修好。她是来穿越罗布泊的,我劝她劝不住,就陪她进来了……” 看来,这小子打定主意想泡郭美了。 我说:“你加油吧。” 接着,我叫来了那个叫周志丹的人。他是个大肚子,很难想象,他带着这个肚子竟然快走遍了全世界。 他对我讲了他的奇遇—— 那天,他在智利乘坐一艘客轮,正赶往复活岛旅行。 客轮日夜行驶在茫茫南太平洋上,非常寂寞,只有浪涛声。 就在他们经过罗布泊地球对面的那个位置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那是徐尔戈在对着录音笔说话,游客们都没有太注意,他们以为是客舱里的喇叭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就关闭了,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中国话,还是印度话,还是越南话。 只有周志丹听懂了。 他试着对着半空回话,竟然得到了呼应! 他感觉太神奇了,立即离开南美洲,飞到了北京…… 接着,我叫来了鲁三国。 通过和他聊天,我知道,他女儿去年难产死了,他试图通过哲学缓解悲痛。后来,他决定穿越罗布泊,重新认识生命的意义。 他来到敦煌,遇到了黄夕、郭美,然后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又先后认识了前来寻找 我们的季风、吴珉、蒋梦溪、周志丹、马然而,还有执行公务的张回,大家终于组成了一个团队,朝着罗布泊进发了。最后,他们在罗布泊小镇遇到了令狐山,还有打算重返罗布泊寻找同伴的老丁……大家组成一个团队,就进来了。 接着,我又叫来了郭美。 她的身上飘着一股很好闻的香气。在荒漠中,她依然化了很闪的妆,穿得五光十色,炫酷无比。 我大概问了问她的情况,她好像很排斥别人打听她的事儿,只是说:“我就是来玩的。” 我对她说了目前的处境,她似乎不怎么在乎,她说:“都一样,外头也不安全啊。” 几分钟之后,我们就结束了谈话。 接着,我又把马然而叫了进来。 他是号外最好的朋友,为了营救号外,专门从天津跑到新疆,冒险进入了罗布泊。他已经知道号外死了,神情十分黯淡。这个人让我挺感动的。 接着,我又把老丁叫了进来。 他太高了,我跟他说话要仰着脸。 我说:“老丁,你是做什么的?” 他说:“矿业协会的,我来找队友。” 我问他:“你的队友?” 他说:“两个月以前,我们进入罗布泊找锰矿,结果走散了……” 我诧异了。 难道他就是郑太原他们那个科考队的?应该是。多少年都没有人光顾罗布泊,不可能有那么多科考队在同一时间进入这片荒漠。 我问他:“你们几个人?” 他说:“7个。” 他们肯定是一个单位的了。如果另外6个人被困两个多月,肯定凶多吉少了。 我们遇见的那个郑太原已经消失,他显然不是科考队的,现在,只有老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又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苏红军的人?” 他说:“你知道他?他是跟我们进来玩儿的。” 我说:“他是我们团队那个布布的老公!他怎么样了?” 老丁说:“他和其他几个人一起出去找路,我再也没见到他们……” 我说:“你们走散之前,有伤亡吗?” 老丁的表情有些难过:“有一个队友脱水死了……” 我突然问:“那个人叫什么?” 他说:“郑太原。” 第65章 丧胆坡的传说 郑太原。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我们在一辆封闭的小货车里,遇到了一个科考队员,他说他叫郑太原。这个人认识我们团队那个布布的老公苏红军,于是我信任了他。 他说,他们加上苏红军,总共7个人。他们进入罗布泊寻找锰矿,发现队友陆续莫名其妙地死掉,最后只剩下了他和那个苏红军,于是,他和苏红军一起逃离罗布泊。 走着走着,他看见前面出现一个小孩,来不及刹车,把那个小孩撞了,下车查看,却没有发现那个小孩的尸体。 他继续朝前开,疲惫至极,停车休息。发现空调缝里出现了一个小孩的嘴,红红的,正在朝外吹气儿,跟空调一样冷,接着他就昏过去了…… 他加入了我们团队,结果,诈骗犯李兆疯了,接着又被人害死。同时,郑太原失踪,他具有重大杀人嫌疑! 现在,我眼前又出现了一个科考队员,他说他们的科考队也是7个人,只死了1个人,那个人叫郑太原…… 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我没找吴珉聊天,我知道他的情况,他和浆汁儿和孟小帅的关系太棘手了,我都不知道他们最后会怎么解决。 我也没找张回。他不是来玩的,他是来执行公务的。 我也没找蒋梦溪。她是白欣欣的人,他们之间有隐私,我不想参与。 我又把令狐山叫进了帐篷里。 他头发浓密,呈棕色,虽然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却能看见茂盛的络腮胡茬,鼻梁高挺,眼窝深陷,皮肤白皙。 不知道为什么,他让我想起了十几年前在罗布泊出土“营盘美男”,那具干尸轰动一时,媒体称可以与“楼兰美女”相媲美。 考古学家推测,“营盘美男”死亡年龄大约25岁,身高在180厘米以上。 他的埋葬地属于西域36国之一的山国,离楼兰大约200公里。从他的“豪宅”看,此人家族应该十分显赫——彩棺上的图案非常精美,色彩鲜艳而庄重。他的脸上戴着面具,四肢缠着布帛。棺材内未发现当地流行的木器或者羊骨等等随葬品,他的冥衣独一无二,狮纹图案带着浓厚的希腊风格…… 通过聊天,我知道令狐山来罗布泊的决心是最大的。 就算不遇到其他人,他一个人也要来,甚至打算徒步穿越。 当时,他已经沿着推土机推 出的简易土路,一个人来到了死亡三角区边缘的罗布泊小镇。所谓小镇,不过是几间铁皮房,房顶上挂着马灯,没有医院、邮局,,没有政府机关,只有一家旅店,三个帐篷,地铺。那地方吃水要去外地拉,水贵如油。整个小镇只有5个人,可谓中国第一镇。 他没想到遇到了季风他们。季风他们那个团队正巧经过罗布泊小镇,准备进入罗布泊,他就加入了他们。 中间还出了点事故——有一辆车陷入了沙土中,爬不出来,令狐山去车轮下挖土,不小心滑倒了,偏巧那辆车猛地从沙土中冲出来,从令狐山的左腿上结结实实地碾轧过去。幸好下面是软沙,如果是坚实的地面,他的左腿肯定断了。 大家赶紧查看令狐山的左腿,只是青了一大片,并没有出血。可是,令狐山已经无法站立了,疼得嗷嗷叫。 人的小腿有两根骨头,一根是胫骨,旁边还有一根细细的腓骨。季风用手试探,认为他的腓骨被轧弯了,要带他回到敦煌,去医院检查。 令狐山死活不去。 由于令狐山无法行走,团队只有原地扎营休息。一直是季风照顾令狐山,她和他住在一顶帐篷里,第一天给他冷敷,第二天又热敷,给他补充钙和蛋白质,给他吃活血药,陪他聊天…… 除了陪令狐山上厕所,都是季风做的。 四天之后,令狐山终于能走动了,团队继续出发。 我问令狐山:“你是什么族?” 他说:“我是汉族,地地道道的汉族。” 这让我很意外。但是我相信,他的祖先肯定有欧罗巴人种的血统。 我又问他:“你工作了吗?” 他说:“我跟父母在家种葡萄。” 我继续问他:“你是当地人,你听过迷魂地吗?” 他摇了摇头:“我只听过丧胆坡。” 我说:“什么意思?” 他说:“也许只是传说吧。” 接着,令狐山对我讲了“丧胆坡事件”…… 多年前,有个汉人在罗布泊迷路了。 他四处奔走,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坡形地貌。坡上插着一块木牌,它在光秃秃的荒漠上十分显眼。旁边有一个活物,像是一匹马。 汉人跑上去看,那果然是一匹马,淡金色。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汗血马?据说,这种马流汗如血,产于古大宛国,汉武 帝为了得到它,曾两次派兵攻打西域…… 那匹马四下张望着。 汉人看了看木牌上的字,很古怪,一个都不认识。他沮丧地停下来,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朝前走了。 尽管是4月,但是地表温度已经很热了,偶尔可以看到一两棵红柳。此时正是红柳开花的季节,那花太鲜艳了,令人感到某种不祥。有的地方稀稀拉拉生长着芨芨草和罗布黄之类的植物,看上去很难看。和浩瀚的沙漠比起来,这些固沙植物太渺小了。沙漠吞吃着土壤,像魔鬼一样朝前蔓延…… 汉人想牵走这匹马当脚力,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还可以把它杀掉吃肉喝血。 汉人走近它,试探地骑上去,它朝前一蹿,突然狂奔起来。它跑得太快了,汉人在马背上东倒西歪,像个斗牛士,连连惊叫,那匹马根本不理睬,速度越来越快,终于把汉人摔下来。 汉人抬头就看到了那块木牌。 它为什么不离开这块木牌呢? 淡金马在不远处停下来,回过头,一边甩马鬃一边看他。 汉人和它对视着,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惧——在这片死气沉沉的沙漠上,怎么突然出现了一匹马?它跟那块木牌有什么关系? 正琢磨着,远方出现了两个人,一个大人,一个小孩。 在这个死亡地带,任何人出现都是可疑的。 汉人盯住了来人。 他们一点点走近了。 其中一个留着大胡子,脸膛很红,像是蒙古人。他戴着黑礼帽,穿着黑夹克,灯心绒裤子,一双大手上长着茂密的汗毛。 另一个不是小孩,只是他长得很矮小,到蒙古人的胸部那么高。他穿着一身暗格子西服,戴一副精致的白框眼镜。他是朝鲜族人。 接下来,三个人是这样交流的—— 汉人不会朝鲜语,但是懂一点蒙语,他就生在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那个蒙古人不懂汉语,但是懂一点朝鲜语,他老婆是朝鲜族;那个朝鲜人不懂蒙语,也不懂汉语。也就是说,汉人和蒙古人勉强可以对话,蒙古人和那个朝鲜人也大致可以交流,而汉人和那个朝鲜人无法沟通,他想和他说话,必须通过蒙古人翻译。 另外两个人说,他们两个人也是刚刚相遇。他们都是来罗布泊探险的,都迷路了。 汉人和蒙古人用蒙语交谈起来。 汉人朝木牌方向 指了指,问蒙古人:“你认识木牌上的字吗?” 蒙古人说:“不认识。” 汉人说:“肯定不吉利。” 蒙古人蓝色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探询地看着汉人,以为他的蒙语表达有误。汉人眼一翻,吐出了舌头,做了个死的表情。 那个朝鲜人一直没说话。他听不懂蒙语,只是仰着头,观察蒙古人和中国人的表情。 汉人不想冷落他,于是低下头,用蒙语对朝鲜人说:“先生,你好。” 蒙古人翻译给了朝鲜人。 朝鲜人立即弯下腰,很礼貌地说了一句朝鲜语。 蒙古人对汉人说:“他请你多关照。” 汉人又用蒙语问朝鲜人:“你认为楼兰在哪个方向?” 蒙古人翻译给朝鲜人之后,朝鲜人朝木牌方向指了指,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朝鲜语。 蒙古人说:“他觉得应该在那边。” 汉人又问蒙古人:“你觉得呢?” 蒙古人朝木牌相反的方向指了指:“我觉得应该在那边。” 木牌在汉人的左侧,他觉得,楼兰不在木牌的方向,也不在木牌相反的方向,而是在他的正前方。他说:“这样吧,我们三个人以这块木牌为中心点,分别朝三个方向去探路,天黑之前,我们再回到这里。三个方向如果有一个是对的,那我们就能找到楼兰,找到楼兰,我们就找到了坐标,很可能就会得救。如果三个方向都不对,毫无疑问,我们就应该一起朝最后一个方向走。” 汉人的蒙语水平很一般,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这些意思表达清楚。蒙古人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汉人的意思听懂。接着,他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翻译给朝鲜人。 蒙古人和朝鲜人一致同意汉人的建议。 于是,三个人就分头出发了。 汉人凭着感觉走出了十几公里,眼前始终是莽莽黄沙,一直没看见楼兰废墟的影子。他不敢继续朝前走了,否则,连那块木牌也找不到了,于是他依照约定原路返了回来。 那块木牌远远地出现了。 它下面有两个黑影,看来,蒙古人和朝鲜人已经回来了。蒙古人肯定累坏了,他躺在沙漠上,一动不动。朝鲜人坐在他的旁边,眺望远方,像一尊雕像。 那匹淡金马依然在不远处转悠着,夕阳给了它长长的影子。 汉人希望有人带回好消息,快步跑了过去。当他来到两个难友跟前的时候,一下呆住了——那个蒙古人已经死了!他脸色纸白,一双蓝眼睛定定地望着天空,带着点疑惑,带着点绝望,带着点忧伤。他的腹部从左至右被切了一刀,又从上至下被切了一刀,成一个完整的十字。他的血染红了一大片沙子,现在已经不流了。 那个朝鲜人见汉人回来了,赶紧站起来,满脸不安。 汉人后退一步,死死盯着这个戴眼镜的朝鲜人,内心害怕极了。他长得那么矮小,怎么可能杀死高大的蒙古人?他的凶器藏在哪儿? “你……杀他干什么?”汉人颤颤地问。 朝鲜人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朝鲜语,好像在辩解。 完了。 蒙古人死了,在这片不见人迹的沙漠上,只剩下了汉人和这个朝鲜人,现在,他们互相都听不懂对方的语言,就像两种动物。无法交流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尤其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只会让彼此的猜忌更多,隔阂更大,仇恨更深。 朝鲜人使劲打手势,好像在说,他回来的时候,这个蒙古人已经死了。接着,他摸遍了全身,似乎在告诉汉人,他没有杀人的凶器。 汉人有点相信他了。可是,如果不是他杀掉了这个蒙古人,那又会是谁呢?汉人低头看了看,马上又警惕起来——满地的黄沙,在哪里都可以埋一把刀子! 朝鲜人理解了汉人的眼神,他趴在地上,疯狂地四处挖掘起来。汉人静静观察了他一会儿,终于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摇了摇脑袋,意思是:没必要这样做。 朝鲜人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慢慢站起身,盯住了汉人的背包。是的,汉人也有可能提前返回来,杀掉蒙古人,然后再离开…… 汉人苦笑了一下,把背包放在地上,从里面掏出海鸥照相机,记事本,水壶,钱包等物品。朝鲜人又开始打量他的口袋,他只好把自己从上到下摸了一遍。朝鲜人的眼神一点点放松下来。 汉人四下看了看,除了那块木牌,沙漠上只有那匹来历不明的淡金马了,它一边甩着尾巴一边低头啃着芨芨草,偶尔打个响鼻儿,对人类的生与死丝毫不感兴趣…… 这时候,浆汁儿跑了进来,她对我和令狐山说:“抱歉抱歉,打扰一下……” 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你出来看一下!” 故事还没 听完。 我跟她走出去,她把望远镜递给了我,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眺望,找了半天终于看到了一个鼓起的沙包,我问她:“那是什么?” 她说:“你没看见上面有东西吗?那是两只香梨和一块馕!” 第66章 神秘的记事本 我们用绳子拉直线,走了不到20公里的样子,竟然又绕到了徐尔戈那个坟墓的附近! 就是说,如果我们不离开营地,举着望远镜,也许就可以看到季风他们的营地。 我再次感受到了迷魂地的杀气。看来,拉绳子依然无法摆脱这个鬼地方。 我忽然对离开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不抱什么希望了。而令狐山,又给我带来了“丧胆坡”的传闻…… 我对浆汁儿说:“你和季风带大家弄午饭吧,我要把一个故事听完。” 浆汁儿说:“大叔,你还有心情听故事?” 我说:“一个不寻常的故事。” 回到帐篷,令狐山说:“怎么了?” 我说:“继续讲你的故事吧。” 令狐山就继续讲了。 汉人为蒙古人合上双眼,然后用沙子把他埋了。 至此,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沙漠上消失了。现在,只剩下汉人和另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当然,对于朝鲜人来说,汉人同样是来历不明的人。 朝鲜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罗布泊地图,铺在汉人面前。他用手指在楼兰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圈,又朝他刚才探路的方向指了指,使劲点头,好像在告诉汉人,楼兰就是那边。 汉人警觉地看着他。 三个人探路,偏巧他的方向是对的? 汉人不相信。 假如这个朝鲜人在撒谎,那么,他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呢? 目前,汉人别无选择,只能跟他走,如果一直看不到楼兰,天一黑他就借助夜色逃掉。他相信,这个朝鲜人跑不过他。他注意到对方穿着皮鞋,而他穿着运动鞋。 两个没有共同语言的人一起朝前走了。 汉人始终走在朝鲜人的后面,保持着3米远的距离。如果他突然转过身来发起袭击,汉人还有逃跑的机会。 沙漠上的天,黑得很慢,好像一个不肯咽气的临终者。 汉人也走得很慢。 终于,天彻底黑下来,世界突然变得狭小了,只有两个人踩踏沙子的脚步声。 朝鲜人一直没有说什么,也一直没有回头,只是静静朝前走。 前方一片漆黑,汉人打算逃了。 他刚刚打定这个主意,朝鲜人突然站住了,他慢慢转过身来,直视汉人,汉人只能 看到他的眉棱下黑糊糊的,像两口深井。远方传来了一声马的嘶鸣,似乎在预告什么。 汉人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问:“怎么了?” 朝鲜人不说话,一步步朝汉人走过来。 “你怎么了?”汉人又问。这时候,他已经忘记了对方听不懂他的话。 朝鲜人还是不说话,继续朝汉人走过来。 “你想干什么!”汉人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惊悚,一边后退一边大声叫起来。 朝鲜人突然用纯正的汉语说了一句:“你,去,问,马,吧。” 汉人转身就跑。 这里没有路,这里到处都是路。沙子太软了,一脚脚陷进去,很难跑快。 不知道跑出了多远,汉人陡然停下来,竖耳听了听,奇怪的是,他没听到那个朝鲜人的脚步声,他好像没有追上来。 他回头看了看,黑暗无边无际,就算那个朝鲜人站在3米之外的地方,他都看不到他。 于是,他转身继续奔跑。这时候,他已经彻底丧失了方向感,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在沙漠中左冲右突,感觉黑暗中到处都是那个朝鲜人! 他已经没有希望跑出沙漠了,只想摆脱那个矮小的身影。 一个多钟头之后,汉人实在跑不动了,看到一个沙丘,一屁股坐下来,大口大口喘息。四周一片死寂。那个朝鲜人不可能找到他,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沙漠上,两个人只要走散了,就永远不可能再相遇。 坐了一会儿,浓浓的困意袭来,汉人的眼皮就像两块软糖粘在了一起,很快就睡着了…… 在梦中,那个朝鲜人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汉人想站起来战斗,可是他四肢麻木,一动不能动。 这个朝鲜人恶狠狠地盯着汉人,慢慢解开衣服上的扣子,露出瘦小的肚皮,上面切了一个长长的口子,黑糊糊的,像一扇特殊的门。他把手伸进去,竟然掏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他的身体就是一个刀鞘! 他举起血淋淋的短刀看了看,露出古怪的笑容,突然一扬手,把它****了汉人的肚子…… 汉人一下醒过来。 此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一个黑影蹲在他的面前,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汉人的脑袋“轰隆”一声就炸了——他不是那个朝鲜人,那个朝鲜人没这么高大!他是那个蒙古人! 汉人惊恐地左右看了看,竟然看到了那块木牌,还有那匹幽灵一样的淡金马,它依然在沙漠上慢悠悠地啃着草。汉人依靠的沙丘,正是埋葬蒙古人的坟墓,这个被惨杀的蒙古人从沙丘里爬了出来! 这时,汉人感觉到肚子凉飕飕的,夜风好像正在朝里灌。他低头看了看——肚子上被切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肠子流出来,两三米长。一把短刀扔在地上。 汉人有个朋友得了喉癌,在嗓子那里把气管切开了,他对汉人说,他的呼吸一下就开阔了,顺畅得令人恐惧……33年来,汉人的生命之门似乎第一次被打开了,他一下就和那个朋友有了某种同感。 他不知道自己死没死。 他一边把自己心爱的肠子收回肚子,一边不甘心地问:“你为什么要杀我?” 蒙古人用纯正的中国话回答了他,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去,问,马,吧。” 然后,蒙古人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汉人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拎着那把短刀,奔走在沙漠上。 他已经被剖腹,他的血已经流光,可是他要去寻找那个朝鲜人。 茫茫沙漠,找到他比找到楼兰的希望还渺茫。不过,只要他还有一缕意识,就不会停止寻找。 他把背包扔掉了,那里面有海鸥照相机,水,钱包。照相机没用了,他已经不可能在胶卷上显影;水没用了,他的肚子是漏的,水会流出来;钱和粮票都没用了,变成了一张张糖纸…… 天亮之后,汉人终于又看到了那个大坡,又看到了那身暗格子西服。 朝鲜人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他一直不回头,走得飞快。但是,汉人还是很快就接近了他。 他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被迫停下来,转过身,一双眼睛透过白框眼镜恶狠狠地射向了汉人。两个人静静对峙。他当然知道汉人要干什么,昨天夜里他有过同样的想法。 汉人高估了朝鲜人的战斗力,实际上,他杀掉他只用了半分钟的时间。 朝鲜人软软地躺在沙漠上,蹬了一下腿,就不再动了,像一头瘦小的猪。 汉人在他的肚子上切了一个口子,小心地掏空内脏,把短刀塞了进去,然后,用沙子把他埋葬了。他的坟墓比蒙古人的坟墓小多了。 朝鲜人一直没有闭上眼。 汉人把沙子一捧捧撒在他的身上,最后,他的身体都被埋住 了,只露出两个眼镜片,下面是两只充血的眼珠子,定定地望着半空。 黑暗的远方传来动物的喷鼻声,肯定是那匹孤独的汗血马。 汉人低低地对他说了一句:“不管有什么问题,你只能去问马了。” 然后,他用最后一捧沙子埋住了他的眼睛。 太阳升起来了,伸了个懒腰,一下就高了许多。 汉人的口袋里只剩下了那个记事本,他把生前死后经历的一切,都写在了记事本上。 然后,他在大坡上选了个地方,挖了个深深的沙坑,躺进去,抓起沙子,一把把扬在自己身上…… 多年之后,有个9人车队穿越罗布泊,傍晚的时候,他们来到那个大坡下,扎了营。有个人在营地附近转悠,发现了那条从沙子下伸出来的胳膊,肌肉已经烂光,他又在不远处捡到了那个记事本,翻了翻,立即跑回了营地。 其他人看了记事本上的内容之后,吓得够呛,赶紧拔掉帐篷,离开了…… 听完了这个故事,我问令狐山:“你相信吗?” 令狐山说:“我不是打酱油的。要是不信,我就不会来罗布泊。” 我说:“你为什么相信?” 令狐山说:“因为当年我父亲就是那个9人车队中的一员。” 我说:“他给你讲的?” 令狐山说:“如果他还活着,我才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找真相。” 我说:“他……去世了?” 令狐山说:“他们那个车队,只有一个人跑出来了,就是他把那个记事本带了出来。” 我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令狐山说:“我父亲遇难那年,我13岁。” 他现在25岁,那应该是12年前了。我在百度百科看过很多遍罗布泊的介绍,并没有人提到,2001年有8个人死于罗布泊。看来,关于罗布泊,世人不了解的事件太多了。 我说:“等等,你不是说你和父母一起种葡萄吗?” 令狐山说:“那是我继父,也就是当年逃出来的那个人。” 我说:“噢。” 令狐山突然说:“我母亲很漂亮。” 我马上感觉到,他说这句话有着深层含义。 令狐山继续说:“我不知道我父亲是不是被人害死在罗布泊了,我从 小就有个野心,长大之后一定要进入罗布泊,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大坡……” 我说:“你见过那个记事本吗?” 他说:“我现在就带着它。” 我说:“我能看看吗?” 他没说什么,从挎包里就掏出了一个老旧的记事本。我小心地接过来翻了翻,差点昏过去——这是我父亲的记事本。 第67章 我的家族 (祝各位读者新年快乐,今日追更4章,希望大家继续支持罗布泊之咒,后面故事将更刺激,精彩) 说说我的家族。 很多读者都知道,我是东北人,但对我的家族一无所知。 我家没有族谱,我只知道我爷爷叫周姬发。 他是个厉害的角色,当然他死得早,我没见过他。 听说,这个人是村里的二大布衫子。 “二大布衫子”是旧时关东的一种土布军装,后来指东北农村的一种特殊人物——这种人每个村子几乎都有一个,满身痞气,没人敢惹,谁家吵架了,村长解决不了,把“二大布衫子”请来,基本都不敢不听。这类人也有一定号召力,嗓门大,经常为村里主持红事白事。 我爷爷的嗓门并不大,他很能说,但是不说,很缄默,总是一副阴沉的表情。 他有多厉害? 半夜的时候,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和喊叫声,大家都知道胡子(土匪)来了,吓得不知道朝哪儿躲。有人赶紧去找我爷爷。 我爷爷披上“二大布衫子”,趿拉着鞋,不拿枪不拿刀,空手走出村子,去跟胡子交涉。半个钟头之后,就看见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胡子纷纷退开,消失在夜幕中,我爷爷背着手回来,也不说他怎么让胡子离开的,回家躺在炕上继续睡觉。 我奶奶过去是别人的老婆,硬被我爷爷抢了来,霸占了。具体过程我不太清楚。我甚至不知道我父亲是我爷爷跟奶奶生的,还是我奶奶跟原配生的。 我奶奶非常怕我爷爷,每次当他离开家之后,我奶奶就在灶坑前烧香,祈祷老天爷打雷劈死他,让他永远回不来。有一天,我奶奶正在烧香,我爷爷回来了,他在屋外咳嗽一声,我奶奶吓得一下就瘫在灶坑前,动不了了。 我父亲和我母亲结婚之后,我母亲也非常怕他。 有一次,我母亲犯了什么错,他要打我母亲,我奶奶拉着我母亲逃走,跑着跑着,她们躲到了一片苞米地里,就听见我爷爷趿拉着鞋追来了,他停在两个女人藏身的苞米地前,咳嗽了一声,两个女人顿时抖如筛糠…… 我爷爷经常不在家。 我奶奶除了诅咒他死掉,开始练习巫术。听我母亲说,我奶奶确实有了一些本领,但是,她就是不敢对我爷爷使用,她说:鬼怕恶人。万一被我爷爷发现是她在作祟,那她必死无疑。 后来,我母亲也跟我奶 奶学了一些招法,我小时候,经常在半夜的时候,看见我母亲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动作,成了我童年的阴影。 我奶奶死的时候,据说她双眼死死地盯着我爷爷,嘴里一直重复两个字:“畜生,畜生……” 这件事让我很悲凉,两个人过了一辈子,临死的时候,没有恋恋惜别,没有眼泪,只有一个充满怨恨的词:畜生! 我没想到,这句“畜生”其实另有含义。 关于我爷爷的死,我父母谈得极少,偶尔说起来,他们也遮遮掩掩的,因此,我怀疑我爷爷是被我母亲用什么巫术活活害死的。 接下来说我父亲。 我父亲跟我爷爷性格截然相反,他非常软弱,我家里,我母亲欺负他。 我母亲喜欢赌钱,为此家里很破败。算卦的说,我家有个搂钱的耙子,也有个****的匣子。 终于有一天,我父亲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 那是1977年的事儿,当时我9岁,读小学。 一天我放学之后,我母亲对我说,我父亲离开家走了,只留了一个字条,说他去了西北,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回来。那一年,他33岁。 他为什么去西北?这是一个重大的谜。 父亲离开之后,母亲郁郁寡欢,我甚至怀疑她精神不正常了,经常做噩梦,她面目狰狞,要掐死我。 半年之后,她也离奇失踪。 老实说,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怀疑当天我的父母可能发成了恶吵,然后我母亲像对待我爷爷那样,让我父亲永远消失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来到西北,陷入罗布泊,竟然从一个叫令狐山的人手里,看到了我父亲的记事本! 多像一张做了记号的钱,花出去之后,时隔多年,它又在另一个遥远的城市回到了我的手里…… 这个记事本是桔色塑料皮,封面画着一个女孩穿连衣裙的剪影,双手捧着一个方框,方框里是水上凉亭的照片,下面写着三个很土气的美术字“黑龙江”。 打开,扉页上写着三个字:周夫子。 我父亲的原名不是这三个字,这是他的笔名,他用这个笔名曾经在当地的小报上发表过豆腐块。 我马上想到——如果我有个能拨出去的电话,如果我能找到母亲,我多想把这个消息第一个告诉她。如果她活着,现在年龄已经很大了,应该非 常想知道父亲的尸骨埋在哪里…… 记事本里写着密密麻麻的字,都是圆珠笔写的,很多字已经模糊不清。内文的纸太脆了,只要用力一碰,就可能碎掉。现在,它们已经残缺不全。看日期,真的是1977年。 我确定,这是我父亲的记事本。 他是个老实人,在外面和家里总是受气,他不说,只是默默地写下来。 那么,当年我父亲真的来了罗布泊?真的参与了那场残杀? 他会不会在罗布泊迷路了,干渴而死,死之前出现了幻觉,然后写在了记事本上? 季风进来叫我,吃饭了。 我对令狐山说:“看来,你的继父没有撒谎。” 令狐山说:“怎么能确定不是他伪造的呢?” 我说:“因为,这个记事本是我父亲写的。” 令狐山听了,大吃一惊。半天才说:“你……肯定?” 我说:“我认识我父亲的字体,他的手有个毛病,总是抖,你看这些字,全是歪歪斜斜的。他已经失踪36年了。看来,这个记事本就是你父亲他们捡到的,你继父杀人的可能性不大。” 令狐山想了想,说:“那你把这个记事本收起来吧。” 我说:“这算是我父亲最后的遗物了,你保存了12年,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令狐山说:“这也算物归原主……的儿子了。” 我们走出帐篷的时候,我又问他:“你那个继父是怎么走出去的,他说过吗?” 令狐山说:“他说过,如果把那个大坡当成一根横线,他是朝着90度垂直方向离开的,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最后就出来了。” 这天,我们吃的是面包,咸鸭蛋,紫菜汤。 白欣欣走到了我跟前,冷眉冷眼地说:“你确定那个小孩没问题?” 我说:“不确定。” 他说:“那你找个人照看他,不要让蒋梦溪当保姆!” 我说:“没问题。” 季风已经走到蒋梦溪跟前,把那个小孩领过来。 吃饭的时候,季风带着那个小孩坐在我旁边,耐心地喂他。 我大致观察了一下,蒋梦溪坐在白欣欣旁边,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低头吃东西,一言不发。 黄夕试图坐在郭美旁边,郭美却不怎么理睬他, 她主动坐到了周志丹旁边,也许这女孩想拍戏当明星。周志丹对她很客气,并不热情。 白欣欣曾跟他开玩笑:周志丹,一看你的肚子就很有能耐! 周志丹自嘲道:把别人的肚子搞大那才是有能耐,把自己的肚子搞大算什么能耐! 吴珉有点尴尬,他想坐在孟小帅旁边,孟小帅走开了。他想坐在浆汁儿旁边,浆汁儿也走开了。不过,他很会掩饰尴尬,坐在了布布旁边,故作开心地评点着食物。 张回和章回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都没给章回打开手铐。 令狐山坐在季风旁边,主动给季风盛了两次汤。 马然而最热情了,他一边吃饭一边和很多人搭讪。 鲁三国一个人坐在他的车下,静静地吃着面包。一个富豪,竟然能忍下这么艰苦的条件。 老丁一直少言寡语,他坐在我对面,虽然我没看他,但是我知道他看过我好几眼。 他说他是科考队员,我现在对这种身份很不信任。按照他的说法,郑太原死了。那么,我们遇见的那个郑太原要么不是人,要么就是害死郑太原的人。 可是,这个老丁就可靠吗? 我记得网上是这么说的:(罗布泊)最近的悲剧发生在2013年2月,一个科考小组去罗布泊寻找锰矿,7个人蹊跷失踪…… 为什么没说,有一个人走出来了? 我牢牢地记着那辆封闭式小货车,上面写着“危险货物”四个大字,一阵大风刮掉了一些笔划,变成了“危险人物”。那个自称郑太原的人就是从那辆小货车上走出来的。 我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暂且叫他郑太原。 这个老丁是不是他的同伙呢? 虽然季风他们也被困住了,但是见到他们之后,我们这些人都很高兴,毕竟我们看到了两卡车物资,那是我们跟死神作战的后勤给养。而且,人这么多,我们也不那么孤单了。 只有一个人除外——布布。 她依然没看到老公,脸上露出藏不住的失望和忧虑。 餐后,季风给每个人分了一根香蕉。今天是他们这个团队进入罗布泊的第4天,香蕉基本完好。 我把布布叫到旁边,问她:“你和老丁聊了吗?” 她点了点头。 我模棱两可地说:“再看看吧。这个地方很诡怪,也很神 奇,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她说:“两个月了,他们坚持不了的。我不抱希望了,可能我从他旁边经过过,只是没看到他。反正,我来看过他了,他会很高兴的……就行了。”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 我把季风、鲁三国、周志丹、张回叫到一起,简单商量了一下。淖尔一个人在沙地上玩儿。 如果我们近期走不出去,如果这个团队需要有个领导小组,就是这5个人了。 前面说了,季风的内心很强大,做事很沉稳。最重要的是,她跟我一条心。如果有事需要表决,我们再争取一个人就是多数。 鲁三国的年龄大些,他是个有想法的人,身上透着一种大商人的气度。如果我和他在同一个单位,说不定是他领导我,还是我领导他。 看得出来,周志丹是个性情中人,他旅游全球,喜欢接近大自然,这类人一般不可能邪恶。而且,他有野外生存的技能。 张回是个警察,虽然此人年龄不大,并且有些傲慢,但是职业带给他一身正气。 我对大家介绍了当下的情况。 每个人都很沉重。 沉默半天,周志丹先说话了:“我叫你周先生吧。” 我说:“随意。” 他说:“我相信这是个神秘的地方,也许,我们只能寄希望于神的指示了。早上的时候,我们曾经路过一个地方,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棋盘……” 第68章 我们找到了丧胆坡! 听了周志丹的话,我再次被震惊:“棋盘?” 周志丹说:“那个地方有点类似雅丹地貌,我起得最早,爬上去看了,那些土台顶上裂着横七竖八的深沟,很像一些字……” 我马上问:“什么字?” 周志丹说:“金木水火土。” 古老的五行? 我忽然有点怀疑了,这5个字笔划都很少,除了金字,没有超过4笔的。如果土台顶上有裂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像某个很简单的字。有人做过试验——抓着四五根牙签,随手丢在桌面上,只要你认为它是个字,肯定越看越像。 我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 周志丹摇摇头,说:“我数了一下,正好10个土台,5个对着5个,两端分别写着——金木水火土,只是顺序全部打乱了。整体看起来,它们就是天地之间的一个巨大棋盘。” 这让我无言以对了,我说:“你什么想法?” 周志丹说:“我想,如果我们能移动棋子,赢了这盘棋,说不定出路一下就敞开了……” 我说:“我们没有挖土机,怎么移动那些土台?” 周志丹说:“我们可以改上面的字啊。” 我顿时有点羞愧,感觉自己跟愚公一样笨了。 接着,大家商量了一下,我们分两个小组——我带着季风和令狐山,去寻找所谓的丧胆坡。找到它之后试一试,看能不能按照令狐山继父说的那个办法离开罗布泊。 另外,那里埋着我的父亲,我希望以烟代香,祭奠祭奠他。这么多年,他太孤单了。 周志丹和鲁三国开车去寻找那个“棋盘”。如果找到了,带着所有人过去,根据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的法则,修改那些字,也就等于移动棋子,看看能不能赢了这盘棋,然后得到什么神谕. 张回说话了:“要是你们找不到营地怎么办?” 我说:“我们会做标记的。就算不做标记,之前的经验也告诉我,在这个迷魂之地,只要按照直线走,肯定回到最初的起点,就像绕行地球一样准。” 季风跟大家说了一下我们的计划,然后,我和她带着令狐山就上车了。淖尔不哭不闹,交给了布布照看。 浆汁儿跑过来:“我也要去!” 季风说:“喜欢来就来吧,正好 跟我做个伴儿。” 浆汁儿抱了抱季风:“么么哒。” 浆汁儿对季风嘴不黑。 我说:“那地方挺邪的,要是找到了,你不怕啊?在家呆着多安全。” 浆汁儿说:“我就是不想再看到那两个人的脸。”她说的是吴珉和孟小帅。 浆汁儿上车,又坐在了我旁边,季风就和令狐山坐在了后座上。 我们开走之后,周志丹和鲁三国也开车出发了。 我们互相鸣笛,然后奔向了两个方向。 周志丹和鲁三国找到那个“棋盘”的可能性更大,他们毕竟早上见到了。而我们寻找丧胆坡则带着很大的盲目性。 在车上,我和季风说了那个古墓:“季风,你知道吗,我们去救浆汁儿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古墓,里面有11口棺材,分别写着我们11个人的名字。前面我们死了三个人,正好符合那些名字的顺序。” 季风很敏感地问:“第4个名字是谁?” 我说:“我。” 季风就不说话了。 我离开兰城之前,季风曾经阻挠过我,我一意孤行。现在,我落到了这般境地,也连累她陷入了困境,我很抱歉,但我了解季风,她不会继续抱怨半句,她会把精力都用在寻找出路上。 令狐山问:“你后面是谁?” 浆汁儿对这个帅哥并不客气,她很不友好地说:“别问了行不?” 令狐山不知道他冒犯了什么,不说话了。 我之后就是浆汁儿。 我对她说:“只要我不死,你就没事儿,踏踏实实活着吧。” 季风说:“周老大,你觉得那是些什么人?” 我说:“来无影去无踪的,我想不出来。” 停了停,季风又说:“你们的电台不是收到过国民党残兵的求救信号吗?会不会跟他们有关系?” 我说:“我怀疑那是六七十年前的信号。” 季风说:“也许是他们的后代。” 我说:“那些人跟动物一样敏捷,甚至不像人类。我觉得需要换个思路。” 季风说:“假如他们在这片荒漠上生存下来了,肯定锻炼出了很多超出常人的能力。我在百度文库看过,很多人知道这批人,有个导演还拍了电影,都称他们为沙民,说他们的生产力极强,女人没有血压 了也能自然分娩,黑夜借助微光就可以准确射击,年老沙民的体力和年轻士兵一样强壮……后来,这批人就没有下文了。” 我有点相信季风的判断了。 或者说,我很愿意相信她的判断。 只要他们是人,我们就有希望了。第一,他们能生存到今天,我们就不一定被困死。第二,毛和蒋逝世多年,战争已成为历史,如今两岸早和平了。第三,只要同是人类,我们就可以谈判,我最怕对方是我们的某种天敌…… 季风又说:“你们进了罗布泊之后,有没有主动攻击过他们?” 我说:“我们只是来旅行,又不是来剿匪的。” 季风说:“我很奇怪,他们为什么要害你们呢?” 我说:“说不定,我们再找到一个古墓,就能看到你们的名字了。” 一路上,令狐山每隔两三公里就下车插一面小红旗,做标记。我们走得很慢。 一次,令狐山下车之后,浆汁儿对季风说:“季风,咱俩换换吧。”她可能觉得我和季风交谈有些费劲。 季风说:“不用,我在这儿挺好的。” 令狐山回来之后,浆汁儿对令狐山说:“哎,咱俩换换,我要跟季风坐在一起。” 令狐山说:“没问题。” 于是,浆汁儿和令狐山换了座位。 这时候是下午四点多钟了,天不那么热了,盐壳的爆裂声渐渐弱下去。 我们继续朝前开。我看了看仪表盘,它们被沙土糊得严严实实,看不到指针。其实看到看不到都一样,所有指针都归了零,我就像开着一辆车的僵尸在前行。 是的,僵尸,很像。 僵尸不眨眼睛,不呼吸,没心跳,只有大脑在异常工作,于是他们歪歪斜斜地朝前走……这辆车也一样,只有发动机在转,那是它的大脑,带动四只轮子朝前滚。 浆汁儿跟季风很亲密地聊起来。 我发现一个规律,女孩们跟季风第一次见面,只有两种关系,一种是对她很抵触,接下来就要跟她斗,不过我知道,跟季风斗的人,最后都是败北。一种是对她很服气,于是就变成了她的好朋友。 看来,浆汁儿属于后者。 浆汁儿说:“季风,你见过死人吗?” 季风说:“见过。” 浆汁儿说:“什么时候?” 季风说:“我跟周老大采风的时候,在陕北。” 浆汁儿说:“我来了罗布泊,第一次见到死人,而且都是认识的,说死就死了!晚上总是做噩梦。你知道吗?那三个人死的时候,身边都摆着一个沙子做成的花,你说怪不怪?” 季风说:“像人为的,我在美剧里看过有这样的杀人狂。” 浆汁儿说:“嗯,也许是……哎,你皮肤真好,经常用什么化妆品?” 季风说:“一般用迪奥。你呢?” 浆汁儿说:“我用不起那么贵的。” 令狐山突然说话了:“在这种地方,大宝最好用。” 浆汁儿说:“女孩聊天,你别瞎掺和!” 我忽然意识到,浆汁儿可能爱上令狐山了。 接着,浆汁儿又对季风说:“你这衣服太好看了,在哪买的?” 季风说:“淘宝。” 浆汁儿说:“你在淘宝买衣服?” 季风说:“是啊,很便宜。不过,鞋必须去商场买。” 浆汁儿说:“你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不像我……哎,你怎么这么瘦啊,有什么秘诀?” 季风说:“亲,我家五代同堂,没一个胖子。我一直在增肥,始终超不过40公斤,有个同事对我说,我怎么吃都没用,心事太重,心广体才胖……” 两个人在死亡之地竟然聊起了美容健身,我实在忍不住想笑了。 突然,令狐山说:“周老大!……” 我敏感地朝四下看了看,左前方的地平线明显高起来,那是个大坡! 我说:“丧胆坡!很可能就是这个地方了……” 我一转方向盘,朝那个大坡开过去。 后座上的两个女孩都不说话了,盯着窗外看。 半个钟头之后,我们渐渐接近了丧胆坡。我在上一季说过,罗布泊地势平缓,高差很小,著名科学家夏训诚带领科考队在湖底实际测量过50公里的水平线,最大高差仅3.02米。 现在,突然出现了这个大坡,看上去非常壮观,就像有个巨大活物正从地下朝上拱。 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当我和令狐山吃力地爬上丧胆坡之后,竟然看到了遍地沙子雕成的花,无比壮观,无比恐怖…… 第69章 我们在罗布泊找到了水! 接近大坡之后,我停下车,下来四处望了望,大坡光秃秃的,没看到什么木牌,更没看到什么汗血马。 大坡都是沙子堆起来的,被日复一日的大风吹出了坚硬的波纹,看上去很漂亮。它太长了,左右看不到尽头,我根本无法确定我的父亲,还有令狐山的父亲,他们到底葬在哪里。 我对季风和浆汁儿说:“这个地方,丧胆坡,曾经发生过很诡异的杀人事件,你们留在车上,要加倍小心。我和令狐山上去看看。” 浆汁儿说:“我们留在车上?那还不如跟着你们安全哪!” 我说:“不。” 浆汁儿说:“为什么?要是你们走了,有人来杀我们怎么办?” 我说:“这地方根本没有人。” 浆汁儿说:“既然没有人,那我们跟着你们怎么了?” 我说:“你不了解这个地方,它之所以恐怖,那是因为不管谁来了,只要到了此地,往往就要……” 浆汁儿有点着急了:“就要什么!” 我说:“就要自相残杀!” 浆汁儿一下就不说话了。 我实在不想说出真相。刨除社会性,我们都是人,在这样荒寂的环境里,我们应该互相依靠,彼此援助。我们又是俩男俩女,甚至应该相吸相爱…… 可是,我父亲的记事本告诉我,我们在此很可能会被某种凶咒控制,你杀我,我杀你…… 接着,我说:“所以,你俩留在车上,我和令狐山上去吧。” 浆汁儿突然说:“要是你俩……” 我看了看令狐山:“假如一会儿我们真的中了邪,那就看两个人的造化了。” 浆汁儿对我说:“要不,你一个人上去吧。” 季风看了看她。 她肯定想到了另外的问题——如果这个地方真的那么诡怪,她们两个女孩单独跟一个男人在一起,那是更危险的。 我说:“令狐山,我们走吧。” 浆汁儿看了看季风,又说:“可是……” 我说:“可是什么?” 浆汁儿说:“要不,你把我和季风都绑上吧……” 我没觉得好笑,我说:“季风,你开车和浆汁儿走远点儿。” 季风点点头,对浆汁儿说:“走吧。” 就这样,季风开车 带着浆汁儿朝远处后退了。 我和令狐山开始爬坡。 坡面非常平滑,很难爬。我们选了个稍微平缓的地段,开始朝上走。 令狐山一直位于我的背后。我爬几步就回头看看他,每次我看他,他都警觉地抬头看看我。 我的口袋里装着那把七七式手枪。我对它有点不放心,我不知道它在沙子下埋了多少年,安全性怎么样,我总担心它走火,弹头自己射出来。晚上的时候,我从来都把枪口对着帐篷外。现在,太阳这么热…… 如果我察觉令狐山有反常举动,我会毫不犹豫地掏出枪射他。 尽管他也是无辜的,但是在特殊情况下,我必须保护自己。 估计他也是这么想的。 看,我俩自相残杀已经有了心理基础。现在,就差个导火索了,只要哪个人先做出一个反常动作…… 我听见他好像朝我扑了过来,我猛地转头看,他是险些滑倒,朝前冲了几步,终于保持住了身体的平衡。 我停下来,等他爬到我旁边,然后跟他平行朝上爬。这样安全多了。 我们在互相警惕的氛围中,爬了半个钟头,终于爬到了坡顶。 风突然大了起来。 我朝前望去,血液好像一下就不流了。 前面是一片平平的沙漠,出现了很多很多沙子雕成的花,好像这片沙漠是个田园,有人精心培植着这些花朵…… 我弯下腰,轻轻碰了碰其中一朵,“刷”一下就变成了散沙,回归了沙漠。或者可以说,只要我一碰,它立刻就消失了。 我的目光越过这些沙子做成的花,再次惊呆—— 这里是死亡之地罗布泊,我竟然看到远方有一片蓝汪汪的水,水边似乎生长着各种绿色植物! 绿色!这生命的颜色和灰色的死亡之地太不协调了,格外的刺眼。 此地年降水量不足10mm,绝大多数地方,终年滴水不降,而蒸发量却高达3000mm以上。这里是亚洲大陆最干旱的一隅,被称为世界的“旱极”,草虫绝迹,处处白骨,科考队员夜里脱下的皮鞋,早上就穿不上了,皮鞋里的一点点水分,也被极端干燥的空气吸走了…… 酷热,干旱,风沙,盐壳——这里怎么可能有绿色植物! 我呆了很长时间,缓缓抬起脑袋,看了看天。 罗布 泊的天那么蓝,就像另一个世界的天。 忽然,我想到了一个说法—— 罗布泊曾是中国第二大咸水湖,在第四纪更新世早期,它的总面积超过20万平方公里,浩瀚无边。当中原地区进入新石器时代的时候,罗布泊沿岸已经有了远古居民,他们的生活依赖于渔猎或游牧。只不过,它在几百年之内渐渐消失,被称为消失的仙湖。 自从罗布泊变成了死亡之地,科考人员也好,探险家也好,盗墓者也好,进入罗布泊的人寥寥无几,他们对罗布泊的印象都是盲人摸象。谁就肯定,在罗布泊某个地方,就没有剩余一片湖水? 另外,突然的暴雨会不会形成临时性湖泊? 我迈开大步就朝那片水走去了。 令狐山突然喊了我一声:“站住!” 我回头看他。 他说:“别去……” 我说:“为什么?” 他说:“那是假的。” 我说:“怎么可能是假的!” 他说:“那是海市蜃楼!” 我一下就不敢走了。 我说过,我最怕沙漠上出现海市蜃楼。 我霍地想起了我以及队友做过的那个相同的梦——四周是沙子,中间是一片水域,有个女子身上披着金色的花朵,朝我招手笑…… 我又朝那片水看了看,太阳在天上热烈地照耀,水上闪烁着刺目的光,看角度,它折射的正是天上那颗太阳的光。如果是海市蜃楼,那就不一定是哪个年代哪个地方的场景了,被大自然录制下来,搬到沙漠上播放,不可能和现实的光线一致。 我说:“我相信他是真的。”然后,我继续朝它走去。 如果那真的是一片水,就是我们的生命之源,我不会轻易放弃它。 令狐山一下跳到了我的面前,大声说:“周老大,你醒醒吧!” 他和我离得很近,挡着我,我突然想到了丧胆坡的那个凶咒——互相残杀。 我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对他说:“你为什么不让我去看看?” 他显得很着急:“你知道彭加木吗?” 我说:“什么意思?” 他说:“彭加木失踪之前就是去找水……” 这句话像惊雷劈中了我。 简单回顾一下彭加木事件—— 彭加木(1925─1980),广东番禺人。1979年担任新疆科学院副院长。 1980年6月5日,彭加木率领考察队,由北向南穿越罗布泊。6月16日下午2点钟,考察队来到库木库都克以西8公里的地方。此时,车上带的汽油和水都耗尽了,可他们还有400公里路程。经讨论,他们决定就地找水。当天下午没找到。晚上,他们决定向当地驻军发电求援。 1980年6月17日上午9点钟,部队回电同意给予援助物资,并要求提供营地坐标。下午1点钟,司机到车里取衣服的时候,在一本地图册里发现一张纸条,正是彭加木留下的,写着:“我往东去找水井。彭。6月17日10点30。” 从字迹上看,确定日期的时候,彭加木先写了16,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又改成了17。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一个无底之谜,30年无人解开。 从那以后,彭加木再也没回来。 多少年来,国家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彭加木。彭加木穿着42码翻毛皮鞋,沙子上的脚印清晰可见,他由西朝东走的。搜救队找出了大约5公里,看到了他坐下休息的痕迹,以及他吃过的大白兔奶糖糖纸。又朝前寻找了大约5公里,地面变成了一片死硬的盐碱地,脚印消失了。 由于彭加木当时穿着土色的衣服,直升机也看不到他。从那以后,全国科考人员统一穿戴红色的帽子和衣服,就是吸取了这个教训。 后来,国家在彭加木遇难的地方,竖立了一个高1.05米宽0.7米预先用水泥制成的永久性标志,上面写着:“1980年6月17日彭加木同志在此进行科学考察时不幸遇难。” 2007年6月2日,有几个探险爱好者到达哈密大南湖戈壁与罗布泊接壤处,他们拍摄雅丹地貌群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具干尸,疑似彭加木的遗体。 彭加木像是空气一样在罗布泊地区神秘蒸发了,留下后世诸多猜疑,那么27年之后,几位探险者发现的干尸会是彭加木吗? 彭加木,宽额头,身高1.72米。而那具干尸的身高恰恰在1.70米左右,宽额头。 据当年科考队的司机回忆:彭加木穿着白色衬衣,蓝色长裤。而那具干尸穿的正是白色的确良衬衣,蓝色长裤。 彭加木走失前,戴着一块上海牌手表,但是已经没人记得这块手表的表带是金属的还是皮革的了。而在那具干尸身上,恰恰有一块上 海牌手表。 可是,经过专家鉴定,最终确定那具干尸并不是彭加木遗体…… 令狐山见我愣着,继续说:“彭加木身为罗布泊专家,他应该很了解这个地方的危险性,他应该不会走出相对安全的范围,可是他离开营地之后,一直执着地朝前走,我怀疑他跟我们一样,也看到了这片海市蜃楼,受它的诱导,一步步走向了死亡的陷阱……” 我真的不敢再动了。 我说:“我们回去吧。你不要拔掉沿途的标记,哪天我们带领车队找到这个地方,一起去看看那片水到底存不存在。” 令狐山说:“好。” 我和令狐山走下大坡,看到季风已经把车开到了几公里远的地方。我朝她们使劲挥手。 那辆车缓缓朝我们爬过来了。 差不多半个钟头之后,车才开到我们跟前,竟然是浆汁儿开车,季风不见了! 第70章 一个艾滋病毒携带者 我跑过去,大声问:“季风呢?” 浆汁儿下了车,带着哭腔说:“她在后座上!” 我赶紧打开后车门,看见季风平躺在后座上,双眼紧闭,脸色像纸一样白,嘴角有两滴类似口水的东西流下来。我警惕地看了看浆汁儿,问:“你干什么了?” 浆汁儿说:“什么我干什么了!我俩正说话呢,她突然就靠在了我的身上,软绵绵的,怎么都叫不醒了!” 我不再说什么,赶紧上车,加大油门朝营地开。 季风身体娇小,抵抗力肯定很差。不过,她挺坚强,一直没有表现出到了极限。 我们回到营地之后,大家围上来,把季风抱进了帐篷。 周志丹和鲁三国寻找“棋盘”还没回来。 布布认为,季风是急性脱水。 后来我知道,她嘴角那不是口水,而是浆汁儿给她喂的水。 布布端来一杯清水,放进一羹匙盐,几羹匙糖,慢慢给季风喂下。半个钟头之后,季风终于苏醒过来。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说:“季风,你以后不要跟我们到处跑了,你留在营地,多休息,补充各种维生素。” 季风说:“我没事儿啊。” 我说:“你没事儿?那你刚才是睡着了?” 浆汁儿说:“你把周老大吓坏了,刚才他看见你躺在后座上,两只眼睛瞪着我,那样子就像要把我吃了!他以为你被我掐死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争吵声,我走出去,原来是孟小帅在对着白欣欣大吵大闹。 这两个人又怎么了? 看得出来,孟小帅非常非常愤怒,满口脏话。 听着听着,我终于明白了孟小帅为什么愤怒,也知道了蒋梦溪“死而复活”之谜。 两年前,白欣欣认识了比他小7岁的蒋梦溪。 实际上,白欣欣在福建老家结婚了,孩子都已经8岁。他到合肥做生意发达之后,和那个老婆的关系基本名存实亡。 那时候,蒋梦溪没上大学,她在夜店当洋酒促销员。 一个偶然的机会,白欣欣认识了蒋梦溪,不知道出于什么爱好,他特别迷恋她的娃娃音。他为蒋梦溪买了一套房子,两个人同居在了一起。这期间,他和老婆离了婚,并且与社会上的众多“妹妹”断绝了来往。 白欣欣很惜命,每年都要去体检,去年6月份,他要带蒋梦溪去体检,蒋梦溪死活不肯跟他去,这让他起了疑心。 在他的再三逼问下,蒋梦溪才说出实情——她得了艾滋病(hiv携带者)。当时白欣欣如同五雷轰顶。 他讳疾忌医,竟然没有勇气去体检了。 他忽然觉得,这个满口娃娃音的女孩是个害人精!他把蒋梦溪赶了出去,然后把那套房子低价卖掉了。蒋梦溪不甘心,一直苦苦哀求,希望跟他在一起。白欣欣把电话换了,躲到了另一个城市,刚刚认识一个女孩,两个人正打得火热,那个女孩突然有一天不辞而别了,只留下一张字条,写着:你是个畜生,你有艾滋病都不告诉我,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毫无疑问,蒋梦溪找到了他的下落,找到了那个女孩,不知道,她对她说了什么…… 白欣欣变得越来越沉沦,也许是为了躲避蒋梦溪,也许是感觉前途灰暗,他加入了这个穿越罗布泊的队伍。出发之前,他去夜店嫖娼,被警察抓住,交了大笔罚金才离开,因此迟到了一天。他不可能告诉我们真实原因,只是说,有个叫蒋梦溪的女孩,跟他去公园划船,跌入水中,被搅到脚踏船的动力装置上,活活淹死了…… 从这个谎言中也能看出来,他对蒋梦溪恨得有多深。 没想到,蒋梦溪竟然追进了罗布泊。 就算是这样,白欣欣也没有对孟小帅讲出真相,是蒋梦溪告诉她的。 当我们找到这个营救队伍的时候,孟小帅看到了吴珉,很感动,很高兴。可是,她发现浆汁儿抢先扑到了吴珉的怀里,这让她大吃一惊。她怎么都没想到,吴珉跟浆汁儿竟然有关系! 她问吴珉怎么回事,吴珉油嘴滑舌,百般狡辩,但孟小帅还是问出了实话——浆汁儿是他在湖南交的女友,他去西安工作之后,把她甩了。 孟小帅很生气,本来吴珉就是她的备胎,她对吴珉说:“你别骑马找马,把你的屁股擦干净再来找我!” 然后,她跑进了白欣欣的房车。 蒋梦溪在,两个人正在说着什么,白欣欣满脸烦躁。 孟小帅就问:“她又是谁呀?” 白欣欣支吾了一下说:“我一个亲戚。” 孟小帅看了看蒋梦溪,问:“是吗?” 蒋梦溪看了看白欣欣,没敢说话。 孟小帅说:“如 果你是他的亲戚,那麻烦你回避一下,我跟他说几句话。你要是他的亲亲,那我立马退开。” 蒋梦溪还是看白欣欣。 白欣欣对她说:“你下去。” 蒋梦溪这才低着头下了车。 白欣欣问:“你怎么了?” 孟小帅说:“没什么,想你了。” 然后,她一下就抱住白欣欣,两个人疯狂地亲吻起来。 一个多钟头之后,孟小帅走下房车,看见那个蒋梦溪孤独地坐在一个沙丘上,安静地看着她。 这时候,我和季风、浆汁儿、令狐山已经出发,去寻找丧胆坡了。 吴珉朝她走过来,说:“小帅,你给我一分钟解释好吗?” 孟小帅说:“你给浆汁儿解释了吗?” 吴珉说:“我来罗布泊是来找你的,我根本不知道浆汁儿也来了!我知道她爱我,我知道很多女孩爱我,这和我爱你有什么关系吗?” 孟小帅说:“你少跟我自恋!我不会和哪个女孩争你的,你想重续前缘的话,得跟另一个男人来争我!” 吴珉愣愣地问:“哪个……男人?” 孟小帅指了指房车,说:“他。” 说完,她就走开了,去找郭美聊天。蒋梦溪却追上来,叫住了她。 蒋梦溪很敏感,她肯定看出了孟小帅跟白欣欣的关系不一般,就像对付白欣欣身边的其他女孩一样,她对孟小帅讲出了实情…… 孟小帅气得差点炸了肺,她当时就把白欣欣从房车上揪了下来,破口大骂。 此时,白欣欣蹲在房车下,低着脑袋,面对孟小帅暴风雨式的质问,毫无反应。 蒋梦溪委屈地看着白欣欣,满眼是泪,楚楚可怜的样子,看不出她那么有心计。 吴珉站在帐篷门口的阴凉里,静静地望着孟小帅,一言不发。 而浆汁儿则站在我旁边,她也听明白了,沉默着。 只有孟小帅一个人在叫嚷,她太泼辣了,简直无所顾忌:“你他妈有病不治,为什么勾引老娘上床?要是你让我染上了那个病,我死之前非得剁了你!……” 这个事件牵扯到了太多人—— 蒋梦溪曾是白欣欣的女朋友,而白欣欣跟孟小帅在罗布泊上了床,孟小帅的男友是吴珉,而吴珉的前女友是浆汁儿。还有死去的徐尔戈,他来罗布泊 是追求孟小帅的,现在他死了,也许他的阴魂也在三尺高的空中注视着这一切…… 事情变得非常复杂。 现在,不能确定白欣欣有没有感染艾滋病毒,更不能确定孟小帅有没有感染艾滋病毒,那么,吴珉还会继续追求孟小帅吗? 如果吴珉放弃了孟小帅,浆汁儿还会重新回到他身边吗? 我意识到,说不定此次进入罗布泊的人,都是有秘密的。 前来救援我们的人,多数对孟小帅比较陌生,只有观望。 我们这个团队的大老爷们不好劝慰,除了浆汁儿,只剩下布布一个女的,她静静地看着,眼里透出一种鄙夷。 浆汁儿迈步了,她走到孟小帅身边,扶住她的肩,轻轻说了几句什么,孟小帅趴在浆汁儿的身上,大哭起来。 浆汁儿把她扶进了季风躺着的那个帐篷。 白欣欣突然暴怒了,对蒋梦溪喊道:“你他妈给我滚!” 蒋梦溪无辜地看着他,眼里再次涌上了泪花。 就在这时候,我们听见了引擎声,我转头看去,周志丹和鲁三国回来了,越野车背后扬起冲天的沙尘。 淖尔正在沙地上爬着玩儿,他也抬头望过去。 周志丹和鲁三国跳下车,周志丹挺着大肚子走过来,兴奋地说:“找到了找到了!” 他们果然找到了那片雅丹地貌,找到了那副大“棋盘”。 我迎上去,问他:“离这儿大约几个钟头的路程?” 周志丹说:“差不多3个钟头。” 我说:“天快黑了,看来只能明天再去了,来,我们商量一下怎么下这盘棋吧。” 于是我们三个找到一个空帐篷,坐进去。魏早和布布也来了。 老丁似乎也想参与参与,被我拒绝了,我说:“老丁,你去跟大家一起张罗晚饭吧。” 老丁说:“好。”然后就很知趣地退了出去。 据周志丹说,那个地方总共有10个土台,奇怪的是,其中西边的5个土台无法攀登,东边的5个土台都可以爬上去。可以假设,西边5个土台是对方的棋子,尽管我们不知道这个对方是谁,东边5个土台是我们的棋子。 从土台上的字形看,正巧是—— 对方:金木土水火。 我方:木土水火金。 金克 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就是说,我们应该右移两个棋子,这样就成了—— 对方:金木土水火。 我方:火金木土水。 主意是周志丹想的,他刚刚说出这个想法,好像触犯了某种忌讳,突然嘴斜眼歪,轰然倒在睡袋上…… 第71章 那个聋哑人听见了! 布布闻声跑进来,这时候,周志丹已经躺在地上,正在口吐白沫。他的肚子显得更大了。 布布说,周志丹是犯了癫痫。她不让我们移动他,只是让他平平地躺着,然后使劲地掐他的人中。 两三分钟之后,周志丹就苏醒了,脸色变得极差。 他困惑地问:“我怎么了?” 布布给他喂了一口水,问他:“你是不是有癫痫病史?” 周志丹说:“没有啊。” 布布说:“你的家族呢?” 周志丹说:“我外祖父好像有羊角风……” 布布说:“隔代遗传。” 周志丹说:“我没事吧?” 布布说:“这种病没法根治,你自己要注意,不要过于劳累和激动。” 我走出帐篷,看见淖尔坐在营地中央的沙地上,对着这个帐篷的门口,漫不经心地望过来。 当晚,大家吃了些东西,各自休息。 总共6顶帐篷。 大家自由选择帐篷的时候,孟小帅选择跟郭美搭伴,黄夕立即举手加入了。他们三人一顶帐篷。 白欣欣看了看浆汁儿,说:“浆汁儿,你来睡房车吧。” 浆汁儿摇了摇头:“你那国产房车太高级了,都是香水味,我过敏。” 然后,她对季风说:“季风,我们一起睡周老大的帐篷吧,听他弹吉他唱歌。” 季风说:“好哇。” 那个警察要看押章回,他俩睡一顶帐篷。吴珉看孟小帅和浆汁儿都找到了去处,很沮丧地说:“我和警察睡在一起吧。” 马然而牵着号外的四眼,说:“还有我和四眼。” 鲁三国、周志丹、老丁睡一顶帐篷,布布加入了,她要照顾周志丹。 魏早和帕万睡一顶帐篷。帕万不但不再说话了,也不再比划手语了,他的表情呆呆愣愣,彻底成了木头人。连吃饭都要魏早照顾他。 白欣欣说:“我一个人睡房车!” 说完就回到了房车上,“啪”一下把车门关上了。 蒋梦溪有些凄凉地笑了笑,说:“我自己一个帐篷。” 没人接茬儿。 虽然蒋梦溪已经是成年人了,但是她的娃娃音总是给人一种错觉,她是个小孩。季风看了看她,说:“蒋梦溪,我跟你睡 一个帐篷吧。” 令狐山看着季风问:“我加入行吗?” 季风说:“来呗。” 我去了张回那个帐篷。 那个英俊的警察正在应急灯前看一本书,章回戴着手铐,在他旁边说着什么,警察根本不理他。 大家进入罗布泊之后,都变成了自然人,只有三组社会关系:警察和犯人。作家和助理。向导和游客。 我在帐篷里坐下来,章回有点狼狈地朝我笑了笑,我也朝他笑了笑。 我对警察说:“你没出现之前,章回一直在我们团队里当警察了。” 警察慢慢抬起双眼,看了我一下,又放到了书上,半天才对章回说:“哥们,你又多了一条罪状啊。” 我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他为我们这个团队做了很多事,是我们让他担负起这个职责的。” 警察再次抬眼看了看我:“你想说什么?” 我小声说:“我们现在被困在了罗布泊,可以说九死一生,走出去的可能性不大了,我觉得你可以把他的手铐打开,我想他不会跑的。” 警察马上用手指着我说:“你别跟我说这个,没用,我不可能放开他的。” 我非常反感他指我这个动作。 我说:“你把手放下。大家都是落难在这个地方的,我只是提个建议。” 警察说:“他跟我们在一起是九死一生,他一个人逃走也是九死一生,他很可能会跑掉。希望你不要阻碍公务。” 阻碍公务,这个帽子很大。 停顿了一下,我又说:“你知道的,我们在古墓里看到了11口棺材,上面写着我们11个人的名字,接下来,正是按照那个名字的顺序陆续死掉了三个人。”说到这儿,我看了看章回,说:“接下来要死的正是他!” 章回愣了愣。 我继续对警察说:“你如果不打开他的手铐,万一有人袭击他,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并不是多么遥远的事儿,今夜就可能发生。这是个提示。” 警察依然慢条斯理:“我在他身边,不会离开半步,我会保护我的犯人的。” 看来,他是不会放开章回了。 我想了想又说:“你带枪了吗?” 警察有点不耐烦:“我没带,怎么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把七七式手枪, 递给了他:“既然下个被杀对象就是他,你又想保护他,那你拿上这个。” 吴珉和马然而都看见了,睁大了眼睛。 警察更加吃惊,他说:“你怎么有枪?” 我说:“你不要说我私藏枪支,这是我在罗布泊捡的。你们警察现在配的都是92式手枪吧?会用这个吗?” 他接过去,打开弹夹看了看,说:“没什么问题。” 我站起来,说:“章回的安全就依靠你了,谢谢。” 然后,我就走了出来。 接着我去了魏早的帐篷。 帕万不再抽烟了,躺在睡袋上,望着帐篷顶上的钢架发呆。 魏早说:“周老大。” 我说:“你没问题吧?” 魏早说:“没问题。” 我看了看帕万,问魏早:“他还不清醒?” 魏早摇摇头。 我在帕万旁边坐下来,对他说:“喂,你说句话好吗?” 魏早说:“周老大,他不会说话,也听不见的。” 我对魏早摆了摆手,叫他不要管,然后继续对帕万说:“你是谁?能告诉我们吗?” 这下魏早应该明白了,我不是在跟帕万对话,我是在和附在他体内的那个东西说话。 帕万依然看着帐篷顶,毫无反应,就像录像中熟睡的样子。 我接着说:“不管你是谁,你给我们看了那么多画面,我们十分感谢你。现在,我们确实走投无路了,你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提示?如果你有什么条件,也可以告诉我们……” 我自己都感觉自己说的话有点瘆人。 帕万依然不搭理我。 我说:“我代表我们19个人,拜托了!” 帕万依然不搭理我。 魏早在旁边静静看着。 我放弃了,正想站起来,突然又萌生了一个念头,就对帕万说:“我给你算算命好吗?” 帕万的眼珠动了动。 我说:“你写7个汉字,互相不要有关联,我就可以大概了解你了。” 帕万突然坐起来,四处摸了摸,终于找到了他的挎包,拿出了他的打火机,在沙地上写起来。 帕万是个聋哑人,可是这次他听见了! 我确定他已经不是帕万了! 我紧紧盯着他的打火机,他画了7个字,看得我脊梁骨发冷——大,大,大,大,大,大,大。 和淖尔写的7个字差不多! “大”,戳破天的意思? 飞翔的意思? 枷锁的意思? 这些字歪歪斜斜,我越看越不像字,更像某种符号。 写完之后,帕万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我,眼睛里闪着贼亮的光。 我摇摇头,说:“对不起,我算不出来……” 他慢慢躺下去,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很淡很淡,马上消失了,他继续睁大双眼看帐篷顶。 我站起来,对魏早说:“你好好照顾他吧,辛苦你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魏早说:“其实我很抱歉,他是我带来的,现在却变成了废人。” 我小声对魏早说:“不,很可能我们要靠他才能走出去。” 魏早说:“他没有糊涂之前都找不到路,现在……” 我说:“也许,有人通过他告诉我们怎么走。” 我回到帐篷,淖尔已经睡着了。 浆汁儿专门给他铺了一个睡袋,他躺在里头,露出偏棕色的头发和白皙的脸。他太小了,睡袋下半截是瘪的。 浆汁儿正盯着他看。 见我回来了,浆汁儿小声说:“我觉得这个小孩其实挺乖的。” 我说:“你不怕他?” 浆汁儿说:“怕什么?他从来没有害过人。” 我说:“看不出来,你身上竟然有母性。” 浆汁儿说:“你只能看见女性。” 我苦着脸说:“进入罗布泊之后,我一直老老实实,勤勤快快,怎么就给你落下了这么恶劣的印象呢?” 浆汁儿说:“那进入罗布泊之前呢?” 我说:“之前什么样,你又不了解。” 浆汁儿说:“我能想象出来!” 我说:“亲,你还讲理不?” 浆汁儿说:“对不起哈,我从来不讲理。” 钻进睡袋后,浆汁儿说:“今天我很开心的。” 我说:“为什么?” 浆汁儿说:“孟小帅和白欣欣的事儿。” 我说:“不厚道了啊。” 浆汁儿说:“这件事儿给了吴珉一耳光,我当然开心!” 我说:“你还爱他吗?” 浆汁儿说:“不爱了,太贱。” 我说:“你爱上令狐山了吧?” 浆汁儿说:“他?再托生一回吧。” 我说:“直觉,可能错了。” 浆汁儿说:“我感觉令狐山喜欢季风,嘿嘿。” 我说:“真的?” 浆汁儿没有回答,她说:“哎,季风是不是喜欢你啊?” 我说:“她应该挺喜欢我的吧。” 浆汁儿说:“那你呢?” 我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结婚了。” 浆汁儿说:“为什么?” 我说:“我可以不回答吗?” 浆汁儿说:“不可以!” 我说:“你要是再挖我隐私,我保留法律权利。” 浆汁儿说:“好好好,我还不想听了,肯定很阴暗。” 静静地躺了会儿,她突然又爬起来:“为什么?” 我说:“什么为什么?” 浆汁儿说:“你说你不会再结婚。” 我说:“我累了。” 浆汁儿说:“扫兴大王!” 然后,她慢慢躺下去,再次安静了。 过了会儿,她又说话了:“说点眼前的事儿吧——今天晚上不用人放哨了?” 我说:“按照古墓棺材上那些姓名的顺序,下一个死的是章回,我们盯紧他就行了。那个警察拿去了我的枪,他看管他。” 浆汁儿说:“噢,那睡吧。” 我说:“我睡不着。” 浆汁儿说:“你不说你累了吗?” 我说:“我是说我对婚姻累了。” 关掉灯之后,我在黑暗中看着淖尔。 他真的太白了,尽管夜色很黑,他的脸依然白花花的。 他睡着了吗?鬼才知道。 今天晚上,他会不会偷偷爬起来,钻进各个帐篷,观察每个人的脸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实在挺不住,迷糊过去了。虽然淖尔睡在我旁边,但是我睡得竟然很踏实,也许是因为团队里的人多了,也许是因为季风在我身边。 我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了 那片沙子雕成的花,淖尔赤身裸体,在“花朵”中跳着舞,他的身体很不协调,一边跳一边对着我唱歌:“我是一个乖小孩啊,我是一个乖小孩!我是一个乖小孩啊,我是一个怪小孩!我是一个怪小孩啊,我是一个乖小孩……” 我猛地被吓醒了,接着,我就听见了章回的惊叫声:“周老大!——” 我摇摇脑袋,确定不是在做梦,一骨碌爬起来,跑出去,冲到章回那个帐篷前,只听见黑暗中章回颤巍巍地说:“警察……死啦!” 第72章 危险的棋盘 马然而醒了,他慌乱地打开了应急灯。 那个警察躺在靠近帐篷门口的位置,堵着门,睡袋上被扎出了几个黑窟窿,已经被血浸湿。 章回的睡袋挨着警察,他戴着手铐的两只手沾满了血。 我忽然想到,团队里总共两把刀子,一把在浆汁儿那儿,一把在章回手上! 我问章回:“你那把刀子呢?” 章回用下巴指了指死去的警察,说:“早被他搜去了。” 我凑上去探了探警察的鼻息,已经没气儿了。 我慢慢拉开睡袋的拉链,发现警察的血都流到了里面,冒出一股热腾腾的腥气,他的手里紧紧攥着那把七七式手枪。 我摸了摸他的口袋,果然摸到了那把刀子,上面都是血,已经分不清是凶手用它杀的人,还是人被杀之后流出的血把它浸泡了。 我把刀子也装了起来。 四眼竟然没有叫,它使劲地嗅着帐篷里鲜血的味道。 我问章回:“你怎么发现的?” 章回说:“我感觉帐篷里好像有人走动,睁开眼睛使劲听,又安静了。我喊了这个警察一声,他没应。我伸手摸了摸他,摸到了满手热乎乎的液体……” 我看了看马然而和吴珉,问:“你们一直在睡着?” 马然而紧张地说:“我也是被章回叫醒的……” 吴珉说:“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是被章回叫醒的……” 好几个人被吵醒了,纷纷走过来。 我拿起应急灯,在警察睡袋的四周找了找,再次看到了一朵沙子雕成的花。 我突然恍然大悟。 我们在古墓里看到了11口棺材,分别写着11个人的姓名,顺序是—— 衣舞之墓。号外之墓。徐尔戈之墓。张回之墓。周德东之墓。浆汁儿之墓。帕万之墓。魏早之墓。白欣欣之墓。布布之墓。孟小帅之墓。 衣舞、号外、徐尔戈都死了。 接下来是张回。 我一直以为这个死亡名单里的张回,指的是我们团队的张回,也就是后来才知道真名叫章回的这个人。而这个警察叫张回,我明白了,死亡名单里的张回指的是这个警察! 我把手枪拿起来,擦了擦,装进了口袋。 然后,我在他的身上找到钥匙,给章回打开了手 铐,随后把手铐也收了起来。 我说:“其实那个古墓死亡名单上,第4个人是张回,而不是我,我怕你害怕,所以说谎了。没想到,今天晚上这个张回死了。” 章回皱着眉头想了想,似乎没转过弯来。 我又说:“如果接下来你被杀了,那么就说明这个张回是你杀的。” 章回好像越来越糊涂了。 我接着说:“在死亡名单上,我的名字在张回的后面,如果接下来我死了,而不是你,那你可能就永远都不会死了,因为死亡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 停了停,我继续说:“假如你真的能活着离开罗布泊,我希望你自己去投案,你要对得起这个警察。” 章回听懂了这些话,他点了点头。 我又看了看那朵沙子雕成的花,一脚踢过去,它和过去那几朵不同,似乎挺坚固,朝前滚了滚,竟然没有变成散沙。 我回头看了看,大家都来了。 我们8个人已经对这种死亡事件有了心理准备,后来的11个人却是第一次遇见,他们都呆住了。 我很悲痛地说:“这个警察……很敬业,很可惜。大家挖个墓,把他埋了吧。” 魏早带着几个人,把警察埋在了营地外1公里远的地方,并在他的坟头摆了几块大石头,作为标记。 章回没有去,他拿着手电筒四处转悠。我知道他在寻找那双方孔铜钱的鞋印。 现在,犯人又变成了警察。 我走过去问他:“看到了吗?” 他摇了摇头。 看来,最早那双恐怖鞋印只是某种烟雾弹,现在,凶手已经不再遮掩了。 魏早回来之后,找到我,主动提出,他给大家站岗。 我说:“你不怕吗?” 魏早半开玩笑地说:“在那份死亡名单上,你在我前头,你不死,我就不会有事的。”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把枪,颠了颠,问他:“会用吗?” 魏早十分清楚,在这个恐怖环境里,这把枪是多么的重要。他神态庄严地接过去,说:“周老大,你别忘了我们是战友。” 我点点头,把枪递给了他:“我们不确定凶手是什么东西,我只想对你说,尽可能不要四处走动,最好背靠一个物体,这样就减少了一半危险空间,一旦发现他在你的正面出现,立即射击 。” 魏早说:“周老大,你放心吧。” 然后,大家都不敢睡了,在帐篷里点着应急灯,七嘴八舌地谈论着。 死神就在我们身边,只是荒漠一片黑暗,我们根本不知道它的方位。 我和浆汁儿回到帐篷,我一眼就发现,淖尔那个睡袋瘪了。 我说:“他呢?” 浆汁儿低头看了看,愣住了,她蹲下去摸了摸淖尔的睡袋,说:“他不见了!” 说完,她转身朝外跑去。 我说:“你去干什么?” 她说:“看看他是不是跑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 我说:“找到了吗?” 她说:“所有的帐篷里都没有!” 我说:“上次他就是这么失踪的,你不可能找得着。” 她想了想说:“警察不会是他杀的吧?” 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停了停,浆汁儿说:“太诡异了,如果下次他再出现,我可不敢接近他了……” 接着,她把门帘牢牢地拴住了。 躺下之后,她说:“第4个不是你吗?” 我说:“是张回。” 浆汁儿说:“接下来呢?” 我说:“接下来就是我了。” 浆汁儿突然说:“让他把咱俩一起杀了吧!” 我说:“行,等他到了,我跟他商量一下。” 浆汁儿说:“我是认真的!” 我说:“我也是认真的,反正我死完了就是你,还不如一起走了,到那个世界还睡一个帐篷。” 浆汁儿说:“那就是夫妻了!” 我说:“是兄妹。” 是的,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我突然不那么害怕了,甚至挺放松。 睡觉的时候,我手里拿着一只手电筒,而不是刀子。 在那个东西杀死我之前,我只想看看他的长相。 熄灯之后,一片漆黑,风声又起,隐隐传来大家说话的声音。 我再次想起了浆汁儿所说的“双鱼玉佩”事件。 罗布泊有太多灵异的传说,比如复制人,比如外星人遗址,比如不可思议的地下黑洞,比如地下古城不 死僵尸,比如原子弹爆炸事件……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双鱼玉佩”事件,使得罗布泊疑云重重。 该事件最早起源于一个帖子,作者自称是驻守新疆的“老兵”,接着被媒体转发,称其为建国以来最神秘的绝密事件。 那个“老兵”是这么说的: 最早,罗布泊曾经有个牧人报告,天空突然发生异常,地表环境发生重大变化,随即又会恢复原状。 他说,我们所熟知的那位科学家,其实并不是去勘探地质,而是去调查灵异事件,结果,在罗布泊发现了一个保存完整的基地,基地内有大量无法识别的设备。考察队选出个别设备带回去,其中就有一个双鱼玉佩。 双鱼,暗合了太极双鱼之意。 研究人员在鉴定该物品的时候,它突然启动,把一条鱼变成了两条鱼。那么,这两条鱼之间是什么关系?研究人员认定,两条鱼其实是同一条鱼,只是它们之间存在时间差。 罗布泊的那个基地,很可能是个超人类文明的机器,或者可以理解为佛教的神足通的功能,即可以自由地在多个物质空间之间进行传输。甚至认为,那个基地应该是两个平行宇宙的交错点。 那位科学家并不是失踪了,而是因为被双鱼玉佩复制成了两个(所谓的镜像人),于是只能对外宣称失踪。 上世纪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罗布泊出现了很多镜像人,或叫复制人。 于是,1964年10月16日,罗布泊上空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就是为了消灭这些复制人…… 我一直认为,“老兵”是在胡编乱造,哗众取宠。 目前让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我们挖出的“sos”,一夜之间变成了“oso”——也就是太极图案呢? 越想越不解。 也许真的存在“双鱼玉佩”,只是跟那个帖子写的并不一样。 第二天一大早,6个男的——我,周志丹,鲁三国,魏早,马然而,吴珉,简单吃了点早餐,然后开上三辆车,带着7把工兵铲,出发了。我们去和神灵下棋。 当时我并不知道,昨天周志丹突发癫痫,那其实是某种力量给我们的一个警告。 天还没亮,我们摸黑就走了。 周志丹驾车在前面带路,我驾车走在中间,鲁三国驾车跟在后头。 前面的车拐弯,我也跟着拐弯。左转,我打开左转灯; 右转,我打开右转灯…… 每次打开转向灯,我的心里都涌上一阵悲凉。现在,我们已经置身茫茫死亡区,除了我们,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辆车,根本无需打转向灯,我的动作完全是习惯性的…… 三个多钟头之后,天渐渐亮了,我们终于看到了那片雅丹地貌。 下车之后,鲁三国笑着说:“周先生,你在逗我们笑吗?” 我说:“我没懂。” 鲁三国说:“左转的时候你打右转向灯,右转的时候你打左转向灯。” 我一愣:“我有吗?”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把手伸到车里,打开了左转向灯,然后走到车前去看,右转向灯亮着,一闪一闪眨着眼睛。 这个地方太离奇了,左右颠倒,阴阳混淆。 我勉强笑了笑,说:“可能是电线接错了。” 我关掉转向灯,朝那些土台看去,不多不少,正好10个土台。当然,附近还有几个矮小的,零散的,没把它们计算在内。 我看了看西边5个土台,就像高大的柱子,根本无法攀登。 我又走到东边5个土台前看了看,都可以爬上去。我爬上了正中那个土台,大约三层楼那么高。 我朝10个土台的顶部望了望,正像周志丹说的那样,上面有深沟,很像被太阳晒裂的,宽1尺,深不详。这时候,我竟然不再害怕,倒觉得有点可爱,这些深沟正像我们扶乩的时候,沙子上出现的那些笔划,你说它像字,它还真是字。你说它不是字,它就不是字。如果冥冥中真的有个神秘灵物,我觉得它很萌,竟然要跟我们下棋…… 对面5个土台上,可以看成是:金木土水火。 我脚下的5个土台上,可以看成是:木土水火金。 现在,我们需要把我们的土台改成:火金木土水。 我从中间的土台下来,带着大家一起爬上了第1个土台,然后,我对鲁三国开玩笑说:“鲁总,多久没干过体力活了?” 鲁三国笑了笑,说:“我有块地,种菜,种粮,经常干啊。” 我对大家说:“我们把这个土台上的‘木’改成‘火’,试一下。来,我们先把这些深沟铲平。” 吴珉说:“我觉得不可行。” 我说:“你有更好的办法?” 他很自信地说:“肯定有,只是现在还没有 想出来。” 我说:“那就照我说的做。” 于是,大家就干起来。 太阳炙热,没什么风,除了地面上的盐壳蠢蠢欲动,发出爆裂声,整个世界非常平静。 我们用了10多分钟就把那些深沟铲平了,然后开始重新挖字。挖着挖着,“火”字刚刚成形,突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呼啸声,大家直起身来,朝西边望去,那5个土台静默矗立,就像5个没有面孔的人,它们背后的地平线上,推来了一道巨大的黑色屏障,顶天立地地扑过来! 一转眼,太阳就被遮蔽了,天地之间黑咕隆咚。我们好像惹怒了什么,沙尘暴来了! 第73章 有人追杀郭美 沙尘暴毫无征兆地扑过来了! 我们站在高处,非常非常危险,就算不被沙尘暴卷走,也肯定被吹下土台,摔死摔残。 周志丹第一个喊起来:“快下去!藏在土台避风的一面!” 我们慌乱地把工兵铲扔下土台,然后一个个空手爬下去,分别躲在了土台的东边,蹲下去,紧紧贴着土台,双手抱住了脑袋。 沙尘暴过来了,砸得车辆“噼里啪啦”山响,我的身体被吹得一阵阵摇晃,满耳朵都是恐怖的风声,风沙冲进鼻孔,几乎无法呼吸。当时的能见度几乎为零。 不过我知道,我没有被吹走。 沙尘暴肆虐了半个多钟头,终于离开了。 我晃了晃脑袋,沙子哗啦啦地掉下来。我扶着土台直起身子,把两只脚从没了脚踝的沙子中拔出来,使劲跺了跺,四下看看,这时候才发现,魏早和我躲在一起。 沙尘暴越来越远了,天又亮起来。 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 我看了看周志丹和鲁三国,说:“我们肯定冒犯了什么。” 周志丹点了点头:“昨天就警告过我了……” 鲁三国说:“那我们怎么办?” 我说:“对方胜我们,我们被困。我们胜对方,立即就招来报复——还能怎么办!” 吴珉说:“我早说过不行的。我们在对付神灵,必须动用超越人类的智商!” 我说:“真遗憾,我们都是人。回。” 鲁三国说:“回?” 我说:“昨天,我和季风、浆汁儿、令狐山去找丧胆坡,结果我看到了一片水。” 另外6个人都看我,他们显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周志丹说:“周先生,你没……发烧吧?” 我说:“我说的是真的。我们一路上留了标记,今天,我们拔掉营地,集体去看看,如果真的找到水,我们就在水边扎营。” 周志丹也说:“如果你没发烧,那就是蜃景!” 鲁三国突然说:“我相信。” 周志丹把脸转向他:“为什么?” 鲁三国抬头看了看西边那5个土台,说:“我怀疑,我们来的地方,我们看到的一切,其实都是蜃景……” 我们又回到了营地,这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营地的 帐篷安然无恙。 我们下了车,季风和浆汁儿走过来。我问她们:“你们看见沙尘暴了吗?” 季风说:“没有啊,一直阳光灿烂的。” 我看了看周志丹和鲁三国,他俩也满脸不解。 虽然我们走了三个钟头,但是那个“棋盘”和我们营地之间顶多60公里,而沙尘暴的覆盖范围应该在数百公里,他们竟然没看到!难道,那场沙尘暴只是冲我们“下棋”的人来的? 季风问:“你们遇到了?” 我说:“可能是我们的幻觉。” 浆汁儿问:“改成了吗?” 我说:“没有。” 季风疑惑地问:“为什么?” 我说:“我们刚刚一动土,老天就变脸了,满世界飞沙走石,很吓人,我们就撤回来了。” 季风说:“那怎么办?” 浆汁儿突然大声说:“我有预感了!” 季风还不太了解她的风格,被吓了一跳。 我说:“说,什么预感。” 浆汁儿闭上眼睛,一张可爱的小嘴蠕动着,又睁开了眼睛,说:“想赢这盘棋,其实有个很巧妙的办法,只是你们还没有想到而已。” 我说:“什么办法?” 浆汁儿说:“我不知道哇。” 我说:“你这也叫预感?你这是在给我们下任务!” 这时候,大家都知道了淖尔失踪的事儿。听季风说,除了郭美一惊一乍,大家都没有说什么,似乎他的出现和离开都是正常的。 布布已经开始张罗午餐了。 季风说:“周老大,你们休息一下吧,我和浆汁儿去帮帮布布。” 我说:“好。” 蒋梦溪在帮布布了,布布正和她很亲近地聊着天。我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很会跟人打交道。 没看见郭美。 我朝她的帐篷里看了看,她和黄夕每人拿着一筒韩国饮料,正在说话。 正巧孟小帅走了过来,我喊住了她:“孟小帅。” 她走过来,说:“周老大,你们回来了?” 我说:“你和郭美处得怎么样?” 孟小帅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哪个女孩都处不来啊?” 我说:“你多心了。”然后我小声说:“ 在这些人里,我觉得最迷人的女孩就是你。” 孟小帅笑了,眨巴着眼睛审视我:“真的假的?” 我说:“我想了解一下郭美。” 孟小帅说:“原形毕露了。” 我说:“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信任陌生人。” 孟小帅说:“昨天我和她聊了半宿呢。” 我说:“她是干什么的?一个人来罗布泊干什么?” 孟小帅说:“她好像拍过两个微电影,做过相亲节目女嘉宾。没听她说她有什么正式工作。你知道吗?她来罗布泊,是因为她惹事了……” 果然如我所料,来罗布泊的人,都是有秘密的。 郭美不是个普通女孩,她经常混迹于官场,先后跟几个有权有势的老头子滚过床单,每次都偷偷录下视频,事后勒索钱财,频频得手,住别墅,开香车,日子十分滋润。 不过,她的胃口也越来越大。 3个月前,她傍上了一个官员,故伎重演,逼迫对方给她的男友批一个项目,被拒绝。她让男友冒充记者,给那个官员打电话,继续要钱,并威胁对方,如果不答应,就把视频曝光。 对方的态度很强硬,依然拒绝。 郭美决定收手了,她怀疑,对方可能没有那么大权限,于是,她打算换个目标。 没想到,那个狼心狗肺的男友恼羞成怒,真的把视频交给了一个记者,很快就被传到了网上,在网民中引起轩然大波…… 偶尔有一天,郭美发现有人想杀她,这时候,她才明白对方的狠毒。她给男友打电话,男友说他已经出国。再打,男友就永久关机了。 郭美只能四处躲藏,可是,她一直甩不掉那个跟踪者,几次跟死神擦肩而过。 最后,她就跑进了罗布泊…… 郭美才22岁,没想到她竟然有这般惊心动魄的经历。 这个女孩也够没心没肺了,刚刚和孟小帅认识才两天,就竹筒倒豆子,把这些都对孟小帅讲出来了。 如果她城府很深,也不会被那个所谓的男友当枪使了,以致床戏被公开天下。 那么,第二个团队里的人,有没有那个尾随她的杀手呢? 季风是来找我的,排除。 周志丹?他刚刚从南美洲赶来,不会是杀手。那么大肚子,也当不了一个称职的杀手。 鲁三国?鲁三国不可能是杀手,他只可能是雇佣杀手的人。是这样吗?我依然保持警惕。我们身陷罗布泊,无法去他的公司实地考察,谁又能证明他是个大生意人?一个高明的杀手,看上去很可能是个农民工,或者是个商界大腕。 黄夕?他最早是加入我们团队的,只不过中途退出了…… 但是,说不定他那时候就知道郭美要逃往罗布泊了,于是追了来,加入我们团队之后,他没发现郭美的影子,于是又编了个谎言退出了,继续等待郭美。我们进入罗布泊之后,时间发生了某种错乱,实际上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么长时间,他怎么一直没有离开西北? 他遇到郭美之后,两个人一起等待穿越罗布泊的旅伴,他有很多机会杀死郭美,为什么没动手?也许他得到了雇主的命令,进入无人区再下手,不留后遗症…… 吴珉?他是来寻找孟小帅的,排除。 张回?他是警察,本身就被害了,排除。 蒋梦溪?她是白欣欣的前女友,排除。 令狐山?他是来寻找父亲尸骨的,他拿着我父亲的记事本。排除。 马然而?他是号外的朋友,排除。 老丁?他说他是科考队的,他和那起遥远的权色纠纷应该没关系,就算他是另一个“郑太原”,那也是来杀我们的……排除。 郭美? 郭美怎么可能自己杀自己……我发现我的脑袋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孟小帅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掌:“你在想什么?” 我说:“我在想,你会不会是来杀郭美的那个杀手。” 孟小帅说:“日,我要是杀手,我先把那个白欣欣给剁了。” 我说:“然后是蒋梦溪,浆汁儿,吴珉?” 孟小帅说:“跟蒋梦溪没关系,跟浆汁儿也没关系。那个吴珉只是有点讨厌,用不着杀他,用刀背砸他几下就行了。” 我说:“你不是杀手,我相信了。” 孟小帅说:“哎,你说昨天那个警察是谁杀的?” 我说:“跟号外和徐尔戈一样,都是那群人干的,我不知道该叫他们僵尸还是沙民。” 孟小帅说:“能不能是我们内部人呢?” 我说:“为什么这么说?” 孟小帅说:“如果是,我们还有希望查出来,跟他商量一下,别再杀了。要 是那群人的话,他们在暗处,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一个接一个等死!” 我说:“每次死了人,尸体旁边都出现一朵沙子雕成的花,一碰就碎,不像我们的人干的。” 孟小帅说:“看来我得写遗书了……” 我小声说:“你最恨的那个人,他会死在你前头。” 孟小帅说:“那我倒不希望他死了。” 我说:“平常应对吧,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我们都会有人站岗的。” 跟孟小帅聊完,有个东西在我大脑里开始挥之不去了,它是警察尸体旁那朵沙子雕成的花。我踢了它一脚,它为什么没有碎? 我忽然想到,我的车上有一只塑料桶,装着2公斤水玻璃。 刚刚进入罗布泊的时候,章回坐在我的车上,我让他帮我拿个工具,他看见了那桶水玻璃,曾经问我,带它干什么。 我跟他解释了一下,那是个笑话——我车上的玻璃水用光了,那天我脑子进水,派了一个脑袋进水的兄弟去买,结果他搞错了,买回来一桶水玻璃! 我随手把它放在了车上,一直没扔掉。 水玻璃正是沙子最好的粘结剂! 我跑到车上,打开储物箱看了看——那桶水玻璃不见了! 第74章 千真万确,我们在死亡之地找到了水源 章回。 章回有重大嫌疑。 他偷走了我的水玻璃,仿制了那朵沙子雕成的花!这家伙曾经干过建筑! 那么,他都做了什么呢? 首先,半夜的时候,他趁警察熟睡,悄悄离开,去到我的车上,偷来了水玻璃——我已经忘了昨天夜里有没有锁车门。 也许,那个警察并没有搜他的身,那把刀一直藏在他的身上。他制作出了那个死亡标志,回到帐篷,一刀就捅进了警察的心脏,又连续扎了几刀,然后,他把那个死亡标志摆在了警察身旁,他知道大家肯定会看到的,又把刀塞进了警察的睡袋里,确定警察已经死了,开始拼命喊叫…… 昨天晚上,我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细节——四眼没有叫。 别说有陌生人走进帐篷,就算是接近营地,四眼都会叫的。 这时候,浆汁儿跑过来:“亲爱的大叔,吃饭啦!” 中午煮挂面,茶叶蛋,金枪鱼罐头。 吃饭的时候,老丁问我:“周老大,我们什么时候开拔啊?” 我说:“吃完饭就走。” 季风问:“去哪儿?” 我说:“去找童话。” 这个女孩是四川人,喜欢厨艺,喜欢洗洗涮涮。这么多天没洗澡,我估计她都快疯了。 接着我对她说:“假如现在有一堆高档首饰,让你随便选,还有个浴室,你可以舒舒服服洗个澡,你选哪个?” 季风说:“我会拿走所有的首饰。” 我惊讶地看了看她:“不像你啊!” 她笑了,说:“因为我知道,这里不可能有地方洗澡。” 我说:“你要那么多首饰干什么?在这个地方,它们都比不上一顶遮阳帽。” 她说:“出去之后可以卖钱哪。” 我说:“真是狮子座,现实,自信。” 浆汁儿说:“我选择洗澡。就算把那堆首饰换成我老爸,我也选择洗澡。” 我说:“运气好的话,下午我们就能洗澡了。” 白欣欣说:“周作家,我真带游泳衣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瞬间石化。 吃完中饭,我们拔掉帐篷,然后出发。 临走的时候,我们垒起了一堆石头做标记,我们从这里更容易找到那个巨大“棋 盘”。 现在,我们总共12辆车了。 我和浆汁儿开着我的越野车走在前头。 特别要说说,鲁三国那哥们开的是一辆深蓝色路虎揽胜,280万左右。 回头看去,12辆车绵延两公里那么长,卷起沙土,遮天蔽日。 我们沿着昨天的标记朝前走,终于看到了那个巨大的丧胆坡。 它太高了,开车根本爬不上去,我与它平行,顺着朝前开,驶出大约七八公里,坡度终于渐渐平缓了,我开车爬上去,朝着那片水的方向望了望,一片莽莽黄沙,根本不见那片水,也不见绿色植物的影子。 浆汁儿说:“我也选择首饰吧……” 我说:“我们继续朝前开,就算是海市蜃楼,我也一定要找到它,至少让你看一看。” 后面的车陆续开上来了。只有白欣欣的房车有点弱,几次爬不上来,鲁三国的路虎揽胜用牵引绳把它拽上来。 我接着朝前走了。 浆汁儿举着望远镜帮我看。 老实说,接近这个大坡我就开始紧张了,我怕大家突然就像得了癔症,互相残杀。 浆汁儿突然说:“要是我想嫁给你,你会嫌我小吗?” 我说:“会。” 她说:“切,我还嫌你大呢。” 我说:“你多大?” 她说:“再过8个月就25了。” 我说:“你不是巨蟹座吗?” 她说:“是啊,7月21日出生的。” 我说:“再过8个月你就25了?” 她说:“没错啊。” 我说:“宝贝,不急哈,要不,咱们再算算?” 她说:“噢……” 过了会儿,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好像算错了……” 我说:“看,太急了吧。” 她说:“要不,我出去,你留在罗布泊吧。” 我说:“什么意思?” 她说:“我们进来10天,外面已经过了一个月,时间相差3倍。那么我来算算,多少年之后我来找你,我们的年龄就变成一样了……” 她真的认真算起来。 我说:“现在刚到5月,你说离7月还有8个月,就你这算术水平,估计永远算不出来。” 她不理我,小嘴儿嘟囔着,还在计算:“再过5年,我29,你60……” 我说:“哎哎哎,怎么越算我越老了?” 她赶紧说:“错了错了,我长的快,你长的慢,我算反了……” 我说:“不管多少年,过去那么久了,你还会来罗布泊找我?” 她很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会。” 我说:“好吧……你怎么把望远镜放下了,继续看。” 她赶紧举起了望远镜,看了看之后,她突然叫起来:“天!我看到水了!” 实际上我也看到了,天蓝地黄的分界线之间,出现了一抹朦朦胧胧的绿色。 我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加大油门冲过去。 浆汁儿半天没说话,我转头看了看她,她呆呆地看着前方,流泪了。 我说:“你怎么哭了?” 她说:“就算它们是海市蜃楼,你能带我来看,我也心满意足了……” 我说:“我没那么浪漫。我是带大家来找水源的。” 我们逼近了那片水,我越来越感到它是真实存在的,打开车窗,我甚至在无边的燥热中闻到了一股湿气。 我紧紧盯着那片蓝汪汪的颜色,好像要把它钉住,生怕一转眼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会错了,它就是真的! 它的四周生长着高高矮矮的植物,呈现着墨绿和苍青色,我甚至在水边看到了一条用胡杨木挖成的独木舟,一半插在沙土中,一半露在外头,已经腐烂,不知道废弃多少年了。 我把车停下来。 后面的车先后赶到,都停了下来。大家下车,纷纷跑向水边。冲在最前面的竟然是两个女孩子——孟小帅和浆汁儿。 这个湖大约3平方公里,不知深浅。我捧起一捧,尝了一口,竟然是淡的! 我想起出发前,看过一个资料,中国的土壤地理专家,曾经在罗布泊干涸的湖盆挖掘了14个土壤剖面,发现1米至1.3米深的地方,有灰黑色淤泥层,那是五千年至六千年前有机物质的沉积,证明了那时候的罗布泊是一个淡水湖。 这个湖是怎么回事? 暴雨形成的? 我想起了俄国的普尔热瓦尔斯基,他1883至1885年,从恰克图出发,取道库伦到达西宁,1884年离开西宁,经过柴达木, 越过阿尔金山,来到罗布泊。他走访了湖滨各个村落,这样记述:……他们不从事农业生产,也不经营畜牧业,祖祖辈辈以打渔为生,把捞到的鱼拿到库尔勒卖掉。他们用天鹅的羽毛做大衣,用罗布麻织布…… 重要的是,普尔热瓦尔斯基说,罗布泊是个淡水湖。 后来,其他学者纷纷反驳,认为他看到的不是真正的罗布泊,而是塔里木河下游水系的另一个湖泊…… 难道,我们面前的是另一个湖泊? 我们团队中没有地质专家,无法搞清楚。 在一切生命绝迹的罗布泊,发现了水,这是震惊世界的奇迹。而我们发现的又是一个淡水湖,这就更神奇了。 孟小帅捧起湖里的水,朝浆汁儿身上泼,闹成一团。四眼已经冲进去了,它竟然游得很好。 很多人都拿出了废弃多日的手机,啪啦啪啦拍照。 也许,我们走出罗布泊之后,再也找不到这个地方了,也没人会相信我们真的找到了水,他们会说,我们出现幻觉了,或者看到了海市蜃楼,那么这些照片可以作证,狗不可能在海市蜃楼里游泳。 我四下看了看,那些植物茂密,似乎为了遮挡这个湖不被人发现,有直挺挺的盐角草,开着粉红花的罗布麻,灰绿色的叉枝鸦葱,白色的芦苇,类似仙人掌的盐节木,颇像红薯的不老药,还有星星点点的野菊花…… 孟小帅跑过来,说:“周老大,我可以下去游泳吗?” 我摇了摇头。 她说:“为什么!” 我说:“我们都不知道这个湖到底有多深……” 她说:“我在体育馆有深水证的!” 我说:“如果里面有淤泥或者水草,那是要命的。” 她说:“我又不潜游,就在水面游一会儿。” 我说:“假如有水怪呢?” 她一下就不说话了。 魏早走过来了,他说:“周老大,我水性没问题,我先下去看看,我们怎么也要了解一下这个湖。” 我万万没想到,魏早竟然在这个湖底发现了“双鱼玉佩”的标志…… 第75章 双鱼玉佩真的出现了…… 下水前,我对魏早说:“这个湖的出现很奇怪,我建议给你系上绳子。” 他说:“行。” 接着,他就甩掉了上衣,脱掉了鞋子和裤子,只剩下一条裤衩。这小子当过几年兵,身体并不怎么强壮,没肌肉。 章回和白欣欣拿来了绳子,系在了他的腰上。 他笑着说:“我在幼儿园的时候学游泳,我爸就是这么拴着我的。” 然后,他拖着绳子,一步步走到水边,“扑通”一下就跳了进去…… 所有人都盯着他。 章回和白欣欣抓着500米长的绳子,眼睛瞪得多大,一点点朝前送。只要水里一发生异常,他们立即就会把魏早拽回来。 魏早一点点朝前游,听水声,这个湖很深。魏早游到了很远的水域,一个猛子扎进去了。 水面荡漾着波纹,很快就平静了。 几十秒之后,并没见魏早浮出来。 章回看了看我,大声问:“拽不拽?” 我说:“再等等。” 又过了一会儿,还不见魏早浮出来,抓在章回和白欣欣手上的绳子突然绷直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叫了声:“拉他!” 章回和白欣欣立即拼命地拽绳子。 如果湖里有什么千年水怪,如果我们把它拽上来,魏早就成了鱼饵…… 终于,“轰隆”一声响,魏早被拽出了水面,他伸出一条胳膊,朝岸上摆了摆手,章回和白欣欣就不再拽了,只是顺着魏早的速度,一点点收绳子。 魏早奋力游过来。 这次水下勘探前后只用了十几分钟。魏早爬上岸之后,孟小帅问他:“怎么样?” 他甩着头发上的水,说:“水很清,太深了,我一口气没有潜到底。” 我问:“有水草吗?” 他说:“没有。” 孟小帅说:“我可以去游了吧?” 我说:“等下。” 孟小帅像我女儿一样翻白眼,吐舌头。 魏早给我使了个眼色,然后我跟他一起去孟小帅的车上换衣服。 他边走边说:“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停下来看着他。 他说:“湖底有个很大的东西在发光……” 我说:“什么东西?” 他说:“我感觉好像是两条鱼的形状。” 两条鱼——这句话刺中了我的神经。 我说:“多大?” 他说:“我不确定湖水有多深,也就没法确定它多大,湖底黑糊糊的,看上去它有大概像篮球场那么大。” 我愣了一会儿,说:“你去换衣服吧,让我想想……” 再说说网上疯传的“双鱼玉佩”事件。 我依然是那个态度——不相信。 那个“老兵”说,其实,当年那位科学家的考察队多是军人组成,无疑是道听途说,当时那个考察队被困罗布泊,确实向军方发出了求救信号,随后军方参与了救援,仅此而已。 至于双鱼玉佩,又说是个玉镰,由于复制出了两条鱼,才得名“双鱼玉佩”。研究人员怎么就想到那个物件具有神奇功能,偏偏拿来一条鱼做实验?如果说鱼一变二,研究人员怎么没有一变二?很可能是根据太极双鱼结构生搬硬套的想象。 说那位科学家并非失踪,而是被双鱼玉佩复制成了两个,更是一种臆想,对亡者是一种大不敬。 又说罗布泊出现了很多镜像人,或叫复制人,那是把一个真实事件混淆视听——罗布泊确实遗留了一些国民党残余,他们生存下来,约定俗成,被称为“沙民”。有个导演为此还拍过一部电影。1964年。军方试验第一颗原子弹的时候,那些“沙民”确实在基地附近出现过,试图偷东西,后来被军方转移到安全地带了…… 说军方为了消灭那些复制人,把罗布泊当成了原子弹靶场,我就更不信了。那是科研人员通过多少年的探索,研制成功的第一颗原子弹,它的意义远远不是为了消灭什么奇怪人群…… 还有更不靠谱的推论: 说那位科学家是被害死的,日期是凶手改的。 说那位科学家最后只有左脚鞋印,没有右脚鞋印,说明他登上了外星人的飞行器。 说那位科学家是去调查某种有毒植物的,那种植物让大批人死亡,城池被深埋地下,那些人在罗布泊地下休眠,低温且干燥,本来无事,后来地下墓葬有人闯入,火把等物导致温度升高,引发丧尸苏醒。 说那位科学家消失的地方是个隧道,他带着神秘植物的标本,从那里通过地心,去了南极…… 这些说法几近可笑了。 网 络让大众有了话语权,这真好。可是,烦人的事也随之出现,只要提到封锁消息和绝密的字样,只要提到时空穿越,只要提到神和佛,只要提到123456789层宇宙……各种“能人”都出来了,解析得煞有介事,吐沫飞溅,谁不信谁就是傻x。 老实说,我挺反感的。 ……可是,这个湖底出现了双鱼图案。 看来,罗布泊确实和“双鱼”有着密切关系,估计有人发现过,只是不了解“双鱼”真正的秘密,于是出现了各种猜想…… 我回到孟小帅和浆汁儿跟前,对她们说:“你们不能下去。” 浆汁儿问:“为什么!” 我说:“现在我没法跟你解释。” 然后我问她:“你对‘双鱼玉佩’了解多少?” 她说:“整个事件是被封锁的,网上很多人都在问,但没人了解真相。不过我复制了那个原帖,好像在我的电脑里。” 我说:“你去帮我找找。” 浆汁儿就去了。 大家在湖边搭起了帐篷。 由于罗布泊常年刮东北风,我们还是采取老办法,把车辆停成一排挡风,帐篷搭在车辆的西南方。 沿着湖畔前行半公里,在沙子上搭建厕所。红色标记是男厕,绿色标记是女厕。 湖面像镜子一样平,魏早发现湖底有发光的双鱼图案,那么有活着的鱼吗?这对我们的生存很重要,如果有,我们应该把绳子编成网,设法捕鱼。 我朝湖边的那些植物看去,芦苇和罗布麻大约2米高,如果里面藏着人,根本不会被发现。其他植物都很矮。 我竟然看到了一只鸟,挺大的,全身麻褐色,有点像鸭子,它落在罗布麻密匝匝的枝叶中,不仔细看都看不到它。我从来没见过哪只鸟跟人对视,但是现在,这只鸟在跟我对视。 所有的资料都显示,罗布泊没有鸟,也没有其他任何生命,比如蚂蚁,比如蜥蜴,比如蚊子,我却看到了一只鸟! 我没有大惊小怪。 这只鸟的眼神告诉我,这个湖不寻常。 就在一转眼,我再看,它已经不见了,只有罗布麻的花朵在摇晃。我想,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它,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看见它。 大家都坐在湖边聊天,马然而不在。 我观察了一下他们的神情,没人得癔症。 我去了他的帐篷。他坐在睡袋上整理他的背包。 我说:“马然而,你和号外认识多久了?” 马然而把背包放在一旁,说:“10多年了。我们是初中同学。” 我说:“哪个学校?” 他说:“天津四中。” 我的心里一下就结了疙瘩。 我记得,号外说过,他一直在宝坻县念书,高中毕业之后才到了天津。 马然而来寻找号外,让我很感动,但是感动之后,我对他渐渐有了疑心。 号外进入罗布泊,一个月没出来,肯定九死一生,除了亲兄弟,父母,或者女友,一个朋友不太可能冒着生命危险来寻找他。 如果,这个马然而不是来寻找号外的,那么他是谁? 难道他是郭美引来的杀手? 如果他是杀手,他怎么知道号外? 听季风说的?季风也不知道跟我一起进入罗布泊的人员中有个号外。 我说:“你掂量一下,如果你必须要撒这个谎,那我就不再问了。如果这个谎没有太大必要,我希望你讲真话。这个团队人员复杂,又发生了命案,一个谎言可能引起要命的误会。” 他怔了怔,然后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撒谎?” 我说:“从昨天到今天,你已经露出了四个破绽,至于哪里露了破绽,我不会告诉你的。”我多说了三个。 他眨巴着眼睛,在判断我说的话,终于,他说:“其实,他欠我的钱。” 我说:“多少?” 他说:“100万。” 我说:“原谅我说实话,你不像能借给他100万的人,他也不像能欠你100万的人。” 他笑了笑说:“一个彩色女陶俑,他帮我出售,卖了,钱没给我。” 我说:“你也是干盗墓的?” 他说:“我只倒卖。我来罗布泊只是来追债的。” 我说:“你依然还有一个破绽,等你想通了,跟我谈吧。” 他看着我,不说话了。 我走出他的帐篷,孟小帅走过来,她全身湿淋淋的,衣服都贴在了身上,这女孩的身材真是一级棒。她说:“周老大,我只是在湖边游了游……” 我说:“下次再想游,叫上我,我给你当警戒线。” 孟小帅说:“男人!” 然后,她一溜小跑回帐篷换衣服去了。 我回到我和浆汁儿的帐篷,浆汁儿还在捣鼓她的笔记本电脑。 我问她:“还没找到?” 她说:“我不知道放在哪个文件夹里了……我的电脑跟我的房间一样乱。” 我说:“你肯定在电脑里吗?” 她看了看我,说:“不太肯定……” 我说:“真是弱爆了……别找了。” 老实说,我也不想看了。 浆汁儿真的不找了,她在睡袋上趴下来,说:“我想听你弹吉他。” 我说:“没心情。” 她说:“我有心情。” 我说:“没心情的时候,弹琴跑调儿。” 她说:“我就听跑调儿的。” 没办法,我从车上拿下我的吉他,在她旁边坐下来,给她弹琴唱歌。 我相信,在蛮荒的罗布泊,吉他的声音极为珍贵。 我唱道:“敌人铺天盖地,像一群饿狼,悄悄地包围了,我们的村庄。深夜多么寂静,凶器闪着光,哪个兄弟,慌里慌张,他走火打响了第一枪……” 这首歌的最后,有一段独白,我一边弹奏旋律一边说:“走火的那一枪,竟然奇巧地射中了敌人首领的心脏。敌人像潮水一样退去了,我们乘胜追击,斗志昂扬。跑在最后的周德东不小心踩到了一颗钉子,受了点轻伤。为此,那位走火的兄弟得到了500元物质嘉奖,我受到了一次隆重的口头表扬。” 浆汁儿哈哈大笑。 我同样相信,在凄凉的罗布泊,她的笑声更加珍贵。 她说:“你写的歌?” 我说:“我只唱自己写的歌。” 她说:“去去去!王力宏的《依然爱你》是我唱的?” 我说:“噢……为了迎合世俗,我偶尔也会放下清高。” 孟小帅换完了衣服,跑过来,她说:“周老大,浆汁儿,今天晚上我跟你们一起睡吧。” 我说:“为什么?” 她说:“那两个粘粘糊糊的,快粘到一起了,我给人家让个方便吧。”她说的是黄夕和郭美。 浆汁儿看了看我。 孟小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哎,你俩没事吧?” 我说:“现在还没有。” 孟小帅说:“嗯,那就好。” 就这样,孟小帅睡进了我们的帐篷。 孟小帅一离开,那顶帐篷只剩下了黄夕和郭美…… 我忽然感到郭美可能活不过今夜了。 第76章 狼和羊同穴? 我去了郭美的帐篷。 果然,帐篷里只有黄夕和郭美两个人,他们坐得比较远,各自靠着帐篷的一侧,看到黄夕的举动,我着实被雷到了——他正在给郭美吹口琴。 我们在电影里看过,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时候,男追女,经常吹口琴。那东西口水泛滥,泡妞缺乏美感啊。 他吹的竟然也是老时代的曲子,就是半百以上的人在ktv经常唱的那首前苏联歌曲,《红莓花儿开》,他正吹到:……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见我来了,他停止了吹口琴,说:“周老大,有事吗?” 我说:“你真浪漫啊。” 黄夕说:“闲着没事儿。” 我说:“我想和郭美聊聊。” 郭美说:“好哇。”说着就站了起来。 我对黄夕说:“抱歉,就一会儿。” 黄夕说:“你们聊。” 郭美和我走出帐篷,我带着她顺着湖边朝前走,渐渐远离了营地。 风吹过来,带来一股湿润的气息和罗布麻的清香。 郭美说:“周老大,他们说你是作家啊?” 我说:“我是作家。” 郭美说:“你把我的经历写成小说吧,很曲折的!” 我说:“你这么小,有什么经历?” 郭美小声说:“有人要杀我……” 我说:“谁要杀你?” 郭美说:“我也不知道啊!” 我说:“你得罪过什么人吗?” 郭美说:“我得罪过一个当官的……” 我说:“为什么?” 郭美犹豫了一下才说:“他追我,我没理他,他恼羞成怒了呗。” 我说:“你怎么发现有人要杀你?” 郭美说:“那个杀手都跟到西北来了!” 我看了看她:“你确定?” 郭美说:“应该是他。我在敦煌住宾馆的时候,他就住在我对门的房间。有一次,我留了心眼,故意离开房间,走进电梯,一直不关电梯门,然后冷不丁探出脑袋,看见他也出来了,发现我之后,他装作没事人,从步行梯走过去了……” 我说:“后来呢?” 郭美说:“后来我背后了解 了一下,那个人正是从北京来的!” 我说:“你不是无锡人吗?” 郭美说:“我三年前就去北京了。” 我说:“你换没换宾馆?” 郭美说:“没有。我要来罗布泊,那时候,我们已经组到几个人了,大家都住在那个宾馆里,我出出入入总跟他们在一起,估计那个人没敢动手。” 我说:“你发没发现那个人跟你们团队里的哪个人有过接触?” 我的话无疑给了郭美一个提示,她顿时有点紧张,想了想才说:“好像没有……” 我说:“郭美,我可能过于警惕了,我想对你说,杀手不一定是一个。” 郭美说:“我知道!我在上海呆过两个礼拜,有个人也很可疑,我认识他的车,灰的,总是跟着我。有一次,我走进酒店之后,突然返身走出来,差点撞到他身上。那个人不是敦煌的那个人。” 我说:“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排除我们团队里有个人其实就是杀手。” 郭美说:“不会吧!” 我说:“不要大意。在罗布泊杀人肯定比在城市里更容易掩盖。” 郭美把眼睛转向了别处,眨巴了一阵子,突然说:“能是谁呢?黄夕?” 我盯住她:“你为什么提到他?” 郭美说:“我是半路遇到他的……” 我说:“今天晚上,孟小帅到我们帐篷去睡了。” 郭美说:“你告诉我啊,他会不会是杀手!” 我说:“如果我知道,那难题就解决了。他对你怎么样?” 郭美说:“很好啊,一路都在照顾我。” 我说:“你再想想,他是爱上你了,还是另有目的?” 郭美说:“我感觉……如果说他另有目的,那就是想上床吧。” 我说:“你喜欢他吗?” 郭美说:“没什么感觉吧,就是个大哥哥而已。从男人角度说,我更喜欢周志丹。” 我说:“如果他真喜欢你,那你们睡一起,他可以保护你,他是练散打的。如果……他居心叵测,那就很危险了。” 郭美说:“那我怎么办啊?” 我说:“我发现,你其实挺会保护自己的。你要记住,夜里尽量不要去厕所,如果去,最好叫上一个女孩陪你。” 郭美说 :“为什么?” 我说:“在这片沙漠里随便埋个人,没人找得到。” 郭美低了头,过了会儿才说:“我后悔去了北京。” 接着,我让郭美先去孟小帅那儿,我去了黄夕的帐篷。 我要敲山震虎。假如他是杀手,他会知道,我已经怀疑他,如果郭美死了,他脱不了干系。 当然,他也可能不是。不过,他和郭美睡一顶帐篷,不管他是与不是,我都要首先把他的双手控制住。 孟小帅又在我的帐篷里嚷起来。 我跟郭美一起走过去。浆汁儿已经不在帐篷里,我看见她和季风在湖边玩水。 我和郭美停在帐篷外,听见孟小帅正在跟吴珉对话:“实话跟你说吧,我对你已经像左手摸右手了。” 吴珉的声音很小:“但是,右手不重要吗?” 这个人的心理素质很好,并且极其能说。 孟小帅说:“你别跟我抬杠,有意思吗?” 吴珉说:“我知道,你生气是因为浆汁儿,我不是个喜欢啰嗦的人,但我还是要说——喜欢我的不止她一个,我怎么办?浆汁儿肯定知道你要来罗布泊,她以为我也会来,于是她就来了。虽然我不爱她,但是我尊重她的这份痴情。” 孟小帅说:“得得得,别妙语连珠了,现在浆汁儿是我闺蜜,跟她没关系,是我觉得你无趣,你们it业就是挨踢的命。” 吴珉说:“我怎么无趣了?” 孟小帅说:“你这话问的就很无趣。” 吴珉说:“爱一个人,无趣也是有趣的,不爱一个人,有趣也是无趣的。肯定是别的原因。” 孟小帅说:“好吧,第二个原因就是你养不起我。” 吴珉很难过地说:“小帅,你爱过我的!从第一次见到你,你的眼睛就告诉我,你不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人!” 孟小帅说:“嫌富爱贫那是正常人吗?” 吴珉说:“那你也要给一棵草开花的时间啊。我保证,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孟小帅冷笑道:“用你那点工资吗?” 吴珉说:“我马上就会给你!离开罗布泊之后!” 孟小帅安静了一会儿,说:“还有第三个原因——我得了艾滋病。” …… 我和郭美互相看了看,我朝季风 和浆汁儿指了指,示意郭美先去找她们,然后我去了黄夕的帐篷。 黄夕依然拿着口琴,在等郭美回来。 我说:“黄夕,当时你退出的时候,说我们这个团队只有一个人能走出去,为什么?现在我们都被困住了,你那个说法很重要。” 黄夕说:“我发现,当时我们12个人的名字里,除了张回,都包含了罗布泊和罗布淖尔的笔划。昨天我才知道他真名叫章回,你看,他也出不去了……” 他真的想到了这一点! 我说:“你怎么又来了?为了郭美?” 他说:“离开你们之后,我觉得我太神叨了。” 我说:“你就是为了郭美来的。” 他看了看我,笑了:“算是吧。” 我说:“郭美很值钱。” 他愣了一下:“周老大,什么意思?” 我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今天晚上孟小帅去我们帐篷睡了,珍惜机会。好了,我走了。” 说完,我就走出了他的帐篷。 季风招呼大家吃晚饭。我没看到鲁三国和马然而。 季风喊了几声,两个人从鲁三国的车里走出来。天热,鲁三国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季风说:“你们二位鬼鬼祟祟干什么去了?” 马然而说:“我去见识一下鲁总的车,真高档啊。” 然后,大家一起坐下来吃饭。 我注意到,郭美避开黄夕,坐到了周志丹旁边,一口一个周哥哥,十分甜蜜:“周哥哥,你都拍什么类型的电视剧呀?” 周志丹说:“各种类型都拍的,主要是偶像剧。” 郭美说:“下次再拍戏,给我一个女主角吧!” 周志丹说:“我们主要是投资,拍戏要听导演的。” 郭美说:“周哥哥,谁不知道导演听投资方的呀!我演过好几个微电影呢,在网上点击率很高很高的!” 周志丹说:“等有机会我们来大陆拍戏,我向导演推荐你。” 郭美说:“什么时候哇?” 周志丹说:“目前还没有项目。” 郭美说:“要不,你拍个罗布泊的电影吧,肯定卖座!” 周志丹说:“嗯,这个要考虑。周老师,你给我们写剧本吧?” 我说: “我想演戏。” 马然而说:“我也想演戏!” 我说:“我们都不如黄夕会演戏。” 黄夕说:“要是和郭美做搭档,不要一分钱片酬。” 吃完晚饭,大家各自回了帐篷。天已经黑了,布布又拿着她的望远镜站在高处,四下张望了,那个身影让人有点心酸。 郭美的帐篷里又传出了口琴声。我怀疑黄夕不是吹给郭美听的,而是吹给我们听的,看起来,他对郭美那么痴情…… 我注意到,白欣欣把蒋梦溪叫回了他的房车上。 昨夜,警察死了。今夜,郭美会不会有事呢? 我怎么都没想到,这天晚上,遇害的是我自己。 第77章 我和死去的队友相聚了…… 这一夜,值班的是章回。 早晨我们去“下棋”的时候,魏早把手枪还给了我,我没有把它交给章回。鬼知道警察是不是他杀的。 我对他叮嘱了一些话,然后走回了帐篷。 我发现一个重要问题——这地方有水有草,但是没有蚊子,一只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现象让我感觉有点恐怖。 浆汁儿和孟小帅正在说话。 浆汁儿已经找到了“双鱼玉佩”的资料,我躺在睡袋上看。 浆汁儿拿来了几个苹果,正用刀切成一瓣瓣。孟小帅打死都想不到,这把刀本来是用来杀她的。 现在,这对情敌变成了联盟。 孟小帅说:“我不知道,他和你好了那么多年啊。” 浆汁儿说:“想起来真不值!” 孟小帅说:“狼心狗肺的人,果断放弃。” 浆汁儿说:“现在被困在这儿了,要不然我一眼都不想看到他。” 孟小帅说:“我怎么感觉你还喜欢他呢?” 浆汁儿说:“胡说。” 孟小帅说:“我感觉挺对不起你的。” 浆汁儿说:“跟你没关系。” 孟小帅说:“要不,我找个男朋友,你把他勾引走,我们就扯平了。” 浆汁儿说:“你别不靠谱啊。” 孟小帅说:“对于我来说,男人才不靠谱。” 我说:“嗨嗨,无视我存在?” 孟小帅说:“周老大是魅力大叔,当然例外了。” 我心满意足,继续看资料,越看越心烦。浆汁儿很粗心,她把所有跟帖都复制下来,各种水贴,各种骂人,看起来很累。 终于,我把电脑还给浆汁儿,钻进了帐篷里。 孟小帅和浆汁儿聊到了很晚。找到了水,大家的心情一下踏实了许多,很多人在说话。我也一直没睡着,心里担忧着郭美。 将近半夜的时候,营地里终于安静了。 没有风。偶尔能听见湖里有什么东西在冒泡儿,也许是鱼。 我知道,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湖,湖里有东西躺着,不知道是不是在聆听着我们营地的动静。 魏早说,那个双鱼形状的东西在发光,什么东西会发光?也许那东西只是浅色的,阳光透过湖水,照在它身上,看起来 像发光。 它是什么材质呢? 不可能是木头的,不然早烂掉了。也不可能是金属的,金属早上锈了,不可能是浅色。它会不会真的是两条相依相偎的鱼呢? 有那么大的鱼吗? 这个湖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没人发现它,惊扰它,鱼一直在长…… 它会不会是两扇对开的门呢? 它下面是什么? 神秘的通道?通往某个深埋地下的遗址? 我们应该潜到湖底去探个究竟。 可是,湖水太深了,我们没有潜水设备,甚至找不到一根长点的管子,这就注定我们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它,却不能接近它…… 想着想着,我有点迷糊了。 猛地想到了一件事,我抖了一下,又清醒过来。 张回死了。 按照死亡名单顺序,接下来就是我了。 我摸到了枕头下的七七式手枪,抓紧它,把手缩回了睡袋。 我最自然的姿势是右手抓枪,放在胸前,可是,这样的话枪口就朝着左侧了,浆汁儿和孟小帅在那个方向。我用左手抓枪,枪口朝着右侧,可是,一旦有突发情况,我就很被动。我继续用右手抓枪,把枪口朝向了脚下。 我不确定,半夜的时候我滚来滚去,手枪会不会走火,射中我自己。我想,大家跑过来之后,说不定会在我身旁看到一朵沙子雕成的花…… 最后,我又把手枪塞进了枕头下。 我睡着的时候,已经将近后半夜了。 我做梦了,梦见我背着所有人,在夜里潜入了湖中,想去看看那个双鱼形状的东西。 湖底一片漆黑,那个东西隐隐发着光,给我的感觉有点邪恶。我越潜越深,它始终那么大,好像我下沉它也下沉,一直与我保持着那么远的距离,无法接近。 我想浮出来了,可是我潜得太深了,上面也一片漆黑,我拼命游,怎么都浮不出水面,我快要憋死了…… 我睁开了眼睛,下半脸被人捂住了一个东西,我想去抓枪,全身却没有一点力气了,像一根羽毛。 我知道,轮到我了! 我多希望这是梦中梦,再次醒来,听见浆汁儿和孟小帅围在我旁边,大声叫着我的名字。 可是,这不是梦。 我昏昏沉沉,眼 皮都睁不开,被一个人背着,在荒漠上奔跑。 章回在哪儿? 难道他没看到有人溜进营地吗? 我只剩下一缕意识,努力分辨着这个人的脚步声,他的脚下是沙子,不是盐壳。我想辨别方向,至少记住营地在哪边,可是,他忽左忽右,很快我就晕头转向了。 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他根本不知道我是醒着还是昏着,那只是他奔跑的习惯。我的脑袋耷拉在他的右肩上,他是赤裸上身的,我感觉他汗毛粗大,有一股盐壳的咸味儿。 我想记住他在沙漠上奔跑了多长时间,可是我做不到,因为我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脑袋跟灌了浆糊似的。 有那么一次,我苏醒过来,发现我趴在他的背上,就是说,他在四肢着地奔跑。 是他,还是它? 强烈的恐惧笼罩了我的心。 我挣扎着想翻到地上,全身依然软塌塌,根本用不上劲儿,有点类似鬼压床。 我忽然感觉,也许衣舞是幸运的,至少她是自己了结了自己,我却不知道我会怎么死去。 他们会不会拿我做什么试验呢?比如服下什么植物的毒素,然后就像网上说的那样,变成丧尸,只有大脑的某根神经活着,回到营地,把同伴一个个咬死…… 也许,我返回之后,从表面上看,我并不是丧尸,跟正常的周德东一模一样,他们激动地接纳了我,我甚至具备撒谎的能力,我编个故事,蒙混过关。 到了晚上,我跟浆汁儿和孟小帅正常聊天,还叮嘱她们一定要把帐篷门帘系好,她们检查了一下,表示没问题。 然后,我们都躺下来。 孟小帅先睡着了。 我在等待,等待浆汁儿睡着。 那时候,我可能具备了某种特异功能,可以从她们的呼吸中分辨她们有没有睡熟。 终于,浆汁儿也睡着了。 我还可能看见她的梦,她真的做梦了,梦见营救我们的飞机来了,她在飞机上亲了我。 我要下手了。 不,我要下口了。 我要先咬死孟小帅。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在变成丧尸之前,已经有点喜欢浆汁儿了,于是我把她放在了孟小帅之后。 另外,孟小帅比浆汁儿高大,她的抵抗会更强烈。 还有, 和浆汁儿比较起来,似乎孟小帅的肉更嫩一些,更香一些。 于是,我慢慢坐起来,爬到孟小帅脑袋上,轻轻撩开她的长发,露出白嫩的脖子,我注视了一会儿,一口咬下去…… 她低低地叫了一声,突然挣扎起来,我死死按住她,开始喝血,她使劲蹬腿,终于不动了。 喝了血,我精神焕发。 浆汁儿睡得很沉,她竟然没醒。 我慢慢爬到她的脑袋前,盯住了她的脖子…… 我答应过她,做我的妹妹。面对熟睡的妹妹,我下得去口吗? 我不愿意往下想了。 驮着我的这个人,也许不是把我送到某个地下遗址,而是把我送到外星去,那个地方和地球相距亿万光年,浆汁儿想找到我,需要地球毁灭再重生无数次…… 我昏昏沉沉又失去知觉了。 这个人好像背着我奔跑了一个世纪。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了火把。 接着我闻到了古墓和麻黄素的味道,这当然不是房子,正常房子3米高,这个地方差不多1.80米高,很压抑。正上方是土顶,很平整,似乎有斑驳的彩色。我左右的视野更狭窄,两旁是弧形的胡杨棺木,几乎是夹着我,我躺在阴冷的棺材里!没有盖棺盖,我使劲仰起头,看见了头顶那个木牌——周德东之墓。 我终于到站了。 有人走过来,举着火把照着我看,火把“啪啦啪啦”响,有个火星迸下来,掉在了我的脖颈上,很疼,我的身体依然动不了。 我死死盯着举着火把的这个人,他不是那个混入我们团队又消失的“郑太原”,很陌生。我不知道是不是他把我背回来的。 从面相看,他就是一个人,年龄大约五十多岁,短发,已经灰白了,两只眼睛很亮,鹰钩鼻子,大嘴叉。 我在等他说话。 我希望他说人话。 只要不是异类,我就可以谈判。 他说话了:“衣舞已经来了,躺在第一个位置上。号外也来了,躺在第二个位置上。徐尔戈……” 说到这里,他回头问:“徐尔戈运到了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说:“运到了。” 我感觉这个声音很熟悉!他是谁?“郑太原”?不是不是…… 那么,他是谁? 我们埋葬那三个同伴的时候,分别在坟上插了工兵铲,放了香梨和馕,等于给他们挖坟留下了标记! 这个人接着说:“噢,徐尔戈就躺在你身边。他们会跟你做伴的。” 我想说话,可是我说不了。 我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 他又一次回过头去,说:“他该怎么死?” 又一个苍老的声音说:“我来。”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 我要完蛋了。这不是电影,关键时刻总会出现转机,现在,我躺在罗布泊某片区域的地下,我要死在这里了。 我的队友们很遥远,他们肯定还在酣睡。兰城离我很遥远,这时候大街上也没什么人了。正常的世界离我很遥远,甚至不在同一个时间里…… 一个老者走过来,此人说不定有100岁了,那张脸老得吓人。他弯下腰来,在我的心口摸了摸,似乎在找穴位,那双手又粗糙又冰冷。摸着摸着,他俯下身来,听我的心音,突然,他直起身来说:“我的天!他是自己人!” 又一个人立即凑过来,惊讶地说:“啊?” 他就是那个声音很熟悉的人。 他在我眼前出现之后,我愣了一下,接着就天旋地转了——这个人年龄跟我一般大。这个人是我的父亲! 第78章 其实我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再次昏厥。 这次并不是药物的作用,父亲的突然出现,对我的刺激太大了……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我躺在一片沙子上,有风吹过来,有点凉。 我的头脑清醒多了,身体依然不听使唤。 我一动不想动,我要想很多东西。 我牢牢地记得,那个老头在我的心口听了一会儿,然后他说,我是他们的人。 我忽然意识到,我的心律之所以每分钟600次,绝不是机器出了故障! 我是他们的人? 难道我是他们派到我们团队的卧底? 或者,我把大家招集来,其实是为他们做事? 我感觉我的大脑彻底乱套了,赶紧用理性梳理—— 我叫周德东,我是个作家,我出生在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绝伦帝小镇。 我1987年入伍,先后在新兵连当报务员,在机关当油量保管员,在内蒙古当驾驶员,在戈壁草原放羊,在山区当炊事员,在团里当报道员,在中蒙边界当电工…… 退役之后,我在老家一个村子当售货员,又在一个县城企业当秘书,后来去《女友》杂志社当了编辑…… 再后来,我去了北京,写小说,担任《格言》和《青年文摘》(彩版)主编…… 再后来,我在河北电视台农民频道给观众讲故事…… 再后来,我到了兰城,处于半隐居状态…… 我怎么可能是他们的人! 我父亲出现了。 他离开家的时候,我9岁,实际上虚岁已经是10岁,读小学三年级,我当然牢牢记着他的长相! 可是,他为什么看起来跟我一样大呢? 我忽然想起来了,我们在罗布泊被困10天,外面已经过了1个月,时间相差3倍。我父亲来西北是1977年的事儿,整整过去了36年,那一年我9岁,现在我45岁。而我父亲在这片迷魂地仅仅过了12年,那一年他33岁,今年正好也是45岁! 老天爷,您这是在跟我他妈开玩笑吗? 我一点点推测,也许,我的身体内真的流淌着他们这个人种的血液,不然,我的心律为什么每分钟600次却一直活得好好的?不然,我父亲当年为什么要来西北? 有人在沙子上走动,朝我走过来。 我艰难地转过头去,看到了我的父亲。 他走到我的身旁,在沙子上坐下来,看着我,眼神很和善。 我想叫一声“爸爸”,却怎么都叫不出口。 他有点认不出我了,问了一句:“你是……红灯吗?” 我点点头。红灯是我小名。 父亲静静地看着我,好像有千言万语。 我注意到,他穿的衣服很旧很旧了,线缝都是沙土,看起来很狼狈的样子。 父亲说:“你妈……好吗?” 我说:“她失踪很多年了。”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作用,我的声音很哑。 父亲良久没说话。 终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水,喂我喝了几口。我想看看那瓶子上贴着什么商标,是农夫山泉还是乐百氏,上面什么都没贴。 我很生分地说了声:“谢谢。” 父亲说:“你妈给你取的名叫周老大,你什么时候改的?” 我说:“退伍之后改的。” 父亲又问:“那你怎么来这个地方了?” 我说:“现在遇见了你,我感觉是老天让我来的。” 父亲说:“我也很意外。” 我说:“我们看起来一样大,你不觉得惊讶吗?” 父亲说:“我了解这个地方,没什么惊讶的。我前几天还掐着指头算过,你妈属鸡,比我小1岁,今年应该68了。” 我说:“他们是什么人?” 父亲说:“我不能说。这是我们的规矩。” 他说的是——我们。 他是我的父亲,如果他对我都守口如瓶,那么,估计我永远不可能知道谜底了。 父亲接着说:“本来,我们一直在无人区生活,千百年来,只离开了一个人,就是你爷爷。” 我马上意识到,如果他们认为我也是他们的人,那么我父亲应该是我爷爷亲生的。 父亲继续说:“你爷爷犯了禁忌,不应该活着的,可是他命大,四处逃亡,最后跑到了关东,给自己安个姓,隐藏下来。” 我说:“那个老头怎么能听出我是他们的人?” 父亲说:“我们和人类的心律不一样。” 这句话把我吓了一跳。就是说,他们不是人类? 父 亲说:“如果你的血统纯正,他们是不会把你背回来的,一闻就知道。你奶奶是人类,你爷爷娶了你奶奶,生下我,我的身上只剩下二分之一血统了。到了你这代,只剩下四分之一了。” 停了停,父亲问我:“你想留下来吗?” 我绝对不可能留在罗布泊,常年出没古墓,像老鼠那样活一辈子。 不过,我没有急着表态,我说:“我想留不想留,有什么不同的结果?” 父亲说:“你已经被人类同化了,就算你想留下来,他们也不会同意。不要你死,已经是很大恩惠了。除非你做一件事,或许我可以说服他们……” 我问:“什么事?” 父亲的眼里突然露出凶光:“杀死你所有的同伴。” 我说:“为什么要杀他们?” 父亲说:“进入罗布泊的人,我们一般不会放走的,他们闯入了我们的家,我们绝不会让外面的人知道我们的存在。” 我说:“我们走进了迷魂地,所有通讯设备都失灵了,是你们在阻挠我们?” 父亲摇了摇头:“不是。你们不了解我们,我们也不了解它们。这是个神秘的地方,不仅仅只有我们存在。” 它们。 尽管对话中,我不确定父亲说的是“他们”还是“它们”,但我猜测肯定是后者。这让我后背发冷。 我说:“就是说,你也不知道怎么走出去?” 父亲摇了摇头:“来了就走不出去。” 我绝望了。 停了停,我说:“你知道吗?我得到了你当年的记事本。” 父亲有些诧异:“你怎么得到的?” 我说:“有人穿越罗布泊的时候,经过丧胆坡,把它捡到了,最后落到了我的手里,我还记得你的字体。丧胆坡的传闻是真的吗?” 父亲说:“什么传闻?” 我说:“只要有人经过那里就会自相残杀。” 父亲说:“没错儿。不过,我们不会。” 我说:“你是说,我们会?” 父亲说:“是的。” 我说:“可是,我们就驻扎在丧胆坡附近,什么都没发生啊?” 父亲说:“那不是真正的丧胆坡。” 我说:“丧胆坡……在哪儿?” 父亲说:“你们 会遇到的。” 我说:“避不开吗?” 父亲说:“你能避开50岁吗?” 我说:“什么意思?” 父亲说:“我的意思很清楚。” 我顿时绝望了。接着我又说:“在那个记事本里,你说你杀了两个人,是真的吗?” 父亲说:“是他们想杀我。” 我说:“他们为什么想杀你?” 父亲说:“我们当时闯进了丧胆坡。” 我说:“当时你是清醒的吗?” 父亲说:“我感觉我一半清醒一半糊涂。” 我说:“你不是说,丧胆坡对你们无效吗?” 父亲说:“爸爸身上只有一半他们的血统!” 我说:“那么你到底杀没杀他们?” 父亲凝视着我,过了好半天才说:“杀了,一个蒙古族,一个朝鲜族。我是来罗布泊寻祖的,想让他们接纳我,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说:“你真的被切开了肚子?” 父亲说:“当时我严重脱水,那可能是一种幻觉吧。我都不记得那个记事本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了。” 我说:“我们先后死了5个人,有没有你杀的?” 父亲摇头:“我有一半是人类,我没有他们的能力。” 我说:“他们有什么能力?” 父亲说:“这么跟你说吧——你是不是听过,你爷爷曾经一个人逼退了带枪的胡子?” 我说:“听过。” 父亲说:“你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吗?” 我摇头。 我父亲凑近我的脸,低低地说:“他一口就咬死了他们的头儿……” 我哆嗦了一下。 父亲直起身来,问我:“你们死了5个人?他们好像只杀了三个。” 我的大脑飞速旋转——衣舞是自杀,他们杀了李兆,号外,徐尔戈……警察不是他们杀的?那是谁杀的? 我说:“接下来我们谁还会死?” 父亲说:“你。不过,他们放了你,你没事了。希望你运气好,能活着离开罗布泊。” 我说:“我之后呢?” 父亲说:“我不知道。” 我说:“你知道。” 父亲说:“ 是的,不过我不会告诉你,不然,接下来死的就是我了。” 静默了一会儿,我突然问:“沙子雕成的花象征什么?” 父亲说:“不知道。” 我说:“你们每次杀人不都摆一朵吗?” 父亲说:“不是我们做的。我们的人死了,身边也会出现一朵沙子雕成的花……” 这个地方太深不可测了。 我无语了。 父亲说:“过一会儿你就能动了,这里离你们营地不远,你站起来就望得见。” 随着父亲说的话越来越多,我渐渐闻到了某种童年的气息,那是父亲的气息,勾起了我很多遥远的记忆—— 我迷路了,四周黑糊糊的,很害怕。一个黑影朝我走过来,他走近之后我才确定,那是我爸,我一下就哭起来,他把我背起来,说:“爸不是来了吗?不要哭了,咱们回家喽。” 咱们回家喽…… 父亲却站起身来,小声说:“我得走了。” 我的眼睛一下就湿了。 我知道,我和他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他又说:“如果你能走出去,告诉你妈,我还活着。” 我点点头。 他想了想,又说:“你……不恨我吧?” 我摇摇头。 他猛地一转身,大步走开了。 我使劲转着脑袋,看着他那又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眼泪“哗哗”淌下来。 他始终没回头,走下一个沙坡,不见了。 天那么蓝,沙子那么黄。 这个世界空空荡荡。 半个钟头之后,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 我发现沙子上留下了一行字,那当然是我父亲的字体,他写的是——你们团队有一个我们的人。 第79章 查卧底 我回到了营地。 大家都围过来。 章回说:“周老大,你去哪儿了!” 我说:“昨天晚上你去哪儿了?” 他说:“我一直在营地里转悠啊。” 我说:“再想想。” 他说:“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有个东西从卡车旁边跑过去了,我去追,追出了几百米,什么都看不见,我不敢追了,就回来了……” 我说:“我就是那时候被弄走的。” 他满脸抱歉地说:“真对不起……” 我说:“没什么,这不是回来了吗。你去睡会儿吧。哎,季风呢?” 魏早说:“她和浆汁儿,还有令狐山,他们开车去找你了。” 我说:“走了多久了?” 魏早说:“天一亮就走了,走了两个多小时了。” 我说:“谁让他们去的?走丢了怎么办?” 魏早说:“拦不住啊,尤其是你家浆汁儿。” 我说:“谁家浆汁儿?” 魏早瞪着我说:“你家的。” 我把脸转向了布布:“你把望远镜给我。” 布布就去了她的帐篷。 魏早说:“他们是朝西边走的,我开车去找找吧。” 我说:“得了,已经够乱的了。” 布布回来,把望远镜递给我,问:“周老大,发生什么了?” 我不可能如实相告,至少我不能说我是谁。 我举起望远镜,一边朝西边看一边说:“跟浆汁儿一样,我也被弄晕了,然后被运到了一个古墓里……” 望远镜从南转到北,布布说:“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说:“我不知道,醒了之后就躺在沙漠上了。” 魏早说:“他们就在附近?” 我说:“我不清醒,不知道远近。” 魏早说:“那你看清他们是谁了吗?” 我说:“我看到了三个人。” 魏早说:“就三个人?妈的找到他们,全给他们活埋了!” 我说:“你能把田鼠活埋了吗?” 魏早说:“他们不是人?” 我说:“不清楚。” 我真的不清楚,我父亲为什么不直 接告诉我,我们团队里有卧底,而是写在了沙子上?我怀疑他和我谈话的时候,地下有人听。 布布说:“他们把你放了?那是不是说,他们觉得我们没有敌意,不会再侵害我们了?” 我说:“不,可能他们只是把顺序搞错了。” 布布的情绪顿时低落了。 蒋梦溪给我拿来一个煮鸡蛋,一杯热牛奶,小声说:“你吃点东西。” 她的眼神有点自卑。 我看了看她,说:“谢谢你,蒋梦溪。” 章回没有去睡觉,他的眼睛里有血丝。我要跟他聊聊,一个人缺觉的时候,大脑迟钝,很容易问出东西。 我说:“章回,你跟我来,我们聊聊。” 他显然不知道我要跟他聊什么,愣了一下,赶紧说:“好的。” 我带他走进了我的帐篷,把门帘放下来,然后说:“你把刀给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刀子,还给了我。 我把刀子放进口袋,突然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按在了地上,然后逼视着他的眼睛说:“你杀了那个警察!” 他快速地眨巴了几下眼睛。他肯定在猜测,我这次被掠走得到了什么证据。 我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继续说:“给我说实话!” 他说:“你让我起来,我跟你说实话。” 我慢慢松开了他,他也逼视着我的眼睛,说:“我只对你说一句——他不是我杀的。” 我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了那桶水玻璃!” 他真的不说话了。 我说:“你不要再顽固了,没有好果子。你知道的,天上有只眼睛,记录着我们的一切。我可以告诉你,我在古墓里看到没剪辑的录像。” 他还是不说话。 我说:“如果你还不承认,我只能动员大家驱逐你。” 他依然不说话。 我说:“好吧,你没有机会了。” 说完,我转身就朝外走。 我在跟他斗心理素质。这时候,我离帐篷门口大约7步远,我快步走过去,如果我走到门口,他依然不说话,我会怀疑自己的判断。我一边走一边听背后的动静。 当我走到第6步的时候,他突然说:“等一下!” 我停住,慢慢回过头来。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说:“你说话!” 他低下头去,想了会儿,再次抬起头来,眼圈已经湿了,显得很激动:“我跟他一样,我们没什么区别!” 我说:“嗯,然后呢?” 他说:“在司法学校的时候,他的成绩还不一定比我好呢!他凭什么抓我!” 我说:“你他妈犯罪了!” 他说:“刚才你把我摔到地上的时候,要是碰巧有根钉子,我可能就挂了,然后你就是杀人犯!你愿意接受这个罪名吗?” 我说:“我们说的是那个警察。” 他说:“我毕业之后也是警察!只是我倒霉罢了,一失手,把我岳母推到了暖气片上……” 我说:“之前先不说,你杀了警察,就是杀人犯。” 他“扑通”一下给我跪了,然后哭哭啼啼地说:“周老大,我真的想当个警察,我只想为你们做点事!我和你们无冤无仇,我不可能害你们任何人的!” 我想了想,说:“起来起来!” 他身体一转,坐在了地上,继续说:“你不要驱逐我。如果我们走不出去,我希望我以一个团队警察的身份跟你们死在一起。如果走出去了,你看着我去自首——好吗?” 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汽车引擎声,肯定是浆汁儿他们回来了。 我对章回说:“在罗布泊,我就当你是团队的警察,做点什么吧。” 章回使劲点了点头。 我走出帐篷,浆汁儿已经跑过来,她愣愣地看着我,说:“满血满蓝,原地复活?这是什么情况?” 我说:“别大惊小怪的,你经历了什么,我就经历了什么。” 季风和令狐山走过来,我对他们有取有舍地讲了讲昨晚的经历,然后对季风说:“现在人齐了,你把大家都叫到湖边,我跟大家说点事儿。” 季风说:“好的。” 团队里有个卧底,我不知道是谁,这是最恐怖的。我要摸摸大家的底。本来,我应该提前和季风、周志丹、鲁三国透个风,但是我现在谁都不信任了。 我带浆汁儿走向湖边的时候,浆汁儿问我:“你要透露什么秘密吗?我先听听呗。” 我说:“没什么秘密,只想让大家互相更了解一下。” 老实说,我连浆汁儿都不信任了。 我不能肯定她就不是卧底。 那群人为什么没有杀死她? 她会不会被那群人换了大脑,故意让我们救回来? 都是未知数。 如果浆汁儿都不能信任了,那么就没人可以信任了。这时候,我真的知道了什么叫孤独,什么叫悲凉。 人都在湖边聚齐了。 我不能告诉所有人,我们当中有个卧底,那样的话,整个团队都会大乱,而那个藏在其中的人则会藏得更深。 我说:“现在可以肯定了,我们有敌人,我曾经和他们近在咫尺。我不确定他们到底是谁,我只知道,他们会继续杀我们的人。攘外必先安内,我有个主意,希望你们都不要介意,我是为大家着想……” 周志丹说:“你就直说吧。” 我说:“每个人都用最简短的语言,说说自己的事儿,不管你说什么都行,只要能证明你是个正常人类,跟那群人没有任何关系。” 大家互相看了看,没人说话。 我说:“我先说吧。我出生在黑龙江齐齐哈尔绝伦帝小镇,19岁在北京空军服役,我和李少红合作过电影《门》,我为佳能照相机做过广告。” 季风说:“我小时候家里很穷,邛崃市陕氏集团资助过我念书。我在河北电视台做过编导。” 浆汁儿说:“我在岳阳师范读书。我妈是市劳模。” 周志丹说:“我出生在台湾,30多个国家都有我的出入境记录。《妈妈婆婆》就是我们投资拍的,我是出品人之一。” 鲁三国说:“我是区政协委员。” 白欣欣说:“我是干建筑的,芜湖市中心广场的标志建筑就是我们做的。” 蒋梦溪小声说:“我的父母都是工人,我也没上过大学……不过,我看过所有韩剧,可以把它们的故事原封不动地讲出来。” 布布说:“我在党史研究室工作,1998年入党,我的入党介绍人叫孔利明,现在是老湖区副区长。” 魏早说:“我在江西当兵,救过落水儿童,立过二等功。” 吴珉说:“我和浆汁儿是大学同学。我是手机游戏‘口袋魔兽世界’设计者之一……” 章回说:“你们都了解的,我是麦南监狱的犯人。” 黄夕说:“我获过第31 届全国散打亚军。” 孟小帅说:“我在陕西师大附中读书,那时候跟演员文章是同学。我给时尚杂志当过平面模特儿。” 马然而说:“我是天津人,出生于1986年3月26号,那天陈永贵逝世。我曾经给天津环渤海集团董事局主席郑介甫当过司机。” 郭美说:“我拍过微电影,当过相亲节目女嘉宾。现在网上正在炒我的事儿。” 老丁说:“我是甘肃人,两个月之前刚刚来过罗布泊进行科学考察,上过电视纪录片《探究罗布泊》。” 令狐山说:“我是克拉玛依人,我父亲就死在罗布泊。1994年,我读小学一年级,经历了克拉玛依大火,稀里糊涂地活了下来。” 大家互相看了看,只剩下帕万了。 他坐在魏早旁边,望着湖水,目光呆滞。 我走到他面前,问他:“帕万,你能证明你是正宗罗布人吗?” 帕万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开口说话了:“根本没有卧底,他希望你们自相残杀。” 第80章 给“双鱼”拍照 大家都愣住了。 对于后来的成员,并不怎么了解帕万,在他们眼中,帕万就是个痴呆。今天,他们第一次听见帕万讲话。 我的思维转了几个圈,忽然意识到,他说的有道理。 父亲骗了我,这个地方其实就是丧胆坡? 他在沙子上留下的那几个字,并不是在提醒我,而是跟最初那个恐怖鞋印一样,是个陷阱? 我肯定深信不疑,回到营地之后,对大家说出这个重要信息,于是,团队开始清查谁是卧底。我们不可能查出卧底,越是这样,大家越是互相不信任,最后开始互相残杀。 就这样,丧胆坡的那句凶咒就灵验了…… 周志丹说:“这个帕万,过去真的是哑巴?” 我说:“真的是哑巴。进了罗布泊,他的大脑好像突然停转了,却会说话了。我感觉他好像在帮助我们。” 周志丹说:“这是传奇,我要拍下视频来。” 说完他就跑向了他的车。 我继续问帕万:“你能告诉我他们是什么人吗?他们为什么要害我们?” 帕万不说话。 我说:“你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帕万还是不说话。 我接着说:“那你告诉我们,你是谁?你为什么帮我们?” 帕万依然不说话。 我注意到他的手,一直捻着裤子。 周志丹跑回来,打开摄像机,对准了我和帕万。 帕万突然把脸转过来,死死盯住摄像机的镜头,眼里射出凶光。 我小声说:“不要拍……” 话音刚落,帕万瞪着双眼直挺挺地躺在了沙子上,跟前天周志丹犯癫痫的症状一模一样。 帕万,或者说帕万体内的那个东西,不让拍。 周志丹被吓着了,赶紧关掉摄像机,说:“他是不是有镜头恐惧症啊?” 我说:“你感觉是那么简单吗?” 魏早急眼了,对周志丹吼起来:“你拿个破机器想拍电影?” 周志丹说:“抱歉抱歉……” 布布已经跑过来,我们全部退后,布布使劲按帕万的人中,然后对孟小帅说:“小帅,你去拿个湿毛巾来。” 孟小帅一溜小跑去拿来毛巾,在湖水里浸湿了,递到布布 手上,布布用湿毛巾敷住帕万的额头,继续掐人中。 过了几分钟,帕万缓过来了,不过,他好像咬破了舌尖。 魏早把他背起来,扛回帐篷,布布和孟小帅跟着去照顾他。 我对大家说:“经过这么一聊,至少大家互相更熟悉了一些。散了吧。” 白欣欣说:“散了做什么?难道我们打算在这个鬼地方过日子了?” 我说:“你有更好的建议吗?” 白欣欣说:“你是领队啊!你不是一直很高端吗?” 孟小帅是刀子嘴,立即反击白欣欣:“我最烦你这种人了,遇到难题只会他妈发牢骚!是谁带我们找到这个湖的?” 一物降一物,白欣欣不再说什么,起身走了。 我说:“大家都不要急,我们首先要活下去。这个地方不仅仅只有我们存在,说不定我们会得到谁的帮助,最后成功离开。慢慢想办法。” 本来,我不喜欢这么正经说话的,但是被推到了“老大”的位置,只能像个领导一样了。接下来我问大家:“谁会用绳子结网?” 浆汁儿说:“我会。” 我说:“你会打渔吗?” 她说:“我说我会你信吗?” 我说:“信。” 她说:“轻信。不过我小时候看我外祖父打过渔。” 孟小帅说:“我来帮你。” 吴珉说:“还有我。” 浆汁儿对吴珉说:“去去去,干点男人的事儿去。” 吴珉看了看孟小帅,孟小帅理都不理他。 吴珉跑到车上,找到了绳子,然后抱过来,问我:“用它们织网吗?” 我说:“就用它们。” 吴珉小声对我叹了口气,说:“唉,被两个女孩同时喜欢上,真麻烦。” 我说:“幸福的麻烦。” 他离开我,把绳子放在浆汁儿和孟小帅跟前,然后坐下来,跟她们一起忙活了。 黄夕和郭美回到了帐篷,黄夕又给郭美吹口琴去了。 季风把我的车开到湖边,帮我洗车。 她出生在南方水乡,如今,她为了寻找我,陷入了荒蛮的罗布泊,就像一条鱼被丢在了沙漠上。 令狐山基本不说话,他拿来一只桶,帮季风从湖里一桶桶提水。季风照 顾过他四天四夜,他可能真的喜欢上季风了。 老丁拿着望远镜,去了营地之外,像布布一样,四处张望着。他在寻找他的队友。 蒋梦溪几乎不太跟别人打交道,她只跟白欣欣在一起。白欣欣回到了房车上。蒋梦溪看见季风在洗车,受到了启发,她也盛了一桶水,拎到房车上去洗了。白欣欣在听音乐,声音很大。 章回去帐篷里睡觉了。 我没看见马然而。 周志丹坐在湖边,和鲁三国商量着那个金木水火土的棋盘。 我从车上拿来吉他,坐在湖边弹起来。 我没那么多闲情逸致,我只是想做个放松的样子,给大家吃点定心丸。 我一边三心二意地弹琴一边在想心事。 章回杀了张回。 此人的心理素质极强,手极黑。 不过他并不变态,他很希望做个受人尊敬的人。接下来,他应该是安全的,不会害什么人,如果他要杀的话,只能是我了,因为只有我知道他杀了警察。 不过,我不能把这件事公开,否则,恐怖会笼罩整个团队。 我们不是执法者,不能杀了他就地埋了,那么只能把他赶出团队,其实那等于杀了他。而且,他知道我们的营地位置,假如半夜潜回来,说不定会干掉所有人。 章回已经暴露了,他不是最危险的。 郭美很可能还招来了另一个杀手,这个人并没有暴露,他更危险。我确实看不出来,谁更像。 这个人也不是最危险的,就算他存在,也不过是为了钱,他的目标只是郭美。 最危险的是那个卧底。 我不能肯定他到底存在不存在。也许,我父亲欺骗了我,也许,藏在帕万身体里的那个东西欺骗了我,我该相信谁呢? 现在,团队剩下了18人。 最糟的情况是——其中三个人都是危险的,占了六分之一。 中午吃完饭,我准备下水了。 我要去看看湖底那个东西。 大家都回到帐篷睡觉了,依然能听到黄夕的口琴声,还是那首《红莓花儿开》。我估计他只学会了这一首,不知道郭美怎么忍受的。 浆汁儿和孟小帅还在湖边织网。吴珉陪着她们。 季风和令狐山洗完了我的车,又洗完了她的车,两个人在 湖边慢慢散步。我估计两个人爱上了。 我在帐篷里脱掉外衣,跑出来。 浆汁儿第一个看见了我,喊起来:“大叔,你要下水?” 我说:“我去找找鱼。” 浆汁儿说:“你这年龄,应该骨质疏松了吧?小心在水下抽筋!” 我瞪着她说:“你知不知道我最烦别人说我的年龄?” 浆汁儿说:“好吧,帅哥,我和你一起下。”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孟小帅也站了起来:“我也下!” 我说:“一起来吧。不过你们只能在湖边游,别追我。” 浆汁儿和孟小帅高兴地跳起来。她们竟然没有回帐篷,浆汁儿直接脱掉了外衣,里面是个红彤彤的小背心,特可爱。孟小帅更猛,她脱得只剩下了一件黑色内衣! 她对我说:“你就当我穿的是泳衣吧。” 我说:“嗯,你的泳衣真好看。” 说完,我“扑通”一下就跳了进去。 其实我的游泳技术很一般,肺活量也一般。浆汁儿和孟小帅也下了水,在湖边开心地玩起来。 我一个人游到了很远的地方,仰面朝天,休息了一会儿。此刻,我的心里有点激动,因为我马上就能看到湖底那个东西了。 我的口袋里装着手机,季风帮我买的,据说它采用的是dragontrail屏幕,在水下能拍照。我从来没试过,今天机会来了。 我深深憋了一口气,扎进水中,睁开眼睛朝湖底看去,果然看到了两条鱼的形状,微微发着光。它们当然不是真的鱼,就像年画上画的那种鲤鱼。我继续下潜了几米,跟梦里一样,它们始终模模糊糊,并不清晰。 看起来,这个湖很深很深,如果我有潜水设备,能够下潜到湖底,会发现它们无比巨大,见首不见尾。 我憋不住了,赶紧游出水面,大口大口呼吸。 浆汁儿和孟小帅还在湖边玩儿,我听到她们的笑闹声。 恢复了一会儿,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再次扎进水里,一口气拍了三张照片,然后再次浮出水面来。 这三张照片太珍贵了!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果我能活着离开罗布泊,会第一时间把它发在微博上,让全世界的人都看看,它究竟是什么东西。或者,国家会为此派出考察队,带着各种设备,进入这个神秘的 湖,一探究竟…… 他们找得到这个湖吗? 我游到岸上,踩着沙子,走到阴凉处,正要打开照片库,听见布布的喊声:“周老大!” 我抬头看去,布布站在魏早和帕万的帐篷门口,正在朝我挥动手臂。 我赶紧把手机装起来,跑过去:“怎么了?” 布布说:“帕万又说话了!” 我跑进帐篷,看见帕万面对帐篷墙壁,果然在嘀咕。 我凑近他仔细听,他说的是:“拍摄暂告一个段落,人类和非人类全体演员休息……拍摄暂告一个段落,人类和非人类全体演员休息……” 第81章 偷窥狂 帕万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魏早和布布探询地望着我,我一步步退出帐篷,朝天上看了一眼,虽然环境是炎热的罗布泊,心里却生出了一阵寒冷—— 难道我们这些人,还有另一群不明身份的人,都是演员? 难道我们都被天上某个东西控制着,在拍摄一部电影? 那么,那些死去的“演员”会不会复活?我们已经把他们埋葬了啊。 布布走出来:“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可能是真理,可能只是胡言乱语。” 布布说:“他什么都听不见,怎么知道非人类?肯定不是他在说话!” 我说:“你跟魏早说说,留意他说的每句话。” 布布说:“嗯。” 我回到我的帐篷,查看我刚刚拍的“双鱼”照片。 打开相册,大部分都是我女儿美兮的照片,她笑得那么甜美。宝贝,你远在法兰西,绝对想不到爸爸最近都经历了什么……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故事。 假如我活着,我会在你入睡前讲给你听,让你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我找到最后拍的三张照片,发现画面黑糊糊的,什么都没有。 我把照片放大,再放大,依然黑糊糊的,没有任何东西。 我陡然想到一件事—— 一次,我跟浙江一个企业老总吃饭,他聊起了一件事: 他和哥哥接管了一座山,开发旅游项目。山中有座巨大的佛,那是依托山体雕凿出来的。由于长年累月风雨剥蚀,大佛已经略有破损。这个老总请来工程师和一群工人,准备对大佛进行修缮。 这一天,这个老总来到山里视察,大佛四周绑着脚手架,工人们正在上上下下地忙活。 他拿出手机拍照,拍云和树,拍山和水,拍大佛…… 离开的时候,他觉得还应该给大佛录录像。这个景区对外开放之后,游客们来到此地都会拍照留念、录像,但是没人会拍到大佛被“美容”的镜头。于是,他又拿出手机给大佛录像。 回到城里,他查看手机,大吃一惊! 说到这儿,他掏出手机给我看,我看到了云和树,看到了山和水,找到那张大佛照片,只有黑屏。这个老总说:“我对我的手机太熟悉了,不可能用手指挡住镜头。”我仔细看,黑屏上隐隐有 图案,类似于三维漩涡。 接着,他又给我看那段录像,只听见施工现场嘈杂的声音,画面还是黑屏。 最后,这个老总对我说,他曾经找过一个高僧请教,这是怎么回事儿。高僧说,佛也有爱美之心,就像一个女子,她正在化妆的时候是不愿示人的。 这个老总茅塞顿开。 难道,这个双鱼形状的东西也不让拍? 我觉得我冒进了。 这天晚上,我主动给大家放哨,浆汁儿要陪我,被我赶走了。 我没想到,这个夜晚发生了那么多事…… 大家入睡之后,营地一片寂静。没有一丝风,看那个湖,跟死了一样。四周的植物不摇不晃。 我曾经看到过一只麻褐色的鸟,它去哪儿了?藏在密匝匝的植物里? 夜里有点冷,我穿上了一件墨绿色夹克,坐在一片罗布麻旁边,我相信离我3米远就看不见我的。 这个地方的夜空似乎比城市里的大无数倍,星星密集无数倍。 我开始胡思乱想。 我是什么? 父精母血的结合物。 父亲有他的父母,母亲有她的父母,父母的父母又分别有他们的父母……排列上去,就是一个巨大的扇形,辐射到茫茫时间的深处,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就是一个珍贵的扇坠儿。 如果我那浩繁的祖先中,有一个人早夭,就不会有我了。古代的医学落后,发烧都可能死人,更何况瘟疫横行。那年代死个小孩就像打碎了一个鸡蛋。还有饥饿,遍地“冻死骨”,还有连绵不断的战乱,冷兵器时代,能存活下来是奇迹…… “扇面”范围中的无数对夫妻,若有一对姻缘发生变化,也不会有我了。 如果哪个朝代有那么一对夫妻,其中一个在路上遇到了熟人,说了一阵子话,回家晚了,夫妻二人那天没有做爱,也不会有我了。 受孕只要差一瞬间,都将形成不同的生命。而一件突发的小事儿,一个念头的转变,甚至窗外的一声呼喊,都可能致使其中一对夫妻的受孕发生变化…… 再往前,我的祖先满身黑毛,一代代多得数不清,他们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竟然没有一个被同样满身黑毛的更凶猛的动物吃掉。 继续往前,一直追溯到数十亿年前的原始海洋,我的祖先也许是 微生物,在漫长的时间里进行着生物转换,竟然一直没有中断…… 生命太奇妙了。 从最初到最后,促成我这个生命形成的偶然,就像沙漠的沙子一样数不清。而阻止这个生命形成的偶然,就像地球上的树叶一样也数不清。两种偶然的关系是——在大风的裹挟下,所有沙子必须从所有树叶的空隙间穿过,否则我就不会存在。结果……它们全都做到了。 多么伟大。 多么……恐怖。 我又想到了那群人,他们说,我属于他们那个种类。 那么,在人类满身还是黑毛的年代,我的祖先是不是经常吃掉人类的祖先呢? 有动静。 我抓紧手枪,朝帐篷看过去。 一个人走出来了,穿着白色的衣服,看上去轻飘飘的,好像是个女的。 她是谁? 那个卧底? 她朝我跑过来,她似乎穿着一双很大的鞋,踩在沙子上,“嚓嚓嚓”地响。借着这个声音的掩护,我慢慢朝后移动,藏进了芦苇中。 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存在,走到离我七八米的地方,脚步慢下来。 星光暗淡,不过我看出来了,她是郭美。 她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都快喘不出气了。空气中飘过一股香气。 她没有停留,走过去,又开始跑了。 我慢慢探出脑袋,盯住了她的背影。前面是厕所,她肯定是去解手了。 我把眼睛收回来,猛地看见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影,此人蹑手蹑脚,几乎听不见脚步声,也朝厕所走去了。他离我比较远,看不清面孔。 他也去解手? 不可能这么巧。 他是那个想杀郭美的人! 我一下从芦苇中站起来,举起手电筒照过去:“谁?” 这个人一下就窜进了旁边的芦苇中,看不见了。 我听见郭美在厕所里说:“是我……” 我冲到那个人刚才消失的地方,拨开芦苇,用手电筒照了照,没人。 郭美说:“周老大,你没睡觉?” 我说:“今天晚上我站岗。” 她说:“那你等我一会儿啊,我害怕。” 我说:“好。” 她说:“你把耳朵 堵上。” 我退开了几步,把耳朵堵上了,眼睛却死死盯着那片芦苇,如果那个人在里面移动,芦苇会摇晃的。芦苇纹丝不动。就是说,那个人在里面藏着,并没有移动。 这时候,我应该迅速跑回营地,检查每一顶帐篷,看看谁不在,那个人立即就浮出水面了。 可是,郭美还蹲在厕所里,我不敢离开。我想,只要我一走,她可能就没命了。 偏偏刮来了一阵风,那片芦苇“哗啦哗啦”响起来。 完了。 那个人肯定会借着这个机会,迅速离开。 我问:“郭美,你完了吗?” 郭美说:“完了。” 又过了一两分钟,她才走出来。 我用手电筒照了照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真不好意思,让你陪我蹲坑……” 我说:“你半夜上厕所怎么不叫个伴儿?” 郭美说:“人家都睡着,我一叫,弄醒好几个。” 我说:“刚才有人尾随你,你知道吗?” 她说:“谁那么变态啊!” 我说:“不是变态的问题,我怀疑他想害你。” 郭美四下看了看,紧张地问:“你看清是谁了吗?” 我摇摇头:“不过,他留下了脚印。” 说着,我蹲下来查看。 沙子上果然出现了三双脚印,一双是我的,横纹图案,一双是郭美的拖鞋,圆点图案,还有一双在芦苇中消失了,大约42码,海浪图案——杀手穿的就是这双鞋! 郭美真的害怕了,走回营地的时候,紧紧抓着我的胳膊。 我把大家统统叫起来。 听到我的喊声,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各个帐篷纷纷亮起了灯,然后陆续走出来。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在,每个人都睡眼惺忪,好像刚刚醒过来。 我说:“郭美刚才去厕所,有人偷窥。我没追上这个人,现在我要检查一下大家的鞋底。” 孟小帅使劲抻了个懒腰,说:“偷窥就让他偷窥呗,我以为多大的事儿呢!深更半夜不让人睡觉……” 浆汁儿说:“周老大,那你把男的叫起来就行了啊,我们女的又不会偷窥她!” 我说:“不,都要看看。” 大家把鞋子脱下来,我一个个看了下,竟然 没有海浪图案的鞋底。 白欣欣问我:“哪双是啊?” 我说:“没有。” 白欣欣对郭美说:“你是不是太矫情了?荒郊野岭,谁会偷窥你上厕所!” 郭美委屈地说:“不是偷窥!他想杀我!” 白欣欣很不屑地嘀咕了一句:“脑残。” 郭美突然盯住了黄夕:“你白天穿的不是这双鞋!” 第82章 杀手露出尾巴了…… 郭美说,黄夕白天穿的不是脚上这双鞋! 黄夕给她吹了一天口琴,她当然记得很清楚。 黄夕愣了愣,挺平静地说:“噢,那双我找不到了。” 大家都盯住了他。 我问他:“什么时候找不到的?” 黄夕说:“刚才我穿上衣服,怎么都找不到那双鞋了……” 我对章回说:“你去他的帐篷看看。” 章回正要去,黄夕一下就挡在了他面前:“你有什么资格搜查我?” 章回1.74米,黄夕1.82米,个头差一截。 章回仰着脸看着黄夕,很礼貌地说:“我有搜查证。” 黄夕冷笑了一下。 章回突然扇了黄夕一耳光,黄夕没有准备,被扇得结结实实。 他愣住了。 章回凑近他的脸仔细看了看,嘀咕道:“盖章不怎么明显……” 黄夕是散打亚军,他不可能吃这个亏,抓住章回就把他摔在了地上。 我冲过去抱住了他,这哥们的身体硬邦邦的,都是疙瘩。 章回爬起来,推开了我,说:“现在是我和他的事儿,你不要再管了。” 然后,他走到黄夕面前,又抽了黄夕一耳光。 黄夕再次暴怒,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摔在了地上。 章回第三次爬起来,不说什么,又抽了黄夕一耳光。 黄夕第三次把他摔在了地上…… 章回在司法学校读过书,但他真不像个警察,更像个东北地痞。 他不说一句话,一次次爬起来,一次次抽黄夕的耳光,而且只打同一侧的脸。黄夕一张脸煞白,一张脸血红。 中间,周志丹和布布曾经劝过,都被章回挡回来了。 大家就那么看着。 我没有再干涉。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正和邪的较量,我们被困罗布泊,没有法律约束,如果这次不把黄夕压住,以后这个团队说不定会出什么事。 章回被摔倒了几十次,他艰难地爬起来,继续抽黄夕的耳光。 黄夕终于告饶了,他直挺挺地站着,不再还手。章回并不罢休,一下接一下地扇…… 我说:“章回,结束了!” 章回很心疼地看了看自 己的手掌,然后仰起脸对黄夕说:“感谢你的配合。” 说完,他就去了黄夕的帐篷。 大家静默地等待。 几分钟之后,章回回来了,他对我说:“帐篷里和车上都没有。” 郭美走到黄夕旁边,小声说:“黄哥,如果不是你,我很抱歉……” 黄夕的眼睛竟然湿了:“为了你,我都可以不要命,怎么可能要你命呢?” 郭美没有再说什么,回到帐篷,抱着自己的睡袋去了浆汁儿和孟小帅的帐篷。 章回也把睡袋抱出来,放进了黄夕的帐篷里,并对黄夕说:“你肯定很烦我,不过我喜欢你。” 这件事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大家各自回到帐篷之后,已经凌晨3点多钟了。 浆汁儿和孟小帅和郭美三个女孩睡一个帐篷,不知道在聊什么,她们的灯是最后一个灭掉的。 我在车里坐着,回想黄夕的反应。 车在高处,我可以看到整个营地。 不管穿海浪鞋底的那个人是谁,他绝不仅仅是偷窥郭美上厕所那么简单,很显然,他做了充足的准备。 也许,他不是黄夕。 也许,他一直不睡觉,监视郭美的帐篷。今夜终于等来了机会,郭美一个人出来解手了,他迅速潜入郭美的帐篷,穿上黄夕的鞋,然后尾随郭美而去。被我发现之后,他迅速躲起来,并埋掉了那双鞋,然后溜回了帐篷…… 我很少熬夜,有点迷糊了。 我告诉自己,这个时间最危险,不能睡。我使劲瞪大眼睛,继续观察营地。 四眼狂叫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 接着,我看见它从马然而的帐篷跑出来,冲向了那个湖。 湖面黑糊糊的,没有任何东西啊。 四眼冲到湖边,一边不安地徘徊,一边对着湖水“汪汪”叫,好像非常愤怒。我知道,对于狗来说,它的愤怒其实是惊恐。 它发现了什么? 我死死盯着四眼,它叫了一会儿,竟然冲进了湖里! 我呆住了,它不是在湖里游,而是在湖里跑!看起来,湖水好像突然变成了固体! 我打开车门,跑到了湖边,打开手电筒朝四眼照去。 四眼在很远的湖面上停下来,我隐隐约约地看见,它站 在水上,对着脚下叫得更凶了。 我弯腰撩了撩湖水,凉凉的,它没有凝固! 那就是说,水下有东西!一个巨大的东西! 我赶紧后退几步,离开了湖边。 突然,整个湖面动荡了一下,四眼竟然滑倒了!一条狗,它在湖面上滑倒了! 接着,它就落进了水中,惊恐地朝我游过来。 那个巨大的东西下沉了! 四眼游上岸来,似乎很快就忘掉了恐惧,围着我,使劲嗅起来。我轻轻拍了拍它,说:“回去睡觉吧,没事了。” 它却没有离开,在我旁边坐下来,看着湖水,嘴里发出低低的吼声,似乎想吓退什么。 看来,从明天起,任何人都不要下水游泳了。 湖里有东西。 黑夜来临,它缓缓上升,潜伏在水面之下,观察着我们营地。它的身体几乎和水面差不多,不然四眼不可能在湖上奔跑…… 天地之间渐渐亮堂起来,抬头看,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天边。算一算,今天应该是阴历三月廿四,月亮不该这么圆的。 这里是迷魂地,本身和外界的时间就不一致,不较真了。 那么,外界看到的月亮,跟我现在看到的,是不是同一轮呢? 有人走过来。 我回头看了看,竟然是浆汁儿。 我说:“你也去厕所?” 浆汁儿说:“睡不着了,和你坐一会儿。” 然后,她就在我旁边坐下来。她穿着黄色睡衣,外面裹着一个灰披肩。 “你想家吗?”她问我。 “一个人,走到哪里都是家。”我说。 “我想家了。” “我带你回去?” “逗我,你很开心?” “真的,我可以带你回去,你可以见到你的家人,只不过那不是真的……” “我没明白。” “我的意思是……催眠。你相信我能催眠你吗?” “相信。”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你。” “嗯,你说到点子上了,这是催眠的前提。” “不过我不会接受你催眠的。” “嗯?” “因为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心里的秘密。” 我想了想说:“理解。你一直爱着……吴珉?” 浆汁儿看了看我:“你觉得他很差?” 我说:“也不是……” 她说:“你说,我很在意你怎么看。” “性别不同,看法就不一样。” “懂了。” 停了会儿,她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跟心爱的人一起去天涯海角,就像现在这么坐着,看看天,看看海。” 我说:“这个不难。” “你知道天涯在哪儿吗?” “我去过三亚,从三亚往西26公里有个马岭山,那里有块石头,写着‘天涯海角’,不过我觉得那是瞎掰。” “人们都以为,天涯就在天涯,海角就在海角,我不这么看,我觉得天涯和海角并不是两个具体的地方。” “这个想法有意思。” “我有个猜想,说不定罗布泊就是天涯,和它相对的地球另一面,南太平洋上的那个点,就是海角。你说呢?” “我说……如果地球是个脑袋,罗布泊就是一块斑秃。” 浆汁儿的浪漫情怀并没有受到影响,她说:“我们算是来过天涯了,我们走出去之后,你会不会带我去一趟南美洲?” 我把她搂在怀里,说:“没问题。只要你的护照没过期。” “还有8年呢!” “愿神灵保佑,我们8年之内能离开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没有神灵。” 我松开了她,问:“为什么这么说?” 她说:“我来这里之前,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第六感冒出来,弄得我很累。可是,现在我就像我们的那些通讯设备一样失灵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那怎么解释我们遇到的这些事儿?” 她想了半天才说:“绑架我的那群人是人,但是,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我估计只有军队才能搞清楚。” 我说:“电视上出现的画面呢?” 她毫不考虑地说:“天外人。” “天外人?” “他们比我们发达,就算再发达,他们也是人,人和神有本质区别。” 我说:“看来……我该写科幻小说了。” “我不怕神灵,更怕天外人。 ” “为什么?” “神灵是正能量,就算它害人,也是恶有恶报,有个标准。天外人就不一定了,假如他们是人,我们是蚂蚁,一个人踩死一只蚂蚁或者一群蚂蚁,需要理由吗?” “假如有天外人,他们来罗布泊干什么?” “这地方寸草不生,就算他们出现了,也没人拍照没人录像,是他们最好的着陆点。” “你……怎么想到了天外人?” “昨天我在电脑上又看了看我下载的那些罗布泊资料,有个瑞典的探险家叫斯文·赫定,1934年,他进入过罗布泊,还写过一本书,他说当时的罗布泊像镜子一样,有很多野鸭子,很多鱼鸥。西南方向有些像飞船一样的东西漂浮在罗布泊上空……你说那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那个东西在罗布泊上空漂浮了79年?” 她抬起头来,突然一下抓住了我:“你还不信!你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她的眼睛朝上看了看,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天上,竟然出现了两轮圆圆的月亮! 第83章 棋盘不见了 是的,天上出现了两轮月亮,它们一模一样,大小,圆度,以及上面明明暗暗的层次。 湖水中,也出现了两轮月亮。 这是多么伟大的奇景! 我爬起来,想跑回营地,把大家都叫起来。 浆汁儿却拽住了我:“你要干什么?” “叫大家都看看啊!” “不要!” “为什么?” “大家看到它们,只会更恐慌!” 我听从了浆汁儿。 接下来,我俩死死盯着天上的那两轮月亮,浆汁儿说:“我想,肯定有一个不是真的月亮……” “那是什么?” 浆汁儿半天才说话,我听了之后,如同醍醐灌顶!她说:“假如你有一辆面包车,很容易就可以把它的外形做成一个面包的样子……” 我不再说话,继续观察那两轮月亮,试图看出其中细微的差别。 没有任何差别。 湖里的水突然响起来,旁边的四眼冲到湖边,又狂吠起来。我怀疑藏在湖下的那个“水怪”要冒出来了,赶紧拉着浆汁儿步步后退。湖水响了一阵子,渐渐归于沉寂。 再看天上,另一轮月亮迅速变暗,有点像月亮的重影,接着,它就彻底消失了。 我说:“你看,那个月亮消失了!” 浆汁儿说:“也许,那只是他们关了灯……” 我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再看那轮月亮的四周,黑暗而深邃。 我记得一个节目说过,人类的眼睛可以辨认出160万种颜色,而某种海洋动物却可以辨认出320万种颜色…… 那么,问题出来了——真实的世界也许并不是我们看到的这个样子。 另一个问题——我们也不能肯定就没有另外的东西以160万种之外的颜色存在着…… 我们来到罗布泊,很可能就侵犯了那些看不见的生灵。比如地上某种盐壳图案,那其实是他们这个世界禁止停车的标线,我们看不懂,随便就停车了。比如某块石头,那其实是他们这个世界禁止进入的标志,我们看不懂,大咧咧就闯进来了…… 浆汁儿抱住了我:“周德东,我真的很害怕……” 我也搂紧了她:“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在那个死亡名单上,我排在你前面,只要 我活着,你就不用怕。” 浆汁儿推开我,说了句令我意外的话:“那还不如让我死在你前面了!” 我忽然想到,我被那群人称为自己人,然后放掉了。那么接下来会不会就轮到浆汁儿了呢? 天亮之前,我把浆汁儿哄回去睡觉了。 四眼一直陪我到天亮。 大家都起来了。 黄夕没有走出帐篷,估计他的脸肿得很难看。 周志丹走到了我跟前:“周先生,你一夜没睡啊?” 我说:“你好像也没睡好。” 他说:“我一直梦想听到那边的声音,连续听了几夜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地球另一端的南太平洋。 我说:“有收获吗?” 他摇摇头:“不过,我有其他收获。” 我说:“是什么?” 他说:“上次,我们去那片雅丹地貌,想用五行相克的办法,赢得那盘棋,对不对?” 我说:“嗯。” 他说:“结果呢?来了沙尘暴。” 我说:“你想到办法了?” 他很得意地说:“想到了!” 如果那是棋盘,如果那场沙尘暴不是巧合,那么,下棋只有你输我赢,或者我输你赢,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我说:“什么办法?” 他说:“对方是金木土水火,我们是木土水火金,我们不该用‘克’的办法,而应该用‘生’的办法!只要我们摆成土水火金木,土生金,水生木,火生土,金生水,木生火——顺其自然,肯定就平安无事了!”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说:“智慧克困难。” 周志丹笑了。 吃完早餐,我、周志丹、老丁、章回、令狐山准备出发,去找那片雅丹地貌了。 我对鲁三国说:“你留在营地照顾大家吧。” 鲁三国说:“没问题。” 我说:“别让任何人下水。” 鲁三国说:“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说:“我认为水下有东西。” 鲁三国愣了愣:“什么东西?” 我说:“想看清它,除非把水抽干。” 鲁三国点点头:“知道了。” 马然 而说他肚子疼,也留在了营地。 黄夕一直没出来,布布给他送去了蛋黄派和鸡蛋汤。 季风走过来:“周老大,我跟你们去吧。” 我说:“行,路上正好陪我们说说话。” 浆汁儿也来了:“我也去。” 我说:“你不许去。” 浆汁儿叫起来:“为什么季风能去我就不能去?偏心!” 我开始不靠谱了:“季风是随队家属。” 浆汁儿疑惑地问:“她是谁的家属?” 我说:“令狐山啊。” 季风说:“周老大,你不要乱点鸳鸯谱。” 浆汁儿说:“那我也是随队家属!” 我说:“你是谁的家属?” 她说:“我是你妹妹啊,忘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然后说:“走!” 就这样,我们7个人开了三辆车,首先回到前一个营地,然后从那里奔向那片雅丹地貌。 周志丹走在前头,他的车也是在敦煌租的,跟我的车一样,都是白色路虎卫士,老丁和章回在他的车上。季风走在中间,令狐山在她的车上。我在最后,浆汁儿在我的车上。 季风把车洗得干干净净,仪表盘很清晰,指针依然指向零。 罗布泊刮起风来,把盐壳的爆裂声遮盖了。看来,今天回去之后,车里又会被沙土覆盖。 浆汁儿说:“你给季风算过命吗?” 我说:“7个字?” 浆汁儿说:“是啊。” 我说:“她和我刚认识的时候,我给她算过。” 浆汁儿说:“她选了什么字?” 我说:“生,卯,夺,金,心,湖,留。” 浆汁儿说:“天哪,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我说:“那不仅仅是7个字,那是她一生的概括,我当然记得。” 浆汁儿说:“那你记得我选了哪些字吗?” 我说:“我忘了……” 浆汁儿说:“我就知道!我算明白了,都说男人马虎,那分对谁!” 我说:“你不想听听季风的命运?” 浆汁儿说:“还用听吗?季风肯定越长越漂亮,越来越有钱。” 我说:“她的性格很 不主流,人生很不规则。外人看起来,她的生活貌似很安稳,其实恰恰相反。她不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至少和其他女孩比较起来,她缺乏浪漫。她的童年很不正常,甚至是病态的。她人生的中段渐渐好起来。她在中年之后出轨,或者说找到真爱。她人生之末极其动荡,不顺溜,还好她的内心有个稳固的东西,那可能是哲学或者是境界,支撑着她,使她安然度过。” 浆汁儿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你觉得准吗?” 我说:“至少有一点是准的——她对我说,她很小的时候她母亲就疯了,没几年就去世了。” 浆汁儿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她又冲着我嚷起来:“我给你24个小时,去你自己的脑袋里找找,要是找不到,我再也不理你了!” 我说:“找什么?” 浆汁儿说:“我那7个字!” 我说:“你再选7个不就完了吗……” 浆汁儿真的感到委屈了,竟然透出了哭腔:“那能一样吗!” 说完,她从工具箱里掏出了一本字典,“啪”一下摔在了我的旁边。 我们找来找去,始终没看见那片雅丹地貌。 周志丹把车停下来,大家都下了车,周志丹转动着大肚子四下张望,说:“你们看,那是我们用石头垒的标记,应该就在这里啊,怎么不见了……” 我举起望远镜四下张望,一片平坦,不见任何起伏。 我说:“看来,它是游移了。” 老丁说:“那怎么办?” 我说:“你想跟我下棋,我收起棋盘回家了,你能怎么办?” 老丁就不说话了。 这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们在车上吃了点东西,当做午饭,然后顺原路返回。风越来越大了,地动山摇,一片昏黄,三辆车不敢相距太远,一辆紧跟一辆,像蜗牛一样慢。 季风走在最前头,我的车在中间,周志丹的车在最后。 走着走着,我从反光镜里看不到周志丹那辆车了,我赶紧停下来,下车朝后看,没有,它好像凭空消失了,那上面坐着三个人哪! 浆汁儿说:“他们哪去了?” 我说:“车可能坏了。” 浆汁儿说:“那怎么办?” 我说:“我们得回去找他们。” 季风走出一段路,估计 看见我停车了,她调转方向,开回来。 她开到我跟前,我对她说:“周志丹他们掉队了,我得回去找他们。” 季风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说:“这里离营地不远了,你和令狐山沿着标记继续走,先回去。” 季风说:“好的。你们注意安全。”然后,她上车离开。 浆汁儿在我旁边说:“你算的卦确实准。” 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为什么说这个?” 浆汁儿阴阳怪气地说:“你说她人生的中段会渐渐好起来——她遇到了你,能不好吗?时时刻刻被关心。” 我说:“又来了。” 我把车开动,在大风中朝回开去,浆汁儿坐在我旁边,举起望远镜张望。 我们走了四五公里,浆汁儿说:“他们在那儿!” 我停下车,拿过望远镜,朝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周志丹那辆白色路虎卫士,它停在大约七八公里之外的地方,旁边好像还有一辆白色的车。 难道他们遇到另外的人了? 我赶紧朝他们开过去。 车速太慢了,我用了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才开到了他们跟前。 周志丹、老丁和章回看到了我们,从车上下来了。 他们旁边,也是一辆白色路虎卫士,车的门窗都关闭着,玻璃黑糊糊的,看不到里面的人。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去就问:“周志丹,怎么了?” 风太大,我们几乎是喊着说话。 周志丹说:“我们的车坏了!” 我指了指那辆路虎卫士:“这是谁的车?” 周志丹说:“里面坐着一个女的……” 我说:“她的车也坏了?” 周志丹说:“是!” 我说:“你怎么会偏离路线,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周志丹说:“视线太差了,我看错了,以为这辆车是你那辆车!我追上它之后,车就灭火了,怎么都打不着了……” 我非常迷惑:“你到她跟前车正巧就坏了?” 周志丹说:“是啊,很奇怪的!” 我一下感到事情不对了——这辆白色路虎,跟我的车型一样,颜色一样!难道,它故意诱导周志丹走错路的? 我走到那辆白色路虎前,小心地把车门拉开,车里有很多沙土,不过看得出来它挺新的,一个女人坐在里面,正在一下下打着火。 我说:“你好……” 她看了看我,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摆了摆手,她在告诉我,她不能讲话,或者不会讲话。这个女人的衣着很简单,但是长的很漂亮。 我说:“你能写字吗?” 她朝我点了点头,继续打火。 我说:“你别忙活了,我把你拖到我们营地,我们有人会修车。” 她委屈地点了点头,终于放弃了。 我对周志丹说:“我把你们拖回去,有话回去再说。” 接着,我从车上拿下了牵引绳,周志丹也从车上拿下了牵引绳,我拖着那辆莫名其妙出现的车,它拖着周志丹的车,三辆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色路虎卫士艰难地朝回开了…… 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 在这个无人区,她为什么是一个人? 有首歌唱,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我倒觉得,孤独的人是可疑的。 我们回到营地之后,天已经黑下来。 我下车之后,目瞪口呆——我车尾的牵引绳系在周志丹的车头上,中间那辆车不见了! 第84章 孟小帅他们在湖里捞上来两条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鱼…… 中间那辆车竟然不见了! 一路上,虽然我们走得很慢,但是从来不曾停下过! 那辆车是白色路虎卫士,跟我的车一模一样,导致周志丹跟错了,走入了迷途。我找到了周志丹,回来的时候,我拖着这辆来历不明的白色路虎卫士,它和周志丹的车一模一样,因此,我根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换成了周志丹的车! 这辆车有阴谋! 我开始追忆那个只在我面前出现过一次的女人的脸…… 我忽然想到,这个神秘失踪的女人很像梦中披着金色花朵朝我招手的那个女人! 是她吗? 是她吗? 是她吗? 她想干什么? 周志丹、老丁、章回、浆汁儿都傻了。 章回说:“它什么时候不见的?” 我说:“别问这种傻话了。它根本不存在。” 章回摸了摸脑袋:“为什么?” 我指了指那根系在两辆车之间的牵引绳。 很多人从帐篷里走出来。 我对他们四个说:“总之这个地方太灵异了。我们别声张了,没有任何意义,大家知道之后,只会更害怕。” 周志丹点了点头。 季风和孟小帅跑过来,季风很高兴:“找到他们啦?” 我说:“找到了。” 她说:“我一路上都在担心你们。” 我说:“没一点问题。” 孟小帅说:“周老大,你知道今天我们有什么收获吗?” 我说:“什么收获?” 孟小帅说:“我们捞到了两条鱼!” 我说:“两条鱼?” 孟小帅说:“嗯,每条都七八斤重,我们今天晚上水煮鱼,给你们留了,快去吃吧。” 两条鱼,有这么巧吗? 我说:“什么种类的鱼?” 孟小帅说:“不知道,有点像鲤鱼……” 我说:“什么叫有点像?” 孟小帅说:“只不过嘴巴是尖的,淡绿色。” 我说:“你们不怕中毒吗?” 孟小帅说:“淡水湖的鱼没有毒,除了河豚,我认得,那不是河豚。” 我说:“你捞上来的?” 孟小帅说:“我和郭美!” 我刚回到帐篷,季风就给我端来了米饭和鱼肉。 准确地说,那是一个很大的鱼头,以及鱼的肩膀。 这只鱼瞪着眼睛,看着我。 我想起了湖底的那两只眼睛。 季风说:“我们都吃了,没事的。” 我一筷子插下去,先夹起了它的眼睛,吃掉了。没了眼睛,它就不再吓人。 鱼肉很香。 吃完饭,我发现营地里少了一个人——马然而。 我问孟小帅:“马然而呢?” 孟小帅说:“你们离开之后,他就开车出去了。” 我说:“他去哪儿了?” 孟小帅说:“不知道。” 我立即去了鲁三国的帐篷,他不在。 我转了一圈,在营地之外找到了他。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我问他:“马然而呢?” 他说:“他说出去探探路。” 我说:“他一个人太危险了!” 他说:“大家都是临时组队来的,我拦不住他。不过你放心,他应该没问题。” 我说:“这个地方对讲机、导航仪、指南针都不能用,只要走出视野就找不回来的!” 他说:“他说他有信号枪,要是迷路了,他会发射的。你去休息吧,我等他。” 我四下看了看,四周一片黑暗。 今天风很大,这家伙很可能迷路了。 他是去探路吗? 我严重怀疑,他其实去寻找古墓了。 我回到营地,走进了周志丹的帐篷。 他刚刚洗完餐具回来,很客气地说:“周先生,你请坐。” 我就在帐篷里坐下来。 我问他:“布布和老丁呢?” 他说:“在湖边聊天吧。” 我说:“我想跟你聊聊那两只耳朵。” 他也在睡袋上坐下来,由于肚子大,他的腰杆挺得直直的,看起来有点滑稽。 我说:“你知道,你为什么听到了徐尔戈的呼救吗?” 他说:“我一直在琢磨,太不可思议了。” 我说:“从卫星上看,罗布泊是一只巨大的耳朵,当时,我怀疑 还有一只耳朵,于是就查了查世界地图,结果,在地球的另一面,和罗布泊经纬度相对的地方,正是南太平洋上接近复活岛的地方……” 周志丹久久没说话。 我又说:“当时,徐尔戈呼救的时候,你正巧坐船经过那里。” 周志丹呆呆地说:“太巧了……” 我说:“什么太巧了?” 周志丹说:“我进来之前,查阅了很多资料——如果将卫星照片上的大耳朵,套叠在有地形标高的地图上,会发现大耳朵的范围恰恰是罗布泊海拔780米的等高线,面积是5350平方公里。我在南美洲有个朋友,他是搞海洋探测的,他们公司刚刚绘制了复活岛附近的海底地形图,跟罗布泊几乎完全一致!也就是说,如果卫星能拍到海底,那片区域又是一只大耳朵!” 我傻了,因为我猜对了! 我自言自语地说:“真有这样的事……” 周志丹说:“你离开罗布泊之后查查新闻吧,全世界都在报道这个发现。” 接下来他说的话,让我陷入了一种巨大而深邃的恐怖中。他说:“如果地球真的有两只耳朵,那么,我们在某个地区,会不会找到它的眼睛、鼻子和嘴呢?” 是啊,如果两只耳朵存在,那么眼睛、鼻子和嘴也应该存在。 它无时无刻不在看着我们,听着我们。 假如,我能离开罗布泊,就算走遍全世界每个角落,我也一定要找到它们。 如果某一天,我走到这个地球上的某个地方,也许那是原始森林中一个深不可测的巨大洞穴,也许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湖,按照人脸比例,那个地方正好应该是地球的嘴,深更半夜的时候,突然响起一个幽远的声音,我会怎么样? 如果那是地球的嘴,它会对我说什么? 我猜测,它不会向我问好。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应该是最恐怖的一句话,听了之后,也许我会疯掉。 地球怎么会和人脸一样呢? 如果不一样,为什么它也长了两个对称的耳朵?如果那不是两只耳朵,徐尔戈和周志丹为什么互相听见了? 那么是不是可以换个角度想,人脸其实是按照地球的脸生成的。只是地球太大了,我们不知道这个秘密。 如果地球有五官,那么,它的身子在哪儿?它的四肢在哪儿?它的脚丫子在哪儿? 越想越害怕。 周志丹突然问:“你知道百慕大魔鬼三角区吗?” 我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到了那个地方。 百慕大魔鬼三角洲,面积约390万平方公里,最深处将近10000米。此地屡屡发生海难、空难等等超自然现象和违反物理定律的事件,震惊全世界,成为最著名的未解之谜。邮船、货轮、帆艇,还有军舰、潜艇乃至飞机,它们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无线电联络也随之中断,既找不到残骸,也找不到尸体,似乎全部“融化”在了海洋里。据不完全统计,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这里发生的坠机和沉船事件多达240多起,近2000人丧生。 更奇的是,有的船只和飞机在失踪几十年之后,重新出现,船上和飞机上的人感觉只是一瞬间…… 人类一直在探索这片海域,于是神秘的纬线出现了——北纬30°,它贯穿四大文明古国,恐怖的百慕大三角,伟大的埃及金字塔,传说中沉没的大西洲,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 关于百慕大魔鬼三角洲,科学家众说纷纭。 磁场说。有人认为那里存在巨大磁场,它能造成罗盘和仪表失灵。人们还注意到在百慕大三角海域失事的时间多在阴历月初和月中,这是月球对地球潮汐作用最强的时候。 黑洞说。有人认为那里存在黑洞,黑洞虽然看不见,却能吞噬一切物质。 次声说。有人认为,百慕大海域地形复杂,火山爆发、海浪和海温的波动都是产生次声的原因。 水桥说。有人认为,那个地方的海底有一股巨大潜流。因为有人在太平洋东南部的圣大杜岛附近发现了在百慕大失踪船只的残骸。只有巨大潜流才能把船只残骸推到圣大杜岛来。当上下两股潮流发生冲突时,就是海难产生的时候。 晴空湍流说。晴空湍流是一种极特殊的风,当风速达到一定强度时,便会产生风向角度改变的现象,常常又伴随着次声的出现,又称”气穴”。航行的飞机碰上它便会激烈震颤,甚至被撕得粉碎。 陨石说。有人认为,约1500年前,有个巨大陨石从太空飞来,掉入大西洋。这块陨石具有极大的吸引力,连光线也能吸引进去,何况飞机、轮船。 可燃冰说。有人认为,很可能是海底储存的大量可燃冰在捣鬼。可燃冰是一种埋藏在深海下面的燃料,它们可能融化成甲烷。升到海面上,会形成大量的气泡,从 而产生‘巨浪’。同时,海水的密度也会降低,行船经过这种地方,自然会沉下去。另外,大量甲烷涌出来,会在海面上空形成空气对流,氧气也缺乏,使飞机坠毁。 最新一期《新科学家》刊登了英国海洋地理学家尤德的报告,他认为,这个神秘区域位于北海的炮台油田附近,有个海底沼气(甲烷)的喷口,也叫“巫婆洞”,喷出的大量沼气导致船只沉没。尤德利用迷你微型潜艇,在500米深海底的洞口附近发现一艘船的残骸,他认为那是沼气把船“拉往”海底的证据。 而著名科学家赫尔比格提出了一个令人惊叹的理论——地球在46亿年的历程中,先后捕获了4颗卫星,即4个月亮。这4个月亮恰好跟地球的4个地质年代相符合,同地球4次大变动相印证。我们今天看到的月球是地球的第四颗卫星,前三颗由于在运行中离地球太近,最后都坠落了。在坠落到地球赤道偏北附近三个地方之前,它们发生了爆炸,摧毁了世界上万物之灵,地球变形了,其中两颗月球都落在了北纬30度附近,其地球内部地核结构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使地球自转和绕太阳公转的轨道均呈倾斜。 也有人认为,地球运转轨道呈斜形,那是格陵兰岛亿万冰雪融化导致地球失去重心造成的。还有人认为,那其实是地球被月亮牵制住了。 后面的说法与神秘的北纬30度离得越来越远了…… 周志丹从背包里翻出一张布制世界地图,铺在了地上,我们一起看。 周志丹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说:“如果按照人脸比例,那么地球的一只眼睛应该在南太平洋上,另一只眼睛应该在北太平洋上,它的鼻子应该在南太平洋和北太平洋之间……” 最后,周志丹的手指在大西洋上慢慢移动,在百慕大群岛、波多黎各、美国的佛罗里达州之间画了个三角,看了看我,低低地说:“百慕大魔鬼三角洲,这个巨大的三角形地带,正好是地球的嘴!” 第85章 老丁,深夜,在湖里,一口接一口喝水…… 我们发现罗布泊是地球的一只耳朵,又在南太平洋上找到了另一只耳朵。 按照人脸比例,地球嘴巴的位置,竟然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百慕大魔鬼三角洲! 这是巧合吗? 我彻底被震惊了。 我和周志丹一直在谈论这个恐怖现象,布布和老丁回来了。 我告辞,退出来。 这时候已经半夜11点多钟了,鲁三国还在营地之外的高处张望,看得出来,他也很着急。 我走过去,对他说:“我替替你吧。” 鲁三国说:“你跑了一天,早点休息,我没事儿。今天晚上不用安排人放哨了,我值班。” 我说:“让小伙子值班吧。” 鲁三国说:“我常年登山,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我正好等等马然而。” 我顺着鲁三国面对的方向指了指,说:“他朝那边走的?” 鲁三国说:“嗯。” 我说:“也许,他的信号枪出问题了,我去把车灯打开。” 鲁三国说:“好!” 我爬上我的车,开到了附近最高的地势上,然后朝着马然而离开的方向,把近光远光都打开了。 100米之外就黑咕隆咚了。 我回到帐篷,浆汁儿、孟小帅、郭美都在。 浆汁儿说:“大叔,咱们玩个游戏呗?” 我说:“玩什么?” 浆汁儿说:“有没有人带扑克或者三国杀?” 都摇头。 浆汁儿说:“我去问问他们。” 说完她就跑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把季风、令狐山、老丁带来了。 孟小帅问她:“找到了吗?” 浆汁儿说:“没有。不过我想到了一个游戏……” 她一边说一边招呼大家坐下来。然后,她拿出一叠白纸,教大家玩她的游戏—— 我们7个人,每个人发4张纸条,在第一张纸条上写自己的名字,在第二张纸条上写时间,在第三张纸条上写地点,在第四张纸条上写事件。 然后,把写名字的纸条放在一起,打乱;把写时间的字条放在一起,打乱;把写地点的纸条放在一起,打乱;把写事件的纸条放在一起,打乱。 最后,大家分别 抽出一张写名字的纸条,一张写时间的纸条,一张写地点的纸条,一张写事件的纸条,轮流念出来。 我玩过这个游戏,经常出现很搞笑的结果。 老丁反复问了好几遍游戏规则,好歹懂点了。 只有一支钢笔,大家轮流用。 第一轮游戏的结果是—— 周德东,清早的时候,在罗布泊,跟淖尔一起打太极拳。 浆汁儿,深更半夜的时候,在男厕,写情书。 孟小帅,1000年之后,在床板下,疯狂自慰。 季风,新婚之日,在猪圈里,等着皇上老头宠幸。 令狐山,明天,在敌人心脏,和老丁唱ktv。 老丁,小时候,在月球上,撒尿。 郭美,2013年5月4日,在电影院里,和老丁接吻。 念一个大家笑一个。 郭美大喊大叫起来:“我不要跟他!你们给我换个人行不!” 老丁有些尴尬:“小郭,你别急,明天是5月4号。我和令狐山唱ktv,分不开身的。” 浆汁儿说:“你想换谁?要不换周老大?” 郭美斜了我一眼,说:“他太老了,我又不是大叔控!” 我礼貌地微笑着,内心却小肚鸡肠了——你傍那些当官的老头怎么不拿出来说说!噢,你不是大叔控,你是控大叔…… 浆汁儿说:“那换令狐山吧!” 郭美看了看令狐山,说:“嗯,我喜欢帅哥!” 令狐山突然坏笑起来:“我不同意。” 郭美踹他:“你讨厌你讨厌!” 过了凌晨1点,马然而还没有回来。我想睡了,但几个女孩玩得正开心,不想扫他们兴,就没有说出来。 大家再一次写完纸条,交给浆汁儿打乱,然后每个人抽了四张,老丁突然说:“稍微等一下,我去趟厕所。” 浆汁儿说:“快去快回!” 老丁就跑出去了。 浆汁儿说:“季风,你谈恋爱了吗?” 季风说:“没有。” 浆汁儿说:“咱们选美吧。” 郭美说:“选什么美?” 浆汁儿说:“咱们4个女生来选,这个团队谁是最有魅力的男人。不记名。” 郭美说:“好哇。” 浆汁儿问季风和孟小帅:“玩不玩?” 孟小帅说:“玩啊。” 于是,浆汁儿给每个女孩发了一张纸,说:“每个人选一个啊。” 4个女孩转过身去,笑嘻嘻地写完了,都交到了浆汁儿手上。浆汁儿一边看一边笑:“周志丹,2票。鲁三国,1票。令狐山,1票。” 我很生气:“我呢?” 浆汁儿说:“对不起,没有你。” 我说:“至少有个安慰奖吧!” 浆汁儿说:“好好好,给大叔个机会,我们重新投。” 然后,她们又去写了。写完之后,浆汁儿全部接过来,哈哈大笑:“周老大,4票!” 我心满意足地说:“今天能得到这个奖,我很激动,我要感谢我的父母,我的家人,我的舅舅,以及我的四姑和爷爷……” 玩了一会儿,浆汁儿说:“老丁呢?” 已经过去十几分钟了,他不会回去睡觉了吧。 我站起来,拿起手电筒走出帐篷,老丁的帐篷黑糊糊的,没有亮灯。我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快速跑到了湖边,用手电筒朝湖里照去,看见一个人脸朝下漂在水上。 我不会带着人游泳。 我大声喊起来。 玩游戏的几个人都跑过来,令狐山“扑通”一下就跳进去了,过了会儿,他把身材高大的老丁带到了湖边。 我把老丁拽到岸上,用手电筒照了照,他的脸色惨白,鼻孔渗出几滴黑血,已经气绝身亡。 大家都呆住了。 他怎么就掉进湖里了呢! 我拿着手电筒,回到我们的帐篷门口,找他的脚印。老丁身高1.90米,穿的鞋子大约45码,很显眼。 我顺着这双脚印朝前慢慢查看。 两只脚印之间的距离很大,看得出来,他是在跑。他绕着湖跑向了厕所,在拐弯处,不慎滑进了湖里。 我在他落水处仔细寻找,果然又看到了一朵沙子雕成的花。我用脚踢了踢,它一下就散了。 我回到另外几个人跟前,大声问:“你们写的纸条呢?” 浆汁儿说:“都在帐篷里……” 我跑进帐篷,把那些纸条拿出来,然后问他们:“你们都写了什么?” 大家显然都吓坏了,早忘了游戏的时候写了什么。 浆汁儿说:“问这个干什么啊!” 我说:“都想想!” 大家开始回忆。 我对照手中的那些纸条,终于核对出来——老丁抽到了自己写的名字,又抽到了孟小帅写的时间“深夜”,又抽到了季风写的地点“在湖里”,又抽到了令狐山写的事件“一口接一口喝水”…… 就这么巧! 他死了。 我朝黑沉沉的湖水看了一眼,感到了一种肃杀之气。 大家都来了,布布似乎还没有醒过来:“你们怎么了?” 我说:“老丁掉进了湖里,人已经不行了。” 布布说:“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我说:“魏早,黄夕,章回,你们带上工兵铲,跟着我。吴珉,你开卡车,我们去把老丁埋了。” 我们很可能会在这个湖边长久驻扎,不能把老丁埋在营地附近,大家会害怕。 我们几个人离开营地,朝大概西南方向开出了半公里,然后在地上挖坑,把老丁埋葬了。 我不知道那群人是不是真的把衣舞、号外、徐尔戈的尸体搬运到了古墓里,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把老丁挖出来,我还是在老丁的坟包上摆上了几块石头,当做最简陋的墓碑。 回到营地之后,接近凌晨3点钟了。 马然而还没有回来。 鲁三国说,他一直没看到信号弹。 我的车灯依然亮着,照向漆黑的荒漠。 我拿着手电筒,沿着湖边慢慢走。 果然,我在一个地方看到了那几张纸条,它们漂在湖边的水面上,被涟漪推着,一下下朝岸上涌动。 我撅了一根芦苇,把它们拨拉上来,拿在手中看了看——字是用钢笔写的,在水里泡了那么久,纸却不烂,字却不洇,鲜丽逼眼。 几种笔体分别写着:人物、时间、地点、事件,看上去如同谶语,令我寒毛倒竖…… 第86章 2007年,我和古墓的故事 老丁抽到的纸条写的是—— 老丁,深夜,在湖里,一口接一口喝水。 我看着看着,把它们撕碎,扔掉了。 我回到帐篷之后,里面黑着,不知道浆汁儿、孟小帅和郭美睡没睡着,没有人说话。 我悄悄躺下来。 马然而一直没回来,我感觉他也凶多吉少了。 回想起来,我曾经和古墓打过交道,也是西北地区,不过那是延安。 2007年,我曾奔赴全国各地采风。11月11日,我在新浪总部开完新闻发布会,然后朝延安出发。 在此之前,我收到一个读者的来信,他说—— 周老师,我叫刘明久,目前就读于延安大学。 我是陕北延长县门沟村人,从小在窑洞里长大。我们家四周的荒山上,都是战国至秦汉年间的古墓。小时候,我经常听说电闪雷鸣的日子,那些荒山野岭上会传来将士的交战声,战马的嘶鸣声,兵器的碰撞声……但是,我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也不太相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贫穷的村民发现地下有宝藏,于是他们带着铁锥、洛阳铲、撬棍、绳子,疯狂地盗墓。 前不久,延安市公安局宝塔分局警方抓了25个人,你在网上可以查到这个消息。 这些盗墓的农民除了具有丰富的文物知识和经验外,还有人自制了详尽的“古墓遗址分布手册”,有些遗址甚至精确到“某村以南50米”。 尽管抓了人,盗墓者依然猖獗,如今,我家四周山上已经是百孔千疮,满目疮痍,无数墓洞令人触目惊心,到处都是破碎的陶片,还有二千年前的尸骨。 离我家不远的一户农民,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一张古墓路线图,里面还有殉葬品清单。最诱人的是一个卧虎镇墓兽,还有180尊铜俑,这些东西价值连城。 他按照图示,带着婆姨在北山上找到了这处古墓,发现已经被人挖掘,他钻进去探视,再也没有出来。 同村还有一个农民不信邪,而且发财心切,带着表弟去了那处神秘古墓,他钻进去之后,同样有去无回。 我没想到,这个恐怖事件会波及到我的家族——半个月前,我二爸怀着侥幸心理,带着绳索、蜡烛、糯米(防尸毒),半夜偷偷爬上了北山。二妈劝他他不听,他认为之前的两个人是中了毒气,现在墓室已经被掘开30多天,毒气肯 定散尽了。结果,他也没有从那个墓室里爬出来。 二爸出事之后,我回了一趟家,附近村子里的人都在传说这个恐怖的墓洞,并且在它旁边的树上系了一块白布,警示大家都不要接近。 有人半夜经过北山的时候,竟然看到那些墓洞里冒出烟雾,影影绰绰还有长袍马褂的古代人,拎着纸灯笼,在荒山野岭上忽隐忽现…… 我没有亲眼看到,并不相信。 三天前,也就是我离开村子的前一天夜里,我在梦中被大风刮醒,看到窗户外面有个纸灯笼在晃动,我一下就坐起来,喊了一声:“谁!” 窗外传来一个古怪的声音:“山上的。” 我诧异地说:“山上没有人啊。” 对方说:“都在地下呢!你们上来过很多人做客,我们也下来走走。山上山下的,我们应该多走动呢。” 我越想越不对头,披上衣服,拿着羊铲追出去,却不见一个人影儿,只看到地上有一根人的腿骨…… 我在网上看到您要去各地采风,向读者征集线索,很希望您能来延安一趟(您可以住在我家里)。我相信,村里的人会告诉您更多的事情! 学生:刘明久。 …… 于是,我来了延安。当时,我们加司机总共5个人。 第三天晚上,我们到达延安,住进了石窑宾馆。我们离那个恐怖的北山,那个吃人的墓室,那些诡异的传说,越来越近了。 晚上吃完饭,我问季风:“你怕吗?” 她说:“不怕,感觉就像去古人家里做客一样。” “做客”两个字,让我有点发冷。 次日,我们驾车继续朝北走。 在延长县境内,由于一列火车和一辆汽车相撞,我们直到天黑才进入李渠镇。寻了一家旅社,把其他人留下来,我和季风乘车进入山区。 土路,汽车开始颠簸。 四周黑咕隆咚,都是连绵起伏的荒山,有的地方裸露着贫瘠的黄土,有的地方突兀地冒出来一丛丛黑糊糊的植物,看上去疤疤瘌瘌。只有眯眼仔细看才能发现,半山腰上偶尔有一两户人家,亮着幽暗的灯。 拐了一个弯,车突然灭火了,世界一下安静下来。 我说:“季风,你看,那儿有一户人家!” 季风看了半天,终于捕捉到了那团弱弱的 光亮,她冷静地问:“那是人家吗?” 我拽开车门,一股寒风就灌了进来,我说:“走,我们去问问路。” 她跳下车,警觉地四下望了望,然后走上来,拉住了我的手。 天很冷,我穿着一件军绿色棉袄,她只穿着毛衣。十层单比不上一层棉。不过,她抓住我的手,并不是因为冷,是害怕。 我们走近了山路旁的那户人家。一座矮趴趴的房子,破旧不堪,窗子挡着玻璃和塑料,透出幽幽的光。我曾经在陕西生活过7年,我敲敲门,用我半吊子陕西口音大声问道:“师傅,门沟村怎么走?”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妇女露出脑袋,警觉地看了我们一眼,又把门关上了。再叫,怎么都不开了。 司机已经把车发动着了,我们回到车上,继续朝山里开。 季风一直静静地观望窗外。实际上外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的车沿着凸凹不平的山路行驶了半个多钟头,前面惨白的车灯里,终于出现了一个活人,他四肢着地,正在朝山上爬行,速度非常快。 季风呆呆地说:“那是人还是猩猩啊……” 车灯照到那个人的屁股上,他一下就直立起来,变成了正常人。 尽管那段山路很陡,但是,绝不至于爬行的。 我叫司机停了车,然后打开车窗,试探地喊了一声:“师傅!” 他朝我们看了看,此人30岁左右,脸色白皙,两只圆眼睛,尖鼻子,小嘴,周围的胡子乱七八糟。 我说:“请问门沟村怎么走?” 他操着浓郁的当地口音,说了几句什么。看来,我听不懂他,他也听不懂我。 季风掏出纸和笔递给了我,我马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门沟村”三个字,举起来,用手电筒照亮,给他看。 他似乎不认字。 季风反应很快,她从旅行包里掏出我们买的一些古墓方面的书递给了我,上面有很多古墓图片。 我接过来,给他指了指上面的一张古墓图片。 他的眼神马上变得警觉起来。迟疑了一下,他伸出胳膊划了一圈,意思应该是——四周的山上都是古墓。 我回头看看季风,小声说:“我想跟他说,让他给我们带路,这个意思太复杂了,你还有什么好办法?” 季风想了想,说:“ 钱。”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50元的人民币,对他说:“麻烦你帮我们带带路吧,谢谢!” 这个人并没有接我的钱,不过他上车了。在他的指引下,我们慢慢朝山上开去。 我对这个人一直有点警惕,他刚才那个爬行的姿势在我心里留下了阴影。 终于停车了,我和季风每个人拿着一只手电筒,跳下来。 山上更冷了。土路两边荒草丛生,稀稀拉拉长着一些叫不出名的矮树,只剩下干枯的枝杈。四周有一股纸灰的味道。 古墓在哪儿? 我走近那个当地人,让他带我们去找。他听不懂。 我拉起他粗糙的手,朝旁边的草丛里走,他一下就甩开了。这一甩才让我感觉到了一个农民的力道。毫无疑问,他明白我的意思,借着车灯的光,我发现他的双眼里射出惊恐的光。接着,他连连摆手,嘀咕着当地话,强烈拒绝了我的要求,似乎踏进旁边的草丛有什么忌讳。 没办法,我和季风就走进了草丛,触目便是一个黑洞洞的墓洞,上面覆盖着密匝匝的荒草,更像一个陷阱,不小心就会摔下去。 我用手电筒朝里照了照,跟井似的,墓洞底的黄土上,竟然有一个残缺不全的瓦罐。 继续朝前走,我发现三步一个墓洞,五步一块尸骨,阴森可怖。 尽管如此,我依然不理解刚才那个当地人的反应。按理说,他从小就生活在这一带,对这些古墓应该麻木了,为什么还那么害怕呢? 我紧紧抓住季风的手,生怕她一脚踏空,掉进哪个墓洞里。我们没有铁锹,万一有人掉进去,引起塌方,救都来不及,等于活埋了。 我们在古墓上慢慢地行走,一直没找到刘明久所说的系着白布的树。 我回头对季风说:“现在害怕吗?” 她笑了笑说:“不怕,真的好像来做客一样。只是这里太静了,没有人接待我们。” 她的话音未落,突然在荒野里响起一个尖利而古怪的声音:“都在地下呢!!!” 季风被吓得叫了一声,我也抖了一下,本能地举起手电筒,照在前面一个人的脸上——肤色白皙,两只圆眼睛,尖鼻子,小嘴,周围的胡子乱七八糟——正是那个当地人! 第87章 深入古墓 那个当地人说完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后退一步,“扑通”一声就跳进了一个黑洞洞的墓洞里。 季风拽了拽我,要跑回车里去,我却死死拉住了她,没有动弹。 我在紧急地思考。 这个人不是一直跟着司机留在山路上吗?他怎么突然绕到我们前面来了? 他不是只会讲当地话吗?尽管这句“都在地下呢”也不算是普通话,但是说得清清楚楚,字正腔圆,谁都听得懂! 他是谁? 我们在山路上只遇到一个人,为什么偏偏就是他? 他为什么出没在这片古墓里? 我慢慢走到那个墓洞的边缘,用手电筒朝里照了照,这个墓洞纵向大约有四五米深,底部有一个横向的深洞。 我怀疑,地下的墓道是相通的,过一会儿,说不定他就从哪个墓洞里冒出来了 我对季风说:“我们先回车上吧,明天白天再来。” 然后,我拉着她小心地躲过一个个墓洞,走到了山路上。 司机在抽烟。他已经把车熄火了,只看到一个烟头在黑暗中闪烁。 来到山路上之后,我依然提心吊胆,总觉得脚下有深坑。我有一个战友,他在南疆打过仗,敌人最擅长埋地雷,每走一步都可能被炸上天。直到他从前线撤下来,退伍回家,走在柏油路上,仍然不放心,总觉得一脚踩下去就会爆炸……现在,我理解他的感受了。 我在距离抽烟人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一边细细观望他的脸一边问:“谁?”——在这个地方我谁都不相信了。 司机踩灭烟头,说:“我。” 是我们的司机。 我四下看看,问:“那个当地人呢?” 司机说:“刚才他突然走掉了。我想着,反正下山的路我也找得着,就由他去了。我们走吗?” 我说:“走,去门沟村。” 我们摸黑找到了门沟村,找到了那个读者刘明久家。 那对老夫妻听说我们是他儿子请来的,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 我发现,其实这里的人能听懂普通话。刘明久的父母讲的当地话,我基本也能听懂。也就是说,我们在山路上遇到的那个引路人,他很可能是在伪装。 我让司机开车回李渠镇了。 吃了点东西,刘明久的父母把我 们带进了一孔窑洞,土炕热乎乎的。墙壁上贴着老旧的毛主席画像,老人家笑得热乎乎的。 我和季风围着被子坐在土炕上,一直在谈论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当地人。季风不怕古墓,不过她对这个在古墓里钻来钻去的人很恐惧。 她说:“我一直在想,他跳进墓洞之后去了哪里?” 我说:“我怀疑此人一直生活在地下,整天就在墓道里钻来钻去。那些古墓就是他的家。” 她很理性地说:“那他是干什么的呢?” 我说:“也许是盗墓贼吧。” 水缸后传来一阵鬼祟的声音,季风马上竖起了耳朵:“什么东西?” 我说:“是老鼠。” 她低声说了一句令我汗毛竖立的话:“你没发现吗,那个人长得就像……一只老鼠。” 早晨,我们吃的是小米粥和洋芋馇馇。 刘明久家没有撬棍,也没有足够长的绳子。 我和季风就在村子里转悠开了,问了很多人家,那些农民一听我们借撬棍和绳子,都有点警惕和排斥。 我查过这个村的资料,百分之七十的男人都参与过盗墓,非常疯狂,他们不可能没有这些东西,只是不想借给我们罢了。 他们可能怀疑我们也是来盗墓的。 哪个盗墓者,连这些基本的工具都不带,还要四处借,那可太不专业了。 很远的半山腰上有一孔土窑洞,远离村庄,显得有些孤独。我带着季风朝它走过去。一般说来,离人群越远的人越淳朴。 土窑的门静静地关着,没有人走出来。窗户上贴着剪纸,已经掉了色,那应该是个大公鸡,头都没了。 我说:“肯定没人。” 季风说:“可是门没锁。” 我说:“这样的山村,没有人锁门的。” 季风说:“民风纯朴?” 我说:“也没什么可偷的。” 我们两个人走得气喘吁吁,怎么也得过去看看。我走到土窑的木门前,敲了敲,没人应。 我轻轻推开门,里面有一个脏兮兮的布帘子,掀开,里面竟然有人!是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头发齐腰,她正坐在炕上摆扑克算命。 土炕上的席子破破烂烂,不见被褥。灶台上一大一小两只米罐,其中一只碎成了三块。水缸空着,落了一 层厚厚的尘土。窗户纸破了几个洞,“呼哒呼哒”朝里灌着冷风…… 长发女人抬起头,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 我再次用半吊子陕西话对她说:“老乡,我们能进来坐一坐吗?” 长发女人刻薄地说道:“你们已经进来了。” 令人意外的是,她说话很标准。在这里能遇到一个说普通话的人太不容易了。 我一边走进土窑一边说:“实在抱歉,打扰你。” 她家的地上也有一块木板,季风踩着它走过来,“吱呀”一声,她一步就跳开了:“这是什么?” 我说:“地窖。窑洞住人,地窖藏物,这就是当地人的生活方式。” 我们坐在了土炕上。 我对长发女人说:“请问,你家有撬杠和绳子吗?” 她看了看我,说:“你看我像有那些东西的人吗?” 季风把话头接了过去:“他是一个作家,叫周德东,周恩来的周,朱德的德,毛泽东的东。这次,他来陕北采风,写小说……” 长发女人不说话,继续摆扑克。 我小声对季风说:“打电话让司机送来吧。” 接着,我对女人说:“你丈夫呢?” 长发女人说:“去北山了。” 我一下关注起来:“北山那么荒凉,去那儿干什么?” 长发女人说:“那里的人很多的。” 我说:“我们怎么没看见?”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怪叫:“都在地下呢!!!” 我打了个冷战,猛地转头朝外看去。毫无疑问,窗外这个人正是那天给我们指路又消失在古墓里的人。 长发女人一边摆扑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他是个精神病。” 我说:“他怎么得了精神病?” 长发女人说:“天天在古墓下面爬来爬去的,不是精神病是什么?” 下午,司机把撬杠和绳子送到了。 我和季风再次爬上北山。 这是2007年11月15日的陕北,天阴着。尽管是白天,但是山上看不见一个人影儿,死气沉沉。到处都是枯黑的干草和矮树,看上去不像夜里那么恐怖,但是更加荒凉。 据史料记载,秦汉时期的墓葬,地面上均有覆斗式坟丘、墓碑、祠堂、墓阙、 人和动物的石雕。如今,这些东西都被漫长的时光消磨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黄土。 刘明久的父亲竟然给我们带上了黑驴蹄子,他说那是辟邪的。被我半路扔了。 拐个弯,突然闪出一处地方,十分鲜艳,就像一个脏兮兮的乞丐扎上了一根红头绳。我们走上前才看清,那是一座高大的新坟,摆放着大红大绿的花圈。一根高高的木杆,顶端拴着一只纸糊的大鸟,涂着黑色,很丧气的样子。它随着风一会儿转过来看看我们,一会儿转过去看看远方。 季风说:“我不怎么怕古墓,怕新坟。” 我说:“为什么?” 她说:“古墓里的人,连骨头都不存在了,没什么可怕的。新坟的墓碑上有照片,我怕那张照片,尤其怕照片上的那双眼睛。” 走过新坟,我们跨进荒草中,继续寻找那个以白布为标记的墓洞。我回头看了一眼,新坟上那只纸糊的大鸟正远远地盯着我们。我回过头之后,它又转过去看别处了。 山岭上,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瓦罐。这片土地的年龄太老了,什么东西一老就容易变成精怪。还有各种形状的骨头,我无法分辨它们出自人的哪个部位。有一根骨头很长,我怀疑是马的。 太安静了,只有我和季风的脚步声。我们在明处,无数人躺在地下的暗处。 季风又说:“现在,我不怕新坟了,怕歹徒。”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这荒山野岭的,人家一看我们的装扮,就知道我们是从城里来的,要是突然出现几个当地人图财害命,我们根本无处可逃。” 她的担忧是有道理的。这座山上手机没有信号,想报警都报不了。就算是报警成功,警察赶到这地方,肯定天都黑了。歹徒把我们干掉之后,直接扔进墓洞里埋上,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我们终于看到一块白布系在树上,很像招魂幡。那棵树天生畸形,七扭八歪,已经枯死了。树旁的低洼处,有一个黑糊糊的墓洞,黑糊糊的,正等着我们进入。 我跨过深深浅浅的荒草,走到墓洞边上,探头朝里看。 这个墓洞十几米深,笔直笔直,墓底的黄土上有零乱的脚印,一侧有墓道。 我恐高,不敢坐飞机,现在我才意识到,朝地下深入才是最恐怖的。 我把绳子的一端系在树上,用手拽了拽,没问题。季风说了句让我目瞪口呆的话:“我先下?” 我说:“我 先下,没问题你再下。” 然后,我把撬杠扔进墓洞,然后把手电筒揣在口袋里,深吸一口气,然后抓着绳子慢慢朝下面滑去,季风在墓洞口打着手电筒为我照亮。 我尽量不去蹬踩墓洞的四壁,害怕坍塌,但是,干燥的黄土还是扑簌簌地掉下来,落在我的头发上,衣领中。我低着头,躲避着掉落下来的土,免得眯了眼睛,同时紧紧盯着洞底…… 终于,我重重地落在了洞底,仰起头,突然发现一个秘密:一个地洞,从上朝下看要比从下朝上看浅很多。现在,我看上面的洞口,显得很小,季风的身影也显得很小。她在地面上的阳间,我在阴间的隔壁。 季风的声音变得很遥远,她喊道:“老大,你说个话!” 我说:“活着!” 我的声音竟然震落了墓道里的黄土,“哗哗”落下来。 我弯下腰,朝旁边的墓道照了照,还是黄土通道,我试着朝里钻了钻,闻到一股潮湿的味道。 我朝前爬了几米,被一块石头挡住了,下面有一尺宽的入口,里面黑洞洞的,吹出阴凉的风。那里面无疑是一个墓室。 我静静观察了一阵子,突然胆怯了。就是这个黑糊糊的入口,前后钻进了三个梦想发财的人,结果他们都没有出来。 我伏下身子,拿手电筒朝里照去。 这个墓室的面积像一间房那么大,全部用石材构筑。这种石室墓应该出现于西汉后期,盛行于东汉,墓主多为贵族官僚。 墓室里空空荡荡,除了正中间躺着一口很大的石头棺椁,一无所有。 如果说那石头棺椁里装殓着古尸,那么,三个盗墓者哪里去了?就算那个石头棺椁是空的,也装不下三个人啊! 我一只手拿着手电筒,一只手死死抓着腰间的绳子,这根绳子是我和人间唯一的联系。 绳子剧烈地晃动起来,季风也爬下来了。 她刚刚落地,我就感觉有人拽了拽绳子,接着一个声音从洞口传下来:“老大!你说个话!” 我吓了一跳,接着,那根绳子就从上面软软地掉了下来。 我猛地抬头朝上望,那个洞口像月亮一样小,露出一颗黑糊糊的人头,笑嘻嘻地说:“都在地下呢!!!”接着就缩回去了。 完了。 那个精神病一直藏在附近,他割断了我们的绳子! 第88章 古墓里惊现三具新尸 我们的绳子被割断了。 看上去,这个洞差不多是4层楼那么高,我们飞都飞不上去…… 我和季风都沉默了。 季风显得很冷静,她说:“天亮之后,会有人经过这里吗?” 我说:“不知道。如果我们出不去,司机也许会找到我们吧。” 季风说:“我们等?” 我说:“那里面是个墓室,我们进去看看。” 说完,我从那块石头下钻了进去,站起来,用手电筒四下照了照,看发现任何异常。然后,我趴在地上,朝她招了招手。 季风也一点点爬过来。 站起身之后,她回头朝下面那个狭窄的入口看了看,不安地说:“这块大石头不会落下来吧?” 我说:“谁知道,古墓里有很多机关,毒药啊,翻板啊,暗弩啊,流沙啊,落石啊,悬魂梯啊……我们小心点。” 墓室不大,被两只手电筒照得通亮。 四壁上雕刻着各种画像——兵俑,仕女,车马等等,色彩斑驳,老气横秋。 那口石头棺椁比普通棺材大一倍,不算圆弧形的盖子,足有半人高。四周是镏金漆的五彩描,绘着仙鹤、麒麟、龟蛇。棺盖上有天上二十八星宿的图案,棺底环绕是一圈金色云卷纹饰。 曾经有三个同类,他们爬进来之后就不见了。这里没有门通向另外的墓室,也没有藏匿尸体的角落,他们能去哪里呢? 我伸手在墓室的四壁上摸了摸,上面的石缝连刀片都插不进去。接着,我又趴在地上仔细查找,石材地面十分坚硬,没有任何入口。 最后,我和季风的眼睛都盯住了那口石头棺椁。 按照当时的墓葬习惯,这口石头棺椁里还应该装着一口木头棺材。打开木头棺材呢?应该是一具死尸,还有一些金银财宝。如果棺材是阴沉木做的,我们还能看一眼这具死尸的容颜…… 山村很寂静。 离开山村,来到这片无人的荒山野岭,就更寂静了。 离开荒山野岭的地面,再钻进这十几米深的墓室内,就死寂得恐怖了。好像世上一切活物都灭绝了一样。 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朵是痛苦的。正像在白茫茫的雪野里,视线没有落点,眼睛是痛苦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耳朵就容易出现幻听。 我隐隐听到了属于地下这个世界 的声音,极小极小,很难分辨是交谈声,是喘息声,还是走路声…… 我以为是我的错觉。 季风突然挺直了身子,张着耳朵四下听。我这才确定,确实有声音,她也听见了! 我想幽默一下,于是伸手敲了敲墓室的墙,大声问道:“隔壁有人吗?” 季风一下抓紧了旁边的撬棍。换一个女孩,这时候往往会抓住男人的手。抓住男人的手是没用的,如果打斗起来,还削弱了男人一半的战斗力。 最后,我又盯住了面前的石头棺椁。 是的,我肯定,声音是从棺椁里发出来的。 我关掉了手电筒,然后朝季风的手电筒指了指,她马上也关掉了。墓室里顿时一片漆黑了。这时候,季风抓住了我的手,她是担心,一转眼我们就在地狱般的黑暗中走散。我也抓住了她的手——这样,至少我们都知道对方的存在,知道对方的方位。 我轻轻轻轻站起身,把耳朵贴在了高大的石头棺椁上。 关掉手电筒有两个好处:第一,如果在这个狭小的世界里,真的有第三方,那么我们必须把自己藏起来;第二,没有了光,我们的耳朵会更加灵敏。 我在石头棺椁上贴了几分钟,那声音稍微清晰了一点,似乎来自冰窖里,颤巍巍的:“你们来做客,都到家门口了,怎么不进来啊?” 听到这个冰冷的声音,我和季风同时退了一步,都靠在了墓室的墙壁上。 我本能地想逃出去,马上又意识到,即使钻出墓室也无济于事,因为外面无路。路被那个精神病切断了。 我打开手电筒,递给季风,说:“拿着!” 然后,我把撬棍抓在手中,对准棺椁盖下面的缝隙插进去,使劲一撬,撬开了一条缝儿。季风上前帮忙,我们两个人一起,用句很老套的话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棺椁盖移开了。 一股冷风从里面冒出来。 棺椁里没有装着木头棺材,也没有古尸和金银财宝,黑糊糊的,就像个无底深洞! 原来,棺椁下又是一条墓道。 我说:“我跳下去看看,你等我。” 季风说:“这里面除了这口棺椁,没其他机关,那三个盗墓的进来之后,肯定也搬开了这个棺椁盖,跳进去了……” 我说:“我们现在没有别的出路。” 她想了想, 没有再阻止我。我扔下撬棍朝棺椁里爬去,季风却把撬棍递到了我的手上。 这个入口大约2米深,我跳下去之后,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撬棍,慢慢朝前走。这条通道是一个朝上的斜坡,前面黑糊糊的,没有尽头的样子。 季风在入口处喊道:“老大,你说个话!” 我说:“活着。” 她就跟着跳下来。 她一个人留在那个墓室里更危险。 我拉着她朝前走,心里很害怕,也很兴奋。一个作家遇到离奇的遭遇,就像一个侦探接手一起难解的案子,一个医生面对一场危险的手术,那感觉又紧张又刺激。 走着走着,我否定这是一条墓道了,它只是一个不规则的地洞,更像是盗墓者挖掘出来的。 我们的手电筒好像都要没电了,光束越来越暗,只能照亮一米远的距离。地洞也越来越狭窄。 我们摸索着走了半个多钟头,地洞依然朝前延伸,没有什么变化。 突然,我们的手电筒照到了东西,我和季风同时目瞪口呆—— 三具男尸,背后分别用木桩支撑着,直直地跪在地上。他们的嘴巴微张,里面含着黄土。他们的眼睛里塞满了血淋淋的棉花。木桩上,分别写着他们的名字。 回去没有出路。 我和季风躲过这三具尸体,继续朝前走。这次我让季风走在前头,我跟在后头了,走出几步就回头照一照,那三具尸体没有跟上来。 她全身都是黄土,牛仔裤的膝盖也破了。我想说:如果我们活着出去,我给你买一条新牛仔裤。又一想,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说这样的话太滑稽了,就没有说。 我们又朝前走了半个多钟头,前面突然到了尽头。 季风朝上照了照,又用手在顶部推了推,竟然推开了一个盖子。我的心翻腾了一下。 她把手电筒递给我,朝上一窜,半个身子就出去了。她用双手拄在洞口两边,使劲一撑,整个身体都出去了。接着,她把手伸下来,接过手电筒和撬棍,我也爬了上去…… 四下一看,我彻底晕了…… 第89章 马然而的奇遇 我们从一个地窖里钻出来,置身在一个窑洞里。 土炕上的席子破破烂烂,没有被褥。灶台上一大一小两只米罐,水缸里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窗户上贴着掉色的剪纸,是一只大公鸡,头都被风刮掉了…… 正是那个长发女人的家! 可是,她却不见了。 我和季风赶紧走出去,来到了刘明久的家。 刘明久的父亲正在院子里抽烟袋,我快步走过去,指着离村子最远的那个窑洞,劈头盖脸地问:“住在那个窑洞里的女人是什么人?” 刘明久顺着我的手看过去,愣了愣,说:“那个窑洞早就废弃了,没有人住啊。” 我忽然感觉我走进了一个鬼故事。 现在我置身罗布泊,回想起那段经历,我忽然不觉得那是鬼故事了。 我们来到罗布泊,不断被那群人侵害,他们就出没于古墓里,也许,那个长发女人跟他们属于同一类东西。 很可能,他们遍布这个世界各个地方,只是,他们永远生活在地下。 在陕北,那群人在地下挖了一条通道,直接伸到门沟村。而那个长发女人,从地下爬出来,钻进了那孔没人住的窑洞,伪装成了人类…… 想想都胆寒。 外面传来声音,我竖起耳朵听,好像马然而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我没听到汽车引擎声? 我爬起来,抓起手电筒走出去,果然看见了马然而,他走着回来的,身上好像流血了,他走到我的车灯照射的范围内,一下躺在了地上。 鲁三国立即朝他跑过去。 我也跑了过去。 马然而就是受伤了,他的双手捂着肚子,手上都是血。 我背起他,快步走向了他的帐篷。 章回挺机灵,早把灯打开了,迎出了帐篷,他说:“我来背。” 我说:“你去拿酒精和纱布。” 我把马然而放在帐篷里,四眼就凑过来。号外死了之后,它明显瘦了。吴珉刚刚睁开眼睛,迷迷瞪瞪地问:“你们干什么啊!不睡觉?” 我没搭理他。 章回拿来了酒精和纱布,我把马然而的衣服掀开,看到了两处刀伤,都很深。他的额头上也有个小口子,估计是跟人打斗的时候划伤的。 我对章回说:“你出去放 哨吧,这里我处理。” 章回说:“好。”然后就出去了。 马然而无助地看着我,他感觉到自己估计不行了。 的确,我们没有医生,除了止血,干不了别的。很显然,他的肠子被刺破了。 马然而弱弱地问:“周老大,我会……死吗?” 吴珉感觉事态严重,也爬了起来。 我说:“两个小口子,没事儿。” 他说:“别安慰我了,总共有多少血啊,都被沙漠喝了一路了……” 我说:“马上就止住!” 我用酒精给他消了毒,用纱布一层层缠住了。 我问他:“发生什么了?” 马然而说:“我遇到了两个人……” 马然而就是去盗墓了,他的车上带着全套的工具。 他离开营地,在荒漠中寻找了大半天,并没有找到墓葬。 他想返回了。他沿着自己留下的标记,开始朝营地开。 走着走着,马然而看到荒漠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很魁梧,疲惫地前行着。马然而很害怕,不想赶上他,又不能一直在他背后跟随。 他加大油门,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绕过去了。 从反光镜看,透过扬起的黄沙,那个人依然孤独地朝前走着,并没有对他挥手。 马然而开出一段路,那个人终于在反光镜中消失了,却再次出现在了他的前面!这次,他和马然而的车距离更近了。 马然而的越野车在沙子上行驶很费力,油门声很大。那个人明明听见了车声,却不回头,继续朝前走着,好像痴呆了一样。 这次,马然而没有绕开他,直接朝他追上去了。接近那个人之后,马然而摇下车窗,喊了一声:“哎!你怎么一个人呢?” 那个人一边走一边把脑袋转过来,大胡子都是沙土,他的脸倒很白。他很麻木地看了马然而一眼,继续摇摇晃晃前行。 马然而不敢停车,他把他的军用水壶扔出去,喊了声:“喝点儿!” 然后,一踩油门就开过去了。 尘土就把那个人淹没了。 开出一段路,马然而再次从反光镜里看到了那个人,在远处艰难地行走着。 马然而感到非常奇怪,想来想去,终于想不通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就继续朝营地开 。 那个人又一次在反光镜中消失。 走出一段路,马然而看见前面光秃秃的沙漠上,再次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孤独地行走着。 马然而再次冲向那个人,他怀疑对方不是活人,或许是一具脱水而死的丧尸,只要他的车出了故障,不能继续前行,那个人会立即冲过来,咬断他的脖子,喝光他的血。 马然而想用车撞他了! 他渐渐逼近了那个背影,看见他身后金黄色的沙子上,扔着一个墨绿色的东西,那是他刚才扔给他的军用水壶! 马然而把车速慢下来。 他真的害怕了。 他听说过鬼打墙,不过都发生在黑夜,或者浓雾的天气,现在,天上没有什么云彩,夕阳挂在天边,楚楚动人,怎么可能遇到鬼打墙? 他把车停下来,灭了火,不敢再走了。 所谓鬼打墙,往往就是你认为对的方向,恰恰是错的。 可是,马然而没有勇气朝相反方向开。 终于,那个人走出了他的视野,他准备继续朝前开了。 走着走着,罗布泊的天迅速黑下来,他发现他找不到他留下的标记了。 荒漠上就像盖了一口巨大的锅,继续走的话,就如同无头苍蝇乱撞。 他停下车,决定发射信号弹求救。他的信号枪是在黑市买的,发射装置与信号弹合二为一,只能一次性使用。 后来,他改了主意,他想保留这一弹,万一那个魁梧的人再次出现并袭击他,信号枪可以用来自卫。 他没有熄火,却把车灯关了,锁好车门,藏在了黑暗中。 他紧紧抓着那支信号枪,准备熬过这一夜,如果平安,天亮之后再继续前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荒漠上一片死寂,令人发疯。他坐在驾驶座上,时不时地用信号枪碰碰方向盘,那种撞击声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没有异常出现。 他有点困了,趴在方向盘上,开始打瞌睡。 突然,信号枪又敲击方向盘了:“咚,咚咚,咚……” 他猛地清醒过来,抓紧信号枪,听。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咚咚……” 有人敲车门。 他在黑暗中朝两侧车窗外看了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他打开了驾驶室的灯,吓得全身的骨头一下就酥了——那个魁梧的人贴在他这一侧的车窗上,正在看着他。 他朝旁边躲了躲,赶紧打火,可是,怎么都打不着了。 那个人贴着车窗,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打火。 他的手抖起来,连钥匙都拧不动了,他装作很冲的样子,大声问:“你谁啊!” 对方的表情并不凶恶,只是友好地说着什么。由于隔着玻璃,马然而听不清,他把车窗降下一点点,露了一条缝儿:“你干什么!” 他终于能听见对方说话了,对方用恳求的语调说:“你下来。” 马然而说:“我下去干什么啊?” 对方并不回答,还是说:“你下来。” 马然而举起了信号枪,对准了他:“我不认识你,你给我滚远点儿!” 对方看了看口径26.5mm的枪口,并不介意,继续恳求:“没事的,来,来,你下来。” 那一刻马然而犹豫了,这个人已经贴在了车窗上,他只有一发信号弹,如果射他,那么他就无法求救了。如果他射向天空,就没有什么东西对付这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了。 他还有个疑虑——用信号枪能杀死对方吗? 万一杀不死,那他就彻底完蛋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枪,叫起来:“你走开!”他都快哭了。 对方把8根手指伸进了车窗的缝隙,用力一掰,竟然把玻璃掰碎了,一股风灌进来。对方还在说:“你下来,听话……” 马然而失控了,他对准那个人的脸扣动了扳机,只听“嘭”一声巨响,那个人仰面倒了下去。马然而心慌气短,一动不敢动。 过了一两分钟,一张血糊糊的脸突然出现在车窗外,马然而至死都不会忘记,他的左脸颊被炸了个窟窿,鼻子不见了,半张嘴露出牙龈和牙齿。 他把手伸进来开车门,那张不再像嘴的嘴依然在说着:“我跟你说了,你下来……” 马然而魂飞魄散,歪着身子打开副驾的车门,连滚带爬地扑下车,站起来要跑。 那个人已经趔趔趄趄地冲过来了,抱住了他的双腿,把他摔在沙子上,他看见那个人手里抓着一块锋利的碎玻璃,一边扎他的腹部一边说着:“你怎么就不下来啊!其实没事的!……” 马然而发疯一样踹开他,站起来捂住肚 子,继续逃命。 跑出一段,回头看,那个人正在地上爬着追上来。不知道他是失血过多,站不起来了,还是他天生就是爬着走。不过,他的速度越来越慢了。 马然而发现,他背后的远方,好像出现了手电筒的光,只是那束光并不移动。他意识到那是营地的车灯,赶紧绕开那个爬行的怪物,朝那束光奔去了…… 马然而回到营地之后,没有挺过三个钟头,他死了。 他死之前说了一句话:“鲁三国……是……我老板……” 第90章 城市的地下系统 鲁三国是马然而的老板。 很多盗墓者只是挣个劳务费,真正的大佬是幕后老板。 现在,各地的古墓差不多都被翻了个遍,只有罗布泊这片区域很少有人敢来,它又是古丝绸之路的咽喉,地下肯定多有宝物。 我推测,鲁三国因此选定了罗布泊,他或许还有罗布泊详细的墓葬分布图,甚至了解这里都埋着什么珍贵之物。 我怀疑,号外也是他雇的,号外死了,他也许以为号外挖到了东西,然后私自独吞逃之夭夭了。 这次,他亲自带着马然而,又来了罗布泊,一是寻找号外,二是准备再动土。 没想到,此行陷入了迷魂地…… 在马然而咽气之前的三个钟头里,他断断续续讲了他的恐怖遭遇,脸色越来越白,白得都吓人了。五官也明显歪斜。 我预感到,他活不过今夜的。 果然,他几度出现幻觉,突然挣扎着要坐起来,我按住他,大声问:“你要干什么?” 他说:“时间到了,我们约好去打球的……” 我把他按在睡袋上,给他拿来水,他不喝,嘴里继续嘀咕着什么。 在他咽气之前,他已经不认人了,抓住鲁三国,艰难地凑近鲁三国的耳朵,似乎想吐露什么秘密,鲁三国把耳朵凑过去,我听见他很神秘地说:“鲁三国……是……我老板……” 鲁三国静静地听,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我们都听见了。 马然而说完这句话,两只眼睛开始涣散,终于半眯缝着,定格了。 我以为鲁三国会解释一下,比如:“他在说胡话。” 但是,他并没有。他把马然而轻轻放在睡袋上,一言未发,眼睛湿了。 马然而遇到的那个大胡子,我相信,他是我父亲的同伙。 他们活在地下。 就像2007年我去陕北古墓探险的时候,在门沟村遇到的那个长发齐腰的女人。 村里没人见过她,她也来自地下。 那么,他们究竟有多少人呢? 我的手枪里还剩下5发不知道能不能打响的子弹,我有必要弄清这个问题。 继续联想——他们在罗布泊钻出了地面,在陕北一个山村钻出了地面,那么,城市中有没有他们的同类呢? 我们都 活在地面之上,几乎忽略了地面之下。 实际上,城市的地下存在着另一个世界,封闭、潮湿、阴冷,没人了解。 偶尔有人掉进没有井盖的下水道淹死了,尸体下落不明,我们才被媒体牵着,把目光对准了地下。很快,我们又回到了有阳光的生活中来,每天忙忙碌碌,骂骂咧咧。 那么,地下都有什么呢? 先说管道——地下有供水管道、污水管道、热力管道、燃气管道、供电管道、通信管道、光缆管道、电缆管道、有线电视管道等等。 平均下来,中国城市中,每平方公里的管线长度约为25公里。 这些地下管道分为民用、工业、军用三大类,电力、通信、煤气、自来水、污水等等属于民用管道,还有区域间的工业类管道通过城市。军用保密,不详。 都知道,国家在地下空间开发利用方面的法律法规尚不健全,城市地下空间开发利用缺乏统一规划、统一计划、统一标准、统一管理。仅仅是管线,就涉及到城建、规划、电力、燃气、广电、通信等数十家单位。 这些管线错综复杂,有的在规划部门有登记,有的则可能没有登记。甚至管线从属部门都一头雾水,拿不出准确的管线分布图。 另外,地下还有油库、金库、垃圾场、污水处理站、藏书馆、墓穴、地下河流、秘密军事指挥所、抗震设施、人防工程、等等。 就兰城来说,人均住房面积大约20平方米,全市人均占有人防面积已经超过1平方米。人口300万,那么,从这个逻辑说,地下可以生存15万人,宽宽绰绰的。 你说哪来那么多人? 那么,1.5万人呢? 1500人呢? 150人呢? 15人? 1.5个人呢? 如果说地下系统就像城市的血管,那么,那群特殊的人,他们就是生存在血管里的蛔虫。 有个北京的读者,他曾经对我讲过一个至今不解的经历—— 有一天晚上,他在歌厅唱完歌回家,走在胡同里,看见一只猫缩在垃圾筒旁弱弱地叫着。 这个读者养了三只流浪猫,对猫很有感情。 他想走过去,把那只猫捡回家,有个男人却出现了,他走到垃圾筒前,粗鲁地拽起猫的一条腿,大步走开了。 这 个读者开始担忧那只猫的命运了,想了想,他快步追上去。那个人没回头,却好像能看见他,越走越快。那只猫又挠又踢,尖声叫着。 终于,他从一个没有井盖的下水道钻进去,不见了。 这个读者判断对方是个流浪汉,他可能想害死那只猫,于是,他一冲动,也钻进了那个下水道。坑底落满了垃圾,臭不可闻。 他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捂着鼻子,摸索着朝前走,再次看到了那个男子的背影。 他手里的猫不见了。 这个读者四下照了照,大声问:“嗨,猫呢!” 那个男子转过身来,他的手里只剩下了一根血淋淋的猫腿。 男子笑了,牙齿很白:“一只流浪猫而已,无需挂齿。” 然后就消失在黑糊糊的下水道中。 这个读者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他那句话的意思,就像身体突然触了电…… 马然而死在了帐篷里。 不管老丁究竟是干什么的,不管马然而的身份是什么,这一夜,我们失去了两个队友。 我把章回叫进来。 鲁三国说:“周先生,我们把他埋了吧?” 我说:“我先说一下,现在大家都睡着,我们隐瞒一下吧,就说马然而一直没回来。” 鲁三国点点头。 我看了看章回和吴珉:“你们同意吗?” 章回点点头。 吴珉也点点头。自从马然而咽气之后,吴珉就躲到了帐篷一角。 接着,我弯腰要去抬马然而,鲁三国挡住了我:“我来吧。” 章回帮着把马然而扶到鲁三国的背上,他跨出帐篷,走向了营地外。 吴珉说:“用我去吗?” 我说:“你要是害怕就别去了。” 吴珉说:“不是害怕,只是很难过……” 接着,我和章回从车上拿出两只工兵铲,追鲁三国去了。 三个人朝西走出了半公里,章回说:“就埋在这儿吧。” 鲁三国就停下来,轻轻把马然而放在了沙子上。 我用手电筒四下照了照,就在几米远的地方,又出现了一朵沙子雕成的花,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形成的,似乎就在这里等着马然而的尸体。 我愤怒地一脚踩上去,它变成了沙 子,回归沙漠了。 我说:“换个地方!” 这次章回把马然而背起来,继续朝前走,又走出了一二百米,我说:“停下吧。” 这一带都是软沙子,很好挖。我和章回用了半个钟头,就挖出了一个深坑,然后把马然而放了进去,匆匆埋了。 地上多出了一个沙包。马然而喜欢地下,现在他终于去了地下。 我们不能再给他留下什么东西做标记了,就这样吧。 返回的路上,鲁三国说:“周先生,我们一直在这里等救援吗?” 我说:“我们没有领路人,没有导航仪,基本不可能走出去。现在,我们找到了这个湖,轻易不要离开它,我担心,只要一离开,它就不存在了。” 鲁三国说:“可是,一直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我说:“我有三个幻想……” 鲁三国说:“嗯?” 我说:“第一个——马然而遇到了鬼打墙,而我们迷失在这个地方,从本质上说,其实就是遇到了更大的鬼打墙。我希望有一天能够和那群出没地下的东西达成和解,我怀疑这一切都是他们制造的幻术……” 鲁三国说:“第二个呢?” 我说:“第二个——我还希望能找到那片雅丹地貌,也许,我们改变了那个棋盘,调整了风水,我们就回到正常的罗布泊了。” 鲁三国说:“我觉得这两个想法都希望渺茫。” 我说:“第三个——等着救援飞机发现我们。” 当我们接近营地的时候,发现营地里有些嘈杂,好像很多人都起来了。 难道,他们发现马然而死了? 我们快步跑过去,感觉越来越不对劲,有人在吵架,我们刚刚离开一个半钟头,又发生什么了? 我们跑进了营地,看见吴珉站在营地中央,鼻青脸肿,正在大声叫嚷着。 黄夕恨恨地看着他,紧紧搂着郭美,郭美全身哆嗦,正在哭。 周志丹和布布好像正在调解。 浆汁儿、孟小帅、季风、令狐山、魏早、白欣欣、蒋梦溪都在。浆汁儿和孟小帅都看着吴珉,满脸鄙弃。 我问:“怎么了?” 黄夕的脸依然肿着,看上去很滑稽,他指着吴珉,低低地说:“他是杀手!” 第91章 真正的杀手 我看了看吴珉,陡然明白了。 天黑请闭眼,杀手请睁眼…… 吴珉,他才是跟随郭美而来的杀手! 今夜鲁三国站岗,而鲁三国不在,跟我们去埋尸体了,于是,营地里就出现了空当。 平时,吴珉和章回、马然而、四眼睡一个帐篷,他想溜出来作案很难,只要外面一有风吹草动,他帐篷里的人立即会察觉他不在。 而今夜,马然而死了,章回去埋尸体了,帐篷里只剩下他和四眼,四眼又不会说话。 吴珉说:“周老大,我相信你的智商不低,他们说我想杀人,你是当新闻听,还是当幽默故事听?” 我说:“你错了,我智商很低。” 然后,我面向黄夕:“你说说,怎么回事?” 黄夕说:“昨天,我听说有人跟踪郭美,我很担忧,可是,我被你们怀疑了,又被那个二货无缘无故抽了那么多耳光,我很不服气。今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帐篷里睡不着,担心郭美再遇到危险,就躲在门帘后面监视营地……结果,我看见了他!” 他指向了吴珉。 吴珉笑了笑,很平静地朝黄夕扬了扬下巴,意识是:继续讲下去。 黄夕又说:“最初,我以为他想上厕所,后来发现不对劲,他鬼鬼祟祟的,走到郭美她们那个帐篷前,偷听了很长时间,然后他走到门帘前,好像想进去。我光着脚走过去,看见他拿着一把刀子……” 我又看了看吴珉,他把手里的刀子举了举,似乎在告诉我:刀子在这儿。 黄夕继续说:“我问他在干什么?他一下转过身来,看着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个人很贼,不过当时他肯定懵了,一时想不到该怎么解释。我怀疑,那时候他在犹豫要不要杀死我。现在他已经把谎言编好了,你听吧,但是千万不要相信他!” 我再次看了看吴珉。 他笑了,说:“周老大,你们可以当谎言听——你们走了之后,没人放哨了,我担心营地出事儿,就四下转了转。最后,我走到了浆汁儿和孟小帅的帐篷门口。说实话吧,郭美死不死跟我没关系,我只关心我的人。你们知道,浆汁儿和孟小帅都是我的女朋友……” 孟小帅说:“谁是你的女朋友?放屁!” 浆汁儿小声说:“吴珉,你继续说。”不知道她什么态度。 吴珉说:“结果,他突然从我 背后跳出来,吓了我一跳!” 黄夕说:“你拿刀干什么?” 吴珉说:“我想保护我的人,必须拿着武器。假如我撞见了想害她们的人,而那个人是你,你是学散打的,身强力壮,我打得过你吗?” 这个人非常狡猾。 他一直在搅混水,比如他大言不惭地说,浆汁儿和孟小帅都是他的女朋友,那是希望两个女孩跟他争辩甚至吵闹,于是,杀人事件就会被三个人错综复杂的情感关系搞乱…… 本来,他拿着刀子接近三个女孩的帐篷,这个行为十分可疑,没法解释,可是,他说着说着却把黄夕摆在了靶心上,他倒成了一个护花使者…… 我忽然感觉,浆汁儿爱上他并不意外,这样能说会道的男人,在女孩没有认清他本性之前,往往能泡到很优秀的女孩。 接着,吴珉又说:“现在,我来谈谈最关键的问题——我为什么要杀郭美?我跟她无冤无仇,我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黄夕的脸憋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吴珉不依不饶:“我替你说吧,我可能是被人雇佣的杀手,可是,你不要忘了,我是来找我女朋友的!怎么可能那么巧,我要杀的目标正好和我的女朋友一起来了罗布泊?如果我是杀手,那么,浆汁儿和孟小帅就是我的同伙了,她们先来了罗布泊,为我做掩护。”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看浆汁儿和孟小帅,说:“那么,大家都看看,这两个女孩,她们像是杀人犯吗!” 他又把浆汁儿和孟小帅拉了进来! 此时,他已经变成一个雄辩的律师,好像在法庭上演讲,慷慨激昂,正义满胸。 我仔细地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小心地分辨着哪些可能是谎言,哪些可能是烟雾弹。 我牢牢地抓住了事件的根本—— 深更半夜,他持刀接近了郭美的帐篷。 他深爱孟小帅,但是,孟小帅嫌他穷。他们有过这样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孟小帅说吴珉养不起她。 吴珉说,离开罗布泊之后,他就会给予孟小帅她想要的生活。 那么,能不能是他在敦煌等待组队的时候,被那个真正的杀手收买了,让他进入罗布泊之后杀掉郭美,出去之后,杀手支付他报酬? 吴珉继续说:“当然,我并不认为黄夕想杀死郭美。昨天,大家怀疑他甚至殴打他的 时候,我是持不同意见的,只是我人微言轻,没有制止而已。” 现在,只有一个人揪住他不放,那就是黄夕,他给大家演讲了一番之后,又把黄夕拉拢过来。不过,如果他说昨天我们冤枉了黄夕,就得罪了我。 吴珉接着说:“不过,我很佩服周老大的细心,他怀疑黄夕是有道理的,他只是想保护团队里的一个女孩而已,并没有恶意。总的说来,只能说是一场误会,就像今天一样……” 大家都静静地听,谁都没想到,我鼓起掌来,然后说:“精彩!” 吴珉朝我微笑着点点头。 我走到了他跟前,把刀子收回来,然后开始不靠谱了,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你妈x,任凭你花言巧语,我依然认定你想杀郭美。我警告你,从今天起,一直到我们离开罗布泊,只要郭美有意外,我都会记在你头上。现在,你保持微笑。” 吴珉果然保持着微笑,没有说任何话。 布布被迷惑了,她说:“看来真是误会。大家不要乱猜疑了,我们都成了天涯沦落人,互相多一分信任,就多一分安全。” 然后,她又走到我跟前,问:“刚才你们干什么去了?” 瞒不住了。 我说:“马然而死了。” 布布沉默了半天才问:“怎么死的?” 我说:“那群人干的。” 其他人都没说话,气氛非常压抑。 我说:“布布说的对,我们要互相信任,可是,我们无法互相信任!” 布布说:“为什么?” 我索性竹筒倒豆子,对大家坦白了:“我说实话吧,上次我被那群人掠去之后,得到一个信息,我们这个团队有一个他们的卧底。所以,我回到营地,才让每个人说段话,证明跟那群人没关系……” 大家互相看了看,眼神里马上有了隔阂。 我继续说:“老丁死了,马然而死了,现在,我们剩下了16个人。我告诉你们,警察是章回杀的,他不想在罗布泊当个犯人。他答应我,出去之后他去自首,他可以排除。” 大家都把眼睛射向了章回。 章回没想到我会公开他的秘密,表情非常慌乱,赶紧低下了头。 我又说:“我认为吴珉有可能想杀人,为了钱。不过,现在大家已经把窗纸捅破,他不敢轻举妄动。因此,他也可以排除。” 大家又看吴珉,他并不辩解。 我继续说:“马然而是来盗墓的,鲁三国是他的老板。他们干的事肯定是违法的,但是跟我们没直接的关系,我只知道,他也不可能是卧底。” 鲁三国愣愣地看着我,显然他也没想到我直接揭穿了他的身份。 我又说:“一个卧底不可能告诉大家,我们团队有个卧底,因此你们不用怀疑我。现在,范围被缩小,只剩下11个人了……” 我看了看季风,黄夕,蒋梦溪,周志丹,令狐山,浆汁儿,魏早,白欣欣,布布,孟小帅,一字一顿地说:“到,底,是,谁!” 他们互相看了看,非常安静。 我不可能怀疑季风,她是我助理,跟我工作6年了,但是我没有理由把她摘出来。如果那样的话,很多人都不该被怀疑,比如浆汁儿,比如孟小帅,比如魏早,比如布布…… 如果说,团队里肯定有个卧底,谁更像呢? 我看来看去,每个人都很像正常的人类。 我又说了一遍:“你藏不住的。” 浆汁儿突然尖叫了一声,指着天上说:“你们看!” 我猛地抬头看去,西方的夜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银幕,占据了半边天! 海市蜃楼? 画面中似乎是个墓室,开始的时候,很模糊,越来越清晰,几支火把在燃烧,能听见“噼里啪啦”的响声。 接着,我也出现在天空中,躺在一个胡杨木的棺材里,上面插着木牌:周德东之墓。我旁边总共有三个人。 一个老者走到我跟前,弯下腰,在我的心口摸了摸,突然直起身来,说:“我的天!他是自己人!” 第92章 大,大,大,大,大,大,大 我在查卧底。 突然,天上惊现海市蜃楼,重现了我在古墓里的经历。那群人说:我是他们“自己人”! 很快,天上的画面就消隐了。 大家依然举着脑袋看着,其实是全部呆住了。 这是我们进入罗布泊第一次看到海市蜃楼,竟然是出现在黑夜的天空中,这绝对是奇遇! 那不是烟气渺渺的古代街景,也不是云山雾罩的高楼大厦,而是一个黑糊糊的古墓。并且,他们团队中的一员,竟然出现在海市蜃楼中! 这个画面偏偏暴露了一个秘密——我是那群人中的一员! 那是海市蜃楼吗? 海市蜃楼都是无声的,可是天上的画面竟然发出了声音,这不科学。 可是,似乎又很“科学”——那个老头的嘴和声音明显对不上,正好符合声音传播速度比较慢的原理…… 大家慢慢把目光收回来,都聚集在了我身上,都不说话。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对着大家一下下眨巴眼睛。 白欣欣第一个说话了,声音很冷:“你,自己查自己?” 我说:“我只想说,我跟你们是一伙的。” 白欣欣说:“我只想问,你是怎么回来的?” 浆汁儿不干了,她说:“拥有豪华国产房车的那位先生,我也回来了,我也是他们的人?” 白欣欣说:“你是被救回来的,他是自己回来的!” 浆汁儿说:“我是被谁救回来的?” 白欣欣就不说话了。 我说:“实话告诉你们,我在古墓里遇见了我的父亲。他离家出走36年了。” 大家都惊呆了。 我说:“我才知道,我爷爷确实是他们的人,不过,他逃离了他们那个种族。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种族。他们放了我之后,我父亲告诉了我,我们团队有他们的卧底。就这些。” 说完,我看着大家。 我特别盼望此时有人问我:“哪个是你父亲?”—— 谁问我,谁可能就是那个卧底。可是,没有人问,大家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又说:“如果你们怀疑我,那真的卧底就安插成功了。” 吴珉说话了:“我可以发言吗?” 我说:“你说。” 吴珉说:“我不认为周老大是卧底。同意的请举手。” 说完,他率先举手了。 季风举手了,浆汁儿举手了,周志丹举手了,令狐山举手了,魏早举手了,布布举手了,孟小帅举手了,蒋梦溪举手了,章回举手了,鲁三国举手了。 鲁三国说话了:“我被解除怀疑了吧?” 我说:“是。” 他说:“那么,要我说,只有一个人最可疑。” 我说:“谁?” 他说:“只有他不在。” 大家都把脑袋转向了帕万的帐篷。 大家都聚集在营地中央,只有帕万呆在帐篷里。 那顶帐篷里面透出微弱的光,不知道他是睡着还是醒着。 我要再和他谈谈。 是啊,此人是我们半路遇到的,稀里糊涂就加入了我们的团队,然后,他把我们带入罗布泊湖心,我们迷失了方向,接着他就装疯卖傻,又突然会说话了…… 我让大家回帐篷休息,让魏早去跟鲁三国放哨,然后我单独走进了他和帕万的帐篷。 帕万没有睡,他端端正正地坐着,好像在等我。 我站在帐篷门口,毫不掩饰地观察他。 他看都不看我,只是目视正前方,似乎在等我说话。 我就说话了:“帕万,其实我跟你算是自己人。” 他不说话。 我又说:“我父亲就在你们当中,他已经告诉我了,你是他们派来的。” 他还是不说话。 我说:“真相已经大白了,你就说话吧。” 他把脑袋慢慢转向了我。 我的手插在口袋里,紧紧抓住了那把手枪。 接着,他摇了摇头,非常清楚地说:“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谨慎地问:“那你是……哪伙的?” 他说:“我要是说了我的来历,你不怕吗?” 我说:“你……说。” 帕万真的说了,他的声音就像在念经,听得我魂儿都飞了—— 一天夜里,很黑很黑,我睡着睡着,突然摔到了地上。我睁开眼睛,发现家里的房子变小了!我仔细看,我的床、被子、枕头统统都变小了!我急忙拿出一个尺子,想量一量,那个 尺子也明显变小了! 不用量了,我猛地意识到:是我自己在变大啊! 我低头看了看,短裤已经撑破了,布片掉在地上。惊恐间,眼前的一切东西又小了许多,我如果再不出去,会把房子撑破! 我迅速爬进妈妈的房间,看见妈妈变得就像婴孩一般大,正在小小的床上安详地睡着。我不敢惊醒妈妈,机灵地爬出了房子,怀着巨大的惊恐,朝野外奔逃。 镇子的北部,是一片沙漠,我只有那一个去处了。 街道两旁的的居民以为地震了,很多人跑了出来…… 我越来越大,我看房屋、道路、桥梁,就像积木一样了,就像飞机爬上高空之后,旅客从舷窗朝下看的感觉。 我放轻了脚步,怕不小心踩到哪座房子上。此时,我还没有走太远,在我心里,我和脚下这些蚂蚁大小的人类,似乎还是一脉相传的同类,他们长着鼻子眼睛嘴巴,我也长着鼻子眼睛嘴巴。我还不忍践踏他们的财产,不忍伤害他们的生命…… 天亮之前,我终于跨进了沙漠。 对于我来说,沙漠就像我小时候玩的儿童沙滩乐园,不过这里没有人类的影子,我可以喘口气。 我突然感到饿了。 四下看看,没有食物。我低下头,想捉个什么活物吃掉。 不论捉到什么,只能生吃,我没有火。人类的文明,尘世的繁华,都不属于我了。 我眼望四周,就像史前,心中那个悲凉啊,那个孤独啊。 沙漠光秃秃的,没有一只动物。巨大的恐惧感又一次涌上我的心头——恐龙是怎么灭绝的? 我的眼睛盯住了远处的城镇。 野生动物越来越少了,现在,最多的动物是人,密密麻麻,俯拾即是。我想活命,只能吃人了。 我轻轻地走过去…… 人们发现了我,四处奔逃。 我看不见他们惊惶的表情,听不见他们狂乱的叫喊,只看见他们像虫子一样四下跑动…… 我一个个捏起来,开始吞吃。 吃着吃着,我猛地停住了。我不知道我吃的这些人里,有没有我妈妈,有没有我的堂弟和表妹,有没有我的启蒙老师张宝泉,有没有我的女朋友小黎…… 我希望吃掉我的仇人,一直跟父亲过不去的主任,街道派出所的那个呵斥过我的警察,还有骂过我 妈妈的邻居胖女人…… 我无法辨别。 我咬了咬牙,继续捉人吃——我吃过人! 我还在变大,变大,变大……终于,我的肉眼看不到人了,连最高的建筑物都变成了沙粒一样大。 天地之间彻骨地冷。山山岭岭,沟沟壑壑,在我脚下就是不太平整的地面而已。我已经和人类诀别了。 我摆脱了地心引力,漂浮在黑暗的太空中。这时候,已经没有了东、南、西、北、上、下这些方位的概念。我好像进入了另一种时间,膨胀的速度越来越快。 我一点点伸向宇宙的尽头,时间的末端。 我已经变成了另一种东西,不再需要粮食,不再需要呼吸。我竟然永远不死。 很多很多很多年过去了…… 太空中的天体,都在急速或者缓慢地运动着,它们越来越小。 地球已经像灰尘一样大了,人类是附着在上面的细菌。 太阳仅仅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的一只蜡烛。太空中,有无数的蜡烛,闪闪烁烁,陆续有蜡烛点亮,也陆续有蜡烛熄灭。 还有一团团的亮星云,暗星云…… 我想起了在体育馆看演出,舞台上暗下来,黑压压的看台上就是这样的效果,有打火机,荧光棒,手电筒……星星点点,闪闪烁烁。 假如,突然有一个比太阳更强大更永恒的东西,骤然照亮这无边的黑暗,我会不会看见密密麻麻的脸呢?我不敢想啊。 这时候,我摆脱地球已经亿万斯年。 借着蜡烛的光,我端详着那一粒漂浮的灰尘,想,上面还有人类吗?是不是已经灭绝了?假如还延续着,那也是不知多少代之后的人类了,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们的数量是不是已经达到了一百亿了呢? 我突然有了一种暴力欲,用手捏起那粒灰尘,把它投进了蜡烛的火苗中。 我继续变大,变大,变大…… 太阳越来越小,终于变成了萤火虫一样,最后连看都看不见了。 宇宙更黑暗了。 又过了亿万斯年…… 终于,我的脑袋顶在了一个什么东西上,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盖子!我的心猛跳起来——也许,这就是宇宙的终极之处了!打开盖子,也许就看见幕后的那个主宰了! 盖子被我顶开了。准确 地说,是被促使我不停变大的那股神秘力量顶开了。我好像钻出了一个黑糊糊的球体,无边的光明刺得我紧紧闭上眼睛…… 这不是太阳的光明! 恐惧的巨大阴影在我的心中弥漫开来。我不敢睁眼,我无法想象会看见什么。 最终我还是从眼皮缝隙望出去:上方不是蓝色,而是红色——无边无际的红色。遥望四面八方,出现了很多鲜艳的东西,赤橙黄绿青蓝紫,像房屋,像机器,像动物,像植物…… 这是一个更大的世界。 我不知道谁主宰着这个更大的世界,不知道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都是什么。 我一片茫然,根本无法和这个更大的世界沟通,就像细菌闯进了电脑。 我继续变大,变大,变大…… 又过了亿万斯年…… 我终于发现,那红光也是漂浮在宇宙中的一个蜡烛,它们变得越来越微茫,帕万又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孤独,无望,恐惧,悲伤……经过漫长漫长漫长的时间之后,我又撑破了这个黑暗的空间,在更大的一个世界里露了头。 我像鸡雏撑破蛋壳一样,跳了出来。 我慢慢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的情况,目瞪口呆—— (书友们好!周老大明天要大爆发了,连更10章,让你爽到爆!但老大的心病得花钱治不是?明天罗布泊要开始收费了,后续有更多精彩内容等着你,敬请期待!2014.2.10) 第93章 他们也迷失了…… 帕万继续讲道—— 我看到了一个白色的房间,看到了妇产科医生,看到了一个女人疲惫而幸福的脸。 我“哇”一声哭出来。 说到这里,帕万突然笑了,笑得我浑身发冷。 我想起了他写的:大,大,大,大,大,大,大。 他说:“我是人,但我是跟你不一样的人。” 我很不争气地后退了一步,问帕万:“你是什么人?” 他盯着我的眼睛:“我,是,天,外,人。” 天外人! 浆汁儿曾经专门猜测过!她还说,她不怕神灵,更怕天外人。因为神灵是正能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有个标准。天外人就不一定了。 人类一直试图向宇宙深处发射讯号,寻找并告诉另外的生命,我们存在着。有人强烈反对,他们的理由是——万一另一种生命更强大,地球很可能招来灭顶之灾。人害人是违法的,但是人杀死细菌就是微不足道的…… 我说:“电视上出现的画面是你们播的?” 他说:“闲着无聊。” 我说:“我们的人是不是你们害死的?” 他说:“不是,是另外一群人。” 我说:“古墓里的那群人?他们……是人?” 他说:“你们人类的另一个分支。” 我说:“那沙子雕成的花是不是你们造出来的?” 他说:“不是,我们毫不知情。” 我在他跟前蹲下来,正要再问什么,传来了浆汁儿的声音:“大叔大叔,我到处找你!”接着,她就跑进来。 帕万立即露出呆滞的表情,不说话了。 我对浆汁儿说:“你干什么!” 她说:“我想和你说点事儿。” 我说:“有事儿明天再说。” 她看了看帕万,又看了看我,低声说:“要是季风喊你,就算隔着罗布泊你都会跑过来……”然后,她愤愤地退出去了。 我没理她。 听着她的脚步走远了,我又对帕万说:“我们接着聊吧。” 帕万木讷。 我轻轻推了推他:“帕万?” 他慢慢转过脑袋,似乎打了个激灵,突然醒过来。 我赶紧挑重要的问:“你们 在罗布泊干什么?” 他说:“我不会告诉你。” 我说:“那你到我们团队来干什么?” 他似乎没听懂,怔怔地看着我。 我说:“你为什么伪装成一个哑巴,混进我们的团队呢?我们的团队有资源?” 他终于听明白了,说:“他就是来给你们当向导的,他就是你们的一员啊。” 我说:“你不说你是天外人吗?” 他说:“我们只是通过他在跟你说话!” 我说:“哦……那你们为什么不回去呢?” 他的表情有些悲伤:“回不去了。” 我说:“回不去了?” 他说:“是啊,我们也在这里迷失了。” 我说:“你们怎么可能迷失!” 他说:“这个地方有一种可怕的力量,删除了我们的航线,我们跟你们一样,也回不去了……” 我说:“你们在哪儿?” 他说:“你们的想象之外。” 我说:“那你们能帮助我们走出去吗?” 他摇了摇头。 我想了想,突然说:“你们会害我们吗?” 他又笑了,没说话。 我说:“你能让我看看你们的长相吗?” 他说:“不可能。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们仿制出来的天外人造型,只是你们的想象而已,我们的长相根本不是那个样子。” 我说:“那你们是什么样子?” 他说:“从外形上看,我们并不是人。” 我说:“你们有眼睛吗?” 他摇头。 我说:“你们有耳朵吗?” 他摇头。 我说:“你们有鼻子吗?” 他摇头。 我说:“你们有嘴巴吗?” 他摇头。 我说:“你们……有身体吗?” 他摇头。 我说:“你们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说:“我在你们地球上找不到可以打比方的东西。” 听了这话,我的身上冒出寒意。 我说:“你骗我。” 他说:“嗯?” 我说:“我 觉得,你就是帕万,你疯了,你在胡言乱语。” 他说:“好吧,我是帕万,我疯了,我在胡言乱语。” 我说:“不然,你证明给我看。” 他说:“怎么证明?” 我说:“一切都是你说的,太不可信了。你说你是神,我也信吗?除非你现身,让我看看。” 他想了想,说:“我不可能让你们看到我的样子。” 我说:“那么,你给我飞一下。” 他说:“你看见我飞起来了,不会害怕吗?” 我说:“不会,你飞吧。” 他慢慢站起来,低头看了看我,说:“那我飞了……” 我紧紧盯住了他。 他微微动了动两只胳膊,好像真的要演示了!我紧张得都喘不出气来。他是个血肉之躯,怎么可能飞起来? 我看了他半天,他又坐下来了:“帕万太重了,飞不起来。” 我有些嘲讽地说:“我就知道。” 他看了看我,并不辩解。 我突然说:“不要再装神弄鬼了!你就是那群人中的一员,你就是卧底。” 他看了看我,说:“现在你离开帐篷,一直朝前走99步,你会看到7个‘大’字,那是我白天写的,在中间那个‘大’字的正中间,你把沙子扒开,会看到一个东西。” 我有些激动,问:“什么东西?” 他说:“一块你们地球上没有的物质。” 我说:“月球上的?” 他说:“它来自一个你们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 我说:“它叫什么?” 他说:“你就把它叫天物好了。” 我说:“什么颜色?” 他说:“无色。” 我说:“你不会埋一块玻璃糊弄我吧?” 他说:“它比玻璃硬10009倍。” 我说:“用什么切割它呢?” 他说:“你们地球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切割它。除非你用心。” 我说:“什么意思?” 他说:“你爱的时候,它会变成一颗心的形状。你恨的时候,它会变成三角的形状。噢,对了,你要把它拿在手上。你的每一种情绪都会影响到体温,而体温会引起它的变化。另外,它绝不可以被 复制。” 老实说,我真的不信。 我说:“有那么神奇?” 他说:“你去找找看吧。” 这个东西是证明帕万是不是“天外人”传声筒的唯一物证。我立即出门,拿着手电筒,朝着他说的地方走过去了。 果然,走出了大约99步,我看到了那7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我走到第4个‘大’字前,在中心处朝下挖,很快就碰到了一个东西,这一刻我惊心动魄了。 它像大拇指指甲那么大,原始形态很像一颗椭圆形的石子。 我把它拿起来,放在掌心上,很凉很凉。 我用手电筒照着它,仔细看,虽然它是透明的,但是我确定它绝对不是玻璃,它晶莹剔透,却坚硬无比。 可能我太震惊了,它渐渐呈现出类似爆炸的形状。 我相信附在帕万身体里的那个人,绝不是胡说八道,他肯定来自宇宙深处。 我也知道,我手里这个东西,乃是地球上没有的无价之宝。 我小心地把它装进口袋里。 等我回到帕万的帐篷,他再次陷入呆傻状态,什么都不跟我说了。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了,今天是5月5号,我的生日。 我不想告诉大家这件事了。平时我也不过生日。 其他帐篷都黑着,只有我的帐篷亮着灯。 我打算给浆汁儿一个惊喜——把口袋里的这颗天物送给她。 它不能做戒指,没人切割得了它。 它不能做项链,没人能在它身上穿孔。 就让它当浆汁儿的玩具吧,全世界独一无二,她肯定喜欢。 我一边走回帐篷,一边把它从口袋里拿出来,抓在了手里。我发现,它渐渐变成了一颗心的形状。我忽然意识到,它代表爱情。 我走进帐篷,魏早正在跟浆汁儿和孟小帅说话。 我问:“郭美呢?” 孟小帅说:“她回到黄夕的帐篷了。” 魏早问我:“怎么样?” 我说:“帕万只是个病人,没问题。” 魏早不再说什么了。只要不确定帕万是卧底,那么他就摆脱不了嫌疑。他站起来,说了声:“去站岗了。”然后就离开了我的帐篷。 我说:“浆汁儿,你要跟我说什么? ” 浆汁儿瞪了我一眼:“我和你不熟。” 我说:“好了,我赔不是。你是不是问我……那7个字?” 浆汁儿撇了撇嘴:“我才不稀罕!” 我说:“那你有什么事儿,说吧。” 浆汁儿看了看孟小帅,说:“我们能出去聊吗?” 孟小帅说:“就回避我一个人啊?” 浆汁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并没有离开帐篷,她说:“那好吧,小帅我问你,你到底要不要他?” 孟小帅愣了愣:“谁?” 浆汁儿说:“还能有谁。” 孟小帅说:“我跟你说吧,他从始至终都是自作多情。” 浆汁儿说:“噢,没事了。” 然后,她把脸转向了我:“刚才,他找我聊了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说:“吴珉?” 浆汁儿点点头。 我说:“没想到,你还爱着他?” 浆汁儿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我说:“听你自己的。” 我一边说一边把那颗心形的天物悄悄放回了口袋里。 浆汁儿又把脸转向了孟小帅:“小帅,现在你是我的闺蜜,你帮我出出主意啊!” 孟小帅说:“见异思迁的家伙,早晚是祸。” 浆汁儿说:“可是,我怎么都放不下他!” 孟小帅说:“不管你!” 突然,外面传来奔跑声,是魏早,他冲进来说:“我和鲁三国抓住了一个人!” 我一愣,立刻跑出去。他们竟然抓住了我的父亲! 第94章 原来有三个卧底 鲁三国推着一个人走过来。魏早跟在后头。 这个人被五花大绑,满脸阴沉。 他是我的父亲。 45年前的今天,他和母亲生下了我,45年后的今天,我和他很奇怪地相见了。 很多人被吵醒了,在帐篷门口探出脑袋看。 父亲看见了我,停住了。 我和他久久地对视。 过了会儿,我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问:“他干什么了?” 魏早说:“他想放掉我们车上的汽油!” 我说:“谁发现的?” 魏早说:“鲁三国。” 我说:“你们怎么抓住他的?” 魏早说:“鲁三国有个电击器,把他击晕了。” 鲁三国有个电击器? 我的心被什么硌了一下。 他来罗布泊,为什么带着电击器? 现在,我们团队总共有5个武器,一把手枪,三把刀子,一个电击器。手枪和两把刀子在我手里,一把刀子在浆汁儿手里,电击器在鲁三国手里。我必须了解武器的分布情况。 我对鲁三国说:“把他送到我的车上,我和他谈谈。” 鲁三国说:“你要是把他放了呢?” 我说:“你说什么?” 鲁三国说:“我凭什么相信你和他不是一伙的?” 我说:“那你想怎么办?” 鲁三国说:“我来问他。” 我说:“如果他什么都不说呢?” 鲁三国说:“我会杀了他。” 我说:“那我告诉你好了,他是我父亲,我不会让你杀了他的。” 鲁三国沉默了一下:“他是你父亲?” 我说:“是的。” 鲁三国说:“好吧,我把他交给你,如果你放跑他,我肯定不会放过你。天亮之后,让大家表决怎么处置他。” 然后,他把父亲推到我的车上,把他绑在了副驾位置上。 我坐在驾驶位置上,把车门锁死了。 这是我和父亲第二次见面,过了半天都没人说话。 我希望我们能够跟那群人和平共处,我希望从我和父亲的关系上入手。 终于,我说话了:“你记得吗?今天是我的生 日。” 这个长相跟我一般大的人看了看我,眼睛里现出一丝愧疚:“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们的时间不一样……” 我说:“没关系。”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我说:“你能告诉我你们的卧底是谁吗?” 父亲说:“如果我说了,你会放了我吗?” 他在谈条件。这让我意识到,我和他的父子关系已经淡化,我们是敌人。 我点点头,说:“我答应你。” 父亲小声说:“其实不是一个。” 我一愣:“有几个?” 父亲说:“三个。” 我说:“都是谁?” 父亲说:“周志丹,郭美,黄夕。” 我就像被电击了一样:“你在骗我!” 父亲说:“我没有骗你。” 我说:“周志丹是从南美洲飞来的,他怎么可能是你们的人!” 父亲笑了:“你真的认为他在南太平洋听到了徐尔戈的求救?” 我愣了:“那是……怎么回事?” 父亲说:“我说了你别害怕。” 我说:“你说。” 父亲说:“徐尔戈呼救的时候,周志丹就在他下面藏着。” 我说:“他下面是哪儿?” 父亲说:“地下啊!” 我越来越惊诧了:“你们会钻洞?” 父亲说:“我已经退化了,他们的确会钻洞。” 当时,徐尔戈发现走不出去之后,天天晚上拿着录音笔,在漆黑的罗布泊录制黑匣子。结果,他听到地下传来声音,问他:你是谁?你在说什么?徐尔戈回答他之后,对方又说:我叫周志丹,我正赶往复活岛…… 原来,周志丹就藏在沙子之下! 我说:“可是,为什么徐尔戈听见了轮船的声音?” 父亲说:“他们都擅长口技。” 我想了想,又说:“郭美也是你们的人?” 父亲说:“当然是。” 我说:“有人追杀她,她才来罗布泊的,跟你们怎么可能有关系呢?” 父亲说:“你们谁在网上看到她的事件了?她这么编谎,就是为了引起内讧。” 我说:“黄夕最早就加入了 我们团队,他是因为害怕离开的,他也是你们的人?” 父亲说:“傻孩子,他并没有离开,他是回来报信了,所以我们才这么了解你们的情况。” 看来,这三个人确实是他们的人。 我又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父亲说:“你是我的儿子!我要你对他们三个人保持警惕,保护好自己,争取活下去。别管其他人了,他们不可能活着离开的。你也不要告诉别人,不然我们的人就会知道是我告诉你的,我回去之后,肯定没命。” 我真的纠结了,说:“我到底该不该相信你呢……” 父亲说:“你把我放在车上,暗中观察,他们会来救我的。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这是个好办法。 我刚要下车,又问了父亲一句:“你们……怕什么?” 父亲意会神通地说:“火。” 我心里立刻有了主意。 我下了车,朝各个帐篷看了看,除了我的帐篷,都黑了。 我走回帐篷,浆汁儿和孟小帅躺在睡袋里,都醒着。浆汁儿问:“把谁抓住了?” 我说:“嘘……你们先睡吧。” 说完,我就灭了灯,然后蹲在帐篷门口,抓紧枪,朝外偷窥。 半轮月亮挂在天上,周志丹的帐篷,黄夕和郭美的帐篷,都在我的视野里。 孟小帅表面像个男孩,其实胆子很小,她在黑暗中颤颤地说:“周老大,你在干什么啊?我害怕!” 我说:“你们睡觉,我在等那个卧底出现。” 她们两个人就不说话了,但是我知道,她们一直没睡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人走出来。 我心里清楚,除了我们帐篷里的三个人,营地里还有三个人醒着。此时此刻,他们十有八九正躲在帐篷里朝外窥视。 过了很久很久,浆汁儿实在熬不住了,她在黑暗中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句:“大叔,你还不睡啊……” 我没理她。 凌晨三四点钟,人最容易犯困,我开始打瞌睡了。 我用冰凉的枪口顶了顶额头,逼迫自己清醒过来。 依然没有人出现。 我忽然想到,那群人会钻洞!他们会不会从沙子下钻出帐篷,放走父亲,然后又钻回帐篷呢? 我的车不在我的视线里。 我轻轻走出帐篷,从帐篷背后绕到我的车旁,朝里看了看,有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父亲在里面。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周志丹的帐篷前听了听。 这顶帐篷里睡着周志丹、鲁三国和布布。没有声音。 我又屏着呼吸走到黄夕和郭美的帐篷前听了听,里面竟然有人说话。听不太清楚。难道黄夕和郭美在谈情说爱吗? 我用脚尖走路,小心地绕到帐篷门口,再听,竟然听到了周志丹的声音! 不用怀疑了,他是从地下钻过来的! 我紧紧攥住了枪把儿。 周志丹说:“从血统上说,这个人一半是我们,一半是他们……” 又传出郭美的声音,非常凶狠,好像变了一个人:“犹豫什么,就两个选项,要么放了他,要么杀了他!” 黄夕说:“交给我吧。” 周志丹说:“没那么简单。天天晚上都有人放哨,今天为什么都睡了?陷阱。我怀疑,那个周德东此时正在门口偷听我们……” 听到这里,我他妈一哆嗦。 郭美说:“我们早就该把这个周德东干掉。” 黄夕说:“我同意。” 周志丹说:“明天晚上吧。” 黄夕说:“交给我。” 郭美说:“不,我来弄死他。” 我一步步后退,大脑迅速思考对策。 他们都露出原形了。 先下手为强。 他们怕火…… 正好,他们三个人此时此刻都在同一个帐篷里,我去提一桶汽油,浇在帐篷上,然后放火烧死他们。 虽然在罗布泊,汽油无比珍贵,但是为了消灭内患,必须奢侈一把了。 假如起火之后,他们跑出来怎么办? 点火之前,应该把帐篷的拉绳解开,帐篷会瞬间坍塌,把他们埋在里面,这样,他们就是三头六臂也逃不出来了…… 可是,烧死他们之后,我怎么跟团队里的人解释? 我说周志丹、黄夕和郭美是卧底,他们不可能相信,那时候,死无对证,大家会怀疑我是卧底,我害死了三个队友…… 干脆,我不承认是我干的。 我来到卡车上,提下一桶 25公斤的汽油,拧开盖子扔掉,拎到了黄夕和郭美的帐篷附近,轻轻放在了沙子上。接着,我靠近帐篷,小心翼翼地把所有拉绳解开,这时候,只要用力一撞,帐篷就会倒下去。再接着,我把汽油轻轻浇在帐篷四周:“咕噜……咕噜……咕噜……” 一切完毕,我掏出打火机,准备动手了。 帐篷里的人并没有察觉,他们在嘁嘁喳喳地说话,具体听不清。 我的手在颤抖。 就在我要打着打火机的一瞬间,突然有人大喝了一声:“周德东,你要干什么!” 接着,亮晃晃的手电筒就照过来。 是鲁三国。 我好像从一个世界跌入了另一个世界,突然清醒过来。 我说:“他们是卧底……” 鲁三国说:“谁说的?” 我说:“我父亲说的……” 鲁三国说:“你父亲在哪儿?” 我说:“车上啊!” 鲁三国说:“哪个车上?” 我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头了,快步跑到我的车前朝里看了看,根本没有人。 第95章 你知道第七感吗?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我感觉我好像在做梦。 我问鲁三国:“我父亲呢?” 鲁三国反问我:“你在梦游吗?” 我突然愤怒了:“你不是抓到我父亲了吗!” 鲁三国在月光下观察了我一会儿,然后很轻柔地推了推我:“周先生,你醒醒,醒醒。” 我说:“我醒着!” 鲁三国说:“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我冷静了一下,问他:“你怎么没去睡觉?” 鲁三国说:“我站岗啊。” 我突然问:“你有电击器吗?” 鲁三国说:“什么电击器?” 我猛地意识到,我可能真的梦游了。我差点烧死三个队友! 我又问:“周志丹呢?” 鲁三国说:“他和布布在我们的帐篷里睡觉啊!” 我说:“你看见了?” 鲁三国说:“刚才我回帐篷加了件衣服,看见他睡得正香。你到底怎么了?” 我错了,刚才我差点烧死黄夕和郭美! 我使劲摇了摇脑袋,开始回想,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入幻梦状态的。 我跟帕万聊过,他说他是天外人。那是幻梦吗? 我伸手摸了摸口袋,摸到了那颗天物。可能因为我的迷惑,它变成了曲里拐弯的形状。 看来,我和帕万的交谈是真实的。 我回到帐篷之后,跟浆汁儿和孟小帅聊了会儿天,浆汁儿说他放不下吴珉……那都是真实的。 接着…… 接着…… 我霍地想起来,接着我躺下了! 从那以后都是幻梦! 没有魏早来报信,鲁三国也没有抓到我的父亲,我和父亲也没有在车上说过话! 我在做梦? 这个梦太逼真了,驱动我的身体,从车上提下汽油,浇在黄夕和郭美那顶帐篷的四周,并且解开了那顶帐篷的拉绳,差点就打着打火机! 这个梦不是我做的! 应该说,肯定有人在我的大脑里制造了这个梦,引诱我杀死我的两个队友! 什么人能在我的大脑里制造这个阴险的梦? 我忽然想起我进入罗布泊之前刚刚出版的一本书《第 七感》。 可能有人看过,可能有人没看过,我们一起回忆一下—— 故事主人公是个女孩,她是单亲家庭的小孩,跟父亲一起生活。 一天夜里,刮着大风雪,父亲很晚都没有回家。她给他打电话,始终没人接,她急死了,却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只有一遍遍地拨电话,每次都是同一个声音,慢慢吞吞:“嘟……嘟……嘟……嘟……嘟……嘟……”直到自动重拨。 ……打那以后,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她的心里就充满了悲伤和绝望,因此她很少给人打电话,总是发短信。 半夜的时候,她穿着衣服在床上睡着了。她迷迷瞪瞪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地方白云缭绕,鲜花盛开,父亲一步步朝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笑。她急切地喊道:“爸,你去哪儿了?” 父亲说:“我去那儿了。” 她觉得父亲的回答有点古怪,又说:“我问你,你去哪儿了!” 父亲还是说:“我去那儿了。” 她说:“那儿是哪儿啊?” 父亲依然笑吟吟的,重复着同一句话:“我去那儿了……” 她忽悠一下醒过来。 房间里的灯亮着,很晃眼,窗外一片漆黑,风雪已经无影无踪,不知道它送来了什么,或者带走了什么。 她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想去看看父亲是不是回来了,心口突然特别难受,就像有人在转动辘轳,拉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扶着床头坐下来,使劲按住胸口,一下下深呼吸,却没有丝毫缓解。 终于,她艰难地走出去,叫了声:“爸!” 家里一片死寂。 她走进父亲的卧室看了看,没人。 走出来,她继续给父亲打电话,依然是那个堵心的声音:“嘟……嘟……嘟……嘟……嘟……”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敏感地想到:这种心痛会不会是她和父亲之间的某种感应呢? 她总听到这样的事儿:某人去世了,当时他的孩子在千里之外,根本不知情,就在某人咽气的那一刻,他的孩子莫名其妙地感到满心悲伤,或者生理疼痛…… 她害怕了,默默祷告:神啊,求求您保佑我爸!我需要他! 大约半个钟头之后,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冲过去抓起来,正是父亲的号码。她紧张地接起来,叫了声:“爸……” 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我是110民警。” 她的心头一冷。 对方说:“这个电话的主人是你爸?” 她低低地说:“是啊。他……怎么了?” 对方说:“他在路旁冻僵了,你马上过来一趟吧。” 实际上,那时候父亲已经死了。他不是冻死的,法医说,他是被呕吐物堵住了气管,憋死的。 …… 我们都知道第六感。 一个人除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还存在着“超感官知觉”,那就是第六感。就算你根本没看到什么,没听到什么,没闻到什么,没尝到什么,没摸到什么,却依然感觉到要发生某件事,结果它真的发生了,这就是第六感告诉你的。 我们只知道人体内存在着第六感,却没人知道还存在着第七感。 至亲的人——比如,父亲和孩子或者母亲和孩子,他们之间有一种奇特的感应,那就是第七感。只是,它藏得很深很深,我们一般不察觉,只有在生死关头,它才会神奇地显现出来。这类的例子太多太多。 更没人知道,第七感其实是亲人之间的一条神秘通道,找到它,就可以控制对方的意识。 比如,你在冥想中认为你其实是你的父亲,你模拟他的身份去思维,那么,就等于替换了你父亲的精神世界,你想到什么,他就会看到什么。 就算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也不可能去尝试。 一个人可能害他的敌人,可能害他的朋友,可能害他的同事,可能害他的恋人,但是没有人去害自己的亲生父母或者亲生孩子。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不是个正常人,在她18岁的那年,为了争夺一场畸形的爱情,她利用第七感把母亲害疯了。 那天是她的生日。 这一天第七感的通道最顺畅。 当时是深夜,她藏在自己的房间中,拿出剪刀,在同一张白纸上剪出两个一模一样的纸人,又用钢笔在纸人身上,分别写上母亲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 然后,她把两个纸人的脑袋齐刷刷地剪下来,互换,用胶水分别粘在对方的身体上,把它们并排摆在了床下。 接着,她走到母亲的卧室前,这时候,母亲已经进入深度睡眠。 她坐下来,进入了冥想。 在冥想中,她就是母亲,她在 医院工作,这天她去上班,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在背后紧紧跟随她…… 于是,母亲就进入了某个幻梦世界,这天她去上班,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在背后紧紧跟随她…… 故事是我编的,但第七感却是真的存在。 我猛然想到,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和父亲之间的第七感通道大敞四开! 我从鲁三国手里夺过手电筒,快步跑到我的帐篷前。 鲁三国在后面喊道:“你去干什么?” 我顾不上回答,快步沿着帐篷寻找,在紧挨着我睡袋的位置,看到了一块不大的石头,压着两个纸人,随着风,“啪啦啪啦”飘动,我蹲下去查看,纸人的脑袋是后来粘上的,身体上分别写着两个名字—— 周德东。 周夫子。 父,亲,在,害,我! 在幻梦中,他告诉我,周志丹、郭美、黄夕都是卧底。 他说,当时周志丹就藏在徐尔戈脚下的沙子里在跟他对话;他说,郭美说有人追杀她,那是为了引起我们内讧;他说,黄夕最初并没有离开,他是回去报信了…… 就算父亲控制我的大脑,可是他怎么能如此了解我们的情况? 只有一种可能,我们团队真的有个卧底。 既然父亲想让我害死周志丹、黄夕和郭美,那么这三个人的嫌疑都可以被排除了,只剩下了9个人——季风,浆汁儿,布布,孟小帅,白欣欣,魏早,帕万,令狐山,蒋梦溪。 卧底会不会恰恰在周志丹、黄夕和郭美之间呢? 父亲知道鲁三国在放哨,会及时阻止我,他故意这么做,正是为了保护那个卧底…… 我不确定那群人的智商究竟有多高。 我彻底蒙头转向了。 鲁三国走过来,我把那两个纸人撕掉了。 鲁三国关切地望着我:“今天晚上你到底怎么了?” 我迷茫地看着他,我不能肯定眼下是现实还是幻梦了。 我试探地说:“刚才有人进入咱们营地了,你没听到动静?” 鲁三国说:“我听到动静了,当时我在车上,下来就看见你要放火。” 我说:“我被他们控制大脑了。” 鲁三国扑地笑起来。 我说:“你笑什么?” 鲁三国低头想了想,然后说:“周先生,咱们坦白说吧,你到底是不是他们的人?” 我说:“不是。” 鲁三国说:“那你为什么要烧死黄夕和郭美?” 我又说不出话了。 父亲真够阴毒的。那群人真够阴毒的。 就算我烧不死黄夕和郭美,我也会被大家当成卧底。 鲁三国突然不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很短,手握式,前面有两根电击针,我认得,那是电击器! 他盯着我的眼睛说:“那我告诉你,我才是那个卧底!” 第96章 我杀了人 鲁三国是卧底! 我后退一步,从口袋里掏出手枪,迅速对准了他平坦而结实的肚子。 可是,马然而死的时候,为什么说鲁三国是他的老板?难道马然而也是卧底?他在给鲁三国打掩护?如果他是卧底,他怎么被那群人杀死了? 我没时间思考了。 鲁三国看到我的枪,愣了愣:“你有枪?” 我说:“你终于露头了。” 他说:“你敢射我吗?” 我说:“你给我个不敢的理由。” 他说:“黄夕和郭美的帐篷四周,被你浇上了汽油,你想烧死他们,今天晚上我放哨,把你制止了,然后,你就开枪打死了我……你觉得大家会怎么处置你?” 我说:“我会解释清楚的。” 他并不怕,一步步朝我逼近:“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我们不怕枪,怕火?” 我愣了,他竟然知道父亲在控制我的时候,对我说了什么! 我说:“那就让我试试吧!”一边说一边扣动扳机护圈,把子弹推上了膛。 他像噩梦一般,继续朝我逼近:“只要你开枪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步步后退:“你站住!” 他仍然逼近:“你站住……” 他要杀我,我感觉身边的沙子正在凝聚,好像在幻化成花朵形状。 我喊起来:“再不站住我真开枪了!” 他说:“开吧,开吧,瞄准我……” 我扣动了扳机,枪没响。 我太紧张了,我抠在了扳机护圈上。 听说有个警察,使用这种七七式手枪朝几个疯狂的持刀歹徒射击,由于高度紧张,手指抠在了扳机护圈上,连续“击发”几次都没有打响,最后光荣牺牲…… 我赶紧把食指抠在扳机上,然后抬起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嘭”一声巨响,子弹射出去了。 鲁三国的脑袋突然朝后仰了一下,就像甩了一下头发,接着,“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我听见布布尖利的叫声:“周德东!” 我猛地醒过来,我惊愕地发现,我竟然在鲁三国的帐篷里,一个人躺着,我的枪口顶着他的脑袋,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硝烟味。 我在梦游! 我刚刚醒过来,之前都是在梦中! 有人打开了应急灯,是布布,她惊恐地看着我。 我低头看了看枪口下的人,正是鲁三国,他的眼睛眯缝着,额头偏左的地方似乎塌陷了,有个很小很小的黑洞,渗出殷红的血。 完了,我杀了鲁三国。 周志丹也醒了,他从睡袋里爬起来,迷迷瞪瞪地问:“周先生,你在干什么?” 我使劲闭上了眼睛。 赶快醒过来,赶快醒过来,赶快醒过来…… 我睁开眼睛,依然是鲁三国那张不再平整的脸,那个黑洞令人心惊,四周的血悄悄扩大了范围。 我突然站起来,布布吓得一下躲到了周志丹旁边。 我拎起应急灯,冲出帐篷看了看,在紧挨着鲁三国的帐篷外,沙地上出现了一朵沙子雕成的花。 有人“噔噔噔”地跑过来,是魏早,他问:“周老大,什么声音!” 我说:“我开枪了。” 魏早紧张地四下看看:“他们来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问:“鲁三国怎么回帐篷睡觉了?” 魏早说:“我让他回去的,他的身体太不灵便了,我替他在站岗。” 我说:“噢……” 然后,我慢慢回到鲁三国的帐篷,把应急灯放下,在帐篷门口坐下来。 2013年5月5日,星期天凌晨,我杀了人。 我全身开始剧烈地哆嗦。 很多人都起来了,披着衣服走过来。四眼也跟着章回跑过来,很不识时务地舔着我,似乎在安慰。 魏早挤进帐篷,弯腰看了看鲁三国,很吃惊地问:“他怎么了!” 周志丹和布布都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我朝他开了枪……” 魏早说:“日,你杀他干什么?” 我说:“他是卧底。” 我真的黔驴技穷了,我解释不清楚,只能说鲁三国是卧底。 我知道,我杀了一个无辜的人,不该撒谎。如果大家相信了我,那么他们从此就会放松警惕,不再追查那个真正的卧底。 可是,如果我不撒谎,大家就会怀疑我是卧底,肯定驱逐我,到时候,我走投无路,真的可能叛离人类,去投靠古墓的那群人了。然后,夜深人静,他们派我返回营地,一个接一个杀死我的队友……在 这种特殊的环境中,我终于明白了,稳定是第一重要的事。 至于法律问题,假如我能离开罗布泊,我会去自首。 魏早很不信任地看了看我,说:“你怎么证明他是卧底?” 也许是战友的缘故,自从进入罗布泊以来,魏早一直很拥护我,这是他第一次对我产生质疑。 我说:“我父亲来了,他告诉我的。” 魏早说:“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我说:“我躺下之后,他来到了我的帐篷。” 魏早不再说话了,只是观察我的表情。 布布突然说:“要是你父亲说我是卧底,你刚才杀的就是我了?” 我看了看她,说:“你不是卧底,所以他没说是你,可见他提供的是正确情报。” 布布说:“要是从今往后,你父亲每天夜里都偷偷溜进你的帐篷,告诉你一个卧底的名字,你是不是要把团队里的人一个个都杀掉?” 大家都听明白了怎么回事儿,都看着我。 我变得极其被动。 周志丹也说话了:“就算你怀疑他是卧底,是不是该当着大家的面问个清楚啊,你说杀人就杀人?法院还有个审判过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脑袋开始胡思乱想——我杀鲁三国其实属于精神病犯罪。 我是精神病吗? 吴珉说话了:“我证明,鲁三国是卧底。” 大家都看他。 我也看他。 吴珉说:“马然而受伤回来之后,帐篷里只有我、周老大和鲁三国在。马然而咽气之前,曾死死瞪着鲁三国,说了四遍——就是他!” 周志丹说:“你为什么不早说?” 吴珉说:“我不知道周老大是怎么想的。我没说,是因为当时马然而失血过多,处于神志不清状态,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胡言乱语。” 接着,吴珉看了看我。 我知道,他在救我。 他越这么做我越觉得他就是想杀掉郭美的杀手。他想跟我达成同盟,互相包庇。 我决定顺水推船了。 布布说:“周老大,你不是说鲁三国是马然而的老板吗?” 我说:“那是我的猜测。” 周志丹说:“不说了,把他埋了吧,这个帐篷我们还得住呢 。” 魏早、黄夕、章回和令狐山4个人,拽着鲁三国的四肢,把他抬了出去。 我最后看了鲁三国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他在笑。 我也跟着走了出去。 吴珉走在我身边,小声说:“对不起,我撒谎了,情非得已。” 我也小声说:“你不许杀郭美,否则,我同样不会放过你。” 他没有说话。 我们把鲁三国抬到马然而的那个坟包旁,挖个坑把他葬了。让他们做个伴吧。 我们回到营地之后,天已经微微亮了。 吴珉悄悄塞给我一把精致的车钥匙。 我说:“谁的?” 吴珉看着别处,小声说:“鲁三国的车钥匙。” 看来,下葬的时候,吴珉搜了他的口袋。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把鲁三国的车钥匙交给我,不过我还是装了起来。我们想离开罗布泊,最好开上鲁三国的路虎揽胜。 我一夜都没怎么睡,有些头重脚轻。 他们几个人各自回到帐篷补觉了,我也走回了帐篷。 我发现,很远的湖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活物,他在动。 我定睛看去,那个赤裸的小孩又出现了! 他一把把抓起沙子,笨拙地扔到湖里。 这个小孩神出鬼没,说他正常鬼都不信。 我紧紧盯着他。 他并不看我,继续扔沙子玩儿。他离湖水太近了,换了平时,我会立即冲过去,把他拉到安全地带。 此时我却没有动。 他玩了一会儿,突然脚下一滑,“咕咚”一声掉入了水中。 我的心“扑腾”一下。 我依然按兵不动,死死盯着湖面。 1秒,2秒,3秒…… 十几秒过去了,我忍不住朝前走了几步,想跑过去救人。 最后,我的脚步一点点慢下来,终于停住了。 我缺乏勇气。 我相信,只要我下水,很可能有一双小手死死抓住我的双脚,把我拽下去。 时间加速流逝。 几分钟过去了,那个小孩并没有浮上来。 我有点后悔了,不管他是什么种类,终归是一条生命,我该救他的… … 可是,有这么巧的事吗?他偏偏在我的注视下掉进了湖里? 十几分钟过去了,要么他从水下溜走了,要么他淹死了。 我一狠心,转身要离开了。 突然,我听到“哗啦”一声,猛地回过身,看见那个小孩在水面上冒出来,只有一颗脑袋,他的手并不划动,好像站在什么东西上,眼神阴冷地朝我看过来。 我再次死死盯住他。 我们无声地注视了一会儿,他猛地一沉,再次潜入水中,湖面又变得一片平静了。 这次,我等了他半个钟头,他再也没有出现。 难道他家在湖底? 我忽然想到,这个小孩也许跟古墓那群人不是同一个种族。那么,他到底是什么? 我没有回到帐篷,而是走到鲁三国的豪车前,掏出车钥匙,把它打开了。 他不是卧底,但他是马然而的老板。盗墓需要很多工具,其中说不定会有氧气面罩。 我在车上找了找,并没有找到任何盗墓工具,却看到了一个急救装备箱,打开,果然看到了呼吸面罩、气瓶、防水手电筒等等物品。 我打定了一个主意——我要去湖底看看那个双鱼图案,看看那个小孩去哪里了! 第97章 没有底的湖 我轻轻回到帐篷,钻进睡袋里,却怎么都睡不着,眼前总是出现鲁三国那张脸。 睡不着也好,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担心,父亲再次利用第七感通道钻入我的大脑,控制我的意识,接下来,说不定他会指令我杀死浆汁儿或者季风! 我们还剩下15个人了。 一夜之间,我们死了三个,照这样下去,不出5天,我们就全部葬身罗布泊了。最后一个人,估计会暴尸沙漠,无人掩埋。 我没有吃早餐,一觉睡到11点多钟。 我走出帐篷,洗漱完毕,去了令狐山的帐篷。 季风不在,外头热得像个蒸笼,她却和浆汁儿、孟小帅一起在湖边捕鱼。吴珉在旁边献着殷勤。 令狐山坐在帐篷门口,静静地观看。我知道,他看的是季风。 我和他坐在帐篷里,我突然说:“你心律多少?” 令狐山愣了愣:“什么叫心律?” 我说:“就是说,你每分钟心跳多少次?” 令狐山说:“哦,我没测过。你怎么问这个?” 我说:“随便问问。” 令狐山说:“反正我长跑5000米跟玩儿一样。” 我看得出来,他和我聊天心不在焉,一边说话一边继续朝外看季风捕鱼。 我说:“你是不是怀疑你的继父害死了你的生父,然后娶了你的母亲?” 令狐山显然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肯定是这样。既然他们9个人互相残杀,既然最后只有他一个人逃出去了,你说死掉的那8个人是谁杀的?” 我说:“那你还来罗布泊干什么?” 令狐山说:“我来找丧胆坡。” 我说:“有什么意义吗?” 令狐山说:“当然有意义了,可以证明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我说:“怎么理解?” 令狐山说:“如果我找不到丧胆坡,那就说明,他是故意杀死我父亲的,然后编了个谎言逃避惩罚;如果我找到了丧胆坡,那就说明,当时他确实被某种力量附身了,不能自控……” 我一边跟他说话,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 我之所以和他聊这些,其实是在试探他可不可靠。如果我感觉他家族的故事是真的,那他就是可靠的。如果我感觉他家族的故事是假的,那他就是不可靠的 。 他的眼神告诉我,他说的是真话。 我说:“现在你确定了?” 令狐山点了点头:“确定了。” 我说:“为什么?” 令狐山说:“因为我找到了丧胆坡。” 我说:“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丧胆坡,我们并没有互相残杀!” 令狐山看了看我,突然说:“已经开始了。” 我说:“什么已经开始了?” 令狐山压低了声音,说:“昨天夜里你杀死了鲁三国。” 我愣住了。 令狐山接着说:“我知道,他根本不是卧底。” 我说:“令狐山,我告诉你,昨天夜里我被我父亲控制了大脑,处于梦游状态。” 令狐山说:“他怎么可能控制你的大脑?” 我说:“说起来话长,你就当他掌握某种法术吧。” 令狐山说:“就像布布说的——假如今天夜里他再控制你的大脑,让你杀死我呢?” 我说:“我不会让他再控制我的。” 令狐山说:“你怎么防御他?” 我说:“说起来话也长,你就当我也掌握某种法术吧。” 令狐山说:“如果我们的大脑都被控制了呢?” 我说:“不可能,只有直系血亲之间才有通道。” 令狐山摇摇头,说:“我不同意。只要有人能进入你的大脑,其他人肯定也能进入你的大脑!” 这话说得我一寒。 我开始怀疑第七感了。它真的只是父母和孩子之间的通道吗? 打个比方:一条“王”字隧道,似乎只有“王”字能够通过,那么,“田”字卸掉两旁的竖,不也可以通过吗? 我认为我是被父亲控制了大脑,也许这本身就是一种幻觉。 我忽然想离开这个地方了。 我说:“我跟大家商量一下,今天就离开这里,继续找出路。” 令狐山继续看季风了,有些悲观地说:“该看见的我们都看见了,我觉得没那么容易走出罗布泊。” 离开之前,我一定要到湖底去看看。 我朝浆汁儿喊道:“浆汁儿!” 她朝我看了看,跑过来。 我和她走进帐篷,然后说 :“浆汁儿,我要送给你个surprise。” 浆汁儿说:“值钱不?” 我不动了,就那么瞪着她。 她说:“好好好好,只要是你送的,我什么都喜欢,行了吧?”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颗天物,它变成了一颗心的形状。 浆汁儿接过去,很惊奇:“哇哦,太漂亮了!你在哪儿捡的?” 我说:“在沙子下挖到的。” 浆汁儿说:“这么凉!它是什么材质啊?” 我说:“玻璃的吧。” 浆汁儿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玻璃呢!” 我说:“答应我,不要把它弄丢,好吗?” 浆汁儿说:“绝对不会!” 接着我说:“浆汁儿,一会儿我要潜到湖底去看看,如果天黑之前我不出来,你们赶紧离开。能记住吗?” 浆汁儿说:“你怎么潜?” 我说:“鲁三国的车上有气瓶。” 浆汁儿像小孩一样挡在了我面前:“我不许你下去!” 我说:“上次我下水,看见湖底有个双鱼图案的东西,我去看看那到底是什么。” 浆汁儿说:“那我更不让你下去了!” 我说:“你玩过密室逃脱吗?” 浆汁儿说:“玩过啊。” 我说:“现在我们被困住了,只要发现机关,就应该去探一探,说不定一下就解锁了,那时候,大家都得救了。我必须下去。” 浆汁儿突然跑到了帐篷外,对湖边的几个人喊起来:“出事了!你们快来啊!” 季风、孟小帅和吴珉都跑了过来。 浆汁儿对大家说了我的打算。 吴珉说:“周老大,我们根本不知道水有多深,太冒险了。” 浆汁儿举起了那个天物,嚷嚷道:“他把这块玻璃送给了我,就像要诀别似的!我们不要让他下去!” 我看了看吴珉,吴珉看了看我。浆汁儿不知道我有多尴尬。 孟小帅说:“周老大,你想玩命吗?潜那么深,提前需要医生对身体做评估的!就算非要下去,那也选个年轻的下去啊。” 季风突然说:“我去叫令狐山。”说完就朝外走。 我喊住了她:“季风!” 她 停下了,我对她说:“这是我想做的事儿,你不要把别人扯进来。” 看得出来,她和令狐山已经很亲近了。 季风在帐篷门口犹豫着。 吴珉看了看孟小帅,又看了看浆汁儿,低头想了想,说:“看来该我表态了,周老大,我下吧。” 我说:“你们这么做,已经剥夺了我的自由。” 浆汁儿说:“你不爱听我也要说——你一个中年大叔,充什么英雄啊?想吸引女孩?吴珉年轻,让吴珉下去!” 我说:“得了,我放弃了,谁都不要下了。” 吃完中饭,我趁大家午睡的时候,悄悄来到鲁三国的车上,把手枪藏在了车座下,只在口袋里装了一把刀子,一只防水手电筒,然后,我背上气瓶,戴上呼吸面罩,试了试,没什么问题,最后我锁好车门,小心地绕过帐篷,直接来到了湖边。 我大概计算了一下:将气瓶的压缩气体解压,得到体积,用体积除以流量,估算出这个气瓶可以使用12个小时。 湖水很清,呈青绿色,望不到底。 我回头看了我的帐篷一眼,浆汁儿正在睡着,我真的不确定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了。 我“咕咚”一声跳了下去。 由于气瓶的重量,我下沉的速度很快。 四周的光线越来越暗,大约潜到30米的时候,四周已经一片漆黑了。 我的神经越绷越紧,我竟然一直沉不到湖底! 我打开了手电筒,只能照出几米远。水中空无一物。 大约3分钟之后,我大概沉下了30米,水的压力越来越大,依然不见湖底。 我记得,最新的潜水记录是一个南非男子打破的,他的深度为318.25米。不过,他用的是先进的潜水设备,而我的设备很初级,幸好,我近年经常去三亚潜水,算是有些经验,但是,我也不可能到达那么深的地方…… 朝下看看,那个双鱼图案更亮了,不过,我感觉它和我保持着最初的距离。 我一咬牙,继续朝下潜。 好像有只小手抓了我的脚一下,凉凉的,滑滑的,我一哆嗦。低头朝下照去,黑糊糊的都是水。 突然有个东西掠过了我的脊梁骨,我在水中艰难地转过身去看了看,有一个光溜溜的活物,飞快地朝前游着,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湖水中。 那 绝对不是鱼。 那是个赤身裸体的小孩! 难道他像鱼一样,可以在水里自由呼吸? 就在我错愕间,又一个小孩从我旁边游了过去,很快就不见了。 这时候,我已经下潜到了大约80米的深度。无边无际的水越来越冰冷,下面依然不见湖底! 我继续朝下潜,水里出现了很多小孩,远远近近,全部采用蛙泳姿势,在水中朝着四面八方游去。我无法喊他们,我和他们都像鱼一样静默着。 他们没有伤害我。 我继续下潜,10分钟之后,我相信我已经接近了120米的深处! 这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牌子,指向更深处,上面写着几十种文字,其中一种是汉字,我看了之后,脑袋就像被雷劈了一样…… 第98章 死亡的感觉是这样的…… 我终于接近了那个双鱼图案的东西。 似乎到底了。 那不是湖底,更像两扇对开的大门。 我之所以说更像,因为我的目光短浅,看不到全貌。 那两条鱼,只是门上的两个门环。 我接近它们之后,它们反而更暗淡了。我摸了摸,无法判断那是什么材质。 大门中间敞开着,大概十几米宽,下面依然是深不可测的湖水。 我的胸腔十分憋闷,全身肌肉剧痛,眼睛、耳朵和鼻子就像要爆裂了似的。我想,此时此刻我的脸,看上去肯定跟淹死的人一模一样。 深度潜水,最容易丧失意识而昏厥。 我祈祷老天,一定要让我保持清醒。 我趴下来,朝“门”里面照了照,竟然看到了一个方向牌,在水中摇摇晃晃地指向更深处。那似乎是铜质的,生了很多绿色藓苔,缠绕着一些水草类东西。上面有各种文字,我只认得汉字,写的是——出口:12756.2千米。 我惊呆了,这组数字应该是地球的直径! 就是说,这个湖其实是条通道,穿过地心,通往地球另一端? 我要返回了。 我要减压,让身体组织脱氮。我没有潜水表,不知道我的深度,我凭着经验上升,停留,然后继续上升…… 我大约花了8个钟头,才浮出水面。 水上和水下一样黑。 我看到了营地稀拉拉的灯火,很多人在奔走,传来嘈杂的叫嚷声,好像出什么事了。 我爬上岸,卸掉气瓶,歇了会儿,然后快步走过去。 大家都聚在我的帐篷前,我听到孟小帅在哭。 怎么了! 我挤进去,看见浆汁儿躺在睡袋上,全身水淋淋的,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眼窝和鼻孔都是沙子,布布正拿着毛巾轻轻地擦着。 孟小帅坐在浆汁儿旁边,拉着浆汁儿的一只手,哭得很悲戚。吴珉跪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小声安慰着。季风也在。 我说:“她怎么了?” 孟小帅转头看到了我,顿时哭得更激烈了:“你去哪了啊!她死了!” 浆汁儿死了! 浆汁儿死了? 我真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 在我 的潜意识里,如果把这次经历当成一部小说,那么我就像男主角那么重要,浆汁儿就像女主角那么重要。女主角怎么会死呢? 我忽地想起了那个死亡名单上的顺序——衣舞,号外,徐尔戈,张回,周德东,浆汁儿,帕万,魏早,白欣欣,布布,孟小帅。 我被他们放回来了,接下来就该轮到浆汁儿了。 我呆呆地在浆汁儿身旁坐下来,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那么冷。我的脑海中响起了一阵悲凉的歌谣,那是道士超度死人时唱的:人死如灯灭,犹如汤浇雪。若要回阳转,海底捞明月…… 几个人对我讲了事情的经过—— 下午,浆汁儿午睡醒来之后,发现我不在,就跑到各个帐篷找我。 终于没找到。 她很着急,四处叫喊。 章回帮她查看脚印,确定我下水了。 浆汁儿就坐在了湖边,等我。 吴珉陪着她。 季风也来到湖边,等待。 太阳一点点偏西了,仍然不见我出来,她开始对着湖面哭。 吴珉安慰她说:“他带着气瓶,不会有事儿,肯定会安全返回的。” 浆汁儿叫道:“都几个小时了!再深也该上来了啊!” 吴珉说:“亲,潜水不像你想的那样,需要在不同深度进行减压,不然他出来可能当场就死亡。” 浆汁儿不讲道理了,她哭着说:“你当我是傻瓜吗?他肯定凶多吉少了!我知道你们都不在乎他的死活!你们都走开,都走开!” 季风和吴珉并没有离开。 浆汁儿突然站起来,跑到鲁三国的车前去拽车门,车门锁着,她找到一把工兵铲,几下就把玻璃砸碎了。 吴珉一直跟着她,他大声问:“你干什么!” 浆汁儿说:“我找氧气!我下去找他!” 吴珉说:“你根本不懂潜水,多危险哪!” 浆汁儿不理他,在车上翻了个遍,并没有找到气瓶。 她气呼呼地离开,又去湖边等了。 天黑了,布布、孟小帅和蒋梦溪做好了晚饭,季风和吴珉怎么劝浆汁儿,她都不离开湖边。季风和吴珉只好先回去吃饭,剩下浆汁儿一个人,继续魂不守舍地在湖边坐着。 吃完晚饭,依然不见我回来。 不但 浆汁儿紧张,所有人都担忧起来。 季风和吴珉再次去了湖边,这次,令狐山也跟来了。 可是,他们却没看见浆汁儿的影子,喊了她几声,没人应。 吴珉惊骇地说:“这个小傻瓜,不会不带氧气就下水了吧!” 季风说:“她可能去厕所了。” 然后,她举着手电筒跑到湖对岸,去女厕看了看,没人。 她赶快跑回来,这时候,她的脸色有点变了。 她举着手电筒朝湖里照了照,湖面一片漆黑,并没有人影。 她带着令狐山和吴珉沿着湖畔寻找,看到水边漂着几张白花花的东西,好像是纸条,季风弯腰把它们捞上来,共4张,上面的钢笔字鲜丽逼眼—— 浆汁儿,深夜,在湖里,一口接一口喝水。 她惊呆了。 听到这里,我也惊呆了——那些纸条正是我们昨夜玩游戏写的纸条。后面那三张被老丁抓到了,结果他淹死了。 它们已经被我撕掉了啊,怎么又出现了? 第1张纸条,由“老丁”变成了“浆汁儿”。老丁淹死之后,大家不再玩那个游戏,其他那些纸条都在帐篷里,后来也扔掉了,为什么这张偏偏出现在了水里? 季风、令狐山和吴珉终于找到了浆汁儿,发现她已经淹死了。 她的尸体被一片罗布麻挡着,很难发现。这个位置和她等我的位置相距大约100米,不知道她是自己走过来的,还是死后被人移过来的。 大家讲完之后,孟小帅哭着对我吼:“都怪你!不然浆汁儿不会死!” 我没有辩驳,我默默地站起来,走出了帐篷。 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流泪。 浆汁儿走了,正像杨坤唱的,这营地那么空。 我不想听任何人说话,我不想看到浆汁儿那张几乎变了形的脸,我要独自一人在荒漠上走一走,我要让黑暗把我团团包裹住…… 不知道走出了多远,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就知道,我一定会看到人的。 我他妈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这个人走到我跟前,叫了声我的小名:“红灯啊……” 又是他!我对这个人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 我在黑暗中默默注视他,等待下文。 他说:“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儿……” 这个卑微的语调勾起了我的回忆,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对母亲说话就是这种语气。 我不说话。 他试探地说:“他们要驱逐我……对不起,爸爸得杀掉你,也许他们才会重新接纳我……” 他说最后一句话竟然哽咽了。 我心里冲上了一股怒火,这是商量吗? 我冷不丁说:“来吧。” 他慢慢贴近了我,毫不掩饰地哭着,说:“你不要恨你爸……” 我正想说:我下地狱都不会放过你。一把尖尖的刀子已经刺进了我的心窝,他扎得很深,他握刀把的拳头撞在我的胸膛上。我全身发软,慢慢瘫倒在沙漠上。 他松开刀子,蹲下来,嚎啕大哭,男人的哭声在荒漠里更显恐怖。 我似乎感觉到我的心跳在迅速变慢,600次,300次,100次,6次,3次,1次…… 他的哭声越来越飘忽。 荒漠上突然冒出了两个人,扑向了父亲,接着,我隐约听见钝器砸在骨头上的声音,接着父亲就嚎叫起来,和那两个人厮打在一处。我的大脑缓慢地转动着——这两个人是谁呢?我的队友?不像,噢,他们是古墓里的人…… 古墓里的人一下下砸着我父亲,父亲并不强壮,很快就不再嚎叫了,躺在沙漠上,安静下来,好像有流血的声音,不知道是我还是他:“咕噜,咕噜,咕噜……” 看来,他也完蛋了。 那两个人喘了会儿粗气,其中一个很苍老的人说话了,应该是对我父亲说的:“你违规了,必须死……” 我没听到父亲说话。 另一个说:“埋了吧?” 苍老的声音说:“埋了吧。” 一铲铲沙子扔到我的身上,很重。我感觉我的心跳,1次都没有了。 沙子把我埋得严严实实,我解脱了沉重的尸体,变得轻飘飘的,类似在做梦,轻飘飘的我在穿过一个黑暗而狭窄的通道,不知道在多深的地下,压抑而窒息。 通道越来越窄小,我却固执地朝前钻。 不知道哪一辈子,我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那是我出生的时刻? 终于,我从另一个世界露了头。 没有阳光,一片幽暗。我意识到,我死了,我终于知道死后是 什么样子了…… 我依然保持着活着时的走路姿势,慢慢朝前迈步,其实我已经没有身体了。 前面出现了一扇门,无比巨大,让人产生敬畏。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众妙之门。 这就是老子说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所有死去的人都要通过这扇门? 我慢慢地走进去了…… 我真的死了。 我父亲也死了。 不过,死的那个我是被复制的我。 我依然在水中,我正在上浮。 第99章 我遇见了我 我并不知道,我接近了地心通道之后被复制了。 我想返回营地了。 我用了大约9个钟头减压,才浮出水面。 我爬上岸,状态很不好,感觉就像初次来到这个世界,很不适应,它的风,它的干燥,它的噪音。 没什么噪音,只是营地里的交谈声。 我看见大家都围在我的帐篷门口,说着什么。 我卸掉气瓶,踉踉跄跄地走过去。 孟小帅正在嘤嘤地哭。 浆汁儿躺在睡袋上,衣服都贴在了身上,头发一湿就更黑了。她的脸那么白,双眼紧闭,神态很不安详。 布布拿着毛巾轻轻擦着她脸上的沙子。 看得出来,她已经死了。 孟小帅坐在浆汁儿旁边,拉着她的一只手,泪流不止。吴珉站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季风也在。 我在浆汁儿旁边跌坐下来,过了好半天才问:“她怎么了?” 孟小帅哭着说:“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还问问问!” 我好像在做梦,愣愣地看着她,说:“你在说什么啊?我刚回来……” 布布看了看我,说:“周老大,你是不是太累了?去找个帐篷睡一会儿吧,我们守着她。” 我猛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肯定出现了另一个我,已经跟他们见过面了! 我在水下看到了那扇神秘的大门,看到了两个鱼形的门环,看到了那个路标指示牌,一切都有可能。 我不敢再说话了。 如果,另一个我回来了,现在他在哪儿? 万一,他走进帐篷,跟我撞见怎么办? 我把目光重新落在浆汁儿的脸上,心里狠狠地一酸,她曾经说,获救之后,她会在飞机上亲我一下的,可是我们永远没有那个机会了…… 浆汁儿的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她是不是握着我送给她的那颗天物呢? 我抓起她的手看了看,里面空无一物。 我掏了掏她的口袋,摸到了那个凉凉的小东西,依然保持着心的形状。我把它放在了她的手心里,让它永远陪伴她吧,她会很开心。 想着想着,我的眼圈就湿了。 我说:“你们都回去吧,我陪她,天亮再下葬。” 说完,我看了看孟小帅:“你再去找个 帐篷睡吧。” 孟小帅擦了擦眼泪,说:“我也陪她。” 我又看了看吴珉,他的眼睛红红的,看来哭过。他说:“我陪小帅。” 真正的我是10个钟头之后才浮上水面的。 我爬上岸之后,感觉全身酸痛,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主要是脑仁儿,就像被电钻钻进去一样疼。 我卸掉气瓶,休息了十几分钟,摇摇晃晃站起来,朝回走。 我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本来双腿就发软,我一下摔在了沙子上。 我用手电筒照了照,大吃一惊——沙子上有个气瓶! 它是哪儿来的? 我用手电筒四处照了照,在不远的地方,又发现了一个气瓶! 我把三个气瓶搬到一起,仔细查看,它们的形状型号一模一样,都是天蓝色的。再看操作说明和生产日期,也一模一样。 我使劲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很快就意识到,我很可能被复制了,已经从水里钻出了两个周德东! 那么,接下来还会不会有周德东钻出水面呢? 我是周本人,还是复制品? 我要疯了。 无论怎么说,我都不能和另外的我撞在一起。 我小心地朝营地走过去,其他帐篷都黑着,只有我的帐篷门帘缝隙透出光来。 我轻手轻脚地靠近它,听到里面传出说话声。 我听到了我的声音! 那声音又熟悉又陌生,有点像……我听我在视频中说话。 我大惊失色,马上想到了我的枪,他有没有去鲁三国的车上拿走我的枪? 我快步走向鲁三国的车,看到车门上的玻璃碎了,车门虚掩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爬上去,在车座下摸了摸,枪在。 我把它拿在手里,又一次回到了我的帐篷背后,蹲下去偷听。 孟小帅的声音很大:“……明天爷去找他们!” 接着我听到了吴珉的声音:“你想干什么?” 孟小帅说:“给浆汁儿报仇啊!” 吴珉说:“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孟小帅很生气:“你就是个怂蛋!鉴定完毕!” 吴珉说:“我们要靠智斗。” 孟小帅说:“快拉倒吧,你的智慧都用来保护自 己了!” 那个我说话了:“你们是来守灵还是来吵架的?让她安静点好吗?” 守灵? 谁死了? 我慢慢直起身子,从窗户看进去,三个人围着一个人坐着,那个人的身体直挺挺的,是浆汁儿! 浆汁儿死了? 我突然想冲进去了。 那个我慢慢抬起了脑袋,他正好对着我这个窗户,我赶紧蹲下来。 浆汁儿死了,我五雷轰顶。 过了几分钟我才回过神来,帐篷里的谈话变得清晰—— 那个我说:“我要告诉你们,这里不只有古墓那群人存在,湖里还有一群人,他们都是小孩,在水里游来游去。不,他们不是小孩,他们只是长成了小孩的样子……” 我一步步退开了。 那个帐篷已经不属于我,我无家可归了。 既然有两个气瓶,那么就应该有两个复制的我啊,另一个去哪儿了? 我想到了季风,这时候,只有她能救我了。 我走到她的帐篷前,小声叫了声:“季风……” 没人应声。 我又叫了声:“季风!” 令狐山说话了,很警惕的样子:“谁!” 我说:“我,你叫醒季风。” 我听见令狐山说:“季风,季风!周老大叫你。” 我怀疑他俩睡在了一起。 过了会儿,季风披着披巾从帐篷里走出来,她迷迷糊糊地问我:“怎么了?” 我说:“你跟我来。” 我把她带到了我的车上,然后说:“你信任我吗?” 季风说:“到底怎么了?” 我说:“我被复制了。” 季风说:“你做梦了吧?” 我太着急了,对她发脾气了:“你听不听我说话!” 季风说:“你说……” 我说:“我听过一个传说,罗布泊有个秘密装置,能把人复制,今天去了湖底,看到了两扇大门,好像通往地球另一端,我出来之后,发现另一个我已经回营地了……” 季风说:“我看见的那个人不是你?” 我说:“肯定不是!我从湖底上来之后,这是第一次见到你!” 季风张大 了嘴巴。 我说:“现在,那个我就在我的帐篷,跟孟小帅和吴珉说话!” 季风变得有些警惕了:“我……怎么知道哪个是真的你?” 我说:“我刚才就问你,你相不相信我……” 季风说:“如果我相信你,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说:“你把那个我叫出来。” 季风说:“干什么?” 我不说话了。 她追问:“你想对他做什么?” 我的声调变得很阴沉:“杀了他。” 季风不说话了。 我说:“我不确定那个复制出来的我,是不是坏的,不过我必须弄死他,总不能同时有两个我存在。” 季风终于露出了女孩的柔弱,她难过地说:“我不希望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的……” 我说:“过去我们都蒙在鼓里,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 她又看了看我,说:“周老大,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在考我。 我马上回忆了一下。不但她想考我,我也想考自己。我说:“2007年,你在qq上给我留言,说你是我的读者,在兰城发展很不顺利,马上就要回四川老家了,跟我告个别,我对你说:你来跟我喝酒吧……” 季风又问:“我们在哪儿见的面?” 我说:“兰城博物馆门口。” 她想了想,突然说:“你打算怎么弄死他?” 我说:“我下水的时候,只带了刀子,没带枪。水下那个装置复制了他,他肯定有刀子,却没有枪。枪在我手里。” 季风说:“你用枪,大家都会听见,如果他们看到你的尸体会怎么样?” 我说:“你把他带到远点的地方。” 季风又看了看我,打开车门就下去了。 我从车窗看出去,季风走到我的帐篷前,把另一个我叫了出来。 两个人说了好半天,终于,那个我跟季风走了。 他们朝着营地背后走去。 我把车座上的头枕卸下来,包在了枪筒上,当消音器。然后,我轻轻打开车门,朝他们追过去。 荒漠一片漆黑,他们根本看不见我。 他们走得很慢,我甚至听到了另一个我大声嚷嚷,不知道季风说了什 么,他又对季风发脾气了。 半个钟头之后,我们仅仅走出了不到500米。 我要动手了,我尽量放轻脚步,飞快地接近他们。那个我一直在说话,并没有发现我。 我离他只有3米远了,我说了声:“嗨!” 两个人同时回过头来,季风突然就离开了那个我,撒腿跑到了我的旁边。 那个我孤零零地站在沙漠上,好像在辨认我是谁。 他终于说话了:“你是谁?” 我说:“你是我。”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心情开玩笑。” 我用手电筒照了照自己的脸:“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现在该你回答我了,你是谁?” 他想了好半天才谨慎地说:“我是……周德东。” 我说:“回答错误!” 然后我就举起枪,迅速对准了他的胸口…… 第100章 对证 那个我突然说:“慢着!” 我没有扣动扳机,也没有说话,我想听听他临死之前会说什么。 那个我看了看我旁边的季风,说:“季风,你相信我吗?” 季风手足无措地说:“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什么都不要问我!” 那个我叹了一口气,说:“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完蛋了……” 我突然问:“你有记忆吗?” 那个我说:“废话。” 我说:“我给你点时间,你讲讲你的家乡,你的童年,或者你写的那些故事。” 那个我说:“为什么不是你来讲?” 我说:“枪在我手里。” 那个我说:“这样不公平,你应该把枪交给季风,然后我们轮流讲述,让她来评判,她觉得谁是假的就打死谁。” 季风说:“我同意。” 她看了看我:“你同意吗?” 我说:“我不同意。” 季风说:“那你就是假的。” 我愣住了,想了半天,终于把枪交到了她的手里,小声说:“你,不,要,站,错,队。” 接着,在漆黑的罗布泊上,出现了滑稽的一幕——我和另一个我在沙子上坐下来,开始讲述自己的历史—— 那个我先说的:“我,周德东,1967年5月5号出生,具体时辰不知道。我老家是黑龙江一个小镇,那地方很穷,只有沙土路,一下雨就变得一片泥泞。我在小说中叫它绝伦帝,其实它的名字是依龙镇。它在中国地图的鸡头上,说起来很巧,罗布泊在鸡尾上,两个地方遥遥相对……” 我说:“我家住在依龙镇西北街,那是一排连脊房子,总共5户人家。” 那个我突然问:“你家住在最东边还是最西边?” 我不屑一顾地说:“西边第二家。” 那个我就不说话了。 我接着说:“我家房前房后是菜园,用葵花杆夹成障子,障子下面长着很多野草。我家房后是工商所,再往后是畜牧站,再往后是邮电所,再往后是道班。过了道班就是庄稼地了……” 那个我说:“错了,朝北再走一截路,有个酱菜厂!中间还有个池塘,那里是依龙镇的露天游泳馆,有一年夏天,那里淹死了三个小学生!” 我说:“后来那个酱菜厂被扒掉了 ,你不知道吗?” 那个我赶紧说:“噢,想起来了……” 季风说:“周老大……们,我记得你们曾经跟我讲过你们老家10个恐怖故事,你们能轮流讲讲吗?” 我说:“我先说吧——依龙镇西南有个草甸子,我小的时候,有个叫张彩云的妇女,开着农机车横穿那个草甸子,结果农机车抛锚了,她被一群狼活活吃掉了。也有人说,张彩云认识邻县一个男司机,那个司机从来不吃肉,张彩云出事那天,有人看见那个司机面黄肌瘦地走进了草甸子,又红光满面地走出来……” 季风看了看那个我。 他赶紧说:“依龙镇东南有片坟地,有个姑娘上吊死了,就埋在了那儿。下葬当天,有个人喝醉了,夜里骑自行车路过那里,听见那座新坟里传出一阵沉闷的敲击声,他的酒吓得醒了一半,骑上自行车赶紧离开了。几年后,那个姑娘的父母打算把女儿的尸骨迁到另一个地方,挖出棺材之后发现,姑娘的尸骨根本不是下葬时的姿势了,被褥和枕头都被撕破了,她脖子上陪葬的金项链也被拽得四分五裂,头发也被拽下来,这儿一绺,那儿一绺……” 我说:“依龙镇西北有条沙土路,很邪,经常发生鬼打墙。听说,有个男孩骑着自行车从亲戚家回来,半路遇到一个女孩问路,她要去依龙镇,男孩就载上她一起走了。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聊,互相都知道了对方的名字。走着走着天黑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男孩发现他迷路了。最后,他扔掉自行车,拉着女孩摸索着朝前走,竟然走进了一片坟地。他赶紧拉着女孩退回来,朝相反方向走,走着走着,再次回到了那片坟地。四周都是墓碑,好像在阻拦他们。男孩一只手拉着那个女孩,一只手打着打火机找路,赫然看到前面一块墓碑上写着那个女孩的名字……” 那个我说:“依龙镇东北有个技校,操场一角,插着一块四方形的大石头,没人知道它的来历,没人知道它下面究竟埋了多深。石头顶端刻着很奇怪的图案,说不清是人还是动物。有人怀疑它是天上的陨落之物,也有人怀疑它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文物。有人爆出一个惊天的秘密——那石头会动。天一黑,它就慢慢转动了,天亮之后,正好转一圈,回归原样。有一天晚上,两个人去实地测试,其中一个是我小学同学。天黑之后,他们打开手电筒,照在那块石头上,牢牢记住了一个好像尾巴的图案,它朝着学校大门。而那个好像脑袋的图案,朝着校工宿舍楼。然后,他们关上手电筒,坐在操场上等。一直熬到午夜 零点,他们观察石头上的图案,那个尾巴图案,依然朝着学校大门;那个脑袋图案,依然朝着校工宿舍楼。他们用指南针确定方向,很快就发现了问题,那个石头的确在转动,之所以看不出来,那是因为参照物也在跟着石头转……” 我说:“依龙镇南街有个客运站,外貌是二层楼,其实只有一层的候车厅,二层是个假的装饰建筑。过去,那里不是客运站,而是一排厢房。其中一户人家有很多老书,装了四大箱子,没地方摆放,就用四根绳子分别绑在了屋梁上。他说:“有一夜,四个书箱同时掉下来,炕上躺着一家五口人,书箱分别落在中间的空当里,没砸着一个人……” 那个我说:“依龙镇北街有个敬老院。有个男孩,他和女朋友到野外谈情说爱,要回家的时候,男孩拉着女孩站起来,结果,那女孩的裤裆裂开了。男孩跑到敬老院,看到一个戴黑帽子的老太太,他向她讨针线。那女孩的裤子是黑色的,老太太却只有白线,男孩就拿回来。两个人钻进苞米地缝上裤子,回家了。第二天,那个女孩找到男朋友,告诉他,早晨起来之后,她看见她的裤子裂开着,根本没缝上,她也没找到白色线头。那男孩跑到敬老院,发现根本没有戴黑帽的老太太……” …… 我发现,另一个我对我的历史,包括我写的小说无比熟悉,如数家珍。 我说:“算了,我们不说老家了。你为什么要来罗布泊?” 那个我看了看季风,说:“那天你带我去体检,我提前走了,其实……我发现我的身体有问题。” 季风问:“什么问题?” 那个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律每分钟600次,跟老鼠是一样的。我来罗布泊是为了寻根。”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我,问:“你喜欢浆汁儿吗?” 我稍微想了想,说:“喜欢。” 那个我说:“你下水之前,送给过她什么东西吗?” 我说:“一块玻璃。” 那个我说:“你确定那是一块玻璃?” 我说:“你说那是什么?” 那个我说:“天物。” 季风说:“什么天物?” 那个我说:“你不要问了,反正是个很珍奇的东西。” 然后他追问我:“是吗?” 我绝望了,他复制了我的身体,包括伤痕,复制了我的记忆,复 制了我的情感……我真的无法证明他是假的,我是真的。 我一筹莫展了。 突然,我灵机一动,盯住了他:“你是作家吗?” 那个我一愣:“我当然是作家。” 我说:“那我问你一个词,你给我解释一下。” 那个我差点憋不住笑出来:“你问吧。” 我说:“请问,复制是什么意思?” 那个我说:“什么?” 我一字一顿地说:“复!制!” 那个我说:“你写在地上。” 我说:“用不着,复习的复,体制的制。” 我故意避开了“重复”和“制造”两个词。 那个我想了想,终于摇了摇头。 复制人终于露出了缺陷! 他什么都和我一模一样,只是不知道“复制”一词的含义! 季风非常机灵,她一边盯着那个我,一边不知不觉地移到了我身边,把手枪塞给了我。 我扬起枪口,对准了那个我的心口,说:“那我告诉你,你就是复制的!” 说完,我直接扣动了扳机。 尽管枪筒被头枕包着,枪声依然很大。 那个我中弹了,他摇晃一下,单膝跪在了地上。我知道,我没有打中要害,上前一步,对着他的脑袋又是一枪——“嘭!”这下,他“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我好像触犯了“天条”,沙漠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接着我听见那个湖传来恐怖的声音,好像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死死拽住了季风。 我看到沙漠上出现了很多小孩,他们赤身裸体,围着我和季风飞快地跑来跑去,不知道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