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破(妙哉大荒)》 第一章 九日为后羿所射 第一节 楔子 “我从京城返回东方的封邑。 在景山脚下,铺满香草的洛水之畔,我安然悠闲的走着,放眼欣赏洛水美丽的景色。 猛一抬头,我忽然看到了一副奇异景象:一个美如天仙的女子,正飘飘玉立在山崖之旁! 我忙拉住随从问道:“你看到那个女子了吗?她是谁啊?真是太美了!” 随从回答:“臣听说洛水的神灵叫做宓妃,王爷见到的,莫非是她?她相貌如何?臣倒是很想听听啊!” 我说:“她的体态轻盈柔美,仿佛受惊后翩翩飞起的鸿雁,又像宛转腾空的游龙;她的容颜昳丽,如同深秋盛放的菊花,春天繁茂的青松,正堪比拟她的青春妙龄;她的举止风雅,好像薄云若有若无的遮掩着夜月,她的形容飘逸,恰似流风回旋着卷起漫天的雪花;远远望过去,她像朝霞中冉冉升起的红日一般耀眼,仔细看看,她又是如此的曼妙清丽,犹如清澈莲池中一朵婷婷而立的荷花……”“ 忘记了多少年后,有个风流少年在云水间撞见了我的身影,只是一瞥而已,就写下了这千古传扬的赞誉之辞,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我,宓妃,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丽人…… 后世之人,不是说我风流入骨,便是说我哀情遍野。 他们还说,我先是许与了帝俊之子晏龙,后私奔于河伯冯夷,甚至还有人说我勾引了被妻所弃的大神后羿,结果后羿还伤了尾追而来的河伯的左眼……说这些话的,真是很可爱的人啊! 你们不了解大荒时代,正如我们不了解上古时代一般。 你们口中轻易地吐出了那么多曾经尊贵无比、或者是至今仍然风华绝代的名字,其实,这些名字的主人们正在某束阳光、或者某滴水、再或者某颗尘埃的对面,用他们顾盼流动的眼睛来审视着你们,透视着你们,最后无视着你们…… 我,你们称之为宓妃的女人,并不是什么洛水之神。真正的洛水之神我常常见得到,他是一个男人,一个笑起来仿佛秋日晴空一般舒爽的、能令人心旷神怡的男人。 他年轻而尊贵,是帝俊的最后一个儿子,名字叫做晏龙。 我之所以能够常常看到他,那是因为他就住在我的隔壁。而我是洛神的邻居,而且仅仅是邻居而已。 你们可能会问,他身份如此高贵,怎么会去做了洛神?并且还住在我的隔壁?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从帝俊的深宫里跑出来,到洛水来做个小小神灵,我只知道我自己的事,我也只关心我自己的事。 而且,我的身份也同样很高贵。我是东天帝伏羲的女儿。伏羲虽然有不少女儿,但是他最喜欢的是我,而我偏偏又最不喜欢陪伴在他身边。 我其实不叫宓妃,我的闺名叫做风清凉。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父王本姓风,别号宓牺,我是他的女儿,之所以被人称为宓妃,大概就是因为父王的别号吧。 但我还是喜欢别人叫我风清凉。 我的院落很大,大到没有围墙,远远的,洛水扬波的旖旎样子可以尽收眼底。而我,时常在黄昏时分留在庭院当中的屋子里,或坐或卧。 这个时候,通常没有访客,若有访客,也只有一人。 ——他叫羿,是个雄伟的大神,常常背着帝俊赐给他的红弓白箭,穿着一身黑色的猎袍。 每当他涉过洛水,来到我这里的时候,我都会很有兴趣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虽然是个身份高贵的大神,但是他秉性率直雄毅,放荡不羁,而且每次来都会拎着一葫芦酒。 大多数人都以为,他是来找我喝酒的,也知道我和羿关系密切,但是他们偏偏不敢去想,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他一个家有仙妻的莽汉子,凑在一起喝酒,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是羿的情人吗?我不知道。我从来不曾问过他,也不曾和他有过肢体接触,但是,我很喜欢他。 所以他每次来找我的时候,我都表示欢迎,尽管有时候我的欢迎方式可能会把他的脸都吓白了,但是我仍然乐此不疲。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喝酒,是一种很风雅的事情。 这就是大荒时代,一个人与神绞缠在一起、怎么分也分不开的时代。 当一个大神在路上走的时候,往往行人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哪位神仙,他来做什么,但是也没有人会对他产生兴趣,一个大神而已。 同样的,我是个神女,我隔壁住着个大老远跑来做洛神的王孙,但是依然没有人来探看我们。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 当然,有时候还是会有很多男人来找我。 他们跋山涉水,只是为了在我家门外听听我的声音,看看我的影子。 当他们拖着困倦的身子在门前的木阶上来回走动的时候,院子里的草木和远处流淌的洛水,是他们唯一堪以消愁的景色。 因为尽管我的身份可以被忽略,可是我的美貌却不能被忽略。我可是这个时代里,最美妙的女人。 第一章 九日为后羿所射 第二节 后羿 羿刚刚涉过洛水,一身黑色的猎袍湿漉漉地贴在的肌肤上,健美的身段和古铜一般性感的肤色,如果让女人们看到了,一定会溜起满目的遐思。 而偏偏他又长了一张线条如刀刻一般的、坚毅而冷峻的脸,还有一双旷野中呼啸而过的风一般的张狂的黑眼睛,如果你定住了神往里边看,你会看到他灵魂中的不羁与放纵。 不过那仅仅只限于表面。 往更深处去的话,只要你不是我,你必难以探及他本性中的坚毅。 又,如果你定不住神而去看大神后羿的眼睛、而同时你又是个春心荡漾的女人的话,那么,你一定会看到那双黑眼睛之中流荡着的雄武之气和目下无尘。 往往在这种时候,女人们都会特别想狠狠地拧他一把,然后凑过去温柔地亲吻他形状优美的嘴唇。 这个让女人又爱又恨又徘徊眷恋的男人,偏偏已经有了个仙灵般动人的妻子,而且对她十分宠溺和专情。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女人会让他从爱妻的身边离开,乖乖地大老远跑来找她喝酒,那个女人就是大家口中的宓妃,而他们口中的宓妃,就是我,风清凉。 然而羿来找我,却不只是贪爱我艳丽无双的姿容,他每次来,都是心事重重。 他手中所提的葫芦,被水浸过无数次了,依然湿淋淋地散发着圆润的黯光,黄昏这个时候,几乎是令羿最感压抑的时刻。 洛水此时已经不复白日的温婉,而是微微散发出潮凉,水畔妖冶的芦苇荡在夕阳的余晖中披上了金粉色的衣裙,然而却还是让人感觉凄然,这大概与芦苇本身的腰肢细软、状似凋零有关吧。 偶尔有晚风吹起,不论是芦苇还是草木,都前后俯仰翻滚一番,仿佛在跳着某种奇怪的舞蹈。 没有倦鸟投林之声,我家附近没有鸟儿,因为我喜欢养狐狸。 我的狐狸虽然前后养了很多只,但每一只都无一例外的,是捉鸟儿的专家。 它们捉到了鸟儿,咬掉它们的小脑袋,把它们的血涂在自己的胡须上,然后把鸟儿其余的部分吃到肚子里去,所以一旦有鸟儿飞来,远远望见那些沾血的胡子,就会惊叫着四散而去。 而我从来不会去管我的小狐狸们干了什么坏事,我总是对着它们微笑,然后摇摇头,什么都不说。在我看来,狐狸就是狐狸,狐狸是永远也学不会仁慈和听话的东西,它们只会骄傲以及附庸风雅。 可是,就算没有鸟儿来筑巢和传播种子,我家附近的树木却依然活力四射,愈发茂盛。这是羿那家伙一向深以为奇怪之事,他总是问道,难道我在这些花木上用了什么特殊秘术么? 我的家没有设过围墙,但是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够分辨出我究竟家住何处,东天帝伏羲本来就是善演八卦之神,我作为他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而我这个令人不可捉摸的东天庭公主,竟然把自己的小屋设在了树丛中的死门! 第一章 九日为后羿所射 第三节 美人 远远望过去,一座扁扁趴趴的屋子已经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 那土坯屋有一半淹没在疯长的堇草当中,另外的一半,在潜倦的偏斜日光中,散发着与暗黄色土坯不相称的粗糙的清光。 此时,我猜想着,风清凉一定是坐在堇草围绕的屋中,一任厚厚的华丽长发披散在木头地面上,闭起她那双流光溢彩的暗紫色眼睛,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吧。 不然,她就一定是伏在地上,净白的手腕支起下巴,本来应该在缎袍覆盖之下的、光洁玉润的小腿懒懒地翘动着,而在她的对面,睡着一只毛色靓到了极点的小狐狸。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有股莫名的冲动,忽然很想快点见到风清凉,于是我刚一这样想,奇怪的事儿又发生了。 眼前明明出现了一位秀美的女子,但是她是从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我统统不知道。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子,也从未听说过风清凉有什么女伴,那末,这个如此灵秀动人的女子,到底是何许人物呢? 她为什么如此清澈地盯视着我? 她鬓角齐整,肌肤胜雪,小而翘的鼻子下面点缀着红菱般的嘴唇,看起来十分令人心动。但是,这都不是关键所在,最关键的,是她的眼睛。 我并不时常照镜子,但是我从嫦娥口中,或者是其他女子的口中,已经知道自己长了一双可以夺魂摄魄的妙目。 这双跟我的性格和外形都毫不相符的桃花眼,让我理直气壮地拥有了很多女人,也包括我最喜爱的嫦娥。 可是眼前这个女郎,那眸中似笑非笑的目光,却别有一种让人心跳的魔力。在她的盯视下,我仿佛回到了最清涩的少年时代。 那个时候我空有英挺的外表和一身蛮力,面对那些漂亮女孩爱慕的眼神,不也是如此惊慌失措么? 可是现在不同了,后羿是个大神了,我有过无数的女人,就算现在深爱着嫦娥,我也喜欢有神秘的漂亮女子这样盯着我看。 并且,我还时不时来找风清凉喝酒聊天,目的当然并不单纯。 也就是说,现在的我,人们口中的大神后羿,其实是一个在某些方面非常挑剔的男人,但是如果遇上了令自己心动的对象,我还是非常愿意一解风情的。 于是,我对着那女子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却并没有说话。 “这女子如此看着我,必定是有话跟我讲。”我想,“何不让她主动来投怀送抱呢?” 此时,我已经暂时忘记了他此行的目的了,我的眼中只有这个纤浓适度、眼若秋水的美人儿。那女子果然说话了:“你就是大神后羿?” “你知道我?”我很费解地拧起了眉毛,尽管她的声音如此的清溟撩人。 女子不再出声,凑上前来在我的唇上吻了一吻,然后拉起我的一只手。 她凑过来的嘴唇散发着一股迷人的芳香,像某种曼妙的植物一般把我牢牢纠缠住了,她的小手冰凉而绵软,让我心中泛起一片朦胧,就这样不知不觉跟她慢慢往前行走。 行到树木极浓之处,那女子转身,看了我一眼,伸手拂开我额上散落的一缕湿发。 这个动作给了我极大的暗示。 我大胆地把这个女子拥在怀中,那缥缈如梦的身子此刻紧紧贴在身上,让我一阵阵惊叹。 那女子唇上的芬芳气息比先前更醇浓了,我心中莫名的,忘记了嫦娥,忘记了风清凉,也忘记了我自己。 我把怀中的陌生女子揉向自己,细碎的浅吻逐渐加深,我的手,已经掩上了她丰盈的酥胸。 而那女子,自从问了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只是热烈地与我交缠在一起,直到我把自己的手伸进了她的裙子…… 第一章 九日为后羿所射 第四节 女御 “呀……” 我媚声低吟了一声,眼神靡丽而荒芜地望着大神后羿。 他如此英俊,如此强壮,如此浓烈,可是,他却不知道我到底是谁,我此刻在想些什么。想到这里,我的嘴角优美地扬起一抹诡笑。 我很快埋入她的身体。 这样的交欢,我已经无数次的体验过了——在树丛,在海边,在山岩的缝隙里,甚至是在街道旁边的小巷中,这个大荒时代的女人,都是如此的热情,如此的不加掩饰,她们深深地热爱着这种偷欢方式,每一次,仿佛都是一个绮丽靡艳的惊梦。 奇怪的是,这个女人在容纳我之后,忽然笑了,而且笑出了声。那笑声妩媚到了极点,也诡异到了极点。 我实在很想抑制住自己猛烈的情欲,来好好问清楚她到底是谁,想做什么,而且我忽然想起,虽然很喜欢跟漂亮女人之间上演几出好戏码,但是自从有了嫦娥之后,我已经收敛了许多。 ——许久没有这样失控过了,就连风清凉都没有让我如此冲动过! 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是灵气动人,秀媚飘逸,但是她远远不如嫦娥的清丽绝俗,更比不上风清凉的艳绝尘寰,我,大神后羿,怎么会轻易的在一个小树丛中,迅速地把她按在树上,就这样不顾一切地与她交欢呢? 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要被怀中的这个女子融化了! 她的身子如此绵软,让我感觉到出奇的美好,我的触觉、嗅觉和视觉,都完全进入一种极度眷恋的状态。我情不自禁在她的颈侧吮舔着——唉!这女人连味道都如此美妙!这让我怎么能够放手呢? 可是,她在不停地笑着,那笑声既刺耳又怪异,但偏偏像有一股牢牢的吸力,让我愈发的欲罢不能。 我去蹂躏她的嘴唇,不让她的笑声四溢。 这个宁静的黄昏,连一只飞鸟拍打翅膀的声音都没有,而且离风清凉的家很近,她怎么可以笑得这么放肆! 当我把她的笑声悉数吞进口中,她开始宛转迎合,我们牢固地纠缠在一起,仿佛是一根杆子上的两棵牵牛花秧,谁也不愿意放过谁。 轻曼的娇吟和浓密的喘息在树丛中随风飘散,我缠吻着手中的奇妙女子,她的身体现在是属于我的。 我紧紧握住她柔弱的肩膀,在她敞开的衣领内不停的挑搓,仿佛是第一次与女人欢好时的那种贪婪而又急切的心情,在多年以后的此时此刻,重新上演了。 太阳已经落山了,可我真不想撂开手。 周围的空气迅速地变凉,而这小美人儿在我怀中散发出来的诱人芬芳,也一阵阵的,愈发浓烈。 时值初秋,冥蓝色的天空升得很高,树丛之间流动着优柔的吟唱,那是昆虫开始鸣叫。 一弯细细的上弦月悄然出现在风清凉家小屋的背后,然而,就算离风清凉如此之近,眼下我也顾不了许多了…… 我心旷神怡的,准备着再次全力释放出最后的一击,可是,就在此刻,我手中的女子忽然隐隐的,渗入了身后的树干,消失了! ——我的手掌失去了目标,我的身体也失去了方向,我就那么狼狈地扑在了那棵树上,赤身裸体,斗志昂扬! 第一章 九日为后羿所射 第五节 小玉 “羿,你喜欢吗?”身后一个平静的听不出语调的柔美声音轻轻响了起来。 我尽量平静地转过身。 风清凉站在那里,眉目如画,曼妙如仙。 她本来就是个仙子,只是仙子似乎不应该在此时此刻,面对像我这样一个难堪的男人。 “我就知道是你在搞鬼,风清凉。”我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气,然而很快就不动声色了。 “唉,我以为你会高兴。” 风清凉叹息着低头回目,施施然循着她的来路返回。我披起衣衫,拎起掉落在草地上的酒葫芦,跟在她的后面,郁郁而行。 风清凉的土坯屋,永远是木板地面,黄土围墙,而且永远是淹没在杂草之中,而屋子里也永远假寐着一只皮毛光滑的小狐狸。 今天,我破天荒的,伸手揉了揉狐狸的小脑袋,问道:“刚才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我就知道你喜欢。” 风清凉眯起眼睛,懒洋洋地在两只破旧的青铜樽中注入葫芦中的美酒,她把其中一只递给了我。 我接过酒樽的时候,碰到了风清凉的手指,凉凉的,滑滑的。我心中一动,于是锲而不舍地又问了一遍:“那女人是谁?” “只是女御。” “女御?” “不错,女御。” “那是什么?”对于这个陌生的名称,我心下觉得十分怪异。 ——————————————————————————————————— 我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羿。 那男人依旧只是披着那件黑色猎袍,他的健壮胸肌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烁着黑黝黝的光泽。 我微微地笑了,我知道,这个春风拂面一般的笑容,与我这间简陋无比的小屋极其的不相称。 “是我的侍女啊。”我佯装漫不经心的回答着他的问题。 羿扬起眉毛,似笑非笑的把玩着手中略微残破的青铜樽:“你的侍女有很多吧?每一个都叫女御?” “你还是对她本人有兴趣嘛!” 我了然的笑了,捻了捻手指,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然后,把手指按到头发间簪戴的一朵初放的玉兰花上。 那洁白的玉兰忽然间,像被风吹走了似的,一瞬间,消失在屋里黑沉沉的空气中。 —————————————————————————————————— 外面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 我转过头看了看,询问的目光,又回到了在小桌上单手撑着下巴的笑眯眯的风清凉身上——这么晚了,有谁会来? 这个时候,风清凉的屋子,除了男人会来,没有女人。也许是风清凉的情人? 不会的,她虽然外表看似荒唐,但实际上却是个很冷清的女人。 那么到底会是谁呢? “进来。”风清凉懒懒地说。 小门“吱呀”一声,开了。 伴随着春夜间袭人的凉气,一个女人缓缓地走了进来,静静地立在门旁,她的衣服让我觉得很是眼熟。 “小玉,把门关上,过来坐。” 那女人闻言,轻轻把小门带上,幽幽地走到桌边,席地而坐。 她坐的是陪席,沉郁的烛光刚好打在她秀美的脸上,竟然是方才林中那个女子! 我吃惊地望着风清凉,风清凉却没有看我,她执起小玉的一双柔荑,柔声对她说:“小玉,大神后羿喜欢你,你随他去吧。” 第一章 九日为后羿所射 第六节 古怪 小玉点点头,神色波澜不惊,跟黄昏树丛中的那个女子截然不同。 方才的她,目光流荡,神情优柔,像一株秀于林的枝叶招展的小杨树。 我苦笑着连连摇头:“别,风清凉,嫦娥会把她活活吃了,饶了我吧。况且,我来找你,确实是有事。” “哦?是么?” 尽管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但是风清凉的暗紫色眸子中可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她的眼睛一直在笑。 “你在嘲笑我啊?”我不由得按住了小木桌角,沮丧地问。 望着她那顽劣的笑意,我忽然想起了黄昏小土屋之外的树丛中发生的那件事。 而她,风清凉,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一定是的!而且,她一定还在某个他发现不了的角落里,观望了整个事情的发生。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很想发发火,可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 “别担心,那件事,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如果你很想留下小玉,嫦娥不会知道的。”风清凉望着又颓丧又窝火的我,凉凉地说着。 我瞥了一眼端坐在桌边的被称作小玉的女子,她的神情很安静,仿佛我们在聊什么都与她无关一般,娟秀的嘴唇一直微微上扬,一副顺从无谓的模样。 我开始困惑了。 “每一次我来,你都会送我一个惊吓。上次是一只会说话的癞蛤蟆对着我大唱情歌,大上次你送我一朵吃人肉的花,把我的手指头啃破了,而这一次,你居然送了我一个热情的女人,差点让我忘了到底要来找你做什么。唉,风清凉,你到底想我怎样?” 风清凉却并没有说话,只是喝酒,很开心的自斟自饮。 此时,屋外飘荡起低低的琴瑟之音,靡靡懆懆,凉意逼人。 “你听,晏龙又在鼓瑟了。”风清凉竖起一根纤美的食指,贴在自己如花的红唇上,她的目光悠远地飘向了窗外。 我盯着对面那张颠倒众生的面容。 风清凉一向言行奇特,她的侍女,恐怕也有古怪吧。 “风清凉,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 “花,玉兰花。嘘,不要说话。”风清凉看也不看我一眼,看起来对琴瑟的声音十分陶醉。 玉兰花?怪不得味道那么香甜。我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那个叫小玉的女子,她一直不动,也不说话,粉颈微垂,十分恬静。 花妖吗?怪不得媚术撩人,只是她笑得未免太刺耳了。在与男人欢爱的时候,花妖都会放声大笑吗? “并非如此,她只是觉得当着我的面做那种事情未免有点诡异,花儿们其实很盼望雨露滋润的。”风清凉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轻巧地说道。 琴瑟之声仍然凄凉,眼下还是春天吧?为什么会鼓出这样的音乐呢? “嗳,春花秋月之事,可不是你我能够明了的。”风清凉终于开始正视我,很怪异地冒出了这句话。 “说的是,只会拉弓射箭的我,可听不出晏龙那小子在想什么。”我松了口气,“风清凉,你知道你的十个哥哥一起溜出来祸害人间的事么?” 第一章 九日为后羿所射 第七节 朱砂 “怎么,大神后羿又打算为民除害了?”风清凉漫不经心地给自己斟满了酒,“来,先干了再说事儿。” 我端起酒樽向她晃了晃,一口喝干,然后犹豫着,再次开口:“我说,实在是闹得不太像话。南边的庄稼都烧光了,土地也糊了,河水全干了。” “这与你有何相干?”风清凉的凤目中流露出浓浓的嘲笑,货真价实的嘲笑。 “我也不想,可是东天帝来找我,非要我出面。”我有点垂头丧气——可这又不是我能够选择的! “我父王自己不去,为什么偏偏要你来管?”风清凉嘴角的嘲笑意味更浓了。 “呃……我不知道,所以才来找你。”我很老实的回答。 风清凉陷入了沉默。 她的右下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每当她思索的时候,那颗小痣都会闪闪发亮。 她的缎袍领子因为纵情喝酒的缘故,慵懒地滑落在左肩之外,灯光下显得分外玉润珠圆。 我很意外地发现,她的守宫砂竟然还在!这么说,这个可以让所有男人发狂的女人,其实还只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啰? 我被这个发现打动了。 实在很想伸手去摸一摸那颗暗红色的守宫砂,可是眼下,我还是对这个娇柔而艳丽的女子很是顾忌,于是我只有伸手抓住酒葫芦,在自己面前的樽中斟满了米酒。 “真的是绝色啊!”我一边喝酒,一边纵容着自己的想象。 “如果她不是东天帝的女儿就好了,我可以明目张胆地追求她,既不必顾忌嫦娥吃醋,也不必顾忌东天帝借题发挥,要我的小命……” 我知道,东天帝要我去办这件棘手的事,其实是想把我从他身边除掉。因为我是个太过锋芒毕露的大神,战功赫赫,而且放荡不羁。 ——一想起伏羲笑里藏刀的脸,我的背后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寒意——他莫非真的想要除掉我么? “你知道,虽然不大爱待在东天庭,但我对东天帝是忠诚的。” 我十分懊悔。 也许当初真的不该接受那些让我名扬整个大荒的艰巨任务,可当时的我,的的确确是满怀报国之心、忧民之意,只可惜,我的名气大了,东天帝反而想要我的命。 “可惜,你的确是个赫赫有名的大神,整个大荒没有一个凡人或者神仙不知道后羿的,而且,你的嫦娥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肯嫁给你么?”风清凉闲闲地说话了,她的话让我更添几分忧恼。 “你知道我是怎么回事,清凉,我才不稀罕什么大神的招牌。”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做下去?” “我也想过退隐人间,可是东天帝不会轻易答应的,他怕我在人间闹事。”我更加懊丧了,“况且,嫦娥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青春永驻、长生不死的生活,哪个女人会不满意?如果有这样一个,那末,她恐怕脑筋有些问题。”风清凉又笑了,笑得又清又凉。 “你就不满意。”我抬起头,奇怪地望着她,“你当初跑出东天庭,他们都很意外,但是我却知道,你若不那么做,你就不是你了。” 第一章 九日为后羿所射 第八节 欲望 “我的事儿不需要你来管。” 风清凉飞了我一眼,伸手揽过陪坐在一旁的小玉,在她的小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对她说道:“小美人儿,看来今天,我们的大神后羿没有工夫再陪着你了,你去吧。” 小玉靠在风清凉的怀里,破天荒地柔柔一笑,说:“姐姐,你总是给我找麻烦。” “这东西,占了便宜还卖乖,还不去?” 风清凉推了她一把,小玉顺势站了起来,飘然而去。 当她消失在门口,风清凉的发际莫名其妙地多了一朵刚刚绽放的玉兰花,娇嫩的花瓣上面还沾着几滴晶莹的露水珠儿。 发簪玉兰的风清凉很快又恢复了单手托腮的模样,目光在我裸露的胸肌上溜了个圈儿,直直盯住我的眼睛,嘴边溢出一丝放肆的浅笑:“今天谢谢你照顾我妹妹,她会开得更美的,不是么?” “原来我还有这个作用,帮你浇花……” 即使是面对那条恶名昭著的九头蟒,我的心中也没有产生过像现在这样强烈的、想一头撞死的感觉! “对我来说,人嘛,总是要利用一下才好,何况你是个如此威猛的大神。”风清凉娇笑道,向我举起酒樽,然后很不优雅地一口喝干樽中之物。 “我威猛与否,好像只有你风清凉没有资格评论。”我寒下脸来冷笑着。 “生气了?” “哪敢。” “还说没生气,来,消消火。” 风清凉隔着小桌子,向我探出了半个身子,在我眼前很近的地方停了停,突然朝着我吹了口凉苏苏的气儿—— 我打了个寒战,受了惊吓一般瞪着眼前放大的绝美容颜,刚才那口气让我浑身一麻,又酥又痒。 “妖精!” 我低声咒骂道,冷不防伸出右手,捏住风清凉近在咫尺的下巴。我实在是很想捏她的脖子,但是怕把它扭断了。 手中传来一丝凝腻的触感,风清凉如玉般温凉的肌肤让我心头一颤,我脑中一热,想也不想地抻头过去,朝那两片湿润嫩红的唇上重重吻了下去。 我像一只在狐狸爪下惊惧万分小兔子一般,飞快地往后缩去,但是羿的手是拉开强弓的手,我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于是他很顺利地含住了我的唇瓣。 “唔!”我发出一声气恼的长长的鼻音。 我的力气不如羿,之所以会张狂地挑衅他,是因为我确定他是忠诚于东天帝的臣子。但是我确实想不到,这个本来不敢有丝毫逾礼的男人,今天会对我风清凉——东天帝最宠爱的女儿动手动脚! 唇齿间传来一阵奇异的暖香。 风清凉的唇形十分美好,吐气芬若蘅芷,这本来只是一个本能的报复,但是我反而不想放手了——眼下的这个小女人,既纯洁又癫狂,既然我已经失欢于东天帝,那么为什么不能强吻他的爱女呢? 况且,风清凉是人人都想得到的绝色美人,比起我的爱妻嫦娥,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对我是如此的不设防备,那么,我可不想白白失去这个机会,我要让这个女郎知道挑衅大神后羿的后果…… 第一章 九日为后羿所射 第九节 强人 我伸出另一只手,很利索地把隔在我跟风清凉之间的小桌抽开,然后把在我嘴唇下辗转挣扎的那个妙人儿拉进怀里。 她的身子带给我无比销魂的触感,在那一瞬间,我忽然下定了决心,我大神后羿不仅要吻她,还要做些其他的事情! 我被迫跪坐在羿的面前,他铁板一般的胸膛中传来了蛮横有力的心跳,他的嘴唇在肆意蹂躏着我的双唇,而在此之前,还没有一个男人敢于这样对待我…… 我又羞又恼,试图挣扎过,但是怎么能够撼动羿钢铁一般的身躯?他甚至已经腾出一只手,牢牢扣住我的后脑,不让我有挣脱的机会! 眼前一阵眩晕,我闭上了眼睛,指甲在他粗壮的手臂上抓出了长长的血痕。 羿吃痛,终于不甘地放开了我的嘴唇,狂放地审视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弄伤了我!” “而你有求于我!”我倔强而不失聪明地接道。 羿扬了扬眉,笑了。 “我再不要做什么大神,我明天就去把太阳都射下来,看他能奈我何!” “你!”我惊呼出声! “但是,在那之前,我还要办一件事情,你知道的,不是吗?”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邪魅,笑容张狂。 我定定地瞅了他半天,没有说话,忽然间也开始笑了。我想,这朵曼妙无比的笑容,一定是让羿有一瞬间的失神了。 于是,我柔声说道:“羿,千万不要忘记,嫦娥不会同意你对抗天庭的。” 风清凉骨子里的那股辣意让我的心里开始哆嗦了起来。 是啊,嫦娥很在意我们的地位和她自己的青春美貌,如果对抗天帝,势必会连累她变成普通的村妇,果真如此,嫦娥一定会气得发疯的! 我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如同一只小野猫的女人,她在我的怀里散发着致命而诱惑的芳香。 如果她不是东天帝伏羲的爱女,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霸占她,掌握她,降服她,让她乖乖做一个温顺的妻子,而不是在这里同我说这些威胁的话! 我的心情越来越愉悦。 我并不知道羿到底会做到什么地步,但是我很了解他。 就算不是为了伏羲的命令,他也会去教训教训我的那些荒谬的太阳哥哥,只是,他不敢真的跟我父王翻脸,也不会不顾忌他的嫦娥。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我居然想错了! ——羿只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坚定异常地笑了。在他的眼里,我第一次看到了一种征服的欲望。 一种本应只属于他跟别的女人之间的欲望。 羿没有给我太多思考的机会,很快再次狠狠向我吻下来,那一双铁臂似乎要把我的身子勒断一般,死死地箍住了我。 他的吐息带着浓浓的酒气,他的身体充满了霸道的张力。再有手段,再有头脑,再有诡计,面对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神后羿,我也忍不住慌了手脚! 难道,他真的要不计后果,赌上这一回?! 第一章 九日为后羿所射 第十节 惊魂 我狠了狠心,张开嘴唇,下一秒,羿的舌头带着滚烫的唾液就钻进了我的口中。 我恶狠狠在那团又软又滑的东西上面咬了一口——就算羿全身都是钢筋铁骨,至少他的舌头还是一块柔弱的肉,那么,我只有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进行反抗。 “你咬我?”羿恼怒地低吼着,不可思议的盯住我,抬手抹去嘴角的一丝血腥。 “这是我的权利!”我毫不畏惧他的恼怒,冲他吼了回去。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他的嘴角泛起一丝极其令人讨厌的笑容——至少在我此刻的眼中,是讨厌的! 羿很快的,在我裸露的左肩上咬了回去! 我感觉到一阵刺痛。 喔!我的肩膀一定是流血了!——这个羿!虽然他是个秉性纯正的大神,但是他同时也是个狂野不羁的男人,我似乎是真的把他惹恼了,否则他绝对不敢对我如此无礼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咬来咬去很有趣是么?”风清凉气急反笑。 我舔了舔沾在唇上的属于风清凉的血,那种甜腥的味道激起了我作为一个强悍的男人最初的渴望…… 于是,我对着风清凉咧嘴一笑:“我到底要做什么?呵!我要把你这个疯癫的小女人啃得一块骨头都不剩!” “你不是个男人!” 风清凉竭力掩饰着她的慌张,低声嘶吼。她平日里柔媚的暗紫色瞳仁里,此刻闪着点点冷厉的寒芒。 “我觉得,似乎很有必要亲自向你证明一下,我到底是不是男人。” 我很满意她眼中喷薄而出的冷艳。 我一直都知道,如果要彻底征服这个叫做风清凉的女郎,那可是一项极其艰巨的庞大工程。 但是我后羿明天连天上的太阳都敢射,今天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的呢?何况今天我要面对的,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倔强的女子,我有强烈的自信,能够让她乖乖臣服在我的手中。 唐眉眉:墙角假寐的小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抬起了形状优美的头颅,它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假如有人知道它在想些什么,那他一定会被它的想法所折服——原来,狐狸的狡猾并非只是徒有虚名。 它一直盯着她的清凉姐姐,她脸上的恐慌和愤怒让它十分焦躁,但是它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因为只要它一动,就会被大神后羿所查觉,那么今夜,姐姐就没有任何获救的机会了。 它侧耳倾听着远处依旧低低切切的琴瑟声,它现在等待着的,是唯一的机会。 果然,如它的判断,大神后羿拦腰抱起了风清凉,大步走向里间的卧室,它深深地瞥了苦苦挣扎着的、却被大神后羿吻住了惊呼的姐姐一眼,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小小的客厅的那一瞬间,小狐狸像一股旋风一般夺窗而出,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闯进风清凉卧室的时候,我脸上的怒意很快换成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我看到后羿肌肉强健的后背,那个欲火中烧的男人正向床中衣袍破碎的清凉俯下身来,我还看到清凉一向戏瘧的绝美娇颜上,也正蜿蜒着两行绝望的泪痕。 此刻的清凉,仿佛是初春的料峭寒风中颤栗的孱弱花朵,让人油然而生出呵护之心,可是她身上的这个男人的动作如此的粗鲁、邪恶、骄横,我深深的知道,大神后羿现在被不可抗拒的征服欲包围着,而且,那种欲望无法被摧毁。 我开始说话:“羿,你也在这里,真是巧得很啊……” 第一章 九日为后羿所射 第十一节 晏龙 听到身后蓦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身上的肌肉绷紧了。 姿势不变,我慢慢地扭过头,凝望着这个不速之客。 “是你,有事?” 我很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本来下一个瞬间,我就可以彻底得到这个绝顶诱人的女郎,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帝俊的儿子、我的妻弟出现了! “听说清凉自己一个人在家喝酒,很不尽兴,所以晏龙来凑个热闹,没想到……清凉,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游戏呢?” 在大神后羿霸道热切的钳制中,我万分惊惧和恐慌。而晏龙脸上的笑容犹如阳光一般,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小屋,让我绝望的心中,油然而生出强烈的希望! “救我,晏龙!”我拼命的叫喊起来。 我的胸脯在冰凉的空气中暴露了太久,而且上面烙下的指痕和吮印也一阵阵发痛,然而,最关键的是,我已经快要彻底丧失尊严了! 我的拳头已经在袖子里攥紧了! 现在,我很想很想狠狠地揍后羿一顿,但是我也很了解,后羿是极其强悍的大神,他的力量足以同年轻时的东天帝相媲美。 就连现在,东天帝都要忌惮他三分,何况我只是人间帝王家的王孙公子,一个小小的洛神。 我很清楚,现在我还无法同后羿相抗衡,但是,今夜,风清凉我是救定了! 脑海中无数的想法一闪而过,最终,我还是没有露出任何忿恨或者敌视的表情。 我一直很安详地站在卧室的门口,微笑着,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清凉哀泣的声音,也没有看到她绝望的表情,更没有发觉她目前极其危险的处境。 我只是那么站着,我在等待大神后羿说话。 “不管怎样,我也是嫦娥的弟弟,他总不能在我的面前,强暴另外一个女人吧?”我在心中对自己如是说道。 与此同时,我并没有停止寻找各种的办法,来顺利解救困境中的清凉。 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忽然之间,我想到了一个人!不,确切地说,是一个神!一个堪与大神后羿相抗衡的神! 我用手在宽袖中默默地结了个印。 如果我记的不错,这个神灵正在进行一年一度的巡游,此刻应该刚好巡视至洛水附近。如果他听见了我的求救,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的吧。 ——毕竟他是我的表兄弟,而且,也只有他,才能无所畏惧地向大神后羿提出抗议和挑战。 清凉啊清凉,你怎么会惹怒大神后羿呢?即使你聪明到极点,可是,你仍然是个柔弱的女人啊!“晏龙,你可以回去了。”后羿忍不住下了逐客令,“这是我和风清凉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我毫不畏惧的望着后羿赤裸的强健体魄。 在这样的情况下,后羿仍然能够保持镇静,而且丝毫不感到羞愧,这说明,他心中已经有了某种可怕的决定。可是,难道他不害怕惹怒伏羲大帝和人王帝俊么? “羿,如果清凉她没有向我求救,我当然不会介入,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我尽量语气平淡地说着,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如果后羿的耐性到了尽头,那么,我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倒无所谓,大不了被扔出去摔个惨跤,但清凉,大概就在劫难逃了。 后羿皱起了眉头,目光直刺我的脸庞。 “还需要我说第二遍吗,晏龙?虽然你是帝俊的儿子,但是你远远不是我的对手。” 第一章 九日为后羿所射 第十二节 扭曲 我很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这个一直笑的很好看的男人,无非就是想从我的手中夺过风清凉,把她好好裹在衣服里,然后擦干她的泪痕。 可惜,我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风清凉,今晚我后羿是要定了! 这不仅仅是她惹恼我的后果,更多的是伏羲逼迫于我的产物,我要在伏羲最疼爱的女儿身上,讨回自己所受的屈辱! 何况,这个小女人的身体如此丰满,如此甘甜,如此诱人,又如此纯洁……我实在是很想看到她在自己身下宛转承欢的样子,到了那个时候,她到底还会不会像平日里那般冷静优雅、目下无尘? 想到这里,我毫不在乎晏龙还站在卧室门口,转过脸来,目光浓浓地再次罩向风清凉纤毫毕露的上半身。 我俯身再一次咬住了她胸前小小的淡粉色娇嫩花蕾,我的手重新回到她坚挺丰盈的胸脯上,用力搓揉着,那绮丽的色泽、完美的形状和柔嫩坚韧的手感,带给了我一阵阵疯狂激烈的愉悦…… 风清凉啊风清凉,她比嫦娥美好几千倍、几万倍,我一定要彻底的占有她,让她在我的狂野和强悍中痛快地放声娇吟! 不,不仅如此!我还要让她哀求我,就像嫦娥曾经哀求过的那样,求我一次再一次彻底地把她据为己有! 我很快被自己猛烈的欲望彻底淹没了,完全不去管有没有人在看!黄昏时刻,我与那个女御抵死纠缠的时候,她风清凉不是也在场的么? 想到这里,我很快剥去了风清凉的最后一点衣袍,让她的胴体完全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如同被旱雷击中一般,我的脑中嗡嗡作响如此荡人魂魄的尤物,我以前为什么就不敢下手呢! 如果她能够一辈子陪伴在我身边,我宁可不要什么大神之位,也不要什么英雄业绩,我甚至连嫦娥都可以不要,但是,我不能不要她外人所称的宓妃,平时我口中的风清凉,眼前的这个赤裸着玫红娇躯的、莹润如同生香娇花一般的绝代佳人! 我又一次注意到了风清凉左肩下的守宫砂。它静静地守在那里,散发着柔和而耀眼的暗红光泽。 这样的一个故作癫狂的稀世美女,居然洁身自好,守身如玉,除了我大神后羿,普天之下还有谁具备开采她的资格和权力呢?! 羿的脸孔扭曲了。 他的眼中射出烈火一般的燃烧的光芒,完全不顾我激烈的挣扎和剧烈的颤抖,强行分开了我的大腿这令我羞愤难当! 即使对方是羿,我也不能面对如此暴行而安之若素,更何况,门口还站着晏龙!我无法抑制心中的恐惧和痛楚,下意识的瞪大双眼,拼命的尖叫起来! 也就在此时,一柄寒气袭人的剑,悄无声息地架在了羿的脖颈之上。一个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羿,住手吧!” 第一章 九日为后羿所射 第十三节 救星 是冯夷!怎么会是冯夷?! 那么,架在我脖子上的这柄剑,一定就是避水剑了! 传说中的那把吹金断玉、削铁如泥的避水剑,吸附了无数的水中妖灵,以至于剑光所及之处,连河流都要乖乖让路! 就是这样一柄神剑,现在架在了我的脖颈之上…… 我望着身下羞愤欲绝的风清凉,心情刹那几经变幻,终于,我慢慢松开了钳制着她双腿的手指,试着放松全身的肌肉,头也不回地淡淡问道:“冯夷,你怎么会来?” “这与你无关,羿,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穿好你的衣服,走出这间屋子。红弓白箭现在不在你的身边,你最好听从我的劝告,否则,我可能控制不了我手中的避水剑。” 冯夷的声音隐隐含有薄怒,听起来,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呵,真是天大的笑话!如果红弓白箭在手,我后羿怎么可能畏惧河伯冯夷! 可是,现在我身无寸缕,手无寸铁,只有一身蛮力,是斗不过手持神剑的河伯的。那么,我只能选择放弃和妥协了么? “你最好不要异想天开,羿,你要知道,我一向不喜欢啰嗦。”冯夷冰冷冷地说道。 我慢慢转过身去,毫无惭愧和遮掩地摆出一副极其自然的模样,当意识到我还是赤身裸体的出现在我的两个妻弟面前的时候,我忽然笑了。 “很好,冯夷,如果你今天放过我,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我在说这话的时候,脖颈上依然锋锐逼人地架着神剑避水,而我却尽量让自己说话的样子,看起来仿佛是在同好友谈天。 “不愧是大神后羿,到了这个时候,还懂得以退为进。我不知道是该敬佩你还是该鄙视你。”冯夷不动声色地说,他琉璃般的眼眸隐隐射出七彩的锦芒。 我并不说话,也没有动气,只是若无其事地弯下腰,捞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 红弓白箭在外面的小桌上! 我今晚最不应该的做的,就是让它们离开我的视线! 盯着大神后羿自如地穿好猎袍,系好丝带,走向外厅,我暗中松了口气。 我向冰点了点头,飞快地扑到床边,掀起被子,把衣衫尽碎的清凉包裹在其中。 清凉的神色依然惊恐万分,她的身躯裹在丝被中,不停地轻轻战栗着。 鬓边的白玉兰花已经被揉得稀烂,她华丽的长发也被扯乱了,但是她的美依旧是那么的慑人眼目,令我心里一阵阵悸动,又一阵阵的痛楚。 这样美好的一个妙龄女郎,差点毁在后羿那头公兽的手里……我不知道自己此刻心中的感觉到底是庆幸还是怜惜,我只是很想把清凉抱在怀里,好好安抚…… 然而,最终我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屏住呼吸,生怕带给她多一点点的压力和痛苦。 不错,我就是河伯冯夷。 听到小龙的急切呼唤,我尽快的赶了过来,没想到啊,迎接我的,居然是这种场面! 看着后羿离开,我知道他的心中有许多不甘,不仅是为了这个女人,更多的是为了这个女人的父亲,伏羲大帝。 我知道他们君臣之间的激烈矛盾正在升级,也能够猜出后羿的种种想法,可是,他实在是不应该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人下手,更何况他和这个女人之前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 后羿和宓妃的密切关系,我早就有所耳闻。 第一章 九日为后羿所射 第十四节 迷雾 我知道,每当后羿遇上什么难以处理的问题,都会来找宓妃喝酒,宓妃也很乐意为这位大神偶尔的软弱无力而出谋划策,所以,在大神后羿的许多丰功伟绩的背后,其实是有着宓妃大半的功劳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后羿那善妒的美丽妻子才会默许自己的丈夫偶尔的渡过洛水,去寻找居住在河那边的宓妃,因为她似乎把丈夫的地位看得比丈夫的专宠更加重要。 我原本也是以为,伏羲大帝的这位爱女是后羿的情人,但是就方才的状况来看,她似乎对后羿的触碰很是排斥。 而且,如果我方才没有看错的话,宓妃的守宫砂还在,并没有消失。如此说来,宓妃并没有对神俊无匹的大神后羿产生任何的情愫,她为后羿所做的一切,都是另有目的。 可是,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在苦苦的思索中,我听到了一阵倔强隐忍的低低哭泣。 这个宓妃,在如此被羞辱的情况下,还能够意识到去压抑自己的情绪,的确不是一位普通的神女。想到这里,我的眼前似乎浮现了宓妃圆润而丰挺的酥胸,还有她柔弱纤美的腰肢的确是美得惊人啊!她比嫦娥多出几分柔媚,也比女娲多出几丝清灵,甚至比姑射还多一抹艳色,在我的印象中,似乎还没有碰到过比宓妃更美、更具有诱惑力的女子! 尽管她此刻如此狼狈,头发散乱,满面泪痕,但是,她仍然具备着颠倒众生的能力。这是无形之中散发出来的气息,非矫揉造作而成的姿态。 “这样的一个尤物,难怪连一向对伏羲忠心耿耿的大神后羿,都忍不住下定决心要彻底做出背叛之事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不知不觉地坠入一片迷雾。 敞开的窗棂外,袭来一阵冷冷的夜风,我回过神来,自嘲的一笑,垂手把宓妃家中小厅中的小小木桌正了正,优雅地坐了下来。 此刻,我只想好好喝一点酒。 后羿离去的时候,忘记了带走他的酒葫芦,我摇了摇那葫芦,还有一点,蛮好。 当我从卧室退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冰正在津津有味地自斟自饮,那喷香的米酒,让这个小小的客厅里四处洋溢着酸甜的气息。 我知道,这酒是后羿特别为清凉带来的,看来,那个狂傲的男人,在今天黄昏时分走来的时候,并没有做出什么可怕的决定,他的来意,大概也是像平常一样,是为了那些让他十分心烦的事儿而心存讨教的。 很多人都不知道后羿与清凉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我知道,因为我是清凉的邻居,而且跟清凉家小狐狸们的关系都很密切。 所以,当那只叫做宓耳的火狐哀叫着,冲入我的房中向我求救的时候,我心中虽有怒火,但更多的却是疑惑这个后羿虽然风流,但是在清凉身上,他却一直不敢打什么主意,因为她是伏羲帝的爱女,而后羿,是伏羲帝的重臣…… 第一章 九日为后羿所射 第十五节 借刀 眼下这位坐在厅中自斟自饮的、异常俊美的河伯,是我最亲近的表哥。 其实他本是伏羲大帝亲手所造的神灵,虽然我们之间有名义上的亲戚关系,可是他却跟高辛家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即便是如此,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我还是与他建立了亲密的友爱之情。冰,是我小时候对他的昵称,所以在我们都长大之后,我都还一直不习惯直呼他的姓名冯夷。 现在,冰掌管着大荒时代的所有河流湖泊,在天庭朝野也有着深远的影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刺激性的大事件,否则以后羿的身份,他是不可能、也不敢对清凉做出这样不怀好意的事情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望了望正在把樽欢饮的冰,忍不住问道。 冰只是点点头,示意我坐下,然后反问道:“你还记得羲和所生的儿子们吗?” “当然记得,他们不是被东天帝伏羲抱去抚养了么?”我挑起眉毛,怔怔的点头。 我很奇怪,冰为什么在此刻,提及父王帝俊最初的十个儿子。 他们是一胎所生,刚呱呱落地的时候,就个个滚烫无比,浑身燃烧着赤色火焰,没有人能够靠近。 父王对这十个妖异的儿子束手无策。 那是他宠爱的妃子羲和的第一胎,也是当时他唯一的子嗣,可是,他们毕竟不是凡种,而且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邪魅气息。 后来东天帝伏羲听说人王帝俊生了十个异子,亲自从东天庭下来看他们,这一看,就把他们看到了东天庭上去。 据说伏羲大帝认为他们是天生的神灵,应该交由天庭来抚养,从此,帝俊的儿子就变成了伏羲的儿子,后来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唉,小龙啊,你难道不知道他们已经做了太阳之神么?”冰很奇怪地叹了口气。 “太阳之神?” “就是朝起东天,暮坠扶桑的太阳啊!” “那是天庭之事,我怎么会知道。”我一向疏懒于政务,压根懒得去理会这些事情,“况且,这与今天发生的事有什么关联。” “本来,太阳们是以十天为一个轮回,每日只有一个太阳值班。但是,不知道前些日子怎么了,十个太阳一起出现在南方的地平线上,整整八日八夜不肯坠下,于是东天帝恼了,命令后羿去教训教训他们。所以,后羿跑来招惹东天帝的女儿,也就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了。” 我倾听着冰超逸无边的解说,心头一阵猛跳东天帝终于要下手了吗? 我完全可以想象后羿接到这个命令时候的惊惧! 太阳们是伏羲的义子,天庭的重神,本应由东天帝伏羲亲自来管束,可是伏羲大帝却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功高碍主的后羿。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骑虎难下。 “这样说来,后羿在东天帝那里惹了一肚子火,又讨不到什么便宜,所以跑到宓妃这里撒野吗?”我如是向冰问道。 “非也,非也。”冰笑了,银白色的长发流动着冰凉怡人的气息,“后羿虽然是个放纵之徒,但是还不至于荒唐到那种地步,拿伏羲的女儿来撒气。” “我一直觉得,大神后羿是个秉性善良的人,就算是他的善良不肯施与女子,可清凉是他很重视的女人,我想象不出他有什么样的理由这样乱来。” “那么,你只有去问问你的可爱芳邻了。” 第一章 九日为后羿所射 第十六节 对策 琉璃色的眼珠一转,荡起一片夺目的宝光。 我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的表弟这个如同春天般温和随性的男人,他怎么会了解后羿的狂放和野性呢? 而且,小龙方才在不知不觉间,居然直接叫出了宓妃的闺名…… 我玩味般地审视着他那一脸投入的神情,莫不是,莫不是他也爱上了这位传说中,能令大荒的所有男人都为之倾倒的女子? 在冰玩味的目光中,我脸上莫名地一热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直接叫出“清凉”这两个字? 她是天庭尊贵的公主,就算是居住在这荒草丛生的洛水畔的土坯屋里,就算是刚刚被一个邪蛮的男人肆意凌辱过,她还是那个身份极其高贵的女子…… 而且,她那么纯洁,我方才一眼就看到了她肩臂上的暗红守宫砂,她是个在大荒时代还愿意守身如玉的、难能可贵的佳人…… 望着表弟时而惶恐时而向往的神情,我兴致盎然。这个家伙,除了制琴与鼓瑟,毕竟还有一样东西能够让他神魂颠倒啊! “小龙,莫非你……” “呃?”小龙从流连中惊醒,“我怎么了?” “你是不是对宓妃很感兴趣?”我直截了当地问。 小龙忍不住向已经关好的卧室门那边瞥了一眼。 我知道我的声音毫无遮掩,他是在担心,我的话会不会传到里面去。 “冰,饶了我吧。”他低低地苦笑了一声,“她是个我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女子。” “那末,你就不要继续守在她身边了,回宫廷去,接受帝俊的安排,好好做个王孙。” 我一语道破小龙的心思。 这个小龙啊!他当年的做法,恐怕只有我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哥,才稍稍懂些吧。 小龙低垂着眼帘,没有说话,把我面前的破旧酒樽端起来一饮而尽,半晌,方才出声:“冰,让宓妃到你的水府中去住段时间吧,这里恐怕已经不安全了。” “那么,你呢?”我惊讶的问。 “我?后羿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他要的是宓妃。” “你不怕他向你逼问宓妃的下落?”我更加惊讶了。 “我就说,宓妃回去找女娲娘娘了。”小龙淡淡的笑。 我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这也是个办法。 今日一过,后羿势必要与天庭闹翻,宓妃回到母亲女娲那里去的说法,也许会暂时镇住这个狂妄的大神吧。可是,他会相信吗? “也好,宓妃在我府中,这是任谁都想不到的事情。可是,小龙,你就不怕我对你的意中人动心思么?”我带着几分戏瘧问道。 小龙,这个行动如春风、笑容如秋月的风雅男子,忽然认真地看着我反问道:“那不是很好吗?” 唐眉眉:第二天清早,风清凉的土坯屋中,从敞开的窗口吹进了沾染了浓浓堇草味道的晨风,屋中小桌上的青铜酒樽和葫芦还在,卧室门也关得好好的,可是,屋子里那股独属于风清凉的奇异的暖香,却莫名其妙地逝去了。那些翻山越岭过来探看宓妃的男人们,从此也再没有在这间小屋中,窥见过她娇花拂柳般的身影。 第一章 九日为后羿所射 第十七节 射日 唐眉眉:但是,人们很快被另一则更震撼的消息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大神后羿射日的事情,已经在几天之内传遍了整个大荒。 就在翌日,后羿与嫦娥纠缠了一夜之后,喝足了酒,启程去南方的地平线上找到了仍然胡闹嬉戏的十个太阳。 人们都说,他曾经很严肃地规劝了太阳们的,可是他们非但不听,还很过分地嘲笑了大神后羿,他们说他其实是东天帝脚畔的一条小狗。 于是骄傲的大神挽起帝俊赐予的红弓白箭,一口气射死了九个太阳,如果不是闻讯而去的土地,抽走了他箭筒中剩余的白箭,恐怕后羿连最后一个太阳都要射下来了。 人们还说,后羿告诫吓呆了的最后一个太阳,东天帝命令他坚守本分,朝升暮落,东起西歇,如有违背,天诛地灭,而那唯一剩下来的太阳,从此后就真的再也没有出过什么状况。 南方地平线上的百姓,都很高兴的赞誉大神后羿的英勇和无畏,他们送给他最好的女人、美酒和食物,可是后羿只收下了一壶普通的米酒,就那么飘然而去了。 后来人们听说,他主动向东天帝领罪,愿意自我放逐到人间,做个普通猎户,以终此生。而东天帝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也就俯允了,任大神后羿把自己贬入凡尘,从此做了一个有生老病死的平凡之人。 发生在羿身上的事,传到我的耳朵里,已经离射日那天有一段时间了。 我在河伯水府最深处的莲洞中,整日闲坐,沉默不语,不与水妖们来往,也不和鱼群交流,只是呆呆的立在芬芳氤氲的莲池畔,望着洞顶精密的鱼鳞花纹,度过大段大段的时光。 时常陪伴着我的,只有火狐宓耳。 河伯一直在大荒的某个角落游荡着。 此时正值一年一度的巡游期,这是河伯的职责,他无法中途放弃,否则就会在人和神之间引发种种猜测。 在那个夜晚,明明知道收留我,会给他自己带来天大的麻烦,河伯依旧悄悄的在浓密的夜色中,把形同人偶的我带回水府,然后赶在天明前匆匆离去。 他没有惊动任何水族,也没有召来水妖护在周围,水府像往年一样,在河伯巡游的期间里愈发清冷荒凉。 没有人照顾我,只有我自己照顾自己,河伯在莲洞外布下了无形的水网,洞中人出不去,洞外人也进不来。 可是既没有人想进去,因为莲洞是河伯的秘密花园;也没有人想出来,因为我压根就没有出去游荡的意思。 我只是整日呆坐,饮食起居都交给了女御双成,那是一朵池中睡莲,容颜清淡,笑容轻柔。 当回到水府之后,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个人吹着银笛,慢慢地走进了莲洞。 在外巡游的日子里,我无日无夜不在想着莲洞中的这个女子,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绝世容貌,更多的,是因为加诸在她身上的种种谜团。 我怎么也想不出来,后羿那个家伙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在那个夜晚如此对待宓妃。如果我那夜晚到一步,宓妃已经成了他的一顿饕餮大餐了。 但是对于后羿翌日所做的事情,我倒是一点也没有惊讶,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现在的后羿,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猎户,他的爱妻嫦娥,也从高贵的神女降为了平凡的村妇,我不想知道这对夫妇之间,现在正在爆发着怎样的一场战争,我只知道,宓妃暂时安全了,我也暂时没有什么麻烦了。 第二章 宓妃在黄河之底 第一节 水府 我是陪伴在清凉姐姐身边的莲妖双成。 这一天,姐姐在听到河伯大人那婉转清亮的笛声的时候,有一点点的异动,但是她很快又恢复了麻木的神情,继续呆立在莲池的水畔。 虽然目光流连在满池的清丽花朵之中,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来,她的目光其实并没有固定的焦点,仿佛创世前的一片混沌空旷。 大人慢慢走到她的身旁,笛声未停,更加清扬。 姐姐怀中沉睡的小狐狸宓耳苏醒了,它凝望着冯夷唇边的银笛,那里面流淌出来的潺潺音乐,跟莲池中汩汩流淌的水声是如此的不同。 它轻盈地跳到了地上,抖了抖水亮的皮毛,竖起了蓬蓬的火红尾巴,眼中露出一丝亲昵之色。 就是这个俊逸超凡的河伯大人,在姐姐受难的那天,从大神后羿的手中把她解救出来,还把她带回洞府,藏了起来。所以,小狐狸和我一样,对他十分信赖,也十分的敬仰。 良久,笛声甫落,大人的轻轻笑声便响了起来。 “宓妃,好定力,没有人听了我的笛声,还能够对我视若无睹,你是第一个。” 姐姐缓缓转过身子,表情朦胧飘渺,她轻启朱唇,声音沙哑。 “你回来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她的语调生硬,出声的时候,目光宛如身在梦中。 我微微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喜怒无常的河伯冯夷,他并没有显出他鱼尾人身的本相,银白色发丝柔柔的披散着,妖异的琉璃瞳仁流光溢彩,整个人看过去颀长飘逸,异常俊美。 而这个俊美无匹的河伯,现在正对我露出倾城般的笑容,恍惚间,我好像又回到了心地柔软温和的少女时代。 “我不在的时候,你过的好吗?” 河伯似乎非常关切地问候着我,他的双手仍然横笛在胸,这动作宛若天成。 我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寂寞地笑了。那是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笑容。 “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河伯把银笛交付右手,左手揽过我的肩膀,向不远处的嫣红色珊瑚宽椅走去。 分不清是漠然还是木然,我竟然也就乖乖地跟着他挪动了双腿,在我们的周围,洋溢着他身上所独有的湿润的水香。 河伯把柔顺的我按坐在珊瑚椅上,蹲下身子,像一个远归的丈夫望着自己思念已久的妻子一般,目光温暖地上下将我好好打量了一番。 从他的目光中,我竟然感受到了关怀与暖意,于是,我迷惑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我跟他之前才匆匆见了一面,不是吗?为什么他会用这种亲热的目光审视着我呢? “你,在看什么?”我很不自然地问。 “宓妃,你安全了,知道吗?后羿已经辞去了大神的职位,到人间去做凡夫了,往后,你就不必藏身在这莲洞之中,除了洛水旁的小屋,你可以随便去哪里居住了,怎样,你高兴吗?” 河伯看起来十分的兴奋,他在宣布我从此自由了吗?羿他成了凡人?难道他真的射日了? “你想去哪里住?昆仑巅还是黄河边?或者是,你更愿意重返东天庭,回到女娲娘娘的身边?” 河伯依旧高高兴兴的问着,他的话,我虽然听在耳朵里,但是却怎么也放不到心上。 第二章 宓妃在黄河之底 第二节 情缠 听了河伯大人的话,我心下一惊。 这是在下逐客令吗? 姐姐做梦一样的望着河伯大人,然后把目光撇向远方。 空空荡荡的莲洞中,清澈的水流像空气一般牢牢地裹着我们,然而那种感觉却是轻柔美好的。淡淡的莲花香,与河伯大人身上传来的润润的水香缠绕在一起,仿佛是令人恍惚的晨间清雾,无声无息滋润着我们的心田。 “我哪里都不想去。”姐姐慢慢垂下了颈子,黑紫色的睫毛在她的娇艳脸蛋上投下了两片小小的阴影,“而且,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河伯了。 我自嘲的笑了笑,自从我那天告诉他,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之后,他就收起阴柔的灿烂微笑,慢慢地站起身来,离开了莲洞。这个河伯冯夷啊,还真的是如传说中的那般,阴骘放逸,喜怒无常,连聪明如我,都很难猜到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想到这里,我更加凄婉地对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嘲笑。 聪明如我,居然会失算,居然会躺倒在羿的身下,差点成了自己对他放肆挑衅的牺牲品! 而且,最让人无法容忍的,羿并非单纯的被我所吸引,恐怕大部分是为了报复我那个让人无法忍受的父亲东天帝伏羲大神吧。 镜子里的我,因为长久不见日光的缘故,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如云般蓬松的紫色长发柔而秀的披散在身上,娇媚而清冷的丹凤眼角,一颗小小的朱砂痣诡异地闪烁着诱惑般的暗红色光泽,而嘴唇依旧湿润艳丽,红得异样。 我伸出一只纤美的手,褪下左肩上的白缎绣袍的宽松领子,那曲线浑圆的嫩白肩头上,赫然显露出一排深深的伤痕,仿佛是不久之前曾被某种野兽狠狠地咬了一口,如此的狰狞、邪恶我“咯咯”地笑出了声音那头野兽不就是我曾经如此心仪的、敦正孔武又魅力十足的大神后羿么? 我一直都喜欢羿,特别喜欢他那充满了张力的性格。 有时候他坚毅憨正得令人肃然起敬,有时候他又邪魅放荡得让人神魂颠倒,甚至他遇上难题时,那种愁苦呆郁的老实相,也让我感觉到别具一番情趣。 当然,不仅仅是有趣,那些时候,在我的心中,更多的是充盈着一种被依赖的满足感。 大神后羿,是天地之间除了大神伏羲和女娲之外,最强悍有力的大神,他有着清丽绝俗的妻子,那女人的姿色据称天下无双。 这些,都是令我既神往又痛恨的,我不喜欢羿的敏感身份,更不喜欢羿得到那样一个女人。 我一直都知道,羿深深的被我所吸引,即使他得到了嫦娥,即使嫦娥每天都变着花样讨他的欢心,他还是隔三差五的来找我风清凉。 虽然羿说他是为了某些难题才来找我,但是恐怕更多的,是为了闻一闻我身上散发出来的暖香,或者一睹我酒后媚艳狂野的姿容吧。 我风清凉,从来就不介意自己高贵的出身,男人们为了我的美貌或者地位来疯狂追逐我,我不稀罕!然而羿,却恰恰是为了我的身份,而迟迟不敢有所行动…… 第二章 宓妃在黄河之底 第三节 野心 其实,我是很盼望某天酒后,羿能用他那双拉满强弓的强健臂膀,把我紧紧的搂在怀中,向我诉说绵绵爱意的。 可是,他就是不敢,一直到我父王把他逼上了绝路,他还是不敢! 在那一瞬间,我很绝望,绝望得令自己都害怕。 绝望之下的女人,除了更放肆的攻击和挑衅,还能用什么方法来掩饰自己的狼狈呢? 后来,终于,羿吻了我,也抱住了我,如我所愿。 可是,我甫一接触他的嘴唇,就知道他是在透过我,来宣泄某种报复和怨恨,于是,我骨子里的高傲和狂野,被强烈地点燃了! 我愿意顺从羿的任何摆布,但是,就是不愿意充当他除了情爱以外的、任何心理的宣泄工具! 想到这里,我抚摸着自己肩膀上丑陋的齿痕,忍不住笑得更放肆了。指尖上晶莹粉嫩的指甲在水府绮丽的冷光中,泛着耀目的色泽,令镜中的我,看过去十分妖艳。 当我走进莲洞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宓妃不同寻常的笑声。当站在她的卧房门口,我看到的就是这幅妖艳的景象。 我若有所思地站在门口,没有惊动镜子面前的这个貌似疯狂、实则绝望的女子,我被她娇美的身体中所散发出来的野性和张狂撼动了。 这个怪异的女人,隐藏在绝美的肉身之下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奇异灵魂?我几乎快要被自己的好奇打动了。 之所以之后一直没有去探看宓妃,那是因为我需要一段时间来考虑,到底应该怎样面对这个东天帝伏羲的女儿。 我是东天帝最重视的臣子之一,也是东天帝亲手创造的神灵,所以,我是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对抗东天帝的。 但是,我不会忘记,我也有一颗不安分的心。 当我听说大神后羿自贬下界、去做凡人的时候,我不禁震颤了,更有一种离魂的感觉。 我与后羿,是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相对于后羿的自如和坦荡,我明白,我更加阴沉、狭隘。但是,不得不承认,我们都是不安于室的神灵,都有着一颗躁动而激荡的心。 大荒时代已经明显进入了一个尾声,到底谁能够代替越来越阴森的东天帝伏羲来终结大荒,开启下一个时代? 仿佛天地间彻响着一种春情催发般的呻吟声,所有有野心、有权势的神灵都敏感地伸出了他们的触角,一缕不安分的情绪,已经随着大神后羿的坠入凡间,在整个大荒微妙地弥漫开来。 我由此想到了在莲洞中隐居的宓妃。 这个女子,在这样一个飘摇的天下,做出了什么样的举动,才使大神后羿最终下定反叛的决心,以至于改变了整个大荒时代的格局呢? 她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大荒时代就此告终的催化剂,她是自己亲生父亲伏羲大帝的美梦终结者。 我完全可以收容她在水府里居住,这样对我很有好处,手里握着这样一个筹码,东天帝就会忌惮我几分,而我,也可以借此一表忠心。 如果,我能够得到东天帝爱女的芳心,那么我的野心就更加安全了,不是吗?那么,我是不是应该趁着这个机会,把宓妃据为己有呢? 第二章 宓妃在黄河之底 第四节 交锋 经过反复的考虑,最终,我下定了决心:我应该让伏羲帝最疼爱的女儿、男神与男人们心中最具诱惑力的美神,乖乖臣服在自己的手中,我要让她成为水神冯夷的妻子,河伯水府的女主人…… 怀着这样一颗叵测的居心,我终于再次莅临莲洞,而洞中宓妃的癫狂模样,更加激起了我的好奇和欲望。 我告诉自己,能够占有这样一个如夜风一般荡人魂魄的女人,就算她不是伏羲的女儿,我也将享有足够的荣耀。 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小龙那紧张而向往的神情。 我的小表弟,用那样单纯的深情来爱着这位宓妃,然而,小龙只好认输,因为这个天下,乃是野心家们的天下,而不是他那种春风般温暖人心的男人的天下!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轻轻向前挪动了一步,而宓妃恰巧在此时回头了。 门口站着的那个俊逸无比的男子。 不同于羿的阳刚俊朗,他是如此的阴柔美貌,银白色的发丝以一种非常宛转的姿态在水中悬浮着,他琉璃色的眼神,既阴郁又深沉,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美感。 我很困惑,也有一瞬间的呼吸艰难,河伯,他来做什么?他的表情为何如此诡谲,又如此充满魅惑? 我平静了一下,首先站起身来,坦然自若地把垂落肩臂的绣袍扶正,指着卧房中的另一个珊瑚座对他说道:“河伯大人来了?坐。” 河伯露出一抹妖娆的笑容:“我恐怕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宓妃的雅兴,真是罪过。” “没什么。”我淡淡地说,其实心里对这样的说辞嗤之以鼻。 河伯的突然造访,凭我的直觉,一定有着什么不可让外人知晓的目的。 我实在已经在水府中居住了好几个月了,而河伯只不过出现了一次而已,这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不受欢迎、而且不请自来的客人,以我高傲的情怀,我已经对这位冷漠而怪异的河伯产生了某种忌恨。 想不到,今天他居然出现了,而且明显有热络讨好的迹象,简直是不知所谓,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仿佛心怀不轨…… 我的心,在听了他的这句话之后,凉飕飕的。 发现了宓妃的凉薄,我意识到自己的露骨,马上恢复了一副漫不经心的面容,嘴角浮起一抹浅淡的轻笑。 我坐在宓妃指定的珊瑚椅上,双腿在琉璃色衣衫下尽量优雅地交叠起来,然后不慌不忙的问道:“宓妃过的好吗?这莲洞,风景还不错吧?” “感谢主人的盛情款待,这莲洞,我很喜欢,莲花的清香让我心醉。”她低眉,意有所指地回答。 “心醉么?那就好,只希望宓妃不要觉得寂寞。刚刚巡游归来,洞府中堆积了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所以我一直没能过来好好陪伴你,实在是有违主人的待客之道啊。” 听到我这样的说法,宓妃笑了。 “实在是感谢当初主人的救命之恩,宓妃怎么敢抱怨主人招呼不周呢,在贵府中叨扰数月,宓妃已经无地自容了,如果方便的话,宓妃想找个地方居住下来,不再给主人心增烦乱,如何?” 第二章 宓妃在黄河之底 第五节 诱惑 我的眼中,一定是流荡起了七色的琉璃光。 我深深地感觉到这个女子并不那么容易被征服,方才自信满满的计划,似乎被她的一句“离去”,就彻底打破了。 我有些慌张,也有些狼狈,仿佛被人看穿了一般的尴尬。但是,我没有把这些表露出来,反而更加有兴致了。 “宓妃不必如此见外,你能纡尊降贵来我水府小住,实在是我水族的荣耀。况且我并不是来赶你走的,我只是来邀你游河的。” “游河?”宓妃眯起了眼睛。 “是啊,宓妃在黄河中住了有些日子了,可是却没有见过黄河到底是什么模样,将来回到了天庭,天帝问起来,我这个做河伯的,岂不是要颜面扫地?” “呵,父王他不会有这个心情的。”我忍不住轻笑了出来。 我深深地知道,我可爱的父王现在最关注的是他的中央集权,他不仅把我大部分的姐妹都嫁给了人王帝俊的儿子,来笼络人间的势力,还把几位重要的神灵贬的贬,杀的杀,而我,不就是因为逃离他露骨的权欲而幽居洛水的么? “来吧,宓妃,今天天气晴好,黄河波澜壮阔,你闷在洞中已有时日了,方才我备好了龙驹车辇,何不一起出去散散心呢?” 河伯衣袂飘飞,目光潋滟,语声温柔而亲昵,让我心中一阵迷茫。 这样一个美男子,如此温和,如此神俊,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此刻的宓妃,眼角眉梢都透露出迷离诱人的风情,仿佛她的一颦一笑都令人销魂,我的心有瞬间的抽痒。 我实在很想现在就抱着她滚到那张锦榻之上,可是,我今天还有更有趣的事情要做。 河伯站起身来,慢慢走近迷茫中的我,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扯开我的衣领,左肩上的伤痕赫然冲着他狞笑。 “还没好啊。” 他的手指轻轻在那伤痕上拂过,带着怜惜,仿佛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被损坏了一般的怜惜。 我身子一颤。 我在这个男人身上嗅到了淡而润的水香,整个大荒最令人着迷的香气,但是,我也嗅到了一股阴森的气息,尽管他用柔情把它包裹得很完好,我还是很敏感地嗅出来了。 我蓦地抬头,困惑地望着河伯,他那七彩流溢的琉璃色眸子,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看到现在的宓妃,仿佛是一头惊恐温顺的小鹿。 她的双肩裸露,白皙纤圆,线条优美流畅,暗紫色的瞳孔现出了柔弱无助的神情……还有那颗美丽无比的守宫砂,正与她脸庞眼角的朱砂痣交相辉映,这一切都让我深深地喜爱。 “如果真的拥有了这个能够颠倒众生的女郎,恐怕也是一种至美的享受吧。”我心想。 于是,我俯下身子,向她肩上的伤痕吻了过去。 我的唇细细在后羿的齿痕上掠过,我的心也在品味着当时后羿的心情。 宓妃的味道很暖,很奇异,那种芬芳仿佛能够噬魂,此时此刻也纠缠着我的心。我伸出舌尖,在那齿痕上挑逗般的舔过,宓妃一惊,刚要推开我,却反而被我擒住了手腕。 第二章 宓妃在黄河之底 第六节 意外 “别动,宓妃,我是在帮你疗伤。”河伯低柔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我疑惑地低头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他的水色嘴唇在自己左肩的齿痕上一一轻吮,舌尖也暖暖地碾过。 他的侧面轮廓美极了,一头微微闪亮的银白色发丝,向着他身后流畅地随波飘动着,在水中,河伯是主宰呵! 想起了那夜他手持避水剑,从发狂的后羿手中把自己救下,我忍不住又对眼下这个古怪而又奇特的男子心存一丝好感了。 河伯万分留恋地把嘴唇抽离了我的肌肤,现在那里一片宁静的光滑,狰狞的齿痕已经不知去向。 是了,我从前仿佛听说过,河伯的唾液是水的精华,是大荒最好的伤药。 我对着镜子仔细照了照,掩好衣袍,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他只是意味深长地冲我笑了笑,说道:“我们走吧。” 我的手牵在河伯冯夷的手中,仿佛被下了咒语一般,呆呆地跟随着他站起身,迈出步子。 这一切发生的太诡异太快了,我的大脑根本无法推测将要发生什么,也无法猜及他的心思,我只有随着他走,不知道将要走向哪里。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水扬波;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日将暮兮怅忘归,惟极浦兮寤怀;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珠宫;灵何惟兮水中?乘白鼋兮逐文鱼;与女游兮河之渚,流澌纷兮将来下;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腇予。” 这是另一个后世的风流王孙给我和河伯冯夷写的歌子,说实话,那天我的确非常快活,当我第一眼看到那辆龙驹车辇的时候,心情就已经很好了。 在东天庭,我出入寝宫的时候,也有这样一辆车辇,车顶也有这样粉紫色的、绣有百叶莲花密纹的锦缎华盖,驾车的,也是一条有角的青色骖龙,和一条无角的白色螭龙。它们长长的须子在云气氤氲的寝宫前,经常绞缠在一起,那个时候,它们就会伸出尖利的爪,安静地把胡须捋直,口中喷出森森的缥缈烟霞。 眼前的车辇,让我心里涌起了万般惆怅,在东天庭的美好时光,在某个瞬间,仿佛又重新回来了。 若不是逃避父王的刻骨权欲,我真的很舍不得离开我的寝宫,我的莲池和我的母亲女娲娘娘。 无限的伤情和无限的眷恋,使得宓妃裹在紫色锻袍里的娇美身躯,不禁微微颤抖了起来,她风月无边的眼角眉梢,也隐隐露出了一丝忧伤。 我心里却在开心的笑。 我很了解宓妃作为帝女时的品味和爱好,这几个月来,我悉心调查的,不就是这些么?我所希望看到的,不就是这样的效果么? “上车吧,宓妃。” 我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牵起她冰冷绵软的柔荑,轻轻托着她的袍裾,把她送上车辇。 宓妃的肩膀有一个瞬间,几乎已经贴上了我的胸膛,我嗅到了她散发出来的奇异体香,一股暖暖的温热感觉也在那个瞬间笼罩了我。 我眯起了眼睛,心里的笑声愈发放肆了。 第二章 宓妃在黄河之底 第七节 游河 坐在绣金描银的白绸辇蹋上,宽宽的舒适的感觉让我更加怅然。 我不知道河伯为什么要制造一辆跟帝女宓妃的专用花辇一样的龙车,可是此刻我已经无暇去想这件事情了,因为在骖螭二龙一声悠长的龙吟之后,车辇已经排云而起,在滔滔的黄河上风驰电掣般驰骋开来。 扑面而来的湿气和水风和滚滚扬波的黄色河流,以及河流两岸苍翠欲滴的林木和田野,让我感觉到一阵夺目的眩晕和淋漓的畅快! 有多少个日子,只能在梦里重温花辇上御风而行的快感,又有多少大段的时光,只能在内心深处怀念阳光下的美丽田园! 我天生的热爱植物和原野,因为那些绿色的柔顺生物,让我有一种想醉死其中的疯狂感觉,这也是为什么我在洛水边,把小土坯屋建在八卦图的死门上的原因。 这同时更是我喜欢御使花妖作为侍女的原因,尽管我和那些令人赏心悦目的花妖之间不仅仅是主仆关系,更多的是一种旖旎的眷恋。 鲜花般妖娆的女郎,与女郎一般妖娆的鲜花,相互眷恋,相互爱慕,互相依偎,大概就是如此的影像吧。 宓妃神魂飘荡的样子,让坐在她身侧的我,心里泛起一丝丝涟漪。 她柔亮华丽的长发无拘无束的在水风中飞扬着,暗紫色的瞳仁中闪着绮丽而迷醉的光芒,朱唇微启,脸庞维仰,比水中珠贝更加洁白光润的脖颈,以一种美妙的姿态支撑着她绝美的容颜这个女子,仿佛是永夜黑暗中依稀的微光一般,此刻令我如此的心迷神醉! 美人,特别是这般放诞的美人,是一切男神与男人的梦想,我的内心刹那间,浮现出一缕恍惚。 此时的我,宁愿忘记野心,忘记诡诈,而偏偏又在此时,那放诞美人突然转过脸来,向我绽放出一抹让天边的金色流云都黯然失色的倾城笑容。 “我们这是去哪里?”我笑问河伯。 河伯用他那双琉璃般的宝色眼眸定定的望着我,半晌,他闭上眼,唇畔露出一丝笑意:“黄河之巅,昆仑。” 晴好的天空,四下里一片银青色的山岚,源头处的黄河,不再泛滥着浑浊的泥沙,而是缓缓荡荡,静谧而清澈。 龙驹车辇朔源而上,昆仑山坡披戴着的银白色积雪,在辇轮激起的云霞中闪烁着锐亮的光泽。 “山风冷冽,宓妃,小心着凉。”河伯展开一袭华美的貂裘,轻轻披在我的肩头。 我冲他淡淡的、却喜悦的一笑,顺从的让他把貂裘的黑色飘带系在颈下,眼睛却越过他的头顶,贪婪的观望着稀有的昆仑山巨型天然冰川,和冰川之间潺潺流淌着的黄河之源。 昆仑山北,是西王母的冰宫所在,父王伏羲大帝与西王母向来没有交情,所以我从来不曾到过此地,当然也就不曾见过如此激荡人心的壮观景象,这冰雪与植被奇异混合的世界,让我苦闷了多年的心,倏的明亮了起来。 “你看,多么晶莹的雪啊!好像从来都没有融化过一样!” 我轻轻惊叹着,不由自主的对身边这个陌生而俊逸无边的男子产生了依赖和亲昵。 这空旷的冰山啊,除了两条驾车的龙,就只有我和河伯了,我的满腔欣悦,当然也要对着他来诉说了,不是么? 第二章 宓妃在黄河之底 第八节 昆仑 我默默不语,斜斜的倚在车辇的扶手上,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宓妃。 她对自己的压抑,直到此刻,才稍稍舒缓了一些,所以,她的媚艳也前所未有的舒展开来。 此刻,雪光飞舞的昆仑山,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具备任何的吸引力了。 驾车的骖螭一声清亮的龙吟,惊醒了我的心驰神荡,原来已经在昆仑之巅了。 宓妃娇笑着跳下车辇。 她赤着脚,拖着衣裾,掬一捧凉入骨髓的雪,将它洒向呼啸的风中。然后,她回头声声呼叫着我:“来呀,一起来玩!” 我若有所思的站起来,在琉璃色宽大衣袍中,微微有些生硬的弯腰、下车、迈步,我在努力去想,为什么我要把宓妃带到这里来…… 哦,是了,我是要在这渺无人烟的、绝色的昆仑山上,借着这旷绝古今的奇景,让宓妃乖乖成为我温顺的爱人! 想到此处,我不由得微微冷笑了,这高及万仞的万年冰川下覆盖着的冷硬岩石,恐怕也要为我的诡谲心思而战栗吧。 一阵阵彻骨的寒意从我的衣领口里传来。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我眯起眼睛,看到宓妃正在冲着我肆意的大笑,那玲珑的笑声飘飘然宛若天籁。 沿着她顽劣的戏瘧眼神,我低头,看到领口残留的雪渍,一丝丝柔滑的雪水已经顺着袍内的皮肤,凉凉的流向我的胸膛。 这宓妃!居然跟我打起雪仗了!我的脸上滑过一缕懊恼的笑,突然向笑声飞扬的宓妃张开手臂扑了过去。 她惊叫一声,敏捷的躲了去,飞快的跑开了,我的怀里,只萦绕着她淘气的笑声。 “喂!我在这儿!”宓妃在不远处向我招手,声色野艳。 我像一只大鸟一般,“呼”地飞了过去。 宓妃在我前面飞跑,娇喘着,大笑着,她的身后留下一串小小的耀眼的脚印,还有飘荡鼓胀的长长衣袂。 终于,我追上了宓妃,一把扯住她飞扬的衣袖,顺势把那奔跑跳脱如惊兔的女郎带向怀中。 熟悉的暖香扑面而来,她柔若无骨的身子带着一股冲力,撞在了我的胸膛上。 “呀!” 她一声惊呼,随即又狂笑起来,她轻轻推开我的拥抱,想要挣脱束缚,继续向雪中飞奔。 我顽固的再次捉住她,把她牢牢的抓在手中,按向怀里。 我目光邪魅地盯着宓妃。 她的小脸上健康的红晕蒸腾四起,热腾腾、香喷喷地冒着汗光,这时的宓妃,看起来神采飞扬,分外令人惊艳。 她挣了一挣,没有挣脱,不由得扬起脸蛋,朝我望来。 当她张狂而明亮的目光与我的眼神相撞的时候,她的脸上有一丝惊讶,也有一丝羞赧。 “你……”她轻启朱唇,只吐出了一个字,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就这样抱着宓妃,可以感觉到这个女子的心在渐渐柔软,颤动,好像过了很久,我望着她微微一笑,说道:“你跑够了没有?山顶太阳很毒,小心些,不要晒伤了。” 宓妃抬头望了望那悬挂在头顶的炽白艳阳,不由得眯起双眼,别过头去。 “回辇上去吧,那里有华盖遮蔽着,你会舒服些。” 说罢,我轻轻放开了她,顺势拉起她的一只手,转身向远处停靠的龙驹车辇走去。 宓妃微微一愣,随着我的抽离,她仿佛怅然若失,不由得跟着我慢慢踱去。 第二章 宓妃在黄河之底 第九节 银笛 唐眉眉:车辇之中。 冯夷星目微旸,闲闲的倚着车辇扶栏,面容平静,然而他的心里并非真的如表面那样波澜不惊。艳绝尘寰的宓妃,靠坐在骄阳烈日下的白绸垫上,闭起双眼,仿佛在假寐,又仿佛在迷醉。他们之间,只有骖螭低低的咕鸣,和昆仑山顶稠密咆哮的山风。 此刻,我的心中洋溢着鲜花般的喜悦,那呼啸的风,听在我的耳朵里,宛若东天庭最悦耳的仙乐。 我的思绪飘飞着,流荡着,不知怎的,竟然怀念起洛水畔的静夜里,晏龙每晚的琴瑟之音,那切切懆懆的乐声,永远是那么凄楚、萧然。 此时,我也忽然想起了晏龙那春风般的笑意,秋月般的面容。自从土坯屋中一别,已有将近一年时间没有见到晏龙了,不知他是否还在洛水边的小屋中,夜夜鼓出凄美的瑟声,而他永远和煦的面庞,不知是否清朗依旧。 我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在那个惊魂的夜晚,说到底,还是晏龙救了自己的尊严和贞洁,那个谜一样的温柔男子,如今何在呢? “嗳,河伯大人。”风清凉朱唇轻启,却没有睁眼。 “宓妃叫我?” “嗯,你可知道,晏龙他,现在还在洛水河畔吗?” 我心下一沉:“也许吧,那日夜别之后,再没有见他。宓妃忽然问起晏龙,有什么事吗?或许,在下一样可以效劳。” “不必了,也没什么,只是无意间记起了他的瑟音,好久没有听到过了……”宓妃的唇畔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不知是因为积雪的反光,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我眯起了双眼,眉头微锁,然而,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的面容。 “在下带来了笛子,不知道宓妃是否有此雅兴?” 宓妃闻言大为惊讶,她娇媚地睁开了双目,流盼之间露出欣悦的神思:“久闻河伯大人的笛声天下无双,可令枯木生春,前日宓妃在莲洞之中已经领教过了,真可谓神乎其神。现如今,若能有幸再次聆听大人的妙音,那真是求之不得的绝美之事啊……” 我笑了。 我知道宓妃对于音乐的痴迷,而她本身,也是一位工于琴艺的风雅之人。于是,我从袖笼里抽出银笛,横在唇畔,微一凝神,呼啸来去的山风中,倏的飞扬起一股潺潺的灵动之音。 那笛音,如同冰川之间缓缓奔流的黄河源,如此冷冽,又如此清澈,悠扬婉转,通透秀丽,仿佛是来自于飘渺的天际,又仿佛是来自于混沌的虚空。 我们双双陶醉在这旷绝古今的美景中,也沉迷在这空灵如镜的音声中。不知过了多久,笛声渐渐沉寂,山风依旧刀削一般来往于昆仑山巅,车辇中的那个风华绝代的人儿,却已然堕入了神魂的畅游。 我在吹笛子的时候,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忧恼和不快。我融入了这片亮白的天空,也融入了这爿银色光耀的雪山…… 第二章 宓妃在黄河之底 第十节 失魂 我吹的是一首失传的密曲《失魂引》,传说中这首密曲能够夺人魂魄,荡人心智,把听者引入泠溟的世界而不自知。 我缓缓放下了银笛,一双琉璃眸子流转微芒,望向了宓妃,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她被勾魂摄魄的笛曲撼动了心志。 如果真的如此,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宓妃?”我试探着悄声呼唤。 她妩媚的眼睛似乎刚刚惊醒,睫毛微颤了几颤,目光中带着纯真的疑问,慢慢转向了我。 “宓妃,你还好么?在想什么?” “我……没什么,你的笛声太好了,我有点情不自禁。” 我不禁微笑了。 我知道,宓妃在不设防备的情况下,很轻易的,就被《失魂引》带入了失魂的境界。现在的宓妃,已经不能用心力来思考问题了,那么,我等待的时刻,也终于降临了。 我慢慢站了起来。 我的身材修长,为了不碰到绣满百叶莲花的华盖,不得不稍微的低头。 车辇很宽大,我向着她走了几步,蹲下身子,仰起脸来,望着她有些空洞的秀目,笑了。 “清凉,你冷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阴柔而惑人。 宓妃微微怔了一怔,我的脸离她很近很近,她一时转不过脑筋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回答道:“山风,的确是寒气袭人,我静坐了很久,已经微感凉意。” 我握住她凉滑的小手,低下头,把它们合在自己的脸颊上。 宓妃的手,如此娇嫩,如此柔软,带着一股暖香,我大胆的用唇瓣触摸着她的手背,那冷而凝的触感,让我有些陶醉。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挣开双手,河伯的唇柔情似水,他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水香,让我迷惑不已。 “河伯大人……”我嗫嚅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要叫我河伯大人,叫冯夷。”河伯头也不抬,含混不清的说道。 “……冯夷……你这是……?”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仿佛被他的俊美和柔情魅住了一般,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了。 冯夷没有说话,也没有松开我的手,他顺势坐到我身边,把我拥入怀中,下一秒,他的唇落在了我的唇上。 我被他大胆的举动吓坏了,试图推开他的身体,可是,冯夷略显单薄的外表下,蕴藏的是强悍的仙灵之力,他手臂一紧,揽住我向外挣动的身子,然而,他嘴唇上的力道却分外轻柔了起来…… 我感觉到这个男子的唇齿间传来了馥郁的清淡水汽,他的唇如此轻薄性感,正在一点点啄吻着、轻吮着我的唇瓣,那么温情脉脉,那么诱惑十足,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 除了羿曾经狂野的蹂躏过我的嘴唇,冯夷是第二个如此亲密的触碰着我的男人,而他与羿,是如此的迥然不同,仿佛只是一种情不自禁的、纯真的爱恋,透过他美好的唇形,向我迷茫混沌的心中传递过来。 不知怎的此刻,我几乎有些沉溺了。 第二章 宓妃在黄河之底 第十一节 情挑 “唉……” 我淡淡的叹息着,松开了双唇的纠缠,微微低头,俯视着怀中神色迷离的绝代佳人。 她的身子如此的柔软、芬芳,她的嘴唇仿佛是盛放的雏菊,鲜艳而甘甜,然而我还是及时的止住内心的沉沦。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地实施,而我离成功也一点点接近了。 我的头有些晕,唇边温柔的触感还没有完全消散,我就这么半伏在冯夷的身上,隔着琉璃色的不知道什么质料制成的袍子,冯夷的体温传了过来,很暖,很暖。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我只想靠在这样一个温暖而安全的怀抱里,享受这个男子小心翼翼的安抚。 “冯夷,你,你怎么了?”我对他双唇的突然离去,有些怅然。 “清凉,我很喜欢你,可是,我不能这样对待你,你会恨我的。” 我凝望着宓妃,没有忽略她眼中微露的惆怅和希翼,我在心里,也淡淡的笑了。 “我怎么会恨你。”宓妃赧然垂下了颈子,“我只是,只是不知道原来你喜欢我。” “那么,现在你知道了,你会怎么做?”我的手带着含笑的疑问,轻轻抚上了她的脸蛋和发鬓。 此时的宓妃,无一不美,无一不荡人心神,那不知所措的模样,让我倍感舒畅。 “别问我,冯夷,我不知道。”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弯起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慢慢扶起宓妃的脸蛋,当与她娇羞无比的目光交汇的时候,我已经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清凉,嫁给我好不好?” 我仿佛情不自胜,脱口而出,没有等待她做出任何反应,我已经俯身再一次吻住了她的唇。 这一次,我不再试探,而是辗转撬开了她柔嫩的嘴唇。 唇舌略带奔放的吮吸着属于她的甘甜津液,我感觉到怀中那柔若无骨的身子一下子瘫软了,一双属于宓妃的纤美的手,已经渐渐抓紧了我胸前的衣袍。 这令人销魂的吻,已经彻底击倒了宓妃,她的生涩,她的娇嫩,让我心中愈发畅快这小女人,真像是一朵盛放而未被采撷的秀媚莲花!从未品尝过如此别有风情的热吻,此刻,连我自己也略微有些迷醉了。 于是,我在心里坏坏地笑了,更加不遗余力的勾引着她的唇舌,横在她背后的手臂,也开始上下游弋,不停挑逗着她的感官,而这个在我怀中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可爱女郎,似乎已经被我大胆的柔情融化了。 当我的唇离开宓妃的唇,向下慢慢游走的时候,她发出一声迷乱的呻吟,我不由得轻颤了一颤,那声音仿佛是离魂的梦,如此缥缈、破碎,充满了莫名的诱惑。 我加重了嘴唇的力道,在她白嫩的颈子上面吮舔着…… 当我勉力挣脱了继续往下探索的想法,依依不舍的让唇离开她的肌肤的时候,那羊脂玉一般的脖颈上,已经被我吮吸出几朵殷红的花瓣。 我知道,今天的目的已经完满的达成了。 第二章 宓妃在黄河之底 第十二节 闭门 不能操之过急。 我最终的目的,是要让宓妃热烈的爱上自己,而非在《失魂引》的引领下,盲目地顺从自己。 宓妃满面红晕,目光迷茫,她不敢跟我对视,只是伏在我的胸前轻声喘息着。 我看不到她的脸,但是从她的喘息声和粉颈低垂的娇羞模样来看,她已经对我动情了。而这一动情,将引发她绵绵不绝的爱恋,和永无止息的寂寞。 自从那天游河归来,宓妃已经闭门不出三日有余,我的心,始终有些忐忑,如果她最终告诉我,她不会选择我,那么,我所计划的一切,都将会被打乱。 我有些后悔,如果当时在昆仑山巅能够不那么自信,放任自己的欲望得到她的身体,那么,事后宓妃就算无奈、气愤甚至哭闹,最终也会乖乖留在自己身旁,那样的话,此刻我就不会这样无法安心了。 我呆坐在莲洞中的卧室里,对着莹莹的水晶镜,思绪纷乱无穷。 我无法接受的是,我明明以一种决绝的心情深爱着大神后羿,却差一点在昆仑山巅柔顺地委身于河伯冯夷,如若不是冯夷冷静的抑制住他的情欲,恐怕我风清凉现在已经成了河伯之妇,水族的女主了。 真是笑话!我怎么会丧失了理智,容许那个吻的发生呢? 我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躁意不仅如此,我还甘愿沉溺在冯夷的怀抱中,甚至开始期待下面所要发生的事情! 不可否认的,冯夷的柔情和爱抚的确让我有些心动,但是,我也不该那么顺从,那么娇羞,仿佛我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这对于我风清凉来说,有些不可理喻了。 我不是没有见过男人,相反的,我见过无数或神武,或英俊,或潇洒,或温情的男子,他们每一个,都对我极尽讨好之能事,如果我对他们露出一抹笑容,他们就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宓妃风清凉,原本应该是这样一个高傲神秘、颠倒众生的女子! 而河伯冯夷,即便是他俊美得让所有的仙子都自愧不如,即便是他在东天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即便是他柔情刻骨、温文体贴、如此自制又如此风雅的爱着我,我风清凉也不可以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一样,那么轻易就投入他的怀抱啊…… 况且,大神后羿那冷峻狂荡的模样一直深深的烙在我的心底,就算是他曾经那样的羞辱我的尊严、凌虐我的身体,不可否认的,我唯一愿意付出爱情的,还是羿啊! 我对着镜子再一次褪下衣领,那本应印着狰狞齿痕的肩膀,现在十分光滑洁净,线条优美。 我在心里怅然的叹息着,羿唯一留下的印记,就这样消失了吗?羿在我心中留下的隐忍的爱意,就这样逝去了吗? 那个狂傲无比、连东天帝都敢反抗的大神,现在已经卸甲归隐田园、不知所踪了,想必,现在他的身边一定陪着他那美如天仙的爱妻嫦娥,而每天傍晚游猎返家的时候,嫦娥也一定准备了满桌热腾腾的酒菜,媚眼如丝的等候他的归来吧。 第二章 宓妃在黄河之底 第十三节 双成 我被自己这个旖旎的遐想惊呆了! 羿那样恶劣的对待我,我为什么还是对他念念不忘?甚至在想像到嫦娥迎接他归来的娇媚和亲昵的时候,我居然还一如既往的痛恨和哀怨! 我恨恨的问自己:“风清凉,你怎么这样的没有出息?难道你的世界,真的要天翻地覆了吗?” 花妖双成的身影在镜子里出现了,她面容十分安详,举止娴雅的把我褪到手臂上的衣领复回原位,然后,她说话了。 “姐姐,别这样,河伯大人在外面整整等候了三日,他很担心你。” 我茫然的侧过脸来,看到的却是双成那清秀的脸上隐隐露出的安抚笑容,忍不住轻轻把头埋在这个花妖的怀里,低低的叹息了起来。 “双成,让大人回去吧,我,我不想见他。” 双成温柔的怀抱泛着清新的莲香,她清甜的声音再度荡了起来:“姐姐,河伯大人不吃不喝已经三日了,他在不见到你之前,是不会安心回去的,你,真的忍心吗?” 冯夷…… 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昆仑山巅上、笛声响起时,冯夷那飘逸而风雅的身影。 他有一张令神女们都忍不住想要嫉妒的俊脸,而且一身邪魅,风雅逼人,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去猜测他、触碰他,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雅水香,更是令人由心底生出淡淡的喜悦。 羿是张狂在表面上,而他,却是高傲在骨子里。 这样一个神秘而骄傲的美男子,会为了我在门外守候了这么久,他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抬起头,不动声色地问:“河伯大人有没有说过,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还用说吗?”双成笑了,那笑容令人心神一宽,“大人希望你能够接受他呀!” “接受他?”我故作茫然。 “姐姐,莫非你真的不知?大人已经喜欢你很久很久了,在外出巡游的日子里,他每日都打发水妖向我问起你的状况。这次游河回来,你在洞中闭门不出,大人很心急,听说你不思饮食,他也没有心情用膳了。” 她试探的望着我,见我沉默着,便又继续说道:“姐姐,双成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抗拒大人的一片心意,大人从前虽说很喜欢跟水妖山精们一起寻欢作乐,但是自从你来了之后,他就一门心思的对你好,难道大人的心意,你一点都不明了?还是大人所做的,你一点都体会不到?” 我幽幽的笑了。 “我也很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明白他的心?我风清凉为天下男子所好逑,为什么偏偏要去体会他的爱意?” 双成缓缓地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的问道:“可是,姐姐,难道你为了这种虚幻的荣耀,而甘愿寂寞一辈子吗?” 我实在是很想对双成说,我并非甘愿固守这种虚荣,而是我的心,始终还在一个男人的身上,无法收回,这样的风清凉,怎么能够回报冯夷的爱情?这样的我,怎么能够面对冯夷的关怀而甘之如饴? 我的心里,此刻涌起一抹凄然。 第二节 宓妃在黄河之底 第十四节 对峙 双成叹了口气,说道:“姐姐,不管怎样,还是去瞧瞧大人吧,他一直徘徊不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既然如此,那就出去看看吧。” 我无奈了。 冯夷这个样子,到底是想要我怎样?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双成“吱呀”一声,打开了紧闭的洞门。 我一眼就看到了门外长身而立的河伯冯夷。 他一向云淡风轻的面容,此刻正露出一丝忐忑,那略微憔悴的神色,也隐隐透过他那双光色黯然的眼睛,向我展现了出来。 望着魂不守舍的冯夷,我有些不忍了。 听得门响,我心知是双成的劝说有了效果,只要宓妃肯出来,我就有把握让她回心转意,如果她对我仍然心存一丝眷恋,那么最好,我会让她对他产生更深的留恋之情。 于是,我慢慢抬起双眼,凝望着门里呆呆的宓妃,我看到了她脸上的犹豫。 “清凉,你终于还是肯出来见我了。” 我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不由得一颤。 除了酒后的羿,还没有人如此亲昵的称呼过我,而三天前的昆仑山巅,冯夷不正是这样呼唤着我,让我沉溺在他的怀抱中吗? 我想到那旖旎的场面,右手不禁拂上了自己的脖颈那里淡淡的红色吻痕还没有完全消褪,我的脸,红了。 “你,一直在这里?” 冯夷微笑颔首。 “为什么?” 冯夷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你好不好,所以不想离开。” “我很好,你不用挂心,你,你回去吧。”我垂下颈子,尽量让自己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你三日没有吃饭,三夜没有合眼,怎么会很好?”冯夷慢慢向我迈出了几步,“清凉,让我仔细看看你,安了我的心,好吗?” 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双成在我耳边低语:“姐姐,你就当可怜可怜大人吧,他从未如此担忧过。” 眼见冯夷走到我的面前,那种熟悉的清淡水香扑面而来,冯夷那俊美的脸,因为憔悴和不安,看起来那么惹人怜惜。 我仿佛着了魔似的,站在那里,而冯夷的手,已经微微颤抖着握住了我的双手。 “清凉,对不起,你憔悴的多了。” 冯夷柔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那温热的手掌,带给我一种安定的感觉,他所散发出来的水香,让我心生不舍。 我在他爱怜的目光中抬起了头,眼前的这个男人,看过去如此的珍爱他手中的女子,没有一丝埋怨,也没有一丝不轨,完全是真情流露。 凉薄如我,也不由得一阵感动。 “你也是,神色黯淡多了。”我不由自主的低语。 冯夷轻轻叹息道:“清凉,我们不要彼此折磨了吧,如果你不愿意谅解我,那么,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再发生那种事情了,我……” “不要说了。”我很干脆的打断了他的话,“冯夷,你去休息吧,我会好好的,你不必担心了。” “可是……” “你不会明白,我的心里多么的荒凉,并不是不愿倾听你的心意,而是我,我自己出了问题。” 我很坦然的暗示冯夷,我其实是陷入了某种困境而久久挣扎不开,无暇考虑是否接受他的爱情。 冯夷仿佛愣住了一般,渐渐松开了双手,他的目光变得朦胧,良久,才说出话来:“那么,你要我做些什么?” 第二章 宓妃在黄河之底 第十五节 赌徒 我其实已经听懂了宓妃的话,现在,我的心思在暗暗的转开了:这个骄傲的女人,似乎心境并不如表面那样平和,她的真实状态,也似乎不像表面上的那样潇洒…… 癫狂肆意的背后,绝美的外表之下,到底隐藏着怎样一个秘密?而这样一个女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激起了后羿反抗天庭的勇气和强烈的征服欲望?而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不管怎样,我必须了解这其中的真相,抓住了宓妃的痛处和心灵上的弱点,我才有一击必胜的希望。 不过,我现在至少知道,这个可爱的女人除了聪明骄傲、纵情山水之外,还有着一颗敏感空虚的心。 “只要有心,就会心动,宓妃就不是无懈可击的女人。”我暗暗这样想道。 我在此时也整理了纷乱的思绪,轻轻出声了:“冯夷,像我这样落魄的女子,能要求你这样的神灵为我做什么呢?只是,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到底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冯夷忽然笑了笑,把目光远远的投向了未知之处。 莲洞里水汽纷飞,烟云淼茫,清丽的莲瓣浴水而立,娉婷姣好,冯夷的笑容,也是如此,妖异中带着脱俗。 “清凉,你以为,我是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笑。 忽然想起了冯夷在昆仑山巅仿佛情不自禁说出来的话“清凉,嫁给我好不好”。 也许冯夷忘了,可是我没有忘,在那种情形下,他已经以某种仪式向我正式求婚了。 如果不是为了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可以直接侵犯我的身体,掠夺我的一切,毕竟那天,我陷入了深沉的迷醉,雪光山色,银笛俊男,无一不在向我投射着勾魂摄魄的光芒。 而现今,我已经清醒了,我深深的明白,冯夷把我放到一个如此两难的位置,一定是想要得到什么吧,要么是我背后的某些东西,要么是我的心。 我看起来似乎陷入了被动,可是,这一次,我并没有忽视宓妃的聪颖和敏锐。 我深深的懂得,她不是一个容易被打动的怀春少女,而是艳绝天下、高高在上的宓妃风清凉,而这个绝高难度的挑战,也恰恰正是令我最感兴奋的较量。 男人,尽管是俊美如花的男人,也是有着强烈而贪婪的征服欲望啊! “清凉。”我再度开口说话了,“我承认我是一厢情愿,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现在,决定权依然在你的手上……你可以随时推开我、拒绝我,我有足够的理智,来对抗失去你的痛苦。”“呵!多么冠冕堂皇的话语啊!”我在心中不由得大声的感慨,“这是一场代价昂贵的赌博吗?” 我在听了冯夷的话之后,愣住了。 他说的对,决定权一直在我自己的手上,从未易主。 而我对冯夷,不是一直半推半就的么?是我柔顺的接受了他充满爱意的亲吻,也是我激烈的对抗他满怀深情的守候,我与冯夷如此矛盾的纠缠在一起,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第二章 宓妃在黄河之底 第十六节 失策 大神后羿,已经携带家眷自贬入凡尘,父王伏羲,也肃清政敌从此安枕无忧,而我,风清凉,我得到了什么? 无非是来自朝堂之下阴谋斗争的、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凌辱! 而我失去的,却不仅仅是洛水河畔那简陋的土坯屋和精妙的八卦树阵,也不仅仅是每个夜晚精妙凄楚的琴瑟之音,更不仅仅是一个触手可及的深爱之人,而是我在东天庭和人世间骄傲自如停留的位置呵! 此刻的我,亲人不值得信赖,爱人不值得牵挂;天门扬歌,我没有驻足的兴致;洛苇曼舞,我没有一醉的豪情;整个大荒,对我来说,只是一片寂寞空旷的原野,如此茂盛,而又如此孤单! 而水中的河伯冯夷,却在此刻,愿意为我提供遮风挡雨的屋顶,也愿意为我付出温暖无求的爱情,这与世隔绝的黄河之底,是整个大荒中唯一还能保留我一丝尊严的地方,如果我继续骄傲下去,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从此就再没有自己的驻留之地了…… 那么,我该怎么做?嫁给冯夷吗? 我不是没有听说过河伯冯夷。 早在东天庭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这个东天帝伏羲亲手塑造的水灵,是父王本人最满意的作品。 他与生俱来的优秀与强大,令当时耀眼的东天庭更添夺目奇彩,而他喜怒无常的阴柔目光,也令无数绰约的仙子为之肝肠寸断。 这个绝对令人无法忽视的美貌男子,恪守着大荒水神的职责,自始至终,保持着对东天庭的忠诚。而他在余下的时间里,除了偶尔的纵情声色,大部分的时光里,却一直独居在冷清的黄河水府,以舞弄银笛神剑,来打发漫长的光阴。 他与羿不同。 大神后羿是一个闲不住的、雄心勃勃的男人,他经常闻说某地有某魑魅作怪,然后很快赶去将它们除掉,而东天庭也经常委派给他一些其他神灵无法胜任的艰巨任务,羿也就很英勇的把它们一一完成。 在与无数山妖水怪、异兽魔魅的对决中,羿赢得了天庭上下、大荒内外的一致赞誉,也练出了一副铁打的筋骨和冷厉坚毅的性情。 他一向觑得寻常女子如无物,能够落在他眼里的,也只有寥寥几人,就连高傲到骨子里的帝俊之女、人间至美的高辛氏嫦娥,也为他的神俊所倾倒,随他到天庭做了大神后羿的爱妻。 而河伯冯夷,虽然是光环耀目,但他本人却一直低调冷情,宠辱不惊,始终安分守己,独善其身,所以,他虽然集东天庭的荣宠于一身,在众神灵之中却始终平平淡淡。 而这也是东天帝伏羲最满意的一点我那满面笑容的父王,最喜欢的就是没有任何野心的神灵。 这样一个淡淡的冯夷,散放着淡淡的水香,此刻正眉目清愁的久久伫足在我的面前,仿佛是昆仑山涧中缓缓轻淌的黄河源,无害而透澈。 “他无非就是要求我的一点点爱而已呀……”我这样告诉自己…… 第二章 宓妃在黄河之底 第十七节 盛筵 “唉,我们不说那些了吧,有什么吃的么,冯夷?我有点饿了。”我面容一缓,巧笑倩兮。 “清凉?”冯夷讶异的回首。 “发什么呆?难道你真的要把我饿死在黄河之底么?”我挪动脚步,缓缓的走出门来,向莲洞内环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轻巧的停落在冯夷略带惶恐的笑容上,“你瞧,今天莲花开得多么香啊……” “这就是她的投降吗?” 我面对酒足饭饱、满面绯红的宓妃,暗暗的问自己。 宓妃吃得很开心,她好像想通了很多事情,也抛弃了很多顾虑。 黄河水府里,虽然没有后羿给她带来的糯香米酒,但是还有醇厚的清冽佳酿。 黄河滋养了茂盛的小麦,而小麦又酿成了浓浓的醇酒,真是好一场盛筵啊! 我一直没有阻拦她的痛饮,只是安静的陪着她,望着她。我的心中,不知怎的,忽然领略到一种凄凉。 宓妃端起寒玉酒樽,有些踉跄的踱到我身旁,俯下身子,笑靥如花:“冯夷,你怎么一口酒都不喝?暴殄天物啊!” 我闻到了她身上醺然的酒气,合着她暖融融的体香,这种气息,既放荡又奇妙。 这个宓妃呵,我仿佛已经掌控了她的心思,怎么转过头来,她马上又变换了情绪,让我一时无法猜透和招架? 我求助似的,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端庄侍立的花妖双成。 双成无声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说,让她发泄一下吧,她压抑的太久了。 于是,我忧郁的目光落在了宓妃妍媚流荡的眼波上:“清凉啊,我知道你心里很苦,在我这里,你完全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需要这样折磨你自己,你明白吗?” 听到冯夷的话,我微微一愣,忽然打了个喷香的酒嗝,纵声大笑,笑得不能自已,笑得喘息不止,笑得泪流满面! 是啊,是啊,我一直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只有我自己心里最清楚! 怎么现如今,居然还有一个人能够体谅我心中埋藏的复杂情感,而这个人,居然是一心向我示好的河伯冯夷! 我抛下了手中的玉樽,那玲珑的珍器在柔软的青色地毯上翻滚了好几圈才稳稳的停下,汩汩的琼浆在地毯上划出了放肆的轨迹,濡湿了那上面珍贵的青獭绒毛。 我把脸深深的埋在手中。 梳成精致宫髻的华发,有些散乱的贴在我的鬓边脸侧,我的哭声传到自己耳中,听起来令我分外心碎。 我站起身来,无言的把宓妃的头捧了起来,那张娇艳无比的小脸此刻泪眼朦胧,肌肤水漾。 我没有给她擦去泪水,而是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而她的双臂,也自然的攀上了我的肩膀。 宓妃就这样靠在我身上,泪如雨下,她的身体不停的颤抖着,抽搐着,那哭声略带几分隐忍,但更多的是尽情的释放。 我仿佛能够从中体会到许许多多的绝望和痛恨,还有丝丝缕缕的无奈和无助,这样一个妙龄女郎的柔弱身子里面,到底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和痛楚呢? 我在心里叹息着,在与俯视众生的宓妃的这场交锋中,看起来,仿佛是自己胜利了。可是不久之后将在我们之间发生的事,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 然而,在这荒芜的黄河之底,河伯冯夷和宓妃风清凉之间的事情,又有谁能够判别得清楚呢? 第三章 河伯的幸福生活 第一节 醉酒 宓妃醉了。 这一次她是彻彻底底、踏踏实实的醉倒了,她伏在桌角,微微起伏的身子散发着幽幽酒香,长长的袍袖拖曳在地,香肩微露,分外诱人。 我就那样凝望着醉倒的宓妃,很久很久,都没有微动一下,似乎是生怕惊醒了这个酣睡中的美丽女郎。 “大人,我先退下了。”双成迟疑了半晌,终于微微俯身,向外退去。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阻拦,仍旧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此刻,我内心前所未有的清醒,也前所未有的矛盾。我知道现在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又不知道做了什么之后他该怎么善后。 宓妃的性子刚烈,我很了解,可是如果错失良机,我也许会后悔很久吧。 “不管怎样,不能让她睡在这里。”我这样告诉自己。 于是,我缓缓起身,望着宓妃一步步走了过去。 当我把宓妃软绵绵的身子安放在自己的水床之上,我已经有些魂不守舍了。 这样魅人的女子,此刻神智不清的睡倒在我的床帏之中,难道我就只能选择这样一直握着她的小手,等候她的苏醒么? 她的肌肤不再冰冷,烈酒在她柔弱的躯体中流淌着,令她分外的香气袭人。我用双手包裹着她一只暖而柔软的柔荑,呆呆的,又有些激动。 我放开手,站起身来,把床前双分的锦绣帷幔从小金钩中缓缓扯下,下一刻,我与宓妃就双双的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 眉眉低语:“宓妃,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那可爱的父王吧。”冯夷轻声对沉睡中的风清凉说道,脸上奇怪的笑容渐渐弥漫开来。 宓妃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嘴里轻轻呢喃着什么,她在皱眉,然后又微笑了。 尽管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现在正紧紧的闭着,可是那微微颤动的浓密黑紫色睫毛,仍然不停的向外界传达着某种信息宓妃,即使是在无知无觉的睡眠中,也是可以让一切男神与男人神魂颠倒的呵! 我俯下身来,嘴唇轻巧的落在了宓妃闭合的眼帘上,她的娇躯微抖了一下,挥起一只手,无力的覆在我的脸上。 仿佛她原本是想拂去一朵痒痒的落在她眼睛上的花瓣,但是昏昏的睡意又让她的动作迟缓了。 “别动,风清凉。” 我轻轻的笑了出来,这样的宓妃,让我觉得十分的可爱,也更加的诱人。 她的呼吸均匀,吐气如兰,我的目光沿着她面部与颈部俏丽的线条,向下慢慢的、贪婪的移动,那流畅起伏的华美曲线,仿佛一曲哀婉动人的情歌,在大荒时代泛滥着低靡情色的空气中,如此秾艳而又如此纯净的荡漾着。 “是水波在流动,抑或是我的目光在颤抖?” 我在心中问着自己,低下头甩了甩披散的银白色长发,再一次用力去看侧卧在水床上的宓妃。 她还是那样慵懒平静的睡在那里,表情甜蜜,一动不动。柔软而泛着清丽光泽的白色缎子很适合她,她玲珑有致的身子,在绣满了密致云纹的锻袍包裹之下,透出一股最原始的纯真的吸引力。 我忍不住合上了双眼,长长的嘘出了一口气…… 第三章 河伯的幸福生活 第二节 猛醒 我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土坯屋的那一夜。 当我悄然出现在宓妃小小的卧室中,在昏黄摇曳的灯火中,她楚楚动人的娇躯在大神后羿的狂躁下袒露在空气中,因为激动和羞愤,她的肌肤泛着绯红的光泽,动人的胸部曲线娇嫩而丰盈,那种赤裸裸的诱惑力量无法阻挡。 “任谁都想得到这样美艳无双的女人吧。”我安慰着自己,已经不想再去考虑天明之后的棘手问题了。 我很热。 我知道自己喝了很多烈酒,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喝的烂醉如泥,丝毫不加遮掩。 我心里很苦,很矛盾,也很烦躁,刚刚做了一个美梦来安慰自己,而偏偏在这个时候,一股闷闷的热流又开始纠缠着我的身体,滚烫滚烫的,绵绵不休。 “是什么呀!” 我无声的皱眉,试图推开那无休无止的缠绕,可是手和脚都动弹不得。 我发出一声声抗议的喘息,似乎在告诉对方,我很不喜欢这样绵密灼人的热量,请你散去。 可是,那缠绵的炽热触感更加磅礴的涌来,我痛苦的呻吟了一声,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浮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张绝美而略带野性的脸,那双七色光宛转流淌的琉璃色眼睛,此刻正放射出耀眼的浓浓情色,我“呼”地别过头去,心开始猛跳起来。 是冯夷!怎么会是冯夷!我这是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 “清凉……”冯夷很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你醒了?” 我下意识的动了一下。 万分意外的,我感觉到冯夷强健的体魄传来的质感,还有那滚烫的体温,像要把我完全溶化一般的热天哪!我的衣服呢?他的衣服呢?我的大脑“嗡”的一下,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懵懂的状态。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呆若木鸡的问道,我的呼吸离冯夷很近很近,这让我感觉一阵恍惚,“我是在做梦吗?” 我在震惊于宓妃的猛醒的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得到她的决心。 如果今天就这样算了,以后再也别想再抓住这样一个绝好的空子她不会给我这个机会的。 所以我并没有再出声,只是低下头,继续舔吮着她胸前的小小粉红花蕾,我的凌散长发有恃无恐的披落在她纤柔的腰际。 我一声惊呼,不可思议的睁大了双眼。 很想推开冯夷,但是头实在很晕,手脚一点力气都使不上,烈酒在我身体里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褪…… “别,冯夷,别这样!”我的声音里带着哀求。 冯夷沉默着,他的手已经覆住了我的另一侧胸膛。 我的心,在冯夷炙热的欲望中,像萧飒秋风中的落叶一般,坠落了。 我终于等来了这一刻。 我有些不忍的吻去宓妃断线珍珠一般的泪水,告诉她,我热烈的爱着她,我希望她能够彻底的接受他。 我在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用了几分真心,又包含了几分假意,至少我当时差点以为自己是真情流露地表达着淳淳爱意。 我同时也观察着宓妃,她的脸色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绝望,在我说完那些情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开始令人捉摸不透了。 第三章 河伯的幸福生活 第三节 情动 “冯夷,连你也要用爱来俘虏我么?”她嘶哑着嗓子问道,然而她的眼睛却没有看着我。 我本来可以马上就彻底占有她的身体,我也不断的催促着自己那么做。 宓妃的双腿已经在我的腰际无力的支起了,我喷薄而出的情欲急切的需要安抚,身下的女子,虽然泪痕阑干,神情痛彻,却依旧散发出强烈的性感,如同一个完美的神话! 可是,我犹豫了,就这样得到这个尤物,是不是有些煞风景呢? “别哭,我的清凉,别哭。” 我哄诱着唇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然而泪水不停滚落的宓妃,动作一下子轻柔了。 我可以温柔一些,再温柔一些,直到她沉溺在我的温柔之中忘乎所以。然后,我要她意乱情迷、心甘情愿的投入我的怀抱。 我的手更加柔情细致的挑逗着她的感官,在心中,开始轻轻哼唱那首失传了的《失魂引》…… 当那柔美而轻扬的旋律在我脑海中缓缓流淌的时候,我的动作仿佛也随着那无声的笛曲变得富有诱惑,变得令人销魂。 宓妃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柔软了,她开始哭出声来。 然而,哭声很小,似乎是一种自责的哭泣,而非痛恨。 没错,我此刻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无法拒绝这个柔情似水、面容俊秀的男子了,不光是因为他的温暖,更多的,是因为我自己刻骨的寂寞和空虚。 温顺天真的少女时代,早已离我而去,现在的我,是一个成熟冶艳的女子。 我知道怎样挑起男人的炽热欲望,也知道怎样打消男人的不良居心。在偷偷离开东天庭、独自面对整个大荒时代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练习这些了。 毕竟,一个绝代风华的弱女子,失去了天庭的庇佑,在大荒里完好无缺的生存下来,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这些年来,我一个人在大荒的五湖四海中游荡,不知道多少次被逼入绝境。然而每一次,我都能够凭借着自己聪敏的头脑,击溃那些饿狼一般的男人。 我很清楚,那些男人有太多的弱点,所以才能被自己玩弄与股掌之间,可是,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完美的无懈可击,我甚至不知道他喜爱什么,讨厌什么,怎样才会生气,怎样才会欢喜,在那一瞬间,我出奇的惊慌,又出奇的镇定。 我在想:“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讨厌他的触碰?我可以大哭大闹、拼命反抗的,就像那天夜晚,尽管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但我还是拼死支撑着自己,与羿做最后的无谓之争……” 然而今天,冯夷那充满了魔性的手指却让我魂不守舍,脸颊飞红,我甚至开始猜测他此刻的感觉,是血脉愤张呢,还是无法自控? 当视线慢慢落在冯夷的脸上的时候,我仿佛被天雷击中一般,整个人都开始颤栗。 第三章 河伯的幸福生活 第四节 战争 面前的这个男人,目光空旷而缠绵,水色的嘴唇坚定而优美的、在我的身体上无比柔情的烙下一个个火热的印记,他的脸,似乎洋溢着极度的欢愉,又仿佛小心翼翼,生怕给我带来一丝丝的损伤…… 那狂野而自制的冯夷,超脱而又沉湎于情欲的冯夷,仿佛此刻不是在强行占有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子,而是全身心的投入到一项完美神圣的庞大工程。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昆仑山巅,横笛在唇畔,吹出清丽绝俗的动人乐章的冯夷,我的心,在坠落了之后,又更深的堕入了另一个深渊,那个深渊的名字叫做:眷恋。 是的,他的双唇犹如两扇水光潋滟的门,里面遥遥的传来一首天籁般的蛮荒歌谣,以舌为箜篌,齿为歌者,向我倾诉着亘古流传的春情与欢爱,以及最最原始的滚烫传说。 他的双手就像两只暖意融融的翅膀,其间隐隐蒸腾起贪婪热切的期盼,鹅毛般轻飘的手指是风,精巧细致的手法是云,为我编织着释放身心的解脱与美梦。 来自东天庭的骄傲的我,生平第一次被妖魅的情欲迷惑住了,在冯夷轻拢慢捻抹复挑的指尖下,我慢慢仰起脸庞,脸上现出寂寞而恍惚的笑容。 一股干净男子身上特有的醇厚气息,和着那宛若天成的淡雅水香,伴随着含情脉脉的吮咬舔吻,让我孤注一掷的沉沦了。 此刻,我的心如同一团在寂静中嘶声燃烧的火。 我多么想纵情欢悦,多么想肆意勃发,可是,身下女子肩臂上那暗红的守宫砂时刻提醒着我,尽管宓妃外表风情糜艳,骨子里却还是个生涩幼硬的小女孩,如果最终想要得到她的心,就要在这样的时刻,给予她最唯美最浪漫的情欲之色。 于是,我很有耐心的、一步一步的、极尽缠绵的、把寒冰一般的宓妃慢慢溶解在一弯肌肤的温泉之中,这个时候,我用不着用眼睛去摸索她的表情,就能够感觉到她的陶醉和迷恋之情。 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永恒战争,仿佛在黄河之底又将迎来新一轮的发动,我的脑海中,荡漾着漫无边际的成就感和幸福。 当我把自己缓缓纳入宓妃的包裹之中,我感觉到这个女郎的决绝与沉溺。 她收缩着,痉挛着,然而如此的湿润滑腻,我轻而易举的突破了她最后脆弱的防线,彻底的贯通了她压抑多年的身心。 在他向我迎来的那一刻,我感受到汹涌无边的海潮。 我像一艘在狂风中翻转抛浮的小船,眩晕着承受着稳健的波涛和狂野的吹袭,两种截然不同的疯狂感受在我的身体里合二为一了。我无助的抓住冯夷赤裸的结实手臂,指甲深深陷入了他的皮肉。在这场战争中,我无疑是彻底的占据了下风。 我很想像花妖小玉那样、在与羿纵情欢爱的时候放声大笑,可是,从我启开的唇边,只能溢出一缕缕碎玉散琼般的低呼…… 我非常的兴奋,也非常的珍爱,我居然如此轻易的得到了东天庭傲视群生的宓妃风清凉的身体! 现在这个颠倒众生的女子,正宛转呻吟着,在我的热情中渐渐燃烧起来。 我的脑中开始有短暂的空白。 没有什么要想的了,我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把宓妃更深的诱入欲望的深渊,让她沉湎其中,不得脱身…… 第三章 河伯的幸福生活 第五节 沉湎 手臂上导来一丝丝刺痛,我知道,那是她的指甲在我的皮肤上划出了血痕。然而,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痛恨,而是因为殷切的祈求和索取。 宓妃那娇艳如盛放春花般的面容,此刻笼罩在一层热腾腾的情色之中。 那风情万种的眼角宛然还存有泪渍,她却已经饱含着热切的索需,媚态横生的咬住了嘴唇,夺人心神的甜蜜呻吟从她的声声娇喘当中跳脱而出,仿佛是绕梁三日的余音一般,在华美柔软的衾蹋内袅袅不散。 我的心里,泛滥着浓得化不开的情爱,放弃了精细的手法,开始肆意地摸索着宓妃的身体。 那在我有力的冲撞下颤动的光润酥胸,以及在我强势的姿态下被迫挺起的柔软腰肢,成了刺激我心底最深处欲望的、艳绝尘寰的美景,那透出哀叹和索求的美妙喉音,使我更加放纵自己沉睡多年的力量与贪婪。 然而,在这场震颤着的、放诞而香艳无比的战争中,我的目标不是没有任何悬念的获胜,做个压倒一切的赢家,我更钟情的,一直都是纠缠不清的混战。 血肉横飞之际,我却能够主导战争的结局——当女人春心荡漾的自以为得到了这男子的真挚的宠爱,男子却以一种微妙的疏离姿态神秘的笑了。 宓妃如同身临绝境一般开始战栗,她紧紧的闭起双眼,眼角的朱砂痣闪耀着艳丽的光泽,愈加破碎缠绵的娇吟倾吐着她发自内心的愉悦和渴望,这让我忽然之间很想知道,女人在这种情况下,到底感觉到了怎样的美妙,才会呈现出如此魂飞魄散的神态。 带着这样一个错乱的疑问,我开始努力推波助澜,他要宓妃在第一次的情爱体验中,感受到他最难以忘怀的款待! 唐眉眉:床帐中的两个人,纠缠得难舍难分,风清凉炫目的美貌在焚身的欲焰中绽放出更具媚力的花朵,而冯夷一向阴柔的外壳,此刻也像散落在床榻之上的两人的衣袍一般,被抽离了本体。 现在的河伯,宛如一条强悍的鳄鱼,刀盘般的利齿死死地咬住口中的猎物,傲视一切的撕扯着,男人的霸气和冷酷,在他光华闪耀的眼中疯狂四溢而出。 风清凉颤抖着,低低的嘶喊了一声,泛起潮红的胴体蓦然瘫软在冯夷热烈的宴请中。 仿佛被潮水狠狠拍打过一般,她额前发际的长发沾染着湿漉漉的汗水,胸膛上嫣红的花苞晶亮地挺立着,她的对手和情人的目光为此而魂不守舍,终于在下一刻剧烈地爆发了! 我缓缓覆盖了宓妃汗湿的娇躯,伏在她颈侧止不住的喘息着,听见了身下那坚挺丰盈的胸膛内传来的激烈心跳。 我的手,不受控制的抬起,去感受那颤然肌肤下的悸动。 宓妃在我的印象中,除了那一夜抛给后羿的激愤之外,还没有这样浓烈而富有活力的时候,——宓妃,总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得神秘而冷艳…… 第三章 河伯的幸福生活 第六节 胜负 我的心中迸出狂喜,这个令大神后羿在深夜里永远辗转难寐的美人,这个大荒男人们梦寐以求的床伴和爱人,这个让我殚精竭虑、费尽心机的小女子,终于躺倒在我的床上和身下,而且,是心驰神醉、不顾一切的委身于我! 这个完美的成功,使我很快从疲倦中脱离出来,我开始慢慢审视着宓妃绝好的曲线方才一直醉心于对这个女郎的挑逗和引诱,现在,我应该好好看看自己猎物的珍贵和美妙之处了。 她在我灼热而露骨的盯视中,渐渐红了双颊,轻轻掩住自己的前胸,向枕榻深处缩去。 “别动,让我看看你。” 我笑了,这个女人,在经历了如此激烈的欢娱之后,居然才开始害羞。 我弱弱地任凭他捉住她的手腕,在身侧分了开来,眼睁睁看到冯夷向自己再一次俯下身来,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而欢快的尖叫。 冯夷的手和嘴唇不再柔软而饱含着蜜意,隐约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的土坯屋。 那时候后羿在我的前胸狂野的噬咬着,揉捏着,让我感觉到无比的痛楚和屈辱,而冯夷现在在我身上做着类似的动作,我却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快意。 我无声而沉默的告诉冯夷,我多么希望这个夜晚能够永久的停留下来,我胸中的烦闷和刻骨的空虚需要这样的填充,也渴望这样的安抚! “真实的宓妃,原来是这样的容易被挑起欲望呵……” 我一直憋在心里的笑,终于可以表露在脸上,那种胜利的快意,跟宓妃此刻服从于情欲的快意,如此相同的剧烈。 可是我还是很不舍的松开了手中的女人,慢慢的说:“清凉,你累了,我去客房睡,让你好好休息一下。” 我用惊讶而空洞的眼神,望着冯夷那在饕餮之后餍足的神情。 他在撑起身体,从我身上离去,一阵阵比方才的快乐强度更甚、更深的失落袭来。 我看着冯夷抽身,下床,他颀长而不失健硕的体态,让我的心里不由得涌起热切的眷恋。于是,我探起身子,从背后抱住了冯夷,那温暖的感觉让我甜蜜的叹息起来。 “别走。”我喃喃吐气,把滚热的脸颊贴在怀中男子宽阔的脊背上,轻轻的蹭着,“陪我,冯夷。” 我握住那双缠绕在自己腰股之际的手臂,缓缓转过身来,把小狐狸一般散发出乖巧气息的宓妃环抱在怀里。 我俯视着她,对她了然的笑着。直到现在,我才可以称为这场男女之战的胜利者! 赢得了一个女人的身体,只是作为一个男人的成功,而赢得了天庭最耀眼的美人的眷恋,才是我冯夷作为一个傲岸神灵所应享有的最高荣誉! 第三章 河伯的幸福生活 第七节 插曲 床帐中,我以一种浑浊的状态半昏半睡着,在冯夷的怀中。 这个男子的身体已经消除了欲火的热量,变得水一般清润凉爽,他的发梢粘腻的汗水还没有干透,和我的发丝绞缠在一起,透出一种湿漉漉的缠绵和华美。 然而,疲倦的我并没有注意这些油画般的唯美意象,我闭着眼睛,枕着冯夷的手臂,十分松弛的平躺着,心情不好不坏。 就在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的时候,我隐隐听见一个声音,仿佛是云端的玻璃被嚼碎一般的透明,又像是竹林间幽暗处的鬼影幢幢。 我用力分辨着,那应该是一个女子的低泣,携带着一股迷茫的烟云水汽,在室外的某一隅悄然传来。 我心里一动。 水府一向是个冷清之地,冯夷的寝宫附近更是旷然清静,除了我,还有谁敢于如此肆意的在这里抛洒情绪? 冯夷还在睡着,十分安稳自然,占有般的手覆盖在我胸前凝脂一般的峰峦上,他的呼吸悄无声息,衬着那低低的抽泣愈发明晰。 我慢慢拨开他的手掌,试着坐起来,还好,只是有些不适。 我在床下散落一地的衣服里找到自己的白缎袍子,穿好,悄悄站了起来。那神秘女子的哭声,让我忘记了双腿的绵软,她一步步向外走去。 果然,四下里空荡荡的,只有暗暗的水流在雕刻着紫贝鱼纹的墙壁周围静静围绕。我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循着那哭声的踪迹穿花拂柳,边走边四下里张望着。 眼前已到莲洞洞口,那游游的哭泣正是从莲洞中若有若无的传来。 莲洞?我不禁微微一怔。 莲洞是河伯的禁脔,我来了之后,一直住在里面,除了火狐,这里现在应该没有什么活物才是。 我伸出纤纤手指,轻轻一推,莲洞半掩的玉门便开了,一阵湿润的莲花香氤氲的扑面而来。 我一眼就看到那片莲池。 它在莲洞深处荡起微波,汩汩的流水声细细腻腻,令人感觉倏地敏锐起来。 黄河之底的夜晚,水波有些昏沉,凉意泛滥。 在水府内那四下弥散的冷光中,我看到一朵绽放得无比清嫣的白莲,在它寒露滴滴的娇嫩花瓣上,赫然坐着花妖双成,那仿佛失去了魂魄的哭声,正是从双成蒙住脸颊的颤抖指间传来的。 在那一刹那,我的心里掠过无数的疑问。 我一向与花妖们交游甚欢,平日里的双成润洁温柔,情思浅淡,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寂寞的莲池畔放出悲声? “双成,是你吗?”我迟疑着,问向那个坐在莲花上的妖灵。 双成带着朦胧凄楚的神情抬起头来,有些慌乱。仿佛一阵旋风吹过,我眨了眨眼,想更清楚的探视花朵上痛哭的双成,而那花妖,已然失去了踪迹。 我知道,双成已经归本回元,藏身白莲中去了。 呆呆的望着那朵在碧水上微微颤动的白莲,良久,我笑了笑,带着几丝无奈转过身来,向外走去。 第三章 河伯的幸福生活 第八节 诡异 在与洞门擦肩的时候,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受。 我回身看了看自己坐落在洞内那座端庄静谧的寝宫很有趣,此刻我疏远了属于自己的床,向着一个男子的屋子里走去,这么的自然,好像慢行在回家的路上。 这样的意味有些讽刺,又有些让我神魂颠倒。 我不知道那个在热切的癫狂中占有了我的男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的情话真挚而不真实,他的紧张仿佛是发自内心,又带着某种疏离,是否,连冯夷自己,都不相信他自己的爱情? 也对,那个骨子里骄傲得一塌糊涂的俊美男子,怎么说,也是要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他本身爆发出来的热切爱意吧。 我的衣襟,掠过了一截截虬龙盘结的砗磲承重柱,一扇扇玛瑙的窗棂里荡漾着沉甸甸的水波,庭院中的珊瑚树丛葱葱笼笼,然而死气沉沉。 这里是河伯的水府,没有府中主人的准许,任意的一条鱼或者一只水精都不敢贸然闯入。 我忘记了我的火狐宓耳,正是那小家伙救了我的身命;我也忘记了方才在夜深人静时,痛哭流涕的花妖双成,此刻,我只想快点回到冯夷的身边,投入他温暖的怀抱。 我想要忘却的,和所要填补的,太多了。 我,在宓妃起身离去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我从来不会放任自己沉睡,今夜也不怎么疲惫,但是我从浅眠中醒来的时候,并没有叫住宓妃。 她赤裸的后背被衣服掩盖,长长的海藻般的秀发凌乱的向下披散,我就那么无声的望着她,在她略微蹒跚的娇柔背影消失在门口之后,我闭上眼睛笑了。 我并不知道是谁那么大胆的在水府中肆意哭泣,然而这是个胜利的夜晚,我的心情很不错,所以并没有特别的介意。 我是看到宓妃蹑手蹑脚的样子,以及那娇美的身体里透出的倦意和不支,所以才笑出来的。一个男人,在透视出自己猎物的无知和软弱的时候,应该就是如此得意的吧。 身下的绸缎床单,我不用看也知道,有个地方正殷红晃眼,那是宓妃的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我在宽大的水床上舒展开肢体,右手臂有些酸麻,上面还余有她的体温和暖香。 我把自己的身体完全交给了柔软舒适的床榻,此刻我的心中,盘旋不去的是宓妃的倩影,还有她在床上婉转呻吟的容颜。 我从未如此渴求过一个女人,也从未如此渴望庆祝自己得到了一个女人,我把脸埋在自己的右肩上,贪婪的吸一口女子残留的体香,笑着叹息。 我本来还在担心在事情发生之后,要面对的是疯狂的、哭闹不休的宓妃,可是从她刚才离去的轻柔动作来看,她似乎是生怕惊醒了我…… 这样心意柔软的女人,要么就是在表达某种体贴,要么就是在不经意的向我示爱,总之不论那一种情况,都比我想象的要好上千百倍。 一个担心会吵醒自己情人的女郎,拖曳着倦意浓浓的赤裸娇躯起身,用衣服掩盖着欢爱之后吻痕遍布的肌肤…… 这样风流旖旎的画面,让我如此的欣喜,以至于我有些分不清这种欣喜,到底是来自幸福还是发自于快意了。 “也许两者都有吧。” 我并不在意幸福与快意之间的区别,我告诉自己,征服欲的满足,本就是如此振奋和甜美的。 第三章 河伯的幸福生活 第九节 臣服 我重新回到冯夷的水床上。 那个男人还没有醒来,只是伸展着长长的四肢,在软被下睡得无比踏实。 我审视着他紧闭的眼角,里面含着一抹甜蜜的满足,这让我有种错觉,好像我长久以来一直陪伴着这个看过去幸福洋溢的男子,他强健的身体所散发出来的、无声的诱惑让我开始深深的着迷。 “羿,对不起,我叛离了对你的爱恋,这个时候,我只能选择投身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爱情。因为我已经经不起太多的伤痛,我的累累伤痕只有在冯夷的手中,才能获得完美的安抚,也只有这个男人真实深沉的感情,才能让我忘记纷繁喧嚣的世事,从此单纯美好的活下去。” 我在心中轻轻的如是说道,和衣钻进被子里,重新在冯夷伸展的手臂上躺下,并侧过身躯让自己拥抱住这个男人,那清润稳健的触感让我从残酷的记忆中逃脱出来,安心无比。 我圈起手臂,把宓妃更紧的搂在怀里,她坚挺的胸脯在我腰际密合的烫贴着,柔软滑凉的缎子仿佛也饱满着浓浓的情意。 我开始魂不守舍,欲望高涨。 “你醒了?什么时候?”她紧紧的挨着我,惊讶地问。 我缓缓睁开双眼,慵懒的声音噙着笑意:“就是刚才,你抱住我的时候。” 宓妃低低的呻吟了一声,羞赧的把小脸藏入我的肩窝。 我也侧过身体,把怀里的美人揉向自己,呼出了满意的浓郁鼻息。 “我要为你召集水中和陆上所有高贵的神和人类,我想让整个大荒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宓妃在我如火的怀抱中微微摇了摇头:“不需要这样,我现在渴望安静。” “那么,你什么时候需要,就什么时候对我说好了。” 我有足够的耐心,而且我更希望宓妃能够主动奏报天庭。 如果由伏羲的女儿自己向东天帝提出要下嫁于我的话,我大概会获取更多的利益吧。 宓妃颔首,没有再说什么,感觉到我体内的热量在复苏,所以她有些不安,也有些迷惑。 而我的手,已经在她背上缓缓揉搓着向下滑落,隔着衣袍在她曲线丰润的美臀上游移着。 我的喉结在她的额前跳动了一下,而宓妃在听到了我咽下唾液的声音之后,她的胳膊不由得攀上了我的脖颈,带着一种蒙昧的期待,她长长的吸了一口冰冷的水汽。 呵,这小女人! 我猛的翻身,把她压在床上,强迫她仰起脸来望着自己,神情古怪的问道:“清凉,你这是怎么了?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我不再冷漠?” “不为什么,只是发现你很好。”宓妃美目凝郁,沉吟了一会儿,方才悠悠的继续出声,“而且,我需要你。” 眉眉低语:那夜,他们极尽缠绵。 风清凉看起来娇弱的身子里面,潜藏着狂野飞扬的活力,她纠缠着冯夷,冯夷也纠缠着她,然而,她仿佛在抵死的欢爱中察觉出一丝邪佞,而冯夷,也在她放荡的举止中嗅出了一缕空洞…… 第三章 河伯的幸福生活 第十节 错位 自那日起,宓妃看起来很快忘掉了自己纷乱无章的过去,她不再把酒畅饮,而是要求我给她弄把琴来,她想要鼓琴了。 那夜之后,原本我以为,从此宓妃可以像只软绵绵的小羊羔一般,听任我的摆布。就算不是这样,大概也只是时间问题,只要我有足够的耐心,宓妃一定会乖乖听话的。 可是,我错了。 我并不是高估了自己的魅力,而是低估了宓妃的敏感和倔强,同时,我也重新意识到,就算是得到了她的身体,那女郎心中埋藏的秘密,还是没有被挖掘出来。 也就是说,宓妃的心,并没有向我敞开洞门,相反的,她把心里那扇门关得更死了。 现在的宓妃,白天烟视媚行的在水府的各个角落到处游荡,我不知道她到底在寻找什么,以至于舍得把我这样一个好情人,孤零零的一个人扔在偌大的庭院里。 而夜里就不同了,宓妃会沐浴着水中的冷光,像个高贵的龙女一般,驾临我的床前。 她一扫白日里的冷淡,曲线优美的脖颈典雅而颀秀的裸露着,衣衫宽松,神色艳丽。 她会默默无言的久久伫立在我面前,直到我抛开白天累积下来的不快,叹息着把她抱在怀里,她才会袒露出热烈的欲望。 我现在有些迷茫。 我本来是占据了主动,怎么反过来被宓妃的言谈行动左右了身心呢? 当宓妃又一次静默着站在我寝宫的床前,我有些气恼。 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这种境况下,渴望着与宓妃在白天里安稳的交流、依偎,一同用膳,一同外出游逛,这让我险些忘记,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了。 而这个冷情到令人忿恨的美丽女子,却在此刻又一次无辜地驾临我的身边,她的眼神温暖,肢体柔美,葱绿衣袍下半掩半露的酥胸仿佛两痕皎洁的弯月,在光影之中闪烁着饱满的光感。 就算已经跟她度过了十几个激情四射的夜晚,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扯开她胸前的衣领,让自己的双唇落在她形状完美诱人的娇嫩峰峦上,纵情驰骋。 我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努力将目光从她身上甩开,双手交叠在脑后,躺了下来。 宓妃的暗紫色眸子里微微有些诧异,然而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转过身去,缓缓离开。 我按捺住唤回她的冲动,皱起一双斜飞入鬓的银白色剑眉,闭上了眼睛,可是,我的耳朵却加倍关注起她那轻柔无比的脚步声了。 “清凉!”我的呼声脱口而出,把自己吓了一跳。 “嗯?” 宓妃在寝宫门口回过头来,脸上没有称心的胜利微笑,只有一片懵懂,而她的手,已经拉开了一扇房门。 我在她迷惑的注视下,有些狼狈,带着一丝怒气,走向门口。 “真的就要这样回去啊……” 我仿佛是自言自语,从她手中夺下门扇,重新掩好。 宓妃没有出声,只是稍稍低下了头,披落的柔柔发丝遮住了她一半的脸颊。 我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盯视着她,忽然低身,一把将她抄起,抱着她香气扑鼻的身子快步走到床前,向床帐中扔了过去。 第三章 河伯的幸福生活 第十一节 懊恼 我一声低呼,身子掉落在软软的水床上,不痛,但是有些惊慌。 “我……” 我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忍住了,冯夷一向温柔的脸上,此刻薄怒不散,那俊美的模样显得微微有些骇人。 他跪在床边,探手扯开我的衣领,葱绿的袍子里面,还有嫣红色的紧身内衣,我胸前的娇媚花蕾在内衣下微微挺立着,形状姣好。 他按住我柔弱的双肩,低下头去,隔着绸缎内衣柔滑的料子,啃噬着我胸前的凸起。我疼的一哆嗦,然而那股狠辣辣的劲儿,却让我莫名的兴奋起来。 冯夷的唾液濡湿了我的内衣,我并拢了双腿,脸颊绯红,在这个心怀埋怨的男子手中绷紧了身体。 情欲,又一次撼动了我风清凉。 哪怕夜夜醉死在那销魂的缠绵中,我的心仍然不会有盈满的感觉,尤其是夜晚。 夜晚的水府令我倍感凄冷,我本来是不畏严寒的仙子之躯,可是,水底稠密的昏暗还是透过点点冷光,渗入到我的骨髓里。 在无法透射出月光的水府之夜,我格外渴望热量和充实感,这时候,我才能够从无底无边的懵懂中想起,我还有个男人,而且是个外表俊逸、举止温柔、对我荣宠有加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在每个夜晚,总是能够给予我纵横交陌的快乐,还有遍布四肢百骸的暖意。 此刻,尽管这个男人被暂时的怒火控制了身体,但是他略带粗鲁的撕扯和吮咬,却让我觉得别有一番情趣。于是我开始低低的喘息,而且心神荡漾的闭上了双眼。 我用牙齿把宓妃胸前的内衣剥了下来,让它停留在她柔美的腰肢上方,而我的嘴唇已经再次覆盖了她的峰峦之巅。 与此同时,我的一只手也滑落了下来,像捕捉草地上的鸣虫一般,掩住了她的另一侧酥胸。 我在她的身体上制造着混合着刺痛的快意,让她魂不守舍的抓住了身下的软褥,开始张开唇瓣快乐的抽气。 我很快就与她交缠在一处。 我千方百计的折磨着这个蛊惑人心的小女人,让她不停的发出惊呼或者是尖叫,然而兴致盎然。 在野艳的纠缠中,我发现了宓妃明艳脸蛋上的迷醉和狂乱,我不知道是该继续气恼,还是该向她投降,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一片漫无边际的空白。 我咽下几乎要溢出嘴唇的低吼,脊髓里导来一阵阵酸麻,宓妃在我身下明媚而妖冶的娇喘着,像柔风中茁壮的春花一般颤抖着、甩开一切的怒放开来。 我长长的喘了一口气,很威风地将我们之间的这次交锋做了一个了结,然后仰面躺倒在床上。 没有给她缠绵之后余音袅袅的爱抚,我的喉结在一上一下的震颤着,双目微闭,一动不动。 宓妃柔软滑腻的胳膊和玉腿等了很久,才略带凉意的绕向了我的身躯,她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清溟撩人。 “你在生气?” 第三章 河伯的幸福生活 第十二节 试探 我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我很意外。” 宓妃微微抬起上身,把脸枕在我并不十分宽阔然而健美的胸膛之上,笑了,她的一只胳膊如同一条蜿蜒的青蛇,勾住了我的脖颈。 我有些困惑,也有些奇怪,半个月以来,她从来不曾如此亲昵的、像个好情人一样,在欢爱之后如此依赖着我,于是我说话了。 “你想做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到底想要我怎样?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此刻的心情多么像个被抛弃然后又被拾起的孩子。 “我想要一个温柔的亲吻。”宓妃轻轻说道。 我抬起手臂,托起她的下巴,飞快的在她的唇上印了个浅浅的吻,她诱人的香气,让我愈发迷惑。 “就只有这样?”她不依的微撇嘴角,脸上笑意盈盈。 我轻叹一声,终于屈服了。 我捞起风清凉娇美的身子,让她紧紧靠在自己的怀中,然后给了她一个和往常一样的、柔而长的、深深的缠吻,随着她凉滑舌尖的勾挑,那股萦绕在他脑际的暖香更加浓郁了。 宓妃满足的呻吟了一声,重新伏在我胸前不动了,床帏之中,只有我们彼此均匀的呼吸在淡淡的起伏。 我竭力转动大脑。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数个岁月中磨砺出来的冷静和孤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逃逸了,只有莫名的倦意和沉迷,在心头微微颤动。 莫非我忘记了自己的策划,也忘记了怀中这个娇艳无两的女子对我而言的唯一意义?此时此刻的宓妃,对我而言到底是什么呢? “睡了?”我有些紧张的问,这声音打破了床帏之中的宁静。 “嗯,没有。”宓妃慵懒的回答。 “白天去了哪里?” “在珠宫来着。” “珠宫?”我费解的拧起长眉,“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偏殿,去那里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以前听说过,水府里有座以明珠缀成的锦绣珠宫,想去看看。” “待了一天?” “嗯。”她用鼻子短促的哼了一声。 我其实很想问,为什么不叫上我陪你一起去?但是我忍住了。 “有大神后羿的消息了。”我漫不经心的说。 宓妃动了动,埋在我胸前的臻首抬了起来,从声音来说,我完全听不出她的想法。 “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人。” “嫦娥弃他而去了,清凉。”我柔声说。 宓妃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于是我接着说道:“听说,为了嫦娥能够在人间常驻青春,后羿去昆仑北的西王母那里讨了长生不死药。可是嫦娥听说一个人吃了双份的药,能够重返天庭,恢复神女的身份,于是趁后羿出去狩猎,独吞了两个人的灵药,就那样飞走了。”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宓妃有些赌气。 “只是跟你说一声,那个人现在很惨,这样你也可以好过些。”我尽量维持着平淡的语气。 “为什么我要好过些?”她低低的嘟囔着,我听出了她声音中水雾般的异样。 我讶异的低头看怀中的女子。 “你哭了?为什么?” 第三章 河伯的幸福生活 第十三节 愤怒 宓妃没有抬头,更深的窝进我的怀抱,很快止住了暗暗的抽泣。 我猛的把她按倒在床上,狐疑不定的望过去。 宓妃嫩白的脸蛋上有泪痕,她紧闭着双眼,良久,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沁入发际。 她此刻的神情不像是喜极而泣,倒像是痛苦不堪,我的心中升起蒸腾的疑问和无法言语的嫉恨。 我以前一直认定宓妃从未对后羿暗生情愫,现在看来,我的想法似乎有些太简单了…… “你……是不是在替他难过?”我按捺住想要破坏掉什么的冲动,柔声问道。 宓妃很快摇头,但是一滴泪水又不争气的滑落在发间,这让我有些生气了。 “清凉,为什么不说实话?” 我打量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美艳却凄然的脸蛋,一股不顾一切占据她全部身心的欲望,在心头翻江倒海的涌动着。 “你要我说什么实话?”宓妃霍然睁开一双泪湿的美目,那里深深的埋藏着痛楚和悲鸣,“说我在为那个野兽难过吗?” 我仿佛噎住了一般,半晌才笑眯眯的开口:“难道不是?” “别问我,我不知道!”她一反常态的激烈。 我有些明白了。 我俯下身子,在宓妃的秀颈、胸脯、腹部一路细碎的吻了下去,然后抬头,笑意荡漾在我的唇角。 “你是我的女人,知道吗,风清凉?” 我在冯夷的碎吻中轻轻颤栗着,我的心也在他的声音中轻轻发抖。 不错,我是他的女人,而他也正在向我宣布着他的所有权,可是,当我听到羿被嫦娥抛弃的时候,我的心,依然是控制不住的怜悯与痛彻心扉。 不是单纯的为了羿,同时也为了我自己。 现在,羿一心想拥有的东西和人全都弃他而去,他彻底轻松自由了,可是他甘愿吗?他咽得下这口气吗?他真的能够就这样隐忍一辈子吗? 我想到这里,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同时,也有些期盼和心动。 妻子不在了,羿一定会满世界寻找,也许,最终找不回来的时候,他会想起我风清凉吧。那么,他会想到来找我么? 我被自己这个臆想吓了一跳。 我定了定神,眼前冯夷的脸色很不好看,而且,阴森诡异。 “你要做什么?”我忍不住怯怯的问道。 这个平日里温情脉脉的河伯冯夷,此刻嘴角浮起一抹邪佞的笑,使他俊美的脸庞显得分外妖异。 他曼声回答我:“我要让你知道,我才是你应该爱上的男人。”“不要!”我惊叫起来,有些抗拒的推开这个强力纳入我身体的男子,“痛!” 冯夷钳制住我的双肩,用身体压住我的身体,然后更坚定的深深向我迎来。 我被自己泪水迷住了双眼。 我勉力挺起腰肢,让自己能够感觉不那么涩痛难忍,同时,我出声了:“你一直是用这种方式来宣布你的占有权吗?” 我像一块坚冰一般霸道坚硬,冷冽而无声的回复着她的抗议。 我让自己放纵的在她身上宣泄着开采和占有的欲望,直到她闷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支离破碎的穿过我的耳膜,抵达脑海,我才有些清醒。可是,正是这清醒,让我体会到自己现在的心境。 第三章 河伯的幸福生活 第十四节 伤害 我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无法完美的达成而发怒,因为大神后羿现在只是个乡野村夫,威胁不到我什么;我似乎是为了身下的这个小女人心中别有所恋而大为光火,尽管我告诉自己这不是动情,而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但是我还是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愤愤起来。 “风清凉,你要记住,你是我冯夷的女人,现在是,以后是,永远都是!” 我阴沉着脸,眼中寒芒毕露,我的身躯没有停止悸动,而是加快了速度和力道。这样蛮横的掠夺,让宓妃狠狠的咬住嘴唇,挤出一声声凄楚的呜咽。 在如此强势的攻掠中,我能够感觉到自己作为一个地位崇高的大神的荣耀,也深深的为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动摇而痛苦。 我久久的挣扎着,试图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最弥久的印记,但是,我收获的只是自己更明确的心神摇撼,因为她的手攀住了我的手臂,她凄艳的神情令我心思恍惚。 在整个过程中,宓妃一直是干涩僵硬的,她任由我在她身上欺压着,噬咬着,只是隐忍的哭泣。那具娇嫩的身子在我的揉搓下泛着淡红的光泽,饱满圆润的峰峦依旧高耸,然而血点子似的淤红触目惊心。 我松开了对宓妃的钳制,把她的双腿架在自己的肩上,开始最后的怒吼。 我感觉到手中的胴体在无助的晃动着,起伏着,然而这具胴体里没有柔情,也没有蜜意,更没有餍足,只有痛楚和失望,一如我自己的心情。 我完美的释放了内心中烧的怒火,这对于任何一个普通女人来说,都会是一场疯狂的盛筵,而此情此景,却不容许我有丝毫的沾沾自喜,因为宓妃受伤的表情,让我感到双重的痛苦。 一方面,我或许因此失去了重博伏羲女儿欢心的机会,另一方面,也是我最不愿意承认的一方面,我恐怕再也得不到宓妃的爱情了。 我俯下身去,用唾液打湿了宓妃胸前的淤痕,看着那触目惊心的或殷红或紫青的斑点渐渐消褪,我的心,却愈发空荡荡的了。 我呆板而凄然的躺在那里。 我知道冯夷心中的怒火从何而来,也许他是真的爱我,但是,他也是因为这爱情伤害了我。 但是,我能做什么呢?反抗吗?在水里,冯夷是主宰呵! 我那个无法被信赖的父王,是不可能为我做什么的,我也绝对不想让他为我做些什么! 可是,我就这样被他硬生生的夺走一直以来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对大神后羿的滚烫爱情吗?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呆呆的问冯夷。 他俯首下来,把脸埋在我的胸前,一言不发。 “想要我的心?”我还是那样木然的语气,“我已经没有心了,冯夷,在羿不顾一切撕碎我衣服的那一刻,我最后的一点心已经烂掉了,你要我到哪里找一颗充满爱意的心交给你呢?” “清凉……”冯夷有些动容的抬起头,看到了我唇角那抹嘲讽的微笑。 “就这样吧。你不是要我做你一辈子的女人么?明天我就去东天庭讨个旨意,嫁给你,你满意了么?” 第三章 河伯的幸福生活 第十五节 幸福 “不是这样的……” 我本能的反应就是解释什么,可是我又能够解释什么呢?我要的,从一开始不就是宓妃的下嫁么? 可是,我还是重复了一句:“不是这样的!” 恐怕此刻,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真正想些要什么了。 人给了我,心却不知道在哪里?难道我要的,就是一具绝美而空洞的躯壳? 不,我还想要宓妃的心,她那颗充满了柔情蜜意的可爱的心! “你爱我,是么,冯夷?”她慢慢的问道。 “是的,我爱你。” 我喃喃的回答,但是,我心里不知道到底是爱还是不爱,爱,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不,你不爱我,你爱你自己。” “怎么这么说,清凉?”我在这一刹那,有些心虚。 “你不是总想要得到我的爱情吗?你那么高傲,心机深沉,连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拿到了我的爱情之后要做些什么。冯夷,你在利用我,是不是?” “不是这样的。”我很想说明什么,我的口才一向很好,但是现在,我只会说这一句,“不是这样的,清凉。” “啊!我累了,我不想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让我走吧,我要回莲洞去。”宓妃凉凉的叹道,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 我有些呆板的看着她挣扎着站起来,披上葱绿的绸缎衣裳,单手分开柔滑绮丽的轻纱帐幔,向门口踱去。 我竭力支撑着自己软软的身体,。 我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了,只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盘旋不去,那就是: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忽然,我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我从床帐中弹出,悄无声息的落在她身边,我看到宓妃用手臂撑起自己绵软的头颅,泪流满面,神色决然。 在那一瞬间,我知道自己的确是在用一种黑色弥漫的爱来爱着宓妃的,尽管那感情的外围包裹着太多复杂的欲望,但是内里,却是真正的疯狂的爱意。 它充满了占有欲,也充满了在意,所以我才对她充满了占有的渴望,也疯狂的在意她的爱情到底交付与谁。 我有些绝望和慌张,爱怜的抱起宓妃冷然倔强的身子,把她安放到我的床上。 “不要这样,清凉。”我抹去她的泪痕,“你今天晚上哭的太多,我很过意不去。” 宓妃没有做声,但她的目光分明在说:“都是骗人的!连你自己也被它骗了!你的爱情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我迎着那入骨的冷意躺了下来,把她固执的抱在怀里。她的身体冰冷,像个死人一般的凉,让他的心也跟着变得寒风萧萧。 “就这样吧,不要太贪心了。”我告诉自己,“只要她在,就是幸福的生活。” 第三章 河伯的幸福生活 第十六节 伏羲 一片混乱。 在被告知清凉的决定后,整个东天庭一片混乱。 唯一镇定自若的,只剩下两个男神,一个是河伯冯夷,另一个,就是我,伏羲大帝。 我平生第二次,仔仔细细的、好好的看了看冯夷,这个我一手创造出来的、俊美到令整个东天庭蓬荜生辉的水神。 冯夷,略微低头,伫立在天庭大殿上。 大荒时代没有朝服,他依旧穿着那身不知道什么质料的琉璃色长袍,上面没有一丝绣纹,也没有一丝皱褶,水光潋滟的折射着东天庭一切神灵所散发出来的光辉。 在这袭长袍底下,冯夷颀长而挺拔的身躯以一种坦然自在的姿态存在着,袍裾覆盖着云气缠绵的黄金地面。 他的眼睛没有看任何一个神灵,只是低低的垂向自己的袍裾,那细长的银色睫毛虽不十分浓密,但翘起的样子十分安详。 我俯视着这个缥缈得仿佛来自遥远云端的冯夷,他那温顺的脸色,让我的心中略略疑惑。 我最近杀伐甚多。 共工作乱。 我命火神祝融率兽神泰逢、龙神计蒙和蜂神骄虫,大败共工于西北天柱不周山之下。共工的党羽蛇神柜比和蝎神王子夜都在混战中被斩杀,而共工困兽犹斗,最终在绝望中怒触不周山,居然将那擎天拄地的巨柱拦腰撞断,以致东南大地塌陷,洪水开始泛滥。 可惜,我的军队最后还是没能处死共工,他没入滔天洪水,不知去向。 骄傲而野心勃勃的鲧因治水不利、偷盗息壤而被天庭斩落头颅,他的精魂化成一条黄龙,深深潜游在西北无日之处的幽阴之中。 幽冥之神烛龙日夜不寐看守着黄龙,所以鲧再也无法用他那刀刻一般的张扬目光久久的凝视着我,仿佛要看穿一切阴谋一般,令我感到不安。 帝俊十子年纪渐长,然而凭着自己天生的神力和高贵的地位,处处桀骜不驯,惹是生非。 后来他们不知从何处知晓了自己的身世,竟然不能因此而恭顺起来,反而吵闹着要回下界游历,丝毫不把我的严令放在眼里。 我知道,年轻的他们不甘于枯燥无味的巡天生活,而是希望像大神后羿那样,在人神两界闯出堂皇的名号。 毕竟不是亲生儿子啊,还是在他们名震东天庭之前,把他们除掉吧。 而与此同时,狂放的羿功高震主,在人间到处巡游,久久不朝天帝,而且广结人间英豪,甚至私自迎娶人王帝俊之女为妻…… 虽然凡人不足为惧,然而我还是不放心,让这样一个强大的神灵脱离我的视线在人间晃荡,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正赶上太阳神们抗议般的闹事,十日俱出,人间不宁,正好让我一箭双雕,借羿之手除去九个太阳。 随后,我本想以手段太过剧烈为由降罪于羿,奈何他甘愿放弃大神之位,扬言下界与爱妻厮守一生,从此不问世事。 我不能做的太绝,以免引得人神共愤,于是默许了他的自我流放。然而,我的目光还是一直盯着人间的羿,我并没有完全放心。 第三章 河伯的幸福生活 第十七节 筹谋 然而,让我万万想不到的是,帝俊之女、羿的妻子高辛氏嫦娥,竟然为了永驻青春、长生不死而独吞灵药,奔上天庭,与羿决裂。 我从未见过这个据说倾国倾城的人王之女,然而她却抛弃了自己的丈夫,自己施施然的向我走来。 女娲的冷眼和帝俊的上表,让我暂时放弃了将嫦娥纳入后宫的想法,但是,我也不能让其他虎视眈眈的神灵有机会在嫦娥身旁献媚! 所以,我顺从女娲的意志,将这个美得摄人魂魄的女子明升暗贬,让她做了月神,移入月宫。 那里是天庭的谪贬之地,没有一个神灵愿意靠近月宫,当然,也就再没有一个神灵敢于靠近嫦娥。 我很明白,天上和人间的神灵们野心越来越大,但是我做了这么多年天帝,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我也明白,凡人变得越来越高明,也越来越迷醉于荣华名利。就像嫦娥,一个区区的小女子,也愿意为了美貌永驻和安享富贵而抛家弃爱,独上天界。 如果凡人们躁动的心再这样继续下去,早晚会有人觊觎东天庭的这个王座,我从未感觉如此头疼,然而清凉的突然归来,更是让我困扰无比。 成群的儿女之中,我最喜欢的就是清凉,不仅是因为她独步天下的艳色,更多的,是因为这个女儿骨子里深沉的傲岸之气。 我很想让清凉来继承东天庭的王座,尽管她还是个很年轻的神灵,而且在女神中少有的狂放不羁,但是相对来说,她的绝顶聪颖和坚强不屈,更为稀有。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念及那些资质平庸、徒有光鲜外表子女们。他们或四处游荡拈花惹草,或沉湎歌舞长醉天庭,或木讷混沌不堪教诲,或勾心斗角锋芒毕露,而天庭的统治权,在我的心目中,应该交予一个心机深妙、并且手段外柔内刚的神灵,况且,我不愿意把天庭交付与外姓,所以,清凉在我心里,一直地位高超。 然而,清凉很久之前忽然下凡,到底所为何事,我并不清楚。我问过女娲,可是就连她这个亲生母亲,居然也对内情一无所知。 我想派人去找清凉,但是接踵而来的叛乱和夺权之争,让我应对不暇,一时也就放任清凉在人间游荡。 我觉得,早晚她会了解人世的无情,最终返回天界,重归我的身边,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在她重返之际,居然带来了这样一个消息。 清凉要嫁的,居然是冯夷? 到现在,我还犹如身在梦中。 我不知道冯夷是怎么勾搭上我的爱女的,他不是一直幽居于黄河水府,除了一年一度的巡游之外,从不出现在人间的么? 现在清凉待在女娲那里,而且这些年她几乎是常年驻足洛水,我无从查问,也无法查问,只有把淡淡的目光,混合着一丝惊讶,投向大殿上的河伯。 可是这个恭顺的水神,一直低眉敛目,没有跟我做任何目光上的接触。 我自问并没有把立清凉为储的想法形于神外,连清凉本人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那么,冯夷大概不可能知道他与清凉的成婚意味着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一直默默无言,心中却筹谋不断。 第四章 三人行必有我失 第一节 混乱 天庭后宫。 仍旧是一片混乱。 女神们都没有从最初的震惊中醒过神来,但是当着作为后宫之主的我的面前,她们什么都不敢说,也什么都不敢问。 我惊讶的望着自己的女儿,此刻,她就坐在我的身边。 眉眉低语:作为天上天下唯一堪与东天帝伏羲比肩的女神,女娲的衣饰华美无匹,容貌明丽绝伦,尽管已经成为十几个儿女的母亲,神灵的力量与荣华仍旧使她艳光四射,雍容得动人心魂。 良久,她抚摸着风清凉暗紫色的长发,开启朱唇,出声了。 “清凉啊,我从来就不了解你,现在就更加不明白了,告诉我,你怎么会想嫁给冯夷呢?” 清凉淡淡一笑,我在她的眼中,看到自己明艳照人的脸庞。 她若无其事的说:“难道女儿不应该嫁人么?” “女儿大了,怎么不该嫁人。”我苦笑着摇摇头,“冯夷虽然容华绝代,但毕竟只是个小小的水神,告诉我,以你那么骄傲的性子,怎么会甘愿下嫁于他?” 清凉笑意愈发浓了:“女儿就是喜欢他么。” 我疑惑的目光闪闪烁烁,想了半天,除了觉得隐约的不对劲之外,倒也想不出冯夷有什么明显的缺憾和不妥。 女儿出嫁,或者与他方联姻,我从来都不大干涉。因为我明白,作为伏羲的女儿们,她们的婚事往往不那么单纯,政事,还是由着伏羲为好这也是我一直能够稳坐后宫主位的原因之一。 可是,清凉是不同的,伏羲从未提及她的婚事,反而为她挡住了许多追求者的目光,看起来,天帝的心,别有一番用意。 我现在不想猜测伏羲的用意,因为那个既是我亲哥哥又是我结发丈夫的男人,心机太过深沉,对于伏羲,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我很了解。 但是,清凉就不一样了。 不知为何,在我的心目中,清凉与其他女儿不同。 她冰雪聪明,柔媚天成,从来不曾迷失在天庭男神们灼热的目光中忘乎所以,相反的,她游刃有余的应付着那些对她趋之若鹜的男神,冷然而又不失礼貌,却令人不敢有丝毫逾礼。 这样一个女儿,兼具我的绝色姿容和伏羲的过人心机,与虚荣相绝缘,覰浮华于无物,然而,我却不知道在清凉傲岸的骨子里,究竟埋藏着什么样的想法和心情。 我敢说,我从来就不了解她,而且,直到现在,我也无法确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我的清凉,此刻也目不转睛的望着我,她的目光出奇的清澈柔美。 一身描金镶玉、绣满精致莲纹的粉缎宫装,衬着她仪态万方的身姿和足以惑乱天下的美颜。那明媚灿烂而貌似天真的我的女儿,此刻在我的身边,毫无心机的绽放了一脸的笑意盈盈。 作为她的母亲,我看到她绝美的脸蛋上有恭顺,有俏皮,有婉丽,有坦然,就是没有一个陷入爱情中的女子所应有的甜蜜,也没有一个主动要求出嫁的女子所应有的羞涩。 于是,我就那么定定的望着清凉柔妍的笑容,很久很久没有再说出什么话来。 第四章 三人行必有我失 第二节 无解 眉眉低语:在包括女娲在内的大多数神灵的心中,风清凉一直是冷艳而神秘的,没有人能够看穿她的想法,也没有神能够一窥她的芳心。 而徘徊在黄河之底的河伯冯夷,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俘虏了傲然的清凉公主,这个疑问对于整个东天庭来说,都是个天大的谜题。 如今风清凉一句“女儿就是喜欢他么”,把所有神灵的问题全部堵在嘴里。 是啊,清凉公主再骄傲,也只是个年轻的女子,河伯虽然无所作为,冷淡无趣,但是,他同时也是一个绝代风华、魅力四射的男子,这样说来,他们的结合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只是,他在北边的黄河,你在南方的洛水,相隔不下千里,清凉,你怎么会跟他相识?” 我的这个问题,想必也是整个东天庭的问题。 没来由的,一个是艳绝尘寰的高贵公主,一个是冷淡低调的水府主人,这样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两个神灵,怎么会突然携手站在一起,并且是由清凉亲自开口请旨,要下嫁河伯冯夷呢? 清凉咬着嘴唇,想了一想,答道:“河伯巡游至洛水的时候,女儿听到了他举世无双的美妙笛声,所以喜欢上了他。” 我的清凉,唯一的爱好就是音乐,这是东天庭神神皆知的事,她如此回答,虽然还有些令人无法接受,但是,出奇的顺理成章。 我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呵! 试想,在洛水畔幽居的清凉,忽然在夜里捕捉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妙笛音,月色如练,清风如水,而笛音那一端,居然是一个风雅无垠、俊逸无双的美男子,陷在他那双神光湛然的琉璃眸子里,大概没有哪个女神或者女人会轻易逃脱的吧。 我没有留恋,也没有张扬,很柔顺的随着冯夷走出东天庭。 缎子长裙拖曳在黄金灿灿的地面上,又冷又硬的质感,从我赤裸的脚趾和脚掌慢慢通到我的心房。 冯夷安静的一手抱琴,一手牵我,他的手很干爽,水一样的温度,说不清是凉还是暖。 我们的车辇在天门之外,骖螭已经套好了缰绳,有些不耐烦的舞动长长的龙须,偶尔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吟。 守门的神将手执干戚,威风八面,像一对木偶一般昂首立于天门。 当冯夷牵着我经过的时候,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化成了炎炎夏日里的蹩脚汗水,黏在我们这对神神称羡的动人仙侣身上。 我心里在微微冷笑,不动声色的提起拖曳在地的裙裾,踏上车辇。 然而,脚趾在接触到那凉软细致的绸缎辇榻的时候,我忽然听到远处有阵阵仙乐响起,那乐声如同清泠的空气相互碰撞,如此熟悉。 我慢慢回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了缥缈祥云中走来的姑射。 几千年后,《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 不错,姑射是东天帝亲封的冰雪之神,常年居住在东南姑射山,那是个无草木、满冰水的不毛之地,姑射的心,也仿佛是光秃秃的积雪山岩,冷如深渊。 第四章 三人行必有我失 第三节 姑射 眉眉低语:女娲娘娘、雪神姑射和宓妃风清凉,是大荒时代姿容最出众的神女。女娲的美,是震慑心智的绝艳;风清凉的美,是裂金碎石的柔媚;而姑射,她的容颜如同常年不融的雪山,凛冽而秀旷,冰肌玉骨不足以形容她的莹润与皎洁。 此刻,青衫薄透的姑射正驾起五色光华缓缓飘来,她的莅临使得空中水汽化霰自鸣。 我微微惊讶的望着姑射,缩回玉足,转过身来。 众神女当中,我最喜欢居住在东南之地的雪神姑射,因为她生性淡然,如冰似雪。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可是,她看起来一如百年之前,恍然超尘。 没有见礼,姑射在离我和冯夷不远处停下步子,她看也没看冯夷一眼,只是回望着我,然后淡淡一笑,轻启朱唇:“风清凉,我无家可归了。” “呃?”我万万没有想到姑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不由得开始发愣,“怎么了?” “共工那个野人把不周山撞倒了之后,东南之地一片汪洋,姑射山现在吵得很,到处都是冷得牙齿打战的凡人和溺毙与冻死的尸体,我住不下去了。” 雪神姑射的声音仿佛是冰晶凝成,然而她与清凉交谈的口吻,却是异样的亲近。 我听说过,宓妃在东天庭时与雪神姑射交好,但是我怎么也想不通,清凉这样天真任性、仿佛盛放娇花的女子,怎么会与冷冰冰的姑射相投契呢? “你打算怎么办?” 我在后宫之中已经听说了最近发生的战事,而且东天庭早已着手进行补天和治水这两项大工程了。既然姑射山现在不堪为家,那么凭姑射的性子,恐怕不乐意住在东天庭吧。 “我打算去月宫看看。” “月宫?那谪贬之地现在已经有人住了,你也要去凑热闹?” 我想起月宫中住的是嫦娥那个女人,脸上不由得笑出一丝嘲讽。 “哦?是谁?”姑射难得的,露出一抹讶异的神色。 我很想开个玩笑,说没想到吧,大荒除了你,还有另外一个怪胎。但是我转念又一想,这样讲话有失厚道,毕竟高辛氏嫦娥不是自愿入住月宫的。 于是,我只好简练的答道:“月神嫦娥。” “嫦娥?帝俊家的那个娇娇女?”姑射一脸莫名其妙,“什么时候成了月神?” “呵,说来话长。你就准备站这儿跟我聊下去么?还不快些进去。” 姑射散去脚下的五色光华,眉目宛转,笑道:“月宫被占了,我也不稀罕跟一个散发着臭气的庸俗泼妇同住,进东天庭也没甚意义,不如归去。” 我一直很安静的站在清凉身边,可是,听到此处,我不禁目光流转。 这个冷心冷肠的女郎真是语出惊人,我有些想笑。 清凉终于正眼看了看我她现在的丈夫,而我却正隐忍着笑意,微微打量着对面仙姿玉质的姑射。 于是她问我:“水府里,多一个人也不会太挤对么?” 我微微一愣,随后立即明白了清凉的意思。 我无所谓,只要清凉喜欢,她就是把整个大荒都搬进黄河之底,我都不会有一点意见。 “你现在是水府的主人,我随你意。”我笑着,顺手揽过清凉的肩膀。 第四章 三人行必有我失 第四节 菡萏 我是风清凉的好友姑射。 望着对面亲密的两个神灵,我慢慢抚摸着自己垂落腰间的黑色发髫,目光微妙。 真是有趣,看起来,这两个人之间关系不简单,难道薄情寡义的风清凉终于开窍了? 我不好当着守门天将和姑射的面推开冯夷,只好佯装顺从的转过脸去,对着姑射说道:“那么,去我那儿吧。” “洛水?” “不,黄河水府。” 黄河水府,莲洞。 莲花依然摇曳着芬芳,在粼粼水纹中婷婷而立,双成面容沉静,俏生生的陪侍在旁。 水汽纷纭,我卸去了宫装,白袍素面,姑射依然青衫隐隐。我们这两个大荒时代的绝代佳人,相对倚坐在莲池畔,中间隔着一把瑶琴。 琴与瑟共为伏羲所制,却在帝俊幼子、洛神晏龙手中发扬光大。面前这把瑶琴以杉木为底,梧桐为面,通体是滑腻的紫栗壳色,琴漆上隐隐的蛇腹断纹,诉说着它久经演奏的华年。 “鹿角灰胎显现于磨平的断纹之处,胎下葛布为衬,双连弧形为腰,凤鸟身姿为形,分明是典型的伏羲式瑶琴。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应该是晏龙生平所制的第一仙品,名唤九霄菡萏,可对?”姑射细细的看着珊瑚台上的瑶琴,头也不抬的问道。 我点点头,笑了。 “不错,这世上除了我风清凉,也惟有你,才能够一眼看出此琴的来历。” 姑射清淡的抬眼一瞥,又低下眉目注视着九霄菡萏,没有做声,只是缓缓抚摸着自己肩侧垂落的黑发。 良久,她又轻问出声:“这是河伯送你的?”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是父王的秘藏,不过,的确是冯夷请赐的。” 姑射叹了口气,缓缓靠向柔腻光亮的玳瑁椅背,用她那双黑如子夜的澄清眸子望着我,说道:“真是一把绝妙好琴呢,风清凉,你的这个男人,很有心。” “你喜欢?送你。”我也开始叹气。 “送我什么?琴?还是男人?” “只要你喜欢,统统拿去。” 姑射闻言,莞尔一笑:“姑射敬谢不敏。可是风清凉,看得出来,你并不怎么开心。” 我神色轻忽,心上一黯:“我为什么要开心?” 风清凉拂去一绺水波中掠上唇角的发丝,眼角一点朱砂痣仿佛一滴泪一般,泫然欲坠。 莲池中,白莲、黄莲、粉莲、青莲、红莲,或含苞待放,或喷丝吐蕊,或盈盈待落,或初露叶尖,在黄河底潋滟水纹的滋养下,无一不清丽雅美,芳香怡人。 我慢慢品味着莲池畔风清凉的荒凉神色,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想当然耳,如同冰花初凝,清泠而无声。 “风清凉,弹一曲吧。” 第四章 三人行必有我失 第五节 失言 右手空弹琴弦,那音色湿润宽实,温劲松透,只轻轻一拨,便浑厚与脆滑两厢俱全,风清凉不禁抿起双唇,笑靥如花。 我一向沉静无澜的脸色,不禁在这手指与九霄菡萏之间的触摸中,微微动容。 此时,我无法形容这种感觉,直到在几千年后的中唐,一位才华盖世的诗人在浔阳江头的一句“转轴拨弦两三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才让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自己在水府听琴之初,心底的那种悸动。 左手触弦如蜻蜓点水,右手微挑,其音清脆高远,若隐若现,圆润而轻盈,犹如天外之声。风清凉是古琴名手,信手徐徐而来,也是如此的清亮绵远。 我明白,风清凉这是在与九霄菡萏互相试探磨合。后世有诗句为喻,这一小节即兴的泛音被称为“浮云柳絮无根蒂”。 撇开九霄菡萏的完美音色不谈。 风清凉下凡已有数年,极少有机会弹奏瑶琴,可即便是如此,名手依旧是名手,九霄菡萏在她手中,仿佛被赋予了鲜活的生命,原本平润的紫漆琴面,竟然也因此而霍然泛起灵动的色泽。 方才只是简单的几个散音,我已经心神为之一荡,而在这小节即兴的泛音响起之后,我心想,即使是厚重的九天祥云,听了这琴音,也应该开始活泼流淌了吧。 我止住琴声,正了正身姿,抬起眼神笑盈盈望着姑射问道:“想听哪支曲?” 姑射微微合眼,俄而目光跳脱,追逐着我脸上生动的笑意,曼声答道:“《失魂引》。” “《失魂引》?”我皱眉,“早已失传了呀!更何况,那是摄人心智的曲子,稍稍一个不留心,就会令你一整天都失魂落魄。” 姑射有些惊讶:“河伯没有教给你?” 我很意外地从琴上撤下双手,目不转睛的盯视着姑射。 “你的意思是,河伯能吹《失魂引》?” “不错,现今世上,只有河伯才能吹奏这首秘曲,难道他没有吹给你听?”姑射看起来更加意外。 我心下一震,没有回答姑射的问题,只是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姑射“呵”的一声笑了出来:“我虽然不擅长奏乐,但是天下恐怕没有比我更了解音乐的了,《失魂引》在大荒唯一的秘密传人,就是你的丈夫,河伯冯夷啊!” 夜里,清凉姗姗而来,这让我十分意外。 她明明陪着姑射住在莲洞之中,而且,她自那夜以来,一直对我冷若冰霜,怎么肯夜宿在我的寝宫呢? 清凉站定在我的床前,面容优柔,黛眉深锁,良久,方才缓缓出声问道:“你会吹《失魂引》,对么?” 第四章 三人行必有我失 第六节 旧账 我刚刚推开绸被,准备下床拥抱自己的新婚妻子,闻言一愣。 我抬起头来,却直直的撞上了清凉沉痛哀怨的目光。 “……” 我有些惊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告诉我,你是不是《失魂引》的秘密传人?” 清凉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失望和浓浓的伤情,我不知所措的定定望着她,她那揉碎了心肠一般的神情,让我的心也开始抽痛起来。 “你倒是说话啊!” 清凉咬住嘴唇,霍地在床畔坐了下来,探手握住我的双手,神色激动。 我咬了咬牙,点点头回答道:“不错,我是能吹《失魂引》。” 清凉睁圆了眼睛,身子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战栗。 “什么?这是真的?你,你在昆仑山巅吹的笛曲,竟然就是在大荒失传已久的《失魂引》吗?” 我的脑中“轰”的一声,整个人呆若木鸡。 我知道,就算是不承认,风清凉也绝不会相信我的话。因为游河之后,风清凉一度为了她那日的失态而懊丧不已,她应该早就起疑了。 只是,她是从哪儿听得,我是《失魂引》的传人呢? “清凉,你听我说……” 我反手握住她的双手,想要解释些什么,但是她仿佛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从我的掌心里抽出自己的手,转过头去,泪水止不住的滑落。 这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新婚之夜。 我坐的是自己丈夫的床前,而这个我应该称之为夫君的男人,居然从一开始就欺骗我,诱惑我! 为了什么,我不明白,但是我却知道,最初的风清凉,在水府是不受欢迎的客人,这一点,我一直没有忘怀。 当初在水府莲池旁,冯夷告诉我,外面再也没有羿会威胁到我的安全,那个时候,我只不过是说了一句“无处可去”,他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莲洞里几个月之久。 而随后,他居然跑来,又是疗伤,又是游河,献尽了殷勤,最后,居然在昆仑山巅那样绝美的景色当中,吹起了摄人魂魄的《失魂引》! 我告诉自己,这是个阴谋!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 我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阴谋,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我对冯夷仅存的那么一点留恋,也在此刻荡然无存了。 我曾经以为,即使冯夷阴鸷、独断,但他最起码是喜欢我、了解我的,但是现在看来,他从一开始就在演戏! 与东天庭公主花辇一模一样的龙车,一定是他阴谋的一部分;昆仑山巅好似情不自禁的亲吻和求婚,实则是他一手策划的闹剧;而门外徘徊三天不去,也是他伪装出来的多情关怀。 骄傲如我,居然臣服在这样一个伪君子手中,做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而且还是由我自己来上表奏请下嫁……这一切的一切,都深深的刺伤了我的自尊,我的骄纵和我的聪颖…… 第四章 三人行必有我失 第七节 洞房 不错,我一直以自己的聪明为傲,但是,冯夷让我感觉自己像个迷路的小傻瓜,乖乖的往陷阱里跳去,而且跳的满怀渴望,兴高采烈,不顾一切! 我实在是很想狠狠的扇他几个耳光! 什么九霄菡萏,那才不算是最稀奇的礼物,天底下最绝妙的、而且绝无仅有的新婚贺礼,应该是冯夷的老谋深算和阴险筹计才对! 我想到这里,目光阴冷的转过脸来,面朝着冯夷,我的手指已经攥紧了。 冯夷睡前就已经脱去了外袍,现在,他光裸着上身,形状优美的肌肉浅浅的埋在细腻的皮肤下,看过去既健美又性感。但是在我的眼中,他此时不像个神灵,倒像只幻为人形的妖兽。 “清凉,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太爱你了,为了得到你,我才出此下策……” 我还没有把话说完,脸上已经重重的挨了一记耳光! 我惊愕的把手覆在左颊上,望着神情激愤的清凉。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半晌,才握成拳头,压在她自己的胸前。 “不要再以爱的名义,你这是在侮辱我!”她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了起来。 我挨了清凉的一巴掌,忽然清醒了过来。 我们已经成婚了,不是吗?就算清凉知道了实情,又怎么样呢?她还是要留在我身边。 何况,她根本猜不透我真正的想法,那么,我不介意做一个为了爱情而阴险自私的小人。 我的确是喜欢清凉,我想永远的占有她,包括她的身体和心灵。但是,如果我无法控制她的心,那么,拥有她的身体,我总是可以做到的。 于是,我笑了。 “清凉,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我不介意你闹下去,但是,你要记得,我永远是你的丈夫,而你,是河伯的妻子,水府的女主人。” 然后,我很轻松的把激动得浑身颤抖的清凉擒在怀里,在我笑意灿烂的眼神中,清凉慢慢低下头,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嘲讽。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冯夷。” 我笑的更灿烂了:“清凉,你错了,我已经得逞了。” “你什么意思?” “我说过,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得到你,而我已经达到了我的目的,不是吗?” 清凉有些狐疑,随即又恢复了原状。 “不要把我当成三岁孩童,冯夷,我迟早会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笑出了声音,把清凉因为过于激动而软弱无力的身子更紧的抱在怀中。 我告诉她说:“不管我到底想要做什么,现在我很确定的告诉你,清凉,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你。” 我把怀中绵软的娇躯按向床中,在那白腻的颈子上吮吻起来。清凉没有挣扎,只是冷淡木然,她没有听到我含在口中没有讲出来的话。 那一句是:我这次说的绝对是实话。 第四章 三人行必有我失 第八节 听琴 这一夜,我很快放弃对风清凉的情挑。 我的嘴唇在离开了她的脖颈之后,就没有再继续下去,只是让她枕在我的手臂上,而她的身体虽然温暖芬芳,却生硬得毫无感情可言。 洞房花烛之夜,两个人睁着眼睛,看似彼此依偎,实则同床异梦。我的心里,翻滚着异样的痛楚和快意。 我实在很想嘲笑自己一番。 我本来想通过愚弄风清凉来愚弄那位阴森的东天帝,结果,却把自己给大大的愚弄了一回。 我付出了爱情,付出了尊严,也付出了在自己所爱的女人心目中的名誉,换回的,只是一具充满了愤怒和哀怨的身体,和所爱之人深切的鄙夷和痛恨。 我又想笑了,于是我就那么无声的笑着,笑着,这笑容在天庭的那些神女眼中,应该是出奇的俊美吧。 我想,就让清凉恨我好了,至少,她还愿意对我付出感情,哪怕这种感情只是鄙视与忿恨,反正,我不在乎。 一张理想的琴,应该具备九条优点,即: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这就是后世人称的所谓“琴之九德”。 所谓奇,便是如九霄菡萏这样,材质轻松脆滑,音色亦轻松脆滑。 所谓古,是指其音淡雅醇和。九霄菡萏弹奏起来,便有淡淡的金石韵,那是因为琴内镶嵌着一条桐木假纳音。而在发音之时,部分声音可以顺畅发出,部分声音被假纳音挡回,在琴身内回旋,形成了“余音绕梁”的独特味道。 所谓透,好似一个妙龄女子脆生生的笑,清亮而不咽塞,又好比心情开朗的龙的吟唱,绵远而不凝涩。 所谓静,指琴音纯净优美,无杂音,琴韵雅和宁安,无邪火。 所谓润,说的是信手弹来,其音绵绵,韵长不绝,其声闲闲,清而不燥,仿佛是盛夏细雨淋淋敲打着竹叶,带着潮湿的耳意。 所谓圆,即是琴音浑然不散,缭绕天成。在风清凉拨动九霄菡萏的丝弦时,这种脉脉的音色,正如同黄河之底无处不在的水波一般,溶溶连连,回旋不已。 所谓清,意指琴声像寒冬腊月的朔风一般,隐隐而有刀锋之意,又似宝石相扣,金玉相击,泠泠而涵幽远之情。 所谓匀,正是说五弦俱美,同虚同实而处处均衡。 而所谓芳,妖冶桃花带雨愈浓,凌波菡萏浴水更妍,料峭红枫经霜最艳,傲雪寒梅逾冷越香,一张好琴,弹得越久,其声也就越发的出挑,最初还是四月里欲拒还迎的娇嫩豆蔻,时间一长,竟成了十月上喷薄怒放的吐丝金菊了。 一般来说,能具备诸德,已经算是难得一见的好琴,而像九霄菡萏这样九德兼优之琴,只能说是非常罕见的仙器了。 我心中细细品味着,而此时的风清凉,已经忘我的投入到琴声当中去了。 第四章 三人行必有我失 第九节 真实 一曲终了,风清凉微微展颜。 那时候娥皇女英还没有出嫁,更别说远赴湘水、寻夫不果而泪洒竹斑,而这首名为《潇湘水云》的琴曲,居然被风清凉演绎得充满了人间悲欢离愁,我心下惊叹不已。 然而,我张了张口,还是改口说道:“本是一首淡雅冲和的妙曲,你怎么弄出弦弦掩抑声声思的调门来?” 风清凉摇摇头反驳道:“寓景于情,才能做得出琴曲。可是再三重复之后,如果不能够寓情于景,这琴,就没法弹了。” 我笑了。 “眼下天地清和,月朗水润,正是弹奏瑶琴的吉时,可这琴曲,我听着不像一个新婚的女子所弹,倒像是谪贬之徒不得志的哀歌。风清凉,要么就是你强词夺理,要么,就是你太郁郁寡欢了。” 我听出了姑射话中的的试探之意,没来由的,心中一时忧乱纷飞。 我轻轻撇了撇嘴,装作满不在乎的问道:“我郁郁寡欢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姑射毫不在意我的矫情,口角锋利的笑道:“在我面前,还是收起你那身毒刺的好,免得我一气之下离了水府,留你一个和河伯面对着面的闹别扭。” 我登时哑口无言,有些烦躁的站起身来,转过脸去。 姑射在我背后继续说着:“如果我是你,我会毫不犹豫的离开此地。” 我闻言神色一黯。 然而,在姑射面前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只好轻声应道:“除了这里,大荒好像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这话从何说起?你又没有做过什么穷凶极恶的事。”姑射对我的说法不置可否。 我无声的叹息,低头凝视着自己那双绞缠在一起的纤纤玉手,回首微微点头。 “姑射,你知道么,住在姑射山上,没有草兽花鸟的陪伴,对我来说都是可以忍受的事。可是,外面的世界除了冷漠无常之外,什么都没有。我在凡间游荡了好几年,那种人心里散发出来的寒意,如同跗骨蛆虫一般,每时每刻都在啃噬着我的躯体。离开这里,走出去,又怎样?至少这里还有一个人,虽然可恶至极,但我知道,他爱我。” 姑射转动着一双如露如电的纯黑眸子,双唇轻巧抿起,欺霜赛雪的桃腮上隐隐现出两个梨涡。她就那么看着我,忽然柔柔的笑了出来。 “风清凉,你会觉得外面人情淡薄,那未必是别人的错。” “你这话怎么讲?”我很敏感的捕捉到姑射话外的含义,“莫非你的意思是说,我错了?” 姑射也缓缓立起身来,抚着怀中毛色愈发艳丽的火狐宓耳,面容上现出了淡淡的悲悯。 “不,称不上是错,只是你对世间神人,还有所求。” 第四章 三人行必有我失 第十节 相望 我微微愣住。转身过来,望住眉目曼妙如画的雪神姑射。 大音希声,大相无形,人到情浓之处,也分外无情。这传说中餐风饮露、冷心绝情的姑射仙子,其实是一个悲悯之心大过于天的女子。 在东天门前,姑射曾经说过她无家可归的原因“姑射山上到处都是尸体和垂死挣扎的凡人,声音太过嘈杂,不宜居住”,其实,八成是救济了太多的难民,最终还是无能为力吧,她才会选择离开姑射山。 只可惜,她也很清楚,忙于政斗的东天庭,是顾不上那些因洪水泛滥而无家可归的凡人的。 现在,不周山的倾倒导致了整个东南大地塌陷,天下所有的河水,都漫过河道、庄园、村落,疯狂涌向东南方向。神和人在等待着,直到一位能够彻底治理新河川的智者出现,姑射是其中最翘首以待的一位。 虽然外表看来,我与姑射一样的冷漠疏离,但是我知道,自己过于任性、放肆,很少去理睬别人的死活,我的世界,只有我自己而已。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习惯,我已经差不多快要忘记了。 自私、冷酷、傲慢,像纠缠着一切绝代佳人一般,纠缠着我,因为习惯了别人以自己为中心旋转,所以我也很快习惯了以自己的意志来指挥别人旋转。 姑射是不同的。 她从未寄情于他人,也从未纵情于山水,她居住在草木凋零的姑射山,每日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不恋不偎,为人神所共相臣服。 慧心兰质的姑射,理智而内敛,她所散发出来的天籁一般的光华,可以使花果不生疵疠,年谷饱满丰收。 这就是天帝为什么亲上姑射山封她为雪神的缘由。 在南方,凡人们在冬天里也是可以种上一茬小麦的,如果下过一场薄雪,就意味着冬小麦的丰收在望。 雪神,在大荒时代,其实是很吉祥的神灵。 我几乎忘记了,在少女时代,我曾经与姑射一起,乘着五色的云光,御着飞腾的青龙,在大荒内外唱笑游玩。那时候,我们都还是活泼善感、心地柔软的小女孩。 如今,我已伤痕累累,无奈嫁作人妇,而姑射,除了面上薄寒之外,心地依然宽和纯美。我怔怔的望着对面怀抱火狐、笑容清愁的雪神姑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 唐眉眉:良久,风清凉妩媚一笑,那笑容令水中清莲光色顿息。 “姑射,那又如何?就算从现在开始,无欲无求,我也已经是冯夷的妻子,难道还真的能走出这水府不成?” 溶溶涟涟的水纹,悄无声息的荡漾着,拓展着,层层叠叠,清清冷冷。 在这漫无际涯的水波中,一个是青衫飘拂、黑发萋萋的玉质仙子,一个是媚态横生、笑容妖娆的丽姿神女,她们的眸子对望着,浓黑的眸子目光凝华,暗紫的眸子风色秾艳。 第四章 三人行必有我失 第十一节 踌躇 风清凉那一笑中的恍惚与空洞,令我心中愁肠百结。 即便是身份如何高贵,天性如何跳脱,风清凉,也不过是个女子。女子,在这属于男人的大荒时代,注定无法得到真正的自由与自在。 我微微沉吟着,无数安慰的话儿在口角畔激荡,但,我最终只说出了其中一句:“风清凉,我只能说,惟有你,才能拯救你自己。” 清凉已经很久没有到过我的寝宫了。 她每日里,除了与姑射待在一起,就是与姑射待在一起。她们好像不大说话,大多数的时候,只是弹琴和听琴。 我在莲洞口徘徊着,不止一次听到洞门内,清晰的传来风清凉那寂寥的琴音。 “九霄菡萏果真是名不虚传。”我想,“在厚重的水波中,这缭绕无边的琴声,居然可以响彻整个水府。” 我一直是在对清凉的怅然思念中,渡过漫漫长夜和寥寥白天的。现在,我不仅仅是想她风情万种的一颦一笑和柔若无骨的娇美身躯,更多的,是惦念她的心情。 我明白,清凉是个敏感而骄傲的女子,就算她了解到我有多么需要她,她还是无法谅解那曲该死的《失魂引》。 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如果不是《失魂引》,自己怎么会轻易俘虏了清凉?她那么高傲,那么矜持,哪怕是负了全天下,她也会毫不犹豫的一笑而过! 而此刻,她乖乖的留在了水府,留在了我的身边,哪怕她永远闭门独处,至少,她是我的,且就在我的手边。 而且,我永远也不会让清凉知道我的野心,因为,我忽然觉得很累,东天庭的那个王座,此时在我眼中,看起来还不如一个鸡窝。 “暂时就让伏羲大神坐几天安稳天帝吧,不过,即使是我不动手,他也未必有好日子过。”我暗暗笑了笑,这样想道。 为什么? 很简单。 一个总是疑神疑鬼的人,心里头还能有片刻的安宁么? 更何况现在,凡间东南大乱,天灾人祸,足够他应付好一段时间的了。 洪水肆虐,我所管辖的河水,统统都失去了控制的向东南漫去。这不关我的事,而且我也做不了什么。 不周山倒了,天塌了,破洞里每天滔滔不绝的流出天河之水,灌向人间。这也不关我的事,我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到天庭委派下一个治水官员,或者等到一个传说中的英雄出现。 而做英雄,我一向不感兴趣,那是大神后羿那种人的价值观,不是我的。 其实我也并不期待什么治水英雄的出现,人间,与我无关。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看看我的妻子风清凉,最好还能抱一抱她,因为她身上的暖香,会是让我安心静神的唯一气息。 所以,我决定伸出手,推开那扇虚掩着的洞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有些诧异。 还没有伸出手指,门怎么就开了呢? 门开了个不大的缝隙,里面闪出了一个娇娆的身影,紫衣浅淡,环佩叮咚。 原来,却是女御双成。 第四章 三人行必有我失 第十二节 谜团 我看到门口伫立的河伯大人,微微有些发愣。 “大人,你还在?” 大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问道:“夫人怎样?” 我垂下婉约的浓密睫毛,答道:“姐姐让我去给宓耳弄点吃的来。” “我是问你夫人,夫人最近可好?” 我一愣,不再言语。 大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不错,有姑射和火狐陪伴着她,她怎么会不好。只是,她的琴声,也未免太过惆怅了。” “你去吧。”大人冲我挥挥手,让开去路。 我垂首慢行,经过大人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来,注视着这位俊美无比的水神。 “大人,我……” 河伯大人侧过脸来,看到我的表情,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怪异起来。 我心中有些骇异,双唇嗫嚅着,内心幽怨丛生。 “怎么?还不快去?” 我刻意忽略掉大人淡漠的语气,转身抱住了他。 “大人,你……你……”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大人令人意外的,没有推开我。 他抬起手,抚上我的双颊,然后强迫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字一句的对我说:“现在,去照夫人的话去做。” 我在大人充满魅惑的眼神和语气中,内心仿佛被镇住了一般,安静了下来。 于是,我匆匆松开了手,低头抹了抹泪痕,掉过头去,施施而行。 大人在我身后,忽然轻声冒出一句话:“今晚,来找我。” 我身子微微一震,回眸看去,然而,那具令我魂牵梦萦的身躯,却已然消失在洞门之内了。 远远的,我就已经瞥见河伯那超逸挺拔的身影了。 我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看他,只是继续闭目凝神,手中微微打着拍子。 风清凉弹的是一曲《碣石调?幽兰》。 这首琴曲在后世流传之时,正是以空谷幽兰以喻寂寥美人独守空闺、眠风卧月,亦或是以喻高洁之人生不逢时、怀才不遇,所以,曲调清丽委婉,声微而志远。 孔子曾说:兰花原是香花之冠,而今却与野草杂处,犹如贤德之人与鄙夫为伍一般,令人幽愤。 早在几千年前,风清凉就已经抚弦为幽兰之调,那清澈的泛音与苍劲的按音交替着袅袅彻响在莲洞之中,内里尽是忧愤、伤感、光明、坦荡、雅洁与清高,还有某种深深的落寞与寂寥。 “清香未减,风流不在人知。” 几千年后,过了很久,我在心里默默念诵着某支咏梅词,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风清凉那天的《碣石调?幽兰》。而那天的河伯,也分外的令我感到意外。 在我眼中,河伯的面容是模糊不清的。 他是好友的丈夫,一个俊逸超群的水神,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了解,也什么都不想了解。风清凉的不快乐告诉了我,能让她失望至此的男子,未必是什么温存暖心的人物。 第四章 三人行必有我失 第十三节 尴尬 所以,我压根就没有理睬河伯,虽然说我是客居此地,但是我从不肯以此为由,让自己对那个男子稍微露出宽和的表情。 而说实话,我对他露出表情的时机,的确少得可怜,因为河伯很难鼓起勇气来一次莲洞,即使莲洞里居住的是他的妻子,风清凉。 我不是很明了这对夫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并不愿意刻意去追问,因为只要风清凉肯说,自然就会说给我听了。 所以,当河伯悄然走到风清凉身后的时候,我依旧闭目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我实在是不想掺和风清凉的家事。 河伯就那么呆呆的立在风清凉的身后,很久很久,久得我以为他根本没有来过。当我睁开双眼的时候,风清凉已经在一记齐撮指法之后,刹住了曲调。 “嘣”的一声,弦断了。 我没有看呆呆的风清凉,我的目光落到了风清凉身后、河伯的脸上。 那男人的眼珠,居然是瑰丽无双的琉璃色,然而,那本该无比邪魅的眼中,此时流露出来的,却是刻骨的爱怜,以及赧然的挣扎,还有,还有一种深深的、无法言说的期待。 我在看河伯,而河伯却始终看着风清凉,风清凉,却只是低头呆呆望着琴台上那断了弦的九霄菡萏,然后缓缓抬起右手。 她的食指已然迸出了一丝血痕,泪珠般的一滴殷红的血液,仿佛承受不起自己的重量一般,摇摇的滚了几滚,砰然滴落在紫漆灰胎的琴身上,霎时间琴光大动。 “琴弦忽断,必有知音雅人窃听。”风清凉低低的笑了,“可是,这莲洞中,除了姑射,还有谁堪配做这样的一个雅人呢……” 我继续怔怔的望着河伯,若有所思的说道:“据说,河伯的音乐造诣,也是高深莫测的。” 风清凉惊诧的抬起头盯着我,然后顺着我的眼神回头看去,下一刻,她的目光就与冯夷的,意外的撞上了。 “是你?”风清凉低声惊呼,掩住朱唇,刹那间心慌意乱,“你来做什么?!” 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清凉依旧是那样容光媚艳,眉目间净是剪不断、理还乱的诱人风情,最重要的,是她看到我的反应,不是厌恶,不是仇恨,居然是迷茫! 我深深的望进风清凉那对美丽的暗紫色眼眸,随后俯身,捉起她被琴弦割破的手指,向口边送去。 清凉的血,依旧甜腥可口,我的舌尖在那小而深的伤口上轻轻一圈,血已然止住,然而下一秒,清凉就闪电一般的缩回右手,吓到了似的,站起身来。 “你,你来做什么?”她又问了一遍,而此刻,她的心慌意乱已经被伤感与愤怒完整的覆盖了。 “清凉,你就这么抗拒我么?”我的心里有浓浓的忧伤。 第四章 三人行必有我失 第十四节 伤情 当着姑射的面,我忍住了几乎脱口而出的嘲讽,冷笑了一声,心想:你这副伤感的样子,可真够逼真的。 冯夷看起来,仿佛是被我的漠然和咽入唇角的讽刺深深刺激到了,他僵硬着,把脸转向静坐一旁的姑射,微微躬身,勉强一笑道:“冯夷怠慢之处,还望仙子恕罪。” 姑射的嘴唇如冰花一般,微抿,笑了笑,起身浅浅还礼道:“岂敢。” 看到姑射有抽身离去的意思,我忙走过去,扯住她的衫袖,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姑射冲冯夷点了点头,然后慢慢把衣袖从我手中抽离,对着我低声说:“风清凉,我把宓耳抱走,若有事要处理,逃避总不是办法。” 说罢,姑射向翘首仰望冯夷的火狐宓耳招了招手,小狐狸望了望冯夷,又瞄了瞄我,哀鸣了一声,十分不情愿的跳到姑射怀中。 姑射转身,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肃了肃青衫,悄然离去。 水声流盼,潺潺如泣。 静谧的莲池畔,只有我与风清凉两人无声的站立着,我眼前的,是风清凉那孱弱的背影,还有一池清芬摇曳的莲花。 还是我先开口了。 “还是不肯原谅我么,清凉?” “这是个傻问题,不是吗?”清凉头也不回,音容惨淡。 我踌躇了半晌,举步向清凉走过去,探臂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 清凉身上传来了熟悉的暖而淡的香气,那曼妙曲线所带来的柔腻触感,让我心中一阵温暖。 “我们之间,非要这样不可么?” 清凉挣动了一下,没有挣开,只好叹了口气,答道:“这样很好,我很满足。” “可是,跟你这样冷漠的相处,我做不到。” 她在我的怀抱中转过身子,脸上挂着冷漠的笑意,眼角的朱砂痣闪烁如细微明珠。 “呵,你还真是不知足啊……。” 我听了清凉的话,有些茫然,然而,当我看到清凉冰霜一般的面容,我的心,被一种生硬的痛楚攫住了。 “清凉,你是我的妻子啊!” “妻子?”清凉竖起一只纤长的食指,向着我顽劣的摇了摇,“有哪一个丈夫,会如此欺骗自己的妻子?嗯?” 我语塞。 看得出来,清凉还是不肯忘记那曲《失魂引》,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不是普通的女子。 她拥有显赫的背景,闪耀的家世,绝美的容颜,清醒的头脑,以及东天庭无比的宠溺。就连当初女娲娘娘兴致浓厚、煞费苦心操办的大婚典礼,清凉只说了一句“女儿不想张扬嘛”,就被伏羲大帝下令取消了。 这样一个可以让东天帝伏羲与东天后女娲双双甘心情愿臣服、并且丝毫不予设防的奇特女子,骄傲必定大过于天。 并且,凭借着她出奇聪颖的头脑,就算对东天庭上的勾心斗角没有兴趣,然而她自幼便浸淫其中,恐怕一般的阴谋诡计,都会被她轻易洞察的吧。 第四章 三人行必有我失 第十五节 戏场 我告诉自己,现在在清凉的心目中,自己应该只是个为了美色或者爱情而不择手段的恶劣男子,事情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既然如此,我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吧。 于是我试着坦然起来,迎着她那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的玩味的目光,开口反问了。 “清凉,看看你自己吧!你是伏羲大帝最宠爱的女儿,你是天上天下最美貌的仙子!除去这些,风清凉还是个旷绝古今的瑶琴高手,八卦阵图的唯一传人!层层的光环笼罩着你,像我这样一个碌碌无为的神灵,怎么可能希求你的爱情和怜悯?!” 我说到这里,已经顾不得审视风清凉脸上突然现出的惊恐与迷惑,我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扬高了:“你眼高于顶,目下无尘,从来不肯给予爱慕你的人们一丝希望!你又聪明绝顶,内心孤绝,大荒内外罕有你看得入眼的人物!而我冯夷,虽然是伏羲大帝亲手塑造的神灵,却只不过是一个属于东天庭的、外表光鲜的摆设,天下河流,有我无我,都是该泛滥就泛滥,该扬波就扬波!……” 我还想说下去,清凉已经伸手轻轻的掩住了我的嘴唇。 “不要再说了!” 她的表情无比的震惊,却又如此迷茫。 我从来不曾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自己的模样,而生平第一次听到对于自己赤裸裸的评价,我的脑筋一下子全乱套了! 冯夷带着透骨的自卑大声说出上面的那番话,让我的内心,开始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惶恐。 我见不得一向孤高潇洒的冯夷如此鄙薄他自己,我也并非他想象中的那种傲慢公主,只是,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连我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了…… 我终于注意到风清凉眼中的震撼,带着对自己的讶异,我以手扪住清凉停留在自己唇边的冰冷小手,缓缓移开,把声音放柔和了些。 “清凉,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可是,你知道么,你对于我来说,就像天上的浮云之于河里的水藻,就算我再怎么婆娑起舞,你总是无法莅临我的身边。如果不用些手段,我,我真的没有办法得到你,你说是不是?” 其实,我在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种沉重的负罪感。 我在见到风清凉之前,对这位传说中颠倒众生的高贵公主,压根儿就兴趣缺缺,就连在洛水小屋中的惊鸿一瞥之后,我也没有被她的无双艳色所完全倾倒。 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非常自恋的、并且优越感深重的神灵。 那么,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风清凉动情的呢?连我自己也没法彻底搞清楚。也许,是在那回荡着妖冶笑声的莲洞寝宫?也许是在秀旷无涯的昆仑山巅?或许,是在清凉醉酒后痛哭流涕的那一个瞬间? 不管怎么说,那曲《失魂引》,绝不是因为对她的爱慕而吹奏,而是为了我本身对东天帝王座的觊觎。 第四章 三人行必有我失 第十六节 动摇 然而,现在的我,心中那澎湃的野心已经暂时偃旗息鼓了,我的确是爱上了风清凉,而且是发自内心的、疯狂刻骨的爱上了,那种汹涌如龙卷狂风般的占有欲,让我无暇再去思考其它的事情。 我现在的心思,全在风清凉身上。 我有点分不清楚,此时此刻冯夷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看到了冯夷眼底对他自己的质疑,也看清了他面容上对我的温柔与绝望。 我也有些记不清楚,我到底为什么要抵制冯夷的占有欲望,他一直在以各种方式诉说着对我的爱意,而我们也已经当着东天庭众神灵的面,结为夫妻。 是为了羿吗? 我在刹那的恍惚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少去想念那个狂野不羁的男人,而在此刻,我猛的记起了他,心里却没有多么的痛苦,也没有那么多的不甘了。 也许是因为已经嫁作人妇的关系吧,我安慰着自己。 作为大荒时代中的另外一个男人的妻子,我下意识的不容许自己继续心有旁骛。 我本就是冷情的女子,既然真的无法得到,那么,我也很清醒的,把大神后羿那健壮英武的身影,从内心深处开始慢慢抹杀。 即使不能接受冯夷的爱,我也不能做一个不贞的妻子,哪怕是默默的把另一个男人放在心里。这是春情荡漾的大荒时代,一个高傲而纯洁的女子,对操守的自我要求。 其实,也可以说是一种心理洁癖。 我很认真的盯视着冯夷近在咫尺的面容。 多日不见,他原本俊逸无边的容颜,出乎意料的憔悴。 冠玉一般的肤色不再莹润,只遗留着令人心悸的苍白,而那七彩宝光流荡的琉璃色眸子中,也隐隐透射着疲倦和伤情。 这就是我的丈夫,大荒水神,人们口中的河伯冯夷,一个看过去为了爱情支离破碎的男人。我的心中,渐渐升起一种莫名的哀愍。 “如果他不曾做过那些猥琐的事,就好了。” 我在心中如是想着,另一只手却已经情不自禁的抚上了他的臂肩,那有别于女子身形的宽稳触感,让我有短暂的失神。 “清凉呵……事到如今,无论如何我都不敢奢求你的谅解,只盼望你能够想一想我,偶尔看一看我,不要对我那么冷漠……” 冯夷在说这话的时候,内心仿佛充盈着无边无际的哀伤。这看起来极像是真的。 而我的心,在他话音甫落的时候,已经有些软了。 “别这么说,你这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很残忍……”我怅然若失的低喃。 冯夷长叹一声,把我紧紧拢在身上。他一向润凉的身体,此刻如此谦顺温暖,我不禁闭上双眼,鼻翼微酸。 我任由他的手臂在自己背上揉搓着,脸庞在自己发际厮磨着,从他饱含惆怅的肢体语言里,传来的不仅仅是我所谙熟的淡雅水香,还有这个男子内心深处,不轻易迸出的刻骨柔情…… 第四章 三人行必有我失 第十七节 衷肠 “清凉,我真的很想得到你,但是我得到了你之后,你却不快乐,莫非,你就真的那么不情愿留在我身边?” 冯夷的声音闷闷的,有些潮湿,我不敢看他的脸,只把脸蛋埋入他耳际的柔亮发丝中,头枕在他的肩上,一言不发。 “我该怎么做,你才肯真心的接纳我呢?”冯夷自顾自的问着,将手温柔的抚上我的发髻。 我犹豫了好久,终于能够出声了:“什么都不需要做,冯夷,这样很好,真的。” “你是说,要把现状一直维持下去么?” “这样很好。”我叹息着回答。 冯夷有些激动了。 “夜里独自辗转难眠,白天一个人四处游荡,清凉,再这样下去,我会发疯的……” “那么,你想要我做什么?”我无奈的笑了笑,问道。 冯夷愣了一下,微微侧过脸去,在我额角上轻轻一吻。那清冷的唇,带着爱怜的颤抖和希翼的温存,仿佛雨季里一片湿润饱满的花瓣,柔柔的贴落。 我听到耳畔传来冯夷答非所问的绵绵倾诉:“清凉,我爱你。” 唐眉眉:当晚,女御双成依约姗姗而来的时候,发现冯夷的寝宫门内,竟然传来了一阵阵醉人的呢喃和喘息,她一向婉约柔润的容颜,在那一瞬间,忽然变冷。 “大人,你想要姐姐,我帮你。但是,你不能忘记我呵……” 双成清甜寒冽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在冷光触及不到的、黑漆漆的廊檐暗影之中,她白皙而秀美的指尖,紧紧抠住了身边的盘龙砗磲柱,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个静谧和谐的夜晚。帐影鎏红,流光婆娑。 鲛绡帐内,我温柔似水,窝在冯夷赤裸的胸膛上,唇角微扬。 再次依偎着这个男人,我的心情,也开始不同了起来。克服了《失魂引》带来的阴霾,我的心中荡漾着绵绵的欣慰。 “也许有时候,稍稍不那么计较,会让自己快乐得多吧。”想到这里,我不禁莞尔。 我餍足的拥着失而复得的心爱人儿,久久舍不得闭上双眼。 一点睡意都没有,在方才的那场欢爱中,我终于敞开了自己,把埋藏在心里的情话,全都倾吐在清凉的耳畔。 那些在想象中曾经让我面红耳赤的话语,却让清凉那么陶醉,那么娇羞,我禁不住笑了,是一种幸福的笑容。 幸福,自从我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天,这个词,就离我很远很远。 我被送到人王帝俊的后宫,与刚刚出生的帝俊幼子晏龙一起抚养。那深深的宫廷与淡漠的人情,让我自幼养成了疏离冷酷的个性。 因为我是伏羲创造出来的,注定要成为未来的大神,所以,帝俊的宫中上下,表面上都对我十分的尊敬和疏远,只有小小的晏龙,那个从小时候起就拥有一副春花秋月般温柔笑容的小表弟,肯与我敞开心怀的沟通。 高辛氏晏龙,是我心目中,唯一的亲人和朋友。 第五章 执你手夫复何求 第一节 冯夷 我们渐渐长大。 我果然被东天帝伏羲派人接出了人间的深宫,然而,我又来到了一座更冷漠的天庭。 那时的我,已经被誉为风华绝代,我的一头银白色长发被散放下来,从此不必梳理成人类的发式,而我那双让凡人们惊惧万分的琉璃色七彩眼眸,在东天庭上,却成了最耀眼的装饰品。 神女们风情万种的向我抛来娇媚眼波,男神们警惕而又惶惑,不动声色的围绕着我,那时候,我还是个大孩子,我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和淡淡水香,让神灵们欣喜不已,而又迷惑不已。 我几乎不与任何神灵主动交流。 在伏羲大帝用满意而得意的目光打量着我的时候,我懂得要敛容肃立,不露声色;而神女们在经过我身边时,那刻意的、若有若无的肢体接触,我也明白应该面容沉静,恍若不觉。 那时候,我实在是个早熟的少年。 偶尔,我会十分的想念小龙,而小龙那时候,已经开始潜心研究伏羲大帝创造的乐器,他天生的喜欢那些乐器发出来的音声。 我常常被允许下界去看一看小龙,在与小龙频繁接触的时光里,我学会了吹笛子。后来,东天帝伏羲就赐给我一管密银横笛,我没有给它取名字,就叫它银笛。 在来到黄河水府做了水神河伯之后,我便日夜与银笛相伴,那清扬委婉的笛音,是我在清冷的黄河之底唯一的安慰。 后来,我又得到了大荒奇珍避水剑,那是江神奇相的遗物。 伏羲大帝杀了奇相,据说罪名是谋逆,其实只是因为奇相与南大荒的蚩尤部交好,如此而已。 我每每把玩着避水剑,它荡起的凛凛寒光,总是让我感觉到异样的兴奋。因为,这剑让我生平第一次,如此直接的感受到权力的力量。 “像东天帝伏羲那样,手握生杀大权,就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从那个时候起,我的心中就埋下这样的念头,而之后伏羲大帝的所作所为,就更加强化了我的这个信念。 拥有东天庭的掌控权,我就可以不用再隐忍下去,那些憎恨着我的男神,那些戏弄过我的神女,那些在帝俊宫中,曾经对着我毫不掩饰自己厌恶目光的凡人,我都会让他们知道,河伯冯夷的力量! 我曾经远远望着温暖的阳光下,那些凡间的欢歌笑语与男欢女爱,我也曾暗暗的窥见缭绕的云雾中,伏羲儿女们的放浪形骸和醉生梦死。 而我冯夷,生不由己,活不由己,不属于阳光,也不属于温情,只能在清冷的黄河之底,怀抱着水妖滑腻冰冷的娇躯,默默梳理着游荡的鱼群。 漫长的生命绵延不断,神灵长至青壮年时代,就不复衰老。 除非被杀,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可以活多久,而在这样永久而寂静的生命里,永远充斥着平淡、淡漠、漠然。 很久之后,小龙来了,来向我讨个洛神的小小差事,目的是要求拥有仙灵的不死之躯。 我知道,像小龙这种醉心音乐、清润祥和的男人,是不可能按照帝俊的安排,接受所谓政治联姻,一辈子做个乖乖王孙的。 第五章 执你手夫复何求 第二节 蜜语 我很乐意满足小龙的要求,因为那样,他就可以陪着我一起,度过漫长的生命了。我代为上奏天帝,很轻松的讨来了旨意,于是,小龙就隐居在洛水河畔,过起了自在的生活。 当被小龙施展的秘密法印所召唤时,我的心中有惊讶,但还是立即乘着夜风赶了过去,结果,在那间小屋里,我看到了大神后羿赤身裸体的背影。 这个曾经在东天庭放肆的藐视过大多数神灵的强悍大神,此刻正试图强暴一个女人,而这个美若天仙的女人,小龙在结印的时候,已经通过法印告诉过我那是伏羲最宠爱的女儿,清凉公主,一个真正的天仙,也就是凡人口中所说的“宓妃”。 本来,我压根不会去管后羿与宓妃之间的事情,但是,我在晏龙的眼中看到了一种读不懂、也不熟悉的绝望,于是,我出手了。 我很庆幸自己当时制止了后羿的暴行,否则,伏在我胸前的这个可爱女子,现在大概已经躺在别人的怀抱中了吧。 我抚摸着清凉光滑细腻的肩头,心中思绪不断。 我从来不肯回忆过去的日子,哪怕是在今天忆起昨天。而今晚,我的心非常柔暖,那些泛白而惨淡的记忆,在脑海中一一掠过的时候,也显得不那么狰狞沉重了。 “清凉,原来幸福真的就这么简单。”我微微翘起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清凉在我的怀中笑出了声音。 “幸福?冯夷,这个词由你嘴里说出来,奇怪得很。” 我心情很好,所以只是微微低头,望着胸膛上笑得起伏不止的赤裸娇躯,问道:“怎么?我就不能说自己幸福么?” 清凉一边拼命强忍住笑意,一边摇头,她的发丝蹭着我胸前光润的皮肤,让我觉得有些痒痒。 我倾过身子,与清凉面对面的躺下来。臂弯里,我的妻子娇柔可人的笑着,唇如嫩嫩红菱,眼神清澈盈盈。 “清凉,现在的你,真像个小女孩。”我情不自禁的说。 “嗯?怎么说呢?”清凉好奇的问道。 “天真,纯洁,可爱。”我毫不吝惜对她的溢美之辞。 清凉的脸,“腾”的红了。 我笑笑,手携爱惜,慢慢抚上她披散的暗紫色长发。 我像只柔顺的猫儿一般,享受着冯夷的爱抚,嗫嚅着说道:“你,今天很会说话。” “喜欢的话,以后天天说给你听。”他在我眉间一吻,还是笑笑。 “今天你笑的也很多。”我眨巴着眼睛,脸上透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此时此刻,我终于可以抛弃那些淡漠的伪装,用最柔嫩的内心,来面对这个倾心呵护我的男子。 “喜欢的话,以后天天笑给你看。”冯夷笑的更加耀眼。 我餍足的笑了。 今天我的心,吃的好饱。 女人,还是要用男人的蜜语来满足自己的,应该是这样吧? 第五章 执你手夫复何求 第三节 傻瓜 “清凉。” “嗯?” “以后,不要叫我冯夷。” “那叫什么?”她抬起手,在我的脸上捏了又捏,“难道叫河伯大人?” “当然不是,呵,你还不知道吧,我另有一个名字,叫做冰。”我在清凉的手中,很惬意的笑着。 “冰啊……像个女孩子的闺名……”清凉嘟囔着,倾国倾城的脸蛋扭成了一颗苦瓜。 我愣了一下,忍俊不止:“这也不行么?” “谁给你取的啊?真没有水准!”清凉皱着鼻子,小手继续在我脸上揉捏着。 我神色一黯,没有回答。 “嗳!”清凉瞄着我的脸色,“怎么不说话?” “是帝俊家的晏龙。小时候,他说我像个冰块,所以称我为冰。”冯夷强笑道。 “晏龙呵!原来!”风清凉没心没肺的笑开了。 我望着笑得花枝乱颤的清凉,没来由的,心里有淡淡的喜悦,还混合着隐约的歉然。 还记起那个夜晚,在清凉的小小客厅中,我曾语带几分戏瘧的笑问小龙:“你就不怕我对你的意中人动心思么?” 小龙,这个行动如春风、笑容如秋月的风雅男子,在那一瞬间认真的对着我反问道:“那不是很好吗?” 我把相关的所有细节拼凑在一起,很容易了解到,小龙隐居洛水做了洛神,一半是为了逃避婚约,而另一半,就是因为要守护着清凉吧。 然而现在,清凉却慵懒的躺在我的怀中,而且笑得心无城府,开心无比,仿佛是在赞叹,也只有小龙那个家伙,才能想出这么没有水准的名字来。 小龙爱着清凉,而清凉却一点也不爱小龙,那么,清凉,爱着谁呢?大神后羿么? 我想到这里,心下一沉,脸色也黯淡下来。 清凉笑够了。 我终于开口:“清凉,你,你还在想着他么?” “呃?”她一时还没有转过弯来,“想谁?” 我咬了咬牙,答道:“后羿。” 那一瞬间,清凉暗紫色的眸子中闪过薄怒、震惊、讶异、了然、沉思、犹豫、坦然,这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生动表情,让我看得怔怔的,一时间,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方才说过什么话来。 她的答案,非常之简练:“我是你的妻子。” 我目光狐疑不定地盯着怀中女子。 她在说什么?她承认她是我的妻子?这是什么意思? 清凉看出我的疑惑,又补充了一句:“忘了他吧。” “我是你的妻子。”“忘了他吧。”我慢慢揣摩着这两句话的意思,有些茫然的望向清凉,而清凉,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微微含笑回望着我。 忽然,眼前她的娇媚脸蛋放大了。 我的唇边传来了温润娇嫩的触感,我下意识的开启双唇,清凉那滑嫩的舌尖在我的唇角一一掠过,然后,她主动吻了我。 我仿佛听到,怀中美人在这个炙热的吻的间隙里,含混不清的低声笑骂道:“傻瓜! 第五章 执你手夫复何求 第四节 回忆 望着他们,我的心情也开始好起来了。 风清凉在“咯咯”笑着,眼角眉梢盈满了娇羞,因为河伯朝着她脸上一吻,水色潋滟的嘴唇顺势又要向下点去,而且是当着我的面。 她朝我的方向飞快的瞥了一眼,霎时间赧颜,颈子猛的一扭,让他的唇,落空了。 她一头紫色海藻般的浓密发丝,因为这个动作,蓦地弹脱摇晃起来,隔了老远,仍然能够感觉到它们令人目眩的美丽。 河伯不依不饶,双臂一紧,愈发的欺身过去。 被他搂抱入怀的风清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玲珑有致的身子微微蜷曲,举出小臂,拦在自己与他的胸膛之间,水袖跳曳,如同粼粼的闪光河面。 于是,哝哝的低语声传来,在莲洞荡漾纷飞的涟漪里,显得如此水嫩、旖旎。 我淡淡的笑了,很识趣的,把目光从远处的阡陌亭中收回。 风清凉与河伯的和好,让我这个不速之客感觉到百无聊赖。寂寞么,谈不上,但心里总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我自幼便与风清凉交好。 闲花落地无人扫的夏日,我常常在她东天庭的寝宫中消磨时光,对弈,惜声,弄琴,午睡,媚日,茶凉,那段时间,东天庭上的风露特别清冽,饮罢,口角噙香。 秋夜如水,锦榻横斜,我心思在她的微笑静默中,绵延成迢递不系之舟,越过东天庭层层叠叠的楼角飞檐,痴痴的,向溟蓝高旷的夜空深处游走,直达目力所不及。 东天庭的莲池,是我跟风清凉最流连徘徊的所在,那儿满目蘅芷,遍地芝兰,池中莲花大如辇轮,青色青光,白色白光,黄色黄光,赤色赤光,芳华招摇,恰似清春流年。 我们还曾满驾云光,唱游大荒,归来栖于东南藐姑射之山(那时候它还不叫姑射山),煮酒烹香,焚雪蒸云,风清凉像朵娇小的红梅芯蕊一般,瑟缩在晶莹剔透的巉岩之下,微醉而已,就嗤嗤傻笑。 那些逸兴生发的日子一一淌过,我们从小小的少女,长至婷婷待嫁,流光忽的凝住,女娲娘娘说,从此,你们便不复老去。 我常常哂然于风清凉的久坐镜前,她对容貌的眷恋与日俱增,我则不以为然。 她说,正是因为青春永驻,她才分外怜惜自己风情万种的娇姿,其实我知道,风清凉的心里,那时侯已经装进去一个男人了。 诚然,鸡皮鹤发的联想,让大荒中的每一个花样少女都不寒而栗,我的命好,身体不是来自于父精母血,而是诞自某一年纷飞的落雪之中,所以,我是个天生不老的妖灵。 雪妖。 据说,我生的那一年,雪下的分外多,也分外大。 女娲娘娘向北大荒迤逦而下的时候,发现了即将凝聚成形的我,她帮了我一把,赋予我仙家的一点灵光,并给我取名为,姑射。 风清凉变成一个心常惴然的怀春少女之后,不久,我就奉天帝之命,入驻下界东南的梅河洲。日久天长,梅河洲的凡人们开始习惯用我的名字来代称我的驻地,于是,我就成了藐姑射众山之中的姑射仙子。 第五章 执你手夫复何求 第五节 耻辱 后来,东天帝驾临姑射山,只有他一个人,我很惊讶。 一直在东天帝面前恭谨顺从,那时候我也禁不住抬起眼来,直视着他才华横溢、心思缜密的伏羲大帝。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玩味。 他并非凡人想象中的那样,是个满面皱纹或者胡须的猥亵的中年男子,而是跟所有的神灵一样,年华清俊,风度翩翩。 自幼长在女娲娘娘身边,但是习惯上,我把东天帝夫妇当成自己的兄嫂,真是奇怪,他们的女儿风清凉,却成了我的姐妹。 我问伏羲大帝,风清凉呢,她怎么没有来?他说,清凉那丫头为情所伤,不知道上哪儿跑疯去了,不在天庭。 随后,他拉住我的手,问我:“姑射,你就不想男人?” 伏羲大帝的手,出奇的清润,我有些慌张。 后来他向我敞开了怀抱,我呆呆的,盯着眼前的东天帝,不,那一刻,他只是一个诱捕女人的男人。 除了艳倾天下的女娲娘娘,他还有很多女人,但奇怪的是,他从未沉湎过女色。想来,女人在他心中,也不过是一件摆设,或者一个游戏而已。 “怎么,你不愿意?”伏羲挑起俊秀长眉,笑意盈人。 我进退无方。 不厌恶,但也不喜爱,他在我心里,一直是无关之人。 然而,这个无关之人,自信满满的向我张开双臂,我被他的傲然魇住了怎么会有这样肆无忌惮的男人呢? “看来,你是被我吓到了。” 伏羲慢慢伸出手指,捏住了我的下颚,俯身吻来。 当他的嘴唇落在我脸上的时候,我闻到勳勳然的呼吸,不是酒气,是火热而硬朗的男人味道。我颤了一颤,向后退去,但是,他揽住了我的腰身。 我就那么看着他湿润的嘴唇渐渐在我眼前放大,心头猛跳。 从来没有接触过男神和男人,在我的心里,他们一直不存在,然而,伏羲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做男人。 他娴熟的撬开我的唇齿,吮吸着我从未被沾染过的唾液,我脑中一片空白。 仿佛按部就班的,他的手揉搓着我,自下而上,然后扯松了我的衣领,手指探了进去。 当他的指头在我胸前肆虐开来的时候,我终于甩开懵懂,拼命挣扎起来。 伏羲忽略了我的反抗,唇舌堵住了我的唇舌,身体烫贴着我的身体,拥着我推着我,让我踉踉跄跄的退到内室,一直退到床榻边。 他顺势把我放倒在床上,技巧十足,当头发挨到枕上,我还在以为我只是就地转了一个圈儿,然而他已经压上我的身体,分开了我的衣襟。 伏羲在我身上浓密的喘息着,我来不及端详他充满情色的面容,在他略带机械的挑逗下,我反感的推拒着,然而他只用一句话,就让我僵硬了。 “姑射,乖乖的,不然我一个不小心,撕烂你衣服的话,你会没法见人的。” 那时候,我只肯穿身上的那袭洁白丝缎长袍,那是女娲娘娘亲手为我缝制的衣衫,风清凉在上面描绣了莲池的芝兰花朵,用了她整整半年的时间。 我惊愕的盯着伏羲,他在我的目光中阴沉微笑着,像月下一匹眼珠幽绿的狼。 我终于知道,他这样的男人是怎么征服女人的了。 他捏住了她们的软肋。 第五章 执你手夫复何求 第六节 冷笑 伏羲看起来很满意我的手足无措:“宝贝儿,这样才对,这样才是乖乖的姑射。” 他在喃喃说出这话的时候,急切的剥去我的衣衫,然后低头,含住了我赤裸胸前的一点嫩红。 他略带粗鲁的啃噬,让我不寒而栗,我咬住自己的唇难道他认为,这样就能挑起我的情欲吗? 没有过多的爱抚,他的脸上满是热切而狂躁的欲望。 分开我的大腿,双手死死撑在我的胸脯上,伏羲在我双腿之间挤紧了,我躺在揉皱了的丝缎长袍上面,心中寒冷如刀风,这个男人把我当成了什么? 于是,我出声了:“伏羲,你最好滚出去!” 他炽热的欲望僵住了。 低下头,伏羲用费解的目光打量着我,我恨声嘶吼:“滚!” 他在我的厌恶中,眼神阴寒下来,忽而又深不可测了。 “姑射,要知道,下一刻,我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贯穿你的身体,在这个时候,你最好不要惹我发火。” 我冷笑:“你发火是什么样子?姑射还没见过呢!” 他一向阴鸷深沉,从不发怒,但是我知道,有时候,不发火的伏羲,更加可怕。 然而,那个时候我一点都没有感到恐惧。 伏羲沉默着,向我大力迎来。 我拼命的挪开了,倔强的盯着他的眼睛。 直到那时候我才发觉,他的眼珠竟然是深深的褐黄色,这让我想起山下左边第二户人家里,磨碾旁那头神情滞倦的老黄牛。 他挺起腰身,双手钳制住我的双腿,冷酷的再次袭来。 我踹着蹬着,腰肢竭力躲闪着,手指紧紧撑着,让自己尽量的远离伏羲。 我说:“伏羲,你想强暴风清凉唯一的朋友吗?” 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了伏羲脸上的怒容。 他猛的长吸了一口气,再次看向我的时候,一头黑褐色的长发已经凌乱的蔽上半个脸颊。 伏羲森森的双眼穿透发幕,直直盯视着我,隐忍着:“姑射……你觉得,我现在想做什么?” “大不了把我的命毁掉!”我仍然冷笑。 伏羲好像见不得我的这个笑,暴躁的捉住我的肩膀,恶狠狠的在我胸前吸吮起来,他的手,带着澎湃的怒火,蹂躏着我的胸脯。 我的指甲深深的陷入了他虬结的肌肉,然而他不管不顾,我能感觉到,他愈发的想要征服我了。 然而,姑射是不会被这种人、这种方式所征服的! 我喘息着,身上传来一阵阵痛楚,他咬我,抓我,身体拼命的想挤进来,这让我万分的痛恨,又让我感到羞耻。 第一次赤裸着身体面对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竟然是我一向尊敬有加的东天庭的主宰,并且,他还是我视为亲姐姐的女娲的兄长和丈夫、我视为亲妹妹的风清凉的父亲! 我让寒风掖裹着沸沸扬扬的雪片,鼓开窗棂,扑打在伏羲精赤的脊背上;让内室里所有的水汽凝华成坚冰,在伏羲身侧呜呜盘旋削劈;让自己的身体变得像外面的巉岩一样冷厉,伏羲的唇舌、鼻翼、双手、胸膛以及一切紧挨着我的肌肤,统统被我的刺骨严寒而冻得发疼…… 我是雪妖姑射! 第五章 执你手夫复何求 第七节 封神 伏羲在我的反抗中,不可思议的抬起脸来:“姑射,你太固执……而且,你弄疼我了!” 我知道我伤不了他,但是,我不能坐以待毙。 一片坚冰恰巧在此时,划破了他的脸颊,一滴殷红的血,从他水润清华的肌肤里缓缓向外渗出。 伏羲感觉到隐隐的痛意,伸手一抹,低眼看了看,忽然望着我笑了,笑得朗若秋风。 “好一个姑射!” 伏羲笑着,甩开手,抽身下地。 我在床上支起身子,掩住胸脯,死死的盯着他的举动。 弯腰,拾起,披衣,束带,举止优雅自如,大方得体,没有一丝做作和愧意,很快的,他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东天帝了。 他长身玉立在我面前,肆无忌惮的望着我赤裸的身体,然而,眼中却已散了情欲。 “为什么不披上衣服?”他讶异。 “你解开了它,我还能再穿么?”我嗤笑着反问。 伏羲不羞不恼,倏地含笑欺来,捧起我脸,慢慢啄吻着我唇,口齿间流出浓浓的喜爱:“姑射,你真的很美,而且,你是个很诱人的女人。” 我很快别过头去:“那又如何?” “我决定让你做大荒的雪神。” 他的嘴唇再次找到我的,缠绵不已。 “这算什么?收买?”我推开他,心里反感到了极点。 “这不算什么,只是我对你的一点敬意。” 伏羲再次朗朗笑了起来,向内室门口走去,我紧紧攥住了双手,恨恨的,但不得不勉力按捺着即将爆发的怒火。 忽然,他回首,目光别有深意:“姑射,我在东天庭等着你。” 我在布满冰雪的空荡荡的内室里,撒开双手,抱膝痛哭。 很快,我的身份不再是雪妖姑射,而是变成大荒雪神。 神和人都艳羡的议论着,东天帝亲上姑射山封神,这是多么了不起的眷顾和荣宠,而我,不甘愿而又愤愤,一段时间内,疯狂着砸烂摆在我身边的每一样东西。 然而,东天帝终究是东天帝。 我把绚烂华贵的丝缎白袍沉入山间寒潭,穿上普通的青衣,我的心,也收起了少女时代的温良,寒冽而寡情,宛若冷渊。 谁都不知道,每当午夜梦回,我总是遥遥的忆起,东天庭上的那个肆无忌惮的男人,曾用诡异而张狂的话语向我宣战。漫天的繁星,仿佛是他铺天盖地而璀璨冷丽的眼神,让我不由自主的一阵阵战栗。 他是神灵们的主宰,大荒内外的主神,没有人或者神能够逃脱他的掌控,我心深处,为此而日夜恐惧。 然而,如果给我一个机会重新来过的话,我还是会选择反抗他的诱迫,毫不犹豫。 黄河之底是个好地方,既没有令我倍感无力的灾民成群,也没有夜空之下的漫天星斗,只有纷纭的水汽和波纹,一圈圈的荡漾开来,漫无边际。 水下的时光容易让人忘却很多记忆,也容易让人忽略时光的流转,我不记得我在这水府里待了多久,我只记得,风清凉一开始是不快乐的,现在却又很快乐了。 风清凉的脸,就是我的黄历。 第五章 执你手夫复何求 第八节 玩味 每当看到风清凉的神情明媚而又粲然,稍许的,我的心便不复深冷。 每每翘首聆听她巧夺天工的琴音,我就能够展颜,露出会心笑容。 无他,只因为她是我愿意信任的人之一。 而且,也只有风清凉,让我依稀感觉到温暖。 我抚摸着小狐狸宓耳的光滑皮毛,它总是瞌睡着,在黄河水中生活了这么久,好像没有丝毫的不适。 呵,也对,总是有一个人适时的照顾它,给它捕鱼,偶尔也会捉几只小鸟儿,为它换换口味。 不对,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一位不能称之为“一个人”,因为她只是个妖灵。 风清凉喜欢御使花妖做女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东天庭的时,她就常常召唤花妖们出来,歌舞,或者是嬉闹。 花儿们自有季节,所以随侍在风清凉身边的花妖常常都是生面孔,只有她自己认得她们,而且关系非常之不错。 黄河水底,只有莲洞里生有莲花,常年不败,此起彼伏,所以,这个花妖,寿命也就无穷无尽的长久。 当然,在她没有被召唤出来之前,她跟所有的花儿一样,根本想不到要做个花朵以外的什么东西。 这个她,叫做双成。 打第一眼看到双成开始,我就觉得,这个花妖生活在某种错觉之中。 我记得,风清凉身边的花妖们都很清楚,自己的寿命,只有花开到花谢那样短短的几天时间里,而这个莲花双成,她没有这种清醒的知觉,她以为自己是个人,或者说,自己是个像人那样有足够时间来折腾自己的什么东西。 呵,不要谴责我说话太难听,而是这个女御,太过傲慢。 她生的还不错,因为本相是朵莲花的缘故,所以格外的清丽脱俗,但是,她却不是个秉性安宁超脱的花妖。 花妖们,在我的印象里,除了浪荡嬉笑,就是懵懂天真,像双成这样的,我还从来没有见过。 她喜欢穿紫色衣衫,这是一种很难染就的高贵颜色;她喜欢效仿风清凉,在身上缀满环佩,步行起来,叮咚啷当;她喜欢摆出一副恬淡娇贵的神情,很矜持,不大理人;她甚至喜欢用眼角来看人,浅酌的时候,一双灵动的黑眼珠会越过樽口,随着眉毛横波四顾。 这一切,都告诉我,这个女御,已经不再认为自己是朵花,而是别的什么了。 至于到底她认为自己是什么,我不得而知,因为她从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当然也就不晓得她的小脑瓜里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这个说可爱又称不上是可爱、说风雅又说不上是风雅的女御,现在就靠在莲池畔,我的对面,平时,风清凉靠坐的地方。 她的眼睛,没有看我,也没有看花,更没有看她一直很热心的照顾着的宓耳,而是斜斜的盯视着阡陌亭。 她的神色冷然,嘴角上有一抹淡笑,手中把玩着风清凉常用的琉璃樽,纤纤十指上,竟然套着几枚戒指,骨质的、玉质的,还有一枚,竟然是虎牙。 第五章 执你手夫复何求 第九节 误区 如果我记得不错,虎牙戒指,只有人间氏族首领的家姬,或者是王孙妻妾才有资格佩戴,这让我很想笑出来一朵莲花,像神女一样盘着巍峨的凤凰髻,像处子一般鬓角梳理成绒,套着名贵戒指,衣着云纹紫缎,佩着同心结络就的玉珑、方胜络就的玉璜,若不是河伯水府日常用度太过奢侈,那就是风清凉太骄纵她了。 当然,无关嫉妒,只是,看惯了山精花妖们披散的美发,猛的接触到一个这样的花妖,有些无奈而已。 不要愤愤,我也曾经是个妖灵,虽然是个有仙子体质的妖灵,当初,如果我的身份高贵些,伏羲也不会不要脸的跑来欺负我了。 但是,我确信,这世上,没有什么真正的好运,如果想要出头,一定要付出代价。 我不想出头,我只想安然度过每一天,然而我依然付出了很多。 大人从背后拥着姐姐,脸颊贴在她的发鬓;姐姐娇赖的偎在大人怀里,胳膊搭在大人的手臂。 虽然只是侧面的背影,他们仍然让我感觉到两个人彼此之间的完美契合,还有种说不出来的甜腻的黏稠,就像蜜。 他们的软语声不大,但是说了很久,一直到现在,足足一个时辰,还是没有说完。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呢? 姐姐平时很少跟我说什么,她总是一个人,或坐在水晶镜前,或歪在莲池畔,或伏在锦榻上,默默的,偶尔会对着自己发笑。 大人的话也不多,姐姐不理睬他的时候,他也是一个人,流连在莲洞门口,或者是呆呆坐在庭院的珊瑚丛中,把玩着一根银管。 但是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偏偏有了说不完的话题,特别是大人爽约的那夜之后,他们如胶似漆的纠缠了起来,仿佛珠贝的两扇紧闭的壳,怎么掰都掰不开。 对,就是掰不开。 我知道大人喜欢姐姐,非常想得到她,那现在已经得到了,他怎么还是如此魂不守舍? 我也知道姐姐原来并不怎么搭理大人,现在她真的动摇了,反而夺走了属于我的大人。 可是,能有几个人不喜欢姐姐呢? 姐姐那么的美,美到所有莲花加在一起都与之相形见绌;她也很骄傲,骄傲到践踏了整个莲洞都毫无愧意;最近我还发现,她很有才情,一段木头拉上几根绳子,她居然能用它奏出世界上最奇妙不过的乐声。 耳濡目染的,我觉得女人们都应该像姐姐这样,所以也开始按照姐姐的装束来妆扮自己。 大人送给她那么多宝贝,可是她很少用到,她好像只喜欢有限的几样东西,所以把很多宝贝都甩给了我。 有时候,她一时兴起,甚至高高兴兴的亲手装扮我,给我穿上柔滑光腻的布料,梳起神女们时髦精致的发髻,佩戴沉甸甸的钗翠环佩,让我故作袅婷的在寝宫里穿帘拂门,弄月拈棋,走来走去,然后她就会抚掌大笑,说:“双成,你真是一个不寻常的女御!” 第五章 执你手夫复何求 第十节 怀春 奇怪的是,这话,大人也对我说过,他在说我不寻常的时候,却不是称呼我女御,而是用“女人”这个词。 这就是我为什么如此眷恋大人的原因。 刚刚被姐姐从水中召唤出来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她是我的主人,也是我的伴,我以为莲洞就是世界,世界上也只有莲洞、火狐和我们姐妹。 后来,有水妖常常向我打听姐姐的消息,我才知道,莲洞只是河伯大人的花园,而水府比莲洞还要大,河伯大人,在一个比水府还要大的地方游玩,想知道姐姐过的好不好的,就是他。 水妖们都是人身鱼尾的漂亮妖灵,银光粼粼的鳞片又硬又利,表情妖娆妩媚,做起事情来分外的利落。 她们你来我往之间,有时候会说起河伯大人的一点琐事,我把这些琐事慢慢拼凑起来,就渐渐了解了,这位几乎每天都派人来探看的河伯大人,是水中生物里面最好看的一个,也是最冷漠最强大的水灵。 后来,大人终于回来了。 他会吹一种乐器,那银质的管子一挨到他那水光潋滟的嘴唇,就会发出活泼而悠扬的浑圆乐音,那个瞬间,他的相貌超越了每一个水妖的描述,简直是梦里都梦不出来的俊美。 我喜欢上了大人,大人却喜欢姐姐,然而姐姐不喜欢他,也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大人就经常在莲洞外面徘徊,碰上我的时候,他就常常拉住我说说话。 当然,话题总是围绕着姐姐,直到游河的第二天,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变。 那一天,我推开莲洞的玉门,深冷凝重的触感,却让我心情飞扬,因为,未见人已闻其香,淡淡的水气已经缭绕在门楣上下了。 姐姐一直说那种气息是水的香,水哪有香,骗人,那分明是一种毛孔中沁出的水气,沾染了皮肤,所以温而且冽,正是河伯大人所独有的味道。 大人凝眉立在门外,不远也不近,听得玉门碾地的“霍霍”声,他扬起了脸,笑得让我窒息。 “大人?” 我虽然欣喜,但是一点也不惊讶,因为他总喜欢出现在这里。 他定了定睛,笑容一顿,忽的愈发粲然。 “好双成,你姐姐她,连晚饭也不肯吃了?” 大人笑得那么含情脉脉,如果我现在只是朵莲苞的话,他肯对我这样笑一笑,恐怕我刹那间就会蓬勃怒放,哪怕随之而来的只剩下凋谢。 即使已经化成了人形,我还是忍不住点头,再点头,像喝醉了一般,我的目光几乎要融化流淌,让自己的眼角眉梢都开始发烫了。 大人若有所思:“她一天没吃东西了,莫非,是我水府的菜肴不合她的胃口?” 我还是点头,忽然反应过来,又慌忙摇头:“不是的,姐姐从今天睡醒之后就胃口全失,脾气也暴躁了很多,可是,昨晚上回来的时候,她明明看起来很高兴呵……” “既然如此……双成,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跟我走一趟吧。”大人沉吟着,目光悠远。 第五章 执你手夫复何求 第十一节 懵懂 “呃?去哪里?” 大人神秘的笑笑,也不回答,只是转身沿着白贝小径走去。 我情不自禁向前迈了几步。 大人意外的扭过脸来,俊逸的目光一瞥,恰巧洒落我眼上,仿佛在说:还不快跟来? 那目光仿佛牵引着我的双腿,它们一步步跟了上去,然而我本人却还是踌躇着姐姐还没有休息,餐盒还没有送还,怎么办? 我一直在懵懂着思考这两个问题,行色匆匆之际,不小心撞了什么东西,水波摇晃,水气愈发馥郁。 我抬眼一瞧,张大了眼睛:“对不起,对不起,大人,我……” 大人没有马上推开我,只是正了正我歪斜的身子,然后松开手,径自去了一把珍珠椅前落座,我茫然四顾,原来我已身在大人寝宫。 傍晚时分,宫殿里愈发凄清,紫贝贴顶,龙鳞饰壁,却已不复白日的华美,冷光初生,映得四下里如同梦魇。 我还记得,当时自己手足无措,胳膊上还挎着姐姐的绿玉餐盒,人却到了河伯大人的寝宫殿前。 “喏,餐盒随便放下好了。” 大人没有看我,只是随手捞起了床前悬挂着的剑,手指在剑刃上一抹,顿时血流如注! 我惊慌起来,顾不得什么餐盒,随手抛在地上,奔了过去。 待我拾起大人的手,上面豁然一道深可及骨的伤痕,属于大人的浓稠的殷红血液,滴滴抛洒在我的袖头,而我的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不碍事的,双成,快别哭了。”大人说着低下头,嘴唇在伤口上吮了又吮,伸给我瞧,“看,这不就好了?” “嗯?” 我抱着那根手指看了又看,血痕仍在,还新鲜的不得了,而伤痕已经平复,整个指肚光滑如玉。 “大人,这是……?” 大人对我的疑问报之以笑,冲我眨了眨眼:“避水剑总是要喝血的。” 我还是一副懵懂的表情,泪是收回去了,然而睫毛还是水淋淋的。 大人用另一只手轻松将那避水剑复又挂好,怪事,它没有鞘。 我盯着那把寒光如雪的剑打了个冷战,果然,上面附着的血液已经洇入剑身,只余淡淡血影。 蓦地,我闻到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的气息,记起了什么似的,我回过头看大殿光滑如明镜的玉髓地面上,绿玉餐盒摔得丢盔卸甲,精致的食物一片狼藉! 我又想哭了…… “不碍事,让她们收拾就好。” 大人击掌,有妖媚的金鳞水精无声溜进来,很快清理了地面,又无声溜了出去,顺手掩上宫门,留下了一个愈发昏沉闷塞的寝宫。 我怯怯的,有些不安。 先是走路溜号,撞上了大人,又神经兮兮的扔掉餐盒,弄脏了地面,甚至还抱着大人的手哭了出来我赶紧松开大人的手,向后退了几步,四下里张望着。 最好没有其他人看见我这副张皇失措的模样! “来,双成,坐。”大人拍了拍身边的另一把珍珠椅,安之若素,然而兴致浓浓。 第五章 执你手夫复何求 第十二节 撒网 我默默的挪动双腿,站到了那把椅子跟前,却怎么也坐不下去。 “大人,我这算不算是僭越呵?” “你既非水府奴婢,也非水中妖灵,不归我的管辖,能算是僭越么?”大人的语气清浅,笑容安然。 我哑然,但还是无法自如:“不管怎么说,我只是朵花。” 我是朵花儿么?说这话的时候,我忽然愣怔了。 大人挑眉凝目,细细打量着我,我的脸一阵阵火烧火燎,然而,我却已经想起来,原来我真的只是朵花儿。 大人站起身来,揽过我的肩膀,我听到他在我耳边低语:“花儿么?我怎么看着不像呢?” 大人的手,温温的,在我肩头驻留甚久,我费了好大气力,才能够把目光坦然的转移到眼前的水晶镜面上。 “看看你自己,双成,你觉得,自己是花,还是美人?” 然而,越过我的精致发髻,我的视线却一直锁在镜中大人的容颜。 刀削般的唇,吐出潮湿的水息;挺秀的鼻梁,衬着鼻翼分外黯润;洁若古玉的脸颊,凸现着纷飞光影;沉沉的狭长双目,仿佛一触及就会荡起层层涟漪…… 我想象着自己的手指,抚过镜中男子的修长双眉,迤逦而上,漫过浓密的美鬓,滑上那银光凛凛的发丝,那种手感,一定是如冰似雪的清滑…… 忽然,镜子里的大人在我游弋的手指之下,说话了:“看,双成,你不像花妖,你跟她们不同。” 她们?她们是谁?难道说,我并不是唯一的花的妖灵? 我猛的醒过神来,下意识的举起双手还好,我没有真的在抚摸着大人的头发……我蜷起手指,把它们合在胸前,叹息。 “大人,除了我,还有别的花妖吗?” “是呵……”大人在镜子里面笑的那么迷人。 “她们是什么样子的?也跟我一样?”我神思恍惚起来。 大人的手,在我肩头抚动:“不,不同,她们生命如晨露电光,而你,愿意活多久,就可以活多久。” “为什么?”肩头的温热,让我一阵阵魂不守舍。 “因为,你是我的莲花,而我的莲花,永远盛开。” 忘记了是什么时候,我轻轻回转身来,投入大人敞开的怀抱;忘记了是什么时候,我微微颤抖着,任凭大人解开我的衣带;忘记了是什么时候,我声声呢喃着,与大人交缠在一起…… 那是一段弥漫在低迷夜色中的美梦,梦中,唯一清晰的亮色,便是床帐外面悬垂着的避水剑,它的寒光一直静默清冷,然而粲然。那一天,大人跟我说了很多故事。 他说,平凡的花妖,披散着芬芳的长发,诱惑着每一个迎面而来的男人,因为她们生命短暂,所以只想纵情寻欢。 每一年的每一段时期,都有时令鲜花纷纷绽放,花妖们或遵从召唤,或采集灵息,不停的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然而,花谢了,她们就消逝了,若想重现人间,唯有翘首企盼明年的花期。 第五章 执你手夫复何求 第十三节 任性 平凡的莲花妖精,花期长些,整个夏天,都生生不息,然而,想像我这样长生,唯有把自己的根,植在天庭的莲池里,或者是水府的禁洞中。 所以,我是幸运的,双成是一个像仙灵一般不老的花妖,甚至超越了所有的凡人。 大人说,像我这样的花妖,应该陪伴在他的身边,日日夜夜,水露滋养。 的确,在成为大人的女人之后,我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变化,它愈发窈窕丰盈,光滑水润,仿佛时刻置身于溶溶清潭,那么的可怜娇嫩。 “可是,我得陪着姐姐……”我偎在大人胸口,闷闷不乐。 “那么,就连姐姐一并划归我的名下好了。”大人笑意盎然,漫不经心的揉揉我的手臂。 我嘻嘻笑了:“喔!我知道你想要得到姐姐!” 大人很快侧过身来,把我锁在怀中,目光闪烁:“双成这么聪明?你猜猜,我是为了什么?” “这还用猜?姐姐那么美,谁会不喜欢!”我“呵”的一声,笑了出来。 大人眼睛一亮,旋即黯然:“可是,她不理会我,昨天我费尽心思,以为她会感动,可是,她还是不买帐……双成,我不甘心。” 大人把我拥在胸口,他的体温让我头脑清晰:“若我是你,我也会不甘心的。” “你不妒忌?”我能感觉到大人微微一愣。 “妒忌是什么?”我疑惑了。 大人搂紧了我,叹息:“双成,你真是一个不寻常的女子。” 那时候,我的确不知道什么叫做妒忌,我只是觉得,像河伯大人这样出色的男人,不应该被拒绝,哪怕这个拒绝他的人,是姐姐。 我劝姐姐接受大人,她很犹豫,看起来也很痛苦,而大人在想到姐姐的时候,也并不高兴。 那么,为什么不让他们两个人都快乐起来呢? 在姐姐醉酒的时候,我退了出去。 我听到寝宫里传来她的低声吟哦,想必大人,已经征服了高傲的姐姐,然而,我的世界,却从此模糊了。 穿过长长的檐廊,砗磲柱也模糊,玛瑙窗也模糊,珊瑚丛更模糊,水光柔滑,河底依旧清冷,然而,我却跌跌撞撞。 返回莲洞,栖身于本相白莲之上,忽然,我潸然泪下。 姐姐发出那样销魂的低吟,让我感觉到无比的陌生,想到我所心仪的大人,正在用怎样的柔情来安抚着姐姐,我情不自禁,痛哭出声。 莲池中的花儿们摇曳着,沉湎于清流的滋润中,偶尔惊异的向我投散试探的芳香,然而我却不是她们能够试探清楚的。此时此刻,我只想抛却时光,做回我的白莲,然而,我知道,我已回不去了。 我执着姐姐的琉璃樽,坐定姐姐的珊瑚座,姐姐甜蜜的闺情,我感受不到,那么,至少我可以触及,可以倾听,可以窥视。 我学着妒忌,学着猜疑,学着流泪,学着痛苦,学着卖力的装扮着自己如果我永远不会消逝,那么,就让我活得像个仙灵好了。 第五章 执你手夫复何求 第十四节 变故 什么是情? 我双成不会,也不明白。 但是,仙灵和凡人们,他们不都是标榜着这东西的么? 虽然学不会情,但我已经成功的学会了妒忌。 现在,这种情绪在我心里死皮赖脸的萦缠不息,让我的皮肤紧绷,恨不得撇掉全世界,然后践踏来去。 我觉得,我学的很成功。 眉眉低语:此刻的莲洞,四个人,四种心思。 当然,风清凉是满足了,餍足了,然而,冯夷呢?有谁知道? 眉眉也只不过是记录而已。 然而,接下来眉眉要录下的,却是不同。 我不知道父王在想些什么。 我迈步,甩袖,咬住嘴唇,埋怨的瞥了一眼冯夷,可是他,还是若无其事。 我不禁更加愤愤然起来。 “好了,清凉,你现在像只炸了毛的小猫儿,快消停消停吧。” 冯夷把玩着手里的避水剑,头也不抬,笑眯眯的,谈笑间,给我一种错觉对面的,不是我男人,而是一尊绝美的人偶。 我停止了狂躁的踱步,拨开颊边乱发,满眼怒火,灼得我眼眶生疼。 “你是木头吗?为什么不拒绝?” 冯夷划破手指,哺育宝剑,随着血的滴落,他抬头,眼中锦芒忽闪:“我有资格拒绝?” 我喉咙一哽,然而还是忿忿:“反正你根本没拒绝的意思!” “谁说的?”冯夷止住伤口的血,把剑反身挂于帐前,站了起来,“我难道不想和你安享蜜月么?” 我“哼”了一声:“谁知道!” 眼前一花,我不由自主的倒在一个水香弥漫的怀抱里,定了定神,冯夷的脸近在咫尺,眼中似乎流动着融化的湖泊。 我的唇上一凉,他的手指点了过来:“嘘,别怀疑我对你的爱。” “……那怎么办?”我懊丧着。 “想。”他的手指在我唇上抹来抹去,笑容漫不经心。 想?真是废话! 我张口朝他的手指咬下,他能躲闪,但没有躲闪,任凭我的牙齿肆虐,我反而发不了狠了。 吐出嘴里的指肚,我瞪着冯夷:“我不要你离开。” “你那么聪明,何不想个法子?” 冯夷拍拍我,环在我腰身上的手臂一紧,我就那么伏在他的胸膛之上,内心波澜起伏:“聪明?我觉得我是个傻瓜!你随随便便就答应父王,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思?” “唉……天帝说,我是河伯,当仁不让。”冯夷苦笑,“我还能说什么?” “那……那我和你一起去。” “那么劳苦的事情,怎么能让你同去!”他想也不想,直接否决。 我摇晃着他的胳膊:“我不依!我不要自己留在水府!” 冯夷任我撒娇,开始沉默。 撒娇也没有效果,我赌气的撒开手,向寝宫外面冲去,大喊大叫:“双成!双成!吩咐下去,备车辇,我要上天庭!” 没人回应。 “双成!双成!死丫头,跑哪儿逍遥去了!出来!”我在寝宫门外跺脚,怒气横生。 冯夷快步走到我身边:“乖,容我再想想办法,你就不要闹了,好不好?” 第五章 执你手夫复何求 第十五节 开怀 我一指头戳到他额上:“你才闹咧!我要去面见父王,让他收回成命!” 冯夷的脸不甘的向后仰去,然而还是无奈:“你用什么理由?就说你不想跟我分开?天帝当着朝堂上那么多神灵的面宣布的决定,就这么被你否了?就算他疼你纵容你,神灵们怎么想?天帝威严何在?” 冯夷一连串的问句让我愣怔:“我,我不管!” “清凉,你还是乖乖的,冷静点,咱们想想对策,不好?” 我呆呆的,与他对视着,他唇上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让我忽然静了下来说到底,他也不过是父王的臣子,而我,又怎能拂了父王的面子? 何况,父王尽管宠溺我,但事关重大,他是不会听凭我蛮不讲理的。 我虽任性,却也并非傻瓜。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泄气:“这么说,你是非去不可了?大荒天塌地陷,东南一片汪洋,你胸中可有对策?” 冯夷懒洋洋一笑:“对策?只要我去了,就是对策。” 已经很久没有整天跟姑射泡在一起了。 再见面的时候,我腆着脸,跟她提起此事,姑射只是横了我一眼,口中凉凉的开始埋怨:“风清凉,你倒自生逍遥,却把我一个人撇在这莲洞里。如今,遇上棘手的事情,反而想起我了?” 我手托下巴,望着她秋水般清泠的黑眼睛,闷闷的:“你总说我太凉薄,可我对他好了,你反而来抱怨我。” 姑射低头,抚着自己胸前的柔黑垂髫:“还是说正事吧,治水之道,你我都不懂得,跟去做什么?” 我咬住了嘴唇:“可是,他也不懂得呵!普天之下,除了被杀头的鲧,又有几人深谙此道呢?” “鲧?”姑射冷笑了一声,“偷盗息壤来填堵洪水,这也算是深谙治水之道?” 我迷迷糊糊的眨巴着眼睛,姑射从不轻易鄙薄他人,难道鲧什么时候得罪了她? 姑射停了停,忽然嗟叹:“可怜我姑射山的凡人!鲧用息壤迅速生出大片土地,但是,洪水却越积越烈,当再次漫过土地的时候,那惨状,岂止是治水前的几倍!” 我懵懂。 对于这些,我从未涉猎,也并无一丝兴趣,所以,姑射到底在说什么? 姑射忽然探手到我面前,一指头捏住我鼻子,力道之大,不容我挣开,我只好张开嘴唇,发出囔囔的声音:“讨厌!” 姑射笑着,穿花蛱蝶般的绕到我背后,冰凉的另一只小手伸过来,紧紧掩住我口“”风清凉,这叫“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我在她怀里胡乱扑打着,心口又闷又痛,眼眶生疼呜!臭丫头!下手这么凶悍,我真的已经窒息了! 姑射大笑着松开我,上下拍了拍手,转身坐回莹红的珊瑚座。 我大口大口喘息,脸颊热得发烫:“你干什么啊……呼……想谋杀也要提前打声招呼呵!” 姑射没理我,大袖一甩,纤纤指尖执起琉璃酒樽:“你的呼吸,乃是泛滥洪水,我的手,正好比神土息壤,我的讲解,还够生动吗? 第五章 执你手夫复何求 第十六节 波澜 我闭上眼睛开始深呼吸窒息的感觉尚未平复,我恐怕又要被姑射气杀! “向天祝愿,祝愿你被樽中之物呛傻!如果我是汹涌洪水,恐怕真的死在你的神手之中了!” 说完这话,我不由得失笑凡人们虽然不拿我们这些神灵当回事儿,可他们祝愿的时候,还是以我们这些神灵的名义。 有趣,凡人以神灵之力祝愿,神灵呢,以什么来祝愿? 这样来估算,神灵的祝愿,比起凡人的来,实在是更加难以实现。 所以,我很惋惜的看着樽中甘冽酒浆,顺利的自姑射咽喉滑入,看她的表情,简直是无比的酣畅淋漓! “呵,这算睚眦必报了,谁叫你有了男人忘了我……” 姑射笑得神采飞扬,平日里不见血色的雪颜,此刻透出了淡淡红晕。 望着她的星眸如月,我忽然觉得很开心,在冯夷那里惹下的无名火,在姑射纵情一笑的这个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了。 虽然姑射的玩笑恶劣,但是我已经懂了。 被死死堵截的洪水,并未从大荒的土地上消散,在它们再次爆发的时刻,就如同我窒息后的狂喘一般,迅烈而无法控制。 想必现下的东南大荒,已经被这样无法掌控的洪水蹂躏得不成模样,虽然冯夷背着水神的名号,但毕竟与治水无涉,父王为什么要钦点冯夷来治水,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说……? “双成!双成!”我回身用目光搜寻着莲妖的窈窕身影,“去请大人过来!” 原本她应该随侍在我身边的,可是,这丫头近来总是悄悄溜得无影无踪,马上开饭了,居然还没个影儿,又在哪儿跑疯呢? “不用叫了,她这会儿,估计在珠宫呢。”姑射眯起了眼睛。 “珠宫?她上那儿干嘛?”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那珠宫虽然美轮美奂,可双成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抛下我一个人前去游逛,而且,听姑射的口气,好像有事儿,也就是几千年以后北京人口中所说的“猫腻” 当然,这个词,当时我并没有听说过。 “你怎么会知道她在珠宫?”我眨巴着眼睛问。 姑射挑眉,神情莫测:“瑶琴怕水,近日里你少有时间弹奏,而水府里除了珠宫防腐隔潮,还有不潮湿的地方么?” “所以,你把九霄菡萏存放到珠宫里了?”我讶异。 “嗯,所以,八成,那丫头又偷着去弹琴了。”姑射漫不经心,把手中琉璃樽弹得叮叮作响。 “偷着?弹琴?”我目瞪口呆,“我怎么不知道?”“你有那个闲工夫知道?” 我皱眉盯着姑射的一脸戏瘧,换了个手继续撑腮:“你,小心眼,我只不过冷落了你几日,就这么臭我,莫非,你在跟冯夷争风吃醋?” “争风吃醋?就凭你?别梦了!” 在说这种猛女语言的时候,姑射的神态依然保持着非凡的典雅秀逸,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却差点让我吐血:“应该是双成那丫头在争风吃醋吧?!” 第五章 执你手夫复何求 第十七节 珠宫 不管如何,我还是强拉着姑射同去了珠宫。 双成,只是我召唤出来的花妖,对琴,半点造诣都没有,若姑射所说不虚,我就难以猜测双成的心思了…… 莫非,真有什么猫腻不成? 珠宫,完全是由明珠缀成的宫殿,水府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龙眼大的明珠。 宫殿并不大,氤氲的珠光纷纭四射,站在殿门之外,我已经听到了九霄菡萏发出的清越之声。 那声音犹如晴海潮音,虽然弹琴之人手法单调生硬,而且只能奏出低沉的散音(即右手空弹之音),但是,九霄菡萏的声色依旧绝美。 果然是双成! 我兴冲冲方待排开殿门,却被姑射扯住衣袖,我回头不解的望去,却听得她低声问道:“你难道不想她到底隐瞒了什么?” 我愕然。 双成是花妖,而花妖们秉性天真烂漫,这也是我喜欢跟花妖厮磨的原因所在,而这个会私下里偷偷摆弄九霄菡萏的双成,的确有些古怪。 与小气无关,九霄菡萏毕竟是冯夷送与我的新婚贺礼…… 我忽然又想起姑射刚刚说的那句话“应该是双成那丫头在争风吃醋吧”,难不成,这丫头真的有心思了? 却听得殿门之内,琴声戛然而止,余韵颤颤巍巍的,缭绕彻满珠宫,回音之中,传来双成酸酸的叹息。 这叹息当真是欲说还休,欲与还止,半推半就,此起彼伏,我深呼吸之后,与姑射对视了一眼,无声的交流完毕:这丫头,当真是怀春了…… 只听得双成细细的声音自言自语道:“看来,我是比不过她了……她比我美貌,琴又弹得那么神妙,这样下去,我该怎么赢回大人呢……” 唔……这个“她”,指的是谁? 姑射瞥了我一眼,掩口偷笑,我狠狠盯了她一记,又是举步往里走去。 指尖刚刚搭到凉滑明珠门扇之上,姑射又掣住了我的手肘,我回头刚欲出言,却见姑射移过食指点在我的唇上,随着她眼珠转动的方向,我竖起耳朵细细听去“大人呵……有了姐姐,你也不该忘了我的……” 我心下一沉,面色顿时寒了下来,姑射见状,忙凑到我耳畔轻语:“稳住了,风清凉,也许,只是这丫头一厢情愿而已……” 忽然,环佩叮咚四起,珠宫空荡荡的殿堂里,回声渐渐靠近门口,我不由得一阵惊慌,让双成发现我在这里窃听,总是很丢脸的事情呵! 还是姑射反应灵敏,她手中一紧,我不由得随着她飞快隐入明珠围墙之中,耀眼珠华仿佛一片柔光,掩映着我与姑射的身姿。 我微微有些喘息,眼看着双成施施然掀门而出,沿着珠贝小路徐徐径去,那无比落寞的背影,落在我眼里,让我又心悸又忿忿。 姑射拉着我,从隐身之处迈步出来,半晌,莞尔一笑:“粗心人,都是你惯的!” 我无心理会她:“怎么是我惯的!” 姑射点头叹道:“女为悦己者容,如果你纵容她卖力装扮自己,她自然会去寻找一个值得她取悦的男人!” 第六章 风清凉纵行大荒 第一节 审视 “什么逻辑嘛……”我虽然嘴上还很硬朗,但是心里却琢磨开了,“而且,看样子,双成已经不再把自己看作是个女御了……” “你打算做什么?”姑射冷下脸来。 我勉强抑制住向冯夷寝宫移动的脚步,回过头去:“这还用问?当然是去找那个下流胚子弄个明白!” 姑射拂袖挑眉:“风清凉,你要识大体,目前是什么情况?你还要跟河伯闹一场不成?” 我咬住嘴唇:“不然太便宜他了!” “就为了双成这几句话?值得?你可搞清楚状况了?”姑射连连迫问。 “也许,冯夷是真的在背后偷鸡摸狗来着,也许,只是双成那丫头自发春梦。”我心如烈火,焚烧得辗转难平,“可是,不问个明白,我不甘心!” “河伯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堵住你的嘴。”姑射笑,“我觉得你应该了解他。” “不然怎么办?”我恼了,忿恨的盯视着她。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姑射一直在笑,“而且,莫非你忘记了,双成,也只不过是个女御……” 我定定的望着姑射,心中豁然洞开一扇大门,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水府的夜,依然柔凉。 我没离开莲洞。 姑射在我的妆台前坐定,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对面的双成,而双成,低眉含笑,一声不吭。 我还是习惯侧卧在床榻之上,单手撑腮,双成那云淡风轻的表情,让我心中没来由的一阵阵憋气。 不管怎样,眼前的这个散发着清雅莲香的小女御,心中已对我的夫君情根深种,然而,她却一直在我面前摆出一副波澜不惊的乖巧! 天知道,自游河那日起,她跟冯夷一起算计我多久了!而这小丫头,却是被我召唤出来才得以来到这繁花如锦的人世间! 我可是她的主人! 我懒洋洋的开口了。 “双成,我们三天后就要启程,你若跟了去,离开水府的环境,恐怕很快就会萎掉,你自己,可有什么打算?” “我是自然跟着姐姐了,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双成淡然微笑。 是跟着冯夷吧?臭丫头!我在心里愤愤哂道,然而面子上的事,还要做足。 “那怎么成?”我故作讶异,“只有水府的莲洞,才能让你永不凋零呵!莫非,你乐意在水府之外,满脸遍布皱纹,肌肤日益黯哑,身体愈发孱弱,最后缩成一团死去?” 双成脸色变了又变。 我仔细打量着她明眸皓齿,肌肤莹润,容颜秀美,体态丰盈,这黄河水是越发的养人了,除了非自然的雨露,花妖怎么可能变得如此秀媚动人? “风清凉啊,你真是个笨蛋!”我暗暗骂自己,“从一个纸糊的美女,到现在活生生的可人儿,这么明显的变化,你看不出来?” 双成踌躇了半晌,方才开口:“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挑眉:“难道我还会骗你?” 姑射望着我皱眉,我明白她的意思事情超越了她的预料,而我原本是答应她,今夜就把双成打回本相的! 第六章 风清凉纵行大荒 第二节 欲擒 花妖,能够被我召唤出来,也能够被我打回本相。 本来,花妖的生命至多只有半个月,可是,双成沾了水府灵气的光,莲洞有多久,她就活多久,即使离开莲洞也不会有半点闪失,只要她的花儿一直好好的根植在莲池中。 我只是吓唬吓唬她,反正,她的小命,掌握在我的手里。 至于能不能吓成,我认为,一个动了情的女人,怎么会让自己在心爱之人面前,如此迅速而可怖的衰老呢? 双成抿住嘴唇,内心张皇失措。 我看在眼里,快意在心头。 姑射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于是,夜晚的莲洞寝宫中,三个女子之间,暗流涌动。 我心说:双成,一朵白莲的妖精,奇怪的生命,既然你选择了人世情爱,就必须被无数附加的污浊所洗礼,而你,也要因此而付出代价。 果然,她挣扎了很久,终于吱声了:“怎么办,姐姐?我怎么办?” “唉,乖乖的待在莲洞里吧,等我们回来。”我舒服的叹息着。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那么久见不到冯夷了是吧?” 我在心里暗暗嘀咕着,但张口还是甜蜜的话语:“好双成,你看看自己,神女一样的美丽,千万不要因为我,放弃了这样一具曼妙的身体哟……” 双成闻言,面如死灰,而姑射听到此处,却是啼笑皆非。 忽的,双成眼睛一亮,柔光闪动:“可是,即使我枯萎在外面,等姐姐回到莲洞,不是又可以把我救活么?” 说到底,这丫头还是一味的要随我们出去,我心里又气又笑作为花妖的双成,还真是痴心妄想得可爱! 我仰起脸来,仔仔细细的瞅了一眼对面亭亭玉立的双成,本来我是想大笑的,可是当我看到她那一脸柔和圣洁的希翼,顿时语塞。 “姐姐,你会救活我的,对不对?”她见我欲言又止,连忙追问。 我凝神望了她一会儿,一笑,启唇:“你去吧,容我仔细斟酌。” 双成姗姗径自去了,我与姑射对视,无言。 半晌,姑射微哂:“你要做什么?不是说好了的,直接将她打回白莲,可是,你不但放她走了,还有心带她同行……风清凉,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翻了个身,仰躺在宽阔的锦榻上,定定望着紫贝堆叠的天花板,忽然微微一笑:“你猜,双成现在会做什么?” 姑射叹息:“我哪知道你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我得意洋洋:“你不猜,好,我来猜……”姑射打断我的话:“有什么好猜的?那个小丫头被你吓死了,还能做什么?眼下已近午夜,八成是回房辗转难眠去了。” “姑射仙子,这一次,恐怕你要理会错了……”我数着天花板上紫贝的纹路,惬意到咬牙切齿。 姑射想了想,眼中忽地一寒:“什么意思?莫非……?” “莫非什么?”我嘿嘿笑了出来。 姑射倒吸一口凉气:“风清凉!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我伸出手指,慢慢绕玩着榻边垂落的紫帛金纹帐幔,缓缓开口:“我,非要弄个明白!” 在这冷冽的声音中,指间的细腻帐幔,“撕拉”一声,扯为半幅裂帛…… 第六章 风清凉纵行大荒 第三节 故纵 我是第一次感觉到水府的凄冷。 方才,姐姐似笑非笑的眼神,仿佛在告诉我:双成,你真的只不过是朵花儿呵! 蜷缩在床角,我忽的警醒了起来,睁开双眼,水波溶溶从我眼前滑过刻骨的寂寞,噬魂的空旷,像水藻一般,紧紧缠绕着我,心里有蚂蚁在默默的啃咬,我决定一跃而起,冲出睡房。 像夜间的鳐一般,披散着发,赤着脚,我掠过一行行珐琅玛瑙翡翠砗磲的殿崖楼角,激荡飘摇的紫缎袍袖,撞得风生水起。 当我一头闯进大人的寝宫,脚步却放轻了许多,今夜,姐姐是夜宿在莲洞的,那么,大人一定早早的就安歇下了。 回头无声的掩上宫门,幽冷的清光中,我不由得抬手咬住自己的指头,目光努力穿过缀明珠悬避水的锦帐我的绝世俊美的大人,此刻应该正孤独的眠卧在水床之上吧…… “嘘,莫要吵醒了他……”我告诉自己。 轻轻分开帐幔,我屏住呼吸,迟迟的,细细的,端详着大人的睡颜,此刻,仿佛时光徘徊驻留,我多么渴望着这一刻能够蔓延得更加绵久呵! 他紧闭着狭长双目,睫尖滚动银芒,眉头微蹙,眼角勾出清寂,我就这么痴痴的看着他,这个盈满了我心上心下的男人,想到即将与他作别,我就一阵阵心痛难忍。 手,慢慢的,悄悄的,抚上他的发鬓,那清泽的触感刚刚从指尖传来,大人的眼,忽的霍然睁开。 我的手腕被大力的擒住,口中痛呼出声“嗳呀!” 待看清了我的面容,大人眼中鹰鹫一般的精光隐没了许多,他松开我的手腕,一脸茫然:“你来做什么?” 我抚着被捏疼的腕子,口角踌躇着,默默无言。 大人缓缓支起上身,锦被从他赤裸的胸膛滑落,尽管我曾经看过他的这副模样,但是再次见到,还是面红耳赤的暗暗扭过头去,不敢直视。 “大半夜的,双成,怎么不睡?”他说话的时候,语气还带着几分模糊的睡意。 我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忽然,泪珠就那么滚落了下来。 大人有些愣怔,伸手点了点我面颊上的泪痕,拿到自己面前仔细瞧了瞧:“泪水?花妖的?” 他望着我,我也望着他,泪水,止不住的滑落。 我的心,它已经不是一团花蕊,它会痛,会抽搐,会寂寞难耐,还会刺激着我的眼睛,分泌出这种只属于人类和神灵的灼热的液体。 我的眼眶为此而模糊。 终于,我抽噎着,出声了:“大人,双成不能陪您去南大荒了。”“嗯……”大人点头,“怎么?” 望着他,想着分别在即,我顾不上羞赧,终于把心里的那句话吐了出来:“我在莲洞里等着你,你可早些回来呵!” “可是,为什么你要一个人留在水府?”大人的表情很懵懂。 “……”我欲言又止。 怎能告诉他,我害怕在他面前枯萎、衰老,所以,宁愿孤独的待在莲洞中,用永远青春娇美的容貌,静候他的归期呢? 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的泪水肆意流淌,然而,手却动了。 第六章 风清凉纵行大荒 第四节 伤寒 本质上,我并非好色之徒,但我得承认,我是很正常的男人。 所以,双成在我面前,慢慢的宽衣解带,露出她那晶莹的胴体,我还是忍不住动了念头。 我还依稀记得,眼前这花妖在我怀中绽放的气息,是令人放松的淡雅冲和,于是,我很自然的向她微笑,伸出手臂。 一支含露怒放的白莲,花瓣丰盈,芯蕊幽香,她伏在我的怀中,笑着落泪,这样天真纯情的双成,让人没来由的爱怜。 我很自然的吻她,抚摸着她,内心流水一般的舒缓,而跟清凉在一起时,我是灼烧翻腾的。 猛醒。 清凉……她在做什么? 我睁开眼睛,双成在我怀中,睫毛瓮动,泪水濡湿了红唇,看过去,一脸赤裸娇媚的纯真,我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她,很久没有什么动作。 当清凉悄无声息的回到我床前,我缓缓睁开眼,她的表情很落寞,发生什么事了么? “回来这么晚……我已经睡了一觉了……”我慵懒笑问。 清凉没说什么,用力吸了吸鼻子,摇摇头,神情古怪。 我向她伸出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腰身,她很顺从的,顺势俯身在我唇上一吻,然后宽衣,越过我。 我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优雅的举止我的清凉,连爬上床的动作,都别有风情。 下一刻,她就钻进我的怀里,像只疲倦的小猫,一句话也不说,然而,也不需要多说什么,此时此刻,我更中意用肢体语言来表达。 我想,双成大概是失望透顶了吧,然而,她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朵花儿,然而,再美的花儿,也美不过我的清凉。 帐落旖旎,被翻红浪,总是情爱难当。 清凉,并非我刻意隐藏什么,要知道,拥有你的时光大过于天,只要你能在我怀中如此甜蜜依偎,我愿意忘却所有的记忆包括龙辇、失魂引、昆仑雪山,还有双成…… 清凉,你要原谅,一个男人心中的遐想,权力,荣耀,地位,光芒铺天盖地,普天之下,能有几人幸免……天帝果然开始算计于我,那么,我岂能坐以待毙? 清凉,当你有一天,忽然从我为你编织的美梦中醒来,千万不要过于责怪我。凡夫诅咒上天,而我,又能诅咒谁?如果我沉默,那么,也会落一个鲧那样的下场,在天帝宝座面前,伏羲是不会纵容任何神人的,你可知否? 清凉,如果我能够推翻伏羲,取而代之,那么,你别愤愤,大荒时代已然到了一个终结的时刻,东天帝自从心常惴然的时刻起,已经不配坐在东天庭的宝座之上了,那么,为什么我不去做那个执掌天下的人呢? 清凉,如果我最后失败,那么,你莫要太过悲戚,这大荒,原本就是一个戏场,任谁都逃不过它的暗中磋磨,只是,我败后,你不要恨我恨得太深刻,那样,我于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的,知道么?…… 清凉,明天就要出发,我孤身一人,漫游满目疮痍的南大荒,这样很好,我又恢复清醒,这天庭,本就一个信条“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然而,我总是怕伤到你呵!不知那样率性的你,洞查一切之后,会有什么样的举动,会不会,痛彻心扉? 第六章 风清凉纵行大荒 第五节 旧人 隔日醒来,冯夷已不在身边,空冷的床角,唯有鲛绡幔帐无声轻飘。 我平躺着,眼半开半合,少了他的水府,心也缺口。 一时,偌大的寝宫,静寂难耐。 躺了很久,我慢慢爬起身来,更衣,梳洗。 双成没有像往常一般,守候在宫门之外,少了冯夷,我也懒得与她兴风作浪,更不会计较她的玩忽职守现在,我一点都不想看到她。 我本来是要死缠烂打威逼利诱,逼着冯夷带我们一起去治水,可是,姑射坚决反对。 她说的对,治水非儿戏,与其拖冯夷的后腿,不如想些对策为上。 我很奇怪,姑射用了“对策”这个词儿,而且,她在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异样的晦暗。 在我看来,冯夷对治水一窍不通,如果耽误了大事,恐怕,即便是有我求情,也免不了被父王重重责罚一番。 我那似笑非笑的父王,你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我的冯夷,可不是一个虎视眈眈的神灵呵…… 妆成,芙蓉如面,比往日更添几分柔妍,然而,谁人怜惜? 我寂寞的站起身来,不再顾影自垂怜,宫门外,依旧是清波荡漾的黄河之底,然而,我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人,忽然就出现在那水中,一脸羞赧的迷惑。 我立定身形,微微看着她,她嗫嚅了一会儿,还是敛眉通报:“姐姐,有人来了。” 人? 我默默望着双成,她躲闪着刺探的目光,让我十分不舒服。 见我没有反应,她只好又重复一遍:“姐姐,有人来了……” 我轻启朱唇:“黄河之底,凡人怎能轻易闯入?何况,有人来,又于我何干?我今儿心情不好,叫他们别来烦我。” “姐姐,那个人说,是你的旧识,他此番也是专程来找你的……” 我眉头一竖,心下暗道:除了天庭众神,什么人,竟然知道我身在此地? 双成这丫头,平时做事也算干净利落,早该替我打发了来人,可是,此刻,她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难道…… “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淡淡问道,顺手拈起一朵瓶插的黄色睡莲,于手中把玩不已。 “是个,是个很孔武英俊的男人,背着弓箭,戴着虎牙戒指,仿佛是一位首领……”双成吞吞吐吐,面红耳赤。 孔武英俊的男人?背着弓箭? 指间的睡莲,忽的坠地,我呼吸艰难。 莫非……莫非是他? 我匆匆反身,扑到水晶镜前镜中女子,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水润云鬟微坠,紫缎宫装曼丽,眼角一点点朱砂,潮湿着闪烁,说不尽的妩媚妖娆。 我呆视着镜中人,深深的呼吸着,尽量平静的问:“来人现在何处?” 一片静默。 没有人回答。 我茫然回顾,看见双成依然戳在原地,然而,一个强健黝黑的男人,已将她揽入怀中。 他对她魅惑一笑,低头在她唇上响亮的亲吻了一下,眼,却没瞧她,而是对着我肆无忌惮的放声长笑:“风清凉,你的女御,越发可爱了!”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璀璨如星子,粗犷似飓风,让整个黄河,仿佛都开始活力四溢! 他难道正是,羿? 第六章 风清凉纵行大荒 第六节 纠葛 “羿?!”我掩住脱口而出的惊呼,手,居然开始微微颤抖。 昔日的大神后羿,神采奕奕的望着我,目光灼热:“好久不见,风清凉……” 我手足无措:“你,你怎么来的?这里可是水底,你,你……” 他大手一张,一大颗碧油油的明珠静静卧在掌心:“喏,定水珠。” 对呵!九头蛇的内丹! 天下谁人不知,大神后羿曾怒斩九头蛇,那蛇丹,握之,便可在水中自由来去! 可是,可是,他怎会知道,我在黄河水底? 羿转眼,鹰鹫一般盯视着怀中的双成:“小美人儿,你回避一下,我有要紧的事,与你姐姐商量呢……” 双成的脸,已然红透,她张皇失措的挣脱弈的搂抱,跌跌撞撞,落荒而逃,只留下我一人,在冯夷的寝宫中,与羿四目相对。 他慢慢向我走来,一步步,坚定不移。 我屏住了呼吸。 我的下巴,被他捏在手中,他放肆的目光,带着热切的渴望抚摸着我的脸,烧人的呼吸粗重嘎然,喷吐在我的眼帘,而我,在他面前,呆了。 他怎会知道我在黄河?失去了嫦娥,他怎会如此神采飞扬?我以为我已经彻底在心里抹杀了他的影像,然而,当他出现在我眼前,我的心跳,还是慌不择路,一如惊鹿。 下一步,他要做什么呢?吻我? 那怎么可以!……我已经嫁给了冯夷! “你,你要做什么?”我努力着,强作镇定,然而,眼前,羿英挺的脸孔,让我目眩。 羿缓缓启齿:“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是,我现在只想告诉你,风清凉,我想你了。” 说罢,他俯首,微垂眼帘,向我欺来。 我赧然闪躲着,口中低叫:“霸道的男人!走开!” 铁钳一般的臂膀,让我无从撼动,我尽量退缩着:“不要!” “你总是在我怀里,做无谓的挣扎,这样,有意义么?”羿得意的冷笑,“在冯夷枕边,你也这样?” 闻言,我愣怔,不由得心生忿恨:“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羞辱我!” 羿毫不在乎,任由自己用滚烫的唇搜索、掠夺着我。 是,他在乎什么呢?从一开始,他就是极为自我、极为强悍的男人,女人,在他眼里,算是个什么东西? 很久不曾感受过的种种屈辱,又从心底奔涌而出! 我忽的,火大这里,可是我的地盘! 奋力甩开他,我顺手操起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朝着他劈头盖脸的撇砸过去,吼着:“你,滚出去!” 羿不恼,只是有点迷惑,他随手格挡掉我扔向他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满地狼藉中,他披散着浓浓黑发,神色飘忽。 半晌,我恶狠狠的喘息着,听到他喃喃说道:“风清凉,你跟嫦娥真的不一样。” 我咬住了唇,内心翻江倒海! 这个男人,有时候聪明得如同鬼魅,有时候,真的愚钝到可恨! “所以,我发现,你比她更值得宠爱。”羿巍然立在近前,盯着我,嘴角浮现一抹俊朗的笑容。 第六章 风清凉纵行大荒 第七节 情殇 我定定的望着羿。 梅河洲出产的香脂,在琥珀容器被砸烂之后,没头没脑的淋在了他肌肉坚实的黝黑胸膛上,霎时间,清冷的芳香绚烂四溅。 他大剌剌的伸手,在胸前抹一把,嗅了嗅,甩了甩,脸上,暧昧无穷的笑意泛滥:“这东西太寡凉,不适合你,唔,我清楚记得,你是那样温暖柔嫩的……” 天!赤裸裸的挑逗! 我忽的记起了,洛水河畔,土坯屋中,他蛮横的撕开我衣衫,不顾我的哀求,一心想掠夺我的贞操…… 当时那种羞愤欲死的感觉,再一次澎湃潮来! “你以为,女人就是用来被亲吻、被摸索、被征服的?嗯?”我忍不住叫了出来,“我就只配在你怀里宛转承欢是不是?除了交配,我对你来说,还有什么致命的吸引力?如今,我是否应该为了你的莅临和占有,而喜极而泣??” 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这个男子,我爱恋了上百年,第一眼,是被他强烈的雄性气息所击倒,那个时候,我多么想化为一株绕指柔蔓,熨帖在他强健的胸膛…… 而如今,我却恨死了他的雄性气概,他无视我的感情,无视我的需要,一味的渲泄他一个人的渴望,面对这样一个疯狂自信的混蛋,我忽然觉得,一百年来我从未看清自己,种种的过往,仿佛一场噩梦,最终,我初醒,大汗淋漓。 羿困扰了:“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是呵,你这样公兽一般的男人,怎会明白风清凉的情殇! 我冷笑了:“羿,你给我记住,我是河伯的妻,不是村郊麦田里的荡妇,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黄河的,我不管,但是,现在,请你离开。” 羿皱眉,大踏步走近,一把钳住了我的手腕:“风清凉,我找你找得好苦,你就这样打发我?” “找我?原来是这样!你的嫦娥不要你了,所以你就忽然想起了我,对么?”我保持着冷静的冷笑,刻毒的挖苦着他。 他的表情实在不怎么样,有那么几个瞬间,我以为他就要掐死我! 我不管,即便是如此,我也要报复,对,报复! 羿的眼里,闪现出从未有过的痛楚,我有些愣怔,随即释然嫦娥抛弃了羿,就等于直接告诉他:你,一个骄傲的男人,在彻底丧失了权势、荣耀和地位之后,属于你的,也只能是背叛。 对于羿来说,爱人,不是互相取暖的不,在他眼里,没有爱人,只有女人,而女人,也许就是天生供他这种男人御使的母兽吧。 被女人背叛的男人,痛的不是背叛本身,而是尊严被践踏,可惜,践踏了他的,恰恰是他心中最不屑的,女人。 痛吧!羿!你不痛,实在是有伤天理! 他紧紧的箍着我的腰身,熔火一般的双眼,带着痛意和快意,狂野的盯视着我:“风清凉,别对我摆出这副表情,否则,我才不管你是什么公主,亦或是哪个杂种的女人,到最后你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乖乖臣服……” 第六章 风清凉纵行大荒 第八节 交易 “这里可是黄河,你敢乱来?”我冷哼一声,不为所动。 他眯起眼睛,语气柔软,却明显的傲气十足:“据我所知,冯夷此刻不在水府,所以,现在,黄河里,还没有什么东西,敢于对我后羿亮拳……” 我心下一抖,他怎会消息如此灵通? 然而,表面上,我怎敢露怯! “就算如此,那又怎样?你只会用强暴这么一种手段,来对付女人么?” 羿讶然,随即大笑:“清凉,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既然如此,你何必这样对我?莫非,莫非你觉得,你应该在冯夷不在的时候,为他守身如玉?” 我不语。 难道不该吗?我爱冯夷! 见我冷硬无言,羿挑眉:“这么快,你就开始对冯夷一往情深了?这不像你呵,睥睨天下的清凉公主……” “随你怎么说,我这里,不欢迎你。”依然被迫贴在他身上,我隐忍着流窜的愤懑,第三次下了逐客令。 羿仔细审视着我的神色,琢磨着我话中的含义,忽然叹了口气:“好吧,风清凉,我走了,你可不要追悔莫及。” 我哂然,继续不语。 羿仍然没有松开他的钳制,而是凑近了我,热腾腾的在我耳边低语:“我,认识一个人,这个人,深谙治水之道,宝贝,看起来,你一定是不想让冯夷那小子,死在诛仙台下吧……” 心头狂跳! 羿,他什么都知道! 我霍然睁大双眼,死死的盯视着羿近在咫尺的邪魅的脸:“你可真是有备而来呵……” “过奖,风清凉,我可不敢低估你的聪明。”羿狺狺笑着。 咬牙切齿,又能怎样?! 我狠了狠心:“说,你的条件!” 羿更深一步的,拉近了与我的距离,异常快意的热气,在我唇畔熨帖着,很快的,他开口了:“我要你。” 寝宫之门,无声的在我身后掩死。 我靠在龙脊骨的门扇上,背后,一片优柔的凉意。 光线顿暗,羿精赤着身体,异常舒适的侧卧在冯夷与我的水床之上,我扭过脸来,不去看他,而他,却一直如鹰隼般,用目光锁定了我的身躯。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的声音,有些黯哑,泪水,在悄悄滑落。 羿一脸笑容:“因为,你太美了,我必须得到你,只可惜,凭空杀出来一个冯夷,所以……” “所以,你用我,来责怪冯夷?”我的心,随着一室零星的凄清冷光,骤凉。 “你,本该是我的。”羿的话,简短而残酷。 羿冲我张开了手臂,那样暧昧,那样快乐,我缓缓俯身,依偎在他的怀里,任凭泪痕萧索,丝毫不加以遮蔽。 他吻我,薄薄的唇,刀锋般碾压着,毫不留情的,留下他的印痕。 我的衣衫逐渐凋零,整个身体,在他贪婪的揉搓之下,虚弱无力。 我闭上眼,尽量不去看他脸上肆虐的情欲,可是,耳边他冲动的喘息,却一再让我陷入不可自拔的恐惧。 真的就这样,把自己交给他? 第六章 风清凉纵行大荒 第九节 不安 双成的模样,实在是古怪。 其实,当我大老远就望见她飞红着脸蛋、边跑边叫苦不迭的样子,就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会是什么事情,惹得这个轻狂的小女御露出这样耐人寻味的情状? 我驻足,乜斜着眼,望着她远远扭捏着飘然而来。 双成照例没有跟我说话,在狭长的玳瑁廊檐下,带着满面情窦初开的春色,与我遭遇,显然,对她来讲,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这女御,可矜持得紧呢! 当她即将与我擦肩,我叫住了她:“双成,发生什么事?可是河伯回来了?” 双成以袖掩口,细声细气的回答:“不是的,是姐姐有故人前来探看……” “故人?”我皱眉,“是何模样?” 双成听问,双瞳中秋波横流,吞吞吐吐了半日,方才启齿一一道来。 听得她细细一番描述,我心下震惊不已,如果我记得不错,此人,九成九,应该是那退隐后的大神后羿…… 他怎么会来?来做什么? 顺势一歪身子,我看也不看,在庭院中寒玉圆凳上落座,双成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我也懒得理会,只是默默思索着这件事。 说起来,风清凉惦记后羿,已不是三天两日的了,我知道,还在东天庭的日子里,她每日呆坐镜前,长吁短叹,声声思思里,不都是他的名字? 说起当年的后羿,的确是个令人心动的奇男子,我也曾偷眼看过此人,只觉他眼中神光赫奕,傲气逼人,任他立于怎样密密麻麻的神灵之中,我总是能够一眼便锁定了他——他那一身旁若无神的气概,浑然天成的骄人,怎可令人忽略? 无怪乎,天庭那么多神女,都对他芳心暗许,为之神魂颠倒,风清凉当年,虽说美得倾国倾城,且对男神们甚为倨傲,但,面对后羿这等万中无一的神灵,怎能幸免? 不错,面对后羿,就连我,都有许久的迷惑和流连,只是,很快我就清醒过来——这个男人,不是任何女子的良人,因为,他早已被女神和女人们宠坏。 当所有女子都迷恋着他,追捧着他,我清楚的看到,他的举止和神情是得意,是纵情,是享受,日复一日,天长下来,后羿对于女子的态度,愈发的轻佻,也愈发的直接,但我也知道,因为手到擒来太过容易,所以,他从一开始的来者不拒,已经慢慢的转变为上下挑剔。 而,他看中的女子,没有一个,能够逃脱他赤裸裸的引诱。 想到这里,我浑身一颤,情不自禁“霍地”站了起来——莫非,莫非他……天!风清凉!你可莫要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岔子了! 我咬住嘴唇,急急忙忙走了几步,又懵住了:这两个“故人”,会在什么地方相见? 天!天!风清凉呵!莫忘!莫忘! 你已不是当年的怀春少女,落魄的后羿也必然今非昔比,你们可不要在河伯的水府里,做出令人终身遗憾的事情来呵! 第六章 风清凉纵行大荒 第十节 蜜意 一路追星赶月,一路凄风冷雨,东大荒巨浪滔天的模样,让我从未如此茫然——哀号的人群,饥饿的人群,挣扎的人群,祈求的人群,最后,面对无际无涯的滚滚波涛,只能绝望。 我一向自诩无心无肺,然而目光触及这样凄苦的情状,也不免有些恻然。 天下河流,因为东南大地的塌陷,纷纷改道易辙,或漫过良田,或淹没村庄,低谷沦为湖泊,高地成了岛川,一股股浑浊的洪流,喧嚣着,在息壤化作的高丘之下,翻卷、撞击、沸腾。 息壤虽属神土,然而,天河之水依然不绝注入凡间,东南大地,暴雨倾盆,区区几块息壤,又怎能抵挡这史无前例的天灾! 水神共工,话说,若要冷着心肠,将人世间的一切涤荡干净,我冯夷在你面前,也只好甘拜下风了。 一路走,一路绘图,一路筹谋。 天下河图,本已成型,极少发生变动,而今不周山被共工一头触倒,不知凭空又会凝聚出几多河川,若要治水,不论是谁来做这个工程,精密的河图,总是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 满天庭,除了被斩首的鲧,我真的不知还有谁能够胜任这个重任,伏羲也就是觑中了这么一个机会,先是鲧,后来又是我。 显而易见,如果我失败了,下一个丢了脑袋的,必然是我冯夷了。 只是,鲧是真的有几分才能,而我,却是半点心思也没有。 也许,真的就这样,坐以待毙了…… 不,也许,我可以趁此机会翻盘,也未可知,只是,若要完满结束治水工程,须得一个真正的行家来助我一臂之力才行。 如果真的一举成功,我便是大荒万民敬仰的英雄,虽然我对这个没有兴趣,可是,有了这样的偌大功绩在身,东天帝也暂时奈何不了我,而东天庭的王座,就愈发的近在眼前了…… 现在,我知道,我只能尽我所能,绘制下新的河图,然后,在三界寻访一位治水能人,襄助我成此大事,只有如此,我才能与清凉,安安生生的厮守到底。 我的清凉…… 我并没有现身于凡夫之中。 谁说神灵出巡一定要凤辇龙车、妖婢成群?我从来都是一人出行。 年年巡游的日子,总是我最期盼、而又最苦闷的时光,尽管神与人之间并无隔阂,但,我一直觉得,自己与人群格格不入。 当然,与神灵们也是一样。 悲欢离合总无情,每每我现出本相,甩动银光晃耀的鱼尾,我的眼睛,却是紧盯着人间的万家灯火。 如今,同样也是如此。颚下淡粉色的腮,细细滤出水中鲜美的空气,让我在水中自如宛转恰似水藻,我一边穿梭在河流之中,一边细细用金汁将河道分支一一描画在手中的羊脂玉册上面。 新的河图,日益明晰。 偶尔,我探出水面,翘首盼望河川两旁,时近黄昏,云色沉黄,雨势转微,天地间千万条细细丝弦随风扭摆,鸣奏着单调的落雨之音,我于雨幕之中,披散着湿漉漉的银发,远方高丘,竟有点点火光。 应该是避难之人在燃起炊烟呢。 凄风冷雨中,火光如此温暖,我忽的,开始想念远在黄河之底的清凉。 无声没入水中,我抽出袖中银笛,横在唇畔轻吹出几个古怪悦耳的音符,随之,缥缈水烟之中,仿佛玉磬一响,金鳞水妖,名唤纳迦的,已应音而来。 我只是静静注视着她,乖巧如她,应该知道我招她前来的意图。 纳迦果然会心,俯身对我微微一礼,抬首嫣然一笑,便已朝着黄河方向风驰电掣的游了开去。 我远远的望着她蜿蜒而去的背影,一声叹息。 那叹息里,充满了甜蜜的思念。 清凉,你现在好吗? 第六章 风清凉纵行大荒 第十一节 柔情 当我一眼扫过宫门,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了。 那是何人? 神情如此优柔,身段如此曼妙,冰肌玉骨不足以形容她的莹润,无数自命清高的神女,在她绝世的容貌之下,也只有灰土涂面的份。 黄河水底,什么时候,竟又藏匿了一个绝代佳人?! 我随手紧了紧怀中风清凉光洁的肩:“宝贝,这是谁啊?她的眼睛……盯得我直想叹气……” 风清凉不答,我也并未在意,我的视线,竟凝滞在那青衣美人身上,久久挥之不去。 那美人,也一瞬不瞬的盯着我,在她秋水般的眼中,除了欺霜赛雪的寒意,我看不到其它的任何神情。 如此说来,又是一个棘手的女人,只是,美女若不棘手,怕是就没什么趣味了。 美人驻足了很久,忽的扬手,更深的排开华丽的门扇,一步步踏入这座昏沉的寝宫。 “风清凉,你到底想怎样?” 她出声了。 声音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清澈,如同珠玉玲玲碰撞,令我胸口一阵窒闷——这女人,在风清凉之后,居然只用声音,便能再度煽起我的欲望! 风清凉低头不语,轻轻推开我,下床。 她慢慢的着衣,面上,泪痕已干,然而,无有任何表情。 虽然,我曾上百次的拥抱她,试图唤醒她埋藏在心底的柔情与渴望,可她,只是止不住的轻颤,那样夺目的娇媚脸蛋,却容色惨淡,我忽然觉得,没有了一丝征服的快感。 女人这东西,脑袋里面,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她们有时候妖娆十足,足以毁灭天下所有男人,有时候,却又冰冷得令人颓丧? 说到底,我还是很喜欢风清凉,普天之下,堪与我后羿相配的,也不过寥寥几个女子,而她,却是当中楚翘。 眼下,闷塞的黄河之底,除了至美至柔的风清凉,还凭空走来一个凌波芙蓉般的神仙似的人儿,我的眼睛在她们之间,来回游移,一时间,竟忘了此番来意。 风清凉慢慢的、慢慢的,纤纤十指拈着沉檀木梳,一丝丝、一缕缕,柔柔梳理着曳地长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觉得,那纤弱的背影下,饱含着浓浓哀伤。 哀伤?许是我看花眼了吧…… 我叹了口气,完全坐了起来。 这该死的黄昏,是常令我心感萧索的时刻,在我最最心如死灰的那段日子里,每个黄昏,月儿初升,我都会经历一次凌迟的痛楚。 不错,月儿里面,住着我的嫦娥,当夜夜辗转反侧,我知道,我还是想她想得最多。 只是,那又如何? 说到底,什么柔情蜜意,到头来,还不是一场即兴的游戏? 很多年前,当我深深迷恋着嫦娥的时候,伏羲那老头子,曾意味深长的说,爱情这东西,不过是种习惯。 这是他唯一令我心悦诚服的一句话。 人间,这些年来,我也走过、看过,我知道,离了天庭,处处都是天庭,只不过,在人间,又多了一样东西让我心怀焦虑——那便是生老病死。 不错,我终于感觉到岁月催人,当弦上羽箭第一次射岔,我就知道,趁着还有力气拉开强弓,我,后羿,当在人间做出一番事业。 这些年来,天上人间,我的党羽遍地,失了嫦娥,女人也更加纷至沓来。 我在高辛氏的王廷,拥有微妙的地位,坐拥半个大荒,还有什么不是唾手可得? 当然,除了风清凉。 第六章 风清凉纵行大荒 第十二节 悲愿 慢慢地、慢慢地,纤纤十指拈着沉檀木梳。 一丝丝、一缕缕,柔柔的梳理着曳地长发。 镜中人儿,在泪水模糊的眼眶中,轮廓苍白淡去,隐隐只留红唇一点,紫眸两汪。 那便是我么?我做了什么? 如芒刺在背,我隐约觉察身后水床上,羿的目光笼罩下来,而姑射,已然凝眉排闼,姗姗而入。 此刻,我唯一希望的就是,姑射能够不发一语,而羿也能够默默自去。 一切都应该在静寂中结束了。 然而,姑射是沉默了,但她的目光如露如电,尽管我没有直视着她的眼睛,但,我知道,她的目光忽而迷茫,忽而悲愤,欲语还休,只怕一开口,便是责难。 羿自然是不会走的了,他还没有真正遂愿呢,不是么…… 这么说,我要深深失望了。 然而,我含着热泪,忽然对着镜子微笑了。 一个嗫嚅的声音,低低怯怯的,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静寂:“姐姐……” 我一慌,睫毛眨动,困在眼圈的泪水,终于坠下,我抬袖匆忙拭去点点泪痕,沙哑着声音,低眉回首。 双成,不知什么时候,手足无措的站在宫门之外,寝宫之内的情形,特别是赤裸着身体半坐半卧在水床之上的羿,恐怕让她觉得宛若梦中吧。 轻薄扯出一个笑容,我叹了口气:“什么事?” 双成的眼睛,盯着水床之上的羿,久久的,脸忽然“腾”的红透了,我听得她期期艾艾的回话:“姐姐,纳迦她,她送信来了。” “她在何处?”我胸口一窒。 “在……在阶下等候姐姐的吩咐。”双成终于记起,应该把头低下。 我朝姑射凄然一笑,也不分辩,站起身来,再次拭了拭面上泪痕,缓缓移步向宫门之外,脸上应该脂粉凌乱罢,但我现在,哪里有心思,收拾那些个…… 羊脂玉阶下,金鳞水妖,名唤纳迦的,侯在一侧,海藻般的水色长发虚掩在赤裸而高耸的胸脯之上,靛蓝色颈子低垂,神态异常甜蜜宁静。 虽已在水府住了些时日,可是面对水妖的妖娆胴体,我还是有些赧然。 眼角余光瞥见我出得寝宫,纳迦向前见礼,然后乖巧呈上一块玉牒,双成接过,送与我手中。 玉牒上熔金汁为字,字如其人,缥缈神秀,没有具名,也没有符印,只有行行诗句: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 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 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 读到这里,悲从中来,我霍地抬首,欲言,却又止。 伶俐如纳迦,立刻明白我的意思,俯身回道:“大人自出了水府,便星夜兼程,视察河道,未绘河图,先做此玉牒,交付小婢收藏。方才小婢奉命,将玉牒即刻呈于夫人,夫人细看,正反两面,皆是大人亲手所写,请过目。” 我凝望了她好一阵,有些痴痴的,良久,才翻过另一面来,继续看下去:“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 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 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 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 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 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而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悲乐极而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恍恍惚惚的,纳迦的声音再度响起:“夫人,小婢该回了,不知您还有什么话儿稍给大人?” 我怔怔看着手中玉牒,摇头:“你去吧。” 纳迦俯身退了几步,甩动金紫金鳞的鱼尾,去如电光火石,我望着她的背影依稀,竟然痴了。 第六章 风清凉纵行大荒 第十三节 失色 风清凉失踪了! 当双成涨红了脸、气喘吁吁闯入我的卧室,声泪俱下的告诉我,她找遍了整个水府,却仍不见风清凉的时候,我也跟着她一并慌了起来。 只是,双成那丫头,是为丢了姐姐而惶恐,而我,却是因为明了一切而颤抖。 后来我满怀失望的发现,后羿确也一并不见了! 心,沉沉坠了下去,难道说,这对荒唐的野鸳鸯,竟然真的私奔了? 自那日起,后羿便留在水府,起居如同自家院落,如此肆意厚颜,是我前所未见的。 我嫌恶得很,远远避开此人的视线,蜗居在莲洞之中,朝夕与双成相对。 风清凉曾来寻我,但,她始终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自无言。 她一直擅长感情用事,我姑射不是第一次认识她,对于她的任性妄为,我没有任何对策,唯有冷眼、沉默,作壁上观。 双成在单独与我相处的时候,也数次欲言又止,我知道她心里装不下那么多神秘荒诞的秘密,所以,装作恍然不觉,她也只好作罢。 但是,那又怎样,双成虽天真,却不是傻瓜。 我无数次在心里叹骂:风清凉,这样下去,谁都知道会发生什么,莫非你,就这样在难关来集的时刻,将自己纵容下去? 失踪了……失踪了…… 失踪得真是时候! 冯夷几乎隔日便遣人来探视,双成懵懂,后羿放纵,若非我着意应对,恐怕此事,早已传到冯夷耳中,就算你风清凉不在乎了,可冯夷背后,那是治水大业呵! 怨不得人都说“红颜祸水”“佳人倾国”! 算了,我也不与你计较那些,只是一件事——如果今天,冯夷派人前来,却可怎生是好?! 我这里正如热锅蚂蚁般焦虑叹息,双成“哗”的一掀珠帘,匆匆来报:“神仙姐姐,纳迦已在水府内宫之外侯命了,这,这可怎么办呵!” 我霍地站起身——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对她怎样说的?”我紧张的握住胸前垂髫。 双成踌躇不安:“我说日上三竿,姐姐困倦了,正在安歇……” 我暂时松了口气,难怪风清凉在众花妖中选中双成做女御,这丫头,有时候还是满机灵的。 肃了肃青衫,稳了稳心神,我点头示意双成随后——风清凉不在,她便一点没了主心骨,平日里,对我冷漠无礼,此刻,却又言听计从起来。 出了莲洞,踏上珠贝小径,远远,我已看到侯在庭院之外的金鳞水妖,名唤“纳迦”的。这条妩媚的蓝肤人鱼,是冯夷身边极为得力的妖灵,乖觉伶俐,善解人意,这些日子,我也曾与她打过一两次交道,深知她的冰雪聪明。 风清凉不在水府的事实,稍一疏忽,恐怕就会被她觉察,我咬了咬嘴唇,换了一副春困的倦容,缓缓行了过去。 纳迦在无人之处,仍然低头肃目,一抹宁静温顺的微笑,时刻挂在唇角,听到环佩叮咚,方才抬起一双毛嘟嘟、碧沉沉的大眼,见来人是我,立刻俯身见礼:“叨扰仙子了,夫人还未睡醒么?别是身体有恙吧?” 第六章 风清凉纵行大荒 第十四节 访客 我优雅掩住一个未出口的呵欠,乜斜着眼,随口答道:“她?哪里是有恙,不过是夜里一直不肯踏实入睡,对着空荡荡的莲洞长吁短叹的,所以白天有些懒懒的罢了……” 我看到纳迦的眼中有恍然的笑意,连忙转眸瞥了双成一眼,双成会意,忙接道:“纳迦,你回禀大人的时候,可千万不要说起姐姐是这个状态,否则……否则……” 双成一急之下,竟然“否则”不出来了! 我有点紧张,然而,这话并非我该续接的。 纳迦微愕,忽的秋波流转,微笑道:“小婢明白,各位是不愿大人为此而分心……小婢回去就说,夫人一切安好,可使得?” 双成忙不迭的点头:“使得使得……” 我沉吟了一下,颔首不语,抛给纳迦一个心照不宣的笑意,然后转身踏开了步子。 身后微微水响,我知道纳迦已去,心中一块大石,暂时落了地。 今儿且无事,明日呢?后天呢?长此以往下去,早晚要露馅的,风清凉,你到底去了哪里? 双成在我身后也松了口气,以手抚胸,半晌,试探着问道:“神仙姐姐,我姐姐她,是不是……是不是……” “嗯?”我回首盯视着她。 她面颊“腾”的红了:“呃,我还是不问的好,只是,只是河伯大人,他若知道了此事,还不知会怎样做呢……” “别胡说,你姐姐去去便回。”我蹙眉,“而且,此事只可你知我知,你明白吗?” 双成望着我冷若冰霜的脸色,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掩口,噤若寒蝉。 我望着她那副惧怕的样子,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我刚才的表情,不会是威吓吧? 然而,在风清凉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回想前几日,风清凉一直都是静静的,连笑容都凄凄惨惨,她的寝宫,一片死寂。 如今看来,她的状态也忒古怪,在她身上,偷情女子所该有的激情、沉醉和澎湃,一应看不出来…… 唉!不管怎么说,她不该一声不吭,就这么出走,何况,后羿满身邪气,恐怕不是她可以信赖的对象…… 事到如今,慌张无用,我也只能祈望,风清凉尽快的平安归来。 隔日清晨,睁开眼时,双成已在帘外侯命。 我很奇怪,我的梳妆一向不需人侍候,便告诉她:“你自去罢,我一个人习惯了。” 双成苦着脸,应道:“神仙姐姐,我来是想告诉你,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姐姐又有访客,而且,那人已在莲洞之外侯了许久了。”“……又是什么人?按我教给你的,打发他去了便是。” 我皱眉,随手拢起眼前的河水,细细沾湿面颊。 也不知风清凉前些年在外面招惹了多少男人,怎么河伯在家的日子不敢照面,偏偏等佳人独处的时候,一个个苍蝇似的,都围了上来。 双成踌躇不去:“我已经跟他说了,姐姐随河伯大人出巡了,可他只是笑笑,也不理我,也不信我,一直在莲洞外徘徊不去,我真没法子了。” 第六章 风清凉纵行大荒 第十五节 白衫 “吱呀”一声,洞门豁开,一个画儿般的男子,白衫飘飞,像棵槭树一般,静静立在珠贝小径之上,见我随双成姗姗而出,他冠玉般的脸上,展开一抹春风般的微笑。 “想必,这位就是姑射仙子了,幸会,幸会。”他略带讶异的微微打量了我一番,直接进入主题,“却不知道清凉公主何在?” 这人,知道我,而我,却从未见过他…… 我不动声色的上下瞧了瞧,这男人,眼神清澈,眉目柔和,浑身洋溢着皎洁月色般的气息,看过去,令人心神为之舒展,风清凉何时,识得这样一个清新纯正之人? “你是……?”我眉头微蹙,轻启唇瓣问道。 他有些窘迫:“……呵,真是失礼,仙子勿怪,我,名叫高辛晏龙。” 晏龙?晏龙!……这个名字,太熟悉了! 珠宫中收藏的九霄菡萏,便是出自此人之手呵! 见我沉吟,高辛氏晏龙误以为我把他错认为人间王孙,忙展颜一笑:“我是洛神。” 洛神? 哦,我知道了,风清凉住在洛水河畔时,曾与此人为邻……可是,他怎会知道,风清凉在此,我又在此? 没有弄清此人来意之前,我怎敢掉以轻心? “哦?倒是失敬。却不知洛神亲临,有何要事?”我仍是立在洞门之外,没有往里请让的意思。 高辛晏龙有些踌躇:“这个……我有要事,与清凉公主相商……” “风清凉已随河伯南下,归期遥遥,尊神如有要事,与我说也是一样,若不方便的话,亦可改日再来……” 言下大有逐客之意,对方看来是个明白之人,想必能够听出我话中味道。 高辛晏龙朗然一笑:“我们做河神的,上司是否只身出巡,谁还能比我们更清楚?况且,我又是冯夷的表弟,如果清凉公主与他同行,他岂有不言之理?” 我错愕在原地。 对面男子静静笑看着我,目光如皎皎秋月:“我求见清凉公主,确有要事,务请仙子代为转达。” 我脑中百转千回,最后侧身:“尊神,请。” 莲洞中楼阁玲珑,宫台曲回,高辛晏龙一边细细鉴赏莲洞中氤氲景致,一边缓缓随我前行。 眼角余光,瞥到此人一副雍容天生的模样,我心中不禁感叹,普天之下,也只有这样风雅的男子,才能够巧手制出那样完美的瑶琴呵! 边徐徐而行,我情不自禁转头对他说道:“尊神所制的菡萏神品,此刻正收藏在水府珠宫呢。” 他默默一笑,颔首,仿佛早已知晓。 我深望了他一眼,幽幽的回过头来,这个人,总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天下大事,尽在胸臆,令我有些气闷。 我心说:若你知道风清凉此刻,早已与后羿双双离去,神情也会是这等云淡风轻么? 忽的,高辛晏龙在侧,似自言自语,又似发问于我,轻声叹道:“小廊回合曲栏斜,风清凉,一直是栖身于此处么?” 我不知怎样回答,只好垂首不语,他也无言,一行三人,唯有行动中衣衫悉索,环佩清鸣,和着莲池的汩汩水声,在清芬流曳的偌大莲洞中,细细回荡。 第六章 风清凉纵行大荒 第十六节 酒匏 樽中泠泠,倾满甘冽的酒水,双成持勺把盏,侍立在侧,我与高辛晏龙分宾主落座。 珊瑚丛生,水光蓊动,水底清澈的晨间,使得坐在我对面的这男子,分外的净如满月。 迟迟不见风清凉,我们脸上神色又是变幻莫测,高辛晏龙有些迟疑,半日没有说话,只怔怔凝视着樽中酒浆,最后抬起眼来,勉强一笑:“想来,是公主她不肯见我,既是如此……我也不便打扰太久,便告辞了吧……” 我抬了抬手,欲言又止。 他看了看我,轻轻站起身来,对双成说道:“烦请引路了。” 我也跟着站起来,唇边的话夺口而出:“尊神不是说有要事相商么?不如再坐会儿,也许,也许我可以代为转达……” 这话甫出,我已心生悔意——走便走了,又与我有什么相干?只是,看着他那一脸落寞隐忍,却又笑得那样轻柔灿烂,我的心里不知怎的,忽然怪怪的。 高辛晏龙想了想,珍之又重的,从袖中拎出一样物事,放在青玉案上,叹道:“其实,我也不知,这事,到底算不算要紧,所以来寻公主,想她那样冰雪聪明,由她来判断,再说与表兄商量……也罢,劳烦仙子将此物转呈公主,至于此番之事……我去后,直接与表兄说了吧。” 我云里雾里的,听着他清声款语,眼神却早已落到案上——这物事倒不稀罕,只是个曲腹斜壁的小酒匏,红陶紫纹,矮墩墩的,我认得这东西,凡间家境富裕些的百姓,用这种酒匏盛装酒浆的,为数不少。 “这是……?”我疑惑的目视洛神。 他苦笑:“酒器虽然寒酸了点,可里面装的,却是一个叫仪狄的人所酿造的上好米酒,清凉公主下凡以来,酷爱米酒,所以我……” 说到此处,高辛晏龙俊脸一红,“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我目不转睛盯着他,心下恍然:这人,居然如此惦念着风清凉! 至于这匏中之物…… 世人皆知,仪狄迷恋上造酒,为的是风清凉的幼姊瑶姬,据说,使仪狄名满天下的“美人”之酒,细腻如女儿肌肤,甜香如女儿笑靥,纯白如女儿皓齿,清冽如女儿明眸,端的醇美无比,而仪狄又只肯将此酒供给瑶姬一人,所以,外人很难一窥其妙。 却不知高辛晏龙从哪儿寻来此酒,这番含蓄的苦心,倒是比“美人”更加难得…… 风清凉呵,这等情深意厚、风雅无两之人,在你身边好几年,难道,竟入不了你的眼么? “仪狄的酒呵……可是天庭盛传的美人?”我掩住胸中遐思,淡淡的问。 高辛氏闻言,竟摇摇头:“虽是仪狄所酿,此酒却别有芳名,味道和香气,也更胜一筹。” “哦?”我有些不敢置信,“仪狄之酒,本就是瑶姬的禁脔,能够弄到这么一匏,已属不易,怎么,尊神这酒匏之中,竟有比美人更加甘美的神品?” 他也不分辩,只是笑笑:“仙子尝过便知了。” 我小心拈起那陶匏的颈子,轻轻晃了晃,其中蜜一般汩汩有声,我随口问道:“如此说来,此酒名为……?” 高辛晏龙微微叹息:“美人破。” 第六章 风清凉纵行大荒 第十七节 萦萦 当我再见“美人破”,已是多年之后。 那时候,瑶姬已隐居巫山,大禹也权倾天下,女娇仍心如磐石,而晏龙,却是一直都没有回来。 风清凉在岚台草堂之中,软语温声,与我细细讲述当年一出黄河的经历,那时,盈满我们面前犀角羽觞的,便是那清亮醉人的“美人破”。 那时,我方才知道,在我与晏龙坐谈“美人破”的时候,风清凉却正在黄河上游不远的水畔,与后羿那狂妄之人并肩曼行。 风清凉在说话之时,满面是说不尽的妩媚风流,而眼中弥漫的,我看到,却是层层悲鸣的水雾。 当年,晏龙说出此酒名为“美人破”的时候,我的心中便微微颤抖,不管怎样,这名字来得过分凄殇,兼恨意隐隐,晏龙说它雅致天然,我却难以苟同。 那时刻,天方大亮,据风清凉说,她那会儿,正拽了満襟湿漉漉、沉甸甸的朝露,随了后羿,缓缓行在黄河滩上。 她说,当时后羿的话,多极了,然而她并没有记得几句,只是将一个陌生人的名字深深刻在脑中,后羿评价此人说,他深得家传,谙于治水,稳重坚毅,堪以重用。 我听到此处,笑笑,问道:“可是禹?” 风清凉从水袖中探出那只伤痕累累的玉手,执了羽觞,微啜一口那“美人破”,叹道:“谁说不是,可不正是他。” 我便告诉风清凉说:“那会儿,晏龙也正与我提起禹,风清凉,你果然还是不该随后羿出走的。” 风清凉低头凄凄一笑:“是么,那倒是我沉不住气了?可惜,那又如何?晏龙他,毕竟是来迟了。” 我闻言,心头一酸:“晏龙他,对你来说,一直就是个迟来之人么?” 凤目流盼,笑靥旋起,风清凉一口饮干觞中之酒,纵声娇笑:“姑射!姑射!你呢?难道说,对于晏龙,你就不是迟来之人么?” 当年晏龙与我说起“美人破”的来历,着实让我吃惊不小,而他叙述此事的时候,面上那种琉璃般柔净的悲悯,却不知不觉的,让我心也颤动。 说起瑶姬,我以前是经常见的,倒不见得有多么美貌,但是,那水云般脉脉的娇柔,却是分外的惹人怜爱。 那仪狄是鲧的侄儿,在鲧失事之前,就已经对瑶姬倾心不已,而鲧治水失利被斩后,一夜之间,对于被流放至人间的仪狄来说,瑶姬从此,便成了他的镜花水月。 瑶姬爱酒,仪狄便学着造酒,几年下来,竟然真的酿成了举世无双的神品。 “美人”一出,天庭唏嘘,从此,瑶姬便背负起了一身的艳羡。 而晏龙却说,其实瑶姬并不喜欢仪狄,她的心中,别有所恋,那男子便是鲧的儿子,仪狄的堂弟,禹,而这个禹,偏偏又是仪狄誓死效忠的姒氏首领…… 瑶姬的心事,终被痴迷的仪狄所发觉,望着她花颜日益憔悴人消瘦,仪狄心下大恸,满腔怨尤,无从倾泻,于是,秘坊之间,便有了“美人破”。 我问晏龙:“既是如此,美人破怎会被你所得?” 晏龙转睛凝视了我半晌,方才开口:“姒氏,已是我高辛家的臣子了。” 第七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第一节 人间 姒氏禹,又名文命,号高密,生于西羌,谪于崇,封于夏,世称夏伯或夏禹,人品中正,心怀远虑,父鲧被杀后,一向低调。 从羿口中,我还得知,原来,人间早已换了天地。 帝俊驾崩已有数年,常仪之子掌了权,号为帝挚,帝挚自幼尚武,好骑射,于是差人寻到了当年谪贬人间的羿,请其入朝,敬若天神。 羿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耐不住的洋洋自得,他的手臂揽住我肩,如钢铁般硬峭,然而,我终于注意到,他的眼尾,在笑出声的时候,已然现出深深浅浅的纹路。 这么说,生老病死,终于开始攫住他了? 我抿嘴微笑了,他以为这个笑容是对他的随声附和,自然愈发志得意满,然而,我只是觉得可笑。 就算帝挚敬他若天帝了,又怎样?再过上个几十年,他的骨头,被哪只野狗抱在爪里慢慢啃咬,还是个未知数呢…… 我才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想知道,那个叫禹的家伙,要怎样,才肯出面襄助冯夷。 徐徐信步,黄河滔滔,想我住在水府年余,却不曾细细领略过两岸风光,此刻,满眼繁茂葱茏,耳边清波溶溶,五感分外通透。 又是一天,清晨润泽的微熹遍洒黄河两岸,我心中已打定主意,在羿怀中转动双眸,问道:“我们还要在这里流连多久?你的牛车呢?” “我记得,你特别喜欢河流。”羿向我眨巴着眼睛,“今后,你大部分的时间里,会待在帝丘,恐怕很少有机会,再见到这样浩浩汤汤的景色了。” 我垂首叹息:“一夜未睡,有些困倦,我们还是速速去帝丘吧。” 羿仔细看了我一眼,不觉寒下脸来:“哼,怕是想早些见到禹吧。” 我笑。 那又怎样?我肯乖乖离开水府,随这个骄纵成性的男人,去一个比天庭更死气沉沉的地方,本来就是为此,难不成,还真以为是为了你后羿么? 羿有些悻悻的,但明显加快了脚程,我知道,他是不可能白白把禹交给我的,但,无论代价几何,我只想免去冯夷的无妄之灾。 我别无选择。 羿把牛车随从留在闹市之中,是我意料之中的。 他在进城之前,撕下我长长袍袖,命我蒙住脸蛋,他怕我的面容太过招人耳目。 我从命了。 我实在也不想,让我的行踪泄露的太快。 这自然聚留而成的小城,街头巷尾,孩儿闹妇人笑的,人烟稠密,看来,水患不曾给黄河上游造成太多困扰。 羿所过之处,女人们带着调笑的眼风,总是抛来,一向作为人们焦点的羿,甚是以此为荣,他的背挺的溜直,脚步也开始稳健万方起来。 我虽然任性蛮横,却不曾如此虚荣过,眼见羿像只神气活现的公鸡一般,我忽然特别想笑。 而且,有绸缎遮面,我可以随意的笑,笑他,也笑我自己。 百年情殇,转眼看来,竟是这么个笑话! 羿没有听到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的注意力在那些故作娇娆的女人身上。 我的脚步愈发的轻松愉快,随着他穿越了无数闪烁暧昧的目光,终于,闹市深处,一座高门大院出现在眼前。 门前一对手执干戚的威武侍人,慌忙单膝跪迎,羿昂首阔步,往里便走,一边高声呐喝:“传令下去,备车,返都!” 第七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第二节 尘土 车轮辚辚作响,碾过凹凸不平的土路,虽然车中铺满了厚厚的丝绸,还是硌得我浑身酸疼。 辕中套着头白牛,一步三晃,这牛浑身一丝杂毛都没有,太阳底下,白花花一片,看久了,丝丝耀目。 临行前,我特地除下了那身汗濡的宫衣,胡乱在行馆里那一架子锦衣绣袍中捡了一件换上,却不知它是什么料子,行动便发出悉悉索索的摩擦声,才不到半天而已,皮肤竟腌得有些发红。 羿敞着怀,斜靠在车壁上,撇着腿,长长的,懒洋洋的眼神一直瞄着我。 看吧看吧!腻歪死! “瞧你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儿,怎么,遂了你的愿,这么快就启程,你反而倒拉下脸儿来了?给谁看呢?”羿挠痒痒似的,手指轻轻抚动我腰肋。 我没好气的拨开他,也不吭声。 他忽然一跃而起,欺了过来,我不防,被他扑个正着。 “说!”他挑起我下巴,有些咬牙切齿的“你还有哪儿不遂心?” 我使劲推开他墙一般的身躯:“也不怕外面的看了笑话!青天白日的,这是做什么!” 他咧嘴一笑:“怕什么!谁敢看?谁敢听?” 我低头冷笑,也不做声。 羿皱眉,悻悻的缩回去,枕上自己的手臂:“真是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这样的仪仗,这样的排场,这样的荣光,虽比不了天庭,在人间却已是尊贵至极,难道这些,还换不到你的展颜一笑?” 我无聊。 “也对,你是”他“的女儿,这些东西,有什么稀罕!”羿有些讨好的笑,“可你要知道,帝挚给你的,比给任何女人都多。” 我笑,心说:又与帝挚有何相干,不过是你的面子罢了。神女,神女算什么?公主又算什么?不过是你们这些臭男人眼中的一件物事罢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聒噪了……”我懒懒顶了他一句。 羿窒了窒:“你却还是那么刻薄……我就是不明白,你脑子里面到底装着些什么东西,如此而已。” 我看也不看他一眼:“横竖,是跟你不一样的东西。” 入夜,安歇在行馆之中,我迫不及待脱了那身该死的华裳,丢在地上,盯了它半晌,忽然气愤不已。 我这是为了谁,为了什么,走到这一步! 冯夷,冯夷,我在这里委曲求全,你却在那边紧紧描画河图,你就是这样照顾我、关心我的?! 揉搓着臂上红肿的肌肤,我愤愤在那衣服上踢了一脚,不解恨,再揪起来,揉作一团,“砰”的推开木窗,丢了出去。 窗外“唷”的一声,许是衣服撂到谁身上了,我也不管,噼啪关了窗子,扇灭烛火,一头滚到雕花锦榻上。 不知过了几许时候,黑暗中,门“吱呀”一声开了,我从恍惚之中坐起,在黑漆漆的空气中睁大眼睛,低声喝道:“谁!” 一个人影闪身进来,笔直越过屋地上富丽冗杂的摆设,不顾我的惊怖,一把将我抱住——我心下豁然:还会有谁,自然是羿! 果然,他悄悄在我耳边说道:“风清凉,我等不得了!” 第七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第三节 夜色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那样的感受:爱了好久的人,一夜之间,一分钟后,一秒钟内,甚至一瞬间、一眨眼的工夫,忽然就对他厌恶起来。 你有过吗? 我是有过,而且,我爱过的那个人,现在,令我格外的感到嫌恶。 他就是羿。 我从前,一直觉得他还算憨直,但是,他变了,变了,变得野心勃勃……他以前,虽然自负野蛮,但还不至于堕落到热爱权势、耍弄权术的地步! 可是,现在的羿,眼里最后一丝风一般自由的野性,早已泯灭,面前这个恬不知耻、气息咻咻的男人,是自己欲望和权力的奴隶,是我最最不堪忍受的劣等货色——我这人,虽然万般的骄纵任性,平生却拼命远离一样,也只恨那一样:弄权。 这也是我为什么忍无可忍、离开天庭的原因。 我真的不懂,好端端的、干净又英挺的汉子,为什么要去沾染那些沽名钓誉、勾心斗角的勾当! 所以,在这漆黑夜色的遮掩下,我嫌恶的推开羿,像推开一头发情的公狗:“羿!你要守信!” 羿锲而不舍的,再次扑了上来,动作粗鲁而激烈,我支撑不住,被按在床上,仍然跟他相对撕扯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把我胡乱挥挠的双手捏牢,低吼道:“你!每次都是这样!” 弥漫的夜雾里,我看到他灼烧的眸子,煤炭般在我眼前闪烁着,他嘘嘘的鼻息,喷在我的鼻尖和鼻翼上,又热又痒。 我振了振双臂,发觉根本无法挣脱,于是,我也顾不得了,把脸一昂,回吼过去:“好啊!没信义的野兽!你来啊!” “你以为我不敢?!”羿被激怒了。 他的手,力道不觉加重了许多,我的手腕,快要断了! 满心的悲愤,胸口闷得要命,我只觉浑身发抖,停也停不下来,然而还是从口中挤出话来:“好!好!你来!后羿!我风清凉说过的话,却没有做不得数的!” 我从未连名带姓的叫过他的名字,相信,他不会以为我在开玩笑! “你威胁我?”羿有些心虚,手上力道轻了许多,“我怕什么!” 我冷笑:“很好!你当然不怕!那么,来啊!做给我看啊!” 羿定定望着我,很近很近,我听到他每一个喘息,还有喉结滚动的“骨碌”声,甚至他有限的几次眨动眼睛,我都仿佛可以听到,那黑嘟嘟的睫毛互相摩擦的音色。 他松开我的手腕,从我上方移开,背转过身去,沉默,平复着呼吸。 我一动不动,屏住呼吸,眼珠跟着他、盯住他,虽然我不怕死,但是,现在我还不能死,所以,我真怕他不顾一切,再扑上来…… 夜,还是那样死寂,他忽然侧过脸来,自嘲一笑,对我说:“知道你性子烈,所以,我从来不怀疑你会说到做不到……只是,如果这样子威胁其他的男人,你一定不会成功。” 虽然心里还在战栗,此刻,我却不容自己把恐惧现在脸上,也不管暗中他是否看得清楚,我还是换了副柔媚笑颜:“别个男人,自然用别的方法了……” 羿低头不语,举步缓缓向外走去,在门掩上之前,他忽然抬首看了我一眼。 虽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然而,我分明看见,那束目光,不是我想象中的不甘,而是,凄伤! 第七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第四节 小楼 仪仗迤逦拖沓,蜿蜒在大荒黄褐色的土地上,一路的风尘颠簸,终将抵达尽头。 夕阳吐霞的黄昏,车队停驻在一个小河湾,驿馆的小楼倒也别致,我临窗托腮,望着粼粼的河面。 几个汲水饮牛洗车的奴人,披着昏黄的晚霞,缓缓往来于河流与驿馆之间,驿馆偏厦,炊烟直上,很快的,房中已排好晚膳。 陶碗描朱,土碟绘漆,席地而坐,满几的肉烧鱼烩,我略尝了几口,便令奴女们撤走,闭好房门。 也不知究竟过了几日,我有些神思恍惚,明明惹出了一大摊乱子,心里却空荡荡的。 我想拼命的思念冯夷,可是,就连想他,都成了一种奢侈。 不管怎样,不管为何,我都觉得对不住他,如果,我与羿“私奔”的消息,传入他的耳中,不知道他会怎样痛彻心扉…… 我笑——又有谁知道,我已经痛彻心扉? 伏在窗前,夜色渐落,院子里虽人来人往,但比往日来的更为悄无声息。 明日的这个时候,恐怕我已同帝挚宫中的那些个女眷嫔妃们一处饮宴,恐怕那人间的轻歌曼舞,也要在酒案前穷尽风雅吧。 倒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夏禹,我注视了羿一百年,总觉得他不是那种,愿意为了女人而掷下偌大筹码的痴汉子,不过,即便是他在耍花样,我也顾不了那许多——我只身一人,深入他的包围,前无去路,后无救兵,手中除了自己这副身体,别无他靠。 我只有“我”这个唯一的筹码而已,所以,我也只有背水一战的余地。 但,羿若有动静,我亦不会坐以待毙。 暮色将冷,新月初升,我看见一群人从厅中散去,羿懒懒走出来,抻了抻壮实的腰背,马上便有殷勤的奴人奉上鲜瓜艳果。 我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羿满脸的自得其乐,随手捡了一颗,咬了下去,再抬头,便看见了我。 他一边肆意咀嚼,一边向我挥了挥手中残果,那双狭长的黑眼睛,在闪烁的时候,已不复半月前的明亮摄人,我皱眉,随手关上窗子,转身离开。 在他的目光中,我看到纵情声色的痕迹,男人们勃勃的青春与生机,便是毁在这种痕迹之中。 我憎恨这样的羿,他让我往日的荣光和爱恋,成了羞耻,如果看到现在的羿,就连小玉都会嗤笑于我:原来姐姐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竟然是这种庸俗的货色! 就在这时,羿在楼下喊起了我的名字:“清凉,别闷在上面,下来逛逛!” 又来了!每天都是如此! 我的脸,“腾”的涨红了,“噔噔噔”走过去,“砰”的一声,推开了窗子! 霍然映入眼帘的,是奴女和侍人们低垂着的脸孔,他们彼此暗递着眼色,互相窃笑,我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也许,就在这些交头接耳的奴女们当中,就有人不止一次的爬上羿的睡塌,而羿,居然就在这些女人当中,亲热的放声呼唤我的名字! 羞耻! 羿,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若要找我,就该守礼,令奴女通传一声,或者亲自上楼相请! 对,我虽然名义上是帝挚延请的贵宾,但,这里人人都知道,我是你用爱情俘虏而来的有夫之妇! 好,我不能在人前否认我的私奔,但至少,当着这些奴婢的面,你要放尊重些! 我不是你的鹞子你的鹰,一声唿哨,便扬扬落在你的肩膀! 我是风清凉! 第七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第五节 窃玉 “砰”的一声,窗子推开了,风清凉站在窗边,面色涨红,目光犀利,像窝了满心的怒火。 我有些怔忪,但,笑容很快再度爬上我的脸。 离开水府,已有半月,她总是这样不舒心。 我记得,她最喜欢洛水畔的黄昏,眼前这湾河水,虽不比洛水妩媚,倒也风月别具。 带她逛逛吧,虽然我不喜欢黄昏的迟暮之感,只要她开心就好,可是,无论我怎样做,仿佛都是错的。 “下来,清凉,明天便进城了,宫门内,深似海,再出来逛,恐怕是不容易得很呢!”我稳了稳心神,大声招呼着她。 她的声音遥遥传来,金属般锐利:“你的奴女们,都死绝了么?!” 当我再看过去的时候,窗子里已然空无一人,开口黑洞洞的,仿佛要把人的魂魄都抽空一般。 我怒从心起,回头吼道:“人呢?都死绝了么?公主的屋子里,怎么连灯火都没有?” 执事的奴人们战战兢兢跪了一地,我头也不回,气哼哼冲破人群,踏进卧房。 我知道,风清凉最近脾气古怪,她性子本就有些燥、有些野,这些日子,愈发的刁蛮起来了。 我也知道,她最近拒绝任何奴女的陪侍,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常常是灯烛不燃,悄无声息,而我,也愈发的想知道,她到底都在琢磨些什么东西。 不过,以后日子还长。 明天进了王廷,我便会授意帝挚做媒,然后,只管等着择日迎娶就是,至于冯夷,哼,让他见鬼去罢! 逢蒙悄悄溜进来,掌上灯,贼眉鼠眼的猫在角落里,我回头问道:“小猴崽子,又给我耍什么戏法?” 他讪笑道:“老师,打香扇的叫我跟您说,娆儿她,想着您呢……” 我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道:“怎么,你也学起保媒拉纤的来了?这一个月,可是闲着你了,箭法如果退了一步,看我不打断你的猴腿!” 逢蒙矮着身子陪笑道:“是是是,就算是白天晚上不得闲,我又怎么敢在箭法上懈怠一丝丝儿呢……只是,只是娆儿那头,老师您看……” “娆儿,哪个娆儿?”我笑,“我哪里记得那么多名字!” 逢蒙手里比划着:“就是那个,仪仗里面,给公主打香扇的……” “仪仗里面打香扇的好几个呢,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个?”我装作不知,打断他的话头。 “咳!老师忘了?就是那个下巴溜尖、眉毛又弯又翠的……”他偷眼看看我的神色,接着笑道,“您呀,要么是贵人多忘事,要么是拿我开涮呢!打香扇的娆儿,宫里面的,心里有几个不惦记着她?” “行了,唾沫星子都喷上来了,她给了什么好处,竟然说动你替她递小话?”我心里有数,那娆儿,八成是许了他一夜春宵。 逢蒙只是嘿嘿鬼笑:“老师,您只要发个慈悲,教教我怎么回话,那就算成全我了,其它的,若说了出来,总是延误良辰美景……” 我瞧着他那副贼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罢了,叫她进来。” “嗳!得令!” 逢蒙手舞足蹈的窜了出去,我在榻上坐下来,想了想,又仰面躺了下去。 第七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第六节 偷香 闭上眼,脑子里面晃动的,尽是风清凉千娇百媚的模样,想我当年射九婴,斩白象,杀修蛇,哪一项丰功伟业,能与风清凉脱得了干系? 我们曾那样默契而暧昧的,把酒度过洛水畔的寒夜,她半醉的风姿赧颜,曾给我那样销魂的幻想…… 也许,真的是我错了——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够鼓起勇气,忘记她是东天帝的爱女,那么,冯夷怎么会有机会得到她? 想着想着,心里那股黏糖般的悔意,又开始扭扭荡荡,我皱眉,恨不能立时能把冯夷从风清凉心里生生剜出来! 如果没有冯夷,现在,风清凉当柔顺靠在我怀里,也许,还会嗲嗲的叫一声——“羿……” 我心神荡漾的笑了开来,这甜腻的一声,真是叫人心花怒放呵…… 随着这美妙的呢喃,一个娇嫩窈窕的身子偎了过来,我顺手把她揽在怀里,唇齿之间,浓郁的甜香扑面。 我猛的睁开眼——这不是风清凉! “是谁?”我喝道,“灯呢?灯怎么灭了?” 一团漆黑中,那个甜腻的声音在我耳边再度响起:“羿,你好坏……” 一双白蛇般的手臂缠住了我的脖颈,柔软的胸脯似有似无的迫在我胸膛,宫中特有的熏香甜如蜜糖,从她娇嫩的双唇中向我递来…… “娆儿?”我含混不清的问。 没有得到回答,她的唇舌被我完满的霸住,也不需要回答,我并非特别在意她是哪一个。 女人,在夜里,对于我来说,用途只有一个——对抗寂寞。 夜深,新月高挂中天,我慢慢走出卧房。 人静,只余河水曼声流淌,蟋蟀摸摸索索,偷偷吟唱最后的哀歌。 这么凉的秋夜,更深露重,“咿呀”一声,我推开驿馆的院门,这门,怎么是虚掩的? 若是从前,我怎会介意夜的凉寒,但,在这个人间,经年累月,再强健的身躯,也会有衰败之时,我后羿,怎能幸免? 不死之药,都被嫦娥吞下,她飞了,奔向伏羲。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她走了几年,我不记得,我只知道,她没能遂愿,伏羲把她关在月宫里,她勾搭不了伏羲,也勾搭不了任何别的神灵。 我抬头看那弯新月,此时,不消说,她定是在上面,歇斯底里之后,那欲哭无泪的滋味,就让她一个人慢慢消受去吧! 虽然我终究要病、要老、要死,但是眼下,这烈火烹油般的荣华权贵,岂是她漫漫长夜的冷清所能比拟? 她能看到我吗? 她梦寐以求的奢华与荣耀,我就要分享给另外一个女人,这女人,比她好,比她美,也比她值得宠爱。 如果她能看到这一切的话,就让她后悔去吧! 水声漫漫,月色柔寒,我一个人,冒着四散飘飞的露水,漫步在河湾之岸。 感觉很冷,但是我不想回房,也不想唤人来取件轻裘,欲念安息之后,我只希望一个人消停消停。 然而,偏偏不遂人愿,凭着过人的耳力,我早已捕捉到另一个人缓缓的淌水声。 很轻盈,也很沉重,仿佛心事重重,应是个女子。 我展眼望去,极尽目力之处,一个朦胧而玲珑的身影,正徘徊在浅滩之中。 我笑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风清凉呵! 第七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第七节 作别 夜露纷飞,月吞清光,睡不着的夜,分外寂寥。 我一直听见小楼外那潺潺涓涓的水声,河底与岸的卵石,散了白日的温,应是彻骨凉寒。 我似乎忘记,与冯夷作别的那天,离现在究竟有多远,试图搜肠刮肚的思索,然而,黑漆漆的夜里,簇新的床板、榻几、锦褥、帐纱,一直绵绵散发着新漆与染料的气息,令我仿佛觉得,水府中的那些日子,只是一场春梦。 丢弃了所有的人间华服,我又穿回离开水府那日的一身霓裳。 丁香为底,缀满桃红,质地清莹,触手柔润,在水府中,它只是成百上千领衣衫中的普通一件,然而,此时此刻,我却爱它爱到连睡觉的时候,都舍不得脱下来。 离开水府之后,我才发觉,冯夷为我付出的心思,分外令人动容。 这些年来,愿意为我付出全部身家的男人,真的不少,但,唯有他一个,这样周全细腻的,去了解我的喜好。 其实我所要的不多,一捧真心便可。 终于还是排闼下楼。 也许,今夜是我最后一次沾染山野,虽然心中万般不愿,我却知道,明日入了帝挚的庭院,便难得出——即便帝挚放我归去,羿也绝然不会容许。 呵!那又如何? 我,只愿换得禹的襄助,至于代价几何,已不是我所能够虑及的了。 云淡风轻,天高月小,夜色如缎,我一步步踏入了河湾。 河水果然胜似寒帛,那种清馨的水香,一下子,便扪住我的心扉。 万籁俱寂,唯有水声轻喧,我把整个身体浸在河流之中,人随波荡漾,心也随波荡漾。 扑鼻的凉柔,扑面的清流,气息如冯夷,触摸亦如冯夷,离开水府之后,我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了。 微笑了,也流泪了。 今夜月色如此妙好,令人格外惆怅,千里之外,冯夷他,是否与共? 说起来,对冯夷一直心有愧疚。 我把心放在羿那里,那么久,极尽妍媚,费尽风流,只为博得羿一个魂不守舍的眼神,我自信,这世上,除了羿,再无一个真汉子。 盲目的爱恋,让我闭塞了自己,湖光山色,已不及洛水河畔、小土屋中、夜夜秉烛的期待。 移情于冯夷后,我尚在内心,为羿留有一席之地,且深深期盼,有一日,他能再来寻我。 是我想的太多。 父王说过,爱情是我与自己的游戏,我一直不肯苟同,而今,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羿再度出现在我的生命当中,我忽然看穿了一点:他并不适合我。 一处把酒言欢,两下眼波暗传,其实跟爱情无关,我与羿,从一开始,便只与风月有染。 他视我为神秘风流的艳姝,一身东天庭的光环,却于茅舍泥屋中自甘如饴:我视他为冠绝天下的英雄,坐拥号称“人间绝色”的嫦娥,却无法排遣心中的百转千回。 其实,我并非甘于流落人间,而羿,也不是什么隐忍的英雄。 一切,都只是场错觉——羿,他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也读不懂我的寂寞,而我,也不会是第二个嫦娥。 只可惜,直至今日今时,我才彻底看清这一点。 为时已晚。 第七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第八节 河湾 澈澈的水波,拂去我的泪眼,温柔一如冯夷的手,我慢慢在水中站起,强忍住满心的凄殇,向岸边走去,赤裸的脚掌下,附满青苔的卵石不会戳痛我,只会让我脸上的笑容愈发扩散开来。 最后一夜,作别水府,作别冯夷,作别我的一腔柔情蜜意,作别我的满怀恋恋不舍,明天降临的时候,我便不是我自己了。 沿着浅浅的水岸,我嗅到芳草如茵,野花如毯,茸茸的山坡,清风沉醉,这一切的一切,随着月色相照,随着驿馆临近,已化为梦中最后一瞥,忽然,我看到一抹高大的身影。 那是谁? 怎么会是羿呢? 他竟也有温柔肝肠,戴月漫步,而且,他看到我,一点也不意外,没有话,只是笑,那笑容,比白日里的,多了几分气定神闲。 我定定望着他。 作为一个男人,羿还是很出色的,只是,那骨子里新生的、对权欲的渴求,还有那盛气凌人的男子气,令我无法接受。 我想,适合他的,不是那种软弱到任人主宰的姑娘,便是处心积虑获取至高荣耀的女子,不管怎样,都不会是我。 想到这里,心里愈加的坚定,而面上神情,也越发柔和了。 “羿。”我细细用目光描绘着他脸上刀削般的线条,“明天,我一定要见到夏禹。” 他点头,仍是笑,我盯着他笑弯的眼,那里有戏瘧的光。 我忽然有些不相信他。 我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不禁苦涩一笑,低下头打算与他擦身而过,然而,他握住了我的手臂。 我听到他在我脸颊旁边轻轻的说:“明天,你就是我的了。” 我轻轻从他手里抽出胳膊,努力安抚着自己,胸口有些憋闷,这使我有些闷闷的踏开步子,向驿馆的门走去。 羿在我身后问:“清凉,你说,嫦娥会不会嫉妒你呢?” 这句话,里面有浓浓的自嘲和哀伤,我不由得止住了脚步,带着满怀的同情,回头望去。 寒露飞霜,缀满霓裳,现下,我情绪还算平和,不再心存敌意,所以,我对他笑笑,说道:“你还在想着她。” 他不说话,望着我。 “别担心。”虽然不喜欢那个抛家弃夫的女人,我还是不由自主的说道,“她很好。” 羿若有所思:“她好不好,你我心知肚明。” 我笑笑。 现在的状况,不应是由我来安慰他,也许,他也不需要什么安慰。 羿忽然低声叹息,缓缓走来,拉住我的一只手,脸上是少见的柔情,他说:“清凉,我很后悔,当年迎娶的不是你。” 他的手依旧粗糙,很凉,他英俊的脸近在眼前,我一阵心酸,又一阵茫然——现在说这些,真的没有任何意义…… 他接着问道:“不过,现在嫁给我,也不算太晚,对不对?你……会不会埋怨我觉悟的太迟了?” 我心里翻江倒海。 真的很想笑,但是我怎么能笑出来?! 你终于敢爱我了,可我的心,却已不再属于你。 所以,你的觉悟,虽然是迟了,然而,我却真的不会埋怨你。 第七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第九节 龙击 我努力平静着自己,对羿抿嘴一笑:“别忘了,我跟你走,只是为了那个交易。” 羿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手握紧了我的手。 “你还是想着冯夷?他有什么好?难道你忘了我们这百年来的情意?我夜夜想着去洛水河畔找你,而你也夜夜盼着我……” “羿。”我打断他的呓语,“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羿定定审视着我,仿佛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他面前的这个女子,我其实真的不想让他明白,就算他现在多么多么的迷恋我,也只是一厢情愿——我怎能赤裸裸的,对他说“我已经不再爱你”,尤其是在这么清寒的夜里? 我的另一只手,安抚的覆上他结实宽厚的臂膀,对他笑笑:“回去吧,夜凉了,你瞧,你的手臂这么的冰冷……” “清凉,我想知道。”羿痴痴的目光笼罩着我的脸庞,“如果没有夏禹这回事,你会不会跟我走?” 我垂下头,默默无言。 “嗯?说话啊……回答我……”羿不依不饶的追问着。 “有区别吗?”我满面惆怅,“事实是,我已经跟你走了。” 羿的嘴唇嗫嚅着,想说的话,仿佛怎样也说不出来,最后,他涨红着脸,摇摇头:“我不满足。” 如果对他说,就算没有夏禹这回事,我也会毫不犹豫的随你走,那么,他一定会心花怒放,乖乖送我回去,而对我来说,这样的话也无伤大雅,反正,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样。 只是,我对着他,想了又想,看了又看,却真的无法说出口。 羿用他的一双黑眼睛望着我。 “我一直觉得,你是喜欢我的,就算嫦娥走了,我有时候也在想,至少还有清凉,她在等着我,念着我,盼着我……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为什么我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回来了,我降临了,而等我的那个女人,心里却不再有我……” “别胡思乱想。”我连忙否认。 虽然他讲的不错,但我不想承认,我还想在一段时间内与羿和平相处,所以,我不希望任何的不愉快发生在我们之间。 至少,我要得到他承诺给我的那个人——夏禹。 “伏羲说过,女人最善变,我相信。”羿又露出那种自嘲的表情,“清凉,你也变了,想离开我,是不是?” 我感觉到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羿的手指,却愈发的冰冷,我现在只希望能够回到那漆黑的小楼上面,把羿和他的呓语,统统关在门外。 我需要回避他,还有他提出的所有问题! “清凉……”羿的眉宇之间,浮现出一缕凄伤,好陌生,又好熟悉。 说它陌生,是因为羿一向硬朗自傲,说它熟悉,却是因为他近来,一直隐约怀着满心的伤痕。 也许是嫦娥离去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吧。 只能说,自洛水河畔一别,相隔几百天之后的再见,我们两个人的心境,都大大的改变了。 在羿的身上,我嗅到一丝英雄迟暮的味道,而我,因为心里有了冯夷,对羿与其他男子,态度不复轻佻放诞,不知不觉的,也开始拒绝享受调情。 但是,羿却因此而恼火了。 河畔凉意森森,水面无风起浪,波涛开始喧哗,我趁机忙不迭的拉着羿往回走:“变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羿根本不在乎,顺势把我抱在怀里,在我挣动之前,他的手指已经抵住我的嘴唇:“嘘,不要动,不要每次都百般不情愿,我会恼羞成怒的……” 我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惊慌的望着他脸上渴望的笑容。 有些后悔,今夜我根本就不该独自出来散步,不然我也不会碰上这个家伙了! 水面“轰”的一声巨响,刺耳的龙吟炸裂开来,波涛四溅纷飞,劈头盖脸的淋向惊慌失措的我,而此刻,羿正俯身想要吻过来! 羿一把将我推开,挺身挡在我前面,我们张大眼睛仰望着水中耸起的银色巨龙,它正怒发冲冠,向我们俯冲下来! 上部完结公告 这是一个倾国倾城的故事。 相信很多人都记得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一场战争,给了白流苏转机,也成全了她的爱情,同样的,《美人破》也有意套用这样的主题:大荒整个政治格局的改变,皆由尤物风清凉的无意之举,她身边的男人女人、男神女神们,无不为此付出了心血和代价。 大荒时代,就这样结束了,即将开创的,是中国历史上最初的朝代:夏。 夏初离我们太远,远得一切遐想皆无,既没有《封神》替妲己说演义,也没有《礼记》为周公演教化,我们只知道,曹植写了《洛神赋》,以大荒时代的洛神宓妃来影射他的心上人甄氏:名山古庙的三官殿内,将治水的禹皇奉为神灵:藐姑射之山的姑射仙子,传说中与禹皇曾是一对伤心的恋人:而“巫山云雨枉断肠”句中的神女襄王,说的也是大荒时代便隐居于巫山的仙子瑶姬之艳闻。 还有后羿射日、嫦娥奔月、女娲补天、大禹治水、以及宗布神与洛神的美满姻缘等等,那么多美丽多姿的神话,却宛如漫天碎星一般,虽然闪烁迷人,但总是散漫无稽,令人扼腕。 眉眉在这里做一个尝试,试图以个人不熟练的笔法,来熔炼这些朴素的故事,演绎其中说不出的秘密,至于名为“美人破”,也正是想用“风清凉(即洛神)”这个人物,来串起整个大荒时代所有动人、醉人的传说。 当然,只是尽我所能,我其实也并不了解大荒时代的民俗和风格,对很多故事,也只能勉强归拢,譬如将宗布神与后羿合二为一,譬如将风清凉设置为伏羲之女,譬如在姑射身上加入绯闻艳事,甚至把日本式神照搬而来,创造了“女御”“水妖”这类东西。 闲话少说,接下来的故事里,将要描述的是冯夷与后羿的一场对决,眉眉会把传说中的情节按原样向朋友们展示开来,包括女娲补天、冯夷被伤一目、后羿之死、洛神与冯夷的隔阂以及河图洛书等等,当然,还有添加属于眉眉自己的故事,设想中的有:1.帝挚与帝尧之间是如何改朝换代的2.姑射与晏龙、夏禹之间纠缠不清的爱恋3.风清凉由冯夷向晏龙的爱情转移4.伏羲对后羿与姑射的阴谋5.嫦娥的荣华与没落6.大禹治水的真相7.瑶姬、姑射、女娇和风清凉,夏禹生命中的四个女人其余种种,恕不赘言,眉眉驾驭得东倒西歪,但是,相信这个故事会继续精彩的延续下去。 下部的继续,应该就是最近几天的事情,希望各位朋友和亲们,能够继续给眉眉支持和动力。 当然,特别欢迎的就是各种宝贵的意见和建议,《美人破》冷了很久了,希望它能够散发出一点人气和热量,眉眉能做的就是,低头写下去,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