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络络之恋爱记》 第一章 那日我在一家很小的咖啡店坐了很久,只喝了一杯咖啡。 我对咖啡知之甚少,只知它是深褐色,面上有层厚厚的白色泡沫,如果加奶油的话。 有人大力推荐喝咖啡要喝出情趣,出书办讲座还开party,不遗余力推广咖啡文化。可我见到的都是办公室里同事天天冲的速溶咖啡。 她们撕开精美的咖啡小包装,把粉末状的咖啡粉倒入杯子里,冲入开水,用勺子搅动。 动作多么优美。 这个姿势和我每天冲豆奶粉的姿势一模一样。不过我的豆奶粉里有大豆卵磷脂,不知道咖啡粉里面有没有? 我一定不是高雅的人。 精美的点心还有可以聊天的朋友,喝咖啡的情趣就是享受这样的过程。 在国外,人们喜欢在咖啡店门外撑开太阳伞,三三两两坐着,有看报纸的,有聊天的,还有的只是戴着墨镜悠闲看着来往的人。人人面前摆着一杯咖啡,。 若是在国内,最好咖啡店外面阳光温暖,而咖啡店里面开着冷气,放着舒缓的音乐,客人都坐在雅座里低声说话。 现在我面对大街的方向,面前的一杯咖啡,是摩卡还是土耳其咖啡,或是直接用速溶咖啡冲泡出来的,于我而言,都无关系。 街的对面是一家汉堡快餐连锁店,人进人出。 其实我不喜欢吃这样的舶来品。对于那些干的面包自中间切成一半,放进火腿片或是牛肉块或是用面包粉裹炸的鸡腿,加上一片生菜叶,或是两三片番茄的高价食物,我十分不屑。 饮食文化的重点在于烹制的过程,如果这样的过程变成流水线,那么出来的食物不过为了裹腹。 我从未觉得这样的东西有营养。吃下去以后,我还得想办法将它尽快当毒素一样排出。吃的时候不是享受,排毒更加需要一番力气,实在没有吃的理由。 可是安格喜欢。 每当遇到工作烦心的时候,他就会去吃,甚至如果两周没有去一次,他觉得难受。他喜欢那种大嚼面包中间的肉类的感觉,他觉得厚实。 我就只得陪他。我其实喜欢吃皮蛋瘦肉粥。 这样的店里居然也推会出皮蛋瘦肉粥。但是他们做的皮蛋瘦肉粥很奇怪,米稀而碎,没有那种浓稠的感觉,并且不香。 正宗的皮蛋瘦肉粥,端上来,所有的米都是整粒的,颗颗弯得象虾公,背上均匀裂开几段。碗面上撒一层捣碎的微焦的炒花生米,一小勺用刀切得细细的绿色的葱花,用勺子拨一下,香味就扑出来。 多么诱人。 这里的皮蛋瘦肉粥的葱花,简直就象是用搅肉机搅过似的末。 不是本土的人,果然是做不好本土的特产,就算他们花了几年的时间来研制又怎样?我的这一张嘴吃了二十几年的皮蛋瘦肉粥。 “络络你就不要挑剔啦,来,试一下我的汉堡。”安格递过来咬了一半的汉堡。 他微笑侧脸,阳光映着他的半边脸上那疼惜无比的表情。 我在咖啡厅望着对面的汉堡店,仿佛看到安格坐在窗边,给我递过汉堡。 此时咖啡厅里放着后街男孩的一首“as long as you love me”。我旁边的一对情侣,男生正跟着唱给女生听,吐字清晰,发音准确,想必下过苦功学英文。女孩低声咯咯地笑。 看,别人物尽其用,知道什么场合将优点淋漓尽致地表达,事半功倍。而我,只会在洋餐厅里找中国餐来吃。 所以玫瑰说:“难怪安格离开你,看你多无情趣。” “不是离开我,他不过是出差到北方去,时间比较长而已。”我辩解。 “呵,哪对情人分开不是天天热线诉衷肠,你们每周通几次电话?” 我不语。 “为什么出差到后主动要求常驻?你说要到他的城市和他在一起,为什么没有回答?”玫瑰紧追不舍。 我笑笑:“信任很重要。” 玫瑰冷哼一声:“别总记得去年他给你的承诺,这个时代不相信山盟海誓。” 是,这个年代的人受到的教育太高,就算忘记了淳朴与信任,都有本事会找到足够的理由来开脱。山盟海誓是历史的东西,在高楼大厦的空间拿出来谈,岂非可笑? 人人都在指责世风日下,却忘记自己根本不曾做过表率。 翻开报纸,打开网络,都是些小道消息:情人之间分合正常,一方情愿一方不愿就洒硫酸,夫妻之间翻脸争执只为小事,不过是婆媳之间生活习惯不相同……这个空间变得浮尘迷离,能见度极低。 孔雀东南飞本就应该是绝唱。 我不曾做错什么,为何那么积极来检讨自己的过失? 自从安格北上出差,后来申请常驻,我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直到他电话不能再接通,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反对的权利。 失去这个人的消息,不声不响。若是分手是不是也应该说一声?是不是他碰到了另外心仪的女子?还是嫌弃我出不得厅堂,入不得厨房? 玫瑰说:“络络你不可妄自菲薄,你做的卤牛肉和炖猪蹄几乎让家威倒戈,我须经常教育他,才能让他偶尔记得要到你处蹭饭。出不得厅堂?公司哪次晚会你不是落落大方的主持司仪?” 可是我的确是败了,而且找不着方向。 若是安格和我说:“络络,我还是觉得喜欢吃汉堡快餐的女孩合适我。”或是说:“络络,我想找的那个人,须得有斯佳丽那样的个性,遗憾你不是。” 那么我也情愿认输。 斯佳丽是我们一同看的那部《随风而逝》中面对困难从不妥协的女主角。而我动不动就会说:“好了,我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你给我承认我能力弱的机会可好? ” 但凡做任何事情,我会尽力,但是我不会苛求自己,我自始至终都明白,追求完美是会累死自己。况且我也没有绿色的眼睛,我亦不能象斯佳丽一样穿绿色的裙子美艳无比。我喜欢紫色和白色。 可是他没有说。 我问自己,安格喜欢什么颜色?问这个问题的心情一如韩片《天桥风云》里的女主角,等男主角去了天国以后才问:“我给你煮泡面好不好?可是,你喜欢吃泡面么?”这样的问话让人心碎,等到人不在的时候才想到曾经的疏忽,后悔都无机会。 我是不是也有疏忽过他的地方?可是我知道他喜欢吃肉,不喜欢吃素。他喜欢白色,说这样的颜色最难打理,也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生活品味。他的牙刷每三个月一定会换一次,牙膏的牌子是固定的,香皂亦是。 我应算是关心他的人。 我开始怀疑他不曾在我生活中出现过,我不过是做了一场梦,梦到出现的这个人,在我梦里的戏台上唱了一出折子戏。 戏罢卸装,悄然而去。 可是墙角搁着的安格的网球拍,告诉我这个人是真实来过,不是在梦中戏台上唱唱折子戏就隐没台后的角儿。 台上唱戏不用网球拍。 安格是不是有不能告诉我的原因,所以才失踪? 他是不是生病了?他身体健康,喜欢运动,一年到头不过是两三次的小感冒而已。 城市比不上乡村的是空气和野地绿色,乡村比不上城市的是多彩的生活和动不动就需要花费的地方。乡村爬山不需花钱买门票,游泳无需额外花费冲澡。 安格说:“络络,什么时候我们赚够了钱,到乡下去。”若不是有彼此愿意共度一生,有什么必要谈到遥远的未来? 这人的志愿真正远大。乡下人打破头也要挤到城里去,他做梦都想到乡下去种菜。 种菜大抵也是一种运动。 所以我们的阳台上花盆里种的都是菜,辣椒,番茄,葱,还有一排绿色的绿豆芽。或是出了车祸?但是以前就算是打车在路上塞车他都会和我汇报半天。 我整夜不能寐。我担心他出事,而我帮不上忙。 我将网球拍擦了又擦,我怕他什么时候忽然回来,忽然说要去打网球,看到灰尘布满的球拍,一定会责备我懒。 虽然我不算勤快,但是也不太懒,至少厨房里的厨具我都会擦得干干净净。 我在厨房里转了又转,然后在大厅里转了又转。房间空空,我忽然悲从心来。没有安格,房间再整洁,又有何用? 玫瑰打电话过来问候。 “你越来越瘦,穿衣可改穿至少小一个码。面色越来越黄,和我家楼下卫生阿姨的脸色有一拼,她老公整天在外赌钱。”玫瑰笑我。 “那正好把你一直看中我的衣服全部送给你,呵,我们分手,得益是你。”我说。 “从来不趁火打劫是我的美德。”玫瑰不屑,我几乎可以想象到她在电话那头撇嘴。 “你为何不去找他?”玫瑰问我。 第二章 这个问题我亦问过自己。 我打电话到他的公司,他的同事说他一直在忙,上班正常。 就是说这个人不是凭空消失,他只是没有在我的世界里保持联络。 真是如此,还有何话可说? 我是很想问安格,问个清楚:“安格我们是不是已经分手?那么请告诉我为什么?” 他若想说,一定早就说明白,如今不说要我来问,定会为难他四周遍寻借口。 借口只能安慰我,不是真正缘由。他若要找借口,应该不易。 他不爱骗人。若是一加一真正等于三,他不会说等于二。 我从不愿把人逼到尴尬位置,尽管我亦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让我每日寝食难安,侵蚀着我直至渗入骨头。 “我为什么要去找他?”我反问玫瑰。 “这样可以当面质问他,电话是否已经坏掉?或是电信局收费天价,竟然一个电话也无。你们究竟算不算得上是情侣?”玫瑰干脆,“好过你现在整天无事检讨。我想不出你检讨自己的理由是什么?” 我无语。 直至第二个月,我终于坚持不下去,打电话到他公司的前台问他的新号码,谎称是安格的客户,前台小姐才把他新的手机号码告诉我。 看着新的号码,我沮丧。这个号码应该是他自己告诉我,而且是第一时间。现在是我辗转拿到,而且还需撒谎。 我用座机打电话过去。 “喂?”电话接通,声音再熟悉不过,虽然过了两个月没有联络。 “请问可是安格?”我小心问。 毕竟是新号码,我担心打错。 “是。”对方声音平静。 “我是络络。”我松口气,没有按错号码,他的公司前台没有骗我。 “络络…。。我正开会,等下给你打过去。”他低声说。 “啊……好的。”我怔了怔,放下电话。 晚上他果然给我打来电话:“络络,我白日正在开会,总裁过来,检查我们的工作做得如何,结果得到了赞扬,他平日很少夸奖员工,这样赞扬得到不易。” 电话里安格意气风发:“我的下步计划是将销量提高至少一半,络络你要知道,在这样的经济环境下,要提高百分之三十已是不易。” 他丝毫没有提及为何自己几个月一直没有和我联络。 不过男人毕竟是事业重要,我那么想。 “安格人外表不错,前途似锦,络络你可担心你将来须得时时处于备战状态?”玫瑰问我。 那日我们同搭飞机,机上的空姐个个美丽,身材纤细高挑,皮肤白皙。我当时就自问其实我是否算得是中上美女,答案否定,直至落飞机我仍在郁闷不喜。 玫瑰这样问不是没有道理。天下间美女众多,有成就的男人谁不想自己身边的女子和自己的事业一样出众? 其实要论虚荣心,男人更胜女人。 恐怕已有很少人知道糟糠之妻的糟糠两字如何来写,这两个字和美丽两字根本就没有瓜葛。不曾听谁说过某某人的糟糠之妻貌美无比。 “络络,我还要准备明天的报告,所以不能和你多聊,我再给你电话。”安格又说。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他那边已经收线。留下我拿着话筒说不出话来。 次日和玫瑰约好同吃晚饭。 玫瑰惊讶:“什么?安格给你电话?你和他说了什么?” “我并没有和他说什么?”我叹气。 “那他和你说什么?”玫瑰瞪着我。 “他说他就快飞黄腾达。”我笑笑。 将百分之三十的机会做到百分之五十,不是飞黄腾达是什么? “那接下来呢?”玫瑰舀了一勺面前的冰激凌放进嘴里。她习惯饭后必要吃甜点,有时是银耳汤,有时是绿豆汤,今日她叫了一客冰激凌。 “玫瑰你这样吃会胖。“我警告她。 “你尚未回答我的问题,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接下来?当然是继续上班,继续吃饭,继续睡觉。”我回答。 接下来安格并没有再给我打电话。 我坐在阳台上,看楼下的快速车道的街灯亮如白昼,一直伸到远方。 我静坐了一个晚上,我想我心如澄镜。 有人唱道:“若你再耐心等多一天,就会令历史改变……”我等了不止五十天,历史未见改变五十次。 毕竟分手的话说出来还是伤人,倒不如象这样慢慢断掉联络,感情也许就淡。 男人分手的方式和女人其实不一样。女人至少会说:“分手吧,我们并不合适。” 这样的说话无异晴空响雷,尤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所以才会让无数男人觉得一个女人若是绝情,十个男人都比不上。 男人分手的方式通常是不再联络,等你自己醒悟。我等若是识趣,就不再纠缠不休,若不识趣,也许会打上门,哭,然后求。感情岂是哭和求得来的?这样的分手方式就象是用钝齿的锯子慢慢来锯身上的骨头,让人痛苦无比。 还不如利落的一刀。 虽然我现在才明白,不过好过始终不明白。不对,其实我早就明白,只是不愿意面对和接受。 我整日想着安格的过了紧张的新工作适应期,我们自然就又会如从前一样相亲相爱,他毕竟在成功的路上。成功从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找种种借口帮他来安慰我自己。 多么天真。 如今是一觉天亮,他早已悄悄穿衣离开,而我尚在梦中。美梦再美,也要醒来。 我还是不知安格如何会离开,而且始终脱不开这个疑问,竟是要刨根问底。 第二日外出路过花店,看店的是个阿婆。 “你已很久没有来买花。”阿婆笑眯眯叫住我。 我惭愧,每次买花不过是有安格在家里,放在那里陶冶两个人情趣而已。现在他人已离去,买花给谁看? 我已没心机。 “花太易谢。”我讪讪说。 “有根的常青树尚且会死,何况无根的花?我们要做的是趁花正艳的时候欣赏,不要等到花谢后才叹息。”阿婆眯着眼睛说,“花开时折堪须折,莫待花谢空折枝。年轻人,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明白?” 我像个被教育的孩子站在花店门外的台阶下大汗涔涔。 安格和我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们已经享受过,如今这人已自动离去,无疑是无声表白我们之间感情已逝,我又何必苦苦追问原因? 世人可以不问花儿为何会谢,我何必苦苦追问感情为何会淡。 相爱可以不问理由,分手自然也无须缘由。 站在太阳底下想了半日,我幡然省悟。 “今日才进的紫玫瑰和香水百合,你喜欢哪样?”阿婆转身过来问我。 我喜欢紫玫瑰。 阿婆却抽出两枝香水百合:“玫瑰无论是紫亦或是红,总是要人送的才好,香水百合你可喜欢?” 我唯唯诺诺地接过一大束香水百合捧回家,把它们插在及膝高的磨纱玻璃花瓶,然后把安格的衣物统统整理出来,放进箱子里。 总有一天,他回来的时候,会带走。也许他不会再回来,衣物在又如何?旧衣不去,何有新衣?那么便一次性带走,别花时间浪费在整理行李上。 我拔掉了阳台上所有的蔬菜,换上了千日红,蝴蝶兰,甚至是会绕藤的百香果。 玫瑰来看我,大吃一惊。 “络络你是否尚算正常?”她伸手探我额头。 “当然正常。” 谁说我现在应当悲悲戚戚? 第三章 玫瑰斜躺在大厅的沙发上,满脸倦容。 “我觉得自己和家威已到尽头。” 我大吃一惊:“玫瑰,你不要来给我压力,我才从安格的影子中走出来。” “络络,我和他似乎已经无话可说。”玫瑰深吸一口气,然后长长吐气。 “你何时发现?” “也是这段时间。我们一同看电影,散场后他无话评论,一同吃饭,寡言少语,甚至电话联络的时候也已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呵,你们是已经彼此了解,再熟悉不过,自然无话可说,凡事已尽在不言中,无须担心。”我安慰她。 “情人之间所谓尽在不言中应该是心有灵犀,事情不用多说便已了解。可是现在我们是找不到话题来打发时间,相处之时偶尔会觉无趣和尴尬。”玫瑰打个呵欠。 我不知如何评论。 “不怕不怕,我尚未到你这样的地步。安格连人都失踪,至少家威还是电话即叫即到。” “你应当给我勇气,而不是现在来告诉我感情多变不可靠。”我拍拍她的手。 “我从未怀疑每段感情,即便对方是假仁假义,但也是花尽时间来周旋,我就当他全心全意。我相信和家威在一起,彼此都珍惜。”玫瑰笑笑。 我亦相信和安格在一起的时候他真心待我。常青藤尚有枯萎之时,何况心灵脆弱如人的感情? “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我问她。 “接下来?当然是继续上班,继续吃饭,继续睡觉。”她回答我。 我们相视而笑。 现代女性最大特性,就是对于感情,能够拿得起,放得下。若非做到这一点,在职场中的生涯,怎么才能熬得过?我们并非无情,只是耶稣说过,人只有自救,才能救人。 我只知道,如果自己独自悲伤,安格不会知道,也一定不想知道。当然我可以想办法让他知道,但又如何?若是他负疚回头,我们重新在一起,始终有隔阂,一定不愉快。两人在一起若不开心,那么为什么要在一起? 次日我接到家威电话:“络络,你今日可有空?” 我想,他终于会找上门来。全世界都知我和玫瑰情如亲姐妹。 “是,今日下班会准时。”我回答。就算下班要延时,我也会让自己准时下班。 “我有事情要找你,你可给我一个晚餐的时间?”他言语诚恳。其实象家威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为人踏实,勤奋,又够上进。 “好。”我痛快答应,为了玫瑰。 “我六点在你楼下等你。”他知我六点收工。 六点五分走出写字楼,出了电梯看到家威坐在大堂的休息厅,穿着淡青细纹衬衫,米色卡其休闲裤,头发短而精神。他见到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扬扬手。 家威其实是个好男人,有时候玫瑰要求过甚,她常说好男人要事业有成品味独到,又说好男人要干净整洁讲卫生。家威岂非已经达到她的要求?那她还求什么?就算不够白马王子,恐怕也差不多。 我们不能自己不是白雪公主,而要求对方是白马王子对不对?王子娶公主,平民论婚姻,这原就是常规。童话里说青蛙王子是被公主吻过后才变回的王子,有功的人不是农妇。公主与农妇,毕竟仍有差距。 我们在附近的咖啡厅吃晚餐。其实我不喜欢在咖啡厅吃饭,尽管里面的环境安静,但是提供的菜单让人毫无食欲。贵,而且味道惨淡。我一直弄不明白,究竟是粤菜系,还是徽菜系?抑或是京菜系? 都不是,在中国的扬州炒饭旁可看到马来西亚的槟城炒饭。 我叹口气。 中国人不一定非要吃外国餐或是会说外国话才算洋气。有日我电梯里听到两个中国人用英文对话,出了电梯后话别,用的却是标准的北方口音,毫无疑问他们说的英文是说给电梯里的女士听的,这样的显摆方式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我把菜牌翻来翻去地看,就是没有选中一样。 “你做的猪蹄可以和这里的猪扒媲美。”家威拿过菜牌。 “我打算学做香煎猪扒。”我说。 “太阳美食城的猪扒推荐你去尝尝,火候恰到好处。”家威唤过服务生。 咦,这人原来对吃颇有研究。 “玫瑰不愿意学做菜。我觉得女人应当会做一桌菜,无论喜欢或是不喜欢都好,一两样菜能拿出来偶尔招待朋友,总是不错,对不对?”家威看看我。 “你和玫瑰之间出了问题?”我直问他。 “是。”他坦白。 “出了什么问题?”我又问。 “我喜欢家的感觉。”他回答。 我愣了一下,继而说:“玫瑰也喜欢家。” “她喜欢在外吃饭,我喜欢自己做饭。这个其实不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只是时间长了,无人让步,便会由小问题变成大难题。”他解释。 “那你可做菜,让她洗碗。”我出了主意。 这个主意再馊不过,玫瑰若是知道定会和我绝交。 “我若总在厨房做菜,她会说我是家庭主男。她岂非一直很想我事业有成再有成?事业有成和家庭主男都需要时间。我一个人只得两双手和一日二十四小时。”家威微微笑。 我哑然。 我不能劝说玫瑰去学做更难的菜。番茄炒鸡蛋已经让她头晕。她没有耐心将番茄仔细切成小块,也没有耐心将鸡蛋打成蛋浆。 “为什么不把一只番茄切成四块就扔进锅里?鸡蛋可直接敲到锅里用锅铲弄碎。”她在厨房里挥着菜刀大声叹气。 “你也可以把番茄切成四块,鸡蛋可直接敲进锅里。”我看了她半天说。 “有没有更简单点的菜式可学?”她放下锅铲,转头问我。 “有,煎荷包蛋。” “是不是需要翻蛋的技巧?我见你做过。” “是。”我回答她。 “有没有一样程序简单而且不需要技巧的菜?”她又问。 我又看她半天,说:“有。” “太好了,我知道络络你聪明,现在教我。”玫瑰丢下锅铲。 我说:“你煮饭的时候,扔两根腊肠进电饭锅,这样吃饭的时候米饭够香又有肉,简单方便。” 玫瑰怔住。 我大笑脱下围裙扔在一边:“我们出去吃饭,我也憎恨洗碗。” “我知家威想我会做菜给他吃。”玫瑰叹气。 “你已努力。”我安慰她。 “我没天赋。”玫瑰惭愧。 “我也没天赋。因为安格喜欢我做的菜,所以我才努力学。”我说。 有很多事情努力是一回事,能达到目标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与个人的领悟能力和天性有关。 “你的意思是其实我不够爱家威。所以我总能找到借口来推搪?” 我耸耸肩:“这个恐怕要问你自己。” 玫瑰颓然坐在沙发上:“我是不是真的不够爱他?听说爱一个人,就是死都会值得,何况不过做菜而已。” “咄,你以为自己是在唱流行歌曲?抑或是戏剧?”我说。 生死不渝不要相信,两厢情愿才勉可接受。 玫瑰站起来对我说:“我们去太阳城吃猪扒。做不出来,花钱去吃总可以吧?我能赚钱就行,或是以后请个会做菜的钟点工。”她拍拍身上衣服的褶皱,“穿这套差不多上千的时装下厨房,真是有些浪费。” 有些人天生就是做事业的料,有些人天生就是做菜的主。 凡事顺其自然,强求不得。 第四章 几日后我拿着玫瑰房间的钥匙去她家。 “络络,你帮我把钟点阿姨的人工放在桌上,她会过来取。”玫瑰走之前交待我。 “你为什么不叫家威?你与他虽然经济并未合并,但是你回来后可还给他,何必让我多跑一趟?”我问她。 玫瑰不吭气。她要去山里的村落进行医务支援,须得一周后才返。 “罢,罢,我不知你们两人究竟在闹什么别扭,闹过后记得忘记,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天塌都轮不到你们来顶。”只好轮到我去帮她付钟点阿姨的人工,好朋友做到这样确实不易。 等我拿着钥匙正要开门的时候,门自动打开,吓我一跳。 家威站在门后吃惊地看着我,他手里拿着行礼袋。 我呆住:“家威你是搬进还是搬出?” 他啼笑皆非。 “自然是搬出去,我搬进来的时候你岂非也瞧见了?”他说。 “我以为你们吵架的时候你搬走,后来和好,然后你又搬来。”我说。 情人吵架的时候翻脸,大街上的清洁工都听得到,和好的时候的甜蜜,小区的门卫都看得到。搬来搬去又有什么奇怪的?恋爱中的人好像孩童办酒家家。 “我不过在这里有换洗的衣服而已,现在过来带走。”家威解释。 我看到他的行礼袋只是小小的一只,料想不过几件衣服。 “你可有和玫瑰提过?”我望住他。 “没有。不过,提与不提,都是一样。我们谈判失败,她坚持不改,而我则忍耐太久。”他黯然说。 我明白了,为什么玫瑰没有让家威来付钟点阿姨的人工,她原来早知家威会离开。我竟不知他们两人原来已经闹到这样地僵。一时间我无语,和他两人面对面站在门口沉默。 我的手机忽然响起,我拿出电话接通。 “喂?”对方是个陌生的女声,“请问可是施络络小姐?” “啊,是的,我就是。”我清清嗓子,瞟了一眼对面的家威。这年头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的人不多,而且没有陌生人。 “我是玫瑰的同事,玫瑰自离开支援山里村庄医务,我们已经两日没有联络到她。请问施络络小姐这两日可有和她联络?我们打了电话到山里人家,并没有见到玫瑰到达。或是她尚有别的电话可以联络?玫瑰在档案里只留了施小姐您的联系电话。所以我们只好找您询问。” “啊,这两日她并没有联络我,我们不是天天联络的。”我呆了呆后回答她。 “这下麻烦了,一路去的山路并不好走,有些路段还是要走路进去,并无车辆可载人进山。”对方着急。 我怔了一下:“那是什么意思?” “需要走路的路段人烟稀少。” “那你们为什么不多派人进去?这样好有个照料,现在人失踪了,你来问我要人?”我忽然怒吼起来。 一旁的家威吓了一跳。他从未见我发这样大的火气。一听玫瑰失踪,我忽然失了控。 他接过我的电话:“喂,是,我亦是她朋友。是,我是她们两个的朋友。请问玫瑰现在何处?不知道?请问她原来去的是哪个方位的山里村庄去支援?北部?距离大概多远?一般你们乘什么车进去的?什么地名?好的,我们会想办法。多谢你们通知,亦请你们再想办法联络到她。” 家威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我,转身进屋放下手中的行礼袋,走到大厅拿起座机电话听筒拨号:“喂,请问到麒麟山的麒麟路口每日有几班车?……下一班几点?好的,多谢。” 他迅速转身进了里屋,一会儿出来,我看他把手电筒,一节绳索,毛巾,打火机等等零碎的东西放进一个小包里,转头问我:“我现在出发去找玫瑰,你要不要同行?”他的速度极快,几分钟就安排好所有的事情。 “当然是。”我抛下手中的手袋,狐疑地问:“玫瑰是不是出事了?他们怎么说?你为什么带着这些东西?” “只是预防万一。”家威简洁回答我。 我完全没有了方向和主意,竟然没有意识到我们也许会到野外寻人。 路上我不断在拨打玫瑰的手提电话,得到的回答都是: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我惶惑不安地问家威:“家威你说玫瑰会不会出事?” 他安慰我:“不会,玫瑰聪明独立,一直自己照顾自己,不会出事。” “家威,那只是在城市里。城市让人害怕的不过是抢劫和失火,抢劫有警察,失火有消防员。现在是在城外,城外有什么?城外是我们未知的环境。而且离开城外尚有几十公里的距离,前不着村后不挨店,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地方,城市的独立个性有什么用?”说着我抽泣。 “玫瑰不过可能走路慢了一点,没有在计划的时间到达。我们不必惊慌不安。”家威平静地说。 “我这世只得玫瑰一个不是亲人的亲人,两人感情胜似亲姐妹。凡事有她在一旁撑住,我都不曾怕过。” “我知道,玫瑰时常和我说,如果没有了你,她也不知道如何可以过下去。你在她心目中地位高过我。”家威无可奈何地说。 “你不必嫉妒,她不会打算和我象你和她一样过一世。”我看看家威,他耸耸肩膀。 “我们曾经共同拥有一条漂亮的浅紫色裙子轮着穿,那个时候有条漂亮的裙子很不容易,不似现在的女孩子有一柜子漂亮的衣服,每日不同更换,一周都不会重复。”我说。 刚出来的时候我们合租一套房,晚上我若是下班回得晚,走到楼下的时候一定能看到玫瑰给我留房间的灯。周末的时候一起逛街,回到住处已是半夜,两人把买到的时装轮流试穿,一直闹到半夜。白日在办公室里受老板的气,晚上回家的时候相互倒苦水,直到痛快为止。 那真是段愉快的光阴,直至后来玫瑰搬到医院附近的地方,因为她需要时常加班。 “络络,我不会一世都做护士。”玫瑰向我发誓。她开始没命地读书,不断地考试,一级一级往上走。那时她是个小小的护士,我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秘书。 我开始在车上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和玫瑰的故事,一直到我的声音缓缓低沉下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靠在家威的肩膀上昏睡过去。 一路颠簸了好几个小时终于到了麒麟山的路口。家威唤醒我,我们下车。 “是现在进去还是等明天?”我望望山路,又望望家威。 “你不必进去,看旁边有小商店尚未打烊,你在那里等我。等我进去找到玫瑰,一起出来接你回去。”家威拍拍我的肩膀。 “吓,你想自己单独行动?若是你自己进去,我也就连这个路口也不必和你一起进来。”我说。 “多个人还要分心照顾。”家威说。 “你应当这样想,多个人多份力量,至少我可给你壮胆。”我坚持。 “络络,你的脾气和玫瑰如出一辙。”家威叹气。 “只因我们在同样的环境长大。”我笑笑。 最后家威只好同意我一同进山。我们一脚深一脚浅地按照之前玫瑰的同事指点的方向向山里进军。幸好只有唯一一条路可走。我们走的正是玫瑰走的路。 天渐渐黑。我开始焦急。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玫瑰。她是摔跤滑到路边的坎沟里,还是莽撞地迷走到另外的一条小道? “如果她滑到路边的坎沟,应该会爬得上来,你看,这两旁的坎沟不深。”家威打开手电筒,照着两边的路况。 我抓紧家威的衣袖。在城市里我可装大胆,不畏嘴角奸诈的老板,不怕小人背后告我的状,亦不忧今日离开进帐可供开支的公司而明日需重整旗装另寻他路。 我害怕前方无法预料的境况。人类果然是群居动物,离开群居的环境,即时变得胆小如鼠,也许还不如鼠。 家威安慰我:“不怕,这里没有野兽,如果有,医院不会安排人走此路。” “你可知我如何认识玫瑰?”家威见我仍提心吊胆,便转移话题。 “不知,我从未问过玫瑰。”我老老实实回答。 奇怪,即便是情同姐妹,但是竟然没有问这样八卦的问题。她只是告诉我,在朋友筵席上认识家威,或许经常听她认识太多的人,所以没有留意。 “我自认尚算出众,事业有成,所以想挑女友定要挑个出色的,身材相貌工作样样要好,才对得起我自己。”家威说,脚下的步伐却没有停下。 “我对玫瑰可谓一见钟情,看她1米七二的身高,身材高挑,漂亮大方,待人得体,亦是医院的妇科主刀医生,想必梦中情人就是如此。所以朋友聚会上看到她,拼了命去追。” 初识我不清楚,后来我却是知道的。他每周送两次花,不多不少。很多男士不屑这样的老土方式,殊不知女人再心高气傲,却不会和盛开的鲜花过不去。鲜花有如绽放的生命,谁会拒绝? 玫瑰那时不是没人追的,甚至经常有人电话打到我这里,让我头痛不已。我时时投诉玫瑰:“若是再有人半夜喝醉酒电话找我诉关于你的衷肠,我一定报警,或是报120,让医院去处理他。” 玫瑰亦无可奈何:“我已经提醒每位绅士。” “你自己约会就好,不要平白无故连累到我。” 也有人送花,送的都是一束一束的花束,玫瑰住处摆满花。 “你可以开个花铺卖花当第二职业。”我笑她。 “若真有时间,这是个不错的建议,可惜我没时间。”她当真叹气。 家威送的却是一盆一盆的植物,香水玫瑰,非洲菊,太阳花,大丽菊……很多我都叫不出名字。后来才知道是家威自己种的。这些花盆将玫瑰家的阳台铺得满满的,楼下的阿婶们经常站在楼前的空地仰望并羡慕不已。 玫瑰很是得意。 “让大婶嫉妒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我笑她。 “你也让若干阿婶嫉妒一次让我瞧瞧。”玫瑰慢条斯理地说。 我语塞。我的阳台上只得蔬菜。 所以家威顺理成章地成为玫瑰男友。我常称他为花公子,并不是指他的花心,而是指给玫瑰送了一大堆的花,持之不懈。 安格就很少送花给我。“那个是不实际的东西。”他经常这样评论我的要求,“送菜花多好,又营养又便宜,对你身体有好处,多吃蔬菜多吸收很多维生素。” 他搬出营养和节约来谆谆教导我,在我储钱要买车的时候。“看,几束花可能就是一升汽油。”安格用等价换物来给我上课。 我只好投降。 我不是很看好每个在玫瑰身边来回的男士,因为他们不约而同都看上玫瑰的外在,耐不下心看玫瑰的内在。太少人会在玫瑰失约的时候仔细问句失约的原因,只说她不可理喻地扑在工作上,这样的女强人不可接受。 笑话。没有尽力工作,哪来现在的成就? “若是有了家庭,她哪有时间来照顾?”其中一个振振有词向我诉说,意在让我说服玫瑰去做个合适的家庭主妇。 “你可有足够的经济来源养活一个家?”我小心翼翼地问。 那位先生说:“只要不大花,基本是没有问题的。”言语颇为自豪。 “你可算过现今一个家庭每月开支要几何?你的收入真的够维持开支,是否还要储蓄?没有储蓄,将来你们老了之后怎么办?她若不工作,不接触外界,有朝一日和社会脱节,你保证自己不会因为她的落伍而抛弃她?你可会发毒誓?”我提醒他。 我尚知我们这一辈凡事需得靠自己,再没有大锅饭可吃。 “那她可做些轻松的工作,何必那么卖命?即可挣钱,又可顾家。”此君转而换个出发点。 “你们同样挣钱,她又要顾家,那你做什么?每日吃现成的即可?这样岂非成了花瓶?”我再问他。 这样的谈话让他恼羞成怒,拂袖而去。玫瑰知道后哈哈大笑。这些人只看到玫瑰超时工作误了约会而埋怨,没有想到若有一天自家的孩子生病,对着加班的医生谢天谢地的表情。 只家有威坚持下来,只是送花,经常下班来等玫瑰吃晚餐,从未提任何要求,只是说:“玫瑰喜欢就好。” 这样才是最后成功的榜样。 “身边的朋友都夸我们可是天生一对,你说是不是,络络?”他停下来等我跟上脚步。 “是。”我承认,就算我自己,也这么羡慕玫瑰。除却不是王储,家威的确可算优秀人选。 “但是两个优秀的人在一起未必能强强结合,世事往往难以预料。”家威苦笑。 “你意思是自此受苦受难?真是如此,那理应恭喜,你可知有多少人连这样的机会都无?”我冷笑。 他是在诉说与玫瑰在一起的种种不幸。 “不,旁边的朋友艳羡至死,我从不否认自己的虚荣心强。” 都说娶到美女做妻子,多半不会长寿,可还是女人拼命整容变漂亮,男人花大把钞票征寻美女。 我叹气。天生美丽不是错。 “无人可十全十美,我亦知自己有诸多缺点,多得玫瑰包容。”家威又说。 他总算讲句人话。 天已经完全变黑,我们完全靠着家威手中的手电筒看前方的路前进。 “我们可会今晚在外露宿?”我担心。 “不会,医院方面和我说过路线,再走半个钟应该可见人家。”家威回答。 他的话音未落,我忽然一脚踩空,一个踉跄,整个人朝右边摔下去。 第五章 我一直走在家威的右边,人朝右边摔了出去,家威本能反应右手伸出来拉我。但是他没能拉住我,我便摔进了草堆里。幸而草坡不太陡,我只是摔在低洼的草坡上。我听到家威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叫我的名字,微亮的手电不断晃动。 “是,我还活着。”我用力大声回答他。 他迅速潜爬下来,看到我侧躺在草丛中,叹口气。 “是不是叹气我尚未摔死?”我瞪他。 “我叹气是因为白担心,这草坡那么浅……你有没事?” 我伸伸腿,沮丧地说:“好像扭到脚了。” 他过来查看我的脚。 “还好,尚可走路。” “但是我真的站不起来。”我板着脸。 扭到的右脚真的很痛。 家威把我撑起来,扶到路边。 “恐怕要我背你了,我们要赶快到亮处看看你的脚。” 他蹲下来,命我爬上他的背。 我迟疑半晌。我看到他的肩膀,宽而厚。那瞬间忽然恨玫瑰。这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挑三拣四?看电影吃饭没有话讲有什么关系?关键是在困难的时候能撑得住天。 这个世界的人真是奇怪,喜欢挑剔已经拥有的东西,看到已经拿在手上的东西全是缺点,甚少感恩。 我爬了上去。我不能再走,扭到的脚钻心地疼。 “你的双手可环住我的脖子,这样我会省力。”他教我。 我依言而做,鼻子嗅到他脖子后散发出的好闻的皮肤的味道。 我不敢讲话。 “你不用害怕,不会变成瘸子。”家威说。 “我不害怕。”我闷闷地回答他。 往前再走一段,终于看到灯光。我欢呼一声。扭到的脚此时已经缓过劲来,我从家威背上滑下来,他搀着我往前走。然后看到几户人家,听到狗叫。我们上前敲第一家门,“吱呀”一声门开,竟然是玫瑰。 我以为在拍电影夜半惊魂,尖叫一声,人往后躲,撞到身后跟着的家威,两人齐齐摔在地上。玫瑰讶然看着我们。三个人相互瞪视。 “现在是不是在拍聊斋志异?”家威额头冒着汗问我。他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玫瑰。 玫瑰开口说话:“怎么会看到你俩?” 她身后响起声音:“医生,晚饭已做好,快进来吃。” 玫瑰回头:“我有两个朋友过来,可否一起?” 身后的声音说:“欢迎欢迎,赶快进来。” 我和家威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真是玫瑰。她进山的时候路过这里,恰巧一户人家产妇忽然临产,于是留下来帮忙。她手机没电,且居然没有带上手机的充电器,而只有几户人家的地方也没有一家安装电话。 “我们以为你已成仙。”我气得说不出话。 “我救人无数,会上天堂。”她笑笑。 她看看家威,家威不语,只是微微笑。我明白家威终于心里踏实下来,一路我能觉察他的不安,因为未曾见他途中笑过。 “你们为何会一起来?你的脚为什么扭伤?”玫瑰检查我的脚。 “全是拜你所赐,若非你失去消息两天,我才不会进来。”我恨恨地说。 玫瑰大笑:“你们若不进来,我怎知自己这般重要。” 次日医院派来的人路过,也联络到我们,玫瑰按原计划和他们一起继续到原目的地去。 玫瑰和家威说:“你们先回去,等我回城,自会联络你。”顿了顿她又说:“多谢你来寻我。” 家威点头。这两个人真的是让我不明白,说话客气如最普通的朋友。 “你这样谈恋爱的方式不对。”我和玫瑰说。 “你觉得应当如何?”她转而问我。 “要甜甜蜜蜜,知道不知道?甜甜蜜蜜!”我将甜和蜜两个字加重语气。 “怎样才算甜甜蜜蜜?两人整天腻在一起?络络,我们不是学校的学生,就算站在车站等车都要手牵着手脸贴着脸,亦不是小年轻,走在大街上要互相环住腰两个人挪着往前走。成年人的感情不会表现在外给外人看。” 看,路人看到年轻情侣在大街上走路手拉手或是攀着肩膀走路会表示不屑,但看到老年人走路如此就会表示尊敬。有多少到了老年的夫妻仍旧象年轻时候的情感一样?这种历经岁月的温馨的确让人羡慕。 “你们不如索性握手告别,就像以前同志相互告别一样。”我没好气地说。 这应当是个机会。我若是玫瑰,在和家威闹翻要搬出去的时候,能够这样来寻我,一定感激无比,就此下台表示让步,还有什么东西需要坚持到和感情相互抵触? “络络,你是明白我的。其实我不是将所有喜怒哀乐都能表现出来的人。这种感激只放在心里。” “将感激放在心里没人会知道。玫瑰,家威不是我,我与你十几年的相知友情,我会明白你的想法,就算你不会表达出来,甚至有时候长时间不联络都不会影响两人之间的友情,见面后还会将不在一起的时间里所有发生的事情拿出来共享。但是你和家威之间的感情不同。”我说。 男女间感情需得时常联络,甚至是天天联络,说上一两句不着边际话,都可加深。所以友情和男女之间的情感完全不同。一个人若是用联络友情的方式来维护感情,结局会失败。 玫瑰说:“我明白--我会好好想想你告诉我的话。” “那你路上要小心。”我叮嘱她。 “好的。我会照顾自己。”她点头。 我转身回去找家威,他在不远处等我。真是奇怪,应当是我在不远处等他和玫瑰话别,这样叮嘱的话语应当由他来说。 又是我和家威两人原路返回城里。 “我觉得你和玫瑰尚未到要分手的地步,她出了事,你第一个跳出来帮忙。”下车后我们告别的时候,我总觉得应当帮玫瑰说两句话。 “如若是你,我一样会帮忙。”他望望我,欲言又止。 我忽然想起他颈部皮肤散发出的好闻的味道。 “那下次我若有难,你可肯贵手相助?”话落后又忽然觉得问得多余。 “不胜荣幸。”他微微弯弯腰,再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他是个聪明人。如果和他在一起的是我,会不会走到今日一如玫瑰和他一般结局? 此时我忽然觉得腹中一阵不舒服,开始干呕。直到我头昏眼花直起腰,家威已经回头站在我的面前。 “我想不用等下次。”他把手向我伸过来。 这次进医院的人是我。 我坐在椅子上等候医生叫我的名字。 “看,最惨的人是我,旧伤未好又添新伤。”我对身边的家威说。 “不用担心,时下医术甚高,若真受伤,正好可以借口休息。” 他永远是安慰人的口气,叫人觉得人生如此平坦。 “难怪医生会忙,我这等健康的人都要来看医生。”我懊恼。 “人若是没有生老病死,怎能体会喜怒哀乐?”家威平静地说。 “你若是不去做哲学家,真是可惜。”我叹口气,每句话他都回得滴水不漏。 “果真是哲学家此刻和你说话,你会添第三道伤口。”他说。 “当初为何不学文?然后做个老师?教导下一代如何看待人生问题,可避免许多犯罪问题的发生。你知道,若是从小时开始正视人生,明白众多道理,长大后犯罪机会就少,社会会安定许多。”我开始神掰。 “我现在从商亦可对社会有贡献,解决了若干人的就业问题,不致让他们对生活感到彷徨,生存有意义,每日进帐养活自己,若是加倍努力的人可一并养活家人,也是为社会减少一点不安定因素。”他回答我。“施络络。”护士在门口叫我的名字。 “若是医生宣布我得了癌症,拜托你告诉玫瑰,来看我的时候只需香水百合。”我站起身对家威说。 “你不会得癌症,这样的病不是每人都有运气碰到。”他在我身后回答。 我走进诊房,面对医生坐下。医生态度极好,面带微笑。 “施小姐,看检查的结果,应当是有孕迹象。” 那一瞬间我只听得耳边嗡嗡直响,再下面的话语已经听不进。她说的应该是别人的检查结果,一定是别人的检查单打错了名字。不,不,她建议面前的施姓小姐再次检查确诊。检查什么?孩子的父亲现在抛弃母亲,这个世间有什么值得来走一遭,如果没有父爱? 我惨惨笑一笑。 对面的人不知就里,仍然微笑并诚恳地说:“恭喜你,施小姐。”她以为我早预感情况,所以没有正常孕妇的惊喜的表情。 “多谢多谢。”我回答她,拿起她写给我的医生处方纸,她在上面很细心地写上一些需要主要的事项。 我真是感谢她,但是我想我应该不需要这些东西。谁需要这些东西?再次检查?然后保持心情愉快?多吃水果? 我心情愉快不了,我天天吃水果,我不想再做任何更进一步的检查。我的思维有些停顿。 出得门来,家威问:“医生如何说?” 我愣一下,说:“医生说我在野外吃东西不注意,容易引起上吐下泻。” 家威点点头;“看,我都说你运气不好未必会碰上癌症。” 我看他半晌,他丝毫觉察不出我的说谎表情。 “看来你真的可以籍此休息,老板也无可奈何。” 我的确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好,我先送你回去。”家威说。 回到家中,我立刻收拾行李,然后打电话订机票。 我一定要见安格。电话里已经不能说清问题。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会没有等我进入正题就挂机。 直到坐在飞机上,我仍在想,若是见到安格,我应当说什么? 我说:安格,现在我们不能分手,因为你很快就要做父亲?你岂非一直想做父亲?或是:安格,我已怀孕,所以你要负责?如若两者都不妥,我又找不出更合适的说辞。 我一路头痛,不知多难受,面容泛青。 一首歌唱道:为你我用半年的积蓄,飘洋过海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我是用了那么久的积蓄,不是金钱而是勇气的积蓄,跨江过山的飞行旅程去看安格,见面时候的呼吸没有练习,倒是练习面对面的时候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幸而现代有飞机这样发达的交通工具,否则若在古时,未走到他的城市我已经可以将孩子生下来,哪里还有什么商量的必要?接下来要唱的恐怕是“包公铡美案”。 找不到要说的话,找不到说话的方式,我的心开始压抑起来。飞机向上飞,我的人往靠背上倒,开始远离地面。 我离安格越来越近,离我很久就想要知道的结果越来越近。如果结果不是我想要的话,我该怎么办? 我想其实我是知道结果的。因为结果不是我所想要,所以我现在才会担心,才会害怕。如果结果是我想要的,那么现在应该欢天喜地才对。 我的脸色开始苍白。我没有想到后面的路要怎么走,蓦然发现能力对于未来,是没有解释的,就算有坚定的信心和坚强的勇气,也只得这两样而已,未来还是未知数。 我们其实都看不到未来,所谓的坚信两字不过是人类自创的东西。 空中小姐过来问我是否需要吃晕机药,我摇摇头。她以为我不适飞机的飞行旅程,不知道我是纠结在心中的问题此刻跳出来逼我面对。我以为只要不去想它,时间自会将它带走。岂知事非如人愿。 所谓的忘记,原来不过自己骗自己。 飞机很快到达目的地。我倒宁愿它的速度能慢一点,这样我就能推迟面对结局。知道这样不如坐火车,我恨恨告诉自己。 出了机场,我站在路边,发现原来我和安格其实相距不远,不过几小时的飞机行程。几小时而已,被我们看得如此之远,我以为这世再见不着面,他以为这世再不用见面。 我拨通了他的手机。 “安格,我是络络。我到了你的城市。” “络络?我此刻在外面,你可有事?” 呵,此刻他的说话当我如同普通朋友,没有惊喜,只听得有些许的惊讶,和些许犹豫。 就算是普通朋友大概也应该会惊喜不已。安格没有。好像我不过是从城东搭乘公交车到城西,顺便打个电话问声好罢了。但是我确是坐了好几小时的飞机,从南方赶到北方。 我忽然心底透凉,犹似一盆水从头顶淋将下来。 “没事,只是到这里出差,所以顺路过来看看你。”我定下神来撒谎。 “我稍后联络你。”安格回答。 我收线,呆呆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路上车来车往,没人意识到坐在路边的无助的我。他们照正常路线生活:上班,下班,吃饭,或者有时候出门游玩和聚会,仅此而已。人生的结局就是离开人世,为了这样的结局花费几十年的时间。所以说过程重要,享受过程才是重点。可是现在等待要决定的过程是如此漫长,我并不觉得是一种享受,而且,我竟变得这般堕落,三番五次地学会撒谎。 别人怀孕欢天喜地,唯独我开始慢慢绝望。 有一对老人散步路过,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大概奇怪为何我独自一人坐在路边。我有苦说不出,我的表情一定凄苦无助。看他们看我怜悯的眼神,我直想扑过去揽住两老,痛快地流泪。 但是我不能。 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这样做会吓坏老人。 或者他们会说:年轻人,凡事定要坚强,世间事不见得对人人都公平,但是坚强人人都会。一个人要活到相当的岁数一定不容易,必定见过许多生老病死,然后看淡凡间尘事。 生命终有一日会逝。 我忽然笑笑。不过是怀孕而已,竟将生死拿出来衡量,应该是小题大做。 我知我此刻一定恨安格,但其实更恨自己。若非眼光有问题,何曾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我的电话又响。 安格来电话:“络络,我可有时间抽空出来,但是只得一小时见面,你在哪里?” “你方便在什么地方见面,我可打车过去……反正我大把时间。”我慢慢地说。本想即刻回去,但是没有见面,我始终不死心。 我们约好了地点和时间。坐在约定的茶座里,我看到安格。 他满面春风朝我走过来。 “我们许久没见面。”他朝我笑笑。 其实没有多久,不过三个月,若非此事发生,时间还会更长。 但我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他并没有什么变化。既然我找不到说话的方式,那么就等他先表示。 “络络,我已升做经理。”他坐下时一脸的得意。 “恭喜恭喜。”我终于能说四个字。 “我的下一步是副总,络络你知道,我的目标本就如此。” 我凝视他:“是,我知道。” 我竟然已经没有提及此行目的的欲望。 他并没有问我:络络,你近来过得可好?也没有说:络络,我现在已经稳定,你可愿过来和我一起? 他装作不记得从前任何事情。失忆的人可以理解,但装作失忆就让人无法接受。 “销售看业绩,络络你可知道我把销售业绩提高到了多少?”他问我。 我实在不关心他的销售业绩高到多少,他应该问我:“络络,那么久不见,你的体重有否变化?我不在的时候有否正常吃饭?工作是否顺利?有没有新来的同事?”或者是问:“络络,楼下的那家餐饮店是否已经关门?我们最后一次去吃的时候不是一直在抱怨他们做的东西越来越差么?” 没有,他没有问这些,问的是我根本没有接触过的问题,天知道他的销售业绩高到多少? “上次我说过要把业绩做到百分之三十的增长……”他没有看我的表情异样接着说。 “明日是我生日。”我打断他滔滔不绝的说话。 “哦……”他怔了一下,显然有些不满我的插话。 “我要送什么给你作为礼物?”他思考了几秒钟后问我。 “不用费心,这餐饭你买单即可。”我微笑说。我很高兴终于把他从天上带回地面,我真怕他越说越上瘾,最后会忍不住来和我上销售课。 我们之间现在感情淡于水,再无必要谈礼物。礼物需费心机,他已不在状态。 我不是什么礼物都收的,也不是什么人的礼物都收的,有时候收礼物也还要看心情。和安格还在一起的时候也有人送礼物给我,被我婉言拒绝:“谢谢你的好意,请把礼物送给能接受的女孩子,很抱歉我现在不合适。” 去年的生日礼物他送的是一枚铂金戒指,尚且问我:“络络,你可愿和我一同面对未来?” 看来玫瑰说的话是对的,不要总记得他给的承诺,这个时代的确不相信海誓山盟。 他一定前程似锦,而我不过一介过路的女子。 未至一个小时,我就站起来说:“时间快够了,请回吧。” 他有些吃惊,但仍旧说:“好的,我们再联络。” 我看他脸上有些茫然,想必猜不透我究竟打算如何。 我当然不会哭哭啼啼问他:你是否要离我而去?或是当面质问他,为什么离开而不做半点解释?我甚至即刻问自己,究竟曾经是否爱过这个人? 想来他决定见我之前,已经决定将抹去历史的态度进行到底,对于我们的从前或是现在只字不提。这样大的决心才来见我,我自然要成全他,不枉费他一番心机和我周旋。他的态度表明我们已是陌路人。如果他不爱我,恐怕这样的人是不值得我爱。我不应当傻到爱一个不再爱自己的人,这个世间值得爱的男士大把。 我不会指望他主动再来联络我,若非我保持和他一样态度,我们都当彼此之间不曾发生过任何故事,恐怕他连出来见我都不肯。其实我也很忙,老板在等我提交方案,对着我的衣食父母都未尽心力,跑到这里来浪费时间和心情。我甚至想这趟出门来和他见面简直多余。我根本可以自己做出决定,为什么还要来征求他的意见? 眼见安格出了门后,我才慢慢走出茶庄大门。门外阳光刺眼,我坐在花坛边,双手捂住脸,感觉脑子里的神经紧张到让我支撑不住。刚才耗尽全力只为装作镇静,此刻松弛下来,周身疼痛。 我真的恨安格,他怎么忍心置我于这样的境地? 良久抬起头,惊见家威站在不远处,见我抬头后走近前来。 “我以为若是癌症,大可不必老远过来这座城市避难。”他说。 我看他半天,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 我可否将生命重头来过?我宁愿缩短寿命十年,来换取不曾碰到安格这样一个人。 他默不作声。 路人走过,以为我们争执,站着的男人负了坐着的女人,其实负心的人早已逍遥而去。 世间就是如此,人们往往看到的都是假相。 等我自己停歇下来,半晌后才有力气问他:“你为什么来这里?” “其实简单,那日我回头找帮你看病的医生,就什么都知道。打你家里电话没人,查到安格的地点和行程也不是难事。” “你什么都知道?”我更吃惊。 “是,玫瑰之前有告诉我安格离开。” 我闭嘴。 他什么都知道。从前他知道我的男友是安格,后来他知道安格离我而去,现在他知道我们彻底完结。从始自终他都未提半个字。现在我在异城失魂落魄,连玫瑰也不曾告诉,是他来寻我。 “如果男人不答原因,通常就是无可挽救。”他说。 “我并未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我说。 “情人间的分合没有对错。好像我和玫瑰之间,我没有错,她也没有错。我们都有权利要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摊开双手。 照这么说来,安格想要离开我的生活?那么当初在一起那么久为什么不提?好像结婚十年后的夫妻离婚说主要原因是性格不合,两人早干吗去了?相互浪费那么长的光阴。 多么可笑。 我惨笑,无语许久,最后说:“今晚我要回去,你可一道?” 第六章 回去的路途上我没有说一句话,订机票,叫出租车,过关,上飞机,到达,再次乘坐出租车,直至回到我的住处,我都不曾说一句话。 家威也不问我,一路做完所有事情,送我进家门后离开。他知既然我已肯回,就不会和自己太过不去。 回程的飞机在天上飞的时候,我希望可以这么一直飞该多好,不用停留在目的地,就这么一直飞,我也不用脚踏到地面。 我明白始终要回到自己现实的世界。我仍然得回到地面,仍然得面临现实。就算进了天堂,也不见得可以将这样的事情圆满解决。 天堂里大概也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现实的残酷性在于,你始终要面对,无可回避,不论你喜欢或是厌恶。 如果安格回头,如果我们仍旧欢喜在一起,这个怀孕的消息无疑锦上添花,生活将多么完美。 世间没有如果。我憎恨做这样的抉择。没人能替我解决这个问题,除了我自己。因为一旦决定放弃,或是将孩子留下,那么负全部责任的人必定是我。 感情和家庭,应该是两个人的责任。现在安格逃避,我呢?凡事难不在于过程和结果,而在于决定的最初。现在,我是不是只能放弃? 我呆在家里足不出户,正好冰箱里有食物,还有半箱方便面的存货,楼下甚至有24小时送汤上门的食铺为小区的居民服务。 这个世界什么都方便,甚至感情,方便来,亦方便去。 我吃了又睡,睡了又吃,拔掉电话线,关掉手机,坐在阳台上看外面的世界。 以前时时想到的是自己的空间,这次我得机会看别人的世界。若不是自己的世界找不到方向,我们谁又会去关心别人的世界? 对面阿梅和她丈夫每晚饭后必出门散步,有时手挽手亲密得很,有时两人一前一后不说话就知一定起过争执。 隔壁张姨每日都在恨声唠叨丈夫:“整日伺候你们爷两个,吃饭穿衣和刷牙,家里亲戚一来常住不走,还要伺候他们,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当走这样的一条路嫁进来。”她的儿子在一旁呜呜地哭,丈夫则不吭气。 三楼的伍婶喜得孙子,整日抱着在楼下散步,说是散步,其实显耀:“孙子需得常晒太阳补钙,以后才会长得壮。看对楼的莫姨的孙女,瘦瘦弱弱,不知将来会否健康。”这年头仍旧有重男轻女情节。 以前不知,天亮了出门上班,傍晚了才进门回家,有时加班到晚上,不曾听到周围这样的锅碗瓢盆曲。生活的琐碎凡人避免不了,若是没有两情相悦,日子如何过得下去?呵,若今次在这样的情况下和安格一起,日后定有一日似对面张姨日日埋怨,继而生下后代,等伍婶似的长辈说三道四,最糟糕的是或许还得不到丈夫的维护,要象阿梅和丈夫一样三天两头争执,这日子恐怕是雪上加霜。 最初不如意就一定没有好结局。若是要男人负责,宜在他心甘情愿的情况下提出申请。预见日子过得勉强,不如索性放弃。 我没有那么伟大,说孩子无辜。若孩子真生下来,岂非更加无辜?我不想象拍电视剧一样若干年后上演寻父记,母亲委屈几十年,父亲就逍遥几十年,最后皆大欢喜,或是落个悲剧连连,不外乎如此。 多么矫情。 和不爱的人无需有任何牵连,亦不必为日后的不了帐埋下根种。生活简单抑或复杂,全在自己一念之间。我不喜做怨妇。尚有一条,我不能事事做到完美。我不苛求别人,也不希望别人来苛求我自己。 安格,从今往后,你是否仍旧爱我,再难与我有关。 我伸个懒腰,开始给玫瑰打电话。 “我以为你消失后也上天堂,正准备今晚去你家接手你的家产。”玫瑰咬牙切齿。 “除了房子以外,我并无其他多余家产,如若你喜欢每月还贷款若干,欢迎过来。”我说。 “谁希罕!”玫瑰在那边跺脚。 “你几时回来?” “昨日已回,但是联络不到你。家威说他亦联络不到你。你到了哪里?” 家威没有和她提及我外出的事?难道不是玫瑰让家威来寻我?他自动来寻我?为什么?我忐忑不安。 “我不过睡觉时间稍长。好容易上司放我大假,赶紧将从前欠的觉一次补齐。”我小心翼翼回答。 “那你是否睡醒出来吃顿鸡脚宴?好弥补上次你找我时受伤的右脚?”玫瑰问我。 “我扭伤的右脚已好,不过事后补补倒是个好建议。只是哪里有什么鸡脚宴?”我大笑。 城中的一家新开的小食店,果真有鸡脚宴。 所谓鸡脚便是鸡爪,所有的菜式都以鸡脚为主料。鸡脚炖黄豆,卤汁鸡脚,盐焗鸡脚,凉拌鸡脚……想不到鸡脚居然可以做出那么多花样。 我叹气。这年头想不到的事情太多,尽管聪明如我,却也似井底之蛙。我太久不出来,家中才几日,人间已几年。 “你与家威如何?关系是否还僵持?”我问玫瑰。 我其实关心他们之间的关系。我甚至想,如果玫瑰和家威在一起有一日,我就有理由麻烦家威一日。 谁让他是玫瑰的男友?谁让我是玫瑰的好友? 这样想未免有点太过分,我时常这样责怪自己,但是过后在需要帮助的大小时候都会想:如果家威在就好了。如果家威在――呵,那是人家的男友。我捂住自己的嘴,重重告诫自己。 “还好,比前段时间好,那段时间真是折磨。因为不知道应该进或是退。”玫瑰笑。 “家威是好人,他待你至好,不要错过以后来找我哭诉,我不接收。”我警告她。 “这世界大半数是好人。我一贯支持人性本善的观点。关键是与自己合适的人却少之又少,所以常人用寻觅两个字来形容感情,若真是碰到,那么需要培养,并非褥子不可教也,但是需要时间去磨练人的耐性。” 她居然讲一番大道理。 “不是青梅竹马,日常习俗一定不相同,你希望他达到你的要求,可知他也在容忍你的不足之处?”我忍不住提醒她。 我怕玫瑰高谈阔论太远。 “所以需要磨合。我们现在还在磨合。”玫瑰用筷子夹起一只被切一半的鸡爪放进嘴里。 “你究竟觉得他哪里不合适你,才会导致你们之间有摩擦?”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生活中太多琐碎的事情累积在一起,便会觉得不顺,然后开始怀疑,我们究竟是不是合适过下去。要知道,将来很远,若是不顺利太长时间,会痛苦。” 我不语,无法置评。 “家威很不错,我也很不错,其实有时候你会怀疑,正正未必是正,也许是负。我们已经说好,再试一段时间,看看会否有新的进展。” “听起来象在开展新项目,不是在谈恋爱。”我郁闷地说。 他们的问题不过是一人各退一步便可解决,弄到现在好似专家探讨新课题必须研究研究再研究。 末了,我说:“明日我请你和家威到我家做客如何?我新近学的香煎猪扒,邀请你们前来指点。” “除了猪扒还有什么?”玫瑰得寸进尺。 “啤酒猪蹄,加上泡椒鱿鱼,都是新学的。不能再多荤菜了,要经常吃素才能保持青春容颜。”我说。 “你何时可将素菜做到繁杂无比的时候才算出师。”玫瑰用筷子点点面前的碟子,“看,就象这鸡爪子一样,做到十几种花样。” “如果真是做到那样,下次你来吃的时候我一定收费,按特级厨师的标准。再没有这样的白吃白喝机会还要给人践踏。”我哼了一声。 “我以为安格离开你,从此你会洗手不下厨。”玫瑰说。 “从前下厨为安格,如今得多谢他,若不是他,十八般武艺我怎会多得一样?”我微微一笑。 往事不过前尘。 耿耿于怀对身体无益,我尚愿多活几年。 “家威一直对你的厨艺夸奖有加,恨不得我的双手和你一样。”玫瑰再次懊恼。 “你告诉他当年在学校时我的数学成绩排在班里倒数第三,你却年年在前三位。”我安慰她。人人优点缺点都有,若想开心,那么须得放大优点,忽略缺点。 次日只有玫瑰过来,家威并没有过来。 “他在公司加班,你知道,这年头,老板忙过职员,特别是小公司的老板,凡事务必亲历亲为。”玫瑰和我解释。 我没接话茬。 “你也不用不开心,我今日食欲极佳,从早上便开始节食,为的就是这一餐。” 其实我只是想做一顿饭,来感谢家威当日亲自飞去接我,让我不致一人孤独绝望地回来。不过既然家威没有和玫瑰说起,我也不会提及。他不说会有自己的理由,我若多说,他还要解释。 第三日我给家威打电话:“你昨日没有过来。我原想大肆款待你们一顿。” “我昨日加班,所以不能去,很抱歉。”他在电话那头说。 “不用抱歉,其实是我要说多谢。多谢你的帮忙,我还以为是玫瑰令你去接我。” 家威在电话那边没有回答。 “你一定很忙,我不打扰你,你何时有时间,我再补上。”我很不安。 我欠他人情,虽说他是玫瑰的男友。可是最好朋友的男友,不见得就大方到可以借用。那我就当他是自己的朋友,自己欠的人情债,自已来还。 “不用客气,你是玫瑰最好的朋友。我愿意效劳。”他温和地说。 我松口气,一句话说我是玫瑰最好的朋友,那么他才会帮忙,那么我接受也心安理得。 谁让他是玫瑰的男朋友?谁让我是玫瑰的好朋友? 不管是不是这样的原因,但是目前这是最好的解释。 第七章 终于回到公司,一切没有变化。 老板找我:“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工作的岗位上?”我知他间接批评我没有上班太久,低头老老实实回答:“是。” “你打算解雇我?”我抬头问他。 “年轻人请假,心情萎靡不振,为的什么我自然清楚。我也曾年轻过。”老板用右手食指轻轻敲着桌子:“现在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彻底回来了?还是人回来了,魂尚且在外面?我要请的是完整的人在做事,不是半个人行尸走肉般干活。” 我惭愧,为自己的事情不断缺勤。看来我尚年轻,因为只得年轻人以为感情的事情大过天。为了感情,年轻的我可以缺勤,可以流泪,甚至可以放弃诸多东西,比如生命。 “我估计你应该已经解决所有的事情,否则依你的性格不会就这样回来。真是这样,那么给你一项任务,将公司所有的文档整理清楚,垃圾扔掉,有用的归类。” 我呻吟一声。谁都知道公司的文档比牛毛还多,因为我在公司做得久,自然知道什么是有用的什么是该扔的。老板真是会用人。 “我们下一步将会根据有用的文档开发软件程序,然后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实现无纸化办公。”老板看我,“你只得一周来做,时间不多,若是没有整理好自己,现在要告诉我,我交给别人做。” 我还有什么好整理的?该放弃的已经放弃,该扔的早已扔掉,无论实物还是虚幻的东西。 “我会做完,若是没有完成,加班不会申请加班费。”我回答,超量工作可以惩罚我冲动地出现在安格面前却一无所获地回来。 我整日趴在纸堆里,将纸文件分类,不要的扔掉,在分类上打勾,要的文件做记号,再分类,写上软件应用的建议。 这就是我的优点。换成是新人,就只能把不要的东西扔掉,或许有时候还分不清什么是要的什么是不要的。我能根据经验将需要用的文档分类,然后再提出使用时候的要求。如果没有使用的人提出的建议,那么写程序的人也不过是纸上画饼――画出来的饼只能看不能吃。这也是老板为什么在我缺勤那么长时间的情况下,仍旧能对我和颜悦色的原因之一。老板不缺打杂的人,缺的是动脑筋做事的人。人才市场上靠脑子工作的人的薪资远远高于打杂的人。 不然他早就拍桌子叫我走人。我透彻明白。 家威给我打电话:“我在你楼下,有无下班?下来吃晚饭。” “我没有下班,但是我是需要吃晚饭的。”我回答他。 勤力工作必须在体力允许的情况下才可持续进行。 从纸堆里拔出来,坐在餐厅里看他,我问:“你可有见我眼睛异样?” 家威仔细看着我,然后摇头。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吃的波板糖?圆圆扁扁的一块,一圈一圈的颜色象彩虹,用一根竹棍撑着?” “这个和你的眼睛有什么关系?”他狐疑。 “现在我的眼睛就是这个感觉。动漫片里的人物表示要晕的时候眼睛可不就是一圈一圈的?”我叹气。 “我从不看动漫片。”他说。 “所以你的生活缺少童趣。那么多优秀的动漫片你不看真是十分可惜,未来你若有自己的孩子,你怎样和他讲故事?还是在他学说话的时候即刻开始教导他如何与人签订合同?” 家威骇笑:“我并没有想那么多。” “可是你必须要想,始终要走这条路。别以为不想便可以绕弯过去。”我正色说。 “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说,这样教育中的细节不是已经从历史上就交给你们?我们只要管大方向。” “你这样的观点已经落后,你看西片中的大明星布鲁克斯,连自己女儿每日穿什么样的裙子都要过问。” “我不大看大片。”他微笑。 “那你平日如何消遣?”我很奇怪。 我和玫瑰从前逢到周末晚上,就会准备一堆的零食和水果,然后抱着毯子躺在沙发上看碟,困了就睡,这样来过通宵。第二日睡觉到中午,出门吃东西,然后逛街。 “要看就一次性看个够。如果看连续剧不能一次将剧情看完,上班都会没心机,总等下班快快回家追结局。”玫瑰对我说。 我们都是不喜欢留悬念的人。 “我基本看书。历史剧偶尔会看一些,如果众口烁词的话。”他回答。 历史剧?老男人才喜欢看它。我心里想。 我和玫瑰喜欢看时装剧,里面的女主角每次穿着漂亮时髦的时装如蝴蝶一般美丽,我们会说:“今年一定流行这样的裙子,记得不要去买,不然上街一定撞衫,人家以为是制服。”或是说:“原来穿得鲜艳,旁边人的心情会受影响。现在年轻,不穿大红大绿,个个去穿黑色和灰色,沉闷无比,自己却以为苗条高贵,这样的眼光配青春,实在可惜。” “历史剧会教人看未来时态发展,因为它会轮回。”家威又说。 “你这样讲太深奥,你该和我说现在女孩子穿什么最讨人喜欢,怎样说话你们才会觉得有修养?怎样才能做事既不辛苦,老板又十分欣赏。”我说。 家威好笑:“这个通常较难。没有不尽力就会有好结果然后受到老板赏识。不过你若是做到痛苦可以不做,或是稍微偷懒。老板要十分,你给到八分就可。” “我相信若是你的职员这样应付你,你一定会炒掉他然后另寻良驹。哪个老板不想自己的员工为自己卖整条命?” “你还有整条命?”他淡淡说,“我以为你回来后只得半条命。” 我其实连半条命都差点没有。 “今日如何得空过来看我?”我转移话题。 “恰巧与你们楼上的公司有业务来往,所以顺道看你。”他回答,“我们也许久没有见面。” “我们不是情人关系,并非一定要频繁见面。”话落我就脸热,瞬间后我自己又都觉得没有良心,对面这个人怕我出事赶着飞机去找我,将我安全带回来,现在我将它一笔抹掉。我什么时候变得和安格一样了? “我以为你会将我看作朋友。”他尴尬。 “我不是将你看作朋友,你已经是我的朋友,如果没有你,我岂非半条命都没有了?你现在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至高伟大,不似开始你追玫瑰时,我当你和其他人一样。”我真诚地说。 “其他人怎样?”他问。 “都是骗子加过客。”我回答。 家威笑。 玫瑰才是聪明,每人如何她自是心知肚明,送花方式与众不同不过是一个突出的方式,后面还是要看对方的本性才可决定。若是家威没有这些优点,玫瑰怎会因几盆植物便草率选中他? “你没有告诉玫瑰去接我回来?”我问。 “我不喜欢凡事都做汇报。”他说。 他是自己的老板,平日只有下属向他汇报。这件事情过去之后,他似乎都忘记了,唯我还是不时提起,真是不知好歹。 我再次脸发烧。别人做了好事不留名,我尚在这里自己给自己捅篓子。如果不是他去找我,见了安格之后,我忍着的伤痛最后没有痛哭出来发泄,让我如何有力气回到原位? 痛哭通常有两种,一种是自己偷偷地哭,身边无人,哭完后更是郁闷,原来世间只得自己一人,无援无助,会更加难过。另外一种是有人在旁边,无论号啕大哭或是黯然流泪,总有人看到,有人知道自己伤心,那么痛苦会减一半。 “你与玫瑰虽然都够独立,可是络络,你很多时候比她脆弱,我认识她那么久,都未见她哭过。” “你想她为什么而哭?于我们而言,多哭一次便少一分勇气来面对世界,所以很多时候忍住不哭,以为熬过就算。” “真是这样可就错了,流泪有益身体健康,压抑对身体没有好处。”家威说。 “哭是示弱的表现,家威,我们不敢示弱。”我说。 “示弱没有什么不好。” “如果示弱,老板会觉得我们能力不够,你都未必见得喜欢经常示弱的员工。不想被裁掉,或是想要上位,这样的环境让我们一直努力,说得好听叫做兢兢业业,说得难听叫做卖命。一周六日这样做人,习惯了在下班后也难免表现相同的嘴脸。”我坦白。 老板叫我整理文档,我岂敢示弱?听他说若是我觉得有困难,那么会另外安排人,其实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这件事情你都不能做,我还指望你可以做别的什么事情? “我以为只得男人够辛苦。”家威表示同情。 “其实一样,男女一样辛苦,只是女人会表达,男人忍在心里,同样也会不健康。”我忍住笑。话说来说去又转回来。他不会够我的言辞快。 “但我明白很多时候我需要帮助。家威,我其实不喜欢坚强两字,若是这两个字放在肩膀上,会压死许多人。玫瑰也需要帮助,我们不同在于,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不会拒绝,她需要帮助的时候装作自己什么事情都能做,人家要帮助她须得强行帮助,你要理解。” “我会记得你的忠告。” “我只想你们都过得好。”我衷心地说,“她近来如何?” “封闭式培训,不能和外界联络,就连给我电话都偷偷地晚上打。” “看,情人和朋友之间就如此,不见她半夜偷偷给我打电话。” 家威笑笑不语。 我希望玫瑰过得开心,因为她是我的最好的朋友,这样的朋友可能这辈子我只得一个。我也希望家威幸福,因为玫瑰是他的选择,当初做这样的选择绝对有足够的理由。 之后家威会常来看我,因为他有客人就在我公司的楼上,我们逐渐真正熟络起来。 “其实我时常想要换工作,总觉得这样上班非常没有意义。”我向他诉苦,“但是想想换了工作,无非又是和现在的一样,不过是工作环境不同,同事不同,座位不同而已。如果同事和现在一样,大家不痛不痒,都还好说,如果遇到恶人同事就倒霉。新环境要适应,更加需要勇气,什么都要从头来过。” 家威不语,静听我的诉苦。 “整日对住文件,不久将来我也会变成纸一张,还是a4的那种。” 他总不见烦,次次听我唠叨同样性质的事情。 “年轻女孩上班轻松,做最简单的事情都快乐,比如倒杯咖啡都会哼歌。似我等这样的老骨头,叫打份文件都抵抗半天,老板十分无奈。想要炒掉,但又比新人做事来得踏实,所以老板也会进退两难。” 家威说:“这也是我面对的难题。” “以前和玫瑰讨论,要找到什么样的工作才会让日子过得精彩,总想人工高,工作轻松,现在发现,这样的工作简直就象海底的针一样难找,就算找到,时日也不会太长。” 刚从学校出来,仗恃有足够的青春,所以幻想甚多,对于天上掉馅饼的指望都算最平常,有时候甚至想一夜之间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无需整日奔波寻找工作,看老板脸色,然后每月领微薄的薪水望着通货膨胀的经济叹气。 年轻真好,青春无价是因为不会重来第二次。那时候恋爱也没天没地。恋爱……我想到安格。 我怎么会瞬间想到安格?玫瑰都快升做部门主任,他应该已经做到副总的职位。玫瑰日夜努力工作,最终升迁。我这样不求进取的人,始终就在原地踏步,每日只会埋怨。哈哈哈,我笑出声来。 对面家威吓到:“络络你做什么?” “你与玫瑰不常见面,那是因为玫瑰积极向上,最后终于会得偿所愿。你多少也是公司的头,为何有时间坐在这里听我唠叨?”我质问他。 “玫瑰说你需要有人听你倾诉,她又忙着升迁的事情,所以只好委托我。”家威温和地说。 “这次真是玫瑰拜托?”也只得玫瑰深知我,知我遇到挫折,一定要找人倾诉,否则会错走神经。 “当然。否则你又怀疑我有不良企图。”他摊开两手表示无辜。 “为何当日你会自己去找我?”我追问。 “你比玫瑰脆弱。若是玫瑰,她会没事,最多痛哭一场。但是你不一样,那晚我们进山找玫瑰的时候,同一条路,玫瑰不会摔倒,但是你会。”他说。 “那时我与你并不熟络。”我盯着他。 “那晚过后,我们就熟络。且不提患难过,但是我始终救过你一次,多救一次又如何?免得你觉得世间没有人情,不足以支撑你继续前行。” 第八章 玫瑰给我电话:“家威对你帮助可大?” “是。”我老实承认,“若非他隔三岔五过来听我阿姆似的唠叨,恐怕我早已觉得人生无望。失恋彻底,老板压迫,你说人生有多灰暗?” “他次次回来和我说,络络承受能力不知多大,每次唠叨好似活不下去,谁知唠叨过后一直勇往直前,该完成的任务如期完成,失恋的状态早已不见,现在见到的是努力向上的大好青年一个。” 呵,我惊讶,在家威眼里我竟然变成这样的社会好榜样。 “络络,我已经通过一周的封闭式培训和考试,正式升为部门主任。”玫瑰说。 “呵,恭喜恭喜。”生活中太久没有好消息,终于云散见月明。 “我和家威决定订婚。”她又告诉我。 “哗,这个更加是个好消息。以前和家威不熟络,总觉得你会被人骗,对他态度好似面对大骗子。现在认识这个人,当真上好人一个,你们快快结婚,何必订婚那么麻烦?”我笑笑说。 “订婚不过请好友吃一顿,结婚要大摆酒席,耗费精力不一样,所达目的一样,无非是要宣称两人要在一起,何必那么麻烦?”她在那边施施然地说。 “你们是谁先想通?”我问。 “是我。前途似锦,家庭亦不能落后,对不对?”她笑。 玫瑰才是最聪明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何披荆斩棘,然后坚持到底。做女人应当如此,尤其都市女子,目标明确,努力争取,不轻易言败,直至成功。 “那你们打算请我吃什么?”我准备漫天要价。 “这次要迁就家威,难得他帮我当你的垃圾桶,所以我问他,你可知他想吃什么?” “猪扒,我们去太阳城吃猪扒。”我猜。 “对啦,络络你一猜就中,我们的确想请你去吃猪扒。他会有几个好友,我的亲友团只你一个,昨日还被他取笑,若是正规迎亲,我们连开价的姊妹团都没有。”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先开价,同意了才露面,连要闯的门的方位都不告诉他们。人少自然有人少的办法。他若真找十个兄弟来做迎亲团,我们连夜联络二十个姊妹来等人上门,让他发红包都要手软。” 两个人在电话两端笑成一团。 生活便是如此,娶嫁要闹到轰轰烈烈,好让彼此在往后的日子牢牢记住,更或者做到累得半死,日后要谈及分离亦要考虑半天,看是否有勇气重新再经历另外一场婚宴。 下班回家,路过花店,看到花店的老婆婆在忙里忙外整理鲜花,见我后打声招呼,我停下来对她说:“请帮我包束大丽菊。” “你从来不买大丽菊。”老婆婆很惊讶。 “我有日在杂志上看到,也觉得很好看,买花不应总买一样,那样太单调。” 那本关于家庭装修的杂志,页面精致,摄影技术高超,将背景为白色衣柜的深桔色的大丽菊拍得艳丽无比,连菊瓣的脉络也一清二楚,透出生命的张力。 生命的张力,呵,无论空间如何,只是自顾自地将纤细而又有力的丝状花瓣向四周伸展。 常人家里只摆非洲菊,或是马蹄莲,再就是藤萝类植物。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大丽菊?看来生活实在需要不断发现和尝试新的事物,不能总局限一个圈子,眼光会短浅。 老婆婆微笑说:“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喜好易变,不过也是好事一件。”说罢递过一束开得艳红的大丽菊。 捧着花走到楼下,手机响起。 “络络,我是安格。” 呵,好似若干年前的声音这刻响起。 “络络,我在楼下。” 我转头,就看见安格。他站在自己开来的银灰色小车旁,对我扬扬手。我按断电话,他快步朝我走过来。 “你把房门钥匙换了?”他尴尬地问我。 “是,你可当家里半年没人在家,被梁上君子光顾过后四壁空空。”我说,“你过来拿行李?你等等。”没等他反映过来,我转身快步跑上楼去,提着早已收拾好他的行李下来交给他。 他有些始料未及:“络络,我也没什么行李……也不是回来拿行李的……” “你算走运,行李尚全,并未遗失任何东西。若是不信,现在可清点。”我平静地说。 他终于自己回来,他还记得自己的行李,但是是否还记得我? “这个不紧要,我只是回来了。”他赶紧说。 “我有看到你回来了。改日我会登门拜访,今日实在没有时间,很抱歉。”我笑笑转身就走。 他拦住我:“络络,我是说我回来了。” 我瞪他半天:“我们改天再聊好不好,我真的要走了。”绕过他上了楼。 将门关上,将音响打开,放大,歌声流转而出:“我与你携手说过要天荒地老,这一世要相互依靠,不曾想转眼你亲手把誓言抛……” 安格在门外大力敲门,我将音乐放得再大声一些:“……春夏已过了,秋日正当朝,不会为你来心焦,再不过独自看冬日雪飘飘……”一曲不知名的小调,我放得整间房子每个角落都听到,唯独听不到安格的敲门声和打进来的电话声。呵,不会再心焦。 第二日,玫瑰来看我。“安格昨日找到我。”她对我说。 “是不是告诉你他回来了?是不是要我们敲锣打鼓欢庆一场?”我问她。 “不知道,我没有接他的电话,他在我医院门口等我,我出门去,直接就跳上家威的车子。” 我们都不给他机会,我们都不肯听他说话。 “你可知他这次为什么回来?”她问我。 “不知道,不关心。你若好奇,可以直接问他。” “我可不好奇,我怕你好奇,又不愿意自己去问。”她责备我。 “在这个人身上我耗费精力太多,不想结局如此。如今再问,岂非很对不起自己?”我轻轻说。 也许当初他的离开是迫不得已,或是身不由己,可是…。可是现在谁在乎?就连家威也不看他一眼,车子关门后绝尘而去,扔下安格一个人怔在原地。 这次安格在公司门口挡住我。 “我们要谈谈。”他低声恳求。 我看周围陆续下班的同事,问他:“你想谈什么?” “络络你们怎么了?为什么我回来了,什么都不一样了?你把门锁换了,玫瑰不理会我,你也不和我多说一句话?”他轻声责备我。 他现在问我怎么了,半年前为什么不问这句话?他故意不记得自己假装失踪。 “我们没怎么呢,正常上班,正常下班,正常聚会,只是你已经不在名单内了,仅此而已。”我温和地说。 他在销售的市场上和人谈生意,谈判的技巧自然强过我,这样谈判好似跳恰恰舞,时而一人进,一人退,时而进的人退步,退步的人前进。 这样谈判我会输。我想我应该是压住自己的火气,然后保持自己的淑女风度来和这个人谈话。奇怪的是,我没有火气。 我心平气和。 “你把行李还我是什么意思?”他急急地说。 “没什么意思。担心你的行李放太久在我家,会发霉。”我说。 “络络――”他开始冒汗,“我知道我这么久不联络,是我的不对,可是络络――” “你明天生日,不见得也想我请你吃饭吧?你天天大把饭局,有时甚至需要赶场。”我说,“看,我竟然会记得你的生日,会主动问起。”是人都能听出这样的讽刺口气。 “络络,不要用这样的态度――”他眉头紧皱。 “你比我走运,至少我还记得你的生日。”我安慰他。 “你这样说话让我惭愧至深。”他说。 “不会,你怎会惭愧至深?前途就是一切,想来你应该达到目的,若是衣锦还乡,还要恭喜你。”我微笑说。 他瞠目无语。 “安先生,现在我是下班时间,如果要谈业务,请勿占用我的业余时间。”我侧身绕过他。 他回身抓住我的手臂:“络络,我们还有机会――” 我回头看着他,轻轻地说:“不,不,安格,我不这样想。” 他茫然松开手:“络络,我确是已经做到副总的位置,但是络络,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事过境迁,他现在来重提旧事。 “络络,我做到副总,整日在外应酬,我开始想念你做的家常菜。每日回到住处,没有你的身影,我碰到别的女孩子……但是络络,我的脑子离不开你的影子,我那么迟才明白……她们看到我成功的地方,不知道我的弱点,我每日力求保持最佳状态,不知有多累。络络,你了解我生活不好的习惯,知道我的缺点,在你面前我不用带起面具来做人,我回到家的时候才是舒服的时刻,络络,这个醒悟,是不是已经太晚?”他喃喃自语。 “若是成功人士都象你这样抛弃原配,这个世界会有很多怨妇。安格,我不认为一个男人要成功就必须要放弃原来的选择,或者忽略原有的家庭。代价很大,真的,你相信我。”我替他整理衣襟。 他眼中开始露出喜色,他觉得我已心软。 我本来就不是心肠硬的人。我曾经恨过他,但是现在不。我也要好好工作,好好维护我所拥有的友情,若非如此,我真的就一无所有。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这个是给你的生日礼物,祝你生日快乐。不过,拜托请不要再来找我,谢谢你。” “络络,你那么快就忘记我们从前的所有?”他不甘心问我。 “不算太快,也不过是半年的时间。你知半年时间可做什么?半年南方稻谷都可熟一季半。” “我以为我们会有将来。”他再次说。 “我也曾经以为。”我微笑回答他。 我用了曾经这个词,不知是否能轻描淡写地表达我的强烈的不满。中文句式里没有时态,英文中尚可用过去时态来进行强调语气。我不过是想强调自己过去多么相信面前这个人而已。 “络络你另结新欢。”他脸开始变色。 我看他。这样的解释他竟然能说得出来,如果对外如此宣称,那么有错的是施络络而不是他安格。男人在外辛苦赚钱而女人在家熬不住寂寞红杏出墙,若是如此,我尚未见他交付我养家费一分半毫。 我不怒反笑:“是,安格。你有空或可到我家楼下看看是否有男士的洗净衣物晒出来,象从前你的一样。或者可以多请私家侦探一名,让他一天二十四小时来跟踪我的行动,反正你现下升了职,这笔费用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你出得起。还有,如果你现在要回头来追我,恐怕你要排队。” 我拍拍他的手臂,转身离开。他拿着我递给他的信封,呆呆站在原地。 家威的车子在外面等着我,玫瑰在车上等着我,我们要一起去太阳城海吃一顿,今天是他们订婚的好日子。 “你送什么给他?”玫瑰在车上问我。 我不语。 那张信封里,装着的是医院开给我的放弃孩子的单据,那日,是我看安格回来的第二日。 第九章 晚上回来,我极度困倦,没有洗澡就直接上床和衣而睡。 梦到一个小小的孩子在哭,一直在哭,然后瞪着大眼睛望着我,就这么望着我。我和他对视,两人就这么相互望着,我开始喘不过气来,被他望到头皮发麻,醒来后出了一身的虚汗。 我给玫瑰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家威。奇怪,为什么不是玫瑰? “她一向不是太能喝酒,今晚喝得多了一些,现在还没有醒。”家威小声说,“你怎么了?” “我刚才做了恶梦,我梦见一个小孩子总是看着我。”我闷闷地说,“我想一定不是好事情。” 我怕是我放弃的那个婴儿来找我,怪我不要他。我捂住脸哭起来。 “不会,他只是来看看没能当他的妈妈的你长得什么样。”家威在电话那边安慰我,“小孩子总是好奇心大的。” 我哽咽:“是我放弃他――是我。” 事隔那么久,我才能发泄出来责怪我自己。我以为把所有的东西尘封起来,这样就什么都结束,甚至可以假装当它不曾发生过。谁知安格的出现,就象在封存记忆的盒子上拉开一道口子,然后所有的东西全部倾巢而出,就在这样一个深夜里。 “事情已经过去,开始的时候努力不想它,现在结束了,也没有想它的必要。“家威耐心和我说话。 “可是他是一个小孩子――”我说。 “我做小孩子的时候好奇心也很大,经常拉住大人东问西问,到后来大人十分不耐烦,你可知他们后来和我说什么?” “他们和你说什么?”我停下眼泪问他。 “他们说如果我再这么无休止地问下去,会早早送我到学校去,让老师来教我,然后就会带很多作业回家做,那么晚上就不可以和别的孩子玩了,因为要写作业。所以后来我每问一个问题都要先想想若问后需提早进学校是否划算。” “呵――”我破涕为笑。 “不要想太多,先睡觉。玫瑰明日要到你家去学做菜,你可考虑是否要收这个学生。” “好――先睡觉,抱歉那么晚还打扰。”我歉意。 “不必客气,荣幸之至。”他还是那句话。 我放下心来,安心睡觉。电话铃这时响起。 “络络――”对方叫我的名字。 我迷迷糊糊:“谁?哪位?” “我是安格。”他回答。他那么深夜给我打电话。 安格,这个名字上世纪我记得一清二楚,这世纪我须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半夜。”我立刻清醒,然后警告他。“我知道,络络――对不起。” “不用,事情已经过去,请好好珍惜你换来的未来,祝你万事如意。”我轻轻按下电话键,没有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然后悬起电话话筒,揽过柔软的棉被,跌入梦乡。 还是梦见那个小孩子,大眼睛,多么象我。他走近来,抬头望我,我蹲下去抚摸他的头,和他说:“我会是你妈妈,不过不是现在,我想你要有个爱你的父亲,他亦要爱你的母亲,这样你才会幸福。所以,你记得要一定等我。” 他乖乖点点头,然后离去。 整晚睡到临晨平安无事。 次日到办公室秘书告诉我说老板找。 其实憎恨上班的状态,整日被人呼来喝去,还要准点打卡不得迟到,更为变态的公司会以按手指纹印来监控员工出勤。 曾和玫瑰家威探讨过这样的问题,诉说职员多么不幸。“你若是老板,就觉得更加不幸。职员只是受准时上班打卡之苦。老板虽不用按时上下班,可是若在外找不到生意回来做,你们上班打卡有何意义?” “你的意思可是打卡也是一种幸福?”我不满问他。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 我简直气结。 玫瑰在一旁说:“你不用理他,他是老板,自然会站在老板的立场说话。” 家威说:“你们不是老板,自然没法体会这个位置的辛苦。每日上班没有定时,从来都是晚没有早,有时半夜也会被电话吵醒。没有生意的时候跳脚,有生意的时候担心被竞争对手抢走,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香。” 我看玫瑰,她双手一摊:“别问我。我不用打卡上班,但是下班从未按时,加班不见得有人主动给我加人工。” 不过家威说得不错,若没有老板在外揽生意,我等自然连打卡上班的机会都无。所以最后还是老实走到老板跟前去,问他有何指教。 “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将公司文档工作整理井井有条。我们现在要将公司的程序软件交给一家公司来做,下周双方会面,你与我一道参加。” 我迟疑:“我从未参加什么会议谈判或是合作,又能帮上什么忙?不过是速记或是做个后勤而已。” 老板说:“我不缺后勤和秘书。只是你要帮我把关他们所提出的程序建议是否合理。” 没得推托,谁让我是下属,领他给的那份人工?我其实不喜欢谈判的氛围,一群人围着正襟危坐,要多累有多累。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就是为纸上一个数据或是某个字眼,尽管背后可能是巨大的金额。 安格怎么会喜欢这种生活?难怪他计划未来要回乡下种菜。不,不,我不能再提安格,这个人是个过去式,我的路在前方。 连续几天安格都没有再出现。 “想来他已经觉悟,最好的选择就是检讨自己,下次不要重新再犯。”玫瑰将葱切成大段大段。 她没有耐心做细致的菜,所以教她做姜葱炒螃蟹。 螃蟹在买的时候让人每只斩成4块,掰下蟹钳,回来直接洗过就好,葱洗了切成长段,姜也可粗切。油热放姜,然后放蟹,蟹壳红了放葱加盐。 “他未必会遇到比你更加适合他的人。”玫瑰在厨房里叹息。 “不,不,他会碰到比我更加适合他的人。”我说。 我们没有必要将自己的位置放在对方的心里看得异常重要,离开就没法生存。宇宙离开地球照样存在,何况我们。 玫瑰说:“别指望安格会想尽办法再来道歉。男人也有尊严,象你这样对他,他应早转身离去。外面大把年轻女子,容颜漂亮过你,年纪比你轻,而且比你听话。”我被她说得一无是处。 “但是我们无需妄自菲薄。你可记得一次我们在飞机上夸空姐个个美丽?两人互问若是自己男友看中了另外一个女子是个空姐,我们可会自己败下阵来?我前日在医院碰到一个漂亮的空姐来看病,身材好过你我,她丈夫一样在外面有情人。她在医院里絮絮叨叨地和陪同的好友痛诉。看,空姐又如何?不是一样要面对女人必须面临的问题?” 说话之间螃蟹已经变红,“其实也不难做。”玫瑰将蟹铲起。 谢天谢地,她终于学会一样。 “络络你可自己出书,教人如何做菜。”她满意看着自己的作品。 “不,书市菜谱已经太多。” “做菜其实不难。”她开始总结。 我决定下次教她做酿豆腐和青椒,这道菜仅准备陷料就要几乎大半小时。 “我们为何把自己变得什么都会?做菜要能招待客人,出门搭配穿衣要赚足够的回头率,家里要能打扫得好似请专职的清洁工人?书要读到使自己气质优雅…。。这一切不过要让好的男士来挑?或者说是吸引到好的男士来作为未来的伴侣。为何做的不是他们?看,是雄孔雀开出美丽的孔雀屏来吸引异性而不是雌孔雀。”玫瑰开始大发牢骚。 我说:“若是你是赚钱的主角,当然就可以这么做。” “我钱赚得也不少。”她说,“可是我为什么还是要学会做菜?” 她又回到原来的起点,我无可奈何。 此时突然停电,四周一片漆黑,我和玫瑰两人一阵禁声,站着不动。 一会玫瑰问我:“干嘛停电?” 我望望阳台对面的人家,灯是亮的:“应该是跳闸。” “你可会修?”她又问我。 “好像会一点。”我回答。 “会的一点能不能让灯亮起来?”她追问。 “可能。”我又回答。 门铃大响,家威在外面敲门。我摸索去开门,玫瑰则四处开始找蜡烛。 “你这里怎么会没有蜡烛?”她埋怨,手中不停在抽屉里翻来翻去,噼里啪啦地响做一团。 家威进门来:“怎么,停电?不对,对面人家用电正常。难道跳闸?”他走到门外的电表下,打开后拉了几个开关,房间重新又开始亮起来。 我和玫瑰两人面面相觑。 我说:“你现在可明白为何自己要学做菜?” 这个世间公平得很,既然安排绝大多数女人做菜,那么自然会安排男人来做家常电工。 玫瑰笑:“是,是,我现在去做第二道菜。” 家威问我们:“刚才你们在讨论什么话题?” 我说:“我们在讨论雌雄孔雀,谁开的屏更漂亮些。” “可有结果?”他问。 “你去问玫瑰。”我说。 玫瑰说:“那要看是夜黑时分还是天亮时分。” 家威微笑没有再接话头。看孔雀开屏当宜白天,黑夜连孔雀都看不见,如何鉴赏它开屏美丽与否?他知道我们好似在打哑谜,若是刨根问底,也未必会有结果。 家威转头看我:“我在下面看到安格。” “他果然有空来盯梢。”我冷笑。 “他让我代问他是否可以上来。”家威说。 “若想回来早该回,现在回来干什么?”我淡淡地说。若是无人,家里再停电,我自会去学习辨认电闸中的开关,实在不行,我不会介意学习做半个电工。 “他也许上来对你检讨?”家威试探问我。 “他无需检讨,在我眼里的缺点可能是别人眼中的优点,他有无数机会将它发扬光大。” 与我而言,未来途中大把男士可以认识,那么对于安格,亦是如此。 “得饶人处且饶人。”家威说。 “你下一句可要告诉我退一步海阔天空?”我说,“何况我现在并没有逼他,我做得还不够好?” “他希望你能原谅他。这个包袱并不轻。”家威说。 “他怎会介意我是否原谅他?我的原谅几斤几两?能让他觉得是个包袱要压死人?”我平静回答。“说到底你是不会让他上来道歉?”家威问。 “是,我不愿让他上来。而且他已经道过歉,白天道歉过,半夜也道歉过。你若不忙,可以下去问他,道歉是否能让所有事情都回头?如果是,那我愿意接受道歉。” 我明白,其实我不接受他的道歉,自从我决定放弃的那刻起。 “所以他最好就忘记这件事情,亦可当从未结识过施络络。我都可做到当不曾认识这个人,他有何不可?”我走进厨房,拒不再提。 对那个失去的胎儿,若说我不痛惜,是假话。 家威长叹一口气,开门下去。我走至阳台,见到家威和安格果然在楼下说话,安格抬头,我站在阳台上不动。从前我每天在这个阳台上目送他出门上班,他会抬头朝我挥手然后开车离去。 那时多么浓情蜜意。 安格望我许久,见我转身进屋不做任何表态,只好离去。 家威上来:“他说他会离开这座城市,以后不会回来。” “这样甚好,本来也是他的计划,理应祝他圆满完成任务。”我面无表情。 “他说这世都会记得你。”家威又说。 “你应替我告诉他,我不一定会记得他。”我别过脸去。 “你们仍然在斗气。”家威说。 “如果他不再出现,我的世界就太平无比。”我说。 “现在他已经离开,不会再回来。” “这样最好,大家都开心。” “不见得你会开心。”家威说。 “好过他时时出现让我总似回到在医院时的恶梦。” 那真的是一场恶梦,让我半夜都会痛醒。 “你们不要再谈论了,没有任何意义。现在最大的事情就是来试我做的手艺,可否过关?”玫瑰自厨房出来打断我们的谈话。 “络络你脾气太倔,为何不给人留余地?” “当初他也没有想到给我留余地。”我回过去。 “他现既已知错,应当原谅,让他不致背包袱过往后的日子。”家威不舍不弃地教育我。 “他既然离开我的时候不在意我的感受,现在又何必在意我是否心底埋怨?做人若是能如此轻易觉悟,怎会还有那么多人自杀?”我说。 “络络你不可理喻。”家威生气。 “家威你好似他重金请来的说客。”我毫不客气。 玫瑰劝说:“你们两人有无必要为这样一个人来伤和气?” 三人沉默。 “我只是想说,若是有人会觉悟,与人为善,给人机会也许会好一些。”家威开口说,口气缓和。 “家威,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的痛。”我悲凉地说,“而且,他当时没有给我机会。”我说。我想起那个被我放弃的婴儿。安格对不住我,我对不住那个婴儿。 “是你自己不开口说,若是说出来,或许事情便不一样。” “他那时态度如此,我开口说出来,岂非和乞丐无异?我尚未到要乞讨感情的地步。” 家威不语,我们不欢而散。 第十章 过几日玫瑰给我电话:“我带家威去看产房产妇,还让他隔窗看生产全过程。” “你们准备要生孩子?现在做思想准备?”我问。 “不是,让他感受女性生产多么不易,那日在你家硬要这样接受安格道歉,是他不对。” “那你应该带他去看女人流产过程,这样更加有效。定让他深感同受。” “那样便违反医院规定。”玫瑰说。 放下玫瑰电话,家威又打来。 “你们两个轮流折腾我。”我对家威说。 “我不知玫瑰刚和你联络。”他讶然。 “她说你去看生产过程。你们要做对好父母。”我说。 家威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而后说:“那日和你争执,很抱歉。” ‘我以为你站我一边。“我说。 “我自然站你这边。我和安格相交不深。” “那你说话维护他。” “不是,其实是在帮你。”家威停顿后说。 “你帮助的方式真是特别,我是否应当感激涕零?”我自己都听出语气的讥讽。 “我只是不想你自己给自己留心结。络络你善良,从不会和谁过不去,这样的做人标准,若是这件事不能化开,在心底始终留郁结的是你自己。安格今后过得如何与我们谁都无关。但若是你不会坦然接受他的道歉,责怪的心理会跟你一辈子,你可会开心?” 我沉默。 他这样来考虑问题,我没有想过。 “是否接受他的道歉其实无所谓,只要你日后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影响对感情的信任,这样便好。”他补充。 “我会记得。多谢你。”我低声说。 安格未必会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内疚一辈子,等他结婚生子,几十年过去,或许何时在大街上重遇我的时候,都可能认不出我。或是他再和下一位女子重新恋爱,也许会争吵,抑或重进温柔乡,他也会将施络络三个字悄然抹去,谁也没有损失什么。 看,一场热恋,不过如此。 老板过来告诉我客人已经到来。我放下电话,将所有材料备齐的材料带上,随老板见客人。 对方来了两个人,西装革履。我惭愧看看自己,一件休闲的粉色开司米外套,里面连衬衣都不是,不过一件圆领t恤,下面配条米色对折裙。 我想我大概永远也登不了正台,谈判的细节都不注意。这种场合应该穿黑色或是咖啡色的套装,下装一定是那种后尾开叉,走起路来跨多5厘米都吃力的西裙。 幸好老板没有过多留意我的着装。直到对面两个人正式做了介绍,我都没太多留意。 “我们会向贵公司提供一套现成的软件,这套软件是根据其他很多公司实际使用的情况总结而出,相信对贵公司有莫大帮助。”其中一个西装说。 “这样我们不是可以立刻使用而无需等待?”老板很满意。 “是。”对方必恭必敬地说。 我低头看着面前整理的资料,心不在焉。 家威,家威其实一直都在帮我。我想。 老板敲敲我旁边的桌子:“络络你有什么建议?” 我才抬头定定神:“请问你们可会根据我们的要求修改?”我随便问了一个问题。 “这个……我们会做相应修改。”对方回答。 “如果我们提出不适应的情况,多长时间会得到修改?”我又问。 我不会让任何疑问等太长时间回答。安格,我给了他太长时间来思考和犹豫。 安格,我心又开始痛。或许我应当原谅他?家威说得没错,我应当原谅他,为自己。 不,不。如果我有机会问我放弃的婴儿,他会否原谅我,我才会考虑是否原谅安格。 “这样就未必。”另外一个西装回答我的问题。 我看看老板。 “如果我们提出的使用难题不能得到及时的解决,一定会影响使用效率,或者干脆说会停滞不前,等到得到解决为止。其二,他们现成拿来给我们使用的软件,即便合适一百家公司使用,但是每个公司流程以及结构不同,我不相信这一百家公司百分百地适用。只听一面之词不可靠。”我低声对老板说。 “我们找不到这些公司来问使用效果。”老板看我。 “不是找不到这些公司,是简直一家公司都未必找得到。”我回答。 “你是说这个项目有可能骗人?”老板怀疑。 “不是骗人,而是这个模式不合适我们,如果一定要与软件公司合作的话,我们需其他方式。”我说。 其他公司如何适用这个软件其实我不关心。 “怎么合作?”老板问我。 “他们一定要根据我们公司的流程来编写程序,不是之前有过成功的软件么?尽可以让他们在此基础上编写,但一定要根据我们的实际情况来写。”我铁定地说。 “这样费用会高。”老板说。 “如果使用所谓现成的软件,中途得不到及时修改而耽误业务流水般进行,损失的部分和这高出的额外开支相比较,可以让财务部计算,或是你自己大致估量一下。”我说。 “有没有更加好的办法?”老板皱眉。 “有,尚两个方法可选。一是我们单独请一位编程软件人员作为公司职员来完成这个事情,二是和他们讨论相应收费是否可降低到我们接受的范围,如若谈不拢,我们另寻别家。” 从头到尾的语气我都觉得自己象老板,老板象我的助理。我何时开始变得如此强势?应当是我决定放弃婴儿那刻开始。我心底对自己苦笑。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对面两人望着我们。老板沉思一阵,开口问:“你们若帮我公司另写程序如何收费?”之前双方一直在谈的是购买现成的软件。 我微微一笑,我知我已赢。 对方实在不情愿半途改变方向,最后还是老板坚持,才讨论合适彼此的价格。送客时,一位西装站在电梯口对我说:“施小姐好口才。” 我一怔。 另外一位说:“我们其实一直都在销售现成的软件。若要重新编写,需要花费额外编程人力。” “你们岂不是一直有人不断改善软件?”我问。 “改善所需人力与重新度身定做要少。” “你们收费应当不一样。”我提醒他。 “公司现侧重销售。就好像新产品开发出来,然后销售才能收回成本或是获利,此时是需要另外开发新产品。” “若是觉得不划算,大可推掉。我们可找别家来做。”我说。 “有进帐谁会往外推?现只是看获利多少而已。” “那就是。若觉得少可不接。”我说。 感情都会度量相互一起是否划算,若是觉得不值,自当会放弃。 电梯已经到,我送他们离开,回头看到老板站在我身后。 “你在公司做初级文秘有多久?”他问我。 “不长,不到三年。”我说。 相比其他秘书进出时间却是要长,有的进公司不到三个月便走人。 “下月玛丽苏辞职,你可愿意换岗位?” 玛丽苏是总裁的秘书。老板是在问我是否愿意升职。 “好。”我回答,控制住心底的欣喜。 感情失败,不见得是件坏事情,如果会得调整心态。但是若是一蹶不振,就真的是件坏事情,或许再也挽救不回来。 前行见光明,与后退悬深渊,不过就是一线之间。 第十一章 做了总裁秘书,时间百分百不够用。除了对总裁的每日行程了如指掌之外,还必须监控公司内几个初级秘书的工作,每日除了加班还是加班。 “我不明白这样升职有何意义?”我坐在果汁店里向玫瑰诉苦,“整日做得灰头土脸,紧张如打仗,恨不得一分钟当两分钟使,走路像冲锋。” “你可拿高薪。”她好笑地看着我。仿佛别人打破头都要往高处走,而我在高处尚且人在福中不知福。 “高薪简直就是买我的命。”我恨恨地说。 “那你以为高薪是买什么?不过就是买你的时间和精力。若是有日到老,你的身体不幸开始生病或是变弱需要医生帮助的时候,积蓄的高薪还可支付相关的医药费用,那算你幸运。”玫瑰又说。 我讨厌每日下班后众人都走个精光,而我还得自己留在办公室里把整日的工作重新回顾一遍,然后计划次日工作,接着还要看几个初级秘书的次日工作计划。想想以前到点下班绝对准时从座位上消失的工作状态不知有多幸福,太阳尚未下山,还有很多时间足够逛街,一直到华灯初上才回家。而现在,要华灯初上才能走出办公室。 “有时候机会是不太公平,轮到你想躲也躲不掉。”玫瑰说,“常人基本如此,得不到的总觉得是好的,一旦得到了,又觉得还是不要的好。不过没有这样来回的挑剔选择,人生就没有什么继续过下去的目标。所以络络,你尽可以继续发表不满的意见,但是加班情形不会有任何改善。如果不是付出比别人多,凭什么会有这样的薪资和岗位福利?” 她说得有道理。有了这样的岗位,小事情就不必我自己亲自动手,只是需要分派任务,从前我是接受任务好好打杂的角色,现在我只是需要说:“秘书a,麻烦你帮我把这份文件打一下,我希望下午三点半之前可以拿到,记得要校对不要出别字。”或是:“秘书b,赶快帮订明日早上从本市到s市的早班飞机票,记得查清楚有几种折扣。” “你平日工作主要是什么?不见得升职后可以天天坐在办公桌旁边听音乐和喝咖啡。”玫瑰问我。 “我?哈哈,不过是看看合同有无签错,若是新进的合同价格与以往不同,必须要提醒老板,或是看每月的销售数字是否能够达标,若是无法完成任务,则需找到销售人员将原因分析,并要求拿出下月的对策,然后呈报老总。”我说。 “基本没有什么创造性的工作。”玫瑰总结。 不错,但是要能看出合同的不同之处以及如何让各部门执行下去,也是我的工作之一。我还记得我自打合同开始,每份合同的相同之处与后来修改之处我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任何时候老板来问我,即刻都能得到答案。若是找人从头将合同翻查一次,恐怕都要半天时间。现在老板要签份合同,都要过我这关。 “高级秘书就是这样做的。”家威简洁地告诉我,“其实你现在的状况是在不断进步。所花费的时间是在干活,但是亦是在学习,如何才能把这些事情理顺?什么时候有了答案,你的效率就会提高,不会像现在开始的时候那么辛苦。到了那个时候,你已经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多谢你这样来鼓励我。”我真是十分感激。 “不见他来鼓励我。”玫瑰笑笑说。 “我不是不鼓励你,是你不给我机会。看你凡事做得完美,滴水不漏,我根本提不出好的建议。”家威摊摊手。 “你是间接说我够笨。”我故意板着脸。 “不是,其实最笨的人应当是我,根本就不应该在这样的场合这样来说话。”家威假装为难地说。 我和玫瑰相对而笑。 “最初以为做个小秘书,一定没有什么前途。”玫瑰叹道。 公司里的刚进来的秘书都是年轻的一张脸,整日嫌弃所做工作琐碎没前途,有日一位初级秘书直白告诉我:“我已经跳槽无数次,做的都是秘书,前途一片黑暗,下次要换工,一定不会再做这样的职位。” 至今我做初级秘书有两年,最琐碎的事情已经做过,现在来管理其他的初级秘书,可以对她们每日的工作量有所衡量,工作量大或是工作量不够,我心里都有数。 她不明白做事情死做和巧做,结局都不一样。比如老板给一堆的糖果,需要知道总共数量多少,初级秘书只会数完后告诉老板总共有糖果若干颗,高级秘书还会告诉老板,糖果有多少种,每种多少颗,时下女孩或是小孩子喜欢吃那种糖果等等。 老板总希望属下做的比自己希望的要多,但是怎么多或是能做到什么程度,其实他们心里没有标准,全凭个人能力的发挥。每做一件事情都是发挥的机会。 没有不经过奠基就可以起的高楼,但是一直在奠基而不知道要砌高,楼宇一样无法完工。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只是有人不明白,而有人太过取巧。 一日我拿一份合同和老板核对。 “这份合同的价格应该不妥,去年我们和别的公司签订的同样的合同价格,和这份比起来尚多出百分之二。而且条约中虽有提到若是解约应当由双方友好解决,但是凡事只怕万一,所以建议加上提起仲裁的单位名称。”前一句话我象砍价商,后一句话变成律师。 老板点头,我指着合同最后落款说:“这个落款应当不合适,如果我没有记错,对方法定代表人不是这个名字。”老板用笔圈出。我笑笑,拿出一张纸,上面总结了这份合同的缺陷之处以及修改建议。 老板接过看我:“施络络你可有想法去攻读律师科?公司可考虑送你去深造,但不能脱离工作。” 我说:“读了之后如何?做公司的律师顾问?老板你在外随便就可请个专业律师,不必等我几年后才能为公司效力,再说我对法律太深的东西没有兴趣,只是需要的时候才会去研究。” 我忘不了玫瑰攻读医科的时候,中途几度想要放弃的那种痛苦心态。不,我不如玫瑰,我没有那样坚韧的精神。现在这样的状况我已经适应,我承认我不是积极向上的优秀青年。上班已经累到半死,下班后的时间理应用来放松,而不是掉入另外一个紧张的环境。 回到座位,已经是快至放工时间。今日一定要准时收工,我和玫瑰约好一同去逛老街。 可是超过六点三十分,玫瑰还没有给我电话。她今日轮休,不应当会被叫回医院值班或是动手术。 我拨她的手机,线路通但是没有接。我又拨她家里电话,许久才有人拿起话筒应一声:“喂?” 声音有气无力,但是玫瑰。 “你生病了?”我问她。 “不是。” “快快出来逛街,我们的约会不要忘记。难得我今日如此准时下班,我们先去吃汤圆王。”我快乐地说。 “络络—”她的声音还是很虚弱。 “出了什么事?”我问她。 “络络,我终于丢失了东西……”她说。 “丢了什么东西?我们去再买。”我安慰她。 “络络,我没有机会了……”她又说。 “你到底丢了什么东西?”我对她这种说话的态度开始不耐烦。 “络络,我把家威丢了。”她的声音虚无缥缈。 “什么?”我怔住。 我立刻冲出办公室,跑到路边招手拦一辆的士火速搭到玫瑰家。 玫瑰开门给我进去后转身陷回沙发里,大厅没有开灯,一片冷清,对面楼人家大声量开着新闻的节目。 她抬头面容憔悴地看着我。 “前几日不是还有说有笑?”我站在她面前问,“你们吵架?” “没有。若是吵架,也许还好些。”她勉强挤出一丝笑。 “这样笑太难看,是病人看见你魂都会不见一半。”我夸张地说,想尽可能地让气氛轻松,“家威呢?” “他二度出宫。”玫瑰回答。 “那为什么?”我不得其解。 “他说他要离开我,离开这座城市。”玫瑰惨淡地说。 “为什么?”我瞠目结舌。 “他要把公司迁到另外一个城市。他的公司业务已经扩大,这里的条件太过局限。” “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想离开这个城市,这里虽小,但生活都算方便,不是一样有人在这里生老病死?”我说,“人人都走,这里哪里还有前途留给后人?” 家威是第二个安格,我愤然想。 “那你们之间怎么办?都已经订婚,竟然还会往外走?”我越说越气愤。 “络络……”玫瑰看住我,“结婚都会有人离婚,何况我们没有领证。其实他想到更大的城市发展,我心知肚明,这次,我们之间真的就到尽头。” 想要发展就放弃感情?是不是所有男人都会这么想?先是安格,现在是家威,都让玫瑰和我碰上。 “他没有说让你和他一起走?” “不,是我先说我不会放弃现在的位置和他走。我没有那么伟大,会放弃自己的所有。我花了多少年的精力才得到的前程,怎可放弃?让我在另外一个城市从头开始,那需要多大的勇气?你让一个男人放弃事业和一个女人走,试问一百人可会有一人?” “玫瑰,不要总把自己和男人来比。”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凉凉的。 妇女能顶半边天有什么用?我们一直是弱势群体。放弃和离开可会让家威觉得难受或是不舍?玫瑰会。她坐在沙发已经一天,对以往的所有和今后的未来茫然无比。 我不稀罕把自己能力锻炼太强,我不想承担太多责任,我只要做好份内的事情,日子过得平凡开心即可。 谁在乎事业是否有成?我亦不在乎是否日进斗金,香港富豪不是到老只能每日喝粥?这里人人生下来仿佛就为了找到好的工作而奋斗,或是为了拼命赚钱来生存抑或扬眉吐气,说得动听就是人往高处走。 享受过程已经变成痛苦的挣扎或是麻木地适应。人生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家威,玫瑰要失去家威了。可我,如果下次我落难,家威还会不会伸手拉我?我心里喃喃自语问自己。 “一定有别的原因,他要离开,但是他不会说,我也问不出,亦猜不出,为了扩大业务?不过是藉口而已。也可能是觉得我其实根本不合适他。我们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对不起,这样影响到你的心情。”玫瑰歉然。 我不语。我当然难过,我竟然难过。要离开的是玫瑰的男友家威,不是我的男友家威。我只是需要尽力安慰她,做到一个好友的份内事就可。 可是,我为什么会有点失魂落魄? “你先休息,今晚可有吃饭?我做粥给你吃。南瓜粥可好?”我打开她的冰箱,看到有小半个南瓜在里面。 “随便。”她回答我。 家威虽然已经搬走,但是冰箱里还留着他喜欢喝的冰镇汽水。 奇怪,我怎么会知道他喜欢喝冰镇汽水?是了,他每次和我公司楼上的客户谈完事情下来找我的时候,喝的都是冰镇汽水。我还笑话他:“这个年头,谁还那么老土喝冰镇汽水?谁不是喝可乐?或是奶饮料?” “我不是一个时髦的人。”他回答我,仍旧喝冰镇汽水。 我打开冰箱门,站在门前,怔怔地没有动。 玫瑰走过来:“你发什么呆?南瓜坏了么?”她拍拍我的肩。 “没有,我想不如做皮蛋粥,南瓜要切,太麻烦。”我回过神来掩饰。 家威,他要离开。 “你有些魂不守舍。若是今日工作太忙,你吃了晚餐,赶紧回去休息,我们下次再约去逛老街。”玫瑰站在大厅摆碗筷。 情绪不宁的应该是玫瑰,不应该是我。可是家威,他要离开我。我心里一惊,手中的碗摔在地上。 不对,我爱上了家威。我爱上了这个在我几度困难的时候挺身出来帮我的男人,我竟然一直感觉不到。 我从来没有问他楼上的客户是哪家,他做的贸易生意,楼上哪里有什么贸易商家或是生产厂家的代理点?他是专程来找我,他担心我失恋后的心境,他记挂我。 他担心我。我呆呆站在原地。若是一般的朋友,怎会千里迢迢搭乘飞机去找我?若不是安格是我记挂的人,我自己又怎会搭乘飞机去找安格?就算我与玫瑰是亲生姐妹,她的男友也不见得会如此上心,就因我与玫瑰胜似亲生姐妹,所以他从未提起。 他只是不出声地在我身边。 怎么到他要离开,我才醒悟过来?也只有他要离开,我才能醒悟过来? 这些念头在一瞬间转了几次,所有事情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不告诉玫瑰去安格在的城市找过我?为什么回来后没有和玫瑰一起出现在我的家里? 我明白,原来他也在意我。 玫瑰走过来,蹲下去帮我把碎片整理进垃圾桶里。 她站在我面前看着我。 我看看她:“对不起—” 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我爱上她的男朋友。这叫什么?对,叫撬墙角。 “不过一个碗而已,我们可以再买。”她说。 我默不作声把做好的粥吃饭,玫瑰洗碗,我说我要走了。 “怎么好像是家威离开你而不是离开我?”玫瑰喃喃地说。 我逃跑似地离开。我在玫瑰那里呆不下去,我开始慌乱。 不,这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这样想而已,事情并没有发生,还是和原来一样,家威只是要发展自己的事业,所以离开了,我不过少个好朋友而已,玫瑰不过少个男朋友而已。我这样安慰自己。想到这里我稍稍定下心来,不是我的问题,绝对不是,我想。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我爱上家威,他亦如此,然后又如何?玫瑰呢?她怎么办?我们怎么解释? 不会不会,家威现在要离开,所有事情都要结束,我和他没有开始,就没有必要愧对玫瑰。我们不用解释。玫瑰继续她的主任生涯,也许很快就会遇到下一个家威,施络络还是做回总裁秘书,一样每日卖命操劳,日子照旧流水般过,平淡无奇,无惊无险。 可是,家威要离开。我只知道,现在我的心,沉到最低点,再也爬不上来。 我打车,的士司机问我:“小姐,你去哪里?” 我去哪里?我想立刻见到家威,可是见到他我该说什么?我就要失去这个人,我一直借着玫瑰来向他索取帮助与支撑,但我一直是盲人。 我茫然地说:“请向西开。”西边是我的公司地址,我不见得要回去加班,但是家威会不会今日会拜访我楼上的客户?他到底有没有客户在楼上? 开始下起雨来。司机不耐烦地说:“小姐,西边一直开可开到西藏,你可要去西藏?” 我回过神来,告诉司机往我公司的方向开。 家威,家威在哪里? 第十二章 天已经完全黑了,雨越下越大,的士车停在大楼下。 我付了车费,推开车门下了车,淋着雨跑进办公大楼。 同事都已经离开,大楼空空荡荡,只有门卫坐在角落。 他看着我,我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径直往里走。他每日都见到我,我每日都看到他。忙碌的时候我是这个表情,现在失落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也好,反正他不知道现在我是什么状况,就连玫瑰也不知道我是什么状况。 电梯徐徐往上升,我扶着电梯壁,看到壁面反映出来的人,两眼无神,面容惨淡,倦到无语。上升不到十层楼,仿佛过了几个世纪,我对着电梯壁面能映照出来的自己笑笑:“看,走得早有什么用?不是还要回来加班?” 回到办公桌前,拿出白日没有看完的文件,摊在面前,只觉所有的字在眼前晃动,慢慢模糊变大。 我的眼泪滴下来,掉到纸上,慢慢渗透开,字体真的就变模糊,整张纸废掉,我还得重新打印过,真是浪费,我浪费太多东西,我不能原谅自己。 我推开面前的文件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打在窗上,我用手抹抹玻璃窗往外看,路上的街灯光晕和雨混成一片。这里是新开发的经济区,本来路就冷清,现在应该更加冷清,既然都没有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还把街灯打得那么亮? 我看见一个人站在街灯下,撑着一把大黑伞,左顾右看,然后朝我的办公大楼走来,才走两步,稍稍犹豫,然后回过身去又站回原来的位置。 他抬高伞边,脸朝上望。 我的思维刹那停顿,过了五秒钟,不顾一切打开玻璃窗,雨打进来,我右脚站上办公椅子上,半个身子探出去。 “家威——”我大喊。我怕他听不到,我用尽力气。 我不会管大楼门卫怎么冲出来看我,没有颜面又怎样,下雨又怎样?我不在乎。空旷的大街上,我的声音凌厉地穿雨而过。 他看到我,拼命打手势,大概是让我小心不要掉出窗外。我立刻跳下椅子,关上窗,狂奔出办公室,冲进电梯,一楼,我想,快到一楼,为什么公司会在十楼?租了那么高的楼层,租金不减半分,空气也不见好,反而等电梯等到脾气火爆。明日要和老板建议,搬到低几层的楼层去,不然发生地震的时候,逃生机率太小。 家威会等我,他在外面等我,他不会走,他是来找我。一定是。我不停和自己说。我生怕除了电梯他就消失,刚才我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幻影,我害怕。又急又怕。 冲出电梯,门卫吃惊地看着我,我奔出大堂,这个大堂太宽,为什么设计师没有考虑周详,这里又不是五星级酒店,为什么设计那么宽的大堂?浪费,真的很浪费,我要多花半分钟的时间才能跑出去。我的高跟鞋跟打在地板的声音哒哒回响。该死,今天为什么穿西裙,应当穿西裤,我跑得太慢,裙子太窄。 我是冲出大堂的大门,在门外我忽然站住。我看到家威,他在马路对面,在黑色的大伞下面,我看不清他的脸,我们中间隔着雨帘。他没有走,他在等着我下楼来,他在等我。 我忽然清醒过来,对面站着的那个人,是玫瑰的男朋友,不是我施络络的男朋友。 玫瑰。 我的眼泪又流出来。 我们僵持了大约一分钟,我没有过去,他站在对面看我,然后缓缓朝我走过来。 我想到那日在麒麟山他背着我,我闻到他后颈皮肤的味道,我在异城失落的时候抬头看到他,我想起他朝我伸过来的手。我冲了出去。 我跑到他的伞下,是家威。他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我仰脸看他,他说:“你为什么流眼泪?” “瞎说,不是眼泪,是雨水。”我抹抹脸,雨水从头发上流到脸上,和着泪水流到下巴,整张脸好像水洗过一样。 我们忽然没有说话,两个人寂静得要死。 我走上一步,轻轻抱住他。他犹豫了一下,左手圈过来,轻轻环住我,两秒钟之后,他忽然用力抱着我。 我明白。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我不知道应该是喜还是悲。我又碰到一个愿意爱我的男人,生命待我真是不错,但是他是玫瑰的恋人,所以生命也在和我开玩笑,我不知道应当感谢或是应当埋怨。 我把脸贴在他的胸膛,我听到他的心跳,没有变得快,十分正常,但是他的手臂在用力,我几乎要被他按进他的胸腔里。 我透不过气来。 “我们进去说话,这里的雨太大,别人会以为我们在拍苦情剧。”家威拍拍我说,带着我走进大堂。 门卫瞪着我,我全身淋湿了一半,头发象刚洗过,不过才那么短的距离,这样大的雨。他见惯了我素日的端庄整齐,面容镇定,大概从未有今日这样不顾仪容。那又怎样?人若二十四小时刻意维持规定的仪态,连睡觉都要摆足姿势好似模特拍摄促销床上用品,生活真的该是压力四起。 上了二楼,我们经常碰面的咖啡屋,家威帮我要了一碗热汤。奇怪,咖啡屋居然会卖热汤。我捧着汤碗,忽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场说话。从前在这里都是我滔滔不绝,现在我词穷。 “你是来与我告别?”想了半天我终于问了这句话。 “是。”他回答我。 “为什么?到别的城市真的会让你发展到成为亿万富翁?”我终于能理顺思维,“你挣那么多的钱,会抵得上玫瑰?” “不,我离开并不是为了玫瑰,而是你,络络。”他温和地说。 “我?”来了来了,我心里说,他终于来坦白。 “是。”家威说了这么一个字,然后沉默。也许他也在想应当如何开口才能将要说的意思说明白。我们都在整理脑中的想法,都在找最佳措辞,以往轻松的碰面此刻竟无。 我默默地喝汤。 “我来这里,是想问你一句话。”他终于又开口。 “好,你说。” “你愿意不愿意和我走?我带你走,离开这里,离开安格的阴影。”他伸手出来按住我捂住汤碗的手,期盼地问我。 我吃惊:“家威,你可知道自己正在说什么?” “我想这样说已经很久了,直到真正决定要离开这座城市,才有勇气问你。”他痛苦地说。 “家威,可是你爱的人是玫瑰。”我说。 “是,在遇到你之前,我也认为自己应当爱玫瑰。可是认得你之后,我才知道不是。玫瑰坚强,事事自己拿主意,凡事做得得心应手,我都不知自己能在她的生活起什么作用,她似乎不需要我。可是络络,你需要我,在你身边,我发现自己得到多么的信赖。” 我说:“家威,女人若太能干,男人说女强人实在很难伺候,女人若不能干,男人又说女人不适应这个时代已经落伍,总是依赖性太强,觉得肩膀的压力大,应当快快离开。做女人压力其实也很大,有时候会手足无措,失去方向。为了心爱的人改弦易辙,又被人说没有自己的主见,没有个性。” “所以所谓的般配,就是两个人的观点要一样。”家威说。 两个人这样来讨论人生中那么伟大的话题,从女人和男人的角度来讨论。我忽然笑。 “玫瑰怎么办?我们把她丢在这个城市里?”我问。 “所以这是为什么我想到最后要离开,我明白你们之间情同姐妹,我不能对她说,每日再看见你,我想我日后终于会后悔和玫瑰在一起。” 我看着家威,他痛苦。 是,我愿意和他在一起。他总能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站在我的身边,助我度过难关,我想象不到,离开这个人,我自己怎么办?奇怪以前没有他在,日子这样过,现在有他,却又习惯,今后没有他,我也是这样过么? 我们日后应当会幸福,他喜欢我做的菜,会日日回家吃饭,我也会变着法子将自己培训成为准一级家庭厨师,我工作的时候他会指点我,我会做得更好,兴许还会再次升职。我们互相依赖。 两个人的生活不过就是如此。我不会遇上查尔斯王子登上王妃的位子,他也未必会碰上白雪公主,我们两人足够平凡,这样碰面认识然后共度未来,出门不会有前呼后拥,吃饭不会摆十几道美丽如画的菜肴,或许生两个孩子,然后带出门去散步,或是养一只狗,然后空闲去遛狗。 这岂非就是我一直计划的生活?凡人的生活。既然这样的生活已经摆在面前,我还犹豫什么? 玫瑰,他是玫瑰的男友,他们若是因我分手,若干年后让我想起,我真的会惭愧,会心里不安。 “不,家威,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们只是朋友。“我轻轻地说,忍着眼泪往里灌。玫瑰,我心里念着这个名字,这个我童年就认识的同伴的名字。我们那时从不抢同一颗糖,她给予我的比我给予她的还多。 “啊……”他很失望,站起身来,失魂落魄,“这样……其实我早想到一定是这样的答复,只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络络,如果我先认识的是你,那么结局一定不一样。” 他不大可能先认识我,玫瑰喜欢出门结识新的朋友,她每月认识的新朋比我一年认识的人还多,施络络只能够加班加班再加班,只认识同样一间办公室的同事。命运会安排你认识什么人,怎样认识什么人。就是这样。 我抬起头来,对他说:“家威,你可知我多么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这样的帮助刻骨铭心,今后不见得我会遇到同你一样好的人,失去你我真的很难过,你可明白?” 我不是难过,是伤心欲绝。 在不是很明亮的灯光里,他未必看得见我眼里的泪水,还好他没有看我,只是望着门外,喃喃地说:“是,我帮你不过举手之劳,不必总是放在心上,以后你自己要照顾自己,我不能总在你身边。” “我明白。“我回答。 这个人,我再也无法依赖的这个人。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我知道他对我的心意,但是同时我也失去了这个人,我不能和他在一起。若是玫瑰责怪我,我这一世都不会开心,我和家威在一起,我的心理包袱一定会不轻,我们会遗憾。生活真的公平,当你得到一样,就会失去另外一样,我们不需要埋怨,前提如此,选择是自己做的决定,当然就要承担结局。 “那么我走了,你自己保重。”他低头看着仍旧坐在位置上的我,仍然期望我站起身来,抱住他,挽留他。 我是想抱住他,挽留他,刚才在门外的拥抱,其实我已经将我的心思表达无疑,此时却定定坐在原位,我听见自己说:“好的,你也保重。” 他没有再说话,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黑夜将他的身影隐没,我坐在原位上一动不动足有十分钟,直到侍者走过来问我是否还要点其他东西。我问他:“你们这里有没有酒卖,那种喝下去一世不醒的酒?” 侍者有些吃惊,望着我说:“小姐,这里酒是有一些,不过让人一世不醒的酒没有,只有毒药才会让人一世不醒。” 他将毒药两个字发音加重,大概想提醒我,这里不接受不想生存的人,咖啡厅是休息的地方,不是放纵的地方,无论是想死去或是想失去意识都好,不能在这样高雅的地方。 我只能买单,然后装作镇定地走出大门。 我已经连续失去两个人,这个大概就是升职换来的代价,我们永远不会太过开心,为什么会有人说居安思危,我想并不是说人要有危机意识,而是告诫所有世人,快乐进行的时候,难过也许就在旁边,始终都要出现。 是不是我们人生的过程就是如此? 第十三章 我出了门,漫无目的地走,虽然撑着伞,但是雨太大,我最后还是被彻底淋湿。热汤是白喝了,我想。忽然一个趔趄,脚下的高跟鞋的细鞋跟嵌进了石板路缝,整个人摔坐在地上。 “奇怪,为什么我总是摔跤?”我喃喃自语,却没有站起来。 一个人走过,忽然跑过来:“咦,你不是施小姐么?那么晚在这里很不安全,为什么不快快回家去?” 我抬头看他,我不记得这个人是谁。 “我就要回家去。”我回答,想挣扎爬起来,却爬不起来。他伸手搀我起来。 看,我原来是需要人来搀我才能继续前行,无论家威或是别人,只要是个人就行,家威不过是伸手搀扶过我的人而已,我想。 “你的鞋跟断了?”他问我。 我看看脚上的鞋:“是,下次我记得不要买这个牌子的鞋子。”在这样的情形下,我还记得自己脚上的鞋子的牌子是什么,也明白下次不能买同样的牌子的鞋子,因为它让我容易受伤。可见我还是清醒的。 面前这个人不是家威。我习惯的家威没有来拯救我。他离开我了,真的。 我的眼泪终于能流下来,混着雨水。谢天谢地,扶我的人看不出来。这个习惯不好,总是不在当事人面前流泪,这个习惯要改掉,不然流泪多么不值得。流泪岂非就是为了博得同情? 我又笑出声来。 扶我的人着急地说:“施小姐,你住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去。你又不象喝了酒,怎么有点昏昏糊糊的?” 我真的不记得怎样回到了家,躺在床上我就开始发烧,我起来后想一定是淋雨的缘故,然后咖啡厅里的冷气太足,所以就会让人生病。 电话挂进来:“施小姐,你没事吧?” 我听出声音,我立刻想起来有人把我送到楼下,我还和人家不停地说了十分感谢之类的话语。 “改日我要多谢你。”我说,但是我怕,我怕多谢后会想起家威,他大概应该走了,是该走了。我应该去看看玫瑰,她是不是还好。 我忘记问送我回来的是谁,怎么会认得我,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玫瑰在门外大力按门铃,电话那端的声音说:“你没事就好。”然后挂线。 我呆了呆,放下电话,然后去给玫瑰开门。 “你怎么会发烧?”她进门来就摸我的额头。 “我昨日加班,回来的时候淋雨,当然就生病。”这样的陈述至为简洁,谁又知道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叮嘱我吃什么药,然后给我做了一碗姜汤。 她不知道我昨夜和家威见过面。 “你居然会做姜汤。”我惊叹。 “我只会做姜汤,我是医生,知道姜汤可驱寒。”她说。 看她在厨房里忙来忙去,我并不打算告诉她昨夜我和家威见面的事。一个人若是知道得少一些,真的会快活多一些。我若是不知道家威对我的心意,恐怕现在不过陪玫瑰唉叹一下,至多鼓励她重新振作而已,始终不是自己的事情,犯不着透心彻骨。 “幸好你的发烧不是太严重,轻度。”她端汤走过来,“明日家威离开,我去送他,始终朋友一场,你陪我去。” “我不去。”我拒绝。我害怕。 “去吧,好歹他也曾经帮过你,我如今都不计较,你计较什么?多难得再见亦是朋友。”她劝我。 次日我被玫瑰拽着去送家威。家威将行李一件一件装入他的道奇车中,玫瑰和我一同帮忙。这真是个奇怪的分手形式,家威和两个人分手,这两个人来帮他搬行李离开。 “我们和平分手。”玫瑰对我说,“他说让我有空的时候去看他。这次还是我放弃他。他并不恨我。这样的人应当和他做朋友。”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自己和家威之间是不是真实,玫瑰说的若是实情,那么我们之间一定是虚幻。我不过在做梦而已。梦境不要当真,我和自己说。 不过有什么关系,反正家威要走,反正玫瑰现在心态很好,我又有什么关系?谁放弃谁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最终结果都是一样。家威会和安格一样,重新开始生活,玫瑰会和从前一样,认识下一个家威。她的目标明确,经济和性格独立,然后再找个爱自己的人。 生活不会因为缺失了谁,我们便过不下去。 家威对我一如从前,玫瑰面前我们一切如旧,不露半分蛛丝马迹。他是玫瑰的前男友,我是玫瑰的好朋友,我们因玫瑰而认识。但我知道,因为我,家威离开玫瑰,他不得不选择离开,其实我还是愧疚的。 我应当设防,当初我不应当和他走得太近,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两个应该结婚,婚后不管摩擦多大,都能学会互相忍让,所有事情都顺利,婚姻后不会轻易说不合适,好像拍卖场的那只锤子,一锤定下最初的选择。 “你不用难过,你与他做朋友比我和他做朋友要容易得多。”玫瑰感慨。 我没有说话。 玫瑰自告奋勇去门卫处拿出门卡。 我站在道奇车旁,家威转过身来,握住我的手低声急促地对我说:“跟我走,络络,不然你会后悔,我担保你真的会后悔。” “不用你担保,家威,我已经后悔。但是,我不能跟你走,家威,你明白的。”我眼睛望向别处。我轻轻挣脱我的手。我担心玫瑰回来看到,这样之前的努力就白费,家威的离开就没有任何意义,我自己则没法面对玫瑰。 我的发烧还是没有好,因为我的脸色不太好,我能想象得到,明天我一定会咳嗽。总要病一场,哭过还是无济于事,那么就病一场好了。 “我们会幸福。” “不,不会,带着玫瑰的恨意,我们不会幸福。”我摇头。 玫瑰回来,家威背对着我,黯然看着车里的行李,她递过出门卡:“门卫说直接拿这张卡可刷大门的卡机,然后就能出去了。家威你不必难过。你尚可回来。”她安慰。她不知道家威的难过是为什么。 不知道更好。 家威接过出门卡,上了车,从反光镜冲我们摇摇手,引擎而去。 “你说这样放弃他是不是可惜?”玫瑰茫然问我。 “也许。”我看着远去的道奇车说。 我不知道回答是她,还是我。 第十四章 回到家里,我躺在床上直接就昏了过去。真奇怪我还能支撑到家里,我原本在路上或是在家威的道奇车旁就应该昏过去,让他开车走,别让我目送他。 送人真是一件残忍的事情,走的人有目的在前方,留下的人凄凉地站在原地重新回到物是人非的境地。 玫瑰搬来照顾我,因为我生病,而且病得不轻。我一直昏睡,半途起来时候喝两口水,半夜出汗,湿透全身。白日昏沉沉,不知道是不是睡着,晚上做梦,梦到家威陪我逛街,我非要吃街边的刨冰,而且要放至少三种水果的口味,家威说这样吃一定会吃坏肚子,我一定要吃,回头看他的时候,发现却是安格站在我身边。我急起来,到处找人,安格说:“你找什么,我可不就在你旁边?”我满头大汗:“不是,不是你。” 一着急就醒过来,我醒来时玫瑰坐在旁边,她看我:“好了,好了,你终于醒过来,发了汗,就好得快,这次病得不轻,看你下次还敢淋雨?” 我苦笑。玫瑰说:“有人打过电话来,问你是否病好了。他是谁?” “我也想知道他是谁。下雨那日他送我回家,说认识我,但我不记得了。” “络络,你可知道,家威的离开,其实并非只是换个城市发展?”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此时我不怕,因为我并没有和家威在一起。我不怕玫瑰跳起来扇我的耳光,她和家威之间,若不是有摩擦不可调和,家威不会有心来发现我的优点。 我有什么优点?我和其他人一样,上班用积极行动来谋生,下班悲观思考人生意义。我不见得比大多数美女漂亮多少,也不见得所发牢骚少过普通秘书,日后的更年期不会因为受过较高等的教育便会躲得过。 “我们其实到后来都明白,彼此都不是对方想要的人。我更加知道,他心底深处,一直都在描绘这么一个人,他按照这个标准来找人,找对了外形,但是除此之外,其他都不吻合。我亦是如此。” 我不语,听她自顾自地讲下去:“我从日常生活中努力去发现他所想象要找到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标准,然后让自己不断地按照同样的模子来做,最后发现,若是做到他的标准,我便已经不是玫瑰了。我问自己,是不是要变成另外一个人,抛却几十年的成长积累,来换取这段感情。” 她说到后面,便似人已经跌进回忆中去。我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玫瑰,不要难过,你会遇到别的适合你的男朋友,这个世界很大,不止得家威一个。” 我松口气,她并没有揪我出来。我不知道家威心中是否有在描绘这么样的一个人,我只知道在家威面前我从未想过要更改自己任何一样东西,大抵因为那个时候我想我们象朋友,我应当不会为朋友更改什么,合得来就多聚几次,合不来多说半句话都会嫌多余。 现在我明白,若是两人在一起两心相印,根本不需要一方为另外一方改变,此时缺点彼时亦会成优点。 “络络,我想家威一定是已经爱上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让他明白,其实我不是他要找到那个人,所以让他毅然决定离开。” 我心跳。玫瑰知道家威心里有了别人,她其实明白,她没有又吵又闹,没有苦苦留住这段矛盾的感情,她亦选择放手。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我想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也没有用,家威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我有何必要刨根问底?” 我怔怔望着玫瑰。她也许真的不知道。我和她两个都一样,不会乞讨感情,曾经付出又如何?得到回报是走运,得不到回报不必难过,那样的精力来难过,不如重新开始。感情是场赌博,愿者服输。 “所幸当初我并没有失去自己的方向,如今不过需要换个方向而已。”玫瑰转而对我笑笑。 电话这时响起来。玫瑰走过去接:“是,她已经醒过来……多谢你的关心……我会代为转告,她好了会给你电话联络。” 她放下电话:“又是每日问候你的那个人,真是有心。” “但是我真的记不起来他是谁。”我头痛。 “管他是谁,反正每日有人来问,烦是烦些,好过老死都无人知晓。”玫瑰说。 “你对我嘘寒问暖就已足够。”我说。 “我不会一辈子对你嘘寒问暖,我要对自己的丈夫负责。”她假装不屑。 “我生病时你在旁边就好。” “拜托你有点成就可好?生病的时候应当是个男士而不应当是我在你身边。看着我你应当会觉得凄凉,混了这么几年,最后只得我在这里。” “不会觉得凄凉,好过一人也无。”我微笑。 我想起小时我们在一起,睡觉的时候她会霸占我的床位,醒来后又会拼命道歉,下次再睡觉,依然会睡到我这边来。过年的时候得到的糖果,她装在裙摆上,给我挑我喜欢的糖果。到后来要出来自谋生路的时候,她说过想要继续读书,我自告奋勇愿意积攒人工赞助她的学费,结果她仍旧是半工半读完成后面的学业,住在我的房子,不交一分钱,和我说:“络络,我以后会还你。” 我不要她还,那个值什么钱?没有她一起住,我也得负担这样的房租水电还有管理费用。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三年。我病得最重的一次,亦是她半夜送我到医院,陪我过来通宵打点滴,第二日还要上班,晚上下了课又到医院来陪我。等到我出院,我们两人都瘦了几斤。 “你记得我们那条紫色的裙子?两人轮着穿,白天我穿,晚上洗好晒干,第二日你穿,那个时候有条裙子是件多么让人嫉妒的事。”玫瑰坐在床边,看着窗外说。 “后来那条裙子去了哪里?我已经记不得了。”我说。 “裙子?它变旧了,然后压在箱底,我们搬家的时候就不见了。”她转过头来说,“络络,现在我们的衣柜里有无数时装,我还是怀念那条裙子。” 我们各自的衣柜的确有满满的时装,但是玫瑰穿的风格和我的截然不同,打开她的衣柜,几乎都是休闲的款式,麻料的长裤,棉质的衬衣……而我的衣柜里,全部是正统上班女性的套装,西裙,褶裙,一步裙。 她的生活自由洒脱,我的生活拘谨按部就班。“我们的品位和观点都不一样,怎么这世会是朋友?”很多时候她会这样说。 其实她这样说还是不对,家威,我们都喜欢家威,至少这点是相同的。我明白,她说和家威不是一样的人,合不到一块,那是说给别人听的。她自己心底明白,是因为无法得到,所以故作潇洒。 我明白她,我怎会不明白她?她其实从心底爱这个人。家威其实亦明白,所以才会选择离开,无法面对玫瑰,无法面对自己,所以离开。 想到这个问题,我的头又开始痛起来。一部韩片里的女主角在与男主角分手之后,再看到这个人,眼睛会自动盲,看不见任何东西。我担心一旦想起家威,我的头就会痛。 电话又挂进来,玫瑰诧异:“络络,不见得你有如此大魅力,那么多人问候,或是刚才那人重新问候一次?” 我苦笑:“不知道,麻烦你接电话,告知施络络已从地球消失,从此查无此人。” 玫瑰吃吃笑起来:“干脆说对不起,电话号码是空号更好?” 她拿起话筒:“喂,啊,稍等……”转过头来捂住话筒问我:“是你老板,要不要说你已经去火星?” 我叹口气,接过话筒,老板在那边大发雷霆:“施络络你竟然两日不到公司上班?” “我已告假,现发烧在家。”我回答。 “什么时候来上班?”他紧追问。 “好了自然会去。”我说。 “现代医术可令发烧三日便好。”他意思再明显不过,明日便要到公司报到。 “现代医学可有说明三日后须得由发烧变为咳嗽?” “我有糖浆对咳嗽甚为有益,明日我带给你。”老板说。 他想我快好,当然不是单纯希望我复原如初而已,不过想我尽快回去卖命。我还得道谢,总强过那些摆出脸色一副亏本样的老板,怕员工请假或是缺勤没人在岗,成本照付,没有产出。 他已比很多老板都好,容忍我动不动就请假,又升我的职,我不应要求太高。 放下电话,玫瑰问我:“你明日照常上班?” 我明日当然照常上班,安格离开,家威离开,我都要照常上班。衣食住行哪项不需开支?老板不会因我工作出色便让我间歇上班拿足人工。家里没有印钞机,没有后台钱包可以依靠,生活不会因感情挫败便驻足不前,或是给我有停顿时光来检讨反省,以便让下次重遇同样境况不会重蹈覆辙。 生活对谁都是如此,我不埋怨,只能前行。 第十五章 第二日到办公室,老板对我说:“以后我要聘请身体健康的员工,省得我总是担心。” “你不会担心员工是否真有健康体魄,只要员工坐在公司里为公司效力,不必管是否健壮如牛,或是如运动员,一般状况都可应付正常工作。”我说。 “施络络你可是在投诉我虐待员工?”他轻轻拍打桌子问我。 看拍打的力度我就知道他并非真的生气,所以胆敢回答:“如果不是,为什么急着让我回来?我不在位多少天,公司亦会扣除日薪,不见得有多少损失。” “如果每位员工都象你一样脾气,公司非得倒闭不可。”老板喃喃地说。他拿出两瓶糖浆摆在桌上:“这是自新加坡带回的药品,十分对症下药,你可考虑是否需要快速痊愈。” “啊。”我原以为他说笑,不料真会将糖浆送上,有些受宠若惊。 “我是收买人心,下午软件公司要来人,我们会谈到后期服务问题,你要参加。”他说。 看,我早知不会如此轻易送礼,无功不受禄,我是先受禄,后立功。 “别以为就是员工知道生病要休息,我也知道。每月若无进账足够支付开支和能向上头交代的利润,你们尚可转身走人,大不了东家不做找西家,而我就在行业里传开,看,此人在那家公司所作高级管理不曾为公司创造效益,实在无用,不值得花大价钱来聘请。届时我已无前途。”他对我说。 “你可换个城市,将以往简历重新美化,反正无人认识你,言谈经验可以说明你曾经做过高层管理,面试反正不会知道以往结局如何。没人会遇上绝路,需要的不过是重新开始的勇气和心境而已。”我轻声说。 “你若到我这样的年纪,便会知道,要重新开始不但是勇气和信心,还需要舍得放弃。在这里我付出了大半精力,若是放弃,便是否定之前的所有努力,所幸走到如今,已经明白,什么可以无需理睬,什么可以不用计较,将眼光放得长远,小小挫折不算什么。那么宝贵的经验总结,今日教给你,希望有所帮助。病痛不过是肉体折磨,咬牙就可挨过,若是精神折磨,所吃苦头会大。”老板说。 我唯唯诺诺听下,然后出门去。 他教我做事与做人的道理,前辈的经验,其实是前车之辙,后车之鉴。我虽然将来未必有他这样的机会能指挥将近几十号人手,顶足诺大一家公司,但是看清做事实质,对于往后工作中的正常心态总是有益无弊。 中午的时候,玫瑰打来电话:“络络,家威早上给我电话,说已经安顿下来。” “你们真是难得,分手了还如朋友般联络。他好过安格。”我说。 很多情人分手后老死不相往来,比如我和安格。我不愿意和他再有任何联系。 玫瑰说:“这个倒是。他的办公地点说是选在不甚繁华的地方,这样开支小,而且可得大些地盘待客,那个城市,网络和交通联络也比我们这里方便。看来他的选择没有错的。” 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我们都明白。安格和家威们尚年轻,很多东西能放弃,不怕重新来过。 是,我们都年轻,没有什么是舍弃不了的,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将放弃的东西重新争取回来。 玫瑰又说:“今日下午你可会准时下班?上次我们约好去逛老街没逛成,这次一定要去。汤圆王也一定要吃到。美美专卖店老板娘昨日给我电话,说是又有新货到,让我们过去挑。” 美美专卖服饰店是我和玫瑰每次逛街一定要逛的时装专卖店。“好,我一定会准时放工。”我答应她,“上次她进的货没有多少是让我看上的,希望今次会有精品。” 我的鞋已经坏了一双,另外一双已经过季,是该换新款式了。 “这次进的货全部是她亲自去挑,她打了包票。”玫瑰说,“若是货还有不满意的,我们可对她说以后再不光顾。” “缺了你这样的主顾,她半夜都会睡不着。”我笑。 我们又回到从前的日子,逛街,吃美食,晒各自商铺扫货的成绩。 软件公司的人下午如约而至,是上次的两个西装中的其中一个。他站在门口的时候,我一眼认出了他。 上次在雨里的时候,他没有穿西装,他穿着休闲装,当时下雨,我连自己的心都不知道丢到哪里,何况不过见了一面的人,难怪我没有认出来。我不记得他的名字。我一直没有问。 “施小姐,你的病已经好了?”他微笑问我。 我尴尬,我还是不记得他的名字。 “是,我一直想找机会多谢你。但是我没有留你的电话。”我说。 “我们始终会再见面。”他说。 “那日我路过,怎知会凑巧看到你,那么晚,又那么大的雨,可发生什么事?”他问我。 发生了什么事?那些是历史了,可以统统放到记忆的袋子里面去,然后在袋口用丝绸结个蝴蝶结,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拿出来打开再看,现在来提?不,不。 “没有发生什么事,不过是加班晚了下班回去,碰巧摔跤的时被你看到而已。”我微笑说。 那些故事,若是要重头说,免不了要泪流涟涟。他不是要倾诉的对象。 “你老板对你太过苛刻。”他说。 “不是,他自己也时常废寝忘食,众多人努力,我们才得在这个地方来体面谈生意,有冷气,有门卫,地板有清洁工人半小时擦一次,光亮可鉴。”我说。 “难得你如此明白。”他说。 老板在走廊那头敲敲门,我们打住谈话,一同走进会议室。 他把服务条款的书面材料拿出来,老板翻后,转递给我。其实服务条款我自己已经有所准备,早已在心中记得烂熟,现在不过是一一核对,看有无出入或是增加或是不足之处。 他们的服务条款很到位,我表示没有意见。 老板在上面签了字。 整个过程不用一个小时就完成。最后我送他出门。 还是站在电梯口,他对我说:“施小姐,下次记得不要在大雨中淋雨,小雨才具备有益健康的按摩功能。”他开玩笑。 “我明白。”我回答,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许上次他介绍过了,但是我记不住,现在正绞尽脑汁想办法怎样才能他自己报名字给我,我才不至于太丢这个面子。 我问:“我会给你传真我们的确认书,亦会电话联络,届时让贵公司前台转哪位?” 电梯门开,他跨进去,转头对我说:“施小姐,我叫庄臣。” 庄臣。 我会记得,微笑向他告别。 离开的人终成记忆,日子需要从头开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