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都尉》 序章:粒子风暴 2016年12月,瑞士日内瓦郊区欧洲核子研究中心,一组来自中国的高能物理学家正受邀对此地进行研究访问,他们的翻译是日内瓦大学的中国留学生张守。 张守,河南洛阳人,本科毕业于大连理工,由于成绩优秀,在导师的推荐下申请到了瑞士日内瓦大学的公派留学名额,进入日内瓦大学科学系攻读研究生和博士学位,主攻方向为基本粒子物理学,精通法语,英语也有一定基础,这也是他会被选为翻译的原因。 “小张,你过来......问下小李我们的窗口期安排在什么时候了?告诉他我们已经fully-prepared了,只等窗口期到来就可以开始实验了......”说话的是这次访问的领队,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学术委员会主任陈森玉,他口中的小李是这次负责接待事宜的david-lee. “好的陈主任……lee,when-our-window-period-cane?ok……yeah……ok!” “陈主任,他说前面还有两组实验,最快要到下午一点了,说我们可以先去吃个午饭。” …………………… “好了,各小组注意了,高能冲击希格斯玻色子实验第一组第一次冲击将在2分钟后开始,请各小组进行最后一次检查工作……” “地下启动装置现已转为受制模式!” “正在载入质子!开启lhc电磁!” “离子源进程倒计时……4……3……2……1……启动对撞序列……as植入正常!” “发送触发定时,即刻开始对撞!” 说实话,虽然张守研究的是基本粒子物理学,且已经研究生毕业正在攻读博士,但是理论研究或者大学实验室的研究和核子中心现场体验真正的高能粒子轰炸是两码事,虽然是作为翻译过来的,但是亲眼看到2束质子在几兆兆电子伏特的对撞能量下被轰炸成几十个粒子团的时候,张守还是被惊讶到了! 第一次轰炸的结果出来了,不是很理想,只观察到了大概20组粒子,其中并没有希格斯玻色子,但是刘主任他们并没有感到沮丧,欧洲科学家从提出理论到真正通过实验观察到希格斯玻色子用了几十年时间,这个结果是大家早有预料的。唯一可惜的是,他们需要等上至少一天才能得到下一次窗口期了…… “走了小张,下午开车带我们去日内瓦逛逛去!” ………………………… 下午4点多,在张守的带领下,几位科学家来到了位于日内瓦市中心的一家茶屋,边喝下午茶边聊天。 “陈主任,初步结果显示,上午的实验不是很理想啊,是不是我们的实验条件有问题啊?” “我也是这么认为,小张,对撞能量最高据说可以到15兆兆电子伏特,下次你帮忙申请下吧,我们的实验机会就这么几次,我还是希望能尽量拿到比较满意的实验条件呀!” “好的,陈主任我尽量,不过提高能量级数,费用估计会很增加很多吧?” “这个你尽管放心,中科院对我们这次实验还是很支持的,经费还是很足的,尽量帮我们申请下吧!” “好的!” 边喝边聊,时间过的很快,6点了大家准备回宾馆的时候,茶屋电视上的一则新闻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小张,快看,新闻上说的什么?太阳风暴么?” “是,说的是60年来最大的一次太阳风暴即将袭击地球,太阳耀斑和日冕物质抛射同时发生,有可能会对电子器件、卫星、电力系统等造成伤害,并影响通讯,希望大家做好准备等等!” “哈哈,说起来,太阳风暴也是高能粒子造成的啊,只不过我们是对2束质子进行轰炸,人家太阳一炸就是几十亿吨的高能粒子撒向太空啊……这差距……啧啧!” 在一片欢乐的打趣声中,大家向宾馆赶去,后天还有重要的实验要进行,实验条件改变导致一切参数都要重新设定,需要忙的还有很多,大家对这个新闻都没有太在意…… 隔日,窗口期到来,实验重新开始,因为张守的努力沟通,陈主任他们申请到了最高等级的对撞能量! “高能冲击希格斯玻色子实验第一组第二次冲击……发送触发定时,开始对撞!” “质子束达到相对速率!” “光度检测可控……光束线无限制,波束捕获成功!” “磁效应满域,正在负载功能性磁体!” “粒子量负载过高,注入粒子束,随时准备捕获!” “质子束对撞稳定,粒子反应达到99%光速!” 管道内,2束质子,各自携带兆兆等级电子伏特的能量,在几纳秒内发生碰撞并被轰炸成了粒子团!只是科学家没有注意到的是,几十年来最大的一次太阳风暴正好于此时到达地球,其中携带的高能粒子与碰撞产生的希格斯玻色子、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上帝粒子发生了二次碰撞!结果就是高能粒子被轰炸成了截然相反的正物质粒子和反物质粒子,正反物质又在极短的时间内结合,生成了一个微型黑洞!微型黑洞又用极短的时间吞噬了周围的所有物质包括光线,而后迅速坍塌,释放的能量直接炸毁了核子研究中心…… 我们的故事也由此开始…… 第一章 我是谁我在哪你干嘛 张守做了个美梦,因为发现并阐述了微型黑洞的诞生和消亡原理,获得了当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如今正开车走在领取奖金走向高富帅的道路上!突然之间,一个微型黑洞出现在了身边一刹那就吞噬了他的半边身体。张守吓坏了,用手抓着方向盘拼命的想挣扎出来,却被黑洞越拉越深,渐渐的整个身体都要没入黑洞了..... “不要呀!”大喊一声,张守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满头大汗躺在床上,不停的喘着粗气! “还好还好,是个梦啊!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得诺贝尔奖,想多了想多了嘿嘿!” “不对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张守感到哪里出了问题,但是一团乱麻的脑袋阻止他想的更多...... 张守使劲的晃了晃头:“我不是正在做实验么?为什么会躺在床上?躺在床上也就罢了,为什么这个被子这么粗糙?我不记得我买过这样的被子啊?为什么屋子这么黑?这墙怎么凸凹不平的,这是谁的房子啊?灯的开关呢?为什么我找不到开关啊?” 十万个为什么让张守清醒了许多,掀开被子一下子跳了起来,脑袋重重的撞上了一根柱子...... “啊!疼疼疼疼疼疼~~~”好了,这下彻底清醒了...... 揉着头张守向着门口有亮光的地方走去,一路踢倒了无数瓶瓶罐罐!正要掀开门帘的时候,一声拉了长音的大喊阻止了他的动作,然后就见门帘被从外面拉开,耀眼的阳关刺的张守不由自主的眯上了双眼,然后一个小人直接冲了过来抱住了他! 张守定眼忘去,冲进来的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大概只有6,7岁,头上梳着一个冲天辫,随着小女孩的跳跃还在一晃一晃的跃动着。脸很干净,但是蜡黄蜡黄的,谈不上好看但也让人心生怜惜。身上穿着一身粗布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的,干净倒是挺干净的,就是难看了点,再加上上面的几个大小补丁,越发衬得小姑娘可怜。 “哥,你醒啦?口渴不?俺去打点井水给你呀?还有哩哥,昨天刘三赔了婶娘10个大钱,你一晕可把他给吓坏了哈哈!婶娘买米去了说晚上要熬米粥,等你醒了喝!哥你咋不动也不说话呢,还没睡醒么?.........哥,你别吓俺啊,说句话哩!”张守刚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没等开口呢就被小姑娘连珠炮似的发言给弄的又愣在了那里....... 过得半晌张守才缓过神来,问小姑娘:“小妹妹,我认识你嘛?” “啊?哥,俺是蕊娘啊,你妹妹啊,你不认得俺啦?”看到张守缓慢但是坚定的摇头,小姑娘明显急了,“哥你咋了哩?是不是刘三把你打坏啦?走,找他算账去!就算俺们欠他钱他也不能打人呀!打坏了人可怎么得了嘛!” “小妹妹,别拉别拉,我没被打坏啊.......不骗你,真的没有!......还有啊,我真的不是你哥哥啊,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啊小妹妹?” “你就是俺哥啊,不是俺哥你还能是谁啊?不对哩,俺哥没有你这身衣服呀,你这衣服那来的啊,好滑啊.......那......你如果不是俺哥你说你是谁嘛?” “我叫张守,我真的没有妹妹啊小妹妹!” “还说不是俺哥,俺哥就叫张守。你长得和俺哥一样,名字也和俺哥一样,还说不是俺哥?........呜呜呜呜,俺哥不要俺了.......呜呜呜呜” 一看小姑娘直接就躺地上哭了起来,张守不知所措了:“小妹妹有话好好说,咱别哭好吗,你别哭一会我给你买糖吃好不?” “好啊哥,俺要吃蔗霜,上次小胖墩他妈给他买的那种!”毕竟还是小孩子,一听有糖吃小姑娘利马不哭了,跳起来就开始讨价还价,还不忘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 “说了多少次了啊小妹妹,我真的不是你哥啊!” “你就是俺哥!” “好吧好吧,你赢了...我是你哥哥行了吧...对了,什么是蔗霜啊?没听过这个牌子啊?” “蔗霜就是最白最甜那种糖啊,可好吃了!什么是牌子啊?” “你没听过牌子?好吧,那大哥哥再问你,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 “这里是水泉洼啊......哥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么?” “水泉洼?我不是在瑞士做实验么?为什么我一觉醒来会到了这里?还有这个小妹妹为什么咬定了我是她哥哥?为什么她身上的衣服这么粗糙我一点也不认识,现在这年头还有人穿这种衣服?刚才小妹妹说什么刘三、大钱、蔗霜什么的,究竟是什么东西?.......难道说我还在做梦?梦中梦?” 张守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急忙向四周看了看。放眼望去,是一片绿油油的麦田,被麦龚分成了一块块的,麦苗已经有半人高了,一阵风吹过麦浪就荡漾开来。一条小河从麦田中间穿过,一直流到了张守所在的这个村庄,说是村庄其实大部分房子都是土墙加上茅草屋顶,只有在村子正中间有几间砖瓦房,像极了解放前的穷困山村!张守和小妹妹所在的这个屋子更是简陋,土墙都修的坑坑洼洼的,连个窗户也没有,门前歪歪扭扭的插着几根篱笆,其实跟没插也没有区别,篱笆中间的缝隙连头牛都走的过去......张守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小妹妹,我问你,水泉洼上面是什么地方啊?” “上面是梨树坡啊。” “不是,我不是问你水泉洼的上面是什么村子,我是问我们这里归谁管?归哪个县管啊?” “我们这好像是....啊俺想起来了,婶娘说过的,我们这里是京西北路,归河南府管的,村子里的叔叔伯伯们服劳役的时候都要去河南府听差的!” “京西北路?河南府?河南怎么是府?这都是些什么地名啊?那河南府上面是谁啊?归谁管啊?” “河南府上面呀?上面没有了呀!河南府归......归皇帝管,嘻嘻!” “皇帝?现在什么年代了还有皇帝啊?我果然还是在梦中啊........” “哥你说什么呢?一直都有皇帝呀,没有皇帝怎么行哩?现在是大宋朝呢,我们的官家是前年才换的呢。” “大宋?大宋!我为什么会在宋朝?啊,对了,差点忘了我在梦中......是做梦啊那就难怪了!可是这个梦什么时候能醒啊?”............ 山村里潺潺的流水旁,张守和他梦中的妹妹一起坐在一块石头上,妹妹叽叽喳喳的说着村子里的趣事,张守一脸焦急的等着梦醒。只见太阳慢慢慢慢的西沉了,只见影子慢慢慢慢的拉长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太阳要贴近地平线了,急眼了忍不住的掐了又掐自己的大腿,直到大腿又青又紫了,直到下了地的村民们一个一个打着招呼从身边走过了,张守的梦依然还是个梦....... 夕阳下,一个背着小小米袋的人走了过来,妹妹看到了蹦蹦跳跳的迎了上去:“是婶娘回来啦!婶娘婶娘,俺哥醒啦,不过哥好像被打坏了,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居然说我不是他妹妹,哼!” “我真的不是你哥哥啊,还有我的梦真的没醒啊,我还在梦中啊~~~” 夕阳下,一个人呢喃着,头上是个大大的问号.................. 第二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直到在月光下稀里糊涂的吃完了婶娘做的小米粥,张守终于能大致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了!小孩子不会说谎,至少说明了现在是在叫宋朝的某个地方,有皇帝,再加上婶娘她们那一身迥异于现代的衣服,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我穿越了! 这下张守彻底懵了,纵然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把事情好好捋捋,但躺在床上好久脑子里依然一片空白。几个小时以前,我还是个有梦想也有前途的候任留学博士,一晃眼却穿越到了一个陌生时空的陌生地方,这不是小说中才有的情节嘛?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啊,上天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直到天微亮鸡打鸣,张守还是难以接受穿越的事实!外面屋子里传来了起床声,但是张守没打算起来,不是懒也不是困,完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哥天亮起床啦,要跟婶娘下地哩!”是那个小妹妹的声音。 “憨囡囡莫去闹你哥,憨娃受伤哩,不能下地。今晌午婶娘去捯饬下麦子,稗子又长起来啦,得拔哩。囡囡你去河边弄些野菜回来,这青黄不接呀最是熬人,窝窝头没野菜咽不下呢!野菜挖半篮子就够哩,莫像前天挖多了吃不了都烂啦,挖完野菜就去地里和婶娘一起拔稗子!”这是那个婶娘的声音...... “晓得啦婶娘,那哥我们走啦,哥哥你歇息,晌午俺们回来做饭给你吃!” 婶娘和小妹妹都走了,张守终于起来走到了院子里。一大两小三间屋子,都是土坯茅草屋,两间是用来睡人的,还有一间估计是厨房,厨房里是土灶,一口铁锅半把菜刀(说半把是因为菜刀上面少了老大一块.....)加上点盆子盘子,这就是张守穿越过来的家庭,一个真正的“清贫”之家! 昨天晚上张守想的最多的就是穿越的原因,联想到他们是在做高能粒子实验,实验发生意外造成穿越是最可能的解释了。再加上张守昏迷瞬间记得有一团黑黑的东西靠近自己,还有那天电视上看到的太阳风暴,张守觉得自己基本上已经弄清楚了这个不靠谱的穿越发生的原因了....... 然而弄清楚这些对张守并没有什么卵用!他穿越到了一个宋朝的穷困山村,位置大概是在河南,因为小妹妹和婶娘讲话有明显的河南口音,勉强能听懂。这个家里也有一个和自己同名同姓长的一样的人,自己可能和他因为黑洞的原因互换了位置,至于他穿越回现代社会会经历什么自己已经不关心了。摆在张守面前的现实是,人是社会型动物,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要生存下去只能依靠这个婶娘了,自己该如何向婶娘解释这一切啊? 想了很久张守决定实话实说,至于婶娘信不信......估计是不会信的,但撒谎的话,自己对古代的所有事情,除了历史书写的剩下一概不知,想撒个谎都无从下手啊!只能实话实说了,说完会发生什么,听天由命吧! 自己曾经只身一人前往瑞士留学,一个月就基本适应了国外的操蛋生活,如今虽然是古代,问题应该不大吧,这里毕竟是自己老家的所在。哎,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事已至此,努力的活下去吧!对了,我衣服是从现代带过来的,还有我那个包!我带来的东西可都是现代的,必须要好好检查下啊!说不定有值钱的东西呢! 翻遍了身上的口袋,只发现了一支圆珠笔一个老式打火机还有个钱包,伤心啊!还有自己带过来的挎包,里面都是为翻译准备的一些欧洲原子能中心的资料,洋洋洒洒复印了有几十页,还有一本自己刚买还没来得及看的英文书,都没什么鸟用的!唯一有用的估计就剩那包巧克力和自己买来常备的几板常用药了。药买了很久了,是阿司匹林和感冒药,也不知道过期没,更不知道经历了黑洞还有效果没......真是惨啊,别人穿越能带一个军的装备,我tm带了这么点东西...... 日上中天的时候,婶娘和小妹回来了,隔老远就能听到小妹的声音,“哥,我们回来啦,婶娘说晌午让我做饭哩,俺还是第一次自个做饭哩!哎呀婶娘,你要在边上帮忙呀,我怕做不好了哥埋怨哩!”有时候想想,有这么个伶牙俐齿活泼可爱的小妹妹也还不错,身为独子的张守可是一直都想有个能缠着自己的妹妹呢! 婶娘进了院子瞅了瞅张守,疑惑了下,“憨娃,昨日里还没留意,刘三欺负你的狠哩,再怎么欠钱也不能绞了你头发嘛,这成何体统哩,这让咱咋出门嘛!哎呀,他是不是连你衣裳都给扒啦啊,你这身衣裳哪来的呀?” “不是的婶娘,事情是这样的......就是我是来自未来,正做实验呢,突然......然后呢穿越了,就来到了这里,婶娘明白了?”为了让婶娘能听懂,张守尽量用自己老家方言,费力的解释了下。 “听不懂,憨娃你莫要读了几天书就掉书袋,拿书上的话诓我哩!是不是刘三唬你这么说的,你莫怕他,个怂娃现在能耐了哩!” “婶娘婶娘俺也听不懂,不过哥好厉害,书本上的话也好厉害呢!”小妹大概是觉得凡是她不懂的就是厉害的。 “是哩!你说刘三以前多老实一孩子呀,如今竟也这般不堪了。这世道呀,竟是欺负老实人哩!” 好嘛,完全解释不清楚了!不管张守如何努力的解说,婶娘就认准了两点:坏事都是可怜的刘三干的,不懂的都是书本上说的。 不过这其实是有原因的,原来的张守,数年前父母双亡,本家叔父和婶娘念小妹年幼,加之张守又是个读书种子,收在身边加以照顾。本家叔父是个货郎,走村串户甚而也曾往豫西山区兜卖些小物事,混个温饱而已,常年不在家。婶娘自己有个亲生小子,小张守两岁,跟在叔叔身边做事。婶娘和张守呢这些年则在家守着几亩薄田,半耕半读的,日子过得清贫,遇到青黄不接之时,甚而需要举债度日。 由于不是亲生,加之原来的张守是个木讷性子,经常几日跟婶娘说不上几句话,婶娘又是个农妇见识不多,压根就没注意到张守有什么变化,张守也是想多了! “憨娃,把这帽子拿去好生捯饬下,遮严实了莫要让人看出来,别人还以为你想上山当和尚,丢人哩!还有你这衣裳哪里弄哩?看着着实厚实,就是如今这天日渐暖和了,你原来的那身呢?” “跟人换哩!”张守回答的有气无力,也懒得再解释什么了...... “那感情好,这料子看着就暖和,换的不亏哩!回头婶娘给你找找二郎的衣服,这身留着你冬日里穿。” 就这样,在婶娘的絮絮叨叨,小妹的叽叽喳喳声中,张守开始了一段全新的人生历程,说起来除了条件可能艰苦点,这样的家庭也还不错。就是张守有点牵挂在现代的爸爸妈妈啊......... 第三章 受不了了 已经是张守来到大宋的第三天了,虽然小时候也有过苦日子,经常因为没肉吃而盼着过年,但张守还是低估了在古代生活的艰辛,总之就是一句话: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真真的受不了了啊! 昨天中午,确认了张守身体无虞、活蹦乱跳后,婶娘收起了昨天买的米,做了稷面窝头配野菜汤——正是青黄不接,家里没有余粮,米要拿去换粗粮——好久没吃过粗粮的张守刚开始还一脸期待呢,等吃到嘴里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这就是高粱面窝头啊,而且没有发酵就直接拿来蒸的啊,一口下去拉的嗓子疼,配着野菜汤才能勉强咽下去。野菜汤呢,没加任何调料,就过了一下水去了下苦味,一点油水没加,一口喝下去酸涩苦味全有,就是没有菜味!张守只吃了两口就受不了了找借口不吃了,说句不好听的,后世猪吃的都没这么差啊! 这才只是开始呢,下午张守就跟着婶娘和小妹下地了,拔稗子,也就是小妹口中最轻松的农活了,但是夏天空调冬天暖气的张守哪干过这个啊:已经快五月了,田里太热,麦田不透风,干不到十分钟浑身就湿透了;粗布衣服没袖子,麦叶子滑过胳膊一会就红肿起来,一阵阵的疼啊;稗子长的也太结实了吧,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拔出来,还得小心翼翼免得带出麦苗;再加上张守有轻微的强迫症,看到小的杂草,明明婶娘说了不用理会只拔高个的,还是忍不住要一颗颗全拔掉......结果一个下午,婶娘干完了一大片,小妹整了一小片,张守拔掉的稗子能数得过来!搞得回去的时候婶娘都忍不住瞟了张守很久,许是觉得他还算个病人才忍住没发作...... 你以为这就完了么?错!累坏了回到家,晚饭还是野菜窝头!胡乱吃了几口躺回床上发现浑身都疼啊!勉强睡着,今天天亮起来一听婶娘说上午下地拔稗子中午吃窝头下午继续拔稗子张守当时就不干了!这样哪行啊,我一二十一世纪硕士毕业高材生干不了这个啊!必须想办法逃离苦海!借口都想好了,我头晕下不了地了,可能病还没好,需要休息呀! “那行哩,囡囡你也别下地咧,昨日挖的野菜还够吃,你歇息下然后让囡囡陪你去看下刘三。虽说他敲了你一棍子,都是苦哈哈哪有隔夜仇哩,你也没有大碍,去看下吧!若是刘三家里实在有难处,就回来把米拿去还了人家吧,欠的钱你也跟人家掰扯清楚,实在是青黄不接的没得法子咧,让他宽限宽限吧,告诉刘三收了麦子就还。” 终于解脱了,虽然是暂时的!等婶娘下地了,张守就带着兴高采烈的小妹出门了,小妹说刘三家在村对头,要走阵子呢,另外张守也需要在村里看看,想想筹划下了,日子这么过下去可不行啊,太难熬了! 说起来小妹真是不错的孩子,才7岁不到,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要负责喂鸡喂猪挖野菜,干完了还要下地帮忙,吃的那么差也没有怨言,每天都高高兴兴的。让张守都忍不住抱起来亲了口,“小妹,你这每天下地累不?窝头这么难吃天天吃不腻么?” “大家都这么吃呀,也不是很难吃啦,麦子好吃还要等几个月捏,嘻嘻!下地也不累啦,婶娘天天说俺牙尖嘴利好吃懒做,不下地可不行,婶娘说要干活给哥哥凑行囊钱做状元哩。” “莫听婶娘唬你,蕊娘最勤快了!回头哥哥给你弄好吃的!” “恩,就知道哥哥最疼蕊娘啦!” 刘三家就在村尾,同样的土坯茅草屋,家境也不宽裕,只不过刘三除了自己家地还佃了村中本家刘秀才家的几亩田,所以日子比张守要强那么一点。以前的张守因为买书缺钱,曾找刘三借了点。几日前因为刘三妹子得了伤寒,急需筹钱,就找张守来取,张守一个穷挫书生,本身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哪有钱还他。因此刘三就拿了根木棍来吓唬张守,刘三父亲见了,怕伤了和气就上来劝说,不想刘三与张守争执时挥舞木棍幅度大了些,木棍不小心就打在了张守后脑勺上...... 也许是砸的位置正好,也或许是因为张守无钱可还无颜面对,总之就是张守当时就晕了过去。刘三钱没要回,还被“讹”去了十个大钱,妹子的病吃了几副药还没见好,如今正蹲在自家门口发愁呢...... 发觉有人过来,刘三抬头瞅了一眼,看到是张守就低下眼睑不再理会,估计还在生闷气呢! 没办法,张守只好自己开口,“那个......刘三哈,我和婶娘商量了,一会就把十个大钱还你,不过钱被婶娘拿去买了米,回头我把米拿来还你哈,至于欠你的钱,你宽限个三天......不,两天吧,两天内我就还你。” 听张守这么说,刘三这个老实汉子也不好意思了,嗫喏了半天解释道,“若不是妹子得病急用,俺也不至于催你。俺当时就是想吓唬你下,没想真打你,真的,十个大钱就算了,你把借俺的钱还俺就行,实在是没钱抓药哩!” “你妹子得的什么病啊?我可以进去看下么?我记得我那还有点药,如果是普通的感冒......额不,伤寒的话说不定有用呢。” “咋不能哩,你进来吧。就是浑身发抖,咳个不停,大夫说是伤寒,吃了几副药也不见好,愁人哩。” 屋子里是个12,3岁的女孩,张守进去也就大略的看了一下就知道了,什么伤寒啊,不就是个重感冒吗,跟前段日子自己得的病一毛一样,“刘三你等会啊,我回去给你妹子拿药去,应该有用,不过治不好别怪我啊!对了,我顺带把米给你带来!” “哎好!有药就成,有药就好,米就算哩。” 回去的路上,蕊娘盯着我看,“哥,咱家哪来的药啊?婶娘去药店都还要赊账哩。” “嘿嘿,哥跟你说哦,我晕过去的时候,碰到个白胡子老爷爷,学了些神仙手段,以后哥可以给你变很多很多好吃好玩的哦。” 张守和小妹回到家,取出感冒药,看了下说明书,每次2片,每日3次,那就拿6片,一天的用量。在厨房用擀面杖捣成粉末状,然后掰下一小片巧克力,小火烤软后把粉末包在巧克力里面,揉成球状,完美的丸药啊。做了六个药丸,一片巧克力居然还剩下一大半,都给了小妹吃。 小妹看到张守变戏法一样搓出六个丸药,再尝了口甜的掉牙的巧克力,对哥哥的敬仰那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啊,满眼都是小星星。 第四章 钱乃身内之物 药丸送去了刘三家,有没有效果张守也说不准,不过既然人过了黑洞都活蹦乱跳的,想来应该是有没问题的。勤劳的婶娘又带着小妹下地了,如今不是农忙时,地里活也就拔拔稗子松松土,因此婶娘就嘱了张守留家读书。 拿起以前张守借钱买的书本随便翻看了下,什么《易》、《诗》、《礼》、《春秋左传》之类的,字大部分都认识,连在一起基本就看不懂了,更别提什么试策、试论了。让一个现代理科生去参加古代的科举基本就像让小学生写论文,别指望了。 天天清汤寡水的这么吊着可不行啊,必须想办法赚钱改善下生活,不光是为了自己,主要是心疼小妹。七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日日窝头,弄的身体清瘦脸色蜡黄的,一小块巧克力能舔一个时辰。这辈子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可人懂事的妹妹,无论如何不能委屈了啊! 可是如何赚钱呢?村子里看来是不行了,大家都是一样的穷,一样都在吃窝头,唯一的区别是有家境好的能偶尔吃顿米饭或者白面,看来只能想办法去府城看下了。 翌日刚醒来,就听到外面人声鼎沸的,出去一看,是刘三,“张大官人,俺妹妹病好了,你给俺的药才吃了两顿就好了,神仙本领啊大官人!大恩不言谢,今后但有差遣,俺刘三定无不从!” 晕啊,昨天还张守憨娃的喊,今天怎么就变成大官人了?受西门大官人影响,张守对这称号是怎么听都别扭,再说哪有这么穷的大官人啊! “莫要瞎嚷嚷,我哪是什么大官人,而且药是从别人处求得的,不是我的功劳。记得让你妹妹把药吃完,莫要留下病根。”别说,张大官人适应能力真不是吹的,说话越来越古人了,嘿嘿。 “那当然晓得,一定吃完!麦收时俺过来帮忙,今年你家的麦子俺全包了,婶子顾着你读书就行,庄稼汉子有的是力气。欠俺的钱俺也不要咧,收了药还收钱被人戳脊梁骨哩!”还是农村人实诚,不来虚的啊! “钱还是要还的,一码归一码!你今天有事要做没,没事做和我去下府城吧,我要去买点......额,买点书什么的。” “么事么事,现在田里事少,有得事要做尽管吩咐俺。” 张守回屋子整理了下,要去府城赚钱需要有本钱,家里穷成这样是拿不出来了,只好把那个打火机和圆珠笔拿上,说不定有人能看上,换点启动资金吧,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屋子里自己从现代带过来的东西也收好了,放在张守那些古书下面,虽然婶娘从来不进这个屋子,就小妹偶尔会进来玩,但还是小心点好,不然被人看到了不好。 刘三说去府城要两三个时辰,晚上要留在城里第二日回来,因此张守早早的就和他上路了。这几天时间通过闲聊,张守已经大致明白了自己当前的时间和位置。所谓的河南府就是洛阳,他们所在的这个村子,水泉洼,归河南府洛阳县管,村子旁边的另一个村子梨树坡却归河南府新安县管,洛阳县是河南府的附郭县,也就是说虽然他们这里也算是府城地界,但其实离府城还有段距离。上一个官家是宋神宗,前年刚去世,新官家定年号元祐,今年是元祐二年。官家未亲政,太后垂帘。至于更详细的,就问不出来了,庄稼汉子说的夹缠不清的,想要更详细的信息看来得到府城找个明白人了。 日过中天,张守和刘三终于来到了府城。河南府是京西北路的治所所在,再加上本身是古都,虽然北宋如今的政治经济中心在汴梁,整个洛阳城作为大宋的西京和陪都规模还是很大的,巍峨的城墙上旗帜飘扬,城门口行人如织。但张守却无心欣赏,实在是太累了!一连走了几个时辰,其中有几段还不是平路,纵使张守在大学经常锻炼身体,自认腿脚不错,依然觉得累趴了。刚到城门口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半个小时才缓过来,羡慕的看着刘三云淡风轻的到处瞅瞅看看。 歇够了,便同刘三一起进城。宋时入城要交城门税,但只限于携带货物入城的,其实就是变相的收商税了,人员入城只要不带货物是不用交钱的,入城的人头税是元朝之后才出现的,是变相的一种剥削。张守和刘三既没货物又一看就是穷光蛋,守城的士卒看了一眼就放他俩进城了。 刘三不是第一次来府城了,熟门熟路带着张守来到了城西,这里是整个洛阳城的商业中心。放眼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街道一直向东西两边延伸到城外教宁静的郊区,道上行人不断: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也有些旅人驻足观赏景色的。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书店、肉铺、庙宇、公廨等等,一片繁华景象。 刘三引张守到了一处简陋的邸店,预定了一晚住宿。因张守要去买书,刘三不识字帮不上忙,正好去东市做点力气活,因此约定傍晚时分回邸店碰头。 张守并不是来买书的,只想找机会寻思下怎么赚钱。有心把打火机当奇货卖掉,可是一来没勇气当街叫卖,再者也不知道谁会买这玩意,价值几何,想起刚才进城时候碰到好几家当铺,每家门口一个大大的“当”字旗帜迎风飘扬的,干脆拿去当掉做启动资金吧! 来到一家叫隆兴记的当铺,石库门面,壁墙上一个大大的繁体“当”字,大到几乎占了整个墙面,进屋门上一副对联:“朝到衣冠,贷承华胄”。店堂里面高大,窗户却又高又小,光线晦暗,主要是为了防晒防潮。黑黝黝的墙壁上,贴着一些红纸条,上写“失票无保不能取赎”、“虫蛀鼠咬各听天命”、“熙熙攘攘有无相济”、“神袍戏衣一概不当”......做为现代人张守哪见过这个啊,看西洋景似的瞅了好久。 张守拿出他的那个打火机,不是一次性那种,是老式的奥地利煤油打火机,做工很粗糙,从瑞士的一个旧货市场淘来准备回国送人玩的,刚充满煤油,看起来古色古香的。 当铺的朝奉接过打火机,瞅了好久,觉得是个古物事,却又根本不认得,“这位后生,此为何物?” 张守拿回打火机,示范了下如何打火,“这是家里人从南方购得的,和火折子差不多,是用来打火的,如今急用钱,拿来当了。” 朝奉拿回打火机,学着张守的样子去打火,试了半天,终于打着,被火苗吓了一跳!又拿着打火机仔细的看了又看,然后突然跳下椅子,急匆匆的跑向了当铺后屋。 张守不懂当铺规矩啊,看到朝奉跑了,傻眼了,“莫非是个黑店?怎么拿了我的打火机跑了啊?”.................. 第五章 有钱花了 朝奉并没有想黑张守的意思,只是觉得这物事做的巧夺天工,拿不准价格,找掌柜的商量去了。 很快掌柜就出来了,说话直截了当,“郎君要活当?死当?” “活当怎么讲?死当又怎么说?” “活当两贯,六月内可赎回,死当五贯出门概不赎回,不知郎君意下如何?” 张守没想到居然能有这么多,一贯是一千文钱,张守挨了刘三一棍子才“讹”到十个大钱,也就是十文钱,北宋这个时间一个城里人做工一天大概也就能拿到几十文钱,五贯差不多是一个人几个月的工资了。其实张守是小看了大宋人的购买力了,他到现在碰到的都还是最穷的人,对物价没了解,一个火折子还卖三百文呢,这个打火机在这时也算个奢侈品了,这也就是在洛阳,如果在汴梁价格估计还得翻几番都不止。 掌柜看到张守半天不吭声,还以为他嫌价低呢,“不瞒郎君,这物件确实巧手,我家东家不日要去汴梁访友,此物正好拿来做礼。若郎君真心想当,我代东家出价十贯买下了,郎君可以去打听下,整个河南府能出这价的也就是我了,实是喜欢的紧急用,也就顾不得当铺的规矩了。” 当了!这打火机当初也就是随便淘来送人的,张守不抽烟,买来躺包里好久,如果不是翻包差不多都忘记了,如今能卖这么多很满足!这也就是做个启动资金,想赚钱张守认为自己有的是办法,不差这点,因此直接签了文书拿了一袋子铜钱走人! 真的是好重的一袋子钱啊,宋钱因为制作精美真材实料是周边诸国的硬通货,到了明初都依然是市面上的主流货币。因为货真价实,所以是真重啊,这十贯钱都有八十斤重了,当铺还专门派了个伙计帮忙送到邸店。 有钱了张守就看不上这个破烂的邸店了,现代人的享乐主义精神实在挡不住啊,直接去订了旁边一家客栈。看看天色不早,把钱寄在客栈出门等刘三回来。 张守发现,北宋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贫穷,至少河南府的繁华就在眼前。洛阳城中店铺繁多,商品种类也相当丰富。客栈里就备有酒家的菜单方便客人点取,张守在上面看到了几十种菜品,还有名目繁多的时令瓜果,这些菜品有些就算是后世的酒店都不一定能做的出来。张守甚至在街上看到十几辆牛车满载着石炭,也就是煤,在城中旖旎而行,宋时城市人口的生活水品着实不低。可是为什么婶娘的村庄还有来府城路过的村庄都看起来很穷呢? 问询店小二后,张守终于找到了原因——青苗恶法。宋神宗重用王安石,启变法以图发展生产、富国强兵。王安石变法起到的作用是很明显的,变法十五年后,国库充裕,商业繁荣,甚至军事上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收复了青塘,并且在对西夏的战争中,北宋由守转攻。但是变法也有其时代局限性,除了伤害了地主阶层的利益,招致其激烈反扑外,变法的急于求成、急功近利导致他做到了富国却严重损害了农民的利益,这其中,青苗法是主因。 青苗法的本意是好的,官府在青黄不接时向农户提供低息贷款、贷粮,农户收获后以粮抵债。但施行后,青苗法却变成了官府敛财的工具,底层吏员们强制农户借贷,且利息不再是低息,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农民负担。在率先实行青苗法的北方农村,许多农户直到变法废止后的几年内青苗贷都仍然在还,张守所在的村子就是这种情况。农民称之为青苗恶法的原因就在此,甚至发生过山东上千农户进京包围王安石府邸的事件。 宋神宗死后,延安郡王赵煦即位,是为宋哲宗。当然了哲宗是庙号,要死后才有的,时人只称官家。因赵煦年幼,高太后垂帘听政。高太后任命顽固派司马光为宰相,在去年完全废止了变法,王安石也于是年郁郁而终,谥号“文”,配享神宗庙庭。几个月后,司马光也因病逝世。这对斗争了一辈子、君子和而不同的诤友,在元祐元年相继陨落...... 刘三这几天过的很是惬意。先是妹子的病好了,去了一块心病,接着陪张守来了趟府城,抗包赚了三十文,然后张守居然还请自己吃了次丰乐楼,两碗六碟至少也要两百文呢!宿的邸店也换成了客栈,实是舒适的很啊!还是读书人有法子,来趟府城也不知卖了什么就赚了不少钱财,想当初自己咋就没好好读书呢! 次日张守是被吵闹声叫醒的,出店一看,店外围了一群人,在看杂耍呢!宋时有专门的高档娱乐场所,名为瓦舍,但明显这波人只是个走街串巷的草头班子。 虽然是个草头班子,表演却还不错,开场白就很有讲究,“初来贵地,经师不到,学艺不精,恁多海涵!若恁几位看俺等练的是个把式,舞的像个模样,恁请高抬贵手,赏俺们个吃饭住店钱。若恁今日不巧,忘了带钱,白瞧白看也是可行,只求恁哪,脚下留德,站脚助威!只是有一样,恁别看完扭头就跑,恁不给钱不要紧,别把给钱的给挤出去咯!” “话不多说,只说眼前。话说前几日啊,偃师有女初嫁,隔日哭问大嫂,婚礼何人所制?大嫂说了,周公!媳妇哭骂周公不止。及满月归宁,复问大嫂,周公如今安在?嫂云,周公是古人,寻他作甚!媳妇忸怩道,俺想制双鞋送他!” 围观众人有反应快的或者听过的当时就大笑,然后一脸骄傲的向旁边还没反应过来的人解释,引得众人哄笑不止。 伙计等人笑过了,接着来,“还是偃师,有新婚夜,男人不甚在行,弄的媳妇大喊:哎哟不好,胀痛!男人惊曰:那拿出来罢?未几媳妇又大喊:哎哟不好,空痛!男人怒了:进又涨痛,出又空痛,要俺如何是好?媳妇羞道:你且拿进拿出间看!” 旁人更是大笑,还有些可能偃师来的边笑边骂,“偃师人看你杂耍没给钱是怎地,恁地拿俺偃师人开涮!” 古代荤笑话让张守大开眼界啊,旁边的刘三更是笑傻了都。开场笑话过后开始了真正的杂耍。大部分都是真功夫,有后世杂技的影子,但更多的是借力打力或者是些障眼法。比如那个喷火的,用的都是拉胡琴的松香粉。还有那个拿铁棍抽在人背上硬生生砸弯的,看的周围胆小的不忍心都捂上了眼,其实那根本不是铁棍,用的是锡合金,软的很,小孩子拿手都能掰弯咯。 这个班子是新安县的,其中一个伙计居然跟刘三认识。杂耍结束张守给了十个大钱,班头跟伙计还专门过来道谢了。 第六章 终于有像样的生活了 看完杂耍,张守和刘三准备回家了。有钱了张守很是买了不少东西,主要是吃食和各种调料油盐,实是粗茶淡饭的难以忍受啊!最有意思的是,买东西的时候,每个小贩都卖力忽悠张守扑卖,就是拿几枚铜钱投出去看正反,正面多的话可以半价甚或不花钱买东西,反面多的话铜钱就归了小贩了。每个小贩都有自己的规矩玩法,甚至还有扔飞镖的八卦盘,上面绣着各色动物,投中狮子方能免费。张守赶着回家没时间扑,也没啥兴趣,说实话这种东西十个有九个都是坑,没点手段的是不敢这么弄的,但宋人却乐此不疲,甚有大爷大妈的都喜欢买东西时扑上一两次,试试运气。 宋朝物价和现代有很大不同,张守买的东西里,调料最贵,油盐次之,大米和现代价格差不多,猪肉却比现代便宜了很多,一斤居然不到二十文钱,要知道宋制一斤可是十六两啊。这是因为猪肉在宋被称为贱肉,原因一是猪不阉割,骚味太大而调味料又太贵,做出来的实在不好吃,二嘛是因为那时人认为豕食人溺不洁,因此造成了“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人不肯吃,贫人不解煮。”直到苏东坡做出东坡肉后,方流行开来。但就是这贱如土的猪肉,刘三他们也不是经常吃到,农村人过日子本来就节俭,再加上有了欠债,根本不舍得花钱来买。 有了调料,再加上大略知道做法,张守买了一大片猪肉,准备回去做好了自己吃点,送人点。再加上买的油盐米酱醋等,一堆东西要专门租个小车才能运回去。本来张守是想再租个人帮送回去的,刘三死活不让,说自己运回去不用张守管,没得花那冤枉钱作甚!至于租来的车子,“旬日里有人来府城,捎带来还了便是。” 回去的路上刘三还在喋喋不休,“过日子嘛,挨着勤的没懒的,几步路都花钱可不得行哩。对哩,大官人你说起杂耍头头是道的,那你觉得我去求下刘班头,跟孙胳膊他们一起学杂耍咋样?我看他们今天耍上一会,很是赚了不少钱哩。”孙胳膊就是刘三认识的那个讲笑话的杂耍伙计...... “你想多了......卖力气的拿不到多少的,大头肯定都被班头拿走了。不过我倒真是会些新奇的,保证府城的人都没见过,不过你人太老实,我的这个魔术呀,就算教会了你也演不出那个味道来,倒是孙胳膊挺机灵的没准能成......” “那俺回头叫上孙胳膊一起来呗,俺卖力气,孙胳膊去学你那什么......什么魔术的,你看咋样?” “回头再说呗,赶快走吧,小妹在家估计都等急了!” ....................................................... 快到中午终于到家了,小妹刚打完猪草挖完野菜,婶娘下地还没回来。张守指挥刘三把车子停在厨房,把铜钱提进自己屋里,然后买的东西里每样拿出来点装给了刘三,说是送给刘三妹妹的。许是刘三觉得推车出了力气,没怎么推辞就接受了。 送走了刘三,才发现可怜的妹子,正扒着厨房门往里瞅呢,想进去看看却又担心被哥哥骂,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写满了渴望...... 张守赶紧拿出买回来的零嘴递给了妹子,主要是些蜜饯果子,什么柿膏儿、棚沙元、党梅、肉干脯之类的,总之是看到卖相好的张守都买了点,反正便宜的很。甚至还看到有个卖爆米花的,这时叫米花,张守也买了些回来。还有小妹提到的那什么蔗霜,就是甘蔗榨的汁做出来的,卖相并不好还死老贵,但是既然妹妹提了,也一并买了回来。 蕊娘看哥哥给自己兜了一兜子的吃嘴,高兴的都要跳起来了,不一会嘴里就塞满了。张守看妹子吃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一边叮嘱她慢点吃,一边宠溺的揉了揉妹子的头,还不忘拿个瓢舀了点水在旁边候着,生怕蕊娘噎着咯。 “哥,真好吃。比过年婶娘做的都好吃哩!”其实张守尝了的,有些还行,大部分味道其实不怎么样,但是看妹妹那么喜欢吃张守也就一本满足了。 “你悠着点吃,别噎着,以后哥哥见天给你弄好吃的。还有啊,别一个人吃,村子里有要好的小姑娘小娃子的,拿出去给他们分点,要学会分享。” “恩恩,俺听哥哥的。哎呀,婶娘回来啦。婶娘,哥去府城回来啦,买了一大车子好吃的。婶娘你看,我有柿膏儿,还有蔗霜,都老好吃哩,婶娘你尝尝!” “憨娃不是说去买书么,咋买这么多零嘴哩?” “是买了书的。不过后来又做事赚了点钱,就多买了点东西。” 婶娘进了厨房,愣了,“怎么买这么多哩?你干啥赚哩钱,能买这么多?我不就给你了三十文么?” “没赚多少,是......恩,是扑的,今日运气好,嘿嘿!” “好的没学会,坏的学哩不少。婶娘跟你说呀,那些扑卖的都猴精着哩,今日你运气好扑着了,来日再扑就都得吐回去。有钱买啥不好哩,这吃嘴呀是没个够的。老大不小了,不知道留钱过日子啊?这钱留着赶考娶媳妇不比逞口舌之欲强啊......” “哎呀知道啦婶娘!我在府城看人家做炒菜呢,学了不少。中午我们蒸米饭炒菜吃呀?” 终于可以改善生活了!不过进了厨房张守才发现,自己就是个多余的,生个火都搞不定,被小妹很是嘲笑了一番!结果是小妹负责蒸米,婶娘来做菜,张守看着!其实张守也不是完全无用,他至少知道炒菜的大致步骤,婶娘以前没做过炒菜,不过毕竟是经常做饭的,张守一说就全明白了。就是对做菜要放那么多油啊盐啊调料啊酱的意见很大,只不过没拗过张守,吵吵闹闹的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做出来,一盆子野菜炒肉,还有一盘的炒鸡蛋! 三口子就着米饭吃完了炒菜,张守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终于吃到能吃的了!婶娘吃完后的评价是,没想到这炒菜这么可口哩,怪不得府城那些正店那么多人去吃!蕊娘的评价,额,蕊娘光顾着吃了,没评价! 吃完饭,蕊娘去收拾碗筷了,张守帮着婶娘在锅里放入各种调料,下大酱,然后把切好的猪肉和着萝卜块一块煮了。本来张守是想要做卤肉的,但没有卤料不知道该怎么做,就这么煮着吧。你别说,煮完后味道真不错,婶娘赞不绝口呢,拿了好几块出门说要给四邻们尝尝,十有八九是炫耀去了...... 第七章 想到个大买卖 勤劳的婶娘吃完午饭就下地了,蕊娘兜了不少的零食蹦蹦跳跳的出门了,说是找胖墩玩去,估计也是炫耀去了,张守留在家里看书。好吧,其实并不是看书,早绝了读书的念头了。虽说有宋以来,东华门唱名者方为好汉,但做为一个现代文化深入骨髓的人,想靠科举进阶,您省省吧!想想你要面对的对手吧!那可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苏轼,那可是“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王安石,还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欧阳修,他们是撑起了中华文化半壁江山的人物,和这样一帮子妖孽古人争夺有数的一点进士名额,想想都让人绝望。 洛阳城里走一遭,张守发现,做个有钱人,在大宋也是能生活的很舒坦的。至于有钱之后还能干些什么,且行且看吧! 这两天张守已经想好要做什么了。洛阳居大不易,城中柴薪都要从城外运来,价格已经堪比粗粮,因此很早时宋人就打上了石炭的主意,每日里运进城的煤车能有十几辆,这还只是张守能瞅见的。想起小时候家里用的简陋的煤球筒,找人做一个应该不难。买点碎煤、煤渣,掺上土打成蜂窝煤拿去卖,绝对是个大买卖啊! 说做就做,张守拿出自己包里的白纸还有圆珠笔,画了个详细的草图。这种老式的煤球筒是用人力来做蜂窝煤的,装置其实很简单,底部就像个倒着的搪瓷杯,只不过里面立着几根小柱子,柱子上套个和杯底一样大的活动铁片,用一根通过杯底的传动杆和铁片焊在一起,使用的时候杯口向下杵进混合好的湿煤堆里,让煤填满杯子后到空地处,推动传送杆,连接的铁片就会把煤压出来,形成一个蜂窝煤。为了省力,煤球筒两边还要焊上两个长杆,方便压煤球的时候能用脚来踩传动杆。这种煤球筒的主要部分就是那个像搪瓷杯的部分,估计需要铸模来做。 张守画的草图里有分解图,也有最后成品的详图,觉着找个铁匠铺就很容易实现。因而他径直找了村子里的一个老铁匠,据说平时里谁家的农具坏了都是他修的。 老铁匠仔细看了张守的草图,“做不了。老汉也就是能修修犁铧,偶或谁家锄头断了俺给锻一锻,你的这个玩意太精巧哩,老汉做不成。要不你去府城看下吧,那里有老师傅或能做哩。” 得,白跑了。原以为这玩意很简单呢,现在看来还得去府城啊,一事不烦二主,继续找刘三吧。 到了刘三家,发现刘三早下地去了,只留他那个叫刘四的妹子在家。瞧瞧这什么爹啊,起的什么破名都是。刘三他爹叫刘均成,是个好名字吧?但可惜了,这位爹是个庄稼汉子,大字不识,生了四个儿女,从一排到四,很省事!刘大是个配军,几年前死在了伐党项的路上,刘二据说是生下来没几个月就夭折了,然后就是刘三和刘四了。也就是刘三母亲过世的早,不然不定要排到刘几呢...... 没看到刘三,倒是在他家看到了蕊娘。小姑娘拿了挺多好吃的,又得了哥哥的命令,一路从村东头发到村西头,每人两个零嘴,如今屁股后面跟了一堆野小子小丫头,正要来找刘四玩呢。 远远的看到张守,小丫头就张开双手飞奔而来,张守赶紧一把抱起来,在脸蛋上亲了一口,方转头跟刘四说话,“那个......妹子啊,你跟刘三说声,让他明日里陪我再去下府城,有个赚大钱的营生,嘿嘿。还有,妹子啊,跟你爹说声改下名字吧,叫刘思吧,思念的思,同音,我觉得挺好的,你跟你爹商量下呗。” “奴奴晓得了......大官人您屋里坐会吧,爹爹和哥兴许一会就回来了。” “不了不了,回去了。蕊娘你是跟我回去还是留在姐姐这玩啊?” “俺要在刘姐姐这里玩,姐姐教俺绣鸳鸯呢!”蕊娘估计是还没玩够,找借口不想回去呢。 “那行你呆这吧,我先回去了。妹子记得跟刘三说声,让他明日起来去找我。” “恩,大官人慢走!”...... 第二天,张守刚起来,刘三就赶来了。上次眼看着张守不知卖了点什么就弄了一袋子钱,怕不有好几贯,如今一听有大买卖很是兴奋,“几时走?” “现在就走吧,我去跟婶娘说声。”婶娘住隔壁院子,也才刚起来,张守就说是刘三在府城找了个差事,他去看下能不能赚到些钱...... 行在路上,刘三提了件事,“昨日里你跟俺妹子说了啥哩?咋俺们一回去四儿就吵着要改名,俺爹不同意,四儿都要跟俺爹打起来了!” “啊?不是吧!我就昨天提了下,刘四这名字不适合女孩子,改成刘思,思念的思,还是那个音,但总归像个女孩名字啊。我让你妹子跟你爹商量下的,咋还就打起来了呢?” “刘思,嘿,还是你们秀才公了得,一肚子弯弯绕哩,就这么一小改着实好听。那你去劝劝俺爹呗?” “打住,要劝你去劝,我可不去,就你爹那倔脾气,我怕他把我打晕了,好嘛,你们父子俩一人给我一棍子,拿我练手玩啊?他爱同意不同意......” “嘿嘿。” 两人这次去府城直奔铁匠铺,刘三路熟的很,直接找了最大的铺子,在坊市的最边上。里面的伙计看了张守要打的东西,觉得棘手,就给叫了个炉候出来。炉候是宋时对有官身的铁匠的专门称呼,算是铺子里的大拿,负责教徒弟一般不动手,还负责督造官府铁器甚至有时会集中起来给军队打造兵器。到了南宋炉候已经变成所有铁匠的昵称了。 “你这图做的甚巧啊,要做的玩意也不简单,是做啥用的?还有这两边要是焊上去,只能用小焊,这做出来可贵的紧哩!” “贵点不要紧,你报个价不太离谱就成。这玩意是用来把石炭沫子打成蜂窝煤的,用来烧火做饭最好不过。” “稀奇稀奇,不知这蜂窝煤是个什么物事,郎君要是做出来一定要让老汉瞧瞧。您这个要做模子,还要用小焊,难倒也不难,就是费时费工,至少得五百文。” 五百文也不多,张守直接同意了,只叮嘱这炉候要尽快做出来。 “郎君放心就是,明日尽管来取。这物事罕见,老汉也迫不及待哩。还有郎君,你这纸是何处购得呀,澄心纸都没得你这纸亮堂啊。” 这张守就没法实话实说了,“想知道呀,你早点把我的东西打出来,我就告诉你......” 第八章 饥饿营销 张守拿到了铁匠做的成品。虽然看着粗糙了点,但该有的功能都有了,拿手试了下,用起来挺顺手的。张守嘱咐伙计把内壁用砂纸打磨好,痛快的付钱走人了。 整个上午都好忙碌。先是在城里找了个能做蜂窝煤的地方,然后去买了车碎煤和煤渣(煤块价高,碎煤要烧还要做成煤饼,因此价格很低);又去城外拉了半车土;最后还专门找了个做家具的工坊,买了些锯末木屑。其实做蜂窝煤不加木屑也可,只是为了增加燃烧效率、确保万无一失,还是加点吧。 接下来就简单了,把煤渣和土按3:1的比例混合后加上水,再加上点木屑搅拌了,水不能太多,要保证打出来的蜂窝煤能成型、容易晾干,接下来就是些力气活了,刘三干的很起劲,一会功夫就打出了几十个,排成一排晾在地上,看起来煞是壮观。 咱大宋永远不缺看热闹的,不一会边上就围上了一圈人,说说笑笑指指点点的,“郎君,你做的这是何物啊?煤饼里打上洞,费那劲作甚。” “蜂窝煤,也是用来烧火做饭的,用专门的炉子来烧,比煤饼好用多了。” “还要用专门的炉子啊?那还不如煤饼哩。”围观众颇不以为意。 是啊,要卖掉这些蜂窝煤,关键是要让人接受火炉子。北宋人厨房里都是些砖土垒的灶台,并不习惯用火炉子。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才能让人短时间内接受呢? 等等,远远的那个身影是谁啊?这不是刘三的妹子刘四么,怎么到城里来了,“哎妹子,这儿呢!你怎么跑城里来了,来找刘三?” “恩,来找俺哥。俺打听好久才找到这里呢……哥,俺不在家呆了,咱爹就是不同意俺改名,俺就跑来找你了。哼,俺不在家做饭了,饿上他两顿,看他还敢不同意!”得咧,这一家子的倔脾气呀,没治了,你说我当时何苦提那两下嘴呢! 饿上他两顿?张守突然想起后世被人骂惨了的那种营销,有主意了,“刘三你接着在这里打煤球,妹子你知道哪里有砖瓦窑不?带我过去,咱们的买卖要开张啦!” 砖窑就在城外不远。到地方张守先找了窑里话事的,塞了几十文钱,管事的就找了个伙计过来,按张守的要求开始做火炉子。这种土炉子做起来简单的很,注意下内部口径和高度、留好通风口,里面弄两个铁片坐住不让蜂窝煤倾斜,通风口外面留个挡口的活动瓷片就完事了。 做完后把管事叫来,说要定制,让管事核算下价格。 “郎君要做的这物件,是要下窑烧还是?” “不需要烧,看到烧窑的进火口没,把这玩意放边上去烘干就行。” “这样啊……并不贵,一个十文,就是个手工钱,郎君要订多少?” “订一百个吧。” “做好后给郎君送进城里?” “不用,做好后就放你这里,有人来买你帮我卖掉就是。不过我先说下怎么卖,从后日开始,第一天有人买你按两文钱一个卖,第二天四文……第五天之后剩下的一律按十文钱来卖。还有,每天只能卖最多二十个,多一个都别卖!卖完了我给你补全差价,卖剩下的全归我。先说好啊,你得按着我的规矩来卖,否则我可不给你结钱哦。” “这……郎君您这是要做什么啊?这么个卖法,您可是要亏不少的啊……” “嘿嘿,玩!……总之呢,你按我说的卖就是了。等我这一百个炉子卖完后,你也可以自己做着卖,怎么卖、卖多少您说了算,我就不管了。” 给了订金,叮嘱管事的要完全按照规格来做,并且要先做出二十个烘干等后天卖后,张守没再理会还摸着脑袋困惑的管事,拉着烘的差不多的炉子走人了。下一个目标,铁匠铺。 和刘四到了老地方的那个铁匠铺,张守的做法和砖窑又不一样了。张守拿出了两张草图,都是做火钳的。一张是最简单的火钳,拿两根细铁弯下就能做出来,一张是稍微复杂点的,和后世的火钳差不多。也和炉候核算了下成本,简单的大概只需要十文,复杂的也只要五十文。铁匠铺也有自用的火钳,不过并不适合。 “那这样,简单的做个五十把,复杂的少做点,先做十把吧。” “做完后郎君自来取?” “不,做完后就放你铺子里,有人来买您就卖。这种简陋的卖十文,复杂的这种卖一百文吧,卖完了就继续做,不过每天不要做多了。不如这样,咱们来赌一把,扑一个?” “如何扑?” “如果十天内,这六十把都卖掉了,以后贵的这种火钳,您每卖出一把给我提三十文钱,如果卖不掉,剩下的我全都买走,如何?” 炉候想了下,挺划算就同意了,只是疑惑张守要如何卖掉这么多火钳。这种火钳太细小,稍微重点的东西都夹不起来,有人会买? 接下来就是等蜂窝煤晒干了,这个急不得。刘三干劲很大,已经把所有的蜂窝煤都打出来了,现在的天气,这些蜂窝煤至少得两天才能晾干。想想以后基本都得在城里待着,老住店不行,租个房吧。 北宋租房叫赁房,分好多种:有归“店宅务”管的,也就是官办的房屋租赁,类似现在的公租房,价格便宜但是不好租到,得“排号”;还有太学、州县学经营的房屋租赁;甚至军队、各级官僚、城市市民也都有经营租赁的。要赁房,需要通过中人,就是房屋中介来进行。 张守找了中人,赁了套离市场近的房子,是个小院,月租五百文,不算贵也不便宜。交了房租,买了被褥,其他东西等以后归置,人先住着再说。然后又专门托人捎话回去,告诉婶娘他们这几天先待在府城了。整整忙了一天,三人终于住进了小院。 刘四这孩子也是,怎么说就是不回去,非要跟他哥待在府城。“等急了咱爹会找来的,到时候一定要改掉俺的名字!”哎,罪过啊罪过...... 第九章 买卖开张 蜂窝煤晾干了。一大早张守三人把蜂窝煤都装上车,火炉也带上,到了坊市,找了块还算大的地方,吩咐刘三刘思如此这般准备完东西,支摊开卖了。 什么?不能随便占道,会被官府撵?你错了,北宋时小贩占道经营那是一景啊,官府屡禁不止,甚至宋太祖赵匡胤的銮驾都曾因小贩档道进退不得。到得如今,官府也妥协了,设了个“侵街房廊钱”,只要不是完全堵住街道,基本上街道司收了钱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摊位前不一会就围满了人,没见过这样的稀罕物啊:后面是一辆车,装满了蜂窝煤,摆的颇有艺术性,错落有致的垒了老高,看起来甚是惹眼。 前面是个小姑娘拿个奇怪的火炉子在做饭,用的就是车上的蜂窝煤。小姑娘烧了水,蒸了米,熬了汤,煮了菜,整个做下来两个煤球都没用到,看起来还能再烧锅水。 车旁还竖着个看板,上写着,“新品蜂窝煤五文一个,买十送一!”“火炉城外李家窑有售,数量有限,价格优惠!”这字还是求个先生写的,三个人两个不识字,剩下那个不会写繁体字...... 除此之外,还有个俊俏的小郎君,在为众人解惑,“炉子啊,在城外李家窑购的......不贵,我买的这炉子才两文钱......这蜂窝煤很是耐用的,每日做饭两三个足矣,比买柴划算,冬日里还能用来烤火......不用每次都重新引火,看到这阀门没,不做饭时关了阀子留个小缝即可,很是省炭......” “要烧尽了?再放个煤球上去啊......放上去的也烧尽了?那就像我这样,把最下面的煤球取出扔掉就是,你娃是死脑筋啊?......” 看的人多了,自然有人心动,于是就有人出了城去买炉子。等那人真的两文钱买回来炉子,又提了句这炉子啊据说每日只卖二十个,手快有手慢无的时候,更多的人坐不住了...... 一个下午,拉来的蜂窝煤就卖掉了一小半,大多是买了炉子的人买走的。还有一部分是有人觉得这个蜂窝煤比煤饼也贵不到哪去,我拿去直接放灶台里烧不也成么,然后就买上几个拿回去试试。但是大部分人并没有被买十送一的噱头吸引,都是买上几个回去烧烧看,并没有多买。炉子便宜,拿来烧柴煮饭看来也是可行的,蜂窝煤挺贵的,买多了万一不好使不是亏了? 回到家,租来的院子里已经摆满了新打出来的蜂窝煤。上午摆上摊张守就叮嘱了刘三去继续买煤拉土了,如今院子里全是刘三下午新打的。 算了下钱,卖了将近四百文,扣去买煤钱,张守给了两兄妹一人一百文,剩下的自己留着了。张守觉得钱不多,但是刘三刘思已经乐坏了,活不累,赚钱却比抗包一天来的都多,这么干下去自己岂不是可以不用种田了,也来做个城里人快活下...... 第二天,还是老一套,张守负责卖弄口才,刘思负责做饭演示,刘三继续干苦力...... 今日生意明显好了很多。先有昨日的回头客,回家用了后觉得满意,今日里一个个都找来了,每人都至少是十个、二十个的买,多买有送呢。还有来打听火钳的,因为回家发觉用木棍夹蜂窝煤有点难...... 新客户也来了,“郎君,那做炉子的端得心黑,昨日还卖两文呢,今日里就涨到四文。” 到得午后,再有人来买,发现空地上插着个木牌,上面写着,“售罄!” 不是张守不想卖,是一共就做了不到五百个蜂窝煤,新做的还没干,没货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张守带着刘思上街溜达去了。本来喊了刘三的,不过这小子干活正起劲呢,喊不动。 到得第三日,张守起来晚了,结果刚把车拉到地方,呼啦就围上来一群人,“郎君,那黑心窑头,赚钱没够,今日又涨价了,如今已是六文一个炉子了。说来也怪哩,他这越是涨价吧,卖的却越发快了......” “且容他再得意两天吧。俺可是听坊里泥瓦张说了,那炉子他也做得。今日没买到,明日俺去泥瓦张处四文买来,看那窑头卖给谁去!” “如今城里都在传扬呢,说郎君卖蜂窝煤,把别人家的火炉给卖没了......” “不知郎君可曾娶妻,老身巷子里于都头家有个闺女,年方二八,小脚细腰如花娇......” .................... 今日拉来两车蜂窝煤,到得傍晚时分,只剩下半车,很多人都是先买了煤球等炉子。这就是北宋的城市居民,他们不仅对新事物有很强的接受能力,更有不俗的消费能力。 刘思如今和张守已经没有那么生分了,“张哥,为啥你每日只让卖二十个炉子?炉子多了咱的蜂窝煤也能多卖哩。” “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卖的呀,就是个话题。有人做了叫蜂窝煤的新物事,大家伙都在抢着用,以致李家窑的火炉都被买光了。这话题多好,大家一听就都想来瞧瞧用用咱这蜂窝煤。” “而且这火炉十分简陋,明眼人看下就能学会,蜂窝煤如今却只有咱能做,你且瞧着吧,这几日你哥做多少蜂窝煤就能卖掉多少的。” “哦......那你让卖炉子的见天涨价又是为啥哩?啊......,我知道哩,先是两文卖,那些个贪便宜的就都想买,然后涨价了,又是个话题,对不对呀张哥?” “孺子可教也!”没想到刘均成这个倔老头,居然生了个这么聪明的丫头。 “那为啥火钳咱不这样卖哩?” “你自个想去吧!等你什么时候弄明白了,张哥就帮你开个店做掌柜,哈哈。” ........................... 这几日,张守他们的生意越发好了。买卖是好了,人手却有点捉襟见肘,靠刘三一个人一天撑死打三车煤,这也就庄稼汉子吃得了苦,换张守上去半个小时就彻底蔫了。张守就寻摸着去雇人吧,这还没走呢就有人撞上来了...... 刘均成来了。这倔老头几天来在家自己做饭,老惨了,每吨吃的不是糊的就是焦的,终于受不了,找到府城来了。 张守让老头留下帮忙,起初老头并不乐意,人还想回去侍弄庄稼呢,一家人都进了城做工,庄稼就没人管了。刘三就拿起自己这些天挣的铜钱,老大一袋子呢,咚的一声扔在了老头面前,老头默默的捋起了袖子:庄稼地里如今也就是拔拔稗子,少拔几根没啥大不了的...... 第十章 铁炉子 这日刘三起了个大早,发现起雾了。如今已是五月中旬,等日出驱了薄雾,天就越来越热了,刘三要趁早出城。城中的锯末木屑都快被他们买光了,如今再去就要涨价,张守说用剁碎的秸秆也行,因此刘三早早起来出城买麦秆。 最近生意一直不错,张守就给铺子雇了两个伙计,专门负责打蜂窝煤,每月两贯,还管一顿饭,这时候估计已经在上工的路上了。 路过张守房间,本来想喊张守起来支应的,想起天还有点早,估摸着喊了也起不来,而且这厮有起床气,惹不起啊! 没奈何,只好去了隔壁院,叫醒了老爹和小妹。院子是张守新租的,本来是想让婶娘和蕊娘来住的,结果婶娘死活不来,说马上麦收了,叔父就要回来了,回家找不到人不行,况且城里住不惯,张守只得作罢,连带着蕊娘都得呆在乡下了…… 等都安排好,刘三哼着杂剧“艳段”上路了: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买秸秆很顺利,这玩意也就是冬天喂牛用用,剩下的基本都烧了肥田,便宜的很,给个几文钱就能有人回来路过涧西坊的时候,刘三遇到了孙胳膊,杂耍班子里耍嘴皮子那个,是刘三很远的一个远房亲戚,“刘三!你这厮如今不是跟着张大官人卖那甚么蜂窝煤么,听说正得意的紧呢,连舅父和小妹都接进城了。怎么今日一见却拉着个麦秆子?” “嗨,这麦秆子就是做蜂窝煤用的。有些时日没见哩,你小子最近混的怎么样啊?” “还是那样,混口饭吃呗,班头吝啬的紧哩。对了,你上次不是说那张大官人会什么魔术么,俺觉着这位爷是个有本事的人,咱俩去学了来啊?” “当初让你跟俺一起去学你百般不乐意,现如今,每日要忙着卖蜂窝煤哪还有闲余,不去!” “那不是当初没有十分把握嘛。你是没空,有大营生,俺可以学啊,你就帮俺求下大官人呗!你是不是我老表,你是不是我老表嘛?” “莫急眼,俺帮了你还不成么……” …………………… 张守起来晚了,其实每天都晚的,别人都是天微亮就都起来了……此时正拿个猪鬃做的牙刷刷牙呢,顺带着欣赏刘老头跟他闺女拌嘴。自从刘老头屈服以后,是越发的管不住刘思了,每日里看这爷俩互呛,有意思着呢! “死女子一点不知道过日子,做个菜你放那么多油盐,也不怕齁死。再说哩,这菜是要煮着吃的,炒出来分量这么少,够填牙缝么?” “炒菜好吃,俺乐意!再说了,这都是张哥让这么做的。您声音大,找张哥说去,别就知道欺负自个闺女!”正是叛逆期的孩子,火气大,一点就着…… 眼看刘老头瞄了过来,张守赶紧躲屋里去了。自从雇了两个伙计后,刘三负责采买,刘老头推着蜂窝煤去卖,刘思在家做饭,张守成了闲人了。这人一清闲啊,心就虚,唯恐这倔老头拿来作伐,只能躲着点了…… 生意上了正轨,是时候厘一厘了。这煤铺子张守准备只拿两成份子,交给他们爷仨打理去,自己还有其他买卖想做,铺子如今稳当的很,没必要绑着了。另外还有窑口和铁匠铺的帐,也要去结下。 到了李家窑,窑里那个管事,叫李彦的,远远看到就迎了上来,“郎君你可算来了,你这再不来俺可就只能找上门去了……听说郎君的蜂窝煤如今是洛阳城独一份,卖的很是红火啊?” “承您吉言,卖的还行,这不瞅空就赶紧来给你结账了……你那火炉子生意也还不错?” “别提了。前面几日吧,俺看着大家伙都来抢着买,还琢磨着等卖完郎君订的,自个做些赚上一笔呢。没曾想,这炉子呀太简单,几日内满城都是做炉子的,如今已经没人上门了,伙计们做的还得专门运进城才能卖掉。到如今俺才算明白,这么个卖法,骂名俺担着,您却卖了个爽利。郎君这做法实在是有些……哎,总之,郎君好手段好算计呀!” “土炉子才能挣几个钱,李掌柜,我这不就补偿您来了么。你看看这图,觉着这生意可还做得?” 土炉子太简单,铁炉子可就不好仿制了。张守拿的这图纸上画的就是个铁炉子,李彦一看就觉得这是个好买卖,“这铁炉子要做少不了铁匠铺,怎么样李掌柜,咱们一起去找于炉候参详参详,合伙做了这买卖?” 最近张守没少找于炉候打东西,因此于炉候热情的很,“郎君又来打煤球筒?” “不是,做个新玩意,铁炉子。其实跟土炉子差不多,只不过咱们呀给它外面包上铁皮,里面裹个琉璃瓦圈,顶上再加个黄铜盖子,都雕出纹理来,总之要做得贵气,当个高端货来卖。您和李掌柜都是行家,一起合计合计,咱们三家合伙来做这买卖,如何?” 两个行家觉得张守的主意不错,对这买卖是一百个乐意,很是热情的提了不少建议。最后商议好先做个成品出来,如果满意了就三家合伙卖铁炉。 就是铁匠对张守坚持要在黄铜盖子上留个突起很不解,“做成平的不正好么,这样可费不少黄铜啊!” “这是留的排烟管,以后有用,再说了做成平的也不好看,就按我说的做,放心吧……” 准备告辞的时候,于炉候又特意把张守拉到一边,一脸凝重,“郎君,你的蜂窝煤生意太好,如今城里很多想仿的,郎君要堤防啊。听闻有人还拿个木头模子来打蜂窝煤,就是做出来的太烂,一提就酥了。还有几个外地客商不知怎地打听到俺这里来,想让俺给做那煤球筒,只不过没得郎君允可,俺给推了。今日给郎君提个醒……” “炉候有心了。这事我也想过了,这东西其实并不难,早晚得有人琢磨透咯。这样吧,下次再有客商找来,你让他们找我商量,咱们呀高价卖技术给他们……” ………………………… 第十一章 魔术 等张守结完帐回到家,正好碰上刘三和孙胳膊。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张守最喜欢看的就是那些魔术揭秘节目,有时候同学聚会时还能露两手,男孩子嘛都爱卖弄。因此当刘三说明原由,张守直接就答应了,不就是教几个小魔术么,好说!而且这孙胳膊人机灵,讲的几个笑话又很对张守胃口,如今求上门来,没得说…… 谁曾想孙胳膊一听张守答应了,当时就要拜师。古代拜师是很严肃的事,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可就没法同意了,再说了,这孙胳膊比张守年纪都大,给人家“终身为父”?想想就麻烦,“你应该有师傅吧?我就是教你几个小把戏,当不得真!” “俺没有师傅,俺的笑话都是听别人说启颜录、谐噱录学来的。从小俺就喜欢杂耍,可是生的瘦小做不了力气工,班头看俺机灵,才领了这开场的差事。” ……………………………… 最终,张守也没答应孙胳膊拜师,只是随便教了他几个硬币……不,是铜板魔术。 没想到这孙胳膊一看到这新奇玩意,仿佛人生有了新的目标,就此缠上了张守,三天两头的往张守这跑。你教他吧,这小子说的好,“常说口里顺,常做手不笨”,没几下就都给学会了。你不教他吧,这小子又机灵又有眼色,端茶递水的伺候的张守很是舒坦。结果就是,没过几天,张守会的那点魔术就被这小子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现在张守是一看到孙胳膊就有点头疼,都说了会的、能想到的魔术都教给他了,结果人家根本不信,仍旧天天来缠着。 这不今天又来了,先是像模像样的干了点家务,泡了杯茶端过来,然后就一脸渴望的看着张守,也不说话,只是看的人发毛,烦。 另外说起这宋朝的茶叶,张守也是一把心酸啊。宋人不是喝茶,是吃茶,用的是抹茶,就是干茶叶配上什么绿豆、甘草、苦参之类的捣成的粉末,放到大茶碗里,搅到起了白沫再喝,那味道,别提了。张守第一次喝这种茶差点没把苦胆吐出来了……后来是专门找了茶贩子,买了干茶叶来泡了喝。 院子里刘三说有客来访,总算解了围了…… 来的人是两个外地客商,经于炉候介绍找过来的,“郎君幸会幸会。俺们是往汴梁贩运石炭的客商,上月去往渑池订货,回程时路过洛阳歇脚,发现这城中出了个蜂窝煤,人人在用,各个称颂。辗转打听之下,经于炉候介绍才找到郎君这里,想购得这蜂窝煤的制法。叨扰之处,万望见谅。” 从渑池贩煤到汴梁,这可够远的,应该是个大客户啊……张守赶紧让人进了屋,上好茶伺候着。 “这蜂窝煤确是我想出来的。这玩意的优点就一个,省炭,而且用火炉子来烧,不像灶台那么笨重,好挪动,冬天时做完饭还能烤火用。两位是打听着找过来的,想必也知道,这洛阳城中想仿做的可不老少啊,只不过一时半会的他们根本弄不明白要怎么做,仿出来的稀烂的很,一提就酥。两位想买我倒是可以卖的,只是这价钱……” “郎君尽管开价,我等看中的就是这把碎煤变的比煤块还中用的法子,价钱方面其实好商量……” 一番讨价还价,张守以三十贯的价格把蜂窝煤技术给卖了出去。这价钱并不高,不过张守和他们约定了做出的蜂窝煤只许在开封府售卖,所以也不低了。至于其他地方,张守还想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卖过去,在被人完全琢磨明白之前大赚一笔呢…… 怕人家不遵守约定卖出界?这你可错了,宋朝是一个诚信社会,只要约定好的基本没人敢违反,否则您这生意就算做到头了。没见那些个大的酒楼酒家的,谁家有个婚丧嫁娶的要摆酒席了,就会去借个银器碗碟、桌椅板凳的,掌柜的既不会拒绝也不会去催还,因为大家都知道,等他们办完了酒席,这些东西会一个不少的还回来的,否则您在这大宋就别想待着了…… 谈好价钱后,张守还带着两人去了后院,直到这两位亲眼看着伙计按着步骤打出一个个蜂窝煤来,并详细记录好之后,这交易才算完成。最后张守还带着两位客商去了于炉候那里,以一贯一个价钱定了几个煤球筒…… 等送走客商,张守就想既然来了,去看看那铁炉子做的怎样了吧。 除了要雕的纹理,铁炉子已经做的差不多了。于炉候是着实下了些功夫啊,这炉子远看着高端贵气上档次,跟个古董一样,张守一眼就喜欢上了。结果等走到跟前,一提,我靠,这也太重了吧!一个人都提不动,得两个人抬,这哪成啊? 一问才知道,除了最里面的琉璃瓦圈,外面全是铁!先不说烧起来烫手不烫手的问题,光这成本就吃不消啊…… “于炉候,你这包的全是铁啊,这样不成的,到时候烧起火的时候,热的很,人都靠近不了的,而且又重又费钱,不划算的。这里面要用土坯,只在最外面裹层铁皮就行了。” “郎君,这你就错了。裹铁皮才费钱哩,铁皮是要一锤子一锤子砸出来的,贵的很。” 得,忘了这回事了。这时候还没有锻锤,做铁皮并不划算,但是既然是要往奢侈品走,这点钱还是要花的,“不行,必须要填土坯,隔热,不然这炉子能烧红了,没法靠近了都。外面的铁皮你尽量往薄了做,需要本钱多点也不怕,卖的稍贵点就是了。” “那行哩,我再改改。” ……………………………… 刘思每天只需要买菜做饭,其他时间就闲的很了。以前还偶尔会出去逛街,纯逛,因为人家逛街是不会买任何东西回来的。就她现在身上这身衣服,还是张守实在看不过去,让刘三带着去买的…… 现如今跟张守混熟了,开始往张守房间钻了。带着个假兮兮的笑容进了屋,然后就拐弯抹角的打听为啥火钳不按火炉那么卖,最后因为得不到答案,又撅着个嘴巴气冲冲的走了。每天都乐此不疲…… 今天却不一样,一进门就嘟着个嘴,张守问原因,小姑娘垂头丧气的,“夏收要到了,爹爹说咱们都得回去哩。哎,好日子到头了……” 第十二章 夏收 夏收到了,这是整个北宋黄河流域最重要的收获季。在每年五月后,整个大宋北方都会被动员起来。这时候,官家会率领文武百官后宫妃嫔出汴梁城,在黄河边的绩田里祭天而后亲稼穑,以示劭农劝稼、为天下之表率;这时候,各地大小地方官官衔上的劝农职事是最重要的,他们必须在遥拜官家后,带领劝农司亲入田间地头,督导百姓收获;这时候,衙门是要“农忙止讼”的,各地监生是要放“暑假”助农忙的…… 洛阳城里也是如此,大小官吏出城劝穑,店铺工坊泰半关门,帮闲力士都回了家收麦子,一时间城里人口减少一半还多,颇有些后世春节的净街效果…… 张守自然也不例外,待铺里的伙计请假回家,把店铺打扫整理一下关了门后,和刘老头一家启程回了水泉洼。 田家少闲月, 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 小麦覆陇黄。 这时候的豫西,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成熟的麦穗是金黄的,因此整个麦田也是金黄的,一阵风过后,拂起的麦浪也是金黄的。在这一片金黄中,迎着微风,嗅着麦香,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坦…… 要到家了。在这一片金黄的海洋中,破败的水泉洼着实刺眼。虽然这段时间里,张守没少让人捎东西给婶娘和小妹,但身为一个现代人,始终觉得城里的生活才勉强过的下去,乡下实在是太苦了,这次农忙后,无论如何也要劝婶娘带小妹进城。 在村口就碰到了蕊娘,小姑娘好像是在和谁生气,绷着个脸,看到张守才勉强挤出了点笑容。张守一把抱起了小妹,看着小妹脸上还挂着的泪珠,问道,“谁欺负蕊娘了,告诉哥哥,哥哥帮蕊娘揍他!” “二郎哥哥抢俺的柿膏和蔗霜……婶娘都给了的,二郎哥哥拿的还多哩,结果他吃完自己的,还是来抢俺的吃……” 张守这才注意到蕊娘旁边还站着个小子,大略十四、五岁,长的黑瘦,个头并不算矮,穿着个粗布衣服人却还精神。或许是被蕊娘告状的缘故,挠着头局促地站在那里,看到张守的眼光,想要向张守解释点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这应该就是叔父家的那个小子了,估计是跟着叔父去山里贩货刚回来。张守也正愁该如何面对叔父他们呢,因此也没能说啥,只是从自己带回来的东西里取了零嘴出来,给两人都分了点…… 把东西都安置好后,寻思着是时候去拜见下叔父了……以前听刘老头他们说起过叔父,大家都觉得叔父是个浪荡儿,总之就是没好话,提起来没有不摇头的,说的张守都跟着不好意思了。等后来问明白了才知道,什么跟什么啊,这叔父也就是喜欢到处晃荡,张罗着做小买卖,不爱干农活。除了种庄稼收庄稼,其他时间都不爱在家呆着,把农活基本都交给了婶娘一个人做,因此在邻里风评不太好…… 张守总觉得这位叔父跟自己一个德行!都干不得农活,吃不得苦。只不过自己还能赚点钱,这叔父张罗小买卖十几年了,家里还是一贫如洗…… 张守带着蕊娘进了婶娘院子,院子里一个中年汉子,正拿着一块猪肉脯在吃呢,长的和二郎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应该就是叔父了。 和叔父的见面也很顺利,因为基本上张守很少能插上话,都是叔父在说……先是随便问了下张守在府城的差事,对张守捎回来的东西表示了赞赏,然后就提到要割麦子了,让张守和小妹去把镰刀磨一下,明日要一起下地之类的,说完就让张守回去了…… 小妹告诉张守他捎给婶娘的铜钱都被叔父要走了,张守也没在意,毕竟这是长辈的事,做晚辈的说什么都不好。而且总的来说,婶娘一家对张守兄妹真挺不错的,叔父常年不在家不好说,至少婶娘待张守和蕊娘跟亲生的没啥区别,吃在一起吃,张守说去府城找差事也没拦着,家里农活自己干也没有怨言,换做一个刻薄的早把张守按地里去了…… 两家一起一共十亩地,张守拿着磨好的镰刀去地里试了下,直接放弃了……这镰刀是铁的,就算磨好了也钝的很,让张守靠这个去割几亩地的麦子,还是算了吧,花点钱找麦客去…… 当然了这时候还不称他们为麦客,只称短工,麦客这称呼要明清时才有。但他们确实是最早期的麦客,一般都来自西边的秦凤二路和永兴军。因为宋和西夏的连年战争,这几个地方的百姓基本都沦为半流民,战事平静时种田打猎,战时就为西军做些运送粮草辎重、照顾马匹等等杂活,等夏收秋收时也会来京西等地帮忙收割,赚些微薄的工钱回去。 让麦客帮忙割麦子,管饭的话一亩地只要十文钱。几个麦客吃了婶娘做的饭,赞不绝口,活干的是又快又好。张守很是满意,叔父也微笑点头,只有婶娘嘀咕了几句,不过被叔父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过来找蕊娘玩的刘思看到了,也请了麦客去帮忙收麦子。他们家自己有十亩地,还佃了人家十亩,靠三个人去收,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呢。如今跟着张守,刘老头一家没少赚,这么点钱应该是不在乎的,估计家里的田夏收完了也会佃出去,忙不过来的…… 地里不用忙,叔父就清闲了,整日里就拿着点吃食满村子的晃悠,比蕊娘还不堪……这天晃荡回来后,谈起了刘老头。原来刘思花钱请了麦客收麦子,倔老头不乐意,俩人又吵了起来。可是刘三已经付了麦客工钱了,倔老头只好跳着脚在家里骂一双儿女不孝顺。但任凭刘老头喊破了喉咙,邻里却只夸老头有福气,把个倔老头给气的呀,别提了…… 等说完刘老头的事,叔父又把张守叫到了屋子里,“憨娃,听老刘头说你是和刘三他们一起在府城开铺子哩,做那什么蜜蜂煤的,很是赚了不少钱哩。俺就说嘛,只靠做工哪能买得起捎家里的那么些个东西。来憨娃,跟叔父详实说说,究竟是怎么个事哩?……” …………………………………… 第十三章 俏寡妇 张守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了,“其实就是我和刘三瞎寻思出来的,看到有人做煤饼,我们就想着把煤饼放在小炉子里烧会怎么样,就做了这蜂窝煤出来。没想到做出来效果挺好的,买的人很多,赚了点小钱……” “哦,那你们一起做这营生钱咋个分的?咱赚了多少?”其实解释了也白搭,因为叔父根本不懂,他更关心的是钱…… “咱占三成,毕竟是四个人一起做的买卖。”当初提出只要两成干股时,刘老头和刘三刘思死活不同意,这爷仨都是属倔驴的,张守实在拗不过最终拿了三成,“买卖挺好的,这段日子分了有……有个一百贯吧。” 这段时间不时有客商找上门来,卖技术的钱也有个两百贯了,不过张守没算在里面,只说了铺子里分的钱,毕竟解释起来太麻烦,张守不喜欢麻烦…… “一百贯?!你们都干了啥子嘛,咋会有恁多钱哩?” “我们也没想到能赚这么多啊。买的人太多,都忙不过来了要,后来没办法还雇了两个伙计呢。”解释完张守掏出了一堆的交引、交钞给叔父看。 北宋仁宗年间四川出现了交子,之后秦凤二路和京西也都有发行。后来为应对西夏战争,在缺乏准备金的情况下滥发交子,导致交子迅速贬值,这一世界最早的纸币开始退出流通,北宋政府用“钱引”取而代之。不过商人之间更流行使用交引、交钞,这是一种由盐引、茶引等转换过来的专卖劵,价格随行就市,常有波动,北宋时有专门的“交引铺”、“兑便铺”负责买卖,赚取差价。你可以把他理解成后世的股票或者期货,只是价格波动较小而已。 张守赚的钱一部分就换了交引、交钞,这玩意携带方便,不像铜钱死老重,提不动…… 叔父在认真的查看那些交引、交钞,张守则趁机又提起了进城的事,“叔父你看,咱不是有钱了么,我就想着让您和婶娘啊都搬进府城住去,过的舒坦也方便,家里的田佃出去就是了。” “这个可行,憨娃你去跟你婶娘说声,咱也去府城住。”叔父对这个提议一百个赞成,人巴不得一辈子不干农活呢…… “跟婶娘提过的,婶娘好像不大乐意。” “她敢!你就说是俺说的,就这么定了!” 这倒是实话,婶娘真的是很传统的农妇,对叔父那是千依百顺,一辈子任劳任怨的。要是换了别的妇人,男人一年只回家个两三次,到处晃荡不说,还赚不到啥钱,早就闹翻天了。可婶娘不,任凭男人出去闯,由着男人性子来。等叔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根本不提什么钱不钱的,只关心叔父是不是瘦了累了,每日里嘘寒问暖的…… ……………………………… 夏收过后,就要夏种了。夏种主要种植的是大豆、高粱、粟也就是小米之类的,不过是轮作的。所谓轮种,就是一半田地种上秋收作物,一半田地休养。这是因为这时候肥料使用的少,效果也差,要保养地力就只能这么做。 等夏种结束,就要交夏税了。宋朝中央财政主要是靠商税支撑的,二税,也既夏税、秋税,则主要用于地方,由各地方自行征收。这种财不入库的现象导致地方财税混乱,官吏常趁机加收,加重了农民负担。 农民忙活一年,交完二税后,所得只勉强够自己一年的支用,再加上冬天农闲时还要去服徭役,总之就是大部分农民被牢牢的绑在了土地上,除非家里劳力多,才可能分出点劳力外出做工。也难怪婶娘不愿进城,非是故土难离,实在是情非得已啊…… 不过这些暂时和张守也没啥关系了,张守只等着忙活完这段,赶紧搬进城里去…… ……………………………… 六月里,天正热。张守整理了自己的东西,把要带的都带上,和刘三先出发回府城了。先走是因为要先去租房,叔父和老刘头他们要处理点手尾,随后就到。 本来张守是想要直接买个小院的,不过一问价格,稍微好点的院子都得要个千贯左右,还不如租着划算呢。这也就是在洛阳,到了汴梁这种院子要万贯左右呢…… 张守已经租过两个院子了,一个院子给老刘头家住,租金他们自己掏。另一个院子是当铺子用的,因为在里面做蜂窝煤弄得一塌糊涂,有次被房东瞅见了,人家都不想再租了的,给提了不少房租才算完事。刘三一直劝张守说不要租新的了,他家住做铺子的院子就成,张守嫌那院子太埋汰,没同意…… 找了中人,看了几个院子都不是很满意,要么是院子小觉得局促,要么是太破旧感觉住着太憋屈。直到中人带张守到了离铺子挺远的一个坊,一套大院落吸引了张守。 这是个典型的北方院落,分了前后院,面南背北。前院里东面是瓦房两间,西面有厨房一个,在厨房旁边还有一口水井,一棵柳树就长在水井旁。院当中砌着个花坛,上面种着一片牡丹,显然已经过了牡丹花开的时间,枝头只挂着几个残花。走过月亮门过道,进了后院,左右是两间小房,簇拥着一间宽敞的正屋,几间屋子都爬满了葡萄藤。院子正中还有个更大的葡萄藤,爬在一个棚子上,棚子下摆着一个石桌,几个石凳,石桌旁还有个石条几,想来是夏日里乘凉用的。 张守对这个院子是十二分满意。当然了这样的院子租金也不便宜,一个月要两贯钱呢。中人告诉张守,这个院子的东家是个寡妇,夫家意外身亡,欠下了不少外债。这小寡妇没办法,只好腾出了这院子来出租,拿租金还债,自己和婆婆另外租了个小地方住。 中人带张守去付租金的时候,见到了这个小寡妇,然后整个人都呆住了啊…… 这俏寡妇约莫二十来岁,生的纤巧削细,面凝鹅脂,神若秋水,说不出的柔媚细腻。穿一身开襟淡绿罗衣,下着翠绿的裙子,罗衣里一个荷花抹胸覆在胸前,微露事业线,总之是个绝色女子。最最关键的是,这女子是张守穿越北宋这么久,仅见的一个符合自己这个现代人审美观的美女,真真的太不容易了啊…… 如在梦中的张守,迷迷糊糊的递上了一年的房租。小寡妇见这租户只是盯着自己看,吓的接过交钞,连数都没数,急忙慌张的逃了回去……张守这个后悔啊,都没跟美女说上一句话呀,太郁闷了啊…… ……………………………… 第十四章 安顿 在古代,逛窑子是一种时尚,睡别人老婆是要浸猪笼的,而现在睡别人老婆是一种时尚,逛窑子是要去坐牢的。在古代,你去青楼,进房之后,小姐会给你泡上一杯茶说:公子不必性急,小女子先给公子弹上一曲。而现在你去按摩店,进房之后小姐会说:快点,抓紧时间,这里不安全。每次想到传统文化的丢失,都让人痛心无比。 这是以前张守发在自己微博的一段话。张守不是个圣人,当有客商为了谈成买卖要带张守去逛青楼时,他也没有拒绝,穿越了一遭,不去青楼参观下实在说不过去吧。当然了,主要目的并不是要进去做点什么,而是为了去欣赏下古代的美女,至于您信不信,反正张守是信的…… 理想总是被现实很快击碎。等进了青楼,张守惊呆了,这就是所谓美女?这年龄也太小了点吧,芳龄二八以下是主流,一帮子“初中生”啊这是。你年龄小也就算了,这妆也太浓了吧?什么“秾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听诗好像挺美好,其实根本不是那回事,古代化妆品粗糙的很,抹在脸上根本没有现代那种细腻光滑的感觉,更何况还是浓妆,一笑起来那真是“共粉泪,两簌簌”了,苏轼诚不我欺也…… 再说那谈情说爱的过程,整个一中国古代诗词大会啊……那些个客商们,就算是自己不会吟诗作词,也往往会先背上几句“欲掩香帷论缱绻,先敛双娥愁夜短”之类的,等机会合适了立马抛出去,以免丢了面子。只有张守一脸懵逼:你们说的是啥?…… 总之就是去过一次青楼后,张守再也没勇气踏进第二次。 这也是为什么张守见了这位不施粉黛,丽质天成且年方三八的女子后会失态的原因,并不是张守对寡妇什么的有啥想法,实在是那份亲切感太难得。更何况从微露的事业线来看,这位女士胸前的本钱很足啊…… 至于为啥看得到事业线,在这时候正常的很。程朱理学还早,朱熹这时候都还没出生,北宋女子着装大胆着呢。最普遍的装束就是上身着一件抹胸,外面套一件褙子,前襟敞开,“绛绡频掩酥胸素”,甚至街上卖焌糟的老妇人都是这身打扮。 张守很想去找这位小娘子谈谈心、聊聊天什么的,只不过搬来府城后,诸事繁忙,根本没空。好在这位是自己的房东,还知道住处,也不急于一时…… 家里还没等安顿好呢,刘三已经领着于炉候找过来了。于炉候在乡下早已没了田地,纯粹的打铁为生了,张守回去忙夏收,于炉候不用,专心琢磨那个铁炉子。听说张守回来,急急忙忙的就找上门来了,连炉子都带着来了。 张守看了重新做好的炉子,裹的铁皮仍然不算薄,不过差不多也就这样了,再做薄不现实。提了下,一个人能提动,就是这重量估计走远点还是得两个人抬着……以现有的技术水平来说,这样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就算想改进,张守暂时也想不到法子,就这样吧。 “于炉候,这铁炉子的本钱你核算了没?” “已经和李掌柜核计过了,这一个炉子得卖至少五贯。上面覆的这层黄铜太贵,铁皮锤出来也费工的紧,五贯,再少没得赚哩。” “那就定价二十贯卖吧,好东西不怕贵,奇宝斋一个黄铜香炉还卖十五贯呢……” “是这个道理。当初这炉子还没做好,就有来取煤球筒的客商出价十五贯要买哩。” 说定价格,接下来就是批量生产了。炉子的内胆交给李掌柜就行,一个窑口就能满足需求。关键是铁制的部分,只靠于炉候的那两口炉子三四个伙计做着实在太慢,张守教他了个巧,“这铁炉顶部的盖子要覆一层黄铜,咱自个做就成。最费工的是铁底座和铁皮,尤其是铁皮。于炉候,我是这样想的,咱把这两样交给别的铁匠铺子来打,按咱给的规格做就成,这样能快不少呢,您觉得如何?” “郎君的法子,俺服!那就按郎君说的办,一家出五十贯本钱,先做他个一百个出来!” ……………………………… 送走了于炉候,张守又着急忙慌的出了城,接婶娘和小妹。在城门口等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见着了。拿眼一瞧,嗬,叔父和婶娘一人推一辆小车,小妹和二郎也在帮忙,车上装的满满当当的,估摸着是把家里有用没用的东西都给拉来了!这大老远的,也不嫌累,哎…… 叔父对张守租的这院子很是满意。婶娘听了租金,觉得贵,本来想嘀咕张守几句,看了叔父一眼,没出声…… 把车上东西卸完后开始安置,张守和小妹住前院,叔父一家住后院。婶娘是个闲不住的,不一会就拿着个扫帚和抹布忙活起来。不像叔父,自从进了后院,就一屁股坐在石凳上不起来了,又是揉胳膊又是捏腿的。 张守估摸着一会就会被婶娘抓去收拾屋子,得咧,赶紧带着小妹溜吧!蕊娘很早以前就嚷嚷着让张守带着去府城玩,正好,带着她逛街去吧…… 二郎瞧见了,也跟着走。张守给了他十文钱买零嘴,打发走了…… 街上人很多,交完夏税进府城买东 第十五章 俏寡妇的家事 孙胳膊显然已是这个杂耍班子的台柱子了,没见等他演完了魔术,围观的人就散去了一小半么…… 还在表演时,孙胳膊就看到了张守,因此等表演一结束,就急忙赶了过来,“这是咱那个妹子吧,长的真水灵,是个有福气的。你看看这第一次见面俺也没备啥礼物,诺,这是俺变魔术时用的铜板,妹子拿去买个汤饼吃……” “哇,你好厉害的,可以变出那么大一碗铜钱,家里一定有个好大好大的房子吧……俺攒了好久才攒了十文钱……” “那是因为你有钱就拿去买零嘴……蕊娘你别瞎说,那都是些障眼法,没人能凭空变出钱来……孙胳膊,我看你这生意不错嘛,我教你的魔术还行?” “嗨,别提啦。这营生呀也还凑乎,就是这班头吧……一言难尽,这儿也不是个说事儿的地方,等改日俺去守哥铺子里说道说道,总之是不如人意的很哪……” “那行,改日铺子里说,你先忙去吧。” 玩也玩够了,张守带着蕊娘回家,一路上小姑娘嘴就没停过,“哥,你会魔术哩!教俺变魔术好不好,等俺学会了把二郎变没咯,让他欺负俺!”你说二郎也是,都是个大小子了,还老想着去欺负蕊娘,没点出息…… “行,等有空了教你变魔术……还有啊,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许老是俺来俺去的,要说我,听明白没?再俺俺的以后不给你买零嘴了!” ……………………………… 哎,不对呀,不是要回家么,怎么走着走着拐这条路上来了?天意,这一定是天意,既然来了,去探望下自己的房东吧…… 拐进巷子里,远远的就瞧见俏寡妇的门前围了几个人,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走近了才看清,几个看起来就像痞赖货的家伙,似乎是俏寡妇的债主,正在嚷嚷着要俏寡妇还债…… 好机会!嗨,我这都想的什么呀!不管了,俏寡妇的事那就是俺张守的事,上!“几位几位,有事好好说,别欺负人家孤寡鳏独的,欠你多少俺先给垫着……” “恁算哪门子蹦出来的啊?是这张氏什么人,要管她这闲事?”原来这俏寡妇姓张啊…… 这个就必须说明白了,“我租了人家的院子,人家是我房东呢。说吧,欠你多少,我可以先垫上,回头算做房租就是了。” “欠多少?五十贯!你能还上?!不能边上凉快去!” “不就五十贯么,我还真有。欠条拿来,我先帮人还上了。” 一看张守真的拿出了交钞,几个痞子愣住了。然后既不拿欠条,也不理张守,只继续向张氏嚷嚷。 俏寡妇张氏敛袂向前,向张守行了个万福,“这位郎君有心了,多谢。只是这是奴奴自家事,就不劳郎君费心了。”说完又转向那几个痞子,继续道,“此事究竟是怎么个章法,您几位想必再清楚不过。也莫要在此吵闹了,待奴奴与婆婆商量一下,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如何?” 说完这几句,张氏径直进了屋子。几个痞子也不嚷嚷了,只是狠狠的瞪了张守一眼,耀武扬威的走了。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小哥劝张守,“郎君您是不清楚这档子事,复杂的很,就莫要凑上去找不自在了,得罪了这帮痞赖货不划算的紧。” 张守看这小哥知道的好像挺多,就硬拉着他去了旁边的一个脚店,叫了几个小菜,想套出话来,“究竟怎么回事这是?弄的我都糊涂了,您给说道说道?” 小哥得了便宜,也不卖关子了,学着瓦舍中说书人的模样,娓娓道来,“这事啊,说起来复杂的很哩。这张氏以前家境很好,父亲是个买卖人,置下不小的家业,就是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就想着找个男人来入赘。” “张氏的夫家,一个姓刘的,叫什么来着俺给忘了,就是来入赘的,虽则他们口上不言语,但大家伙都知道是咋回事。” “要说这姓刘的,那可是个人样子,长的清秀俊朗书生模样,入赘来图个啥,不就是那点家业么。不然就张氏那模样的,想找这样的夫家可着实不容易……” “我觉得这张氏挺好看的啊。”诋毁俺的俏寡妇,这张守不能忍啊! “您别打岔行不!就张氏那样还好看呐,恁什么眼神?一双大脚就不说了,眉眼太开还不勤打扮,不施粉黛的,还有那屁股一看就不像能生养的。”这就是审美的差距了,没办法…… “话说这姓刘的,虽说是个人样子,却着实不算啥好东西,读书不长进,净去结交些城狐社鼠。入赘之后,张氏的父亲不久就得了急病过世了,这家业偏就便宜了这姓刘的。” “但可惜了,这姓刘的也是个福薄的,前不久也出事没了,说是出城做买卖出了事故。不过我听说根本不是这码子事,是这小子放印子钱捞过界,被强人掳出城去给结果了……” “哦,那今日来的这帮子就是为这事来讨债的?”张守觉得这张氏够坎坷的啊…… “那不能。绿林上的汉子也有规矩不是,这人已然杀了,债自然也就消了。人死如灯灭嘛,今日来的这帮痞赖货,俺估摸着应该是张氏的婆婆找来的。” “张氏的婆婆找的?这不能够吧?” “你听俺说嘛。这张氏呀不能生养,姓刘的就纳了一房小妾,小妾给生了个儿子。这姓刘的一死,小妾就回了娘家,听说还放出话来,” 第十六章 叔父这个人 张守性子里有些惫懒,很多时候事情不找到自己头上,他就不会想着去解决。张氏的事,让张守体会了人情冷暖,这种无力感却也激发了他的斗志。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如果有,那一定是自己还没想到好的方法…… 有了心事的张守带着蕊娘慢悠悠的晃荡回了铺子。 进了院子发现,叔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铺子,正到处瞎逛,不时的还对伙计指指点点。 老刘头找了过来,面色不豫,“郎君,虽说这是两家的买卖,你不放心肯定要找个人来照看着,可是找谁您也别找张成啊,你这叔父啥性子你能不晓得?” 张守这时候才知道叔父的名字,就是老刘头的话让他很困惑,“我没找叔父来照看这里啊,夏收后这还是我第一次来铺子呢……” “啊?这老小子自己来的?好嘛,你这叔父真是……一会说要查账,一会说要租个门面,俺还以为郎君给找了个掌柜的呢!” 原来,这叔父等家里安置好了,第一时间就来了铺子。先是说要查账,他也不想想就刘老头那一家子,有谁能做账啊……然后又提了一堆的整改意见,核心就是,买卖做大了,需要有个门面房,租个店面在里面卖蜂窝煤,看着就高端大气上档次…… 张守哭笑不得,“叔父呀,这蜂窝煤乌了吧唧埋汰的很,你租个门面,三天就能给你弄的下不去脚。这玩意露天卖就成了,没必要弄那么复杂。对了,叔父,你看这夏收也过了,您不出去走货么?” “不去了不去了,岁数大了走不动哩,在家守着你婶娘挺好的……”好嘛,这是不想再出去风餐露宿了,看样子还得给他找个事做,不然是不会消停的啊…… “刘叔,要不让叔父跟着您卖蜂窝煤去?”张守先想到的是老刘头。 “不成,俺可不敢跟你叔父搭伙。再说了,按郎君的交待,咱现在都不咋出去卖货了,都是发给那些个小贩去卖的。” “那还能让他干点啥啊?” “那俺管不着,还有啊,别想着让他来管钱,三两下的就能给你弄没咯。郎君您自己想办法吧!对哩,还有个事,铺里靠两个伙计打蜂窝煤吧已然跟不上卖了,俺就想着再雇个伙计,可又怕做多了卖不掉,郎君你给拿个主意?” “再雇个吧,这蜂窝煤又放不坏,卖不掉就先堆起来呗,注意别淋雨就成。到了冬日里,要取暖了,买的人肯定多,没问题的!” 可是这叔父还是没着落啊。你想给他找个活干吧,没地方安放。不给他找吧,张守刚给了他一百贯,不定人会想出什么幺蛾子来呢,钱没了倒无所谓,出点事就完球,愁…… ……………………………… 隔天,孙胳膊上门了,还是提着礼物来的,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果然,放下礼物,客套话说完,孙胳膊开始大吐苦水,“俺是没耐性再跟着班头混了……大官人,不瞒您说,如今俺们班子在府城也算头一份了吧?靠的啥?还不是靠郎君教俺的魔术!俺看着生意红火,就想着让班头给俺涨下工钱,这不过分吧?结果你猜怎么着,墨迹了几天,班头每天给俺涨了二十文钱……” “这也就算了。俺看着生意好的很,就跟班头商量,咱去瓦肆租个场子,也学那任小三,把这营生做大了。况且俺只要他两成份子,这没问题吧?结果哩,班头推三阻四、前怕狼后怕虎的,就是没得那点魄力!气煞俺也……” 任小三是汴梁城里演傀儡戏的,场面做的极大,每逢表演万人空巷,拥趸极多,有点后世梅兰芳的意思。 张守有点明白这小子的意思了,“那你想怎么着?自己出来单干?” “是哩,俺就这么想来着。这行当俺熟门熟路的,跟着班头有啥出息,自己单干多好!就是呢,你也知道,俺这些年也没攒下啥钱,瓦子里租个场地挺贵的,因此就求到大官人这里了。想问问大官人能不能投个几贯钱,您出钱俺出力,一起做这营生……” “投点钱倒是没问题,但是这自己做生意和跟着别人混可是两码事啊。要想去瓦子里表演,要先组班子,我没啥时间,因此这人员道具啥的都得你自己准备,你确定你能弄明白?还有,你要知道,就我这卖蜂窝煤的小买卖,城防司的人都能找上门来打秋风。瓦肆里那可是鱼龙混杂,官的私的、明面的暗里的可都得打点,这些你可有准备?” “大官人说的这些俺早想过了。这些年在府城走街串巷的,俺可也没闲着,三教九流外八行的俺都认识些。要说找这些人借钱可能不好说,遇事了行个方便那是一点问题没有的。何况这年月,没有钱办不了的事,大官人您就放心吧!” 既然孙胳膊这么有信心,张守也就没话说了,痛快的给了钱,还额外教了孙胳膊一个大型魔术,压箱底用。 这魔术其实就是后世被用烂的大锯活人,玩的也是个障眼法。两个长条箱子拼接在一起,一个腰肢灵活的人作为助手躺进箱子里,魔术师拿个大锯拉了下去,箱子一分为二,助手却仍然摆手蹬腿的安然无恙。之所以需要腰肢灵活的助手,是因为箱子里有暗格,虽然看起来箱子小的很,左右两边却刚好能各躺着一个人,摆手的下半身藏暗格里,蹬腿的上半身藏暗格里。不知道内情的会觉得这魔术神奇的很…… 孙胳膊机灵着呢,张守画了图稍讲解下就全明白了。除此外张守还教了他一些大型魔术表演的细节,“要做咱就做到最好,你去找个杂剧班子,演魔术时请他们的乐班过来,营造点紧张的气氛。再去找个玩药发傀儡的,放点烟火,弄他个烟火缭绕的。排演时我过去给你现场指导下,保证又炫又酷,所有人都没见过……” 孙胳膊走南闯北的也算见多识广了,却被张守的这些个“奇思妙想”给惊呆了,两眼放光点头不迭的。 张守又想起叔父来,“光你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呀。我叔父你认识不?认识啊,那这样,你看这些事我也帮不上啥忙,让我叔父跟着你一起干如何?他这个人吧,虽说有点……额,不太能吃苦,但常年在外奔波的,忙点琐事该没问题。就是有一点,莫让他管账,老刘头说的我心里发毛呀……” “好说好说,就让咱叔父来帮忙吧,帐俺直接跟大官人算,不让叔父经手就是。三教九流的,俺接触的多着哩,没得问题!” 叔父碰到孙胳膊这种精明的,还真就翻不起多少浪花。终于给这位爷安排了去处,张守也轻松多了。临末了,张守又想起件事来,“府城你认识的人多,再帮我打听点事呗……建业坊那有个张寡妇,是我房东,前几日被几个地痞骚扰,花点钱你帮我请点人,打听下那些痞子究竟什么来头……” ……………………………… 第十七章 外八行 “啸风兼炽焰,挥汗讶成流。”七月的府城,热的人喘不过气来。张守躺在葡萄架下,已经两个时辰没动了。这狗日的天气,稍微动动就是一身汗,让张守一万分的想念那些有空调的日子…… 婶娘坐在张守旁边纳鞋底,絮絮叨叨的说着在府城遇到的听到的新鲜事。说着说着开始思念乡下忙碌的日子,向张守埋怨着进了府城闲得慌,浑身不得劲……浑没注意张守早就被她念佛一样的声音催眠了,如今睡的正香…… 二郎刚从外面鬼混回来,许是身上钱花光了,又去找婶娘要。被婶娘数落了几句后,气冲冲的进了屋子…… 过得片刻,蕊娘和刘思也进了后院,她俩是被张守支出去买解暑的吃食的。刘思提着一块冰和几个西瓜,蕊娘拿的是沙糖冰雪冷元子。张守立刻就醒了,指挥着两个小姑娘又是凿冰又是切西瓜的,还不忘把剩下的冰吊进井里。 等忙消停了,西瓜也冰好了。炎炎夏日,一家子坐在葡萄架下,吃一瓤冰镇西瓜,再来几口“冰淇淋”,快意的很…… 当然了这时候的西瓜小的很,只比后世的迷你西瓜稍大点。冰也贵的离谱,不管是窖藏的还是硝石制的,都不便宜。硝石主要是采来做火药的,夏日里也被宋人用来制冰。 婶娘对张守老是这么乱花钱很是不满。不过张守脸皮厚,被骂了当时应承的极好,回头该咋过还咋过,婶娘也无奈的紧…… …………………………………… 前面张守托孙胳膊找人打探消息,昨日里终于有了回信,只是事情有些难办了…… 那几个痞子确实是张氏的婆婆找来的。张氏的丈夫,那个姓刘的一直就是跟那几个痞子厮混的,老婆子也认识他们,因此才找了他们上门来闹。 只是几个痞子的老大却不简单。他们的老大是个绰号蔡青头的人,为人虽然低调,却是个地头蛇。这蔡青头是时任河南府转运使的一个小妾的弟弟,仗着这个,在整个河南府的地下势力中他也是算的上一号人物的。 时任河南府转运使是个叫宋啓(音qi)的,主管河南府的财政等事项。 河南府尹文彦博,在“元祐更化”后,被高太后召回汴梁,任平章军国事。由于文彦博入京加平章军国事后判河南府的头衔并未被收回,也因此,现在河南府的最高长官名义上还是文彦博,实际上主管河南府的是转运使宋啓。但宋啓这个转运使也不是一家独大,还有提刑司、经略安抚使、提举常平司等等在掣肘呢…… 这就是宋代的冗官制度,叠床架屋的,权责一般人根本就厘不清。比方说,如果河南府出事了,责任追究下来,本来应该是找文彦博负责吧,可是文彦博除了有头衔根本不管事,只好找转运使,转运使说这个归经略使管,经略使说这是提举司的事,总之就是一团乱麻,最后只能来个不予追究…… 弄清了几个痞子的来头,张守也头疼啊,这拔出萝卜带着泥的,一个搞不好自己都会陷进去。原有的那些小法子看来是不管用了,得想个更周全的…… 可是有时候吧,你不找事,事就会来找你。这不刚吃完凉饮,正准备继续葛优躺呢,蕊娘说房东找来了。 到了前院,发现俏寡妇张氏正跟婶娘说着话呢。张守凑上去一听,原来这张氏已经把房契给了她婆婆了,她婆婆好像不愿再租了,想着收回院子给孙子住呢,因此就赶紧来知会一声,让婶娘早做准备。 这个迷糊人儿啊,真是让张守无语的很,忍不住提醒道,“你婆婆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啊?这房契握在自己手里你还有个倚仗。如今你把房契给了你婆婆,万一她出个什么幺蛾子的,你可怎么办?糊涂啊你!” “郎君莫再说了,她毕竟是奴家的婆婆,一家子的闹得僵了凭白被人笑话,何苦哩。况且刘郎就这么一个儿子,才两岁的就没了父亲,可怜的紧。奴家把院子给了这孩子,其实也是心甘情愿的……” “那也用不着把房契给你婆婆呀,答应她们将来把院子留给孩子不就行了。” 俏寡妇却不再多言,敛了个万福出门走了,只留下张守在原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 张氏走后没多久,她婆婆果然就找来了,看来还真是迫不及待啊……说话也直截了当,趾高气扬的,“郎君有礼了,这院子老婆子已不打算再租了,想收回去自个住。郎君这几日就收拾下搬了出去罢!” “这匆忙间的你让我们上哪找房子啊?这院子我们可是付了一年的房租,签了文书的,想让我们搬走,等到期的吧!”张守很不客气,直接拒绝了。 这老婆子本来是想让张守直接搬走的,后来看张守态度强硬,加上又像个读书人,也不想得罪紧了,就让张守加房租,“老婆子俺也是这坊里有头脸的人物,咱各退一步,不然真撕破了脸面大家都不好过不是!” 张守也不愿意跟这样的人掰扯,回头这老婆子找几个地痞来堵着家什么的也不是个事,因此直接给了她两贯钱打发走了。且容她再得意几天吧…… ……………………………… 天快黑的时候,叔父张成回来了,最近他跟着孙胳膊筹备杂耍班子,正好发挥自己特长,每日忙并快乐着。满头大汗的进了门,看到二郎正在喝冷元子,毫不客气的一把抢了过来。二郎不服,张了嘴刚想说点什么,被叔父一脚给揣了出去…… “憨娃,孙胳膊让俺带话,说你要找的人他已帮你找好,让你晚上过去哩。” 张守要找的是那帮跟蔡青头不对付的,外八行里的人。蔡青头是有势力不错,但是他得罪的人更多,姓刘的就是被这帮人做掉的。 三教九流之外,还有外八行。这时候的外八行,有金点、乞丐、响马、贼偷、倒斗,走山、领火、采水,合称“五行三家”。 孙胳膊领着张守找到了城西一处偏僻的宅子,见到了这外八行里的一位老当家。这位是“骗”字行的人,年轻时行骗天下,如今早已金盆洗手,却因为徒子徒孙的和蔡青头起了冲突。 等张守先道明来意,又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后,老当家拍板了,“郎君对人心的算计着实厉害呀,成,这活就按郎君的法子来办。其实吧,就算郎君不提,这梁子老夫也是要接下的,做法笨点而已。” 送张守走的时候,老当家又特意叮嘱,“出门记住,两位既不曾来过老夫这里,也不认得老夫这个人。还有,事了之前,两位既不能过问,更不得插手。一年之后自会有人找上门去,与你等那份子分成!” ……………………………… 第十八章 庞氏骗局 七月里的一天,王婆惜早早的起了床,准备做饭。 王婆惜最近的日子过的还算舒畅。虽说自己儿子因为帮蔡青头卖命,得罪了山上的绿林,被骗出城去杀了,但日子还要过下去。如今自己借着这个机缘,化危机为转机,干出了那窝囊儿子一直想做却做不来的事,真是昨日花谢今日开,百年人有万年心啊…… 往火炉子里添了个蜂窝煤开始做面汤,突然想起自己院子那个租客来。本是白面儒冠一书生,却听说连买卖都是做得极大的,这蜂窝煤就是人家里的营生。那日里让这儒生涨房租,本是随便提个价码,谁曾想人家直接就给了两贯交钞,眼都不曾眨一下。自己儿子和人家一比,那真是,别提了…… 汤做好了,是时候喊儿媳和孙子来吃饭了。儿子这个妾室也真是的,自打从娘家回来后,有了孙子做倚仗,养出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习性来。哪像大儿媳,都是亲自做好了端到自己床头来伺候的。 不想了,既已赶了大儿媳走,想这些事还有啥意思。谁让她不生养呢,妾室又容不下她,为了孙子,咱是没办法呀…… 没等开饭呢,巷子旁突然响起了爆竹声,吓得王婆惜差点没把碗给摔咯! 王婆惜过去一看,哦,原来是有新店开张啊,这阵势可够大的呀! 新开的这个店叫四海钱庄,买下了建业坊最大的铺面,如今已整修一新,恰在今日开张。双层的店面,装饰极尽奢华。一层是敞开式门面,左边一个大柜台,摆满了各式用具,掌柜的拿个账本在仔细查看,伙计正在柜台里擦拭着几个点螺的漆器。右边一个落地大壁柜,柜子上摆满了各种官窑瓷器,阳光照过,亮的晃眼。铺面最里面还有个雕镂六扇屏,精雕细作的足座,梅花饰的六曲连环接翠帷。二层店铺伙计不让进,说是留给贵客的。但就这一层的装饰,怕是得花个几百贯吧…… 问了下伙计,伙计说这是泉州海商开的钱庄。海商王婆惜是知道的,那都是些富的流油的主啊,却不知为啥来西京开了铺面。详细打听后才知道,海商们前些年贩货去蒲甘,赚了大钱回来。如今就想着把生意做大了,可惜苦于本钱不足,就想了个法子,在东京西京开了钱庄,找各地富商来筹款。回报率惊人,您投个十贯钱,月月有大把利息拿,一年半载后光利息就能有他个二十贯不止呢…… 王婆惜不信,放印子钱也没这么高的利啊……伙计却讥笑不已,您知道就这个铺子,买来加上装修东家投了多少钱不?一万贯都不止啊!会拿着这么大投入来骗您那点铜板?况且蒲甘是哪您知道不?不知道吧!那你知道海商们跑一次海能赚多少不?也不知道?告诉您吧,海商跑一次海,一贯钱就能变成十贯钱来,给您的这点利息算啥啊,大头其实还是海商拿走的!…… 王婆惜心动了,但还是不放心,想先等别人投了钱赚了利再说…… 接下来的日子,王婆惜发现这铺子的生意越做越火。各色人等从早到晚络绎不绝,拿着钱袋、提着麻袋的都是来投钱的。甚至有天还看到个和尚推了一车钱来,那人看着眼熟的很,好像是白马寺的僧人啊。那帮大和尚不是一直偷偷把香火钱给了蔡青头放印子钱么,如今竟然也寻到了这里! 这下王婆惜再也忍不住了,和儿媳一起,凑了二十贯投了进去。 一个月后,店铺伙计敲锣打鼓的送来了利息钱,四贯零三百文钱! 看到一个月就有这么多利息,王婆惜再也坐不住了。疯了一样的找自己的亲戚朋友凑钱,只可惜平日里风评不好,连带儿媳的亲戚都找过才凑了三十几贯…… 拿着钱去了铺子,才发现钱庄里早挤满了人,全是听说了这等好事来投钱的。好不容易王婆惜才挤到柜台前,结果伙计告诉她,因为投钱的人太多,现如今散户已不让进了,只有一次性投五十贯以上的才接待。门槛提高了,来投钱的却更多了……另外伙计还告诉她,如果有认识的富户也可以介绍过来,做为回报,介绍人可以拿到利息中的两成…… 王婆惜去找了蔡青头。 一个月后,尝到甜头的蔡青头去找了转运使宋啓。 …………………… 也就三个月时间,满城都是关于四海钱庄的话题。做的是天大的生意,东家更是个大气的,出入乘的是鎏金的马车,见天的在会仙楼请客,来往的都是整个河南府有头脸的人物,您要只是个贰官,那是连话都说不上的。 人家出城往南边运铜钱的镖车,是都指挥使亲自派来的兵护送的,一直要送到府界才回转。人家铺子里的牌匾,是转运使亲自拜托文彦博文平章写的。人家的营生,是有秀才公写诗来颂的。 相公旧筑与云平, 千载毡裘尚震惊。 多少金钱满天下, 不知更有洛阳城。 就连叔父张成也找了张守来要钱,“憨娃,这可是赚钱的好营生,千载难逢啊!俺和孙胳膊合计了下,咱们要至少凑三百贯去投,李家窑那个掌柜的认识人能搭上线的。如今没有点门路,想投钱都不行哩!” 张守有口难言啊,费了老巴子劲才算脱身…… 王婆惜也来找了张守,为的是忽悠张守买下这个院子,“这么好的院子,只要您七百贯。搁在几个月前,少于一千贯那是想都不要想的,郎君意下如何呀?” 张守想了下,同意了。这点钱其实张守现在也掏得出来,但还是决定来个借款买房。用这个由头找孙胳膊他们借钱,碍于面子他们也不好拒绝,正好,省得他们把钱投进那个无底洞里去…… “老人家您这么急着把院子卖了干啥啊?”签了文书拿了房契,张守随便问了这么一句。 “这就不劳郎君操心了,老婆子呀有的是门路。不像那些个没用的,只会守着个死铺子。” ……………………………… 五个月后的一天,临近春节,王婆惜正在院子里哄孙子,只见儿媳妇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边跑边喊,“婆婆,你赶紧去四海钱庄看看吧!赶紧的赶紧去呀!天塌了,天塌了呀!!” 王婆惜出门去了钱庄,只看了一眼,就昏死了过去…… 只见四海钱庄所在的铺子,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地纸张账本!……过得一会,转运使宋啓带着兵丁赶了过来,围住了铺子…… 整个河南府都乱了套……王婆惜还是见势的早,急急的带着儿媳孙子逃了出去,据说是去了南方,蔡青头是她介绍的,肯定饶不了这老婆子……河南府的官员全都慌了神,这些人中不乏挪了丁税粮饷去投了四海钱庄的,如今为了填补亏空一个个焦头烂额……更有官员富绅一时无计可施,上吊寻了短见的…… 虽然绝大部分受害者都是那些官绅,张守还是觉得这事闹的有点太大了,有点后怕啊…… 第十九章 俏寡妇做家教 府城里闹的沸反盈天的四海钱庄的事张守知道的很少,一来是他太忙了,哪个铺子里有点事都喜欢找他拿主意,家里人也不省心,二则为了避嫌,他现在很少去建业坊。不过年前的这几个月,张守过的还算充实。 先是于炉候他们做的铁炉子开卖了。本来李掌柜的想着要开个铺子来卖,张守没同意。做个批发商就成了,没必要自己开店,劳心费力还不一定能卖好。因此做出来的铁炉子主要是发给城里的店铺去卖,外地客商贩货的时候也喜欢捎带着买点。 张守还专门去了卖铁炉子的几家大铺子里,许了卖货的伙计好处。每卖出一个炉子,伙计的有五十文钱提成,月底上门补货的时候结算。 因炉子做工精美,兼且轻便,故而很多富贵人家都喜欢用,加上伙计们卖了命的推销,因此销量很是不错,连带着城里铁匠铺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最省心的是孙胳膊。这小子聪明,张守不过教了他些入门的东西,却能被他举一反三玩出诸多花样来,人家现在表演魔术时都会找托儿了!除了找托儿,这小子还找了对双胞胎来,玩些大变活人,瞬间转移之类的魔术,这些张守可都没教过啊,只能说人悟性好,天生适合这行当…… 宋人娱乐活动其实挺匮乏的,虽说有夜市,但也只能看看杂耍,听听书,隔三差五的去看个杂剧什么的。自从孙胳膊的杂耍场子开张后,那是隔一阵子就出个新鲜玩意,表演时又是配乐又是焰火的,视觉冲击加上听觉冲击,这时候的人哪见过这个啊,几乎瞬间就风靡全城。门票从五文一路涨到五百文,就这样还一票难求呢!几个月下来,张守一算,自己从杂耍场子拿到的分成居然是最多的! 如今孙胳膊正准备在场子里装雅座呢…… 最让张守闹心的却是家里的一帮子人……婶娘嫌府城太清闲,非嚷嚷着要回乡下……二郎和蕊娘不对付,天天的在家里吵闹,吵的张守脑壳子疼……老刘头也打上门来,说俺是管不下刘思了,死丫头见天的造反。这都要怪张守,老是教她些乱七八糟的玩意,要张守负责…… 叔父张成倒是忙的挺开心,不过怨言也不少。这位爷也曾有过一百贯巨款,可惜张守和孙胳膊连哄带骗的,那钱被他脑袋一热给投进了杂耍场子里。如今场子里的分成却不让他碰了,他那份钱都被张守直接给了婶娘。想婶娘那是个多节省的人啊,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张成现在是买点酒喝都得求上婶娘好久,说起来那都是泪啊…… 婶娘发现,自从自己掌了钱,夫君再也不对自己呼来喝去了,每日里软语温存的哄着自己。这下好了,把自己的钱看的更紧了…… 除了家里人,还有那俏寡妇。张氏被婆婆赶出了家门,日子过得清苦的紧,你说她性子柔弱吧,却又倔强的很。张守几次想帮忙都被拒绝了,后来干脆见到张守来就躲起来…… 总之就是,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一个个的慢慢想法子解决吧…… ……………………………… 婶娘嫌在家太闲,那就给她老人家找点事做吧。婶娘的炒菜做的不错,张守就想着去街上看看,盘家小店让婶娘卖炒菜去吧! 宋代城市居民喜欢外出就餐,张守不一样,喜欢吃家常菜多点,很少在街上吃饭。如今上街到各家正店里一瞧,得,另想法子吧。这时候炒菜已经很普及了,这些正店里的招牌菜都是些炒菜,让婶娘跟这些老店竞争?不太现实啊,直接放弃…… 闲逛了一会,有点饿了。看到街上有卖寒具,也就是油条的,就顺手买了几根拿着吃。 吃了几口后,看着手里的油条,张守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古代人用的油都是用动物脂肪熬出来的,汉以后才开始出现植物油,但都是些芝麻油,产量小的很。到了北宋,因为食品种类的空前丰富导致用油量激增,开始用杏仁、红蓝花子、蔓菁子榨油,蔓菁子油就是菜籽油。 虽然植物油开始普及,但油炸食品这时候却不多,顶多就做个油条,油饼,油炸春鱼之类的。想起后世那些让人流口水的街头小吃,张守就想,干脆,给婶娘开个炸串店吧! 说做就做,张守当天就去租了个小店,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俩王四个二”,嘿嘿…… 开炸串店最重要的是调料。你炸的什么串别人一看就知道,三两下就给学了去,唯独这调料别人学不走,张守准备在店后面开个小隔间,在里面处理炸串,交待下婶娘别随便放人进去就成。 调料张守准备用最难被仿制也是自己唯一会做的香辣酱,这配方里其他东西都好弄,就是辣椒这时候还搞不到,得想办法找个替代品。辣椒是南美作物,北宋这时间根本不可能有。 辗转打听了好久,才终于搞定。用茱萸加上花椒,磨碎之后做成的替代品,张守尝了一下,虽然总感觉差着那么点味道,勉强也算可以了。 就这样,婶娘开开心心的干起了炸串店。每日里忙忙碌碌的有了事做,婶娘也就不来唠叨张守了,就是老想着要改掉店名…… 张守撺掇婶娘,让她务必去把俏寡妇请来。到时候来个“纤手搓来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想想就流口水呀…… 婶娘不去,“那张氏家里原是个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的,你想让人家来做这烟熏火燎的差事?要请你自个去!” “诗书继世”?那正好,请来教蕊娘和刘思读书啊!张守正愁这俩小姑娘一直这么放羊不是个事呢! 第二十章 溶月 俏寡妇张氏,本名叫张溶月。父亲给她取名时用了晏殊的诗,“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取这个名字是希望女儿能像天上的明月一样,熠熠生辉,但可惜了,长大后的溶月性子上更像是那淡淡的风…… 张溶月的老家在永兴军。这些年宋与西夏攻伐不止,作为和西夏相邻的一路,永兴军这地方就遭了殃。西夏军队经常来劫掠,永兴军的厢兵们也不老实,兵燹涂炭,白骨露野。有点能力的人早就逃回了大宋腹地,没点能力的只得苟延残喘。张溶月的父亲也变卖了家中田产,逃到了河南府。老父亲在府城买了宅子,又帮溶月找了个入赘的夫婿,方才老怀欣慰的撒手人寰。 本以为安排好了女儿的未来,殊不知女儿的苦难这才开始。入赘的夫婿喜欢跟痞子厮混,却被那帮痞赖货拿去做了挡箭牌,送掉了性命。婆婆图谋她的宅院,得逞后迫不及待的把她扫地出门…… 此时的张溶月不止一次有了往生的念头,生性柔弱的她却连自杀的勇气都没…… 佛经中有说,以般若正见而转,悉可皆成菩提功用。在这一片黑暗中,溶月也寻得了自己的那一丝光明…… 那是个叫张守的小郎君,据说未及弱冠。 第一次见到张守,他是来租房子的。刘郎死后,债主找上门来,没奈何只得和婆婆搬出了老宅,把院子租了出去,张守就是那租户。 不知道为啥张守见了自己会是那副模样,就那么死死的盯着自己,连话都不会说了。眼中虽然更多的是欣赏,但也有那么一**望,嘴巴长的老大,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恶行恶相”吓得自己赶紧躲进了门里。中人说这是个有钱的郎君,还是个读书人,自己却分明看到的是个傻子嘛…… 第二次见的时候他好像是想替自己还债来着。那时候自己刚隐约明白了婆婆的心思,正烦恼的紧,因此也没太注意。不过这郎君应该不是傻子,只是有点愣头青而已…… 第三次的时候,他正努力劝说自己不要把房契给了婆婆。其实那时候自己也知道会发生什么,只不过心里总有那么点希冀。也许婆婆并不是那样的人,房契给了婆婆也就免得这个家破裂了,接了孙子回来好让刘郎有个后……哎,郎君是个好人,自己却做了那个傻子…… 婆婆把自己赶出家门后,张守更是隔三差五的找借口来见自己。也是这时候自己才有点明白了他的心思,简直哭笑不得。这小郎君该是家里管的严,没见过世面,不知怎地竟迷上了自己…… 自己长的实在一般,还是个寡妇,更是邻里眼中的扫把星,小郎君可能情窦初开,没见过这世上的好女子方才如此吧。小郎君呀,你该找的是那种“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的女子呀……只是这话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尽量躲着他了…… 或许是看自己老躲着有点着急了,也或许是可怜自己,张守这小郎君又找了他妹妹来陪我。那是个娇憨可爱的小女孩,又瘦瘦的惹人怜惜,让人不忍拒绝,正好那时自己也没个可以说话的人,一来二去的也就混熟了。蕊娘有时候还会叫上一个叫刘思的姐姐一起来,她们好像是一个村子的,那也是个聪明绝顶的姑娘,就是喜欢犟些歪理…… 人有时候真的好奇怪哩。小郎君常来的时候自己老想躲着他,等不来了吧自己反倒开始思念起来,我这究竟是怎么啦?…… 昨日里蕊娘又来了,说是小郎君要请自己做先生,教蕊娘和刘思读书。也不知怎地,当时脑子一迷糊就答应了下来……今日就得过去了,我该怎么办呀?…… …………………………………… 其实溶月想多了,第一次上门做先生顺利的很,因为张守根本不在家。 天已经冷了,眼看着第一场雪就要来了,如今张守正忙着他的买卖呢…… 蜂窝煤铺子现在生意好的很。天冷了就要烤火,这火炉子可比以前用的暖手炉好多了。做饭时可以拿去用,做完饭了一家子又能围着火炉子烤火,别提多方便了。 用火炉子的人家多了,蜂窝煤销量自然也就上去了,铺子里以前多做的蜂窝煤基本都被买光了。 另外也别小瞧了古人的仿制能力,如今府城里已经有了好几家能做蜂窝煤的了,看来自己卖技术的买卖要到头了,这技术还是太简单,太容易被仿制啊。 不过张守也不是特担心,咱是第一家做这个的,客户总归是信赖的,生意差不到哪去,再说了,如今铁炉子卖的也正红火呢。 说起铁炉子,张守还想起另一件事来。于炉候前段时间来过,说李家窑那个李掌柜的,偷偷开了一间铺子,正在卖铁炉子呢。本来于炉候也不知道这事,是那家铺子的伙计来进货的时候说漏了嘴,这才晓得。据说那个李掌柜还另找了别的铁匠铺来做铁炉子…… 这事张守没打算和李掌柜的计较,也劝下了于炉候。做生意嘛,这种事多的是,人性如此,太计较了你就没法干买卖了,李掌柜不去仿别人也会去的……只不过这事过后,再有新买卖张守肯定不会再找李掌柜的了。 要入冬了,今年因为府城用火炉子的人多了,这天一冷,中了炭毒的自然也比往年多了许多。前几天就听婶娘说有一家三口贪暖和,晚上没把火炉搬出去,导致全家都中炭毒死了。张守就想着是时候普及下烟囱了,顺带也能赚点钱。 烟囱其实灶房里常用,不过因为火炉子刚普及,大家还没想到这上面去。这玩意普及着也简单,有几家用的大家就都会用了。 穷人家就用土或砖石垒的烟囱就行,想用高端点的,那就来张守这里买铁烟囱吧。想要更高端的,我这里还有镀锡的烟囱呢…… 铁烟囱做着也不难,于炉候一听就全明白了,拍着胸脯打包票呢。至于销售,更简单,找那些买了铁炉子的人家去推销,一卖一个准!…… 忙完回到家,发现俏寡妇刚给蕊娘她们教完书,一见张守回来,就红了脸低着头急匆匆的逃了。你说婶娘也是,就不会留人家吃个饭啊? 不过进了我的门,我就不信你还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嘿嘿…… ……………………………… 第二十一章 倒了血霉的宋啓 洛阳城北是河南府的衙治所在。宋啓的转运使衙门也在这里。 转运使俗称漕司,宋太宗时设立来管理一路或者数路财政的。宋真宗以后,职权越来越大,到如今“转运使、副使,掌一经度一路财赋,而察其登耗有无,以足上供及郡县之费;岁行所部,检察储积,稽考账籍,凡吏蠹民瘼,悉条以上达,及专举刺官吏之事。”几乎已经无所不管了。 在河南府位高权重,顶头上司文彦博又被召回京中,宋啓本应很高兴才对。可这个冬天宋转运使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都怪那群该死的骗子!这西京地界本是钟灵毓秀,鸾翔凤集的所在,怎么偏偏就出了这么伙子胆大包天的骗子!你骗骗别人也就好了,居然骗到俺这个转运使头上来了!就算是要骗俺,你悄悄的骗点不行么,可偏偏要弄的这么满府皆知的,如今俺是上个街都觉得丢脸啊!这帮子贼厮鸟,该死!都该死! 宋啓正在那瞋目切齿呢,转运使衙门里的判官回来了。这位候判官是被宋啓派出去追查那伙骗子的。 宋啓一见候判官回来,就急吼吼的问,“事情查的怎么样了?有点眉目没?” 判官很为难,“那伙子人做事小心的很。下官这些时日仔细查探了下,发现铺子是租的,大部分伙计和那个掌柜的都是临时雇的,就连铺子里那些贵重的官瓷歙砚、柜橱屏风之类的也都是租来的。而且这伙贼人都是单线联系,想要靠着几个临时雇的伙计往上攀查难度太大啊……” “那,那个东家呢?那家伙天天跟咱们这帮官员喝酒听曲的,就没个人能知道他的来历?” “也没有……下官问了那个掌柜的,他只知道那东家除了官话,偶尔会说些福建话。下官估摸着,这东家怕也是从南面雇来的,只不过也是个贼人而已……” “就真的一点线索也查不到?!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宋啓气的拿起桌子上的花瓶就要砸下去,一看,汝窑的青釉瓶,太贵了,舍不得。四处寻摸终于又找到个茶杯重重的摔了下去…… “相公息怒。其实也并非一点线索也没有,下官详细询问了那些被雇来当托儿的人,倒有一人凑巧和那伙贼人中的一个相识。据他说贼人们在事发后分别逃往了不同的地方,他认识的那人有亲戚在杭州府,下官估计他应该是逃去了两浙路。” “那就跟去啊!找杭州府官面上的人去追去查,花多少钱我都认了!等抓到了这伙贼厮鸟,非把他们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方解我心头之恨!” “可现在杭州府尹是那个姓苏的,跟咱们不是一路的啊……” 这时候正是新旧党争最激烈的时候,两派人都互相不对付。宋啓是旧党的人,借着高太后起势。苏轼是中间派,偏新党多点。这人吧,性格太实诚,喜欢直言不讳,哪边出点事都喜欢说道说道。这种旗帜不鲜明的态度,导致新党看他像旧党,旧党觉得他是新党,然后两派无论谁来当政,第一件事就是弹劾姓苏的玩……现如今这位爷刚被贬知杭州。 “姓苏的跟咱们不是一路,那就找其他人啊,总不成整个杭州府都跟咱们不对付吧?怎么就这么笨呢!” 侯判官应了命,又提起一件事来,“相公,追查贼人固然重要,当午之急却是赶紧想个法子填了这亏空啊!着实太多了,万一被王安石的徒子徒孙们打听到,拿来作伐,咱们可就全完了啊!” 是啊。宋啓为了赚钱,挪了秋税粮饷上万贯啊!虽说现在整个河南府的官员都陷了进来,暂时不虞有人揭开来,但不填了这亏空终究是个隐患,怕就怕那些风闻奏事的啊! “那依你看要如何做?再去派些市例钱?秋税已过,如今就是想加征些杂变都不可得啊!” 杂变是田赋正税以外的附加税,官员们往往在这上面做文章榨取民财。市例钱就是商税中的杂变。 “市例钱可派,但派多了惹出民怨来也是不好。取解试不是正要开么?” “你是说在这取解试上做文章?倒也可行,就是这事需得提举学事司配合啊!” 提举学事司管州县学和教育行政,我们常说的提举司指的是提举常平司,是管茶盐公事和常平仓的,两者不是一回事。 “这有何难。那王监司不也因投钱赔了不少么?拉他下水就是了。到时候,主考的是相公,监考的是王监司,这事又有何难?” “让我想想……取解试,市例钱,实在不行拿点俸禄出来,这亏空该就填个差不离了……成,就这么办……” ……………………………… 张守这时候正在家里着急上火呢。 溶月来做了家教,这本该是张守的大好机会了吧!错,这小娘一来就躲进蕊娘屋子里上课,几个姑娘的房间张守也不好意思进去不是。上完课那更是撒腿就跑啊,兔子都没她快!这都几天了,张守连句话都没跟人家说上…… 干着急也不是个事啊!张守就去鼓动婶娘,让婶娘务必想办法留溶月吃个饭啥的。婶娘拗不过,就去请。前几次都被婉拒了,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小娘今日总算同意留下了! 太好了!加油!是非成败可就在今日了! 结果张守忘了,这一大家子一直都是在一张桌上吃饭的,人多眼杂的,全程下来张守就跟溶月说了一句话! “这饭菜可还合你的口味?” “恩。” 失算啊! …… 叔父张成没在家吃饭,饭桌上就只剩了婶娘在那喋喋不休的。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张守,“憨娃,婶娘听说州试要开了,你可要去考这一科?” 张守真没打算去参加什么科举,自己连个繁体字都写不明白,考哪门子试去啊…… 不过这一家子关切的目光是要干嘛啊?尤其是一直低头吃饭的溶月,这时候也抬起头拿个翦水秋瞳盯着自己,没奈何,张守只得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 这顿饭吃的,好气!不行,这考试无论如何不能去,到时候成绩一出来,自己铁定倒数第一,丢不起这人啊!实在不行就只能出去躲几天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张守躺床上一顿胡思乱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百无聊赖下,拿了那本穿越时带来的英文小说来看。 小说叫《神秘岛》,凡尔纳写的,讲的好像是气球失事后荒岛求生的故事。张守的英文说不上太精通,看这种小说还是有点吃力,没看几页就睡着了…… ……………………………… 第二十二章 取解 宋人对科举的重视程度,张守总算是体会到了。 得知张守要参加这一科的取解试后,全家都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小妹以前最喜欢缠着张守,为的是找哥哥讨上几文钱买零嘴,现在却基本看不到人了,就像突然从张守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样。婶娘以前老喜欢拉着张守絮絮叨叨的说点家长里短,现在就算真有话要跟张守讲,也基本三两个字内解决,干脆的很,唯恐耽误了张守的时间…… 这种感觉很不妙,现在张守呆在家里就仿佛被一种无形的气场压迫着一样……没办法,太压抑了,出去躲躲吧! 没两天家里人就发现不对劲了。这憨娃说是要应取解试的,怎么既不见他报名,也不去读书温习的,还见天的往各处铺子里跑?这不行,得劝劝啊…… 先是叔父张成,“憨娃,家里可就你一个读书的苗子,官家都说哩,男儿欲遂平生志,勤向窗前读六经,你可万不能松懈呀!” 张守想,干脆挑明了吧,“我总觉得吧,自己还没准备好,要不这科就不考了吧,等下科?” “憨娃,三年一贡举啊,这一科不试便要再等三年哩。况这应试么,哪有人会十全把握才考,坊里那个刘秀才,话都说不明白,不也具名应举了么。你先生虽说前年殁了,可生前对你那可是誉不绝口的,放心去考便是!” 听叔父这么一说,张守更不敢参加考试了,这一考不露馅了么…… 张成看怎么劝都没效果,也没了主意。如今张守是家里的顶梁柱,又说不得重话。只能摇头走开,另想他法了…… 然后孙胳膊就来接力了,“大官人,怎么听叔父讲你不愿应试?放心去便是,俺这里有门路。知道那王监司不?经常来俺这里看魔术,跟俺熟的很。大官人放心去考,俺去王监司那里,与他个百十贯的,定让大官人拿个上等的名次!” 问题是张守连六经是什么都不明白,塞钱有个屁用?…… 孙胳膊也失败了…… …… 到最后连溶月都来劝了,“听闻郎君不愿应这一科的州试?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男儿这一生可就指望着科举呢。郎君,听姐姐一句劝,去应试吧!” “好!”一听溶月有求,张守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等脑子重新开机,张守才整明白,我靠,中了美人计了!这不行,得要点好处,“如果我侥幸过了解试,你要给我做三脆羹。听蕊娘说你做的三脆羹好喝极了。” 溶月掩嘴轻笑,“好!若郎君过了解试,姐姐就给郎君做三脆羹,便是连做三日也成的。” 三脆羹就是牛羊脆骨,外加竹笋熬制的羹汤,是这时候的一道名菜。 ……………………………… 男子汉大丈夫的,既然答应了溶月,张守也不打算反悔。可是就这么去考,考个倒数第一也太丢人了吧!张守想起孙胳膊的话来,既然他认识王监司,那就去看看能不能找点门路吧,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孙胳膊听了很高兴,直接带着张守去了提举学事司。 到了地方,孙胳膊让张守在一处茶馆找个僻静处等着,自己则去见了王监司。 等了约莫快一个时辰,孙胳膊领着一个人回来了,说是王监司家的管家。 寒暄了几句没营养的话,管家进入正题,“孙大官人我家监司是信得过的。如今郎君有两则可选,一则为行文中约个暗号,只这经义和诗词需得郎君自个作答,二则郎君亲自去考,到交卷时自有人将誊好的试卷交予郎君处。” “能不能直接买考题?”张守问的直白,孙胳膊听到,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贡院已经上锁,送考题出来着实不易。再者,考题外泄要担的干系太大,所以……” “那我选第二则。”这也是废话,让张守去做诗词,那铁定写出来的是打油诗…… 然后便是谈价钱了,约个暗号作弊只要二百贯,找人代答可就贵了,需要五百贯。张守觉得这钱花的还算值,一是了了家人心愿,再者还能喝上溶月的三脆羹。为了自己在意的人,花多少钱张守也是乐意的。 拿了钱后管家又详细的叮嘱了考试时的诸多注意事项,接下来就是带着张守去报名了。 报名取解试的手续称“取解”或者“请解”。为了取解,需要向州县递交自己的“家状”。张守直接在府城的提举学事司递家状就成,几步路就到,省事的很。宋朝州府是同一级的行政区划,只不过有些重要的州会升格成府,比如开封府、河南府、杭州府之类的。 家状上要写上姓名、乡贯、年龄、三代等内容,这些张守早有准备。然后还要注明“举数”,就是写上本人已经参加了几次解试。除了家状还有“保状”,即应举的士子们每三人互相做保,证明同保人并非冒名顶替、品行没有缺陷等等,若有人犯规,同保的人也要受到一定牵连。保状管家直接就帮张守弄好了,熟门熟路的很。 有了家状保状还不算,还得去政审和体检。宋朝解试,“曾犯刑责及素无行止之人”不得应举,仍在为亲长服丧者不得应举,身体有“痴哑”、“二肢废”、“侏儒”等“废疾”、“两耳聋”等“笃疾”者,不得应举…… 好不容易忙完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临走前张守提醒管家,“家状和保状最好重新誊写啊,不然跟我考卷上字体不一样就完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郎君放心,这些都会找应试人来重新誊写的,我等其实比郎君更怕出事……” ……………………………… 等回到家,家里人一听张守取解完毕,都兴奋的不得了,婶娘指挥着全家人都动了起来。蕊娘和刘思被支了出去买各色干果糕点,到了考场充饥用;叔父张成负责去买考试专用的食具和灯具;二郎则负责出去打听其他应试的秀才们都准备了些啥物事,深怕有所遗漏;婶娘在家思索着怎么能做出热热就能吃的饭菜来,解试要锁厅连考三天呢,饭菜可马虎不得。 至于张守,早被赶进了房里读书去了……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穿越,原来的张守也正好是应的元祐三年的科举。没有现代的张守,叔父和婶娘因为欠了青苗债,不得已卖掉了家里的田产,带着一家子投奔了常州的一个远房亲戚,做了亲戚家的佃户。安定下来之后张守应了科举,并高中进士。历史还是有其原来的惯性的…… ……………………………… 第二十三章 应试(上) 宋朝的科举和明清不同,只有三级。只要是读书人都可称秀才,考中了才能有新的称呼。 最先要考的是取解试,这是个初级考试却也至关重要,只有通过了解试,才能参加省试和殿试。通过解试的读书人,第一名称“解元”,其他人称解士或贡士。 然后就是最重要的省试了。省试在东京汴梁举行,由尚书省主持。通过省试的称进士,宋制进士就可做官,第一名称“省元”。 最后就是殿试了。北宋这时候的殿试一般不黜落,只排名次。一甲三人称“进士及第”,这就是状元、榜眼、探花了。 张守要参加的就是这取解试。取解试一般在各路州府举行,时间也是各州府自行决定的。江南等大部分地区都是在八九月份,而福建由于较远,七月考试,“川、广尤远,又用六月”,主要考虑的是路途问题,因为考完解试来年三月就要去汴梁参加省试了。汴梁周围的近畿州府则更晚,像河南府这次都到了年底了才举行。 要去贡院了,走在前面的是张守,后面则跟了一大帮子人,就连溶月都来了……婶娘念叨着打听到的考试细节,一路上千叮咛万嘱咐的。就连蕊娘也不吵着让哥哥背了,老老实实的拉着张守的手一起走。只有叔父张成,心比较大,走在最后面跟孙胳膊一起说说笑笑的…… 贡院前的广场,如今挤满了来应试的士子,加上送考的家属,上千人把个小广场挤的严严实实的。 本来只河南府是不会有这么多考生的,但因为北宋各地解试时间不一,导致其他州府的考生冒籍前来应试,“冀于多试之中,必有一得”。冒籍应试风险并不大,因为依照宋代政策,虽非本地人但在本地购买田产,便可拥有本地户籍,当然就能参与考试,所以家有余财者往往在其他州府购置田产,多立户头,“临时便做本贯应举”。 另外东京西京作为京畿之地,录取名额也较多,其他州府往往是十取一二,这里却能到十取三四,也难怪别人趋之若鹜了。像都城汴梁的“高考移民”那就更多了,每年都有二三千人应解试…… 除了考生和家长,当然也少不了各类小贩的叫卖,“查梨条”、“柿膏儿”等等喊声不绝,颇有些后世“瓜子饮料矿泉水,香烟啤酒方便面”,然后“腿收一下”的味道…… 前面就是贡院了。当然在广场上能看到的只有贡院的明楼。这明楼大概三层高,四方形的,下檐出甍,四面都是窗户。明楼是贡院的中心建筑,也是最高建筑,主要是指挥监视考场用的,同时也是官员住宿之处。 整个贡院是用高墙围起来的,明楼旁的小门是进出贡院的唯一通道,几队兵士正在门前搜检士子。 告别了家人,张守也要去接受搜身了。搜出夹带有丰厚的奖赏,因此搜检的兵士还是很认真的,虽不像明清时那样要脱了衣服检查,但脱鞋并遍搜全身还是难免的,连头发也不放过,隔着帽子揉揉捏捏的,唯恐发中有夹带。带的用具更是要仔细搜查,包括食物都要用刀捅上几下才放心,婶娘精心准备了两天的食物不一会就被弄的乱七八糟的,全混在一起了都。 不过张守也没啥多余想法,没见前面好几位都因为搜出怀挟被带走了么……老老实实等搜检完毕,终于进了贡院。 这贡院简陋的很,毕竟三年才用一次。一排排的都是土坯做的低矮房舍,上面简单的铺了些砖瓦。每一排的房舍又被隔成了数十个小的隔间,隔间外面有兵丁巡逻。每个考生一个隔间,这三天考生就要在隔间中度过。 张守按着号牌找到了自己的隔间,发现隔间中就一个书桌一张床,床上有套简陋的被褥。也许是考虑到天冷,里面居然还准备了火炉和几个蜂窝煤,这让张守兴奋不已…… 放下东西,张守坐床上开始等着开考……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锣声。张守探出头一看,原来是监考官要开始放题了,看到大家都跟着监考官往前面走,张守也随大流,跟了上去。 到了前面,发现是个大厅,前面备着香案。等人员都到齐了,知贡举就领着诸位士子到了香案前,穿秉而拜。拜完后方才放下了大厅中的帘幕,第一日的考题就在帘幕后的厅额上。 张守还发现一个有趣的事,看完考题如果考生有疑问居然还可以去问考官……有一堆士子正围着知贡举发问呢! 看别人都去抄题,张守也跟着去抄。自己是不用答,但是样子还是要做做的。只不过题目是竖着写的,别人抄来也是竖着写,只有张守抄来的是横着的……好在大家注意力都在题目上,没注意,不然就闹了笑话了…… 宋代科举科目繁多,什么进士科、九经科、明经科、明法科等等等等,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进士科,宋代非进士不能做宰执的,张守要考的也是进士科。另外就是进士科的考试内容也是变来变去的,有时候考经义诗赋,有时候又不考诗赋,只考试策、试论,反正就是每一次科举都有不同的说法。 比如这一届科举,新党上台,立马就推翻了王安石不考诗赋的规定,要考经义,诗赋,策、论了。 张守拿到的第一日的题目也就是经义,包括大经义三道,《论语》、《孟子》义各一道。要求考生按自己的理解来阐明经义中的道理。 不过张守是不管这些的,抄完题目就回隔间里发呆去了…… 因为看不懂啊!像抄来的这句话,“天地以顺动,故日月不过而四时不忒;圣人以顺动,则刑罚轻而民服。”最后一句多少还有点明白,但啥是“顺动”,这个“忒”又是个什么东西?…… 可是光发呆也不成啊,监考官不时的会掀开窗帘看下士子的答题情况,于是张守只好在纸上胡乱的写点什么,总之要弄的像个答题的样子不是…… 快到傍晚的时候,张守支在桌子上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一个巡逻的兵士突然走进了张守的隔间…… ……………………………… 第二十四章 应试(下) 一听有人进来,张守立刻就清醒了。 当然了,这兵士并不是抓到张守把柄进来逮人的,而是被买通来送试卷的…… 只见进来的这兵士也不说话,只默默的走到桌子旁边,自怀中拿出一张纸来,轻放在桌面上,然后转身离去。 张守拿起卷子看了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连籍贯姓名考号都帮填好了。字写的很漂亮,让张守都忍不住嫉妒。文章张守也大略的看了下,不太懂,不过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这服务张守觉得挺满意,嘿嘿…… 正看文章猜意思呢,外面又响起了敲锣声,应该是提醒交卷呢。 于是张守跟着众人去交了卷,回来发现有兵士正拿个筐子挨个屋子收拾呢。原来,考试完草稿纸之类的也是要收走的…… 北宋时为防火灾,不许举烛夜试,因此收完卷子考生们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刚才在桌子上睡着了,浑身不舒服,张守也来到了院子里,伸展下腿脚。 院子中居然有巡廊军在摆摊,卖的东西还很齐全,砚水、点心、泡饭、茶、菜、肉应有尽有,最不可思议的是居然还有卖酒的,也不怕考生喝醉了闹场子……菜的样子看着还不错,就是价钱比较贵,张守还是更喜欢吃婶娘做的饭菜…… 等吃完饭,天已经黑了。天黑之后是不允许点火烛的,连火炉都被巡廊军抬走了,因此张守只好早早睡觉…… 张守睡觉很死,第二日直到锣声响起才起来。穿上衣服发现,连梳洗的地方都没有,只得就这么跟着众人去继续抄题目。 今日要考的是诗赋,需要按要求做诗、赋各一首。 诗的题目是《撒盐空中差可拟》。赋的题目是《未明求衣》。 抄回来题目张守就懵了啊。第一个啥玩意啊,撒盐到空中也能作诗?好难。第二个咋看着这么像偷情啊,天还没亮就找衣服,是说赶快溜吗?…… 其实,诗出自《晋书?王凝之妻谢氏传》,是东晋女诗人谢道韫在一次家庭聚会中和家人唱合所做,“白雪纷纷何所似?(谢安)撒盐空中差可拟。(谢朗)未若柳絮因风起。(谢道韫)”。 如果题目是《未若柳絮因风起》,那张守还能知道点,可惜是前一句,张守只能卧槽了…… 赋出处则为《汉书?邹阳传》:“始孝文皇帝据关入立,寒心销志,不明求衣。”意思当然不是偷情了,是形容勤于政事的…… …… 到了傍晚时分,那个兵士又来了,老一套,放下答好的试卷就走了。诗张守还是能看懂的,因此直接找了“枪手”写的诗来看。 醉里欺寒色,呼童快卷帘。 撒来俱是雪,差可拟为盐。 剪水霏霏下,熬波密密沾。 双眸聊比类,一色恰相兼。 遍穇和梅洁,同行讶虎严。 淡中尤有味,光映半窗蟾。 写的也不怎么样嘛,就这水平,张守觉得自己学个几个月也能写出来。写的跟打油诗一样,谁不会啊!其实是张守小瞧人家了,宋代科举诗体必须为“赋得体”,要求五言六韵,严格的很,如果是张守写的打油诗那铁定挂零…… 赋那可就更复杂也更长了,张守根本没戏。枪手写出来的这篇赋,张守只能明白个大致意思,更别提挑毛病了…… 交完考卷,晚上又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是那帮监考官们在唱和…… 锁院期间考官们都很忙碌,但也会忙里偷闲。而且由于权知举、权同知诸官都是科举出身,一时文学之选,故在锁宿期间,往往以唱和为事。 楼下的考生们在起哄,楼上的老爷们那也是火上浇油的,一时间气氛热烈的很。比如一位监考官,可能是喝醉了,居然攀爬到了明楼的屋檐边上,在月光下大声嘶吼,“属书不得陪春豫,结客何妨事夜游。还胜南宫假宗伯,重扉深锁暗登楼。” 声音是挺洪大,就是唱的是真难听啊…… …… 第三日是这场考试的重头戏,试策和试论,这两篇文章基本决定了你能不能通过这场考试。 论题是“刑赏忠厚之至论”。张守看别人都上去向知贡举求疑,也去凑了个热闹,“敢问此题语出何处?” “这都不知道也来应举?典出《尚书》孔安国注文:刑疑付轻,赏疑从众,忠厚之至。” 靠,被人鄙视了,幸好他不认识我,赶紧开溜吧…… …… 试策题目有两道,任选其一答题即可。 第一题题目好长,“周天子之田方千里,号称万乘,万乘之马皆具,又有十二闲之马,而六卿三百六十官,必皆各有车马,车马岂不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其牧养之地又几何,而能容马若是之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马之法有如何?今天下广矣,常患无马,岂古之善养马而今不善乎?宜有说以对也。” 这是让议马政的,看来缺马真是大宋百年之痛啊…… 第二题题目好短,“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攻异,何也?” 这题如果是现在的政治老师出,题目会是“试论专权的优劣”…… 这两题如果让张守选来答,肯定会选第一道题。就算以张守那点粗浅的历史认知,也大略知道些北宋马政糜烂的原因,一是因为养马的“国有化”太重,马匹基本退出了民间流通,私自买马还是重罪……而王安石制定的“保马法”弊端也不少,逼着不会养马的人去养马完全就是罪过。只有让马匹进入流通,让会养马的人因为得利丰厚乐于去养马,才能形成良性循环嘛。 另外还有个原因就是民间嗜吃羊肉的风气太重了。大家都讨厌猪肉,稍微富贵点的人家就要买羊肉来吃,皇室一年更是要消耗掉数十万只羊,导致很多草场都因为养羊给糟蹋了。要知道,羊吃草那可是连草根也翻出来吃掉的啊…… …… 等拿到枪手的文章一看,选的是第二题,太长不看,直接交卷,早不耐烦了啊…… 交完卷还要去拜别主考官,等出了贡院天已经快黑了。 一家子早就等在门口了,看到张守的第一句话都是,“考的咋样?”这还能怎么回答,只能答个“还行”敷衍下了。 蕊娘第一时间就骑在了张守脖子上……婶娘说已经做了好吃的了,赶紧回家。其实张守这时候更想吃的是溶月,啊不,是溶月做的三脆羹…… 第二十五章 放松 解试已结束,就只等着放榜了。家人让张守考完试后好好放松一下,张守那是绝对听话的,因此放松的很…… 刘三给刘思买了个蹴球玩,蕊娘见到了也吵着要,张守一大早就带着蕊娘出来买。 冬日里的大街上,行人稀疏的很,大家伙都在猫冬,只正午时分才出来走动,唯有些小贩不惧严寒,仍在大声的叫卖着各式早点。因为出来的早,怕蕊娘冻着,张守随手带了个鸭绒披肩。这时候看小妹被冷风激的直缩脖子,赶紧给小姑娘围上。 “锅锅最好了。” “你就少说几句吧,冻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为了一个蹴球非要这么早出来,现在遭罪了吧,活该!” “蕊娘不怕冷的,嘻嘻……再晚点就要被溶月姐姐逼着念《女戒》了。那些什么采桑摘拓,摩锅洗镬的,俺一听头痛的紧……” “说了多少次了,要说我,别老俺俺的……还有,让你读书是为你好,不好好读书小心将来找不到婆家!” “哦……哎,想我以前对溶月姐姐多好啊,每次去看姐姐都给她带好多好吃的,谁曾想如今姐姐竟恩将仇报!” …… 走半天终于到了卖蹴球的小店。 要说蹴鞠那可是北宋的国民运动,上至耄耋老者,下至黄口小儿,满街皆是蹴鞠者。甚至有些表演性质的蹴鞠,为了吸引顾客,找女子不着亵衣踢球。每当颠球时,长裙下若隐若现的,引得一帮猪哥们大声喝彩…… 这家小店里蹴球琳琅满目,低到几文钱高至十来贯的应有尽有。最便宜的蹴球整个就是用干草编出来的。好的蹴球那就讲究了,里面填充着鹅毛,牛皮做的革面,上面刷着几层漆,最后还要请有名的画师来填上些精美的图案。 蕊娘抱着一个上好的蹴球就再也不肯松手了,张守只好忍痛付钱…… 看看时候还早,走的又有点饿了,张守就架着蕊娘去了婶娘的串店。 自从开起了这个串店,婶娘就忙的脚不点地的,除了张守科考那几天,其他时间从不休息。让雇几个人呢又不愿意,冬日里天冷让歇几天也不听…… 刚走到店铺所在的街口,远远的就看到“俩王四个二”那里排了长长的人龙,在这冬日里的大街上显得格外的突兀。 进了店看人实在太多都忙不过来了,张守让蕊娘在前面帮忙招呼客人,自己也去了后厨准备打个下手,在后厨居然看到了溶月,正在炸串呢……原来蕊娘一大早被哥哥带出去买蹴球,溶月就放了刘思的假,跟婶娘一起来了店里帮忙。 找了个没别人在的时候,张守贼忒兮兮的对溶月说,“晚上我去你家,做三脆羹给我吃啊?” 溶月一下就涨红了脸,嗔道,“想的美。早跟婶娘商议妥当了,傍晚俺们一起在你家做三脆羹,到时候仔细吃撑着……” “你家我家的,分那么细干嘛啊……再说了,我家那院子本来也就是你家的,干脆你就搬进来吧,咱两家添做一家得了!” “不和你胡扯……我,我回家了……” 得,吓跑了,看来心急真吃不了热豆腐啊…… 张守吃着溶月炸好的烤串,美滋滋的出了后厨,果真是“纤手搓来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呀…… 有食客认得张守的,上来打招呼,“大官人做得好营生啊,如今,俺浑家每日里若是吃不到这烤串,都不肯跟俺罢休哩。” “过誉过誉。这不都靠邻里们平日多有照顾么!” “大官人过谦了……就是这店里生意如此之好,雇几个婆子该不碍事吧?这天眼见得越来越冷了,老是排这么久的队着实是受不了哩。” …… 要劝找婶娘说去,我哪管得了这事啊…… ……………………………… 城南的转运使府邸,宋啓正在仔细清点候判官送来的交钞。 “谁曾想啊,一个小小的取解试,竟有如斯多人愿意花大价钱买这解额。前些年我等实是太过小心谨慎啊,只敢暗地里给试官们许些好处,放三两熟人过关。如今细思量真是后悔的紧啊。” 解试是宋朝科考的初级考试,通过解试只不过是取得了考取进士的钥匙,因此总体来说管的并不是很严格。况且朝廷对多次考试都不能取解者往往会免了这取解试,因此就算大家偶尔知道有些许弊案,也很少穷追不舍的。这也是为啥宋啓在党争这么激烈的时候还敢动取解试念头的原因,关注的人实在太少…… 那么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为个取解试不惜在汴梁买下超贵的房产甚至贿赂公行呢?其实这和现在很多人明明知道其实很多小学教学质量差不太多,仍然愿意花大价钱给自家小孩选个所谓重点小学一个道理……无他,只不过是期望自己孩子能早点起步而已,哪怕这一步其实很小很小! 候判官对转运使的观点也表示认同,“相公说的极是。你说那些个富户们,平日里收他们些许的市例钱,一个个就忙不迭的哭穷,如今为了个解额花上五百贯却眼都不眨一下……” “你说的那算啥,有的是人家为了取解额,在府城买了田产的。上千贯都不在乎,况个几百贯乎?” 其实宋啓想错了,买了田产就算不住人还可以租出去,并不是很亏,和白给几百贯根本不一样,也就张守那样的冤大头才这么干…… “算了,不想那许多了,来,候判官尝尝这炸串……也不知哪个商家,居然想了这么个妙绝的主意出来,用油把肉啊菜的这么一炸,金黄爽口,好吃的紧。听说生意红火的很,如今遣小厮们去买炸串都要排队呢,你尝尝!” 候判官接过炸串,诚惶诚恐的,“多谢相公。这炸串下官早有耳闻,却一直不曾吃得。今日终于有缘,吃完果然唇齿留香啊!” “别光吃啊,这还有上好的恩堂春呢,也喝点。候判官,虽说亏空填的差不多了,可这半年我等着实吃亏不少,连本官的俸禄钱都赔了进去。下一年总要想个法子补救,不知判官有何主意?” “下官早已思量过了。明年的和买额度,相公您不是正要定么,这白著之科可是有不少文章可做啊。” “你是说……重订了这和买?” “是极。就是这和买,还需蔡大官人回来支应啊,此事你我这种官面人物出面不大合适。” 蔡青头早被宋啓赶回了淮南老家。因为几乎半个河南府的官员都是他给介绍去的四海钱庄,得罪人太多。 “那二愣子不成,得罪人太多,回来办不了事,再找个吧……” ……………………………… 带蕊娘逛了一天街的张守,累的惨兮兮的回了家。 刚回来就听婶娘在后院喝骂,“你个小兔崽子能耐了啊,如今都学会狎妓了!” …… 第二十六章 放榜 被婶娘训斥的是二郎。 虽说婶娘对叔父挺扣的,每次张成找婶娘拿点钱都得说清楚用处,不然指定没戏。但如果是二郎来要钱,虽不能每次都成功,婶娘还是会给不少的,毕竟是自己亲儿子。 二郎才多大,十五六岁嘛,还是个孩子,手里有了钱能干嘛?除了买点吃嘴,剩下的就都拿去结交朋友了。他又是个不读书不做事的,整天闲逛,交的朋友多了,就被某些朋友带进了青楼里。 其实二郎也没做成什么。青楼不是窑子,里面的姑娘标榜的是卖艺不卖身,矜持的紧,讲究的那是个欲迎还拒,只去个一次两次的根本就没戏,连个手怕是都牵不上的…… 不过这么点年纪就懂得风花雪月了,这小子有前途啊。张守还是忍不住,偷偷给二郎竖了个大拇哥。 二郎见了,不好意思的朝张守笑笑,眉眼间却透着股子傲娇,估计还有那么点回味呢…… 婶娘瞅见这哥俩在挤眉弄眼的,又发飙了,这次连张守一起骂,“二郎是个没出息的,大郎你也不是啥好东西。别以为俺不知道,给蕊娘买个蹴球就花去十几贯,这家迟早被你们哥俩给败光咯!” “婶娘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二郎还小嘛,哪懂什么是非对错。再说了,您整日里忙着那串店,也没时间照管二郎,有个人看着他也不至于这样……” 婶娘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那憨娃你主意多,跟婶娘好好说道说道?” “其实吧,串店里雇几个婆子就行了,不用您每日里亲自忙碌。雇个婆子一个月才花两贯钱,您一天挣的都不止这么多吧!如果实在不放心外人,您还可以去咱村子里呀,找些知根知底的,不就成了。” 婶娘觉得这是个办法,“那等过了年婶娘去村里请几个来帮忙。还有哩,憨娃你赶紧去把蕊娘的那蹴球退了,就是个玩意,买个几十文的不也一样是个玩?” 得咧,还是赶紧溜吧,婶娘蕊娘,一个爱骂一个爱哭,哪个咱也得罪不起啊…… 溶月来了家里调那三脆羹,如今正在厨房忙活。张守就想,躲那不是躲啊,干脆,躲厨房吧…… 溶月看到张守进来了,也不说话,只继续忙着那三脆羹。张守只好自己找个话头,“二郎逛青楼被婶娘逮着了……想我也是个应了解试的人,还没去过青楼呢,这样的人上哪找啊!……哎,你说我也去青楼逛下怎么样?也不知道青楼里的姑娘美不美,是不是个个都水灵的很?” “郎君想逛,自去便是……奴奴又不是郎君什么人,难不成还能绑了郎君手脚不让去?” …… 隔天,是个黄道吉日,也是取解试放榜的日子。 这个放榜当然和琼林宴没法比。不过河南府那颗是西京的所在,解试的三甲,在省试中个进士那是基本没跑的。因此榜下捉婿那一套自然也是免不了的,只不过目标瞄准的是前几名而已,这叫未雨绸缪…… 张守对这榜单没啥感觉,毕竟是作弊的,估计会是个不显眼的名次。叔父张成却早早的带着二郎去了放榜的地方守候。 等到快中午,终于要放榜了。只见前面几个差人鸣锣开道,后面有个官员捧着大红榜单走了上来。待榜单终于贴好,外面等着的人呼啦一下子就围了上去,把那官员挤在了最里面,挤的满脸通红的,都要喘不过来气了。几个差人拔出刀来,又是喝骂又是打的,费了老鼻子劲才把官员从人群中救了出来…… 有得了好名次高兴的手舞足蹈的,也有仔细查了好几遍都没发现自己名字,落榜痛哭流涕的。叔父张成也费尽力气挤了进去,找了好一会,又费尽力气的挤了出来。 不意外,张守的名字在六十多名。河南府参加解试的士子有四五百人,解额不到一百五十个,这名次既不靠前也不靠后,不显山不露水的,正好。 叔父张成对这个名次倒还满意,兴高采烈的支了二郎回去报信,自己却去和张守站在了一起。这爷俩准备等着看那榜下捉婿的好戏呢…… 有个名次靠前的年轻士子被人认了出来,几个富家老翁立刻指使自己家中的仆役上去抢人。榜下捉婿这种事其实考验的是仆役的能力:只见其中一家有三个仆役,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武艺着实不凡。一俟听到自家老爷的指示,三人心领神会,摆个练熟了的鹤翼阵,把那士子困在了中间。只见两人自在边上警戒,阻止他人上前,一人掠了那士子扬长而去,只气得其他几家仆役跺脚暗恨不已。没奈何只得把目光投向其他士子…… 张成和张守两个没心没肺的在旁边看的哈哈大乐…… 更有一中年士子,看起来沧桑的很,胡子都蓄了老长了,只因进了前三甲,也被人抢了去……也不想想人都那年纪了,怕早就结婚了,抢了有什么用?这场景,让张守想起一首诗来,“读尽文书一百担,老来方得一青衫。媒人却问余年纪,四十年前三十三。” ……………………………… 因为过了解试,少了人管,年前的这段时间张守过的很是惬意。 大部分时间都去了各处铺子,提些意见建议,顺带和几个合伙人联络下感情,展望下来年的发展什么的。有时也带着蕊娘和刘思出去逛下街,顺带也帮家人购置点东西。偶尔找到机会了还能和溶月说上几句,逗溶月一乐……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要到春节了。腊月二十三这天张守得了婶娘的吩咐,带着蕊娘还有二郎,推了个小车开始上街采购年货。 虽然天气依然寒冷,但街上的行人却熙熙攘攘,都是来为新年准备年货的。街上到处都是彩棚,售些冠梳、珠翠、头面、衣着、花朵、领抹、靴鞋之类的,还有其他好玩的小商品。 张守带着弟弟妹妹买了一车的年货,还按照婶娘的吩咐买了五色米食、花果、胶牙饧、箕豆等祭灶用品。 隔天,到了腊月二十四了,这天被称为“交年”。上午叔父带着全家来到厨房外,备好“蔬食饧豆”祭了灶神。到下午时,又有“迎傩”的队伍,敲锣打鼓的来到门前“乞求利市”,这次婶娘很大方,直接封了人家五百文。到得夜间,还要请僧道看经,备酒果送神,总之一天忙碌的很…… 然后就是等除夕了。 …… 第二十七章 新年(求推荐收藏) 腊月的最后一天是除夕,宋人谓之“除夜”。 这一天,大家要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祭祀祖宗,还要备上迎神香花供物,以祈新岁之安。 门神挂的是木板年画,上面的人物是唐代名将秦琼、尉迟敬德。桃符是一种桃木板,上面画着神荼、郁垒二神,挺小的,悬在门上用来祈福灭祸。春牌就是春联了。 叔父认为张守已经是解士了,要负责写春联了,张守以自己手受伤为借口推脱掉了。开玩笑,就张守写的那点烂字,贴出来不让人笑话嘛…… 张守的手是真的受伤了,昨天帮溶月打扫房屋时被砸伤的。伤的并不重,是搬桌子时被桌子上的杂物掉下来砸到了,但当时可把溶月吓坏了,忙不迭的拿了布条来包扎,那关切的神情让张守暗爽不已。没想到这点伤今天还能拿来用用,真是祸兮福之所倚啊…… 说起来,溶月也真是的。婶娘觉得溶月一个人过年,孤苦伶仃的,太过冷清,就想请她过来一起守岁,毕竟是蕊娘的先生嘛。张守也是这么想的,还亲自去请了,结果溶月死活不同意,怎么劝都没用…… 到了晚上,吃过年夜饭,一家人围炉团坐,准备守岁。 蕊娘听到外面有孩童在唱儿歌,也跟了出去凑热闹。这首歌叫《卖痴呆》,“卖痴呆,千贯卖汝痴,万贯卖汝呆,见卖尽多送,要赊随我来。”,意思是要卖掉痴呆,希望来年变得聪明。 除夕夜当然也少不了烟花爆竹。爆竹都是巷子里的人家放的,烟花则是商家和官府在放。这时候的烟花制作水平已经很高了,放出来的烟花漂亮的很,红映霄汉,就是和后世比也不遑多让。 张守也拿了爆竹带着蕊娘去院门外放。听说要放爆竹,蕊娘兴奋的很,欢呼雀跃的,可等张守真的要点着的时候,却又吓得赶紧躲了起来…… 爆竹之声,烟花之色中,一家人开始了守岁,比后世少了些娱乐,多了点亲情。 就是有一点不好,这时候的守岁那是真正的彻夜不眠啊。夜深了,张守有好几次都忍不住要瞌睡,被叔父和婶娘又给打醒了…… ……………………………… 正月初一,新年伊始,宋人谓之“元旦”、“元日”,俗呼为“新年”。这时候还没有春节的称呼,元旦和春节分开是引进西洋历法的时候才有的。 熬了一夜,困的不行了,大年初一的上午张守是在小憩中度过的。 不过也没睡多久,因为拜年的人来了。刘三刘思、孙胳膊、于炉候甚至还有李掌柜的都陆陆续续来了家里拜年。 叔父和张守在正屋负责接待。婶娘没料到会来这么多人,手忙脚乱的去做饭,刘思和蕊娘也都进了厨房去帮忙。 一帮子人吃完酒席,送别之后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到了晚上,一家人才有了空闲,出门逛夜市去了。 张守发现好多人家大门口都挂着一个红纸袋,上书“接福”二字。问过了才知道,这是一些富贵人家,因为前来投拜年贴的人太多了,便在大门上设了这么个东西,接收各方投刺。 拜年贴是用梅花笺纸裁成的,二寸宽,三寸长,上面写着受贺人的姓名、贺词、落款。拜年贴在这个时候流行是因为很多人家应酬太多,分身乏术,无法一一登门向友朋、亲戚、同僚拜年,只好派遣家人或家中奴仆拿了自己亲手书写的“名刺”前往拜贺,因为便捷,也就很快流传开来。 大街之上,“间列舞场歌馆,车马交驰”。很多小商贩大年初一也不休息,开了扑卖,寄望能多卖些商货。“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大过年的,来逛街的人也都喜欢扑上一扑,无论输赢,哈哈一乐,图的是个喜庆。 二郎和蕊娘也都找张守要钱,想去关扑。张守很痛快的一人给了几百文,随便霍霍……最近因为婶娘管的严,二郎在婶娘那拿不到钱,只好来找张守讨要。 …… 大年初二这一天,张守带着婶娘他们,还有刘三一家,当然也少不了溶月,一起去了孙胳膊的杂耍场子看魔术。 杂耍场子就放了初一这一天假,因为新年期间正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呢。张守到的时候,场子外面都还有一堆人,在那黯然神伤呢。过年期间杂耍场的门票都涨到一贯了,就这样还照样有很多人买不到票。 张成带着一群人熟门熟路的去了预留的包间。 这场子原本也是用做杂耍的,被孙胳膊花钱盘了下来。装修的时候,张守让孙胳膊把座位学着后世剧场的样子,摆成了前低后高,还在后场和场子两边设了几个贵宾包间。 坐定后不久,表演开始了。先是一个主持人上来讲了两个笑话暖场,接下来就开始了一个小魔术,魔术师是孙胳膊收的一个徒弟。 只见魔术师用一张纸轻轻一甩,一只鸽子就飞出来了;用手轻轻一抓,一把五彩缤纷的团扇就出现了;用彩带轻轻一挥,一束五颜六色的纸花绽放了;用神奇的道具棒轻轻一点,各种小物件接连不断的被魔术师抛飞到了人群中…… 蕊娘和刘思她们经常跟张守来这里玩耍,看到这些都没啥反应了。只有溶月是第一次来,看的完全惊呆了都,手里端着的茶撒了一地都没察觉…… 第二十八章 元宵 正月初七之后,新年就算过完了。 这天,婶娘把张守叫到跟前,“憨娃,你也老大不小了,按说早该娶妻生子。只是早些年家里穷,没钱张罗。如今家境也好了,来跟婶娘说说,喜欢啥样的闺女,咱找了媒婆子去相……” 张守一惊,怎么突然提起这茬啊,“这个……婶娘,我暂时不想结婚。”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命数。婶娘知道憨娃你要读书,这事也不用你操心。你喜欢啥样的闺女,跟婶娘说下,婶娘自会帮你找个称心如意的……” 张守从来没想过要去相亲,又不想跟婶娘顶嘴,只能沉默以对。婶娘劝了半天,发现都是白费口舌,气呼呼的走了。 之后几天婶娘就没再提这事,张守以为婶娘是心血来潮,也就没放在心上。 …… 新年过去了,不过节日的气氛并未消散,反而越来越浓厚,因为,一个更加热闹、更加隆重、更加盛大的传统大节,正月十五元宵节即将来临。 元宵节是如此重要,以至于蕊娘她们从正月初十就开始做花灯、准备灯谜了,婶娘也是四处打听府城里汤圆的做法,唯恐做的差被人比了下去。 蕊娘还小,想出来的灯谜被二郎一猜一个准,大哭着来找张守。张守帮蕊娘想了个稍难点的灯谜,“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这下二郎猜不出来了,小妹破涕为笑。 张守想看下蕊娘做的花灯,被无情的拒绝了…… 不死心,又去看溶月做的,这次被拒绝的更彻底,连门都没让进…… 原来,女孩子做的花灯是要等正月十五才给别人看的! …… 到了正月十五这天,张守终于见到了她们做的花灯。蕊娘做的是个小小的纸灯,溶月的是个纱灯。刘思手巧,做了个塔灯,好像是用竹子编的,整整有七层,每层里都燃着一根蜡烛,把蕊娘羡慕的不行…… 吃过汤圆,一群人出了门,往城北去赏灯。 元宵节又叫“灯节”,所以各式花灯是节日的主题。张守他们出门走过几个街巷,就碰到了舞龙灯的。 这龙灯是用稻草和铁丝捆扎成一条巨龙,龙身上插着不下万盏花灯,从龙头到龙尾长达一百多仗,弯弯曲曲绵延了几条街,光彩夺目,一眼望不到边。 一路上人流越聚越多,到城北的时候基本就是人挤人了,刘三和张守他们勉强才能护住不让人群走散。 好不容易挤进了城北的广场,张守他们终于见到了整个灯市中最大的灯。这灯叫鳌山灯,有将近三层楼高,是个蓬莱仙山的造型。两侧的山头上有丝绸扎的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的坐像,假山上还挂满了纱灯、琉璃灯以及可以旋转的走马灯。张守他们到的时候,所有的灯都已经点亮,整座假山亮如白昼,山顶瀑布飞溅,山腰仙人浮现,蔚为壮观。 “元夕花市灯如昼”。很多妇人平日里深居简出,元宵节却没有顾忌,都提了花灯出来游玩。她们珠翠环绕,一袭白衣,吸引了众多男子的目光。 人多了,有些浪荡子就开始在人流中偷偷揩油。故意往美人身上挤一挤,或者趁机摸上一把,惹得“登徒子”之类的叱声不绝。有些浪荡子做了龌龊事却没来得及跑掉,被人围了,少不了饱飨老拳…… 元宵节除了赏灯还有猜灯谜,猜灯谜的地方在广场的另一边。想过去的人太多了,现在张守他们只能随着人流前进,已经身不由己了…… 等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发现早和婶娘他们挤散了。蕊娘骑在张守的脖子上,旁边就只跟了一个溶月…… 把花灯挂上后,三个人也去猜灯谜玩。这个张守很擅长,忍不住表现了一把。 “此花自古无人栽,未到隆冬他自开。无根无叶真奇怪,春分一吹回天外。”这个简单,是雪花。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层浪,入竹万竿斜。”这个也不是很难,是风。 前面有一群人围着一盏大红花灯争论不休,张守也挤了进去瞧热闹。 原来灯上写着一副对联,“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打一日常把用物,并用一谜对出下联”。 溶月见张守抓耳挠腮的,不忍心,上去写了下联,“乌龙上壁,身披万点金星。” 张守这才恍然,原来谜底是油灯,溶月对的下联谜底是杆秤。 …… 等玩了一会回到自家花灯旁,蕊娘看到花灯上的谜题被人猜出来了,噘了个嘴很不高兴。那谜底是“日”,并不难猜的…… 溶月的花灯前也围了不少人,看来出的谜题不简单啊。 张守上去一看,谜题是“无边落木萧萧下”,打一字。巧了,这谜底自己知道啊,也是“日”。 南朝宋、齐、梁、陈的齐、梁两个朝代的皇帝都姓“萧”,“萧萧下”则是下一个朝代陈。“陳”字无边,剩下一个“東”,“東”字落木,谜底就是“日”。这个谜题很难的,只不过以前张守凑巧见过,才能给出谜底。 溶月眼似水杏,崇拜的看着张守。 灯光下的溶月如花树堆雪,柔情绰约。张守情不自禁,上前轻轻拉住了溶月的手…… 溶月大窘,使了力气想挣脱,却被张守抓的更牢了。徒劳的抵抗了一会,溶月放弃了,任由张守牵手拉着自己走…… ……………………………… 过完元宵节,张守又忙了起来。 现在几个铺子都不用张守再去帮忙了。年前买院子加上解试,花费太多,过完年可就有点缺钱了,因此张守就想着做点这时候还没有的东西来赚钱。 想了好久,决定做肥皂。这东西其实也简单,动物油脂加上胰脏,再添点草木灰,熬完就能做出肥皂来,也就是俗称的“胰子”。 还没等动手呢,于炉候找上门来了,“大官人,铁炉子被官府定了贡品,要和买。” …… 第二十九章 和买 和买张守是知道的,政府采购而已。政府预先提供资金给老百姓,等到了规定的时间,百姓需要按约定上交粮食布匹或者产品。 “和买而已,怕什么?又不是不给钱。” 于炉候看张守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赶紧解释,“郎君有所不知,如今这和买就是官府拿来欺负人哩。给钱是给钱,可给的都是些交子和破麻烂娟啊。那交子和废纸也没啥两样的,若定了这和买,咱们怕是连本钱都赚不回来……” “那和贡品有什么关系?” “贡品都是和买的啊。那些有门路的豪门大户,定了贡品自是不怕,官府也不敢欺压的太狠。咱们小门小户的,可经不住这么折腾呀!” 这下张守懂了,无非是有人看生意好了,想拔点毛,就给定了个贡品来和买。只是有一点还不明白,“这铁炉子咱才开卖半年多点吧,怎么会这么快就被定为了贡品?” “俺听说是转运使衙门找了赖麻子做揽头(注一)。这赖麻子是蔡青头的手下,地头蛇,对府城里的商家熟悉的很,八成是他告知的衙门。而且俺还打听到,好几家买卖不错的也都被定了和买,正无计可施呢……” 原来如此。那转运使衙门估计是缺钱了,找了地痞打听些生意好又没什么背景的商家,想通过和买榨点钱出来,自家的铁炉子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看看急的满头大汗的于炉候,张守只能先安慰,“炉候也不必太担心,天下间被定为贡品和买的多了去了,也没见有谁真被逼死的。慢慢想办法就是。” 于炉候还是不放心,“就怕逼成个半死不活啊。这事郎君还是得赶紧想个法子才好啊!” “恩,我这就找孙胳膊帮我打听下。放心吧,无非就是掏点钱,出点血,天塌不下来!” ……………………………… 在张守为和买之事奔走忙碌时,有个人正在为寻找张守而奔走忙碌…… 他叫陈充,是河南府隆兴记当铺的掌柜的。 半年多以前,有个叫张守的后生,来隆兴记想当个名为“打火机”的物事。当时陈充用个高价,说服张守卖了那打火机,说是东家想拿这稀罕物送礼。他讲的并不是实话。 他们的东家是宝庆长公主,有很多产业,隆兴记只是这些产业中很不起眼的一个小当铺。长公主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名下还有个叫隆兴记的当铺,更遑论陈充这个掌柜了。 陈充这打火机是为长公主府的外庄管事杨宗旺买的。 宝庆长公主是宋神宗和林贤妃生的一个女儿,赵煦同父异母的姐姐。宋神宗死后,赵煦继位,赵煦的祖母太皇太后高氏垂帘。高太后素来不喜欢林贤妃,对她的女儿自然也谈不上多疼爱。 父亲死了,弟弟虽是官家但年幼指望不上,祖母又不待见,宝庆长公主的日子过的很不如意。而少了父亲的照拂,长公主府的产业如今也惨淡的很,名下很多铺子都开始赔钱。外庄管事杨宗旺是负责打理公主府产业的,日子也就难过了。 当时张守去当打火机,陈充看到这物事巧夺天工,觉着拿来仿制该是个不错的营生。因此就自己做主买下了,准备拿给杨管事去“山寨”:这生意若成了,杨管事必然忘不了自己的功劳。 杨管事当时正为外庄的产业发愁呢,见了这打火机很是高兴。当即拿给了公主府的巧匠,让他们试试看能不能仿出来…… 不要小瞧了宋朝的能工巧匠。拿到打火机后不到半年,他们就搞清楚了它的构造,连打火石都已经找好了替代品。 想要仿制一个打火机匠人们认为难度不大,唯一的问题是,打火机中填充的液体他们实在弄不明白。 这些工匠们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却没有任何人见过这种似水还能燃烧的玩意,“杨管事,这火水绝非我大宋境内所有,应是个舶来物。” “那依你们推测,来自何处?蒲甘?天竺?大食?” “这个委实不知……管事找那卖打火机的郎君问下,或可知晓。” …… 就这样,杨管事捎了信给陈充,让他务必找到当初来当打火机的人。 府城有十数万人口,当初死当文书上又只留了个“河南府张守”,这让他上哪找去?陈充只能用笨方法,派伙计在府城里四处打听。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半个月的不懈努力,铺子里的伙计已经成功排除了府城里五个叫张守的…… 今天陈充要去找的这个“张守”是第六个…… ……………………………… 张守找孙胳膊帮忙,带回来的消息很不乐观。 衙门里确实只是想让几家出点血,因为铁炉子还只是“荣登贡册”,并没有上报。就是转运使衙门要价太高,给不起。孙胳膊拜托的人不能说没路子,都直接找了转运使宋啓了,结果也只不过是把每年的“市例钱”从两千贯降到一千五百贯…… 就现在铁炉子的销量,一年也就赚个两千贯多点,这还是在销量稳定的情况下,因为目前也就在府城卖,还没能力拓展其他市场。市例钱如果给个一千五百贯,那一年干下来,基本算是免费给官府打工了…… 以前看历史书,觉得宋朝是个对商业非常宽容的朝代,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回事。宽容指的是那些做小买卖的,只要你生意做大了,没有个够硬的后台就支撑不起来。破家县令,灭门府尹,张守总算是体会到了! …… 张守正在家里发愁呢,有人敲门。出门一看,一个中年男人,并不认识,怎么看到我欣喜若狂的? “请问你找谁?” “找的就是你,张守……郎君不认得我了?仔细想想,几个月前您在一个当铺当了个打火机……” 哦,原来是那个当铺的掌柜啊,有印象了!张守赶紧把人让进院子里。 等这位陈掌柜道明来意,张守直接拒绝了:我现在自顾不暇的,哪有什么空去帮你! ……………………………… 【注一】揽头:在和买中和官府勾结的地痞流氓,他们作为承包人到百姓家收取和买物转卖官府。如果老百姓亲自去官府缴纳,官府会吹毛求疵,百般刁难,老百姓受不起这种折腾,只好让揽头代自己去缴纳。 第三十章 烦心事一箩筐 陈充来拜访,目的是想搞清楚打火机里的“火水”产自何处,这张守肯定没法说。 那是煤油,这时候根本不存在的。 陈充很不甘心,可是看张守态度坚决,只好作罢…… 送走了陈充,张守进屋看书喝闷酒去了,最近烦心事太多! 最烦的当然是铁炉子生意。张守和孙胳膊拜托了几波人去说情,都没啥效果。转运使衙门似乎是认定了这铺子没什么后台,咬定价格就不松口了。 刘三昨天也过来了,告诉张守说蜂窝煤铺子也被涨了市例钱,每个月从两贯涨到五贯。这个倒也不至伤筋动骨,可能是衙门觉得干力气活的铺子,没啥油水吧! 只有杂耍场子暂时还没事。孙胳膊这人交游广泛,为他的营生免去了很多麻烦。 想想这些张守觉得好悲哀,一个穿越者,混的居然连孙胳膊都不如…… 除了生意上的麻烦事,还有家里的。 元宵节过后,婶娘就开始到处张罗着给张守相亲。 串店的生意交给了村里的几个婆娘打理,现在婶娘除了管教二郎,剩下的时间都用来操心这亲事了,到如今已经相中了好几个闺女。见天的催张守去跟人家姑娘见个面,好定下一个来。 张守那是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就装哑巴,把婶娘气的不轻。 看实在没办法了,婶娘居然去找了溶月,让她来帮忙劝下张守…… 好嘛,张守费尽千辛万苦,才让自己和溶月的关系进了那么一步,如今一下子退了十步回去……溶月听说张守要相亲,现在是连话都不敢随便跟张守说了啊…… 倒霉事一箩筐,没有一件是能轻松解决的,闹心! ……………………………… 陈充第一次拜访失败了,不过他没灰心。那小郎君肯定是知道这“火水”的,可能自己空手上门,诚意不足,所以才被拒绝。 这天他准备买点礼物再去拜访。没等动身呢,下人突然通报说杨宗旺杨管事来了。 陈充赶紧出去迎接,道,“杨总管别来无恙啊!前几日才收到总管来信,实没想今日总管竟亲自来了河南府,为了那火水?” “也不全是。长公主嫌待在汴梁烦闷,想来西京别院住些时日。遣了我等来打前站,收拾下北市坊那园子。” 陈充把杨管事迎进了客厅,“外庄的产业一直都是靠杨总管打理的,如今长公主来了西京,这正是总管大好的机会啊!” 杨宗旺闻言苦涩一笑,“嗨,甭提了。各处铺子以前靠的什么?还不是宫里的采购!如今宫廷供奉都被许给了别人,这日子可就不好过喽! 长公主想要开源,俺被逼的苦不堪言啊,前几日刚被叫去训斥了一顿! 不提这些了,那火水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陈充赶紧回答,“找到那卖打火机的郎君了,可能看我空手而去,拒绝了。” 杨宗旺对这事还是很上心的,急急的问,“哦?那人是做什么的?你觉得他会要价几何?” 陈充道,“大略打听了一下,是个有些家底的,据说买的那院子就花了上千贯。我估计要价不会太低,只能一步步试探了……” 杨宗旺却没那耐心,“长公主过几个月就要来西京了,没那么多时间给你慢慢试探。多找些人打听下,看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历,给他个不容拒绝的价码。当然,若能抓住他点把柄,那就再好不过了!” 长公主来了洛阳,肯定要查看这边的产业,到时候杨宗旺第一个倒霉。这世上最好做的,是还没有人能想到的买卖。这营生如果能做起来,也就有了个交代,因此杨宗旺才这么着急。 …… 公主府在西京还是很有势力的,消息回来的很快。杨宗旺和陈充看着这些初步汇总的消息,很是感慨,“这小子是个人才啊,没依没靠的,靠着当来的十贯钱,居然也做成了这么大的营生…… 可惜了,除非中了进士有个官身,不然也就到这规模了…… 呦,这还真有个把柄啊,消息虽不确定,但总归可以利用下!” ……………………………… 张守正在院子里教训蕊娘。 自从请了溶月做先生,教蕊娘和刘思读书,刚开始的时候还好,蕊娘每日里还算听话,让背书就去背书,让写字就去练字。 学了一段时间后不耐烦了,开始三天两头的找由头逃课,不是让张守带着自己去买东西,就是说要去婶娘那里帮忙。 最近就更离谱了。听溶月说,这三天里,蕊娘有两天都没来上课,偷跑到孙胳膊那里看杂耍去了…… 张守很生气,把蕊娘从杂耍场子提溜了回来,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蕊娘刚开始还只是哭,想着以前自己一哭,哥哥就会来哄,事情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这次张守铁了心,说只要她再敢逃课,逃一次就一个月没零用钱! 看哥哥这次好像是来真的,蕊娘又开始讲道理,还都是些歪理,“《女戒》好难的,好多字笔画太多,我写的头晕眼花,到现在都写不明白。 《女论语》上写的都是些没用的。采桑摘拓,咱家既不采桑也不摘拓。纫麻缉苎,哥你去给我买点麻苎啊? 再说了,女孩子读书有啥用。等我出嫁的时候,哥你多给我准备点嫁妆,谁还敢欺负我不成? 就算真的有人想欺负我,我嫁妆那么多,一个人过不更好,不带他们玩!” …… 张守气的脑壳疼,要不是蕊娘是女孩子,都想揍她了…… 蕊娘一看要坏,使了绝招,“哥,别看我小,懂的事多着哩。上次元宵节,你抓溶月姐姐的手来着,你放过我好不好,不然我就告诉婶娘去!” 得,把自己绕进去了!你说这妹妹如果像刘思那样该多好啊,都不用催,自己就知道认真读书,哎…… 趁着哥哥发呆,蕊娘又溜了。 …… 张守正准备出去继续跟蕊娘讲道理,有人登门了。 熟人,陈充,估计还是为了那打火机来的。 张守很不客气,“都说了那所谓火水我也不知道哪产的,就不要来纠缠了行不,我忙的很。” 陈充身后走出个人来,“小郎君,听说你那铁炉子最近被定了和买?想不想让这事有个转圜啊?我还听说,郎君过了取解试?恭喜恭喜啊!不过这解试好像不是某人亲自考的吧?” …… 第三十一章 脱了虎穴入狼巢 参加解试之前,张守专门找人了解了下北宋科场舞弊的惩罚力度。毕竟,作弊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结果让张守大吃一惊,“传义”、“换卷”、“易号”等的处罚比明清时要轻太多了。有个解试中约暗号作弊的案子,事发后,两个考生一个流三百里,一个流五百里,监试官则流千里、发配忠州。 忠州在哪?现在的重庆中部!而且这几位既没有被刺面也没有抄没家产,仅“追毁出身以来文字”,也就是精神处罚为主…… “刑不上大夫”,北宋善待士人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想想如果这个弊案是在明清发生,那至少得有一人要被追责掉脑袋的! 还有个更著名的例子。真宗年间的翰林学士杨大年,和同乡考生在省试中以“于休哉”通关节舞弊,考试的结果是“凡程文用‘于休哉’者皆中选”。这场弊案在整个中国科举史上也是很有名的。 事发后杨大年被罚铜三千斤。然后呢?没有然后了!杨大年之后官依然做得,最高到了工部侍郎,卒谥“文”,和王安石一个谥号…… 这就是张守敢作弊的原因,事发了大不了从洛阳跑到千里外的cd旅游”下。 只是没想到,这“事发”的也太快了点…… “这位是?” 杨总管接话了,“鄙姓杨,忝为会隐园外庄管事!” 会隐园张守还是知道的,城北的名园啊。北宋很多高官因为汴梁周边地价太贵,都喜欢到西京来置房产,富政园是宰相富弼家的园子,仁丰园是故相李迪园宅,独乐园则是司马光置的…… 总之这该是个很有背景人家的管事,不过张守也不会这么就被他讹到。有人听到什么解试舞弊的风声是有可能的,但据此就认定自己是靠作弊过的解试,还没那么容易。 再说了,天塌下来有大个的顶着。转运使宋啓都没事呢,自己还怕啥捕风捉影的! “我是过了这科的解试,侥幸而已。不过杨管事说什么科场舞弊?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解试那可是转运使宋相公主持的,若出事这牵连可就大了!” 果然,杨管事没再接这个茬,“解试的事不提也罢,我等的来意郎君想必也是清楚的。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就算是帮郎君推了这和买的差事,我等也是有点门路的……” 这时候张守也不准备再拘着了,不就是个煤油么!何况现在张守对宋朝这些官员的操性不放心的很,万一这是个比宋啓还厉害的主,被拒绝了恼羞成怒,咬着解试这点事儿不放可怎么办? “那火水其实是叫煤油,算是个舶来物,不过我知道制法。” 陈充久在府城,是知道蜂窝煤(注一)的,“这煤油可是从煤中制得?” 张守道,“不是,是另外一种东西。不过告诉你们前我得先知道你们要怎么解决我这和买的麻烦?” 这个杨宗旺早有准备,直接掏出了一份契约来,“也不瞒郎君了,此事我等也是为宝庆长公主府奔波的。这张文契,签了之后,你这铁炉子的营生就算挂在公主府了,要上贡也是通过公主府来,就没宋啓什么事了!” 张守拿过文契看了下,还真有公主府的印章。这时候很少有人敢打着宗室的名号来行骗,可以放心。 从来没想到,自己的买卖居然还能跟公主府搭上线。不过张守对这挂靠也有疑问,“为啥还要挂靠?直接找宋相公取消了和买不就成了么?” 杨管事解释道,“文官那一摊子,复杂的很,宗室也不能随便往里凑的。 还有,这文契上写着,郎君这营生挂在公主府,每年就要缴一成的利上去,签之前郎君要想好。 签了这文契,就算是公主府的产业了,再遇到乱七八糟的摊派郎君只管拒掉就是。” 果然,天下没有白拣的便宜。不过托庇于公主府,好处还是显而易见的,这一成的利也不算过分,张守当即签了契书,心想从此咱也是公主府的人了…… 然后当然是谈这煤油的制法了,“这煤油是从石油中提炼出来的。石油你们知道不?想要做出煤油你们得去找海商,从大食那边运石油过来,那地方石油多。” 杨管事不以为然,“石油不就是那猛火油么,军中就有,也不必那么麻烦。郎君只要告诉我等详细的制法即可。” 哎呀,差点忘了,我大宋是已经把石油应用到了战争上的国家。 “提炼煤油用的是蒸馏的法子,就是加热让石油中的物事气化,之后再冷却就能得到煤油啦。” 杨管事又明白了,“就是蒸酒的法子呗,这个我懂。” 这下张守彻底惊住了,这时候就有蒸馏酒了?市场上没见过卖高度酒的啊!都是些比啤酒还不如的低度酒,喝个几大碗都不带醉的。 其实张守孤陋寡闻了,这时候确实有蒸馏酒的法子(注二),只不过因为粮食产量和习惯的制约,还是萌芽状态而已。 知道了法子,杨管事他们就准备告辞了。张守提了个事,“若是你们做煤油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也可以来找我,我去给你们现场指导下。不过让我帮忙的话,需得给我一成的份子!” 张守相信,靠他们自己摸索,肯定不会顺利,十有八九还得找自己,就提了个条件恶心下他们。 杨管事很不满,“一成的份子?郎君可知这打火机,公主府能做出多大的营生?一成想都别想,最多给一分。再说哩,公主府有的是巧匠,不一定要靠郎君呢!” …… 临走时,杨管事也来恶心张守,“郎君过了这解试,三月里可是要去参加省试?汴梁城老汉认得不少人,到时候或可帮上一二。就是不知,以郎君的才情,可还过得了省试?” 张守才不在乎呢,“我不去参加省试的,就不劳杨管事挂心了!” “不去参加省试?那郎君过这解试有何用?郎君可晓得,你这科不参加省试,下科要试还是需通过解试来取解的……” ……………………………… 【注一】北宋煤和石炭是通用的,只不过用石炭居多。《梦溪笔谈》中就有“造煤人”的说法。 【注二】河北曾出土过一个金代烧酒锅,实际上就是一个蒸馏器。冯恩学《中国烧酒起源新探》中也认为,北宋早期已经有僧道制作蒸馏酒,只不过秘不示人,没有形成商业性的生产。另外,宋人认为“大热有大毒”,也制约了烧酒的传播。 第三十二章 怀疑 每次参加省试都要先取解! 张守一直以为解试跟明清时的乡试一样,一旦考取终身受用呢。谁曾想,大宋不是这么干的,每科都要先取解。 自己并不打算参加省试,却花了五百贯去过解试,真是脑袋有坑啊! 不过也不能全怪张守,周围的人识字的都没几个,更别说提醒他了。孙胳膊还一直夸这五百贯花得值呢…… 真是郁闷啊! 不行,我不能让这五百贯白花了,得想办法赚回来! 说干就干,张守去了蜂窝煤铺子找到刘三,让他采购时顺带买下材料,准备做肥皂。既然找了个公主府做靠山,干脆多靠几个项目,谁会嫌钱多呢! 另外,趁着刘三去采购的时间,张守打算找个秀才公,好好问问这科举的事,不能再这么糊里糊涂的了! ……………………………… 杨宗旺和陈充一回去就开始召集作坊里的工匠,准备按照张守的法子制煤油。 时间不等人啊,长公主再有几个月就来西京了。如果煤油按他的法子能制出来,这打火机也就成了,到时候长公主面前也算有个交代。 等事情安排好,杨宗旺又聊起张守来,“这小子科场的规矩都没弄明白就去应试,听说为了取解还花了不少钱……世居西京,却知道海外之事,总感觉这厮有些古怪……” 陈充倒没想那么多,“杨总管多虑了。他就是做营生赚了些钱,发现没门路做不下去,就想着去科举,考个官身总归是好的,落榜了也无所谓,此等人多的是。” 杨宗旺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叮嘱了人继续去深查。 …… 几日后,又一沓资料摆在了杨宗旺和陈充的面前。 陈充大略一瞧,乐了:“我怎么说来着,他也就是做生意有点天赋。只是没想到连瓦子里那个魔术场子他都有份子,还有这个,花五百贯来‘换卷’,够舍得的啊!” 杨宗旺却不这么看,“他从你铺里拿到钱后,先做出了蜂窝煤,然后是铁炉子和魔术,这些物事你可曾见别人做过? 还有,这售卖蜂窝煤和铁炉子的法子,真真的把人心给看透了,你可见有任何人用过? 而且据说这张守在乡下时学业很好,取解不成问题,为何却找人‘换卷’?约个暗号岂不更安全?” “也许是生而知之呢!”陈充道。 总之,杨宗旺越查越对这张守感兴趣,觉得这小子就是个谜,“继续查下去,哪怕花钱也成。我倒要看看,这厮还藏着什么妖孽本事。” 其实,就算穷尽杨宗旺所有的脑细胞,也想不到张守是个穿越者。他更多的是想弄明白张守究竟有多大本事,能不能为自己所用,实在是最近被长公主迫的紧呀…… 匠人们也有了消息回来。按照张守的法子,确实能制出煤油来,就是成品率低的可怜……大部分蒸馏后冷却出来的煤油都没法燃烧,只有很少一部分能用。 不明白为什么,但试了很久都是这结果。照这样生产煤油,成本太高了。毕竟猛火油是军备物资,从军中搞来要打通不少关节,费钱的很。 看来,还是得去找张守那小郎君啊…… ……………………………… 张守这段时间搞清楚了两件事,还试着做了肥皂。 先是关于宋朝的专营制度。有些东西是普通人不能贩卖的,比如盐茶之类。有些东西虽然普通人也能做,但是因为官府和官僚资本太强大,想做大只能去找个后台。 总之北宋也是个贫富差距很大的社会。官府和文官集团掌控了国家绝大多数的资源,底层百姓只能做些小营生养家糊口。 再加上地方官员的盘剥,商业繁荣不假,却很少惠及平民。也就是说,在宋代想要经商,最好是做个官商。 这么一想,托庇于公主府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然后还搞清楚了宋朝的科举。 每科都要取解,但并不是没有变通。免解普遍的很,比如推恩免解、安抚免解、奖赏免解比比皆是,甚至真宗时还规定,“天下贡举人应三举以上者,免解”。 只要有门路,想免解并不难,那五百贯白花了! …… 材料买回来了,化悲愤为力量,做肥皂去吧。 十本历史穿越小说中有八本都会写到做肥皂赚钱,因为这实在是个很简单的化学反应,需要的只是一点知识和耐心。 首先需要烧点草木灰。烧好的草木灰加上热水,放在缸里静置两天以上,过滤后就得到了碱液。 其次把动物油脂加上胰脏,用小火融化成油。张守用的是猪油,融化后过滤掉油渣,在室外放上一晚,就凝固成油块了。 最后就是把油块和碱液倒在一起,加热后搅拌,直到变的浓稠后,就可以入模做成肥皂了。 很简单对吧? 做起来却一点也不简单。 一次融化掉大量的猪油和胰脏,那味道就别提了。老刘头都不愿意在院子里呆着了,张守让刘思帮忙做了个简单的口罩才能忍住! 搅拌起来也费事的很,因为是土法做肥皂,用的又是草木灰碱液效果差的要死。刘三整整搅拌了三个时辰,皂化反应才完成。 虽然对于做新物事,刘三踊跃的很,也没有怨言,但这活确实辛苦,味道也不好闻。也就是这时候没啥环境保护法,不然邻居估计早打上门来了…… 入模后放置了一天,张守拿起做好的肥皂一看,失败了!做出来的肥皂太软了,没法用,更别说拿去卖了。 可能是油和碱液比例不对,只能重试。 经历三次失败后,才终于做出了相对比较满意的肥皂。虽然样子黑乎乎的,难看的很,在手上擦拭后起的也不是白沫,而是黑沫,但清洁效果还蛮不错的。 反正刘思用完很满意。这几天刘思一直在张守身边转悠,看他做肥皂。今天见终于做好了,高兴的很,偷偷拿了两块出门炫耀去了。 …… 忙了好几天,张守也累坏了,正准备好好休息一下,杨管事又找上门来了。 估计是煤油做的不顺利,没办法了只好来找他。 …… 第三十三章 工匠 制煤油出了问题,还是匠人们解决不了的问题,杨宗旺只好重新来找张守。 张守没跟他客气,“我要一成份子!” 杨宗旺也没惯着张守,“听说小郎君花了五百贯找人‘换卷’。一成不行,最多给两分!” “成交。” …… 路上,杨宗旺看张守脸色不好,忧心忡忡的,开解道,“我说过了,宗室不能掺和文官那档子事的。况且这事只是听闻,并无实证,郎君不必担心的。且安心做好这打火机,事成后我保证此事无人再提!” 宋朝对宗室限制非常严格,这张守还是知道的。皇帝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宗室却对皇权有着天然威胁。宗王“襁褓即裂土而爵之,然名存实亡”,他们有“高爵厚禄”,却没有任何实权。 如果有宗室成员贸然弹劾地方大员,文官集团往往会抛弃成见抱团对付他,结果基本都是宗室吃亏,这叫帮亲不帮理,和文官们习惯性的以文压武一个道理。 但问题是,谁喜欢老有个把柄被人捏着啊!宗室是不好掺和政治,但万一你把这消息透漏给宋啓的死对头呢?这事无论如何得想个法子解决掉! …… 杨管事领着张守到了城南的一处工坊。这是个挺大的院子,杨管事说这里以前是用来打制铠甲的,后来不知怎地就废弃了,被公主府买下做了作坊。 院子很破,底层的院墙用石头砌了将近一米,上面是土墙,石头已经有点发黑,土墙也斑斑驳驳的,像在诉说年代的久远。 院子里有四、五间房,其中只有两间看起来是新建的,用的也是砖瓦。剩下几间都是土坯房,年久失修,感觉稍微用力就能被推倒…… 到了院子中间,张守终于见到了工匠们拿来提炼煤油的装置。 这些一辈子浸润在工坊中的匠人们确实聪明。这装置虽然用的是蒸酒的原理,但他们也知道这猛火油是会燃会炸的,为防止爆炸,所有部件都是用铁皮或锡皮做的。 另外,为了快速冷却蒸发出来的煤油,他们居然用的是水冷的法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想到的主意…… 看到管事带了个人进来,工匠们都围了上来。一听说这个正盯着铁制甑锅(注一)看的小郎君有办法帮他们解决问题,纷纷开始诉苦。 “小郎君,猛火油那是一点就着啊,煤油是从猛火油中炼出的,按说也该如此吧?可不知怎地,做出的煤油却只不到三成能烧,余者皆不可燃,怪哉!” 张守仔细查看了下,很快就找到了原因。 问题还就出在了这水冷上。如果不用水冷,依他们的法子,虽然对管道的腐蚀会比较大,成本比较高,但提炼出来的肯定是煤油和汽油,也就不用张守过来帮忙了…… 要知道,石油中是含有水分的,空气中也有水分。水冷的过程中,因为他们使用的管道不密闭,导致进水过多,加上空气和石油中的水也被冷凝进入了管道中。 最后的结果就是,制成的煤油中混入了大量的水,能点着才怪呢! 不用水冷还好点,毕竟石油本身含水量很少,制出的煤油品质不太好,但总算是能燃烧的! …… 知道了原因,改起来也简单。 水冷是个很高端的技术,能提高不少效率,还是要继续用的,只是需要在水冷管道上贴上一层皮毡防止进水。 另外就是水冷后的液体要分段接取,初期蒸馏出来的是水和少量汽油,中期蒸馏出来的才是煤油。至于什么时候换个桶开始接煤油,这就要靠工匠自己领悟了。 杨宗旺看完了很惊讶,“就这么简单?” 张守得意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的事你敢要两分的份子?” “这世上的事本就是会者不难。就一张窗户纸的距离,可是不戳破了你还真就弄不明白。”张守开始装逼。 “这话倒也有理。不过郎君知不知道两分的份子有多少?!这物事交给公主府来经营,一年郎君至少能得上千贯啊!” 杨宗旺是真的愤愤不平了,他好不容易才做到了公主府的外庄管事,一年也不过分个几千贯的,这小子随便来指点下,就能拿这么多,真是没天理啊! 张守没理他。 …… 重新开工后制出的煤油质量很好,杨管事很满意。 没事做了,张守就在作坊里到处闲逛,发现那几间破烂的土坯房居然就是这些工匠的住处。现在才二月初,天气还很冷,这些工匠的床铺是麦秆铺成的,上面只有一床薄被,这条件看着让人心酸。 找了些工匠聊了聊,发现他们一个月只有不到三贯的工钱,和自己蜂窝煤铺子的雇工拿的钱差不多…… 这些可都是河南府顶尖的匠人啊,很干练。自己有什么想法,稍一提他们就能明白。会举一反三,动手解决问题的能力也强。这么出色的工匠,待遇居然这么差! 张守起了恻隐之心,跟他们提了很多炼油的注意事项,这可是个高危行当,一个不注意就会死人的…… 煤油其实并没有那么危险,注意明火就行了。危险的是汽油,这玩意容易挥发且燃点低,在空气中富集后很容易爆炸,需要及时处理。 汽油其实比煤油更有用,只是因为用的是猛火油,本身的汽油含量就很低,提炼和应用都没啥必要。最简单的处理方法就是找个远点的地方倒掉,它自己就会很快挥发掉的。 然后需要注意的就是炼油有毒,现在只能戴个口罩对付下,不过张守也告诉了工匠们防毒面具的大致做法…… 至于炼油过程中的腐蚀问题,那根本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 …… 要告辞的时候,张守还找到杨管事提了下肥皂的事。 杨管事满口答应,说这都是小事,他就能做主,然后就打发张守走了。 人家现在满脑子想的是赶快做出打火机来,没空理张守。 ……………………………… 张守回到家中,正准备休息呢,溶月找上门来了。 这可不寻常啊。自从婶娘开始帮张守相媳妇,溶月躲他还来不及呢,连句话都不敢跟张守说,更别提找上门来了。 溶月是来发问的,“当初火钳你为啥没按火炉子那样卖?” …… 【注一】甑锅:古代一种用来蒸食物的器皿,呈圆筒形,上口略大于下口。木材或者金属材料制成,是蒸粮和蒸酒的主要设备。 第三十四章 刘思 刘思马上就十五岁了,要及笄了,可以上头了(注一)。 以前刘思的名字叫刘四,是个小村子里的野丫头。 那时候村子里很多小孩嘲笑她,嘲笑她的装扮,更嘲笑她的名字。只有蕊娘经常来找她玩,两个丑丫头就一起被人嘲笑…… 刘思认为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改名字。张哥告诉她,刘四这个名字不好听,可以改成刘思,她觉得刘思很好听,就去找了爹爹要改名。 可是爹爹不同意。爹爹认为名字是他起的,只有他有权利改。何况女孩子长大了是要嫁人的,嫁人后也就是个刘氏,改名字有啥用! 刘思很庆幸当时没听爹爹的,而是选择和他抗争到底。 为了让爹爹同意改名,自己跟他吵了好几次,最后还躲进城里,找哥哥刘三去了。爹爹没办法了只好同意自己改名。 从此我就是刘思了,再也没人能嘲笑我的名字了! 因为名字难听,所以要改名;因为要改名,所以躲进了城里;也因为进了城,自己才能认识张哥;因为认识了张哥,她们全家的生活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刘思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 …… 自己认识的人里最重要的就是张哥了。 张哥就是张守,以前虽然自己经常跟蕊娘一起玩,但是和她哥哥并不熟。印象中张哥是一个话很少的人,只喜欢读书,别人都说他是书呆子。 进了城熟悉后才发现,张哥不是书呆子,张哥是全天下最有本事的人了。 自从认识了张哥,他带着哥哥刘三开始做蜂窝煤,自己跟在后面帮点小忙。那时候是自己最快乐的时候,每天忙并快乐着,日子也有盼头。 张哥很会做生意,用各种奇怪的方法在做生意。有些方法自己明白,有些却不是很懂,但是效果很好,赚钱也越来越多。 张哥为了卖蜂窝煤,找了李掌柜,让他用加价限量的方式卖火炉子,说是饥饿营销。 跟着张哥久了,自己慢慢也弄明白了这饥饿营销,无非就是利用人的好奇心和攀比心理。 可是张哥卖火钳的时候却没这么干,问为什么也不说。还说如果我搞清楚了就送我个铺子做掌柜。 府城里的掌柜很威风的,自己很想做,可是又弄不明白原因,只好每天缠着张哥问。 后来其实自己也不是很想做掌柜了,可依然喜欢缠着张哥。因为每次他都能教给自己好多新东西,都是些别人都不知道的东西。 家里有了钱,就佃了村子里的田,搬到府城来了。 搬到府城后,蜂窝煤生意越做越红火,每天铺子外都挤满了排队的人。张哥也开始做起了其他生意,忙的不行,自己很难再逮着他问问题了,好伤心。 那段时间自己也好忙,要做饭,还要帮着算账收钱。爹爹后来又多雇了个伙计,才稍微轻松了点。 然后有一天,哥哥告诉我说,有人给爹爹介绍了个叫邢氏的老太太。哥哥并不希望有个后娘,让我跟着他一起反对这门婚事。 可是自己并不反对爹爹再婚啊,有个人照顾他不是更好么。 因为哥哥的反对,这门婚事一开始也没成。不过有好几次自己都看到,爹爹偷偷的去了那邢氏的家里,好像还帮人家搬东西呢,嘿嘿! 这事哥哥慢慢也发现了,刚开始还很不乐意呢,后来也默认了。爹爹干脆就接了邢氏住进了院子里,还说过完年要找个时间请下客,办个仪式呢。 这邢氏对自己很好的,如今家里的饭都不用自己做了。过年的时候自己喊了声“娘”,邢氏很高兴,还给了自己一贯零花钱呢! …… 铺子里用不上自己了,正好可以找蕊娘玩。 张哥认识了一个叫溶月的,是个寡妇,据说还被婆婆赶出了家门,好可怜的,让我和蕊娘多去陪陪人家。 溶月姐姐知书达理,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婶娘开了个串店,那炸串老好吃了,自己和蕊娘就经常带上炸串去找溶月姐姐,一起吃。 有一天,张哥说要请溶月姐姐做自己和蕊娘的先生。我早就想读书了,可是爹爹说女孩子读书没用,一直不同意。如今自己也有先生了,好高兴! 《女戒》很难,《女论语》也好难,练字也好累,可还是要努力学。张哥是读书人,都过了解试了,将来是要考状元的,自己也要做个读书识字的人。 蕊娘就不一样了,老想着出去玩,到现在《女论语》都背不会,自己都能默写出来了。 而且蕊娘还总抱怨她哥哥管的太严,喜欢教训她。如果自己有个那样的哥哥,才不会惹他生气呢,让干嘛就干嘛! 最近溶月姐姐教自己《诗经》,其中有一首《关雎》中写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知道自己在张哥眼中算不算窈窕淑女呀?嘻嘻! 溶月姐姐和张哥的关系好像很不寻常!以前还没注意,最近却经常看到溶月姐姐在教书的时候发呆,有时候还会傻笑…… 蕊娘说元宵节的时候溶月姐姐和张哥牵着手一起走,亲眼看到的,还跟自己发了毒誓。难道张哥喜欢上溶月姐姐了? 确认了!上午溶月姐姐跟张哥说悄悄话被自己看到了,看两个人的黏糊劲,该是没跑了。为什么自己感觉好失落? 而且不应该啊。这溶月姐姐除了学问不错,长相也就一般啊! 婶娘开始张罗着给张哥找媳妇了,看来他是在劫难逃了。其实张哥还年轻,也不用那么急啊。 蕊娘想逃课出去玩,拉我一起去,犹豫了半天还是跟着跑了出去。自己还没逃过课呢,这是头一次,感觉还挺开心的。难道我不喜欢念书了? 溶月姐姐来问我为什么逃课,好慌!只能撒谎说是为了陪爹爹去办事,这借口好烂,不像蕊娘,每次逃课都能找到各种好托词…… 溶月姐姐和我谈心,可能是不希望我再逃课吧。不知怎地就和她谈到了张哥那个火钳的问题,还拜托了她帮我问下,也许是因为这问题埋在心里太久了吧,下意识的就说了出来…… 爹爹说自己马上就及笄了,笄礼后就可以找婆家了。也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夫君什么样,会不会是像张哥那样的…… ……………………………… 【注一】笄礼,汉民族女孩成人礼,古代嘉礼的一种,俗称“上头”、“上头礼”。 第三十五章 答案 张守还以为溶月突然找来,是有要紧的事呢,却原来是为了问这个…… 刘思以前好像总想知道答案,可能是想做掌柜吧,老来缠着自己。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很少再来问了,张守都差点忘了还有这码子事了。 原以为小姑娘放弃了这念头呢,没想到她不仅没忘,反而想了个曲线救国的法子,找了溶月来问。 张守让溶月进屋子聊,溶月不听,非让他在外面说。 张守不理她,自己进了屋子…… 过了两分钟,溶月磨磨蹭蹭的进来了,一脸的不自然。 张守搬了个凳子给她,溶月也不坐,就那么站在那里,等着张守开腔。气氛好尴尬,不知道的还以为俩人闹别扭呢…… “溶月,你最近为啥老躲着我?”张守问。 “告诉我答案。” “溶月,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知不知道这样让我很难过?”张守继续问。 “我只想知道答案……” “溶月,婶娘让我相亲,我可都给推了的,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张守还不放弃。 “你告诉我答案好不好?知道了答案我就走!”溶月都带着哭腔了…… 张守不再说话了,而是走到溶月身边,直接抱住了她。 溶月先是一愣,然后猛然挣扎着想要摆脱,力道之大,让张守不得不赶紧松开,不然真有可能弄伤了她。 张守不敢再去惹溶月了,只好把她按坐在凳子上,叹了口气,开口道,“好吧,我不迫你了。你先坐下,我告诉你为啥要那么做。” 其实道理也简单,火钳不像火炉,不是必需品,也就是没有刚需,也搞个饥饿营销反而适得其反,容易惹人反感。 溶月这时也平静下来了,却对这个理由表示怀疑,“就这么简单?” 张守道,“是的,当时是为了推销蜂窝煤才去搞的那饥饿营销。买火炉的人肯定会回头来买蜂窝煤,所以要想法子鼓动人去买火炉。而火钳是用了蜂窝煤之后才会想到去买,对销售蜂窝煤其实并没有多大帮助,这叫不能倒因为果。” 这下溶月明白了,“那我走了……下次不要这样了。” 张守赶紧出言挽留,“不许走!……不是,我的意思是还有别的事要和你商量,你别急着走。” 溶月问,“什么事?” “是关于蕊娘的。刘思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知道读书是为她好,谈开了她也就明白了。可是蕊娘不同,还是个小孩子,也不懂事,总想着玩。可老是逃课也不行啊,总得让她读点书认点字吧,你能想想办法不?” 张守对蕊娘那是真的无奈的很,打吧舍不得,重话说多了她又早免疫了,愁啊! 溶月想想了,点头道,“我会想办法的。以后我尽量教她些轻松的内容,讲些话本上的小故事,或教些书画,引起她的兴趣就好了。《女戒》、《女论语》确实枯燥了些,蕊娘不爱学也情有可原。” 张守又忍不住提醒溶月,“小妹可古灵精怪的很,你注意别把她逼急喽。上次我说话重了点,小丫头直接就翻脸,要找婶娘告状,说看到元宵节的时候咱俩牵手一起走来着。” 溶月一听这个,脸色变得绯红,害羞的用双手捂住了脸,嗔道,“这都怪你,非让人家丢尽脸面才甘心!” 张守很得意,“其实你也是乐意的对不对?” 溶月压根没理这茬,只正色道,“郎君该明白,我是个寡妇,不管咱俩是怎么想的,这事都不可能有结果的……郎君将来娶妻生子,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清白女子的,我不可能有这个福分的……” 说完这些,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 张守理解溶月的担心。可是做为一个现代人,他对这些门当户对之类的没兴趣,重要的其实是看对眼的那个人,不是吗? 傍晚的时候,叔父张成回来了,在院子里喊住了张守,说是有事要说。 魔术场子现在规模大了,孙胳膊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原来张成只是帮忙做些杂事,现在采购和售票的事也都归了他处理。而孙胳膊自己则主管招人、教徒弟,偶尔设计个新魔术,有官场或者江湖的人找来了也得他出面招待。 能接触钱了,张成就开始动小心思。据孙胳膊说他暗中贪墨了不少钱,本来是想直接辞退的,看在张守的面子上才作罢。后来没办法了,找了个痞子吓唬了下张成,又请了个老师傅来对账,叔父这才老实了…… 为这事孙胳膊还专门来找了张守,表示歉意。张守能怎么办?只能表示认同了。 …… 张成是为了二郎的事来的,“憨娃,二郎也不小了,老在家里闲着也不是个事,你看能不能跟孙大官人说下,在杂耍场子里找点事给他做啊?” 这就怪了,依叔父的性子,那是从来只顾自己安逸,不管晚辈那些琐事的,今天怎么转了性子了? “怎么突然想起帮二郎找事做了?而且这事您自己找孙胳膊说不就行了么?”张守问。 叔父有点不好意思,“还不是你婶娘天天唠叨,没法子了才找你。俺要是去找孙胳膊,他定不会同意。你就说去不去嘛,啰嗦那多作甚!” 张守只好答应,“行,那我回头给孙胳膊说下,应该没问题的。” …… 晚饭的时候,叔父跟二郎说了这事,二郎很高兴。他平时就经常去杂耍场子玩,有时候还能带朋友免票进去,拉风的很,如今能在那里做事了当然求之不得。再说了,杂耍场子里那些小姑娘,可是俊俏的很啊…… 一家子边吃边聊的,本来挺高兴。可刚吃一会,婶娘又提起相亲的事来了,“憨娃,邻德坊那个穆家的闺女,婶娘相中了,抽个时间咱去见人家一面啊?” 叔父觉得张守今天挺给自己面子的,仗义相助,“儿孙自有儿孙福,憨娃既然不乐意,就别强求了。再说哩,那姓穆的原先不是觉得自家是个官宦人家,看不上憨娃么?” “他算啥官宦人家,祖上出过一个进士而已,可那都是淳化年间的事了。原来他家是不乐意的,可是那家的闺女也不知啥时候见过憨娃,对憨娃挺满意的,就又央了媒婆来说项。” “行了行了,这事憨娃乐意就去,他不乐意你就别催了。马上要省试了,别让这些个事扰了憨娃。” …… 第三十六章 二郎的差事 杨宗旺刚得到消息,长公主不愿在汴梁呆着了,已启程来了西京,这两日就会到。 这下杨总管彻底慌了。打火机原先是汴梁的工匠们负责的,煤油却是在河南府制的。虽然几天前自己已经捎信过去,让汴梁的作坊把做好的打火机运到西京,在这边装上煤油就可以出成品了。 可长公主行程提前了,等她到了西京这打火机肯定做不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而且外庄这些铺子作坊,这几年效益差的很,大多都是些赔钱货。到时候长公主一查,自个可真就完蛋了啊!扣点分红倒还好说,就怕长公主一个不高兴,辞了自己这管事,换了别人来做,那可真就是泰极而否了啊…… 得赶在长公主来之前好生想个法子。 …… 这时候,宝庆长公主的銮驾已过了巩县,离西京不远了。 宝庆长公主名赵妍,是宋神宗赵顼的第二女,熙宁三年十二月封宝庆公主。 册封大诏令曰,“仁笃于亲……皇第二女,庆发温潢,秀生紫掖,如素舒之秋耀,如秾李之春华。……更恰三宫之慰,益勉柔度,进服殊休。可封宝庆公主。” 当然了,如今宋神宗已崩,赵煦继位。作为官家的姐姐,就不能再叫宝庆公主了,改称宝庆长公主。 虽然被称长公主,但其实赵妍今年只有十八岁。她弟弟,如今的官家赵煦,年龄更小,才十二岁。 这赵妍虽贵为皇女,爱好却和别人不同,喜欢些阿堵物,说白点就是喜欢做生意…… 宋神宗生了一堆女儿,能长大成人的却没几个,“郓国、潞国、刑国、邠国、衮国、惠国诸公主,皆早薨”。因此对赵妍宠溺的很,女儿喜欢做生意,那就尽量去满足她。 赵妍十五岁的时候,名下就有了十几个作坊,铺子更是数不胜数。做出来的东西基本都被神宗定做了贡品,倒也不愁销路,钱赚的开开心心的。 可是等神宗一死,高太后垂帘听政,赵妍的生意就不好做了。宫廷供奉基本都被许给了别人,她也不是真的会做生意,做的东西大多华而不实,没啥人买,如今只能算是惨淡经营。这两三年的功夫,以前赚的钱基本都投了进去,各处铺子却依然赔钱…… 这小公主那可是个小“财迷”啊,老赔钱这哪受得了,急的是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的。手下的一众管事也跟着挨挂落,被训的不要不要的。 除了生意上的糟心事,在汴梁的日子也不好过。她母亲张婕妤很得神宗宠爱,却未能诞下皇子,因此不被高太后所喜,连带着她也遭祖母高太后嫌弃。 在东京呆着太烦闷,赵妍就想着到西京别院来住,避开那些烦心事。 西京作为陪都,也是有皇宫的,在城北,只不过年久失修,有些破旧了。赵妍的别院就在西京皇宫边上,叫会隐园。当初置下这园子时,花了近两万贯,不过那时候她正有钱没地花呢,因此也不在乎。 本来赵妍想的是等三四月份天气暖和了再过来。可是自从有了这搬家的念头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整日里想的都是赶快离开汴梁这樊笼。因此在宫里过完元宵后没几天,就不顾料峭春寒,启程来了西京。 …… 张守一大早就去了杂耍场子,为的是二郎的事。 元宵过后,杂耍场子的生意明显冷清了下来。说冷清其实也是相对的,上座率仍有个八九成,没有新年期间红火而已。 在后场找到孙胳膊的时候,这家伙正给一帮徒弟们训话呢。张守也没敢打扰,躲在一边看热闹。 “俗语言,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身。魔术这门手艺,一靠的是勤练,二靠的是配合。尤其是这大场面魔术,你一个人手艺再好,也不能发挥的淋漓尽致,需要的是一群人的默契配合,那样演出来方能非同凡响。 可你们是咋做的?昨日里试演,结束后俺留下了铁蛋和二丫几个。你们那表演破绽百出的,让你们留下来好好练习那是为你们好。结果哩,趁俺不在,四个人偷跑出去吃烤串去了! 俺在这里再说一次,父母送你们来是让你们学手艺的,不是让你来混日子的。觉得这里苦就趁早滚蛋,务农轻松你滚回家侍弄庄稼去! 偷跑的四个人,以后每日加练两个时辰,这个月的工钱扣光!以后再有偷懒不好好学好好练的,发现一次扣两个月工钱!” …… 等训完了一群徒弟,孙胳膊看到了张守,赶紧换了个笑脸的迎了上来,“张哥你对这摊子不是从来都不爱管的么,今日咋有空过来了?” 张守道,“有点事找你。你这师傅做的很不错嘛,把徒弟们训的一愣一愣的!” 孙胳膊解释道,“嗨,别提了,就是一帮半大小子,难伺候的很。你若是不严厉点,在眼皮子底下他们都敢偷懒……对了,你还没说找俺啥事呢?” 张守提了让二郎过来帮忙的事。场子里正是缺人的时候,孙胳膊答应的很痛快,正好可以让二郎过来负责监督他的徒弟们。把二郎交给孙胳膊,张守也放心的很。 …… 告辞了孙胳膊,张守又去了城北找杨管事。 肥皂是做出来了,可是怎么生产销售张守还没拿定主意。 雇人来生产的话,需要个管事的人。知根知底的人里,要么有事要忙,要么不合适,那就只能自己来了。这样一来,自己就要彻底被绑在上面动弹不得了,不划算啊。 如果刘思年龄大点倒是个人选,毕竟人聪明也喜欢做掌柜的。可惜刘思太小了,还要读书,也不合适…… 想来想去,张守觉得干脆去问问杨管事吧,如果公主府有意,可以跟他们合伙。自己出技术,他们负责生产销售,要个两成份子该不过分吧? 而且看他们对打火机的重视程度,肥皂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公主府该不会拒绝才对。 就这样,张守来了城北,要到会隐园里找杨管事商议下肥皂的事。顺带还想问问他,有没有门路免解…… 城北很大,除了皇宫和各种衙门治所,还有富商政要们建的各式园林。张守以前来过城北的衙门办事,不过这种宋代园林却是第一次见。和坊市迥然不同的设计,让张守也忍不住感叹,“谁谓今日非昔日,端知城市有山林”。 张守辗转打听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了会隐园…… 第三十七章 公主驾到 会隐园居然在城北皇宫的边上,张守也是打听了好久才找到地方。 这园子又称大字寺园,号称“五亩之宅,十亩之园”。前身是唐代白乐天园第,宋初时到了一个姓张的人手里,改名“张氏会隐园”。前几年又被赵妍买了下来,重新定名为“会隐园”。 张守上前敲了门,不大时候出来个门子。等听完张守的来意,门子告诉他先等着,要先进去禀报。过了约莫五分钟,门子终于回来了,带着张守进了园子找杨总管。 等进了园子,先看到的是个五楹草堂。堂前两颗白皮松苍劲古拙,墙边修竹就算冬日里也苍翠欲滴,湖石玲珑,草丛夹径,东西院墙相连。草堂坐北朝南三开间,匾额高挂,长窗落地,堂正中有屏门相隔,屏门南面为一副漆雕,两边的隔扇裙板上刻有人物山水。 园林的东面是个亭子,这亭子外围为廊,红柱白墙,飞檐翘角,背靠长廊,面对广池,旁有梧桐遮顶,翠竹生情。整座亭子犹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斜倚亭边靠小坐,天光云影之间,锦鲤遨游,梧竹清韵,惬意的很。 园林的西面主要是假山。假山重峦叠嶂,设计的十分逼真,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在真山里游览,栩栩如生。园林的最北面还有个小树林,里面种有竹子、杏树、桃树、铁杉等等。夏天在此避凉避暑估计最好不过了。 …… 看了这园子,张守忍不住感叹公主府的奢华,一处别院就这么铺张!等将来有条件了,自己一定要买个这样的园子,这才是人住的地方嘛,住这样的院子才不枉此生嘛! 一直跟着门子到了后院,张守才见到了杨管事。 长公主就要来了,杨总管正在指挥工匠整修园子。不过也快完事了,只剩后宅几个屋子没清理了。 张守跟杨管事提了下肥皂的事,杨管事很感兴趣,问了很多细节。 可是等张守说要合伙做这营生时,他又犹豫了,“不瞒郎君,你若是将这肥皂制法作价卖予公主府,我还做得这个主。可若是想合营,那可就抱歉了。公主府此前的营生并无与人合伙的,没有成例,老朽无法做主,需得禀报长公主定夺。” 得,白费劲了。这杨管事以前说话牛气哄哄的,还以为多厉害的呢,原来也是个打工的,很多事也做不了主…… 张守不死心,又问了免解的事,“我听闻免解其实挺容易的,不知杨管事可有门路?只要能办成,花点钱我也乐意。” 如果是其他人来找杨宗旺帮忙,贵为公主府外庄管事,自持身份,他不一定会同意。不过这张守不一样,说不定啥时候就要用到,因此他斟酌了一下,决定帮这个忙。 “免解倒是不难,老朽就有些门路。”杨管事顿了下,继续道,“不过此事郎君需得等上一段时日了。长公主銮驾不日就要到西京了,老朽忙于接待,实在是脱不得身。” 肥皂的事杨管事想禀报了长公主之后再做决定,免解他承诺接待完长公主后帮忙。虽然两件事都没当场解决,不过得了准信的张守也挺知足的,兴高采烈的走了。 …… 两天后,会隐园终于整修好了。这天一大早,杨宗旺就起来了,先巡视了一下整个园子,角角落落的都清扫的很干净,杨总管很满意。随后就出发去了定鼎门,长公主的銮驾上午就要到西京了…… 定鼎门是西京的南门,也是正门,銮驾要从定鼎门进城,穿过整个洛阳城到达城北。因此杨宗旺早早的就出发了。 到了定鼎门,发现有宗人府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西京的官员也来了一些。当然了,长公主现在不得势,还劳动不了宋啓,不过等安顿下来后转运使还是要来拜访,这是礼数。 西京的外城远比汴梁城要简陋。唐末战乱时,洛阳城被摧毁殆尽,破坏及其严重,如今的城墙还是周世宗时重修的。作为陪都,修建的规模自然比不上汴梁。 不过这简陋的城墙,搭配上杨宗旺忐忑的心情,倒也相得益彰…… 长公主的銮驾在正午时分终于到了城门外。虽然宝庆长公主已经及笄,行过笄礼后也开了公主府,不过这次是来别院居住,因此没用全套仪仗。 虽没有行幕、步障,但依然很壮观,洋洋洒洒上百人簇拥着长公主。 前面是街道司的兵丁数十人,各执扫具和镀金镀银水桶,前导洒路,这叫“水路”。后面是紫衫卷脚幞头的天武官抬着轿子。 轿子两边有宫嫔数十人,着珍珠钗插吊朶的玲珑簇罗头面,外面穿红罗销金袍。宫嫔再外面还有乘马的短蹬侍卫官,手持青盖随行。 轿子前后则用红罗销金掌扇遮盖,这掌扇镶金铜裙的扇檐,朱红的梁脊,上面渗着金银铸的云凤花朵,长五尺,高八尺,宽四尺许,里面能容纳六人。 轿子后面,还有四周垂着珠帘、上面点缀着白藤花的匡箱,箱子上雕着人物神仙。箱子后面是持竿的十二个太监,竿前后都用绿丝绦金鱼勾子勾定。 这就是失势公主的半套仪仗了! 仪仗到了城门前,长公主微掀轿帘,露出自己的凤冠霞帔。城外等候的官员见了,立即在两边作揖深拜(注一),长公主也微微颔首还礼。 等长公主銮驾入了城,杨宗旺跟着仪仗一起前往城北别院,两边见礼的官员则各自散去…… 等公主在别院安顿好,已经快傍晚了。杨宗旺被急急的招了去问话,赵妍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生意…… 果然,等杨宗旺见礼完毕,长公主直接问起了外庄的生意。 杨总管斟酌了一下,回答道,“不瞒长公主,西京的铺子如今的境况和东京也没啥两样,惨淡的很。不过小人已从奇人处寻得一赚钱的物事,名曰打火机,等发卖后定能扭转局面。另外小人还在西京识得一经营奇才,特引荐给长公主殿下,此人名叫张守。” ……………………………… 【注一】宋朝见官是不用下跪的,就算是平民见皇帝也不用,作揖即可。当然,你硬要跪也没人会拦着…… 第三十八章 被卖了 其实杨总管一点也不想介绍张守给长公主。就张守那手段,说不定自己的饭碗都会被抢走。 可是没办法啊。打火机没做好,没有说服力,只好把张守先推出来顶着…… 如果张守能解决问题,那正好。如果他解决不了问题,也没事,拖过这段时间,打火机就可以开卖了。总之自己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果然,长公主对什么经商奇才之类的好奇的很,“张守是何人?他有法子帮公主府纾困?” “试试总是没有坏处的。”杨宗旺跟长公主详细讲了下打听到的张守的信息,总结道,“依小人看来,这人做出来的物事都精巧的很,且天生是个做生意的料,找来帮忙最是合适不过。” 听了杨管事的话,赵妍对这个叫张守的很感兴趣,不过也不认为请个人就能解决所有问题,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同意了。 “那就劳烦管事把此人文卷拿来,本公主看过再行定夺。”另外,赵妍对能不能招揽张守也没把握,“听管事所言,这张守是个读书人,来公主府行这商贾之事怕是不太乐意吧?” “长公主有所不知,虽说此人在乡下时学业不错,但不知为何,解试中却通关节行弊,塞给了转运使宋啓五百贯,找人‘换卷’方才取解。有这把柄握着,不怕他不答允。” 赵妍却不想招惹宋啓,“听闻太后有意让宋啓入京,替了苏大胡子的中书舍人之职。这时候恶了宋啓,不大划算。” 赵妍这时候处境尴尬,不能也不敢和地方大员起冲突,只想安安稳稳的赚钱。苏大胡子就是苏轼,这人也是个奇葩,混的人憎鬼厌的,连个不涉朝政的失势公主都对他冷嘲热讽的,只能说举凡天才情商都不高啊…… 杨宗旺还指着张守抗雷呢,那那么容易放弃,使劲忽悠长公主,“也不用和转运使起冲突,握着这把柄,引而不发,总是个威慑,谅那小子也不敢不从!况且这还只是初步打探来的消息,此人身上疑团甚多,继续查下去,不定又会被我们抓住什么短处呢!” 赵妍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就叫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这杨宗丸这么喜欢抓人痛处,原来是跟公主学的啊……其实跟本没这必要,张守哪有这些古人的思想啊,能赚钱他其实怎么都好说的! ……………………………… 张守这时候正在开导刘思呢。这丫头从溶月口里得知了答案,就找张守讨要掌柜来了。 “丫头,不是张哥不想让你做掌柜的,实在是你年纪还小,正是读书的时候。这么着吧,等你到了十八岁,张哥一准盘个铺子给你,决不食言。” 刘思倒是很信任张守,一听这话兴高采烈的走了。 张守可就犯愁了,这丫头和他爹一个脾性,倔的很,认准了的事绝不回头。真到了十八岁,如果张守不让她做了掌柜,肯定天天追着你要。哎,也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晚饭是麻腐鸡皮。 烤串店雇了人打理,婶娘时间很多,闲不住了就跟正店的一个厨子学做菜,做的就是这麻腐鸡皮。麻腐是用绿豆粉加上芝麻烤出来的,裹上鸡皮再炒一下,就做成了麻腐鸡皮,吃起来外皮清脆,内里粘糯,味道很不错。 最近府城流行这道菜,婶娘学会了很得意,因此这半个月顿顿都有麻腐鸡皮。你还不能说吃腻了,不然能拉着你唠叨半天…… 婶娘边吃饭边教训蕊娘。 溶月最近教学方式改了,偶尔也给蕊娘和刘思讲些话本演义之类的。刚开始蕊娘很有兴趣,学了话本里的故事还回头讲给婶娘他们听。 结果没几天呢就又故态复萌了,觉得溶月讲来讲去的就那么几个故事,没意思的很,又开始逃课…… 张守早就放弃管教蕊娘了,说了也不会听,还把自己气的不轻。现在他把管教蕊娘的重任交到了婶娘的手里,婶娘对这一重大任命很上心,每日里都跟蕊娘讲道理。 至于讲道理的方式,说白了就是念叨……只要蕊娘逃课或者不好好学习,婶娘就追着蕊娘喋喋不休,能连续说上几个时辰都不累。 看到婶娘又来说教,蕊娘急的赶忙拿手去堵耳朵。可是堵上耳朵也没用,婶娘会加大音量继续说,可怜的蕊娘觉得自己要要神经衰弱了…… 等吃完饭,张守正准备回房,婶娘又想起一件事来,“憨娃,刘三今晌午来了,说老刘头和邢氏要成亲了,日子就定在二月十六。不准备大办,就是请熟识的人去吃个酒,你到时别忘了去。” 老刘头和邢氏的事张守还是知道的。那邢氏是个寡居的老太太,有个儿子在府城的交钞铺子做小厮。老太太张守也就见过几面,人和气的很,也不知怎地就和老刘这倔老头勾搭在一起了。 张守应了个是,“知道了婶娘,到时一定去。” “还有啊憨娃,你确定不去参加省试了?取解了不去可惜的很哩。” 张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家里人,同意不参加这科的省试,自然不可能再改弦更张,因此没回答就赶紧溜了。其实婶娘也知道,只不过每次忍不住都要提两句…… 回到自己屋子,张守点起了煤油灯,继续看那本《神秘岛》。 煤油是从公主府那个作坊里顺回来的,让婶娘帮忙做了个煤油灯,晚上看书用。原来用的那灯用的是植物油,灯光太暗不说,烟还大,用起来不舒服的很,早就想换掉了。 张守原以为《神秘岛》这本书讲的是荒岛求生的故事,谁曾想看了几章后,发现凡尔纳在书中居然描写了工程师如何利用手头材料制造工业产品,这让张守如获至宝。 可惜的是,这毕竟是本小说,很多细节都没有详写,而且其中有很多专业词汇张守不太熟悉,需要反复联系上下文才能确定意思。 现在张守正在边看边翻译这本小说,希望能把小说中写的制作工业品的方法尽可能准确的记载下来,就是进度有点慢。不过张守确信,这本书在将来会给予他很大的帮助。 …… 第三十九章 坏事了 赵妍正坐在闺房里看张守的资料。 这闺房不大,里面只有一张床一个梳妆台和一张桌子。床是檀香木的,上面挂着淡紫色的纱帐,显得朴素而典雅。转过头去,是闺中女儿都有的梳妆台,上面摆着一面用锦套套着的菱花铜镜和大红漆雕梅花的首饰盒,还有一顶金镶钿花鸾凤冠和一串罕见的倒架念珠,似乎在暗暗昭示着房间的主人不是一般女子。 梳妆台旁边就是赵妍坐着的桌子了。这桌子是上好的黄花梨条案,上面摆着一张微黄的素绢,旁边放着一枚端砚,笔筒里还插着几支紫毫宣笔。 为了说服长公主,杨宗旺给的资料详尽的很,包括张守说话口音和本地人略有不同都记载了下来。 但可惜了,天生贵胄的赵妍,喜欢做生意不假,对这生意经却是一窍不通。杨管事浸润商场几十年,圈点出来的有关张守经商的描述,但凡生意场上的人看了都会惊讶,长公主看完却直皱眉头,“不觉得有多厉害呀,为啥杨管事要用朱笔圈出来?” …… 赵妍看不懂生意经,倒是对张守做出的新鲜物事很感兴趣。 蜂窝煤长公主是知道的,汴梁早就卖疯了,每到饭时家家户户都在用,连宫里都采购了不少,冬日里用来烤火。 等来到河南府后发现,洛阳城里用蜂窝煤人更多,以至于有人专门写诗感叹,“二郎山下雪纷纷,旋卓穹庐学塞人。化尽素衣冬未老,石烟多似洛阳尘。” 对发明蜂窝煤的那个人,赵妍早就心生敬佩,却没想到居然就是这张守…… 杨宗旺随资料送来的东西里,还有作为样品的打火机和肥皂。 打火机和火折子一样,都是用来生火的。皇室用的火折子公主府的作坊里就能做,工序繁杂、所费不赀,而且用不上几次就没了。一般人家用的便宜火折子更是需要保存余火,不然吹不着,用起来很不方便。 这打火机却不一样,虽然工艺也不简单,用的还是从猛火油中提炼的煤油,但胜在使用方便,装满煤油可以用很久,用完了还可以继续添加,实在是居家旅行必备之物啊! 杨管事说这打火机应该是张守从海外得来的,赵妍却不信。身为皇女,海外什么稀奇物事自己没见过,这打火机绝对不是舶来物,说不定就是张守自己发明的…… 还有这肥皂,淡黄通透,看起来很是高端。刚才洗手时拿来用了下,效果奇好,比澡豆好用多了,就是和“面药”比起来也不遑多让(注一)。要知道,面药那可是只有到了冬天,官家才会给皇室和重臣们发一点作为奖赏的。 而且这肥皂还能用来洗衣服,比皂角好用多了,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啊! 其实古代也有类似肥皂的东西,叫胰子,赵妍也用过。只不过那胰子是用豆粉加上猪胰制成的,味道难闻,品相惨不忍睹,黑乎乎的一坨。哪像这肥皂,鲜亮可亲的,让人一见就打心眼里喜欢! 听杨宗旺说,这肥皂张守打算和公主府合伙来做。他出技术,公主府负责制作销售,只要两成份子。赵妍觉得这营生做得,已经允了杨管事去谈。 总之,看完这些资料和产品,赵妍这小妮子对张守好奇的很。觉得找这么个人来帮公主府纾困,挺靠谱的! ……………………………… 转运使府邸里,宋啓和候判官正在商议入京的事。 高太后想让宋啓入京,为的是加强旧党在京中的实力,许的职务是中书舍人,取代苏轼判中书省事、知制诰。 宋啓对这个提议还是很动心的。虽然转运使在地方上位高权重,如今又没有上官掣肘,中书舍人没得比,顶多属于平调。但重就重在这差遣上,判中书省事可是真正掌握了中书省的职权啊,知制诰更是负责起草诏令的。这任命可以说是入阁的重要一步了,由不得宋啓不动心。 侯判官却有不同的看法,“这调令初看对相公很有利,但其实不然。首先要过的就是文彦博这一关。要知道文彦博属意的是曾肇,曾巩的那个弟弟,相公胜算并不大。且就算文彦博勉强同意,他若再想法子委个中书侍郎来掣肘,相公的日子怕就不太好过了。 何况,太皇太后身子如今也不太好,朝中嚷嚷着要官家亲政的不在少数。据宫中传出的消息,官家对反对新政者观感并不太好。这时候去了中枢,等熬出来时也到了官家亲政的时候了,万一官家真是个支持新政的,对我们很不利呀。 如今官家年岁渐长,我们和那帮元祐党人牵扯的也不深,此时需要做的,其实是等待。等官家亲政了,再做打算不迟。” 候判官的这番分析其实是很准的,宋啓听了也觉得有理,“那就依判官之言,回了太皇太后?” “回了最好。”侯判官道,末了又想起件事来,“听闻宝庆长公主来了西京,相公可曾前去拜访?” “还不曾去。宝庆长公主如今正不得势呢,据说搬来西京别院居住,也是因为在汴梁被太皇太后所厌。回头遣个小厮去递个帖子就是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听完这话,侯判官觉得这宋啓可真够愚钝的,直言道,“太皇太后不待见宝庆长公主不假,可官家呢?下官听闻,官家对这个姐姐可是亲近的很啊。相公您糊涂啊!” 宋啓这才醒悟过来,对侯判官道谢不迭,“侯判官之于我,若管仲之于桓公也!能得判官辅佐,是本官之幸啊!本官这就准备厚礼,择日亲自登门拜访长公主!” 侯判官连称不敢,正准备告辞呢,宋啓又想起件事来,“那个贼人审的如何了?” 宋啓说的贼人是当初四海钱庄里负责找托,后来逃往杭州府的那个人。新年前被宋啓派去的人给逮着了,过完年已经被解回河南府审讯了。 “倒是审的差不多了。可惜这贼人也就是个小跑腿的,和他单线联系的是城西一个当家的。但可惜了,那当家的早已逃之夭夭,连这贼人也不知逃去了哪里!”侯判官回道。 “给我继续审,上严刑,把这贼人知道的全都给我掏出来!此外,当家的逃了,我就不信那些和他相识的人也全都跑了,仔细些去查,总会有线索的,这事就劳烦判官了!” ……………………………… 【注一】面药:预防面部皮肤因寒冻而皴裂的药膏,也用来洁面。唐杜甫《腊日》诗:“口脂面药随恩泽,翠管银罌下九霄。” 第四十章 条件 张守对公主府和转运使衙门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正在开心的帮溶月搬家呢。 溶月以前租的房子是一个老太太家的。那老太太的儿女成家的成家,出嫁的出嫁,一个小院里就住她一个人,嫌太冷清就对外出租了一间偏房。那时候溶月刚被婆婆赶出家,正是最困顿的时刻,这个单间租金非常便宜,就被她租了下来。 房子是很便宜,可是便宜没好货啊!冬日里那房子五面进冷风,因为房顶也是破的……下雪的时候甚至能坐在床边欣赏房顶飘下的雪花…… 等到溶月做了蕊娘和刘思的先生,婶娘给她的工钱很多,张守就开始劝她换个好点的地方住,或者干脆就住到张守家的院子里,可惜都被她给拒绝了。 不和张守住一个院子,是因为害羞。不换个地方住,是因为已经交了半年的房租了,不舍得。 如今半年的租期到了,溶月就重新找了个好点的院子,一个月三百文…… 本来张守并不知道溶月要搬家,直到在外面碰到了蕊娘。本来他以为这丫头又逃课出来玩呢,结果一问才知道,溶月要搬家,给她们放了一天假。 于是张守就不告而至,帮溶月搬家来了。 溶月看到张守来了,有点意外,但并没有拒绝。不过这死女子笨的很,抱着自己的被褥就要出门。张守赶紧拦下来问了问,租的地方离这里隔着五个坊市,走路要小半个时辰!照溶月这搬法,两个人得累死!要知道溶月可是有不少书的…… 张守出门去借了辆小车,回来把溶月的东西都装在了车上,推着小车出了门。 看到张守借了个小车回来,溶月白玉般的脸庞上,眨眼间就醉了一抹红云。然后低着头默默的跟在小车后面走…… 路上,张守没话找话,“我们这样,像不像一对夫妻在搬家?” “我配不上你。”怕被街上人听到,溶月声音很低,蚊子似的,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别老拿这些话做借口,你知道我不在乎的!” “我长的不好看。”溶月还在挣扎。 “喜欢上你,并不是因为你长的好不好看,而是你在特殊的时间里给了我别人给不了的感觉。”这其实并不全是实话,还是有长相的原因的…… “……”溶月不再说话了,抿着个嘴,受气小媳妇一样跟在后面。 …… 终于到地方了,卸完东西,张守在周围仔细的看了下。 这是个很普通的小院,就三间屋子。一间做了主屋,一间厢房,还有一间是个厨房,都是老屋,早已被风雨腐蚀褪下了明丽的色彩,屋檐也稍显破旧,不过好在还算坚固。 屋子被几棵果树和大榆树环围着,树旁是个古井,院门是用木板钉成的,一切都显得陈旧不堪…… 进了主屋看了下,这老屋倒还行。用的是不错的紫檀木,虽古朴但雕刻精细,步入内堂,还能闻到紫檀木发出的香味。 总之三百文的租金,这个院子也算物有所值了。 等差不多整理好,时候已经不早了,溶月用眼神暗示了张守好几次,你该回家吃饭了。 张守只当没看见,赖着不走…… 最终,溶月忍不住了,“郎君,天色已晚,你该回去吃饭了!” “我们俩去外面找家正店一起吃啊?”张守道。 “你不回去吃饭婶娘会怀疑的,算奴家求你了,赶快回家吧!”溶月这个无奈啊。 “叫我张守。”想了下,溶月也没吃饭啊,“你晚饭怎么办?一起去吃吧!” “张守,求你了,赶紧回家吧!奴奴去外面摊贩处买碗汤饼回来吃就行了。”溶月都带着哭腔了…… “那来个告别的拥抱吧,不然我就在这里过夜了,这不还有个厢房么?” 溶月咬着嘴唇想了半天,实在拿这无赖子没办法呀!跺了跺脚,向张守走去,想了想又有点不妥。鬼鬼祟祟的走到大门外,左右看看没有人在,才关好院门回来,来到张守身边,轻轻的抱了他一下,随后就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跑开了…… 张守只觉得身边一阵风拂过,带着溶月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只可惜这风来的快去的也快。软玉温香尚未满怀就已离开,不过张守也满足了,站在那里回味了好久,方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 隔日,杨管事遣人带来消息,让张守带着肥皂的配方去趟会隐园,说是长公主已允了这营生。 张守准备好东西去了城北,到会隐园门口的时候,发现这里来了一堆人。 门子带着张守进去找杨管事,路上问起来,门子说是那是转运使衙门的人,转运使今日来拜访长公主。 哦了一声,张守也没在意。不过这阵仗确实够大的啊,光礼物就拉了两车…… 随门子到了会隐园西边的一处厢房,杨管事就在房间里等着呢。 “长公主已允了,合营这肥皂的生意,就按先前说好的来。”杨管事说话直截了当,“还有,免解的事也办好了,这是免解的文书,郎君签个字就成了。”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这么快就办好了!张守为自己那五百贯默哀了一下,就准备去文书上签字。 杨管事却阻止了张守,“签字之前,还有个条件,郎君答应了就一切好说!” “什么条件?”张守问。 “其实也不是太为难人的条件,就是想请郎君来公主府做个管事。公主府这几年亏了不少钱,请郎君来参谋参谋,出个主意。” “好。”张守答应的很痛快。 啊?杨宗旺完全愣住了,这和自己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啊!在自己想好的剧本中,张守对这个条件该是百般不乐意的,不过自己百般劝说,最后还拿出了解试舞弊的把柄来,他才不得不同意呀!你这咋完全不按剧本演啊? 其实张守根本没想那么多,在他看来,能去公主府做个管事也挺不错的,说出去也有面子,因此没细想就同意了。 不过看这杨管事楞楞的样子,自己似乎答应的太痛快了?那就也提个条件吧,“那个,杨管事啊,出主意可以,不过我也有个条件,就是我这管事挂个名也可以,但如果帮公主府解决了问题,要给我分成!” 听张守这么说,杨管事反而松了口气,这才像话嘛! …… 第四十一章 枯木逢春 最终张守和杨管事达成了协议。 公主府聘张守为挂名的管事,若是能帮公主府产业扭亏为盈,则年底的盈利中要给他一定比例的分成,具体的比例需得禀告长公主定夺。 若是公主府仍然亏损,则张守一分钱拿不到。当然了,张守挂靠在公主府的铁炉子和蜂窝煤产业仍然是按照以前的约定来,是不算在内的。 此外,张守以技术入股的打火机营生,他拥有百分之二的股份。肥皂则由公主府负责生产销售,张守拿百分之二十的分成。这两项是算做公主府产业的,但分成按约定好的来。 另外,张守此后有新的物事做出来,都可以委托公主府代为生产销售,算做公主府的产业,但具体分成比例另谈。 …… 协议达成了,也如愿拿到了免解的文书,张守很是高兴。和杨管事这样的生意人谈买卖,没有那么多虚头巴脑的东西,畅快的很。 杨管事本来也该高兴的,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他先前为了拿捏张守,已经酝酿了好几天了,包括要怎么一步步引张守入瓮,什么时候抛出把柄来降服,都计划好了的。 结果倒好,一个都没用上。那感觉,就像花大价钱找了个美女,兴冲冲的爬了上去,却发现自己原来也是个女人,有力使不上啊!那种空荡荡的别扭劲,别提了…… 不过郁闷归郁闷,事情还是要继续谈的。 杨管事问张守,“郎君打算何时上工?” 张守没想到这杨管事居然这么心急!你至少得先去禀报了长公主,敲定了我的工资再让我上班啊,你这样比后世的资本家都不如呀。看来公主府的产业真的是亏损的厉害啊…… “上工其实不急的,杨管事先把公主府那些作坊店铺的账本拿来给我看下,具体怎么个章程要得等我看过账本之后再定夺。趁着这个时间管事正好可以去跟长公主谈下我的待遇问题。”张守委婉的提醒杨管事去搞定自己工资的事…… “看账簿?这是为何啊?”杨管事不解。 “是的,看账本。想知道生意究竟哪里出了问题,通过账本就能看个大概出来,管事只管去拿就是。记住啊,账本要越详细越好!” “那好吧。不过长公主刚移驾西京,虽说账簿都随驾带来了,可这急切间的,整理出来尚需时日。三日,不,两日后,定呈于张管事面前。”杨管事道。 张守心想这样更好,两天后工资肯定也定下来了,自己开开心心来上班,美滋滋! ……………………………… 告辞了杨管事,张守去了刘三家。老刘头今日枯木又逢春,自己要到他家吃酒去。 婚礼者,昏礼也,傍晚举行的。所以张守也不急,慢慢的踱了过去,去早了让人家忙着接待也不好…… 人家结婚,自己肯定得上个红包什么的。可红包张守从来没做过啊!干脆,去于炉候那里吧,他肯定准备了的,到时候找他要个就是了。 于炉候的铁匠铺如今已经不能叫铁匠铺了,就是个铁炉子的组装车间。铁炉子的大部分部件都交给了其他铺子打造,运到这里组装成铁炉子,然后再发给各个店铺去卖。 铁匠铺地方本来就不大,为了腾出空间来,于炉候就把里面的那些铁砧、风箱、烘炉之类的都给搬到了另一个铺子里。城里地价太贵,于炉候的几个徒弟现在都在城外重新建的一个铺子里打铁。 张守到铁匠铺的时候,发现除了于炉候,李掌柜的居然也在,大家都是去给老刘头贺喜的,凑到一块来了…… 问了下他们关于送礼的事,张守才搞明白,这时候并没有红包的说法,包括过年时送孩子压岁钱也都是不用红包的。 但结婚的时候,宾客还是要送贺礼的,基本都是布帛加上几串铜钱。于炉候他们也都还没去买呢,正好一起。 三个人去了一个布铺子,买了上好的布匹,请伙计包好,这布帛就算准备好了。铜钱一般送两串就行,张守身上没带那么多,直接在铺子里拿了两串…… 去往刘三家的路上,李掌柜问张守,“听于炉候说,铺子被免了和买是因挂在了公主府名下?” 身为股东,李掌柜知道铺子被免了和买,但一直不知道原因。不是张守故意不告诉他,而是这李掌柜自己也有好几处产业,忙的很,一直逮不着他人。 如今问起,张守也没瞒他,“是的。转运使那里一直不肯松口,没办法了只得找了这个门路。给了公主府一成的份子,挂在了它的名下。” 其实李掌柜关心的并不是这个,“是这样哩,大官人可能还不知道,俺那几个铺子也有被定了和买的。想问下大官人,能不能帮忙说项说项,也挂在公主府名下?” 听了李掌柜的话,于炉候嘲讽道,“被定了和买的铺子,是你做铁炉子那个吧?” 李掌柜顿时尴尬的不行,嗫喏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毕竟是一起做生意的,张守并不想让大家关系搞的太僵,出来做和事佬,“铁炉子这玩意,李掌柜不做别人也会去仿制,府城里如今做这个的也不少,没关系的。” 不过张守也不会帮李掌柜这个忙,“挂靠的事之前是通过公主府一个管事促成的,现在长公主来了西京,这生意上的事他就做不了主了,对不住了。” 开玩笑,佛还有三分火呢,何况张守。而且这事李掌柜确实做的不地道,仿制其实没啥大不了的,关键是他仿制了去开店却不告诉生意伙伴,这就是人品有问题了。 …… 终于到了刘三家,三个人都松了口气。这一路走的,太尴尬了…… 在门口负责接待的是刘三,收了贺礼后把张守他们迎进了院子里。 因为是二婚,老刘头这婚礼简单的很,什么纳聘、下定、答媒之类的一概没有。下午的时候老刘头雇了顶轿子,去邢氏家里把老太太接过来就算完事了。 然后就是请两家的熟人在一起吃桌酒席就算礼成了。这酒席人也不多,张守他们几个男人在院子里坐了两桌,内屋里是女人们坐了一桌。 因为是长辈,所以新夫妇也不会来给他们敬酒,反而是张守一伙子要去敬老刘头。 刘三早被这一帮子人灌醉了,被刘思扶进了里屋休息去了。 他爹老刘头被敬了不少酒,没一会就也醉了。让张守没想到的是,这倔老头喝醉了居然发酒疯! …… 第四十二章 发酒疯的老刘头 宋朝的酒都是些低度酒,喝起来跟啤酒一个样,张守喝上十碗八碗的都不带醉的。 张守也打过酒的主意,想着弄点高度酒去卖什么的。等调查后发现,根本不可行。酒在宋朝是专卖品,卖酒谁都可以,但是酿酒就得先取得许可,也就是所谓的榷酒政策,私酿是要砍头的,不是流放,是砍头! 想要拿到酿酒的许可证非常难,这就导致了有资格酿酒的只能是官府的酒务或者地方上的豪门官商。你蒸了烈酒拿去卖,挤占了这帮人的市场,人家分分钟教你做人…… 可就是这度数低到不能再低的酒,居然把刘三和他爹都给放倒了! 刘三喝醉后直接躺地上不起来了,呼噜声震天响!张守和刘思费了老大劲才把他给抬到屋里去了。 老刘头喝醉了却开始发酒疯。先是找了来贺礼的女眷们,挨个作揖喊“娘子”,连刘思都不放过…… 邢氏正着大红嫁衣、披金戴银的在正屋端坐呢,看到这一幕难堪的不行,也不顾那一身行头了,冲进内屋把老刘头拉了出来! 这老头一看内屋没法去了,门口俩门神堵着呢,就又盯上了院子里的男宾客们…… 张守这一帮子没心没肺的正站在那看热闹呢,这事可比什么闹洞房、听墙根之类的有意思多了,哪想到突然就惹祸上身了! 老头随便找了个认识的就开始唠叨,从自己生下来那一刻说到刘三诞生的时候。被拉住那人明显都不耐烦了,可是又不好跟一个醉汉一般见识,只好“嗯……啊”的随便应着。 最倒霉的是孙胳膊。老刘头拉住他说起了私房话来:自己胯下那物事这些年是越发的不行了,有时候路过青楼看到那些漂亮的小娘子都没反应。后来遇到邢氏,才…… 这可是长辈啊,孙胳膊哪敢听老头扯这些荤话,只好四处躲闪。他这一躲吧,老头就追,绕着院子跑了好几圈了…… 围观的宾客们边乐边起哄,这叫看热闹不嫌事大! 跑了一会,老刘头可能是跑累了,停下脚步不追孙胳膊了,找别人去。这一找吧,就拽着张守不放了……这一群人里就他笑声最大最响亮,目标太明显了! 张守没想到自己笑两声就把老刘头给招来了,使劲挣扎了想走,没成功!这老头是个一辈子干农活的,劲大的很,就张守那点小力气,没戏! 看张守屈服了,老头开始了自己的表演,“憨娃,你是俺们这些人的主心骨哩!看看这院子里的人,半数都受过你的恩惠。来日若有人跟你炸刺儿,俺第一个拿刀上去砍他!” 这句话说的还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尴尬。 “要俺说,憨娃你这长相才情都没得说,是个一等一的人才。就俺那闺女,刘四儿,虽说倔的很,可对憨娃你那也是喜欢的紧哩……你别打岔,听俺说完! ……在俺老汉看来,寡妇有啥好哩,还是黄花闺女般配。干脆,等四儿及笄了,纳了她进门得了,也省得你婶娘操心!” 这就很尴尬了啊!关键是边上还有一群起哄打趣的,张守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啊! …… 一帮人又吃又闹的,直到午夜时分才慢慢散去。 要走了,刘思代替刘三出来送张守,也不敢说话道别了,只低着个头跟在他后面,脸红的跟苹果似的。哎,这酒吃的,太tm别扭了啊! ……………………………… 两天后,张守如约来了会隐园,去查账。 来的次数多了,门子都认识了,笑嘻嘻的领着他去找杨管事。 还是西边那个厢房,杨管事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张守到了,指着屋里的一堆账本说,“张管事,所有账簿都已整理出来了,都在这厢房里,管事请吧!” 张守进了屋子一看,我艹,怎么这么多?只见厢房内摆满了账簿,地上、桌子上甚至几案上全都是,怕不有几千本…… 随便拿起几本一看,很多都是些老账了,连治平年间的都有。那可是二十年前啊,那时候公主就有这些产业了?不会是铺子盘下来之前的账本吧? 张守没猜错,有些还就是铺子买下之前的老账了,一直留到现在,全被杨管事给翻了出来! 这杨管事也太实诚了点吧!张守是说了账本越详细越好,可是这些八百年前的老账看了有什么用? 没办法,张守只能又去找杨管事,让他找小厮把元祐年间的帐本留下,其余的都搬开……要找出亏损的原因,只看这两三年的帐就足够了。 趁着小厮们忙活的时候,张守又找了杨管事问工资的事。待遇谈好再开工,这是一个好员工的基本素养! 杨管事支支吾吾的,“郎君也知道,这几日府城里的官员都来拜访长公主,老朽着实找不出时间去问。不过郎君请放心,只要看完账本能找到症结,那点分成只会多不会少!” 好嘛,一个是不谈好工资不开工,一个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僵在了那里…… 最终,弱势的一方让步了,张守开工看账本去了! 宋朝做账用的是“四柱结算法”,听起来挺高大上的,但是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张守拿着账本研究了一会,就基本弄明白了。 不过用这“四柱结算法”他可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只能是把数据誊到另一张草纸上,用自己的方法重新罗列,演算起来。 大概过了两个多时辰,终于搞定了。这里的上百册账本,绝大多数都有问题,这就难怪公主府的产业会亏的这么厉害了…… 杨管事已经等不耐烦了,出去又进来的折腾了好几次了。看到张守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他,连忙凑了上来。 张守道,“杨管事,这几乎所有铺子的帐都有问题呀! 你看这个当铺的帐,掌柜的太笨了,居然涂改账簿,细看就能被发现;还有这个首饰店的,很多收入没入账;这个什么店宅务的,虚报开支…… 问题太多了,而且帐做的粗糙的很,大多连简单的收支平衡都做不到!这你们都发现不了? 总账上也有问题,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虚列的账面金额。不过这人比较聪明,知道怎么调节账面,把账做平……” 杨管事听完张守的话,狼狈的不行,总账上那笔钱是他挪用的,原以为做的很隐蔽了,没想到还是被张守发现了! …… 第四十三章 初试身手 “四柱结算法”很简单,所谓“四柱”是指旧管、新收、开除、见在四个部分。“旧管”和“新收”很好理解,就是以前的余额和新增的收入。“开除”指的是记账期间的减少额,就是开支,“见在”就是最终的收入了。 这种结算法的公式也简单,“旧管+新收-开除=见在”,算是一种很初级的单式记账法。 张守查账用的是复式记账法。当然了,复式记账法复杂的很,他知道的也只是皮毛而已,但就是这点皮毛用来查这古代的帐也足够了。 总之就是一张纸记收入,一张纸记支出。原则就是“有收必有付,收付必相等”,只要不满足这个原则,一眼就能被看出来。 公主府下游产业的这些掌柜们,可能是欺负长公主不懂这些吧,很多帐做的连简单的收支平衡都做不到,自然一查一个准。 至于总账上挪用资金那个人,倒是知道要收支平衡,可惜手法也不高明,这个帐上添点支出,那个帐上抹点收入的,拿原始账册一查就被发现了。 张守还没意识到这钱是谁挪用的,正在那做名侦探跟杨总管分析呢,“能在总账上做手脚,此人在公主府的地位不会太低,而且还能接触到账册,应该很容易查出来的,杨管事你……” 这时张守突然发现,杨管事脸色很难看,似乎不希望他再说下去……这下全明白了,挪用资金的不是别人,就是这个杨管事! 也是,能接触到总账,还能随意的篡改,除了杨宗旺这外庄管事还有谁能做到? 既然知道了,张守也就没再继续说下去。从这账册上他还发现,不仅是被下游掌柜们揩油,这公主府的经营策略问题也很大。 首先就是那些售卖的物品,大部分原本是拿来做贡品的,做的是极尽奢华。这些东西宫里用起来当然没问题,可现在是要在市场上出售,可就华而不实,没人买了。 就比如那簟席,就是个铺在床上的竹席。结果为了成为贡品,四周的细丝,居然是用象牙“用法煮软,逐条抽出之”,编在上面的,细丝下还缀着小颗的珍珠,还美其名曰“珍珠象牙簟”。咱先不说成本问题,就这玩意拿到市面上卖,有人买么?就算有人买,一年能卖出一席不? 其次就是盲目扩张。也许是因为以前效益好吧,公主府买下了很多作坊和铺子,最远的都到了广南西路的邕州。邕州是哪?现在的南宁,在宋代那里几乎算是不毛之地了啊,你在那里开个奢侈品铺子不搞笑呢么! 虽说奢侈品可以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可这地方一辈子也开张不了啊。看账本这个铺子一年统共就卖掉了一个簪子,收入二十贯!二十贯给雇的伙计们发工资都不够呀! 基本上公主府这些铺子的收入都被庞大的人力成本和维护开支给吞噬了,加上天高皇帝远的,铺子掌柜各种做手脚,能盈利才怪咧! 最后,各处作坊的布局也很不合理。作坊本来应该是建在靠近原料产地的地方,可是公主府不这样做,所有作坊都集中在了东京和西京,原料从各地运来,做出成品来再运去各地的铺子发卖。 这样做,在有宫廷供奉的时候是没问题的,做出来直接运宫里就行了。现在不做贡品了,这成本可就海了去了! …… 总之就是问题多多,很多地方都需要改,而且还必须是大改!这也就是公主府,财大气粗的还能勉强维持,换个普通人能亏的他妈都不认识咯…… 杨宗旺看张守从一堆账簿中居然看出这么多问题来,惊讶的嘴都合不拢了。 这其中有些弊端他也是知道的,只是没张守分析的这么清楚明白。在杨管事看来,这些事整改起来麻烦的很,也不知道张守能不能办到。 …… 了解的差不多了,张守也准备告辞了,接下来要怎么做,还得长公主亲自定夺,他一个打工的,很多事决定不了的。 看张守要走,杨管事说话了,“那总账的事……?” 张守给了他一个了然的眼神,“杨管事尽管放心,总账没啥大问题,症结主要在分账上,那些铺子的掌柜问题很大啊!还有……杨总管,解试的事……?” 杨宗旺也赶紧接上,“解试?河南府今科的解试顺利的很,没听到有啥风声啊!郎君这等聪慧绝顶的人,难道取个解还需要作弊?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两个贱人一起大笑…… ……………………………… 长公主刚送走了来拜访的京西北路提举司一行人,正在无聊的翻看着桌子上的一堆资料。 这几天也不知怎地,河南府的官员们扎了堆的前来拜见。刚到西京的时候还以为自个失势了呢,这几天才知道,我赵妍依然是那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可爱小公举…… 臭美了一会,赵妍回过神来,拿起那堆草稿纸认真的看了起来,这纸张最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名字:张守! 没错,这就是张守解试中用过的草稿纸,一直锁在贡院的资料库里,如今到了长公主手中。 杨管事调查张守的时候,曾找宋啓讨要过他的解试资料,当时宋啓以抡才大典、外泄干系重大为由给拒绝了。 前几天宋啓来拜访赵妍时,除了两车礼物,也把这草纸一起给送了过来。 …… 看完这草稿纸,赵妍都乐了,这写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怪不得这小子要找人“换卷”呢,就他这水平,不作弊能过了解试,我赵妍就跟他姓! 首先,这小子对经义诗赋那是一窍不通。一首咏雪的诗被他写成了咏盐的,还是打油诗!“未明求衣”居然能被他理解成偷情!…… 这还不算完!这些草稿纸,每一张上都被他画了一个大大的美女,几乎占满了整张纸。虽说画功还不错,绘画手法也新颖,但是这美女也太……太妖娆了点吧?衣服也太少了点吧? 而且这画也不是用毛笔绘的,不知道这小子从哪找来的画笔。 其实吧,这是张守用圆珠笔画的,是个卡通美女,正在不可描述…… 看完所有的草稿纸,赵妍觉得也就最后的策论写的还像点样子,观点也新颖,就是字太难看了,还是横着写的,还满屏都是错别字!! 长公主正看得哭笑不得呢,杨管事在外面求见,说是张守已看完账簿,找到症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