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翔九天 第二部》 第一章 春天的气息渐渐浓了,边城掩在绿浪也似的草原中。远远望去,各色野花点缀其间,微风中半人高的长草轻轻颔首,蝴蝶时而栖落,时而嬉戏。活泼的溪流与飞过的鸟儿和谐鸣奏,草原一派春意盎然。 西北都护府内绿色成荫,移植的桃花虽然只开了零星的几朵,可也让人兴奋不已。在荒凉的边地,这等春色已让人陶醉了。 一阵吵嚷声破坏了都护府的宁静。 “拿走,我什么药都不吃!” 听到这低沉而富于磁性的声音,过往将士们谁不知这是他们的骠骑大将军高靖廷? 跟着桑赤松的公鸭嗓便高叫起来,“不吃药你的伤能好吗?少罗嗦,快吃。” “不吃,出去,这是军令!” “胡说,现在不是在帅堂,家里我是你舅舅,长辈,你得听我的……喂,不理我?你给我吃药!” 罗文琪进来时便看见大家无不掩耳而逃,好生奇怪。闻声来到后堂,只见桑赤松站在卧房外,正使劲嚷嚷,气得只差没踹门了。 “吃个药也这样兴师动众的?” 桑赤松吓了一跳,回头瞧见罗文琪含笑的面容,顿时抓到了救星,“罗将军,你来得正好,替我劝劝大将军,让他喝药吧。” “大将军不肯吃药?”罗文琪觉得不可思议,“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怕吃药?” 桑赤松推着罗文琪道:“你先想办法让他吃药,我再告诉你原因。” 好笑地摇摇头,端了药走进房间。 “大胆,谁叫你进来的?”坐在床上的人正欲发作,却在看清罗文琪清俊绝俗的面容时而呆住。 高靖廷因病而显得消瘦,可一双鹰聿般的眼睛仍旧锐利如昔,闪烁着精光。 “你伤势缠绵不愈,是因为不肯吃药的原故?”罗文琪总算明白,回来十几天,为什么高靖廷伤还是没一点起色。 “我的事,不用你管。”高靖廷神色冷淡。 如今罗文琪对这张冷脸一点也不觉可怕,只觉好笑,顺势坐在床边,“大将军受伤是因文琪而起,假如因此伤重,文琪万分不安。这碗药怎么都得请大将军喝下去。不喝的话,文琪只好在此坐等。” 高靖廷不可置信地望着罗文琪紧绷的脸,“你不走?这是我的房间,你……你……” “大将军要是还不肯喝,就是在惩罚文琪的失误。文琪情愿自罚,罚俸、降职还是罚打,请大将军明示。” “你……”高靖廷口才哪有罗文琪便给,说得无话可回,要是再不吃这碗药,他都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不可原谅似的。万分不情愿地瞪了罗文琪一眼,抢过药碗一口全喝了,苦得呲牙咧嘴,差点没吐出来。 罗文琪笑得犹如狐狸一样得意,“看来大将军也有服软的时候啊……” 趁高靖廷怒叫还没出口,抓起桌上的蜜蒸糕便掷去,恰巧堵住了高靖廷的口,大笑着跳出门外。 “混蛋罗文琪,你给我回来……”声音嘎然而止,咬了一口香甜的蜜蒸糕,向来冷峻的面部线条变得十分柔和,泛起了笑意。 今天的蜜蒸糕好像比平时格外好吃…… 门外,桑赤松挑起了大拇指,“好,还是你有本事,一劝就成,有什么秘诀没有?传授一下吧……” “哪有什么秘诀,不过连哄带骗而已。大将军为什么宁愿捱痛,也不愿吃药?”罗文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阳光从枝叶疏落的缝隙中照下来,映在那微显苍白的脸上,反射出淡淡的光晕。 桑赤松也依着石桌坐下,摸摸白胡子,老脸皱起一副苦相。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当年,我姐夫深爱我姐姐,只因我们桑家贫寒,高家又是世代簪缨,封过公侯,怎么能娶贫家女子为正妻?我姐夫据理力争,甚至想和我姐姐出走,可惜,到最后,还是屈服了。只是苦了我姐姐,嫁入高家为妾……” 听到这里,罗文琪隐隐已经明白了一点什么。 桑赤松想起往事,叹息不已,“姐姐和姐夫曾经闹出那么多事,公公婆婆哪会给她好脸色,加上嫡配正室的妒嫉,姐姐真是过得苦不堪言。过了几年,姐姐才生下靖廷,产后得了病,两年后就去世了,靖廷就成了没娘的孤儿……” “想不到大将军自幼失母……”罗文琪心中好生同情。 “没娘的孩儿就是苦啊,姐夫是边关将领,长年征战在外,靖廷在家,无人照管,姐夫的正室忌恨姐姐已久,对靖廷百般折磨,正室所生的两个哥哥又经常欺负他,靖廷才五六岁,根本打不过他们,常常被打得浑身青紫。” “难道大将军的祖父母也不管?” 桑赤松叹气道:“他们对我姐姐有偏见,怎么会喜欢靖廷?小孩子来诉苦,反而招来一顿暴打,两三次之后,靖廷就再没找他们。从此以后他就开始靠自己,谁敢欺负他,他就拼了命的回击,打得别人都怕他。可他无人照料,经常生病,病了也没人替他请郎中治,他那两个哥哥还趁他病弱时打他。所以,靖廷越是生病,越是表现得悍勇,专门和自己作对,不吃药,不休息,警惕得像豹子一样,随时准备反击敌人……” 那精悍犹如大漠猎豹的眼神在罗文琪眼前闪过,与赤狼对决的瞬间,高靖廷的确似豹子一样凶猛顽强。 低声叹道:“想不到大将军有着这样的身世……” 桑赤松续道:“我姐夫后来终于知道靖廷的遭遇,十四岁便让他随军出征。不料靖廷颇有军事天分,短短数年便屡立大功,一路升迁上去。五年后我姐夫去世,爵位由嫡长子继承,留给靖廷的只有一句话:以己之力,光宗耀祖……” “这样说来,大将军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凭自己的实力搏来的……” 桑赤松连连点头,“正是正是。不过靖廷自小养成这种苛待自己的习惯,再也改不掉。多年来,不管受多重的伤,他绝不会倒下休息,甚至不看郎中,不吃药,好像永远强悍无比。要不是这一次中了火毒,引起旧疾大发作,他大概连床也不碰。我老头子半路出家学医术,还不是让他给逼的……” 老头儿越说越伤心,到最后竟抹起泪来。 “好在大将军如今已功成名就,老将军也该宽心了。” “如今?我更担心了,不知收敛,傲气十足,得罪了人也不知,还要我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为他操心……” 罗文琪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一丝微笑掠过优美的唇角。 “老将军将家族之秘说给文琪听,恐怕另有缘故吧?” 桑赤松立时老脸通红,尴尬地笑了两声,“你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什么也瞒不过。我家靖廷以前目无下尘,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可现在,他居然能听你的劝……” 老头儿转到罗文琪面前,左看右看,嘿嘿直笑,“你文武全才,性情温和,若能与靖廷联手,必将无敌于天下。靖廷得你之助,日后仕途一定光明坦荡。” 说到得意处,桑赤松两眼放光,似乎已看到高靖廷封王封侯。 罗文琪笑容渐敛,“王侯将相,老将军真看得这样重?” 桑赤松双手乱摇,“不是不是,我一肚皮私心,全为了靖廷着想,惭愧惭愧。只是靖廷自幼孤僻,个性激烈,从不服人。好不容易有你这样的同僚好友,就想你们互帮互助,携手创业。” “舅舅,你说够了没有?”高靖廷了件黑缎披风,推门而出,神色十分难看。 桑赤松知道适才的话都让他听见了,外甥自来心高气傲,当然听不得自己这般求人,赶紧转移话题,“这么快就能起来?早听话吃了药不就成了……”忽见外甥目光凌厉,吓得掩住了口。 高靖廷一步步走过来,强大的威迫感逼得桑赤松直向后退。他领教过外甥的脾气,一旦发起来可比狂风暴雨,一想腿就直发软,急中生智,“哧溜”躲到了罗文琪身后。 罗文琪不禁失笑,这个老头儿甚是天真可喜,私心都耍得十分有趣,一片拳拳慈爱,令人感动。 拍拍桑赤松的手,温言道:“老将军放心,大将军的事就是我的事……” 一诺,便是千金…… 桑赤松热泪盈眶,紧握住罗文琪的手。自己的要求其实非常自私,而且高靖廷还曾经那样刁难过罗文琪,他完全没必要答应。可他竟然不计前嫌,一口应允,这份磊落心胸,万人难及。 想说几句道谢的话,喉咙却似堵上了石块。 高靖廷也怔住了,凝视着罗文琪,眸光变幻万千,突然,眼中两簇火焰一闪,人已转过了身。 “罗将军,你来找我,必有要事,说吧。”语气却甚是柔和。 桑赤松一听,便放下心来,外甥也并非是木头人,总算知道感激,不由得大为宽慰,看来自己老眼不花,将来这两人互相扶持,必成一代名将。 罗文琪笑道:“朝廷调来的春粮都已运到,暂时堆在露天粮栈。请大将军下令,命各方守将速来领取粮草。” “这确是大事,我病了几日,倒忘了传令,你不是暂代我的职务吗?可以自行处理,不必来禀我。”高靖廷微觉奇怪,罗文琪一向行事果断,这次为何要特来禀明? 罗文琪笑了笑,“大将军既有军令,末将立刻回去下令调粮。若是拖延久了,只怕柔然前来偷袭。”匆忙便告辞离去。 “调粮之事并不为难,罗文琪怎么非要多跑这一趟?”高靖廷望着罗文琪的背影,好生不解。 “你不知道,那个运粮回来的监军御史对文琪百般刁难,没有你的军令,就是不肯让文琪调粮。”桑赤松管理军需,对此事倒是清楚得很。 “可恶,监军御史吕正德自许忠直孝义,其实一个老顽固,什么都不懂,还敢大放厥词?”高靖廷一拳砸在石桌上。 “你自己从前还不是一样?下面全看你的脸色,当然对文琪不好,说来说去,全怪你!”桑赤松骂得理直气壮。 高靖廷脸色微红,“我现在将军权交与罗文琪,大家自然应该明白过来了。” “积习已成,短时间是改不过来的。”桑赤松感叹不已,忽然脸一绷,“靖廷,文琪肯不计前嫌帮你,你要再敢心存轻视之念,我第一个不饶你!” 高靖廷正色道:“罗文琪疆场舍身相救,我已认定了这个朋友,怎么还会有那种念头……坏了……” 他突然想起,吕正德是监军,可随时向皇帝密告边城之事,假如他将罗文琪释放摩云之事密奏上去,岂不糟糕? 这是私通敌军的大罪,谁也承担不起! 自己虽然在两军阵前揽下释放摩云之责,可不知吕正德心中如何想的…… 监军御史虽无权过问边关战事,却有皇帝的特许,可以密报,任何人不得干涉。加上吕正德此人自诩清廉,最恨别人说情送礼,若是自己出面,反而会弄巧成拙。 或许吕正德看在罗文琪与皇帝的关系上,不会上报也未可知…… 即使报了,皇帝念着旧情,也未必理会…… 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高靖廷懊恼地又一拳砸下,心乱如麻。 明显感到,自从沙漠归来之后,他平静已久的心湖骤起风浪,方寸大乱。 *************************************** 慕容翼飞反复看了几遍奏章,良久,慢慢放在桌上。 窗外春景仍似几年前那样烂漫,花妍柳媚,只不过,早已物是人非…… 又拿起那份奏章看了看,一丝讥讽的笑意浮现在唇边,随手一丢,奏章便落在地上。 福全连忙弯腰捡起,眼角的余光瞥见奏章上罗文琪三字,顿时一惊,“皇上,这是……” “弹劾文琪纵放摩云,私通敌军的奏章,吕正德呈报的。” “边城监军御史吕正德?听说他是一个忠义正直之人……”福全一语出口便知失言,吓得连忙跪倒,“皇上,罗将军绝不会有背叛之心,更不会私通敌军……” 慕容翼飞淡淡笑了,“朕知道,文琪的忠心,文琪的痴心……” 罗文琪清丽秀逸的面容在眼前闪过,柔韧坚强,机敏聪慧,万人不及…… 沉默片刻,“传旨下去,让罗文琪停职反省,听候处置!” 福全惊得魂飞魄散,“皇上,尚未查明事情真相,便撤了罗文琪的职,似有不妥……” “只是停职而已。至于真相,文琪见识过人,必有充分理由才会释放摩云。假如朕没猜错,过不了多久,摩云就会前来议和的。” 福全用力磕了一个头,“皇上圣明,什么都猜得到,那为什么要停罗文琪的职?请恕福全多嘴,皇上一点不顾念昔日的旧情吗?” 慕容翼飞叹了口气,“你一向聪明,怎么今日倒糊涂了?此乃欲褒先贬之计。一旦摩云议和,文琪便算有先见之明,为国立下大功,自该奖赏,升职便顺理成章了。” 福全大悟,不禁佩服起慕容翼飞治理臣下的高明。 慕容翼飞沉吟着又道:“这两年来文琪升职太快,虽然军功卓著,朝中还是有人不服,私下都说他是靠着朕轻易升迁。朕若再顾着旧情,文琪日后的处境会更加艰难。他精忠报国之心,都给那些闲言碎语糟蹋了。磨练一番,也可堵了众人的口。” “可是……可是,皇上这样做,不怕伤了罗文琪的心吗?” 慕容翼飞怔了怔,眸中流露出一丝异样的柔情,“唯有伤心,才会死心……这才是真正放了他,为他好……” 小心地摸出床头冰麝生肌膏的盒子,捏在手中,好半天,也不敢打开。 怕什么呢?柳星问自己。 自从那天回了边城,罗文琪整整睡了一天一夜,肩伤未愈,劳累过度,就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柳星心疼极了,舍不得叫醒他,便将他换下来的内衣拿去清洗。平时罗文琪的衣物都是亲自洗涤,从不假手他人。伤病之时,就是柳星帮他去洗,这已成了习惯。 可是,他在罗文琪的亵裤上发现了大团的血迹。 罗大哥分明只伤在肩膀,外衣上也没有其他的破损处,独有亵裤沾血…… 曾经有过的经历明明白白提醒他,这意味着什么…… 实在不愿相信,但是事实如此,他不能视而不见。 不敢询问,悄悄地将一盒冰麝生肌膏放在罗文琪的床头。 他……会用吗? 似是下狠心,猛然打开药盒。 盒内空空如也。 自己的猜想成真了…… 柳星茫然看着空盒子,心中酸甜苦辣,诸般滋味都有。 罗文琪在失踪的那几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有嫌疑的话,那个人一定是摩云! 从鬼城出来时,那个伊沙可汗对罗文琪的态度非常奇特,甚至可以说是……暧昧! 怎么也想不通,罗文琪一向持身严谨,又怎会突然与敌国可汗有私? 柳星被自己的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身汗,这可是杀头抄家的大罪啊…… 忽然又想到,罗文琪释放摩云,本已落人口实。要是让人知道他和摩云有私情,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兹事体大,他一定要向罗文琪问清楚。 内心深处隐隐有一种感觉,他的罗大哥就要被人抢走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堵住了心口,张皇不知所措。两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罗文琪的陪伴,如果失去了,他简直不知道该怎样生活下去。 他很自私,自私得只愿意罗文琪眼里心里唯有他一个人,甚至不愿他关心其他的人…… 罗大哥,你难道一点察觉不到我对你的心意吗? 柳星扑在枕头上,嗅着那熟悉的气息,禁不住呜咽了一声。 脸被什么硌了一下,生疼。 掀开枕头看时,是一个乌木雕龙,已经裂成了两半。 这不是罗文琪最心爱的东西吗?向来挂在脖颈里,从不离身,怎会摔坏了? 拿起来仔细检查,也许可以修好…… 中空的凹处引起了柳星的注意,好像有什么物事从里面取出来了。 罗大哥离开时分明还挂得好好的呀…… 重重疑云浮上心头,解答不出。 细思回来之后的罗文琪,与先前是有点不同,眼中浓重的忧郁淡化了,唇边常常不自觉地漾起笑容,变得更加关心体贴,珍惜身边每一个人,对高靖廷都非常关切…… 罗大哥变了很多…… 令他改变的人竟是摩云吗? “好好的趴在我床上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得柳星直跳起来,待看清是罗文琪时,越发结结巴巴答不出来。 罗文琪分了一天的粮,腰酸背痛,便脱了外衣,倒了茶喝着,一眼扫过柳星,笑了起来,“奇了,平时就数你话多,今天怎么一句没有?” “我……我……”柳星越发慌乱,左右不知往哪里站。一个没留意,衣摆扫落了药盒,滴溜溜滚到罗文琪脚下。 目光一下子碰上了,刹那间的怔忡,两人脸色全变得苍白。 柳星再也忍不住,扑上去抱住了罗文琪,“罗大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罗文琪慢慢抱住了他,“别难过,我没什么事可以瞒你的,来,坐下来,我说给你听。” 柳星立刻掩住了他的口,“我不要听,那只能是你一个人的秘密。罗大哥,你的心太苦了,我舍不得,我只是舍不得你……” “放心吧……”罗文琪轻拍柳星的背,“有你在,罗大哥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真的?”柳星秀美的容颜浮起了笑意,宛如明珠生辉,熠熠动人,“罗大哥,我要跟你一辈子,服侍你,照顾你,永不分开……” 最后一句已低不可闻。 罗文琪心中一热,可爱而又可亲的柳星,为了自己,不知吃了多少苦,却从无怨言…… 这两年,如果没有柳星的陪伴,他很难想象怎么熬过来…… “别说傻话了,你还要娶妻生子,继承柳家的香火。再说,你这次作战勇猛,大将军已向皇上请功,升你为总兵,驻守黑沙镇。你成了一方统领,自有一番前程,哪能跟我一辈子?” 柳星一听就急了,“一方统领我不稀罕,我只要跟着你……” 罗文琪清澈如水的眸中泛起了点点涟漪,声音也激动了,“你不稀罕,我稀罕。是男子汉就一定要建功立业,光耀门庭。你功成名就,是我最开心的事,千万别让我失望……” 柳星不敢争辩,委屈地垂下了头,眼中水光莹然。 罗文琪轻叹一声,如何不知他对自己的依恋?只是,这样不思进取,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小鸟翅膀硬了,总要赶出巢去,才能在天空翱翔。 再怎样舍不得,也要硬起心肠…… 可是看到柳星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下又不忍,温言道:“说过你多少次,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倒好,没说你两句,就眼泪汪汪,你身为军人,当心被笑死。” “你都要赶我走了,难道还不准我哭?”柳星赌气转过身去。 罗文琪笑道:“这样的好事,别人高兴都来不及,你还委屈?” 取下腰间悬挂的匕首,放在柳星手中,“这把匕首名唤清泓,是我家传之物,随我多年,你带着防身吧。” 心知罗文琪定下的事便不可更改,难过之极,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 他不喜欢自己哭,那就怎么也不能哭…… 柳星强忍悲伤的模样是那样楚楚可怜,罗文琪好生不舍,将匕首塞在他手里,“等圣旨下来,起码要一个月……” 话犹未了,庄严已一头闯入,“圣旨到,八百里加急,大将军请将军过去接旨……” 说完了才发觉那两人正手牵手,顿时十分尴尬,进不得退不得,呆在了原地。 柳星又羞又气,慌忙收好匕首,好不容易才有时间和罗大哥叙些情义,偏生又被这莽汉给搅了。当场不好发作,恶狠狠地瞪着庄严,恨不得吃了他。 罗文琪倒并未在意,只是心下奇怪,这圣旨来得太快了,似有蹊跷,不敢拖延,忙带着众人赶到都护府帅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查,龙骧将军罗文琪涉嫌纵放敕勒伊沙可汗摩云,着令停职反省,听候查处,钦此,谢恩!” 直如晴空霹雳,人人都惊呆了。 罗文琪竟然被停职? “不可能,不可能,你是不是传错旨意了?”柳星第一个跳起,极度震惊之下,嗓子都哑了。 传旨的人也不敢相信,将圣旨看了又看,“我没读错一个字,这是怎么回事?” 高靖廷神色冷峻,心中已猜到慕容翼飞欲褒先贬的用意,此乃君王御臣之术,他没有置喙的余地。怕的是,罗文琪为了国家社稷刚在疆场经过一次生死劫难,怎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冰冷的声音慢慢响起,“臣领旨谢恩……” 堂上众将面面相觑,罗文琪不是皇帝的旧情人吗?怎会无情至此? 罗文琪伸手接下圣旨,扫了一眼,那简简单单的十几个字清晰之极,不容置疑。 他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突然起身就走。 “罗大哥……”柳星心如刀割,急追上去,“不会的,一定是弄错了,皇上他……” 一语出口,便知失言,当着众人,他又能说什么? 吕正德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满面轻松笑容,拱手道:“大将军,皇上圣明啊……” 高靖廷立刻醒悟,是吕正德向慕容翼飞告了一状! 连话也懒得回,似这等自诩清廉便草菅人命的官员见得多了,为了博得刚直不阿的名声,专门拿朝中重臣开刀,以示不惧权贵,简直令人发指! 转瞬间,罗文琪去而复返,将一物掷在了帅案上。 这是龙骧将军的金印! 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平时清澈温柔的眼中烧灼着火焰,急促起伏的胸口分明是在压抑…… 不知为何,高靖廷的心突然一痛,差点无法呼吸…… 好一会儿,这种痛感才消逝,心口空空的,闷得发慌…… 拿起了金印,柔声道:“罗将军,皇上只是停了你的职,并未削你龙骧将军之爵,不用交出金印……” “不用了,请大将军向皇上奏,罗文琪欺瞒朝廷,罪不可赦,可削去职务,下狱治罪,以平悠悠之口。” 声音忽然哑了,多年积累的抑郁和愤懑一朝爆发出来,竟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 挺直了腰背,一步一步向外走去,夕阳从帅堂门口照射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单而凄凉…… 沙近勇实在忍不住,粗声道:“大将军,罗文琪纵放伊沙可汗,虽有不是,可也一片忠心为国,请大将军手下留情,莫冤屈了罗将军……” 众将齐声道:“请大将军三思……” 高靖廷一怔,立刻明白了,众人以为他向来与罗文琪不和,密奏皇帝,朝廷方才下此旨意,不禁勃然大怒,“你们……” 罗文琪作战英勇,智勇双全,又不计前嫌救了高靖廷,众人早已去了轻视之念,心生佩服。如今突然遭此冤屈,无不同情,均觉高靖廷挟怨报复,未免气量太小,不是英雄所为。虽然不似沙近勇敢说,神色却都大大的不以为然。 高靖廷气得七窍生烟,无故枉担了虚名,却又辩解不得。一转念,只怪自己先前嫌恶轻视罗文琪,吕正德揣摩己意,才密奏弹劾的。 万事有因必有果,追根究源,事情还是由己而起,又怎能怪众将多疑? 再无兴趣说什么,默然起身离去。 一步步走着,往事如风,尽在脑海中回荡,相见、夺旗、征战、相救、追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越想越是后悔,心口气血纷乱,一阵阵直涌上头脑。 刚走进后堂,突然鼻中一热,大股的鲜血流了出来。 “我的天啊……”桑赤松吓得魂也掉了,掏出药便往外甥口中塞去。这火毒复发,对身体损伤极大,如不及时医治,必会留下大患。 高靖廷捂住鼻子,怎么也止不住热血,眼前阵阵发黑,挣扎着道:“别告诉罗文琪……” 一语未完,人已栽倒在桑赤松身上。 *************************************** 柳星一直跟在罗文琪身后,心痛万分,“罗大哥,你别伤心,皇上不明真相,只要你呈上奏章,他会知道你受了冤枉……” 罗文琪猛然回头,“你能不能让我静一静?是不是我已停了职,就没人听我的话了?”最后一句他几乎吼了起来。 柳星愕然停步,记忆中罗大哥从来没凶过他…… “砰”的一声,房间的门已被重重关上。 罗文琪背倚着门,合上了眼睛。良久,缓缓沿着门滑坐在地上,抱住了双膝。 不应该对柳星发火,他什么都不知道…… 皇上,你只要我做你的臣子,连我这一点点的痴心都不允许保留吗? 你要我死心,可是,十四年的爱恋,如果能一朝抛弃,我也不用等到今天…… 帝心九重,高高在上,原不是他可以奢望的…… 苍白的月挂上柳梢,房中静寂无声,房外人影徘徊。 门隔一线,痛绝两心…… 深知罗文琪的痛楚,却一点也帮不上他,柳星深恨自己无用,心潮翻涌,怒火渐渐腾烧。 高靖廷,你这个卑鄙小人,罗大哥舍命救你,你居然如此伤他。此仇不报,我就不叫柳星! 一咬牙,回身便向外奔去。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二章 才出庭院,就被守在门口庄严一把拽住,“你这么霹雳火爆的上哪儿去?” “要你管?”柳星用力一挣,“放开我,你这个粗鲁的蛮子!” 庄严脸色发青,猛然将柳星按在墙上,“对,我是粗人,不懂你的心思。你一脸杀气,想找谁?将军刚刚被停职,你又闹什么事?闯出了祸,最后受罪的,还是咱们将军!” 柳星咬牙切齿,“我要杀了高靖廷这个小人,他密告皇上,把罗大哥害惨了……” “你疯了?”庄严气得七窍生烟,“大将军绝不会密告将军。别忘了,是他亲率飞羽军援救将军,更在阵前亲口释放摩云。他如向皇上密告,不是连自己都牵累进去了?天下哪有这般愚蠢的人?” “不是高靖廷,那会是谁?”柳星打了个冷战,“一定是刁难罗大哥的吕正德,他是监军御史,有权密奏。这个老王八,我……” “你又要去杀他?还嫌将军的麻烦不够多吗?”庄严压低了嗓音怒吼。 “他害罗大哥,我就饶不了他。大不了,一命抵一命!”柳星已经气红了眼,奋力挣扎。 庄严忍无可忍,吼道:“笨蛋,吕正德上密折有什么用?皇上英明神武,只怕早看透了事情真相。他明知将军忠心不二,还要下这样的旨,分明是故意停将军的职!你还不明白吗?” 一语如雷,震得柳星呆若木鸡,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半天,才喃喃道:“皇上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罗大哥的心,天地可鉴……” “帝王本来就无情,你无辜被发配洛阳,将军停职,哪一件不是皇帝做的?” 柳星大怒,跳起身,“住口,不准你说皇上的不是!” 庄严听他如此维护慕容翼飞,也不知哪来的一股无明火,直烧上顶梁门,一时口不择言,冷笑道:“皇上到底对你好在哪里,你心心念念不忘?不过留给你一身羞辱,被别人耻笑……” “啪”的一声,庄严脸上早挨了柳星重重一记耳光。 两人全怔住了,气氛变得异常僵硬。 半晌,柳星猛地推开庄严,急奔而去。 呆站了许久,抬手摸摸火辣辣的脸,庄严苦笑,平生就数今天话说得最多,结果应了那句老话,“言多必失”。 今儿哪根筋拧错了,居然硬揭了柳星心头的疮疤,挨耳光可是活该,只怕以后柳星对自己真要“另眼相看”了…… 无声地叹气,倚在门口的柳树上,对着月亮发愣。 ***************************************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这种时刻,能聊以安慰自己的也唯有烈酒了…… 记不清喝了多少酒,只知道走在街上,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 酒迷糊了头脑,心情果然舒服多了,原来借酒可以遗忘很多事,就算再刻骨铭心,酒也能磨去痕迹…… 踉跄着向前,认不清道路,那又有什么关系?走到再也走不动,倒头便睡,何等逍遥自在啊…… 雪光乖乖地跟在罗文琪脚后,不时喷两个响鼻,似乎想引起主人的注意。 来往的将士无不以惊诧地目光看着罗文琪,印象中的龙骧将军向来从容机敏,潇洒自若,几曾见过这般落魄模样?想来停职一事对他打击甚大,不免多了几分同情。 “哎呀,罗将军,我可找到你了,这两天你跑哪去了?”路过的沙近勇如获至宝,一把抓住了他。 “找我?”罗文琪晃了两下,“找我干什么?我现在停职,小兵一个,找我替你扛粮包倒是可以……” 沙近勇急得直跺脚,“可不就是分粮的事,各路边镇领粮的队伍全来了,你抢我夺,谁都想先领到粮回去。露天粮栈挤满了人,乱作一团,有几队甚至大打出手。罗将军三天分了两万担,我三天才分了五千担,这样下去可不行,罗将军你快出个主意吧。” 如今正是春荒,青黄不接,边关各镇早已缺粮。因此朝廷从各地紧急调拨来粮草,以解燃眉之急。以前镇守边关的大将经常趁机克扣应发给部属的粮草,再高价卖出,借此牟利。故而各镇都想先领到粮,要是来迟就无粮可领,足足要捱到夏收时才会再有粮分发。这由春到夏的三个月里,将士们全得饿肚子,边关军士饿死之事常有发生。 军中分粮已成最棘手的事,年年都为此发生火拼之事,幸而自高靖廷接掌边关之后,不谋己私,不贪财利,每次亲自主持分粮,边关这才平安了几年。 罗文琪目中光芒一闪,随即又黯淡了,“这事你应该去找大将军……” “大将军抱病,不能理事……” “抱病?他又不肯吃药了?”罗文琪双手一摊,“我是闲人一个,军中事务我管不了,劝大将军吃药倒是拿手。” 沙近勇无可奈何,明知这样来找罗文琪帮忙等于是在为难他,可军中有此才干,谈笑间便将这棘手问题解决的人只有罗文琪和高靖廷。现在一个停职,一个抱病,真让他这个代替者手足无措,搞得一团糟。 自从战场上见识了罗文琪的风采之后,沙近勇深为敬佩,此时见他这般落拓,不禁劝道:“罗将军,少喝点吧,伤身伤肝,不值得。” “值得也好,不值得也罢,人生得意须尽欢……”罗文琪又向前走去,顺手将喝完的酒囊扔了。 日落时分,斜晖为天地间抹上了一层胭脂色,草原绿色连天,每一片草叶都镶上了一道细细的金边。畜群牧归,隐隐号角连声,羌笛断续,更添凄清。 罗文琪躺在泉池的草坡上,已有八分醉了,身旁胡乱扔着几个空皮囊。 等了许久,也不见金儿出现,看来它真成了万狼之王,不会再回来…… 唯一的知己都离开了…… 这些年,自己都忙了些什么?好像除了为幕容翼飞而活,就不曾有过别的梦想。 十四年,整整十四年的青春年华…… 结局却是帝王的一纸否定! 实在是太可笑了…… 忽然,罗文琪唱了起来,“寂寂寥寥,洒洒潇潇,淡生涯、一味逍遥。傍临谷口,斜枕山腰。有竹篱门,荆扫帚,草团标……” 在白马寺门前,初见幕容翼飞时,就听他吟唱着这首曲子…… 那一刻,英俊少年一袭白衣,潇洒如风,让自己惊为仙人…… 从此,这首曲子和那个人一直深藏心底…… 十年真如一梦,如今是到了梦醒的时候。 可为什么心口这样痛?痛到不能掩饰的地步…… 自始至终,他们当中最清醒的人便是方雨南…… 伸手又去拿酒囊,摸来摸去都没有。 奇怪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高靖廷满含怒气的面容。 “想不到堂堂龙骧将军竟如此颓丧,居然还借酒浇愁,你看你,成什么样子了?”高靖廷怒火上冲,猛地抓起所有的酒囊,狠狠地砸进泉池中。 罗文琪努力睁大粘涩的眼睛,摇晃着站起身,“大……大将军,你抱病在身,不好好在房里歇着,跑到草原吹……吹风吗?” 高靖廷用力抓住罗文琪的双肩,“你清醒点,皇上只是停你的职,摩云一上归降表,你马上就会官复原职。你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皇上的用意!” “对,我知道,我知道得比你更多。皇上说出来的,没说出来的,我这里全清楚……”罗文琪手指着胸口,认真地点头。 高靖廷喉头一窒,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睛含了多少伤痛,一切只能隐忍…… 一个人的心到底有多大,被这么多年的伤害与折磨填充,无法发泄…… “既然你比我更明白,看来我不需要说什么了。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给我清醒过来……” 随着最后一声怒吼,高靖廷已一拳击中罗文琪的小腹。 63 罗文琪猝不及防,被打得剧痛难当,连退几步,“扑通”坐倒。 高靖廷傲然而立,“来呀,有本事过来跟我打,喝酒打架,今天我陪你玩个痛快!” 罗文琪慢慢起身,迷朦的眸中突然掠过冷电也似的光芒,犹如草原野狼散发出的凌厉精光,面对敌人,蓄势待发。 高靖廷唇边扬起了微笑,这才是龙骧将军罗文琪的真面目! 春风从原野拂过,醺醺然欲醉人。 突然,罗文琪一跃而起,铁拳疾出,正中对方肋下。高靖廷身子一晃,抬膝猛撞,罗文琪灵巧地一闪,侧旁横肘便击。 一动上了手,两人立时忘记了身外事,尽情施展,真是棋逢比手,打得酣畅淋漓。十几个回合下来,互相都吃了不少拳脚。 罗文琪灵巧似狸,敏捷如风,越战越勇。高靖廷渐渐不支,动作变缓,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竟然落了下风。稍一失神,被罗文琪足尖一勾,躲闪不及,仰面便倒。未及起身,眼前一暗,一道身影凌空扑到,死死压住了他。 打得兴起,罗文琪早忘了对手是谁,挥拳猛击,心中的愤懑、郁积、压抑、无奈统统在这一拳又一拳的击打中渲泄而出。 他和金狼一样,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渴望在草原纵情奔驰,饮朝露,餐落英,仰首傲啸,俯视群山,这才是他罗文琪的本色! 忽然感觉不对,身下的人全无反抗,慌忙停手,定晴看时,高靖廷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口角边一缕紫红色的血蜿蜒流下。 “大将军,大将军……”罗文琪吓得酒全醒了,这才想起,高靖廷抱病在身,人尚虚弱,哪能经得起自己这般猛打?心下后悔不迭。 扶着高靖廷坐起,内疚不已,“你病得不轻,还跟我打什么架?没伤着哪儿吧?” “你手可真狠,我全身骨头快给你打折了……”高靖廷喘了两口气,嘿嘿一笑,“怎么样,痛快吗?是不是该清醒了?” 原来高靖廷不顾伤病,以打架的办法激励自己重新振作…… 心头一热,“大将军,你怎能这样不爱惜身体,假如火毒一再复发,对你损伤极大……” 高靖廷挥手打断了他,“又不是老太太,哪有这些顾忌?” 挺身站起,脚一软,险些又跌倒。 忍不住直吸冷气,罗文琪的拳头够硬,打得他浑身上下火烧也似的痛。要不是久经沙场,皮骨结实,怕是骨头也要断七八根。 半身搭在罗文琪肩膀上,苦笑道:“这回是非借你一把力不可了,你小子,下手不知轻重,拿我当贼打啊……” 罗文琪涨红了脸,“对不……” 一句“对不起”尚未说出,高靖廷已捂住了他的口,“是我对不起你,你停职一事,说穿了还是因我而起……” 罗文琪一怔,本能地退了一步。高靖廷惊觉举止不妥,连忙收回手,心头油然泛起一丝苦涩。 他们两人之间,似乎隔着极遥远的距离…… “我好像……第一次听大将军说道歉的话……”罗文琪慢慢笑了起来。 高靖廷骤然面红耳赤,生性高傲的他竟然向人道歉了?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一时面皮挂不住,使劲抓住战马乌云骓的缰绳,翻身欲上马。可是浑身疼痛腿发抖,怎么也上不去。 忽然,一只手搂住了高靖廷的腰,用力一托,高靖廷身不由己“呼”的跃上了马,跟着身后一沉,一个温热的身躯已经贴在了背后。 “你不是有马吗?”高靖廷吃惊不小。 罗文琪叹了口气,“大将军能一个人骑回去么?”一抖缰,乌云锥便一溜小跑起来,雪光乖乖跟在后面。 果然,马跑起来一颠簸,高靖廷立觉周身剧痛,若非罗文琪自后揽住了他,早已跌下马去。 64 p align=left夕阳已沉,繁星渐明,银河连天卷地,异常灿烂。草原的春风送来阵阵花香,马在大半人高的草丛中穿行,飘然如浮绿色云端。 高靖廷恍惚觉得像在做梦,如此纯净优美的夜晚,躁动多年的心第一次平静下来。呼吸着带有青草野花气息的风,背后不时轻碰柔韧温热的躯体,渐觉神魂飘荡,不知身在何处。 自幼在非人的环境中受尽磨难,没有得到过丝毫亲情,除了自己谁也不相信,在黑暗中随时戒备…… 这样的生活,自己竟过了二十年! 枯涸已久的心田几时被一股渗入的清泉滋润的?他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这一份清淡宁静,是罗文琪带给他的。 为何心底却忐忑不安起来? 先前诸般刁难之举犹在眼前,全是罗文琪顾全大局隐忍下来,在他心里,一定对自己没有好印象…… 之所以一直处处维护,是出于边关大局考虑。 自己千里追寻解救,或许那种恶劣的形象会有所改观……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在意过罗文琪对他的看法,思来想去,忽喜忽忧,心乱如麻。 罗文琪沉思片刻,虽然分粮已不归他管,可事关重大,放心不下,便道:“大将军,关于分粮的事,我想过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把粮尽快分到各镇,以免积存在露天粮栈,容易出事……大将军,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心不在焉的高靖廷吓了一跳,身子一歪,险些掉下马。幸亏罗文琪一把搂住了他的腰,才没有当场栽下。 “我……我在听,分粮是吗?你有何打算?”高靖廷好生狼狈,偏偏浑身上下哪儿都痛,根本提不起力气,弄得一副病弱状,简直大丢面子。 罗文琪还以为他被打得不轻,心中抱歉,放缓了马速,“大将军不如定个规矩,先到者先分;同时来的,路途远者先分;设巡视队,由正直忠厚的将领充任,督察分粮,若有克扣粮草者,一律论罪当斩。增加分粮人手,所有事务一概停下,除飞羽军外的将领们全部拉去分粮,现在的四个分粮点增加到二十个,务必在三天内分完。” 高靖廷脱口赞道:“好主意,单凭沙近勇一人的确难以支撑分粮这么大的事,如此一来,既不需你我操心,又能保证分粮的进度,我这就回去传令。” “多谢大将军。” “你谢我做什么?我应该谢你才是。”高靖廷喜不自胜,这件大事终于得以解决了。 忽又想起,“对了,你为何不让飞羽军的将领参与分粮?庄严踏实严谨,柳星精细会算,有他们帮忙才分得更快。” 罗文琪一怔,低叹一声,“瓜田李下,还是避嫌得好,免得又落人口实。” 高靖廷剑眉一轩,“有我在,看谁敢说三道四?”凛凛傲视的气概油然而生。 想不到原本冷傲的高靖廷居然也有维护他罗文琪的时候…… 感动之余,却也明白,官场是非多,谨言慎行最为重要,尤其在吕正德那为官数十年的老官僚面前,不可出一点差错。 “大将军的好意文琪心领了,只是现在是多事之秋,不能再生事端,先解决分粮为好。” 高靖廷默然,好半天方叹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诸事尽委屈你,反显得我无能了……” 65 听出了高靖廷话语中隐含的抱怨,罗文琪不觉微笑起来,威震边关的大将军私下里居然这般孩子气,回忆起初见时的傲慢与狂妄,越发忍俊不禁。 对敌人冷酷无情斩尽杀绝,对朋友披肝沥胆掏心挖肺,这就是高靖廷一向行事作风。 两样态度自己都经历过了,可谓难得荣幸…… 身后半天无声,高靖廷奇怪地转过头,忽见罗文琪似笑非笑,丰姿秀逸,雅俊绝伦,清澈的眸中倒映着点点星光,光华流转,奇妙神秘,不禁看呆了。 心砰砰乱跳,人晕晕陶陶,喜乐难言,只盼就这么走下去,最好永远没有尽头…… 可惜天不从人愿,感觉只一忽儿功夫,已到了都护府。 高靖廷直到此时才想起,两人一马双骑进城,状甚亲密,若让来往的将士们瞧见,非传出流言蜚语不可。自己倒还罢了,罗文琪本已是非多多,再加一条,怎能受得起? 罗文琪扶着高靖廷下马,见他神色怔忡,心念一转,便已了然,淡淡一笑,“大将军放心,就算别人说起,也是文琪行止不端,断不会影响大将军的操守。” 高靖廷一怔,眼前人居然会错了意。难道在他心目中,自己就是那样的小人,只为名誉利益着想不成? 罗文琪狡黠之色一闪而过,强忍的笑意在腹中翻滚,高靖廷那副受了冤枉却又无法解释的模样实在太有趣了,脸上向来凌厉冷峻的线条化作了春天的风丝…… 再也按捺不住,哈哈大笑,所有的烦恼与忧伤一下子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你竟敢捉弄我……”高靖廷立时恍然,气急败坏地嚷了起来。 “不敢,末将也是为了大将军的名声考虑。若是大将军责怪,日后末将定当遵守礼节,断不会再玩笑了……” 明明满脸促狭,嘴里还说得一本正经,弄得高靖廷哭笑不得。罗文琪口角锋利,心思敏锐,假如当真有心要斗智,整个边关大概找不出对手来。 “好好,今日才算领教龙骧将军的厉害,高某甘拜下风,认输便是……” 正自说笑,突然被一声怒吼打断了,“死小子,生着病还到处乱跑,不要命了?看来根本没拿你老舅的话当回事。下回你再有难,我绝对不管,否则我就是猪!” 桑赤松气得脸红脖子粗,跳到台阶上,挥舞着手乱嚷。 两人相视一笑,老头儿每次都发一样的誓,也不知当了几回猪了。 “老将军您别生气,赶快先替大将军诊治一下,都怪文琪不好,下手太重,怕是打伤了大将军……” “啊?你们打架了?我的妈呀……” 桑赤松立刻忘了刚才的誓言,拽过高靖廷又看又摸又捏,越诊越是惊奇,又搭了半天的脉,忽然仰天大笑,“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 罗文琪脸一热,“老将军别说笑了,大将军为了鼓励我振作才动的手。我一时不查,重打了十几拳,是不是打伤了哪里?要不要紧?” 听到他如此关怀焦虑,高靖廷心忽悠一下,便飞上了九天,飘荡荡落不下来…… 桑赤松喜孜孜道:“真是没想到,靖廷原来火毒未清,积在心脉,稍有不慎便会发作,十分麻烦。谁知无意中被你一顿暴打,竟将火毒从心脉驱出,吐出热血,不妨事了,再服些药便可康复。” 罗文琪暗叫惭愧,这才放了心。 “你又救了我一次,让我怎么谢你……”不知怎的,高靖廷声音微有一丝颤。 桑赤松怒目而视,“早知道这个法子可治火毒,我先痛打你,你实在欠教训……” 一转头,对罗文琪换上了笑脸,“罗将军,我家靖廷一遇到你,运气就好得不得了。被你打了都能治病,莫非你是靖廷命中注定的幸运星不成?” 66 无心的一句玩笑话,却让两人全怔住了,气氛变得微妙而尴尬。 “老将军过奖,天色不早,请大将军早点休息,文琪告退。”巧妙而不露痕迹地避开了话题,罗文琪牵了马,转身走了。 高靖廷凝视着那潇洒翩翩的背影,心头也不知是喜是忧,满怀怅然,若有所失。 “人都走了,你还盯着发什么呆?”桑赤松饶到外甥面前,伸手晃晃,“不会给打傻了吧?” “不懂就别乱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高靖廷一听便暴跳如雷,火发到一半,却又突然哑了,一声长叹,掉头进屋。 “莫名其妙,我老头子哪点对不住你?没事拿我当出气筒,我找谁发火去?上辈子又没欠了你,照顾你这么多年,动不动给呼来喝去的,我容易吗我?”桑赤松抱怨得自己都快感动了。 一路跟进内堂,看着外甥苍白疲倦的脸色,忍不住又劝道:“你病才有起色,不要太劳累,先休息吧,我给你熬药去。” “不,我还有事,你让旗牌官传沙近勇速来见我。”高靖廷强自撑住疼痛不已的身体,无论如何先要解决分粮大事,才能安心。 桑赤松深知外甥的脾气,不敢再说,出来找人。 刚踏出房门,忽见半空骤然腾起一片红光,惊呼声此起彼伏,“走水啦,走水啦……” 高靖廷闻声而出,只望了一眼,顿时一股寒气传遍了全身,“露天粮栈……” 急奔而出,抢过乌云锥纵身而上,大吼:“让开,快让开……”向火场飞奔。 桑赤松吓得手足发软,扶着门框,自知追不上外甥,叫道:“亲兵队,快跟上去,保护大将军的安全。” 边城向来缺水干旱,又是春天,风势甚大,粮栈堆满了粮草,都是干燥易燃之物,这一着了火,哪能扑救得下来?只听毕毕剥剥爆响之声不断,火刮杂地烧着,风助火势,吹得火苗四处飘飞,落在哪儿,哪儿便冒出火焰。没片刻功夫,粮栈已成火海。将士们奔走救援,一桶桶水泼上去,只让火焰略低一下,马上又燃得更高,根本无济于事。 高靖廷飞马驰来,未等靠近便觉热气灼人,乌云锥嘶鸣着不敢前行,不住地躲让。高靖廷连催数次,马非但不走,反而后退,索性跳下马,直奔入火海。 猛然斜刺里冷光一闪,利刃已刺向胸口。高靖廷也不躲闪,顺手一拳击下,正打中刺客的手腕,反手抄过刀,一刀便将偷袭者斩杀在地。 “抓柔然奸细啊……”沙近勇怒吼着率队冲来,手中刀拼命砍杀,一个个柔然士卒倒在他的刀下。 “留几个活口!”高靖廷下完令,跃过喷灼的火苗,目光一扫,但见偌大的露天粮栈处处皆是火,只有东南边尚有一角未曾燃着,可是火苗乱射,随时也有燃烧的危险。 “他妈的柔然奸细!”高靖廷恨得咬牙切齿,是他过于大意,以为柔然大败,暂时必定不敢出击,加之军中变故不断,竟让柔然奸细轻易混入边城,烧了粮栈。 春粮一烧,整个边关三十万大军无粮可食,非溃乱不可。 p align=left念及于此,冷汗如浆,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随后赶来的亲兵及时扶住了他,“大将军,这里太危险,不可久留,快走。” 大垛的粮堆底部被烧空,一个个轰然倒塌,溅起无数火块,四散喷射,极为惊人。 亲兵们见势不妙,架起高靖廷便跑。才奔到粮栈边,身旁又一个粮堆崩塌下来,卷起的热浪扑天盖地,将附近的人全掀翻在地。 炽热的灰烬如雨般喷落在众人身上,灼烫无比,痛叫声一片。 高靖廷从烟尘灰土中爬出来,呛得大咳,心口火烧一样的疼。现在形式危急,万不能倒下,勉强运力,压住了腹中翻滚的气血。 刚刚站起身,一抬头,忽见一道熟悉的敏捷身影正向这边疾奔,吓得心胆欲裂,忘了周身伤痛,飞步便去阻拦。 罗文琪东张西望,神色焦急之极,一步步正往火海里走,似在寻人。 “你来干什么?送死吗?”怒吼声中,高靖廷横身冲到,一把抓住罗文琪的手,急得差点吐血。 罗文琪猛回头看见高靖廷,又急又怒,跳起身来大吼:“你身为大将军,竟然孤身犯险,万一出事怎么得了?你到底有没有为大局着想过?” 向来温和的罗文琪居然也会吼人?高靖廷一时反应不过来,看着那惊怒的面容发呆。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三章 亲兵们回过神来,全吓得半死,一拥齐上,将两人飞速拖离险地。要是骠骑大将军和龙骧将军同时出了事,他们几百号人都不够砍头的。 高靖廷喘息未定,目光一瞥东南角,丢下一句“跟我来!”,拔足便奔了过去。 因为春天多刮东南风,火头全飘向西北去了,东南角尚有未曾燃起的大堆粮草。虽然有士卒在拼命搬运,可火头越来越近,眼看也要跟着起火。 “先保住这批粮草!”耳边响起罗文琪斩钉截铁的声音。 原来他和自己想到一起了,看来他们还真的是心意相通…… 可是如何阻住快要逼近的火势? 两人同时盯住了士卒们手中的水桶。 边城水源稀少,平时仅够饮用,此时用来救火就远远不够了,尽管努力扑救,也挡不住火势漫延。 “舍卒保车!”两人又同时脱口而出。 一怔之下,目光相对,彼此都从对方眸中看到了那种无法言述的默契。 高靖廷剑眉一轩,喝道:“众将士听令,其他地方放弃扑救,集中水源,将东南角最靠近火势的粮堆全部泼上水,阻断火头。调集边城所有人手,抢运粮草!” 如此一调度,混乱的火场顿时变得秩序井然,泼水的,运粮的,各司其职,搬运的速度也快了几倍。 随着齐整的脚步声奔近,庄严和柳星率领飞羽军赶到,习惯性地抢到罗文琪面前,一想不对,又转向了高靖廷。 “发什么愣,全部给我抢粮去!”高靖廷大吼,吓得庄严和柳星不及开口,便冲向了粮堆。 罗文琪拔步正欲追去,高靖廷劈手拦住,“你干什么?” “我现在是飞羽军一名普通士卒,自该随军行动抢粮。” “你存心引我着急是不是?”高靖廷怒目而视,“给我老实站在这儿,这是军令!” 此时露天粮栈各处的火已连成一片,向东南角推进,逐渐形成包围之势。 烟焰障天,热浪灼人,吸入肺中的气流都滚烫无比,人人气喘如牛,汗流浃背。蒸烤之下,体力弱的士卒承受不住,不时有人昏晕倒地,被急救出去。 一个倒下,马上便有人顶替上来,运粮队伍始终不乱。 火焰腾烧逼近,地面都热得烫脚,人群渐渐被压紧,可是骠骑大将军和龙骧将军全部镇立当场,同甘共苦,士卒们自然也个个奋勇,无一人后退。 燃烧的粮堆轰轰坍塌声不绝于耳,有些火块都崩上了高靖廷的衣服。 罗文琪观察了一下周围情形,断然道:“火快烧过来了,大将军必须撤走,否则……” “我若一撤,军心必乱,还有几千袋粮草要运……”高靖廷竭力稳住声音。每一口气吸进,肺里便火烧火燎地痛,嗓音低哑得几乎听不到。此刻,他就连站立也很困难,全凭了一股毅力强自撑住。 虽然那英俊刚毅的面容被烟火熏得漆黑,满是尘土,可是罗文琪却觉得此时的高靖廷英风雄姿,凛傲如天神,比从前的不近人情要可亲多了。 眼看火头已快烧到脚下,亲兵们实在不敢耽误,嚷道:“太……太危险了,两位将军快走。” “少罗嗦,再等片刻……”高靖廷头也不回,死死盯着最后一个未燃的粮堆,旁边浇足水的隔断粮堆已经开始冒出火苗。 士卒们迎着一人多高的火焰冲上前抢粮,火燃着了须发衣裳,喷发的灰烬将地面铺成了火地,踩上去烫得钻心。 没有人叫苦叫痛,边关两位统军大将就站在他们旁边。 火光明灭中,高靖廷和罗文琪的身形屹立如峰。 合围的大火直腾向天空,一个接一个粮堆烧透倒塌,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惊心动魄。 “快走,粮堆全部要塌了……”庄严和柳星从火焰中钻出,呼喝着狂奔而来。 身后,轰塌的粮堆追逐着他们的脚步,烈火随时会吞噬掉所有。 “走!”罗文琪猛然跳起,拽着高靖廷急向外奔去。 撤退的号角声刺耳攒心。 才跑出十几步,垮落的粮堆喷射出的火球便劈头撞来,众人躲闪跳跃着,一步不敢停,向前方猛冲。 这个粮堆尚未完全倒塌,另一个粮堆受到气浪波及,立时向前倾斜下来。 “咔咔”几声就在耳边响起,高靖廷和罗文琪下意识地转头,只见一丈多高的大粮堆空中晃了两晃,訇然扑下。 68 p align=left一瞬间,方丈之内皆被火焰罩住! 罗文琪几乎是本能地反手抱住了高靖廷,双足奋力一蹬,腾空而起,似飞箭离弦,从灼烧的火焰中疾射而出! 轰轰的巨响声中,数不清的火团向四周迸散! 高靖廷浑身似焚,痛不可忍,头脑已然昏沉,迷糊之中,眼前却闪过了一个身影,云姿鹤态,恍若仙人…… 那柔韧的身躯如今正紧贴着自己,紧绷如弓! 每一次危难中,都有你在身旁拼力保护…… 这一次,应该换我来保护你…… 高靖廷空中突然挺腰一个翻转,正好将罗文琪抱在怀中,接着便重重摔在了地面。 七八个亲兵立刻扑到他们身上。 火团和尘灰爆发开来,威力惊人,漫天滚涌,将露天粮栈全部遮盖了。 惊呼声、哭喊声夹杂着燃烧声,充斥四周,什么也听不清。 众将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见高靖廷和罗文琪,登时慌了。尤其是亲兵们,个个吓得魂不附体,拼命满是伤者的地上翻找,乱成一团。 “找到了,找到了……” 一听到呼喊声,将士们全拥了上来,十几个人将上面几名重伤的亲兵搬开,露出了高靖廷常穿的黑色披风。 沙近勇小心翼翼扶起高靖廷,见他人已昏迷,怀中犹自死死抱着罗文琪,不禁呆住了。 周围一片寂静,唯有粮堆焚烧时发出噼噼叭叭的爆裂声。 “大将军……罗将军……”沙近勇鼻头一阵阵发酸,怎么也忍不住,两行热泪淌过满是黑灰的脸颊。 生死关头,方显英雄本色! 许多人也不禁抹起了眼泪,经过大大小小的风波,只有他们才知道这一刻真挚情谊的珍贵。 一双双手抬起了昏迷的高靖廷和罗文琪,似呵护着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将士们争先恐后排列过来,一路接手向都护府传送。 领着担架赶来的桑赤松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良久,亦是老泪纵横。 ***************************************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豪迈劲拔的歌声在碧绿的大草原上飘扬,春风过处,草原如绿海,随风起浪,渺渺茫茫,不知边际。群群牛羊在草丛中忽隐忽现,远远眺望,似与天上的白云相伴游。 这里是大草原水草最肥美的地方,生活着敕勒族数十万人,以放牧为生,畜牧极为发达。 敕勒联盟可汗的金顶大帐就设在这片草原的深处。 “今年敕勒应贡:三十万匹骏马,五十万头羊,二十万头牛,冬草七十万担,兵器二十万副,铠甲十万副,黄金一万斤,各色土特产若干……” 柔然使者傲慢的声音在金顶大帐中分外刺耳。 奇勒布忍无可忍,“年年进贡,一年比一年多,今年比去年又增加一倍。照这样下去,要我们敕勒人饿着肚子进贡不成?” 柔然使者干笑两声,“首领太谦虚了,谁不知道敕勒年年丰收,牛羊繁盛,又和西域胡商做生意,获利丰厚,这点小东西简直不值一提。别说是整个敕勒,就是一个敕力犍部进贡也绰绰有余……” 奇勒布便是敕力犍部的首领,使者这样一说,分明话里有话,气得奇勒布跳了起来,正欲发作,忽见摩云摇了摇头,强自忍气,一屁股又重坐回去。 那使者得意地笑了几声,“伊沙可汗,大耶氏可汗急等着我回话,请可汗速速给个答复。” 摩云不慌不忙地道:“请使者隔壁帐中先休息,我们要商议一下。” “可汗还是快着点,本使者忙得很,没时间等的。”使者大摇大摆地走了。 帐中各个部落的首领个个气得脸铁青,这些在大漠长大的汉子生来烈性,哪能受这种憋屈?性急的早亮出了弯刀,怒吼吼地猛砍地面。 摩云慢慢一个一个看过帐中议事的敕勒部落首领,“你们都见到了,柔然人一步步欺压到敕勒人头上,你们还要忍吗?咱们大漠的好男儿会贪生怕死吗?” 一番话犹如在火上浇了油,激得众人嗷嗷叫,“杀死柔然人”的吼声一浪高过一浪。 格木尔突然站起,神色颇有几分挑衅,“敕勒和柔然绝交,必定会引起柔然的报复和征服,敕勒民众刚刚过上的好日子就没了,你愿意看到你的兄弟姐妹们重新在战争里哭泣吗?” 他是吐突邻部的首领,说话颇有影响力,众人听了都沉默下来。 摩云淡淡一笑,“我问你,柔然和天朝,哪个强大?” 格木尔一愣,“难道你……” 爽朗的笑容浮现在摩云的脸上,“我决定:敕勒和天朝议和,永结友好之邦!” 69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格木尔牙齿差点咬了舌头,“你……你要和天朝议和?” 摩云浓眉一扬,“不错,这是敕勒摆脱柔然压迫的最好办法。我敕勒部落曾沦为柔然的奴隶,虽然经过征战自成一国,可是柔然向来不把敕勒当回事,变本加厉地压榨。但是假如我敕勒与天朝议和,天朝一定会待为上国,作为边关牵制柔然的力量。这样一来,柔然要拉拢我敕勒,天朝同样会重视敕勒,到那时,敕勒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弱族,而会成为决定两国胜负的大族!” 奇勒布首先叫好,“这个主意好,我们以前对柔然太过恭顺,柔然压根瞧不上敕勒。现在同天朝议和,柔然就等于失了西北防线,边境就要不保了,到时看他们爬上门来求我们敕勒人吧。” 敕勒各部落首领大多不通政务,脑筋也直,想不出这些计谋,听了更是茫然。经奇勒布一解释,方才明白,当下个个赞同。 格木尔叫道:“要是天朝趁机并吞敕勒,你怎么办?” 摩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只要柔然存在一天,天朝就不敢并吞我敕勒,否则,敕勒被逼到极处,定会和柔然联手反击。” 格木尔无言以对,又见众首领全部赞成摩云,不禁恼羞成怒,“你口口声声与天朝议和,根本不是为了敕勒打算。依我说,你和那个龙骧将军罗文琪私下必定谈成交易,没准儿暗中有些不三不四的事,也未可知……” 摩云勃然大怒,一记耳光将格木尔打翻在地。 “你不服我,要打要骂,可以。但是,龙骧将军罗文琪是我敬重仰慕的英雄,你敢再有一句不敬,休怪我心狠手辣不留情。” 敕勒伊沙可汗出了名的凶猛暴烈,众首领都领教过他的脾气,又鄙薄格木尔出言猥亵,一个个噤若寒蝉,无人去扶格木尔。 格木尔被打得蛮牛性子发作,猛然跳起,吼道:“别以为你是可汗就能决定一切,告诉你,没有金狼权印,你这个可汗算什么东西。我吐突邻部不服你,我要另立可汗!” 狂妄之极的言语令所有首领张口结舌。 奇勒布哈哈大笑,“格木尔,别说要立的可汗就是你自己。” 格木尔毫无愧色,恶狠狠地道:“我格木尔哪里不能当可汗?你们当初要是支持我,今天的敕勒早就更强大了。” 众首领面面相觑,好一会儿,突然哄堂大笑。 奇勒布笑得直打跌,“当初好像没有一个首领支持你格木尔当可汗吧?就是我奇勒布想做可汗,恐怕支持的人也比你多些。” 格木尔涨得脸发紫,“部落选可汗有规矩,没有金狼权印就不是正式可汗,我要代任,怎么不可以?” 众人明知他是强词夺理,一时却也找不到话来反驳。当年摩云以智勇善战被推选为可汗,因金狼权印丢失,只是代任,一直没有正式登基。想不到格木尔拿这件事发难,就连奇勒布也觉得束手无策。 摩云慢慢踱到格木尔面前,淡然道:“一个部落可汗就让你眼馋成这样?有本事自己争。”伸出拳头,五指一张,一个金光灿灿的物事赫然出现在掌心。 所有人都傻了。 奇勒布梦游般走上前,盯着此物瞧了又瞧,蓦然一声大叫,扑跪在地上。 金狼权印! 金顶大帐中立刻跪倒一片。 格木尔顿时轰去了魂魄,腿一软,跌跪下来,万分丧气。 “权印终于回归故里,太好了,摩云,你要马上登基,娶阏氏,生儿子……”奇勒布兴奋得语无伦次。 一种深沉的思念在摩云心头泛起。 阿宣,你知道我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吗?梦中全是你的音容笑貌,真恨不得甩了这个可汗不做,天天陪在你身旁,一如从前在白马寺…… 如今,我正在为这个梦想而努力! 猛回身,喝道:“传柔然使者!” 那使者带着从人得意洋洋地回到大帐,“伊沙可汗,是不是按原数进贡?” 摩云笑了笑,“我是想按原数进贡,只是有个朋友不答应。” 使者大怒,“谁这样大胆,敢和强大的柔然作对?” “就是它!”摩云话未落,斗然抽出腰间佩刀,用力疾挥。 寒光闪处,使者的头颅猛然飞出,“扑通”掉落在地,滴溜溜转个不休。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四章 一腔血喷起丈把高,无头的尸体晃了几下,“咕咚”栽倒在地。 突然变生不测,当场将一干人等全吓呆了。 摩云漫不经心地拭着刀上的血迹,倏然一抬眼,盯住了剩下的柔然侍从,杀气如精电骤闪。 顿时十几名柔然侍从骇得全跪倒在地,磕头如捣,大呼饶命。 摩云傲然道:“回去告诉大小耶氏,从今天起,敕勒再不受柔然辖制!” 大笑声中,一脚将为首的侍从踢出了帐,其他的侍从胆也吓破了,连滚带爬地逃走。 仆从们将使者的尸体抬走,交还给随从,带回柔然。 格木尔愣了半天才猛然醒悟,摩云这一下斩使示威,便是和柔然真正决裂,就算他吐突邻部暗中想示好,柔然也决不会答应。 这一次,连回头之路也被摩云堵死了。 格木尔怒不可遏,“摩云,你恶毒……” 摩云冷冷一笑,“你和柔然小耶氏打得火热,暗中收受黄金牛羊,自然不愿和柔然断交。你一片私心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整个敕勒!” 众首领一想,使者杀都杀了,后悔不得,平时受柔然的窝囊气也实在太多,再听说格木尔收受柔然的贿赂,更加恼火。因为平素吐突邻部就和柔然亲近,主张恭顺,早引起许多人不满了。 草原男儿多耿直豪迈,最恨这等背后交易的事,谁要敢做,周围的人定然瞧不起。格木尔被揭了丑事,气焰顿消,一声不响溜到角落去了。 奇勒布大声道:“杀得好,从此敕勒和柔然势不两立,有谁再敢说投降柔然,便是我敕勒的叛徒,立杀不赦,犹如此木!”拔刀砍断了几案的一角。 众首领无不肃然,跪伏于地,齐声道:“誓死追随伊沙可汗。” 摩云朗声道:“我伊沙可汗摩云对天盟誓,必使敕勒强盛壮大,各部落繁荣昌盛。如违誓言,亦如此木!”一刀砍下桌案的另一角。 首领们纵声呐喊,气势如虹。 摩云含笑看了众人一眼,“还有一件大事,议和第一条,就是要在边境开设榷场,敕勒和天朝进行贸易。以前柔然不准敕勒和天朝通好经商,他们去赚大笔的黄金,现在这些黄金都归我们敕勒人赚了。” 此言一出,帐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一名首领高兴得忘乎所以,使劲拍着摩云的肩头,“我们幡豆建部早就想和汉人直接贸易了,天朝的瓷器、丝绸、漆器、茶、酒、纸卖到西域比黄金还贵,敕勒和西域出产的香料、药材、犀角、珠宝、象牙、金银器、宝石、骏马、玻璃器、毛织物在天朝也价格高昂。议和之后,我幡豆建部第一个要做这样的生意,各位兄弟等着看我发财吧,哈哈哈……” 奇勒布笑道:“你幡豆建部会做生意,难道我敕力犍部就不会了?我们部落靠边境最近,比你方便,先抢光你的生意。” 首领们一听,纷纷吵嚷,你争我夺,有发财的机会谁不眼馋? 摩云挥挥手,“别吵! 榷场又不是只开一个,到时沿边境线设十几处,各部落分别主持一个,随便你们怎么做!” 众人喜不自胜,忽然将摩云抬起,在空中抛了七八次才放下。 草原的男子生性外放,大叫大嚷还不足以表达喜悦之情,便互相围抱成一圈,又唱又跳。 格木尔气恼之极,原本还指望事后暗中联络几个部落首领反对摩云,如今大家都被贸易之利所打动,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如此热闹情形,越发反衬出他的失败,留身不住,羞愤而去。 摩云穿过欢乐的人群,独自走到帐外,深深吐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心情这才放松下来。 不费吹灰之力便让敕勒摆脱柔然,与天朝议和,这多亏了罗文琪谋划的榷场贸易之计…… zyxjxbw posted: feb 19 2006, 05:51 pm advanced member group: members posts: 76 member no.: 386 joined: 4-february 06 71 在小绿洲休养的几天里,两人为敕勒顺利议和之事煞费苦心。摩云担扰的就是各部落人心不齐,容易被人利用,反对议和,以致功亏一篑。 “五哥,还记得从前我教你的一句古话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敕勒各部落之所以纷争不息,无非都是为了利益二字。只要你的主张可为大家谋利,人人有利可图,谁还会反对你?” 罗文琪蕴满笑意的眼眸似绿洲泉水一样澄澈透明,光影明灭,变幻莫测。 “假如两国边境开榷场,通商贸易,敕勒各部落能获利丰厚,必然赞成你的议和主张。就算柔然收买他们,付的钱能和经商之利相比吗?各人权衡利弊,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果然事实如此,先前杀使示威,众人虽没有公开反对,可也有几个首领的神色不以为然。但一提榷场之利,人人心悦诚服,再无异议。 阿宣,你胆识过人,奇谋妙算,智勇双全,将来定是一代名将,国家重臣。慕容翼飞有你这样的臣子,是他的幸运…… 你忠肝义胆,一心为国,我为敕勒联盟可汗,责任在身。你我各有职分,远隔两地,怎样才能长相厮守呢? 鬼城中的一夕缠绵,刻骨铭心,每一个细节都鲜明清晰,宛如昨天刚发生的一样。 相处的点点滴滴汇聚于心,丝丝渗痛,不可断绝。 阿宣,我不在你身边,伤了痛了,谁来拥你入怀,陪你度过漫漫长夜? 风扬起了他的衣衫,深沉的眸光凝视着南方,仿佛在追寻那清逸如仙的身影。 “报……”一骑快马从远处飞驰而来,不等勒缰便滚落在摩云面前,“可汗,边境急报,柔然人烧了边城露天粮栈!” 摩云心头“噌”地蹿上一股寒气,揪住探马吼道:“人呢?阿宣……不,罗文琪伤到没有?还有那个高靖廷……”总算想起罗文琪不是边关主将,连忙加个添头。 探马被抓得骨头都快断了,大叫:“高靖廷和罗文琪只受了点轻伤,没事……” 摩云顿时又惊又怒,“什么叫没事,掉根头发都是有事!快说,他伤得怎么样?伤在哪里?” 探马一脸茫然,“可汗是问高靖廷还是罗文琪?” “笨蛋,当然是……是两个人!”摩云怒不可遏,这个白痴纯粹是在考验他的脾气。 这种事好像不在打探范围之内吧?可这话又不敢对可汗说,探马苦着脸,竭力回忆听过的只字片语,“听说两个人在粮栈救火时被烧伤了,高靖廷因为救罗文琪伤得严重些……”忽见可汗的脸阴沉得就快起风暴了,吓得没敢再说下去。 强压下心中翻滚的怒气,高靖廷想干什么?阿宣不是说这个高某人百般刁难他,现在突然又发什么善心? 回想起万狼阵中见到高靖廷时,看向阿宣的眼光就火辣辣的,肯定不怀好意,活脱脱一头大尾巴狼。偏偏自己又不能陪着阿宣,可恶啊…… 摩云咬了半天牙,一低头,探马还跪着,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事忘了问,忙道:“粮草烧光了?” 这个方面打听得最全,探马如释重负,擦着汗回:“露天粮栈十万担粮草分了近三万担,当场抢运出两万担,烧掉了五万担左右。” 一半的春粮被烧掉了,这意味着天朝边关三十万大军在未来三个月中有一半时间要挨饿…… 最令摩云不解的是,以罗文琪的智勇,怎么会让柔然人轻易烧了粮呢? 一转念,以阿宣的个性,对火烧粮草之事一定深觉内疚,非自揽责任不可。 72 想到罗文琪自责的模样,摩云心痛得几乎拧成了结。 烧粮事小,边关震动、军心不稳事大,处在旋涡之中的罗文琪必要克服困难,方能保得边境平安。 如果有办法能帮阿宣度过这个难关就好了…… 摩云原地踱了七八个来回,眼睛一亮,已有主张,立刻派人请来了奇勒布,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奇勒布大惊,“什么?你要送天朝五万头羊、两万头牛,还要亲自押队前去?” “赤手空拳的,天朝怎会相信我敕勒有议和的诚意?如今边城粮草被柔然人所烧,急需补给,敕勒赠送的牛羊无疑雪中送炭,岂不是天大的诚意?” 奇勒布捋捋虬髯,一双豹眼直盯着摩云,似要看出什么端倪来。 摩云心虚,不自然地干笑两声,“姐夫,你觉得不妥?” “你出的是好主意,可我怎么觉得好像别有用意……” 不出所料地发现摩云的脸开始泛红。 奇勒布叹了口气,从小看摩云长到大,对他实在太了解。最近这个小舅子动不动就发愣,一会儿笑容幸福得像草原盛开的花,一会儿愁眉苦脸似天上盖乌云,别人问起就像雪山崩一样发脾气,也不再喜欢聚众喝酒打猎唱歌跳舞。从前精力旺盛四处乱跑,活泼开朗没个闲时,现在无事便静对草原沉默似金,吹着忧伤的羌笛,眉宇间锁着怅惘与思念。 和他姐姐,也就是自家老婆商议过后,一致认为,摩云的种种反常是恋爱的表现! 三十岁的男人连姑娘都不瞅一眼,让他夫妻俩烦得要死。现在总算开窍,可愁事又来了,到底谁是摩云喜欢的姑娘? 摩云打完仗回来就变成这样,对被擒的耻辱事一句不提,莫非喜欢上了汉族姑娘? 难怪他一直嚷着要和天朝议和,还这么殷勤地要亲自去边城…… “我支持你去议和,部落的事我替你打理,不用担心。”奇勒布满面笑容,“我马上派人传令,向各部落征调牛羊……” 摩云打断了他,“不,牛羊从我财产里拨出。而且,是私赠给边城的龙骧将军罗文琪!” 奇勒布傻了眼,隐隐觉得其中似乎有点问题,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淡淡的笑容从摩云唇边掠过。 阿宣,这是五哥送给你的,而不是伊沙可汗送给天朝的…… ************************************** 红焰弥漫,蔽日遮天,滚滚逼近。 拼命狂奔,逃脱火焰的追逐,可是火舌已快舔上两人的衣衫。 前面就是万丈深渊! 已经没有路了,文琪,你愿意跟我一起跳吗? 那清俊如仙的面容现出坚毅,教人又敬又爱…… 不,我们不能一起死,你忘了吗?江山天下,边境安危,都在我们手中,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 心忽然绞痛,文琪,你每次舍身救我,都不是为了我,而是为边境安危着想…… 你……有没有哪一次只是为救我高靖廷,而不是救骠骑大将军? 微微而笑,却没有回答。 无法抑制的苦涩淹没了心,胜过黄连十分…… 被文琪猛然一推,身体便轻轻飘起,吹向对面的崖壁。 狂乱地挣扎,奈何手足俱软,丝毫不能动。 烈焰狂风中,那丰姿俊逸的身形时隐时现,长发飘舞,衣袂飞扬,似欲乘风而去…… 清澈的眸子中倒映着跳动的火焰,依旧是沉静的微笑,转身,走向漫无边际的火海…… 魂飞魄散,目眦尽裂…… 文琪,文琪,文琪…… 大呼声中,高靖廷一跃坐起,猛然抱住了罗文琪温热的身体。 73 是梦,又不是梦…… 怀中人修长柔韧的身子暖暖的,呼吸的热气拂过脸颊,一双手臂轻轻拍着自己的背,熟悉地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将军,一切都过去了,大家平安无事……” 原来,刚才的诀别是梦,现在怀抱的人是真…… 只觉冷汗嗖嗖,全身湿透了。 幸好,那只是一个梦…… 犹自气喘不定,梦中的那一幕心有余悸,紧紧抓着罗文琪,惟恐一松手,人就会像梦里那样消失了。 望着高靖廷惊惧过度而显得惨白的面容,罗文琪柔和地笑笑,拿起白巾拭去他脸上的汗水,“总算醒了,你已经昏迷了五天,大家担心得要命……” 高靖廷定了定神,突然大惊道:“粮草,露天粮栈的粮草……”掀被欲起。 罗文琪按住了他,“别急,除了烧掉的,还抢出两万担。” “其他的粮草烧了……”高靖廷心中一沉,失去了五万担粮草,朝廷责罚事小,大军无粮事大。如今各处全缺粮,再也抽调不出,边关大军该怎样度过这次粮荒? 站在旁边的桑赤松实在忍不住,“你给我放手,抓了人家罗将军五天了,醒过来还不放,你不累,罗将军要给你累死了。”气哼哼地硬掰开了高靖廷两手。 高靖廷莫名其妙,“什么抓了五天?” “老将军……”罗文琪笑着摇头。 “哎呀,你昏迷就罢了,偏偏死抱着罗将军,拆也拆不开。好容易拽开了人,你又死命抓着罗将军的手,谁想拉你就揍谁,比豹子还凶。我老头子吃了你七八拳,到现在还鼻青脸肿。你这个不孝的小子,打老舅是要遭天打雷劈的……”桑赤松也不理会罗文琪的示意,唠唠叨叨只管教训。 “我……我抓着你……你一直陪了我五天?”高靖廷怔怔地看着罗文琪,眼中不自觉地发热。 “大将军别放在心上,全是为了救我,你才受了重伤,文琪理应照顾你……” “你……你也受了伤,不眠不休地照顾我,你……”感动之下,话哽在了喉咙里。 桑赤松粗声道:“是啊,人家罗将军白天忙着替你换衣换药,晚上只能伏在床边打个盹,又要帮你处理公务,累得半死都没法休息……” 换衣换药? 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亲昵至此? 喜出望外,灿烂的笑容盛开在唇边。 “你小子怎么笑得贼忒兮兮的?一副没安好心的模样……”桑赤松只恨外甥不争气。 罗文琪站起身,“大将军无恙,文琪放心了,告辞。” 高靖廷低声道:“回去好好休息,你也要顾着自己才是……” 罗文琪一笑,转身离开。 直到那潇洒的身影走得看不见,犹自留恋地张望,心中无端怅然。 *************************************** 袅袅雾汽蒸腾,酸痛僵硬的身体在温水中慢慢舒展开了。 热水洗去了一身尘灰,心头的自责与内疚却更深。 如果不是自己任性赌气,丢下了分粮大事,这五万担粮草也不至于被柔然人趁机烧毁…… 都是他的错…… 罗文琪一下子全身埋入水中,掩去了从心底发出的悲鸣。 抢出的两万担粮草连同边关所积的存粮全部发放到各镇,整个边城剩余的粮草只够吃半个月。就算紧急派人出去购买,在这春荒之际,各地缺粮,有钱也无处买。 三军无粮,必然会导致军心浮动,士气低落,万一柔然大举进攻,如何应敌? 想到目前的窘境,罗文琪就更不能原谅自己的失职。 怎么办,才能弥补这一切? 很累,人累,心更累…… 君王的无情,失粮的惨痛,边关的安危在同一时刻压了下来,再怎样坚强,此刻他也支持不住了…… 迷茫之中,一个高大强健的身影在心头浮起。 五哥…… 74 那宽广的怀抱,有力的臂膀,深情的目光,屹立的身躯,仿佛高山一样的雄伟坚定…… 身体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记忆中的狂风暴雨是如此清晰,鲜明如昨…… 强迫的忘记原来都是假的,只不过是自欺欺人地盖上一层压抑,在不经意间,便会呈现出来…… 就如同自己以为早已忘记和慕容翼飞之间的一切…… 内心深处,不知道是应该感谢摩云给予的温情,还是该怨恨他强行施加的……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不,绝对不能贪恋不属于自己的温柔和关怀,只会招致更多的伤害与无奈,误人误己…… 帝王给他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深吗? 一股气堵在胸口,几乎要窒息…… 猛然一双手将他拖出了水面,空气急剧冲进肺里,顿时呛得大咳。 “我的天,罗大哥,你想闷死自己吗?”柳星吓得脸全青了,用力捶着罗文琪的后背帮助顺气。 “没……没事,别穷紧张……”罗文琪喘过气来,仰靠在浴桶边,“你现在和庄严负责飞羽军,事情多,不要老往我这儿跑,我会照顾自己的。” 柳星气愤愤地嚷道:“还说会照顾自己?我一个没留神,你就差点憋死了。就会照顾大将军,也不管管自个儿的身子。大将军受伤要休息,你受伤还要处理公务,职务也没有,替人白忙。大将军是人,你就不是人啦?” 罗文琪越听越好笑,在柳星鼻子上刮了一指,“怎么听起来酸味十足的?嫉妒大将军不成?” 话一出口便发觉有语病,再看柳星颊飞红晕,羞态可掬,自知失言,讪讪地缩进水里。 一低头,清澈的水映出光无寸缕的身体,不禁窘迫,“你先出去,我要穿衣。” 柳星一眼溜见罗文琪修长匀称、柔韧灵活的躯体,一道道细细的水线沿着光洁细滑的肌肤流下,湿漉漉的泛起了水光,清新如莲…… 忽觉口干舌燥,不禁唬了一跳,慌慌张张转身就跑。一个没看清,脑袋“砰”的撞在门梁上,“哎哟”一声,狼狈万状地逃出。 罗文琪“扑哧”笑出了声,要不是心中有事,以他顽皮的个性,早过去捉弄柳星一番了。 柳星在客厅站了半天,脸上的热潮才消退下去,要是罗大哥知道自己刚才想什么,那就不用做人了……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柳星连忙摆好四碟小菜,盛好饭,“快吃吧,你已经几天没正经吃过饭了,这样下去哪受得了?” 回过头,只见罗文琪半倚在桌边,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湿发披在肩上,沐浴后的神情有几分慵懒,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魅惑。 “轰”的全身血液冲上了头脑,眼前一片缭乱…… 罗文琪看了看饭菜,拍拍柳星的肩,“别发呆了,把这些送走,我去大伙房吃。” 柳星一时没听明白,“什……什么?你不是一直在小厨房吃饭吗?” 罗文琪白了他一眼,“边城粮草紧缺,我还吃小厨房?再说,我现在只是一员小卒,吃饭当然该去大伙房。” “不成,伙房的饭是一份粮配四份野菜,你怎么能吃那种东西?” “就这样的饭,如今都是三顿改两顿……士卒们能吃,我为什么不能吃?”罗文琪神情已然变得严肃。 “你……你不一样……”柳星急得面红耳赤,“皇上是停了你的职,可没削你的爵位,照龙骧将军的待遇,你也应该吃……” 罗文琪不听他的分辩,罩上外衣便走。 柳星横身拦在门前,“我知道,你是在惩罚自己……”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五章 罗文琪倏然变了脸色,一种深沉的痛楚在眸中掠过,“这次粮草被烧,错全在我……” “不是的,当时你停职,管不了事,怎么能算到你头上?再说,柔然人烧粮是意外,要追究责任,也是守城的将官失职……” “要是我帮着提前分了粮,粮草就不会被烧……”罗文琪的声音渐渐低沉。 柳星心中一阵刺痛,“罗大哥,那你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这份饭算我的,我们分着吃,好不好?” 罗文琪一扬眉,“不好,你是将,我是卒,我不跟你分吃,免得别人说我高攀……” “你……”柳星哭笑不得,“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我快给你急死了。” “不开玩笑,我饿了,去吃饭。”罗文琪拨开柳星便走。 柳星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心中酸楚难当。 外表的轻松掩盖不了罗大哥心中的沉重,只是,他不想别人为他担心,总是显得那样若无其事…… 他的心事藏得太深,除了自己,几乎没有人能看到。就算是自己,也只能窥得一点而已…… 心疼他的付出与牺牲,却又帮不了他。唯一能为他做的,便是努力照顾好他的身体。可现在,就连这点饭菜他也不肯吃…… “罗大哥……”喃喃地念着,眼泪一滴滴落在饭菜中。 良久,柳星收拾了食盒,没精打采地走回自己的住处,在门前冷不丁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气恼地挥手打开,“嘭”的一物撞在门板上,抬头看时,却是挂在门头的一个干粮袋。 奇怪,谁把干粮袋挂在这儿? 柳星摘下粮袋,打开一看,居然装了满满干肉脯,有牛肉、鸡肉和猪肉等,烟熏风干透的香气直是扑鼻。 在边城极度缺粮的时刻,谁送来这些上等的肉脯给他? 愣了一会儿,忽然高兴地跳了起来。不管是谁送的,反正不是军中粮,罗大哥该没有借口拒绝了吧? 一道烟向外跑去,只想早些将肉脯送到罗文琪手中。他身负如此重担,辛苦劳累,怎么舍得再让他吃那种粗劣的食物? 半路上正好遇到吃完饭回来的罗文琪,柳星连忙把干粮袋递过,“快尝尝,这是别人送我的。我送你,不算是违反你的规矩吧?” 罗文琪打开一看,微微一惊,“谁这么有心送你?现在真算是一份大礼了,我可……” 不等说完柳星便抢着道:“你一定要收,不然……” “我当然收……”罗文琪笑意盈盈,“飞羽军不少士卒烧伤了,如今正缺补身的东西,送过去太及时了……” 柳星正被罗文琪颠倒众生的笑容迷得晕乎乎,好半天才听懂了罗文琪的话,“啊”的大叫:“你你……我是给你的……” “给我的就是我的了,随便我怎么处置都可以吧?哈哈哈……”罗文琪大笑而去。 柳星气得跳脚,谁说罗文琪温柔可亲脾气好?这家伙简直气死人不偿命! ************************************** 就边城粮草被烧一事,慕容翼飞终于下了圣旨,高靖廷和罗文琪罪在失职,罚俸一年,并和边城其他三品以上官员共同降爵一级,其余人等则不予追究。 接完了旨,高靖廷反复玩味,看向罗文琪的眼神多了几分了然。 待众将退去,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知道对方有话要说,便一前一后进了后堂。 后堂的桃花已经全部盛开了,灼灼其华,红艳娇媚,一树芳菲,独立边庭。 高靖廷凝视着桃花,半晌,伸手去摘。 一只手温柔地挡住了,“集一年之精华才开得这么几朵,大将军何不作个惜花人?” “有心惜花又如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微微的叹息在风中流散。 罗文琪一怔,避开了那灼灼的目光,望向那高远的天空。 高靖廷惊觉失言,一丝苦笑浮上了唇角,“这次皇上从轻发落,我想大概是因为你的建议。” “何以见得?” “听说你和吕正德同时都上了奏章,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在奏章中一定归罪自己。可是你早已停职,烧粮之事根本与你无关,皇上看了之后当然会奇怪。以皇上的睿智,自然会想到,你自揽责任还有更深的原因……” 76 p align=left罗文琪有点意外,高靖廷心思比他想象中要敏锐得多,难道他当真看出了其中的玄妙? 花光流笑,绿影婆娑,院静春深,微风轻拂衣衫,此时此景,喁喁谈心,别有一番滋味。 “边城失粮,已然导致军心不稳,如果皇上按律严罚,势必引发震动。可是烧粮是实,不罚又不能申明军纪,加上吕正德的奏章必是义正辞严要求查处此事,令皇上左右为难。”高靖廷深深地看着罗文琪,“你在此时上奏章自揽责任,就是暗示皇上:薄惩大将,安抚军心!” 罗文琪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微笑起来,“大将军罚俸一年,降爵一级,还算薄惩?” “失粮是军机重大失误,轻则削职弃用,重则治罪抄家,这都是你求下的情……” 罗文琪摇头道:“大将军文韬武略出众,是朝中可担当边防大任的重臣,皇上心里对此清楚得很。再说,皇上是多么睿智决毅的人,任何人都休想改变他的主张。” 心头忽然一震,原来,他对慕容翼飞的了解是如此之深,随口便能说出其本质来……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虽然伤感,却是事实…… 高靖廷叹道:“此事分明是我的失职,你这不相干的人倒跟着认错受罚……” “不知真相的人定然以为又你是刁难我……”罗文琪的笑意颇有几分狡黠。 高靖廷心头刺痛,低声道:“从前我确实刁难过你,也难怪别人会这样想。” 罗文琪一怔,想不到他对当初刁难自己之事耿耿于怀,倒不好再开玩笑,正色道:“大将军如今待文琪信任有加,情同手足,边城上下有目共睹,以前的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万语千言齐赴心头,却不知说哪一句,半晌,高靖廷才长叹一声,“文琪,你心胸宽广,待人隐恶扬善,以德报怨,真正有大将风度……认识你,是我一生的幸运……”最后一句已低不可闻。 罗文琪知道高靖廷此时的心情,便转开了话题,“我在奏章里呈报皇上,春粮之事我们自己解决,朝廷不必再调拨粮草。此事我未曾和你商议,擅作主张……” 高靖廷打断了他的话,“就算你请求拨粮,我也不会要!堂堂骠骑大将军,烧了这点粮草便向朝廷哭穷,实在面目无光。柔然人刚烧我粮草,认定我军短期内粮草短缺,无力再战,而且他们大胜之后也必会松懈大意,我军趁此良机突袭,打他个措手不及,再夺走柔然边关储存的粮草!” 话语中透出一股傲睨天下的气概,眉宇间神采焕发,仿佛已置身疆场,指挥千军万马冲向敌阵! 罗文琪暗自赞叹,高靖廷虽有冲动的毛病,却颇具军事天分,既能勇猛善战,独挡一面,又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慕容翼飞在众多的青年将领中,最终选定高靖廷为骠骑大将军,镇守边城,果然眼光独到。 “大将军说的不错,要打就得趁现在。我已派人侦探清楚,柔然边关朱口镇存有二十余万头牛羊,也是待发放的春粮。只是朱口镇屯军较多,若是大军行动,必定引起柔然的注意,小股队伍又怕寡不敌众。咱们须得好好商议,制定计划,务必使突袭一举成功……” 高靖廷凝视着罗文琪俊逸出众的面容,心中第一次起了一种念头,愿将世上一切美好都归与他,愿他幸福快乐,愿他笑容长存…… “这次夺粮我一定要亲自出马,你不准跟我争。” 口气近乎霸道,却掩饰不住包含的爱惜…… 罗文琪先是听了那矛盾的语气和含义想笑,再细一体会,不觉为之感动,心底温暖似春天…… “文琪自当以大将军马首是瞻……” 一语未落,沙近勇满面惊奇地冲入,叫道:“二位将军,伊沙可汗亲自前来送粮和谈……” 77 摩云……来了? 一瞬间,罗文琪有点恍惚,消息来得太快,快得近乎不真实…… 摩云英武的身影蓦然兜上心头,爽朗的笑容,深情的凝望,与十二年前的青年重叠在一起…… 看到罗文琪的失神,高靖廷心情立时变得低落。 除了慕容翼飞之外,唯一能让罗文琪举止失常的人就是这个摩云! 隐隐觉得,摩云与罗文琪的关系非比寻常,似乎有着极深的感情…… 不知怎的,一种难以言述的惶恐占据了身心。好不容易消除误会,走近了罗文琪,如今又要失去他的关注…… 高靖廷突然被自己的想法所震惊,他这是……在乎罗文琪吗? 沙近勇一个劲儿纳闷,怎么一听到摩云来了,英明神武的大将军和机敏过人的罗将军全发呆? 忍不住兴奋的心情,连忙提醒,“伊沙可汗送了五万头羊、两万头牛给我们,这下春粮不愁了……” “什么?”高靖廷和罗文琪同时叫出了声。 五万头羊、两万头牛,足够让大军吃一个月,熬过春季三个月,等到夏收,粮食便能接济上来。 “太好了……”罗文琪大喜欲狂,拔足急奔,竟忘了招呼高靖廷。 “文琪……”高靖廷唤到一半便咽住了,眼看罗文琪轻捷的背影风一般地消失在门外,从未有过的失落涌满心田,酸楚难当。 没等奔到露天粮栈,就听见牛羊的鸣叫声。罗文琪兴奋得几乎跳起来,冲进刚修好粮栈内,只见满地肥硕的牛羊乱跑,士卒们个个喜气洋洋,忙着打桩钉围栏,将牛羊分批圈养,准备按日食用。 悬念多日的缺粮大事就这样解决了,罗文琪几疑身在梦中,不敢相信,便用力咬住嘴唇,疼痛分明,这才确信。 众人都被这天大的喜事弄昏了头,只顾捉牛逮羊,谁也没注意龙骧将军的到来。 可是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一直在四处搜寻,自罗文琪一现身,便牢牢地盯住了他。 那俊美的面容比沙漠初见时清瘦了许多,身形却越发劲拔,气度凌云…… 几日不见,阿宣出落更加标致,浑身散发出一种迷人的魅力,神清骨秀,宛如云中仙鹤…… 再也奈不住相思渴望,快步抢至,轻声唤道:“阿宣……” 低沉热切的呼唤令罗文琪心头大震,无数往事纷至沓来,直到乱了心绪…… 高大英武的身形挡住了春天照耀的阳光,投射下来的阴影正好罩住了罗文琪。 目光猛然碰撞在一起,丝丝无法说出的东西在流动…… 罗文琪微微张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有什么东西从层层包固的心底破出,直冲上头脑…… 是喜是悲?是恩是怨?都已分辨不清…… 失态也只是一刹那的事,极强的自制力使罗文琪立刻清醒过来,镇定沉静的笑容重又浮现在唇角,躬身行礼,“文琪参见伊沙可汗,感谢可汗雪中送炭,赠给我边城粮食。” 凝视着最心爱的人,摩云脸上慢慢泛起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罗将军错了,这群牛羊不是敕勒送给边城大军的,是我摩云送给你龙骧将军的,以谢将军释放之德!” 78 p align=left罗文琪愕然,立时明白了摩云的用意:和谈是公事,赠粮是私情! 心头又窘又气,这要让人看破实情,落了笑柄事小,有碍两国和谈可就事大了。 这个家伙行事毫无顾忌,大大咧咧的。看他那喜气洋洋的神情,显然正在为自己的主意得意,气得罗文琪恨不能上前踹他两脚! 那羞怒交集的神情变幻万端,衬着白里染红的脸庞,越发清俊如画,摩云不禁看直了眼。 “可汗不必客气,不管送的是谁,边城上下都非常感谢可汗赠粮之德。”罗文琪轻轻巧巧拨开了话题。 摩云也是聪明人,一点既透,嘿嘿而笑,目光只是不舍地在罗文琪身上流连。他不肯去边城的驿馆等待,却在露天粮栈徘徊,就是为了早些见到心爱的阿宣,多看一眼也好。 忽然,一个修长的身影横插进来,挡住了摩云的目光。 “伊沙可汗亲自前来和谈,实乃两国之大幸。此处简陋,不是迎接可汗之地,请去驿馆休息,我和罗将军随后就到。” 这番话分明是赶人,摩云心头火起,正欲发作,一转念,两家此时不可伤和气,否则阿宣面上不好看。 也不理会高靖廷,只看着罗文琪笑道:“摩云恭候大驾。”带着属下径自离开。 高靖廷脸色铁青,冷冷道:“看来边城三军都不及罗将军面子大……” 一语出口,立刻就后悔了,这是摩云傲慢无礼,又怎能怪到罗文琪头上? 当着众人面,不好认错,恼恨之下,反而赌上了气,“这牛羊留给飞羽军就是,我不会要!” 罗文琪哭笑不得,“不管是送谁的,正好可解边城粮荒。难道大将军要三军有粮不吃,偏去挨饿吗?” “凭黑豹军的实力,我就不信弄不来粮食!” 罗文琪忍无可忍,“大将军,你理智一点好不好?明明有粮,你却非要去夺,牺牲士卒的性命赌这口气,是你一城之帅应做的事吗?” 气头上,也未思话之轻重,只觉得一腔愤火直冲心肺,不愿争吵,掉头就走。 p align=left高靖廷愕然,自从认识罗文琪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发脾气,想来真的气坏了。可摩云的用心险恶,分明是在挑衅,无论如何他也忍不下这口气。 内心深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仿佛有蚂蚁在不停地啃咬,尤其看到摩云轻易能接近罗文琪,而罗文琪并无反感的表示,就更加恼怒,甚至罗文琪仅仅注意到摩云都无法忍受,强自压抑才没有冲上去拆开两人。 他究竟是怎么了?处处不对劲,尽做些连自己也莫名其妙的事…… 心中懊恼,可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迷茫之极。 和谈之事并无太多的商议,敕勒要求与天朝和平相处,互结盟好,通商贸易,共抗柔然。慕容翼飞先前的边疆大计也是同样的内容,自是一谈就成。 摩云当即便写了和表,呈上礼物,单等慕容翼飞回复。 解决了议和大事,边城军民都欢天喜地,城中名绅耆老联合奏请,设宴欢庆。高靖廷虽然心中不快,可也不能拂逆大家的好意,点头答应。 夜色降临,边城日常聚会的广场上一溜点起了十几处篝火,男女老幼穿上节日盛装,兴高采烈前来,载歌载舞,欢庆敕勒与天朝议和。 79 摩云和高靖廷坐了上席,原本罗文琪应该也在上席相陪,可是他职位未复,不愿惹来非议,便与沙近勇、柳星和庄严等坐在了次席。 边城人狂犷豪放热情,遇到这种场合,大碗酒大碗肉,喝得豪气冲天。敕勒人更加善饮,一个劲儿逗人拼酒,众将不甘落人后,能喝得全冲上阵去。许多人喝着喝着,已从陌生人成了意气相投的朋友。 只有摩云与高靖廷相对冷眼,观之生厌。两人又是首领身分,除了各人偶尔来敬酒之后,无人敢来闹酒,越加冷清无聊。 罗文琪不大喝酒,隐在暗影中,望着那两个横眉立目的人,不禁好笑。都是三十而立的人,竟然个个都闹小孩脾气…… 一名少女忽然走到罗文琪面前,苹果似的脸儿涨得通红,“罗将军,这是我亲手做的香袋,送给你……”也不管答应不答应,硬塞在他手里,含羞跑开。 罗文琪哭笑不得,自他来边城之后,常常遇到大胆的姑娘向他示爱,谁知在这种场合居然也有,真是麻烦。 左右的将领们笑着起哄,“咱们罗将军就是受欢迎,快让我们看看香袋装了什么好东西?” 爱慕罗文琪的姑娘们一看有人带头,纷纷跑过来,送上早已准备好的各色礼物,闹得罗文琪手忙脚乱,连拒绝都来不及。 上席的两人一下子变了脸,姑娘们越多,脸变得越黑,眼看罗文琪几乎埋进了脂粉堆里,忍无可忍,同时抢到近前,硬生生将罗文琪自人丛中拔出。 “这次全是你的大功,文琪你该陪伊沙可汗喝两杯才是,躲着可不行……” “是啊,高将军罗将军都是我摩云的朋友,怎么能分开?一起坐,咱们喝个痛快。” 两人口不应心地敷衍,行动却极为一致地拉着罗文琪坐到了上座,杀气腾腾的,吓得众多痴情少女退避三舍,望着英俊温柔的龙骧将军,心都要碎了。 “来,吃一点烤羊肉,很鲜嫩的……”摩云忙着切最好的羊腿肉。 “羊肉有什么好吃的?还是苏州风味的雪蒸糕好吃,快尝尝……”高靖廷恨不能将一碟糕全让罗文琪吃光。 两人同时递过来,手差点碰在一处,各自恶狠狠瞪着对方,满脸敌意。 大人广庭之下,如此争斗也实在太难看了,罗文琪气得半死,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又不便说高靖廷什么,于是转头横了摩云一眼。 摩云见他生气,讪讪地收回手。先还有些伤心,转念一想,以罗文琪的脾气,对外人非常客气,若非是极亲近的人,断不会发火。想到这里,又开心起来。 柳星看在眼里,憋了一肚子气,面如冷霜,愤愤地撕扯着羊肉,也不吃,矮几上扔的到处都是。 他这边扔着,旁边的庄严就默默替他收拾。自从那日吵架之后,柳星就再不肯理他,除了迫不得已谈公事,平时眼也不瞥他一下。 歌舞过后,便是最吸引人的格斗,将士们各显本领,下场一试身手。敕勒人擅长摔跤,看得心痒,也跳出来挑战,格斗渐渐变成了敕勒与边城将士的较量。 80 两边一对一格斗,双方各替自家人加油,呼喊声惊天动地,赢的一方欢呼雀跃,输的一方垂头丧气,不肯服输,换对手再战。 敕勒人终究身强体壮,七场中赢了五场,摩云大为高兴,“果然还是草原多英雄……”语气颇为自负。 高靖廷哼了一声,“的确是英雄,大漠一战,文琪体会最深……” 摩云知道他是讥讽自己被俘一事,淡淡而笑,“所以我摩云平生只服罗将军一人,如有可能,情愿追随左右,至死不悔。” “你……”高靖廷险些气炸了肺,立即还击,“可惜你再怎样还是敕勒的可汗,我们文琪忠君爱国,恐怕你要失望了。” 摩云拖长了声音,“可汗可以不做,英雄不可不追随……” 高靖廷大怒,“岂有此理,你是一国可汗,怎能这般胡言乱语?” 罗文琪实在忍不住,手里的酒碗猛然重重顿在案几上,刹时间面沉似水,神情异常严峻。 众将全吓了一跳,一起向上座看来。 摩云见机不妙,忽然哈哈大笑,“好好,想见识我的身手,没问题。”起身步入场中,双手一摊,“你们谁想来试试?” 边城将领们久闻摩云英名,个个跃跃欲试,反正摩云的实力有目共睹,赢了添光彩,输了不丢人。 高靖廷拍案而起,“既然伊沙可汗这样有兴,我奉陪就是!” 罗文琪大吃一惊,“大将军,不可。” 虽然只是寻常比武,可是在议和的关键时刻,稍有不慎都会导致和谈破裂。更何况柔然人得知敕勒与天朝议和之事,必然前来窥伺,如若借此机会捣乱,后果不堪设想。高靖廷行此冒险之举,实属不智。 高靖廷知道自己过于鲁莽了,再看罗文琪责怪的神情,更是不安,一时又收不回说出的话,僵在了当场。 瞧他歉疚的神情,罗文琪又不忍心,叹了口气,只有自己出面应战了…… 哪知摩云大笑道:“好极了,能与高大将军一战,这是摩云的荣幸,来来来,请!”伸手相邀。 如此一来,高靖廷再也推脱不得,看着摩云一脸得意状,心头火起,也不理会罗文琪的眼色,大步走到摩云面前,“能和草原第一英雄一战,高某三生有幸。” 两人曾经在疆场交手,都知道对方实力如何,当时是为了国家,这次却是另有目的,各自心照不宣,恨不能一拳打倒对方。 罗文琪赶到场边,此时已无法阻止比武,只得在旁边压阵,如有意外,立时上前解开。 摩云是摔跤高手,劲大力沉。高靖廷擅长擒拿,灵活敏捷。摩云憋足了劲想把高靖廷摔倒,一沾上身便扭、扳、盘、带、、拐、绞,高靖廷沉着应战,一一化解,伺机反攻。 两边人发狂也似替自己的首领呐喊鼓劲,唯有罗文琪心急如焚,生怕两人一个不留神伤了对方。这个时刻,谁出事都将引发大乱。 突然间,摩云双手一拧,架住高靖廷的双臂,用力一抖,高靖廷运力向下猛压,两人的手臂绞在一处。两人连续加力,可力道相当,竟自拆解不开。 “别费力气了,高将军,你不可能赢的。”摩云话里有话,一语双关。 高靖廷自然听得出,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少得意了,天时地利人和,我一定会赢。”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六章 两人一边斗口,一边使足了力要摔倒对方。 罗文琪心里明白,要论硬拼蛮劲,高靖廷毕竟不如摩云强壮,时间一长,非败不可。输了阵,高靖廷面上固然不好看,连带边城三军也会面目无光,心念电转,人已悄然走近。 渐渐的,摩云整个人推挤过来,高靖廷伤后体力未复,手足发软,抵挡不住,累得汗流浃背,衣衫尽透。他极是要强,怎肯示弱,咬牙强自支撑,坚决不放弃。 突然,摩云大吼一声,双膀一较劲,向前猛推,高靖廷挡不得,只觉一股大力当胸袭到,身不由己后仰,眼看就要摔下。 就在此时,罗文琪抢前一步,双手疾插入两人臂下,运力向上一拨,三股力道碰撞在一处,全部转向天空。 巨大的反弹之力震得三人站立不住,向后倒退出十几步,观战的众人急忙上前扶住。 柳星一直跟在罗文琪身后,一出事便抢先过来抱持着他,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忽见庄严也扶着罗文琪,登时大怒,狠命一搡,将庄严撞开。 不等站稳,罗文琪便大声道:“好,可汗和大将军不分高低,武功高强,文琪佩服!” 到手的胜利忽悠就飞了,而且居然还是阿宣阻止的,摩云怔怔地说不出话来,高靖廷却欢喜非常,哈哈笑道:“文琪果然有眼光,不愧是我的副手龙骧将军!” 摩云浓眉一扬,眸中精光如电,一字一顿道:“罗将军眼光高明,不会看错人。” 在场众人虽然听不出话里的意思,可也觉察出伊沙可汗说的每一句都别有深意,人人心惊胆战,生怕出差错。 摩云却不再理会,转身走到场中央,打了个手势,随从们连忙取出羌笛和胡笳,悠扬动听地吹弹起来。 敕勒族人人能歌善舞,边城的汉人受此影响,也都喜欢歌舞。乐曲一响,年轻的姑娘小伙纷纷跑来围着篝火翩翩起舞。 尴尬的气氛化解开了,罗文琪这才放下心来,悄悄地走出了人丛。 高靖廷的目光时刻不离,连忙穿过人群跟将上前,“文琪,我有话想对你说……” 一语未落,忽听高亢入云的歌声破空而起,震撼了每个人的心灵。 “虽然有辽阔的草原, 不知道何处有河滩。 虽然看得到圣洁的雪山, 不知道何处寻找圣洁的仙人。 春天花开了, 草原就是幸福的天地, 有一种呼唤带领我追寻。 仙人啊,请你保佑草原的子民 我情愿一生奉献在你的脚下, 生生世世永不离……” 饱含了感情的歌声雄浑激荡,深沉悦耳,充满了真挚,人人都听得入了神。 罗文琪全身大震,不由自主地慢慢回头,广场中摩云的身影在火光依稀晃动,深情的歌一句句流出肺腑,每一句都似在向他倾诉…… 这是……摩云唱给自己的心曲…… “我情愿一生奉献在你的脚下, 生生世世永不离…” 摩云反复吟唱着最后两句歌词,虽然没有看罗文琪一眼,可是全部心意尽付于宛转动人的旋律中。 渐渐的,罗文琪眼前模糊了,有什么东西从心底一波波涌上来,再也压抑不住…… 世间还有人用全部身心爱着他,思念着他,包容着他,不论生死病死,不离不弃…… 原来,老天并没有亏待他,在他失去了一切的时候,又还了他幸福…… 望着罗文琪眉角眼梢隐约的忧郁化解成淡淡的笑意,高靖廷完全呆了。 凭他的敏锐,一眼便能看出罗文琪被摩云真挚的歌深深打动了,心中酸苦交集,恨不能掐断摩云余音不绝的歌声…… 再无法面对罗文琪,抽身便走,直如落荒而逃…… 一口气奔出很远,直到听不见那刺耳攒心的歌,方才停下脚步,努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 还没站稳,就听见旁边的小巷中传来争吵声。 一个青年压低着声音道:“咱们明明是好兄弟,你为什么总是跟我过不去?” 另一个青年语气愤恨,“谁是你的好兄弟?别浪费口水了,有种的跟我比试,看谁厉害。” “从小我们一起长大,亲如手足,你为什么要恨我?” “对,我恨你,因为阿丽只喜欢你……” 回答格外震惊,“因为阿丽喜欢我?你也喜欢阿丽?你……你妒嫉……” 轰然犹如一个霹雷当头打下,震得高靖廷头晕目眩。 眼前的迷雾突然被拔开了,真相清清楚楚显示出来。 他一切不合常理的举动只有一个解释:妒嫉! 妒嫉摩云! 为什么要妒嫉摩云?因为罗文琪心中有摩云,却没有他…… 如果这些理由成立,那么,最终的原因便是: 他喜欢罗文琪!!!!!!!! 高靖廷被自己的推理惊得魂飞天外,傻傻地呆立原地,连两个打架的人何时离开都不知道了。 82 月儿悄悄上中天,照着高靖廷孤零零的身影,宛如荒野中迷路的黑豹。 空白的大脑渐渐恢复了运转,思绪一路向前追溯,忽悲忽喜忽怨,恍然已似相隔千年。 幼年被最亲近的人伤害了,就此不相信感情。在三十年的生命里,以冰冷的壳保护自己,不允许任何人走入心中…… 帅堂中初见时,一刹那的惊艳,早已刻骨铭心。那毫无理由的抗拒,只是本能地惧怕深陷,惧怕无法自拔…… 为了逃避而伤害他,谁知到头来伤害的却是自己…… 聪颖、敏锐、温柔、细心、体贴、勇敢、大度…… 这就是罗文琪,每一个接近他的人都会不由自主被吸引,为他的风采所迷…… 早知今日结局,又何必当初的逃避?或许,就不会有沙漠一战,更不会有摩云的出现! 暮春的夜风沉醉如酒,融化了高靖廷久已冷硬的心,一波波春水轻漾,直涌入眼眸。 文琪,我终于明白,我为难你打击你的原因了…… 因为,你的心里只有慕容翼飞,而我,永远也不可能和高高在上的君王相比。我以为,再不会有人走入你的心。那么,我就用仇恨在你心里刻下我的印迹…… 早知道有人能打动你,我绝对不会做傻事…… 高靖廷仰起头,望着天边的明月,曾经积压在心头的阴云不知不觉飘散了,灵台澄澈如镜,格外清明。 摩云身为敕勒的可汗,无法长期滞留在边城,早晚要回去。而罗文琪职责所在,更不会前往敕勒,以后的岁月都是自己和罗文琪相伴度过。只要真心相待,鼎力扶持,定会赢得他的心! 文琪,为了得到你,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大将军,原来你在这儿。人都散了,到处找不到你,大家快急死了,以为你遇上柔然人了……”沙近勇气喘吁吁地跑来,确定高靖廷无恙,这才放心。 高靖廷眸子一亮,“近勇,我要你准备的夺粮计划进展得如何了?” “柔然朱口镇那边原来准备好了……” 沙近勇莫名其妙,“伊沙可汗不是送了牛羊来吗?度过春荒应该没问题,所以计划已经撤消,大将军问这个干什么?” 高靖廷哼了一声,“谁让你撤消的?” 沙近勇一瞧他神色不对,忙道:“是属下自作主张,大将军恕罪。” “撤消的命令下达了?” “那倒没有,不得大将军的令箭,属下怎敢私自传令?” 高靖廷眉飞色舞,“好,传令下去,立刻点齐一千人马,随我出发!” 沙近勇吓得大叫,“什么?一千人?朱口镇柔然屯兵五万,只带一千人,不是……”话到口边,硬生生缩住了“送死”二字。 如此冒险,也跟送死没分别,要不及时阻止,出了事他沙近勇脑袋第一个不保。 心念急转,“要不咱跟罗将军商量一下,搞个奇兵突袭……” 高靖廷冷笑道:“怎么,你意思是说,罗将军会奇兵突袭,我高靖廷就只会蛮干不成?” 沙近勇遍身冷汗,“不不不,大将军奇谋巧算,万人不及……” 虽然拍马屁比较无耻,可为了前程着想计,还是偶尔做几顶高帽送送比较妥当。 高靖廷哈哈大笑,“你果然忠心,那就跟着我走吧。”一把拖了沙近勇便前去校军场点兵。 沙近勇心中大呼,“天灵灵地灵灵,罗将军救命灵灵灵。你要是听不到,我们可就被柔然人一口吞得骨头也不剩了……” *************************************** 夜色如水,万籁俱寂,龙骧将军府灯光渐消,沉入黑暗中。 柳星房间的灯熄了很久,伫立在窗外的黑影仍然流连不去,灼灼的目光仿佛透过窗纸,看见了沉睡的人。 天边露出了鱼肚白,士卒们即将出操,不能再逗留。一声深沉的叹息自黑影胸中流出,悄然转身出来。 刚出月亮门,一个轻捷的身影便箭步跃至,劈手抓住了黑影,“你还想躲?” 83 黑影大吃一惊,抱头便想逃,可是被牢牢拧住了胳膊,怎么也挣脱不得。 “有勇气送肉脯干粮,就没勇气说出心里话?我的副将哪有这样没出息的?”罗文琪使劲一扳,对方身不由己转了圈,露出了庄严涨得几乎滴血的脸。 “我……我没送……不是我……”慌乱之下,庄严简直语无伦次。 罗文琪笑眯眯地道:“你忘了,军中干粮袋上都绣有名字,以防认错。你别告诉我,别人偷了你的干粮袋。” 庄严无言以对,羞窘欲死,“将军,千万别告诉柳星……” “基于同僚情谊,你送袋干粮给他,这是好事,为什么不能告诉他?”罗文琪狡黠地笑。 庄严急得头顶冒烟,“他……他一定会更恨我……说我不怀好意……” “你还在为那天吵架的事发愁?” “将军怎么知道?”庄严好生奇怪。 罗文琪叹了口气,“你们吵那么大声,我想不知道都不成。” 庄严呆了呆,老老实实地道:“都是我不好,不该揭了他的疮疤,他当然会生我的气……” “柳星不是生你的气,他是生自己的气。”罗文琪眸中浮起了丝丝怜爱,“柳星自幼家境不好,父亲好赌,母亲软弱,大哥多病,弟妹幼小,家里唯一能做事的就是他了。为了支撑家,他拼了命去赚钱做事,可总是入不敷出,家里的债越欠越多……” 庄严心一紧,疼得透不出气来。 “他父亲欠得钱太多,无力偿还,就打起了柳星的主意,把他送入宫当侍卫,指望他一朝得宠,便能光耀门庭。柳星能选择什么?难道眼睁睁看着父亲被高利贷砍死吗?” “原来,他也是迫不得已……”庄严不知怎么说才好。 罗文琪苦笑,“皇上待人,一向温柔宽厚,柳星从未得过感情的慰藉,忽然得了皇上的关怀,哪怕只有一点点,他都会觉得非常美好……” 庄严先还发怔,不明白罗文琪跟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听到最后一句,突然大悟,激动得声音也颤了,“将军是说,柳星对皇上只是……那我……我……” 他是老实人,心里有话,口中说不出,情急之下,反而咬了舌头,更加狼狈。 罗文琪神色一正,“你心里到底怎样看柳星?” “他……他是个好人……”庄严努力搜索平日知道的赞美之词,“他心好,将军在沙漠失踪,他哭得伤心极了。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他愿意,我就照顾他一辈子,不让他再操心……” “无论他生老病死,娶妻生子,你都愿意照顾他?”罗文琪越加严肃。 庄严垂下头,“哪怕他恨我一辈子,我都会心甘情愿陪着他……我知道我的脾气不讨人喜,不会说话,配不上他,所以我也从来不敢妄想什么,只要能随时看见他就满意了……” 他的话再朴实不过,却流露出似海的深情…… 罗文琪严峻的脸上终于浮出了笑容,用力一拍庄严的肩,“好样的,柳星我就交给你了,记住你刚才说过的话,不论柳星生老病死,你永远都会陪在他身旁!” 庄严激动万分,昂起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用力点了一下头,眸中神采焕发,宛似换了一个人。 就在此时,一个士卒连滚带爬地跑来,禀道:“罗将军,大事不好,大将军带了一千人奇袭朱口镇去了。” 84 佛堂内灯火幽幽,清瘦的背影隐在黑暗中,黯淡孤寂。 慕容翼飞盘膝坐在蒲团上,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向方雨南低诉。 “你不用再替文琪担心,摩云已上了和表,证明当初文琪的选择正确,功高当世,复职的旨意今天发了,估计三天后便可到达边关……” 方雨南的身体不易察觉地一颤,无声地轻吐了一口气。 “我做的每一件事,你都能明白,只是,你不能容忍文琪受一点委屈。我又何尝想这样做?可是为了文琪,又不得不这样做……” 慕容翼飞凝视着方雨南孤单的身影,“你曾经问过我,为何始终不能爱文琪?我也问过自己,为什么?其实,和文琪相处的过去我都不会忘记。但是,唯一想疼爱保护的人只有你……” 紫藤萝花架下的清丽绝世的容颜又闪现在眼前,十六岁的少年正如春天一样让人无法拒绝,水一般清澈的眸中波光荡漾,融化了一切……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双荡人心魄的眼睛里有着异常的坚忍与聪颖,还有,野性…… 慕容翼飞总是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曾经猎杀过的狼,狼直到断气时,眼中的执着与野性始终不变,不会有一丝乞怜! 在宫中的六年,罗文琪不管如何受冷落,从来没有任何怨言,默默做他应该做的事。可是,慕容翼飞每每留意到他凝视自己背影的目光,执着得令人惊心。 罗文琪本性上就是一只狼,一只渴望在无垠原野上尽情奔驰的美丽的狼…… 从那一刻,慕容翼飞就意识到,他永远也无法控制罗文琪的心。尽管这颗心爱他至深,却仍然属于原野…… 罗文琪是最好的臣子,但不会是最好的情人…… 慕容翼飞淡淡一笑,他没有皇兄慕容龙轩统领天下、掌控乾坤的天生威仪,却有知人善用的本领。宫中不是罗文琪应该停留的地方,只有边关、大漠、草原、风沙,才有罗文琪施展身手的余地。 罗文琪天生就是建功立业、成就万世功名的那种绝顶男儿。自己这一番苦心,文琪可知? 烛光渐昏暗,方雨南眸开一线,看着慕容翼飞,两年的时光使英俊的容貌更加成熟,多了一种难言的智慧与洞悉。 佛前清修,修到的与修不到的都是空…… 熟悉的腥甜涌上来,又强压下去。 两年来,每一个日子都是在和病痛挣过的。 早已不再考虑自己,唯有一个人放不下。 一缕忧虑浮上了眉梢。 你为何重重劫难接连不断?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不幸福,我走也不能安心…… 忽然,心底升起一个强烈的愿望,到边关去,去找罗文琪…… 方雨南眼中光彩闪耀,再也不能静心。 ************************************* “黄金都在此,请将军点查清楚。”高靖廷一挥手,丛人便送上四个箱子,齐齐打开,金灿灿的元宝晃花了眼睛。 朱口镇的守备眼里直放出光来,抓起一个元宝舔了舔,顿时笑得满面红光,“好,够爽气,那十万头牛羊是你的了。” “好说,做生意的人就是讲个爽快。”高靖廷心中冷笑,柔然边关守将最为贪婪,倒卖军需之风极盛,前线军需不足,冬季甚至有大批士卒饿死,官吏们还是照卖不误。 沙近勇领着人点数牛羊,额头的冷汗大滴地向下流,万想不到大将军竟冒充西域胡商买牛羊,万一被发现黄金是黄铜,他们可全完了。 85 点好一队就出发一队,大队的牛羊蜿蜒成长长的队伍,嘶鸣叫声,几里外都听得到。 柔然士卒们漠然相看,这种场景,他们见得太多了。 高靖廷趁守备点钱点得忘乎所以时出来了,目光一甩,沙近勇微微点头,示意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走!”高靖廷拉起斗篷上的帽子,猛催乌云骓。黑马甚是灵敏,旋风似的卷出了关寨。 奔驰出十几里,沙近勇望望后面,靠上前来,“大将军,柔然人怎么没发现黄金有问题呀?” 高靖廷微微一笑,俊美的面容平添飞扬神采,“因为他拿的是真黄金。” “啊?大将军真掏钱买了牛羊?”沙近勇一脑门子汗,“那可是半年的军饷呀……” “递到他手里时是真黄金,不过,等他准备收的时候已经变假的了。”高靖廷哈哈大笑。 沙近勇佩服的要命,“原来大将军会杂耍魔术呀。” “从小偷东西吃练出来的……”忽然意识到说漏了嘴,高靖廷嘿嘿两声,也不理会沙近勇惊愕的目光,纵马奔向前方。 正午的阳光开始暴烈,军卒们拼命赶着牛羊,身后,隐隐传来了轰雷之响。 “大将军,柔然人追来了。”沙近勇紧张得声音都变了。 高靖廷漫不经心地回望了一眼,“那守备挺爱钱的,必是数了又数,才这么快发现问题……你带着人先走,先留一百人和一百头公牛,然后每隔五里路再留一百头公牛,绑好油布,共留三次,听到没有?” “不,大将军,我死也不能丢下你不管。” 高靖廷似笑非笑地道:“好啊,你们都染上罗将军的毛病了,当我三岁小孩啊?姓高的疆场拼杀了十几年,这会儿再来保护,不嫌迟了?” 沙近勇无言以对,心下也觉得奇怪,跟了高靖廷七八年,以前都不曾这样紧张他,大概是受了罗文琪的影响了。 看着大队人马赶了牛羊走远,高靖廷吩咐人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油布,在牛尾上缠十几层,拖下引子,将牛头对准柔然的方向,大笑道:“老子今天要摆火牛阵!” 士卒们人手一个火媒子,既紧张又兴奋。虽然都听说过历史上有名的火牛阵,可亲自摆还是第一次。 远处天际隐约尘土腾空,与劲热的阳光连成一片,惊天动地。 高靖廷面含微笑,计算着距离,不到最佳路线,绝不能发令。 扑天的尘烟越来越近,士卒们紧张得要命,眼睛全看向高靖廷。 五百丈,四百丈、三百丈,二百丈…… 烟尘几乎都要扑到身上来了…… 眼看仅距一百丈了,高靖廷猛然大喝一声:“点火!” 士卒们马上点燃牛尾上的油布,随即跳上马,向边城急奔,动作整齐划一,足见平时训练有素。 这些公牛尾巴着火,立时大乱,有的向前飞蹿,以便逃脱身后的火烧;有的东冲西撞,不辨方向。追来的柔然军战马收势不及,冲入火牛阵中,火光闪动,惊牛奔腾,吓得胡乱嘶鸣,拼命逃跑,互相碰撞,摔倒的人马不计其数。 奔驰之中,高靖廷回头张望,唇边的笑意傲然如神。 虽然文琪你看不到这样精彩的场面,但是,我赢了,就够了。 我只想让你知道,高靖廷并不是庸碌之人,过去那些非常幼稚的错误,是为你而犯下的,你可明了…… 86 好不容易柔然军收拾整齐队伍,撇下伤号,继续向前追。谁知不出五里,又一群烧着的公牛狂冲而来,再次将人马撞了个稀烂。 连续三次皆如此,柔然军损失惨重不说,也吓破了胆。这公牛发起狂来,十几个人都顶不住,也不知伤了多少人。虽然奉命还得追,可速度却慢了许多。 高靖廷也不敢放松,大群的牛羊走不快,沙近勇等人死命地赶,牛羊已在奔跑,但总之跑不过马。要不是火牛阵,早就被追上了。 广阔无边的原野上,牛羊似云堆一样滚滚而过,身后拖着柔然军,尘土激扬,牛吼羊叫马嘶,蔚为奇观。 沙近勇汗流浃背,大声嚷道:“大将军,柔然人追来了,怎么办?再放一次火牛阵?” “笨蛋,柔然人已有准备,以长矛阵打头,再放火牛就不灵了……”高靖廷挥动长鞭,“啪”的甩出一记脆响,“吹号角!” “号……号角?”沙近勇抓抓头,“大将军想用空城计?” 高靖廷笑得有些狡猾,“叫你吹就吹,罗嗦什么?” 嘹亮的号角声在草原上响起,一声连一声,回荡不绝。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似在等待什么。 突然,爆雷也似的喊杀声大作,一支白色的队伍似从天而降,眨眼便出现在草原上,旌旗飘扬,盔甲鲜明,拦头便截住了柔然军。 领军的大旗写着斗大的“庄”字,可是旗下奔驰的人却是白马银枪,飘逸如仙。 阳光下,高靖廷的笑容极其灿烂。 文琪,你终究还是依计划来了…… 上天注定,我们两个人要在疆场上并肩作战,生死不离…… 跃马回头,一声大喝,瞬间杀入敌阵。 长戟挑刺,当者无不辟易,敌人如茅草般倒下,鲜血染透征袍。高靖廷眸中充满复仇的快意,粮栈那把大火一直烧在他的心上,直到今天,才随着斗志喷薄而出,烧向柔然人。 乌云骓似投入大海的石子,没入柔然军中,踪影难觅。但见柔然大军中一股旋涡起伏,延伸到哪里,哪里便涌起了狂潮。 罗文琪领兵杀开一条血路,在万马军中寻找高靖廷的身影。战场杀戮正酣,盔甲反射阳光,强烈刺目,无法分辨谁是谁。 猛听霹雳也似的怒吼,一道黑光从柔然军中破空而出,直跃向天际。 一刹那,整个草原都静寂下来。 黑马矫健如龙,如流星般划过蔚蓝色的天宇。身后,映衬着太阳的光圈,熠熠闪耀,逼入所有人的眼帘! 罗文琪被如此奇景惊呆了,呼吸仿佛都已停顿。 那是……高靖廷吗? 乌云骓轻捷地落在高坡上,昂首嘶鸣,马上人横戟遥指,令如山倒:“剿灭柔然,不得放走一个!” 随着长戟指处,白色的飞羽军和黑色的黑豹军分向两边斜插包抄,迅若奔雷,最后汇成一个黑白战圈,将柔然大军全部包围。 白与黑如此和谐默契,给这场大战平添几分赏心悦目。 余下的已不需要高靖廷和罗文琪操心,庄严、沙近勇和柳星等众多将领便解决了所有的事。 帅旗下,一白一黑的身影并肩而立,俯望着战场。 87 相对于战场的人喊马嘶,两人之间的沉默坚硬如石。 高靖廷侧头看着罗文琪,那莫测高深的神情令他有些沮丧。不管怎样的责问、不满与发作,都在预料之中,可是这样的沉默,却让他压抑不安。 终于,他忍不住了,“文琪,有话就直说,你是我的副手,有权批评我的作为。” 罗文琪淡笑,“我想,大将军突袭朱口镇的计划中,也包括调动我罗文琪吧?” “不错,这个计划我们事先已研究好,我带兵诱敌,你埋伏阻击。虽然我出发没通知你,可我想,你得知之后,一定会按原计划行事的。”高靖廷并不隐瞒自己的设想。 “大将军神机妙算,文琪佩服。” 高靖廷凝视着那俊逸的面容,“你在生气?” “对,我在生气,生自己的气……”罗文琪抬起头,直看进高靖廷的眼里,“我不应该贪图安逸,不思进取。你是对的,这一场仗,打得值……” 高靖廷反而呆了,“文琪你……” “错了就是错了,文琪并非完人,不过,有错必须承认……”歉然的笑容在罗文琪脸上掠过,“今日,文琪服了大将军的神勇智计,自愧不如……” 怔了片刻,忽然一阵狂喜涌入心底,这一次,是他……赢了…… 朱口镇一战大捷,俘敌两万余,得牛羊十余万头,加上敕勒与天朝议和,震动了柔然国君臣。 慕容翼飞的圣旨已下,罗文琪官复原职,累功升迁一级。高靖廷连战大捷,亦升迁一级。准敕勒议和的条件,就地开设榷场,两国通商。 议和协议书随圣旨同下,交摩云一份,待与敕勒各族首领商议过后,再行前来签订条约。 今夜,月朗星稀。 摩云在驿馆的院中徘徊,明天就要走了,可是,自那日篝火晚会后,罗文琪忙得团团转,一会儿驰援高靖廷,一会儿调兵遣将,两人甚至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能随便去找阿宣,在边城才几日,那些不利于阿宣的流言便已传到耳中。当他得知那个监军御史吕正德极为反感阿宣,暗中收集证据时,气愤无比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他不能做任何事,否则,就会给阿宣带来麻烦。 驿馆周围到处是眼线啊…… 想见阿宣,想得快要疯了…… 灵机一动,吩咐手下,“去告诉天朝罗将军,就说他们皇帝的协议书有个问题,我要亲自询问。” 自我解嘲地笑,这个方法可真笨,不过,他已顾不得了。 二更已起,边城万籁俱寂,唯有罗文琪的将军府,依稀亮着灯光。 一踏入门槛,摩云便怔住了。烛光下,那清瘦的身影正忙碌地批阅军报,眉稍眼角掩饰不住疲倦之色。 心里突然揪得发痛,发誓要保护的人一直生活在不幸之中,这是他万不能容忍的…… 罗文琪含笑起身相迎,“不知可汗发现了什么问题?” 没有回答。 摩云眸中闪着异常的光芒,令人惊心。 十多年前,在白马寺,就已熟悉的目光…… 沉默片刻,“你们都退下,我有机密大事要商议,任何人不得靠近房屋三丈之内。” 88 偌大的屋内只剩下两个人。 相顾……无言…… 自山洞一别之后,这是两人第一次单独面对。 不说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罗文琪微觉慌乱,下意识地避开了摩云火焰一样灼热的目光。 寂静,甚至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你……瘦了……”摩云低语,伸出手,迟疑了一下,慢慢抚上了罗文琪的面颊。 不可以这样接近的,应该不着痕迹地避开,应该提醒他保持可汗的礼仪…… 可是,整个人像是中了定身法,一动不能动,任由那厚实温热的手掌在脸上轻轻摩挲…… 记忆中的狂乱蓦然兜上心头,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突然,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跌入了那坚实的怀抱。 “阿宣,我想你,想你……”摩云迷乱地呢喃着,“你也在想我,我知道……” “摩云,放开我……”罗文琪挣扎着,这是将军府,他是龙骧将军,不可乱了方寸。 “明天我就要走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罗文琪心一抖,那压抑的语气中饱含痛楚、无奈与不甘…… “五哥……”脱口唤出了最亲近的昵称,刹时间,两人似又回到了小绿洲相处的时光。 摩云用力收紧双臂,恨不能将罗文琪揉入身体中。 怀中柔韧的身子又细瘦了些,想来是因为伤后未曾得到好好调理,过度的劳累造成的…… “对不起,阿宣,对不起……”一直都想告诉他这句话,静夜里常常让自己痛到麻木的话…… 罗文琪先一怔,立刻明白了摩云道歉的含义。 他是为山洞中发生的事而内疚…… 隔了许久,这件事还一直折磨着摩云吗? 轻叹一声,“我已经忘了……五哥,你也忘了吧……” “你要我怎么忘?”摩云痛楚的声音似从砂石中刮出来,“我一生行事从来没有后悔过,唯有这一件……我发誓要让你幸福,可是现在,我却这样伤你……” 罗文琪抬起摩云的下颏,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因为,你永远是我的五哥,白马寺里真心待我的五哥……” 摩云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了头脑,“阿宣,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五哥……”罗文琪轻轻挣开了摩云的拥抱,向前走了几步。黯淡的烛光拉长了他的身影,一种无言的孤单和悲伤慢慢在空气中散开。 有什么东西堵在摩云的心口,森冷冷的…… 罗文琪用力地呼吸,仿佛即将说出来的话要耗尽他全部的气力。 “回不到从前了,五哥,我们都回不到从前了……你是一国的可汗,而我,保得是天朝万里江山……” 罗文琪不自禁攥紧了拳,掐得掌心生疼,“我们都有责任,都不能放弃……五哥,忘了发生过的事吧……” 一语如晴天霹雳,震得摩云身体晃了几下,心脏火辣辣的,狂跳不止,牵扯得剧痛…… 亲耳听到了最不想听的话,虽然早已预料到,可还是无法承受…… 难道,今生不能拥有你吗? 难道,错过了一次,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阿宣,你轻易就否定了我十二年的希望……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七章 十二年,人生有几个十二年? 你不敢回头,是怕我伤心,还是怕你自己不忍? 良久,低哑的声音响起:“阿宣,我明白了。可是,有一句话,我一定要问清楚……” “你……爱我吗?” 你爱我吗?阿宣,爱我吗…… 89 罗文琪身体一僵,那熊熊燃烧的目光烫着他的后背,直灼到心里…… 沉默,死一样的寂静。 摩云骤然泄了气,既已拒绝,再问这个又有什么意义?爱与不爱,都不能相守终生…… 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向外走,无尽的绝望弥漫在心头。 脚步声快要消失了,罗文琪死死咬着牙,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向外蹿,怎么也忍不住…… 是心疼,是害怕,是难舍? 看到如此受伤的摩云,心如刀绞。 那饱含了感情的悠扬歌声又回旋在耳边,倾吐出满腔的深情。 “我情愿一生奉献在你的脚下, 生生世世永不离……” 无数往事激荡在心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一丝低微的声音在空气中振动开来,“你在我心里早已……扎了根……” 摩云一下了定住了。 他听到了什么? 在阿宣心里扎了根…… 狂喜如潮水般卷过全身。 阿宣是爱他的,不管从前他的心里爱着谁,现在,阿宣是爱他的…… 猛然回身,用力一带,便将今生唯一所爱的人拉入怀中。 罗文琪踉跄了一下,望着摩云异常激动的脸,直觉地后让。 来不及了,鹰一般的凶猛狂热,攫住了他的唇…… 柔软、光滑、细润、清凉,混合着木樨花淡淡的味道…… 阿宣的味道清新洁净,令人迷恋不已…… 感觉摩云炽热的唇细细地吮吻着自己,罗文琪脑中轰的一响,眼前的一切都旋转起来。 蓦然惊觉,在宫中六年,就是在最得宠的时候,慕容翼飞也没有吻过他。 他竟然……从未得到过天子一个吻…… 第一个象征着情意缠绵的爱恋之吻,是摩云给他的…… 罗文琪终于彻彻底底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慕容翼飞从来没有爱过他! 甚至,连一个温柔的吻都吝啬…… 突然之间,罗文琪心底一直支撑着的信念完全崩溃了。 十四年的爱恋追随,都换不来天子一个吻,更不用说得到那颗高高在上的心…… 到如今,他仍然一无所有,就如同当年进宫时一样…… 心口忽然剧烈疼痛,双腿失去了力气,身子不由自主向下坠滑。 摩云大吃一惊,连忙就地单腿跪下,将罗文琪横抱在膝,“阿宣,你怎么了,阿宣……” 罗文琪合上眼睛,掩住汹涌而上的热流。不经意,一滴清泪仍然从眼角悄悄滑下。 摩云心中一痛,那惨白的面容是这样憔悴,隐忍了多少无法承受的过往……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 轻轻吮去那滴眼泪,舌尖萦绕着苦涩的咸味。 一股温暖的气流涌进身体,缓解了心口的痛楚,不用说,是摩云输的真气…… 幸好,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五哥,在他最痛苦和最困难的时候,默默守候着他…… 明知拒绝是最明智选择,可他还是情不自禁泄露了真实的情感。 后悔吗? 不,不后悔…… 微开双目,凝视着摩云焦急的脸,那精亮如鹰的眸中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五哥眼中心中,只有一个自己…… 心中泛起了热浪,难以自制。 “谢谢你,五哥……”微笑掠过脸庞,柔柔的一个吻,落在摩云唇上。 摩云顿时目瞪口呆。 阿宣主动吻了他? 仿佛七彩虹从天垂落,望去皆是五彩斑斓,什么东西都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第一次得到了罗文琪的回应,摩云幸福得几乎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这个梦做得太长了,整整十二年…… 90 低头含住了罗文琪柔软的唇,舌尖轻轻地游弋过去,那淡红的唇上泛起润泽的光晕,似珍珠般诱人。 红晕慢慢在那清丽的脸上浮起,困难地想转过头躲避。摩云温柔地压住他,低哑地声音充满了激情,“再不会让你逃开了,阿宣,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略带霸道的闯入罗文琪口中,探索着陌生的领域,舌尖蛮横地翻挑着,卷住了躲闪不及的灵巧软舌,轻吮慢吸,甜美似甘澧。 罗文琪欲待挣扎,可是那柔情蜜意的吻似点燃了一把火,一种麻酥酥的电击感瞬间蹿过全身,整个人都不自觉地发软。 原来,爱恋的热吻竟是这样令人陶醉…… 摩云的吻越来越深,罗文琪已无法自主,只能任由他深入,呼吸为之窒,不得不费力地推开那家伙喘气。 无意识发出的一声叹息腻软如绸,吓得罗文琪捂住了口。 他居然沉溺在这种温柔中不可自拔…… 浑身都在发热,这才发觉摩云温厚的手掌抚着他颈间的肌肤,慢慢探入肩头,回来摸索,渐渐滑向胸口。 再这样亲热下去,两人都会把持不住…… 慌忙挺身站起,退开几步,努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 摩云眼中闪着炽烧的激情,哑声道:“阿宣,我懂了,等着我,等我从敕勒回来。我发誓,再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和痛苦!” 一回身,大步向外走去。 拉开紧闭的门,清亮的月光照入,心情已和来时迥然不同,轻快如蓝天翱翔的雄鹰。 背后,有着阿宣柔情似水的目光,那是最强大的力量,支持着他永远不会疲倦。 从心底溢出的笑意在罗文琪唇角盛开。 五哥,即使将来不能在一起,今天,我也会终生难忘…… 是你让我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爱恋,酸甜如梅…… 虽然我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慕容翼飞,可是你在我心里是特别的,像大树深扎了根…… 我等你回来,如果有可能,我愿与你……终生相守…… 摩云走出将军府,忽见高靖廷正和一个枯瘦的老者走来,低声商议着什么。 那是吕正德! 摩云暗自咬牙,就是这个所谓的监军御史一直和阿宣过不去,阿宣因为自己被撤职,都是这个混蛋所害! 高靖廷居然跟吕正德这般接近,肯定有问题,假如他再敢害阿宣,自己绝饶不了他…… 那散发出的凌厉杀气让高靖廷一下子绷紧了神经,回过头,与摩云的眼神相碰,刹时又是火星点点。 吕正德忽道:“龙骧将军竟然私见伊沙可汗,也未通知大将军,依老朽看,似有不妥。” 高靖廷回过神来,淡笑道:“大人过虑了,伊沙可汗对协议之事有疑问,前来询问也是正常。” 吕正德冷笑连连,“边城主事的人可是大将军,伊沙可汗应向大将军询问才是吧。” 高靖廷脸色微沉,“我和罗将军共同主持边城,摩云向何人询问,我想并无分别。” 吕正德听他一意维护罗文琪,笑了笑,“大将军一番心意,老朽明白,只怕那龙骧将军并不理解大将军的苦心。” “那是高某人自己的事了,不劳吕大人费心。” 吕正德斜视着高靖廷,嘿嘿而笑,“听说大将军是皇上心目中最佳驸马人选,而且大将军为此也花了许多心力,功亏一篑岂不可惜?若是敕勒一事处理不慎,极有可能影响大将军的大好前途……” 高靖廷勃然变色,这件事,他几乎已经忘到了脑后。 91 为了出人头地,为了超越继承爵位的哥哥,他不仅在疆场拼杀,同时也在朝廷经营。凭着出色的表现和收买朝廷重臣进言,终于引起了慕容翼飞的注意,将之列为驸马人选。 本来准备下嫁的七公主不幸早逝,其他的公主又年幼,此事便一直耽搁到现在。否则,早在三年前他便已成为驸马了。 这也吕正德极力维护他的原因吧。 毕竟,未来驸马爷是不能得罪的。 高靖廷不禁茫然,驸马,尚主,似乎已是几百年前的想法了。自从遇见罗文琪,他的生活便彻底打乱了。 静立在龙骧将军府门前,眼睁睁看着摩云擦肩而过,那自信的眼神似尖刀一样深深刺入高靖廷的心口。 摩云一定和罗文琪有旧,否则,就凭战场相识的短短数日,罗文琪根本不可能答应与他单独会面。 强烈的嫉妒猛然涌上心头,极力忍住想揍摩云的冲动。在议和的关键时刻,他绝对不能毁了罗文琪的心血…… 即使如此,眸光仍然追随着摩云,射出的寒气几欲杀人。 摩云只如未觉,大踏步走过去。如今,他心中笃定,已不需要再担心高靖廷了。 “可汗,你到哪儿去了,让我们好找……”一个敕勒随从领着八名卫兵匆匆赶来,簇拥着摩云便走。 就在摩云转入巷内的一瞬间,高靖廷恍惚看见几个卫兵手上冷光疾闪。 “不好!”高靖廷一声大吼,飞身猛扑而上。 霹雳也似的吼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人,偷袭的卫兵吓得手一抖,刀失了准头,斜砍向摩云的后背。 就在此时,前面的卫兵同时转身,弯刀如月,向摩云狠劈! 高靖廷骇得心脏都快停跳了,万一摩云在边城被杀,那就是天朝和敕勒之间的决裂与战争! 拔出佩剑,运转如风,凌空急旋而下,一招八方风雨,已使出了全力。 摩云反应极快,大喝声中,利刃猛出。 刀光剑光,如流星飞雨,耀亮了夜空! 胜负一瞬间! 光芒乍收,夜又恢复了宁静。 八名卫兵直挺挺地站着,停了片刻,忽然四散栽倒。 落地的刀刃上映出那敕勒随从惊骇之极的面容。 摩云一把死掐住随从的脖子,暴怒的声音似狂狮嘶吼:“谁指使你干的?” 那随从面如土色,全身乱抖,大叫道:“可汗饶命,是格木尔逼我的,他不愿意可汗与天朝议和……这些柔然杀手也是他派来的……” 这计策极其恶毒,如果摩云在边城被杀,格木尔不仅马上可以夺敕勒可汗之位,而且也可借口天朝故意残害摩云,投靠柔然,向天朝开战。和谈既废,战乱自此频发,边境将永无宁日。 “格木尔……”摩云牙咬得格格直响,手指加力,便欲拧断随从的脖子。 “留下活口!”闻讯而来的罗文琪一声呼叫,及时阻住了摩云。 一语提醒了摩云,这是人证,当然不能杀,冷笑一声,抬脚狠狠踩下,那随从惨叫着摔倒,左腿骨已被踩断。 飞羽军的亲兵立刻上前捆住了他。 “可汗,你……你没事吧……”罗文琪语音发颤,嘴唇都变得灰白,。 从未感觉如此惊恐,差一点他就失去了摩云,那深陷入黑暗的晕眩几乎令他发疯。 假如连这世上唯一真心待他的人都被老天夺走,罗文琪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得下去。 不知从何时开始,摩云就已让他牵肠挂肚…… 他再也不能骗自己,如今,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就是五哥…… 摩云温柔地笑了,“放心,我没事,刚才是大将军……”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急一转身,看向靠在墙上的高靖廷。 一把雪亮的弯刀深深扎入高靖廷腹中! 92 在无法格挡的刹那,高靖廷以自己的躯体护住了摩云的后背! 吕正德抖抖地从亲兵队后面挤过来,失声大叫:“大将军受了重伤……” 高靖廷额头上冷汗淋漓,大量的血顺着衣裳奔涌,无力的虚弱感越来越强,听见吕正德的叫声,强撑着骂道:“闭嘴!老子根本没事,你嚎叫什么……” 剧烈的疼痛让他再说不下去,人已摇摇欲坠。 不能在将士们面前倒下,否则会引发军心不稳…… 一双手臂及时抱住了他。 高靖廷费力地睁大眼睛,努力望着罗文琪逐渐模糊的面容。 每次只有在我受伤的时候,大概你才会看我一眼,而且看的是骠骑大将军,而不是叫高靖廷的那个人…… 罗文琪心如油煎,什么都忘了,立刻和几个亲兵架着高靖廷急回将军府,召随军郎中和桑赤松,封锁所有消息,不准任何人泄露。 摩云呆呆站在原地,仍然未从刚才的震惊恢复。 在生死一瞬间,高靖廷竟然舍身救了他! 是什么样的想法让这个骄傲的骠骑大将军做出这样的选择? 也许,他小看了高靖廷。 能够独挡一面,掌领边关三十万大军,本身就必有过人之处! 不管怎样,摩云心中对高靖廷油然生起敬意。 刚才还近在咫尺的阿宣突然又远离了他,凝视的目光一直跟随,可阿宣没有再回头。 这就是阿宣拒绝自己的原因…… 放不下英明天子,放不下万里江山,所以,你就牺牲自己的幸福吗? 如果你放不下,那么,我就放下,只要能陪你到天荒地老,我什么都可以放弃。 没有当年你的相救,摩云早已成一堆枯骨…… “飞羽军副将庄严、柳星奉命前来保护可汗,请可汗速回驿馆。” 摩云从沉思中醒来,看着眼前两人,心头一热,阿宣没有忘了自己…… 最后望了一眼禁卫森严的龙骧将军府,毅然离去。 一盆盆血水从房间里端出,亲兵们忙乱地来回奔走,撤换下来的血布堆成了小山。 此刻,桑赤松格外镇定,一连串下令,“文琪,抱住靖廷上身,压好他的手,不准他乱动。沙近勇给我压好他的腿,郎中你去熬好金创药膏,待我取刀\之后,立刻敷药。” 高靖廷面色惨白,神智却十分清醒,“老舅你快点,治个伤也废话一大箩……” “别再说话……”罗文琪抱紧了他,感觉怀中的身体渐渐变冷,心直向下沉,“老将军,大将军他的伤……” “比这更重的伤他也负过,还不是一样挺过来了。放心吧,死不了人的。” 罗文琪深深吸了口气,桑赤松平时喜欢咋咋呼呼,遇事大惊小怪。可是真正到关键时刻,他反而会表现得十分镇静。因为他深知大夫的言行往往在无形中影响到其他人,若大夫先慌,必会引发局面混乱和失控。 在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中,高靖廷注意到罗文琪焦虑之极的神情,搜刮出最后一点力气,缓缓抬起手,抚摸着他铁青的脸,“不要担心,我……我……不会有事……” 那手寒冷似冰,指尖都变成了灰青色,全不见平时握戟挥杀时的坚定有力…… 罗文琪用力握住了这只手,仿佛想把所有的力量传过去,“我相信,你不会有事……” 高靖廷想笑笑安慰他,可是嘴角只是微微一动,就让疼痛给扭曲了。 “答应……我……别走,我有话想……跟你说……” 从篝火晚会那天就想说的话,一直到今天都没有机会说出口,要是这样死了,真是死不瞑目…… 高靖廷那双灿亮的眼睛慢慢黯淡下去,罗文琪心一下子紧紧揪起,慌乱地道:“放心,我不走,我等着你……” 93 桑赤松盯着高靖廷,“死小子,你中的是弯刀,刀尖钩在腹腔里了,不能硬拽,我得割开皮肉取出来。给我撑着点,要是一口气喘不上来,你就得上西天了。” 高靖廷已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瞪了桑赤松一眼,咬住了牙关。 靠在罗文琪怀中,鼻端尽是他淡淡的、微含木樨花的清新气味,一种安心的感觉在四肢百骸散开。 猛然腹部一阵强烈的疼痛传来,下意识地挣扎着,罗文琪和沙近勇死命压住了他。 桑赤松额头尽是冷汗,手上丝毫不放松,小心地用刀划开腹部,沿着刀刃一点点割下去,直到刀尖完全显露出来。 这弯刀非常歹毒,深扎入腹腔,险些勾破了肠胃,幸而高靖廷长年练武,在中刀时本能地避开了最危险的脏腑,否则早已失血过多而亡。 看着怀中的躯体因疼痛而剧烈痉挛,高傲的眼睛忽而炽亮逼人,忽而阴郁无光,汗如泉涌。罗文琪实在不忍心,俯下身整个拥住了他。 “再忍忍,马上就好……”罗文琪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慌乱地呢喃着。 高靖廷已经散乱的目光在温柔的语声中慢慢重新聚焦,微张了张口,罗文琪连忙俯耳靠近倾听。 我喜欢你…… 很想告诉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可是,话在唇边萦绕,却始终没有勇气吐出口。 挣扎良久,吐出的话变成了:“别……别担心……” 明明在痛苦的地狱中备受煎熬,却还想着去安慰别人,罗文琪猛觉一阵心酸,“叫你不要说话,你还白费力气……” 高靖廷还想再说,可是喉咙已经暗哑失声。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是那个叫高靖廷的男子,而不是朝廷的骠骑大将军…… 你看着我的时候,到底看的是谁? 现在,我真的非常痛恨骠骑大将军这个名号…… 刀光骤然凌空一闪,雪亮的弯刀已从腹部拔出,鲜血急喷,周围的人都染了一身的红。 郎中立刻呈上熬好的金创药膏,桑赤松涂在白布上,按住高靖廷的伤口,一层层急裹,牢牢缠住。 不知何时,高靖廷的手死死握住了罗文琪的手臂,仿佛从这里汲取生命的力量,以最后一点体力撑住一口气。 时间如此漫长,人人都觉得似受刑一样难熬。 生命一点点消失,黑暗笼罩住了眼眸,却仍然执拗地望着那清俊的面容。 不,不想合眼,只怕从此再也不能睁开…… 我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叱诧风云,到头来,你的一颦一笑便轻易夺走了我的全部骄傲与自负…… 文琪,我该怎样爱你,才能走入你的心…… 想要抓住什么,手中却仍是空空…… 罗文琪忽觉怀中身体一沉,惊得失声大叫:“大将军……快,快来看看他……” 桑赤松抹了把汗,“别穷紧张,只是昏过去而已。该做的我全做了,剩下的就看这小子能不能挺过来。” “老将军,你……”罗文琪被他平淡的语气惊住了。 “尽人事,听天命,他打仗十几年,又不是第一次遇到生死关头,急有什么用?”桑赤松满是皱纹的脸深沉如刀刻,“从他上战场那一天起,每次危急时刻,我都当他随时会离开。至少,事到临头时,我不会觉得天崩地裂,无法接受……” 94 淡然的言词里,却饱含着难言的沧桑。 罗文琪默然,接过亲兵递来湿布,擦着高靖廷脸上的汗渍。抹去了一层,又一层豆粒大的汗珠渗出。 手指抚过他咬破的唇,唇角的鲜血已经凝固了,越发衬得脸色白如冰雪。 此刻,怀中人只是一个需要呵护的脆弱生命,不管他是不是什么大将军…… 用战场上的凌厉顽强掩饰着曾经受尽了伤害的心,那无尽的风光背后,仍然是一个寂寞灵魂…… 似原野上彪捷的黑豹,怀着无人理解的痛苦,在荆棘路上踽踽独行…… 罗文琪心紧紧地揪着,一遍遍无声地道:“坚持下来,我求你,坚持下来,只要你活着,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否则,他将内疚终生…… 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祈祷。 晨光从窗外透进了微熙。 柳星悄然走进,微一迟疑,低声道:“罗大哥,伊汗可汗即将出城,按规矩,必有一名大将要前去送行……” 罗文琪霍然一省,忙轻轻放下高靖廷,挪身出来。 才走两步,柳星便拉住了他,指指他身上的衣裳。罗文琪这才发觉满身血迹,怔了怔,柳星早拿过一件净衣,替他换上了。 疲倦地摇摇头,忽然瞄到桌上多了一物,忙问:“你拿来了什么?” 柳星一拍额头,“差点忘了,这是伊沙可汗送的百年犀牛角,据说可以起死回生……” 罗文琪知道,这百年犀牛角是摩云随身之物,乃是用来救命护体的。 握着犹带体温的犀牛角,心头升了希望。 转手便递给桑赤松,“老将军,交给你了。” 桑赤松不等罗文琪说完,已经将犀牛角抢在手中,仔细刮粉入药。 初夏,清爽的风拂过草原,空气中带着青草的鲜香味。 大队的人马在城外等候,静默无声。 一身火红的摩云勒马在队伍的最前面,旭日照在他身上,如火焰一样散发出耀眼光芒。 忽然,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这蹄声如鼓一样敲在摩云心上。 急回首眺望,但见白衣如雪,人似飞仙,翩然而来。 是他的阿宣…… 周围一切都消失了,唯见阿宣的音容笑貌…… “可汗一路珍重,但愿早得佳音,缔结下和约,从此两国永为兄弟。” 这是自己的心声…… 凝视着罗文琪俊美的面容,摩云只说了两个字,“放心!” 羌管何方吹幽怨。一声已断别离心…… 旌旗招展,长队蜿蜒向草原深处行去。 雪光跟了几十丈远,终于让罗文琪勒住了。它纳闷地打了几个响鼻,不明白主人为何要停下。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多少难舍难分,尽在罗文琪朦胧的眸光里,紧紧相随那高大威武的身影,不忍转开。 五哥,我多想放开一切,跟你纵马驰骋在草原,自由如风…… 你为我守候十二年,我也会为你……守候余生……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远了远了,唯有风拂青草,萧然作响。 罗文琪独自一人,静静勒马在前方,凝立如雕像。晨曦中,白衣微扬,一种说不出的寂寥笼罩住了那清丽的身形…… 猛地,马蹄声再度狂响起,一骑火红的战马从远去的队伍中飞驰而回。 罗文琪全身一震,是摩云,为何他去而复返? 情不自禁纵马向前迎去。 深深湛蓝天宇,遥遥晴翠碧原,一红一白似飞箭一般疾速靠近。 马蹄声声,敲打着所有人的耳鼓,振奋而期待…… 越来越近,就在双马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两人同时急勒。 战马人立而起,仰首长嘶。 摩云放声大笑,挥手一指,人人都随着他指明的方向望去。 不远的高坡上,火红赤影和阳光金影晃花了眼睛。 “嗷呜……嗷呜……” 95 “金儿,是金儿……”罗文琪惊喜交集,拨马便向高坡冲去。 一声长嗥,那金影化作一道金光,飒然疾射下来。 白马如龙,金光如电,在旭日的映照下,光芒四散,耀眼灿烂! 不等雪光冲到,罗文琪已飞身跃下,迎着金儿扑去。 金狼在奔近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八章 “金儿,是金儿……”罗文琪惊喜交集,拨马便向高坡冲去。 一声长嗥,那金影化作一道金光,飒然疾射下来。 白马如龙,金光如电,在旭日的映照下,光芒四散,耀眼灿烂! 不等雪光冲到,罗文琪已飞身跃下,迎着金儿扑去。 金狼在奔近的一刹那,猛然一个弹跳,腾向空中,如拥抱一般,跃入罗文琪怀中。 虽然不能用语言交流,但是,金儿永远是他最忠心的朋友,最了解的知己…… 金儿第一次流露出如此热烈的感情,昔日的矜持与骄傲似融入了一种深厚的柔情中…… 才直觉地发觉这一点,眼角已瞥到一团赤火劈面轰到! 罗文琪还未及闪避,怀中的金儿已蹿跳出来,迎头一爪,打得那团赤火“嗷”的一声惨叫,向后一个翻身,落在地上,不住地摇着脑袋。 这才看清,那团赤火竟是沙漠中率群狼围攻的赤狼! 饶是被金儿拍了一爪,赤狼犹自不服,向罗文琪呲牙咧嘴,低吼着,神情颇为凶狠,作势欲扑。 金儿大怒,“嗷”的张口便咬,吓得赤狼趴伏于地,不敢动弹。 摩云跳下马急跃而至,喝道:“飞火退后。” 赤狼一见摩云,“嗷呜”蹿上来,围着他直打转,哼哼唧唧,似是诉苦一样。 罗文琪好生惊奇,“原来这赤狼与你是旧识……” 摩云摸摸赤狼的头,“飞火自小在我身边长大,和我是兄弟。它自来勇悍凶猛,脾气暴烈,独占心强。看到金狼跟你亲热,就嫉妒上了。小子,少犯毛病,当心金狼甩了你,你就惨了……” “什么,金儿和赤狼……”罗文琪一时反应不过来。 “忘了告诉你,飞火和金儿成了夫妻,统管草原群狼,牧人们已把它俩当成狼神膜拜供奉了。” “金儿已经有了归宿……”罗文琪的心情好比嫁了姐妹女儿一样,又是欢喜又是伤感。 摩云意味深长地道:“是啊,它们算是夫妻回门吧,我这赤狼兄弟倒比我抢先一步了……” 罗文琪脸微微一热,只作不曾听见,催促道:“大队走远了,你快追上去吧。” 摩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不会输给飞火的。” 一声呼哨,赤龙驹飞驰而至,载着摩云旋风般奔向草原深处。 静立高坡,直到那英武的背影消失在天尽头,无声的叹息自心底缓缓流出。 屈膝蹲下,轻抚过金儿光滑的脊背,“去吧,好好和赤狼一起生活,有它陪伴你,我也放心了。不管日后流浪到哪里,有空记得回来……” 金儿温柔地舔舔他的掌心,碧绿的眼眸默默凝视着罗文琪,眷恋、不舍、柔情交替闪过,幻化成晶莹的光芒。 赤狼虽然满心不悦,可也不敢再摆凶相,站在旁边不耐烦的嘶吼,似在催促。 金儿回头“嗷”的斥了一声,赤狼立刻老老实实垂下头,大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一副讨好状。 罗文琪不禁失笑,“看来赤狼对你倒是言听计从的……” 赤狼似觉失了面子,恼怒地抬头,呲出雪亮的牙。金儿连看都没看,伸爪一推,正好又拍在赤狼的鼻子上,拍得赤狼“呜呜”不已,前爪捂着鼻子,一脸的哀怨。 眼看庄严和柳星等飞羽军将士向高坡赶来,金儿不愿在停留,随着赤狼向前走去。 罗文琪目送着金儿,又一层牵挂悄悄放下了。 跑了几步,金儿又回过头望了一眼,一声长啸,刹时风驰电掣般划开绿浪滚滚的草原,追逐着旭日的光辉,浑身散发出野性的美丽,整个天地都为之一亮。 96 初夏的微风吹进了卧房,一股淡淡的花草香气宛转流动,纱帐轻拂,静谧如梦。 仿佛睡了很久很久,累得睁不开眼睛,努力再努力,终于张开了酸涩的眼皮。 高靖廷茫然看着陌生的房间,一时记不起身在何处。 猛然,腹部传来一阵火辣辣地剧痛,痛得他倒吸冷气,干哑的喉咙甚至发不出声音。 受伤时的记忆潮水般涌上心头,高靖廷不由得苦笑,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为了救摩云而身负重伤。 他不能不救,因为摩云是敕勒的首领,不管他多么不愿意出手,还是舍身去救了…… 大概这是自己一生中做的最傻的一件事…… “你醒了……”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高靖廷触电似地一抬眼,罗文琪俊美的笑脸近在咫尺,关切的神情温和如三月春阳。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幸福感突然传遍了全身。 “渴了吧,先喝点水。” 罗文琪小心翼翼扶起高靖廷的半身,左手拿了温好的糖水递到他唇边。 高靖廷有点发怔,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美梦,可是喝到口中的水是甜的,滋润得全身都感觉到了甜蜜…… 被人关心的滋味……真的……很甜…… 忽然一惊,“摩云……” 罗文琪赶紧道:“放心,他平安无事,已经回敕勒了。” 高靖廷疑惑地问:“我……昏睡几天了?” “整整十天,你病危了好几次,多亏你年轻体壮,桑老将军医术高明,好不容易熬了过来……”罗文琪想起来犹有余悸。 “你……你一直守着我?”心里暗暗盈满了喜悦,酸甜似熟透的梅子。 罗文琪笑容渐敛,凭他的聪慧,早已察觉这些时间高靖廷举止有异,心中越发苦涩。 朝中人大都以臣视他,甚而有别有它意。只是惧于天子之威,不敢造次妄想,难免有几分酸醋之意,背地里谈论起来,少不得冷嘲热讽,说他媚行惑主之类。他向来懒得理睬这些人,更不会放在心上。 万没想到,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高靖廷身上。 想起初见时的龃龉,罗文琪苦笑,当初瞧他不起,如今却又另怀痴心…… 恐怕,高靖廷心目中的罗文琪,都抹不掉臣的标记吧…… 世间真正真心待他者,大概只有五哥…… 房间里一时静默下来,两人各怀心事,全想出了神。 高靖廷凝视着罗文琪的侧影,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脱口道:“文琪,还记得我说过,有重要的话告诉你……” 罗文琪一怔,神色微变,如果高靖廷说了实话,他将如何应对? 还未及回答,忽然旁边“咕通”一声,却是睡在榻上的桑赤松一个翻身滚落在地,痛得“哎哟哟”大叫起来。 “我的老腰啊,这下可折了……”桑赤松正呼天抢地,突见高靖廷一脸好笑,“哇呀”一声跳起。 “外甥,外甥,你可算醒了,老天爷开眼啊。我可就你这么一个亲人,要是有个长短的,我也不要活了,呜呜呜……” 想起十几天来所受的煎熬与惊吓,竟放声大哭起来。 高靖廷不耐烦地道:“我又没死,你哭什么呀,等我死再哭不迟。” 桑赤松理直气壮地道:“你死了我哭给谁看?常言说的好,夫人死了挤断街,老爷死了没人抬。你要是真呜呼了,老舅我还能管军需吗?立马就得给轰了,那还不如跟着你死了算完。” 97 罗文琪含笑起身,“你们甥舅好好聊聊,我今儿刚接了圣旨,得去处理一下。”放下碗便出了门。 高靖廷一直目送罗文琪背影消失,方才收回眼光看向桑赤松,忽然发觉老舅神色冷峻,心头一凛,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刚才桑赤松是故意跌下榻,那些话也是故意说的! 生气、愤怒、伤心、痛苦、不解,种种情绪,尽在冷硬的目光中。 桑赤松架不住他的逼视,哼哼地一屁股坐下,“对,我是故意的。我承认,罗文琪人好心善,聪慧机敏,俊秀清雅,人见人爱。你要跟他做朋友做兄弟都成,就是别胡思乱想。他是皇帝的人,哪是你碰得的?再说,你为了当驸马,花了无数的时间、精力和金钱,现下就要成功了,要是这个节骨眼儿上,你和罗文琪闹出流言,岂不是前功尽弃?你是聪明人,其中的利害关系比我更清楚,不用老舅我再费唇舌提醒你。” 高靖廷心头一阵刺痛,不由自主攥紧了拳。桑赤松说的都是事实,他无法反驳,可是…… 这才惊觉,如果他当真将心中所想付之行动,那么,现下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 一咬牙,“我能争得这个驸马之位,同样也可以抛弃不要!” “那你这个大将军之位迟早不保。” 高靖廷怒道:“难道一个大将军在你眼里就这样重要?” 沉默片刻,桑赤松缓缓道:“当初是谁发过誓,为了让母亲得封一品诰命夫人之衔,在祠堂的位置高过嫡配,他一定要当驸马,将来位极人臣,即使在九泉之下,母亲也能扬眉吐气……” 高靖廷崩溃地大叫:“住口,别说了……” 伤处猛然剧烈疼痛,肺里吸不上气,顿时大咳。 桑赤松怜悯地望着他,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是这个外甥,怎么不希望他过得幸福快乐?然而,在高靖廷发誓的那一刻,他便只为誓言而活了。 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心中郁积也随之消散了,罗文琪淡淡一笑,当然知道桑赤松的话是说给他听的,虽然久已习惯嘲讽,可是连这个一向尊重的老人都在旁敲侧击,实在令他无法释怀。 龙骧将军府的大厅静悄悄的,只有树上的蝉儿聒噪不休。 顺势坐在门槛上,想起从前夏日炎热之时,经常和摩云坐在白马寺大殿门槛上纳凉闲聊,有时聊着聊着,就倚在摩云怀里睡着了…… 他自幼多病,父母便让他寄名在白马寺修行,即可不花钱念经认字,又可祈福。只是寺中僧人大多心如止水,就算有关切之情,也从不表露,一个青春活泼的少年生活在他们中间,难免孤寂。与摩云相处的那一年,是他一生最快乐幸福的时光。 谁又会想到,就在摩云走后的第二年,家中突然遭了大火,全家人一个没能逃出,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在废墟上,他悲恸欲绝,哭了三天三夜,从此明白,世间再没有人可以照顾他,只有他照顾自己…… 守孝三年之后,他荫补了父亲的旧职,奉命调往京城,自此陷入了旋涡,苦苦挣扎了六年…… 这些痛苦的记忆,原本尘封在心底,轻易不敢触动。然而,幸福的心境冲淡了挣扎的痛楚,静静思来,别有一种伤感与领悟 “罗大哥,你找我有事?”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唤,柳星俊俏的身形已飞了进来。 98 “来,坐在这儿。”罗文琪拍拍身边的门槛。 柳星依言挨着他坐下,一双明亮如星的大眼睛咕碌碌直转,不离罗文琪上下。 罗文琪失笑,“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看我干嘛?” 柳星负气道:“还说,又累得瘦了一圈,你总是劳碌命,成天累死累活的,自己不爱惜自己,别人帮你心疼还不成?” “你要是真心疼我,就帮我分劳。”罗文琪笑着将圣旨放在他手里,“今天上午刚到的,你巡营不在,我替你接了。” 柳星打开一看,脸就苦了下来,“什么,任我为黑沙镇总兵,即日上任?我不去,我死也不离开你。” “别说傻话了,圣旨都下了,你还能不去?” “罗大哥,我不想跟你分开,要不,你改派庄严去得了,我不稀罕总兵……”柳星一想到从此与罗文琪再不能相聚,心中气苦,仗着平时罗文琪疼爱,黏住了他不放。 罗文琪面色一沉,“这是军营,军令如山,不容你任性!” 柳星从未见过他对自己发脾气,一呆之下,眼圈顿时红了,“是,末将遵令。”赌气站起身就走。 罗文琪心一软,拉住他的手,“柳星……” 柳星回身扑在他怀里,哭道:“罗大哥,别狠心赶我走,你知道我的心,你……你知道的……我喜欢你……” 罗文琪一震,耳听那哀诉般的泣声,良久,慢慢抱住了柳星颤抖的身子。 “傻孩子,你一直没弄懂自己的感情,就像投火的飞蛾,哪里有热,就向哪里飞,不知道真正的温暖在何处……我跟你,只有兄弟之情啊……” 柳星猛然抬起头,“不,不是兄弟之情,我真的喜欢你……” 罗文琪掩打断了他,“你应该喜欢的人……是庄严,那才真正喜欢、疼惜你的人……” 柳星目瞪口呆。 “庄严已经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一生。他为人老实厚道,说到便能做到,我也放心了。”罗文琪轻拍着柳星的肩,“这样忠厚的人可遇不可求,千万别辜负了他。” 柳星终于忍耐不住,“罗大哥,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喜欢谁?一定要把我向外推?” 凝视着柳星激动万分的面容,罗文琪叹了口气,“一个人最不明白的就是自己的心事。等明白过来,一切都已太迟。所以,这一次,我帮你做了决定……” 叹息声散在悠悠风中,白衣如雪的身影恍然远去,似走出了一个久远的梦…… 柳星蜷缩在门槛上,控制不住的泪水滴落在地。 他终于失去了罗文琪…… 伤心失望到极点,想痛哭,却哭不出声…… 呆坐良久,一股怒火熊熊燃起。 庄严,一定是你记恨我打了你,从中弄鬼,我饶不了你! 跳起身向庄严的住处狂奔而去。 庄严正在房中忙着收拾东西,听说柳星要走,心头虽然不舍,可也不敢表露出来,赶快回来翻找了一些必要的物事,托罗文琪转交给柳星,也算是自己一番心意…… 才拾了几件,便听院中一声怒吼:“庄严你这个大混蛋,给我快滚出来!” 99 庄严一听这熟悉的声音,立时心脏狂跳,一时竟动弹不得。 柳星旋风般冲进屋来,一把揪住庄严,怒道:“王八蛋,你在罗大哥面前胡扯了什么?罗大哥硬在把我塞给你……” 越说越气苦,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憋得面青唇白。 庄严忙忙地拍着他的背,顺口道:“我只是跟罗将军说实话……” “什么实话,我打了你,你气不过,就这样报复我?”柳星跳脚大吼:“我喜欢的是罗大哥,你别痴心妄想了……” 吓得庄严一把掩住他的口,“别嚷别嚷,外面有卫兵……” “我不管,庄严,你这个小人,我恨你,我恨死你……”想起罗文琪的拒绝,心如刀绞,疯了似的连踢带打。 庄严忍无可忍,猛然勒住了他,吼道:“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对谁说都一样,就算你恨我,我照样喜欢你!” 柳星挣扎着道:“别做梦了,我喜欢罗大哥,怎么也不会喜欢你!” 庄严被他撩拨起倔性,咬牙道:“我不管你喜欢谁,我喜欢你就成了。反正我就是喜欢你,死了也要喜欢你!!!” 老实人一旦发起火来,直如山崩地裂,倒将柳星吓住了,竟忘了打闹。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本来就没存什么妄想,只要能看见你,陪在你身边就成。你再讨厌我,再嫌弃我,我都不会走,除非你打死我。”庄严气咻咻地嚷,一副豁出去的架式。 庄严的神情如此郑重,仿佛宣誓一般,倔强的眼神硬呛呛地似乎要钉穿人一样。 好半天,柳星才醒悟过来,又开始乱挣,“难道你一点都不在意我喜欢罗大哥?” “只要你开心,随便怎样都成,我不在乎……” 这就是情到深处无怨尤吗? 柳星说不出话来,心头卷起了阵阵激浪。 曾经,自己也这样喜欢过慕容翼飞,不顾一切,不敢乞求,但求能够留在他身边就满足了。 可是,君王无情,在得知即将发配到洛阳的那一刻,自己甚至动过自杀的念头。 天地之大,有谁真正疼过他,护过他? 罗文琪的关切和照顾使他感到了人间的温情,滋生出前所未有的感动与情义…… 其实早已知道罗大哥可能心有所属,仍然不死心,苦苦追问的结果就是一句“兄弟之情”…… 我不相信,那真的只是兄弟之情? 无法忍耐的痛楚袭上心头,猛然一拳击中庄严,“我不喜欢你!” 庄严倒吸口冷气,固执地回答:“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又一拳狠狠击中。 “我喜欢你!”痛得差点弯下腰,仍然如此回答。 “我不喜欢你!” “我喜欢你!” 一连几十拳,庄严再也撑不住,靠着木柱滑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道:“我……我喜欢你……” 柳星呆呆看着痛苦不堪的庄严,突然扑上去掐住了他的脖子,“笨牛傻牛呆牛木牛,我有什么好,你一定要喜欢我?” “因为你心肠最软,看不得别人受苦,要不然,你为什么一边打我,一边哭?”庄严抬起他尖巧的下巴,指尖沾上了滚热的泪水。 “我没哭,天下哪有你这种笨牛傻牛?被我打成这样还说喜欢我……” 柳星双手抓住了庄严的肩头,多年饱受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我根本不是好人,我爹卖了我,我恨他。皇上弃了我,我怨他。罗大哥不要我,我还是舍不得他……” 庄严紧紧抱住了他,“哭吧哭吧,受了那么多苦,总要找个地方哭出来……” 不想在别人面前显露出脆弱,可这回,怎么也忍不住了…… 伏在庄严怀里,放声痛哭,一任泪水奔流。 100 庄严抚摸着柳星头发,想起他受过的那些苦,好生心疼,恨不能以身相代。 柳星哭着哭着,忽然醒悟,挣起身,满面飞红,狠狠道:“我干嘛要在你面前哭?可恶,趁人之危!”挥拳又要打。 庄严连忙偏过头,却没躲闪。 柳星拳头高高举起,在空中停了停,放下时,已轻轻抚过庄严适才被打的地方,“大笨牛,只挨打不还手,难道不会躲过去吗?” 这可是平生第一次听见柳星的关心之词,庄严心花怒放,就算打折骨头也值了,“我皮糙肉厚,挨几下没事,只要你开心就成……” 柳星想起刚才下手没轻重,反倒担心起来,若是真打伤了岂不糟糕?忙扶起他坐到床边,掀开衣服检查,幸而仅是肋下青紫了一大块,并不严重,赶紧拿了药油来替他擦。 一边擦一边抱怨,“你啊,不但笨,而且蠢,又傻,又呆,给人打了还开心,谁会喜欢你这头牛……” 虽然还是斥骂,可语气温柔,到最后已变成了含糊的呢喃。 庄严已经听呆了,舌头打了结一似,只会跟着点头。 几缕乌黑的发丝拂过柳星秀丽的脸庞,越显得肤如凝脂。顾盼之间,眉若春山,目横秋波,唇似涂朱,美艳不可名状。 庄严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响,浑身燥热,头晕眼花……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扣住了柳星,一下子便吻住了那柔软的唇…… 柳星万没想到庄严居然如此大胆,惊得目瞪口呆,任由他胡乱地吻。 庄严生来严谨老实,从未与人亲热过,情热如沸,本能地去吻,却对亲吻之事一窍不通,笨拙地点着柳星的唇,好像鸡啄米一样。 柳星本来大怒,正欲一拳揍回去,可是见庄严如此蠢笨,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庄严回过神来,慌作一团,吃吃道:“我……我不是故意冒犯你……我……我真该死。”一掌便击向自己的面颊。 柳星一把擒住他的手腕,促狭地道:“你是该打,亲得太烂,一点感觉都没有……” 庄严臊得面红耳赤,只恨地上没个洞可钻。 蓦然发现庄严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表情,柳星心下大悔,“我不是故意这样说的,你别介意……” 不知怎样才能表达自己的内疚,情急之下,抬头吻住了庄严。 柔润的唇细细压揉,宛转吮吸,舌尖似鱼儿游弋,灵巧地挑逗着,悄悄探入…… 庄严如梦初醒,咬住那调皮的舌,狂热的吮吻起来。 星星之火,倏忽化为燎原之焰,熊熊燃起,烧尽了理智…… 那温软的唇被吻得鲜艳欲滴,急促喘息之间张合着,似桃花风中盛开摇摆。 再也忍耐不住炽烧的激情,一路热吻到精致如玉的锁骨,唇舌左右留连…… 火热的湿软触在肌肤上,引来柳星一阵颤栗,身子不自觉地发热…… 这样下去一定会出问题…… 柳星迷迷糊糊地想着,挣扎着要走,身体刚抬起,猛地一阵天旋地转,人已被压倒在床上。 “柳星……柳星……”饱含情欲的声音喃喃着,厚实的手已经探入柳星衣内,生涩地摩挲着光滑如丝缎的皮肤。 “你……你放手……”长期没有碰触过的身子被抚慰得直哆嗦,久违的快感迅速蹿遍全身。 101-130 暂不转载 粗糙的手掌刮划过皮肤,酥酥麻麻的,似挠痒一般,令柳星情不自禁蜷缩起躯体,胡乱地扭动。 纠缠中,衣带不知何时散开,庄严顺势一拉,大半个上身便裸露出来,皓体如玉,朗若明珠,看得庄严眼花缭乱,身如火烧。 除了慕容翼飞之外,还没第二个人看过自己的身子,柳星大羞,死命拽着衣衫遮掩。庄严如八爪螃蟹般扒住不放,你扯我拉之下,竟将衣物褪了个光。 “混……混帐王八蛋,快放开我……”柳星声音都岔了,偏偏身子由不得他做主,在狂乱的亲吻中软得几乎没了力气。 庄严似着了迷一样,环拥住柳星,一寸一寸探索着,惊叹不已。 他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人,身躯匀称,四肢修长,腰身细瘦,臀部窄小浑圆,衬着晶莹欲滴的肌肤,摄魂夺魄,足以使任何人疯狂。 望着庄严烧红的眼睛,柳星害怕起来,老实人发狂非常可怕,心下懊恼,这回可真是送羊入虎口了。 努力挣扎,可庄严力大无穷,怎么也挣不脱。 两人肌肤相接,越是挣动,身体互相摩擦,便越是炙热,谁也逃不脱那燃起的烈焰。 庄严虽然平日持身严谨,未近女色。可他久在军中,听那等粗俗玩笑多了,也见过男子相恋,对情事并非一无所知,探手小心翼翼抚着柳星大腿内侧,触处柔嫩,细腻如脂…… 柳星猛然收紧了双腿,一声哭泣似的呻吟脱口而出。 庄严无意中触到了他最敏感的地方。 那只笨拙的手胡乱搓揉着,四处皆碰到,可没有一处仔细抚慰,引发的快感若有若无,忽隐忽现,整得柳星要死要活,身子如离水的鱼儿一般弹震不止。 残余的神智提醒自己,只要发火,庄严肯定会放手。可是,身体竟违反了意愿,无法出声…… 或许是寂寞太久,人也格外软弱,有一点温情便贪恋不已,不忍放开…… 难道真如罗文琪所说,自己便是投火的飞蛾吗? 庄严宽厚的胸膛紧贴住柳星赤裸的身子,强健有力的臂膀相拥,眸中灼烧着激情,“相信我,我会照顾你一生……” 如誓言般的低语彻底摧垮了柳星最后的抵抗,任由庄严带入火热的激情之中。 粗鲁的进入疼得柳星差点哭了起来,长久未经欢爱的身子当不得庄严的伟昂,一下子僵硬不能动。 庄严一时手忙脚乱,脑中努力搜寻曾经听过的那些经验,试探着抚弄柳星下体。可他是第一次,手上不知轻重,只听一声惨叫,怀中人痛得险些背过气去。 “大笨牛大蠢牛,你要杀人啊……”柳星气得大骂,眼泪直流。早该知道这个夯牛什么都不懂,偏要自讨苦吃,恼恨之下,恶狠狠死命咬住庄严。 庄严吃痛,却不敢推开,极轻极小心地抚摸着,直到柳星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虽然平时不太留心这些,可庄严颇为聪明,从柳星的反应中很快便发觉使之快乐的方法,或轻或重,在敏感处游走,让他无法自制地低吟出声。 柳星那迷乱的神情、甜腻的呻吟,让庄严再忍不住,奋勇冲刺。 失控的节奏,狂野的热情,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涛,将两人深深淹没。 102 是梦非梦?为何沉浸在旧梦中醒不过来? 慕容翼飞充满欲望的眼神忽隐忽现,交织变幻,越来越近,最后逼到面前,却化作了庄严燃烧着烈火的目光。 柳星一惊而醒,遍体都是冷汗,急促地喘息着,心砰砰乱跳。 夕阳斜射入窗,暗淡而金黄的颜色笼罩着房间,静谧而安宁。 怔了片刻,柳星才想起,自己怎么大白天就睡着了,而且这分明不是自己的房间…… 旖旎缠绵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柳星刹时面红似血,明明是来吵架的,谁知吵着吵着,居然糊里糊涂就跟庄严吵到床上去了,一时羞愧难当,慌忙起身穿衣欲走。 才一转动,身子便觉酸疼难当,这才发现雪白的肌肤上全是青青紫紫的瘀痕,下体更是疼痛不已。虽然伤处都已涂了一层薄薄的清凉药膏,可是略一动作,就痛得要命。 该死的蛮牛,就知道使蛮力,也不顾人死活,早知道就…… 就怎样呢?不管如何解释,已经成了事实的,再也不可否认。 自己喜欢的人是罗大哥,为什么,却又放纵自己沉溺在庄严的柔情中? 再也没脸面去面对罗大哥了…… 柳星羞惭无地,套上衣服,瞅见外面无人,忍着痛,一道烟逃出。 躲躲闪闪做贼一般蹭进龙骧将军府,急急忙忙溜向自己的房间。 刚踏上房门,只听罗文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一瞬间,柳星心都快停跳了,浑身的血都冲上了脸。 不能让罗大哥知道,太丢人了…… 极度慌乱之下,逃也似的冲进房间,“砰”的关上了门。 一头钻上床,用锦被没头没脑地裹住自己,像个驼鸟一样,再不肯出来。 没脸见人了…… 心中羞窘之极,眼泪不禁簌簌而下,万分怨恨自己。 锦被被轻轻掀开,一只温柔的手拭着柳星脸上的泪水,“你看你,又哭,就快是一镇之主的人,动不动淌眼抹泪的,以后怎么服众?” “别看我,罗大哥……”柳星急得又往锦被里钻。 罗文琪狡黠地一笑,“是不是庄严那混小子欺负你?好,我立刻拿下他,痛打一顿给你出气。” 柳星吓了一跳,急急伸出头嚷:“没有没有,他没有欺负我……” 一眼瞧见罗文琪促狭的笑容,才知道上了当,只羞得恨不能立刻凭空消失。 罗文琪叹了口气,“庄严是该好好痛打,这个没轻重的家伙,弄得你脖颈里全是红印,幸好是晚饭时间,府内人少,要是让人瞧见了还得了?我拿了冰麝生肌膏来,临睡前记得擦。” 柳星如中雷击,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罗大哥,我……” 罗文琪手指轻点在他唇上,“傻孩子,别责怪自己,发生了,就去面对。如果是对的,就坚持,懂吗?” 柳星深深地垂下头,“我……我是不是非常坏?明明心里喜欢你,可是又跟庄严……” 罗文琪笑出了声,“真是个小傻瓜,你跟庄严相处几年,经常赌气吵架,心里其实在乎他,只是不承认而已。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总觉得我有恩于你,想要报恩,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所以想着以情报恩……” 柳星茫然若失,心中的迷雾似被拨开了一条缝,隐隐看到了什么。 罗文琪含笑捏着柳星吹弹欲破的脸蛋,“我们同命相怜,相依为命,皆是手足之情,你只是分辨不清罢了。若不然,我们相处这么久,你对我,可曾像对庄严那样,又是气来又是恨的?” 柳星大窘,红晕满颊,更显秀丽无双。 这等风姿,就是罗文琪看了也觉惊艳,忍不住叹道:“你这模样儿万中无一,只可惜便宜了庄严那头夯牛,一点不知爱怜,胡乱折腾人……下次他再敢这样待你,我绝对饶不了他。” “罗大哥别取笑我了……”柳星已是无地自容。 见他如此羞惭,罗文琪便不再逗笑,取来药膏,细心地替他擦。 沉默片刻,柳星忽又道:“可我现在这样,其他人会更加瞧我不起,定然笑我不知廉耻,媚惑勾引什么的……” 罗文琪手一颤,险些失手跌了药膏,心中浪潮汹涌,直欲冲出胸膛。 柳星一语既出,便自大悔,抱住了罗文琪,“对不住,罗大哥,我不是故意要这样说的……” 103 罗文琪反手搂住柳星的肩,淡淡一笑,“在那些正人君子的眼中,你我都是这等人,今生也休想翻身了。人生在世,只求问心无愧就好,何须管他人怎样评论?柳星,你记住,人是为自己活的,不是为世俗礼教活的,只要能觅得一知己良伴,终生相守,幸福到老,根本不必理会别人。” “是!”柳星心中喜悦莫名,眼中亮起了光芒,有罗大哥这番话,他不会再惧怕世间任何人了。 罗文琪点点柳星的鼻子,眸光尽是宠爱,“过两天你就要上任,这几日便好生留在房中休息,上任时可别闹出笑话来。” “再拖几天好不好?我舍不下你。” “你是舍不下庄严吧?” 柳星含嗔佯怨,“罗大哥,都是你,把我推给庄严,这会儿得空看笑话……” 正在嬉闹,忽听庄严在门外道:“罗将军,黑沙镇急报。” “说曹操,曹操就到。”罗文琪一笑,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庄严便挤了进来,一双眼睛咕碌碌直盯向床上的柳星,竟连行礼也忘了。 柳星大羞,忙躲入被中,心中自是将庄严骂了个狗血淋头。 “什么急报?”罗文琪问了两遍,庄严也没听见,只得用力一拍他的肩,才算唤回失掉的魂儿。 “啊,是黑沙镇总兵飞马传信,说柔然的大耶氏可汗要向他递交求和书,特向罗将军禀报,请示下。” 罗文琪迅速扫了一眼信笺,“这是大事,得和大将军商量之后才能定夺。你立刻传令黑沙镇,让他们严阵以待,等候将令。千万莫要大意,以免中了柔然人的圈套。” 庄严应了一声,却磨磨蹭蹭不出去。 罗文琪踢了他一脚,压低了声音骂道:“混小子,放开了贼胆,便不知顾忌了?不知情识趣也罢了,合该款款温柔些,弄得跟拿贼似的,谁受得了?趁早给我离两日,让他好生休养。” 庄严面红耳赤,想不到罗文琪这么快就知道自己和柳星的事了,这下倒也去了顾虑,连忙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袋,塞在柳星的枕边,方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罗文琪好奇,拆开袋一看,不禁“扑哧”一笑,“又是牛肉干,看来庄严这家伙爱一个人的表现,就是拿肉脯十足喂肥他。”大笑而出。 柳星奇窘难当,待屋里寂静下来,才敢探出头,骂道:“蠢牛木牛,送什么不好,就知道送肉干,我又不是猪,整天要吃不成?让罗大哥笑话我,哼,下回再也不睬你了。” 口中说着,拈了一片牛肉干看时,这肉干切得极薄,以各色香料熏制后风干,色如胭脂,薄如蝉翼,呈半透明色,咀嚼起来,韧而有劲,越嚼越香,想来是精心炮制的。心中一甜,不知不觉将一袋牛肉干都吃了个光。 付出了多少感情与眼泪,今日才算有了回应。原来,情爱就是这样简简单单,却是如此回味隽永…… 柳星在满怀幸福中恍惚睡去,眼角还残存着淡淡的泪痕,一丝浅笑却挂在了唇边。 104 罗文琪的卧室内,高靖廷和桑赤松甥舅两人僵持静默,谁也不看对方一眼。 这些年来,两人相依为命,视对方是世间唯一的亲人,甥舅间还是第一次爆发如此大的争执,谁也无法说服谁。 一个气外甥不听话,一个气老舅不理解,各自赌气,不理对方。 重伤初醒,又强自支撑坐了半日,高靖廷终究吃不消,额头豆粒大的冷汗直流,脸色越来越白。 桑赤松心疼不已,只好先行投降,“好了好了,小祖宗,算我求你了,快吃了药吃点东西。你不爱惜自己,老舅我还舍不得。”一碗药,一碗牛乳同时递到近前。 高靖廷神色倔强,“舅舅,我的脾气你知道,除非你答应我,否则,我宁可自己熬。” 桑赤松气得脸发青,“你拿自己的命和我拼有什么用?我答应不答应又有什么用?你如今不过是单相思,人家龙骧将军未必心中有你,趁早给我死心吧。” 高靖廷一噎,心底一阵深深的刺痛,“那是我的事了,只要舅舅你别管我就成。” 桑赤松再忍不下怒火,“这种事连爹娘都管不了,何况我这个舅舅?你违背对你娘发的誓言也罢,自毁前程也罢,都是你的事,我拦了也是白作仇人。你这次伤了肾气,就算日后伤愈,也会留下子嗣艰难的毛病。如今你再糟蹋身体,我姐姐可真要绝后人了!” 狠命将手里的碗砸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语如晴天霹雳,重重击在高靖廷心上! 子嗣艰难…… 这四个字意味着他将再也不能生儿育女,永远失去做父亲的权利…… 一个男人最骄傲的权利……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上天要如此惩罚他,连延续后代的资格都剥夺走…… 十几年来拼杀疆场,就是上为光宗耀祖,下为荫庇子孙,到头来,却成了一场空…… 高靖廷脑中轰轰直响,周围的一切都听不见,看不到,耳边翻来覆去只有桑赤松这句话,心口如燃烈火,几欲爆裂了胸膛…… 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锥心之痛,猛然间大吼一声:“来人,拿酒来!” 随侍的亲兵吓了一跳,迟疑不去,重伤之人哪能喝酒?这不是找死吗? 高靖廷怒不可遏,“好好,没人肯听我的是不是?你们不去,我自己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挺身跳下了床。 亲兵们大惊,慌忙道:“大将军莫急,我们这就去拿。”其中几个伶俐的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人去拿酒,另两个分头去找罗文琪和桑赤松。 罗文琪虽不喜烈酒,因将士们好饮,府中也存了不少,那亲兵捡了一个最小的坛子,磨磨蹭蹭,一步挪三寸地走,心急如烧,只盼速速来人解围。 谁知刚到院门口,忽见高靖廷大步走出房间,一把夺过酒坛,拍去泥封,猛灌了几大口。酒性太烈,顿时呛得剧烈咳嗽,唇边溢出的酒水变成了淡淡的红色。 烈酒入腹,如火厉焚,痛不可忍…… 高靖廷踉跄了几步,突然仰天大笑,“好酒,舒服舒服,果然一醉解千愁……”又狂饮不止。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九章 正在此时,前来探病的沙近勇走了进来,一见此景,惊得魂飞天外,抢上前便夺酒坛,“大将军,你疯了……” 高靖廷抬腿一脚踢开沙近勇,冷笑道:“如果我不是骠骑大将军,你还会担心我吗?” 沙近勇一怔,虽然听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却感觉到语气的凄凉与伤痛,没来由得心中酸楚,“扑通”跪倒,抱住了高靖廷的腿。 “我从军十年,一直在大将军帐下,大将军待我如手兄,沙近勇铭感五内。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誓死追随……” 高靖廷发红的眼睛慢慢转向沙近勇,“誓死追随……那是你,不是他,不是他……假如我不是骠骑大将军,他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纵声狂笑,越笑越响,到最后,已似哭泣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全慌了神,齐刷刷跪倒一片,“大将军,求您别喝了。” 高靖廷以手点指众人,“你们都来逼我,我爹,我舅舅一个个都这样!从小到大,有哪件事是我自己想做的?全是为了我爹临终遗愿,为了我娘封一品诰命夫人,为了替高家光耀门楣……老子今天不干了,怎么样?” 咆哮声如雷,直似暴怒的黑豹! 众人从未见过高靖廷这般失态,个个吓得目瞪口呆。 怒吼之后,高靖廷心口的郁积略松了些,看着跪在地上的部属,不禁一阵悲凉,长叹一声,又端起了酒坛。 一只手从旁伸来,夺去酒坛,掷在地上,砰然声中,酒水四溅。 “谁敢如此大胆……”高靖廷猛然揪住了身旁的人,就在挥拳的一瞬间,定在了半空。 那双清澈澄净的眼睛,如清泉,似晨星,光华莹然,睡里梦里也不会忘记…… 千百次萦回,前世今生,不能放手,无论付出多少,也不想放弃的人…… 罗文琪向周围扫了一眼,温言道:“大将军这儿有我,你们先出去,切莫胡乱猜测,以免误起流言,知道吗?” 沙近勇忙道:“属下明白,今天的事,保管没人敢说一个字!”起身领着众亲兵退出,带上了院门。 一时间四周静寂下来。 高靖廷急促地喘着气,极度虚弱的身体经此一番折腾,已经撑不住了,摇摇欲坠。 罗文琪扶住了他。 高靖廷看着罗文琪的眼睛,“放开,我高靖廷不需要别人同情。” 罗文琪忍不住怒火,“你伤成这样,还不顾身体搅闹,一点不知轻重!你的安危关乎着整个边境,怎能任着性子胡来?” 一语戳得高靖廷心头剧痛,冷笑道:“对,我怎么忘了,你罗文琪关心的只是骠骑大将军,而不是我高靖廷!我的死活与你何干?若是为了边境,好,我这就上奏朝廷,请皇上升你做骠骑大将军,从此你也不必再来问我!” 罗文琪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登时一呆,“你……你以为我觊觎这大将军的权位……” 酒劲上冲,高靖廷脑中迷糊,已管不住自己,“你如此关切,不过认着骠骑大将军的名号。在你心目中,我高靖廷恐怕只是个陌路人罢了……” 冷语寒似三冬雪…… 罗文琪胸中一窒,好一会儿才透出这口气来,只当他醉人醉话,不必在意就好…… 忽见那清俊秀逸的人被自己的话刺得神色黯然,高靖廷心头针扎了一样难受,不想这样伤他,不说却又伤己…… 内心激烈冲突,突觉天眩地转…… 罗文琪大惊,顾不了那么多,强行架着他回到房内。高靖廷一路挣扎,最后还是被放到了床上。 冷湿的白巾擦拭着燥热的脸,狂乱的头脑略清醒了些,昏暗的烛光下,罗文琪的背影飘逸如仙,宛然凌云之鹤…… 多想拥他入怀,再也不放他离开…… 就在罗文琪靠近的一瞬间,高靖廷猝然抱住了他的腰,狠狠的似欲揉入胸膛。 106 罗文琪一惊,本能地扣住了高靖廷的肩膀,欲待运力,又怕震裂他的伤口,一迟疑间,已被抱了个结实。 “文琪……文琪……”高靖廷喃喃着,声音中充满了焦灼的痛楚。 “大将军,你喝醉了……”罗文琪深吸了口气,“来,先躺下,喝点醒酒汤就会好。” “我没醉,我清醒的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高靖廷深深嗅着罗文琪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木樨清香,一种迫不及待地恐慌感令他脱口而出,“我喜欢你,文琪……” 不要拒绝我,文琪,我已一无所有…… 罗文琪全身一震,下意识地捶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生疼。 苦笑,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宿命,到哪里都逃脱不了吗? 高靖廷一语出口,便知自己唐突,可是已不能再反悔。 长痛不如短痛,是死是活,来个痛快吧…… 气氛沉默如青石,唯有烛火摇曳,暗影重重。 罗文琪终于开了口,“文琪视大将军如手足,战场上的生死兄弟,铁血情义,永不敢忘……” 一语似铁锤兜头狠砸下来,打得高靖廷一下子懵了。 生死兄弟! 多么干脆利落的一句话,绝了所有的希望与期待! 长久以来的种种梦想,此时显得异常可笑,正如桑赤松而言,不过是自己单相思而已…… 生死兄弟,不过是一句安慰话。说穿了,在罗文琪心目中,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是…… 失败得真彻底,甚至,连缓冲的余地也没有,就这样,从希望的山峰摔进了深渊! 摩云一语双关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别费力气了,高将军,你不可能赢的。” 原来,摩云早已知道自己必会失败! 刹时间,摩云和罗文琪之间所有的疑问全部有了答案。 罗文琪喜欢的是……摩云! 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可是一直自欺欺人地以为,罗文琪忠君爱国,断不会因私废公,更加不会接受摩云,置身于嫌疑之地…… 可他完全错了,罗文琪不会因私废公,却忠于自己的感情…… 从前掩盖的一切火焰般清晰地燃烧在脑海中,烧尽了理智与清醒…… 压抑在心底的种种痛苦如洪流汹涌,不可抑制。 高靖廷倏地昂起头,精锐的目光直射入罗文琪眸中,“那么,摩云呢?你可以接受一个外族人,却独独不能接受我?” 罗文琪万没料到高靖廷竟然说出这句话,脸色立变,骤然推开了他。 迎着高靖廷火焰也似的眼神,一字一句地道:“这是文琪的私事,大将军似乎无权过问。” “哈哈哈哈……无权过问?是,我的确没有权利问你什么……”高靖廷放声大笑,血红的眼睛透出一种绝望,“既如此,你又有什么权利来问我?我是死是活,不必你来假惺惺地关照!” 浑身的热血在飞速流蹿,与上冲的酒劲混合起来,产生了异乎寻常的疯狂! 狂笑声中,猛然伸手一扯,竟将裹伤的纱布全撕了下来,登时伤口崩裂,鲜血泉涌! 你关心的,不过是骠骑大将军这个身份,而不是我高靖廷。只有我重伤待死,你才会留在我身边,看我一眼…… 既然如此,我宁愿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换取你一刻倾心。哪怕,只是虚幻的梦也好…… 107 血红的颜色似扑天盖地的潮水一般,惊心动魄。 一股从未有的寒气从脊背直升上来,一刹那,罗文琪只觉两腿发软,无法动弹。 高靖廷竟用这种方法苦苦相逼! 他只怔了一秒钟,立刻醒悟,扑上来夺了纱布便去堵伤口。 哪知高靖廷势若疯虎,张臂猛然抱住了罗文琪。失控之下,用力过大,竟将罗文琪仰面扑倒在地。 终于将这具温软的身子纳入怀抱中了,死也不再放开…… 模模糊糊之中,高靖廷的唇似乎触到了什么,本能地便吻了下去。 罗文琪摔得眼前发黑,金星乱冒。就在这时,突然感觉唇上一热,竟被对方牢牢封住。 此时的高靖廷已然失了心智,身体深处躁动的烈火伴随着烈酒肆意焚烧,不知如何发泄,只是凭着本能,生涩地狂乱亲吻,直似撕咬一般…… 罗文琪大惊失色,擒住高靖廷的双臂,用力一分,想把他扳转开来。 谁知高靖廷力大无穷,双臂如铁箍一样勒住了罗文琪,在那清润的唇上尽情吮吻,如投火的飞蛾,沉醉在燃烧的激情之中。 只要打昏了他,自己便可脱身了…… 罗文琪举起掌,却怎么也打不下去,腹部传来了湿热的水意,越来越扩大,分明是鲜血殷红…… 他再也忍受不住,狂叫一声:“不……”狠狠地咬下。 唇上的剧痛使高靖廷霎时间清醒过来,疯狂的力量微一消退,罗文琪奋力一个翻身,脱出了高靖廷的禁锢,就势跃起,“呛啷”抽出了横在桌上的佩剑。 剑光如雪,映寒了彼此的眼眸。 高靖廷倚靠在床边,贪婪地看着眷恋已久的人。他是如此甘美,犹如醉人的湖,哪怕溺死其中,也绝不后悔…… 如果你恨我,就杀了我吧,至少,从此你会记住我,永远忘不掉…… 罗文琪低头看着染满白衣的血痕,忽地惨然一笑,“媚惑主上,勾引同僚,吕正德弹劾得真好……是我逼得你到如此境地的……我害了你,一切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从一开始他就大错特错,不该痴心妄想得到慕容翼飞的爱情,不该答应崔实,不该进宫,更不该以色事君…… 铸下的大错,今天终于得到了报应,即使想拥有一份渴望的感情,都已变得不可能。甚至,身陷重重旋涡,害人害己…… 他欠了高靖廷,欠了柳星,欠了方雨南,欠了太多太多的人,还不清,也还不起…… 如山一样沉重的压力使罗文琪彻底崩溃了,隐藏在心底的痛苦翻卷急涌,淹没了全身…… “我欠你的,我还你……”罗文琪手腕一抖,长剑疾划过左臂,立时便是一道伤口,血光喷溅。 高靖廷大骇,“文琪,快住手……” 罗文琪面色惨白,“大将军,你不顾重伤,自残身体,全是文琪所害。文琪无法偿还,只有以血还血!” 又是狠狠一剑,手臂上立刻再多一道血口。 热血顺着白衣滴下,蜿蜒流过地面,与先前渐已凝固的血渍溶在了一处…… “不,不……”高靖廷嘶吼着,拼命想要阻拦。可是他失血过多,手足酸软,无法站起,情急之下,疯了似的向前爬,身后的地面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路。 108 罗文琪恍如不觉,一剑又一剑割着手臂,仿佛只有肉体的伤才能减轻内心深处郁积的惨痛…… 短短不到一丈的距离,高靖廷竟似爬了一生那么长,怎么也到不了罗文琪的身边…… 狂吼一声,用力一蹬地,和身扑上,撞倒了罗文琪,横掌猛劈,打飞了那把已染红的剑。 “放开我……”罗文琪拼命挣扎着,平时温和沉稳此刻全然消失了,眼中流露出深深的脆弱、伤痛与无奈,如同孩子一样无助…… 高靖廷心头大痛,紧紧抱住了他,“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文琪,冷静下来,没事了,文琪……” 我一直往你身上不断地施加压力,没有想过,你也有承受不住的一天…… 原以为,清俊温和的你永远都是那么坚强。谁知,你的内心,比我更脆弱,更需要照顾…… 伤害你的人……竟然是我…… 我是如此自私任性,一味依赖着你,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用了多少的耐心与宽容,默默为我付出…… 脑中越来越眩晕,可是心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明,已看不清那秀逸的面容,手仍然轻轻撩起罗文琪的颊边的乱发,喃喃道:“我答应你,永远不再做傻事……” 从今以后,我会为你挡风遮雨,直到你幸福的那一天…… 炽热而温柔的一个吻落在罗文琪额头,人已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 “罗将军,麻烦你去休息,你要我老人家说几遍才听得进去啊?”桑赤松急得快跳脚了。 “大将军如果不醒,我就在这儿等……”罗文琪静静地看着高靖廷昏睡的脸,眸中有着不易察觉的内疚。 如果高靖廷因此而病重不治,那真是他所害啊…… 为什么,当时不能再冷静一点,以致于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桑赤松一把捉起他的手,恨恨道:“你自个儿伤得也不轻,差点断了经脉,还耗在这儿不休息,当自己是铁人吗?真不知道你们这个两个孩子怎么弄的,一进门遍地是血,吓得我老人家魂都掉了……” 想起昨天的惨烈情景,桑赤松犹自心有余悸。一看那两人倒卧在血泊中,当场就跌跪在地上。这要是两个都出了事,那就完了。 究竟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罗文琪一句没提,只是在包扎了伤之后便守候在床前,沉默如石,神情憔悴如斯,令人心痛。 忽然,床上的人一动,桑赤松和罗文琪立刻全站了起来。 高靖廷微微挣了挣,竟然缓缓睁开了双眸。 桑赤松张大了口合不拢,以外甥的伤势之重,失血之多,起码要昏迷几天,谁料想居然一天便挣扎了过来。 高靖廷目光朦胧未清,便已看向那清雅的白色身影,喃喃道:“我一定会好,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桑赤松恍然大悟,原来外甥是怕罗文琪担心,竟凭着意志强行醒来! 罗文琪的表情明显放轻松了,他失血也相当多,强撑着守到现在,已支持不住,身子摇摇欲倒,急得桑赤松连忙扶住,跳脚嚷道:“柳星还不快来?” 正在外面熬药的柳星慌忙跑入,还未来得及伸手,一阵旋风卷到,庄严早冲来抱住了罗文琪。 柳星狠狠地瞪了庄严一眼,“粗手笨脚的,可别弄痛了罗大哥。” 庄严满面赔着小心,连大气也不敢出,扶着罗文琪到别室躺下。 听着脚步声逐渐消失,高靖廷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道:“老舅,拿药来。” 桑赤松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向来恨药入骨的外甥竟然主动要吃药? 晕晕乎乎地拿来药,看着高靖廷一口气喝了,又喝了一大碗牛乳,再睡下,桑赤松还没回过神。 外甥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可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或许,是目光中多了一份坚毅与决然吧…… 109 别室内,柳星心疼地拭着罗文琪额头的汗,恨不能以身相代他的苦与痛。 看着他微合双目,柳星悄悄起身欲走,冷不防手被抓住了。 “罗大哥?”试探着询问,却不见回答。 柳星想了想,回头吩咐庄严:“你到外面守门去。” 庄严拉长了脸,刚想辩两句,可是一瞧情人的神色,马上乖乖地带上门退出,如门神般守在门口。 罗文琪忽然坐起,一下子抱住了柳星,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怎么了,罗大哥?”柳星慌了,从来没见过罗文琪这般失态,心中一痛,反手也抱住了他。 罗文琪什么都不说,只是死命地紧抱住柳星,半天,才窒息般吐出一句:“冷……” 柳星的泪一下子冲了上来,刹时体会到了罗文琪的心情,喃喃道:“别害怕,罗大哥,有我在,你不会冷的……” 罗文琪脸埋在柳星肩头,那柔软的身体暖暖的,不似高靖廷那样冰冷如铁…… 差一点,高靖廷就死在自己面前…… 那惊心动魄一幕始终印在脑海中,一点一点凌迟着心…… 这就是媚惑主上,勾引同僚…… 在柳星的任命书送达之时,慕容翼飞同时转来了吕正德的密奏,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这八个大字! 可是,又有谁知道,这八个大字对于他的意义…… 这分明意味着慕容翼飞起了疑忌之心,不动声色地提醒他注意言行。 时刻牢记着慕容翼飞叮嘱过的话:“朕的文琪聪明机敏,文武双全,将来必是国家栋梁……” 从此一心保家为国,拼命努力奋战,到最后,换来的却是吕正德一纸弹劾…… 曾经深爱过的天子都不能相信他,这世间,还有什么路可以让他走下去? 最镂骨铭心的痛苦就在于:他曾经的倾心爱恋,不但不为人所理解,甚至在天子的眼里,仍然等同于其他的爱宠! 难道,这个臣的烙印他一生都将无法洗脱? 高靖廷的行为似乎正好印证了吕正德的先见之明…… 更为可怕的是,以自己对慕容翼飞的了解,深知天子绝不容许别人染指他的人,哪怕是已经抛弃的…… 这是天子的尊严! 慕容翼飞一定会因此深忌高靖廷,加上吕正德的挑唆,极有可能撤查他…… 如果高靖廷有个三长两短,凶手就是他罗文琪! 彻骨寒冷…… 柳星不再说什么,只是用身体温暖着罗文琪。 仿佛荒野之中被天地所抛弃,只能互相慰藉的两只小兽。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拥抱着,良久良久…… 罗文琪紊乱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柳星知道他已睡着,慢慢将他放倒在床上,拉过锦被盖上。 “五哥……”昏睡的人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 柳星俯身轻吻了下那深锁忧郁的眉心,“罗大哥,不管五哥是谁,只要他能照顾你,让你平安度过一生就好……” ************************************ 尽管边城两员大将都重伤在身,但是柔然递交和书乃是大事,耽误不得,所以三天后高靖廷与罗文琪便齐聚西北都护府帅堂,共商大计。 众将传阅完和书,都沉思不语。 罗文琪清朗悦耳的声音在帅堂上响起:“既是柔然指明要我前去商谈,那就由我带队前往关外,探清虚实再说。” 高靖廷一震,掩着伤口的手不自禁痉挛了一下,痛楚直入骨髓。 虚汗急涌而出,湿透了内衣,努力吸了几口气,才压下了翻腾的情绪。 目光忽然与罗文琪在空中相遇,只一碰,便各自迅速闪开。 仅仅三天没有见到你,却似隔了千年那样思念,文琪,你知道吗? 你的心,我已经懂了,我的心,你又几时能明白? 沉默片刻,高靖廷缓缓道:“不成,你身为龙骧将军,地位显赫,柔然人甚是狡猾,倘若扣你为人质,岂不糟糕?” 语气淡如流水,听不出任何异常,连神色也没半分变化。 为你挡风遮雨,不让你再受任何流言蜚语的伤害,包括那些伤人的暗箭…… 见高靖廷恢复了从前的冷淡,众将无不愕然,先前明明两位将军已经和好,怎么又闹僵了? 吕正德虽不能干涉军事,却可以随便出入帅堂,此时亦在旁边,对高靖廷冷漠态度十分赞赏,心下得意非凡。 果然一本奏上,就让两人分崩离析,从此再不能联手,这边城大事还不就由他作主了? 110 罗文琪微微一颤,三天来一直紧绷的心忽然轻松了下来。 高靖廷……终于明白了…… 是喜是悲?分辨不清,只是,又辜负了一片心…… 抬起头看时,高靖廷异常平静,脸部线条流畅而刚毅,透出一种成熟的英风。 这个精悍如大漠猎豹的男子从来勇往直前,毫不隐藏,甚至是从无顾忌,如今,却学会了隐忍…… 此情无以为报,唯有致力国事,为他分忧…… 即使是粉身碎骨,也要保得高靖廷的周全,哪怕触怒慕容翼飞…… 朗声答道:“据探马来报,伊沙可汗摩云回勒之后,立刻斩杀了格木尔,彻底断绝了与柔然的关系。柔然失去勒这个后援,举国震动,此时前来求和,应当是迫于形势,论理,和谈是真,此行并无大险……” 高靖廷垂下眼帘,强迫自己不去留意罗文琪提到摩云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彩。 迟了,已经迟了,世间没有后悔药可吃,有的只是锥心刺骨的痛与伤…… 帅堂上一时静默,气氛僵硬。 柳星忽然越众而出,“大将军,罗将军身系边境安危,不能轻易冒险。再说,他现在有伤在身,需要静养,更不宜出行。末将既奉命调往黑沙镇,正好在柔然前线。不如由末将先行前去议谈,如果柔然确有诚意,罗将军再去和谈不迟。” 罗文琪立刻反对,“柔然指定的人是我,不是你,你去也无益……” 高靖廷手一挥,“不必争了,柳星既然主动请缨,那就前去探个究竟,事事小心就是。” 庄严大急,抢上前道:“大将军,请准末将一同前往。” 高靖廷不禁宛尔,“庄将军又未曾调往黑沙镇,何况飞羽军尚需你统领,怎能随意离开?” 庄严无言以对,越发着急,转头看着罗文琪,希望他帮个忙。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柳星窘迫难当,忙道:“末将遵命。”接了令便走。 罗文琪出口挽留已来不及,眼睁睁看着柳星接令,心中一急,随后追出。 夏季,大漠的风吹入都护府,清爽怡人,含着淡淡的清草味儿。 “令箭拿来!”罗文琪伸出了手。 柳星两手攥着令箭放在身后,“不,罗大哥,这次你别跟我抢。” “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柳星低下头,“你总是照顾这个,照顾那个,从来不为自己考虑。就让我替你分劳一次,日后也会心安些……” 罗文琪恍然,柳星觉得没能报答得了自己的恩情,所以始终存了歉疚之念。 “你没欠我什么,柳星,别这样胡思乱想……” “那你就让我去吧,以后我就不会再乱想……”柳星调皮地眨眨眼,“反正我要去黑沙镇上任,顺路。” 罗文琪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不放心……” 柳星打断了他,“你受了伤不说,还有一个人需要你照顾……相比于大将军的安危,你留在边城更重要。” 罗文琪一僵,脸色立刻变得煞白,记忆中漫天的血光急剧翻涌,遮住了高靖廷的身影…… 柳星心中似被刺了一下,又触到罗文琪的心事了,勉强笑了笑,转移了话题,“罗大哥,好歹我也打了几年仗,还是你亲手教导出来的,我去跟你去也没分别。再说,就算有什么事,至多撕破脸血战一场,你就放心吧。” 默默凝视着柳星秀丽的面容,罗文琪忽然发觉,柳星已脱去了昔年的稚弱,身子长高了好些,更显英姿俊秀。 到了该放飞的时候,再怎样不舍,也要放手啊…… 罗文琪终于点了头,“一切小心,你带三万飞羽军走,所有物资凭你挑选,想要什么都行。” 柳星欢呼一声,若不是周围有许多士卒,早跳上去抱住罗文琪不放了。 罗文琪感染了他的情绪,不觉微笑起来,回头瞥了一眼,笑道:“我看还是早些离开为好,有人已经快头顶冒烟了。” 柳星顿时涨红了脸,恶狠狠地瞪向不远处跳脚的庄严。 罗文琪含笑退开,眼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很有默契地走出都护府,顺着街道出了城。 看着那一对幸福的背影,一种淡淡的喜悦浮上心头,但愿柳星能和庄严白头偕老,也算了结自己的心愿…… 此时帅堂议事已散,高靖廷在亲兵的搀扶下正走到门口,一瞥眼间,远远看见了罗文琪,立时便钉在了原地。 清风徐来,白衣微起,态雅似鹤,人俊如仙…… 这样的风采,如何令人不动心? 动心之后,又如何才能不伤心? 只能这样默默凝望,连一点点关心的表情都不敢有,怕他痛苦,更怕盯在他背后尖厉的眼光…… 亲兵劝道:“大将军,快回屋休息吧,桑老将军交待过,您千万不可再有任何损伤了,不然……” “不然神仙也救不了我,是不是?”高靖廷唇边掠过一丝淡然的微笑,“放心,顶着骠骑大将军的头衔,我这条命可就值钱得很,不会轻易丢掉的。” 罗文琪被逼到崩溃的情景犹如一场噩梦,时时在脑中盘旋,无法忘记…… 那盈满了悲伤的眸子隐含了多少无法言述的痛?偏偏自己又狠狠地加上一刀…… 高靖廷合上了眼睛,掩去了心底翻上来的热流。 “哎呀,大将军,你怎么站在风口发呆?”吕正德苍老尖细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高靖廷一凛,冷电般的杀气骤然从眼中闪过。 绝厉的寒意吓得吕正德退后几步,惊疑地看着高靖廷,对方似乎化身为草原的猎豹,随时会扑上来吞噬了他…… 高靖廷微微冷笑,这种假仁假义之徒色荏内厉,满口道德,心怀叵测,借着梯子向上爬,主意竟然打到罗文琪头上来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否则,宁可干犯朝廷大忌,他也会杀了这个人! 只要,那忘不掉又放不下的人能够平安幸福…… *********************************** “罗大哥喜欢吃木樨糕,记得隔三天做一次。他老是忘记吃药,你得时刻提醒……一日三餐,你让从小厨房做精细些,再亲自给他送去,别指望他自个儿会想起来。还有,衣服破了……算了,你笨手笨脚的,想来也不会补,干脆重买得了。”柳星恨不能将所有的事交待清楚。 庄严嗯嗯地应着,闷闷不乐。 原野空寂无人,草波如海,两人并肩坐在一块青石上,披了一身夕阳,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柳星说了半天,不见反应,一捅庄严,“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庄严愣了愣,突然憋出一句:“我跟罗将军说,咱们一块儿去。” 112 柳星大急,威胁道:“别犯傻了,你要是再为难罗大哥,我再也不理你。” “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庄严低声呐呐着。 “你这大笨牛……”柳星心中暖暖的,唇角不觉向上翘起。 被人关怀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甜蜜幸福…… “给!”一个小包塞在庄严手中。 庄严一呆,“给……给我的?”一脸的不可置信。 柳星踢了他一脚,“这儿除了你还有别人吗?说你笨,就是笨。” 庄严欢喜得几欲晕去,只会嘿嘿笑,打开包看时,却是一件纯白的内衣。 “本来想给你裁一件,可是明天就得走,没时间了。刚才在路边的成衣店里看到这件,质料样式还不错,将就买了,你先穿吧。” 庄严张大了口,惊奇不已,“想不到你会做衣服……” 柳星横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奇怪的,从小我爹就打发我出去学手艺,什么裁缝、厨子、金银匠,我都学过。反正给人家做徒弟,有饭吃有衣吃,不花家里一文钱,还能赚钱回来,有什么不好?” 他说的轻松,庄严却知道,那些手艺人家中的徒弟做的是牛马活,吃的是猪狗食,起三更,睡半夜,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苦。 想不到柳星少年时代竟是这样熬过来的…… 轻轻拉过他的手,不出所料,手掌中结着厚厚的茧子,十分粗糙…… 忍不住在柳星掌心中一吻,“我不让再你吃苦了……我来照顾你一辈子……” 柳星脸一热,这朴实无华的话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来得心动…… “我还要照顾我娘,我大哥大嫂,还有弟妹……” 庄严一把将他搂入怀中,“反正我是个孤儿,没有亲人,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当然要照顾,你家就是我家……上门女婿要不要?” 万想不到庄严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柳星险些呛背过气,“什么上门女婿,胡说八道!” “打仗太辛苦了,担惊受怕的……等我们赚够钱,就退职回家,开个店做生意,赚更多的钱,照顾一家子。再过继个儿子,不就什么都齐了?” 柳星拍拍那个已经在幻想做幸福老爹的家伙,“你有没问过我同意不同意?” 没察觉语气中的危险,庄严依旧乐颠颠地说:“我是一家之主……” 一语未落,已连吃了几拳,打得庄严抱头鼠窜,连忙嚷道:“听你的,都听你的,还不成么?” 看着庄严的狼狈相,柳星忍不住放声大笑。 那秀丽的脸上浮起了晕红,异常动人。 庄严心头一热,抱住柳星便想吻。 可是怀中人却一溜烟逃开,笑道:“别想再使坏……” 庄严拔脚便追。 柳星边笑边跑,很快就喘不上气了,被庄严忽地捉住,四目相对,情意脉脉…… 暮色烟蔼起,那深深地拥吻的身影叠合在一起,依稀朦胧,整个草原都蒙上了幸福的颜色…… 第二天,柳星整装出发,带队前往黑沙镇,众人十里送别,依依不舍,高坡伫望,终于看着队伍消失在远方。 众人都走了,只剩下庄严和罗文琪还停留在原地,静静地远眺着。 113 夏日午后,凝碧湖畔,荷风送爽,清雅宜人。 慕容翼飞独立在江南烟雨亭中,凝思的神情有几分落寞。 细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如此熟悉的气息,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南儿……” 方雨南一身青色僧衣,缓步入了竹亭,慢慢坐在栏杆边。 沉默片刻,低语如风,“听说皇上接到罗大哥的奏折之后,很不开心……” 经过长期的医治,方雨南嗓音已渐渐恢复,只是留下了后遗症,声音始终低微,再没有昔日的清脆。 慕容翼飞眉头一皱,“又是小福子多嘴。” 方雨南拿起桌上的奏折,打开看时,不觉一怔,奏折上空无一字,一片素白。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好个聪明的罗文琪,所有无法说出的话,尽在这张素纸中。 方雨南抬起头,凝视着一湖碧莲,微微一笑,“皇上虽不相信吕正德的奏章,可是心里还是介意罗大哥和高大将军的事……” 慕容翼飞脸色一沉,“文琪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朕更清楚……倒是高靖廷,居然觊觎文琪,真是胆大包天,不想活了吗?” “皇上既知道罗大哥的处境,就不该责怪高大将军……”方雨南回过头,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眸直看进慕容翼飞心底,“吕正德施的是何种手段,想必皇上心中了然,或许仅是无稽之谈,皇上却大动肝火……”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高靖廷还是朕看中的驸马人选,竟然如此不知检点,实属可恶!”慕容翼飞一拳砸在了栏杆上。 方雨南悠悠一叹,“皇上到底为何而生气?是为了罗大哥处境堪忧,还是为了高靖廷爱慕罗大哥?” 慕容翼飞猛然回身,刹那间眼神凌厉如剑。 方雨南双眸依旧那么坦荡澄清,有一种洞悉万物的彻悟。 半晌,慕容翼飞颓然坐倒。 不得不承认,方雨南一语道破了他的心事。 一听到高靖廷爱慕罗文琪,不知为何便勃然大怒,想也没想,就将吕正德的奏章转发给了罗文琪…… 曾经那样爱自己的人,却为别一个英俊威武的青年男子所爱,本能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立刻将这个萌芽掐死! 内心深处,即使是自己放弃了的人,也不愿意他为别人得了去…… 一只温软的手轻轻抚着慕容翼飞的肩头,“皇上这样做,无异是在怪罪罗大哥。逼迫罗大哥的人已经够多了,皇上难道还想加上自己?” 慕容翼飞大震,“唰”地出了一身冷汗。 方雨南垂下眼帘,幽幽道:“如果皇上因此责怪高大将军,罗大哥一定会内疚……罗大哥也是人,背负了太多太多的痛苦与磨难,我真怕罗大哥撑不下去……” 慕容翼飞忽然醒悟,自己的行止仿佛是为了罗文琪而吃醋,安慰开解他的,却是自己最心爱的人…… 一把握住了方雨南的手,“对不起,南儿……” 方雨南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皇上,这句话,不应该对我说……” 慕容翼飞望着空伸的手掌,苦笑一声,“朕知道……文琪终究跟了我六年,那是我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年华……” 失去了才发现,生命中早已铭刻下罗文琪的印迹,怎么也无法忘记…… 慕容翼飞下了决心,尽快促成高靖廷与十公主的婚事,免得再出意外。 凝碧湖中,白莲正盛开,摇曳迎风,虽出于淤泥,却始终不染,顽强舒展开绝世风姿…… 方雨南静静地遥望着湖中的白莲,低声道:“我好想见罗大哥……” 114 风猎猎,马萧萧,将士弓箭各在腰。 柳星扫视了一眼随行的人马,又回头吩咐姓梁的守将:“我这次出城与柔然大耶氏可汗和谈,吉凶未卜。不过,黑沙镇乃是边境第一通关要道,绝对不能任何闪失。为防意外,除非我亲自出现,否则,不论什么人拿什么令箭,都不可开城门放行,以防出错。” 梁守将答应着,又问:“若是柳将军当真出事,需要救援,我们也不能坐守不出呀。” 柳星想了想,俯在梁守将耳边道:“我如派人回来,你可问暗号,回答是……江南烟雨亭的牛肉干!” 梁守将张口结舌,这算什么暗号?又不敢问,只好唯唯称是,牢牢记住。 柳星含笑转身,策马带队,奔向大漠。 虽然自己收到的只是一包牛肉干,可并不比江南烟雨亭逊色…… 黑沙镇外百里左右的草原是两国争夺之地,故此也是两不管之地,此处有条济清河,河滩平坦,地势开阔,周围地势一览无余。 和谈地点就定在了这里。 金顶大帐孤独地矗立在一大片开阔地中间,北面是柔然兵把守,南面是天朝军看管。 帐外,大耶氏可汗和柳星带队急匆匆走近,在门口相遇,不觉都停住了,彼此打量着对方。 那大耶氏可汗身材极是魁梧,相貌彪悍,神色颇为凶恶。他本来一脸的傲慢,忽见柳星俊秀绝伦,不禁看直了眼。 柳星和柔然打过两年仗,这是第一次见到大耶氏本人,对他那副粗鲁无礼的蛮相实在反感,不冷不热地一抱拳,“黑沙镇总兵柳星见过可汗。” 大耶氏脸色微沉,“和书上指明是要龙骧将军罗文琪亲至,怎么,他竟然不来?看不起我们柔然?” 柳星神色不变,“罗将军因有要事在身,远在他城,大将军唯恐可汗等不及,若是拖久了有藐视之嫌,故此先派末将前来,待罗将军回来之后,便即刻赶来。” 大耶氏眼珠转了转,咧开大嘴,嘿嘿笑了两声,“既然罗将军有事,那就多等几日就是。柳总兵不必多礼,快快请进。” 柳星退后一步,“可汗是一国之主,先请。” “同请同请。”大耶氏大摇大摆先进去了。 柳星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整一个大螃蟹……” 飞羽军无不发笑,大耶氏走路晃肩摆腿,瞧背影跟横着走一样,可不活脱就是一个大螃蟹? 大耶氏也听见了,可他不曾见过螃蟹,不知是什么意思,一脸茫然,只好嘿嘿干笑几声,更显滑稽。 各人落坐,便开始商谈议和之事。 大耶氏提出,两国开设榷场,互通贸易,但是由柔然收取税利。天朝每年必须向柔然提供大量的廉价丝绸、瓷器、纸张、药物等,来换取柔然昂贵的牛羊马匹。两国各退三十里,作为榷场贸易之地等等。 柳星将手里的条约一推,冷笑道:“可汗不觉得所提条件太过苛刻?这哪里是贸易?分明是强买强卖了。” 大耶氏哈哈一笑,“我等荒野小国,不知什么叫强买强卖。既是和谈,天朝也该拿出点诚意来,让利于我国,才是大国风范。” 柳星淡淡道:“贵国退出三十里,不过是大漠草原空旷之地,得失无妨。我天朝若退三十里,让出的全是边境要塞,后防再无险要可守,到时怕是抵不住可汗的大军哪。” 大耶氏一噎,想不到这个年轻轻轻的小将领竟然一眼看穿了他的用意,掩饰不得,突然发作,“我是诚意和谈,柳总兵却曲解我的意思,分明是没有诚信,不谈了!” 身后的柔然兵立刻刀枪齐出,指住了柳星。 飞羽军齐齐翻腕,亮出扣在手腕上的小弩机,无数只袖箭冷森森地对准了大耶氏。 在近距离的贴身搏斗中,弩机所发的袖箭杀伤力大,灵活机动,极为厉害。 大耶氏深知飞羽军的本领,吞了几口唾沫,脸色渐渐发青。 柳星笑了笑,轻描淡写道:“不必紧张,可汗只是开个玩笑,是不是啊,大耶氏可汗?” 115 “啊哈哈哈,是啊是啊,我说话不过大声了一点……混蛋,你们还不快放下刀枪?”大耶氏冷汗直流,连忙就势下梯,训斥手下。 柔然兵灰溜溜地收起刀枪退后,飞羽军这才放下手臂,背在身后。 柳星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谈笑风生,却将大耶氏提出的条件一一反驳回去。大耶氏经此一吓,已无刚才的气势,只是咬定不松口,两下成了胶着之态。 反正谈判也不是一天能谈成的,柳星根本不着急,既然谈不拢,那就先晾着,等大耶氏跳脚。 “天色不早,不耽误可汗用餐,柳星告退。” 彬彬有礼地一揖,带人离开。 大耶氏愣了半天,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异光,摸着满脸的络腮胡子,嘿嘿而笑,声似老。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骠骑大将军高靖廷忠勇报国,朕深为嘉许,特赐婚真公主,以奖忠勤。钦此,谢恩!” 传旨太监尖细的公鸡嗓音在帅堂中回响,格外刺耳。 高靖廷笔直地跪着,全身绷得犹如开满的弓,攥紧的拳头骨节发出格格的爆响。 太监始终不闻高靖廷接旨之声,心中惊骇,颤声又重复一遍,“钦此谢恩……” 桑赤松吓得面如土色,低声道:“快接旨啊……” 高靖廷猛一抬头,眸中精光如电,慢慢拂衣站起,凛然而立。 自己尚未奏请尚主,圣旨便急急而下,慕容翼飞,你这是用皇帝的身份来压我吗? 终于明白文琪所承受的痛苦有多么深重…… 即使离开了那龌龊的皇宫,你还是不肯放过他,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是天子的所有物,任何人休想接近! 这一封圣旨,定是文琪相求的结果,否则,宣读的必是撤查之旨! 是天子又如何?是圣旨又如何?我高靖廷不想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强迫! 沉默,对峙,绝寒的凌厉,如潮水般扩散! 所有的人都吓呆了。 如果高靖廷公然抗旨,便是杀头大罪,甚至会抄灭九族。 罗文琪哆嗦了一下,突然明白了慕容翼飞的用意。 高靖廷接旨,从此就是驸马,绝无可能再有它想。如果高靖廷不接旨,就可降罪,调职撤查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慕容翼飞并不真正想杀高靖廷,如此大费周章,只是要他绝了爱慕自己的念头…… 虽然是夏天,可心中寒冷异常…… 十四年的痴恋,换不回君王的心。远离而去,却又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自己…… 他好似是天空的风筝,慕容翼飞就是那根线,无论风筝怎样挣扎高飞,都逃不出线的控制与牵引…… 高靖廷没有回头看那白色的身影,只是冷冷道:“如果我不接旨呢?” 太监目瞪口呆,“不……不接旨?这不就是反……反……” “齐公公切莫误会,大将军并无他意……”柔和的声音冲淡了僵硬的气氛。 高靖廷一颤,缓缓回头,正对上罗文琪幽深如潭的眼睛。 心中纵然有万句言词,却无法道一声……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假如能让你平安幸福,哪怕前面是火坑,我也会跳下去…… 从齿缝中硬生生挤出一句:“高靖廷……接旨谢恩……” 高大伟岸的身形终于跪下,带着坚毅的隐忍……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十章 清凉的月色驱散了白天的炎热,城楼上凉风习习。登高望远,大漠如披白素,远处青烟淡淡,分外幽静。 罗文琪悄无声息地上了城楼,楼上没点灯火,只有月光斜照进来,似遍地白霜。楼外的走廊上,高靖廷凝立的背影静默似青山,肃穆而沉重。 到处遍寻不着,原来他避开了所有的人,独自在这里徘徊…… 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此刻,任何言语都对高靖廷来说,都毫无意义…… 更何况,他们之间存在着无法逾越的一层障碍,谁也不能提及…… 刚想转身悄然下楼,低沉而富于磁性的声音忽然响起:“既然来了,就陪我喝两杯吧。” 罗文琪微微一怔,慢慢走近,伸手去拿高靖廷的酒壶。 “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喝多少有分寸……”高靖廷左手递过另一壶酒,“这是你的。” 罗文琪顺手接过,“咕咚咚”灌了几口,辛辣苦涩的滋味直冲进心底。 “大将军怎知文琪一定会来?” 高靖廷唇边浮起一缕讥嘲的笑意,“你是劳碌命,这个时候找不见我,不慌才怪。瞧你那紧张的样子,是怕我想不开,再瞎折腾闹事吗?” 一阵刺痛袭上心头,罗文琪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直到发白变青。 猛地举起酒壶,大口大口地灌。 高靖廷怔怔地看着罗文琪,月光照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苍白得近于透明。 心火辣辣地悸痛,劈手夺过了罗文琪的酒壶,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酒。 “大将军,你不能喝这么多……”罗文琪伸右手去抢。 高靖廷横臂一挡,慢慢回过头来,深深地凝望着他,刚硬中流露出丝丝的温柔和怜惜,如风动涟漪,荡人心魄…… 如此深情的目光,他承受不起啊…… 困窘地低下了头,忽然左手一紧,已被对方握住。 罗文琪微惊,刚要挣扎,高靖廷已卷起了他的衣袖,“还痛吗?” 手指从缠臂的白纱上轻轻滑过,罗文琪倒吸了口冷气,咬住了牙。 “伤了经脉,就算以后愈合,也会影响你用枪……”高靖廷低语中充满了内疚,“白马银枪白衣将,英俊无双罗家……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那样意气风发,如今却伤病累累,是我误了你……”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空气中流动着如水的柔情,惝恍迷离,朦胧了眼睛…… “不,大将军,这次,是我连累了你。否则,以皇上的睿智,断不会这般逼迫于你……” “那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我想,这次皇上格外开恩,不罚反赏,多半是你说情的结果……” 你待我的情义,我又岂会不知? 高靖廷轻握住那冰冷无力的手,用火热的掌心温暖着。这一刻,是如此珍贵,值得一生收藏…… 罗文琪心下不安,“大将军……” 高靖廷打断了他,“这个驸马是我花了十年的功夫谋来的,与你无关。倒是那吕正德,一心想把持边城大权,在军中挑三窝四,皇上面前告御状,我是忍无可忍了。” 罗文琪心中一酸,他是故意转换话题,怕自己歉疚…… “吕正德到底是监军御史,不能擅动,日后凡事小心在意,不给那吕正德以可乘之机就是。”停了片刻,罗文琪又道:“大将军如今身体未复,也不宜过于劳神,须静心休养一段时间,万不可留下病患。” 高靖廷微笑道:“一个老舅天天叮咛已经够我头大,再加上你,我考虑是不是要找个地方躲躲了……” 罗文琪轻轻一笑,郁结的心情不知不觉中轻松下来, 看到那清丽的容颜上掠过笑意,高靖廷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今生不能成情人,那就做知己吧,只要能让我守护着你…… 两人并肩而立,默默眺望着月光笼罩的大漠。 忽然间,罗文琪想起了柳星,去了十来日,不知现在情况怎样,一种深沉的思念浮上了心头。 117 柳星在自己的帐中来回踱步,心中委决不下。 与大耶氏谈了数日,基本上和约条款都已议定,单等今日签字了。 可是心头总是隐隐不安,他多年和大耶氏交手,深知此人的禀性,凶恶狡残,绝不像表面上那样好说话。 这一派和睦的背后到底掩藏着什么秘密? 柳星想得头都痛了,还是理不出个顺序,唉,看来自己的脑袋比罗文琪还差得远,这辈子大概也追不上了。 帐门一挑,几名飞羽军将领闪了进来。 “柳将军,西边发现有大股的柔然军集结。” “北方也发现了,人数大约在万余左右。” “东边有一批人马正在向黑沙镇靠近,看样子似有大行动。” 柳星大吃一惊,顿时一身冷汗,“大耶氏这王八蛋果然另有企图,谈判是假,暗中调集人马突袭是真,可恶。 一名飞羽军副将道:“现在柔然军已对黑沙镇形成合围之势,我们该怎么办?” 柳星脑中飞转,幸而自己带了三万飞羽军到黑沙镇,出来谈判带了五千人,大耶氏也不可能轻易便能攻破。如今最要紧的是怎样化解这场危机,敌众我寡,只可智取,不能力敌。 沉思良久,下了决心,“孙副将,你带两千人化装成柔然军,抢占西北角,济清河从那里流过,柔然军要去黑沙镇,非过河不可,你想办法制造一场水灾……” 孙副将心领神会,“那帮胡蛮,见了水就晕,只要堵住水源,再一放……” 柳星窃笑,“不错不错,临时没带那么多草袋,就用帐篷和被包吧,再编些树笼盛石,制造一场小水灾够了。冯校尉,你也化装成柔然人,带两千人向北,分批骚扰,只要阻住他们三天,就算你完成任务了。” 冯校尉笑道:“骚扰是我的拿手好戏,包管柔然军疲于奔命,没到黑沙镇就歇趴下。” 柳星耸耸肩,“东边的柔然人不用管,派快马通知边城,请大将军速速派兵抄袭后路。黑沙镇兵精粮足,梁将军能征惯战,柔然军想攻破没那么容易。” 孙副将忙道:“我们一走,柳将军只剩下一千人,还是尽快撤回黑沙镇比较安全。” 柳星摇头道:“不成,大耶氏早就盯上咱们了,我要是先走,必会惊动大耶氏,你们就无法悄悄离开,更别说完成任务了。只要你们先走,我马上便带人脱身,不必担心。” 临行出征,无须更多的言语,众人互相用力拥抱一下,便分头行动去了。 柳星进入金顶大帐之时,大耶氏已经在坐等,一见柳星进来,立刻盯住了他,眸中闪动着异光。 这种眼光好似毒蛇盯上猎物一样,令人非常不舒服。 柳星被盯得心里发毛,狠狠地瞪了回去。大耶氏干笑两声,转开了眼睛。 谈判又在继续,彼此都知道是在拖延时间,鸡毛蒜皮的事也谈上个半天,一直磨蹭到天黑。 几名柔然传令兵先后进来,虽然一语未发,可大耶氏马上便露出了笑容。 看着大耶氏面上浮起了得意之色,柳星冷笑。此时一名飞羽军士卒悄然而入,打了个手势。 柳星大喜,孙副将等人的兵马已然各自到位了。 脱身的时机到了。 “可汗请看,条约都已谈好,是否可鉴和议了?” 大耶氏眼珠一转,摇手,“不急不急,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吃过饭再谈,怎样?” “不必了,末将还是回自己的帐中去吃,告辞。”柳星起身便向外走。 刚到门口,突然旁边一股白烟喷出,闻到的人立刻头晕目眩,全身发软…… 不好,中了大耶氏的圈套…… 柳星挣扎着摸出衣袖中的火箭,奋起最后的力气,一抽尾线,“哧溜”一声,火箭冲破黑暗,飞上半空,爆出一道血也似的火焰! 118 夜色沉沉,黑沙镇的城墙如一条巨龙,蜿蜒在大漠丘山之间。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数十匹快马迅速奔到了城墙下。 “开门,快开门。” 城头亮起了火把灯笼,梁守将手扶垛口,高声叫道:“你们是哪来的?” “我等是柳将军的随从,柳将军中了大耶氏的圈套,陷入苦战,特命我等前来求援,请将军开城门。这是令箭。” 梁守将一惊,前不久刚收到前线探马的消息,济清河方向有紧急信号出现,隐约还有厮杀声传来,难道柳星当真出事了? 正欲喝命开门,突然想起一事,忙问:“柳将军派你们回来时,可曾交待有什么暗语?” 那人一呆,答道:“事态紧急,柳将军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只要小人等速速回来求援。” 梁守将一听,冷笑道:“来得好!”一挥手,无数弓箭手出现在城头,只听弓弦声响,万箭齐发。 城下的人马万没料到城上会放箭,躲闪不及,纷纷中箭,那领头的人犹自高叫道:“别放箭,都是自己兄弟……” 梁守将骂道:“你们这些胡蛮,冒充得倒象,可惜柳将军事先早已料准,没有暗语,必是敌人,给我统统射死。” 城下的柔然兵吓得拨马就逃,呼号声中,不远处隐藏的大队柔然兵马冲了出来,强行攻城! “杀光这些贼兵!”梁守将怒吼着,心如油煎,前方柳星生死未卜,此处攻击正烈,这可怎么好? 他也是飞羽军的旧将,深受罗文琪教诲,头脑灵活,想了想,吩咐手下,“立刻派三十名快马,赶到边城通知罗将军速速救援。你们据城坚守,我从后城门绕出去驰援柳将军。” 黑沙镇战火如荼,救援人马如利箭直射,穿越山岭,直扑济清河。 *********************************** 柳星昏昏沉沉醒来,只觉一阵阵强烈的血腥气冲入鼻端,中人欲呕,眼光一瞥,突然瞪大眼睛。 到处都是飞羽军的尸体,血流满地,仔细再看,全是跟随自己谈判的亲兵! “不……”柳星惨叫一声,想扑上前,可是手足俱软,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手脚并全拼命爬,“你们醒醒……你们不会死的……不……” 触手尽是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星不死心,一个一个摸过去,这些都是相伴多年的部属,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可是人却已成了尸体,再也活不转来…… 金帐大帐中弥漫着浓重的血味,直如人间地狱。 没有眼泪,熊熊燃起的仇恨烧红了柳星的双眸! 猛一抬头,迸发着怒焰的眼神射向虎皮金椅上坐着的大耶氏! 大耶氏慢慢站起身,走到柳星面前,蹲下身,慢慢捏住了他的下颏,“想不到你一个小小的总兵,区区五千人,竟毁了我所有的计划。黑沙镇攻不下,西北军被淹,北军被阻,就是这里的一千人,我花了一夜还没清除光……” 帐外厮杀声一浪高过一浪,那是飞羽军在拼死抵抗! 除非全部战死,否则,只剩下一人,也要抢救自己的主将,这就是飞羽军的信念! 柳星瞪着大耶氏,突然抬手,疾向他眼中挖去。 大耶氏全无防备,但觉眼珠剧痛,百忙中向后一仰,同时使劲一推,柳星中毒未解,全身无力,一下子摔了出去,撞在大帐中间的木柱上。 周围的柔然卫兵立时各挺刀枪,齐向柳星砍杀而来。 “慢着!”大耶氏捂着眼睛,吸了半天冷气才缓过来,“这个人不能杀,留着做人质,逼罗文琪投降!” 柳星大怒,骂道:“瞎了狗眼的王八蛋,想以我为人质威逼罗将军,你做梦!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你得逞。” 顺手捡起一名飞羽军尸体旁的钢刀,就向脖颈勒去。 大耶氏一惊,飞起一脚,正中柳星手臂。这一脚用足了全力,只听“咔”的一声脆响,柳星的臂骨已然断裂。 剧烈的疼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柳星惨叫着滚倒在地,只觉得昏地暗,眼前发黑…… 大耶氏狞笑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我看你生的好模样,才留你一命,还没尝到滋味,怎么能让你死……” 柳星原本秀丽的面容惨白如雪,挂满了冷汗,恍惚中听到这等龌龊的言词,心头顿时冰寒,不顾疼痛,左手又去摸刀。 旁边早有卫兵将刀踢了开去。 大耶氏喝命众卫兵退出金顶大帐,用力拽住柳星的腿,五指如钩,撕衣帛如撕纸片,“嗤嗤”声中,布片似雪般纷落。 “放开,你这畜生!”柳星红了眼,拼命踢蹬,可大耶氏蛮力极大,体格又壮硕,柳星根本不是对手,徒劳地挣扎厮打中,全身的衣服竟被撕了个光! 看到柳星洁白如玉雪般的身子,大耶氏欲火中烧,从第一眼看到柳星,便垂涎他的美貌,已忍了多日,此时根本等不及了,和身扑了上去,乱啃乱咬乱抓。 “不……不……”柳星嘶叫着,难以忍受的耻辱几乎使他发狂,拼死反抗。 大耶氏费尽气力也压不住,恼怒之下,狠狠几掌,打在柳星脸上。 柳星被打得耳鸣目眩,口角流血,一时动弹不得。 半昏迷中,突觉下身被硬物死死抵住,欲强行闯入。想叫,叫不出声,挣扎,又挣扎不了,心中悲愤已极。 睁开眼,触目所及,尽是壮烈捐躯的飞羽军,鲜血流尽,忠魂犹在…… 身为将领,绝对不能失身辱国! 柳星猛然想起一事,吃力地蜷起左腿,左手摸进了靴筒中,握到了一件东西。 那是罗文琪送给他防身用的匕首清泓! 如冷电乍起,寒光突闪,清泓疾切向大耶氏的咽喉! 大耶氏骇得魂飞天外,狂吼声中,翻身急滚,饶是如此,胸口还是被匕首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几乎见骨。 帐外的卫兵发觉情况有异,连忙冲入,团团包围住了柳星。 柳星心知不免,紧握住匕首,一瞬间,无数往事涌上心头,最难忘记的,是庄严和罗文琪…… 但愿来生,能和庄严白头偕老…… 但愿来生,能和罗文琪再次相依…… 奋起最后的力气,举起清泓猛地刺入了心口。 120 西北都护府内,灯火通明,高靖廷和罗文琪都是一身戎装,察看地图,商议对策,调兵遣将,将士来往穿梭,不时接令而去。帅堂中气氛虽紧张,却井然有序。 高靖廷屈指而算,“沙近勇率三万人急行军,应在卯时之前赶到黑沙镇,正好包抄东部来犯之敌。庄严的飞羽军轻骑队已直奔济清河接应柳星……” 一抬头,见罗文琪怔怔出神,知他担忧柳星的安危,灯光在他脸上投射下一道阴影,丝丝羽睫低垂,单薄的身影清寂如梦,似乎随时会消失一样。 心中隐隐作痛,安慰道:“柳星随你多年,善于随机应变,机巧百出,我想他不会有事的。” 罗文琪回过神来,勉强一笑,低声道:“不知怎的,我总觉心神不宁……” 正在此时,探马飞奔而入,“黑沙镇急报:城池受攻甚急,梁将军请求增援。” 罗文琪忽地站起,“梁将军可曾派兵驰援济清河?” “梁将军已亲自率军赶往济清河去了……” 高靖廷吃了一惊,“什么?黑沙镇如今无人镇守?” 梁守将弃城而出,黑沙镇必然群龙无首,万一军心不稳,极易被柔然攻破! 两人同时想到了这一点,尽皆凛然。 罗文琪大急,“不行,我立刻带兵前往黑沙镇,先稳住阵脚再说。” “不行,你伤势未愈,不可劳碌,我另行派人前去。”高靖廷哪里肯放? “我自己的兵我知道,虽无人指挥,坚持几天并无大碍。可梁守将冒险出击,是为了柳星,其他将士必受感染,事事以柳星为先。如果柳星出了问题,黑沙镇的将士一旦杀红了眼,定会全面出击,如此一来,才是大势去矣。”罗文琪忧心如焚,“我非去不可,黑沙镇是我朝第一道关口,万不能有失……” 一语未落,猛觉心口如遭重击,痛不可忍,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高靖廷大惊失色,抢步上前,不顾一切抱住了罗文琪坠落的身体。 “文琪,文琪,你怎么了?” “我……我心口好痛……”罗文琪喃喃着,痉挛地抓住了心口的衣服,手指关节都变了形。 高靖廷心慌意乱,忙抱起他放在帅椅上。只见他双目紧闭,颜色雪白,嘴唇青灰,全无血色,心里如万箭攒刺。 此时叫人救治已来不及,高靖廷情急之下,抓起腰间装药酒的葫芦就喂,可是罗文琪牙关紧咬,根本喝不进去。 想也不想,猛灌了一大口酒,捏开罗文琪的口,俯唇渡入,舌尖强迫深探入咽喉,紧紧压住,让酒自然流了下去。 这药酒是桑赤松配给高靖廷提神滋养用的,极具灵效,高靖廷连渡好几口,没过多久,罗文琪脸上便浮起了红晕。 高靖廷这才松了口气,突然想起刚才喂酒的举止极为不妥,若是让将士们看到,传出流言,又是一场祸事。 抬头看时,帅堂中不知何时已人迹杳然,连大门也关上了。 高靖廷苦笑,自己行事过激,荒唐事弄得人尽皆知,吕正德趁机告状,连累罗文琪受慕容翼飞责备。幸而将士们见谅,仗义不平,甚至替自己隐瞒…… 121 静静守在罗文琪身边,看着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稳定均匀,嘴唇浮起了淡淡的粉色,忽然忆起适才碰触时那柔滑细腻的感觉,犹自留在自己的唇上,不禁心头一热。 多想再吻下去,倾注满腔的思念与眷恋…… 高靖廷斗然转过身,深深地呼吸,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 在自己接下尚主圣旨的那一刻开始,就再也没有爱的资格…… 片刻之后,罗文琪细长卷密的羽睫微微忽闪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高靖廷柔声问:“感觉好点没有?不行我马上叫老舅来瞧瞧。” “多谢大将军,我好多了……”罗文琪撑着桌沿站起身,“刚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口突然痛得要命,好像被狠刺了一刀似的,现在没事了。” 想起刚才高靖廷以口喂酒,苍白的脸上顿时一红,却又不好说什么。 高靖廷呐呐道:“我……事急从权,你不要见怪……” 罗文琪更是窘迫,忙转开话题,“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我马上赶去黑沙镇……” “不成,我不放心你的身子……”高靖廷惊觉话说得太过亲密,忙又改口,“我是说,我怕你太过劳累……” 罗文琪摇头,“我担心柳星会出事……我不该放他一个人去的……” 内疚、自责、后悔啃噬着心,令他痛苦不已。 高靖廷深深看了罗文琪一眼,提高了声音喝道:“来人,传令下去,即刻调集五万人,随我前去黑沙镇。” 既然我拦不住你,那么,就让我陪着你,不论是刀山油锅,我都会随你一起闯…… 罗文琪十分意外,刚想说什么,高靖廷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大步走出了帅堂。 兵贵神速,五万人马迅速集齐,天色未明,先锋队伍已经向黑沙镇飞驰。 天空一带青碧,深沉如渊,东方慢慢露出微光,渐变为一团红霞低浮于地面。草原上罩着一层白蒙蒙的薄雾,雾中隐隐约约,奔驰着大队人马,领头的一黑一白,并驾齐驱,疾若旋风,矫若游龙,英姿如神。 突然,仿佛是穿越了迷惘,一道亮光从地面跳出,透过凝结的轻柔云团,似破茧而出,红如玫瑰,紫如葡萄,又似玛瑙精,霜枫叶,层层堆积,绽放出一天的异彩明霞。 一道道光剑劈开冥冥的青烟,投映在那黑白身影上,染出一层五彩光晕,异常鲜亮。 奔驰中,高靖廷偶尔瞥见那清姿俊雅、飘逸出尘的背影,霞光照耀中,似乎浮在光圈中,恍惚而不真实…… 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有一种渐行渐远的距离横亘在两人之间,那种强烈的失去感令他无端地急躁…… 但愿柳星一切平安,不然…… 高靖廷已不敢再想下去,越驰近黑沙镇,就越是害怕…… 大队在茫茫大漠上飞驰,马不停蹄,人不休息,将近中午时分,队伍进了黑沙镇的南门。 此时柔然军攻势正炽,一波波浪潮般扑上,架云梯猛攻,黑压压如蚂蚁向上聚涌。城头用垒石滚木猛烈回击,激战正酣,高罗二人带了大军前来,正好救急,一鼓作气杀将出去,打得柔然军抱头鼠窜,大败而逃。沙近勇从东面包抄的队伍也在此时赶到,兜头掩杀,将十万柔然军全部歼灭。 122 打了大胜仗,罗文琪却毫无喜色,对高靖廷低声道:“我想去亲自接应柳星。” “人马我已经备下了,走吧。”高靖廷一勒乌云骓,喝命开城。 罗文琪一惊,“大将军,你是一军之主,不能去。” 高靖廷微微一笑,“柳星也是我的部下,我怎能不去?”猛磕马腹,战马狂嘶着疾冲城门而出。 这无言的支持包含了多少情义,自己永远也还不清…… 五万大军赶到济清河时,这里早已人去帐空。战场上到处都是战死的飞羽军将士遗体,血洒战场,凝结成紫。先前驰援的梁副将指挥人搬运,人人悲痛不已。 罗文琪脸色煞白,声音直发抖,“伤亡……多少?” 梁副将哑声道:“大约阵亡一千余人,看情形经过一场恶战,最后无一幸免……” 罗文琪晃了晃,神色惨沮,这些都是与他情同手足的将士,音容宛在,人已长眠! 高靖廷咬牙道:“找到柳星没有?” “我们全部搜过了,没有发现柳将军。” “或许柳星在部下的掩护之下已脱险,只是现在还没回来,庄严深入柔然境内寻找,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高靖廷实在不忍心见罗文琪强压悲痛的模样,出言安慰。 罗文琪不答,凝立眺望着大漠深处。飒飒疾风卷起他的衣襟,更显孤独清寂。 突然,远处一队飞羽军急驰奔近,领头正是庄严,罗文琪连忙策马迎上,两人几乎同时叫道:“找到柳星了吗?” 罗文琪充满希望的神色立刻黯淡了,心如火焚,万分悔恨,如果当初坚持自己前来谈判,柳星就不会出事。 其他几队寻找的人马也陆续回来,都没有发现柳星的下落,庄严急得发疯,不顾疲劳,执意要去再找。 “不,你神昏力倦,心力憔悴,容易出事,我另派人去,你回去休息。”罗文琪不容分说,命人带他下去。 “找不到柳星,我死也不走。”庄严大吼,死命挣扎,四五个人也压他不住。 罗文琪淡淡道:“如果柳星回来,你却出事,我怎么向他交待?” 高靖廷突然加了一句,“来人,一并带罗将军下去休息。” “大将军,我不能走……”罗文琪大急。 “你要庄严休息,自己不也熬了两天?”高靖廷神色冷毅,“我绝对不准你再伤害自己!” 语气异常霸道,不容辩驳,喝令亲兵将罗文琪押走。 沙近勇等人心中好笑,这倒好,成了一个整治一个。 正在此时,士卒飞奔来报:“附近发现一名柔然兵,自称是柳将军的探马,说是知道柳将军的下落。” 高靖廷大喜,“快快快,带上来。” 那探马浑身血迹混着灰土,被押到近前,看见罗文琪,顿时一声悲呼:“罗将军……”扑跪在地上。 罗文琪仔细一看,“我认识你,你叫更生,是我调给柳星三十名精干探马中的一个。” 那更生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泪流满面,猛然间狠狠地磕响头,一连就是数十下,撞得额头鲜血淋漓。 123 一股寒气骤然袭上心头,罗文琪不由自主攥紧了拳,从齿缝中挤出一句:“柳星……出事了?” 庄严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活气,僵立如石。 更生慢慢抬起头,嘴唇抖动了半天,艰难地道:“柳……柳将军已经……殉难……” 一语如霹雷轰顶,将众人全震懵了。 罗文琪耳中嗡嗡直响,心口一阵撕裂般剧痛,脚下的草地忽然变得起伏颠簸,无法站稳…… 高靖廷冲上去及时抱住了他倾倒的身子。 庄严劈手揪住更生大吼:“你胡说!柳星怎么会……你敢谎报军情,我宰了你!” “你杀了我吧,我亲眼看着柳将军殉难,却救不了他……你杀了我……”更生放声恸哭。 狂风大作,泼墨似的阴云迅速蒸腾而起,笼住了苍茫的大漠,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 “不可能,柳星不会死,他答应要陪我退职回家,做生意,养家小,过一辈子……”庄严目光呆滞,已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罗文琪慢慢推开高靖廷,用力撑住身体,“柳星是……怎么死的?” 更生强抑悲声,哽咽道:“柳将军为实行阻截计划,假借谈判拖住大耶氏,我奉命化装成柔然兵,暗中打探消息。谁知那大耶氏十分恶毒,竟用迷烟迷倒了柳将军他们,我看到柳将军发的紧急烟火,趁黑夜摸到金顶大帐想救人,可是警卫森严,我一点机会都找不到……” 那如戚如悲的诉声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跟随柳将军的一千飞羽军厮杀了一夜,也没能杀进来,我等不及了,冒险混在柔然卫兵中跟进帐,哪知正看到……看到……” 更生痛哭着说不出话来。 罗文琪缥缈空洞的声音慢慢响起:“说,全说出来,那大耶氏对柳星做了什么?” 更生死命地用拳夯砸着地面,“大耶氏该千刀万剐,剥皮抽筋!他竟然……竟然对柳将军施暴!” 空气突然凝滞了,整个大漠黯然失色,寂静如混沌如初开时。 罗文琪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雪白似透明,牙齿猛地深嵌入嘴唇,血珠不绝冒出。 更生一口气说道:“柳将军被大耶氏打断了右臂,无法反抗,又不甘受辱,突然拔刀刺伤了大耶氏。我正想冲过去拼命,柳将军已一刀刺入自己胸口,自裁殉国!” “不……不……”庄严无法接受这惨绝人寰的事实,一下子崩溃了,狂乱地嘶吼着,双目血红,倏地拔刀挥舞,“胡说,柳星没死,你们不救,我去救!他在等着我,他等我去救!!” “不用去了,庄将军,柳将军就在这里!”更生解下背上的油布包袱,高高举起。 一阵冷风迎面飒然刮来,大漠尽头乌云迷蒙,隐约的雷雨震撼声翻腾,弥满天地。草原上群鸦惊飞,鸣声凄绝之极。 庄严腿一软,跌跪在地,“你骗我,柳星怎么会在这个包袱里?他身子再轻也装不下,你们都在骗我……” 124 罗文琪慢慢接过包袱,紧紧搂在怀里,冰冷的眸子直盯着更生。 更生爬到罗文琪脚下抱住了他的腿,恸哭道:“我该杀,我死有余辜,大耶氏恨柳将军刺伤了他,竟然下令焚尸……我一个人不敢出头,怕死了之后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柳将军就这样被……可怜他走的时候连件衣服都没穿上……” 狂风怒卷,呼号正烈,天边风刀雨剑,激战犹酣。 每个将士都肃立如雕,悲愤莫名。 高靖廷牙咬得格格直响,迸出一句:“大、耶、氏!” 罗文琪神色越来越冷,眸中闪着精电般的锐光,身上骤然逼开一种沉郁悲壮的威力。 庄严斗然扑来,夺过包袱,死死揉在怀中,悲痛欲绝,“柳星,柳星,柳星……啊……啊……”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号叫在风雷中传开,久久不绝。 沙近勇突然哭了出来,将士们跟着大放悲声,泪飞顿如倾盆雨。 更生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自怀中拔出一把匕首,“罗将军,柳将军就是用这把匕首自裁的,我在柳将军遗骨中找到了它。这等大仇,相信罗将军一定会报。更生护主不力,无颜苟活于世,先走一步,去黄泉下服侍柳将军了!”猛力一刀插入心脏,顿时气绝。 罗文琪蹲下身,凝视着更生犹自大睁的眼睛,轻声道:“放心,我一定会摘了大耶氏的心肝,祭奠柳星。”伸手抚合他的双眸,用力拔出了匕首。 虽然被火烧过,木质剑柄全熔,可是匕首仍旧雪亮如昔,刀身上“清泓”两字格外醒目。 霹雳从天空滚过,电光如蛇,游窜在乌云中,豆粒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片刻暴雨如泄,天地一片灰。 万千将士凝立风雨之中,血泪相和流。 ***** 黑沙镇总兵府临时设立了灵堂,供将士们祭拜。 庄严一身孝衣,木然跪坐在旁,以家属的身份向前来祭奠的人回礼。 飞羽军全军为柳星及战死者带孝,哭喊声惊天动地。 罗文琪也是全身孝素,木立在灵前,盯着黑色的棺木,胸口起伏,呼吸异常急促。 高靖廷致祭之后,望着罗文琪清瘦的背影,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心爱的人悲痛万分,自己却无法分担他的痛苦,人生可悲莫过于此吧? 罗文琪缓缓低头,看着手中的清泓,刀光映寒了眼眸,仿佛月夜雪地狼眼中的犀利精光。黑色双瞳里变幻着压抑,悲怆和 寂寞,却又含着高贵与令人不寒而粟的冷漠与残酷…… 高靖廷心中打了个突,眼前的罗文琪变得很陌生,恍忽如大漠中游弋的金狼,抛弃了一切,在绝望中冲突,誓死不屈! 罗文琪忽然走到高靖廷面前,声音细微几不可闻:“请大将军到大堂,我有话想说。” 高靖廷模糊地预料到了什么,倒吸了口冷气,默不作声跟着他来到总兵府的大堂,摒退所有守卫,单剩下他们两人。 四目倏然相对,绞缠在一起,生生碰撞出火星。 125 罗文琪一撩衣摆,单膝跪倒,“罗文琪请求大将军,赐我兵符!”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高靖廷还是惊得全身大震,“你……你竟然要兵符?” 罗文琪昂起头,“是!” 高靖廷厉声道:“你可知,兵符乃皇上亲赐,是调动边境三十万大军的凭证!没有皇上的旨意,就连我这个骠骑大将军也绝不能擅自动用,否则,就是意图造反!” “我知道,所有后果,由文琪担当,要杀要剐,听凭处置,绝不连累大将军。” 高靖廷心头一阵刺痛,“我不怕你连累我,我是怕你连累了国家。你要这兵符,分明是想调集大军,向柔然开战,杀大耶氏为柳星报仇。但你可曾想过,如此一来,就是天朝与柔然宣战,战争一起,天下皆受牵累。你,忍心吗?” 罗文琪惨然一笑,“柳星死得那样惨,施暴不成,裸尸被焚……柳星处处为人着想,世上有几人为柳星着想过?我所能做的,只有为他报仇,亲手挖出大耶氏的心肝祭灵。你唾骂我也好,说我不顾大局也好,连累天下也好,成为千古罪人也好,我都不在乎。” 高靖廷大为震骇,实难想像如此放肆冷酷的言词是温和可亲的罗文琪说出来的。 断然予以拒绝,“此举涉及边境三十万大军和两国战争,绝不能擅自发兵。我也不准你这样任性妄为,毁了自己。” 罗文琪淡淡道:“大将军若是不准,文琪便长跪不起。” “你……”高靖廷心中一痛,“你何苦拿自己的身子跟我拼?这事急不来,待我上奏朝廷,请旨出兵,这总行了吧?” 罗文琪缓缓摇头,“我一定要在三天之内发兵,踏灭柔然!” 高靖廷怎么劝都无济于事,面对罗文琪执着的目光,一狠心,背转身,艰难地道:“总之,我是不会答应的。” 他一步步向外走去,踏上门槛,又忍不住回头。那灵巧俊逸的身躯挺直如松,带着青山一般的刚毅与坚定。 高靖廷忽然有种冲动,想抱住他痛哭,又想立刻答应,只求他不要自我折磨…… 再也无法忍受内心翻搅的痛楚,猛然冲了出去。 罗文琪神色不变,跪在大堂上,一任时光悄悄流过。 夏季的雨后,雾气浓重,十分闷热,天上阴云层层堆积,一如此时的心情。 花厅里,高靖廷静立窗前,深邃的目光射向辽远的翰宇,眼中偶尔掠过火焰也似的精光,方显出心中的激荡。 桑赤松随大军后赶来,此时陪坐在旁,唉声叹气,“你说柳星多好的一个孩子,年纪轻轻,怎么就……我说外甥,你坐下来歇歇行不?站了五个时辰,你累不累?赶紧给我吃了夜饭睡觉去。” 高靖廷沉默如石。 桑赤松苦着脸,“我知道,文琪跪到现在,水米不进,你要跟他同甘共苦,也不肯吃,是不是?你们俩的伤都没全好,这样耗下去吃不消的,一块儿倒了,谁来主持边关军务?” “舅舅,麻烦你去看看文琪,劝劝他。”高靖廷的声音微微颤抖。 “看了又怎样,我劝过,他没反应。”桑赤松忽然气急败坏地跳起,“你可千万别一时心软答应他,不然,你的身家性命和前程就全完了,罗文琪也是起码罪判杀头,甚至株连九族。” 126 “你已说第十四遍了,个中厉害我比你清楚,就算是为了文琪,我也不会答应,可是……”高靖廷不自禁流露出满怀心痛,“文琪性子倔,跪上几天不吃不喝,怎么办?” “那肯定晕了,你扛他回来,好好调养,过几天气消了,不就没事了?”桑赤松把握十足。 高靖廷呆了半晌,颓然坐倒,痛苦地掐住了额头。文琪,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走上绝路,所以,原谅我吧…… 月升月落,日起日坠,罗文琪全身早已麻木了,唯有眼神越发灼亮,跳动着簇簇烈火。 柳星的笑语声一句句回响在耳边,“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也要维护你们两个……我只为自己人打算,外人说什么,与我有什么相干……罗大哥,我好后悔,为什么不跟着你,死也要死在一起……一方统领我不稀罕,我只要跟着你……就让我替你分劳一次,日后也会心安些……” 罗文琪猛地合上眼睛,牙齿再一次咬进了嘴唇,新鲜的血渗出,覆盖了早已凝固的暗紫色血痕。 那俊俏的容貌犹在眼前,岂知已天人永隔! 千万遍悔恨,不该放你去,应该死的人是我罗文琪,为何偏偏换作你? 抛下了情深意切的庄严、翘首盼望的家人,在火中涅盘,冰冷的棺木可曾冷却下你焚身的痛? 仿佛以火焚心,烧灼成灰,罗文琪揪住心口的衣裳,这里,还残留着清泓穿心时感觉到的剧痛,不时袭来。 人死如灯灭,世人很快就会遗忘这悲惨的事,碌碌岁月流逝,又有谁会记得你? 踏灭柔然,取大耶氏的心肝祭奠你的亡灵,这是我许下的誓言,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会放弃! 但是,我也绝不会连累他人! 罗文琪目光中闪动着坚定,一如青山之峰。 两天过去了,那是高靖廷一生中最漫长的两天,不眠不休,一点点煎熬过来。 忍不住心中的挂念,终于前去暗中探望罗文琪,那清瘦的身影始终执意不起,黯淡如烟。 伫立良久,硬生生按纳下进去的冲动,正欲离开,罗文琪突然摇晃起来,一下子倒在地上。 “文琪!”高靖廷大叫一声,旋风般奔入,一把抱起那轻若无骨的身子,冲回自己的卧房,叫来桑赤松,急命他诊治。 桑赤松嘟嘟囔囔,“叫唤啥呀,紧张成这样,不就是两天没吃没喝,饿晕了而已,喂点牛乳便成。你老舅要是晕了,估计你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高靖廷也不理睬,拧了湿巾拭去罗文琪额头的冷汗,眸中满是怜惜。 桑赤松早有准备,取银针在罗文琪穴道上扎了数下,将温好的牛乳和药都放在桌上,悻悻道:“你自个看着喂吧,知道你嫌老舅碍眼,我走,不打扰你。” 反正外甥婚事已定,不愁他再翻,桑赤松倒可怜起外甥了,不再阻挠两人来往,自动自觉地消失。 罗文琪已经醒了,羽睫低垂,一声微弱的叹息缓缓流出,转头向内。 他整个人突然消瘦了一大圈,下颏越显尖巧,憔悴不堪,高靖廷强压下心头疼痛,不自觉伸手想抚摸他凹陷下去的面颊。指尖将触之时,却又缩了回来。 文琪,别恨我,我不能任由你毁了自己…… 127 小心翼翼地扶起罗文琪喂药和牛乳,罗文琪似已无力挣扎,慢慢都喝了。高靖廷一阵欣慰,忙又拧来湿巾替他拭脸擦手。 一道锐利的光芒从罗文琪眸中掠过。 高靖廷忽觉心中一警,未及动作,后脑已重重挨了一记。他愕然地立起身,看着罗文琪,想说什么,可是喉头发紧,竟出不了声,眼前一黑,栽倒在床上。 罗文琪澄净如天宇的眼睛浮起了歉意,“对不起,大将军,得罪之处,待文琪回来之后再负荆请罪。” 将高靖廷扶平躺好,盖上锦被,迅速取了兵符,带上房门出来,立即调来一队飞羽军前来守卫,再命人将桑赤松和监军御史吕正德分别看住,不准三人见面。 亲兵奉命取来了桑赤松的药箱,罗文琪多次受伤,均由他医治,对药箱中药丸十分熟悉,翻找出三粒安神丸,给高靖廷喂下。这样他起码两天不醒,保证有充裕的时间发兵。 轻抚着高靖廷胡茬硬刮的脸,柔声道:“这样做,吕正德自会向皇上禀报,是我夺兵符擅自出兵,应该不会连累你。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可是我不能不为柳星报仇,你不会明白柳星对我的意义……” 罗文琪紧紧握住了怀中的清泓,铁柄硌得手心生疼,“我和他是患难与共的生死兄弟!” 留恋的目光在高靖廷脸上略一徘徊,转身,大步走出。 不多时,紧急集合的号角声在晨风吹响,震撼了浩瀚的大漠。 所有的将领披挂整齐,一刻钟内全部赶到了大堂。 罗文琪端坐帅位,手举兵符,喝道:“大将军已将边关三十万大军全权交与我统领,梁副将,你立刻携半块兵符,奔赴边城,调集十五万大军,按我所写的计划,在两天之内出兵柔然,如有违误,立斩不赦。” “是!”梁副将接过兵符与计划书,立刻率部出发。 众将虽对罗文琪独掌兵符感到奇怪,可是心中全明白,这是为了柳星报仇,反正军人素来只须服从将令,天大的事有罗文琪担着,故此谁也没有异议。 黑沙镇如今共驻有十万大军,罗文琪兵分三路,左右两路各率两万人侧面增援掩护,中间一路六万人承担主力攻击任务。 庄严抢前跪倒,血红的眼睛透出绝寒的杀气,“这先锋主攻之位,希望罗将军交与末将!” 罗文琪冷然道:“我要你一天以八十里的速度推进,若是做不到……” 庄严吼道:“一天之内我必连拔三关,否则军法从事!” 罗文琪点头,“攻击之部分为两队,分批攻击,如此两队将士可轮流休息……” 沙近勇忽然出列跪倒,“请罗将军允许末将率黑豹军担任其中的一队攻击。” 罗文琪有点出乎意料,“你所率的黑豹军乃是大将军的心血,我看……” 沙近勇垂下头,“当初我对柳将军出言不逊,一直深感内疚,本想找个机会道歉,可是拉不下脸,总想着有的是机会,谁料到……如今人已去,我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为柳将军报仇,求罗将军给我这个机会,我想大将军要是知道了,也必赞成我的做法。” 128 大堂上一时寂静无声,人人肃然。 罗文琪眸中一热,雾气萦绕,什么都模糊了。 “好,好,你和庄严分为甲乙两队,轮番进攻!” 将领们接受了任务,各自前往自己的营地准备出发。罗文琪又单独叫来亲兵队长,交与他一封信和半块乌木雕龙,“你带上这个信物,带一百人立刻动身去敕勒面见伊沙可汗,将此信亲手递给他。途中不可有任何耽误,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务必要在两天之内赶到。” 亲兵队长计算了一下行程,毅然道:“罗将军放心,末将星夜兼程赶往敕勒,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将信送到,决不误将军的大事。”立即接信出发。 点兵的号角络绎不绝,所有出发的队伍迅速集齐,旌旗翻飞,战马嘶鸣,人马一眼望不到边。 罗文琪一身白色战甲,立马在队伍最前面,风舞起了他的长发,翩然欲飞。 回头遥望十万儿郎,慢慢扬起了银枪,突然用力一挥,直指前方,喝道:“踏灭柔然!” “踏灭柔然!踏灭柔然!!!”十万将士齐声怒吼,声撼天地。 一声号令,纵马驰骋,十万大军分成数队,齐头并进,尘烟滚滚,蔽天障日,如潮水般奔向柔然。 *** “柳星……死了?”方雨南无意识地喃喃着,手指痉挛地捏着念珠,几乎喘不上气来。 福全抹了一把眼泪,“皇上已经追封他为虎贲将军,厚加安葬。” “人都死了,要那些虚名有什么用?”方雨南合上眼睛,一滴清亮亮的泪珠跌碎在木鱼上。 风呼呼吹过,掀起经幡,发出萧瑟的扑啦声。 “不知道罗大哥怎样了,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他……”方雨南眉头深锁,心内的忧虑越来越重。 福全想劝解,可是他与罗文琪相处多年,对他的个性也深为了解,“罗大人虽然温和,却极有血性,属典型的外柔内刚,他又极重情义,这两年和柳星相处,兄弟情深,他这要是发起性来……” 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向方雨南看去,彼此都是满心惊惧。 方雨南再忍不住,抓住了福全,“福总管,我想去边城看罗大哥,不然,他一定会出大事的,搞不好……” “不行,你现在身体这么弱,万一途中支持不住,我可怎么像皇上交待?”福全左右为难。 方雨南幽幽道:“我是迟早的事,谁都清楚,只是,我不能置罗大哥不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阿弥陀佛……” 福全凝视着方雨南,半晌,一咬牙,“好,我来安排,不过,钟太医要跟你一起去,带足药品,否则,我可不放人。” 方雨南合什道谢,心中只在祈祷,罗大哥,千万不要孤注一掷,拿自己的性命去拼啊…… **** 辽阔的草原,宁静而安祥,座座帐篷如云朵分布在绿色的草浪中,成群的牛羊悠然吃草,一派和平景象。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 “报:天朝龙骧将军派使节前来求见伊沙可汗!” 129 摩云正在帐中与奇勒布议事,闻言大吃一惊,跳起身道:“快快快,叫他进来。” 那亲兵队长急赶了两天的路未曾合眼,精疲力竭,被搀架着进帐,话都说不出了,只来得及递上了书信和信物,便晕了过去。 摩云忙吩咐急救,手中捏着半块乌木雕龙,感觉沉甸甸的。他深知罗文琪的个性,若非异常重大的事,绝不会轻易派人前来求助,便迅速看完了信,怔在当地。 奇勒布接过信一看,不禁骇然,“什么?罗文琪要我们陈兵柔然边界,作势佯攻?” “不错,天朝大举进攻柔然,为防柔然从各个边境调兵,加重侧翼的负担,所以请求我们向敕勒和柔然的边界集结兵力,如此一来,柔然国境不稳,当然也调不成兵了。”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和柔然便彻底决裂,成为生死对头了。”奇勒布忧心冲冲。 摩云冷笑道:“就算我们不出兵,杀了格木尔,断了柔然与敕勒的来往,早也成了对头了。如今天朝攻势正猛,就算罗文琪不来这封信,我也想派兵到边境观望,假如柔然被灭,我们便可乘机分一杯羹,抢占柔然的国土。” 奇勒布当然知道小舅子是为了罗文琪才这样做,可是说得也颇有道理,不禁心动,“好,敕勒受柔然的气够多了,趁此机会夺取柔然的土地,也算是为敕勒出气了。” 摩云心中忽然疑虑,天朝向来以和为贵,为何这次突然冒险出击,居然还要踏灭柔然?其中定有缘故。想了想,叫了一个精神尚好的飞羽军进来,问道:“边城最近是否出了什么事?” 那飞羽军甚为机灵,恭恭敬敬,支支吾吾,绕了几圈,却没实话说。摩云无可奈何,心下气闷,怎么阿宣带出来的兵个个都跟阿宣一样狡黠?又不好说自己和罗文琪有旧交,只得作罢。 摩云当机立断,调集二十万大军,星夜赶往边境。柔然前线正在吃紧,没想到侧面的敕勒又突然集结重兵,非但不敢调军,反而要增派人马守卫,无形中减轻了天朝正面攻击的压力。 当飞骑探马送来柳星被害的消息时,摩云这才恍然,遥想罗文琪的痛与伤,心中万分焦急,恨不能飞渡翰海,陪伴在旁,以慰其心。 *** 偌大的边城军寨里空荡荡的,不见昔日的人欢马嘶,唯有晚风徐来,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孤寂。 高靖廷伫立在军寨中,默然无语,夕阳投映出他刚毅挺直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不远处的桑赤松一脚踢飞石子,恨恨道:“好个罗文琪,竟然喂你吃安神丸,还把我看起来,夺兵符出兵柔然,根本不顾你的生死与前程,还亏你那么心疼他,简直是恩将仇报!” 高靖廷猛抬头盯着舅舅,目光深沉如海。 桑赤松嚷道:“你瞪我有什么用?那是事实,你想帮他辩白都不成!” “这些都是事实,而且是文琪预谋的!”高靖廷唇边浮起了苦笑,“他早已料到我不会答应,为了出兵,又不至于连累我,就故意下跪恳求,再假装不支晕倒。趁我不备打晕了我,拿走兵符,再连吕正德一起看管。这样一来,吕下德就会如实禀报皇上,是他罗文琪擅作主张,夺兵符调军,而我,便可免了过错……” 130 桑赤松大悟,不禁咋舌,“好个罗文琪,果然是七窍玲珑心,夺个兵符也能转十几个弯,连我也弄懵了……那你现在怎么办?都过了两天,我大军以一天八十里的速度推进,连下柔然七个关口,就算你现在想撤,柔然也绝不会善罢干休,一切都迟了。” “对,文琪要的就是这个局面!” “我是问你怎么收场?”桑赤松急得跳脚,“要是皇上追究下来,不但罗文琪要砍头,就是你,哪怕是被拘禁,也难逃渎职之罪!” “若是文琪不免一死,我有罪无罪又有何分别?生不能相守,倒不如轰轰烈烈大战一场,与文琪驰骋疆场,并肩作战,踏灭柔然,也不枉青史留名。” 豪迈中不失情思宛转,飞扬里隐隐温柔缠绵,说到罗文琪三个字时,眸中迸发的灿烂光辉,一刹那扩散在天地间,令阳光也为之失色。 桑赤松忽觉外甥变得很陌生,整个人不再如从前那样孤冷自傲,一种淡淡的温暖在他眉宇间流动,似春风徐来,虽有忧伤,却无寒意,使人油然而生敬慕亲近之意。 刻骨铭心的情爱让一个青涩的年轻人慢慢走向成熟,展现出过人的魅力与光彩。 是罗文琪改变了他…… 桑赤松突然醒悟,高靖廷是想扛下罗文琪的罪名,夺符出兵就成了得到高靖廷允许的奉命行动! “你……你想替罗文琪去死?”桑赤松气急败坏地大嚷,“我绝不允许,姐姐只有你一根独苗苗……” 高靖廷微微一笑,“这是军营,你是将军,而我,则是骠骑大将军,你说谁允许谁?” 桑赤松张口结舌,“我……算我求你了,小祖宗,千万别冲动,要是你也杀上前线,可就浑身是嘴说不清啦。” 此时,几名亲兵飞马前来禀报:“四万兵马已经全部准备完毕,请大将军示下!” “好!”高靖廷一声呼哨,乌云骓急驰而来,他一跃上马,刚要抖缰绳,桑赤松却跳到马前,死活拦住。 “除非你踩着老舅的尸体过去,不然休想前进一步。” 高靖廷也不争辩,吩咐亲兵,“来,将桑老将军请到一边去。” 说是请,亲兵们心下可明白,两个人过来架住桑赤松让到路边,乌云骓甩着尾巴溜哒过去,气得桑赤松直跳脚。 高靖廷又回过头来笑道:“还有件事,老舅你帮不帮忙看着办,那吕正德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至于怎么做,那就是你的事了。” 桑赤松气得发晕,嚷道:“你不听我的劝,还指望我给你看着吕正德?没良心的,我要是再管你的事,我就是猪!” 高靖廷眺望着西坠的夕阳,红光染得草原如血,天地浩瀚苍茫,辽阔无际。这是大好男儿流血搏杀的好战场,马革裹尸,古来征战,有几人回? 能与罗文琪同生共死,这一生,已没有遗憾了…… 长啸一声,猛一勒缰,乌云骓长嘶而起,映着无限夕辉,英姿如神,放马奔腾,似乘疾风,席卷而去。 桑赤松愣愣地瞧着高靖廷修长俊伟的背影,知他决心已定,无计可施,唯有长叹,只求姐姐姐夫在天之灵保佑外甥了。 转念一想,高靖廷之所以备受皇帝猜忌,正是那吕正德告状的结果,否则不会被迫尚主,更不会了无生趣,以死解脱,不由得恶向胆边生。姓吕的害了他视如性命的外甥,绝对不能放过他! 131 已是兵发柔然的第五天,二十五万天朝大军分兵三路,两翼掩护,中路直进,斩将夺关,每日以八十里的速度推进。中路黑白两支队伍轮番进攻和休息,唯有领军的罗文琪马不停蹄,身不离鞍,始终在最前线临阵指挥,不敢有丝毫懈怠。 将士们看龙骧将军镇定自若,谈笑中强虏灰飞烟灭,无不士气高涨,又有谁知道他内心深处的忧虑与惊惧?没有圣旨,强夺兵符,擅自调动二十五万大军攻打柔然,将士们的性命全在他一人手中,稍有不慎,就会葬送成千上万的生命! 罗文琪熬得眼圈漆黑,眼中满是血丝,仍然坚持亲自出战,急得沙近勇直哀求:“你就睡一会儿吧,这样下去铁打人儿也吃不消的,你是三军之主,要是出点事还得了?这石门关就交给我……” “下一个关口你来攻,石门关别和我争了。”罗文琪说完,飞马便直向关前冲去。 沙近勇心想,每次攻打时都这样说,结果还不是他自己上?另一个庄严也是从头到尾没合过眼,犹似地狱勾魂使,杀得柔然尸横遍野,令人惊怖。 一见石门关开城出战,雪光不等催促,便自动冲上前去,迎头截住了那守将。 石门关守将长得五大三粗,异常孔武有力,拖着一把开山斧,傲慢地看了罗文琪一眼,突然兜头就劈。罗文琪因连日劳累,人困马乏,一个恍惚,斧头已到头顶,急忙提银枪挡架,“当”的一声巨响,震得两臂发麻,头晕目眩,心中吃惊不小,这守将臂力过人,不可硬拼,回马就走。 那守将放马急追,罗文琪听着马蹄声计算距离,单等两马近在一丈之内,就可用家传绝技回马枪刺敌于马下。不过此招十分凶险,只要时机拿捏稍有不准,敌人的斧头就会先落到自己头上! 眼看越追越近,罗文琪一回头,那守将已逼到近前,斧头在空中划过一道极耀眼亮光,挟着狂啸的风声,猛然砍下! 天朝将士们齐声惊呼! 罗文琪冷静地起枪,手腕轻抖,枪尖吐出一团碗口大的银花,分心疾刺! 与此同时,一声怒吼震地动天,一道黑影腾空纵至,长戟夭矫,凌云如龙而来,与那团银花合为一体,斗然间光华大放,灿若烟火,罩住了柔然守将。 霎那间,战场一片寂静,人人目瞪口呆,连呼吸也忘了。 罗文琪缓缓抬头,正对上一双曦日般异彩精华的眼睛,燃烧着激情的火焰,似欲将人吞噬! 简直不敢相信,那是……高靖廷! 一声凄厉的惨呼响起,那守将同时中了一枪一戟,栽倒在马下,当场气绝。 天朝军如漫天的浪潮,扑向石门关。 罗文琪仿佛定住了一样,一动不能动,那英武高大的身影生生闯入眼中,再也挪不开…… 高靖廷贪婪地看着心爱的人,仅仅数日不见,竟然已觉有一世那样漫长,遥远得想不起从前…… 虽然瘦骨支离,可仍然那样清雅绝俗,战场尘沙掩不住内在的风华,飘逸若仙…… 身边人流滚滚而过,厮杀声雷鸣轰响,两人恍若不知,只是默默相视…… “对……不……起……”罗文琪的声音淹没在万马千军之中,自己都听不见。 高靖廷唇边掠过了然的笑意,无声地说了四个字:“同、生、共、死……” 尽管没听到声音,可是罗文琪已从口型上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怔了怔,心头忽然涌起阵阵暖流,感动莫名…… 高靖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猛然纵马,随大军杀进了石门关。 罗文琪干枯的眸中升起了雾气,唇边却扬起了微笑,人生得此知己足矣,夫复何求? 高罗合兵,如虎添翼,二人轮流指挥,大军势如破竹,连下十八城,占地八百里,直逼栗水。 132 桑赤松鬼鬼祟祟溜进吕正德的房间,顺手往茶壶中丢了两粒安神丸,再飞快溜走。 过了一会儿,吕正德回来了,天热口渴,倒了杯茶,边喝边写奏章。 写着写着,突然头一歪,昏睡在桌旁。 桑赤松并未走远,转了一圈回来,躲在外面偷听片刻,并无动静,便悄悄进来,拿起密奏细看,却是参奏罗文琪的,将他盗兵符私自出兵的事加油添酱、无中生有的夸大,说得十分恶毒。虽然这样可以替高靖廷脱罪,可桑赤松还是大怒,真是杀人不用刀,不见血,生生就能逼死罗文琪。 可自己只能看着,又不能杀了吕正德,怎么办?难不成天天下安神丸,让他睡到高靖廷他们回来? 想来想去,只有这个主意了,转身出来,刚回西北都护府,一名探马便来禀报:“桑将军,小人发现吕大人身边的随从已经上路了。” 桑赤松大惊,“坏了坏了,必是送吕正德的密奏的,这可怎么办?” “要不追他回来?” 桑赤松眼一瞪,“你懂什么,吕正德的随从全是皇上的秘密禁卫,谁敢拦,立杀不赦!” 更要命的是,如果杀了这些禁卫,恐怕高靖廷也难逃死罪,这是慕容翼飞为防止各地封大吏暗杀密使所采取的措施。所以桑赤松虽急得团团转,却不敢妄动。 如今密奏已上,只能听天由命了,何况此事也不能瞒皇上多久,桑赤松心情沉重,举首遥望,但愿高罗两人能大获全胜,皇帝看在他们立大功的份上,能饶恕死罪。 **** 枝头蝉声噪,越显出皇宫寂静。御书房内,慕容翼飞的心情正如这炎热天气,烦闷焦虑。 案头摆着吕正德的密奏,陈述了罗文琪如何夺符出兵,进攻柔然的事。其实,就算吕正德不禀报,其他地方奉命出兵的将领也已上了奏章,只是他全部压下,没有发到丞相及六部官员手中。 此事牵连太大,是天朝自成立以来经历的最强烈的暴风雨,一个走错,甚至有覆灭的可能! 一想到这里,慕容翼飞就深为奇怪,罗文琪向来行事稳重谨慎,思周虑密,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贸然出击,此番却不顾一切,大举兴兵,深入柔然,究竟是何意图? 难道,正如方雨南所料,他是为了柳星报仇? 遭受了人生最大苦痛,罗文琪这头美丽绝伦却天生英风傲骨的狼终于显露出了爪和牙齿,咆哮着猛扑,将敌人撕得粉碎! 慕容翼飞转头看向窗外,那清丽秀雅的身影似乎正站在走廊上值守,闻得呼唤,轻巧地走来,露出深情的微笑…… 宠爱罗文琪没多久,就发觉了他隐藏在秀丽温柔之后的果毅与勇决,加上生来的机敏与智慧,注定了这个绝色少年的不平凡。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显出超凡出众的才华。可不知为什么,自己却逐渐疏远了他,甚至找不出疏远的理由,只是不想再与他相处…… 直到现在,慕容翼飞才发觉,那是本能的一种预感,内心深处更有隐约的害怕,因为罗文琪不知道何时会爆发出无法预料的惊天之力! 如今,这种预感变成了现实。 133 慕容翼飞苦笑,尽管对柳星之死也有几分伤感,可万没想到那头小狼只为了一个柳星,竟敢私自开战,要踏灭柔然,天下恐怕再找不出比罗文琪更疯狂的人了。 更想不到的是,因为天朝连战皆胜,短短十余日攻克十八关,前锋直逼柔然的栗水,柔然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大耶氏因残杀天朝将士才惹来战争,遭到柔然上下一致谴责,小耶氏趁机煽动各部落首领反对大耶氏,意图废除他。大耶氏慌了手脚,情愿献地八百里,与天朝讲和罢兵,以保住可汗之位。 慕容翼飞一再权衡利弊,深感讲和势在必行。天朝立国不到三十年,国基未稳,前朝余党犹在。朝中铲除权臣崔氏不久,仍有窥伺者妄图独揽大权。柔然实力强大,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方才有此大胜,要是他们回过神来调兵遣将,天朝必将陷入苦战。局势稍有变化,内忧外患便会一起发作,那时江山危矣。 若接受大耶氏的求和,既可得到八百里江山,拓疆扩土,又可威震四海,令异心者慑服,一举两得。 可是罗文琪心怀忧愤,恐怕不会轻易退兵,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便会打发了圣旨,就算自己亲临前线阻止,那也得十多天之后才能抵达,那时局势又不知变化成什么样了。 沉思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立即传翰林学士进来,草拟圣旨,并以金牌为令,命罗文琪立刻撤兵! 御书房内顿时忙乱成一团,连福全悄悄进来也无人发现,直到所有事情结束,慕容翼飞才看见他,眉头一皱,“朕不是让你陪着南儿吗?,怎么又到书房来?” “皇上,方大人……不,缘尘大师已离京,前往边关寻找罗将军去了。” “什么?”慕容翼飞大吃一惊,“他何时走的?谁让他走的?” 福全低头道:“皇上不是说过,缘尘想去哪里,随时可以走……” “朕是说过这话,可是他身体虚弱,时刻都有生命危险,此去边关,迢迢千里,他怎么吃得消?”慕容翼飞又气又急,内心深处,更觉失落,方雨南一听罗文琪出事便丢下自己独自离开,可见罗文琪在他心目中十分重要,甚至,比修来世的缘分功德更为迫切…… 南儿,朕对你而言,究竟是何种身份?是否,你永远也放不下邵君青这个心结,注定我们相聚不能相守?你有没有想过,此时一别,就可能是永诀…… 如果我连你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今生今世,我都不能原谅自己…… 微一沉吟,断然道:“天朝与柔然和谈在即,三日之后朕就要出发,在十五天内赶赴边关,你马上准备,不得有误!” 福全张大了口合不拢,慕容翼飞为了追方雨南,竟然要亲赴边关了。 这三个人的命运似乎始终紧紧相连,无法分拆开。 134 栗水汤汤流过,清澈见底。河北岸是柔然军,南岸是天朝军,隔河相峙。天空悠远,明月清晖,风景如画。 柔然调集的三十万大军与天朝的二十九万大军会战于此,双方都是胜败在此一举,谁也不能输。 所有的布署全部下达,各军将领连夜做最后的准备,大漠之上,军营遍野,篝火磷磷,虽然忙碌,却丝毫不乱。 高靖廷与罗文琪并肩立在栗水岸边,默无一语。河水呼啸着流向远方,河岸长满翠绿光滑的苇茎,风动时婆娑起舞,清香缕缕。草原的清风拂起了衣裳,黑白相配,看上去格外和谐。 两人彼此都清楚,此刻的压力,比泰山还重。 大战前的宁静最为难熬。 罗文琪慢慢折了一支芦苇,取下中间一段,制成一支苇笛,含在口中吹起,柔和、清丽的乐曲悠悠响起,静夜里远远传开,婉转清寂,伴随着水流声,动人心魄。 高靖廷低声吟道:“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将士们静立在大漠上,聆听着悠扬的曲子,想起了很多很多,直到余音袅袅,犹自沉浸其中。 高靖廷忽然轻叹一声,“栗水之战,生死未卜,我放心不下的就是老舅,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为了我,快六十的人,还在战场奔波。文琪,我有件事相求,如果我有什么意外,麻烦你帮忙送我老舅回乡,我给他留了笔银两,够他下半生的生活……” 罗文琪回过头,清冷的月光照在那清幽如泉的眸中,波光流动,奇幻不可测,“我不会答应你……” 高靖廷怔住了,“文琪……” 罗文琪断然道:“所以,你不能有意外,一定要平安回去,桑老将军下半辈子就靠你了。” 高靖廷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感,“我知道,你必定会有战场上拼死保护我的安全,可是,这世上难道你就没有可牵挂的人?” 罗文琪一呆,目光投向辽远的大漠,良久,轻轻一笑,“有啊……” 高靖廷顿时心中发闷,脱口道:“是……摩云?” 罗文琪清澈的目光直看进他的眼中,“我与摩云少年相识,生死与共,感情深厚,可以说,如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高靖廷苦涩地笑了,“我懂,只是我迟了而已,不但输给了皇上,还输给了那个可汗……” 罗文琪凝视着他,轻轻将苇笛放在他手中,“你知道吗?这个世上,我只有一个知己,他的名字是……高靖廷……” 高靖廷心中狂跳,紧紧抓着苇笛,仿佛握着全天下的珍宝,激荡不能自已。 能在你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我已经满足了。但愿来生,我会比任何人都早到,在你出生的时候便占据你的心…… 天边升起了启明星,攻击的时刻到了。 按事先制定的计划,两人将各率一半人马,夹击包抄柔然。双方实力相当,这一仗相当艰苦与残酷,两边必须高度配合,稍有失误,就会全军覆没。 四目相对,彼此都知道对方心中所想,此时无声,更胜有声。 135 罗文琪紧了紧盔甲,生离死别,反而说不出什么,低声道:“该走了,保重!”笑了笑,转身向军营走去。 高靖廷再也按纳不住心头的激情,突然张臂从背后抱住了他,窒息般地吐出一句:“别动,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罗文琪身子微微一僵,却没有动,那强健有力的臂膀勒着胸口,耳朵感觉到呼吸时的温热,他的心跳声一次高过一次,直轰响到心里去。 高靖廷脸埋在罗文琪的后颈,嗅着那略带木樨清香的气息,激动万分,百转千回,多少次梦见这一刻,终于成了现实,可是,转眼就面临生死恶战! 命运,何其残忍…… “记住,一定要……活着回来!”狠狠地砸出这句话,高靖廷猛然放开罗文琪,退了两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掉头猝然离去。 罗文琪望着他矫健的背影,轻喃道:“你也是……” 嘹亮的号角声划破了清晨的烟雾,战鼓如雷鸣般震响,扑天盖地的杀声中,双方大军如排山倒海,一波波冲向对方,激起无数刀光剑影,将士们慷慨激昂,前仆后继,杀得尸骸满地,血流成河。 无论遭遇多么激烈的阻击,天朝大军仍然顽强地向前推进,逐渐形成一个包围圈,将柔然军困在其中。两边领头冲杀的先锋队各为黑豹军和飞羽军,同样的坚忍不拔,同样的奋勇无敌。远远望去,那黑白两支队伍犹如伸展开的利箭,带着渴望和坚定,一点点靠近。 罗文琪早已血透征衣,银枪尖头不住地滴着殷红的血,一个个敌人在眼前倒下,目光始终投射向大耶氏的主旗,那里,才是他最终的目标。 天色渐黑,罗文琪发觉前锋速度减慢,立刻传令后队换下前锋,投入战斗。 庄严飞马而来,“罗将军,你打了一天,先撤下去休整,让我来!” 罗文琪估量了一下形式,这一仗起码还有两三天才能结束,点头同意,策马让开,嘱咐道:“不到最后,千万不要拼尽力气。” 庄严神色一惨,用力一闭眼睛,吞咽下满腔的痛,“明白,致命一刀,我会留给大耶氏!”抖缰急驰,不想让人看见他无法抑制的泪。 罗文琪深吸了口气,同样压抑住翻涌上来的苦痛,亲兵们就地拉了一个简易小帐,让他休息。 刚躺下,便听见外面的传报声:“圣旨到……” 罗文琪一惊,不想圣旨来得这样快,看来朝中已知他擅自出兵之事,此番来旨,极有可能是查办他的。 哪怕回去之后就被处斩,他也要先杀了大耶氏! 出来接旨,却是慕容翼飞命令他即刻撤军,并未提及其他事,罗文琪立刻明白,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慕容翼飞怕导致军心混乱,所以才只字不提查处之事。 淡然一笑,缓缓起身,“请转告皇上,临阵之时,时机千差万变,此时撤军,有覆没的危险。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请恕文琪不能撤军。”喝命亲兵将传旨太监看管起来,待战后再放行。 136 罗文琪心知事态紧急,不能再拖延,一咬牙,立刻传令,将队伍由一路进攻改为扇形进攻,后队放弃休整,全面压上,以人海阵式强行突破! 消息同时传递到高靖廷这边,众将无不骇然,罗文琪此举无疑是硬拼,不讲任何策略与计谋,只求单兵突进重围,一举斩杀大耶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高靖廷的身上。 高靖廷淡淡一笑,“你们怕死吗?” 一句话激得众将嗷嗷乱叫,“谁怕死谁是孬种!” 高靖廷目光扫过众人,“如果是皇上,你们怕吗?” 众将一怔,面面相觑,沙近勇因与罗文琪一起打过仗,略知事情一二,脱口道:“皇上叫我们撤军?” 大家一听就急了,纷纷嚷道:“现在撤军,不是前功尽弃吗?我们这些天都白打了,不能撤!” “可皇上有旨,不撤军就是抗旨,视同造反,要杀头的。” 沙近勇恨恨不已。 高靖廷笑道:“你们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罗将军已经扣下了传旨太监,所以才有此拼命之举。” 众将恍然大悟,原来罗文琪扛下了全部的压力,到时就算皇帝追究,也只会治他一个人的罪。 沙近勇大声道:“罗将军为了替柳将军报仇,豁出了身家性命和前程,真是义薄云天。我们要是还怕三怕四的,连猪狗也不如了。哼,谁敢说个不字,我沙近勇第一个就跟他先拼了!”拔刀掷在地上,杀气腾腾。 众人齐声怒吼:“杀大耶氏,灭了柔然!” “好!”高靖廷一甩战袍,挺身而起,“既然大家齐心协力,那我们主要任务就是协助罗将军,把柔然大军吸引过来,背在身上,由飞羽军那边突破,斩杀大耶氏。此事非常艰巨,而且牺牲极大,且无俘获,你们愿意吗?” 沙近勇抢先道:“军令如山,谁敢不遵?我们心甘情愿助罗将军完成心愿,你们说是不是?” 当场爆发出轰天也似的叫声,无人异议。 阻敌任务非常艰巨,高靖廷殚精竭虑,将手头的十四万人分成三批,层层压上,造成主力在此的现象,将柔然军吸引过来,让罗文琪放手直取柔然中军。 众将都各自领命走了,沙近勇最后一个接令,高靖廷注视他片刻,唇边浮起了笑容,“没想到你竟有如此胆识,临危不乱,足见大将之才。” 沙近勇涨红了脸,局促不安,“我……我只是有愧于柳将军,人已逝去,我连道歉也做不到了,唯有尽此绵薄之力,助罗将军完成报仇的心愿。” “说得好,哪怕拼到最后一人,也必须拖住柔然。”高靖廷剑眉一轩,豪气干云。 沙近勇摇头,“不,大将军,你万不可有事,否则,罗将军绝对支撑不下去,你已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高靖廷一怔,心中泛起了苦涩,“你错了,他想依靠的人……不是我……”猛纵马急驰,瞬间隐没在人丛中。 文琪,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为了你,我宁愿粉身碎骨。 137 战事异常惨烈,天朝两支大军顽强地逼近,一步步将柔然军压入包围圈中,堵死了所有的去路。大耶氏狗急跳墙,集中所有的兵力强行突围,高靖廷承担下了所有正面的攻击,挡住柔然军疯狂的反扑。罗文琪已突进柔然军的中心,指挥大军横扫东西,追逐着大耶氏的旗号,吓得大耶氏丢了主旗,藏匿在军中。 罗文琪深知自己的突进是以高靖廷那边惨重的伤亡换来的,命将士们甩去了所有的锱重,轻骑追击。 正在部署,突然,数十骑快马飞驰近前,领头的竟是大内侍卫,高举一面金牌,喝道:“传皇上金牌特令:罗文琪立刻接牌撤军,不得有误!” 刹那间,当场一片寂静。 罗文琪全身一震,死死盯住了金牌,这是慕容翼飞军机大令,见金牌如见君面,除非国祚危险,需全国各地将领紧急勤王方可使用,否则决不能擅动。 曾经痴心爱恋的君王竟然用最强硬的手段逼迫自己屈服…… 罗文琪脸色煞白,心头激浪翻腾,胸口堵得生疼。作为英明睿智的皇帝,慕容翼飞眼中看到的是万里江山,不会为了一个宠幸过的侍卫而误了大事。 更何况,如今已到战役最关键的时刻,如果撤军,柔然人一个反抄,天朝定会全军尽没! 罗文琪神色渐渐变得凛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时绝不可撤!待此战结束,杀头灭族之罪,我一人去领!将他们全部扣下!” 丢下惊骇万分的传旨侍卫,罗文琪急卷入战阵中。 从黄昏战到黎明,又从白天打到黑夜,罗文琪寝食俱废,日夜激战。京中一道道撤兵的金牌发来,口气一次比一次严重,他置之不理,咬牙力战。 战至第三天凌晨,天朝大军已将柔然军歼灭大半,剩下一股残军护着大耶氏拼死突出重围,向北方落荒而逃。 两支大军终于会师了。 领头的雪光与乌云锥冲上了山丘,相对而驰,两匹马如驾云雾,越来越近。远远地剪影映在淡蓝色的天际,曦光中异常鲜亮。 渐渐的,看见了对方,一个英伟似神,一个俊逸如仙,黑裳白衣,飘飘欲飞。 霎时间,两人跃下马,急奔而来。 罗文琪挥手大呼:“大将军,我们赢了……” 高靖廷突然热泪盈眶,飞身扑上,张臂拥去。 罗文琪同时张臂抱住了高靖廷,经过生死大战,生存是那样的珍贵,其他任何事都不重要了。 山丘下的将士们仰望着两位年轻英勇的主帅,都深以他们为骄傲。 “太好了,文琪,你活着,太好了……”高靖廷已语无伦次,热泪纵横,用力揉着怀中温热的身体,鼻中充满了那熟悉的气息,一颗悬挂已久的心犹自砰砰急跳,牵得全身颤粟。 “大将军……”罗文琪已不知说什么了,宣泄了仇恨愤怒,胸口空荡荡的,只想痛哭一场。 “叫我靖廷……”高靖廷喃喃着,富于磁性的声音似天籁之响。 罗文琪如受催眠,下意识地低唤:“靖廷……” 一声靖廷,从此便是亲朋知己,不管岁月流逝,此刻已永铭于心。 138 高靖廷欢喜得几欲晕去,不知如何是好,忽见罗文琪脸上血汗交错,惊道:“你受伤了?”举袖去拭。 罗文琪猛地醒悟,自觉过于忘形,涨红了脸,轻轻挣开,白了他一眼,“受伤的是你吧?浑身是血,还说我。” 高靖廷这才觉得伤口疼痛,拥抱之时压到了伤处,有的地方又渗出血,可他满怀喜悦,哪还管这些小伤,只顾看罗文琪,“你也受了好几处伤,得马上休息……” “不,大耶氏尚未抓到,我们不能停,你留下,我即刻带人追踪。” 高靖廷笑了起来,“为什么是我留下?你休息,我去追。” “我要亲手挖出大耶氏的心肝,所以,我一定要去。”罗文琪的语气十分坚决。 “那好,一起去,谁都不用争。”高靖廷也十分坚决。 罗文琪眉头微锁,“皇上已连发八道金牌,命令撤兵,我反正罪犯不赦,无所谓死活。而你只是为我所累,尚有生机……” 高靖廷打断了他,“你若出事,我还能独活吗?” 罗文琪大震,下面的话噎住了,再说不出。 高靖廷一句出口便知鲁莽,此时心如霁月,索性率直而言:“你不喜欢我,是你的选择。我喜欢你,那是我的选择,就算当着三军将士,我也会直说。我发誓要与你同生共死,就绝不会违誓,哪怕是当今天子,也休想让我放弃!” 誓言似火,烧灼着罗文琪的心,隐隐发疼,今生已辜负了这一番深情厚义,又如何能回报? 目光相触,又不自禁避开,不忍看那坚毅刚硬的面容,回身牵马,下了山丘。 刚走到军中,突然,一声断喝传来:“皇上九道金牌,命罗文琪撤军。如再违抗,凡出征将领尽戮之!” 似晴空霹雳当头打下,罗文琪顿时惊呆了。 传旨的侍卫劝道:“罗大人,撤吧,不然,这里所有的将领都要陪葬了。” 罗文琪忍不住质疑道:“我们一直打胜仗,敕勒又与柔然决裂,派兵出击,如此大好形势,为什么皇上还急着撤军?” 那侍卫与罗文琪曾是旧识,微一迟疑,说了实话,“大耶氏为求自保,愿献八百里土地讲和。皇上考虑到天下未稳,国库吃紧,目前没有实力消灭柔然,已决定接受大耶氏的条件,两国和谈,所以才急令撤军。” 罗文琪身子一晃,原来慕容翼飞早与大耶氏定下了协议! 慕容翼飞是天子,考虑的是天下苍生大计,所以选择了和谈。他只是臣子,必须服从天子,否则,便是叛逆,牵累浴血奋战的将士…… 那绝望的哀痛是如此深重,生生撕裂了高靖廷的心,他猛然大步走上前,劈手夺过金牌掷在地上,怒吼:“是我高靖廷不遵调令,抗旨出兵,要杀就杀我,现在决不后撤!” 众将领无不悲愤莫名,齐声大吼:“决不后撤!” 罗文琪回头看着慷慨激昂的将士们,惨淡地笑了,“你们全要为我陪葬吗?让世上再添无数的孤儿寡妇,于心何忍?” 悲怆的目光投向辽远无边的大漠,慢慢抬手一指,“为了守卫这万里江山,柳星惨遭大耶氏的毒手,甚至被焚尸。为了得到这八百里江山,这等深仇大恨就抛置不提。一条命换得八百里江山,真是值啊……” 带着浓烈血腥气的大风扑面吹来,残破的旌旗猎猎飘响,大漠一片寂静。 “柳星再也回不来了,人命就这样轻微,为什么?我们征战游沙场,流尽血汗,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死后追封一个虎贲将军?” 压抑已久的悲恸喷涌而出,“可我只要柳星活着,什么江山社稷都比不上一个活着的柳星啊……” 热泪滚滚而下,打湿了尘蒙血染的征衣。 庄严突然跌跪在地,七尺男儿号啕痛哭,闻者个个鼻酸。 罗文琪强抑悲声,眸光转向高靖廷,“请大将军下令撤兵吧……” 一个“兵”字刚离唇,大股的鲜血便从口中喷出,挺直的身躯缓缓仰天倒下。 高靖廷大惊,抢步冲上抱住了罗文琪,紧紧拥在怀中,心似刀割,大滴眼泪落在那苍白如雪的面容上,划出道道湿痕。 梁副将跪下了,沙近勇跪下了,所有的将士全部跪下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为英雄方屈身。 高靖廷牙挫得格格响,终于迸出两个字:“撤兵!” 139 在天朝与柔然的大决战中,敕勒在柔然兵困力危时乘机出兵,使柔然腹背受敌,大败溃逃,损失惨重,敕勒则一举抢占了大片土地,俘获牛羊马匹无数。 敕勒祖先原为柔然之奴,几百年受尽欺压,这次总算扬眉吐气,人人欢欣鼓舞,连续数日大开酒宴庆祝。 经此一战,摩云威名远震,敕勒上下皆把他看作天神,极为敬畏崇拜。 国势既振,敕勒各部落首领萌生了立国之念,将先前松散的联盟部落组成一个权力集中的国家,以求更完善的统治。这一国可汗,无疑就是摩云了。 提议一出,摩云当场便婉言谢绝,众首领吃惊之余,百般劝说,又公推奇勒布前来说服。 奇勒布隐约知道摩云拒绝的原因,婉劝道:“敕勒立国不易,幸亏出了你这个英雄,才有今天的威势。你身上担着我敕勒数十万百姓的期望,怎么能为了个汉人就不顾国家?敕勒还要靠你开疆拓土啊。” 摩云仰望着高远的蓝天,“如果没有阿宣,摩云早已埋骨荒山,哪还有今天?咱们草原上的英雄,最讲究知恩必报,人寿天定,谁知哪天我就会战死沙场?在这个世上,阿宣唯一的亲人就是我。八年前我已负了他一次,累他受尽痛苦屈辱,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错过了。” 奇勒布急道:“你走了,敕勒交给谁啊?各部落互不服气,会再兴风波的。” “姐夫,你才智武功都不输给我,可汗之位就由你来当吧。对不住,我今夜就要走,免得他们知道我的打算,哭天抢地拦着不让走。” “你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奇勒布一把揪住不放。 摩云笑道:“我已经把我名下所有的牛羊都分掉了,奴隶也全放走了,只带走我亲手训练的五百名卫士……姐夫,你要好好照顾我姐姐。” 用力抱了抱奇勒布,取出金狼令塞在他手中,一声呼哨,十余名卫士闪出,簇拥着摩云离去。 奇勒布呆呆看着金狼令,又遥望他远去的背影,实在想不通,世上竟有人真的放弃即将到手的一国权位。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