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公元130》 第一章 相遇 “ 你不了解夜晚,因为你们做了太多的梦,而梦,哪怕只是一个温暖的幻想或是骚动的感觉,都不是真实的,你所谓的生命在我的喉中穿过,我会给你们从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过的梦: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奇妙感受。你会觉得自己多么幸运,然而——你死了,会有人在清晨看到你冰冷的身体和黯淡的眼睛,可你以为不过是类似于春梦般的奇特一觉,是的,即使是你的血要流尽,你也在全心全意的享受。直到某个时刻,你心里什么也没有,别的声音说:“睡吧”,于是你成了树、风、或者尘土。当然,这也绝对是一条让第一个目击者惊恐、让后来者绕道而行的你死亡的街道,因为你的尸体,幸运与不幸的定论似乎都是对的。” 这个时候,我要是像后来了解他一样知道他是什么的话。在他开口的时候,我就应该放弃挣扎。他的声音根本不带任何感情,我也不像是他唯一听众,反倒是如婴儿坠地般我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其他的世界,与生俱来的复杂的恐惧开始单纯,如果我还有真正意义上的恐惧的话,那只是一种对食肉动物的本能的恐惧,也是出于本能,我甚至希望他是一只狼或者狮子,但他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因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并落在他手上的。 他牢牢控制着我,我的脸被迫朝向夜空,我的喉咙被恰到好处的挤压而无法出声却不是很疼痛。在那瞬间我拼命挣扎却只能轻轻颤抖,我完全被他的娴熟惊呆了,人如果毫无办法 到不能动弹也不能出声,那么冷静下来就不是件难事了。 我只有眼球可以急速的左右转动,远处的光像幕布般伸展过来环绕在我周围,我和他像某个舞台上的一对,黑夜里的一切都是观众,我心里奇怪的异常平静,我觉得那边高楼上的星星正在怜悯的看着我,他一动也不动,连我也似凝固了,这像是个瞬间又仿佛如历史般永恒,哦,上帝啊,这是现实还是梦幻、我会何去何从? “我听到你对你的朋友说你属于夜晚?”他终于又说话了,我看不到他的样子。 “荒谬啊!” 他把自己的手臂向里收了一下,他仔细的打量我,我看到一件宽大的灰色衣服里裹着一张消瘦而苍白的脸,我刚才就该发现了:他的手掌象他的肤色一样冰冷。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无法自拔,我的内心终于被恐惧完全占领了,刚刚出现的仿佛是巨大勇气的一点点镇静,就好象是肥皂泡落进了大海,立即被他的双眸吞噬了。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这种力量完全将我拉进一个巨大的漩涡,像噩梦般无处藏身,与其说是无法自拔,倒不如说是避无可避!脚下的地面、墙角的阴影、甚至是若隐若现的月光、一切黑夜中的事物仿佛都源于他的双眼。 “你…… 你要……杀死我么?”我下意识的开口,才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我犹豫了一下,这是个离网吧不远的小巷,尽管我相信我的朋友就在不远处,但我并没有选择呼救,我想如果不是他故意的话,我根本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杀死么?”他仍然是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仿佛是在对着虚空说话。 一种即使是死也不被重视的屈辱感令我有些头昏脑胀却无可奈何,他刚刚向我展示了他强悍的力量,说实话,我绝望极了,我想我死定了。 “你他妈是什么东西!”我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我对着面前的怪物怒吼起来,但是我立即后悔了,我的身体不自禁的剧烈抖动起来,我几乎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了,他依旧一动不动,好像他本来就是一尊伸着手臂的雕像而我是自己把脖子赛进这只冰冷的手掌似的。 “你的身体也许在一遍一遍的请求我的原谅?”雕像活了,他放开了手,我一下子瘫倒在地,我的自尊和勇气已经被摧毁殆尽。 “无数人都像你一样,他们一定认为我是多么的残忍”他蹲了下来,漆黑的眼睛若有所思般的缓缓转动:“你和因一颗雨滴坠落其上而也颤抖着的花朵,你们,真有什么不同么?” “被我鄙夷的忧伤又伴着我了”他轻轻的说,我的脑子在飞快的运转,恐惧却让我丧失了理智,类似于一个疯汉看似认真而全面的思考,结果总是毫无头绪。 “让我们言归正传吧,”他说,“你与你那个同样无知而可怜的同伴所作的言论真是愚蠢的让我,怎么说呢?”他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 “黑夜是我的仆人,我了解我的食物甚于我的仆人,在这里,”他指了指远处幽幽的灯光:“你的心也如此狭窄,你们不可能了解这黑夜对你们的爱。”他继续说着,我开始觉得我也许只是遇见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精神病患者。 “这才是真正的所谓光明啊!”他把手心展开,仿佛一名诗人将要迎接霏霏小雨。 “黑夜之光!”他陶醉般的深深吐了一口气。 我站起来了,却再也不敢动,我只盼着什么来搭救我正在颤栗的身体和灵魂,然而夜如此深了,城市的冰冷就在于貌似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 “那么”他收回了自己的手,将它们隐藏在自己的衣服里“告诉我你的意义?” “你的运气如何呢?我难得这么有兴趣” 我的胸腔抖动着,艰难的说:“意义?什么意义?” “就是你们自称的人生什么的,难道现在不是这种叫法么,人生?” 他幽幽的声音也许能穿透心灵,现在每当我想起这一晚的时候,我都要感谢上帝。 第二章 质问者 他的问题是很久以前初中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他的脸一大半陷在浓重的黑暗中,朦胧中只能看见他削瘦的下巴。 “人生的意义?”我嘟囔着。 这时我的心像被什么猛击了一下似的,回忆如泉水般从心门汩汩而出。那感觉就像是自己在看由自己主演的电影:平淡的童年;初中二年级我被一辆白色小货车撞倒,呵,当时我以为我要死了呢,结果头疼了一周后又好了;高中喜爱的一位女孩,她在我身旁穿着纯白的裙子,她还是那么美…… 一幕又一幕,回忆飞快的驰过,到了大学,哦,这大学,我和那朋友天天在网吧泡着,我们并非真的多么喜欢那些电脑游戏什么的,可是现实居然比游戏还无聊!我不知道我的追求却坚信这大学不是我的追求,我们一宿一宿的睁着充满血丝的双眼,我们是学校的异类,我不知道我的前途是什么也不想知道,意义?妈的! 我只是非常喜欢我在晨曦中回到宿舍中的那沉沉一觉,没有梦,没有爱和痛苦,意识离开了我,沉向了什么的最深处,和我一起纠缠不休的一切也随之远去……直到清醒。说实话我深恨这清醒,这种清醒把寂寞与孤独完美的注入我心,惆怅不可言说。 我似乎又要沉沉睡去了,他突然开口,将我猛然从幻觉中拉了回来: “深恨?这是对你的世界的无奈而已,你希望象其他人一样的生活然而你走上了别的路,而这路是你的世界所不能宽容的,甚至,是你自己不能包容自己,你的心一点也不强大,你的世界对你一无所知,可是你何必将自己的对与错交付给不属于你的世界呢?” “深恨!”他轻蔑的冷笑着。 我这才意识到,他就在我心里,我的想法他都知道,他真是个魔鬼。 “多么熟悉的字眼,魔鬼,啊哈!”他喃喃自语似乎找到了某种回忆。 我的惊讶和恐惧再次达到了顶点。 午夜了,我所处的黑暗似乎与任何光亮都不相干,我后悔的要死,干嘛要在这个夜出去和那个朋友一起买吃的呢,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提前把吃喝带进网吧呢,最最要命的也许就是我对我那朋友随口说的那么一句玩笑:“我们属于夜晚”。 死亡不算什么,但是怎样死去就是个重大的问题了。 我想到了跑,但是我立即放弃了,他什么都知道。 “告诉我你的意义”。 “你……难道不知道?”我作怀疑状。 “你的想法我确实知道一点”他停了停“但是,思想是不可能被完全记录的,即使是我也无能为力。我充其量只是听到了叶子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但是风从哪里来?很遗憾,我也不知道”。 “必须告诉我那意义,你不能拒绝” “可是我告诉你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渐渐忘记了他的种种怪异,忘记了他怎样的握住我的喉咙。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你已经在思考那意义了”他突然笑起来,那微笑的脸除了大理石般的光泽外,与常人无二。 “嗯……”他沉吟了一会儿后说,“就是你了!”。 他迅速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伸出他那不知多少年没修过指甲的长手指,在我的右手食指尾部划了一下,我的手却没有任何感觉。 “我会盯着你的,我不想再吓到你”他慢慢融入了黑暗,我眼看着他的衣服一点点消失,他的手,最后是他的脸。 在我的脑子里各种疑问互相战斗着却都变得僵硬,我得不出任何结论,我呆了几秒钟忽然喊出了声:“你是谁!” 那神秘的质问者的声音像是来自我的心底: “和你一样,什么也不是” 什么叫“和你一样?”,我说什么了吗? 一片沉寂,除了我的心跳声。 夜神依旧进行着他的游戏,树影在灯光的拉扯中分裂成许多淡淡的轮廓,最外面的轮廓已经让我分不出是光还是影,就像是刚才发生的一切,即使身临其境,也难免怀疑它的真实性。 我在原地站着,看着那片淹没他的黑暗,我下意识的的将手伸进去,以为自己会像洗脸感觉到水一样感觉到什么。 什么也没有,这和别的黑暗没有任何区别,我又向前走了几步,黑暗在撞到我眼睛的时候立刻消散了,我看到了一面黑糊糊的墙,也和别的墙一样,上面零乱的贴着几张字体不一的传单。不用看也知道,似乎所有性病的破除之道,全在这面墙上。 我冲出巷子,我的脑后和背部发麻,当我坐在椅子上的时候,网吧里还没睡觉的人们开始只干两件事:看我,看门口。我的样子一定是让他们以为有人在追杀我。 “你死哪去了,怎么一回头你就不见了?” 我惊魂未定,没吭声,我想我现在的话音一定是颤抖的,我不想这么没面子。 我假装看着电脑屏幕没理他,伴随着剧烈的心跳,我的左手也在有节奏的抖动,出于对自己胆怯的厌恶和下意识的自我保护,我把左手小指上的戒指褪下来戴上了右手食指,遮住了被他碰过的皮肤。 这银戒指,是我在两年前大一的时候买的,曾天真的以为会送给哪位姑娘呢,结果到底也没送出去。我的朋友把一袋吃的扔在电脑旁:“给你带上了,明天得请我通宵啊。”然后他继续盯着他的电脑。我看着他那么专注的样子,他的眼球似乎再也不会转动,我突然想起一句话: “我会盯着你的” 外面,一声狗叫,直冲夜的殿宇。 第三章 晦气 每一个清晨我都是喜欢的,即使是刚从网吧通宵出来的我,那眼神也会在朝阳的照耀下闪耀起来,我会有一刹那美好的振奋,然而我一旦看到那些夹着书去上课的同学,他们看上去比我精神多了,但是我却能在他们身上感觉到一种麻木的疲惫,相比之下,我倒觉得,我的疲惫真是可爱多了。 我胡乱吃了点东西,公寓已经很安静了,我就象幽灵一样飘进了自己的宿舍,我倒在床上,一闭眼,意识就开始旋转、下沉…… 我是被走廊里喧闹的声音吵醒的,凌乱的脚步声,高声的大笑,我得在舍友回来之前起来,我不愿意让他们看到憔悴的我。 洗脸的时候我突然想到那片黑暗。 心里咯噔一下。 “砰!”宿舍门被踢开了,这帮家伙,简直就是鬼子进村。 “老木!邓论点到你了!”我的旷课历史刘平大概是最清楚的,可这厮也算个人才,因为他每次向我传达我被老师点到名字这种不幸的时候,都好似《范进中举》中的小厮对着范进大喊:“老范,你中了!” “哦”我抹了把脸,想着昨晚的事。 “木易在不?”门口伸进个脑袋,我抬头,是足球班的一位同学“老杨说了,你以后不用去上体育课了,你已经挂了”然后他笑着把脑袋缩回壳,走了。 “哎老木”刘平强忍着笑:“下午大物你去不,你去吧还是” 我可清楚这厮打什么注意,大学物理的女老师,我也许上辈子欠她不少银子吧。只要我去上课,她就绝对不点名;只要我不去,她绝对点名。 “不去!,我吃饭去了”我走出门的时候,隐约听见刘平嘀咕着:“操!那我得去了” 我走过那个巷子的时候,人来人往。 我有些不敢进去,可笑,我为什么非要进去呢,一切都是幻觉,对,幻觉! 可我能把这事告诉谁呢。 他们得抄作业,得陪女友,得建设他们的大厦……钱! 我和他们之一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彼此是哑巴和聋子,尽管我们煞有介事的谈论,说到理解,说到友情,说到梦想等等让人心潮澎湃并为这样的慰籍而感动不已,但那以后,一种秘密的人与人间的羁绊便会悄然将一段共同的路分开,我们就象哑巴和聋子,彼此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曾说过,甚至不曾相遇过 我很灰心。 “意义?”,我不由的说出口,然后冷笑,算了。 我吃完饭,又钻进网吧,再出来的时候,夕阳在天边只剩下一段血红的弧了。 公寓门口的摊子火暴非常,那个味道绝佳的“鸡蛋灌饼”前,人头攒动,我也买了一张。 我抬头看天边,夕阳已经完全不见了,只剩下几朵红云流向那里,争着抢夺最后的霓裳。 我啃着饼,犹豫着要不要再去通宵的时候(反正我无所事事),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急回头,“他”就在我身后不远处,在人群中,他的脸色苍白如大病初愈,穿着土里土气的一套黑色运动服,高而瘦,和我一个摸样,也是一个卑微的学生。 但我知道:就是“他”! “你应该把我当作你的朋友,木易”他穿过人群走到我身边,对呆若木鸡的我说。 “你……”我手中的半个饼掉在地上。 “带我走走好么?”他将手搭在我肩上,就像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那样。 我看不明白他的眼睛,我也曾见过浑浊的、单纯的、怯懦的、愤怒的、忧伤的……人间的眼神我总是可以用什么形容。但是,但是他的眼神实在是……。 无法形容。 我和他走在学校的路上,我忐忑不安着,并且顿悟了“心怀鬼胎”的真正含义。 “你们为什么活动在这么狭窄的地方呢,这么多人?”他指了指灯火通明的宿舍楼,眼睛看着路上的行人。 他把我问住了,我一时语塞。我再次打量起这个白痴,也许他当我也是个白痴。我可从来没想过也没打算回答这么愚蠢的问题, “你们离不开这种秩序对么?”他并不在乎我没有回答“逻辑?”他转过头看着我,我们走在学校的路上,昏黄的路灯让我莫名其妙的安心,他看来并无恶意。 “我饿了”他狡黠的说“我要去厕所” 我差点笑出声来却克制住了,但笑意已经不可避免的浮现在我脸上,我掩饰性的撒谎:“呵,你真是幽默” 他也笑了:“我若不说,你是不会知道我们笑的并不是同一种东西”,他顿了顿:“我们不能这样开始”。 “一个人不需要秩序吧?”我点头,“那么多个人呢,比如那些?”他又指了指宿舍楼“没有秩序会怎样?”不等我回答他又急急的:“有秩序又会怎样?” 说实话,在他发问之前,我可没想过这么多,人都是这么活呗,我虽然自以为非常另类,旷课什么的,但是我难道不是和他们一起生活吗? “你已经感觉到羞耻了,单独的一个人会有羞耻的感觉吗?只是因为我知道了你的想法你就羞愧了,如果不可能有人知道你的想法你会羞愧么?” “你们用秩序限制了你们的邪恶,但是同时也献上了自由” “也算代价不菲了”他沉默了一会。 我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他所说的,可是我从心底认为他是对的。 不知不觉中,我们走到了教学楼,他突然又问:“这有厕所么?” 这次我没笑,可我得继续掩饰我其实非常厌恶他的无聊玩笑。。 “在那里”我带他走进楼道,指给他看,同时一个男生心急火燎的冲了进去,事后我想起他的模样,那绝对是标准的一脸晦气。 比我还要晦气。 第四章 吸血鬼 我窃以为,在这个大学的厕所,臭气之最不是别的,恰恰是消毒水。 “跟着我,给你看些东西”我不得不跟着他尾随着那个男生走了进去。 荒诞感占据了我的身心。 那道本该遮羞的门坏掉了歪在一旁,我看到那哥们正一脸惬意享受状蹲在那坑上进行着五谷轮回的伟业。 “走吧,来这干什么,”我对着他的背影说,我和那哥们一样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那个哥们提起裤子突然起身走了出来,等我会过神来,五根纤瘦的手指已经悄然在那喉咙上收紧,而被侵犯者似乎毫无知觉,脸上的神情似睡非睡。 他转过头来,我看到如玻璃般闪闪发亮的一双眼睛,那是绝对不属于人类的眸子。 “你看,说什么之前先做,这就是我的幽默,”他对着已经魂不附体的我微微一笑,然后露出细长的一对犬牙。 “我将对你展示新世界!”他把森白利齿埋进了那段充满热血的脖颈,面目狰狞之恐怖甚于所有的噩梦!真的有!真的有这种东西! “变态!”一句我常用来骂人的话脱口而出。 他突然拔出了自己的牙,半张着嘴,头微仰着不屑一顾似的用他的玻璃眼看着我。 “这就是我要说的”他把那个男人的脖子扭过来,我看到两个极其微小的还在渗出献血的创口。 “吸血鬼!”我惊呼起来,我踉跄着退后,转身欲逃。 他的爪子一下子就搭在了我的肩上,我一激灵,求生的本能驱使我用最大的力气抡圆胳膊向后扫去。 他挥挥手轻而易举的挡开了我的攻击,我迅速甩起另一只胳膊故伎重施。 就在这瞬间我的胳膊突然嘎然而止,由于惯性我的身体重重摔倒在地上,摔倒在吸血鬼的脚下。 “我这样其实很累的”他蹲下来,我动弹不得。 “如果我要伤害你,你不会记得我的”他微笑着说“好了,站起来吧,别再做傻事了” 我应声而起,心里开始明白,对抗他真是以卵击石。 那个男生不知什么时候又蹲了回去,就好像他一直都是那样似的,他用迷惑并带点恼怒的眼神看着同样迷惑的我,同时努力继续着他未完成的事业,那样使劲以至于有点呲牙咧嘴了。 “走吧”吸血鬼拍了一下我的肩,走廊里一个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人来了。 我们离开了那个毫不知情的倒霉蛋,重又走在学校的路上。 我仍然半信半疑,但是身旁的男子、衣服上的消毒水味、还有身体的隐隐作痛,无一不是在提醒我:你真的撞鬼了。 于是又有一大堆问题继昨晚之后的先烈们战死在我的脑海中。 “我会一一为你作答的”吸血鬼侧着头看着我,对于他的先知先觉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我点了点头,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仔细打量着他,这一阵子我真是吓得不轻。 他的脸果然是如传说中一般惨白,用深邃来形容他的眼睛明显太保守了,那简直就是两个宇宙,偶尔反射出路灯的黄色,也好像两轮月亮偶尔散发出冷静的光辉。他把手放在上衣口袋里,头发好像被玫瑰浸泡般呈现出令人心醉的栗色。 毫无疑问,我如果在大街上遇见他,一定会倾倒于他高贵睿智的气质。 “我并不想真正杀死他”他嘿嘿笑起来“我控制你们的神经要花掉很大力气,一般来说,是得不偿失,这里人太多了,若不是为了你,我不会那样做。” 他走入花园,坐在一张长椅上,示意我坐在他的身边。四周影影绰绰的,那是校园里的情侣们正在趁着夜色花前月下,我却要被迫坐在一只吸血鬼的身边,反差强烈。 我得承认,我还是很喜欢传说中的吸血鬼的,他们那么强大那么迷人就如身边这个家伙,并且据说只要不搞日光浴,他们是可以永生的。看过《夜访吸血鬼》后我也曾不止一次幻想着有那么一晚,我若碰见莱斯特,我一定不放过他,我会对他说:“别给我面子,把我也变了吧!” 但是现在我却只是害怕,若那喜欢龙的叶公子还健在,我大概最有资格和他同流合污。 “呵呵,我不会那样做,你也不是想要永生的人”他又开始笑,“事实上,没有真正永生的东西,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是唯一的一只吸血鬼,” “说我是吸收鬼说我已死也许是你们人类的偏见,要我说我才是活的而你才是死的,对,你才一只死吸血鬼……” “你为什么?”我终于憋不住了,打断了他的话,用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为什么?” 一枚叶子在就要打在他身上时突然绕道而行,被风送进了朦胧的黑暗中。 他站了起来,“要知道,孩子”,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眼睛发出微微光芒:“这黑暗中尚有我要追寻的秘密,我已经把那钥匙给了你”。 他弯下腰轻轻捧起我的右手,把戒指从食指上取下,“银的”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但是转眼间便又波澜不惊了,他替我把戒指戴回了左手,“不要遮住了它的光芒,那是对神的亵渎”, 我刚要开口,他制止了我:“我会告诉你的”。 我只好沉默,他坐下了,在之后的时间里,他的眼光一直放在我的右手上,纹丝不动,像是很久以前的故事涉过了时间的河流,让他这样投入的沉思着。这是真正的纹丝不动,没有呼吸、没有生命静止时的哪怕最轻微的颤抖,也没有眼神的流转,像昨晚他捏住我喉咙时一样,吸血鬼化身成为一尊完美的雕像。 就在我开始腰酸背痛百无聊赖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今天就到这里,我无法让你全明白,但是你知道的已经够多的了”。 我什么也没说,故作镇静的站起来向花园外走去,我越走越快,最后开始在夜色中飞奔起来,但我始终没有勇气再回头看哪怕一眼。 我窜回宿舍踢开门直接跳上了床蒙上了被子。 一个舍友笑了一声“你他妈是不是鬼上身了?” “是啊!”我在被窝里假笑了一声。 我们所指的也不是同一种东西。 第五章 我的名字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我梦到自己已经死去了,我的肉体死亡了,可是意识清晰,往事历历在目,我躺在地下,潮湿的泥土亲吻着我的脸庞。我感觉到厚重的的大地上面,人们走来走去,有说有笑。 啊!我多想再看一眼这人世间! 阳光温柔的抚摸让我从梦魇中醒来。 宿舍照例已经空无一人,他们上课去了。 然而我的梦感并未完全结束,这两夜的遭遇让我有些精神恍惚,我手撑着床坐了一会,寂寞便顺着我的手爬入了我的眼睛,我忧心忡忡的想着自己的未来,我喜欢写诗,可是当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告诉父母我想写诗的时候,嘲笑,只有嘲笑:“那能赚钱么?” 钱!我厌恶的皱了皱眉头,那算什么!若是能做自己喜欢的事,饿不死就行了! 想到这一点,我吹起了口哨。 我慢慢走了出去,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却鬼使神差般的走进了花园,坐在了我和吸血鬼分手的长椅上。我有些发怔:鸟儿们在树上喧闹着,有几只像落叶般盘旋而下,看到我便四散而逃,被风卷走一般。 现实已经不容我怀疑了,我,姓木名易,那家伙,是货真价实的吸血鬼。 他究竟想要什么?为什么是我? “永生”想到这个字眼我不禁激动起来,那是多么浪漫的事啊! 我的好奇心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我居然有点渴望再和他一起,和他说的一样,他真的给了我一个新世界,一个我从来也不能想象的世界,我的未来注定将与众不同,我曾和吸血鬼交谈过! 想起来真有点超凡脱俗的感觉呢。 口袋里手机在振动,一看号,是母亲。 “怎么没去上课?” “今天没课”我撒谎。 “好着没你”“好着呢,好了我看书去了挂了啊” 三十秒不到,我就结束了和母亲的对话。 我常常问自己,何时起我不能对母亲说出真相的?或者,是因为我对这真相已经厌倦透顶?抑或是,这“厌倦”之说是我为了掩饰自己的卑劣,为自己向母亲撒谎而找到的堂而皇之的借口? 我也曾带着光荣的梦想和无上的期盼进入这个大学,但是却足足失望了两年,老师们在进校的时候就说要适应这里的生活云云,可是我想适应也要有底线是吧,想想去年考材料力学,我一学期没去上过课,在考试前看了三晚上教材,居然考试也就那么过了!我不知道别人的感觉,但我深感自己这大学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希望,希望总是有的吧!然而一切种种的失望一次次把我诚挚的希望推向了更远,有时候我就想:或者,希望才是最恶毒的东西?它将人的痛苦无限期的延长。 我还是这么偏激呢,我自嘲的笑。 适应?我干嘛要适应我所鄙夷的东西?记得母亲常对我说,要搞好和宿舍人的关系什么的,但我和他们是互不欣赏。 只有绵羊才需要和别的绵羊“搞好关系”,我更像一只狼。 唉!寂寞啊寂寞,虽然是春天,虽然不远处便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但我仍然感到寂寞,这如置身沙漠般的、无边的寂寞啊。 我起身,又走向网吧,我已经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因为无聊而去网吧,却因为网吧而更无聊。 我这迟钝的身体已经无法觉察,其实有春风掠过我的发梢。 一整天过去了,出来的时候又碰见了熟悉的夕阳。夕阳!我的朋友!现在我的心里除了失落和你外,一无所有。 我突然很想去见他,那个吸血鬼,而直觉告诉我,他也象我需要他那样需要我。 我又回到了花园,坐在那个长椅上等他。 再一次的,瞥见脚下的叶子,它也许是偶尔跌落尘埃,我却想称之为“落叶”,呵呵,在我心里,这园子也因为寂寞而转向秋天了。 我太多愁善感了。 我就那么坐着,我看着自己的影子拖长再拖长,渐渐伸进了花园深处,消失不见。 当我能够把灯光和月光分辨开的时候,我也看到了吸血鬼站在花园的路上。 “你的寂寞已经凉了”他走过来坐下“等了很久了吧”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他惊讶的看了看我,随即也回报给我一个赞许般的微笑。 “你的心要经历一场大难,你才能有别人更宽广的眼光,你现在的心情,我感同身受,可是你得意识到,这种程度的痛苦,依然如星光般微不足道”。 我为自己的浅薄感到羞愧,诚然,我天生就比那些挣扎在饥饿中的人们要好多了,起码我可以不用为了吃饭发愁,在这点上,那些饥饿的人是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可是我花的是父母的钱……我更惭愧了。 “我没选错人,你的心依旧如婴儿”他热烈的看着我,让我有些难为情。 “你所说的公平在人类心中是找不到的”他侃侃而谈“但是生存本身是公平的,而发明‘公平’这个词的不正是你们人类么,说到底,是你们希冀的某种欲望不会得到满足,所以就渴望‘公平’,却以正义的名义!” 好家伙,他比我还偏激。 “呵呵,我说的你可能不能理解,但是,喜欢写诗的你是不是也能感觉出什么呢?” “那种离生命的真相不远的感觉?”我脱口而出。 “啊哈!”他翘了翘眉毛,“看来该说幸运的是我而不是你,也许我们因为彼此而都是幸运的呢!” 我有一种知音的感觉,蓦的,我想知道他的名字。 “我该,嗯”我想他一定不吃“您贵姓”的那一套“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名字?我有过许多名字呢,嗯,这是个问题,你该怎么称呼我呢,毕竟我们要在一起那么久”他又马上补充了一句:“对你来说是久了点”。 他眼睛看着别处想了一会。 我感到很好笑:这家伙不会是现在才在想名字吧。 “好了,就是这个名字,我从你使用的语言中找了个字”他把眼神又放在我身上笑着说。 “什么名字?”我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某” “某?”我楞了一下“你就叫这个?” “对,叫我‘某’” 他的微笑似乎亘古不变: “以后这就是我的名字” 第六章 跟我走 “某” 我叫着他的名字,他微笑的看着我,他的举止优雅,我没办法把他想象成一个怪物“现在能讲讲你么,还有为什么要和我,一个人类,在一起呢?” “我想你不会相信的。” “你无论说什么我都会相信,我现在和你坐在同一条长椅上就是证明”。 “那么好吧,”他的眼睛又变成了玻璃眼。 “不过首先你得跟我走,我才能告诉你些东西”。他眨了眨眼睛。 “走?什么意思?” “跟随着我”某说:“我们必须一起,无论去哪里,你”他伸出他那带着长指甲的手,掌心向上:“和我,就我们两个,离开这里”。 “不可能”我几乎不假思索,我在这大学虽然什么有意义的事都不曾做过,但是如果真让我离开我还是…… “你心中的牵挂真是,好多”某笑的有些过分了,白森森的牙齿都露出来了。 “捻子,包子,大志”他皱皱眉头:“什么东西?”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父母,姐姐,姐夫……” “好了好了!”我急忙摆手制止他,我下意识的念头被他逮了个正着。 “你就不能不这样吗!?”我恼羞成怒了。 “你想的都是什么东西,大志,捻子”我头一次见他这么迷惑。“包子?” 捻子、包子、大志是我最好的三个朋友。 “你心中的这些文字代表的是你无法轻易割舍的啊!”某把手缩了回去。 我无奈的重重呼出一口气,被人看穿的滋味真是怪异,他总是给我这样的感觉:纵使天下之大,却再无一个我能避开他的地方。 “你怎么想的最好怎么忘掉”,我没好气的说,让我走?真是荒谬! 他看起来并没什么反应,可是像初遇时一样,他的声音变得不带任何感情:“你的心已经离开这里了,可惜你自己意识不到”。 他继续说着:“你习惯了这样,却用时间在自己身上的流逝掩盖这种几乎可以预知的生活。没错,时间过去了,时间是未知的,但是你的生活不是,这种自以为是的生活的预见性已经深深埋入了你的心灵,绝大多数人类称赞这样的生活,因为他们自己也是这样,预见到自己的生活俨然自己是真正有能力的吉普赛巫师,但是我告诉你,用我千年的时间告诉你,未来完全是时间的事,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什么也无法预料”。 千年……我无法抑制的开始自卑。 他不说话了,抬头看着天空,我以为会有什么,也抬头看去,却只看见月亮躲在薄如溪水的云雾后面,那么高,那么远。 “什么?”我疑惑的问道,他却并不回答。 末了,他收回自己的目光重新开口,我看到他黑漆漆的瞳仁中有什么在流动:“孩子,当你为之计划的生活结束在别的地方,你的梦想倒在了你从未涉足的旷野,你也许就会明白我所说的是什么了” 我惭然,想着自己的生活,我想我的未来是毕业了以后找个工作,再随便娶个女子为妻,真爱?我已经不信有真爱了。不怕麻烦的话再整个孩子出来,妈的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这也许就是他所说的“预见”?真希望我能赚很多钱! “多少钱你才满足呢?”他突然睁大双眼,呲出了他那两根尖牙,他咆哮起来:“现在!我现在就要杀死你!你不会比谁富裕!你也只有一条命!”他的脸扭曲着完全成了一幅鬼脸。 形势急转而下,像他说的,我完全没料到,我在这瞬间开始有点明白他说的意思了。 鉴于以前的经历,我已经懒得逃跑或反抗了,我坐在那里没动,看着他作势欲扑,心知自己是多么软弱无力。 他的脸马上又恢复了温和,他笑着说:“只是个玩笑”。 我的自尊在众多的情感中异军突起。 “这两天你还没玩够么?你到底想怎么样!”轮也该轮到我咆哮了。 我注意到花园中开始有人在窃窃私语并在克制的低声笑着,我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白痴。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的声音一下子低了八度。 “噢,啧,啧,啧”他摇着头:“不要让愤怒占据你的心,因为哪怕只是一秒,你在那一秒也是个蠢人,要仅仅把愤怒当作一种表达自己态度的方式,而不要投身于愤怒”。 我想我刚才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的愚蠢。 “知道我为什么选中你么?”他的眼神热切起来。 “我更想知道你选中我的目的而不是那原因”我不甘心的回敬了他一句,虽然我明白他说的我完全赞同,但我不甘心就这么轻易服输。 “目的?呵呵,”他的笑容总是那么矜持,嘴角微微上扬,有那么一会,我甚至忘了他是个吸血鬼,我以为在这夜色中,跟我交谈的只是个普通的羞涩的青年。 “我还是比较欣赏你的,虽然你抵抗你的生活是无意识的,你无意中陷了进去,可是你没有改变自己去献媚生活”他挺直了身体“你在这样的生活中憔悴而不是象别人一样麻木的跟随,我喜欢这一点”。 “可是我告诉你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把我的语调学的惟妙惟肖。 我一怔,随即也摇头晃脑的学着他的腔调,继续回敬他: “必须告诉我那意义,你不能拒绝!” 我们心领神会的同时笑起来。 “那么,可以跟我走了么?” 我收起了笑,犹豫了一会说:“不行” “没办法了”他站了起来,“我又得费神了” 这时我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我心知他又开始使用他那讨厌的能力了。 我睁不开我的眼睛,身体不由自主的迈步走起来,他的声音在我心中响起“对不起” 我的脚走出了疙疙瘩瘩的用石头铺就的路,离开了花园,我感到光线稍微强了些,我估计自己已经来到有路灯的什么路上,我极力想要控制自己停下来,但是我发现,除了呼吸和心跳,我身上所有会动的零件在他的攻击下已经全军覆没,无一幸免。 “你要带我去哪?!”我在心中呼喊,这是目前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他的声音像是来自无尽的虚空中: “你不会失望的” 第七章 新朋友 我紧闭着双眼。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象个木偶般只是走着,我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各种各样的光和影能穿透我的眼皮,我在儿时曾故意闭着眼睛走路,但从没坚持过十秒钟以上,因为我害怕自己撞到什么东西,而事实上,我也曾在闭眼前看过要走的路,其实我什么也不会撞到,但我就是怕。 现在我就是这种感觉,我被迫在走,我感到周围的一切都仿佛随时会扑在我的身上,伤害我,殴打我,我也许会被什么永远伤害而无法复原,我在心里不断的呼喊:“停下,停下!”我绝望的感到再不会有任何值得信任的东西! “停下!”我近乎哀求的在心中祈祷着。 “在哪里呢?这里还是那里?或是把夕阳永远留在你的影子上不要离去?你难道不是这样想的么?你想那样在黄昏中终了一生!” “你的思想一旦停滞,寂寞和忧愁就会赶上你,把你拖入他们的队伍!” “你听到了么?”他说“你听!” 我的听力异乎寻常的敏锐起来,我听到极其微小的声音,更奇怪的是我自然而然的知道那声音的来源:一个人在把一张纸牌插入手中的一堆纸牌中:一辆汽车呼啸而过轮下迸出了一个小石块,一个学生趁舍友不注意把垃圾丢在对方的床下…… 大概这些一直就在我的周围,但是我从不曾注意过。我想到那位伟大的诗人失明后所说的话:“我是为了看得更远”。 我的眼睛感觉到的连续的忽明忽暗让我眩晕。 我继续走着,风不断的扑面而来,我不知道是我走进了风中还是风穿过了我,在这没有视力的时间里,我曾经自以为拥有的一切突然和我分开了,它们在我眼皮外面忙着它们的事。 我欲哭无泪,那些声音渐行渐远,我感到被世界抛弃了。 时间就象生锈了的齿轮,太漫长了! 我的脚又走上了疙疙瘩瘩的路。 终于,在我身上的重压消失了,我踉跄了几步才站住,长久的眩晕让我失去了平衡。 我睁开眼,惊讶于眼前的美景而忘记了责怪某的无礼。 我的学校不远处就是黄河,河边密布着大大小小的不知被冲刷了多少年的石块,此刻我就站在它们中间,河水在不远处发出轻柔的梦呓般的吟唱,一个又一个石块的影子连成了一片护卫着河水的暗色梦境,远处城市的灯光也无法逾越这个梦境的屏障。水面上荡漾着的点点微光,象是零碎的花瓣从空中落下,眷恋着不肯随波而去。我抬头看到在星星做成的花丛中,月亮露出她静谧的半边面庞,她用自己的皎洁在河流中打捞起一段云,她或许觉得自己的美丽还不够滋润那些迷人的小花朵,于是她把那段云挂在了天边,好让这河流顺着云从人间奔向天上。 我的内心澎湃着,我想也许我该对某说谢谢,然而一句谢谢对于这莫大的赠与又是多么渺小苍白。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某,他是那样的无声无息,他背对着那些灯光,我看不清他的面庞,他仿佛也融入了那些捍卫者般的石块,显得那样庄严,那样牢不可破。 “真是……”我耸耸肩膀“怎么说呢,算了”我假装原谅他似的摆了摆手。 我有点被震撼了,我贪婪的四处看着,心想自己怎么从来没有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呢。 “这就是黑夜对你们的爱!”某弯腰拣起了一个小石块,像个普通人一样把石块轻轻扔进了河水,那些花瓣颤抖起来,直到慢慢恢复平静。 我看着他,心里充满了敬佩之意。 “我了解这黑夜,可是我更了解你们人类!”他发出了得意的笑声。 我没吭声,我也拣起一个石快水平着扔向河面,那石块在水面上跳跃了几下,迅速沉了下去。 “你不是在诱惑我吧”我突然想到了之前他的要求“我还是不能答应你啊” “不,不,不,你误会了,所谓诱惑是我使用我能掌握的东西吸引你,那才叫诱惑”他在黑暗中说道“我只是引领而已”。 “不,不,不,你也误会了”我发现自己已经喜欢学他说话了“我所谓诱惑只个玩笑,嘿嘿,学你的,我是说我真的不能答应你,我走了他们怎么办,比如我的父母?” “所以我说你的心还很狭隘”他走到我面前,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我在心里说,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们管这叫什么来着,僵局?”他说。 “那我只好去把你心中的这些人全部杀掉” 我感到他仍是笑着的。 但直觉告诉我他是认真的 “你如果那样做,我就永远不会跟你走!”我尽量保持平静,以保持类似于他的气度,但是我的好奇心却越来越强烈,我非常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使他对我这么一个区区人类这么有耐心。 “哦?”他毫无顾忌的笑起来,却声色不改:“这算是个威胁么?” “我怎么敢!?”我压制着自己的愤怒。 “我们也不能这样开始”他突然轻轻摇着头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他似乎有些失望“你为什么要这样看待我呢?” 我心里一震,没错,我甚至一度把他当作知音! “朋友?朋友会操纵我的身体?朋友会透窥我的隐私?朋友会威胁自己的朋友说要杀死他的亲人嘛?”我终于爆发了“你太虚伪了!” 也许我继续愚蠢了一把,他安静的站着,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我。 我又有点后悔了。 “是我的错”他极其谦卑的半弯下腰,在月光下一脸严肃“我保证我以后不会在那样做了,我只是”他的声音渐渐低沉“我只是习惯了” “我不会再进入你的心灵了,除非得到你的首肯”他把左手放在身后,右手抱胸,身体微微前倾,我想这应该是一种古老的礼节吧。“但愿你能原谅我” 这个时候我还能说什么呢,正如他所说,我果然没有失望,于是我只好也拍拍他的肩膀,这一次,我在他眼中只看到了单纯和自责。 我想我又多了个新朋友。。 第八章 交谈 河水的清香已经渗透了我的衣服 我们并肩站了一会,一起欣赏,一起沉默着。我回想着某对我说过的所有话,也许是恐惧长期占领了我的第一感觉,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他所说的总是那样没有逻辑又突兀的话来,就算他把我带至这样令人沉醉的“黑夜的爱”中,我也难以理解他的所谓“引领”。难怪我第一次见他就怀疑他是个精神病患者。 “嘿,如果你再不说些什么有实质内容的东西出来,别指望我我跟你走啊”我看着远处的灯光,河水的雾气让我有些凉意,虽然这里那样美,但是我已经出来的够久了“我得回去了” “你难道不觉得我们有一点相像么,我们的不被理解,我们的不被世人原谅?”某略显忧伤的说。 “你这么认为,可是我除了知道你的名字”我玩笑似的也呲出了自己小的可怜的牙齿“和你那两根牙齿的用途外,我对你可是一无所知” “恩,我太着急让你跟我走了,这对你也许确实是太难了”他点了点头。 “那么你能先讲讲你么?”他恳切的说 “你不知道?”我作诧异状。 “我只能看见你全部思想的一点影子罢了,朋友”他第一次用“朋友”两个字“而且我不会再对你做这种无礼的事了” 我此时的感觉非常奇妙,我想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迷上了他,尤其是他深渊般的双眼,他带给我一个又一个的迷团,他本身就是个迷!如果之前我还对他有所防备的话,一切的防备在他说了“朋友”二字后都土崩瓦解。 我都有点感动了。 “我呢,恩”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你早就知道,叫木易,目前在上大学,大学是什么你知道不” “从我以前在你心里读到的你的生活,大学大学,对你来说就是大概学一下” 我笑起来“我做的比这还过分呢!” 我开始对他描述我宿舍楼管阿姨的胖,对他讲我曾经想要退学可是父母一直坚决不允许,我说起我的无奈和彷徨,我说我曾经在网吧里待了五天五夜,结果回到宿舍都没力气抬腿上床了,说到这里我开始笑,他也开始笑,然后我们同时无语。 良久,他幽幽的说:“我们都曾反抗过呢,但是你只是折磨自己,我却把那人杀了” “杀了?” “呵呵,算了,先不说这个”他脸上的悲伤一闪即逝“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那当然是诗人了!”我一下子来了精神。“流浪!” “你还真是浪漫啊,不过你有诗人的样子,”他又点点头“一方面展示于人的是过人的颓废,一方面又是过人的精力旺盛,五天五夜!” “嘿嘿”我摸了摸下巴,我的胡子已经象山羊那样长了。 “我曾经流浪过”他说“不过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人一起,我们游历过许多城市” “你那叫旅游好不好!”我作出了鄙视的表情。 他并不争辩,宽容的一笑,不再说话。 “你别把什么都藏着不说行不行?”我有些无奈。 “不是不说,是因为你不肯跟我走”他也作出无奈的样子。 “那你多少说些我也许会考虑考虑”我骗他,其实我心里打定主意不会走。 “好吧”他狡黠的笑起来,问我:“你不回去了么?”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跟他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真是乐不思蜀了。 但是我转念一想,回去干什么,继续通宵?没意思。 他看出了我的犹豫,呵呵笑着说“算啦,你还是回去吧,明天晚上你再来吧” 我想了一下:“也好” “那我们明天在哪见呢?”我问。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我要追寻的秘密之匙可是在你那里呢”他说。 我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没发现什么。 “你当然看不到了”他嘿嘿笑着。 “那我走了明天见”我转身要走又转回身子:“那你呢?” 他阴森森的说:“我饿了”,不过我听出来他是故意的。 “你”我在他面前总是犹豫“你要杀人么?” “不不不,自从那人之后,我再没杀过任何东西了,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杀人” “我只取上帝允我所需” 他又开始说莫名其妙的话了。 “好了,再见”他就那样平白的消失了,消失在这暗色梦境中。 “妈的,也太不负责了”我想起自己被他胁持来到这里却得自己走回去。 今晚哪个倒霉蛋会这么晦气遇到他呢? 所幸不远,我不一会就走到了宿舍楼下,想想去河边时觉得那么漫长纯粹是给吓的。 果不其然,已经熄灯了,宿舍楼门也关了。要不是我觉得很累很累,只想回去好好睡觉的话,我转身就去网吧通宵了。 有时候,与把那个胖阿姨叫起来给我开楼门相比,将死人说活也许更简单些。 经过了长时间的敲门、保证、然后是哀求,在我已经口干舌燥趋于奄奄一息的时候,胖阿姨以极快的速度把门打开了。 “进来了把门锁上!”话音未落,她人已经回到自己的屋子继续睡觉去了。 让我想到了我的偶像“风之子” 卡尼吉亚。 我也以极快的速度上楼、开宿舍门、脱衣、躺下,舍友们都已经睡了,屋子里一片漆黑。 虽然我已经和真正的幽灵成为了朋友,但是黑暗中一个幽灵般的声音还是把我吓了一跳: “你不洗脚啊老木” 是刘平 “赶紧睡你的!”我没好气的低声说。 “明儿上课不”他把声音压的很低很低。 “不上!睡吧大哥!” 于是他再不说话,不久便开始磨牙,他睡了。 黑暗中他们的呼吸粗重,我躺在床上,有种坠落尘世的错觉。 我闭上眼睛,想着和某的对话,我突然有些悲哀的意识到,我喋喋不休的说的一直是我的大学,就好象我再没别的可说一样。 我从没喜欢过自己的痛苦和这许多不顺。但是等到我想要倾诉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最值得回忆最值得珍藏的,居然只是这些痛苦和不顺。 明天见吧,某。 第九章 这一天 我早已经习惯了,醒来后,这宿舍空无一人。 不知道是在梦中还是在那一瞬间的意识中,他们的洗漱声分外的清晰,就像人间在这个时刻会有日出,那也是他们每一个白昼开始的信号。 我坐了起来,想起昨夜闭着眼走的那段路,我所恐惧的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也许所谓痛苦和忧伤也是不存在的,某说我的反抗只是折磨自己,折磨?没那么严重,我只是不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罢了。 这些天我的生活完全被改变了,我总有种不可思议和不现实的感觉,一个吸血鬼? 我起身。 我慢慢走到镜子面前,看着自己,消瘦的面庞,蓬乱的头发,胡子那么长已经弯向了喉咙,眼睛无法适应这早晨的阳光似的半眯着。 这就是我么,我突然对自己产生了一种厌弃,我记不得自己上次刮胡子是什么时候了。 我翻箱倒柜的找了一会,我的剃须刀终于从众多垃圾中出土了。 试了试,还有电,可是我的胡子太长了,于是我继续进行考古工作:让我的剪刀也重见天日了。 我剪着自己的胡子像是在除草,然后我开始用剃须刀贴着自己的脸,希望斩草除根。 然而胡子总要再长出来,就像那些寂寞,那些彷徨,与生俱来,挥之不去。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有点迷糊,是他看着我还是我看着他呢? 我想起了庄子梦中的蝴蝶。 完工,自觉精神了不少,心情不禁为之一振。 出门,却不知道走向哪里,该干什么,“要不,去上课?”我对自己说,看了下时间,第一堂课马上就下了。 我又走回宿舍,看了看刘平贴在墙上的课程表,好,第二堂有课,大学物理,我念了几遍,确信自己能找到教室,然后随便拿了一本书,上路了。 我慢慢地走着,时间好像也在跟我一起缓缓前行。 终于,下课铃声响起,人潮涌动,下课的,上课的,还有一个伪装上课的我,安静的校园一下子喧闹起来。 好久没上课啦,最近又收到一次警告处分,管它呢。 我居然有种新学期开学般的激动,我打心眼里嘲笑自己。 走进教室,我谁也懒得看,径直走向最后一排,把书扔在桌上,然后去上厕所。 回来的时候那位女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据说成功人士往往是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老师和同学们惊异的目光充分肯定了我所取得的成就,当然了,遗臭的那种。 我佯装不知,走向座位的时候我听到刘平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 “你个骗子!” 我坐下了,上课铃声响起,我条件反射般的开始犯困。 “下面我们开始上课”果然没点名,刘平回过头恶狠狠的看了我一眼,我用一个无辜的眼神打败了他。 这时候我惊讶于女老师抽象的发型而睡意全无,可是她一开口,我又仿佛受到了“睡吧,睡吧”这样的召唤。 我终于不支倒下了,失去了知觉。 死亡大概无非是一种无梦的睡眠,只是时间久了些,而每一次清醒何尝不是一次重生呢。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我条件反射般的立即醒了,而且觉的自己从没这么清醒过。 然后我马上第一个走出了教室。 其实我这种“抗争”算什么呢,甚至,这算是抗争么? 像某说的那样“如星光般微不足道”啊。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多少次我问自己这个问题而无解,于是我又问自己,“为什么我不能像他们那样呢?”更无解。 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样”比“那样”对我更有好处。而我的眼界也只限于此,某真是厉害啊,他一早就看出了我的心“这样狭窄”“不可能了解这黑夜对你们的爱”,其实何止是黑夜的爱,关于爱,我是没资格说什么的。 但愿他能继续引领我。 到了无聊的下午,我头一次不怎么想去网吧,舍友们或卧或睡,有一句没一句的瞎扯着,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自己跟自己瞎扯。 我以前从未感觉到,但是自从遇见了某之后,我发现我们确实有共同之处,我们说话的方式都是无逻辑和突兀的,随心所欲。 我想见第一面就不欣赏的人,以后大概也不会欣赏到哪里去,而不欣赏的人为什么要和他做朋友呢?我在这大学要么是遇人不淑,要么就是自己狂妄自大。 但某真算得上是我的朋友啊!抛开对吸血鬼的好奇,我喜欢他的眼神,还有他的谜语一般的话语,! 而我的其他朋友,大志,捻子,包子,都是我高中的死党,现在却各在天涯一角,只有假期回家才能小聚一下,大学里我认识的人很多,很多人也认识我,但我没有朋友,我想客观些的说,这不能怪他们,是我没有容人之心。 可是关于我和某的事我无法告诉任何人,有很多原因促使我不能说出来,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懒得解释。 唉,时间又开始像老牛拉破车一样慢起来了。 快天黑快天黑!我在想某现在是睡棺材呢还是自己刨了个坑把自己埋了。 我百无聊赖的翻了个身,忽然又想起自己的右手,我仔细研究着右手食指,活动了活动,又翻来覆去的看了看,甚至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折腾了很长时间,鉴定结果是:一切正常,完全不会影响我点击鼠标左键。 “你太恶心了,你个自恋狂”,刘平看样子忍了很久。 我对他做了个无赖的表情。 虽然我时常和他开玩笑什么的,但是我明白,他不是我真正的朋友。就像我在大街上遇见以前认识的人,大家会非常热情的寒暄着,然后彼此留下联系方式什么的,但是往往是离开后谁也不会联系谁,类似的,我和刘平也心知肚明,我们一旦毕业,基本上我们的“友情”也毕业了。 很多所谓的朋友们,一旦脱离了共同生活的环境,在以后的时间里就和陌生人差不多了,一生一世的朋友真是难得啊! …… 又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庸俗的要死。 我将戒指从左手取下,又套回了右手食指。 窗外,已是日薄西山。 这一天终于过去啦!我一骨碌跳下床。 我要见某去! 第十章 苏醒 我匆匆吃完饭,抬头,金红色的夕阳还有半边脸,我想我还是到昨夜的河边去等他吧,主意已定,我便回宿舍又多穿了件衣服,初春冷暖莫测,还是多穿点吧。 我来到河边,没什么人,我找了个大石头坐了上去,盯着河水向东,等某。 夜色降临,城市的灯光亮起。 “你们已经不再敬畏夜了”回头,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身后了,他依旧穿这那件黑色的运动衣,有点肥,很难看。 看见他我真是高兴。 “嘿,你白天在哪呢?”我笑着问他。 “职业秘密!”他的回答真是幽默,我已经熟悉他眨眼睛的动作了。 “切””我作出鄙视他的表情。 “我的目的还是希望你跟我走”他开门见山。 “不行”我也直截了当。 “呵呵,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也许你听了我的故事你就不这么想了”某的笑容还是很宽容。 霎那间,我就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了,这混蛋,这吸血鬼,某,终于要说了。 “不过我希望你在我说的时候你不要说话,可以吗?” 我拼命点头,这将是怎样的传奇呢,我期待极了。 “那么我开始了”河水也仿佛屏住了呼吸。 某站在我身边,我也站起来看着他,他并不看我,他凝视着静静流淌的河水,目光悠远而寂寞。 “我将要说的一切,每个字,都是那时的我不能理解的”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醒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我还能用什么字眼来形容,就叫醒来吧,我发现自己深埋在地下,我在黑暗中听到我的上面有很多声音,出于好奇,我毫不费力的从几米深的潮湿泥土中钻了出来,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黄昏刚刚过去,夜色降临,那是我印象中第一眼看到这个地上的世界,真是太神奇了!” “那是个晴朗的夜,回想起来就像是昨晚那样的夜,我身上穿着腐烂的衣服,我的身旁有一棵参天大树,我用手抚摸着它粗糙的树皮,我兴奋极了,我对一切都那样好奇,我走上了树,对,你不必那样看着我,我就是走上了树,树很高,我每走一步便有些泥土和腐烂的布条从我身上落下来掉在地上,我站在树枝中间,我一个一个的挨个抚摸它们,我鼻子里充满了泥土和树叶的清香,我剥下脸上的泥土,在手中碾碎,然后放一些在自己的嘴里,很涩。” “我试着稍微用力,就折断了一根树枝,于是有一大群栖息在树上的鸟儿腾空而起,我看着它们在月光中优雅的转身、飞翔、追逐,那是我第一次对美的感受!我的目光追逐着它们,我想加入它们,我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于是我就迈出了步子……” “你也飞起来了?”我情不自禁的插话。 “不,我掉下树了”,他板起了脸“你再说话我就不说了” 我连忙摇头摆手作哑巴状。 “我心里明白自己能够站住,但是我没有那样做,我是想体验这坠落的感觉,我那时就是这样好奇,现在想想真是幼稚啊”。 “我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疼,但是我更兴奋,我第一次有了自我的意识,我明白我不是石头不是树木,我是我!” “我爬起来的时候,看到在树干上刻着一行奇怪的符号,如果后来我知道那是一行字的话我绝对不会那样愚蠢,当时我觉得那很特别于是我把那块树皮撕了下来,玩弄了一会便兴趣索然,我像碾碎泥土一样碾碎了它。我环顾四周,我身处在一片密林中,除了月光再没有别的光了,真怀念那样纯粹的夜!我披着腐烂的衣服四处游荡着,我在黑暗中看到了各式各样的颜色。我与你们人类的婴儿唯一的区别就是我能记起那段初涉人世的时光,对什么都那样好奇!” “我在黑夜笼罩下的密林中游荡着,我遇到了不少动物,不过我以为它们跟我一样,也不过是刚从地下钻出游荡而已,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异样,我本能的想回到地下,那也是我第一次体验到恐惧,于是我就地开始挖洞,这对我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我感觉到泥土在我身后纷纷落下,我又重新回到了地下,也是后来我才明白,就要日出了,所谓白昼来临了。” “我在地下急切的想再回到那多姿多彩的地上,这地下除了各种各样的虫子和拘束着我的黑暗外什么都没有,我多么渴望再回到上面那能让我自由自在的黑暗中去!”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终于那种恐惧感消失了,太阳下山了,我重新钻出了地面” “钻出地面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一个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动物,他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身上却披着别的动物的毛皮,而且他的腰上挂着几只小动物的尸体。他也像我看着他一样惊讶的看着我,然后他用手拿起了什么对着我然后喊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我能在那声音中听出某种规律来,我也学着他的声音喊起来,我走向了他,我伸出我的手,指甲很长,但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我只是也想摸摸他。”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后退了几步,我也学着他提高了声音,但是我继续走着,他更迫切的喊起来,他越喊我越想靠近他,看看他,”“那是个猎人,我想我从地下钻出来的样子和我那一身腐烂的布条,呵呵,在那夜色中一定吓到他了,可惜当时我还不知语言为何物”。 “这时候他紧握着的另一只手突然松开了,我觉的大腿微微一痛,我中箭了,但是这并没有让我放慢脚步,我反而加速向他走去。他扭头开始跑,我拔出箭把它丢在地上,心里有点明白他为什么披着别的动物的皮了,我认为他也想要我的皮,我心里很生气,我在林中跳跃着,几乎是立即就抓住他了” “他挣扎着,力气那样小,小到我起初以为他在开玩笑,于是我放开了他,我原谅了他,毕竟那支箭伤不了我。没想到他又抽出一把猎刀,我并没有躲避,看着他把那刀子又插入了我的胸膛,这次也是微微一痛,然后他松开手转身向密林中逃去。我拔出了刀子,有一点什么液体从我胸口流了出来,太暗了我分辨不出那颜色,但是马上不再流淌了”。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那就血!” “于是我又追了上去,把他推翻在地,将那刀子也插入了他的胸膛,作为我回敬给他的玩笑。” 第十一章 村庄 “那个猎人惨叫了一声,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和我不同,他的血就像泉水一样汩汩而出,我下意识的避开了,那些血不一会就把他身下的土地浸透了”。 “他的眼球不再慌乱的转动,其中的光彩不知去了哪里,我感觉到黑暗中有什么在悄然离去,我想抓住它,我抬头四处看着,我能看的很远,可是我迷茫了,是什么呢?我看不到,我又抬头看着天空,密林上空满是闪烁的星星,我开始意识到那离去的东西再也不回来了” “我在他渐渐僵硬的尸体旁边站了很久,心里明白是自己让他变成这样的”。 “有一些动物聚集在我周围,直到我走开它们才敢接近猎人的尸体,它们撕扯吞咽人肉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就像你昨夜听到的那样,可是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敏锐,这个猎人教会了我一种开玩笑的方式,而且那悄然离去的东西,我多么想抓住它!” “此后的几天,我白天躲在地下,夜里就钻出地面,我追逐一切我能看见的动物,它们没有一个能够承受我的玩笑,它们的眼睛最后都像那个猎人一样失去了某种光泽,随后就有什么离开了它们的身体,那东西居然能在我眼皮底下溜走,这一点让我很生气”。 “森林里布满了各种尸体,残缺的、完整的。但是我还是彻底的失败了,我没有一次能够抓住我想要抓住的东西。我开始厌倦这个游戏,有一个晚上我突然想去更远的地方,于是我立刻就这么做了,我的速度很快,只有月光能跟得上我”。 “没过多久,那些总是纠缠在一起的藤蔓和枝叶突然消失了,我来到了一个旷野,风也好像突然强劲起来,我兴奋的边走边东张西望,我看到了远处隆起了一些小包,我向那里走去” “那是个小村庄” “那些远远看见的小包其实真的不能叫做房屋,只有一人多高,我闻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还有一些嘈杂的声音。我走进了一个小包,里面坐着三个人,他们正躺在黑暗中交谈着什么,我看得很清楚,我进去后他们立刻停了下来,有一个人说了些什么,他们疑惑的眼神告诉我他们看不到我的样子。我站在原地也学着他的发音说了一句,然后那个人嘟囔起来,另外两个人也开始嘟囔着。其中一个站起来拿着材质类似于那把猎刀的东西,我至今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我意识到他们要对我开那种玩笑了,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玩笑,于是我冲上去把他们的脑袋挨个转了一下,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倒了下去。” “我再次感到那东西的离去,我已经习以为常了,我环视着尸体的周围,按照现在的标准,他们住的地方还不如你们养的一头猪,我开始撕扯墙壁上的覆盖物,如果那也能称作墙的话,那只是些干泥巴。我几下就拆掉了他们的住处,这三个可怜的人!” “这时从其他一些小包里钻出更多的人来。有人燃起了一个火把,这个东西把我吓坏了,我立即转身逃开了,我站在离人群很远的地方,他们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让我很得意,我认为这是个不错的玩笑。我又靠近了些,我发现这些人的视力真是很弱,我都能看清他们的睫毛他们却还是看不到我似的,而且似乎他们很依赖那团扭动着的光,在那火把下聚集了很多人,他们高声叫喊着,来回奔走着,我津津有味的注视着一切”。 “也许我靠的太近了,一只狗狂吠着从人群中向我冲过来,在我几米远的地方它突然停下来,它低下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我好奇的向它迈出一步,它便触电般的扭头跑回了人群。这时候,有人向我跑来,发出一声惊呼,随后更多的人跑了过来,我被发现了”。 “他们呼喊着将我团团围住,我一点也没有逃跑的意思了,我一动也不动,有人把火把举在我面前想要看清楚我,于是我迅速夺过火把,伸手想要抓住顶端那团火。那个持火把的人立即跳开了,我的手在那火里来回舞动,却什么也抓不出来,那些人都惊呆了,我感觉到了炽热的痛,我非常生气,我把火把插入了离我最近的那个人的身体,他倒下了,另一个人立即扑在他的身上大声重复着什么,我想一定是一个名字,这时,他们才回过神来”。 “一个人大喊着向我扑过来,他手中是一把刀!这时候我愤怒了,我终于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玩笑;我也明白了他们是想让我也倒下;想让我也变得一动不动;他们也想从我的身体中把那东西释放出来!” “但是他们的动作太慢了,也太脆弱了。我抓住那个人的手,把刀子送入他的胸膛,我猜他也想如此对我。其他人愣了一下,随后更多的人扑了上来,但我几乎一下就能让一个人倒下无法站立,我在人群中轻巧的躲闪,马上就有十几个人倒在我周围,有的一动不动,有的还在痛苦的呻吟。” “于是没有人再敢冲到我的面前,他们剩余的人数还没有躺在地上的人多,我站住了,期待他们的下一次进攻。我身上的破布片几乎掉光了”。 “那个最前面的拿着火把的人突然喊了一声什么,其他人都立即看着他,随后看着我,他们相互交换着眼神,有的人开始后退,有一个人跪在了地上” “我诧异的看着他们,尤其是那个跪着的人,我走上前去,看着他低垂的脸。我注意到他的身材明显比其他人要纤细的多,他一定知道我就站在他面前,但是他并不抬头,他低声说着什么,双手合十。他的声音让我想到了林中飞翔的鸟,我站住不动了,出神的听着他的低语” “突然,我的脑后被什么撞击了一下,一小截木头从我的右耳划过,我被打的点了一下头,我迅速回头”。 “一个人站在我身后,他那样惊恐以致忘记了逃跑,他微微颤抖的双手紧握着一根粗木棍” 第十二章 欲望 “我耳中的低语在这瞬间成为了一个极其险恶的陷阱,跪着的人依然跪着向谁诉说着他的渴求,他还是头也不抬,但我认为他真是个好猎人,他吸引住了我好让别人乘机伤害我。” “ 我愤怒到了极点,我返身夺过了那人的木棍,他哆嗦了一下,然后我重新面对着引诱着我的猎人,却将木棍抡向身后,我听到木棍彻底成了碎屑,我听到那偷袭者倒地的沉闷响声” “人们四散着逃跑了,我的手停顿在那猎人的头顶,我中止了我的攻击。火把被人们丢弃在了地上,好似我的怒火般渐渐熄灭,我能够感觉到他的头发从我的指间穿过,比风还要有力。我有点迷糊的看着他,他似乎对一切无动于衷,他的低语一直没有停止过,他也许不是,和那些想要伤害我的人不是一起的,我开始这样想” “我离开了那个人,离开了那个村庄,我回头看去,那跪着的纤细的身影被月光笼罩着,与那些尸体一同维持着某种静谧。残留的火星仿佛黑红色的流星,一闪即逝,然后有比夜更黑的烟飞向天空,去追赶那些我抓不住的东西了” “我继续向远离密林的方向走去,我经过了几个村庄,我在每一个村庄逗留一会,我倾听、仔细观察、思考。但是我不再进入人类中间,他们脆弱却好斗。虽然我已经明白自己对于他们有种绝对强悍的力量,但是我尽量避免与他们会面,我很懒,懒得对他们动手,懒得就像我一直懒于对你说出这一切,这大概就是天生的,我生来是个懒汉。” “我渐渐明白他们发出的所有声音都在表达某种特定的意义,我几乎是在听到的一瞬间就记住了我所听到的一切,我幻想着用这种发声方式像他们一样和谁交流,我觉得那一定很有趣。” “我在感觉到要重新回到地下的时候,到达了这一夜的最后一个村子。我远远看到了一座高大的建筑,但是更吸引我的是近处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子,和我见到的其他简陋的屋子没有任何区别。但是这个屋子却是在村子之外,就好像月亮之外的一颗星星,那样若即若离” “出于最纯粹的好奇,我走了进去” “一个瘦弱的人躺在破烂的毛皮上,他的眼眶深陷,让我惊奇的是,他就像先前那个跪着的人一样对我的造访无动于衷。这似乎与他们的弱视力无关,我站在黑暗中有点不知所措,他甚至不看我一眼。” “我说了一句我刚刚记住的语言,他被吓了一跳,然后他激动的说了些什么,我才认识到我今夜所学实在有限,我不明白自己所说的也不明白他所说的,但是我感觉到他毫无恶意。他直起身子在黑暗中摸索着,我也靠近了他,他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腿,我弯下腰看着他,我发现他的眼球像泥土一样黯淡,然后他慢慢将手放上我的脸,他的手就像我第一次摸到的树皮,但是却很温暖” “这时候,我突然兴奋起来,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我的力气那样大,我一下子就感觉到自己捏碎了他的手,他低呼一声,身子软绵绵的垂下,开始痛苦的呻吟,他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另一只手缓慢而且无力的想要扳开我握紧的手指,虽然他什么也改变不了,可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在寂静的夜中分外刺耳。然后我听到村落里一阵骚动和窃窃私语,随后却又归于平静,我更茫然无措了”。 “我看着自己手中树皮般的那只手,我仔细感觉着那手的微微颤抖。因为他我也第一次发现自己并不需要呼吸,有那么一会我着迷于他急促的喘息声。我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我只知道由于他手掌的温暖,我心中有另一个世界在这瞬间诞生了。我明白它完全不同于我这些天接触到的这个世界,我心中的世界才是我最重要的。以前那些夜晚都是无关紧要的,我想要的就隐藏在这只手掌中,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是仍然捏着他的手,我想也许过一会我想要的东西就会出现。” “我下意识的一使劲,他凄厉的惨叫声把我也吓了一跳,我立即放开了他的手,他那只已经变了形的手重重打在了地上,他一动不动了。但是我并没有感觉到那东西的离去,我想他不会永远一动不动的”。 “那个人只是昏过去了”。 “这时候村庄再次骚动起来,我感觉到自己必须回到地下了,但是我需要我心中所需这样迫切使我不甘心就这么离去,哪怕我已经听到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并不惧怕那些就要到达的人们,我只是本能的惧怕黑夜的离去。我也不想离开这个昏迷的人,我知道他能解开我的某个重大秘密,于是我在他的身边刨挖起来。泥土在我身后迅速的落下,在人们到达前,我已经钻入了他身下的泥土”。 “我听到了人们走到了他的屋前,却并不进来。他们在外面大声地呼唤,直到受伤的人醒转,直到他痛苦的呻吟起来,那些赶来的人们却都嘟囔着离开了。只有一个人走了进来,随后也出去了。在我之后无聊的等待黑夜再次降临的时间里,我听的到有人进出了几次,我也听的出是同一个人,最后,也只是这一个人,留了下来”。 “那真是个好心的人哪!” “呻吟声渐渐减弱,受伤的人微弱的喘息着、对那个好心人诉说着。他们也许终于注意到了地面的异样,那个好心人开始拿着什么在我入地的地方挖起来。但是我将自己埋得很深,使他挖了一会一无所得而放弃了。我越来越焦躁不安,我在地下蠢蠢欲动着,恨不得立即钻出去。我太需要那个受伤的人了,这对我又是一个全新的体验,我脑子里完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到地上去,到那个伤者身边!” “这种体验就是欲望”。 “他们两个一直就在我的身体上方,低声的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在某一刻,我迫切的等待结束了”。 “黑夜又和我在一起了!” 第十三章 努斯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我反而迟缓下来,我恶作剧般的缓缓从土中升起,我的头先碰到了好心人的腿,他惊恐的跳了起来,撞在另一个的伤手上,随后他们一起大叫了一声。好心人挪动了一下步子,就瘫倒在地。我这才意识到那伤者看不见我,因为他在大声地喝斥着好心人,好心人嘴唇颤抖着看着我像鱼浮出水面般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吓坏了,哈哈,我的恶作剧成功了!然后我不再看他,我的全部身心都在那只手掌上”。 “伤者还在大声地说着什么,我看到他的伤手已经被什么缠绕,我蹲了下来,心里一阵迷茫,我在这里了,与夜一起,也与这个人一起,但是我还是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我心中的欲望已经让我难以忍受,我无视他的痛苦,毫不留情的抓过他的伤手”。 “他显然难以承受,他的嘴半张着,发出低沉的啊啊声,他的头偏离我,向后倒去,他歪歪扭扭的坐着,但是随后他的上半身猛然向我冲了一下,从他的口中喷出一大口血!” “一滴血落入我的口中,它似乎拥有穿透一切的力量,它将我心中的层层藤蔓一扫而光,它穿过迷雾径直来到我的心田,它来到这片原始荒芜的土地,它催促起来像个勤劳的农夫,它播种、然后将自己融入我的心。然后一种东西疯狂的生长,一下子就占据了我的所有”。 “我恍然大悟了,我要的只是血!我在那个时候居然心生悔意,我曾看着那个猎人的血白白渗入了地下,大概那时候我的渴望还没有显现出它的真面目吧”。 “我低头开始猛舔起自己身上的血,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这种快感让人那样心潮澎湃。似乎有微弱的光芒降临在这些血上,我满怀崇拜之情的吸食着,我感觉到了力量,我感觉到自己被抬起、抬起,到达了只有我的世界,这个世界妙不可言,我想要的一切都在那里,那是个坚不可摧的世界!” “我身上已经无血可食,我看到了溅落在伤者身上的血。我扑过去,抓住他,他的嘴角、他的胸膛、我将他身上的血舔的干干净净。然后我循着那最诱人的气味,低下头,于是地面上的血迹也消失了”。 “那些血像河流汇入大海一般立即和我合而为一了,而一些幻觉也随之包围了我。我看到这个伤者和许多人一起埋头做着什么,他头顶的月亮飞速升起落下,而他的皮肤渐渐粗糙。一片我无法正视的光芒中,一个小人向他走来,然后飞快的长大”。 “然后是彻底的黑暗,即使是我,在这黑暗中也是什么都看不见”。 “更多!更多!更多!我还要更多!我起身,我的牙齿不知什么时候伸出了唇外,我还要更多!那个伤者的胸膛轻轻起伏着,我看到他的脖子也在轻轻跳动,我追随着我的嗅觉,将嘴唇贴了上去”。 “我的牙自然而然的插进去了,这片血液的源泉每跳动一下都让我激动不已,我贪婪的大口大口的吮吸着” “他无力的呻吟着” “我听到了一个名字:努斯,然后我在他的血中明白了他所拥有的一切,语言所指的对象、残忍的主人,羞愧,复仇,生命,一切的一切的意义,尽管很多东西依然是我无法理解的,比如女人”。 “我强烈的欲望渐渐平息,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小狗,它温顺的回去了,欲望回到了它该去的地方。我却不停的吮吸着,我关于人类的知识也越来越多,我明白了我以前不明白的东西”。 “我总也抓不到的离去的东西,原来叫做生命” “这时我听到好心人大叫着冲了出去,他没有勇气面对我,哪怕他父亲的生命渐渐流向我。努斯,拥有这个名字的人,这个因传染病而瞎了眼的被村民隔离的可怜人,只有儿子肯照顾他、陪伴他。他被病痛和我折磨得吐出了鲜血,我却因此深深的伤害了他,他是个如此善良的人!” “不止是善恶,他还教导了我关于对错,道德的准则。在某一刻,我明白了自己的邪恶,像他逃走的儿子所喊的一样,他也在心底称呼我为:魔鬼” “我将自己的牙拔了出来,我站起来,感激地看着他,他这样识字的奴隶真是凤毛麟角,他曾经在希腊教书,却被海盗虏至这里成了奴隶,他简直是个博士。我学会了那么多包括他的文字,同时我也第一次感到了孤独,我明白自己和他不是一类的,我无意伤害他,但我的伤害却是致命的,他的生命已经呼之欲出,他脖子上的伤口还在出血,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我现在也常常问自己,如果不是他,如果我吸食的是别的人。那么我是否会完全成为另一个我呢,我是否会浅薄、野蛮?” “我这一生只遇到过两个真正的天使,虽然他们都因为我而死去了,努斯是第一个” “努斯,努斯,我呼唤着他的名字,他在我心中已经这样亲切,有那么一阵因为他我不再感到孤独,但是我难以抑制的自责和悲伤让我耻于再触碰他的身体。我想到了昨夜那个跪着的人,我得到的知识告诉我,那是一名女祭司。她跪在我面前向她的神祈祷,让她免于伤害,她也确实成功了”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跪下来,黑暗中努斯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他太虚弱了,他断断续续的说着:‘神啊,我曾做过什么?!’”。 “我突然意识到我无法继续我的祷告,我找不到我的神!我甚至不知道我从哪里来,努斯有父母,他们生育了努斯,努斯也赐予了儿子生命。这是他们的方式,但是我,,我没有生长的感觉,我也没有所谓父母,我从地底钻出的时候,孤身一人,没有谁用温暖的目光注视着我,迎接我的只是猎人的箭!” “我那样悲伤,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 “我想回到密林中,找到那棵树,我知道我的秘密就在那里” 第十四章 魔鬼 河水在黑夜中更安静了,吸血鬼将自己的脸庞转向我,这是一张多么苍白的脸庞。 “怎么不讲了?”我被赶出了故事,“继续啊!”我急切的说。 “我懒”某缓缓坐下,“那真是遥远的年代啊,”他重新面对着河流,“然而真正的秘密毕竟不是时间所能解开的”。 “我也就对你说过这么多”他说“从一开始我抓住你的时候,我就是滔滔不绝” 我哼了一声,我用这个方式对他表达我的不满,但是更多的是无奈。 “你注定要跟我走的,自从我把钥匙交给了你,那是你的宿命”某拿起了一颗石子“就像这颗石子,它也许比我还要古老,你也许认为我掌握着它的命运,但是”他把石子投向了河水的中心“事实上,我也不过是它命运的一部分而已” 我茫然不解状。 “你的理解力”他耸耸肩膀“比最初的我不知差多少” “那你就多说点嘛”我的声音已经有点献媚的感觉了,我衷心的希望他那略显苍白的嘴唇能再多动动,多说些那个神秘的年代和神秘的他。 “我就是你的命运,而你也是我的命运,明白了?”某又扔出了一颗石子“这是我们共同的宿命” 他轻轻笑起来,眼神好似在河水中搜寻着什么,“努斯,我的老师,他和我也是一个……” “啊!我又开始滔滔不绝了”某嘿嘿笑起来。 “我这么懒,不想动口了,怎么办?”他又耸耸肩膀,我无语了,但我想他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吧? 某微笑着看着我,我怀疑他另有企图。 果然,他再度开口。 “那么,让我带你的心进入我的世界好么?”某伸出了手,这一次我没有任何犹豫,我把手放入了他冰冷光滑的手掌中,我抬起头,正迎着他深渊般的双眼。 “我的心会代替我的口,我的一切曾经,你将感同身受,” 我眼前一黑。 故事又开始了。 ………………………………………………………………………………………………… 我看着努斯的口微微的张合,我跪在他面前,心里乱极了,我喃喃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身躯轻轻震动了一下,他喘气喘得很厉害,他活不久了,过了一会,他勉强一笑:“没……咳咳……没关系” 这时我的心因为渺小、耻辱、自责而快要撕裂开来。 他真的不同于我以后遇见的任何人!他在受到我那样粗暴的对待后仍然原谅了我,他的心是多么宽广啊!然而他的生命就要离去了,我感觉得到。 我也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助,我感到他的力量超越了我,我震慑于这伟大的力量而情愿做他的仆人。 努斯想抬起胳膊,但他已经无力那样做了,他只是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我就要死了”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轻轻托起他那只完整的手,将那树皮般的手掌贴在我的脸上,我不敢看另外一只手。 他的手掌在我的脸上婆娑着,他的嘴角向里收了一下,他气若游丝的说“你是谁?” 这轻声的简单一句简直振聋发聩,我的眼神开始慌乱。 我已经明白“谁”的含义,我不知道什么能代表我,哪怕是像努斯一样只是个名字,但是我找不到,我沉默着无言以对,我是谁!我居然不知道!我的内心翻江倒海,他的手失望似的的从我的脸上滑落。 “你是……死神吗?”他断断续续“我这是……在哪里?” 突然,我发现外面异常嘈杂,领头的是努斯的儿子,他大喊着“魔鬼!”,他们已经包围了努斯的破屋,我的心全部放在了努斯身上,居然现在才发觉。他们的火把数目之多,使努斯的破屋仿佛在跳舞一般,我和努斯陷入了抖动的光幕和狂乱的人影中。 努斯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竟然猛然抬起手臂重新将手掌贴上了我的脸,“神哪!我真想……”从他的眼眶中流出了晶莹的泪珠“我真想看看这张不凡之人的脸!” 我情不自禁的握住了他的手,“教我!”我跪在他面前,我的王,努斯,我原始的本质由他奠定,我多么希望他继续教导我,我多么希望他的生命哪怕多停留一晚,那么我在以后的夜里会打败多少彷徨和孤单! 人们环绕着屋子迟迟不敢进来,他们异口同声地喊着“魔鬼!魔鬼!”,我在众多声音中一下子就分辨出一个低语声,那个曾跪在我面前的女祭司,那个被我放过的女祭司,她低声向谁说着:“一定是那个魔鬼!” 我呲出我的尖牙,愤怒的看着门口,我会将第一个进来的人撕成碎片的,他们破坏了我和努斯最后的时光。 “走吧!”努斯气喘吁吁的说着,我转过头,努斯面含微笑,“我以为我会像狗一样死去,这样也好,咳咳!”他又吐出一口血。 在飞速移动的光影中,我看清了血的色彩,红色。那欲望之狗此时惊觉的探出了脑袋,又被我赶了回去。 “离开,不管你是谁!”努斯艰难的摆了摆手“快!”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将牙齿咬的咯咯响,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的字:“我可以将他们全部杀掉!” “谁?……走……离开!”我想努斯已经听不清我在说什么了,他已经神志不清了。 我站起来,这时候,有一个人把脑袋伸了进来,又自以为迅速般的退了出去,我没有理会他。我只是悲伤的看着努斯,这位我永远的主人,我想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有这样一个机会,一个受命于我的主人的机会。 我决定按照他的话去做,我在走之前看了一眼努斯,那是一张想要救人的脸,但是他低估了我的力量。 我冲了出去,那个祭祀大喊起来:“魔鬼!这个魔鬼!就是他杀死了那些人!” 她的话音刚落,我已经跳出包围圈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我回头看着他们,他们也在回头,惊呼声四起。 “ 魔鬼!” 但是他们没有动,他们知道追不上我的。 “父亲!”努斯的儿子呼唤起来,那个女祭司捂住了他的嘴“你的父亲就是一个巫师!是他召唤了那个魔鬼!” 我心中骂道:一派胡言! 我又潜了回去,我躲在不远处的树后,我看到那些愚蠢的人们簇拥着一个十字架,由两根原木捆扎而成,两人多高。 “让我们清洗他的灵魂!”女祭祀将手伸向夜空,大声说。 我顺着她的手臂向上看去,发现比血更红的,是黑夜。 第十五章 清洗 “仁慈的神!生命之神!”那个女祭司跪在人群前,她祈祷着,我听得很清楚,这狂乱、将自己寄托于虚空的祈祷! 她双手合十:“你在这里做什么,巫师!在这黑暗的秋日,我们已远离你的密室;你在这里做什么,魔鬼!让耶路撒冷吹来的风,将你化作红色的灰尘。我发誓,我绝不成为这个仪式的哀悼者;我发誓,绝不理会这罪人的伤口。我的脚还踢到未掩埋的尸骨,我的手还捏着无辜人的请求。请求邪恶之物都该抛向死亡!” 然后她站起来,大声说:“让他欣然离开我们!让他去那人迹不至的地方!让他忏悔!” 这时几个人冲进了努斯的小屋,他们像对待畜牲一样将努斯拖了出来,努斯还活着,但他的生命已经是狂风中颤抖的火焰,随时都可能熄灭。 他们将努斯捆在十字架上,扒掉了他的衣服,然后在他身上泼上松油。努斯的小屋已经被人们荡为平地,人们砸碎了屋子,砸碎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他们挥舞着武器、火把,他们做这一切的时候脸上全是不可侵犯的庄严,他们莫名其妙的正义感轻易毁灭了努斯的一切,努斯平躺在十字架上,就连他的儿子也开始欢呼雀跃,努斯拥有的一切只剩下自己。 人们围起来,将努斯遮住了,他们发出兴奋的嗬嗬声,他们的影子也形成了一个圈子,在火把的映照下黑色的影子仿佛也要发出欢呼声似的,一切都在诡异的舞蹈着,这种热烈的庆祝拒绝原谅任何东西。 然后,十字架树立起来了,人们始终欢呼着,他们将沾满松油的枯树枝堆积在十字架下,等待着什么,他们的脸因为兴奋而胀的通红。 努斯的头垂在胸前,他不再开口,我知道我睿智的主人不会向野兽们解释什么的。他的神情没有任何遗憾,一些松油从他的身上缓缓滴落,他的神情安详,我看见他的泪痕已干,他已经没有悲伤和欢喜,也没有儿子,他与一切无关了,他已经超越了身体所承受的痛苦。 但是人们还需要他,人们需要他来证明他们定义的正义的力量。我看得出来,他们喜欢这种仪式,只有虚伪的正义才需要仪式! “清洗!”女祭司大叫一声,把火把扔向了努斯,人群爆发出胜利的欢呼声。 她不知道,她这个动作其实已经证明了努斯的一尘不染。 我知道什么也无法伤到他,熊熊大火也只能烧毁一些木头和其他脆弱的东西。 突然。 “找到自己!”努斯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了一声,然后他又流出泪来,他被熏黑的脸上又添了新泪痕,我看得明白。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怀疑这最后的呐喊不仅仅是自言自语,他也许也想让我听到。 在这一刻,我不是他唯一心甘情愿的仆人,他的另一个仆人——死神,接走了他。 我有点明白努斯的泪水了,那意义,我知道那是悲伤在书写,泪痕是那文字的笔画,然而这种艰深的语言谁又真正明白呢,我充其量也只是识字而已,但是我看不懂这凄美的诗! 人群渐渐平静下来,他们交头接耳的谈论着什么,他们疑惑的看着深红色的火焰吞没了努斯,这些火将他融于黑夜,化为我一生的影子。 是的,没有挣扎、没有哀求、也没有忏悔! 他们输了,我看见了他们沮丧的神情,他们失望而无助。 人群开始沉默,不久十字架在火中轰然倒塌,人群退后了一下,又围拢,但是沉默,他们沉默着,祭祀也沉默着。只有树枝燃烧时偶尔的噼啪声提醒着他们,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缓缓走出树后,我什么也不看,我直盯着火堆,走过去。人群轰然散开了,为我让开了一条路,一条通向我之圣殿的路。 我停下了,我跪在火前,这是我知道的最能表达我对主人尊重的方式。我背对着人们,我听见他们向前挤,又退后,再向前挤,再退后。他们像在沙滩上来回的潮水般,他们恐惧、犹豫着。 女祭司面对着这样一个红发、几乎赤裸的男人,她再也无法平静,她一遍又一遍的用颤抖的声音重复着“魔鬼!魔鬼来复仇了!” 我从火中很小心的取出了一根尚在燃烧的树枝,我紧握住它就像握着一支燃烧的宝剑,我全然不顾这火燎的痛苦,主人交给我的任务“离开”我已经完成了,现在我又是孤身一人了,我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我这样想。 我转过身子,走向人群,人们持续后退,只有女祭司站在原地。 “魔鬼!”她的喋喋不休令我反感,但是她明显底气不足了,我看得出来,她也想后退,但是她终于没有那样做,即使我一步一步向她逼进,她的恐惧已经使她站立不稳,但是她仍然没有后退。 “是虚荣还是勇气?”我问她,我面无表情的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蓝色的眼睛。 她的嘴唇抖动着,终于也没说出什么。她的目光躲开了我的眼睛,越过我的肩膀。她有点呆滞的看着火堆。 然后,她又跪下来,她苍黄的头发飘荡起来,人群停止了后退,开始坚定起来。 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一切都像初次见面那样,我站着、她跪在我面前。但是这次我听懂了。 “神啊,请听我说,我们已经将这个人送到您的怀抱,我们已经清洗了这个人。魔鬼已经杀死了他,我们用您赐予我们的权力送走了他。我们尊重他的智慧,还有您赐予这个人的岁月。我们也尊重那些死者的岁月。那些亡灵经由您的同意保卫着我们。一切都遵从您的教导,神啊!现在请保护我们,让亡灵折磨这个邪恶的魔鬼,驱逐他!神!” 我怔了一下,我仿佛再次感觉到努斯在我的尖牙下颤抖,究竟是谁杀死了努斯,是我还是他们?我有点困惑了。 我紧握着的手渐渐松开,燃烧的剑滑落在地。 这时祭祀睁开眼睛,我看不见她的眼神,她仍然只看着火堆,然后她一字一顿的说:“我们也要清洗你!魔鬼!” 第十六章 还有一个 “我们也要清洗你!” 听了这话,我不禁冷笑起来,人们开始恶狠狠的盯着我,他们用眼角的余光看着火堆,他们想将我也埋葬在努斯的骨灰中,好像我真是努斯召唤出来的什么怪物,他们认为我应该和努斯一样的下场。 我冷笑着,看着祭司缓缓站了起来,跳跃的火光中,我和她的影子已经在地面上交战了。其他人的影子也在逼近,这个女人用自己的舌头俘获过多少愚蠢的人!现在,这些愚蠢的人们已经将我团团围住,他们的思想和他们本人一样衣衫褴褛。 有一个人伸手想抓住我的胳膊,我没有躲避,于是便有更多条手臂迅速伸向了我,他们把自己所有的气力都用在了我身上,我不作任何抵抗,任凭他们将我按倒在地。 我趴在尘埃中,仰起头看着他们,我的冷笑已经变成了无奈的微笑,这些人!这些脆弱的人!一个人把手放在我的头上,他想把我的头也按下去,但是这次,我一动也不动。 他诧异的住手了,其他人却继续被我欺骗着,他们已经忘了我如何瞬间跳出了包围,他们已经忘记了我的力量。 “杀死他们吗?”我在心中问自己,“但是为什么杀死他们?” 我在思考这样的问题:是我还是他们,抑或是传染病,究竟是谁真正杀死了努斯? 这真是令人费解,他的死亡似乎是注定了的……可是我是谁呢!? 这时,我从努斯的血中获取的知识告诉我:人皆有一死。 我心中灵光一现,我大喊一声: “那么,让我成为你们的注定吧!” 有人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女祭司;有人如释重负似的笑起来;有人戏弄着拨弄我的头发,有人抬来了更多的枯柴,有人轻轻搂着努斯的儿子说着安慰的话。 那祭司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我用手缓缓撑起身子,人群一阵骚动,他们更卖力的想按住我。但是我的起身对于他们,就像山脉从大地隆起一般不可抗拒。 我站起来的时候,一道寒光割破夜色,我也没有躲避。 微微一痛,我低头,继那个猎人之后,一把有着精美花纹的猎刀再次插入了我的胸膛。 抽出,寒光带着红线在纤手中收拢。 我的血渗出了伤口,但那血也是在一瞬间就停止了流动。 女祭司持刀而立,她看看我又看看手中的刀,眼中满是不信,我若无其事的样子让那些还把手按在我身上的家伙立即闪开了。我的几点血已经在她的刀刃上凝固,成了那美丽花纹的一部分。 “不死的魔鬼!”有人失声大叫了一声,人们便呼啦一下退出了很大的圈子,人群背后,一个人逃跑的时候摔倒了,另一个试探似的慢慢后退。 我再次低下头看着伤口,我已经没有任何痛感了,我对自己的力量又有了新的认识 有些人开始互相交换着眼色,有些人求救似的看着祭司,更多的人已经站在了远处观望着。 当剩下的人看到女祭司自己也难以掩饰她的迷茫,她正一言不发的用她的蓝眼睛微眯着看着刀子上的血迹,人群上空无形的堡垒便终于崩溃了。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逃跑了,迅速的,我周围便只剩下了祭司一人。环视一番后,我走到仍然困惑不解的祭司面前,我扳过她的脸,那真是一张漂亮的脸,我看着她的眼睛在我的注视下惊恐的张大、再张大;我的牙齿也在她的眸中清晰、更清晰。我再次感觉到了那血的欲望。 在我施展我的牙之前,我轻轻对她说: “今夜,你的神不在这里” 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我抱住她柔弱的身躯,我不在乎她还握着那把猎刀,我几乎一下子就吸干了她的全部血液。我那样用力甚至来不及从那血中获取她的名字。然后我从她的脖子上拔出我的牙,我看着她在我怀中像努斯一样奄奄一息,我重重呼出一口气,尽管事实上我并不呼吸,但我喜欢这个动作,它令我感到一种强烈的满足。 她就要死了,她已经虚弱的睁不开眼睛了,但令我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还有力气把猎刀贴上自己的双唇,她艰难而缓慢的伸出舌头舔噬着刀刃上的血迹。 最后,在她微弱的不能再微弱的呼吸中,我听到这样一句话: “我已经铭记这血的味道,我的灵魂将永远举着复仇的刀子站在你身旁!” “随你的便,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是谁”我轻蔑的放开了她,寒光落地,丁当作响,她的身子随后也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的头发散乱在夜色中,脸色比月光还要苍白。一具尸体,竟然也要挣扎着显出些美来,我一阵厌恶,于是立即展开了我的追捕。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被杀死了,我在黑夜中迂回奔走,追捕着刚才逃跑的人们。我的速度和力量几乎不可能让他们任何人漏网,反抗是绝对徒劳的,我让一个又一个的生命腾空而去,我对他们的惨叫声充耳不闻,我随心所欲,我就是死神的镰刀,我在这不知名的原野上肆意收割着他们的容颜,我也毫不犹豫的杀死了努斯的儿子,为了努斯,也不仅仅是为了努斯。 不久,我再次站立不动的时候,我再也看不到一个会动的人影,我浑身是血,我听到了几声乌鸦欢快的叫声,它们已经开始享受我为它们制造的盛宴了。 我感到心满意足,同时哀伤又重新占据了我的心。我还是不知道我是谁,也许努斯知道,但是一切都无可挽回了,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为了努斯,也为了我自己。 无处可避的疲惫从四面八方袭击着我,于是,不等本能的恐惧到来,我就钻入了地下。 我在冰凉的土壤中得到了一点安慰,我像在水中一样惬意的伸展开四肢,这就是复仇后的感觉吗? …… 对了,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我突然想起我在努斯的血中读到的“残忍的主人”。 还有这一个! 第十七章 目标 在第一次做的梦中,我开始有点明白死神是怎样接走了努斯。我站着,我看着头顶闪烁的星星,我眼中再没有别的东西除了这些美丽的星星,于是我仿佛也是一颗在它们中间的星星。 在我猜测谁会看到我这颗星星的光芒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头向下跌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深渊。我的身边没有风,也没有逐渐远离我的声音和越来越微弱的光线告诉我,告诉我我正在离开着什么。我向脚底看去,星星们光辉依旧,但是我固执的告诉自己:这的确是个深渊啊! 我又向我自以为跌落的方向看去,多么温暖的黑暗,比夜更黑,黑到我仿佛是个盲人。 努斯不正是个盲人么? 于是我心下顿悟:我这是在飞啊! 我立即想到我第一次遇见的那群鸟。然后,我感到了那黑暗渐渐潮湿、冰冷起来。 我醒了。 我仍然身在深深的地下,潮湿、冰冷。 我明白那是个梦,但是这早已熟悉的地下却让我一阵迷茫:这也是浓于夜的黑啊,莫非我也死了? 难道死亡就是一种飞翔吗? 好美啊! 我突然想再看看那群鸟,我要到那我记忆开始的地方去。 我钻出地面,真的是星光灿烂,我差点找不到月亮在哪里了。 蓦的,我注意到在淡淡星光下,在旷野中多了一些土包。我好奇的走上前,这些土包参差不齐,但一定是什么人刻意制成的,覆盖的泥土是那样新鲜。 我将手插入一个土包,我抓住了什么,我把那东西拖出来,泥土翻开后,一个人的尸体呈现在我面前,原来这个土包是座坟墓。 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昨夜最后发生的事了,这个坟墓的主人提醒了我,他的胸膛有一个拳头大的洞,虽然已经被泥土填塞住了,但是我知道是我的手臂在他身上制造了这个洞。没错,这些土包都是坟墓。 然后我马上又找到一个词:“埋葬” 这些被我杀死的人已经被谁埋葬了。 我慢慢将尸体放回原处,然后小心翼翼的重新填土,我用我的手捧土,一捧又一捧。一枚叶子乘着月光轻轻落在尸体上,我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将叶子拂去,我将叶子也筑进了坟墓。 我的动作如此温柔,像是在埋葬自己。 某一刻,我停下了,我看着这座刚刚完工的坟墓,我也看着别的坟墓,我心中思绪万千。他们死了,虽然我不久前也在地下和现在的他们几乎一样,可是我却可以一夜又一夜的回到地面,可是他们,我知道他们不会再钻出地面了。但是为什么我可以他们不可以?我与他们的生命究竟有何不同? 哪一个才算是真正死亡?或者,两者都是死亡? 我为了什么杀死他们,因为努斯吗? 但是他们真的更过分吗,比我对努斯所做的更过分?如果并非如此,我凭什么也要杀死那个“残忍的主人”? 我究竟是谁,我来自何方?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让我疲于招架。 终于,我决定先去那片密林,去看看那些鸟、那棵树,那个自己。 我路过了那些小村庄,我听到人们用恐惧的声音谈论着什么,我不断听到“魔鬼”这个字眼,我想他们指的是我。 我像风一样掠过这些村子,不过这次,我也像真正的风那样不留痕迹。 我远远就看到了森林,同时也看到了那村子。 整个村子寂静无声,已经没有人了。只是村子边上多了十几个坟墓,这些坟墓比先前的稀少,但是一样让我思绪万千。 在这里逃走的人们已经将我这个“魔鬼”传开了吧。 我那时多么懵懂无知啊。 我走进森林的时候,果然有一群鸟儿被我惊动,我听到它们的翅膀拍击夜晚的声音,它们飞起来了! 我每前进一段距离,便有或多或少的鸟儿从一个树冠飞到另一个树冠上,像我记忆中的一样,它们在月光中优雅的转身、飞翔、追逐。 这一切让我激动不已。 近了、近了!这棵树可真大! 我站在树下,我再次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我就是在这里投入黑夜的怀抱的,我的鼻子里重新充满了泥土和树叶的清香。 多么心旷神怡啊! 我的心开始安静,树叶在我周围投下难以捉摸的细小碎影,几只鸟儿也静静站在树枝上。我将手轻轻抬起,我想要接住什么。风、落叶、空气、羽毛,什么都好,我只想摸一摸,像第一次抚摸这个世界一样抚摸它们。 在如水夜色中,影子开始在我手臂上荡漾,我欣喜地发现,原来我也是它们其中之一。 当初我为什么要离开呢,我怎么会愚蠢到想要离开这个仙境呢? 我向上看去,在这样晴朗如初的夜空下,一切都清晰可见,只有月亮在叶子的遮掩下,似从云中显露。 这时,我看到那段裸露的树干,我急忙低头寻找,希望发现什么。 一无所获。 现在想想,那块树皮上的奇怪的符号不正是什么变了形的文字吗?直觉告诉我,那点文字一定跟我有关,我将裸露的树干仔细观察了几遍,但是那浅浅的凹槽里只有一点苔藓。 “啊——”我大叫了一声,懊悔的快要疯掉了。 突然,我想,也许…… 于是我立即开始仔细检查这棵树的每一个角落,我走上树,每一寸树皮我都不放过。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我终于发现有一圈树皮明显颜色不同,即使光线如此微弱,我也注意到了,这圈树皮的确与众不同。 我盯着这圈树皮,看了很久,这一定是什么力量造成,但是我想不出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失望透顶了,我在这根树干上站了很久。 刚才如此吸引我的森林渐渐让我厌恶。 我走下树,开始走起来,我要离开这里了。鸟儿们在我身后重新飞起来,飞翔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但我此刻听起来却像是一种嘲笑声。 最后,与其说我想走出去,不如说我是想冲出去。对自身的烦恼和疑问已经完全占领了我。 我在接近森林边缘的时候 放慢了脚步,边走边想着什么。 末了,我对自己说:“算了!” 也许以后我会碰到答案的,就像我碰到努斯一样是一种注定也说不定。 突然,我停下了脚步,我意识到我并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感到无所事事。透过层层树木,我已经能看见不远处的旷野了。 这时,那个称呼“残忍的主人”恰好从我心里跳了出来。 “残忍的主人”不是个真正的名字,这只是个形容词,就像人们叫我“魔鬼”一样,是无法代表我的。 虽然我并不知道“残忍的主人”真正的名字,但是努斯的血已经告诉了我他在哪里。 那么,不妨一去。 我终于又开始走起来,最后我离开了这片密林,离开了这个我第一次杀人的地方。 目标:耶路撒冷! 第十八章 公元130 我先前看到努斯小屋时也看到的高大建筑,正是耶路撒冷的城墙。 一直以来,我认为人类是极其脆弱的,但是当我站在这座宏伟的建筑前,我这个观点开始动摇。 城墙全部由一块块巨石砌成,比我见过最高的树还要高出几倍,我情不自禁的走上前去,我伸手向前,接触到冰冷的石质,我手扶着城墙徐徐而行,这种厚重的力量让我敬佩不已。 我走到一道巨门前,它嵌在城墙里。我知道这是一种保护,整个城都是一种保护,他们为了保护自己而造出了这种不可思议的建筑,他们让我都心生敬畏。可是他们还怕什么、能造出这种庞然大物的他们还在防备着什么? 突然我感觉到头顶上方多了一团光亮。“嗖!”我循声望去,一支箭从城墙上向我飞来,我胸有成竹的纹丝不动,箭插在了我身后很近的地方。 我向上看去,一个人举着火把,另一个弯弓搭箭对着我。火把的光线让我看不清他们的容貌,我不知道是哪一个发出这般恶狠狠的声音: “什么人!不许动!站在原地!” 我很老实听话的站着,我觉得自己有点顽皮。 我听到城墙深处传来巨大的声音,由远及近,直到城门背后。伴随着持续不断的巨响,城门被缓缓打开了。一队人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剑冲了出来,我无动于衷的看着他们迅速将我团团围住。 这群士兵只看了我一眼就开始笑,其中一个站出来用剑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你疯了么?” 我不吭声。 “你的衣服呢?”他回头看了一眼其他人,他们会意似的微微点头继续笑着。 我从森林中带出来的腐朽的布条早已经掉光了,我现在是真正的一丝不挂。 “你是哥萨特人?”他收敛讥笑,正色问我。 我懒得搭理他们,城门开着,一共三层门,真是防备森严哪,不过我的去留全随我。 我在他们眼前消失了,在我看来我不过是径直快步走进了城,我就那样走过他们的眼前,但是他们的目光只是稍微转了下就跟不上我了。 我甚至拒绝让他们的声音进入我的耳朵,我能够想象他们会做出怎样的表情,发出怎样的声音。 耶路撒冷。 “残忍的人”在哪里呢? 这里的房屋显然要比城外的村庄好的多,我四处游荡着,我在高大的雕塑下逗留一会儿;在人们的屋顶站立一会儿;我倾听人们有趣但本质却无聊的谈话;无一例外的是:他们三五成群,我始终孤身一人。 后来,我登上了城中最高的建筑,一座钟塔,我摸着巨大铁钟的花纹,赞叹人类居然能造出这种东西。我也仔细感觉着时间的流逝,我鸟瞰四周,一切都在发生细小的变化。我知道每个人都只能拥有一定的时间,或者是时间让每个人在他的河流里存在着,直到时间厌倦了那个人,那个人就被赶出时间之外了,我不知道那算什么,不过人类称之为“死亡”。 然后我跳下钟楼,我走进一座又一座建筑,要避开人类真是太容易了,他们的感官如此迟钝,我在黑暗中凝视着他们。我看到了熟睡的孩子、戴着镣铐的奴隶;我看到一个人睡在有着柔软床铺的整洁大房子里,我也看到一群人挤在一间小屋子里,脏乱不堪。 这里的地面似乎比城外的要坚硬,我想要回到地下的时候,着实费劲。 自从昨夜的梦后,我学会了如何打发在地下的时间,我学会了睡觉。而且我发现我也确实有睡觉的天赋,无师自通。有时候就算是我一点也不疲倦也是想睡就睡了,而且每次都恰到好处的在夜晚降临时醒来,偶尔也做梦,也总是关于坠落深渊的梦,而且我也知道,在梦中是不会真的摔疼的。 我身体里女祭司的血似乎有些过多了,直到几天后我才想要再找点血,我回到城门那里随便找了个落单的士兵。他没什么反抗就被我拖入了黑暗,就算作我被他们嘲笑的小小报复吧。只要我想,我就能在血中吸收到这个人的经历,人的一生都在血中,但是我并不杀死他们,因为我想起了努斯。 努斯,他仍在冥冥中教导着我。 我的知识迅速增长着,这个城市里除了士兵基本上只有两种人:奴隶、奴隶主。努斯还算是比较幸运的,只有有一定技能的奴隶才能在城外有自己的住处,比如工匠、医生、乐师,我想努斯大概是个教师吧。 其他的奴隶就比较悲惨了,他们几乎和我一样赤身裸体,而穿什么样的衣服似乎是人类自以为能证明自己属于哪个群体的方式。他们都无一例外的戴着镣铐,而且他们的身上往往都遍布着样式不一的斑纹,我开始还以为是什么装饰,后来才知道,那是鞭笞后的痕迹。 我不紧不慢的寻找着“残忍的主人”,然而事实上我也没怎么刻意寻找,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也许是仍然对努斯心怀愧疚吧,我开始觉得我为他复仇的理由是那样牵强。 我发现我必须伤害一些人才能维持自己的活动,这让我比较反感,但是我不得不那样做,我只是从不碰那些奴隶,我隔几天便会去城门附近找一个士兵来喂饱自己,我不会让受害的士兵看清我,我总是抓住他们然后从背后下口,而在他能够回头的时候,我已经消失在夜色中了。 于是没过多久,关于“入侵的放血者”的恐怖传说在士兵中间传开了,他们视城门附近如禁地,但却不得不继续出现在城墙上。后来他们总是两两同行,但那对我没有任何作用,只是让我多品尝一个人的血而已。 入侵?听起来不错,我喜欢这个词。 一个月后,也许是一个月吧,我对时间的概念比较模糊,我和士兵之间的游戏出了点小小不快,因为我发现,每次我想把牙齿插入他们的脖子的时候,我都得帮他们脱下他们的大头盔,真麻烦。 我想找个奴隶主。 然而找到一个奴隶主真是太难了,他们的房屋太复杂了,我往往走遍几个房屋都空无一人,他们宁肯空置这许多好屋子也要让奴隶们住在拥挤不堪的地下室。 这一夜,在我想找个头上光秃秃不戴头盔的士兵的时候——这和找个奴隶主一样困难。 我注意到城中心的广场上火光冲天,于是我就向那里走去。 时间是:公元130年的某一夜。 第十九章 瓦派 在一个广场上,一堆又一堆篝火旁,士兵们或坐或卧,他们大声谈笑着,高声唱着什么歌,一些人端着盘子穿梭在他们中间,牛和羊的身体在火上滴着金黄的油,这些士兵几乎个个都不戴头盔,他们穿着便服,但我知道他们是士兵。 我想这里对我来说真是个理想的餐厅。 我站在屋顶上看着他们,粗犷而喧哗的的声音充斥了广场的上空,似乎连月光也无法穿透这一层火红的光弧。 在人群中心,一些穿着光鲜的人坐在一起,他们的身下铺着有精美花纹的毯子。 “荣誉归于凯撒!”一个人大声说,他举起杯子,他的肩上横披着一张狼皮,人们都向他看去:“将军!”他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然后安静下来。 “我们征服了哥萨特人!” “吼!”士兵们举起杯子齐声大喊。 “我们击退了日耳曼人!” “吼!吼!” “我们把他们的妻子和孩子当作奴隶!我们把他们卖掉!” 人群的情绪逐渐被将军慷慨激昂的话语点燃了。 “罗马!”最后将军重重点了一下头,将杯子举的更高。 “罗马!”士兵们的欢呼声惊天动地,他们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将军坐下了,与他同在一张毯子上的人谄媚的笑起来。 粗犷而喧哗的的声音继续响起,火光把一张张人脸照的通红。 一名士兵离开人群,他摇摇摆摆的向我藏身的屋子走来,他在支撑屋子的石柱后面停了下来,我隔了很远也能闻见他身上刺鼻的味道,那是酒。 在他正要解开裤子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他身后,我一把将他提起,然后将他拖出了火红的光弧。他根本来不及张口,我的牙已经将他的惊叫咬碎在他的喉咙里。 他抱住我的头,却无力做什么,啊,我有点喜欢生命在我身体里奔涌的感觉了。 在他的手从我头上滑落时,我抬起了头,他惊恐万状的看着我,他口中发出轻微的“啊,,啊”声,但他没有力气逃走了。 在黑暗中他是看不清我的,我将他外面的衣服剥下来,在这过程中他晕了过去,但他不会死的,他只是需要时间,他会慢慢复原的。 有点大,但是还算合身,我穿着这身抢来的衣服向人群走去。 我向将军所在的地方走去,他们喝了太多酒,他们的嘈杂声真是太响了。在我能分辨出将军说话声音的地方我停下了,我像一个普通士兵一样坐在一个篝火旁,我将一个得胜归来的战士演绎的滴水不漏,我也撕了一块肉,在我旁边的两个战士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没有人怀疑我,我将肉拿在嘴边,假装要吃的样子,然后我看着那边,那些穿着花哨的人。 将军身边的人很多,许多奴隶不断的将食物端上又撤下,很多食物被完整的送上又完整的丢弃。不断有人低着头走到将军面前低声说着什么,然后在将军的桌上丢下沉甸甸的一小袋或几袋东西,将军会点点头,他们便躬着腰后退着离开,转身的时候满脸是得逞的笑容。 随后那个将军会将那些袋子放在脚下的箱子里,他的笑容更是得意。 我听得明白,这些奴隶主,他们是想要购买军队抓获的俘虏作为自己的奴隶,似乎这买卖只能通过将军。 真无聊啊,我不再注意那个将军了,周围的人不是在吃就是在喝,我起身想走。 这时候一句话又将我挽留,我向那声音望去: “您知道,尊敬的西莫特将军,我城外的奴隶损失巨大”一个有着一双绿眼睛的奴隶主在将军面前欠着身子。 “人虽不多,但是个个都有一技之长,全部死了”他假装悲哀的说,他的绿眼睛闪闪发光。 “这次您的胜利是多么辉煌和荣耀啊,一下子就俘虏了五千哥萨特人!” 西莫特将军魁梧的身子一动也不动,他眼睛看着别处,他喝了一口酒,慢慢的说: “瓦派,你的奴隶死了让你很心痛呢” 被称为“瓦派”的男人兴奋的搓着手:“是啊是啊!人不多,但是都是工匠,所以我说损失巨大” 瓦派的腰更弯了:“您可以卖给我一些吗?勇敢的西莫特,耶路撒冷的守护者!” 瓦派将一个小袋子放在西莫特面前。 “那是神对你的惩罚,或者是魔鬼,”西莫特的身子动了一下“我也听了那传闻,我还是不能帮你,真的,瓦派,不是因为你之前不肯借给我军饷,我不是那么记仇的人。” 我想这“传闻”一定是指我。 “那是上天的意思啊”西莫特用他那长满毛的大手抓起钱袋掂了掂,又扔在桌子上,他将身子后仰,靠在椅子上,微笑着看着瓦派。 瓦派犹豫了一下,然后从腰上摸出了一个更大的袋子放在将军面前。 “我是您的朋友,之前是我不对,您不会记恨我的对吗”他前倾着身子,握住西莫特的手,“以后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啊哈!互相帮助,对!”西莫特恍然大悟似的站起来,他绕过桌子走到瓦派的面前,搂住瓦派的肩膀,在这过程中他也始终握着瓦派的手,满面笑容,显得那样热情。瓦派受宠若惊的感激的看着西莫特,他不好意思地笑着。 “大家!”西莫特喊了一声,那些坐在他左右的奴隶主们便都停止了动作和声音,他们好奇的看着西莫特和瓦派。 “现在”西莫特将脸对着瓦派,他大声说:“瓦派,也许你可以解开我的迷惑” 然后西莫特拍了拍瓦派的肩膀,期许似的看着对方。 瓦派毕恭毕敬的捧起西莫特的一只手,亲吻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西莫特:“请说,尊敬的西莫特,我感到无比荣耀!” “那么好吧”西莫特笑起来,他回头指了指桌上的两个袋子: “告诉我,亲爱的瓦派,我忠实的朋友,你除了刚刚捐给我两袋金子作为军饷外,还能帮我什么?” 这时,我和其他人一样忍不住笑起来。 第二十章 一个奴隶 笑容在瓦派的脸上凝固了。 西莫特在人们的哄笑中继续说:“当然我必须感谢你,瓦派,你是多么慷慨啊!”他因为这样愚弄了瓦特而略显激动,看得出,将军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他肩上的狼皮微微颤抖着。 瓦派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但是他还是强笑着:“这是我的荣幸” 然后他看了一眼西莫特背后的两袋金子,躬着身子开始后退。 “再见!瓦派,让我们敬慷慨的瓦派一杯!”西莫特端起杯子,其他人都会意的站起来,他们举起杯子大笑着: “慷慨的瓦派!” 我看着瓦派的脸,那脸庞就像没有月亮的夜空般阴沉,他的绿眼睛快要喷出火来。 我想,没错,他就是那个我要找的人,努斯的主人,瓦派,这就是那个名字! 我一下子异常兴奋,我看着他在士兵中穿梭着,我已经在想象该从他身体哪个部位下手了。 还是脖子吗?或者是他肥胖的胳膊? 我尾随着瓦派,寻找着机会。 奇怪的是,他始终不肯离开正在庆祝的人群,他在人群中游曳着似乎在寻找什么,我不紧不慢的跟着他。 杀还是不杀已经不是问题,为什么而杀才是真正困扰我的。遇见他之前是这样,遇见他之后仍然如此。 为什么? 最后,瓦派在两个士兵中间坐下,他们互相点头致意,像是早就认识一样,我也在不远处坐下。 “混蛋!他羞辱了我!”瓦派喝了一口酒,“还骗去了我两袋金子!两袋啊!”他的拳头在空中狠狠挥舞了一下。 “可以买两百个最好的!”瓦派怒气冲冲的将酒杯甩在地上,一些酒溅入了火堆,火苗“轰”的一声膨胀起来。 “嗨!嗨!”其中一个士兵拍了拍瓦派的肩,“小声点吧,你想死吗?” “混蛋!”瓦派还是骂了一句,但是声音明显小多了。 “这次我们没有货啦,西莫特把所有俘虏都霸占了,即使我们百夫长也没法再卖给你了” “一个也没有了吗,霍曼?”瓦派怀疑的看着一个人。 被称为霍曼的士兵没有吭声,他喝了一口酒。 “列农多?”瓦派叹了一口气,又扭头看着另一个。 “你知道的,我们见你是要冒极大风险的,即使穿成这样”列农多拽了拽身上的衣服“确实没有了,一个也没有了。” 一阵沉默。 突然,霍曼开口了:“我们卖给你那么多,你怎么会还不够?” 瓦派愣了一下:“嘿嘿……我确实有点……嘿嘿”他喝了一大口酒。 “省着点吧你!现在都很缺货的”霍曼白了瓦派一眼,然后开始笑。 他们都开始笑起来。 这时一个人端着盘子经过他们身边,我想那是个奴隶,专门伺候别人吃喝的奴隶,他赤裸着上身,他缓缓经过他们身边。 瓦派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在他就要端着盘子走远的时候,瓦派喊了一声: “过来!” 几个坐着的士兵回头看了看瓦派,笑了一下然后扭头继续吃喝。 奴隶站住了,他疑惑的向四周看了看,他的这个动作让瓦派他们笑出了声。 瓦派站起来走向奴隶,奴隶不知所措的看着瓦派。 “你看什么呢,奴隶!”瓦派的脸几乎要贴在奴隶的脸上了,奴隶将身子后仰。 “我——说——你——在——看——什——么!”瓦派一字一顿的说,他的表情那样凶恶,我以为他要把那奴隶吃掉。 “我……阁下,对不起”奴隶后退了一步,他低着头,他看着地面,惶恐的鞠躬,“我不知道您在叫我,我……” 奴隶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瓦派夺过了奴隶手中的盘子,他把盘子猛力扣在奴隶头上,盘子碎了,奴隶被打倒了。 一些士兵围了上来。 “你怎么敢叫我阁下!奴隶!”瓦派不断踢打着缩成一团的奴隶,士兵们前仰后合的笑着,他们附和着: “奴隶!” 瓦派似乎找到了支持者,他停了下来转过身子对一个士兵说:“你听到了吗,他叫我阁下!” “我……我不是奴隶!”地上的人强忍着痛坐了起来,他像一下子得到某种力量一样大声呼喊“我参加过征服达契亚人的战斗!我是个战士!” 人们用更大的哄笑淹没了他的声音。 “哦?”瓦派蹲下来揪住他的头发:“那么告诉我们,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瓦派用另一只手拨拉了一下他身旁盘子的碎片:“告诉我们,奴隶!” “哦不不不,对不起”瓦派狞笑着突然站起来向“奴隶”鞠了一躬“我们该叫你战士!” 然后他又重重踢了一脚那无辜的人。 突然,西莫特的声音远远了传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士兵们急急散去,我顺着声音望去,西莫特站在远处看着这边:“什么事!”,他的脸红透了。 有人喊了一声“一个奴隶!将军!” “妈的!”西莫特挥了挥手,回去了。 瓦派也早坐回去了,他并不在意霍曼和列农多的悄然离开,他一个人坐在篝火旁自斟自饮,他已经心满意足,他的脸在火焰的热气中跳跃着。 一个计划已经在我心中悄悄酝酿。 我走上前去,扶起了那个人,几个士兵诧异的看着我。 “谢谢”他低声说,他已经站立不稳。 “你叫什么名字,战士?”我问他。 不料他猛地甩开了我的手,这让他险些摔倒,他愤怒的看着我,他的脸上满是泥土,额头上渗出淡淡的血丝。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我连忙又扶住他,这次他没有挣扎,但仍旧怒气不减的看着我。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连忙解释。 我注意到瓦派冷笑着看着我们。 你不会笑很久了,我在心里说。 “你叫什么名字,朋友?”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个词,感觉很奇妙,我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朋友” 他的眼睛亮起来,怒气顿消:“达克巴,我叫达克巴” 他缓缓将我的手拿开,示意自己可以站住,他擦了擦脸上的泥土,仔细打量着我。 然后他又说了一声:“谢谢!” 第二十一章 开始利用 达巴克和我走向人群边缘,在这过程中他始终有意无意的观察着我,我佯装不知。 他找到一个自以为安全的地方,这里没有人注意到他和我,他看了我一眼,我们便一齐坐下了,我们的默契让我们相视一笑。 “你是谁?”他一坐下就问了个深刻的问题。 我想都没想:“努斯” “啊,努斯,你是做什么的?”达巴克看着我说。 不等我回答他便继续说:“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些衣服,这的确是士兵穿的,但你不是士兵对么” 我微笑了一下,默认了。 “哈!”他拍了一下手“我就知道!” 突然他咳嗽起来,他边咳嗽边说:“嘿……,我必须提醒你,咳!咳! ……出于对你的尊敬和……咳!……你的好心……妈的……对不起……” 他用力咳嗽着,他的身体开始剧烈抖动,过了一会儿他向远处吐了一口什么,然后用手擦了一下嘴,他仔细看着我说:“我劝你最好现在就走开,这病也许会传染,我没告诉过别人这个” 我没有动,我只是笑着。 他看了我一会,也笑了:“谢谢!” 我仍然笑着,但是我却盯着远处的瓦派。 “你真是奇怪,努斯”达巴克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你认识那个混蛋?” 我正在考虑我的计划。 “努斯?”达巴克拍了一下我,我才会过神来:“什么?” “你认识那个混蛋?”达巴克指着瓦派。 “哦不”我看着瓦派,心里想着别的事。 “你是个战士?”我对达巴克说“说说你吧”事实上我对他是不是战士一点也不关心。 达巴克立即兴奋起来:“是啊是啊!我杀死过五个达契亚人呢!那真是让人热血沸腾的战斗!” “要不是染上了这病!”他的眼神黯淡起来“妈的!妈的!妈的!” “看!”他把右臂伸到我面前,我看到一串青色的符号,是纹身。这让我想起了我“出生”时的那张树皮。 “每个士兵胳膊上都有这个,而你没有”他收回了胳膊,“你也不是有钱人,不然的话你不会和我在一起” 他捧起我的手看了看:“奴隶的手比你粗糙多了,你究竟是谁?” 他疑惑的看着我。 “你想要复仇吗?”我并不回答他,我盯着达巴克地双眼说,“你想让那个家伙”我指了指瓦派“付出代价吗?” 达巴克警觉起来,他又开始打量起我,然后他说: “我的身体很虚弱,所以只能干些服侍别人的活,五年了,我虽然不是奴隶,但是……”他咳嗽了一下,站了起来“我得走啦” 他停了一下,又说:“嘿,努斯,不管你是谁,认识你很高兴” 然后他转身欲走。 我看着那边的瓦派,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走,我也许只有这个机会了。 我猛地将达巴克拽回我身边,速度之快令他大吃一惊。 我直视他的双眼:“告诉我,你不愿意像一个战士那样复仇!然后我就会离开你,离开你这个奴隶!” “我不是奴隶!”达巴克激动起来,“我是个战士!” “那么,证明给我看”我轻蔑的看着他。 他被激怒了,他的胸口快速的起伏着,愤怒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 人的自尊一旦以愤怒作为其表现形式,那么这种自尊就和愤怒一样廉价而俯拾皆是。而且,这种状态下的人最容易被利用。 “我现在就去!”他怒气冲冲的大叫起来,几个士兵面带愠怒的扭头看着他,他立即气馁了。 “我……”他坐下来,他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羞愧、愤恨。 达巴克的愤怒迅速消失了,但是他的自尊心却有增无减,他迫切的需要做些什么来补偿他的自尊,这样更加容易利用,我看穿了这一点。 我知道时机已到。 我伸出我的手:“我会帮你,问题是,你来或者不来?” 他犹豫了一下,我故意让他看到我眼中的轻蔑又添了几分,但是他没有动,也不说话。 “始终是个奴隶啊”我缩回了手。 达巴克看了我一眼,紧咬着嘴唇,我假装起身要走。 他连忙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笑了一下,我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注意我们。 “我没有太多时间”我看了看瓦派然后对他说“我只问一遍,你相信我吗?” 他低下了头。 我用叹气的方式表示我的惋惜,我蹲下来看着达巴克,他的眼神躲开我看着别处。 “人生难道不是一场赌注么?”我说,我将我所有的知识整理了一下,我试着劝说他:“你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吗,错了,是我选中了你” “选中?”他抬起头来看着我。 “是的,选中”我将他轻轻拉起,慢慢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他躲了一下,但是他看出我并无恶意,于是他顺从了,然后我说“这是你的机会”。 我拉着达巴克,猛然跃起,我们轻巧无声的落在了我先前站立的屋顶上,他的惊呼被我堵在了他的口中。我看着他,他也万分惊讶的看着我,他一动也不敢动的样子让我笑了。 我松开了手,“哇哦!”他脱口而出。 他不相信的看看我,又看看下面的人群,他简直惊呆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颤抖着说:“你……你究竟是……咳!”,他压抑着捂住自己的嘴咳嗽了一声。 “我是什么不重要”我说,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但是我确实认为自己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我看着他的样子,我有点得意了。 达巴克抱着头蹲了下去,他轻轻摇着头,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不远处的人们,他的眼神充满了迷茫,他仿佛看到一个从未谋面的新世界。 我看着他弯曲而羸弱的脊背,我知道他需要时间适应。 过了一会儿,达巴克慢慢站了起来,满怀敬意的看着我。 “你……嗯……嗯”达巴克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的说:“你要我做什么?” “那个人”我指了指还在远处自斟自饮的瓦派,“我要杀了他” “你……杀不了他?”他满脸不相信的看着我,用手指了指我们曾坐在一起的地方,又指了指我们现在所在的屋顶,“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二十二章 所谓残忍 这时,我看到瓦派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我不能再等了。 “我自有我的理由,这个你不必知道”我转过脸对达巴克说“我会让你们一对一的战斗,我只是想帮你,最后一遍!” 瓦派已经开始向人群外走去。 达巴克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他目睹了我的力量,他明白我能像踩断一棵小草一样拧断他的脖子,我知道他已经认定我没必要骗他什么,虽然事实并非如此。 我看着正在移动的瓦派急切的说道:“我只问最后一遍,你来还是不来!” “来!”这次达巴克不假思索的重重点了一下头。 “好的”我将他轻轻提起,带着他跳下了屋子。 “明天晚上在这里等我!”说完我就放开了他,他呆呆的目送我离开,梦呓般的说了一声“好的……” 我不再理会达巴克,我尾随着瓦派,像狼盯着羊一样盯着他。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走上前去拦住了瓦派,瓦派醉眼朦胧的看着我,向我喷出一口酒气,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滚开!” 我没有动,我问他“你认识努斯吗?” “混蛋!你这是什么语气!你知道我是谁吗!滚开!”瓦派骂骂咧咧的想推开我。 我一把将他摁倒在地,没费什么劲就让他动弹不得了。 “努斯,你知道这个名字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混……混蛋!”瓦派还在勉强支撑自己的强硬,但他的声音已经软下来了,他挣扎了几下。 “回答错误!”我说,然后我掐住他的脖子,慢慢收紧,瓦派想扳开我的手,却办不到,我注意到他的每个手指上都戴着一枚戒指。 “好……好……我说”瓦派立即作服输状。 我放开了瓦派,他揉着脖子站了起来,他上下打量着我:“你的力气可真大!” “快说!”我不耐烦地说。 “努斯是我的奴隶,我花了大价钱呢,我让他做了我儿子的教师”他观察着我的脸色,继续说“我对他不错呢!” “可惜他们都莫名其妙的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包括我们的祭司,我去看过,有人说是魔鬼干的,这传言大家都知道,不信你问别人!”瓦派转动着他的绿眼睛,“有人声称自己见过那魔鬼呢!红色的头发什么的”。 “当然了,那些都是无稽之谈,你不也是红头发么,呵呵”他试探着对我笑起来。 果然是他! 看到我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又正色说:“但是努斯确实没有再回来,我想他是死了,你认识他?” 现在,努斯心中“残忍的主人”就站在我面前,我只要抬抬手就能杀死他,有那么一刻我就想这么做。 不过我想起自己曾经那样伤害过努斯,我忍住了。 我看了瓦派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他,我听到他在我身后低声骂了一句“妈的!” 我并没有走远,我回身看着瓦派,他又开始走路了,他嘟囔着,夜深了,庆祝的人们三五成群的离开,嘈杂声消散在夜空中,取而代之的是清脆的马蹄声。 篝火的余烬渐渐多了起来,我不远不近的跟着瓦派离开了广场。 广场边停着几辆马车,瓦派踱到一辆马车前,那车夫靠着马车手扶着头,他已经睡熟了。 “蠢货!”瓦派推了一把车夫,车夫惊醒了,立即跑到马车旁跪下,然后双手撑地。 瓦派又踢了一脚车夫:“蠢货!我今天真是太倒霉了!”,车夫仍然跪着,头也不敢抬,诚惶诚恐的样子。 随后瓦派踩着车夫的背登上了马车,车夫这才站起来,他登上马车,坐在马车前,随着一声吆喝,马车动起来了。 我跟在行驶的马车后面,只嫌太慢。 终于,马车驰入一个院子,停了下来,我站在屋顶,看到一些人走了出来,车夫跳下车,重新跪好,好让瓦派舒舒服服的走下来。 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搀扶着瓦派的一只胳膊,他们边走边说。 “还剩下几个?”瓦派问 “只有四十几个了”那人回答。 “我们不能停下!我已经够倒霉的了,是神让魔鬼夺走了我的奴隶,我得平息神的怒火” “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神了,是因为我做的不够吗?每天两个还不够吗?”瓦派挥动着另一手骂道。 “我得多加一些了,每天三个吧” “现在吗?”那个人问“我这就去准备” “今晚不行,我累了”瓦派挥挥手“就让他们多活一天吧” “真是仁慈的主人哪!”那个人说。 他把瓦派搀入了一间房子,随后退了出来,轻轻关上了门。 不久房间里便鼾声大作。 瓦派必然要死,我只是需要一个、一个与努斯无关的理由。 我要离开的时候,我听到几声乌鸦低沉的叫声,然后一丝血的味道穿过夜幕击中了我。 我转过几栋屋子,循着味道来到了一个较为偏僻的小院子。 在一个桌子上,赫然摆放着两个人头!而那些乌鸦正在地上的两具无头尸体上兴奋的扑扇着它们的黑翅膀,它们啄食着、跳跃着、赞美着、似乎神正在通过他们享用着这丰盛的死亡之宴。 一把剑斜靠在桌旁,它通体漆黑,那不是它的本色,但是有人喜欢这颜色,这凝固了的血的颜色。 许多生命正环绕着这剑,哀伤、哭泣。 此刻,这剑饮饱了鲜血,像它的主人一样,睡了。 我上前抚摸着一个人头,他半合着眼睛,口中紧咬着自己的头发,他们让他的血流尽,让他的头不沾一点血迹,我不知道他们这样做是在尊重谁、讨好谁。 我扳开他的嘴,将他的头发从他自己的口中取出,就像曾经活着一样,我仿佛看到他背着手在灿烂星空下散步,而此刻,在微风中,他的头发飘荡起来。 人类真是让我难以理解,他们建造了这宏伟的耶路撒冷,却是为了防备别的人类,罗马人,可笑的罗马人! 而这些奴隶,一旦一个人被冠以“奴隶”之名,那么他的生或者死,区别都不大了。 我离开了瓦派的大宅子,我在夜空中看着这个世界,岂止是瓦派,我感觉到这种东西隐忍着藏在一切人类的心中。 这所谓残忍 第二十三章 梦和战士 我又回到地下,我的各种思想吵吵嚷嚷的想要完全控制我的行动,它们纷纷诉说着自己正确的理由,然而,在我寻找一个杀死瓦派的理由的过程中,那理由却渐渐不是很重要了,于是我有点明白了,“理由”与“借口”本无区别,真正的骗子不是这些理由和借口,而是我自己。 我要么降低自己的要求,随便因为什么杀死瓦派;要么保持自己的标准,直到自己找到令我满意的借口而杀死瓦派。 我感到无比的烦恼,我发现自己是这样荒谬!我其实早就安排了一次死亡,瓦派的死亡我必须执行!但是我却根本不是为了努斯,这也根本不是为了复仇! 我是谁!我的手在黑暗中握紧,我捏碎了一块石头。 杀死瓦派就能证明我的存在么!我对自己说“为了努斯!”,而后杀死了瓦派我就是有价值的么? 那么达巴克呢?如果我想利用他杀死瓦派,那么,又与我亲手杀死瓦派有什么区别? 关键是:我虽然继承了努斯的一切,我一度认为努斯反感的人就是我反感的人,必须杀死! 但是!但是!但是! 我深知我不是努斯,我充其量也只是伤害过努斯的人之一,我不配以努斯的名义做任何事。 我在努斯的村庄所进行的杀戮没有任何意义…… 我快要被纷乱的思想击溃了。 我突然怀念起自己刚刚踏入这世间的前几个夜晚来,多么无忧无虑,做什么全凭自己的喜好,多好! 直到努斯让我知道了“正义”、“邪恶”、“对”、“错”这些名词,我简直分不清了。他交给我的一切都是善良的,然而这一切都是我用“邪恶”的方法获得的。 荒谬啊! 我不知道自己干嘛要想这么多,也许是受了瓦派院中死人的影响吧,它们让我不得不考虑关于自己生存的问题。 “找到自己!”我蓦然想起努斯临终前的话,什么意思呢? 我疲惫不堪,我想睡一觉。 我的意识渐渐消失了,别的意识乘机通过梦的通道来到了我的心中。 这又是一个梦,我知道。 在一个类似于我的“出生地”的森林里,地上铺满了落叶,我的面前树立起一面光滑的铜壁,像是一个大镜子,我看到自己就在镜子里,我穿着古怪的衣服,苍白的脸。 我脚下的落叶慢慢散去,我看到一张脸从叶子深处浮现出来,我看不清他的五官,我与他之间似乎存在一个天空,我们之间既像天空般透明,也像天空般遥远。 我看着他,叶子开始在我身边盘旋飞舞,一个声音响起:“你愿意活着吗?”我知道是他在说话。 “活着?我不正是活着的吗?”我弯下腰想要摸一摸他的脸,他的脸却沉向了落叶深处。 “告诉我,我是谁!”我大叫着,他的脸停止了下沉。 “你愿意等吗?”他说。 “等什么?告诉我我是谁!”,那张脸笑起来,我知道他在笑,因为叶子开始像水一样流淌。 我似乎是站在一条河流里。 “告诉我我是谁!”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问我同样的问题。 我在一刹那感觉到无话可说,我听到他又问:“你愿意等吗?” “我愿!”我无所谓的回答道。 这时我听到一声轻笑,那张脸在落叶下倏的散开了,随后落叶像潮水一样迅速淹没了我的脚。 我看到努斯的影子在镜中一闪而逝。 “努斯!”我大叫一声。 然后我醒了。 我的四肢因为做了这样的梦而紧绷绷的,我感觉着现实重新回归。 现实?梦?我为什么要称前者是“现实”而称后者为“梦”呢?只是因为现实强加给我的感觉要多于梦吗?我不同意努斯的观点。 人类认为自己从没见过的东西统统是可怕的,他们根本不会去试图了解,他们也没有勇气去了解,他们假设一种危险出来,也就是随便找个理由,然后为了这虚构的危险而试图毁灭自己难以理解的事物,他们就是这样对我的,他们想杀死我、“清洗”我! 但是这种新的事物不会反抗吗,就算是人类自己难道不应该反抗这种无端的伤害吗?我只是反抗而已。于是我对他们的攻击终于使“虚构的危险”实际化,这种真实的伤害悄悄代替了他们之前假设的那种伤害,于是他们所有的借口终于可以脚踏实地了,虚伪的“正义”就这样产生了。 他们无耻的故意忘记了之前“虚构的危险”,好像我本来就是会加害于他们而危险似的,好像他们才是自卫者一样要毁灭我。 他们才是源头! 人类! 我可不能像他们一样,人类的观念有好有坏,我得自己判断了。 我钻出地面,经过这一番思考,我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一点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一片黑色的云从月亮面前飘过,我站在屋顶上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我想起与人有约。 我要去找达巴克,虽然对于瓦派我仍然有些犹豫,但是我必须完成我的承诺。 我来到广场边上,我看见达巴克已经在那屋子下面了,他将身子斜靠在柱子旁边,看来他等了很久了,他穿着一套只有士兵才会穿的盔甲,柱子后面立着一个盾牌、一个头盔和一把剑,我想他是怕被人看见。 我悄无声息的把身子贴在柱子上,然后我将自己的上半身突然伸到达巴克面前。 “哇!”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发出一阵盔甲摩擦的声音。 我站在了地上,微笑的看着他。 当他看清是我的时候,他笨拙的爬了起来,“努斯!”,他很高兴的样子:“这是真的!这真的不是个梦!” “你真的来了!”他激动极了,几乎想要上来拥抱我:“我还以为这是个梦呢!” “看来你是要作一个战士了”我笑着说。 “我相信你对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本来就没几天可活了,我想了一天了,这的确是个机会……”他边说边走到柱子后面,他戴上头盔,左手持盾,右手持剑。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为了我的尊严而战!” 第二十四章 在瓦派的家 “你不怕死吗?”我问他。 达巴克斩钉截铁的说:“其实我染病而无法战斗的时候,作为一个战士,我就已经死了”他咳嗽了一下,“现在,奴隶死了,战士重生了!” 他看着我充满敬意的继续说:“我知道你绝非人类……算了,昨晚你说会让我跟他一对一的战斗,那么,请给我这个机会!” 他热切的看着我。 他的话语深深打动了我,但是我仍然不动声色,我拽住他的胳膊:“那么,走吧” 我带着他在耶路撒冷的建筑上跳跃着,我们就像鸟,达巴克兴奋的浑身发抖,我的每次腾空都让他发出由衷的惊呼,这种我一直习以为常的事情真的这么刺激和令人激动吗?我很怀疑。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瓦派的家,我们站在屋顶上。 “啊!”一声惨叫撕破夜空的宁静。 “给你看点东西,你们人类!”我抓着达巴克向那偏僻的小院子赶去。 当我们站在屋顶向下看的时候,达巴克险些失声叫出来,好在我有先见之明的捂住了他的嘴。 “这是我第二次这样做了,别让我第三次这样好吗?”我没好气地低声说,然后我放开手。 达巴克咬紧了牙关。 院子中,一个人被绑在一张长凳上,他的脖子上有一个精致的伤口,鲜血正从伤口中喷涌着,在这个人的右侧,一个半人高的木桶接收着他的鲜血。 看到这么多血,我一阵头晕,我几乎想要冲下去将头埋进那木桶里痛饮一番,但是我忍住了。 那桌子上已经有了两颗人头,两具无头尸体被随意的丢在桌子旁边,乌鸦早已在墙头站成排,它们一个个挤来挤去,兴奋异常,只待人们的离去。 昨夜搀扶瓦派的人此刻站在长凳旁边,他手持一把尖刀。瓦派坐在一张铺着兽皮的椅子上,他身子前倾,双手放在剑柄上,下巴拄在手上,神采飞扬。 我看的清楚,正是那把浸透了鲜血的剑! 血的小溪随着奴隶的抽搐渐渐干涸,我回头看着达巴克,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好了!”瓦派站起来,那个奴隶马上就要死了。 “献给神!”瓦派将剑举起大喊一声,然后他将奴隶的头割下来,他的动作缓慢而细心,唯恐别的不洁之物玷污这颗人头似的。 “好了!”瓦派又说了一遍。 院子里的其他几个人将尸体丢到桌子旁,瓦派小心的捧起那颗头颅,将它与另外两个并排放在桌子上。 然后瓦派跪在地上,其他人也纷纷跪下:“夜神啊!黑暗的光!我们将祭品奉献给您!愿您赐予我们战无不胜的力量,让我们优于藐视您的人!如果这也不够,那么我们愿意献上自己!愿您与我们同在!” 人们齐声说了一声什么后,纷纷站起。 瓦派将那剑靠在桌子旁边,满意的看着一个人将那桶子提走,这时有人将一盆水捧到他面前,他皱着眉头洗掉了血迹。 然后他挥挥手,人群散去,乌鸦群立即盖住了尸体。 我拉着达巴克,我们尾随着瓦派穿过几个走廊,没人发现我们,我注意到达巴克已经握紧了剑。 瓦派蹑手蹑脚的走进一间屋子,站在一张床前,我和达巴克从门缝里看着屋内。 “爸爸……”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瓦派弯腰从床上捧起一张孩子的脸,他吻了一下那孩子。 “对不起,宝贝,爸爸只是想看看你……睡吧”瓦派背对着我们,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时,“当”达巴克动了一下,他的盾牌碰了一下门。 瓦派猛然回头,我拉着达巴克走了进去,随手关闭了房门。 瓦派惊愕的看着我们,他张大了嘴,刚要喊什么的时候,我像昨夜一样再次掐住了他的脖子,他一下子跌坐在床上,达巴克紧跟在我后面。 “爸爸,谁啊?”小男孩在瓦派身后露出半个身子,睡眼惺忪的看着我们,这时瓦派用眼神哀求着我,在我手中艰难的摇了摇头。 达巴克踢了踢我,我侧过头看着他,他也轻轻摇了摇头。 我慢慢松开了手,瓦派长吁一口气,他回身抱住小男孩,他一边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发一边看着达巴克手中的剑。 “别在这”他异常镇定的看着我们低声说,一扫昨夜的胆怯和献媚。 “爸爸?”小男孩伸出胳膊抱住瓦派。 瓦派看着我们说:“这是爸爸的两个朋友,他们有事要和爸爸讲,你快睡吧”,然后他轻轻将小男孩放倒在床上,小男孩“哦”了一声便合上了眼睛,小小的胸脯起伏着。 瓦派依依不舍的起身,用他才擦拭过血迹的手给孩子盖上了被子,“我爱你……”他看着小男孩说。 然后他转身示意让我们跟着他,达巴克犹豫的看着我,直到我开始跟着瓦派走,他才快步赶上。 我们走出门,瓦派在关门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他忧伤的看着熟睡的孩子,我不耐烦起来,我打掉了他的手,将门关上了。 瓦派用复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默不作声的走起来。 我们在一个走廊的拐角遇见了一个人,他弯腰向瓦派行礼,然后他狐疑的看着我和达巴克,对瓦派说:“主人,,他们是?” “两个朋友”,瓦派冷冷的说。 那个人又鞠了一躬,走开了,瓦派继续走起来,我们在月光下一言不发的走着。 最后,瓦派吃力的推开一道铁门,走了进去,我和达巴克紧跟在他身后。 瓦派点燃了挂在墙壁上的油灯,然后转身看着我们,他的绿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现在,你们想干什么,杀死我吗?” 这屋子没有窗户,空气闷热而污浊,一道铁链从屋顶垂下来拖在地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可是我闻得到淡淡的血腥味。 我示意达巴克把门关上。 瓦派恐惧的看着达巴克将铁门关闭,我指着达巴克对他说:“你夺去了这个战士的尊严,现在他必须要回来!” 我继续说:“你会明白的,跟我相比,死亡算得了什么!”。 第二十五章 决斗! 瓦派退后几步,他靠在墙上,他知道自己无处可去,他看着我说:“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但是如果你们杀了我,你们绝对走不出我的地盘,你们现在正在自掘坟墓!” 我冷笑起来:“别担心这个,我一向自掘坟墓!” 达巴克已经把剑丢掉了,他把盔甲和盾也扔在了地上,他看着我说:“这不公平”,然后他捂着嘴开始剧烈咳嗽,眼睛死死盯着瓦派: “我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羞辱过我的何止你一人,瓦派,这个人”他指了指我,“他将我带到你面前,经由他的允许,我将与你决斗,咳!咳咳!”达巴克开始剧烈的咳嗽“但是,瓦派,我不是针对你,真的不是针对你一个人,我只是想要我的尊严,咳咳!仅此而已” 瓦派慢慢站直了身子,他想了一会说: “啊!决斗……,我同意”他抿着嘴,眉毛上扬了几下。 我俯身拾起剑,用两只手平端着,我看看达巴克后看着瓦派说:“你看到了,他的病” 然后我稍稍用力就将剑掰成了两截,瓦派大吃一惊,达巴克却只是有一点诧异,他已经对我的力量习以为常。 “这才是公平”我一只手将剑柄递给达巴克,另一只手将剑尖递给瓦派,达巴克接过剑,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瓦派也慢慢将另半截剑接了过去。 瓦派迅速恢复了平静,他把断剑在手中颠了颠,看着我说: “你不会插手吗?” “相信我”我立即说:“如果我插手的话,你现在已经开始腐烂了。” “但是,”瓦派眨了眨他的绿眼睛,“我要是赢了怎么办?” 我说:“你错了,这里没有输赢,只是一个战士想要拿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然后我退到了铁门旁边:“是你先发起了挑战,明白了?” “我的名字是达巴克!”达巴克深深吸了一口气,沉下了身子,举起了断剑。 “哼!”瓦派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他也将剑尖对准了达巴克。 油灯的火焰突然剧烈跳跃起来,仿佛有风降临了这个战场。 “那么,开始吧!”我挥了一下手。 达巴克先发动了进攻,他像个典型的罗马战士一样右手挥舞着断剑向瓦派砍去,瓦派紧握着另半截剑挡了几下,就有血从他的指缝中溢出,疼痛让他下意识的丢掉了那半截断剑,这时,“唔!”瓦派一声闷哼,达巴克的剑已经砍入了他的右腿。 “啊!”达巴克拔出剑后,瓦派怒吼着达巴克扑去,他们一起倒在地上,他们扭打着,都用尽力气似的低声咆哮着,达巴克抓住瓦派握剑的手狠狠摔打着,达巴克松开了手,断剑落在了地上,他们翻滚着,手臂绞在了一起,地上留下了点点血迹。 我看到这两个人被放于天平两端,他们生命的价值取决于对方。 很快,瓦派占了上风,他骑在达巴克身上,一只手死死掐住达巴克的脖子,一只手凶狠的锤击着达巴克的脸,达巴克满脸是血,他想扳开瓦派的手却办不到,他半张着口低声呻吟着。 突然,达巴克的身子从地上猛然弹起,瓦派一下子被掀翻在地,达巴克手捂着胸口,“哇”的一声,从他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然后他仰面重重砸在了地上,喘起了粗气。 油灯停止了跳跃,瓦派手扶着腿坐下了,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右腿。 “真……痛快啊……”达巴克看着黝黑的屋顶。 瓦派慢慢将身子靠在墙上,他看着地上的达巴克,嘲笑似的说:“现在,你得到你的尊严了吗?” 我皱了一下眉头。 达巴克只是闭着眼睛,他的血从微笑的嘴角慢慢滑落,他又咳嗽了几下,血的泡沫溢了出来。 “够了……够了吗?”瓦派用手捂住腿上的伤口,他又看着我说:“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吗?你满意了吗!” 我的心中正失望者,但不是因为瓦派所说的话。 我看着地上凌乱的血迹,头一次感到恶心,我想起自己曾将地上的血迹舔得那样干净,而这地上的两个人,只是我在无聊中寻找出的小乐子罢了。我并没有多么高尚,达巴克的“尊严”?,哈,我并不是为那种东西来的,那对我毫无意义。 我只是为了熬过一点点时间,一点点令我无聊到不想动弹的时间,我答应达巴克的诺言,如今就像复仇一样让我产生同样的快感,但是转瞬即逝,所有的快感都是转瞬即逝,我为了得到一份这样的快感,付出了十份惆怅的代价。 我果然是邪恶的,无论我怎样试图用正义解释自己的行为,到最后,魔鬼仍然是魔鬼,正义始终远离我。 达巴克的生命被我诱惑着,快要离开自己的躯体了。 这种另我鄙夷的忧伤,让我又想起了努斯,他的声音再度响起:“找到自己!” 我是什么呢?我避而不寻的问题始终是我的影子,就像努斯,他也是我的影子,无论我怎样做,最后想起的,无非是他,无非是这个问题:“我是什么?” 我看到达巴克此时满足的表情,他没有遗憾了,他现在只等死神带走他,他将是死神翅膀上的一根羽毛,与死神一同飞起。 如果给我一个机会,一个用我剩余所有无聊的时间,来换取这么一个找到自己的机会,我一定毫不犹豫。 也许对达巴克来说,我真是做了件好事也说不定。 我走到达巴克面前,他微微睁开双眼,他正感激地看着我。 我有些无地自容,我羞于面对被我利用而不自知的他,这种感觉就像面对努斯一样,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达巴克又慢慢闭上了眼睛,他轻轻说:“让我,哈——”他吐了一口气,“睡会儿吧”,他就要死了。 这时我听见一种声音,什么也逃不出我敏锐的感官,我回身看到瓦派正蹑手蹑脚、一瘸一拐的向铁门挪动。 我一把将他抓住扔在地上,他那样惊恐,一只手撑地,一只手抬起来像要阻挡我似的。 我俯身上下打量着他,他的嘴唇开始颤抖,我不喜欢他嘲笑达巴克的方式。 我说:“现在,轮到我了” 第二十六章 纯粹之邪恶 “你……”瓦派用颤抖的声音说,“你不是说这是决斗吗?” “啊,是啊,决斗”我说,“跟他没关系了,”我指了指达巴克,“现在是我们之间的事了” 瓦派的眼神灰暗起来,他瞥了一眼地上的断剑,手动了动。 我看在眼里,心里笑起来,我指着断剑对瓦派说:“你要这个吗?” 瓦派没有吭声,他的脸已经开始变得惨白,血不断从他右腿的伤口流下,在他身旁形成了一滩逐渐膨胀的暗红色。 血在诱惑我,就像我诱惑达巴克一样,我忍耐着。 我俯身拣起那断剑,上面还有瓦派的血迹,我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达巴克,将剑扔给瓦派: “没关系,你可以用这个,” 我想起他刚才嘲笑达巴克的话语:“现在,你得到你的尊严了吗?” 我学着他的口气说:“现在,你也会得到你想要的”,然后我把断剑丢在他身旁。 他瞪着我,用力支撑起身体,起身的时候禁不住的呻吟了一下,他半弯着腰,右手捂着伤口。 “看来你……一定要我去死了?”瓦派看了一眼地上的剑“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你杀死我,杀死我这样的人,会得到什么吗,荣誉?还是,哼!”他冷笑了一声,“尊严?” “我们之间也许有点误会,我跟他完全不一样”我摇摇头。 瓦派疑惑的看着我。 “努斯,我问过你这个名字”我缓缓的走到瓦派面前,盯着瓦派的双眼,“他说你很残忍!” “他?”瓦派一幅难以置信的样子“我甚至允许他结婚了!他还有一个儿子!” “他怎么敢说我残忍!”瓦派叫起来,那样子仿佛自己蒙受了巨大的冤屈。 “哦,那么那些被你杀死的人呢,那些你割下的人头?”我继续盯着瓦派。 他的眼神开始慌乱起来:“你……你看到了?” “你很仁慈嘛,你让今夜被你杀死的人多活了一天呢”我逗他。 “是……是这样的”他勉强回答。 我勃然大怒:“先想要加害一个人,然后放弃加害的念头!”我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将他提起来,他的脚悬空了。 “你们就是这样行善的吗!”我继续怒吼着,我呲出了我的獠牙“你们就是这样仁慈的吗!” 瓦派惊恐的几乎要昏过去了,在我就要对他施展自己的牙时,我想起了什么,然后改变了想法。 我将他扔在地上,我想玩弄他,人类真是脆弱啊。 我看着瓦派向铁门爬去,身后留下一行血迹,决斗是一种生死的赌注,但这两个人的下场却几乎一致:达巴克已经气若游丝,而瓦派,注定死于我手。 我拦住瓦派爬行的去路,他仰起头,他的眼睛哀伤起来,这种哀伤有别于其他,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女祭司的尸体!那散乱在夜色中的头发,那比月光还要苍白的脸!就像那尸体一样,瓦派难道也要挣扎着显出些美吗? 我俯身抓住瓦派的衣服,再度将他提起。我提着他走到屋子里的铁链旁边。 “求求你……”瓦派用力仰起头看着我,他眼中的哀伤让我有些不自在,我拽起地上的铁链,在他身上绕了一圈。 瓦派猛烈挣扎起来,铁链哗哗响着,但是他无能为力。 “那些人……”瓦派放弃了挣扎,“那些奴隶只是祭品,他们是我买来的……” “是……属于我的!”他说完后,期待的侧着头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我故意不作声,我用铁链将他捆起来,然后吊在空中。 “努斯!”他又说“我真的对他不错!” 我完成了我的工作,我退后几步,饶有兴致的看着瓦派声嘶力竭的说着话: “为什么!你究竟是谁!你要干什么!” “啊,谢谢你的解释”我笑了一下说“那都与我无关” “什么?”瓦派更加迷惑了,他抓住铁链将铁链摇得哗哗响:“那么放我下来!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金子!” “哦,金子!”我点点头,瓦派立即说:“对!金子!我全部的金子都……” 瓦派也许发现了我的表情越来越冰冷,他停止了说话,他观察了一会我,然后叹了一口气,,缓缓的说:“你究竟能得到什么?陌生人,可以告诉我吗?” “你杀死的奴隶、被你打败的达巴克”我顿了顿,“甚至是努斯,都与我无关,没有任何理由,对!我不需要任何理由!” 我走上前,呲出了我的牙:“我只是想要你的血!” “等……等等!”瓦派急忙说,“我还有个儿子,才七岁!”。 他眼中的哀伤更加清楚了,我心想,就是那个小男孩吗? “我儿子!朱力安,他的母亲在他出生时就死了,他不能没有我!”瓦派伸出沾满血迹的手,徒劳的挥舞着,这个动作深深刺激了我。 “我说过的,跟我相比,死亡算得了什么!”我走上前,用指甲在瓦派脖子上划了一下,鲜血就像囚徒冲出牢笼一样从瓦派脖子上蜂拥而出。 瓦派的喉结绝望的上下抖动着,我捧起他的血,送入口中。 我贪婪的痛饮着,我沉浸于这纯粹的邪恶中,比起人类的虚伪,我应该为我的邪恶而骄傲!我快乐极了! 我对待瓦派就像瓦派对待那些奴隶一样。 瓦派的身体开始一下又一下的抽搐起来,在铁链一下一下的哗啦声中,我停了下来,我用我血红色的手扳过瓦派的脸,瓦派怒火中烧的看着我,他恶毒的看着我舔着沾满鲜血的嘴角,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他也要死了。 血液不再喷涌,而是嘀嗒起来,铁链变成了红色,这是只有乌鸦和我才懂得欣赏的美景。 另一个人却还顽强的活着,我看了看达巴克,他还活着,也许瓦派会死在达巴克面前呢,决斗?哈! 我情不自禁的笑了一下。 我注意到瓦派的眼神是那样愤怒。 我看着瓦派,又挑衅般的舔了一下嘴唇,他的眼睛立即像是要喷出火来。 “你也想要我的血吗?”我将左手举到瓦派面前,伸出右手食指,将指甲搭上左手手腕,作势欲划。 第二十七章 游戏 “你也想要我的血,对吗?”我玩弄似的对瓦派说,他只能用恶毒的眼神袭击我了。 我想了想,又将手放下了,我用手指从他的脖子上蘸了一点血,我举起手对着油灯揉了揉,假装仔细的看了看手指上的血迹,然后我将手指按在瓦派开始发青的双唇上。 “尝尝吧?”我迎着瓦派的眼神,他已经快没有力气睁开双眼了,但是却一点也不影响他对我的憎恨,他张了一下嘴想咬住我的手指,我躲开了。 “啊哈!”我作了个抱歉的手势,“你也想要我的血对吗?” 瓦派的一只眼睛完全闭上了,只剩下一只微眯着的眼睛继续攻击着我,他的四肢软软的耷拉着,头歪向我,他的血让我满意。 这恶人的血能让我感觉到更多快乐,这一点我想是努斯教给我的“正义”在起作用吧,这种替天行道的快感,完全是自欺欺人的幻觉,我深知这一点,但我却愿意享受这种快乐,只要快乐就行了,至于那得到快乐的方法,我并不在乎。 这就像个游戏,我甚至拒绝从他的血中了解什么,因为我发现,努斯一个人就已经让我焦头烂额了,我不想再让更多的烦恼从血中进入我的心。 我再度将左手举到瓦派面前,伸出右手食指,指甲搭上左手手腕,趁他未死,我还有个游戏要做。 “嗤!”一声轻响,我的手腕上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一点红色,我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腕,还是像以前一样,血立即止住了。 我跟他们真是有区别啊,他们的血流起来那样酣畅淋漓,我的却比蜂蜜还粘稠似的。 我不甘心的再次举起手指,“嗤!”这次我更用力,我也因此感觉到了一点点疼痛。 伤口更深了,从我手腕探头探脑的露出一滴鲜红的血。 瓦派的另一只眼睛眼看就要闭上了,我仿佛听到翅膀收拢的声音,死神化作大鸟已经落在屋顶了。 我将手腕举起来,另一只手拍了拍瓦派的脸,瓦派的那只眼睛稍稍睁大了一点。 “我们两清啦!看!”我将手腕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喝了你的血,现在我将我的血也给你!你可别找我复仇啊!”瓦拍面对我的挑逗无能为力,他缓缓呼了一口气,合上了眼皮。 他将要永别这个世界了 左手手腕上,那滴我的血又要回去了,我连忙用右手手指将它捞起,抹在瓦派发紫的嘴唇上。 那滴血顺着瓦派的唇线滑入了他微张的口中。 怕他听不见,我将嘴凑在他的耳边,我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我温柔的说:“我接受了你的献祭,见到死神的时候,别说我什么也没给你……” 我的声音那样温柔,仿佛我是爱他的,仿佛我会为他的死亡心痛和惋惜似的。 瓦派恍然大悟似的颤抖了一下,于是铁链轻轻作了一声响,随后他的睫毛便静止不动了,游戏结束了,他死了。 我将手从他头上拿起,他的身躯渐渐冷却、他果然死在达巴克之前了。 瓦派留在地上的血迹已经干了,有一些渗入了地下,他的头发和血染的铁链纠缠在一起,成了不可分割的死亡之画。 “他终于死了……”,我低头看着手上已经凝固了的瓦派的血,我喃喃自语着,同时一种巨大的空虚占据了我的心。 我抬起头,再次环顾四周。 同样是血,两截断剑上的颜色却不同,一深一浅,仿佛它们是两把真正的剑,它们忘了自己曾经只是一把剑的一半而已。 我像个真正的神似的主宰着这场战斗,我将仇恨的线绑在瓦派和达巴可的脚上,然后我将他们放在一起,他们就像两个会动的玩具。 我的潜意识里希望这样做会让我获利,起码会让我打发掉一点无聊的时间,然而现在我发现自己得不偿失。 空虚无处不在,我也无处可藏。 油灯已经暗了不少,我怔怔站在原地,我的心似乎在与这屋里的血一起慢慢干枯。 忽然,达巴克动了一下,他仍旧不肯死。而我平白无故的、就有了杀意。 我愣了一下,是因为面对达巴克的羞愧让我想要杀死他吗?,这种杀意让我迷惑,我对自己说,这算什么?为什么我想杀死他? 或者,我是想要逃避什么? 我走到达巴克面前,他仰面朝天的躺着,我俯身看着他的脸,一股血的味道马上冲进了我的鼻子,他头破血流的躺着,我听到他的心脏微弱的跳动,这种跳动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我没必要亲自动手杀死他,我想,也许在下一个瞬间他就会死了。然后我就解脱了。 但是我会从什么里面解脱出来呢?啊,我真是…… 我发现我的思维和我的身手一样敏捷。 算了,等达巴克也死了,这一切就会结束的,他的死亡会带走一切,带走一切因为他而产生的东西,决斗、邪恶、血、快乐……包括愧疚,一切都让他带走吧,如果死神真的无所不容的话。 想到这我轻松多了,沉重的空虚之所以沉重,大概就是因为看不到尽头。 我静静等待着那尽头的降临。 这时一个声音在我心中响起:“就当这是个梦!”另一个声音马上反驳:“你真会找借口!” “这不是借口,我说的只是我的直觉!” “哼!又是一个借口,我听过你所有的借口,这一句是最无耻的” “我只是无法讲清楚所以说是直觉!” “你为什么非要讲清楚?是因为你感到惭愧!” “我要讲清楚是因为你说梦是个借口!” “你没有发觉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借口吗?” …… 我及时阻止了自己继续胡思乱想。 屋子里很暗,油灯里的油已经耗尽,却迟迟不肯熄灭。 我有点失去耐心了,达巴克你怎么还不死! 正当我犹豫着是不是该动手杀死达巴克的时候,我听到身后一声响。 我想是铁链晃动了一下。 “哗啦”,又是一下,我狐疑着转身。 我的目光正好撞到一双怨毒的绿眸子,我大吃一惊,禁不住“咦”了一声,这不是幻觉! 是瓦派! 第二十八章 新魔鬼 没错,是瓦派! 他全身仍然在铁链的缠绕下,可是他的脖子却绷得紧紧的,他扭着头死死盯着我,和刚才无力的眼神不同,这双绿眼睛精光四射。 这光彩就像是……,就像是我的眼睛! 我将身子完全面向他,我从来没有这样诧异过,他的的确确是死掉了的!我口中尚有他血的味道,我的手也的确感觉到过他的身体渐渐变冷! 但是现在瓦派也的确是在盯着我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梦吗? 我满脸不信的快步上前:“瓦……瓦派?”我情不自禁的叫着他的名字,他的身上血迹尚存,一些头发仍然和铁链纠缠在一起,他完全还是一幅死掉的样子,可是他的眼睛却生机勃勃! 这样生机勃勃却怨毒的眼神! 随着铁链哗哗作响,瓦派的双脚迅速落地了,他伸出一只手向我抓来,速度之快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在心中闪电般的转了一下念头后,我迎了上去,几乎是将自己的脖子送入了瓦派的手中。 瓦派喘着粗气,紧咬着牙关。他的手一碰到我的脖子便立即握紧,他用另一只手一下子就将铁链从身上剥离。随后,作为人类,他竟然仅用单手就将我举了起来!毫不费力的样子! 紧接着,瓦派迅速用两只手抓住我的脖子,他怒吼着将我向前一扔,铁链在他身后重重拍打着地面发出巨响。 他真的活过来了! “嗵!”一声闷响,我被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墙上,灰尘纷纷从屋顶掉落。 我刚站稳,瓦派便向我猛扑过来,复仇之火在他眼中熊熊燃烧着,他怒吼着:“你杀了我!” 在他张口的瞬间,我看到了两颗森白的獠牙。 于是我全明白了,空虚立即烟消云散,我兴奋不已,我也有同类了! 我侧身躲过了瓦派的攻击,他扑了个空,但是他马上转身继续向我扑过来,他的脸扭曲着,他似乎只是为了杀死我才要死而复生的。 我闪在瓦派身后,我的速度也让他意外极了,他一下子停止了低吼。不等他反应过来,我就从他背后抓住了他的双手,向上一提、一扔,他也被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墙上。 更多灰尘从屋顶落下了。 “力量很大,但是伤不了我”我轻蔑的看着瓦派,但是我也没能伤得了他,他马上爬了起来。 在他想要继续扑向我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他站在了原地。 “主人?你在里面吗?”一个人边敲门边大声说着,“出了什么事!主人?” 瓦派眼中的火焰像被冰水浇了一样顿时熄灭了。 “我……”他将双手伸到面前仔细端详了一会,然后他低头检视了一下右腿的伤口,又摸了摸脖子,最后,他无比惊讶的看着我:“我还活着?” “主人!你在吗!出了什么事!”我听到门外的人越聚越多。 我不再理睬瓦派,我仔细回忆着每一个细节,我知道他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我,一个新的吸血魔鬼! 我吸食了那么多人,没有人变成吸血鬼,那么为什么?我努力回忆着,那么,对!血!我的那滴血! 我立即想到了达巴克,我急忙转头,我在心里默念着:千万别死啊!达巴克! 刚才还想杀死的达巴克,此时却突然成了我的希望。 我下意识的明白,即使达巴克真的死了,我的空虚仍然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只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真正的事实却是:在我第一次去找达巴克的时候,沉重的空虚就已经落在我肩上了,而我没有注意到罢了。 如果达巴克能够活过来,哦,如果能活!一想到这个我就激动不已! 我没有十足把握,但是瓦派是在死之前喝了我的血,我也得让达巴克在活着的时候……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所谓“生”与“死”了,它们在这间屋子里已经面目全非。 我将自己的手腕再度划破,蘸了一滴血出来,我跪下来将达巴克的头放在大腿上,太幸运了!他居然还活着!我欣喜若狂,然后我一只手撬开他的嘴,用另一只手将我的血送入他的口中。 瓦派在一旁认真的看着我做着这一切。 “砰!”一声巨响,屋子颤抖了一下,铁门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 我看着我的血滚入了那深邃的喉咙后,我将达巴克放下,站了起来,我看着瓦派,他也看着我。 仇恨、激动、好奇、茫然……四目相对中夹杂着多少复杂的情感! “砰!”“砰!”“砰!”一下接着一下,人们正在吵吵嚷嚷的撞门。 “我在这!”瓦派向着门大喊了一声,目光却始终在我身上。 撞击声停止了,有人在喊:“主人,是你吗” “是我,你们在外面等着!”瓦派喊了一声后不再看我,他全神贯注的看着地上的达巴克。 我也把注意力集中在达巴克身上。 门外不再喧哗的时候,油灯也终于灭了。 屋内漆黑一片,瓦派低声说:“我……这怎么可能,我还能看见……” “我说过,别说我什么都没给你”我头也不回的说。“可你确实杀了我!” 我回头看着瓦派,他的绿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微微的荧光,我说:“那么你觉得你现在死了吗?”瓦派没有作声。 说实话我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杀死了他。 我俯身将手放在达巴克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达巴克的身体已经凉了。/ “主人?”门外有人叫了一声,随后瓦派大声说:“你们等着我!”。 然后四周又归于沉寂。 突然,瓦派失声低呼了一声,我听到异样的响声,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黑暗中,我看到瓦派低头看着地下的一堆什么东西,那是臭味的源头,那是他的排泄物。 “人类!哼!”我无奈的摇摇头,但我知道瓦派确实已经不是人类了,他的身体已经将作为人类时的遗物排出了体外。 时间有时候真是漫长啊,无意中我造就了瓦派,这个我的杰作。如果第二个也成功的话,那么我真算是找到了一种方法,一种我族繁衍的方法! 我焦急的等待着,无心而遇总是比刻意等待痛快多了。 “唔……”长长的叹息声挣脱了死亡的束缚,结束了我的等待。 达巴克撑起了身子。 第二十九章 神 达巴克同样有点惊讶的看着我们,我真是太高兴了!第二个!我成功啦! “嗯?”达巴克狐疑的看了一眼我和瓦派。然后他扫视着屋内,看得出来,他同样也因为自己能在漆黑中看得这么清楚而惊讶。 “我这是……”达巴克慢慢站了起来,瓦派看看我又看看达巴克,迷惑不解的站在原地。 达巴克的眼睛也发出微微的荧光,他看着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努斯?” “努斯?他不可能叫努斯……”瓦派自言自语似的说,“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我看着他们,我看着这两个吸血鬼无助的在黑暗中审视自己的身体,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某种巨大意义。 我有种发狂般的快乐。 达巴克用手背抹了一下脸,露出一片洁净如大理石的皮肤。 他们的伤痊愈了,瓦派右腿上的伤口也不见了。 “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瓦派突然说话了,之前他只是呆呆的看着地上的血迹。 “啊哈!”我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变得有点神经质了。 “对啊对啊!”我点着头,达巴克和瓦派都看着我,“问题!,恩,问题当然是要有的!”我俨然无所不知。 “那么,你是谁?”瓦派说。 我下意识的认为:我不能告诉他们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一切都像是个恶作剧。 “我是神!你的夜神!”我微微扬起头,我的目光顺着我的脸颊拐下来,我不可一世的看着瓦派。 瓦派激动起来,他的眼神四处乱窜,就像是愿望成真似的手足无措。 “我的神,哦!”他跪了下来,“您终于……,我就知道!” “你在干什么!”瓦派突然抬起头冲着发愣的达巴克大吼了一声,“跪下!” 达巴克也跪下了,但是他仍旧狐疑的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能为您做什么!我的神!”瓦派的脸上满是渴望。他双手合十,让我想起他曾杀死的那些奴隶,我猜这个房子本身就是一个囚室,这里禁锢着多少死去的灵魂! 这两个鬼,我的孩子! 孩子!我终于明白这个字眼的意义了,“孩子!”,那代表着他们的肉体是我的一部分。 我也有些手足无措了,但是强烈的使命感让我心生怜悯,是的,我怜悯的看着这两个人,这两个本来已经死去的人。 我已经在他们的死亡中获得了快乐,然而我却无意中改变了他们,看来人类所说的死亡并非是真的结束一切的东西,而生命,也不再是人类专有的东西。 难道这两个吸血鬼不是有生命的吗?难道他们不曾死亡吗?我其实无意作为谁的神,我已经从瓦派荒谬的人祭中看到了神的更加荒谬,然而,神!这个他们可想而不可及的高高在上之物,究竟能在这凡间得到什么? 我只是对一切好奇。 “起来吧”我说。 瓦派率先站了起来,他垂手立在那里,他不再直视我,那完全是对神的礼节。 达巴克也站了起来,他看了看瓦派的样子,他的眼神中的雾更浓了。 又是一声响,达巴克难堪而不解的看了看我,然后他脱掉了沾满自己排泄物的裤子。 “主人?”门外的人终于按捺不住,敲了敲门。 瓦派弯腰对我深深鞠躬:“抱歉,我的神!”然后他想了想,对门外的人喊了一声:“拿三件干净的衣服和一桶水来!” 门外应了一声,有人走远了。 达巴克始终一言不发,他靠在墙上,沉默寡言的样子让我有些心虚。 瓦派则偷偷观察着我,他掩饰不住的兴奋着,我感觉到他高兴的快要发狂了。 我其实也极度兴奋,我做了个多么完美的游戏!我预感到,我将通过这两个吸血鬼找到什么。 能找到我自己吗?我在心中问自己。 他们明显记得发生过的一切,然而我“生来”就是吸血鬼,这个过程在冥冥中揭示了什么吗? 难道我也是被谁…… 想到这一点,我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见那个制造我的人,我同样也有很多问题要问他! 这真是快乐啊!这种充满希望的感觉! 一阵敲门声:“主人!” 瓦派又对我做了个请求的手势,我点了一下头默许了,然后他对门外的人说:“你们都离开!把东西放在门口!” 我听到人们迅速退去,我很纳闷究竟是什么让他能够指挥别人?就像那个叫“西莫特”的将军一样,这种权利从哪里来的? 我无法理解。 我也同样无法理解瓦派,他对我的尊敬在我看来完全是莫名其妙,我几乎吸干了他的血,我杀死他、玩弄他,他却全都忘记了。 达巴克就比较正常了,他怀疑着我,他直勾勾的看着我,没有任何敬畏,只是坚定地怀疑着我,但是,与瓦派相比,他更让我舒服一点。 瓦派打开门走出去了,我趁机走到达巴克身边,我微笑的看着他,我感觉到他的怀疑在我的微笑中开始土崩瓦解。 “你……真是神吗?”达巴克后退了一步,他有些局促、有些懊悔、更多的是迷茫。 “我知道我不再是我……”他低声说,我用手势制止了他,瓦派回来了。 瓦派将一个盛满水的大木桶放在屋子中央,看得出,他发觉自己的力量大大增长了,他感激的看了我一眼。 “神也允许你见他,所以我不得不也给你!”瓦派扔给达巴克一套衣服,“但是,别以为我是对你好,这纯粹是因为我不愿意让你亵渎神!” 达巴克“哼”了一声,开始动手想要换下他又脏又臭的衣服。 “嘿!”瓦派突然大叫一声,“你干什么!看在神的份上,你难道不应该把自己洗干净点吗!”瓦派指了指大木桶。 达巴克没有吭声,他把新衣服放在一边,和瓦派一起走到木桶边,用手捞起一些水,清洗着自己,但是他不看瓦派哪怕一眼。 瓦派嘟囔了一句:“真是个奴隶!” 在这瞬间,我冲了上去,在离瓦派的喉咙只有一指之遥的地方,我抓住了达巴克的手, “我是战士!我是战士!”达巴克怒不可遏了,他腮部的肌肉剧烈抖动着,“让我杀死这个混蛋!”他挣扎着想要挣脱我的手。 瓦派被吓了一跳,他躲开了几步,惶恐的看着达巴可已经扭曲的脸。 第三十章 月潭 “让我杀死这个混蛋!”达巴克怒吼着,他猛烈挣扎着想挣开我的手,我牢牢控制着他。 我扭头对瓦派说:“他是对的”,瓦派惊慌的看着达巴克,大概他从没见过一个人暴怒成这个样子。 “他是对的”我继续说,“他是个战士,我可以证明,”我顿了顿,慢慢放开了达巴克。 达巴克在我赞许的目光中稍稍平静了一些,但是他仍然狠狠盯着瓦派,咬牙切齿的说:“混蛋!” 我期待似的看着瓦派,瓦派先是愣了一下,但是他马上反应过来了。 “啊,是啊是啊!”瓦派忙不迭的点着头,“战士……对!你的确是个战士,不仅仅是神可以证明,我也可以证明!” “你的确是个战士!”瓦派将手伸出来,“原谅我的无礼好吗?原谅我”。他的手停顿在空中等待着,他的绿眼睛这时候显的更绿了。 达巴克哼了一声,并不理会瓦派,他只是平息了自己的怒火,他弯腰从桶子里捞出一捧水泼在脸上,他的头差点就撞到了瓦派的手。 瓦派尴尬的甩了甩手,对我勉强笑了一下:“真是个……嘿嘿,真是个战士呢!”然后他站在一旁,看着达巴克清洗着身上的血污。 我牵动了一下嘴角,当作对瓦派的笑容。 不一会,达巴克就焕然一新,他一边用手整理着身上的衣服一边看着我,这时瓦派才从桶子里捞出自己的第一捧水泼在身上。 “不是在这!”在达巴克将要开口的时候,我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对他说,这是人类禁声的动作,“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在这……” “嘘……” 达巴克把将要说的话化做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瓦派就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的洗着。 和达巴克相比,瓦派就要认真、仔细的多,他将水缓缓捧起,身子也随之缓缓直起来,他闭上眼睛,将水轻轻浇在自己的头发上,水珠在他身上奔腾着,他仿佛在享受,随后他又躬身取水,周而复始。 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是在清洗着自己的灵魂,清洗,哦,多么似曾相识的字眼哪,努斯的村民们不就是叫嚣着以“清洗”之名将努斯捆上了十字架么? 还妄图也“清洗”我! 我注意到瓦派的神情那样陶醉,我一阵厌恶,他哪里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他已经认定自己是个圣徒了!他即使有问题,那问题也与真理无关! 人类!总是自我麻醉着,就像瓦派,他想当然的将赐予自己力量的我当作神,早在我自称是“神”之前,他已经有了结论,他早已认定我是神了,但是他的行为仿佛是我——这个神选中了他,而事实却正好相反:他选中了我作为他的神。 我俯身将另一套衣服抓起,“你打算这样多久?”我愠怒着把衣服扔在瓦派身上,他猝不及防,但仍然接住了衣服。 “哦,我的神,我……”瓦派迅速穿上了衣服,“对不起,对不起”他赔着笑脸,谄媚的笑着。 我看了看身上的血迹,抓起最后一套衣服准备换上。 “哦!”瓦派惊呼起来,双手捂脸背过身子,那样子仿佛我是一个要脱光衣服的女人,而他是一个正人君子。 笑意浮上了达巴克的脸,我也感觉到了滑稽,于是我与达巴克相视一笑。 我迅速穿上新衣服,瓦派还兀自背着身站着,我将我换下的旧衣服扔过去,砸在他的身上后落在地上。 “转过来!”我命令他。 瓦派顺从的转过身子,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衣服,双膝立即“扑通”一声砸在了地上,他额头触地,颤声说:“我真是罪孽深重!我……我冒犯了您!” 我看到地上的衣服背部残留的墙灰,明白了瓦派所说的“冒犯”指什么,现在想想,我倒是更喜欢那个怒吼着“你杀了我!”的瓦派,那个将我砸在墙上的瓦派。 “算了”我挥挥手,瓦派连声说“谢谢!谢谢您!”,他缓缓站了起来,拍掉了身上的尘土。 我看了看这个屋子,血迹、断剑、盾牌、铁链,在黑暗中这一切都显得格外不真实,我又看了看瓦派和达巴克,他们的皮肤像我一样没有一点瑕疵,我问自己。我究竟做了什么呢? 创世般的喜悦悄悄溜走了,我心中又充满了对未来的彷徨。 我究竟是谁?他们又是什么呢? 像瓦派所说的,我的名字的确不可能是“努斯”,但我又开始讨厌瓦派神啊神的称呼我,瓦派对“神”的行为让我认定:称我为“神”是对我的一种侮辱也说不定。 那些人叫我“魔鬼”,而我只能在黑夜中行动,努斯,算了,名字也只是名字,不能代表本质的。 就像达巴克和瓦派,他们已经脱胎换骨,名字却仍旧不变。 我在想着这些的时候,仿佛觉得自己深陷泥潭,我灵机一动,对了,我是属于这样的地方:我应该属于没有边界也没有起点的沼泽! 那么,以黑夜之光——月亮之名,我就叫“月潭”吧。 “我就叫月潭吧!”我的突然出声让一直沉默着的达巴克和瓦派一惊:“什么?”他们几乎异口同声。 “我的名字”我正色说,“我叫月潭” 瓦派抢着说:“我的神……” “别再这样叫我!你想让我抛弃你吗!”我怒道,瓦派马上住口了,“叫我月潭!只叫我月潭!”我假装余怒未消的样子,有时候,在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的时候,愤怒是最好的掩饰方法。 “那么,嗯……,月……月潭”达巴克迟疑着说,“努斯是怎么回事?”,他发问的时候,瓦派也好奇的看着我。 “你们最好忘了什么努斯!”我的语气不容置疑,“走吧,离开这里,我会教导你们的!”我说到“教导”的时候,无可避免的,我想起了努斯。 “跟我走吧”瓦派兴奋起来,达巴克的脸上也显现出迫不及待的神情,他们,真像是两个孩子呢。 瓦派将铁门打开,黑夜中的风急切地冲了进来,达巴克跟着瓦派走了出去,瓦派回头谦卑的弯着腰对我说:“月潭?” 我“唔”了一声。 最后我回头看了一眼屋子,就算是到过无数地方的风也想象不到,这里刚刚发生了多么神秘、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第三十一章 问题 我们在黑夜中悄无声息的走着,瓦派说要带我们去安静的地方。 一路上我们没有遇见别人,瓦派走在最前面,因为激动和兴奋他走的很快,他没有注意到他的速度是人类不可能达到的,他走几步就得站住等着慢吞吞的我和达巴克,达巴克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故意拉在瓦派后面,他不想让瓦派听到他要问我的问题,他想要单独和我谈谈,出于对我本能的保护,他不愿意瓦派知道真相。 达巴克念念不忘的是,我“选中”他的时候对他说过,我要杀了瓦派。 我对达巴克的心思了如指掌,他除了对自身的疑惑外,更大的疑惑是,我拥有这样大的力量却任凭瓦派继续活着,为什么?他无法在瓦派面前问我这个问题。 只有我自己清楚,我确实杀死了瓦派。 我们路过了那个小院子,我站住了,瓦派和达巴克也站住了。 一切都似初见:桌子上放着两个不染血的人头,乌鸦们在那两具尸体上跳跃啄食着,漆黑的剑斜靠在桌旁。 不过我现在知道瓦派这样做是为了尊重谁,讨好谁了。 居然是我!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瓦派,我的冷漠仿佛是我并没有看他而是在看着别的东西,瓦派的眼神闪烁起来,他犹豫着环顾了一下周围,确定我仅仅是在看着他一个人而已。 “月……月大人”他改“神”为“大人”了。 “我……我又做错了什么吗?”他跪的很快,他抬起头用某种纯洁的目光看着我,这种假意的纯洁恰恰暴露了他是多么精于此道,他一脸无辜的跪在我面前。 此刻我觉得厌恶,他挡住我的路了。 “走吧!”我尽量说简短的话语,我不能多说什么了,因为我想我再开口就会对瓦派怒吼的。 瓦派默然起身,看了一眼达巴克,转身继续走起来。 拐过几间屋子,瓦派站在一个屋子的门口,略带自豪的说:“这是我所知道最安静的地方了!请进!” 说罢,他推开房门,我们一起走了进去。 屋子正中有一个大桌子,四周全部是书架,满满当当的全是书,仿佛这屋子是由一本本书建造起来的一样。 瓦派用什么东西点燃了桌上的烛台,我们的影子跳跃起来。 我随手抽出一本书,书是羊皮纸做的,名字叫《理想国》,我看了一下作者:柏拉图。 我将书放在桌子上。 “坐下,请坐下!”瓦派拉过一张大椅子放在我面前,然后他自顾自的拉过另一张椅子自己坐下了。 他抬头对达巴克说:“嘿,这是我儿子的书房,只有两张椅子,另一张是给他的老师坐的”瓦派停了停,小心翼翼的看了一下我,“就是努斯”。 看到我无动于衷,瓦派放心了,他继续对达巴克说:“至于你,战士,很抱歉,你只好站着了。”达巴克瞪了瓦派一眼忍不住说:“又是努斯!”,然后达巴克坐在了桌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瓦派。 “嘿!嘿!嘿!”瓦派叫起来,“你给我下来!”,但是达巴克纹丝不动的坐着。 “‘又是’是什么意思?”瓦派又不解的问。 “够了,”我挥了一下手,“你们想知道什么?” 达巴克和瓦派兴奋的对视了一眼,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们像朋友一样默契。 我马上又告诉自己,“朋友”也代表不了什么,我想利用达巴克的时候不是也自称“朋友”吗,虽然后来发现,我完全不需要达巴克也会杀死瓦派。 “唔……月大人,我现在这种感觉是?”瓦派抢着说,他指了指自己。 “哦,你们已经不是人类了”我看到他们同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那么我们是什么?”达巴克说,他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我得先说下规矩,你们可以提问,但是我不一定会告诉你们,明白了?”我故作高深的说,“比如这个问题,你们以后就会知道自己是什么了” 我突然期待起来,我期待从他们身上我也许能知道什么,我也许能知道自己真正的归属。 “你们不需要呼吸”我将双手分别放在达巴克和瓦派面前,掌心对着他们的脸,他们躲了一下后,迟疑着将脸凑近我的手掌。 我看着他们疑惑不解的样子,重复了一遍:“你们不需要呼吸”。 达巴克首先停止了他习惯性的呼吸,接着瓦派也不再呼气,他们将信将疑的又对视了一眼,然后看着我。 我自信的看着他们,笑了一下。 时间慢慢过去,他们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讶,没错,他们安然无恙。 “真的!”瓦派失声叫起来,“哈哈!” 达巴克也是一幅难以置信的样子:“这究竟是……” “相信了?”我笑着说。 瓦派使劲点头。 “唔,那么我们和你一样强壮吗?”达巴克问。 “放肆!我们怎么可能和月大人一样!”瓦派驳斥着达巴克,“他是我们的主人!” “主人是什么意思明白吗?”瓦派对达巴克的态度俨然是一个老师。 我没有吭声,算是接受了“主人”这个称号。“达巴克,你的身体复原了,”我提醒达巴克,瓦派紧接着说:“是啊,一切都是拜主人所赐!你看我腿上的伤也痊愈了!” “不不不,不仅如此……”达巴克仿佛在侧耳倾听着什么一样。 “我的病……”达巴克将手放在胸口,“我不再咳嗽了!” “呵呵”我满意的笑起来,瓦派又紧跟着我也笑起来。 达巴克白了瓦派一眼后,又问我:“您为什么选中我?”然后他指了指瓦派“还有他?” “没什么原因,如果非要找个理由的话,是为了努斯”我注意到,我不在乎的语气让瓦派大失所望。 “努斯?那个奴隶?难道您选中我们不是因为我们的优秀?”瓦派着急了。 我冷笑了一下,懒得理他。 “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达巴克说。 “简单的说,是因为血”我开始漫不经心起来,我感觉到白昼就要到来了。 我如果身处在一直惧怕着的白昼中,会怎样呢?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看了看瓦派又看了看达巴克,最后,我把目光停在了瓦派身上。 第三十二章 在书房 在他们还想问什么的时候我不耐烦地挥挥手。 “问题到此为止,我不可能解答你们所有的问题,有些时候,你们必须自己解决”我说。 像我一样自己解决。 瓦派和达巴克面面相觑着,他们有点搞不懂我,这个“大人”的脾气真是怪异。 “我和瓦派单独谈谈,达巴克你先出去”我示意瓦派把门打开,瓦派一下子来了精神,他从椅子上跳起来,迅速把门打开,然后幸灾乐祸的看着达巴克。 达巴克迟疑的看着我,我正好背对着瓦派,我对达巴克微微点了一下头,脸上现出微微的笑意,达巴克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向外走,我说:“你在外面等着”,然后瓦派将达巴克关在了门外。 “月大人!”我想如果没有蜡烛的话,瓦派的绿眼睛一定能将这屋子照亮,此刻他俯身在我面前,低下头,想要亲吻我的脚。 “坐下吧”我已经懒得躲避他的阿谀之举了。 “大人!”瓦派坐在椅子上兴奋的搓着手,“什么?”他无法控制似的前后晃动着身体,轻轻跺着脚,椅子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又说了一次“什么?” “什么‘什么’?”这次轮到我大惑不解了。 “您一定是要把最重要的事告诉我对吗?”瓦派继续搓着手,“您认为只有我才能担当这个重任而他——”瓦派指了指门外,压低声音对我说:“您也认为他只是个奴隶对吗?” “哦,原来是这样,”我不动声色的说,“先不说这个,我要你告诉我努斯的事” “努斯,唔……,大人,你为什么要……,昨晚您就问过我,我当时真是被您吓了一跳!呵呵,您看我,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了,努斯,唔,我当然要告诉您,全部告诉您!” 瓦派的语无伦次让我莫名其妙。 “努斯,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我说。 “好的,这是我的荣幸!”瓦派舔了舔嘴唇,“西莫特在希腊的时候俘虏了他,哦,您也许不知道西莫特是谁吧,他是个将军,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豺狼和骗子!他昨晚还骗走了我两袋金子,是最好的金子!”瓦派咬牙切齿的样子让我觉得好笑。 “啧”我皱了皱眉头,“努斯,说努斯!我只想听到这个名字” “啊,您看我,真是抱歉,大人”瓦派站起来想弯腰向我鞠躬。 我也站起来,我将他按在椅子上,然后我坐下,无奈的盯着瓦派的绿眼睛,他惶恐的抽动着嘴,说不出话来。 人类真是麻烦哪! 我突然想,我想知道什么呢?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努斯教我为善之道,我却靠吸食鲜血为生,这一点乃是人之所谓极恶,所以他们称我为魔鬼! 哼!想想那些村民想用虚伪的正义凌驾于我,难道我必须按照努斯告诉我的善恶作为我的标准吗? 我没必要再知道关于努斯的什么东西了。 在我低头沉思的时候,瓦派不敢出声。 我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欲言又止。 瓦派也算是帮了我,因为他我才发现了自己的能力,我掌握了将人类变为吸血鬼的方法,哈,吸血鬼这个名字我曾在那挂着铁链的屋子里就想好了,我喜欢这样称呼自己。 “出去吧,”我看着桌上的烛火轻轻的说。 “什么?”瓦派以为自己听错了。 “出去,让达巴克进来!” “可是……”我让瓦派迷惑到了极点,他下意识的站起来,他终于不再搓手了,他结结巴巴的说,“您不是要……努斯……”。 “我不想听了”我仍然只看着烛火。 瓦派看着我面无表情的脸庞,明白多说无益,他缓缓向门口走去。 “等等”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了他。 他一下子转过身来,重新搓起手来,他的脸上全是渴望:“还有什么吩咐,大人?” “我要把达巴克送回去,所以我们明天见”我对瓦派撒谎,我主意已定。 “哦”他泄气似的叹了一口气。 “还有”我转过身冷冷的看着瓦派,“如果你再称达巴克为奴隶,那么我保证你将成为真正的奴隶!” 瓦派铁青着脸,想要说什么,我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他只好打开门走了出去,最后他回头看了我一下,眼神复杂。 达巴克走了进来,我示意他把门关上,然后我低声对他说:“小声说话” 他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刚才我和他的话你听到了?”我问。 “是的”达巴克又点点头,“但我不是故意的!” “呵呵”我笑起来,“我知道” “我确实杀死了瓦派,你别问其他的问题,你只要知道,我确实杀死了他”我收敛了笑容严肃的说。 达巴克重重的坐在了椅子上。 “虽然你这样难以捉摸,但是我相信你,不然我也不会跟你这样一个陌生人来这里了,”达巴克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他看着那些高处的书,“现在想想,我真是疯狂啊!” “不过我真是走运呢!”他说完这句话后沉默了一会,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喜欢看人的眼睛,通过眼睛,我似乎能看见拥有那眼睛的心灵。“我也很走运呢,因为你”我诚恳的说。 达巴克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一下,我也笑了一下。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达巴克调侃似的说,“努斯?月潭?主人?大人?还是……”他突然也严肃起来,他将身子从椅背上抬起,盯着我的眼睛,“神?” “叫我月潭吧”我有点不好意思了,我避开了达巴克的目光,“瓦派怎么叫我那是他的事”。 达巴克又笑着靠在椅背上。 “你能原谅我吗?也不要问我为什么好吗,只要回答我,能原谅我吗”一种巨大的愧疚感又涌上我的心头,我看着烛光说。 “嗯?”达巴克扭头看了一下烛台,又看着我,“什么意思?” “能,或者不能?”我的语气不容分辩。 “能!”达巴克坚定的说,“虽然我不明白……” “谢谢!”我打断了他的话,我感到如释重负。 达巴克缓缓摇着头:“该说谢谢的是我,我本来就是要死的人了,我知道”,他看着自己说,“我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我不但得到了我的尊严,也可以重新战斗了!” “我能感觉到这身体里的力量!” 我一边听着达巴克说话,一边注意着门口,我看到门缝中有一个微微晃动的稀薄的黑影,那一定是瓦派,他果然在偷听,但是我和达巴克的低语他不可能听得到。 我在心里暗暗的说:明晚再见吧瓦派,如果你明晚还活着的话。 第三十三章 去哪里呢 “我们走吧”我站了起来。 达巴克也站了起来:“好的”,但是他又说:“我们去哪儿?” 就像被黑夜中的闪电击中,我一下子愣住了,我出神的盯着烛火,这舞动的光亮让我想起了许多。 “去哪儿呢?”我呢喃着问自己,也像是在问达巴克,抑或这本不是个问句。 时间是我所无法理解的,一直以来,我想支配的时间总像我曾想抓住的生命一样,它们都是那样飘渺,平时谁会注意这些呢,然而我每每想起来的时候,总觉得无从捕捉,总觉得虚幻。 我们能去哪里呢,我和这两个吸血鬼,我们为了什么而在这世上呢,我们貌似在这世上但是、但是我们又怎能说我们是属于这个人的世界呢?我们是吸血鬼! 达巴克和瓦派,包括我自己,我们都是被迫出现在这个世界的,那个造我的什么东西令我无从选择,就像我对达巴克和瓦派一样,他们也无从选择,只是被我无意中变成了吸血鬼。 我的心在深渊中深深叹息。 瓦派以为是我——这个“神”选中了他,他以为自己成为吸血鬼证明了他自己有多么重大的意义,至少他认为他对我这个“神”很重要,他杀死那些奴隶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接近“神”,他不就是想从“神”那里得到他无法得到的东西吗? 没错,瓦派一度对我是很重要,因为我想要杀死他! 我们生来就是没有意义的,我们的力量让我们可以随心所欲的去任何地方,然而同时我们也无处可去!不会有一个地方欢迎我们! “呼……”伴随着沉重的叹息,我颓然倒在椅子上。 “去哪儿呢?”我抬头看着达巴克,他正神采奕奕的等着我带着他冒险呢。 我打心眼里羡慕达巴克,我不可能像他那样坚定,他的自尊就是他的一切,他为了维护自己的战士之名是绝对可以向神挑战的,即使是我,也无法打败他,瓦派和他的决斗,在一开始他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可是我更怀疑他的战士之信仰,是出于和我一样无从寄托的心。 达巴克就像一只鸟儿,这世界就像一大片森林,这鸟儿栖息于枝头,随后它喜欢上了这棵叫“战士”的树,它在树上花了很大心血建立了自己小小的巢,别的鸟儿却强迫它搬去叫“奴隶”的树上,那棵树它并不喜欢,它不能看着自己的心血白白浪费,于是它当然不满,达巴克称这种不满为“自尊”,他要“拿回自尊”不过是为了保护那个小巢罢了。 这是多么卑微的愿望,又是多么强而有力!我亲眼目睹了他拖着病躯明知必败也要战斗! 我却曾经利用他作为杀死瓦派的借口!即使他说了“能”原谅我,我仍然这样愧疚! 我如果也是鸟儿,一定是盘旋在森林上空,不肯轻易落脚的那一只。 “去哪里呢?”我深深的明白想念是怎么回事了,努斯,我现在只想得到你的指点! 达巴克不愿打搅我的沉思,他耐心的等待着,他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哪。 我又开始多愁善感了,努斯,努斯啊,你将我的心塑造成了什么样子呢? 我继续出神的看着烛火,这多像吞噬掉努斯的火焰。 也许记忆便是时间的一种形式,然而当我也终于可以粗忆往事的时候,那往事的主角却不在了。 努斯,现在我多么需要你啊! 无处可去的恐惧感让我不愿意动弹了,我略带恼恨的看了一眼达巴克,都是因为你的一句话让我这样彷徨! “去哪儿呢?”达巴克见我看了他一眼,不识趣的又问了一遍。 我突然忆起白天我在地下做的梦,梦中的努斯,我知道那模糊的脸庞属于努斯,他曾问我“你愿意活着吗?” 我找不出活着的理由,就像我找不出不活的理由一样。 他还说了:“你愿意等吗?” 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我又在瞬间有了一点好奇,以后、以后我和这两个吸血鬼会有怎样的经历呢,哦不、也许是一个。 我想起了瓦派,我扭头看了看,他的影子还在门缝中晃动不已,他会熬过即将到来的白昼吗? 白昼就要到来了,达巴克也感到了,他看着我的眼神有点焦急了:“月潭,我们得走了吧”,他本能的想要离开,但是他似乎并不知道具体怎样做。 先离开这里吧,我想。 我再次起身,达巴克紧跟着我,我故意脚步沉重让瓦派听到。于是,在我打开门的时候,瓦派果然站在不远处,他假装欣喜的叫了一声:“月大人!”,然后他向我走来,仿佛他一直站在那里并没有偷听似的。 “我们得走了”我脚步不停,达巴克看也不看瓦派,只是跟着我,瓦派的脚步和笑容一起僵硬了,我和达巴克从瓦派面前走过,好像他不存在一样。 “我们去哪儿?”瓦派也跟了上来。 “不是我们”达巴克忍不住边走边说,“是你和我们”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瓦派继续跟着,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这么大一个人,急得快要哭出来一样。 “你们……要去哪里啊!”他近乎哀求的说着。 我心中升起一丝不忍,瓦派,这也算是个我的“孩子”啊 我们已经来到那个小院子,两颗人头依然在,却被乌鸦们啄食的面目全非了。 “我说了我要把达巴克送回去,你不能去,明白了?”我停下脚步对瓦派说,“不许问原因!” 我在继续对瓦派撒谎。 “可是月大人!”瓦派神色慌张的说,“这种感觉……我不知道……您能告诉我怎样做吗” “这就是你要担当的重任哪!”我的话亦真亦假,真的是我想看看吸血鬼在白昼会怎样,假的是,我说这是“重任”。 我纵身一跃,跳上屋顶,达巴克犹豫着,我对他招了招手,他便用力一跳,他唯恐用力不够结果他跳到了我身后很远的屋顶上。 我转身欲走,瓦派急忙喊了一声:“大人!” “晚上我来找你!”我匆匆扔下这句话,便扭头跳起来,落在达巴克身边,远远传来瓦派一声“但是……”。 第三十四章 为什么 “对于你自己的力量,你还得多加练习”我对达巴克说,达巴克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个身子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一样……” 然后我和他一起离开了瓦派的家。 在耶路撒冷的城市一角,有一个花园,我最近一段时间的白昼都是在那里度过的,那里土质疏松,对于我这样一个懒吸血鬼来说,那里真是最好的打洞地点。 我和达巴克一前一后的在屋顶上飞跃,达巴克兴奋不已,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拥有这样的力量和速度,我们陆陆续续的在下面的街道上看到有行人经过,我们在他们的头顶掠过,我们就像一对大鸟。 不一会儿,我们到了。 我和达巴克先后落在松软的泥土上,已经是深秋了,斑驳的落叶铺满了花园,夜色中是那样的静谧,几只被我们惊起的鸟鸣叫起来,伴随着风声闪进花园深处,然而我却无心欣赏,白昼就要降临了。 我轻车熟路的走到一棵树旁,我拂去地上的叶子,指着一块地对达巴克说:“进去!” “这里?”达巴克也指着那块地,他又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别的东西,于是他大惑不解的问我:“你让我进……进什么?” 我懒得对他解释,我以极快的速度钻入地下,泥土掩埋了我,然后我又迅速钻出来,站在达巴克面前,我甚至懒得抖落身上的泥土,反正我还要钻回去。 “明白了?”我摊开双手,掉落几点湿泥。 “你的意思是要让我……”达巴克吃了一惊,他大张着嘴,然后他肯定的说:“你在开玩笑。”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他仔细的观察着我,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达巴克终于确定我是认真的了,他退后了一步摆着手说:“不行不行,我会死的!”。 我跳上树向地平线望去,我看到东方的夜色越来越淡,我知道太阳将会从那里升起,然而我就像是个天生的盲人,我没见过太阳,一切都是努斯告诉我的。 我没时间和达巴克解释什么了,他不知道自己早就死过了。 我跳下树,对达巴克说:“我不会害你的,快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达巴克蹲下了,他狐疑的看看我,他伸手抓起一把泥土闻了闻,然后丢掉,他站起来说:“你确定我必须这样吗?” “真为你的新衣服可惜!”他调侃的盯着我沾满泥土的衣服。 “你难道感觉不到这种压迫感么?快照我说的做!”我有点不耐烦了。 “好,好,好”达巴克连声说。 “看来我的衣服也要和你的一样了”他假装惋惜的说。 “再不进去的话,我就把你连同你的新衣服一起活埋了!”我也假装恶狠狠的撂下一句话,我有点喜欢他的幽默了,这是我第一次因为和谁交谈而开心。 “呵呵”达巴克终于开始动手挖起来,我在一旁等待着。 突然达巴克停了下来,他扭头看着我说:“那瓦派会怎样呢?” “我也想知道呢!”我说完这句话后狡黠的眨了眨眼睛,达巴克心领神会的向我笑了一下。 “你可真坏哪!”达巴克无奈似的摇了摇头:“神!我的神!哈哈!”他学瓦派说话学的可真像。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呢?”达巴克忽然问我。 “啊……”我一下子被他问住了。 为什么呢?我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理由,瓦派对我那样毕恭毕敬,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喜欢他,我对他的厌恶简直就是与生俱来的。 “努斯究竟是谁?”达巴克继续问了一句,他侧着身子,将脸隐藏在树叶的黑影中,我看不到他的神情,“你为什么要向瓦派打听努斯?他知道什么?” 我猛然明白了,是因为努斯,我的心之基础就是努斯,努斯厌恶的东西我无一例外的不会有好感,我当然也会厌恶瓦派。 “你为什么想知道呢?”我反问了一句。 “因为你曾自称努斯啊”达巴克平静的回答,他越是漫不经心我越是清楚他的疑惑有多大。 “你以后会知道的!晚上见!”说完后我不由分说便钻入了地下。 随后我在湿冷的土壤中感到一阵阵轻微的震动,我想达巴克也钻入了地下。 对这样多的“为什么”我已经疲于应付,我想达巴克以后会明白所有原因的。 急切想要寻找的东西往往都不会出现,就像我曾想要寻找“残忍的主人”一样。 总是找不到的瓦派,在我不那么在乎的时候,却突然跳出来出现在我面前,偏偏要给我个惊喜。 有些事是可以不在乎,譬如瓦派,但是有些事让我不能不在乎,我只能逃避着权且等待下去。 譬如“我是谁” 我刻意不想这个问题,然而一旦想起,它便让我欲罢不能,它会一直折磨着我直到我没有力气思考。 还有别的问题。 我创造了两个吸血鬼,莫非我也是被谁这样创造出来的?但是那人为什么不出现?我为什么没有作为人的记忆?我是天生的吸血鬼吗? 谁将我埋入了那密林的地下?我又是为什么突然苏醒? 忽然想起,我身上那许多腐烂的布条,我在地下究竟沉睡了多久? 那被我无意中毁掉的树皮,那一行字,是什么? 还有那树枝上的一道圈。 …… 为什么! 这样多的为什么! 我除了等待时间来慢慢告诉我这一切的答案之外,我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我头一次感到自己是这样的无力,我那压倒性的蛮力在这时候毫无用处,充其量只能让我更加觉得自己软弱无比。 这两个吸血鬼也许会告诉我什么吧,我不知道,但是我还能怎样呢,“就让神来决定我的命运吧”,我在心中叹息着说。 随后我立即在心中鄙视了一下自己:连你也像瓦派一样相信真的有“神”存在了,难道你的心也软弱到了这个地步,你也需要向所谓的“神”求助了吗? 绝不! 如果让我真的选择什么作为自己的神,我宁愿选择时间,在时间面前,我不可能有先见之明。 唉,努斯,但愿我以后不要这样想你,也许即使你在我身边你也无法告诉我什么。 你曾说:“找到自己!” 但是,我能吗? 第三十五章 期待 在期待的时候,漫长便是我唯一能看到的时间之面孔。 我在地下的黑暗中睁着双眼,虽然那是和闭眼一样的黑暗,但是只有睁着眼,我才会感觉到我和这个世界在一起,一旦闭眼,我就会跌落进充满疑问和谜团的深渊。 我仿佛漂浮在大海中,无数个“为什么”构成了这浩瀚的海洋,然而这大海究竟是要挽救我免于沉没还是,还是要让我作没有尽头的流浪? 流浪,我也喜欢这个词,它让我心生悲悯。而悲悯,会让我充满力量。 我听得到地上的人们在远处来来往往,我并不羡慕他们,他们大都弱小而心胸狭窄,白昼的光明对每个人都很公平,无论好人还是坏人,都拥有一份光明,这才是真正的公平,我做不到。 至少对于瓦派,我深知我是不公平的“神”。然而一个人的情感,难道可以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当喜欢或厌恶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在我心中的地位又如何体现呢? …… 人们来来往往、来来往往,忙碌的脚步让我一度以为他们真的在忙什么重要的事,无非都是为了金子,为了钱! 金子能干什么呢?我只需要一样东西——血。 …… 我发现,唯一能快过我的,只有我自己的思维。 …… 我还是睡吧。 …… 地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我的意识渐渐融化,渐渐消散在土里,最后,我感到我也成了土…… 某一刻,我突然醒来了,我从无梦的睡眠中脱身而出,我钻出地面的时候在想,时间怎么仿佛只是过去了一刹那,我又想:睡眠和死亡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因为达巴克和瓦派,我开始怀疑生命是没有尽头的,也没有真正的死亡。 夜色在这花园中显得格外朦胧,星星透过树影向我挤眼,我的心一下子丢下了所有的沉重,我感到自己变得顽皮,我对着达巴克藏身的地方喊了一声:“出来吧,去瓦派家!” 土地向下凹了一下,又凸起一点,最后裂开,达巴克头顶着一片叶子钻了出来。 他气急败坏的拍打着身上的泥土:“我们必须这样吗!”,他拿下头顶的叶子用力丢了出去。 “我们在躲避什么呢!”他愤愤说话的样子让我开心的笑起来。 “可笑吗!”达巴克瞪了我一眼,“我一直忍着没有出来就是在等你!” “呵”我也拍掉了身上的泥土,“走吧”我说。 我们从花园里走出来的时候,发现街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于是我示意达巴克徒步行走。 我从没觉得达巴克这样啰嗦,他像洪水冲开堤坝一样,一路上不停的问这问那,我一直沉默着,他却仍然不能住口,仿佛我回答与否并不重要,他只是在发泄。 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瓦派的家门口,达巴克仍然在喋喋不休。 “闭嘴!”我终于忍不住了。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达巴克最后还是又说了一句,然后他才“闭嘴”了。 “啊——!”一声惨叫从瓦派家传来。 “是瓦派!”我和达巴克同时脱口而出,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向声音的来源冲去。 我们这样迅速,以至于瓦派家中的人几乎看不到我们。 “啊——!”又是一声惨叫从一间屋子里传来。 我推开房门,屋子里的很多人齐刷刷的回头看着我和达巴克,他们围床而立,之前他们正关注的看着床上的什么人。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人向我们冲了过来,他冲出房门左右看了看,发现只有我和达巴克两个人,于是他转过头恶狠狠的看着我:“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他的鼻梁高高耸起。 不等我回答,一个小脑袋从人丛中伸了出来:“他们是我爸爸的朋友,爸爸昨晚和他们在一起呢!”,稚嫩的声音响起,是瓦派的儿子。 “哦,”“高鼻梁”语气缓和了一点点,但是他仍然充满了警惕:“我以前怎么没听主人说过你们?” “你们是谁?” 我懒得搭理他,我想起第一次跟踪瓦派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个领头模样的人,就是这个“高鼻梁”。 “安……安特”床上发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是瓦派,他还活着! “高鼻梁”立即走到床前,“主人?您好点了吗?” “让他们……都出去,朱力安……让朱力安去睡觉……” “不!我要在这里陪着你,爸爸!” “带他走……快……”瓦派的声音虚弱极了。 “高鼻梁”挥了挥手,人们便三三两两的向门口走来,一些人窃窃私语着,一些人在临走的时候不忘对着床的方向大声说: “愿您早日康复!” 人们上下打量着我和达巴克,然后离开了。 “高鼻梁”看了我们一眼,弯下腰对小男孩说:“你确定你见过他们?” “是的!”小男孩看着我们,他的眼神像夜空一样干净,达巴克情不自禁的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小男孩仰头看着“高鼻梁”,“我想陪着爸爸……”他哀求似的抓住“高鼻梁”的手臂使劲摇晃起来。 “不行啊,主人说了”,“高鼻梁”将孩子轻轻抱起,“去睡吧” 男孩不满的在“高鼻梁”怀中挣扎了一下,就任凭“高鼻梁”抱着他向门口走来。 房门在我身后关上了,脚步声渐行渐远。 现在又是只有我们三个人了。 这时候我反而犹豫起来,达巴克毫发无伤的样子,会让瓦派怎么想呢。 随后我又自嘲起来:难道你在乎瓦派怎么想么? 床上的帷帐遮住了瓦派,也遮住了我们,这样倒好,我想。 “呜……”从瓦派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呻吟声,他在努力压抑着痛苦。 达巴克惊异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抬腿就想上前一看究竟,我伸出胳膊挡住了他。 我走上前,叫了一声:“瓦派” “哈……哈……”帷帐内的黑影开始动起来,瓦派呻吟着“您来了!我还以为……您没有抛弃我……神……怎么会抛弃我……”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我想了想,这不就是我的期待么?我伸手掀起了帷帐。 第三十六章 被烧焦的人 我的手掀开帷帐后,立即僵住了。 这是瓦派? “哈……哈……”这个人喘着粗气,“我……听得出是你,月大人……” 他露出被子的头几乎全部是黑色的,深浅不一的黑疤覆盖在他脸上,他的嘴唇仿佛凸起的两条黑色树皮,一开一闭的活动着。 “月……神哪……”他痛苦的呻吟着,的确是瓦派!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轻轻拉开被子,一股浓烈的焦臭味扑面而来,瓦派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他让我想起了我第一次遇见的那个猎人,那个穿着动物皮毛的猎人。 此刻的瓦派就像穿着黑色的皮革一样。 达巴克靠了过来,他看到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失声惊叫起来:“怎么回事!” 瓦派听到声音后,他的眼睛动了一下,我不由得也低声惊呼了一声,这还算是眼睛吗! 这是一双没有眼皮的眼睛,微微抖动着,在干瘪的眼眶中没有任何光泽,印象中的那双绿眼睛虽然可憎却生机勃勃,眼前这双眼睛已经变成了深红色,由于脸颊的下陷仿佛随时会滚下来一样。 可怕!我这见惯了死亡和鲜血的吸血鬼之心也不禁微微悸动起来。 “你怎么被烧成这个样子!”达巴克瞪了我一眼,轻轻抓起瓦派的手,他抓起的仿佛只是一根形似手臂的黑色树枝。 “谁干的!”达巴克愤怒极了,他又瞪了我一眼,一些黑色的块状物落在了床上,瓦派的手臂凹下去一块,露出了红色的肉,没有血,只是红色的肉。 达巴克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我也是。 白昼! “……你……”瓦派看起来在用力,但是他的身体像他的眼睛一样,只能微微颤抖。 最后,“我不知道……”他放弃了努力,他张了张口艰难的说“我……看不见了……” “谁干的!”达巴克几乎是怒吼起来,但是他却看着我,仿佛是在冲着一言不发的我怒吼。 “我不明白……好疼啊……”瓦派无力的呻吟着,“月……救救我……大人” “他们说……我要死了……让我去死吧……” 突然,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不!”他提高了声音“我不能死!我必须活着!为了朱力安!”他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我会救你的!”我俯身在瓦派耳边温柔的说,而昨晚我却以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语气,告诉他我接受他的献祭。 我再一次的,深深感受到了某种荒谬。 瓦派在我的声音中平静下来,他试图笑一下,虽然他无法作出任何表情,但是我知道他确实想对我笑一下。 “对不起”我轻轻的说。 我站直了身子::“我会救你的”,然后我转身走出屋子,达巴克也跟着我走了出来。 “高鼻梁”正站在屋外走廊的柱子旁边,一看到我们出来便立即冲进了屋子,我听到他几乎带着哭腔:“主人!” “……哈……安特……”瓦派的声音断断续续,“没关系……我会好的……” “是谁!主人!您顾忌什么呢?告诉我那个名字,我会让他付出一百倍的代价!” “没有谁……朱力安……没有看到我这个样子吧?” “没有,照您的吩咐,我让他站在床边上,他看不见的,请您放心!” “那就好……好……一定要好好……好好款待那两个人……他会救我的” “真的吗!”那个哭腔一下子激动起来,“但是……” “出去吧……他需要什么就给他什么……”瓦派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我也听不见了,我想他不再说话了。 达巴克正要对我说什么的时候,“吱呀——”门被轻轻关上了,“高鼻梁”躬身退了出来,达巴克欲言又止,他总是欲言又止。 “高鼻梁”向我们走来,他的眼睛湿润,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我和达巴克,然后他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他仰头看着我们,眼中满是真诚的焦虑和期待:“你们能救救我的主人吗?” 他亲吻了一下我和达巴克的脚,达巴克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腿。 “叫我安特,我是主人的仆人,也是你们忠实的仆人”他站了起来,“你们需要什么?任何我能办到的事,任何东西!”他说“任何”的时候语气是那样坚定。 “那么,安特,你的主人究竟怎么了?”我问他。 “我不知道!”安特说,“那些医生说从没见过烧成那样还活着的人,那些蠢才!我们是在刑室发现主人的,他当时已经是那个样子了”。 “刑室?”达巴克插了一句,“是不是那个只有铁链却没窗户的屋子?” “对,您怎么知道?”安特没有继续追问,“昨晚我们听到响声,一个仆人说见到主人和两个陌生人在一起……”他顿了顿,“难道就是你们?”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安特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我和达巴克,“肯定不是你们,主人让我好好款待你们”他接着说,“主人在那屋子里要了一桶水和三件衣服就让他们离开了,他不让其他人进去,很奇怪是么,也许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看了一眼我和达巴克身上的衣服,脸上疑云密布,“都怪我睡得太死!” “白天我们没有见过主人,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以为主人去军营了,但是——”他的语气痛苦而迷茫起来,“刚才有人在刑室找到了主人,他已经被烧焦了!究竟是谁那么残忍恶毒!” “我一定要亲手将他的心挖出来吃掉!” “地上全是血迹,还有一把断成两截的剑,一个盾牌,一堆发臭的衣服,那里一定发生过什么,我问主人了,但是他不肯说!” “现在最要紧的是治好我的主人!” 这个安特,昨晚我和达巴克在屋顶的时候,看着他手握尖刀站在奴隶身旁,是他造成了奴隶脖子上精致的伤口,是他和瓦派一起让我见识到了努斯所说的“残忍”,而现在他的脸上却满是关切。 他对待这两种人:刀下的奴隶和他口中的主人,同样是人,差别就这样大吗? 那个躺在床上被烧焦的人,我会救他的,我隐约已经猜到了那方法。 那让吸血鬼复元的方法。 第三十七章 在走廊上 “你先回去吧,”我对安特说。 “什么?”安特的脸更加阴郁了,“我先回去?那你们要去哪里?我的主人怎么办?” “我再说一次,你先回去。”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信任我,我说了会救瓦派就一定会救他的。 安特仔细的看着我的眼睛,他已经转过了一半身子,但是他又回过头来:“你真的有办法救主人吗?” 他想看透我的想法,他自以为阅人无数,但是我岂是他能看透的。 达巴克已经按捺不住了,他的眼睛在黑夜中开始闪烁,这让安特很好奇,他皱着眉头半张着嘴似乎在欣赏那双闪光的眼。 哦,达巴克,他还不会掩饰他吸血鬼的身份,他还不会掩饰那异于人类的双眼。 达巴克把手放在安特肩上:“你真是喋喋不休”,然后他指了指我,“照他说的做,否则我会让你后悔见过我!”那样子仿佛安特会阻挠他做某件事一样。 这句话异常有效,安特回身便走,我看着他迅速消失在走廊拐角。 月亮从乌云背后钻了出来,从天窗泄下来一片方形的光,暗淡而优雅的照在我和达巴克身上。 我笑起来:“达巴克……呵呵…达巴克”。 “你笑什么!”达巴克很生气。 “喋喋不休……你居然好意思用这个词”我继续笑着,“难道你忘了刚才的你么,你和我一起来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喋喋不休,哈哈!” “好笑么!”达巴克更生气了,他上前一步盯着我的眼睛:“你对瓦派做过什么?他怎么会被烧焦?”他愤怒的握紧拳头,“你做了什么?” “你想打我么?”我笑容不改,“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我指了指天空,“只是因为这个”。 达巴克顺着我的手向上看,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简直光彩夺目。 “白昼?”达巴克收回目光,他不肯相信:“白昼?真的是因为白昼?怎么可能?” 我仍然笑着。 达巴克信了,但是他又问:“怎么回事?阳光?还是……”他停下来等着我回答。 “你只需要知道,你必须躲开白昼”我作漫不经心状。 “你把我们变成了什么!回答我!我是什么!你又是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达巴克突然爆发,有些歇斯底里。 我冷笑着看着他,这更激怒了他,他一下子将我举起贴在走廊的柱子上。 “回答我!你这个混蛋!”他低声怒吼着,他的獠牙已经呲出了唇边,但是他自己浑然不觉,这副模样和瓦派将我扔在墙上时,简直一模一样。 “居然,第二次”我抓住他的手,缓缓使劲,“被瓦派,又被你……”达巴克的手被一点一点掰开了,我也落在了地上。 “我也许该教教你们怎样尊重我了”我继续说着,手上持续用力,我单手抓住达巴克的衣服将他举起,另一只手整了整衣服。 达巴克徒劳的挣扎着。 我也对他怒吼起来:“你也想被烧焦吗!你也想躺在床上被人围观吗!你怎么不想想瓦派为什么成了那样而你没有!” “混蛋!”我用力摇晃着达巴克的身体,“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回答我!” 达巴克的衣服发出撕裂的声音,他眼中的怒气仿佛被我尽数抖落在地了,他不再挣扎了,于是我也不再摇晃手臂,我们似乎在一起等待着什么。 过了半晌,他看着地面说:“放我下来……”,语气之轻仿佛已经受尽折磨。 我五指一松,达巴克站在了地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有气无力的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救瓦派”我想了想,又说:“我不用告诉你,你自己会慢慢找到所有的答案” “所有的”也许是怕他再问别的问题,我又重复了一遍,我在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很心虚。 听了我安慰似的话后,达巴克点了点头。 “你恨我了?”我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样子,突然问了一句。 “恨?”达巴克懵了一下,然后连连摇头,“不不不,你给了我很多,我只是……”他看起来思索的很辛苦,“我只是……我不知道我这是……你能原谅我吗?” 他抬起头,他的眼睛仿佛只是包裹着无限迷茫的容器,一戳就破的样子。 “我们应该彼此原谅”我忍不住捧住他摇摇欲坠的脸庞,“你觉得我应该把瓦派也带上对吗?我们三个应该一起躲进地下对吗?” 达巴克的迷茫似乎有了方向,他轻轻躲开我的手:“难道不是吗?你为什么不那样做呢?” 我放下手,逼视着他:“你觉得我是个恶人对吗?” 达巴克不能正视我,他低下头,默默无言。 “你必须明白,我们三个人”我叹了一口气,“考虑到你,我别无选择,只能是瓦派” “这就是通向答案的代价!我虽然后悔了”我又伸手捧起他的脸,我让他看着我,“但是我仍然无法选择,只能是瓦派,明白了?” 达巴克也重重叹了一口气,他终于开口了:“我能说什么,也许你真是……” “真的是神也不一定……”达巴克很勉强的笑了一下。 我也笑起来:“你一开始就没把我当神看哪!” “呵”达巴克耸了耸肩,“我们怎么救瓦派?” “血”我不再笑了,“你现在想要什么吗?” “你指什么?你说的是哪个血?”达巴克又是一脸迷茫,“你能不能说清楚点?” 看来他还没有感觉到,吸血鬼的欲望还没有袭击他,但是迟早,他就会用牙将自己和人类彻底区别开来。 “没什么”我支吾着,我想瓦派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容易死,他既然能熬过白昼,难道还会死在黑夜?他只是丢失了力量而已。 然后我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我总是这样喜欢恶作剧。 我拍了拍达巴克的肩膀,然后向那屋子走去,我推开门,焦臭味似乎更浓了,作为对我的欢迎致词,瓦派在帷帐后“唔”了一声。 我对达巴克挤了挤眼睛,然后冲着那床上的黑影说: “嘿,瓦派,你恨过谁吗?” 第三十八章 深渊 “嘿,瓦派,你恨过谁吗?” 说完这句话后,达巴克站在床边对我作了个无声的口型,他看了我一眼后转过头看着瓦派,我猜他是想说这个词:“什么?” 我让他摸不着头脑了。 “唔……”瓦派将脸转了过来对着我,好像在看着我一样,但是事实上他的眼睛就像两个被烤熟的肉丸,他瞎了,像努斯一样是个瞎子。 “你,恨过谁么?”我拉过房中的一把椅子,坐在床边,“你活不了啦”,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又向达巴克挤了挤眼睛,达巴克也同样对我挤了挤眼睛,他也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了。 呵呵,达巴克想让我看不出他的困惑,于是也学我的举动,这也许对人类有效,但是对我来说,却恰恰暴露了他的心思。 达巴克和瓦派一样困惑! “大人……”瓦派颤声说,“真的吗?” 我把帷帐掀起,看着瓦派,他的喉结一上一下的吞咽着什么,他难以抑制的哽咽起来:“大人……救救我吧……朱力安……” 看得出,他的儿子对他真的很重要,这个小小的叫“朱力安”的男孩居然可以让他,让他镇定、慈祥、并且如此不舍,昨晚我带达巴克来找他的时候就该看出来了。 然而有个儿子却混在叫嚣的人群中,要“清洗”自己的父亲,,我杀死了他,努斯的儿子,像杀死其他人一样简单干脆。 “说吧,来不及了”我假意紧迫着,“我会为你,杀死你憎恨的人”。 瓦派焦黑的身体颤抖着,他树皮般的嘴唇一开一合,他想说什么呢? 达巴克站了起来,他轻轻夺过我手中的帷帐,将帷帐挂在床上方的一个钩子上,他边挂边笑着对我说:“当然了,神是不屑懂得这种小事的,神是有仆人的”。 他拍了拍自己,仿佛自己就是个仆人般作了个卑微的表情,然后他一边看着瓦派一边将嘴凑到我的耳边,他低声说:“他谁也不恨……” “他只恨你一个!”说完达巴克便重新坐回了椅子,笑不露齿。 我吃了一惊,我连忙回头看着瓦派,他居然不再颤抖了,我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再看达巴克的时候,他的笑容如此高深莫测,他的身子斜斜靠在椅子的扶手上,他的手肘顶在扶手上支撑着脸,他对我抬了抬另一只手,眉毛扬了扬,仿佛在说:“你继续啊,怎么停了?” 莫非? 他说的是玩笑还是?我头一次觉得自己无法控制局面了。 可是我来不及想那么多了,我冷冷的看了一眼达巴克,重新面对着瓦派:“说吧” 瓦派烧焦的面孔很好的保护了自己,我从这样的脸上读不出任何感情。 我耐心的等待着,很长时间瓦派都一声不吭,他还从来没这样过,空气仿佛凝固了,达巴克、我、瓦派,我们像回到了某种最初。 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空气才继续流动起来。 “主人?”是安特,他把门推开一条缝,“原来你们在这啊”,他犹豫了一下,走了进来,看到我和达巴克无动于衷,他才快步走到瓦派的窗前,跪了下来。 “您……”安特不知说什么好,“您……主人……您” “安特啊……”瓦派终于开口了,他的黑手臂向外翻了一下,露出了那块凹下去的红肉,“你……恨过谁吗?” 我和达巴克同时看着安特,他有些受宠若惊的低下了眼眸。 “我只恨那个将您伤成这样的混蛋!”安特重新抬起头,他的眼睛仿佛在喷火,“您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啊哈!”达巴克看着我笑出声来。 “瓦派”我没理达巴克,我突然厌倦了这个恶作剧,我想尽快结束这一切,“我能救你!” “真的!”安特兴奋的大叫一声,紧接着瓦派的喉咙里也发出某种含糊不清的声音。 “是的,我能”我一幅突然想到办法的样子,我稍稍提高了声音,“我能让你复原” “我就知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您!”安特继续大叫着,“您一眼看去就不是普通人!” 真是有其主人必有其仆人,他的阿谀和瓦派同出一辙,他以膝代足走到我面前,他吻了一下我的脚,仰起头看着我,满脸崇拜,他说:“您需要什么!” “我只要你出去”我有点无奈的说,然后我又加了一句:“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安特的脸色暗了一下,但是他旋即二话不说便站了起来,他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我俯身在瓦派耳边说:“我能救你,就像你曾经历过的一样”,我的声音居然带着点讨好的成分,这让我有些气馁。 “啊……神……不会抛弃我……”瓦派焦黑的身体又开始颤抖,他重新说出完整的话了,这让我差一点就忘记了他刚才是怎样的沉默着。 “也许是太痛苦了吧”我抚摸着他粗糙的皮肤,在心中为他刚才的沉默解释着。 我想只有一种东西能够救他:血,我的血。 就像我曾做过的一样,我能将他从死神那里取回来,就能解救他身体的破败。对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这时我才发现,这屋子仿佛是个深渊,刚才,我的自信在莫名其妙的消散着。 而现在,我将左手举到瓦派面前,伸出右手食指,指甲搭上左手手腕。 在这个动作中,我的自信极度膨胀,我又找到了创世般的兴奋和快感! 我停了一下,看着达巴克,他已经放下了手肘,他好奇的看着我,这眼神让我满足,我依然是强而有力的! “看吧!”我用力一划。 在我苍白的手臂上,一点红色出现了,然后它慢慢扩大,仿佛在生长一般。达巴克紧张起来,我看着自己粘稠的血液,我在一瞬间有种错觉:我的心仿佛正站在世界之巅,我就是万物之源,我就是生命之本! 达巴克的眼睛又开始闪烁起来,他下意识的向前伸了一下手,舔了一下嘴唇。 哈,达巴克,你终于感觉到了那欲望对吗? 我将左手举起,在瓦派的嘴唇上方停住。 瓦派抽搐似的猛然动了一下。 “喝吧”我说,那漆黑的双唇之间,仿佛更黑的深渊,而我的一滴鲜红的血,已经无可避免的坠落其中。 第三十九章 安特之死 “你在做什么?”达巴克难以理解我的行为,“你疯了吗?” 看到那滴血已经钻入了瓦派的身体,我收回了胳膊,我手腕上的这片殷红的鲜血就像湖水般干涸了,达巴克眼睁睁的看着那伤口慢慢愈合。 “这究竟是……”他情不自禁的想抓起我的手看个仔细,我躲开了。 “你……”达巴克看着我仿佛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呵呵”这次轮到我笑的高深莫测了,我坐下后,示意达巴克也坐下。 “这就是你的‘方法’?”达巴克看了看瓦派,那焦黑的身体仍然不堪入目,“你真的疯了”他凑到瓦派的嘴旁,我的血已经了然无痕,他用手指按了按瓦派的双唇,然后转过头:“对我说,月潭,说你没疯”。 “神都是疯狂的”我调侃似的对达巴克说,我想起那些高喊着“清洗”的信神之人,他们才真的是一群疯子。 “耐心点,说我是疯子,那是因为我超出了你的理解力”我看了一下瓦派,他像死尸一样沉寂,不过我胸有成竹。 “你的身体已经不是人类了,但是你的心仍然是一颗凡人之心”我把达巴克拽回他的椅子,“你饿吗?” 达巴克猛然醒悟:“对啊,我怎么一点也不饿呢!” 说什么之前先做,比较符合我这样的懒汉风格,况且我也快到就餐时间了。 “安特?”我冲着门外喊了一声,安特应声而入,我知道他一直在外面,他一直注意着屋子里的动静。 “您需要什么吗?”安特期待的看着我。 达巴克变得很安静,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安特的高鼻梁:“我记得你说过任何……”我故意不再继续说下去。 “是的!任何事,任何我能做到的事!只要您能救我的主人!”安特的语速很快,看到瓦派仍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他未免有些心焦。 一阵风吹开了窗户,窗帘飘了起来,苍白的月光笼罩着我苍白的身体,啊,多么可爱的月亮,多么可爱的人哪。 “任何……”我站了起来,我和安特靠的这样近,这让他很不自在,但他不好意思退后,我轻轻说:“任何事吗?”,我将手放在安特的脖子上,婆娑起来。 安特窘迫到了极点,他结结巴巴的说:“唔……是的……任何……任何我能做到的事” “好极了”我的眼睛闪烁起来,我的獠牙也伸出了唇外。 “您的眼睛……”安特惊慌起来,他看到了我的獠牙,“你们究竟是谁!” “任何事……”我的低语和风声混在了一起,安特想逃,但是来不及了,我已经将牙齿插入了他的脖子。 “啊——”安特在我的力量面前无能为力,血顺着我的嘴角流了下来,安特的神情变得怪异,他似乎在享受着什么,可他的眼神却惊恐万状,他求救似的看着达巴克。 随后,安特彻底绝望了,他看到了一双和我一样闪烁着的双眼,那星星般的眼睛,就是我们吸血鬼的象征! “哈!”我恋恋不舍的抬起了头,我捏着安特的喉咙,我分明听到了达巴克越来越剧烈的喘息声。 “来吧”我的声音充满诱惑,“你不再需要人类的任何东西,你只需要这个”我用指甲在安特的另一侧脖子上划了一下,鲜红的血立即喷涌而出。 这时,风将窗帘打的哗哗作响。 “快点”我仿佛在呼唤我的孩子,“快点,不要辜负了他的奉献……” 如果达巴克真的是一名吸血鬼,那么他绝对抵挡不了血的召唤,就像我的第一次一样! 果然,达巴克终于扑了上来,我顺势将安特丢给了他,他敏捷的接了过去,然后大口大口的对着伤口喝起来,他的脸瞬间被染红了,但是他全然不顾,他的眼睛凶光毕露,他不看我一眼,达巴克,终于迈出了吸血鬼之路的第一步。 我欣赏着这一幕,一处、两处……达巴克在安特的身体上弄出了许多伤口,他真是个不知足的孩子,只要有一个伤口流出的血稍稍减少,他便要弄出下一个伤口,他的喉咙里不断发出呼噜声,他的血之欲望似乎比我还要强烈。 安特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他死了。 这时,安特被重重扔在了地上,达巴克猛然向后一跳,惊恐万状的看着安特,那已经是一具实实在在的尸体了。 “天哪!”达巴克楞楞的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那些血还在顺着他的手向下流淌,“我都做了些什么!”他痛苦万状的说。 “这才是你”我跨过安特的尸体,“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人类不再是你的朋友,我才是你的朋友”。 我走到达巴克面前,他的舌头还在兀自舔着沾血的獠牙,然而他的痛苦却绝非伪装。 “没事的,你会习惯的”我拥抱着浑身是血的达巴克,“你必须习惯”。 “不!”达巴克突然大叫一声,他挣脱了我的怀抱,他纵身一跃,就从窗户里跳了出去,我没有阻止他,我知道他还会回来的,我知道他不能没有我。 “咳!”有人故意咳嗽了一声,我微微一惊,我知道那是谁,我向床上看去,果然,是瓦派。 瓦派坐直了身子,他似乎比以前更生机勃勃了,他的绿眼睛在月光下犹如狼眼,要不是床上满是黑色的块状物,我都不敢相信他的身体曾是那样焦黑恶臭。 “神!”瓦派满脸堆笑的看着我,他赤身裸体的从床上走了下来,他跪下来:“我该怎样报答您呢!你给予了我一切!” “我说过我会救你的”我看着瓦派回复如初,虽然我坚信这结果,但是我仍然对自己的力量感到吃惊。 “我请求”瓦派的身体如同刚刚完成的雕塑,那样毫无瑕疵,“我请求您,让我追随您,聆听您的教导,服侍您!”他一边亲吻我的脚一边说。 我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先把衣服穿上吧”我说,瓦派连忙站起来对我鞠了一躬,“请原谅我的无礼,我的主人!” 我指着地上的尸体说:“这个人,对你很忠心啊!” 安特的身体已经僵硬而冰冷了。 我相信瓦派看到了一切,但是他却一幅无所谓的样子。 第四十章 虚伪 “这是他的荣耀,主人!”瓦派看着地上的尸体,“他从小就跟着我,我知道他想要什么” “哦?”我预感到某种虚伪。 “他是我最好的仆人”瓦派有点惋惜似的说,“朱力安会难过的,不过——”瓦派的绿眸子扑闪了一下,“我羡慕他,他把身体献给了您,我的主人!”,瓦派的脸上显出神圣的表情。 “是吗?”我突然跃起,我抓住瓦派的脖子,将他摁倒在地,我把他洁净的脸蛋贴在安特的脸上,鼻子对鼻子,瓦派双手撑地,他被吓坏了。 安特的眼睛睁着,极度空洞,是一种欠缺生命的空洞。 “羡慕?”我嘲笑着瓦派,“你真的也想变成这样?”我用另一只手抓起尸体的头发,我摇晃着死人头,“你羡慕这个?” 瓦派语塞了,我分不清他是在颤栗还是在摇头。 “我也要你的身体吧,把你的血给我,你就不必羡慕他了!”我将瓦派提起来,我的牙凑上了他的脖子。 “等……等等!”瓦派惊慌失措了,他使劲将脑袋向下,他哀求着,“主人!主人!请听……听我说!” 我一松手,瓦派的头便重重磕在了地上。 等到瓦派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我已经泰然自若的坐在椅子上了,刚才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瓦派手扶着额头迅速退到了屋角,他瞟了一眼窗户,然后说:“主人……我已经奉献过我的血了,您忘了吗?” “啊,是的”我点了点头,做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但是我立即又面无表情了,“可是荣耀,我要给你这种荣耀啊,你怎么能拒绝?” 如果能够流汗的话,我想瓦派现在一定会汗流浃背,我站起来说:“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恨过谁吗?” “你恨我吗?”我边走边说,我向瓦派走去,瓦派看看我又看看窗户,他想逃,但是他没有把握能逃得掉,他下意识的举起了手臂,仿佛在遮挡着什么,仿佛能阻止我一样。 我在瓦派面前站住了。 “也许我该让——”我侧着头假装想了一下,“你的儿子叫什么来着?” “哦不!”瓦派低呼了一声,他放下手臂腿一软又跪下了,“别!我乞求您!朱力安什么都不懂!”他的额头紧紧贴着地,将地面压的凹下去了一点,他也是极具力量的吸血鬼呢。 “我只是想让他和你一起分享荣耀,难道这样不好吗?”我感到好笑,但是我仍然保持严峻的样子,“难道你认为这不是荣耀吗!”我质问瓦派。 “不不不……哦是,哦不!……”瓦派语无伦次了,“原谅我!”最后他只能不断重复的说着,“原谅我!” 我想已经足够了。 “我记得我说过,可是你忘记了”我的语气缓和了,这让瓦派感觉到了希望,他抬起了头。 “我不是神,对你来说也许是”我语速很慢,我示意瓦派站起来,“我只是讨厌‘神’这个称号,明白了?” 瓦派半信半疑的缓缓起身,我的态度转变之快让他无法适应。 如果真的有神,我会比任何人更憎恨他。 “仁慈的神!生命之神!”我的耳畔仿佛响起了那个女祭司的祈祷,那个女人,她不就是以“神”的名义将努斯捆上了十字架吗? 神!呸! “我更讨厌什么‘荣耀’背后的神!尤其是指我!”我又加了一句。 瓦派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他终于放心了。 我不再说话,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什么。 过了好半天,“我饿了……”瓦派小心翼翼的说。 “那不是真正的饿,你看到了对吗?”我睁开眼睛,瓦派连忙将目光从我脸上挪开,看着别处。 “你需要血”我缓缓的说,“你不会像达巴克一样吧” “那个奴隶?他什么也不懂!” 瓦派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在我发作之前连忙说:“噢,您看我多么愚蠢哪,那个战士,不是奴隶,你说过我的,那个战士”他的反应真够快的,“那个战士”他掩饰性的笑起来。 “下不为例!明白了?”我瞪着瓦派,他满脸赔笑。 他的态度转变也很快嘛。 “那么,我去了?”瓦派作势欲走,他的眼睛发出绿色的光来,獠牙也呲出了唇外。 “去哪里?”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您不是说”瓦派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血……”。 我“哦”了一声,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我问瓦派:“那桶血呢?” “什么?”瓦派一愣,于是我作了个切割的动作。 “啊,您说那个啊,您也要吗?”瓦派微微诧异了一下,“我这就去拿”,他像风一样离开了。 不一会,瓦派就提着那个木桶进来了,但是瓦派满脸遗憾,“这个……” 木桶里的奴隶之血已经凝固而浑浊,瓦派轻轻摇了一下,那些血已经像我的血一样粘稠了。 我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我听到了细微的声音,来了! 我像窗外望去,达巴克正站在月光下,他果然回来了。 他的脸庞像我初次见到他一样憔悴,他的情绪低落是显而易见的,他看着自己的脚轻轻摇着头。 瓦派将桶子放下了。 “进来吧”我走到窗前柔声说,达巴克没有动。 “不是你的错”我边说边回头示意瓦派将尸体处理掉,“人类不再是你的同类了,你清楚这一点”。 “但是我究竟是什么!”达巴克猛然抬头,他的眼神那样哀伤,“我们是什么!” 他提了个我最避讳的问题。 “我们一起寻找那答案好吗?”我想达巴克的哀伤感染了我,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想到自己,我怎能不伤感呢,也许我不该学会人类太多的感情。 风卷起窗帘,不时打在我身上,一次又一次遮住了我的视线。 “你是不是在说,我们什么也不是?”达巴克幽幽的说。 “不,你是一名好战士不是吗?”我将窗帘收拢,我怜爱的看着达巴克,他真单纯啊,即使成为了吸血鬼仍然不改本性。 而瓦派,我想着那个木桶,瓦派,身为人类的时候就懂得收集别人的血! “我无处可去……”达巴克慢慢向我走来。 第四十一章 寂寞 “我无处可去……”达巴克在窗外停下了,我和他之间只有一层窗,却仿佛一世之隔。 风,哦,风,此刻达巴克眼神迷离,风将他的哀伤捎给了我,并让我们的发梢向同一个方向飞扬。 我们嘴角的血将我们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我突然有种冲动,我想对达巴克大喊一声:“嘿!我也一无所知!我和你一样、甚至比你还要——那样一无所知!” 然而我不能说,我深深沉醉于这种哀伤之美,我愿我们谁也不要再开口,哀伤不可言说,孤独不可描述。像风,我爱这风!它只是让人们知道它的存在,但它无影无踪,它让达巴克知道,让我也知道,那就是它自己,那就是寂寞! 我和达巴克的目光仿佛两只手,在窗上相握。 我看得出来,虽然人类之光已经在这对眸子里黯淡了,但是这颗心包括我的心始终不能完全舍弃人类,达巴克曾是人类,而我,一度就是努斯。 我们对视了很久,终于,某一刻,达巴克纵身一跃,我一躲,达巴克掠过我的身体,稳稳的站在了屋内。 瓦派悄无声息的站在我身后,那尸体已经不见了,达巴克看到瓦派已经焕然一新,不免大吃一惊,但是随后他就明白了什么似的看了我一眼。 达巴克略显疲惫的坐下了,我也坐下了,瓦派像个真正的仆人一样垂手立在我身边,我们都默不作声,各自想着什么。 “我必须这样吗?”达巴克无力的看了一眼地上残留的血迹,“在哪里?我想看一看”。 “你杀了他却想对他说抱歉吗?”瓦派不失时机的讥讽达巴克,“我将他放在后院了,那个祭祀之地” 达巴克低头无语,瓦派乘胜追击:“你不是战士吗,那么你杀的人还少吗,你别假装在乎了!” “你让他遍体鳞伤,他死的很痛苦你知道吗?” “那些乌鸦会将你的歉意带给他的!” “你跑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你……” “够了!”我打断了瓦派,我侧过头怒视着他,“难道你在乎吗?”,我想到安特和他曾怎样的对待那些奴隶。 “你的仆人,安特,和你一样,也杀了不少人吧!”瓦派被我问住了,他惶恐的看了我一样便低下了头,我懒得理他,我转过头看着达巴克。 “你没有错,达巴克”我尽量平静的说话,达巴克抬起了头,他漠然的看着我:“真的吗?” “是的,你只是杀死了一个恶人!”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狠狠瞪了一眼瓦派,瓦派更加惶恐了。“但是……”达巴克还想说什么。 “我们可以不用杀死他们,喝一点血就足够了,除非,你喜欢杀人”我又看了一眼瓦派。 达巴克像是得到某种希望似的,眼神明亮起来。 “啊!我知道了!”瓦派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和达巴克疑惑不解的看着瓦派,瓦派却有所顾忌似的,他结结巴巴的说:“呵呵……”他俯身提起木桶,“我把这些倒掉吧!” “不”我阻止了他,“你知道什么了?” “还有,在我们走后”我夺下他手中的木桶,“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我只是……嘿嘿……您不会怪我吧?”瓦派知道走不掉了,他局促不安的说。 “快说!”我不耐烦起来。 “嘿嘿……我只是猜测……”瓦派看了一眼我的头发,“那些士兵之间流传的……入侵的放血者……就是您吧?”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于是瓦派活跃起来:“还有,我在城外的许多奴隶都被……有人说,那是个红发的魔鬼,嘿嘿……”瓦派干笑着,“莫非也是您?” 达巴克看着我,我在他的注视下有点尴尬,“啊,你说那个啊,那只是个误会……”我边说边对瓦派使眼色,但是他似乎没看到一样继续滔滔不绝:“原来努斯也是您……” “住口!”我勃然大怒,“不许你再提那个名字!”,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在屋子里急速打着转,“永远!永远!不许你提那个名字!永远!” 我的怒气几乎要将瓦派吞噬。 “是!是!是!”瓦派吓得魂不附体,他又跪下了,他难道只会下跪吗,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我在屋子中央站住了,我重重呼出一口气。 “你和努斯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达巴克却一点也不惧怕我,“否则你不会这样,当然了,我并不想知道细节”达巴克怜悯似的摇了摇头。 “都过去了,我的、你的、”达巴克轻轻叹气,“愿我们不再犯错!” “是啊是啊”瓦派连声附和,“不再犯错,主人,我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他的绿眼睛充满祈求。 我慢慢坐了回去,我想,是啊,愿我不再犯错。 错误,也许不仅仅是,在带给我自己负面影响时才是错误;在带给他人伤害的时候,也应该是种错误。 可是,我诞生了,于是我们,吸血鬼,注定是一种以人之血为生的族类,我们注定是一种错误吗? 那么我们为什么被允许存在? “也许你的缺点就是太爱思考”达巴克将我从短暂的沉思中拉了回来,“你经常这样莫名其妙吗?” 我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一下。 “主人……”瓦派胆战心惊的说。 “怎么了?”我示意瓦派坐在床上,作为我对他的补偿。 “我……饿……”他不敢看我,他抿着嘴唇,那不久前还是如树皮般焦黑的两片嘴唇……我在心里默默的说,啊,我差点忘记问他这个了。 “你怎么会被烧成那个样子?”我问。 “哦,你和他走了之后”瓦派无可奈何的说,他只能继续忍受饥饿的折磨,“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我有生以来从未这样害怕过,我想躲,却不知道躲什么,也不知道该躲到哪里去” “同时我也为您,我的主人,我为您赐予我这非凡的力量而兴奋不已,我在房屋间穿梭,我注意到我自己的变化了,身体冰冷,肤色苍白”。 “你们和我一样,但是这种白却不是天生的,就像是,请原谅我……” “像死人一样白……” “我从未对光线这样敏感过,我在黑暗中能看清一切,这太神奇了!” “我的恐惧感越来越强烈,太阳就要出来了!” 第四十二章 我的法律 “太阳出来了!”瓦派情不自禁的捏紧了拳头。 “我竟然傻乎乎的站在院子里,我以为这样我会安全点,开阔地,哈!我以为在开阔地就能躲开我想要躲掉的东西,我从没这样害怕过!” “我看到天空猛然亮了,我的眼睛像同时看到十个太阳一样立即瞎了,我的身体开始燃烧!” “我确实在燃烧!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逃跑,但是火!我感到火焰无处不在,我痛极了!我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我的脸仿佛在融化!” “啊!我的朱力安!” “我突然想到刑室,那是我被您选中的地方,我下意识的向那里跑去,我凭着记忆摸索着冲进了那屋子,谢天谢地!火海被我抛在了身后。” “我关上门,然后我的身体就无法动弹了,我倒在地上,虽然还是很痛,但是我已经舒服多了,我在那里躺着,在以后的时间里,我听到我的仆人们在外面奔走着寻找我。幸亏我告诉过他们,平时不可进入刑室,不然我会再次被灼烧的,我已经有点明白了,我害怕的是阳光,是阳光!” “我的恐惧无边无际,我多么希望月大人您会出现,我多么希望您能保护我啊!” 瓦派的眼睛低了下去。 “黑暗中的痛感越来越清晰,太痛了以致于我真想马上死掉,但是我的意识却越来越清楚,我明白我死不了了” “太难熬了!太难熬了!” “我之所以没有将我可怜的头颅在墙上撞个粉碎,除了朱力安就是因为您了,月大人!我要等到您来找我,我知道您会救我的!您会告诉我为什么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恐惧突然消失了,安特发现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后来您和他就来了,安特应该都告诉你们了吧,他以为是谁恶毒的陷害了我,”瓦派停了停,眼睛很低,“我没法向他解释清楚” “直到您——我的主人,您用您的血拯救了我!” 瓦派搓着手,他不断的舔着嘴唇,他早就被血的欲望折磨的原形毕露了,他期待着我的首肯。 “那是什么感觉?”达巴克插了一句,他早就对瓦派的复原惊诧不已了。 “刚生下来的婴儿如果能说话”瓦派看都不看达巴克,“他会告诉你的,就是那感觉” “我可以去了吗?”瓦派急不可耐了,我假装没听见。 “主人?”瓦派又提起木桶,“我可以走了吗?我得把这些倒了吧?” 我想他是要借机将牙印留在某个奴隶身上吧。 “我是夜神,正如你所说”我拍了拍瓦派,他顺从的将木桶放下了,“我们在阳光下无法生存,这的确就是你被烧焦的原因”其实我也是才确认这一点,可是我说话的样子却仿佛是早就了然于胸。 我很怕瓦派问我为什么达巴克却安然无恙之类的问题,我低头思忖着对策,也就是谎言,我已经精于此道了。 “啊,我懂了,主人,我先出去一会好吗?”瓦派居然没有问,他的牙伸的好长,他的血之欲望已经不容他再想别的东西了。 “我们以血维生,便要尊敬血”我信口雌黄着,“你必须将这些喝掉”我指了指木桶,“然后我才准你施展你的牙!” “这个……”瓦派的眉头拧成了一团,那木桶里的血已经凝结成块,像是暗红色的沼泽,粘稠、令人作呕。 达巴克见了也忍不住说:“月潭,你不是真要让他……” “我说了,我们必须尊敬血,我们不可放出血而让血沾染尘土,如果你们谁这样做了,那你们必须接纳那些被污之血”我俨然正义凛然的宣告着,宣告着我灵机一动想出来的规定。 “这就是您的法律吗?”瓦派灰心丧气的说,他无奈的看着木桶里的血。 “那么我呢,我将这么多血落在了地上”达巴克也同样没有精神。 但是很奇怪,我感觉到达巴克和瓦派虽然感到气馁,但是他们同时也松了一口气似的。因为我随口制定的这条“法律”,他们立即抛弃了自己的想法,争先恐后的想要按照我的要求去做! 他们仿佛终于知道吸血鬼需要遵循的“法律”了,他们因为想要“守法”而不再自由了,可是他们却因此“松了一口气”? 是啊,他们当然觉得轻松,他们有了“法律”,于是他们不再思考,不再提问,他们认为我便是真理!即使我这样为难他们,他们也只是在想怎样去做,却压根没想过拒绝去做! 我由此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拥有,拥有某种权力了。 瓦派将木桶倾斜着靠在自己的腿上,他蹲着,虽然仍然皱着眉头,但是他已经准备好了,他真到要将那些粘稠的血块送入口中了。 而达巴克也看着地上的血迹,犹豫着。 他们看似目的明确,然而这是,这是多么彻底而无可救药的迷茫! “喝!”我低沉的说了一句,我想我原本不打算让他们这样做的,但是我改变主意了,作为对他们的惩罚! 瓦派终于顶不住了,血之诱惑太强烈了,我深知这一点,他率先从桶里捞出一块血,送入口中。 达巴克虽然还没有动,但他的妥协也只是时间问题。“啊!”瓦派突然低呼一声推开了木桶,木桶在地上滚动着,一些血块被甩到了地上,瓦派两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他那样用力,他的指甲深陷在自己的肉里,他发出“啊——啊——”的声音,他的脸瞬间扭曲了。 我和达巴克被吓了一跳!我和达巴克飞身上前,抓住了就要跌倒的瓦派。 瓦派的眼睛正在胡乱的转动,他剧烈的抖动着,他的皮肤迅速的干枯,他的嘴唇像退潮一样翻向上下两边,露出了森白的牙床,两颗獠牙分外显眼! 他的手却一刻也没放松过,他的脖子不堪重负的变成青灰色,我用了很大力气才掰开他的手。 “啊——啊——”瓦派似乎说不出话了,他脸上的皮肤全面收缩,使他的眼睛显得越来越大。 我和达巴克牢牢控制住瓦派的双手,瓦派似乎想掐死自己一样不断挣扎着,达巴克对我大喊大叫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瓦派就像是一颗什么植物一样。 他枯萎了! 第四十三章 朋友还是王 “啊——啊——”瓦派所拥有的一切都在枯萎,包括他的声音。 我早已习惯生命的离去,如果瓦派就这样死掉我反而会好受点,但是这个活物却生生在我面前枯萎,我讨厌死亡被拖延。 但瓦派挣扎着不肯死去,他的痛苦是显而易见的。 “怎么回事!”达巴克的心被揪紧了。 面对这个男人,曾经将拳头毫不留情的砸在自己脸上的人——瓦派,达巴克无限同情而又无限怜悯。 他对瓦派的鄙视、对瓦派的各种不满和轻微的憎恨,如今都烟消云散了,他现在抱着形如骷髅的瓦派的头,想要安慰这个枯萎的吸血鬼。 我蹲下来,难道我又得使用我自己的血了?瓦派的眼球像被烧焦时一样从眼眶中凸出来,他正痛苦而又充满希望的看着我,可是一想到将对他第三次施血,我就感到无比厌恶。 “让他躺着”我避开那干枯的目光,扶正了木桶,这桶里的血有问题,至少,吸血鬼不能喝这样的血。 这样冷的血。 达巴克将瓦派轻轻抱起放在床上,他不明白瓦派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大概稍稍明白了一点别的什么,不再充满怨恨的看着我。 他忧伤的看着瓦派,这同样让我心生厌恶。 他不知道,然而我却看得穿他,我比达巴克更了解他自己。他的忧伤并非出自单纯的善良,他残忍的从安特身上夺血后,真正的善良就如高山上的云朵,飘远了。 只有欲望被充分满足后,那欲望才会打着饱嗝允许良心出来散散心,这就是他跳出窗外的原因,也是他要回来的原因,更是他说自己无处可去的原因! 他知道,我和人类一样,对于他们两个新生的吸血鬼来说,我是疏远的。虽然他从没称我为“神”,但是当我制定了第一条法律后,他对地上的血迹之犹豫说明:实际上我是他的王。 “王”与“神”区别似乎不大,信神的王不多,能影响哪个王的神更少。 于是除了作为“王”的我,达巴克只有一个同类了:瓦派。 突然,我明白瓦派为什么对待奴隶是那样残忍了,明明是同类却要将自己划分为不同的类别,正是人类发明的啊! 达巴克对瓦派不再有恨意,有的只是同病相怜,我像是奴隶主而他们则像是奴隶。 悲哀啊!我原本无心如此! “他死不了!”我将木桶扔出了窗外,“记住,第二个规定,不可食冷血!” “这次我原谅你”我将窗帘扯下,扔在地上掩盖住血迹,那达巴克应该舔干净的血迹。“他怎么办!他怎么了?”达巴克此时俨然是瓦派的另一张嘴,他说话的时候瓦派轻轻对我点着头。 “我说过了!”我也俨然是真正的王,“你看看他!他被烧成那个样子尚且不死,现在能死么?” 我似乎更喜欢称自己为“王”,人类在努斯之死中提到的神,和瓦派反复称我为神,都让我对“神”充满了厌恶,“神”这个字眼现在比枯萎的瓦派更让我觉得恶心。 “因为那血吗?”达巴克心有余悸的看看瓦派,又看看地面。 “瓦派”我走到床前,瓦派的体形几乎缩小了一倍,只有那双绿眼睛更大了。 他的嘴大张着无法合上,因此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你死不了的,但是我的血不会在同一人身上用三次的”我又杜撰了一个理由,我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谎,我为什么不能大声对瓦派说:“嘿!我就是不想救你!” 也许是为了我的威严,也许是为了让他心甘情愿的忍受痛苦,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瓦派的眼神黯淡了,达巴克颤声问:“他会一直这样吗?” 我默不作声,我在想着瓦派刚才说的话,我们真是不能见到阳光啊。 “真的……真的啊……”我的沉默仿佛是一个肯定的答复,达巴克禁不住跌坐在床边,他竟然握住瓦派如柴的手,低着头想要哭一样。 哭?那是什么感觉? 现在达巴克一定有种孤身一人的感觉,好,你也终于感受到这种孤独了吗?瓦派这个样子,让你觉得世上再无一个同伴了吗? 如果有什么将我们联系在一起的话,那就只能是我们共同的寂寞!这种对自己一无所知的无奈。 在“王”与“朋友”之间,我选择了后者。 “你看……”我指了指自己的牙,达巴克抬起了头,我也指了指他的牙,“我们难道不是一起的吗?我和你”我顿了顿,“还有瓦派,难道我们不是伙伴么?” “在这个人类的世界,难道不是吗?” “我难道会故意伤害你们吗?”达巴克听到这话后情不自禁的张了一下口,他明白被我看穿了。 “这一切都是个意外”我轻声说,不等达巴克开口,我又补充:“起码我也不愿意让他这样,但是规则就是规则……”我尽量掩饰自己的底气不足。 “你不会死的”我又转向瓦派,我想到了什么接着说了一句:“朱力安会见到你的” 不料瓦派却猛烈而惊恐的摇晃起头来,“啊——啊——”他恐怖的嘴大张着,床上本来就一片狼藉,现在更乱了。 “啊,我少说了一句,当然是在你复原之后了!”我说完后,瓦派立即安静下来。 达巴克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但是我从那目光中知道,他又重新信任我了。 “就只有我们两个吗?”达巴克问我,他站了起来。 “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达巴克指了指瓦派,然后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只有我们这两个吗?有没有别的和我们一样的……”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说出来了,“……吸血鬼?” 啊!我用力拍了一下达巴克的肩膀,达巴克应付似的笑了一下,他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如此兴奋。 别的、别的吸血鬼!达巴克提醒了我,叫我怎么能不兴奋呢!也许另一个吸血鬼创造了我!也许我也曾是人类!也许…… 哈哈!也许我能知道我的一切秘密! 我边想边用手摸着自己的尖牙,达巴克很纳闷的看着我。 他不知道,我在想:真的有另一幅这样的牙吗? 第四十四章 带着瓦派 “真的有另一副这样的牙么?”我喃喃自语起来,我的兴奋来的快去的也快,我的情感之大起大落让达巴克很郁闷。 达巴克看着我跌坐在床沿上,无奈的说:““你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我坐下的势头稍稍猛了点,“嘎吱”一声,床颤抖着将瓦派抛起来,又落下,瓦派的身体毫无弹性,他现在僵硬的就像一个人型的石像。 “你在等什么?”达巴克同情的用手按住瓦派,免得这个雕塑从床上掉下来,他微微有些不满,“你究竟还在等什么?你看不出来他有多痛苦吗?” 瓦派不失时机的“啊——啊——”了一声,他竭力证明着达巴克所说的“痛苦” 。 “痛苦!”我说,但是我仿佛并没有对他们任何人说话,我仿佛在对着虚空开口。 如果真的有别的吸血鬼,唉! 我原以为我无意中制造的这两个吸血鬼,会让关于我的问题有所减少。但是实际上我的问题却有增无减,除了关于自身,一个新的重大疑问又诞生了:有别的吸血鬼吗? 的确,我对瓦派的漠不关心,让我知道了白昼可能对我造成的伤害,让我知道了我的血有这样巨大的力量,通过新生的吸血鬼我制定了“法律” ……是的,我承认,我明白了许多,但是——我得到的困惑远远多于答案。 “难道我就不痛苦吗!”我心想,肉体的痛苦算得了什么!再痛也是可以预见的,然而心的痛苦却是——有增无减。 “月潭”达巴克突然迅速用床单裹起了瓦派,他神色有点慌乱“有人来了!” 我在达巴克的提醒下注意到了,一些人类在悄悄接近,我仔细听了一下,我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压抑着的呼吸。 “怎么了?”一个人低声问,另一个人用更低的声音答道:“安特死啦!你没看见吗?” “死了?”那人似乎大吃一惊。 “小声点!” “惨极啦!就扔在祭坛那里,一定是那两个陌生人!” “主人呢?” “不知道,他伤得太重!可能已经……” 这个瓦派!竟然将安特的尸体直接扔在那个院子里了!我用责备的目光看着瓦派,他在达巴克的怀中只露出眼睛,他也看着我,他仿佛在用他的大绿眼球对我说:“抱歉”。 他大概真的想让乌鸦将安特的尸体解决掉,就算人们问起,作为一家之主的他也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但是他却没料到自己成了这幅模样,他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更不能见人。 我走到达巴克的面前,低头对床单中的瓦派说:“你太草率了!” 这时我听到人们已经聚集在门口,一只手掌已经按在了门上,门就要被推开了。 我看了一下窗户,又看了看达巴克,他会意的抱起了瓦派。 “主人!”在一个人喊了一声推开门进来了,在那瞬间,他隐约看到两团黑影飞出了窗户,但是他以为那是幻觉。 我和达巴克站在对面的屋顶,油灯被点起来了,窗内的人们乱成一团,有人高呼:“找到那两个人!” “现在怎么办?”达巴克抱着瓦派的姿态就像个母亲。 “怎么办?当然是去找别的吸血鬼了!”我说。 “啊?还有别的?”达巴克差点将瓦派扔在地上,我不知道他是因为紧张还是高兴。 “开个玩笑”我紧接着说,达巴克旋即重重呼了一口气,他似乎恼羞成怒了:“你这样让我怎么相信你!” “信你愿意信的”我突然想到这么一句,便脱口而出。 达巴克楞了一下,他的脸反射着月光,他愕然的看着我,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瓦派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动起来,似乎也在帮他想着什么。 “这个,你现在是在信任我呢……”我的嘴角泛起狡黠的微笑,“还是怀疑我?” “你真是……”达巴克也笑了,“你真是!”他看了看怀中的瓦派,丢了个眼色给我,“你真是太坏了!” “哈哈,我就当你在夸我”我边说边环视着,周围已经人声鼎沸了,火把照亮了夜空,人们在寻找他们的主人,真吵啊。 “你还挺重要呢,嗯?”我不无嘲讽的对瓦派说,瓦派转动了一下眼睛,“啊——”了一声。 “你想说什么?”我作没听到状。 “好了好了!”达巴克制止了我,“你的话居然也这么多!现在咱们谁也别再说谁喋喋不休了”他顿了顿,“不说玩笑了,现在怎么办?” “呵,先躲躲这些人吧”我说,四顾之下,我发现瓦派的家还真是挺大。 蓦的,在一个角落里,我看到一间熟悉的屋子。 那个刑室。 “来!”我飞身跃起,达巴克紧随其后。 我们转眼间就落在那铁门前。 没想到我又回到了这吸血鬼出生之地。 “有人!”我正要推门的时候,突然停住了,我示意达巴克别进去,我听到人类的心跳声从屋内传来,那人就要出来了。 “吱——”门被打开了,一个人抱着一堆什么东西,他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他差点迎面撞到我身上,他被吓得一哆嗦,“哐啷!”他手中的东西重重砸在了地上,我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躲开了。 “啊,这不是——”达巴克眼睛一亮,他左手抱着瓦派,腾出右手指着地上,全然不顾那个被吓坏了的人,“这不是我的东西吗!”他的神情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在我的脚下,躺着两把断剑,一个盾牌还在兀自摇晃着,这正是我掰断的那把剑,这些的确是达巴克的。 “啊哈,小偷!”达巴克点着头说了一句,但是他并没有看着那个人,因为怀中的瓦派,他够不着盾牌和剑,但我知道他想摸一摸。 他看着断剑和盾牌的的眼神满是怀念。 达巴克微微弯了一下腰,那床单便耷拉在地上,露出瓦派大半个骷髅般的身体。 小偷惊恐万状的看着我们,他注意到了瓦派绿色的眼睛,当他意识到这个骷髅还活着的时候,他向后一倒,脑袋擦着铁门砸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被吓晕了。 我和达巴克相视一笑,摇了摇头。 我猜这个人想趁乱捞一把,却遇上了我们。 “他可够倒霉的”我将瓦派从达巴克怀中抱过来,达巴克便俯身拿起了地上的东西。 “啊……”达巴克感慨地叹息着。 然后他一只手拿着盾牌和剑,一只手拽起晕倒的人。 我和他一起走了进去。 第四十五章 归来 “哗——哗——”我突然听到这样的声音,奇怪,在这个刑室内怎么会有这种声音,这种水流的声音? 我纳闷极了,这时我发现达巴克的身体静止不动了,瓦派的眼球也不再转动,连灰尘也停止了飞舞,衣服的褶皱,甚至连嘈杂的声音都停顿在这个屋子内。 仿佛画面被定格,时间被停止。 “木易……”世界的全部内容似乎就是这一声呼唤,我猛然醒悟了。 刑室的景象在瞬间成了一个井口,我飞速下坠,而那个井口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某,哦,我已经不知道该叫他“月潭”还是“某”了。刚才我的意识融进了他的回忆,正向他对我说的那样,对于他的一切曾经,我感同身受了。 我的手还放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掌仍然冰冷光滑,这个吸血鬼,此刻正微笑的看着我。 “哇哦!”过了好半天,我才结束了如痴如醉的状态,我激动的手舞足蹈起来,河水尚在我身边流淌,远处的灯光依旧,我却曾是一名来自千年以前的吸血鬼! “妈的!妈的!妈的!”我接连大骂了几句来发泄。 某看着我轻轻摇着头,他优雅的将手叉入衣兜内,他的微笑雍容华贵,光彩四射令我不能仰视。 “为什么停了?”,靠了,这比让我自己主演任何电影都刺激万倍,妈的! 我感到无比遗憾,这种感觉难以用语言尽述! “继续啊!”我迫不及待的伸手,我猴急的样子一定让某厌恶了,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现在想想,刚才的一切那么梦幻又那么真实,耶路撒冷、奴隶主、吸血鬼、天哪!我想我已经上瘾了,不可救药的那种。 某终于发话了:“我累了,让你进入我的思想和回忆……好累”他微微摇了一下头,“我真是,让你知道这些干什么,真是……”他抬起头,他的目光直达夜空,“也许我只是太久没有和谁说过话了” “换了种倾诉的方式罢了”他重新看着我,笑了一下,“木易……”他叫着我的名字,我就是被这个声音拽回现实的。 我注意到,某的脸是另一张脸,尽管我知道“月潭”和某是同一个人,但是,眼前这张东方人的脸庞……我无法将这张脸和“月潭”的脸联系在一起,如果说我刚才经历的是梦,那么梦中的那张脸绝对是标准的西方人的脸,棱角分明、鼻大眼深。 红发,只有红发不变,我还以为是染的呢,看来他将这头红发顶了接近两千年了。 现在是2006年,而他在耶路撒冷的时候是130年……他的身材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除了这张脸,像传说中的一样,岁月没有在吸血鬼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哇……”我情不自禁的赞叹起来。 “后来呢?瓦派怎么样了?”我追问着。 “别急,别急”某居然慢条斯理起来,他示意我坐下,他说:“想好了么?跟不跟我走?” 这次我没有马上回绝他,我坐下来,某也坐了下来,我说:“你总得告诉我去哪里,干什么吧?” “之前不告诉你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们人类总是瞻前顾后!” “你们总是分不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你们总想面面俱到,却往往一事无成”某的语气满是轻蔑“还自称追求完美,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是犹豫不决”。 我没吭声,我怎么可能说得过他——这个一千九百多岁的老妖怪。 “算了,算了”某神秘兮兮的说,“我还是告诉你点吧” “你的右手,和我一样有个戒指,我给你的记号”某缓缓的说,“我拥有这对戒指多久了呢,五百年还是六百年?我记不清了” “戒指?”我抬起右手,除了食指上我自己的银戒指,我什么也没看到。 “你当然看不到了”他始终如一的笑着,“在这世上,只有我能看到,至少目前是只有我” “给我这对戒指的人”某的微笑突然消失了,“我杀死了他,在他之后,我再也没杀过谁了……” “他告诉了我这对戒指的名字”某晃了晃自己的右手,“我这个叫背叛之戒,而你的——” “叫做忠诚之戒!” 我极力想从自己的右手食指上发现点什么,却徒劳无功。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什么背叛之戒、什么忠诚之戒,故弄玄虚的吧? “你为你的背叛而受罚,但是你的背叛却出自你的忠诚!”某像是在背诵,“他就对我说了这些” “背叛出自忠诚?”我越来越听不懂了,“你就直说了吧,这关我什么事!” 某站了起来,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我第一次看懂了他的眼睛,那眼神充满期待。 “那个人说只要我找到一个人类,将其中一枚戒指交给他,带着他去神殿,我就能找到真正的自己!” 某说这话的时候使了一下劲,我“哎呀”了一声,我的肩膀被他压的生疼。 “抱歉,我激动了一下”某连忙收回了手。 “那为什么是我?”我边揉肩膀边说,“我也许会被你失手杀掉呢!神殿?在哪里?” “他还说,我要找的人必须是‘会说话的婴儿’”某没有回答,他自顾自的说着,我也没再追问什么神殿,他继续说着:“代表人类的‘会说话的婴儿’” “我?”我难以置信的指了一下自己,“我是会说话的婴儿?”我感到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就是单纯之心”某又开始笑了。 “我单纯吗?”我认为某是在骂我,这个年代,“单纯”已经是个贬义词。 “是的”某肯定的点了点头,“而且我不能胁迫单纯之心,他说什么我必须被这颗心原谅之类的话……”某的声音低了下去。 “不会吧?”我一点也不相信某所说的,“几个世纪以来你难道一个都找不到?” 某又将手放在我肩上,我没躲。 “单纯不是无知,绝对不是,我遇到的所有人类都是在以无知冒充单纯”某的眼睛又开始放光了,和达巴克、瓦派一样,只有吸血鬼才有这样的眼睛。 我突然想起某曾说他是唯一的吸血鬼。 “达巴克、瓦派、他们呢?” 第四十六章 谜团 夜色在河水中弥漫起来,似烟非烟,某的眼神更扑朔迷离了。 “他们啊……”某的眼中湿气深重,即使是忧伤,他也绝不落俗套,脸上始终保持着高贵的微笑。 “你为什么想知道?”某仰头看着夜空,“你看,那些星星多么漂亮啊,看!”他伸出手仿佛要摘下一颗似的,“看哪!” 我顺着他的手看去,星光灿烂,城市的灯火简直不值得一提。 “你知道的”某接着说,“很多星星在几万甚至几十万年前就灭亡了,我们看到的只是它的光”。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有点疑惑。 “我想说的是”某忧伤的笑着,“那些死去的人们就像逝去的星星,虽然再也不能回来了,但是他们的精神永远像星光一样照耀着我” “你的意思是……”我有点明白了,“达巴克和瓦派都死了?” “死?”某作出侧耳倾听并认真思考的姿势,“我永远见不到他们了,仅此而已,没有真正的死亡,只有永别!” “你从我这里应该看到了许多,你就像在读我的日记,事无巨细,你全知道了,难道瓦派没死过吗,难道达巴克没死过吗,我也一定死过,但是现在难道我不是活着的吗?” 我无言以对。 “我也应该永别这个世界的,但我尚有未解之谜”某抿了一下嘴,将忧伤深埋了。 “你就是我的钥匙!”他说。 “没道理,没道理……”我呢喃起来,我边说边摇头,“你不觉得仅仅因为你自己。就要求我也按照你说的做,你不觉得……” “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 “没人敢这样对我说话,快两千年了”某大笑起来,他露出他的尖牙,随后他掩住了口,“你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类!” “如此单纯、而又如此悲观、哈哈!”某的双肩因为难以抑制的笑而抖动着。 “在我问你‘人生的意义’时,你并没有向千百年来我遇到的人类那样,他们总能说出点什么” “只有单纯的人才会认为自己是无意义的,这样的人,才有可能真正找到自己的意义!” “也只有这种人,你,才有资格作为我的钥匙!哈哈!”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某这样兴奋。 “什么忠诚之戒!我不希罕!拿去!你找错人了,我没兴趣!”我将右手伸出来在某面前挥舞着。 “你确定?你不想再进入我的世界,你不好奇了吗?”某一把抓住我的右手,他看我的眼神似笑非笑,寒意从他冰冷的手掌蔓延到我整个身体。 “你真的不想吗?”他的声音突然变的甜蜜而魅惑。 我开始感到巨大的压力和恐惧,我相信他能用这种诱惑的声音说服任何人。] 就算一时没被说服,那也只是时间问题,就像我。 “这是一种交易吗?”我颤声问,我的心已经妥协了,毕竟巨大的好奇心可以让人不顾生死。 “啊,随你怎么说”某的声音如丝绸般光滑温柔,“如果你答应跟我走,我就会让了解我的一切,你会毫发无伤的,我只是想得到我的答案而已……” “来吧,作为我的钥匙,你会得到许多许多……” 他没有直接控制我的思想,而是用这种诱惑般的劝说,足以证明他还算守信。 这个大学让我无聊透顶,像某说的,我的确是非常悲观,我得过且过,逃避现实,怀疑一切包括生活,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某,这个吸血鬼,他看中了我。 他大概认为这就是单纯? “来吧……”某还在继续用他魅惑的声音劝说着我,我打断了他,“那个什么神殿,在哪里?究竟能给你什么答案?” “你答应了!”某高兴极了,他的声音一下子恢复了正常,这让我可气又可笑,单纯,他也很单纯啊! 他对我有种说不出的引力,他就好像是我,我们那么相像,我却说不出像在哪里,只是、只是一种感觉。 某再也无法控制似的大叫了一声:“啊哈!”这简直就是一声霹雳! 我立即捂上了耳朵。 但是没用,“啊哈!”“啊哈!”“啊哈!”……一遍又一遍的回音回荡在河流上空,穿过我的指缝直击我的耳膜,我想大概整个城市都听到了。 我的耳朵被震的嗡嗡响。 我看到某抱歉似的笑着说着什么,我却听不到。 “……就在那里”等到我的听力稍稍恢复后,我只听到了这四个字。 “我靠!”我放下了双手,我对他的力量有一点了解了,怪不得我不知道那晚自己是怎么被他捉到巷子里的。这种力量,太强了!喊一声就这么厉害! “你小声点!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存在吗?”我的耳朵还在隐隐作痛,“什么‘就在那里’?” “呵呵,请原谅,我太高兴了!”某的声音恢复了正常,但他的表情仍然是狂喜的样子,“我终于可以知道我从哪里来了!” “我的秘密就在那里!” “我们现在就走吧!”某迫不及待的说。 “等等,我还没问清楚呢!”我连忙说,我怕他一高兴直接将我虏走,那我可是一点办法没有。 如果我要走,我的父母、姐姐、姐夫,还有捻子、包子、大志,我怎么向他们解释呢。 “我能做什么呢?要多久?那神殿在哪里?”我突然有点怀疑他所说的神殿的存在了。 “用这忠诚之戒……”某又抓起了我的右手,但是这次他碰到了我的银戒指,他触电似的猛的放开了手。 “啊……”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法接触银子做的东西”他顿了顿,“这也是我要解开的谜团之一” “用这忠诚之戒,这钥匙”他接着说,“能打开神殿的真相之门,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就是那个被你杀死的最后一人?”我问。 某点了点头,神情凝重。 “真相之门?那是什么东西?难道我去了就能打开了?说具体点!”我追问道,“告诉我那方法!” “具体的,只有你和我一起去了才知道,因为我也不知道” “那个人是谁?努斯吗?” “不,那是我遇到的第二个天使,一个真正的天使” 第四十七章 隐瞒着的目的 “他叫什么名字?”我问某,“你的第二个天使?” “你对我说的话半信半疑对吗?”某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头,他把玩着石子,他红色的头发在夜风中飘荡着。 “名字不重要,你以为是你告诉了别人你的名字,但实际上,比如,如果没人愿意叫你木易,那么木易这两个字便毫无意义,不是吗?”某轻轻掂了掂小石块,“名字不重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石子在他手中上上下下,“重要的是你为何铭记一个人、一件事” “那个人,仅仅对我很重要”某继续说,“你或许也知道,很多东西,这世上只有你一人认为是重要的” “在别人眼里,那些你拼命要守护的,根本不值得一提” “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我虽然不会进入你的心,但是我看得透,你不过是顺口一问”某将石块攥紧了,“你不是真的想知道” 我再次哑口无言。 “砰!”一声轻响,某松开手,一些粉末在黑暗中落下来,伴随着更细微的声响落在河滩上。 他捏碎了石子。 “啊,我不过是想到了一点往事”某抢在我说话前开口,他搓了搓手,“一点点悔,一点点恨,呵呵”他边说边笑反而让我更不舒服。 “达巴克,我想到了他”某的突然严肃同样让我不舒服,我想到一句骂人的话,用来形容他真是天衣无缝:“真不是人哪!”。 “算了”某重新将手放入兜中,他看着我说“只有我能证明那个天使的存在,就像只有你能证明我的存在一样” “我不想再提这些了”他说。 我低头想着什么,我的眉头紧皱。 某看出了我的犹豫,他不禁叹了一口气:“原来你还是不打算跟我走啊” 他坐了下去,他完全不在乎河滩上的碎石和潮湿。 “嘿,木易”某仰起头看着我,他眼中的光芒仿佛一颗星星坠落其中,他拍了拍身边的地,轻轻的说:“来!” 我坐下了,我突然有种对不住某的感觉,我对他微微一笑,表达了我的抱歉之意。 一股凉意从我身下传上来,我打了个哆嗦。 “听我说,木易”某微笑着说,“我记得我说过,你希望象其他人一样的生活然而你走上了别的路,而这路是你的世界所不能宽容的,甚至,是你自己不能包容自己”某背诵着他曾说过的话。 我点点头,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这就是你悲观的根源,你无法容忍平庸,但更让你无法容忍的是,你似乎注定平庸” “但是这难道这不是一个撕碎平庸的机会吗?如果你跟我走?” 我没有吭声。 “你的生命甚至我的生命,都是短暂的,我不会隐瞒什么,我也不知道如果你和我一起走的话,等待你的是什么,也许是死亡,我不知道……” “有一点我必须说清楚,我不会再制造出任何吸血鬼,这是我的誓言” “所以即使你死了……” “对于那个我可没兴趣!”我略显失望的说。 “啊,你果然不同于其他人”某微微一惊,“那些人千方百计想得到的永生你居然不在乎” “哈,好!好!”某笑起来,“你配得上是我的朋友!” 说我不想永远活着,那真是弥天大谎,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了永生而耗尽一生?那些帝王,哪个不想?但是某似乎就信了我的谎话? 我猜他是看破不说破。 之前我没想过是因为我实在太害怕了,只想着怎么逃生,现在小命无忧,于是就开始觊觎“永生”了。 我果然很平庸啊! 他在那天晚上对我说:“我不会那样做,你也不是想要永生的人”一句话就将我的虚荣心说得无比膨胀,我怎么好意思再对他说:“不,我其实也想永生!” 我只能对他说我没兴趣了。 “其实……”我不甘心的想说点什么时,某立即抢先开口:“我们说这个干什么!” “哦……”我只好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这是个机会,对你来说,你应该珍视”某继续说,“在你垂垂暮年的时候,回首今夜,你难道不愿意用你平庸的后半生,来换取这样一个机会吗?你如果放弃,那么日后你在病榻上等死的时候难道不后悔吗?” “曾经有这样一个机会,一个和我——这个最后的吸血鬼一起探索未知的机会!”某略显激动,“你却放弃了!” 我一下子被打动了!是啊!与其苟且偷生,不如壮烈去死! “好吧!”我猛的站起来,“行了!别说了!我跟你走!” “呵呵!”这时某反而镇静自若,好像他知道我一定会答应似的。 “其实我也有所隐瞒”某淡淡的说。 我很纳闷他为什么要用“也”字,仔细一想,我恍然大悟,这家伙,果然将我看穿了,我感到无地自容,幸亏是黑夜,我的脸红他大概看不出来吧。 “我希望这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流传下去,当然不是为了我,我不需要那样”某又捡起一块石子,这次他将石子投入了河水。 “扑通!”涟漪立即被急流淹没了。 “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那些人、那些事”那石子似乎飞溅出了重重哀伤,某闭上了眼睛,他微微张口,仿佛在轻轻呼气,他像在回忆着什么。 “我不能将这些东西带走,我应该把它们还给这个世界,还给它们生长的土地” “我尚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我太了解这种痛苦了,这种因为无根而产生的痛苦,我岂能让它们也跟着我漂泊!” 某的声音婉转而惆怅,像小提琴,每一个音符都是美的,却忧伤。 “我能帮你吗?”我被深深打动了,我真的想帮他。 “你确实能帮我,你不是想成为诗人吗?”某睁开眼睛期许的看着我,“我要告诉你我这两千年的一切,作为人类,你的浪漫和我的经历有某种一致,我当你是我的朋友”。 对于他的话我完全相信了,虽然我有点不明白,但是我能感受到他的真诚。 我想到我的一些所谓“朋友”,就像刘平,他也会说:“我当你是我的朋友”,并且还要加上一句:“真的”,但是恰恰因为他底气不足似的补了一句“真的”,我知道他没当我是真朋友。 “我也当你是我的朋友啊!”我同样真诚的对某说,我好久不曾如此、如此感动了! 第四十七章 重回刑室 “呵呵”某居然不好意思似的笑了一下,真是、真是不可思议,我以为岁数越大脸皮越厚的,像某这种妖怪级的,早应该不知羞涩为何物了吧,但是他的笑居然略带腼腆。 “啊……”我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朋友,真的……”某的目光宛如黑暗中的一团轻雾笼罩了我,清冷而又有所保留似的。 “我辜负过……” 奇怪,我似乎觉的某的形象一下子模糊了许多,我以为是我的眼镜沾上了灰尘,我想要抬手的时候,却动不了。 似曾相识的,一切越来越模糊了,河水、月亮、晚风,连夜也要模糊成晨曦似的。 “让我们继续吧”,只有某的声音依旧清晰。 也奇怪,这次我却不再那么激动,我的心空荡却坦然,我一点也不着急,我悟到了什么一样:急什么呢。 “千年……足够你惊叹,但是时间……”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听。 “时间不过是”某继续说着,“人类对自己难以逾越的东西强加的一个概念,你们难以理解,我简单点说,若不会有记忆,时间的意义还会存在么?” “我经历的漫长岁月啊,会在这一晚全部告诉你!” 我知道我将再次和某融为一体。 …… “这家伙和你一样倒霉呢!”达巴克把昏过去的小偷扔在了地上,对瓦派说。 瓦派转动了一下眼球,当作回答。 “哈!”达巴克返身关上了门,远处瓦派的仆人们还在吵吵嚷嚷。 “我们现在怎么办!”达巴克的话似乎有点多,他将盾牌和断剑扔在地上,他有点不耐烦的用下巴指了指我怀中的瓦派,然后用脚踢了踢小偷。 “嗯?”他摊开双手,不无嘲讽的看着我。 我没有理会他,我将瓦派放在地上,我看了看四周,铁链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了。 “这里是你们的圣地呢!”我答非所问的说。 达巴克楞了一下,他的语调低了一点:“啊……是啊,我现在已经不咳嗽了” 他抱歉的笑了一下。 然后他蹲下来看着瓦派“嘿,瓦派,你还好么?” 紧接着他又说:“哦哦哦,当然不好了” “先是烧焦,然后又是木乃伊,不是我多嘴,瓦派……”达巴克轻轻摇了摇头,“你给什么叫倒霉作了个定义” “这一晚真是发生了很多事啊!” “就像那一晚!”达巴克站了起来,他俯身捡起了断剑,婆娑着,眼神迷离。 我有点无奈。这时我的心悸动了一下,我想要吸血了,还好,有现成的,我看了看昏过去的小偷。 倒霉?呵,这屋子里的人都在倒霉,除了我。 哦不,我把牙齿插入小偷的脖子的时候想,没准也包括我。 真是快乐啊,吸血的感觉,我要是控制不住一定会将小偷的血全部吸光的。 瓦派敏感的“啊”了一声,他闻到了。 达巴克在短暂的沉默后再度开口:“他说,他也要” “对吧?”达巴克俨然是瓦派的翻译,瓦派肯定似的又“啊”了一声,我抬起头,看到瓦派干枯的身体,那双绿眼睛却洋溢着热切的渴望。 我一阵厌恶。 “不要让他死掉!”我起身舔了舔嘴唇,我将瓦派拎起来,扔在小偷身上。 “不要让他死!”我又重复一遍。 瓦派就像个硕大的虫子,他干枯的皮肤就是他的壳,他挣扎着拼命想要将自己的牙齿插入那身体,可是他无能为力。 “唉!”我叹了一口气,我用指甲在那脖子上一划,一点血就流了出来,瓦派贪婪的舔噬起来。 “你为什么不阻止我?”达巴克突然说。 “什么?”我愣了一下。 “你听到了,我知道你听到了,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阻止什么?”我不知道达巴克在说什么。 “我杀死了他的仆人”达巴克看了看忙着吞咽的瓦派,“你明知道不必杀死的,但是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原来如此,我一阵沉默,他指的是安特,瓦派忠实的仆人。 “告,诉,我!”达巴克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够了!”我冲着瓦派喊了一声,我将瓦派再度拎起,他猝不及防,一点血从他的口中跌落尘埃。 “你……”在达巴克还要说什么的时候,他看到了我狰狞的面孔,便识趣的住口了。 我将瓦派重重扔在了地上,瓦派“唔”了一声,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没有资格,绝对没有!”我感到自己杀气腾腾。 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我慢慢的对达巴克说: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你懂什么!如果你不亲身经历,你肯信我么?你居然敢用这种语气问我为什么,你有这种资格?” “让我告诉你为什么,你一定以为你完全有资格对么,你认为你才是受害者,你认为我没有教导你没有指引你是么?如果我阻止了你,你能保证你不会像现在一样责备我?责备我没有让你尽兴?” “你不要侮辱我对你的尊重!” “你已经忘记了那个人的死,那算什么,你只在乎自己的感受而已!” 达巴克哑口无言。 “嗯……月大人……”瓦派打断了我。 “什么!”我依旧杀气腾腾。 “你们说的是哪个人,哪个人死了?” “安特!”我没好气的回答,突然我意识到了什么,“噫?” 我低头看着瓦派,他已经能说话了。 “哦,他啊,他死了就死了,达巴克,你何必为个死人跟月大人过意不去呢”瓦派的身子看来还是枯萎着的,但是他已经能说话了。 “你感觉怎么样?”我瞪了一眼达巴克,蹲下来看着瓦派。 “唔……”小偷终于醒了,他勉强撑起因失血而虚弱的身子,茫然的看着我们。 “托您的福,我感觉好多了”瓦派骷髅似的下巴一上一下的,说出流利的话语。 “啊……”看到这一幕,小偷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达巴克也蹲了下来,他看着我:“抱歉,我只是……”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别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