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不能吟》
第001章 有个男人
戚缭缭伸出手指,抚向身畔男人黑色面巾下露出的这方下颌。
线条利落,棱角分明,皮肤细嫩而光洁,虽略略有了些许胡茬儿,但是被打理得极好,不仔细,几乎感觉不出来。
不像是寻常杀手……
她眉头微凝,忍不住将拇指和食指拈住布巾的一角,想要看看他整个脸。
“想死?!”
那紧闭的薄唇突然启开,声音冷如冰,却意外有些后劲不足。
她眉头更紧了一点。因为这声音听起来略有些耳熟……
她这具身子已经换了瓤。
半个时辰前她还叫做苏慎慈,还在十年后的楚王府里下令让一府侧妃侍妾全给她陪葬。
半个时辰后她就回到了十年前,但还不是回到她原来的身子,而是重生到了她同坊而居的邻居,靖宁侯府的小姐戚缭缭身上。
戚缭缭被人整蛊,关到了这间破屋子里,她有胎里带来的哮症,惊慌之下被牵发,死了。
再睁开眼,已经装着她苏慎慈的魂。
根据戚缭缭的记忆,是同住在她们泰康坊的邻居杜若兰想害她,想把她在这里关上一整夜。
没想到她一夜还没过去,人已经死了,而不知怎么,醒来后她身边就多了这么个男人。
她拥有戚缭缭的记忆,但是却没有任何关于这男人何以出现在此地的线索。
起初她怀疑是杜若兰故意安排在这里害她的,不过根据她对她的了解,她就算想要以这种事来毁她的名声,也不可能会找个这样妙的人。
她要找,也定然是街头猪肉档里的那种粗莽屠夫。
那么,他难道是意外闯入?不能动,是受伤了?
她盯着一动不动的男人看了会儿,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你伤在哪里?重不重?”
如今时期的戚缭缭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女,能力有限,如果他伤重的话,那他只能直接去死了。
要是不重,那就最好赶紧起来,帮她一起打开门离开这里!
她温软的掌心不经意地压在男人左胸上,纤纤玉指微微散开,完美地罩住男人那一片坚实的隆起。
男人胸脯缓缓起伏了一下,浑身就有寒意散发出来。随着他呼出的粗气,覆在脸上的布巾也被吹起了一角,露出他大半个鼻子。
戚缭缭暗暗咂舌,这鼻子又直又挺,挺高的角度还那么完美,简直没天理!
但他明明这么不待见她,却还不动弹,这不合常理。
男人以不是很舒服的姿势躺在土炕上,她刚才推他的时候并没有闻到血腥味,看来受伤的可能性是排除了。而且就算受伤,动动手脚的力气也还是会有的。
既然没受伤,还一动不动,那就很可能是中了什么毒之类的暂且使不上劲。
……不管了,她得先逃出去。
她扫视了周围一圈,下地拿起屋角的一根废弃铁棍,插进锁住两边门板的铁链之中,然后顺着一个方向扭转起来。
如果力道够大,嵌进门板里的铁链是能够被扭下来的。
前世里戚缭缭就是死于今夜,她承袭了她的记忆,不知道她的病症有没有承袭。
如果万一她最后还是死在今夜里,她岂不白白重生了一回?她定然得想办法出去的。
不过她显然低估了杜若兰他们的决心。
靖宁侯府是大殷有名的将门,戚缭缭会武功,所以杜若兰他们防着她逃出,特意把门锁换成了铁链。
可重生的苏慎慈不会武功,拿它竟没有办法。
她弯腰撑着膝盖喘气,然后就把目光落到了男人身上。
不管怎么说,他穿着夜行衣,一定是个练家子。
想了想,她便就伸出手,落在了他腰上。
男人肌肉陡然一僵:“滚!……”
戚缭缭只当没听见,淡定地顺着他腰际摸索着。
她五指在他紧实腹肌上游走着,忽略掉那股僵硬和颤栗,在指尖触碰到某个硬物时,就停了下来。
“找到了。”她懒懒地从他怀里掏出两颗桂圆那么大小的弹丸,闻了闻:“用一颗还是两颗?”
她知道行走江湖的人,往往都会在身上放一两颗霹雳弹之类的火器,以便在危境之中解除困局。所以虽然美色当前,但她眼下还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男人被遮住了眉眼,看不见,但却也猜得出来她指的是什么?
他绷紧的身子在停顿了一瞬之后,不着痕迹地松下来。
但是一想到这霹雳弹原是贴身藏在怀里的,须得接触到他中衣才能拿到,他那才刚刚归位的热血便又迅速集结到他脑门——
“说话呀!”戚缭缭又懒洋洋地推他的胸。
他胸肌在颤抖,后槽牙也在颤抖:“一颗就能破石门,两颗你想当炮灰吗?!”
戚缭缭便又犹豫了。
他们所处的位置离门不远,而且屋子这么小,如果一颗就能破石门,那么回头岂不是他们也得受伤?
男人察觉到她的意图,也开始沉默。
他不能再跟她呆下去了,这人简直无耻!
他屏息半晌,说道:“我身下的砖缝里有把匕首,拿来把窗户剁开!”
虽然拿刀剁窗是最笨的法子,可眼下她分明是个窝囊废,也不能寄予她别的希望了。
再说有件事让她做,起码她也没空对他动手动脚!
戚缭缭依他的话,从砖缝里摸出一把三寸来长的匕首。
匕首拿在手里沉甸甸地,应该不是寻常物,但是刀柄上没有任何纹饰,看得出来此人行事甚为谨慎,不像是会轻易落什么把柄在人手上的人。
她回头看了看那宛如儿臂粗的窗户栅栏,大概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是一个穿着夜行衣出来偷鸡摸狗的人,还跟她装什么纯情呢?
她扬唇,刀在他胸口轻轻一拂:“知道了。”
男人目光阴寒,身子绷得像要爆炸。
戚缭缭对他的能怒而不能动感到很满意,走到窗户下,猛力剁了起来。
她有刀子和火器在手,倒不怕一只弱鸡能奈她何。
只不过窗户是完好的,门是先前杜若兰他们锁上的,男人定是他在她进来之前就已经进来了。
如果他是燕京本地人,那他很可能也从杜若兰他们的对话里认出了她是谁。
但在她恢复意识之前他又在脸上仓促覆了面巾,明显是不想她看到他的脸。
那么,结合她先前所察觉的熟悉感,难道说,这个人也会是戚缭缭所认识的人?
他眼下最担心的是被她看到脸,他不想暴露身份,那么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她就是安全的,她笃定。
男人听着她剁窗户的声音,也试着动了动手指头,已经有知觉了。
戚缭缭挥汗如雨地砍掉了三根窗栏,喘息比试了一下宽窄,再扭头看了眼炕上,竟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双腿已经屈了起来,手臂也在缓慢地挪动,双手伸到脑后,正在给他自己系着蒙面巾。
他这样抬手的姿势,便将他的宽肩窄腰全部突显了出来。
长得美,还有副好身材,世间可少有这样的尤物……
“刀!”
走神的当口他竟然已经下地站稳,并将手伸了过来。
这一站立,竟又突显出他英武的身躯,隐隐透着让人腿软的傲然气势。
戚缭缭微顿,忽然利落地从窗口钻出去,隔着窗户冲屋里的他笑着挥了挥刀:“先帮我个忙怎样?”
第002章 这位竹马
深夜的泰康坊此刻本该是安宁的,但是靖宁侯府方向却灯火通明,并且不时传来有急促的马蹄声。
武宁伯府杜家的门房因为今夜的不平静,也正在往戚家方向张望。
忽然有个小伙计小跑着走过来,到了跟前俯身一揖:“我是荣府的人,荣三爷有急事要见兰姑娘,现在前面大槐树下等待,烦请即刻去通报一声。”
荣三爷荣望是武宁伯夫人的娘家侄子,荣望打小就爱追着杜若兰跑,门房自然知道。
虽说这小厮有些面生,但是五十步外的大槐树又不远,何况先前兰姑娘还有交代给他,他没多想,折身进了院。
五十步外的大槐树后,戚缭缭正环胸望着杜府门口沉吟。
灯笼的微光与月光将她的脸庞映得如羊脂玉一般的温润无暇,但眉眼之间的寒凉也似冷月。
身后的男人亦目光漠然,但却又气韵沉稳,毫无被动行事的浮躁。
这静默中,杜家那边门忽然开了,伙计带着着急忙乎的杜若兰匆匆往这边赶来!
说话间人就到了跟前,戚缭缭眼里寒光顿闪,双脚错步而立,掀起早就准备好的烂布匹兜头往她头上罩过去!
接着又操起脚底下踩着的一根大枯枝,对着她身上扑头盖脸地便就开打……
那枯枝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比不上门拴,至少也不会亚于手臂!
说时迟那时快,瞬眼的工夫被蒙头暴打的杜若兰已经挨了好几棍,弓着身子不停尖叫起来!
那伙计见状则撒腿就跑。
而不远处正立着盯住这边的杜家门房,也惊得等到杜若兰叫了三四声才跟着惊叫起来!
“快住手!”
这里是杜府门口,尖叫声很快就引来杜家人的反应!
戚缭缭又没打算杀人,打了这几闷棍,心头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看得人来,便就顺手拖起一旁咬牙切齿的男人往前跑去!
男人也是个见惯世面的,可眼目下也不由被她这阵仗给干懵了……
他是料到她骗杜若兰出来必定是有番争执,可绝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凶猛到直接开打!
对方可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就没心眼坏的?坏心眼的女孩子就不该打?!”
戚缭缭放声冷笑着,拖着他逃亡!
男人体内软筋散还没有散尽,哪里有力气跟她这样跑?
还没有走到百步他就打了个踉跄翻倒在地下。等到跑过头的戚缭缭发现的时候回头,他已经被团团围住并扯下了面巾——
“王,王爷?!”
……
燕棠觉得自己一定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在今夜里遇到戚缭缭这只孽障!
先前他误中迷药后跟侍卫们走散,情急之下只能临时在王府附近找了个地方缓缓,哪知道杜若兰他们竟然会把戚缭缭给锁进来!
锁进来也就算了,可这个病秧子还又哭又闹地牵发了哮症!
本来他是觉得不关他的事,反正那会儿他也快动不了了,可是她眼看着不好了,而偏生他又还有那么一丝力气,想想就爬了出去想救她一把。
……整个晚上他失策就失策在这里,而且这个失策也直接导致了他后面的连串的失策!
如果早知道她打的是这个主意,那么他宁愿冒险让她把刀子带回去也绝不会跟她再有多一刹的牵扯!
现在好了,不光是身子让她摸了,他的身份也暴露出来了,杜若兰被打的主使也得栽到他头上了!
他牙齿发酸地瞪着面前这一圈人,手撑着地下,不知道要不要先找棵树一头碰死……
而这边早就藏身到了坊门口石壁后的戚缭缭看清楚他的脸,也禁不住愣在那里。
男人脸上的眼睛鼻子嘴,分开一样样地她或许认不出来,可是拼在一起她可就再熟悉不过了!
这位不但是她的熟人,而且还是她前世里关系密切的发小,世人美其名曰的她的竹马,镇北王燕棠!
中间隔着十年记忆,她的确是对他有了几分生疏感,可是看到这张全脸,就什么记忆都回来了。
燕棠根正苗红品行皆端,打小沉默肃穆,直到他死时都是出了名的不沾女色!
前世里两个人虽然堪称好友,可是除了很小的时候牵过手,就再也没有过别的接触。
那刚才,她是把她前世未曾染指的“竹马”给摸了?
而且还是以全泰康坊里最不受欢迎的戚家二小姐的身份摸的?!
……
“敢,敢问王爷,不知何故要殴打我们二姑娘?”
这时候,杜家管家已支支吾吾地质问起燕棠来。
虽然他是声名赫赫的王,又是坊间的邻居,可他无缘无故地伙同旁人把他们姑娘给打了,作为下人他们也不能不问问不是?
正因为被抓到的是燕棠,所以本来打算追戚缭缭的人也没有再追了,这时都围了过来。
燕棠黑着一张美绝人寰的脸,站在月光下如同雕像。
他该说什么呢?
他应该直接把戚缭缭这个死丫头片子给招出来,让他们押着她回戚家,让靖宁侯狠狠往死里削她的!
在小破屋里,她说让他送她回坊,然后她再把刀还给他。
他虽然几乎没受过人挟制,但是想到一来反正顺路,二来也太知道她什么斤两,三来那会儿他还使不上劲,她实在不还刀给他,他也拿她没办法,所以就默许了她。
谁知道她半路居然又拦住个铺子里打烊的伙计让他冒充荣望的下人,带过来整了这么一出!
看来他低估了她了,她不但无耻,且还无耻至极!
如果照实说出来,他跟她在小黑屋的事瞒不住了,他中迷药进了小破屋的事更瞒不住了。
到时候不但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和这个妖孽在小黑屋里呆过好几个时辰,而且还会有人留意到他出现在那里的原因……
他要是不想让人知道,就不能把她给招出来,而且还特么得把这事儿替她给扛了!
他咬牙,冷冷往面前他们脸上一扫:“因为她蠢!”
满地人俱都哑口无言!
这算是哪门子理由?
再说哪里有觉得人家蠢,就大半夜地穿着夜行衣,带着黑面罩,把人家骗出来在家门口打一顿的?
燕棠懒得跟他们理论。
她杜家虽然也是勋贵,可等级比不上戚家,实力也比不上戚家。
她居然把人家戚家有着哮症的小姐给羁押在黑屋子里,她这不是嫌她老子在这泰康坊里呆得太舒坦了吗?
再有这大半夜的,人家喊她出来她就出来,虽然说是在家门口,不怕有人拍花子,但她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她心里没点数吗?
她不该打谁该打?
这个时候被打得四身疼痛的杜若兰刚站起来,听到他这话立刻又两眼一黑,哭倒在地下了。
这声蠢,骂得她可真是冤!
她哪里不知道戚家等级比杜家高,实力比杜家强,戚缭缭有哮症?
她本来就是打算吃了晚饭就把她放回来的,再恐吓她两句也就完了。
哪里知道她等了一晚上荣望也没有出现,她正心急,这里听说荣望来找,所以就想都没想地就出了来。
如果没有跟荣望约好,她当然打死也不会出来!
“那这事——”
管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燕棠望着戚家方向咬牙:“回头自会有个交代给你!”
第003章 侄儿好凶
戚缭缭等到杜家门前的人散尽,默默看着手里的刀,也陷入了深思……
如果说先前在小破屋里她还只是初步意识到她已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么燕棠的出现便实实在在提醒她不能不接受这个新身份了。
戚缭缭……
她站在岔道口,往左看了看,又往右看了看。
往左能去往大理寺少卿苏士斟的府上。
那是她前世里的家,她以苏慎慈的身份在那里生活了十六年。
那十六年里谈不上什么幸福,唯一的慰藉是疼爱她的哥哥苏沛英。
但现在那个并没有给她留下过多少快乐回忆的家她都回不去了。
她现在姓戚。
在离开苏家八年之后再回来,她彻头彻尾成为了外姓人。
那么问题也来了,既然她也是苏慎慈,那如今住在苏家的,仍然还是十年前的她,是那个还不知道未来会遭受多少坎坷和磨难,最终以两败俱伤的方式赴死的苏慎慈么?
如果是的话,那么也就是说她日后要与另一个自己朝夕相见了?
这个认知使得她激动起来,并且迫切地想去苏家看看……
但急走了两步,她又停下了。她到底已经不再是苏家人,这大半夜的闯上门求见人家小姐……
她皱着眉,在路边石墩上坐下,抱着双膝望月,忽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戚家于她来说相对是陌生的。
而前世里她的人生充满了暗算,背叛,利用还有欺骗,如今的苏慎慈正处在暗潮汹涌之中,未来等待她的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虽然最终那些伤害过她的人都让她全部给弄死了,也算是没有让别人占得什么便宜,可是到底辛苦。
她的强悍,她的坚韧,也并没有办法抹去她二十四年生命里所承受的那些磨难。
她多么想回到苏家,去改变这一切……
“……姑娘?”
正环臂静默,忽然身前就传来且惊且喜的一道呼声。
“真的是您?太好了!——姑娘找到了!姑娘回来了!”
面前的人看到她,连手里提着的灯笼也不顾了,立刻跳起来朝着靖宁侯府的方向挥起手来!
紧接着还没等她从情绪里回神,几个飞快赶到的丫鬟婆子,便不由分说地哭着笑着推着她往侯府方向走去……
靖宁侯府正值人仰马翻。
戚家丢了个小姐,尤其又是那么样被人牵挂着的小姐,当然没有一个是能定得下心来。
戚缭缭才刚被簇拥着到了门前,人们就一窝蜂的涌出来,有的她熟悉,有的不熟悉,但记忆都告诉她,这些都是戚家的家人和下人。
先前她还不太想那么快面对这新的身份,现在是躲不掉了。看模样她再不回来,戚家就得翻天了!
前世里她对杜若兰恶整戚缭缭这件事内情不熟,但也知道戚缭缭死在街尾小黑屋后,戚家上下四处寻找证据,很快就查到了杜家头上。
最后对簿公堂,武宁侯被免了军职,一家赋闲,而杜若兰也草草地被许了亲事。
如果不是杜若兰被草草许亲,又或者不会影响到苏慎慈——杜家在坊间地位一落千丈,导致杜若兰疯狂地把手伸到了毗邻而居的苏慎慈身上。
杜若兰,就是前世第一个觑觎她所得的人之一,也是在苏慎慈手下死的最早的一个人。
这一世里戚缭缭既然没死,当然杜家就不会再遭遇那么大的窘境。
杜若兰未来就算仍然会出夭蛾子,总归也不会因为戚缭缭的死而引发。
她忽然意识到,因为戚缭缭的存活,恐怕会有很多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被团团围住的戚缭缭,也不知怎么地就在人流的推拥下,转移进了戚府大门,然后到了垂花门。
听到耳边人全是紧张她的声音。
她蓦然有些感慨,前世里,她可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多人的关注。
“姑娘呢?!”
一片嘈杂声里,忽然就有异样清越的声音响起来。
门那头很快出现了一个手扶宝剑的男子,十九岁,像新发的青竹一样的年纪。
生得五官俊朗,高大而精壮。在身上披着的整副银甲的衬托下,他看上去如同杨二郎临世一般,俊逸非凡。
但此刻他双目却锐利如鹰,紧绷的脸上全是焦灼和愠怒。
因为实在英武,戚缭缭不免多看了两眼……
她之所以能准确说出他的岁数,是因为这人是靖宁侯世子,戚缭缭大哥的长子,如今她的大侄儿戚子煜。
看这模样,他应该是临时从屯营里赶回来的。
“上哪儿去了!”
看到她,大侄子立刻就爆发了,身上散发出的隐隐怒气也使得周围人群瞬时安静了下来。
她这位大侄子,不但年纪比她整整大四岁,居然就连气势也比她盛了许多倍……
“知不知道大伙担心你?怎么一天到晚地胡闹!”
戚缭缭就算心里有准备,对相邻了十六年的邻居也不算太陌生,但突然之间被自己的晚辈这么样毫不留情的责备,也还是愣了愣……
正常来讲,他不是应该在她这个姑姑面前恭恭敬敬地忙前忙后,并且赶紧打听她这不是遇到了危险才是吗?
这待遇……
从前怎么没看出来?
“你哑巴了!”戚子煜又大声道。
她清了下嗓子。
但这事还真没想好怎么解释。
杜若兰先前是听到她的声音的,但她就算知道打她的人是戚缭缭,应该也不会傻到把真相捅出来,这件事只有戚缭缭来提的份,没有她告状的道理。
但燕棠既然把这事儿给扛了,那么她也不便把实情说出来了。
“她人呢!”
正琢磨着,突然门那头又有压抑着的怒吼声从远至近传出来。
她微怔,透过分开的人群,立刻就见到一对年约四旬的夫妇。
男的蓄着短髯,脸上有盛怒。女的高贵端凝,虽然也有恼意,但更多的是焦急和心疼。
这是戚缭缭的大哥靖宁侯戚北溟,以及她的大嫂沈氏。
后面还跟着有哥嫂与一众侄子,一下子也认不了这么多。
“跟我过来!”靖宁侯看到她后二话不说,拽着她胳膊就进了二门。一路脚步不停地到了佛堂,再然后一撒手,便任她跌倒在蒲团上!
“老实交代,到底上哪儿野去了你!”
第004章 生性豪放
戚缭缭前世里虽然也曾经在继母的算计下挨过不少责罚,但是总归身份摆在那里,不曾有过什么太丢脸的时候。
眼下没想到却被原主那副稀烂的人品连累得颜面尽失,不但戚子煜不把她放在眼里,靖宁侯还把她当成了棒槌随拖随丢——
不过她也没有太惊讶,毕竟她对原主的过去实在也很了解。
“父亲息怒!”
随后追进来的戚子煜忽然一扫刚才的怒容满面,而变得温和谦恭,甚至是在戚缭缭爬起到半路的时候,他还顺手将她捞起塞到了身后。
“小姑姑一身尘土,看这模样多半还没有吃饭。她身子不好,父亲不如且饶了她,有什么话要训示,回头再说也不迟。”
戚缭缭被他高大身躯挡住,居然连靖宁侯一片衣角也看不到了。
刚才顶门骂她的是他,这会儿忙着护短的也是他。
还没等靖宁候开口,二哥戚南风随后也满头大汗地趿着鞋子跑了进来:“还训什么训?
“先回房先回房!都鸡飞狗跳地闹了半晚上了,呆会儿她再哭起来,谁来哄?你来哄啊!”
众人都觉得有道理,纷纷打起圆场来。
“哭哭哭,闯了祸除了哭她还会干什么?!”靖宁侯完全不吃他们这一套,忽然一伸手,自戚缭缭腰间抽出把匕首来,咬牙切齿地伸到众人眼前:“你们瞧瞧,这是什么?
“她一个小姑娘家家,居然带着刀子大半夜地在外乱闯,她想干什么?嗯?!”
大伙愕然。
要知道戚缭缭平时闹腾归闹腾,但因为从小不学无术,所以家里是不大放心让她碰刀剑的。
但眼下她身上居然还藏着这么锋利的匕首——在场都是行家,这玩意儿地不地道他们一望便知啊!
戚缭缭也没想到靖宁侯一双眼睛竟这样锐利。
苏家都是读书人,前世里苏慎慈嫁的那个人虽然也会武功,但是从来没有针对她施展过,所以戚缭缭也没有想到小心藏好的刀子就这么轻松地被缴过去了。
那刀子可是燕棠的!……
在这一室僵持里,仍然还是有脑筋转得极快的站出来帮她说话:“小妹带刀子出门,这也是好事啊!
“就她那点三脚猫手段,要是不带点武器防身,这么大晚上的,咱们才越发该担心呢。是吧?大嫂?”
二嫂杨氏碰了碰沈氏胳膊,冲她挤了挤眼。
沈氏刚刚看到小姑回来,还没能说上句话就被丈夫拽着人到了这里,早就耐不住了:“知道大半夜了还不消停!是打算饿死她不成?!
“既是狠得下这个心,她每每发病的时候要死要活的,你又急什么急!……”
冲沈氏这副爆脾气就能猜出她也不简单。
戚缭缭是老夫人四十岁上才生下来的次女,出生时长房二房都已经成亲,就连侄子都总共已经出来了三个。
而戚老夫人生完她之后,到底因为年纪大了,身子状况一度不太好,所以老侯爷就把小女儿交给了子媳照顾。
可以说戚缭缭就是哥嫂给带大的。
而靖宁侯和沈氏作为长兄长嫂,付出的心血又比二房三房更多。
坊间都传戚家生儿子不要钱,自长房接连生下三个儿子后,二房三房里也陆续各养下一双,现在,戚缭缭已经拥有了七个侄儿,而且当中还有三个比她大……
总之,物以稀为贵嘛!
看厌了爷们儿的戚家上下,免不了就把戚缭缭捧成了小祖宗。
什么姑嫂斗气,什么姐妹纷争,在他们戚家并不存在。
靖宁侯被妻子数落得无语,想要再说戚缭缭几句吧,一看她整个人几乎被沈氏和戚子煜护得密不透风,便只好气得指着他们一个个:“你们就可劲儿地纵着吧!
“等回头没人要了嫁不出去,看你们上哪儿哭去!”
戚子煜忙道:“请父亲放心,小姑姑的婚事定然不会成问题的。就是抢,咱们几个也得替您抢个妹夫回来!”
靖宁侯活生生被他们给气冒烟了。
沈氏看他走远才松开戚缭缭。
余者众人也都长吐出一口气,七嘴八舌地围着戚缭缭问长问短。
沈氏抢在最先,伸手啪地打起戚缭磁肩膀:“死丫头!你倒是上哪儿去了!”
……
最终,戚缭缭以在街头看杂耍耽误了回家时间,又因为没带钱,迷了路多绕了几圈为由,把这事儿给囫囵圆了过去。
虽然漏洞百出,但是沈氏他们其实只要她能平安回来就好,也没有人会真去追究她到底去干了什么。
在长房里吃了饭,又洗漱干净,二嫂杨氏才牵着她回房。
又是一路数落……
从头到尾戚缭缭就没什么表现机会,这样的氛围令她一直到躺在床上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夜里再没有人来扰她,她在黑夜里睁眼静默着直到天边有了微光,才又叹了口气幽幽睡去。
唯一郁闷的是燕棠的刀被靖宁侯没收了……
……
燕棠回到王府,药劲便逐渐散去了。
侍卫随即迎了上来,他打了个手势,直到进了房,关上门,才又示意他开口。
“皇上已经回宫了。”侍卫道,“据查,先前施迷药的女人本就是冲着王爷来的。
“是据咱们断后的人传回来的消息说,对方虽然冲王爷下了手,但是并没有怀疑咱们的来历,只把王爷当成了——”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眼燕棠,得到一记眼刀后他又立马勾首,说道:“皇上说王爷不必介意,他们越是误会越好。
“下回咱们再去,便可争取把他们在燕京的头目给牵出来。
“皇上还说胡虏女人生性豪放,看到有中意的男子常常会不择手段地掠取,这是常事。”
生性豪放?
燕棠默不作声地宽着衣带,听到这句手忽然停下,目光也不觉转冷。
先前在小黑屋里摸他的身子摸得那么稳当,戚缭缭那个孽障该不会就有胡虏的野蛮血统吧?!
他牙关不自觉地紧了紧,抬脚跨入浴桶。
侍卫暗觑着他,又斗着胆子道:“先前杜家那边,该怎么善后……”
浴桶里的他才刚缓下的神色立马又泛起了寒意。
怎么善后?
除了赔钱,还能怎么善后?!
他能把戚缭缭给剁了扔到杜家去?
他抬起两臂搁在桶沿上,磨牙想了半晌,说道:“让黎容包两斤燕窝,再拿两盒活血的丹药,此外再封五十两银子送到杜家。
“所有送去的东西全部作价,再翻两倍价钱列单子,让戚缭缭连钱带刀子一道还过来!
“她要是不干,你就去找戚子煜,跟他说你昨天夜里看到她去赌坊了!”
要不是昨夜之事不便声张——
他咬咬牙,活活将肚子里那股窝囊气往下咽了咽。
第005章 贞洁圣女
戚缭缭在新的戚家度过了第一夜。
早上正等着早饭,戚子煜来了。
仍然穿着盔甲,手托着头鍪,眉眼之间有少年将军的凛色,但仍然掩不住他那抹飞扬神采。
“好得很嘛,居然还有心思犯懒。”
一进门他便冲着窝在窗下榻上打哈欠的她凉凉地扬唇,褪去昨夜盛怒面孔的他,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一股贵公子独有的雍容气息。
……这活脱脱也是颗行走的合欢丹啊!
戚缭缭瞥见他身后跟着端着托盘的丫鬟,正勾着头,余光觑着他背影,脸上已泛起微微的红晕。
她直身坐起来。
对于大清早到她房里来慰问的居然是他世子爷,并没有什么好惊诧的,毕竟她在戚家有一大窝侄子,没有侄女。
她唯一的姐姐戚如烟,早就在十七年前嫁给了离泰康坊只有两条街远的广平王陆汾为王妃。
凡能来看他的,反正不是这个侄儿就定然是那个侄儿,没啥区别。
“子煜啊——”
想起昨夜他的目无尊长,她坐在炕桌这边,慈爱地伸出手,准备拍拍他的头,好好聊聊这辈份的事。
话没说完,一股阴冷空气便扑面而来:“爪子拿开!”
戚缭缭手怔在半空,戛然而止留在喉间的那口气也险些岔进气管。
“小姑姑很能耐啊!”
戚子煜背抵着椅背冷笑,薄唇在漫不经心的目光下划开一道锋利的弧。
“在外头溜达了半夜回来,扯了个前言不搭后言的谎言搪塞,而后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跟我嬉皮笑脸。我是不是太小看你了?”
……说实话,看来看去,还是他昨儿在佛堂护短时候的样子比较可爱。
前世里她也偶有与戚子煜接触。
看到长得好的男孩子,哪个女孩子的内心里不会想多看几眼?
戚子煜就长得好,对邻家姐妹们也和气,笑起来又阳光又温暖,对人又很热情,所以这位正当好年华的世子很受欢迎。
苏慎慈跟小伙伴们一样,也乐于见到他,跟闺蜜们私下里说到他的时候,也曾经托着腮羞羞地说过隔壁的子煜的确很帅!
那会儿是年少无知啊,谁能想到他和善可亲的表皮下,隐藏的竟会是颗如斯强霸的灵魂!
她溜着眼尾睨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屈指在桌面轻叩着。
戚子煜见她久久不答应,以为她被他唬着了,少不得又缓下神色,端起托盘里的粥碗放在她面前:“你喜欢的燕窝粥,还不赶紧吃!”
戚缭缭看了一下,端起碗。
燕窝是极上等的官燕,与她从前在楚王府里吃的一样。
戚家祖先原是大殷最有名影响力也最大的孝惠元皇后的贴身影卫。
孝惠皇后为大殷百姓办了许多实事,尤其是在提升女子地位这点上,居功至伟。
以至于到如今,朝野上下也仍然对这位皇后娘娘推祟不已。
戚家有这身份,就令旁人比不得。
更何况他们又实实在在地有功勋在身。
他们对皇家的忠心那是不用说的,皇家对戚家的信任也是不容置疑的。
如今的靖宁侯府,声大势大,比苏家是厉害些的,在京师也是能够横着走的。
但照她前世的时间线来看,事实上戚家的声势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大殷朝野目前还算太平,但北边胡虏时常扰境,一年后边关军情告急,皇帝下旨出征。
那一战死伤惨重,损失随行的将臣数十名,而其中绝大部分是武将,当时作为主将之一的靖宁侯府,那一战中也死去了四个。
虽然最后还是打赢了,却得不偿失,朝中损失大批良将,留下来的勋贵多是尚不成气候的少年。
簪缨之家从此一蹶不振,戚家逐渐没落,虽然仍是挂着侯爵,却连个六部三四品官员的气势也不如了。
如今靖宁侯府的繁荣兴旺,在戚缭缭体内这个未来的灵魂看来,就并不那么彻头彻尾地让人安心。
而当时战死在沙场的戚家子弟里,面前的戚子煜就是首当其冲的一个,他是当时的先锋将之一,接着阵亡的就是她的大哥靖宁侯。
她不觉停下勺子。
眼下她虽然有着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安康,看来这也不过是暂时的而已。
等待她重生归来的,好像也不是万事大吉……
戚子煜只觉她今早略略有些不同,但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
总之她这股懒洋洋的气质比起平时毛毛躁躁的她来,已不好让人再随意生恼。
他本来揣着的满肚子数落便就又咽了回去。
他真真是看着她长大的,小时候父母亲忙得顾不上她的时候,还不是他带着她?
要是天天有这么安静乖顺,他可就太省心了!
想到这里,他不觉端起碗来,好声好气地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快吃吧,呆会儿凉了吃了又咳嗽。”
戚缭缭正沉浸在她的思绪里,蓦然看见侍候得这么周到的他,不由睐着眼往他脸上瞄了两瞄。
“看什么?”他觑着她,没好气。
她凝重地看过来:“子煜,你该不会是有了……嗯?”
她暗示地挑了挑眉。
一个没成亲的男人对一个女人这么周到细心,这种事情定然常常做的。难不成这时候的他已经在外头有了相好的?……
年轻人意志难免不坚定,她是姑姑,是长辈,对他有管教之责。如果真有的话……只要他最后能负起责任,她能理解的。
“戚缭缭!”
戚子煜忍无可忍把汤碗拍回桌上,怒吼的声音仿似要冲破屋顶:“你几时学得这样满脑子不正经!等我去告诉父亲!”
戚缭缭清嗓子,弯曲的身子收回来,眨眼坐成贞洁圣女:“子煜很聪明,怎么会听不出来小姑姑是在说你有了新差事?”
她记得,他升上千户还不久。
戚子煜狠瞪了她一眼,拿着头鍪走到屋角大铜镜面前忿忿地戴上。
然后对着镜子里的她射来寒光:“昨儿晚上的事,虽然后来我去找过父亲保下你来了,但是仍然不能免罚,所以我要禁足你三天!这三天里,除了去学堂,哪儿都不许去!”
第006章 王爷会去?
戚缭缭看着他像她爹一样昂首阔步地走了,对着门口静默了半日才回过头来。
——禁足?
她玩味地拨弄起了碗里勺子。
不过听到他说起学堂,她便就想起位于泰康坊中心的那座四合院来。
大殷在两代前,也就是先帝尚未上位之时又曾经历过一场动荡,那场动荡里不止是本来的皇位有了变动,朝堂里又起落了好些人。
随着恩封,原本寂寮的泰康坊也逐渐繁旺。
坊里共住进了六户人家,除了靖宁侯府戚家,镇北王府燕家,武宁伯府杜家,以及吴国公府程家和护国公府邢家,最后就是世宦之家的苏家。
子弟一多,六家长辈们就共同出资建了个学堂,专供坊内子女读书习武,但凡六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子弟不管男女都得进书塾里习读,当然,除个别变态到不满十五岁就能考取功名的人,能够得以提前告别之外。
这么说起来,戚缭缭和苏慎慈,杜若兰等等,不止是邻居,还都是同窗。
想到这里,她快速把早饭吃了,跟丫鬟红缨说道:“快些准备,迟到了的话先生恐要责罚。”
学堂里的先生也很有来头,是自翰林院致仕了的老学士,家世好,学问深,乃是受六家三顾茅庐才点头答应而来。
平时很严厉的,关键是各家长辈还很支持他这样严厉,所以没法不老实。
但是真正令她激动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去了学堂就能见到苏慎慈!
红缨却说道:“今儿不用去学堂,苏家沛大爷不是才刚及第么?今儿他在苏家园子里办了小宴,请各家兄弟姐妹们过府去赴宴的。”
苏家沛大爷,那不正是苏慎慈的大哥苏沛英?他是前世里苏家唯一与她贴心贴肺的亲人,也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大哥!
她忽然想起来,现在是景昭十年三月,苏沛英的确是在上个月的殿试上表现甚好,中了二甲进士。
而他也正是她先前口中所说的,变态到没满十五岁就考中了举人的那个人。
她攥着的拳头略有些发紧。
如果说前世里她还有唯一牵挂着的人,那个人就只有她的大哥苏沛英了。
但是很快,他就要被调去广西外任,而两年之后她又嫁去了楚王府,自此兄妹俩鲜少碰面。
而在她死之前,才华横溢的苏沛英,在仕途上拥有的升迁机会,都无一例外地遭到了他们的继母姚氏暗中破坏和打压。
在她死前,哥哥仍然还在广西任着他的七品县令。
而苏家,则已经在父亲苏士斟的纵容下,成为了继母与继弟妹们的天下。
前一世,她与哥哥都是苏家的弃儿。
前一世,如果没有哥哥,她苏慎慈恐怕连后来那坎坷的半生都不会拥有。
说起这些,话就长了……
红缨给她沏了茶过来。
她说道:“既然苏家请客,那为什么子煜还要禁我的足?”
“姑娘,”红缨叹气,“您忘了,苏家并没有给姑娘送帖子。”
她不说,戚缭缭还真是忘了。
她想起来,前世里苏沛英这场小宴的宴请名单是苏慎慈和他一起拟的。
拟帖的时候戚缭缭正好跟护国公府的邢小薇吵架不久,邢小薇是苏慎薇的手帕交,她肯定是会受邀的,反而戚缭缭与她关系没那么好。
当时为免尴尬,所以她就剔除了交情泛泛,而且也行为乖张的戚缭缭。
当然,也并没有做的太明显,她记得同时还把其余几个年岁还小的,以及身体抱恙的姑娘也给免了的。
没想到前世苏慎慈干的事儿,立刻就在这一世的她自己身上报应了……
这么说起来,戚子煜先前放话禁她的足,只怕要“罚”她是假,而心底里不愿意让她走出去被人问及,到时候落得没脸面才是真吧?
她默了一默,正要说话,门外翠翘走进来:“姑娘,黎先生来了……”
……
黎先生就是镇北王府的长史黎容。
戚缭缭扫视完他带来的单子上的名目,再看了一眼数额,挑眉道:“这是你们王爷赔给杜若兰的?”
黎容甚有风度地笑而不语。
戚缭缭也笑了一下,放下单子,端起茶轻抿起来。
五百两,还真是张得了嘴呀!
她戚缭缭又不是不认识他燕棠,他九岁丧父,然后就接过了镇北王的爵位。
这么多年里从一个娇生惯养的小王公,长成到可以受到皇帝器重的实衔将军。
从束手无策地面对当年的王府烂摊子,到如今能将王府里外打点得井井有条,足能证明他不是傻的。
既不傻,怎么可能赔五百两银子给杜家?
他这是在讹她呢。
她晃了晃手里的茶,眼皮也没撩地说道:“没有价讲?”
黎容笑眯眯地拢手摇了摇头。
他总不能说他家王爷就是特意看准她戚二小姐人傻钱多,觉得翻两番太少,所以睡了一觉起来又把钱数翻了七八番,然后再干脆凑了个五百两整数?
他这样子,又怎么可能还有讲价的余地。
戚缭缭笑。
没错,她除了侄子多,钱也多。
戚家上下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在钱字上短她的,逢年过节有馈赠,年底她那份产业有分红,平时哥嫂有什么东西也先尽着她来,稍微表现好一些还有奖励。
再除去家里这一堆,别忘了她还有个当王爷王妃的姐夫和姐姐啊!
五百两银子于她来说,的确也就毛毛雨。
但她钱多,却不傻!
开口就是五百两,她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他心这么黑呢?
她记得从前印象里的他,沉默是沉默了点,无趣也是无趣了点,但是也没占过人家什么便宜——难不成这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深入了解过他?
“这事有点难办。”沉吟半晌,她放了杯子。
黎容扬起他那双好看的眉:“愿闻其详。”
“刀被我大哥收走了。眼下我可没法还。”她摊手,爱莫能助的样子。
黎容笑容就有点僵。
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啊……
半晌,他闪眸道:“那姑娘打算?”
她垂头又啜茶,微顿,扭头冲他笑了:“你们王爷呆会儿是定然会去苏家的了?”
第007章 骚气侧漏
尤戚缭缭很迫切地想要见到苏慎慈,这种心情大概只有她一个人能领会。
尤其当红缨说苏家没给她下帖子的时候……
如果说苏家所有的事情仍在按着原先的轨迹往前进,那么她几乎可以肯定如今的她还是前世的她。
因为换成任何一个别的灵魂替换她,都不可能还会发生一模一样的事情。
苏沛英照样开了小宴,苏慎慈也依旧没给她下帖子,她有预感,她将要面对的苏慎慈,的确就是十年前的自己。
而她,应该就是从十年之后,回到了十年前的既有世界。
……
黎容很快在王府里见到了燕棠。
燕棠正在整装。
铜镜里映出他的高大身躯,身上一袭玄色织锦绣蛟龙暗纹的修身袍子,颌下已束得十分工整的襟口,还在被他严谨地往里收。
听完黎容的话,他手指停下,转过身来:“你是说,她不但不肯还刀子,还要我带她去苏家?”
黎容顿首:“她是这么说的。她说倘若王爷带她去苏家,那她就三天之内设法把刀子还过来。”
燕棠目光就一寸寸地冷了。
这孽障平时傻不啦叽的,被人蹭吃蹭买是常有的事,怎么到他这里,她倒知道反过来跟他讲条件了?
钱不还不要紧,他也没指望靠讹她那点嫁妆本发财,不过是出口气罢了。
但刀子却不能不还他!
他说道:“我凭什么相信她?”
黎容微默,硬着头皮说:“姑娘说,王爷若不信,她也没办法。”
燕棠脸色以看得到的速度黑下来。
这孽障难不成是看出来他的重点在刀子,所以才浑然无所谓地要挟他?!
不可能!她那么蠢。
“打听过了么?”
深深盯着他看了半晌,他隐晦地问了句,然后转回身对着镜子继续束襟。
“打听过了,戚姑娘回府那天夜里,靖宁侯的确是从她手上没收过一把匕首,据描述,应就是王爷落在戚姑娘手上那把。”
黎容边说边上前递荷包。
他信手把荷包夺过来自己挂上,镜子里一丝不苟的他脸上看上去愈发有些阴冷。
如果戚缭缭是骗他的,那他有很多办法从她手里把刀子拿回来。
可既然刀子是真的落在靖宁侯手上,他就只能先想办法拿到它再说了。
毕竟靖宁侯绝非等闲之辈,而他与皇帝的行动又是绝密,如果让他看出点什么,他回头少不了被皇帝数落不说,还有可能走漏风声。
“让她两刻钟后自己滚到岔道口的槐树下来,过时不候!”
……
戚缭缭收到讯,随即吩咐红缨:“把前阵子三嫂给过我的两扎熟宣和端砚,都包好拿过来。”
红缨吃惊:“姑娘真要去苏家?”
这没受邀还上赶去也太……
戚缭缭叹气理妆:“是啊!我决定从今天起,浪子回头,改邪归正,重新做人。”
靖宁侯对戚缭缭的严苛不是没有道理的。
大殷朝礼教并不森严,像现如今这些将门,无论男女,只要没有什么了不得的病症,从小都要学武,如今整个军营中女将不说到处都是,三五个也是有的。
戚缭缭从小有病疾,靖宁侯为让她活久些,特意挑选了合适的武功路数让她学。
可她只要稍微吃点苦,便就一大路的人怕她累着,来拖着她回去,武功因此半桶水。
凭着这半桶水武功,还有戚家一府男儿们在背后撑着她在外耀武扬威的侍仗,长到十四岁,她终于成为了人见人厌的存在。
杜若兰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她会起心害她也跟她自己的张狂是分不开的。
要不是前两日她一个不乐意就把她的功课给撕了,杜若兰应该还不会斗胆干出锁住她这样要命的事来。
苏慎慈独独不请她,自然也跟她的行为乖张分不开。
尤其凭她这种草包,居然还能得到包括戚子煜在内的那么多戚家美男的疼宠,这简直没天理!
于是戚缭缭原本只有五分厌,在世人眼里,也被放大到了七分。
所以她不改善改善邻里关系怎么行?
……
两刻钟后她准时走到岔道口。
一眼便看到燕棠身姿笔挺地站在槐树下,浑身上下严严实实好像生怕有骚气侧漏……
燕棠早就知道她来了,只是懒得理她。
这会儿感觉她两只眼睛仿佛要蹦出来粘到他脸上,他终于忍无可忍射来眼刀:“戚缭缭,我虽然答应带你去苏家,但是你别想再打什么鬼主意!
“总之三日之内,我要见到匕首。若见不到,我会直接去找戚子煜!”
自从经过昨夜,现在被她这样盯着,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不着寸褛!
戚缭缭笑了笑。
连戚子煜能镇住“她”他都知道,看来对戚家了解颇多。
这么说来,搞不好坊里各家情况他都知道。
既然如此,那么他对苏家情况是不是也比她想象中了解得更多?
……这位竹马,藏得还挺深。
“还有,”正走着神,他又凝眉看过来,“你也最好不要在苏家整什么夭蛾子,今日是沛英的好日子,你若是敢乱来,回头我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眼底露出的寒光,令旁边站着的红缨和翠翘都不由抖了一抖。
戚缭缭不置可否。
转而她笑了笑,伸手往他衣襟上自如地拂去:“天转暖了,王爷火气又大,穿这么严实,可别捂出痱子来!”
……
黎容把戚缭缭引了给苏府管事娘子后就走了。
管事娘子是苏慎慈继母姚氏的陪嫁,旁人看到戚二小姐都难免皱一皱眉头,她却不,只是微愣了一下,紧接着就眉开眼笑地引着她往园子去。
戚缭缭不用她引路,丢下她,轻车熟路地往苏家后花园走。
苏家是世宦,能够夹在这大批当红勋贵里的人家当然不会弱到哪里去。
但是这个时候边关并不平静,常有战事传来,武将受到重用,勋贵地位比文官强,还没有形成文官牵制武官的局面,并且宦官权力也隐隐有压制文官之势。
所以,此时的苏家门庭大归大,家族实力上却仍未到可以与勋贵分庭抗礼的地步。
六进的主宅带东西跨院各四进,占地不谓不广。
自老太爷下来子嗣不多,分家的人少,家业积累下来也就逐渐庞大了。
第008章 前身你好
苏慎慈是长房大小姐,嫡母早亡,继母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
苏老太太从小与弟弟感情深厚,深厚到从苏士斟七八岁起就给他灌输要善待舅舅的思想。
并且制造各种机会让苏士斟与小时候放在苏家寄住的姚氏相处。
如此本该是水道渠成的一桩婚姻,没想到苏士斟的祖母与儿媳不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在苏他母之前替苏士斟订下了苏慎慈的母亲。
苏士斟与姚氏青梅竹马,加上祖母与母亲终年内斗,令他不自觉地站了苏母这一队。
对这种情况下娶进来的原配林氏态度如何可想而知。
可能连老天都觉得林氏的存在太碍眼,在生下苏慎慈后半年,林氏就过世了。
继母过门时苏慎慈也不过一岁,哥哥也不过四岁,次年姚氏就“早产”生下了长女苏慎微。
而后兄妹一道在外祖家住过一段时间。
总因为寄人篱下不是回事儿,再回到苏家,本来就寡薄的亲情在继母过门次年就已经生下个弟弟之后,就更寡薄了。
按说嫡长子自有嫡长子不可动摇的地位,可也耐不住继室姚氏才是他苏士斟与母亲苏老太太都中意的人选。
苏士斟热孝才出就以儿女尚幼急需人照料为由把姚氏娶进门来,之后他们情投意合下生下的子女,不觉之间就比苏沛英兄妹要受到的关注更多。
再加之接连第二年又生了继妹苏慎微,便连苏慎慈也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以至于苏慎慈很长时间都觉得不可思议,姚氏直到过门之前还待字闺中一直没嫁,难不成她还算准了林氏将会产后大亏,命不久矣?
……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如果不是因为她是苏家出来的,她也不可能知道外表和睦的苏家,内里家风是有多么的凉薄。
——当然,在目前这个时期,在苏沛英高中了进士之后,苏士斟对于嫡长子还是包容的。
谈不上多么好,也不见得有多坏,不然的话也就不会有今日这么一场这么奢侈的小宴了。
“你怎么来了?!”
才刚走到园门口,迎面的一声带着怒意的娇嗔就把戚缭缭的神思给打断。
“沛哥哥和阿慈不是没请你吗?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主动贴上来?!”
原先的戚缭缭在十四年里积攒下的令人发指的人缘,使得现在的她遭受到了此番出来的第一个发难。
邢小薇是戚家相邻的护国公府的三小姐,是她前世里在本坊最好的手帕交。
只不过后来她嫁去了南边,她入了楚王府也再没有出了过京,慢慢就少了联络。
戚缭缭怀念地冲她笑了一笑。
邢小薇却更加怒目相视起来!
邢家与戚家关系其实挺好的,因为两府中间就隔了条小胡同,戚子煜跟邢小薇的大哥二哥还都是发小。但到了戚缭缭这里,邢小薇就跟她成了隔三差五吵架的对头。
邢小薇本来比她还小半岁,可是邢家长辈因为知道戚缭缭身子不好,又知道戚家那帮爷们儿人多势众脾气爆,不太好惹,所以总不许她和戚缭缭争吵,这就令她就更加憋气。
前几天她们又为着苏慎慈的一幅画而吵起来。
邢小薇例行觉得画得超级好,戚缭缭却说画得好难看,两人就此吵得不可开交。
虽然没打,但邢小薇却又被正好路过的她大哥给捉住骂了一顿,她心里那个恨……所以她早就跟阿慈说了,如果戚缭缭来,她就不来!
哪知道她居然不请自到!
戚缭缭说要重新做人,当然就是真的要重新做人。
她摆出苏慎慈式的微笑,跟她说:“小薇啊,上次的事情,对不起啊。
“我收回我说的话,阿慈的画画得真是太好了,我当时就是嫉妒,所以才出口无状。
“现在我明白过来了,就是特意借着给苏大哥道贺的机会,来给她道歉的。”
邢小薇早已摆好了跟她干上的架势,陡然见她软绵绵地来了这么一出,便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你说的这么肉麻干什么?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戚缭缭笑眯眯地望着她摇头:“你误会我了,这可是我发自内心的赞美。”
赞美自己有那么难吗?想听,她还可以说出更多更肉麻的来呀。
她越过她,施施然进了园门。
邢小薇愣了一下,也追了上去。
身后也朝这边走过来的二小姐苏慎云见到邢小薇吃瘪的这一幕,冷笑了下。
但看到戚缭缭的背影,她却又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戚傻子的今天走路的姿态,怎么远远地瞧着有些眼熟?”
……
戚缭缭甩开邢小薇进了园子,很快就走到了小宴所在的攒香楼。
攒香楼是一座两层小楼,一面临水,两边各有抄手游廊连接别的园景。
眼下各府前来的子弟小姐们正三三两两地聚着吃茶说话。
而当年的这个时候,她应该正在帮着苏沛英招呼客人,而她今日穿的则应该是……
“缭缭!”
正站在楼下发怔,忽然就有异样感觉的声音震动了她的耳膜。
三步外一树梨花下,站着个穿鹅黄色烟罗纱衣裙的少女,她应是刚刚小跑过来,尚有些微喘。
戚缭缭攥着手心……
面前,是一如二十四年铜镜里那看惯了的面孔。而她眉眼之间不经意流露的那股倔强与年少轻狂还有无知无畏……
是她。
不用更多验证,她也能肯定。
面前这个人,是十年前的她自己,她现在灵魂跳出了原来的躯壳,以旁观的身份在看她。
像是她死后魂魄没有归入地府,仍在人世间回顾着她这一生,只不过落脚点挑在了十四岁。
而死后的她与死前的她,两个来自不同时空的灵魂神奇地产生了交集。
……又有些像是在看着自己离别多年的亲人,有由衷而来的亲切。
但,终归还是有些陌生。
每个人在看待自己的时候,都有几分灯下黑吧?
明明你应该最了解最熟悉自己,但往往等你跳出灯影范围一看,却又不是这么回事。
你以为你人前看上去应该是衿持或剔透的,是内敛或是热情的,但往往呈现出来的又是另外一副面孔。
这股熟悉感令她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她?
而这股陌生感又令她仿佛看到的是自己蜕下来的壳……
原来,前世呈现在外人眼里的她,是这样的啊……
第009章 我是前辈
刹那间升起的混乱,令她未能及时对苏慎慈的到来做出反应。
苏慎慈眼观鼻,鼻观心。
她是极少见过这么安静的戚缭缭的,但她因为没派帖子给她心里感到歉然,又听说她是跟燕棠一起来的,更加觉得无地自容。
她若不来的话也就算了,她既然来了,那这事就显得她办得十分不地道……
她就应该要么她和邢小薇都请,要么就两个人都不请……
她戚缭缭素日那脾气,这要是质问起她来,她都没脸解释!
现在既然来了,她也只能尽量哄着她顺着她了。真要骂她,她就硬着头皮听着吧。
“对不起啊缭缭,我刚才在忙,没顾得上去迎你。”她诚恳地说。
戚缭缭因她的话而回神。
面前的苏慎慈太真实了,真实到完完全全就是另一个人!
这使她多少恢复了一些理智。
先前她混乱的是她与前世的她将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彼此存在?
但现在看来,苏慎慈的灵魂是完整的,而十年后的她灵魂也是完整的,有着二十四年的生命历程的她,意识上已经成就了另一个苏慎慈!
……那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和面前的苏慎慈就不能说是同一个人了。
十年后的她又怎么会和十年前的她一样呢?
她们最多就是人生轨迹相同而已,而且相同的还只是前面十四年,从现在往后,将会完全不一样了!
“缭缭?你没事吧?”
苏慎慈有点儿莫名,她这么老盯着她看,莫不是又犯病了吧……
她忍不住伸手往她额上探去。
戚缭缭下意识把身子往后一避,顺手也把她这只爪子给拍开了……
“动手动脚地,做什么呢?”
站在她面前的可是十年后的她呢!
论年纪论资历,怎么着她也算得上前辈了吧?
苏慎慈被拍,也只是呵呵地干笑,没有说什么。
看着这样的她,戚缭缭胸中愈发开朗起来……
她们俩人生都是平行的,只不过拥有着一段长达十四年的相同的阅历而已。
但从现在这刻开始,她们就将有各自的轨迹,作为前辈,她就应该有前辈的气度风范才是啊!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握住苏慎慈的手:“……你受苦了!”
老天爷怎么不早些把她放回来呢?早些放她回来,她就能早些救她脱离苦海……
是了,是戚缭缭死后她才找到寄主重生的,没有她这段,她也回不来!
不管怎么说,她回来了,那么苏慎慈就不用重覆她前世的苦难了,这无论如何都是好事!
她很激动。
苏慎慈可不知道她一个人在脑海里自行演了这么多的戏,只以为她这声受苦了是为刚才打她而道歉。
可她不闹事她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会计较她?
也就笑笑,接而夸起她的新衣裳来。
戚缭缭到底是拥有多出来十年阅历的前辈,三言两语下,很快就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身份。
基于原身那么烂的人品,以及重生这种事情的不可思议,她是断不能把真相往外透露的。
这也注定她本性释放得太多太快,会引来难以想象的混乱。
所以她眼下仍然只能混在原身这具壳子底下作长远之计。
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她沉吟半刻,把她的手松开,说道:“本来要问问你为什么不给我发帖子来的,但是想到我今天是来给你大哥道贺的,也就先放过你。”
苏慎慈随即乐呵呵地笑开,这就对了!
戚缭缭怎么可能会不为那事找她理论?
她这么挑明了,她反倒自在了,当下挽起她手来:“那我们先进屋坐。”
于是,戚缭缭便和前世的自己手拉着小手愉快地走向攒香楼……
……
基于事件本身的不可思议,路上戚缭缭还是花了好一会儿才彻底回归到“戚缭缭”的角色。
十年前的苏慎慈比起后来的她还稚嫩很多,现在的她仿佛是自己的妹妹,又像是自己的女儿……总而言之活生生的她整个人都是独立存在的。
而十年后苏慎慈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很显然早就退去了那层青涩。
岁月总是最大的雕刻匠,动不动就把人变得面目全非。
而这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她内心里感慨着。
半路苏慎慈问起她昨天夜里失踪的事,一面顺便又说到杜若兰被燕棠打,问她知不知道?
她只是神色如常地摇头,也昧着良心问打得厉不厉害?
昨天夜里天色暗,且她打完了就跑了,还没有来得及欣赏战果,回头得去看看才好……
苏慎慈点头答应着,内心里对于她的好说话也略略有些讶异。
……
苏沛英在楼上,同座的还有邢小薇的两位哥哥,以及他府的几位子弟。
都是熟人,看到戚缭缭来也都亲切地打起招呼。
记得也是请了戚家几位少爷的,但戚子煜早起去了当差,余下几位可能还没有来,又或者去了别处。
本来戚缭缭若是跟着侄儿们过来也是完全可以的。
但是戚子煜既敢禁她的足,自然会得到戚家上下首肯,那么搞不好他们这一伙便会齐心协力地把她拴在家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跟着燕棠来比较妥当。
新晋进士一身宝蓝色质地极好的道袍,简单却清贵。
长眉入鬓,利落潇洒。双眼深邃,挺直鼻梁下一双丰唇似笑非笑,颊上一对酒窝,使他看上去除去文士的潇洒儒雅之外,还添了两分亲和。
泰康坊里真是有太多美男……
但面前这个是她前世的亲哥哥,她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缭缭过来坐。”苏沛英也看到了她,顿时亲切地冲她招了招手。
坊间男子们因着戚家老少爷们的人品,又因着不会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倒是对戚缭缭都还抱着莫大宽容。
戚缭缭鼻子微酸地走过去。
这本是她的大哥,是可以随便让她抱着胳膊撒娇犯痴的亲大哥,但现在她只能以邻家妹妹的身份端凝地坐在这里,不能不让人心生唏嘘。
“这丫头今儿真奇怪!”苏慎慈搂着她肩膀打趣起来,“莫非这里有谁欺负过你不成?居然眼圈都红了?”
戚缭缭叹气,然后就把礼物奉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苏大哥勿嫌弃。”
第010章 脚伸太长
”苏沛英道谢接过,打开后双眉微微挑了挑,然后温厚地看向她:“缭缭真是破费了。”
怎么能称破费?就是给他再好的东西她也心甘情愿。
戚缭缭轻吸着鼻子,坐在一旁痴痴地望着他。
别怪她矫情,她从小读书启蒙是苏沛英教的,挨了打之后伤口的药也是他涂的。
她夜里作梦,哭着喊着要哥哥,他总是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她面前安慰她。
她所缺失的父爱母爱,可都是苏沛英以兄长之情给了她弥补。
进了楚王府之后,她曾经给他弄了好几个上调的机会,那些都来之不易,但都被姚氏从中作梗,撺掇着苏士斟一道破坏了。
那些机会,可真真正正是来之不易啊……
燕棠走进来时,一眼看到的就是戚缭缭那副盯着男人猛看的臭德性!
先前在坊间被她气得直接掉头先走了,没想到转头又在这里见到她。
他晦气地掸掸袍子,漠然地转开脸,跨进门槛。
“王爷来了!”
苏慎慈发现了他,迎了上来。
戚缭缭闻声也看过来。
燕棠冷肃地走到人群里。
在座诸子弟也纷纷起身打起招呼。
抛开他镇北王身份不提,他也是他们这班人里的佼佼者,年纪轻轻便接棒他早逝父亲的职务,掌管了金林卫指挥使的差事。
金林卫可是皇宫的禁军,能坐到这位置就说明了皇帝的器重,而他这几年也兢兢业业地,确实得到了各级前辈的由衷赞赏。
再者他又为人沉稳正派,全无王公贵族们之间的那些坏习气,自然全数人皆欢迎他。
所以就连随后进来的苏慎云也不着痕迹地挤开离燕棠最近的苏慎慈,直接捧着杯茶到了他面前:“棠哥哥,请用茶!”
棠哥哥?
坐着没动的戚缭缭挑了挑眉。
前世里不觉得,怎么眼下听着却觉着她这声“棠哥哥”那么辣耳朵?
眼前的燕棠跟记忆中的他便不相上下了。
在经过昨夜那么近距离地细细打量过之后,这会儿看起他这张脸又有着别样的一股味道。
别的也罢,最迷人的是那双眼里瞳色幽深,恍若烟波浩淼,深到会让人不自觉地提防若是看久一点,会不会被那眼波淹死……
只可惜一张脸终年不见笑容,这张脸便显得美得少了些生气。
戚缭缭目光最后从他严实的襟口漫过,然后回想起前世里这一日。
“阿慈给我传杯白开水。”
燕棠没看苏慎云,直接扭头跟苏慎慈说。
余光扫见若有所思瞄着这边的戚缭缭,他眉头又冷冽地皱起并转过去。
戚缭缭扯了扯嘴角,也移开了目光。
这一移开,她就看到了被无视的苏慎云。
苏慎云才刚十二岁,按说还掀不出什么风浪,那个时候她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目标只放在姚氏身上,不光是未曾想到她后来暗地里做的那么龌龊,也没有想到眼下苏慎云的出现是蓄意的。
虽然后来苏慎云还是没有嫁给燕棠,也没有什么后续,而且燕棠没几年也死了,但如今以她二十四岁的灵魂看起来,眼下的苏慎云心里在图谋什么是昭然若揭了。
这倒也是正常,毕竟肖想着燕棠的闺秀也不只一个两个。
苏慎慈亲自端来杯白开水,小伙伴们经常在一起,顺手端杯水很是正常。
被无视的苏慎云面上未动,半垂的眼里却有毒光闪过。
趁着人多,她便在裙幅下伸出了左脚。
她哪里知道旁边有个戚缭缭正盯着她?说时迟那时快,她这脚尖刚伸出来,戚缭缭便就啪地一下将她这脚给踩住了!
不光踩住,还用力碾了两下……
苏慎云痛得脸都白了!偏偏脚被踩住还收不回来。
戚缭缭一面微笑着踩着脚下,一面伸手扶住苏慎慈:“小心点儿。”
旁人或许看不太出来,但苏慎慈却不可能不知道刚才怎么回事……
她立时凌厉地看向苏慎云。
苏慎云是没料到戚缭缭竟会横插一杠子的,当下都忘了喊疼,直直抬头看过来。
但紧接着她就红着眼眶颤巍巍地说道:“缭缭姐,你无端端踩我做什么?这样多危险?刚才我大姐姐要是没防备,岂不就被你绊倒了?还得把水给泼上王爷的身……
“难道你还在为了前几天我大姐姐画的画而记恨在心,想要暗算她不成?”
哪怕是自十年之后回来,戚缭缭也不能不佩服苏慎云这份倒打一耙的本事!
基于戚缭缭素日的为人,除去知道底细的苏慎慈,已经几乎没有人去怀疑苏慎云话里的真实性了,大伙全都把注意力给移了过来。
其中更有已经回来了的邢小薇愤怒的瞪视。
戚缭缭仍旧闲适,只目光懒懒往苏慎云脸上一瞥:“脚伸得太长,可不就会被人踩?仔细手伸长了,也要被人打!”
苏慎云微怔。涨红脸说道:“难道不是你故意想绊我姐姐吗?这种事你又不是没做过!你没正形的时候多了去了,昨儿夜里还把坊间闹的鸡飞狗跳的呢!”
在场还没有戚家的人,她倒不怕。
被她这么一上眼药,众人又皆都想起昨夜的事,看向戚缭缭的目光就更加意味深长了。
戚缭缭笑起来,略倾了些身子凑向她:“你就这么急着给你姐姐出头?都不惜当众戳破我的阴谋,揭我的短,让我下不来台,逼得我恼羞成怒,然后按捺不住之下大闹宴场,扰了苏大哥今日的兴致?
“我就算闹了事,回头最多也就让我大哥训两句,没有什么损失。
“苏大哥却不可能再及二次第,办第二场庆贺宴,你就连让咱们好好替他高兴一回都不能容忍?非得挑拨着我来砸场子?”
她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愚弄旁人可以,来糊弄她?!
打量着她还是从前的戚缭缭,想借她那二愣子脾气被她激得火冒三丈来搅局不成?!
依着她戚缭缭原来的性子,刚才那席话十成十已激得她恼羞成怒在此生事,更莫说还有个把她当成了眼中钉的邢小薇在场。
戚缭缭只要动怒,邢小薇一定会出头,这两个谁不是好惹的主,到时闹将起来,还谈什么庆贺?!
苏慎云挑起事端,打的不就是给苏沛英败兴的主意!
不是说她没正形吗?
那就耍耍无赖给你看看!
第011章 青梅竹马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又落到苏慎云身上,甚至已有人皱紧了眉头。
燕棠原是从不插手这些阴私的,但也被戚缭缭的这番话引得冲苏慎云凝眉深思起来。
说起来这件事好像还是因他而起……怎么一有戚缭缭在,就什么事情都能扯上他?
苏慎云这次是真惊了!
撩拨戚缭缭的事情她没少做过,刚才那种小手段她使得不要太熟练,别说戚缭缭,就是一般的小姐,多半也被她撩拨起来了。
往常她可是早就不管不顾地闹开了,什么新科进士,什么来捧场的各府子弟,绝对会被她戚缭缭搅得全部人灰头土脸!
苏士斟又不敢怪到戚家头上,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借机怪罪他们兄妹不会处事!
她是想得很周全的,怎么戚缭缭却没照她的节奏来?
还直接看穿了她?!
“没,没有这回事,你想多了!”
她努力地敛住心神,匆匆扫视了一圈周围人,然后道:“你们先坐,我去前院看看!”
说完即飞快地出门去了。
苏慎慈望着她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抿着双唇收回目光。
跟丫鬟使了个眼色之后,又看向戚缭缭,虽是没跟她说什么,但那眼里先前存在着的漫不经心却变成了几分肃重。
戚缭缭瞄着门口,垂眸剥起糖核桃仁。
苏慎云所打算的,也就是先前姚氏的人看到她会眉开眼笑的原因。
借着戚缭缭这个“活宝”,他们哪里会没有机会搅苏沛英的局?
前世戚缭缭是没来,所以一切都还算被她和苏沛英掌控得不错。
但方才苏慎云的诡计还是得逞了,只不过苏慎慈被燕棠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而已。
苏慎慈没摔倒,他燕棠的衣裳却被手里的水给泼湿了,于是临时又着人回府去接了衣裳来更换。
……可惜了,其实刚刚让他湿个身也……
她清了下嗓子。
结果引来旁边邢小薇大哥邢炙的注意力。
“缭缭今儿真乖,回头我告诉子煜,让他买好吃的给你!”
邢炙如今也在屯营,跟戚子煜交情甚笃,从小一起逃学掏鸟窝,长大后一起成了京师少女们眼里的香饽饽。
由此可见他长得也是很英俊的。
浓眉大眼,身姿巍峨,眉宇之间霸气与亲和并存,丢到哪里都是很耐看的。
但他把她当白痴哄,这却不能忍。
她还是在戚子煜的禁足令下跑出来的,告诉个鬼啊,就不能消停点儿!
她睃一眼旁边斜眼睨她并且爱理不理的邢小薇,接而冲邢炙笑眯了眼睛:“炙哥哥真比我亲大哥还要好,你太纵着我了,你平时对小薇不这样吧?”
邢小薇瓜子吃到半路,扭头瞪过来。然后转过头,冲她大哥道:“给我钱!回头我要去逛街!”
邢炙被她吼得莫名其妙,但是也老实地把荷包摘了下来给她:“不是前儿才给了你十两银子嘛……”
邢小薇接了钱,挑衅地看过来,并呲牙咧嘴地以气音吐出几个字。
戚缭缭辩了辩口形,是“气死你”。
她心情愉快地收回目光,继续剥核桃。
邢小薇是她的密友,她心思单纯,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再恼一个人也不会耍手段。
燕棠并不打算浪费精神在戚缭缭身上。
他问苏慎慈:“烫着手没有?”
还是阿慈好,哪像那个孽障,没一刻是安份的。
苏慎慈摇头笑:“哪有那么娇气?”
他默片刻,便又冲跟来的侍卫抬了抬下巴:“把盒子拿出来给姑娘。”
侍卫连忙把带过来的两寸见方小盒子拿出来奉上。
远处的戚缭缭看到这盒子,立刻猜出来是只竹制的大蝴蝶!毕竟她十年前就知道了……
她嘎嘣咬一颗核桃仁,看戏。
苏慎慈和燕棠的确是青梅竹马,因为他们打小认识,并且彼此都是对方最好的异性朋友。
可是他们又并没有亲近到曾经谈婚论嫁的地步。
那些年他虽然与她关系密切,但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像眼下这样,对她确实有着不同,可是又与她保持着很严谨的距离。
他的“不沾女色”,在她这个青梅面前也没有例外。
但他虽然冷,却也会时不时地送她些小玩意儿,她小时候喜欢蝴蝶,他便不时地搜集些蝴蝶制品来给她玩儿。
当然她也偶尔也会回送些小针线和书本笔墨什么的小东西给他……这么说起来,还算是亲密的。
他们几乎是从懂事时就开始在一起玩,一开始是年纪差不多的小伙伴们一起,然后六岁时她从外祖家回来后开始,慢慢地从前的伙伴也生疏了。
不知怎么地只有燕棠总是默默留在她身边,陪她干坐着,陪她发着呆,陪她看书,陪他捉棋子。
就是后来他功课最繁忙的那段时间,他几乎也是一有空就会来陪她坐坐。
那些年他们之间也留下了很多回忆,虽然说起来都很零散和平常,但却透着安适。
“你怎么在这儿!”
正走着神,肩膀突然被人拍了。
戚缭缭寒眼瞪过去,戚家隔壁的吴国公府二少爷程敏之咧着嘴在她身旁坐下。
“听说你昨儿大半夜才回来?去哪儿了?碰上什么事儿了?是不是有人为难你?要不要兄弟们帮忙去削他一顿?”
程敏之也是十四岁,是戚缭缭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没有女孩子肯跟她亲近,她小时候便与男孩子们玩的多,于是倒也结下了那么几个发小。
戚缭缭睨他:“你前阵子被你爹打过的屁股好了?”
他啧了一声拉长脸:“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戚缭缭笑,垂头吃茶,垂眸的当口又扫了对面一眼。
前世里她没有落得寿终正寝的下场,燕棠也一样。
她出嫁五年之后,胡虏再次扰边,他率军反击,那年八月,京师里丹桂飘香,沙场却传来他阵亡的消息。
她自是不信的,因为一年后那场大战,到最后是他燕棠凭着八千兵马力挽狂澜,在殷军主力被困之时,他不但救了他们突围,还一鼓作气将胡虏军主将击溃。
他是当之无愧的功臣。
她虽然未曾亲见过那一幕,但他的作战能力摆在那里,怎么可能会在有经验的情况下出师不捷?
但的的确确如此,七年后,就在将要凯旋之际,他战死了!
带着生前驰骋沙场搏回的满身功勋,以及大殷第一猛将的称号。
第012章 既然来了
“老呆在这儿做什么?咱们去找别人玩去!”
正走神中,程敏之不由分说拖起她来。
“不去。”她拂拂袖子站起身,“我得回去了。”
她现如今与他们都差着年龄辈了,怎么可能玩得到一处?
再说戚子煜还禁着她的足,她初来乍到,先多少给他点面子。
“还早得很呢,回这么早做什么!走走走,就等你了!”程敏之拖着她往外走。
……
苏慎云出了攒香楼,脸上仍热辣辣如同火烤。
再走到无人处一看被踩过的左脚,只见脚背都已经微微肿起来了,一碰就钻心的疼!
不由咬牙切齿,肚子里把戚缭缭给连骂了数十遍!
论底气,她当然是不如戚缭缭足的,可是以往在学堂里也好,在坊间也好,却都是戚缭缭被她愚弄得多。
她虽然比她小几岁,论心计,戚缭缭简骑着马儿追都追不上她!
可今儿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似变了个人似的,平白地就机灵起来,她也不敢对她如何,但总归心里是不服气的。
不过戚缭缭再讨厌也是个外人,跟她不存在利益冲突,反倒是苏沛英与苏慎慈兄妹与她息息相关。
尤其苏沛英这次中了进士,苏士斟是明显对他和善起来了,今日来的可都是京师的权贵子弟,甚至连燕棠都来捧场了!
不日若是真成了庶吉士进了翰林院,照他这样风光下去,她一母同胞的弟弟们将来又怎么出头呢?
他们不出头,来日她在娘家岂不是也没个人撑着她?
总不能苏慎慈嫁出后有个翰林院出身的哥哥为后台,她苏慎云身后却只有两个碌碌无为的兄弟吧?
母亲姚氏是继室,虽然这些年牢牢笼住了老太太和苏士斟的心,可是有苏沛英兄妹杵在那儿,而他们明显又不是那么好任人摆布的,苏慎云这些年里在姚氏教导下,便比一般的十一岁少女要想得更深远。
她的眼中钉是苏沛英兄妹,不是别人,这点她无比清楚。
戚缭缭这笔账暂且不急算,倒是苏沛英这场宴,她怎能眼睁睁瞅着他们欢欢喜喜往下办?
先前于人前失利,眼下她定要想办法把这丢掉的面子给找回来才是!
沉吟片刻,她便就扭头道:“去看看容哥儿在哪儿?”
……
戚缭缭被程敏之这一拖,可就再也走不了了。
到底从前他们这帮人都是混在一起的,突然之间她执意要离开,就会显得很奇怪。
虽然说她的本性无论如何也是掩饰不住的,但能够保持的还是要保持一下。
说话间到了开宴时,戚缭缭入了西厅。
西厅里是女客,东厅里是男客。
戚缭缭走到北面这桌,与邢小薇正说话的苏慎慈就冲她招起手:“缭缭过来这边!”
邢小薇应该是被她提前打过招呼了,看到戚缭缭后除了沉脸瞪了眼她之外,没有说别的。
苏慎云到达屏风下时,仍然没将戚缭缭放在眼里,她微笑跟众人打了招呼,然后就牵着四岁的苏沛容到了席上。
“容哥儿听说了非要缠着来,我没有办法,他又不肯去跟大哥二哥他们同席,只好带过来了。”
今日来的都是坊里的子弟,打小一起长大,都跟自家兄弟没有多大分别,往来本就宽松,且苏沛容才五岁,谁还会计较他不成?
哪怕是苏慎慈,这眼目下当着这么多人,她也不好明说什么。
但有了先前的事情打底,谁知道她此番又有什么阴谋?
因此仍是不紧不慢的往苏沛容这边瞥了一眼:“既是要来,那就得照规矩。这边全是女宾,你混进来做什么?”
苏慎云暗地里咬牙,温和地摸了摸苏沛容的脑袋:“容哥儿还是想跟大姐姐还有薇姐姐同桌呢,是吧?”
她伸手轻揽了一下他的肩膀,又道:“容哥儿还说别的时候他可以不来,但大哥及第是喜事,他一定得非来不可。”
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能知道什么礼数?
不光是戚缭缭心底冷笑,邢小薇也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
苏家的内宅矛盾一般不外传,但是见天儿地在一起,苏慎云为人如何邢小薇也是心里有数的。
她就看不惯她这种装模作样的范儿,再说苏士斟对前后两任妻子的态度街坊里私下又不是不知道,她心向着苏慎慈,也就总对她亲近不起来了。
苏慎慈还要再推拒,戚缭缭就笑起来:“既然来了,那就坐吧,到我这边来。”
前世里可没有这么一出。苏沛容?她想到了某个可能。
……既来了,那就一起“热闹热闹”嘛!
她伸了手让苏沛容到身边坐下,苏慎慈也不好再说什么,招招手让人添了餐具上来。
苏慎云看到戚缭缭主动拉了苏沛容坐在身边,心下冷笑,她可正愁着不知道怎么整得戚缭缭灰头土脸呢,她倒自己巴上来了!也好。
这里寒暄了一会儿,就开始上菜。
最先上的是雪蛤,她挪过来尝了一口。
苏家厨子的口味时隔多年再尝试起来,还是带着几分姚氏祖籍湖州菜的味儿。
她举起勺子往碗里一捞,只见那汤头里果然就捞上来几颗花生末。
一般雪蛤汤里谁会放花生呢?
她扭头再往苏沛容看去,只见他正舀着汤要往口里送。
于是就不假思索地端起杯子探过去,将茶水全数倒进苏沛容的汤盅!
“这汤脏了,容哥儿还是别喝了。”她边说边把他的汤碗挪到自己面前。
苏沛容虽是姚氏的亲儿子,可他到底还小,还不曾参与什么明争暗斗。
这雪蛤也不是没吃过,既然戚缭缭不让他喝了,他也无所谓,转头让丫鬟给她布菜。
同桌别的人都在说话,没关注他们这儿。而邻桌的苏慎云眉头皱了皱,不知想着什么。
开始陆续上菜。
给苏沛容布菜的丫鬟一箸接一箸地给他装在面前盘子里。
戚缭缭眼见着苏沛容瞅准了那道洒了花生末的麻圆夹过去,随即又架住他的手,把他那盘菜给挪了过来,把自己的空盘子递了给他。
这下苏沛容终于不满了,瘪着嘴看起她来:“你干什么!”
戚缭缭扯扯嘴角,说道:“容哥儿,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回房跟你母亲去用饭。”
第013章 给我吃了!
一 苏慎云听到这里,随即放下筷子走过来:“缭缭姐,你为什么要跟容哥儿过不去呢?倘若我得罪了你,我跟你赔不是好么?
“容哥儿只不过是想过来捧捧我大哥的场而已,你这样做,岂不是让我大哥和大姐姐为难?”
因着她起身,两桌的人都注意到这边了。
加上她刻意拔高声音,于是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就谴责地投向了戚缭缭。
苏慎云虽遗传了姚氏江南女子的柔弱体态,可她吐出来的话可十分不弱!
她虽口口声声说是她得罪了戚缭缭,字里行间却又直接把苏沛英和苏慎慈给扯进来,仿佛苏慎慈若不出面帮她讨这个公道,便愧为长姐似的!
戚缭缭看出她有备而来,倒也不急着回应。
苏慎慈本来就不想让苏沛容留下来。
虽不知戚缭缭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戚缭缭也这么说,便就不咸不淡地说道:“缭缭也没说别的什么。
“再说她是客人,容哥儿是主人,难道非得让我在这里摆个公堂来断是非不成?”
苏慎云仿佛十分气恼:“大姐姐,容哥儿可也是你的弟弟!他不过就是来吃顿饭,你怎么也容不下他呢!”
她是坊间的小姐,席间自然也有些是和她交好的,这时候便也不满地冲苏慎慈看来。
苏慎慈眉头皱紧,苏慎云这是要砸场子了。
但不明白戚缭缭先前非要留他们下来又是什么意思?
未及说话,一旁的邢小薇已经站起来:“倒是有意思了,先前就说了让他去东厅,你非得让他留在这儿!
“眼下姐妹们不想让男子在座,你倒还怪起我们来?要不是今儿是沛大哥的好日子,谁耐烦跟你闹呢?!”
苏慎云不跟她硬碰硬,说道:“容哥儿先吃饭!”
“就是这顿饭不能随便吃!”戚缭缭二话不说护着盘子,一副谁也不能改变她主意的模样。
“戚缭缭!你也不要太过份!”邢小薇见她不依不饶,忍无可忍拍起了桌子。
“你往日在学堂里胡来也就算了,这里可是苏家!难道戚家就没有教过你礼仪廉耻吗?非得整出夭蛾子来是不是!”
邢小薇武功不弱,气劲也不弱,一巴掌拍下去,面前碗筷就颤抖起来。
苏慎云有了她出头,心下得意,面上也越发委屈地望着众人:“我都不知道容哥儿哪里得罪她了!又或者是我得罪了她?
“先前在楼上也与我过不去,如今又找上了容哥儿!容哥儿还是个孩子呀!”
“那你的意思是一定要让他吃喽?”戚缭缭才不去理会邢小薇,背往后靠,双眼直视她。
苏慎云被她看得略有些发怵,但仗着那秘密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胆子也就大起来。
她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今儿是我大哥大姐备的宴,难不成这菜还不能吃?!”
“怎么回事?”
这时候西厅里正陪客的苏沛英听到动静也过来了。
苏慎云见状,随即委屈屈地扭头看了眼戚缭缭,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戚缭缭就是不肯让容哥儿吃饭,还要赶他回房跟母亲一块儿吃。
“小薇姐姐说了她几句,她还不让!”
苏沛英听完,凝眉看了眼桌上,只见大半的人都在沉脸瞪着戚缭缭,而她自己却浑然无事地坐着。
因着先前在楼上她拉住苏慎慈的那一把,他对戚缭缭并没有产生什么排斥。
他冲苏沛容招手:“容哥儿过来,你一个男孩儿家跟姐姐们混在一处做什么。”
苏沛容看了眼苏慎云,然后退了半步:“我想跟姐姐她们一起。”
苏沛英不由分说:“把三爷请过来!”
旁边小厮便来请,戚缭缭忽伸手挡住苏沛容去路:“先别急着走!”
说着她端着那一盘子食物到他面前:“既是你亲姐姐执意让你吃,那这些菜你怎么着也得吃了再走!”
“戚缭缭!你这是什么意思呢!”苏慎云可没真打算让苏沛容全部吃了的,看她这么强势,没来由地就有些着急。
“这盘子里的菜都是容哥儿素日爱吃的,也是自桌上夹的,难道这夹出来的菜还会有猫腻不成?!还是说你在怀疑这菜里会有毒?”
听到有毒两个字,在座的人都震惊了!
戚缭缭对苏慎云挑拨离间的本事一向钦佩。
她把盘子高高举着,望着她道:“有毒还是没毒,不都是你们的丫鬟夹给他的吗?”
苏慎慈看到这会儿,哪里还看不出来事情不对头?
她一个箭步上前把盘子接过,然后给丫鬟下令:“去抱只猫来!”
说完她又怒视着苏慎云:“倘若这菜里真有事,那么今儿这行事的人,可要咬紧牙关扛住了!”
苏慎云虽是不怕她查出什么,但交握的双手却也下意识地攥了攥。
很快就有只大白猫被抱进来,苏慎慈挑了盘子里一筷鱼肉喂给它。
屋里人除了戚缭缭和苏慎云之外,每个人都大气也不敢出地紧盯着白猫。
但猫吃完鱼肉之后,竟神采如初,半点不好也没有……
“这下你们总该相信我的清白了!”苏慎云声音格外高亢地响起来,她寒脸狠瞪着戚缭缭:“我都不知道你是何居心!
“难道我还会在菜里下毒害容哥儿,再栽赃给我大姐姐不成?!”
围观的众人早就把脸拉得老长瞪着戚缭缭了,这个傻子还真是一再地挑战他们的容忍底线!
苏慎云虽然素日是不大与苏慎慈好,可是现在证据摆在面前,她又还有什么话说?
都不知道她这么胡闹究竟是为了什么!
“既然菜里没毒那就更好了!”戚缭缭起身笑,“我可不耐烦跟你废话那么多!
“我只让你做一件事!就依你之前说的,让容哥儿当着大伙面把菜全吃了,然后后果你来负!”
苏慎云被她逼退了两步,脸上虽绷着,心下却打起了鼓。
怎么她这副模样倒像是又看穿了她似的!
这怎么会?
她又不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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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王的冷艳
苏慎慈也实在是不明白戚缭缭搞什么名堂。
看她的意思方才分明是怀疑苏慎云在苏沛容的菜里有不妥,但苏沛容是姚氏和苏士斟的幼子,苏士斟对他极为宠爱。
今日若是他在这宴席上出了什么差错,比如说真中了毒什么的,她和苏沛英绝对讨不了好果子吃!
当然,她是不相信苏慎云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在菜里下毒的。
一旦查出来,那么哪怕她是姚氏的女儿,也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而且就算是下毒诬陷他们,也得有做到天衣无缝的手段,她苏慎云有这个能耐吗?
就不怕万一一个失手,毒倒了别的人或者留下把柄?
在场可都是有着不得了的身份的人,她苏慎云担不起这后果。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她还是抱着猫来试了试,结果真相是菜里没毒……
那戚缭缭这又是?
“你们都没发现吗?这些菜里都有花生。”
这时候人群里蓦然冷冽的声音。
众人看过来,只见那盘菜不知几时已经落到了忽然出现的燕棠手上。
他仔细看了看,然后凝眉望着苏沛容:“你莫不是不耐花生之性?”
说完他也不等他回答,他又转头望向苏慎云:“丫鬟得了你的授意夹菜给他,却夹的全都是含着花生的,这么说来你是蓄意的?”
苏沛容怔住,而苏慎云脸色瞬间变白……
“怎,怎么可能?我怎么会——”
她想分辩的,可不知怎么,在他这样不容置疑的口吻下,她感觉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燕棠把盘子放回桌上,漠然的目光却没有离开她:“桌上多的是没有花生的菜,偏偏夹到容哥儿碗里的都有花生。
“如果你不是早就蓄谋,那我倒也同意让容哥儿把菜全都吃了看看。”
镇北王的头衔毕竟比在座的都高,加上他素日又拒人千里,眼下动了真格,虽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却显出十足份量来了。
苏慎云想往后退,同时心下有些颤抖。
现在她竟作茧自缚了,明明那么有把握的事情,怎么就让戚缭缭给捅穿了呢?
燕棠可是偏帮着苏慎慈的,现在这……
她脸色不大好,苏沛英他们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的脸色不好,别人的脸色当然就也好不了了!
戚缭缭冷笑望着苏慎云,那眼里的寒意,仿佛要将她直接给冻死!
从苏慎云带着苏沛容进来时她就猜到她要出夭蛾子了,只不过尚未确定是不是她想的那样,直到看到雪蛤里的花生——
苏沛容不耐花生之性的事,直到苏慎云借此陷害苏沛英兄妹得手之前,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这件事源于去年他们去姚氏娘家期间。
某一日缠着苏慎云的苏沛容突发急病,面目肿胀呼吸困难,谁也不知道是何缘故。
大夫来了也只说是肝脾失衡,不像是中毒,倒像是不耐某种食物。
苏沛容又说不出来吃了什么,后来虽是几经折腾转危为安,但是事因至当前为止仍然成谜。
一直到后来某次苏慎云趁着家宴,如今日一般以此给苏沛英兄妹下套,害得他们俩各自挨了苏士斟一顿狠罚之后,她才得知真相。
苏沛容在姚氏娘家的时候是跟苏慎云在一起的,这事除了苏慎云就没人知道。
她也绝不可能会承认。
她不承认,旁人也不知情,那么这个秘密就最好被她当成工具可利用!
倘若刚才苏沛容当真把这些含落花生的菜吃下肚,那绝对又是一场灾难!
事故发生在苏沛英的贺宴上,连酒菜都是他们兄妹一手置办的,就算是最终死不了人,姚氏却也可以借机问罪,栽他们俩一个居心叵测何其容易?
若是姚氏再加以哭诉哭诉,吹吹枕边风,那苏士斟会如何惩治他们,结局相当难说!
毕竟这些都是她前世里经历过的呀!
有了她先前的强硬,再加上燕棠这番质问,众人都忍不住倒吸起了冷气……
原本也是要趁机怒怼戚缭缭一通的邢小薇也愣住了。
不耐花生之性的人,要紧的简直能夺去人的性命,这种事从小她就听大人说过的!
原来戚缭缭先前是……
一屋子先前还无声谴责着戚缭缭的人,瞬间就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苏慎云了!
难不成她真是蓄意的?!
苏慎慈早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从来不知道苏沛容就这个毛病!
不管戚缭缭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苏慎云是早就知道勿庸置疑了!
想到这里她看向戚缭缭,一时间心情竟难以言述。
苏慎云在这番反转之下着实心怵了!
尤其当她余光觑到燕棠目光仍然带着寒意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你们都误会我了,我没有!这只是巧合而已,我怎么可能会害容哥儿呢?!他是我的亲弟弟!”
她退后两步,蓦地捂着脸哭起来:“戚缭缭,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说我知道容哥儿不耐花生之性?
“我不知道!你既然知道容哥儿不耐,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说?
“你就不怕万一他不小心误食,然后送了性命吗?你的心怎么这么毒啊!”
“苏慎云!你也太不要脸了!”邢小薇看到此时已忍无可忍,“都到这份上了你怎么还要反咬人家一口!”
虽然她之前也说过戚缭缭不请自来不要脸,但苏慎云显然更恶心!又或者,她这样的行为简直不能以不要脸来形容了!
苏慎云抿唇瞪着地下。
戚缭缭冷笑睨她:“一个为着陷害兄姐而不惜拿自己亲弟弟的性命生事的人,也是很少见了!
“我即便是别有用心,这盘子里的菜总归不是我夹的。容哥儿是你的弟弟,他误不误食跟我可有半文钱的关系?
“你以为你倒打一耙高明得很,其实也就糊弄糊弄你自己罢了!”
渣就是渣,放到哪一世里都是渣!
“去转告一声苏大人,这种事关性命的事情,他还是知情的好!”
燕棠扭头与随行来的许沐说道。
然后目光又自苏慎云面上扫过,冷艳地过东厅了……
第015章 新的生活
戚缭缭收回目光,西厅这边还传来指责声。
“真亏你想得出来这样的馊主意!”
程敏之他们与戚缭缭本是一党的,忍不住走出来指着苏慎云骂:“我管你是无意还是蓄意,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冲戚缭缭张嘴,现在是不是该给人家道个歉啊?!”
苏慎云无地自容,接而捂着脸哭着冲了出去。
苏沛英脸色早黑成了锅了底,见许沐出了门,便也随后领着苏沛容走了。
苏慎慈看着他们去了,回转身望着戚缭缭:“是云姐儿胡闹了,对不住!”
“这事不该你道歉!不过没事了没事了,大家继续!”程敏之等人从旁吆喝起来。
东厅那边还是没怎么被惊动,除了燕棠和程敏之等人过来了,其余人还在推杯换盏,一派其乐融融。
苏慎慈拉着戚缭缭想说些什么,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没想到今儿救了他们一马的居然会是她……
戚缭缭事情办完,已是不想呆下去了:“戚子煜还拜托我有事,我就先告辞。”
苏沛英到底是苏家大少爷,他们前世一则势力有限,二则也是不知道姚氏一堆究竟心思坏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过得那么艰难。
眼下经她提醒,他去苏士斟面前告上苏慎云一状,苏慎云无论如何也推不开去了。
苏士斟虽然偏疼苏慎云,但也绝没有会纵着她拿自己亲弟弟下手的道理。
这回就是姚氏那边她也讨不着什么好果子吃!
只要苏沛英他们能够对姚氏他们这一堆人警惕起来,她此行的收获就已经超过预期了。
苏慎慈执意要送她,她执意不用送。最后她只好说道:“那就明儿去学堂我再寻你说。”
燕棠回到席上,一面倒着酒,一面也在心里疑惑。
他虽与戚缭缭接触不算多,但她大概什么斤两也是知道的,怎么这两天看到她总觉得她跟从前有了些不同?
先不说别的,只说先前面对众人的谴责,她居然能做到那么冷静,这就是一般人都做不到的了。
他看向不远处立着的侍卫,有心想让他去查一查,再想想又立刻打消了念头。
这孽障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用不着在乎她变了还是没变!
……
戚缭缭回到府里,也倒在榻上开始整理思绪。
在见到苏慎慈之前她对重生这件事一定程度上还是麻木的,觉得自己只不过是运气好白捡了一条好命。
但是在见到她之后,很多微妙的感觉又冒出头来。
如果说冥冥之中真的有那么一双手在操纵着世人的命运,那么为什么不让她直接回到苏慎慈身上?她所有的噩运可都是自苏家开始。
……为什么偏偏是戚家呢?
她握拳敲了敲头,觉得有些伤脑筋。
但是再想想,这些问题就是弄明白了,又于她现实人生有什么影响呢?
现在事实就是这么个事实,在她回来那刻开始,现在的苏慎慈就是苏慎慈,前世的苏慎慈就是戚缭缭了。
现在的苏慎慈必然会在她的出现之下有着新的人生道路,以及成就一个全新的她。
而她戚缭缭,则须承载着戚家这么多人的关爱,以及她前世里未完的生命,也继续她的新生活。
这么一想,不光是苏慎慈的人生她要扭转,就连戚缭缭的这一生她也必须过好……
……
许沐和苏沛英去到前院的时候,苏士斟正好在府。
听说了这事之后,初时他还不信。对姚氏及她所出,他有着本能的信任,也断不至会相信苏慎云会这样拿自己亲弟弟的性命作由头的。
然苏沛英说得掷地有声,许沐又出面为证,苏士斟也是震惊了!
虽然姚氏所生子女他都看重,可子女里头也还分个三六九等,很显然他对两个小儿子的在意绝对又要比对苏慎云要多。
这里质问过苏慎云之后,也不再听她辩驳,便直接罚她去了佛堂跪着!
而姚氏听闻消息之后也是又惊又怒。
惊的是不想苏慎云竟会如此鲁莽,拿自己的亲弟弟出手陷害!她竟会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怒的是苏沛英和苏慎慈竟这般不留情面,把苏慎云当着坊邻的面撕开了苏慎云的居心不说,还告去了苏士斟面前,让他们兄妹占了便宜!
这一下晌在房里哭着,一面假意去安抚苏沛英,一面也严惩了苏慎云,一面心里倒是越想越恨起来。
苏慎云直跪到半夜才被婆子们背了回房,这次连姚氏都没有轻饶她,她所受苦头可想而知。
当着苏士斟,面上她虽没说什么,但关上门后那一口牙齿也是咬得咯咯作响。
今日之事全是坏在戚缭缭身上,她却不明白,戚缭缭何以帮着苏慎慈跟她过不去?
莫非是她哪里得罪过她?还是她跟苏慎慈有了什么猫腻?
恼恨之余,竟是百思不得其解。
宾客散后,苏慎慈就到了苏沛英房里。
“今日好惊险,多亏了缭缭。”她难掩后怕地说。
苏沛英也正好在想着这件事:“若不是她细心,今日你我又少不了一场波折。
“只不过你有没有觉得,她对容哥儿不耐花生之性这件事,知道得蹊跷了点?”
苏慎云敢这么做,便就是仗着无人知道才做的,没理由他们还不知道,倒让她这外人给知道了。
“……也有可能是她无意间发现过。”
苏慎慈想了半日,如此解释。
但实际上还是不能将她自己说服,就算戚缭缭是无意发现的,可她今日的表现也太让人惊讶了。
换成任何一个人,她都可以相信她那股镇定冷静不是假的,可放在她戚缭缭身上……
也不是她小看人啦,就是觉得太过惊艳了些。
“不管怎么说,这份人情咱们得记着。”苏沛英毫无头绪之后,放下了手里的书,“你回头好好答谢答谢人家,也许这姑娘虽然闹腾了些,但心地却是不坏的。
“咱们家里这样的情况,你多结交几个心底良善的朋友总是有好处。
“平时跟姑娘们之间就是有些小摩擦,你也别小心眼儿。”
“知道啦!”苏慎慈拉长音说。又小声咕哝:“哥哥真是越发啰嗦!”
苏沛英好笑地拿书敲她的头:“嫌我啰嗦,是不是阿棠那样的就合你的脾气?”
“他呀……”苏慎慈瞬间懒洋洋伏在桌上:“那我还是宁愿听哥哥啰嗦。”
“你就知足吧你!”
苏沛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了笑。
第016章 谋杀亲姑
戚缭缭认真思考了一下晌,终于彻底认清自己的身份。
不过直到下晌见到老二戚子赫的时候,她才蓦然发现,她这帮侄子今儿居然一个都不曾出现在苏家!
没去的原因是,他们七个都有活干,不是去了屯营就是去了串亲戚,据说还都是死活都推不掉的那种,反正就是只能对苏家感到抱歉。
戚缭缭分明记得前世里帖子是都发了给他们的,而且戚子煜戚子赫与苏沛英关系也不错,这种好事怎能不去?
前世里戚缭缭正值失踪之际,他们没去倒也情有可原,这一世可不该。
傍晚逛了会园子,她忽然就被刚下衙回来的戚子煜拽着进屋了。
“听说你今儿出门去了苏家?”他单手扶剑傲立在门下,气势迫人得很。
戚缭缭顺手端了杯茶给他:“子煜当差也累了,赶紧吃杯茶歇会儿!”
“你少跟我顾左右而言他!”戚子煜拔高声音,“不是让你禁足三日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跑过去也就算了,居然还敢给我在他们家闹事?你缺心眼儿啊!人家没请你你还巴巴地跑过去!你不要面子吗?!”
戚缭缭心不在焉坐在桌旁玩茶叶罐,只把耳边的咆哮当打雷。
人长得这么好,脾气却这么臭,她当初到底怎么会觉得他和蔼可亲而且风度翩翩的?
果然人不可貌相。
不过这句缺心眼儿,倒是提醒了她。
“你们几个今儿不在家,都是故意商量好的?”
因为觉得苏家没下帖子给她,所以他们几个也极默契地不去了?
……不过她即便是明知道他们故意如此,也只能替苏慎慈暗骂自己一声活该了。
毕竟前世她要是做事不这么不地道,这世里也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你跟我过来!”
很显然戚子煜懒得搭理她,一把抓住她胳膊,然后揪着来到了东跨院这边的练武台。
“从今天开始,继续每日里给我蹲两刻钟马步,少一个呼吸的时间都别想有晚饭吃!”
他边说边把她按蹲下,然后啪地往她头顶放了个空托盘。
再然后撑开她双臂,一边挂上只装着小沙包的竹篮……
“戚子煜,你想干什么?谋杀亲姑吗!”
她前辈子可是连路都没怎么多走过,就算是在楚王府里过得糟心,吃穿用度不曾少她的。
她堂堂楚王妃更不可能干过任何体力活,眼下他居然要以这种方式折磨她?她可是他亲姑姑!
“你这样对我,难道就不怕你祖父祖母自坟头里跳出来打死你吗?!”
“没关系,他们跳出来了有我摁着棺材板!”
这时候庑廊下又传来道凉风嗖嗖的声音,她一母同胞的亲大哥,靖宁侯戚北溟,居然也跑到这里来了!
“戚缭缭,你胆子不小,居然都跑到人苏家去耀武扬威了?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有本事,特别能耐,而且特别威风?!”
靖宁侯阴恻恻望着她,然后放下负着的手,弯腰捡起两小包沙包,又分别咬着牙投进她手臂篮子里!
戚缭缭平展的两臂明显下压。他寒着脸把它们往上一顶,于是她又被迫伸直。
“盘子不许掉下来,手臂保持平直!”
戚缭缭气到发指:“你们简直毫无人性!狼狈为奸!蛇鼠一窝!”
她是弱质的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她从来没练过武功,从来没有干过任何体力活!
……好吧,就算这具身子之前有操练过,可关键操练出来的那点基本功,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这样蹲两刻钟下来她还有力气吃饭吗?!
“好家伙!现在都胆大到敢骂我了!”靖宁侯气笑:“我们爷俩蛇鼠一窝,敢问你又是什么?”
说完他咬牙一仰头,接而又沉下脸道:“给我站半个时辰!去搬把椅子来,我就在这儿守着!”
戚缭缭简直没脾气了。
半个时辰,还是让她再死一遍吧……
戚子煜例行婉言相劝:“父亲——”
“没听见她说咱们俩狼狈为奸吗?”靖宁侯冲他拍桌子,“再跟我罗嗦连你一块罚!”
戚缭缭欲哭无泪。
戚子煜这里是靠不住了,搞不好大嫂那边也没办法,不然早就来了。
她得设法自救……
她眼圈泛红望着地下,忽然间精神一振,念念有词:“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气哼哼坐着的靖宁侯铁青着脸色。
想他教三个儿子都没有教个妹妹这么劳神的,这猴儿简直翻了天了,居然隔三差五地给他捅篓子!
他跟苏士斟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让他回头怎么好意思跟他打招呼?
他气着气着忽然就听她碎碎念着什么。
起初还没在意。再听着听着就见她一个劲地往下念,而且还没有一句重复的,不由就纳闷。
“你知道她念的什么吗?”他问戚子煜。
戚子煜收住一脸讶异,回答道:“好像是学堂里交代要背诵的诗经里的功课。”
“她居然也会背功课?”
靖宁侯呵地一声靠在椅背上笑了!眉毛头发里全透着不相信。
可是又情不自禁地往下听起来。
戚家好歹也是簪缨之家,虽不用考功名,但书还是读过的。
这里细细听得的确是《诗经》里的诗文,而且经她一路背下来还没有一处错处,也不由暗暗惊讶。
他这妹妹从小到大哪里正经学过什么东西?
连正经传家的武功都不曾用心,成天只知道批评这家的点心不好吃,评论那家的首饰不好看。
再就是怎么着跟人吵嘴打架,哪里还指望她能在书本里学到什么名堂?
让她去读书,也不过是打发着去认几个字罢了。
可她的的确确是背了出来,还不带一字差的,难道说他们往日还是小看她了?
戚缭缭顺着《关睢》往下背,接连已背了好几首,手臂酸胀得快要不像是自己的了。
这里认命地继续,忽然就听前方凳子一响,靖宁侯背着手走到她面前来了。
不但来了,而且还躬着身子把耳朵凑到了她嘴边!
戚缭缭可真想张嘴一口咬过去……
“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他扭头笑嘿嘿地看着戚子煜,又听了两句,就笑眯眯看向她:“什么时候背下来的?”
第017章 不能无情
戚缭缭忍耐着:“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可没少用功!”
靖宁侯觉得能背成这样,也的确证明用过功了。
他满意地点头:“那起来吧。”
戚缭缭再也没有这么快地把竹篮甩掉站起来,两条胳膊早就酸成了棉花,完全使不上劲了,两条腿也亏得戚子煜来得及时才勉强站稳。
靖宁侯因着她功课背得好,倒也不说她什么了,摆摆手示意戚子煜送她回房。
她走了两步却又抱住院角的大龙柏树:“看在我这么用功的份上,我那把刀,能不能还给我?”
靖宁侯拉了脸:“别得寸进尺!”
戚子煜也暗里扯了扯她。
她说道:“那我要是还能把功课做得更好呢?”
靖宁侯冷笑:“就凭你?”
戚缭缭无名火起:“我要是能得到先生称赞,你敢不敢把刀还给我!”
靖宁侯边睨她边往外走:“吹牛没用,拿到了顾先生青批再商量!”
所谓顾先生的青批,乃是学堂里那位老先生为了他们而设立的一种独有奖励方式。
每日里先生都会在所有学生功课里挑出最优秀的一个给予“青批”,而所有人也以能得到先生青批为荣。
是夜,戚缭缭是在沈氏一边给她和着药油揉胳膊大腿,一面数落她的声音里睡过去。
不得不说将门里对于舒经活络这项颇有心得,早上起来除了两臂略有些残余不适,她简直已可称神清气爽。
……去往学堂。
学堂是位于坊中间的一座四进院子。正正规规,没有拓展的偏院,所以其实占地也并不大。
如今的先生是第二任,首任的老先生也是位饱学的大儒,这宅子便就是照他的意思打理起来的。
前院里两株粗壮的凤凰花树,经过二三十年的生长,已亭亭如盖。
粉墙上爬满了常青藤,迎春花夹杂其间,在这月份里已经盛开了。
二进与三进之间是个草木扶疏的庭院,爬藤一直顺着墙壁攀延到了屋顶,丝丝缕缕垂下来,碰上下雨时,是极好的紧致。
戚缭缭他们上课的课堂在第三进。
走进庭院时,同窗们已经来了一小半,正三三两两地聚着说话。
“缭缭!”苏慎慈最先看到她,很快从人堆里走出来。因着她的动作,其余人也都往戚缭缭看过来。
苏慎慈挽着她到了东面秋千架上坐下,说道:“昨日的事情真是多亏你了,也没有来得及跟你致谢你就走了,我大哥让我今儿特地找你来着。”
说着她自荷包里掏出个小巧的银锁来给她:“这是我上次在西月楼买的,里头有西洋乐,送给你玩儿。”
戚缭缭打开银锁,那里头流淌的音符十分熟悉,果然是她曾经在西洋货铺子里一眼就相中的音乐盒。
大殷在先帝时期军事鼎盛,随后开放外交,几次遣使下西洋,到了如今景昭帝手上,隐隐已有万国来朝之象。
譬如乌剌的马匹,波斯的毛毯,西洋的玻璃及工艺品什么的,这些在京师贵族圈里都很吃香。
然而在经历过明年那场与乌剌的战争,损失了近二十万的将士之后,这繁荣景象也逐渐走了下坡路。
手里这东西她后来直到去了楚王府还留着,可见多么喜爱,眼下苏慎慈竟舍得把它送给她,足见诚意了。
戚缭缭也没推辞,问道:“家里怎么样了?”
苏慎慈便把事情都跟她说了,然后禁不住叹气:“真是让大伙见笑了,竟然生出这样的事情。”
叹完她又望着她:“缭缭,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知道云姐儿想出夭蛾子的?
“又是怎么知道容哥儿不耐花生之性的?”
戚缭缭早料到她会问起这个,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说辞:“我不知道容哥儿耐不耐花生,反正我们家的小孩子是都不准吃的。
“我大嫂说小孩儿不要吃,有毒,我也就记着了。
“昨儿看见容哥儿菜里全是有花生的,不免就留了个心眼。”
她猜苏慎慈是不会相信的,昨日她那个样子可不像是无意间留了心而已。
不过她执意不说实情,苏慎慈也不会强迫她,她有把握的。
果然盯着她看了会儿,苏慎慈就掠了掠耳畔的碎发说:“是这样啊。那缭缭可真是我和大哥的福星。怪不得我大哥让咱俩以后好好相处来着。”
戚缭缭扬唇笑笑。
也忍不住在心里暗嗔了一声小丫头片子,原来她这个时候就学会怎么跟人套近乎来了?
不过也没有什么不好,毕竟谁还会原谅不了自己拥有点小心思呢?
在今日之前,她虽然有要扭转苏慎慈这世命运的想法,但却是模糊的。
她毫无征兆地回到了十年之前,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从前的自己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她做不到袖手旁观,但是又还没有来得及想好究竟该怎么去做。
但是现在,她目标很明确,她首先要做好“戚缭缭”,把戚家现下这份兴旺和睦尽可能地维持长久,然后要保住苏慎慈和苏沛英,如果可能的话,再顺便把燕棠也给保一保……毕竟曾经青梅竹马一场,还让她“染指”过了,做人不能这么无情。
不过说起来,苏家这边因为有前世的经验在,倒是不算什么难事,戚家和燕棠这里却都是个艰巨的任务……
她又没有经天纬地之才,至多不过是年少时读多过几本书,而后在楚王府搅了个天翻地覆,险胜到了最后而已。
这几条人命个个要紧,且个个比她本事大多了,更且还牵扯着两国交战的事——老天爷这不是为难她嘛!
“你不喜欢这个么?”苏慎慈看她沉吟不语,便又问起来。
她回神,笑道:“喜欢!我就是在想,好像在哪个铺子里见过这个,当时想买又没顾得上,没想到你送给我了,可见我跟它还是很有缘份的。”
说完她又道:“不过我可没有什么礼物可回给你的。要不改天我请你出去玩儿……”
“都吵吵什么?!书都读完了么!”
正说着,突然身后就猛然传来道中气十足的沉喝声。
屋里屋外的皮猴们闻言立刻惊作鸟兽散!不到刹那已纷纷回到了自己位子上。
戚缭缭与苏慎慈也赶忙跳下秋千。
第018章 人生精彩
顾衍跨步将她们拦住:“苏慎慈,你也不学好了,跟着戚缭缭瞎混什么!”
戚缭缭就郁闷了,苏慎慈跟她在一起,居然就叫做不学好了?
但是这位顾先生来头太大,各家长辈对他实在太过信任,尤其靖宁侯那种更不用说,她也就闭嘴了。
这时候门下又传道轻嗤声。
穿着浅紫色衣裙的一个少女走到顾衍身侧打了招呼,然后轻慢地往她们这边看过来:“跟着她戚缭缭还能混什么?一个草包而已!难不成跟她还能谈论功课不成?”
来的这位是杜若筠,杜若兰的亲姐姐。她是她们这届里年纪最大的,今年将及笄了,不过还得到十月。
从前跟戚缭缭关系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至少没有起过什么了不得的冲突。
而她也是这批小姐里对功课格外用心的人之一,常与苏慎慈暗中较劲,争夺泰康坊里的“才女”之名——当然,这是她自己这么认为的。
她今日独独针对戚缭缭,很可能是杜若兰把那天夜里挨了她打的事给说了,她们姐妹俩感情向来极好。
苏慎慈不忍戚缭缭被她这样奚落,皱眉就要接茬,被戚缭缭暗里扯了下袖子。
顾衍扫了她们几眼,没好气地冲杜若筠道:“你又怎么回事?迟到了还在这里阴阳怪气的,不赶紧进去!”
“先生息怒。”
杜如筠不慌不忙自丫鬟手里接过一卷纸张来,说道:“若筠早起,因见着庭院里一树桃花绽了初花,心念一动就赋了首以春为题的七律
“耽搁了时间,还请先生勿怪,并请先生赐教。”
顾衍接过这卷纸打开,面上怒容逐渐就散去了,随后点着头,说道:“虽称不上完美,但遣字也算上乘了。极好!”
收了卷子,又瞪视着戚缭缭她们道:“瞧瞧人家!一大早就交了功课,你们呢?嗯?戚缭缭,你除了捣蛋闯祸,还会干什么!”
戚缭缭除了无言以对,还能干什么?
她怎么从前没发现她有这么招人嫌……
“先生教训得是,我们这就回去读书!”
苏慎慈赶紧扯着她溜进屋了。
身后传来杜如筠一声响亮的冷笑,也没人来得及理会她。
戚缭缭飞速往熟悉的那个位子上坐去,被苏慎慈一把揪起:“这是我的位置,你的在后面!”
她扭头一看,才果然看到最后面还空着张桌椅,依稀记得从前的戚缭缭常常在那里伏桌打瞌睡……
红缨连忙把书本笔墨什么的给她放好,然后趁着顾衍没进来,出了门。
这里刚把东西摆摆好,翻开书,跟着和声念了几句,课桌与前面大声读书的少年之间的缝隙里就渐渐冒出张小纸条来。
戚缭缭抬眼看看面前的后脑勺,伸手把这纸条给抽了过来。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放了学去钓鱼,去么?
去,去你个头啊去!还嫌她昨天晚上被折磨得不够么?
她没吭声,接着读书。
没想到戚缭缭从前的日子还过得这么精彩,苏慎慈放了学就得回家,回家就得忙着打起十二分小心跟姚氏母女们斗智斗勇。
哪里能像她,居然还能呼朋喝友去钓鱼?
怪不得贪上个那么个哥哥还有戚子煜那么个侄子,这要是没人镇镇,真没天理了都!
但现在该戚缭缭受的“报应”都落到了她身上,这滋昧真是谁受谁知道。
前面又传来了咳嗽声。
戚缭缭仍是没理会,她在惦记着今儿这青批要怎么才能拿到手?
杜若筠够狠,一进门就把功课给交了,之后要再夺得顾衍心头好的位置可就难了。
程敏之见她没搭理,不由得就拔高了音量,把咳嗽声调得都快成爆炸音了。
一个爆栗忽地落在他头顶:“你吞沙子了吗?!”
顾衍声音宏亮又浑厚,一屋子人窃笑起来。
几个男孩儿还笑得拍起了大腿,在接收到顾衍投过来的目光后又瞬间敛去了笑意,以更加清亮的声音读起课文来。
程敏之再不敢开小差,戚缭缭也得以清静地读完了晨课。
她坐在最后面的原因,不用想也猜得到跟她素日行止有关。
学堂里也有考试,每个月顾衍会出个题目让大家做,做得好的能往前面挪,不好的当然就往后面靠。
戚缭缭霸占着最后面的位置,怕是从一进来就没有再动过了。
程敏之终于逮着机会转过身来:“你刚才怎么不搭理我?害我被先生抓包!”
“谁叫你自己傻?咳那么大声,当人家是聋子。”戚缭缭瞄了他一眼。
少年被她这一瞄,就有点下不来台,他掀她的书本,大声道:“那你到底去是不去!”
“不去!”
她提起笔来写字,却发现居然没带纸,便顺手从他桌上抽了两张纸过来,敛气凝神地往下写着字。
上堂课留下的功课并不是作诗,而是抄课文,不用说,戚缭缭是肯定没做的。
她可不想再挨罚,哪怕是今儿青批拿不到,也得趁着这片刻工夫补上。
程敏之气得索性把桌上大半的纸全拿了给她,然后气呼呼地坐回去了!
戚缭缭因为性子利落,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不招女孩子们喜欢,可是小男孩们愿意跟她玩。
她以往就常跟程敏之等几个年岁相当的世家子弟们一起,钓鱼,骑马,拿弹弓打鸟什么的,她留下来的记忆里,居然翻墙这样的事也没少做!
她这里刚抄完一篇赋,燕棠的弟弟燕洵就两眼泛着八卦之光凑过来了。
“缭缭,听说你昨天把云姐儿给狠治了一顿,可算是狠狠威风了一把。快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死小子,居然连姐姐都不叫……
燕洵十二岁,热情烂漫,比起他那如同老僧似的大哥来,简直如同一只翩翩花蝴蝶!
昨儿他跟母亲叶太妃进宫跟老太后请安去了,所以没能去苏家。
戚缭缭没回答他,倒是问起他:“外面还传说你哥还把人家杜若兰给打了呢,你怎么不说他威风?”
“这不可能!”他笃定地说,“我哥可从来不碰女人的,他怎么可能会去打她?”
戚缭缭瞄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第019章 你算老几!
课分两堂,目前是算术与国学。
在场都是勋贵子弟与世家之后,来日女子即便不能入朝为官,也得相夫教子,所以姑娘们都要学,不过考核标准不如爷们儿那么严格罢了。
这些戚缭缭自然都已经掌握得很好,但是为免露马脚,还得跟着一道做做样子。
算术课上风平浪静。
到了学文章,顾衍连瞄了后头几次,发现戚缭缭竟然罕见地没有睡觉,不由得嘴痒:“戚缭缭,‘颍考叔为颍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下一句是什么?”
基于戚二小姐天赋太感人,他都没敢考她难的。
全课堂二十来个人全部扭头看过来,好些甚至都摆好了看戏的姿态。
戚缭缭顿了下,站起来:“先生,‘公赐之食,食舍肉’,之后就是另一篇了。”
顾衍眉头动了下,暗道竟然被她蒙中了。便又道:“《弟子规》可还记得背?”
她八岁就把它烂熟于心了好么!
虽是要低调,但是心里惦记着青批,也不能不清清嗓子,把它给背全了。
顾衍神色不动,不过目光好像温和了点。
苏慎慈也是回头看了眼戚缭缭,见她神态自若,心里倒也稀奇。
最近这姑娘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失踪了半夜回来之后,便像是突然间有了升华。
燕湳等人还有戚家几个小辈也都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腰,作为死党和姑姑,毕竟给他们长脸啊……
“草包就是这点好,随便有点什么表现就让人觉得耳目一新了!”
杜若筠鼻子里冒着冷气,丹凤眼傲气地瞥过来。
“你说什么呢!”她话音刚落,课堂四角就立刻蹦起来这四个人,这四人长幼不一,却一色的俊气英挺,竟然正是戚缭缭那几个年纪小过她的侄子!
老六戚子湛插腰:“说谁草包?你这么眼红当草包,你怎么不去当草包?!”
他们这一出头,余下人就懵了。
杜若筠涨红着脸掐着手,却是一味冷笑,瞪着他们并又不出声。
闹起来才好!闹起来回头才有戚缭缭的好果子吃!
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每次他们一出来维护,顾衍训的就是戚缭缭,甚至是连同他们一起训!
她看戏就行了!
戚缭缭又怎么会不知道杜若筠在想什么?她故意清了下嗓子,漫声道:“子湛你们都先坐下,先生在呢,别乱了纪律。”
几个小的总算是听话的,闻声就掸掸袍子坐了下来。
杜若筠见她居然不怒不躁,还把他们安抚下来了,便就按捺不住这窝囊气!
她就等着顾衍把他们一个个揪出去替她出气呢,她这里安抚下来,还假惺惺维护什么秩序,那她先前岂不是被戚子卿他们给白怼了?!
她问道:“戚缭缭!你前儿的功课交了吗?!”
顾衍看到戚家小子们愤然而起,本来是要治他们藐视课堂的,可是看到戚缭缭把他们给镇压了下去,也就省了口气。
再听杜若筠问起戚缭缭功课,他一双眼又立刻锐利如鹰,朝戚缭缭看过来。
戚缭缭目的只放在青批上,把刀子尽快拿回来还给燕棠,这才是她目前要做的事。
但杜若筠一再挑衅,也令她想忽视她都不能了。
戚缭缭两世都死在杜若兰手上,这世她因为还了魂回来,再通过靖宁侯他们给杜家难看是不可能了。
但这笔账却抹不去。
她是肯定不会让杜若兰太好过的,对了,还有个荣望!
杜若兰好歹被她打了几棍,荣望可还好好的,她不能让他太舒坦……
她与杜若筠无冤无仇,既然她要缠着她不放,那她也没有不接招的道理。
“没交。”她说。
杜若筠冷笑。
没等她笑完,戚缭缭又慢条斯理地把先前奋笔抄好的几页纸的功课举了起来:“实在是刚才忙于听先生讲课,没来得及,多谢你提醒我!”
她把功课恭恭敬敬呈给顾衍,然后亦冲她扯嘴冷笑了一笑。
杜若筠两眼紧盯着她交上去的那几页蝇头小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会是戚缭缭的功课?她怎么可能会做功课?
跟她同窗八年,她做过的功课还没有她一半多!
更别说她还已经知道了那天放学之后她还被杜若兰锁在小黑屋里关了大半夜!
就算她能做出这样一份功课来,那也绝对需要时间的吧?!
“戚缭缭,你该不会是让子煜代笔的吧?”她走过来,低眉觑了眼那些字,又瞪向戚缭缭。
“会不会说话?!你的功课莫非是你们家侄子代笔的?!”戚子湛又是一口呸住她。
除了她,其实大家也都在怀疑。
顾衍道:“这功课真是你自己做的?”
“那当然。”戚缭缭点头,“欺瞒先生,那可是不敬的。”
“不可能!”杜若筠脱口道,“你一天到晚谎话连篇,哪里曾把礼义廉耻四个字放在心上过?
“你根本就写不出来这样的字,就算不是戚子煜帮你抄的,也一定是戚子赫抄的!
“再要么就是萧世子帮你抄的!你那笔鬼画符的字我们又不是没见过!”
说到末尾她轻扫了一下周围的子弟姑娘们。
她读书不错,自然身边也招揽了一群拥趸,也有些日与戚缭缭不对付的,众人便七嘴八舌地附和起她来。
苏慎慈很快走到戚缭缭身边,燕湳,程敏之,以及戚家四个小爷们也都过来了,刹时课堂里就站成了两派。
余下的人比如邢小薇等人虽然还坐在原处,但是目光却也在两边阵营里来回穿梭。
顾衍懒得理会他们对阵,只问戚缭缭:“给个解释?”
戚缭缭摊手:“先生这话可让我为难了。难道我近来改过自新,在家里勤加苦练了不成么?
“我以前只是写不好,又不是不会写,我私下里用心地练,可不就是为了今日一鸣惊人,让你们高看我一眼?”
杜若筠冷笑:“戚缭缭,你还改过自新?这种话我们都听腻了好么!你也不见得天赋多么过人,怎么可能偷偷练练就能练得这么好!”
戚缭缭耸肩:“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嗯,在她作了诗的情况下,她还得想办法拿到今天的青批。
“既然这样,那你现在就写一篇给我们看看!”杜若筠又敲起桌子来。
戚缭缭往桌上一捶:“你敲什么敲!让我写我就写?你算老几!”
干就干,反正她是个混世魔女……
第020章 您心服吗?
杜若筠有些下不来台,收了手讥讽道:“你这是恼羞成怒了!你根本就写不出来,你这份功课就是别人给你抄的!
“戚缭缭,不交功课,而且欺瞒师长,可是要罚上加罚的!”
她治不了她,难道顾衍还治不了她吗?只要咬准她让人代抄功课的事不放,她少不了得挨几板子!
程敏之他们都焦急地往戚缭缭看来。
戚缭缭盯着杜若筠看了会儿,不动声色地道:“你狂什么狂?就算我撒谎,也最多得先生几句骂。”
“岂有这样的道理!”
杜若筠走到顾衍这边,横着眼往她身上瞄:“如是今儿放任你这么做了,那么明儿我这样,后儿他也这样,人人都如此,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自然是得定个章程才成!倘若你不能原样再写一份出来,那么你就是请人代笔的!就该受戒尺之罚!”
戚缭缭抱着胳膊想了一下,也不再跟她废话,扭头望着负手看戏的顾衍:“倘若我真写出来了,先生能不能也给我些肯定?”
顾衍扬眉:“你想要什么?”
“青批。”她笑了笑。
顾衍扬手,示意她写。
她便执起笔,沾墨写起来。
顾衍瞧着瞧着就郑重起来……
且不说她落笔这行蝇头小楷写得如何,只说她这副娴熟姿态就隐隐与她素日乖张惫懒的模样已大不同!
再看她一句接一句,不曾看书半眼,竟然是全部默记下来,凭记忆誊写于纸上!
并且通篇下来无一处下笔犹豫,更别提什么错别字……
苏慎慈也暗暗纳罕。
一则是戚缭缭居然真会写出这么一笔称得上好看的字,这样熟练的程度,还有这份自信是连她都不见得比得上!
二则是她认真起来的样子真心令她也有几分喜爱,隐隐觉得她的不急不躁,沉稳从容,就是她所希望拥有的。
燕湳他们几个也是越看越喜上眉梢!
虽然戚缭缭只是默写出一篇短文而已,可是已经让他们这些平素与她关系还行的小伙伴觉出了几分扬眉吐气!
尤其是戚子湛他们,原本几个人皆想着要是戚缭缭被逼急了,他们就跟杜若筠来招狠的!
可没想到她居然还真的写出来了……
她写出来了,不是别人抄的也不是自己抄的,而是她气定神闲地不看书默写出来的!
他们相视过后,便就立时横眉往对面的杜如筠看去。
杜如筠的脸再也没有这样的难看——这真的是那个不学无术的戚缭缭?
她当真偷偷用过功的?!
“好了!”
戚缭缭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震惊。
她一把将两张纸扯过来,一看,竟真的无半点错处!
真是见了鬼了!……
正愣神,手里的纸又被戚子卿给冷眼夺了回去,交了给顾衍:“烦请先生给青批!”
顾衍边看边点头,边看又边看戚缭缭,最后扬眉提笔,沾了石青,在它后头写了几行短语。
戚缭缭看到这青批,勾唇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将之压在书下,然后给他作了个揖。
之后,她转脸看向杜若筠,说道:“你现在可心服?”
杜若筠脸上红白交加,双唇轻翕,几次将要说话却说不出来。
她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么多双眼睛亲眼瞧见她动手写的,顾衍都二话不说把青批给了她……
“既然你没有什么要说的,那就轮到我说了!”戚缭缭道,“你刚才说凡事得有规矩,否则的话今儿你这样,明儿他这样,后儿大家一起都这样,将不成体统。
“我深以为然,现在我用行动证明了清白,那么你过来挨板子吧!”
杜若筠一怔:“什么意思?”
戚缭缭冷笑:“你说我交不了功课,又欺瞒师长,该罚上加罚。
“那么你先是血口喷人凭空诬蔑我,而后又不依不饶地挑衅起事,而且还喧宾夺主无视师长,这可是三桩罪!
“正该应了你那句‘要立个章程’,如果一个错该罚十下戒尺,——敢问先生,那三桩罪并罚是不是得四十下才成?”
说着她“诚恳地”向顾衍请教。
顾衍横睨了她一眼,未及说话,燕湳已经抢先道:“你算错了!三桩罪并罚应该是四十五啊!”
人群里有人窃笑。
杜若筠忍不住了:“先生!戚缭缭他们这是胡搅蛮缠!”
“知错还不悔改,再加一桩!”戚缭缭怒斥。
又道:“先生,念及您老人家手下难得出个这么顽劣的学生,四桩罪的板子让您打也实在受罪。
“索性先生就请上坐,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板子让我们来打!——子湛你们过来帮忙!”
她这里挥手,戚子湛便一个箭步到了跟前,抓起讲坛上的戒尺便递了给她!
说时迟那时快,戚子煊戚子昂他们也跟着在左右站定,压着杜若筠肩膀让她跪到地上!
随后又有老七戚子渝拖起她的胳膊送到戚缭缭面前——
戚缭缭再没有丝毫手软地,高高抡起戒尺,啪啪声地往杜若筠手上抽去!
……这一切都进行得太快,不但顾衍未曾反应过来,杜若筠还在惊慌之中,周围等人还在观望,就连程敏之他们几个也都是直到三四下板子落到手掌心上才猛然惊醒!
一时间课堂里充满了杜若筠的怒骂声和哭声,戚缭缭他们的发狠声,程敏之他们的的喝彩,或者倒吸冷气的声音,简直空前热闹!
苏慎慈素来也看不惯杜若筠的孤芳自赏,方才听她不依不饶,早就也憋得有火,便也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
顾衍一向只教圣贤书,平日里并不理会这群勋贵子弟们的纠纷,谁有道理他就站谁,也不会过于抑制他们的辩才。
但“戚家军”们这么闹腾,他也不可能会容忍!
杜若筠真要是四十几板子挨下来,那她那手掌还不得废掉?
他倒是不怕担什么干系,关键是他当先生的任凭猴儿们这样放肆,他岂还有半点威信可言?
总得发句话。
随即道:“都给我住手!”
戚缭缭他们是早防着先生会出面干预的,毕竟他们这儿摆明了就是治杜若筠。
各家都不是傻子,真要为了这么点事情废了她这只手,那不但顾衍要落两句埋怨,戚家到时候也理亏。
因此颇有默契地迅速行动,只管抢在顾衍发话之前雨点似的先抽它个十几板!
然后又借着收不住的“惯势”狠抽了她五六下才又罢休。
众人松开手,杜若筠已经瘫坐在地上哭肿了眼,再看挨了打的那只手掌,不说挨了三四十,也起码有二十。
戚缭缭又是抢时间卯着劲儿打下去的,那手掌心可真叫做红肿得难看!
没曾打烂,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第021章 哥的套路
“不知先生可还满意?”戚缭缭交了戒尺过去。
顾衍忿忿瞪了她一眼,把尺子收回来。
戚缭缭也不在意,低头望望杜若筠,又看着众人道:“今日筠姐儿提出的肃正课堂规矩实施得算是不错。
“我们得感谢她提出这样的建议,也很赞赏她这样以身作则的行为。
“大家千万记住,日后我们就都照这个规矩行事了,千万不要再给先生添乱!”
首先气得无语的就是往日跟杜若筠一样看不惯戚缭缭的那些人。
话都让她一个人说完了,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分明就是她公报私仇,把人杜若筠往废里打,居然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把自己泄私忿粉饰成是替先生惩戒学生,简直不要脸到了一定境界!
但是他们也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事情去得罪戚家这伙人,于是连个站出来声援杜若筠的人都没有。
顾衍望着气定神闲训示众人的戚缭缭,也很无语。
不过这丫头没有拖着杜若筠硬是把那四十几板给打完,看起来已经算是给他面子了,那就见好就收吧!
他拿戒尺抽着桌子:“都坐回去!一个个耳朵都聋了吗?!”
于是,挨了打的杜若筠还得自己爬起来,握着手腕泪嗒嗒地回座位上……
除去掌心传来的疼痛之外,看到桌面那首诗,她越发觉得刺眼了!
她原本是极有把握能拿到今日的青批,然后好好压压苏慎慈的风头的。
没想到挨了戚缭缭的针对不说,居然还竹篮打水一场空,连青批都没有弄到手!
关键她戚缭缭还只凭默写出来的一篇功课就拿到了,默写谁不会?写字谁又不会?!
她觉得无比的憋屈,更憋屈的是她居然败在了戚缭缭那个草包手下,还让这么多人看了笑话!
顾衍是翰林院退下来的大儒,在他手里得到的青批越多,就越能说明才气实力。
她一直跟苏慎慈暗中较劲,今日就是输在苏慎慈手里她都没这么冤!
她一忿气,再也没忍住,用未残的那只手把面前那首诗给撕了!
……
接下来安然无事。
可以说“戚魔女”那顿发了狠劲的板子打下来,一定程度上已经把某些人给深深震慑住了!
这从他们看她时敢怒不敢言的目光就能看出来。
这样的目光她太熟悉了,楚王府先后一个侧妃,一个侍妾,两个通房,后期看到她时全是这样的目光!
她从一个如今眼目下这样衿持并且还须有着各种顾虑的世家小姐,到后来用不着亲自动手,也能让她们拿她无可奈何的死对头,没有几分舍得一身剐的魄力,哪里能够?
放了学,戚子湛他们便把她包围了,一个个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小姑姑好棒!居然会写这么好看的字了,回头让子湛给你做好吃的!”
“是啊最啊,昨儿才领了月钱,小姑姑想要什么奖励?咱们给你买!……”
戚缭缭还未及答话,程敏之他们三个又围上来了,他们关心的却是她发威的事。
“缭缭真是让我们刮目相看!”燕湳兴奋得围着她转,“快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从前也不见你这么威风啊!”
程敏之激动地说:“简直太带劲了!看得我热血沸腾了都!”
邢家的邢烁也忍不住跳起来:“我还以为咱们几个得出手呢!没想到压根就不用!”
苏慎慈也和邢小薇手挽手走过来:“缭缭你今儿可真是让我们大吃一惊了!”
面对这么多的赞誉,戚缭缭其实还挺汗颜的,不就是默写了一篇功课嘛……
大伙说了阵话,便就散了。
戚缭缭回府后直接去了上房。
靖宁侯刚好在家,拿着幅舆图在书房里看。
她走过去,把功课摆在桌上:“昨天大哥答应我拿到青批就把刀还给我,现在我拿到了,刀呢?”
靖宁侯拿起那功课翻了翻,也有些不敢置信。再翻了翻,而后就抬头看向她:“这是你写的?”
她挑眉道:“如假包换。”
靖宁侯嘿了一声,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摸着八字胡点了点头,说道:“看来还是得逼嘛!这不有点压力,就上进了吗?
“那打今儿起,马步还是蹲起来!看在你用了功的份上,两刻钟先改为一刻钟,遁序渐进!”
戚缭缭瞬间无语……
这又是什么套路?不是拿了青批就还刀吗?怎么扯到蹲马步了又……
靖宁侯打开手边抽屉,把里头的刀拿了出来。
她伸手来接,他却又避让开,将刀按在桌面上,说道:“拿刀可以,不过得先说说,这刀哪里来的?”
“捡的。”她面不改色心不跳。
“捡的?”
靖宁侯半眯了眼扬唇,一双手拿起那刀在手里,修长手指轻抚过那泛着寒光的刀刃。
说道:“这刀从里到外没有丝毫污垢,而且刀柄上的刻纹都被磨平了好些,这锋刃绝对是经过经常打磨保养的。
“你在哪儿捡的,再去给我捡把回来看看?”
戚缭缭不吭声了。
这种事情他若要查,她是绝瞒不过的,就是不想让他查,所以她才会那么着急地想要拿回来。
眼下说多错多,倒不如什么都不说的要好,反正他的目的也不是真要追究刀的来历。
果然,靖宁侯脸色沉了沉,接下来就问:“这刀寒气逼人,必定见过血,你莫不是在外头识得了什么恶徒?”
“绝对没有!”戚缭缭摇头,“我虽然淘气了点,但行事还是有分寸的,不该惹的绝对不会惹。
“这刀确实是我捡的,只不过捡了有一段时间了,我觉得它不适合我,所以想要尽快出手。
“我都已经拜托王府的黎先生帮我处理掉了,就等着我拿过去,你快还给我!”
她没敢直接说燕棠,就燕棠那个德行,说了他也不会相信,所以选了在坊间人缘还不错的黎容。
戚家上下心思都一样,关心的只有她的安危,别的都是小事。
关于她究竟有没有招惹到别的什么人,她也是认真梳理过戚缭缭的记忆之后得出的肯定。
毕竟摊上这么个原主,她不能不防着她之前还有遗留下来的什么后患。
事实证明戚缭缭虽然不招人待见,可她最多也就在坊间闯闯小祸,跟邻居子弟们起些小冲突什么的,复杂的人和事她并没有本事招惹。
第022章 真不像话
也正因为没经过什么事,那天在小黑屋里她也才会激动得引发了哮症。
靖宁侯知道黎容是个稳重的,虽然不知道她怎么会跟他搭上的交情,但既然她有这个打算也就不说什么了,反正回头等他见着了黎容问问就是。
“没有就好。”他说道:“哥不是成心唬你,京师治安虽好,但北边胡虏近来有些不老实。
“乌剌使臣又马上要进京了,街上胡虏多,这些人粗莽无礼,你笨手笨脚的,又不会说话,跟人起冲突就不好了。”
戚缭缭皆答应着。
既说到乌剌,她心下微动,又不免多问了一句:“乌剌人什么时候到京?”
前世里乌剌使臣这次进京,她正处在与姚氏一伙人的斗智斗勇中,对朝中事印象不深。
但是因为明年那场与戚家关系甚大的仗应付的正是乌剌,她也不能不了解了解。
“这个不归你哥管,具体不清楚,已经在路上了,也就几日的工夫吧。”靖宁侯说道。
戚缭缭默了下,又问:“胡虏既不老实,那朝廷会准备打仗么?”
“哪有那么容易?就是要打,粮草筹集什么的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办得了的。”
靖宁侯明显在敷衍她,并且重新拿起那幅舆图来。
看了两眼大约又觉得自己为什么要跟她个绣花枕头说起这个?脸色板了板,又说道:“你大嫂炖了参鸡汤给你,还不赶紧吃你的去!”
……
沈氏很擅烹饪,据说当年就是凭着一手好厨艺把年轻的靖宁侯迷得七荤八素,赶也赶不走。
戚缭缭把一盅汤吃得干净,又被沈氏按着趴在榻上,再次推拿了一遍她昨儿被折腾酸的胳膊大腿。
一面听她数落着昨日在苏家的事,一面又听她为着她今日功课得了青批而喜不自胜,一时只觉心头安然踏实,有着从来未得到过的温暖和满足。
她前世里得到的最大的庇护只来自于苏沛英,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过世,以至于她根本没印象。
外祖家人多,关系也复杂,也不是天底下个个做舅舅的都有本事撑着外甥,因此实际上并不能给予她多少真心疼爱。
苏家更不用说,举目冰冷。后来遇到了萧……萧珩一度也曾经让她以为未来充满光明,但残酷的现实总令那些温存也变成了钝刀。
总之那些年,她外表有多风光,内心就有多怆惶。
哪像现在,白捡了戚缭缭余下一世的安稳和幸福。
……
戚缭缭得了个青批,戚家上下激动得像过年。
几个小的四处奔走相告,自动把她打了杜若筠的事给瞒过去了,戚子湛亲自做了她爱吃的烤羊排,厨娘们见状,居然都主动地给加了菜!
靖宁侯兴致勃勃地号召大伙全到芙蓉厅里来集中吃饭,重点夸赞了戚缭缭一番。
沈氏杨氏靳氏各自送了钗环胭脂笔墨。
老二戚子赫欢快地拿筷子敲着碗唱起了曲儿,戚子煜更是以一脸慈父般的笑容欣慰地盯着她看起来……
戚缭缭觉得这哥俩真是对神经病。
她改天要是做首诗出来,他们是不是得搭台唱上三天?
戚家这么欢天喜地地,对杜若筠来说无异于伤口上洒盐。
杜夫人对于长女居然在学堂里挨了板子的事很是惊异,要知道这个女儿可是她的心头宝。
杜家是勋贵,大殷的将门小姐大多都很率性,哪有什么温柔娴雅的?
她自己是文官家的小姐,顶看不惯她们那套作风,平日里与几位姑太太也不怎么对付。
难得杜若筠打小喜欢读书,她也就着力将她培养,见她素日广受顾衍好评,都差不多要赶上书香世家出身的苏慎慈了,她是很满意的。
又怎么会想到她居然还有挨板子的一日?
杜若筠今日可算是怄到了极点。
被打的那只手恰又是右手,整只手掌肿成猪脚,回到府里比起先前来更加惨不忍睹了!
现在别说写字做功课,就是吃饭都不好使,她又是个要强的,自打戚缭缭打完之后她就咬着牙没再哭过。
杜夫人问起她时,她正好连试了几次都没把笔给拿起来,终于也就哭趴在桌上了。
杜夫人听她把话说完,脸都气青了!
“这个戚缭缭,简直也太过份了!都是这坊间住的邻居,她怎么能下手这么狠?!”
旁边的嬷嬷听见了,又说:“前些日子她还把兰姑娘的功课给撕了呢!这姑娘,都快成鬼见愁了!”
杜夫人愈发恼怒,站起来道:“那我赶明儿得去去戚家才成!这也太不像话了!”
……
戚缭缭昨儿并没有马上去王府还刀。
原因主要是她还需要点时间,先把前世里眼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慢慢捋顺起来。
相隔十年,毕竟还是有很多事情记不得那么清楚了的。
眼下戚家要保着,苏慎慈要护着,还有“戚缭缭”的仇也得报,这杜家也不是随便人家,平时小磕小绊的不算什么,真要伤筋动骨,还是不得不把脉络都给捋捋清楚。
晚上辗转大半夜,翌日放了学,她就先让红缨去打听燕棠什么时候回来,然后躺在荫凉处边等边打瞌睡。
醒转时外头日光已然西斜,斜阳将树影投映在半开的窗棱上。
“小姑姑醒了?”
尚带着稚音的少年在唤她,然后屋里暗处站起来一个半高的身影,是年仅十岁的老七,戚子渝。
他把窗户全打开,让光线泄进来,然后回头走到榻边,说道:“要喝水吗?”
戚子渝的温厚简直让人难以把他昨日在学堂里与哥哥们一道当她护卫的彪悍联系在一起。
戚缭缭摇头坐起来:“你怎么坐在这里呢?”
“父亲进宫去了。大哥和二叔去了永郡王府,老太妃寿日将近,看看有什么可帮的。
“太后染了恙,母亲也与二婶,还有隔壁邢夫人和程夫人进慈宁宫请安去了。
“二哥跟程大哥他们去了溜马,母亲看只有我闲得慌,便着我过小姑姑院里来。”
戚缭缭有顽疾,戚家人一向小心,虽有丫鬟,但遇出门总不忘交代个人留在家里。
第023章 我就看看
他口里的老太妃便是戚缭缭大姐戚如烟的婆婆,永郡王萧汾的亲母。
萧汾的祖父老成王与皇帝的祖父庆熹帝是同胞一母的亲兄弟。
成王建府大理,为大殷镇守边关。
庆熹帝驾崩前有感,就拉着弟弟的手,让他挑个儿子进京沐恩,老成王就挑了次子,也就是萧汾的父亲。
庆熹帝遗旨命老永郡王建府京师,萧汾是第二代。
……简单说来就是,萧汾跟如今的皇帝是隔房的堂兄弟。
而前世里身为楚王妃的苏慎慈,得尊萧汾一声王叔。
到这辈子,就成了她姐夫了……
想到他说及太后,戚缭缭又不免想到昨夜里捋过的当前朝局。
大殷两百余年基业,眼下是景昭十三年。
皇帝上任以来社稷安定,后宫安稳,也没遇过什么天灾。
太后是皇帝的亲母,素有心悸之症,常常有要薨逝的苗头,但戚缭缭却知道,她还能活个六七年。
至少得到北边那场仗打完,朝中士人勋贵势力逆转,甚至是在那场战役里力挽狂澜扭转了败势的燕棠死了之后,她才会在一片颓势中倒去。
现在想起来,那十年的时间,的确是发生了不少事的。
不但如今这泰康坊里大部分的勋贵要遭受致命重创,就连面前高贵又温厚的戚子渝,在来日戚家倒了之后,承袭了靖宁侯爵位的他为着一干家小,也得忍气吞声地在朝中一干后来上位的权臣手下谨小慎微地做人。
她望着窗外两棵绿意盎然的树,又忽然道:“皇上召你父亲,是不是因为乌剌使臣要进京的事?”
“这个就不知道了。”戚子渝想了一下说,“不过这两日倒的确是听说乌剌人要进京。
“咱们家手里掌着好几个卫所,就算这种事情动用不到军队,肯定也会需要在集议时旁听旁听。”
掌着好几个卫所,并且还任着中军营副都督之职的靖宁侯,的确是应该参与旁听。
眼下正是三月。如无意外,乌剌使臣这次得呆上两个月才走。
看来她还魂的时机倒也不算坏。
“姑娘,王爷已经回来了。”
红缨听见说话声,遂打起帘子进了来。
……
金林卫里有正副三个指挥使,轮流当值。
燕棠刚除了衣裳跨进浴桶,侍官就进来禀道:“戚姑娘来还刀了。”
戚缭缭坐在澹明堂正厅,刚喝了半碗茶,黎容就进来了。
“我们王爷正准备歇息,为了不耽误姑娘时间,王爷有话,请姑娘把刀子和银票放下就可以走了。”他笑微微地躬身。
戚缭缭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说道:“不好意思,只带了刀子,没带银票。
“如果你们王爷想要刀子的话,就请他出来亲自收回去,不要就算了,我就带回去。
“我大哥说了,这刀子还挺锋利的,我觉着拿回去削个木头什么的也还趁手。”
黎容深深望着她默语。
浴桶里的燕棠听完他的传话,顿即冷冷丢了把眼刀过来。
戚缭缭再坐了一刻钟就等到了刚刚出浴过后的燕棠。
她后仰在椅背上,挑着眉笑眯眯地欣赏他湿漉漉随意束着的墨发,和毫无例外被束得死紧死紧的襟口,以及水汽氤氲后越加漆黑的双瞳。
最后目光落在他发黑的脸色上,她笑了一笑,搁在桌面的手越发愉快地轻叩起来。
燕棠忽然有那么一丝自己是被恩客挑中了的头牌的感觉……
他当是没看见她,绷着脸在上首坐下。
端起茶正要喝,还觉得她在盯他,到底没忍住:“戚缭缭!”
戚缭缭眉头微挑,直身又靠回椅背里,懒懒道:“我就看看。”又不摸……
燕棠缓缓压住胸口那股气。
他横眼道:“刀呢!”
“在呢。”戚缭缭自腰后把刀子拿出来,递了过去。
侍官接来呈给燕棠,燕棠凝眉察看,起身便要走。
戚缭缭抚椅站起来,亦步亦趋跟着他:“我记得你武功很不错,当时手里还带着武器,不知道你是怎么会中了人家迷药的?”
燕棠出现在小黑屋里的原因始终是谜,眼下朝局这么安稳,他堂堂一个禁卫军副指挥使,怎么会需要暗地里行事?
之前为防事情传开,她不便问,杜若兰被打的事了结了,刀子也还给他了,既然来了就顺口问问。
燕棠不想理她,径直下了庭院:“关你什么事?”
“你觉得呢?”戚缭缭笑微微停在他身后桃树下。
燕棠停步回头,凝眉看了她一眼。
他若不中迷药就不会进小黑屋,不进小黑屋就不会跟她有那半夜的牵扯。
这么说起来,倒还的确有点关系……
他漠然道:“想知道?”
她耸耸肩,不置可否。
他低头压向她,磨牙道:“做梦去吧!”
说完丢下她,大步往院门外去了。
……
戚缭缭被燕棠呸了一口,捏着下巴站了半日才出门。
回到府里,迎面见着天井里老五戚子泯和戚子渝正说话。
刚要打招呼,戚子泯便嗖地一声蹿到她跟前来了:“杜家夫人来了,正为昨儿的事情在大伯母房里告小姑姑的状,你这会儿快别进去!”
戚缭缭还真没想到杜家还有脸来告状,不过有其女必有其母,仔细想想倒也没有什么稀奇。
便就伸长脑袋往上房方向探了探。
“去后头看!”戚子泯牵着她,又招呼了戚子渝,直接往上房后头去了。
屋里杜夫人正在与沈氏诉苦:“……您说,大家都街里街坊的,也不是一两天了。
“缭缭这孩子我知道,心是好的,就是淘起气来有些失轻重。
“筠姐儿比她要大,虽不敢以姐姐为称,但终究也是打小的情份,纵然是她误会了缭缭,她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呢?
“咱们也年轻过,小孩子不懂事,闹闹也正常,可缭缭这样也……”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要不是实在看着心疼,我也不会登这个门。
“但您是没见到筠姐儿那手,太医可说了,至少十天半个月是不能提笔写字的,这也倒罢了,关键是一个姑娘家若是毁了只手,您看这——”
说到这里她背脊一挺,整张脸都支楞了起来。
第024章 尽闯祸的
沈氏半歪在枕上,听她话里话外一副来算账的模样,没动声色。
只等她说完才谦逊地道:“你说的很是,我们缭缭这孩子淘气是淘气,但心地是很好的。这不街坊叔伯母们平常也多有爱护关照。”
杜夫人听她这口气就皱了眉,谁夸奖她戚缭缭心地好来着了?偏她沈氏会避重就轻。
她道:“关照归关照,可她也不能六亲不认啊!手肿成那样可要怎么办?”
“哟,那太医可曾开了药?”沈氏配合地坐起了些。
昨儿的事情戚子渝早就告诉过她了。
自家小姑有几斤几两她能不知道?
戚缭缭素日是浑,可让她当着学堂里先生的面,蓄意挑事打人她还没这个胆。
倒是周围有些别有用心的,知道她笨,闯了祸全往她头上兜,这种事可也没少发生!
他们家杜若筠那么精明会算计,一天到晚地跟人家苏慎慈争,她还能让戚缭缭给治了去?
她要是不专盯着戚缭缭冷嘲热讽地,能把她戚缭缭给惹毛了?
她会听她杜家罗嗦才有鬼。
“戚夫人!”
杜夫人与她为邻多年,也是了解他们这护短的德性。
知道她这是又要打马虎眼了,便说道:“如今板子也打了,大夫也看过了,大家街坊邻居的,我也是不想兴师动众。
“但请你让缭缭出来给个说法,咱们就揭过去不提了!
“不然的话,瞧着筠姐儿委屈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我这当娘的心里也不好受不是?”
话到末尾就不免加重了,戚家打了人却不给说法,那她可没完!
沈氏扬唇:“佩瑗想要缭缭给什么说法?”
“我也就不说也让她挨几板子的事了!”杜夫人凛然道,“这好好的人让她打伤了,总得让她恢复原样吧?
“请医问药的钱,我知道戚家不差这点,我就是不说您也会出的。
“此外这事不能纵容,所以还得让她登门跟筠姐儿好生地道个歉才好!”
沈氏默了下,放下茶盅望着她:“按理说来,你这要求不算过份。
“不过既说到道歉的事上,又说是她亲手打的筠姐儿,这话可当真?
“缭缭这孩子身体不好,平日里从未干过什么使力气的活,别说打二十板子,就是打个七八下我都疑心她扛不扛得住。
“既然她扛不住都要打筠姐儿,那我就不明白了,筠姐儿到底是怎么把她给气成这样的?
“缭缭比她小,也不如你们筠姐儿懂事,你们怎么也跟她一起见识起来?
“我们老太爷老太太在世的时候,可把她看作眼珠儿似的。
“您说他们的宝贝女儿若是在我和她大哥手上落下点什么三长两短,将来我们可哪里有脸去见二老?
“筠姐儿素日甚有分寸,这次可犯糊涂了,险些把我们缭缭气出毛病来不说,自己还落了疼,说到底这又是何苦呢?”
杜夫人瞧着沈氏这满脸惋惜的模样,肚皮都快要气炸……
被她这么一颠倒黑白,合着倒成了她筠姐儿挑事挨了打,是活该了?
而且话里话外的还不忘把他们杜若筠给奚落一通!
见过护起短来不讲理的,却没想到竟还有横成这样的!
“戚夫人!”
“好了佩瑗。”沈氏腰杆挺得笔直,神色也变得端凝,“孰是孰非,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回是万幸,缭缭没怎么着,真要是被筠姐儿气出个好歹来,今儿还有你登门理论的地儿?
“——筠姐儿平日爱吃什么?回头我让子渝送些过去。”
不是她爱讲歪理,而是本来就他们先没理。
杜若筠被打他们觉得委屈,那要是昨儿戚缭缭被她挑唆得挨了顾衍的打呢?
既然别人是主动来害她的,那当然是反过来害回去,这没毛病!
不过虽说是杜若筠犯贱,挨打了活该,但几个小的帮着他姑姑这么胡闹,面子上总得圆一圆。
让子渝过去走一趟,不伤面子。
杜夫人气得发抖了。
送吃的?谁家还差这几口吃的!
分明是戚缭缭打的人,却打发个侄儿辈的老七登门!这不成心糊弄她么?!
她满肚子气都堵在胸口,却在她这番姿态下又发作不出来!
兀自掐了一阵手心,遂自行找了个台阶起身:“明日我再去学堂问问,看到底怎么回事再说!”
“这样最好!”沈氏亦起身准备相送。
“回头我也让我们的子煜去学堂里拜托拜托先生,他姑姑身子不好,日后还要烦请先生照应着。我们虽不指望她多么能耐,但也要尽力保得长命百岁才好。
“——我才让人泡了新茶,不多坐会儿?”
“不坐了!”
杜夫人甩袖,已不想再在戚家多呆上哪怕半刻!
戚缭缭在外头看得热血沸腾,等人走了便进门扑进沈氏怀里:“大嫂真好!”
沈氏被她撞翻在枕上,拍她的肩膀嗔她:“就你一天到晚地尽给我闯祸!”
拍完又问她:“上哪儿野去了?马步蹲过了不曾?”
戚缭缭却问起她:“宫里可好玩儿?子煜去姐姐家怎还没回来?”
……
杜夫人出了戚家门自是气得肝疼,但又拿他们竟毫无办法。就算说明儿再去学堂问先生,也不过是顺口说的。
倘若找顾衍有用,那根本不必她说,顾衍也会先把戚家人先传过去数落戚缭缭一顿。
他既然半声没吭,搞不好她去了还要遭那老头儿几句硬话!
“什么时候他们戚家也栽个跟头看看才好!”
她气闷地猛灌了一大口茶。
……戚子煜回来时给戚缭缭带回了好吃的糖炒栗子。
这是对于她被禁足三日的安抚。
跟老七他们瓜分完栗子,又听戚子煜说了说永郡王府的近况后她就乖乖去了蹲马步。
接下来她该正式学习基本功夫。
好在那爷儿俩没再在她蹲马步的时候往臂上挂篮子。
据说是他们商量之后,担心万一一个不好把她的病给逼出来,所以放弃了……
不过说起她这病来也怪,打从她醒过来起,她就没有觉得自己身体上有什么病症类的不适。
如果说接下来不再发病,那基本上可以确定,随着躯壳易主,她的病症可能也诡异地好起来了……
第025章 验收战果
戚子渝因奉沈氏的命令,要去杜家圆个情面。
歪在秋千架上的戚缭缭正好瞧见了,就招手唤了他过来。
看了看几只盒子,不过是些平常之物。
于沈氏来说自然是够敷衍杜家的了,但于她来说,这却还是太给面子。
毕竟当中还夹着戚缭缭一条人命呢……
她忽然就想起前些日子跟苏慎慈约好去看杜若兰的事来,遂唤来红缨:“去苏家传个话,跟阿慈说我们可以去看看杜若兰了。”
红缨有点愣:“姑娘何必赶在这时候去?”
杜家可正在气头上呢。
戚缭缭却笑道:“这个时候去岂不正好!”
按理,杜家是该再受一次被戚家怼到趴地不起的严惩的。
她如今接替了原来的戚缭缭,虽说事情不能再像前世一样办,但这不并妨碍她让杜若兰和荣望尝尝恶果。
她不为杜若筠去。学堂里那点事不值得她放在眼里,她目的只冲着杜若兰。
她就当自己是死去的戚缭缭的阴魂,也要缠得她杜若兰这一世不得安宁!
旁边戚子渝听出她话外之音,说道:“小姑姑莫非想治杜家?”
戚缭缭拍拍他肩膀:“回头再找个机会跟你们细说。”
她不会武功不要紧,她有一大帮身手极好的侄子啊!
……苏慎慈恰好在邢家,听说后便就邀上邢小薇一块来了。
在苏慎慈看来,杜若筠虽是该受些教训,但杜若兰被打的事跟她们没关系。
那么作为同坊而居的小伙伴,去看看也是应当的。
等待她们的当口,戚缭缭让红缨包了些东西送去燕家。
燕棠替她背了锅,虽说讹她银子不该,但到底使他损失了几十两。
她让人包的是两盒上好的花胶,孝敬给了他的母亲叶太妃,这就当是给他替她背锅的谢礼了。
一行人到达杜家的时候,杜若兰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她来,她两眼半眯的眼立刻瞪成了铜铃!
“你来干什么?!”她举起拐杖指着她。
戚缭缭心情很好地袖手看她:“当然是来探望你!你这几日没来上课,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想念你。”
她一面说一面走上前,冲着那日下过重手的她的背上伤处,用力砸了几下:“怎么样?好多了吧?不是太医瞧过了吗?怎么还连拐杖都拄上了?”
杜若兰立时疼得尖叫!
抬头对上只有她才能看得见的她的阴冷目光,又不由一凛!
她几时见过戚缭缭这么凶狠的目光?
从前这家伙讨厌归讨厌,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害怕她,现在却是恶心得来还不由自主地令她回想起当夜被打时候的情形!
亏她那天夜里还担心她被关在黑屋子里会出事,想跟荣望去看看她来着……
哪知道她竟然自己跑出来了,还敢拉上燕棠一起来打她!
燕棠平时谁都不理,除了坊里几个发小之外,最多也就跟苏慎慈走得近些,他怎么会跟她一道干这种事?
说起来杜若筠还是为着燕棠替她背锅的事才在学堂里针对她,倘若不是如此,杜若筠也不会那么大火气!
全程都是戚缭缭干的,究竟燕棠为什么会替她扛下来?
她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而她现在居然还肆无忌惮地来揭她的伤疤!
她居然还有胆子上杜家来?!
挨打的恨,还有燕棠帮腔的怒,以及她还没法当着苏慎慈她们的面把真相披露的憋屈,都快蹿出火苗来把她给点着了!
“我不欢迎你!你给我走!”她厉声举起拐杖指着外头。
戚缭缭抓住拐杖的一头,顺势把她往椅子上一推,笑嘻嘻挨着跌坐下来的她旁边也坐下:“这么怒躁的性子可不行,要吃亏的。
“再说我是好心来看你的,你怎么能这么没礼貌呢?
“身为伯府的二小姐,你这名声传出去,旁人可要疑心伯府家教不好了!”
杜若兰面红耳赤,不免回想起日前杜若筠说起她在课堂上一鸣惊人的事情来。
又不由震惊,不知这戚傻子究竟怎么了,怎么看上去当真跟过去地随时随地撒泼的她不一样了?!
想起这些又不免更加恼恨,虽然不再说话,但咬牙切齿地的模样不要太扎眼。
邢小薇是个爆脾气,她虽然跟戚缭缭也不对付,但是今儿她们的确是来好心探病的,她居然轰人走,这就是她的不对了!
她说道:“兰姐儿,你怎么这样呢?难不成戚缭缭来探你的病还探错了?”
杜若兰更加郁闷,一张脸都憋得成了紫红色。
苏慎慈是完全不能理解杜若兰对戚缭缭的态度,总觉得她们俩之间有什么秘密。
当着面不好说,杜若兰摆出这副样子,也着实聊不下去,吃了半盏茶便就招呼另两位起身告辞。
戚缭缭并没有打算这么快走,屁股还没抬,就忽有丫鬟进来:“荣三爷来看姑娘了。”
荣三爷……
杜若兰正满肚子气发不出来,闻说是荣望来了,当即就怒指着门口把火全撒了过去:“你让他滚!让他这辈子都再也不要登我的门!”
要不是荣望失约,她怎么可能会上戚缭缭的当,被她骗出来挨上这顿打?
如果不是挨这顿打,她怎么会只能坐在这里听她奚落?
他居然还敢来!
旁人听了这话倒没什么,戚缭缭却是上了心。
她接下来可正要找荣望聊聊呢,他来的倒巧!
不过那天夜里明明是她和荣望两人合着伙地把“戚缭缭”给关进了小黑屋,怎么转头就闹掰了?
……荣家不是勋贵,荣望的父亲荣之涣是兵部郎中,住在钟鸣坊。
荣家官级跟他们比起来不算高,但家里不缺钱,荣之涣又擅钻营,几个子弟跟纨绔没有什么分别。
荣望排行老三,倒是从小就跟杜若兰焦不离孟,恨不能搬进泰康坊来跟她做邻居。
当然前世里戚家也没有放过荣家,荣望自行帮杜若兰扛了罪责,成了主犯,荣之涣被一撸到底,事后荣望也直接被靖宁侯兄弟给“弄”残了。
该戚缭缭说,前世里杜、荣这俩货都得直接弄死才叫解气!
第026章 她讨好你!
杜若兰的本质决定了她无论怎么都掩饰不住她的恶毒。
毕竟前世里她没被戚家弄死,后来就祸害了苏慎慈。当然没有苏慎慈,也会有李慎慈周慎慈。
她的本质就是恶。
对于她与荣望的事,原本两家也是看好的。
前世里杜家败了,荣家就怪到了杜若兰头上。
又大约觉得好好的荣望让杜若兰给带坏了,把整个荣家都连累了。倘若再娶进门,只怕是个祸害,因此断不许再提这婚事。
只是后来荣望被弄残了,荣家才又倒回头想让杜家把女儿嫁过去作为赔偿。
杜家当然也不干,所以匆忙地给杜若兰定了一门亲。
荣望虽然是因为痴情于杜若兰,才干下这桩事,可是这种毫无原则不辩是非的盲目跟随,同样要命。
他的好仅限于杜若兰,惠及不到除此之外的任何人。
这种爪牙,注定会成为杜若兰脱罪的工具。
所以他的存在,也是极恶!
“缭缭,我们先走!”
苏慎慈挽起她胳膊,跟她使着眼色。
她抬头看了看,只见另一厢杜若兰已经指着门外骂荣望骂上瘾了……
苏慎云远远地见着苏慎慈与戚缭缭邢小薇一道进了杜家,前几天才挨的罚不由又令她心浮气躁。
等着她们出来后她便也去了找杜若兰。
门下见着还痴痴站在那里的荣望,她也不曾多言,直接进去。
荣望见杜若兰谁谁都见,就是不见他,不由有些心灰意冷,再踌蹰了片刻,也就出府了。
苏慎见杜若兰横眉冷目地找丫鬟的碴,似是余怒未消,便就道:“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
“还能有谁?还不是戚缭缭那个混帐!”
杜若兰平素就与苏慎云玩得到一起,当下便脱口泄忿,把戚缭缭到来前后经过全给说了。
“那个恶毒的贱货,明知道我背上有还故意往那里拍!
“她是仗着家里有人护着,可别哪日戚家倒了,等我有机会把她给弄残了才好!”
苏慎云觉得她这话真是说到了她心底里去。
但她仍有疑惑:“她怎么会知道你伤在哪里?”
说漏嘴的杜若兰一时语塞。
苏慎云瞅出名堂,怎会放过,略想,她又觑着她:“难道王爷打你的时候——”
“根本就不是他打的我!”
忍了这么久的气,杜若兰也实在忍不下去了。
她怒躁地道:“是戚缭缭打的!王爷只不过是给她背了锅!
“这贱货,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做到的,居然把王爷都给挑唆出来替她扛了!
“她不但打了我,还故意来恶心我,世上简直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恶毒!”
“王爷替她背锅……”
苏慎云着着实实吃了一惊!
这怎么可能!
燕棠根本不可能会这么做,倘若戚缭缭是苏慎慈那还有可能,关键她是戚缭缭!
而且他们那么大晚上的居然还在一起?
……苏慎云回到府里,就直接找到了苏慎慈。
“刚才听说一件事,姐姐恐怕还不知道。”
苏慎云略带得意地望着她,“原来打兰姐儿的人是戚缭缭,而不是王爷,不知道王爷为什么要替她背这锅?
“又不知道为什么,王爷大半夜的还会与戚缭缭在外晃悠?”
苏慎慈听到这件事也是惊奇的。毕竟这不像是燕棠会干的事情……
但她很快就释然了,睨着苏慎云说道:“你想知道,怎么不去王府打听?
“哦,我忘了,王府里有王爷的命令,没有经过他的允许,任何女子都不能登门去澹言堂找他呢。
“连你倒的茶他都不接,他怎么会让你登门呢?”
苏慎云脸上挂不住:“他不接我的茶,又关你什么事?!”
苏慎慈笑:“那王爷跟不跟戚缭缭在外晃悠,又关你什么事?”
苏慎云哑口无言,窘到已只剩喘粗气的份。
她咬了半天牙,又冷笑说:“我知道你不过是故作大方罢了,你所有的恃仗不过就是一个燕棠而已,你会不在乎他?
“我也不过是好心告诉你,别把戚缭缭当什么好人,说不定她就是故意接近你,好讨取燕棠好感罢了!”
苏慎慈叹气,冷笑抬头:“既然接近我对讨好燕棠这么有用,怎么不见你像人家一样替我着想?
“反倒是拿自己亲弟弟的性命作筏子来害我?
“你也不过就是不想我再多一个不怕得罪人的戚缭缭站在我这边,跟我做朋友罢了!”
说完她留给她一个冷眼,走了。
……
红缨很快打听来杜若兰恼荣望的真相。
“据说是挨打的那天下晌俩人还在一处的,后来荣三爷再过来,兰姑娘就不肯见他了。”
她说道,“又听杜家的人说,好像是荣三爷爽了兰姑娘的约,兰姑娘怪在他身上了。”
挨打的那天下晌,也就是合谋把戚缭缭关进小黑屋的下晌。
那么就是说杜若兰跟荣望闹矛盾是从当天算计完她之后开始的。
再想想,那天夜里她使人假称是荣望的人骗杜若兰出来,她毫不犹豫地就出了来,而且来的还挺急,而之后她就不见他了,难不成就是那天夜里荣望跟她约好了要碰面?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难猜出来了。
杜若兰一定是把挨打的气撒在了爽约的荣望头上。
她沉吟着,看看天色不早,就跟红缨道:“荣望要是再到坊间来,记得来告诉我。”
说完便把文具交给翠翘,与在廊下等着她一道的戚子卿他们往学堂里来。
……
燕棠像往常一样以一丝不苟的姿态到达营卫,还未及坐下,乾清宫的太监伍梁就到了。
“请王爷御花园相见。”
到了御花园,远远地就见穿着一袭绣着金龙玄袍的皇帝背朝来路闲闲坐在凉亭里。
今日不曾早朝,他因此未曾戴冠,头上只插着枝白玉簪,支着右膝的手上托着杯茶,因而哪怕是看不到正脸也瞧着随和不少。
“听说你把杜家的女儿给打了?”皇帝扭过头来就是这么一句话,清隽眉眼里漾着层笑意。
朝中自有多嘴的人在,皇帝会知道这些坊间传闻倒也不算稀奇。
燕棠望着脚下,颌了颌首。
已经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
戚缭缭给他抹上的这颗黑点,恐怕这辈子他都没有办法洗干净……
第027章 佩服我么?
皇帝敛去笑意,起身踱了几步,停在栏杆处说道:“北边胡虏们物资匮乏,觑觎我中原已久。
“贺楚此人奸滑阴狠,前些日子咱们探得的天机楼那伙人背后头目确为乌剌王庭的人。
“——现如今那边如何?有无朝臣被他们盯上的?”
燕棠略凝神,说道:“连盯了数日下来,他们确实是小动作不断。不过倒是没发现有朝臣与他们接触上,官眷亲友也未曾有。”
皇帝点点头,踱步道:“接着盯,也不要打草惊蛇,先把那单‘买卖’做成,拿到贺楚野心勃勃的证据。”
燕棠颌首。略顿,他又道:“臣昨儿夜里收到的消息,乌剌使臣巴图不日便将到京了。
“但他此次带来的人数不少,且名单上有许多生面孔,虽然说往年这样的情况也有,但今年却尤为显著。
“臣以为,贺楚除了暗来,许是还想借着朝贡的名义明为讨要赏赐。”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皇帝淡淡望着栏外两只蝴蝶。
从燕棠的角度看过去,他的眼尾已泛出些清冷。
大殷两百年下来国富民强,基础坚实。
按外邦结交惯例,外来使臣团将按人头数给与赏赐,以显上邦风范。
各小邦们起初来的顶多不过数十人,后期尝到甜头,人数越发的多,朝廷负担自然增重,而朝夕之间中断往来又牵连甚大,因此竟成了众邦的侍仗。
乌剌王亦称可汗,现任的这位乃是兵变上位,据闻行事彪悍,上位两年,却已收伏了两三个小部落。
这也没法令人不信,因为近两年乌剌遣来的使臣团亦是越发肆意起来。
纵无皇权之虑,为君者也不见得能时刻高枕无忧。
“介时他们到了,索性你去会同馆代为招待招待。”
燕棠正静默着,皇帝又缓步踱了过来,神色也恢复了先前的怡然:“他们正愁找不到朝廷的缺口。
“你是朕的禁卫军将领,他们若是知道由你出面接风,定然会伺机而为。
“你就听听看,贺楚这回究竟准备了多大胃口?”
燕棠领旨。
皇帝负手望着他,又扬唇:“不过使臣团里也来了女使,显然是有备而来,你须有个准备。”
……
戚缭缭觉得一下子弄趴荣望,跟想直接摁死杜若兰一样是不实际的。
但这不妨碍她先行问候问候他。
然而问候也得先找几个帮手。
比戚缭缭年长的戚子煜,戚子赫,戚子卿都已经陆续进了屯营。
这三个基本全以她爹自居,根本没把她这个姑姑当成姑姑,八成是靠不住。
而且照前世的先例来看,就是把杜若兰关了戚缭缭并且害她发病的事给说出来,他们多半也只会寻武宁伯和荣之涣出出气,给他们点小鞋穿。
毕竟眼下戚缭缭没有被闹出什么好歹,他们死揪着人家小辈不放,就显得蛮横了。
可落实不到罪魁祸首头上,总叫人不爽。
好在她除此之外还有四位护法的“金刚”,与她同窗的戚子昂,戚子泯,戚子湛以及戚子赫。
事实证明这四个战斗力也是杠杠的,而且都比她年龄小,十分听话,这就很能为她所用了。
去学堂路上她就跟老六打起开场白:“子湛最近又研发了些什么新菜?有空也给小姑姑尝尝?”
戚家七儿郎各有本事。
戚子湛受伯母沈氏的影响,从小的愿望就是做个厨艺一流的将军,以及武艺一流的厨师。
原本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这话,他就把头一撇,一下从最外边蹿到最里边:“眼下不是开春了么?
“河鲜正当鲜美之际,本来想去弄点回来给小姑姑尝尝,无奈前些日子为了跟掩翠楼的大厨买红烧蹄膀的方子耗费了不少家底。
“所以最近手头有点紧——”
“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话没说完,老四戚子昂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
这俩都是二房戚南风与杨氏的儿子,他们爹娘性子就随性,兄弟俩也无拘束。
戚子湛爱烹饪,戚子昂则喜欢算术,一手算盘打得啪啦啦响,一天到晚跟府里帐房走得最近。
俩人斗起嘴来,老五戚子泯就举起双手起哄:“要吃河鲜!要吃河鲜!”
老七戚子渝则忙着劝架:“快别闹了,回头先生看到又骂了……”
被他们这一岔,戚缭缭还没找到机会跟戚子湛说余下的话,就到了学堂门口了。
苏慎慈早就候在秋千架下,盼着戚缭缭到来。
陡然一见她在戚家各儿郎们簇拥之下,如同女皇临朝一般声势浩荡地来了,便也忍不住如同候朝的臣子一样屏气凝神立在那里……
直到“戚女皇”停步看过来,她才又迈着碎步迎上去,然后把她拽回了秋千架旁。
“缭缭,听说杜若兰是你打的,不是阿棠打的?”
她虽然知道苏慎云揣的什么心思,但这件事还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燕棠会替戚缭缭背锅,这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好想知道这背后发生了什么!
戚缭缭也知道这事迟早会让杜若兰抖出来,便就瞄着她:“杜若兰说的?”
“是云姐儿告诉我的,不过云姐儿又是从兰姐儿那里听来的。快说说吧!”
她简直已经按捺不住八卦之心。
戚缭缭叹气:“说起来话就长了。”
但想了想,也没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的。
便就索性把杜若兰怎么伙同荣望锁住她的,然后她怎么在小黑屋里遇见燕棠的,以及她又怎么回到坊间把杜若兰给骗出来打的,全告诉了她。
“我至今还不知道燕棠在搞什么,但他宁愿替我背锅也不愿意把真相透露,八成是很要紧的事情。
“所以你也不要告诉别人,你大哥都暂且不要告诉,先且就你知我知就行了。
“还有,杜若兰这个人很坏,她跟苏慎云是一伙的,你平时也要多防着点杜家姐妹。”
苏慎慈这才知道原来戚缭缭差点死在杜若兰和荣望手上……
心下暗凛,点头答应了。
又不由疑惑:“你近来怎么这么沉得住气了?”
这要是搁在从前,她只怕早就不管不顾地告诉了靖宁侯父子,然后戚家那一窝老少爷们直接就将杜家给闹得天翻地覆了吧?
看她满眼里全是惊奇,戚缭缭忍不住抬手轻刮她下巴:“很佩服我是不是?”
苏慎慈被她这么一“撩”,居然也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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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快给我打!
杜家姐妹伤没好,仍然缺堂,苏慎云倒是来了,戚缭缭只觉得整个课堂空气都变坏了。
这一天没有什么事,依然本着低调的原则应付课业。
这些于她不过是复习,顾衍和靖宁侯也不会对她有太多期望。
只要不犯错,万事大吉。
偶尔能背出篇完整的课文,便是惊喜。
她心有惦记,放了学便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邢烁一把拽住她:“敏之订了海棠社的戏座,让子渝替你把文具带回去!咱们几个今儿在外面吃饭,吃完饭去看戏去。”
“我今儿还有事儿,不去!”
戚缭缭挣开他的手就要走。
程敏之蹿过来挡住她去路:“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叫你去钓鱼你也不去,叫你去看戏你也不去!是不是不想跟咱们一块混了?”
“就是就是!”燕湳也赶紧走过来:“以往咱们都是一伙的,你突然之间转了性,又是做好了功课,又是练好了字,已经很过份了。
“要是玩也不出来玩了,让我们几个以后怎么办?还好不好意思在外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了?”
戚缭缭望着这群二世祖,可真想扬手给他们一个大拇指……
“改日吧,今儿真不行。要不我让子湛他们代我去?”
上回推了他们,这次再推,她实在已没什么底气,但她还是没办法答应。
邢烁他们执意不肯。
戚缭缭被缠得无法,只好道:“我今儿真有事。”
程敏之不信。
她抓了抓头发,无奈之下就说出来:“荣望前些日子帮着杜若兰坑我,害我吃足了苦头,我想找他说道说道。
“早上出来时交代过红缨打听出他的行踪。
“所以今儿真不去了,你们去吧,改日我再跟你们去,我做东。”
说完她便先溜之跑也。
红缨带着丫鬟们在房里收拾衣橱,天渐热,很多东西都该换了。
戚缭缭进门便问起她荣望来。
她说道:“听说下晌荣望还会来坊间。别的行踪就没打听到了。”
下晌要过来?那不是正好么!
戚缭缭想想,立刻转身又出了门。
正要往戚子湛那边去继续早上没说完的话,翠翘进来了:“敏二爷他们来了。”
——又来了?
程敏之和邢烁刚到戚家前院,戚缭缭就出来了。
“你想怎么整姓荣的?”
他一脚踏在下马石上,胳膊肘撑在膝上问她。
戚缭缭道:“你们不是要去看戏?”
“不就是寻个荣望吗?多大点事儿?”程敏之不耐烦,“哥们儿几个给你利索收拾完了再一起去!”
“那怎么行?”戚缭缭下意识拒绝。
戚子湛他们都是她本家人,还是她侄儿,他们帮她理所当然。
程敏之和邢烁他们就不同了,虽然都不是那种会怕事的人家,可她这的私事牵累他们却犯不上。
“就你罗嗦!”邢烁埋怨她,“就上回你得了个青批回去,咱们几个这几天都快被家里数落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好不容易才瞅空出来消遣消遣,有你跟着一处,回头家里就是要说咱们,还能看你的份上少说几句呢!”
“就是!”程敏之收脚站起来,架着她便往坊外去:“还磨蹭什么?先去吃饭,吃完饭哥几个任你使唤!”
……
戚缭缭被这俩架着在坊门外的小酒楼,燕湳立刻蹦出来了:“怎么才来?菜都上桌了!”
看到他时戚缭缭有点懵:“你怎么也来了?”
燕湳啧地一声:“这不废话吗?湳二爷什么时候我脱过队?”
她又微讶地看向程敏之。
程敏之道:“人多好办事!早点办完早点走人!——奶奶的,订的台座可别让人给占去了才好!”
戚缭缭有些无语,程敏之和邢烁来了也就罢了,燕湳怎么能在?
燕棠就这么一个弟弟,平日里也管得严,回头他要是知道他帮她对付荣望,不又得冲她吆五喝六的?
“这不行!”
她掉头就走。
程敏之和燕湳同时把她摁坐下来:“今儿你要是走了,回头可再别说认识咱们!”
戚缭缭:“……”
荣望被杜若兰拒绝,非常伤心。
尤其昨儿杜若兰被戚缭缭给拍了几下伤处之后,气得又打发人跑到荣府来,把他从前送给她的东西全部退回来了,还放话说要跟他恩断义绝。
从三岁起他们俩就在一起玩儿,杜若兰从来没有这么绝情过。
他晚饭就吃了个银丝卷儿,越想越难过,然后就抱着给杜若兰画的肖像躺在床上幽怨了大半夜。
早上起来听到母亲荣夫人说要遣人去泰康坊问永郡王府老太妃做寿的事,他便自告奋勇过来了。
酒楼里这伙人吃饱喝足,听望风的小厮说荣望已经出了门,几个人便也回到街口,藏在牌坊石墩后。
戚缭缭挣不过他们,也就听天由命了。
眼望着远远地有几骑径直朝这边走来,便就对了眼色准备行事。
荣望驾马进了坊门,正想着回头该如何去哄得杜若兰回心转意,忽然前方人影一闪,接着就听啊呀一声,有人嚷嚷起来了!
“哪个不长眼的,把我们姑娘给撞了?!还不给我滚下来!”
荣望也觉得马头下是站了两个人,连忙勒马,一看,地上那人好像还有些眼熟……
“戚缭缭?!”
荣望看到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杜若兰为什么会生他的气?为什么会跟他恩断义绝?还不是因为她戚缭缭把她给打了!
如果不是她打了她,那么他就算是失约了,她会气得跟他放狠话吗?
杜若兰越是生他的气,他就越是恼恨戚缭缭!
正愁不知怎么讨好杜若兰呢,这可好,这就撞他刀口上了!
当下翻身下马,走过去撸起袖子便要动粗:“你他娘的是不是想死?!”
戚缭缭冷笑着,抬脚就踹在他当胸:“这厮驾马撞我,不给我赔礼不说居然还口出狂言!快给我打!”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牌坊后头蓦地就蹿出好几个人来,抡起拳头就往荣望身上揍!
荣望别说拿戚缭缭来解恨了,被踹的还没站稳,就又被数不清的拳头砸得躺到了地上!
“哪个不想活的敢打老子……”
他话没说完,下巴就让燕湳一拳给揍歪了!
第029章 就图个爽
荣府小厮一看,出来的竟是镇北王的弟弟、吴国公府的二爷、护国公府的五爷各自带着小厮,顿时吓得魂都快没了!
这里头哪一户是好惹的!他又岂敢还手?
便立马就往杜家方向冲过去搬救兵。
总不能让这伙恶霸把荣望给打死了不是……
戚缭缭给翠翘使了个眼色。
翠翘错步上前,伸手就把小厮给生生拽了回来,扬手也抽了两巴掌过去!
“叫你不学好!撺掇着你主子在外头欺负弱女子!”
侯府小姐身边的丫鬟虽不说身手多好,但多少也是会两手的。
小厮被她两巴掌扇过来,眼泪都疼出来了!
——这特么还是弱女子?说是母老虎都算客气的了好吧?!
但还不能不伏低做小连声告饶。
戚缭缭泄了回恨,抬头见街头有人来,随即与程敏之他们道:“带上他们撤!”
说完一行人便就利落地拖着二人拐进了身后小胡同,顺着七弯八拐的胡同往底走去。
燕棠刚下衙回来,远远地看见牌坊下有人影撒丫子跑了,只当是哪家小子们淘气,也没有多理会。
翻身下马到街边的点心铺子买了几样女子们爱吃的点心,便就径自往王府去了。
……
荣望被程敏之扛着不知跑了多远,只觉得再这样颠下去他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
好容易听到戚缭缭说“就这儿了”,刚撑起头,随即又被程敏之一手撂到了地下!
“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地方可熟?”
戚缭缭一脚踩在他背上。
荣望又恼又怒,举目看了看,门外不远处房顶上有残破的琉璃瓦,面前这黑屋又小又窄,竟是他和杜若兰那日拘禁她的观音庙后的小黑屋!
“你,你想干什么?!”
他望着如同十八罗汉一般立在旁侧的横眉冷目的程敏之他们,立刻有了不好预感。
戚缭缭却把脚收了,笑着走到那日她和燕棠躺过的土炕旁站定:“不想干什么,就折腾折腾你,图个爽而已!
“——哥几个想去看戏,那就接着打吧,下手别太重,免得一下子打死了不好玩。”
她示意身边程敏之他们。
害死一条人命,居然还有脸问她想干什么?慢慢玩儿。
小黑屋里顿时只听见雨点般的一片拳打声,以及荣望主仆的哀叫声。
戚缭缭顺势坐在炕沿上,环着手臂静静望着地伏地咒骂的荣望。
她也是后来才磨练出来的这样心狠手辣,要搁现在苏慎慈,她是肯定下不了这样的狠手。
打了约有一两刻钟,哀叫声渐渐小了,邢烁抹着汗说道:“也差不多了吧?哥们儿手都酸了!”
戚缭缭这才起身走回荣望面前,垂眼睥睨着他说道:“那天夜里你本来跟杜若兰约好要见面?”
荣望蔫蔫地回瞪了她一眼。
燕湳看他不老实,又要打,他立马就说道:“是!是!”
戚缭缭笑道:“见面做什么?”
他敢说出一句让她不爽的话她就接着打!
“约,约好来放了你!”荣望恨恨地道。
其实他也是看杜若兰被戚缭缭撕了功课而气昏了头,竟直到帮着她把人关起来了并且离开后才想起来她还有病在身。
但那时候他们出都已经出来了,黑灯瞎火地也懒得回去再看她。
想着索性关她两个时辰让她受点教训,便就约好了夜里再碰面。
哪知道戚缭缭竟然还自己逃出来了,不但逃出来了还能反过来把杜若兰给打了!
“哦?”戚缭缭嘴角扯了扯,“那你为什么失约了?”
就算他们当真是约好了出来放人的,但凭他对杜若兰那股子痴心,他也不可能无缘无故会放她鸽子。
所以这话你让她怎么能相信?
他咬咬牙,抹了把鼻里流出来的血:“因为,家里出了点事儿。”
“什么事?”戚缭缭扬眉。
他郁闷了一下,气哼哼说道:“乾清宫忽然来传旨,让我父亲即刻进宫议事。
“家里因要等门,所以门房都打着灯笼把守得极严,我没法儿溜出来!”
戚缭缭听到这里皱了眉头。
景昭十年并没有出什么大事,就算是明年要打仗,也未曾影响到京师。
皇帝连夜召见兵部重臣,应是军事上很要紧的事了。
那么于朝中也定然会有些消息传出来,可怎么做为重臣扎堆的泰康坊里的家眷,大理寺少卿的女儿,她却没有什么印象?
“是什么事,可知道?”她问道。
眼下能有军情的只有北边一线了,难不成是胡虏挑事?
“我哪知道?”荣望喘着粗气,“大约是调兵遣将去北边驻守的事吧!”
他边说边咧着嘴,麻的,哪里不好打,居然把他的脸给揍破了!这下还让他怎么去杜家?!
戚缭缭听他这么说,倒是符合了自己的猜想。
前儿靖宁侯曾提醒过她少往坊外跑,说胡虏人想滋事,如今皇帝又连夜召兵部官员进宫,这便侧面说明自这个时候起北边就不平静了。
旁的小邦忙于彼此之间的争夺,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心思觑觎大殷?
胡虏里只以乌剌势头为最劲。
皇帝难忍乌剌不停撩拨,是以在明年乌剌国借口大殷藐视他们可汗而挑动战争之后,下定决心要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于是先后共派出了四十二名将领,二十四名文臣,调了素为看重的秦王萧蔚代驾挂帅,总领西北辽东一带军事。
然而两军交战数月之后,因为萧蔚缺乏大作战的经验,又不顾各勋贵将领的建议,最终导致殷军精锐在土沪被围困,萧蔚也被鞑靼将军孟恩捉去。
皇帝闻讯后大怒,即刻指派了时任金林卫指挥使的燕棠集合两京两河兵马前去接应。
燕棠以奇兵突袭击败孟恩,逼得乌剌人不能不把萧蔚送还,弃城投降。
萧蔚押回城后被皇帝一剑刺死,皇帝亲自为战死将士着素三日,书写祭文。
但即便如此,朝中将领也因此牺牲了三十余名,包括戚家四位。
而且这些还多是朝中良将。
由此纵然未伤国本,也终归损失惨重,而这也导致了孟恩五年之后恃仗着大殷军事实力削弱,继而卷土重来。
第030章 要收尸吗?
大殷宗室没有凭恩宠什么的就能得到实权的先例,历代所有能在朝中掌有职权的都是各凭本事。
秦王萧蔚是皇帝的堂弟,封地在西安府。
少时据说也是英武过人的悍将一名,手上掌着的两个屯营也是他昔年在清扫倭寇时挣回来的。
但他虽有战功,却无与侥勇的胡虏们马上作战的经验,这却是无可奈何的事。
实际上当时西征军里与胡虏交战过的将领也不太多,大殷安稳多年,外邦相扰甚少,有也是小规模冲突。
而这次乌剌王从上至下又皆是自战乱里突围上位,蓄谋之下自然多出几分优势。
这场战役的失利,作为主帅的萧蔚死的一点都不冤。
但是照后来乌剌人的凶猛和狡诈来看,就算换帅,大殷这一仗会不会有另一种结局,她也没底。
就算是换燕棠上,那个时候他也还年轻。
指挥一支二十余万人的军队,并且要同时应对西北,辽东两面作战,可不是想当然地在沙盘里推演两把那么简单。
何况大路线的出征方案还是事先在京时就初步与兵部审核过的。
总而言之,土沪这一战影响甚远。
直至燕棠死后,边境虽宁,但朝内如眼下这般国泰民安和谐安乐的景象便告结束,并正式陷入朝党内斗的时期。
那会儿她虽然作为宗妇不常与政务接触,但是萧珩接下来却又掌了从前萧蔚的那支军队。
且太子为了弥补幼年在外的萧珩,对他多有栽培,因此少不得也会与朝臣有些往来。
当时朝廷上是个什么情况,她大略还是知道的。
两国交战的最后结局,便是挂帅出征的燕棠打得乌剌落花流水跪地臣服。
但之后草原的安宁,却是以他本不该牺牲的一条命换来的。
也是包括戚家四条人命在内所有无谓牺牲了的性命换来的!
虽然说武将为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也算是死得其所,但是那么强悍的一支队伍,却死在乌剌一个十多万人军队的小蛮邦手里,这不值得,也是耻辱。
再看向荣望,她忽然就笑了笑:“起来吧。”
燕湳一只手还揪在荣望头发上,懵然道:“真不打了?”
“不打了!”
她拂拂衣袖站定。
他是荣之涣的儿子,而荣之涣在兵部,那么日后一定还有她用得着的地方。
再说,今日她也没打算弄死他。
她回头睨了荣望一眼,说道:“今天就先打到这儿。回头他若敢把今儿的事抖出去,就再接着打!”
荣望瑟瑟打了个颤,咬牙瞪着她。
……
燕堂回到王府,先拎着点心进沐恩堂给母亲叶太妃请安。
叶太妃看了看点心,就留下他说起话来。
“你怎么就只会在我这里献殷勤,什么时候也去哄哄别家女孩子?”
她望着他,又柔声道:“京师跟你同龄的子弟大多都成亲了,没成亲的也大都订亲了,你怎么就半点都不着急?
“我若是帮你拿主意,你回头又定会不欢喜,你好歹也体谅体谅我的心情。”
燕棠面不改色:“子煜和邢炙他们都还没说亲呢。”
“他们哪同?”叶太妃道,“子煜和唯卿都是上有父叔,下有弟妹,家里可不缺帮衬的。
“你虽有个弟弟,但湳哥儿还小,你二叔那边,不提也罢。
“你不早些成亲生子,开枝散叶,将来不是自己受苦?我也不会安心。”
燕棠只顾半躺在躺椅上把弄手里一条络子。
叶太妃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来:“我看你自幼跟慈姐儿走的挺近,要不,我着人去苏家探探口风?”
“母亲——”
燕棠眼里顿时有些不耐。
叶太妃望着他不说话了,眼神却不甚认同。
燕棠坐起来,凝眉默了下:“就算是阿慈,她也还没及笄呢。提这个太早了,过两年再说吧!”
说完他站起来:“我去看看湳哥儿。”
叶太妃望着他背影叹气。
燕棠走到燕湳住的鸿志堂,并没有见到燕湳。
“二爷去哪儿了?”
小厮们原本都在各忙各的,没想到他会来,立时都立在廊下支支吾吾。
燕棠冷眼扫过去:“数到一不说,就都给我去马厩里当差三个月!”
“小的说!小的说!”几个人争先恐后地开了口,“先前放学回来,二爷说下晌和邢五爷程二爷还有缭姑娘去看戏。
“但是刚刚正准备用午膳,程二爷就匆匆把二爷喊走了,隐约听得说是去帮缭姑娘上牌坊口干件什么事儿,还让不声张来着……”
听到戚缭缭的名字燕棠就已经寒了脸!
再听他说到牌坊口,他就立马想起先前看到的那伙一闪即逝的人影来……
……
戚缭缭瞧着几个小厮把荣望二人拖去了前面观音庙,然后便率先走出小破屋。
才跨出门槛她就突然定住了!
“戚姑娘真是好兴致。拉帮结派地打人玩呢?”
燕棠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倒背着双手立在门下,脸色和声音一样阴冷!
“大哥——”
戚缭缭还没有来得及出声,燕湳已首先犯了怂!
紧接着程敏之和邢炙也都如病猫一样老实下来……
她回过头再望着燕棠,嘴张了半日也没能说出半个字。
燕棠对燕湳管得严这是众所周知的事,程敏之这家伙居然把燕湳给拉了过来,她就猜到要坏事。
眼下居然让他堵了个正着,那么恐怕在场几位都没有好果子吃了……
“你们先撤。”她扭头使眼色。
“谁敢撤!”
燕棠眼刀丢过来。
几只病猫见状立刻又蹲下来了。
戚缭缭睃了他们一眼,看回燕棠,笑道:“事情是我让干的,人也是我让打的,燕湳也是我叫他过来的,王爷有火气,尽管朝我来。迁怒到他们身上算什么?”
说完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步跳过去抱住他胳膊!完了不忘扭头与他们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几个人本就怂得很!
这下见她居然不要命的吊在了从未被女人染指过,并且还把一切莺燕视为洪水猛兽的燕棠身上,两条腿软得哪里还有力气跑?
一个个只剩半瘫在地下给她默哀的份了!
虽然她是很义气地帮他们断后没错,可她竟然以如此样的方式……今儿她还活得成吗?!
到底是走,还是留下来给她收尸啊!
(有个好消息……)
第031章 你的孽障
燕棠也未曾料到这个女人竟会如此生猛!
猝不及防之下竟让她吊在臂上扒也扒不下来了……
忿怒之余他不由暴吼:“你给我下来!”
戚缭缭没被吼下来,那几个发了呆的倒是被吼回神了,一看这架势,连忙一溜烟跑出去搬救兵!
燕棠本来就很气,见她还吊在他左胳膊上,于是就更加气!
把最后留下的翠翘也给瞪了出去后,便怒道:“戚缭缭你这个孽障!”
戚缭缭好笑地望着他:“佛说孽障是阻碍信士修行的妖魔,王爷遇的是哪门子孽?修的又是哪门子行?”
燕棠别开头避开她的胭脂气,使出力气来扒她。
她倒是忽然间松开手,自行跳下地来了。
燕棠气闷地把她抱过的胳膊抚了又抚,同时咬牙瞪过来。虽未到真要杀人的地步,但脸色看上去也跟要吃人差不多了。
戚缭缭站在两步外,又抱着胳膊歪头笑望着他。
面前的他一如既往地冷漠而英挺,其实自她成亲之后,她与他见面就少了。
除去宫宴等等场合,平时她在楚王府,他在镇北王府,基本见不到。
最后一次见他是他挂帅出征之前,皇帝在御花园置了两桌小宴,只请了他与两名将领。
当时是萧珩与熹平公主的驸马何琮作陪。
叶太妃也来了,她与熹平公主与后妃一道陪着几位女眷在偏殿。
七年后的他比起现在更英武更具横扫万军的气势,毕竟那时候除了镇北王的荫袭之外,还接连立下不少战功。
谁又能想到,眼前活生生的,甚至是有些过度自制的人,会在短短几年之后就洒完热血化为白骨?
许是天性对正直的生命总抱着许多宽容,每每想到这里,不管燕棠对她态度多么恶劣,她仿佛都恼不起来。
她望着他笑:“这事荣家怪不到你头上,不必担心又要背锅。”
燕棠沉脸瞪过来:“你自己坑人不算,眼下竟然还想带坏湳哥儿,你到底是何居心?!”
老镇北王属于英年早逝,九年前因心疾而撒手人寰,留下燕棠兄弟俩,燕湳那会儿才三岁。
虽还有叔婶,但都是只盯着王府这点好处来的,压根指望不上什么。
好在皇帝太子都颇为照顾,后来这几年便栽培起燕棠撑起王府来。
戚缭缭一直都知道他极盼望燕湳能成才。
她笑道:“王爷言重了,我能有什么居心?荣望驾马撞了我,还敢口出狂言,湳哥儿热血又仗义,所以被我拉来教训了一顿,怎么能说是我带坏了他?”
他们打的又不是什么无辜之人,这点他燕棠清楚得很。
“街口牌坊到咱们坊间这条路可没有什么人行走,他荣望怎么会无故驾马撞到你?
“我看是你自己故意碰瓷,借故找由子打他泄愤吧!
“你想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我们湳哥儿端端正正,从今以后你少拖他下水!”
燕棠厉声揭穿她。
戚缭缭背抵着墙而立,听到末尾就冲他笑了:“王爷,我跟阿湳是朋友。我怎么能无故跟他绝交呢?”
“无故还是有故,那是你的事!我只要你以后离湳哥儿远点。”燕棠瞪着她。
他对这恶魔简直已忍无可忍!
“你近日行为越发乖张,有哪家的小姐像你一样动辙就抡起棍子来打人的?
“就算是将门之女,也没有你这样的!我自是管不了你,但请望你莫要祸害他人!”
说完之后他寒脸走向胡同。
戚缭缭扬唇,环胸望着他背影:“那很可惜,只要燕湳不跟我亲口说绝交,他这个朋友我还交定了!”
说着她走过去,站在已经停步的他面前:“湳哥儿都十三岁了,要是你父亲还在,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被宠得野成什么样子。
“一个人只要行得正坐得端,无愧天地祖宗,就是性格张扬跋扈些又怎么了?
“湳哥儿跟我在一起玩不是一天两天,要歪早就歪了。
“王爷管得这么宽,该不会将来他娶了媳妇,你还得跑去管他们生儿子?”
燕棠脸色已变得比锅底还要难看:“戚缭缭!”
“要不,你叫我缭缭我就答应你!”
戚缭缭笑着耸肩:“王爷老是这么连名带姓地叫我,听着怪生份的。以咱们俩的关系——”
“我跟你没关系!”燕棠脸上能拧出水来!
“怎么没关系?”戚缭缭又笑着道,“毕竟咱们俩还有合伙棒打杜若兰的‘同袍’之谊啊!”
燕棠磨牙道:“你就不怕我把你干的这些事儿告诉戚子煜吗?”
“不怕。”戚缭缭还在笑,“因为说不定,我还会顺口把王爷和我在小黑夜里呆过半夜的事儿一道告诉他呢。”
要是让戚家的人知道他跟她关在一屋里呆过半宿,戚家还不得立刻扑去王府扒他的皮?
燕棠望着她,活脱脱如同见了鬼!
到底他怎么会倒霉到跟这种人为邻??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一言不发出去了。
戚缭缭在后头扬声:“王爷可记得,什么时候改口叫我缭缭,我就什么时候跟湳哥儿绝交哦!”
……
邢烁和程敏之把戚子泯他们喊过来的时候,正碰上燕棠三步并俩地跨出胡同来。
他双眼冷冷将他们一扫,然后就把燕湳直接揪回去了。
如此看戏的事自然泡汤了。
程邢二人对于戚缭缭居然还能从燕棠手下活着出来也是惊奇。
更惊奇的是刚才燕棠走出去时脸色看起来好像还挺晦气?怎么还有点夺路而逃的样子?
于是对她竟情不自禁地生出几分崇拜来……
戚缭缭没空跟他们解释,让他们先回去,自己也回了府。
燕棠虽然让她给打发了,但荣望这事还没算完。被打的事就算他自己不说,荣家人也多半会去查。
荣家不查,杜家若知道事情发生在坊间,指不定也会去打听。
如此一来荣望那边若是万一说了实话,那到时候她可就被动了!
何况她还跟燕棠打过包票,说不会让他背锅……
托腮在房里坐了半晌,她也有了主意。
眼见得日色西斜,便就提笔写了一篇不好不坏的寿字,打听到靖宁侯回府了之后找到正院。
第032章 有人撞我
靖宁侯正盘着腿在房里跟沈氏说话。
两个人耳朵挨耳朵,言笑晏晏地,仿佛两个连身儿。
一阵风吹来,戚缭缭没忍住,在窗下猛地咳嗽了一声,屋里两人便倏地分开了。
靖宁侯带着邪火斥她:“咳什么咳,吞沙子了吗?!”
说完走出来,负着手把她一睨,还敲了她一个爆栗:“什么事儿!”
这段时间夜里都在营里轮值,他都有大半个月没泄火了都!这才刚回来呢,到底她有没有点眼力劲儿?
戚缭缭虽然也觉得一家之主的闺闱和谐,最大程度上决定着整个宅邸的和睦,但眼下天都没黑,又哪里知道他堂堂侯爷竟还会白日宣淫?
……无论如何欲求不满的男人不能惹。
她连忙把手里的寿字举起来:“老太妃要做寿了,我写了六十个寿字给她老人家贺寿,给大哥瞧瞧可还成?”
靖宁侯愠意稍歇,边看边点点头:“还行。”
其实何止是还行?简直跟她从前写的那手鬼画符好到不知去了哪里。
因着这幅字,他终于也舍得给出几分长兄的温厚来:“手里钱够用吗?
“该制夏裳了,想要什么色儿的料子,跟你大嫂说了不曾?近日可还咳嗽?”
“都好。”她简短地答着,浑然忘了刚才还咳了两声。然后道:“快立夏了,学堂里放假,我想过两日去屯营里玩玩儿。”
“去那儿干嘛?”靖宁侯张口否决她,“不跟你说了最近北边不太平,不要随便出街吗?”
戚缭缭听到这里,就先问:“到底是怎么个不太平法儿?”
戚家是将门,大殷也不拘女子过问时事。
靖宁侯便就负手道:“乌剌自两年前老可汗突然殁了之后,这两年都没消停。
“直到两年前贺楚上位,至前不久把几个兄弟部落都吞并之后,这才算是安定下来。
“贺楚手下有几名猛将,其中有个叫孟恩的,据说力大无穷,骁勇无比,也是昔年辅佐贺楚上位的最大功臣。
“最近他老是在边境搞小动作,弄得关里关外进出的人也复杂起来。”
戚缭缭听到孟恩的名字心下便动了动。
孟恩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因为明年的土沪之战,敌军那边就是他为主帅,秦王萧蔚也就是被此人活捉的。
“皇上有说过怎么办吗?”她记得这个时候宫里好像没有什么动静传出来。
“我听说西安府的秦王打仗也有两下子,皇上最近有没有传召他进京什么的?”
靖宁侯扭头看着她:“无端端地怎么说到秦王头上去了?若是到了要用到了之国的宗亲议政的地步,得严重到什么地步了?”
戚缭缭听到皇帝此时还没有传召萧蔚的意思就先安下心来。
不管怎么说,还没到那步就好。
不打就不会死人,至少不会死那么多人。
可是如果万一要打,那这回主帅的肯定不能是萧蔚,哪怕一样会有牺牲。
“眼下自然是派兵增守。”
靖宁候走下石阶,拍了拍院角香樟树的树干,仰头望着参天树顶,“圣旨已经传到后军营,威远侯已经受命了,不日便就将调集各地兵马前往雁门关。”
“大哥对那胡虏将军了解多少?”她跟着他到了树下石桌旁坐下。
“子煜子赫他们正在搜集线索,目前所知不是太多。”
靖宁侯显然不想跟她浪费太多口水,已经接了丫鬟捧来的茶,心不在焉地喝起来。
又问她:“从前一说到这些你就溜得老远,今儿怎么回事?
“可是跟敏之他们吵架了,实在没有人陪你胡闹了,你便来寻我磨时间了?”
戚缭缭听他说到这里,连忙就道:“今儿荣望骑马把我给撞了。”
“什么?”原本低着头的他蓦地又扭头看过来。
“我跟程敏之他们在牌坊那里玩,荣望驾着马飞快地冲过来,我闪避不及,就摔倒了。”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倒是没摔到哪里,关键是,他跳下马来就指着我鼻子骂。
“我怕的很,差点就发病了,而他居然还想打我。”
靖宁侯愣住:“他有这么嚣张?”
顿了下他又说道:“莫不是你又招惹人家了?”
“不可能!”戚缭缭也站起来:“我和翠翘走路走得好好的,他就撞我,敏哥儿他们都可以作证。”
靖宁侯本身就压着股邪火。
这时候听到荣望撞了她还骂人,再听她说那小子居然还扬言要打人,还有人作证,那火苗便就蹭蹭冒上来了!
他扬手拍起石桌:“这就是荣之涣教的好儿子?!”
沈氏闻声走出来:“出什么事?”
戚缭缭便就把先前的话给她又重说了一遍。
“不过后来敏之他们看不过去,就把他也给打了。”她说道。
沈氏听完之后也怒了:“那荣望成天追着杜家姐妹屁股后头跑!
“兰姐儿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指不定是因筠姐儿被打,所以替她们把气撒在缭缭身上了!
“一个小四品官的儿子也敢驾着马在泰康坊里横冲直撞,就是打了他又有什么要紧!”
戚缭缭瞄着她,又道:“可是我怕他回头又会报复我。
“前些天就因为我弄坏了杜若兰的功课,然后他们俩就合着伙地把我锁进了街口观音庙后的小破屋!
“万一过两天他又把我关起来可怎么办?大嫂,我好怕发病就这么死了,见不到你们啊!”
说着她扑到她怀里抱起她腰来。
原本她只打算先把杜若兰和荣望关她的事告诉几个小的,自己私下里行动,商量着找个什么机会让这两人不死也脱层皮下来,然后再告诉靖宁侯他们。
可是既然程敏之他们掺和了进来,而且还一鼓作气把荣望打成了那样,那她眼下不说,还等什么时候?
杜若兰和荣望就是挨了打,也休想占得半点便宜去!
靖宁侯夫妻听到这里更是震惊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们有没有听错?
杜家丫头和荣家那小子,居然合伙把他们家小妹给偷偷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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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 装糊涂呢?
“就是上回我半夜才回府那回。”
戚缭缭放开沈氏,抬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们:“他们俩把我关在那小屋子里,然后拿那么长的铁链把门给锁起来。
“我足足在里面呆了有两三个时辰,没吃没喝地,当中我还发了病,差丁点就死过去了。
“好在老天爷保佑,最后没事,还让我捡了把刀,把窗户给剁开爬出来了。
“我真的好怕好怕他们还会再把我关起来,让我一个人在黑屋子里喘得回不上气来呀!
“那种马上就要断气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我好怕再也看不到你们还有二哥二嫂三哥三嫂,以及子煜他们!”
戚缭缭说着说着,就“抽噎”起来。
前身的记忆她都有,她死之前呼吸不过来的痛苦她全部感受得到。
之前不曾告诉他们是因为还得掩护燕棠,如今事情过去这么久,靖宁侯就是疑心那刀子,也查不出什么来了。
前身虽然与她交情不深,却也是打小长大到十四岁的小伙伴。
她纵然不能说出她已死的实情,无论如何也得让他们知道那俩货究竟做过些什么!
而她日后若真跟这俩闹到了水深火热的境地,总不好还面对自己家里的质疑。
一阵短暂静默过后,沈氏抓着她肩膀尖叫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我害怕呀,万一他们下次还关我,我肯定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来。”
靖宁侯和沈氏望着她,简直已经快晕过去了!
……
随着靖宁侯一声令下,刚刚好半刻钟的时间,戚家上下在府的六个男儿包括三妯娌们悉数汇集到了上房!
九双眼睛围成半圆的一个圈如灯笼般齐刷刷照在戚缭缭脸上身上!
每个人面上表情都如出一辙的愤怒,虽然没人说话,但形成的气压却足能让人喘不过气。
戚缭缭对戚家的齐心早就见识过了的,但还是没想到他们竟会这么迅速以及这么大阵仗……
她只是想让他们去杜荣两家来个恶人先告状而已啊!
她坐在屋中央,忽然连嗓子都不敢清了。
“她在哪儿?”
正眼观鼻鼻观心,这时候门外突然蹿进两个人来。
一色的银甲于身,打头来的是满面寒霜挎剑进门来的戚子煜,稍稍落后半步的则是一双狭长美目如同冰冻了也似的戚子赫!
两人如同金童金童,抢前一步就分别立在了戚缭缭左右,并且同时道:“你那天夜里不是溜达去了?是被兰姐儿和荣家那兔崽子给锁起来了?”
一道声音就够震慑的了,两道一起来,戚缭缭这正牌王妃退位的灵魂都在壳子里震了震。
“我——”
“我什么我!”戚子煜吼道,“你是傻的啊!别人欺负你你不会还手!你平时那些威风这时候收哪里去了?你拖起棍子给我打啊!
“你到底为什么会被他们锁起来?回来为什么不说?你还瞒着我这么久呢,要不是荣望这事你是不是还不想说!”
戚缭缭哑口无言。
每次事关她自己好像就有点脱离掌控了……
她扫视了一圈满屋子都跃跃欲势准备前来解围的人们,终于咳嗽了两声:“那个……”
“行了,不用你说了!”戚子煜插腰瞪回她,“素日让你练功你不练,现如今可好,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打不过!”
说得好像她就不是小丫头片子似的……
戚缭缭本能地觉得应该抗争一下。
但想想还是放弃了,她没权没地位已是事实。
戚子煜瞪完她,转身给歪身靠在太师椅里沉脸坐着的靖宁侯施礼:“是儿子的错,儿子疏忽了,让小姑姑受了委屈。儿子这就与老二去杜家理论理论!”
“你们去?”
靖宁侯撩眼看他,接而拍桌子站起来:“等你二叔他们俩回来,一起去!去完杜家再去荣家!
“你们俩先去换衣裳,老三家的带着四个小的在府里候着消息!老二家的和你大嫂合计合计!
“余下的子煜你们几个,回头带着你姑姑随我走!”
一声令下,满屋子人随即不曾多发出半个字,如同有线牵引着似的井然有序,立刻听命行事起来!
戚缭缭刚准备起身,门外这时却突然又传来阵响亮的马蹄声,紧接着就有脚步声雨点般闪进来。
戚子卿身边的护卫流光急步进门往靖宁侯面前一躬身:“禀侯爷!禀姑娘!
“二老爷与三爷听说姑娘被欺负的事,方才驾马直奔杜府去了,三爷命小的过来通报一声侯爷,就等您们了!”
……
戚缭缭虽然“身经百战”,但是遇事之后能有这样的阵势也是忍不住心潮澎湃!
这时候杜家前院里,武宁伯杜襄已经见到了官服与鍪甲都未除的戚家父子。
“戚二哥和子卿这是……有要事?”他实在是有些莫名。
戚家在泰康坊乃至是在朝中都有不小威望。
不光是他们家与皇室关系亲密,还与他们家一门英才有着很大关系。
旁人家出点什么事或许还得求亲靠友撑场面,他们家不用!
随随便便一吆喝,呼啦啦就是一大群,关键是还特么那么齐心!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天底下不论干什么事就讲个人多势众拥趸足,所以他家能横着走。
戚南风笑了笑:“老杜,你养了个好女儿啊。我戚南风养了两个小子都没养出你们家姑娘这么能耐!”
杜襄一听这话来得不对,随即支棱起两只耳朵:“戚二哥这话意思是?”
戚南风笑眯眯拍他肩膀:“你这是跟我装糊涂呢?
“我家妹子前些日子失踪到大半夜才回来,那天夜里整个坊间都闹得人马仰翻的事,你有数吧?
“那么她是让你们家兰姐儿跟荣家那老三给合伙关到了观音庙后的小破屋,可别告诉我这事你不知情?”
杜襄也是练家子,可在戚南风这一巴掌压过来之后都没提防地侧歪了身子!
他可懵了,他特么的确就是才知道啊!
“有,有这回事?”
戚南风也不再回他,倒背着双手就顺着他们家院子四下察看起来。
杜襄连忙又看着戚子卿。
戚子卿也是一身戎装,手扶长剑柄长腿微分站在那里,一张无瑕的俊脸上写满了“来算账”三个字……
第034章 不能失礼
杜襄看见这架势,暗道一声不妙!
正要着人回房去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儿,恰在这时府里管事又气喘嘘嘘闯进来了:“老爷!
“戚家侯爷和两位少将军,还有两位夫人,带着戚姑娘上门来了!”
杜襄一口气猛提在喉咙口,差点没呛出痰来!
戚家男儿大小十个,除了奉差在外的老三戚东域,以及那四个尚未成年的小的,这是剩下的全来了?
至多不过是给家里孩子撑个腰,他们这阵势,就是守国门都不带这么齐全的吧?!
他扭头看向闻言已经抬步往这边走来的戚南风,忍不住抹了把汗:“快请!”
面前这爷俩合着是打头阵来了,主力部队还在后头!
他这么闷不吭声地看他家房子,莫不是在想着从什么地方揭瓦拆墙比较方便?
他奶奶的!
他惹不住心里暗骂,兰姐儿到底是哪根筋不对,谁不好惹,偏惹了这帮土匪!
……戚缭缭被沈氏和杨氏双双牵着一进门,便就见到杜襄一脸无奈站在二房父子面前说着什么。
看到他们这行进了门,他随即扯开一脸笑迎了过来:“戚大哥来了?来来来,屋里坐屋里坐——”
“你们来了就好说了!”
没等他把话说完,戚南风已经抢过话头走过来,直接与靖宁侯对话:“无论如何今儿这事我不能忍。
“缭缭被他们家兰姐儿关起来差点送了命,这什么相邻几十年的情谊在我眼里狗屁都不是了!
“平日里咱们可没舍得给她委屈受,他们家兰姐儿凭什么把我们戚家的命根子往死里作践?
“今儿若是不把这事掰扯清楚,我戚南风先把这话撂在这里,这泰康坊里有我没他,没他没我!
“到时候大哥你可别怪我犯浑!”
他这话虽是对着靖宁侯说的,但却句句都是冲着杜襄来!
杜襄好歹也是官宦堆里长大的,哪能不知道?
他满脑门子的汗,正打算说话,靖宁侯却又面无表情开口了:“老杜啊,缭缭是你看着长大的,她什么样的身子骨你知道。
“她若在你们兰姐儿手下有个三长两短,你是想我戚北溟将来无颜面对泉下二老呢?
“还是想让外头人指着我脊梁骨骂我戚北溟连个妹妹都护不住?
“我们家妹子是吃了你们家的粮,还是占了你们家的地,你们这么见不得她呆在这世上,非得指着女儿这么狠毒地把她往死里整?”
“戚大哥你听我——”
“杜叔!”
杜襄这里才见缝插针地起了个头,戚子煜接着又“客气”地开口了:“论辈份您是我长辈,我不该置喙。
“但恕我直言,论辈份我小姑姑也还长上兰姐儿一辈!
“平日大家小孩子在一处玩挺好,但兰姐儿竟然与令内侄合谋干出这种事,您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这是谋杀!而且还是谋杀尊长!
“今儿我们家一起带着我小姑姑来串串门,来的突然,还望您多担待点!”
杜襄:“……”
他还能说什么?
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双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张的再快也没有戚家人的嘴快!
……
再说内宅这边,荣望带着满身伤回了荣府,把个家里内外顿时闹得鸡飞狗跳!
荣之涣官职不算拔尖,但荣家在京师也算树大根深,祖上还有跟宗室联过姻的。
如今的姑太太又嫁给了武宁伯为妻,以当下朝局而言,能与勋贵联姻是很体面的。
他们家的公子小姐常在外走动,什么时候被人碰过一根手指头?
而眼下荣望居然被打得差点连她都认不出来,这还了得!
荣夫人气不过,荣家别的人也都气不过,统统觉得这样简直是未把荣家放在眼里。
荣望去死活不说,只说是不知道,小厮也早被交代过,总之任凭打骂就是不开口。
如此也无它法,只得让人去打听。
但杜夫人早听说荣望要来,盼了一下晌也没见人影,打发人回娘家问了问,得知荣望被打了也是吃了一惊!
拍着桌子就让人去查行凶的人是谁?竟敢在她武宁伯夫人内侄的头上动土,是不是不想活了!
派出去的人还没走到门口,丫鬟这里就撒丫子闯进来,禀告说戚家来了一大帮人来替戚缭缭讨公道!
听完来龙去脉她愣了半晌才赶忙穿鞋出门,到了前院一见这阵仗,差点没连心疾都给诱发出来!
哪里还有什么好周旋的?
即刻先着人去把杜若兰给叫出来问问祥实!
正好杜若兰听说荣望被打的事情而到了正院,听说戚家这般兴师动众地过来,心下就道了声不妙!
她原道戚缭缭应是不会再把这事捅出去的,毕竟那傻子以往也不是没吃过亏,也没见她机灵到主动告状的地步。
而她这次还打了她一顿,她不消停还想干什么?!
垂花门内偷偷看了两眼,心里着慌,转身就要回后院。
哪知道戚缭缭眼尖,瞅着她在垂花门下冒了头,随即拔腿冲过去,一把揪住她后领便将她拖了出来!
“就是她和荣望合伙把我锁在了小破屋!让我黑灯瞎火地在里头呆了半晚上!
“我哭着喊着要出来,他们不放我,然后我急得发了病,他们却走了人!
“事后还是我自己剁了窗户爬出来的!
“哥哥嫂嫂快给我做主!”
杨氏随即冲上去将她搂在怀里。
沈氏面色阴寒扫了眼杜夫人,而后漫声与戚缭缭道:“缭缭先把手放了。咱们可不能无礼。”
被连拖着打了几个踉跄的杜若兰怄得要吐血,他们一来就是七八个,这还不够叫无礼?!
戚缭缭对沈氏这种套路却是了解得很。
既然是来算账的,沈氏怎么可能会真的拘着她,说不能无礼,不过是因为杜若兰还没有当面认罪呢!
她遂说道:“我不放!她想害死我,我为什么要放走她?!”
沈氏见状就跟杜夫人开口了:“我记得上次你们筠姐儿不过是挨了戚缭缭几下手心,你就着急忙活地冲到戚家来讨公道,活似你们筠姐儿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说的对,孩子们心里有苦是不能憋着!
“缭缭刚才说的什么你也听到了,眼下我也不说孰是孰非,反正她我也带来了,就让她们对对质!
“倘若缭缭说谎,不用你说我们也会狠治她!但倘若她没说谎,那犯事的那个也别想混过去!”
第035章 养女不教
戚缭缭说没说谎沈氏心里有数,先前在家里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要还能说谎就有鬼了!
所以戚家会怕什么对质?
杜夫人额头上也忍不住冒起汗来!
戚家是什么人家?她戚缭缭又是什么人?
有戚家那么多人护着,她这汪祸水就不是寻常人能招惹得了的!
就连她登门去索赔都还不敢把话说得太重,而杜若兰居然还敢和荣望把她锁进小黑屋?!
“这真的假的?!”
她瞪眼望着杜若兰。
眼下这样,她也不能不当面问问了。
杜若兰之前还以为戚缭缭打完她之后,也会怵着靖宁侯责骂而把这事儿给摁下去。
哪里想到她居然过了这么多天还来登门告状?这么看起来荣望必然也是她下的手了!
她瑟瑟抖了一会儿,哇地一声就哭起来。
杜夫人见她这般,自然也知道是真的了!
其实原本还指望着她能否认两句赖赖账的,没想到她竟会怂成这样,心下又气又慌,就忍不住掐了她一把,并道:“来人!把姐儿给我拖去佛堂跪着!”
戚缭缭冷笑,借着由子拖下去,合着是要耍赖皮呢!
她跨上前挽住杜若兰胳膊,说道:“要跪在哪儿不能跪?在这里这是一样的!”
“缭缭放肆。”
沈氏慢吞吞看了眼她,转头又看着杜夫人:“别难为了孩子。我们可不是来跟孩子置气的!
“养不教,父之过,责任还在大人身上。我们也犯不着落个欺侮孩子的名声。
“你是荣家姑太太,读的书比我多,为人处世的道理你也不比我糊涂!
“眼下既有了真相,那今儿我们来也没别的意思,缭缭被关了大半夜,还发病险些出了好歹,你们杜家来说说打算怎么拿出个章程来!”
作为勋贵府上的主母,她也知道哪怕是高调张扬也得有个度的道理。
可是杜家可恨,前几天戚缭缭不过是反过头教训了杜若筠几板子手心,她就屁颠屁颠地上戚家理论来了!
她当时出于护着相邻的情分也没说什么重话,谁想到戚缭缭在杜若兰手下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她荣佩瑗纵容闺女干出这么不要命的事情还有脸登他们戚家的门来告戚缭缭玩劣淘气?
这让她如何能忍!
她是这么想的,戚家上下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杜夫人攥了攥手心。
杜家也非等闲人家,平日家里子弟在外闯祸或受欺负什么的这种事常有,不管登门来论理的还是他们出外去找理论的,都从来没有过戚家这个阵势!
如果说换了旁人她还能言语争论几句,可有这么大群人堵在面前,她觉得只要说出一个不接受,对面哈出来的气都能把他们给撂翻在地!
倘若杜若兰是冤枉的倒还罢了,天子脚下总有他们说理的去处,可这事既是真的……
她咬了咬牙,别看沈氏素日待人笑眯眯地,动起真格来,可不是她这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姑太太扛得住的。
“赵瑞先去搬几张椅子来,侯爷和夫人他们既不肯进屋坐,那院子里坐着凉快凉快也好。”
她思索了半日,强笑着张罗道。一面又给杜若兰使眼色,让她跟戚缭缭转个弯儿。
这事关键处还在戚缭缭身上,她若松口还能善了,她若不松口,那杜家恐怕难以收场!
沈氏与靖宁侯皆木着脸不出声,其余人也全皆立着不出声。
杜家这屋子里平日看起来挺宽敞温馨的,眼下不知怎么就那么逼窄且肃穆起来……
知道的这是来替家里小孩子出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逼宫呢!
他们家又没有江山可夺!
这边厢,自家爹娘都拿人家没办法,才被戚缭缭一把揪过来的杜若兰又能有什么办法?
她自个儿现如今都被人家紧紧箍着没法儿动弹呢,一颗心在胸膛里都快直接蹦出来了,她还有心力去跟戚缭缭求和?
杜夫人暗地里骂她窝囊废,见凳子搬来了,只好先硬着头皮请他们上座。
借着上茶点的当口她定了定神,再想想荣望先前在泰康坊被打,自然也猜出来是谁下的手了。
暗地里也是气,这戚缭缭倒是够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把人全都给打伤了之后才来理论!
这下不光是他们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反过来就算是荣望伤了胳膊断了腿,也不好意思找到她戚家头上了!
这要是早些说出来,他们找个由头把这事结了也就完了,戚缭缭就是要打,那他们腰杆也硬了不是?!
素日还说她们筠姐儿精明呢,她们家戚缭缭这都精得把人给算计尽了!
但见着他们都且还站着不动,面上还是得道:“您几位先消消气,这天热的,喝口茶润润喉。回头我和她父亲定不会放过她!”
正站在戚家爷们儿旁边的杜襄,还有家里闻讯而来的几个儿子也连声附和。
只是戚家一行七八个人眼角都没留给他们半个。
杜夫人面上挂不住,只好自行笑微微地看着戚缭缭:“缭缭这孩子也是心实,倘若早说出来了,婶娘这里不也早就给你个说法了不是?”
戚缭缭随即看了眼她。
她这是点明了她戚缭缭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呢!
且还敢以她婶娘辈份自居,占她便宜?
不过她还没有回话,离得最近的杨氏就已经眯了眼往杜夫人看来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家小妹受了委屈,被你们家兰姐儿吓得不吭声所以没说,反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我可没我们家大嫂好脾气!说的不好听您多担待,但这道理咱们可得掰扯清楚不可!
“你们筠姐儿为什么挨打?她自己嘴贱撩拨别人,学堂里那里多人瞧着,你不去问问看她该打不该打?
“还有你们家荣望,荣望一个爷们儿,还比缭缭大点儿,他不劝着兰姐儿胡闹也就算了!
“居然还敢在咱们家口行凶,是当我们家小妹没了爹娘就成了孤儿还是怎么着?!
“他这是仗着他荣家的势还是仗着你们杜家的势呢?缭缭打了他还理亏了?合着只兴你们作恶还不许别人反抗了?!
“就他们干的那点混帐事,她就是打断他胳膊腿都还是轻的!”
杨氏是三妯娌里头嘴巴最伶俐的,杜夫人素日也算是能说会道的了,被她这么一番炮轰下来简直无回嘴余地!
(大家发本章说的时候先尽量别引用回复,免得一改又抽了……我已经跟编辑反映了,但是不保证一定能解决,么么哒)
第036章 唯她不行
杜若兰一听这话忍不住了!
她冲戚缭缭道:“你分明是已经打过我出了气了,为什么还要揪着这事不放?!”
杜夫人听到这里立刻支起耳朵:“她打了你?!”
杜若兰憋了多日的委屈终于发泄出来,她哭道:“那天晚上就是她打的我!
“她大半夜的不知道怎么跟王爷在一起,然后把我骗出门口把我给打了!”
杜夫人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听那天现场的下人们说燕棠身边还有个人的,只不过先跑了没捉到,他们都还以为是侍卫,却没想到竟然会是燕棠!
“戚夫人!”她立刻找回了点底气,扭头冷脸看着沈氏,“这话又怎么说的?
“你们家戚缭缭把兰姐儿筠姐儿都给打了,今儿把荣望也给了打了,而她不过是被关了两个时辰,怎么着都是你们赚了吧?
“不知道你们究竟又是来讨的哪门子债?!”
沈氏不知戚缭缭打杜若兰这桩,但这不算什么!
她同样寒着脸道:“那照你的意思,是我们缭缭没吃没喝地被关两个时辰不算是什么事情了?
“就算是她被急得发了病,差点回不来也不算什么了?
“你可别忘了,就算是她动手打了,那也是你们兰姐儿害我们戚家一条人命在先!
“你若觉得这是赚,那我不妨让你们兰姐儿也‘赚一赚’!”
杜夫人被怼得无语。
戚缭缭冷笑,也接着说道:“谁说杜若兰是我打的?兰姐儿不长脑子,嫂子怎么也听她乱说?
“倘若是我打的,王爷怎么可能会替我背锅?你几时见他给人背过锅?
“他还送了赔礼到你们家,而你们也都收了,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如果这是假的,那你们收王爷的赔礼又算怎么一回事?!”
杜夫人越发无语。
“兰姐儿她自己都说解释不了为什么会说我和王爷大半夜地在一起,这样的谎言你们也信?”
戚缭缭道望着脸色又红又白的杜若兰:“想不到你这个人除了心地恶毒,居然还这么会撒谎!”
杜若兰气得浑身乱颤!
谁会撒谎?到底撒谎的是谁?!
“戚缭缭——”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戚缭缭挥开她指过来的手指,深深望进她眼底:“如果你不是撒谎,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是我打的你?
“你根本就是心虚!都到这会儿了你还狡辩,如果不是老天爷可怜我,你以为我还能回得来?!”
杜若兰张嘴无言。
“行了!”沈氏看到这里脸色已经十分难看,她起身冲着杜夫人:“我还只当她们姐妹平日只是言语上对缭缭挤兑几下而已,没想到她竟还敢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缭缭身体不好你们不知道吗?她兰姐儿筠姐儿不知道吗?!
“她要是有什么对不住你们的地方,有主动撩过你,你们只管来告诉我和他大哥!
“犯得着下这么毒的手?!”
杜夫人焦头烂额:“主要是这件事我也不知道……”
“你若知道那还得了!”沈氏怒道。
杜襄赶紧站起来:“有话好说……”
杜家两位少爷也跟着赔起小心来。
始终沉着脸的靖宁侯咳嗽了一声,左右两侧的戚子煜与戚子赫就出列了。
戚子煜依旧“不失风度”地与杜襄说道:“听家父说,我小姑姑今儿一回来就眼泪汪汪地去寻他交代打荣望的经过了。
“荣望是被她打了,这个我们不赖。但她却是因为上次被兰姐儿他们给整怕了。
“兰姐儿他们扬言我小姑姑要是把当日事情给捅出来,那么他们还会接着再把她锁起来。
“我们家是不能没了她的,可以说,哪怕你们就是捉弄了我们家哪个小子,或者关了他们谁一天半天,我们都不会往您们家伸半个脚趾头。
“但动我小姑姑就是不行!
“我们不但不能容许发生这样的事情,就是无缘无故碰掉她一根头发,我们都得问问为什么是她?
“杜叔也是知王法的,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我就问问,这事儿究竟怎么解决?
“杜家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小姑姑从此以后放下心来在这坊间出入?而不是让她时刻担心着除了疾病之外,还有别的什么性命之忧?
“否则的话,这‘谋杀官眷未遂’的罪名,凭着我们几个不成器的侄儿在,也总得想办法落实落实!”
他这里说着,戚子赫就一面将戚缭缭给拨到了身边来,母鸡护小崽似的把她护在胳肢窝底下。
兄弟俩虽除了戎装,但是那他坚实身板儿往戚缭缭两边一挺,反倒更生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戚缭缭之所以选在这当口吐露真相,一是为了免去荣家到时候寻程家邢家燕家索赔的后续麻烦。
再者是要借机把她针对杜若兰和荣望的理由光明正大摆出来,免得日后再交手时反被他们所利用。
也免得最后她什么时候“失了手”,把这俩给弄出个好歹来了,结果落了个理亏!
先前因没想到会有这么大阵仗,因此没想到究竟要把杜若兰或者杜家给怎么着。
眼下见沈氏他们这么说,便也琢磨起该讨回点什么来。
说实话,戚家即便是倾巢而出,也不可能直接要了杜若兰的命。想要给“戚缭缭”报仇,还得靠她日后慢慢来。
那眼下也不能白来,总得讨回点什么才叫甘心!
“既是这么着,那你们说吧,赔钱,或者赔礼,咱们都答应!”
杜襄摊摊手,已经放弃怀柔了。
“赔钱?”
戚南风冷笑着站起来,又如先前那般倒背着手溜达起来,到了距他两步远的位置站定,说道:“那么老杜你觉得我们家小妹的命值多少钱?”
杨氏夫唱妇随,走出来道:“昔年公公过世之前单给小妹单独留出来一笔家产。
“不说多少,可以说她正常过日子,就是过上三辈子也花不完这钱。
“后来还有婆婆给她留下的一笔嫁妆,七七八八全加起来,我看你杜家不定能凑得出这笔钱!”
杜襄愣住。
杜夫人抢白道:“说是赔钱,可她的钱不是还在吗?
“便是兰姐儿有不对之处,她的钱也没少一分,怎么我们就得把家产赔给她了呢?”
听到这里戚子卿挎着剑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小姑姑死了才肯拿钱来赔?”
杜夫人愕住。
戚子卿唇角微勾,蓦地拔剑往杜若兰头顶一划,直直剁向她脑后一株水桶粗的香樟树!
剑刃划破空气带起的喑哑声一止,杜夫人母女的脸色瞬间也跟发了白!
“赔钱是你们提的,要赔就得赔够我小姑姑一条命的钱!”戚子卿回身扫视着他们,“要是赔不起,那就拿你们家家产来赔!”
说着,他一掌拍在身旁影壁上,随着轰隆一声,那岩石雕就的大影壁便顿时垮掉了半边!
第037章 还他清白
杜家一拨人纷纷退开。
杜襄又惊又怒,又不知如何是好!
说真的,几家人在泰康坊共住了几十年,久的也已有上百年,还从来没有过什么要动刀剑的时候!
戚子卿素日是没有他两个哥哥好说话,但是竟然这样不顾情面,还是让人震惊!
可他们拿不出能匹配得上戚缭缭一条命的钱,又还能拿得出什么来呢?
“老戚!”杜襄决定跟他们开诚布公了,“这事儿我承认是兰姐儿不对,缭缭身子不好,都怪我素日管教无方,未曾叮嘱她万万不得与她乱来。
“但眼下事情都这样了,缭缭所幸是吉人天相,这也是我老杜家祖宗积德,未曾真闹出什么大事来。
“这么僵着总不是办法。你我同朝为官,日后指不定还得同袍护国,没必要闹得那么僵,你说呢?”
他边说边接了管家倒来的茶,亲手递了给靖宁侯。
靖宁侯没接茶也没看他,只是懒洋洋抬手抚着唇上两撇打理得极美观的八字须,说道:“怎么你觉得我是成心跟你闹么?
“我戚北溟与夫人可谓是自缭缭刚出娘胎时起就把她接到了长房抚养,在她身上花的心血,三个儿子加起来都没有在她身上花费的那么多。
“现如今她差点冤死在你们闺女手下,我们一没直接闯进来就捉兰姐儿来杀,二没有带着状子去宫门口击闻鼓。
“三没有带着家奴拆你们家祠堂,子煜他们几个只不过让你拿出点让缭缭日后能在泰康坊安心进出的诚意,你现在说我跟你们闹得僵,意思是说我们很过分么?”
杜襄简直气得牙颤。
他奶奶的他都带着合家老小登门来出头了,还不叫过份?
合着他戚家什么都要,就是脸不要?!
“老戚!”
“给我拆!”
不等杜襄往下说,靖宁侯已经沉声下了令!
杜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几道身影嗖地从眼前掠过,紧接着又是几声轰隆,屋檐被掀飞了,廊下上个月才翻过新的雀替刹时成了一堆木渣!
杜襄气得颤抖:“住手!——还愣着干什么?快拦住他们!”
几个儿子连忙赶上去。
但他暗估了一下实力,自家两个儿子哪是人家队手?就是把子侄也喊过来,可人家家里还有四个后备呢!
更别说还有个做郡王的妹夫!
麻的,这难道是天要亡他!
他咬牙半晌,忽然回头招来管家:“去邢家看看世子爷在不在?再去程家请请国公爷来坐坐!”
这白眼赤眼地对他太不利了,他得去请两个和事佬来!
谁知管家却悄声道:“今儿打表少爷的人里头就有邢家的五爷和程家的二爷,他们恐怕不便来呀!”
家里就是帮凶之一,这让他们怎么来端平这碗水?
杜襄也是无语。想想平时这几家跟戚家那关系,来了恐怕还得坏事!
再想想就道:“那苏大人呢?”说完却又自行摆了摆手。
苏士斟是大理寺少卿,虽说眼下只是私下纠纷,扯不上朝廷,可如果戚家真要发横,告进宫里,到时候少不得还得传三司什么的走个过场。
苏士斟为人向来精明,眼下摆明杜家理亏,他必定不会沾惹这件事。
那剩下还能请谁呢?
正抓耳挠腮的当口,早闻讯出来的杜若筠就说道:“我先前看到王爷回来了,王爷爵位最高,又素被皇上看重,不如请他过来!”
说起来杜若兰被打燕棠还背着锅,把他喊过来,正好当面戳穿戚缭缭的谎言,还他清白!
让燕棠去打戚缭缭的脸,不比他们在这吆喝着要好得多?
杜襄闻言眼前一亮:“说的对,快去请!”
燕棠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有他来做这个和事佬,那还怕什么!
……燕棠押着燕湳回到王府,随即就把他给狠踹了一顿。
燕湳虽然疼得呲牙咧嘴,却也不敢废话。
得亏叶太妃在窗户里头清了几下嗓子,燕棠才把他给放了。
揍完之后沐浴完,就在书房里一面看书一面等着荣家来“索赔”。
哪知道等到晚膳时还不见荣家那边有动静来,也是怪了。
正打算让黎容去打听看看,便就有侍卫匆匆地进来禀道:“侯爷带着家里老小闯到杜家替戚姑娘为那天夜里被关小黑屋的事理论去了。
“阵仗挺大的,杜家下人私下里已去荣家报讯,荣家知道荣望有份之后,对荣望被打而生出的火气全都没了。
“现如今都在提心吊胆地关注着戚家什么时候登门!”
燕棠听完之后对着门口定望了半晌才回神。
她戚缭缭先后把杜若兰和荣望打得死去活来,居然还反过来挑在这个时候去杜家理论?
不但让两人憋了一肚子气还得死命把气往肚里吞,并且还就此堵住了荣府的嘴,让他们连上程邢燕三家来理论都已找不到理由……
原以为她说不会让他背锅不过是信口开河,现在看来竟是真的?
“王爷!”正凝着神,典史庞辉又提着袍子进来了:“杜家来人,奉伯爷的命请王爷过去做个陪客。”
陪客?
燕棠双眸扫了门外一下,冷冷又收了回来。
这个时候请他去,哪里是做什么陪客?
他眼望着手里的书说道:“说我歇了。”
管家木着头皮回到府里,杜襄听到回话,急得拍起大腿:“就是歇了也求着他起来!就说再不来就得进宫惊扰圣驾了!”
管家只得又跑一趟。
燕棠还在书房坐着,手里握着书,目光仍落在书页上。
管家腰弯了半日也不见动静,府里那边又等着他回去,也是急得冒出了汗。
又不敢催……
燕棠直到看完余下半页书,才一面揭着书页一面淡淡的说:“我这人不会说话,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你回去吧。”
管家哭丧着脸回来。
杜襄回头一看已经拆掉了的一面墙,也急出哭音来了,哪管得了他会不会说话:“你就把人给我请来了是正经!——不!是抬也得给我把人抬过来!”
燕棠看着三度到来的管家,再看看抬进院子里来的软轿,手指头在桌面漠然轻叩了几下,而后就起身了。
第038章 把锅背穿
燕棠到达杜家,才进了前院,迎面就扑过来一阵尘土味儿。
戚家人围绕着坐在廊下的靖宁侯,气势汹汹望着立在残破影壁下的杜家上下。
如同两军对垒,而且还是胜负立现的那种。
他立在院门下,又微凝眉扫了眼这前院,——好家伙,只见垂花门以外的东西两边杂院,包括院墙,已经没有一处是完整的了。
看起来本来收拾得极好的庑廊与花圃,这时候落满了断砖与木头残渣。
怎么说呢,整个前院,除去府墙没动之外,自垂花门到前墙,内里整个一片全给捣饬没了!
再看看廊下,戚子煜等几个个个捋着袖子环着胸叉腿立着。
而戚缭缭则坐在靖宁侯与沈氏中间的小杌子上吃瓜子,不知道这是看了多久的戏,面前地上已经摊了一地瓜子壳!
他漠然扫了她一眼,随即顺着管家的指引缓步踱到了那残壁前。
“阿棠你可算来了!快来评评理!看看戚家干的这缺德事儿!”
杜襄颤着声音迎上来,指着对面戚家一伙咬牙切齿。“我都说了能赔钱,谁知道他们得理不饶人,非得让我赔一条命的钱!
“我不答应他们就拆我房子,他们这叫不叫欺人太甚?!”
戚缭缭先前只看到杜府管家跟杜襄在那儿叽叽咕咕,并不知道他们憋什么坏水,看到燕棠跨门进来,一颗瓜子就磕了一半停下来。
扭头看看靖宁侯,只见靖宁侯他们也全皆凝着眉看了过来。
她略略思索了一下,才又接着把那颗瓜子磕完。
很显然燕棠是杜襄请过来的,基于他下晌才对她施加过的疾言厉色,这家伙会不会保持公正还真挺难说,毕竟他应该比谁都更希望看她倒霉。
“兰姐儿只不过跟缭缭闹了闹,他们家不依不饶,现在不是我要赔他,而是他们得赔我!”
走神的当口,杜襄已经把来龙去脉给说完了,正站在燕棠身旁忿愤地指着对面的戚家军,完全不想顾什么相邻的情面了。
靖宁侯老神在在说道:“老杜,你们家这院子可抵不上缭缭一条命,拆你家的院子,也不过是给赔款打个折。
“倘若我妹妹的命值三十万两,你这院子最多也就抵去一万两。还有二十九万,你得给我!”
“啊呸!”杜襄气得跳起来,“你不如直接去抢!”
“那你们想杀人,为什么不直接闯到戚家来杀我妹妹试试看?”
靖宁侯顺手摸了摸戚缭缭头顶的小鬏鬏,一点平日里严肃端正的大家长的风范也没有。
杜襄语塞,指着他又与燕棠道:“你听听你听听,这就是他戚北溟的嘴脸!你见过这种不要脸的人没有?
“动辙就是三十万两银子,他当银票是草纸呢!”
杜若筠也出来道:“这戚家委实过份,王爷,兰姐儿不是你打的,你难道还要给戚缭缭背锅到底吗?”
燕棠原是一直负手望着前方没吭声的,听到这里时他凝了凝眉,然后扭头睨过来:“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我打的?”
杜若筠愣住:“……”
燕棠冷冷望着她,又道:“难道你亲眼看到?”
杜若筠刹时无语!
真是邪了门了,她虽然没看见,但杜若兰看见啊!兰姐儿总没有道理骗她,难不成他还想把这锅背穿不成?
戚缭缭在这边看见,噗嗤笑了起来。
杜若筠提别的还罢,跟他提这茬儿?
杜若筠双颊紫胀,怒瞪着她。
杜襄也有些看不懂了:“阿棠,你看这——”
燕棠看到戚缭缭在笑,更加寒了脸!
这孽障居然还有脸笑……
他目光自她脸上漫过,然后凝眉看向杜襄:“不知伯爷请我过来做什么?”
杜襄咬了咬牙:“……你说几句!”
燕棠就扭头看着前方,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说两句。
“兰姐儿惹戚家在先,那么戚家来算账顺理成章。
“戚缭缭身有重疾,这坊间没有人不知道,兰姐儿明知她有病还把她押起来,这就是蓄意谋杀。
“虽然说她没死成,但兰姐儿他们仍然存在杀人动机,人家没直接去报官,我个人觉得很宽容了。”
杜家父女目瞪口呆!
“三十万两银子买一条权贵小姐的性命,当然不贵。”燕棠这里又接着往下说起来。
“你就是觉得戚缭缭的命不值三十万两,你们兰姐儿命总值吧?”
杜若筠是没料到他竟然会昧着良心死心踏地地给戚缭缭背锅的。
杜襄更是没想到他好不容易请回来的和事佬,竟然会秤砣一边倒地偏向戚家!
“燕棠你——”他气得连尊称也不顾了!几句冲到他面前,低声发狠道:“我是请你来解围的!”
看看他办的这叫什么事儿?!
燕棠淡淡瞄他:“伯爷,我早就说过我这人不会说话,是你非得把我抬过来。
“早知道还要落你的埋怨,我在家歇着多好。”
指望他来和稀泥?
杜若兰和荣望干的那些事还有谁比他更清楚!
杜襄气怔无语。
戚家这边传来一片欢笑声。
靖宁侯听到这里搓着两手站起来:“既然阿棠都这么说了,我当然也不好意思让他白跑一趟。
“看他的面子,老杜你赔缭缭二十万两,我这里就带着人回府吃饭去!”
杜襄脖子一梗:“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靖宁侯气定神闲:“有这句话就行!——来呀,把他们兰姐儿押上,去三司!谋杀未遂,也能定个十年八年!”
护卫们就要上来拉人。
杜若兰哇的一声哭了。
杜夫人急道:“兰姐儿还是孩子,怎么能去坐牢呢?!”
戚缭磁慢吞吞吐着瓜子壳:“杜嫂子,我也是个孩子呢,他们怎么就能对我下得了手?
“——还不赶紧把人给我拖过来!”
护卫们又去拖人。
杜襄忍无可忍:“我最多赔五万两!多出一文也没有!”又道:“谁敢动手,我跟他没完!”
后头的沈氏随即与靖宁侯对视了一眼。
五万两银子差不多是他们家两个女儿的嫁妆钱了,能开这个口,其实也差不多了。
杜家也不是白丁,人脉手腕都还有的,真告去三司,杜若兰他们虽是要吃番苦头,也不至于真坐上十年牢。
戚子煜他们就全都往戚缭缭看过来。
她若答应了,那就收工。只要她不点头,他们还可以往下耗。
戚缭缭笑:“五万两银子我还真不缺。”
杜襄夫妇脸色发寒。
戚缭缭一笑,又说道:“当然,如果你们家实在不肯拿出二十万两,也不是不行。”
听到这里,燕棠冷眼朝她睃过来。
接下来就听她道:“那就十万!但这样的话我得把杜若兰也锁到那小黑屋关一夜。”
杜襄想起杜若兰带累给家里的这些祸,咬咬牙道:“关一夜没问题,但我只出五万!”
杜若兰惨叫!
戚缭缭笑,看她一眼道:“五万也行,那除了关押她一夜之外,你还得欠我个人情。
“这人情你不能推拖也不能赖,什么时候还,由我说了算!”
第039章 她是火药
戚缭缭虽是笑着说的,但是摆出来的意思已很明白。
而且她的态度绝对已经代表了戚家的态度。
杜夫人虽还有几分想扯扯皮的意思,杜襄思虑再三,却认定戚缭缭一个小丫头片子不可能会提出什么了不得的要求。
就算是真提出来,也不见得能真奈何得了他,倒是眼下先打发了这帮冤孽是正经。
因此没费什么周折地着人去了取银票。
五万两银子说少不少,但泰康坊里这几户来说,还真算不上什么大事。
只是这家门都让人家给砸了,却仍旧让人十分恼火,杜襄眼角也未曾溜杜若兰一下,就甩袖进了内院。
杜若兰见他们来真的,不由尖叫起来:“为什么还要我一夜?你都只呆了半夜就出来了!”
那屋子里破烂不堪,老鼠蟑螂什么的都有,眼下正值交夏,说不定连蛇都有!
她居然要把她锁起来关一夜?
但是没有人理她,戚缭缭直接从她身边越了过去,留给她会心一笑。
有了杜家为例,荣家这边简直好办多了。
吃了晚饭,靖宁侯夫妇带着戚缭缭往荣家一走,根本用不着多说什么荣之涣就捧出了一沓银票来。
说是给戚缭缭去买点零嘴儿压压惊,此外还主动说她日后若有什么要帮忙的,也只管出声。
戚缭缭笑道:“既然荣大人这么爱护我,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回头我有什么要请教的,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看在荣望被打折了一条腿的份上,关黑屋子就且免了。
回到府里,戚子卿已经带着护卫把杜若兰给押到了黑屋子里去。
沈氏拿着那两沓银票数了数,说道:“一共是十万两。”然后给了戚缭缭:“好好收着。”
戚缭缭推回来:“我不要。给子煜他们几个娶媳妇儿用。”
靖宁侯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给你就拿着吧。”
戚缭缭正要推辞,他又接着说道:“他们几个就是不花钱也能娶得着媳妇。你不一样!不多砸点嫁妆,将来恐怕媒人不会登门。”
戚缭缭:“……”
还刚想说是亲大哥呢!
……
这番闹腾直到戌时才消停。
苏慎慈是自黄昏时戚家有动静开始就在关注这件事。
她虽未曾出来,但丫鬟们自前院打听来的消息却都传到了她耳里。
因为早就自戚缭缭处听说了事情始末,戚家往杜家这一闹,反倒使她也生出几分畅快淋漓之感。
她很想活得如戚缭缭一般洒脱,看多了姚氏带来的龃龉,多么渴望能够扯去这满身的束缚,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以雷霆之力去应对所有的算计和奸佞,自由自在地活上一场。
然而出身决定了她必须受到各种约束,尽管她骨子里有着烈性。
她恍然明白,她对戚缭缭的不排斥,也许并不是因为她在苏沛英的小宴上帮她撕破了苏慎云的脸,而是经由这些事,她已在默默倾慕着她这种所向披靡,并且大无畏的那股子“劲”儿。
临睡前戚缭缭去找戚子卿打听过杜若兰。
为了让她尝点苦头,小破屋四处都是不准留杜家的人的。
杜家虽不放心,但是想想这前因后果,觉得又还是让她去老实实蹲一晚比较好。
当然,戚子卿为防他们暗中照应,还是打发了几个护卫暗中盯着梢。
燕棠是与戚家人一道出的杜府。
回府后在桌旁坐了半晌才又熄灯。
窗外有月光,幽幽地透过窗棱屏风上。
戚家去杜家闹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属情理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戚缭缭本不该有这样的机敏,整件事被她闹下来,她未曾吃上一点亏,像是被她一步步全皆算计好了似的。
而情理之中则是,戚家这么一闹,又是迟早的事情。
他从未见过如戚缭缭这种张扬跋扈的人。
虽则有家里宠爱为后盾是原因之一,但她能于无形之中把事情把控到这样的地步,又终归是她自己的能耐。
这世上聪明人很多,聪明的女孩子,苏慎慈就是一个。
但苏慎慈就如一块月光下温润的玉石,面上美丽无双,实则刚毅坚定,拿来杀人也是杀得死的,但到底手段温吞且迂回了些。
而她戚缭缭——根本就是颗被打磨得溜光水滑的裹着黑火药的霹雳弹!
她出手直接而且利落,没有任何掩饰,她要取你的什么,仿佛动手之前早就在心里精算配比过火药剂量。
想取你胳膊的时候,她绝不会炸掉你的大腿,想取你的心肝就决不会误伤你的脾肺,就看她伸不伸手!
……总觉得她像是变了个人。
但若说她变了,那她为什么行事还是那样地乖张无状?
燕棠有些睡不着。
熄灯躺了半晌,仍能不时听见府外街头传来的狗吠。
睁着眼对着暗夜看了会儿,翻了个身,闭眼躺了一阵,最终又还是坐了起来。
“去看看戚缭缭那边有什么动静?”他唤来侍卫。
侍卫很快回来:“正带着戚五爷悄悄出门了。”
燕棠略默,转而穿衣开了门,脚尖轻踮,人已忽然如魅影般跃了出去。
残月照着大地,子夜的街头没入安宁。
破落的观音庙里尽是破碎的石砬与砖头,静夜无风,但耳边却不时有吱吱吱的鼠类声音掠过。
“……戚缭缭你这个贱人!你这样害我,我一定会找机会整死你的!”
后头的小破屋里传来带着颤音的诅咒。
他不觉凝了眉,缓步跨向通往后面的门槛。
但抬起的右脚还未曾放下去,他立刻又收了回来。
观音庙与小破屋之间的空地——也就是下晌他被戚缭缭气到无语的破院里,这时候果然已有了窸窸窣窣的衣袂声。
月光有两道人影,少女跟少年嘱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就来。先把灯灭了,省得子煜发现咱们出来。”
燕棠抱着胳膊立在门框后,冷眼望着她如走在自家花园似的,走到了已经被戚家侄儿们钉好的破窗下。
“你骂骂咧咧地干什么?是怕采花贼们不知道这里关着个大姑娘?”
戚缭缭坐在戚子泯搬来的小木墩上,笑眯眯地撑膝望着窗户里。
第040章 斗不过我
屋里的杜若兰抱着肩膀缩成了一团,听到她声音,倒是蓦然停止了咒骂。
戚缭缭望着,又啧啧地道:“瞧瞧,这就是伙同他人谋害有病在身的小姑娘的杜家二小姐呢!”
“你这个贱人!”杜若兰扑过来,抓着窗户杠子咬牙切齿地瞪她:“我总有一天要让你败在我手里!”
“省省吧!”戚缭缭懒懒直了直身,笑望着她:“你哪辈子都奈何不了我。”
杜若兰被她这样望着,莫名生出些寒意。
戚缭缭目光粘在她身上,像是真要掌控她几辈子似的。
萧珩回京不到一个月,皇帝就赐了王府给他,不到半年,他就请旨跟她苏慎慈订了婚。
那时候的他风头一时无俩,虽无生母在世,却不但有皇帝的疼爱,还有太子的照顾,比起眼下这时候众人眼里香饽饽似的燕棠来,乍然出现的他一时风头更甚。
他们那桩婚事同样也赚尽了世间人的眼球。
身份丢在闺秀堆里并不见得顶尖的苏大小姐,忽然也受到了万众瞩目。
大婚时的隆重又羡煞了京师一干人。
萧珩幼年在外长大,无宫廷里养就的拘束,不但知情识趣,婚后更是对她温柔小意。
这些当然都是引来一切妒意的来源。
杜若兰那时候恰好沉浸在被杜家为了逃避让她嫁给残废的荣望、而随便给她许的婚事的郁闷里。
她瞄上了萧珩,不管是长相还是身份地位。
之后就把萧珩的床给爬了,事后还提出想要住进王府来。
萧珩没明确回应,只是让她来寻她。
“说起来,我还得多谢你,是你让我明白没有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她托腮笑着,目光清冷。
杜若兰爬萧珩的床的时候是她婚后第六个月,那个时候她正兴冲冲地调理身体想给他生孩子。
吃药的时候杜若兰带着满脖子的红痕哭哭啼啼地来找她,跪在她面前诉说着有多么离不开王爷。
她记得她端着那碗药,直端到它从温烫到冰凉。
她毫不怀疑萧珩跟她有了床帏之实,萧珩那样的男人,有令许多女人为之沉醉的本事。
最后她把那碗冷药也慢慢喝了,笑着答应了她。
送上门来的贱人,她苏慎慈当然不会让她失望!
三个月,她让她死在她拿来准备毒死她苏慎慈的粥里。
尸首被她派人丢到了杜家大门口。
当年遇到萧珩之后她一度也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好运气。
直到杜若兰出现,她终于明白了,不是她运气有多好,而是那时的她还看不清现实。
她孜孜以求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并没有在萧珩那里得到,他依旧对他温柔,同时也对别人温柔。
“戚缭缭,你不要太嚣张!”杜若兰咬牙道。
“嚣张?”她笑起来。
静静望了夜空半晌,然后又似笑非笑地指着她身后那张炕:“你知不知道,那天夜里我在这里已经死过一回?
“杜若兰,一条人命呐!你还说我嚣张?
“你就给我听着,从我逃出去的那刻开始,就只有我怎么折腾你的份,绝没有你算计得过我的道理!”
她与她前世的纠葛已经在前世里结清,她犯不着再为此针对她。
眼下她的作为,都不过是为“戚缭缭”讨债而已。
杜若兰望着月光下白牙森森笑着的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你不要危言耸听!什么叫你死过一次?!你不是好好的吗?你还没完没了地来要挟我不成!”
“等将来你也死了,就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戚缭缭漫不经心地折了根草尖在手里:“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有哮症,随时都有可能发病死去。
“别跟我说你们在关我进来的时候没想过这些。
“你们只是故意忽略,就为了让我吃吃苦头,以泄我撕你功课之忿。
“撕你功课是我不对,可是你杜若兰扪心自问,从前你就真的从来没有主动撩拨过我吗?
“我戚缭缭虽然顽劣,可你从前撩我的时候,我却也不曾设下这样恶毒的坑对付你。
“所以,哪怕有我撕你功课的成因在前,也还是改变不了你是故意想置我于绝境的事实。
“哪怕你没有想到彻底弄死我,可你却是在下意识地把我推向这一步。既然是你自己犯贱作死,你还有什么好怨的呢?”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月光下的她还是在笑,一点激动愤怒的意思都没有。
可她字里行间透出来的那股狠绝,又岂是动辙生怒的人能比得上的?
杜若兰颤唇望着她,猛地将手抽离了窗栏!
她武功底子比戚缭缭扎实,在这无人的时候,她应该能不把她放在眼里,可眼下她却莫名地伸出一股恐惧——
这样的戚缭缭跟之前的她判若两人,就算是跟这几日恶劣不改的她比起来,也还是全然不同!
她只觉自己仿佛真是在跟个冰冷的死人说话,感受她身上传来的沁骨冷意!
门框这边的燕棠眉头微皱。
眼前的戚缭缭令他蓦然想起那天夜里,同被囚禁在小破屋里的她,大胆散漫,无拘无束,礼教于她仿佛纯属鬼话。
而接下来这些日子,她也时刻满不在乎地,透着一股无所谓,仿佛万丈红尘于她而言都不过如此。
哪怕他讥讽她,训斥她,她也浑然不为所动。
她果然与从前他印象里的她不同了。
可他不明白,她怎么会有这么一副面孔?
是他从前疏忽了,还是她伪装的太好?
再看过去,她已经站起来了。
“放心,虽然你害死过我一回,但我现在可不会杀你。——我先走了,你早些歇息!”
她冲屋里面无人色的杜若兰耸肩。说完她又回头:“对了,瞧你一个人呆着挺寂寞的,我让护卫们逮来了一篓耗子,回头让它们进来陪你!”
这才又笑笑地拂了拂裙摆,走了。
那纤瘦身影随着候在门下的的戚子泯一道离开,小破屋里紧接着就传出更为尖利的咒骂声来。
燕棠仍旧抱着胳膊站在原地,直到戚家护卫又扛了筐叽叽叫的耗子倒进那屋里,他才又缓缓放下手来,也抬脚离开。
第041章 他有把柄?
戚缭缭对杜家有着自己的估算。
杜襄虽然最后没说多话就赔了钱,但到底失了面子,心里定然不忿。不至于把戚家当成生死仇人,怨气是免不了的了。
果然,翌日早上戚子昂就来告诉她:“早朝后他追去乾清宫告了咱们家的状,皇上接着就把大伯召进宫里数落了一顿。”
戚缭缭略想,问道:“可知道皇上怎么说的?”
“没事儿!”戚子湛浑不在乎地说,“咱皇上是个明君,这事儿上八成会对质。
“对过质,就算是把大伯骂几句,也不过是为护着杜家几分面子情罢了。哪能真罚他?
“这种事儿我告诉你,皇上数落得越凶,越没事儿!”
戚缭缭睨他:“你倒是一套套的。”
戚子昂嘿嘿两声。
对他这番话戚缭缭也深以为然。
毕竟乾清宫这位乃是她前世的公公,虽说不上十分了解,大体还是知道的,倒并不是那是非不分的人物。
到了学堂,程敏之他们几个一窝蜂涌上来。
燕湳皮糙肉厚,被踹了两脚也没事,照样往学堂来了。
戚缭缭也关心他昨儿究竟脱皮没,趁着顾衍还没来,到了他课桌前。
“无妨!爷我打从六岁起就被我哥往死里操练,早就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这两下子算什么?再来几下都不打紧的!”
燕二爷豪迈地拍着胸口,并且翘起了二郎腿。
戚缭缭垂眼看看他屁股底下的厚厚软垫子,也就扯了扯嘴角,给了点面子没戳破他。
晌午靖宁侯下衙回来,果然就乐呵呵地把皇帝当着杜襄的面,把他给叫到乾清宫去数落了一顿的事儿给说了。
“皇上哪能真为这么点子事骂我?好歹我只是拆了他前院大门,府墙还有垂花门我可是半点没动。”
戚缭缭吃着糖核桃问他:“那你以后还上杜家串门吗?”
“串!为什么不串?”他端着茶往躺椅上一靠,说道:“我可是看在相邻这么多年的份上,准他把赔款银子打了大折的!”
戚缭缭觉得他就差在身后拖条长尾巴了……
杜若兰又多躺了两日才出门。
自小黑屋里呆了一夜,出来的时候已经被戚缭缭落下的那筐老鼠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
杜夫人及杜家姐妹自是对戚缭缭的恼恨又加多了一重。但她们便是再恨,人家也压根不在乎,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处。
而杜襄及儿子们想的又不一样。
戚家固然让人恼火,但杜若兰惹事在先,他们不可能为着这点事跟戚家不依不饶。
给皇帝上了上眼药也就够了,眼下北边又不算很太平,真要挖空心思地处处跟戚家作对,也容易让胡虏们钻空子。
到时候出了篓子,皇帝反过来还得降罪给杜家。
何况,不就是几万两银子嘛,回头找个什么机会连本带利拿回来也就是了!
杜襄是很有想法的。
杜家几个儿子则有些怪杜若兰闹出来这样的事情,弄得他们往后连燕棠和戚子煜他们都不好打招呼。
他们还得挣前途的,哪怕是承袭了爵位,若是仕途上无人带引,连本坊几户的关系都保持不好,到时孤零零地,终归也只是个虚名。
因此杜夫人迫于无奈,也只能努力把这档子事当成是邻里纠纷。
戚缭缭照旧念书练武以及与程敏之他们四处找乐子。
对于痛打了荣望之后她不但保住他们没受半点连累,而且居然还反过头来让杜荣两家一道吃了个大亏,程敏之他们对她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从前是二话不说地半胁迫半拉扯地拖她出门,现如今是先把名目列出来,让“女皇陛下”斟选了再定夺。
别说,跟着这帮纨绔,她发现了许多从前没曾沾过的乐趣。
比如说上山打猎,下河摸鱼,庄头里逮麻雀,戏社里捧角儿,要不是她因为不会骑马让她找由子给推了,他们连跷课驾马去沧州凑热闹看场戏,傍晚前再回城来的事情也做得出。
当然两日时间也折腾不出多少花样,大部分内容属于他们对于日后的规划。
杜襄及荣之涣各自许给她的人情她暂时想不到具体用处。
但是杜家手上也掌着两个卫所,凭心而论,杜襄于用兵上也有两把刷子,来日或有可用之处的。
而荣之涣则在兵部,兵部又管着调兵遺将之大权,他虽只是个郎中,再不济也是块敲门砖。
苏慎慈因着戚缭缭的“霸气”,也辗转了半夜才睡着。
然而光羡慕人家也是没有用的,还得身体力行去改变。
她唯一的倚仗是苏沛英,只要他能在衙门里站稳脚跟,她就能逐渐获得更多主控权。
戚杜两家的事传遍之后,苏慎云也暗暗纳罕。
除去戚家对戚缭缭竟有这样的重视之外,还有就是燕棠竟然死心踏地地把打了杜若兰的事给扛了下来,这是多么不合常理的事情。
“莫不是他有什么把柄落在戚缭缭手上?”她忍不住想。
但燕棠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把柄让戚缭缭给拿住?
但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回事……他一定特别渴望着能把这个把柄给消除吧?
早上去学堂的时候恰好又垂花门下遇见苏慎慈。
她冷笑着走过去,挡着她去路,斜眼将她上上下下地扫视着:“燕棠昨儿可去杜家帮着戚缭缭说话了。
“还说什么青梅竹马呢,怎么姐姐有麻烦的时候,也不见他来出出头?姐姐别是一厢情愿吧?人家说不定压根没把你当青梅!”
苏慎慈懒懒一抚发鬓,睨她道:“他素日不帮我出头,那是因为杀‘鸡’焉用牛刀啊!
“你觉得就凭你,能比得上一个杜家?”
苏慎云愕住,转而死命瞪起她来。
苏慎慈却是哈哈笑开了,直接撞开她,出门去。
这世上总有那么多可笑的人,专干些可笑的事。
以为燕棠是她的软肋,是她的希望,却不知她从未把前途寄托在他身上。
燕棠不会是她的救赎,性情淡漠的他压根就带不热她那颗敏感又渴望着温暖的心,她也从来不指望通过一桩看上去般配的婚事来彻底改变自己的处境。
不管嫁给谁,她若是失去自己,都会是个失败者。
但可笑的是,苏慎云处处想和她争,却连她看重的是什么却没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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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 这妹妹好
“我觉得你想要真正独立起来,还得让你大哥留在京师。进什么衙门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在朝上扎根下来。”
抽空说到苏家的时候,戚缭缭这么跟苏慎慈说。
苏慎慈点头。现在她也很愿意跟她聊聊这些事。因为总下意识地觉得她不会嘲笑她,甚至于,还有可能给她提点意见。
果然,在说到苏沛英的前途时她的态度就很明确。
她又说:“不光是他得在衙门里站稳脚跟,关键是你必须让他留在京师,这样你才不至于孤立无援。
“只要留在京师,哪怕是别的衙门,只要能有人能撑得住他,不入翰林也不要紧,这不是唯一的出路。
“最主要的是,目前情况下,你得让他背后拥有个可靠的后盾,而这个后盾,还不能是可以被你父亲及姚氏所影响得到的。”
说明白点,就是得凭苏沛英自己的本事替自己寻找个靠山。
凭他的才能及家世,如果没有姚氏作祟,他完全可以不用另谋支撑,闯出一条路来全无问题。
但有前世之事为鉴,这种情况下就不能不寻求外力支持。
而且这股外力还必须能够无视苏士斟夫妇的影响力,能坚定地支持和关照到苏沛英。
否则的话,即便是这次留下来了,姚氏他们日后还是有机会把他给弄走。
苏慎慈倒是没想到这么深远,听完还微微愣了愣:“让我大哥去巴结朝臣?我怕他——”
苏沛英品性端正,别说去巴结朝臣牟利,就是当面奉承几句他都不会肯。
再说她自己也是有些接受不来的,士人女子的清高,她也是有一点的。
戚缭缭毫不意外,她说道:“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没有绝对不能做的事情,无非权衡利弊而已。
“借助外力不见得就是巴结奸佞。
“如果能够得到朝中一些贤士的赏识,可以拉扯你们脱离苦海,何乐不为?
“你们目前最大的困境是摆脱苏家的控制,只有做到这点,之后才有条件维护你们的‘清高’。”
如今的她心中早已不复当年非黑即白的单纯,苏慎慈的顾虑在她看来,是没有必要的。
她当年的这份清高,也早就不知被她丢弃在岁月的哪个角落里。
如果能够有合适的力量可以借助,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可以说是件极好的事。
苏慎慈不觉有些动摇。
因为不管怎么说,之于她和哥哥来说,摆脱苏家的掌控的的确确是最迫切的,也是最关键的。
戚缭缭一个外人都这么犀利地点破了她的困境,她没有理由再回避。
“可即便这不失为一条出路,现如今所有关照我哥的人都绕不开我父亲,我们又哪里有办法绕过他而去寻求别人的帮助?”
朝中有交往的世家多是与苏士斟有交情,这些人想也不必想,定不会冒着得罪苏士斟的风险,帮着苏沛英兄妹跟苏士斟对立。
不管苏沛英是去是留,是往哪里伸展他的仕途,他们都只会顺着苏士斟的意思来。
除此之外,泰康坊里的人倒是熟,可他们都是勋贵,地位高也插不上手。
何况,同样不会有人轻易绕开苏士斟去帮他。
就算是燕棠,他也没有办法力保,顶多也就是拼尽力气让苏沛英摊上个好些的外任衙门。
毕竟他管的是禁卫军,跟朝党无关,他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戚缭缭望着廊外雨幕静默,半晌她也吐气:“目前也只能看运气了。”
她眼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替苏沛英找到什么助力,更别说让他能不靠苏家也能在朝中扎根。
前世里她至多就是个面上风光的宗室贵妇,跟朝臣没什么太多接触。
苏慎慈因为她这番话,却还是生出几分顿悟之感。
回到府里她也把原话跟苏沛英说了。
苏沛英坐在一树杏花下,听完后深深望着她:“这些都是缭缭说的?”
“是啊!”她两眼亮晶晶地点头,“我觉得还是有她的道理的。”
苏沛英握着书卷,对着地上落花看了半晌,扬唇道:“难得她竟想得这样周到。”
说完默了下,他又微嗔着她说:“看看人家,跟你一般大,竟比你老练多了。言辞犀利,一针见血,竟是把咱们俩的处境从旁看了个底儿透。”
苏慎慈掰着手指头笑:“是啊,别人家的妹妹怎么那么好!
“又强悍能干,又聪明老练,心地不坏,长得还那么漂亮,就你这么倒霉,摊上个我这样的妹妹!”
苏沛英拿书轻拍拍她的头,笑道:“是啊,怪倒霉的,这么古灵精怪,回头都不知道该怎么挑妹婿才合心意。”
……
姚氏自己在朝上并没有什么人脉,而且姚家子弟出息也平平。
她所能倚仗的,也就是苏士斟,以及苏家几代维系的这些人脉。
但是这些也足够她发挥的了。
苏沛英对究竟要不要去寻找外人相助,始终没表态,但他既然没有直言拒绝,苏慎慈就上了心。
然而思来想去,也是如戚缭缭所说的那般:这事得看运气……
戚缭缭算算日子,离朝中颁旨之日还早,也就先任苏慎慈去提防着,毕竟她不能事事包办。
且她近来要练功,要绞尽脑汁不能露出太多马脚,还要做个“合格”的纨绔,又要琢磨着将来怎么着也不能再让戚子煜他们无谓牺牲,也忙得很。
杜若兰回学堂的这日,她照旧前呼后拥。
门槛下仇人相见了,“戚女皇”素手一挥,儿郎们衣袂带起来的风都像是要刮到杜若兰脸上去!
杜若兰想到跟鼠辈们同居了一夜,吐出的胆水都快把自己淹死的情形,再看看眼前的她,后槽牙都差点没咬崩!
学堂里众人早就知道了这事儿,但也只有苏慎云走上去跟她打了招呼。
——这不奇怪,毕竟物以类聚嘛!
戚缭缭似笑非笑自她们俩脸上扫视而过,才又走回座位。
“缭缭!”
刚坐下,燕湳就把前来打招呼的程如娴给挤开,同时又把程敏之和邢炙也给叫过来:“听我母亲说,明儿个会同馆给乌剌国使臣接风。
“到时候我哥会率领司礼监的公公同去主持,宴后有摔跤还有胡人歌舞可看,你们要不要去?”
第043章 我怕你哥
会同馆里每到有使臣团过来,朝中都会派礼部和司礼监的前去接待。
遇到有重视的来宾,偶尔也会派出高官率领。这次皇帝派出了燕棠,可见也是重视着这次朝贡的了。
程敏之与邢炙兴致颇高,忙不迭打听起究竟。
戚缭缭且没吭声。
这次是乌喇王贺楚登基后第三次遣使臣来朝贡。
这次来的使臣团也是前所未有的人多,在京住了差不多两个月,在临走之前甚至还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而这场风波之后,直到明年开战时止,乌喇就再也没有派遣过使臣团来燕京了。
又直到七年之后燕棠那场战打完,两国才又恢复邦交。
至于闹出风波的原因,大约是朝廷狠压了马价。但乌剌人来朝的人数都快逼近一支卫伍,朝廷会答应他们变相索要才怪。
“缭缭,咱们去吗?”邢烁忍不住问。
京师窝久了,异域风情总难免诱惑人的……
程敏之他们都望着她。
戚缭缭看了他们一眼:“去是可以,王爷知道了怎么办?”
她与乌剌王庭的人接触机会本就不会很多,这次去的是会同馆,直接接触的是使臣,虽然不指望自己能神通广大到挖掘到什么军机,但是去探探总没坏处。
然而燕棠防她防得跟采花贼似的,就怕她带坏了燕湳。
这要是知道她跟着他们一同去会同馆,回头还不得又送上门来给她蹂躏?
下手太频繁,她也会不好意思的……
“他不会知道的!”燕湳忙说,“我们买通里头的小公公带我们进去。他们都认识咱们,会给咱们面子的。”
这里头哪个名头不响亮?小公公们也不敢轻易开罪。
戚缭缭又没吭声。
让小太监带进去的确问题不大,乌剌是小邦,一般这样的招待不会太严谨。
但是既然去了……
程敏之见她沉默,以为她犹豫不决,不由道:“敢说不去咱们就绝交!”
“就是!”燕湳像个应声虫,“你要不去多没意思?往年乌剌来都是来去匆匆静悄悄的,这回难得有这样阵仗,干嘛不去!”
戚缭缭抱着胳膊叹气:“我怂,我怕你哥。他老是凶我。”
“你怕什么呀你!”
程敏之和邢炙知道燕棠发起火是够吓人的,上回后来他们怎么样了他们也不知道。
听她说到这里就当了真,以为她真是让他给吓怕了,便有些急。
“他哥还能吃了你不成?他不也就是嘴上说几句?就你们家那一堆护短的,我觉得他撒丫子跑还来不及呢!”
燕湳也开始抓狂:“我哥那人其实很好的!你是不了解他,你了解他就会喜欢他了!”
又道:“回头他要是真欺负你,我就回头去缠我母亲,让我母亲去骂他给你报仇,这总成了吧!”
这里头戚缭缭的“后台”最硬,她若去了,戚家肯定不会说她什么。
回头就是燕棠揍他,可只要她怂恿靖宁侯或戚子煜往王府坐坐,燕棠看他们的面子也不会真说什么。
可戚缭缭若是不去,光他们几个去就铁定要挨骂了!
他虽然皮糙,但再被踹多两脚也肉紧……
“怎么办怎么办,听说明儿还有胡姬跳舞!还有摔跤!……”
他要抓狂了。
邢烁想了下,看着戚缭缭:“你不就是怕他哥呗!这样,咱们把阿慈叫上,保证不会有事!”
“对对对!”程敏之拍起巴掌来,“燕大哥对阿慈最好了,把她拉上,他绝不会说什么了!”
戚缭缭简直佩服他们这脑袋!
人家苏慎慈好好一个大家闺秀呢,家里还群狼环伺,这要是再跟你们出去胡闹闯个祸被告状什么的,还活不活了?
还好她前世没遇上这群冤孽。
她冷脸道:“不行。”
燕湳也说道:“也不知道阿慈姐会不会答应。”
“我去问问!”
程敏之动作倒快,戚缭缭还未及伸手抓他,他便嗖地一下到了正跟程如娴说话的苏慎慈跟前。
戚缭缭无语地睨着他们,平时上学的时候,他们两条腿可没跑得这么快。
片刻后程敏之垂头丧气回来:“她不去。”
戚缭缭满心舒畅。
众人皆沉默起来。
戚缭缭望着,也不愿真扫他们的兴,便也就道:“你再跟她说,我也去。还有,只要她去,那改天咱们就带她去屯营玩儿去。”
程敏之他们面面相觑:“这能行?”
“不试怎么知道。”她耸肩。
苏慎慈现在已经对她有了亲近感,她能感觉得到。
邢烁觉得也对。这次他去。
苏慎慈虽然羡慕他们的自由,但下意识还是不敢,尤其当他们还是去给燕棠添乱的。
然而听说戚缭缭也去,她就敢了。
戚缭缭远远看着他们,接着就见邢烁就蹦着回来:“成了!简直出乎意料!缭缭可真厉害!”
戚缭缭嘴角抽抽。
她要是连自己都搞不掂,那就太失败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燕湳高兴地击了掌,“明儿下完学,咱们就去会同馆!回头我先去跟司礼监的刘公公打声招呼!”
不远处的杜若兰看到他们这里唧咕半天,便问隔壁的姑娘:“他们说什么呢?”
“说是去哪儿找王爷玩吧!”姑娘在翻书,心不在焉地答了她。
杜若兰就皱了眉:“难不成慈姐儿也跟着他们去?”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姑娘轻哂,“大家本来都是小伙伴儿,且王爷还跟她青梅竹马。”
杜若兰眉头皱得更紧,随即冷笑:“什么青梅竹马?若真是,燕棠怎么不去提亲呢?”
说完她就扭身回了座位。
姑娘抬头看了眼她,没说什么。
翌日放完学,又各自用过饭,五个人就在大槐树下会合了。
每年的朝贡都是司礼监与礼部共同接待。
乌喇是北邦众小国中的一个,直到近些年人口才逐渐发展起来。
这样的接风宴往往是朝廷派员吃顿饭,饭后再欣赏一番双方的曲目歌舞什么的。
作为大殷,给到体面就成了,而作为乌喇,则通常还需要想法子打点打点执事官员们。
所以礼仪上并不会很苛刻。
正宴不可能参与,回头只在陪客席上看看乐子,只要不出乱子,还是能被默许的,毕竟同场也还有很多人。
第044章 很关心他
去的时候戚缭缭跟苏慎慈同乘一辆马车。
车厢里不免问起前次说的苏沛英入仕之事。
“姚氏目前还没有什么动静。”苏慎慈说。“上回你提醒过我之后,我就着意在防备。
“不过云姐儿把容哥儿当枪使的事情姚氏还未完全释怀,所以大约也没有给云姐儿多少作祟的机会。”
说起来,苏慎云在宴席上被撕破脸,可不仅仅只是让她与苏沛英保住了名声,且还成功让姚氏与自己的亲生女儿之间有了芥蒂,这可真算是意外收获。
而近来苏慎云屡屡想挑拨她和戚缭缭,可见也是因为这件事而格外生恼了。
戚缭缭袖手靠在车壁上,嗯了嗯。
林氏跟苏士斟婚后生了一子一女,这对于姚氏来说简直是无法拔去的一根刺。
吃死人醋是最憋屈的事情,却又是最无奈的事情。
她唯一觉得能强过林氏的便是给苏士斟生下了两个儿子,尤其苏沛容又长得聪明可爱,很得苏士斟的欢心。
苏慎云看中了这点,利用他来栽赃苏沛英兄妹,无疑是有用的。
却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苏沛容于苏士斟的重要,一旦暴露了,她自己也得不着什么好。
不过她们到底是亲生母女,纵然是有芥蒂,也不会就此反目成仇。
春闱上个月便已放榜,按理朝中给各进士们的委任令也快下来了。
眼下是三月,时间还是充足的,她便就没说什么。
前世里苏慎云成功栽赃苏沛英兄妹有谋害弟妹之心,苏士斟随即抢在吏部委任令下来之前主动跟皇帝提出来让苏沛英外任。
接到吏部委任令的当日苏慎慈都和哥哥傻眼了,再也没有这样见不得自己儿子好的父亲!
哪怕苏沛英是他所不敬爱的林氏所生,可到底也是他的嫡长子。
当初没有人押着他跟林氏洞房,逼着他借林氏的腹生下苏沛英来,他就这么见不得苏沛英好?
那所剩不多的父子(女)亲情,终于也被他这一决定擦得干干净净。
戚缭缭睁开眼,吁了一口气,还好这辈子不用再叫那人渣为爹!
苏慎慈见她闷不吭声,还以为她在担心燕棠会问罪,不由道:“别担心,阿棠那人虽凶,但是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吃不了人的。我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我可没惦记他。”戚缭缭心不在焉地说。
“那你惦记谁?”苏慎慈眨眨眼。
戚缭缭想了下,煞有介事地道:“我听说乌剌男人长得都很高大威猛,所以在想到底是北地男子长得更英武,还是中原男子看起来更英俊?”
苏慎慈愣了愣:“……这有冲突吗?”
男子英武还是英俊,不都得是养眼的美男吗?
当然没冲突。
毕竟戚缭缭就是信口这么一胡说。
到了会同馆,就有司礼监的小太监拢着手在侧边小门下等着了。
见了燕湳到来,小太监眉开眼笑地唤了声“二爷”,一面又跟戚缭缭他们打了招呼。
然后道:“王爷与使臣们刚用过午宴,现如今在厢房歇息,两刻钟后就会在福音馆吃茶了。
“几位小爷还有姑娘且随小的去找个地儿坐坐,吃碗茶歇歇脚。”
会同馆是接待使臣的专用衙署,大殷自太祖手里时起不断与友邦建交,时常有各国使臣进京朝贡。
因此不光是地方大,建造得也十分精美,有大小四五个供来使落脚的馆舍。
此外还设有各种用途的馆厅。
此地虽是也容许礼部与司礼监以外的人进入,却也只限于部分权贵。
戚缭缭前世也是直到进了楚王府之后才来过。
小太监领着他们到了东路进去的一处过堂坐着,然后又唤来馆里的衙役前来招待。
燕湳怕他们目标太大,因此打发跟来的小厮们全都留在前面杂房里呆着去了。
宴席上燕棠喝了酒,这会儿在厢房里稍事歇息。
黎容递帕子给他擦脸,并说道:“已经确定,先前试图借着敬酒而留在王爷身边的女人,就是前些日子皇上指的那位女使。
“此人名叫阿丽塔,是乌剌可汗贺楚姨母的女儿,父族贺楚麾下大将。其母原本只是个姬妾,因为姿色出众,后被其父扶为正妻。
“阿丽塔幼时常往来关中,说一口流利中原话。在乌剌国内身份不见得十分高,但很受青睐。”
燕棠漫不经心地接过庞辉递来的湿帕子擦脸。
想起那个脸比他的脸都还大的胡虏女人,脸上冷霜未散:“防着她接近一切我要用的器具。
“此外再去查查,天机楼那伙人有没有跟使臣团这些人有直接接触。”
黎容答应完,又说道:“还有重要的一条消息,阿丽塔的身边还有四名十分玲珑俏丽的侍女。
“她们只以侍女的身份列在花名册上,但是看上去在侍应方面却受过极严格的训练。
“据称,入关之后途经的十来座城关,就有两名知县与她们有共宿的记录。”
燕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凝眉微顿了下,转过头来:“这件事皇上可知道?”
“是从乌剌使团里刺探出来的消息,皇上那边,应该目前还不清楚。”
黎容边说边接了帕子过来。
燕棠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也不见得全然不知。”
他散开袍子坐下:“他们出发之前并不知道皇上会派我来主持接风宴。
“如果这女的确实是他们用来接近朝廷官员的,也就是说,不管今日来的是谁,她都会往上扑。
“——先把接下来的事往后推半个时辰。负责白音馆的典史是谁?让他过来见我。”
黎容颌首。
……
在过堂里坐了片刻,眼看着四面静悄悄地还没动静,已有人渐渐坐不住了。
“怎么这么久?”程敏之道:“不是说了午宴之后两刻钟就开始吗?”
燕湳也很莫名,便又请了先前的小太监过来,小太监却也不清楚,只让他们先等等,有了消息立马来告诉。
于是只好接着等。
戚缭缭此来跟他们目的不同,这会儿见在这里干坐着,便就起身走到庑廊下,招来个小衙役过来。
摸了颗碎银给他,说道:“王爷酒量不好,我们都挺关心他的。
“烦请小哥去打听打听,是不是他在宴席上喝多了出什么事了?”
第045章 一树海棠
小衙役先是推辞,后来见她“情真意切”地,也就收了。
麻溜地往馆内跑了一大圈回来,禀道:“王爷没事。
“只是为了把今儿的接风宴办得更周到,方才把负责白音馆的陈典史传到房里去问话了,时间就往后挪了半个时辰。”
白音馆就是乌剌国的行馆。
接风宴往往也就是例行招待一下。
眼下乌剌人这么明目张胆地带着大部队来燕京讨钱,燕棠半路中间还传陈典史去问话,想把这接风宴办得更“周到”?
这话骗鬼还差不多。
“我听说白音馆外墙下有两株极大的海棠,眼下正是花期,我想去看看,还请小哥带个路。”
她笑眯眯地又塞了一小块碎银。
前世里燕棠接待乌剌使臣她没亲见,事后也没有听他说起过什么,既然来了那就去看看。
衙役这回接钱就顺手了,热情地伸手在前引路,指向白音馆的后门。
戚缭缭扯了苏慎慈一把,苏慎慈便也连忙跟上了。
作为书香世家出身的小姐,琴棋书画诗酒花,苏慎慈都得沾惹点。
难得她豪气干云英姿飒爽的戚二小姐居然有这样的雅兴,怎么可能不奉陪?
到了白音馆东墙外小花园的门下,那衙役站在门口说:“二位姑娘进去吧。
“这里是两馆之间的小花园,平时咱们也常在这走动,就是让王爷见到也没大事儿。”
……海棠树下。
花开得正好,两棵树还不及前世见到时的大,但那殷红的花瓣却又映红了人脸。
戚缭缭对着满树嫣红凝眸看了会儿,然后就走去墙头下。
萧珩三岁起就被送去沧州清泉寺居住,一直到年将弱冠才正式回京。皇帝并没有因为他幼时离宫而对他冷落疏忽,相反时常派太监前去看望。
等他回京,不光赦建了王府给他,且还时常钦点他代为招待他国使臣。
她印象中以楚王妃的身份陪同前来,就有三次。
第一次来的时候正是婚后第三个月,也是个北地的小国家。
他趁着空档,偷偷牵着她到来这里,乘着微醺折了枝花插在她鬓上。
“我家阿慈很适合海棠红。”
他把下颌抵在她头顶喃喃说。
但是,适合你个大头鬼哟……
杜若兰死后,他倒是没对她的做法说半句不好,只不过却在杜若兰的院子里种了几株海棠。
一到春天,那花开得就跟杜若兰死时吐出来的血似的……
可见,在他心里,但凡他看上过的女子,大约都适合海棠。
“这棵树,倒是有些年头了。”
苏慎慈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正颇为专注地琢磨起这树花来。
戚缭缭抱着胳膊斜倚在墙畔树干上,带着勾起的唇角上那抹清冷,懒洋洋望着镂花窗那头:“据说建馆的时候就种下的,自然是有年头了。
“——这花有邪气,你以后最好别稀罕它。等有机会,我带你多去看看山上野花什么的。”
苏慎慈耸肩:“野花有什么好看的,平平无奇。”
戚缭缭瞥她,说道:“平平无奇的不见得就不好。你这么以貌取人,仔细以后被人骗得渣都不剩。”
苏慎慈一口气憋在喉咙口,鼓起腮帮子来。
戚缭缭伸出一根手指头戳扁她的腮,笑嘻嘻。
苏慎慈揉了揉脸,又觉得莫名:“为什么会有人要骗得我渣都不剩?”
除了姚氏他们,旁人谁敢轻易动她?她可不认为小伙伴们之间的小谎言算得上是欺骗。
但戚缭缭这番话,又令她不经意就看出了认真。
戚缭缭没说什么。
她第二次来这里的时候是婚后第三年。
作为正妃的她一直没有生孩子,皇帝都有些着急。
正好暹罗国使臣来访,皇帝听说暹罗国皇庭里有生子秘方,便叫他们去招待。
宴上她与他配合得无懈可击,像极了一对求子多年苦于无果的恩爱夫妻。
心下却道着狗屁,她跟他连房都没同过,哪里来的孩子?
但他仍然在回程的舆驾上望着她说:“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她笑嘻嘻地反问:“王爷好奇?”
他扬唇,从容地拈着一串檀香珠看着前方:“不好奇。”
她就轻哂着闭上了眼。
至于第三次……
“胡亚拉……”
正神游着,窗那头这时候远远走过来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很明显的乌剌人着装。
左首那个比着手势,边走边快速地说着什么,然而说的是鞑靼语,没有四夷馆的人充当译者,根本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她收敛心神打量。
这两人肌肉都很结实,目光也很锐利,看起来是武士一类的人物。
他们走到阶上便停下,其中留须的一人神情略显激动,正是先前说话的那人,配合着手势与环着胸的另一人交流着。
而环着胸的那人看着年轻许多,古铜肤色,五官锋锐,一双眼窝本就略深的眼睛,看着略凶。
“他们就是乌剌使臣?”苏慎慈问。
戚缭缭摇了摇头,她也说不好。
她到白音馆这小花园来,不是为看海棠,不过是记得这棵海棠树后能看到馆里部分面貌。
乌剌国不大,但是盛产良马,也一直向大殷提供马匹。
两个月后,乌剌这伙足有千人之多的使臣团因为马价被狂砍,随即在燕京与司礼监及礼部的人起了争执。
当时闹得影响挺大,乌剌那边还死了两个人。
使臣团回国之后,乌剌王苏楚随即就遣人传来了书信,谴责大殷这种行为。
很难说这件事与后来的土库之战有没有直接关系,但终究论起来,应该也是因素之一。
至少这件事闹开之后,直到战争爆发,乌剌也没有再遣使前来通商。
她还记得当时礼部那批酸腐还自负地说,向大殷朝贡的外邦那么多,区区一个乌喇要与大殷断交,不是大殷的损失,而是他们的损失。
结果纠缠了一年之后,人家就以不足十万的兵马分三路攻向了大殷西北,辽东一线边境。
“其亚顾嘿……”
那边厢还算平顺的语调忽然间高了起来。
定神看去,只见那年轻的乌喇男人正透过花窗往这边怒目而视。目光的焦点,正是懒懒靠着树干的戚缭缭。
第046章 放老实点
“糟了!发现咱们了!”苏慎慈攥紧她胳膊。
“怕什么?”戚缭缭淡淡觑了眼她,站着没动,“这种着花的地方本就是让人来看的。
“这是咱们大殷的地盘,我们也不是故意偷听,他们说的又是鞑靼话,就是他们看到了咱们又怎么样?”
苏慎慈心神大定。
那蓄着须的人拉着那年轻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那年轻人看过来两眼,便就缓缓按着胸往这边弯了弯腰。但那眼里的锐气却仍看得出来是未曾妥协的。
戚缭缭不愿节外生枝,略想,折了两枝花,便与苏慎慈走出园门来。
刚到园门口,去路便就被那冲她抚胸弯腰的鹰眼人阻住了。
“在下乌兰夫,敢问阁下是?”
年轻男人操着不太熟练的中原话问。言语间的倨傲,让人看了十分不爽。
戚缭缭摇头:“我们中原女子,不兴跟陌生人通报姓名。
”她反过来打量着这人,笑眯眯说道:“阁下是位勇士?那一定武艺很好喽?
“我很钦佩武艺高超的强者,尤其是你们的孟恩将军,昔年他率领八千兵马轻松消灭了克格部落两万人,很是了不起。”
眼下还没人对贺楚及部下有太多关注,但是战后,关于大将军孟恩一些用兵上的传闻在朝堂上层之间流传的简直不要太多。她是内宅女眷,也曾听闻了一些。
乌兰夫听她神色自如地提到孟恩,目光倏然锋锐:“你认识我们大将军?”
“不认识。”戚缭缭耸肩。
但她这么一否认,乌兰夫神色却更加凝重。
不认识还能知道孟恩以多少人击败克格部落多少人?何况她还是个小女孩子!
他沉吟了半刻,说道:“姑娘若是认识我们大将军,那在下还可以考虑给你留条生路。”
戚缭缭看着他,过片刻,笑起来:“我要是没听错的话,你的意思是我若不认识孟恩,你就要杀我?
“在我中原土地上,我大殷的都城里?就因为我刚才隔着镂花窗在小花园里看了你们一眼?”
乌兰夫微俯的面孔有寒意。
戚缭缭把胳膊放下来,又说道:“你们大将军这几年不是一直忙着欺凌周边弱小么?我又没有去过北地,怎么会见过他?
“再者,照你的意思,我只要说一句认识孟恩你就能放了我,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哄小孩?
“我就算上了你的当,说句我认识他,你就真的会相信?”
说到这里她笑起来:“你根本就是诈一诈我,看看我会不会因为刚才被你看到我之后,方寸大乱而已。
“乌兰夫勇士,让你很失望了,我不认识你们大将军,而你也杀不了我。
“至少在我大殷境内,你休想能伤得了我。就算你伤了我,也休想活着出关去!
“要想不坏你们可汗的大事,你就得在我燕京城里放老实点。”
说完她抬起花枝拍在他胳膊上,拉着苏慎慈撞开他,大摇大摆离开了。
苏慎慈直到回头再也看不见那两人,才长长吐出口气:“那两个人看起来好凶。”
“再凶还能有我凶?”戚缭缭哂笑。
苏慎慈看了眼她,闷声道:“那倒也是。”
最近半个月,她不止把杜家姐妹轮番打了,又把荣望给打了,还差点把杜家房子都给拆了。
她认识的人里,还真没谁像她这么能折腾的。
戚缭缭笑完也没再接茬。
乌兰夫显然是把她当成寻常女孩子在恐吓了。
若在别的地方她或许还会收敛收敛,可眼下是大殷都城,也是她家门口。
她堂堂戚二小姐,向来行得不那么正,坐得也不那么端,还能让个外邦人给蛮横地压了势头去?
不过那乌兰夫既能想到借她的话来给她设套,应该不会傻到哪里去。
他这么急着来威吓她,不像是冲动,倒像是在紧张着什么。
难不成他们吵的是什么了不得的要紧事情,所以才这么煞有介事地来吓唬她?
好好奇呀。
她摸了摸鬓角,回头看了眼小花园方向。
乌兰夫站在原地,目光冷峻地望着戚缭缭她们离去方向,问身边人道:“她们究竟什么来路?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先前与他激动说话的那汉子也看了眼远处,说道:“来会同馆的都不是寻常人。
“她们身上穿的也是上等的绫缎,而且她项间金锁看上去价值不菲,应该是他们哪家大官的女儿。”
“大官的女儿?”乌兰夫眉头微蹙了蹙,转而他又松开来,“中原人都兴把女儿圈起来养,楚楚可怜弱不禁风。
“既是大官的女儿,那应该是个草包,不用理会她。”
说到这里他神情放松地接着道:“照我说的去做,让阿丽塔去给那姓燕的小白脸问安。”
“将军——”
“还罗嗦什么?!”他猛然一沉脸,浑身气势竟比方才高出许多来,“为安全起见,别忘了回头再让人去摸摸那小丫头的底。
“若是有用,也不妨利用利用她。”
随从把剩下所有话都咽到了喉底,然后道了声是。
平白得了两块碎银的小衙役自小花园出来,心情便美滋滋。
正哼着小曲儿走在庑廊下,忽然去路又被人给拦住了。
“……戚姑娘?”
衙役愣完之后便眉开眼笑,揣了银子然后深深作揖:“姑娘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小的?您只管说!”
戚缭缭两只大眼笑得弯弯地:“你还真猜中了。”
衙役见她毫不扭涅,也放松下来,上前半步道:“姑娘但说无妨,但凡我刘忪办得到的,定给姑娘办到!”
当衙役的哪里有什么好出身的?
别说面前这小姑娘出手那么大方,就是她分文不出,冲她背后的靖宁侯府,他也绝对只有亲近的理儿,而没有疏远的份。
戚缭缭放了胳膊,就笑笑地道:“我就问你,乌剌人那边,有个叫乌兰夫的,是什么来历?”
刘忪顿了下,直腰道:“姑娘若说的是那个长得特别威猛的乌剌勇士乌兰夫,那么他是此次跟随巴图入关的随护,大约是相当于咱们大殷的宫廷侍卫。”
第047章 去看美人
戚缭缭闻言眉头微皱,然后道:“那还有个不如他高,身材粗壮些的,左耳下有两道刀痕的汉子呢?”
“那个也是随护,叫格恩。”刘忪道,“巴图此次带来了八名近身随护,还有几十名二等勇士。
“姑娘说的这二位,应是巴图大人的亲信,日常总见到他们跟他在一起。”
戚缭缭看着他没说话。
隔了半晌她才又问道:“那眼下住在馆内的还有些什么人?”
乌剌使臣团人数众多,当然不会所有人都有资格住进会同馆。能住进来的基本上都是不一般的人物。
刘忪略想,说道:“还有位叫做阿丽塔的女使。
“这位女使很漂亮,身边四位婢女也很出众,此外还有负责各方事务的人员,小的倒也记不得那么多……”
“女使?”戚缭缭抬眼。
“对,”刘忪点头,“阿丽塔女使会讲很流利的中原官话,今日酒宴上也陪同巴图大人一起面见了王爷和司礼监的公公们。”
戚缭缭听完,眼神就变得有些玩味起来。
前世里燕棠也曾来主持接风宴,但具体过程她并没有听他说起。
巴图带着女使来朝贡,且女使和婢女还个个都美艳,这要不是为着**大殷官员而来,她真甘愿把舌头都给咬下来。
皇帝把燕棠给派来接风,自然是看中他作风严谨,不想在这事上出什么篓子。
但贺楚既然这么做了,巴图他们又岂会善罢甘休?
想到这里她问道:“王爷在哪儿呢?”
……燕棠打发走陈典史,侍卫便说乌剌女使过来了。
他捏着剑穗站半晌,摆了摆手。
门外很快有随风飘来的香气,一个身段高挑的胡虏女子穿着外邦服饰出现在门口。
“阿丽塔奉巴图大人的命令,前来与王爷商议要事。”
女子不止高挑,而且高鼻深眼,勾起的一方嘴角带着两分傲气,透过开启的门口,看向正好站在帘栊下看向这边的燕棠。
燕棠收回目光,缓步走到屏风前:“乌剌女使,有何要事?”
阿丽塔操着纯熟的中原话说:“阿丽塔听说王爷多喝了两杯,因此特来给王爷醒醒酒。”
话没说完,她身子已直了起来,一双深目热辣大胆地落在他脸上,水蛇般的身躯扭动着朝他靠近。
戚缭缭轻车熟路走在庑廊下。
苏慎慈跟在身旁道:“虽然我也同意你的说法,那乌剌人是让阿丽塔来**阿棠的。
“但是阿棠绝不是乱来的人,尤其是这种事上,他不可能会上那女人的当。”
戚缭缭刚才说他们想打燕棠的主意,对于燕棠的人品她还是有信心的。
他长这么大也就跟她关系稍近点,而且严格说起来,其实还并算不上什么过份的亲近。
只不过是相对于他对别人而言,可能与她会随和些。他怎么可能会傻到让那女人着了道?
“他是不会乱来,可你别忘了,他来这里,乃是皇上钦点了他来的。”
戚缭缭并不曾放慢脚步。“你以为皇上是傻的吗?贺楚野心勃勃,且贪得无厌,皇上怎会忍他?
“他不忍他,又岂会真为了给他面子而让身边堂堂禁卫军副指挥使前来办这接风宴?”
能治理好这么大座江山的人就没有傻的,又不是有人拿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苏慎慈微愣:“你是说,皇上是故意让阿棠来引他们上钩的?”
“也不能这么说。”戚缭缭笑,皇帝还不至于让堂堂禁卫军将军来牺牲色相。
“只不过他们既然备了女色为饵,大殷当然也要给出几分‘诚意’。
“要不然,你觉得燕棠又为什么要特地空出这半个时辰的时间在屋里歇着?”
乌剌铁蹄再厉害,也撑不住只有那么大一点的国土,他们想灭大殷是痴心妄想。
但是战争能带来财富,他们急需中原物资,那么即使不以灭国为目的,仗也还是会打起来。
而他们要想有胜算,自然会利用朝贡接近大殷官员。
只是她这位前“公公”,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脚色,贺楚想打他的臣子的主意,他有那么老实任他来?
这背后当然也有他的打算。
苏慎慈虽不全懂,却也悟得几分,于是她立即道:“那我们要不要去帮阿棠?”
“不用。”
戚缭缭脚步未停,“这种事可不是咱们能插得上手的。”
她虽然盯上了这帮乌剌人,但不表示她想插手皇帝的决定。
燕棠要是连个胡虏女人都对付不了,这十几年来又怎么做到洁身自爱的?
至少前世里他就没落下什么瓜葛,自打接风宴结束,乌剌这伙人在京的后续活动,燕棠都没再沾边。
如果他们得了逞,燕棠岂有那么轻松摘得干净?
……可见,前世里他们这步还是走稳了的。
“缭缭!缭缭!你怎么在这儿啊!你刚刚去哪儿了?怎么会有乌剌人跑来打听你?”
这里正说着,跨出门槛的邢烁看到她们,就立刻迎了过来。随后燕湳和程敏之也出来了。
“乌剌人打听我?”
戚缭缭眉头微动。
“对啊!”邢烁道,“就刚刚,他们打听的那个绯衣绯裙,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一身得瑟劲儿,说的有模有样,不是你还是谁?”
戚缭缭讷然。
见过她的乌剌人只有安达和格恩了,这俩家伙——啊不,安达那家伙居然没死心,还来打听她?
这是跟她拧上了?
还打算跟她不死不休怎地?
既是这样……
她抱着胳膊踱了两步,说道:“乌剌人这次带来个叫做阿丽塔的女使,听说是他们乌剌国有名的美人。
“眼下还没有什么乐子看,你们几个想不想先去看看她?”
“去哪儿看?”燕湳闻声跳了出来。作为纨绔,不对各种新鲜事儿保持好奇心,简直不称职。
戚缭缭笑:“你哥房里。”
……
第048章 王爷好巧
??燕棠睨着靠近来的阿丽塔纹丝未动,阿丽塔便愈发烟视媚行。
眼看着就要靠上他胸口,却倏然间从旁插进来一柄扇子,正抵在她胸上方。
然后又有听上去亲切而且轻松的声音响起:“女使大人有什么话想跟我们王爷说,放心地说就成。
“我们大殷布防森严得很,不光是边疆,就连这会同馆,也多是‘天狼卫’的兄弟,还没有到需要两国亲使见面说悄悄话的地步。”
阿丽塔听到天狼卫,再望着来人,脸色瞬时变了变:“你是什么人!”
“在下黎容,是镇北王府的长史,也是我们王爷的影子,可以说大部分情况下只要王爷在的地方就有我在。
“女使大人连我的身份都猜不出来,看起来准备工夫做的还有些不足啊。”
黎容神色看上去跟他的声音一样亲和,笑微微地站在他们二人中间。
阿丽塔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变了变。
再看了眼这扇子,便挺胸顶了顶,然后却发现拿它无可奈何……
“底子不错。”黎容撩唇。“早就听说草原女子身手矫健,果然名不虚传。
“女使大人看着苗条,劲儿却不小。”
说罢,他手若翩鸿,眨眼从她衣襟伸到她锁骨,自扇子底下取出个一寸见方的小纸包来,顺手递了给燕棠。
阿丽塔捂着胸襟怒瞪黎容:“还以为镇北王品行端正的传言是真,没想到竟让我亲眼看到王爷纵容属下轻薄女子!
“我们乌剌虽不敢与上邦相比,我们可汗却不是怕事之人。你们如此轻辱我,就不怕有损你我两朝邦交吗?!”
燕棠且没搭理他,只淡淡瞥了眼这纸包,打开轻拈了拈,目光就有些玩味:“邦交?”
他把纸包复又包起来:“揣着‘消魂散’来给我问安,眼下倒怪我们轻薄你。
“女使大人难道不应该觉得,此番前来不管发生些什么事,都是理所当然的吗?”
阿丽塔神色凛然,目光情不自禁瞥向他手里纸包:“你怎么会知道它?”
燕棠扫了她一眼,缓步踱到窗户下,推开窗说道:“你们乌剌物资缺乏,这些东西大都是自中原商人手上得来。
“世间迷药虽有千百种,但原料都差不多。我要是猜得不错,你这药应是徽商手上买来的吧?”
他立在窗下回头,又看向阿丽塔:“都说女使大人艳冠乌剌,怎么来见小王还得带上这个?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吗?”
阿丽塔被戳破心思,有瞬间羞恼,但很快恢复过来,扬唇又道:“外头都传言王爷是个柳下惠,我才揣着药来试试王爷定力。
“没想到王爷对这药的来历张口即来,看来外头传言有误,王爷才是此道行家!
“既然王爷也觉得阿丽塔有魅力,那你我不妨找个清静之地好好聊聊?”
她边说边又靠上来,伸手来夺那纸包。
动作看上去柔缓,实则不过眨眼之间就趋向了燕棠手上!
燕棠身形纹丝未动!甚至只是施施然抬了抬手,那纸包便就被他塞进了袖口里。
而扑过来的阿丽塔却不知怎地扑向了他身侧的茶几!
茶几上两只杯骨碌碌滚到地下,啪地一声摔碎了,活似往阿丽塔脸上甩去了两巴掌。
燕棠慢条斯理捋了捋袖子:“想来中原的地板都比乌剌的要滑得多,女使大人可要当心。”
阿丽塔又羞又恼,拂开笑微微要来搀扶的黎容,走回燕棠面前:“想不到王爷竟有这样的好身手!这么说来阿丽塔是看走眼了。”
话没说完她只觉腰上一凉,下意识低头,却见黎容修长五指如落叶翻飞,正自她腰间夹出张折好的纸来!
“‘五十匹良马并黄金百两献与镇北王,已受纳’?”
燕棠展开这张纸,再垂眼看着已显气急败坏之色的阿丽塔,走过来两步:“这是空手套白狼啊!
“女使大人是打算使用迷药把我迷倒,再哄得我在这纸上按印为证以此做为要挟,以便供你们之后随意差遣我?”
阿丽塔抿唇不语。
燕棠倒背着手凝眉,静默片刻他沉声道:“把巴图及司礼监与礼部的人都请过来!”
黎容颌首称是。
但他未及转身,阿丽塔目光顿闪,随即解开腰带,一件外袍眨眼便脱了下来。而紧接着她又开始解第二件……
“王爷只管让人去请,只不知道贵国司礼监与礼部的人看到阿丽塔光着身子处在王爷房里,他们会怎么想?”
这女人也是心思敏捷,这不过刹那的工夫,先前的羞忿便全看不到踪影了。
侧窗外紫薇树上坐着的戚缭缭看到这里,对胡虏女人的勇气也不禁啧啧称奇。
再看向燕棠,本来就没有什么好颜色的他此刻脸上已快阴沉得拧出水来了!
“这怎么办?”苏慎慈紧张地跟她咬起了耳朵,“阿棠怎么这么倒霉,粘上这团狗屎?!”
戚缭缭横眼睨她:“注意下你的修养。”说完又晃起两条腿:“能怎么办,肯定是把她丢出来呗!”
难不成还留到屋里亲热亲热?
他就是有这份心思,也不会傻到赶在这当口饥不择食不是?
这里话音刚落,就听几声乍乎之后,两个侍卫架着罗衫半解的阿丽塔出房来了。
看他们正要丢,戚缭缭随即喊道:“慢着!”
正好从屋里迈出门槛来的燕棠听到声音,顿即两眼如刀往树上看来。
这一看,那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立刻就变得更加阴寒了!
只见绿叶扶疏处,一身绯色衣裙的她悠然自得地坐在枝桠上冲着他笑。
头上两只缠着金珠儿的双丫髻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蹬着白绫绣花鞋的两只脚丫子,则得瑟得跟两只刚冒头的莲花苞似的——
“戚缭缭!”
这孽障,她居然胆大包天到跑到会同馆来了!
“好巧啊王爷。”
她笑眯眯地先自跳下地,然后才回头冲树上招了招手。
燕棠咬咬后槽牙,还未及出声,随着人影落地,这才发现她旁边刚才竟还坐着个苏慎慈!
——这是说她不但自己来了,还把苏慎慈也给拐带出来了?!
第049章 卖个消息
“二爷!”
他这里还没愣完,身旁黎容就盯着旁边树下失了声。
顺眼看去,她们俩旁边的木芙蓉树上这时候也跳下来一个人,那褚袍云履的,不是燕湳又是谁!
“大,大哥!”
燕湳边唤边带着些许讨好地挪向了戚缭缭,就像是一棵向日葵,不自觉地向着她这个太阳在靠拢。
方才听她说那乌剌女人就在燕棠房里他还不相信,等收买了侍卫来到这窗户外头一看,正好见到她自行宽衣这一幕!
他瞬间就凌乱了,他大哥白璧无瑕,就是要被人染指,那起码也得是个中原女子,怎么能让个外邦女人占了便宜?
要不是戚缭缭不准他出声,他早就冲进去八百次了!
眼下总算见到燕棠让侍卫把人给架了出来,才刚放了心,哪知道戚缭缭却又自行暴露了行踪!
她们俩下了来,他当然也不好意思再躲着。
燕棠面肌抖了抖,正要瞪向戚缭缭,这时候紫薇树这边的杏花树下又传来咚咚两声,只见程敏之与邢烁两人也先后落了地!
“王,王爷……”
“树上还有谁?!”
他瞪眼扫过去,最后落在戚缭缭她们坐过的紫薇树上——那树离窗户最近,合着刚才他在屋里被阿丽塔盯上,她就率众猫在树上看戏?!
“没了,就这么些。”
戚缭缭拍拍手笑道。
燕棠瞪着很快就被拥趸们簇拥着的她,气血略略有些冲顶。
上次她还只是拐带着燕湳去打荣望,这次可好,不光把燕湳拐了出来,还居然把苏慎慈也给拐了来!
到下回,她是不是得带着一帮童子军闯去承天门?!
“阿慈你过来!”他厉声道。
苏慎慈清着嗓子,说道:“你忙你的,我站这里看看就好。”
开什么玩笑,这个时候过去不是找不自在嘛!
说实在的,她也不明白戚缭缭干嘛要暴露自己,要是出现在别的地方,她还可以帮着打打圆场,眼下这样,她也没辙了不是?!
算了,反正她就是个龙套。
戚缭缭没再理会燕棠,径直走到阿丽塔跟前,说道:“阿丽塔小姐既然知道王爷是柳下惠,可见是有备而来。
“据我所知阁下此番只是随使,你既然来此,那必然是经过你们巴图大人的授意。
“关于小姐的身世我刚才了解到一些,不知道你铩羽而归,回头会不会要遭受什么惩罚?”
阿丽塔自他们出现时起就已在关注她。
此刻见她年纪小小,却有隐隐压人之势,不由冷哂道:“我不过是来给王爷问安,结果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贵国的镇北王居然是个连妇人女子都恐惧的胆小鬼。
“如此失礼待我,只会显示出贵国上下的狭隘,我并没有错,又怎会惩罚我?”
“你才是胆小鬼!衣服都不知道怎么束紧,还有脸说我们失礼待你?!”
燕湳如点着了的炮仗,怒冲着她嚷嚷起来。
却不防正好落入燕棠掌握,被他拎住衣领丢了给侍卫们!
“把二爷押回去!在我回府发落之前,不许让他吃喝,也不许他跨出门槛一步!”
“我不!”燕湳闻言凄厉地抗争起来:“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你们谁敢拉我,我回去就跟你们媳妇说你们在外面喝花酒!”
侍卫们的脸都臭了……
燕棠寒脸揪起他胳膊,拎着就要往外丢。
戚缭缭伸臂挡住:“回头我卖个消息给王爷,王爷便许我们留下来看摔跤怎样?”
燕棠根本不可能给她机会!拨开她然后仍旧拖着鬼哭狼嚎的燕湳往外走。
程敏之他们也都慌了。
苏慎慈追过来求情:“来都来了,你就让我们留下来吧,我们保证不坏你的事!”
话没说完,却也被燕棠给一把拉开了。
戚缭缭眼看着燕湳已被拎到了院门口,提裙飞奔上去,压声道:“乌剌人的消息也不要?”
燕棠眼角都不曾斜给她一个。
戚缭缭不由分说抱住他这边胳膊:“我就只需要一刻钟!一刻钟后你要是觉得我的消息不够留下来,你再赶我们也不迟!”
燕棠一手拎着燕湳,另一手被她抱住,一时竟也无可奈何了。
苏慎慈见状,随即也跟程敏之他们对了眼色过来,挡住他去路:“王爷就给缭缭一刻钟时间,一刻钟后您不赶我们,我们也走,这总行了吧?”
燕棠冷眼望着他们一个个,想把他们直接摁进地底下的心思都有了!
……
戚缭缭回到院里,望着阿丽塔扬唇:“既然阿丽塔小姐说巴图大人那边不会有什么惩罚,那假如我就如了阿丽塔小姐的意愿,让你把衣服脱了,在这里呆上一日一夜不许出去呢?”
她边说已边笑起来:“我想阁下应该不止把王爷当成今日的唯一目标吧?
“在王爷这里失了手,你定然还准备了另一手去对付司礼监与礼部的人。
“阿丽塔小姐出身并不很高,母亲也不过是个侧室上位的女子。
“如果不是因为精通汉话,或许也不太会有机会随使团入关。
“小姐身负的使命就是以美色拢络我朝大臣。
“今儿可是你们最好的机会,要是他们三方你连一方都不曾得手,巴图大人真的不会说什么?”
阿丽塔听到提及她母亲,便有些怒!
但更让她心里浮躁的是她竟说要脱她的衣服!
她对着燕棠脱衣服不要紧,这本来就是她此来的使命。
燕棠是大殷皇帝的心腹,只要能成功要挟到燕棠,哪怕他不肯出手帮他们什么事情,只对他们日后在燕京的活动不管制,她目的也就达到了。
而来之前她自然也想过燕棠这里不那么好攻,所以她是预留了时间去对付另两个衙门的人的。
可如果她们将她衣服脱了扣留下来,她什么都做不成,无论如何,即使巴图不说,他们也会失去最好的接近大殷朝臣的机会。
这么一来,对他们日后来说就难度大增了!
想到这里她恶狠狠地瞪向戚缭缭:“你想无故扣留我?难不成是想挑起两国争端吗?!”
第050章 有意于我
“怎么能说是扣留?”戚缭缭笑嘻嘻,“说不定阿丽塔小姐只是跟我们王爷聊得太欢,找不到脱下来的衣服了呢?
“你既然是跟巴图大人商量好的才过来,那么我相信巴图大人听完你侍女的话后,也不会怀疑什么的。你说呢?”
燕棠甩了记眼刀过来。
戚缭缭安抚地拍拍他胳膊,接着再看向阿丽塔。
阿丽塔盯着她看了半晌,转而整了整衣衫,移开目光道:“就当你说的都是对的。
“可你现在揭穿了我,我一样也不可能再去冲别的人下手。我留不留下来,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既然这样,我又为什么要害怕巴图大人问罪?”
戚缭缭望着她笑:“那你怕安达吗?”
听到安达两字,阿丽塔先是无感。随后才蓦地抬头,冲她看过来。
虽然掠过的速度极快,也让人难以忽略那里头的一抹震惊。
“你什么意思?叫安达的人很多,你说的是哪个?”她缓缓问。
“就是那个看上去最威猛最英勇的,你们的勇士。”戚缭缭笑道。
燕棠听到这里,皱着眉头看过来。
阿丽塔没说话。
戚缭缭则又接着道:“你们草原汉子果然都很健壮。我觉得他,比起你们巴图大人来更为让人敬仰。阿丽塔小姐难道不敬畏他吗?”
阿丽塔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起来:“原来姑娘绕这么大弯子,是看上了我们草原上的勇士!”
说着她反而拉起戚缭缭的手来:“难得你们中原也有姑娘这样豁达直率的女子,我很欣赏你。
“只不过我们安达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姑娘想追他,还得加把劲。”
戚缭缭笑。
一旁燕棠目光冷冷扫过她,又冷冷转回到前方紫薇树上。
牛牵到京城还是牛,出了小黑屋的她,见到男人还是一样地改不了那副臭德性!
他凝眉看了眼天色,说道:“一刻钟到了。把二爷押回去!”
“慢着!”戚缭缭沉声打断他,然后走过来,看了他两眼,忽然一把将他推到廊下。
燕棠猝不及防,险些打了个踉跄。
正要发作,她却忽然笑道:“我说有消息给王爷,就肯定有消息给王爷。
“巴图此番带来的随护里,有个唤作安达的人,明显不像是真的侍卫,王爷若是还没有见过他,大可以着人去留意留意。”
燕棠满腔怒气立时咽在喉咙底:“巴图的侍卫?”
“没错。”戚缭缭抱着胳膊,“此人名唤安达,但我怀疑是化名。
“他身高八尺,鹰眼挺鼻,左手背上有两处寸来长白疤,右手拇指上有只鹰纹银斑指。
“与他身边一个叫做格恩的随护交谈时,说话口吻不对等,气势明显不像是惯于伏低做小的‘随护’。”
燕棠冷眼扫了院中各人一轮,目光再回到她脸上,已逐渐变得凝重:“你是怎么知道的?”
戚缭缭看了眼他这神色,笑道:“刚才在白音馆外的小花园里,无意邂逅,顺便就在彼此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样说,王爷满意吗?”
燕棠冷眼瞥他,未曾说话。
戚缭缭继续道:“本来我还只是有些许怀疑,可是刚才阿丽塔在我问到安达时神情亦有不对。
“如果这个人没有猫腻,那么她无须因他动容。”
先前戚缭缭在与阿丽塔周旋时,燕棠也是看在眼里的。此时回想了一下阿丽塔的神情,也不难与戚缭缭的推测对上。
他抻了抻身子,眯眼望着长空,然后迈开长腿,又要下阶。
戚缭缭拉住他:“那我们这事怎么办?”
他冷脸把胳膊抽回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戚缭缭再道:“那回头你也不许再为难湳哥儿!”
燕棠眼角也未曾再扫她,走了。
……
一刻钟后大伙在宴馆正厅靠门口的角落里拥有了一张座席。
燕湳得获“刀下留人”,一路上唠唠叨叨都快把戚缭缭耳朵磨出茧。
程敏之和邢烁能够得以留下已是心满意足,对于安排的位置,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只有苏慎慈是最安静的,乖乖顺顺地跟着戚缭缭,一句话也不多说。
阿丽塔作为外邦来使,在无必要的情况下当然不会被扣留太久。
回到白音馆,她直接便进了楼上最里头的巴图的房间。
巴图房里的人却不是巴图,而是身量高大威猛魁梧的安达。
“将军。”阿丽塔冲他弯腰施礼,“阿丽塔回来晚了,请饶恕。”
“为什么去这么久?”安达从一叠卷宗里抬头。
阿丽塔凝眉:“遇到了些许意外。那姓燕的小白脸原来竟有两下子。”
说着她把情况道来,又道:“不过他只怀疑我想骗取他的指印作为要挟,还并没有怀疑我的主要目标不是他。”
安达道:“就因为这个,所以你耽搁了这么久?”
“不,是因为还遇到了一些人。”
阿丽塔皱起眉来:“我被燕棠赶出来后,忽然出现了好几个少男少女。
“当中有个穿绯色衣裙的小丫头,年纪不大,也没透出什么装模作样的大家闺秀的样子,但看上去却很不一样。
“而且,她还专门寻我提到了将军您——”
“绯色衣裙?”安达鹰目微闪,说道:“她可是姓戚?”
阿丽塔回想了下,点头道:“燕棠唤过她的名字,确实是姓戚。”
安达目光回到手里卷宗上,凝眉看了两眼,丢下站起来:“消息要是没错,那么这小姑娘应是靖宁侯戚北溟的妹妹戚缭缭。
“这丫头是京师官宦圈里有名的不学无术之徒。关于她在坊横行的劣迹,并不是什么秘密。
“你说的她看上去与别人不一样,不过是因为她从小被家人纵坏了。”
阿丽塔道:“这么说来将军确实是见过她?”
安达看过来。
她忙说道:“先前这戚家丫头跟我夸赞将军很威猛。”
“她?”
安达眉头微动,想起先前在花园门口回应他时的盛气凌人,不由撩了撩唇角:“她虽然不学无术,但是她却拥有整个戚家的疼爱。
“戚家一门十英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她既然有意于我,我倒是也不会轻易拒绝!”
第051章 还想见我?
阿丽塔笑着附应:“将军乃是举世英雄,那戚家小姑娘定然会倾倒在将军足下!”
安达轻哂着,拿起桌上那叠标着“戚家”字样的卷宗翻了又翻。
末了说道:“若回头我专门去寻她反倒着了行迹,你着人去看看她现如今在哪里?”
……
戚缭缭给的消息的确有些用处,但燕棠不打没把握的仗,在没有查清楚之前,不会贸然允诺她太多。
人散后他交代了黎容几句才到宴厅,比预定的时间已迟了有片刻。
清沐馆是专门用来歌舞饮宴的场所,东西两边都为观者座席,中间则辟为两国随行的伎人伶人登台之地。
戚缭缭他们这些来蹭位的当然不可能坐到最前列,前列是朝廷官员们伴着使臣观赏的地方。
燕棠坐在最上首,左首就是乌喇这次的使臣巴图,右首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王瑞。左右顺延下来几席均是彼此双方的随属。
苏慎慈趴在戚缭缭耳边道:“阿丽塔没来,那个安达也没有露面。”
戚缭缭拿起两颗核桃在桌面轻敲:“那家伙若真的来历可疑,那他故弄玄虚就是为的披着侍卫的皮迷惑大殷。
“这么好混水摸鱼刺探军情的时候,他们怎么可能会没有动作?你且等着。”
苏慎慈微顿,再看了她两眼,也就不再做声了。
场下。
先上来的是教坊司的琵琶娘,一曲颇为应景的《阳春古曲》。
程敏之他们几个都是冲着看乌喇的节目来的,颇有些无聊地碰杯喝酒。
忽然有小太监到跟前来,赔着笑说道:“黎大人有请姑娘馆外说话。”
戚缭缭抬头。
小太监带着甜得能直接腌蜜饯的笑容指了指外头,只见廊下果然就站着背对这边的黎容。
她想了想,出了门去。
“来者不善啊!”程敏之目送她到半路,又看看首席上坐着的燕棠,随即转过身来戳着燕湳:“我怎么觉得你哥老爱针对戚缭缭呢?”
“我也这么觉得……”邢烁说。
燕湳讷然摸了摸后脑勺:“有吗?他向来这样啊……”
……
黎容已经去白音馆外问过真假,不想还真打听出来她带着苏慎慈往那小花园去过。
但她跟乌剌人碰面的事却没人见到,少不得还得再问问究竟。
燕棠本想找苏慎慈来问,想想她先前跟戚缭缭那粘乎劲儿,也没了兴致。
那几个家伙包括燕湳苏慎慈在内,现如今全与她戚缭缭一个鼻孔出气,既是要问,那还不如直接问那祸害。
戚缭缭到了庑廊下,黎容便转了身过来。
听说完来意,她倒也没多话,便把遇见安达的始末跟他说了。
黎容略想,颌首致意:“多谢姑娘。”
戚缭缭把他唤住:“司礼监孙公公怎么没来?”
他顿了下,回身微笑:“姑娘寻孙公公有事?”
戚缭缭咧嘴笑笑:“无事。”
黎容扯扯嘴角,进了屋。
戚缭缭收起笑容在廊栏上坐下来。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孙彭,与她并没有什么交情,但是两个月后因为马价狂压而引发的那场冲突,却与孙彭关系不小。
因为就是孙彭给出的马价还远低于朝廷最初订下的价格,由此引起乌剌人不满,最后酿成了纠纷。
但事情何以会走到这地步,孙彭何以会如此,她却不知道。
估摸着孙彭眼目下也不知道,因为身为皇帝近侍的他,土库之战还未结束就被在朝的文官们给联手参倒,杖毙于宫门外了。
文官们对此的依据是,孙彭与乌剌人有勾结,且在马市利益上产生了分歧,便在马价上狠命压价制衡,逼得乌剌逆反,进而发生了这桩事故。
如果不是这件事,说不定贺楚还不会发兵攻打西北与辽东要塞。
——以上都是文官们在对孙彭口诛笔伐时的说辞。
她后来也从萧珩处听到有关此事的看法。
“满朝酸秀才们都不会喜欢打仗。一旦打仗,勋贵武将的地位会愈发重要。
“反战的这些人,并不是真的相信自己两张嘴皮子便能化干戈为玉帛,他们只不过是不愿眼前的利益失衡。
“大殷建朝两百余年,朝局变幻莫定,自先帝手里勋贵地位又重新占据高位。
“某些人就觉得,土库一战的失利,正是他们的契机。所以,孙彭成了他们逆袭的第一颗绊脚石。”
那年他二十六。
下着雪的隆冬,在薰笼烘得暖暖的王府水榭里请她喝茶。
那个时候苏士斟已经凭借恩师杜尚书的东风入了内阁,而他也已经执掌了萧蔚死后留下的那两个营卫。
基于皇子的身份,他不如勋贵们地位尴尬,与文官们也都保持着相对融洽的关系。
但他素日也并没有关系格外亲近的官场同僚。
提到被斩已久的孙彭,全是因为那日朝中正接到燕棠牺牲在辽东战场的消息。
消息也传到她耳里。
她在廊下望着飞雪发呆,闭上眼就是英年的燕棠血染黄沙的画面。
等她转身,他就在水榭里泡了茶等她。
她第一次知道他对朝局看法如此犀利。
按照他的说法,后来与乌剌之间的战争,虽然与孙彭压制马价有一定关系,但却不见得全是这件事引起来的。
除了一些特定的事件激发,还有朝廷内部潜伏的矛盾在推波助澜。
今日孙彭未曾亲来,那么至少说明他与乌剌之间目前还未有什么瓜葛,否则阿丽塔用不着再从燕棠这边浪费表情。
而按照他的说法,如果作为皇帝心腹的孙彭是某些居心叵测的人们想拔除的绊脚石,那么燕棠呢……
“敢问这位可是戚姑娘?”
正沉浸在思绪里,面前忽然又有人来,穿着外邦服饰的汉子捂着胸口躬身,以不甚流利的鞑靼话问道。
“在下是巴图大人身边的勇士,也是安达勇士的好朋友。
“我们安达因为之前冒犯了姑娘,特地遣我来请姑娘往小花园一聚,想当面向姑娘赔个礼。”
戚缭缭目光粘在他脸上足有半盏茶时分才挪开来。
她微哂:“你是说先前在小花园扬言要灭我口的那个外邦人,现在他还想我?”
第052章 另眼相看
汉子顿了一下,又鞠躬:“是的,为向姑娘赔礼。”
戚缭缭扯扯嘴角:“中原有古话说不知者不罪,既然他先前并不知道我是谁,那么就算是得罪我了我也不会怪罪他。”
她站起来,要回屋去。
那安达先前在她面前趾高气昂,阿丽塔一回去他就来给她赔礼?
就冲面前这人知道她姓戚,这要是没点算盘她还就不信了。
“戚姑娘,”这汉子略略上前半步,又说道:“大殷的戚家在我们乌剌勇士们心中拥有很高地位,我们都非常祟拜他们。
“今日有幸在此地得见姑娘,我们也想当面表达一番祟敬之情。
“倘若姑娘实在不肯移步,那么也请允许我让安达过来见见您。
“靖宁侯英雄盖世,姑娘将门虎女,想必不会畏惧于受我们一见才是。”
这汉子嘴巴倒狠,把戚家捧到这么高,弄得戚缭缭要是再拒绝,就成小家子气了。
她站定想了想,再看了这汉子两眼,就扯了扯嘴角:“既是这样,我不应邀倒辜负了二位勇士一番美意。
“那劳烦勇士在这里等等,我回去跟同伴打声招呼就过来。”
汉子见她答应,也料不到一个在城内没落下什么好名声的她会出什么夭蛾子,当下欣然应允。
戚缭缭转身跨进门槛,飞步回到了座位上,敲着桌子与程敏之他们道:“你们想不想知道先前我跟燕棠在廊下说了些什么?”
废话!当然想知道!
要不是燕湳险些被拖回去然后又惊险地留下来这波冲击太大,他们还需要时间缓缓,不然早就缠着她追根问底了!
“快说!”他们几个俱都把注意力转过来。
戚缭缭就把安达的事跟他们说了,然后道:“现在那家伙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突然约我去小花园里见面。
“我不愿让人家给小瞧了,但是又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猜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你们想不想去看看?”
“当然去!”程敏之拍起桌子,“竟敢在我大殷京城里喊不给我中原人活路!我大殷子民哪怕是个平头百姓也不是能给他们随便动的!
“这会同馆并非寻常之地,能在此地出没的绝没有庶民,他难道会不知道?
“他若不是傻就是根本没把我们大殷放在眼里!小爷当然得去会会他!”
邢烁皱着眉说:“先前王爷就不高兴了,我们直接过去——”
“我都没怕,你怕什么!”燕湳拍了一下他的头。
说着已是第一个蹦起来。
戚缭缭见着邢烁与程敏之也要跟着站起来,连忙道:“别慌!先听我把话说完。”
说着压声道:“你们也别露面,就在门外等着好了,他若只跟我言语几句,也就算了。”
苏慎慈忙道:“那我呢?”
“你别去。”戚缭缭瞅了眼席上,说道:“全都走了那家伙势必会怀疑。
“你就留下来,他要是问起,你就说我去净房了,他们几个遛弯去了。这边就交给你!”
她都这么说了,苏慎慈即便是心痒痒,也只能留下来。
出门到了廊下,那汉子还在。
汉子殷勤得恨不得直接把她给扛过去,偏生她慢吞吞,经由先前原路又回到了那园子里。
不远处的石桌畔就坐着安达,手里握着杯子看过来,桌上还另摆着有茶具。
“安达见过戚姑娘。姑娘请坐。”
草原汉子确确实实身姿彪悍,彪悍到很有些过头的地步。
面前这大块头口里虽然用着敬语,但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压不住的傲慢,简直让人想忽略都不能。
她坐下来,笑眯眯道:“听说勇士要寻我赔礼?”
安达相信阿丽塔不敢说谎,既然她说戚家小妞夸赞过他威猛帅气,那就肯定这么说过。
女儿家这夸奖一个男人,除去爱慕之心,还能有别的什么意思呢?
但是看着面前大方自如的她,他又有些不确定了。倘若她真对他有意,不是应该借机接近吗?
怎么看他的目光就跟看旁人般没什么分别?还直接说到“赔礼”?
嗯,中原人都惯喜欢绕来绕去,她这莫不是故作姿态?
这么想着,他就清了下嗓子,望着戚缭缭鞠了一躬:“安达为先前在园门口对姑娘的唐突深感不安,请姑娘不要怪罪。”
戚缭缭反倒对他的用意好奇了:“勇士一向这么知错善改?”
安达坐下来,深深望着她:“也许只对姑娘如此。”
戚缭缭讷然……
“勇士的意思是,只对我戚缭缭分外看重?”她眯了眯眼问道。
安达唇角一勾,说道:“在下尚未大婚,身边虽然有几个服侍的,但是从来不曾被我青眼相待。
“但我很欣赏姑娘的率性,安达愿意对姑娘另眼相看。”
靠……
墙外传来只能神会的一片呲牙声。
邢烁手里还捏着的两颗核桃险些就飞进了墙头去!
见过脸大的没见过脸大成这样的,这意思是他们泱泱大国的勋贵女眷还得求着他个小邦汉子垂青?!
“先看看!”程敏之啐道,“吃牛羊肉长大的可能皮是比较厚!”
戚缭缭望着安达那双略略上挑的鹰眼半晌,也是半晌才回神。
“那我真是分外荣幸了。”她喃喃道。
转而又啧啧望着他:“难怪之前就觉得勇士与别的勇士不一样。
“你站在人群里,显得格外的出众,还以为方才那一别便与勇士没有了再见面的机会,没想到勇士居然也还记得我。
“早知道,我真应该跟阿丽塔小姐多夸赞勇士几句。”
安达心下受用,嘴角藏着轻谑道:“现如今安达就在这里,姑娘有什么话,当面跟我说显然更好。”
戚缭缭眯眼看着他脸上浮出来的傲慢,心里又一次称奇。
阿丽塔对燕棠的大胆还可说是有政治使命,面前这莽汉又算是怎么回事?
打量她戚家二小姐有个稀烂的人品,就连审美底线都没有了?
……是了,就连朝夕相见的杜若兰她们都把她当成十足十的傻子,这外邦来的男人,不过经由道听途说了解她,自然因为先前她与阿丽塔那番话而把她当成了囊中物!
但别的倒好说,独独是男色这块,别说是阅男无数的她,就是真的戚缭缭在此,搁家里那么多老少美男在侧,泰康坊还有以燕棠为首的诸多赏心悦目的男子,还能跟没见世面的村妇般见着个男的就往上扑?
偌大个京师,她什么美男没见过!不想今儿倒被这蠢货给狠狠恶心了一把!
第053章 有动静了
她略想想,就清嗓子道:“我想勇士可能是误会了。
“我虽然跟阿丽塔夸赞过勇士,但那仅限于正常范畴的夸赞,平时我也经常这么夸我们府上的护卫和厨子,他们就从来没有过任何误会。
“何况,我也仅仅只是赞过一句勇士威猛,并没有说别的,请你千万别多想。”
好想跑去看看燕棠先洗洗眼……
不过,阿丽塔回去后立刻去见过他,这事是没跑了。
阿丽塔既然一回去就去见了他,可见她之前猜测是有谱的,他身份的确有问题。
“戚姑娘何必遮掩?”安达鹰目微凛,倾了上身凑过来:“我可不是没有遇见过倾慕我的姑娘。”
言下之意是肯给她倾诉的机会是肯给她面子?
戚缭缭看着面前这张脸,过了足有半晌脸上肌肉才恢复正常。
“这样啊,”她沉默够久,然后喃喃道,“那我有点不好意思啊,怎么说我都是个女孩子。”
“你们中原人就是这样,扭扭涅涅拖泥带水。”
安达轻哂道:“我们乌剌女子但凡遇见有喜欢的人,向来都是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我早就听说戚姑娘不拘小节,在坊间行事向来洒脱不羁,怎么,让你承认一句对我有倾慕之心,就那么难吗?”
戚缭缭笑着望他:“勇士就认定我是在倾慕你?”
安达肃颜未语,神情却说明了态度。
戚缭缭正色:“阁下口口声声说中原女子扭涅作态,其实阁下实在是误会我了。
“不是我不想直接,而是怕太直接了阁下受不住。
“我是上邦的贵眷,你不过区区一个小邦的侍卫,论地位在我戚家门房面前都得矮身三分。
“即便我对你看上眼,顶多也就把你带回去当个面首……
“可当面首也得有条件,就勇士这样的姿色,我是怕呆不了三日就得被扫地出门!”
乌剌人尊祟英雄,并没有甘心当面首的男人,听到戚缭缭这番话,安达脸色倏地青了!
戚缭缭却还没说够,跷着二郎腿,接着道:“我戚缭缭不说出身衿贵,可也算是实打实的锦衣玉食。
“打量我没见过美男子?
“阁下五官不怎么样,个子也太笨钝。
“放在屋里不养眼,留着当护卫又不见得强得过我几个大小侄儿,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值得我倾慕的。
“我不过顺口夸赞阁下一句以示我大国贵眷风范,阁下就想去了不知哪里,不知平时是有多不招人待见?
“你世面见得少,我不怪你,只不过你又想借我打戚家的主意,又要言语占我的便宜,又岂有这样的好事!”
“你!”
安达拍案而起,手指指到她鼻子尖前。
“恼羞成怒了?没见过中原人怎么打脸吗?”
戚缭缭缓缓站起身,像棵茁壮小树苗般挺立在如山魁梧的他身前:“第一次入关吧?这才刚开始。
“一定会不断有人告诉你别以为普天之下全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不管是谁,想耍威风,还得在有人买帐的地方才行!”
随着她这番话,整个园子都刮起寒风来了……
燕棠听黎容附耳回了话,心里算是有了数。
再抬头往戚缭缭这边看来,就听她跟程敏之他们几个交头接耳地不知说什么。
没一会儿她走了,程敏之他们仨儿也跟着走了,就剩下个苏慎慈坐在那里。
初初他还没在意,等到一刻钟时间过去,人还没回来,他就起了疑心。
有她戚缭缭在的地方绝安生不起来,看不到她老老实实在眼前坐着,他还真不怎么放心……
“王爷,有动静了。”
还没想好让谁去找找,黎容就凑上耳边来:“戚姑娘眼下正与她所说的那个安达在白音馆外小花园里喝茶。”
燕棠抬头,目光仿佛粘在了他脸上……
安达的鹰眼已经快直接变成刀子!
园门外埋伏的程敏之他们也个个早就已摩拳擦掌,无奈戚缭缭事先有交代,所以没敢轻举妄动。
眼下听到戚缭缮说完这番话之后便放松下来,彼此给了个眼神,轻咬着嘴角看起戏来了。
戚缭缭已经不想再浪费心神,手收回来,便要越过安达往外走。
安达却缓缓出声:“戚姑娘勇气可嘉,安达倒是对姑娘生出几分钦佩来了!”
他走过来:“外面都说姑娘玩劣淘气不学无术,不想姑娘其实是个聪明人。
“我的确是有心拜访令兄,姑娘如果肯从中引荐,安达可以为之前的误会向姑娘道歉。”
戚缭缭哈地笑了一声:“那我得要多谢阁下这么给面子吹捧我了!不过你的意思是倘若我不答应,你便不道这个歉?”
安达微顿,放缓了一些语气:“我也知道大殷朝廷对官员有禁令约束。
“不过,姑娘并非在朝官员,哪怕你对安达并无倾慕之意,我们也可以交个朋友。
“等到时日长久,姑娘定会发现安达身上的闪光之处。”
闪光之处?被打到哭得闪光吗?
戚缭缭耐性用尽:“抱歉,真没那心情!”
面前这乌剌人的心思,这一趟走下来她已心知肚明。
戚家老少个个英才,包括沈氏三妯娌,虽未上过战场,却也都是将门出身。
大殷武将虽多,但像戚家这样实力雄厚的人家却也不多。
乌剌人绝不会短短一年之内贸然进攻大殷边关。
如果说这个时候他们就有了侵犯之意,那么朝中武将他们都会关注,而戚家迟早也会是他们针对的目标。
而在真正交战之前若是能刺探到一番虚实,于他们来说定然大有裨益。
在会同馆这样的地方,她倒是不怕他敢对她怎么样。
能有机会跟他们接触接触,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只不过她不想被个外邦人牵着鼻子走罢了。
这家伙浑身上下都充满着看不起中原人的气息,令她头一次觉得学武功是件好事,倘若她会武,那么又何须跟他废这么多话!
屡次被藐视的安达握住腰间刀柄的手已经攥到有些发白。
他既能养出这般倨傲的性子,平日里自然是不曾受过多少冷脸的,戚缭缭可谓把他无视到了极点!
他锐利双眼瞪着她,咬牙片刻,陡然之间便就伸手往她面门袭来!
第054章 王爷真帅
戚缭缭自答应他出来时起就防着他出夭蛾子。
见他脸色不对就知不好,可虽然记得住一些武功招数,身体却无法协调。
别说应付这样的攻势,就是随便一个人跟她下手,她也不见得能避开!
“恶贼想死!”
半空随即就有清亮少年怒叱声响起。
早就按捺不住的程敏邢烁还有燕湳分三路同时往安达攻来!
少年的身手矫健,如敏捷刚烈的雏鹰,虽然力道未足,却三面同时攻向他面门!
“把他往死里打!”
戚缭缭指着场下怒喊。
安达并非无脑之人,先前未知戚缭缭身份时尚且不曾真对她用了粗,如今知道她是大殷靖宁侯府的小姐,又怎么可能还会真存心伤她?
不过是怒在心头,又想要试探试探戚家军的深浅,也没有料到她竟然是个自保能力都没有的绣花枕头,所以才二话不说出了手。
又哪里知道会突然之间冒出这么几个来?!
这下便是假的也成了真的了!
……小花园里立时打杀声一片!
燕棠到达园门口,听见声音不对立刻冲进门!
抬眼便见燕湳他们仨儿正与个年轻的魁梧汉子缠斗得难解难分。
而那汉子虽是以一敌众,但身手却未有半点迟钝慌乱,应付他们这几个打小就习武的世家子弟还似游刃有余!
再一看对面角落里,则还有个人正卯着劲儿往树上爬,一面爬一面还不忘扭头朝他们嚷嚷:“你们加油打!等我爬上树之后给你们喊侍卫来!
“这家伙志向不小,居然想当我面首,你们最好合伙把他衣裳剥干净绑在这树上!
“反正都已经打上了,索性打个够本儿!省得回头让王爷训起来不划算!”
燕棠脸色顿即变得乌青!
同来的黎容及侍卫们则均低头猛咳嗽起来。
燕湳他们受到了鼓舞,哪怕明显落败也更加卯足劲地施展起拳脚。
戚缭缭并不会爬树,先前之所以会在紫薇树上看燕棠被阿丽塔缠上,乃是因为程敏之他们拉扯上去的。
眼下这会儿却是不会爬也得爬,好在树不高,咬牙逼自己一把,也就哼哧哼哧到了树桠上。
正准备张嘴吆喝,这一低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园门口竟站着满眼寒光的燕棠……
燕棠后槽牙已不知磨了第几回!
他先前定然是中了邪才会答应让他们继续留下来!
这才多久?居然就在他皮眼子底下跟人家打上了!
“去把那孽障给我拖下来!”
他冷冷一瞪侍卫们,接而脚尖踮地,如翩鸿一般掠到人群里。
他先是接过安达劈向程敏之的那一掌,转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起一脚挑开他攻向邢烁那一拳。
再在他准备击向燕湳时双掌连击,整个人出手如电,顿即将身量壮硕过他的安达一连击退了四五步!
安达也只见到面前突然有玄衣身影如魅影般闪过来,接而两臂各中一招,肩膀又中了一招。
再之后那三个小的全都退出了场外,而眼前只剩下这魅影在周身四处游龙飞舞!
“——镇北王?!”
安达捂着中招的左肩靠在树下惊望着他。
燕棠他自然已见过,但他没想到他眼里的小白脸身手竟然会这样出色!
燕棠掸掸袍子,凝眉扫过几个小的脸上,最后看向索性在树桠上坐了下来的戚缭缭。
“王爷好帅!”
戚缭缭在树上拍起巴掌,然后借着侍卫的力下地。
她走到安达面前,说道:“没错,这就是我们英勇无敌魅力无边的镇北王!
“——敏之,使臣团里有人想谋害我,你们还不去请巴图大人来给王爷个交代?!”
程敏之麻溜地去了。
燕湳摸着后脑勺凑过来:“他冒犯的是你,为什么是给我哥交代?”
戚缭缭扬唇:“因为刚才是乌剌的侍卫打了大殷的勋贵,这是两邦纠纷。
“巴图大人作为乌剌的使者,当然得向代表大殷出面招待的镇北王示以诚意!
“——王爷,这安达不过是乌剌一个侍卫而已,他竟敢如此藐视我大殷,这可坏了规矩!”
燕棠冷眼瞪她,想拧断她脖子!
“王爷息怒,此事许是误会!”
闻讯赶来的巴图想来已半路知道了来龙去脉,连忙地打起圆场。
司礼监及礼部一大帮人见状则都目瞪口呆!
只见好好的花园子眼下满目狼藉,原先曾在巴图身边出现过的侍卫安达,这时候左肩明显挨了记重伤,嘴角还留着残余血迹,这模样可忒惨……
戚缭缭微哂:“巴图大人,我是靖宁侯府的女眷,今日与护国公吴国公府还有燕府这几位小爷今日前来会同馆游玩。
“哪知先是在此地遭到贵国侍卫的恐吓,然后又以跟我道歉为名诱我至此,随后强行逼迫我向他倾诉爱慕之意。
“我不答应,他还不让我走,并且还直接袭击我!
“我就想问,巴图大人所谓的误会,是指哪层?”
巴图被怼得哑口无言,看看安达,安达也是铁青着脸不吭一声。
戚缭缭这么一番话下来,在场人倒是都明白来龙去脉了。
燕棠看她一眼,脸色虽还青着,却莫名好了些许。
片刻,他也与巴图道:“戚姑娘是我朝重臣贵眷,贵国的侍卫又是个堂堂汉子,如此欺负个女孩子,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今日小王既为接待钦使,那么总没有无视的道理,还请使臣大人给个说法!”
巴图拧紧双眉看了眼安达,走出来给戚缭缭鞠躬:“我为安达冒犯姑娘,向姑娘赔礼。”
戚缭缭看着他:“即便是安达冒犯了我,大人也只需让他出来道歉,大人身为专使,怎么竟为了个小小的侍卫屈尊起来?”
巴图道:“属下犯错,在下身为专使,自然该负起责任。”
“那如果我不接受巴图大人的歉意呢?”戚缭缭道,“大人亲自替属下致歉,虽显诚意,却并不能使我消气。
“我清清白白的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就沦落到要倾慕一个番邦侍卫的地步了?
“这是羞辱我!
“是赤裸裸地看不起我大殷帝王钦封的勋贵!
“如果这样也能以一个轻飘飘地致歉能抹平,那我大殷朝廷颜面何在?”
巴图脸色变得凝重:“那姑娘意待如何?”
“打断他的腿!”
第055章 你权衡吧
巴图一惊!
在场人也跟着一惊,燕棠略为思索,反倒气定神闲地站着。
“姑娘这——这要求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巴图面肌抖动。
戚缭缭沉脸:“如果我大殷贵眷是随便一个属从就能羞辱的,那么身为下邦的贵国又该如何自处?
“向一个连官眷尊严都保不住的上邦朝贡,巴图大人以及贵国可汗难道不觉得跌份吗?
“这若是强人所难,那是说贵国其实打心眼里就没有把我大殷放在眼里?”
“姑娘言重!”巴图脸色肃重起来。
“也不算言重。”燕棠昂首睨过去,“贵国侍卫无理兼无礼,戚姑娘并未曾主动招惹,却引来他诸般针对。
“更莫说他竟还敢动手,就凭这个,大人若于大殷存有敬畏之心,便将他就地正法也不为过。
“现如今姑娘不过打断他两条腿以为警告,何来言重之说?!”
“王爷,这不可——”
“有何不可?”燕棠侧身,“难不成这侍卫一双腿比我们戚姑娘的尊严和性命还要衿贵?”
巴图哑口无言。
安达则死命瞪着燕棠,浑身肌肉也都紧绷起来。
戚缭缭笑道:“一个侍卫而已,巴图大人也舍不得?”
巴图脸上肌肉已颤抖起来。
一个侍卫他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关键安达并非侍卫!
这二人一唱一和,若是真把安达双腿打折了,他回去该如何跟贺楚他们交代?!
“还罗嗦什么?他敢对缭缭无礼,就该承受后果!
“打断他的腿,也好让你们大王下回再派遣使臣出来的时候多想想什么人能派,什么人不能派!”
程敏之他们打不过安达,正满肚子怨气,终于忍不住也嚷起来。
原本都聚在前院小耳房的小厮丫鬟们早都已经赶了过来,苏慎慈也随燕棠之后不久到了。
大殷这边人越来越多,巴图本就因为安达身份有异而有苦难言,此时势弱,便愈发焦灼。
“一个小小侍卫,又不是贵国什么重要的人物,巴图大人这么舍不得吗?”
燕棠目光紧盯着巴图,不曾放过的他脸上任何一丝变化。
巴图汗如雨下:“不是这个意思——”
安达也暗地里攥紧了拳头。
眼前这状况令他开始怀疑戚缭缭先前那么不留情面的奚落他,乃是别有用心了!
她若是不奚落他,他便不会恼羞成怒,他若不怒,遂不会出手。
不出手他们自然也没有理由大动干戈,便也不会被她揪住这把柄大作文章!
……难不成她是早就看出来他不是普通侍卫,所以故意制造了这么个难题给巴图?
巴图不让他们打他,就不能令得他们心服!
而他若是说出他并非侍卫,便是欺骗了大殷皇帝。
在随行人员的身份上造假,无论如何都可算是动机不纯,大殷要为难他们,是轻而易举的!
他到底是怎么会听信了谗言,觉得戚家的小姐是个真草包的?!
又是怎么会觉得这种女人嘴里说出来的夸赞是有意于他的?!
他咬紧牙关,狠瞪着抱着胳膊站在清风里的戚缭缭,狠咽了唾液下去。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哪个意思?”燕棠道,“就是这人打不得,大人也请说出个道理!
“大人痛快些,我也就把这事扛下来了,要是不说,那我可只好请皇上跟贺楚可汗去交涉了。
“不过小王得提醒一声大人,倘若惊动了圣上,那可就不止打断一双腿这么简单了!”
“别跟他废话了!——翠翘,回去送信给老爷还有子煜,就说乌剌有个侍卫想杀我!”
戚缭缭高声道。
在场人面色俱是一变!
便连司礼监王瑞闻言也沉声表起态来:“巴图大人,区区一个侍卫,莫非大人也要死命护着不成?”
就戚家那护短的阵势,眼下那帮土匪没在,就知足吧你们!
巴图咬牙半天,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不瞒王爷及各位大人——”
“慢着!”
安达打断他,直盯着戚缭缭:“我愿意挨罚!”
“你——”
“不用多说了,来吧!”
安达叉开两腿,昂首立在空地上。
刨除他脸皮厚这点,戚缭缭倒还敬他是条汉子!
这明显是不想把身份泄出来了,但他越是如此,岂不越是说明有问题?
她看向燕棠,燕棠也凝眉看过来。
不过也只那么一瞬,他随即就转向巴图:“既然如此,那就请大人动手!”
巴图额上有汗滴下来,拳头攥了又攥,而后急步走到安达面前说了几句什么。
安达腮帮子鼓了鼓,眉眼之间就有了权衡之色。
戚缭缭不管怎么仔细听,也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心里却是笃定的。
安达身手这么好,且身份显然比巴图还要高出一层,必定是将领类的人物。
乌剌人马总共就那么多,能与大殷对抗靠的是强悍的马上功夫。
他这一双腿若是被打断,那么于贺楚来说岂不损失了一名悍将?就算他自己舍得一身剐,巴图和贺楚都会舍不得!
若不打断腿,那就只能承认他并非侍卫了。
眼下大殷也不会为着这点事跟乌剌发兵,落个欺凌小邦的名声,这个险还是冒得起的。
正琢磨着,巴图就开口了:“不敢欺瞒王爷,安达实则并非普通侍卫,乃是我们王妃的侄儿。
“公子听说我们要来中原朝贡,很想来瞻仰大邦风采,可是名册早已列好,于是就临时让他顶替了侍卫。
“公子冒犯姑娘及各位小爷之处,还请几位看在我们王后的面上,不要怪罪。”
真是满嘴胡话!
就他那个活似一脚就能踩崩大半个中原的猖狂劲儿,是来瞻仰大邦风采的态度?
戚缭缭望着瞪过来的安达咧嘴:“原来是王妃的侄儿,那真是失敬!
“可是不管是谁,篡改身份潜入大殷国都,这可是大罪!我可以不计较,这事儿就移交给王爷处理!”
她撩唇看向燕棠。
燕棠从善如流:“贵邦毫无诚信,小王回宫之后,定会将此事向圣上明禀!
“同时即日起司礼监与礼部将会对所有乌剌来使成员进行彻底清查。
“在未查完之前,暂停所有朝贡事务!
“请大人约束好贵邦随属,在圣上下旨解禁之前,若有人私下行动,无论是谁,都将逮捕入狱,以罪行严处!”
巴图深鞠着躬,抬头时额上汗已滴到脖子上来了……
第056章 有多无耻
安达潜伏在京师发挥的作用有多大戚缭缭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贺楚王妃的侄子她也不清楚,但经过这番清查,他们这伙人的底细便有机会摸清楚了。
就算是两个月后依然还将发生冲突,也不至于让贺楚把尾巴翘得老高来。
出了这么件事儿,回头靖宁侯他们会问起,她还得好好想想这话儿得怎么跟他们说才够完美。
即便她是有意想揭安达的老底,去会同馆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可闹出事情来,就不那么合规矩了。
尤其靖宁侯还老担心她嫁不出去,所以少不得还得做好被他们吼破耳朵的准备。
出了馆后程敏之他们皆有些没劲,因为合他们三个之力居然连个安达都没能奈何,这令他们感到很挫败,很没面子。
苏慎慈则在车上说道:“那安达看起来并不像只是个王亲这么简单,从先前那叫格恩的汉子对他说话的态度来看,只怕是个将领。
“可惜不能把他两腿打断,我听哥哥说乌剌可汗野心勃勃,若是打断了倒好了,也算是给乌剌一个警告!”
戚缭缭斜睨她:“看不出来你这个人心肠这么狠。”
苏慎慈嘴角抽抽:“承让承让。”
一言不合就要把人往死里打的人,好意思说她心狠?
说完她又道:“刚才你和阿棠配合得挺好的,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
戚缭缭摊手。
“商量”这种事儿,就算她肯,燕棠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不是!
但他们好歹是发小,哪怕隔了十年,底子在那里,多少也还是会有些默契的。
哪怕燕棠把她当瘟疫,在她之前既告诉了他安达的可疑之处后,他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把他拖出水面的机会?
……马车直接驶进坊。
槐树下苏慎慈先下车,戚缭缭跟程敏之他们告了别,遂带着翠翘在树下石墩上坐了下来。
燕棠自会同馆出来,便与司礼监与礼部的人进了宫。
皇帝听他把来龙去脉细细说完,将手里把玩着的一柄玉如意放到了桌面,说道:“贺楚这是着人打前站来了。
“他这是借着千来人的使臣团引开朕注意力,使朕以为他们就是来讨赏而已,而后却在暗中行事。”
他凝眉睨向礼部官员:“当初负责核查名录的是谁?削去官职,不得起复!余者皆罚俸半年。”
礼部连忙颌首领旨。
皇帝拿着那柄如意站起来,踱出御案,又道:“乌剌王妃只有哥哥,这安达如若真是她的侄儿,那么定是右翼将军帖木儿的儿子。
“而帖木儿的结拜兄弟则是大将军孟恩,孟恩其人狡诈,安达此行很可能是出于他的安排。
“——着孙彭去趟会同馆,先去会会那安达。”
王瑞也即时领旨告退。
殿里只剩下燕棠还在,皇帝负手望着他:“你怎么让戚家那丫头跑会同馆去了?”
燕棠微凛,躬身道:“是臣监管不严,请皇上降罪!”
皇帝笑了笑,说道:“本来是该降些罪的,戚家那祸根孽胎,皇子公主们打小都不敢随便招惹,你竟让她跑去那儿?
“今儿她若真出点什么事情,老戚他们几个还不得把朕的会同馆给掀了?”
燕棠望着地下,再凛神:“臣愿意领罪。
“不过戚缭缭虽然玩劣,但今日若不是她,使团里的猫腻断断还揭不穿,所以还请皇上莫要怪罪戚家。”
戚家与宫里关系一向很铁,今日之事也不涉及什么原则问题,他自是不会骂的过份。
但该说的还是得说清楚,那孽障看着不着调,但行事却乱中有序,你不仔细琢磨,还看不准她有套路。
就是先前这事儿,他也是直接她寻上巴图的时候才意识到她想干什么,而后居然还成了!
功劳是她的就是她的,就是要算今日的账,他也可稍后再算。
“朕又没说要怎么着。”皇帝摆摆手,“戚家那帮土匪,朕也惹不起!
“今儿她被朝廷使臣吓了这么一跳,他老戚家不来找朕要压惊钱,朕就谢天谢地了!
“——永郡王太妃要大寿了,先过来帮朕拟拟圣旨。”
……
戚缭缭呆在槐树底下是为了等差不多该下衙的戚子煜。
燕棠刚进坊门,就看见她站在树底下,来来回回地踱着步。
他瞄了她一眼便别路走向王府这边岔道,然而走了几步他停下来,想了想又掉头走了过去。
“……王爷?”
翠翘经历过小破屋外被狠瞪过那回之事,随即懂事地退得远远的。
戚缭缭闻声也抬头,冲漠然停在面前的他笑了笑:“是你啊。”
心不在焉地打完招呼,顺眼看了看坊门口,然后也就没有了下文。
燕棠眉头微锁,说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许是她今儿立了功,眼前的她看起来也顺眼了那么一丢丢。
“等人。”戚缭缭说。
目光瞥见他今儿为着赴宴而精心作出的打扮,又不由顺口夸了句:“王爷穿蟒服比穿战甲更好看。”
穿蟒袍好,富贵又安定。
穿战甲,那是得打仗的,得流血的。
还是富贵太平的好,谁都不用失去。
燕棠听见这话,那才转安好的心情却瞬时又没了。
“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臭毛病!”
戚缭缭微顿,笑着盯过去:“什么毛病?”
燕棠先前准备好的话早被她这没皮没脸的模样打散。
他忍耐了下,凝眉道:“今儿的事情若不是你主动招惹,别人能误会上你吗?
“你这么三不着两的,自己学艺又不精,但凡你平日里端庄衿持些,说话做事不那么乖张无状,也不至于处处有人为难你!”
他也觉得自己像只聒躁的老母鸡,他跟个不学无术没皮没脸的人废话什么呢?
可是不说,谁也不知道她以后是不是还会给他带来麻烦。
他日子过得按步就班地就很好,不需要时不时地应付突然出现的麻烦!
今日如果不是她跟着过来,燕湳不会有胆子跑到会同馆来凑热闹,如果不是她跟阿丽塔夸赞安达,安达又岂会误会?
她自己有什么臭毛病,她自己没点数吗?!
第057章 你喜欢她?
戚缭缭盯着他看了足有半晌,目光才重新有波动。
“原来王爷是因为我夸了你!”她笑起来,“那这也不能怪我不是?你若长得像个丑八怪,请我夸我都不会夸。”
燕棠锁眉望着别处,然后扭头往回走。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就不该过来!
“上哪儿去?”
刚走出两步,戚缭缭又在他身后道。
他扶着剑停步,闭了闭眼,忍耐着不去搭理她。
戚缭缭却走过来,唇角勾着,探着脑袋凑近他:“到如今为止,我也只主动摸过王爷一个人。
“如果说一句夸赞的话就算是撩拨别人,那王爷在我面前岂不是早就贞洁尽毁了?”
燕棠寒脸睨过来,将她的脸往旁一拔:“你都不知道衿持吗?!”
“不知道。老天爷只教会我一件事,别吃亏!”
戚缭缭扯扯嘴角,环胸道:“其实王爷也不是因为我说了什么而反感我。
“除去小黑屋那一夜,我对王爷的言行也没有太出格的。
“王爷之所以会反感我,不过是因为先入为主地认定我就是个不规矩的人。
“要不然你想想,如果我刚才说的话,换成是阿慈说出来,你还会不会这么疾言厉色地训斥我?”
“别把阿慈跟你相提并论!她跟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戚缭缭好笑,“你很了解她?”
燕棠抿唇不语。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即便是此刻被突然问及,他也只是微顿了一下便说道:“戚缭缭,阿慈跟你不一样,她衿持含蓄,清纯善良,跟你完全不同。
“你既然和她走得近,不妨多跟她学学怎么做大家闺秀,若是学不会,那你最好别把她也给拐带坏了!”
还衿持含蓄清纯善良呢!
戚缭缭只觉好笑。
“想不到王爷这么单纯。”她伸手往他襟上轻拍了拍,“你可知道人是会变的?
“每个人生下来都是清纯可爱的,后来年岁大了,才有了各种各样的面孔。
“就好比王爷,小时候那么乖,还会在坊间光着小脚丫,蹦蹦跳跳地边跑边笑。
“现在呢?脸上还不是终年不见一丝笑容。这衣裳——还不是束得比老寡妇的裤腰带还要紧?”
燕棠一把攥住她的手,脸若寒冰!
戚缭缭索性屈指,顺势往他手心里挠了挠。
他忿而将手撒开:“孽障!”
可是突然间这么一撒手,戚缭缭情急之下抓了抓他的衣襟,不提防就把他左边衣襟给带着扯开了。
完美锁骨下胸肌顿时露出来一小片,隐约可见紧实饱满。
戚缭缭抱着胳膊斜睨着他笑。
燕棠四肢血液一时间全冲向头顶!
“戚缭缭!”
“叫我干什么?”戚缭缭耸肩,“我就拍了拍你的衣服,是你自己让我扯的。”
燕棠脸色寒到极点!
偏她若无其事倚着树干,还在道:“我对王爷这样,才叫撩拨,平时嘴上说说的话你也信呐?
“那我不得忙死?
“再说了,就当时我跟阿丽塔提到安达时那情形,我不顺嘴吹捧他两句,阿丽塔能不疑心我打听他别有目的?
“事急从权,谁能想到那家伙那么把他自己当回事?我夸他两句,他就能上赶着来了?
“照你这么说来,我往后见人还不能说好话了?
“若真如此,怎么也不见王爷觉得我是对你有意思?”
燕棠寒脸望着前方整理衣襟,努力不去看不远处正猛清嗓子的侍卫们。
……先是小黑屋,再是这坊间路上人来人往之地,小黑屋好歹是没有外人在,眼下这光天化日,她居然也敢!
有这两遭,别的不说,在侍卫们面前他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戚缭缭好整以暇。
居然敢那样说她呢……
燕棠觉得再留下去太不明智,阴沉地瞪了她一眼:“你以后离阿慈远点儿!”
“凭什么?”她撩眼,“阿慈关你什么事?”
他一个字也不想与她多说,下意识抚抚锁骨,总觉得被她盯过的皮肤还跟碳烧伤似的火辣辣。
戚缭缭盯了他一会儿,忽然道:“难不成你喜欢她?”
他凌厉地射过来一道目光。
戚缭缭琢磨半晌,又围着他走了半圈,然后道:“该不会是真的吧?……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说完她捏着下巴想了想,又斜睨他道:“如果真是,那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燕棠咬牙。
“可惜她不喜欢你。”戚缭缭抬头看他,边看边摇了摇头,“她喜欢的是长得好,有情趣,会说情话的男人,不喜欢你这样的。
“你迂腐,刻板,爱说教,浑身上下充满了年迈老头的酸腐气,丢到人堆里立刻能毒倒一大片!
“一年到头也不见你说句中听的话出来,她怎么会喜欢你!”
不远处的侍卫又开始清嗓子。
燕棠脸色阴到开始发绿。他喉结滚动着:“你跟她才好几天?你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
“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戚缭缭耸耸肩,又坏坏地睨着他:“而且——”
燕棠胸口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而且你还失身了!”
戚缭缭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够让侍卫们听见,然后才压低声:“你已经被我摸过了,已经不纯洁了。
“美丽善良又温柔可爱的阿慈,怎么可能会要一个失了身的男人呢?
“你配不上她了,快回府面壁去吧!”
燕棠气血冲顶!
他一定是被鬼摸了头,不然刚才绝对不会跑过来自取其辱!
“戚缭缭!——”
“王爷?”
他这里话音没落,身后就忽然有带着不解的声音响起:“你对我小姑姑这么凶干什么?”
燕棠面肌颤抖。
转头一看,刚下了衙的戚子煜正托着头鍪站在面前,疑惑地盯着他,又盯着几乎快被他倾身笼罩在身下的戚缭缭。
“子煜回来了?”戚缭缭笑眯眯。
“你们这是?”戚子煜目光还停留在燕棠怒色未退的脸上。
燕棠喉头连滚了几下,收回身子,瞪了那祸害一眼,再度抚了抚衣襟,走了。
戚子煜等他大步去了岔路口,才拧着双眉看向戚缭缭:“你们俩刚才在说什么?”
第058章 王爷受苦
“哦,”戚缭缭站直,“我在这里站的好好的,没招他没惹他,他忽然就跑过来说我不学无术,还说我不着调。
“然后我就说了他两句脾气不好,怎么这么爱教训人,他就生气了。”
“他这么说你?”戚子煜插起腰来,“他凭什么教训你?你哪里不学无术了?
“这不最近都拿了两回青批了吗?字也练得挺好了,怎么就不学无术了?
“还说你不着调?不着调能帮着沛英兄妹把云姐儿阴谋给教训了?这不挺优秀的吗!”
……就喜欢他这睁眼说瞎话的样子!
戚缭缭道:“我哪知道。估摸着老大不小地还没娶妻,邪火重吧。”
“怎么说话呢!”戚子煜又睨她,“能不能学点好?”
戚缭缭道:“你不刚刚才夸过我优秀吗?”
戚子煜瞪她。
瞪完又狐疑地盯着她上看下看:“可我怎么觉得他不像生气,而像是要吃人?是不是你先招惹他了?”
“怎么可能?”戚缭缭无辜摊手,“你觉得我有那个能耐去招惹他吗?”
说的也是。
戚子煜凝眉略想,就道:“阿棠那个人是严肃了点。”
怎么能对他小姑姑这么凶呢……
想到这里他又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戚缭缭却反问:“你今儿怎么早回来了两刻钟?”
说到这里戚子煜便又板起脸来:“还不是因为你!——先跟我说说今儿会同馆怎么回事儿?”
即便是他们几个在馆内闹事的时候外头还没人知道,到了燕棠着人进驻馆内,随后礼部负责查核使团名录的官员被削职,再又有掌印太监孙彭奉旨去往会同馆,怎么着这京师各衙也都收到消息了。
这不他就是听说这里头又有他们家这小祖宗的份才着急地赶了回来?
戚缭缭还正是要找他说这事,便就挑那些要紧的说了出来。
然后告状:“你都不知道那家伙有多欺负人,我都没招他,他见着我就来扬言要不给我活路。
“后来又莫名其妙要我对他倾诉衷肠。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我就是要找夫婿,也得先让你们掌掌眼不是?”
戚子煜听到这里面色稍霁。又道:“那打架又是怎么回事?”
“我没答应他,他就跟我动起手来了!”她流利地道,“今儿要不是湳哥儿他们在,我就是不死,这张脸也让他给抓花了!
“到这会儿我这心还是扑通扑通狂跳的,你说要是我今儿被毁了容,那可就真嫁不出去了。
“到时候你们几个就得给我养老……”
“少胡说八道!”戚子煜打断她,然后凝眉自语:“敢在我大殷地盘上耍威风,莫不是太惯着他们了!”
说完又望着她:“这事夹着两国邦交,可不像跟杜家那么简单。总之我有数了,你不用怕。”
戚缭缭忙说道:“那你爹那里呢?”
靖宁侯这边才是她最担心的。
安达那边她不怕,别说皇帝对乌剌的态度她很清楚,决不会轻易放过此事。
就说他不作为,她也已经让他露出了真面目,也吃了苦头,——说起来于她个人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仇,她不会揪着不放的。
靖宁侯八成知道了她跟安达之间那点事,哪怕她立了功,只怕关起门来还是得训她。
“行了!”戚子煜反手将头鍪递给侍卫,“早有这窝囊劲儿,不是什么事都没了?”
说着边走边把她往家里方向推。
戚缭缭还道:“我还有个事跟你说,那安达看起来不像个寻常王亲,我觉得他像个将领……”
……
燕棠大步回了府,先去寻燕湳。
燕湳正在叶太妃那里吃奶羹,一面絮絮叨叨地跟母亲说起今儿的事情。
猛不留神后领子被拎起来然后提溜出了房门,还没落地屁股上就挨了他大哥两脚!
“不是答应了不打我的吗?你居然食言!”
他指着燕棠大骂,却得来燕棠一句训斥:“再让我知道你跟戚缭缭混在一起你试试看!”
“又吵吵什么?”叶太妃连忙跨出门来。“一回来就跟个火药桶似的。人家缭缭又怎么招你了?”
一面赶紧地让人去扶燕湳。
燕棠阴寒着脸不说话。
怎么招他了?谁说她招他了?他是那么心胸狭隘的人吗?!
回到房里,庞辉抱着一叠卷宗过来要禀他,话没说出口让他瞪出来了。
“王爷受苦了。”
还是黎容胆大,进来端了杯茶给他。
他看他一眼,接过来。
——是受苦了!每跟她戚缭缭说一次话简直就是历一次劫!
他之前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她这个人偶尔也有可取之处呢?
纵然有,也全都被她那些乖张的行为给抹煞了!
“去看看侯爷回来不曾?”连咽了几口茶,他把杯子放下来,“我去找他说说乌剌的事。”
他望着窗外深吐了口气。
他跟戚缭缭处境不同经历不同。
他是九岁起就得扛起整个家来,与家族旁支斗智斗勇之余,还要不忘上进努力,在朝堂众权臣中争得一席之地的异姓王。
而她是锦衣玉食,还没出生就已注定会被众多家人呵护在手心里的戚二小姐。
他还能指望他们之间有共同语言么?!
他跟苏慎慈认识和相处这么些年,很多事情都不能得到同样处境不顺的她的共鸣,又何况是从未知人间疾苦的戚缭缭?
她就是个能侍宠生骄猖狂一世的纨绔大小姐而已,跟他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
戚缭缭跟戚子煜通过气,回来又挨了他几句数落,逼着她为了“面首”两个字而承认了错误。
不过意料之外的是下晌靖宁侯进宫居然得了皇帝几句夸赞,还交代不必为难戚缭缭!
这就稀奇了……
戚子湛例行为小姑姑的智勇双全去厨房大露了一手。
饕餮之余戚二小姐又痛定思痛,觉得习武的事还是不能马虎。
她是不打算规规矩矩当个燕棠嘴里衿持含蓄的大家闺秀的。
反正嫁不出去她也饿不死。
可她总得给自己弄点闯了祸后能抽身而退的本钱,总不能别人动起手来她只能乖乖等着挨揍……
想好了,她就揣着没吃完的一碟点心去问戚子煜:“有没有那种三个月或半年就能练出来的武功?”
戚子煜拿起一小块还落着她爪印的点心来撩了撩眼:“马屁功?”
“……”
第059章 坏成渣了!
苏慎慈回到府里时,苏沛英不在。
一瞅前院里,苏士斟跟前长随立在书房门前,知道他在家,遂就回院里关上门,小憩起来。
走出月洞门的苏慎云恰恰好看到她轻快地回了自己院。
想起这一下晌都不曾见她人影,便不由寒着脸问丫鬟:“她这是打哪儿回来呢?”
丫鬟顺势瞅了眼,说道:“姑娘想来还不知道吧?奴婢也是先前去前院的时候听到的消息。
“听说今儿大姑娘跟着燕二爷还有缭缭姑娘他们去了会同馆,结果几个人把会同馆闹得乌烟瘴气!
“连皇上都给惊动了!”
“会同馆?”苏慎云转身:“王爷今儿不是在那儿主持招待宴吗?”
她平日里与杜若筠一样对燕棠关注颇多,这种事情她自然知道。
“他们跑去那里做什么了?都闹什么了?”
丫鬟少不得把道听途说来的消息讲了给她听。
因是好不容易才走了门路来到二姑娘身边当差的,有这表现的机会便格外卖力:“虽说是缭缭姑娘挑的头,可大姑娘明知道她是何许人,还成天跟着她在一起,也太……”
戚缭缭在坊间是个鬼见愁,前不久又跟苏慎云结了大梁子,这事儿府里谁不知道?
她自然是乐得顺着苏慎云的心意往下说的。
果然苏慎云听到这里就皱起眉头来。
戚缭缭和苏慎慈都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们俩居然去搅燕棠的局?!
“那王爷没说什么吗?”她问道。
“王爷哪顾得上啊!”丫鬟说,“这两国邦交的事,可不是小事,王爷少不得又要忙前忙后地收拾烂摊子了。
“这大姑娘也真是,亏王爷素日当她是青梅看待,她做点什么不好,偏跟着缭缭姑娘去那里扯他的后腿,可真是枉费了王爷一番心意!”
“什么青梅?!他们就是普通邻居!”
苏慎云脸色沉了,转身瞪她:“得了空就叽叽呱呱,这都快天黑了,房里灯掌了吗?帐子里香薰过了吗?还不当你的差去!”
丫鬟没料马屁拍错了地儿,连忙臊红着脸退下了。
苏慎云转头望着栏下的花枝,掐了半日扇柄,倒又冷笑起来:“枉费了才好!就怕不枉费呢!”
苏沛英得吃过晚饭才回府。
苏慎慈久等他不至,也就准备洗漱歇息。
刚把钗环卸了,就有前院的丫鬟前来传话:“老爷传姑娘至前院。”
苏士斟甚少夜里宣子女说话,更别说是连仕途上都帮不了他的长女。
丫鬟绿蕊细声道:“莫不是太太那边又要立规矩了?”
苏慎慈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会儿,沉吟道:“去看看再说。”
她重新又往头上插了两只发簪,看起来没有什么失格之处了,才又起身。
苏士斟在书房,手里提着笔在写什么,直到她进来站了片刻,才凝眉抬头:“你今儿下晌去哪儿了?”
苏慎慈凝神,镇定地道:“湳哥儿他们还有缭缭约我去会同馆看摔跤,所以我去会同馆了。”
“你都在那里干了些什么?”苏士斟放了笔,见她直言不讳,语气也加重了些。
“也没干什么。”苏慎慈说,“除了看摔跤,还看曲目,王爷给我们特设了坐席,虽然位置不太好,但总算是有坐处的。”
“我没跟你说这个!”
苏士斟把提起的笔又搁下,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我听说,今儿跟乌剌使臣起冲突的就是你们?不光是与他们打了起来,而且还逼得王爷不能不出手制止?!”
苏慎慈抬起头。
起冲突是没错,打起来也没错,燕棠也的确是出手了,但她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
“好大的胆子!”没等她说话,苏士斟已怒斥起来,“谁告诉你可以这么撒野的?
“脸都丢满整个京师了!平日里你学的那些个《女诫》《女训》都丢到哪儿去了?
“你还有没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就不怕带坏了弟妹吗?!”
苏慎慈唇角微勾,半垂头道:“回父亲的话,我并未撒野,去会同馆是告诉过哥哥的。
“与乌剌人起冲突,那也是因为对方欺人太甚。
“我担保绝未给苏家丢脸。
“至于我的行为会不会带坏弟妹,我想云姐儿都已经能借着同胞一母的亲弟弟的性命来栽赃嫁祸了,私以为她已经坏得四处流油,根本就不必带坏也成渣了。”
“混帐!”
苏士斟被她这么一顶,不由怒从心中起!“有你这么说你妹妹的吗?!”
苏慎慈这番话,把门外角落里偷听的苏慎云顿时震得心惊肉跳!又恨得浑身发颤!
苏士斟传苏慎慈过来当然是她的主意。
她本是来看看苏慎慈怎么个倒霉法儿的,谁想到她居然冷不丁地给苏士斟上起了眼药!
这事儿都过去好些天了,到如今姚氏还恼着她。
她正打算这机会治治苏慎慈出出气,她倒好,偏还有这胆子,在这当口跟苏士斟翻起这陈谷子烂芝麻!
“不敢。女儿也只是陈述事实。”
这里正气得牙痒,屋里又传来了苏慎慈的声音,她便又掐着手心仔细听起来。
苏慎慈说道:“我只是说,我们今儿去会同馆,并没有给王爷和礼部及司礼监的人添麻烦。
“至于起冲突的事,如果父亲想知道的话,王爷和侯爷明儿都能给您详细及满意的答复。”
“倘若我真搅了王爷的局,这么大的事情,必定上达天听。既然皇上都没有寻父亲说什么,父亲怎么就认定我有错处呢?
“父亲向来明察秋毫,这件事倘若有半点弄得您老人家下不来台,不用您说,哥哥也饶不了我。
“如果非得要不察不问就治罪,那么云姐儿之前对容哥儿犯下的罪孽,岂不是得将她逐出家门?
“等哥哥回来,该领罚我就领罚,不该我领的,也请父亲高抬贵手。”
眼下在这苏家,苏士斟是大权独揽的一家之长,她知道她任性也得有个度。
但话还是得说的,冤还是得诉的,苏士斟纵是偏心,明面上这碗水也得端平的!
倘若就这么样惩治她,那苏沛英难道会任他摆布她不成?!
第060章 家门不幸
苏士斟沉脸瞪着她,听她提到苏沛英,一时也没有说话。
原配生的这对子女他向来不怎么多管束,只要不出格,他并不会说什么。
他本来也只是听到这风声,然后叫她来问问。
语气是严肃了点,但打他们出生到如今,他一直如此对他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她当女儿的岂能这么跟他顶嘴?凭这个他就能怒惩她一番!
可偏生她提的又是事实,云姐儿当初作孽,他也只是让她跪了跪佛堂,她这不过是出去了一遭,而且又不是她的主使,他又能怎么着?
当初姚氏过门未足一年就生下了云姐儿,私下里已经有不少人记着他这笔帐。
如今冷不防苏沛英挺进二甲考取了进士,还很有可能进翰林院,这样很快他就会有自己的人脉,那么他还得防着苏沛英翅膀硬了的时候把这些破事往外兜……
他还年轻,今年也才刚届不惑,在朝上至少还有一二十年仕途生涯。
照如今这么经营下去,来日入阁执政也不是不可能,怎能坏在内宅琐事上头……
想到这里他就冷肃地睨了苏慎慈一眼,说道:“此事我自会去打听。你先把来龙去脉说说!”
苏慎慈淡定地道了声“是”,抬头说起来。
她不惧他问罪,是因为知道他面上不会做得太过份。
他身为大理寺少卿,起码的办案素养还是该有的。
这种事情明摆着就不可能由她说谎遮掩得过去,而他却还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她叫过来训话,这要是没有人暗中捣鬼,才叫怪了!
趁着苏士斟仍在沉吟,她扭头往两面窗户看去。
刚看到西侧窗处,就见个梳着发帘的脑袋一闪而过!
会干这些勾当的除去姚氏就是苏慎云。
而姚氏前阵子才因为苏沛容的事儿被苏士斟斥责过,虽然也很有行事的可能,但相比较起来倒不如吃了闷亏、且近来还一直被姚氏恼着的苏慎云来的嫌疑大。
她再细想了想,心里有数,拢手站着没动。
苏士斟沉吟半日,见她默不作声勾头站着,一时也不知该往下说什么,便例行斥道:“还愣着干什么?!
“无论如何你是个快及笄的大姑娘了,还跟着少年们在外行乐像什么话?!
“去抄二十篇《女训》,明儿日落之前交给你母亲!”
二十篇《女训》!
苏慎慈暗里冷笑。
面上却也不说什么,只拿起桌上泡着菊花的茶壶来恭顺地道:“茶水凉了,女儿给父亲添壶茶再走。”
苏士斟不耐地摆摆手。
苏慎慈出了房门,径直去水房亲沏了一大壶滚水。
窗下这边苏慎云听到屋里传出来的训斥,仍在发指。
她苏慎慈在外闯了这么大祸,他居然只是让她抄二十篇《女训》而已?!
也太便宜她了!
心里琢磨着,就想绕道去前面,堵住苏慎慈。
哪知道才刚直身,一股灼人热辣感就兜头浇过来!
“啊!——”
静寂夜空顿时被尖叫声划过,下人们都在按步就班各司其职,就见书房西侧墙下的阴影里顿时抱头蹿出来一个人!
浑身湿漉漉如同落水狗,伴随着一波又一波的尖叫,绕着院子不停地打转!
一不留神被墙角花盆绊倒,栽倒在地上,那尖叫声又愈加变得凄厉起来!
“哎呀,这是谁呀?”
苏慎慈并不知道窗下蹲着的就是苏慎云,只知道是来祸害她的。
当下听到声音,心下一乐,便抱着茶壶自西侧间耳房娇俏地走出来。
就如个娇滴滴的闺秀般抬手掩着面,满眼惊色地望着院里嚎叫着的她:“这是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竟敢在老爷院里大呼小叫满地打滚,眼里还有点规矩吗?!
“这要是吓着了老爷该如何是好!
“绿蕊!还不快去叫人来把她拖出去打一顿!”
绿蕊望着今夜里格外霸气的她,颤声应了声“是”。
“谁敢动我?!谁敢动!”
绿蕊刚抬步,院里尖叫戛然而止,而后响起苏慎云扯破喉咙的声音。
接着便只见院里的她在丫鬟搀扶下一骨碌爬起,带着满头满脑的污水与泥泞,冲到正与闻讯赶出来的苏士斟并立的苏慎慈面前。
瞪着双通红的脸指着她怒道:“苏慎慈!你竟敢拿开水泼我!你想谋杀我!”
满院子起先还只疑惑是她,并不敢肯定,如今见到正脸又听到声音,个个心下都不免大吃一惊!
苏士斟更是惊得眉毛都颤抖起来:“云姐儿?!你如何这副模样!”
“父亲!”苏慎云拨开脸上乱发,大哭起来:“您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是慈姐儿故意拿水泼我!您今儿若是不给我作主,我可不活了!”
苏士斟随即瞪眼往苏慎慈看过来。
苏慎慈抱着茶壶耸肩:“这我可冤枉了!
“我刚才根本都没出过门槛,也没见到你在这院里,我怎么就故意拿水泼你了?
“是不是你又使下苦肉计,借着这黑灯瞎火地来栽赃我?”
“茶壶还在你手里,不是你泼的又是谁?!”
苏慎云脸上又热又烫,正承受着从未有过的痛苦。
但这些却还比不上苏慎慈带给她的窝囊气来得让人难受!
她颤声指着西侧窗底下:“方才我就站在那里,你泡茶又何须往外泼这么大壶滚水,无非是知道是我,故意这么害我罢了!”
“这大晚上的,西侧窗外头又不是通道,你躲在那里做什么?”
苏慎慈“惊讶”地望着她:“你平时读过的《女训》《女诫》都丢去哪儿了?
“身为苏家二小姐,行止鬼祟,语言粗鄙,当着这么多人面对着长姐指手划脚,大呼小叫,可有丁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真是家门不幸,苏家的脸面可都让你给丢尽了!”
……倒是把先前苏士斟训她的那席话,又全部转送给了苏慎云。
这下不止是把下人们震住了,就连苏士斟与苏慎云也被堵得回不过气来!
苏士斟气得不轻,也只能喝斥着下人:“还不扶姑娘回房去上药!”
眼前苏慎云头上身上湿淋淋一片,倘若泼过来的真是滚水,那她真是不毁容也得脱层皮了!
想到这里又不由心凛地看向苏慎慈:“你小小年纪,何时变得这样不择手段?!”
第061章 对我真好
“女儿真真是冤枉。”
苏慎慈恭谨地垂首:“这怎么能怪我呢?我又不知道云姐儿躲在那里,倒是父亲,不问问她为什么躲在那里么?
“我是您的亲闺女,您传我说话,难不成还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她云姐儿还得时时刻刻地盯着?
“这样的话,女儿真是替父亲抱屈,身为一家之主,居然连传个人说话的自由都没有了呢!
“又或者,您是早就知道她在那里的?如果是这样,您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呢?
“您若告诉我了,云姐儿也不必受这番苦不是么?”
苏士斟气得拳头也攥紧起来!
说来说去,敢情这倒还成了他的不是了?!
旁边苏慎云本就不甘心就这么走人,见状就更不情愿走了!
只不过苏慎慈并没有打算给她继续作妖的机会。
她接着道:“咱们家是规矩严明的人家,云姐儿这么做,可是很不合规矩的。
“既然刚才我因为外出而领罚抄《女训》,那么云姐儿的过错可比我重多了。
“她是不是应该至少落个跪两三个时辰佛堂的罚?”
“混帐!”
苏士斟怒斥着。
但除了这样怒斥一句,他似乎又说不出别的什么来了。
“父亲!”苏慎云哇地一声哭起来。
毕竟是姚氏生的女儿,苏士斟望着她,到底生出几分不忍。
遂又骂起苏慎慈:“你妹妹被你伤成这样你还要罚她跪佛堂?究竟是谁教得你这样狠毒!”
“当然是云姐儿教的呀!”
苏慎慈面不改色心不跳说道:“她都能对容哥儿下得了那样的毒手,我不过是顺着府里规矩给她点惩罚。
“名正言顺,有理有据,她就是想上公堂审判我都能奉陪,这怎么就不行了?”
一院子人都已哑口无言。
……
戚缭缭很想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半年就学会能防身的武功,但显然没有人搭理她。
戚子煜把那碟子点心留下,然后冷艳地轰了她出门。
戚子赫正在看京师曲人新作的曲目,觉得她纯粹是来干扰他陶冶情操的,丢下她这个俗人凌乱风中,自己乘风去了屋顶。
戚子卿纵然怜香惜玉,但是因为最近连番轮夜差,三句话不到就进了梦乡,也无心“怜惜”她。
翌日早上到了学堂,她就去寻苏慎慈。
哪知道苏慎慈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也是哈欠连天,一问才知道昨儿夜里还出了这么一桩事。
便问:“那后来怎么着了?苏士——你爹,他罚你不曾?又罚了云姐儿不曾?”
苏慎慈疲色下亦有得瑟,托腮笑道:“哪里还有什么道理罚我?他若罚我就得罚云姐儿。
“姚氏虽还恼她,可不管再恼,她也得在我们面前给自己儿女争足面子,她不会让云姐儿受罚的。”
她放下手又道:“我爹除了一个劲地说我恶毒,也拿我没辙。
“后来他们无可奈何的时候哥哥也回来了,姚氏怕哥哥再不依不饶,便以给云姐儿上药为由,把她给带走了。父
“亲最后只让哥哥多管着我。可这话说了又有什么用?”
说到这里她轻吐了吐舌头。
戚缭缭笑着戳了下她前额:“办的不错。”看了一圈左前方,又道:“难怪今儿不见云姐儿。”
“早上我出来的时候还在房里哭唧唧呢。”苏慎慈说,吐气靠进椅背。
又道:“这日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早晚能搬出这牢笼,跟我哥哥另住去就好了!”
戚缭缭道:“你就这点出息?”
苏慎慈愣住:“那不然呢?”
戚缭缭跳上她课桌坐下:“你想过没?哪怕你们搬出去了,以你爹的手腕和胸襟,要对付你们不还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若不跟姚氏一个鼻孔出气倒罢了,关键他们是!你就是搬出去,就是脱离苏家,他也会把你们当仇人!”
他们跟苏士斟的仇是打他们出生,不,是打林氏遭受冷遇那日起就已经开始。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能不计前嫌,苏士斟自己也不会放心他们,所以,这仇是没法儿解的。
苏慎慈沉吟:“你说的有道理。”
戚缭缭道:“所以你不用怕,只管跟他们斗,该你的东西寸步都不能让,只要记住不落把柄在他们手里就成。
“什么贤良淑德都是假的,害人的,自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才是王道!
“若有危险,可以差绿蕊来告诉我,我想办法帮你。”
苏慎慈感慨:“缭缭,你对我真好。”
戚缭缭捏了捏她的手:“你不觉得我手伸得太长就好了。”
“怎么会?”她说道:“好坏我还是拎得清的。起码若不是你鼓励我,昨儿我这二十篇的惩罚不是又要受了?”
戚缭缭陪着她默了默,暗自想了下,又安慰道:“哥哥的事也不用急,应该也快了。”
姚氏和苏慎云还能白白吃这个亏?稍后肯定会动作针对他们的。
眼下关键都在苏士斟手上握着,又不可能且没办法把苏士斟给一下弄倒,便只能见招拆招了。
“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先别跟你父亲较劲,且把精力放在如何对付姚氏上。
“记住你的目的是要取得最终的胜利,让苏家再也没人能压制住你们。
“先制住姚氏,这样才能变被动为主动,只有让她老实了,哥哥的事情也会少很多阻碍。”
苏士斟说到底还是个油滑仕宦,他胸中还是有轻重会斟酌的,所以暂且无虞。
姚氏却不同,她纯粹就是要替自己争取利益,并且不遗余力地煽动苏士斟站到她这边帮她争取利益。
如果万一保不住苏沛英入翰林,那也得先让姚氏老实起来!
有两手准备,总不会吃亏。
苏慎慈沉吟点头:“我听你的!”
想起她刚才急匆匆找她,便又问:“你又在烦什么?”
戚缭缭就叹气,把想速学武功而未遂的事给说了。
苏慎慈道:“学武功当然没那么快,我觉得你还是先把骑术先学学好吧!”
戚缭缭茅塞顿开……
没错,先学骑马!
学会骑马,那她打不过的时候至少还能跑啊!
……
第062章 他们是狼
苏家后宅闹了小半宿,苏士斟又大清早地去了早朝。
直到回到衙门处理完几个卷宗才有机会喘气,看到桌上苏慎云送他的笔洗,他又禁不住想起昨夜的事情。
每次有关苏沛英兄妹的事情他都没有什么耐性处理,总是能有多快解决就有多快。
昨夜本来也是如此,可谁能想到苏慎慈竟然会有那样的举动,不光是把云姐儿给伤了,还不管不顾地当着众人面让他这个当爹的下不来台!
这若搁在从前,她烈是烈,却也不敢跟他这么硬杠,这是怎么了?
怎么倒像是……有了靠山似的?
再想想会同馆这事前因后果,捏着胡须琢磨片刻,便就戴上官帽又进了承天门。
燕棠刚刚好巡宫回营,见到苏士斟遂来便着人去沏茶。
寒暄两句,苏士斟便和言悦色说道:“听说昨儿慈姐儿上会同馆给王爷添麻烦了?”
燕棠端茶的手缓下,看他一眼道:“谈不上添麻烦,阿慈很守规矩。”
苏士斟笑了笑,当作回应,心里却有什么被风吹动了似的,晃了晃。
他是知道燕棠与苏慎慈打小情份好的。
但即便如此,据他观察也没有好到太出格,也因为此,他才并未对苏慎慈格外放在心上。
燕棠的父亲与皇帝私交甚笃,即便是叶太妃,在出嫁之前也与皇帝交情不浅。
燕棠的婚事一般人是肖想不起的,他不觉得苏慎慈有这个福气——又或者说,他不希望她能有这个福气。
说起来也是年少无知,他年轻那会儿只觉得林氏生厌,生下的儿女也生厌,所以他们兄妹年幼时他没少做出些有失公允之事。
等到他察觉到行为过火的时候,却为时晚了,他们俩皆已成人,已经把他做过的偏心事刻到了骨子里,苏沛英也已经考取了举人。
他隐隐有了危机感,意识到长子长女不可能与自己同心,甚至他们的出色还很可能威胁到自己。
但他却无力改变什么,于是只能将错就错下去。
这些年,与其说他是在压制着他们,倒不如说是在提防着他们。
不能不防啊,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好歹有数。
可是,谁又能知道苏沛英为了麻痹他们,深怕他们阻拦他会试,居然在考取举人之后,接着默默无闻地装了三年!
前不久又金殿传胪,名扬朝野,成了为数不多有资格进翰林院的士子其中一员?
他中了进士,就成了天子门生,已经算是朝官了。这令他也不能不在许多事上因之让步。
可是越是让步,他就担忧越甚,这苏沛英,总像是一头温文饱学的狼,他就算再斯文再儒雅,他也是头狼!
眼下虽然不怕,可等到肌肉结实了,牙齿锋利了,总有一日会反过来撕扯他!
……这么说虽然有些不可思议,毕竟他们是亲父子。
可是他却深切地知道,至少是感觉到,他们兄妹并没有把他当成什么需要尊重孝敬的父亲!
在他往年无所谓地对待着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把他对他们做过的事情一笔笔地记起了帐!
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还能希望苏慎慈嫁给背景这样坚实的燕棠呢?
有姚氏及她所生的子女在,他再怎么做也不可能挽回苏沛英他们的信任了。
而昨夜里苏慎慈那样机敏又有胆气地应对着他和苏慎云,就更令他心生忌惮起来。
苏慎慈不会突然之间就会变得这么强硬,他想来想去,她的最大倚仗只有燕棠。
难不成苏慎慈也骗了他,她与燕棠这些年看上去平平常常,实际上私下里却已经到了情投意合的地步?
而她突然地强硬,是因为燕棠许诺了她什么?
“阿慈没给我添麻烦,阿慈很守规矩”,这表示什么?
至少是在维护她!
他觉得自己应该再问点什么,但又觉得什么也不必再问了。
不管怎么说,燕棠是维护苏慎慈的,且与苏沛英关系也很好,这是事实啊!
“我就怕阿慈胡闹,扰了王爷公务,若没有那是最好!”
他站起来,笑着拱了拱手。
燕棠见他古里古怪地到来问了那么一句话,又古里古怪地闷头坐了半日,忽然又告辞,也是盯着他背影直到消失才收回目光。
“回去让黎容查查看苏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冲侍卫道。
……黎容刚出王府就见戚缭缭和程敏之他们各自牵着匹马在坊间溜达。
基于戚缭缭的杀伤力,他看了他们一眼立刻掉头打算进门。
戚缭缭上晌在学堂才听了燕湳说过他哥不准他出来的事,知道是把燕棠给气狠了。
这会儿眼尖瞧见黎容,便老远喊道:“黎大人拎着礼包这是要去哪儿啊?”
这都打上招呼了,也不好装听不见了。黎容硬着头皮转身,笑道:“是戚姑娘啊!
“听说苏家二小姐不小心被水烫了,太妃着在下去苏家问个安。刚又落了点东西,正要回府取来。”
他不提这茬戚缭缭倒忘了,苏慎云被苏慎慈当头一壶开水淋下来,如今也不知道脱皮了没有?
那苏慎云恨她恨得要死,多半不会让她见着这么狼狈的时候。跟着黎容去,她一定不好意思赶她。
就笑道:“那正好,我们几个也还没去问候的,您快回去取东西,我们在这儿等您。”
黎容静默半刻,只得去了。
……
苏慎慈泼水的地方距离苏慎云还是有一定距离的,且滚水送到书房,途中一耽搁,温度已降下些许。
再这么隔着距离泼过来,烫肯定是烫的,痛也肯定是痛的,但也有限,起码并没有直接毁容。
甚至连水泡都没起,只是被烫过的皮肤红肿起来,过了当时那劲儿,如今已痛得令她恨不能去死。
姚氏坐在床沿往她胳膊上涂药,一面数落着痛呼不止的她说:“没伤到脸就已经谢天谢地,要是破了相,看你这辈子该怎么办!
“还惦着王爷呢,怕是隔壁王大爷都轮不着你惦记了!”
苏慎云闻言就捶着床板哭起来:“都是慈姐儿害的我!我跟她没完!”
第063章 你长的丑
姚氏冷哼,接着给她上药,想到某处,又禁不住用了点力。
前些日子苏慎云拿苏沛容作祟的事令她尚且还有余怒。
实在想不到她这样大胆!
苏士斟在她的几个儿女里最喜欢的便是苏沛容,作为老幺,不但是苏士斟喜欢,她这个当娘的又何尝不疼?
他头回误食花生后的模样现在回想起来还能把她吓个半死,而她当姐姐的既然知情,居然还故意冲他下手?!
要不是她自己怀胎生下的骨肉,她早就把她弄死七八遍了!
“母亲……”苏慎云吃痛,忍不住呻吟。
“叫什么叫!能容你下来就不错了!”姚氏沉声说。
苏慎云望着她,眼泪又吧嗒留下来:“母亲,我已经知错了。您就原谅我吧?
“您看,没您护着我,我被慈姐儿欺负成了什么样子?您要再不管我,我迟早得死在他们手里的!”
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都说到这份上,姚氏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能苏慎慈他们看笑话不成?
也就淡淡回了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苏慎云撑着身子匀了口气,说道:“母亲,苏慎慈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您一定得帮我出这口气!”
姚氏脸色也沉下来。又道:“你想怎么着?”
苏慎云眼里毒光一闪:“慈姐儿都满十四了,她早早地死了亲娘,母亲就没想过给她说门亲吗?
“若是等到及笄才开始谈婚论嫁,外人难道不会说你这个当继母的不尽职责吗?”
姚氏斜睨她:“你想让她嫁给谁?”
“嫁给谁都行,就是不能嫁燕棠!”苏慎云咬牙,“最好是嫁个痨病鬼短命鬼什么的,让她一世都翻不了身!”
姚氏垂眸喝了口参茶,淡淡道:“可她是你父亲的长女,是堂堂大理寺少卿府的大小姐。
“倘若不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你父亲不会准不说,我也必然会被人骂苛待继女,外头可大把人觉得我必须把她高嫁了才算是尽到了本份呢!”
“要‘门当户对’还不容易?”
苏慎云抬头冷哼:“她要是也破了相什么的,别说嫁燕棠了,一般的世家子弟都不会要她了!”
姚氏捏着杯子,却似若有所思。
苏慎云推她。
她方说道:“光对付个慈姐儿有什么用?
“慈姐儿也是仗着英哥儿中了进士才如此强横,要想治住他们,就还得在英哥儿的事上动脑筋……”
戚缭缭和黎容到了苏家,黎容在前院止步,姚氏则客客气气地把她迎到了苏慎云房里。
苏慎云倚在榻上,脸上只有一小半是红的,涂过药油之后锃光瓦亮。
结合苏慎慈的描述来看,显然脸上波及范围不大,重处倒在身上。
苏慎云很是不爽戚缭缭笑眯眯盯着她看的样子,无奈姚氏一心与街邻各坊交好,不愿她得罪戚缭缭,纵然无地自容,也还是得硬着头皮应付着。
戚缭缭叹道:“这可怎么办好?本来就长得丑,要是破了相,岂不更嫁不出去了?”
说得姚氏母女脸上俱是一抽,一口气差点没岔进肺里……
黎容带着人往苏家坐了坐,到燕棠下衙回来时已经把事情打听了个清楚。
听说苏慎慈当着苏士斟的面把苏慎云给整了,燕棠倒是也愣了一下。
这可不像苏慎慈素日手段——当然她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对姚氏他们的欺压,以往她也会有些小手段反击,但多是迂回应对。
碍着苏士斟,她不敢做得太过份。
可这样……她这副样子,怎么听起来倒像是有几分戚缭缭的风格?
“那苏士斟今儿过来寻我又是为了什么?”
他凝眉自语。
本来他还以为苏士斟找他是为着训苏慎慈,眼下看来倒不像了。
且他莫测高深地往他那里一坐,总令他觉得背后有些古怪。
“去看阿慈在做什么。”
他除了外袍给黎容,绕进屏风去沐浴。
不管怎么说,苏士斟已然这般提防他们,姚氏知道了之后更加会有所恃仗。
而眼前中了进士的苏沛英则是姚氏的一大忧患,苏慎慈若不多加提防,多半会要吃亏。
半个时辰后苏慎慈就坐在王府敞轩里捧着茶了。
燕棠问:“你怎么忽然有那么大胆子跟你父亲叫板?”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说到这里苏慎慈就把茶杯放下来:“不过是从前犹犹豫豫地没勇气,现在哥哥已经中了进士,缭缭又启发了我,我觉得是可以适当地硬气一些了。”
“戚缭缭?”燕棠眉头抽了抽。
“对呀。”她点头,“缭缭说,我们跟我爹的仇已经解不开了,我们不能指望他,只能另谋出路。
“这段时间她帮了我很多,上次还提醒我,让我防备着姚氏他们在我哥的差事上做手脚。
“她说哥哥的功名暂时能影响到我爹的态度,果不其然,昨儿晚上他就没敢罚我!”
燕棠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才说道:“你是说,你早就从戚缭缭那里得到了提醒?”
“可不止这个。”苏慎慈拈起沾在袖子上的落叶,接着道:“如果仅仅只是提醒我的话,我还不定会当回事。
“关键是,她分析起这些内情完全切合我和哥哥的处境,让我想不信服都不能够!
“还有,我觉得我之前完全不了解她,从前只当她是个被宠坏了的勋贵小姐。
“可自打她帮我揭穿了云姐儿的阴谋之后,近来我越发发现她根本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顽劣肤浅。
“相反,她有勇有谋有城府,举止张扬却不乱来,处处让人心服!”
燕棠望着眼里散发着光亮的她,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你近来说话也爱夸大其辞了。”他淡淡抿茶。
“绝没有夸大其辞!”她固执地说,“不过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如今的她就像是我的亲人,我的姐妹,甚至是我的师长一样,让我觉得既亲切又喜爱。
“阿棠,你不妨也仔细想想看,你我见证过的她所做过的这些事情,是不是认真想来都是很有道理的?”
燕棠被这问题问住,别开目光,慢吞吞啜起茶来。
第064章 娇弱的你
程敏之和邢烁他们自告奋勇要教戚缭缭骑马。
前身其实也是会骑的,但戚家上下怕她摔着,骑得少,所以存在于记忆里的那些技能也约等于没有。
如今的戚缭缭就是动作笨点,也最多是被人骂两句笨。
在她苦心伪装并且极力与前身言行形成一致的情况下,倒是没有人怀疑她换了人。
燕湳这两日没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而且程敏之他们俩自己也还是半桶水,每日里学着学着这几个就依旧去吃喝玩乐了。
戚子煜听说戚缭缭学骑马,也去看了看。
戚缭缭就趁机跟他提起来:“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你们屯营里学骑马,你来教我们。”
“屯营里骑术好的兵将多的是,不用非要我教。”
戚子煜伸手在马背上比划着,盘算着给她制马鞍。
“你就那么放心我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姑跟着不认识的男人马上马下的?”戚缭缭觉得他就是送上门来的好师父。
“而且我那么娇弱,一般的士兵他们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万一摔坏了姑姑,你不心疼?
“怎么不拿出点让我蹲马步的责任心来对我?”
“不心疼!”戚子煜扭头看她:“说到这个,听说你近来已经能坚持两刻钟马步了?
“今儿开始我跟衙门说好了,以后每天傍晚回来一个时辰,专门监督你练功。
“我们把时间拉长点。这样一来,娇弱的你很快就会变得很雄壮了。”
戚缭缭有点无语。
戚子煜不教戚缭缭骑马是因为他觉得骑马并不如学拳脚和武器强身健体,反而还增添了摔下马的危险。
加上她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会骑马了还不得上天?
当他这么想的时候,戚家别的人当然也这么想。
这也就是戚缭缭在家里找师父四处碰壁的原因。
总之戚家很希望她会学武,但目前还仅限于强身健体,一切能惹祸的功夫,没有学的机会。
晚饭后燕棠来访靖宁候,完了后靖宁侯到了戚缭缭房里,又问起她在会同馆见到的那些人。
戚缭缭猜得燕棠是为安达的事而来,便把始末详详细细地说与他。
又问:“这贺楚究竟什么来头?”
她只知道他是老乌剌王几个儿子里最强的一个。
在老乌剌王死后,贺楚带领部将从最弱势的一支队伍不断吞并别的兄弟力量,经历大小数场厮杀,到最后坐上了王位。
而更多的背景她就不清楚了。
靖宁侯听完也就当闲聊跟她说:“贺楚是老乌剌王布日固德的三儿子。
“贺楚的母亲是布日固德自别的小部落抢去的百姓,一直无名无份,直到老王妃死后才出头。
“贺楚小时候也是吃过些苦的,但十岁后却因为母亲出了头而迅速成长起来。
“这也是后来他能够拥有与老王妃所生的几个儿子抗衡的原因。”
戚缭缭想着,又问:“那他多大了?”
靖宁侯瞄了她一眼:“儿女都三个了,大的据说能打猎了。”
“贺楚的上位无疑使得乌剌这两年也强大起来,”他接着又抚着他指上的大斑指说道,“所以这两年来京的使臣是一年比一年多。
“他们把大殷当傻子,以各种名目讨要赏赐,这次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你昨儿去,有没有听到他们提及?”
他虽然问着,但神态却很随意,一副也不指望她能办成什么事的样子。
戚缭缭略想,然后就慢腾腾说道:“是没听说什么,不过,我估摸得有千来号人吧?”
说完她又凑近了些:“我想学说鞑靼话,大哥能不能给我找个先生?”
想学鞑靼话的念头和想学护身技能的念头一样,在安达寻上门来的时候她就有了。
她多半已经上了安达心里的帐本儿,不管他会不会再找她,她也得先给自己多拉些赢面不是?
“你自己学堂里功课都没学好,还学鞑靼话?”靖宁侯不太给面子地轻哼起来。
“这个又不相干!”她说道,“要是我会说鞑靼话,昨儿那安达说了些什么,不是就有数了?
“再说他们还得在京师有阵子要呆呢,谁知道还会不会遇见?万一他骂我,我搞不好还当他们在夸我呢!
“你们既不教我骑马,好歹让我学点别的!”
靖宁侯听了也就笑笑。
不过难得她有主动想学的时候,也就答应了:“明儿我先去四夷馆问问。”
戚缭缭送他出门。
走到门外他又回头,说道:“过两日你姐会回来,你仔细些。”
……
永郡王府就在坊门外不远,说起来戚缭缭的姐夫永郡王萧瑾跟戚如烟也是从小相识。
印象中她也是常回泰康坊来的。
只是近来又怀上了第三胎,才没走那么勤。
没多久老太妃就要做寿,她此番回来怕是与这有关。
新的戚缭缭到如今还没跟这位亲姐姐见过面,她也没太把这当回事,靖宁侯才出门她就给忙忘了。
会同馆那边这两日没有太多消息出来,这次让朝廷拿到了乌剌不老实的把柄,估摸着他们得有一段时间清静。
正好这也给戚缭缭争取了加强储备的时间。
不管怎么说,前世里乌剌侵边,其中的理由之一就是乌剌使臣团死了两个人在大殷京师,这次定不能让他们再拿到什么把柄。
等待靖宁侯给她找老师的当口,她也留意了下苏家这边。
苏慎慈那日自跟燕棠喝完茶回来就找到了她,说起苏士斟去寻过燕棠的事情。
戚缭缭一时倒是也猜不出来他去找燕棠做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跟苏沛英兄妹对立的局面是不会改变的。
一个到最后都死死压制着亲生的嫡长子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悔过之心呢?
就是有,她也绝不会相信!
姚氏母女目前风平浪静,苏慎云因为还在养伤,也没有露面。
骑马的事暂且搁浅。
翌日正准备去学堂,就听翠翘来说靖宁侯在寻她说四夷馆请先生的事,她心下激动,先奔去了前院。
上完早朝回来的靖宁侯就把去过四夷馆给她请到先生的事给说了。
“教书的先生虽然年轻,却很有学问,也是个规矩人,你既要学,可不许胡闹!也不许欺负人家!”
第065章 混帐的她
戚缭缭高兴不已,问明了什么时间可以去他们衙门,便就又在侄儿们的“护驾”下念书去了。
门下恰与杜家姐妹撞了个正着,男孩们把胸一挺,那二人便就咬紧着下唇进院里去了。
燕湳从没见过燕棠这样的火气,自打前两日被他踹过屁股,这两日直接去了他外祖家叶府,今早是直接从叶府到的学堂。
程敏之觉得他这样是没用的,因为如果他哥真要收拾他,完全可以扑到叶府去接着踹。
邢烁觉得有道理,但他担心的是另一层:“我就怕日后他真不准湳哥儿跟我们玩儿了。”
说到这里,燕棠简直是讨人厌的存在。
他自己从来不捣乱不生事,堪称世家子弟的标竿,人人家里都拿他作榜样教训孩子,已经够可恶了,他却还不准别人找点乐子玩玩儿。
戚缭缭也以为然,前世他们的交情就算过去了,就凭他还之前还坑她银子,还说她不衿持来说,是够可恶的。
众人纷纷表达意见,燕湳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那我放了学还是老实回去好了,他踹完我泄完了火,过几天也就没事了。”
“这哪行呢!”邢烁说,“也不能由着他打。”
“可又怎么办呢?”燕湳摊手,“总得让他把火给消了。”
戚缭缭琢磨着,就说道:“这么着吧,你就回去跟他说,最近跟我闹掰了,不会跟我一处玩了。
“你痛定思痛,觉得的确不应该跟着我胡混。而我则被我哥揪到四夷馆去学鞑靼话了,知道我倒霉,他多半心情要好些。”
反正他恼的是她嘛,怪她带坏了燕湳,只要燕湳不跟她玩,他还有什么必要纠缠着?
几个人却因为她后面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你要学鞑靼话?”
戚缭缭少不得给他们解释一通。
燕湳放了学果然就老实回王府去了……
靖宁侯给戚缭缭找的这位先生姓黄名隽,是四夷馆的通事,祖籍便是辽东那边的。
自幼熟悉草原语言,家境不大好,虽是搬进了京师,家里年迈的祖母,寡母以及一个幼妹,可都靠他在衙门里这点微薄薪俸养活着。
昨日靖宁侯来串门,找到少卿大人闲聊时,说起想给家妹寻个先生的事,他从旁听见遂就毛遂自荐了。
当着少卿大人的面,靖宁侯许他二十两银子的重酬让他教会,先付五两定金,教完了付余款,教得好了另有酬谢。
有这样的优厚条件,黄隽自是不敢怠慢,拟定了每日下衙后戚缭缭到衙门来,就着馆内的书籍进行教授。
自己也提前做好了教案,准备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位传说中有“泰康一煞”之称的女弟子。
戚缭缭乃是有心求学的,当然不会乱来,自此每日里风雨无阻的赶至。
金林卫衙门距离四夷馆并不甚远,经常燕棠巡逻时还要路过。
那天燕湳回来后燕棠本是要接着训的,不过听他说戚缭缭跟他闹掰了,他便就住了手。
祸根孽胎就是戚缭缭,只要她消停下来,燕湳也歪不到哪里去。
但他又有些不信,那孽障什么时候有过正形?
简直是走到哪儿打到哪儿,先是杜若兰,后是杜若筠,然后是荣望,又是会同馆!
他们这几个也是打小棒打不散的团伙,怎么会突然就闹掰了?
他也就是将信且信而已。
下晌例行带着两个去各处岗哨巡逻。
路过四夷馆的时候,里头传来断断续续地朗读声,猛地一听,就觉出几分魔音穿脑……
“谁在里头?”他面肌一颤。
身边金林军打听了一路过来,说道:“是靖宁侯府的二小姐在馆里学番语。”
靖宁侯府的二小姐……
太阳光底下,金林军们看到他们的副指挥使脸上蓦然就冻出了寒霜!
那日里苏慎慈把戚缭缭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燕棠只觉得言过其实。
邻居们的眼睛是雪亮的,她戚缭缭在坊间生活了十四年,除了戚家和燕湳他们那帮人之外,再没有一个人像苏慎慈这样夸赞过她。
这只能说明苏慎慈也不过是被她戚缭缭给蛊惑了而已!
诚然,她是有些特别之处,那天在小黑屋外他所看到的她,的的确确与往日人前的她很是不同。
那样危险而直接的她,是当得上苏慎慈那句“有勇有谋有城府”的。
再有在会同馆的表现……
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能够于声色不动间把控着那么好的火候,也是不容易的。
可纵然她有些见地,也仍然是个未曾吃过苦,及未曾面临过挫折的纨绔女,她有无城府,出不出色,又与他有何相干?
反正他已是坚定信念再不与她有什么瓜葛……
……不!
眼下她在四夷馆学番语?
这怎么会?!
他扶剑凝立了片刻,凛然的目光便就下意识地透过大敞的门往里投过来。
……头几天都是学口语。
黄隽简直一个萝卜一个坑,恨不能把要教的内容掰碎又嚼烂喂给戚缭缭。
但戚缭缭读书自有一套方法,虽然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语言,这么跟上来倒也不算吃力。
燕棠到达衙门外的时候她正在学习简单词汇。
本是全神贯注地跟着学习,抬头的时候不经意就觑见了门外远远立着的人。
等看清那银甲上配着的青铜宝剑,她唇角便勾了勾,也未动声色,继续学自己的。
到下课时她起身与黄隽道:“明日我姐姐家老太妃做寿,我得告个假。”
黄隽早听说过戚家这位二小姐的威名。
原本是提着颗心在教她的,却没有想到两日下来她不但未曾有一丝顽劣淘气的迹象,而且还懂得举一反三,功课做得认认真真,心里早就已经知足得很。
遂忙说道:“二小姐自去忙便是,永郡王府的寿宴在下也是知道的。”
这是个长得十分清秀端方的年轻人,衣着朴素却干干净净,有一副同样很清亮干净的眉眼。
戚缭缭看他这副老实样,不由笑起来:“回头我给你带好吃的来!”
黄隽被她突来的笑容一闪,连忙低头:“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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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看到肉喽
燕棠漠然地瞧见,随即又漠然地走开了。
他如今对这种场面已经见怪不怪,她戚缭缭要是真能规规矩矩地上课才叫稀奇了。
带着人继续把接下来的那半圈走完,承天门下竟又遇见了正要出宫的黄隽。
他两脚惯性地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停住,脚尖一转,又走过去迎上他了。
“……王爷!”黄隽不期遇见,连忙俯身行了个礼。
燕棠点点头,看着他后脑勺,说道:“都下衙老半天了,怎么还在这儿?”
“回王爷的话,下官近期受聘给靖宁侯府的缭姑娘教书习番语,因此晚走了些时候。”
黄隽腰身直了直,但两眼仍恭谨地望着脚下,回答说。
燕棠也看着他布靴上的粗线,说道:“侯爷怎么忽然想让她来学番语?”
“这层,下官不甚清楚。”
黄隽鼻尖上有细腻的汗意,人都说这位年轻的王爷甚少主动与人打招呼,眼下看来不像。
俊美无俦到跳出了普罗大众阶层的他,此刻身披银甲腰挎宝剑站在同前,令他这个小官吏感到很有压力。
感觉到他目光仍落在自己身上,为了缓解窘迫,他只得又补充了一句:“缭姑娘看上去对鞑靼话颇有兴趣,许是姑娘自己想学。”
燕棠盯着他半躬的腰看了半晌,才又缓慢地收回目光看向天际。
她对鞑靼话有兴趣?
究竟是对“话”感兴趣,还是对“人”感兴趣?
念头钻出来,他又对自己的行径感觉到有些羞耻。
原本他端正清白,从来不想什么龌龊的事情,自打被她戚缭缭染指,却像是不由自主总会想歪……
果然近墨者黑。
他淡淡扫他一眼:“得学多久?”
“以缭姑娘的用心,不出意外的话,应是一两个月左右,就可以了。”黄隽回答。
被他这么扫视过来,天气好像越发热了,背上被他盯过的区域,也仿佛有些冒汗。
戚缭缭又不打算来四夷馆当译官,能跟胡虏们进行日常对话就成了。他这么回答,应该不会出错。
但是燕棠又静立着不说话,他却也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意思。
“王爷……可还有事吩咐?”他望着他足下革履问。
“学个鞑靼话何须两月?一个月教会足够了。”燕棠说。
黄隽有些为难:“缭姑娘纵然聪慧,一个月也委实困难些……”
“教不会,那就是你无能。”
燕棠抬手抚抚手腕,瞥着他,又淡淡道:“还有,戚二小姐是贵胄淑媛,你直称缭姑娘,仔细侯爷与世子不悦。
“为了你的前途着想,也该注意下该有的礼数。”
黄隽屏气望着地下,半日才颌首:“是。”
燕棠盯着他背影直到消失才往衙署走去。
刚拐了个弯,前方就闪出个绯衣绯裙如同一团火焰般的人影。
“王爷好威风,吓得我的先生连头都不敢抬。”
戚缭缭抱着胳膊挡在他公事房门口,似笑非笑望着他。
燕棠凝眉望了她半刻,随即回头看了看四处。
“不用看了,亲军十二卫各指挥使都跟戚家交情烂熟,我戚缭缭以往也没少进宫,金林卫的人大多认得我。
“都知道我跟王爷是老相识,我来找你,怎么可能会阻止我。”
戚缭缭坐上栏杆,晃着两只脚丫子歪头望着他:“还是说说,你刚才都跟黄隽说什么了吧?
“是不是在恐吓他辞了这份差事,不要教我了?”
燕棠不想理她,木着脸越过她,推门进屋。
戚缭缭随即跟进去,往他书案后太师椅上一坐,端起侍卫们给他晾好在桌上的茶来。
燕棠沉脸:“下来!”
戚缭缭靠进椅背,两手搭在扶手上,越发坐得稳当:“让我坐坐又不会少块肉!
“王爷刚才去四夷馆,是为了看我?既然都去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再走?”
燕棠走过去抓住椅背,打算强行把她拎开。
“王爷今儿要是想跟我动粗,那我就哭。”戚缭缭淡定地道。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可看到外头立着许多将士,他们当中可有很多是认识我哥还有子煜的。
“子煜要是知道我在你公事房里哭,很快就会得到消息赶过来问侯王爷。”
燕棠脸色寒成冰:“戚缭缭,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
“怎么会?”她摊手,“我不过是见王爷这么怕我,所以找找机会来让王爷增加了解罢了。”
说着她又朝他那边倾了倾身:“没想到王爷这么坏,因为讨厌我,居然去恐吓我的先生。
“我往后可得常在这承天门进出,既然王爷这么怕我带坏湳哥儿还有阿慈,那以后我就跟王爷玩可好?
“王爷人品端正,心性坚定,定然是不会轻易被我影响的。”
她抚着桌子站起来,负着手慢吞吞昂首踱步:“我打算日后就留在王爷公事房里做过功课再回去!这样课业上遇到什么问题,还能及时跟黄先生请教。
“完了还可以等王爷下衙时一起回府,有王爷跟着一道,我相信我哥一定会很放心的。”
燕棠扫了她一眼,径自取下宝剑坐到了离她最远的一张椅子里。
他已对她无话可说。
“倘若你要轮值夜差,那我就留下来陪王爷用晚膳!”没等他坐稳,她又往下说起来。
又走到了他面前站定,把一张脸探到他跟前:“王爷这么不放心我,我当然是尽可能地留在王爷眼皮子底更令王爷放心,您说是不是?”
燕棠被她身上飘出的胭脂味袭得别开了脸。
他忍不住抬起剑,将她的人也隔开在一步之外。
戚缭缭望着后仰着上身的他,唇角高高扬起:“再后仰,就看到肉喽!”
燕棠面如寒霜,抬手整衣襟,手放在领口才想起自己穿的是盔甲,哪曾会让她见到什么“肉”?
他狠瞪了她一眼,索性把持剑的手也蓦地收回来。
戚缭缭哈哈大笑。
眼见得他想翻脸,她忽而已正色:“我有几经话想跟你说。”
说着她真的离开他坐回了书案后太师椅上,隔着半间屋子的距离悠哉悠哉看过来。
第067章 你讨厌我
燕棠一点也不想听。
或者说,他压根就不觉得她狗嘴里能吐得出什么象牙来。
他当作屋里没她这个人,自顾自地打开斗柜,另拿出一套茶具来,递给门槛外的惊悚地望着坐上他太师椅的戚缭缭的衙役,去重新沏茶。
很多个日夜的独处造就他如今的隐忍。
既然他已经知道他与这孽障不是一条道上的,那么他又在意她做什么呢?
他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再可恶的人,只要他想,也自信可以做到不受干扰。
他看着窗外的银杏树,正绿意盎然,这季节可真适合去郊外跑马。
戚缭缭看着他背影,脑海里一时闪过他最后一次坐在宫宴上举杯的样子。
她说道:“我想跟你说说湳哥儿。”
他没有反应。
戚缭缭接着道:“你不觉得你对他太霸道了吗?”
燕棠拿起窗台上一枝箭头剔了剔落进缝隙里的落叶,还是没有回头。
“我知道你是为他好,可他将来总得自立门户。
“你们家又只有你们兄弟两个,你这什么都要管,他还怎么历练成长?”
虽是他的家事,戚缭缭也不觉得自己管得宽。
她若是不知道他七年后的事也就算了。关键是她知道。
他战死之后,燕湳就蒙恩袭了镇北王的爵,人品倒是真的没话说,谁见了都说是个端正的少年。
可就因为他打小被他拘束得紧,又哪曾有魄力把个王府打理得如他在时那般有序?
光是应付他二叔二婶那一堆就够头疼了。
不管这世他日后怎样,像他这么样把燕湳教成个五谷不分的懵懂少年都是不行的。
她既知道未来,就不能不给他提个醒。
燕棠嘴角有冷笑。
他九岁起接手掌管王府事务,到如今井井有条,反倒要她来教他如何管教弟弟么?
他转身睨着她:“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让他跟着你这样的人去历练?
“那多谢了,我并不需要一个会见了人就忍不住动手动脚的混帐弟弟!”
戚缭缭扯了扯嘴角。“王爷怎么还对那点事耿耿于怀?说到底,那就是个意外,当时我也不知道是你。”
燕棠没有表情。
不知道是他就可以随便动手动脚?这么说来,岂不更能证明她是个随便的人?
不是因为她摸过他而耿耿于怀,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最起码湳哥儿不能被她影响!
“你不能因为他是你弟弟,就规定他一定要变成你设定好的那种人。”
戚缭缭揭开杯盖轻吹了吹茶水,又撩眼看他:“王爷担着这么重要的职岗,万一出点什么事——我的意思是说,万一你有事不在京师,家里不得靠他来顶着?
“你能指望一个行事刻板的乖巧孩子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好各方事务?”
燕棠冷哂地侧转身:“我当着金林卫的差使,能上哪儿去?!”
“世事难料。”戚缭缭道,“万一兵部哪位大人看中王爷你长得好,想让你立立功,把你派到边塞去——”
他眼刀射过来。
戚缭缭笑道:“乌剌这种情况,将来未必没有仗打。倘若真打起来,你也未必没有被派过去的一日。
“我若是你,就该趁早未雨绸缪,往长远考虑。至少不能把湳哥儿拘成一朵娇花。”
“戚缭缭,他是我弟弟!”
他在“我”字上略略加重了音。
然后扶剑立在她面前,目光如秋风般自她脸上扫过:“有这番替燕家操心的心思,我看你还是想想你怎么管束自己吧!
“湳哥儿就算再被我管束过紧,将来至少不会随时随地见着女人就动心思!”
戚缭缭目光落在他脸上没动。
燕棠下意识地别开了脸。
他其实甚少这样指责过哪个女孩子,但近来在她面前却仿佛屡屡有些控制不住。
戚缭缭忽而又慢吞吞笑起来:“王爷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在吃醋?”
他才刚刚浮上一丝懊悔的脸色,立刻又阴沉下去:“戚缭缭!”
戚缭缭笑。
她懒洋洋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撑着膝盖弯腰:“知道你又该说我不要脸了。”
她笑望着他:“就是逗逗你罢了。别每次老这么草木皆兵的,又不会真吃了你。
“我知道你讨厌我,知道我这种人在作风端正的你眼里就是个活脱脱的该遭雷劈的妖孽。”
燕棠抬头望着她。
她笑嘻嘻地又看过来,说道:“可是你要是不讨厌我,我还不逗你呢!
“所以说你早些改口叫我缭缭多好?叫了我说不定就不逗你了。”
说完也不等他回话,她直腰站起,然后利落地转身:“我走了,改天再来蹭王爷的茶喝!”
她轻快地跨出门槛,地上光影黯了又亮,顷刻间只剩余香几缕。
燕棠对着瞬间空荡荡的屋里静坐了半晌,刚刚还自信能不受干扰的心情,忽然有些浮躁起来……
戚缭缭上了马车,翠翘忍不住问她:“姑娘近来怎么老跟王爷过不去?”
戚缭缭答:“我哪有?分明是他欺负我。”
翠翘见她满脸不在乎,也就笑了笑。
马车直接驶回泰康坊。
前院里下了马车,戚缭缭刚跨门要入内,冷不防就与飘着幽香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小姨你轻点儿!……”
少女的声音娇俏又略带亲昵,话音刚落,便就传来扑通一声闷响,面前有人立时被撞了个四仰八叉!
戚缭缭也冷不妨闪了腰。
抬头一看,只见地上爬起个年纪与她差不多大的黄衣少女,水汪汪一双大眼睛嵌在白雪雪的一张鹅蛋脸上,仿佛白玉盘上镶着的两颗活动的黑玛瑙。
“缦,缦缦?”
戚缭缭好容易把名字与人给对上号,面前这位便是她的外甥女,戚如烟与永郡王萧瑾的女儿萧缦如!
萧缦如呲牙咧嘴地捂着屁股走过来:“小姨,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呀?人家屁股都快摔开花了!”
戚缭缭愣完之后瞬间回神:“明儿不是你们老太妃大寿么?你怎么还跑这儿来了?”
“嘘!”
萧缦如连忙示意她噤声,然后拖了她到一旁:“我是跟母亲来的,她在大舅母那儿等你好久了呢!”
第068章 姑娘上树
戚缭缭蓦然想起前两天靖宁侯跟她说过的戚如烟要归宁的事情。
但其实她并不觉得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太大相干,所以对于萧缦如说她正在等也是感到莫名。
“她等我干什么?”
“还不是因为小姨你近来的那些壮举?”萧缦如掰着手指头说道,“打完了杜若兰又打杜若筠,打完了杜若筠又打荣望,打完了荣望又打去了会同馆。
“前儿下人们跟母亲说起这些的时候,我们都听得很精彩呀!”
戚缭缭回想了下戚如烟往日作派,仍是皱了眉头:“这些事不都过去了吗?我也没做错哪儿呀!”
“谁说你做错了?”
还没等到萧缦如回答,戚缭缭就觉脑后传来股寒意。
有清悦的女音慢条斯理地在耳边响起来:“戚二小姐多棒啊,多神气呀,简直打个咳嗽京城都要抖三抖!
“不过是打几个人而已,谁不要命了,敢说你做错?”
戚缭缭没来由地背脊发寒,蓦地转身,面前不知何时就已经站了几个人。
离她最近的这个三十多岁,美艳雍容。
与她有着五六分相似的白皙面孔上,一双似睐非睐的丹凤眼带着笑意,微丰的红唇也带着笑意,就连她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时的样子看上去都很闲适。
“姐,姐夫!”
她动动喉咙,干涩地跟面前几人打起招呼来。
她也不是害怕……但戚如烟这阵势这笑容,当真让人有些汗毛倒竖!
永郡王萧谨拢手清了下嗓子,看了眼戚如烟,又冲她扬了扬眉,就当是回应她了。
其实戚缭缭对戚如烟并不陌生,或者可算是戚家所有人里她接触最多的一个。
萧珩是当今的三皇子,论起辈份,戚如烟是萧珩的堂婶。
平日虽然没有过深的交情,但只要宗室有什么活动,她能动的话总得到场的。
戚如烟出身将门,又读过些书,其人八面玲珑,在宗亲里是数得上号的热络人。
永郡王府离泰康坊不远,萧谨自幼也是与戚如烟相识的。
他也算是死心眼了,自打看上了年少的她后就再也看不进去别的人。
那会儿年少的戚如烟却偏瞧不上食干俸的宗亲子弟。
他就跟靖宁侯他们死磕,最后凭着一股不折不挠的劲儿终于打动了戚如烟,娶了回去。
如今戚如烟都三十多高龄了,他还不肯让她肚子歇着,这都四个月了。
说这些的目的是想说明,一个被丈夫深深宠着的女人如论如何是不大好惹的。
前世里只觉得这位堂婶和善好接近,礼仪规矩什么的从来不曾出差错,是个好当家的,眼下自己成了她妹,戚缭缭就不怎么觉得这是什么好事了。
“哈哈哈哈姐夫你也真是的,姐姐都揣着这么个皮球了,你还让她到处跑,回头有了什么闪失可是你的祸!”
这位姐姐来者不善,她不动声色地往萧谨这边挪了挪。
“士别三日,都学会耍心思了!”戚如烟笑道:“来人,请姑娘正院坐!”
……
戚缭缭被“请”到了正院里。
沈氏她们三妯娌都在,三尊菩萨似的坐成一排,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戚如烟由萧谨扶着在正位上坐下来,勾起唇角看向戚缭缭:“听说最近拳脚功夫大长,恭喜呀。”
萧谨悄摸地丢过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离去。
“不敢……”戚缭缭把腿收了收,把腰挺了挺。
“怎么不敢?这不都还有闲心学会爬树了么!”戚如烟道。
到这里戚缭缭才总算听出点意思来,合着不是来责问她打架的事,是来管束她规矩的。
她立刻清着嗓子:“哪儿的话,我是个养尊处优的勋贵小姐,平时走路都慢悠悠地怕踩死蚂蚁,怎么可能会去爬树?”
“哦。”戚如烟扬眉点头,击了下巴掌,忽然就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到了屋里便跪下地了。
戚缭缭定睛一看,这眼皮就猛地有些抽抽!
进来的这人穿着会同馆的差服,竟是会同馆的人!
“起来把你看到的那天的情形当着姑娘说一遍!”
戚如烟声音都不带起伏的,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威仪却让人不敢忽视。
那人硬着头皮起来,瞅了眼戚缭缭,便就说道:“那日二姑娘在会同馆,先是跟安达起了争执,安达动手,接着程二爷他们出来帮忙。
“姑娘被堵在角落里出不去,然后就,就不知怎么地爬树上去了……不过小的保证!绝不是姑娘先动的手,她也是被逼上树的!”
戚缭缭暗道了声晦气,这一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
什么叫她被逼上树?这多难听!
“戚缭缭,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戚如烟挥退了这人,横眼睨过来。
“皇上都没怪我打架……”
“我也没说你打架的事儿!我说的是你爬树的事儿!”
戚如烟沉下脸:“你多大的人了?一个大家闺秀,打架的事我就不说你什么了,那是对方没理。
“可你居然给我大庭广众地爬起树来?!你还要不要仪态了,啊?你还要不要嫁人了!”
“你不是听到了嘛,我也是被逼的……”
“你还好意思说!”戚如烟冷笑,“我只听说过别人家姑娘被逼着读书做女红的,哪家姑娘会被逼着上树的?
“是不是打量我近来回来的少,你就可以放胆来无法无天了?”
“郡王妃明鉴,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妃你个头!”
戚如烟把手里纨扇丢过来,又走到她面前:“明儿太妃做寿,你知道了?那你知道我来干什么的吗?!”
戚缭缭接住扇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这位姐姐气势明显强过她,她最好还是老实点。
戚如烟就冷笑着:“明儿在郡王府,你就寸步不离跟在我身边,做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给人看!
“表现好了,咱就既往不咎!
“倘若有丁点儿规矩不到位,那我都攒起来再找你秋后算账!
“京师里东南西北郊可都有咱们家的地儿,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下手太狠不留情面!”
戚缭缭愣了下:“你莫非要把我放去京郊庄子上?”
“不笨!”戚如烟道:“宫嬷我都给你找好了!
“你若做不到,那到时候她们跟着你去庄子里!什么时候你学好规矩了,我就什么时候放你回来!”
第069章 泰康一煞
戚缭缭跳起来:“我还要上学呢!我最近还刚拜了个先生学番语!”
“那只能怪你自己!”戚如烟凉凉睃过来:“你既然敢爬树,就得承担起后果。”
戚缭缭怔了半晌,跺脚哼了一声,扭头出去了。
“小姨!”萧缦如连忙提着裙子也跟了出去。
沈氏见得她们跑得没影了,立刻转头望着戚如烟:“你也太性急了!
“又不是不知道她身子不好,这要是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是好?
“她本就是将门小姐,性子张扬些也没什么。
“咱们大殷又不像前秦那会儿规矩大如天。
“这满大街的都是在外溜达的大户小姐,她又没闹出什么很过份的来。
“以咱们这家声,还纵不起她不成?”
“大嫂!”戚如烟叹气:“本来我也不想说她。可你知道外头现如今都把她起了个什么绰号吗?
“人叫她‘泰康一煞’!
“一个出身高贵的女孩子,居然落得个这样的名声,您说丢人不丢人!”
一旁坐着的戚子湛噗嗤笑起来。
靳氏瞪了他一眼,他立马清着嗓子溜着墙根出去了。
戚如烟这里接着数落:“她要是只跟从前那会儿一样,我也不会怎么着她。
“可她也闹得太不像话了!
“谁家高门大户的会想娶个成天打架爬树的小姐做儿媳妇?她什么都不会,怎么相夫教子!”
“你想得太多了。”沈氏道,“她能开开心心地活着不比什么都好?
“说句不好受的,她这病也不知会有个什么结果,你何苦这么拘着她?
“与其让她憋着性子过活,我倒宁愿她由着性子来,快活长久地过完这辈子。
“相夫教子什么的,说实话,就她这身子骨,能不能有人登门求亲还是未知。
“人品不靠谱的我不会答应,那些冲着咱们门第来的,你哥和老二老三他们也不会答应。
“子煜他们都还成器,护着她不成问题。我就盼着她好好的活着,闯祸惹事什么的,我可不在乎。
“没规矩没气质,我就更不看重了。将来的儿媳妇我都不这么要求,我还会这么要求她么!
“学了那些又不能添寿!
“你看隔壁苏家的云姐儿,杜家的筠姐儿,她们人前也是规规矩矩的吧?
“可背地里还不是小心思一大堆?什么祸害人的事都做的出来!”
戚如烟听她这么说完,满腔意气倒是也下去了些。
但转而她又挺起腰来:“可凭什么她就得一辈子留在娘家,得不着一个贴心贴肺的丈夫伴着?
“她又没做过什么了不得的坏事!天底下那么多有病的人,难道个个都不成亲了?
“我戚如烟能能嫁得如意郎君,我妹妹凭什么就不能有?!”
“你这犟驴!”沈氏叹道:“这能相提并论吗?你能生三四个孩子,缭缭呢?”
戚如烟语塞。
每每提到戚缭缭的婚事就绕不过这层。
她是胎里带来的毛病,就算是能怀上,也保不准能不能平安生产,就是能平安生产,也保不准会不会传给儿女。
就是有着这层顾虑,这才令得她的出路难上加难。
她凝眉默了半晌,脱口又道:“就是全京师的高门大户都瞎了眼,寒门士子我也得给她找一个!
“咱们家又不得靠她来维持什么人脉,万一不行,对方就是想走裙带关系我也认了!
“只要他能对缭缭好,便宜想占就让他占吧!
“我就这么一个妹妹,还能让她嫁不出去是怎么着!”
听到这里,杨氏也沉吟道:“若是如此,倒也罢了。京中想往上爬的年轻官吏那么多,从中未必就找不到能诚心待人的。”
说完她又道:“只不过姐姐也太急了点,她都还没及笄,总不能说找就立马给她找罢?
“再说了,未必就真要到配个寒门的地步。
“缭缭在咱们这儿是好的,难保就没有别的人也觉着她好!”
“说的也是!”戚如烟笑起来,“当然不会这么着急,只不过话赶话说到了这儿。
“这不等明儿我把她带在身边,先让她好好表现,打打那些背地里说她的人的脸再说么!”
姑嫂几个说着便皆笑起来。
戚缭缭出了院门,还没拐弯就让萧缦如给追上了。
“小姨小姨,你别急,母亲就是在气头上,不会真把你送庄子里去的。”
小姑娘跑得气喘嘘嘘,白里透红的脸蛋看上去可爱极了。
戚缭缭插腰长叹:“她这是认准了我定然过不了明儿这关啊!”
萧缦如摇着她胳膊说:“小姨放心,明儿我也跟着你,有什么我会提点你的。总之绝不让我母亲抓到把柄罚你便是!”
“好。”戚缭缭笑着摸了把她的小脸,然后挽着她:“那先跟小姨回房歇会儿去!”
……
燕棠回了王府,仍就默不作声地照例行事,却被黎容瞧出几分心不在焉。
“王爷可是有什么心事?”他递了杯安神茶上来。
燕棠靠在椅背上,没有说话。
“那怎么闷闷不乐的?”黎容又问。
他喝了半口茶,静默了片刻,然后捧着碗说道:“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可能是因为我今儿在衙门里把戚缭缭给骂了吧。”
黎容顿了下,问道:“骂什么了?”
“骂她总改不了她那臭毛病。”
黎容心里有数,略想了下,就说道:“姑娘是顽皮了些。不过,她还小,也许只是贪玩而已。”
燕棠拇指轻抚着碗边,抬眼看着窗外月色。
贪玩而已,也许吧。
不然的话,怎么会明知道他讨厌她还偏偏要老是来撩拨他呢?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不全是因为她撩拨他而乱了心情。
他记得他在训斥完她之后,她看过来的那道目光。
那目光虽然短暂,却显得格外清冷。
那些话,应该是伤到了她吧?
不管怎么说,她是个女孩子,而且还比他小,他三番四次这么说她,好像是少了些气量。
其实当时本以为她会回怼回来,她若怼回来,他也不会再说什么。
可她也没有,且平静到令人发指。还若无其事说她知道他讨厌她……
他讨厌她?
应该吧。
他那么严于律己,却碰上个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讨厌呢?
她说的对,如果他真是个六根清净的修行人,那她定就是阻碍他成佛的那个孽障。
第070章 是谁干的!
一碗茶喝下肚,好像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正准备起身,黎容却将手头一份礼单递上来:“这是明儿去永郡王府的寿礼,王爷看看可还需要添些什么?”
他接过来。
黎容又道:“明儿让不让二爷去?”
说到这里,燕棠才刚刚聚拢的神思又开始分散。
戚缭缭日间说的那席话其实不无她的道理。
家里就他与燕湳兄弟俩,如今乌剌这形势,早已引得皇帝生怒,还真搞不好会有仗打。
就算不打仗,摩擦也总会有,皇帝太子皆为器重他,来日将他调去边塞不是不可能。
一旦他离京,黎容总得跟着走,那府里的事只能由燕湳带着庞辉共同照管。
庞辉虽也得力,到底燕湳才是主子。
若他不通庶务,很容易会出现被动局面,何况还有不甚安份的他的叔婶们在侧。
想到这里他对戚缭缭的成见又暂时平息了两分。
凝眉响了半日,就说道:“让他去吧。
“人家戚缭缭都拿过两个青批了,回头让他也跟着庞辉多看看家里庶务。不着急让他插手,但不能完全不懂。”
……
翌日戚缭缭装扮一新,坐着沈氏的轿子,与一府人浩浩荡荡地去往永郡王府赴宴。
泰康坊里各府也都会去。
原本程敏之他们想戚缭缭跟他们一块走的,戚缭缭也想,因为知道苏慎慈也会去,她想带着她一起。
但事实上这不可能,作为永郡王妃的亲妹妹,这么重要的存在,她怎么能不与戚家人一道隆重地登门?何况戚如烟还正盯着她。
不过昨儿晚上她还是让红缨把苏慎慈喊出门来见了见,问了问苏家同去的都有谁?
前世里她也有去,姚氏带着苏慎云,其次是苏沛英。
萧谨是个未担职的富贵闲王,又是老太妃的寿,苏士斟不去亦可,但皇帝也会去,他却不能不捧场。
不过她不知道在经历过上次打脸苏慎云的事情之后,会不会有变化?
“我们太太和云姐儿,其次是我父亲。大哥也去。”
苏慎云说。
倒是都对得上。戚缭缭嘱了几句,便就回了府。
戚如烟在门下迎了她们,盛装之下美艳更盛。
虽然挺着个四个月大的肚子,但看上去肌肤丰润顾盼神飞,十分利落精神。
看到戚缭缭夹在沈氏三妯娌中间,她伸手把她拉过来。
仔细看了看打扮,然后才点点头,拖住她的手,掐了她胳膊一把:“仔细记着我昨儿跟你说的话!”
旁边的萧谨忙劝:“仔细手疼。”
随后赶到的戚子煜是早就听说昨儿的事情的,见状也笑着跟他们施礼:“姑父说的很是。
“大姑姑不必数落小姑姑了,她这些日子被我爹押着练功蹲马步,也很不容易了。”
“得是才好!”戚如烟横眼睨着妹妹,又伸手牵了她,招呼着大伙进门去。
戚缭缭揉着胳膊,跨门的时候就跟她说:“我要是表现不好,你要罚我。那我要是表现好了,你要不要奖励我?”
戚如烟冷笑:“长进了哈!都敢跟我谈条件了!你先给我做到了再说!”
“可你不给我点甜头,我没动力啊!”戚缭缭不屈不挠。
戚如烟就停在门槛下,想了一下跟她说:“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让少桓教我骑马!”
少桓就是她的外甥永郡王世子萧旻,通常大家都称他为萧少桓。
萧少桓跟戚子赫年岁相当,戚如烟看不惯不学无术的宗亲子弟,所以把长子给调教成了个文武双全的少年王公。
戚子煜他们都不肯教她,难不成她戚缭缭就找不到师父了不成?
她别的不多,首先晚辈多呀!
戚如烟倒是高看她了。
还以为她想提什么了不得的要求,如此便就道:“这没问题!你只要做到了,我不光让少桓教你骑马,还送匹好马给你!”
“这可是你说的!”戚缭缭拍起巴掌来。
戚如烟扣住她后颈往屋里走:“我还能坑你不成!”
……
老太妃今年高寿六十。
戚缭缭端正地给她祝寿,她乐呵呵地拿起素日她爱吃的点心给她。
又倾身向她,会心地与她挤了挤眼:“昨儿挨你姐姐训了吧?罚你什么了?要不要我给你讨保?”
老太太慈眉善目,是个心宽体胖的老人家,精神也很不错。
戚缭缭听到这里,就说:“没事儿,还没来得及罚我。反正我也习惯了。
“只是她成日价地东管西管,老太妃肯定觉得她特罗嗦吧?”
老人家笑嘿嘿地啜了口茶,才又压声说:“是有点儿。”
却又指指耳朵:“不过我耳背,听不见!”
一老一少便就悄声地笑起来。
……戚如烟当真是走到哪儿就把戚缭缭给带到哪儿。
应付个宴会什么的对戚缭缭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问题,但关键是突然之间被戚如烟这么一拘着,她未免有些郁闷。
昨儿戚如烟走后,沈氏就把“泰康一煞”的事跟她说了。
这称号其实她早就从程敏之他们嘴里听闻过,并没有怎么当回事。
毕竟泰康坊就这么大,就算是名头响了,实在也威风不起来。
可戚如烟因为这绰号要收拾她,她就不能大意了。
究竟是谁干的?!
老五戚子泯进来的时候,她就使了个眼色给他。
戚子泯立刻道:“缦姐儿跟姑娘们在一块,特地让我来请小姑姑过去坐坐。”
戚如烟见戚缭缭看过来,当着婆婆的面也不好板脸,遂端出一脸和蔼来,说道:“那就去吧,跟姑娘们打个招呼就回来。”
又道:“子泯看着点你姑姑。”
姑侄俩忙不迭地应声,肩并肩地出来了。
到了门外,戚子泯就问:“什么事儿?”
“荣家杜家他们都来了吧?”
戚缭缭借着花枝遮头,说道:“你去打听看看,这两家最近都干过些什么?我那绰号跟他们有没有关系?”
自打靖宁侯带着她去把杜荣两家给收拾了之后,这些日子都没动静。
这会同馆的事是传开了不假,可她爬树这种事也被人盯得这样牢,这要不是被人存心发挥了的,怎么叫人相信?
一般跟她无怨无仇的人,也犯不着这么急着被戚家惦记的。
戚子泯会意,立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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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章 真长进了!
燕棠散完早朝就准备回府更衣。
皇帝唤住他说道:“回头在郡王府外的牌坊口等朕,一块儿进门。”
燕棠就领旨回了府。
燕湳早已跟程敏之他们邀上了,被拘了这么多日,终于可以跟他们会师,简直激动到涕零。
邢小薇染了点风寒,今儿不去。程家姐妹又跟苏慎云一处玩得多。
苏沛英自是与苏士斟同路,苏慎慈又不想跟姚氏他们同乘,因此早早说好了跟程敏之他们同行,反正几家也都差不多同时出门。
大伙在坊间集合的时候燕棠也穿戴齐整地出来了,见他们有说有笑地也就下了马。
打量了苏慎慈两眼,只见今日她换了身老人家们钟爱的亮色,遂点点头,说道:“我同你们一起。”
说完翻身上马,先带着黎容往前走了。
戚缭缭陪着戚如烟迎了好多波的女客,全程进退有度,礼仪完美,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毕竟她原本出身书香门第,后又当了八年王妃,京师这些贵眷她几乎都是认识的,这怎么可能难得着她!
打从进门起她就配合着戚如烟与各路贵眷交谈,弄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要罩着小姨的萧缦予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这简直已不能说是装淑女,而该说是直接换了个人……
戚如烟意外之余自然是相当之欣喜。
“没想到还真长进了!”她宠溺地轻捏捏她的耳垂说。
戚缭缭也就笑笑,再提醒她:“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就成。”
中间歇息的当口她就背着人在葡萄架下“召见”了戚子泯。
“荣望的母亲带着他们家大小姐和三小姐过来了,杜夫人带着杜若筠也来了,这称号究竟是不是她们放出来的不知道。
“但是荣家自吃了个闷亏之后,据说私下里怨言还是挺大的。
“方才小姑姑跟着大姑姑去迎客时她们看见,还暗地里瞪小姑姑您来着!”
戚子泯边说边在“瞪”字上加重了音。
“还敢瞪我?!”
戚女王瞬间不悦了。
“……反正不怎么和善。”戚子泯说。又道:“要不要我再去敲打敲打荣望?”
戚缭缭折了根快戳到她小鬏鬏的花枝,想想道:“算了!他都要残了,打了也胜之不武。
“你再派人给我盯着她们,要是发现她们有给我冠那号的证据,立刻来告诉我!回头我再收拾他们!”
“得令!”
戚子泯麻溜地去了。
杜若筠这会儿还确实跟荣府两位小姐在一处。
跟戚家那事儿完了也有些日子了,面上虽然大家还和和气气,可私底下哪里有不怨的?
尤其是杜若筠,不光是嫁妆钱让戚缭缭给坑走了,而且当天夜里还直接让燕棠给打了脸!
……钱也就罢了,总归到时候家里还是得给她凑出来。
这让燕棠打了脸,损失又该怎么才能弥补回去?
杜若兰今儿没来,是因为怄着戚缭缭的气。
她却不能不来,这样的场合,她怎么着也得掰回一局,扭转燕棠对她的态度不可!
所以她今日精心打扮,挑了一身很养眼的蔷薇紫色襦衫,搭粉白色绣着银色缠枝牡丹纹的八幅裙。
垂着长长发尾的丫髻上,还簪着与衣衫相衬而有着点睛之妙的粉黄色珠花。
——她快及笄了,少女的妩媚一面已经略有展现出来。
方才在郡王府里转了一圈,发现没几个能强得过她的,也就稳下心来。
然而等看到跟在戚如烟身边,闲庭信步又雍容自若地迎客的戚缭缭,她心头就猛地抽抽了几下!
荣府大小姐荣瑜面上浮起寒霜:“都是装的!现如今可满京师的人都知道她那个‘雅号’了!”
三小姐荣珍抿嘴窃笑:“亏她还有脸出来!要是我,这辈子怕是都不想在人前露脸了!”
杜若筠扫了她们一眼,仍是心情复杂。
那名声传开了又有什么用?
就算她这是装的,也得她装得这么完美,今日往人前这么一露脸,大伙自然是只管相信亲眼看到的!
哪里还会轻易相信她成日价在坊间与街头打架撒泼?就是相信,也不会认为是她主动挑起的吧!
正憋着气,就听前门有声音传来:“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快传禀接驾!”
满院子人便都骚动起来。
杜如筠三人连忙去寻各自的站地儿。
寿堂这边老太妃与戚如烟她们也都个个行动起来。
等到门口呼啦啦跪了一大片的时候,朱漆大门外便就徐徐来了几波人。
除去仪仗及太监宫女,便就是皇帝的御辇及贵妃的鸾驾。
而御辇旁又还立着两人。
年轻的这个美颜墨发,颀长英武,一袭绣着银蟒的冠服衬出一身的高贵冷艳,是前儿又骂过戚缭缭的燕棠那厮无假。
另一人却也很养眼。
养眼到戚缭缭认出他时心下就忽然动了动的地步……
皇帝少时是曾倚借过身边人干出过一些事的。
先帝上位时经历过一场动荡,时为王世子的景昭帝那时协助先帝,曾面临过不少凶险。
多亏得其机智应变,最后助得先帝顺利登基,因此也顺理成章承继了帝位。
面前这人就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孙彭,乃是皇帝当年身边的那群得力小太监之一。
也正是前世里因为狠砍了马价而引发了与乌剌人起了冲突的那个关键人物。
前世里孙彭死的早,戚缭缭对她印象也不深,如今细细看去竟也是个鹤立鸡群的存在。
他已是四旬年纪,五官俊秀,不是极出挑的好看,但身居高位的从容和丰富的阅历,却赋予了他可以给整体形象大大加分的独特气质。
也难得地未曾发福,颀长身躯也因为身份殊然的关系,不曾如别的太监般卑微地穹着。
一身枣红色差服套在身上,衬着亮瞳与微扬的薄唇,显得温雅而且精明。
而从他一丝不苟的举止看来,应该是个自律的人。
却不知何以会在那件事上犯了糊涂?
皇帝笑望着孙彭,折扇指指戚缭缭:“你是不是欠了那丫头的钱?她这么盯着你。”
孙彭也笑起来,躬身道:“臣可不敢。想必是戚姑娘许久未进宫,见着臣有些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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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一颗明星
戚如烟立刻朝戚缭缭瞅过来。
戚缭缭笑了下,自如地施了个礼:“回皇上,臣女是见到孙公公时,忽然想起听说公公府上养了有两只鹿。
“臣女可好久没见过鹿了,想着去拜访拜访公公,又不好意思开口。
“皇上英明,这点小心思都让您发现了。”
皇帝慢悠悠哼笑:“朕看你不是想‘看’他的鹿,而是想‘吃’他的鹿吧!”
戚缭缭抿嘴:“臣女可不敢。您这么说,若孙公公记着这茬儿,回头还不得把臣女当贼似的防着!”
大伙皆笑起来。
卫贵妃慈爱地笑嗔了一声她,随即各自分道去了男女宾厅。
卫贵妃是大名鼎鼎的世族卫家出来的,也届四十了,保养得极好,稍显富态。
卫家历代出过好几位后妃,皇后薨了之后,卫贵妃就奉旨掌了后宫。
她生的二皇子已经之国,两个女儿也出嫁了,平日没事就在宫里陪着皇帝散散步,养养花,跟东宫关系一直还挺不错的。
太子成年之后,宫里便未再进新人,最年轻的妃子如今也有二十四五。
皇帝枕边人虽不少,倒是未曾厌旧,但凡出行,总会优先把这些位份尊的老人们轮流带在身边。
戚如烟明显松了口气,去搀卫贵妃的当口,暗地里又掐了戚缭缭一把。
燕棠一来就把目光落到了戚缭缭身上。
今日站在贵眷群里的她竟然也亮眼得像颗明星,举手投足浑不似她平日。
她盯着孙彭看的模样当然也落在他的眼里。
等到皇帝跨过门槛,他便也抬步跟上,随着萧谨父子的指引往特设了专席的东跨院去了。
花丛这边的杜若筠本来瞅着这当口想上前跟燕棠打招呼,见他走了,便有些沮丧。
荣家姐妹恰巧见到苏慎慈自院门外进来,随即扯了扯她的袖子:“你说王爷那么挑剔的人,怎么偏偏就看中了个苏慎慈?
“我看她虽有几分姿色,却也不过如此嘛!
“浑身上下干巴巴地,照我看连表姐你的一半都比不上!”
杜如筠睨了眼她们,再往苏慎慈看去,却见她今儿穿着身艾绿色的妆花锦缎的春衫,底下的八幅裙是稍浅的鸭卵青。
如此衬得她不但青春娇俏,飘逸的衣衫质地也将她身段勾勒得婀娜多姿。
而她颈间只挂着红绿二宝的璎珞,丫髻上饰以绢花与明珠,浑身雅致。
哪里是“不过如此”?
分明已是不动声色地就夺了人眼球!
“她怎么一个人?”看到这里杜若筠愈发丧气,语气也越发不悦。
看来如今是谁都知道苏慎慈占尽了天时地利,总有人把她跟燕棠给扯到一起了!
可说来说去,燕棠也只不过是跟她接触得多了点,除去正常往来,哪曾有过什么格外重视的意思?
搞不好是她自己放出风声来制造舆论的吧?!
“是和程二爷燕二爷他们一道来的。王爷也和他们同路,只不过是在牌坊下先接了驾进府,他们稍后才进来。”丫鬟已经把消息打听来告诉了她。
听说是和燕棠同行而来的,杜若筠脸色就更沉了……
“云姐儿没来吗?”她问道。
“来了。”丫鬟道,“前后脚出的坊,这会儿应该和苏夫人进内给贵妃娘娘和老太妃请安了。”
杜若筠望着前方咬了咬牙,想了下说道:“我们也进内院走走去!”
……苏慎云这当口正随着姚氏在寿堂里排队拜寿。
满堂都是大殷顶尖的贵胄,她这个自诩高雅的苏二小姐并没有引来什么关注。
反倒是坐在戚如烟旁侧的戚缭缭,今日不止是穿上了淑女们钟爱的锦衣襦裙,而且坐在这衣香鬓影的寿堂之中,还丝毫不曾露怯!
那眉眼里的淡定,嘴角微微勾起的浅笑,应对时的游刃有余,竟活似换了个人似的,以至于连卫贵妃的注意力都不时地落在她身上!
倘若是别人也倒罢了,这戚缭缭有什么本事在这种事上也压人一头?!
她这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戚缭缭看到她,也是微微地皱了眉头。
她扭头悄声问萧缦予:“阿慈没来吗?”
萧缦予须得迎客,她自是知道的:“来了,跟燕家哥哥他们一块来的,也是差不多与苏夫人她们一道。”
边说也边抬头往门口望了望,然后道:“来了来了!”
苏慎慈出现在门口,先与看过来的戚缭缭点了点头,然后不动声色地走到姚氏她们身边。
戚缭缭见状便说道:“刚才太妃还夸奖我的寿字写的好来着,可是阿慈比我写的好得多呢,毕竟人家有个金殿传胪的才子哥哥不是!
“她这身仪态才气呀,可多亏了沛哥哥栽培。也亏了沛哥哥一个男子,怎么竟把个妹妹养的这么好!
“——阿慈快来拜见娘娘和太妃,难得这样的好机会,让娘娘也指点指点你。”
她这么一说,不光是把苏士斟和姚氏当爹娘的给撇了个干净,全成了苏沛英的养育之恩,更是顺手也拍了把卫贵妃和老太妃的马屁!
两位贵人呵呵笑骂着她“小甜嘴儿”,一面看向苏慎慈。
众人目光自然也聚焦过来。
卫贵妃见苏慎慈举止大方,姿容过人,又兼气质干净稳重,便面有欣色,招呼她上前,问戚如烟道:“这就是大理寺苏少卿的长女?”
“正是!”戚如烟笑道:“就是苏少卿的大姑娘,平日跟缭缭好着呢。”
自家妹妹举荐的人物,她当然也要捧一把。
姚氏好容易逮着机会可以答话,随即也上前轻搭着苏慎慈的肩膀,一面又招呼着苏慎云上来:“回娘娘的话,这便是我们大姑娘,闺名慎慈。
“这是我们二姑娘,闺名慎云。”
苏慎云娇羞地行礼,又衿持地拢手望着地下。
卫贵妃笑着冲苏慎云点头。
然后转向苏慎慈,拉起她的手笑道:“我听皇上说,你哥哥很有才华。想不到你也是个上进的孩子,这很好。”
贵妃做的礼面,说完话也就把苏慎慈的手放下了,乍看没什么,但到底有那些明眼人看在眼里。
周围就有人也顺势跟苏慎慈寒暄起来。
(三更)
第073章 醉翁之意
苏慎慈也镇定,谢完卫贵妃与老太妃,便退到旁侧与众人答话。
姚氏和苏慎云却原是打算还要跟卫贵妃他们套套近乎的。
这还没说上两句,就突然被戚缭缭弄得让苏慎慈抢了风头,也是憋气得很。
再猛地对上戚缭缭似笑非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气得后槽牙发痒,可偏还要保持笑容和风度!
……苏慎云在下一波女客到来之后出了寿堂。
“这戚傻子近来怕是有病!怎么处处护着苏慎慈?她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到了无人处,她忍无可忍地对着姚氏发起牢骚。
姚氏何尝不气?她轻哂:“她还傻呢?她可不傻!没见她句句话重点都一半落在沛哥儿身上?
“我看她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什么为帮慈姐儿,分明是冲着沛哥儿来的!”
苏慎云讷了讷:“您是说她瞧上了大哥?”
姚氏睨过来:“你也不想想她戚缭缭现如今什么名声?要是本坊里都找不到个敢娶她的,还指望外头有人敢娶?
“数来数去,坊间也就沛哥儿这处境还有可能。
“可沛哥儿些也不是糊涂人,她要想嫁给他,不下点功夫,能搏得他点头答应?”
苏慎云顿时如醍醐灌顶!
两眼一瞪说道:“您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上回大哥办小宴的时候,她戚缭缭还送了份大礼,接着她就在宴上帮着苏慎慈跟我过不去了!
“我说呢,这关她什么事!合着那个时候起她就抱着这心思了?!”
“做什么事情还不得赶早?”姚氏道,“你瞧瞧她们姐妹先前捧着慈姐儿那模样?
“有了这么个靠山,慈姐儿能不被哄得七荤八素?”
苏慎云掐着手心,竟是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
但转而她又道:“可戚缭缭有病啊,搞不好连子嗣都成问题,大哥会娶她?那不是绝自己的后嘛!”
“这你就不懂了!”姚氏冷笑,“有病又怎么了?戚家后台硬,靠山稳啊!
“倘若真娶了戚缭缭,沛哥儿的仕途可叫做完全不成问题了!
“戚家哪怕是勋贵武将,也定会卯足劲地在朝上挺他,不说挺到他将来官居一品,最起码凭咱们是奈何他不了!
“至于子嗣,正是因为她有病,谁又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病?
“能生下孩子来最好,就是生不下来,半路人没了,不也是喜事一桩?
“再有,说不准他在朝上站稳脚跟后,她刚刚好就‘发病’死了呢?
“到时候他功成名就,又还年轻,重新娶妻生子,谁还能奈何得了他不成?”
说到末尾这段她特意地在某些词句上加重了语气。
苏慎云听得目瞪口呆,竟然完全找不到话来质疑……
苏沛英如果真照姚氏所说的来行事,可实打实地会成为大赢家呀!
凭借岳家仕途风流,人生得意之时又病妻早亡,内宅空虚之时,难道到时候还会缺有实力的人家把女儿往他身边送?
那会儿可就是任凭他挑了吧!
而到时候他自然又能凭借婚姻拓展人脉势力了!
她不由惊出一身虚汗:“还是母亲英明,竟一眼把他们的心思给看穿了!
“难怪大哥从来不阻拦慈姐儿跟戚缭缭那种人混在一处,还纵着她去会同馆闹事!
“合着他们这都是心照不宣?就等着闷不吭声给咱们一个大惊吓?!”
姚氏冷笑不语。
苏慎云咬牙道:“他们想的倒美!”
姚氏深吸了口气,说道:“只可惜你弟弟还小……”
说到这里她看看四下,又压声道:“人多眼杂,不说这些了,你心里有数就成。我先过去应酬应酬。”
说完走出花圃,往人堆里去了。
苏慎云却远没有这么快静下心来。
她如今忌惮苏沛英的原因是,他如果崛起了,那苏慎慈必定会压得她死死的,不管是风头还是前程!
她不能让苏慎慈出头,就跟姚氏不想让苏沛英的心情一样!
倘若苏沛英真攀上了戚家,那,那日后她就真只能嫁给燕棠,才能扮回这一局了!
“我倒要看看你跟戚家有没有这个缘份!”她狠捋了一把花叶自语着。
杜若筠远远地见着姚氏母女面色不善地说着悄悄话,不便上前,等见着姚氏走了才走过来。
刚靠近就听到她嘴里在咕哝着什么。
随即道:“谁和谁的缘分?”
苏慎云扭头一看是她,随即强笑了下,说道:“筠姐姐耳朵真尖,我这随便说说呢。你不是跟姑娘们一处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杜若筠对她素日一双眼睛老在燕棠身上打转的事儿心知肚明得很。
在她看来,苏慎慈虽然不算什么,但是苏慎云比起她来却还要差上一大截。
但是因着苏慎慈这个共同的对手,她也就耐着性子说道:“还装什么?我都听到你在说戚家了。”
苏慎云早知道她平日也不大拿正眼看自己,今日主动找上门来能有什么好事?
又想起她也盯着燕棠,心思一转,便就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先前在寿堂里见到戚缭缭,挺得瑟的样子。
“还把我姐姐推荐给了贵妃娘娘,娘娘夸赞了她,倒是给咱们家长了脸。”
杜若筠本就是揣着闷气过来的,听到这里后槽牙也痒了痒,但又何尝不知道苏慎云也早把苏慎慈恨到了骨子里?
因此扬唇道:“那还真不错。阿慈走到哪里都这么扎眼。
“刚才出来的时候是王爷亲自陪着来的,这又入了娘娘的眼,那日后举城可只知道苏家大小姐,你这个二小姐,怕是要被人忘到墙角旮旯去了!”
苏慎云脸色立时有些难看。
这杜若筠平日里就爱揪着苏慎慈比高低,嘴皮子当然是不弱的,眼下想怼她,岂非轻而易举?
她倒也犯不着跟她顶上,就扯扯嘴角道:“那也是她有本事。”
杜如筠又何尝想与她斗嘴?毕竟之于苏慎慈来说,她与苏慎云可算是一党的。
便就也敛去了几分锐气,勾着唇角与她说道:“其实也不是本事,论本事,你也不差!只不过她强在跟王爷认识的时间长些而已。而倘若——”
说到这里她又意味深长地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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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4章 想什么呢?
苏慎云却按捺不住地被勾起了好奇心:“倘若什么?”
杜若筠道:“倘若王爷能有机会知道她苏慎慈并不像他认为的那么好,我想他自然也就心淡了。”
苏慎云眉头微动,望着她未语。
杜若筠也不再说话,摇着扇子欣赏起了面前一枝花。
……
苏慎云借着要去找姚氏别了杜若筠。
“当我不知她安的什么心呢!想挑拨着我去算计慈姐儿,自己从旁得渔利?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她气闷地嘟囔着,又因为没底气与她争又更加气闷,便索性在庑廊里坐下来。
然而气归气,想想她所说的,再想想姚氏先前的话,心里又逐渐有了股躁动。
不管怎么说,苏慎慈的确是她的绊脚石,有她杵在前头,别说是接近燕棠,她在哪里都出不了头!
也许姚氏想的更长远,更想自苏沛英这边下手,但她没有耐心。
有苏慎慈的地方,时刻都有刀扎她的心,刺她的眼!
想到这里也是坐不住了,她起身道:“大姑娘在哪儿?”
“姑娘们都在后园子里说话呢。”丫鬟道。
苏慎云正待抬脚,一抬眼见着不远处荣家两姐妹路过,再想了想,便就冷笑了下:“咱们先去跟荣家姑娘打声招呼!”
……
戚缭缭在苏慎慈跟贵眷们应酬完之后,也抽空跟她说了几句话。
“姚氏她们先前估摸着气得不轻,加上上回你把苏慎云给淋了,仔细她们背地里下手。”
苏慎慈说:“在外头我倒不怕她们。
“我与她们都是苏家人,若是弄得我下不来台,丢了苏家的脸,我父亲那边她们也交代不过去。
“搞不好姚氏这个当继母的还得被人戳脊梁骨呢。”
戚缭缭说:“你说的都对,但这是在她们亲自动手的前提下。万一她们没那么傻呢?”
苏慎慈顿住。
她想了想,就说道:“那我去看看哥哥他们在哪儿,总之我跟着他,尽量避着就是。”
戚缭缭点头。
哪知道苏沛英和燕棠都在东跨院那边呆着,苏慎慈接近不了,正好见着邢家两位姐姐在,便就跟着她们一道往园子里来。
邢家家风甚好,邢家姑娘也和气,知道她跟自家小妹是亲密发小,她又是个招人疼的姑娘,自然乐得带着她一处。
戚缭缭又陪了一阵,见客人到得差不多,便就跟戚如烟提出要去戚子煜他们那儿转转。
因为今儿表现大大超出戚如烟预料,令得她听了几箩筐的夸赞,不免也放松了管制:“去吧。快去快回,不许耽搁久了!”
戚缭缭愉快地哎了一声。
皇帝今儿身边有的是人伴驾,诸如燕棠与孙彭这些大红人反倒是落得轻松了。
她直接进门问到了孙彭去处,便就往时有人出入的西厢房这边走来。
东厢里坐着与苏沛英还有戚子煜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吃茶的燕棠,原本在听他们谈天论地,忽而只觉得对过远远有绯影一晃。
定睛望去,就见着戚缭缭径直跨门笑吟吟地跟碰巧出来的孙彭打起了招呼。
“姑娘怎么来这里了?”
孙彭一手负在身后,询问时上身微微向矮个儿的戚缭缭前倾着,显出亲和友善的姿态。
戚缭缭笑着说:“我来找子煜,他不在公公这儿么?”
孙彭笑道:“世子他们自有伙伴,怎么会在我这种老朽处?”
“公公说笑了。您丰富的阅历和沉稳的处事作风,这些可根本不是子煜他们那些小年轻比得上的。”
戚缭缭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孙彭拢着手打起哈哈。
戚缭缭也呵呵笑着,又说道:“我前儿在会同馆的事肯定是瞒不住公公了。
“而我恰巧又听说公公后来奉旨去会同馆见了那安达,顺便想问问公公,那安达可说过我什么坏话?”
“姑娘还关心这个?”孙彭笑起来。
“当然,我姐姐还记着我的帐,等着罚我呢。要是再被他捏造出些什么话来,我不是得更倒霉?”
她说道,又话锋一转:“我觉得那些乌剌人可坏了,扰我边境还不要脸地来燕京欺负人。
“孙公公您觉得呢?”
孙彭笑起来,说道:“如果要论他们欺负了姑娘这点来说,确实是够讨厌的!”
他神色没有变化,平静得很,也滴水不漏。
戚缭缭略凝神,又说道:“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离京?”
“至少是要朝贡之后,再把马匹交接完了。”孙彭点点头。
“那马价可拟定了么?是公公负责马价的事么?”她说道。
孙彭虽是望着她,倒是也没有质疑什么,仍是笑道:“还在议。是我负责。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什么时候议完了,姑娘问问令兄他们就知道的。”
戚缭缭点点头,拢手笑着:“我觉得公公特别亲切。”
孙彭也微笑道:“姑娘近来越发会说话了。”
她又笑道:“那改日我能去看您养的鹿吗?”
……戚子煜扭头见着燕棠望着门外,不由拿胳膊肘戳了戳他:“想什么呢?”
燕棠淡淡应道:“没什么。”
说完又把身子扭转了回来,面对着长桌。
先前进门的时候她就在盯着孙彭出神,这会儿又特地跑过来找他,他可不觉得这是巧合。
戚缭缭想不出自己还能从孙彭这里挖掘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走出东跨院后她站在庑廊下思索,听孙彭的口气,目前没有什么异样,一切还是在照规矩进行。
那么为什么他后来会死命地压马价?是受人胁迫么?
可他虽然不算是什么呼风唤雨的人物,皇帝也未曾过度放纵宦官的权力,但要想有人胁迫到他头上,怕是轻易也没那胆子。
看来还是适度地关注关注巴图那伙人比较好。
不管马价纠纷背后真相如何,前世里贺楚借着这件事挑事都是事实。
那么若能避免这起纷争,让他们拿不到这个把柄来指责大殷,岂非也是好事一件?
“小姑姑!小姑姑!园子里出事儿了!”
正琢磨着,忽然就有探子来报!——戚子泯一阵风似的卷到了她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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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恶毒的人
没等戚缭缭开口,他就说道:“阿慈跟荣家女眷起了争执,结果把旁边杜家的筠姐儿推落水了,现如今大伙都围起来了!”
戚缭缭:“……”
苏慎慈把杜若筠推落水?
这怎么可能!
别人她不了解,她还不了解她自己么!
这种场合里,苏慎慈只会明哲保身争取不招事惹事,怎么可能跟别人起冲突?!
……
园子里湖心水榭的露台上,这会儿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苏慎慈由邢家姐妹伴着立在人群里,冷面如霜面对着两脚湿漉漉又气得浑身发颤的杜若筠。
双方仍有零碎的争执,但很明显杜若筠那方声势高于她,而围观的人大多数都保持着沉默,但是却都以异样嫌弃的目光望着她!
半个时辰之前,她因为提防着姚氏母女,所以跟着邢家两姐妹到了园子里。
哪知道听说苏慎云也在园子东边的亭子里坐着,她便又远远避开她到了这水榭。
如此虽是窝囊些,却好歹能避祸!
在苏家关起门来随便她们怎么闹,在外头她确实还没有实力能应付得了一切意外。
邢家姐妹在屋里与同龄的小姐们走棋,她看了几盘就来到了屋里水岸边湖石上坐着赏景。
谁也没有料到荣家姐妹突然跑过来阴阳怪气地跟她打听戚缭缭。
她跟杜家这双表姐妹接触不多,又因为杜若筠素日总爱与她争高低,因此不甚热络。
便起身想进屋去。
没想到那荣大就冷笑说:“你不就是仗着王爷才这么清高吗?!
“可清高也只是假清高,打量我们不知道你对王爷的心思呢!王爷是武将,咱们家里都是文官,这种事奉劝你还是别多想了!
“我筠表姐与王爷同坊而居,门当户对,一起长大,如果说你与王爷是青梅竹马,那她岂非也可以算是?”
她只觉得可笑,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你说是就是吧。”
她与燕棠怎么样他们彼此最清楚,不需要向别人交代。
尤其她们素与杜若筠一个鼻孔出气,她更是犯不着向她们辩解。
荣大就变了脸色:“想不到你倒是挺狂!”
……荣家也是文官,他们家的小姐也应该是知书达礼的,谁又能料到她话刚说完突然就伸出手来推她!
她身后可就是湖水!
她在苏家这么多年的凶险里过来,早就养成了几分警惕之心,当然不会轻易让她得手!
她身子轻巧一避,荣大就顺势打了个踉跄!
“苏慎慈!你竟敢推我!你果然跟戚缭缭一样是个混帐东西!”
荣大扶着湖石稳住身子,然后反转身来怒骂她。
荣二也跟着大声嚷起来:“快来人啊!苏府的大小姐动手打人了!”
水榭内外都有不少人,闻讯便就全都围了过来。
苏慎慈早猜出来她们就是纯粹来挑事的,因此一直避着!
只是她虽有防备,却没有想到她们竟这样下作!
她想她与荣家姐妹谈不上什么利益冲突,往日更无仇怨,她们这样来陷害她,不止让人意外,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邢家姐妹第一时间到了她身边:“怎么回事?”
她扭头道:“她们冲我动手,我没让她们得逞,如今反来栽赃我!”
邢家姐妹顿时怒视过去。
不远处正跟几位宗亲女眷说话的杜若筠也闻声赶过来了。
杜若筠听荣家姐妹说完之后就冲她来劲:“慈姐儿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像戚缭缭似的动不动就与人动粗?!
“这可是湖边,你是不是想蓄谋伤人?!亏你素日被人夸赞端庄娴雅,原来背着人的时候竟是这副德性!”
杜若筠能逮着机会当众骂她,眉眼里的得色与嘲讽都藏不住。
荣家姐妹是直接到水榭来寻苏慎慈的,事先并没有与杜若筠通过气。
这会儿听到她提及戚缭缭,顿即来了怒气,两姐妹你一言我一语,瞬间把苏慎慈给顶到人群角落里。
“真是有意思了!我没有碰过你,是你自己扑过来打我,这么拙劣的闹剧有意思?
“你若有人证,大可以拉出来大家说道说道!还有,你想诬陷我,为什么还要扯上人家缭缭?”
苏慎慈面沉如水,声音也不低。
但她自幼丧母,在府里本就地位尴尬,往常随着姚氏出来应酬的也多是苏慎云。
再者这边又是武宁伯府杜家与兵部郎中荣家的小姐,此时对她的回应便俱有些半信半疑。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只有邢家姐妹仍然坚定站在她身侧:“我们阿慈不是这种人!”
杜若筠冷笑着走到她们面前:“她不背着人做出这种事,我们也不知道她是这种人呢!”
苏慎慈气怒之下将要回应,却冷不防身子突然往前一栽!这一栽之下她哪来得及收势?
当下便就往身前正站在离水岸不远的杜若筠撞去!……
杜若筠惊慌之下虽是没防备落了水,到底有武功,只不过跳进浅水里站住了而已,苏慎慈也被眼疾手快地邢小臻给拉了回来!
但随着这个变故,人群里就如同炸锅了!
“你说不过就说不过,怎么能动手呢!”
纷乱场景之下不明真相并且还喜欢打抱不平的人多不胜举。
人们看到的只是苏慎慈在杜若筠讥讽之下二话不说扑了过去!
不到眨眼工夫,她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周围众人的唾沫星子都快要把她给淹没!
杜若筠两脚下盈开一滩水,精心妆扮的脸因气怒而扭曲得变形,声音也格外尖利地响起来:“还不快去把苏家人给我请过来!
“我要让他们给我个交代!
“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敢下这样的毒手,刚才还说自己无辜,眼下大伙可能够做证了!”
荣家姐妹也气愤得不行,荣大骂道:“苏慎慈!没想到你竟然当真是这么恶毒的人!”
说着便扬起手来要往苏慎慈脸上招呼过去。
杜若筠的母亲嫁到杜家当初本属高攀,荣家家底殷实,论起实力,一个四品文官哪及如今炙手可热的掌着实权的勋贵来得有声势?
因此往日在杜家儿女面前,荣望及兄弟姐妹或多或少都是要地相让几分的。
此时二者同仇敌慨,又怎么可能不替她把这声势造起来?
第075章 要你的命
苏慎慈预想过许多的窘境,却没有想过会有这么险恶的局面!
她纵然有满腹冤屈与不甘受屈的傲劲,却苦于声势太弱而拿她们无一丝奈何!
“谁敢在这里动手就把她的手给我剁下来!”
眼看着那巴掌就要落在她脸上,她抬手遮挡的工夫,面前却有人更为快速地替她抓住了那只手!
戚缭缭如同天边飘过来的一朵火烧云,忽然间就到了她面前!
“缭缭!”苏慎慈看到她来,竟莫名心安,先前心头的那丝惶惑也瞬间退散。
戚缭缭沉脸扫了被戚子泯扼住她手腕的荣大一眼,然后就抓着她这条手臂抖着看向四面:“你们可都看清楚了!众目睽睽之下与人动手的人是谁?
“我这里已证据确凿,不知道你们可有苏慎慈动手打人的证据拿我给我看看!”
四面顿时静下来。
戚缭缭又转向被制住的荣大,寒眼一瞪:“今儿是老太妃的寿日,皇上与贵妃娘娘都在场,你敢闹事惊扰圣驾?!”
在她这股明显强过她本身年龄应有的气势之下,不光是荣家姐妹被镇住,四面围观的女眷也皆屏了屏呼吸。
荣二颤着唇望过来:“是苏慎慈先动的手,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
“你还知道青红皂白?”
戚缭缭逼过去:“那我就先问你,苏慎慈没招你没惹你,你们主动来找的她,你们哪来的脸说是她先动的手?
“你们又是为什么事找她?她为什么会推你?”
荣二被逼退,咬唇看着四面众人,硬着头皮道:“我找她不过是跟她说说话,她推我,是因为她恼羞成怒!”
她们对她本有怨气,此时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戚缭缭冷笑:“既能说出‘恼羞成怒’,那就是承认你们激怒她了?人家没招你没惹你你为什么激怒她?!
“就算她恼羞成怒碰了你,那么你自己犯贱送上门去撩拨人家,结果被打了是不是活该?!
“还有,谁亲眼看见她对你动过手?说出来我来问她两句!”
荣二哪里说得出来?
杜若筠忍无可忍:“戚缭缭!你又想干什么?!”
“当然是来帮你讨公道了!”
戚缭缭冷哂着扫过她脸上:“有人敢在老太妃寿宴上闹事,别说你饶不了她,我戚缭缭也饶不过她!
“今儿我们就在这里把跟你过不去的人找出来好不好?”
杜若筠刹时无语。
转而气怒道:“跟我过不去的就是苏慎慈,你想替她开脱也动点脑子想想别的说辞!”
戚缭缭却不再说什么,冲她微微一笑,就转身拉着苏慎慈走到旁侧:“她怎么落水的?”
“是有人在背后推我!”
苏慎慈对于她毫无条件地信任自己感到莫名心暖:“我当时正准备跟她理论,背后突然就有只手趁乱推了我一把!
“邢家两位姐姐只忙着拉我,并没有顾得上去理会,她们也不知道是谁。
“我出来这样的场合不多,好些人不认识。但我仓促之下也回头看了看,云姐儿并不在场,她到现在她也没出现!”
戚缭缭凝眉。
扭头看了眼仍在与邢家姐妹对话的杜若筠,只见她整个身上都是干爽的,唯有小腿肚以下两脚是湿透的。
湖水虽浅,但要泡湿一个人还是简单,方才若不是她会武功,又或者她稍有疏忽,今日定然早已经摔成了落汤鸡!
杜若筠人精似鬼,应不会想出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计来陷害苏慎慈。
荣家姐妹则没这个胆拿她下手,那么初步可以排除这是她们联手设下的坑。
如果不是她们自己弄鬼,那背后下手的人定然是另有其人了!
她这是打算把苏慎慈与杜若筠给一道算计进去呢!
想到这里她问戚子泯:“云姐儿呢?”
……
苏慎云站在远处牡丹丛后的青石道上,执绢的五指已不觉掐进了手心里。
自打荣家姐妹气冲冲地离开她这里之后她就再没敢在人前露面。
苏慎慈是可恨的,杜如筠也是可恨的,杜若筠想挑唆她去对付苏慎慈,她倒是想得美!
她就算忍不下这口气要算计苏慎慈,又怎么会甘心放过她杜若筠?
“去看看怎么样了?”她努力稳住气息吩咐丫鬟。
这毕竟不是苏家,在有皇帝和贵妃在场的郡王府寿宴上进行这样的事情,还是需要有些胆量的。
可是她若事成了,那么不但可以让苏慎慈先前刷出来的好感一股脑儿扫尽,还很可能连原先的一些口碑都化为乌有!
而且到时候苏慎慈还得罪了杜若筠,日后便更有她数不尽的小鞋可穿!
想想就激动!
“……戚,戚姑娘!”
丫鬟刚走出竹林忽然就倒退了回来。
苏慎云胸口蓦地一紧,浑身上下同时猛起一股不祥预感!扭头一看,一道绯衣身影瞬即如火焰般卷到了跟前……
“我数到三!水榭那边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戚缭缭停在她两步外,气势如虹瞪过来。
苏慎云不觉后退:“什,什么水榭,我不知道!”
“一二三!给我打!”
戚缭缭二话不说挥手。
身后的翠翘也二话不说挥了两巴掌过去!
苏慎云被扇倒在地上,抬手捂脸哭起来:“你怎么随便打人?”
“我一向都这么随便你不知道吗!”戚缭缭再挥手:“不说就接着打!”
翠翘撸起袖子又走过去。
苏慎云尖叫:“你凭什么认定是我!”
“凭什么?”戚缭缭冷笑,接而半蹲在她面前:“你恨阿慈恨了十几年,时刻恨不得拔除她这根眼中钉。
“而大半个时辰之前你在寿堂外头的花圃里跟杜若筠碰过面,分别之后你就主动去接近了荣家姐妹。
“荣家姐妹气冲冲告别你之后去了水榭找阿慈,而很快,本不在水榭的杜若筠也知道了她们起争执的消息赶了过去。
“再之后阿慈就趁乱被人推向了杜若筠!现在你问我凭什么?当我白痴是吧!”
苏慎云震惊:“你跟踪我!”
“就你这种货色用得着我跟踪?”戚缭缭一脚踹在她屁股上:“说!你挑唆了荣家姐妹些什么!”
苏慎云吃痛,惨呼了一声哭道:“我只是说,只是说我姐姐跟你关系颇好而已!”
戚缭缭冷笑,一巴掌又扇在她后脑上:“够阴的哈!
“荣望被我打到现如今都没出过门,她们正找不到人出气呢,你特地跑过去告诉她们说阿慈跟我关系好?!
“你怎么不干脆说当初打荣望的时候她也有份呢?!”
苏慎云恨得咬牙,却又不敢吭声。
戚缭缭说完又站起来:“押到水榭去!”
“不要!”苏慎云尖叫。
“不要就要你命!”
戚缭缭寒脸瞪过来。
第077章 你别自责
水榭这边在杜若筠着意大闹的决心之下已经很热闹了。
苏士斟夫妇是最先到来的。
听说苏慎慈先与荣家姐妹起争执,后又把杜若筠给推落水,苏士斟脸色立刻就黑了。
他怒斥道:“你这个不肖女!”
姚氏尖叫着唤了声老爷,而后冲到前面将苏慎慈一把搂进怀里:“这一定误会,我们女儿素日可不是这样的人!”
杜若筠听到这里随即怒目:“苏夫人这话莫不是想说我在诬陷她不成?这里可是有这么多人可以做证的!”
姚氏等着就是她这句话!
闻言她便把苏慎慈松开些,一脸不敢置信地抓着她的肩膀:“真是你推的?你怎么这么糊涂呢?
“人家筠姐儿跟你无怨无仇,你竟然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今儿皇上也在,你这不是让你父亲难堪吗?!”
戚缭缭带着翠翘回来的时候刚刚好就听到这句。
闻言她就走过去跟姚氏笑道:“夫人何必这么自责?
“是阿慈犯错又不是云姐儿犯了错,我们坊间人都知道阿慈几乎是跟着沛大哥长大的。
“沛大哥长兄如父,有管教不严之责,如今她犯下大错,谁也不敢怪到您头上不是?”
姚氏听到这里莫名觉得这话十分中听!
可不是这么回事么?!
苏慎慈是苏家小姐,闯了这样的祸,苏士斟就是不挨皇帝责罚也得挨几句骂。
回头贵妃那边说不定也会怪到她这个继母头上来,搞不好还会带累苏慎云的名声!
若是就此把苏慎慈的管教之责给撇清了,推给苏沛英,那她这当继母的还有什么干系?到时候还可以给他扣上顶目无尊长,不把她这个继母放在眼里的帽子!
戚缭缭这番话倒是点醒她了。
但因为想到她素来跟苏慎慈打得火热,又怕她葫芦里卖的是蒙汗药,便就道:“你说的也是,不过——”
她还想推辞两句以免落人话柄,戚缭缭却接口就大声道:“没什么好不过的。
“阿慈犯了错跟夫人没关系,因为有沛大哥担着责任。又不是云姐儿犯错!
“阿慈六岁才回到苏府,后来一直有哥哥照顾着,她今日犯下这样的事情,当然是找负有教养之责的人来担责。
“难不成夫人还硬要揽下这管教失职的罪名不成?
“您可得想想,娘娘为人宽厚,或许还不会说什么,可宫里还有位太后老祖宗呢!您也不怕太后说什么不成?”
姚氏也算是久经风雨的人物,这当口竟被她一席话反问得无言以对!
但她也很快权衡出轻重来,随即附和:“慈姐儿打小跟着她哥哥,平日里也不怎么上正院来。
“沛哥儿一向细心,因此这些年来我们也是放心的……这么多年我还真没什么机会好好管束她。
“早知道会出这种事,还不如我亲自管着呢。”
有赖戚缭缭的大嗓门,在场人个个都听到了这席话,并且均对“无耻”的她投来不齿的目光。
——虽说苏慎慈推杜若筠下水算是证人无数,可戚缭缭这样落井下石挑拨姚氏跟她划清界线,也真是卑鄙到了极点!
怪不得她在外名声那么臭,之前就传出“泰康一煞”的恶名来,先前虽然装得像那么回事儿,可这才多久就破功了!
一来就帮着苏慎慈怼荣家姐妹,而后见证据确凿赖不了,又立马翻脸引诱姚氏跟苏慎慈!
见过混帐的,也没见过她这么混帐的!
如此当中一些人反倒对苏慎慈生出一丝不忍来。
苏慎慈自戚缭缭出现起却始终没插嘴,而是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脸上并没有太大波动。
刚说完一轮,那边厢就呼啦啦有太监跑过来了:“皇上驾到!娘娘驾到!”
所有人皆带着惊色准备迎驾,这时候戚缭缭却趁乱扯住了苏慎慈的手,飞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才又回到人群里。
皇帝身边带的人可多了。
除去郡王府里萧谨父子,先前在东跨院那边伴驾的臣子,便连燕棠孙彭等一干人也都来了!
而卫贵妃旁边则有戚如烟及沈氏等贵眷相随。
戚如烟看到人群里的戚缭缭时脸色便有些不妙,勉强忍住立着没做声。
在场的大多都是游园的小姑娘,虽说是料到此事会传到皇帝耳里,却没有想到竟会惊动圣驾亲自前来!
顿时个个慌得找地儿跪下。
而苏士斟面色大变,更是诚惶诚恐地伏下地来。
燕棠紧皱着眉头唤了声“阿慈”,目光快速自杜若筠脸上扫过,又落到了戚缭缭身上。
“朕听说此地有冤案,苏爱卿你是大理寺专管断案的,怎么,还有你也断不出来的案子?”
皇帝语气虽然缓慢,但神色却让人看不透喜怒。
苏士斟汗如雨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杜若筠虽然不知道怎么会惊动到这么多人,但看到人都到齐了,燕棠也来了,而她自己又占理。
当即就站出来:“启禀皇上,臣女有冤情!
“苏慎慈心肠歹毒,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意图谋害臣女,把臣女推落水!
“臣女叩请皇上与娘娘给臣女一个公道!”
皇帝听到这里就看向卫贵妃。
卫贵妃带着两分讶异看过来:“是你?”
苏慎慈站出来跪下:“回娘娘的话,苏慎慈冤枉,臣女自始至终未曾有任何一处冒犯杜姑娘,还请皇上明鉴,娘娘明鉴。”
“这么多人都在场看见,你还敢胡说!”杜若筠咬牙斥道,“一味抵赖你可是欺君之罪!”
“真凶没有露面之前一味咬住人家是凶手,小心也是‘欺君’!”
戚缭缭走出来睨着她,然后深施了礼道:“启禀皇上,娘娘,臣女这里有重要人证,可以解今日水榭事故所有疑问。
“请皇上下旨允许臣女将此人带上来!”
戚如烟看到她出列便觉有些犯晕……
就连沈氏都明显绷紧了神色!
皇帝往太监搬来的太师椅背上一靠,抬了扇子道:“准!”
戚缭缭转头交代戚子泯:“把人‘请’上来!”
众人皆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着戚子泯掉头上了曲廊,便均眼巴巴地盯起岸上来。
(如无意外,明天开始,更新差不多能稳定下来了)
第078章 您问王爷
两颊青肿的苏慎云很快出现在人们视野里。
因着她尽力地避开众人视线,大伙初时还没有认出她,直到她到了跟前,才有眼尖的惊呼出来:“这不是苏慎慈的妹妹么!”
人群里立时带起一大片的呼声!
姚氏快晕过去了!
“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是你?谁打的你!”她冲过来。
戚缭缭一把将她拦住,同时将苏慎云给推到人前,压着她跪在地下:“当着皇上和娘娘的面,快把你干过的那些恶毒事儿全都说出来!”
苏慎云先前在她手下都没能逃得过去,眼下看着这阵势,早就吓得腿软,哪里还有胆子耍花招?
随即抖着颤音把前因后果交代了出来。
“……臣,臣女远远地见人群里已经混乱起来,就,就使了丫鬟去到姐姐身后,趁乱狠推了她一把。
“臣女想,不管她们谁落水,只要有人落水,今日,今日她们双方便都得说不清……
“皇上!臣女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成心伤人性命惊扰圣驾,还请皇上饶命!娘娘饶命!”
她扑到地下磕起头来。
周围每个人都被这事实给震得说不出话来了!
苏士斟脸色发青,姚氏脸色煞白,而最为按捺不住的当数杜若筠!
“原来是你在背后算计我!”
她咬牙切齿冲过去。
苏慎云咬了咬下嘴唇,怯怯的道:“我会这么做,还不是姐姐挑唆的么?
“我也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苏慎云!”杜若筠怒喝起来。
皇帝冷眼瞧着她们,也不急着说话。
姚氏慌忙道:“皇上娘娘在此,杜姑娘怎可放肆!”
一面她又狠摇着苏慎云的胳膊:“怎么会是你呢!是谁打的你?是不是她恐吓你,你快说!请皇上和娘娘给你作主!”
人是戚缭缭带过来的,她那个“威名”还正在京师传得如火如荼。
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苏慎云这脸是怎么回事!
姚氏虽不敢直接跟戚家斗,可是这情势突变的紧要关头,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任她戚缭缭爬到头顶上!
可苏慎云这里有姚氏,杜若筠就没娘不成?
杜夫人咬牙站出来:“她都自己招认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们苏家平日里装的好一副道貌岸然,没想到私下里竟满肚子龌龊!
“竟然还想出这种借刀杀人及一箭双雕的奸计!
“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起心害人!”
戚缭缭看着她们狗咬狗,听到这里便响亮地嗤笑起来:“她又不是今日才起心害人!
“前不久沛大哥刚中进士的时候,她还借着她亲弟弟的性命来陷害她的长兄长姐呢!
“杜夫人您真该替筠姐儿回去烧高香,这次不过是推她一把而已,搞不好她下回就该你们的茶水里投毒了呢!
“哦,对了,你们杜家小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家杜若兰前不久还打算害死我呢!”
姚氏与杜夫人同时被气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周围的哗然声已经是以卫贵妃的咳嗽都压不住了。
而卫贵妃旁边站着的戚如烟,只觉得眼前不时地有金星冒出来……
“还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
一派倒吸气声里,皇帝扇子抵着椅子扶手,慢吞吞吐出这么一句。
苏士斟满头大汗伏地跪下:“皇上恕罪!云姐儿是糊涂,但臣已经严加管束过了!”
“苏大人所说的严加管束就是让她去佛堂跪了跪而已吗?”戚缭缭笑起来。
“苏慎云意图伤害的可是大人的长子长女还有幼子,您苏大人是不是儿女多的数不过来?所以让她随便祸害几个也没事?
“犯了这么大的错居然只是让她跪了跪而已!
“有您这样的父亲和尊夫人这样的母亲纵着,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皇帝垂眼望着苏士斟后脑勺!
卫贵妃沉脸道:“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既然说到祸害兄姐,苏大人你这家主是怎么当的?
“我先前见到你的长女苏慎慈,还道她知书达礼,是个好孩子,你的次女苏慎云看着也温婉可人。
“却没想到你苏士斟教出的儿女竟是这样行止不端!亏你们父子还是都是我大殷的进士!
“你还担着大理寺少卿的重职呢,素日断案可也是如此乱来?!”
姚氏听到此处连忙跪了下来。
苏士斟汗如雨下:“臣万死不敢!”
这时候苏慎慈磕了个头说道:“娘娘明鉴,臣女及家兄并非苏慎云等一路人。”
卫贵妃皱了眉头。
戚缭缭上前道:“回娘娘的话,苏慎慈是哥哥苏沛英带大的。
“生母林夫人过世后苏沛英带着苏慎慈去了外祖家生活,一直到八年前才回来。
“回来之后苏沛英已经大了,苏慎慈是被哥哥照顾的。
“他们跟苏大人和夫人没有关系。
“方才您和皇上来之前,苏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亲口承认的,苏大人也默认了。
“所以苏慎慈和苏沛英的品行,跟苏夫人带大的苏慎云的品行不是一回事。”
众人恍然大悟,才知道她刚刚说那番话竟是要带姚氏入坑!
卫贵妃微微沉吟,看了愈发无地自容的苏士斟一眼,然后道:“先前在寿堂里,你似乎是这么说过。”
戚缭缭颌首:“正是这样。先前在寿堂里,当着娘娘的面儿,苏夫人也是没有反驳的。
“镇北王对苏家情况也了解,不信您问问王爷也知道。”
被点了名的燕棠凝眉瞅了她一眼。
卫贵妃道:“随云,可是如此?”
燕棠颌首:“回娘娘的话,苏沛英于苏慎慈确有抚育教导之恩。”
卫贵妃这脸色就越发不好看了。
“苏士斟,你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戚缭缭再朝苏慎慈一递眼色,苏慎慈就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又跪下:“启禀皇上,娘娘,今日惊扰了圣驾,臣女亦有罪过。但臣女眼下仍有一事相求。”
猛冒汗的苏士斟身子又震了震。
皇帝道:“你想要什么?”
“臣女不敢求别的,只求皇上恩准饶恕父亲治家不严之罪。”
她这么一说,众人便都有些意外。
苏士斟也蓦地抬了一下头。
卫贵妃看了眼皇帝,就问她:“你父亲这么偏心,你还给他求情?”
苏慎慈道:“犯事的是苏慎云,有罪的也是苏慎云,父亲是不知情,若是知情,定然是不会许她如此的。
“既然戚姑娘已经披露了真相,还了臣女清白,臣女自当谨记家兄素日训导,学他一般做个忠君爱父,胸怀仁义之人。
“子不言父过。父亲纵有偏心,做儿女的也不该处处计较。”
皇帝至今对身边年长的妃嫔予以尊重,自然多少是有些仁义的。
听了这话那两撇美须之下嘴角就轻轻勾了勾。
卫贵妃也笑道:“想不到苏少卿虽然治家无方,却福分不浅,竟有个这样明事理的长子,又有个这样通情达理的长女。
“这苏沛英何在?过来我瞧瞧!”
第079章 她倒霉了
苏沛英此时正与一众品级未够的官僚守在园子外头等待。
园子里的事情他也只听了个大概,自是相信苏慎慈不会那么糊涂,在这种场合下生事给自己找罪受。
但无奈她背景太弱,若是被人栽赃陷害,她要脱身恐怕也难。
若是皇帝与卫贵妃不去,他还能赶过去相护,这圣驾在内,他又哪能近身?
心内忧急如焚,驻足在翠竹下,只能逼着自己稳下心绪。
小太监来传旨的时候他还疑心是不是有大祸,忐忑跟着到了水榭,才见站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直到进入场中才看到苏慎慈面色平静地看过来,而戚缭缭则也带着一脸欣悦望着他,反倒是苏慎云顶着个大肿脸跪在地下,心下才又莫名安定了几分。
卫贵妃待他行完礼,便不动声色说道:“苏沛英,杜家小姐告你妹妹的状,你是兄长,又才做了天子门生,你有何话说?”
苏沛英略默,颌首道:“臣相信舍妹的品行,她做不出来蓄意伤人之事。”
“为何?”
“因为臣从未曾教过她害人,她也从无害人之心。”
卫贵妃看了眼皇帝,接着道:“这么说来,你妹妹是你教导长大的?
“这就怪了,你们都有父母,如何不是父母管教你们,反倒是你自半大孩子时起就接管起了妹妹?”
苏沛英垂眸沉吟片刻,才深揖首说道:“回娘娘的话,臣与舍妹一母同胞,臣自认对她有管教之责。”
卫贵妃想想,就不说什么了。
只是笑道:“你走近些。”
苏沛英依言上前。
卫贵妃细细将他打量,只见他身量颀长,不算特别高大,但是在读书们里头却是数得上的挺拔潇洒。
再看看他三庭五眼,端正得挑不出任何毛病,长眉大眼更是透出谦谦君子的端正风范,不由点头:“行止端正,不卑不亢,果然是一表人材!”
她冲皇帝笑了笑。
皇帝看向地下叹气:“苏沛英还真是不容易啊!
“苏士斟,你这当亲爹的纵着别的儿女处处给他们使绊儿,就这样他还给你们苏家挣了个进士回来!
“你是不是成天在朝堂里钻营钻得脑子都进水了?
“你闺女替你求情,朕虽然想给她这份面子,但无奈心里还挺替朕这新科进士抱屈的。
“娘娘刚才给了他机会,他也没有趁机跟苏慎云与姚氏不依不饶,也没有多说一句让你这个当爹的难堪。
“这么看来,他比起你这个当老子的来可是强多了!”
苏士斟额头都已经低得贴到了地面。
皇帝站起身来,又道:“你回去仔仔细细地写个请罪折子,明日送到宫里来!”
“……臣遵旨!”
皇帝再瞄了他两眼,又看着苏沛英,负手将他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而后道:“好好过你们的日子。”
说完便就抬步走下石级,往曲廊上走去了。
宫人们随即跟上。
卫贵妃稍稍落后,走到跪地的姚氏面前,说道:“苏慎云是你的女儿,你身为母亲竟然纵容她屡屡犯错,这是你的失职!
“既然没有那个金刚钻,就还是别揽那个瓷器活儿!日后苏慎慈的事情,你就别插手了,省得让你们给带坏了。”
又凝眉转身杜夫人:“我看筠姐儿素日挺规矩的,什么时候也变得满肚子小心思来?
“你不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吗?
“若是姑娘们太闲了,就让她们多读读书,做做针线。若不然,练练功夫也好。
“老杜家祖上可是大功臣,别为了争意气,倒把老祖宗传下的本事都给荒废了。”
说完她也走下台阶上了长廊。
姚氏与杜夫人俱都伏在地下诚惶诚恐地称是。
戚缭缭则扯开嗓子高声呼喊:“娘娘英明!恭送娘娘!”
高兴得只差没摇尾巴了……
随后的戚如烟深深望着她,趁着大伙都在忙着送驾,不动声色绕到她身后踩住她脚尖!
然后在她陡然的惨叫声里咬牙将她后领子一把抓起来:“给我滚过来!”
……
苏慎慈喜不自胜自不用提。
她一肚子话想跟戚缭缭说,皇帝虽然没许诺他们什么,但是末尾跟苏沛英说的那句话却是意味深长。
可哪怕就是他并因此对苏沛英另眼相看她也满足了!
苏家那点破事儿已经传开,纵然外人不知详情,苏士斟的为人还有姚氏那堆的心肠大家多少是有数了。
而她冤情得以昭雪,人品如何也算是摆在那里了,日后就算是再碰上这样的事情,也不再至于这么被动。
更难得的是,她方才在戚缭缭的提前告知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替偏心的父亲求了情。
如此不但是让皇帝加深了对苏沛英的印象,并且日后就算是与苏士斟有什么冲突,至少也不会有什么不孝之类的话柄落在外头。
要知道于走仕途的苏沛英来说,一个不孝之名也是能坑死人的呀!
而苏士斟有了这茬儿,短期内是再不敢对苏沛英和她乱动手脚的了,哪怕是日后想对付,他也得多掂量掂量!
……如此细细想来,竟是占了不知多少赢面!
而从头至尾,如果不是戚缭缭帮她筹划,她又哪里会有胜算?再怎么说也不会赢的这么漂亮!
但等她终于发现戚缭缭时,她已被戚如烟推着快到园门口了……
“缭缭不会有事吧?”
苏沛英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她跟前,与她同凝眉看向远处的那道影子。
邢家姐妹正从他来处走开,看起来他应该从她们口里知道了来龙去脉。
“不知道。”她忧心地捉着双手说,“戚家姐姐看起来好凶……”
苏沛英沉了沉气,说道:“郡王妃面前规矩素来大,看样子缭缭怕是要挨罚。我去寻郡王爷解释解释,请他去讨个保。”
苏慎慈迟疑:“请郡王爷,有用吗?”
就萧谨那妻奴……
苏沛英想了想,也无把握。“死马且当做活马医吧,总归不能让给我们帮了这么大忙的她回头挨训。倘若不济,我就去‘负荆请罪’好了。”
(计划不如变化快……本来我是想上午更的)
第080章 想嫁人吗
戚缭缭直接被戚如烟几乎是拎到了王府西路的一个小院,然后啪啦一把大锁直接把门给锁了起来。
任凭她在院里如何捶门告饶,萧缦予以及戚子煜他们如何在院外低声下气地求情,戚如烟就是阴沉着脸不搭理!
完了还撂下话来:“在我回来之前,谁敢放她出来,我加倍罚!”
……于是再没有人敢出声了。
苏士斟与姚氏是再没脸前去赴宴了,杜家亦如是。
但皇帝还在,他们又不能走,还只能硬着头皮远远地呆着。
哪里还有点什么三司要员与勋贵重臣的气势?脸都让各家儿女丢尽了。
往来路过的官员官眷们自然少不了会有些异样目光投过来,他们也只能当做是注目礼。
苏沛英兄妹倒是因为皇帝与卫贵妃的一番赞赏,而得到了许多关注。
但可惜他们皆记挂着戚缭缭而无心多作应酬。
午宴后苏沛英先是寻到了送走圣驾后的萧谨。
萧谨听完他的来意,想起先前戚缭缭干过的那些“壮举”,随即道:“就她今儿把你们云姐儿揍成那副猪头样,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皇上娘娘翻你们老苏家和杜家的旧账,这风头劲得都快刮出黄河了,她还想全须全尾的出来?”
苏沛英微顿。
“得了吧!”萧谨摆摆手,“这情我可求不了。”
苏沛英无奈再说道:“可缭缭实在是因为替我们兄妹出头才如此,沛英不忍见她受我们牵累。
“再者,郡王妃也怀有身孕,若是气坏了身子,那可叫做坏了大事。
“倘若方便,在下愿陪郡王爷一道进去劝慰劝慰王妃。”
“没有用的。”萧谨摇头,“刚才她锁了院门出来我就已经找她说过了,她根本是油盐不进!
“我劝你们也省省,这是那丫头自个儿愿意帮你们,就是挨了罚,也赖不着你们。”
说完他又袖手抻了抻身子,喃喃道:“她又吃不了她,不就让她掐掐骂骂,立立规矩嘛!
“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
苏沛英闻言抬头。
一旁的燕棠见状走过来:“沛英有什么事情?”
他便又连忙把戚缭缭被戚如烟抓走并关起来的事情说了。
并病急乱投医地问他:“阿棠可有辙?”
燕棠盯着满脸焦灼的他看了半晌,缓声道:“我没辙。”
……
戚缭缭的午饭是戚子煜和戚子卿翻墙过来送给她吃的。
戚如烟送走卫贵妃后回到小院外,只见院门口站了一路的人。
除去她七个侄子,自己一双儿女,还有燕湳程敏之以及邢烁。
若再仔细些看的话,还能发现混在其中的红缨翠翘,沈氏三妯娌身边的丫鬟,以及丈夫萧谨跟前的小内侍……
她停在阶上冷笑:“来的够齐的哈!”
戚子煜带头咳嗽,墙下顿时就响起一大片此起彼伏清嗓子的声音……
戚如烟寒眼瞪了他们一眼,开门进了内,随即又啪地把门给插上了!
戚缭缭坐在炕上,刚吃完饭,正端起红枣枸杞八宝茶来要喝,听到声音立刻把杯子放下趴上了窗户。
戚如烟在院里看见她,一路瞪着她直到走进门槛来。
“郡王妃平安喜乐,福寿永康!”
戚缭缭麻溜地下了炕,行起大礼。
还没直身,一只耳朵已经被戚如烟给拎了起来:“还有心思贫嘴?不错嘛!”
“疼!”
“现在知道疼,早干嘛去了?!”
戚如烟借着松手的劲儿将她推到榻上,另一手撑着炕沿,顺势往她背上拍过来:“你是要活活气死我!
“今儿是什么场合?是老太妃的寿宴!
“你身为出身高贵的侯府小姐,不处处严格要求自己,拿出你端庄贤淑谈吐大方的高贵仪态来给你自己脸上添光,争气地学着做个有口皆碑的高贵大小姐!
“还居然给我整出这么大阵仗来!
“皇上和娘娘这边是你让人报的讯吧?
“你居然还把人家苏慎云揍成了猪头!
“还当着皇上娘娘的面把人家那些黑料儿全给抖露了出来!
“全天下就数你最能耐了!就数你嘴皮子最利索了!除了你这芸芸众生全都是窝囊废是吧?!
“这下好了,全京师的人都知道你这个‘泰康一煞’了!
“——你多威风啊!名扬朝野呀!以后是不是连老娘我都得跟着你沾光了?!
“人家的小姐都是才名远播,贤名远播,你倒好,居然整出个‘煞名’来!”
“煞名其实也不错……”
戚缭缭趴在大枕上闷声咕哝。
虽然严格说起来力气并没有那么大……但这声势也真够呛的。
“你给我闭嘴!”
“注意肚子里我外甥……”
“外甥他娘都要被你气死了还外甥!”
戚如烟凑到她耳边大吼。
“你当自己是狐狸精转世,随随勾勾小指头,将来全天下的世家子弟都会中了邪似的,跪着求着想把你娶回去是吧?!
“还是当天下的好男人看到你就自动眼瞎了?
“你自己什么德性你不知道?平日在坊间胡闹也就算了,如今你都敢在御前胡来了?!
“你到底还想不想嫁人!”
“嫁人有什么好……”
“还敢顶嘴!”
戚如烟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
又准备去拍桌子,手落到半路才发现满满一堆碗盘压根就没有她落手的地儿。
便又气得抓起根羊排骨来指到她脸前:“这还大鱼大肉好茶好饭地侍候着呢!
“合着你今儿出尽了风头还受累了?老娘还得好好犒劳你是怎么着!”
戚缭缭不敢硬顶,好声好气的道:“您消消气,先听我跟您说。”
“没法儿消!”
戚如烟吼着她,手里羊排骨忽然越过戚缭缭头顶直直砸向窗外香樟树。
那树干猛地一抖,啪嗒就掉下个人来,戚子湛闷声爬起来,扫了窗内一眼,然后淡定地拍拍屁股,翻墙出去了。
戚缭缭撩眼:“瞧你把人孩子给吓的……”
戚如烟作势又要揍她。
她脖子一缩。看她怒色稍止,遂道:“……我这也是路见不平。
“你都不知道那姚氏母女有多坏,成天算计阿慈跟他哥哥,那杜家也是一窝的黑心贼。
“今儿她们闹事给老太妃添堵,我不让她们倒霉,难道我还要眼睁睁看着她们得逞不成?”
第081章 领个罚吧
“那也不用打人!”
在机灵的丫鬟迅速收拾了炕桌后,戚如烟终于顺利地拍起桌子。
“你把人带过去不就成了?为什么要打人?又为什么还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翻人旧帐?!
“你这么处处不饶人,知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你!”
“我管他们怎么看我呢!”戚缭缭浑不在乎地下地来,说道:“人活一辈子本来就不易。
“我若专门照着别人的眼光过日子,纵是生在这富贵乡里又如何?那还不如让我去乡野做个村姑呢!”
戚如烟气噎:“既然你有这个意思,那我就如你的愿!
“——来人!这就去把嬷嬷们给我请过来!二姑娘想去乡野当村姑呢!”
丫鬟抿着嘴看过来。
戚缭缭上前抱住她胳膊:“我就是顺嘴说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说完松了手,又道:“方才苏慎云说的那些你也都听到了。说真的,你就真觉得我今儿做错了吗?
“倘若今儿我是阿慈,被苏慎云这样栽赃陷害,姐姐会怎么想?”
戚如烟瞪着她,完了几乎是想也未想地,说道:“她要敢对你起心思,我饶不了她!”
说完她站起来,又严肃地望着她:“但这是两码事!
“你可以伸张正义,但不表示能随便打人!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放肆!
“今日这事若是我先知道了,也不会装聋作哑,但不管怎么说苏家是外人。
“苏慎慈这姑娘是不错,但她姓苏!跟你戚缭缭没那么大关系!
“你觉得为了她,去得罪苏士斟夫妇合适吗?
“那苏沛英又是你什么人?他只是苏慎慈的哥哥!跟你连朋友都谈不上!
“你帮了苏慎慈不算,还卯足了劲把苏沛英往上推,你图什么?!
“结果什么都没图着!
“那杜家苏家的脸都让你打尽了,你除非投胎重来,怕是再也不可能变成什么淑女了!”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气上心头。
一屁股坐回炕上,犹在咬牙切齿地朝她瞪过来。
“可再怎么说我也没有做错!”戚缭缭道,“做淑女一直都不是我的梦想。
“皇上和娘娘不也都替阿慈和沛大哥申冤了么?这证明我并没有哪里做的逾礼。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事出意外,本来我今日也不会让你生气的。
“之所以让姐姐的愿望泡汤了,也只是我情急之下为着良心而做出的正确选择,不能跟故意失仪混为一谈。”
“歪理倒是一套套的!”戚如烟眯着眼看过来,“真是奇了怪了,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会道的?
“现在闯祸都闯出心得来了是吧!”
“这我可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戚如烟冷笑。
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润了润喉,而后咚地放回桌上,她接着道:“别怪我不给你机会,你自己说吧,想领什么罚?”
“我不想领……”
“必须领!”
炕桌又被拍得跳起来。
戚缭缭无奈,想了半晌,就道:“回头抄几遍《女训》给你行不行?”
戚如烟听到这里,横眼睨过来:“今儿是老太妃的大寿,你不是之前写了篇寿字给她老人家,还得了夸赞吗?
“她老人家信佛,除了十篇《女训》之外,你再老实给我抄三遍《金刚经》过来!
“十日为限!十日里交不了差,仍给我去庄子里!”
戚缭缭惊道:“三遍《金刚经》?!”
戚如烟冷笑:“做不到,那现在就启程!”
……正院这边苏沛英犹在束手无策。
萧谨也不见得轻松。
燕棠望着廊外一树海棠,没说话也没有告辞。
这一天里他仿佛就被那抹耀眼的红给蒙住了视线,从大门口迎驾时始,到东跨院看她跟孙彭对话,再到他伴随皇帝来到水榭,看到她如火焰一般立在人群里,又到她义正辞严地帮着苏慎慈对付苏慎云与杜若筠。
真是哪哪儿都有她……
眼下便是见不着她人,这人的魂却还活似还在四周走动似的,哪哪儿都飘着那抹红。
“子煜他们呢?”他问道。
萧谨指着西跨院:“都去站岗了呢!”
……
戚缭缭对戚如烟的决定无可奈何。
想想三遍经文虽然差不多也要抄断手,但总比押解离京要好,也就罢了。
不过她想了想,又瞄着戚如烟说道:“三遍经文就三遍经文,那你也得答应让少桓教我骑马!”
“想得美!”戚如烟起身:“还想骑马呢?但凡斗鸡走狗之类,什么都不准学!”
“这跟斗鸡走狗有什么相干?缦姐儿不是也会骑吗?!”
“你和缦姐儿能一样吗?”
戚如烟走到门槛下回头,又恨铁不成钢地戳起她额头:“缦姐儿凡事规规矩矩,从不惹我生气。
“她骑马射箭都学会了,功课也不错。你呢?你这当小姨的怎么就不知道长进点儿!
“——以后再也别跟我提骑马的事儿!回头我也会交代子煜他们不准教!”
说完她便跨门走了出去。
戚缭缭追出门去,她已经走得没影了!
真难为一个高龄孕妇,居然这般健步如飞……
戚如烟前脚跨出大门,戚子泯他们后脚就一窝蜂地涌进来了。
一进门就见戚缭缭垂头丧气地倚着门槛站着。
“这是……”
戚子煜到底是老大,直到恭送完了戚如烟才走进来。进来一见到她这霜打茄子的模样,也是好笑。
戚缭缭开始叹气:“……这罚字归罚字,骑马归骑马,能混为一谈吗?让她掐了也让她骂了,还拘着我不肯干这干那的。
“有没有天理?我都十四岁了,又不是四岁,她管着她肚子里那个不就完了吗?还成天地惦记我!”
面前一溜人勾着脑袋听她诉苦,大多都表示非常同情。
红缨赶紧地上前打扇,翠翘忙着递帕子,燕湳见着有蜜蜂不识相地飞过来搔扰,随即折了花枝帮她赶得远远地。
程敏之说:“你别恼,我听我母亲说,怀孕的人脾气大,等她生了就没事了哈!”
邢烁说:“不就几篇《女训》嘛!哥几个帮你抄就是了!”
戚子煜等几个大的皆抿着薄唇面面相觑,不反驳也不附和。
第082章 我来教你
严格说起来戚缭缭也没那么沮丧。
戚如烟虽然对她又拎又掐的,但实际上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真的用上什么力气。
跟她戚二小姐动手打起人来那程度,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说起来就是那三篇《金刚经》让人头疼了点,不过老太妃人很好,她就是替她抄抄经也没什么。
先前戚如烟那么大的阵仗,把她锁起来又“打”又“骂”的消息肯定早就已经传开了。
戚家虽然声大势大,可毕竟与苏家杜家都同在一个坊里居住,大家都同朝为官,祖上也都有交情。
就算是日常有磕绊,也上升不到仇恨层面。
她戚缭缭这么做,是不能有人说她做错,只不过让老街坊们脸上也忒难看了些。
苏家杜家被皇帝和卫贵妃这么一训,是断断不敢再上戚家来理论,但心里总归横着根刺。
戚家与永郡王府能在京师拥有不错的口碑,不是凭着耍威风得来的,乃是凭着素日行事的端正。
较起真来他们不会让自家人吃一点亏,但是既然她戚缭缭都已经打了个胜仗,那也不妨挫挫她的“锐气”。
戚如烟大张旗鼓地把她这么一“治”,他们两家心里多少能舒坦点。如此也不好再以他们戚家管教无方而抓他们什么话柄。
反正是不指望她当什么淑女了,还不如把声势造一造,给挨了巴掌的他们一两颗甜枣吃。
戚缭缭几乎能想象到戚如烟对她的“绝望”,前身不能明白大姐的心情,她却不能不明白,因此任凭她蹂躏了一通。
只是本以为终于可以跟萧少寰学骑马了,没想到被苏慎云这么一闹又泡了汤,就未免真沮丧!
为恐戚如烟又杀回马枪,大伙轮流安慰了她一番,便就先散了。
她因为吃着太撑,没急着走,就顺势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下晌的太阳晒得人有微汗,太阳光也有些明晃晃,——夏天快来了。
“你姐姐罚你什么了?”
面前忽然有熟悉的清冷嗓音传来。
她保持仰头的姿势顿了一下,然后收回目光对准面前的人,眨了眨眼睛。
满院子人都退去了,燕棠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进来,而且像是本来就站在那里看着她似的,面色平静得很。
她只愣了一瞬就慢吞吞站起来:“是王爷啊!”说完打量他两眼,又笑道:“王爷怎么这么关心我?”
燕棠凝紧双眉,说道:“是沛英在关心你。”
戚缭缭想起苏沛英乍进水榭时眼里的忧色,耸了耸肩。
苏沛英一向知恩图报,知道她因为他们兄妹被戚如烟拎走了,会着急很在情理之中。
“本来想罚我跟着宫嬷去庄子里住,后来又改成让我抄经文和《女训》。”
燕棠望着廊栏下一株凤仙花。
——如果只是抄抄经文,倒不算什么。
他默了片刻,转头又问:“为什么忽然那么想学骑马?”
戚缭缭倒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打了个哈哈说道:“我戚缭缭威名在外,如果连马都骑不好,那不是让人笑话了?
“我不光是要学骑马,还要学打猎,你们能干的,我都要学!”
说着她停在三步外笑看过来:“难道这也是沛大哥好奇想问的?”
燕棠瞥了眼她,凝眉又看向凤仙花。
戚缭缭也不追问。
他却忽然道:“我教你。”
“嗯?”
戚缭缭蓦然支楞起了耳朵。
他凝眉看着她,仍是那么清冷地说道:“你想学骑马,我来教你。”
“……为什么!”
“因为上次在宫里训斥了你,我觉得过意不去。就当作是我跟你致歉吧。
“等你学会了以后,你和我就再也不相干了。”
……
只要能有个好师父帮着完成夙愿,戚缭缭真的一点都不计较师父教她的理由是什么!
别的方面戚缭缭不好评价,但在武艺骑射上燕棠绝对能做个好师父,这个她有信心。
关键是燕棠来头大,他主动教她,戚如烟和靖宁侯拿他也没辙……
其实那天他说的话她早就抛到脑后去了!
这样的话他又不止说过一次两次,她压根就没把他人的目光放在心上,又怎么会计较他说了什么?这种歉意也是根本不必要的。
但是为了让他继续保持这种愧疚的心情,她决定不说。
看到她神采奕奕回到人前来的戚子煜等人也是惊奇,纷纷怀疑莫不是被戚如烟刺激傻了。
刚才分明还垂头丧气地,这转头就笑逐颜开活似偷着了鸡的老狐狸,也太不正常了!
燕湳听说居然是因为他哥答应亲自教她骑马,震惊得差点要让程敏之和邢烁帮他弯腰捡下巴……
苏沛英和苏慎慈还一直等候着,先是看到戚如烟出来了,连忙上前解释了经过并给戚缭缭求情。
戚如烟并没有迁怒他们,反而是和颜悦色地说不关他们的事,是戚缭缭自己不长进。
日后还望他们能多多帮助提点什么的,可谓八面玲珑了。
再等到戚缭缭出来,苏慎慈便立刻跟着上了她的马车:“没事吧?真没事?”
说完又在她手脚四处捏捏揉揉,就连屁股上都不讲究地探手去摸了摸。
直到确定她没挨打,只是罚抄经文,才终于松了口气,然后握着她的手说:“我写字快,这些交给我,保证让你按时交差!”
戚缭缭觉得以前身给人的印象,要是跟她推辞那就太别扭了,若是不答应,他们或许还要起疑心。
便就顺口应了下来。
又顺口把燕棠答应教她骑马的事跟她分享了。
苏慎慈感叹:“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就阿棠那德性,能主动跟女孩子说话都难得,更别说主动教人骑马了!
“不过这很好,阿棠的骑术可是当初皇上特地派他去西北骑兵营的将军手下学会的,很是不错,缭缭你可算是找对了师父。
说完又她叹道:“只可惜武功上我完全无能为力,只能是课业上帮帮你了。
“可你这么聪明,只要用功,只怕是比我还要强。
“——但不管怎么样,你若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到的,或是我哥哥能做的,你可一律不许见外!”
“放心!我一定不会见外的。”
戚缭缭安然地拍拍她的小手背。
第083章 我是为他
靖宁侯他们回到府里,也笑话了戚缭缭很久才罢休。
但转头他们从小子们嘴里得知燕棠揽下了教她骑马的差事,六个人十二双眼睛三杯茶,又保持了有那么片刻的呆怔才回过神。
“这随宁莫不是中了邪?”靖宁侯完全摸不着头脑。
在他们看来,不,在每个人看来,端方冷肃的燕棠跟张扬跋扈的戚缭缭是完全不搭干的。
这两个人怎么会碰在一起?
尤其是戚子煜上回还见到燕棠差点想要活活吃了戚缭缭……
把戚缭缭叫过来一问,她横竖是不敢把她撩过燕棠的事说出来的,自然无可奉告。
众人无奈,便遣了戚子煜去王府探燕棠的口风。
燕棠早就已经接受过来自燕湳的一番追问,正拉着脸趁着夕阳在马厩里刷马。
听完戚子煜来意,他拎了半桶水把马尾浇了,然后漠然擦起手:“我身为坊间比他大上几岁的哥哥,教教她骑马难道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吗?
“你不也曾经指点过湳哥儿拳脚?还是说你觉得凭我的功夫不够格教她?”
“不不!我绝不是这个意思!”戚子煜听出火药味,连忙摆手,“我小姑姑能得你教她,那是她的荣幸。
“不过你这辈份说错了,你跟我打小称兄道弟,跟我小姑姑论不上平辈。”
燕棠顿了一下,拾起马刷望他:“她跟阿慈是手帕交,她叫沛英为大哥,我与沛英也是自幼称兄道弟,这么一论我不是她的平辈又是什么?”
戚子煜竟然被他给绕住……
燕棠只当没他这个人了,刷了几下马尾,又唤人抬水来。
戚子煜从旁觑了他半日,到底是没能忍住:“就算你说的有一定道理,可你不是看我小姑姑挺不顺眼的吗?
“突然之间态度变了,真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是出什么事了吗?”
燕棠手势半点都没慢下,直到把整匹大枣红马给刷完了一遍,才望着地下幽幽道:“她不是帮了沛英大忙吗?
“沛英难得有这么个机会,你就当是我替他们高兴。”
戚子煜听到这里就释然了,笑着上前拍了拍他肩膀:“我就知道你是为了阿慈!”
燕棠凝眉半晌,扭头道:“我说了是因为沛英。”
“知道知道!兄弟我懂!”戚子煜笑呵呵表示理解。“要不是因为阿慈,我小姑姑哪里能有这福分!”
说完他清着嗓子把腰抻了抻,负手又笑道:“那我就先替我小姑姑谢谢你了!
“回头哪天休沐,兄弟再请你出来喝酒!”
说完又笑眯眯地在他马背上轻拍了拍,心满意足地走了。
燕棠没回头,刷着刷着马,那手势逐渐慢了下来。
到最后停住,那凝住的眉眼之间,也并不见有被猜对了心事似的安然喜悦之色。
……
戚子煜对刺探回来的结果很满意。
戚家上下对这结果也表示满意。
毕竟不是因为戚缭缭惹了人家,人家借着教骑马反过来治她就好……
靳氏叹着气说:“阿棠若是真有心,为何不早些把慈姐儿娶过门?也省得她在苏家受继母荼毒了。”
沈氏笑了笑,说道:“都是打小的玩伴儿,哪能就一定是儿女之情呢?
“若是如此,咱们缭缭跟敏哥儿烁哥儿还有湳哥儿他们这样,又怎么说?
“阿棠是个心实的孩子,他父亲过世后,明显性子也沉了,也就能和阿慈能说上几句话,你们可别轻易给孩子们扣帽子。”
靳氏杨氏相视而笑:“就是觉着他能照顾着人家慈姐儿也不错!若能早定下来,也不至于有今儿这夭蛾子。”
沈氏笑道:“那倒是。说起来,今儿咱们家妹妹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说到这里,大家明显来劲了。
当然她们议论这些的时候是绝不会让戚缭缭听见的,听见了那还得了……
燕棠跟戚缭缭约好的时间是每日的申正,在承天门外往西半里,沿筒子河那一溜河堤上。
因为她每日未正要到四夷馆那里学鞑靼话,一个时辰下来,恰好是申正,这个时候也正是燕棠下衙的时间。
如此每日里练上半个时辰,按燕棠的说法,最多一个月她能够独自驾马出行。
不过这是仅于成熟的马匹,将来她有了自己的小马时又得另说。
靖宁侯决定先观察观察她有几分耐性,因此虽然是默许了她骑马,却没有给她准备马匹。
夜里她先去马厩里挑了匹个头小些的母马,交代红缨明日申初给她牵到承天门来,然后才又安心地回房歇息。
……
杜襄与夫人荣氏带着儿女回到府里后已经瘫在椅子里连话也不想说。
杜若筠被兄长数落得不停抹眼泪,却又倔强得不肯哭出声。
她也是没想到居然会被苏慎云给算计到,且还被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揭露出来!
如此她素日经营起来的那股子高傲劲儿,便一夕之间全弄崩塌了!
想想苏慎慈最后不止在众人眼里变得玉洁冰清,且还受到了皇帝与贵妃的青眼,真是越想越窝囊!
因此除去羞愤便还有恼怒。
等到那劲头终于稍过了些,眼看着眼泪将干了,哪知道又有不识相的丫鬟说漏了嘴,把燕棠要亲自教戚缭缭骑马的消息给带了过来!
她立时气得没晕过去……
说起来都是那戚缭缭的不是,倘若不是她,苏慎慈怎可能安然无恙?
她把她们的脸都扫尽,眼下居然还得了燕棠的青睐!
老天爷莫非瞎了眼!
“行了!”杜夫人看她闹了半日,也不由发话了。“这事情娘娘都有了示下,你还想怎么着?!”
“戚缭缭太不把人放眼里,兰姐儿跟她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她还当着人面旧事重提,你们难道就不上戚家去说道说道吗?!”
“能怎么说?”杜夫人睨她,“没见郡王妃大张旗鼓地把她给押去关起来了吗?
“人家都把表面功夫做到了这份上,我们还有话可上门说的?再说,那可就是咱们得理不饶人了!”
杜若筠无言以对,握拳抵着心口,只觉得肝都在疼了!
……
相形之下苏士斟与姚氏这一路便更是灰头土脸了。
苏沛英和苏慎慈说说笑笑地进门时,苏士斟刚刚回房换了衣。
隔墙听见他们俩声音,那脸色便就一寸寸变得黑青下来。
第084章 败事有余
“把云姐儿带到书房来!”
他把衣裳砸在了椅子上。
苏慎云颤抖着坐在屋里,让丫鬟拿着热毛巾敷脸。
杜若筠的羞愤和恼怒她全部都有,而且绝对只有更甚而无不及!
她恨苏慎慈,她恨戚缭缭!
“没想到她戚傻子不要脸地为了个苏沛英,居然下手狠到这样的地步!”
苏士斟派来的人传完话,她那张扭曲的脸立时又抖了抖。
到了书房,苏士斟迎面便是一只茶杯砸过来!
她吓得尖叫着抱头伏在地下,声音没落,一只手又揪着她的胳膊站起来。
苏士斟当头一巴掌甩到她脸上,方才好容易才敷过药的脸立时又伴随着火辣辣地痛感肿胀了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
姚氏闻讯冲进来,把苏慎云给搂到了怀里。“老爷这是还嫌不够丢人吗?!”
“你还好意思跟我提‘丢人’?”
苏士斟抬手指着自己的脸:“我还有脸给你们丢吗?早就让你们给我丢尽了!”
苏慎云趴在姚氏身上呜呜地哭,姚氏望着也心烦。
她娘家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否则的话当初苏士斟的祖母也不会做的那么绝,明知道她与苏士斟情投意合还把林氏娶进来,还说她不知检点。
她也自知是高攀了苏家,当年在惶惑之下才会不择手段地拴住苏士斟然后得到过门的机会。
这些年她处处留心,努力让自己挤进世家夫人的行列,凭着这察言观色的本事,总算也打开了些门路,让人早就忘了当初的原配夫人林氏是什么模样。
卫贵妃她也不是没见过,从前去宫里请安也是和和气气的。
凭着苏士斟在官场上的如鱼得水,还有老苏家祖辈给大殷贡献出许多忠臣,她在贵人们面前多少有着几分体面。
可谁也没想到她的所有体面,她这些年精心打造出来的贵夫人形象,竟然在顷刻之间轰然崩塌!
现如今下至百姓,上至君主妃嫔,可都知道她这个继母带着儿女聊手苛刻他们兄妹了!
也知道这么些年苏家大小姐居然是身端形正,又才华横溢的哥哥照顾长大的了!
他们跟她这个“阴险毒辣”的后母除了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再没有一点关系!
她恨哪!
怎么当时就没有看透戚缭缭的用意,偏让她个丫头片子给带到了沟里呢?!
倘若她当时不顺着她的话,当众承认他们兄妹不是她带大的,那么至少苏慎慈也变不成冰清玉洁的圣女!
哪怕她是阴险毒辣的后母,那么她们是她带大的,他们也休想落得什么好名声!
这下可好,跟人品端正且还“心怀仁义”的原配兄妹一对比,不光她姚氏成了渣,苏慎云也休想洗得干干净净了!
可她当时又怎么会想到布下这一切的会是苏慎云呢?
她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不才中了戚缭缭的计吗?!
而若苏慎云在行事之前能知会她一声,也不至于成这样!
想到这里她也一肚子气压不住了,一巴掌又甩到了苏慎云的这边脸上!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苏慎云彻底崩溃,伏在凳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士斟看得心烦,叫人来把她带出去,顺便放话:“把她押去家庙里住半年,让她好好反省!”
“老爷!”姚氏惊了惊。
苏士斟瞪过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看不出来皇上让我明日再递折子上去是什么意思吗?!
“皇上娘娘没有当场说云姐儿是为什么?这不是想饶她!是想看看我拿她怎么办!
“倘若我不惩治他,你觉得明日我拿着折子进宫会有什么结果?!
“你们是不是想我连头上这顶乌纱帽都给丢了?!”
姚氏掐着手心不敢吭声。
“你也给我回娘家去!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再定夺!”
姚氏面肌剧烈颤抖。
可看到他眼里怒火,到底不曾反驳。
苏士斟发泄完一通,疲软地坐了下来。
端起桌上一碗冷茶灌下肚,缓缓匀了口气,方才又道:“真是千算万算没想到让他们出了这样的风头!
“知道云姐儿闯了多大祸吗?
“有今儿这么一遭,沛哥儿便算是在皇上跟前立了名了!
“哪怕是将来他不进翰林院,皇上只要看到我,只要我在朝上一日,他一日就会想起沛哥儿来!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刺喉的?这不光表示我不敢再轻易动他,更是连涉及到有可能不公的事情都得万分小心!
“因为稍有偏颇,在皇上以及外人眼里我就成了蓄意针对!
“娘娘都当着大伙面说我是个偏心父亲了,这就等于是在我脑门上盖了章!”
说到激动处他屈起指节敲击着桌面。
倘若说原先基于血脉之情他还有过那么几分斟酌犹豫,到如今竟是所剩无几了!
就是他想,他们也不可能回头!
姚氏纵然憋屈,却也无话可说。
毕竟她不是原配,且苏慎云为何在她过门半年就出生,大伙都心照不宣呢。
说到底她还得捧着苏士斟,哪里敢在这当口跟他较真?
她挪过旁边一杯热茶来递到他面前。
他接过来又喝了一大口,沉沉呼了几口气,随后摆摆手道:“先去收拾吧!用过晚饭就回姚家去!一刻也别给我耽误!
“——我还得好好琢磨琢磨这折子要怎么写!”
姚氏掐着手咬着牙地出去了。
……
苏慎慈听香痕她们一茬茬地过来禀报前院动静,高兴得捧着盘瓜子磕起来。
“缭缭简直太帅了!——你们先派个人去家庙打点打点,多使点钱也没事儿,让云姐儿在那里‘好好’呆呆!
“才罚她住半年而已,怎么能让她太舒坦!”
丫鬟高兴地去了。
苏沛英不知什么时候到了窗外,闻言伸了扇子进来敲了敲她头顶:“也跟缭缭学促狭了!”
“不如此不足以平我心头之忿!”她说着。
然后放了盘子站起来,伏在窗上笑望着他:“缭缭没挨什么责罚,不过是抄抄经文和《女训》,也被我揽过来了,哥哥是不是也放心了?”
苏沛英负手扬唇:“不然呢?”
第085章 在下不敢
苏慎慈笑了下。
“这小脑瓜里成天想些什么?你与缭缭情份好,她又屡屡帮我们的忙,我自然关心她。
“再说了,咱们眼下这样的情况,我哪有心思顾及这些?”
他说罢,退身在廊栏上坐了下来。
兄妹俩就隔着窗户这么惬意地说话:“我打算听你们的,去走走关系,以留在京师任职为目的。
“倘若是能够进翰林院,是最好。便是不能,在六部观政也不错。总之只要你还在苏家,我就不能出京。”
苏慎慈目光绽亮:“哥哥想通了?”
他背靠在栏杆上,扬唇点点头:“我不想做个迂腐的书呆子,也明白我要的是什么。
“我仔细想过缭缭的话,她说的很有道理。
“眼下咱们跟前院那边都撇清关系了,如此有好也有不好。
“不好的是父亲在朝中这么多年,便是出了这一桩,他人脉还是稳固的。
“从前大伙总还顾及着他几分面子与我和和气气,从今往后,怕就未必了。
“皇上虽然爱护我,到底我才初出茅庐,旁人自是不会随便撇开父亲而把宝押在我身上。
“我要想真正站稳,还得把自己两脚扎根进朝堂里。
“所以好的一面是,缭缭这么做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等于给我送来了东风。
“虽然目前不会有人主动在我与父亲之间做选择,但是我若趁热打铁顺势而为,还是会比从前多出不少机会来的。”
苏慎慈微顿了下,然后出来到了廊下,坐到他身边来:“哥哥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你才能一点都不输父亲,品行也比他好,你只是欠缺阅历,咱们只要稳打稳扎地来,日后不见得斗不过他!”
苏沛英扭头望着她,温声道:“那就托你的吉言了。”
……
翌日不必早朝,苏士斟赶早先到了乾清宫。
皇帝却正在御书房召见礼部郎中,他只好又揣着折子在御书房外等候。
礼部郎中还没出来,吏部侍郎又进去了。
吏部侍郎刚跨出门槛,他这里要小太监通报,这边厢东宫又传了少詹事过来送奏折。
如此等到天将近午,门内才终于有太监到了跟前,躬身说皇上有旨,传苏少卿入内。
殿里点着龙涎香,皇帝盘腿坐在西边榻上翻书。
苏士斟轻手轻脚地到了跟前,也不敢打扰,只垂首立在帘栊下。
过了约摸片刻,皇帝才自书页里抬眼,瞄了瞄他,跟他招了招手。
苏士斟忙把折子呈上。
皇帝打开翻了翻,半路瞄一眼他,接着把余下的看完,说道:“你们老苏家就是文采好。”
苏士斟垂首略顿,忽然就撩袍跪下了:“臣万死不敢以笔墨糊弄皇上!
“昨日回府之后,臣便立即着人将臣妻姚氏遣送回了姚家,小女苏慎云也于今早送去了家庙!
“臣有罪,对内宅疏于管治,致酿生祸事,令陛下失望,折子上所书句句皆臣肺腑之言!”
皇帝扬扬眉,将折子合起来轻丢在手畔小方桌上。说道:“偏心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
苏士斟伏在地下更加不敢动了。
皇帝道:“但凡子女多,为人父母的难能做到个个如是。但如若偏爱逾越了分寸,那就是失职。
“朕的儿女可比你的多的多。
“倘若朕也如你一般乱来,不顾原则地宠爱打压,你苏士斟还能在两宫安定太平的大殷朝上安然做你的四品要员吗?”
苏士斟额头碰着地板,颤声道:“臣有罪!”
“你当然有罪!”皇帝把那折子扔过来,漫声道:“回去再重新写几句实诚的过来!”
……
吃早饭的时候戚缭缭听说姚氏母女出了苏家,随即和着冷笑将一只鸡肉卷吃了下去。
苏士斟一向精明,又擅揣摩上意,昨日皇帝虽没撂下什么重话,也够他仔细琢磨几日的了。
上晌在学堂里,苏慎慈便把苏沛英的打算跟她说了。
“从前只钦佩哥哥的清高风骨,也一心盼着他将来能成为受人敬仰的大儒,如今他这样,我竟然也觉得高兴。
“私心里觉得,到底人活着不光是图虚名,首先还得先存蓄实力,你说是吗?”
戚缭缭基本上是赞同的。
这道理前世里她竟是直到苏沛英离京一年之后才领会得,如今她能提前悟出,她很欣慰。
苏慎慈便又把写好了的两篇《女训》给她看。
“我是照着你的字迹写的,没想到仔细看来你的字用竟跟我的很有几分相像,这样更好了,你看看,应该是看不太出来的。”
她带着些小兴奋说。能帮到戚缭缭,她很高兴。
其实她也不觉得戚如烟会逐字逐句地去看,大体上能过得去,她也就不会说什么了。
现在两人字迹都大致相同,简直完美!
戚缭缭当然就更有信心了:“写的真好!绝对看不出来!”
苏慎慈便就喜滋滋地继续去写剩下的了。
程敏之他们本是打算帮她抄的,见苏慎慈把活儿给揽走了,也乐得轻松。
问起她下晌去学骑马的事,都觉得格外新鲜而想去看看。
戚缭缭无所谓,只要燕湳不被他哥逮着骂就行。
小爷们几个立时欢呼起来。并约定下晌等她差不多自黄隽那里出来再过去。
……
午饭后戚缭缭让厨娘给她蒸了好些样香软可口的点心,还烤了两只焦香鲜嫩的羊腿,命翠翘仔细包好,带着到了四夷馆。
答应给黄隽带吃的,昨日事出突然,也没顾得上这茬儿,只好现做了带过去。
沈氏知道她下晌直接去骑马,在门下拉住她:“既是王爷主动答应教你,我也不拦了,但不许练狠了。
“倘若身子弄出点不舒服,又或者学了半桶水就四处撒野,那就再也别想碰马了。”
戚缭缭满口应承。
到了四夷馆,黄隽远远候在门下。
她笑微微地自他面上扫视而过,进了门之后便挥手让翠翘把东西呈上:“给你带的!”
说完照例拿起桌上书本来。
黄隽虽然看不到里头装的什么,但是闻见那隐隐飘出来的香味也知道是吃的。
只当她那日是说笑,哪里真敢让她带东西来,连忙退了半步躬身:“多谢姑娘,在下不敢!”
第086章 先生不错
“我又没下毒,有什么不敢受的?”
“不是……是侯爷已经许了重酬给在下,在下不敢再受姑娘馈赠。”
话是没错,可他又怎么能忘记面前这位姑奶奶是个偏不那么守规矩的人?
戚缭缭抬头扫了他两眼,半伏身敲了敲桌子:“你怕我?”
“不……”
……好吧,严格说来,好像又有那么点儿。
衙门里向来八卦多,尤其是他们这种非政要衙门。
平时往来的重臣很少,就是有公文传送也是着衙吏们过来,官吏们自然得闲就天南地北地乱扯。
黄隽家里是迁进京的,在京师毫无根基可言。
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拿到个功名,四处奔走想谋个好些的差事,也是庆幸命好,碰巧四夷馆缺人,他才得以进来。
此处油水不多,但远离纷争,如此倒也安稳和乐。
他这样的小吏素日里没有充当话题中心的资本,却旁听了不少京城里的大小消息。
前些日子戚缭缭在会同馆杀出一个“泰康一煞”的名头,昨日在郡王府又开揍了苏家的小姐,很是威风了一把。
早上同僚们说起这个的时候,还有人拍着他的肩膀嘱他自求多福,千万别一不小心开罪了这位姑奶奶。
他黄隽但求家人平安,能小康度日而已,哪里的胆子敢跟这位走得过近?
“不怕我为什么不吃?”戚缭缭笑着问。
“……姑娘雷霆气势,在下确是有些敬畏。”
“既然敬畏,那我带来的东西你不吃,就不怕我记恨你瞧不上我带给你的东西?”
黄隽有些怔然。
戚缭缭觑着他,又笑着捡起书本:“吓唬你的。”
说完又道:“几口吃的于我来说不算什么,就当是犒劳你授课时的用心,没有什么受不得。
“我戚缭缭虽然浑,但尊师道长几个字还是晓得的,你不收也随便你,就放那儿吧,回头我带走便是。”
她曾从靖宁侯嘴里听说过这先生的几句境况。
详情不甚很了解,但看他浑身朴素,除去官服外,鞋子是粗布制的,身上也没见有什么值钱的佩饰,想必家境实在窘迫。
虽是赚了靖宁侯许的那份束修,但想来拿了钱也绝不会去置办这些吃的。
她知道读书人都多少有几分傲气,他若实在不肯受,她当然也不会逼他。
黄隽听完她这么说,却觉脸热起来。
想她一个姑娘家尚且如此大方磊落,他是个大男人,反倒为几口吃的这般扭扭捏捏,实在不堪。
想想遂躬身跟她作了个揖,默不作声将食篮提到旁侧先放下,然后走过来准备授课。
戚缭缭瞥见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这天的课讲的特别细。
戚缭缭求知若渴,恨不得他日日如此,当然不会再有别的什么废话。
程敏之他们到来时,听到没转过弯的她张口对他们来了句鞑靼话,也是有点懵……
“你这先生不错啊!这才几天呐!”
邢烁惊呼着瞪圆了眼,然后去拍黄隽的肩膀:“哥们儿要不改天也教教小爷们几句鞑靼话?”
黄隽文弱书生一个,吃不住这力气,又得罪不起这帮爷,只能闷声硬扛着。
戚缭缭把邢烁手挥开,说道:“闹什么呢?这是我先生!以后都给我放尊重点!”
哥几个肩搭着肩,嘿嘿笑着给黄隽施起礼来。
……戚缭缭收拾收拾就走了,一帮世家爷们儿姐们儿的欢声笑语,引来一路瞩目。
黄隽站在门槛内,默然望着那食篮半日,才小心地拎起出了门。
燕棠掐准时间换了衣裳自衙署出来。
到了承天门下刚好又见着侧面走过来的那个人有些眼熟。
黄隽也看见了他,不敢装作看不见,随即迎上来几步:“王爷。”
燕棠点点头:“才放学呢?”
说完就要走,目光一垂,忽然又看到他手上的食篮,便问道:“这是什么?”
黄隽哪敢瞒他?忙道:“戚姑娘体恤下官,带了些吃的过来。下官不敢推辞,只好生受了。”
燕棠目光微顿,盯着他眉眼看起来。
黄隽又觉前额冒汗,连吹来的风都不能解热了。
燕棠伸手揭开篮盖看了看,又看了看他。
“王爷……”
黄隽咽了口唾液。他又做错了什么?
燕棠盯着他看了足有半晌,才又慢吞吞把盖子盖上:“天色不早,黄大人早些回家吧。”
说完掉转了头,漫步出了承天门。
提前到达的戚缭缭已经在燕湳他们几个簇拥下,在河堤上围着小红马转来转去了。
戚缭缭说:“不知道乌剌人进贡的马什么样?有没有汗血马?”
程敏之说:“不管有没有汗血马,他们带入关的马总归得是强的,否则怎么好赚我大殷的货物?”
邢烁拍响了胸脯:“回头哥几个帮你去打听打听!有的话想办法给弄一匹来。
“这小破马给小厮们骑还差不多,你骑这样的哪合适!”
“小破马”甩了下尾巴。
燕湳正要说话,扭头一见燕棠阴着脸正站在不远处,连忙肃正身姿喊了声“哥”!
几个人齐刷刷回头。
燕棠凝眉扫视着他们,最后看向戚缭缭:“你是来骑马的还是来消遣的?”
哥们姐们几个面面相觑。
“把他们都带出河堤去!”
没等戚缭缭回应,燕棠已不假辞色地吩咐侍卫:“收工之前,不许他们过来!”
燕湳他们哪里还有什么反驳的勇气?俱都老老实实地跟着侍卫走了。
戚缭缭对燕棠的冷口冷面完全不意外。
这家伙哪天要是突然对她好言好语起来,一定是江河水倒流了。
“能上马吗?”
燕棠望着侍卫自远处牵来的大马,眼角溜都没溜她,只漠然地丢出这么一句。
戚缭缭并没有独自上过马,只依稀记得前身留下的那些不多的记忆。
但看他这样子也是不打算帮她,便自行试了几次,然后在翠翘帮助下爬上了马背,不过已经是累得长吐了一口气。
“好了!”她死命地抓紧着缰绳,一动也不敢动地盯着马脖子。
燕棠微微叉开两条大长腿立在马下,横眼冷睨了她的动作两眼,接而道:“这几日先沿着河岸遛着。先学会上下马和掌握马缰再说。”
说完他伸手牵了自己的马,以缓慢的速度示范着上了马背。
第087章 我要喝水
程敏之他们也不敢走远,就近找了个小茶馆坐下来等候。
远远地望见燕棠教着戚缭缭上下马的基本动作,全程一个多余的手势和表情都没有,也是服了。
“你确定你哥不是打小皈依了佛门,眼下只不过是带发在红尘里修行?
“明明是他自己主动答应教缭缭的,又摆出这么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这还不如咱们上去教呢!”
“就是!不愿意就别答应呗!缭缭对着他这脸得多难受!”邢烁也说。
燕湳对于摊上这么个浑身槽点的哥哥,而需要经常遭受他们的荼毒也感到十分无奈。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啊,昨天我追问了他很久,问他为什么会答应教缭缭,他就是不鸟我。
“如今看起来,也许他是为了之前我帮缭缭打荣望的事在挟私报复吧?”
邢烁与程敏之同时看过来。
他连忙又摆手道:“其实他也没这么坏,我就瞎猜的。过了这茬儿他肯定就没事儿了!”
戚缭缭对燕棠的安排没有意见,她学东西的时候向来认真。
眼下他在她眼里就是个教骑马的师父而已,不存在什么美色惑人,所以也不存在斗嘴。
哪怕燕棠不说话,她也会仔细地观察他如何操作,当然这样的机会不多。
因为绷着颗心生怕掉下地的她绝大部分注意力都在身下的马上,就怕它一个不乐意把她给甩下来。
承天门往西这边渐渐人少,刚过立夏,下晌阳光虽还有些烈,但河岸清风徐徐,倒也不算难受。
再加杨柳正青,伴着偶见的桃花杏花,吹得人心情也松快起来。
燕棠带着她慢慢遛了有一两里路,见她已经有些微喘,便勒了马,示意在前面桥头处停下歇歇。
戚缭缭下了马便顺势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燕棠看了眼这么不讲究的她,默不作声地拴了马,然后在十步外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接过侍卫递来的水壶,喝了两口。
戚缭缭这才想起来没带水……
这大下晌的,跑了这么久不喝水哪成?
可翠翘没跟来,程敏之他们又被他给赶走了,她哪里有水喝?
他居然阴险地提都不提醒她!
扭头斜睨了他一眼,她忽然起身拂了拂裙摆,走过去挨着他坐在了石头上。
燕棠垂眼睨她,撑膝准备站起来,不提防戚缭缭扯住了他腰带,站到半路就动不了了!
“放手!”
“我口渴!”
戚缭缭厚颜无耻地盯着他手里的水壶。
燕棠无语地看了眼前方侍卫,然后扒开她的手站了起来。
“这水是我喝过的,你要喝另外找去!”
“我是有病在身的人,你要是渴坏了我是要负责任的。”
“你有病还来学什么骑马?”
燕棠撇下她,自顾自沿着水岸往前漫步。“我不收你半分钱教你骑马,难道还要反过来管你的吃喝吗?”
戚缭缭跟上去:“有病能骑马,但不能渴着饿着!骑马犯病那是我的事,要是让我渴出毛病来,就是你的责任!
“你想收钱可以跟我直说。你老人家提醒我一句带点水在身上,我也不至于没准备。怎么就扯上让你管吃喝了?”
燕棠在一棵挡住了去路的歪脖柳树下停住,然后扭转身来睨着她。
戚缭缭耸肩摊手,没打算放弃。
清风撩起她柔顺的额发,使她耳鬓两侧看起来毛绒绒的。
燕棠凝眉收回目光,望着桥那边,继续仰脖喝水:“你昨日找孙彭有什么事?”
戚缭缭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很显然她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看到她去找孙彭。
这个却没有办法跟他说明。
她决定打太极:“你觉得呢?”
燕棠没说话,看着浮游在水面上的几条柳枝。
之前的十几年他们虽然一直都是邻居,但她戚缭缭在他眼里不过与程家姐妹杜家姐妹一般,令他认真回想都可能记不太清楚具体长什么模样的存在。
而自从这连串的事情发生,她虽然还是那么恶劣,但新的记忆逐渐已经把原先那层淡薄的记忆给覆盖了。
这令他觉得她像是个陌生人,一个……又夹杂着一点说不清又道不明的熟悉的陌生人。
那抹熟悉,是他也无法形容的感觉。
是她在他公事房里劝他放松对燕湳管制时的认真,是在对伤害苏家兄妹的苏慎云进行打击时的冷冽。
也是在偶尔似笑非笑看着他时藏在目光深处的一丝隐约的感怀。
然而,说她戚缭缭会感怀,这本身是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她出身在锦绣堆里,从未遇到过什么挫折,哪里有事情值得她感怀?
远的不说,近几年有关于她的传闻,不是成天跟燕湳程敏之他们吃喝玩乐打马游街,便是如何被戚家上下宠上天。
所以,偶尔浮上心头的那抹熟悉感,最终又还是在这些事实面前变得荡然无存。
他所熟悉的人,从来不包括她这样蜜罐子里长大的二世祖。
孙彭是个太监,但也是个十分养眼的太监。
堂堂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在当今的朝堂上可能不如某些朝代扎眼,但也不是非常人物。
她去撩他,不排除她那臭毛病作祟,即便他是太监,也不影响她离经叛道。
所以她就是个行事极其乖张荒诞的人,而这样的人行事,哪里有什么既定的准则可言。
想到这里,他垂首又喝了两口水,然后一言不发越过她折上了来路。
戚缭缭眼巴巴等他的水喝,没想到等了半天他竟要掉头走人!
不由追过去揪住了他的袖子:“耍我?”
燕棠沉了脸:“放开!”
戚缭缭愈发将他胳膊掐紧些,一面呲牙:“不给我水我就扯你的衣服!
“这里虽然人烟稀少,但走过路过的人还是有的,想不想让我给大伙都看看你镇北王那鼓胀的胸肌?”
“戚缭缭!”
戚缭缭趁他没留神,一把就把水壶给抢了过来。
先倒出点水来把壶口冲了冲,才对嘴猛喝了两口,然后抹着嘴角冲他笑道:“不就几口水嘛,至于那么小气?
“明儿我多带点,还给你!”
燕棠简直无语。
第088章 你生气吗?
他手搭在歪脖子柳树上,支着身子望着水面。
水面铺了薄薄一层柳絮,像是染了尘的镜子。
两只燕子从隔壁桃树上追逐下来,轻快活泼,留下一路碎语呢喃。
戚缭缭喝饱水,畅快地坐在树墩上抬眼望着他背影,然后从燕子呢喃的间隙里吐出声来:“想什么呢?”
他略略回头,迎目对上的是她惯常的浑然无所谓的笑脸。
默了下,他说道:“戚缭缭,你从来不会生气的吗?”
他忽然想起来,无论他怎么骂她数落她,她竟然从来没有生过气。
就算是上次在他公事房里,他话说的那样重,她也没有一点恼怒的样子。
对一个被家里纵到无法无天的人来说,这实在不合情理。
戚缭缭轻抚着足畔草丛,笑了下:“那得看是什么事。”
折了根草尖在手里,又道:“如果是杜若兰之流,那她们就算没惹我我瞅着也有三分气,总想找点什么由头让她们不痛快。”
燕棠眉头拧了拧。“我说的是若别人指责你,你不会生气吗?”
戚缭缭噗哧笑起来:“你怎么不干脆问我会不会生你的气?”
燕棠脸色泛阴,转开头去又看向水面。
戚缭缭把弄着手里的水壶,笑容变得有些绵长。
庆熹十九年正月,镇北王兼定国大将军燕棠的棺椁经过长途跋涉,终于运进京师了。
她是半夜得到的消息。
素日璀璨的屋里,此刻只有绿痕举起的烛光以及紫铜薰笼里映开的暗淡的火光。
窗外是还有残雪,可分明添足了炭,寒意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包裹了人的四肢与躯干。
“听说身上中了十来枝驽箭,也有不少刀伤,随行的军医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伤口复原装殓。
“被王爷舍命救下的那支骑兵团是披着孝护送棺椁回来的。
“皇上率领太子亲自去城门迎接,听说叶太妃已经晕过去多次……”
绿痕的手在抖,抖出了一屋子破碎的光影。
她静坐了半晌然后也换上素衣出了门,直接回的泰康坊。
如今气派又奢华的王府,那一夜像是天空重新降了雪,将它里外都裹得素白。
棺椁停在西南角的灵堂里,棺盖开了,容亲人们道别。
各府的人都来了,她没有上去。
站在人群里,听周边杂乱地述说着他在沙场的英勇,卓越的谋略,还有出征之前对友人们的允诺。
——命运最扎心的反转,莫过于那些刚刚才许过,却已永远也实现不了的诺言。
他人眼里的燕棠如此出色,而她从始至终没有对他产生过非份之想。
六岁的时候她跟着哥哥自外祖家回来,常常坐在坊间大槐树下,孤独地看着苏慎云快活地跟着坊间孩子们一道玩耍,或者透过坊间门看很远地方的高山与尖塔,还有天上的浮云。
他已比她高出许多,某天忽然像一棵挺拔的树一样站在她面前,然后在旁边坐了下来。
“我也常常喜欢坐在这里看那座山。”
他胳膊肘搭在膝盖上,同望着远处的高山幽幽地说:“山上只有一座塔,它应该也是很孤单的吧。”
她听不懂他说什么,塔又不是人,怎么会感觉到孤单呢?但终于有人肯坐下来跟她说话,她觉得很好。
“那现在你和我就是两个人了,我们俩作伴,就不孤单了。”
她高兴中又带着点期翼地说。
她知道他是隔壁王府的小王爷,但她并没有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
都是无聊到需要坐在这里望天的闲人,不是吗?
她也不记得他是怎么答应的她了。
总之后来他们就真的常常在一起呆着,说话,做功课,或者各说各话。
可是随着时间逐渐增长,她开始也有了别的小伙伴。
她渐渐嫌弃起他的无趣。
“你怎么连踢毽子都不会呀,邢小薇约了我去踢毽子,那我不能带你了哦!”
“看账看账,成天就只知道看账,看得连一张脸都像成了账本儿了!瞧瞧人家戚子煜,成天笑呵呵,看着就高兴!”
“成天管这管那,你可真烦,我哥都没这么管过我!”
……她心里实在是苦闷,苏家除去有哥哥在的地方,没有一处可以使她安然放松。
她虽然把他当好朋友,但是并不喜欢他那样的性格。
跟他在一起,她实在也放不开来。
她心里蕴藏着一股劲,一股总在寻找着机会就要喷薄而出的气劲!
她坚信自己绝不会一辈子被苏家掌控在手心里,哪怕穷其一生,她也要扬眉吐气地过自己的人生!
……那些年里,哪怕她是不经意的,也没少往他心里捅刀子吧?
站在灵堂外的她那会儿如是想。
但他从来也没有恼过她什么。
他像是有脾气,因为轻易看不到她笑。
可又像是没脾气,因为从来没有见过他在她面前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
每个人都说他们青梅竹马小儿女情,可在遇到萧珩之后,她每每带着隐约的小兴奋跟他提及他,他都从头至尾也没有过丝毫想劝止她的意思。
从六岁到十六岁,他们做了整整十年的朋友。
随着年岁增长,阅历增加,她开始明白这份友情于她的珍贵。
也开始遗憾,年少时那些本不该存在于他们之间——不,是之于他的言语打击。
所以,当日在公事房里他厉声数落她的时候,她想的是自己的年少无知,倒并未曾觉得受伤,更不是生气。
人嘛,高兴一日,不高兴也一日,那里有那么多气生?
她笑着,将水壶抛了给他,懒洋洋起了身。
完了她又凑了过来,胳膊顺势搭在他横搭在树上的那条长臂上,笑眯眯地又道:“王爷长得这么美,身材又这么好,我当然不会生王爷的气啦!
“——当然啦!要是王爷从此以后能对我客客气气地,那就更好了!
“你到底想好了没有?要不要看在我这么通情达理的份上,改口叫我‘缭缭’?”
燕棠好不容易才见平缓些神色又阴下来。
盯着她笑嘻嘻的脸看了半晌,他毫不留情地把手抽回,拎着壶走向了桥下。
是不是一刻钟不混蛋她都要憋死……
第089章 将门虎女
程敏之他们简直望眼欲穿才等到他们回来。
一看燕棠脸色简直跟戚缭缭吃了他这老僧许多豆腐一样臭,立时又老老实实地憋着什么话都不说。
一直等到回到承天门下分了道,才又开始七嘴八舌地问起戚缭缭安好与否。
戚缭缭除了渴了点之外,别的还真没有什么不适。
回到府里,家里上下也是十分关注这个问题。
戚子煜第一个到她面前听她的呼吸,查她的脉搏,确定没事才退到太师椅上去抖二郎腿。
燕棠没与他们同路,回到承天门下时临时又进了宫,因为皇帝忽然传旨让他去御书房。
“天机楼那边情况如何?”皇帝摇着扇子坐在炕头上问。“有些日子没听到他们消息了。”
燕棠道:“近来巴图那些人因着行为受限,并没有机会与天机楼那伙人接触,如此也没有什么痕迹露出来。”
皇帝点点头,停下扇子道:“安达的身份已经确定是乌剌王妃的侄儿无假,但他此行属不属大将军孟恩所派还未可知。
“暂且也不必理会他了,撤掉多余的禁卫,不用再羁押他,明日便将他遣送回乌剌去。”
燕棠领旨。
皇帝又道:“他们来的这批人,可还有如安达一般混进来的?”
“目前已经筛选过两遍,倒是未曾有发现。”
“那就好。”皇帝沉吟道,“便是有漏网之鱼,在这番清查之下,他们也必将收敛些。
“——既如此,那过两日下来就解了会同馆的禁令,让他们照常按程序朝贡。把情况随时监控好便是。
“天机楼那边盯紧些,挑个空儿,咱们再去会会他们。”
燕棠称着是。转而他又凝眉看向上方:“天机楼那边,臣以为皇上不必再御驾出马。
“虽然京师内城防卫森严,可皇上易装而去,对方毕竟没有什么顾忌。
“臣带着侍卫去,定将皇上想办的事情办成便是。”
皇帝笑了下,摇着扇子起身,踱到帘栊下站定,望起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塞外雪景图。
殿内忽然安静下来。
过了半晌,他才又慢吞吞吐出一句:“朕必须去。”
……
翌日大清早地,进园子里晨练的戚缭缭就见靖宁侯与戚南风也在荷花池畔唠磕儿。
“说什么呢?”
她活动着筋骨凑过去。
靖宁侯拢手嘲她:“真是怪了!往常总要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床,近来倒是起得比鸡还早了!”
“因为你说我嫁不出去,所以我要多锻炼,避免睡得太多长太胖真没人要啊!”
她顺势拍了拍她那柳条儿似的腰。
戚南风嘁地一声笑起来。“男人才不喜欢你这样干巴巴的,都喜欢有肉的。”
戚缭缭哈哈道:“那是你们老男人才喜欢有肉的,年轻的少年郎们都喜欢苗条的。”
老男人们瞬间拉下了脸。
戚缭缭正色:“我刚才好像听到你们会同馆?会同馆又出什么事了?”
戚南风咳嗽着,说道:“没出什么事,就是昨儿晚上皇上下旨撤了巴图他们的禁令了。
“那个安达确实是乌剌王妃的侄儿,大哥昨夜收到旨意,皇上着他与朝中使臣带领五百精兵遣送安达至西北。”
戚缭缭微顿:“大哥亲自去?”
“到底是个王亲,又是个不老实的,路上出点什么差池大殷难免沾灰,自然是我亲自去才放心。”
靖宁侯说到这里也惯性地恢复了他大将军的本色,不但神色沉凝,日常漫不经心的目光也倏然间变得锐利起来。
戚缭缭又道:“那你要出关么?”
“不用。”戚南风说,“到时候贺楚那边有人来关外交接。送到西北屯营就成了。”
戚缭缭这才放心。
不然照贺楚他们那狼子野心,若是出了关去,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出什么夭蛾子?
想来皇帝也是考虑过了的,在自己的地盘上,自然不会有什么意外。
然而早饭后,看到披上了盔甲帅气得令沈氏眼里直冒星星的靖宁侯,她又忍不住说道:“我也想跟大哥一起去边塞。”
“你去凑什么热闹?”靖宁侯乖乖地任沈氏给他整衣襟,压根没想搭理她。
“我跟着你,帮你端饭送茶洗衣服!”她努力地凑过去。“我是将门虎女,也应该去闯荡闯荡!”
“我有勤务兵,还有十几个护卫!”
靖宁侯接过沈氏递来的包袱转给身边护卫,又回头道:“想闯荡?你先把你自己的事弄顺溜了再说!
“还‘将门虎女’呢,你都‘泰康一煞’了还当什么虎女?
“瞧瞧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去学堂?我还有事要叮嘱你大嫂,你赶紧走!”
……
被嫌弃的戚缭缭这一天都觉得有伴侣的男人特别碍眼。
……
入了夜的会同馆,巴图带来的几个近随都聚集在他的房里。
“将军应该已经走出有百余里了,这是我们的失策!”他手搁在书桌上长吐气说。
“我们还是低估了大殷,将军这一被遣送,无论如何,我们理亏的事实已经摆在面上了。
“来日即便是再有纷争,他们也不算全无道理。”
有勇士站出来说:“难不成他还想借这么点事跟乌剌发兵不成?
“大殷兵力虽多,但真正能抵挡我们草原铁骑的可不多!
“大人别忘了,咱们孟恩大将军手上正训练着一支奇——”
“闭嘴!”巴图突然瞪过来。
他抚案而起,怒斥道:“既知道这个‘奇’字,那么这样的话从此以后再也不要挂在嘴上!”
勇士面有惶色,躬身退下。
巴图扫视着面前众人,沉声又道:“来之前可汗就说过中原人极之狡诈,这次也算是给我们提了个醒,如今禁令虽是撤了,我们也不知道暗中有无人监视。
“你们都给我仔细些,若是再出了篓子,我可不保证你们的死活!”
众人俱都凛声称着是。
巴图缓了口气,返身自桌上拿起摊开两张薄羊皮又道:“可汗有新的消息来,嘱我们与其其格她们配合好,以达成此行目的为重。
“正好如今禁令已撤,你们都看看。”
第090章 不能不孝
率先看完信的阿丽塔把信传给左右,同为随从的勇士们看完很气恼。
“这中原的刁民实在可恶!
“如果那日不是那姓戚的妖女带着人闹事,先是偷窥将军说话,后又搅了阿丽塔的局,之后将军又怎么会与他们对上?!
“照我看,他们根本就是故意商量好的计策,好借故来监控咱们!”
“依兰夫说的没错!
“那姓戚的妖女带来的那几个全都是泰康坊里的,当中更有一个是那小白脸镇北王的亲弟弟!这就足已能说明问题。
“就算不是大殷皇帝下给他们的密令,也定是他们早有预谋!竟然使这样的勾当,他们也真卑鄙!”
“……索性咱们也找个机会私下去会会他们!”
吵嚷声十分热闹。
巴图不得已敲起桌子。
他沉下声音:“动手的几个都是家里掌有兵权的勋贵子弟!
“别说咱们在人家地盘上,就算是他们朝中的,又有几个敢惹他们?
“尤其是那个姓戚的姑娘,家中兄侄十个,个个彪悍!
“据说宁可得罪她的大哥靖宁侯,也莫要去惹这个小姑娘!
“你们私下去会他们,我怕你们连尸骨都将留不住!”
勇士们望着地下,均沉默下来。
当中有个长着络腮胡的就扶着刀走出来:“那安达将军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吗?
“倘若我们不替将军把这口气撒出去,那就是完成了任务回去之后,王妃与大将军那里也少不了要责罚我们!”
巴图长吐了口气,凝视着他们说道:“中原物资充足,咱们的铁蹄总有一日会踏破关塞闯进燕京,但眼下的殷朝不是你我凭拳脚就能捅碎的。
“这笔账我们自会记下来,但是眼下你们不许轻举妄动!”
络腮胡不再言语。
阿丽塔走向巴图:“他们这个姓燕的王爷很难接近,那日我与他纠缠了那么久也不见他有丝毫松动,是不是应该放弃了?”
巴图笑道:“阿丽塔想放弃吗?”
阿丽塔微顿,接而傲慢地扬起了唇角:“原本我对中原的小白脸没有兴趣,就是皮相出色也不值得我另眼相看。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身手还不错,居然连将军都不是他的对手!——这倒确实令我生出了几分想要再会会他的意思了。”
巴图点点头,笑起来:“我们的阿丽塔一向最擅于俘获男人们的心,这位镇北王不但长相十分出众,而且是大殷皇帝的近臣。
“阿丽塔若是能拿下他来,让他成为你的裙下之臣,任你使唤,那倒的确是意外中的收获。
“接下来你可以可以设法去接近接近这位镇北王,争取能拿到些他的把柄,到时候我会在可汗面前给你请功。”
“遵令!”
阿丽塔妩媚地应下了。
……
靖宁侯不在府里,戚南风又是个随和的,家里猴儿们欢快得都有些找不着北了。
晚饭后戚缭缭挑灯做功课,戚子湛叩叩门,屁颠屁颠地送来了孝敬。
“新鲜水蜜桃压榨出来的汁儿,调了些木瓜粒进去,香浓可口,给姑姑尝鲜!”
桃汁儿是特地拿夜光杯装的,隔着玻璃看去非常诱人。
戚缭缭边尝边赞着:“不错!这个好。怎么想出来的?”
“下晌跟王将军家两位公子去太湖楼喝茶,他们的厨子做了这个,我觉得挺好,试着做了尝尝。”
戚子湛嘿嘿笑着说。
又道:“不过听说太湖楼的厨子也是自外头的厨子手里偷的师。
“我还没有打听出来是哪里的,等我打听到了,再去光顾光顾,改进改进!”
戚缭缭再喝了两口,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前世里她活到那岁数都不知道太湖楼的厨子还会做这些,他居然这么留心,还学了回来!
戚家人的优秀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她鼓励了几句,他也就端着空杯子屁颠屁颠地出去了。
黄隽近来交给戚缭缭一些很短的句子让她试着翻译,她只能利用晚上的时间。
有空的时候她也会往街头走走。
京师里有很多鞑靼人做生意,牌坊门口就有好些面馆酒馆,从掌柜到小二都是鞑靼人。
这些做买卖糊口的百姓大多数是规矩的,与本地的汉民关系也比较融洽。
她出出进进地,便也能亲耳听听他们如何交谈。
还是有些用处,至少她已经能用鞑靼语跟人点羊肉面,并且要多加臊子了。
苏慎慈最近也有点忙。
往往是下完学就得直接回府。
就连跟戚缭缭保持交流都只能在学堂里。
除了给她抄经文,苏沛英的差事也很需要关注。
如今已将四月,很快吏部就会下发委任令了。
苏沛英已经打定了主意,并且即日起就梳理起了一些有希望的人脉,进行针对性地奔走。
然而即便是筛选过,许多人一听到他是为差事而前来,还是跟他打起了太极。
他与苏士斟的矛盾露出水面,便有人暗中分析评估,一个是仕途老油条,一个是初出茅庐的嫩茬儿,谁能降得住谁,有些人认为显而易见。
还有些人则觉得人家亲生父子,终究不会决裂到哪里去,因此不愿落到最后两边不是人。
不管出于什么考量,他们共同的应对便是对他所求之事避而不谈,并且转而做起了他们兄妹与苏士斟之间的说客。
劝说他不要不孝,把父子关系弄得这样僵,曰这样对他没有好处,皇上即便是责骂了苏士斟,那也只是人前做做样子而已。
苏沛英均都安静地听完,然后告辞。
苏慎慈听完却心里窝火。
“不帮便不帮,说这些多余的作甚?
“事情没落在他们头上便觉凡事都可以忍!
“我们是儿女,只要有了争执,有一点点反抗那就是我们不对!
“他们当老子娘的天生就是该被纵容原谅的,哪怕他把我们往死里逼,也是我们的错!”
从小到大这样的话她不知道听过多少。
苏家旁支的族亲逮着机会就说她们,后来就连外祖家的人一见面也少不了要说几句,仿佛他们兄妹一个不好就会收拾包袱再回林家去似的。
总之千错万错全都是他们的错,可要追根溯源,这所有错的最根源不还是苏士斟吗?!
倘若他不生下他们,哪里会有这么多“错”!
第091章 别带歪她
每每这个时候,她内心里都会涌出深深的无力感。
她不明白他们正当的抗争怎么会变成做错?
既然世间有规矩定例,那苏士斟违反了这些规矩定例难道不能说是错吗?
他们生而为人,难道就没有权力资格争取应属于他们的权益吗?!
“以后若有人再跟我说要从孝道,我可不依!”她气愤地说。
“好了。”苏沛英忽然又轻拍拍她的肩膀,温声笑道:“性子这么急,怎么得了?我还没说完呢。
“哪里个个都是这么样的人?也有好些是拎得清的。更且还有,国子监祭酒陈文辉大人素来欣赏我的文章。
“陈大人虽然一向不揽这些所谓的抱不平,但他愿意提携我。
“明日他去吏部尚书胡大人府上约茶,到时候他会带我同去,把我引荐给胡大人。”
苏慎慈刚才还乌云笼罩的心情立时就云开雾散……
“当真?!”
“那还有假?”苏沛英笑道。“陈大人与胡大人是多年好友,又曾做过我的恩师,总不至于哄我。”
苏慎慈拍拍胸口,回想起刚才的冲动,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我就是太想快些脱离苏家掌控了,一听到他们说起这些话就来气!——哥哥也是,说话大喘气,早跟我说不就得了?”
害得她差点对人性失去希望了都……
翌日放完学,戚缭缭才刚到家喝上老六榨好的一大壶的桃汁儿,苏慎慈就高高兴兴地来了。
“好消息!我哥哥要入职了!”
戚缭缭手一抖:“入哪儿?”
“国史馆,管史书卷宗!”苏慎慈脸上洋溢着鲜活耀眼的光采,“是通过国子监祭酒陈大人托吏部胡大人帮的忙,再过十来日,就可以正式上任了!”
听到国史馆,戚缭缭不由有些失望。
国史馆管史书的差事不过是个小官吏,几乎跟仕途不大沾边,她以为有皇帝上回那席话,再怎么苏沛英也能在六部谋个职缺呢。
这若不走仕途,将来又怎么跟苏士斟?
到底还得苏沛英自己手里有锤才能砸得死那窝蛇鼠,她如今是个外人,即便有侍仗也只能是辅助。
“怎么了?你不替我高兴吗?”苏慎慈瞧出她神色,诧异地说。
“不……当然高兴!”戚缭缭搓手笑了下,“我就是在想该怎么庆贺庆贺才好。”
苏慎慈挑眉望着她。
她清了下嗓子,这才又正经道:“我只是觉得沛大哥屈才了。是不是托的人不对?”
说到这里,苏慎慈脸上的兴奋劲儿也退去些了:“哥哥只提出想留在京畿入职。
“陈大人说翰林院那个暂时不能强求,照我们眼下的情况,国史馆的差事较安稳,也便于精修学问。
“他说若是万一没有旨意下来,就让哥哥先在那儿呆着,回头有些资历,他再找机会让他去国子监。”
国子监祭酒陈文辉也是个正派人,不会害他,不过他不能深刻明白他们处境,难免保守。
戚缭缭想了想,倒了杯果汁给她:“瞧这天热的,先润润喉。”
如今皇帝虽然训斥过苏士斟,他有了束缚,但清官难断家务事,皇帝也不能时时盯着。
他这个当爹的只要一日是他们的爹,要想背地里做点什么也很容易。
说到底还是得苏沛英尽快崛起,才能真正掌控他们的命运。
要成长,那就得进机要。
“你爹那折子写的怎么样了?”她忽然想起来。
那天回府后苏士斟虽然把姚氏母女都送出府了,但他又哪里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悔过?
不过是为了应付皇帝而已。
次日就听说果然那折子让皇帝给打了回来重写,这几日也没顾得上问她这事怎么样了。
“早上拿着去了宫里,这几日熬夜在写,不知道会怎样?但瞧着可是老实多了!”
说到这里苏慎慈抿嘴笑起来。
说完端起杯子轻嗅了嗅,又尝了一口,咦道:“这是水蜜桃做的么?挺好喝的。”
戚缭缭又给她添满:“喜欢就多喝点儿,这是子湛做的,他手艺好。”
“说什么呢?老远就听到你们姐俩叽叽咕咕了。”
正说着,戚子煜笑微微地和戚子卿走了进来。
苏慎慈连忙站起来喊哥哥。
戚缭缭扯扯她衣角:“没听他们说咱们是姐俩么,你跟着我叫名字就成。”
戚子卿戳她的小鬏鬏:“人家阿慈可有礼貌了,把她带坏了,仔细沛英饶不了你。”
“不不,还有阿棠!”戚子煜抱着胳膊笑:“我觉得阿棠更可怕点儿。
“沛英最多皱皱眉头,可谁要是把阿棠这位可爱的小青梅给带歪了,他能饶得了她吗?”
苏慎慈为难地看着他:“子煜……”
……
戚缭缭仔细想了想,觉得皇帝对苏沛英还是挺赏识的,毕竟他当初也是凭真才实学考取的进士。
但是要让他堂堂天子经过这么一件事,就对一个新科进士主动地付诸太多关注也是不太可能。
他老人家日理万机,朝堂上如今也不乏饱学有才之士,并不见得非要稀罕他。
苏沛英能想到去求助陈文辉可见也是有了想法,然而还是没找太准。
照她说,他就应该直接从皇帝或者太子这边动心思。
皇帝太子父子俩一条心,既是皇帝赏识的人,太子必然也不会轻视。
不过这也有个问题,没有合适的人搭桥。
皇帝太子身边要紧的人向来行事严谨,不沾这些是非,不要紧的人也没那个能耐。
苏沛英自己跑去递折子见皇上,反倒很可能把皇上对他的那点好感都给打没了。
不过至少如今已经确定能留京,总算是没有了后顾之忧。
只要能留在京师,那么日后总归是有大把机会的。
这一点陈文辉说得很对。
……
一晃戚缭缭已经连续跟着燕棠学了好几日。
燕棠虽然仍是惜字如金,不曾有什么好颜色,但终归是没有再像故意不给她水喝一样针对。
准确地来说他教的还挺仔细的,就连程敏之他们事先担心的是他在挟私报复什么的,也压根没有。
当然,你也不要指望他能有多诲人不倦就是了。
第092章 你的嫁妆
程敏之他们来了两日,两日都被赶出堤岸呆着,对此很有怨言。于是纷纷说第三日不去了。
结果第三日下晌她在黄隽那里还没上完课,他们仨就提溜着几包吃的喝的过了来。
“反正呆哪儿不是呆,索性哥几个带上口粮去河堤上消遣去!”
谁说纨绔子弟一无是处?瞧人家带活了街头多少商贸……
更绝的是邢烁还带来了腌渍好的羊肉以及烤肉架!
真想把戚子湛给他们聘过来,指不准每日里在这儿支个烤肉摊,还能赚一笔回去……
出乎燕棠意料的是戚缭缭练习的时候居然称得上认真,并没有如他之前所提防的那样全无正经。
如此他也就暂且敛去了本来的防备,专心地教,这两日已是可以自己顺利上下马,并且拉着缰绳慢慢地沿着河堤溜达了。
看在这份上,如此日日冷眼瞧着堤岸上只差没把戏台子搬过来的那一伙,也忍了。
这日晌午才刚巡完一路回来,黎容忽然就匆匆跑来衙署找到他。
“有天机楼的消息……”
……戚缭缭正在黄隽那里上课,忽然就接到燕棠着人传话,说他临时有事,今儿骑马就取消了。
紧凑的时间忽然就空了一段下来。
黄隽看她头疼着时间怎么打发,就试着提议:“程二爷他们想约姑娘去看戏,等了有些日子了。”
戚缭缭笑望他:“你去吗?”
他忙低头:“不……”
“一起呗!”戚缭缭伏桌看过来。
黄隽把脸埋到了胸以下:“在下还得赶回去照顾老祖母。”
“你祖母怎么了?”
“……本来就腿脚不好,前儿下台阶的时候脚崴了一下。”
“严重吗?”
“不,不严重。”
戚缭缭想想他近日下了课便慌忙往家赶的样子,哪可能不严重?
便把翠翘叫进来:“让车夫去把常给咱们家看跌打的那位老军医接到黄家,看看老太太的脚。”
黄隽慌忙阻拦:“使不得!在下不敢……”
“你慌什么?”戚缭缭笑,“又不是我亲自去看。”
……
程敏之他们并没有时间去看戏,因为他舅舅回京省亲了,他得跟他爹娘去探望。
四人组里缺了个人,往往各种活动就自动不成立。
戚缭缭觉得这是她注定孤生的一日。
然而才走到庑廊下,戚子湛迎面就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小姑姑我请你吃饭吧!”
戚缭缭拢着手欣慰地望着他:“我们家小六超越哥哥们率先找到意中人了?”
“不是!”戚子湛郁闷地瞥她。
接而又来了劲:“是我打听出来了,太湖楼的厨子是跟天机楼的厨子偷的师,我请你去那里吃晚饭,顺便也去偷偷师!”
……乾清宫。
“巴图昨夜里到过天机楼,与其其格碰过面。
“而今日一大早,其其格在首饰铺子里‘偶遇’了兵部员外郎汤祺的夫人。
“其其格声称赔罪,给汤祺的妻子所购的一对玉镯子付了账。”
乾清宫里燕棠跟皇帝说。
皇帝正在摇扇子,沉吟道:“他们按兵不动了那么久,现如今终于开始向朝官出手了?”
“应该不光如此。”燕棠说,“既然他们在相互配合,臣以为那么他们定然还会动些心思在这次出使上。
“乌剌那边才进京就暴露了一个安达,如果不想前功尽弃,令此番计划泡汤,那么他们只能集中精力让大殷栽个跟头。”
皇帝哔地收了扇子:“管他们什么计划!既是有把柄了,那就先把这其其格给端了再说!”
……
京师的天机楼是个很有名的存在,不但有规模很大的店堂,而且还有条件施设上佳的客房。
听说掌柜的是个汉人与鞑靼人的后代,年轻时曾经闯荡江湖,成家之后便就带着妻儿在京师盘了地头开了这家铺子。
所以出入的人各条道上的都有,汉民或者是鞑靼商人,很多有身份的江湖人甚至把它当成了互通消息的联络点。
有鞑靼人的地方,戚缭缭当然有兴趣,更何况她正值那么无聊的当口!
……半个时辰后她便与戚子湛戚子渝在好不容易找到的刚结完账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来。
“一壶水蜜桃汁,一份梅子酱,然后荔枝烧肉,笋焖五花肉……”
戚子湛点了一大堆。
“吃不完咱们就带回去,我慢慢研究!”
等小二走了之后他偷偷亮出他带来的几个带盖的小瓦缸。
看了眼四处,又闻了闻空气中飘来的菜肴香,他又说道:“可惜四哥五哥没口福,偏赶在这时候去了门,不然来凑个热闹该多好!
“到时候大伯一回来,咱们又没机会这么乐呵了!”
戚缭缭举目望着四处,顺口说:“没事儿,改日我再请你们来吃!”
这天机楼她前世里也来过一次,是跟萧珩来的。
他少时跟着清缘寺方丈在黄山脚下长大,回京了想念正宗徽帮菜,每每思之而未得。
恰好天机楼里为了应对五湖四海的食客,请来的厨子里恰好就有人擅长徽菜——确实还挺不错的。
眼下店堂里人挤人,多数衣着讲究却显随意,桌桌客人高谈阔论,并不如别处酒楼那样拘束。
这其中还夹杂着许多外邦人的交谈。
他们神情放松,同桌的也不乏汉民,这样的融洽景象在燕京倒是不少见。
她接过戚子渝倒的茶润喉,然后问戚子湛:“你就打算这样暗搓搓的偷师?怎么不直接找人拜师?”
“我倒是想啊!可这是人家糊口的本事,人家能随便收我么?!”说到这个戚子湛就叹气。
“我已经打听过了,这个厨子姓江,住在南城马蹄胡同。
“人家虽是个厨子,却住着三进的宅子,家里还请着下人,可见凭着这手艺没少赚钱。
“你说我去跟他拜师,得出多少钱?就是我出得起,人家还不一定要呢!”
戚缭缭倒还真不知道这世道行情。
不过她不缺钱,倘若只要出得起价钱这厨子就肯收他,那倒也不妨去试试。
反正上次从杜家荣家还白得来十万两银子呢。
什么时候花完了,再想办法去“劫富济个贫”也就是了!
但戚子湛不肯:“我娘说了,那钱是给你当嫁妆的。小姑姑得靠着这钱嫁人,我怎么能用这钱?”
身为长辈的戚缭缭刚刚生出来的那点慈爱之心刹时又被浇灭了……
第093章 是非之地
一笔也写不出两个戚字来,就不能不提嫁人这茬儿么?
一个个都看准了她嫁不出去是怎么着?
“小二。”她招手把人唤过来,然后问:“你们这儿有个姓江的厨子是么?”
小二道:“那是我们后厨的掌勺大师傅,姑娘莫非寻他有事?”
“我就问问这江大厨他收徒么?”
小二搔了搔后脑勺,又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寻思这位也不像是能抡锅铲的模样……
“不是我,是他!”戚缭缭指了指戚子湛,“这是我侄儿,他慕名而来。”
“是这样!”小二释然了,腰身挺了挺,指着后院方向道:“那你们得去后厨问问。
“不过咱们这儿的厨子都是咱们大东家专门自别处挖来的,便是收徒,那规矩肯定也大,价钱也不低。
“你们要是有这意思,还得有个准备!”
戚缭缭没跟他多废话,称了谢,便招呼戚子湛去后厨。
天机楼的后厨也很壮观,酒楼与客栈中间的院子的南边,一溜过去约摸三四间房的地儿,全是厨院。
厨院门口是有人把守的,看到戚缭缭俩人走过来,立时沉脸喝斥起来,一脸横肉,凶得很,看到小姑娘也不例外。
她客气地说明来意,那两尊门神才总算面色缓和了点。
其中下颌上长着颗大痦子的指了指东边角门,让从那边进去第三间找二掌柜问。
戚子湛非常激动:“这个我去就成了!这里全是些冒着铜臭味的商人,可别薰坏了小姑姑您!
“您就回位子上等我就就成了!——翠翘千万好生伴着姑姑!”
说完已是按捺不住地进了角门。
自厨院到店堂又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沿途总有人来去,操着各地的方言。
这是与戚缭缭两世的生活都算遥远的一种氛围,不过倒是挺新奇的。
然而才走了两步她就不能动了。
远处店堂门口这时候正自门外走进来三四个人,仿佛是路过前来打尖的商贾。
可当她看清为首的那人面目,再看看他身旁那蓄着络腮的的高大身影,眼睛忽然就张成了铜铃大……
即便二人易了装,可为首那油滑的“商贾”这身打扮她却是曾经见过的,以她前世里皇帝儿媳妇的身份,要认出他是皇帝来并不难。
而他既然易装在此,那么他旁边那个哪怕是粘了丑了叭叽的大胡子,浑身上下也依旧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的人,联想一下他是谁,也很容易了!
这可新鲜了,他们俩居然也会来这里凑热闹……
“客官可有预订不曾?小店暂时席位已满——”
燕“管事”没等小二说完就报了去处。
戚缭缭脑子飞速转了转,然后身子往旁边一避,藏在了楼梯下的角落里。
听得脚步声不紧不慢地上了楼,又往东边廊子下而去,她才又走出来,远远地一望,他们停在桂字号房门前。
“小姑姑怎么还在这儿?”
戚子湛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边,轻拍了拍她肩膀。
“怎么样了?”她问道。
“嗨,没戏!”他手一扬说道:“他们收徒是得在店里帮厨的。
“帮厨我倒不怕,关键他们得签契约,学成之后得在这里至少帮厨三年。
“我好歹是个将门之后,主职是保家卫国,怎么能投上三年时间在这里?我爹一定会打死我!”
这么一说戚缭缭也觉得这事有些悬。
戚家还得齐心合力先干掉乌剌呢!
也就先不说了。
回来坐下后她又凝神听了听楼上动静,燕棠他们在这里的事她也决定暂时先不说。
皇帝贵为天子,无事绝不会乱跑出宫,更不会易装跑到这里来,来则必有要事。
只不过她却猜不到会是什么事,居然会劳动他堂堂天子御驾亲行……
反正不管怎么说,既然是很要紧的事情,那她当然要保密。
……想来想去,是非之地,她最好是早走为妙。
这么说着她就催道:“赶紧催上菜,吃完快回去,天都黑了。”
戚子湛抗议:“这都才来……”
……
燕棠对于皇帝执着地要参与天机楼这桩任务也是心有疑惑。
不过圣意岂可随意揣测?
他与皇帝进了桂字号房,约的人已经来了,两名着乌剌服饰的侍女拢手立在门内。
屋里长条桌后也站着几个侍女,而桌畔则坐着个身段适中的穿着讲究的年轻女人。
她的左右两侧立着一男一女,那男人见到皇帝,即与这女人说了几句什么,这女人便就点点头,让他们退了下去。
然后微笑着抬起眼,说道:“袁掌柜好久不见。”
“是啊,其其格小姐别来无恙?”
皇帝笑微微地摇扇坐下,并且倜傥地冲她看过来。
其其格吃吃地笑着,伸手给他递了杯茶,手指有意无意地在他手背上拂了两下:“我倒是没什么大恙,不过是犯了些小病,哪里值得袁掌柜惦记。”
皇帝笑道:“哦?不知道是什么病?”
其其格凑过来,妩媚地压低了声音:“相思病。”
皇帝哈哈大笑。
他身后的燕棠轻轻别开脸,凝眉望着地下。
其其格又说道:“上次袁掌柜说有位在军中的亲戚想买私马,怎么后来就没音讯了?
“近来我这里倒是进了批好货,掌柜的来得巧。”
皇帝笑笑地扶着杯子:“其其格小姐都需得身边人提醒才能想起我来,我又怎么好意思总是来登小姐的门?”
其其格手攀上皇帝胳膊:“袁掌柜真会说笑。”
说完又挂在皇帝膀上:“不知道袁掌柜这位亲戚,是在军中任什么职务?
“说给我听听,我也好斟酌斟酌推荐什么样的马匹。”
皇帝没直接回答,反倒是慢吞吞地笑着冲她伸出手:“马的事儿先不说。
“我会诊病,尤其是相思病,你先把手给我,我来看看你病情如何?”
其其格盯着他看了会儿,便就风情万种地把手搭上了他手心。
皇帝握着这只手,笑微微的凤眼陡然间一凛!
随即他周身寒意四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猛然间翻过来扣住了她的手腕!
第094章 我想立功
“你——”
其其格大惊失色,抽手要退,却哪里动弹得了!
皇帝同时竟已经钳制住了她肩膀,将她死死按趴在桌上!
屋里侍女们见状均开始围上来!
而燕棠带着两名侍卫却早就已经封住了各处门窗,就在皇帝伸手捉住其其格的当口,他已迅速制下了两个!
皇帝虽然不再年少,但身手却依旧敏捷。
其其格反应也快,虽然被扣,也很快进行反击。
屋里瞬时变成战场,但不到片刻,也还是在皇帝与燕棠配合之下控制了对方主仆四人!
“全部拿下!”
皇帝沉声下旨,随后扯掉其其格身上腰带,牢牢将其双手缚在了身后。
“你是什么人?!”
其其格咬着牙抬头。
皇帝活似跟刚晨练完似的,悠然地掸掸袍子坐下来:“看过你的病了,不轻。不过不是‘相思病’,是想死病!
“不想死的话,就先把你在京师除去正当营生外干的那些勾当,全都告诉我。”
“其其格干的可都是正当营生!你们中原人竟敢如此欺压于我?!”
“让她吐几句老实的!”皇帝指指燕棠,脸色明显不耐烦。
燕棠拔剑一挥,其其格的辫子立时被削去一截,左耳朵也被削了一块下来!
她没有尖叫,但望着出手如同音速的燕棠,脸色却蓦然有些发怔:“……是你?!”
燕棠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本就阴寒的目光更显阴寒了几分,扎在人身上仿佛都能听到刺破皮肉的声音!
而紧接着其其格就真的感觉到皮肉要被刺破——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长剑又已经抵上她喉头,跃跃欲试,像是随时都准备刺穿它!
“你们想知道什么?!”她咽了咽唾液,然后猛地扭头,带着忿意看向皇帝。
动作用力之大,令得她脖子上立时割出道血痕,而颈上一串小铃铛也被颈上长剑割断掉下地来。
……
楼上房间里的打斗并没有经历多长时间,又因为有嘈杂的声音掩盖,外头并没有受到惊动。
戚子湛点的这些菜都是江厨子的拿手菜。
吃的当口戚缭缭听他说起才知道,原来这江厨子年轻的时候跟着商船出过洋,这果汁什么的也是结合了洋人的方法调制的。
但她急着想走,也不能好好品尝。
关键是她觉得哪怕戚子湛觉得江厨子的手艺好,她也还是觉得戚子湛做的强。
碗筷刚撂下,她就催着他们赶紧打包走人了。
戚子湛也不知道她急什么,但也不违逆,一手拎着两个小瓦罐小跑着出了店门。
马车停在左侧小巷口。
刚走上大街,暮色下的街头就远远地赶过来几匹马。
不止马儿肥壮,就连骑马的人动作也十分娴熟。
戚缭缭正学着这个,未免多看了几眼,这几个人虽穿着大殷服饰,但却说着靼鞑话,且体格也粗壮得很。
到了店门口他们停下来,下了马,然后竟没走大门,而是自旁边侧门低调地进了店堂。
“使臣团的人?”
戚缭缭骤然回想起会同馆那日回绕在巴图身边的那些个勇士。
她虽然没有过目不忘之术,但从小习就的专注力却令她立刻认出了他们身上配着的弯刀。
皇帝微服在这里办事,而见过他的乌剌人此刻却鬼鬼祟祟地摸了过来……
她忽然攥住戚子湛的手,目光灼灼道:“我想立个功!”
……
楼上房间里,其其格已经交代完了一轮。
“我真的只是个商人!从我祖父那辈起我们家就在关内关外行商,我从小跟着他们往来中原。
“前两年贺楚可汗吞并其余部落的时候,我祖父和父亲在战乱里死去。
“大将军因见我通晓汉话便将我带回了乌剌,去年许我来到燕京从事贸易。
“我根本什么不法的事情都没做!”
其其格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皇帝。
皇帝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扬扇,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半晌,他忽然自怀里掏出一物事摆在桌上:“见过这个吗?”
燕棠顺势看了一眼,只见是只比铜钱略大的玉环,却又不是规则的形状,边沿雕成起伏不定的锯齿状,一半雕成狼头。
其其格摇头:“没见过。”
皇帝定定地睨着她。
她咬咬牙,说道:“我虽然从小就跟随家人四处跑,也能认得这图案上的狼头是我们乌剌贵族的图腾,但这个玉既然在你手里,我又怎么会见过!”
皇帝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角,垂眼睨向她,手里扇子忽然探向她衣领——
随着嘶啦一声,那衣领撕开后露出的皮肤上,赫然刺着有几个靼鞑文字!
他今日行踪保密,竟是没带得能识靼鞑语的人来……
“小的来送茶……”
“给我!”
正在这当口,门口传来侍卫的说话声。
“这茶烫,还是我来吧……”
燕棠听到这声音,眉头忽地一紧。倏地扭头看向皇帝:“好像是戚缭缭!……”
皇帝眉头紧锁,思索半晌,随即示意他开门。
门开了,来人戴着瓜皮小帽,套着青布短衣,抱着茶壶点头哈腰的,乍瞧着是那么回事儿。
燕棠迅速拖了她进门,扯去她头顶小帽:“怎么是你!”
戚缭缭来不及夸奖他这么快的身手,迅速把罩衣除下来又把门关上:“巴图的人来了,就在楼梯上!”
燕棠难掩震惊地看了眼帘栊后站着的皇帝,迅速稳住心神:“你怎么在这里?来多久了?!”
“你们刚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戚缭缭说,“他们正是往楼上来的,现如今子湛正在缠住他们!”
使臣团进京之后都得经礼部安排参见皇帝,巴图的人肯定是见过皇帝的。
他们在这当口到来,有两种可能,一是跟皇帝约好会面,二是来堵皇帝的。
头种可能基本经不起推敲,堂堂大殷天子不可能微服到这种地方来与个外邦使节的人碰面,他既然易装而来,自然是不曾为人知。
而从对方遮遮掩掩的行止来看,只能是抱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现在他们是不是知道皇帝就在这里她不知道,也很可能燕棠他们早就有了周密准备。
但无论如何,为安全起见,她都得来通知一下。
最起码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大殷天子此刻就在这鱼龙混杂的酒楼里……
“你跟谁一起来的?”
皇帝听到这里不由也走了出来。
第095章 杀兔崽子!
戚缭缭啊了一声,赶紧上前见礼:“掌柜的原来也在这里呀!”
皇帝睨着她:“行了。说正经的。”
她这才又说道:“回掌柜的话,我是跟子湛子渝一起过来吃饭。”
“到这种地方来吃饭?你哥不在家,府里怕是要翻天了吧?”皇帝微嗔着,没再说什么。
随后只转身取过侍卫手里的剑,将其其格身边那串小铃铛给挑了起来,望着门窗外漫声道:“看来是这铃铛走漏消息了!
“——传令下去,沿途设岗,带上人撤!”
说完又凝眉看向燕棠:“撤出之后即刻封锁天机楼,把与关的所有人全部抓起来!”
燕棠道:“带人退出难度将增大,为掌柜的安危着想,不如让侍卫们带走!”
皇帝却断然道:“此女武功不低,且不知有多少同伙,留下恐有变故,一道带回去!”
他们说话的当口,戚缭缭的目光却被半露着香肩的其其格吸引住。
打量完她,她目光又顺势落在她肩头的文字上,而后道:“‘金露梅’?”
听到这话的人俱都停下动作回头看过来!
原本眼里正露出凶光的其其格此刻眼里竟也露出一丝惊色……
皇帝眉头微抖:“你识得鞑靼语?!”
她还没来得及答话,燕棠便率先道:“掌柜的忘了,她在学靼鞑话!”说完又转身向她:“你可看清楚了,这确实是‘金露梅’三字?!”
“没错啊!”戚缭缭摊手,“我不光认得,我还能默写出来给你看呢!
“黄隽说草原上有种唤作金露梅的野花,生得漫山遍野都是,当时跟我讲鞑靼人习性的时候就教我了。”
又不是什么生僻的字眼……
皇帝与燕棠迅速对视,双方交换了一个戚缭缭都看不懂的目光。
然后皇帝就肃脸朝其其格鹰视而来:“听说贺楚原先还未当政的时期就组织了一批人分布在王庭四处搜集消息。
“而因为这批人隐藏于市井低层百姓之中,便以低贱的金露梅为代名!
“没想到昔年为贺楚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蝇蛆们,今日竟在我燕京也抠出来一个!”
其其格脸色骤变:“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还有很多事我知道得同样清楚!”皇帝蓦然沉声:“先卸下她胳膊!带回去!”
说完便大步往门口走去。
而一直受缚的其其格这时候却出其不意地挣断束缚,骤然暴喝着朝他后背抓来!
那只手如同电光火石,顷刻便要抓破他后心!
戚缭缭都觉出自己心肝蹦到了喉咙口,就见身边灰影一闪,同时耳畔有长剑出鞘的龙吟之声传来!
紧接着就见面前血光飞溅!
其其格惨叫着连退了好几步,而她偷袭过来的那只前臂却在半空抛了一抛,落在了她身前三尺远的地板上!
方才还凌厉夺魂的一只手,瞬间成了死物!
“快撤!”
燕棠沉声向侍卫们下令,同时顺手蒙住戚缭缭双眼将她卷在怀里:“别看!”
戚缭缭无商量的余地地被紧捂在他胸口,瞬时便什么画面都看不到了。
只感觉到胸膛传来的温热,以及因为应敌而全身紧绷的肌肉带来的力量感!
这当口又听身后其其格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随后有重物落地——想来是那只手臂也给卸下了!
但这样就完了吗?!
并没有!
紧接着四面八方突然有无数道身影破壁而来,齐齐攻向迅速被侍卫们围护着的他们!
皇帝目光如鹰隼般凌利,接而身形如电,也于间隙里将因断手而急喘的其其格出其不意地掳了过来!
“走!”
做工精致的房门在几只蕴藏着无穷力量的手掌之下拍碎!
这巨响声与飞来的砖木碎渣也惊起了楼里了无数尖叫声!
当中不乏练家子,身手快,见状不好早已经避去了门外!
剩下那些不擅武功的,便一路抱头尖叫,一面夺路朝门口挤去!
……楼梯上正奉戚缭缭命令,无赖纠缠着乌剌勇士的戚子湛戚子渝闻声回头,只见许多人正簇拥个亲手拎着个女人走出来的庸俗商人,杀意四起地纵下店堂。
猜出是皇帝。
再一看,而紧跟着出来的则是个蓄着络腮胡,且脸上还有疤的丑陋大汉。
他一面身手灵敏地与一帮人厮杀,一面手下还挟持着一个绯衣小姑娘!
再一看那小姑娘还正是他姑姑!
当下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瞬即就地拔了面前错愕中的勇士们腰间的刀就冲了上去!
“你这丑汉敢挟持我小姑姑!”
几个勇士早就被这变故的惊懵在那里,直到被夺了刀才回神追过去!
这刀光剑影地没个武器又怎能近得了身?
这不还没走两步就被人给逼退了回来!
戚缭缭隔着刀剑看到戚子湛不由分说杀过来也是急:“杀燕棠干嘛!杀那帮免崽子啊!保护掌柜的!”
兄弟俩这才惊掉了下巴地发现这丑得能倒人胃口的汉子,竟然是他们坊间迷死一大片少女的燕棠!
……燕棠实则是是很想把戚缭缭隔空丢给戚子湛的,无奈他腾不出手,于是只能任她巴在身上。
偌大的店堂里迅速变成战场。
如此这般迂回前进,终于也到了门外。
早有安排好的侍卫驾着马车来到。
燕棠有条不紊地交代身边人断后,随即带着戚缭缭跃上了拴在门口的一匹黑马,挥剑斩断缰绳之后护着马车一路上了大街!
戚子湛兄弟随后也夺了马匹追上来!
夜色已然降临的大街上行人纷纷尖叫避让!
戚缭缭看了眼街头,大声道:“往西直走是泰康坊,掌柜的先去戚家吧!”
反正她与戚子湛已经知道这回事,也不差戚家人知道了!而路上人堵,不定没有意外!
皇帝倏地撩开车帘子,看向燕棠。
燕棠点头,皇帝便即刻下旨:“让戚南风低调接驾!
“随云路过泰康坊时直接往前走,引开追兵!到无人处,全部杀尽!”
身后的戚子湛兄弟接旨,便就打马越过马车,率先回府里报讯了!
还坐在燕棠马背上的戚缭缭想要他们顺便捎上她都没赶得上……
第096章 授受不亲
很快到了泰康坊,燕棠与侍卫们拦截住追兵,厮杀了一阵,等马车在掩护之下顺利进入牌坊之后,随即掉头顺着前路往街头奔去!
路是往西边去,往走出不远便是海子河,过了海子河人烟渐少,马速随即慢下,身后成片马蹄声清晰入耳。
乌剌人本擅骑射,那天机楼又有他们的巢窝,能在短时间内寻到马匹追上来并不奇怪。
但是在大殷的都城里他们也敢如此肆意地追杀大殷子民,这也太猖狂了!
“分几个人潜去他们后部阻住退路,围起来!”
燕棠在河畔一片较宽敞的空地上勒马,随后带着戚缭缭翻身下地。
很快两厢已经开始交战。
戚缭缭虽然刚才“懂事”地没闹着要在牌坊口下马,但此刻被卷入这样的厮杀场中也是无奈得紧。
“我怎么办?!”她大声问燕棠。
“跟着我!”
戚缭缭就跟着他。
平时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动作笨拙,可天杀的眼下却只恨不得自己能多长两条腿!
——这些人身手都太快了!她小跑着都跟不上他们突来的一个转身!
“要不你把我送树上呆着吧!”她大声道。
燕棠哪有功夫送她上树?
抽空觑了眼她,随即飞身将她送到了马背上!
大伙都是地上缠斗,倒是无人分心来顾及马背上坐着的毫无杀伤力的她。
对方约摸十八九个人,燕棠这边总共是二十一个,对方虽然骁勇,但也耐不住侍卫们与燕棠配合默契。
戚缭缭只听得耳边呼呼声响,血腥味一波波地涌入鼻腔,惨叫声不绝于耳……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面前刀光剑影渐渐稀疏,厮杀才终于停止。
“完了?”
她抬头看了看,好家伙,面前一片倒下的,间或几个还在垂死蠕动,然而转眼也被插了刀趴地不动了。
“害怕就背转身!”
才刚杀停手燕棠抹了把脸说道。
“不怕。”她翻身下马。
燕棠以剑支地,匀了口气看向前方。
侍卫们正在清场点数,死的人都是该杀不假,但总得翻翻看是否有什么别的发现。
鞑靼人体力强,性子勇猛,这是事实,跟他们近身相搏绝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戚缭缭望着凌乱的场地,忽然问燕棠:“你上次中迷药,是不是刚才那个女人下的手?”
正拿袍子擦剑的燕棠顿了顿。
戚缭缭望着他瞬间变难看的脸色笑起来。
“那个女人也是乌剌人,你们既然一来就把她们制住了,足见是早有准备。
“上次你死活不肯往外吐露你中过迷药,是因为不想让外人知道你出过任务。
“而你真正不想让人知道的原因,是与你同出任务的人还有皇上。
“所以你宁愿替我背下打杜若兰的锅,也宁愿受我的威胁也要拿回那把匕首,就是怕我哥从那匕首上顺藤摸瓜探知些什么。”
燕棠并没有想到她心思这样敏锐。
他轻睨了她一眼。
戚缭缭又说道:“你这样忠心又能办事的臣子,难怪皇上喜欢事事都把你带身边。
“只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这么点实在算不上大的事情,皇上为什么会亲自出马?”
燕棠蓦然想起来皇帝拿出来的那块玉。
他自小跟着父亲在宫里出入,与皇帝关系称得上密切,也从来没有见过那块玉。
有什么秘密吗?
但他并不能把心里的疑问告诉一个成天斗鸡走狗的纨绔小姐。
哪怕她刚才这番分析也算有理有据。
“圣上文韬武略,样样过人,乌剌嚣张,他就是亲自出手教训教训也正常。”
他淡淡道。
戚缭缭不置可否,末了忽然看过来:“原来你蓄上胡须时是这个样子。”
燕棠面沉如水,伸手将胡子扯下,顺手将脸上的疤也给撕了。
戚缭缭望着他脸上的血,忽然又问:“你从前杀过人没有?”
印象中他就是那个一年到头头发丝儿都不会乱上半根的讲究王爷,做什么都遁规蹈矩。
而眼下他却发髻微乱,浑身沾着血的他看起来凌乱又不羁,散发着颠覆原有印象的血性。
燕棠望着夜色,半日道:“杀过,在西北。有一天夜出,半路有人偷袭,对方两百人围剿我们八十个人,我侥幸活着回来了。”
戚缭缭忽然想起来,他当中有一回是曾去西北屯营呆过半年的。
原因是他拜的几个师父有两个恰巧那半年奉旨去西北驻守,而那段时间正好是胡虏们挑事的期间。
也似乎隐约听他提到过这么一嘴儿。只不过那会儿的她对这些毫无兴趣,因此印象不深。
“并不是侥幸吧?”她望着正清点着的侍卫们,“两百个对八十个,若不是求生欲,怎么做得到?——后来回来多少个?”
“十个。”燕棠目光略有沉黯。
戚缭缭也没再问下去。
战争本来就是残酷的。
“能有人活着,死去的人才有价值。”她扯了扯嘴角。
燕棠目光微凝,扭头看她。
“还有帕子吗?借我擦擦脸。”她抹了把脸上,看着手上沾了血迹的帕子说。
他自怀里掏出来递过去,看着她淡然若素的脸,语气也不由退去了素日的冷冽:“先前的事——”
戚缭缭抬头。
他静默了半刻,说道:“斩那胡虏女人胳膊的时候,还有刚才带你骑马——对不住。”
斩其其格胳膊的时候他把她牢牢扣在胸前,刚才骑马也是两人共乘一骑。
戚缭缭回想起来,随后眼一弯,慢吞吞地擦脸:“对不住有什么用,男女授受不亲。”
他凝眉。
她抬头道:“按常理,你是得对我负责啊!”
她也没说错,换上杜若筠试试?
“戚缭缭!”他加重音。他明明只是情急之下的举动……
戚缭缭笑起来:“连皇上和侍卫们都看见了,我会说不清的。到时候舆论会逼得我无路可走,可能我会忍不住悬梁自尽以证清白……”
燕棠简直无语。
但终究也是他主动碰的她……
想了想,他凝眉道:“我会交代待卫守口如瓶,皇上那边你更加不用担心。”
“可是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知道的。”戚缭缭说。
燕棠横眼睨过来。
戚缭缭笑着把擦过脸的帕子丢给他:“瞧把你吓的!——赖不着你!赶紧走,我还得赶回去邀功呢!
“看在我今儿帮了你们的份上,帕子你就自己拿回去让人处理吧。
“回头我嫂子们看到我带着男人的帕子回去,指不定又得数落我。”
她边走边说道。
燕棠接着帕子,原地站了半日却才抬步。
第097章 单独请命
侍卫早就牵来了马,这次不必再共乘。
戚缭缭对于自己终于有机会独乘上路感到很兴奋,但这还比不上她急于归家的心情。
上了马之后她问漠然整理马缰的燕棠:“皇上这会儿肯定还在戚家等你回去。看在我今儿帮了你们的份上,求你个事儿呗?”
燕棠低头忙活自己的事,也不曾吭一声。
戚缭缭就自行道:“等会儿回去,你帮我跟皇上请个功怎样?”
本来也不用劳驾他,主要是万一皇帝忙忘了,回宫了再想起,那会儿她见不着他,可就黄花菜都凉了。
而这种事情她还真不方便自己主动提及。
燕棠对着夜色紧了紧牙根,扭头瞥着她:“前不久才从荣家杜家敲来十万两银子,现在还急着请功,你有那么缺钱吗?”
戚缭缭笑嘿嘿:“这可难说。谁还会嫌钱多呀!”
燕棠简直无语。打马走了。
……两刻钟后回到府里,戚子湛与戚子渝已经被削了一轮。
俩人眼泪汪汪地跪在侧厅里,被沉着脸的沈氏靳氏轮番责骂,杨氏也阴着脸没有好声气。
余者如戚子煜等则都在戚家专门辟出的戚南风的书房院子里伴驾。
看到戚缭缭回来,俩人全蓄满了眼眶的眼泪扑簌簌地就滚下来了,也顾不上家法如山,已然奔了过来。
乾清宫太监李芳也带着两名小太监换了装束悄然来到,这会儿小太监们看到燕棠与她,随即掀帘子进门通禀。
燕棠进内后戚缭缭便被沈氏他们围起来,看到她浑身血污,两个小的又差点没晕过去!
直到确定她没哪里磕着碰着,众人才又将她放开。
“真是谢天谢地!快去洗洗!”
杨氏正张罗着。
忽然间小太监又匆匆过来传旨,说让戚缭缭进屋见驾。
戚缭缭知道是有戏了,连忙自沈氏怀里钻了出来。
杨氏靳氏忙不迭地拿温帕子将她粗粗擦了一把,然后拢拢头发,送她进去了。
一进门便见戚子煜与戚南风立在皇帝右侧,燕棠站在左侧。
而中间的皇帝嘴角噙笑,看着与方才气势迫人的帝王范儿很是不同了。
“给‘泰康一煞’搬个座儿。”
皇帝这么一说,旁边人便俱都眼碌碌地看过来——其实早就看过来了。
伴驾的戚家人并不知她有无危险,心里是惦记的,又苦于不能表露。
戚子煜打她进门就盯着她,看到她身上血污,一双拳头差点没捏碎……
但又见她鲜活地见礼谢恩又坐下,脸上笑容没打半点折扣,才又稍稍地松手背在了身后。
“你是怎么认出朕来的?”皇帝接了李芳递来的茶问道。
戚缭缭倒是早就算准了他会有此一问。
遂道:“臣女在店堂里看到皇上,初初并没有认出来,当时只是觉得这个人气质好到难以言说,而且呼吸之间隐隐有龙吟之势,不免就仰望了几眼。”
燕棠闻言斜睨过来。
“真会拍马屁。”皇帝扬唇,“就这样?这么说来朕的伪装岂不是很拙劣?”
“当然不是。”戚缭缭也睃了一眼燕棠,“主要还是认出了王爷。
“近来臣女跟王爷几乎天天一起,对他的身影还是较为熟悉的,关键是他的装易得丑得离谱。
“于是这也让臣女多看了几眼,然后看了会儿就认出来他是王爷。
“再看到他对走在前面的掌柜的恭恭敬敬,如同素日跟着皇上一般无二,我就猜出来了。”
燕棠脸色有点发寒。
戚南风他们也有点咳嗽。
倒只有戚子煜眯眼斜睨着燕棠,又挺了挺胸,颇带着几分舒爽之意。
皇帝胳膊肘支在扶手上,笑弯了眼:“原来不是朕装的太假,而是随云太丑。”
“诚然。”戚缭缭一本正经地颌首。
皇帝扇子敲敲手,笑道:“古灵精怪地。”
又道:“不管怎么说,今儿是立了功,但朕今夜的事不能外传,所以没法儿给你下什么嘉奖令。
“回头让太医过来瞧瞧你。
“方才随云也说你受了些惊吓,朕怎么着也得给你压压惊啊!说吧,你想要什么?”
戚缭缭例行推辞了一下:“臣女所做之事都是份内事,不敢邀功。”
不等皇帝开口,她立马又道:“皇上赏赐,臣女推辞便是不敬。臣女先叩谢皇上。”
就地拜谢完了,她方才又抬头看看满屋子这些人,跟皇帝说道:“臣女想单独跟皇上请命,还请皇上恩准。”
满屋子被她瞅过的人又俱都瞅过来……
……
被皇帝下令避退的诸多人全都聚在前厅里。
本来很宽敞的前厅这时候便显得捅挤起来。
戚家人没有一个人能猜透戚缭缭想跟皇帝求什么?
有什么东西是需要单独请命的?
同时又不知道她会不会狮子大开口,以她乖张的个性会胡闹出什么惹怒了皇帝,结果好事转而变成了坏事?
等着护驾回宫的燕棠静立在窗前,看着一颗心全系在戚缭缭身上的戚家人,扭头又慢慢看向窗外。
而书房里,皇帝端着茶看了戚缭缭已有半日。
“你就求这个?”
戚缭缭笃定地点头:“除此之外臣女什么也不要,就请皇上恩准。”
皇帝望着她,挑眉盖上茶碗盖:“还真会挑东西!”
说完他站起来,掸掸袍子说道:“朕有数了。起来吧!”
戚缭缭连忙谢恩。
小太监们掀了帘子,前厅这边就立时有人喊道:“出来了!”
一屋人随即迎上去。
沈氏见皇帝神色甚好,又见戚缭缭也微微带笑,一颗心暗暗地放下来。
恭送完圣驾后举家人都不想睡了,把她给直接留在厅堂里。
“你跟皇上求的什么?”
众人异口同声,山呼万岁都不曾这么整齐的。
戚缭缭思虑了半刻,望着他们道:“我说可以,但这件事你们得帮我保密。”
皇帝既然允了她,少不得来日会告诉靖宁候他们。而她也不想瞒着他们,虽然有值得保密之处,但她也选择跟他们开诚布公。
戚子赫看了眼戚子煜,说道:“说吧,保密就保密!”
戚缭缭便摊手道:“其实也没别的什么,我就是顺便给隔壁沛大哥确定了庶吉士选馆的机会。”
第098章 他是我哥!
屋里忽然变得跟没了人一样的安静。
离她最近的戚子赫张大了嘴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瞪着她纹丝不动地站着。
戚子煜和戚子卿站在他左右两侧,目瞪口呆地,也不难看出一口气正卡在喉管里上下不得!
“你们怎么了?”戚缭缭伸手摸了块桃酥吃起来。
这不算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吧?
而且让他们保密也是因为怕传开了之后生出些谣言对苏沛英不太好,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们为什么这么看着她?
“你的意思是你把你冒了这么大风险立下的功劳,结果自己分文不落,却给沛英求前途去了?”
戚子煜一把揪开戚子赫,躬着身子怒凑到她跟前。
戚缭缭忍不住缩起两腿整个人贴到了椅背上:“也不能这么说……他本来就很有才华的,选馆庶吉士很有资格。
“我只不过是顺手推了他一把。让他少走了些弯路。”
前世里他本来就差点进翰林院了,可惜摊上个狼心狗肺的爹以及心狠手辣的后母。
要不是因为知道他有这资格,她也不敢轻易跟皇帝开这个口啊!
她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立个小功顺便跟皇帝讨得这份人情,何乐不为?
就像燕棠说的,她又不缺钱!
戚子煜瞪了她半晌,忽然绷着脸站直,满面寒霜地望着墙壁道:“说吧,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她怎么有点跟不上他这节奏。
戚子煜甩了记眼刀过来:“你这么大方把功劳便宜给了他,难道不是因为看上了他?”
戚缭缭:“……!”
……屋里立时响起一片倒吸气声,并且立时炸锅!
“好啊!”戚子泯率先道:“我只知道你跟阿慈近来玩得好,什么时候跟沛大哥也这么好了?
“这么好的跟皇上讨赏的机会你不给自己留着,偏给他求了前途!”
“就是!上回在大姑姑府上,你也是在皇上和娘娘面前举荐沛大哥来着!”戚子昂接着控诉。
戚子湛气忿地说:“早知道你是为了别人立功,那我还不如不让你上去!
“你这是图啥啊?搞得自己满身血污回来,好歹给你自己讨点赏求点嫁妆本啊!”
戚缭缭:“我……”
“我看二哥房里的那些戏本子上说,一般女人这样子,就是看上这个男人了……”戚子渝也弱弱地插起嘴。
戚缭缭如同被雷劈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你们瞎说什么呢?我可是把沛大哥当亲哥哥看的!”
她挺直腰义正辞严地说。“我跟阿慈是好姐妹,她是阿慈的亲哥哥,那就跟我的哥哥一样!你们懂不懂?!”
戚南风幽幽摊手:“可我这个正经亲哥哥也没见你平时这么惦记我……”
戚缭缭哑然。
杨氏轻拍了丈夫肩膀一巴掌:“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就是看上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我看沛英也挺好,斯文儒雅,为人和气,来日一定不会欺负我们小妹。
“你们就不能往好处想想?尽跟着子煜胡闹些什么?”
“对对对!二婶这话有道理!”戚子赫立刻想通了,“关键是近,就是嫁过去了天天回娘家来也是成的。”
听到这么一说,靳氏紧跟着也思索起来:“阿慈也不错,这小姑是个好相与的,定然不容易有什么龃龉。”
刚才还活似要把戚缭缭拉去浸猪笼的这满屋子人,忽然就开始认真地探索起这个问题来!
只有戚子煜众人皆醉他独醒地道:“有什么好?
“苏家现如今闹成这个样子,一旦让苏士斟抓到什么把柄,把他们兄妹赶出家门,便连住的地儿都没有!
“难不成她得跟着他去住寒窑吗?”
“也不是这么说,”戚南风想了想,“他外祖家也不是穷人家,当初他母亲还是留下有不少嫁妆产业在的,不至于住寒窑。
“再者你小姑姑刚才不都替他争取到入翰林的资格了吗?
“庶吉士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天子近臣,三年后出来至少也能入三司六部顶个五六品的吧?
“更别说他这么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入阁为相。还是很有潜力的。”
戚缭缭听郁闷了:“你们能不能醒醒?!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看上他了?我这都是为了阿慈!”
天地良心!
戚子煜冷笑:“阿棠说教你骑马的时候也说是为了沛英!”
“可我是说认真的!……”
没人理她。
戚子赫说:“文官虽然不如咱勋贵有声势,但沛英上进,这个差不了。”
戚子煜又斜眼道:“光上进有什么用?咱家又不缺钱缺地位,不想想他们家什么情况?
“就是不与苏家分裂,他也必须得生儿子!小姑姑这身子骨,谁能保证她一定能给他生个儿子出来?
“生不出来他就得纳妾,我戚子煜看着长大的姑姑,让她日后跟别的女人争宠?”
“我支持大哥。这婚事不合适。”戚子卿听到这里立刻表态。
随后靳氏也点起头:“沛英这孩子是不错,但不管怎么样,他会不会强求生儿生女,小妹这身子骨,首先就不能因为生子嗣而冒险。
“咱也不能把她嫁过去让人家断了后,那就默许他纳妾,可如果纳妾,那小妹嫁过去还图什么呢?
“到时候她虽然占着个正室的位置,却还得日日看着丈夫跟小妾及他们生的儿女和和美美,那日子能好过吗?
“这男人要是有了儿女,怎么着都会对儿女的生母多惦记上两分。
“要是沛英将来再听侍妾吹吹耳边风,那——那小妹还不如留在家里不嫁呢!”
“就是。”杨氏也被说服了,“就苏士斟那偏心的例子摆在眼前,这沛英虽是看着人品不与他父亲一般,可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万一耳濡目染的,到时候也染上了这毛病呢?后悔可就晚了!”
戚缭缭哪里受得了苏沛英被他们这样揣度:“沛大哥绝不是那样的人!”
她自己的亲哥哥她能不知道吗?!
十来双眼睛又刷刷刷看过来,戚子赫指上她鼻子:“瞧瞧!瞧瞧!这都立马护上了,还死不承认呢!”
……戚缭缭一口老血想喷到他脸上!
喷死他!
第099章 有良心吗?
戚家上下讨论了大半夜才散伙,还是在没怎么说话的沈氏发话下才收的声。
大伙觉得反正这事成不了,也就没拿戚缭缭怎么样。
而后期戚缭缭基本上已经放弃了抵抗,这“婚事”成与不成,是与不是,看上去根本都没她什么事儿!
皇帝回宫之后少不了也惊动了一些人。
但是因为他往常也会夜出会会臣子约个茶什么的,倒也没让后宫娘娘们与太子多么担心。
燕棠回到府里,叶太妃与燕湳院里却已经熄灯。
沐浴完看着朦胧月色,却是又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才躺上床。
……
戚缭缭的注意力仍然放在苏沛英的差事上。
皇帝虽然没有拒绝她,但是朝廷选拔人才不是凭她一个小丫头三两句话就能左右的。
将来的内阁储相都是自翰林院出来,当然要慎重。
她所求的也不过是苏沛英在皇帝面前得到一个被优先考虑的机会,至于他究竟够不够格,还得皇帝最终说了算。
但她有信心,因为前世他离这个位置只有一步之差。
而这世里有前面的铺垫,再有皇帝应允她的功劳在,这就胜算大增了。
……诚如她所说,皇帝也确实把苏沛英给放在了心上。
翌日针对着昨夜之事而连下了几道旨意,看到戚南风在列,就不由想起了戚缭缭来。
随后再批了几道折子,他就唤来李芳:“你着个人去传旨到苏士斟府上,给他的长子苏沛英,让他明日带几篇文章到乾清宫来朕瞧瞧。”
燕棠刚刚带着侍卫巡逻到乾清宫外头,就见李芳匆匆地往外走。
既然碰上了就不免打了句招呼:“李公公有急差?”
李芳也是很熟的,笑道:“也不算急差。皇上让传旨给苏沛英,着他明日携卷进宫面圣,我这不是想找个人去走一趟么。”
燕棠并不知道皇帝突然传苏沛英是为了什么,碍于规矩,也就点点头没再往下说。
哪知道李芳走了两步又掉转头回来,说道:“王爷不是跟苏沛英同坊而住么?
“要不这么着得了,说话间您就得下衙,索性烦王爷顺道去传个旨罢?”
燕棠点点头,应下了。
下晌在河边带着戚缭缭骑马,见她乐滋滋地心情十分好,不由想起昨晚上的事。
中场歇息的时候他抢先把平日坐的那块大石头给占了下来,然后把多余的地方也给摆上了水壶马鞭。
戚缭缭看到这样就不由推了他一把:“让我坐点儿。”
他坐着不动,凝眉望着草地:“戚缭缭,昨晚上是你让我帮你请的功,结果你却过河拆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埋汰我,你到底有没有点良心?”
他虽然没有小气到真让她报答的地步,可她到底会不会说话?!
戚缭缭看了他半刻,忽然抱起那水壶坐在他旁边,然后又自装水壶的小绣包里取出个油纸包来。
打开递了给他道:“还当是什么事呢,我那还不是因为皇上问起,要拍拍他马屁么。
“——好了别气了,子湛做的果酱饼,让我带过来配着茶吃的,还不错,尝尝!”
燕棠不想搭理她。
戚缭缭送到他跟前,他别开头。
目光对上桥头上坐着的侍卫,把脸又收了回来,一看饼还在,只得皱着眉头接了。
戚缭缭惬意地伸了懒腰,然后眯眼望着面前垂下来的密密柳丝。
戚家人做起事来都很认真,戚子湛做的果酱饼,已经快赶得上京城老字号的点心铺子的手艺。
“你昨儿跟皇上求的什么?”燕棠慢吞吞地吃着饼,又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猜。”她托腮望着对岸。
燕棠慢吞吞望着河面,没猜。
她又能求出什么花样来呢?无非离不开吃喝玩乐四个字,再不济便是那身臭毛病罢了。
傍晚回到坊间,燕棠直接先去的苏家。
昨夜里坊间各户都只知道戚家有客夜访,并没多少人知道来的是皇帝,自然也就更不知道天机楼的事情还有这么一通内幕了。
苏沛英正教着妹妹拓古董上的花纹,听说他来,兄妹俩都迎到了院里。
“皇上要传哥哥携卷面圣?”苏慎慈按捺不住惊讶,率先发起问来,“怎么会突然问起呢?是不是阿棠你——”
“不是我。”他凝眉道,“皇上不许我们插手职责外的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确实也无数次想过伸手,但冒然插手对他们其实也并不见得有好处。
可即便如此,苏慎慈还是很高兴。
既然皇帝有诏,且还是传苏沛英带着文章前去,定然是与他的前途相关的了!
“说不定是上次缭缭把哥哥举荐给皇上,皇上就此把哥哥放在心上了!”
虽然日理万机的皇帝不太可能有这么好的记性……
燕棠看向苏沛英。
苏沛英沉吟:“不管怎么说,明日进宫就知分晓了!”
……
戚缭缭是晚饭前从苏慎慈口里得到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的。
燕棠走后她就高兴地寻到了戚家。
戚缭缭正由戚子赫带着与戚子渝两人一起蹲马步。
听她像只小鸟儿一样欢快地说完,戚子赫与戚子渝立刻面对面咳嗽起来。
戚缭缭哈哈地干笑,然后迭声跟苏慎慈道了好多声的恭喜,目送了她出去。
听到消息,她当然跟苏慎慈一样高兴。
等人走了戚子赫就抱着胳膊睨过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们不会同意的。”
戚缭缭毫不留情地甩了记眼刀过去。
戚家人的口风还是很能让人放心的,别看府里成天乐哈哈地瞧着没规没矩,实际上靖宁侯兄弟对规矩把得可严了。
但凡有事,搬出家法来,还真没有几个能顶得住的。
也正因为如此,戚家气氛松快归松快,底子却是一点没乱。
然而哪怕是有着这样严格的家风,戚缭缭也万万没想到,晚饭后戚如烟由丈夫陪着上娘家来找她拿抄好的经文的时候,便有那些嘴巴快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把这事也顺便跟她透露了!
“难怪了!”
戚大姐脱口就是这么一句话。
然后一双妙眼就倏地瞥到了戚缭缭脸上:“我说你怎么就那么热心肠呢,原来是早就瞧上眼了!
“还振振有辞地跟我说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看你就只差没‘劫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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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她有眼光
戚缭缭耷拉着脑袋望着脚尖:“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反正她说了也没人信。
萧谨借着清嗓子跟她使眼色:“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怎么跟姐姐说话呢?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这意思是她若承认的话,他还能撺掇着他媳妇儿帮她争取一把还是怎么地?
谢您呐!
“承认也没用。这婚姻是男女双方的事。沛哥儿不来求亲,光咱们这边起劲岂不让人看低了?”
戚如烟说道:“别的先不说,缭缭一个姑娘家,为他做了这么些付出,哪怕是他还不知情,可他要是有眼力劲儿的,总该为着之前的事情有点表示。
“咱们家也不图他什么,就冲他对缭缭的一份儿心。
“眼下妹妹还没及笄,他若是等上个一年半载的还不肯登门求亲,咱们还犯得着上赶着去求着他来娶不成?
“且这样的男子你还能指望他什么?要么是无意,要么就是靠不住!”
萧谨闭了嘴。
戚缭缭长吸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有她姑奶奶这句话她就什么都不说了。
苏沛英当然不可能来求亲,别说他还不知道是她背后帮的忙,就是知道,他也不会如此轻率地对待自己的婚事。
更何况,他就是真如此,她也会跟他解释啊!
……不过这事还真是宜早不宜迟,倘若真有误会,任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她决定等皇帝这里有谱了就说。
目前只要戚如烟不跟戚南风他们一样发疯,她就暂且认了。
……
翌日苏沛英便就携着文章进了宫。
苏慎慈神采奕奕地到了学堂。
门口等到了除去戚家四小以外又添上了程敏之三人“护卫”的声势浩势的戚缭缭,她按捺不住地把她拉到秋千旁述说自己的欣喜之情。
“哥哥连夜作好了面圣准备,不出意外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困难!”
又感慨道:“也不知道是谁暗地里帮了咱们?哥哥觉得是陈大人,决定回来后就去拜访他一番呢。”
戚缭缭听到这里就觉得事情不太妙。
苏沛英去找陈文辉倒无妨,可陈文辉是饱学儒士,断不至于冒领功劳。
他这里否认了,苏沛英必然又会胡思乱想,搞不好到最后还得让他弄出乌龙来。
再想想这两日被戚家上下折磨快崩溃,心一横,牙一咬,索性就跟她说实话了。
“其实这个人是我。”
苏慎慈陡地睁大了眼睛。
“是我请皇上优先斟酌了一下,但成不成得凭沛大哥自己的本事,我也就是搭个桥而已。”
说完便就也把那夜的事粗略说了。
苏慎慈张口结舌!
“原来是你……缭缭你怎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述说自己的心情,戚缭缭居然把自己得来的讨赏的机会让了给苏沛英?!
她为什么?
而他们兄妹又凭什么?!
戚缭缭看到她这表情就忍不住叹气。
扭头看了看周围,说道:“你就别这副样子了。
“现在我家里都觉得我是看上了沛大哥,但我先告诉你,真不是那么回事儿!
“我就是顺手这么一帮。
“皇上多赏我俩钱儿还是少赏我俩钱儿对我来说也没多大影响。
“我家里更不在乎,杜荣两家赔我的银子他们都不要,还能要我这点赏钱?
“我什么都不缺,就寻思着既然皇上要赏,那不要白不要,不如求个有用的!”
她这么一说苏慎慈就明白了。
但她还是心潮难平:“可至今全都是你在为我们做这做那,我们却什么都没为你做过——”
“因为我命比你好啊,不需要。以后有事我会开口的。——这事儿你知道就行了,先别告诉沛大哥,我怕他不自在。”
戚缭缭拍了拍她手背。
苏慎慈红着眼眶点头。
……
燕棠也很关注苏沛英进宫面圣的情况。
一早上起就在乾清宫附近走动着。
看到他一踏过午门他就迎了上来:“宫里眼下没有别的人,这会儿皇上应在御书房里看折子,你沉着些便是。
“他心里明镜也似的,向来不喜欢花里胡哨的那些,问你什么便答什么,只要不触犯天颜,越实诚越好。”
苏沛英谢过,遂就由太监引了进了宫。
皇帝果然在玉簟上翻折子,等他见完礼,随即拿起他带来的文章翻起来。
苏沛英来前做好了准备,倒也未曾多么紧张。
一会儿帘栊外有太监进来,说道:“太子殿下来了。”
皇帝头未抬,嗯了一声,他便也撩袍跪下。
就听皇帝道:“这是新科进士苏沛英的文章,你也看看。”又道:“你起来吧。”
苏沛英谢恩起身。
便就见到与皇帝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太子顺势冲他扬了扬唇,接过了皇帝递去的文卷。
燕棠眼见着太子也去了御书房,眉头便略略凝了起来。
他不明白苏沛英身上究竟能有什么事情,需得皇帝父子同时接见?
……殿内小太监前来添香的时候,太子就冲皇帝微微点了点头:“不错。”
皇帝把手里一小块香瓜吃完了,才拭着唇手看向苏沛英:“你觉得凭你的才学,能入翰林么?”
苏沛英听到翰林二字,心下一动。
他略作沉凝,便依着燕棠所提点话而俯首道:“回皇上的话,臣自认于学问上仍有稚嫩之处,但臣却有信心。”
皇帝笑望着他,与太子相视了一眼,然后又拿起桌上文章来看了看:“倒是很有些刚硬气。太子也夸奖你文章不错。”
又笑望着他:“那丫头有些眼光。”
……燕棠有廊下站了约摸半个时辰,终于有太监出来。
紧接着便就是脚步匆匆走来的苏沛英,连忙迎上去:“如何?”
苏沛英见了他之后已无法按捺住心情:“我看皇上前前后后的意思,像是要钦点我入翰林院!”
说完他就微喘着把前后都说了,然后道:“虽是没明说,但我瞧着是有影儿!”
燕棠沉吟分析了下,也松着气拍了拍他肩膀:“既是皇上有这么问,那么定然是没差了!”
苏沛英卸下浑身紧张,回想起来之前的忐忑,也忍不住轻笑着摇起头来。
“不管成不成,能得到这番赞誉,我都知足了。”
略想,他又抬头道:“不过皇上还说了句,说什么‘那丫头有几分眼光’,我虽听得出来是好话,却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丫头……
燕棠定望着他。
方才还替他激动的神色,忽然就缓缓平寂下来。
第101章 她是谁呢?
戚缭缭因为挂念着苏沛英进宫的事,放了学就直接应苏慎慈的邀请去了苏家。
午饭也是在苏家用的,姚氏与苏慎云都不在府,瞧着空气都好了许多。
苏士斟的折子到底还是过了,这些日子都没曾与苏沛英碰面。
便是见了苏慎慈,也是深深看她一眼便离去,也不多话。
苏慎慈总觉得他在憋啥坏水,只不过当着戚缭缭的面没把话说得这么露骨。
两人边吃边聊,吃到一半苏沛英就回来了。
一看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的意气风发,就忍不住同时迎上去!
“皇上把我的文章留在案头,说留着回头仔细看看。然后又考了我许多学问,我照阿棠的提点倒是都答上了。
“太子殿下问我的我也都答上了,也说看过我殿试的文章,不管皇上是什么意思,总归我没有出错吧?”
他把先前跟燕棠说的又全都复述了一遍。
戚缭缭一颗心陡地落了地。
皇帝不是什么阴阳怪气故弄玄虚的人,既然夸奖过他文章好,又提到翰林,还让太子也去了,那自然是为着她求他的那件事了。
那么即便没有当场点头,也定然是差不离儿。
再者太子也素来严谨,若不是皇上默许,他也定不会说出那些话。
遂道:“恭喜沛大哥!今朝鱼跃龙门,来日定然大展宏图了!”
苏沛英冲她深揖:“沛英能有今日,也多亏了缭缭你之前相助。大哥这里先多谢你!”
苏慎慈看了眼她哥哥。
……戚缭缭直到回府还很高兴。
如今虽然姚氏母女尚且安在,苏士斟也才动了动皮毛,但好歹是胜出一步了。
翰林院里皆为天子近臣,三年时间够他为自己铺路,而三年之后他又将迈上新的台阶。
苏沛英不迂腐,以他的识时务,假以时日,朝堂上未必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而苏士斟已有前科摆在那里,再想在差事上动手脚,那他就是跟皇帝过不去了!
从此以后他们兄妹腰杆也算是挺直了,苏慎云就是再回来,也休想动不动就拿些卑鄙手段冲他们下手。
戚缭缭回府时进了沈氏房间,她撑着额在枕上假寐,见她进来冲她笑了笑,然后又闭着眼招她到身边。
“在苏家吃什么好吃的了?沛英的事情办得怎么样?皇上怎么说?”
看她顶着太阳走过来,脸上红扑扑的,又拿起扇子给她扇了扇,让丫鬟去端温凉的酸梅汤给她解渴。
戚缭缭一一说了。
碰巧戚子煜也进了来,听完说道:“屯营里恰巧有个参将的舅舅在翰林院里任编修,是个老资历了,回头我托他带个话,到时请他多提点着沛英点儿。”
他虽然不认同苏沛英做他的小姑父,但是一点也不妨碍他把苏沛英当朋友。
衙门里头也有不少门道,苏沛英虽是聪明,但有个前辈带带路,无论如何都要好些。
沈氏道:“你们打小一起长大,能帮的当然应该多帮帮。”
戚缭缭听得心里一阵暖。
想了想,转身坐回沈氏身边:“大嫂,我帮沛大哥真的完全是因为他是阿慈的哥哥。
“我都根本不明白男女之情是什么,而且我一点都不想嫁给沛大哥。”
沈氏拍拍她的手,笑道:“知道了。”
戚缭缭也不知道她是真知道还是敷衍她,但反正她说明白了就尽本份了。
……
戚缭缭走后,苏家兄妹不免也说起进宫的事。
“我就很纳闷,皇上说的这个‘丫头’究竟是谁?”
苏沛英眉头微凝,始终未能释怀:“我又碍着身份不能去跟皇上打听。
“但如果是真有人背后助我,我怎么着也得知道这个人,好好记着她的恩德才是。”
苏慎慈听得微微一怔。
然后在桌子底下绞着手指头,说道:“倘若是个女子帮的忙,哥哥是不是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苏家是读书人出身,开宗的祖宗是殷太祖登基前未记名的养子的弟子。
这位“养子”在大殷很有名气,老祖宗也自他身上习到一身清贵风骨。
后来这么多代里虽然也有几个诸如苏士斟这样走歪了的,但终究这份自律还是与学问一样代代延袭了下来。
她就不知道对于向来也洁身自爱的苏沛英来说,会不会觉得受到女子相助仕途而有失脸面从而拒绝?
苏沛英望了她片刻:“你知道她是谁?”
“不……我怎么会知道?”她掠了耳鬓的碎发,摇头说:“我只是说如果。
“听皇上的称呼似是与这名女子很熟络,那么说不定是哪位公主听说了哥哥的才华而举荐的。
“既是皇上太子都认同了哥哥的才学,哥哥应该不会觉得不体面罢?”
眼下他们太需要这个机会,她可真怕他意气用事。
因为如此不光是于他们自己是巨大损失,也白白浪费了戚缭缭一番心意。
苏沛英再看了她半晌,就微笑摸了摸她的头说道:“这八字才刚一撇呢,你就知道皇上真是那个意思?”
苏慎慈抿唇。
他看了看她,又对着庭院里一小片鸢尾出起神来。
……
天机楼这里连夜被朝廷下旨这么一查封,惊动了燕京内外。
具体怎么封查的外人不清楚,巴图的人自然也打听不到。
但他们原本是要借着其其格这边整出点事来,没想到还没有怎么动手就让人给端了,也是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差点没憋死!
去的人回来复述当时经过虽不知究竟,但也不难猜出那袁掌柜与络腮胡定然是朝廷里什么重要人物。
可他们身手竟然这么厉害?
“看来中原人并不都是草包……”
直到再也探不出新消息来之后他靠在椅背上如此叹息。
别的不说,只说他们临场应变的机敏,以及事先的筹划,就让人难以轻视。
能够在突然之间临危不乱控制住局面,足见他们早就盯了他们很久了,而被他们盯着的其其格,却居然一无所知!
现如今他们轮番损兵折将,还没法儿去找大殷皇帝理论!更是连说都没法儿说……这憋屈的!
戚缭缭晌午听了一轮小的们打听来的街头情报,随即就抱起书本往四夷馆来。
第102章 万恶不赦
黄隽当然也已经听说了天机楼的事情。
同时也鼓励起戚缭缭多去鞑靼人多的地方走走,当然,安全第一,天机楼那一类的地方可不要再去。
毕竟就算没有打斗,碰上下九流的人生事也是不好。
戚缭缭想他显然是忘了她有个什么浑名了……
不过也没有点破。
如今黄隽已逐渐以鞑靼话直接与她对话。
如此压力倍增,戚缭缭却很兴奋,因为越是如此越能刺激她旺盛的求知欲。
下晌带着苏沛英将入翰林的喜悦与程敏之他们又来到堤岸,不过却等了好半日也没有等到燕棠到来。
起初戚缭缭还以为是他有事耽搁,结果最后才等到个小士兵跑过来传话。
“王爷说,戚姑娘学有大成,骑马课到昨日为止就已经结了,日后姑娘多加练习即可。”
经过了那夜她独自骑着马跟着燕棠一路回到泰康坊,也算是经过一番小小检验,确实是可以独自驭马行驶了是没假。
这种活计靠得是长时间的运用形成熟练戚缭缭也知道。
但昨儿他跟她在河岸吃饼的时候可压根没提到今儿就结课了!
“怎么回事儿?”程敏之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不知道啊……”燕湳懵然地摸脑袋。
邢烁催着戚缭缭:“去问问呗!”
戚缭缭也是打算去问问,把马丢了给他们,这便就寻到了金林卫衙署。
燕棠正在房里沏茶。
戚缭缭一屁股坐在他茶几上:“挺清闲嘛。也没见多么忙啊!”
“我忙不忙,难道还要跟你报备吗?”
他自顾自地低头忙碌,然后端着茶坐到书案后去翻花名册。
戚缭缭笑了下,遂也跟过去:“当然不用跟我报备,只不过,我还没有学得很会。
“要是你这样就把我撂下了,来日我马骑得不好,恐怕会丢你这个师父的脸面!”
自打在小黑屋里遇见她,他还有什么脸面可言吗?
燕棠脑海里闪过侍卫们的脸,双目含霜地望着册子上的字迹。
“我是无偿教你,并没有收你什么好处,更没有立下什么契约在,当然也不必每日按时按刻为你做事。
“我有随时更改意愿的自由,你也有另寻名师的权利。
“你要是觉得我不称职,自然可以去找别人。总之我觉得我该教的都已经教完了。”
他自始至终连眼角都没往上撩一撩,语气更是波澜不惊平稳得很。
戚缭缭眯眼望起他来。
她直觉有些不对劲。
昨儿在河岸多少还有些情绪,怎么一夜之间又变成这副帐本脸了?
扭头瞧了瞧门外,她凑过去:“难不成我昨儿梦游,去你房里把你又给摸了?”
燕棠倏地抬头,两眼冰冷地望着她。
戚缭缭定半晌,正色道:“你就是烦我,好歹也说出来让我死个明白吧?”
她明明都已经很久没碰过他了……
面前人没有动。
忽而他把册子合了,望着门槛:“你那天去天机楼,是不是冲着为沛英争取前途去的?”
戚缭缭心思骤拢,挑眉道:“何以见得?”
他抬起头,直视过来:“如果你不是为着立功而向皇上讨赏,便不会半路提议让戚家接驾。
“而你明明可以要求下马,结果却仍然跟着我去了杀鞑靼人,是为了让这个功劳看起来更有可取之处。
“你在回府之前催着让我给你请功,意图已经很明显,你从始至终就是有目的的!”
戚缭缭抻了抻身子,一时倒没有回上话来。
那天夜里倘若皇帝不去戚家,那么她事后要见他的面跟他说那番话又何其艰难?
重要的是,没有人替她出面请这个功。
当时她粗略估量过追兵,人数就算不在燕棠的人之下,也绝不会多出太多。
她没有那么足的把握燕棠一定能打赢,皇帝却定然有把握,不然不会下旨让他全部杀灭。
所以她才没有喊住戚子湛,而是跟了燕棠去杀人。
但他话是说的没错,然而这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子煜说的?”她眯眼问。
燕棠背抵在椅背上,沉脸与她拉开距离:“谁说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戚缭缭,你这么处心积虑地做这些是为什么?
“沛英是凭本事考中的新科进士,他有能力有才华,你为什么要自作聪明地去替他走什么关系?”
戚缭缭环胸靠在茶几上,笑望着他:“所以你是为了沛英来打抱不平?”
他说道:“沛英端正高洁,他来日要做的是清贵儒士。
“你这样多此一举,知道他日后有可能会遭受风言风语吗?
“他十年寒窗苦读,难道到最后却要全变成你戚缭缭谄媚的功劳?
“我是碰巧知道了所以替他鸣不平,换成别的爱护他的人知道,自然也会来质问你!”
她撑着他桌子笑道:“总之全天下人都端正高洁,就我戚缭缭一个人万恶不赦是不是?”
他抿唇不语。
她又接着说道:“可镇北王你太抬举我了,我可没本事能直接把他送进翰林院。
“能不能进去,我谄媚有没有效果,那还不是得皇上说了算么?
“我也不过就是替他牵个线搭个桥而已,阿慈都没有怪我,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就凭我和沛英是打小玩到大的好兄弟!”燕棠将花名册丢在桌面上。
然后沉气靠着椅背望着她:“戚缭缭,你有那么多家人宠着,你祸害谁不好,为什么非得祸害沛英?
“难道他在苏家呆得还不够惨吗?”
戚缭缭笑吟吟:“你怎么就认定我是在祸害他?”
“难道你还会是为了他好?”他定望着她,“你与他不过是个邻居而已,如此屡屡地在他面前表现自己,难道不是有所图吗?
“沛英不是那样的人,你最好是死了这份心!”
戚缭缭懒洋洋戳着他摆在桌上的纸镇:“可我祸害你你也不让——”
说着她笑着看过来:“我祸害湳哥儿你不让,你说那是你亲弟弟,我去祸害阿慈你也不让,你说你喜欢她。
“我去祸害沛英,你又把他当什么人护着?你这意思,我是不是得搬出泰康坊才能叫你放心?”
燕棠冷眼瞪过来:“我有跟你说过我喜欢阿慈吗?”
第103章 别来找我
戚缭缭笑道:“不然呢?”
燕棠瞥她,皱着眉没吭声。
戚缭缭遂托着下巴,望着他笑。
燕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苏慎慈,除他本人之外她应该最有说话权。
如果按照那十年的相处,以她知晓情事之后的目光来看来感受,他对她是不存在那种思慕之情的。
如果他喜欢她,那么至少在她跟他提及对萧珩的心情时总该有所表示。
然而从始至终他并没有,相反还曾经简短地与她探讨过萧珩这个人。
一个人若是心里有着另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平静淡泊的心境?
哪怕到他死时也仍然没有成亲,她也并不觉得这是因为她。
她在他眼里,从来连萧珩注视她时,所具有的那种浮动的情绪都没有看到过。
燕棠看到她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笑,心里莫名烦乱起来。
他起身走到窗户前,眼下日光正盛,院角一棵小香樟被太阳晒得已有些发蔫,孤零零地形单影只。
八年前的那个夏日,他亲手将二叔燕达宁的不轨把柄紧紧捏在手里,并且在王府当面压制住他们。
那是他第一次与敌人交锋,过程很爽,然而过后却只感觉到浑身冷汗淋漓。
自父亲过世之后他便涌起无限孤独感,而那一日,他那种彷徨无助的感觉更甚。
因为那是他的亲叔父,他已然树大根深,而他不过才是个十一岁孩子。
他知道燕达宁绝不会坐以待毙,他的胜利只是短暂的。
接下来他将面临的是与他之间无穷尽的斗智斗勇。
作为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他害怕,无助。
叶太妃爱他与燕湳如同心肝,但终究她是母亲,无法对他细微处的心情感同深受。
燕湳是他的手足,从小也很懂事,却终究年龄太小,又娇生惯养,无法理解他。
他走出王府,便见到苏慎慈也孤独地坐在那里眺望着远方。
她眼里的渴望与忐忑还有彷徨他那么熟悉,在镜子里,他曾经无数次见到过这样的自己。
她说,现在你和我就是两个人了,就不孤单了……
这句话,像无形大掌一样把他给包裹了。
后来他也知道,把灵魂上的慰藉寄托在一个小他五岁之多的小女孩子身上,是多么幼稚且不靠谱。
五岁的年龄之差,以及身处环境的差异,使得即便是逆境里长大的她也无法完全体味到他的心情。
但终究随着年月增长,守着她已成了习惯。
毕竟除她之外,已没有人能更加与他有那种共鸣了——哪怕是些微的。
人很奇怪,与他人合不合拍,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鉴别。
一席话的时间,你能判断出他与你的交情能够走到哪一步。
除去苏慎慈,他不是没有试过与别的人往心深处接触,但总是到不了能自如安然地坐起一起自说自话的地步。
后来他就放弃了。
苏慎慈性子稳定,不是忽而气躁忽而沉闷的那种,这使得他内心也很安宁。
哪怕是她忙她的,他坐在旁边想自己的,他也不觉得不自在。
每个人都说他与她是青梅竹马,且是存在着儿女之情的那种。
是么?他也不知道。
只知道就是习惯了,他盼着她好,也很信任她。如果能一辈子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好。
然而更多的更深刻的,却没有。
眼下戚缭缭这样笑,总让人觉得她把他看穿了似的,如同把他的信念也笑出了裂痕。
令他觉得仿佛被看穿了心底的空落。
他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在一个还谈不上什么交情的外人面前,交代他对阿慈的心情呢?
他与阿慈有八年的情谊了,他这么说,对她来说多么不公平。
“你以后离沛英远一点。”他深呼吸一口气,扶着窗台望向那棵树,“阿慈只有一个哥哥,我不许你戏弄他!”
吃着他盘子里葡萄的戚缭缭闻言停下来。
看了他背影半晌,她说道:“这么护着沛英,难不成你还真喜欢阿慈?”
他没有回答。
他喜不喜欢苏慎慈,又关她什么事呢?
她只是个外人。
戚缭缭手里葡萄停在嘴边,吃不下去了。
“你不是认真的吧?”她走过去。
他避开她走回来:“跟你没有关系。”
“可你这样是没有结果的。”她定定望着他,“她不喜欢你。你这是单相思!”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喜欢我?”
燕棠蓦地转身,瞥见她忽而变严肃的神色,不知为何心头又略略地一松。
“因为我就不喜欢你这号的。”她说道。
别的人她不好说,苏慎慈什么心思她必须知道。
除去他古板又无趣,还爱瞎操心的性子,主要是他满足不了苏慎慈内心对于终生伴侣的期望与渴望。
苏慎慈特别渴望热烈又安稳的爱,性子如此沉闷寡淡的他怎么给?
前世的她经历过失去苏沛英都未曾喜欢他,还能指望这世里将避去那些惨重经历的她会喜欢上他?
对苏慎慈抱有期待,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燕棠刚刚才平缓下来的脸色转眼又沉下来。
“我是说认真的。”戚缭缭真诚地望着他。
“我不是为了打击你,而是单相思最伤人。
“就照你先前说的那样,趁早把心收了,世间大把爱慕你的清纯可爱的女孩子,找谁不行,非得找个不喜欢自己的?
“我这也是为你好,真的。”
如果他真的对苏慎慈有想法,那前世里他始终没成亲是因为苏慎慈嫁了别人?
那她可不希望他这一世再孤身到老。
不管他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只要把希望寄托在苏慎慈身上,她都得凭良心作出劝告。
“你说够了吗?!”
燕棠目光冷冽地望着她。
戚缭缭略顿,摊摊手。
他沉脸瞪着她:“阿慈对我是什么心情是她的事,我对她是什么心情也是我的事,跟你戚缭缭没有任何关系!
“我之前说过教会你骑马之后你我再无瓜葛,现在我教完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以后你我谁也不认识谁,就这样!”
说完他拿起桌上头鍪,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第104章 淮大哥好
戚缭缭立在原地讶然半日,才掂了掂手里两颗葡萄,将它们还进了盘子里去。
他刚刚说到此为止呢……呵呵。
燕棠一路步出院子,直到到了南路外头的僻静甬道才停下脚来。
太阳仍然晒得厉害,仍然晒得人心烦意乱。
他手撑着宫墙,垂头盯着脚尖看了好一阵才稳住呼吸,滚动了一下喉结,在阶上坐下来。
明晃晃的琉璃瓦看着像刀子。
红红的宫墙则像是刀下的破旧的粗布。
——一切看上去都那么不可爱。
……
戚缭缭出了承天门,程敏之他们早等在这里。
“怎么回事?”
“没事儿。”戚缭缭也不可能跟他们说是为了苏沛英那件事,便道:“他不想教了呗。”
哥几个很不能接受燕棠如斯之任性,少不得埋怨几句,随后也就把这事撂开了。
程敏之他们其实是高兴的,因为这便意味着从此以后戚缭缭便又有机会跟他们一起,而骑马这些他们也能教。
为了庆贺她学业有成,陪她沿着河堤溜了两圈之后他们便又请她去吃饭看杂耍。
戚缭缭这么一圈玩下来,心里渐渐地倒是也有了新的打算。
回坊后跟程敏之他们道了别,就坐在大槐树下等戚子煜。
正是倦鸟归林时,夕阳余晖照在远处山上的尖塔上,金光曜曜地,像是神仙住的地方。
这情景倒与印象中的景象没有什么太大分别,只除了头顶的槐树比起八年前要略大了些。
一晃又是一世了……
她后撑着双臂对着树顶吐着气。
“缭缭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面前忽然有清越声音响起来,她收回目光看去,只见程敏之的哥哥、护国公世子程淮之正挎着剑正立在面前。
他身上衣裳虽然稍显凌乱,脸上也有两分疲色,但是掩饰不住好看的五官下迷人的风华。
“淮大哥啊。”戚缭缭就那么坐着,仰着脖子看他,“你怎么也一个人呢?”
程淮之拍拍身上笑道:“刚自屯营里回来呢。营里近来新到了一匹马,这都连忙了两日没着家了。”
戚缭缭对马感了兴趣:“是朝廷新拨的吗?是乌剌这次进献的?还是马市作价买的?”
“小丫头知道的倒还不少。”
程淮之抹了把额上的汗,也是累了,遂跟着在她旁边的下马石上坐了下来,打开水壶喝了口水说道:“是太仆寺拨的。
“退了原先一批老马。这次都是与蒙古马配种的大马,很是不错。”
戚缭缭哦了一声。
朝廷这个时候已经在着手换马,难道是为明年那次的战争做准备么?
“子煜呢?”程淮之问。
“还没回来呢,我正等他。”戚缭缭说道。
说完她想了下,又道:“淮大哥,我能不能去你们屯营里学骑马?”
“学骑马?”程淮之愣了下,“阿棠不是在教你么?”
“他不肯教我了。”戚缭缭摊手,“他讨厌我,我也没有办法。”
本来她是打算让戚子煜接手教她的,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程淮之噗哧笑起来,说道:“瞧这委屈劲儿,咱们的泰康一煞阿棠他也敢惹?不想混了他!”
说完他想了想,然后道:“那你明儿让敏之带着过来吧。正好他也该正经学学本事了,你们一块儿来!”
“那太好了!”戚缭缭道,“我一定不会给你添乱的!”
他笑着站起来:“我先走了,让子煜晚上来家里喝酒!”
……
戚子煜回到府里后听说燕棠不教戚缭缭骑马了,脸色略有些不好看,毕竟当初是他自己答应的……
“他跟阿慈吵架了?所以连你也不教了?”
“哪能呢。阿慈根本和他吵不起来。”戚缭缭说。
戚子煜这就不明白了。
但他也没说什么。
燕棠也是无偿在教她,而且她也确实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不谢人家就算了,总不能还怪人家不是?
这里听说她又转投了程淮之,便道:“何必去麻烦淮之?上咱们家营里来便是,我教你。”
沈氏道:“淮之都应下了,反反复复地多不好?她又爱与敏之他们一道,便让她去罢,正好有伴儿。”
她总是无条件纵着戚缭缭的。
戚子煜便不说什么了了。
夜里去护国公府寻程淮之喝酒时少不得就拜托了几句。
燕棠在宫里阶上坐了半晌,随后也挎剑回了府。
黎容指着桌上两包茶叶,与正由小厮们侍侯更衣的他说:“阿慈下响过来了,还送了两盒茶叶,问起王爷什么时候回来,在太妃屋里等了等,后来就走了。”
燕棠低头系着衣襟没吭声。
黎容觑着他脸色,问道:“近来不怎么跟阿慈呆一处了,是拌嘴了吗?”
“没有。”他闷声道。
黎容笑了笑,便又说道:“没有就好。人家是姑娘,偶尔总会有些小脾气,王爷是男人,要多让让。
“再说人家哪怕是有小脾气,也从来不矫情,总是转眼就好了的。王爷这些日子没怎么找她,她可也总惦记着您呢。”
燕棠望着镜子里,半日没动。
阿慈是好。
哪像那个孽障?一天到晚地总想气死他。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黎容总是格外细心。
他看他一眼,说道:“没什么。”
能叫做出事吗?
她戚缭缭又不是他的什么人,就是说了句不喜欢他,这又怎么了?
他不是也不喜欢她吗?
这世上不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了。
不差她一个。
……
没燕棠教骑马的日子戚缭缭也照样过得风生水起。
翌日上学的时候她就跟程敏之他们合计了一下去屯营的事。
邢烁与燕湳听到了当然要跟着去。
苏慎慈正跟邢小薇说话,看他们讨论得高兴便也加入了进来。
戚缭缭见状道:“不如阿慈你也去吧,一起去开开眼界,总比老闷在后宅要好。”
苏慎慈心里是很想去的。
她很小的时候看到坊间将门子女英武潇洒就很羡慕,只可惜苏家不许。
有这样的机会当然也想去看看,但仍然有着惯性的顾忌。
邢小薇说:“戚缭缭说的对,你就是闷在家里,不也是看书做针线?
“那针线就是做得再好又顶什么用?难不成你还打算将来嫁个寒门子弟自己动手缝缝补补?
“既有丫鬟做,还操那份心干什么?还不如出来溜达溜达呢。”
又与邢烁他们道:“——我也要去!”
第105章 我哥很强
她虽然对戚缭缭抱有很大意见,也仍然觉得她背后有着那么强大的侄子团,导致一不小心她就得因为得罪她而被她哥训——
十几年的成见,可没有那么消失的——
但是最近因为她屡屡帮着苏慎慈对付苏慎云和姚氏,对她多少有些改观了。
她也是将门之后,从小对刀枪棍棒耳濡目染,对军营也有着天生的亲近感。
他们都去屯营,她自然有兴趣,也就不去计较是沾戚缭缭的光了。
“如果程大哥那边没问题,那就小薇和阿慈一起来!”戚缭缭拍了板。
程敏之说道:“那能有什么问题?咱们几个将来本来就是要在屯营挑大梁的呀!”
大殷调兵权掌在皇帝与兵部手中,但掌兵权则在各勋贵手上。
程敏之的话很正确。
“那我回去就跟哥哥说。”苏慎慈如此便答得爽快了。
这里便成了六人组。
戚缭缭因想到去往屯营路上须得花上些时间,并不像在筒子河岸跑马,这样从黄隽那里上课路上又得耽误时间。
斟酌之后,便跟沈氏商量可否让黄隽晌午到府里来授课?
沈氏也不舍得她大太阳底下跑来跑去,当下就应承了,转头就安排了管家去四夷馆交涉。
戚缭缭又拉住管家,交代可给黄隽加多每日二十文钱的车马费。
既是靖宁侯夫人发了话,便是不加钱黄隽也得答应的。
只是见戚家情真意切,自己也实在是拮据,也就不矫情了。
自此晌午下了衙,便就按约定的时间往泰康坊来。
……
护国公府的屯营是北郊的通山营。
中军都督府辖下,位于京畿的几所重要屯营,都各自分管着五军营的某些精锐。
就比如说坊间几家里,戚家的吉山营有一支强干的火器子营,护国公府邢家强在一支战车子营。
武宁伯杜襄在安国公府所辖的备山营下麾管着一支步兵子营。
而护国公府所墨守成规的通山营就有支很不错的骑兵子营。
这次太仆寺送来的马有数百匹之多。
于大殷来说,京畿防卫来说其实骑兵倒不是那么重要,通常作为边境战争后援培养。
一下子拨来数百匹强壮新马,也够振奋人心。
程敏之他们这些男孩儿都很兴奋。
虽然军营不对他们这些勋贵子弟设防,但程淮之仍然在驻营之外辟出来一块空地让他们活动。
戚缭缭和苏慎慈都不曾深入了解军营,对一切都陌生,也对一切都感到很新奇。
好在邢小薇是个热心的,到了这地儿之后,也就顺嘴跟她们都介绍起来了。
燕湳见戚缭缭拿着枝弓在手里看来看去,便说道:“我哥武功极好,箭术也顶呱呱,你要是想学,改日让他教你!”
戚缭缭瞅了他一眼。
邢烁道:“得了吧!就你哥那德性,还不如让我哥教呢!我哥和子煜哥的武艺可都不差!”
程敏之也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随后扬手把领着苏慎慈和邢小薇看马的程淮之叫了过来:“缭缭想学弓射,哥你教教她呗?”
程淮之是个和气的,在列的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怎么会推拒?
也就笑呵呵地接了把弓过来,手把手地指点起戚缭缭来。
虽知程淮之只是随便教教而已,但戚缭缭却很认真。
这里仔细顺着他的指引拿弓,无奈两条胳膊实在太细,刚刚举起来就坠了下去!
程淮之笑托着她的胳膊:“要想学,得让子煜改日替你准备一把轻巧些的!”
程敏之抱着胳膊扭头冲燕湳扬下巴:“瞧见没?我哥是不是比你哥强多了?”
燕湳因为有燕棠那么个哥哥,羞愧得想要转身钻进马槽里去……
苏慎慈扭头见一旁有士兵们牵来了马,倒是拉着邢小薇轻快地迎了上去。
这一下晌她就专注于学骑马了。
作为当了十四年大家闺秀的她,初初跨腿上马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腼腆。
但在见识到戚缭缭和邢小薇利落地翻身上马的英姿之后,她就暗暗克服了障碍,也在程淮之和邢小薇的指引下变得从容自如。
戚缭缭带她来的目的也是想让她走出闺阁。
连朝廷都未曾再死命束缚着天下女子,那么她们自己又何必再受着那些什么《女训》《女诫》束缚?
她是要过与前世完全不同的一种人生的,这才不枉她重活一回!
……
燕棠照常当差了有些日子。
下晌空出来的这段时间,他要么出去会友,要么就在家里看兵书或练剑,又或者管庶务。
经过了这几年他的奋起,王府局面已很稳定。
燕达宁久以不敢再伸手王府,原先燕家掌着的三个屯营虽然仍有一个在他手上掌着,但他行动仍然得受身为镇北王的他管束。
在三年前于他燕棠手上栽了个够狠的大跟头之后,他已经老实下来。
叶太妃把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把燕湳照顾得十分细心。
于是,他只需要管好庶务以及差事就行了。
叶太妃见他近来在家里呆的时间奇多,就不由问他:“缭缭的马已经骑得很好了?”
“不知道。”他漫不经心地翻着账本。
“不知道?”叶太妃就觉得奇了,“你是人家师父,怎么会不知道?”
“现在不教了。教完了。”他又认真仔细地翻了一页账。
叶太妃默算了下日子,就睨着他:“你前后也就教了她大半个月吧?这就教完了?
“她就是再聪明再好学,这么短时间能学会?当初不是答应教一个月?”
他垂着脑袋没吭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叶太妃便说道:“咱们家可没有言而无信的传统。是你自己提出要教她,这都没教好中途又变了卦,这怎么行?
“做人不能这么随心所欲,做事也不能这么虎头蛇尾。你赶紧去把这事给好好地办完它。”
他认真地盯着账本:“我不想看到她。”
叶太妃凝眉:“为什么?
“不是一路人。”
叶太妃越发受不了他:“就让你教他骑个马,谁让你跟她一路人了?你只管教你的不就行了!”
又催他:“赶紧去!”
他看着账目,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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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我也很忙
翌日到衙门里,燕棠整个上晌都没出门。
晌午后泡了壶茶喝,又泡了一壶喝了,才木着脸叫来了士兵:“去看看四夷馆里戚姑娘来了不曾?让她下了课去河堤。”
士兵摸摸后脑勺:“王爷那天不是跟戚姑娘撂话说,让她再也别来了吗?”
还说得那么大声……
“你听到了?”他横眼瞅过去。
士兵立刻灰溜溜跑了。
对镜整了整装束,燕棠看着镜中的自己。
昨夜里他已经想过了,叶太妃说的有道理。
虽然戚缭缭总想气死他,但他实在没必要跟她一般见识。
他已经是个能独挡一面的将军,有足够坚定的心智,不会轻易被一个满身臭毛病又恶劣刻薄的孽障所影响。
当然就更犯不着因为她“利用”他给苏沛英请功,而放弃自己做人的原则。
尤其不会因为她不喜欢他而受影响!
既然答应了要教会她,那无论如何他也要完成自己的承诺,这仅仅是对他自己的一个交代。
“王爷!”士兵回来了,“四夷馆里没有人!”
他顿了顿,下意识扭头看了看桌上漏刻。
都已经未时末刻,怎么会没人?
就算她没来,那黄隽呢?
“人去哪儿了?”他问。
“听说靖宁侯夫人怕戚姑娘耐不得天热,而且戚姑娘又跟吴国公世子去了所辖的屯营里学骑马。
“为了压缩时间,因此便跟黄大人说好请他每日里下衙后前往侯府授课去了。
“也就是说,戚姑娘不会往承天门内来了,她都已经跟程世子学骑了好多天的马了……还……还学弓射……”
他话没说完,燕棠已经扭转身,垂眼凝视起面前的他。
他余下的话是再也吐不出来了……
“很好!正好我也很忙!”
燕棠站半晌,漠然走了出去。
……
日日在屯营集合发展兴趣爱好的六人组十分尽兴,倒也无须赘言。
却说皇帝既然见过了苏沛英,这边厢消息就很快了。
这日大清早,戚缭缭才刚缠着戚子煜给她弄了把轻巧的弓箭,拿着在庑廊下比划着,忽而就听到戚子泯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好消息好消息!
“翰林院庶吉士选馆放榜了!沛大哥位列第三,特别写明了是钦点的!”
戚缭缭讷然:“在哪里?!”
“我让人给揭了一张回来了!”戚子泯连忙举起手里的榜单给她看。
果然无假!
苏沛英的名字不光是位列第三,而且还特别标注是钦点入馆!
这样一来便把她之前心里的那点顾虑也给消去了!
既是“钦点”,那么就算日后她为了请命的消息有所走漏,也不敢有人背后说三道四,这就等于是给他正了名啊!
“去苏家看看!”
她边说已经边跨出门槛来。
坊间得讯的邢烁、程淮之、杜宓等在府的子弟也纷纷陆续往苏家来登门道贺。
苏府可谓宾客盈门喜气洋洋。
邢小薇高兴地拉着苏慎慈说:“这下终于不用憋憋屈屈地面对云姐儿了!”
邢家两位姐姐也替她高兴:“若不是上回亲眼所见,我们还真不敢相信云姐儿竟有这么毒辣的心肠!”
苏沛英让小厮去牌坊外的酒楼订了宴席,答谢众人。
看到被苏慎慈挽着的戚缭缭时,他远远地望了她两眼,才又转身去陪客。
他们这里踌蹰满志意气风发无以言表。
这边厢苏士斟瞧见他们欢声笑语地出去,却是牙关咬得发起酸来。
苏沛英四处奔走想争取留京的保障他是知道的。
陈文辉与胡尚书帮了他的忙,举荐了他入国史馆他也是知道的。
原以为他的好运气就此为止,却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还当真被选进了翰林院!
且还是皇帝钦点的!
他不明白他怎么会这样深得皇帝的青睐?
这完全没有道理!
他看过苏沛英的文章,凭心而论,是极为不错,入翰林院这并不让人意外。
但他并不希望他飞黄腾达,脱离苏家,或者说他这个父亲的掌控!
所以上回自宫里见过燕棠一面回来后,他背后也凭人脉悄悄做了一些事情。
一个四品大理寺少卿,凭着多年混迹官场积累下来的资历,还有苏家这么多年积累的声望,虽不能左右到内阁与吏部对官员的任免,但是想要让他自庶吉士选馆的名单里退出来,还是不那么难的。
比如说他只要以父亲的身份提出想替长子选择未来的道路,总会有人表示理解。
毕竟他是爹……
他没想到竟然却让皇帝给直接钦点进去了!
这可让他还怎么插手?
这一进了翰林院,成了天子近臣,他再想轻松拿住他,简直难如登天了!
“失算了!”
他以拳抵额,喃喃说道。
败就败在苏慎云身上,倘若不是她在永郡王府整出那茬儿,皇帝怎么会有机会见到苏沛英,又怎么可能有机会知晓府里这些内幕?
“去把云姐儿的思过期限再延长半年!”
他怒道。
下人才走到门槛,他忽然又唤住了:“慢着!”
——他迁怒苏慎云能顶什么用呢?
也不过是让苏沛英兄妹徒增爽快罢了……
……姚家就住在南城,姚氏吃了这么大个亏,自然也关注着苏家动静。
苏沛英顺利选中庶吉士的消息一传开,姚氏手脚都发凉了!
她不是官场中人,却也知道这入了翰林代表着什么!
“这伯渠怎么就听凭他进了翰林了呢?不是说了他会安排好的吗?”
一母同胞的哥哥姚宗怡负着手在她面前焦急地踱步。
四十出头的他一双眼睛锐光迸射,看上去仍然踌蹰满志。
但此刻脸上更多的则是忧急与气忿。
“这苏沛英再怎么说也是嫡长子,是苏家宗子,来日是得接手这么多产业成为苏家家主的!
“倘若他只捞到个小官吏做做,等到将来沛阳沛容长大了出息了,或还可筹谋筹谋……
“怎么就这么不小心,让他受到了皇上青眼呢?
“他这一上去,再让他下来就难了,日后这家产还不是他的?
“等到他有权有势了,到时候伯渠也不在了,你们跟阳哥儿容哥儿将会被打压成什么样?!
“跟你说过那么多次要提防要提防,不能心软,怎么就是不听呢!”
说到末尾,他已是急得击起掌心来。
第107章 见过王爷
姚氏被数落得也是气躁:“哥哥也不是不知道我现如今连家都回不去,这些事我又哪里知道呢?”
姚宗怡负手沉气。
姚夫人给姚氏递了杯茶,然后看了看他们,又说道:“你们说,这会不会是伯渠故意如此?”
姚氏兄妹同时看过来。
姚夫人把腰挺了挺:“既然苏沛英是苏家宗子,而且上回还被皇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赞许,那么反过来说伯渠脸上也有光。
“再加之皇上还把他的请罪折子给打回来过一次,他顺着皇上的意思把沛哥儿捧上去不好吗?”
说到这里她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姚氏,接着道:“说句不好听的,姑太太被送回来,伯渠也没说什么时候接回去。
“这万一他当时是有了别的什么心思——
“他有了成器的嫡长子,又借着皇上的怪罪把姑太太送回娘家,就是不来接你,这事儿咱们也拿他没办法。”
一席话说得姚氏后颈汗毛直竖……
她迅速地扭头看向姚宗怡,姚宗怡眼里也有骇然。
“以伯渠的城府,这件事还确实难说!”他沉吟着道。
“不!他不会的!”姚氏按捺不住地站起来,“这么多年来他对沛哥儿兄妹完全没放在心上!
“从他们回府到如今八年,他何曾对他们有过一点关心?
“那兄妹俩早就对他没有了丝毫期望,怎么可能还会与他一条心?
“难道这十几年里他对我们母子几个怎么样我心里没数吗?他绝不会就这么做的!”
姚宗怡负手叹气:“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他竟然能对他的长子长女如此,为什么不能对你们如此?
“要知道,苏沛英飞黄腾达了,那可是苏家的荣耀。
“倘若他来日青云直上,能够在仕途上给他助力,他还会觉得姿色老去的你和年幼的阳哥儿容哥儿比起苏沛英更重要吗?”
姚氏脸色一滞。
姚夫人站起来:“依目前看,事情倒应该还没有那么严重。是什么情形,姑太太肯定比我们更清楚。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认为,还是得想办法尽早回苏家。
“不然你不在苏家看着,还真不定出什么夭蛾子!
“可不能让林氏的儿女占尽了便宜,不然的话,到时候你们还能落得着什么?!”
姚宗怡即时道:“你大嫂这话很对!你须得想个辙,尽快回苏家!”
……
戚缭缭的马术已经很是拿得出手。
虽不能与戚子煜程淮之他们这些“老将”相比,但跟程敏之他们几个比比还是不在话下的。
令人欣慰的是苏慎慈也很快掌握了技巧,学了一个月,也能慢吞吞地在平地上溜达着了。
而黄隽这边,她的鞑靼话也已经学得有模有样。
戚子湛他们常常听他们两个拿乌剌话聊着天,叽哩呱啦地半天也听不懂说什么。
但戚缭缭却仍然只是掌握了大部分日常交谈,文字认得,但是要灵活准确地运用却还有难度。
黄隽原以为她只是学着玩玩儿而已,没想到她居然还要学书写,就不免惊讶:“再学下去可就得进入行文的阶段了。
“四夷馆通译的差使也只要求能准确翻译双方大意,姑娘又不为官糊口,学这么深作甚?”
戚缭缭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你只管教,我给你添束修便是。”
黄隽碰上这么勤奋肯学的学生,自然也是乐意的,于是便接着在泰康坊里往来出入着。
这日牵着他那匹为了行走坊间而特地买来的小黄马刚走到坊门口,就见到远远地高头大马驶来了几骑。
马上的人个个英武挺拔,为首的那个身披银甲,眉宇之间俱是英气正气,更是如同天神下凡。
看清面目之后他随即便暗道了一声不好,牵着小黄马远远地退到了墙下。
燕棠远远地瞧着这人退避得迅速,不免放慢了速度,定睛一看是黄隽,便停在那里盯着他看起来。
黄隽知道无论如何是避不过了,只得又牵着马上来见礼:“下官见过王爷。”
见礼倒没什么,反正他之所以牵着马出坊也是因为这坊间的高官太多,上去了反正还得爬下来,索性牵着走。
关键是这位不太好对付,每次见到他,他就老这么盯着他,不是他脸上长了花,而是活似他身上牵系着好几十条人命官司似的!
燕棠骑在马上看了他后脑勺一会儿,瞄了眼不远处门庭安寂的戚家,然后又扫了眼他身后的小黄马,没说什么。
只是下了马,把马交给侍卫,随即自己徒步拐往王府走来。
既然她已经又找了个师父,他对叶太妃也有交代了,这些日子便连面也懒得跟她碰。
他与她没关系,黄隽与他更加没关系,在这里碰上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燕湳正好也赶时间,带着小厮高高兴兴出门来,迎面就撞上他哥。
“毛毛躁躁地,上哪儿去?”
燕棠凝眉唤住他。
燕湳说:“我去淮大哥屯营里学拳脚去,跟敏哥儿还有缭缭他们都约好了的。”
燕棠顿在门槛下,盯着他看了会儿:“这些日子你们跟着戚缭缭都在通山营里呆着?”
“对啊!”燕湳道,“你不是瞧着缭缭不高兴嘛,讨厌她嘛,淮大哥不讨厌她,他教缭缭教得好着呢!
“不光让缭缭能直接驾马冲山岗了,这几日还在教她习射箭,可有耐心了!
“对了,阿慈也在哦!”
燕棠目光在他欢快的小脸上定望了好半晌,才移开眼:“是嘛。那很好。”
……
燕棠下马的时候戚缭缭刚准备出门,见到他在那里,又把伸出去的腿收了回来。
倒不是恼他,而是想起来他原先也不准燕湳跟她在一起来着,谁知道他眼下揣着什么心思?
不想撞在他刀口上,所以还是先避避为好。
趴在门房小屋里的窗上看着他走了,这才又收拾收拾走出来。
一会儿程敏之来了,邢烁和邢小薇也来了,再然后燕湳气喘嘘嘘地跑出来。
“好险!被我哥撞见了,看他那脸色我还以为出不来了,没想到他压根没拦我!”
第108章 让她回来
邢小薇道:“瞧你那点出息。”
燕湳搔头:“他是我哥,我也没办法……”
邢小薇抱着胳膊撅嘴。
戚缭缭扭头睨她一眼,说的活似她就不怕她哥似的……
这里看看天色,便道:“阿慈呢?怎么还没来?”
大伙闻声便同时往苏家方向看去,苏家门庭处静悄悄,没人出来。
再等了等,忽然就有道小身影儿从角门里探了探头,然后撩着裙摆,飞快地朝他们跑来了。
“几位小爷,姑娘,我们姑娘让奴婢来传个话,她今儿是去不成了!”
绿痕微喘着停在面前。
“怎么回事?说明白!”
戚缭缭看到这个时期的前世心腹还不是很满意,不由自主地拿出当年的态度来。
绿痕被唬住,连忙道:“阳哥儿不知怎么了,忽然间又哭又闹,然后吵着要太太。
“老爷又不在府,只有大爷三爷和我们姑娘在,现如今乱成一团,奶娘怕他是昨夜受了凉,因为今早就开始说肚子疼来着。
“可给他喂了定风散也不见效。现如今刚派人去了请大夫!”
大伙愣住。
戚缭缭略想,说道:“确定不是中了毒什么的?”
一旦跟苏家沾边的事她就忍不住心里阴暗……
“不是!”绿痕道:“并没有中毒症状,只是哭闹,又吐又泄,然后就不停地喊着说要太太!”
“他们这一堆就没结出个好瓜来,指不定又出什么夭蛾子呢!”邢小薇听说没中毒,便没好气地说。
戚缭缭道:“我去看看!”
她这一抬步,程敏之他们仨儿就自觉地跟了上去。
邢小薇向着苏慎慈,自然也是要去的。
进了苏家,果然隐隐听见内宅传来苏沛容的哭喊声,中间又夹杂有下人们的仓促声音。
苏沛阳与苏沛容同住在离正院最近的臻知院。大家熟门熟路,倒也不存在有下人会阻挡。
苏慎慈正站在庑廊下。
戚缭缭率先走过去:“大夫来了吗?”
“刚刚才去请,应还在路上。”苏慎慈看了眼嘈杂的院子,把他们先让出院门。
然后道:“也是刚刚才发生的事,哥哥在看书,我刚要出门,奶娘就嚷起来了。
“我们少不得过来看看,听说是贪凉蹬了被子。
“但我想贪了凉也不至于这么呼天抢地地,刚才与哥哥进内看了看,没去碰他,看着又像是受了些什么惊吓似的。
“现已经派人去了传话给父亲,应该也快回来了。”
说到这里她跟大伙道:“耽误你们了,你们去罢,改日我再和你们一起。”
戚缭缭探头瞧了瞧院门内,只见丫鬟们还在急得团团乱转,又听苏沛阳高高低低呼喊着姚氏,而五岁的苏沛容则也吓得哇哇大哭。
只有苏沛英一人立在院子里指挥人安抚他们兄弟、给他拧帕子敷额头。
她回想了下,没记得苏沛阳前世有什么这类的毛病,这口口声声地要姚氏……
再想想苏慎慈说的受了惊吓,她蓦地一顿,便问道:“姚氏离家有个把月了吧?近来有什么消息没有?”
苏慎慈微怔,说道:“有三四十日了,近来什么消息也没有!”
戚缭缭凝了眉。
这就不对了,这段时间里苏士斟连往朝上递了两道请罪折子,可见皇帝是没打算敷衍的了。
而紧接着苏沛英又入了翰林院,于他们来说这么要紧的事情。
苏士斟不吭声她还能想得通,姚氏怎么可能也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何况她回娘家去又不是皇帝下旨责令,如今苏沛英都已经入了职,她怎么着也不该这么老实。
再想想,就说道:“这几日姚家也没有人到苏家来?”
苏慎慈看向绿痕。
绿痕觉得戚姑娘比自家姑娘看起来还要像她主子,连忙回道:“回姑娘的话,前日姚家倒是来了个婆子。
“说是太太让带些东西给两位爷,顺便也给太太接了些常用之物过去。”
这就是了!
戚缭缭微微勾唇。
姚氏怎么会不想回来?这些日子她只怕是抓心挠肝地想回来对付苏沛英兄妹。
但苦于皇帝与卫贵妃那边不好交差,所以才只好自两个孩子身上下手。
毕竟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如此残忍地割断他们母子感情,只要他们离不开她,她回府来自然也就顺理成章。
“既然这样,那就让他们请回来就好了。她回来了,担保就没事了。”
想到这里她轻描淡写地道。
“为什么?!”邢小薇怪叫起来,“好不容易这才——”
话说一半猛地想起这是苏家,她又蓦地止住。
程敏之想了下,却说道:“缭缭说的有道理啊,她又没被休,阳哥儿容哥儿还都未成年,她回来是迟早的事情。
“就是阿慈不让她回来,回头苏叔跟皇上一请旨,皇上还能不让她回来?
“这是不可能阻止得了的事情。”
苏慎慈点点头,凝眉道:“总之我听凭父亲作主,我和哥哥不插手便是。”
“大夫来了!老爷也回来了!”
这里正说着,院门外便就有下人急急地呼喊着。
戚缭缭没急着走,直等到苏士斟匆匆进门去,而后苏沛英面色平静地走出来才出府。
她不敢断定苏沛阳的病症就一定是姚氏在背后弄鬼,但是不管怎么说,苏沛容这么一闹,姚氏回府是一定的了。
而从之前苏慎云妄图拿苏沛容来陷害苏沛英兄妹来看,姚氏会不会拿亲儿子下手还真不那么好说。
至于苏士斟知不知道……
其实没有什么区别,苏士斟眼下哪有不与姚氏同声共气的?
与其说他恨苏沛英,倒不如说他怕。
苏沛英这翅膀说话间就硬了,他难免岌岌自危。
……翌日大清早,戚子泯带来消息。
“隔壁苏夫人昨夜回府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娘家去?”
又道:“这下阿慈大约又不能跟你们出去了。”
戚缭缭正在院子里压腿,听到后只是凝着眉头,没有吭声。
戚子泯又跟上来:“还有,大伯来信了,安达已经送到,再过几日他应该就会回京了。
“问咱们有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
——这倒是个好消息。
第109章 泰康四煞
戚缭缭并没有什么东西想让靖宁侯带的,西北苦寒之地,通常有的燕京都能买得到,他能平安便比什么都好。
早饭桌上有沈氏亲手做的点心,可见最高兴的当数她了。
靖宁侯奉旨出京,将要回来,皇帝当然也知情。
晌午后在御花园纳凉,就把燕棠也给传了过来。
“戚北溟要回京了,这次让他亲自率队不光是送安达回去,也是为敲打敲打贺楚。
“这仗能不打便不打,但他若执迷不悟,那也休怪朕手下无情。
“通山营里已经拨过去一批强壮新马,你们王府麾下的三支屯营也得操练起来。
“下个月开始,你在金林卫轮值时间减半,改去屯营练兵。”
燕棠领旨。
皇帝又睨着他:“等北溟回来,你代朕去看看他,顺便也了解了解边塞情形。”
说到去戚家,燕棠就顿住了。
“怎么了?”皇帝看他。
他垂首:“臣遵旨。”
皇帝睨他两眼,然后扬着扇子悠悠望着远处宫人们:“一天到晚地绷着个脸,什么毛病呐?”
他随便缓缓神色,温声道:“许是……近来天热之故。”
皇帝又扭过头来,上上下下地瞄着他:“是么。”
当然是。
不然还能是怎么样呢?
燕棠也望着远处,想。
……
戚子湛求师无果,当日打包回来的几个小瓦罐早就因为后来变故而不知丢去了哪个角落里。
而天机楼被查封到至今还未曾重新营业,他每日里便就照着不知哪里购来的食谱自己钻研琢磨。
最近为了即将到来的端午节,又开发出来了好多种馅料的粽子,美味到不行。
戚缭缭总是有幸成为他的第一个食客。
只要她说好吃,他必定翌日又会奉送上许多的过来。
老四戚子昂觉得他可以去坊门口开个点心铺子,如此可以积攒点老婆本。
并且热心地表示可以免费替他管帐。
但戚子湛仍然觉得自己未来是个将军,并且觉得除戚缭缭以外的女孩子都配不上他的厨艺而作罢。
戚缭缭觉得他还是太幼稚了,再过几年要还这么说,他很可能要跟隔壁那位一样打光棍……
戚子煜最近给他们几个小的下了指令,让他们逢单日下晌去往屯营里操练操练。
戚缭缭跟过去看了两回,觉得虽然没有短期内速成的武功,但起了想学拳脚的心思。
她打算在程淮之这边学学弓射,然后再转战自家屯营。
戚子赫压根瞧不起她那瘦胳膊腿儿,虽然这几个月里她实在已经很用功。
反而戚子煜和戚子卿觉得可行,因为最近她没有咳嗽没有哮喘,确实连精神也瞧上去要好了很多,于是开始让她早起练沙袋——花盆那么大一个的那种。
程敏之他们对于她近期这么上进纷纷感到好奇,并且忧虑。
于是找了个时间拉着她出来看戏。“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我就是怕死,不成么?”
前世里她要是会武功,哪至于心力交瘁弄得英年早逝?
早八百年就把姚氏给干掉,然后“畏罪潜逃”纵横四海去了!
更别说还会在楚王府干熬那么些年。
说起来她在苏家好歹还有苏沛英陪着,在楚王府那八年,可从头至尾只有她一个人。
“至于这么怕么!我们会保护你啊!”
程敏之无语。还以为她怎么着了呢!“你老这样学这个学那个,咱们以后很难这样出来耍了!”
约不到齐活儿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那我自己能保护自己不是更好么?”戚缭缭望着台上的武生说。
“想在一起,那以后咱们学什么都一起不就得了!咱四个长进了,日后走出去也威风!
“‘泰康四煞’比起‘泰康一煞’来,听起来不是更响亮?”
这话倒很是!
哥几个面面相觑,纷纷点头。
毕竟他们四个长得又养眼,再加高头大马地,挎着刀剑横行京师,想想那场面就激动……
北郊通山营那边的训练仍在继续。
诚如戚缭缭所说,姚氏当夜回来,翌日苏士斟就借着去乾清宫送奏折的时候顺道请旨让姚氏回来了。
但兄妹俩的行动已经不受他们控制,她跟随戚缭缭他们出府,至少在苏府是畅通无阻。
苏沛英眨眼在衙门里也呆了有些日子。
初初进去难免缚手缚脚,直到戚子煜拜托过的那位老编修认可了他的为人之后,逐步点拨着他行事,这才如同有了三头六臂,而变得从容起来。
由此,他跟着馆内学士在乾清宫与东宫里论过几次学之后,各部官员对他也有了不深却不错的印象。
有知道他是大理寺少卿苏士斟的长子的,同时又并未很清楚他们父子矛盾的,见到苏士斟就不免常有赞誉之辞。
苏士斟总是面上微笑着,内心里打着颤。
这每一句赞誉于他来说可都是扎心的刀。
他们越是肯定苏沛英,他就越是安不了心。
“我当年这是往身边养了只虎啊!”夜里他在灯下望着苏沛英的院落长叹。
姚氏闻言冲他抱怨:“说来说去还不是你——”半路她戛然止住,转而又道:“如今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你还不如趁早想个法子把他们逐出门墙,赶出苏家,让他们身败名裂,连皇帝都恼上他了,看到时候还有谁会护着他!”
苏沛英强不强,还真不是她能关心得了的了,如今她只希望苏家这份产业能分文不落地落到她和她的子女手里。
苏家到底是世宦,在士子们之间多少是些号召力的,倘若她的长子能做上苏家宗子,那么来日他们的前途还用愁么?
有不错的背景身份,有偌大的家族产业,还有官位可居,她也就不求别的什么了。
她与姚宗怡商量的结果便是,倘若苏士斟奈何不了苏沛英,那也至少要把苏沛英弄出去!
只要苏沛英因过错而逐出苏家,那么等待他的自然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处境!
“眼下想抓他的把柄,对付他,谈何容易?”
苏士斟轻哂着走到榻上坐下,端起晾好的参茶啖了一口,眉眼深邃地望着前方,显然想的不是一回事。
不过他转而又说道:“只要沉得住气,总会有机会的。”
第110章 他有秘密
苏慎慈早上出门时就觉得院子外头换了几个陌生面孔。
她扭头看了两眼,也没说什么。
到了学堂就跟正在写作业的戚缭缭说:“我总觉得我父亲派了人在监视我们。”
说着便把早上的情形跟她说了。又道:“他到底想干什么?非得把我们踩在脚底下永远也爬不起来吗?”
她脸上有迷茫也有惶惑。
在她的认知里,并不觉得身为一个父亲能够真正恶毒心狠到容不下自己亲生儿女的地步。
戚缭缭深深望着她:“这世上多的是狼心狗肺的人,你还太年轻,所以想象不到。”
那老东西当然是不像前世里一样把苏沛英钳制得死死地他是不会甘心的。
而且因为苏沛英的留京,她甚至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做得更绝。
“他若监视你们,则必然是想要抓你们的把柄,只不过拿把柄就是为了把你们逐出去倒未必。
“你觉得他的最终目的应该是什么?”
苏慎慈略想,说道:“把我哥踩下来,让我们出不了头,然后扶持姚氏的儿女?”
“我觉得应该是想让你们一辈子都出不了头。”戚缭缭吹了吹笔下墨渍。
然后想了想,又凝眉望着她:“我总觉得他还有秘密,不然不会这么揪着你们不放。
“在他监视你的时候,你不妨也反过头来监视监视他,看看他这么看你们不爽,究竟有没有别的原因?”
她对苏士斟的了解比苏家兄妹深,对于一个父亲而言,与自己的儿女即便不亲近,也定然不至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前世里他虽然没弄死苏沛英,但其实也差不多了。
而他在皇帝钦点了苏沛英入馆之后,居然还当真监视起他们……
这说明他心里惶惶然。
他何至于这样?
他在怕什么?
苏家兄妹并不是什么六亲不认非得跟亲生父亲拼个你死我活的人。
他们所图无非是自己掌控命运,等到适当的机会脱离苏家,开门立府过自己的日子而已。
这点他们双方都很清楚,苏士斟如果想与他们划清界线,顺势而为就成,为什么还要防得这么紧?
这就不免令她想到了姚氏进门之前后事。
姚氏一直等到林氏病故之后才过门,林氏病故时苏沛英四岁,也就是说,林氏从进门到病逝为止前后有五年之久。
这五年里姚氏为什么一直没嫁?她是一直与苏士斟保持着露水关系,苏士斟对她有着什么承诺,还是她算准了林氏会病亡?
如果是前者,那还勉强说得过去。毕竟姚氏失了贞,也难以再嫁。
如果是后者,那她为什么那么有把握林氏会病亡?
如果是后者,那林氏的死亡背后就不那么简单了。
这疑问她原本前世里就存在,可惜那时她根本无法近苏士斟的身,也因为毫无证据,因此无从探知。
眼下还有机会,她便不能放过了。
只是在证据明朗之前,她还不能告诉苏慎慈实话,以免有所误导。
且有之前为苏沛英请命的事在前,她此后要帮他们更是得小心再小心,不能给他们造成过于热心的印象。
……
苏慎慈照做不提。
姚氏回府几日,起初安安静静,只让人将苏沛英兄妹的事情事无巨细地来禀报。
可是越是听得消息她就越是没法平静。
两个月前那兄妹俩还在自己的掌中控制着,这才多久?苏沛英就成了令人仰视的庶吉士了!
不光是出入受人尊敬,且入府来寻他的也都是博学之士,这些博学之士的家中还不乏背景强大之辈!
这也使得他越发自信起来,看上去隐隐有着一股难言的潇洒风流。
偶尔她远远地看见苏沛阳自他身边经过,都不免觉得苏沛阳跟他一比都简直上不得台面了!
苏士斟沉得住气,她可沉不住气。
照这么下去,苏士斟就是仍然把他当成眼中钉,都会没法儿撼动他了!
“这几日连大姑娘都在派人盯着咱们了,太太要是拖下去,恐怕咱们不动手,大姑娘都要冲咱们动手了!”
陪嫁过来的管事娘子应春儿是姚家家生子,很是向着姚氏及姚家。
见她心急如焚却又没拿定主意的时候就不免这么说道。
姚氏烦躁地睨着她:“你当我不想么?如今我便是想动,又岂能轻易动得了他们?!
“郡王府那事儿才过去多久?宫里都还记着这茬儿呢!”
照她的意思,怎么着也得等着宫里差不多忘了这茬儿的时候她才动手较为保险。
贵人们纵然有旨意在,可满朝文武这么多,他们哪里会时刻惦记着个苏沛英?
但这话连她自己也说服不了,苏沛英每日进出都对她来说是种莫大刺激,她哪里还能等到宫里忘了他们的时候?
应春儿偏又提起她痛处,她当然没好话。
“咱们又不大张旗鼓地把人往脚下踩,关起门来一家人的事,宫里又怎么会知道?”
应春儿说到这里不由走上前两步:“咱们悄悄儿地做些手脚,不就行了?”
姚氏顿住,想了半刻后又摇头:“哪有那么容易?眼下老爷都没让动,回头搞不好还得受他训斥!”
应春儿道:“正是这么个理儿,所以咱们不动他,就做些事情让老爷自己去对付大爷不就成了么?”
姚氏抬头。
她接着道:“太太想想,老爷最受不得什么?
“只要让大爷触怒了老爷,让老爷自行出手去对付他,如此不光是十拿九稳,且还跟太太您没关系。
“再往远一点说,更是让他们父子之间更加没有讲和的可能,不是一举几得?”
姚氏茅塞顿开……
她挺直腰:“你有什么好主意?”
应春儿遂伏在她耳边说起来。
姚氏听完,微吸一口气,眼内立时迸出精光:“你说的对,那丫头也确实该受点教训了!”
……
端午节这日,戚子湛煮的粽子已经飘香了整个院子。
学堂里不放假,戚缭缭想起顾衍之前包庇她打杜如筠那回,遂让戚子湛多煮了几斤带到学堂当孝敬。
顾衍是大儒,家世很好很清贵,拎着粽子端详了几眼,又透过粽子瞄了她几眼,扬眉道:“听说你们要做‘泰康四煞’?”
对于有真才实学的长辈,戚缭缭还是很敬重的,闻言就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几声。
第111章 不学无术
顾衍扬唇把粽子放下,说道:“你们都是将门之后,既是要当‘煞’,那就得煞到节骨眼儿上。
“在坊间,乃至是燕京城里为煞算不得什么大本事。什么时候能扬威到怀着狼子野心的敌军阵前,那才叫人心服。”
戚缭缭纳闷,这位老先生历来只会板着脸说规矩,几时这么正儿八经地教诲他们这些人?
她问:“您不觉得我身为一个千金小姐,就应该端庄贤淑谨守规矩?”
顾衍轻哂:“我要你守规矩你守过么?”
“……没有。”戚缭缭摇头。
“那不就得了?”顾衍道,“古语说因材而教,既然你不是个守规矩的,我又何必牛不喝水强按头?”
这话说的……
不过戚缭缭还是很高兴。
“大儒就是大儒,果然境界不同凡人!先生,我祟拜您!”
戚缭缭由衷赞道。
顾衍睨她:“你这拍马屁的功夫可不是我教的!”
戚缭缭嘿嘿嘿。
苏慎慈远远见到顾衍走了她还在站在那里自顾自地乐呵,正要过去,挤入人群时却谁扯了她一把。
等她扭头,却发现手里不知几时多了张什么东西……
这堂课上戚缭缭极为认真,虽然都是学过的功课,就是不听也毫不费力。
但顾衍的话令她由衷地觉得暖心——一个刻板了大半辈子的老先生,能说出这番话来多么难得!
顾衍见她认真,也接连考问了她好几回,而她不光答出来了且还答得十分流利,这又令得杜如筠脸色一寸寸地寒了下去。
下课后杜如筠打戚缭缭身边经过,就冷笑起来:“别以为送了粽子给先生,先生就会高看你几眼!
“没听说过牛牵到京城还是牛么?你戚缭缭就是再会拍马屁,这辈子也摆脱不了‘不学无术’四个字!”
戚缭缭觉得今儿她大概跟牛犯冲,怎么个个都把她跟牛扯到一起?
合上书本站起来,她气定神闲地冲她笑:“我就是一辈子不学无术,也比为了抢男人而被根本排不上号的情敌弄得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的你名声强些!”
杜如筠瞬间面色如土。
戚缭缭还不过瘾,撑着课桌又笑微微凑近她说道:“燕棠教我骑了大半个月的马你知道吧?
“这可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哦!
“哎,他没教我的时候我还真没想到他是个那么仔细的人,教得很棒哦!
“大半个月下来我就会骑了,接下来我还想学拳脚,学刀枪,碰巧他什么都会,日后我要请教他的地方可太多了!
“可惜你什么都会,一点都不像我不学无术,这辈子都没机会啦!”
她摇头摊手,然后叉着腰咯咯地大笑起来。
燕棠那家伙不是也讨厌她吗?正好她拿他来气气杜若筠,简直不要太爽!
杜若筠气得浑身筛糠,要扑上去,被杜若兰给扯住了。
戚缭缭冲她们做了个鬼脸,环胸笑起来。
这姐妹俩感情好,就连喜欢抢男人的德性都是一样一样的!
……今儿早放学,比平时少了堂课。
戚缭缭收拾东西要走,坐在前位的程敏之扭头道:“今儿黄隽也会来吗?”
“不来,我让他过节去了。”戚缭缭说。
“那晌午后咱们上运河看赛龙舟去罢?听说今年有二十几只船队!”
戚缭缭没有意见:“把阿慈和小薇也叫上!”
说着她就朝苏慎慈座位方向看去。
却没有见着她人……
“那回头再让人去传话吧,这会儿咱们赶紧先回府用饭!吃完早点出门!”
燕湳总是最热情的那个。
戚缭缭抱着书本走在最后,看到邢小薇在前面,便顺势把去看龙舟的事情说了,又道:“看到阿慈了吗?”
邢小薇道:“刚才只看到她放了学便出去了。”
原来是已经走了。
戚缭缭与她走到岔路口才分道。
刚要进门,杨氏又传人请她去二房午饭,原来是杨家小姐过来串门,二房添了菜。
将摆饭的时候翠翘忽然跑过来跟她使了个眼色,是绿痕来了。
前院里绿痕看到她,已经撇下门房走过来:“姑娘,我们姑娘不见了!”
戚缭缭立定在那里,一时也没明白她这意思。
“方才奴婢在学堂门外等着姑娘放学,很早就看到她出来了,但她却让奴婢自行回去,说她到坊门口办点事情马上就回来。
“奴婢只好先回去。
“可是这都两刻钟过去了,奴婢还没见到她回来,刚才去坊门口转了转,也没有看到她!
“若是平时倒罢了,可眼下府里这风平浪静的——”
更多的她没往下说了,也用不着多说。
戚缭缭很显然是除去苏沛英兄妹之外最为了解他们处境的人。
姚氏回府后苏家还这么风平浪静地,本来就不正常,这个时候苏慎慈又突然失踪,很难让人不担心!
戚缭缭听到这里也是疑惑,不过她对苏慎慈还是有信心的,这当口她不可能冒然涉险。
便道:“再等等看。光天化日的,只要不走远,出不了大事。”
绿痕不便强求,便只好抿嘴安静下来,但一双眼还是不住地往坊间四处望去。
戚缭缭见她如此,也怕苏慎慈真有什么万一,便就跟翠翘道:“去看程二爷他们用过饭不曾?”
……程敏之他们三个为着赶时间去看龙舟,飞快把饭扒了,刚撂下碗筷听说戚缭缭有召,立刻便带上小厮往戚家来。
听说苏慎慈不见,也是纳闷:“能去哪儿?”
“不知道,先找找!”
戚缭缭也叫了些下人过来帮忙。
……
今日衙门里下衙早,燕棠又只需要在宫里当差半日,午前便就回了府。
午膳的时候见燕湳只差没直接把饭倒进肚子里,已是忍不住数落:“成天只见你匆匆忙忙地,你到底近来在胡混些什么?!”
燕湳梗着脖子说:“我才没有胡混!我天天跟着缭缭他们在通山营学本事呢!”
燕棠沉着脸。
叶太妃见状遂道:“我看他近来是长进了,功课都做得比从前好了,虽然没见得青批,但是顾先生至少没再让咱们去学堂了。”
燕棠伸手夹了块鱼在碗里,冷眼睨他:“有也是应该的!”
正说着就有小厮来说戚缭缭来请二爷,燕湳随即走了。
燕棠望着对面空下来的座位,绷着脸吃起碗里的鱼来。
第112章 我闯祸了
戚缭缭跟着在坊间找了两轮,还是没找着人。
便又问绿痕:“沛大哥在府么?”
“不在,今日端午节,大爷受邀与同僚们应酬去了。”
绿痕掐着手心说:“倘若大爷在,奴婢就直接去寻大爷了,大爷若是知道,这会子只怕也是急得满脑袋汗了。”
看看天色,这是又过了一两刻钟了,还找不到,就越发危险了!她也着急得很。
戚缭缭也疑惑了。
苏慎慈对外怎么着也是大理寺少卿府的大小姐,外人是不敢动的。
而苏士斟就是再恶毒也不会要自己亲生儿女的命——哪怕是前世他也只是打压而未曾伤他们的性命。
那么苏慎慈如果有危险,那这危险的源头就只能是来自于姚氏。
姚氏又想干些什么呢?
“姑娘,我们府里来人了!”
绿痕忽然扯着她的袖子跟她使眼色。
她立时竖眉看去,果然只见平日依附在姚氏身边的几个爪牙正乍乍乎乎地往这边过来了:“我们大姑娘怎么了?
“怎么放学这么久还没见回来?这莫不是在外头出了什么事罢?!快来——”
“你嚎什么丧呢!”
戚缭缭即时一声沉喝,立时将这几个两眼冒着贼亮的婆子给吼住了下来!
她凝着眉头,盯住她们:“谁说你们大姑娘出事了?
“这些事上你们倒是积极,放学不回去的时候多了去了,关你们什么事?你们平日里负责大姑娘起居吗?”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当中有人陪笑站出来:“回姑娘的话,我们也这也是碰巧听到了——”
“不是她房里的人就给我滚回去!”戚缭缭斥道,“再在这里胡说八道危言耸听,我可没那份耐心跟你们胡搅蛮缠!”
婆子们知她素日虎性,自然是没人敢再放屁了。
戚缭缭移目看向牌坊,心下却开始打鼓。
这事姚氏是撇不清了,不然不会支使这么多婆子在这里叫嚷。
对付一个姑娘家最要命也最下作的法子是什么?是毁她的贞洁!
而姚氏的手段很可能比常人想象的还要下作!
倘若她把苏慎慈算计了,那么不管燕棠对她是什么感情,他们俩都绝无可能了。
她布下这陷阱引她上当,同时又让下人们借着来寻找她为借口弄得人尽皆知,于是坊间所有人都将知道苏慎慈遇到了什么!
这件事若成真,苏士斟在这种情况之下,他难道还会帮着苏沛英吗?
他绝对会回避他的责任!
从永郡王府她帮着他们揭露内幕并撇清关系时起,苏沛英兄妹与他父子关系等于已经断绝。
而苏士斟对苏沛英本来就没什么亲情在,没做的太绝,不过是碍着外间舆论。
可现如今舆论已经对他全然不利了,他当然也不会再指望苏沛英还认他!
说得冷血点,他们父子如今仅仅只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敌人。
苏士斟的目的是将苏沛英牢牢掌控在手心,在他能够控制的范围内可以容他生存,但他一旦脱离了他的掌控,他便已然坐立不安。
姚氏深知这一点,深知苏沛英已然成为他的莫大威胁,所以行起事来自然也有可能肆无忌惮……
只要苏家兄妹陷入窘境,她便可以撺掇苏士斟向苏沛英下手!
而到时候就连皇帝都不可能再帮着他们说话。
刚进翰林院的苏沛英就教出来个这样的妹妹,就算皇帝不指责他,他还想在翰林呆得长久吗?
想到这里她扭头看了眼苏家几个婆子,忽然放缓了神色,说道:“阿慈说是出去玩了,只让我们在这里等。
“可是也不知道去哪儿了,难得你们这么尽心,不如就跟着我们一起找找吧?”
她找不到苏圣慈,婆子们既受姚氏指派而来,多半是知道的。
果然婆子们闻言两眼亮起来,随即迭声道着好,又不忘相互使眼色。
戚缭缭装作低头捋袖子,余光就瞥见最末尾有个着青衫的的婆子悄溜地走了。
她即转身跟红缨使了眼色,红缨会意,目送着她们往前走了,便也迅速地跟上那婆子。
……
燕棠饭后回了房,在屋里坐了一阵,喊来侍卫道:“去看看淮之在不在?”
侍卫去了一转回来,说道:“程世子在府,请王爷过府喝茶呢,还请了有戚世子邢世子。”
他点点头,掸了掸衣袍,走出门去。
……
苏家几个婆子听说戚缭缭要她们带着去找人,腿脚很是麻利。
戚缭缭却越看越觉得不妙,看这模样可是有备而来,难不成苏慎慈已遭毒手?!
她这世里可是抱着护她周全的目的而来的,难道如今因为她的回来,反倒要让她落入更加万劫不复的境地?!
想到这里不免心一横,就近拽了个婆子就抵在墙壁上:“少跟我玩花样了!阿慈在哪儿?!”
她近来日日勤练,手劲早已非当初可比,婆子被扼住喉咙,眼珠子都瞪突出来了!
“奴妇,奴妇,怎么会知道?”
“不知道就弄死你!”
她发着狠又落了大力气。
余下几个婆子见状便想溜,程敏之他们哪里容得她们逃?瞬即一人一个将她们给扭了过来!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事情不是我们干的,我们也是受应嫂子所托!”
“应春儿?!”
“是……”
戚缭缭扣着她喉咙的手没放,听到这名字,倒是不由回想起应春儿那副恶心嘴脸来!
前世里那妇人可没少帮着姚氏背地里祸害她!
“缭缭!”
正要逼问出苏慎慈下落,这时候突突然从远处就传来一阵并着仓惶脚步声的呼唤!
戚缭缭刚扭头看过去,就见着苏慎慈气喘嘘嘘飞奔着往这边走来,到了跟前身子一软靠在她怀里:“我,我闯祸了!”
“闯什么祸了?!”
戚缭缭见她没事已经心头猛松,连忙松开婆子将她扶住!
……
燕棠走出王府,信步朝着吴国公府方向走去。
晌午日头正烈,但路程不远,且终年也常在屯营里操练,倒也不算难耐。
他刚刚拐过杜家门外的青石板路,就见前面牌坊口的小巷子里隐约有绯色身影一闪,以为看错。
可目光还未及收回时又见着那身影闪了闪,而后便有人又迅疾地把这道身影拽入了巷子……
第113章 他得手了!
“那是谁?”他问。
侍卫想了下:“好像是戚姑娘。”
……
巷子口站着的戚缭缭被程敏之一把扯了进去:“外面有人,先进来再说!”
戚缭缭面色如铁望着苏慎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苏慎慈经过短时间的调息,已经逐渐恢复冷静:“我好像杀人了!”
她看看左右婆子们,然后拽着太阳底下站着的戚缭缭到了较远的阴蔽处。
伴着微喘,她语无论次地说起来:“在学堂里的时候,有人给我塞了个东西,是我哥的扇坠,还有张纸条,上面写着说知道我爹要害我哥。
“我是不相信的。
“这种事不外乎我们家里几个人知道,一般人不可能知情。如果不是真有人助我,那就定然是姚氏背后弄鬼了。
“我留了个心眼儿,故意撇下绿痕在学堂门口,然后悄摸地从后门回了府,唤了两个我哥身边的几个长随出门去了约定地方。
“没想到果然出事了!趁着没人的时候我就被人捂住口鼻掳去了巷子里!
“还好我有准备,长随们立刻跟着过来把我救下,然后,然后——”
“然后怎样?!”戚缭缭连忙问。
“然后我气不过,捡了块大石头把那人头上砸了个洞,还出了好多血……”
苏慎慈绞着手指头,身上都在微颤。
戚缭缭一把将她的手握住,然后道:“那长随们呢?”
“我怕姚氏起疑,让他们赶紧回去了!”
“那你怎么能肯定这是姚氏干的?”
“因为害我的那个人,就是姚宗怡的内侄宋黎成!他原先跟着宋黎成来拜访我父亲的时候我见过!”
戚缭缭眉眼都冷了。
姚宗怡的内侄?!那就是的姚宗怡媳妇的娘家侄子!
这种事情姚氏当然不会放心找外人,而这个宋黎成是个真正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姚氏控制他不要太容易!
“姑娘!”
这时候红缨也回来了,看到苏慎慈也在,她立刻愣了下,然后紧接着便跟戚缭缭道:“奴婢制住了那婆子,已经拷问出来了!
“她们几个的确是受苏夫人身边的应嬷嬷派遣出来的,听说等到什么时刻,便带着坊间人去往慈姑娘去处去‘捉奸’!”
戚缭缭忍不住冷笑。
还真是来来去去都跳不出这些!
她目光将那几个婆子一睃,然后在她们的抖瑟声里跟程敏之他们三个招了手。
等他们到了跟前,她便道:“我要干点坏事儿,不能跟你们去看赛龙舟了。”
“坏事儿?那好啊!大伙一起干啊!”程敏之拍起胸脯,“怎么干?!”
燕湳掉头道:“我去抄家伙!”
戚缭缭拉住他:“先听我说完!”
她看了眼巷子外头,然后道:“姚氏跟姚宗怡合谋想毁阿慈的名节,然后借此压制沛大哥和阿慈的前途。刚才多亏她留了个心眼逃出来了。
“现在那人还在原处,不知道死了没有。死了则另有说法,倘若不死的话,我得这样这样……”
说完她又道:“这事儿跟你们没关系,你们先撤,红缨翠翘跟着我就行了。”
“不!”苏慎慈拉住她,“这事儿跟你也没关系,你们都撤!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得我自己来处理!”
他们虽是不拿她当外人,她却不能事事倚仗,姚氏明目张胆欺到了她头上,她得自己硬气起来!
戚缭缭并不反对,且她也同样觉得苏家的事情得凭他们自己作主,有些事她出面,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但是眼下发生这样的事,即便是个普通路人她也不会袖手旁观,又何况眼下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苏慎慈?
便道:“先把刚才我说的事情做了,我们就撤!剩下的等沛大哥回来和阿慈一起处理!”
大伙见她发了话,便皆点头。
程敏之道:“只是我觉得就这样太便宜他们了!”
“这姓姚的是不是不想活了?!”燕湳也有些暴躁,“竟敢对个女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戚缭缭凝眉:“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先赶紧去看看人死了没有?!”
……
姚氏与应春儿在房里坐着,看着外头毒日头热辣辣照在地上,心里也灼烫得让人坐立不安。
“这都半个多时辰了,究竟得手了没有?”她忍不住问起来,“得抓紧时间,回头沛哥儿回来了就来不及了!
“老爷横竖是跟我一条心的,别搞那么些花样了,差不多就行了,省得回头出了漏子还得把我也给赔进去!”
“太太稍安勿躁!”应春儿劝慰道,“眼下是关键时刻,万不能因为心急而乱了步骤。”
又道:“方才戚缭缭已经带着程邢两家公子去找了,奴婢已经安排了人去见机行事。
“那几个都是半大的娃儿,就是那戚缭缭难惹些,可这种事上又能顶什么用?
“他们越是紧张她,就越是好,到时候事情从他们嘴里嚷出来,就更热闹了!
“教出个这样的妹妹来,沛哥儿还有什么脸面在翰林院呆着?
“等到连皇上和娘娘对他们也大失所望的时候,他们不就能任凭太太您宰割了吗?”
姚氏这才觉得心里安定了些。
但提到戚缭缭,她这颗心又还是提了起来:“有戚家那丫头在,我怎么就那么不放心呢?”
但凡有她戚缭缭在的地方都没有出过什么好事。
她既然是帮着苏慎慈的,那么此去究竟会不会又生出什么变故来呢?
那丫头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倘若被混过去了倒还罢,反正伤不到自己。
若是没混过去,那她岂非得栽坑里头?
也不知道苏家的事情她老是来掺和什么!
“太太可想多了,”应春儿道,“她拢共就是个浑丫头,咱们云姐儿那样的心计,都不定会在那种情况下想得到要怎么做呢!”
在她眼里,苏慎云在心计上头已是佼佼者了。
姚氏望着地下,阴冷地道:“什么时候也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就好了。”
应春儿狞笑:“她成天在外头野,有的是机会呢。那镇北王教了她半个月都不教了,想来也是烦她。
“王爷心里想着慈姐儿,戚缭缭又想着沛哥儿,找个机会把他们俩给算计一把,到时对沛哥儿兄妹来说岂非雪上加霜?”
姚氏凝眉瞅她,觉得她有点胡扯了。
这时忽然有丫鬟走进来:“派出去的刘嬷嬷回来了。”
二人连忙起身,先前被戚缭缭掐过脖子的那个婆子遂就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回,回太太的话,事情,事情成了!宋公子……得手了!”
“成了?!”
姚氏双目亮起,人也忍不住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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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勾搭成奸
“瞧瞧!我就说嘛!”应春儿击起手心,“那慈姐儿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又未知人事,光天化日地肯定不会设防。
“悄没声儿把她引过去收拾了,哪里用得着什么兴师动众?——恭喜太太!”
姚氏一颗心倏地落了地:“眼下什么情形!”
婆子道:“那,那大姑娘她,她横竖不肯松手,缭姑娘他们,他们找不到人,嫌天热,又都回府了。
“太太您还是,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那屋里的模样实在,实在,实在太不堪入目,太太不亲去看看,奴妇们,都不知怎么办?”
婆子急得都快哭了。
姚氏扫了她两眼,沉吟起来。
事情既然成了,那她这个当太太的当然也得露面了!
不然怎么借机把苏沛英兄妹的脸送到苏士斟的面前让他打呢?
遂道:“前面带路!”
出了门槛她又交代应春儿:“赶紧去通知老爷回府,就说家里出大事了!记得在府门外大声点吆喝,越多人听到越好!”
应春儿响亮地应下,然后送了她出门。
门外角落里看到姚氏着刘婆子走出来的邢烁,目睹着她们出了牌坊,一溜烟也翻过了墙头。
戚缭缭与苏慎慈瞧着地上被泼过冷水已醒来的宋黎成。
姓宋的二十来岁,一双吊环眼,生得五大三粗。
苏慎慈不过是个弱女子,就是下手又能有多重?除去后脑勺上被砸出个血坑,并未曾丢掉他性命。
“姚氏怎么交代你的?”戚缭缭踩着他的胸口问他。
宋黎成家中小富,素日结交的不过街头一干富户子弟,何曾真正与这些勋贵子弟有接触?
此刻见着围着他的尽是泰康坊一干子弟小姐,个个都招惹不起,早就吓得腿软:“她,她让小的,让小的夺了苏大小姐的身子。
“然后当着,当着苏大人的面说,说是苏小姐主动勾引小的!
“……小的没成事,求各位小爷恕罪!”
程敏之望着伏地磕头的他,气得一脚踹过去:“还敢求饶?!要是让你成事了还得了!”
抡起拳头要打他,被戚缭缭拦住了。
“你觉得我们几个弄死你算不算难事?”戚缭缭环胸问他。
他脸色煞白,接而又哭喊着磕起头来:“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打死我也不敢了!”
“想我饶你命可以,你得照着我说的去做!”戚缭缭睨着他。
他旺盛的求生欲只差没直接刻在额头上了……
姚氏走到刘婆子带到小屋跟前,听得四处静悄悄,随即皱了眉头。
不是说宋黎成已经得了手,屋里头正不堪入目吗?
转身正要问婆子话,突然间后脑勺上传来一道重击,她人往前栽,昏倒之前只觉得背后有人伸手拽住她衣领,一把将她拖进了屋里……
随行的两个丫鬟尖叫起来,被蒙了脸的程敏之与邢烁瞬间敲晕!
戚缭缭立在屋檐下,手下掐着个婆子,透过窗口远远地望见屋里两人,然后回转身向暗处一挥手,程敏之他们几个便全皆散了!
红缨翠翘押着几个捆好的婆子找了个僻静处呆着,给婆子们嘴里塞上乱草。
刘婆子战战兢兢走过来:“姑娘交代的事情,奴妇都做到了,还求姑娘饶命!”
戚缭缭冷笑:“求我有什么用?得求你们大姑娘!”
刘婆子随即又哭着朝苏慎慈跪了下来。
苏慎慈一脚踢在她肩膀上,咬牙道:“姚氏已经完了!你要是想活命,回头知道该怎么跟老爷说!”
这时候屋里已经传来宋黎成含着乌咽地粗喘声,苏醒过来的姚氏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苏慎慈脸颊有些红,这在她十四年的生命里,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肮脏恶心的事情。
但她一点退缩的想法都没有,打蛇打七寸,姚氏想害她,她当然就要原原本本地还回去!
苏士斟再偏心她,过了今日要是还能容得下她来就有鬼了!
刘婆子此刻听到屋里传来的动静,自然也知道什么地步了。
偷觑了一眼苏慎慈,再暗想了一下,这姚氏失贞,且还是当着众人面失的贞,回头在苏士斟那儿……
反倒是苏沛英的势头如芝麻开花节节高,这么一想并不难抉择,当下磕头:“姚氏早背着老爷与宋公子勾搭成奸。
“今日趁着老爷不在约在这小破屋,不想让人窥破了,告诉了姑娘!
“姑娘为着苏家颜面着想,并没有告诉他人,不料却因为动静太大……自己招来了许多人……”
苏慎慈与戚缭缭对视,冷笑起来:“先滚一边儿去!”
看着她去了红缨那头,她又与戚缭缭道:“你先撤吧,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处理。姚氏敢这样害我,我定然要叫她尝尝恶果!”
戚缭缭点点头,也想瞧瞧她要怎么做,想想又怕出意外,还是留下红缨翠翘给她押着那帮婆子。
……
燕棠疾步走到巷子口,就见到飞奔出来的燕湳!
燕湳愣了下掉头就跑,被他一个箭步扯住了后领:“跑什么?!戚缭缭呢?!”
燕湳不知道他找戚缭缭做什么,只知道他看她不顺眼,这当口当然不会招出来。
只挣扎道:“我怎么知道她在哪里?快放开我!”
一面又赶紧使眼色让程敏之他们俩快跑!
一天到晚混在一起的小伙伴当然有默契。
这二人见状随即溜了。
回到坊间很快就遇见了各家下人,问起他们去看龙舟怎么还在这儿?
他们便就一个接一个大嗓门地叫嚷起来:“前面有两只疯狗想咬人,我们把它们赶到巷子里头去了。
“你们赶紧多叫几个人过去捉狗!不然现在不敢出去了!”
泰康坊一向是不许外头有野狗进来的,听说有疯狗吓人,那还了得?这要是伤到自家主子,可叫做天大的事情了!
几个人就问:“在哪儿呢?”
邢烁一指姚氏所去之处:“在那儿呢!赶紧去,把它弄出来打死!”
恰恰好应春儿先前在府门前召唤着人前去捉苏慎慈,已经引来了大批人。
这时候听说巷子里又有疯狗,也好奇究竟出什么事,随即一窝蜂地就跟着人群往巷子里头涌来!
燕湳死活不肯说实话,燕棠再看到这阵势,心下愈发吃紧。
不由得松了他,箭步挤进人群,也赶向了最里边!
第115章 帮我个忙
戚缭缭又不会武功——就算近来跟着程淮之,也不见得她本事会精进到哪里。
燕棠刚才看见她被拽进去,便不由想到在天机楼时她的蠢笨。
眼下又涌来这么多人,这孽障究竟又闯什么祸了呢?!
……戚缭缭在人来之前刚刚好翻墙退出巷子。
苏慎慈这边也早就带着人把婆子们推走藏了起来。
耳听得隔壁脚步声如潮水,数不清的人抡着棍棒冲到了小屋前,无数的声音在道:“疯狗在哪儿?那畜牲在哪儿?!”
到了屋前不见有狗吠,仔细听听却有些奇怪的声音自屋里传出来!
当中就有人率先抡着棍子走进去,刚进门,惊叫声就此起彼伏地传出来了!
戚缭缭探头看还不过瘾,索性顺着藤蔓爬上了墙头。
只见那屋里什么哭声喊叫声斥骂声什么声音都来了,更扎耳的是来自仆妇们的尖叫与唾骂!
当然仔细听,还能听到诸如“太太”“苏夫人”“苏大人”等等这样的字眼儿……
小破屋里顿时热闹了!
“这回可害不死你!”
墙上趴着的戚缭缭咬牙冷笑。
若在前世里,她少不得还得迂回琢磨一番才好下手,如今可不必了,在楚王府八年时间早教会她行事该如何简单粗暴。
姚氏打从有这样的念头开始就输定了。
宋黎成在不知道她们有那么大计划要引来所有人围观的时候,为了保命他只能听从,因为揪到衙门里他会更惨。
而在他知道有这么多人跑来围观的时候他后悔已经晚了。
不管他成事没成事,姚氏跟他都已经说不清。
就算是他喊冤,闹到官府里,官府查起来,归根结底也还是姚氏的原罪。
何况苏士斟怎么可能会容许再闹去官府?
苏慎慈和她害姚氏的事没人能作证,但她与宋黎成偷情却是所有人都亲眼目睹的!
这也就是她能放胆来干的原因!
悠然看了半晌,觉得时机差不多,是时候可以出现煽风点火了,她随即扭头就要下来。
但是看了看脚下,立时又懵了懵。
方才急于看乐子,不觉爬得太高,居然已经到了人家屋檐下。
她只学会爬墙,没学会跳墙,红缨翠翘又正帮着苏慎慈在看守那几个婆子,——这下可如何是好?
沿着藤蔓再下去吗?
这么高,万一摔下去只怕会骨折……
她探头看看下方,想看程敏之他们是否回来,头一伸,不经意就对上张清冷绝美的脸——
燕棠立在墙下,仰头冷望着墙上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似的那人,仿佛看着团空气。
戚缭缭也屏息了有半刻。
很显然她绝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时候遇见他……真是看不出来,姚氏这种热闹他居然也有兴趣来凑一凑?
想了想,她清了下嗓子,换了个看起来较为倜傥的姿势坐在上方,然后笑着跟底下的他道:“好久不见啊王爷。”
燕棠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往前走去。
戚缭缭喊道:“别走那么快,帮我个忙呗!”
他这要是走了,她不是还得在墙上呆着?姚氏那边好戏已经开锣了,她再不下去就可惜了!
燕棠停下来,扭头看向她:“我为什么要帮你?”
“……就看在我最近没缠着你的份上!”她说道。
燕棠收回目光往前走。
什么时候没缠着他也能作为她求助他的理由了?
那是她应该做的!
戚缭缭忙道:“帮我下来,我请你吃饭!”
燕棠并不觉得自己是那种会为了一顿饭而折腰的人,继续往前走。
戚缭缭也没真的指望他伸手,毕竟他是个死脑筋。否则的话当初又怎么会因为她摸了他两把耿耿于怀,对她记恨到现在?
她扭头抓住藤蔓,小心翼翼往下爬。
燕棠停在人群里冷眼看她。
号称在热情又细心的程淮之那里学本事,这么久过去,看来也没有什么长进!
站半刻,他踮脚腾身,伸臂勾住她身子落了地。
戚缭缭愣了愣,然后刚想对着冷脸的他笑一笑,谁知他忽而就松了手,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她就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疼!……
不过戚缭缭也没有太介意。
爬起来盯着他看了看,又笑道:“还以为王爷当真不肯帮忙呢!”
燕棠面无表情地掸袍子:“陌生人求助我,只要不过份,我也不会拒绝。”
戚缭缭咯咯笑。
……
今日这种节,文人骚客们更是找地方扎了堆。
苏士斟宴席上吟着诗,忽然就有长随神色不定地把他拉出了席位禀告来意,附耳听完,他刹时就瞪眼寒脸,抓起折扇下了楼!
苏沛英在收到消息之后也顾不得别的,立时转身出门往坊间赶!
等到他们前后脚到了巷子里,屋子面前已然被围得人山人海。
苏府闻讯出来的下人要把姚氏扶回府,苏慎慈带着人死活不让:“这贱妇做出这样的丑事,还有什么脸面进苏家大门?!
“怎么处置,等老爷和大爷回来再说!”
苏沛英听到声音随即冲过去。
苏慎慈适时自对面走出来,带着婆子飞奔向他们,疾言厉色地当众控诉起姚氏与宋黎成的“奸情”!
“……事情就是这样!
“父亲,咱们苏家历代门风清正,可不能容许出现这样的事情!
“姚氏与姚家这简直是把父亲玩弄于股掌之上,您可得速速拿主意才是!”
苏士斟望着覆着衣衫痛哭未止的姚氏,浑身肌肉都在颤抖!
这时候身后又传来有清悦娇脆的一道声音:“这苏夫人不检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云姐儿不是苏夫人过门半年就生下来了吗?”
众人回头看去,竟然是戚缭缭的丫鬟翠翘,而在她身旁还正站着她主子和燕棠。
戚缭缭闻言瞪着她:“瞎说什么呢?云姐儿怎么回事,你我大伙全都知道的事情,难道苏大人心里没数吗?不会说话就给我憋着!”
说完又笑嘻嘻地跟苏士斟施礼:“对不住了苏大人,丫鬟欠管教,回去我就骂她,给您出气!”
围观众人的脸俱都抽抽,眼看着苏士斟的脸一寸寸地结起冰来!
第116章 恭喜你呀
姚氏当初过门时,倒是并没有让人看出来有身孕,但是堪堪半年苏慎云就出生了,怎么会不让人多想?
只不过坊间都是有身份的人家,看在邻里这么多年的份上,也不可能逮着人家这点事去说叨。
但眼下出了这档子事,可就不同了!
就算姚氏这十几年里把形象经营得多么完美,当众出了这样的丑,又有苏慎云未足月出生的前事为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压根不用多说!
合着这是从来没安份过啊……
不管苏慎云的事苏士斟心里有数没数,姚氏是彻底别想洗清了。
“来人,把他们给我带回府里去!”
苏士斟胡须颤抖,厉声喝道。
“慢着!”苏沛英陡然一声沉喝,又把正要去拖扶姚氏的人喝止下来。
他冷眼望着苏士斟:“姚氏私行不检败坏门风,哪里还堪入我苏家大门?
“带她回去,这不是给苏家老祖宗们脸上蒙羞吗?
“我苏沛英虽为晚辈,身为苏家宗子却有维护家声的责任!
“姚氏不能再回苏家,父亲如今正值红日当头,凡事可要三思!”
苏士斟怒道:“这是家事!”
“这已经不是家事!”
苏沛英也强硬回应:“姚宗怡也是朝廷命官,宋黎成是他的内侄!
“姚氏跟宋黎成勾搭成奸,眼下又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从他们如此娴熟地找到这样的地方通奸来看,必然不是头一遭。
“那么他们通奸那么多次都未曾让人发现,偏偏这次闹得满城风雨是为什么?
“这件事传开,谁是最大的受害者?谁受到的影响最大?
“不是姚氏,不是宋黎成,而是父亲您和整个苏家的声誉!
“姚氏就算以死谢罪,又抵得上父亲您的声誉重要吗?抵得上我苏家两百年的基业吗?!
“我有理由怀疑姚家背地里并没有对父亲安什么好心!
“这是姚家之阴谋!搞不好还有他们更为险恶的目的,这怎么能说是家事?
“这种妇人不当场休了她,并且控告姚宋两家,我不知道父亲还在犹豫什么?!
“难道是打算忍气吞声既往不咎,把整个苏家十几代的声望踩在脚底下,让苏家子子孙孙跟着您一起被人唾骂吗?!”
苏沛英打小看惯世情冷暖,一向沉稳,即便是偶遭不公也不轻易与人顶撞。
但这不表示他没血性,该强硬的时候他从来没手软过!
众人纷纷附和,声音都快把苏士斟给淹没。
戚缭缭也开开心心地跟着起哄:“说的对说的对!姚家得查,必须查!”
燕棠望着她,眉眼间有秋风扫过。
看人捉奸这种事除了她戚缭缭,还真没哪个有身份的会去做!
当然,要不是为了苏沛英兄妹,他也不会来。
苏士斟青筋暴露。
在场虽然都是下人居多,可绝大部分都是他府的下人,苏家自己府上因着规矩而没来几个。
这些人不受苏家管束,当然不会在乎还要给姚氏留面子,纷纷跟脚下生了根似的站着,压根没有一点想退场的意思。
他哪里还能想着怎么护姚氏?
姚氏跟姚宗怡一家都靠着他过活,按理说给她一百个胆子她都不敢对做对不起他的事。
但是她也绝不会无缘无故跑来这里被人捉到,——苏沛英才刚回来,苏慎慈也来得十分蹊跷。
但如果是苏慎慈设的局,那她又是怎么把姚氏弄出府来的?
姚氏有那么好糊弄?
她跟宋黎成是什么关系一时半会儿查不清楚。
这有可能是苏慎慈设的局,但更有可能是当真有这么一回事。
不管怎么说现下都已经是铁打的事实!就算是假的,到这会儿也成了真的!
就像苏沛英说的,难道他眼下还能去给姚氏平反洗冤不成?
她原本就不是个谨守妇道的女人,不然当初又怎么会在婚前挺上了肚子呢?
他虽然早与她有瓜葛,可从来没允她挺着肚子入门——到底那会儿他还得顾得自己及苏家的面子!
也是因为意外有孕,他也就才顺势而为娶了她。
后来虽然想到有可能是她使的手段,人已经进了门,也就不追究了。
可眼下他被逼到了风口浪尖,这所有的事情便全都涌到脑海里来了!他没法儿再顾及她,只能顾及自己!
但当着这么多人在这里,他多呆一刻就得多丢一分脸,而他们兄妹居然还逼着他在这里就作决定?!
身为子女,他们竟敢一点余地都不留给他!
“那你想怎么样?”他咬牙道。
“沛英身为晚辈,怎敢置喙父亲闺闱事?
“我不过是站在苏家宗子的立场叩请父亲速做决定肃清门风罢了。
“毕竟出了这等事谁也不愿,父亲若态度坚定,也算是能对列祖列宗们有个交代!”
苏沛英不卑不亢。
苏慎慈也道:“倘若父亲还要让姚氏踏进苏家大门,还让她的姓氏留在苏家族谱,那么女儿也不活了!
“与一个这样的妇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这简直是我的耻辱!我宁死也不会让她的名声带累了我!”
“说的对!”戚缭缭立马接口:“虽然你是沛大哥教养大的,她没有给过你半点教诲,她就是偷十个男人也坏不到你头上!
“但也绝不能容许这种人污染了苏家的空气——对不起啊苏大人,她可能也就是只偷了这么一个,并没有十个那么多——”
苏士斟已气得眼珠子都快瞪脱出来!
姚氏忍无可忍凄厉尖叫着朝戚缭缭扑过来:“都是你害得我!”
“干什么!”
燕棠垂着的手才刚抬起,离姚氏最近的苏沛英已经眼疾手快拽住她:“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想伤人不成?!”
姚氏又哀嚎着扑向苏士斟:“老爷!……”
苏士斟牙关紧咬,望着不远处的瑟瑟发抖中却赤着上身的宋黎成,半刻后也伸腿往姚氏身上一踹:“去拿笔墨过来!
“从今日起,姚氏不再是我苏家的人!”
“苏大人英明!”戚缭缭带头鼓掌!又看向姚氏:“看清楚了,我可没害你!这是你自作孽,遭天谴!
“不过恭喜你呀,下堂之后你就可以随便去偷人了!”
这下便连旁边站着的燕棠的脸色也黑下来了……
第117章 是私情吗?
苏士斟当即写下休书盖了印,丢给姚氏之后即撤了。
姚氏被遣送回娘家。因有子女在苏家,这嫁妆带不带走都没差。
这事经由下人们带回各自府上,自然就纷纷惊掉了各勋贵们的下巴。
都没想到这苏士斟平日里道貌岸然地,近来这丑事是一桩接一桩地往外传。
再有这姚氏,虽未曾亲眼见到她那丑态,可是光想象一番也是怪恶心的了。
自有不少人替苏家这么多代传下来的声誉可惜。又替饱受了继母摧残的苏沛英兄妹庆幸。
燕湳他们见着戚缭缭回来,随即拉上她去运河了——这日光都走斜了,也不知道龙舟赛完了不曾?
而燕棠出来到了坊间,侍卫就急急上来:“程世子等王爷喝茶,等好久了!”
苏家那边差不多尘埃落定,也与他这个外人不相干,他站定顿了顿,也就往程家去了。
戚子煜和邢烁都在,看到他姗姗而来都呵呵地笑,一副对他去向心知肚明的样子。
程淮之厚道些,一面给他斟茶一面问:“阿慈他们没事吧?”
他仰靠在椅背上,嗯了一声没说话。
斜阳透过枝桠射下来,变成一道道金色的光芒,被清风一摇,又幻变成了金鳞。
很耀眼,却又有些迷乱……
苏士斟出了巷口直接回府。
这一日苏家气氛别提多么尴尬——但这是相对的,在苏沛英与苏慎慈这边就绝没有什么不畅快。
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是姚氏设计加害她的事。
哪怕事情过去了,并且有惊无险,苏沛英为此的脸色还是阴沉着。
直到苏慎慈把前后事仔细说过,他才又凝眉道:“姚氏既然能拿到我的扇坠,可见咱们房里也有她的人。
“如今她虽是走了,可这家底盘子不能不好生清理。
“正好从今儿起你就掌起这府里中馈来,回头府里又有了主母再另说!”
苏慎慈听说要掌家,略有些忐忑,又略有些激动。
苏士斟还年轻,迟早也还是会再娶的,不过却是将来的事。
如今眼目下,姚氏走了,她是嫡长女,且苏慎云年纪更小,又还在庙里关着,这中馈不让她掌让谁掌?
她也是很想有个机会锻炼锻炼自己呢!
苏沛英是夜就跟苏士斟提出来让苏慎慈管家,苏士斟深深地盯视了他半晌,没有驳斥。
在他们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之时,争论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
姚氏出了这样的丑事,这意味着什么?
不光是意味着他们兄妹终于把姚氏给赢了,让他失去条臂膀,拿到了管家权,从此再也不用担心还会在内宅里受到什么打压。
更而且打了他的脸,让他在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需要深居简出,顶着硕大一顶绿帽子,夹着尾巴在京师做人!
还有他身为大理寺少卿,世宦苏家的掌家人,到时候皇上那边——
他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够狠啊……
不管姚氏与宋黎成这事是不是局,总而言之闹成这么凶,绝对跟苏慎慈脱不了干系!
她就是想整走姚氏!
而除去这些,身为姚氏亲身女儿的苏慎云姐弟,日后还能有什么好名声吗?
苏慎云本来就在永郡王府丢过脸了,这次直接摊上个私行不检的母亲,日后谁还会娶她?
且今日还被戚缭缭当众抖露出来奸生子的身份!
从前只说戚缭缭名声不好,如今她这名声比起戚缭缭来可差了不止一两里!
再有苏沛阳苏沛容兄弟,虽说不及女儿家受牵累的多,但到底也是要背着个生母不守妇道的名声,人家不挑孩子,可总也不大愿意跟一个名声不好的下堂妇扯上关系吧?
相形之下,苏慎慈有苏沛英这么个被钦点入了翰林的哥哥照拂,就显得清贵起来了!
照这么下去,苏沛阳苏沛容都没法儿再出头!
……不,说到儿女,姚氏跟宋黎成在这之前究竟有无瓜葛呢呢?
他回想起日间看到的那一幕,日间遗留下来的疑问使他心里越发不确定起来。
苏沛容今年五岁,宋黎成二十多岁,五六年前也有十七八了吧?
就算事不关儿女,可究竟有多久了呢?
他咬咬牙,又甩了甩头。
姚氏好歹跟了他这么多年,服侍他也算是尽心尽力的。他不能这么想。
可如果没瓜葛,她又为什么会跑到那巷弄里去?
而且那五六个婆子全都异口同声指定她通奸……
……苏士斟彻底郁闷了。
姚氏被休这虽然是铁打的事实,可如果她纯属被人陷害,他心里多少好受些。
宋家他不会放过,可姚家那边他也就算了,到底他和姚氏还有子女在,也不想太让苏沛英兄妹得了意。
可若是早有奸情,那——那——姚宗怡这该遭千刀万剐的!
……
这一夜苏家内外彻夜都没把心放下来。
姚家也没好多少。
姚氏是被苏家婆子押送回姚家的。
姚宗怡夫妇刚吃完饭正在一面剔牙一面等着姚氏那边回讯,猛然间听说姑太太回来了,先是一愣。
再听说姑太太被休回来了,手里银签便差点没把脸皮都给戳破!
“这是怎么回事?被休……是什么意思?!”
他箭步冲到衣衫凌乱两眼红肿的姚氏面前,瞪大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你们还敢问我!”姚氏憋了一路的怒火在看到他们之后一下爆发了出来!
她疾步冲到姚夫人面前,哭骂道:“你们宋家从上到下就数不出只好鸟来!你给我找的什么人?
“那宋黎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然帮着慈姐儿来害我,你们还有脸问我为什么被休?!”
姚宗怡夫妇瞬间愣了!
姚夫人先反应过来,看了她这身形容半日,当下暧昧地道:“难不成黎成把你给——”
姚氏悲愤莫名,一汪眼泪涌出来,已是克制不住地往她脸上甩了一巴掌:“都是你给安排的人,都是你害得我!”
说完抓住她头发,又是一阵猛撕。
姚夫人不甘示弱,挨了打也不能老挨打,反手也跟她互撕起来。
边撕还边骂道:“你自己不检点还敢怪到我头上?
“当着人面丢了那么大的脸还有脸回来,我要是你早就一头碰死了!
“现在一个子儿没有回到娘家来,还想跟我逞威风是怎么着?我告诉你,现如今姚家是我当家!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要么自己滚出去安身立命!要么给我客气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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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我的箭术
姚氏当了十几年的苏夫人,出入都体面到不行,眼下哪能受这等奚落?
自然哭闹不休。
姚宗怡看她们打了半日也使不上劲,到最后掀了桌子才好歹让她们停下来。
但停下来就消停了么?
姚家这么多年全仗着苏家,眼下姚氏下堂了,也就是说姚家也没了靠山。
姚宗怡的怒气恨意可半点也不比姚氏少。
“把宋黎成即刻给我拖进来!”
他砸了杯子,火冒三丈。
宋黎成就在外头跪着,拖进来后姚宗怡对准他又是一踹。
这里哭爹喊娘地,又是另一出戏了……
戚缭缭他们赶到码头时龙舟赛果然已散场。
不过这也扫不了他们的兴,看不成龙舟就去看戏。
今儿“四煞”头回配合默契办了件大事儿,程敏之他们都觉得应该好好庆祝庆祝。
戚家早就听说了苏家出事的时候戚缭缭也在场的消息。
戚子煜头一个抓住她的肩膀:“听说你得能耐到爬上墙头去了?还是阿棠把你放下来的?
“好得很嘛,原先还只是爬树,现如今都学会爬墙了!再过阵子你是不是就得上房揭瓦了?”
戚子赫从旁桀桀地笑起来。
戚缭缭顺嘴说道:“你们还不是经常翻墙?
“前两天晚上子赫半夜里跟人喝酒回来,还是翻墙进院子来的呢!
“把二嫂在二哥书房院子外头刚刚砌好的苗圃都踩碎了,二嫂念叨了一早上问谁踩碎的,我都忍着没说。”
杨氏闻言随即冲戚子赫轻拍了一扇子:“原来是你小子!”
戚子赫连忙捂住戚缭缭的嘴:“我哪里有踩碎二婶的苗圃?那不是野猫踢翻了墙上砖头打碎的么!”
戚子煜拍开他的手:“你养的野猫力气能大到踹砖头啊?还不赶紧去砌苗圃!”
戚缭缭挥手送别他。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苏家出了这么大一档子事,且又还是在百姓们也出入的牌坊外头小巷里,自然早就通过一夜清风传入了京师千万家的耳朵里。
苏士斟跟朝上连告了几日假,皇帝看他早朝上位置空缺着,下了朝就把他传到乾清宫来了。
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总之苏士斟出宫的时候背上都汗透湿了。
翌日起苏慎慈就接过了对牌和账本,除去上学之外也学着管家。
戚缭缭日子照旧。
顾衍仍然对她诸多揶揄却又诸多宽容,杜若筠依旧看她不顺眼——从前她只看苏慎慈一个人不顺眼,现下又多了个她戚缭缭。
不过她再讨厌她又岂能奈她何?就是能把她吞下去也得活活噎死她!
苏家这事发生之后她也仔细捋了捋。也跟苏慎慈分析了下苏士斟的动向。
她的意思是苏士斟这里暂不宜大动,还是先把他如此提防忌惮他们兄妹的原因找到再说。
苏慎慈自然回府又去与苏沛英商议。
苏沛英面朝着书架默立半晌,扭头看了眼她,没说什么。
苏慎慈因为姚氏的失德而越发被人记起来,从前外头只知道苏夫人有个女儿叫苏慎云,哪里留意到还有个原配生的嫡长女苏慎慈?
如此一看,当初永郡王府里请皇帝与卫贵妃为证,撇清原配子女与继室的关系是多么重要和关键。
街头坊间对此众说纷纭,少不得就也传到了家庙里日日念佛抄经的苏慎云耳里。
苏慎云原还指着半年一到便可回到苏家再大干一场,听到这噩耗当场就昏了过去!
姚氏跟宋黎成通奸,这可是要把姚家宋家也给一并治了!
她苏慎慈居然下手这么狠?!
“父亲真的把母亲休了?当真?!”
她不敢置信,但这种事谁还敢撒谎?
她呆呆坐在地上,手脚冰凉。
没有当苏夫人的母亲,她就如同断了手脚。而如今生母还跟人通奸……
“那她的嫁妆呢?!她可给我留下不曾?!”
反应过来后她立刻抓着下人问。
事已至此,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难道她还有办法让姚氏回来吗?
既然回不来,那她就只能为自己打算了!
……
事后燕棠往苏家去过两回,出了这样的事情,想着或许有他能帮忙之处。
但苏沛英看上去胸上成竹,行止之间沉稳持重,进衙门不过个多月,已隐隐有从容之色,面对苏家日后,他也安然得很。
只有苏慎慈在管家上尚且稚嫩些,燕棠便派了庞辉来教她,又让她有不懂的便去跟叶太妃请教。
叶太妃每日也闲得很,又怜苏慎慈自幼丧母,倒很乐意带着她。
燕棠每日上晌在宫里当差,下晌去屯营练兵,事情不少,但空余的时间也有。
这日傍晚回到府里,黎容就说:“戚侯爷回来了,王爷可以去拜访了。”
虽然不是出征凯旋,可是对于靖宁侯的归来,戚家上下却还是极为开心。
毕竟一家人团团圆圆地比什么都好。
西北是苦寒之地,也仍然有特产,靖宁侯给沈氏带和二房三房都带了些毛皮。
小辈们只有吃的,给戚缭缭的是把轻巧精致的小弯弓。她接在手里试了几下,竟然很顺手。
“子煜说你正在学弓射,正好大营里就有擅制弓的,我就让他给做了一把。”靖宁侯端着茶轻描淡写地说。
说完到底是按捺不住,又撩眼朝她看过来:“可算是长进了。听说马骑得很不错了?改日让我见识见识?”
“那有什么问题!”戚缭缭说道,“等入了秋,我跟你秋狩去!”
靖宁侯笑了下,显然并没有太当真。
燕棠到来的时候戚缭缭就正盘腿坐在靖宁侯书房里罗汉床上把玩那张弓。
靖宁侯把他迎进来,然后招呼她:“还玩什么,不来见过王爷?”
又乐呵呵地拢着手跟燕棠道:“小孩子家家又闹着习什么弓射,还正儿八经地跟着敏之他们比拼,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来来来,坐着喝茶!”
“我已经满过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了。看看淮大哥教我的箭术!”
戚缭缭拿着弓走过来,然后顺手抽了只羽箭,对准窗外一棵芭蕉树,噗啦一声拉弓射了过去!
海碗粗的一棵芭蕉,倒是也让她给射中了,虽然深度刚刚才没过箭头而已。
靖宁侯愣了下,摊手看向燕棠。
燕棠抖开扇子,垂眼望着茶几上的贴片儿,没说什么。
第119章 这得靠摸
在戚家用过晚饭燕棠才回来。
席间与戚子煜他们喝了点酒,回到府里便就有些懒洋洋。
“西北那边现下如何?侯爷此去可曾遇到什么事?”黎容端来醒酒汤,一面拧了帕子让他擦脸。
“草原几个部落内斗已经停止,贺楚与孟恩正在鼓励生养,野心昭然若揭。
“前来交接安达的是孟恩的副将,这里倒是没出什么问题,但是后军营的人说,乌剌是目前草原上动作最多的部落。
“且他们还不断地引入汉人教席,贺楚还让王妃带人学习中原女红针线,这说明什么?”
他歪靠在太师椅上,长腿架上桌,一肘支在扶手上支着额角,微蹙的眉头透着几分凛色。
不等黎容接话,他又自顾自往下说起来:“这说明他们不但有野心,而且野心还是冲着中原而来。
“我就不明白了,论地盘,论实力,他乌剌远不及我大殷十成之一,他又何以有如此大的胃口,心心念念地盯着我中原土地?”
黎容听完扬了唇,笑道:“草原物资贫瘠,而中原物产丰富,历代以来北方又安定过多少?
“只要有欲望,只要有实力,人心总是安份不起来的。
“不说远在北地的胡虏,只说咱们朝廷内部,不是也有不少这样的事例吗?就是咱们王府,不也曾有过为利而斗的凶险时刻?”
听他说到王府,燕棠静默片刻,微微睁开了眼。
“是啊,那几年里跟二房之间,确实算得上我至今为止最心力交瘁的一段时光了。”
他顺手捋了把头发,又呼出一口气。
虽是如此,但也多亏了那些年的磨练让他脱胎换骨,使他从一个如同燕湳般单纯懵懂的少年,迅速变成一个稳健的家主。
“把汤喝了吧,冷过头了又伤胃。”
黎容起身说。
燕棠端起碗来,默了片刻,又道:“湳哥儿近来在通山营究竟都学了些什么?怎么也没见他练练?”
“弓射骑艺,拳脚擒拿,都有罢?只知道他们近来外出玩乐的次数少了很多。”
是么……
燕棠望着庭院想。
这日孙彭去完会同馆回来,跟皇帝禀报了乌剌使臣朝贡进展。
皇帝看完后便召六部及在京各级武官于御书房议政。
说到屯营里练兵的事,他就看向在座各位:“这几年户部宽裕,前阵子给通山营更迭了一批马,接下来步兵子营也可以更换一批武器,工部手头几座铁矿也准备开采了。
“屯营里的将士也都得给朕提起劲来——各勋贵麾下,包括镇北王府在内,尤其要做好表率。”
众人领了旨,皇帝又道:“秦王也该回来述职了,兵部派人去传个旨。乌剌使臣走了就让他回来。”
各部领旨无误。
君臣之间又小议了一阵,又喝了一轮茶,便就散了。
回到府里,燕棠泡了壶茶坐着,半晌,又叫来侍卫:“去看看程世子在不在通山营?”
……
日斜时分的通山营里正马嘶人跑欢腾一片。
由于三面环山,眼下又正值草木丰盛时期,程淮之便开放了西面的山坡让程敏之他们去撒欢。
如今除了他们六个,程家其余的少爷们也都被召集过来了。
每日里到了这个时候,西山上就不知多么欢腾。
戚缭缭近期专注于习弓射,程淮之怕姑娘们晒着,特意让人搭了个简单的凉棚让她们练靶。
他自己得了闲便坐在凉棚末端观看。
戚缭缭是他教过的这些弟妹里最专注的一个,她的专注同时也造就了她的领悟力也比别人要强。
“身体得绷直些,手端平,才好使劲。”他喝了口水说。
然后走过去给她示范。说道:“你看看我,臂上肌肉哪处绷得最紧,便是哪里用的力最大。
“你是姑娘家,体力上本就不比男子,想习好弓射有时候就得靠些巧劲。”
因着他的耐心,戚缭缭也总会不厌其烦地跟他求教各种问题。
眼下认真看着他手上的弓,又依他的话看向他紧绷而精壮的手臂,就说道:“这也……看不出来啊!”
还得靠摸……
程淮之凝神箭靶,单纯地拍着自己上臂,示意她伸手:“应是这里最紧。来试试!”
这是戚子煜的发小,戚缭缭也不知道她这兔子该不该吃这口窝边草,内心里挣扎了一下。
见他扭头看过来,才又连忙伸出手来,严肃地往他臂上探去。
程淮之也是个美人……这是他自己让她摸的,应该没事。
“这么刻苦呢!”
这手还没有探到位,突然就有冷冽如霜的声音插进来了。
紧接着一只手就抢先拍在了程淮之手臂上,然后又顺势收回去叉上了他自己的蜂腰。
“阿棠?”程淮之笑着放下弓来,“你怎么神出鬼没地!”
燕棠目光扫过握着手腕面色凝重的戚缭缭,淡淡道:“路过,来看看。”
程淮之也不见得就是真打听他为什么过来,放了弓箭让戚缭缭自己练,便笑着招呼士兵搬来座椅,又吩咐端来茶果,然后与他就在凉棚里坐下唠起来。
戚缭缭也没想到燕棠会过来,愣了半天,然后看了看自己伸出去的那只手,收了回来。
她捡起弓箭去练靶,这边厢燕棠仰靠在圈椅里,坐在后头望着她。
程淮之丢过来一只洗好的桃子,然后道:“皇上不是召了你们去乾清宫议政吗?戚叔也自关内回来了,怎么样?皇上有没有什么旨意?”
“勤加练兵,有备无患。”他眯眼望着前方,“搞不好未来有仗要打。
“贺楚与孟恩本身配合默契,如果没有准备,他们不会总来撩边。
“而前两年又将老可汗余部全皆收服,乌剌士气正盛,这个时候攻打大殷,至少是个好时机。”
程淮之也望着射箭的戚缭缭,沉吟半晌道:“想得手也没有那么容易。大殷近年几支骑兵营也不错。”
说完见到戚缭缭把靶位放远了一格,又忍不住站起来:“你得气稳,千万别浮!”
燕棠冷眼瞧了片刻,慢吞吞撩了眉:“她一个有哮症的,你让她稳气?”
第120章 要不你上?
程淮之回头坐下:“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下盘要稳。下盘现如今也练着呢!
“子煜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平时也不教教她强身,这身子骨柔弱跟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似的。”
又招呼戚缭缭:“放箭别犹豫,看准了就放!”
燕棠凝眉盯着他侧影看了片刻,眯眼移目望着远处山峦。
片刻,又收回目光道:“放箭犹豫是干扰太多,你怎么不让她先学会怎么集中精神?”
程淮之顺嘴道:“她还是挺认真的。”
燕棠望着他,擦桃子的手停下来,又道:“她手这么短,营里定制的羽箭对她来说哪里够得着劲儿?”
“你当定制的羽箭那么好制么?说来说来!”
程淮之回他。
“——那你让她把脚步再拉开些!”
“缭缭把脚步拉开些。”程淮之从善如流。
“——还有那身子别抖!”
“身子别抖!”
“——你那靶子又是怎么回事?风一吹就晃——”
说到一半他止住,定望着提着弓同样也在定望着他的程淮之。
程淮之忍不住反手指着身后:“……要不你来?”
他透过他胳肢窝,扫了眼拿着弓甩来甩去的戚缭缭,然后扭头面向凉棚外的马屁股咬了口桃子:“没那工夫。”
“德性!”
程淮之睨他,然后走过去拿起搁在一旁的羽箭。
戚缭缭笑微微望着他:“你们俩说什么呢?”
“没事儿,他闲的!”程淮之重新举弓继续方才的教程。
燕棠看着他们俩背影,再扭头迎向吹来的风,然后把剩下的半个桃子给扔了。
草地上正练刀枪的程敏之看到冷脸坐着的他,连忙也戳戳燕湳:“你哥来了!”
燕湳又戳戳旁边正摸着马的苏慎慈:“我哥来了。”
苏慎慈看看凉棚,跟他道:“你哥来了为什么戳我?又不是我哥。”
“说不定他是来看你的呀!”燕湳说。
“得了吧!”她耸耸肩膀,“他来肯定是有正事,怎么可能会为了我专门跑过来?”
“可我哥心里只有你啊!”燕湳有点慌,就他哥这副德性,要是阿慈也不要他了可怎么办?
他可不想让他盲婚哑嫁地娶个媳妇儿回来。
“他有哪里做错了吗?你说出来,我让我母亲去骂他,让他改!”
苏慎慈啼笑皆非:“你别胡说八道了好不好?我跟他压根不是那么一回事。”
邢小薇听到他们说话,也走过来说:“既然你哥来了,那让他们教咱们几手呗!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对对对!”程敏之闻言说:“我哥天天教咱们,瞧把他给累的!你哥功夫那么好,让他露两手呗!”
燕湳对燕棠总算有了用武之地而心生欣慰,在听了苏慎慈的话之后那颗灰败的心也重新燃起了一线希望。
当下噔噔噔跑到凉棚里,大声跟燕棠把来意说了。
燕棠看了眼压根没工夫看他的前方那两人,撑着扶手站了起来。
……戚缭缭练完了当天两百枝箭,放弓活动筋骨的时候听得远处草地上传来阵阵喝彩声,不由也走了过去。
只见士兵们已经围成了一个小圈,而里头隐约有程敏之和燕湳的欢呼。
挤进去一看,竟是两个人正在打斗,当中一人墨色袍子绣着蟒龙纹,衣袖高高卷起,正是刚刚被程淮之说过闲得慌的燕棠。
另一个则是屯营里的一名参将,参将也是威武雄壮,颈间肌肉鼓起一块块,看着就难打。
两人手上并无兵器,赤手空拳,却出手速度极快。
勇猛的武将一出手就是狠着,但燕棠却总是避开他正面攻击,转而往对方的关节处迅速结予回击,如此看下来反倒是武将吃的亏甚多。
戚缭缭看出了神,没想到不用兵器,光凭拳脚也能达到这样的威力。
“这是擒拿术。”
程淮之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身边,环胸微笑望着场下。“阿棠自幼跟过的几个师父都各有精通强项。这手擒拿便是昔年先帝的金林卫总指挥使明镜大师亲授的。”
明镜大师原先是俗家子,因缘际会跟随先帝有好些年,先帝殡天之后又重归的寺庙。
明镜大师的入室弟子,就是黄山脚下竹缘寺的方丈无音,如今眼目下,萧珩正在无音那里。
戚缭缭倒是未曾听说过这层,这么说来燕棠与萧珩岂非还算得上是师叔侄?
再仔细看燕棠出手,果然身若翩鸿,杂乱之间又处处有章法。
她看不懂路数,但看那武将不过片刻就已满头大汗就看得出来,燕棠这身手着实不一般。
“擒拿术运用灵活,是能够在短时期里掌握的一门武功。”
说话间一局打完,燕棠拉起被打倒在地的武将跟周围人说:“我们在战场上用的不多,因为拳头再狠也没有刀枪来得狠。
“但有兴趣的也可以练练,遇到对方人少时防身还是可用的。”
他目光顺势往人群里一扫,不经意瞧见两眼冒光的戚缭缭,在她脸上淡淡停了下,然后又移开了。
“那些细胳膊细腿的就不必练了,使不上力气,练了也白练。”
……戚缭缭总觉得这话是针对她来的,但不知道哪里又惹了他。
难道男人每个月也有那么几天吗?
可就算有,他这也不像只有“几天”,起码得有二十好几天!
……总之这整个下晌就变成了燕棠的示例课。
临走的时候程淮之说他:“你以后还是别来了!再来两回,我这屯营里的兵怕是都想跳槽了!”
……
戚缭缭只看了下半场,回到府里沐浴的时候还在想着燕棠那副矫健身姿。
翌日放了学,看到门前拴着戚子煜的马,便就寻到了正在跟戚子卿唠磕的他:“怎么马拴在门口不牵进去呢?”
“回头我还得出去。”戚子煜说,“皇上传旨给了秦王,让他过段时间进京述职,介时京畿各屯营里还得有些小范围的演练,我得上营里嘱咐几句去。”
戚缭缭听到萧蔚要进京,脑海里警钟不由又敲响了:“怎么突然传他进京?要打仗了吗?”
“想什么呢?”戚子煜扭头看她,“每隔两年在外担了职的宗亲都得进京述职,关打仗什么事?”
第121章 我很专情(求月票)
戚缭缭不好说明未来不久很可能的确是有场战争,而且还将会是戚家的灭顶之灾,只好先闭嘴。
朝廷的确有这么一条律令是没错。
前世萧珩虽然掌着兵马,却也是离京畿并不甚远的两个步兵营,两年进京述职什么的对她来说印象不深。
不过萧蔚这个人与土库之战关系甚大,到时候她也不能不多留个心眼儿。
“你有什么事?”戚子煜望着她手里还捧着的书。
“哦,”她想起来,“就想问问坊间擒拿术使得最好的是谁?”
戚子煜撩眼道:“又出什么夭蛾子?”
戚子卿一面抹着剑一面说道:“当然是阿棠啦!还能有谁?”
……果然是他!
戚缭缭有数了。
回房琢磨片刻,就翻箱倒柜地找出个东西来,仔细地拿盒子装了,揣着往镇北王府去。
燕棠因为下晌不必再在宫里当值,因此晌午这段时间倒是空了下来。
正准备把盔甲给擦擦就用午膳,这当口戚缭缭就来了。
“我这里有件东西,你看像不像你?”
戚缭缭笑眯眯把盒子打开,露出里头一尊雕工绝佳的雕像来。
燕棠虽然不太想搭理她,但是也忍不住扭头瞅了一眼,——是座持着三尖两刃刀的二郎神。
像他吗?
瞥了眼她,他漠然收回目光,接着擦盔甲。
“之前你教我骑马,这是谢师礼,送给你。”她大方地推过来。
他不为所动。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突然之间来谢什么师,这家伙向来算盘打得梆梆响,他会上当?
戚缭缭并不气馁。
索性坐上他的太师椅,说道:“那天你帮了我下了墙,还答应请你吃饭,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怎么样?”
燕棠眼角都没溜她,拧了帕子接着干自己的。
“那请你去看戏?”戚缭缭又道。
燕棠道:“你成天除了吃饭看戏就没点别的追求?”
“有啊!”戚缭缭笑道,“我还有许多追求,可惜你不让!”
燕棠扭头扫了她一眼。
戚缭缭叹气:“你就是太正经了。瞧瞧子煜,瞧瞧淮大哥沛大哥,都是温和好说话的人。
“你现在把王府打理得很好了,也没有什么别的苦处,为什么不放松一点?
“这样将来是哄不到女孩子的。太妃她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吧?”
燕棠望着前方,声音里夹着些冷风:“我哄不哄得到女孩子关你什么事?”
“因为我也盼着你好嘛。”
戚缭缭边说边站起来,好奇地走过去看他的盔甲,并伸出食指轻触。
盔甲很坚实,也有了些年代感,虽然完好无损,但仔细看,上面却有不少刻痕。
这是燕棠的父亲燕翌宁的盔甲,她从前跟他说过的,燕棠成年之后便拿来自己用。
对于燕翌宁,戚缭缭基本没有什么印象,他过世的时候她还在林家住,回来后燕棠已经是新任的镇北王了。
不过听苏沛英说过,他也是很伟岸的一个男子,不然想来如今都还称得上绝色姿容的叶太妃也不会钟情于他。
在他突然过世之后,同在军中的他的二叔燕达宁对燕家家产与权势均为虎视眈眈。
叶太妃的娘家虽然也是世族,当时族中却无人可与燕达宁势力对抗。
好在有皇帝太子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才未曾让燕达宁占到什么便宜。
但私下里,仗着叔父婶母的势,却也没少算计他们。
这种情况便有些如之前的苏家,坏人仗着血缘关系,有恃无恐,总是有令人奈何不了他们的地方。
所幸那些年他疾速成长,这才有了如今死死压制着二房不敢再伸手的局面。
燕棠扫过那根缓缓移动在甲片上的莹润手指,没有搭理她,但是也没有制止她。
心里却忍不住冷哼。
盼着他好吗?
他与她又无瓜葛,马屁倒是拍的顺溜。
“你很想念你父亲吧?”她忽然说。
他的手停下来。
面前的她在微笑,很正经的那种。
这使他蓦然想起自天机楼出来在海子河那头的那个夜里。
“为什么这么问?”
“猜的。”她笑了笑。
毕竟有过十年情谊,怎么会不知道。
那会儿燕达宁之所以会激怒他,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曾对过世的燕翌宁有诸多不敬之处。
他这么维护自己的父亲,怎么会不想念?
那应该是她印象里,他在她面前唯一情绪过展露的一次了,虽然依然克制。
燕棠手顿下来,顺势搁在花架上,望着盔甲上的模糊光影,没有吭声。
随着他的停止,银甲片反射着天光,在墙壁与屋顶洒出星布的几颗光亮。
隔半晌他才又重新拧了帕子,面无表情擦起护心镜。
“你到底想打什么鬼主意?”
“怎么会?”戚缭缭道,“我就算有主意向来也是光明正大。”
“这可真没觉得!”他冷哂。
之前的事就不说了,陷害姚氏那种,她也好意思说她光明正大?
“我真的是来谢师的。”她来的确是有目的的,但他这样排斥她的“真心”,让她很难往下继续。
他撑着架子觑她半晌:“教你骑半个月你就送我这么重的礼,淮之教你这么久,你又送他什么?”
戚缭缭没想过这个。程淮之也不是单教她一个人,要送也是大家伙一起送。
她说道:“好端端怎么又扯上淮大哥,你该不会是介意他教我骑马吧?”
他拉下脸:“你以为你是嫦娥还是天仙?我会为你介意有着近二十年交情的兄弟?”
戚缭缭笑道:“我虽然不是嫦娥,但嫦娥抛下后羿一个人奔月,说不定她还比不上我!”
燕棠冷笑。
“你的意思是你比嫦娥专情多了?”
“有问题吗?”她摊手。
燕棠已经不想跟她说话。
一个看到匹好看些的公马都会忍不住流半天口水的人,真有脸说自己“专情”?
戚缭缭看看天色:“我走了。”
看来日子没挑好。
他凝眉扔了帕子:“欠我的饭呢?”
戚缭缭看他:“现在太晚了吧?”胡扯那么久,黄隽都快来了。
他睨她:“不是你说择日不如撞日?”
她顿了下,只好道:“那我就只能请你在坊门口随便吃了。”
燕棠冷冷瞥她一眼,进去换衣。
第122章 吃饱了吗?
很快两人就出了门。
然而一刻钟后燕棠就有点暴躁了。
“戚缭缭,你确定你有致谢的诚意吗?!”
他坐在坊外大街上的面馆窝棚里,望着四周穿着粗布鞋和短打的食客,油渍斑斑的桌凳,以及就地摆在店门口的拉面摊子的店容。
再看了眼自己身上精致整洁奢华得能直接去赴宫宴的打扮,随后青寒着脸问对面的她。
他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到戚缭缭请他吃的居然是牌坊门口的羊肉面!
而且是十文钱就有一大碗的羊肉臊子面!
“你又不是没钱,至于这么抠抠搜搜地吗!”
这坊间各家的大致情况他哪里有不清楚的?
她戚缭缭别的不说,光上回自杜家荣家拿到的那两笔银子,现如今就压在库房里哪个角落发霉吧?
那十万两银子也有他的功劳呢!
“别气别气!”
戚缭缭笑嘻嘻抽出两双筷子来让小二拿开水洗洗,然后道:“这不是来不及了嘛!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我带你出来换换口味!
“你放心,这里的面好吃,臊子也足,我已经吃过很多回了,保证你吃过之后还会再想吃第二回!”
燕棠后槽牙有些发痒。这是还指望着他来第二回?
“戚姑娘今儿吃点什么?”小二把烫过的筷子拿回来,顺口道。
看模样已经跟戚缭缭很熟络,但看向燕棠的时候就带着深深的敬畏。
面馆是鞑靼人开的,小二也是鞑靼人。
戚缭缭熟稔地点了份羊肉面,又与他说道:“别绷脸了,你吃什么?”
燕棠冷眼扫了下墙上挂着的牌子。
“羊蹄子面!”
来都来了,就吃吧……这孽障!
面馆既是开在牌坊门口,自然少不了有坊间的人前来光顾。
杜若筠正在试穿才做的新衫,杜若兰忽然就进门来了,沉着脸与她说道:“姐姐还有心思在这里打扮呢!
“那戚缭缭不知施下的什么迷魂汤,都把王爷拐着上坊外小面馆里吃面去了!”
“王爷和戚缭缭去面馆吃面?”
杜若筠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
“是陈嬷嬷的儿子跟人在面馆吃饺子的时候亲眼看到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杜若兰想起那戚缭缭就恨得牙痒痒。
哪怕是事情过去了两个月了,她只要一回想起被关在小黑屋时跟耗子作伴的情形就仍然浑身颤抖。
杜夫人总让她忘了算了,可这怎么能忘得掉?被关的人可是她,不是他们!
杜若筠对戚缭缭的在意虽不如她这么深刻,但是在永郡王府被她当众揭发过一回之后,又加上前阵子在学堂里被她奚落,也是早就把她当成眼中钉了。
更别说她居然还拉上燕棠跟他去吃面——燕棠怎么会答应她?他是中了邪吗?
“哪家面馆?”
“就牌坊口那家叫‘四海’的!”
……世人大约或多或少都有些爱吹牛的通病。
比如说越是穷的人家越爱给家里孩子起个“福贵”“金生”这样的阔气名字,那些营生越小的铺子也越是偏要起个诸如“四海”“龙腾”“第一楼”这样的大名。
四海面馆掌柜虽是鞑靼人,来得中原久了,显然也未能免俗。
最终戚缭缭以一碗多加了五文钱羊蹄子的臊子面履行了对燕棠的承诺。
燕棠坐在面馆油亮的板凳上吃完,对戚缭缭的为人实在是又深刻了一层。
“吃饱了吗?”戚缭缭从海碗里抬起笑眯眯的眼。
他瞥她一眼,无话可说。
“味道怎么样?”她又问。
他横竖不吭声。
她想了下,便就笑道:“既然没有意见,那你就看在我言出必行的份上,再帮我个忙呗?”
燕棠脸色有点阴……
戚缭缭接着往下说:“坊间都说你擒拿术顶呱呱,我想请你再教教我这个。”
燕棠需要扭头望着门外,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掀桌。
他就知道那五文钱羊蹄子不会白加……
戚缭缭正色,扬着下巴指指这一屋子食客,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会跟这里人这么熟吗?是因为我成天有空就在这里看他们说鞑靼话。
“我现在已经能够完全用鞑靼话跟他们进行日常对话,我这么努力,你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燕棠不想知道。
“因为我想当‘华夏一煞’!”戚缭缭托腮笑。
真是好大的出息……
燕棠觉得话不投机,掸掸袍子作势起身。
戚缭缭将他扶桌的手摁住:“说正经的,我这么努力,湳哥儿他们跟着我难道不会也上进起来?
“你有没有发现他最近本事见长,也没那么多功夫在外混了?
“你要是答应教我,我把他们全拉上,保证还帮你监督湳哥儿功课!”
燕棠面无表情把手抽回,转为望向墙上面食牌子。
直到把那溜牌子全部都细细看完了,他才又垂眼睃回她。
她笑道:“成不成?”
他说道:“你觉得我有那工夫天天往通山营跑吗?”
戚缭缭正色:“既然是我想求师,自然是我来找你。然而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日间还是晚上?”
他凝眉瞪过来。
戚缭缭笑哈哈:“知道你是个‘谦谦君子’。日间就日间!你哪个时段有空?”
燕棠扬开扇子扇风。
戚缭缭望着他束得死紧的襟口,觉得那底下一定已经有一大片痱子。
等哪天把他拉到生了火的砖窑外头,看他能不能忍得住不解衣服……
“我每日里下晌都在南章营。”
正瞎想着,他忽然道。
“……那你这是答应了?”
戚缭缭瞬即直身。
见他薄唇微翕将要开口,她赶忙拍拍他手背:“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下晌我就去南章营找你!”
燕棠收回目光,板着脸走了出去。
马路对面杜若筠看见他们俩出门,忍不住气闷。
她没想到杜若兰说的竟是真的,可他不是前阵子还罢工不教她了吗?怎么又被她给粘上了?
再站了站,眼见得他们俩在大槐树下分了道,她便就快步回坊,追上了燕棠。
“王爷怎么跟戚缭缭去那种地方用饭?那里的东西粗制滥造不说,且还不干净,回头吃坏肚子怎么办?”
“吃药。”燕棠面无表情道。
“……嗯?”
“坏了肚子就吃药,听不懂吗?”
他皱着眉,绕开她往前走了。
第123章 看姑娘了(求月票)
杜若筠两颊窘红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十几年的高傲一下子跌碎在地了。
“至于这样么,就算是个邻居,也用不着这么冷口冷面地对我吧?”
她低声着,禁不住有些憋气了。
隔着牌坊,面馆对面的茶楼窗户里,有个人恰好也看见了这一幕。
沉吟半晌,她扭头跟身边人耳语了两句,一会儿店堂里便就有人走了出来。
燕棠素日就是这样的性子,杜若筠咕哝完,倒是也并未十分在意。
转了身刚准备回府,忽然就有股香风到了跟前,以不甚流利的燕京话打起招呼:“敢问是杜姑娘么?”
面前这是个年轻的外邦女子,作着大街上十分常见的靼鞑女子装扮。
杜若筠打量了她两眼,凝眉道:“你是谁?”
“贱名不敢在姑娘面前提及,只是我们家小姐想请杜姑娘至对面茶楼一聚。”来人微笑说。
“你们小姐又是谁?”杜若筠皱了眉头。
“我们小姐尊名阿丽塔。”来人笑了笑:“杜姑娘有武艺防身,不如放心随奴婢过去茶楼里坐坐?”
……
燕棠并没有收下戚缭缭那尊二郎神。
戚缭缭料到如此。遂揣着它还有目的达到后的畅快,心满意足地回了府。
刚进房就遇见提了食盒进门的红缨。
“我吃过了。”她说。
“奴婢知道。但姑娘在学本事,吃的东西得仔细琢磨好才行。
“厨房里的陆婶儿从前专门给大姑奶奶做饭的,前儿太太交代了她,也让她从今以后给姑娘做饭。
“姑娘要想学本事,可就多吃点吧,不然不光身子吃不消,身上的肉也会长得很奇怪。”
武将家的小姐其实也讲究,因为练武怎么着都会长肉,如何控制肌肉不变得鼓囊囊地就是门学问。
倘若姑娘家练成一身硬肉,脸长得再好也没谁会觉得好看。
所以大殷的勋贵们老早就研究出了一套饮食方法,既能强身增肌,也能保持美观有型的身材。
比如燕棠以及戚子煜他们那种……
戚缭缭打开食盒看了看,只见都肉类和禽卵居多,但蔬果也不少。
再想想戚如烟到如今三十多的人了,怀着五个月的身孕,从背后看去还极之玲珑的身段,当下哪怕已经吃了三两面下肚,也还是坐下吃起来。
吃了两口回想起红缨的话,又问道:“咱们还有好些的缎子么?能做鞋的那种。”
红缨回屋去找,翠翘又进来道:“黄先生来了。”
戚缭缭连吃了几口肉,然后擦擦手脸到了前进院里的小书房。
小书房在靖宁侯外书房的隔壁,出入甚为开阔,也相对幽静。
“今儿可迟了有片刻。”戚缭缭进门时顺势扫了眼桌上漏刻,然后在课桌后坐下,扬唇望着他:“老实说来,是不是去瞧姑娘了?”
黄隽素日极为守时,总会踩着点到她这里。
原先她也纳闷他何以做得这样精准?后来才知道他总是会着意提前一刻钟到坊间,然后差不多了再进门。
所以今日他会迟到这就让人有些纳闷。
黄隽跟她呆了将近两个月,也逐渐对她这冷不丁就来的毛病开始表现镇定。
他自己也未敢认真以她的先生自居,素日规矩都很随意。
便说道:“是方才在坊外耽搁了片刻。”
说完默了下,又迟疑地抬眼望着她:“有件事在下不知当说不当说……”
“不当说。”戚缭缭不假思索地。
他都没说她又怎么知道当不当说?他当这是在唱戏呢?
黄隽噎了会儿,最终选择老实交代:“我还是说了吧。方才我在坊门口,看到杜伯爷家的大姑娘。”
戚缭缭扬眉,给出一个果然是去瞧姑娘了同时还让她猜着了的眼神。
不过,瞧杜若筠?
他清嗓子,接着道:“我看到杜姑娘跟王爷在说话,就避在牌坊石碑后,本想等王爷走了再进府来着。
“没想到王爷走了之后,又来了一个人,主动上前跟杜姑娘攀谈起来。
“而这个人,则是乌剌使臣团里的女使阿丽塔身边的侍女。”
“阿丽塔?!”
戚缭缭散漫的目光瞬时凝起,回想起当日在会同馆燕棠房里恨不能脱光强上的那个胡虏女人来。
“正是。”黄隽道,“使臣团进京面圣的时候,我也在场,当时还是我做的笔录,所以认识她。
“虽然刚才来的不是阿丽塔本人,但她的侍女也……让人印象深刻。”
他略觉羞耻地垂下头。
阿丽塔和身边四位女使都长得极好。
当时四夷馆一帮年轻同僚都在私下里起哄,他于是也在人群里跟着看了几眼……
言归正传。
会同馆里的事他就别提多么清楚了,不说别的,有她这么个学生,他也平白会多出许多关于她英勇事迹的消息来源。
就算她跟杜家姐妹的恩怨他本来不清楚,可在坊间这一个月,怎么着也摸出些门道来了。
杜若筠和阿丽塔,一个把戚缭缭当成眼中钉,一个是被戚缭缭当面打过脸的乌剌人,这俩凑一起能有什么好事儿?
戚缭缭对他看美人的事倒并不以为意,她自己也喜欢看美人,并不觉得别人看看有什么大不了。
略想了下,她忽然又好奇地望着他:“你为什么要避着王爷?”
说到这个,黄隽倒是不好怎么说了。
“那个,我有点怕……”
“怕什么?”
他说不出口。
他总不能说燕棠每次一看到他,就会盯着他看半天吧……
戚缭缭也没有逼他。
这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她想的倒是挺正经的。
除去杜若筠和阿丽塔与她都有私仇之外,这杜若筠是朝廷武将家的小姐,而阿丽塔是与大殷朝廷有着微妙关系的乌剌的女使。
就算不是为着什么了不得的军国大计,阿丽塔独独找上杜若筠,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们人呢?”她问。
“去了牌坊门口的三元楼了!”黄隽道,“我就是特地跟过去看了看,所以来迟了。”
说到这里他又羞耻了一下,身为一个读书人,他居然干出盯梢大姑娘家这样的事……
“干的不错!”戚缭缭笑着拍拍他肩膀,然后起身:“前面带路,我也请你去喝个茶!”
第124章 大是大非
泰康坊外光景跟坊内可截然不同。
坊内六户都是身份殊然的人家,早先还有些摊贩进来,后来因为出出入入地骑马车骑实在大多,摊贩们时刻得提防自己的家伙什会不会眨眼就没,后来也就懒得进来了。
倒是在牌坊外落地生根,渐成了气候。
如今这一片可都是各类铺子扎堆的地方,虽说档次参差不齐,却也大大方便了内外人群。
三元楼楼上房间里,杜若筠望着对面坐着的阿丽塔,冷傲之间仍有迷惑。
“不知道阿丽塔小姐究竟何事要见我?”
作为毫无利益瓜葛的人,坦白说,面前这个女人也很年轻漂亮,而且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不出来的妖媚的味道。
她杜若筠素来接触的都是高贵优雅的人,这样的人她摸不透。
阿丽塔扯了下唇角,说道:“不瞒杜姑娘,我跟戚缭缭有些私怨。”
“戚缭缭?”杜若筠下意识看了眼左右。
“对。就是靖宁侯府家的二小姐戚缭缭。”
阿丽塔说:“戚家这位姑娘乃是京师有名的恶煞,她跟我有过节,杜姑娘不会觉得很奇怪吧?”
杜若筠不奇怪。
戚缭缭原先虽然时常犯浑,可都是被人使绊子被坑的时候多。
如今却走到哪里打到哪里,会四处结仇实在是一点都不奇怪。
阿丽塔接着道:“戚家和杜家的恩怨我也知道。作为一个外人,我也不敢从中说什么是非。
“只不过方才见到姑娘一个金尊玉贵的伯府小姐,明明为着镇北王着想,却受到他的冷落,实在替姑娘惋惜。”
杜若筠正在气头上,这话听起来倒也熨贴。
只不过这人来得奇怪,怎么能不留点心眼儿?便凝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丽塔扬唇道:“戚缭缭缠着王爷,才使得王爷看不到杜姑娘你,难道姑娘就甘心眼睁睁看着王爷被她哄得晕头转向吗?
“我听说王爷这些天下晌在王府麾下的南章营里练兵,而戚缭缭则在吴国公世子手下的通山营,姑娘何不趁着这机会也去王爷屯营里学学本事呢?”
杜若筠纵然再提防着她,也没能禁得住这股诱惑。
她说的有道理!
近来苏慎慈和戚缭缭都在程淮之那里——她还是把苏慎慈排在了一等一的位置的。
戚缭缭只不过是瞎胡闹,燕棠也压根不可能会对她产生什么特别情愫。
之所以他们偶尔会在一起,一方面是燕棠与戚子煜要好,另一方面则是戚缭缭不要脸缠着他,燕棠为了打发她使然。
这个时候她若是能去南章营……
想到这里,她方才被燕棠打击过的精气神瞬时又恢复了一些。
然而再想想,她又皱了眉头,南章营有中军都督府里最为精锐的一支火器子营,燕棠怎么可能轻易让她进去?
她道:“你小看我们大殷的军纪了。”
然而说到底她也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她是将门之后,倘若蛮夷真打到了国门,朝中不管男女将,只要有需要的都得往边关派。
戚缭缭他们之所以能在通山营里呆着就是如此。
而戚缭缭他们能去通山营,是有程淮之允许的。
燕棠倘若允许,她当然也能大大方方去,可关键是凭他先前那样子,她能做到让他点头吗?
阿丽塔听到这里,遂就笑道:“姑娘要是信得过我,我倒可以帮帮姑娘的忙。”
“阿丽塔小姐可真是热心肠!”
正说着,突然之间应杜若筠的要求而虚掩的房门被砰地推开。
戚缭缭勾着唇角走进来,站在了阿丽塔与杜若筠之间的这方位置上。
她看看震怒的杜若筠又看看惊慌的阿丽塔,笑道:“阿丽塔想帮杜姑娘什么,不如也说给我听听?”
阿丽塔明明看看她先前进了牌坊的,也是让侍女去勾搭杜若筠的,哪里知道她居然会跑到这里来!
“戚姑娘!”她强挤出一丝笑站起来,“好巧。”
“不巧,我是专门来找你们的。”
戚缭缭正色:“阿丽塔小姐是乌剌女使,杜姑娘是大殷官眷。
“不知道女使私下会见我们勋贵女眷,是否持有会同馆或者礼部签署的印信?又是否有这两个衙门派遣的随同人员?”
阿丽塔紧绷着脸,半日没吭得了声。
杜如筠听到这里蓦地起了身:“你是乌剌女使?!”
“才知道?”戚缭缭撑着桌子扭头看她,“上回在会同馆意图算计燕棠的人就是她。”
“原来是你!”杜若筠恍然之余又现出勃然之色,“你想诱我上当?!”
“杜姑娘——”
“给我滚!”杜若筠怒吼着,一掌拍在桌面上,两只杯子弹倒了,又滚落到地上。
阿丽塔含恨深望了戚缭缭一眼,带着人离去。
戚缭缭冲她背影道:“下回想使计,记得带个可靠些的人!”
说完她回头望着杜若筠,又笑起来。
杜若筠正窘着,见她这么咧嘴笑,不由怒从心中起:“你得意什么!”
“我当然得意!要不是我,你们老杜家搞不好都得让你一个人给坑了。”
杜若筠刷地沉下脸:“你少在这里卖乖!当我是傻的么?”
“你傻不傻见仁见智。”
戚缭缭慢慢敛了笑容,望进她眼底:“杜若筠,阿丽塔是乌剌的女使,你们杜家是朝廷掌着兵马的武将,大是大非你心里得有个分寸。
“关起国门来你想干什么我陪着你干,可你要是为着些私怨听信了他人挑拨,那么到时候就是拿十个你来赔也赔不起!”
杜若筠面色如霜:“你几时见到我听信她了?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
“我也是丑话说在前头,你自诩才女,不用我多说,回去多问问你爹就知道了。
“回头我会让我哥去告诉你爹,这次我且不跟朝廷举报,倘若再有下次,我就不会客气了。”
戚缭缭深深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杜若筠想怎么闹腾她都不在乎,可关系到两邦之事,她又不能意气用事。
她若真被利用了,回头害了大殷,那必然又要牺牲许多无辜人。
而这当中很可能就有戚家——
戚家虽然不是大殷实力顶尖的将门,可却上下共有十儿郎,只要有战争,无论如何戚家都会有人上阵。
她不当场堵住捅破她,掐灭她这份心思,等回头害了人,她怎么着都晚了!
杜若筠被她训得满脸通红。原地站了半日才噔噔回府。
第125章 面不好吃
戚缭缭回到楼下,黄隽绷着身子如根弦似的坐在店堂里,见到她来了便又如一枝离弦箭的一样发射过去:“出,出来了?”
“出来了!”戚缭缭笑着坐下来,喝了口茶,然后道:“今儿已经上不成课了,索性你早些回去吧。”
黄隽哦了一声。
燕棠吃了戚缭缭请的羊肉面回府,更了衣就小歇了。
醒来打算去屯营的时候,就正碰上叶太妃在庭院里散步。
问他晌午去了哪里用的午膳,他也照说了。
叶太妃想了下,好奇地问:“好吃吗?”
他站了半晌,吐出三个字:“不好吃。”
拢共才十五文钱的羊蹄子面,能好吃到哪里去?
但是燕湳对于这件事显然有不同看法。
晚膳时他认真地扭头看着上首的叶太妃:“便宜的饭食未必就不好吃。
“再说缭缭平时请我们吃饭看戏都很豪爽。虽然我们都觉得我们是男人不应该让女孩子出钱,但她从来不占我们便宜。
“她从来不抠的。门口那家面馆我们常常也去。”
叶太妃点头:“我看那孩子也不是个小气的。”
燕湳得了鼓励,就望着燕棠:“难道你去之前都不会问上哪儿吃吗?又不是只要她肯请,上哪儿你都去!”
燕棠阴着脸从饭碗里抬头:“一桌子菜也堵不住你的嘴么?”
……
院子里荡秋千的杜若兰见到杜若筠回来,立刻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没有回话,直接进房把门给关了。
这一路遭遇可真让人觉得脸面丢尽,倒是什么便宜话都让她戚缭缭给说了!
一个名声奇差的死丫头片子,以为近来在通山营去了几趟就有资格在她面前指手划脚了吗?
还煞有介事跟她说到什么大是不非呢!
她除了吃喝玩乐打架胡闹,知道些什么?!
越想越气,便连觉也没睡好。
武宁伯杜襄回府后,她终究也还是跑去他书房打听了一嘴。
“朝廷跟乌剌关系究竟如何?”
以往她只关注着跟苏慎慈争,就等着怎么拆散她和燕棠,朝廷上的事倒真是从不曾关注。
杜襄道:“贺楚不老实,皇上不怕事,就这么回事儿。”
杜若筠心凛:“那是要打仗?”
杜襄未置可否。
杜夫人喊人传话,这话题就中止了。
……
戚缭缭在黄隽走了之后,还在茶馆里坐了一阵才回府。
正好靖宁侯在,她便就把阿丽塔去见过杜若筠的事也跟他说了。
“虽然看起来杜若筠事先并不知道阿丽塔什么身份,可还是得防着。”
靖宁侯听完之后脸色也不大好。
朝廷禁止命官跟外使私下结交,杜若筠虽不是官员,却是官眷,也是在被禁之列,很显然她的做法十分不妥。
“我去杜家看看!”他负手出了门。
戚缭缭的本意就是要破坏阿丽塔的阴谋,不管她怀着什么目的而来,既然找上了杜若筠就肯定没好事。
靖宁侯去跟杜襄点破这件事,杜襄自然会去管着杜若筠,这样可比让她自己去盯着要好得多。
虽然无形中也算拉了杜家一把,但国家安危面前,却不能顾及那么多了。
杜襄听完靖宁侯一番半明半晦的话之后,心下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暗道难怪她先前会问他朝廷跟乌剌的事,皇帝对侵边者的态度一向强硬,不管打不打仗,这乌剌使节是能随便接触的么?
前阵子天机楼出事之后,兵部有个员外郎的夫人因为在事发之前受了乌剌使者一支首饰,然后就被停了三年职,这要是让皇帝问罪,他能说得清?
当下连忙跟靖宁侯做揖,暗里也领了他这份情。
回头就冲到杜若筠房里把她给狠训了一顿。
杜若筠在听完他先前回应之后,再想想戚缭缭的话,又让人去会同馆打听了一番。
得知乌剌使团里果然有个女使就叫阿丽塔,当下就也暗恨起阿丽塔来,怪她隐瞒身份害她险些上当!
却没想到杜襄的斥骂来得这么快……
她也是委屈得哭起来:“我哪里知道她是什么乌剌女使?
“我只是好奇才去了的,我若知道她是女使还过去,我不是犯傻么!”
杜襄怒意稍歇,但仍是骂她:“你一天到晚只知道说戚缭缭不好,可你瞧瞧人家,怎么那么有觉悟?
“我跟你说,今儿要不是她,我也还不知道!回头捅了篓子,就是掐死你你也赔不起!”
女儿当然是要紧的,可作为杜家基业的传承人,杜襄当然更要以家族为重。
今日第三次被人训的杜若筠,此刻怒火哪里还摁得住?
合着全天下就她戚缭缭最能耐了,如今告个状,居然连她亲爹都夸起她来了!
她气恨地说:“那戚缭缭又能什么好安心眼儿?她不过就是想看我倒霉罢了!”
杜襄看她横竖不讲进也是气,指着她道:“我不可管你们之间怎么着!总而言之伤及大体的事就不许做!
“打今儿起到乌剌使臣离京为止,你们姐俩都不许出坊!”
……靖宁侯回府把话一说,又把戚缭缭给夸了一顿。
戚缭缭倒是猜到杜若筠定然有番苦要受,不过她不吃点苦头也不会长记性啊!
翌日学堂里杜若筠顶着泡肿的一双眼睛死命瞪着她,她也仍然只是满不在乎地笑笑。
屯营这边,虽然跟燕棠约了下晌,但戚缭缭觉得还是得去通山营跟程淮之正式打个招呼。
她就在练靶的时候跟他说了。
“以后我就要转战王爷那边了,淮大哥终于不用再受我叨扰,可以松口气了!”
程淮之举着弓稳稳射出一箭,看着正中靶心的箭尾,笑着道:“小没良心的,说走就走了!”
“我不会忘记你的。”她认真地说,“改天我也请淮大哥吃饭啊!”
“得了吧!我可对羊蹄子面可不感兴趣。”程淮之笑着,又射了一箭。
合着她请燕棠吃羊肉面的事是全泰康坊都知道了……
射完他又悠悠望着在风里轻颤的箭尾接着说:“跟你们这些小姑娘们吃饭又有什么意思?我得跟我将来的媳妇儿出去吃。”
嗅到八卦味道的戚缭缭随即道:“将来的媳妇儿,可是营里陈将军的妹子么?”
第126章 她这种人
她倒是忽然想起前世里程敏之的父亲也战死于沙场,程淮之袭了爵,然后迎娶了屯营里陈将军的妹子。
“怎么会是她?”程淮之失笑,却并不再将这个话题往下继续。
前世里他跟陈家小姐过得怎样戚缭缭不知道,但看这模样,他心里喜欢的人,应该不是他前世妻子了。至少现在没苗头。
她也不深究,只说道:“那你想约心上人吃饭又约不到的时候,可以告诉我,我帮你。”
程淮之不甚在意:“你能帮什么忙。”
戚缭缭笑而不语。
程淮之对于燕棠肯教这帮小的也是乐见其成的,毕竟燕棠确实功夫扎实,做事又专注,是他们这帮人里拔尖的人物。
哪怕是瞧着没那么好说话些,可进了军营,你还想在后宅锦绣堆里一样被人前呼后拥地伺候着么?
程敏之他们听说她居然打通了燕棠的脑筋,令他答应了让他们去南章营,高兴得差点没把她给抛起来!
让古板严肃的燕棠点头答应他们这帮人的请求,那简直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没想到戚缭缭居然就拿一碗面把他给拿下了,她可真能耐啊!……
就连燕湳都有点后悔昨晚把他哥怼过头了,早知道他就该对他好点儿……
说到兴起,程敏之的两个弟弟也想去。
戚缭缭当然乐意带着他们,但是觉得也应该提前跟燕棠说一声,自屯营里回来就还是先去了趟王府。
燕棠听她说完来意,便把手里账本啪地丢在桌面上:“戚缭缭,我若没记错,你总共才请我吃了碗面!”
戚缭缭立马道:“你要是嫌少,我请你吃十碗面也没有问题的!”
燕棠简直没眼看她,把她往旁边一拨,回房沐浴去了。
戚子煜听说她又要跟燕棠拜师,一只烤鸽子腿被他咬了一口就放下来了。
“怎么又让他教?就不怕他半路撂挑子?”
戚缭缭却说:“放心,这次我学的是防身的本事,肯定会尽一切努力不让他有机会撂挑子!”
上回他废话说了一箩筐,其实不也就是怕她缠上苏沛英嘛!
现如今苏家大定,苏士斟把中馈交给了苏慎慈,苏沛英也越发有威望,兄妹俩地位早不与当初同日而语。
剩下的事情,不管是苏慎云也好,苏士斟也罢,他们自己已可以对付。
能让她伸手的机会不多了。
前两日才听苏慎慈说姚家正闹得人仰马翻,姚宗怡夹在妻子与妹妹之间成日间头皮发胀,也曾腆着脸来苏家求见过苏士斟,苏士斟没见。
这几日他倒是在盯着宋家,宋家名下几家绸缎铺频频出事,虽没有证据是苏士斟着人干的,但除了他也没谁了。
姚氏在娘家住的不安生,又挑唆着苏沛阳两兄弟哭着喊娘,苏士斟初初还去安抚着,后来因为安抚也不顶用,也就不曾再去了。
外头对苏家风言风语不少,苏沛英少不得出面扭转风评。
近日连做了两篇文章,经由素日看好他的前辈们广为传颂,舆论便又因着苏家这位品学皆端的大公子而稍稍好转。
但好转来的风评也是给苏沛英的,跟苏士斟可没有什么关系。
苏慎慈把府里原先忠于姚氏的那批下人逐步调开了,只除了正院里服侍苏士斟的人。
苏士斟院里的人她没权动,这也导致了她想摸他的底的难度大增。
不过他们也不急,目前最要紧的还是苏沛英的崛起。
如今戚缭缭剩下的任务,就是破除掉苏慎慈与萧珩那段孽缘。
这件事她不能不插手,避开楚王府那八年对她来说太重要。
她自前世而来,就没有办法再眼睁睁看着苏慎慈重蹈覆辙。
不过萧珩还得明年才会回京,这也还不用着急。
当她用不着再“祸害”任何人,燕棠又还有什么好撂挑子的?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虽然燕棠仍然一副被戚缭缭给坑惨了的样子,可这日还是准时在南章营里等候他们。
戚缭缭一来就被他束得差不多把整个上身所有线条都给勒出来的武打装扮吸引了目光。
这也不怪她,实在是印象中他这副打扮的样子太少了,以往不是蟒袍就是甲胄,看着就很拒人于千里之外。
哪像这样?一下子就令她想起了在小黑屋那个夜里,像是砧板上的肉一样可任人宰割。
不过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现在他是教头,她是小兵,得严肃点儿。
近期先学拿骨。
“拿骨就是拿关节。敏哥儿他们男孩儿可以先学,女孩儿先强身半个月。”
燕棠把他们分成两边,然后指了背荫处的一片草地让戚缭缭和苏慎慈还有邢小薇三人过去。
邢小薇其实已经有功夫底子,但为了陪她们俩,她也就还是从头再学起了。
强身无非蹲马步、踢腿、练臂力等等。
苏慎慈其实觉得擒拿这种武术不太适合她。
她性子不如戚缭缭这样放得开,打小而来的教育使她仍有几分腼腆。
何况她的身体比起戚缭缭来更弱,府里也不具备让她早晚练习的设施,更无人时刻指点,因此让她学擒拿,倒不如学个武器。
燕棠就让她练练短匕招式,这样不用很大力气也能伤人。
戚缭缭一如既往地认真。
她心里有抱负。
不是要挣功绩,而是为护戚家一世团圆。
如果说最初她扎马步强身只为不成为戚家的累赘,不让他们再那么操心自己,那么这几个月时间过去,她又更加期望自己也能够与戚家老小并立站在大殷土地上。
学武功是为了保护对她抱存着善意的人,学乌剌话则是为了更了解那场战役,也是为了更接近它。
但没有人知道她这么认真是为什么,包括燕棠。
他们在练功的时候燕棠少不了得盯着。
看来看去,从头到尾竟只有戚缭缭最专心……就连苏慎慈都有些与邢小薇开小差。
然而在他印象里,她本不该是这样的人。
“王爷,二爷他们说想歇歇。”
小士兵过来禀报。
撑膝坐在小板凳上的他扫了眼满头大汗的他们,又顺势看了眼专注中的戚缭缭,说道:“歇会儿。”
又道:“去交代伙夫,从今儿起,每日里熬些绿豆百合汤过来。”
第127章 他太孤单
月中连下了几场暴雨,再放晴就到了月末了。
这样的大热天,戚缭缭居然在南章营里喝到了绿豆百合汤。
她问燕湳:“你们屯营里伙食这么好?”
虽然不是什么奢侈的东西,但通山营就没有,最多是程淮之自己掏钱,或者从府里带点果子给他们。
她也没听说戚家屯营里有这个,每次戚子赫一回府就得先上一大碗冰饮解暑。
“我也不知道。”燕湳搔了搔后脑勺,要不是因为她,他也不怎么上屯营来,怎么会清楚。
不过他看了眼不远处小口喝着汤的苏慎慈,又道:“可能是因为阿慈喜欢吃吧。我哥那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戚缭缭也看了眼苏慎慈,不敢苟同。
她两世都不觉得绿豆汤有什么好喝的,这玩意儿不是专门为了解暑的么?
她看了眼他,说道:“说为阿慈,我看还不如说是为你。你哥看我像看眼中钉,但对你可没话说。”
之前对他管这管那,说到底也是怕他走歪,方法不适用,心是好的。
燕湳听到这里也幽幽叹起气来:“我总觉得他太孤单了,他成天闷闷的,终年也看不到个笑容。
“唯一上心的女人除了我母亲就是阿慈,有时候我也想跟他亲近下,但又总觉得我还不够格。
“他要是能早些找个意中人相亲相爱的多好啊。”
戚缭缭扭头望着他,仿佛要将他重新认识。
因着阿丽塔来找过杜若筠,戚缭缭特意交代着戚子泯派几个人没事儿去打会同馆盯紧了。
然后也抽空把这事告诉给了燕棠。
燕棠听完就盯着她看了会儿,然后翌日在宫里当差的时候顺便也禀报了皇帝。
皇帝将手里折子啪地丢回案上,冷声道:“一个个跳梁小丑似的,这也是贺楚的主意?”
燕棠沉吟:“臣倒认为很可能是巴图他们自己的动作。
“贺楚如今只差没有机会正大光明地生事,而巴图需要因为安达和其其格的事情给贺楚交代,与其说他们蓄谋甚多,倒不如说他们是狗急跳墙。
“所以臣以为,接下来在他们离京之前,将会是需要严加防备的时期。”
皇帝凝眉静默了半晌,缓缓吸气道:“说出去真是笑死人,我泱泱大国,倒需要对他们这些人严加提防了!”
说完他抻了抻身子,又扬眉道:“他们不是喜欢出门吗?派几个人去会同馆,不管谁出去都跟着。
“人家是来使,咱们得尽好地主之谊保护好他们的人身安全不是么?!”
燕棠遵旨颌首。
皇帝喝了口茶润喉,面上又已恢复怡然:“听说你们坊间那帮小的现如今都往屯营里闹腾去了?”
……
在南章营的日子跟在通山营没有太大区别。
如果一定要区分的话,那么热情细心的程淮之让人如沐春风,而燕棠这里则瓜果甜汤随便吃。
待遇上各有千秋——实在是厚着脸皮在点评,因为他们纯属就是来蹭的。
回府的时候燕棠有时候会跟他们同路,但更多的时候却并不想与他们为伍。
而是稍稍落后一些或者绕去办点别的什么事,甚至是直接策马越过他们,先回府,总之就是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予谋。
碰上没怎么出汗的阴雨天,程敏之他们自然还要拉着戚缭缭沿途乐呵乐呵。
苏慎慈她们俩偶尔会参加,但与燕棠一样,大多数时间也是不惯他们这么肆意人生。
戚缭缭也不强求,她与苏慎慈如今已经是两个独立的人,没有她前世里后来的那些经历,她必定也变不成她如今这“泰康一煞”的样子。
从她回魂醒来那刻起,她与苏慎慈的人生已经分道。
“四煞”逐渐以她戚缭缭为中心形成一个比从前的四人组更为紧密的团体。
他们可以接纳别人,但显然没有人能再完全融入得进去。
戚缭缭从一开始的不习惯他们这样的胡天海地混日子,居然成了他们的主心骨,也是感到不可思议。
基于泰康坊实在是燕京闻名的街坊,戚缭缭他们近来的动向也很容易成为了街头热点。
坊间大人们见到近来素日里横行霸道的一帮小的们居然一个个都变得上进起来,当然高兴,以至于相互串门时都会情不自禁地夸起来。
以至于住在别的坊间的勋贵们听了都有些吃味。
大人们为着孩子心里不舒坦了,倒霉的当然不会是别人。
近来他们出外走动的时候就收到了诸多怨气。
“钟鸣坊里头刘家的二小子看我好像很不顺眼,还想跟我比划来着,我看在他哥跟我哥是师兄弟的份上没搭理他。”
每日早上课前四人组都会进行深度交流,邢烁提到近日外头风评时就牛气地这么说。
“我还不是一样?”燕湳道,“前儿我不是跟我母亲去探外祖母么,正好吴将军的夫人也带着他们家两个小子在,他们老瞪我!”
程敏之大约好一点:“最近我都没怎么外出,这帮小子不一直是咱们手下败将么?如今竟然这样嚣张了?
“那得找个时间会会。——缭缭你安排个时间!”
戚缭缭说:“没事去打人家干嘛?”
燕湳听到这里就泄了气:“也不定是打人家呢,说不定是被人打。”
打群架这种事儿么……输赢谁说的准?
“那更不去了。”戚缭缭说,“我忙着呢。”
杜若筠近来被杜襄禁***代她在乌剌使臣团退出京师之前,她和杜若兰都不得出坊。
因着这个,正与程如娴说话的她就不免瞪了眼正在院子里说话的戚缭缭。
程如娴看到了,就说道:“你怎么这么讨厌缭缭?”
杜若筠没说话。
能不讨厌么!
这丫头简直自打在小破屋被关了一回出来之后,简直处处跟她过不去。而且她手里还攥着她们两姐妹的嫁妆钱呢!
程如娴也看出些来,幽幽道:“你们和云姐儿总是说她这不好那不好,我虽然也和她交情泛泛,但并没有觉得她多么讨厌啊!
“如今连小薇都跟她和好了,前些天自我们家屯营出来,这不又一起上王爷手下的南章营去了。”
“什么?!”
杜若筠以为听错。
第128章 是很乖啦
程如娴扭头:“我说他们又南章营了呀。我听我大哥说的,去了好多天了呢!
“其实我和雅姐儿也想去,可大哥说我们反正也没有心思学,不让我去添乱。
“——哎,你怎么了?”
杜若筠怎么了?
她像是被雷劈了!
戚缭缭和苏慎慈居然到南章营去了?!
该让她说什么好呢?
阿丽塔让她去南章营,她自己犯难,被戚缭缭那么一搅更是也把这念头给掐了。
而她戚缭缭那个不要脸的,在冠冕堂皇训斥完她,又讨好了大人们之后,转头却自己投到燕棠的南章营去了?!
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怎么她受委屈了有戚家那么多人护着她,她想学本事了有大把人教她,就连她告她一状,杜襄都能夸赞她!
全天下的风头可都让她一个人给出尽了,现在连燕棠居然都中了她的邪?!
她咬紧下唇,望着正与燕湳他们在朝阳下说话的戚缭缭,只觉再用点力牙齿便直接能咬碎了!
……
这一日杜若筠都觉得五脏六腑如同刀绞。
而巴图等人在接连于会同馆和天机楼失利之后,近段时间便不能不老实按照朝廷章程往下走。
再加上这两日宫里又派来侍卫,说是要负责他们的出入安全,极大程度上束缚了他们的行动自由,更加让人恼火。
“大殷皇帝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是半点亏也不肯吃,我怀疑,天机楼的事情乃是他一手策划!
“说不定,那天夜里出现在酒楼里的那个商人,就是他本人!”
在打发走了礼部例行来核数的官员之后,他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忧心地说。
说完他又望着阿丽塔:“你那边怎么样了?”
阿丽塔俯首,说道:“属下亲自在泰康坊外头盯了一个月,竟然没有拿到丝毫关于燕棠的把柄。
“他不光是极少与人在外游玩逗留,更是除了身边近侍与坊间勋贵外,从来不曾亲近别的人,更别说是女人。”
巴图眉头拧成了川字:“若是如此,那即便是勾引到了他也得不到别的什么好处。”
瞄准大殷皇帝的近臣当然是要从中牟取利益。
或者离间他们君臣,釜底抽薪,让大殷皇帝疑心他继而弃用他。
或者是蛊惑得他晕头转向,将大殷军营里的内幕抖露一些出来,以达知己知彼之目的。
倘若哪头都挨不着,自然就该打消念头了。
他又问:“盯了泰康坊那么久,就没曾盯出点别的什么来?”
阿丽塔略窘,很快说道:“日前在泰康坊外,确是曾见到颇为令人寻味的一幕,只不过……”
她咬咬牙,便把与杜若筠见面,却遭戚缭缭砸了场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武宁伯府与靖宁侯府早前曾为了两家小辈有过纷争,杜家姐妹早将戚缭缭视成了眼中钉。
“且戚缭缭近来频频纠缠燕棠,触怒了杜若筠,属下想或许有可以利用之处。
“然而没想到……”
她至今也不明白戚缭缭是怎么知道她在那里见杜若筠的?
难不成在她盯着他们的同时,她也在盯着她?
“戚缭缭?”巴图讶了下,“就是那个扬言要砍了安达将军的腿的‘泰康一煞’?!”
“……是。”
巴图脸色沉了。
说到安达这件事,他便没法儿有好心情。
那安达可是王妃最宠爱的侄儿,这才刚露了个面就被遣送回去了,且还丢了那么大个人,他还不知道回头怎么去王庭请罪呢。
怎么这个戚缭缭又蹦了出来?!
他凝眉咬了咬牙,却又说道:“我们时间不多了,既然这里不行,那就不要再浪费时间!
“先不要管那个戚缭缭,她成不了什么气候,也坏不了我们的事,还是抓紧时间盯着礼部和司礼监!”
说着他又看过来,缓缓道:“这次负责签署文书的,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孙彭?”
……
戚子泯说现如今巴图他们不管谁出门都会有侍卫跟随,美其名曰是护着使臣们人身安全,但谁又不知道这是为了监视他们?
戚缭缭闻言笑笑。
因着天热,屯营里晌午已经不出操了,只早晚清凉时练兵。
燕棠想了想,就发令将戚缭缭他们的操练场转移到了王府的演武场。
王府地盘大,人也不多,这倒是方便多了,戚缭缭也能省出不少时间做自己的事情。
而她这两日已开始学习擒拿术,刚学还有些收不住手。
第一回把庑廊下的花架子勒翻了,险些吓死了正在廊下打盹的鹦鹉。
第二回路过三房时看到靳氏养的大白猫,看到人家猫在舔爪子,也忍不住手痒,把猫腿一攥掀了起来。
十几斤重的猫被她弄得当场弹起来三尺高,怒瞪着圆眼嘶吼着想跟她同归于尽……
后来家里的猫狗看到她就绕道走了。
但是靖宁侯近来看她却越看越顺眼……
“皇上昨儿召我进宫议事的时候也顺便说到你们,把我和两位国公爷都给夸了一顿!”
休沐的这日他就特地让人把晨练中的她叫到了正院里,搓着手笑嘿嘿地跟她道:“我听子煜说你跟淮之学完骑射,现在又去阿棠营里学擒拿,真是很乖啦!
“今儿我有空,你想买点什么,哥哥带你出去逛逛?”
戚缭缭还真不缺什么。不但不缺,她还有东西要给他们。
“我给哥嫂每人做了双鞋,你们试试合不合脚。”
她坐在炕桌边,一面啃着蒸排骨一面着红缨把鞋子给拿来。
靖宁侯简直不能相信!
“……你做的?”
他拿起那针脚细密绣工扎实,看起来长短也很眼熟的鞋子,瞪着眼张着嘴,胡子都翘了起来!
她淡定地点了点头。
当然是她做的。
那天红缨说沈氏特地派了厨娘给她做饭,她就想起过来了几个月,也是时候展露出点手艺来了。
沈氏也不敢相信,拿着那绣着她至爱的芍药花的银底紫花的鞋子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原先让你学学女红,你前后抓针也不会超过十次,这怎么会——”
这可不像是抓针十次的人做出来的,这像是抓针十年的人做出来的!
第129章 这酒真香
“其实也不全是我做的。”戚缭缭说,“阿慈女红做的好,我最近天天跟她在一起,也学了些本事。
“这鞋底是我纳的,花是她绣的,我从来没做过这些,忽然就纳了两双鞋底出来,很高兴,就请她帮着做了鞋面。”
说完她马上又道:“我以后一定会亲自做双完整的鞋给你们的,说不定比这还要好。”
为了把谎圆过去,她可是早就做过了准备。
提前好些天就跟苏慎慈“请教”过针线上的事,后来又真的请她绣过两幅鞋面。
然后她把苏慎慈绣的收了起来,而她自己重新做了完整的。
这样,哪怕是将来沈氏他们跟苏慎慈闲聊说起,也不至于会露馅。
变成戚缭缭这几个月,要做到完全不漏马脚不是件容易事儿。
先前为了拿回燕棠的刀子得了个青批就已经够轰动了,她当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与可是其隐藏自己,还不如有计划地“暴露”。
那天红缨提到沈氏特意让厨娘给她做饭的时候,她就想到可以先把针线活儿这项露一露。
正好也可以让他们都知道知道,他们这儿成天呆在一起是相互往好的方向在影响彼此。
果然沈氏听到这里就相信了。
她笑道:“我就说嘛,你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突然这么能耐?
“不过这鞋底也是纳得极好了,我瞧着,倒比这鞋面做的还要好的样子!”
说着她就高兴地弯腰试了起来。
靖宁侯见状,也喜滋滋地穿着下了地。
……戚缭缭会做鞋了这种事也能轰动了府里上下……
很快,除了杨氏和戚南风,以及靳氏,其余剩下在家的可全都来了!
一个个如同看镇宅之宝之似的激动地围着她转,拿着两双鞋传阅了好几轮,令戚缭缭觉得他们只差没拿去祠堂跟列祖列宗报喜了!
不就是两双鞋嘛……
她改天要是做身衣裳出来,他们不得把她给供起来?
……戚缭缭决定给他们每个人做双鞋。
翌日沈氏穿着新鞋上永郡王府去串门。
傍晚回来的时候,除了带来戚如烟对戚缭缭半嗔半喜的数落,还有萧少寰给她和戚子煜他们的各色特产。
萧少寰前些日子去了云南成王府,昨儿刚回来,带了不少当地的新鲜玩意儿,正打算明儿过来拜见舅舅们,不想沈氏去,就请她先带回来。
回府后大伙都在正院里说话谈云南,靳氏忽然想起来:“缭缭也挑两样用得上的给淮之和阿棠去。
“他们尽心尽力教你本事,咱们可还没正经谢过的,不能这大咧咧地觉得人家该咱们的。”
杨氏觉得有理:“咱们家自己有屯营,也不缺人教,他们肯答应,已很难得。
“——你瞧瞧哪些用得上的,只管挑出来送过去,再好好谢谢人家。”
戚子赫闻言,就把手里一柄尺来长弯刀送过来:“这个不错,可以拿去。”
戚子湛也把手里一成套貂皮推过来。
戚缭缭都看了一遍,然后便从其中挑了几样拿了,去完程家,又到了王府。
燕棠刚刚回府沐浴完,衣衫都还没有系结实,看到戚缭缭他便例行皱起眉头。
“我嫂子让我来答谢王爷,还让我多谢你近来这么耐心地指教我,一点小礼不成敬意。”
戚缭缭看到他不高兴就乐!笑得眼弯弯地把手里一只盒子推过去。
燕棠一点兴趣都没有。
毕竟所谓的请吃饭就是一碗羊蹄子面,他还能指望她能送出别的什么好东西?!
戚缭缭赶着吃晚饭,也就没多留。
燕棠等她走了定坐半晌,才又扭头瞅了瞅那盒子,打开瞄了瞄。
盒子里躺着柄象牙骨扇,上面刻纹繁复花哨。
骚包得要死……
他扫了两眼,丢在几上。
半刻后拿起来又扫了两眼,然后把门外侍卫叫进来,说道:“去看看淮之在干什么?”
程淮之正在房里看着手上的酒坛子。
下人来报说王爷来了,他随即放了酒迎出去,笑着跟漫步走过来的燕棠招起手来:“来的正好!
“缭缭刚才给我送来两坛好酒,咱们把子煜和阿烁他们叫过来聚聚!
“这酒闻着挺香,听说自云南带回来,成王也爱喝酒,他的东西应该很不错!”
燕棠抖开骨扇,慢摇道:“是么。”
……
基于近来戚缭缭对于家里小动物的杀伤力,靖宁侯把廊下的宝贝鹦鹉暂且寄存到了永郡王府。
而他听说她居然已经能跟戚子渝过招,高兴之余又不由有些忧虑:“你近来学这个学那个,一天到晚就没见有个消停的时候,身子吃得消?
“没觉得心慌气短或者提气不上来什么的?”
戚缭缭还真没有。
刚回来练习扎马步那阵她就怀疑过随着换魂,自己的病症也消失了,毕竟只是猜测。
如今几个月过去,还真就没有半点不适。
初初还有些不大能协调,到如今为止,她的灵魂与身体早就完全融为了一体,没有半点生涩感了!
当然她也暗暗称奇,按说这病该落在身体上才是,跟灵魂能有什么关系?
她觉得要么是这还魂之事太过玄妙,要么,就是原身的病症另有什么说头。
但不管怎么说,她不发病真是太好了。
戚子湛最近又开始研制冰饮点心。
趁她午歇刚醒时端来了可口的酸梅汁儿,还有清凉的薄荷云片糕,清香的马蹄糕,以及看上去就像肌肉一样恨不能伸手去摸一把的古铜色糯米小发糕。
“这可不是平常做的发糕。除了把米浆磨得极细极稠,我还加了些羊奶,以及还有果肉粒,保证好吃。”
戚子湛说到吃的总是像秀才做文章一样利索。
戚缭缭尝了尝,又不免想到他们慕名去天机楼拜的那位厨子。
天机楼已经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开业。
她前几日和程敏之他们外出时也曾去打听过,那江厨子没了生计,又不肯轻易去别的饭馆掌勺,如今倒是闲在家里。
这当口去求师应是比起那会儿在天机楼来要机会大多了。
“好哇!你们吃好吃的也不叫上我!”
正说着,戚子泯忽然挥着汗进了门。
戚缭缭把还没来得及喝的果汁儿推过去:“你上哪儿了?这么满头大汗的。”
第130章 另有恩怨
“会同馆!”戚子泯不客气地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然后喘着气说道:“你不是让我盯着阿丽塔那伙人吗?我早上收到的消息,说是会同馆那边今天闹的很不愉快。
“原本今日签署购马文书,朝廷突然抬高马价,乌剌使臣团与礼部及司礼监的人起冲突了!”
戚缭缭手一松,那块做得并不简单的发糕随即落在地上。
……她之所以硌应着巴图他们就是为了防着这一出。
前世里乌剌使臣在离京之前,与大殷在最后环节上起了冲突,由于他们死了几个人,不久贺楚就着信使来谴责大殷恃强凌弱。
这件事虽然不能说是直接导致明年战争的起因,最起码也让贺楚“名正言顺”占据了舆论上游,因此得到了草原其余部落的同情及拥护。
贺楚野心不小,他想要短时期内称霸草原并不可能,但他又觑觎着大殷物资,同时又无法完全起兵与大殷对抗。
那么当下他最好的办法便就是借助各部力量一同攻入关内,夺取利益再行分配。
就算不能,能够调动起各部对大殷的防备也是好的。
所以前世里使臣团在燕京死了几个人,接而就有了贺楚遣使向朝廷问罪的那么一回事。
这件事因一直成谜,她也无从查起,更是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巴图他们的预谋。
可不管是巧合还是预谋,司礼监的态度变化都很可疑。
她之前跟孙彭套近乎,并没有套出什么有用信息,便唯愿能够在处处提防之下避免此事发生。
然而没想到,这冲突居然还是起来了……
“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她喝了口戚子湛重新递来的果汁。
“这就不清楚了!”戚子泯耸肩,“你不是只让我盯着会同馆来着?
“刚刚那边人给我来传话,说是司礼监不知为何一改之前温和态度,突然间变得强硬。
“巴图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恼羞成怒要掀桌子!我听着消息就过来告诉你了。”
“现如今又怎样了?”
“没谈成,散了呗。”戚子泯说,“司礼监和礼部的人刚刚自会同馆出来。”
戚缭缭只让他派人盯着阿丽塔他们,防止他们私下做什么小动作,这种朝廷里的要政他可没关注。
可是他能不当回事,戚缭缭却无论如何不能不管。
靖宁侯回府后她就尾随他到了正院:“听说会同馆今儿起了纠纷?”
“是嘛?”靖宁侯漫不经心地回应,“怎么回事?”
朝中各部各司其职,会同馆的事既不归兵部管又不归屯营归,他怎么会知道。
戚缭缭就把戚子泯打听来的消息说了,然后说:“这贺楚奸诈狡猾,大哥要不要找个机会跟皇上进言,请他多加提防,以免中了贺楚奸计?”
靖宁侯端了茶坐下,舒服的叹了口气:“这是礼部和司礼监的事,和我有什么相关?
“别说我压根不了解他们怎么谈的,就是了解,我能把手伸这长吗?
“再说了,皇上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既然交给了孙彭来管这事,自然也不会听旁人念叨几句就改了主意。
“——你的擒拿今儿学到哪儿了?”
他这话锋一转,戚缭缭少不得回起他话来。
靖宁侯这边显见是行不通了。
回房想了半晌,她便又找到了王府,把话又重新跟燕棠说了一遍。
燕棠这两日心情还可以。
这时候一面拿着方印章在手里把玩着,一面漫不经心地回应她:“你关心这些干什么?”
“国之兴亡,匹夫有责啊!”
戚缭缭道:“好歹我也是将门之后,打起仗来我也得努力冲在前面的。”
燕棠轻睨了一眼她,只差没拿手里的印章把“不以为然”四个字印在脑门上。
戚缭缭凑过去:“我就觉得巴图他们此番没安好心。多提防些总是没差。
“贺楚正愁找不到进攻大殷的理由,倘若司礼监这回因为太过强硬而出了什么岔子,让乌剌有了大殷仗势欺人的把柄,到时候他们煽动草原各部与大殷作对怎么办?”
打仗就得有牺牲,虽然事实证明最后乌剌的大克星是他,但他现在还年轻,派谁也不会派他做主帅!
燕棠定定望着她,像看陌生人。
戚缭缭知道自己这番话超出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小姐的范畴,但她没有回避,也眨眨眼与他对望着。
这不是她危言耸听异想天开,而是前世里切切实实发生了的事情。
她不是朝官,也没有任何影响力,便只能说服他们这些有影响力的去影响皇帝决议了。
如果巴图这次徒劳回去,那么最起码再寻机会生事也会是在将来。
能够几句话解决的事情,她为什么不试试?
“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燕棠再开口,声音和脸色又已经透着漠然了。
戚缭缭情不自禁挺直了身子:“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一直都很忧国忧民的。”
燕棠垂眼睨了她半日,说道:“你议论的是两邦事务,是朝廷一等要紧的政事。
“这既不是你我勋贵能插手的事情,也不是你在会同馆那通胡闹能够相提并论的。
“你说你的理想是做‘华夏一煞’,你前十四年生涯里最大的壮举是得到个鬼见愁的称号,你说的‘忧国忧民’,我还真没太看出来。”
“这跟我的理想不冲突。你仔细想想我的话,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她认真地道。
燕棠拿着印章沉吟了下,然后道:“在我仔细想你的话之前,你不如先告诉我,你近来折腾这个那个的,究竟是想做什么?”
戚缭缭顿了下。
他却没有放弃。
如果说她学鞑靼语他只觉得她胡闹,听说她想骑马也可理解为确实是出入所需,可到了她去通山营里学骑射时他就不明白了。
如果只是胡闹,她用不着留住黄隽坚持学到可以用鞑靼话自如点菜的地步,出入所需,也用不着学什么骑射。
像如今,她又过问起朝廷政务……
按照大部分像她这样的勋贵小姐的人生先例,等到她明年及笄,便该走入婚聘,然后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继续养尊处优的生活。
只要有戚家在,她就算是一辈子不学无术也没有关系。
他实在是看不懂,她究竟是为什么?
“你在关押杜若兰的那天夜里说的话,我听到了。你和她除了小黑屋被关的恩怨之外,是不是还有过别的什么恩怨?”
第131章 吼也没用
杜若兰那事都过去多久了,戚缭缭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更没想到那天夜里他居然也在。
不过她快速回想了一下,当时自己并没有说什么大不了的,他不可能对她的出现存什么疑惑。
便就说道:“你真是想多了!
“要说恩怨,我跟他恩怨多了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成天打架闯祸,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十几年里朝夕相见,怎么可能只有那么一桩恩怨?就好比我和王爷,自打小黑屋之后,不是也一直恩怨纠缠到现在?”
说着她把脸凑到他面前,一本正经地望着他。
燕棠寒脸:“戚缭缭!”
戚缭缭笑起来,又说道:“我说实话你总是不信。那我不妨告诉你,我就是看那些满肚子阴险勾当的小人不顺眼。
“除了杜家姐妹,还有姚氏母女,还有很多很多……
“要不是因为我生性如此,我又怎么会去帮阿慈和她哥哥呢,你说是不是?”
燕棠凝眉望着她,板脸道:“就算你说的有道理,那你既然有事后对付杜若兰的能耐,为什么当时还会上她的当?
“她和荣望锁你的时候并没有别的帮手,从你那夜里自救脱身所具备的脑子来看,你完全有能力脱险。
“你又为什么只会在那里急得大喊,然后发病?”
戚缭缭觉得他是个硬茬儿。
不过这难不倒她。
她懒懒在他身旁椅子里坐下:“人总得吃堑长一智,可不正是因为我之前太笨,所以才差点送命么?
“经过这个惨痛事件之后,我痛定思痛,决定再也不给任何人欺负的机会,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近来这么努力的原因。”
她跟杜若兰的恩怨深了去了。
打从看到她跪在她面前开始,有将近一两年的时间她看到男人靠近就想吐!
这还真不是矫情。
萧珩的出现,使得那会儿正孤独地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的她,感受到了比从苏沛英那里还要热烈和不同的依恋,她顺理成章把他当成了余生最信任可靠的人。
但这个人却从根源处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
——他用他的多情与滥情,使她明白了这世间只有她最天真。
哪里有什么忠贞不渝?
哪里有什么非卿不娶?
不光他可以在她之外同时与杜若兰苟合,杜若兰也同样可以忍受和她同享一个男人。
她才知道,在许多人眼里,情和爱都是可以轻易产生和随意施与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是个笑话吧?
世间大把的人不图天长地久,只争朝夕,只有她还在傻乎乎地盼着有人独守着她终老。
她对白首共老的理解,成了她凭空构造出来的并不存在的华厦,杜若兰与萧珩合力摧毁了它,使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手筑上的一砖一瓦化为灰烬。
她的受伤,是因为信念没了。
她早就不再恨杜若兰,她只是鄙视她而已。从萧珩碰了除她以外的女人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在乎他了。
她连他都不在乎,会在乎他身边的女人?
如果不是他的那些侧妃侍妾们老来招惹她,恨不得她这个正妃早点死,她又怎么会让她们陪葬?
她想象了一下她们死后萧珩面对着一屋子尸体的样子,禁不住跷起二郎腿。
燕棠不知道她在得意什么,但从她的懒洋洋里也看到一丝让人心惊的沉静。
午后的风扬起窗幔,飘飘浮浮的,略让人感到胸闷。
他相信他在观音庙残墙后看到的那个戚缭缭,并不是他之前看到的那个被困后只会哭闹呼喊的她。
甚至也不是他每日里看到的那个成天嬉皮笑脸混蛋又恶劣的那个她。
在这副表相之下,隐约还隐藏着一个会在杜若兰面前清冷决绝的她,在衙署里提醒他要如何栽培燕湳的她。
同时在他杀完那么多鞑靼人之后,不但不曾惊呼喊叫,而且还幽幽地问他有没有杀过人的她。
她还说有人活着,死的人才有价值……
他想象不出来,经历过什么事情的她才会有这样的感悟?
“话说了这么多,你满意了没有?”正神游间,她忽然又开口了,“我们来说说乌剌。”
他静默片刻,凝眉睨着她:“这件事情我不可能答应你。我也做不到。
“乌剌揣着什么心思皇上心知肚明。朝上有的是能臣贤臣,倘若能由你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一句话左右了朝政,那偌大朝堂哪还有什么秩序可言?”
就算他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终归无凭无据,朝官们各司其职,他们若无能,大殷不会有眼下这样的局面。
戚缭缭停下二郎腿:“防备防备总没错——”
“我看你还是先防备着哪天闯祸,会不会又被禁足吧!”
燕棠被她的展露出来的陌生一面弄得心烦,端起杯子下起逐客令。
戚缭缭顿了下,蓦然间起身撑住他身后条案逼向他:“万一他们得逞了朝廷就得打仗,打仗就得死人!
“而且死的还不只是一两个!搞不好你也得上战场去送命,你就是去试着说说又怎么了?!”
端着茶的燕棠冷不丁被她扑过来,纵是沉稳,也禁不住顷刻间身子绷得笔直!
再被她凑过来这一质问,额头都已经快触到她刘海旁的小绒毛,便强忍着要打人的冲动冲压在咫尺上方的她怒吼:“戚缭缭!”
“吼什么吼?吼破喉咙也没有用!”戚缭缭道:“天天这么吼我,侍卫们早都司空见惯了!难道还会来救你不成?!”
燕棠面沉如水,目光如刀,被她绒毛触过的地方火辣辣……
“滚!”他说道。
戚缭缭定望着他笑起来,然后才慢吞吞地把身子收回。
“凶什么凶,你们男人又没有什么《男训》《男诫》要遵守。——你就是不答应我,道理我也得跟你说明白是不是?”
她笑着把自己的茶端起来喝了,然后又睨了一眼明显松了口气的他,抬步走了出去。
燕棠保持着紧绷的姿势半日未动,直到她跨出院门后才阴沉着脸收回势来。
余光瞧见门口几名侍卫正嘴角抽抽地拿眼角溜他,他又沉着脸喝道:“都抽风了吗?!”
第132章 我要证据
戚缭缭两度铩羽,脚步也有些温吞。
回府后便就自路过的丫鬟捧着的盘子里顺了爪葡萄,坐在门槛上吃起来。
庭前清风习习,不知哪里飘来檀香的气息,让人联想到青灯古刹。
她曾经与萧珩回过竹缘寺,去探望他的师父无音。
无音还赠过她一串佛珠,以及一些赠语,她已经忘记了。
那时候她跟他已经貌合神离,不过是奉旨而为。
回京的时候他就带了个长得很漂亮的民间女子同行,后来成了他的侍妾之一。
杜若兰在他的生涯里实在称不上什么要紧的人。
至少后来那几个他就没再让她们来求她,而是他自己做主收了房。
她自己都没把杜若兰太放在心上,没想到燕棠却还记在心里。
他这是怀疑她来历可疑?
看模样,那番话倒像是憋了很久了似的。
不过他再怎么生疑都好,只要她不说,这种事情没有人会想得到。
眼下倒是会同馆这事得想个主意出来。
在靖宁侯那里被拒之后,她本就对燕棠的态度有了几分底。
她再努力一把或许有可能将他说服,但显然他也无法去说服皇帝。
谁知道她是自未来回来?谁又会相信?她告诉燕棠,燕棠必定更加把她当成妖孽,即便不,他又怎么跟皇帝解释?
很显然,任何一个有主见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听凭她几句话摆布。
但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如果她连这样的事情都无法扭转,那她还谈什么改变将来?
朝上这边没辙,她就得往争执的两方上动动脑筋了。
那爪葡萄吃完,她就找到了正在房里练飞刀的戚子泯:“你再找几个人去盯盯孙彭。”
戚子泯想了下:“掌印太监孙公公孙彭?”
戚缭缭点头,整个大殷名气大的姓姓的太监除了他孙彭也没有别人。
自打永郡王府那里见过面,至今她仍不明白孙彭跟巴图他们有什么瓜葛。
近来这些事情又是他一手负责,再加上前世他因此送了命,那么在说服身边人走捷径无果的情况下,她先盯盯他总没有坏处。
她总有预感,孙彭的态度变化背后定还有原因。
如果这番强硬态度来自于皇帝,那么以皇帝的立场,前世里文官要杀孙彭的时候,皇帝不可能一句话也不替他说。
那个时候文官已经势大,对皇权也有了威胁,孙彭哪怕是有私心有错误,却是皇帝多年心腹,无论如何也应该保他一保。
当然这些事情牵系利害太多太深,细究起来就复杂了。
总之皇帝对北地众邦的态度是虽然不屈服,但面上向来做得圆滑,否则不会只在阿丽塔找过杜若筠之后,派了侍卫跟随,而不是直接捅破他们的心思前去质问。
……戚家有的是下人,这对戚子泯来说不是事儿。
他立时踌蹰满志地去了。
戚缭缭想了一晚上,翌日学堂里就跟程敏之他们道:“放完学上我家来,我有要紧事情跟你们商议。”
大伙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燕棠近日已经卸下了指挥使的差事,皇帝听去过屯营的老将们说他练兵练的还不错,士气大振,干脆让他先在屯营里呆几个月再说。
早朝时下了场雨,天气乍然凉快了些许。
议完政,皇帝又过问起会同馆的事。
孙彭上前道:“……正在如常进行,最多三五日,便可定局。”
皇帝点头,接而又问了两句,便就唤孙彭退下了。
燕棠凝眸立了半晌,眼看孙彭出了殿门,忽而也扭头冲上首道:“臣听说昨日乌剌那边对于马价之事反应有些激烈,还曾与司礼监争执起来。
“贺楚诡计多端,是不是也该提防一下,省得回头被他们利用了?”
皇帝垂眼看着手里奏章:“孙彭一直负责与巴图接洽,也不是什么新人了,朕放心让他去办。”
又头也没抬地说道:“去忙你的事去吧。”
燕棠也就没说什么了。
本来他就觉得戚缭缭这话忒不太靠谱,可鬼使神差地他居然也还是说了……
刚放了学,戚缭缭就跟翠翘道:“去送个信给黄隽,我今儿有事,让他别来。”
程敏之他们家们都没进就直接到了戚家。
喝了杯红缨递来的酸梅汁后感觉特别舒爽。
燕湳道:“叫我们来有什么事情?”
戚缭缭拿了块点心吃着,先把前儿会同馆的事情说了,然后就道:“他们在京师前后都待了这么长时间,夭蛾子出个不断,还刚来就让咱们拿下个安达,回头还不知道怎么交差。
“临了又出了这么一桩,我很难相信他们没有阴谋。可是你哥和我哥都觉得我是杞人忧天,我很忧虑。”
大伙听到居然是这么正经的事情,都不由得把背脊也挺直了。
但是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那我们要做什么?”燕湳摸摸头,“我倒是可以回头去气气我哥给你出气。
“可你哥这边我下不了手啊……”
就是下得了手他也打不过。
戚缭缭无语:“谁让你给我出气了?”
“那你这是——”
“我是在担心巴图背后有阴谋!”她敲着桌子说。这帮熊孩子怎么就抓不到重点呢?
大伙总算听懂,纷纷咳嗽起来。
程敏之斟酌着用词道:“可你这……也没凭没据啊!”
就凭他们起争执就猜测巴图有阴谋,别说靖宁侯和燕棠不信,他们也很难相信……
“所以我就要找证据让他们相信!”她放下杯子说:“孙彭这边我们不好下手,弄不好要说不清。我们只能从会同馆这边寻找机会,刺探内幕了。”
程敏之道:“怎么刺探?”打架他常打,这刺探的事他没做过啊!
燕湳看看他们,喃喃道:“要不,抓巴图出来拷问拷问?”
程敏之和邢烁都望着他:“抓巴图?你是傻了吧!他可是外邦使臣,敢抓他,咱们到时候回家不得被揍死?!”
燕湳耷了肩膀。
戚缭缭捧着杯子,环视着他们说道:“巴图不能抓,但我们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说着她招手让他们靠近,压低声音细细的说起来。
第133章 非去不可
戚家小花园里,四颗脑袋凑在一处也不知说了多久,等到散开的时候随即就个个脸上充满斗志了。
“我们暂且也不用着急,他们刚刚才跟司礼监有过争执,必定也要暗中窥探朝廷的消息,所以总会有露面的时候,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就成。
“总而言之,在保证能够完成任务的情况下,还不能让对方拿到任何不利于咱们的把柄。”
戚缭缭说道。
程敏之拍着胸脯:“头阵交给我,你们做好准备!”
说完已是出了门去。
……
白音馆里气氛一扫之前几日的颓败,而变得喜气洋洋。
“还是大人英明,一下子掌握了那孙太监的命脉,这下不管事情怎么发展,都于咱们有利了!”
阿丽塔高兴地走向巴图,媚笑的神情与前些日子相比可谓判若两人。
巴图哈哈地仰头笑,笑完之后深敛着目光说道:“我只当这姓孙的碍不了我们的事,才一直未曾重视,这次也是实在走投无路才想到这么一出。
“孙彭若仍是这么强硬,那大殷皇帝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倘若肯妥协,那他萧皇帝也得狠狠栽个跟头!
“咱们憋屈了这么久,也该掰回一局了!”
阿丽塔双眉微拧:“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何可汗总想着针对大殷皇帝呢?”
巴图扭头:“这怎么能是针对?而是形势所趋!可汗的深意,不是你我能随意揣摩的!
“这两日你还是多出去走走,看看朝廷有没有什么风闻出来?”
……
阿丽塔对巴图的冷拒虽略有些不爽,但也不能违逆。
这两日少不得就往街上来,且专找那些繁华人旺之地走动。
虽然她很瞧不起中原人的窝囊无用,但也不能不承认,中原的繁华令她十分留恋。
这里没有频繁的迁徒和战争,没有那么多风霜雨雪造成的困境,最重要的是这里物资丰富,各行各业发展成熟,制作工艺精湛,世世代代在一座城里繁衍终老,毫无问题。
哪像他们?!
时常还得为着争夺一片草原打得头破血流。
她可是一点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她相信整个乌剌也没有多少人会想过那样的日子!
她迫切地希望贺楚的大计能早日付诸实现,如此她就能长留燕京,一改她如今顶着乌剌随团女使的身份却还得受身后侍卫“监视”的待遇!
等到他们乌剌的铁蹄踏破雁门关,就算一时占取不了中原,那也至少能让大殷皇帝在他们面前俯首认输!
她精神振奋地进了家人客极旺的茶楼。
她对中原较为熟悉,近来又给巴图当了两个月探子,对于消息频出的场所熟知于心。
茶楼上有戏可听,她坐下来,侍卫们也就近坐下,离得不远不近。
才磕了几颗瓜子,忽然旁边侍女就凑过来道:“镇北王好像也在这边。”
她忽然顿住,——镇北王燕棠?
“在哪里?”她放了瓜子。
“进了对面翠香楼。”
阿丽塔扭头,透过窗户往对面酒楼看过去,对面是家饭馆,没看到燕棠本人,只看到门前小厮正在拴马。
而那马,她却在泰康坊蹲守的时候曾见燕棠骑过许多回,而且她还知道,他往往是不当差的时候才会骑这匹看起来格外扎眼的汗血马。
“几个人?”她瞥了眼不远处的侍卫,压声问。
“就他一个人。”
一个人……
她目光随便变得湛亮起来。
如果说最初接近燕棠仅只是为了完成任务,那么在接风宴那日见识过他的身手之后,她也已然对他有了兴趣。
原只道那些日子她在泰康坊定然能抓到机会将他征服,没想到却始终无果,还让戚缭缭给搅坏了好事。
眼下竟让她遇见他独自一人在这里……
难不成在她离京之前,还能让她有机会把大殷的镇北王给拿下来么?
她嘴角微勾,忍住心情,看了眼侍卫们。
有这两人盯着,眼下纵是她想过去,也是难以脱身。
还有,燕棠极少出来应酬,就是去也是去那等格调甚高的场所,怎么会独自来到这小饭馆?
……不,他还跟戚缭缭去坊门口吃过羊肉面呢,来这种地方倒也不算特别奇怪。
那他独自出来会的是什么人?
若是约了人在此,那她就是脱身去了也不见得有机会得手。
“去看看有位子没有?这破地儿怎么那么多人!”
正暗地里琢磨着,忽然门口又来了几个人。
为首的那个十三四岁,着一身月白色云锦绣袍,长得玉面丰唇,俊俏夺目,腰间挂一块美玉,头顶也以玉簪绾着发,看着就是个不可一世的富贵纨绔子。
阿丽塔打量完,又忍不住微微一愣,来的人居然是燕棠的弟弟燕湳!
“二爷?!”
侍卫们这时候见着燕湳吆喝,也不由起身打起了招呼。
燕棠是金林卫副指挥使,虽是暂且时去了屯营,可终究也是他们的上司,哪里见着他弟弟来而不招呼的?
这里不光是出了声,且还走上前行起了礼。
“二爷今儿怎么也上这儿来了?这里人多,恐汗气烘得您难受,要不小的给您上隔壁订个座儿?”
燕湳就哦了声,拱手道:“原来是你们两位。我跟我哥出来办事,本来打算在附近找点吃的,哪知道他怪我把他要交去兵部的重要公文弄湿了,训了我一顿,我就自个儿出来了。
“我也不久待,坐坐就走,不用另找地儿。——这破茶楼怎么也这么多人?这是想让本二爷坐地上照顾他的生意不成……”
阿丽塔竖起耳朵听完,心下已禁不住跳跃。
燕家的情况她早就已经摸得清楚,燕棠对燕湳管束严格,偏生这燕湳跟戚缭缭他们那一党一样是个不学无术之辈,因此兄弟俩也不怎么亲近。
燕湳被燕棠训,那是多正常的事儿!
这么说来,燕棠进了翠香楼并不是因为约了人,而是被燕湳给撇下了?
而他身上还有给兵部的重要公文?
那她就非去看看不可了!
她深深看了眼那边,然后低头轻啜了一口茶。
燕二爷嗓门不小,立刻引来了掌柜的。
楼梯口那里立时热闹起来。
侍卫们虽然负责跟随阿丽塔,但他们正守着门口,也不至于还要亦步亦趋地跟着。
阿丽塔目光微闪,随即跟侍女们使了个眼色,而后便就轻快地转移到后窗下,回头再了眼那边厢正热闹着的楼梯口,推开窗门翻出去了。
第134章 你是棋子
燕湳余光瞥见阿丽塔座位上已空,便跟掌柜的发了通牢骚,然后气呼呼地撤下楼来。
进了翠香楼,阿丽塔给了几个钱给小二:“方才进来的外头那匹汗血马的主人在哪里?”
小二接了钱,哈腰道:“就在楼上,楼上总共只有一间房有人!”
阿丽塔留了个心眼:“来的那人你可认识?”
小二想了下:“不认识,但是是个锦衣绣服的少年公子,小的也不敢打听!”
她满意了,撇下他上了楼。
楼上果然只有一间包间虚掩着门,她轻快地走过去,到了门外倾听,只听得有杯盘挪动的声音,且还有年轻男子的低咳声。
心下暗喜,再悄悄推门看了一眼,只见背朝门口坐着的这人,可不正就是穿着玄服束着金冠的燕棠?!
她放心推了门,勾着唇走向燕棠对面。
人才走到半路,突然桌上光影一闪,四面暗处猛地就蹿出几个人来!竟然瞬间就封住了她四面八方,将她团团围在了狭小的中间空地上!
她大惊失色!
连忙朝正面伸腿扫过来的“燕棠”看去,这哪里是什么燕棠?
分明就是当日在会同馆跟戚缭缭一起闹过事的吴国公府二爷程敏之!
“你们想干什么?!”
惊慌之余她抬手应对,但她又岂是面前几个人的对手?
当日程敏之他们三个在安达手下都未曾落败许多,更何况眼下还有他们各自的小厮相帮,而她自己的身手又哪里比不上安达?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中了他们的计!
心慌意乱之下,她手脚更显无措,不出片刻,已经被刚好赶到的燕湳拦腰一截,打翻在地下!
“把她绑起来!”
这时候门外又闪进来两个人,为首的绯衣长发,缀着明珠的双丫髻下一张小脸却如寒霜:“阿烁开路!此处不宜久留,先带她离开这儿!”
邢烁点头,随即推开后窗跳了下去。
程敏之飞快将衣服一扒,塞进包袱里,燕湳往阿丽塔嘴里塞了破布,而后便与他押着她跳下了后窗!
戚缭缭见他们都撤了,这才大摇大摆带着翠翘自店堂里结账出了门。
这一片的人不见得认识他们几个,但是难保万一,自然要先转移方为安全!
出到门外,程敏之和邢烁已经各驶了一辆马车过来,她上了第一辆,直接进了车厢,将阿丽塔嘴里的破布扯开。
阿丽塔大口呼气,靠在车壁上怒瞪着她:“我是乌剌女使,你敢劫持我?!”
“你算哪门子女使?你不过就是颗棋子!”戚缭缭斜睨她。
阿丽塔大怒。
戚缭缭却没搭理她,顺势坐在翠翘腾开的座位上,撑腰俯视她:“我之所以敢劫持你,当然是有把握你不敢说出去!
“我让燕湳引你入瓮,难道不就是为了让你下落不明,就算是在外出了事,也是你未经通告私自出行引发的后果吗?”
阿丽塔脸色一变,人也跟着微颤了一下。
大殷皇帝明明派了侍卫护在他们左右,打的就是保护他们的幌子。
刚才他们明明在对面吃茶,转眼她却在翠香楼受缚,这的确是说不清。
就算是回头出了事情,也是她故意为之,就是要大殷赔罪,那也得扯上一番皮!
她咕咚吞了口口水,睁大眼瞪着她。
戚缭缭重新拿破布给她嘴塞上,然后交代马车加速。
半刻钟后马车出了城门,一直驶到了南庄一座小院子前。
程敏之进来绑住阿丽塔双眼,然后扭着她下了车。
几个人鱼贯进入,到了内里,戚缭缭便扯开阿丽塔脸上的布,垂眼冷望着她:“问你几件事,答出来了我就放人,不答就押到你答为止。
“耍花样我就卸了你胳膊腿,再把你丢回去给司礼监!老不老实,你自己选!”
阿丽塔咬牙望着被程敏之他们簇拥的她:“什么事?!”
戚缭缭道:“前日你们跟司礼监起冲突是怎么回事?”
阿丽塔面色微变,咬牙望着她:“这是两国大使之间的事,我不负责政务,怎么会知道?!”
“阿烁!”戚缭缭沉声。
邢烁随即抽了把刀上来,刷一下对准她胳膊。
“你们若敢伤我,仔细吃不了兜着走!我们可汗是不会许外人随意伤害我们的!”
阿丽塔挣扎起来,并且咬牙狠瞪起了她。
“我知道!”戚缭缭抬起左脚踏在她面前一摞砖块上,俯身道:“你是乌剌来使,哪怕你们部落再小,也是外邦。
“按照两国交战也不斩来使的惯例,我若是伤了你,那就是伤了贺楚那个王八羔子的脸面!
“他会觉得我们大殷恃强凌弱,是在瞧不起你们乌剌!
“他一定会正式向大殷讨个说法,要是不满意,他就会发兵踏破长城打进雁门关,是不是?”
阿丽塔瞬间色变!
戚缭缭笑了下,露出森森白牙,又道:“说不定还不止如此。
“因为你们乌剌如今兵力也未上十万,而大殷骑兵实力虽不如你们强,但我们有雄关猛将,以及还有胜于你们数倍的各种精兵。
“你们这些年里四处征战,草原部落也不见得个个都与你们关系融洽罢?
“这种情况下,如果你们单打独斗,就算在大殷手上讨得了便宜,也免不了会后院失火。
“贺楚想挑事,他就得做好准备。
“比如说他可以以我们今夜劫持使臣并且还伤了你作为由头,说服整个草原一起对付大殷。
“有了共同目标,这样他至少不必担心后方遇险,我说的对不对?”
她话说到这里,阿丽塔的脸色已经发白!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不告诉你。”戚缭缭笑,“而你必须告诉我,前日你们跟司礼监起冲突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阿丽塔喉咙忽然有些干涸。
原先还笃定他们不敢真动手伤她的想法,不知不觉已经磨灭!
这些战事策略虽然凡是熟悉了解两邦交往内幕的人都差不多能想到,可那绝不会是一个在中原来说还未能称得上是成人的半大孩子!
她既然能够镇定自若地阐述这些,必定有把握能伤了她且还不落把柄!
“磨蹭什么?!还不快说!”
邢烁刀子往下压了压,她已经觉得皮肉发痛了。
第135章 有个女人
她急速呼吸了两口气,抬头道:“想要我说,那也得先把我放开!
“难道你们大殷的将门子弟,连凭身手挡住我的本事都没有吗?需要使用这样的手段!”
戚缭缭笑了下,摆手让邢烁给她解了绳索。
她揉着胳膊活动了一下,突然间就朝戚缭缭出招袭来!
只不过才刚到半路,戚缭缭就跟等在那里似的飞起一脚踹在她膝上,随后她身后的翠翘也已配合默契地将她反扣住了。
“你——你怎么会——”
阿丽塔忍住疼痛,不敢置信地抬头。
分明上次在会同馆里她还只会爬树,这才两个月,她就能出手了?!
她是知道她在屯营里混,可以为她顶多也就是边玩边学,哪料到她——
“还敢耍花样!”
她还没来得及把剩下的话说完,程敏之她们已经纷纷上来将她给打趴了!
“你想问我怎么会武功?那得说我有个好师父啊!”戚缭缭慢吞吞凑过去,“在我们中原会武功的人里,我这可根本算不上什么。你见识少,不怪你。”
说着撸起她的裤管查看她膝关节,——还不错,虽然没断,但是脱臼了。
看完她拍拍手道:“说吧,什么原因?”
阿丽塔疼得直冒冷汗:“起争执的原因就是马价谈不拢,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真相?!”
戚缭缭冷笑:“是么?那是为什么谈不拢?”
阿丽塔没吭声。
戚缭缭又悠悠望着她:“你不肯屈服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你要知道,既然我能把你骗出来,也肯定能把别的人骗出来。
“所以就是你不说,我也还是有办法能查到想要的。比如说,有人告诉我,你们和孙彭之间有猫腻。”
阿丽塔冷汗直滴,胸脯起伏的幅度也大了起来。
“你既然知道我们跟孙彭有猫腻,难道就不知道孙彭私下里养了个女人吗?!”
……
燕棠回到府里,见素日热闹的演武场今日却静悄悄,不由疑惑:“二爷他们呢?”
“说是和戚姑娘还有程二爷邢五爷出去了,今儿不练武。”侍卫忙说。
燕棠皱了下眉头,却也没说什么。
那帮了家伙坚持了这么多日没松懈,偶尔去放松放松也能容忍。
想想傍晚这时间空了出来,一时不知做什么好,便就又吩咐道:“把马牵出来,我出去走走。”
侍卫递了扇子给他,随后就去了。
他这里才刚扇没几下,侍卫就又迅速跨回门槛:“王爷,您的‘赤霓’不在,二爷骑出去了!”
燕湳?
“王爷,您的金冠也不在了!”刚听到这里,这时候准备找衣服出来给他更衣的侍官也匆匆来道:“还有您平日常穿的那件玄色绣着暗云纹的袍子也找不到了!”
燕棠立定未动,半晌后脸色一沉瞪向他们:“去查戚缭缭他们都去了哪儿!”
……
阿丽塔恨恨地瞪着戚缭缭他们,嘴唇都被她自己咬破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戚缭缭,而戚缭缭也已经敛住了神色。
孙彭是个太监,太监养女人,这种事倒也不稀奇,只因史上屡有太监配妻主持家务的先例。
据她所知,孙彭府上虽无正妻,却也有姬妾三四名。
皇帝虽然不曾明文主张宦官婚配,但是也不曾严禁,只要不闹出什么事来,都是默许的。
但这样情况下孙彭还要学别人养外室,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旁人养外室是惧内,他都做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了,还用得着‘惧内’?
何况坊间也从来没有关于他惧内的传闻。
“什么样的女人?”她问。
阿丽塔冷哼着道:“我也没见过她人。这消息是其其格之前借着天机楼之便打听来的。
“其其格负责收集消息,由于你们皇帝指派了孙彭来负责朝贡事项,为了使得事情更加顺手,她打听了他有很久。
“最后就查出他偷偷养了个女人,藏得还挺严实。除了他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你们大概没人知道。”
“多大岁数?”戚缭缭又问。
“十八九吧,又或者二十来岁?”她不屑地哂道,“男人养女人不就是图年轻漂亮么,难不成还养个老的?”
说到这里她又扬了扬下巴,又道:“不过这孙太监也没有什么眼光,据说这个女人长相不怎么样,身子骨也不好,估计也经不起他几番折腾。”
长相不怎么样,还有病?
戚缭缭回想了下孙彭的姿容。
太监们虽不能人道,但照孙彭把自己收拾得那么齐整来看,可不像是个不注重外貌的。
“他藏了个女人,跟马市有什么关系?”她凝眉道。
阿丽塔冷笑,然后眉眼之间却也浮出凛色:“这女人不是寻常人,但究竟是什么人我却不清楚。
“消息是其其格打听的,也是她直接与巴图接触的。我只是前阵子随同巴图私下里去跟孙彭见了一面。
“当时巴图就提到这个女人,说是可以派遣我们王庭的御医进京给那女人治病。我才知道那女人是个有病的。
“我们的御医对于接骨正骨最是厉害,这个你们应该清楚。可见那女人还是患的筋骨损伤类的病症。
“我因为早就知道孙太监跟你们皇帝一条心,对他会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动摇立场,实在没抱什么希望。”
“后来呢?”戚缭缭问。
她缓缓深吸了口气,说道:“后来我没有想到,他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居然真的答应了巴图按照我们提出的马价进行交易,并且还签下了契约。”
戚缭缭皱起眉头:“他还跟巴图签了契约?”
“没错!”阿丽塔冷笑,“我也没到一个阉人居然还是个痴情种!
“他真的签下了契约。答应照做的唯一条件就是我们得治好那女人。
“马价在他手里掌控着,他调高调低,只要不太离谱,都不太难。但他竟然是为了个那样的女人!哈哈哈——”
她忍不住笑起来。
戚缭缭凝眉望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程敏之他们几个人也面面相觑,很显然阿丽塔招出的讯息已经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第136章 都别想跑
戚缭缭自前世里得到的线索暗地里推测过,孙彭哪怕真与乌剌有勾结,那也多半是财物权力上的勾结。
毕竟与外邦有染不外乎这两样。
而他身居掌印太监高位,却还并未到说一不二的地步,那么也就是说,他或许会想通过这件事努力努力扩大权力。
可眼下他只是为了个女人……
“既然都说好了,为什么又会起争执?”她问。
阿丽塔收住笑,勾勾唇说道:“有了孙彭立下的契约,我们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那是他的把柄,我们只要把它捏在手里,他能不被我们牵着鼻子走?
“所以我们很快就反悔了,跟他说必须在原来议好的马价上再上调三成我们才给他去接御医治病。
“而他死活不答应。甚至乎还反过来将议好的马价砍了近半!如此又怎么能不起争执?
“然而他不管怎么做都没有用了,因为哪怕我们不把那份契约拿出来,从他当着两方使者之面暴怒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入套了!
“他若是不闹,那就只能乖乖就范,提高马价,把钱送给我们!若是要闹,那他同样也给大殷带不来什么好处!”
她再次冷笑,脸上此刻已然不见什么气愤,而只有得意欢快。
戚缭缭的眉头开始皱得有点紧。
巴图有了孙彭亲签的契约在手,便有了现成的把柄。
孙彭如何会答应签下契约她不知道,但显然他低估了贺楚他们的卑鄙——
事实上如果不是她自前世亲见过一回,也想不到他们竟然会以舍去几条人命的代价把这脸撕破,以此引起草原上其余各部对大殷的忌惮,从而抱团造成了那场战争。
一场争斗里,死几个人罢了,谁会想到这会是贺楚蓄谋攻打强邻的开端?
那场仗里别的部落虽然出动的不多,多数是在坐山观虎斗,但是他们能不扯乌剌的后腿就已经算是帮了贺楚和孟恩的忙了。
所以这件事的关键果然还是在孙彭。
巴图违约加价,孙彭自己也只有一条命,当然不会毫无底线,可他进也是错,退也是错,已经成了巴图网里一只鱼,挣也挣不开了,除非他舍得这条命,把事情全部跟皇帝交代出来。
沉吟半晌,她说道:“那女人住在哪儿?”
……
燕棠驾马到了南城门,寒霜满面地问过守城将士燕湳去向之后,又阴着脸策马到了南庄。
“从庄子四面开始给我包抄,给我抓!”
……
戚缭缭听阿丽塔说了地址,而后又盯着她看起来。
阿丽塔被盯得恼怒:“你看什么?!”
戚缭缭笑:“够阴的!”
阿丽塔拧眉瞥着她。
她笑道:“跟我交代的这么清楚,是想挑起我们勋贵的怒气,转而直接去找孙彭揭发他吧?
“你们既然想的这么周到,而且听说你们王庭近年大量的招收汉人教习,那么肯定来之前把大殷朝廷局势都摸过了。
“这是想让我们内乱呢?”
按照正常逻辑,这件事关键既在孙彭身上,那么她眼下就应该立即告诉靖宁侯真相,然后靖宁侯为了阻止这一切,很该联合吴国公护国公一道上书请求皇帝法办孙彭才对。
……这种情况下有可能发兵。
但是乌剌此时已然做好了随时打仗的准备,事情也在他们的筹谋之中,大殷却没有准备。
这个时候仓促行事,赢面将会大大减少。
所以朝中肯定会有人反对。
一旦有争议,必然就会有人混水摸鱼。比如说后来那些觊觎了朝堂地位好久的文官们。
就算不发兵,皇帝身边一帮近臣也会因为孙彭被牵连针对,少不了要受他们一番口诛笔伐。
总而言之,大殷朝堂乱了,对乌剌来说不是最乐见的事情吗?
事情肯定要说,但她绝不会莽撞地说。
阿丽塔脸色微变,目光里竟呈现出一丝凛意。
很显然戚缭缭的通透冷静是她所未能想象到的。
通透不难,世上聪明人很多,冷静也不难,天性沉静的人也很多。
可在通透了这些关键之后,同时还能够冷静待之就不那么容易了。
“绑起来带回去!”她愕然的当口,戚缭缭已经敛色站起来。
程敏之他们随即行动。
“不好了!我哥来了!”
这里押着人刚要上马车,眼尖的燕湳突然就掉头回来了,然后指着村口方向几匹大马白了脸!
戚缭缭也顿住。
随即扒开挡住视线的几根高梁往远处看去,果然只见夕阳下燕棠骑着高头大马往这边过来了!
她倏地收回手:“阿湳带路,我们先撤!”
她可没忘了他们此番乃是假扮着他镇北王把阿丽塔诓出来的,眼下不知道他是不是来找他们的,可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让他抓到现行!
否则的话燕湳绝对得要脱层皮不说,他们这几个也少不得要被告状到各自府里去!
而关键是搞不好还得如了阿丽塔的愿,到时候朝上一团乱,可就不好收场了!
大伙行动速度飞快,她这里一声令下,燕湳已经跨上车头抓起马缰。
这边厢程敏之与邢烁则早已经把阿丽塔的嘴和眼蒙住了,翠翘他们再利索地把人拉上车,这里便齐活往燕棠赶来的相反方向驶上了一条通往庄稼地的弯道!
燕棠望见两辆急速没入高梁地之间的马车,两眼一眯说道:“给我包抄上去!一个也不许跑!”
侍卫们便就立刻如绽开的烟花也似,瞬间往四面八方散开了!
“完了!我听到侍卫们的布阵暗号了!”
燕湳一面催着小厮赶紧打马,一面急得连汗都冒了出来。
戚缭缭撩窗看外头,这时候太阳西斜,高梁掩映的小路不止是因为颠簸而拖慢了速度,更是挡住了路线。
既然侍卫都在布阵了,那他们想逃出燕棠的魔爪简直不可能!
想了下她就把车喊停下来,然后道:“敏之去探探王爷在哪个方向?我和阿湳过去找他。你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回头我们再招呼!”
到了眼下这地步,事情又怎么可能瞒得住他,还不如先在这里跟他把实话说了!
第137章 洗个澡吧
众人这里按计行事,等程敏之回来,戚缭缭便与燕湳往燕棠所在的路口走去。
燕棠高倨在马上,阴沉着脸睨着走出来的这两人:“把燕湳给我押起来!”
一旁侍卫得令,随即上前要捉。
燕湳手忙脚乱地反抗,口里一面大骂着他们!但侍卫都是燕棠的,他再骂人家也只当耳旁风!
戚缭缭拔腿上前:“我有重要情报告诉你,你先听我说完了再绑也不迟!”
燕棠压根不曾理会她,只管阴着脸下马走向燕湳。
“绑严实点!再把嘴堵上!然后抽个人回去请侯爷和两位国公爷都过来!”
这是要把几家人全都找过来就地会审的意思?
戚缭缭微愣,见侍卫里已立马就走出个人来往村口去,也不及多想,当下弯腰自沟里捞了两把稀泥,噗地飞出手去一把打向侍卫脸上,一把就打向了燕棠……
这种情况下,会武功的而且功夫还不错的两人当然下意识地都会反手来挡!
然而他们挡的可是稀泥……
那两坨泥经过他们抬手一拂,杀伤力堪称翻倍!不光是他们手上糊了一手,剩余的大半稀泥还通过他们张开的五指啪啪啪地落在他们脸上衣服上脖子上……
“戚缭缭!”
原本还算得上是静谧悠闲的小村庄刹时被如雷的怒吼声打破了宁静!
刚刚归巢的一群麻雀叫喳喳地重新飞出来,并且迅速拥占了小半片天空!
燕棠顶着半脸半脖子半衣襟的泥,气得颤抖地朝戚缭缭怒扑过来!
戚缭缭看到这模样也是有点懵!
她原本就想阻止他们回坊去告状,也没有想太多……燕棠平日里可是把自己收拾得头发丝儿都不曾乱上一根的人,眼下被她糊了满脖子泥巴……
她听得耳畔呼呼声起,随即也反应迅速地扭头往高梁地跑去!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有正事儿是你不听!这也不能全怪我!……”
燕棠七窍生烟,趁着怒火嗖地一下便追着她蹿进了高梁地。
满地侍卫张口结舌望着那两人。
燕湳怒瞪着他们:“还愣着干什么!不赶紧把其余人叫回来?把缭缭吓着了,戚家人你们惹得起吗?!”
戚缭缭提着裙子鼓足劲地往前奔跑。
经过几个月的锻炼,跑跑路当然不在话下!
何况燕棠自进来地里一段路之后已逐渐把速度放慢,以至于她一开始还需要狂奔,跑出一两里后只需要小跑着就能与他拉开距离了。
出了高梁地,又过了片向日葵,在两片庄稼之间,燕棠终于一个箭步上来将她扭住:“还往哪儿跑!”
戚缭缭打了个踉跄,回头望着面色青寒的他,再看看他落在她胳膊上的手。
燕棠倏地把手收回,脸色却越发青寒了:“戚缭缭!你是不是一天到晚地就想着怎么气死我!”
“怎么会?”戚缭缭揉着胳膊慢吞吞道。“我巴不得你长命百岁呢。”
“偷了我的衣服马匹去绑架阿丽塔,我十条命连起来都不够你气到百岁的!”
燕棠已经被她气得无法控制怒意:“你们假扮我绑架了她究竟想干什么?!你可知道这样做,让朝廷知道了是得承担后果的?
“那阿丽塔无论如何也是乌剌使臣团的人,要是让他们拿到把柄,你们几个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戚缭缭笑:“王爷这是在关心我?”
燕棠怒脸微僵,随即又怒道:“我关心的是湳哥儿还有我的马!”
戚缭缭咯咯咯地笑起来。
燕棠黑脸叉腰,冷眼看着她笑得前仰后合。
一会儿她笑完了,清了清嗓子说:“好了,逗你玩儿的。说正事儿。”
然而说完她顿了顿,又似笑非笑睨起他来:“王爷怎么知道我们是假扮了你引阿丽塔上钩的?难道王爷也知道自己对阿丽塔来说是个饵?”
燕棠脸色又黑了两分。
戚缭缭负手走向向日葵地那头的河堤,一面往已经潜移到对面的马车看了两眼,一面说道:“我能把她给劫出来,自然就做好了准备,我就算把她送到巴图身边,她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们绑架的她?
“她能解释怎么从侍卫眼皮底子来到翠香楼自投罗网的么?
“她要真敢这么说,那我难道不会说她是成心撇开侍卫来冲我们下手的么?”
燕棠被她的厚颜无耻弄得简直没了脾气。
“那你为什么绑架她?她又哪里惹你了?!”
“她虽然没有惹我,但他们惹了大殷,那便也等于惹了我一样。”
戚缭缭道:“还是日前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他们果然与孙彭之间有猫腻。”
燕棠皱紧眉头:“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你随便怀疑怀疑就真有证据出来了?”
“我这可不是随便怀疑!”
戚缭缭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了。“总之,你回头听阿丽塔亲口跟你说吧。”
燕棠沉脸:“阿丽塔得马上释放,这由不得你!”
朝纲不是闹着玩的,阿丽塔即便不是使臣,也是使臣团的人,皇帝虽然向来明辨是非,可若是闹得太离谱,他也是不会容忍的。
“慢着!”
戚缭缭忽然上前挡住他。
然后皱了皱眉头,扬手在鼻前扇了扇,又凝眉望着他身上泥泞:“你身上这么臭,不先去洗洗吗?”
燕棠瞪着她。
“你这样我会不想跟你说话,——真的太臭了!难道你还想这个样子护送阿丽塔去会同馆?
“我这里正好有你的衣服,你要不先下河洗个澡?”
她指着他身后的河说。
燕棠沉声:“这不关你的事!”
“但是关乎你镇北王还有大殷的颜面。”戚缭缭摊手,“看看这泥腥味儿,就跟才从地里打了滚上来似的!带着这么臭的泥去见外使,你这不是成心让巴图抓你的把柄吗?”
“戚缭缭!”
燕棠怒瞪她。
她自己作的孽结果倒成了他的不是,她还能更不要脸一些吗?!
“我也是为你好。”戚缭缭气定神闲望着他,“去洗吧,我去让湳哥儿给你送衣服来。——放心,我保证不会偷看。”
燕棠会信她才怪!也不用她送什么衣裳。
戚缭缭又道:“你要是还不信我,可以叫两个侍卫过来守着。”
说完之后她扬唇转身,悠哉悠哉往向日葵地那头去了。
燕棠看着她走远,咬牙站了半晌,再低头看看身上,才又忍着呕吐感吹哨唤来两个侍卫。
让他们在岸上守着,然后自己脱了衣裳下河。
第138章 你洗你的
戚缭缭猫在向日葵地里远远瞧见他下河,侧首略想,然后就啊地尖叫起来。
燕棠才下刚水,猛地听到尖叫声立时扭头。
侍卫们收到目光示意,当即抽出一个飞纵往尖叫声来处去了!
到了地里就见戚缭缭掐了朵野花歪坐在田边上,笑眯眯地抬头望着他。
“姑娘这是……怎么了?”侍卫讷然。
“没怎么。”她站起来,笑着走近他:“只是我有几句很要紧的话要跟王爷私下说,还得烦请你们在这里等着。现在,你先帮我把那个兄弟也叫过来。”
侍卫沉默。
戚缭缭又道:“不然回头我就去告诉我哥,说你们十几个人围着我追。害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脚都快跑断了。
“到时候你说是你们倒霉还是你们王爷倒霉?”
说完她又笑起来:“这样好了,我也不让你们为难,你们守在这里,假装在找我。
“回头只要听到王爷传唤,你们就立刻过来,我绝不怪你们,如何?”
侍卫望着她,半天才清了下嗓子……
这个时候河水不算太深,刚刚齐腰,水是山上流下来的,倒还算清澈。
燕棠被戚缭缭那声尖叫弄得心不在焉,加快了手下动作,哪知道高梁地那头突然又传来侍卫的哨声……
“还不去看看!”他瞪向侍卫。
侍卫拔腿去了。
藏在向日葵地里的戚缭缭远远地望见岸上人离开,随即折了枝向日葵在手里,大摇大摆走到河岸上,把他衣裳拢住,然后叉腿咧嘴冲水里的他笑起来。
“戚缭缭!你还要不要再下流无耻一点!”
燕棠将要气炸!
居然敢引开他的侍卫!
“兵不厌诈嘛!如果你想要我再卑鄙无耻些,也完全可以啊!”
戚缭缭顺势在旁边枯木上坐下,将衣裳放在身旁,取着手里向日葵的籽儿,笑呵呵地望着他磕起来:“洗吧,你洗你的,我看我的。等你洗完,我们再聊聊。”
燕棠简直无语!
“把衣服还给我!”他咬牙吼道。
“你洗完了就自己走上来穿,我又不要你的。”
她吐着瓜子壳儿,对着水面下若隐若现的他的肩膀挑眉。
居然这么结实,真是小看了呢,可惜河水还是不够清,都看不到胸。
燕棠对着天边夕阳望了半晌,咬牙收回目光:“你想说什么?”
戚缭缭噗地笑出声,磕开一粒瓜子,说道:“你答应我回去不追究湳哥儿拿你衣服和马匹骗阿丽塔的事,也不跟咱们几家告状。”
他脸如锅底:“只是这样?”
只因为这样,就不择手段地把他困在水里?!
“不,是只有你被困在水里,才有可能好好听我说几句话。”戚缭缭笑。
他望着天边深呼吸,半日后咬牙道:“说!”
说完看他怎么收拾她。
“那我们就来说阿丽塔。”戚缭缭从善如流,说到这里她眉眼里已然正经起来。
“我绑架她是因为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你们都觉得我说巴图有阴谋是胡思乱想。
“于是我只能找出证据让你们看看,究竟是我胡思乱想,还是巴图他们的用心超出了你们想象。”
燕棠在河里凝眉:“你问出了什么?”
戚缭缭隔着两丈远望着他:“孙彭有把柄在巴图手里。”
“孙彭?”他微顿。
“对。”她掐着葵花,眉头微蹙,“孙彭有秘密,而这个秘密刚好被巴图知道了。”
说着她把阿丽塔所招之事重复给他,然后道:“他入了套,如今只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但我却猜不透这女人会是什么来历。”
如果说是他的情人,那他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他是个太监,显然也不可能会有后嗣……
虽说也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那这么多年了,他有太多的机会将她当养女收养,也不必藏在外头。
水里的燕棠也陷入思索。
孙彭和他都可算是皇帝近臣,他与他在许多场合也堪称配合默契。但他也从来不知道他养了外室……
不光是他不知道,很可能连皇帝都不知道。瞒得这样紧,的确就已经很可疑。
他对着水面看了半晌,抬头道:“那其其格又是怎么知道的?”
戚缭缭望着他:“阿丽塔没交代,我估计她也不知道。但由此至少可知,其其格在京师扎根很深。
“孙彭掌权多年,少不了会有政敌,被乌剌利用也不奇怪。”
燕棠对其其格的底细很清楚,他没说什么。
“这些可不是我臆想出来的,巴图这次来京,确确实实抱有阴险目的。
“你们若不立刻作出反应,必然会变得被动。所以我也只好不择手段。”
她慢吞吞磕着瓜子说。
霞光将她的眉眼映出一片金红,与她身上的绯色衣裙融为一体,美妙得让人难以移目。
“想吃吗?”戚缭缭看到望过来的他,笑嘻嘻地摇了摇手里的葵花盘子。
他沉下脸,抬手洗了把脖子。
“你是想让我立刻上报皇上?”
戚缭缭没有马上答话,直到把掰下来的两颗瓜子剥完了才说道:“我还是想先去看看那个女人再说。”
她好奇着这个听说相貌平平同时又还有病在身的女人,何以会令得孙彭至爱如斯?
如果真是孙彭的情人,那那个看上去极之自律的太监,会是个她平生也未曾见过的痴情人吗?
可是,前世里孙彭出事前后,她却并不记得被牵连的人里有过这样一个女人。
燕棠听到这里,原先浮于脸上的愠色也已逐渐消退,换上的是素日旁人也难琢磨透的静默。
他不觉回想起永郡王府里,她两次关注孙彭时的情形。难不成她从那时起就已经看出孙彭不对劲?
他低头把自己洗干净,扭头看她还在岸上咯吱咯吱地边磕瓜子边看他,不由道:“吃完了吗?!”
天都快黑了!
戚缭缭笑了下,拂拂裙子站起来:“上来吧!我去那边等你。然后我们去看孙彭的女人。”
说着她便轻快地往向日葵地里走去了。
走了七八步她突然又一回头,把个刚刚准备起身的燕棠唬得立刻又僵在那里没再动。
她哈哈大笑起来,在夕阳余晖里蹦蹦跳跳地往前跑了。
燕棠望着她背影,拧紧的双眉在暮色里逐渐舒展开。
这孽障啊……
第139章 真不纯洁
村口这边,程敏之他们几个及翠翘早就在燕湳的呼唤下出来了,正翘首往高梁地里张望。
看到戚缭缭哼着小曲儿走出来,几个人立刻刷刷地迎了上去。上上下下把她看完口,确定只有些许泥污而没有被揍,才又问她:“我们现在就走还是?”
“等会儿,等王爷出来再说。”
戚缭缭让燕湳把衣服给他哥送去,然后又让翠翘把阿丽塔带过来。
远处侍卫们见到她一个人出来也是很惊奇,纷纷把她请到一边来询问:“姑娘我们王爷呢?”
“穿衣服呢。”
侍卫们险些仰倒。
她又咧嘴道:“身上沾了那么大摊泥,难道不用换个衣服?你们这些人内心怎么这么不纯洁!”
侍卫们望天……
程敏之也有些好奇,等她走回来之后问她:“这回你是怎么把他给制伏的?”
“那还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啊。”她感慨道,光听他吼那一通都快把耳朵震聋了。
“已经算很好了。”邢烁安慰她,“要不是怕你哥难缠,他早就把你给绑回坊去十回了!”
程敏之深以为然。又道:“那还等他干什么?咱们不赶紧把那胡虏女人押回坊吗?”
戚缭缭道:“别急,绑架阿丽塔不是小事,要想不担任何干系地脱身,只能把事情查到底,摊给皇上看。
“而孙彭身份那么高,就凭咱们几个上,搞不好偷鸡不成还得蚀把米,但有王爷在就不同了。”
既然牵扯到军政要务,没有个有份量的牵头怎么行?
燕棠是掌兵的武将,又是皇帝近臣,有他在场,他们的行事就变得有底气多了。
燕棠在正事上不会含糊,且一个能够在逆境之中将败势扭转的未来的大将,他必然得有几分当断则断的魄力。
这也是刚才她怎么着都要把这事跟他坦述完的原因。
程敏之他们俱都点头。
站了有片刻,燕棠才把穿戴完整出了来,一张脸阴青阴青地,像马上要下雨的天。
燕湳蔫头耷脑跟在他身后,看来还是被数落了几句。
“人呢?”到了跟前,燕棠凝眉问。
翠翘随即把阿丽塔给押过来。
乍然看到了他,阿丽塔也忍不住狠狠扫了他一眼。
戚缭缭笑嘻嘻凑近她:“再好好看看吧,这以后可就再也看不到了。”
燕棠瞪她。
戚缭缭熟视无睹地让阿丽塔把话再跟燕棠说一遍。
等她说完又与燕棠道:“现在没有疑问了吧?
“巴图他们揣着什么心思,我相信你和皇上心里都有数,但是不一定会想到他们具体怎么做。
“我知道就算是这次真让他们得手了,朝廷也不是没有办法应对,但是那样总会有些牺牲。”
燕棠没吭声。
他承认之前的确没怎么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贺楚在想什么,他或许不尽懂,皇帝显然懂。
他们都知道要提防,不屈服,却没有想到他们临走了还要下个绊子。
孙彭有把柄在他们手上,是无论如何不能摘干净了,不管他怎么选择,对乌剌都是有益的,于大殷,不过是这份利益如何损及罢了。
他凝眉看了眼四下都等着他反应的小的们,说道:“敏之和阿烁先带着自己的人押着阿丽塔回城,在我回来之前,不得跟任何人透露消息,也不让她逃脱,可能做到?”
程敏之和邢烁都揣着颗快蹦出胸膛来的心脏,就怕他一个不好也把他给绑起来送回坊!
听到有任务给他们,立刻道:“能,保证能!”
燕棠望着燕湳,脸色沉了沉:“你带着人回府,告诉各府里,就说他们几个随我办事去了,不许露马脚,能做到吗?”
“……能!”燕湳随即也挺直了腰。但说完他又怂怂地指了指戚缭缭:“缭缭呢?”
人是跟着他们一起出来的,尤其之前还出过杜若兰关押她的那件事,戚家见到他肯定会问起,他不能丢下她。
燕棠脸色更沉:“你走你的,她还有别的事!”
“还能有什么事?要去我们一起去,要走我们一起走!”燕湳不依不饶。
燕棠望着他,脸色跟天色一样黑了。
旁边侍卫们连忙将燕湳塞进了马车。
……
根据阿丽塔交代,孙彭的女人就藏在栗子胡同,但具体是哪户却不知道。
但这难不倒他镇北王。
刚进城他就与侍卫道:“先派个人去周围打听,看看可有长相如孙彭的人在附近出没过。
“同时抽两个人去把那条街所有住户人数查出来,两个人去找找附近所有的跌打大夫。
“最再抽个人去问问附近卖米粮的,这胡同里哪户人家在绿豆小米薏仁之类的杂粮用得多。”
侍卫们分别去了。
南城这边住的人多是贩夫走卒,又因为靠近通往南边的南城门,乃是真正的市井。
栗子胡同也不深,举目望了望,约摸十来户人家,且无大宅,多是两进小院儿,略有两三户阔绰些的,瞅着也不过三进的样子。
戚缭缭想了下:“你打听孙彭我知道,去找跌打大夫我也知道,但你打听绿豆小米这些又是为什么?”
燕棠将马缰扔给侍卫,漠然转进左首一家茶楼:“孙彭既然肯为这女人求医而背弃原则,那么必然其已病情极重。
“病重之人十有八九常年卧床。不能下地,自然胃肠不佳。而绿豆小米等杂粮有通便之能,可以同时作为线索加快速速查找。
“——楼上包间。”
走进店堂他与恰赶上来的小二道。
戚缭缭有点佩服。
前世里她也曾卧床过一段不短的时间,还真就是脾胃弱得几乎天天吃稀软杂粮。
有了燕棠说的那些,找起来就快了,两杯茶后侍卫们就全都回了来。
“经过查访,胡同里没有人见过孙彭模样的人出入。
“不过胡同口进去左首第四户的三进院里,确实查到个长年卧床的女人,有仆从下人,最近的跌打大夫每月都要来诊一两次。
“据大夫说,此女应是三四年前搬来此地的,自称姓许,叫许灵莺,没有家人,今年十九岁,此前住在通州。
“家里开茶叶铺的,父母早年病逝,相依为命的祖母早前也过世了,现如今家里生意由表兄打理,来京是为求医。”
燕棠听完站起来:“走。”
第140章 你饿不饿
燕京夏夜的街头比起其余季节来要热闹得多。
此时刚刚夜暮,四处仍可不时听得到孩童们的嬉笑声,妇人汉子们在点着灯的窗户内的日常交谈声,还有各种市井的声音。
侍卫们找到的这户人家位于胡同中部,门口并不起眼,院墙上爬满了绿藤,间中还有几根蔷薇的枝条。
院里有模糊的脚步声,仔细听,或许又能听到后院里偶尔有妇人的吆喝声传出来。
为了不招人注目,燕棠只带了戚缭缭同行。
四面先看了几眼,他随后就顺着胡同往前走去,走出约四五十步,又扭头看起相邻的两座院子。
戚缭缭也跟上去仰头看。
左首的宅子动静颇多,最近的妇人喝斥孩童的声音就是自这里头传出来的。
而右首是座也差不多大小的宅子,透过门缝看去,这院子里也亮着盏灯,但相当安静,要不是有灯,说句没有人住也能使人相信。
事实上她没看出什么太特别的来。
但是燕棠却站在那里盯了足足有半刻钟之久,然后才又往前走。
这次他脚步未停,一直走到这宅子那头的一条小通道口才停住。
然后蹲下身子,自荷包里取出火折子打亮,蹲在地下看起来。
戚缭缭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他熄灭了火,凝眉道:“侍卫们说没有人见过有孙彭模样的人在此地出入,而且这件事几乎没有外人知道。
“那么如果不是阿丽塔他们故布疑阵,便是孙彭选择进出的方式十分隐蔽。
“可你们绑架阿丽塔时可算是出人意料,所以她故弄玄虚的可能性应该没有。
“刚才那院子门口种着花草,所以地下没有铺石砖,但泥地上却没有车轮印迹。
“加上乘车直接出入很容易引人注目,所以可以先排除孙彭是直接从宅子正门进出的。
“他虽然会些武功,但只止于几手擒拿,不可能翻墙进出。就算能也坚持不了三四年时间。
“何况他是个堂堂大太监,不可能会长期选择翻墙这样的方式。”
说到这里他凝眉又抬头看起四处来。
戚缭缭一本正经说道:“其实能翻墙也是好的。”
像她就不拘什么形式……
燕棠睨了眼她。然后接着道:“我刚才看了看,院子左首的宅子是有人住的,东西也齐整,应该是正常的住户。
“反倒是这座院子虽然点着灯,却静得诡异。
“简单说,倘若这两所院子是打通的,那么孙彭素日自这条通道的那头乘车进来,然后从这座院子进入,能够保证不为人所知便很容易。
“而我碰巧,又看到了门下这片石板极之光滑……”
戚缭缭蹲下来,也借着光亮低头仔细看了看,果然隐隐只见门口几块石板磨得发亮。
石板磨得发亮,自然是经常有人走。
一座如此安静空旷的宅子,怎么会有经常进出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孙彭为此也真叫做费心了。”她凝望着两座紧挨在一起的宅子说。
前世孙彭死于被文官们归咎马市纠纷处理不当,萧珩说他实际上是成为了文官们争权的牺牲品。
如今来看,她已不反对这个说法。
文官要争权,那除去跟勋贵手里的兵权斗,还得跟皇权斗。
而他们自不可能直接挑衅皇帝,那么就只能对他身边的宦官下手。
刚刚好孙彭又有这么个把柄——这么说来,哪怕是这一两年他的事情没败露,那马市的事情最后还是让那帮文官们知道了?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她始终没有听说过他身边的这个女人?
孙彭对她那么好,都不惜违背原则为她治病,他出事了,她难道就不该露面?
而且文官们既然知道了这件事,难道不会知道这个女人?
“进去看看。”
正想着,燕棠已收了火折子。
她挑眉:“怎么进?”
他略顿,漠然道:“你在这等着。”
“那怎么行?我是个漂亮少女,说不定会有坏人来欺负我!”
燕棠又觉得牙根痒起来。他道:“那你先回去!”
“也不行,这是我的功劳,也不能让你给抢走了。”
他无语地睨着她。
她笑着蹦起来:“挟着我进去不就行了!”
……刚进院子,一阵浓郁的草药味便扑面而来。
院子虽只有小小三进,但是收拾得十分干净齐整。
后院正房里亮着灯,床上坐着个年轻女子,水青色的薄幔放下来,但仍然可见腰身以下覆着锦褥。
长发没怎么梳,简单绾在脑后,而许是长年卧床的缘故,两手干瘦。
这么看起来,的确不该是个以色侍人的女子该有的样子。
被挟着上了屋顶的戚缭缭伏下来,透过瓦片下的洞口仔细地望着这张七八分清楚的脸,并且一遍遍地在脑海里搜寻着记忆。
然而不管是前世的苏慎慈,还是今生的戚缭缭,她应该都不曾见过这个人。
她再仔细地打量着屋里,除去可称昂贵的拔步床之外,其余摆设也都是极讲究的。
虽然以她的眼光看来还称不上华丽,但柜台桌椅皆为花梨木制就,床幔绣品也都是上好的锦缎,就连这女子身上的衣裳,手里的团扇,用料都十分讲究。
这足以说明此间主人极为富有,而这应该不是一个寻常茶叶商能供给得起的。
可是前世里孙彭出事前后,这个女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以至于他最后被衙役草席裹尸,丢去了西郊坟岗上……
她忽而有点后悔,若早知道还能再活一回,她就应该跟萧珩再多打听点消息。
“该走了。”
耳边忽然传来燕棠的低语,紧接着身子一轻,他又已经轻飘飘将她挟着回到了胡同里。
“你看到什么没有?”
她跨上燕湳先前从王府里骑出来的那匹汗血马。
“她西面墙壁上的墨茶图是翰林院学士季平修所绘,季平修与孙彭私交甚好,如今孙彭小花厅里还挂着他两幅字画。”
说到这里燕棠顿了顿,然后凝眉跨上马,眉宇之间有凛然之色:“这件事我得先想想该怎么处理,先回府去。”
一个寻常小户人家当然不可能会有当朝大儒的字画。
戚缭缭知道他上心了,却还是忍不住提醒他:“最多两三日马市的事就得给定下来。”
燕棠道:“我知道。”
戚缭缭也就不说别的什么了。
走了没几步,燕棠忽然问:“饿不饿?”
她说道:“不饿,我回家吃。”
戚子湛给她留了好吃的。
燕棠没再说什么。
第141章 她很奇怪
程敏之和邢烁带着人在等他们俩回来。
燕棠把阿丽塔交给侍卫,让先找地方关着她,然后看管起来。
大伙到了坊门口,燕湳也迎出来了,粗略说了几句,戚缭缭便先回府。
戚家这边,因为燕湳早就来传过话,说是她和程敏之邢烁帮着燕棠去办事,沈氏对燕棠的人品还是相信的,自然没说什么。
戚子煜却不放心,与戚子卿一面下棋一面等门。
见她进了门,二人便就同时丢了棋子走出来:“去干什么了?天黑了才回来!”
戚缭缭因为不知道燕棠那边怎么打算的,况且还牵涉到程家邢家,因此暂时先没把有事情跟他们说。
只含糊地说了句:“我也说不清楚。要不你们明儿去问王爷吧。”
事关重大,还是让燕棠来做主比较好。
戚子煜他们又何曾真会计较她去做了什么?上上下下将她打量完毕,见除了身上多了些许泥污,倒没见别的不妥,便也就罢了。
只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要做,让子湛他们去做,你去能干成什么呀?看弄得这一身泥!”
戚缭缭埋头喝茶,没吭声。
两人便要回房去。
走到门下戚子煜忽然又回头:“对了,下晌沛英来找过你。”
苏沛英找她?
她顿了下,抬头道:“什么事?”
该不会是苏家那边又出什么事了?
“没说。”戚子煜深深看了眼她,然后走了。
戚缭缭下意识排除了苏沛英来找她,乃是因为苏家有了新的麻烦这个念头。
除去苏家近来气象大变的原因之外,还因为苏沛英不会是那种会为家事而随便求助外人的人。
但既然他没说什么事,那显然不要紧,过几天再去寻他也不迟。
……
燕棠回到府里,粗粗用过晚膳,便坐在灯下想心思。
黎容走进来,问起下晌的事:“二爷他们把阿丽塔抓了?”
他嗯了一声,然后道:“现在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是奏明皇上,请他决断。
“但我总觉得这么做有些莽撞。
“皇上信任孙彭,知道后定然会火冒三丈,好歹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代替皇上行权的。
“这要是突然曝出与外使勾结,朝中定然会有人想借机打压宦官权力。
“如此一来,动静可就大了。”
黎容点头:“这些年勋贵权势当道,朝中虽不乏胸襟广阔的士子,但也仍有那些只着眼于个人利益的文人。
“一旦此事曝露,很难保证不会有人借机为自己谋利。”
“谁不是这么说呢?”
燕棠对着夜色吐气。“不过戚缭缭他们绑架了阿丽塔,虽然算得上是胆大妄为,但是却得到了极其重要的信息。
“原先我们还只是猜测乌剌有不轨之心,现在经她招供,便坐实了贺楚的狼子野心。
“这么一来,大殷就能有所准备了。”
黎容点头:“倘若没有此番,大殷虽不见得会惧怕乌剌,终归一旦他们先动手,咱们便失了先机。”
说完他沉吟着,又道:“只是这戚姑娘又是如何洞察得如此透彻的呢?”
燕棠垂眼拿起桌上扇子,顿了片刻,说道:“我也不知道。
“按理说任何阴谋都有迹可遁,可我们完全没看到什么确切的痕迹。
“而说实话,就算我们能猜到乌剌不会老实,也不一定会想到会具体发生在哪个点,毕竟现在没有真到那个地步。
“可是她都想到了。
“有时候她让我觉得她很陌生,可有时候,她又让我觉得莫名熟悉。
“她仿佛很容易就能抓住我的心思,知道我会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而妥协而让步。”
如果是第二个人,应该绝不会有胆子唆使燕湳偷他的衣服马匹假扮他。
可她就是好像知道他在了解真相之后,最终不会跟她计较这些一样。
不但做了,而且还在接着他的亲弟弟一同为之的情况下有恃无恐地面对他,一点点的担忧紧张都没有。
那真是因为她的背后有强有力的戚家为后盾吗?
他依稀不这么觉得。
“如果不是确定她是戚家的人,那她还真有些可怕。”
黎容凝眸看了他一会儿,道:“可是王爷近来对戚姑娘的态度还是有所转变了。”
他顿了下,将扇子撇到一边:“没有。”
黎容接着道:“我记得王爷自打小破屋里出来那段时间,对戚姑娘恨得牙痒痒。并且还说过再也不想看她之类的话。
“但是最近却主动提出要教她骑马,然后又答应她教她擒拿。我隐约觉得,王爷没有那么讨厌戚姑娘了。”
燕棠望了深黯的夜色一会儿,凝眉迎上他的目光:“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觉得近来的她很奇怪。”
黎容扯了下嘴角,说道:“是么。”
……
不是么?
燕棠并不觉得自己对戚缭缭的态度有什么不妥。
他觉得自己仍然不喜欢看到她,并且仍然防备着她。
他怎么可能会对一个随时随地会对男人流口水的孽障转变态度呢?
何况她还说过她一点也不喜欢他这样的人,纯粹只是为了戏弄他罢了。
他绝不可能为她转变态度的。
他可不是她能随意戏弄的对象。
他刚正不阿,他守身如玉,他从一而终,他跟妖邪的她不是一路人。
之所以会让黎容觉得有转变,那完全是因为她的举动太奇怪,引起了他的警惕。
她对苏沛英不遗余力地帮忙,对苏慎慈突然而来的亲近,以及她同样突然而来的上进——
虽然她还是那么乖张和不可理喻,但心细如发的他早就看了出来,她跟从前人们口耳相传的那个戚缭缭,不一样了。
他不希望苏沛英也像他一样受她愚弄,因为她这样的纨绔小姐是不可能真正把别人的疾苦当一回事的。
他想知道她究竟在玩什么花样,所以这才使得他不得不把一些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他教她骑马是因为觉得自己说话失礼而跟她致歉。
答应教她擒拿是因为燕湳从前也受过戚子煜他们的指点,且她还答应带着燕湳一起。
不这些都不是因为他莫名其妙而为之。
哪怕昨晚上问她饿不饿,那也是因为看她为国效力的份上顺嘴说了那么一句。
她不领情他正中下怀。
……难道不是这样吗?
第142章 小看你了
燕棠夜里没怎么睡好。
翌日不必早朝。穿戴完整之后他就跟侍卫道:“让戚缭缭过来一下。”
戚缭缭昨天夜里也在想孙彭的事,越想越觉得这事情超出她之前预料,闻讯便也就让戚子昂他们先去学堂,自己到了王府。
“晌午后我要去拜访孙彭,你把湳哥儿他们几个叫上,到时候听我安排去办点事。”
他捋着袖口望着窗外说。
“为什么非得晌午?晌午黄隽会过来。上完课再去不行么?”
作为一个好学生,她向来重视课业。她一堂课也不过一个时辰,耽误不了什么。
燕棠停下来看她:“是社稷安危重要还是你个人的事情重要?”
戚缭缭被他这么一堵,倒是也弄得没了脾气。
她拨弄着他养窗下的兰花说道:“孙彭把那个女人这么藏着掖着的,搞不好是那个女人见不得光,而不是他自己见不得光。
“而且没有证据证明他给那女人找御医一定就是对她情深似海。”
他垂眼看她。
朝阳下的她梳着刚梳好的发髻,穿着还浮动着幽香的衣裙,皮肤在阳光照耀下白嫩得晃眼,整个人看去蓬勃得像一株喝饱了甘露的仙草。
“你又没有喜欢过谁,你怎么会知道?”
他漠然离开窗户,走到桌旁去用早膳。
戚缭缭也跟着走过来:“他府里有三个侍妾,这说明他花心。”
他看了眼正斟汤的侍官,侍官遂顺便也给她斟了一碗。
燕棠漫不经心地吃着点心:“有侍妾不表示就不能喜欢上别人。”
孙彭又不能人道,他就是有再多的侍妾还不都是摆设?
而且肯做太监侍妾的女人,多是图着他的身份权势来的,并不是因为爱慕。
这种情况又怎么能跟花心扯上关系?
再说了,她自己就是个花心大萝卜,她又能知道什么叫情深似海?
他把整块点心吃完,才发现戚缭缭正定定望着他没动。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她眯眼托着腮,啧啧声望着他:“我真是小看你了。
“还说‘不近女色’呢,看来日后镇北王身边铁定会姬妾成群了!
“——我要去告诉太妃!就说你早就打算好了给她娶好多个儿媳妇,还会给她生好多个孙子孙女!”
他微顿,脸色阴沉:“我说的是孙彭!”
“不用解释了,谁还不是一样?”
戚缭缭笑呵呵地起身,拿起他盘子里一块杏仁糕来吃着,又说道:“孙彭是个太监尚且如此,何况你是个正常男子?”
说完喝了口汤,看了眼窗外天色,她又连忙道:“我不跟你说了,我找湳哥儿上学去!晌午再来找你。”
燕棠望着她背影,本来还算不错的心情,不知怎么又有点气躁了……
……
戚缭缭前世里见证过燕棠一生,当然不会把他真归作孙彭那样的人。
燕湳听说她来了王府,恰好就在门口等她。
听她说燕棠又有任务派给他们之后,他高兴得进了学堂门随即就寻程敏之他们去了!
而戚缭缭则找到了苏慎慈,问起他们兄妹近况。
苏慎慈表示一切都好,同时对于苏沛英去找过她感到意外,因为她并不知道这回事。
戚缭缭也就放下了。
晌午后燕棠到了孙府。
孙彭的宅邸座落在顺天府学附近,很“清贵”的一片住地。
孙彭为人本身不爱热闹,大门外宽阔的青石地上,除了两株梧桐树外别无二物。
燕棠骑着赤霓到来的时候,孙彭正在浇花。
庑廊下摆着一溜的兰花,这个季节不是花季,但兰叶郁郁葱葱,也很喜人。
听到通报后他手下顿了一瞬,随后扬首:“请王爷上座。”
燕棠坐在孙家花厅里,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墙上挂着的字画。
屋里点着沉水香,一色的花梨木家具。
窗外种着一片牡丹,此时花期已过,但旁边一小池荷花开得正好,虽在日照后花色显得有些发白,却也不难想象出她早晚的盛景。
“听说南章营里将士们正勤于操练,又有小家伙们在王府求师学艺,想来随云该是个大忙人才是。今日又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门口传来清越愉悦的说话声,随后穿着身家常丝袍的孙彭便就微笑走了进来。
燕棠起身拱手:“盛夏天热,想起久未来造访公公,因此特来讨杯茶喝。”
孙彭笑道:“真是请也请不到的贵客。——走,水榭里凉快,你我上园子里吃茶!”
孙家后花园也不小,有池子有水榭有亭子还有两三栋精致的单体小楼。
水榭不大,但是却也处处精致,博古架上所摆之物并非件件名贵,然而透着别致和格调。
“随云觉得我这屋子怎么样?”孙彭边斟茶边冲正打量着屋子的他笑道。
“我只觉公公品味非凡,虽器物不多,但每次来都有不同的感悟。”
燕棠接了茶,然后望着他:“我记得公公那会儿还是在赵王府的时候就跟随了当时还是王爷的皇上。
“皇上最是个会鉴赏的,这么多年里,看来公公也深谙了不少门道。
“这架上子的青瓷,在这暑热天气里就平白透出几分清凉。”
“皇上博学,我又哪里习得了十成之一?”孙彭笑着。
又对着窗外感慨:“从赵王府到如今,一晃又是三十多年。这三十多年里,在下倒的确是自皇上处得到了不少教诲。”
燕棠看过去:“就比如说对待乌剌使臣时的强硬?”
孙彭收回目光。
燕棠捏着杯子:“听说日前在会同馆,公公驳斥了巴图的无理要求,同时还狠狠把马价给压下来了,我很佩服公公的魄力。”
孙彭扬唇:“这声佩服不敢当。只不过乌剌近来行径太过嚣张,孙某人既为皇上所信任,便断不愿在外丢皇上的脸罢了。”
燕棠拿起盘子里的艾香糕尝了半口,说道:“公公既然说到为皇所上信任,那我就有些不解了。
“我记得在这之前,公公与巴图商谈得一直都还比较愉快,怎么到了最后,反而闹僵了?
“按理,即便是他们抬价,公公不理会也就是了,如何会反过来砍下五成之多?
“公公就不怕把局面弄得更糟糕,使得皇上介时处于被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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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你有秘密
屋子里有片刻安静。
“看来王爷对马市的事情了解得还不少。”孙彭静默良久,慢吞吞拿起旁边帕子擦了擦手。
“不过此事属于机密,未经圣谕,不得随意与不相干的人透露,不知王爷打听这些做什么?”
燕棠道:“身为武将,少不得也要关注关注时政。何况会同馆的事,我也曾经有参与。”
孙彭笑道:“王爷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燕棠道:“公公想岔了。不过公公如果一定要说我是有事而来,也不算说错。”
他自怀里掏出个两寸见方的盒子:“前些日子黎容整理库房,找到一丸皇上赐下的太医院专供大内的活络丹,想着公公或许用得着,就顺手带出来了。
“据说这药对于止痛舒筋极为灵验,而且非御赐不能得,公公不妨收下。”
盒子摆在桌上,很快有淡淡的药香散发出来。
窗外湖风吹起道道柳丝,在水面上投下浓淡不定的光影,两只鸳鸯自树底游过来,划出两行涟漪。
孙彭望着它,面色看上去比湖面还要平静。
他笑道:“王爷费心,只可惜在下并非行武之人,也并无伤痛之处,这药于我用处不大。”
他把盒子又轻轻推向燕棠这边。
燕棠道:“公公虽然眼下安好,又怎知将来用不着?”
孙彭扬唇:“等能用得着的时候,我再来求王爷也不迟。”
燕棠望着他:“可是说不定等公公想求药的时候,我就已经没这个药了。”
“那也只能是孙某人没有这个命,王爷的心意我终归是领了的。”
微笑的孙彭目光定定。
斜阳有一两束已经透过树梢照进屋里,一时间耳畔只有树叶的婆娑声与慵懒的蝉鸣声。
燕棠收回目光,拿起那盒子在手里看了看,接而打开,取出里头桂圆大小的一颗蜡丸来:“那真是可惜了。
“这药放的久了也是无用,既然公公用不上,我也无谓带回去了。”
说完他顺势往窗外一抛,那蜡丸在水面击出一小串水花,往下沉了沉,接而又浮在水面上。
孙彭垂眼斟茶,手稳得跟铁铸一样。
燕棠把茶细抿了,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先多谢公公的茶,改日再来叨扰。”
他站起来走上长廊,如同来时一样脚步利落。
孙彭望见他人影穿过岸上长廊,直到那影子再也看不见,才低头把手里的残茶喝掉。
水榭外依旧有风,那双鸳鸯依旧在湖面悠闲地游荡。
柳丝拂过水面,那波纹随即又变得凌乱了。
旁边小太监上来拾掇杯盘。
他喝完一杯又斟满一杯,说道:“捞上来吧。”
……
孙彭重新执起花壶,浇起庑廊下的兰花。
小太监匆匆跑过来,喘着气说道:“公公,王爷,王爷刚才又回来了!
“他还去了水榭——”
花壶嘴喷出的水帘忽而缓下,孙彭保持着半弯腰的姿势,直到庑廊那头已经传来稳健的脚步声。
燕棠很快出现在廊下,并且带着故我的漠然与自律:“公公既是个爱花之人,这大热天地赶在晌午浇花,就不怕适得其反吗?”
孙彭直身望着他。
他说道:“燕棠去而复返,希望没有打扰公公。”
孙彭缓缓把花壶放下,接帕子擦了擦手,然后道:“王爷哪里话,孙某一向视王爷为忘年知交。
“我这宅子,随时恭候王爷大驾。只是不知王爷这回来是想喝茶还是想喝点酒?”
“公公不如先看看这个是应该佐茶还是佐酒。”燕棠说着,伸手拍了一物放在廊栏上。
只见先前被他扔下水的那颗黄色蜡丸,此刻在廊栏上轻轻打了个旋儿,停了下来。
孙彭定立未动,半垂的眼里看不到深浅。
“这颗药是刚才我自公公身边的家仆手里得到的,我刚刚想起有点东西落在了水榭,掉头的时候就看到仆人们在打捞。
“我想问问,公公先前不肯收我的药,转眼却让人自湖底急急地捞上来又是为什么?
“难道公公也有不同常人的癖好,喜欢拿取他人丢弃之物?”
孙彭手搭在廊栏上,抬眼望他:“王爷如何肯定这丸药就是你投入水里的那一颗?”
“因为这蜡丸里包着的只是颗小石头,并不是什么真的药。”
燕棠说着,将那蜡丸拿来捏成了两半,从中抠出的物事,竟然真的是颗小石子。
“我很好奇公公这么做是为什么?既然想要我的跌打药,为何不肯接受?如果不想要,又为何等我一走就立刻下水去捞?
“公公私下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孙彭目光开始有些凛色。
“你不肯说,不如我来帮你说。”燕棠缓步上前,“药你当然想要,因为有个人病痛得十分厉害,已经到了需要长期卧床的地步。
“但你又不想让人知道你急需这类灵药。因为你没有跌打骨痛之伤,你收了,很可能会引人起疑。
“其实你就是收了也问题不大,可你心虚,你这段时间成日里惶惶然,以至于无所适从到不分时段地浇花。
“你虽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但是仍然以不喜热闹为名拒人千里,就是因为你一直要小心翼翼地掩护着你心底的秘密。
“所以你宁愿推拒,也绝不肯让我试探出半分。
“我说的对不对?”
孙彭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移向旁侧的家仆们。
不过顷刻之间,庑廊下已只剩下他们俩。
“王爷说的我听不懂。”他说道,“我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并不知道你说的这个人是指谁?”
“你或许没有做过亏心事,但你一定有锥心之事。”
燕棠望着他,又从怀里掏出张纸来,摊开摆在他面前:“这是我早上让人去翰林院找季学士写下的所赠予公公的所有字画名目。
“倘若公公能立刻将这名单上的所有字画全皆找出来,我跟公公赔罪。否则,还请公公给我解惑。”
那纸上写着约有十五六道名目,孙彭一条条看下来,看到最末,他抬眼:“王爷这是在暗中调查我?”
第144章 她是谁呢?
“我这个人有个毛病,一旦有迷惑的事情就总想把它弄清楚。
“公公前两日跟巴图的争执来得虽然出人意料,但是我倒还并没有生疑。只是后来又碰上些机缘,使我察觉到了公公的深不可测。
“于是顺手查了查,没想到倒有惊人发现。
“我是金林卫副指挥使,更是朝廷钦封的镇北王,既有维护皇上安危之责,更得替社稷着想。不弄清楚,我愧对皇上。”
燕棠边说边把纸折起来:“现在就请公公跟我好好聊聊那位许姑娘吧。”
孙彭两颊有些抽搐,目光也开始变得凌厉。
但面前的燕棠却不为所动地挺立着,连高挺的身躯都带出几分迫人之势。
“王爷不愧是皇上亲自栽培出来的英才,近年心智越发突飞猛进了。”
孙彭眯眼望了他良久,说道:“只是王爷想要挟制于我,是不是太有自信了些?”
燕棠拨弄了一把架子上的兰花:“倘若我就有这个自信呢?”
孙彭冷笑:“今早会同馆有人传报,说是乌剌女使阿丽塔出去行走之后至今下落未明。
“阿丽塔乃是乌剌女使,如今正担着差使来到燕京,若有人敢羁押她,乌剌定不会善罢干休。
“倘若因此引起两国纠纷,我想,皇上定然也不会轻饶此人。不知王爷以为如何?”
“公公既然知道阿丽塔被捉,就该知道有些秘密终归会兜不住。
“你和巴图签下的契约,正在拖着大殷走入被动境地!这和阿丽塔被劫之事岂可相提并论?”
燕棠走过去立在阶前俯视他:“公公到眼下还不想悬崖勒马吗?”
孙彭神色凛冽,片刻道:“许灵莺只是我的外室,除此之外别无秘密。”
“那你为什么要藏着她?”燕棠道:“早上我让人去过一趟通州,徐家的茶叶铺自十多年前就由人买了下来,一直不曾易主。
“许灵莺是三年半前来到京师,那个时候她应该是十六岁出头,但同时她已经不能行动。
“公公是想说十几年前你就看上了她?”
孙彭面上已有怒色:“王爷若还要问下去,那阿丽塔被泰康坊包括令弟在内的勋贵子弟一手绑架的事情也会包不住!
“昨日跟随阿丽塔的两个侍卫已经见过我,翠香楼的小二我也已经见过。
“王爷该不会以为,我既然知道阿丽塔失踪,还会傻乎乎地以为只是巧合吧?!”
说完他右手一扬,身后院门内便立时涌进来几个押着翠香楼掌柜与小二的矫健武士。
“只要王爷一动,我立刻就能把他们交到会同馆。王爷说,那将会是你的动作快还是我的动作快?”
被怒意包围的孙鹏有他独有的气势,在这场对峙中并不见退缩。
燕棠还是那么站着,他扫了一眼武士们,说道:“做的不错。可惜你还是晚了一步。”
孙彭面色紧绷。
燕棠接着道:“你我共事那么多回,在前来找你之前,我又怎么可能会不防着公公有反制之策?
“泰康坊的勋贵子弟拿住了阿丽塔,我怎么可能不会想办法让他们脱身?
“公公就不好奇,泰康坊的那帮勋贵子弟们,现如今在哪里吗?”
孙彭闻言,表情渐渐崩溃……
……戚缭缭在栗子胡同小院里守了半个时辰后,等来了面色如常的燕棠和脚步缓顿的孙彭。
“人呢?”燕棠问她。
“在屋里。”戚缭缭转身推开门,让了他们进去。
院子里程敏之他们已经带着侍卫将院里仆人以及隐藏在暗处的护卫控制住。
女人僵直着背脊坐在床上,脸色看起来比灯下更白,长得确实称不上美,但是起码五官端正,而且因为病着的缘故,又格外地显出几分柔弱。
她此刻已经听到动静,撑着床板前倾着身子,焦灼地往门口看来,并且目光瞬间锁住了孙彭。
“你——”
她话刚开口,眼眶已经红了,刚才于沉默中憋了一个多时辰的恐惧和紧张,显然在这一刹那全数释放了出来。
孙彭坐在床沿上,拉着她靠在身前,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女人的呜咽在他安抚下逐渐平息。
孙彭伸手倒了些水喂给她,另一手仍揽着她。
从戚缭缭的角度看去,微垂着头的他,看上去不像个重权在握的大太监,倒像是个正在照顾家人的平常男人。
她心头滑过丝不适,扭头看向墙上的字画。
“没事了,迟早会来的。”
孙彭将喂完水的杯子放回桌上,抚了抚脸色又开始发白的许灵莺的脸。
半晌后转过身来,面向他们说道:“灵莺的父亲是个钦犯。她是我救下来的。”
“钦犯?”燕棠半眯了眼。
“对。她的父亲叫许潜。你们很可能没有听说过。”
孙彭道:“我和许潜都是从赵王府里一起出来的。他是皇上当时的侍卫,而我伺候皇上的起居。
“那年先帝起事,赵王府的人跟随皇上一起浴血奋战了两个昼夜,我为掩护皇上而险些死在刀枪之下,是许潜冒死把我救了。
“后来皇上成了太子,许潜是他的侍卫长,而我则是殿前行走的一个小总管。
“我管他叫大哥,他对我也不见外。
“皇上文韬武略,当太子时时常出宫狩猎,那年秋狩完毕,我在东宫里准备迎接御驾回銮,然而等到半夜他才回宫。
“而回宫的时候他竟是策马直接进来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失控。
“他在宫门下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让我去把许潜一家都给杀了。”
“为什么?”戚缭缭问。
“许潜触犯了主上,但具体我不清楚。”说到这里孙彭凝起双眉,“只是后来据别的侍卫说,他妄想跟皇上动手,皇上伤了他一剑,然后被抓起来了。
“许潜一直是皇上的心腹侍卫,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
“无论如何他已犯下大罪,我们求情都没有用,最后我也只能奉旨执行。”
“你亲手把他们都杀了?”戚缭缭问。
他望着他们:“是我监的刑,自有人动的手。”
戚缭缭定望着他,半晌,吐气抱起了胳膊。
第145章 孰轻孰重
她的确没有听说过许潜这个人,甚至于这个案子她都从来没有听说过。
“公公的意思是说,至今为止你也不知道许潜究竟为什么会跟皇上起冲突?”她问道。
“对。至今为止我也不清楚。”孙彭平静地望过来,“这是皇上的事情,我没有必要,也没有权力去打听。
“不管怎么说,二十年前那天夜里,侍卫们是见到了许潜在皇上面前拨剑的。就冲这一点,他和家人被赐死并不算冤。”
敢对太子动刀剑,放在哪朝都是要掉脑袋的,严重的抄家灭族也不是没有。
所以严格说起来,皇帝只杀了许潜及妻儿,已经算是手下留了情。
戚缭缭也不打算挖掘这些跟她不相干的陈年往事。
她说道:“既然公公都说了当时动手的是别人,那我们又怎么能相信许姑娘的确就是许潜的女儿?
“许姑娘今年十九岁,二十年前她应该都还没有出生,你的意思是,许姑娘是遗腹子?”
“没错。”孙彭点头,“灵莺不是他与许夫人的女儿,是他与通房的孩子。
“许夫人婚后多年也只生下个长女,在他死前不久他收了个通房,而通房恰巧就有了身孕。
“皇上当时只下旨让我杀了许潜和家人,并没有说灭门,而当时我并不知道通房有了身孕。
“行刑之前,许潜借着与我道别的机会悄声嘱托我,让我把通房给照顾好。
“我没有理由不答应。我回宫之后皇上知道许潜死了之后也没有再追究别的。
“然而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把许家下人给遣散了。
“给通房送到通州住下,给她开了一爿茶叶铺子糊口。半年不到,她居然产下了一名女婴,这就是灵莺。”
戚缭缭又问:“可是你怎么能肯定她是许潜的女儿?”
孙彭回望她:“许潜临终前把她母亲托付给我照顾,如果不是因为她有身孕,他不会这么做。
“而且,她究竟是谁的女儿,仔细想想其实有那么重要吗?
“许潜是我的救命恩人,于我来说,只需要把他托付给我的事情做到就可以了。
“我再去追究她是不是他的女儿,不是违背了我报恩的本意吗?”
戚缭缭一时倒也无话可说。
再一想,她就又望着他笑起来:“公公果然老谋深算。”
孙彭扬眉。
她走到他面前,说道:“既然公公救下的是钦犯,而且许潜的死隐隐还关乎皇上隐秘,你这么对我们和盘托出,其实是有恃无恐,认定了我们不敢再把你们的事兜给皇上吧?
“因为倘若皇上杀许潜这件事背后真有什么内情,皇上说不定也会怪罪上我们。”
孙彭微笑:“姑娘竟比我想象的还要通透。”
他说道:“你们既然查到了灵莺头上,我又想保住她,当然最好的办法是把你们也给拖下水。
“眼下王爷和姑娘把这件事当作不知情,于你我双方岂非都有好处?”
戚缭缭也笑:“公公说的很对。
“只不过,公公会有那么傻,在我们不说的情况下,主动跟皇上招认许姑娘是钦犯的女儿?
“除了公公之外,应该是没有任何人能证实许姑娘跟许潜有什么关系。
“公公跟我们说到许潜的死,只不过是为了让我们多了层顾虑,好打消把你跟巴图的事情跟皇上禀报罢了。”
孙彭双唇微微抿起。
戚缭缭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我承认对许姑娘的身份感到好奇,但这并不是我们查你的最终目的。
“我们从来没有把公公当敌人。
“我们的目的只是为了阻止巴图的阴谋。
“所以公公,你说许姑娘是钦犯的女儿,那我就当她是钦犯的女儿,虽然我没有看到任何证据证明她是。
“我们来此的目的不是为了针对你,事实上,我更希望能够帮你摆脱困境。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你主动去跟皇上说明被巴图拿契约挟制的事。而且是尽快。
“兹事体大。如果你不去,那么我也会回去告诉我哥哥们,请他们去奏明皇上,那个时候,公公可就极其被动了。”
孙彭脸色有些灰败。
燕棠听到此处,也凝眉道:“皇上向来英明,即便许姑娘就是钦犯的女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见得就真会对许家赶尽杀绝。
“公公何不做出明智的选择?”
“不,你们不懂……”
孙彭摇头,顺势在榻上坐下来,方才还运帱帏幄的他,顷刻变得有些彷徨。
“灵莺七岁的时候她母亲染病过世了。从那以后就是我在照顾她。
“我没有儿女,她小的时候我抱着她在怀里逗她玩,还亲手给她梳辫子,她爱粘着我,天天盼着我在身边。
“这么多年了,我就把她当成了我自己的亲人。你们不会明白她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也不会明白我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我们相依为命,在世上已经没有比我们彼此更亲近的人。
“她跟他父亲五官极像,我不敢冒险让皇上知道她,怕皇上会不容于她。
“我也不敢想像如果我死了,她余下的日子怎么过活……”
他颓然坐着,素日里那个从容潇洒的掌印大太监已经不复存在了。
戚缭缭听到这里,也不觉沉默。
看看许灵莺,她又说道:“她这伤又是怎么回事?”
“摔的。”提到许灵莺的时候孙彭语气总是能陡然变得柔和,他道:“四年前不慎自马上摔了下来,滚落了山崖。
“我因为不能出面请好的大夫,拖着拖着竟然越发严重了。
“后来我把她接到京师,总想着是否有机会请太医来看看,然而谈何容易?到如今我也一直不敢行动。”
戚缭缭掀开被褥看了看,只见许灵莺两条腿已经十分枯瘦了。
她凝眉道:“既然这样,公公就更应该跟皇上说明白了。”
“公公以为现在只要不答应巴图就行了吗?如果仅是这样,他们何必诱你签下那份签约?
“你现在是进退两难,怎么做都不能把大殷撇干净了。
“皇上对国事的看重一定重过对私事,你要是误了国体,绝对后果只有最严重。”
第146章 你真无情
“除非你有办法把那份契约拿回来。”最后她说道。
巴图现在是手里有契约所以有恃无恐,那么也就是说,如果他失去了那份契约,也就等于没有了任何把柄,也作不了什么妖。
孙彭凝眉看过来:“巴图自然会将它藏得严严实实,我若是有办法能拿回来,早就已经拿回来了。”
“那就只能去见皇上了。”燕棠道。
孙彭神色微顿,接而似想到了什么,眉眼之间又黯淡了下去。
燕棠接着说:“你没有别的出路了,只能把实情跟皇上说明。
“到如今为止,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若等到巴图那边行了事,到时候酿成大错,那么即便我们不说,总有一日皇上也会知道的。
“那个时候你可就连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可这样的话,灵莺就活不成了!”孙彭拧眉直视他。
戚缭缭走过去:“可是公公就算是不交代,你又能保证许姑娘能撑多久呢?
“她的身子你最清楚,如果不是到了很要紧的地步,你绝不会跟巴图签下那契约。
“现在巴图的目的在于大殷,而不仅仅是马价了,也就是说你已经不能指望他们会给你真的派来御医治许姑娘。
“既然她活不长了,那么公公为什么不赌一赌呢?”
屋里开始静默。
燕棠望着神情涣散的孙彭。
这时候许灵莺却出声打破了这一室寂静:“我同意那位姑娘说的,我去见皇上吧。
“我不想再这么苟且偷生了。
“我也想舒心地活着,而不是成天担心着哪天就被人看破了身份……再这么偷偷摸摸的,我也是死。
“那么我倒还不如死得光明正大些……”
孙彭沉默地坐着不答话。
燕棠道:“公公宜早做决定。”
“去吧——”许灵莺含泪道。
孙彭抬起头来,艰难地看起他们:“随云先出去等我一会儿。”
斜阳正将西墙下映得金黄,程敏之他们在东边阴凉处坐着唠磕。
戚缭缭走过去,接过邢烁递来的茶仰脖灌下喉了。
“怎么样了?”他们问。
她耸肩,没说什么。
燕棠正好走过来,也接了燕湳递来的茶喝了。
然后问她:“你刚才为什么一直怀疑许灵莺不是许潜的女儿?”
她笑了下:“我本来以为是他自己的女儿。但现在看来不是了。”
“为什么?”他凝眉。
“因为许灵莺爱上了孙彭。”她说道,“孙彭把许灵莺当女儿,但许灵莺对他的感情绝不是对父辈的尊敬和亲昵。”
从孙彭出现时起,她就看出来许灵莺对他表现出来的依恋绝不是像对待寻常长辈。
燕棠愕然地望着她。
她看了眼他,又笑起来:“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而且我觉得孙彭也喜欢她,但他可能还在纠结。
“毕竟她是他的晚辈,而且他是受了许潜托付照顾她的。”
顿了下她又说:“不过他就算承认,我想他的爱也会有限,毕竟他府里还有三个侍妾呢。”
对于一个渴望着得到心爱的人同样爱慕的人来说,眼里是进不了砂子的。
别说什么收几个女人在房里不碰就是摆设,也别说什么他不能人道就一定不能有感情。
既然住在同个屋檐下,他多少总得对她们有些照顾。
可是这些“照顾”,按理来说,得是他所认定的那个人的专属啊。
燕棠默了下,闷声道:“胡说八道。”
戚缭缭不以为意。伸手自旁边板凳上的盘子里抓了把瓜子,眯眼望着对面斜阳磕起来。
燕棠也望着对面,半晌后他又道:“如果是这样,你不觉得他们也挺值得同情吗?”
戚缭缭笑,丢了手里瓜子壳:“有什么好同情的。”
谁没有苦过?同情又有什么用。
改变才有用。
燕棠望了她半晌,末了皱起眉头,冷声道:“你可真是个无情的人。”
说完之后他下了石阶,出了院门。
戚缭缭依旧望着对面斜阳磕瓜子,笑容在她脸上,像隔着千层山,万层水。
……
一刻钟后孙彭出了来,与燕棠同往宫里去。
戚缭缭让燕湳带着侍卫跟去承天门等候消息,自己则与程敏之和邢烁留下来继续守着许灵莺。
孙彭走后许灵莺倒是很平静了,让婆子进来给她梳了头,又换了衣裳,然后平静地坐在床上出神。
戚缭缭也没有进去打扰她,就坐在耳房里翻看孙彭留下来的书籍。
约摸一个时辰的样子,乾清宫大太监李芳带着批侍卫匆匆来了,同来的还有燕棠身边的两个侍卫,奉旨把许灵莺接去宫中。
目送她走后程敏之说:“皇上会怎么判他们?”
戚缭缭说不好。
许灵莺是钦犯,孙彭又因私情而影响了国体,怎么着都落不着轻饶了。
眼下这会儿的乾清宫,究竟是番怎样的雷霆风雨,光看看李芳来时脸上还未曾褪去的凝重就知道了。
只不过皇帝怒归怒,总归不会挑在这节骨眼儿上将孙彭暴露出去——他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的。
孙彭的权力代表着他的皇权,他就算要杀他,也得在顾全大局的情况下。
“走吧。”她立了会儿便就招呼起大伙。
揪出了孙彭这桩内幕,又兼巴图手上不可能拿到他们绑架阿丽塔的证据,绑架这件事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而如今事情既然水落石出,皇帝他们自然也会立刻对巴图的阴谋做出反应。
只要朝廷能警惕起来,巴图那边就根本不在话下。
而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坊间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几个这两日在忙些什么。
……戚缭缭回到府里,沈氏正在和靳氏说话。
见她回来,遂把她拉到身前来给她擦汗,轻嗔道:“看看这身臭汗,去哪玩儿了?”
靳氏把手边的茶递给戚缭缭,一面道:“不是说跟阿棠他们出去了吗?”
沈氏才想起来。又道:“回来得正好,快去洗洗。再回量尺寸做几身新衣裳,到时候七巧节上才有得穿。”
戚缭缭看到推过来的衣服图样,才蓦然想起来还有一个月就是七巧节了……
第147章 不要体面
前世里的七巧节正值苏沛英出京不久,她正忙于与姚氏母女过招,哪里过上什么节?
不想这世里她没有放在心上,沈氏她们倒替她记着了。
当下吸了吸鼻子,也不顾身上臭汗,抱着沈氏就腻歪起来。
她只愿她这世里做的所有一切,到最后都能护得住他们安好吧!
燕棠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孙彭最终选择了对皇帝和盘托出,乾清宫少不了一番暴风雨。皇帝在怒斥完他之后又着人把许灵莺抬到宫里受审。
所有人都自动把许潜的死因忽略了过去,而只把重点集中在许灵莺就是钦犯之女这个事实上。
“原来是许潜的女儿……”黎容听完后喃喃地说。
燕棠看过去:“你认识?”
他点点头,说道:“也不算很熟,那会儿我还在顺天府学读书,他是时任太子的皇帝的贴身侍卫。
“皇上那会儿对政务就已经抓得甚紧,也常上府学与国子监巡视,因此见过。”
又道:“先王跟皇上交情一直极好,当时在王府任长史的是家父,我偶尔也曾听家父提及过。”
燕棠点点头,将手里扇子打开又合上,有些心不在焉。
“回房歇着吧。”
……燕棠并没有真觉得戚缭缭那番话是胡说八道,而是她对孙彭在用情上的见解令他吃惊。
但他又无法反驳她的说法,便只能以一句胡说八道来掩饰将要失措的内心。
他从来没有深想过孙彭应该如何对许灵莺才算完美。
他也并不真正关心他们,因为他没有尝过情之滋味,无法感同身受,只约定俗成般地觉得有情人应该长相守。
然而她在说及这些时的漫不经心和无所谓,她透过冷淡的语气传达出来的疏离,让他的心有着异样的不适。
那好像一眼就把他给定性了,让他觉得自己肤浅起来。
也把他给一把推远了……虽然他和她本来也不见得亲近。
她对他的无所谓,又或者对孙彭和许灵莺之间情意的不屑一顾,莫名也让他的心情变得浮浮沉沉。
……戚缭缭翌日大清早就发动戚子泯戚子渝他们去打听消息,因为见不着燕棠的面。
皇帝如何处置孙彭和许灵莺暂且不说,当下该做的却是得想好如何对付好巴图这边。
巴图的目的不在马价,只为给大殷设绊子,所以即使孙彭坦述了因由,可巴图也依旧可以凭借那张契约跟朝廷拗架。
皇帝在早朝上下旨让燕棠与孙彭共同负责与巴图的交涉,也就是说,目前孙彭的确还没有被处置。
至于许灵莺,由于此事并未传出乾清宫,因此朝上目前也没有人知道这个人。
燕湳打听回来的消息说,她仍然住在栗子胡同,但是院子里已经多了好几个陌生面孔。
不必多想,也能猜出这定是皇帝放进来盯梢的侍卫了。
马价的事并没有拖很久。
燕棠在大理寺提审完了相关证人之后,就跟司礼监及礼部到了会同馆。
巴图自阿丽塔平空失踪时起就觉得有不祥之感,隔日阿丽塔还没回来,侍女们也扛不住了,主动交代了出来。
他再去翠香楼打探过,更加肯定了事态不妙。
本是想要借机向大殷发难,但左思右想竟找不出有力证据,在人家地盘上你找不出证据来,那么质问就等于等着被打脸。
如此竟是连上宫里要人都找不到理由。
等了半日,忽地又听说孙彭与燕棠双双进了宫,就连栗子胡同的女人也被抬进宫去了,他随后也知道大势已去。
他唯一的恃仗就是孙彭的秘密,一旦这秘密不再成为秘密,他的威胁也就没有用处了。
但他手上到底有孙彭的契约,到了签署文书这日,便就摆了出来跟大殷的人说道:“孙公公既然立下契约答应了按照我所说马价签订文书,那么我们就不可能再接受砍价。”
又道:“我不明白这份契约有什么问题,我们双方按照约定所说执行,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为什么还要商议?”
孙彭当时签给他的马价自然是比应有价格高出不少的,那么就算他此番失手,至少也可以讹上大殷一大笔银子。总算不亏。
而且此番他们带来了千余人马,光是这些人在燕京的开销都不是小数,再者经过前后一系列的事情,大殷肯定不希望他们继续耗下去,以免再生事故。
所以他还是有底气跟他们讨价还价的。
燕棠听他说完便就道:“巴图大人跟孙公公签的契约于大殷朝廷毫无益处,这契约当然不能算数。
“倘若大人一定要让大殷接受这条件,那么至少也得改一改,改到能让我们心服口服才成。
“而如果大人执意不从,那我只能告诉你,现如今负责此事的钦差还有我,没有我与他二人同时同意,这文书也同样无效。”
“那我就只好继续留在燕京等商议好再离去了。”巴图深深望着他。
燕棠端了杯子:“巴图大人当整个北地草原只有你们乌剌有马卖吗?”
巴图变色:“王爷这是要代表大殷跟乌剌绝交吗?
“这是孙彭亲手落印立下的契约,大殷毁约的事情若传出去,恐怕有伤大国体面!”
燕棠往后扬手,然后坐直身望着对面:“巴图大人看来觉得要拿捏我大殷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了。”
他轻击了两下桌面,门外就有侍卫押了个人进来。
“阿丽塔!”巴图失声。
阿丽塔咬紧下唇站在旁侧,并不敢擅动。
燕棠道:“这是贵国使臣团里的女使,巴图大人不问问她为什么会在我们手里吗?”
巴图咬牙望着他:“你们竟敢挟持我国女使!这是公然瞧不起我们乌剌吗!?”
“先别忙着激动。”燕棠站起身,“你说的是挟持,不知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挟持?如果她被挟持,为什么巴图大人不曾第一时间报官?”
巴图怔住。
燕棠接着道:“巴图大人不报官,当然是因为对阿丽塔的下落心知肚明。
“因为就是你指使着她在我朝派去的侍卫眼皮底下溜走,潜入我们机要衙署窃取机密的。
“她被我们的人抓个正着,以行使之名而实施损害你我两邦交情之事,巴图大人却还口口声声怪我大殷毁约?”
第148章 时光慵懒
巴图震惊:“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指使她去窃密?”
“那大人又有什么证据证明她没有窃密?”燕棠睨视他,“人是在衙署抓到的,茶楼的人都能作证当时并没有发生打斗,但阿丽塔就是离奇的消失了。
“关键是,巴图大人在她失踪之后没有流露出半点动静,这难道不是正好说明了你心虚吗?”
他起身走上前,停在巴图面前。
接而他手往后一伸,又摆出几张按过指印的纸到他面前:“这是阿丽塔对于她受你指使前往大殷衙署窃密的供辞。
“挺详细的,比那份契约可详细多了,你要不要好好看看?”
巴图额上有了细密汗珠。他望着燕棠,忽然觉得面前的“小白脸”,竟然真不是那么好对付……
“你这都是捏造逼供的!”阿丽塔怒道。
撑着桌案的燕棠扭头看她:“谁又能证明你们手上那份契约不是呢?”
阿丽塔语塞。
燕棠收回目光重新望着瘫坐在对面椅上的巴图:“要不然,我们各自把手上的证据公布四方各国,看看究竟谁丢的脸最大?”
巴图抬眼望着他,良久才吞了口唾液。
……戚缭缭午歇才起来就收到了朝廷自会同馆大获全胜的消息。
“巴图让王爷给怼得跟个灰孙子似的,别提跟朝廷抬马价了,简直连个屁都不敢放!
“并且皇上还立刻下旨遣责贺楚阳奉阴违,意图不轨,派了礼部兵部的官员做为特使,即将与巴图他们一道去往乌剌传旨,责令巴图一干人永无资再出使大殷。
“同时又下旨兵部,着增加西北辽东驻兵,严查进出关鞑靼人。
“这次贺楚可算是吃了个哑巴亏了!”
戚子泯兴奋地告诉她。
她也兴奋地吃了口他递过来的香瓜问:“那他们什么滚出燕京?”
“明儿就走!皇上看样子是一刻也不想让他们再呆下去了!”
戚缭缭高兴,等到燕棠回府就过去找他了。
“王爷可真威风!这下大约又要被皇上夸奖了!”
燕棠没理会她,背对着她在窗下擦剑。
窗外斜阳里知了在懒懒地叫。
余光里她也懒懒趴在他桌上吃他的蜜饯,跟眼下这时光一样,懒懒地。
……会同馆这事尘埃落定,戚缭缭一颗心就落回了肚里。
皇帝趁胜给了贺楚个下马威,再怎么说也是让他们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此最起码,大殷就不至于那么被动了。
之后几日不断有新的消息。
巴图一行定于明日一早离京,马价以朝廷提出的价格合理签署,至于孙彭,街头并没有关于他新的的传闻,朝廷也没有。
巴图他们走的时候是礼部官员去送的,自然也还有朝廷派遣的侍卫随行。
基本上没有什么动静传过来,以至于戚缭缭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已是翌日晌午。
这件事当然掀起了很大动静,但坊间仍然还没有人知道绑架阿丽塔的事情是他们干的——或许有猜到的,但也不能肯定。
黄隽这个八卦精就猜出了一些端倪。
课间小歇的时候他就端着杯子说:“那日皇上怒斥孙公公的事已经在私下里传得沸沸扬扬了。
“虽然乾清宫的太监都说皇上是为了孙公公跟巴图起争执的事情发怒,但我可不这么认为。
“如果说是为了这件事,那王爷为什么会在场?我看多半是孙公公有了别的事情触怒了圣上。
“那阿丽塔能够无声无息被劫出来,还不落把柄,这种事情想必跟姑娘有些关系。”
戚缭缭也没有回避,只睨着他说道:“听说太聪明的人老了会秃头哦。”
他脸一红,立刻闭嘴了。
翌日乾清宫忽然有太监跑来泰康坊传旨,去了王府又到戚家,出了戚家又到程家,再接着又到了邢家,赏了戚缭缭他们一些珍珠玛瑙等玩意儿。
不要想也是皇帝为着他们挖出孙彭这事给出的赏赐了。
戚缭缭对这份赏赐大大意外,毕竟她本来以为皇帝不怪罪他们就不错了。
东西不算顶稀罕,要紧的是荣誉。
靖宁侯和戚南风以及另外几家送传旨官出坊的时候,恰好在坊间站着的杜若筠一双眼珠子几乎没给瞪出眶来!
——巴图他们一走她的禁足令也撤了,肚子里憋了好久的一股气,简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发出来。
更别说她已经知道戚缭缭不但立了功,而且还是和燕棠一起把这事给办成的。
戚缭缭自是不怕气死她,翌日学堂里,特意地吆喝着程敏之他们傍晚去吃饭看戏庆祝了。
坊间子弟们如今对他们哪里还敢像从前那般不以为然?竟是越发多的人羡慕起他们来。
宫里太监来传旨的时候,戚缭缭也在无人处打听了一下孙彭。
太监迷惑地说:“孙公公不在京师了,会同馆这事完了之后,皇上就着孙公公去皇陵监督修造了。”
戚缭缭听完点点头,也就没再往下问了。
去皇陵监工不是什么好差事,搞不好得几年十几年都呆在那里。
孙彭自赵王府起一直跟随皇帝,可以说出生入死共过患难,也可以说在这之前忠心耿耿毫无二心,眼下落得这样下场,应是谁都不曾想到的。
皇帝显见得还是气恨着他的。
但戚缭缭也抽空去了趟栗子胡同,却发现许灵莺还住在那里,身边仆人一个都没少,甚至连屋里的东西也未曾少,之前的那几个侍卫却是撤了。
她作为钦犯,重罚了孙彭的皇帝竟然留下了她,这却令人十分意外。
“我哥说皇上本要杀她的,后来不知怎么,也许是孙彭求情了吧,又没杀了。”燕湳说。
说完他又道:“其实杀不杀都没差了,她这个样子,就是能保住性命也下不了地,还能出夭蛾子是怎么着?我觉得皇上不杀她是压根已没再把她当回事。”
戚缭缭看了眼他,却不这么认为。
孙彭当日说的话她还记得很清楚,二十年前皇帝下旨杀许潜之前神色反常,那么那天晚上许潜跟皇帝之间究竟起了什么冲突?
他们君臣为什么会反目?
当年的侍卫不知道,孙彭不敢知道,许灵莺更不可能知道。
戚缭缭想知道,但她不能知道。
这是皇帝的事情,跟她不相干,她除非活得不耐烦,才会去挖掘它。
当然说他们反目可能又严重了点,因为皇帝自事发至今并没有刻意避忌的迹象。
燕棠和她亲耳听到孙彭讲出这段典故,难免会对当年的事情有所猜测,他如果避忌,那么定不会再留下孙彭和许灵莺性命,但他没有,也许只是她想多了吧?
至于前世里许灵莺为什么没露面,究竟是死了还是孙彭对她有了别的安排,已然无从得知了。
第149章 所谓节日
外界虽然不知道孙彭私下里这些事,但戚缭缭他们替朝廷立了功,大伙总归是知道了的。
苏慎慈早从程敏之他们嘴里得知了他们绑架阿丽塔的经过,对戚缭缭祟拜得不得了。
但是又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摆平阿棠的?他那个人不好对付啊!”
戚缭缭当然不可能把他骗去洗澡这种事情说出来,她深藏功与名:“这都是大家的功劳。”
苏慎慈望着她呵呵。
不过她虽然不信,却不影响对她的祟拜,以至于几乎日日嘴边离不开“缭缭”两个字。
苏沛英听得多了,就说道:“既然那么喜欢她,那就多学学人家的长处。
“缭缭虽然说行事不拘小节,可真办起事来脑子里门儿清。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都有谱。
“我虽不要你变得跟人家一样,总归也可以照着提升修炼一下自己。”
苏慎慈拖长音叹气:“可有些事我学也学不来呀。
“就比如对付姚氏的时候,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荒唐可恨的事情,当时人都是懵的。
“但是她就能顷刻间拿出主意,而且想得还那么周到,唉,我觉得我再过十年也未必及得上她。”
苏沛英在书架前翻着书,笑望了怏怏托腮的她一眼,又低下头来。
目光扫了两行字,他又想起来:“你们这几日没去跟阿棠学本事么?”
“天热,阿棠这几日也忙,就先停了,自己在家练着呢。”苏慎慈漫不经心地看着手里图样。
七巧节快来了,她也得给自己准备两件新衣服了。
翻了两页她又扭头道:“哥哥七巧节也会约人吧?”
苏沛英不置可否。
苏慎慈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得给我娶个嫂子回来了。
“前阵子恩师陈大人的夫人不是还想给哥哥说媒来着么?你有没有答应师母?”
苏沛英眼望着书页:“我打听了两嘴,师母说的那位姑娘是个极温柔娴淑的大家闺秀,我怕咱们家这样子委屈了人家,就推了。”
苏慎慈郁闷了:“温柔娴淑的大家闺秀又怎么了?人家想求还求不到呢。
“师母介绍的肯定是靠谱的人家,你要是怕委屈了,娶回来好好对她不就是了?
“温柔不好吗?难不成哥哥还想要那些飞扬跋扈成天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的不成?”
苏沛英仍然漫不经心地翻书:“我不着急。等先立业再成家吧。”
苏慎慈觉得没劲:“那你大过节地就一个人在家咯?那我不能陪你,我可是要出去玩的哦!”
苏沛英就挑眉:“跟阿棠?”
“才不是,他才不会约我。他那个楞木头,就是他跟我去了也没意思。我还是跟姑娘们一起去吧!”
她脸上有着小雀跃:“如果缭缭也去,那我就跟缭缭一起去。
“我看中了‘翠妆坊’一对珠花,觉得她戴了肯定很好看,我想买两对,一对送给她,一对自己戴。”
“缭缭没有人约吗?”苏沛英问,“敏之他们不一起去?”
“不知道哦。”苏慎慈说,“他们要去也好啊,人多好玩儿。”
苏沛英看了眼她,没再说什么。
……眼下正值盛暑,许多事情都停下来了。
靖宁侯他们除去本职,在家赋闲的时候多,而皇帝又让人去传旨给秦王萧蔚,燕棠要忙屯营的事,最近习武就各自在家里练了。
程敏之他们少不得拉上戚缭缭出去吃饭看戏,或者直接庄子里避暑。
但其实村里这个季节也没有什么好玩的。还得秋冬,有野果野兽。
夏天最多是捞捞鱼,摘摘菜,这些活计太温柔了,很显然满足不了他们这几颗热辣活跃的心。
邢烁最近捧起了金兰社的一个武生,隔三差五地作东请他们去捧场。
由此他最近还粘上了戚子赫,因为戚子赫跟曲艺界的人熟,他想认识人家武生,于是又生出各种名目组建各种局,请戚子赫牵线搭桥邀人家出席。
戚缭缭他们就吃着肉喝着酒从旁看着他邢五爷涎着脸地跟人探讨刘备与诸葛亮,用程敏之的话说,那是比见到他亲爹都还要老实。
燕湳就好奇:“你小子是不是看上他了?”
啃着蹄膀的程敏之闻言,随即双手捂胸跳离邢烁老远:“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以后我要离你远点儿,保护好我的贞操!”
戚缭缭击掌附和。
邢烁一口茶喷出来:“你们想哪儿去了?小爷我可没那癖好,我就是喜欢看他唱武戏!你们能不能想简单点儿!”
又道:“缭缭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
戚缭缭摆手:“无妨无妨!只要你能耐得住终生无嗣的寂寞就行了。”
邢烁气得追着程敏之他们打起来:“都是你们这把破嘴!……”
邢烁由此一度成为四人组里的笑料。
但他说归说,其实并没真的介意。
他们几个从记事起就混在一处玩耍,实在是交情铁到投进熔炉里也不见得化得开。
戚缭缭也常拉着苏慎慈一起去听戏,苏慎慈虽然不喜欢看武戏,但是只要她邀她,只要没急事,她都乐意作陪。
她问戚缭缭:“还有几天就是七巧节,你的新衣服做好了吗?”
“做好了。”戚缭缭望着戏台,说到这个,她没有太大的瘾。
她又没有心悦的人,过节纯粹就是去凑个热闹,不外乎跟他们几个人一起,那穿不穿新衣服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在苏慎慈这个年纪,她还是很渴盼着这个节的。
说起来,她也有过跟世间所有少女一样的憧憬,希望能在这个美妙的节日遇见心怡的那个人——
她前世遇见萧珩的时候不是在任何值得幻想的日子。
但她仍然记得他跟她表露心意时的感觉,那让从未被人如此珍视的她觉得一切节日都不再重要,只要这个人就对了。
而在后来一系列事情发生之后,她就已经用不着过什么节了。
……叶太妃在屋里给燕湳试新衣,看到燕棠回来,便也招手让他进了屋。
“也有你的,你也拿回去试试。”她顺手将叠得整齐的几身新衣裳给了他。
他说道:“我有衣服穿。”
叶太妃恼得拍了他胳膊一下:“明儿就七巧节了,你也不上街走走?难不成还指望天上掉下个媳妇来?”
第150章 觉得挤吗?
燕湳也附和:“就是就是,我早些天就听说阿慈新衣服做好了,你居然还不知道要过节?你看看我,不用娶媳妇儿都要上街的!”
大殷民风相对开放,而且加之这几代与周边外交频繁,对于男女大防的禁忌早就不那么严了。
每年的上元节,花朝节,七巧节,还有中秋节,都是城里城外少男少女们的大节日。
这一天街上特别热闹,就是老人小孩们也有许多出来凑趣的。
燕棠不知道苏慎慈做了新衣裳跟他要过不过节有什么关系。
他皱了皱眉头:“我为什么要跟阿慈一起去?”
往年他都没有去过。
叶太妃咬咬牙,这回扬唇掐起他胳膊:“因为明年阿慈就及笄了呀!”
蠢儿子!
燕棠想了下,没吭声了。
将要把衣服放下,略想,又问燕湳:“你跟谁去?”
“缭缭他们啊!”
……戚缭缭刚走到坊间,就见到苏沛英骑着马自坊外回来,身上还穿着官服,显然是刚下衙。
“沛大哥回来了?”她愣了下立刻热情地打起招呼。
苏沛英微笑:“你要去哪里?”
“去程家转转。明儿不是七巧节么,我去看敏之他们准备了什么活动?”
苏沛英笑道:“你们倒是齐心。”
戚缭缭笑起来:“我们这‘臭名昭著’的,也没有人会约不是?”
说完看着他,倒是又想起来:“沛大哥会去么?你要是有空,那不如跟我们一起得了!人多也热闹。
“当然,如果你不会觉得跟我们在一起有失体面的话。”
前世里苏沛英为前途及处境操心,跟她一样,哪里过过什么七巧节?
如今苏家局势初定,她觉得他也应该放松一下自己了。
苏沛英笑着下了马,把马缰给了身后小厮:“有什么体面好失的?我也有些日没见着淮之了,既然这么热闹,那我就跟你过去坐坐吧。”
……燕棠回到房里,看着顺手摆在桌面的衣裳,想了想,叫来侍卫。
“二爷他们这些日子功夫练得怎样了?”
侍卫道:“每日里都有练他最少一个时辰,然后庞典使也会隔日带二爷看看庶务。”
他把玩着手里一支未曾沾过墨的狼毫,又漫不经心地问:“那戚缭缭他们呢?最近都干什么?”
侍卫抬眼看了下他,说道:“这段时间还是跟二爷和程邢两家二位小爷一起,没耽误练功。
“至于这两日——”
说到这里他咳嗽了一下,又看了眼书案后,接收到他清冷目光,才又接着往下说道:“这两日姑娘忙着准备过节,刚才属下还看到,她与沛公子同行往程家去了。”
狼毫笔渐渐停在半空。
燕棠侧首看过来,目光停在他脸上,半日也没有动。
……大伙都聚集在程淮之的院子里,于紫藤架下摆了许多桌椅,然后围成了一个圈坐着。
程敏之一面招呼人上茶一面说:“前儿我父亲请人吃饭去的那家新开的茶楼就不错,底下就是北市,也是人流最旺的地段之一。
“咱们可以选在那儿作为据点,订上两间房,你们几个一屋,咱们几个小的又一屋。”
程淮之笑道:“我才不跟你们凑趣儿。明儿晚上屯营里有事。
“沛英你也别跟他们一块儿,他们太闹了,省得把你这大才子的光芒都给闹没了。”
苏沛英倒是好脾气地笑道:“热闹些也挺好。”不过又说:“我看看阿炙他们怎么决定。”
说到这里程淮之就抬头看向院门:“阿炙他们怎么没来?快去个人请请!还有阿棠和子煜他们兄弟,都请过来吃茶!”
旁边有小厮机灵,拔腿就往院外去。走到门口却又立刻恭谨地退后了两步进来:“王爷!”
院里人闻声都看过来,就见燕棠负手踱步,闲闲适适地跨步进来了。
燕棠看了他们一圈,目光从戚缭缭脸上漫过,然后落到就在她左首的程淮之脸上,又看了眼她右首的苏沛英:“沛英也在。”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程淮之笑着起身:“刚遣了人去请,你这可就闻风来了!——快过来坐!”
苏沛英也笑着站起来:“我只道我是个来凑热闹的,没想到你这个难得出面的也来了!”
“是啊,好久没过来串门了,不想你们到得倒挺齐。”
燕棠边说边拖过他身后椅子坐下来。然后指了指小厮新搬过来的放在他右间的椅子道:“别站着,坐下说吧。”
戚缭缭探头看了看顺位排过去坐在宽敞大太师椅上的苏沛英,又看了一眼横插进来坐在石墩儿上的他,说道:“王爷坐这石墩儿不觉得挤吗?”
他那么高大一个人……
燕棠睨她:“你挤吗?”
戚缭缭摇头。
燕棠便收回目光,不再理她。
戚缭缭左首的程淮之落座,看了眼在座,遂又扭头跟丫鬟道:“把阿慈小薇她们这些姑娘们也请来,就说缭缭也在这儿。”
不多时的功夫,戚子煜戚子赫戚子卿等爷们儿已经来了。
紧接着邢家三位姑娘也来了。
十几二十来个人你言我语,你说我笑,别提多么热闹。
苏慎慈因为要安排发放月银,来得晚了些,到的时候气氛已经热火朝天了。
“你们居然这么齐!”她惊讶地道。
戚子赫看到她,忙说道:“小姑姑快过来!让阿慈坐那儿!”
“对对对!缭缭来坐我这儿!”燕湳也赶紧招呼起来,一面还跟她挤眼打眼色。
埋头磕瓜子的戚缭缭抬头,这才发现大伙都看着自己,或者说是看着她这个位置。
——这是要让她把位置让给苏慎慈?让她跟燕棠坐一块儿好培养感情?
想真多啊他们。
她继续磕瓜子:“干嘛挪来挪去,我就想坐这儿。”
她要是起身了,岂不是让苏慎慈为难?
喝茶的燕棠余光看了下她。
苏慎慈察觉到大伙似笑非笑目光里的含意,也下意识地回避:“为什么要缭缭起来,我随便坐不就行了吗?”
并且边说还边走到燕湳让出的这边位置来。
“哎呀,这是缭缭的位置!”燕湳拖住她,使劲地往戚缭缭这边塞:“缭缭你快起来!那石墩儿荫着呢,仔细坐久了着凉!”
苏慎慈有点火:“缭缭坐着会着凉,我坐着就不会着凉不成?!”
第151章 军情如火
燕湳愣住。
戚缭缭哈哈笑起来,接而大伙便全都笑起来。
苏慎慈气呼呼地坐下了。
戚缭缭笑完看了眼燕棠,随即也抓着把瓜子起身,坐到了戚子赫他们这边。
她已经看出来燕棠脸色有点不妙,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她就姑且当他也是希望苏慎慈坐在他身边吧,省得他回头又莫明其妙地把火撒在她身上。
如此程淮之只好笑着坐到了燕棠身边。
树影下的燕棠脸色看起来却更阴了,他抖开扇子扭头问程淮之:“你不觉得挤吗?”
程淮之愣住……
气氛很快恢复热闹。
戚缭缭觉得他们这架势,仿佛是要成立一支小分队杀去京师四城过节似的。
她虽然对节日没有期待,但是不妨碍她玩心大起。
津津有味地听了半晌,邢炙就说道:“……让阿棠派人去订席位,他面子比咱们大!”
说完又跟燕棠说:“你去订位,到时候吃饭我来付账!”
燕棠没吭声。
直到苏沛英从旁戳他,他才拂了下袖子,说道:“订位可以,吃饭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这大过节的能有什么事?有事也先给推了呀!”邢炙捶他肩膀。
燕棠扫了眼斜对面坐着磕瓜子的戚缭缭,说道:“屯营里有事。”
“得了吧,将领们不用过节?”程淮之笑起来。
“那也没办法,”燕棠道,“这不是秦王快奉旨进京了,皇上让各屯营里到时来番小规模演练么。
“你也知道我从前在屯营里呆的时间不多,也怕到时候拿不出手,所以就——”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下,然后才又悠悠端了杯子:“所以就安排了明儿下晌举行一场擂台赛。”
“打擂?”
几个大的闻言都看过来。
戚缭缭也立刻抬头。
“是啊,打擂。”他说道,“屯营里不练手艺,还能干什么?”
大伙倒是都来了精神:“什么擂台?拳脚还是兵器?”
“都有。”燕棠面色如常看过去,“拳脚擒拿,近身搏击,十八般兵器,样样都来。”
戚缭缭听得瓜子都忘了磕:“那阵势很大?”
燕棠后脑勺对着她:“也不算很大,只不过营里武将都得下场,包括我。”
戚缭缭目光就有些发直……
“既然这样,那怕是赶不上晚饭!”邢炙道,“淮之去不成,你也去不成,倒是都忙!”
戚子煜笑望着燕棠手里的扇子:“阿棠不去我倒是一点都不意外,他哪年去过?”
……戚缭缭耳朵里听他们相互打趣,思绪却早就飞了!
这几个月她虽然在屯营里呆的时间也不少,可真正深入到大殷军队实力中却还没有过。
南章营这场擂台赛既然是燕棠领衔,那肯定有看头!
关键是想想他上回在通山营里跟程淮之手下将军过招时的英姿……
她当下把瓜子壳给撇了,随后喝了两口水润喉。
……这个茶局直到太阳下山才散。
程淮之要留饭,大家都推了。
燕棠回到府里,扬开扇子扇了扇风,侍卫就说道:“王爷,戚姑娘来了。”
他略顿,然后淡定抻了抻身子:“让她到演练场。”
戚缭缭在前厅跟侍卫哈拉了两句,进了院子,就见燕棠正撸着袖子在兵器架前忙碌。
看上去足有几十斤重的流星锤在他手里跟小孩儿的拨浪鼓似的听话又灵活,而露出的半截手臂跟铁铸似的一看就肌肉紧实有力。
加上身上才换过的一身修身长衣——如果说穿盔甲的戚子煜是一颗合欢丹,那眼下这样的燕棠至少得算三颗加量了吧……
“找我什么事?”燕棠低头看着手里的锤,“我很忙。”
戚缭缭绕到他前面,伏在矮些的架子上望着他被勾勒得几乎没有任何赘余线条的胸腹:“我就是想说跟你好歹学了一个多月擒拿了,你也还没正经教会我,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才教?”
她跟着他后脚进来的,居然这么快就换好了衣服……
“又不只是没教你,大伙不都是这么学吗?一口气也吃不成胖子。”
燕棠看完了流星锤又顺手拿了杆银枪在手上。
拿着枪的他看起来就更英武了!
戚缭缭仰头望着他:“可我好歹请你吃了碗面,你多少得照顾照顾我这番学艺心切的心情吧!”
“湳哥儿还是我亲弟弟呢。”燕棠抚着枪杆子说。
说完又回过头来瞪她:“你还好意思提那碗面?”
就那十五文钱,这都多少人知道了!
戚缭缭摊手。
燕棠横眼睨着她,将枪插回架上,又拔出刀来看了看刃口。
戚缭缭觉得他怕是想砍人,便赶紧正色:“我来就是想说,你明儿下晌的擂台赛,能不能带我去?”
“不能。”
“为什么?”她有些意外。
燕棠道:“你又不是我们屯营的人,我组织打擂是到时候得比拼拿名次的,为什么要带你这个‘细作’去探底?以为我不知道是子煜和淮之他们遣你来的吗?”
“怎么可能是他们遣的?”戚缭缭说,“子煜那个人自负得很,才不会这么做。淮大哥就更不会了,我又不是他们家的人,他怎么会来差遣我?”
燕棠听到后面,扭头看了眼她。
戚缭缭挑眉。
燕棠顿了下,就拿过帕子来擦手,然后眯眼望着天边:“就算你说不是,我也没有理由特别照顾你。”
“那很简单!我就把湳哥儿他们都叫上呗!”戚缭缭边说边紧盯着他臂上坚实的肌肉,“巴图那件事我总算是立了功,也算是帮了你的忙,让你着着实实威风了一把。
“你至今为止连个谢字也没有!我就不说什么了,你就让我们去看看吧。”
燕棠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漠然将刀插了回去。
……戚缭缭出门后,燕棠就直接回了院子。
“传话去南章营,通知所有将士明日下晌打擂。现在就给我准备起来,一个也不许缺席!”
侍卫讷然道:“明儿下晌就打擂,现在才通知?”
他垂眼睨过来:“军情如火情,没听说过吗?”
侍卫两腿一颤:“遵令!”
第152章 我们喜欢
戚缭缭有了新计划,顿时把出去吃喝的事儿抛到了脑后。
晚饭后大伙都聚在后花园乘凉,听说她下晌要去南章营里看打擂,坐成一排的戚子煜他们就齐刷刷抬了头:“你没开玩笑?”
“我像开玩笑吗?”戚缭缭躺在躺椅上看星星,“总之明儿下晌我是不能跟你们上街了,你们好好玩儿吧!要是回得早呢,我就去找你们吃饭。”
戚子煜皱眉半晌,眯眼看了看左右的戚子赫戚子卿:“看打擂比上街好玩儿?”
戚子赫他们耸肩摊手。
翌日早上戚缭缭把这消息跟程敏之他们说了。
“不过我只能跟阿湳一起去,不能带你们了,他怕你们是‘细作’。”
她环胸坐在凳子上睨视着他们。
其实她觉得燕棠那句细作也是无聊得紧,他有那么担心泄密?依看她来主要还是不想带她去而找的借口吧?
哪知道程敏之他们居然根本就没有什么兴趣。
他说:“这比武什么时候看不到?非得今儿看?咱们上街去玩儿多热闹啊!”
邢烁也说:“关键是还不带咱们,就你和阿湳,跟着他得多无聊啊!”
燕湳早就已经皱巴起了眉头:“缭缭你干嘛就非得带上我呀?我能不去吗?要不就换个时间?”
苏慎慈还是个满怀憧憬的少女,她也还是抵不住节日的诱惑:“缭缭再想想!
“阿棠那个人太古板,明儿多好的日子,你跟着他去屯营里看一帮老爷们儿打架,也太没趣儿了!改天我再陪你去!——我们去逛街啊!”
邢小薇也难得地附和:“就是,屯营里根本没意思啊,平时我们一起去倒罢了,我们不去,你去干什么?”
程如娴却说:“王爷怎么现在只带缭缭,都不带阿慈了呀?”
“因为阿慈是文官家的小姐啊笨!”邢烁鄙视道。
……戚缭缭觉得他们这些小屁孩们根本不懂她的心思。
七巧节她本来就没有什么期待,与其去凑热闹,她宁愿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说饱饱眼福什么的……
何况,不就是一个下晌么?
看完之后她赶回来也就是了。
燕棠上晌就没出门了。
燕湳一放学就进了他院子,找到正在挑选兵器的他:“哥你答应了让缭缭去看打擂?”
燕棠嗯了声,顺嘴说道:“对了,你要是也去的话,一定要记得带兵器。
“我给你安排了十二个副将,你给我一个一个全部打下来,撑不到最后你就别回来。给我在屯营里呆上两个月再说。”
“十二个副将?!”燕湳后退跳到了门槛上,“我怎么可能撑得到最后?我不去!”
燕棠慢吞吞撩眼:“真不去?”
“不去!我死也不去!”燕湳斩钉截铁地说。
燕棠就收回目光,没说话了。
燕湳想了下又不能太没义气,于是道:“我不去,你也别答应缭缭成不成?她想学武功都想入迷了,她要是去了,我们四人组就组不成了!
“我们还等着她一起看戏看杂耍呢!沛大哥说了的,晚饭炙大哥请,看戏就他来请!”
燕棠擦起长剑。
燕湳还待要再说,擦着剑的燕棠忽然就把剑放了,然后顺手自茶杯底下取出几张银票来:“不是要去玩儿吗?拿去花,花不完不许回来!”
燕湳看清楚银票面额,倏地瞪大了眼睛,一张嘴也张圆了……
苏慎慈也很希望戚缭缭能去,回了趟家便就也往王府来了。
“就不能改天再组织一场打擂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缭缭最近很喜欢这些,你非得挑在那时候把这事说出来,不是让缭缭为难嘛。我还想拉她一块儿去逛街买珠花呢!”
她顺手拿起他桌上的蜜饯来吃。
“这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让她去的。”燕棠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正了正衣领。
“那你可以推了呀!”苏慎慈说,然后出主意:“改期!你是头儿,这种事对你来说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么!”
“怎么会是一句话的事?你把屯营军纪当什么了?你以为这种事情说组织就能组织?说改变就能改变?”
燕棠正色望着她:“再说她戚缭缭又是谁,犯得着我特意为她组织打擂?
“能答应她去看看也是看在她前不久把巴图的阴谋戳穿有功的份上,能让她去就不错了。”
“看你这话说的!”苏慎慈郁闷了,“你怎么老看她不顺眼?我们都很喜欢她。”
燕棠漠然望了门槛半晌,扭头来看她:“‘你们’?”
苏慎慈点头:“就是素日跟她在一起我们这些!”
燕棠淡淡移开眼,又看起门槛。
苏慎慈觉得他是油盐不进,左思右想,最后嚼着杏脯横心说道:“既然你不答应,那我陪她一起去算了,省得她无聊。”
燕棠蓦地抬头,皱紧眉头盯起她来:“你看你最近都快胖出三层下巴来了,怎么还吃个不停?”
“……”
苏慎慈一口蜜饯卡在喉咙口,差点没呛死!当下只剩下跟他翻脸的心情,哪里还顾得上劝说?
自然也铩羽了。
……
晌午小歇了会儿,戚子煜他们出发上街了。
戚缭缭也与燕棠出城前往屯营。
程敏之和邢烁见她兴致勃勃,便也死了那颗要去游说改期的心。
她也不忍坏了他们的兴致,便就劝说他们不必担心,下晌看完就回来了,回得早就去跟他们会合,他们这才又安下心来。
南章营在城外二十里远的镇子上。
屯营里将士昨儿傍晚收到消息说头儿突然要组织什么擂台赛,也是一个比一个忙着捡下巴。
原本打算跟媳妇儿或者心仪的姑娘们去逛街的,现在是别枉想了。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只得连夜张罗,整个屯营就跟备战似的忙活起来。
由于燕棠只下达了要比赛的指令,又没有具体说比什么,于是主将们还得临时制定赛制,订下章程。
到达屯营后戚缭缭看到前来迎接的主将一个个顶着斗大黑眼圈,就不由道:“没睡好?”
主将们要说话,燕棠已淡淡开口:“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混屯营的谁没几个黑眼圈?”
主将们一面凝立一面攥拳,纷纷堆起热情的笑容,把他们迎了进去。
第153章 要不你脱?
进了营帐,士兵们先带戚缭缭去凉棚里坐着。
燕棠边卷袖子边跟随后进来的侍卫说道:“传话下去,这打擂的事是我们原先早就计划好的,不是临时起意。谁要是敢说漏嘴,呆会儿留下来跟我慢慢打。”
侍卫盯着脚尖:“是。”
燕棠叉腰扭头瞅了眼门外,匀了口气。
……很快开赛。
擂台设在校练场上。
先是兵器,上场的将领但凡是有官级的,一律得上,不拘用什么,能赢就算本事。
因为只有屯营内部,上场的人不多,不过三十来个,但是打的都是真功夫,完全不是戚缭缭素日练出来的那些花拳绣腿,更别提戏台上那些无关痛痒的招式。
戚缭缭坐在凉棚里,看着他们一轮轮拼得带劲,看得也很带劲。
她前世里是自嫁给萧珩之后才接触这些,能看到的次数也不多。
萧珩甚少在她面前动刀动剑,也不让她碰这些玩意儿,她也没有去过他的屯营,这样的比拼她自然是头回看到了。
侍卫路过见她枯坐,不知自哪里取了些她素日爱吃的果脯蜜饯,一样样拿小碟摆好放在小桌上。
戚缭缭啧了声:“你们屯营这条件也太好了。”
旁边几个未上场的低级将领们原本都是站在凉棚外观战的,这时候已经被她叫过来坐下避荫。
都知道她是鼎鼎有名的靖宁侯府的二小姐,闻言就有人接口:“也不是一直如此,就是近来几个月才好起来。
“从前跟别的屯营一样也艰苦着,大热天的消暑之物每日里只供应解暑茶,早两个月起不知为什么就突然供起绿豆汤来了。”
将领们级别都不高,年纪也轻,正是热情洋溢的时候,早就听说这位戚二小姐的煞名,心存好奇但之前却未曾有机会近距离接触。
此时见戚缭缭不但为人随和,为人也不扭涅,长得还漂亮,当然乐得亲近亲近。
戚缭缭当然是愿意帮着燕棠树立起良好形象的。
她把零嘴儿推给他们吃,就说道:“那是因为你们王爷之前没在屯营,他要是来得早,自然早就有了。”
将领们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燕棠与几名主将在台下督战,秦王进京主要是皇帝为了了解其麾下屯营军务,同时趁势让在京各营与他手下战将切磋切磋。
萧蔚曾经率兵打过好几场仗均都得胜,虽然算是小规模战役,终归也算得是有作战经验的。
能够与他手下的战将切磋,将领们也都很期待。
边看边讨论了一会儿,燕棠忽然想起凉棚,扭头一看,却见凉棚里已经打成一片……
他收回目光,盯了台上半晌,忽然道:“把花名册拿过来。”
小将们遇见这么随和亲切无拘无束的戚缭缭,只觉相见恨晚。
正聊得开心,就有侍卫绷着脸到了跟前:“兄弟们,该你们上场了。”
当中有人道:“不着急,前面还有好几个呢。”
“排位有变,赶紧地起来吧!”
侍卫说着又用力咳嗽了两声。
戚缭缭信手递了杯茶。
侍卫哪敢接?退后两步,继续绷着脸跟将领们挥手。
这毕竟是燕棠的近随,将领们见他催得紧也不敢不听,便就呼啦啦地就起身了。
燕棠十指交叉置于胸腹前,重新盯起了台上。
旁边主将问:“王爷什么时候上场?”
他看看天色:“还早。”
戚缭缭没了人陪座,便就全神贯注地盯起台上来。
汉子们各显神通,精彩激烈,确实不愧为王者之师。
战到酣处,逐渐就有人除去衣袍待要斗个难解难分……
燕棠初时还看得淡定,毕竟屯营里赤膊上阵厮杀是常事。
但他看着看着脸色就逐渐凝重,再扭头往凉棚里一扫,随即那目光也……
凉棚里将领们虽然走了,戚缭缭却一点寂寞的感觉都没有!
她来屯营是为什么?饱眼福啊……
屯营里这些将军,打小就练武,早就已经练出一副铁打的身材。
瞧瞧那英挺挺的身躯,古铜色的皮肤,以高低不等的程度隆起的肩背胸腹肌肉……虽然他们当中很多已经属于别人的男人,但这不妨碍她礼貌地欣赏。
她拍拍旁边小士兵的胳膊:“去给台上舞枪的小将军送碗茶,就说我请的!”
燕棠冷眼望着小士兵屁颠屁颠把茶送上去,随后也抬腿进了凉棚。
“戚缭缭,你闲得慌吗?把我屯营里的士兵当什么了?他们是给你跑腿的伙计吗?”
戚缭缭头也没抬望着台上:“没那么严重,你在台下设了障,我这不是过不去嘛!”
她要是能过得去,还用得着让小士兵代劳?
燕棠道:“你到底是来看男人的还是来看打擂的?!”
“这也不冲突。”戚缭缭道,“打擂的都是男人,难不成你喜欢看女人打擂?”
“戚缭缭!”
戚缭缭没理他,接着看。她就不信他能立刻把这擂台给拆了!
燕棠感觉自己掉进了自己挖的坑。
他握着剑把转身,盯了片刻台上,随即看了两眼身边侍卫。
侍卫简直心领神会。
没片刻的功夫,戚缭缭就看到台上台下除了衣的那些人忽然又纷纷把衣服套了回去。
再看看侍卫在那里蹿来蹿去的,立刻也明白怎么回事了。
随即抬头:“你这么凶干什么?这么大热的天,你让人家比武,还不让人脱衣,是不是成心想让人中暑?”
燕棠目不斜视:“这是我的屯营,不劳你费心。”
这话戚缭缭就不爱听了。
她眯眼仰望着他:“你自己别别扭扭地不想让别人看,不能也这么管着别人吧?人家又不修行,你凭什么管着?”
“这是我的事。”
他面无表情看向台上:“总之你不要带歪我屯营风气。”
他最烦那种随意插手别人事情的人了。
戚缭缭至此倒也无话可说。
想了下,她忽然眯眼:“你不让他们脱,要不然就你脱?”
燕棠寒眼瞪过来。
戚缭缭笑眯眯。
燕棠不想跟这孽障一般见识,他自行倒了杯茶喝起来。
戚缭缭斋看了台上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便拍拍旁边空出来的椅子:“站着干什么?过来坐呗!”
燕棠没搭理。
转而他又自己把椅子挪过来,坐下了。
戚缭缭顺手递了个梨给他,他顿了下,也接了。
第154章 王爷好帅
斜阳从凉棚前檐掠过,在前方地上铺出一片金色。
也将她戴着毛绒珠花的双丫髻投影在地上,使她看上去像只怎么也安份不下来的熊崽子。
就是这个孽障,总是不遗余力地想要气死他,他慢吞吞地咬了一大口梨子。
戚缭缭舒服地窝在太师椅里,看看空荡荡的左右,觉得确实是稍嫌冷清了点儿,要是程敏之他们都来了肯定热闹多了。
但是她并不是那种会轻易后悔的人,既来之则安之。
她想了想,就说道:“秦王率领打过的最大的战役是哪次?什么时候?”
燕棠再咬了口梨肉,半刻道:“八年前南边倭寇作乱,对方主将是东瀛的一名悍将。
“当时姑苏几位将领没打下来,皇上派秦王督战,秦王赢了,活捉了敌将。
“虽然两方动用兵船不多,但是也算是这么多年里比较罕见的一次了。”
戚缭缭哦了一声。接而她又说道:“到时候秦王进京,我也去看看。”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当然,就是让见到了她也不能指着人家鼻子说不让他带兵打西北,但是这毕竟是个关键人物,她非看不可。
燕棠蓦地凝眉:“你又想干什么?”
人家秦王都三十多了!……
“不干什么,就看看。”她手指头弹着扶手。略顿,又看向他:“放心,我不找你带,我跟子煜去。”
燕棠顿了半刻,咬梨子。
“你到底什么时候上场?”戚缭缭忽然又问。
他扭头,瞪她道:“不是你让我坐会儿的吗?!”
戚缭缭哈哈大笑拍起他胳膊:“真听话!”
燕棠脸色倏地变得青寒。
他好像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昨天在程家莫名其妙地说搞了场什么擂台赛,等着她屁颠屁颠找上门,然后又莫名其妙把燕湳和苏慎慈也都给打发了,就带着她一个人来屯营。
先前又因为主将们差点有可能说漏嘴而莫名其妙地交代他们把嘴把严实,现在又莫名其妙被她带沟里,他是疯了吧?!
他沉脸看向擂台,擂台下正传来阵阵喝彩声,而台上仍然正比得十分激烈。
他把梨子核啪地扔了,起身出了凉棚:“让剩下的轮番上来,谁打赢了我谁就能先收工!”
戚缭缭看着他离去,乐呵呵地喝了口茶。
转眼,就见擂台上站上来一个人,一身贴身劲装,光芒四射地立刻就在一堆里成为了目光焦点,正是已经除去外袍的燕棠。
鼓点声响后,他随即挑了杆银枪在手,然后对准台上身为擂主的某主将便发了招过去。
她立时来了些精神。
如果说先前的比拼令她还有闲心跟将领们唠磕的话,这个时候起她就只剩下全神贯注盯着的份了。
跟人过招时的燕棠有着比起平时更为凌厉的眼神,更利落敏捷的动作,让人仿佛能明明白白看到他的内心一样相信他此刻的心无旁鹜。
戚缭缭看着他接连撂倒了两个,忍不住也起身走到擂台下人群里看起来。
战斗中的他浑身每一个点都充满了爆发般的力量,对对手的判断力与敏捷的反应力使他瞬间吸引来全场目光。
燕棠撂翻了四五个,喝水时看了看已落到远处山头的斜阳,随即招呼剩下的几个一起上来。
五六个人随即持着武器朝他进攻。
戚缭缭看得心潮澎湃,忍不住分了半手瓜子给隔壁张着嘴已经看呆了的小士兵:“你们王爷好厉害!”
“就是就是!小的祟拜死了!”士兵接了瓜子望着台上:“可惜从前也没打过这种擂!……娘啊,太帅了!”
戚缭缭也觉得帅呆了。
她觉得如果燕棠能把在擂台上的肆意张扬分个四五分到日常为人上,也许他前世根本不用打光棍!
但是看着看着她又渐渐安静下来。
这么英勇的燕棠,能够凭实力撂翻一个屯营诸多资历经验都高过他的将领,为什么前世在最后那场战役即将结束时血洒了沙场?
倘若那场战事最终还是落败,又或者他死于战争前期中期倒也罢了,为什么偏偏是大局已定只剩最后一搏的时候?
她曾经也问过萧珩对燕棠的死的看法。
平时无论她问什么,萧珩总归也要回应她几句,出人意料的是,当时正忙着往院子里种海棠的他,却没有回答她一个字。
他对燕棠的死没有任何评价,对他这个人也没有,哪怕他连孙彭的死都能跟她说上几句。
“王爷威武!”
耳畔有如潮水般的喝彩声响起来。
她跟着击起巴掌,往台上看去,只见三名主将已然轮番在笑着跟燕棠抱拳,而他则慢吞吞接过帕子擦手,顺眼朝台下看过来。
戚缭缭对上他目光,冲他笑了下。
这却是真情实意的,还能让她重活一世看到她前世从未曾见到过的他的英姿,被他瞪几眼倒也值……
燕棠看到她这一笑,心下不知何故有微波闪过,也来不及瞪她,转身拿起衣裳,抬步下了台阶。
一抬头就看到她等在阶梯下,笑眯眯地望过来:“王爷帅呆了!”
燕棠瞅了她一眼,没说话,只径直往营署方向走。
戚缭缭跟着他身侧负着手环视四处:“现在可真是觉得走在你旁边都脸上有光。
“不知道你和淮大哥炙大哥他们打起来,会不会也这么顺手?
“要不改日我组织一场泰康坊擂台赛,你们都下场比试比试怎么样?”
“你当我唱戏的吗?”
燕棠将袍子搭在肩膀上,不紧不慢地走。
“这怎么能说是唱戏?这是切磋,是勋贵武将相互学习进步呀!”戚缭缭道。
燕棠没搭理她,脚步不停地进了屋。
先接了帕子再擦了一回汗,然后帕子给了士兵,与侍卫道:“备水。”
说完又背转身走到床头去解包袱:“我一无是处,比不上人家。”
戚缭缭凑过去:“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酸?”
燕棠低头清理着衣服,当她不存在。
戚缭缭好奇地望着汗都透湿了后背的他:“你不热吗?”
热就脱……
“不热!”他冷声道。
一天到晚就想脱他的衣服,能不能想点别的!
他走到门边,扯着她胳膊将她拉出门:“出去站着!”
戚缭缭愣住:“嗯?”
他沉脸:“我要沐浴!”
第155章 你太骚了
戚缭缭笑:“你沐浴还用关门?”
又不是没见过。
燕棠沉脸要怒,她便就摆摆手:“行行,我不看。”
门啪地关上了。戚缭缭被震得退开了好几步。
燕棠跨进浴桶,泼水洗了下脸,又长吁了一口气。
扭头看一看紧闭的门窗,那惯常锋锐的嘴角被他轻轻咬了起来,他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祸害啊……
戚缭缭环胸立在离门口十几步的位置,眯眼看了看门口凝立的侍卫,笑道:“老这么跟着累不累?要不去隔壁坐会儿?”
侍卫面肌抽搐:“小的不敢。”
“吃饭啦吃饭啦!……”
戚缭缭正待游说,身后这时就走来几个相互吆喝着的小将军,一面哈啦着一面往伙房方向走。
这几个倒是面生,戚缭缭随即撇下侍卫,走过去:“今晚有什么吃?……”
一个人轮流战十几个,还赢到了最后,说不累是假的。
燕棠在水底养了会儿神,仔细洗了洗,遂把侍卫喊进来:“伙房的饭点应是错过了吧?去看看镇上馆子还有席位吗?”
侍卫要去。他顿了会儿又觉门外安静得异常,遂又问:“她呢?”
侍卫憋着气退回来,闷声道:“回王爷的话,戚姑娘,去伙房了,跟几位小将军一块儿……”
戚缭缭在伙房里,占着大厅内一张方桌,跟围坐其余三方的几个年轻小将军们同桌吃饭。
燕棠防她防得贼紧,她当然也做不出来爬窗偷窥他洗澡那种没品的事。
先前在门外遇上来吃饭的这几位,一拍即合,这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坐到一处就难免说到这场擂台赛,以及今天大出了风头的燕棠。
“……我从来没见过我们王爷笑过,真的,他那张脸,就跟咱们库房里那盾牌似的,怕是拿锤子砸也砸不出个好看些的表情!”
将军甲发牢骚,“就眼下这三伏天里,他说操练就操练,说比武就比武,都不让人喘口气的!哎,可怜那被我盯了三个月的姑娘,怕是又要飞了!”
“谁说不是?”将军乙叹气,“我上个月才成亲的,我娘还老催我赶紧让她抱孙子呢!
“这不能回去陪媳妇就算了,他居然还说打不过就不能回去,这不是成心的嘛——”
刚说到这里,旁边就有人扯他的衣角制止他。
他便又立时咳嗽喝茶。
戚缭缭一面吃着溜白菜,一面津津有味地听着,倒是也没发现他们的小动作。只不过仍然觉得今儿将军们的怨气格外大。
将军丙望着她,想了下说道:“照我说,王爷还是太闲了。
“不是说跟王爷同坊的苏大人府上的大小姐跟王爷青梅竹马么?戚姑娘,他今儿怎么没去跟他的小青梅过节呀?”
“这个……”戚缭缭喝了口茶,说道:“那你得问他。”
她总不能当着他下属们的面说苏慎慈不好他这口的不是?
顿了下她又说道:“不过你们既然都知道他这是闲的,那么有合适的姑娘也可以给他介绍介绍。”
将军们看了眼她身后,开始面面相觑。
戚缭缭语重心长:“你们大家家里也都是有头有脸的,难不成就认识不到几个好姑娘?多关心关心你们头儿,也给他牵牵——”
说到这里她忽然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坐在对面的他们眼睛嘴巴张得她想忽略都不能。
她扭头,便见换了衣的燕棠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正阴寒着一张脸垂眼睨向她。
睨完她之后,他又挨个儿地往对面扫视过去:“都还很有劲儿?要不再来几场?”
将军们像被针刺了一样立刻弹起来,一面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面抱着饭碗嗖地撤了!
还真是动若脱兔……
戚缭缭吃着白菜心想。
燕棠将他们瞪到完全消失,才又看向正夹炸豆腐吃的她:“戚缭缭,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操心我的婚事了?!”
“没操心,就话赶话地顺口问问。”
戚缭缭目光粘在他身上,一面送着炸豆腐进嘴:“你怎么还带新衣服来了?难不成还准备回去逛街看花灯?”
燕棠沉脸:“营署里有几身我的衣裳,不正常吗?!”
戚缭缭咂嘴,放下筷子指着他这一身说:“正常是正常,但哪有人会在屯营里放这么骚包的衣服?”
你看看他穿的啥?
簇新的天青色织锦丝袍,对襟上绣着精美到挑不出一点瑕疵的银色云纹,腰上挎着剑还挂着块式样简单但质地极佳的美玉,足下靴子也是簇新的。
这一身套在他身上就已经很扎眼了,再配上他这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头上精巧华丽的珠冠,尤其还有让人流口水的五官……这也太过份了!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手。
“太骚了!”
燕棠忍无可忍:“你吃饱了吗?!”
“差不多了!你要不要来一点?”
戚缭缭拍拍座椅。
回城赶晚饭是肯定赶不上了,刚才这么一会儿她也已经吃了个半饱。
燕棠完全已经不想跟他说话,扭头出了门去。
……戚缭缭到了门外,只见他阴着脸站在院子里,攥着剑柄的右手紧绷,知道他在生气。
遂上前冲他笑道:“人生短短几十年,老为这么点小事生气值得么?”
燕棠沉脸不语。
戚缭缭便扯他袖子,他挣开,扭头看了她一眼,走过去跨上了马。
他心里窝着一股火,不知道从何而来。
戚缭缭见他如此,也只好上了马。
燕棠心累,只觉得打十个对手也没有带她来趟屯营这样让人觉得累。
回城二十里路,大半是村道。
月光不亮,只有星星密密麻麻热闹得很,走得便不能很快。
戚缭缭骑在马上,抬头望向前方热闹的镇子,今夜里,小镇上也聚集着许多过节的人。
“王爷。”她说道。
燕棠没吭声。
她又道:“燕棠。”
燕棠冷脸瞅了她一眼。
她笑起来:“我陪你去吃饭吧。”
燕棠不觉放慢了速度,抿唇看向她。
她笑道:“你洗澡洗到这个时候,八成是安排了晚饭吧?我要是没猜错,应该是在前面镇上?”
路边的青草野花随风飘香,燕棠心里那股火,渐渐就缓和下来了。
第156章 故意的吗?
镇子就在回城的必经之路。
今夜里不光是城内热闹沸腾,城外也同样如是。
镇子不大,由东到西也不过两三里路。
但因为毗邻城门,又有屯营设在附近,因此热闹繁华,也是人头涌动,四处皆是吆喝着的摊贩及人客川流不息的商铺。
离开了屯营,燕棠心情渐渐放松了些,驾着马走不动了,他便下了马,将马缰交了给侍卫。
戚缭缭也下了马。
镇子傍河而建,两岸皆有民居,水面上有几条小船,船娘穿着花衣,头上插着五彩绢花,正在唱着曲儿。
姑娘小伙们依河而走,看着路边的花灯,说着悄悄话儿,满条街都充满了男女之间那点小情小爱透出的世俗味道。
侍卫引着他们进了位于镇中的饭馆儿。
这么旺的日子,店堂里几乎人挤人,小二忙得只差没多长两条腿,也就真亏他镇北王面子大,居然还找到了临街靠窗的一个观景的绝佳位置。
“想吃什么?”燕棠看着小二递到跟前来的菜牌问。
戚缭缭点了碗汤圆,趴在窗上看着楼下街上的热闹。这样繁华的人世,看着就让人心里欢喜。
虽然不能及时赶回去跟程敏之他们会合,但人生处处有美景,眼下这样也未尝不快乐。
燕棠又给她加了碗银耳羹,两道酥软好消化的点心,然后漫不经心地吃着先上来的凉菜。
戚缭缭懒懒靠在椅背上,看见他的细心,恍惚又回到小时候跟他在一起的时光。
这令她不觉有些感慨。
略想,她说道:“说真的,你是不是没那么讨厌我了?”
从小到大他就是个循规蹈矩的好榜样,人人眼里的好子弟,而她的行径跟他所坚持的截然相反。
可现在他却能答应带她来屯营,带她吃饭,还愿意照顾她吃了半饱的肚子而特意选了好消化的食物……
燕棠看了眼她,放下筷子。
她接着笑道:“你今天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燕棠漠然道:“到饭点了吃顿饭,很奇怪吗?”
戚缭缭笑望着他:“在伙房吃也是一样。”
燕棠略顿,望着她。
她前倾身子,伏在桌上眯眼看过来:“你,该不会是故意这样,想跟我过节吧?”
燕棠望着相隔不过一尺的她的脸,有些怔忡。
桌上有光影在摇曳,令他转而就垂下眼来。
她的话让他心虚。
都说七巧节是要跟喜欢的人共度的,可他根本从来没有喜欢过谁——当然,也曾经憧憬过吧,毕竟身边也不乏有恩爱的例子。
他自然觉得像他们那样两情相悦是好的,但却想象不出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因为不知道她何时会出现,会不会出现,便也没有过清晰的想法。
“喜欢”两个字,在他看来是神圣的。只有先喜欢,先动心,才有可能生情,继而倾心,最后为之刻骨铭心吧?
所以这又是多么郑重的一步。
他怎么可能会轻易地“喜欢”一个人?
于她戚缭缭,显然更不可能吧?
他对于未来生活的想像很模糊,并不觉得自己屋里将来非得有那么一个人住进来不可。
关于婚事,叶太妃曾经跟他提到过苏慎慈,他不是没想过,他整个人生里,只跟阿慈最为亲近了。
他觉得如果一定要成亲,那么阿慈未尝不可,当然,如果她也同意的话。
但是近来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他又忽然觉得,没有她他好像也并不觉得缺少什么。
所以,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如果是像他与苏慎慈这样,那么实在是让人无法期待。
那……的确还比不上他对对面这孽障的期待来得多些——如果他的这种心情,算得上是期待的话。
所以他不能否认,今天这场“闹剧”确实是他蓄意为之。
在昨天之前,其实他从来没想过要跟她戚缭缭单独去做一件毫无必要的事情。
他们的经历与对这个人世的认知差距那么大,使他觉得他们根本不可能是一路人。
哪怕是她变着法儿地对他各种调戏,他也知道她完全是出于顺手而来的逗弄,他是不曾想过要因为她而去做任何违背原则的事情的。
但他鬼使神差就弄了这么个擂台赛,而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撒了谎……
他觉得自己是堕落了。可他同时又有着一些羞于为人知的小兴奋。
这十年里,他把自己亡父的行事标准作为准则处世,从来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更别说什么叛逆。
她说他刻板无趣,倒也没有说错。
他背负着那么重的责任,一个王府,三个屯营,他没有办法,也没有条件肆意张扬,使他活得像程淮之戚子煜他们那样轻松无压力。
从他变成镇北王的那天开始,他就在像个大人一样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欲望。
想吃的东西,不敢表现,因为害怕有人借机下手。想要的玩具,不敢说出口,怕麾下的将士觉得他玩物丧志不敢寄予厚望。
想要的权力与威信,他也只能通过自己的埋头努力一步步去获取。
他压抑了十年,以至于如今有了肆意的条件,都已经不知该如何肆意。
戚缭缭却是跟他完全相反的一个人,她想要的完全摆在面上。
从她身上,完全看不到什么欲说还羞的扭捏,什么瞻前顾后的迟疑犹豫。
她想打的人就打,想护的人就护,她奔跑在向日葵地旁的夕阳下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个自由舒畅的灵魂。
她与他确实不是一路人,可她每一处令他看不惯的地方,又无一例外地令他印象深刻。
她像是一团火,炙烤着他,也在熔炼着他。
他看到他们热烈地探讨着活动,她也津津有味的听着,他心底突然就有隐秘而朦胧的渴望跳出来。
他想要独自拥有这团火,想让她陪着他过这样一个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过的节。
他没法儿遏制这股欲望,以至于以这样卑鄙的方式在争取。
所以,没错,他是故意的。
眼下被她看穿,他如何能不心虚?
“没有。”他漠然望着楼下灯火,“你觉得我像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戚缭缭笑道:“是不像。”
第157章 移情别恋
她对他的回答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再往下问。
燕棠和她的人生,如果不是因为她有对他命运的预知,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交集。
就他那么无趣的人,一时兴起想过个节,也没什么好去打击他的。
……吃完饭下楼直奔街头。
反正已经赶不回去见程敏之他们,戚缭缭索性漫步起来。街边许多小摊贩,瞧着讨价还价地,十分喜气。
燕棠也就跟着她慢吞吞地走,虽然他觉得她留意的那些东西都十分无聊,不过因为从来没有这么逛过街,所以也还能忍受。
坊间子弟们并没有因为缺席了两个人而失去兴致,下晌吃茶看戏,到了饭点吃饭,饭后就开始聊天的聊天,逛街的逛街了。
但程敏之他们玩到半路下来,又总不由自主探头往外看。
苏慎慈也是如此,她还等着戚缭缭回来一起去买珠花,谁知道晚饭过了还没见回来。
戚子煜到晚饭将散时已经有些心不在焉,着了人回坊去打听。
也许这情绪感染了旁人,于是便连苏沛英也关注起戚家护卫的回话。
“姑娘和王爷都还没回来,听王府先回来的侍卫说直到近暮才打完,就直接在那边吃了。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众人如此才又放心。
邢烁又还是叹气:“还在路上,回来也是赶不上放花灯的了。”
燕湳兜里有钱,吆喝道:“走,咱去买它百十盏灯,帮他们俩一起放了!”
戚子煜看得一帮小的散了,想了想,起身道:“你们先聊着,我去街头看看。”
说完起身下了楼。
……戚缭缭什么也没买,就顺路看了两回杂耍。然后拉着燕棠的荷包掏他的碎银出来打赏。又讹了他几样小吃。
“你有钱!不差这点儿!”
燕棠瞪着如斯厚颜无耻的她,手却并没有加以阻止,甚至于在下一个杂耍摊子面前还自动停了脚下来。
……戚子煜驾马出了街头,一路又到了城门。
正要让将士开门,就见他们回来了,戚缭缭在马上边说话边比划,燕棠微侧着脸听着,仍然面色淡淡,却莫名让人觉得心情不错。
戚缭缭在马上看到他,笑望过来:“子煜怎么在这里?”
戚子煜目光自她身上漫过,然后落到燕棠身上:“你这家伙,大伙都等着你们去放灯,怎么回来这么晚?”
“屯营里将领太能打了,打到天黑才打完!”
燕棠将要说话,戚缭缭就忍不住先开了口,“那么晚了我当然要先吃完饭才回来!”
戚子煜横眼一睨她,便与燕棠笑道:“快走!阿慈都等急了,再晚可就黄花菜都要凉了!”
……正等着他们到来的茶局因着人齐活儿,重新变得热闹起来,甚至于就在附近逛着的邢烁他们听到消息都回来了。
苏慎慈问戚缭缭:“打擂好看吗?”
戚缭缭想起那些赤膊的将军,点头道:“改天带你去!”
正与邢炙说话的燕棠闻言看过来:“以后不许去了。”
弄得邢炙与苏慎慈面面相觑。
戚子煜也多看了他们一眼。
余下时间便各有消遣。
回坊的时候又是浩荡一路。
等进了府门,戚子煜就把戚缭缭给唤住了:“怎么搞到这么晚?黑灯瞎火的,有个闪失怎么办?”
“能有什么闪失?有那么多侍卫呢。再说了,燕棠身手那么好,难道还护不住我不成?”
戚缭缭已经十分尽兴且累了,难免有所敷衍。“而且也不算什么黑灯瞎火吧?天上还有月亮星星呢!”
戚子煜冷笑:“这么说你们是去看月亮星星了?”
“怎么可能?”戚缭缭道,“真的是打擂吃饭!”
戚子煜面色稍霁。
然后又睨着她道:“阿棠与阿慈青梅竹马,迟早是一对,你别傻乎乎地一点影响都不注意。”
戚缭缭抬头看着她:“你怎么知道他们迟早会成一对?”
他道:“要不然呢?”
“可是他们俩互不喜欢啊!”
“他们俩互不喜欢,难道喜欢你?”他冷笑,“就算他喜欢你我也不能答应!朝三暮四地算怎么回事儿?”
戚缭缭简直无语了。
燕棠不喜欢苏慎慈,怎么可能会喜欢她?这不明摆的事吗?怎么还扯上朝三暮四了?
“算了,跟你说不清,我先回房。”
她掉头走了。
王府这里,黎容在廊下翘首等着燕棠他们回来。
见他了马,遂就迎了上去。
等进了院子他问道:“怎么这么晚?跟戚姑娘吃饭去了?”
燕棠因为喝了点酒,把剑给了他,嗯了一声便招人来更衣。
黎容默立了一会儿,上前道:“王爷……这是认准戚姑娘了?”
燕棠边更衣边在镜子里边看他:“胡说什么?”
黎容忍不住道:“已经很明显了!王爷已经喜欢上了缭姑娘。”
如果不是喜欢了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屡屡做出这么奇怪的事?
燕棠看了镜子里的自己片刻,说道:“你说是喜欢就是喜欢吧。”
如果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表现都是因为本能地因她而心动,那么他不反对称之为“喜欢”。
那孽障……是让他有些放不下了。
黎容道:“可是坊间人一直把王爷和慈姑娘看成一对,王爷将如何解释您的‘移情别恋’?”
燕棠冷眼扫他:“我对阿慈从来不是儿女之情。”
“可您之前还说要娶她。”黎容深深望着他,“王爷这些年因为一直把慈姑娘当成王妃人选,所以默认了坊间看法。
“如今王爷突然又喜欢上缭姑娘,你岂不是辜负了慈姑娘?”
燕棠盯着他看起来。
黎容接着道:“王爷这么任性,势必伤了慈姑娘的心,也将会置缭姑娘于风口浪尖,搞不好还会令二位姑娘反目成仇。
“王爷还当三思才是。”
这些年王府的人,甚至是坊间人都默认他们会是一对,而燕棠原先又毫不掩饰对戚缭缭的厌恶,如今却又移情别恋,岂不成了闹剧?
燕棠静坐许久,最终把桌上冷了的茶喝了:“你想的太远了。就算我对她有所改观,也根本不可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她又不喜欢他……
所以说到底,根本就影响不到别人,亏他倒想去了十万八千里以外。
第158章 横刀夺爱
坊间子弟们相约过七巧节,那日程淮之其实也是着人来请过杜家两位公子的。
只不过世子杜岑已经经成亲,自有自己的圈子,而次子杜洪又早就约了同僚,便没跟他们一处。
杜若筠姐妹则确实是没有人来请,所以也是七巧节各种局里唯一缺席的一家。
姐妹俩因为跟苏慎慈和戚缭缭都不对付,加上知道燕棠不会去凑他们的热闹,倒也没想过跟她们一道。
因此是与荣家姐妹,以及别坊的几位小姐同去的。
等到翌日早上起来,听说燕棠不但去凑了这场热闹,而且还单独带着戚缭缭去屯营里呆了大半天,杜若筠手里抓着的梳子就啪地一下被她拍在桌上了!
“他是疯了吗?居然单独带着戚缭缭去屯营打擂?”
“……不知道,但坊间人都是知道的,应该无假。”丫鬟这样说。
杜若筠刚刚敷完粉的脸刹时就寒了。
燕棠的名字往日处处跟苏慎慈绑在一起,那倒也就罢了。
苏家毕竟书香门第,苏慎慈也约摸算得上知书达礼。
可她戚缭缭算怎么回事?
要学问没学问,要见识没见识,仪态什么的——就算当日在永郡王府她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可装的就是装的,跟真的能一样吗?
她戚缭缭装的再像,那也改不了是个成天斗鸡走狗的纨绔小姐的事实!
她哪里有一样能跟燕棠比肩?
燕棠谦谦君子,而她张扬跋扈;燕棠高贵优雅,而她泼皮无赖;燕棠为人谨慎不苟言笑,而她成日里嬉笑怒骂毫无规矩。
她凭什么能够一再地利用燕棠的端正骗取他的关照?
这燕棠也真是,鬼迷心窍了不成?被她拐去路边吃了碗面还不曾回头,又带着她上屯营!
她窝着火,到了学堂,连看戚缭缭也没什么好脸色。
一看戚缭缭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就更气了!
见苏慎慈在位置上读课文,她便坐过去敲敲她桌子:“你跟王爷怎么回事儿?最近他不找你了?”
苏慎慈本就对这话题感到无聊,再因着上次在永郡王府因她挑拨着苏慎云干了那事儿,嘴上一直没说她什么,心里却把她给记了个死死的。
这时候她嘴一动,她就能瞅出她打的什么鬼主意,随即撩了她一眼,不动声色道:“男人嘛,还不得胸怀天下呀!”
虽然她跟燕棠不是那么回事儿,但也犯不着跟她杜若筠解释。
难不成跟她说明白了,好让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纠缠燕棠吗?
杜若筠摇着纨扇,勾出冷笑:“胸怀天下跟找不找你有什么关系?怎么他就偏偏带着戚缭缭去屯营,不带你呢?
“莫不是戚缭缭使了什么勾魂计,把他的心给勾跑了吧?”
她是看不惯苏慎慈,也把她视作为强劲的对手。可是近来的戚缭缭显然更讨厌,她倒宁愿让苏慎慈去把戚缭缭给打退了!
苏慎慈横眼睨她,笑道:“缭缭是将门之后,她喜欢看比武,王爷跟子煜是好兄弟,也是我们的邻居。
“他带着缭缭去屯营看看有什么问题吗?不带她难不成带你呀?
“可惜了,你又常以知书达礼的淑女自居,王爷就是想带也不好意思带你不是?”
杜若筠面色一凛:“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何曾说过想去!”
苏慎慈笑着“哦”了声,又将目光移回书上来,一副不想与她多废话的样子。
杜若筠一拳打在棉花上,不忿又不甘。略想,就又说道:“坊间都说王爷你和王爷青梅竹马,你必定也是很想当这个镇北王妃的了。
“你就不怕戚缭缭横刀夺爱把他给抢走了?
“我知道你们俩近来要好,可是在挑夫婿上,可从没有礼让的说法。
“而且,你之前跟她交情泛泛,近几个月她突然跟你好成了这样,你就一点疑心都没有?
“不怀疑她接近你是为了接近燕棠?”
苏慎慈轻哂起来。
戚缭缭接近她是图谋燕棠?
她真觉得她是高看了她苏慎慈呢!
戚缭缭有对付她和苏慎云以及姚氏的手段,还有戚家及永郡王府那么强硬的后盾,她想接近燕棠还用得着这么绕来绕去?
更别说戚缭缭从来没有无聊到主动去寻燕棠,她所有主动的事情,都是因为有正经事,比如说学擒拿。
而且燕棠对戚缭缭从头到尾就没个好脸,戚缭缭又不是脑子坏了,身边那么多人可供她选择,她怎么可能会看上一个古板无趣,而且对自己还各种苛刻冷漠的人?
一想到那天燕棠说她胖她就来气……居然说她三下巴!她明明苗条漂亮很!
从前不是还挺护着她的吗?吃了他几颗蜜饯他就不乐意了?
“杜若筠,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成天就惦记着那么点子事,缭缭的心气儿可高着呢!”
说到这里她已经不想再跟她说下去,放了书起身,“我去找缭缭说话!”
她虽然不知道戚缭缭学这个学那个地究竟想干什么,可是却莫名地笃定,她的想法压根就不是她们这些人能理解的。
也就她杜若筠才会和苏慎云一样一天到晚地惦记着镇北王妃的位子!
……杜若筠哪里受过这种冷落?
寒着脸看她与戚缭缭凑了一堆,遂即便也咬牙把丫鬟给叫了进来。
“让府里护卫找秋吟拿银子去!给我打听打听昨儿七巧节戚缭缭都跟着王爷在南章营干了些什么?!”
她就不信孤男寡女的没有半点可做文章的把柄流出来!
等她拿到手,到时候再去打苏慎慈的脸,倒要看看她会怎么哭!
这边厢戚缭缭看了眼远处的她,问苏慎慈:“她说什么呢?”
苏慎慈不愿说出来让她误会,撇嘴道:“尽是些无聊的呗。”
戚缭缭似笑非笑往杜若筠一瞅,大约也猜出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了。
……
苏士斟近日韬光养晦,凡事不与苏沛英兄妹起冲突。但兄妹俩的动向却全都在他的掌控里。
往年这样的节日他们俩是从来不会参与的,今日却过得如此隆重,他坐在书房里未免就犯起心思。
第159章 优待一下
他跟原配子女的仇是越结越深了,这已经不是关于偏心的问题,而是已经涉及到他的后半生的问题。
苏沛阳苏沛容渐渐晓事,姚氏被他们兄妹给弄走了,他们兄弟心里未必不会记恨。
就算不懂记恨,在姚氏留下的那些下人有意无意挑唆下,他们也迟早会懂。
这种情况下,别说苏沛英兄妹让他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让他至今还被街头巷尾暗里视为笑柄,跟他们全无和解的可能。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能与他们和解,那苏沛阳兄弟则也必然也会与他离心。
他们若也与他离心,那到时候他到老来可就一个子嗣都靠不住了!
所以,他跟苏沛英的决裂是必然的,与其等着他有朝一日将他这当爹的送上绝路,他更宁愿先将这双不肖儿女逼上末路!
他一直就在等着这么一个时机,可在这个时机出现之前,苏沛英却已经在翰林院混得风生水起了!
他成了燕京小有名气的才子,且如今还能游刃有余地与坊间勋贵子弟打成一片了!
这坊间勋贵们哪家不是权大势大?纵然他们在仕途上给不了他什么实际帮助,可有着这么一群发小伙伴,无论如何也是锦上添花。
更别说苏慎慈到了明年春上就及笄了,姑娘家虽然不如男儿威胁大,可他若是嫁得好了,那也绝对是一股强劲助力!
试想,倘若苏沛英有了个在朝中掌有实权的妹夫,他想再打压他们又何其艰难?
……他越发有养虎为患的感觉!
但他现如今又不能直接冲他们下手,他已经在皇帝面前有案底前科了,如再让人拿到把柄,那绝对是跟自己过不去!
那他难道又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步步高升吗?
就算苏沛英目前一两年仕途上不太可能会有大的进展,可苏慎慈明年可就及笄了,那燕棠守了她那么久,难道对她会没那么那么点意思?
原先他是乐见他们这事儿能成的,毕竟于他有好处。
可照眼下这情况,苏慎慈哪怕是入宫为妃都不见得会带契他这个爹吧?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还要让她多个燕棠为靠山?
偏生卫贵妃又亲口交代过他们的事情不让他和姚氏插手,他就连未雨绸缪仗着爹势把她随便嫁了都不能够了!
他皱眉沉吟了半晌又半晌,末了就扭头看着门下的长随,把他唤进来道:“二姑娘去庙里有多久了?”
……
月中下了场雨,天气开始有了一丝丝秋凉的味道。
燕棠连日按步就班忙着公务,直到这日早起去屯营里巡视了一番回来,才又唤来侍卫:“去戚家走一趟,就说打今儿开始,下晌在王府里教他们擒拿。”
侍卫立刻出门直奔戚家去了。
燕棠见他离去,也从容地起身去更衣。
那夜被黎容挑破了心思,他心里确实也有些乱乱的。
他跟苏慎慈不是儿女之情,这件事情他已经再明白不过。
他见不到她的时候几乎不会有想念,就算偶尔有,也是当遇到了什么事情想要安静呆会儿的时候。
但见不到那个孽障他会有一点儿,有时候三两天没见她,他不自觉地心思都会飘到她影子上。
他知道自己是有点上心了。
黎容说他这样会伤了苏慎慈的心,可他并不确定苏慎慈对他是否有异样的情份在。
苏慎慈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不敢去求证,怕反而把事情弄得更复杂。同时也觉得求证这个并没有意义。
因为他所困扰的,并不是苏慎慈对他的态度。而是他该怎么才能做到不让自己的心情继续暴露出来?
……戚缭缭正好也想着擒拿这事儿也该张罗起来了,侍卫说完,她便立刻着翠翘去各府传话。
下晌几个人便就在王府集合。
燕棠仍是武打装扮,看到戚缭缭笑容如常地站在面前,他木然扫过去,望着她身后的燕湳说道:“之前只是练习,今儿起正式过招。
“你们先两个为一组,与一名侍卫对打,赢了之后再改成一对一,最后再跟我来。湳哥儿和阿慈为一组,先来。”
说完他侧行三四步,让出位置让他们上手。
苏慎慈紧张得不行,如果说戚缭缭是花拳绣腿,那她这拳脚怕是豆腐做的了。
好在燕棠只是让她练练反应能力,学学遇到危机情况如何避开险情自保,所以倒还不算太艰难。
然后就是邢烁和邢小薇一组。
这一组实力较为平均,不像程敏之他们被苏慎慈扯了后腿,因此也坚持得比较久。
再之后是程敏之和程家三爷程衍之。
最后就剩下在程家四爷程靖之和戚缭缭。
戚缭缭早就跃跃欲试,看准了侍卫便沉气要出招,哪知道侍卫见到她上来忽然就后退了两步,躬身道:“还是王爷来吧!小的怕笨手笨脚地伤着了姑娘!”
戚缭缭一双爪子愣在半空,讷然看着燕棠:“还有这种顾虑?”
燕棠看了眼侍卫,没吭声。
侍卫只得又上来解围:“主要是小的下手没个轻重,万一哪里伤到了,小的也不敢去见侯爷……”
戚缭缭笑着把手收回来:“我们戚家可讲道理了!不然也不会放我来王府不是!不过王爷来就王爷来,我也是没有意见的。”
燕棠静默了片刻,没说什么,接过湿帕子擦了擦手,然后便走上前握住她手腕,帮她活动起手腕筋骨来。
“你是白底子学起,先要记住动手之前的步骤,除非万不得已必须立刻出手,否则定要以最利于自己的时机出手。”
她的手腕也就一根甘蔗那么大小吧,显然是太瘦了。
这么小的人,到底哪里来的那么足的精神及爆发力,使跟她起过冲突的人都很难再小看她?
“为什么就没有人帮我们活动筋骨?”苏慎慈好奇地看着他,也转起自己手腕来,“难道我们就是有底子的吗?”
燕棠顿了下,把手收回,淡淡道:“她比你认真。”
做教官的偶尔优待一下肯上进的弟子,不是很正常吗?
?
?
第160章 说个正事
苏慎慈的话令燕棠觉得他们这些人真是大惊小怪,但到底接下来不敢再碰戚缭缭。
戚缭缭和程靖之跟他交手,他大约也就使出了一两分本事吧,而且还尽冲着程靖之来。
但这样的话戚缭缭怎么可能学得到真本事?学擒拿必须得肢体接触。
苏慎慈其实也就是顺嘴说笑了那么一句,并没有往歪里想,但凡识得些武功的哪里会不知道学武不得近身接触?
再说除了苏家,其余各家家里都是习武的,而燕棠的人品摆在那里,就算是他主动接触,倒还不至于怀疑他成心的。
但燕棠心里有鬼,从前他还不觉得,如今真正交上手了他才发现,戚缭缭竟像张白纸一样在搏击术上一片空白,之所以如此他才想从最初的地方开始将她教起。
可要说他对她完全没有一点私心,那么他连自己也骗不过。
因而总觉得自己处处将露马脚,因着要竭力克制,这堂课他也教的有些心不在焉。
苏慎慈也看出他有些不对劲,散课后便就跟他进了他的瞻志堂。
“你今天夸奖了缭缭哦!”她看见桌上的蜜饯,又摸过来吃。
她才不会因为他不乐意就放着好吃的不吃呢,他王府里的东西都是顶好的,好些还是宫里隔三差五赏来的,她不吃那不是傻么。
燕棠慢吞吞地拿帕子擦脸:“谁让你不认真。”
苏慎慈望着他背影道:“我能跟你们学学就很不错了,要知道我前十四年的生命里都不曾抬腿跨过一次马,你看看我现在马骑得多溜?”
燕棠没有否认,自打认识了戚缭缭,他们的生活好像都有些改变了。
在镜子里扭头看了眼正埋头大嚼的她,他忽然想起先前的事来。
随即拿着帕子走过来坐下,张了张嘴:“你……”
话到嘴边他又停下来。
他想跟苏慎慈谈谈他们之间“青梅竹马”的事儿。
在遇到戚缭缭之前,或者说在被戚缭缭吸引之前,他想过,如果要成亲,那女方就是苏慎慈吧,他需要她的陪伴,而她也需要他的保护。除此之外他的选择就是不婚,但这显然不太可能,他身为燕家长子,有替燕家传宗接代的责任和义务。
所以那个时候压根没去顾及旁人怎么看,怎么想,尤其当他知道苏慎慈需要他这个靠山,一旦他撇清,倒是容易让她难堪。
但他万万没想到会出现个戚缭缭,他挣扎过,纠结过,想说服自己不要冲动,因为她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适合他,可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黎容一棒子打醒了他,令他意识到在他处理好他与苏慎慈这段关系之前,他对任何人的任何爱慕都是不适合继续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接连几日没有顺应自己心意去找戚缭缭的原因。他不能再任性。
虽然这还涉及不到他是否想与她走得更远,也知道戚缭缭对他并没有感觉,他不一定会有结果。
可是无论如何,黎容说的对,如果他为了忠于自己内心,而公然撇清他对苏慎慈的情分,那么苏慎慈将何以自处?
当时会难堪,如今就不会难堪了吗?
然而他又不能再装聋作哑下去。
他想在保护好苏慎慈的情况下把他们这段友情给予正面的澄清,却不知道如何才能使苏慎慈不受伤?
“我怎么了?”苏慎慈见他凝眉看过来,下意识把盘子往自己跟前挪了挪。
难道又想说她胖?
他扭头看了一眼她,把盘子拿过来盘在怀里,说道:“别急着吃,先说个正事儿。你明年春上就满十五了吧?”
苏慎慈微顿,疑惑地望着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燕棠道:“我想问问你,对你的婚事有没有什么想法?”
苏慎慈愕然望着他,说道:“我对我的婚事有什么想法,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燕棠抱着盘子,“他们不都说咱们青梅竹马,是一对吗?我想听听看你怎么想的。”
苏慎慈心下一咯噔,从小到大说这话的人多了去了,但他们俩相互间从来没有因此不自在,他为什么忽然捅破这个?
想了下,就觑着他:“我没想法。你这不都还没急呢么,我急什么?”
燕棠凝眉:“我不急是有原因的。”
“那我也有原因!”苏慎慈抻了抻身子,“我对婚事可不随便的!”
他休想逼她嫁给他!
燕棠睨了眼满怀戒备的她,到底没那个脸直接问她对他什么心思。
她若真认定他,那他该怎么做?
是拒绝她,还是娶了她?
拒绝她必然会让她伤心,他不想伤害陪伴了他十年的她。
可若娶她……他也做不到。
因为那对她来说,同样会是伤害。她母亲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吗?苏士斟不爱林氏又娶了她,然后害了多少个人!
想到这里,他索性就道:“坊间人对咱们的看法,我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你说呢?”
苏慎慈怔了怔:“澄清?”太阳打西边出来啊……
“对。”燕棠面色微赧,“我对你不存在爱慕之情,然后,我有喜欢的人了。”
苏慎慈不敢置信:“你有了喜欢的人?”转而又问:“谁?”
燕棠顿了下,说道:“你不认识她。”
他想来想去,瞻前怕后是没有丝毫用处的,拖延下去并不见得后果会比他直说要好。
他们这段“青梅竹马”的关系,最好的办法便是由他们共同商量解决,而不是贸贸然去捅给外人。
至于他喜欢的究竟是谁,跟这件事没关系。
可是苏慎慈关注的却偏偏是这个。她脑子里迅速搜罗了一遍,也没有搜刮出什么特别的讯息,想来想去也只有七巧节那日他跟戚缭缭单独相处过。
杜若筠的那番话便又提醒了她:“……是缭缭吗?”
他蓦地看向她:“不是。”
如果让她知道那个人是戚缭缭,也许黎容担心的便将会成为事实吧?
苏慎慈哦了一声,再想了想,却想不出来了。接而她说道:“你想澄清就澄清呗,为什么不让我吃东西?”
第161章 说完了吗?
燕棠垂眼定定地盯着她。
她不知道说错了什么,挠了挠头发又说道:“你喜欢了别人就喜欢了别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要是说出是谁来她还能帮着参考参考,他又不肯说,那她还能说什么?
不过被他这么盯着也是很不自在,仿佛她若不紧张紧张就太不给面子,所以又还是八卦了一句:“多久了?怎么开始的?为什么要背着我去跟别人好?”
燕棠觉得以她这副无所谓的神情,他之前的不安和郑重就变得很可笑了!
事这分明就是件很严肃的事情……
他一口灌了半杯茶,说道:“你就不生气?”
“气什么?”苏慎慈道,“你成亲要出礼金也是我爹和我哥出,又不用我掏钱,我有什么好气的?”
燕棠忽然觉得口水有些刺喉。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咬咬牙道:“就当我没说。”
他都准备了让她劈头盖脸骂一通,又或者等她嘤嘤哭得泪流满面,照黎容当初说的,她再不济也得黯然神伤来几句硌牙的祝福吧?
合着她就惦记着吃?!
苏慎慈觉出他像是气着了,十指互插了几下,就凝重地道:“说起来我也是有点生气的。
“作为你的青梅,你喜欢上了别人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你实在太过份了。
“那就说说你们的事儿吧。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性格是不是很好?你跟她在一起是不是很开心?”
能说回到正题,燕棠就面色稍霁,默了会儿,他说道:“她漂不漂亮我不知道,性格好不好也见仁见智,但跟她在一起,确实是很开心的。”
苏慎慈倒是少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得有了些好奇:“你们怎么认识的?”
燕棠面上黑了黑:“外面认识的。”
苏慎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不说了跟没说一样嘛!
“你将来也应该去寻找一个同样能让你感到喜悦和快乐的人,哪怕他不喜欢你,你也会觉得不枉年少一回。”
正腹诽的时候他又幽幽往下说起来:“你心里多出一个人的时候,会觉得特别充实,那绝不是常言说的门当户对就能够给予的。”
这大概就是他的意思吧。
他眼下心里就藏着这样的喜悦,便很希望她也能够拥有。
他和她相互扶持那么些年,如果不能看到她也拥有这样的人在心里,那将多么遗憾。
苏慎慈却无法分享他的“充实”。
“等我碰上这人再说吧。”
不过她靠在椅背上,又接着说道:“我还以为你这辈子得打光棍,却没想到你不声不响就有了人。
“说真的,咱们俩能做这么多年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不理解你?若这点相知的心意都没有,也不可能会成为这么好的朋友。
“其实我想,如果我真的对你有那种心思,你多半下意识地早就疏远我了吧?
“你的心是骗不了人的,你之所以曾经觉得我合适,不过是因为我对你也态度散慢,让你不觉得被束缚。
“而我也不可能不知道,你没有反驳和澄清,其实是在保护我。
“这些年里如果没有你这份‘暧昧’,令姚氏他们有所忌惮,我与哥哥的处境定然比之前还要糟糕。
“你为我已经做的够多了,我还一直惭愧不知怎么报答你,没想到你压根就看不上我这号的,那我可就松了一大口气了!”
燕棠凝眉。
她又笑道:“也许这世上是有许多友情转为爱慕之情的现实存在,但我们不一样,你温暖不了我,也给不了我想要的那些。
“你也不想想,我若是喜欢你,怎么可能会常常舍下你去跟别的小伙伴玩儿?”
燕棠没说话。
“你可真是个木头!”她说道:“难不成我还真指望你护着我一辈子?与其说是你拖累我,倒不如说是我拖累你呢。
“你看,人人都把我当成你的心上人,你喜欢的那个人要是知道,多半也会因为我的存在而不舒服吧?”
她虽然不曾尝过情爱滋味,但有林氏与苏士斟的例子在前,她对于想要的感情一向很清楚。
对于责任感也有深刻的体会。
燕棠说才是对的,要是不说,将来真跟苏家提亲娶了她,那不是又让她重蹈了她生母的覆辙?
燕棠听到这里有些怔忡。
戚缭缭曾经也问过他喜不喜欢苏慎慈,他当时没有明说,但也许,她是相信的?
然而她戚缭缭又怎么会在乎苏慎慈呢?她根本就不喜欢他,甚至还跟苏慎慈感情好得像是亲姐妹。
苏慎慈看了眼点心盘子,等了他半晌不见回话,便就问他:“你说完了吗?”
他扭头看过来。
她指着盘子:“我现在能吃了吗?”
燕棠睨着她,将盘子往她面前一推。
“胖死你!”
……
青梅竹马的疙瘩解开了,不光是燕棠定了心思,苏慎慈也觉得卸下了心口石头。
只要他们俩相互有了数,那么日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当众辟个谣也就是了。
苏慎慈在王府说话的时候,正在沐浴的戚缭缭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谁在背后说我?”她咕哝。
红缨笑道:“方才世子爷回来了,听说姑娘今儿去王府学武,在问起呢!”
戚子煜总是最关心戚缭缭的进展,也是很纠结,一方面想要她勤学上进做个好姑娘,一方面又怕她拘着累着伤了身体。
但凡他过问起来,她总免不了得去应付几句,于是她也发现自己居然越发地习惯被这位大侄子挥来喊去的了。
穿好衣裳,又把头发绾了,她便往前头去了。
兄弟几个都在座,看到她出来戚子煜果然张口就问:“功夫学得怎么样了?”
她扬扬下巴:“要不要试试?”
戚子煜呵地笑起来,很显然不屑一顾。
相互间说了几句,戚子湛就抬头看过来:“小姑姑明儿有空么?跟我去趟马蹄胡同呗?
“我打听好了,那江厨子是个惧内的,只要把他娘子说服了,我八成这师就能拜下来了!”
他为着这江厨子都惦记了几个月了,戚缭缭怎么会没有空?就是没空也得腾出空来跟他去。
遂道:“明儿黄隽的课上完,我就跟你去。”
第162章 她特别烦
燕棠把话跟苏慎慈说开了,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不过这对他来说并谈不上什么大的改变,因为他跟苏慎慈捅破这层窗户纸,说起来其实跟戚缭缭没有关系。
就是没有她,他迟早有一日明白了自己的心情,也会选择跟苏慎慈说明白的。
因为即便是要成亲,也应该是两个人的选择,而不是他自己掌控所有。
至于跟那孽障会怎样……
既然她不喜欢他,他当然也不会在乎她,总不能他还要做出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追着她跑吧?
他做人是有原则的,才不会为她改变自己。
苏慎慈回到府里就按捺不住地把燕棠心里有人的事告诉给了苏沛英。
向来淡定的苏沛英听完,竟也讷然望起她来:“他亲口说的?”
“对呀!”她高兴地说,“我觉得他八成接下来就会去提亲了,然后很快会成亲。
“这样以后不但我可以放心大胆地跟人说我跟他之间就是纯粹的发小,而且苏慎云和杜若筠她们俩也可以彻底死心了!
“不过我还真想像不出来他跟心上人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就那个经年不笑的模样,知不知道怎么哄人?”
她还是很替燕棠高兴的,毕竟他都十九了,叶太妃都话里有话在她面前提过好几次这事了。
苏沛英却没有她这么高兴。
他凝眉沉吟着:“他没说是谁?”
“没说!”苏慎慈摇头,“他说我不认识的。”
苏沛英若有所思点点头,又望着她道:“我觉得这件事你最好先保密。”
“为什么?”
“如今外头都把你们俩看成一对,你要是冒冒失失地先把这事给捅出去,人家会怎么看他?”
他合上书站起来:“你们俩这事还没完,突然放出他喜欢上别人的消息,外人岂不把他看做是那见异思迁的人?”
苏慎慈觉得有道理。又庆幸自己好在是先回来跟他说了,否则的话还不知得闯出什么祸来。
遂立刻道:“我知道了,保证他不说的话我就绝不跟别人说。”
苏沛英点点头,坐下翻开书,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翌日在学堂里,苏慎慈看到戚缭缭,几次忍不住想把燕棠这事跟她说了,想想苏沛英的话,最后又还是咬了咬牙忍了下来。
她虽然相信戚缭缭绝不会是那种乱说话的人,但是反正早一天知道和晚一天知道于她都没有什么关系,那她就还是先忍忍。
戚缭缭总觉得她今儿有些不对劲,像是憋着什么大秘密似的,但是问她她又抿紧了双唇直摇头,也就算了。
放学时跟程敏之他们说下晌要去马蹄胡同办事,然后就往王府来。
燕棠也是要赶着出门去兵部办事,因此午膳用得早。
戚缭缭进门的时候,他正衣冠楚楚地站在墙角大铜镜前理装。
一张完美无瑕的脸依旧没有表情,而他身后小圆桌上摆满了珍馐,仿佛就等着他王爷前来临幸。
戚缭缭挨个儿扫了菜肴一眼,就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望着他背影:“下晌我不能来了,我要出去办点事。”
燕棠在镜子里瞥着懒洋洋的她:“又去做什么?”
“子湛有点事儿要办。”戚缭缭答着他,又想起来:“你管我这么多干什么?”
燕棠漠然转身,走过来坐下:“谁耐烦管你?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戚缭缭笑着看他。
他只当作面前无人,自顾低头喝着汤。
侍官忽然也端了碗汤摆到戚缭缭面前,戚缭缭看了下,抬头道:“为什么还有我的份?”
燕棠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侍官咳嗽着,就躬身回道:“是湳二爷原先说要过来用膳的,结果又说去陪太妃了。
“这是新鲜的黄骨鱼汤,加足了料,厨子炖得极到火候的,放冷了也是可惜……
“也是饭点了,姑娘不如尝尝,味道不比外头大馆子里炖的差的。”
戚缭缭就皱着眉头尝起来。但尝了两口就放下了。
燕棠看过来。
“没我们家子湛做的好吃。”她说道。
她的胃口都让戚子湛给养刁了,但凡他做过的菜品,不说件件都是极品,至少有八九成。
这黄骨鱼汤因为她喜欢喝,所以他就常做。
燕棠不知道说什么好,拾起帕子印了下唇。
侍官遂又拿着精美的小瓷盘给她装了两样点心,放在燕棠侧首的位置,说道:“姑娘再过来尝尝这点心?”
戚缭缭站起来:“我回家吃!”
就几步路的距离,她为什么要到别人家用饭?
燕棠觉得她特别烦。
冷眼看她走出门口,蓦然又张嘴将她唤住:“今儿缺的课,你自己找个时间来补上!”
戚缭缭在门外回头:“难不成你要给我开小灶?”
他睨着碗里饺子:“我只是不想你将来走出去耍出那三脚猫功夫丢我的脸。”
戚缭缭咯咯笑起来。然后退回来,到他面前倾下身子:“那我晚上来找你咯?”
燕棠扫了她一眼。
……
戚缭缭当然不可能真的晚上去找他,要学还不有的是时间?于是约定改日等他有空再说。
一道放学的杜若筠看到她直接去了王府,少不了冲她甩过去几把眼刀。
随即也想起前几日交代给丫鬟们去办的事来:“怎么样?打听出来了吗?初七那日戚缭缭都跟王爷在南章营里干了些什么?”
丫鬟随即把护卫给叫过来。
护卫道:“据打听来的消息说,那日缭姑娘的确是与王爷去屯营里看打擂了。
“擂台赛直到太阳下山才结束,而后缭姑娘与王爷在镇上饭馆里吃的饭,后来顺道在街头看了两回杂耍。
“此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都吃饭看杂耍了,还不算特别?!”
杜若筠寒脸瞪他,气不打一处来。
她觉得燕棠和戚缭缭之间越发有问题了。
如果只是顺道,那的确是没有什么可说的,可关键燕棠像是那种会单独跟人吃饭逛街的人吗?
上次被她坑去街头吃面就当是意外好了,那这回又算什么?吃完饭还逛街?关键还是那样的日子!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她咬牙道。
“小的绝不敢说谎,打听来的消息就这样!”护卫忙把头勾到了腰以下。
第163章 谁更重要
上完黄隽的课,戚缭缭便跟戚子湛骑着马儿往南城去。
擒拿课自然还是照常。
苏慎慈到点出门前往王府,因为顺路,往日她都要邀上戚缭缭一起,但今日戚缭缭不在,她便就与绿痕边说边出了与杜家之间的夹道。
刚走出路口,还没有到大槐树下,旁边忽然就走出个人来,挡住了去路。
“这是上王府去?”杜若筠勾唇斜睨她,“你倒是积极。”
苏慎慈觉得这个人简直有病,越过她就要往前走。
杜若筠却冲着她背影道:“你一天到晚这么傻乎乎的,可仔细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怎么卖的。”
说着她走上前,挡住她去路:“七巧节那天晚上,王爷和戚缭缭不但在一起吃了晚饭,还去逛了街。
“在我印象中,他好像从来没有跟你做过这些事吧?”
苏慎慈转身望着她。
杜若筠很满意她所看到的,接着又道:“我早就说过,戚缭缭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光凭最近做的这些事情就应该能看出来。
“她接近你要是没目的,我敢把我的名字倒写!可惜你了,被人撬了墙角还把别人当姐妹!”
苏慎慈眉头皱紧:“他们俩去吃饭逛街?”
“这还有假?你去问问就能知道的事情,我犯得着骗你?”杜若筠冷笑,“你只管把戚缭缭当好人呢,人家却把你当傻子!”
苏慎慈觉得没道理。
燕棠说他有意中人了,那么就算他带着戚缭缭去屯营看比武很正常,饭点了吃个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为什么还要去逛街?
可是燕棠分明红口白牙说过他喜欢的不是戚缭缭,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戚缭缭有没有目的她不在乎,倒是她这副嘴脸让人看着恶心。
她说道:“我被不被人撬墙角关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别这么上蹿下跳地就行了。
“我跟阿棠之间清清白白,相互从来没有任何许诺。何况就算他从来没喜欢过我,那也绝对不可能轮到你!”
说完也懒得再理她,径直往王府去了。
杜若筠气到想发疯!
她大声道:“你就装吧!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苏慎慈捂住耳朵,一溜烟冲进了王府大门。
燕湳恰好在门下遇见她,连忙扶住她胳膊:“跑这么快?谁追你了?”
“疯狗呗!”她指着外面说。
……
苏慎慈不是没有怀疑起杜若筠的话,毕竟这么说起来确实疑点重重。
但燕棠和戚缭缭都是她的好朋友,而且燕棠又矢口否认过,所以她决定等戚缭缭回来先去问过她再说。
燕棠看着院子里练武的几个,虽然还是尽心尽力的教,却总也有几分心不在焉。
趁着他们练习的当口他一面接帕子擦手一面问侍卫:“子湛的事非得赶在下晌去办吗?晌午不行?”
侍卫默了下:“晌午有黄大人的课。”
燕棠停住动作扭头。
他连忙又道:“当然擒拿更加重要,尤其是姑娘基础那么差……属下回头就去催促姑娘早些过来补课。”
燕棠放下帕子,接着凝眉指点起程敏之来:“左腿再使点力气!”
……由于戚子湛早就打听过了江家情况,所以倒是轻车熟路地到江家门前。
戚子湛心情激动地下了马,亲自上前敲了门,递上帖子:“特来求见娘子。”
江厨子大名唤作江横柳,听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厨子的名字。
自打天机楼出事,到如今皇帝还没下旨启封,江横柳这几个月遂在家赋闲。
之前戚子湛也曾来拜访过几回,但他都以不做家厨为由婉言谢绝了。
但是他不做家厨,又怎么习艺呢?
戚子湛便又打听到江娘子的喜好,特地带了几匹色泽艳丽的绸缎,并且邀请家里唯一适合出面的女眷前来做他的说客。
今儿江横柳不在,门房进去打了个转儿,就回来道:“我们娘子不见男客。”
倒也有道理。戚缭缭就机智地说道:“是我求见江娘子,这是我侄儿,不妨事的。”
戚子湛随即配合地往后边挪了挪。
门房便就又退回院里通报去了。
戚缭缭也是佩服这小门小户的规矩大。
没片刻,那门房再次出来,说道:“娘子说,当家的不肯做人家厨,她也没办法。
“便是见了二位,回头当家的不肯去,娘子也是辜负了二位,二位还请回——”
“这是一两银子,给你的。这里是几匹绸缎,给你们娘子的,你再给我去走一趟,看看娘子怎么说!”
门房话没说完,戚缭缭便已经掏出大小两锭银子来,接着又把翠翘挎着的包袱递过去:“倘若她能劝动江师父去鄙府为差半年,我许他二百两银子的报酬,此外再给娘子每个月十两银的脂粉钱!”
她这一串银子还没说完,门房嘴已经张成茶杯大了!
再看看这压得手掌直往下坠的银锭,以及这一大包袱的绫罗绸缎,当下屁都不敢再放一个,随便掉头进了门去。
戚子湛激动地抓着戚缭缭胳膊:“小姑姑,二百两银子已经快是我一年的月银了!
“还有给江娘子的每月十两银的脂粉钱,总共就是六十两!
“我现在手头所有家当加起来才五十几两,这口开得太大了!”
出这么高的价钱这要是还拿不下来就见鬼了,可他要是能出得起这笔钱,还用得着这么三顾茅庐的?不就是因为穷嘛!
“怕什么?我有钱,我给你出!”戚缭缭盘着两手觑着院里头,浑不在意地这么说。
但戚子湛还是不肯,杨氏要是知道他跟戚缭缭要钱花,她铁定拿鸡毛掸子扑死他!
不过且看看情形再说吧。
戚缭缭踮脚觑了几眼之后,又问他:“你可曾透露过你是靖宁侯府的人?”
他摇头:“没说!我那敢随便说。”
戚缭缭就点了点头。
这时候里头就有匆匆的脚步声出来了,门一开,一张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后头去的女人脸便露了出来:“是哪位姑娘光临?我们娘子有请!”
戚缭缭扬唇看了眼戚子湛,随即昂首走了过去。
第164章 有表示吗?
这一出手,就再次证明了世上少有钱办不到的事。
江娘子不但是笑容可掬地见了他们,且还当场跟她拍胸脯打了包票,保证三日内江横柳就会登门任差。
但戚缭缭却笑道:“登门就不必了,既然江师父不肯做家厨,我们也不敢强求,还是让我们家老六每日下晌到贵府上来吧。
“报酬还是那个报酬,食材咱们带过来,娘子可以放心。”
江娘子闻言可就更喜出望外了,毕竟如果在江家学艺,那么少不得剩下的食材也得留下来。
这对出得起几百两银子学厨艺的人家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他们靠手艺吃饭的平民百姓却是不小的福利。
于是乎这里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姑侄俩把报酬带过来,敲定契约,戚子湛到时候就能直接过来了。
出门之后戚子湛忍不住问:“小姑姑为什么突然间改变主意,不让他去咱们府上了?”
戚缭缭老谋深算:“你傻呀,这江横柳之前在天机楼当厨,那天机楼又出过其其格那回事,谁知道他跟鞑靼人是不是有关系?
“咱们家掌着兵权,万一他在坊间出出进进地,做了什么手脚呢?
“你在江家学艺便可以避免这层隐患。
“而且以他曾在天机楼待过的经历,就算不是鞑靼人,必然也认识不少江湖上的人,说不定你还可以顺便当当探子呢!”
戚子湛恍然大悟,不能不对她的缜密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想到钱的事上又不免耷了脑袋。
回到府里,戚缭缭刚喝了杯茶,苏慎慈就来了。
她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屋里,问她:“七巧节那日,你跟王爷都干了些啥?”
戚缭缭莫名其妙:“看他们打擂,然后吃饭,最后回来了呀!”
苏慎慈道:“没有别的?比如说,王爷对你有没有透露过什么?跟你有所表示什么的?”
戚缭缭就认真想了下。
那日的燕棠的确是有些别扭,不光是只带了她一个人去屯营,而且还吓跑了一众围着她的将领,又洗澡穿新衣跟她去吃饭。
最后居然还顶着臭脸陪她看了几场杂耍,这么说起来确实够怪异的,乍一看,也确实称得上是有所“表示”。
但她是过来人,经历过前世之后她再看燕棠,就已经不像当年苏慎慈这样,对他的喜怒哀乐以及内心感受感到可有可无。
燕棠这些年的苦,她如今再清楚不过。
他压根就没有为他自己谋划过什么,更未曾顺从心性去过过什么热闹的节日。
他就算是成心拉了她去屯营,与其说他是因为对她有什么异样情愫,倒还不如说是因为他心中孤寂作祟,想要拉个人陪陪。
她不也正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所以才会陪着他么?
她总共才跟他接触了几个月,且还大多是在剑拔弩张的情况下,他这要是也能动心,那未免也太容易了吧?
因此她就说道:“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表示?看完打擂就顺路在镇子上吃了饭,然后就看了两场杂耍,回来了。”
又道:“他虽然当了好几年的王爷,可他也跟子煜淮之他们一样,是正当风华的少年郎,稍微想放纵一下自己也没什么。
“你们为什么这么敏感?就不能对他宽容一点吗?
“倘若这次我是跟炙大哥或者淮大哥出去的,你还会觉得奇怪吗?”
苏慎慈被她质问得惭愧得不得了。
她只想着燕棠是不是撒谎,的确没想过他和意气风发的淮之他们是同年的。
然而邢炙和淮之性子都很开朗,这不就是因为燕棠素日太过严肃古板她才会疑惑么?
“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戚缭缭又问。
苏慎慈遂道:“还不是杜若筠在那儿瞎说?”随即,便就一五一十全给说了出来。
“我跟王爷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偏她疯了似的再三跟我挑拨离间。仿佛不把你们俩掰出个道道来她就不罢休!
“——缭缭,我跟他可从来不是男女之情!”末了她郑重地说。
戚缭缭笑道:“我知道。”
还有谁比她更清楚?
相互又扯了几句家常,绿痕就进来禀道:“大爷派人来请姑娘回去呢。”
苏慎慈遂就起身告辞。
戚缭缭想起杜若筠那蹦达劲儿,又不由轻哂。
她这么蹦来蹦去地又能有什么用?
前世里杜家被戚家弄倒了,她最后嫁去了沧州,婚后过得怎么样她没有亲见过,但自打她嫁出京师后,她是再也没有见过她。
所以就算燕棠不与苏慎慈在一起,也确实轮不到她杜若筠。
……
王府侍卫知道戚缭缭回来了,便就赶忙来传话请她尽早去补课。
戚缭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忙。
因想着翌日还得告假一日,便就说道:“明儿放了学我再过去。”
燕棠听了侍卫回话,就顺手抽了本兵书在手里瞎翻着。
一面问起来:“子湛的厨艺跟哪儿学的?”
侍官连忙使了个眼色出去,门下便就有侍卫迅速地出门去了。
一会儿侍卫回来道:“回王爷的话,戚六爷的厨艺有些是跟家里厨娘学的,有些是自己琢磨的。
“听说这两日又去马蹄胡同,要拜原先在天机楼当差的一个厨子为师。这两日姑娘忙着的就是去帮六爷这事儿。”
燕棠凝眉:“这事儿有什么难的?”
“很难倒没有,只不过好像拜师银子得不少,六爷正愁。”
燕棠想了下,就道:“回头请六爷过来坐坐。”
侍卫答应了。
……戚子湛自打回府起就为着那近三百两银子的报酬发愁,哪怕是给戚缭缭做她爱吃的炸藕夹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家里管的严,除去学堂的束修不用操心,而后吃穿用度这些有公中出之外,家里子弟每个月都只有定额的例钱供花销。
满十五之后是每月二十两,没满的每月只有十两。
原本这也是够的,可是谁让他爱上这耗钱的行当呢?
他每做一道菜,除去厨房里可用的食材,剩下都得自己掏钱出来购买。
虽然做出来吃是大伙一起吃,可关键他们都是吃完了嘴一抹就走人,除了戚缭缭有时会给点体恤,其余压根没人付账啊!
杨氏那边更别说了,她早早就丢出话来说他要想捣鼓这些就自己想办法,这还能指望她帮出钱?
第165章 人傻钱多
除此之外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可想?
去跟戚缭缭借吗?
他怕还不起呀!一月十两,三百两就得差不多三年了!还得不多花出去一分钱!
再说了,哪怕是借,杨氏也不会许的。她更不相信她能还得起!
“六爷,王府的魏大哥又来了。”
正夹着藕片怏怏地下锅,小厮又进厨房来了。
他扭头,就见燕棠身边的侍卫魏真果然就去而复返了。
“六爷忙着呢?”魏真笑呵呵道,“王爷差小的来传话,请六爷晚饭后过王府去吃个茶。”
燕棠找他?这可新鲜!
他点头道:“知道了。回头就来。”
怎么说人家是堂堂王爷,说不定找他有紧急要事。
随便扒了碗饭,他就到了王府。
燕棠居然还真正经地煮起了茶,并且备起了茶点,这可是他哥哥们才该有的待遇吧?
他一半大孩子……
燕棠执壶给他沏茶:“听说戚缭缭这两日不来学擒拿,是因为要帮你去马蹄胡同办事?”
戚子湛没想到他连这都知道了。
顿即感慨他还真不愧是负责,对戚缭缭缺两堂课的事情这样看重,还巴巴地把他叫过来了解情况。
遂道:“是这样的,马蹄胡同住着个很了不起的厨子,我一直想拜他为师,可惜总是不得其门而入。
“我小姑姑不是足智多谋嘛,所以就请她帮着去走了一遭。”
燕棠举杯默了默,就说道:“什么厨子这么了不起?”
“原先是天机楼的主厨之一,做的一手极好的菜色,我小姑姑最近喜欢的我做的菜,大多都是我照着他的成品琢磨出来的。”
说到做吃的,戚子湛很来劲。
燕棠直了直身子,就说道:“她都喜欢吃些什么?”
“她那个人,倒是很好说话。只要是味道合她胃口的,倒是不拘什么食材。挺好侍候的。”
戚子湛觉得有他家小姑姑这样的拥趸很幸福,夸起来也是不遗余力。
燕棠却没吭声。
就她戚缭缭那样的还叫好侍候?
他看了眼对面,又道:“办成了吗?”
“没呢。”戚子湛说到这里有点泄气,“我小姑姑财大气粗,拿几百两银子把人家的门给砸开了,可我又不想用她的钱,正愁着呢。”
燕棠在茶杯后看了眼他,就自一旁茶壶底下拿出几张银票来,说道:“我府里也缺个合心意的厨子。
“我出三百两银子给你,要不你给我来带带府里厨子做菜怎样?”
“我?”戚子湛张口结舌。
“对,就是你。”燕棠道,“我府里八个厨子,你挑两个看得顺眼的教他们半年。
“他们跟你讨教些什么,只要你会的,你都帮我好好教给他。
“三百两银子就算是我出给你的酬金,——毕竟要带两个人,你要是嫌少,我还可以加一点儿。”
戚子湛觉得自己有点不会说话了……
三百两不是小数目,何况他名不见经传,不过是自己瞎弄弄给家里人尝尝的手艺,燕棠居然要花三百两银子请他教府里厨子做菜?
“为什么?”
这钱来得太猛烈了!
“因为你们家戚缭缭总是在我面前吹牛,说你做菜做的多么多么好,所以我也想有个这样的厨子。
“你是侯府的六爷,我自然请不起你亲自下厨,只好派个人跟你学学。”燕棠平静地说。
望见他满眼里写着不信,他又道:“钱我有的是,你就说你答不答应教?”
“教是可以教……但这钱我不能收!”戚子湛激动地在腿上擦着手心,“我不能因为这点小事收您这么多银子!我爹会打死我!”
“贫贱不能移”啊,他还是有志气的,怎么能因为三百两银子就出卖手艺呢?
燕棠说道:“这是你帮我的酬劳,扯不上志气骨气,而且也不是白给你钱,你得帮我把他们调教的跟你的手艺如出一辙才算行。
“否则的话这钱你还得退回点儿给我。总之你回去不说的话,我也不会说。
“你要是还不放心,要不我这就帮你去跟你父亲打个招呼?”
他撩着袍子作势起身。
戚子湛赶忙拦住:“不劳王爷大驾!”
这要是跟戚南风说了,杨氏不出得知道?怎么着也不要赶在这当口说呀!
燕棠就保持着半起身的姿态静静地看着他。
他叹气松手:“答应,我答应就是!”
……
戚缭缭翌日早起见着戚子湛神采奕奕地,不免问起。
因着对小姑姑十分信任,戚子湛也就把燕棠出钱聘他教府里厨子的事情说了。
戚缭缭便就也想起前两日她嫌弃过的黄骨鱼汤来。
凭良心说王府厨子手艺还是很不错的,只不过她自己更喜欢戚子湛的手艺。
这燕棠到底是有多不服气她嫌弃他的鱼汤,才不惜出三百两银子的高价聘请戚子湛这个半大孩子去指点?
不过他镇北王既然钱多人傻,她也犯不着拦着。
自此戚子湛便每日里下晌前往王府去授艺,能够亲自指点王府的厨子,他也是倍感荣幸。
这是后话。
苏慎慈自戚家回去,虽说是相信戚缭缭,但又总觉得这事儿透着一股子不对劲。
正等着她回来开库房的苏沛英见她心不在焉地,就问起她。
等她把来由一说,他也沉吟了下,然后道:“你既然相信缭缭没说谎,那么还纠结什么?
“这是阿棠的事情,他说与不说跟你有什么相干?”
苏慎慈听着倒也是这个道理。
但为什么他不肯说那人是谁呢?又为什么要跟戚缭缭去过七巧节呢?
苏沛英见她还犯着心思,便卷起书卷来轻敲了她一下。
翌日戚缭缭依约到了王府。
燕棠二话不说领着她到了跨院里相对荫凉的小花园,然后吩咐就叫侍卫上来演示擒拿。
戚缭缭看出他这架势竟是立刻要让她动手练习,不由道:“我还没吃饭呢。”
“练会儿再吃。”燕棠面无表情地望着侍卫们。
“可练完再吃的话黄隽就要来了!”戚缭缭眯眼望着他,“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放黄隽鸽子吧?”
燕棠觉得她真烦。他凝眉道:“你到底还想不想学!”
“学是当然想学,只不过我下晌还要去办事,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今儿我还是得告假的。”
戚缭缭冲他笑道。
燕棠不想看她。
第166章 你的奇怪
转而,他冷脸望着旁边的魏真:“去问问看黄隽今儿的课重不重要?不重要让他改天来。”
魏真随即领命出去。
戚缭缭盯着魏真出门,然后笑着道:“王爷这阵子可真是越发霸气了!怎么从前也不见你教我教得这么积极?”
燕棠严肃地望着她:“黄隽教的那些能保你的命吗?缺谁的课后果比较严重?”
说完他不想再跟她纠缠,撸了袖子,然后眼神示意她:“还不过来?”
……戚缭缭既来之则安之,练就练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开小灶的缘故,他全程倒是没有半点不耐,相反还讲解得十分细心。
这半个时辰一堂课下来,她竟学得比上次一堂课学的要多的多。
她甚至已经懂得怎么控制正面突然袭击的要点了。
若不是体力还在加强中,她想她甚至与燕湳对打几招都没有问题。
“湳哥儿呢?”
七月底正午的阳光仍然还有些许烈。
等到结束,她已经晒得两脸红扑扑,半躺在他太师椅上匀气了,几个月下来她体质已有大幅加强,但显然还是不够。
“去叶家了。”
燕棠边说边顺手倒了杯温好的茶给她,然后道:“歇会儿再吃饭,我去洗个澡。”
戚缭缭哈哈大笑:“记得把门拴紧一点!”
燕棠横睨她,转身去了耳房。
戚缭缭捧着杯子,张眼望着屋顶,嗅着这屋里幽幽透着的木料与香料的混合香气,含了口水润喉。
前世里她来他院子里的次数不多,燕棠不喜欢与人走得太近,尤其是他的私人领地。
她便也谨守着规矩,虽然也会大大方方地来,但不会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想来就来。
这么说起来,在她的影响下,他是有些变化了。
燕棠洗完澡出来,就见戚缭缭还窝在先前的太师椅里,头偏着,左手托着腮,两排眼睫毛恰到好处地覆在眼睑上,轻闭着,将她那双灵动的眼睛给遮住了。
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身旁站了站,盯着这张脸看了会儿,然后无声在旁边坐了下来。
屋里安静得像是光阴也变慢了。
侍官进来要说话,被他扭头看了一眼,随即轻悄悄退了出去。
风在撩动着帘幔,香炉里的烟在缭绕,以及也还有他与她轻微的呼吸。
他盯着手心默坐了会儿,抬头见她额上有薄汗,不觉又拿来扇子,轻轻扇了起来。
戚缭缭也就是因为放松过头而不觉打了个盹,忽一恍,醒了神,见眼前屋里奢华富贵,几疑是在楚王府。
浑身神经下意识绷紧,定眼再看,只见却是燕棠衣冠精致地坐在她面前收扇子,便也有瞬间微愣,接而懒洋洋靠回椅背,望着他笑起来:“你这么快?”
他把扇子放下,别开脸道:“难道不是你睡得太久了吗?”
戚缭缭笑了笑,没说话。
香炉上的线香还没烧完,能久到哪里去?
但她眼下并不想与他抬杠,就这么静静坐会儿,倒是也挺难得的。
“吃饭吧。”燕棠道。
门外侍卫随即抬着食盒进了来。
“好丰盛!”戚缭缭看了一眼,说道,“难不成我饿得这么明显?”
燕棠面不改色:“吃饭就吃饭,哪里那么多话。”
戚缭缭笑着,坐了下来。
燕棠看着对面慢吞吞尝着菜的她,心里有从未有过的温软。
眼下正值七月,夏花已经谢了,桂花和菊花还没有开,树上的叶子不再那么青碧,就连天气甚至也有些半阴半晴地。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她坐在对面,正在与他同桌吃饭,他们像认识了很久的知己,没有任何拘束地共度着这段时光,——这样就很好了。
他忍不住夹了颗丸子给她。
戚缭缭看着这颗丸子,咀嚼的动作就逐渐慢下。
接而她喝了口水,望着他笑起来。
燕棠垂眼夹丸子:“你笑什么?”
“你最近好奇怪。”她笑道。
燕棠望着她。
她看了眼这桌上的菜,又笑:“我听说昨儿晚上子湛到王府来了,这些菜好些是我喜欢吃的,是他告诉你的吧?
“你做这么些事——要不是因为我知道你从来就没瞧上过我的人品,又曾被你骂过好多次不要脸,我还真有可能又会‘不要脸’地觉得你这是喜欢上我了!”
燕棠目光定在她脸上,喉头忽然有些艰涩。
戚缭缭又嗤地笑起来,喝了口茶,然后拿勺子挖了勺鱼肉给他:“吃吧!”
……
戚子湛有了钱,等到戚缭缭从王府回来,便就早早地就催着她出门了。
又回头跟家里交代:“晚上我要请小姑姑在外面吃饭看戏,就不回来了!”
三百两银子足够他付起江横柳手上那笔钱,剩下他还有几十两私房,他决定要好好感谢一下戚缭缭。
然后他又叫上了戚子昂他们三个,约定回头就在馆子里会合。
江家娘子也早就在盼着他们到来了。
戚缭缭跟戚子湛一进门,只见桌上就已经摆好了瓜果点心,而她则赔着笑迎到了庑廊下。
江横柳仍是略有些不情愿地抱着将军肚立在屋里,但见着妻子瞪眼看过来,方为又上来打了声招呼。
戚缭缭心里有数,坐下来之后就笑道:“钱和契书我们都带过来了,该给的我分文不少。
“但丑话我得说在前头,江师父既然收了钱,立了契,那么就得对得起我出的这钱。
“要是故意藏私,或者存心敷衍,那么不光这钱得退,来日我还得把你这名声给抖抖出去,让京师城里的掌柜们都知道知道江师父的为人。
“毕竟,咱这几百两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
“是是是!您放心!只要公子有任何一点没学会,我们就教到他学会为止!”
江娘子迭声应道。
江横柳听得利害,也不敢不放低姿态作出保证。
一会儿立了契,再说了些准备之事,姑侄俩便就告辞出来上了马。
戚缭缭问:“定的是哪家馆子?”
戚子湛指着南面:“翠湖旁的醉仙楼。回头我先绕去隔壁买留香居的烤鸭,小姑姑先上去。”
第167章 不期而遇
戚缭缭帮戚子湛算过,他们四兄弟加上她,一顿饭下来不会超过三两银子。
就算再去看场戏,至多也不会超过五两,如此她便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他的谢意,尽管那三百两银子不是她出的。
醉仙楼是老字号,场地不比天机楼小,而且坐拥湖景,真是谈心消遣的好去处,因此路上行人也多。
两人在路口分了道,戚缭缭便往左上了去酒楼的小路。
“马车已经准备好,等彭胤回来就可以启程。”
刚下马拐过一道弯,准备踏上曲廊,迎面就有声音不急不徐地传来。
是两个人,且是两个年轻的男人。
边走边说着话的他们显然并没有察觉到面前还走着对主仆,说着说着就停下。
本以为他们会让路的戚缭缭收势不住,就碰了上去。
“当心!”
入耳的声音透着春阳般的温暖,又如清泉一般的悦耳,更如同昨日才刚对过话一般地熟悉……
戚缭缭抬起头,讷然望着已及时伸手托住她臂弯的这个人。
“没事吧?”他扬眉,盯着她左边光秃秃的小鬏鬏看了看,又看了眼地下,然后不慌不忙折下身躯,弯腰将她碰落在地的绒花给捡了起来。
拿在手里轻拂了拂,带着两分庆幸说道:“还好,没有沾上什么灰。”说完递到她面前。
他高出戚缭缭有一个头,身上是一袭制作极其讲究但质地称不上极上等的袍子,腰间系一块古玉。
他剑眉星目,挺直鼻梁下,润泽的薄唇微微上扬,使得本来利落的下颌线看起来也是亲切的。
五官找不出什么缺点,是张不论放在哪里都极讨女人喜欢的脸。
气质也如是,出身优渥的浮躁,自负,不耐,他身上都是没有的。
唯一一些脱离世故的自由散漫,怎么也掩饰不住。
戚缭缭盯着他看了会儿,自如地把绒花接过来,道了声“多谢”。
这张脸她几个月前还时常见到的。
她死前那天早上,他摘了据说是她院里最大的两朵茶花进来,插在她床头小花瓶里。
然后顺势坐在她床前脚榻上说:“天快热了,等夏天来,我们去塞外走走。”
那语气比眼下还要缓和,也平常得像是跟从前唠家常一样,仿佛她不是要死了,而只是在赖床。
那会儿虽然因为她卧床甚久,视力大不如前,但做了八年夫妻,终归还是认得他出来的。
萧珩望见她不慌不忙将绒花戴上发髻,再看看她考究的着装,精致的衣饰,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赤金镯子上,忽而微闪,随即挑眉念出上头的刻字:“‘缭缭’?”
戚缭缭望着他:“有何指教?”
他随意地站着,笑着摇头。然后指指她身后楼上的窗户:“有人在等你。”
戚缭缭回头,只见戚子瑜正在冲她招手。然后他身影一闪,又不见了,倒是很快又自店堂里出了来。
“小姑姑!你怎么不上去?”
戚子渝小脸紧绷着,一面说着一面戒备地扫视萧珩。
萧珩拢手笑了笑,一副看熊孩子的表情。
戚缭缭想与这个人能离多远有多远,拉着戚子渝转身:“我们进屋。”又道:“子泯他们都来了不曾?”
萧珩目光顺势追随起她背影看了会儿。
秦止岸轻扯扯他袖子:“公子,彭胤回来了。”
他收回目光,见到面前刚刚到来的络腮胡男子正俯身:“已经都打听好了,今儿虽是有饭局不假,但那位今儿却不在这里。
“不过据说目前还没到谈那些事的份上,公子还有的是时间。”
说着他又把手里的两只葫芦以及一摞纸包给拎了起来:“给三位师兄捎的东西也都买好了!可惜这酒不多了,只得两壶,嘿,回头让他们仨儿去分吧!”
萧珩点点头,轻叹道:“那就出城吧。”
戚缭缭上了楼,屋里没有别的人。戚子泯和戚子昂半路遇见戚子湛,一道买烤鸭去了,只让戚子渝先回来陪她。
她进屋又走到窗边去看楼下。
楼下空空如也,已什么人也没有了。
“小姑姑在看什么?看我们吗?”
身后忽然传来戚子昂欢快的声音,并且还一下就蹿到她身旁。
“没什么。”
她走回来。
前世里她遇见萧珩时乃是在明年,也就是皇帝给才回京的他册封王位的宫宴上。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他是不可能出现在京师的,那么为什么她刚才会遇见他?
很显然他不认识戚家的人,也没有打算向别的人暴露身份。
在这之前她也没有收到任何关于他要回京的消息,这么说来他是瞒着所有人进京的?
他进京来做什么?
“来了来了!烤鸭来了!”
推门而入的戚子湛打断了她的思绪。
屋里很快欢腾起来,压根没有人会想到戚缭缭刚才偶遇的人是她上辈子的丈夫……
看完戏回到府里已是天擦黑。
戚缭缭在庑廊下直接问迎出来的红缨:“子煜回来了么?”
红缨道:“世子刚回来,在房里呢。”
她便径直去了东跨院,直接敲开了戚子煜房门。
“你最近听说朝中有什么关于皇子们的动向吗?”
“皇子们?”戚子煜喝了口茶看她,“没有。怎么了?”
戚缭缭便又问:“你知道三皇子吗?”
戚子煜默了下:“徽州那个?”
她点头。萧珩打小被送出京外,京中没有什么人见过他。“你有没有听说他要回京?”
戚子煜觉得她问得可真奇怪,捧着茶碗踱回桌旁:“这三皇子据说得满了二十能回京,我记得他跟咱们几个同年的,得明年吧?
“不过王府倒是在筹建了,听说是在原先空置的王府上改建修缮。皇上是要把他留在京师的。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戚缭缭没说话。
戚子煜交友广阔,既然他没有听到关于萧珩回来的消息,那就的确是他这趟回京没有惊动任何人了。
那他回来干什么?只是好奇来玩玩?
……不,这些都还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既然能私下回京让她撞见,那岂非也就是说很可能也会让苏慎慈撞见?
第168章 她的奢求
苏慎慈遇见萧珩是明年六月。
那会儿她及笄未久,作为大理寺卿府上正当婚龄的大小姐,她也拥有着进宫赴宴的资格。
与邢小薇坐在凉亭里说话的时候,邢炙等一些世家子弟正好伴着他自亭子外经过。
他驻了足,热情而无所拘束的他在一群行止端方的富贵公子堆里的确还算是比较扎眼的。
邢炙唤了她们过去见礼,她远远地行了个万福,便就避开了。
这一面如此而已。
她以为极为寻常,不想,隔日邢炙生辰,他竟然也在邢家做客。
随和且健谈的人总是很容易换取他人的好感。
他不光是很快与邢炙他们几个打成一片,而且也博得了坊间众人的称赞。
她已经忘了如何与他熟络起来的,只记得没多久,又是一场小范围的聚会,他挑了无人的场合他向她吐露了爱慕之情。
他倾身在她脸畔,目光幽深,声音低哑,每个毛孔里仿佛都透着认真。
她表面上严肃地抗拒,顶着羞红到极点的脸数落他,甚至是语无伦次到把他这个“登徒子”说成了“柳下惠”。
他噗哧失笑,然后抱了她。
他那么热情,仿佛在心里演练过无数回。
她第一次那么近地贴近一个陌生男人,他的热情,他的直白,都让她为之动心。
接而他请旨赐婚,而后顺利地三媒六聘,这使她一度认为这是因为老天爷体恤她,在她经历过那么些不公平之后,终于在姻缘上补偿了她。
她觉得成亲生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婚后他说她体质弱,年纪小,孩子生早了于她身子不利。
她真的就一心一意地调理身子。
但后来他就让杜若兰进府来了。
在那之前,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人品,又或者说是在感情上的随意。
以她后来的阅历从头看过去,他在新婚夜里的表现是青涩的,不是有过经验的样子。
而他作为皇子,可以明正言顺在婚前拥有通房,他也没有,所以也实在用不着在这方面装。
她曾质疑他心意的时候,他也从未回避。
他对她从始至终是温和的,甚至还可以说有些包容。
这些都使他相信他在儿女情上的看法与她一致。
在杜若兰出现之前那段时间,她觉得她的人生已经走向了完美。
以至于突然出现个杜若兰,且还是以那副不堪的面貌突然闯到她房里,那一瞬间,她内心里是疯了的!
她即便是不曾在人前失仪,可也还是不相信在她耳边说过让她只做他一个人的阿慈的萧珩,会是那样随便的人!
她在后花园里找到正投食喂鱼的他,看到转过身来的他眼里有一闪即逝的冷色。
“对不起啊,阿慈,都怪我一时没有忍住。”他平静而温柔地望着她,端着鱼食盘子,给出明显不走心的歉意。
“你或许知道,男人嘛,哪里会禁得住送上门的诱惑?兰姐儿说她爱慕我很久了,我一时意乱情迷,然后就——”
她哭着笑起来。
手一抬,整个脸都是湿的。
为什么哭?她不知道。
仔细想想,觉得是不值。
可是心里痛啊……
你爱着一个人,把自己的心意当成世间最为珍贵的东西奉出去,可结果人家视而不见。
最扎心的是什么?你珍视的,是他不在乎的。
他要的根本不是你的心,只不过是床闱之间那点子愉悦。
至于交心什么的,那对于他从小就不受礼教束缚的楚王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甚至子嗣于他来说都不重要……
是没有人规定男欢女爱一定要走心啊!
也没有人规定一时的心动就必须得坚守到最后啊!
她没有再说什么。
后来她看到他想吐,看到杜若兰就更想吐。
杜若兰还想害她的命,她就把她弄死了。
从那个时候起,她开始残忍起来的吧?
反正他也没有恼她。
“你最爱谁?”
那年春天最后一个雪夜里,她一个人在水榭喝茶。
他进来了,衣襟上还有落着不知哪里来的胭脂印,她扶着杯子这样问他。
那天正是她与他成亲的第七年。
也是他刚刚又纳了一位美妾的大喜日子。
除她之外,他前后往王府里带过五个女人。
每个都长得极美,环肥燕瘦,各有风姿。她想如果她是他,那她肯定是选不出来这个“最”字的。
她如今也爱美色,有时候也会带着点恶毒的心理,在王府里肆无忌惮地盯着长得好的侍卫看。
他也不介意,仿佛吃准了她不会给他戴绿帽。
她甚至都不明白他这种信心是自哪里得来的?
七年下来,她与他甚至有了另一种情谊,一种不再是夫妻,也不是仇人的关系。
是的,她已经不恨他了。
有什么好恨的?于这世间大多数人而言,男人有权有势,三妻四妾正常得很。
何况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承诺过她会从一而终。
他们两个人,错在所求的东西根本就不同。
而他对于她,正妃的身份给了,吃穿用度样样上等,隔三差五送她礼物,还不时带她出去走走。
她在府里跟侧妃侍妾们斗得你死我活,他从来不插手,不帮腔,甚至是从来没有对她大声说过一句话。
就连后来再也不曾他同房,他也不曾恼过她——反正他有的是女人。
退一步想,这不也正是某一部分女人梦想着的生活么?有身份,有地位,有看重。
再恨他,那就是她矫情了。
他给不了的东西,是谁也没有办法勉强的事。
死了心,反倒是可以坐一块儿说说话。至少,他是个从来不说废话的人。
他拿起茶壶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说道:“男人最爱的,当然永远是最新得手的这一个。”
他问她:“后悔嫁给我吗?”
这废话……她没有答上来。
后悔吗?如果不嫁给他,好像也不见得会更好。
她所憧憬的,是世人所不曾在乎的,所以就算换个人嫁,她也不能肯定会是什么样子。
就算她认准了与他情投意合,是她倾心爱上的那个人,到最后,不也还是成空了吗?
总归是她太奢求了,忠贞不渝,从一而终,是镜中花,水中月,在这人世间怕是没有的。
但如果不嫁给他,至少还有憧憬。
第169章 她可爱吗?
戚缭缭连吃了几个盘子里的桔子,然后敲敲戚子煜的桌子:“你觉得阿慈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戚子煜漫不经心地坐进椅子,摆弄起桌上一件小型兵器。
“你觉得她可不可爱?漂不漂亮?招不招人喜欢?”
戚缭缭问起他。
帮苏慎慈避开这朵烂桃花当然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她在遇到萧珩之前先定下亲事,或者说先看上别的男子。
苏慎慈对戚子煜印象不错,如果戚子煜有这个想法,她其实不反对他们俩在一起。
戚家家世没话说,戚子煜人品显然也十分靠得住,苏慎慈嫁给他绝不会吃亏。
谁知道戚子煜头也没抬地道:“她招不招人喜欢关我什么事?这话你该去问阿棠!”
戚缭缭忙说:“阿慈和王爷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回事!”
“不是那回事我也对她没什么感觉。”戚子煜信口说,说完他又道:“你还是先把自己的事儿提拎清楚再说吧。
“比如说,你近来跟沛英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我跟他压根就没戏!”戚缭缭无语。
戚子煜凉凉睨了她一眼,然后又低头摆弄自己的:“你跟他没戏,那你还这么积极帮阿慈说媒?”
“这相干吗?”戚缭缭道,“像阿慈这么好的姑娘,单纯可爱,当然有时候是傻了点,但人家心眼儿好啊!
“而且咱们两家挨这么近,你想想,到时候回个岳家多方便!而且你跟沛大哥还是好兄弟,这不就等于亲上加亲嘛!”
戚子煜抬头看着她,不客气地戳了下她的小鬏鬏:“托您的福,你这天天跟她在一块儿姐姐妹妹的,搞得我现在看她都觉得跟我带大的小姑姑没啥区别。
“所以我谢您了!”
……戚缭缭觉得跟他话不投机半句多,抱着桔子出了门。
天上没有星月,乌蒙蒙地。
抱着桔子的她在庑廊下站定,抬头望起天来。
她死的那天早上天气也不怎么好,她时昏时醒,几次醒来看见萧珩都在脚榻下守着她。
她有些焦灼,她还有些事要做,她怕来不及,好在最后他出门去了屯营。
他前脚出门,她后脚便让绿痕将侍妾们谋害她的所有证据呈去给了太子妃,然后下令将她们杖毙。
杀她们倒不是为了报复萧珩,而是因为她们都曾经千方百计地算计着她的命。
今世有仇今世报,她不能让她们活着。
她前前后后病了有一年多,其实不是没得治,只是她自己觉得这样拖下去没有意思。
那会儿苏沛英在京外任小县令,除了条件艰苦些,升迁困难些,从他来信上看,他度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
娶的是当地乡绅的女儿,生了有一儿一女,从某些角度来说也算是安稳。
当然,作为相互扶持长大的亲妹妹,她能理解他心里的郁闷。
然而那会儿苏士斟在朝中树大根深,而皇帝并不许宗亲过多插手政务,而以她的身份,也牵一发而动全身。
要跟苏士斟对着干,也许于苏沛英更加不利。
所以她已经不可能做到绕过他而把苏沛英插回京官班子里了。
苏沛英显然也有他自己的打算,婉拒了她两次,并且不知情地还劝她好好过日子,她也就先撂下了。
至于姚氏,虽然说名义上是阁老夫人,但是因为苏慎云嫉妒她这个当王妃的姐姐,在她婚前作妖惹怒了苏士斟,被远嫁了。
而她则顺势把苏慎云是奸生子的事情也侧面公布了出来。
姚氏不管在府里府外的日子都并不好过,最后苏士斟出于利益考量,让她长居深宅,另纳了个妾,没再让她露面了。
可以说除去苏沛英未能回京施展抱负之外,她已经没有什么遗憾。
王府里侧妃侍妾们的死,给她和萧珩的人生做出了最后的了断。
她已经不想在王府这么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她嫁的是皇子,注定此生都不可能摆脱这个王妃身份。
那么与其拖着,倒还不如听之任之,早些死去再去开始另一段人生。
所以还魂醒来的时候她是花了有一阵时间适应自己的新生的。
她还以为自己是做梦,如果不是身边的燕棠热乎乎地有血有肉还有脾气的话。
……
燕棠被戚缭缭那席话怼得连日都脸阴阴地。
他跟她说过那么多句话,偏她记性好,死死地记住那些不要紧的。
他确定了,她就是为了想要活活气死他!
早朝后皇帝把他和太子给留了下来,三个人坐在配殿里喝茶。
皇帝说:“听说你前些日子在南章营搞了个擂台赛?搞得还挺热闹?”
他有些赧然:“一时起意,仓促了些,效果不甚理想。”
太子端茶笑道:“但这个提议不错。我听淮之他们说赶在秦王进京之前也搞搞比武锤炼锤炼。
“秦王是有才干的,也是有资历有经验的帅才,但他毕竟是高一辈的了。
“你们这批年轻将领倘若能卯足劲加油赶上,使得军中人才辈出,那才叫兴旺。”
燕棠颌首。
皇帝想想,说道:“贺楚那边来了信,巴图他们已经回到王庭了。这小子知道这回是输了,倒是装的一手好孙子。
“朕听说泰康坊的小辈们现如今都在习武学艺,依朕看,别的勋贵武将倒也可以都效仿效仿。
“届时演练场上,也让他们这些小将们上场比试比试,展展风采,扬扬国威。”
燕棠领旨。
这里说了几句萧蔚进京的事儿,君臣几个就散了。
太子与燕棠一道出来,走到朱廊下,他忽然微笑停步:“还记得小星儿么?”
燕棠微顿,点头道:“三皇子与臣同岁,皇上说臣小时候还曾和他交换过平安符。”
太子笑道:“他明年不是要回京了么,去徽州的宫人回来说,这小子长得很威武了,但却野得很。
“对前去教他规矩的人不理不睬,倒是唯独问起你前阵子斗巴图的那件事来。
“宫人夸你智勇双全,他还笑笑地不以为然。这次演练时你好好表现,好让他心服口服。”
燕棠回想了一下印象中十分模糊的三皇子的模样,谦虚了一下。
太子轻叹,又负手望着重重殿宇:“这孩子也不容易啊……”
第170章 他是哥哥
燕棠不明白这叹喟由何而来,这些宫闱内情,他也是不便深究的了。
两人下了长廊,太子又边走边说道:“前些日子翰林院送来苏沛英写的一篇分析军营层级分布的文章,我觉得很不错。
“昨儿让淮之他们都瞧过了,回头给你看看。
“——啧,你别成天绷着个脸,谁欠你钱是怎么着?你们住得近,不妨也坐一起聊聊……”
……
晚饭后戚缭缭坐了半晌,就画了幅画,翌日放学拿着到了苏家。
“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她把画摊开。
苏慎慈先是对她的画技惊叹了一下,然后赏花似的道:“长得很好看啊,眉眼很精神。”
戚缭缭暗地里道了声造孽,就道:“再看清楚点。”
苏慎慈再仔细看了看。
只见这画上的人呈半侧首凝望的姿态,眉目深深如似有千山万水,薄唇微挑似笑非笑,且不说五官,只说这栩栩如生的神态就已经很出挑了。
她说道:“仔细看了,还是觉得长得很不错。你的朋友?”
“什么朋友?”
戚缭缭听完正要拍她肩膀,忽然间身后就有冷嗖嗖的声音传来。
燕棠与苏沛英不知几时到了院子里,正站在她们身后两步望过来。
“在看缭缭画的画。”苏慎慈高兴地拿过去,“画的真好啊,而且画上的人也很好看!”
燕棠垂眸看了一眼,皱了眉头。
“缭缭画的?”
苏沛英略带惊讶地把画接在手里,仔细看起来:“这笔触极娴熟,少说也得有好几年的功力吧?若真是她画的,那还真是让人意外。”
他又扭头与燕棠笑道:“这姑娘近来还真是屡屡让人刮目相看。”
戚缭缭呵呵笑着受了这声夸奖。
燕棠抬眼看了看屋檐,然后把这画自苏沛英手里接过,也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这个乱抛媚眼的人是谁?”
“不知道。”戚缭缭对他的用词忍俊不禁:“街头遇见的。”
“街头遇见的你就给人家画了画?”他抬眼望着她。
“这也不犯法!”戚缭缭笑道。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把画卷起来,递给魏真。
“你拿我的东西干什么?”她说道。
“我得琢磨琢磨他有没有什么不法勾当。”
“那倒不至于。”她笑道。
人家好歹是个皇子呢。
“好了好了,都歇会儿吧。”苏沛英温声劝起来,“就你们俩一见了面便跟冤家碰头似的火花四射。
“——阿慈让人去弄些茶点来,咱们去敞轩里坐着。我前儿得了好几盆稀种的菊花,咱们去园子里赏菊去。”
戚缭缭顺手拿了个莲蓬吃起来。
燕棠背转身去不想再搭理她。漠然理了理袖子,顿了下又望着苏沛英:“既有菊花,那有螃蟹没有?”
苏沛英望着他笑:“看来是你有了。那你出螃蟹我出酒!”
燕棠扭头唤来魏真:“府里还有两筐新鲜螃蟹,你去拿一筐来,再拿两副羊排,看还有什么,斟酌着拿些过来。
“然后去看看子煜淮之他们在不在,让他们都过来。”说完又道:“还有,请六爷过来掌勺。”
魏真便立时带着那幅画走了。
住得近就是好,一会儿功夫人都来齐了。
花园里当日举办过小宴的小楼对面敞轩里,就欢声笑语坐满了人。
已经到了八月,这几日关于秦王奉旨进京的相关消息也随之多了起来。
今儿来的都是权贵子弟,话题不免在这事上打转。
靖宁侯和戚子煜以及隔壁几家也都在等待着那场切磋,以至于近来动不动就能听到关于秦王麾下战将的消息。
据说萧蔚本人对此也十分期待,还带了不少得意属下进京——也就是说,已经在路上了。
整个坊间只有苏家对此反应较淡,跟苏慎慈说到萧蔚的时候她都满脸茫然。
正是因为当时文官对于武将动向的不关心,不参与,所以戚缭缭前世里也才会没有得知这方面的消息,更不知道这是场盛况。
但好在苏沛英命运已改变,几个月下来,他对朝局动向也略略上手,对此事也十分关注。
戚缭缭这两日也猜想着萧珩究竟还在不在京师,想来还是离京了的可能性大些。
毕竟他身份殊然,再者他上头还有方丈,他此番来,八成是瞒过了他师父的。
如此想来,那一面竟是个偶然。
只不过她仍然好奇他进京的目的是什么?
“……校场也不知道设在哪里,程序出来不曾?听说秦王府这次来京的将领不少啊!”男孩子们还在津津有味地讨论这件事。
戚子煜甚至在邢炙说话的当口,拿桌上两盘芝麻当沙盘玩起来:“秦王府三个儿子都堪称文武双全,且各有精通技能,不可小觑。”
程淮之也说:“皇上赶在这当口搞演练,应该是对北地有些想法。”
苏慎慈端着一盘桔子上来,说道:“都歇会儿吧,来吃桔子!”
邢炙笑望她:“给我们吃的还是给阿棠吃的?”
苏慎慈正色:“当然是给哥哥们一起吃的。阿棠也是哥哥,这可没区别。”
“哟!”邢炙扭头看向燕棠,“什么时候变哥哥了?”
燕棠淡淡看回去:“难道不是一直都是哥哥吗?”
大伙就瞠目结舌,看看他又看看苏慎慈,就笑起来。
苏沛英也笑道:“行了,阿慈也大了,你们就别老是像小时候那样拿她打趣了。
“咱们几个都是好兄弟,不光是阿棠关照着她,你们几个不也都当她是自己亲妹子一般么!
“到时候阿慈出嫁,你们可都得过来帮我张罗呢!”
他这一番话,便等于彻底说明白燕棠和苏慎慈之间没戏了。
大家都是七窍玲珑心,短暂静默之后,邢炙就笑道:“阿慈跟小薇打小一起长大的,她当然是我妹子!阿棠没有妹妹,暗地里怕是早就羡慕死我们了!”
这话不是开玩笑,大伙自懂事起就在一起打滚了。
燕棠这些年虽然从来没说过什么,可是他们都是自家的接班人,成长过程中的苦楚又岂有猜不出来的?
如果不懂得,他们就不会仰望他,如果不能领会,也就不能对他所拥有的荣誉心服口服了。
但是,男人嘛!又怎么会动不动就把煽情的话挂嘴上?
关键时刻彼此都在左右,就行了。
第171章 没爱上你
说话间螃蟹上了桌,随即分成两桌大快朵颐。
戚缭缭还是觉得有些意外。
虽然她知道燕棠和苏慎慈之间没有暧昧,但燕棠居然会当众澄清,这也太显得有些煞有介事了。
怎么回头再看看,这顿螃蟹也好像吃得不那么简单了?
趁着大伙吃着聊着正酣畅,她就挤到了燕棠身旁坐下,戳他胳膊道:“王爷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制造这个机会澄清?
燕棠微醺之间,拿起一只螃蟹在手里反复瞅着说:“听不懂。”
戚缭缭眯眼盯着他,他被盯得烦,拿了根最大最肥的羊排塞给她。
正与程淮之碰杯的戚子煜瞄见她了,招手道:“你蹲那儿干什么?过来吃!”
戚缭缭便拿着羊排过去了。
沈氏听说大伙在苏家吃螃蟹,连忙着人去嘱咐戚缭缭不要多吃。羊肉也不要多吃。
回到府里她还着人端来降燥的温汤让她喝下。
戚缭缭窝在她怀里,说:“大哥晌午不回来吧?我跟大嫂睡。”
沈氏就让丫鬟去铺床,然后道:“明儿早上跟我去永郡王府看看你大姐,她如今不方便回来,我们多去看看她。”
戚缭缭趴在枕头上,望着她略显松驰但却透着无比亲切温暖的下颌,萧珩带来的那些情绪忽然间一扫而空。
她抱住她的腰,闭眼埋首在她怀里:“大嫂,我会对你们好的。这辈子下辈子都对你们好。”
戚家是她的家,戚家上下这些都是她的家人。
他们个个都纵着她,她拥有这个世间最珍贵最温暖的亲情,再也不用像前世那样行尸走肉般地过活了。
沈氏捋着她的头发微笑:“傻妞儿。”
坊间像这样的饭局十分平常。
都是手里不缺钱的主儿,且还打小相识禀性相投,谁有闲喊一声组个饭局,立马能给你凑个一桌两桌。
原先都是大的一伙儿,小的一伙儿,但由于戚缭缭前阵子跟着程淮之学骑射,后来又转投了燕棠,于是近来大小都掺起来了。
今日除了邢小臻没来,再有几个去了当差的,来吃螃蟹的倒不少。
微醉后的程淮之盯着桌上两盆金黄大菊花说:“沛英改日也给我弄两盆。”
苏沛英笑道:“你又不看花。莫不是送人?”
程淮之抬手支额微微笑,并不答腔。
燕棠带着两分酒气回到府里,进门就问起来:“魏真呢?”
转眼魏真就进来了,而后把戚缭缭画的那幅画呈到他面前。
他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又撩眼看着他:“你觉得长得好吗?”
魏真严肃地说:“不好。不经看。”
燕棠低头再看了两眼,就喃喃吐气:“从前就觉得她不学无术,果然是这样的。
“不但不学无术,还贼抠,总共就请我吃碗面,还只肯加五文钱的料。心眼儿贼小,把我气头上的话记得那么牢。
“现在,眼光还差死了。才见过一面的人她就画起像来。
“这样的男人,难道很少见吗?她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臭毛病?”
魏真听着他牢骚,抿了半日嘴,说道:“姑娘就是年纪还小,经不住诱惑,她会回头的。”
他冷笑:“等她回头,我只怕早就已经被她气死了!”
魏真盯着脚尖看了片刻,又道:“要不王爷就算了。姑娘这样见异思迁的人,恐怕也不值得托付……”
燕棠自五指之下横睨他:“你在说她坏话?”
魏真噤声。
燕棠又吐气:“不过她这么见一个爱一个,实在也很过份。我守身如玉这么多年,不能被这个孽障玷污。”
魏真默了下,忍不住还是提醒了一下他:“姑娘还并没有爱上王爷,而且要说玷污的话……”
燕棠看过来。
他连忙咳嗽,指着画道:“这个怎么办?”
“贴去厨院,当门神!”
……
男孩们开始忙于军务。燕棠近来也没时间教戚缭缭他们,翌日开始下晌自由活动。
戚缭缭画的那幅画因为被燕棠截走,她暂且也打消了再去游说苏慎慈的念头。
毕竟就算她把话跟苏慎慈说明白了,也不见得就很有效,现在还是只能先从她的婚事上想办法了。
不过燕棠当着大伙面把这事一说开,倒又等于帮了她一个忙。
从今往后,他们俩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那么总归会有几个看上苏家兄妹人品的前来示好吧?
再说这一世她的婚事有苏沛英作主,就是万一先碰上了,她至少还可以自苏沛英那边想想办法。
戚如烟肚子已经很大,太医说一两个月就能有生。
戚缭缭摸她肚子的时候感觉很奇妙,被小家伙的手脚拱到的时候还忍不住惊呼起来。
她记得前世里她这胎生的是个男孩儿,于是拍着胸脯保证说一定是个大胖小子,而且肯定打出娘胎就活泼可爱,还会疼爹娘。
被萧瑾当场塞了只八宝金锁。
戚缭缭接了锁说:“姐夫是不是特别喜欢男孩儿?”
“哪能啊。”萧瑾袖着手说,“只要你姐姐能平安,哪怕生只猴子出来我也乐意!”
戚缭缭想象了一下,也是佩服。
戚如烟对她近来没闯祸表示很满意,笑骂了她一句便让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几匹衣料给她回去做秋裳。
又问起翠翘她最近吃饭睡眠,可曾有咳喘症状?正好太医来请脉,又顺便让他看了看。
太医道:“二姑娘脉象平稳,体质倒是比原先好很多了。”
众人高兴。
老太妃也拉着戚缭缭的手笑道:“我看这孩子越发眉眼豁达,精神得很,倒会是个有福气的。”
戚缭缭也觉得自己是个有福气的,因为每次去完郡王府回来,她的小金库里又能多涨点儿。
……礼部和鸿胪寺最近为着秦王入京的事也很忙碌,少不得还要上翰林院来请几幅字,再请几位学士作陪什么的,总而言之章程所需。
苏沛英虽然尚无资格受邀,但老学士们去忙乎了,他们这些年青人不免就要忙碌些。
这日乾清宫来人传旨,让坊间子弟们到时候都下演练场比武,大伙又沸腾起来,翌日学堂里议论得不亦乐乎。
第172章 有夭蛾子
杜若筠听到有这样露脸的好机会也心情激动,又不免懊悔起这些年为着跟苏慎慈相争,把自己本身技艺都给疏忽了。
前几日燕棠当众澄清跟苏慎慈的传言后,她是震惊的,没想到他们居然就这么痛痛快快,且出人意料的说开了!
她还正想着要不要借着七巧节那事再打击打击苏慎慈呢!谁知道他们这就——
这么说来这么多年真是她误会了?
否则的话,苏慎慈怎么可能那么甘心放手?
难怪每次说到燕棠她都那副样子,她怎么没早些瞧出来呢!
……不对!燕棠这么一做,跟戚缭缭之间不就更可疑了吗?
他跟苏慎慈不是那种关系,然后却跟戚缭缭过七巧节?!
这个新的发现令她更加坐立不安。
在所有人眼里,燕棠和戚缭缭应该是最不可能的一对,如果他们之间是那意思,那情况于她岂不是更加不利?!
戚家可比苏家难对付多了!
她才刚刚松下去的心,顿时又以更大的幅度提起来了。
所以她这些年的针对完全是白费工夫了?
她恨得牙痒。
又不能不先把精力放在眼前事情上。
不过再想想,坊间女孩子们虽然也有不少武艺出色的,但同龄人里也就邢小薇许是强过她些许。
其次苏慎慈不能上场,而戚缭缭就不用提了,她若单打独斗,是根本不可能赢得了她的。
因此倒是放了些心,这几日私下里也悄悄地练着。
同时又着人去荣家打听校场消息,以便掌握更多内幕。
戚缭缭压根没打算上场。毕竟她习武不是为了出风头。
但她也有自己的心思。
那日听戚子煜他们说皇帝此时召萧蔚进京是对北地有想法,她深以为然。
前世里不就是萧蔚领兵去打的这一仗吗?
所以这次演练应该很关键。如果说表现最为出彩的人就有机会将来为帅,那么她为什么不直接让燕棠获得这个机会?
按照燕棠的阅历与经验,他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为帅的,可是最后乌剌又的的确确是败在燕棠手下。
那个时候他也是没有什么经验,皇帝当时让他临危受命也是勇气可嘉,最后他反败为胜,扭转了逆势,这就是说,他至少是具备跟孟恩打仗的实力的。
那么不管打不打,她把燕棠推上去先争取个资格,总是有好处的吧?
倘若万一打起来,让燕棠上,绝对比让萧蔚上多出不少胜算!
所以当然杜若筠在想着怎么大放光彩,而程敏之他们则商量着怎么样跟前阵子老看他们不顺眼的那些个别府子弟揍得嗷嗷叫的时候,她则怀着拯救苍生于己任的神圣使命在缠着戚子煜打听校演的流程以及秦王府随行的将领。
不过有了前次她劝说燕棠盯住孙彭无果的先例,她这次并没有再冒然登门去寻他。
反正萧蔚还得有两日才到京,而校演也得中秋过后才会举行。
何况她还并不知道到时情形,这种事也没有提前说服的必要。
燕棠和苏慎慈当众澄清了关系之后,很快消息传到了各个府上。
这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各家儿女都在谈婚论嫁之中,或者是正准备中,这两人都是长辈们心里甚为赞赏的人物,如今说开了,未免心思就活跃起来。
原本还担心着苏慎慈会嫁给燕棠的苏士斟闻讯也是心头一松。
想着还好沉住了气,没有冲动之下做出些什么。
但是再想想,苏沛英如今这势头……
他总归是觉得如鲠在喉,却又找不到机会将他们逐出家门。
只要他们被逐出去了,他的隐忧也就将不会再成为隐忧了吧?
他想了几日,就与身边人道:“中秋了,把云姐儿接回来吧。”
……苏慎慈刚回到府里,就在垂花门下就险些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怎么不长——大姑娘!”
门槛那边丫鬟明珠张嘴就要骂,等看清楚后又立刻退到后头躬了身。
苏慎慈瞥了眼她之后就将目光挪到她前方的人身上:“苏慎云?!”
面前站着的不是苏慎云又是谁?
苏慎云冷冷瞪了她一眼,随即跨门出去了。
苏慎慈几乎是用小跑的到了苏沛英院里:“苏慎云怎么回来了?这不还没到半年吗?!”
“听说是接回来过中秋。”苏沛英正在与管事说话,闻言把人打发走了。
然后转身看过来:“也是刚刚回来的,现如今是领着容哥儿去姚家看姚氏了。这是前院的主意,不知道又想出什么夭蛾子。”
对于苏士斟的心思他除去日胜一日的心寒,同时也有疑惑。
事情到了这步,事实上他也没有别的祈求,到底祖业摆在那儿,苏士斟这个父亲虽然偏心,但苏家却有不少品性高洁的先辈。
就算是看在祖上英灵的面上,他也不想把局面弄到无法挽回的那一步,但看苏士斟的意思,他却仿佛不是这么想的。
他难道是要把他们逼出苏家才乐意吗?
那他理由又是什么?
……戚缭缭是当天晚上知道苏慎云回来的。
“听说是接回来过中秋,但八成是不会再送回去的。这下可别再想安安稳稳去苏家组局了。”
戚子泯吃着戚子湛才学回来的羊乳杏仁羹说。
戚缭缭也顿了一下,不过还好,苏慎云迟早都得回来的,眼下苏士斟没了姚氏,后宅这边几乎失守,他怎么可能会不想让苏慎云回来?
不过他迟早也会再有新妻进门,苏慎云也蹦达不了多久,这方面她并不是很担心苏慎慈。
然而想到苏士斟如此防备着他们,便又不觉勾起了她之前的疑惑……
前世里因为苏士斟是她亲爹,由于利害关系,她堂堂一个王妃,哪怕是亲爹偏心,她也不可能把刀斧对向他。
但他这样的态度就不能不使人生疑了,再联系姚氏进门之前的异状来看,难不成,当真会是林氏的死跟苏士斟有什么关系?
她把碗里的杏仁羹拨了一半给戚子泯:“再帮我办个事儿呗!”
“什么事?”戚子泯舔了下嘴角。
“这阵子你找人去盯盯姚家,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帮我打听看看姚氏知不知道苏士斟有什么秘密?”
第173章 你得报仇
苏士斟原先可是与姚氏一个鼻孔出气的,如果他真有秘密,那么知道的人这个人头一个肯定是姚氏。
只是姚氏丢了那么大个脸,压根就不曾露面,她无法接近,再者萧蔚马上要进京了,她得先顾上这边大事再说。
戚子泯稀里哗啦把羹吃完,去了。
……苏慎云到了姚家,很快在后院里见到了姚氏。
虽说对姚氏抱有怨气,但看到才刚几月不见的她已然瘦脱了两圈,而姚氏久不见女儿,相互也不免抱头痛哭了一场。
完了打发了苏沛容去玩儿,娘俩就说起了体己话。
自然不免说到这次遭遇:“都是苏慎慈害的我!害的我们娘俩!
“云姐儿,你得替母亲报仇!让她一无所有,名誉扫地,最后生不如死!
“——还有戚缭缭!她更加该死!
“宋黎成已经招了,就是她帮着苏慎慈一起设的局害的我!你若不让她狠狠栽个跟头,我死也不甘心!”
姚氏自打被休回来又跟姚夫人撕破了脸,这两个月在娘家呆得可谓是度日如年。
平日里姚宗怡不在家,姚夫人必将指桑骂槐来上几句。
姚氏虽不是个嘴软的,但终归顶着个失贞下堂的名声,且那位还是姚夫人的内侄,便难以有底气跟她闹,少不得咽下许多委屈。
眼下见了亲女儿,哪有不把满肚子苦水全倒出来的?
说到戚缭缭和苏慎慈,苏慎云又何尝不恨?
在戚缭缭出现在苏沛英的小宴上揭破了她的阴谋之前,她其实是并没有太把苏慎慈当回事的。
并且觉得把他们兄妹挤出苏家是迟早的事的。
可是没想到,戚缭缭自那回出手之后就一再地与他们过不去,不光是害得她被罚跪祠堂,又弄得她在永郡王府丢了那么大的脸,甚至还被送去了家庙!
如果不是戚缭缭,她苏慎慈哪里来的那么大底气害她?
以至于如今苏家竟差不多由那兄妹俩给掌控了!
所以要想报仇,又怎么能够绕得开戚缭缭?!
“不用母亲说,我也是不会放过她们的!”
她咬牙说道。
这几个月她在庙里住着,坊间消息她也知道一些。
那戚缭缭不光是气焰愈发高涨,而且居然还跟燕棠越发走得近了,这简直令她后槽牙没有一日不是酸的。
当然,她自是知道如今是不可能再指望当镇北王妃了,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让戚缭缭得了意!
“母亲知道么?王爷前些天当众说了跟慈姐儿不可能的了,没有了这层保障,她苏慎慈会落个什么结局还不知道呢!
“父亲这个时候接我回来,想来也是有深意的。”
总而言之,她得不到的,苏慎慈也别想得到!
姚氏听到她提及苏士斟,又红着眼眶问道:“你父亲他,可提到我么?”
苏慎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姚氏就觉得自己在儿女面前又丢了面子,随即气上心头:“他也是个没良心的!
“明知道我是被冤枉的,休了我也就算了,居然再也不曾来露面!
“枉我与他打小一起的情份,处处想着他,时时惦着他,为了他,我连填房都做了,到头来居然被他这样弃了!”
她又哭起来。
苏慎云看她哭了会儿,也被牵出几分不忍来,遂说道:“你怕什么?如今我回来了,我素日自然多劝劝他便是。
“纵然母亲不能再回去,好歹也劝着他安排好母亲去处。”
姚氏总算有了点安慰,打起精神道:“你自然得劝着他!
“我在苏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明知我是被苏沛英兄妹所害,怎能如此对我?
“我是再也不想留在姚家受你舅母的窝囊气了,无论如何,你让他给我置个宅子让我另住,再给我弄几个下人侍侯!
“这些年在苏家我连根针都没拿过,没个人打杂,那日子如何得过?最好再给我弄两间铺子,如此我才能有些银钱度日!”
苏慎云皱眉:“母亲这一口气要的也太多了,还是先让父亲给你搬出去再说吧。”
“这怎么能叫多?”姚氏按捺不住地站起来,“想想我给他生了三个儿女,如今被下堂我也就不说了。
“他苏家财大势大,铺子田庄不知多少,让他给我个宅子请几个下人,再弄两间铺子度日这很过份吗?
“你们可都是我生的!”
她说着说着声音已有些歇斯底里,苏慎云也不敢再惹,只得先闭嘴。
……
苏慎云回府的消息传得飞快。
大人们对此自然是不动声色,男孩儿们或许也还可以不为所动,可姑娘们却各有各的态度了。
首先是苏慎慈又得打起精神来防止她作妖,其次是邢小薇看到她便横眉冷目。
就连从前跟苏慎云交好的程如雅程如娴,自打她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之后,也是冒着被人说势利的风险都不肯主动找她玩儿了。
再之后是杜若筠,说到苏慎云她就不免想到上次险她害得出丑的事,自是没办法再对她有好脸色。
苏士斟不免问起姚家情况。
苏慎云便把姚氏在姚家的处境都给说了。
然后道:“不管怎么说,母亲也给苏家生育了儿女,父亲总归也念念旧情,给母亲一个安身之所吧。
“舅母是个厉害的,舅舅又耳根子软,如今竟把母亲当成了累赘呢。”
苏士斟与姚氏到底是青梅竹马,幼时就种下的情根,倘若他还能惦记着姚氏几分,将来未必没有她苏慎云的好处。
姚氏并没有留下多少嫁妆,而如今中馈由苏沛英兄妹管着,她想替自己牟利,谈何容易?
倘若她能把这兄妹俩弄倒还好说,若弄不垮,她总得给自己捞点傍身之本。
苏士斟寒着脸,有半天没吭声。
就在苏慎云几近放弃之时,他忽然又拂了拂袖子,说道:“北城静安胡同有间三进院子,她知道地方的,让她自行搬过去。
“至于下人,原先服侍她的人里可以挪几个给她。不过我有个条件,得让她自己把事情原原本本说给我听,差一个字都不行。”
第174章 来看你呀
苏慎云忙应声:“我这就让人去传话给母亲!”
“慢着!”苏士斟又唤住她。望着帘栊下的她说道:“她有没有交代过你什么?”
苏慎云脸色微变,支吾道:“她,她,她说是大姐姐害的她,她让给她报仇……”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道。
苏慎云咬着唇,摇了摇头。
如今苏沛英兄妹占据了绝对优势,她刚刚回来,能有什么办法?除非不要命了。
苏士斟看了她两眼,摆摆手让她走了。
苏慎云出了正院,心里却在打鼓。
她不明白苏士斟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的心思和姚氏是一样的?是也想让她去对付苏沛英兄妹?
可这又怎么能够……
就算他再不喜欢苏慎慈,那也是他的嫡长子嫡长女,尤其如今苏沛英还正顺风顺水,被人称作苏家的中兴之力。
他明知道她跟他们俩有莫大仇恨,还让她去报复他们,他到底在干什么?
……
中秋。
宫里有宴会,但因为秦王妃已故,又兼奉旨述职,秦王此次便没带女眷进京,因此官眷们也并不需要进宫赴宴。
而校演排在三日后,这几日程敏之他们都热火朝天地练起把式来了,如今反而轮到他们见到戚缭缭仍然不紧不慢地过着日子有点着急。
一看她甚至还督促起戚子湛做月饼就更无语了:“你还想不想当泰康四煞了?
“知不知道钟鸣坊和玉玑坊那些个小子早看我们不顺眼,就想借这个机会把我们势头给压下去?”
“可我上了反而给你们拖后腿呀!”戚缭缭摊手,“我给你们喝喝采鼓鼓劲就行了。”
前世里托萧珩被皇帝宠爱的福,要说身份,她这楚王妃也够风光了。
她这辈子只要能保住身边人度过战争浩劫,然后继续这么快乐和睦地过下去就行了,不想图什么风光。
那些虚的,于她如今来说,还真不怎么稀罕。
黄隽有幸吃了她一个月饼,期期艾艾说道:“与乌剌交战不光要骑射好,擅作战,还得熟悉地理气候。
“姑娘要是有兴趣,别的我不敢说,地理气候什么的我倒是可以教教的。”
校演场不用打仗,但是会有战术环节,这些都是靠推演的,然而应该也不会轮到小辈的子弟。
戚缭缭不管想不想下场,本着能学多一点儿是一点儿的态度,让翠翘去嘱咐子湛再多做些月饼当做犒劳。
戚子湛正在王府厨院里,翠翘被人领进厨院门,一抬眼便见到门口张贴的那幅画像。
回到戚家,她就跟戚缭缭说:“王爷把姑娘画的那幅画像贴在王府厨院里了,说是当门神。”
戚缭缭一口茶呛回了喉咙:“真的假的?”
萧珩好歹是个皇子,这家伙把他贴在门上?还厨院门上?
她掏出帕子擦了把嘴脸,撇下黄隽到了王府。
一看,可不是!
人未来的楚王殿下正在门下似笑非笑睐着众人呢!
“太胡闹了!”她说道。
虽说只要她不说,萧珩将来不承认,是没有人能证明她画的这人就是他,但毕竟乱了规矩。
要贴怎么着也得等见过真人之后再贴啊!见过之后他还敢贴算他本事!
她把画撕下来,撕碎揉巴揉巴就扔进了柴火堆里。
王府大门口就恰好与挎着剑进门的燕棠碰上了。
燕棠瞥见是她,把跟黎容说了一半的话止住了,盯着她看起来。
这阵子忙,他已经有好多天没见着她了。
戚缭缭好久没见他穿盔甲,也不由得冲他多看了几眼。
他双唇微抿,回头看了下侍从们,等他们退下,就跟她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王爷呀!”戚缭缭对答如流。虽然穿上盔甲意味着有争斗,但无可否认,比起穿蟒袍的他,眼下的他更多出几分英武。
说白了,人长得好看就是穿什么都好看!
燕棠显然不信。
那天夜里他喝了点酒,醒来早就把画像这茬儿给撂到脑后了。
既然是她街头偶遇的,他当然也不会太放在心上,所以翌日也根本不记得放去了哪儿。
这会儿又哪里想得到她是为它而来?
只当她是来寻燕湳的,瞥了她一眼,就道:“无事献殷勤呢?”
戚缭缭负手冲着他笑。
他收回目光,缓步走到门下,又转身道:“太后赏了些月饼,你吃不吃?”
“给我留着,改天来吃!”
戚缭缭还要听黄隽讲课,打了声招呼后就出了王府。
燕棠等到再也看不见她了,才又进门。门下侍卫又憋气到了跟前:“厨院里来人说,姑娘特地跑过来把画像给撕下来了……”
……
中秋这日,杜若筠也跟杜夫人到了荣家。
荣家住在距离泰康坊不远的钟鸣坊,钟鸣坊里有两座将军府,一座阁老府,两座三四品的官宅,这当中就包括荣家了。
京师各坊风气大同小异,除去泰康坊因为勋贵多,声势格外地大之外,其余各坊子弟也同样地相互往来,交情甚好。
往日在朝上自是各司其职,可到了能拼高低的时候,大伙当然也不遗余力。
文官们不下场,除去个别的能与武将子弟媲美的异类例外,所以钟鸣坊也就一半住户能参与。
但因为荣之涣是兵部郎中,这次校演兵部作为主要调度衙门,荣家当然知道不少内幕。
“秦王一共带来了十名将领,其中两名是秦王的长子次子。
“而比赛项目首先是勋贵子弟们上场比试武艺,内容是骑射拳脚以及兵器。
“而后是各都督手下的将领出场,先是战术推演,然后是骑射,再然后就是比真功夫了。”
书房里荣之涣啜着茶大致说起来。
又道:“但由于你们坊中以戚缭缭为首的那帮勋贵子弟前阵子动作不小,皇上又另下了旨意,让勋贵子弟们好好表现,大约是格外看重的意思。
“所以你们姐妹若要下场,应是与泰康坊一起的了。”
杜家住在泰康坊,不可能她杜若筠单独行动。
总之她的目的是把戚缭缭风头压住就行了,跟谁下场倒无所谓。
她就跟荣之涣道:“那戚缭缭挂了个勋贵子弟的名,却学艺不精,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排到跟谁比?”
第175章 放心好了
荣家当日被讹走五万两银子,荣望还被打到前两个月才算复原,荣之涣心里当然是恼着戚家的。
这个戚缭缭近来风头劲得很,他早就听得耳朵起茧,眼下听到这里,脸色也寒了:“这个不清楚。”
杜若筠便说道:“这戚缭缭也太欠教训,舅舅能不能想办法给她排个厉害些的对手?”
说着她冷笑起来:“这比武场上输了就是输了,就是伤了胳膊断了腿,那也只能怪她学艺不精,戚家总不至于这么小心眼,还要怪罪对方吧?”
荣之涣想起荣望当日那副残样,也不由缓缓点了点头。
今年中秋因为这场比武,也没有人提议看花灯了。
戚缭缭听黄隽说了一下晌的塞外气候以及地域特性,顺便把北地的舆图也给看了看。
认明了乌剌所处位置,又把乌剌两代可汗的野史也给听了听,这才拿了一大撂早就准备好的点心让他带回去跟祖母及妹妹过节。
黄隽挺不好意思的,因为本来教她这些就是因为戚家尤其是戚缭缭对他关照颇多。
这里推辞不下,就说道:“家祖母念叨过姑娘好多次了,若姑娘哪日有兴致,也上南城来转转儿,家里附近有辽东的乡亲开的饭馆儿,想请姑娘去坐坐,表表心意。”
想来是戚缭缭常在外吃喝玩乐的浑名给传开了。
戚缭缭还从来没有去过市井人家走动,眼睛一亮,也不管红缨从旁戳她,就应下来了:“好啊,等我忙完就去看望你祖母!”
黄隽连声道好,躬着身走了。
等他走了红缨就说道:“姑娘答应得忒爽快了些,这黄大人家小门小户,如何整出排场来招待姑娘?
“那贫苦人家坐没个好坐处,站没个宽敞的站地儿,便是请姑娘下馆子,又能请得起什么好饭食?
“姑娘还是在府里呆着吧。再不济,便跟湳二爷程二爷他们出去吃也是好的。”
红缨翠翘都是沈氏拨给戚缭缭的伶俐人儿,一个沉稳,一个机变,红缨这番话便显见得世故了。
戚缭缭想了下,就笑道:“我看黄隽倒不像说笑的。”又道:“再说吧。”
红缨说的体面,怪黄家招待不好她,可反过来想想,她真跑过去,人家不定多么惶恐呢。
翌日靖宁侯就把比武的相关消息带回来了。
“……场地就设在最近的吉山营,到时候皇上和太子殿下还有宫里卫贵妃和淑妃都会过去。
“其次是以兵部为主的各部大臣,虽然是切磋为主,但谁都知道这是要看真本事的。
“此次大阅大家心知肚明,与乌剌近期不断生事息息相关,咱们戚家历代沐受皇恩,保家卫国这样的事情须得冲在最前方。
“子煜子赫子卿各有强项,不需多说。四个小的也得好好表现。
“输赢在其次,重要的是你们对不对得起祖上挣下的这份功业!”
夜里全家上下便就在正院里商议起了这件事。
老少男儿都应声附和。
随即靳氏道:“小妹就不上了吧?”
戚缭缭跟着点头。本身学艺不精,是没有必要去逞强的。
靖宁侯看了下她,却说道:“我倒也没打算让她上,不过今儿我一看兵部的花名册,已经有她的名儿了。——就让她去玩玩吧。”
反正戚家有七个能打的小辈,她就是输一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戚缭缭就不免问:“那跟我对上的是谁呀?”
靖宁侯吃了口戚子湛孝敬的参鸡汤说:“我特意让子煜去兵部打了招呼,安排的是东安伯家的五小子,今年九岁。”
意思是她要是连个九岁小娃娃都打不过,那也实在让人无话可说了。
戚缭缭虽然正式学艺才几个月,但因为她学得认真,拜的又是燕棠这样的师父,所以其实长进还蛮大的。
只要不比兵器,骑射拳脚类,在同龄人里她觉得自己也许也不会输得太难看。
那天燕棠打擂,也比了拳脚的,以及程敏之他们这帮人的身手她心里也有数,她仔细琢磨过。
这次对上的是个九岁娃娃,虽然说这样也有些失面子,但总比对上个厉害角色被人打趴在地上让人看戚家笑话要好多了。
所以既然都这样安排了,她也无意推却。
程敏之他们也很关心她的对手。
听说是东安伯府的九岁小孩儿,便就齐齐放了心。
东安伯府陈家住在玉玑坊,东安伯掌着前军营副都督的职,府里只有世子带队。
而陈世子跟程淮之他们是一辈的,陈家老三老四就是前些日子因为泰康四煞连连建功,而横竖看他们不顺眼的其中之二。
陈家最没看头的就是这个老五,也算是这次下场的子弟里年龄最小的一批。
“陈家武术最擅长的就是兵器,咱们这些人不比兵器,所以缭缭不用担心。争取一上场就把他打趴便是。”
邢烁替她分析说。
戚缭缭觉得他们又有些高看她了,她虽然有了些长进,可也不见得一上场就能把人打趴不是!
“小姨你放心,到时候我们去给你打气!”
萧缦予拍着胸脯说。“我还拉上侍卫,一起给你加油鼓劲儿!”
“你就算了吧,你坐的是宗亲那一列,不远处就是皇上和贵妃娘娘,你怎么加油?”程敏之不以为然。
萧缦予撅嘴巴。
燕棠虽然冷不丁地又被戚缭缭给气了一下,但听说她将下场之后,终究不打算与她计较。
好歹是他教出来的徒弟,若是输得太惨,丢的可是他镇北王的脸。
忙完屯营里的事,回到王府卸盔甲的时候他就问侍官:“戚家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侍官随即去了趟戚家回来说:“侯爷他们都去了屯营,还没回来。二爷他们都在戚家给姑娘打气呢。连郡王府的世子和县主都过来了。”
燕棠想了下,就理着袍带说道:“这么吵吵嚷嚷的,不闹吗?”
侍官颌首,连忙去往隔壁传话:“王爷有些重要的事情跟姑娘说。”
戚缭缭正被他们闹得满脑子浆糊,听说燕棠有请,就让子泯先招待,然后抽身到了王府。
第176章 想我出征?
“王爷找我?”她轻车熟路地跨进门,越过正在忙碌的满院子花匠,到了他面前。
燕棠在庑廊下看着花匠们搭菊山。
瞄见她如同一团红云轻快地跨了门槛,随即想起那日她厚颜无耻地说来看他,结果却是为着来撕画像的事情。
把脸沉了沉,他说道:“我倒是真的找你,不是找你们家的别人。”
戚缭缭微顿,仔细一回味,就笑道:“王爷心眼真小。”
“是没你心宽。”燕棠低头卷袖子,漠然道:“路上偶遇的男人都能记得那么深刻画下来。”
说到这里他叉腰扭头望着她:“我就不明白了,戚缭缭,你就从来不考虑考虑你这么做事的后果吗?
“也不想想那人是不是已有妻室?这么做会不会酿成什么不好的后果?”
戚缭缭不觉得给自己的混蛋前夫画张像能有什么不好的后果——除去被他半路截走当门神之外。
她好笑地说:“王爷这么关心我做什么?”
燕棠脸色微僵。撇脸看着远处金灿灿的菊花,说道:“谁关心你!我只是不想看到人间好姻缘被你活活拆散!”
戚缭缭看见他绷得紧紧的侧脸,笑起来:“你这话说得也太严重了吧?我就画个像,又没上门抢亲。”
燕棠睨她:“你还想抢亲!”
“好了好了,当我没说。”戚缭缭最怕他乱扣帽子,掐了他一朵大丽菊在手里玩,又道:“说说你找我过来干什么吧?我家里还一堆人等着我呢。”
燕棠冷脸道:“听说你跟陈家老五对打?
“还真是有出息啊,戚家满门将才,结果出了你这么个花拳绣腿的二小姐。如今跟个九岁娃儿对阵还得所有人加油打气!”
就这事儿!还特意把她叫过来训一顿?戚缭缭扯着花瓣,对他的话不以为意。
燕棠扭头看着她,气闷半晌道:“明儿你放机灵些!东安伯世子为人通透,我跟他打过招呼了,他会嘱咐他弟弟的。”
戚缭缭道:“你这意思是说,还让陈家那小娃娃给我放水?”
“不然呢?”燕棠道,“谁让你那些年都只顾着闯祸?”
戚缭缭倒也哑口无言。
前世里的戚缭缭是没赶上这趟,要是命长些活到如今,戚家恐怕就压根不会让她上场了。
但正因为如此,她才要好好地保护着这具身体,让自己这辈子活长点儿活久点儿。
燕棠见她不吭声,以为她被训老实了,便又道:“输了就输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谁敢说自己一辈子打仗不输?你是个姑娘家,柔弱些不会有人说你。”
戚缭缭听到这里,却道:“王爷觉得女子天生该示弱?”
燕棠被问住。
她看着手里的花,说道:“我倒觉得瞎逞强不能要,若是一味地看轻自己也没必要呢。”
她就没想逞强,朝堂里的事情不该她知道的她绝不多问,于她自己没有切身关系的也不多问,她就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改变她想改变的事情。
然而她也不想示什么弱,也并不觉得作为将门女子,不下场则已,下场却连个九岁孩子都打不过,这是件值得光荣的事情。
说完她又扭头看了一眼他,说道:“王爷向来不近女色,跟你聊女人自然是聊不到一块的了!”
燕棠沉脸:“你这话什么意思?”
戚缭缭笑而不语。
燕棠不想理她。
戚缭缭又伸出食指戳他的胳膊:“我的输赢倒在其次。只是明儿无论如何,王爷都该下场露露本事才好。”
燕棠扭头瞅着她这不安份的手:“说话就说话,少动手动脚的。”
戚缭缭正色:“乌剌屡生事端,朝廷必不会纵容,这么好报效朝廷的机会,王爷不想争取?”
燕棠眯眼望了远方斜阳半晌,说道:“你希望我出征?”
戚缭缭略顿,说道:“没什么不好的。何况不管打不打,能在屯营大阅时展露你的过人才干,也是件大振士气的事不是吗?”
燕棠凝立半晌,然后收回目光望着她:“真有你的。”
明明只是想看他在比武场上挥汗如雨而已,偏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先过来练练!”
未等戚缭缭说话,他忽然已捉住她一只手,拖着往演练场大步走去。
……苏沛英明儿不会去校场,但因为听苏慎慈唠叨了好几日,便就也去往程家找程淮之聊了聊。
程淮之又听说戚子煜回来了,遂二人又往戚家来。
刚到角门下就见汗湿了刘海的戚缭缭自王府方向过来,得知是燕棠唤她过去开小灶,程淮之便不由笑道:“这可不得了了,连阿棠这当师父的都紧张起来了!”
苏沛英望着戚缭缭,闻言笑笑。
戚缭缭被大家伙儿这么样一关心,也不能不重视,这要真被个九岁娃儿打下来,那就未免太丢脸了!
但此事真还是其次,她主要还是想燕棠能大放光彩,起码也得把秦王府的势头压下去。
——这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情,容不得她存有什么礼让和“公平”的心思。
翌日就直奔吉山营。
吉山营校场也是素日皇帝大阅次数最多的校场。
太祖皇帝还未登极之时吉山营便是那会儿身为燕王的他的亲兵营。
后来交给太宗皇帝,吉山营与孝惠皇后的天狼营便成为当时大殷最为精锐的两个屯营。
再后来天狼营为历代太子所辖,而吉山营则与南章营、通山营等几座屯营同时成为京畿军营主力。
吉山营可谓很有历史,甚至在营署附近还有好几座开国时期留下的行馆,例如帝后的,亲王的,以及那位传说中惊才绝艳的靖南王的。
校场无令不得擅入,今日难得这机会,戚缭缭他们特意早些过来,准备去行馆逛逛。
事实上她是陪苏慎慈他们逛,当过王妃的人,这些地方她都是去过了的。
到地儿下了马,大伙先入场看了看大致情形,便就往北面的行馆走去。
皇帝他们銮驾也到了,有指定的去处歇息。
屯营四处行走的人非常多,金林卫的将士也密布在各处。
第177章 这是蠢货
正走向靖南王行馆去瞻仰画像时,就听远远驶进来一群戎装武士,为首的几个英武非常。
仔细一看,那副熟悉的银甲下竟隐约是燕棠,旁边是永郡王世子萧少寰,而他们身旁几位因穿着甲胄,却看不甚清楚面目。
虽然看不清楚面容,可光这身姿也是极为够瞧的了!
“看装束不像是一般将领,还有王爷和世子陪着,难不成是秦王府的人?”邢烁说。
戚缭缭知道这次萧蔚除去部将外,还带了自己两个儿子来。
她记得前世萧蔚死后,秦王府的人都被迁往漠北幽禁了起来,虽是没有绝后,便下场都并不怎么好。可以说也是被这场战争给耽误了。
眼下见着有可能是郡王的那行人,就不免多看了几眼。
燕棠正是奉旨与萧少寰陪同萧蔚两个儿子的。
在京的宗亲不多,这处场合也唯有他这位镇北王各方面比较合适,皇帝下旨给他在情理之中。
他远远见着他们这些人也看过来,而绯衣的戚缭缭在其中尤其扎眼,就跟秦王世子萧翌指路道:“我们先去行馆歇歇脚。”
萧翌笑道:“燕大哥方才还说要带我们去前面看看场地。”
燕棠波澜不惊道:“跑了这么会儿,还是先吃口茶再说。青漾方才不是还说要去瞻仰瞻仰太祖行馆吗?”
萧翌笑起来,就打马道:“听你的便是!”
苏慎慈远远看着说:“真帅!”
戚缭缭扭头看了眼她。
邢烁不以为然:“咱燕京里的世家子弟,哪个长得不好?瞧瞧小爷我们几个,也不赖!”
戚缭缭睨了下他们那平平无奇的胸腹,不大敢苟同。
不过萧家自太祖起据说就美貌得不像话,各世家虽说不见得有这么深远的渊源,但是这么多代下来所娶的女子又多是出色的女子。
代代郎才发女貌的下来,出几个美人还能叫是新鲜事儿?
杜家姐妹刚好在燕棠他们后头进了屯营大门。
见着戚缭缭在那里,杜若筠便就驾着马儿到了跟前,居高临下望着她冷笑:“今儿可是真刀实枪的比试,戚缭缭你该不会也要上场吧?
“可别到时候在台上被吓得哭爹喊娘才好!”
同来的荣家姐妹闻言顿即大笑起来。
戚缭缭没说话,旁边邢烁与戚子昂却是按捺不住了,两人自戚缭缭左右走出来,怒指着马上的她说道:“你胡说什么呢?!”
杜若筠冷笑。
戚缭缭回头看着他们俩,说道:“干嘛跟蠢货说话?显得咱们也好蠢的。”
这下苏慎慈和邢小薇便皆都哈哈大笑起来。
杜若筠寒了脸,杜若兰怒道:“你说谁蠢?!”
戚缭缭道:“连我说谁都听不出来,蠢成这样,还用得着问?”
杜若兰要怒,被荣家姐妹给劝住了。在她耳边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有什么火气,回头再撒。”
说完她们又瞪了戚缭缭他们一眼,将马头掉转了方向,往另一头去了。
“真是哪哪儿都有这么些看着心塞的人!”邢小薇撇着嘴说。
戚缭缭凝眉望着杜若筠她们背影,倒是有些意外她们这么容易就撒手了,照她们俩素日那德行,不得先跟她在这里吵上一架再说?
半晌后她看了眼他们,说道:“走吧。”
靖南王行馆在有需要的时候也会使用,只留出一间存放其旧物。
只不过今日未曾动用到,因此可以前往一观。
苏慎慈是头回来,对屋里大小物事看得极为仔细。
苏家说起来跟靖南王也颇有渊源,祖先苏默少年落难时被孝惠皇后所救,后将他转托给了挚友靖南王,后苏默就成了靖南王的弟子。
这位王爷并无子嗣,因此苏默的身份又显得格外特殊。
如今苏家的祠堂里,在苏默的灵位之上,是也奉着靖南王一副画像的。
画像上的他清隽儒雅,目光柔和俯视人间,令人神往。
众人走了一圈,校场那边就传来鼓点声,已经到了候场的时候了。
……
校场。
由于是大阅的场地,所以十分宽敞。
皇帝太子等及宗亲勋贵们坐于点将台上视野最佳位置,前方是亲军十二卫的将领,而后是金林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卫士,今日因比刀枪,是以不得不加强戒备。
其余各方则是文武大臣以及将上场的将门子弟。中间划出一片作为比武阵地。
坐席位置就随便坐了,除去官员们有指定的一面看台外,余下都是要上场的,且又无多余外人,坐哪儿都行。
戚缭缭刚落坐,校场斜对面的杜家姐妹便狠瞪了过来。
“都安排好了吗?”杜若筠斜睨过去。
荣大点头:“你放心,戚缭缭把望哥儿伤成那样,戚家还倒过来讹了咱们家五万两银子。
“父亲母亲早就恨不能把她戚缭缭给打得满找牙了,不用你说,他们也自会办妥的。”
杜若兰咬牙道:“光打她一顿焉能解恨?怎么着也得弄瘸她两条腿!”
她永远也忘不了在小黑屋里呆过的那一夜,不让她倒个大霉,她死也不甘心!
杜若筠没说什么。
锣鼓声响就开场了。
首轮便是戚缭缭他们这辈儿的子弟上场显身手,一共是六十个人,刚刚好一对一打三十轮。
因为目的只为展现年轻一辈子弟的长进,因此只比一轮。
但即便是不论名次,这一对一地拼下来,也是能让人对各家子弟的水准心里有个数。
靖宁侯为免戚缭缭心慌,特地在着人安排她场次的时候将她安排在第二十八轮出场,总之是挑选了一个让人不大有耐心再看的排次。
戚子煜戚子赫戚子卿都是在屯营里有担职的,因此排到了程淮之邢炙那一辈。
戚子昂带着剩下三个则陪着戚缭缭,与程敏之他们仨儿,以及邢小薇一起。
众人还有的是时间,就当是看武戏一般懒洋洋地边看边点评。
事实上并不是每个出场的子弟都有手过硬的功夫,毕竟年龄摆在那儿,许多人十来岁才开始起步,所以虽然有三十组,过程却并不如想象中冗长。
第178章 有点不对
由于缺少看头,所以看台上的人也并不十分认真。
但是皇帝和太子甚为看重这些小将,大伙也不敢太过走神。
燕棠自打与萧翌回到场上,就在太子下首自己的位置落座了。
坐下后他看了一眼左面戚缭缭方向,只见戚家四小与燕湳他们都在她身边,十分显眼。
燕南本是要与他同桌的,但他想跟他们一处,他也没阻拦。
他们这几个别的不说,从小到大架打了不少,怎么着都是有些对阵经验的。陪着她一起,多少能打点气。
旁边萧翌道:“我多年不曾进京,除去你们这批,剩下的年轻子弟大多已不认得了。”
燕棠顿了下,说道:“日后自有大把机会相处。”
秦王府前些年有过一段秘辛,因此萧翌有长达八年的时间不曾进京。
他虽然不八卦,但因皇帝常带他私下行动,所以此类消息也听说过不少。
因而他又道:“此次大阅非同小可,呆会儿好好发挥,说不定连留京历练都有可能。”
倘若这次大阅是皇帝想选拔打乌剌的将才,那么在他已然属意秦王的情况下,留下表现不错的萧翌在京并非不可能。
戚缭缭坐在席上看了半晌,果然觉得小辈们里头能打的不多。
原先觉得程敏之他们跟程淮之他们比起来压根不够看,可现如今看看场下,她身边这几个人里,随便一个出来都能博得满堂彩了吧?
当然除了她自己以外。
“杜若筠上来了!”正有些心不在焉,戚子湛忽然戳戳她。
就见杜若筠一身翠绿衣裤,如蝴蝶般轻盈下了场。
跟她对阵的是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儿,那小子见到她上场,目光便频频往她身上瞟。
杜若筠心下生怒,满面寒霜地朝他面目便是一脚。
很快两人交战在一处,对方竟然不是个吃素的,这里棋逢对手,四面坐席上终于也有喝采声逐渐传来。
杜若筠本就是为着来出风头,一面尽着力地把自己所学功夫往外使,一面身形不断地往燕棠这边方向挪。
那男孩儿久战不下,未免急躁,一招扫荡腿过去,用力过猛,反过了界,被杜若筠跃到后背击中后心,打趴了。
杜夫人高兴得不行,忙着跟左右的人激动说道:“筠姐儿可真是!怎么能这么不给人面子呢?”
杜若兰撇嘴笑道:“人家学艺不精哪能怪我们?打死也活该!”
坦白说,戚缭缭对杜若筠的身手也算是佩服,一个女孩子,能文能武,实在也叫做上进。
只不过就是那点心思太显眼了些。她有这样的家世,倘若能走正道,还怕这辈子落不到好结果?非得只盯着个燕棠。
再过了几轮便又到杜若兰。
这个八戚缭缭便连看也不想多看了,扭头跟戚子泯道:“回头将领们上场又是如何样的章程,都查到了么?”
戚子泯道:“首轮比战术,二轮比兵器,三轮比拳脚,下场的将领只有京畿十二个屯营的高级别将领。
“战术比的是推演,这块没有多大看头,我们也听不大懂,主要是给皇上太子看。
“倒是兵器拳脚会很精彩,所以放在最后。听说秦王世子很了得,也许回头会有惊喜。”
“有今日下场将领的名单么?”戚缭缭听到末尾就更郑重了。
“没有。”戚子泯道,并指着鼓楼旁边坐成一排的几个官吏:“就连咱们这批的花名册都只有传令官手里掌着呢。
“不过秦王肯定会下场的,毕竟是回来述职嘛。搞不好伯父和咱们坊两位国公爷都得下场切磋切磋。”
靖宁侯与萧蔚在资历上同辈,既是皇帝亲来,他们要下场乃在情理之中。
不过戚缭缭仍是关心燕棠是分到戚子煜他们那块出场,还是跟靖宁侯那块出场。
论级别,她与萧蔚差不多同级,论资历,他又与戚子煜他们平行。
昨儿她问过他,他也不知道,只说是皇帝那边也没有给过准话。
她当然是想让他划去萧蔚那辈下场的,如此才能有对比,不然的话他就是在同龄人里再出色,那也只能算是个后辈。
戚缭缭瞥了眼传令官那台子,然后把目光往回收。
半路忽又觉目光灼灼,遂往源头看去,只见刚打完回座的杜若兰正在狠瞪她。
目光与她对上,对方又转头看向了场下。
戚缭缭眉头惯性皱起来。
她虽然与杜若兰前世恩仇已了,但既然带着记忆,便没办法做到跟她一切从头开始。
对这个人她始终改观不起来,甚至对杜若筠她还能笑而不理,对杜若兰她连假笑都吝于给予。
更别说杜若兰还欠着原先的戚缭缭一条人命,那几万两银子虽说是以戚家的立场把这笔账一定程度上给了结了,但想让她戚缭缭忘记却不可能。
她不由回想起先前在屯营门口起的那场小冲突。
杜若兰恨她是勿庸置疑的,她不怕她恨,但她那么恨着她,却又被荣家姐妹劝着不与她起冲突就让人不解了。
她杜若兰素日何曾把荣家姐妹放在眼里?怎么先前分明要冲她来了,又被她们给摁住了?
她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敌人的。
杜若兰显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被她关在小黑屋跟耗子呆了一夜之后,她若不会想着报复她就真叫怪了!
想到这里她看向场下,只见已经轮到第十八的邢烁出场,正把曾经扬言要跟泰康四煞干架的对手揍得满地找牙。
她心下顿了顿。
比武场上是不讲什么情面的,顶多是不会伤性命,如果今日她对上的是杜家姐妹,那么便是被她们揍断了胳膊腿,戚家也不便拿这事公然去讨说法。
可她们明明恨她入骨,将她当成眼中钉,为什么却早早下了场,没抓到这个好机会?
何况荣之涣还是兵部郎中,以荣家跟她的恩怨,要把她们调成对手找机会打她一顿,那不是很容易?
她们这是放弃了这想法,还是另有打算?
她扭头看看戚子昂:“你大伯说跟兵部打过招呼的,不会有问题吧?”
戚子昂道:“兵部侍郎和大伯常在一起喝酒,这点小事他还能办不到?小姑姑放心好了。”
戚缭缭想想也是。
她就是不信别人,还能不信疼她如女儿一般的亲大哥?
第179章 真的有坑
……眼看着比拼一轮轮过去,杜家姐妹坐回席上,脸上也不禁露出得意。
戚家的声势虽比杜家硬,但荣之涣这个兵部郎中总归比他一个外人做手脚容易些。
“快了,还有几轮而已。这次倒要看看她还能怎么逞能!”荣大咬牙说。
杜若兰扶着杯子冷笑:“呆会儿她被抬出来之后,让你们的人都仔细些,多弄些粉尘洒到她身上!”
杜若筠扭头看了眼她,皱了皱眉头:“你想干什么?”
她冷笑:“不干什么。”
那病痨鬼有哮症,她已经专门找太医问过了,很多有哮症的人都不耐粉尘,尘沫进入气管会加速诱发病症,所以打折她的腿脚怎么算够呢?
最好是让她当场旧病复发,就是不死也让她多遭一份罪!
不过她是不会跟杜若筠说的,杜若筠虽然也恨戚缭缭,但她心高气傲,未必屑于伤她性命。
“她让我们两家沦为了京师笑柄,今日自然是要让她狠狠栽个跟头的!”
荣家姐妹也如此说。
苏慎慈对比武兴趣不如戚缭缭大,陪着看了会儿,总觉得那边坐着的杜家姐妹今日频频地看过来,就跟戚缭缭道:“你觉不觉得她们俩今儿有些奇怪?”
这话可正问到了戚缭缭心坎上,既然苏慎慈也这么想,可见不是她的错觉了。
她便就戳戳程敏之:“有没有办法把咱们这场的花名册弄过来看一眼?”
她想来想去,如果杜家姐妹真要动手脚,那只能从身为兵部郎中的荣之涣这边行事了。
而荣之涣能够伸手的,也只有这下场排次。
程敏之听她说完,随后又看了看传令官方向:“那几个人我不认识,——你们认识吗?”
燕南探头看了看,说道:“有个是兵部的,有个是司礼监的,还有一个不认识。”说着他就起了身,“我去看看。”
不到片刻,燕南风一般冲过来:“不好了!真的有坑!
“跟缭缭对阵的根本不是陈家老五,而是刘巍东那个能直接抡起铜鼎来的妹妹!陈家老五不知道怎么排到最后一轮了!”
刘巍东的妹妹外人或许不知道,这武将圈子里的子弟们却大多是听过的。
刘家也是军户出身的武将世家,这位小姐据说打小吃牛乳长大,长大后也是力壮如牛,九岁就把她哥哥两个给撞翻在地,十一岁已经一顿能吃四碗饭。
但这位光长个儿不长脑子,平日刘家也不怎么让她出来露脸,谁也没想到她居然出现在这种场合!
而且还跟个随时都可能有哮症发作危及生命的戚缭缭对阵,这不明摆着是算计戚缭缭吗?!
“绝对是杜家姐妹使的鬼没跑了!她们这是想害死缭缭呀!”
程敏之气愤得声音都摁不住了,好在场内场外人声如潮,才没显得特别。
“现在怎么办?都已经第二十五轮了!”戚子湛已经坐不住,瞪着那边厢坐着的杜家姐妹,浑身都颤了起来!
“先别慌!”戚子昂连忙劝住他们:“眼下还有点时间,先去个人找找刘将军!想办法让他劝退刘姑娘下场,刘姑娘不上,那就是后面的人按顺序替补。
“只要不是脑子不好使的这位,那么不管换成谁上,知道了都得给咱们家几分面子,小姑姑便是输了也吃不了多大亏!”
邢烁听到这里,随即拔腿闪了。
“接下来咱们再查查这人究竟是怎么换上去的?
“子瑜,你去找找兵部侍郎左大人,当日是他答应的伯父安排陈老五,如今换了人他必定还不知情。
“你赶紧去,然后看能不能请他再把名单给调回来——时间恐怕是来不及了,但无论如何也得试试!
“同时还请他打听看看这事儿是谁干的?”
戚子昂又接着吩咐戚子瑜。
戚缭缭暗赞了一下他的冷静。
眼下虽还没有证据说明就是杜家姐妹做的手脚,但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比武场上本就不追究责任,原以为她们俩会逮住这机会自行上阵来打她,没想到她们却比她想象得更奸!
偏不自己上阵,而是找了个刘家这么个缺根筋的傻姑娘上场来打!
这莫说是打伤了她怪不到别人头上,就是把她给打死了戚家也还不能明目张胆把刘家怎么地!
而她们率先上了场,那么戚家就是意识到之后,想以牙还牙把她们推下阵去揍个半死泄恨也没有了机会!
“刘巍东不在!三天前他已经奉命往西北押送粮饷去了!”
邢烁很快回来。
戚缭缭皱紧眉头,再往前方看去,只见戚子瑜也气喘嘘嘘回来了:“找到左大人了!他不知道这回事,他说明明交代过下面人的!
“我请他去问了一嘴,他回来说,是兵部尚书来打的招呼,说是要把刘家姑娘安排在第二十八轮!”
“那他知不知道第二十八轮是我?”戚缭缭眯眼。
“没说!不过看模样应该是不知道!人家堂堂正二品大员,跟咱们家又无怨无仇,怎么可能故意针对我们!”
戚子瑜恨恨地说:“这必然是被荣之涣给糊弄了!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荣之涣是兵部郎中,与兵部尚书有交情乃在情理之中。且他还有与武宁伯杜襄是郎舅这层关系,平白又多出两分脸面。
而靖宁侯与兵部侍郎有交情,又不是秘密,荣之涣定然想到了这层,所以才会直接寻到兵部尚书讨下这情面。
只让刘姑娘排在第二十八轮,又不曾说与谁对阵,换成今儿任何一个子弟上去对阵,都出不了什么事情。
人家尚书上下嘴皮碰一碰的事,怎会不应下顺水人情?
他位高权重,今日全程陪在皇帝身侧,只要场下不出人命,并不见得还会留意到这茬儿,所以荣之涣瞒天过海的几率非常之大。
这种作为,便跟某些朝代的太监糊弄皇帝没什么区别。
戚缭缭看了眼正陪着皇帝太子坐于点将台上的兵部尚书,眉头皱了起来。
眼下若是能请这位兵部一把手出面拨乱反正倒也不失为个化解之计,但是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又让他们如何才能通得过去?
即便是过得去,只怕也黄花菜都凉了!
更别说靖宁侯他们这些勋贵也都正伴在皇帝身侧,想给他们传话都做不到!
“荣之涣那挨千刀的,跟杜家沆瀣一气,等小爷我先去把他们家荣望卸了条胳膊再说!”
燕南拍案而起,便要冲着荣家那席走去。
第180章 那就上吧
众人连忙将他按下:“别冲动!”
燕湳要挣扎,戚缭缭道:“打荣望没用,人家这会儿也正等着咱们入套呢!”
“那又要怎么办好?”大伙都看过来:“总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愿了吧?”
戚缭缭一时没有好主意。
杜家姐妹和荣之涣既是要整她,那她是绝不能明知道是个坑还往里跳的。
但是不去她岂非又白给了个话柄给他们?何况先前他们还在屯营门丢下过那么一番话。
她个人荣辱不要紧,怂就怂了,可这样会连累戚家!
戚家个个英雄,倘若有她这么个临阵脱逃的妹妹,日后靖宁侯他们在外岂不被人取笑?
她占了戚缭缭的身子,享受了她的所有好处,不能给他们脸上添光便罢了,总不能还要让他们在人前没面子?
……当然,这跟她性命比起来,都还不要紧,戚家也不会想要她有什么闪失。
但无论如何这口气咽不下去呀!
翻来覆去想了片刻,她不动声色看了杜家那边一眼,说道:“先别声张,去看那刘姑娘在哪儿,看看她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找到她身边人,有办法就先想办法买通她!要钱她只管开口,只要能劝退她,她要多少我给多少!”
这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刘家也不会是那种因为钱不顾后果的人家,总之先试试。
好在人多,立刻就有戚子泯前往探路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各说了一通,戚子泯就回来了:“那刘姑娘现如今就跟荣之涣他媳妇儿坐一块儿!压根就没法靠近!她身边的两个婆子也在里头呢!
“听说都是杜若兰亲口跟刘姑娘交代的事项,还不让刘家的人离开她们视线!”
“杜若兰?”
戚缭缭声音瞬间冷了。
她顺势看了眼杜家姐妹坐处,半日后咬紧后槽牙:“既然无计可施,那我就只能上了!”
“你怎么能去?!”众人齐声道。
“不急,”她望着他们:“咱们不是人多吗?你们都听我的,只要豁得出去仔细配合好,我未必就让,他们得意了!”
……
眨眼间鼓声响到第二十八轮,这一轮的阵容该下场了。
席上早已经望穿秋水的杜家姐妹及荣家姐妹已经紧张得恨不能直接将眼珠子摘出来丢去场下!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杜若筠眼望着对面那头戚缭缭所在的位置。
先前戚子昂在那里走出走进的,她心下就有些不安宁。
戚缭缭那个不知什么鬼变的,有时候看来傻不啦叽,有时候又鬼精鬼精的,经历过近来几件事之后,她等不到她下场刘家傻女对上的那一刻,还真不放心。
但她又有点担心事情闹得太过,戚缭缭毕竟有病……这要真闹出个好歹,对她来说也是没有好处的。
“出不了事的!”荣大再次打起包票,“那刘姑娘一直在我母亲身边呆着的,我父亲百般叮嘱过我母亲,不能让她落了单,这个你们就放心好了!”
然而虽是这么说着,她的手心也还是攥得死紧,毕竟要逮住个机会治戚缭缭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要是这次出点差错,她们下次上哪里再去找这么好的机会?
杜若兰看了她们一眼,倒是笃定得很。
那刘姑娘经她一番威逼利诱,能不直接把戚缭缭给捅死就不错了,还能让戚缭缭有全须全尾出来的机会?
做梦吧!
“来了来了!”
这时候,场上就出来个身材十分粗壮的少女,胳膊有寻常人小腿粗,而小腿则有旁人的腰背那么粗。
关键她行动起来还并不迟钝,离席走到场地中间所废的时间比起一般人还要快上那么一刻半刻!
燕棠牢记着戚缭缭排在第二十八轮,鼓点响起之后就开始盯着场下了。
然而等看到踩着鼓点出来的的居然不是陈家老五,而是个意外之外的粗壮姑娘,他神色立时也变了……
他虽然不见得认识刘巍东的妹妹,但是放眼整个武将圈子里,能让他想到的也只有那个力大如牛的刘家姑娘了!
这姑娘据说一拳能直接把只石缸震碎,就戚缭缭那副双手一折都能折断的小身板,经得住她这么一擂?
他也来不及多想,随即唤来侍卫:“怎么回事!”
而他不远处坐着、正满心期待等着看戚缭缭出场的靖南候与沈氏看到场下,也是迅速把背挺直起来了!
与程淮之他们坐在一起的戚子煜他们三兄弟则几乎是以同时的速度站了起来!
“怎么会是她?不是说了陈家老五吗?”
戚子赫惊讶间,戚子煜已经直扑向不远处的东安伯世子。
而恰好那边厢燕棠也越过侍卫赶了过来!
东安伯世子正吃着瓜子唠着磕,一见面前突然多了这么多位,也是险些没把瓜子壳直接吸进喉里!
“不知道啊!老五没跟我一块儿,家里人带着他呢!”
在听说过他们来意之后他懵然看向场下:“早上我还嘱着他呢!这刘将军不在京,刘姑娘又是怎么进来的?谁替她报的名?”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
戚子煜即刻道:“子卿赶紧去问问!子赫去把小姑姑拦下来,换个人上阵!”
“晚了!”
他这里话音刚落,燕棠便脸色微寒地看向了正缓步走向场下的那道红影:“来不及了!”
“……去刘家!给我查!谁背地里干的这事儿我去灭他全家!”
这边厢戚子煜怒发冲冠,掌拍在旁边一把圈椅上,那上好黄杨木制的一张椅子,刹时就被拍成了碎片!
“世子爷!侯爷和夫人差小的来问这是怎么回事呢!”
又有戚家护卫忽然到了跟前,一个练家子却跑得气喘嘘嘘,显见有多急了。
戚子煜沉声:“出了岔子,请侯爷去问问左大人是出了什么事!”
燕棠迅速地扫视四面,只见已有不少人认出戚缭缭,窃窃私语声正如潮水般传来,自然都是不看好她。
而戚缭缭却仍如未曾察觉到任何不妥似的信步走到刘姑娘面前……
他大步走到赛场边缘,唤来侍卫:“交待金林卫,让他们等我数到十,随即上去击鼓传令比赛中止!”
侍卫愣住:“皇上御驾在此,恐金林卫也不敢——”
“拿这个去!”
侍卫话音未落,他已自怀里掏出块牌子!
“御赐金牌?!”侍卫慌忙跪下:“王爷三思!回头后果——”
燕棠怒道:“后果是你担还是我担?!”
第181章 能吃了我?
燕棠的这块金牌还是他初任金林卫副指挥使时领到的。
由于要时常出于宫门,尤其还要与皇帝私下出些任务,因此有这么一块令牌,可以当作紧急情况时给金林卫下令行事的凭证。
但正因为它的特殊,并不能随意使用,否则必须承担后果。
眼下还有什么办法能比用它出马更快更有效?
戚缭缭才刚走下看台,就见那刘姑娘一双目光狠戾地朝她瞪视起来。
她心里其实并没有那么害怕,由于早些年缺少锻炼,力气不大,可是在粗壮的刘家姑娘面前,她自认退避的余力还是有的。
何况昨日燕棠还教过她许多防避动作,加上她当过楚王妃回来,总算不至于那么怯场。
只不过也仅限于此,要想打赢她恐怕是几率极小。
除非她是天才,否则怎么跟一个天生神力,且还打小就练武的强者相比?
也不知道荣之涣跟刘家姑娘说过什么,刚下场,那姑娘就如同离了膛口的石弹一样撞了过来!
她脚步微错,腰身一转,立时就抓住了刘姑娘手臂:“那杜家小姐让姑娘你怎么打我?”
刘巍东虽不是勋贵,但也是朝中的中坚将领。
杜荣两家都不可能威逼着他的妹妹前来对付她,唯一的可能便是荣之涣利用自己兵部郎中的便利把刘姑娘给诱惑了过来。
戚缭缭心里有数,不可能针对她,但她却想知道杜家姐妹的心思。
刘姑娘打她不着,就气道:“那个尖下巴的杜姑娘让我打断你的胳膊腿!让你站着下来躺着出去!”
说着,身手却半点不落,粗胖的腰身灵活地一转,一只手便袭向戚缭缭的胸肋。
戚缭缭全副精力放在闪避上,一时无虞,心下却发了狠,杜家姐妹一个随娘一个随爹,长着尖下巴的自是杜若兰无疑了!
这厮果然两世都是她的敌人,且还是她与“戚缭缭”共同的仇人!
憋着这么一口气,不肯服输,她便就愈发机敏地应对起来。
台上靖宁侯他们俱都沉脸替她捏着汗,要不是碍着皇帝太子在,早就起身冲了下去!
眼下见着她在刘姑娘身手下竟然也还没乱阵脚,又是激动又是气忿,又是紧张又是担忧,心情别提多么复杂了。
好在宫中贵人们看了这么多场下来,而且又并不怎么精彩,便吃茶的吃茶,闲话的闲话,并没有十分将注意力放在下方。
杜若兰见到场下已开打,便已冷笑。
杜若筠却皱了眉头,虽然说她也不觉得戚缭缭能突然之间长进到哪里去,可她近来又是会写字又是会背书的,对了,前不久还听说会画画了,只当她是被吹捧出来的,哪里真可能有着什么真才学?
眼下见着她虽是不曾怎么反击,但是这退避躲闪的功夫却运用得十分灵活,如何不吃惊?
这也就是遇上了刘家姑娘,要是遇到别家子弟,她便是输,也不见得会输得难看啊!
“姑娘,慈姑娘想见您。”
这时候忽然有丫鬟走过来与杜若兰说。
杜若兰顺势看去,只见是苏慎慈带着绿痕站在下方僻静处,与戚缭缭的丫鬟翠翘气呼呼地瞪过来。
心里有数,就冷哼道:“让她们过来!”
苏慎慈自然是怀疑到刘姑娘的出现是她做的手脚。这丫头跟戚缭缭是一丘之貉,她不想给她脸!
丫鬟去了又回来:“慈姑娘说,还是姑娘过去的好,不然的话回头她们闹过来了,对姑娘也不利。”
杜若兰脸就寒了,遂起了身,到了甬道下。
“缭缭的对手是不是你换的?”苏慎慈劈头问她。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还能吃了我?”杜若兰扬唇冷笑。
“杜若兰!缭缭从小身体不好,你故意找个这么厉害的对手给她,你是不是想害死她!?”
“你有什么证据是我做的?”杜若兰望着她,“刘家是奉兵部指令让刘姑娘来参赛的,难道这是我能说让她来就能让她来,不让她来她就不能来的吗?
“这排次也不是我们排的,是兵部尚书直接下令的,关我们什么事——你干什么!”
她话没说完,腰上挂着的玉佩就突然被翠翘扯下来丢去了比武场上!
那可是她为了今儿这场合特地自箱笼底下翻出的最值钱的玉!
她的嫁妆钱已经被戚家讹去了不少,手头每件东西于她来说都很重要!
她不及多想地往场下小跑冲去!
比武场地台也不过方圆五六丈,且与比武场是有界线的,她这一冲出去,虽然不过是十来步,也足够引起众人发觉,并且也令她警觉了!
当着皇帝与众大臣的面,她这样突然闯入可就是扰乱赛场了!
她暗道了声不好,立刻就要撤退。
可还没及转身,场边就响起声大喝来:“兰姐儿竟敢扰乱赛场!你真是好大胆子,还不快回来!”
几道矫健身影就如腾起的苍鹰也似,一个个全朝她扑过来,竟然是戚子昂他们四个!
“你们——”
他们的速度竟然比她转身的速度更快!
没等她反应,几个人便已经左右将她扭住,两个将她往看席上拖,两个将她往比武场上拖!
如此推推搡搡,只能让人瞧见他们是在劝她,但压根没看出来把她往看台上拉的那两个根本只是做样子,将她拖往戚缭缭与刘姑娘这边的戚子昂和戚子泯才是使出了真力气!
“这是我们小姑姑第一次下场!你不要打扰她!你这样做就不怕连累你爹吗?!”
戚子湛正处在变声期,声音又粗又难听,但这不要紧,这粗嗓子声音大呀!
杜若兰哪怕是挣扎分辩,又哪里抵得过他们四张颠倒黑白的嘴!
不一会儿功夫,她就“挣扎不甘”地到场中心了。
戚缭缭见到他们到来,便在四面哗然声里往侧方退去。
然后迅速跟戚子昂他们对了眼色,看准时机往旁边一避,刘姑娘那只直冲她面门而来的拳头,便就直接落到被戚子昂他们“拉住”的杜若兰身上了!
这一切变化得太快,快到正掐着时间数数的燕棠都才堪堪数了七个数!
之所以他要数到十是不能阻止得太快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眼下这情形哪里还用得着他阻止?
他分明看到在戚子昂他们掩护之下,戚缭缭已经缩在他们包围圈里抡起拳头奋力地砸向了已经被揍懵了的杜若兰……
第182章 我来搀你
……戚缭缭打得酣畅!
她如何能不酣畅?!
那五万两银子买得了不知内情的戚家人的怒气,却买不去前身留在她记忆里的痛苦。
而她如今竟然还想打残她?
那就看看残的到底是谁!
杜若兰跑到场下来是大伙都看见的,不是她拖下来的!
先前她仔细权衡过,她若不下场,那么是能保住不受伤害。
但是下次呢?
这次荣之涣和杜家姐妹都直接把兵部尚书给算计了,下次还能不想出更歹毒的主意?
她不闹出点事情来,兵部尚书便不会知道自己被荣之涣那小子给利用!
就是知道大约也只背地里大事化小,最多给荣之涣记笔小黑账。
但这怎么能够?
她得让尚书大人看看,他荣之涣闹出了多大事,让他背了多严重的锅!
她得让他尚书大人彻底跟荣之涣撕破脸!
她治不了荣家,人家堂堂尚书,兵部一把手,再加上靖宁侯,还能治不了他?
荣之涣不过是仗着有个掌着兵权的姐夫杜襄,可这次他算计的直接是戚家,何尚书本就是被利用,他能不知道怎么选择?能甘心糊里糊涂地惹上戚家这个冤家?
刘姑娘虽然厉害,但是要想三招两式得手还是不可能的。
她也要只要争取前面交手这段时间让戚子昂他们拖着杜若兰来到场下,让她能够闹起来就可以了!
只要闹起来,兵部尚书便没有办法再装糊涂。而靖宁侯和戚子煜也才有理由请求中止这场比赛并且揪住荣之涣的尾巴!
连戚家四小都下场了,靖宁侯他们不可能不应变,荣家杜家还有杜若兰,一个都别想逃!
……杜若兰实打实挨了刘姑娘几拳头,戚子昂他们就又生怕众人不知道情况似的扯着嗓子叫唤起来:“兰姐儿!我小姑姑身子不好!
“以往你们在坊间欺负她就算了,怎么也敢在这种地方胡闹?你这是藐视皇威!
“你没把皇上和太子殿下放在眼里!你还不快跟我们上去!”
一边喊着,一面又仗着人多,让出地方给戚缭缭来下手!
刘姑娘有点懵!
戚子湛见她停了手,随即自怀里掏出两颗油纸裹着的酥糖塞到她嘴里:“快打呀!打完了我还有吃的,都给你!”
刘姑娘看到他塞东西到她嘴里,本是拒绝的。
但那酥糖的香味在唇齿之间逐渐弥漫之后,她就跟魔怔了一样讷然看过去:“打谁?”
戚子湛二话不说把杜若兰往她面前一推:“她骗你!她害你哥!当时打她!”
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知道这糖怪好吃的,便就揪着杜若兰胳膊,扑头盖脸地打了起来!
四座哗然!
刚刚办完事回来的邢烁与燕湳对了对眼色,随即也招呼了身边人,又呼啦啦下场了五六个。
多出来这么多个人,场面就更加乱了!别说看到谁打谁,压根连谁是谁都看不清楚了!
杜夫人眼见着被众子弟淹没的杜若兰,都快晕过去了!
杜若筠与荣家姐妹脸色煞白地来到场边,结果也让赶回来的程敏之带着护卫挡住了去路!
……说起来絮叨,但这其实也就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皇帝正与秦王说话,话语中间见场下吵嚷,就不由凝眉问左右:“怎么回事?”
他左面席上秦王萧蔚,右面席上则是兵部尚书。
萧蔚是没法儿回答他的话了,他自己都正懵着呢。
兵部尚书闻言抹了把汗,硬着头皮道:“似乎是武宁伯府的二小姐突然闯入阵营里捣乱,戚家几个小辈下场劝阻,这乱打乱撞就打起来了。——臣这就让人去把人拉上来!”
“还拉什么?武宁伯呢?!把他叫过来问罪啊!”靖宁侯早憋得耐不住了,见状就挤到了尚书面前,挥舞着双手道:“这是军营大阅!
“当着皇上太子圣驾在此,何尚书也太不把军纪放在眼里了!怎么能容许杜家丫头这么胡闹!
“还有武宁伯杜襄!你看看你教的好女儿!纵容女儿扰乱赛场藐视皇威!你简直罪该万死!”
他担心着戚缭缭,哪里还顾得什么形象?这急得手舞足蹈的样子,什么美将军的风仪都没有了。
压根被蒙在鼓里的杜襄汗如雨下。
前次阿丽塔那事他是记着戚家的好的,再加上两家同坊而居数代的交情,又有朝堂上的考虑,是不想再跟戚家起什么冲突的。
说到底,不过是两家孩子闹些矛盾,可他哪里想到杜家姐妹竟然会瞒着他干下这勾当?!
当下心如死灰,也并不想再分辩什么了。
而兵部尚书之所以能做到兵部尚书,事到如今,他还能不长点脑子吗?
打从四面哗然声起时他就看到出场的正是他亲自安排下去的刘姑娘。
这不算什么,关键是跟他对打的那个是戚家那混世魔女加宝贝疙瘩!
知道这是被荣之涣给绕进去了,本来倒也还不要紧,左右戚家也不会让她戚缭缭吃亏,只要不出人命,这事怎么着他也能给圆过来!
可谁能想到杜若兰会插进来?!
杜若兰这一来,他可就怎么也捂不住了!
眼下皇帝问起,他不向着戚家难不成还向着杜家?那不是找罪受吗?!
皇帝听完没吭声,看了场下片刻,才屈指敲敲桌子:“鸣金!别打了!”
燕棠站在场地最边缘,目光灼灼望着抡起拳头如雨点般砸在杜若兰身上的戚缭缭,把金牌收回来,漫声道:“回去取些药来。”
就他这一个动作之间,杜若兰又被戚缭缭趁乱砸了几拳!
“知道我为什么不跟刘姑娘打么?那是因为姑奶奶我得留着力气来跟你讨债呀!”
她一拳捅在她心窝上,咬牙挤出几个字。
在戚子昂四人以及邢烁燕南掩护下,她早已经借着刘姑娘的铁拳把杜若兰揍了个三分死!
又趁着他们“拉架”的当口钻到里头把她踹了个三分死!
等到看台上传来各种尖叫声,惊呼声,又等到太监来传旨喝止的时候,杜若兰已经做到了她想让戚缭缭做到的“哭爹喊娘”……
“你看你这不小心的,我来扶你一把!”
等到传旨官转身,她随即借着搀扶的势靠上去,使足了浑身力气,又一拳捅在杜若兰左腿骨上!
就听喀嚓一声,杜若兰尖厉地惨叫了起来!然后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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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她在哪里?(求月票)
“传大夫!快传大夫!”
赶过来的杜家下人见状尖叫起来。
戚子昂看了看戚缭缭下过手的地儿,趁乱又一拳砸在杜若兰另一边膝盖上!
这一拳可比戚缭缭那一拳砸得力道大多了!昏死过去的杜若兰一阵抽搐,接而又尖叫着醒了过来!
全场只听得见她鬼哭狼嚎的声音,四面人们自然也都炸锅了。
杜家人慌忙抬着她出了屯营,杜家几个闻讯赶过来的儿子及杜若筠还有荣家的人均伴着出了去。
沿途还能听到杜洵等人斥骂杜若筠及荣家姐妹的怒吼声。
戚缭缭与刘姑娘这场比试自然也宣告终结。
刘姑娘仍在懵然中:“这就打完了?……你答应我的糖呢?”
戚子湛哪有那么多糖揣在身上?不耐烦道:“回头送几斤到你家!”
说完拖着戚缭缭赶紧下了场。
上了看台,场下四面还很纷乱,往皇帝坐处一看,人站得满满的,恍惚燕棠戚子煜靖宁侯他们都在。
她咬牙扫了眼站在屯营门口、正睁大双眼惊恐地望着她的杜若筠,跟她甩了个寒彻骨的眼神,也出到赛场外头来。
靖宁侯和沈氏他们不能离席,早就派了下人在此等待。
看到她行动自如,各自也全皆松了口气,纷纷传达了靖宁侯的话语,又急急地赶过去回话。
戚子煜的护卫道:“世子说,姑娘放心,这件事戚家绝不会善罢干休。
“让几位小爷先伴着姑娘回府,并且已着人回去报讯了,二太太三太太都在府里等候着姑娘。”
戚缭缭顿了下,说道:“就说我知道了。但我还要办点事才能回去。”
空地上程敏之和苏慎慈他们都已经翘首以盼。
看到她在戚子昂他们伴随下出现,一窝蜂地便迎了上来。
先前他们俩虽未下场,但与杜若筠及荣家姐妹全都看得真切,在他们姑侄四人周密配合下,那杜若兰完全无有半点退避余地!
把她打成那副残样其实并没有花多长时间,但戚缭缭的出手果决完全震憾了他们这些人!
换成别的女孩子身处这样的境地,要么伤,要么怂。
但她不,她安然无恙下来了,却把背后元凶给弄去了大半条命!
“杜若兰那条腿怕是再也走不了路了吧?”苏慎慈率先问。
戚缭缭的拳头砸的是杜若兰的腿骨,而戚子昂的拳头则伤的是她的膝盖,别处还好说,这膝盖碎了,还怎么走路?将来还能站起来就不错了!
“自然是不能让她再走了!”燕湳咬牙道:“这丫头的心也太毒了!她跟荣之涣这么做是想活活整死缭缭啊!
“咱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怎么能这么狠心?便是不能要她的命,总归也得不能再让她出来害人!”
大伙纷纷摩拳擦掌,意犹未尽。
相形之下戚缭缭倒反应平常,她看了看右掌说道:“事情都办好了吗?”
“都办好了!”程敏之道:“刘家两个婆子,荣家姐妹身边的人,以及先前杜若兰身边的人,总而言之有可能为人证的人都被押上了!
“而正好我们押齐了的时候子卿哥他们都过来了,我们就把人给了他们。
“这次,杜荣两家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方才他和邢烁燕湳之所以没有车戚子昂他们一起下场,就是奉她的指令去办这些事情了。
“现如今满场都在传说刚才的事,都在打听杜若兰跟你究竟有什么生死大仇。
“有些已经听说过之前事的便口耳相传,这会儿应该差不多都知道杜若兰和荣望几次想害你性命的事了!这次荣之涣可死定了!”
他咬着牙说。
平日里他们也不是没有几个看不顺眼的对手,便如别的坊间那些子弟们,见面了一言不合也开打。
但大伙都是来明的,也都是打过就算,输了也不怨人,哪像她杜若兰这样?
自己心术不正还对别人耿耿于怀,小小年纪居然还想害人家性命!
这种人不狠治,难道都当他们是吃素的吗?!
戚缭缭心里有数,说道:“眼下先不说这些,我还有别的正事要办,你们还得再劳动劳动。”
“你只管说便是!”燕湳拍起胸脯。
她便招呼大家近前,埋头跟他们说起来。
“得争取时间,都要尽快!有了消息就回来告诉我,别让人拿到把柄,知道了吗?”
“放心!绝对误不了你的事儿!”
众人早有默契,听完之后随即散向四方。
时间将近辰正,朝阳爬在半空,在只飘着浮云的天幕上暖洋洋洒下来。
不远处赛场里又响起锣鼓声,戚缭缭长舒了一口气,在身后枯木上坐下。
燕棠拿到侍卫取回来的药,正四处寻找戚缭缭,忽见燕湳着急忙活回到赛场,不由把他唤住:“你跑什么跑?!戚缭缭呢?”
燕湳只当他又要教训他们,懒得跟他纠缠,匆匆说了声“没事儿”就要从他身旁钻过去。
燕棠一手将他胳膊拽住。
他不得已,只好道:“在屯营外头歇着呢!你别烦我,我还有事情要办!”
说着使劲从他手下挣出来,一溜烟跑了。
戚缭缭在草地上等他们回来。
一面低头看着胳膊,青一块紫一块,也是很壮观了。
这是她头一次下了狠劲地赤手空拳上阵打人,少不得要落下几处伤。
比如说最后砸向杜若兰腿上的那一拳,几乎用尽了她全身力气。
骨头折是应该折了的,但她的手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右拳已经青肿起来,像个发酵到一半的包子了。
前世里荣望一个人顶了杀害戚缭缭的罪名入了大牢,荣家与杜家反目成仇,荣之涣仕途也被牵连。
可以说是荣家把杀害戚缭缭的那份罪责给扛了,可如此不光是戚缭缭的仇没有落到仇人身上,还因此放任了杜若兰去祸害了苏慎慈——
当然,一个巴掌拍不响,杜若兰进楚王府那破事儿,不是她一个人能造成的。
但是,如果杜若兰扛起了杀人罪,那她还有机会在苏慎慈面前做出那些恶心事吗?
所以杜若兰要打,荣之涣不能放过,所有心术不正的人都得尝尝恶果!
第184章 撒撒娇吧
她抬起手掌哈气缓解疼痛,一抬眼,面前多了双覆在锦袍之下的大长腿……
“王爷?”她颇有些意外。
燕棠看着她,又看了眼她支在膝上才哈过气的那只伤手,自怀里掏出只小药瓶来抛过去。
戚缭缭认出是太医院的跌打药,也不客气,随即拧开盖子,倒了点药油,自己擦起来。
总归是肿处太厉害,影响了发挥,瓶塞几次掉在脚下。
燕棠弯腰捡起来,捉过她的手,倒了药替她擦。
戚缭缭倒没想到他会忽然这样不讲究,不由笑道:“男女授受不亲啊王爷。”
燕棠手下动作并没有停。
相对于男女授受不亲,他倒是更好奇她居然顶着这一手的伤还能若无其事跟他贫嘴。
她不痛的吗?
姑娘家,尤其是她这么娇生惯养出来的姑娘,不应该是撒完泼之后转头就要哭着去告状去找安慰的吗?
你看看苏慎云和杜家姐妹?
“大夫说,杜若兰四根肋骨全断,胸骨破裂,左腿骨骨折,右腿膝盖粉碎。
“保命大约没问题,不过走路是绝无可能了。”
他边看着她的手边说:“恭喜你,当日小黑屋里的仇总算是报了。不过你这手大约也十天半个月不能使力了。”
戚缭缭笑望着他:“王爷莫不是又想教训我下手太狠?”
燕棠没回应,倒了些药油在手里,揉到她手腕说道:“我在你心目中,真的就只是个古板到拎不清是非黑白,一味只懂得教训别人的人吗?”
戚缭缭笑着掠了下头发。
燕棠看了眼她,再倒了些药在她手腕处,轻轻使力道:“疼吗?”
她摇头。
其实是疼的,不然的话她先前也不会总是被分散注意力。但虽然疼,一切却都还能忍受。
没有人的时候她可以把伤处露出来自行呵护,一旦有人在,她反倒不习惯把这些暴露在人前了。
燕棠给她上完药,又掏出帕子来将她手掌包住,放下去。
望着始终无所谓的她,他忍不住道:“戚缭缭——”
戚缭缭抬头。
他垂眸看着她格外轻缓的动作,又淡淡道:“姑娘家喊声疼,撒撒娇,也没什么关系。不用强忍着。”
他在场边看得清楚,那刘姑娘拳拳如流星,招招击向她要害。
那姑娘擅使力,一旦让她沾点边,对她来说也是不小的伤害。
她与戚子昂他们虽然配合得好,时间也没有拖太久,但她那点功夫,终究还是做不到片叶不沾身吧?
他佩服她的临危不乱,但也心疼她这么死扛。
只要她说一句,有的是人替她出头吧?
戚缭缭揉着手掌的手缓下,半晌,笑笑地掠了掠头发。
喊疼这种事,她都不记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
至于撒娇,她都不知道还会不会这玩意儿。
这两个词搁她身上多不合适,她觉得她就是应该顶着副铜墙铁壁般的身躯走到入土那刻的。
“王爷说笑了。”她不正经地看向他:“与其想看我撒娇,倒还不如王爷撒个娇给我看呢!”
她不想跟他说及这些话题,她也不欲被人过多地注意到她不为人知的那个灵魂。
这辈子做个什么样的人,除去恩仇之外,她从来没给自己定过什么额外的规则。
所以就像跟她能光荣地获得重生的机会一样,她或许注定会是个另类。
燕棠站着没动,望着她在半空挥舞的那只缠成了“猪蹄”的右掌,逆光下的双眼黯黯地。
“你假笑的样子可真丑。”他说道。
戚缭缭笑容渐敛。
他却忽然抬手,在她头顶本就凌乱的发髻上轻轻揉了揉。
他袖口飘出的淡淡暗香,以及头顶传来的他的大掌的温度,令戚缭缭有些怔忡。
“缭缭,找到人了!他正猫在营署里呢!”
话说到一半处,邢烁的声音就立时由远而近地响起来。看到扭转头过来的燕棠,他随即又把余下的话给活活噎了回去!
“谁在营房里?”燕棠。
戚缭缭站起来:“王爷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下场吗?”
燕棠凝眉起身:“下一轮。”
下一轮便是戚子煜他们这些年轻将领。戚缭皱皱眉头,又缓下神色:“那王爷快去准备吧!”
话说到这里程敏之和戚子昂他们也陆续回来了。
燕棠见他们一个个闷不吭声围在戚缭缭身侧,点点头,走了。
戚缭缭随即道:“都跟我来!”
……校场这边皇帝在听过靖宁侯及兵部尚书何揖简单说过事情经过之后,下旨让后续的比赛继续。
毕竟大阅,虽知是有夭蛾子,可哪里能让一点小风波干扰了正事?
靖宁侯看到戚缭缭在戚子昂及邢烁等人伴随下安然无恙出场,而杜若兰又在一帮杜家下人鬼哭狼嚎之下被抬出来后,见好就收地没再提这茬儿,也没再跟兵部尚书发什么牢骚。
虽然仍是不大满意地拉着个脸,但这以戚家一惯作风来说,已经很给面子了,兵部尚书对此也没有一点抱怨。
杜襄这里却不同了。
杜家姐妹给他捅了这么个篓子,靖宁侯便是瞪他两眼,或者劈头骂他几句他心里反倒好受些。
他这么不言不语,便让他只觉得泰康坊那座百年老宅已然岌岌可危,更甚至连他这乌纱帽怕是也要保不住了!
无奈眼下皇帝在此,他既不能前去打探消息,又不能去拎着杜家姐妹前去问罪,这干坐着的滋味更加难熬。
杜夫人更加煎熬!既心疼着杜若兰的伤势,又半点不能让贵妃及太子妃等看出心思,还因为戚缭缭等人下出那样的手而急怒攻心,也是没有一刻是安定的了。
因着看台这边按兵未动,各处岗位便照常进行。
荣之涣今日也有差职,方才戚缭缭下场时他也在岗位座席上观看。
杜若兰闯入场下时他就暗道了声不好,等戚子昂他们四个推着她到了戚缭缭身旁,他就都知道大势已去!
更别说后来就连燕南邢烁他们都带着人过了来,这事他是半点回寰余地都没有了!
他瘫坐在椅子上,虚汗直冒。
再撑了会儿,远远地见到对面席上面色如土呆若木鸡坐着的杜襄夫妇,以及与靖宁侯和颜悦色地殷勤搭讪的兵部尚书,到底撑不住了。
跟同僚告了个假,退出坐席,避开众人到了兵部设在营署的临时公事房里。
第185章 看望大人
进屋关上门,他随即虚脱在瘫在椅子上,方才着力压制的纷乱思绪这会儿全部涌了出来。
原本他以为这件事定能做到万无一失,而且他也自认有这个把握的。
兵部尚书日常管的都是军政大事,尤其眼下又是大阅的当口,他怎么可能会在乎给你安排个场次?
何况还根本就是不重要的子弟们的那轮比试,就更不可能会问这姑娘对阵的会是谁了!
而比武场上自有规矩,即便是下场后打上了,他知道了,又有什么要紧?那是戚缭缭学艺不精。
戚家再蛮横,因为这件事而去怪这个怪那个到底理亏。
何况尚书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戚家问起来,他能不找个别的理由搪塞过去?还能老实交代等着戚家来找碴儿?
回头他去何家赔个不是也就是了,看在武宁伯府面上,他何揖还能为这点小事记恨他不成?
戚缭缭打不过刘姑娘,这是肯定的。
他就等着看戚家跳脚了,下去抬人了,谁知道他二郎腿还没跷上,杜若兰就下场了,还被戚子昂他们拖到刘姑娘拳头之下了!
……事情乱了套,栽了!真的栽了!
他想过各种意外情况,就是没想到杜若兰会冲进场下,这让他怎么办?
这捂不住了,压不下了,皇帝都知道了!
眼下他面对的不光是戚家,还有兵部侍郎,兵部尚书,以及未来刘家的各种记恨怨怼!
……不管怎么说,首先他知道他在兵部是呆不住了,就是戚家不拿这事让他给交代他都呆不住了!
然后,刘巍军的妹妹是傻子,他却不是傻子,等他回到京师知道他故意把他妹妹糊弄来对付靖宁侯的妹妹,他能饶得了他?
原先他还有个武宁伯杜家可恃仗,刘巍东也不便与他闹得太过。
可今日事情一过,杜若兰被打残了不说,杜襄自己都被牵累,他还会顾着他荣家?顾着他荣之涣?
想到这里他额上又是猛一阵虚汗。
抬手擦了擦,咽了口唾液,他又不由回想起杜若兰被抬出去之前的那声惨叫来。
一个“不学无术”的戚缭缭尚且如此,戚家将会如何,是否可以想像?
这次让戚家拿住了把柄,他想整残伤戚缭缭的心思算是明摆着的了,戚家能放过他?
他年近四旬的汉子,第一次因为恐惧而胆寒,而且是未曾到来的恐惧而胆寒!
……戚缭缭率着邢烁等人到衙署外,冲着紧闭的这扇门抬脚就是一踹!
营房门板可不像侯府的门那么扎实,这一脚踹去,就听哐啷一声,门板砸下来,屋里的正淌着汗的荣之涣也被惊得自椅子上弹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
他堂堂四品要员,素日里即便是在这帮勋贵子弟面前,也是得受他们躬身唤句大人的。
但今日眼目下,眼前的这帮半大孩子已经成了凶神恶煞。
面前红衣的戚缭缭,掌上手腕上仍挂着彩,更像是来夺他命的阎罗,他哪里还有什么四品大员的底气?!
“我们路过,听说荣大人在这里,就顺道来看看你!”
戚缭缭笑微微跨进门,扫视一圈屋里,然后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跷起二郎腿。
程敏之燕南邢烁以及戚子昂戚子湛戚子瑜一字排开环胸站在她身后,俱都面无表情也往他看过来。
荣之涣两腿有些发软,下意识看了看窗外,接而又狂吐了口唾液,望着戚缭缭:“你想干什么!”
他身边长随按理应该在外头的,这时候却毫无动静!
“不是说了嘛!顺道过来找荣大人唠个磕!怎么,荣大人不欢迎我?”
戚缭缭扬起下巴看向他。
荣之涣牙关紧咬,想骂娘!
这不明摆不欢迎她吗?难不成她还指望他欢天喜地地盼着她来?
荣望和杜若兰可是相继都残在这个魔头手上,他还能盼着她来把他也给打残不成!
他咬牙道:“本官还有公务在身,没工夫陪你们闲聊!”
说完他走向门口。
戚缭缭倒也不动,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被缠着的右掌。
等他刚到门下,程敏之他们几个便刷刷地转到门下一字排开,一个个如同金刚罗汉。
便是环腰凝目的姿势未变,这又让他一个握笔杆子出身的文人哪还有半点办法可想?
“戚缭缭!羁押命官你可知该当何罪?!”他气怒地指过来。
“荣大人言重,我不过找你喝杯茶歇歇脚而已,哪里谈得上羁押?”戚缭缭扬唇摔了桌上一只装着残茶的杯子:“子泯还不上茶?”
杯子在地上炸出一地瓷花,也把荣之涣所剩不多的胆气又炸去了一半!
他惊恐地看向面前仍在笑微微的戚缭缭,额上汗直冒,脸色也白了起来。
门口五罗汉回到戚缭缭身后站定,大敞的门口就走进托着茶盘的戚子泯来:“茶来了!荣大人慢用!”
茶盘被砰地放落在茶几上,紧接着一杯滚烫热茶也被塞到了荣之涣的掌心!
他手一颤,戚缭缭道:“荣大人可得拿稳了,我这人脾气不太好,尤其今儿我还受了点委屈。
“要是我请的客人不给我面子,在我面前摔桌撂杯子什么的,我指不定就直接往他喉咙里灌滚茶了!”
荣之涣咬紧牙关,双手捧着杯子,瞪圆了眼睛看过来:“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戚缭缭翻开杯子,斟了杯茶,然后望着他:“那我得先问问荣大人,你处心积虑地把刘巍东的妹妹弄过来对付我,还跟杜若兰合计着要打断我的胳膊腿,你想干什么?”
荣之涣五官扭曲:“你难不成今日还想在这里报复我不成!”
“荣大人怎么总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不过是个天真柔弱的小姑娘而已,我怎么可能会报复你?
“我当然是满怀忐忑来求教大人,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大人,以至于好几十岁的您会这么不要脸地来想要伤害我的了!”
戚缭缭眼神冷冽,同时把手伸向身后的戚子湛,接过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匕,当着荣之涣的面,咚在插在了桌面上!
刀子正好覆在天光里,随着颤抖,那寒光闪得更刺眼了。
荣之涣后槽牙已经咬得发酸,却不知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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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办不到吗?
他以往所见的勋贵子弟,严肃如燕棠,豪迈如程淮之,油滑如杜洵,便是粗莽顽劣如程敏之他们这些,也都是有序可循的。
唯独面前这魔煞,让人完全摸不透她在想什么,想干什么!且她即便这样无礼,你还拿她无计可施!
“你究竟想干什么?!”他喉咙里挤出的声音都带着嘶哑了。
戚缭缭笑笑:“既然有了茶,当然就要来唠唠磕!
“对了,好久没见到荣望,他腿伤好了吗?瘸得厉害吗?大夫怎么说?”
说到这里她又道:“子泯啊,不如你去把荣望也请过来吧,说起来,我跟他还有些老账没结清呢。”
“你敢!”荣之涣一阵胆寒,脱口喊出来。
戚缭缭抬头:“荣大人怎么这么凶?您是长辈,我是晚辈,我胆儿小,您可别这么吓唬我。”
说着她手下一用力,随着话音落,匕首劈出一块厚厚木头屑,啪地削飞到他脸颊上!
虽然不是很疼,但荣之涣的脸上还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大怒着将茶杯放上桌子:“我荣某人为官二十载,还从未受妇人女子如此戏弄!
“戚缭缭,不要以为你仗着人多就能随意放肆!
“本官就是犯了天大的罪,上头也还有皇上发落!轮不到你们私设刑堂!”
戚缭缭顿了下,扭头望着后头五人:“他瞧不起我是妇人女子,还说我在私设刑堂哎!”
燕湳首先耐不住地冲上去,劈头盖脸骂起来:“你凭什么瞧不起妇人女子?你不是妇人女子生的吗?有本事你别管你娘叫娘,管她叫贱婢啊!
“你什么东西,还敢说自己为官二十载,连自己的亲娘都瞧不起,圣贤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种狗官当了也是浪费朝廷俸禄!要你是我儿子,我早就掐死你八百回了!
“还把人家好心当成了驴肝肺,缭缭不是好茶好话地招待你吗?陪你唠磕吗?你哪只狗眼看到我们在审讯你!
“我们镇北王府的人,护国公府的人,还有吴国公府的人全部都可以作证!
“戚缭缭往日今日都没有半点对不住你荣之涣大人!更没有对你有任何威逼不敬之语!
“有本事你倒是拿出人证物证来说我们刑讯你呀!”
荣之涣被骂得全无还击之力。
望着他们这几人,他总算是知道他们存在的用处了!今儿他就是让戚缭缭逼得跪在地上喊她姑奶奶,他也拿不出证据来告他们!
但戚缭缭既不让他下跪,也不说来干什么,这反倒令他更加没底……
“让我出去,我要去皇上面前请罪!”
“急什么?”戚缭缭道,“你以为你不请罪我戚家就拿你没办法?
她笑起来:“你们荣家就是把天王老子给抬出来,这次也别想逃得过去!
“荣望与杜若兰害我或者还可说是没长脑子,你荣之涣为官二十载,当着兵部四品的要员,居然也来害我,你这是蓄意谋杀!”
她踹翻了身前椅子,声音响亮得几乎要冲破屋顶。
荣之涣额头的汗终于流下来。
他双膝一软,扑通跪到了地下。
戚缭缭笑道:“荣大人这是干什么?我年纪轻,您跪我,我怕折寿呢!”
荣之涣咽着干涸的喉咙,艰难道:“求姑娘高抬贵手……荣某,荣某下次再也不敢了!”
屈辱!
实实在在的屈辱!
他是真才实学考得的进士,进了刑堂都不必下跪受刑的,眼下却要朝着面前这黄毛丫头跪下来!
但除此之外他还能如何?
再这么下去,哪怕他们不杀他,他都会被活活逼疯的!
“不知姑娘想如何了结此事,倘若荣某办得到的,定然照办不误!”
他不相信她只是过来吓唬他,既然不打算动手,那么定然还有条件。
事到如今,他倒也不妨听一听。
“办得到才照办不误?”戚缭缭冷笑:“那还是算了!要是办不到,那岂不是浪费我口水!”
他急道:“姑娘但说无妨!”
戚缭缭左手揭开杯盖,端起杯子慢吞吞喝了半口,看到他看过来的眼珠子都红了,才微嗤一声,说道:“我听说,呆会儿将领们的比拼,王爷分在年轻小将们那一轮?”
荣之涣微愕,随即道:“王爷没有下过战场,自然是青年将领那一批!”
“谁说他没下过战场?”
戚缭缭横眼扫过去:“他在西北呆过半年,曾经遭遇伏击,亲身与同袍们自几倍于他们之多的敌人当中突围!你们当他流的血都是白开水吗?!”
“一场小范围战役,岂能算得上什么战事?”荣之涣分辩,“这只能算是有应敌经验。
“且就算是有应敌经验,他未曾亲临驻军地指挥过相当人数的兵马防卫,也是不能与大将们相提并论的。
“这次是要比战术的,王爷哪里能比得过大将们!
“且这个也不是我说了算,是头儿们定下来的!”
“这样啊。”戚缭缭手指头轻击桌面,垂眼睨着他。
荣之涣略想,急忙又道:“姑娘莫非是想让王爷进入大将那轮比拼?”
“王爷那么有才干,能进入最高那轮当然好了。只可惜你只是个四品郎中,这排次又不是你定的,这事儿你又办不了。”
戚缭缭悠然望着对面墙上一副山居图。
荣之涣咬牙沉吟,片刻道:“倘若这是姑娘的来意,那我可以争取给姑娘办到。
“只不过姑娘又能答应我什么?”
“我凭什么要答应你?”戚缭缭垂头看他,“我欠你的吗?”
说着她扭头看向门口罗汉们:“子湛去看看杜伯爷有没有空?
“有空的话请他拨冗出来一下,就说我有点事情想办,荣大人办得到却要跟我讲条件,看看他有没有办法帮我?”
荣之涣听到这里刹时什么锐气都没了!
戚缭缭去找杜襄,杜襄绝对回过头来也是逼着他去办。
她之所以没去找他,显然是因为眼下他还在伴驾没有机会出来!
武宁伯府本来就是他的最大恃仗,此次他们办的事杜襄完全不知情,眼下他最怕的除去戚家之外,就是杜襄了!
倘若他知道戚缭缭来找过他,让他办事他却不办,他完全想象不到杜襄的怒火会怎么冲他撒过来!
排次的事虽不归他管,但镇北王身份摆在那里,照戚缭缭的话说,就算是划到大将那批也不算毫无根据。
且他还是皇帝的近臣,只要把利害关系跟负责排次的官员一摆,未必不能做到的!
想到这里他横了心:“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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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是家里人
燕湳等人看着他走出门口,随即涌上来:“我们不是来削他的吗?”
先前来得急,且也没有十足把握能拿下荣之涣,因此戚缭缭没跟他们细说来意。
眼下问起,她便道:“不是。因为我觉得你哥有帅才,早些接受淘炼他会进步更快。
“你肯定也希望能做个威震天下的真英雄对吧?”
燕湳岂会说不?
能够与老将切磋,得到他们的指点,是他们所有有志于家国的武将子弟的梦想了吧?
燕棠若能够跟老将们过招,无论如何都是件好事!
“至于为什么不削荣之涣——”说到这里她顿了下,“这种事还是留给我哥去办吧。”
荣之涣无论如何是朝廷命官,她就是动手打了他,也不过是出一时之气,搞不好还得被他抓住把柄。
他惹下这样的事,也不是挨顿打就能过得去的,所以她不对他动手。
靖宁侯他们出手却不同了,他们考虑得更加全面,且对朝堂各党利害关系肯定摸得比她更清楚。
这本就是应该堂而皇之走正道处置他的事情,她为什么还要浪费力气私设刑堂?
大伙细想之下都觉有理。
燕南目光瞥到她包着的右掌上缠着绣着松枝的手帕,只觉有些眼熟,再一看,说道:“这不是我哥的帕子吗?怎么会在你手上?”
戚缭缭微顿。
“嗨!先前缭缭在那儿等我们的时候,我看到你哥也过来了,八成是来问先前的事吧?这帕子定然就是那会儿他给的。”
邢烁想起来这么说。
他先前虽是觉得燕棠在那里有些意外,但是也并不觉得拿帕子给她包包有什么要紧。
换成是他带了帕子,看到她受伤有需要,他也会给她呀!
燕湳哦了一声,大伙没再说什么。
戚缭缭看看那帕子,也没说什么。
然后只与戚子泯道:“小五去盯着点儿,看看荣之涣这家伙怎么办的这事儿?回来告诉我。”
又跟戚子湛道:“阿慈一个人在场下坐着,你先过去。”
……燕棠回到场内,独坐了许久的萧翌就不免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家里人出了点小麻烦,去看了看。”
他原意是想借口燕湳有事缠住了的,话出口才觉忽有几分暖昧,脸上略有些不自然。
但再想想,心下却又觉这说法让人莫名神往,并不让人抗拒,也就释然了。
萧翌并不知道他这些心思,起身道:“我去营房看看,想来也该咱们下场了。”
营房就设在吉山营营署,辟出来两间房给秦王府的将领做临时落脚调度之地。
此次来的将领包括王府世子与郡王两人,共有十一位。
因为大多是打过胜仗有过经验的将军,未免对京畿众营里未曾出征过的将领有些轻视。
这屋里没有外人,几个小将便就都聚集在房里聊着山海经,也说起进京这几日的所见所闻。
说到酣畅处,手舞足蹈起身比划的,夹几句粗话放声大笑的,不乏有之。
“都觉得自己能横扫天下了是吧?”
正说着,就有人听到门口传来道不高,但透着冷意的清悦嗓音。
听到的人回头看了看,随即清着嗓子止了声,又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旁边眉飞色舞说着先前下场比试的子弟们的花拳绣腿。
说话的人不知何意,扭头要不悦的时候看到门口来人,也忍不住面色一顿,躬下身来:“世子!”
萧翌在哐啷啷的甲片磨擦声里扶着剑走进来,到了人堆里,冷眼将众人一扫,目光落到当中某人身上,说道:“京师勋贵武将都是井底之蛙?”
又看向旁侧一个:“燕京将门子弟都是绣花枕头?”
众人都不敢吭声。
“看来是稳操胜券了!”萧翌着,“合着燕京的勋贵就不是朝廷的武将了,在秦王府麾下打赢了几场仗,就觉得自己比所有人都强了。
“既然这么有把握,那么你们几个今日拿不到前十的成绩,回去就给我苦练半年!”
“……遵令!”
小将们鱼贯退了出去。
萧翌望着他们背影,又看了下还提着笔在记录场次的小吏,把场次表拿起来翻了翻。
“镇北王排了跟谁对打?”
“……刚收到的消息,镇北王已经不在世子这轮了。”
萧翌抬头。
这边厢燕棠也已经拿到了第二张排次表。
看到自己的排次列在与秦王萧蔚对阵的那一栏,他立时抬了头:“怎么回事?”
侍卫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方才兵部着人送来的,属下也不明白怎么就变了。”
但他仍然按捺不住高兴:“这是好事!王爷武功战术都很了得,别人不知道,属下们却知道,王爷这些年埋头用功,一直的愿望便是能去边关建功立业,只是一直缺少这个机会。
“如今有这天赐良机,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相助!”
“棠大哥!”
燕棠未及回话,恰在这时萧翌又已拿着手里一张排次表回来:“知道吗?你排次变了!
“是跟我父王对阵,我听说原本定的是吴国公,兵部觉得应该给朝中年轻将领一个切磋的机会,这就把大哥你给调上来了!”
燕棠凝眉望着他们,眼前浮现的却是昨日跟他说让他争取进入大将那轮比拼的戚缭缭。
方才在草地上邢烁到来后她瞬即起身的那一幕也浮现在他眼前,——邢烁说在营房里的人是谁?
他临走之前她为什么还要问他排在第几轮?
难不成……
他站起身:“青漾先坐,我去去就来。”
……
戚缭缭在营房里等了一两刻钟的样子,荣之涣就着人送了张盖着兵部戳印的排次表回来了。
紧接着戚子泯也回了来,跟她比了个手势,她便就笑着打发那衙吏走了。
程敏之冷笑:“那老小子倒是滑头,知道不再过来了!”
燕湳和戚子泯他们在旁边哈哈大笑做鬼脸。
“行了!哥几位,咱们去等着给王爷加油喝彩去!”
戚缭缭拿着那张排次表起身,随后率着众人人意气风发走出营房。
头顶的太阳比来时更猛了,但照在身上却由衷地舒畅!
第188章 老将出马
拐角处燕棠扶剑站着,目睹了他们肆意轻快地出去,而后接过侍卫递来的另一张排次表看了看。
再看向他们先前所呆着的营房,他说道:“让黎容安排人去查查杜襄及荣之涣,天黑之前把我要的东西都给我弄到手。”
侍卫朗声称是,下去了。
……戚缭缭回到校场,苏慎慈激动地迎上来:“听说办成了?”
她笑着点头:“都这会儿了,办不成也得办成不是!”
“太好了!”苏慎慈松了口气,又激动地拉着她入座席:“这轮是子卿哥下场!快来看!”
她虽然也很高兴燕棠能够与萧蔚对阵,但是对他却不如戚缭缭有信心,暗里只盼着他不要输得太难看便可,否则的话反倒不美了。
然而戚缭缭既然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因此注意力都转移在了当下的校场上。
戚缭缭办成了心头大事,稳坐在席位上观看起来。
年轻将官们这一轮的比拼不消多说,自然是精彩纷呈,让人目光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场地。
戚子卿战赢东安伯世子先得胜下来之后,戚子煜程淮之他们相继出场,直接枪挑了两名将领下马,接而对上秦王世子萧翌,全场随即又沸腾起来!
秦王世子据说也是出类拔萃的少年将领,先前在营门口远远地一见,虽不知道哪位是他,但那风姿也是出挑的了。
这会儿几个人前倾着身子睁大眼睛望底下一看,只见这少年十七八岁,浓眉大眼,高大英挺。
见到程淮之时笑着一抱拳,那俊美五官便如同染上了朗月清辉,变得愈发赏心悦目起来!
……比赛的过程自然是激烈的,最终萧翌赢下了这一场。
鼓点声不知响过了多少轮,终于全部赛完。
戚子煜程淮之他们这些表现都很不错,但因为出彩的太多,反倒是不那么显眼了。
随着秦王府过来的主将跨到场下,第三轮,也是最重要最有看头的一轮便开始了!
这一轮下场的人不多,因为此次大阅的范围只有中军都督府及在京勋贵,前后大将便总共只有十二个,还包括后来临时增上去的燕棠。
对于燕棠的排次,不免有些人持异议,毕竟年龄资历摆在那里。
燕棠对此却置若罔闻,后台里换好盔甲,还与侍卫道:“找两个人去盯着荣之涣,再把荣家家产清一清。
“校场这里散了之后必然是先各自回府,不要让他有机会转移财物。
“杜若兰被打的事——算了,我不欺负弱女子。你就把她和杜若筠往日里都干过的那些事,找几个茶楼说书的唠唠吧。”
侍卫们皆领命不提。
燕棠披着银甲出场到了场下,对面萧蔚神色就现出几分黯然:“这是你父亲的盔甲。”
他深揖首:“随云禀承亡父遗志不敢忘。”
萧蔚点点头,凝重地走向沙盘东面。
“战地是在辽城,敌军凌晨发兵进攻,人数约摸两万起……”
随着执事官吏宣读完,首轮战术推演便已开始。
戚缭缭目不转睛望着西面的燕棠,只见他凝眉侧首,手里撮着把了沙子,顺着沙盘正缓步游走。
而他对面的秦王,三十七八岁年纪,有着与皇帝太子三分相似的好相貌,眉宇间英气勃勃,目光坚毅。
一把美髯垂于胸前,面对低他一辈的燕棠,眉梢之间倒是也没有什么倨傲之色。
只不过那挺直的背脊,仍透露出来他几分不轻易屈服于人的傲气。
这是戚缭缭第一次见到萧蔚。
前世里那场仗她记得七八月时开打的,打完之后,萧蔚被燕棠自孟恩手里解救回来。
再回到京师,已经是来年正月。
她与萧珩的婚期原在十月,但因为朝中有战事,便顺延了一段时间。
她记得那会儿街上四处流传着燕棠大胜归来的消息,人们欢天喜地,称颂英武的镇北王总算将萧蔚率着二十万大军、并且集合了几乎是大殷最精干的一批将领队伍败于孟恩手下的“奇耻大辱”给洗刷了。
而紧接着皇帝便就在乾清宫一剑刺死萧蔚,御笔亲书下旨让秦王府一干人迁往北地幽禁。
……是萧珩押送他们去的。
萧蔚的死牵联着太多簪缨世家的苦痛,没有人愿意提及他,坊间各府各顾各都还来不及,何曾还会公平理性地去评判那场战事?
对于秦王府余众自然也就没有人去关心了。
而在幽禁期间他们的生死,也只有每年一道躺在皇帝案头的薄薄折子知道。
萧蔚纵然有过,但此时过错还未来临之时,却掩不住他昔年在南边抗倭立下的功劳。
战术推演比的是真本事,但看台上的人却听不真切他们说什么。
耳畔几个人开始边喝茶边猜测他们在说什么,直到那令官击鼓高唱:“镇北王胜!”
四面席上才响起排山倒海般的欢呼来:“镇北王胜了!镇北王胜了!”
戚缭缭抬眼看下去,只见官吏已经鸣金宣告本轮终止,并且贴出了这一轮胜出者的名字,赫然就是燕棠!
她心下一宽,也高兴地冲场下挥起手来。
燕棠并没有机会分心去留意周围,跟有经验的老将对阵绝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尤其萧蔚目前很可能又是皇帝心中出征的人选之一,那么必然有他过人之处。
他不拿出毕生所学,又如何能有胜算?
“随云这些年长进很大呀!”萧蔚洗了手,也难掩惊讶地说道,“与我上回见到你是判若两人了!”
燕棠谦虚颌首:“王叔面前不敢托大,倘若有几分长进,也有赖这些年皇上和前辈们的栽培。”
自打前些年把燕家二房摆平之后,近年他就全副精力都放在正职上,长进是有的,他自己也知道,但具体到了什么地步,却无从得知。
素日里身边虽有不少与老将们切磋的机会,可大家都因着他是晚辈,又是燕奕宁的长子而不愿出全力,哪曾像今日这般如同亲临沙场作战斗智?
萧蔚微笑望着他,点点头:“看来接下来的武拼,我不能再含糊了!”
说完他转身去了挑兵器。
第189章 不近女色
首轮比的是战术,二轮比的是兵器,三轮是马上功夫,包括骑射。
有了首轮的捷讯,二轮开场时起周边场下就全都安静了。
萧蔚选的是杆画戟,而燕棠仍旧挑了杆银枪,打从场下传来清脆到扎耳的兵器交碰声起,无数双眼睛就聚焦在这场比赛上!
燕棠的矫健无疑在机变上占了上风,而萧蔚老道的应敌经验则替他迎来更多的自信。
一时间满场只有兵器交碰的声音,戚缭缭也不由自主地屏息着。
……燕棠归朝在她出阁之前一个月的样子。
她跑去找他,他面上已经有了些风霜,北地的苦寒使得如今养尊处优的王爷变成了一名名符其实的大将。
他请她吃茶,对她的问话随意地回答着,间中还要回答身后黎容他们这些人的禀事儿,他看起来随意了很多,也坚毅了很多。
那样豪迈的他,就有着如今几分萧蔚这样的叱咤四方的气势!
她紧紧地攥着拳头,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紧张。
或许是为了证明她的选择是没错的,或者是因为寄予的希望过多,又或许是潜意识里对他已经有了比前世道听途说而来的更多的信心。
她极其地盼望着这场比赛能赢,能让燕棠彻底在大殷的军事储备上烙下让人深刻的印记!
“哐啷!”
随着一声清脆的兵器落地的声音,萧蔚手上的画戟被燕棠的长枪挑上半空,又落到了地上!
四面随即响起炸雷般的喝彩声!
这一轮又是燕棠赢了。
戚缭缭一行十来人拢嘴大呼燕棠的名字,整个场下都沸腾起来!
皇帝看得尽兴,扭头笑着看向左右:“燕棠表现出乎朕意料甚多啊!”
兵部尚书何揖心里还拧着先前荣之涣那事儿,先前见燕棠上来,还担心是不是底下又出了错。
燕棠是皇帝面前红人,倘若有个差错,他恐怕回头又得被皇帝揪住臭骂!
这下看到他竟然如斯英武,一颗心随即放下地,顺口称赞起来:“镇北王不输其先父在世之英武啊!”
皇帝听得心里舒服,扬唇抬手:“传旨,燕棠若能赢个三局满贯,赐他‘金羽令’!萧蔚若能拿下第三轮,朕赐他甲胄一副!”
金羽令是颁赐给军中才能卓越的将领的一枚金令,通常是在有突出表现时赐予。
当今在世的持有金羽令的将军总共也不过十来个。
皇帝圣旨传向四方,有了彩头,在座看台上的热情便就愈发高涨起来!
萧蔚冲抹汗的燕棠深深点头,扶腰笑笑,接过弓箭,又豪迈地道:“为了金羽令,随云放马来吧!”
燕棠目光越过他看向看台上身子绷得笔直的那抹红影,接过令官递来的弓,跨上赤霓。
随着两匹汗血马飞驰在辟出的跑道上,周围声音逐渐静止。
第三局比的是骑射和马上功夫,虽然皇帝没有明说,但大家心知肚明,都知道这次大阅冲的是乌剌而来。
那么这轮的比试就明显重要过前一轮了。更何况他还特意在这一轮里下旨准备了彩头!
戚缭缭知道燕棠只要全力以赴,绝对能让人眼前一亮!
拿什么名次不是她今日所企盼的,只要能让皇帝与众勋贵大臣,以及将士们对他的身怀技艺心服口服,便算是达到了预期。
毕竟就算是把萧蔚撂翻在地下,若不能令人心服,那么将来也还是不会有人支持举荐。
但皇帝既有圣旨,那么这场比赛他就可以放胆上了!
这是拼本事的时候啊!
燕湳也是两手攥出了油来,叶太妃虽然总说他不如哥哥懂事,可他打小就知道,他只有这么个亲哥哥!
如果不是他这些年给他和母亲撑起这王府来,哪里能有他这么混世魔王般的日子好过?
他当然是希望燕棠能够成为更好更耀眼的存在的!
刚与程敏之他们说了几句,赛场里头就传来震天价的欢呼。
“王爷真行!”
“镇北王威武!”
“……”
戚缭缭对燕棠最有信心的骑射终于也赢了!
场下所有人在沸腾,座席上的小将们,王府麾下的三个屯营的将领们,以及还有同坊而居的人们,几乎都奔了下去!
燕湳尖叫着一蹦三尺高!
程敏之他们几个按捺不住兴奋地把他抛了起来!
邢烁道:“早就听说这秦王英勇擅战,没想到居然不是你哥的对手!看来咱们拜师没有拜错人啊!”
“那当然!”燕湳一张嘴早就咧到了后脑勺:“也不看看是谁哥?!而且我告诉你们,我哥当年拜的师父里可是有明镜大师的呀!”
戚缭缭越过他们,顺着喝彩的人群走到场下,燕棠与萧蔚已经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了。
她努力地踮起脚来冲他招手,然而人太多,她再跳又哪里跳得过他们这些个大男人?
“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萧蔚笑着拍他的肩膀,又与身前的秦王府的将领们说道:“随云真不愧榜样二字。镇北王的威名名不虚传,你们都应该好好学学!”
“我们还得在京呆一阵子,到时候我们当然得好好上镇北王府去闹他一闹!”
萧蔚次子安郡王萧昱如此说。
燕棠少不得作出邀请,周旋之时望见人群里正不断挥舞着双手往上跳跃的熟悉身影。
他转头跟众将打起招呼:“剩下还有几轮比拼,咱们先清场,晚辈先去更衣,回头再与王爷好好聚聚。”
走出人群外,他伸手将那挥舞的胳膊一抓,牵着到了跟前。
戚缭缭高兴道:“恭喜王爷啊!”
他唇角微勾,稳稳牵住她没受伤的左手,护着她出了人群。
他是沿途人们目光的焦点,被他牵着的戚缭缭也成为了与他并肩的那颗耀眼之星。
“是苏家那位大小姐吗?”有人问。
“你真是孤陋寡闻!王爷只把苏家小姐当妹妹,苏家小姐也从来只把王爷当哥哥。这位是戚姑娘,是——是最近王爷教的勋贵子弟其中之一!”
随在燕棠身后的侍卫长丘陵留下来与众人道。
“不是说王爷从来不跟姑娘家有接触吗?怎么又——”
“我们王爷的人品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王爷和戚姑娘是邻居,眼下这么多人,护着年纪还小的姑娘出人群,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吗?”
丘陵环胸望着众人,又铿锵有力地如此说。
第190章 我给你买
这么说来,是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是为什么,他牵着那小姑娘的样子,看起来怎么那么像护着自家人呢?……
看席上的苏慎慈也正在搜索着戚缭缭去向。
目光忽然被她那身夺目的绯衣锁住,便看见挽着袖子的燕棠牵着她走在喧闹的人群里,随意而笃定地往看台那头走来。
他面上是她从来未曾见过的温柔与温和,在尚显单薄的戚缭缭面前,他的身躯也显得格外英挺而强壮。
她脑海里忽然也有灵光微闪,有些认知不知不觉就清晰起来……
除去苏慎慈之外还有戚子煜。
戚子煜正在与萧蔚父子说话,眼一晃只觉戚缭缭似在视野里,四面一寻,就见她被人牵着出了屯营。
而牵她的那人银甲于身,依稀仿佛约摸是刚才赢了大满贯且还正被眼下全场人争相传颂的燕棠……
燕棠将戚缭缭牵着一路走出屯营,到达拴马处,他一把将她抱上马背,然后翻身上马,扬鞭朝着广阔无垠的原野驰骋!
沿途有八月阳光,有将近几成熟的谷粟,有不时飘入鼻腔的桂花香,还有不断映入眼帘的金黄的野菊花!
“我们去哪儿?”戚缭缭迎着风问。
燕棠没说话,他的心中正藏着连绵苍山与云海。
越过大片的高梁地,到了芳草遍地的小山岗,他把马停下来,复又将她抱下。
戚缭缭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动作。
他伸手,双手撑在马腹上,胸膛起伏着将她圈在赤霓与自己之间。
正午太阳正烈,秋天带着几分金色的阳光落在她眉眼上,她乌黑浓密的发丝是金的,眉睫也是金的,她的脸庞透着近乎透明的白,唯独她的双眼清亮又深沉。
燕棠一路奔驰过程里准备好的镇定,在这一眼凝视之间忽然又已土崩瓦解。
他垂下头,避开她目光,穿过她肩膀,怀着幽幽的喜悦落在她身后马腹上。
“你,喜欢什么?”
一路上迸出的许多念头,到最终只吐出这么一句。
从来没有讨好过任何一个人,更别说女孩子,他的心无疑是忐忑的。
原本他希望是能像往常一样冷漠而淡定,然而现在只剩下年少时第一次舞出一套完整枪法后,面对父亲夸赞时一般的羞涩。
他想不到她会利用荣之涣替他筹谋,又或者说,他想不到她也会替他着想。
被人惦记和关心着的感觉原来是如此美妙,他第一次知道!
原先存在于心中的那些踟蹰犹疑,在知晓时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这使他心里有了隐隐的猜想,他想或许,她对他并非全无感觉?
他不想再沉默,他想让她知道,他对她是不同的,不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借口,而只是因为她是她。
是那个令他从排斥到接受,从接受到心动,从不屑一顾到不由自主想对她示好的她。
不光如此,他还渴望着得到她的正面回应。
“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他声音微哑,低到只有风和她听见。
此刻,他仿佛连呼吸都已是羞涩的。
倘若他不是这般刻板无趣的男子,他该如何表达爱慕?他不知道,但他等不及去学了。
他想马上就让她知道他的心意,多拖片刻他都不想。
戚缭缭静默了一会儿,笑起来。
他略略直身,垂眼看着她。
她说道:“我喜欢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可是这些戚家都会给我买,我自己也会买。”
他静默着,说道:“那不一样。我……”
“王爷别犯傻。”她望着他襟前蟒龙纹:“你能给我的戚家都能给我,戚家实在给不了的我也会自己争取,没有什么不一样。
“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不喜欢你这样的男子,这点不会改变。
“至于我为什么要帮你——你就当作是我为了感谢你近来对我的悉心指教好了。”
燕棠的心思她已没有什么不明白的。
之前是不愿知道,如今是不能再装作不知道。
话虽然有些残酷,可是该说的还是得说不是吗?
燕棠站着没动,整个人已定住。
“你,是认真的?”
“再认真不过了。”她眯眼看着远方艳阳下的田地,“你想,我一直就是这么个没规矩没原则的人,只要我看得上眼的人,也许我随时随地地就这么上前撩拨了。
“你是个品行端正的好人,怎么能跟我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戚缭缭!”
燕棠眼眶泛红,牙关也似在颤抖。
戚缭缭叹气:“让王爷误会,实在很抱歉,但是最初会招惹上王爷实非我所愿。
“小黑屋里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你,知道的话我绝不会碰你。
“后来也是因为王爷总是无端地看我不顺眼,一直对我耿耿于怀,甚至不惜偏执地各种揣测我的用心,我气不过,就跟王爷开了开玩笑。
“当然,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是我不对居多,我向您道歉。
“而且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对王爷有任何非礼之举!王爷对我的心思,可以放心大胆地收回去。”
燕棠心头如被割裂。
“戚缭缭……”
戚缭缭没再说话。毕竟她心硬如铁。
“好。”燕棠喉结滚动,点点头,把手收回来。
对着天边长吸了一口气,又点点头,然后伸手把她拨开,扯过马缰翻身上了马,扬鞭疾驶向了远方!
戚缭缭回神追上去:“喂!至少把我带回去!”
那一人一骑,却一溜烟没影了!
“……小器!”戚缭缭立在山坡上,咕哝道。
……燕棠一口气驶出三四里,心里那团火方才压灭了些。
他费了老大功夫鼓起的勇气告白,那孽障居然眼皮不带眨一下地把他给拒绝了!
她多想一下会死吗?!
他勒马停在大槐树下,朝树干猛甩了几鞭,再仰天长呼了几口气,扭头看了看,随即又铁青着脸掉转马头往回奔了。
戚缭缭迈着两条腿走到小路上,还想着是不是真要这么徒步走回去,忽然嗒嗒地马蹄声又由远而近地响起来。
那人满脸寒霜到了跟前,下马将马缰甩给她,粗声道:“自己上去!”
戚缭缭仰头一乐,麻溜地爬上去。
正要等着他上来,他却伸手往马尾重重一拍,赤霓便带着她一个人往屯营方向去了!
“……你怎么回去!”
风中飘来她的呼喊。
他瞪着面前两株杜鹃,已根本不想再搭理她。
第191章 这是仇人
戚缭缭一口气驶出高梁地,半路速度也逐渐缓下。
迎面的风里仍有这个季节独有的原野的味道,她抬头呼了口气。
然后又打马,驶向远处的屯营。
“你怎么一个人?!”
将到屯营门口,迎面就遇上带着护卫们驾马赶过来的戚子煜。“王爷呢?”
“王爷他……他散步去了!”戚缭缭没想到他会知道她跟燕棠在一起,随口扯了个谎。
“散步?”戚子煜眯眼,“那你怎么还骑着他的马?”
“因为他今儿打赢了高兴,就把马借给我遛遛啊!”
戚缭缭牵着马走了。
戚子煜望着她背影,又深深地对着她来着眺望了片刻,收回目光道:“回府!”
……
这场大阅直到午正全部结束。
皇帝看得尽兴,少不得留下萧蔚父子进宫叙话,戚缭缭担心皇帝也会找燕棠,回营之后随即让丘陵去接他回来。
丘陵看到她独自回来也是很讶异:“姑娘又把我们王爷给丢下了?”
戚缭缭……
文武百官们恭送皇帝回宫之后大伙也就当差的当差,回府的回府。
杨氏靳氏在府里左等他们不见,右等也不回来,好容易看到坊外有车驾来,还是杜家送杜若兰回来的。
两人焦急之下听说完事情之经过,随即也是怒不可遏,立马找来管家下令,方圆十条街的大夫谁要是敢登杜家的门,戚家就让他们在京师呆不下去!
虽然杜家屯营里自有军医,这不过是借此表明态度,却还是令得她们心情略舒服了些。
到了午前,终于盼得众人回来了。
一看戚缭缭手上腕上伤上皆擦了药,这颗心方又放下。纷纷皆围着她问过前后经过。
戚缭缭反倒是沉默的,乖顺地坐在嫂子们中间,一面吃着银耳羹,一面听他们说话。
戚子昂他们正壮志满怀,七嘴八舌地代她把事情经过给说了。
这里刚停住,转头戚子煜又青寒着脸大步跨进门来:“他们杜家真是不想混了!
“荣家的下人方才交代,杜若兰事先交代过他们,让小姑姑被打伤抬出来后往她身上多洒些粉尘!
“她这是想直接杀人了,——咱们不去掀了他荣家杜家,还等什么!”
戚缭缭却不知道杜若兰还有这么一层算计,闻言也愣住。
看来这杜若兰的确是没有安稳过一生的命,算计她被刘姑娘打也就算了,她居然还敢谋害她性命?
以为戚家护短是好玩的?
又或者以为他们家杜襄是皇帝他爹?
杜家这边又何曾轻松?
杜襄自校场出来,先遣了杜夫人回府,而后自己立马带着杜洵杜澈到达到荣家。
捉到荣之涣,将他迎面先抡了几拳,而后才又揪着他衣襟咬牙怒斥起来:“我与你郎舅一场,往日我也没少让你借我杜家在外耍威风!
“今日你却这样害我,想来是与我有仇的了?即如此,我便先灭了你再说!”
说完又是一拳捅在他眼窝上,一脚又踏在他胸膛。
荣之涣自营房里见识过戚缭缭的跋扈后一颗心便更是慌得六神无主。
谁知道刚回府就迎来杜襄这一顿棒揍,也是欲哭无泪!
想要把事由分辩分辩,杜家这父子仨却哪里容得他再狡辩?随即将他押住,已不由分说往门外来。
才刚跨出门,就见门外已站着许多护卫,将门口围了个严严实实。
带队的不是别人,竟然正是靖宁侯府戚子煜七兄弟!
荣之涣腿颤!
戚子煜显然懒得与他多话,直接寒脸挥手,护卫们随即冲进府里。
一时间只听见院子里鸡飞狗跳,鬼哭狼嚎,荣家姐妹的尖叫声,哭喊声,以及荣夫人与荣家子弟们面对再一波冲击的惊恐嘶喊声……
伴随着院墙倒塌的轰隆声,含含浑浑又震耳欲聋地传来。
荣家人全部出了来,街头路过的人以及相邻的人家无法再装聋作哑,俱都围过来了。
眼看着占地半条街的六进大宅子前庭垮了,中庭不见了,方才还富丽堂皇的正院成了残垣废墟。
一地硝烟之间,猫儿狗儿都蹿出来了,而后,三进四进的院子,终于也夷为平地!
下人们一个不漏全来到了街头,荣夫人昏死过去几次,荣家姐妹早已经倒在地下站不起来!
身下濡湿一片,不知道是谁尿裤子了。
荣望两个哥哥气不知往何处去,抓着荣望便是又一阵暴打:“都是你惹出来的祸!都是你惹出来的祸!”
可怜荣望才刚刚养好的腿,这一打又给折了……
戚家七兄弟全程面无表情骑在马上,就看着护卫们动手。
这批人累了便换下批人再上,整个钟鸣坊简直比起今儿上晌校场里来还要热闹。
同坊的几位邻居有些与戚家有些交情的,想出面劝解劝解,被同伴拉住了:“你去凑什么热闹?
“你家是儿子多,拼得过他们戚家,还是你们宅子多,随意让他们拆便是?”
“看着就行了!这事是非黑白面上摆着呢!
“这老荣是忒不像话,几十岁的人了,非跟人家个有病的小姑娘过不去!这事儿别说是戚家,便是放在我头上我也不能忍!”
坊间众说纷纭,竟是没有一个出来劝和的,到最后,反倒是各自回府闭门,对此充耳不闻了。
这边厢,靖宁侯早坐在大理寺衙门里,把厚厚一沓状子交了给大理寺卿之后,就正襟危坐不动了。
校场上杜若兰被打,又有荣之涣死心不改算计镇北王的事情经过一上晌的发酵,早就传遍整个朝堂。
大理寺与都察院里官吏们还在衙门里头议论着这事,见戚家这阵仗,哪里还敢擅作主张?
苏士斟恰巧也在,众人知道他与戚家杜家同坊为邻,皆纷纷让他拿主意。
苏士斟却是也不好怎么说。
这戚缭缭害得他戴了绿帽,对戚家他自是心有怨念的,而这杜若筠早前在永郡王府又挑拔过苏慎云,这杜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了半日也无头绪,就主张进宫禀明皇帝。
都察院御史随即悄摸出衙,麻溜地乘轿出衙准备前往宫中。
第192章 受刺激了
乾清宫里皇帝正与萧蔚说话,听得太监到耳边把话一说,他随即也横眼扫了过去:“朕什么时候惯得他们案子审都不审就来禀朕了?”
御史在廊下听得太监回禀,暗叹一气,只得又回了衙。
……杜夫人早已经知道前因后果,路上已被杜襄怒骂了一路。
回到府里直扑杜若兰房间,看到她气若游丝躺在床上,想想上番戚家来闹过事的后果,也是气得一面哭着一面数落,一面又连忙地着人去请大夫。
杜若筠却哭着道:“戚家放了话,附近大夫都不得上杜家看诊,已经让人去营里请军医了!”
杜夫人看到她时又是没忍住,啪啪地几个大巴掌甩过去:“你还有脸哭!
“若不是你挑事,如今会闹成这样?
“枉我素日对你栽培看重,只想着你是个稳重的,不想你居然竟给家里招来这么大的祸!
“我杜家是不能留你了,——来人!即刻给我去寻媒人,把她给我嫁得越远越好!”
虽说是自己的亲闺女,可是这当口也容不得她护什么短了,戚家可不会只揪着她们两姐妹出气。
他们冲的是整个杜家荣家,倘若好端端一个世袭爵位都让她们给折腾没了,他们大伙都得跟着她倒霉!
都祸及家门了,还指望着她跟她母女情深的不成?!
杜若筠脸上火辣辣,捂脸哭着,也不敢做声。
泰康坊这边听说戚家男儿兵分两路去了行事,再听家里小儿把今日之事细细一说,私下里也谴责荣之涣与杜家姐妹均不是东西。
程敏之等因全程参与,却又苦于人心激动处不能与大人诉说分享,也是忍得十分之辛苦。
索性又溜了出来,跑到荣家这边来看热闹。
经过一个下晌的不懈努力,荣家大宅子终于毁完了,很荣幸地在戚子煜七兄弟的目睹下变成了一堆废墟。
荣之涣双眼呆滞瘫在地上,又让戚子煜使护卫给拖了起来:“一小不心忘了时间,家父已经往大理寺里递了状子,所以还得劳烦荣大人一趟,前去衙门里应个审!”
说着,便着护卫们将他胡乱塞进了马车,一路呼啸往大理寺去。
荣家华厦倾覆,杜襄父子全程旁观,戚子煜他们却像完全没见到他们一样,眼角都未曾溜过来一眼。
载着荣之涣的马车驶往街头,戚子煜马头一调,终于看过来了:“所有人随我,前往武宁伯府!”
杜襄听到此处只觉胆裂:“且慢!”
戚家七子没有一个理会他,一行七骑,如同一串流星,鱼贯而出钟鸣坊,奔赴回泰康坊中。
杜家这里一府女眷正提心吊胆,便见呼啦啦大批人马涌了进来,为首的靖宁侯世子戚子煜一声令下,当即又是一番惊天动地。
杜襄父子随后赶到,立刻召集护卫前来应付。
戚子煜冷眼望着他身后修补好的影壁上还算新崭的裂纹,漠然道:“别说我们戚家不讲理。
“伯爷要么把杜家姐妹送入监牢,要么让我们把宅子拆了再把她们送入监牢,随便你选!”
杜襄咬牙:“我要见侯爷!”
戚子煜道:“家父在都察院告状,回头就会轮到侯爷,侯爷要是急,现在去也成!”
说完又挥手:“动手!”
杜襄哪里还敢耽搁?火速驾马赶往都察院来了。
……
燕棠回到王府时已是傍晚,西边晚霞如烈火般铺开了半边天。
坊间他看见燕湳与一众子弟们在说笑胡闹,随即喝斥他道:“功课做完了吗?!”
燕湳因着他今日大胜,本以为他心情必定甚好,因此才敢明目张胆在这个时候出来的。
眼下见他如此,随即拔腿就进了王府角门,不去触他这莫明其妙的霉头。
燕棠沉着脸继续进门。
门内几个侍卫正聚着说起日间校场的激烈场景。他扶着剑停在门下,漠然地望着口沫横飞的他们。
丘陵在后头猛地一咳嗽,侍卫们看过来,愣了下,随即躬了身:“王爷!”
燕棠缓缓道:“今儿天气不错。”
侍卫们哈哈:“是啊是啊!”
“半个时辰内把马厩给我刷干净!”
“……”
黎容拢着手候在正院门口,一路瞧着他冷着脸走过来,又冷着脸进了屋,不由跟着进门:“侍卫们犯什么错了?”
“没犯错!是我受刺激了行吗?!”
燕棠把剑拍在桌面上,甩了个脸子。
黎容紧抿唇,点点头,看他一眼,又点点头,退下去。
燕棠扯开盔甲,走到桌畔倒了杯茶灌下肚。
整个下晌他就在南章营里遛马,那孽障,那孽障……
他牙关紧咬,一把抽出插在笔筒里的骨扇刷地展开,又噗地合上。
再站一阵,忽又唤道:“让你们查的东西呢!”
庑廊下与丘陵眼观鼻鼻观心的黎容闻言,应声进来。
“回王爷的话,派去了十六个人,分别走访了兵部及武宁伯府麾下所有职属衙门,得到了这些证供。
“荣之涣除去有欺压百姓强夺良田的恶行之外,还曾有两笔他经手过的军饷拨款数目不清,目前看来应是谎报了军户数。
“不过出乎人意料的是,杜家却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恶举。唯一在册的只有早两年替亲友谋利的两桩走后门案子,涉及金额也不大。”
他把手里一沓纸递上去。
又道:“如今三司那边,荣之涣被定罪蓄意谋杀,但他却招出是经杜若筠挑唆为之,因此有免刑的可能。
“那就看他手腕怎么样了。
“不过应该是没有什么想头了。
“杜襄决意与之断绝郎舅关系,杜夫人也被邀到了现场,杜襄让她自行决定去留。
“杜夫人哭了半晌,晕过去几回,杜襄仍是不肯让步,最后她只得立书跟荣家断绝往来。
“戚家坚持杜家姐妹与荣之涣应该一并获罪,邢部侍郎主持判案,杜若筠姐妹有协同谋害之罪,因达不到收监条件,判由父兄监管。
“不过看侯爷的态度,是不满足于此的。”
大殷女犯若非死罪及奸罪,一律不收监,所以即便是杜家姐妹有份同谋也无法徒刑。
燕棠静默片刻,漠然起身进了里屋:“备马!”
第193章 我不干涉
大理寺这里,戚子煜带着人也跟同杜襄过来了,以靖宁侯为首的戚家人正与荣杜两家僵持不下。
三司长官已经头疼了一下晌,靖宁侯府在朝中本就威望不低,而这回又是杜家荣家的错,再加之皇帝明显不打算插手,压力就全给了他们。
公堂上由靖宁侯兄弟俩给承包了,他们也替荣家杜家说不出什么有份量的话来。
当然,他们并不是想颠倒黑白。
只是杜家也是有功绩的,倘若就为了这么点事请奏把杜家祖荫功绩全抹煞,便是他们答应,皇帝应该也不会答应,回头还得怪他们态度不端。
且荣之涣虽有祸心,却终究没有闹到那地步,那想要害戚缭缭的命的杜若兰已经被打得死去活来,荣家宅子也被拆得一点不剩。
且荣之涣这个人吧,素日与他们交情也还可以。这私人纠纷的事儿,他们总不好一点情面都不讲吧……
但是,又要做到让戚家服气,又要让皇帝回头不骂人,这个度却着实难以把握。
“大人,镇北王求见。”
正头疼着,忽然有衙吏到了都察御史耳边悄声说道。
……御史快步一进后堂门,就见燕棠一身华服耀眼地坐在客首座上,那张绝世的容颜布满清冷,在灯光下美艳得连他这个黄土都快淹到膝盖来的糟老头子都觉得不可方物。
“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他拱手作了个揖。
打完招呼,燕棠径直问:“听说前面正在审荣之涣联同杜家姐妹合谋杀害戚缭缭的案子,不知道审得如何了?”
御史被他这“杀害”两字弄得心肝颤了颤:“还未结案,不知王爷有何示下?”
燕棠就从魏真手里接了那沓状子递过去:“这是小王近日收到的一些要紧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给皇上和太子殿下过目。
“听说三司正好在审案,就想看看能不能给几位大人提供些许参考。”
御史接过来。刚翻了两页,立刻就惊异地看过来:“王爷这是——这都是真的?”
“大人莫非以为小王在捏造罪证诬告同僚?”燕棠凝眉看过去。
“不敢!”御史随即肃颜。
据他所知镇北王府与杜荣两家无怨无仇,他燕棠为人又素来有口皆碑,如何会去捏造罪证对付一个小小的四品官?
更何况这些证据上都有各衙门里的戳印,虽然并算不上是十足的铁证,可至少是值得立案追查的了!
他垂头想了想,就说道:“下官谢过王爷协助取证。只不过眼下这案子该如何判,还请王爷给指个明路……”
燕棠是皇帝的心腹不说,他今日还在校场大放光彩,这必然又会得到皇帝诸多恩宠。
眼下戚杜两家皆是勋贵,皇帝的态度最重要。
以燕棠的身份,只要他肯说,那么日后倘若有什么疏漏,至少皇帝还会看在他的面上对他们这些人免于问责。
“证据确凿,这又何须小王指什么明路?何况小王可无权力干涉三司审案。”
御史默语。
燕棠又接着道:“不过皇上最是看不惯那些满肚子阴私的官吏,不图为朝廷作福为百姓作福便罢了,眼下这当口,明知有外患,他们还自个儿窝里斗起来。
“——御史大人,倘若换成这是您的家事,由您来当这个家,您又会怎么处置?”
御史如若醍醐灌顶,耷拉了一下晌的腰背立时挺直了起来。
燕棠松手,指间杯盖哐啷落回杯身上,又道:“我今日来是为告武宁伯及荣之涣贪赃枉法的案子。
“跟他们几家的纠纷可没有什么关系。
“皇上一心为民,励精图治,精力全放在国泰民安四个字上,他们倒好,直接跟皇上唱起对台戏来了!”
说完他站起来,负手走到御史面前,伸手往他手上那沓状子上弹了弹:“天色不早,我就不多打扰了。”
……
戚缭缭并不知道靖宁侯他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夜里她在屋里枯坐半宿,最后撑不住,也就睡了。
早上起来,就觉庭院里一片喜气洋洋,气氛格外不一样。
靖宁侯与戚南风兄弟俩在小花园八角亭里用早饭,戚子煜几兄弟也是神清气爽在院里院外出出进进,就连进出的仆人,走路都带着风似的。
她纳闷,挎着一篮鲜果走过来的红缨就冲她笑道:“姑娘还不知道呢,昨儿老爷他们半夜才回来,杜家荣家那边事情办妥了。”
“怎么办的?”虽然知道靖宁侯他们这一出马定然不会让人失望,她却还是好奇。
“说来也是让人想不到。
“原本公堂上大家还各执一词都不肯相认,后来那御史大人就口风变了,态度强硬地摆出证据让荣之涣认下罪状。
“最后荣家在被毁了宅子的基础上被判赔了共计约摸十万两银子的家财。
“荣之涣官职全撸,且还背上包括谋杀官眷在内的数道罪状判定下狱,足足十几年呢!
“杜家这边则判了杜家姐妹服监三年,自昨儿起,责令杜家将二人在府内严加监禁。
“此外也赔了银子。最重要的是,杜家的兵权没了!”
戚缭缭终于也目瞪口呆。
大殷朝对女犯收监的标准控制十分严格,若非十恶不赦,不会进监。
因为一旦进监,生不如死。
杜家是世家,就是亲手把杜家姐妹给杀死,也绝不会答应戚家真让他们把女儿送进监牢。
而真若把她们姐妹逼死了,那性质又不同了。
所以,戚家的目标一直是冲着对方当家的而来。
但她还是没想到有这么严重。
杜家倒罢了。
原本杜家是世袭勋贵,再怎么着皇帝也不会为着件私下纠纷拿忠臣的祖业开刀。
可杜若兰罪证坐实,杜家难免受到牵连。
前世里杜家被撸,便是因为戚缭缭的确死了,这世情况不同,可也算是屡犯了。
在她把杜若兰打废了的基础上,赔礼赔银子,又被没收兵权,虽然稍嫌意外了点,但还是在情理之中。
可荣之涣不同,她以为他最多就是丢官,甚至还有可能保住官职放去外任,毕竟总还有些活动余地的,否则的话三司长官也不至于把案子拖到晚上。
这居然都直接判了十几年刑狱了!皇帝有这么恨他?
第194章 人心险恶
“荣之涣的重刑,和杜家兵权被收,除去谋害姑娘这一桩之外,似乎还牵涉到某些别的罪状。
“因为旨意是宫里下的,昨夜里皇上让三司连夜审理荣之涣与杜家贪赃枉法之事。
“这公私两案并审,没再费什么工夫,两家就都没逃脱了。
“不过杜家多亏没在别处犯什么大事,皇上怒斥完了杜伯爷治家无方后,就当场收了他统兵权。”
戚缭缭还是讶异,明摆着就是私人纠纷,这闹到最后竟然还跟朝堂扯上关系了?
她觉得戚家应该是没打算在公职上落井下石的,毕竟证据很明显了,杜荣两家服栽,事情就没必要再弄复杂。
而且就算戚子煜反应再迅速,她也不认为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搜集到荣之涣犯罪的证据。
“这谁干的?”
她直觉是人做了手脚的,不然不可能那么巧。
红缨微顿:“这就不清楚了。侯爷他们也都在议着这事,但眼下没有眉目。”
戚缭缭凝眉想了会儿,就自她篮子里抓了个橘子,下了院子。
不管怎么说,这的确是好事儿。
杜家没有了兵权在手,就是个纸老虎了。
杜家落得如此境况,都是杜家姐妹害的。
杜若兰瘫在床上,余生都不会好过。
杜若筠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便是没缺胳膊没缺腿儿,也自有杜家的人令她自顾不暇。
害得自己家里连统兵权都给没了,杜襄以及她那些兄嫂们还能看她顺眼?还能容她舒舒服服当她的大小姐?
给敌人制造内部矛盾,借力打力,而且这力还无限期长,没法儿让人不爽。
……屯营大阅刚过,接连三日屯营里都歇假。
近来街头除了戚家与荣杜两家的矛盾纠纷之外,就剩下燕棠在校场胜出秦王萧蔚的消息了。
“如今街头巷尾说的都是王爷与秦王那场比拼,据早上才回京的同僚说,这两日消息都传到京外了,许多往来燕京的商人都在传说王爷在校场的英勇呢。”
黄隽前来上课时,特意提前了两刻钟到达,跟戚缭缭和戚子湛他们说起街头风闻。
戚缭缭也听得津津有味,燕棠风头压过了萧蔚,她暂且就可以安心了。
至于将来万一作战,皇帝究竟会选谁挂帅,至少能有萧蔚的份,就一定会有燕棠的份。
也就是说,只要燕棠的能力得到了印证,哪怕万一他不能挂帅,就是随行出征也是好的。
“除此之外还有杜家两位小姐的传闻。”黄隽喝了口茶,又说:“打从前儿开始,城里最火爆的十三间茶楼里都在传说杜家小姐们仗势欺人事情,反响十分恶劣,也不知道是这么大手笔干的。”
这个戚缭缭倒是也听说了。
“听说杜夫人曾想把她远嫁,只不过背着案子在,如今也是不用指望出阁了。”
红缨夜里给她铺床时,这样说。
“戚缭缭”的人命官司,到这里才算是真正结了。
学堂里开始就少了两个人。
小伙伴们那日有些在场,有些没在,总之得知这件事后都觉得杜家姐妹的行为令人发指,课间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
这热烈场景与昔日控诉苏慎云之恶行时不相上下。
苏慎云不敢加入讨论,心虚地在课桌上写字,到了放学便就匆匆走人。
这么一来倒也被震得老实了不少。
泰康坊风气因而变得端正起来,就连平日里没事儿便就邀众聚赌的下人们也老实了不少。
因着秦王一行还在燕京,靖宁侯吴国公等勋贵少不得得陪同陪同,戚子煜他们也常与萧翌兄弟应酬。
这自然少不了燕棠,在王府宴请了他们之后,又要引他们前往屯营巡视,以及还有与兵部集议西北辽东防守,还有就是乌剌的动向。
戚缭缭他们的擒拿便就停了。
没事儿的时候她自己在府里练,戚家也有演练场,虽然没有王府的宽敞,可白天他们都出去了的时候,够她一个人用的。
燕棠教过的擒拿她已经基本掌握要领,缺少的只是熟练度,除此之外还有就是她的力气还达不到足够强,因此哪怕是很有力量感的招式,在她手下也显得有些软绵绵。
戚子赫有时从旁边经过看见了,就道:“你这是擒弄还是耍猴呢?”
戚南风不知自哪里噗哧一声笑出来。
戚缭缭捡了颗小石头在手心掂了掂,然后击中廊下打呼噜的猫尾巴。
猫尖叫着跳起来,四脚踩住身边戚子赫肩膀,再跳上他头顶,借力一跃,上房了。
戚子赫梳得溜光的发髻被抓得稀乱,气得追过来,戚缭缭撒腿往沈氏房里一冲,藏在正看对牌的沈氏身后。
沈氏一对牌轻抽在戚子赫胳膊上,把他轰出去了。
傍晚戚子煜回来听说这事,就冲她道:“日后我来教你。别去麻烦人家阿棠了。”
戚缭缭吃着柿子说:“我也没听他说过麻烦。”
“人家不说就代表没有了吗?”戚子煜挺直腰睨着她。
“做人得自觉,非得人家又凶神恶煞似的把话说白了,你心里才高兴不是?”
戚缭缭想了下,认真地道:“他也好久没有对我大呼小叫的了。”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戚子煜边磕着花生边深深看过来,“你见过会变小白兔的虎狼吗?”
戚缭缭摇头。
“那不就得了!”他戳她的小鬏鬏,“这世上复杂的人心多着呢。别整天傻乎乎的,将来被人拐了都不知道。”
戚缭缭身为姑姑,竟然也觉得大侄子如此这般的训导总是很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如果戚家不是这么和谐,这世子之位要靠竞争的话,估摸着以他这副如同山路十八弯的心思,把位子争下来也会是轻而易举。
苏慎慈近日见着她就露出极为暧昧的笑容。
暖昧到什么程度呢?即便是这个人就是她曾经的自己吧,也还是能让她打激灵的地步。
“有什么话你就说,这么阴笑不厚道。”
早上去学堂,刚好下过一阵雨的院子里,苏慎慈看看她手逐渐好起来的手,又媒婆似的笑眯眯地看起她来。
她往秋千架上一坐,就这么说道。
第195章 你们幼稚
“那天阿棠比赛完,你跟他去哪儿了?”苏慎慈挨着她坐下,眼里写满了八卦。
自打听燕棠说他心里有了人之后,她就很少跟他碰面了。
就是碰见了也只是说几句话就散了。
所幸她知道了这八卦的另一方,可以让她毫无压力地打听。
“没干嘛呀。”戚缭缭耸肩,眨眨眼睛敷了个衍。
“那你后来为什么骑着阿棠马回的屯营?”苏慎慈轻哼,“还有他赢了之后牵着你走出的校场,把你护得跟什么似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看出来又怎样?”戚缭缭侧眼睨着她,“就去附近走了走,说了几句话,又没干别的。”
苏慎慈抓住她的手:“别回避了,阿棠他喜欢你!”
戚缭缭道:“别瞎说。”
“是真的。”苏慎慈凝重地道:“前不久他就跟我说过他心里有喜欢的人,当时我猜过是不是你。
“可我也觉得不可能,但现在我相信了。那天他牵着你出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活’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如果说之前他是个老古板,但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他变得不同了,他是真的喜欢你。”
戚缭缭不知道燕棠居然之前就跟她说过这事儿,一时没有反驳。
她看着对面屋檐垂下的夹着黄叶的藤蔓,说道:“就算是真的,我也有不接受的权利不是?
“儿女情长在七情六欲里,是最不值得去付出的一种吧?
“难不成他要是说句喜欢你,你就会改变心意去接受他么?——这种事情还得看缘分。”
“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苏慎慈摇着她胳膊,“你不相信这世间有值得追求的爱慕之情?”
戚缭缭顿了下:“我信。”
默了下,她又说道:“这么说吧,不是燕棠不好,而是我不需要。”
她从来不怀疑这世上有足能使人为之献身的儿女之情在,如戚家的男儿对他们的妻子,如萧谨对戚如烟。
不然的话她又何必再坚持让苏慎慈去寻找什么真爱?
可是她信这个东西,不代表她还渴望拥有。
她在楚王府呆了八年,后来的每一天都是在为自己当初的错爱而付账。
人总不可能要被一颗石头绊两次不是吗?
如果不是那八年,不是死在楚王府,她不会变成戚缭缭,更不会有机会让燕棠认识一个这样的她。
正因为有着那八年,她才再也不想重新经历一遍。
动心去喜欢一个人,哪怕是回应一个人的追求,都太辛苦了。
燕棠真没有什么不好,他两世为人都有口皆碑,他是个英雄,心中有大义。
他也是个凡人,有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
而且他还确确实实洁身自爱,纵然她不知道他将来是否也会有移情别恋的那日,可的的确确,到目前为止,她认为他不负盛名。
他确实跟萧珩不一样,但是那又怎样呢?
她终究输不起。
她再也不想为谁无谓地蹉跎光阴,这一世,她是要肆意洒脱地活到最后那天的。
苏慎慈到底年轻,对她突然的沉默有着另外一种理解。
“你是有了喜欢的人吗?”
“别瞎想了。”戚缭缭睨她。又道:“倒是你,你二月就及笄了,自己的婚事又有什么打算没有?”
不说这个倒是快忘了,这都九月了,萧珩便是这个月的生日,他是明年回京,到时候她跟他这段孽缘又要怎么办?
……苏慎慈对自己的婚事依旧没有想法。
跟戚缭缭一样,她对自己目前的状态挺满意,说实话只要苏慎云不出夭蛾子,她并不急着离开。
戚缭缭又想起之前让戚子泯去盯姚氏,问了问子泯结果,他说道:“姚氏前两天搬出姚家了,是苏大人下令给她的。
“据说搬过去的当天夜里他就过去了,屋里传来有姚氏的哭声,说些什么却不甚清楚。但苏大人出来之后脸色十分难看。”
戚缭缭凝眉,苏士斟与姚氏之间有几分感情的她知道,但她却不明白了,既是有感情,这种时候岂非越是不适合再见面?
他还想姚氏能跟他说些什么?说了又怎样?他还打算把她再接回来不成?
……又或者,他是想知道真相,然后再对付苏沛英和苏慎慈?
这个老贼……
她说道:“再盯着吧,碰上姚氏出来,就来告诉我。”
戚子泯觉得姚氏短期内是不可能出门的,不过也还是答应了。
苏慎慈接连多日遇不上燕棠,这日傍晚好容易听说他回来了,嗖地就找到了王府。
“好啊!你居然骗我!上次我问你那个人是不是缭缭,你还说不是!”
秦王府的人还在京师,五军都督府与兵部的人近来都很忙。
燕棠接连多日早出晚归,下巴上胡茬都冒出来浅青浅青的一层。
身上盔甲没来得及除,眼窝周围也略显憔悴。
闻言他疲沓地往前厅椅上一坐,就盯着对面屋檐下两只正蹦哒着啄食的麻雀看起来。
瞧瞧,连人家麻雀都成双成对的……
“你怎么不说话?!”苏慎慈不高兴了。
他收回目光,端了茶:“她跟你说什么了?”
苏慎慈冷笑。
她不说燕棠也不强求。
他一点也不想拿别人怎么样,他就想抓住那孽障掐住她脖子问她他到底哪里不好?
死丫头,死丫头……
说出来他改还不行吗?
苏慎慈见他闷不吭声地,莫名有些可怜。就道:“她倒没说什么,是我问她,因为那天我看到你们俩手拉着手地出去了。
“然而我跟她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她说几句我听也听不懂的话,你说,你是不是你伤她的心了?”
燕棠漠然看过去:“你凭什么就觉得是我伤了她的心?”
“这不废话吗?”苏慎慈道,“那些三妻四妾的不都是你们男人?”
燕棠不想说话。走到门槛下他又回头:“知道我为什么只觉得她好吗?”
苏慎慈摇头。
他深深看过来:“那是因为她从来不像你们这些人这么幼稚!”
苏慎慈:“……!”
合着她好心好意地来关心他的终生幸福,反倒成了她幼稚了?!
她怒从心中起:“难怪她说她不需要你!就凭你这把破嘴,她是跟自己过不去才会答应你!”
燕棠挎着剑在门槛外停步,半晌后回头:“你刚才说什么?”
第196章 狼子野心
这次大阅影响甚广。
前世里戚缭缭不曾接触军政,不知内幕,但据靖宁侯带回来的消息说,这不过半个月的功夫,消息已经传到西北了。
正好前去西北归来的刘巍东回府听说校场事情之后,也到了戚家来赔礼。
靖宁侯他们都没有为难刘家,毕竟谁家摊上个傻姑娘都不容易……
唠完家常,双方就说到边关情况,刘巍东说,边关驻守的将领们,更有些曾经指点过燕棠武艺的将领,纷纷对此番大阅的结果非常关心。
同时也希望皇帝下旨,秦王及镇北王皆能有机会亲赴西北在细商北地驻防情况。
由此看来萧蔚的确在朝中还是有几分威望,也被寄予着清扫鞑虏的厚望。
戚缭缭虽然觉得萧蔚不愧为英雄,可经他之手葬送了数十位忠臣良将的性命,就这件事而言,被赐死在金銮殿也并不算冤枉。
那是几十位将领,不是一位两位,据说前世里堆积在皇帝案头的奏折足能将人埋没。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圣旨都指控不了他,随行的那么多文武大臣,皆听他一人指挥,如果不是他决策有误,如何能损失这么多人?
不过,这件事细说起来就复杂了。
消息传到了西北,自然又会长上翅膀飞往关外。
乌剌王帐内,可汗贺楚正与孟恩在围炉喝酒。
“这个燕棠的父亲,就是昔年与段鸿飞在居庸关枪挑北真国大将铁沁的那员大殷猛将?”
孟恩支膝的手端着马奶酒,凝眉望向神色同样不怎么轻松的贺楚。
“就是他。”贺楚搓了搓手,缓声道:“一眨眼,段鸿飞和燕奕宁相继都死了,燕家长子也都能挑大梁了。”
孟恩抬手抚了下浓眉,说道:“我听巴图他们回来说,那燕棠看着闷声不吭,实际上出手却极为准确有力。
“这么看来,这次大殷大阅不光是他们皇帝有隔空发威之心,他们朝中将士也是跃跃欲试,等着这一战了。”
贺楚起身,走到桌上自行斟了杯酒,在手里轻晃着道:“倘若开战,你有多大把握?”
孟恩唇角一挑,亦站起来:“据这几年我们安插在燕京的探子回报所得的讯息,目前有战功有才干的殷将虽有不少,几大勋贵世家也是颇有实力。
“但在他们皇帝心目中,能挂帅的我猜还是不会超过五个,这五个人里就包括萧蔚。
“我对萧蔚此人行军战术,还有脾气禀性揣磨甚多,若他挂帅,我不说有十足把握,至少也有八九成!”
贺楚执着杯子转身:“但又如何才能做到一定是让他挂帅呢?”
“原本我很有把握,但眼下突然冒出个燕棠,却未必了。”孟恩道。
“你是说萧祐会挑个乳臭未干的娃儿挂帅?”贺楚望着他。
“燕棠是大殷皇帝的心腹重臣,又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如果说之前还无可能,这次他表现卓越,我认为他很有可能。”
孟恩抿了口酒,接而道:“如果是换成燕棠,又或者是旁人,我都未必有那份把握了。”
贺楚透过窗户,望着外头马灯下隐隐飘起的飞雪,说道:“能避免就避免吧。
“北地已进入冷冬,接下来又该是紧需物资的季节了。
“早日把西北攻破,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能在关内温暖的房屋里,围着热烘烘的大薰笼,学他们中原人一样煮茶赏梅了!
“即便是打下整个中原无望,至少也要占领西北辽东一线,如此乌剌才能做到进可攻,退可守。”
孟恩走到他身后,也望着那飞雪:“明日我便派人传书至燕京。”
……
日子如穿梭般往前过。
九月中开始连下了几场雨,天气日渐凉了起来。
到月初,坊间大槐树在秋风里已落了一半的叶子,每日里总能看见那些黄叶如一只只蝴蝶般卷在风里。
学堂里那些如诗美妙的青藤也逐渐枯黄。
顾先生开始穿夹衣,悠然持卷的样子莫名使人想到那些隐居的名士。
他最近添了个重孙子,老先生十分喜爱,给他起名叫壮壮,有时候提到他,他古板的脸上会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校场大阅过去了个把月。
戚缭缭再也没往王府去过,甚至出入都尽量绕开那边,毕竟在燕棠心里她已经十恶不赦。
至于擒拿什么的,她当然是不会再去了。戚子煜那道“禁令”简直雪中送炭,使她的回避变得顺理成章。
这个把月里也发生了不少事。
秦王率众在京呆了二十来日,日日有关于他们的消息传来。
除去秦王本身所获的仰慕,就连久未归京的世子萧翌,此次也成了坊间人嘴里广为称赞的青年才俊。
与秦王有过交情的各府轮流宴请,泰康坊这几家自然不曾落下。
戚家设宴的时候戚缭缭近距离见到了他们父子,萧翌大约因跟随父子的日子居多,身上贵族的讲究气难免。
但是因为他的亲善豪迈,而又显得并不讨厌,反而让人生出几分包容——毕竟出身高贵,又年少得志。
戚缭缭跟他们没有什么交集。
她只是在下着雨的天井这边,一面吃着在永郡王萧谨送来的红鸡蛋,一面穿过屋顶垂下的枯藤看了看窗那边路过的他们。
——对了,戚如烟已经生了。
由于果然是个大胖小子,而且戚如烟还平安顺产,萧谨着人来报喜的时候,除去送了必须的各种吉祥食礼之外,又给了她两斛珍珠。
这使戚缭缭觉得日后还是可以没事儿多拍拍马屁,毕竟拍马屁赚钱一本万利!
戚缭缭给孩子做了两身小衣服,戚如烟很高兴,又佯嗔她,说不指望她做什么针线,只要好好地就行了。
跟荣杜两家的官司当然惊动了郡王府。
那日校场上萧谨父子就在皇帝旁边控诉杜襄。下晌萧谨又进宫去求见了皇帝,而因为靖宁侯他们下手力道很够,他怕说多了造成反效果,也就按下了。
戚如烟没那么快平气,只是翌日听说有了那样的结果,才又气解了几分。
“可算出息了点了。”她掠着戚缭缭的头发说,“就得这样,人家算计过来了怎么能不还回去?
“有些人就是这样,没招她没惹她,打你一巴掌还恨不得你把另一边脸再伸过去让她打一回才甘心!
“这种人,你不还她三五十个巴掌,她学不了乖!”
第197章 心中的人
……天晴的时候他们四人组依旧一道走街串巷地找乐子,“戚缭缭”的人生似乎永远不会寂寞。
不必再定时去往镇北王府学擒拿,也让她的时间变得自由和宽裕起来。
由于学了半年的鞑靼话已有大成,近期黄隽便开始教她更深层次的地理风貌与北地习俗。
为了教她这位求知若渴的戚姑娘,黄隽自己也免不了需要补充学识。
半年前他还只是四夷馆里的最不起眼的小官,可是上个月因为几封与北真国的往来书信译作得极好,便又提了个一官半职。
戚缭缭也觉得燕棠在躲着她。
因为自屯营里回来她就没听说他在坊间晃过。
这对于同住在一个坊间的邻居来说,个把月的时间都不曾露面实在有些难得。
刻板又处处看不惯她的燕棠最终会看上离经叛道的她,完全出乎她意料。
她略有无奈,男女之间除血缘之外的任何交情一旦扯上奔着某种目的关系去,似乎总不能长久。
……十月中这场雨就带着些微寒意了。
上课时顾先生交代大伙准备些颜料,明日到学堂学丹青。
程如娴没有颜料,放了学,她便提议大伙一起去街口的笔墨铺子看看。
戚缭缭也去了,去的时候还只有微微毛毛雨,回来的路上雨势却大起来。
秋雨浇不灭少女们活泼热情的心,几个人开心地走到就近的点心铺子屋檐下避雨。
点心铺子是间老作坊,门脸儿不大,临街的一面墙三分作门口,余下七分墙上又开了个三尺见方的窗口做买卖。
燕棠刚刚让店家挑了几样叶太妃爱吃的点心称了,就透过窗口见到了一字儿排开站在屋檐下叽叽喳喳的姑娘们。
戚缭缭站在左起第二,换上了厚夹衣的她看起来比前阵子要软乎了些,但仍是红艳艳地耀眼。
檐下雨丝被天光染成银色,在她前方拼成帘幕,她绯红的身影,更夺目了。
程如娴不减兴致地望着雨幕:“要是这个时候有个我心目中的美少年带着伞来接我就好了!”
邢小薇哈哈笑话她。但末了她也道:“不能只长得好,还要温柔细心啊,能一点雨也不让你沾上的那种!
“然后还要有绝世武功,过人的本事,能挟着你飞掠在这燕京城屋顶上,又帅气又威风!”
“不不!若是我,我就不喜欢他是个武将了,我希望他是个才华横溢的大才子!
“他出口成章,会做很多诗!这种秋风秋雨的天气,多适合共撑着一把伞,在雨中漫步啊!”
程如雅不甘落后地说。
叽叽喳喳的声音很快驱散了秋雨带来的烦闷。
店里伙计们也悄悄地露出微笑来。
店家见燕棠看着窗外没动,以为有所打搅。无奈却又要靠着坊内这些勋贵谋生,无法驱逐,也只能歉意地冲他笑笑。
燕棠收回目光,捏着盘子里的核桃仁没动。
他已经有近两个月没见过戚缭缭,本来是忙,但自上次苏慎慈来找他,跟他说了她背后的那番心思之后,除了忙之外,他又还多出几分踟蹰来。
戚缭缭的话——她说不需要他,她是不需要他还是不需要任何男人?她还说儿女情长不值得付出,她为什么这么说?
他跟苏慎慈一样,也听不懂,但莫名能听出那番话背后的孤清。
本来他以为她只是女儿家心性,娇气,拿矫,对他或还有不满,所以拒绝。
但显然不是。
如果她是不需要他,那么她……
“缭缭心中的那个人又是什么样子?”窗外的讨论还没有止歇,邢小薇又问起来。
戚缭缭耸肩:“没有。”
“为什么没有?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吗?”
戚缭缭微哂:“这又不是像穿衣吃饭一样,我必须想不可。”
姑娘们觉得她真没劲,但很快又沉浸在自己的小梦想里。
戚缭缭也就听着她们瞎唠,毕竟对于她这种“老人”来说,听听小姑娘们的梦总比听街头泼妇数落自家汉子又去赌坊里地输钱喝花酒要好。
姑娘们叽叽喳喳,很快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燕棠捏着核桃仁,眉头又皱起来。
她说儿女情长不必须,显然不是只针对他,只是不需要他了,这确实令他高兴。
但她在拒绝他的时候说的话,还有她跟苏慎慈说的话,那都不是他眼里的她。
他直觉地不喜欢那样的她。
他喜欢她的果断坚毅,也喜欢她洒脱豁达,更喜欢她不经意时流露出来的通透和睿智,尤其是她的快乐热情!
但他唯独不喜欢她有着那样孤清的一面。
那使他觉得她仿佛在抗拒着什么,在向什么而低头,她那样的人,他找不出她有需要低头的理由。
或者,他舍不得她低头……
可是正如她自己说的,戚家能给她想要的,戚家给不了的,她自己也能争取。
儿女情长是七情六欲里最不值得人付出的这句话也是她说的。
她莫非付出过?
他不敢想。
见,当然还是要见的。
可他却不知道该把心情调整到什么样的状态去见。
在陡然偶遇的现在,她说对心中那个人的幻想,并不像穿衣吃饭那样必需。
他从来不知道,她对于人生的要求,竟然低到这个程度。
他原先也不曾觉得这些事有多么重要,可那是因为他从来不知它能让人多么振奋,多么愉悦。
然而她不是。她是意兴阑珊,是好像面对着一盘吃腻了的点心,有着看透的烦腻和无所谓。
是只要余生安稳,便别无所求吗?
“……这得下到什么时候?你们回去接把伞来吧!”
等不到“美少年”的少女们笑闹完之后,淡定地接受了需要自力更生的事实,纷纷打发人回去取雨具。
戚缭缭不急,没让翠翘去淋雨。
到了她这样的“年纪”,对于身边的人是能多关心一个便多关心一个了。
但翠翘还是去了。
“回头你们伞拿来了,我跟你们挤挤便是。又何必呢?”她喃喃道。
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程如娴的丫鬟把伞取来了,她要钻进伞下去,忽然手臂被人拽住,头顶上方也忽然覆下片阴影。
第198章 太不称职
“王爷!”
姑娘们都惊讶起来。
眼前燕棠一身锦绣,撑着雨伞,如画上的人儿一样富贵精致到让人侧目。
戚缭缭望着伞下那张久违的脸,也张大了嘴。
燕棠平静地伸手将她下巴合上,然后道:“你们先走,我顺路送她。”
姑娘们叽叽喳喳远去,屋檐下一时清静了。
他说道:“走吧。”
戚缭缭回了神,抱着两盒朱砂,跟上他脚步。
牌坊里建的讲究,坊外这街也建得讲究。铺地都是石板,没有泥泞。偶有几片被风打落的黄叶,反倒成了恰到好处的点缀。
燕棠走得慢,戚缭缭也不便走太快。
她没有围披风,即便他把伞挪了大半过来,也还是有雨丝已经不可遏制被风吹到身上了。
她无心顾及,跟他搭讪起来:“王爷来买点心?”
“嗯。”
她顿了下:“太妃还好么?”
他漫不经心地迈着步:“还行。”
戚缭缭没话说了。
燕棠余光里觑她,只能看到她头顶,那束着绒球的双丫髻,使她看上去仍然像只不安份的小熊。
走了几步,她停下来:“王爷还在气我吗?”
燕棠垂眼望着她,过半晌:“气又怎样?”
戚缭缭笑了下,没吭声。
燕棠看了会儿她,心里不爽。
果然还是生份了。
这是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了。
“你将来怎么办?”他问。难不成真的谁也不要?
戚缭缭差点有些跟不上他话锋转变的速度。转瞬听懂了,遂耸肩道:“得过且过呗。”
燕棠凝眉停下来。
她又笑道:“王爷忘了?我有哮症的,不知道能活多久。就算能活到嫁人的时候,也多半没人肯娶。
“就算有人娶,也多半是生不了孩子。
“没有人会想娶个没法儿生育的媳妇儿吧?
“我现在已经攒了足够多的私产,侄儿也多,将来抚养他们谁的孩子做个后人,并不是难事。”
听听,多么顺畅的一生?
他听到她这么说,心里应该会好受点?
虽然这是戚家的说法,不过如果真能如此,她觉得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戚家并不打算以把她嫁出去为目的规划她的未来,这是令她打心眼儿里感到贴心的事情。
她对于未来并没有更细致的打算,只要能保住身边人的平安,她的未来其实差不到哪里去。
燕棠本来没气,听她说完,却没来由有些气。
“你倒是想的挺周全。”
这么多天里,不只是他没见她,平时总在他王府自由出入的她,近来也从没露过头。
可见是不想见他。
这倒也罢了,现在,她居然拿这样的话来糊弄他,她能不嫁人吗?
……他就不信了,难道拒绝了他她就那么心安理得?
他想,哪怕是她不喜欢他,哪怕她不稀罕他,至少也不应该拒绝他的好才是。
就比如现在,她头发上沾着雨粉,兴许要着凉的,鞋尖已经有些水痕,也不知道浸透了袜子不曾。
倘若她肯巴着他,让他带她回王府,让他照顾她,该多好。
他被她挫伤得喘不过气,可心里仍有隐隐的希望,他想像程如娴她们说的那样,做她戚缭缭心中的少年。
在雨天时带来她需要的雨伞,在炎夏时带着她企盼的甘泉,在她任何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护着她不受一点风雨。
接受他的好,就有那么坏么?
就算是模棱两可的拖着,一面对他若即若离,一面享受着他的爱护,他好像也没有什么意见。
反正他又不是在她这里得不到结果就急着去找下一个,他只是因为她而已。
但这也只是祈望。
因为她说她什么不缺,想来也是包括他的照顾了。
这便令他恼恨起她的绝情来,想她,竟连做个玩弄感情的妖孽都不称职。
撩开手了,怎可说停就停?
“这也不难。”她拍了拍袖子上的雨粉,“我若不把自己前路捣饬明白了,怎么管得了别人?”
雨还在下。
路过的行人不时往他们俩看来,兴许是怪他们挡了路。
她这副样子,又掀起燕棠心中为数不多的一些记忆。
在听完孙彭与许灵莺的故事后,她也曾凉薄地说无法付与同情。
甚至于在受了伤之后也不曾喊过一声疼。
当时他只以为她心地原本如此,可后来想想,倒不像了。
她若本心凉薄无情,又何以对身边人照顾甚多?可她若非本性如此,又因何变得凉薄?连正常地撒撒娇,喊句疼也不肯?
“你是因为自己的病,所以才说儿女之情于你来说不重要?”他问。
戚缭缭默了半刻,说道:“不全是。不过追究这些没有意义。对了——”
不等他开口,她忽然又道:“荣之涣和杜家的状子,是王爷告的吧?多谢你了!”
她笑了下。
燕棠被她的笑容闪了下眼,别开脸,闷声道:“不谢。毕竟我也欠你个人情。”
戚缭缭哈哈笑起来。
“姑娘!”
恰在这时,翠翘抱着伞小跑着到了跟前来,打了招呼,又忙着跟燕棠见礼。
燕棠看了眼她,略想,把手里的伞推了过去。
戚缭缭怔忡接住。
他又顺手解下披风,裹紧她给她披上。
颌下的结是他打的,风帽也是他给戴上的。动作温柔得像她袖口镶着的绒毛。
“好些回去。”
他接伞,然后先进了雨幕。
这些事被他做来如行云流水,无一丝别扭矫情,戚缭缭怔愣地望着他,竟忘了拒绝。
……
燕棠回到澹明堂,望着湿漉漉的庭园,在庑廊下停下来。
落叶混着泥泞,看上去乱糟糟。
两树粉红的芙蓉被淋得不成样子,只有当盆景的几棵青松还是坚挺的,被雨一淋,越发神采奕奕。
扶着廊柱站了片刻,他直身道:“倘若她来还衣服,要立刻来告诉我。”
侍卫微怔:“谁?”
他没解释,继而又道:“再差人去太医院问问,姑娘的哮症都是谁看的?”
侍卫这下听懂了!
……翠翘看到燕棠亲自给戚缭缭披了披风,一张小脸儿憋得红红的,直到回了府还没平静下来。
迎出垂花门来的红缨看到披风,脸上同样也写满了震惊。
第199章 终身幸福
戚缭缭并不知燕棠怎么突然又发起疯,要给她披衣裳,也来不及深想。
也是怕了戚家上下对这种事情的敏感,先前程如娴她们已经被他赶走了,八成在姑娘们之间八卦已经有了一致版本。
这要是再让他们看到她穿了他的披风还得了!
进了二门后随即就贴着墙根溜了回房,然后火速把衣服除下来给翠翘:“这事儿不要声张,赶紧给我送回王府去,千万别让子煜他们看到!
“再跟王爷说,由于不方便,我就不帮他洗了,请他自行处理一下!
“对了还有!”
看到翠翘要走,她又立刻自抽屉里把上回他给她包扎的那块洗过的帕子也塞了给她:“这个也带去!”
……
燕棠没有办法当作刚才的偶遇不存在。
即使心底的傲娇不停在跟他举证那孽障的无数桩劣迹,即使她先前的话还仍然清晰入耳。
即使一个人死心比起对一个人动心要难得多,从前他懵懂无知,如今却似一日比一日地明白了。
她戚缭缭可以没有他,但他却不能没有她。
他诚然不喜欢她的消极,她的惫怠,她的回避,她的某些若有若无的抵抗,更加不喜欢她轻描淡写把自己的后半生一语交代完。
可一旦直面过她的“凉薄”和“无情”,他便已再明白不过,不管他再不喜欢多面的她都好,都不代表他不能接受。
他还是不想跟她形同陌路。
这太难了,不过是街头偶尔的一次碰面,他仍然觉得那孽障身上有他想要的热情和向往。
他等着她来还衣裳,等她给他个台阶,将一切拨回原位,然后重新开始。
这一次他会沉得住气,绝不会再冒失。
然而谁能想到,他等来等去,等来的却是翠翘——
这是他未曾想到的意外,毕竟从前她有什么事情都是直接过来找他的!
他有些恨,又有些气,更多的是无奈。
默半晌,他抖了抖手里的书,问道:“姑娘淋了雨不曾?”
翠翘早被他的沉默弄得不知如何是好,见他终于开了口,瞬间松气:“没呢,回去就换了衣裳,又喝了姜枣茶。”
燕棠仔细听完,想要再问些话,到底从前做的功课太少,一时不知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再打听,便就摆摆手让她走了。
她走了之后他盯了案面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只觉忒地扎眼,便站起来。
站起来走到帘栊下回头,余光里的它还是刺眼,便又再走到窗户前,凝眉看起庭景来。
终究对送来它的人不对而满心里不是滋味,半晌,再次回头盯着它,终于走回来坐下,把魏真叫了进来。
“去传话给湳哥儿,就说我已经不那么忙了,打明儿开始,开始恢复授擒拿课,让他们都过来。”
魏真颌首答应。但转而略想,他又说道:“就是恢复擒拿课,姑娘怕是也来不了了。
“姑娘现在跟戚世子学着擒拿,这两个月她可没把功夫落下呢。”
燕棠怔住。
转而沉了沉脸。
好家伙,她这是打算跟他分道扬镳了呢!
不光是拒绝他,还连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了!
但他是那种容易被击垮的人吗?
他负手站了会儿,走回案前提笔写了几个字:“去国史馆把这几本书借过来。然后回头去找找黄隽,让他到王府来一趟。”
……
戚缭缭猜准了会有一番小风波。
翌日学堂里,她刚踏进门,姑娘们就冲她捂着嘴窃窃地笑起来,眼里有异样晶亮的光芒,就像是她还有梦想时,看到别的情投意合的少男少女而怀揣着的那种羡慕和揣测。苏慎慈隔着座位深深地冲着她叹气,而苏慎云则目含毒光地冲她看过来,显然是都知道燕棠打伞送她的事情了。
她就当没看见,大摇大摆坐下,照旧做着一会儿要交的功课。
前排的程敏之频频扭头看了她几眼,最后忍不住转过身子:“听说王爷昨儿送你回府了?”
早就支起耳朵在听的燕湳和邢烁也嗖地一下凑了过来。
戚缭缭头也没抬,镇定地道:“对啊,我没带伞嘛,他正好有,就一块回来了。很惊讶吗?”
“也不是……”程敏之搔搔头,“主要是王爷最近对你做的奇怪的事情太多,你看,又是拿帕子给你包扎,又是下着雨送你回家。
“——哎,你说你哥是不是看上缭缭了?”他边说边冲燕湳扬起了下巴。
燕湳深思道:“确实有些奇怪,他从来不跟别的姑娘做这些事的,就连阿慈他都没做过这些吧?
“可是我觉得不可能啊,他从前还为着缭缭踹过我呢!
“他还不准我跟缭缭一块儿玩,后来是我坚持不拆伙,后来他没办法,这才放任我了。”
戚缭缭撩眼瞄了下他。
“这你就不懂了。”程敏之说,“我哥说打是亲骂是爱,你哥越是这样,越是说明对缭缭不同。”
邢烁深觉有理。转而他又惊道:“那就惨了!他哥那么古板,而且还向来视咱们几个如同眼中钉,他要是看上了缭缭,肯定不会许她再跟我们玩了,那以后咱们四个不得拆伙?
“——天啊!以后谁带咱们除暴安良,巡视京师?谁在咱们闯祸之后替咱们讨保?!”
几个人瞬间被危机感包裹。
“拆伙那是肯定的了!”程敏之凝重地道,“关键是,除了拆伙,他哥那么凶,缭缭斗得过他吗?她还能有自由吗?
“日后成了镇北王妃,那就得像叶太妃一样规规矩矩呆在后宅,相夫教子,王爷说一,缭缭能说二吗?”
“对,缭缭你千万三思!”邢烁嘱告:“婚姻可关乎一辈子的幸福,千万不要因一时心动昏了头脑!”
戚缭缭淡定地提笔望着他们发挥。
燕湳也开始被他们说的有些心慌:“你们别危言耸听,就算是真的,我哥,我哥也不一定会那么对缭缭!他人很好的!”
“得了吧!”程敏之轻嗤,“你哥怎么对缭缭的,别人不知道,哥几个还能不知道?缭缭被他凶的还少?
“再说他那个老古板,不说成亲,就是订了亲,他都肯定不会再让缭缭出来玩了。
“他都有未婚夫的身份了,阻止起来名正言顺!”
第200章 军务所需
燕湳说不上话来了。
他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燕棠见他这个亲弟弟在坊间晃晃都凶得如同要吃了他,又怎么可能会容许自己的妻子不守规矩?
“完了!这下真的要拆伙了!”程敏之悲伤地遮住了双眼。
燕湳急了:“你们别这样好不好,如果是真的……我哥好不容易才看上个人,你们还这样,是不是想看他打光棍?”
说完他掉头又对着戚缭缭,急切地道:“缭缭你不会听他们的对不对?其实我哥也很好对不对?
“你看他还给你包扎伤口,还送你回家,他还教你骑马——”
“除此之外呢?”邢烁截住他话头,“他凶了缭缭几个月,做这几件事就能证明他好了?包伤口算什么,送伞算什么?
“哥们几个要是遇上了,难道还会置他不顾?
“还有骑马,求求你就别提了行么!他教了大半个月就撂挑子不干,后来还不是淮大哥给教的?”
燕湳据理力争:“可他后来还教了擒拿!”
“擒拿那是教缭缭一个人么?那还不是看在你的份上顺便把我们一块给教了?”
程敏之都有些看不惯他睁眼说瞎话了,语重心长道:“就算他是有些基于缭缭的原因在,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这能跟他之前对缭缭造成的伤害相提并论吗?缭缭你还是得三思!”
燕湳无语了。
他苦着脸看过来:“缭缭——”
“行了!”戚缭缭瞥着他们,“阿烁不是说的很明白了吗?
“不过就是顺路送回府,又不是专程去的,换成这坊间的哥哥们,谁看到了不会这么做?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你们既然知道王爷凶,以后就对你们的妻子都好点儿,别尽在这里瞎猜。”
……
由于接近冬季,北地开始长达数月的风雪季节,各处关口往来出入的商贩也开始多了起来。
燕京城里集市繁茂,织造衙门带来了江宁府新出的绸缎样品。
而南边稻米丰收,京杭运河又进入更为繁忙的运作时段。
皇帝心悦,早朝上点名嘉奖了几句,又勉励了几句,最后拟在冬月去围场秋狩。
萧家人历代擅武,又重军事,因此每隔数年总要举行一次秋狩。
皇家狩猎“狩”的不是猎物,而是作战技法,每次随行的人员便皆以武将居多。
若是在行宫呆得时间稍长,那么自然也还得唤上几个近臣相随。
燕棠下了朝,便直接去了太医院,找到了一直给戚缭缭诊病的唐太医。
唐太医道:“戚姑娘的哮症是挺严重的,老太君怀她的时候年纪大了些,且母体本身也不是很强壮,导致胎里失和,落下先天之疾。
“这样的病症,确实是不大适合成亲生子。又或者说,成亲生子于她皆有些风险的。”
燕棠沉默了会儿。想起她在小黑屋里死去活来的模样,又问他:“可有根治之法?”
唐太医摇头:“这种病,只能靠养,岂有根治之法?全看个人福气了。
“不过以戚家这样的周到,这些年也养的极好,只要不出意外,不强求,保住姑娘长命百岁应是无虞的。”
这番说法倒跟戚缭缭自己所说一致。
燕棠出宫时又迎来一阵雨,泥泞里他站了一阵。
他来打听这些只想看看是否太医所说的与戚缭缭所理解的有出入。
他想兴许有可能是她理解错了,毕竟自打小黑屋里发过病之后她这大半年十分健康,没有过再犯病的迹象。
眼下连太医院的大夫都没有办法,那她莫非就要被这病缠一辈子?
……黎容收到了新的指令,在日常处理公务的时候再顺便打探打探民间有没有好的大夫。
听完之后他没有立刻走,静默片刻之后,他反是问:“倘若世上再无人能医姑娘的病,王爷又打算如何呢?”
“你可以先去找找再说。”他回答。
“可是这是很现实的问题,王爷如果做不了最坏的打算,实际这样做了也还是无用。”
黎容从未有如此认真地望着他:“镇北王府人丁不旺,王爷身为这一代的家主,不能不考虑子嗣,倘若戚姑娘无法生育,王爷如何平衡?”
燕棠默然看着门外雨丝。
半晌,他说道:“我想治好她的病,这跟她会不会跟我走到最后那步无关,我并不想凭这个换取她的回报,她若是为了报答而委屈自己跟了我,我也不乐意。
“而她就是到最后仍然不要我,我也还是会盼着她好好的。——先去试试看吧。不用大肆声张。”
黎容颌首。
……
晌午过后黄隽就被请到王府来了。
“听说黄大人升官了,真是可喜可贺。”
燕棠伸手让他坐,然后望着杯里的茶,平淡地贺着喜。
黄隽倾身,一副谨听教诲的样子。
他要是记得没错,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有见到过这位当红的王爷了。
前两天还正感叹着近来不用如履薄冰地在泰康坊走动,不想这话音未落他就把自己找上门来。
再听听他这口吻,便不由在心里把自己这半年来所作所为事无巨细全想了个遍。
“黄大人这么有才干,我有件事情想要劳驾你。”燕棠给他添了点茶,说道。
“王爷有吩咐,但说无妨!下官定当勉力为之。”看到他给自己添茶,黄隽连忙伸出双手扶杯。
燕棠叩了叩桌子,侍卫便接连抱了几大抱的书过来,直接堆在案面上。
“这是最近我要研究的典籍,于军务上十分重要,可惜都是鞑靼语,我看不懂。
“黄大人精通胡虏语,所以我想聘大人每日放工之后到王府来给我做个通译。
“酬劳方面你不用担心。我每个月出你五十两银子,每个月初一黎长史会直接拨账给你。
“由于军务紧急,所以从明日开始,就要烦请大人过来上工,就在王府。”
黄隽未免倒提了一口冷气:“王,王,王爷是说,让下官到王府,来当通译?……”
这大十月的天,他背上竟惊出了一层汗!
“黄大人该不会拒绝吧?”燕棠缓缓抬眼,肃然望过去:“我这可是军务所需,还望配合。”
黄隽咽了口唾液。他不过只是个小小的通译官,拿军务来压他,他得有几条命才能接下这个招?
但他想了想,还是咬了咬牙:“不是下官,不答应,而是,而是下晌下官还有,还有戚姑娘的课……下官允了侯爷在先,不能做那,做那虎头蛇尾之人……”
更不能言而无信!
他要是答应了他,那戚缭缭的课哪里还有时间上?
戚缭缭对他很好啊……
“这样啊。”燕棠漫不经心地拢了下衣袖,“那是有些难办。”顿了下,他又扫过来:“那黄大人觉得有什么折中的好办法没有?”
第201章 她失宠了
他抿着嘴,摇头。
燕棠眼神冷了冷:“那就好好想想。”
黄隽觉得想哭。
他看着茶杯里泛出的冷光,屏息了下,说道:“那,那要不下官去和戚姑娘说说,请她下晌改到王府来上课?”
燕棠停住举杯啜茶的手,面上漫上春风:“这主意好。想不到你竟然这么聪明。
“如此既耽误不了我,也耽误不了姑娘,而且趁此之便,姑娘还可以拓宽视野,学到更多知识,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黄隽苦着脸,艰难地挤出个笑来。
燕棠送戚缭缭回府的事,在戚缭缭及时阻止下,事态暂且没有得到更大程度的恶化。
虽然苏慎慈下了课也曾来问过她两嘴,但她说了之后苏慎慈也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再劝她什么。
毕竟戚缭缭的行事比她老练多了,她有什么资格去左右她的选择。
而程敏之他们则也没有再多纠缠,除去戚缭缭亲口说是他们想多了之外,他们也并不觉得他们俩合适。
于是当程如娴她们提及的时候,他们还会主动帮着避两嘴儿。
只有燕湳整个人无精打采地,在坊间分了道,便就怏怏地回了王府。
戚缭缭回府才换了鞋,皇帝要秋狩的消息就自戚子泯他们口中传过来了!
“正想说天气好了咱们便去打猎,这下好了,可以去围场里过把大瘾!”戚子湛搓着手掌直说。
戚缭缭也无法掩饰住内心的喜悦与期盼之情,大冬天地骑着马儿晒着太阳奉旨去玩儿,谁不想啊!
她前世里是曾经去过围场狩过猎,可她没下过场啊!
这辈子又学武功又学骑射,这样的好机会当然要跟着去好好耍耍!
正跟几个小的热火朝天地议论着,黄隽就垮着脸到来了。
“这是怎么了?”她问道。
“别提了!”黄隽皱巴着脸坐下,烦恼得都快要抓头发了。“王爷又把我给抓去了!”
说着,他便把燕棠把他半路截去,又威逼利诱他去王府当通译的事给说了:“我本该拒绝的。
“银子倒罢了,家里日子目前还过得下去,可是王爷拿军务压我,我本来就怕他,结果抵抗了几下没顶住,我就只能答应了……”
戚缭缭听完愣了。
“你没跟他说我这边的课还没有上完?”她问。
黄隽叹气:“他王爷要办的事,姑娘觉得我说那么多能有用吗?”
是没用。
戚缭缭沉吟起来。
看一看外头,她站起来。
……
燕棠重振旗鼓。
他思前想后,这事儿没法儿不运用运用策略。
在戚缭缭正回避着跟他碰面的情况下,他的首要任务便是至少得让他有机会与她继续保持接触。
有了正常接触,才是拥有一切可能的前提。
然而照她连擒拿都已经让戚子煜代劳,且连衣裳都让丫鬟来送的现状来看,指望她会再次厚着脸皮来接近他是绝无可能了。
所以他只能自行创造条件。
但有了计算失误的先例,他心里还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王爷!姑娘往王府这边来了!”正默坐着,魏真便如风一般快速卷到门槛内来了:“一个人来的,而且已经快到角门外了!”
……戚缭缭当然是来找燕棠问黄隽这事的,黄隽屡屡被他针对,她不出面问问仿佛也不太合适。
但是走到王府门口,她又停了停。
燕棠这么做,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别有用心”。
但是她已经跟他把话撂得很明白,而且看上去他也不是那种会死缠烂打的人,按理说应该不会再这么无聊。
眼下她再怀疑他有别的目的,难道不会显得自作多情?
可是不来问问,那她的课又怎么办?
黄隽既然答应了他,那么明儿起是必定得到王府来的了。
那她岂不是只能跟着来?
“缭姑娘?”正在门口站着,忽然角门内走出一人,诧异地与她打起招呼来:“姑娘怎么站在这里?可是来寻二爷的?二爷在府里呢,这大冷天的,您快进去吧!”
魏真边说又边扭头跟门房打起招呼,问起别的琐事,一副对她的到来并不太关心的样子。
戚缭缭倒不好扭头走了,随即跨进门,直接往正院里去。
一路上侍卫们皆平静地跟她施礼,细想起来,与从前那副奉若上宾的态度简直正常多了。
而且甚至连她要见燕棠现在都要经过侍卫们正常程序的通报……
这是不是代表拒绝了他芳心的她确实是“失宠”了?
那他聘黄隽的事,真是她想多了?
……燕棠在书房,整个靠墙的一大架子书全被他搬到了地上,成堆成堆地,一个人拿着鸡毛掸子在忙乎。
“你这是干什么?”她问。
“收拾收拾。”他顺手抓起两本厚重的兵书,并没有看她。
“我当然知道你是在收拾,但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这种事是你在做?”
戚缭缭绕过书堆走到书架前,看了下,书挺多的,比起小时候她过来的时候多出不少。
但她可不认为他镇北王会是干这种粗活的人。
这种事完全可以交给黎容,何况他从前不都是这么做的吗?不然他凭什么保养得这么细皮嫩肉?
那天他给她包扎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一个成天舞刀弄枪的人,除了掌心几个粗茧子,手背皮肤可称细嫩得很……
燕棠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下雨天不想出门,所以找些事情做做。——你怎么来了?”
戚缭缭没直接回他,而是狐疑地望了他一会儿:“所以王爷就也闲得找上了黄隽?”
“这跟黄隽有什么关系?”燕棠平静地道:“你是说我聘他当通译的事?你不要想多了,我是看他能力还不错。”
“四夷馆还有很多能力不错的人。”戚缭缭道,“王爷许他五十两银子一月,这都差不多能直接把乌剌那边的通译请过来帮忙了吧?他何德何能啊!”
她跟黄隽学了大半年,总共的钱加起来还比五十两多不了多少呢!
说他没有别的目的,让她怎么能相信?
燕棠定定望着她,随后啪地把手里摊开的书合上了:“管的可真宽。”
第202章 霸王之气
“不是我管的宽。”戚缭缭听他这口气,不像是当初那会儿脆弱到不能接受现实的样子。
便放了些心,把话说白了:“是王爷这么做也没有用的。
“我就把王爷当邻居,最多就是个朋友,王爷不死心,那将来吃亏的是您自己呀!”
虽然她很不想这么说,但她是过来人,知道动了心的人会有些什么样奇怪的念头。
而且他既然表过白,那么就不能怪她往这方面想。
难道他以为她当初是故作姿态,故意矫情,欲擒故纵?
燕棠看她半晌,将手里书竖起支在书堆上:“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死心?”
戚缭缭望着这满地的书耸肩:“不然呢?”
搞这么些玩意儿难不成是想锻炼身体?
燕棠轻哂,转身将手里书放上书架:“把你那心放回肚里去吧。我早就对你死心了!从今以后,我也当你是邻居。
“你看看我这满屋子的书,再看看我书案上摆的那些个军报,我这两个月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在五军营就是在屯营,哪有功夫想那些事儿?”
戚缭缭心中舒畅:“既然这样,那王爷就把黄隽放了吧。他怕你。”
“为什么让我放他?”燕棠转过身来:“是他自己答应我明日下晌准时过来,也是他自己说的会跟你解释清楚。
“而我聘他是因为觉得他学识靠谱,而且他本来就每日要过泰康坊来,如此一举两得。
“还有,他为什么要怕我?我很凶吗?”
戚缭缭叹气:“你不凶。你只是天生霸王之气,人家凡夫俗子,他仰望不起你。”
燕棠斜睨了她一眼,背转身去拿书:“那就更得过来了,多沾些我这霸王之气,对他有好处。”
戚缭缭郁闷了:“你就不能不整这些吗?”
“你什么意思?”他又看过来。
她清嗓子道:“我是说,你完全没有必要针对黄隽。”
燕棠盯着她看了半晌,平静地说道:“请问你哪里看出来我这是为了针对他?”
戚缭缭放弃争论。半晌她又眯眼道:“我从前怎么没发现王爷这么善辩?”
“那是你根本没了解过我。”
燕棠轻睃了她一眼,把书放下来,“我若不善辨,当初怎么在两邦谈判时击败巴图?
“戚姑娘在校场营房拿下荣之涣后,利用他来帮我争取机会,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了解一个你正在帮助的人吗?”
戚缭缭竟然被他一语问住。
前世里她觉得自己够了解他,但是还魂回来之后,她确实发现了很多前世里都未曾见过的他那些面。
比如众人眼里行得正坐得端的他,居然会被人下了迷药藏在小黑屋等待散药,又比如看上去富贵安稳的他杀起人来时是那样的果断利落……
但这些都只是自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确实未曾主动去了解过他,只是凭着前世那些过往在下意识地对他的行为做出解读。
燕棠把目光自她脸上收回,转身自盆里洗了把手,在椅上坐下来,端茶啜了半口。
他有好心情,看了眼门外。
门外对上眼色的魏真立马离去,刹那,端了好几盘子点心进来,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枣茶。
“这大冷天的,姑娘冒雨过来,快趁热喝了吧!”魏真热情地说。
戚缭缭拢住神思,端起姜枣茶来喝了一口。
“怎么这么辣!”
茶到嘴里,她迅速抬手在嘴前扇起风来!
燕棠下意识托住她手里的茶碗,然后另一手托住她后脑,倾身往她张大哈气的嘴里轻轻吹了吹气。
被姜汤辣过的唇舌忽然变得清凉,还夹着他襟口幽香,戚缭缭抓着杯子,蓦然不动了。
“好些吗?”他脸悬在她上方,垂眼看着她半启的双唇。
那粉嫩双唇微顿之后快速合上,变成朵桃花来。
“可以了。”她看了眼他,别了别脸。
燕棠坐回去,端着茶,啜起来。
屋里有短暂静默。戚缭缭扭头觑着他,说道:“没想到王爷现在很奔放了。”
燕棠端凝地望着前方,说道:“主要是我这屋子没有什么姑娘家来,一时忘了规矩。冒犯了。”
戚缭缭端着茶杯眯着眼,简直不能再无语。
“还是说正事儿吧。”她说道:“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过王府来上课的,黄隽先收了我的银子,他也不能答应你。所以你跟他这事儿,就当不存在吧。”
燕棠淡淡道:“你来不来,我随便你,但是黄隽既然答应我了,那么无论如何也得过王府来。”
戚缭缭伏在桌上,眯眼看过去,“你越是这样,越是会让我觉得你对我用情至深,无法自拔。
“既然都说了是邻居,你说我怎么可能明知如此还成天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你自己也犯不着这么想不开是不是?”
燕棠也放了杯子,伏在桌上看着她:“戚缭缭,即便我无法自拔,那也是我的事情。
“就是掉坑也好,掉泥沼也罢,倒霉的是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还是说,你在担心跟我接触得多了,也会情不自禁心动?
戚缭缭忍不住笑起来:“王爷真是越来越会说笑话了!”
——她会心动?
“我没有开玩笑。”燕棠正色,“你既然说不会喜欢我,那你迁就一下到王府来上个课又能有什么损失?
“你凭什么就认为我一定是有所图谋?
“我聘的是黄隽,结果来找我解约的人是你,这我反而不明白了,究竟是他怕我,还是你怕我?”
说到这里他轻吸气,深深望着她:“原本我以为你是个胸怀坦荡不拘小节的女子,没想到你实际上也是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俗人。”
戚缭缭愕然无语……
燕棠拂拂袖子,淡淡睨她一眼,不说话了。
……半刻钟后戚缭缭起身告了辞。话不投机半句多,多说也是无益了。
燕棠也没留她,任她走了。
黄隽正徘徊在庑廊下,看到她跨门进来,迎上去一见她面色凝重,又不由道:“可是铩羽了?”
戚缭缭摸摸脸:“很明显吗?”
黄隽望着她深深点头。
她叹了口气,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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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铁树开花
黄隽见状一脸灰败:“那,那我明儿就先来侯府,跟姑娘一块儿过去?”
戚缭缭撩眼看了看他,说道:“不是还得明日吗?到明儿再说呗。”
……燕棠手心里早攥出一手油。
戚缭缭前脚出门,他后脚就打开拳头,掏出帕子擦拭起来。
“王爷成功了?”黎容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
他没吭声,只将帕子丢到了一边。
“今儿可冒失了。”黎容给他添了杯茶,深深望着他:“不管怎么说,姑娘还没有准备好呢。万一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说到这个,燕棠手心一顿,横眼道:“我不是故意的。”
黎容笑。
他不信,燕棠也无可奈何。
先前那动作完全是未经思考的,当然,姜茶是他让魏真端的,但是他本来只是想让她祛祛寒,并没有计划到这么细微的地步。
他再想谋取,也不至于这么心急,何况他还要徐徐图之。
然而小时候他烫了嘴时,叶太妃也这样温柔地给他吹气,当时看到了,他就下意识这么做了。
做了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活脱脱一个登徒子……
可是箭在弦上,他抽身回来也没有用了。
所以她要走的时候,他哪里还敢留她?
黎容叹气:“这可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燕棠瞪他。
……燕棠先前那举动确实令戚缭缭惊讶,倒不是她觉得被冒犯,实际上他离她还有半尺远的距离,除去两手接触到她之外,并没有更亲近。
而她原先也曾对他“上下其手”,这个时候被他挨近点儿就觉得蒙受莫大侮辱,未免可笑。
她惊讶的是没想到他也有这样一面,倒是小看他了。
她并不想跟他较劲,哪怕他“别有用心”。她是个有着二十四岁“高龄”的灵魂了,在已知他对她什么心意的情况下,其实他的奇怪举动看上去都还算是情理之中的。
从前他对她恶言相向她都不曾动过气,眼下她当然也不会因为他偶尔失态而着恼。
且人家都只差往她脑门上盖个不光明不磊落拿得起放不下的印章了,她再纠结就真像那么回事了。
只是她又怎么可以不顾及后果?
想到这里,她就唤来红缨:“哪天侯爷回的早,记得来告诉我一下。”
这段时间屯营里都忙,靖宁侯他们早出晚归,没有人理会她。
翌日在学堂,戚缭缭少不得也把要跟黄隽去王府这事跟燕湳他们说了。
程敏之他们纷纷关心:“为什么突然要改到王府上课?”
“因为黄隽的才能得到了王爷的肯定啊。”戚缭缭道:“不过不用担心,过几日我肯定还会继续带着你们继续巡城外加除暴安良的。”
程敏之和邢烁相视不语,明显对此持保留意见。
燕湳却是高兴的,当着大伙面他沉稳地按捺住了心情,放学回了府,却直接扑向了正院。
“缭缭要改来王府上课吗?”
“她说会来吗?”燕棠正在穿衣,于镜子前转身看向他。
“她说会来!哥,你是不是真的喜欢缭缭啊?”燕湳急切地捉住他袖子。
燕棠轻瞥着他,然后把玉挂上腰间。
燕湳激动地绕到他面前:“哥你一定要争气啊!知道你从前对缭缭干了多少坏事儿吗?
“从今以后你可再也别对缭缭凶来凶去的了!你要是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连我都要站敏之他们那边了!”
燕棠皱眉望着一脸兴奋的他:“敏之说什么了?”
燕湳哪里还按捺得住?随即把程敏之和邢烁劝说戚缭缭的话说出来了。
然后道:“你就跟我说句实话吧,你是不是看上缭缭了?你是不是喜欢她!”
燕棠听完,并没有言语。
戚子煜不让他教她擒拿了他还略能理解,毕竟他原先有半路撂挑子的前科。
可连程敏之他们这些人都来凑这热闹……
光攻她一个人他都还得步步为营,再来几个拦路的,他到底还要不要继续了?
略想,他就扭头盯着燕湳看起来。
燕湳被他盯得发毛,跺脚道:“你看我干嘛?是不是你倒是吱个声啊!”
“是。”
话钻入耳,燕湳反而又愣了愣。
燕棠站直身,理理袖口上的皱褶,望着他道:“你没有猜错,是这么回事儿。”
燕湳眼睛嘴巴倏地又张大了!
燕棠会喜欢上戚缭缭这件事本身就够奇怪的,他之前也是半信半疑,如今从他嘴里亲口说出来这件事就更让人震惊了!
他居然,他居然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他从前从头到脚都看不惯的人,一个被他当成祸根孽胎的泰康一煞!
“哥你这是……铁树开花呀!”
这么说来坊间传言全是真的了!
看来程如娴她们说的没有错,戚缭缭没带伞的时候,燕棠骚包地上前做了一回保镖!
“你真是太不容易了,你怎么会喜欢上缭缭?!”
他完全想像不出来他会看对眼的,难怪那日在程家,他让苏慎慈坐他身边,他那么不高兴了。
又难怪他会在七巧节只带着戚缭缭去屯营,还打发他那么钱去吃喝了!
合着早就有苗头了,是他压根没看见!
燕棠对他的惊讶倒是挺平静的。
“本来我觉得你不管跟谁在一起,只要你看中的人就行!可现在你看上的缭缭——我觉得你太不容易了!
“缭缭本来就很有主见了,看模样她还没答应你呀!敏之和阿烁还成天跟缭缭灌迷汤,你可怎么办啊!”
人家戚缭缭是谁?
短短两个月就拿下了泰康一煞的称号,半年时间就成为了泰康四煞之首!
她可是说一不二,决断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燕棠居然想不开的喜欢上了她,还能不让人犯愁么!
之前没准信的时候替他着急那是为他的没情趣着急,现如今则是真替他着急了!
燕棠道:“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又道:“既然替我着急,不如帮我个忙?”
“什么忙?”
“多说我点好话。然后少在她面前晃。”
燕湳愣住:“你真想让我们拆伙?”
“谁让你们拆伙?”燕棠睨着他,“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还是可以一起玩的。”
第204章 醉翁之意
虽然他确实想捣碎他们这团伙,但是他现在想法不同从前了,她想跟他们一起玩,认真想想其实也没有什么。
她干的每一件张狂的事情,其实不都是大快人心的么?
她高兴就好。
“先别让母亲知道。”他嘱道。
……
燕湳经燕棠一番推心置腹,仿佛被授予了神圣使命,自此照办不提。
下晌黄隽先到了戚家,然后与戚缭缭一起前往王府来。
黎容辟出了前院东侧一座小小三间的院落,院落对过就是燕棠素日待客的外书房。
到了屋里,只见北面和东西两面都各摆着一张书案。北面那张宽大又堆满了各种讲究的文具,不用多想这定然是燕棠的位置了。
他虽不见得时时在这里坐镇,但少不得还得过来瞧瞧的。而东西两面没有什么差别,戚缭缭尊师,自行挑了西面坐下。
刚坐下燕棠就进来了。
一身玄底绣银龙的蟒服,束以王冠的墨发梳得齐齐整整,五官面孔修得极之整洁。
英挺浓眉下,目光清正而幽深,鼻梁又高又挺,还有底下那薄唇和利落的下巴……
戚缭缭虽然知道这个人已经不能多看,也还是在他路过时忍不住看了一眼。
燕棠泰然自若走到上方坐下来,没看戚缭缭,只端正地看向黄隽:“这里是几本北地草原国家所著的典籍,由于所涉范围比较杂乱,所以没有完整的译本。
“但是现在我需要了解更多的细节,尤其是气候地形,以及各国军事历史,从今日起,你就在这里随译随传。”
黄隽躬身接过魏真抱过来的三本厚厚的羊皮书。
燕棠又看向戚缭缭,缓下声音:“我不见得时时在这里。想吃什么,你让人去拿便是。”
黄隽脖子上猛地起了阵鸡皮……
戚缭缭笑了下,不置可否。
燕棠因着昨日的事,也不曾再多说什么。
戚缭缭走到了黄隽身边,帮着他翻看起这几本书来。
原本她以为这很有可能是燕棠自哪里顺手找出来装装样子的,但看了封皮,又翻看了几页内容之后,却发现书籍来自国史馆,是朝廷正经备案的典籍。
而且当中记载的还的确是关于北地草原的地理气候及军事历史,是于作战极为有用的资料。
这么说来,他说要黄隽译的资料于军务有用,倒不像全是假的了。
“北地那边现在什么情况了?”她终究还是关心这场仗会不会打起来。
“眼下即将进入冬季,物资匮乏,许多部落已经在迁移,这个季节仗是打不起来的。”
燕棠凝眉拿过张舆图在手里,说道:“乌剌王庭据说未迁,可见近年在贺楚手下国力强盛了些,秋狩过后,兵部会派人与秦王去西北巡察。”
“你不去吗?”戚缭缭问。
燕棠抬头看来:“我不去。”
“那如果打起仗来,秦王是很有可能挂帅的了?”她又问。
燕棠看了眼黄隽,没吭声。
戚缭缭知道这属军机,也未曾再往下问。
……真正忙乎起来时间过得很快。
燕棠虽然在屋里呆有了两三刻钟的工夫,但是并没有怎么打扰他们。仅有的几句问话也是听到黄隽说及书本内容时插嘴问上几句。
出来的时候戚缭缭跟着他到了正院,问他秦王挂帅的事。
他说道:“还没准。不过很有可能。”
戚缭缭紧皱眉头。
燕棠望着她,又忍不住问:“你很想我挂帅?”
戚缭缭笑了下:“就是觉得王爷一定能打胜仗。”
燕棠觉得哪怕心意被拒绝,还能得到她这样信任,也很暖心。他温声道:“昨儿的事情,对不住。”
戚缭缭问:“哪件?”
他微顿:“两件都是。”
利用黄隽以及冒犯她。他知道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戚缭缭笑:“那就下不为例。”
他既然坦荡说开了,她也没必要避着。“我以后也不会对王爷不敬的。”
他深深看了眼她,抬手在襟口处抚了抚:“你要做得到才好。”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径直走了。
接连几日都是如此,他有时候甚至只是来看一眼,问问进展就走,如此倒不觉得在戚家上课还是王府上课有什么区别了。
更甚至,在王府里遇到有想要查询的典籍,黎容也会想办法找过来,这就方便多了。
而燕棠也真没打算逼迫戚缭缭如何,她能在王府里呆着,自在起来,他目前就很满足了。
毕竟如果不是前段时间她刻意避着他,他也绝不会找上黄隽,来上这么一出。
戚子煜跟燕棠一样,前阵子也是忙得恨不能分身。
到这两日总算是手头事情理顺了,下晌回来看到路旁有卖栗子的,便买了热乎乎的两包带回来。
“小姑姑呢?”进门后他丢了一包给正好走出来的戚子泯。
“去黄隽去王府上课了。”黄隽在戚家往来了好几个月,也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大伙早把他当成朋友,省去了官称。
“王府?”戚子煜拿着剩下的那包栗子,瞬间就把眉头皱起来了:“她又去那儿干嘛?”
戚缭缭与黄隽走到前院分了道,随即回屋。
刚进院门就险些与庑廊下立着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你上哪儿去了?”戚子煜负手睨着她。
戚缭缭站半刻,随即往房里走去:“王爷聘了黄隽做通译,我跟着上王府上课去了。”
“上课?”戚子煜冷笑,“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不在酒又在哪儿?”戚缭缭摊手,“我这人又没有什么山水。”
“还跟我贫!”戚子煜挡住她去路,板起脸道:“明儿开始,不准再去了,再去就禁你的足!”
“禁我的足没用哦!黄隽是你爹给我请回来的,你娘也同意。全家人都支持我。
“我现在的目标就是做个民间的通译官,到时候跟你们驰骋草原,我可以做向导。”
戚缭缭索性窝进身后圈椅里,顺手拿起盘子里的花生磕起来。
戚子煜看了眼她这副惫懒样,略想,转身出门去了。
到了跨院门下站了站,他回头看了看戚缭缭那屋,踱出门槛,然后跟身后人说道:“明儿黄隽来了,即刻来告诉我。”
第205章 绝非善类
翌日黄隽准时于午后到了戚家,正要着人去请戚缭缭同过王府,却先有人道:“世子爷有请大人。”
戚子煜独自在吃茶,见他进来,便让了座。问他:“听说王爷又聘了你去王府当通译?”
黄隽是先收了戚家束修的,所以哪怕戚子煜素日和蔼,眼下提到这茬儿,他也还是立刻不自在起来:“是这样的——”
他把来龙去脉皆说了一遍,而后道:“下官也是没有办法,不过王爷找来的书籍都是很难得的,姑娘倒是也开拓了眼界。”
戚子煜不置可否。
沉吟半刻,他道:“恕我直言,这个事儿你办得有些不地道。咱们家是早就给了钱给你的,你要是嫌钱少,可以直说。
“但你收着两家的钱,还委屈我小姑姑跟着你去王府上课,这就损人品了。黄大人,你这是见利忘义啊!”
黄隽吓得连忙起身:“世子爷恕罪!下官也是得罪不起王爷……”
“得罪不起王爷,就得罪得起我们戚家了?”戚子煜端起茶,不紧不慢道。
黄隽额上飚汗,嗓子也干渴起来:“下官,下官……”
老实说,黄隽如今对燕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知肚明,他小小一个官吏,犯不着去得罪人家王爷。
可是戚子煜这里也在逼他了,他就不能不装糊涂了。这事儿的确就是戚家占理。
原本他以为只要戚缭缭没意见,这事儿也就没问题。
谁知道戚子煜会突然追究起来?
他思虑半晌,就硬着头皮道:“不知世子爷有何高见?”
戚子煜轻啜了一口茶,望着他:“我小姑姑何其娇贵,怎么能因为你要赚两家钱就陪着你纾尊降贵跑来跑去?
“你要赚几家钱这事我不管,总而言之,既然你收了我戚家的钱,那么你就只能在戚家安安份份地教她。”
黄隽头皮发麻,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声奶奶的,这泰康坊的人一个两个平时看着人模狗样,合着私下里都不是什么善类!
他略想,躬身道:“下官不敢做那见利忘义之人。既然世子爷有话,那,那下官每日里自王府出来后再到侯府给姑娘授课,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戚子煜笑道:“看来黄大人还是很有办法嘛!——那就这么说定了,今儿起,你就在戚家给姑娘授课。”
……
燕棠让厨下今儿准备的是参鸽汤,还有从戚子湛口里套来的戚缭缭喜欢吃的点心。
然而掐着点到来的却只有黄隽。
“你一个人?”他问道。
黄隽把苦着的脸垂到胸以下:“回王爷的话,从今儿起姑娘不过来了。下官当完王爷这边的差事之后,再回戚家去给姑娘授课。”
燕棠盯着他看了半晌:“她说的?”
“是世子爷说的……”
燕棠再盯着他看了半晌,收回目光。
黄隽腰呈折角弯着,并不敢动,只约摸听得屋里一片寂静。
而后地上光影闪动,又有衣袂悉梭之声响起,猜想他是走到帘栊下去了,这才敢把腰抻了抻。
燕棠在帘栊下站了片刻,就扭头道:“去忙你的吧。”
黄隽如蒙大赦,麻溜地跑了。
戚子煜专找黄隽回去又教戚缭缭一遍,明显是不想让戚缭缭往王府来了。
但燕棠却不明白他何以这般戒备着他,即便戚缭缭是他们戚家的宝贝疙瘩,他燕棠也不是什么不明来历的陌生人,至于这么把他当贼看吗?
但不管怎么说,他为难黄隽,他也不能说他不对。不但没有不对,简直合情合理……
他在窗前站了半晌,就唤了人过来:“去看侯爷在不在?”
皇帝因说了要去秋狩,故而靖宁侯与一干勋贵也配合着兵部预备行程。
兵部侍郎左晟便是上回答应在校场关照戚缭缭跟东安伯府的小娃娃对打的那位,后来虽然不关他的事,但他后来终究对戚家抱歉,毕竟多年的老友了。
今日谈完了事就邀靖宁侯去府里用饭,让他续弦的夫人亲自下厨做的菜,哥俩喝了几杯。
刚好回府,在房里吃着沈氏端给他的醒酒汤,前面就说燕棠来了。
他放了碗便就迎出来:“阿棠来了?走走走,正好有事跟你说,书房里暖和,书房里坐!”
边说边进了书房,然后招呼人上茶点,接而道:“屯营里和五军都督府那边的事忙得怎么样了?
“早上在兵部还见着你二叔,说是给宜江营的兄弟申领加饷。
“宜江营的兄弟好些可都随着你父亲当年打过北真,乃是真正出过血流过汗的了。”
燕达宁如今担着王府麾下宜江营主将的差使,虽然名义上还是同宗同族,但实际上自那年撕破脸皮起,已经没有什么往来了,只不过职务上他们叔侄仍是上下级。
靖宁侯这话虽没明说,燕棠却也听得明白。
他说道:“宜江营的将领们我都有联络,不敢忘前辈们昔年相护之恩。”
靖宁侯点点头。又道:“你父亲倒还有你和湳哥儿,鸿飞他就……”
他叹了口气,没再往下说了。
燕棠对他口中的名字也默然了一会儿。
这里聊了会儿军务,靖宁侯就道:“正好子煜也在府,留下来用饭,咱爷俩好好聊聊!”
燕棠顿了下,说道:“晚饭就不用了,有件小事我想替黄隽跟侯爷打个招呼。”
“什么事?但说无妨!”靖宁侯笑道。
……戚子煜正在与戚子卿唠磕,听说燕棠来见靖宁侯,他脸色一变,立刻起身赶了过来!
刚进院门就碰上靖宁侯正送燕棠出来:“黄隽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眼的,你看他有困难直接跟我说不就行了么?还特地让你跑一趟!”
“父亲这是说什么呢?”他连忙迎上去,笑着打量燕棠:“黄隽又怎么了?不得用是不是?
“你看你也真是的,他一个小小的通译,哪里能担得起你镇北王下发的差事?
“还是算了,明儿我去四夷馆再给你推荐个得用的来。”
燕棠拢着双手和颜悦色:“不必劳烦了,我也不用他行军布阵,翻译几本书而已,他足能胜任。
“不过是我听他说家里有个年迈的老祖母身体不好,膝下又只有他和一个妹妹在。因此觉着不必为难他,让他自王府和侯府两边耽误时间。
“刚才侯爷答应了,明儿起还是让你小姑姑过王府来上课。”
第206章 拐你妹妹
戚子煜望着他慈眉善目如同睨视晚辈的神态,眉头微抖,倏地看向靖宁侯。
靖宁侯也袖着两手在他们俩之间看来看去。
燕棠见状并不恋战:“那我就先替黄隽多谢侯爷了,改日再拜访,告辞。”
戚子煜追赶未及,回头朝靖宁侯跺脚:“父亲怎么这么轻率就答应了他!”
靖宁侯正纳闷:“不能答应?”
“当然不能答应!”戚子煜气指着门外,“你知道他为什么来吗?他看上了你妹妹!一天到晚地就想把她给拐去王府!你们全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什么?!”
……戚子煜这番话如同半夜里的惊雷,立时把合府上下人的神经炸跳了。
不到顷刻,院子里的人知道了,接着整个前院知道了,丫鬟们往后院一跑,后宅也知道了,再接着东西跨院全部都闻风而动跑出来了!
戚缭缭原本在房里悠哉悠哉地翻着书本,被他们十几号人一窝蜂冲进来,也吓得差点没栽下地!
“你跟我说实话,阿棠跟你是怎么回事?!”
靖宁侯率先发难。
她愣了半天把嘴巴合上:“胡说什么?”
“子煜亲口说的!”靖宁侯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没跟家里说?多久了?怎么开始的?那小子为什么不来提亲?!
“——不行,我得跟你嫂子去王府,我得去找太妃说说这事儿!”
“慢着!”戚缭缭扑上去拦住他:“不准去!”
“害羞了不是!”靖宁侯立马停步戳起她额头:“眼光还不错嘛,居然挑中了阿棠!你等着,哥这就去替你把你的小郎君捞过来!”
“父亲!”他这里刚要动,戚子煜又把他去路给挡住了:“这事儿不急,咱先说说这亲事合不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阿棠家世好,人品好,长相也好,还有本事,这么好的亲事上哪儿找去?”
靖宁侯简直要被喜悦冲昏头脑,毕竟全家上下就数他最担心戚缭缭嫁不出去。
“话可不是这么说。”戚子煜深深望着他们,“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些事可不能想当然。”
满屋子刚准备鼓掌的人又往他看过来了。
戚子赫纳闷:“之前她看上沛英你说人家家宅不宁,不答应,这镇北王府多好的人家,湳哥儿唯小姑姑马首是瞻,叶太妃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他们家就他们三个,这可算是家宅很宁了。你又为何不答应?”
戚子煜睨着他:“你觉得就阿棠那副见谁都活似别人欠他八百万的脸,配我们小姑姑合适吗?”
戚子赫想像了一下,愣住了。
戚子煜接着又道:“他们俩根本就不合适!阿棠人品是好,可他人品好又怎样?他对小姑姑不好!
“当初我亲眼看到他在坊间掐着她脖子怒吼,要不是我去的及时,他估计着还不会撒手!
“一个动不动就板起脸训人的男人,训的还是我们小姑姑,你们瞧着乐意吗?你们忍心吗?!”
大家哑口无言。
靖宁侯不服气:“你还不是经常训你小姑姑?!”
“我那怎么一样,我是为她好!”戚子煜据理力争。
“我看阿棠倒不像那种会欺负姑娘家的人。你可看清楚了?”沈氏凝眉说。
“自然是瞧得清楚。母亲不信我,大可问问小姑姑自己!”戚子煜边说边横了一眼过来。
杨氏看了眼靳氏,又问戚缭缭:“小妹自己说说,你跟阿棠是怎么回事?
“那会儿他主动要教你骑马我就觉得阿棠有些奇怪了。前两天我怎么还听说他在街口遇见你,只打伞送了你回来?
“你到底自己是什么想法?”
“对对对!”戚子昂插起嘴来:“我觉得小姑姑肯定喜欢王爷!
“上回她还带着咱们去找荣之涣改动校场排次表呢!她肯定喜欢他,不然为什么帮他呀!”
“就是就是!”戚子湛跟着发表意见:“王爷还找我打听过好几回小姑姑喜欢吃什么呢!
“之前我还纳闷,现在我总算知道了!他让我去王府教他们厨子手艺,肯定也是为了小姑姑!
“——哎,这么说起来,王爷对小姑姑很好啊!”
戚子渝也想起来:“还有上回在天机楼,王爷在刀光剑影里把小姑姑抱得紧紧的……”
“什么?!”
一屋子人嗖嗖地把目光瞪向他。
戚子渝在戚子煜瞪视下瑟瑟噤声。
戚子卿拍他后脑勺:“还‘刀光剑影’里,你当说书呢!”
“没的事儿!”戚缭缭连忙说:“那会儿我不是还不会武功嘛,他就救了我一下。”
说完也简单描绘了一下那场景。
“我也觉得这事不靠谱。”戚南风听完也说道,“说起来他跟慈丫头到底断了没有啊?”
“那是谣言!”戚缭缭叹气:“压根就是你们想多了。”
“就你清楚!”戚子煜瞪她,“你说说你自己,帮这个帮那个,跟沛英那事儿才过去多久?!”
“沛英那边我不是都跟你们说清楚了嘛。而且王爷这边我跟他也没什么呀。”戚缭缭分辩。
戚子煜瞪她。
沈氏道:“行了。我看阿棠跟慈姐儿也不是那回事。”
说完她想下,又凝眉道:“阿棠人品家世那是没得说,至于脾气什么的,虽然是严肃了些,却也不是什么乖戾的人。
“只是还是那桩,他是镇北王,家里又只有湳哥儿一个弟弟,子嗣上必然得有要求,我们缭缭怕是担不起这王妃的职责。”
她这里发了话,戚子煜就坐回去了,原本还想再坚持坚持的靖宁侯也偃旗息鼓了。
他说道:“那怎么办?我刚才都答应他让缭缭跟着黄隽过王府了。”
大伙又皱起眉头。
“既是答应了,那当然不能反悔。”沈氏沉吟着道,“答应了又反悔,总归显得咱们器量太小。
“再说人家有没有那个意思都还不知道呢,道听途说外加瞎猜出来的事情,终究没谱。
“这草木皆兵的,又算哪出?
“只不过既然说开了,我们也总不能当没这回事。
“他不是说要为黄隽着想吗?那明儿你们就再去四夷馆重新找个先生,这样黄隽就不用为难了,我们也谈不上什么反悔。”
第207章 甘之如饴
有了沈氏这话,这就算定下来了。
戚缭缭其实还想说,就算燕棠不求子嗣,她也还有意见想要发表。
但想想她又未免杞人忧天,燕棠身为燕家长子,且燕奕宁还不在世了,这就是说燕棠不可能再有兄弟多出来。
而在他只有燕湳这么一个弟弟的情况下,让他不考虑子嗣来娶亲,这显然是很让人为难的事情。
她不知道燕棠现如今有没有考虑过这些——先不说她嫁不嫁,他如果没考虑,那他就是冲动了。
但如果他考虑过,那么他与她至今不过接触了大半年,他何以就能下定这样的决心对她?会连他眼下所处的处境都不顾及?
即便是他不在乎,叶太妃总不能不在乎,他若一意孤行,那就还是冲动。
她虽然看得开,到底活在这世俗人间,他不光是燕奕宁的儿子,还是这一代燕家的家主,是燕家长子,现实容不得他乱来。
所以戚家说什么,她并不是很在乎了。
燕棠回到王府,也是在房里坐了一阵,然后叫来黎容。
“子煜大约不接受我。”
“人之常情。”黎容道,“姑娘少时不如如今机敏,戚世子照顾姑娘的时间最多,没少费心,难免操心些。
“王爷原先对姑娘态度恶劣,想要世子短时间接受王爷,不太可能。
“——此事不宜急,我猜,戚家这会儿应该会有对策出来了,王爷再等等看亦不迟。”
燕棠沉了口气,拿起骨扇在手里凝眉摆弄。半日道:“你觉得戚家不接受我的最大关键是什么?”
“子嗣。”黎容道。
燕棠望着他,眉头又皱紧了些。
戚家担心的子嗣问题,他不是没深想过,这个确实是难了些。
虽然说戚缭缭已经有老长时间没发过病,但终归不能说不存在隐患。
她若平安无事自然皆大欢喜,倘若她万一有什么不好,他又怎么办?
在她根本还没有对他有什么想法的时候,提到这种抉择显然太早,也显得草率。
但黎容说的对,他既然抱着要追求她的目的,这个问题便绕不过去。
如果哪天他跟她走到了那一步,他怎么办呢?
静默半晌,他扭头看向黎容:“倘若我婚后无嗣,就只好委屈些湳哥儿,跟他商量过继了。”
黎容微顿,说道:“我只怕太妃不会答应。”
“我总会想办法说服她的。”燕棠端了茶,又望着门槛:“求而不得实则最为劳神,这些日子我过得并不轻松。
“但是又甘之如饴,因为这空荡荡的心里总算是有了份别样的牵挂了。
“之前不曾领会这情意二字且罢,既有了,又哪里还能回头?我自是宁缺勿滥的。”
戚家的阻碍于他来说其实不算头等大事。
目前最让人无奈的是戚缭缭于他无心,这才让他这腔心思无处安放。
成亲不是他所有的目的,她若不喜欢他,那么便是嫁了给他也不会开心,他强娶了她,看她不开心,他就好受了么?
“王爷,宫里来人传您入宫见驾。”
正说着,侍卫就进来禀道。
他摆摆手,起身道:“这事先这么着吧!明儿黄隽若是一个人来的,便让他把那几本书带去戚家译,不用再来王府了,什么时候译完送过来就算交差。”
黎容颌首。
翌日黄隽独自到得王府,前脚得了消息,后脚就告诉戚缭缭了。
靖宁侯正打算给她另找先生,听说燕棠这边先放了人,正好省了事。
戚缭缭倒是没觉得特别意外,想了下就重新着人去收拾了小书房。
程敏之他们得知戚缭缭不必去王府了,莫名高兴。
正好阴雨天持续了几日,终于放晴了,几个人便又开始邀她前去消遣。
泰康坊里气氛逐渐恢复正常。
戚子煜与燕棠碰了面也跟没事人儿一样,该说话说话,该喝酒喝酒,该帮忙帮忙。之前的事仿佛就这么揭过去了。
戚缭缭见燕棠一日比一日地言行自如,当着她的面也不再有什么“别有用心”的言语,以及再也没有想出过什么奇怪点子,疑心他已经放弃,逐渐地也把这桩事撂在脑后。
偶尔需要过府去寻燕湳的时候,仍是会大大方方地前去。
这日正跟程敏之他们仨儿在后园子里练箭,戚子泯就兴奋地蹦进来了:“好消息!秋狩时间定下来了!就在十日后!方才司礼监已连名单都发下来了!”
皇帝也不是年年都秋狩,总得有心情有闲暇才能成行。
但今年收成好,乌剌那边来京出夭蛾子又挨了几个耳光回去,校场大阅又令人满意,这就达到了有心情的条件。
再加上目前没有什么紧急事,照皇帝那平时没事儿都要微服往街头私个巡的性子,不出去走走就说不过去了。
然而说是“走走”,又怎会当真只是走走而已?
围场距离行宫将近四百里,除去围场围猎,历年皇帝还要在行宫呆上几日,接见西北辽东一线驻守将领。
驻边的高级将领往往一呆多年,由于无法频繁往返家中,因而大部分人都拖家带口。
昔年戚家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沈氏就曾跟着靖宁侯在辽东呆过几年,叶太妃也曾随着燕奕宁在西北驻守过。
当然,如戚家燕家这样有爵位的,往往历练几年也就回京了。
但无封荫的将领有些一驻就是十几年,二十年,为了抚慰,每年朝廷便都要给出嘉奖,并且在秋狩时接见这些将领及眷属,就成了约定俗成的大事。
这些将领及眷属将会陪同皇帝及宫中贵人度过这段时间,虽然短暂,但是也能有效拉近君臣距离。
因着燕棠日前说皇帝并未有属意他挂帅出征的迹象,对于萧蔚此次也在宣召传驾的人员名单里,戚缭缭就半点也不曾感到奇怪了。
不过她仍是对皇帝相中燕棠抱有一定信心,不然的话他前世不会在那么险恶的情况下下旨给他。
宫里下了旨,各部就迅速行动起来。
这两日前往各地传旨送讯的快马往城外跑的多得很,而夹在这些官府快马里的,也有那么一匹不起眼的跑向了黄山脚下。
竹源寺里萧珩盘腿坐在禅床上,凝眉望着手里一封书信:“秋狩?”
第208章 别提你哥
“对,秋狩。”
彭胤躬身道:“有职权的勋贵都被钦点到了,还有些武将。
“对了,前阵子得罪了戚家而被撸了官的杜家,这次未在列。
“此外由于须得在行宫小住些日子,因此还有几位文官随行,苏家那位入了翰林院的长子苏沛英也在列。”
萧珩对彭胤提供的重点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望着信上的字迹:“戚家有谁去?”
“靖宁侯父子是必定会去一个的了,然后几个小辈至少也有三四个的名额。
“上回秋狩戚家那位二小姐是没曾去的,但是今年她突然间发奋勤学,在校场上也有不俗表现,小的猜想,戚家应该无论如何也会让她跟去玩一玩的了。”
萧珩把信折起来。
对着窗外一丛修竹看了片刻,他忽然扬了扬眉:“备笔墨,我要上折子。”
除去武将随行,也还有文官,这次苏沛英便也在奉旨随驾秋狩之列,这不光是苏慎慈高兴得不得了,戚缭缭也是兴奋莫名。
毕竟苏沛英在朝中脚跟站得越稳,他们兄妹的腰杆就挺得越直,底气也就越足。
苏沛英自己猜想是承蒙太子殿下举荐,自打他入职,太子便对他多有关照,常常传去东宫讲学,詹士府的大人们也常说他文章不错,太子十分赞赏。
加上当初皇帝召见他时还特意传了太子到场,想来那时已存了栽培之意,是以心下越发不敢放松。
燕棠今年不管金林卫的差事了,这种事上反倒是闲了许多。
黎容拿此次奉旨前往行宫见驾的西北将领名单给他看,说道:“前两年没去围场,今年这名单上的人来的也较为齐全。
“不光是有当初在西北关照过王爷的周、林、钟三位将军,还有几位当年王爷的同袍也奉旨受邀。”
“钟大哥他们么?”燕棠想起来,也有些振奋:“钟大哥的父亲曾与父亲是好友,我在西北没少受他们关照。这几位我都已三四年没见面了。”
“可不是?”黎容微笑,“我已经去信给将军们,说王爷特地备了好酒带去,好与他们见面叙旧!”
燕棠欣然点头。
西北屯营里,接到圣旨的将领们自是无不激动。
营署里一片欢腾,宣武将军徐坤站在人群里,与同袍们热议了一阵,又默立一阵,转而飞奔回家中,找到了正在房里给小儿子换衣裳的夫人:“娘子快收拾收拾!我带你去热河见驾!”
徐夫人抬起头,一双剪水双瞳波光微漾:“见驾?”
“正是!”徐坤难掩兴奋地上前半蹲在她身旁,说道:“皇上要来围场秋狩,依例传召驻军将领们前往见驾。
“你上次怀着身孕,没有去成,这次可别错过了,——路上我们还得几日,你赶紧收拾!”
说完又抬掌抚她的脸,愧然道:“你看你,原本倾国倾城的一个美人儿,跟了我在这苦寒之地,脸手都糙了。
“我听说前不久武宁伯府犯了事,杜家把统兵权丢了,一下空出两个营来,这会儿还没有人掌管,也多出不少职缺。
“皇上这次召咱们前去,我想趁机找熟人活动活动,看看有没有机会调回京师。
“只要不让你在这里陪我吃苦,便是不做这前线将军,就是在京中做个参将也是好的。”
徐夫人道:“我也没觉得吃苦。”
徐坤待说话,小儿子也奶声奶气开起口来:“爹爹,我也要去。”
徐坤轻捏着他的脸笑道:“带你去!咱们都去!”
又握住徐夫人手说:“你可还记得镇北王么?四年前他在西北,曾在咱们家住过一阵。
“不知道王爷还记不记得咱们,我想,要么到时候去求他走个情面。王爷深得皇上青睐,我觉得求别人还不如求他。”
徐夫人微顿:“王爷也会来?”
“那当然!”
她略想,就说道:“你上次猎了几只狐,那皮我还收着呢,那我去准备准备,到时候带过去。”
“好。”徐坤道,“等事情办妥了,我再给你去猎。”
……
钦天监相过的天象,自出行之前三日起就开始晴空万里,预计会持续十日左右的时间。
江北本就雨水不多,到秋冬,一旦晴起来,这样的日子可能还会持续更长时间。
程敏之他们早早地备好了马鞍弓箭,以及各种捕兽的器具,决定趁着天时大干一场。
“围场里也有住的地方,我听说头几天先在行宫接见将领,然后再去围场,我们会在那里呆三四天的样子,其余时间就仍回行宫消遣消遣。
“热河行宫范围很大,里头也有山有水,我知道什么地方好玩,到时候咱们带你去。”
出发之前四人组聚在大槐树下一面晒太阳一面商议。
因为“戚缭缭”从前没去过这么远的地方,因此程敏之这么说。
燕湳道:“那地儿我哥比你们更熟。”
“能不能不提你哥?”邢烁道。
燕湳不乐意了:“他是我哥,我怎么就不能提了……”
戚缭缭想的却是苏慎慈不能去实在可惜。
不过这种事她没办法可想,虽然说苏沛英也会去,但这可不像是校场观战,还有得活动,去行宫围场多正式?
每个随行的人都得提前上报,其余若没有皇帝宣旨,定然是去不成的。
便罢。
散了会回到府里,又见靖宁侯他们正在聚首议论。
原来是今年随行的人员有变。
按例,这种时候京师总得留些人在,比如说皇帝出宫,太子就定然守国,掌着兵权的勋贵们,倘若公侯伯们出门了,家里世子总要留下来掌事。
往年都是公侯伯们去,但是早朝上突然又下了新旨意,除去本来的名额外,又特别钦点了各府世子也去。
“这倒怪了,原先也未有过的先例。”靖宁侯纳闷说。
戚子卿他们倒是想得开:“去就去,咱们家不是还有这么多人在么?
“阿棠他们家手里掌着三个屯营,他们兄弟俩都去呢,咱怕什么!”
“怕是不怕,就是觉得意外罢了。”戚子煜也如此说。
戚缭缭难得看他犯心思,遂摸了把瓜子嘿嘿声磕起来:“说不定是要挑你们当女婿!”
戚子煜甩了记眼刀给她:“我的意中人一定是个温柔体贴的淑女,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第209章 别走错路
燕棠听说了这事也觉得奇怪,不过没说什么。
伴君如伴虎,想要当个太平臣子,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切记不要对皇帝的举动抱有太大好奇心。
然而即便如此,到了出发这日,他也还是看出皇帝眉目之间除去出行带来的爽快之外,另还有些明显的喜色。
那种喜相当于什么呢?
就像是一个藏着糖罐子在被窝里的孩子,想要跟人分享,但是又在努力地强憋着……
燕棠想到宫里还有两个未出嫁的小公主,难不成真如戚缭缭说的,他这是要挑女婿了?
……由此可见,虽然燕棠放弃了与戚子煜于黄隽的那一战,却并未丧气灰心。
戚家的机密他不敢知道,但基于某些便利,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情还是能打探到的。
行宫离京师四百多里,因有仪仗,路上耽搁得久,到达热河时已经是第五日了。
一路无话。
由于司礼监与五军都督府还有金林卫的严密配合与严格防范,燕棠和戚缭缭各自都并没有收到关于皇帝“招婿”的更多消息。
事实上五日行程耗下来,戚缭缭精气神都已经被熬去了三分,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关注戚子煜是不是得尚公主?
路上既不能做别的事情,脑子里未免跑马。
有赖皇帝对萧珩的关爱,前世她也来过热河两回。
但这两日她首先想的不是前世狩猎的事,而是戚子煜他们不解的皇帝的喜色。
她不免又想起前阵子孙彭说到的许潜。
皇帝的事情她不能挖掘,但不代表不能在脑子里琢磨。
孙彭说许潜犯事也是在秋狩途中,那么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许潜为什么会触怒皇帝?
如果只是一般的触怒,按皇帝的为人不像是会轻易要他偿命的那种。
如果真的欺君犯上,他又何以只杀死了他与妻儿?连许灵莺的生母他也没有再追究。
是他疏忽了吗?这不应该。故意放水显然也不见得。
那么会是对许潜怒而不恨,不想再追究吗?
她总觉得皇帝有秘密,而且这秘密还不小。
就是不知道会是什么?
……到达目的地这日天气好到让人想即兴撒欢。
行宫前广场上下了马车,先照宫规按品级站好,等皇帝及贵人们入了宫之后,众人才得散。
戚缭缭就见一众疲色重重的人群里,独有燕棠依旧如同刚刚沾水啄过羽毛似的整洁精致到挑不出一丝毛病,显得那么鹤立鸡群。
燕棠察觉到她的目光,怡然走过去:“我住在正殿东面‘松云间’。”
戚缭缭笑:“关我什么事?”
他垂眼睨着她:“怕你走错路,误闯进来。”
程敏之与邢烁远远望见,四只眼珠子盯住,却不敢动。
戚子泯却不敢不听家里的,赶紧上来把戚缭缭给拽走了。
燕棠也不着急,悠然抚着袍子。
行宫占地十分之大,恍如一座天然园林,正殿位于南山半坡,为皇帝贵人所居。
正殿东西两面有甬道延伸下坡,建造着许多院落,相对集中,却又各自独立,为随行百官携眷所居。
东路山坳之间辟有一片演练场,因而通常住着武将,而西面则建有座藏书阁,是为文臣所居。
戚家住的地方叫“凝香阁”,是座有东西跨院的四合院,东面住着靖宁侯府,西面则住着玉玑坊的宣威将军裴秘夫妇及一双儿女。
因着都在一块儿,程邢两家也都隔得不远,基本也是两户一院,宅院与宅院之间有石径或树木相隔。
这个季节枫叶正当红,因此推窗便是层层叠叠的黄绿青红之色。
安顿好之后她就问坐在前厅的靖宁侯:“秦王他们住哪儿?”
戚子煜刚换了衣裳走出来:“住‘暮雪斋’。你打听他干什么?”
戚缭缭打听秦王,当然是惦记着皇帝到底在萧蔚与燕棠之间更“宠”谁的问题。
经过上次校场比试,她相信过几日在围场,燕棠表现也绝不会差。
她也相信皇帝心里也有数。但她还是想看看皇帝究竟心里不满意燕棠哪点?
倘若纯粹只是经验问题,那么换个那不么刚愎的老将挂帅,让燕棠随行也是行的。
在明知道萧蔚打了败仗,且还给大殷蒙上奇耻之辱的情况下,她当然不会希望他再上阵——大殷这么多名将,又不是没得选择了。
“皇上有旨,传靖宁侯及世子雍极殿见驾!”
正说着,太监忽然前来传旨。
父子俩不敢怠慢,即时理装前去了。
又有随行的卫贵妃及李淑妃派人来请女眷。
戚缭缭便与沈氏也往后宫方向去了。
路上遇见不少人,但总的说来人并不多,文官那边则是不曾带家眷的。
出来玩不如在京师规矩大,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的,刚落地休整了,君臣总归得见见面,贵人们与女眷们也得打个招呼。
邢小薇自护国公夫人身边快步赶上戚缭缭:“阿烁他们说晚上出来玩,你下晌别出去了,养好精神!”
戚缭缭想了下:“都有谁?”
“就我们几个。就在山下草原上,听说别坊子弟们都有安排了。
“我哥他们都约了世家子弟们去喝酒了,还要在草原上搭帐蓬,到时时候咱们几个也搭个帐蓬玩玩儿。”邢小薇期待说。
又道:“好不容易出来玩,憋在屋里做什么?自然是要把握一切时间的。”
戚缭缭就喜欢她这行乐至上的性子。略想,就点头了。
因着有奉旨前来的将领,司礼监准备了宫宴,但因舟车劳顿,故而设在晚间。
燕棠梳洗完出来,传旨的太监也到了。
到了雍极殿,只见文臣武将都来齐了,皇帝依旧满面春风,越发让人摸不着头脑。
西北来的几个相熟的将军不便过来打招呼,均笑着冲他抱拳,算是见过。
徐坤站在靠后的位置,远远地望见燕棠进来,竟有些难以逼视,心里便又多了几分犹疑。
等到挨个儿地宣旨读完嘉奖令,领下赏赐之后,君臣闲坐吃茶的当口,总有几分心不在焉。
好容易等到散朝,回到居处,那眉头也还未松开。
“没去寻王爷叙旧?”徐夫人带着孩子在院子里荡秋千,见状迎上来。
第210章 我没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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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王爷你好
燕棠离得较近,在听完皇帝的话后不免朝萧珩看去,乍看只觉眼熟,再一看,他脸色也蓦地变了。
随即他扭头看向戚缭缭,就见戚缭缭脸上如同清清白白写上去的一脸愕然……
“恭喜皇上!”
首桌的萧蔚欣喜呼道。紧跟着自愕然里醒神的众臣也皆山呼贺喜起来。
戚缭缭分明记得萧珩是明年回的京,在那之前根本没听说过公开露面。
当然,有了前次在街头的偶遇,他再出现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不然的话她之前也不会那么着急苏慎慈会遇见他。
但私下出现跟公开出现是两回事!
九月里他已经过了二十岁生辰,眼下他出现在这儿,便就等于是过了明路,且必定是要回京的了!
作为“戚缭缭”,也作为脱离了前世过来的灵魂,她自然是可以做到与他井水不犯河水。
他就是提前归来又如何?
于她本身带不来什么影响。
但苏慎慈是她的前身,她跟萧珩这事儿是她人生的关键转折点,这个她可没法儿撂下……
“皇上问你话呢,还不回话?!”
正走着神,突然袖子往下一沉,沈氏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来。
她抬起头,才发现所有人都已经归了座,只有她还愣站着,上首皇帝与两位娘娘都正看过来。
这么望着,再当没事人一样地坐下去也是不能了。
身后不知哪家闺女正在捂着嘴在吃吃地窃笑,显然是在看笑话。
她低清了下嗓子,深施礼道:“臣女方才见到楚王殿下,还以为看到了早几年的郑王殿下。
“两位王爷都承袭了皇上几分风采神韵,所以失态了。还请皇上、娘娘和王爷恕罪。”
郑王是皇帝次子,也是卫贵妃的儿子,早在弱冠之后就去了河南。
她这么一说,卫贵妃就带着两分微嗔而笑起来。
皇帝挑了下眉,未置可否。
燕棠凝眉片刻,将要起身,上首萧珩看了眼他,却先于他而与戚缭缭笑起来:“是我出现的突然,不怪你。”
说着又转头向着皇帝:“儿臣早就听说泰康坊里英杰甚多,又仰慕靖宁侯风采已久,若是得罪了侯爷的妹妹,日后侯爷怕是会不大欢迎儿臣登门。”
靖宁侯闻言连忙起身道着“不敢”。又道:“回京之后定当倒履相迎。”
皇帝哈哈笑起来:“楚王久居山野,性子无拘无束,北溟且莫与他一般见识。——都坐吧。本就是出来透气的,些许小事,不须挂怀。”
这态度,显见是早就等着萧珩开口,好给他捧场了。
众人心里有数,气氛立刻活跃起来。
戚缭缭坐下来。
松了口气的沈氏睨她:“有那么好看么?”
戚缭缭心领神会,忙道:“绝对没您夫君好看。”
沈氏也笑了,轻嗔她:“就会拍马屁。”
戚缭缭暗地里长吁了一口气。
再看一眼上首正被皇帝慈父之光笼罩着的萧珩,这眉头就皱了起来。
萧珩作为一个皇子,居然自幼被送出宫寄居,当然是有些原因。
原因也不外乎是幼时体质不好。
皇帝对后宫妃嫔及儿女雨露均沾,除去那些资质格外差的会少些关切之外。
萧珩的母亲沈惠妃原先在赵王府的时候就是时为赵王世子的皇帝的侧妃,后来入了东宫,昔日的旧人都晋升了,到皇帝登了基,沈侧妃就被封为惠妃。
沈惠妃是个知书达礼的江南女子,在萧珩三岁时病逝,据说与皇帝幼年相识,感情深厚。
萧珩因为在胎中受了些波折,出生后身体一直不太好。
沈惠妃过世那几天,皇帝让太子陪着他,他就抱着也年岁还不算太大的太子哭着吵着要母亲。
太子没办法,画画下棋,捉小鸟儿,什么花样都使尽了,他只是哭,最后只能禀给皇帝和卫贵妃。
卫贵妃也哄不好,自己倒累病了,又转交给别的妃嫔,还是哭。
那会儿无音大师正好奉旨入宫给惠妃超度安魂,见状就跟愁闷的皇帝说,这孩子尘缘颇深,恐怕将来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
皇帝想了一个昼夜,就让无音带他去寺里将养,养到二十岁后再回来。
以上都是她过门后听宫里人说的。
无音是昔年伴随先帝出生入死的心腹明镜大师的弟子,是皇帝信得过的人。
这不,自打他去了竹缘寺,除去医药将养,外加勤学武术,身子倒是逐年地好了起来。
宫里派了老练太监和侍卫前去照应,每逢年节都落不下他那份赏赐。
皇帝太子有空也会去那里看看,可以说,这些年他虽在宫外,得到的父兄的关注却并不少。
皇帝对他归来的喜悦之心,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了。
可问题是,现在皇帝高兴了,她麻烦了!
不——是苏慎慈麻烦了,苏慎慈该怎么避开这只渣?
又庆幸好在苏慎慈没来,不然的话她便连一点缓冲的时间都没有了。
不过,他究竟又是为什么提前回来呢?
她这里满脑子凌乱,上首皇帝跟臣子们欢庆了一轮,就跟太监说了句什么,又跟萧珩说了两句什么。
太监到了燕棠他们这桌一传话,萧珩就起身了。
戚缭缭也不由挺直了背,打量起对面。
这么看了看,忽然间也明白了。
皇帝让萧珩跟他们几个坐一桌,这意思就很明显了,哪里是什么挑女婿?分明就是跟前世一样,给他儿子找伙伴!
戚子煜他们瞬间会意,领了旨起身相迎。
燕棠也领旨起身,望着这位施施然走来的楚王。
皇亲也分三六九等,如秦王这种有实权在手,又得重用的皇亲才备受敬重。
若是个闲王,再受宠总归还要让功臣权臣们几分。
燕棠这个镇北王虽是异姓王,却也如是,燕家有祖荫,又历代为国做出不少贡献,素日在王孙附马们面前威望都不见落下,那么哪怕是在这位受宠的楚王面前,也不见得需要气短。
他深深望着这位曾做过他一段时间门神的楚王,又咀嚼着方才他抢先给戚缭缭解围的举止,淡定地拱手:“王爷。”
第212章 有备无患
萧珩到了面前,微笑看了他一会儿,说道:“随云何必拘束?我听我太子哥哥说,咱俩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可见是打小的交情。
“我少小离京,对朝中京中两眼一抹黑,日后还请多加关照。”
说完他又看向旁边这几个,清清楚楚唤着他们:“晨逸,慕岚,泊瞻?”
晨逸是戚子煜,慕岚是程淮之,泊瞻是邢炙,见他张口唤出他们的表字,众人少不得讶异。
毕竟他离京的时候大家都只有三岁,虽然很可能曾被奶娘们抱着在一起玩过,但绝不可能他这么多年还记得。
一番且惊且喜的开场之后,大伙坐下来,萧珩就:“我虽然久居京外,但京师里很多事情我也知道。
“你们前阵子在校场大阅,听说随云大放异彩,晨逸你们也都表现十分不俗,令我也按捺不住想早日回京。
“因此就上了折子,在这里与你们相见了。”
邢炙见他双目清朗,言语和善,想起皇帝日间交代他们要活跃,便就哈哈笑着给大伙斟起了酒。
并举杯道:“我们这几个不过是陪衬,出类拔萃的是随云,听说王爷也是文武双全,改日咱们可要找个机会瞻仰瞻仰殿下风采!”
萧珩闻言看向燕棠,笑了下。
燕棠也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扬了下唇角。
燕棠不知道萧珩的画像何以在戚缭缭手上。
不要跟他说什么只是巧合,戚缭缭在见到他时的第一反应就明明白白说明了她见过他。
他们见过面,而且戚缭缭还画他了他的画像,且还画得如此这般之像,令得他不过两眼就认了他出来,所以,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他的?在哪里见的?
有了这前提,让他把萧珩再当做寻常皇子皇亲,是做不到的。
当着皇帝的面,这场饭局实在有趣不到哪里。不然就不会有夜里草原上的夜酒了。
回到松云间,燕棠即刻唤来黎容:“去查查楚王之前是不是回过京师?时间大约就是在苏家螃蟹宴之前几日。”
黎容道:“王爷是指那副画像?”
燕棠凝眉望着他:“画像上的人就是楚王。”
“可是皇亲若无赐诏,不得归京。”黎容显然也已经听说了宫宴上的事。
“所以我才要查。”燕棠深深望着他,“一个奉旨寄居在外的皇子,他私下进京是为什么?
“她见过他,还能准确画出他的面貌,那么他多半也是见过她的。
“但先前在宫宴上楚王却对她的存在表现平静,仿佛并不意外,我总觉得他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黎容想了下,说道:“即便是曾私下进过京,他初初回来,以皇上如今的心情,也不定会真拿他怎么样。
“如果王爷怀疑他对朝廷有什么图谋不轨之举,也缺乏依据。
“京官没有必要结交个手无实权又无背景的皇子,而他自己远离京师,想要培养能跟皇帝太子抗衡的党羽也绝不容易。
“何况他身边还有皇上派过去的宫人监管。
“眼下皇上正在兴头上,私以为王爷没有必要去触他的霉头。”
“我让你去查,不是说非得去告密。”燕棠凝眉扫视他,“这叫有备无患,懂吗?”
黎容点点头,出去了。
他前脚出去,魏真后脚就进来:“王爷,钟将军他们几位已经在草原上搭上帐蓬,请王爷过去小聚。”
燕棠闻了闻身上酒气,起身更衣。
戚缭缭看到萧珩之后也没了胃口。
他回了京,皇帝还特意传了戚子煜他们这帮跟他年岁差不多的勋贵世子陪伴,这就说明,至少在未来这段日子,她跟他碰面的机率会大不少了。
当然她必然是会避着他的,然而她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之间跳出个“前夫”来成天在你眼前晃,也很糟心不是吗?
回到住处没多久,她就问也回了来的戚子煜:“萧珩怎么突然回京?”
戚子煜端茶漱酒气,也没在意她的称呼,直说道:“他是皇子,突然不突然,你管得着?”
靖宁侯后脚跟着进门,闻言想起先前戚缭缭的失态,又八卦地直起腰:“你跟楚王是不是认识?”
“怎么可能!”戚缭缭瞥他。
靖宁侯也觉得不可能,但他还是纳闷:“那他怎么会帮你解围?”
戚缭缭不可能有答案给他。
事实上,她也纳闷,萧珩替她解围表面上看去没有什么,落在外人眼里大约也就当作他急于跟京师勋贵们攀交,拓展人脉而已。
毕竟大殷的皇亲手握实权的还是少数,平时也得谦逊做人。
日后要想在京师过得舒坦,一般来讲,没有几个有实力的往来户维持关系总归是不成的。
但她到底跟他生活过八年,印象中他并不曾对人折腰献殷勤,不然的话,前世里他如何始终跟朝中文武关系皆都保持不远不近呢?
前世里他回京之后,往来的多的也就是泰康坊这些人,几乎是回来未久就开始追求她。
倘若是个蓄意拉拢朝臣们的,哪里至于一回来就对她一个大理寺少卿之女展开热烈追求?
对萧珩,她心里是存着些疑点。
比如说他对待她的态度,以及他在她面前绝口不提燕棠等等。
她说不上多么了解他,但偶尔,她又觉得他没有必要在她面前遮掩。
就如他当着她这个曾经热情追求得来的妻子的面无所顾忌地展现侍妾们给他的胭脂印一样,他身为皇帝爱子,又擅于与朝中臣子游刃有余的周旋,又何须再顾忌她什么?
但今日他给她解围的时候却带着些想亲近戚家的意味,她一时就分不清这是她自作多情,还是他确实是觉得戚家有什么值得他一来就直接盯上的了。
可是如果他对戚家抱有目的,为什么前世里除了跟戚子煜有过些交情之外,他并没有再跟戚家有什么过多接触呢?
她总觉得在他这条线上,这一世跟前世的事情有了些超出她意料的变化。
“大伯你们还不知道呢!小姑姑之前还画过楚王的像!”
戚子湛的声音蓦然将她自神游里拉回。
(提前祝亲爱的们春节快乐!新的一年里健健康康,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第213章 你认识她?
“什么?!”靖宁侯眼一瞪,酒都醒了:“什么时候画的?”
戚子煜也瞬间从半瘫的废柴变得斗志昂扬:“我怎么不知道?”
戚缭缭立时道:“别瞎说!那哪里是楚王?不过是我从书上看到的人,觉着好看就临了一下!”
又瞪着戚子湛戚子泯:“世上好看的人不都差不多么?你凭什么认定他就是楚王了?!”
不管萧珩为什么会私下回京,那都是他的事情,他跟皇帝是亲生父子,她可犯不着去告什么密!
更不能让他们给硬扯出别的什么来了。
戚子湛毕竟只是在王府厨院门上见过几面那幅画,隔了这么久,虽有印象,却也无法十分肯定,听她这么说,想想姑侄俩素日的交情,便不吭声了。
戚子煜捧着杯子回想了一下先前萧珩的表现,也漫声轻嗤起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戚缭缭第一次觉得他说了句良心话。
……
萧珩是下晌来到的,因此燕棠他们被皇帝传召过来说话时这消息还被瞒着。
戚家正在集体研究萧珩动机的时候,散宴归来的皇帝也正与他对坐在胡床上说话。
问候了他师门几句,皇帝就道:“一眨眼这么大了,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因为顽皮而被你师父关禁闭。几年过去,应是沉稳些了罢?这眉眼看起来也越发像你母妃了。”
轻叹完,他又招招手:“过来些,让朕好好瞧瞧。”
萧珩挪过去坐着,低头任皇帝抚他的鬓发。
“回来了就不要走了。朕早两年就给你预备了府邸,你母妃已经不在了,你留在京师,陪陪朕。”
他颌首领旨。打量了皇帝一会儿,他也道:“父皇看起来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年轻英武。”
皇帝笑了下,倒是也没说什么。
萧珩看着李芳上了茶,就说道:“父皇今日是特意镇北王他们陪儿臣同席的吗?”
“你高兴吗?”皇帝自感伤的情绪里出来,点头啜了口茶:“随云可是我大殷最杰出的青年将领,也是王公勋贵里性子最沉稳,功夫最扎实的一个。
“你不在京中住,没有什么朋友,想必孤单,随云他们都很不错,往后你可与他们多亲近亲近。”
萧珩颌首。说道:“论起来他是儿臣的师叔,儿臣自是要敬重他的。”
皇帝却笑起来:“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不过日后在朝上就且不论这些了。”
说到这里他稍稍敛色,深深望着他道:“朕与随云的父亲是过命的交情,你和随云年岁相当,也定要友爱相亲。”
萧珩盯着他手上斑指,片刻后点头嗯了一声。
皇帝又道:“你突然回京,有些规矩礼仪也来不及学,等回京朕再让太监们带带你。
“日后父皇说什么,可不能像如今这么心不在焉了,朕虽然疼你,却不希望你恃宠生骄,不听话,会让你太子哥哥为难。
“若是让言官拿到把柄,朕也不便保你。”
萧珩随即俯身:“儿臣遵旨。日后定不敢让父皇为小事操心,让太子哥哥为难。”
皇帝微笑点点头,接而目光炯炯:“你见过戚家丫头?”
萧珩顿了下,抬起头来。
皇帝拈起桌上一串檀香珠,说道:“那丫头素日甚为机敏,看到你的时候满是愕然。
“如果不是见过你,怎会愕然?”
萧珩略默,伏下磕头:“不敢欺骗父皇,前两个月儿臣贪玩,趁着师父出门,悄悄地进京来呆过半日。
“期间在翠湖边上的馆子里用了顿饭,又着彭胤去买了几坛酒捎给师兄们。
“出来便偶遇了戚家小姐。儿臣自知有罪,还请父皇责罚。”
皇帝神色肃穆,垂睨望着他后脑勺足有半晌,合上茶碗:“这些年,总共偷偷进京过几次?”
“……有三次。”
“哪三次?”
萧珩皆说了出来。
皇帝久久未语,帘栊下的李芳都不禁抿唇朝伏地的萧珩看过来。
屋里气息静如潭水。
“三次,较起真来,够资格幽禁终身的了。”
良久,皇帝才幽幽开口。
“儿臣愿意领罚。”
皇帝咬牙。半晌,抬起空着的一只手,往他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这一掌应是不轻,萧珩魁梧身子都往下沉了沉,起身时动作也略显僵硬。
“父皇……”他眼里含泪。
“起来吧!”皇帝眼眶泛红,“从今此后须当谨守王法,倘若再犯,朕绝不饶你!”
萧珩沉气,抚着被打过的侧背想说什么,终是憋住了。
李芳望见萧珩出门,轻步走过来:“可要传飞龙卫去查查么?”
皇帝望着门外月色,半日道:“不必。”
说完他垂眼看看琉璃灯台下压着的一封信,幽幽又叹了口气。
……
萧珩出到门外,也对着夜空静默了一会儿,才又带着彭胤出宫。
沈氏也有一班交好的官眷,回房整了整妆,就喜滋滋地跟老姐妹们出去吃茶聊天了。
去之前还特地问戚缭缭去不去,戚缭缭自然不去。
稍事休息,程敏之他们到来,她便就披上披风跟他们往山下去了。
北地的风光与燕京确有不同,除去天上星月,那月色下如明镜般的湖泊,平整的小片草原,看上去别有风情。
而草原上已经人声鼎沸,各路人马几乎都出动了,找到了他们自己的帐蓬,隔壁蓬里的招呼声就传过来了。
都是相识的,在这样的环境下,自然没那么拘束。
燕棠与钟林周三位又在帐蓬里支了桌吃酒唠磕,乘着酒兴说到乌剌北真诸国近年景况,难免又说到打仗的事上。
周将军道:“贺楚这几年为了扩大领地,已为许多部落所忌惮。
“但是孟恩却不光擅战,身边还有几位擅谋的军师,自年初乌剌平定开始,孟恩屡行安抚之举,更甚至还与主张贺楚与各部落联姻。
“如今,贺楚的长子已娶了白山王帐的公主为妻,他的长女也嫁去了北真。
“北真当年被忠勇王和老王爷所破,到近几年才算缓过些气,贺楚此举,目的已很明显了。”
“若是忠勇王与老王爷还在,北真哪里还敢跟贺楚联姻?”
钟将军抿了口酒,提及的这话题或许些沉重,大伙都默了会儿。
第214章 像大王八?
“喝酒吧!”
周将军提议,几只酒杯碰在一起,又说起近年屯营里的变化。
徐坤与几位同袍也在隔壁篷里吃茶。品级低,有皇帝及不少高官在的场合,少喝酒总归是有好处的。
他心里揣着事儿,也坐不安稳,左首坐着的将军便道:“老徐怎么魂不守舍的?”
徐坤笑笑,喝了口茶,犹豫了下,仍是道:“我有点私事要求见镇北王,你们有没有什么门路?
“镇北王?”几个人愣了愣,“这我们可没辙,兄弟几个什么底细你还不知道?”
徐坤自然知道,是以才没跟他们说。
闷头喝了两口茶,下首坐着的将军却道:“咱们不认识镇北王,不过听说镇北王的兄弟燕二爷此番也来了,跟一帮勋贵子弟就在前面篷子里消遣。
“王爷身边的人没人引路你怕是也见不了,但二爷听说没那么多规矩,你要真有事儿,不如去寻那位小爷说说看。”
说着他又说了些燕湳随从的情况。
徐坤心下振奋,便就先告辞出来,打听燕湳去处。
戚缭缭他们一行十来个人,除去他们四人组,戚子湛戚子泯,便还有邢小薇和的程如娴程如雅等。
邢家两位姐姐虽然也来了,但是她们不爱跟他们一处玩,自有她们那一班的圈子。
清风明月下,程敏之就自桌子底下拿出一堆纸鸢来:“枯坐着有什么意思?走!咱们去洲头放风筝!看谁技术最差,回头请咱们喝酒吃肉!”
一伙人欢呼而起,呼啦啦就跨上去往湖心小岛的白玉桥,往灯火闪耀的白鹤洲去了。
洲上一半辟作建筑,一半是临水平滩,滩上恰与对岸草原呼应。
燕棠听得篷外一群人欢声笑语地远去,一问丘陵竟是燕湳他们,猜想是和戚缭缭一起,便道:“让他们小心些。”
燕湳听到传话挺不耐烦,但一想到他至今单身,不得不匀出几分同情心,答应了。
到了洲头,便各自展开看家本领。
戚缭缭略懂天文,看了看风向,遂走到开阔处凭借北风将纸鸢扬上了天。
十月天已然寒冷,对于“戚缭缭”这样的体质来说,其实并不适合在夜风里活动。
但戚缭缭自己却对这病症存疑,因而尝试着看看是不是已能抵抗,或者说随着她的还魂,这哮症也好了起来,因此并未过于小心。
只是将风帽扣上,尽量地避免受寒。
“小姑姑好厉害!”
戚子泯看到她的牛魔王越飞越高,眨眼升到半空,不由惊呼起来。
戚缭缭得意,扯线的时候往后退了几步,不经意硌到块石头,低头看着脚下的工夫,纸鸢线却挂上了那头树木掩映里千灯阁下的旗杆,一扯,纸鸢就掉到栏杆下去了。
“我风筝掉了,子湛帮我去捡捡。”她招手唤道。
戚子湛辩明方向,把线交给她,麻溜地去了。
戚缭缭顺势坐在打磨得溜光水滑的大石头上,放着他的猛张飞。
天上星月同辉,对岸马蹄声奔腾,灯光下欢声笑语地,除了冷了些,实在是很美妙的夜晚。
“落单了吗?”
正仰头,耳畔就传来熟悉又略显低沉的嗓音。
戚缭缭蓦地顿了一下,扭头看过来。
眼前萧珩仍是那身装束,负手站在树下,月光下他眉目浅淡,比起她印象中要年轻了些,但那股自由自如的气质却是分外熟悉的。
她想了下,起身唤了声:“王爷。”
燕棠在帐篷里坐了会儿,魏真忽然到了他耳畔:“二爷他们往楚王所住的千鹤洲上去了,姑娘也在。”
他闻言扭了扭头。
魏真遂又憋声道:“楚王刚才自正殿出来,径直往千鹤洲去了。”
燕棠身子在灯影下略为僵直。
但随后他又恢复常态,冲将军们举了举杯。
戚缭缭这次遇见萧珩的心情显然与上次偶遇又有不同。
上次纯属偶遇,并不认为那一面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且身份又不一样。
眼下他已经是公开了身份回来的楚王,她不能不敬,至少不能太明显的不敬,掉头走人显然是不合适了。
她说:“我自幼在坊间独来独往惯了,在这行宫里,一个人在也没有什么不妥。
“不过王爷也是一个人就让人好奇了。您不去与炙大哥他们喝酒么?”
前世里,皇帝把朝中年纪相当的子弟们介绍给了他,而后他与邢炙他们便很快有了结交。
“我总得回房换身衣服。”他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然后笑道:“你好像不想看到我?”
“那倒没有。”戚缭缭道,“我与王爷素无瓜葛,谈不上不想看到。只是我不太会说话,您不觉得我失礼就成了。”
萧珩唇角微扬,将负手拿着的纸鸢递过来:“你的吧?刚才掉到我脑袋上了。”
又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喜欢牛魔王?”
“避邪。”她接过来。
他顿了有一瞬。
打量了她两眼,接而又疑问起来:“上次在街头,我就觉得你似乎见过我,是这样吗?”
戚缭缭透过他身侧,看着燕湳他们远远地看着天空,遂笑了下,说道:“想听真话吗?”
他扬眉。
“我小时候做过个恶梦,有个人欠了我些东西,到死都没还给我。后来菩萨就让他变成了一只大王八。”
萧珩屏息了下,闷声道:“看来我长得像大王八?”
戚缭缭道:“也许是长得像碑。”
萧珩定在那里,果然就像块碑一样不动了。
戚缭缭笑道:“王爷不会怪罪我言语无状吧?”
萧珩望着水面笑起来。
“我本来心情很不好的,被你这一骂,反倒看开了。”他扭头道:“要不是因为我是皇子,你是不是想直接骂我是大王八?”
“王爷想当吗?”
萧珩望着她笑:“你见过想当王八的人吗?”
戚缭缭没说话。
她不想跟他继续这场无聊的搭讪。
她也眯眼望着隔岸:“王爷毫不避讳地跟我提到街头见面,这么说来,皇上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果然聪明。”萧珩垂头手上的纸鸢,“皇上明察秋毫。拜你宫宴上失态所赐,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第215章 打听过我?
戚缭缭皱了眉头。
她知道萧珩素有城府,却没有想到他居然如此之快把他私下回京的事告了给皇帝。
这么看来他这个人竟比她过去所了解地还要缜密,这可是把她有可能前去告密使他变得被动都给提前抹煞了。
她一想到他的突然出现有可能是怀着别的用心,就没法再从容视之。
她拢了拢衣襟:“天色不早。我要走了。”
萧珩点点头,却又忽然指着她身后道:“你的张飞要掉水里了。”
她蓦地回头,只见戚子湛交给她的纸鸢果然正直直朝着湖面扑过去!
她立刻提线,无奈时机太晚,纸鸢在半空被拽得抖了一抖,又还在往下滑落。
“你把刚才的话收回去,再夸我两句,我就帮你捞回来,怎么样?”萧珩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戚缭缭瞪他,依然顾我地拽着线,没理会。
说几句好话自然事小,她若非过来人,说不准也就从了。
完了他也确实会真帮你捞,但捞了之后,便还会有下一着——如果他确实对你有兴趣的话,他说不定会陪着你一起放起来。
总之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要跟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搭讪成功,简直不要太容易!
可惜她是已经从他那个深坑里爬出来的人,对他这些路数,实在是了解得很了。
而且,不过就是只纸鸢而已,拽不回来她也赔得起!
她手里拽着线,人也一面往洲头跑。
萧珩见状,摸摸鼻子,然后懒洋洋踮脚腾身,掠向湖面了。
戚缭缭跑出没几步,就觉着纸鸢又有了阻力,扭头一看,纸鸢正被立在原来树下的他捉在手里。
“风寒露重地,别跑,小心又喘。”他扬唇抬了抬手里的纸鸢。
戚缭缭望着他,不动了。
好歹她是个过来人,而且还正是在面前这位手下过来的。他这么做若是还不能说别有用心就见鬼了!
坦白说,戚家从上到下都还长得挺不错的,“戚缭缭”也确实长得算得上吸引人注目,就萧珩那花心浪子的德行,把她当傻啦吧叽的少女玩玩风流游戏也不奇怪。
可是他就是再花心,也不至于一来就独独盯上了她。今日行宫里多少漂亮姑娘?且多的是名声举止都比她更好的。
方才她骂过他之后,他便是不计较,也该不屑地笑笑扭头就走才是。又何以会还帮她捡风筝,且还嘱她别在风寒露重的夜里奔跑?
他这显然是连她有哮症的事都打听过了?
而且,如果纯粹只是因为花心,那么他为什么会在宫宴上借着解围的机会表达对靖宁侯的好感?而且刚才还连骂都骂不走,还跟她装什么深情款款!
这家伙,他倒底想干什么?!
想倚借戚家的威望兵权?
那为什么前世里他没有图谋?除去与戚子煜保持了几分正常交情之外,没有更多地亲近戚家?
就算是戚缭缭死了,坊间还有那么多勋贵,邢家几位姑娘,程如娴姐妹,这些都是他可以大肆发挥的。
就算他后来收了杜若兰,那也是杜若兰自己寻上门的,且那会儿杜家已经失势了。他为什么会选上苏慎慈?
难道说,这世里因为戚缭缭的没死,他的需求和目标都变了?
“干嘛傻站着?你鞋子沾水了,要不要上去坐坐?”他又问起他来。
戚缭缭脑子里立时冒出许多个念头,原本疏懒的神经也陡然间变得精神。
早就觉得他对她那几年凉薄得可耻,难不成除去可耻,他还有什么卑鄙的想法不成?
她看了看戚子湛离开处,还没有人影。
纸鸢被他捡了,子湛这么久没回来,搞不好也是他设法绊住了。
她站半晌,就拍了拍指间沙:“好啊。”
……
燕棠听到戚缭缭和萧珩先后都去了千鹤洲时,心里不是不在意,只不过有了她曾推心推腹的那番话摆在那里,令他尚且又还保持着清醒。
她是个自由人,不管去见谁,他显然都没有权力去干涉。他得尊重她,就如同他也想尊重自己。
但是酒过三巡,坛子空了,将军们提议去膳司买酒继续时,他终是忍不住起了身:“夜凉风大,接下来几日还得伴驾出游,倒不如回头去山上居处再接着聊。”
他不觉得这行宫内能出什么大事。
戚缭缭有自保能力。不过才见一面,他也谈不上对萧珩有什么过多的敌意。
但萧珩久居乡野,未必把规矩放在眼里,他若对戚缭缭做出些冒犯之举,那也不是他愿看到的。
诸位商量了下,便就拿出最后半坛酒,喝尽便散。
……戚缭缭跟着萧珩进了千灯阁。
坐在花厅里打量了周围一圈,便有太监送上茶点。
她看了眼盘子里,说道:“王爷一贯都这么好客?”
“这话可问住我了。”萧珩坐在对面,亲自洗杯沏茶,“我从小在寺庙里长大,并没有什么客人来访。
“但你的‘牛魔王’落在了我的头顶上,且我又荣幸入了你的梦,足见缘分不浅,不邀姑娘上来坐坐,都说不过去了。”
戚缭缭不置可否。举杯道:“还没谢过王爷在宴上给我解围。”
萧珩笑着,自如地拿了块点心尝起来,然后道:“你是戚家的宝贝,据说得罪你的人连家宅都要保不住,我初来乍到,王府还没完全修好呢,怎么可能不识相?”
“王爷这话我受不起了。”
“为什么受不起?”他啃着点心,轻睨她,“你嫉恶如仇,洒脱利落,我觉得你当之无愧。”
戚缭缭眯眼:“王爷打听过我很多?”
“也不算太多。”他道,“先前我随便走了走,发现很多人都在议论你日间在宴会上的失态,我见他们说得挺带劲,就坐着听了听,简直没办法不听进去。”
他解下腰间悬着的玉佩荷包什么的随手放在案上,又道:“你大闹会同馆,痛打杜家小姐,这些可早就被传遍了。”
戚缭缭扯着嘴角:“爱八卦这些的都是女眷,想不到王爷还有专往女人堆里钻的嗜好。”
第216章 跟谁有仇?
他扬唇,慵懒地靠进椅背里,没言语了。
戚缭缭也没问下去。
目光扫到他荷包上挂着的一枚金锁上,眼神又不由往对面闲适的他看了一眼。
这金锁她很眼熟,记得是他常放在身上的一件物事,甚至于她后期病入膏盲时他来看她,她也曾见过他挂在荷包上。
但他从来没有给她细瞧过,她问过,他不让,眼下再见着它,就不免起了疑心,难不成这东西会有什么惊天大秘密?
她内心里顿时涌现出无数个桥段。
“王爷,吴国公世子及护国公世子前来请您过桥宴饮。”
正说着,彭胤进门来道。
戚缭缭着意看了眼萧珩身边这个死忠,眼下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蓄着络腮胡却看上去有三十出头。
他和秦止岸都是自他幼时就跟随着他的心腹,后来在楚王府,秦止岸做了长史,彭胤就替他管了王府防卫。
总之他的事情,就没有这两人不知道的。
她起身道:“王爷有约,我就先告辞了。”
萧珩也没有推辞,同站起来道:“淮之与阿炙既在,想来子煜也在,你要不要去坐坐?”
这小半日的功夫,都“淮之”“阿炙”了,果然手段不错。
“不了。”她拒绝。
出了院门分了道,停立在树下,眯眼望着已然上桥的萧珩的背影,她复又咬了咬舌尖。
这家伙就是表现得再坦率再自如,她也还是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她回头披了眼围墙后的屋宇,又想起那金锁来。
刚才出来的时候她看得分明,他压根就没拿取下来的荷包金锁。
那么现在再回去,是不是有可能它们还在?
再站了站,她就转了身,抓住墙头垂下的枯藤,一翻身进了院子。
他回来突然,身边配备的人还不那么齐全,只有行宫里原有的一些宫人在。
而且这千灯阁不过是个三进院子,地形她熟,不至于混不进去。
回到花厅,杯盘都还没收,那金锁什么果然也还放在茶几角上。
她拿起来看了看,边缘的花纹都有些光滑,看得出来应是揣在身边蛮久了。
找到暗扣打开,锁内并没有什么东西。
再仔细看了看这锁,只见做工倒是精致,成色也足,跟寻常富贵人家求平安的金锁区别不大。
她把锁啪地合上,凝起眉来。
合上再细看,除去面上刻纹字样,锁扣处还有朵海棠花。
……这就恶心人了!
怎么哪都有这海棠花?
难不成他心里压根就住着朵“海棠花”不成?!
“……东西在哪儿?”
门外忽然传来秦止岸的声音,她扭头一看,连忙自后堂里退了出来。
秦止岸定然是回来接他落下的东西了。可不能让他看到她又退了回来。
此处虽是行宫,安全禁卫有保障,宫人们防守相对不那么严苛,但终究是住了皇子的地方,怎可能任你横行?
她遁着围墙下树荫走到僻静处,想找个有树藤的地方,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
围墙这么高,没有树藤,她要么就等秦止岸他们走了再遁原路出去,要么就自行想办法。
但谁知道秦止岸什么时候走?
她想了想,便就解下身上披风往墙头抛去,想挂上墙头砖角借力。
刚抛出去突然就发现墙外一脸懵然地站着个人!
墙外这人十分高壮,虽然眉眼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他衣着整洁,身姿端正挺拔,身后还跟着个随从,明显是个将领。
徐坤要寻燕湳,听说来了千鹤洲,遂也过桥寻了过来。
刚走到围墙下的石径上,就见个小姑娘正卯足劲地往墙头扔衣裳,也是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宫宴上男女分厅,虽然戚缭缭因为萧珩的出现闹出点小风波而成了片刻的焦点,但离远的他要想看到女眷那边的情形还是不容易的。
但她一身红衣的形象,外加泰康一煞在勋贵圈子里的知名度,令他还是对她有些印象的。
眼下他不知为何她会在这里……
戚缭缭不认识徐坤,她脑子跟被抽过的陀螺似的快速转起来,转而问他:“将军贵姓?”
徐坤对她能迅速认定他将领身份略感诧异。但仍是道:“鄙姓徐。”
“我捡纸鸢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来了,徐将军能不能帮我出去?”
不管怎么说,看都看到了,总归先离开这儿要紧。
徐坤没吭声。
戚缭缭凑近窗栏:“我刚才听到犬吠,这里头或许养着恶犬,还请徐将军帮个忙!”
徐坤道:“徐某家有妻儿,孤男寡女,不便接触。”
戚缭缭无语,转而举起手里披风:“将军只要跳上墙头,接住我的披风让我拽着上来就成了。不用接触!”
徐坤想了下,又看了眼她,就照做了。
戚缭缭落了地,透过花窗又看了眼围墙内,随即与徐坤深施了个礼,笑道:“先谢过徐将军!改日再跟将军致谢!”
说完快步往白玉桥方向走了。
徐坤倒没往心里去,他收回目光也朝燕湳他们所在地走去。
戚缭缭快步上了桥,冷风迎面一吹,她裹紧披风索性靠在了桥栏上。
萧珩那把金锁还在她手上,刚才来不及放回去了。
她竟不知道他对“海棠花”竟然还有那么深的执念!
这么想起来,当初他摘了花往她鬓上插的时候就极其之无耻了!
他既然心有所属,为什么还能做出那等深情款款状,对她说出那么些恶心人的话来呢?
简直说他是个禽兽都太客气了!
这个人渣!
“我祝你这辈子讨十七八个侍妾!个个侍妾给你戴绿帽!”
她握拳砸在桥栏上低骂。
燕棠刚走到她身后,就听她卯足劲地狠声咒骂,不由得皱了眉头:“给谁戴绿帽?”
戚缭缭一顿,倏地转过身。
燕棠边呼酒气边垂着眼望她:“真是出息了哈,现如今骂人都骂得这么花样百出了。”
戚缭缭仰着脸呵呵呵。
燕棠又道:“还十七八个侍妾戴绿帽?跟谁这么大仇?”
“反正不是你。”
她不动声色将那金锁揣回袖子里,抬头又笑眯眯。
“我当然知道不是我。”他睨她,“我怎么可能会有侍妾?”
第217章 去看星星
燕湳他们正在寻找戚缭缭,毕竟刚才她去往千灯阁那一坐也去了有一两刻钟。
徐坤走出石径,刚好就见着京师泰康坊里那几个同辈的勋贵子弟聚在一处。
就近一看侧对着这边的隐约正是燕湳,随即上前躬身:“敢问可是燕二爷?”
燕湳正疑惑着戚缭缭会去哪儿,陡然见徐坤到来也是讶了讶。
徐坤随即自报了家门,又把来意说出。
燕湳因着担心戚缭缭,便不耐烦地推道:“你这忙我可不好帮,你直接去寻我哥吧!”
说着又与大伙分析着戚缭缭去处,并打算去找人。
徐坤站旁边听了会儿,不由道:“敢问几位小爷,要找的可是靖宁侯府的小姐?”
程敏之一愣:“对呀!”
徐坤清了下嗓子,就颌首道:“戚姑娘方才,已经上桥往对岸去了。”
“……”
……
戚缭缭因为燕棠的回话忍不住笑出来。
不过想到燕棠前世的孤单,也找不到理由来反驳他这句话。
其实戚家人担心的子嗣问题,在燕棠这里也不算什么太大障碍吧?
如果他真是娶妻首先为求子嗣的那种人,何以前世里连妻都未曾娶?
而正因为戚家人对她婚后子嗣问题上的郑重,使她又想起萧珩的内宅来。
萧珩前世也没有子嗣。
不光是她没生,他的侧妃们也没有生。原因说起来真是让人又忍不住想要开咒。
也不知道在哪一年,或者是她“失宠”的第五年或第六年?王府里的那帮女人开始变本加厉地针对起她来了。
因为该死的他居然跟她们说,她这个正妃先生下嫡长子后,她们才能生庶子女。
知道原因之后她真是被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如果不是他这句话,她一个失宠的正妻,何至于被她们当成眼中钉?
她都没跟他同房了,又怎么可能生嫡长子?!
她忍不住吐了口气。如今换了个身份来看这些往事,终究还是忍不住气怒。
她看看灯火遍布的山腰,说道:“我去散散步。王爷去忙吧!”
戚子湛戚子泯发现她先走了肯定会回来问她,还有她是光明正大去的千灯阁,那么他们以及程敏之他们也很有可能知道她去见了萧珩。
这虽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但是得防着靖宁侯他们又草木皆兵,——在她弄明白萧珩目的之前,事情不能变得更复杂,她得好好想想。
燕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道:“也好。我还有好几个酒局。”
戚缭缭闻言目光移到他脸上:“你不是酒量不好?”
“没办法啊。都是原先在西北关照过我的同袍,一般我是不喝的。”燕棠抻抻身子,边走边把披风解了搭在胳膊肘上。
“有几个还是原先跟我父亲和忠勇王打过仗的,我父亲不在了,他们都还念着他呢,我怎么可能不去见见。”
“忠勇王?”戚缭缭听到这里忽然停了步。
“嗯。”他说道,“忠勇王段鸿飞,很多人也称他段侠士,原是我父亲的师兄。你许是没说过。”
段鸿飞这个名字戚缭缭的确有些陌生。但是忠勇王三个字她可不陌生。
前世里燕棠殉国之后,皇帝赐给他的“谥号”也是忠勇王。
“这位忠勇王,他是什么样的人?”她问道。
“二十年前北真侵我大殷,当时我父亲正在西北驻军,先帝那会儿就下旨让我父亲挂帅应敌。
“北真的主将很猛,尤其会布阵,我父亲当时攻了几次未曾攻破,后来就请了远在江南的他的师兄段鸿飞过来帮忙。
“忠勇王武艺高强,又很擅排兵布阵,但他又不愿为将,一直在江南隐居。
“他帮着朝廷把北真打败了,但是却也牺牲在沙场,朝廷就赐了他‘忠勇王’的谥号。
“而他因为没有家人,也没有后代,所以这二十年里,还记得他的人并不多了。”
戚缭缭仿佛听到个传奇。她依稀只记得北真好些年前确实曾大败于大殷手下。
回味了下,她说道:“我也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有些事用不着挂在嘴上。”燕棠边走边道。“再说这些事很枯闷,你也不见得喜欢听。”
从前苏慎慈最不耐烦他提及这些。他以为姑娘家都如是。
沉吟了下,他又垂头看过来:“你要是喜欢听,我以后可以讲。”
她又学武又学鞑靼话,她也不是苏慎慈,本来就不一样。
戚缭缭不置可否。
燕棠忽然道:“你是不是不开心?”
她略顿,笑道:“还行。”
萧珩出现得这么突然,而且还带着疑点,本来是让她有些烦,但现在又觉好多了。
她在燕棠身上,始终还是能找到少年时相互陪伴时的那种安然,这让她能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为一些不重要的人和事不开心,太不值当。”她说。
再怎么说,她在楚王府的事情都已经是前世的事情。
只要萧珩不再蓄意接近,不对戚家抱有什么不良目的,她是不是也没有必要再因为那些而牵动心绪?
毕竟是两世的事了,她不该让过去的事情影响现在的人生。
而就算她生气,她气怒,又如何呢?萧珩并不知道,即便知道,他也绝对不会愧疚。
所以,没有必要因为一个不重要的人乱了自己脚步。
想到这里她又仰头打量燕棠,笑道:“王爷喝了酒,话也变多了。”
燕棠微赧,松了松襟口:“那我以后少喝点。”
戚缭缭望着他露出来的脖子,环着胳膊笑起来:“原来除了话多,人也奔放了。这喉结看起来很诱惑啊!”
燕棠松襟的手蓦然停在脖子根。
戚缭缭仰身大笑乐不可支。
燕棠斜眼睨她,带着微嗔轻吐了一句什么,没人听清,但面色瞧起来却带着欣悦。
他轻睨她:“走吧!陪你散步去。”
戚缭缭笑着道:“不是还有好些个酒局?”
“不去了。”他吐了口气,将披风搭在肩膀上,怡然望着夜空:“我们去半山亭看星星,然后给你讲故事!”
“太蠢了,我又不是小孩儿!”
“怕什么?我刚才看到好多人都上山了。”燕棠在月色下牵住她:“你可以做个小孩儿。”
第210章 她闯了祸?
戚缭缭笑容微敛,把手抽回来。
远处灯火照进他眼里,亮处星光熠熠,暗处幽波浩渺。
“缭缭。”他喊。
戚缭缭垂眼望着他襟前龙纹,没吭声。
他身上尚有极浅的酒气,因着衣襟微松,这随意的样子与他素日无日无刻不端凝的模样有极大差别。
这一刻他像是跌入凡尘,变得可亲近了不少。
“缭缭。”燕棠又在喊。
她笑着抬头:“怎么不叫戚缭缭了?”
燕棠呼出的气息像叹气,咬着唇角低头注视她的样子,颇像是在认错。
戚缭缭笑着看了眼远处水面,说道:“戚缭缭就戚缭缭缭,有什么关系?——走吧,看星星去!”
……
秦止岸回到萧珩身边,压声道:“金锁不见其踪,只剩下荷包在。已经让彭胤去寻找。”
萧珩略为沉吟,随即接了荷包挂回身上,没说什么,复又与戚子煜碰起杯来。
……
戚缭缭回到凝香阁,时间不算太晚,靖宁侯和沈氏他们都没回,只有戚子湛戚子泯先回来了。
一看到她就忍不住冲出来:“我的祖宗哎!你可算回来了!到底去哪儿了?我们都快急死了!”
“桥上碰到个熟人,就出去转了转。”
戚缭缭行事有数,知道他们着急,因此只与燕棠在半山走了半圈,听他说了些西北往事就回来了。
戚子湛他们倒也没有太纠结,只要她人回来了就成。一面张罗着给她传夜宵,一面看她鞋袜湿了,又唤红缨赶紧打水给她洗漱。
戚缭缭却惦记着萧珩那枚金锁,她揣在身上总不是回事儿,还是得找个机会不动声色还回去。
便又唤来红缨:“你回头去打听打听楚王住的千鹤洲,都是哪些个太监在当差?
“到时候找个靠得住的,把这金锁让那小太监拿去给楚王,就说是你在洲头捡的。
“问你是哪家贵眷身边的人,你就随便捏个出来。总之能不让人知道是我捡的,锁又要保证交到楚王手上。”
红缨看了眼那金锁,点头接过。
……燕棠回到松云间,便见屋里坐了好些人,黎容在,燕湳也在。
燕湳看到他便嗖地迎了上来:“你跟缭缭去哪儿了?我看见你们往桥那头走的!”
燕棠一面解着披风,一面跨门进屋,没理会他。
燕湳随后跟进来:“缭缭有没有跟你说他在千灯阁遇到危险,是爬墙出来的?”
燕棠听到这里,在门下回头:“什么危险?”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听人说的,西北来的一个宣武将军徐坤,他路过千灯阁围墙,刚好遇到缭缭要翻墙,他帮了她出来。
“你想啊,如果不是遇到危险,她怎么不走正门,非得翻墙?”
燕湳觉得自己这回应该算机智了,居然这么会推理。
“西北的宣武将军徐坤?”燕棠略想了下,又凝眉道:“他怎么会去千灯阁?”
“他是去找我的,找我也是为了有事求你!”
燕湳说着,便把徐坤寻他的来意给说了。“听说千灯阁住着楚王,她会不会在楚王跟前闯了什么祸?”
燕棠没等他说完已跨出门槛:“徐坤人呢?”
“耳房里等着你呢!”
……
戚子湛翌日也知戚缭缭遇见的熟人就是燕棠。
但是他夹在燕棠那三百两银子与戚家一致对外的家训之间,不知道是跟戚子煜告密好还是不告密好,最后索性看在戚缭缭素日待他的情份上装了聋,还嘱咐戚子泯也别告密。
接下来几日皇帝还需分别接见西北辽连的首领,去围场没那么快。
戚缭缭他们这一群,便只好拿着马箭先往行宫外头的山上先追几只兔子过过瘾了。
红缨行事十分妥当,在打听观察了一整日之后才相中了一个在千灯阁做洒的小太监,照戚缭缭的话把金锁给过去了。
小太监拿着锁找到正挑弓的萧珩,萧珩就扭头把锁接在手里,掂了两掂之后挑眉问他:“哪家贵眷?”
“小的不清楚,那丫鬟只说是住在东路的。”
“东路?”萧珩微哼了下,将锁收起来。
然后拿了枝箭支在弦上,稳稳地射向门外一株铜钱粗细的小树苗:“东路住的都是勋贵女眷,文官们这些都没带家眷来,说了不是等于没说?”
小太监连忙跪到了地上。
萧珩看了眼正中树干的羽箭,又扭头睨他:“起来吧,又没说罚你。”
小太监这才又迟疑地爬起来。
……戚缭缭在行宫内外浪荡了三日,期间并没有再遇见萧珩。
这日下晌他们拎着四五只兔子收工回山,在东路下坡路上就遇见了徐坤。
徐坤先冲燕湳打招呼,眉间略有喜色,然后又被燕湳引见给众人。
戚缭缭那夜里因为灯光昏暗,并没有把徐坤面目记得很清楚,方才只觉得面熟,听到燕湳报上他名号来才想起来。
连忙让子湛从手里匀两只兔子出来递过去:“还忘了跟将军致谢,这兔子拿去给将军当下酒菜。”
行宫里膳食虽是统一配的,但是也可以自己出钱让膳房开开小灶。
徐坤推辞不受,最后见戚家姑侄坚持,便也就从了。
邢小薇见他走远,遂问燕湳:“他怎么对你这毕恭毕敬的呢?”
“那当然是因为小爷我帮了他大忙!”说着燕湳便把那夜徐坤寻到他的话说出来,然后又望着戚缭缭:“这个徐将军原来跟我哥还有过一段交情。
“差不多四年前我哥在西北遇到伏击,后来都督就让我哥在这位徐将军家里养伤。
“因为徐夫人略通医术,在他家住了大半个月吧。
“前儿他有事求上我哥,结果找到了我,我就帮他递了个话。”
戚缭缭知道燕棠在西北遇伏的事,听说徐坤与他还有这样一段渊源,也是意外。
这天傍晚就收到翌日出发前往围场的圣旨。
因是围猎,去程又全是骑马,住宿条件也不像行宫这边好,女眷们除去自愿跟随的,都可以留下来。
戚缭缭当然是要去的。毕竟围场才是她此行目的,纵然她不能左右到皇帝决策,这种要紧的事上她总是不能不加理会的。
徐夫人见徐坤拿回来两只兔子,少不得问起,再听说是靖宁侯府的二小姐为了他帮她翻围墙而给的,也不由疑惑她何以竟会跑去萧珩住的千灯阁。
但徐坤也不知情,徐夫人也就作罢了,夜里就开始收拾行装。
徐坤问:“娘子莫非也去?”
徐夫人给小儿子盖着被褥,说道:“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左右不过几日,我让奶娘带着丫鬟们过去邢大嫂她们那儿。
“邢大嫂素来把阳哥儿当自己的孩子疼,不妨事的。”
“可路上辛苦……”
“我不怕。”徐夫人坚持。
徐坤也就罢了。
第219章 就你事多!
围场距行宫还有百余里,途中还需得在行宫驻扎一夜。
这趟行程比起之前大部队来时就要自由松快多了。
不光是骑马活动了筋骨,而且一路上全是英姿勃勃的将领,包括皇帝都换上了戎装,从老到少,个个都散发着雄性激昂的魅力,非常有看头。
戚缭缭他们这十来个人就成了团队,紧跟在靖宁侯吴国公他们身后前行。
萧珩自然是也来了,与戚子煜他们几个同行。
燕棠与靖宁侯他们同列,一扭头就能看到戚缭缭,眉梢眼角都带着春风。
然而他一扭头,左首的戚子煜目光又总是追随过来。
燕棠觉得他特别烦,趁他不注意,往他马尾上抽了一鞭,让他嗖地蹿到前面去了。
这次出来靖宁侯特地给她挑了匹草原马,戚缭缭一高兴,也打马去了前边。
一路上风光美好,山峦连绵起伏,野兽时隐时没,行驶在旷野的感觉和呆在京师完全不同。
围场再过去几百里就是西北驻地,气侯也愈发干燥。
进了行宫,各自分有住处。
戚缭缭跟邢小薇同住一个院子的东边两间厢房,西厢房两间住的就是程如娴程如雅。
找院子的时候半途看到挎剑走在庑廊下的萧珩,一面走向正宫方向一面跟秦止岸交待着什么。
抬头望见院门这边的戚缭缭一行,他笑了下,却是脚步未停地大步往前跨门了。
邢小薇她们道:“这个楚王也是帅得掉渣!”
“那当然。”戚缭缭道:“倘若本身就是个渣,那么怎么‘筛’都能有渣掉下来。”
姑娘们很无语。
安顿好之后戚缭缭也不免想起萧珩那金锁的事来。
红缨行事靠谱,不然她也不会让她去。
可即便如此,萧珩难道就真的没发现金锁失踪,且一点都不怀疑是她顺走了吗?
但他并没有前来问她,大约是还不肯定。毕竟他武功高强,当时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东西拿走是不可能的。
除非他知道她后来又倒回去过。
可如果他知道,那么又何以见到没来问她?
不来问她,那么也有两个可能,一是他眼下还忙,没来得及,没顾得上,二是那金锁有可能并不是那么重要。
可是那金锁上有海棠花,怎么会不重要呢?
海棠花,海棠花,是了,燕棠名字里也有个“棠”字。
前世里他极少极少在她面前提及燕棠,燕棠死后她跑去问他对燕棠之死的看法,他也不曾吐露半个字。
不管怎么说,从这里看出他对燕棠至少是有些不为人知的看法的。
那么,这“海棠花”会跟燕棠有关系吗?
当然,很有可能是她想太多。
“我哥说下晌就开始围猎,但正式开始是在明后日。回头咱们也去看看!”
正瞎想时邢小薇就欢快地跑进来。
戚缭缭没有意见。
围秋狩猎类似于实地作战演习,这一下晌就当是热身了。
今日勋贵子弟们还可进去转悠,到了明日正式作战时,划分出来的区域就绝不能让无干人等进入了,只能在外围的猎场活动。
而猎场里也有营署,作为临时休憩以及设置了兵器库。
午膳后略作休整,皇帝便在众将簇拥下进入了营署作准备。
燕棠进来时,兵部的人正在解说围猎的地形以及区域,坐在角落里吃零嘴儿的萧珩与满屋子精干严谨的大将比起来十分另类。
萧珩也已经换了盔甲,看到他进来,他目光自他面上扫过,然后又淡漠地收回目光。
萧蔚听到一半遂跟燕棠招手:“随云赶紧来,这是兵部制订的方案,明日你我共分十队,将分批分派进攻围狩。
“今夜里回来便得挑选各自战将部署,你上回在校场大放光彩,这次可得好好表现,不要让皇上失望喽!”
吴国公也笑指过来:“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次就看你们这些后生人的表现了!”
皇帝微笑:“他小孩子家家,别扣这么大帽子给他,校场大阅那能一样么?
“这回可是实地战术,别说拔尖,他能进前三就很不错了!五军都督府,三千营,神机营,不还得靠你们这些老将带领着么!”
这话明贬暗褒,靖宁侯等人领完旨,便皆都冲燕棠笑起来。
萧珩眯眼扭头看起窗外。
皇上穿戴妥当,随即挎剑出门。
燕棠走在秦王后方,见到萧珩不紧不慢走在旁侧,不由想起徐坤前几日跟他所说之事。
他当然不会相信戚缭缭会翻墙进去捡什么纸鸢,她会翻墙是真的,但她不太可能会在身边有人的时候还去翻墙捡什么东西。
想想她所做的那些事里,哪件不是都在心里谋划好的?所以她翻墙多半是意外。
只是这意外为什么偏偏是萧珩的住处?
他想到在桥上看到她时她的疾言令色,再看了眼前方外形不输人的萧珩。
不管怎么说,她咒的那个人是谁,已经显而易见了。
难不成真是萧珩冒犯了她?
戚缭缭他们刚进到小树林口子上,就见皇帝率先与一批老将,以及秦王与靖宁侯他们这些中年将领过了来。
一众人全副武装,身背箭囊,腰挎长箭,说不出地英俊帅气。
尤其日常在金銮殿上高高在上的皇帝,这一武装,绝对称得上英武俊美了!
戚缭缭觉得那些娘娘们是没来,若是来了,指不定得捧着小心脏喊哎哟。
燕棠跟萧珩他们一路。
萧珩本身相貌极为出色,这几日从天而降,便已经在官眷圈子里成了热议对象。
此刻一改初见形象,也套上了铠甲,与早被人称为“绝色”的燕棠并驾齐驱,便又激出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来。
戚缭缭目光漫过他而飘到了燕棠身上。
燕棠也看到她,于马上定眼看了她好长一段路,才又策马往远处山坡疾驶而去。
戚子湛他们都看见了,一个赛一个地在旁边环着胸咳嗽。
邢烁直接抬手蒙她的眼睛,被燕湳拍下来了。
程敏之也去拍燕湳,却半路被邢小薇抓住他胳膊给截了下来:“就你事儿多!”
萧珩远远地扭头看着他们,不紧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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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出问题了!
围狩过程就是追追追射射***采激烈的都是追杀野兽的刺激过程,除去中间偶遇过几次皇帝他们猎兽,再次感叹了几番他们的英姿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特别说的。
夜里他们大人们有商议不完的正事,小的们就拿着猎物露天烤肉。
有戚子湛在,简直连把野草都能给你整出美味来。
开始还只有他们十来个人,后来渐渐人多,烤鹿肉烤羊肉的香味把正议事的皇帝他们都给勾了出来。
皇帝抓了只羊腿就地开啃,说道:“子湛这样的人才,将来一定要上战场,这样将士们才更有干劲!”
戚子湛喜得连声喊“谢主隆恩”。
戚缭缭闻言凑过去:“皇上,我会说鞑靼话,我还掌握了很多气侯地理学,我也可以去!”
皇帝嘿笑起来:“你还是老实呆在京师当你的泰康一煞吧!”
“皇上——”
戚缭缭没说完,燕湳偷偷扯她袖子:“急什么,嫁给我哥,你就可以随军。你想呆多久呆多久——”
他这里没说完,又让邢烁程敏之给捂住嘴拖走了。
戚缭缭没有介意燕湳的话,但她坐了会儿,还是找到了燕棠。
“明儿在围场,你能不能也在皇上面前争争宠,把秦王声势压一压?”
想拔头筹,她还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把握,但是如果只盯着秦王行事,或许又是可行的。
燕棠坐在枯木堆上,在火光里瞅她:“秦王在军中很有威望,我没有理由刻意处处去跟他‘争宠’。
“挂帅这种事,谁有才能就谁上,我还年轻,来日有的是机会,而且我上也未必一定能比秦王更成功。”
说完他又深深道:“社稷安稳才是最重要的,谁立功则是其次,不能本末倒置。”
戚缭缭不能反驳他的话,想想再劝下去可能就有悖他原则,便就闭了嘴。
燕棠漫不经心地戳着火堆,自火里刨出个煨熟的地瓜来给了她。
翌日天蒙蒙亮,号角就吹响起来。
经过昨日的热身及夜里的分后点将,围猎正式开始。
戚缭缭麻溜地穿衣起床到得行宫前的校场,只见将士都已待命,点将台上皇帝由兵部诸臣伴着威严坐着。
而台下老中青三代将领皆在清寒的晨风里,坐于马上如白杨树一般笔直。
“……这次围猎人数众多,输赢凭所猎所得排名,大家自由发挥战术所长,论功行赏!”
号角吹毕,皇帝起身上马,长剑遥指长天,这便就开始了。
今日随军下场的都是三大营里的战将,倘若燕棠不能挂帅,那么她还是想要除秦王以外的将领,比如吴国公,比如护国公,又比如靖宁侯他们这些素有默契的老将上场。
所以除去关心燕棠的战绩之外,她同时也很关注靖宁侯他们的动向,而场内情况唯一知情点便是营署。
简单用过早膳她就到了营署,跟程敏之他们在附近走动消磨时间。
“小薇她们猎了只狐狸,缭缭快来看!”
刚走出营署们准备往东面去寻寻戚子湛,程敏之就在远处小树林冲她呼喊起来。
她折身要去,才跨出几步就与侧面刺篱这边走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呀,你没事吧!”徐夫人被撞退半步,看到戚缭缭也后退到了小树下,不由歉意地上前扶了她一把。
“你是?”
营署不是寻常地,戚缭缭与程敏之他们也是仗着皇帝特允才能过来。
面前的妇人大约二十七八岁,脸上手上肤色略深,但是五官十分精致美丽,鹅蛋脸上眉如远黛,双瞳剪水,琼鼻之下樱唇饱满红润。
她这个年纪应该是生育过了的,可是身段还是丰满玲珑得很,却是个实打实的美人!
在她打量过来的时候,徐夫人也在打量她。
只见这女娃娃不过十四五岁,一身质地极好的绯衣,头梳丫髻,双眼幽黑且清亮有神,有着中原出身优渥的官家小姐共有的白里透红肤色。
五官长相都是不必细说的美的,关键是,她一身洒脱豁达的精气神,仿若光辉一般笼罩在她全身,令人不由自主就会被吸引住目光。
她轻颌首,说道:“我是西北驻军宣武将军徐坤的夫人,我姓秋。姑娘可是靖宁侯府的二小姐?”
“徐夫人?”戚缭缭想起徐坤来,再看过去,就施了个礼:“原来徐夫人也过围场来了?此处军机重地,不知夫人可是有什么要事?”
徐夫人凝视她:“外子去了围场,我很关注他的战绩,因此——”
“不好了缭缭,库房里的羽箭出了问题!”
话没说完,营署内突然就传来燕湳的大呼声!
戚缭缭迅速转身进内,迎面恰好撞上惊慌奔出门来的他,而营署内已然有杂乱的惊呼声传出来了!
徐夫人面色一变,随即脚步也迈到了门口!率先问:“怎么回事?箭怎么会出问题!”
燕湳不知道她是谁,也顾不上了!“刚才魏真清理我哥的箭库,发现剑库里的箭全是弯的!”
徐夫人面色略怔。
戚缭缭脸色也变了:“箭都是兵部检验过发来的,怎么可能会是弯的?!”
“不知道!”燕湳急得跺起脚来:“弯的箭怎么能防身和攻击?剑库里如此,他剑囊里背的也定然如此了!
“这可怎么办?这要是遇到危险可怎么办?!他身上只有把剑,怎么打野兽!”
戚缭缭的悬着的心就晃荡起来。
弯箭当然是不能用的,倘若燕棠背着的箭全是如此,那定然是不能御敌了!
她沉声道:“先别慌!纵然他身上的箭不能用,却不是独自前往的,先回去看看跟他一起的将领都有谁?
“查查他们的剑库究竟是不是也如此!”
燕湳被提醒,随即扭头库房里去。
戚缭缭着人去传话给程敏之他们,接着也往库房跑来。
库房里管事的典史已经急得满头是汗:“兵器库一直严禁外人进入,直到昨日下晌接到皇上旨意后才打开。
“因为围场逐鹿,乱箭齐飞,因此分发给每人的羽箭上标识都不同,所以安排了每个将军一个独立的配备羽箭的小柜。
“这柜子锁钥都发给了将军们的属从,却不知道这箭究竟是如何弄成这样的?
“这些箭只是普通的箭,上面并无任何标识,明显是被人换走了!”
第221章 担心燕棠?
戚缭缭道:“箭在哪里?!”
魏真赶忙抱了个箭囊过来,打开封条一看,里头果然是极普通的长箭。
而且不用怎么仔细看,都能看出来箭杆带着程度不同的弧度,而这些根本连想都不用想都不能用的!
“好好的箭怎么会变弯?”她紧锁眉头道。
“这应该是用火薰弯的。”
不知什么时候徐夫人也已经过来,她面色沉凝地拿了枝箭在手里,说道:“民间有制竹木器具的方法,便是以火薰之使之弯。
“箭杆并不粗,用火薰一薰,再顺势扣一扣,要弄弯并不难。”
说到这里她又移到鼻前闻了闻,说道:“箭杆上还有柴木煅烧的气味,应该煅烧的时间还不会超过一日。”
戚缭缭也闻了下,那残留的薰味令她再次皱了皱眉:“一日,那就是昨日到今早这段时间了!”说到这里她立刻又看向典史:“除了镇北王的,还有谁的也是?皇上和靖宁侯他们的呢?”
“这个不知道……”
“那还不赶紧开锁!”戚缭缭怒道,围场里头有皇帝有靖宁侯父子还有燕棠,以及吴国公父子与护国公父子,这些人哪个都不能出事!眼下有人做手脚是必然,但如果是冲着所有人来,又或者是还冲着皇帝来,那就是狩猎输赢的事了!
“开剑库得有皇上旨意或者兵部的文书……”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旨意!”戚缭缭怒而揪住他衣襟:“若皇上出点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
“缭缭!”
正说着,程敏之他们全都回来了。
“来得正好!赶紧开柜子检查!”
戚缭缭随即松开典史,招呼起大伙来。
“出什么事?”
这时候门口又来人。
戚缭缭扭头看去,只见萧珩挎剑立在门下,正微蹙眉望着屋里。
她瞪一眼他,没理会,只顾着让程敏之跟将官们扯皮。
典史们无法,抢到萧珩面前来把来龙去脉说了,然后道:“小的也不过是个从七品,违抗圣旨的下场委实担当不起,然而兵部几位大人又随驾去了围场,小的虽知事关重大,却也无可奈何。还求殿下恕罪!”
萧珩走到桌旁拿起那箭囊里的弯箭,斜眼看向戚缭缭:“燕棠的箭被换了?”
戚缭缭心里烦躁,不想跟他周旋。
他收回目光,说道:“开柜!”
典史震惊。
他抚抚十指说道:“抗旨的罪本王来担。”
将领微顿,这才又连忙去取锁钥了。
程敏之面面相觑,戚缭缭却不为所动,等到柜子打开,她率先冲向靖宁侯的剑库,没有问题!
随后去看戚子煜的,也没有问题!
接着走到皇帝剑库这边,自萧珩手上抽了几枝箭出来,同样没有问题!
她又走到就近的徐夫人处,徐夫人面色凝重地扭看她:“外子的箭并没有问题!”
戚缭缭问:“你们的呢?!”
“都是对的!没事儿!”
程敏之他们呼啦啦围过来。
燕湳要哭了:“难道只有我哥的箭不对!有人想要害我哥!”
“不!”这时候魏真走过来,面色混合着凝重与疑惑指着南面一排柜子:“确切地说是只有王爷这一队十三个人的都有问题!除了王爷,丘指挥和侍卫贾课,以及分划在王爷麾下的十名将领的羽箭都是弯的!”
戚缭缭蓦然怔住。
她顺势走过去,只见连排柜子里十来个剑囊果然全都是弯的!
她扶着桌案的指尖有些发凉。
前世燕棠死于胜败已分的沙场,没有人能确切地说出他被害的疑点,她曾经也相信过那是一场意外,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她却越来越无法说服自己,如果那真是一场意外,那么身为主帅的他为什么会在最后将赢的时刻下去战场?
然而她没有证据,事后皇帝太子曾经连番提审他身边的几位将领,但是都没能查出疑点,她也无法执意认定他就是被害。
而眼下突然又冒出么一桩……
那么的确是有人想要害他吗?
可这也不对,如果想害他,他即便是没了箭,却还有十三个人,而且周围还有等待拖收猎物尸体的金林卫将卫,就算遇到再厉害的猛兽,凭他们十几个人的身手,不见得抵抗不下来。而围场里的还有皇帝和各勋贵,要保障皇帝安全,必然密布着很多侍卫,这样情况下,又怎会让他有机会被害?
想到这里她冷静下来。
只要没有性命之虞,那倒不必太过慌张。
可此人在他们的箭上做手脚又是为了什么呢?
成队人的箭都有问题,而围猎拼的是实地战术,难道……
想到这里她拳头又是一攥,难不成是有人不想让燕棠赢?
“魏真,你赶紧让营署拿批合格的羽箭去送给你们王爷!”想到这里她立时催促道。
这里的箭有问题,燕棠身上的箭肯定也有问题,不管怎么说,得先让他换回趁手的武器才是要紧!否则就输得太冤枉了!
魏真凝眉:“小的们早就想进去了,可是围场一经关闭便不准让人进入,否则一律问斩,小的们也是无可奈何!”
围场里处处凶险,为保证皇帝安全,在结束之前,的确是不准任何人进出的。
“那为什么出发之前不检查?!”
“所有人的剑囊都是兵部工部核验后放入的,这就等于是已经核验过了,这种事上是不可能出现问题的!这样做也是为了确保争到先机,若是再行检查,那就是重复差使了。”魏真也咬紧了牙关。
戚缭缭沉默下来。
燕湳还在为他哥担忧:“这到底谁干的?要让二爷我出来,我非将他祖宗十八代祖坟全刨了不可!”
“现在哪里是说这些的时候!”程敏之凝眉怼回他。又问戚缭缭:“你主意最多,你说怎么办?”
戚缭缭也没有办法,这王法约束着的事,她还能跟王法对抗不成?
可若要让她眼睁睁看着燕棠落败,她可不甘心!
毕竟她就是为着这个而来的,不想让燕棠赢,这就是跟她作对啊!
想到这里她瞅了下窗下站着的萧珩。
萧珩正拿了枝箭在手头把玩。一抬眼见她看过来,随即轻讪:“担心燕棠?”
第222章 抱有成见?
戚缭缭看了眼他,没说话。
萧珩笑了笑,说道:“就是没带箭也死不了人,急什么?”
戚缭缭扫了他一眼,走出屋去。
这次下围场的都是有职权在身的将领,换句话说,都是将来能下场作战的,所以萧珩留了下来。
萧珩回来得这么突然,而事情又出得蹊跷,真是很难让人不往某方面想。
掌管锁钥的除去将领们本人,还有兵器库典史,燕棠自己当然是不会干这种事情的。
不光他不会,与他随行的丘陵他们都是原先燕奕宁还在时就入了王府的“老人”,而且他们最多也就是换了燕棠的箭,别的人他们做不到,所以他们也不可能会。
其余将领虽不好说,但却没有那个本事接近兵器库混水摸鱼,而萧珩作为皇子,虽然不说一定能做到,但起码机会比别人多出不少。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至少有嫌疑。
但是话说回来,这是朝廷军务,他一个才回宫的闲王,皇宫的门都还没有踏,他有什么理由要针对燕棠呢?
她走到围场门口,透过三步一岗的岗哨往内望,入眼先是一片草原,不远处山峦上才开始有树林。
一望过去十数里,阳光下除去被驱赶往指定区域的野兽在慌乱地奔跑,其余看不到什么骑行的踪迹。
这是连让里头的人过来把箭带进去都不能了。
程敏之和燕南他们以及徐夫人等全都出来了,围在她身旁。
戚缭缭略想,走到岗哨处跟把守的将士试着说道:“镇北王以及好几位将军的羽箭都出了问题,将军能不能派人把箭送进去?”
那将领拱手:“不是在下不肯进去,而是在下奉旨在此监守,不得离开半步。
“倘若派士兵们进去,士兵们没有舆图,也难以找到王爷准确去处,去了也是白费功夫。”
又道:“王爷随行的有十位将领,姑娘放心,不会有事的。”
戚缭缭道:“让人去试试也不行吗?”
将领说:“姑娘恕罪,小的不能抗旨!”
说完即转身把关卡给卡住了。
萧珩自门廊下远远地看了几眼,懒洋洋走过来:“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怎么可能会为你抗旨?”
戚缭缭伏在栏上没有理会他。
她当然有信心燕棠不会死,可关键是他也不能输!
这场战术较量跟校场大阅又不一样,那是纸上谈兵,这是实地作战,武器不趁手,他就是再能耐也不可能会拔头筹。
他若是输在这场,校场大阅得到的期望嘉许可就什么都不存在了!那岂非等于前功尽弃?
萧珩看她半晌,又睨过来:“你若肯夸我几句,我一高兴,说不定就去给他送箭了。
“将士们虽然奉旨监守,但总归不至于连我这个正得宠的皇上的儿子都不放行。”
又道:“你若肯对我好些,我愿意为你抗旨。”
戚缭缭望着远处山峦,半晌才又收回目光瞅着他:“王爷对燕棠抱有成见?”
“何以见得?”他笑。
“如果不是有成见,以王爷短短几日就与子煜他们打成一片的架势,怎么可能在这关键时候损自己形象?
“你若能去送箭给燕棠,不是更能显示出你的高风亮节吗?”
她没有什么好气。
即使他针对燕棠的证据不足,她也极看不惯他这幸灾乐祸的德行。
前世里燕棠死后,他不发一言,难不成心里也在暗爽?
但他又为什么要幸灾乐祸?
萧珩手指在环抱着的胳膊轻弹了两弹,抻抻身子道:“你这话我可担待不起。”
戚缭缭没打算再理他。
他却又看过来,扬唇道:“夸夸我又不会少块肉,为什么这么倔?”
戚缭缭满脸漠然:“我怕你去了之后他输得更快!”
“这么不信我?”萧珩蹙眉。
“我跟王爷素不相识,有什么理由信任你吗?”
“原来是嫌跟我见的面少!”萧珩笑道:“那看来为了让你相信我不是坏人,以后我得常常让你见见了。”
戚子湛他们皆怒视过来。
戚缭缭也是很无语了。
她掉转头走回营署,不想再跟他纠缠。
萧珩也不曾追,手撑在篱桩上望远处山峦半晌,而后拈下面前一根草尖说道:“去把他箭拿过来。”
……
此次围狩除去皇帝所率队伍共分十队,围猎有指定区域,自进场后便各自分散行动。
猎物也以凶猛度定难度,以所猎猛兽最多者为胜,以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缨束分及,虎豹可得红缨一束,得分最高,豺狼得橙缨一束,次之,接而类推。
那么想要得胜的话,自然首先要以猎得猛兽为主。
猛兽行踪不定,且有巨大攻击性,在围猎的过程里如何寻找到它们,并且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之捕获就有了讲究。
燕棠率领着众将自东南方进入,先沿着南面一线疾行了十余里,看过大致地形之后停下,与众将道:“西南方向树林多,而东南向草地多。
“我们分左右翼呈半月形往前包抄。丘陵贾课与本王于中路进攻,十位将军左右翼各四个,后路两个!
“大家好好配合,这次力争前三!”
“遵令!”众人呼声高亢。
“王爷!这箭……有问题!”
燕棠话刚落,应声自马背下取下箭囊来的侍卫贾课旋即高举起几枝羽箭来!“这箭是弯的!不能用!”
燕棠自他手上把箭夺过,一看,脸色也变了。他抬头看向众人:“你们的呢?!”
众人早已看过:“末将们的也如是!”
燕棠略沉吟,说道:“贾课即刻去寻皇上,问问皇上那边情形如何?倘若皇帝羽箭也有问题,则须立刻跪请皇上回銮!”
侍卫立时策马离去!
……萧珩带着侍卫前脚进了围场,戚缭缭后脚就出了门来。
“楚王为什么又答应给我哥送箭?!”燕南不禁问。
戚缭缭凝眉:“不知道。”
“他会不会对我哥不利?”燕南又上前来。
戚缭缭略想,摇头道:“应该不会。”
即使针对燕棠的人是他,他也不会傻到这样会在这当口动手。
他再动手,岂不是等于不打自招?
她沉了沉气转身:“围场里的事情我们管不了了,只能靠王爷他们自己应对了。
“咱们先抓紧时间查查这背后弄鬼的人是谁才是要紧,魏真,先带着你们的人去四处寻找蛛丝蚂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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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有嫌疑的
贾课不过片刻飞奔了回来,说道:“小的未曾见到圣上,但是途中遇见了搬运猎物的金林卫将士,据他们称圣上的羽箭没有任何问题!
“小的也看过猎物上的箭,确确实实都属正常!”
他喘了口气,接着道:“除此之外,途中小的还遇到了吴国公的人及东安伯世子,他们都说没有任何问题!”
“那可曾去禀皇上?!”
有将领忍不住上前。
昭毅将军曾子献看过来:“这是战场,除去生死修攸关的大事,皇上不会下旨调度,只会让自行解决。”
说完他凝眉望向燕棠:“如今怎么办?”
燕棠沉吟半刻,取下大弓仔细看了看,而后看向众将,沉声道:“据目前情况来看,多半是咱们羽箭已被动过手脚!
“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大家先按原计划行事,弯箭能用则用,不能用咱们就近身相搏!
“既然是‘战场’,那么我们就拿出些魄力来,再恶劣的境况都要挺过去!而且还要力争最好结果!”
“遵令!”
燕棠勒马:“出发!”
……萧珩带着侍卫进了树林,左右一看,伸手自怀里取出舆图,然后指着东南角上。
“燕棠骑的是汗血马,留意留意路上马蹄印,看看能不能辨出来!”
彭胤领命下马,带人遁着两边小路察看起来。
这个季节的树林里都是落叶,但这一段因为面北,风多,故而相对较少。彭胤察看了一圈,就回来道:“的确有疑似汗血马的马蹄印往东南方面而去,不过光凭脚印无法确认。”
萧珩勒了勒马缰,悠然道:“追追看吧!”
……又驶了三四里,林子渐密,光线也不如外头亮了。
“此处丛林,必有兽类躲藏,不宜直行了。”辽东来的定远将军齐毅说道。
燕棠看了看周围,翻身下马,扶剑说道:“没有箭,齐行前进浪费时间,大家分散分批行动。
“曾子献、陈靖、佟钰占据左首五丈外石岗架驽,往西面巡狩,刘江、李铁蓝、胡清岩往右。丘陵贾课随我进林子!剩下人直去南面。
“一旦有兽出动,即刻擒杀!一个时辰后不管得手与否都先在此地集合!”
众人行动十分迅速,不到瞬间即分散开来。
燕棠挑了枝弯箭架上大弓,往林深处一射,弯箭在空中划了个极大的弧,随后传来噗的一声,羽箭直穿过灌木丛射中了树干。
但除此之外别无动静。
“进去!”
燕棠提着弓箭,率先前行。
到了箭落处,只见原本应该落在与眉心平齐的树干上的长箭,竟然从上往下落在了与在膝盖平齐的树干处。
“准度太差,不能依赖它了。”他把箭拔出来,插回箭囊,然后快步进林。“今儿被驱逐进来的虎豹有数十头之多,还有无数的野猪与狼群,都当心些!”
……萧珩顺着东南向小路迤逦前行,沿途也顺手射了两只山鸡。
到了林子渐深处,他忽然停下来,凝眉看向四处。
“风里有腥气,此处似有猛兽出没!”彭胤随即也皱紧双眉,并且拔了箭支在弓上。
萧珩细辩了辩,说道:“不在这边,怕是在西北方!”说完他敛色:“走!”
……
密林深处混合着各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燕棠在一棵硕大乔木下止步,抬脸辩着风向,皱了眉头。
未及说话,耳畔就传来一阵悉梭,紧接着就有股腥臭味传入鼻腔!
“王爷当心!”
丘陵蓦地飞扑过来将他一推,紧接着便有震耳欲聋的的咆哮声响起来!
燕棠如旋风般飞速转身,只见面前一只巨大野猪正张开血盆大口扑向他们!
“散开!”
他大喝,接而飞身腾空,踏上树干,跃向猛虎后背,攻它后方!
林子里啸声震天,离得太近,连弯箭都没有办法用了,只能近身相搏!
萧珩刚冲到山坳上,就听底下传来混合着兽啸声与刀剑声的厮杀声。
他策马冲入丛林,立在山坳上往下看去,只见燕棠带着两名侍卫正自不同方向往野猪攻来。
野猪目测三四百斤重,而且显然还是头年轻的公猪,行动迅猛,攻击性极强,只不过燕棠三人配合得也十分默契。
燕棠转攻到后方往它背脊刺出一剑,它疯狂掉头,那边厢丘陵又刺出一剑来,燕棠再飞身上去骑上猪背,长剑往它颈上一插,猪便就倒地了!
“传哨!拖回去!”
燕棠斩了猪头,飞身落地,抛给丘陵挂于马上。
抬头看看天色,他却紧皱起眉来:“这样太慢了!咱们杀一头兽的功夫,都够别人射杀三头的了!——我出林子往东边山坡走,你们赶紧去找些直的树枝过来与我会合!”
三人迅速分道而行。
萧珩下了马,走到那野猪尸体处看了看,然后又看向燕棠去向,又翻身上了马:“过去!”
……燕南带着侍卫四处察看,接着黎容自行宫收得消息过来了,然后兵部两位郎中也过来了,听说羽箭出了事,也个个脸色发白,随即调兵过来将营署四面都围了起来。
戚缭缭等人都被请出兵器库,在院子里站着。
“会是什么人干的?”黎容在与兵部交涉的时候,邢小薇就问道。
自萧珩进围场后,余下时间戚缭缭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萧珩的确是有嫌疑,但是首先他动机不足,其次他为人精明圆滑,就算他有理由冲着燕棠来,也应该不会在皇帝在场的当口使这些毫无深度的诡计。
围场狩猎比的是战术决策,还有临场应变和调度,人身危险是不可能出现的,武器不称手,燕棠只会落败,而不会伤身。
那么也就是说,此人只能是冲着不想让他赢得比赛而来。那么会是谁不想让燕棠赢呢?
是萧蔚吗?有可能。毕竟上回在校场被半路加进来的燕棠打败,于风头正盛的他并不是件得意事。
燕棠终究是今日这十队人里为帅最年轻的一个,他颇得皇帝看重,有人暗地里不服他,想要让他吃些苦头落个败,也很正常。
可这么说来,有嫌疑的可就多了去了。
难道除了萧蔚,旁人就不嫉妒燕棠了吗?
第224章 先废了你
泰康坊内几个倒是可以排除,他们若要排挤,多的是机会,不必挑在这个时候。
且最关键的是,燕棠前世里上战场的时候,他们已经战死了!那么也就是说,战死的这批人,首先可以排除出来。
除此之外,兵器库防卫森严,强行进入做手脚是不可能的,必然是有人越过关卡悄然入内。
然而十几个人的箭库,每个箭库里都有好几个箭囊,这么多的数量,他是如何做到不动声色地携带入内不被发觉的?
他们是昨日午前到达的。必然是昨夜里名单出来的之后才行的事。时间定然就是昨天夜里。
想到这里,她就走到黎容身边:“怎样了?”
黎容面色凝重:“正在给兵部施压彻查。”
说着他又看过来:“姑娘很担心我们王爷?”
戚缭缭微顿:“都是邻居……”
黎容笑了下。随即又应魏真的呼唤离开了。
戚缭缭总觉得背后这人动机不简单。但且不管动机,先尽快找线索才是真。
她跟程敏之道:“你去跟典史把昨夜里轮值的官吏唤来,阿烁去跟兵部的人要一张今日去围场的所有人花名册。
“子泯子湛你们俩呆会儿设法回到兵器库里,仔细找找看屋里有没有焚烧过的炭痕。”
徐夫人自旁边看了半晌,提醒道:“那批普通箭的来历也该查查,既是替换了,那么那批箭又是自何而来?”
戚缭缭深觉有理,又与邢小薇道:“小薇再去让典史查查看库房里的普通箭枝数量对不对得上?”
邢小薇随即转身。
戚缭缭顺势坐在身后木桩上,望着忙乱的人们出起神来。
徐夫人看了她一会儿,也在旁侧坐下。
戚缭缭忽然想起来:“听说王爷在西北受伤的时候,曾在夫人家中借住过,那次他伤的很严重么?”
徐夫人缓缓点头,说道:“挺严重的,外子发现他的时候,他连意识都不清楚了。一双手因为挥剑杀人杀的太多,都长了满手血泡。”
……
燕棠出了树林,顺手逐了两只鹿在手,又拿树枝射了几只山鸡,到达半坡时丘陵二人已经抱了一抱笔直木棍来。
三个人拿随身带的匕首把棍子削尖,试了一发,直中三丈外一只兔子,遂各分了几枝插在箭囊。
“只要不遇上狼群,每人有个十来枝,也差不多了!”
说完他重新上马,又往前面山坳处的树林奔去。
萧珩看了看满地木屑,清冷眉眼略略挑起:“还算是有些心术。”
彭胤道:“那又如何,今日猛兽众多,倘若王爷不送箭给他,以他们三人之力,能保住全身而退就不错了,还想进前三?”
“那可说不定。”萧珩眯眼走到不远处中箭而亡的野兔处,拿着兔尸看了看:“这木箭虽直,但箭身粗糙,且箭头远不能与常规箭头相比,如此且能穿透兔身,足见其力道刚猛。
“且先前野猪身上除去最后剁下的猪头之外,也不过两道剑伤,一剑直入其心肺,一道正中前肢,看得出来他临危不乱,胸有成竹。”
彭胤不吭声了。
萧珩掏帕子擦擦手,舒着双眉说道:“有些意思!”
……
程敏之最先带着昨夜里轮值的官吏回来。
显然是已经被审问过,也知道此事之后果,官吏们脸色煞白,浑身筛糠,一来就急喘起来了。
“下官真的没有动过箭库!也绝没有放任何人入内!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下官家中还有老有小,绝不敢玩忽职守,更不敢拿王爷的性命开玩笑!”
戚缭缭盯着他们瞧了半晌,最后道:“昨夜里你们都在什么地方当差?”
“小的们就在库房对面的小房间里唠磕。除去轮流去茅房,绝没有离开过半步!也没有打过瞌睡!”
戚缭缭看了眼库房与小房间的距离,不过隔着个三四丈的院子而已。如果一直有人看着,又没人打瞌睡,那么的确是不该有人能蒙混得进去。
而面前这两人诚然也不像有那有胆子监守自盗。
那么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小姑姑!库房里箭库架子后方的地上发现一小处被火薰过的焦炭印!还发现了一堆藏在阴暗角落里的有秋狩标识的羽箭!”
这时候戚子泯火速地奔了回来。
戚缭缭立刻又望着小吏们:“库房里昨夜有人点火焚物,你们都不知道?!”
小吏们刷地跪下去,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这时候邢小薇也已经回来:“库房里普通箭枝数量不对!少了很多,粗略数了数,与王爷他们剑库里的箭枝数量差不多!”
戚缭缭冷笑:“那就对了!此人多半是自兵器库手里偷取的钥匙,而后趁夜潜进库房,就地取材将王爷他们的箭给掉包了!
“而如果烧柴行事的话必有烟雾,且动静太大,而这时候咱们房里都是有取暖的炭准备的,小吏们并没有发现库房动静,则定然是此人随身带着炭入内的了。
“行宫里发放的炭都是有登记有定额的!
“所以现在,请典史大人即刻派人去守住所有房里备炭的人的房间门口,在皇上和王爷们回来之前,谁也不许出入!
“倘若有拦不住定要进去的,则一定让门口的人跟着进去查看薰炉有无昨夜燃迹象,且定要清点剩余柴炭的数量!
“皇上回銮之前,不得有疏漏!”
典史瑟瑟发抖:“诸位将军皆都位高权重,小的何以敢下令让人去临守他们的房间——”
“让你去你就去!”戚缭缭怒而揪住他衣襟吼道:“再敢废话一个字我就先废了你!”
……
燕棠三人疾行十余里,又进了山坳处的树林。
有了木箭,一路上又射杀了不少,只是仍然需要等侍金林卫将士到来取物之后才能拔箭前行,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天色不早,一个时辰将到了,扫完这片林子就回去碰头!”燕棠看看天色,随即飞奔疾驰入了树林深处。
迎面则飞来几只野鸡,不费什么功夫地杀了。
丘陵解下水囊递过来。
燕棠仰脖喝了两口,抬头的当口面色微滞,他侧耳细听,接而面色突变,倏地走到林子边沿,往声音来处看去!
便只见对面长坡上忽然狂奔而来一大群灰狼,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急速往这边冲来!
第225章 我是师叔
“糟了,这是进了狼群狩猎带!”他面色骤凝,随即上马:“——先撤上草原!”
北方的狼合群而居,往往一个狼群会有一片较固定的狩猎带,对于闯入地段内的猎物一经发现便穷追不舍。
草原上马速比狼速快,但他们所处的这带却是山地!
丘陵与贾课迅速跟上,耳边只听呼呼风声,但夹杂在风声里的,还有震耳欲聋的狼群飞速追来的声音!
汗血马快如闪电,但丘陵二人骑的是北地鞑靼马,体质差一截。燕棠奔出五六里,二人便渐渐落后。
他咬牙掉转马头,看看踏着喧嚣尘土而来的狼群,牙关一咬,策马拉弓,放箭迎向飞奔而来的头狼!
萧珩刚冲下山坡,就见山坳处小片平地上狼群已经嚎成一片!
而正驾着马与之周旋的正是燕棠及丘陵贾课。
狼群足有二十余匹,为首的头狼体魄健壮,行动敏捷,出手果决利落。
余下的二十来匹狼也绝未曾落后,眼下迈入冬季,正是追猎大型兽类过冬之时,狼群之狠,更甚于春夏。
“怎么办?!”彭胤道。
萧珩凝眉望着远处,只见狼匹数量虽然众多,但燕棠却应对沉稳,并不见慌乱。丘陵贾课也配合默契,并不曾拖后腿。
“先架弓,准备防御!”他凝眉倨于马上,睨视起燕棠他们,却并未前行。
……靠得太近,压根就没有办法再使用弓箭,而近身相搏,无疑又顾不上马匹。
围场外虽然有金林卫待命,但一番奔跑下来已相隔太远。
“我来掩护!即刻拉开距离!放箭!”
他下令,同时掩护丘陵二人掉头撤退,随后自己也掉转马头往前方奔去。
“王爷!山坡上站了有人在观望,看随行人员的装束似乎是楚王带着人过来了!”
丘陵走出一小段之后随即遥指前方。
燕棠瞥了一眼山上傲立未动的人,随即拉弓射向后方,直到一支木箭直中狼腹,才又道:“不用理他!杀狼要紧!”
说完再次上箭拉弓,对准先前受伤的狼匹射去,放倒了这一匹,再又接着往下!
说起来慢,动起来却快,这一匹狼被杀,随即狼群如同疯了一般朝他们追赶过来!
“倒了五匹!”
彭胤略显激动地说。“照他们所持武器来看,已经很不错了!
“狼群奔路速度极快,又擅伪装,又擅迂回作战,能在这么短时间杀掉五匹很难得。
“只不过两个侍卫的马匹奔跑速度也慢下了,燕棠必然要顾及同伴,这样一来,就未必还能有这么顺利了!”
他扭转头:“倘若咱们按兵不动,他们大约得吃些苦头。”
萧珩凝望着仍在不慌不忙应战的燕棠,没有言语。
“王爷!咱们的马跑不动了!”丘陵呼喊着。
燕棠咬牙扭头,只见丘陵他们那两匹马已经速度慢了一半,而狼群已经追上他们,正以飞快速度将他们包围!
他目露精光,蓦地就腾身落到地上,在马尾上重拍了一记,马儿朝着远方嘶鸣奔去。
有狼跟上,他趁机拉弓,一箭穿喉,射死一匹!
十几头狼凶猛地朝他扑过来!
眼看着,那终年一丝不苟的发丝已乱了,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掌也有血痕了。
漫天只听见厮杀与血花飞迸的声音,以及狼群嚎叫与惨叫的声音。
“倒了十一二匹,还有十来匹!”
彭胤的嗓子也不由有些发紧。
萧珩凝眉看了半晌,忽然间也下了马,抓起马背上箭囊扛在肩膀上,大步走了过去。
到了三丈远处,他拉弓上箭,对准狼群噗地射了一箭!
离燕棠最近的一匹雄狼被正中喉间,抽搐着倒了下地!
燕棠倏然扭头,只见他又一箭射过来,正中了雄狼心口!
萧珩收弓,扬起下巴冲他轻笑一声,然后斜支长腿睨过去。
燕棠沉气扬剑,再次又冲进了狼群。
丘陵贾课得势,旋即与他拉开成三角,手起剑落,顿时狼群里已只见刀光剑影。
而头狼瞧见了不远处的萧珩,随即撇下燕棠冲着他这边来!
萧珩脸色微变,却倒也不多么慌,瞬即拉弓,一箭射中紧跟着头狼而来的一匹母狼后腿!
七八匹狼将四个人围成圈,萧珩将背上箭囊丢了给燕棠:“接着!”
燕棠拆了封,又看了眼他,随即背上后背,瞬即拉弓开射!
武器趁手了,便如有神助!噗噗两箭接连射出去,头狼侧前的雄狼倒下!
萧珩这里也射出两箭,头狼后方的母狼也倒了地!
燕棠腾身跃上石堆,再一箭射出,正中头狼左眼!
山坳间风声呼呼,远处偶有马蹄奔驰声传来,随着头狼的惨呼倒地,一时之间满山坳里都是狼嚎!
……等到风声稍止,最后一匹狼也在燕棠剑下倒下来。
除去逃走的两匹,余下一地狼尸,数数竟有二十一匹之多!
而死在燕棠他们手下的,就有整整十六匹!
萧珩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长呼了一口气。
然后望着正吩咐丘陵吹哨金林卫前来的燕棠:“堂堂镇北王,不过如此嘛!还以为你能能耐到用不着帮忙呢!”
叉腰的燕棠闻言,忽然扭转身冲他脸上就是一拳!
萧珩没防备,倒在地上,怒而起身:“你发什么疯!恩将仇报吗?还敢打我的脸!”
燕棠抡起拳头又往他脸上砸去:“打你脸又怎么了?!拿着我的箭囊跟了我一路,却迟迟不送上来给我,难道不是想看我倒霉?!老子打的就是你!”
萧珩闻言也是一拳揍向他脸上:“谁规定我一定得给你送箭?我又不欠你的!给你送是情分,不送是本分!
你有什么资格赖我?!
“……我老子是皇帝!你他娘几个胆子敢当我老子!我还比你年长三个月呢!”
燕棠侧脸避开,避开的同时又砸在他这边脸:“长三个月又怎样?老子是你师叔,有种到你师父跟前告状去!不学好,就是长三年,该打照样打!”
萧珩中招,随即往他背上砸了一拳,但紧接着,又让燕棠挥拳砸中了右脸。
第226章 可以夸了
旁边彭胤和丘陵都看懵了!
同时想上前,又同时撤退拔剑,想想各家主上心里头积的怨气,还是不合适,便同时退开了几步。
由着他们俩打了会儿,燕棠才往自萧珩身上起来,吹一口拳头血迹,漠然瞪起他来。
萧珩怒而起身,指着他吼道:“你是不是有病!”
“有病的是你!”燕棠满不在乎地斜睨他,随即又正了正头盔。
萧珩呸地吐了口血痰。
燕棠冷笑,吹了声口哨,赤霓欢快地自远处山岗上奔过来,低头蹭了蹭他胸腹。
丘陵跑过来:“皇上来了!”
远处山坡上,果然冲下来大批兵马,为首的头束朱缨,身披朱袍,果然是皇帝!
萧珩一骨碌爬起来。
皇帝到了跟前,先看了眼满地狼尸,然后看看燕棠他们三人身上,再看向萧珩:“你这怎么回事儿?你怎么在这儿?”
萧珩沉咬着牙,半晌后垂头咳嗽了下,闷声道:“儿臣来给镇北王送箭,路上被野猪拱了。”
燕棠瞅了眼他。沉着地道:“楚王此举令臣十分感动。而且来的十分及时,狼杀完了他就从对面坡上过来了。”
皇帝对着他们俩瞅了好一会儿,望回萧珩道:“这野猪可真会找地方拱,怎么专拱你脸呢?”
萧珩没吭声。
皇帝又看看正撸着袖子搬狼尸的大队士兵,冲燕棠点点头,赞道:“不错,接着干!”
……
酉正的时候围猎队伍就全数回营了。
戚缭缭守在营门口,第一眼就看到靖宁侯父子随在皇帝队伍后方回来,她拔腿上去问:“怎么样?”
靖宁侯舒爽地抻腰笑道:“收获颇丰!”接而撇下她,大步冲也回了营的程家父子走去了。
戚子煜问她:“阿棠的箭是怎么回事?”
她便粗略地跟他说了,然后道:“你见着他了吗?他怎么样?”
戚子煜拉着脸睨她,一声不吭往前走了。
戚缭缭追上去,他才道:“把你那心放回肚里去吧!他都能在西北以一敌数十人活着回来了,还能让几头畜生给逼死?”
戚缭缭一愣,见他满头大汗,连忙叫来子湛给他端茶递帕子,自己则又往营门口去了。
皇帝恰刚下马,正凝着眉听兵部的人及兵器库典史,还有燕湳等一干人述说库房羽箭被动之事。
经过大半日的查审,已经找出部分嫌疑来了,都被暂且看押在营署耳房。
戚缭缭瞅了个空子上前:“皇上,此事事关重大,臣女因怕坏人知晓提前掩饰行迹,因此擅作主张让典史大人派了人去所有领发过木炭的官员门口守着了。
“臣女知僭越,恳请皇上看在事态紧急的份上恕罪!”
皇帝道:“起来吧!金林卫何在?!”
附近的金林卫指挥使随即上前听旨。
“即刻与兵部同去把此人找出来!不管是谁,一律拿着证据带着人到殿前来见朕!”
戚缭缭听到这里却不由道:“臣女有几句话有私下禀告皇上,可否容臣女借地一说?”
皇帝负手略顿,扬鞭挥了挥,周围人便就散了个干净。
戚缭缭压声道:“行宫围场层层把守,外人是定进不来的,从种种迹象看来,这必是内奸所为。
“而此人独独只对镇北王这一对的羽箭,又是什么缘故呢?
“臣女斗胆猜想,这或有可能是因为前次镇北王在校场大阅得胜而威望大增,导致某些人开始蠢蠢欲动之故。
“倘若此人只是因为嫉妒还好说,但万一不是呢?”
皇帝定眼望了她片刻,沉声道:“你查到些什么?!”
戚缭缭便把先前所醒尽皆禀告了,然后道:“兵器库的钥匙,虽然是只有库房典史及各将领们自己持有,但必然还有人有机会套制。
“臣女不敢枉言将领中有人起异心,但是不可不提防。臣女以为,还是先让金林卫去查,而兵部先避嫌为好。”
皇帝听完,负手紧了紧手里倒提着的马鞭,瞅向金林卫指挥使。
指挥使点点头。皇帝便摆了摆手,又瞅着她道:“今儿又立了功了。看来这大半年果然是长进了。”
戚缭缭连道不敢。
皇帝缓吸了口气,望着营前往来的将领,说道:“朕有数了,去玩儿吧。”
……原先候命的将士们远远地见着他们笑容满面地散开,心下定了定,随即才又追上皇帝。
皇帝吩咐了他们几句什么,就见金林卫的将士迅速集合,一涌而往行宫里头去了。
皇帝回来了,事情便已轮不到戚缭缭伸手,她回到场门口,伸长脖子等着燕棠出现。
燕棠因为上晌而耽搁了不少时间,因而下晌积极追狩,回程路途太远,便落在后头。
因着身上也落了些伤,远远地看见戚缭缭站在场门口,便就别开路,自别处直接跨栏而出了。
萧珩由于带去的箭在射狼时早射完,索性也跟着皇帝猎了一圈才回来。
戚缭缭见着他一张好好的脸出去,结果弄得鼻青脸肿的回来,不由自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萧珩没好气:“笑个屁!”
戚缭缭心情简直变得好得不得了,她前仰后合指着他的脸:“王爷变成这副猪头样回来也是真不容易!我觉得我现在可以夸你了!”
萧珩摸了把青肿的脸上,睨着她:“你就这么高兴看到我倒霉?”
戚缭缭抱着胳膊笑不停。
萧珩咬了会儿牙,又撑住她旁边木桩:“我这可是为你受的伤,你回头得补偿我。”
戚缭缭斜眼睃他。
他勾唇一笑,大摇大摆走了。
金林卫奉命搜查所有官员房间,于是回程的将士需得暂且在营署等候。
燕棠避开戚缭缭到了僻静处,吩咐侍卫:“先去打个热帕子来擦擦。”
丘陵看着侍卫走了,望着燕棠:“王爷明明都打赢楚王了,为何还要避着姑娘?”
燕棠一面整着衣裳一面睨他:“你觉得我这个样子能见人吗?”
丘陵望着他,明白了。
“皇上有旨,传镇北王御前见驾。”
忽有太监到了跟前。燕棠接过帕子随便擦了擦,走了。
第227章 王爷有戏
将领们对于燕棠出了这样的事俱都热议纷纷。
一个时辰后金林卫的人搜查有了些结果,直接去了见皇帝,内情外人并不得知,只是皆被获准回屋了。
大伙俱都在猜疑此人会是谁,皆道敢在军中闹事其心险恶按罪当诛,当中自又有人惶惶不安,关切着皇帝那边是否又有什么新的旨意,至于因什么而惶惑,便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靖宁侯与吴国公一道奉旨去了见驾,晚膳后匆匆沐浴完就去了正殿。
戚缭缭虽知此事皇帝自有主意,但心里未必甘于坐着干等。
窗前坐了半晌,想起来至今还没有见到燕棠,便就让翠翘掌了灯,出门往燕棠院里去。
燕棠已经沐浴梳洗过,黎容拿着热鸡蛋在他脸上滚,旁边魏真还捧着两只药膏瓶子。
他虽然把萧珩揍得看不出原样,但嘴角也挨了他一拳,现在左边脸青了鸡蛋大一块,好在用药及时,现在肿已经消完了,只不过还剩下片印子。
“朝中定有奸细,如今就是不知此人是来自哪方。”黎容边滚着鸡蛋边说道,“下晌我在营署里守了半晌,兵部库的人应是没有问题,出了事他们嫌疑最大,真是他们也躲不过去。
“但此人此举用意颇深,我和姑娘都觉得,他怕还是因着王爷校场大阅后威望陡涨的事而来。”
燕棠听到这里看了他一眼。“她也这么说?”
“姑娘今儿整日都在营署呆着没离开,王爷羽箭被换的事情暴露之后,也是她率先做出反应。”
黎容望着他,不紧不慢道:“兵器库典史是个老油条,怕是没有听说过姑娘的浑名,想耍滑来着,也差点被勒断了脖子。”
燕棠转过身来。
黎容却忽然岔开话题:“王爷觉得会不会是楚王?”
燕棠凝眉:“他没有理由这么做。而且就算是他,他也犯不着再背着我的箭追随我,故意不给我。”
说完他又道:“你倒是把话说完,她还怎么了?”
黎容道:“王爷既然想知道,为什么又避着不见?”
燕棠定望了他一会儿,扭头看向一旁魏真。
魏真早就憋不住了,看了眼黎容,旋即竹筒倒豆子,把来龙去脉全给说了。
然后道:“姑娘为了王爷,急得不得了。那楚王追着姑娘搭讪,姑娘都没有搭理他,而是一门心思全放在如何帮王爷送箭上。
“后来楚王自行进了围场,姑娘就招呼起几位小爷四处收集证据。
“王爷,小的觉得有戏呀!”
他激动得只差没搓起手来!
燕棠看看他又看看黎容,缓慢地清了下嗓子。
……戚缭缭到了燕棠住处,见院里没人,便直接进了屋,刚到庑廊下就见黎容丘陵还有魏真他们齐刷刷出来了,一个个愁眉苦脸活似他们家主上罹遭大难。
“这怎么回事儿?”
她可没听说燕棠受了什么了不得的伤。
不过遇上狼群的事儿倒是隐约从燕湳嘴里听说了一嘴,但是不是说他们把狼都杀完了吗?
黎容面色一言难尽。
她就看向憋不住话的魏真,魏真果然说了:“王爷今儿杀狼受了伤,手上背上全都是,可惨了。”
戚缭缭狐疑道:“有这么严重?”不是回来还去见了皇帝?
魏真拧巴着脸点头,指了指屋里。
戚缭缭就进了屋。
燕棠盘腿坐在炕上,手腕手背果然露出好几道血痕,自己正拿着药膏在涂抹,不光如此,脸上也青肿了一小片,靠近左嘴角的地方,青了不大不小的一片。
“怎么成这样了?”她愕然走过去。“怎么脸还伤了?”
燕棠别开脸,不让她看。
她就爬上炕,迅速把他掰过来。
这一看就乐了,打从六岁起认识他到如今两世,还真没见过他这副模样。这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地能跟平常那完美精致的富贵王爷相提并论嘛!
燕棠莫名生恼,深深瞥过去:“好歹大家都是邻居,我受伤了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我?”
戚缭缭捏着他下巴,盘腿笑起来:“还有心思跟侍卫们合着伙唬我,可见是伤的不重,我干嘛要担心!”
燕棠见心思被戳穿,也懒得装了,把药放下,说道:“你怎么来了?”
“看看你呗。”戚缭缭扭头打量着他这屋,信口道。
目光转回来时看到他血痕纵横的手背,只见伤口虽然不深,但横七竖八的也挺恐怖的,在素日保养极佳的他身上,也是极罕见了。
遂道:“真是可惜了这手……有没有祛疤的药?”
“我一个男人,用得着去什么疤?”燕棠任她接过纱布沾药涂抹。
“那将来就不好看喽!”戚缭缭说。
他顿了下,然后下地走到立柜旁,另拿了只药往手上抹。
戚缭缭看着他背影,忍不住走过去:“我帮你涂!”
说完一手托住他修长又没什么骨节的手掌,一手接了药细细地抹上去。
燕棠没拒绝,服贴得像是炕桌上才理平顺的锦缎。
戚缭缭一面捉着他的手涂药,一面问他:“今儿的事情,你有想过是什么人干的吗?又或者你想过自己有什么仇家没有?”
燕棠等她涂完,收了手走回来:“我没有仇家。我平日里除去公事,连私下应酬都极少,哪里能结下什么仇家?
“唯一只有我二叔有动机。
“但他没来。而且如果是他做的话,我想他应该不止是换了我的箭这么简单吧?”
戚缭缭道:“你是说你二叔有害你之心?”
“那得他有这个本事。”他往伤处轻吹了一口气,不大为意地。“他如今虽然还在宜江营为头儿,但不过是挂个职,他身边副将全是我父亲原先带出来的,他一举一动我皆清楚。
“就算有算漏的,也不至于让他算计到秋狩行列里来我还不曾发觉。”
戚缭缭深以为然。前世里燕棠死后燕达宁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且他当年对燕棠所做的事情皇帝心里早已有数,他除非是疯了才敢动。
“为这个来找我的?”燕棠边喝茶边觑她。
她道:“要不然呢?”
“我怎么知道。”他垂眼放杯子,又咕哝道:“随便……”
第228章 给点甜头
戚缭缭往他脸上涂了点药。然后道:“我觉得这事有可能跟乌剌有关系,确切地说,我怀疑此人是乌剌混在我朝中的奸细。
“他冲着你来,不过是不想你赢,因为你在校场上的光彩都把秦王给压了下去,成为了他们的眼中钉。”
燕棠嗯了一声,没说多话。
他之前与黎容所说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戚缭缭又道:“我甚至怀疑,这奸细就是想让秦王挂帅。”
屋里烧了薰笼,燕棠伸手解开她的披风,信手放在旁侧:“说说看。”
戚缭缭却不知从何说起。
萧蔚在土库之战中大败,不光是牺牲了几十位文臣武将,且连他自己都被孟恩给活捉了。
他如果没有些本事,那么皇帝何以会信任他,让他挂帅?又如何让那么多将领心服?
可就是一个担负着抗敌之责的大将,结果败得史无前例,这显然不合常理。
而今日这件事至少说明,大殷朝廷内部出了奸细。
如果这奸细当日就藏在随军前往敌营的文武官员里,那萧蔚落败并不意外。
然而即便如此,孟恩想要打败萧蔚,战死那么多良将,并且还活捉他,这却不是一两个奸细能做到的!
一个成功的奸细要想达到里通外国的目的,同时又露马脚,那么必然不能距离核心太近,核心圈里的人都是傻的吗?都不傻,一旦太近,便很容易暴露。
所以,除去有奸细之外,孟恩应该还是对这场战争有着足够信心。
他这信心又自哪里来的呢?
作为大殷威望颇高的将领,又是皇帝信得过的皇亲,在秦王有抗倭成功的先例在前的情况下,一旦乌剌打起仗来,他挂帅的机率极高,而且目前看上去也确实如此。
既然贺楚可以在燕京天机楼里安插其其格收集情报,那么难道就没想过往朝廷里插人?
在皇帝对北地态度向来鲜明,以及东宫地位又极之稳固的情况下,朝中臣子未必有那份心思敢直接通敌。
因为乌剌要想攻破大殷是绝无可能的,最多是冲进关内占据几座城池,他们的人口总数太少,无力与整个大殷对抗到底。
因而,如果是朝中臣子直接通敌,那么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他合家性命也等于是攥在皇帝和太子手心里。
但奸细安插在秦王府就不同了,他不但有机会直接接触到军机重务,或许具有左右到秦王决策的能力。
关键是,他脱身容易,皇帝的双眼不可能会绕过秦王而直接落到他身上。
但这些都是她结合前世的事作出的推断,并不具有说服力,她又怎么跟他说?
她最后就耸了耸肩:“就是感觉吧。毕竟当时败在你手下的是秦王。
“但是他们这番作为至少说明,有人不想让你拔尖露头,不管是什么阴谋,你总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了对不对?”
燕棠没有吭声。
戚缭缭也点到为止。
朝政军务上的事,总归是他们比她更在行。她只需要把她该做的做好,该提点的提点出来,就成了。
她唯一比他们强的也就是来源于前世里的那段记忆,除此之外她仍然需要不停学习,不停领悟,才能变得比前世更强。
眼下皇帝已经连夜召人审查,想必秦王府和兵部的人都不会被放过,就是她不信他们,也得相信燕棠自己,在她来之前,他应该心里已盘算过一番的。
她啜着茶,准备走。
燕棠却忽然说:“我会争取的。”
她扭头看过来。
他说道:“不是想要我强过秦王,还想让我出征挂帅吗?”
戚缭缭眼波微闪:“是啊!”
燕棠说:“如果打乌剌,那我就争取挂帅。”
戚缭缭略迟疑:“因为我?”
他静默了一会儿:“老实说,只有一小半。”
另一大半是他身为朝廷武将的责任。
戚缭缭切地一声。但准备起身的身势不觉又坐了回去,并且还轻快地端起茶来喝了半口。
燕棠心里也犹似淌着清泉,好心情驱使他想做点什么,他起身下地,想去往薰笼里添些炭。
不料用力过猛,身子随即僵在那里。
“怎么了?”戚缭缭凑过来。扫了他两眼又道:“你身上还有伤?”
“小伤而已。”他站起来,“杀狼的时候后背被碰了一下。”
戚缭缭坐回去:“那把衣服脱了,我帮你看看!”
他捉住衣襟望着她。
她严肃地说:“受伤了得上药,你明儿还得去围场狩猎一日呢!”
燕棠按着胸口:“回头让魏真上。”
戚缭缭轻哼:“两个男人裸裎相见……”
燕棠瞪过来。静默了一瞬,他忽然就把手松了,落到腰间把腰带松开,接着把外袍也给解了。
再接着将中衣松开,将颈下一小片肌肉便毫无预警地露出来!
“你……这是干什么!”戚缭缭目瞪口呆,并且端凝地挺直了背脊。毕竟她又不是真的让他脱!
燕棠镇定地回到炕上坐下,双目深深望过来:“伤在背上,药在桌上。衣服我已经脱了,来上药吧。”
戚缭缭无语了!
不过她可是见惯风浪的,瞅了瞅他侧背之后她就放了杯子,把药拿了起来。
燕棠遂将左边中衣褪下,露出左肩及左臂。
常年习武的男人上半身强壮而有力,肌肉饱满紧实得让人联想起雕塑。
戚缭缭目光自他结实的胸前漫过,到达他粗壮有力的手臂,再挪到他线条紧实的那一小片后背,一看,左侧蝴蝶骨下果然有巴掌大一块青肿。
“还磨蹭什么?”
燕棠盘腿坐着,望着地下两人的身影。
戚缭缭回神挪过去,从他后背又看到他前胸,沿途一路风光无限,果然绝色!
“王爷有副好身材。”她边抹药边瞄他。
燕棠神情平淡:“这么好的身材,你可不许乱碰。”
“碰了又怎样?”
“碰了就要负责。”他漫声道。
戚缭缭漫不经心说:“那我也不能帮你白涂啊,你总得给我点甜头不是?”
伤的地方也不是很厉害,毕竟是穿了盔甲的,只是刚好伤在关节处,不消肿的话,应是有些难熬。
她挑着药小心地往他伤处抹,尽量手不碰到他皮肤。
虽然不见得他真会要她负责,但是她可是个有理智的女子,是完全可以在美色面前控制住自己的。
燕棠垂眼望着信口开河的她,忽然扭头倾身,缓缓往她额间吻了下去。
他脸停在离她一寸处,吐出的气息在撩动她额前刘海:“这个甜头,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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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你不诚实
戚缭缭觉得他的气息不是气息,是海潮,撞得她一时也忘了动弹。
燕棠喊她:“缭缭。”
儿女情事上他是懵懂了些,但并不是木头,若眼下两人如此还未能让他情动,他都要怀疑自己。
戚缭缭屏息良久,定神道:“喊什么。”又偏头瞪他:“干嘛靠这么近?”
“我喜欢你。”他嘴角弯弯地,望着她长长地翘起的睫毛。
戚缭缭挑起一坨药,往他背上胡乱一涂:“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我三婶屋里的猫也喜欢我。”
“我是不同的那个。我对你的喜欢比所有人和小猫小狗对你的喜欢加起来还要多。”燕棠低低地说。
盯着他后背的戚缭缭脸上凶巴巴,眼里却似有波漾。
她一下下地拿药刮往青肿处刮着药,手势和脸色看起来都认真极了。
燕棠转回头,幽幽望着地下说:“十岁那年,我从被人照顾变成照顾他人,到如今也将近十年。
“我鲜少挑剔刁钻,也不会喜怒无常,因为家父母感情深厚,所以这种氛围下长大的我,绝没有想过纳什么侍妾通房,更不会心有所属还移情别恋。
“如果你想做小孩儿,我可以比照顾任何人更好地照顾你。如果你想做大无畏的女孩儿,我可以教你武功战略,让你所向披靡。
“如果你喜欢孩子,将来我们可以在族里过继。你想看我,我也可以随时让你看,就像现在这样……
“我都想好了,在我身边,你可以放心活成你喜欢的样子。缭缭,我喜欢你所有的样子。”
屋里只有他低柔而缓慢的诉说声。
戚缭缭脸色在光影下忽明忽黯,原本利落涂药的手不觉慢下来。
屋里只有光影在跳跃,落在炕上地上,像一只只无形拉扯着什么的手。
她低头咬咬唇,半晌,缓下的右手又重新振作起来。
涂了两下,她板脸道:“那我扇你一巴掌的样子你喜不喜欢?”
他没吭声。随后,他转过身来面朝她坐着,捉住她的手道:“如果因为我的靠近使你很生气,那你扇我巴掌,我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对你动任何心思,也绝不再接近你。
“但是如果你没有这样对我,那么缭缭,这是不是能说明,你已经有一点喜欢我?”
戚缭缭绷着的脸绽开一丝裂缝。
她扯动嘴角:“我要打可就不止一巴掌了,只不过我看王爷这病体残躯,不定受得起。”
“叫我燕棠。”燕棠道:“这世上王爷太多了,而燕棠只有一个。”
戚缭缭无语凝噎,放了药瓶子扭头去看窗外。
窗外院子里有人影走动,是魏真他们在看星星。
她啪地把窗户关了。
又觉不妥,遂推开,一脸正气趴回去。
燕棠把她身子掰回来:“看我。”
戚缭缭拍他的手:“肿成猪头,有什么好看的。”
“那就不看脸,看我身子。”
戚缭缭眯眼:“想色诱我?”
“你受不受?”
她瞄着他胸前大大小小几坨肉,轻哂道:“就你这小身板,还差了点。我喜欢超级壮的。”
他一把将她的脸捧住:“你能不能别嘴硬了?刚才还夸我身材好,分明早就对我垂涎三尺!
“魏真他们说你很担心我,黎容也这么说。我相信是真的。可我也知道,你大约还没有那么喜欢我。
“但这不要紧啊,你只要承认有点喜欢我就行了!”
戚缭缭掰他的手:“我什么时候承认了?!”
“我刚才靠你那么近,想亲你,你并没有打我。”
“我这只是先欠着!不代表不会秋后算账!”
“我不接受秋后算账,要么你现在就打!”
见过讨打的没见过这么爱讨打的,戚缭缭恼火地举起巴掌!
他闭上眼。
良久后终于有啪地一声自耳畔响起来,他眉心跳起,将眼睁开。
戚缭缭淡定地自炕桌上把手收回来,漠然望着窗外星空:“你这屋里不干净啊,大冬天地居然也有蚊子。”
她不是不想打他,真的,就是从大局着想……
燕棠眼波涌动,忽一把扶住她双肩,俯身吻在她脸上。
戚缭缭城防失守,随即拳打脚踢着着皆落在他身上。
燕棠眉眼含春,也不曾躲,等她打完了他才抬头:“缭缭,我刚刚看到你在害羞,你分明就是有点喜欢我,你怎么一点都不诚实。”
戚缭缭呲着嘴,忽而抓起枕头没头没脑地便往他身上扑。
燕棠也只是盘腿坐着,看她打得过猛时才偏头避一避,轻咬嘴角笑得像个傻子。
“王爷!”
这时候黎容忽然快步进门来,也顾不及二人眼下正如何形态,径直过来道:“皇上着人来传旨,让王爷去正殿里见驾!
“据说是先前金林卫指挥使鲁将军亲自搜查各将领住处,结果在陈国公的房间里搜出张可疑的密信来!”
戚缭缭枕头顿在半空。
燕棠也随即扭了头过来:“陈国公林嵩?”
“对!”黎容面色凝重:“眼下各位将军都已经奉旨去往了正殿了。”
燕棠略顿,随即穿衣下地,手脚利索地披上袍子:“林嵩人呢?”
“也已经押去了正殿,陈国公世子以及附属所有人都被押起来了!”
黎容边说边上来替他束袍子。
戚缭缭听到陈国公时不由愕了愕。
陈国公林嵩她当然知道,如今朝中也不过四位国公,除去泰康坊里两位,便是后军营都督陈国公,以及中军都督英国公。
这二位与泰康坊交情都还不错,常在坊间走动,而关键是,陈国公父子三人前世里也死在土库之战里,且还因为当着先锋,因此死的时间还挺靠前。
所以他的房间里怎么可能会搜出密信来呢?
这是在指他是背后动手脚的奸细?
她心思立时转到正事上,见黎容动作慢,随即也将手畔燕棠王冠取了过来,顺手塞给他。
燕棠微微抬眼看了下她,轻抿的唇角有不想藏住的蜜意。
她反手又举起枕头。
燕棠抿唇微笑,大掌将她牵住:“知道了。你根本没有喜欢我,给我拿冠只不过是想跟我去大殿而已。——那就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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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是好姑娘
拢着手的黎容挑眉在他经过时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被紧紧牵着一路走向大殿的戚缭缭挣也挣不脱,路上都有人,也不好再揍他,便颇有几分阴沟里翻了船的感觉。
她怎么也没想到两世里印象中刻板无趣的燕棠如今会变得这样“不要脸”,这简直犯规,看来以后她得重新审视他。
正殿里早已乌泱泱站了满殿里的人,人到殿门外都能感觉到满殿的肃杀之气。
戚缭缭到此时方才被松开,跟着他进了殿里。
随后进来的有戚子煜和程淮之及邢炙,看模样三人接旨时也是在一起的。
戚子煜没想到会看到戚缭缭,这么晚了她还跟燕棠在一起,他脸色立时黑了黑。程邢二人倒是匆忙之还不忘跟燕棠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快步进了殿。
皇帝负手立在殿上,凝眉望着被押跪在地下的陈国公一众人,不怒自威。
“据查,林嵩房里薰炉无焚炭痕迹,房中木炭少了近半。而他房间里的密信,则是盖有乌剌王庭印戳的一封信函,但是只剩下一半,提头与落款都被焚烧过了。
“而又有证据称陈国公昨夜里曾经出过行宫,到过营署寻找失物。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一人有外出迹象。因此,陈国公确实有行事的证据。”
兵部侍郎左晟宣读奏折。完了将折子又呈给了李芳。
“皇上!老臣冤枉!”陈国公眦目抬头,声若宏钟。
戚缭缭走到戚子煜身边,紧盯着陈国公面容。
五旬有余的老将发须花白,脸上皆是风霜,陈国公世子同跪在侧,整个身子也绷了一根弦,眼眶周围皆是血丝。
这父子俩以及他们家这次并没有来到围场的两位小将军,在明年的战场都献了身。
他们怎么可能会是奸细?她可真没听说过有当奸细的把自己推到战场去送命的……
她扯扯戚子煜袖子,踮脚到她耳边道:“成国公会不会是被陷害的。”
“你有什么证据?”戚子煜仍无好脸色,在斜眼睨她。
她道:“密信的提头和落款都不在了,这很可疑。如果是乌剌写给成国公自己的,他为什么还要留下半张,却偏偏把身份信息全都抹去?”
戚子煜沉吟。
程淮之也与燕棠道:“缭缭说的有道理。信或许是真的,但保不齐是真的细作故意陷害,且房间里木炭的数量也不是不能作假。
“日间缭缭让典史们着人守房间的时候,虽然反应迅速,但其实时间也已过去了一两个时辰。
“此人能在朝中埋伏这么久,如果真是嫁祸,那足见心机深沉,他行事前后想好了退路也很有可能。”
说到这里他又凝眉:“因而凭借这些就结论,确实轻率了些。或者我们还是应该多找些证据。”
“没错。”邢炙道:“倘若抓错了人,那么不光是咱们损兵折将,更是会让奸人得以继续逍遥。”
燕棠默了下,心以为然。
殿上皇帝又在听取金林卫指挥使的回奏。
“……林嵩昨夜去往营署,自称是为了寻找落在那里的铜牌。兵器库的人也确曾亲眼见到他的铜牌落在耳房。
“除去这些,倒是没有更多的了。”
皇帝只是沉吟未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戚缭缭忍不住道:“皇上,昨夜此人能够拿到兵器库钥匙,倘若不是自典史处得手,便定然是能接触到锁钥的人。
“林嵩套取到钥匙的证据,显然还不充足。
“但围场附近又并无镇子,找人套制钥匙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臣女以为,还是该提审兵器库的人。”
皇帝扫了眼她,凝眉道:“这箭库的钥匙是本来就存在的,倘若是在这之前就已经套制好在手里也有可能。但是兵器库的人都已经上过刑了,没有人招。”
戚缭缭这才发现在场的果然没有兵器库的人。
她扭头看了眼秦王萧蔚所在处。只见萧蔚一脸正气地站着,神情同样端凝。
她沉吟着,没有再说话。
殿里议了一阵,并没有结果。
皇帝最后便下旨先押起来,众人也就先退了。
戚缭缭回到院里,邢小薇她们居然还在屋里磕瓜子,听她说她去了前殿,便纷纷打听起来。
戚缭缭简单说了几句,然后回了房。
炕上坐了一阵,又唤来翠翘:“去把敏之他们几个叫过来,我有事。”
……戚子煜与燕棠他们同出的大殿,几个人聚在甬道上说了几句,也打算分道。
戚缭缭先前的话燕棠还记得很清楚,也不曾再认为她的意见只是平空臆猜,虽然看上去还缺少实据,但至少她的推测还算是合理的。
在朝廷内政稳定的大局下,会在军中动手脚的必然不能排除有敌国作祟的可能。
月下走了几步,便又要扭转身回大殿去。
戚子煜忽又把他唤住,叹了口气与他推心置腹道:“我小姑姑那人挺烦吧?我看她先前跟你一块儿来的?
“咱俩是发小,是光屁股蛋儿的时候就玩一起的兄弟,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以后她要是再有事没事来招惹你,你千万别搭理她,省得耽误你正事儿。”
燕棠瞅着他:“你就是这么看你小姑姑的?”
戚子煜略顿,瞅瞅他:“姑姑是我的,有什么问题么?”
燕棠收回目光,正了正衣襟:“没问题。”
戚子煜一笑,又说道:“她今儿帮你盯着营署的事儿你也别有负担,觉得欠着她人情什么的。
“她这个人虽是有些自来熟,跟坊间里哥哥们谁都要好,但却还是很爱帮忙的。
“你看她前不久给沛英帮了多少忙?她就是热心!”
燕棠遥望着远处天边,半晌道:“是啊,她还帮过沛英。”
不说他倒是给忘了。
戚子煜皱了眉:“你到底听明白我说什么没有?”
“听明白了。”燕棠抻了抻身子,“你在跟我夸你小姑姑又善良又热心,很招人喜欢,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戚子煜吸气。
燕棠看向他:“而我很认同你的说法。”
说完他抬腿走了,只留下半张着嘴叉腰立在那儿呆望的戚子煜。
第231章 让他帮忙
因着出了这档子事,翌日的狩猎暂且停了,旨意很快传到各个院里。
程敏之邢烁及燕湳也正关注着前殿,听说戚缭缭有事,立刻到来。
戚缭缭就说:“我想去见见陈国公。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
燕湳愕住:“他不是关起来了吗?”
“这不就是把你们叫来了嘛。”她凝重地道,“刚才皇上下旨的时候我在旁边听清楚了,这里没有刑狱,因此皇上只让金林卫暂且押着他在原先住的院子里。
“但是他是钦犯,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私下探监,必须走明路。然而咱们人微言轻,总被人当小孩子看,怕是没有办法能求得皇上同意放行。”
燕湳听完,率先就往外走:“我让我哥带你去!他有金林卫的牌子!”
戚缭缭连忙拖住他:“他不是受伤了么,我哪里好意思劳驾他!”
“没事儿!”燕湳道:“我觉得只要是你的事儿,他就是连着三天三夜不睡都照样生龙活虎!”
程敏之和邢烁呵地冷笑:“你就吹吧!”又道:“既然不能偷着去,那就只好想办法了。要不我回去求求我哥,让他帮帮咱们?”
戚缭缭道:“他行吗?”
“必须行!”程敏之拍起胸脯来。“明儿我讨了答复来见你。”
……细作的事儿震惊了整个队伍,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忙,包括戚子煜他们。
翌日整日大殿里官员将领们出出进进地,金林卫对行宫四面的把守都严密了很多。
基本上只允许在宫内范围活动,出门须得有通行令,就连戚缭缭他们也如是。
好在他们不需要出去,早膳后便就在行宫里四处转悠。
程敏之到来的时候愁眉苦脸:“我哥说他没办法,除了皇上和金林卫的人,谁也不放行。”
燕湳双掌一拍:“还是得找我哥!他今儿心情还挺好的,午膳还主动让人去膳房给我烤野鸡,我觉得他肯定能帮!”
戚缭缭睃了他一眼,实在不太想考虑他这个提议。燕棠现在已经变得很可怕了,目前她并不想看到他。
“再想想。”她说道。
下晌没出门,邢小薇溜达完回来时忽然告诉她:“子煜派了护卫在门口。”
戚缭缭愣了愣,趴上窗户往院门口一瞅,果然见着戚子煜身边两名护卫守在门口,跟木桩子似的。
回想起昨夜里大殿上他那脸色,她也就不难猜出这是什么意思了。这也是个难招惹的主儿。
她想了想,就又地退了回去,捻着子湛做的酥麻团子吃起来。
燕湳一回院子就把戚缭缭想去见陈国公的事给燕棠说了。
燕棠确实忙,陈国公虽被指证为奸细,但仍有些线索套不上,这就很可能正合了戚缭缭的猜测,奸细另有其人,而陈国公是被诬陷。
下晌终于有了些空,对镜看看脸上肿已经消了,淤青的地方也散了许多,便就整整衣襟让魏真来寻她,打算跟她再好好聊聊。
哪知道魏真刚到门口就遇到两座门神,仔细一看还正是戚子煜身边的,愣了会儿便就连忙又倒回去把情况给禀了。
“这戚世子看起来不像是盏省油的灯啊王爷!”
燕棠深以为然。正想着什么时候找戚子煜好好聊聊,燕湳就回来了。
听他把话说完,他略为沉吟,就道:“你去跟她说,戌初我在中庭大松树下等她。”
燕湳再把话跟戚缭缭一回,嘴里塞了麻圆的戚缭缭就颇有些怪他多事。
但燕棠有金林卫的牌子,又是皇帝的宠臣,他出手确实省了所有工夫,显然也没有什么理由可拒绝。
罢了。
戌时一到,她便就去往中庭。自然,戚子煜的护卫也自觉跟在后头,瞪都瞪不走。
中庭大松树下燕棠依旧衣袂飘飘,玉树临风,挑着他最完美的侧脸角度对着她来的这边,精致周整得像去赴宫宴。
戚缭缭立在廊下张望了一会儿才走过去,粗放地唤了声:“王爷!”
燕棠温声道:“缭缭。”
后方护卫们噗地一声漏了气儿,捂着胸口猛咳嗽。
戚缭缭静默。半刻后她泄气,转身道:“走吧。”
燕棠无视护卫们,顺从地牵着她往庑廊下走。
戚缭缭把手抽出来。
身后护卫们望见他们,脸色目光都有些凌乱。
围场行宫自成一片,所有人都住在这小小的宫城里,今夜里又隔外不同。
前后共四道门皆有重兵把守,皇帝早下了圣旨,细作未曾找出来之前,任谁也不得踏出宫去。
女眷们住在西路,燕棠与秦王以及萧珩都住在离正殿最近的东北角,而在勋贵们住东路中间,余下将领则在东南角。
到了东路,再顺着庑廊寻到陈国公院子,就见门前立着好些个将士了。
燕棠有令牌,畅通无阻。
进门后他指着护卫跟金林卫将士道:“别让他们进来。”
护卫们:“……”
戚缭缭率先进内,屋里点着油灯,油灯下的陈国公已经被上了铁镣,威武如山的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屋中央太师椅上,身上虽依然披着锦绣,却有说不出的凄凉。
见到他们忽然走进,他颓然的脸色刹那间又布满被惊到之后的威严。
“国公爷受惊!我是泰康坊的戚缭缭,同行的还有镇北王,我们是特意来见国公爷的。”
戚缭缭执了个晚辈礼。
泰康一煞虽然“臭名昭著”,但想来总归跟奸细什么的扯不上关系,陈国公默了一默。
看到她后方进来的燕棠,他面肌轻轻颤抖了两下,眼神也开始变得急切而复杂,仿佛总算看到个能说上话的人了,他唤了声:“随云?!”
燕棠也端正地行了个礼,而后道:“由于羽箭被换一案尚有些许疑虑,前来见见国公爷。国公爷这一日可还好?”
陈国公怆然:“有什么好不好的?自古忠臣多为奸臣害,老夫若能沉冤昭雪,便死也无憾!”
“国公爷言重。”燕棠道,“圣上英明,倘若实属诬陷,定然会还国公爷清白。”
陈国公冲着上方拱了拱手,拖出一长串镣铁声。而后吐了口气,看向他们:“你们想知道什么?”
第232章 唯一疑点
燕棠朝戚缭缭看过来。
戚缭缭遂走近他,说道:“眼下证据对国公爷十分不利,我想请国公爷回忆回忆,这几日是否有可疑的人接近过您?
“或者说您也可能与谁给过什么梁子,有人暗地里想要报复您什么的?”
奸细想要迷惑众人视线,寻找无辜者背锅,必然也得找个靠谱的人。不是随便逮着个人就陷害的,所以或许有迹可循。
陈国公凝眉:“没有。接近过我的人都是此行一道来的。
“至于结过梁子的人,这层我自然也是想过的,定国将军贺汶,去年因着庄子田地的事曾与我对簿公堂,后来他输了官司,一直对我有些成见。
“此外就是参将吴怀勇,他的原配是我夫人的表妹。
“原配吴夫人死得不明不白,内子因在吴夫人死前听她说吴的爱妾曾枉想害她小产,因此疑心是这侍妾害了命,曾经带着人怒打上门,将素日与吴夫人不对付的侍妾给打残了。
“吴怀勇后来也怒而来国公府告状,老夫虽然致了歉,但那侍妾被打得再也没法下床,想来他内心里多半也还是恨我的。
“但是虽然恨我,要说他们是通敌叛国的奸细,我却还是不太相信。
“咱们这些能得到军功荣誉的,哪个不是替大殷江山洒过血汗的,怎么可能舍得去当叛徒?”
戚缭缭叹气:“人心隔肚皮。”
不过都这个时候了,这老爷子还能保持端正不曾借机把仇家拖下水,实在也算是磊落了。
陈国公摇了摇头。
燕棠想了下,说道:“这两位与国公爷的梁子看起来确实够份量诬陷。
“但是正因为太明显,反而减轻了他们的嫌疑,否则一旦证据不利他暴露起来会非常容易。
“通敌叛国可是要灭族的,何况再加上诬陷忠臣?没有人承担得起这后果。”
比方说现在他甚至都可以请旨提审贺吴两位,一旦审出有疑,这就很明显了。
他接着又道:“世伯不妨再想想,这几日身边可曾有什么可疑的事情发生?”
他改了称呼。
陈国公眉头紧锁,缓缓摇了摇头。片刻后说道:“如果一定要说有,那么便是前天夜里我去营署寻铜牌那件事。
“那铜牌是我屯营里的令牌,素来我一直拴在腰上,那日在营署议事出来它还在,但随着后来在火堆旁坐了坐,等我回房更衣时就发现它不见了,而拴牌的绳子断口齐整。”
戚缭缭道:“您的意思是铜牌落在营署,且是有人故意拿走的?”
“我的确是有这个怀疑。”陈国公说,“因为当天夜里皇上兴致极高,大伙久未参与这样的活动,对翌日的狩猎都抱着莫大斗志,高兴得来走动得也多。
“我喝了不少,来来去去的都不知道有谁,后来细想,竟都想不出来是哪个干的?”
戚缭缭看了下燕棠。
燕棠沉吟说:“断口齐整,那自然是被利器割断的了。而随身带着利器的人,且还能不动身色行事的必然身怀武功。
“据我所知,此番随行的文官没有什么会武的,偶有一两个家里习武的,因着出门侍驾,每日里出入皇上身边也得经过金林卫搜身。
“所以文官基本上可以排除了。
“此外,既然这牌子属于人为,那与换我箭的人必定也是同一个。
“你的铜牌在围场里没有太多用处,但回京之后用处甚大。此人拿你的牌子,有两个可能。
“一是想借着这牌子准备回京之后做什么文章,二是只打算引你回营署,因为你半夜回了营署,必然会有人证,这样你的嫌疑便就大起来了。”
陈国公不禁点头。
戚缭缭沉吟道:“如果偷牌子是为回京行事做打算,那为何据金林卫的人说,国公爷的牌子又确实在营署被发现呢?他不是应该收着不放出来才是正理吗?”
陈国公也道:“我回了营署四处寻找,兵器库的人也帮着找,最后在议事的桌子底下被找到的!”
燕棠道:“所以就很可能是后面这种情况,他偷牌子放在营署,就是为了让世伯有个深夜来到兵器库的实证,用以混淆视听,目的就在于嫁祸。
“而牌子放在他身上,是有风险的,如昨日这般金林卫带着人搜房,很可能就被搜出来。”
戚缭缭略想,又问陈国公:“国公爷在查找牌子的时候,兵器库轮值的所有人都去了?”
陈国公略默:“老夫位列国公,他们一些小吏,倒也不好不跟过来帮忙行事。”
戚缭缭听完没做声,思索了一会儿,就跟燕棠使了个眼色来到外头。
月色下,她袖着手立在墙角:“我那天早上在问典史们的时候,他们说没有发现异常,也没有离开过岗位。
“但后来他们却招认说陈国公去过营署找铜牌。
“那么我想,换箭和割牌子的人要么就藏在兵器库轮值的那几个人里,要么就是他们压根没觉得陈国公回去找牌子的当口便成了贼人犯事的契机。
“但此人计谋生在狩猎分队名单出来之后,而名单定下后你们当时就已经走出屋来,留给对方筹谋的时间不多,所以我想,这个人又未必是独独冲着陈国公而来。
“换句话说,倘若我大哥或者吴国公护国公等这些有兵权在手且能作战的人有机可乘,对方也多半会挑他们下手,将他们引至营署套上嫌疑。
“只不过陈国公运气不好,那天酒喝多了点,便刚好被奸人盯上所利用。
“倘若迟迟找不到真凶,陈国公定然会被朝廷收入大牢,直至沉冤昭雪为止。
“若是罪证确凿,少不得被抄家灭族。
“到时候打起仗来,至少就少了一门能打的勋贵,而且国之良将倏然倒台,于朝局必然带来冲击。
“如此给贼人们带来的好处,可就不止是一桩两桩了!
“所以我更加有理由怀疑陈国公是被诬陷的。且诬陷他的这个奸贼,必然就出现在那天的烤肉场上!”
第234章 有目标吗?
因为那天夜里可行事的时间总共只有那么多,如果贺吴二人有足够的证据支持不是奸细,那么他们蓄谋报复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他们不可能知道翌日会发生什么。
而奸细既然是冲着两国军事而来,那他当然更有理由以削减大殷战将实力作为目标,而非私仇。
前世里土库之战后,朝廷局势迅速恶化,文官势力骤起,且还掀起了一场又一场权力之争,当时的官场气氛哪里有如今这般平安祥和的一半?人人都在削尖了脑袋找寻安稳的路子明哲保身。
而这些都是与目前的平衡被打破有着密切关联的。
陈国公的牌子在烤肉的院子里被割,而且迅速有了动作,可见当时他就已经知道了分队人员的名单,那么不会是朝中将领,也定然会是将领们身边的人。这岂非又正暗合她之前的某些猜测?
她说话的时候燕棠就一直定定地望着她。
她便问:“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他点头,“是非常精辟的总结。”
戚缭缭略觉哑然。便又道:“那你说说看?”
燕棠抻了抻身子,说道:“兵库房的人作为重点嫌疑,已经所有人都受过刑,且至今还在被羁押,在有更多证据证明之前,目前应该不像是他们所为。
“而那日在院子里烧火的除去你们那帮人,就是在营署里议事的十位主将及皇上的人,最多就算上他们身边的近侍。
“十位主将是我,靖宁侯,吴国公,护国公,英国公,东安伯,西北及辽东两位副将,还有秦王,剩下就是陈国公。
“皇上身边的几位官员都是文官,基于此事需得身怀武艺的人方能做到,故此文官本身暂且可以排除。
“而主将们身边的人,也不难查到。但是那天夜里人多,却难保没有这些人之外的人混进来。
“现在至少可以确定,这个人会武功,曾经到过那夜的烤肉场,能够在第一时间得到分队名单的消息,而且是随身携炭进入的兵器库。
“他带进去库房的炭,应该就是陈国公屋里失踪的那一半炭,也就是说,他必然是到过陈国公屋里取过炭的。
“能够领炭的都是有资格去围场的武将以及家眷。
“如果这个人是事先自陈国公屋里取炭才去的兵器库,那么就说明他是没有资格领炭的这批人,他的身份就有了圈定,很可能是随从侍卫护卫类的人物。
“反之,如果是自兵器库出来之后才去陈国公屋里取炭作假,那么则可以推测此人是将领。
“但此人进兵器库的时候也是陈国公去寻牌子的时候,那个时候陈国公一直是清醒的,他要混进去不容易,足见他并不可能是在去兵器库作案之前到的陈国公屋里。
“于是可以猜想他是先拿炭去的兵器库,回来后才去往陈国公屋里弄走的一半炭,作为陈国公作案的证据。”
戚缭缭沉吟:“这么说来,他会是朝中将领和家眷?”说到这里,她蓦然想起:“是了!出事那天早上,徐坤的夫人到过营署!”
萧珩她就没说了,他出现在那里的事已经没有人不知道了。
“徐坤的夫人?”燕棠微顿之后也想起来,黎容说及当时情形时徐夫人确实在场。“她当时有什么表现?”
戚缭缭回忆了一下,摇头说:“除了出现在那里让人有点意外之外,其余表现都很正常。”
燕棠凝眉:“宁可错认,不可放过。”说完他又道:“但她身为女眷,显然不可能接近陈国公偷牌子。”
“如果她还有帮手呢?”
燕棠望着她,说道:“是有这个可能,但我们为什么不先直接从这个‘帮手’处着手呢?
“他能那么快得到分队名单并且着手行事,即便是个属从,至少也会是个身份不低的属从。
“而这个范围并不会太大了。”
戚缭缭问:“那你现在能有目标了么?”
“不好说。”燕棠缓缓道。
戚缭缭想了下,就说道:“你要不要考虑我的建议,盯一盯秦王?”
燕棠目光微闪,却没有表态。
戚缭缭便转身进了屋,问陈国公:“国公爷记不记得,那天夜里可有秦王身边的人接近过你?”
“秦王?”陈国公目光骤凝,看上去也是一副大感意外的样子。凝视他良久,他摇头道:“往来的人实在太多,我已不记得了。”
戚缭缭沉默。
燕棠刚想安慰,陈国公却忽然又抬起头,疑惑地道:“那天夜里我是记得不清楚,但是昨日早间我刚整装出来,秦王府一个侍卫却恰好来找我,到了我院里。
“说是秦王等着我同去校场,我听说之后就立刻出门了。只不过前后与他交谈不过两句,碰面也不过一瞬。”
戚缭缭腰背瞬间挺直:“侍卫叫什么,您记得吗?还有你们是在什么位置碰见的?”
陈国公顺着她的话回想,面色也略显凝重:“他姓孙,叫孙仁,是秦王府的侍卫长。
“我出门的时候他已经在庑廊下,后来我去往校场见到秦王时,秦王话里也确实透露派了侍卫来请我。
“秦王忠肝义胆,是大殷的贤王,他会有可能吗?”
戚缭缭目光自他脸上挪开,没有正面回答。
秦王是不是奸细她可以不信,但要说秦王身边也绝对没有奸细,她就不一定信了!
她扭头看向燕棠。
燕棠缓缓拱手:“天色不早,我们先告辞,世伯早些歇息。”
……门外护卫还在,正抱着胳膊斜倚在树干上看野猫在墙头巡场。
见他们俩出来,立时站得笔直。
“回去吧。我送你。”燕棠说。
戚缭缭停住:“你现在还在认为我的话是乱猜吗?为什么不抓紧时间直接去找孙仁的证据?”
她有非常强烈的感觉,秦王身边一定有问题!
在没出这件事之前还好,出了之后她就没办法不联想到前世的战争,陈国公房里搜出的密信,首先就证明了的确是有细作存在的。
他终究是个有经验的大将,在皇帝英明,且还有大批良将在身旁的情况下,却接二连三死了那么多人。
这么多人都是战死的,不是在失去作战能力的情况下束手就擒的,如果说主帅身边出了奸细,这岂非就显得更加合理了一些?
第234章 罪证确凿?
燕棠他们的箭被换,背后的动机直指向这场秋狩的输赢排名。
而排名影响的当然又是将来出征挂帅的人选。
所以,这就又成为奸细来自于秦王身边的又一力证!
眼下,从陈国公的表述来看秦王府这名侍卫出现的理由得当,可难道不能作为被怀疑的理由么?
燕棠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她:“知道我为什么会带你来这里吗?”
她微顿,还真没有深想。
他深深望着她:“你一定以为是因为我为了想讨好你,所以对你有求必应。
“可是不是这样的。我之所以会带你来这里,正是因为我相信你。我也想看看你的思路是怎样,而你现在怀疑的跟我怀疑的是一个方向。
“但是,朝廷里水深,牵一发动全身,倘若我们贸然扑过去,我想孙仁只有两个结果,一是自杀,二是招供,无论哪一项,结果受害的都是秦王。
“我目前不敢说秦王是清白的。
“但既然你猜他是清白的,那么孙仁最后嫁祸栽赃一口咬定是他,秦王府一府老小就毁了。
“如此带来的后果,跟陈国公府一府被灭有什么两样呢?同样是折损了我们的实力,而且可能损伤更大。”
戚缭缭的急切被他一席话抚平下来。
是啊,如果孙仁的确是奸细,那么他被惊动之后头一个牵累的就是秦王。
她是有信心相信秦王是清白的,燕棠或许也会相信,但是皇帝不会相信,如此一来,秦王父子都必死无疑。
而前世里皇帝将之一剑刺死,之后并没有让世子郡王们赴死,是因为秦王战败被俘,才勉强洗清了通敌的嫌疑吧?
所以,站在他们不知情人的立场,秦王这边越是有嫌疑,越是应该小心。
在拿到奸细通敌的确切证据之前,轻举妄动只会正中了敌人下怀。
而燕棠既然想的这么透彻,必然是有了主意了。
想到这里,她就说道:“那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回头记得把结果告诉我一声。”
之所以来见陈国公,也是为了证实心里所想,看看究竟有没有线索指向秦王。如今目的达到,自然不用多说了。
燕棠道:“我送你。”
于是最终最后还是送了她到院门口,然后就直接往正殿去了。
这一夜他们君臣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戚缭缭翻来覆去地也没有怎么睡好。
翌日刚起,邢小薇就跨进来说道:“陈国公和世子被严密羁押起来了!昨夜里你们还能进去探监,今早起已经是连苍蝇蚊蚊子都飞不进去了。
“据说昨儿晚上皇上亲自带着李公公去审过他,如今都在传他通敌罪证确凿,等到回京之后就要打下天牢正式审讯的!”
戚缭缭愣住:“这怎么可能……”
陈国公怎么可能会是奸细?不,应该说他怎么可能会在皇帝去审过之后就定性成了奸细?
还有,皇帝定然是在燕棠去见了他之后去见的陈国公,既然燕棠去见了他,那他为什么……
想到这里她心念微动,难不成他们这是要将错就错,混淆视听引鱼上钩?
“你想什么呢?”
邢小薇推她。
她笑了下:“没什么。抓到了奸细我很高兴。”
为免猜错,她用了早膳又去寻黎容求证。
“王爷说什么了没有?”
黎容在院子里晒太阳,闻言他啜了口茶,说道:“王爷只让在下转告姑娘,今日有任何消息出来都不要慌。”
那便就是了。
戚缭缭心里笃定起来。
原想再问问他秦王那边,想起他素来谨言慎行,问了也是白问,也就免了。
这一日她为防再有人出什么夭蛾子,就搬了张小板凳坐在营署门口晒太阳。
徐夫人无处可去,索性也拿着针线与她同坐在一处唠磕绣鞋垫。
但这日十分平静,就连本来以为又会出来溜达的萧珩都拎着弓往树林里溜弯去了。
燕棠下手够狠,揍得他一张脸直到今日才算恢复八分。
他倒也不介意,依旧四处晃悠,完了回来还捉了只小刺猬给戚缭缭。
“瞧这多像你,长得没多大个儿,却全身都是刺。我要给它取个名儿,叫‘刺儿头’。”
戚缭缭没有搭理他,转头又帮徐夫人绕起了绣线。
……
申时队伍顺利归营,戚缭缭今儿没迎过去。
但是魏真却远远地自那头跑了过来,美滋滋地说:“姑娘,我们王爷昨儿拿了个第二,今儿又得了一大把的红缨橙缨,应该是稳拿第一了!
“还有,王爷今儿没有受伤,他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小的方才去看过了,全须全尾!”
彼时程敏之他们全守在她周围唠磕儿,还有戚子湛戚子泯。
魏真话刚落,戚缭缭就听到四面一片寂静,四五双眼睛全往他身上瞪了过来。
“缭缭你说你——”邢烁剩下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了。
戚缭缭看了都替他们觉得他们当中出了她这个叛徒,心里涌现出无限同情。
但有燕湳在,她根本没有感觉到更多困扰,很快他们就被他给拖走了。
陈国公的“罪名”被定性,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总算笼罩在人们头顶的疑云是暂且散去了。
围场气氛也恢复了一些。
等到人数全部归齐,就地清点了猎物,半个时辰后的校场里就宣布了排名,燕棠率领的队伍果然以四十三束红缨及三十七束橙缨拔得了头筹!
而戚家程家及邢家所率的分别得到第三第五及第六的好成绩。第二没出意外,还是秦王拿到了。
毕竟上回在校场失利,这次秦王也是憋足了一股劲的。
皇帝颁旨行赏的时候,秦王看向燕棠的目光既有赞赏又有不甘,重重地笑拍了他两下肩膀:“真想改日再与你好好切磋一番!”
皇帝就半歪在龙椅上扬唇望着他:“你也不差,是我们大殷的忠王贤王了。”
说完又望着他身后的孙仁:“帮你们王爷把酒斟上,朕要敬他。来日,说不定朕还要靠他平北地呢!”
秦王即时跪地:“臣随时听候旨意差遣!”
孙仁随之也跪下,行动举止丝毫不差。
第235章 他不纳妾
孙仁起来后,又俯着头规矩地退到了秦王身后。
戚缭缭不知道除去孙仁之外,燕棠还有没有盯上其他人,比如说徐夫人。
此行同来的女眷不多,除去戚缭缭与邢小薇她们这些勋贵小姐们,便只有徐夫人与另两位女眷。
人不多,只有两桌,戚缭缭一扭头,就看到了斜对面那桌的徐夫人。
徐夫人美丽的脸庞仍旧端肃,触到她的视线,她也扭头看了过来。
戚缭缭冲她笑了笑,她略为迟疑,也扬了扬唇角。
抛开这女人跟通敌案子的嫌疑,这还真是个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主要是长的太美。
男人里,戚缭缭觉得燕棠的五官真可算数一数二,至少在她作出进一步端详之前,还没有能挑出毛病。
而女人里,这徐夫人虽不敢说绝世,也起码是不亚于戚缭缭印象中的那些个美人了。
但又觉得还缺少些什么。
她话不多,十分细心,看到她和程敏之这些子弟们成天招摇过市,也不曾表现出丁点的硌应。
基本上你问她什么,她都会回答,而且还不是那种刻意做出来的滴水不漏。
于是她的静默又总是常常让人会忘记她的存在,总觉得在人们脑海里留不下太多印象。
然而如果她是奸细的话——凭她的美色,如果她拥有当细作的头脑,那么她想打入朝廷政要身边完全有可能,又怎么会在这种场合这种时候,像个真正的贤妻良母一样,甘于敛藏她的魅力?
可是一个静默到让人能忽略掉她的美的人,就算她不是奸细,的确也是有些可疑啊……
这案子不最终结案,便还得滞留几日。
对外只说是陈国公还未招供,正在刑讯,但戚缭缭猜想是皇帝并不想把奸细再带回去京师,让他还有兴风作浪的机会。
如此靖宁侯他们便放松了,忙的只是金林卫,燕棠,以及兵部诸官。
接下来这几天,勋贵大臣们便就三三两两串门闲聊,这种时候出宫找乐子显然也不合适,人家忙得人仰马翻,你闲得无所事事不是找皇帝骂么。
便就找几个相熟的聊聊天气家常,各自家里的熊孩子什么的,正殿有召还能即使赶赴。
戚缭缭他们几个却是十足的闲人,除了聊天喝茶,便驾着马儿跑去林子里打猎。
由于陈国公未招供却几乎被定了罪,行宫禁令也先撤了,而围场里的猛兽已经被前几日捕杀得成批迁徒,附近走走倒是不怕什么危险。
何况她身边还有戚子煜的两个护卫跟着。
燕棠在戚子煜严防死守下,的确也没再找到什么机会再靠近。
当然,他大概也忙得没时间顾上这茬儿。
昨日在宫门口遇见他跟兵部侍郎一起,见到他袖口上居然有一道三寸长的褶印,这实在太不应该,如果他哪怕有一丁点时间更衣的话。
戚子煜他们这些世子也闲了下来,心情好时也会大发慈悲带上他们往林子深处去遛遛。
但说实在的,自从发现燕棠对戚缭缭有点什么,戚子煜这心情就真没见怎么好过。
本来大家找猎物找得好好的,燕湳只要跟戚缭缭一提到他哥,他那双眼便不是眼了,是灯笼!划了墨线都不带这么准的直直照过来那种。
戚缭缭一想到自己身为姑姑,就不免语重心长:“孩子,操心太多老得快哦。”
戚子煜冷笑着射了只鸟下来:“婚后过得不好的女人才老得更快!”
“我跟燕棠之间真的没什么,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戚缭缭也拉弓朝天上鸟射过去,结果只掉落片羽毛。
戚子煜伸手捉住这片羽,然后执着它戳她的小鬏鬏:“都连名带姓地叫开了还没什么?
“跟你说多少遍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你非要找,就不能找个斯文温柔的?
“还有你将来嫁过去,他十有八九得纳妾生孩子,到时候你得与几个女人共侍一夫!
“我这都为你好,油盐不进的人是你!”
戚缭缭往前走几步,又瞄中了一只鸟:“不会啊,他说过不会纳妾的。”
戚子煜蓦地扭头,屏息睁大眼:“你们都聊到这种话题了?!”
戚缭缭咬了下舌尖,摊手道:“也不算聊,是他顺口说的,我也就顺耳听了……”
“怪不得了!”戚子煜想起日前他的嚣张,脸色逐渐发绿,接而叉腰:“冯升赶紧加派四个人手,护着姑娘不让任何人私下里与之接近!”
“这又是为什么?”
冯升还没来得及到跟前,身后忽然就有另外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戚子煜扭头一看,只见萧珩不知什么时候拿着弓驾着马到了身后十来丈处,然后和颜悦色地走近,看起他们俩来。
“你们姑侄俩说什么呢?子煜为什么不让别人与你姑姑私下接触?我还正想约她往对面山坡上打兔子去呢。”
戚缭缭觉得戚子煜简直是个变色龙精。
萧珩才刚开口的时候他就立刻换了副阳光明媚的笑脸,等他说完他已经笑呵呵地拱了手:“原来是王爷。
“王爷有所不知,我小姑姑胆儿小,学艺又不精,这林子里到处是野兽,万一有个闪失,我这身皮肉都不够家父家母给拆的!”
萧珩笑了下:“学艺不精怕什么?若是怕有野兽,小王倒自认学过几手粗浅功夫,护住令姑应是不成问题。”
戚子煜略顿,随即又笑呵呵:“那是自然!既然王爷有雅兴,那子煜就陪着王爷走两圈!”
说完已背转身使了眼色给冯升。
冯升会意,随即带着护卫们把戚缭缭给前后左右围成了一个圈。
萧珩倒也没有再说什么,扬唇走在戚缭缭侧前方,不远不近,不紧不慢地前行,只偶尔不时地与她说一两句。
但每每他一开口,戚子煜就总是从容又恰到好时机地把话头岔开了。萧珩显然是只狐狸精,跟变色龙精周旋到中途,他话题又会扯回到戚缭缭这边。
戚缭缭抬头看鸟。
如此走了两三里,戚子煜余光扫了扫萧珩,就将冯升又招了过来,压声道:“去看看镇北王在做什么?”
第236章 王爷去吗?
皇帝将计就计关押了陈国公混淆视听,这几日看似是在审讯,但宫内宫外金林卫及燕棠的耳目却无处不在,甚至已经严密到了某房某院某人午膳吃的什么,最近三日出了几回恭都掌握得清清楚楚的地步。
此刻燕棠正在御书房里面见皇帝。
皇帝道:“人只有这么多,跑不出围场去!所有有嫌疑的人全部严查,他不冒头,就查到他冒头为止!”
燕棠与金林卫指挥使鲁林同领旨。而后鲁林道:“到眼下为止,有嫌疑的目标最终锁定三人。臣以为,奸细基本就出在这三人当中。”
“哪三个?”皇帝点了颗香投进香炉。
“徐坤的夫人秋若水,辽东来的昭毅将军于盛,以及就是秦王府的侍卫长孙仁。”
“说说情况。”
鲁林遂道:“宣武将军徐坤本身没有任何通敌迹象。
“但他的夫人却到过兵器库,她不会武功,而且是女眷,当夜很多人都力证她并没有接近过陈国公,按理说可以排除。
“但是她前往那日早上出现在兵器库的理由,却不如同在兵器库的泰康坊几位勋贵子弟们令人信服。
“秋若水虽会骑马却不会武功,同行几乎女眷都留在热河,她却执意跟来。
“而且据兵器库的人表述,秋氏还提示了一些失踪弓箭的线索。
“然后,徐坤有求调京师之意,据臣所知,在热河的时候他还曾经走镇北王的关系提出了这个请求。”
皇帝往燕棠看来。
燕棠俯身:“确有此事。臣在西北历练受伤的时曾借住过徐家一段时日。对徐家情况有一定了解。
“秋若水少时生活在南方,约十岁时流离去到的西北,被徐坤的父亲所救,后来就留在徐家,长大后与徐坤结成了夫妻。
“秋若水有内疾,不惯大漠气候,所幸其幼时通岐黄,悉心将养,方为无碍。
“徐坤与之感情极好,便求到臣,想调回中原任职,以利秋氏身体,而臣因问过兵部,中军营里确实有个参将职位于他合适,便答应了。”
皇帝凝眉:“她还有这样一段经历?”
“正是。”燕棠颌首。
“可知她祖籍哪里?”皇帝又问。
燕棠略显迷朦:“这层臣却不知。
“据说秋氏跟随家人北上寻亲,半路遇到劫匪,父母双亲皆亡,她流浪了有两三年。
“徐老将军救下她的时候她已经是将近饿死的状态,问她祖籍在哪里,她也已经记不清了。
“但是确定她在南方居住过,徐家说当时她说的话里带着些南边口音。”
皇帝望着窗外沉吟半晌,又说道:“她既是十岁就到了徐家,若徐家能作证她不会武功,便是真不会武功了。
“——昭毅将军于盛呢?”
“于盛事发之前的那天夜里,曾经接触过陈国公,有机会拿他的牌子,而且,翌日早上他到校场集合也来的最迟,说及理由时却是有些躲闪。
“至于孙仁——”
说到这里鲁林目光凝重起来:“这个人就可疑了。所有可疑之处几乎都有他!
“那天夜里分队名单出来的时候,他正就在营房门口。后来烤肉场上他曾给陈国公及秦王倒过酒。
“再有今早又查得,那日孙仁说奉秦王之命去催请陈国公,事实上也是他主动提出来的,秦王顺他的话才让他去的陈国公院子。
“这就说明极有可能是他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往陈国公院里做手脚。
“而陈国公出来之后,他又隔了有片刻才回到校场。
“因而这三个人里,又犹以孙仁嫌疑为最!”
皇帝脸色渐寒:“果然是他么?!”
鲁林俯身:“臣不敢确定。
“但以臣手头所掌握的线索来看,目前可以锁定他。但此事事关重大,还是需要提审。”
皇帝快步走出帘栊,立在殿中顿半刻,他倏地转身:“先不要声张!着你的人从此刻起严密盯住孙仁的梢!
“他不过是个侍卫而已,而且远在京外,想要传出消息去乌剌,搞不好在燕京还有个中间人。
“先稳住他,看看他背后还有没有人!”
鲁林先领了旨,而后又凝眉:“然而秦王府远在京外,便是再有同伙,多半也不是在秦王府内,那么十有八九未曾随行前来围场。”
皇帝沉吟。问燕棠:“你可有法子?”
燕棠看了眼窗外阴沉天空,凝眉道:“眼下已入冬,围场气侯愈发寒冷,再呆久了恐于回程不利。
“此事还需速战速决,拖久了也恐生变。
“臣也没有特别高明的法子。如果一定要破案,那臣也只能建议来招简单的,避开所有人悄悄擒住孙仁,直接逼供!”
皇帝微眯眼:“这么粗暴?这手法有点眼熟。”
燕棠垂眼:“臣是觉得事急从权,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皇帝挑了挑眉,负手又想了片刻,又问鲁林:“你觉得呢?”
鲁林道:“臣附议王爷。”
皇帝点点头,说道:“朝廷里居然出了通敌细作,而我们居然到事发了才知道,这真是个要命的漏洞。
“试想,倘若不是有校场大阅那件事激了他冒头,将来真到了打起来那一日,可就远不是争个狩猎排名这么简单了!”
燕棠二人均未吭声。
皇帝扭转头,望着鲁林:“就照王爷说的办!先擒孙仁,记着,就是审不出来也别让人死了!”
鲁林朗声应是,旋即走了。
皇帝又望着燕棠:“余下别人,都没有嫌疑了么?”
燕棠缓缓摇头:“清查过无数遍,不光是臣暗中细查过,鲁将军也仔细审核过,应该是不存在还有人了。”
皇帝点点头,遂道:“倘若没有别的人了,那你也别闲着,去摸摸那个秋氏和昭毅将军于盛的底,也不要惊动任何人。
“这两人既有嫌疑,总归得把他们身上的嫌疑弄清楚才是,不能不明不白地就这么撂下了。”
“遵旨。”
……燕棠出了门来,就在院门口遇见了急得直探头的冯升。
冯升立马冲过来:“王爷可算露面了。”
“找我有什么事?”他惯常漠然脸,慢吞吞低头理袖子。
冯升呵呵道:“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是刚才楚王约着我们家姑娘上林子里打猎去了。
“我们世子爷差小的来问问王爷,看有没有兴趣一起?”
燕棠停手抬头。
第237章 是
在戚缭缭眼里,抛去之前对萧珩的种种猜测之外,眼下的他就是闲得没事儿干。
经过这么多天的适应调整,她已经完全能够游刃有余地面对他各种借口的接近。
“三人行”走了半座山,野兽没猎几只,天南海北地话倒是瞎扯了一箩筐。
当然,基本上都是戚子煜在陪着萧珩说。
燕棠面对冯升静默了有一瞬,居然掉头又回了大殿。
冯升看不出来他什么意思,等了会儿不见人影,便只得先回到围场禀报戚子煜。
戚子煜有些不理解:“不是说他为了得手现在装的变了个人似的?怎么会没有反应?”
冯升道:“那是在姑娘面前变了个人,对咱们这些人,他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戚子煜脸色不善。
燕棠打戚缭缭的主意,他还可以跟他明里暗里或软或硬地过招。
可萧珩是皇子,他要接近戚缭缭,碍着他那个爹,他却是没法儿强硬阻止的。
但他明显看起来也是盯上了戚缭缭,他却又不能不阻止!宗室规矩可比外头严格多了,这个坑是万万不能跳的!
于是原本还想着他得罪不起的人,燕棠肯定得罪得起,让他们俩先自个玩儿去,哪料燕棠居然不上当!
不但不上当,居然还连点反应都没有,这哪里有什么想当戚家女婿的诚意?!
他拉下脸:“继续把姑娘围起来!”
戚缭缭发现了对面小树林里一只极美丽的鹿,旋即瞄准它。
但可惜箭歪了,本来要射中心口的,结果射中了屁股。鹿嗖地一下带着箭跑了。
“太可惜了!”她摇头。
“你持弓姿势有问题。”萧珩扬唇,然后抬起自己手上的弓,支给她看。又问:“谁教的?”
戚缭缭道:“自学成材。”
萧珩笑:“那很聪明。”
说完他噗地射出一箭,小树林里立时传来阵悉梭。侍卫跑过去,远远地喊道:“射中了!”
他便翻身下马,往前方走过去。
戚缭缭从来没见过他出手,也不知他武功深浅,平日里看他武枪弄棒,只当是些花拳绣腿。
如今亲见他隔着十来丈远居然射中了猎物,便也不由下马小跑了过去。
便只见刚才被她射过尾部的鹿一箭穿喉,落点不偏不倚正中颈中央。
她不觉看了眼他。
他环胸道:“这鹿最多半岁。拖回去你拿去烤着吃,极鲜嫩的。”
戚子煜回到原地,一抬眼发现他们竟去了前面小树林,不由拔腿到来。
但人没到跟前,斜刺里却陡然闪过来一骑,如龙卷风般抢先隔开了并排站着的萧珩和戚缭缭!
马背上的人神情端肃,正气凛然,赫然是刚才收到消息后“置之未理”的燕棠!
“圣上有口谕,缭缭你快过来听旨。”
戚子煜旋即在他这语气下打了个哆嗦!
萧珩则张口结舌抱着胳膊冲燕棠看过来。
戚缭缭懵然下马。
冯升刚一离开她就猜准戚子煜有夭蛾子,但想过燕棠眼下正忙,哪有功夫理会他们?因此没放在心上,打算溜个两圈就直接跟前面程敏之他们会合之后开溜。
谁知道他老人家不但来了,居然还正儿八经过来传旨……
“臣女接旨!”她当然跪下来。
燕棠下了马,目光自微眯着眼的萧珩和咬着半边牙的戚子煜脸上接连漫过,而后道:“皇上有很重要的密差交给咱们去办,现在跟我走吧!”
戚缭缭听完就乐了。
不管怎么说,能摆脱身后这俩,好事儿啊!
她随即爬起来,凝重地对着后方:“既是如此,你们好好玩!”
说完一路小跑回到马旁,上马往原路走了。
戚子煜凝眉看着她如出了笼似的远去,不由看向燕棠:“你又玩的什么花样?皇上怎么会有旨意给我姑姑?”
燕棠目光深深落在萧珩脸上:“当然是机密,怎么能告诉你。”
……戚缭缭在将近围场门口时停下,等到燕棠上来,就远远冲他笑起来:“王爷胆子见长啊,居然都敢以权谋私了!就不怕皇上知道治你的罪?”
燕棠脸上并没有什么笑容:“在你眼里我就随时随地会跟无关紧要的人争风吃醋?”
戚缭缭摊手。
他没吭声,下了马摸马鬃。
戚缭缭略想了下,便也下了马:“开个玩笑而已。”
燕棠扭头望她:“那你说我说的对吗?”
“什么?”
“‘无关紧要’的人。”
燕棠定定望过来,半垂的眼眸里看起来藏着隐隐潮涌,又如同燃烧着的火焰。
戚缭缭凝视他半晌,缓缓直起腰来:“当然。”
燕棠定立半刻,浑身渐渐松了。
他垂头看了下脚尖,冲她笑了下,然后大掌温柔包住她一只手:“进去吧。”
……燕棠房里。
魏真端来了晾到刚刚能入口的毛尖,以及又温热又好消化,看起来还又香又糯的点心。
戚缭缭抬眼一扫,拿了颗糖炒栗子刚剥开,除了外袍的燕棠就在对面坐下了。
戚缭缭望着他松得甚有分寸的襟口内,若隐若现的颈根:“王爷为什么说皇上有旨意给我?”
燕棠倒是也没绕弯子:“皇上让我去查查徐夫人和昭毅将军于盛。”
他把情况在合适范围内简单说了几句,然后道:“徐夫人那边我觉得我去不合适,因为不是正式审讯,于是我刚才又请奏了皇上,让你去。”
“让我去?”
戚缭缭略觉意外。
“我想不出来我有能避开人家丈夫,堂而皇之去拜访她的办法。”燕棠说。
戚缭缭捏着栗子挑眉。
另两位有嫌疑的她不想多说,徐夫人那边她倒确实存有几分好奇心,只不过碍于毫无仇怨,贸然打听别人也不合适罢了。
“我没有专门刑讯过别人,只会来猛的,要我去拐弯抹角地套话,就不怕我会坏事儿?”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燕棠把几颗剥了壳的栗子推到她面前,“如果她真是奸细,这次清查上,徐坤的军务就有漏洞把柄给人抓了。
“但他确实没有。
“所以主要是因为她去到徐家之前那段经历太模糊让人存疑。
“你去后,重点落在打探出她的原籍,能否查到有过她这么个人和家世就成了。剩下的交给我。”
第238章 你会针线?
戚缭缭啃了两颗栗子,又看了看天色。
下晌了,也不知道徐夫人这会儿会不会在房里,她便就把翠翘喊进来:“去御膳房里包几样点心送去给徐夫人。
“如果她在,就说我有些针线上的事跟她请教,回头就过来。如果不在,那就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回来我再过去。
“对了,再打听下徐将军在哪儿。”
燕棠等翠翘走了,才又看向对面:“你还会做针线?”
戚缭缭扭头看着他:“瞎做呗。”
燕棠不说什么了。
翠翘到了徐夫人院里,徐夫人正在整理才被处理过送过来的毛皮,认出是戚缭缭身边的丫鬟,便就让翠翘回来回话。
燕家历来也没有姑娘家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但是燕棠实在也是想不到她拿着针线的娴静模样。
小的时候他曾经见过叶太妃拿针线,那时候她坐在窗户下绣手帕鞋垫,他就趴在旁边练大字。
夕阳照在窗外庑廊下,树是金的,花是金的,那光阴也是镀了金的。
他不禁在想象,将来若她也这样坐在他房里的窗户下——做什么都好——光是想想那画面,竟已是让人莫名向往了。
但戚缭缭无法知晓神色淡然的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不用被萧珩和戚子煜盯着,她也觉得心情安适。
燕棠心里构画未来,一面捋起一截袖子给她剥栗子壳,被她瞄到了手臂,他看到了,很从容地保持原样没有挪动。
那手臂看上去可真有劲,让人想咬一口试试。戚缭缭托腮望过去,十分怡然。
燕棠觉得她自制力比从前好多了,这真是件可恨的事情。
若是从前,她那双爪子早就变着法儿地摸过来了。但是自从她说不会再碰他之后——除了上药那次,就真的没有再碰过他。
在自律二字上,她又一次让他刮目相看。
“姑娘!”
正坐着,可巧翠翘就回来了。“徐夫人在屋里,说请姑娘随时过去作客呢。徐将军会友去了。”
“那敢情好!”戚缭缭拍拍指尖起身,“早去早收工。”
等她出了门,燕棠看看自己那半截手臂,半晌后放了袖子,重新套上外袍,也出了门。
跨进徐夫人的院门,院里就有茶香飘来了。
院角用石块垒了个小灶,上头搁着把水壶,炉火旺旺地。
徐夫人衣着精致,却正半蹲往灶里添火。戚缭缭唤了声“夫人”,她抬起头,温淡地扬了扬唇,起身道:“你来了?”
戚缭缭停在她面前,将她细细打量:“夫人也是四品的官眷了,还会做这些粗活?”
“西北家里虽然有家丁奴婢,到底不像中原讲究。偶尔我随外子外出,这些事也是要亲手做才放心的。”
她就着旁边的水盆洗了洗手,又说道:“水房送来的水都不怎么热了,不好泡茶,我就现拿清水烧开了。——屋里坐吧。”
戚缭缭望见她撩帘的手,果然是不如中原官眷细腻白嫩的。
到了屋里,陈设都是行宫里的,没什么可说,只有床头几上摆着只小瓷铃铛,趣致可爱,而拴绳的线却有些陈旧。
“是小儿的玩具。我与他父亲到围场来之前他塞到我包袱里的,说是要陪着我。”
徐夫人顺着她视线看过来,然后不自觉变得温柔,也拿起那铃铛在手上摩挲。
“真是个体贴人的孩子。”
戚缭缭夸赞。
徐夫人笑了下,让着她在圆桌旁坐下来。
彼时门外就有丫鬟端着点心进来了。
戚缭缭说道:“这几日闲得没事,日前看到夫人在绣山茶花,便就也想做点针线打发时间,却技艺太差,因此过来讨教讨教。”
徐夫人便顺手将针奁盒子拿过来,拿起里面半幅帕子道:“我也不是很在行,你不嫌弃,便罢了。”
说罢,她抬起针往头皮上蹭了几下,扎起针来。
……燕棠到了于盛处,于盛正与同僚将领在屋里喝小酒。
听说镇北王来了,桌上酒杯都险些被他给碰翻。
燕棠负手进了屋,左右看看,然后和气地道:“不用紧张,我就是路过,听到你们说话,进来看看。”
但他理解的和气跟旁人理解的和气显然不一样,他这么一说完,屋里两个人更紧张了。
“……王爷请上座!”于盛被同伴掐了一把然后回神,赶紧退开两步把他让上上首高位。
燕棠扫了他一眼,也不客气地就坐下了。
面前于盛四十来岁,体格精壮,表情灵活,而且他是朝廷正三品的昭毅将军,从这些地方看,确实符合当奸细的某些条件。
只不过一个爱喝酒的奸细……想到这里,他忽然冲他身后的将领摆了摆手示意退出去。
于盛懵然地望过来。
燕棠淡淡扫视着桌上酒菜,拿起酒壶来闻了闻,然后望着他:“爱喝两口?”
于盛堂堂正三品,又护边有功,按说在燕棠这样的世袭荫封的异姓王面前不说从容自若,也至少该应答如流。
但这几日他不管见到皇帝身边哪位近臣高官,这心里都有些发虚,此刻见问起,就含含浑浑应道:“喝不多,偶尔好两口。”
燕棠斜眼睨他:“那咱们俩,来两口?”
……也不敢不遵,于盛便在炕桌这边坐下,重拿了只杯子碗筷,给他斟起酒来。
燕棠扶杯道:“那天夜里燕湳他们那帮子弟在院子里烧火烤肉,大家都在,想来你也喝了几杯?”
于盛摸着杯子略动,说道:“下官那夜里不胜酒力,小酌了几杯,让王爷见笑了。”
燕棠看了看杯里的酒,又道:“既然只是小酌,那为什么翌日最后一个到达校场?”
于盛的脸瞬间又僵化起来。
燕棠接着却又温声道:“想起来了,听说是因为着了凉,去出恭而耽误了时间是吧?”
于盛的僵脸炸开些许,他面肌微颤:“对对……就是如此!”
燕棠看了他一会儿,说道:“你紧张什么?”
于盛强行扯了个笑容。
燕棠道:“你紧张是因为你说了谎。”
他垂眼看着捂住杯口的手背:“于将军是朝廷的老将了,于家也不是望族,更没有祖荫,从一个小兵爬到如今高度也不容易。
“说吧,那天后半夜开始到凌晨,你干什么去了?”
第239章 你怀疑我
徐夫人的手虽稍显得粗了些,但做起针线来十分灵活,做工也算不得一等一的好,不过也绝对不是平常家女眷轻易比得上的。
戚缭缭看了会儿,就道:“听说夫人很小的时候就到了徐家,看来这手精妙的针线活想必是徐家老夫人所授的了。”
“不是。”徐夫人手下未停,顺口回答她说:“是我母亲教的。
“我很小的时候就由她领着做针线,她过世的时候我虽然做的不够好,但针法是学会了的。
“后来这些年也不曾停手,逐渐地就练出来了。外子和小儿的衣裳,都是我做的。”
她冲她笑了笑,脸上有小富即安式的满足。
戚缭缭回想了一下徐坤的着装,的确是很得体讲究的。
她忍不住说:“夫人和将军感情真好。”
徐夫人扬唇:“他是我夫君,也是我的恩人,在这个世上,我除了他和我们的孩子,就再也没有亲人了。他是我的天。”
先前在燕棠那儿,他已经把秋氏的出身来历都跟戚缭缭说了。
而徐家这些事儿,又是当初燕棠在他们家借住的时候,让侍卫私下去打听出来的。
可哪怕眼下亲耳听到她提及与徐坤的感情,戚缭缭一时间也还是难以体会到他们这种死心塌地的情分。
她问:“看几上的小瓷铃,令郎年岁还不大吧?夫人与将军成亲多年了,想来膝下儿女众多了。”
徐夫人二十七岁,又是幼时就到的徐家,那么这个年纪,应该是成亲多年了。
但她听燕棠说在他养伤的时候徐夫人还没有生育,而听她话里的意思,这个儿子应该是她的头胎,算起来也不过两三岁的样子。
那么,成亲多年才生下个儿子,是因为她子嗣不畅,还是别的原因呢?
徐夫人静默了一会儿,说道:“没有,我们还只有一个孩子。”
戚缭缭挑眉:“那真是可惜了,您和将军感情这么好,很应该多生几个孩子,这样家里也热闹些。”
徐夫人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没有答话。
戚缭缭觉得自己一个未及笄的姑娘家跟人家妇人讨论生孩子的问题也实在有些怪怪的。
而且看徐夫人的脸色,想必是有什么内幕。
揭人伤疤这种事总是可恨又可恶的,她眯眼打量了窗外一会儿,
于是换了个话题:“夫人还记得原籍地么?”
“不记得了。”徐夫人一面落针一面摇头,“我只记得父母亲都死在劫匪手下,别的我都忘了。”
戚缭缭盯着她手下栩栩如生的山茶花:“那不知夫人怎么还会记得令堂教过的女红?”
话到这里,刺着山茶花的针尖便蓦地一弹,扎到了抵着帕子的指尖,雪白缎布上立时染开一小点的殷红。
徐夫人没有动,戚缭缭也没有动。
良久,帕子针线才被放下,徐夫人自旁边拿出另一块手帕,捂起指尖来。
“你是在怀疑我什么么?”她低低地望着膝盖,声音也变得低沉。
戚缭缭未置可否。
如果这不是燕棠交给她的差事,到此时她定然已经打消再追究的念头。
在这之前她的确是对他有一点点的疑惑,但还不至于让她想刨根问底。
面前这妇人年轻的脸上,有她曾经在楚王府里的镜子里看到的熟悉的哀色。
她绝不会想要去为难一个同样被命运折腾过的人,尤其是女人。
“你们在怀疑我是通敌的奸细。”徐夫人又在道。她垂眼望着下方,语气也低沉。
戚缭缭道:“夫人只记得从小学过的女红和医术,别的都忘了。这里确实是有些许疑惑,倘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徐夫人顿片刻,抬起头来,缓缓道:“你是侯府的小姐,我却是朝廷诰封的命妇,你原没有权力来打探我。但你如今却来了,想必是上头有所受命了。
“然而奸细不是我。
“就算你怀疑我的出身来历,可你也该知道,如果我是奸细,而且是从来到徐家时起就为乌剌卖命,你觉得西北辽东还能这样太平吗?贺楚对大殷还会如此忌惮吗?
“我到徐家的时候是十八年前,那会儿乌剌还是贺楚的父亲执政。
“我就算是乌剌派出的奸细,也会是被老乌剌王的人。何至于我到如今还在为才继位的贺楚卖命?
“又或者你会说,有可能我是贺楚在十八年前就布下的棋子,可是十八年前的贺楚,他自己还是个贱妾所生的庶子,还在为生存在挣扎。
“他哪里来的实力培养棋子并且还算到了自己十几年后有实力于大殷强国虎口夺食?
“再者,家公当年救下我时,我已差点死了,我并不知道救我的人,他的儿子将来会是个将军,我如何能控制得了谁来救我?会落在怎样的人的身边?
“我有这十八年的时间,能高明到当着细作还丝毫未被人所发觉,为什么不潜入京师寻找更高目标?
“按你们的说法,我应该具备这个时间和条件不是吗?戚姑娘听说过哪个当细作的,是死蹲在一个地方不挪窝的么?”
戚缭缭听出她话里些许的冷哂,也知道自己这趟来的多么不讨喜,但该知道的,她还是得知道。
她说道:“夫人所说的确有理有据。
“但我还是想请夫人回答我刚才的疑问,夫人的祖籍在哪里?何以独独记得幼年所学的女红医术,却连自己的出生地都不记得?
“还有,”她顿了顿,“夫人与将军感情甚好,为何又到目前为止才有了一个独子?”
她所说的句句经得起推敲,目前看起来除非徐坤与她同谋通敌,否则是不可能有嫌疑的了。
但她没嫌疑归没嫌疑,燕棠交给她的任务她却不能被她这番话给绕过去。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过往,只要我能自证不是奸细,你又何必非要追问我私事?”
徐夫人凝眉望着她:“如果仅凭着我当日去过兵器库就认定我有嫌疑,那么,姑娘当日也在场,你身为侯府小姐,而且身在京师,拥有比我更多接触机密的便利,不是更有嫌疑?”
第240章 是我不好
戚缭缭笑道:“夫人果然一针见血。不过正如夫人所说,我能被排除嫌疑,而夫人不能,这就是差异了。
“我也愿意相信夫人不是细作,但是夫人如果能把这些疑问解释清楚,岂非更能证明你的清白——”
“她不是细作!”
正说着,门外陡地走进来一个人,快步地到了徐夫人身边。赫然正是去会友了的徐坤……
徐坤刚毅的脸沉下,不假辞色地怒视过来:“我不知道戚姑娘是受谁的命令前来,但不管是谁的委派,来查我夫人之前都绕不过我!
“内子幼年失怙,这不是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权宦子弟能随意拿来谈论的!我也不许任何人来戳她痛处!”
“夫君——”
徐夫人连忙站起来。
徐坤一把将她扯到身后,就跟瞪夺妻仇人般怒视着戚缭缭:“内子不过内宅妇人而已,倘若她是奸细,那我徐坤岂非更说不清?!
“皇上若疑她,那更应该疑我!她若要自证清白,我徐坤更应该在她之前受皇上之审才是!”
戚缭缭承认他说的非常有道理。
她说道:“将军别激动,我就是来串串门。”
徐坤横眉怒斥:“我这里不欢迎你!请你走!”
戚缭缭看到他这模样,反倒是笑了:“将军真是耿直,将军既然猜想我是奉命而来,那我又哪里会走得那么容易?
“跟你说白了吧,你就是把我赶出去了,也还是会有下一拨人过来。您还不如跟我交了底呢。”
徐夫人看向徐坤。
徐坤咬咬牙:“那我去见皇上!”
戚缭缭琢磨着:“那也行。”
她也不是非得要揪着人家的痛处不放。
徐夫人却扯住他手臂:“不要!”
“娘子!”徐坤握住她的手:“如果非得要说,为什么不直接跟皇上说?至少不必多一个人知道!”
戚缭缭好奇心起……
徐夫人面色泛白,望着戚缭缭:“我宁愿跟戚姑娘说。夫君回避一下吧。”
戚缭缭挑眉看着他们俩。
徐坤狠瞪了戚缭缭一眼,耷着双肩出去了。
徐夫人把门关上,抬起苍白的脸望着戚缭缭:“十八年前,我家公家婆发现我的时候,我不是快饿死了,是快被凌辱死了。
“戚姑娘,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成亲多年不曾生育,是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活在噩梦里!”
戚缭缭交握的双手倏然松下来……
徐夫人眼眶微红:“不知姑娘还能记得十几年前的事情吗?”
十八年前的记忆正是戚缭缭前世里六七岁之时,近二十年的事情,她当然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
“如果你不清楚的事,又何必强求我一定要记得呢?”
徐夫人走近她,在离她两步远的位置停住:“那一年我所有的亲人全部死于非命。
“我被贼人掳走,半路逃出来,如无头苍蝇一样乱走到了西北,后来在河边洗脸的时候被人盯上了。
“七八个二十啷当岁的男人,把我拖到小镇的巷尾欺辱。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一样的痛苦!”
“外子左前臂有道很深的牙印,那是我初初在徐家醒来后把他当成了欺辱我的恶徒时咬下的,当时左邻右舍都知道徐家捡了个疯疯癫癫的女孩儿的事情。
“不瞒你说,我到徐家之后约摸两月还曾落过胎!
“如果姑娘不厌麻烦的话,或许还可以找到沧田镇上那个瘸腿的大夫求证,是不是十多年前徐家的老太太曾经去那里给亲戚开过落子汤!
“那会儿我不过十岁孩子,只稍稍会用药医病,方子是大夫开的,他当时虽然收了封口费,但如果你给他更多的钱,他应该还是会告诉你实情的!
“后来家公家婆双双离世,我们也搬到了驻地,但是徐家的根源很容易查到!
“我失身的事情承蒙翁姑的善心捂住了,外人虽然不知,但我去徐家之后是如何情形,想必许多老人还记得!
“不知道我说的这些,能不能令你们满意?!”
戚缭缭觉得自己再问下去只怕要遭报应……
她望着顷刻眼睛已经布满了红红血丝的徐夫人的凄然的脸,如同有巨石压在心口。
“如果你还是不信我,我这里又还有证据。家公家婆虽然良善,当初外子一心要娶我为妻的时候,他们却也是反对的。
“我深觉自己不堪,暗地里曾经自刎过。刀印在这里!”
说着她把衣领往下挪了一些,露出颈窝侧方一道近两寸的老疤。
戚缭缭手指头有些发僵。
“我自刎不是因为家姑他们的反对。是因为生无可恋。”她幽幽流下两串泪,“姑娘备受宠爱,一定不会有这样的感受,但我会。
“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看上去熙熙攘攘活生生的,但他们的人生与你无关,你的喜怒哀乐,你的痛苦磨难,也与他们无关。
“这种孤独和痛苦,你有过吗?”
戚缭缭缓缓吸了口气,吞了口唾液。
她扭头看了眼院子里远远站着,却仍然忧心地望着屋里的徐坤,然后道:“这些话对于徐将军来说很重要吧?
“夫人为何不选择让他跟皇上坦述,而是要说给我听?您就不怕我年轻嘴不稳,把它说漏了出去吗?”
徐夫人怆然笑道:“就是告诉了皇上,姑娘就不会怀疑我了么?只要姑娘还对我存有疑惑,你一定有办法阻止我夫君调职的对吗?”
“你就那么想调进京师?”
“不是我想,是他想。”她定定看着她,“他为了这件事已经奔波好几年,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办成,我不想看到他失望。”
她又道:“还是那句话,如果我想进京,其实并不用等十八年这么久吧?十八年前我就应该倒在京师街头,让人捡走了。”
戚缭缭望着她,长久未语。
……燕棠审完于盛后走到中庭,就见戚缭缭正没精打采地坐在廊栏上。
他走过去:“怎么样了?”
戚缭缭撩眼瞅了下他,蔫蔫道:“到徐家来的过程听不出什么疑点。但西北离这里也不是很远,你让人快马前去徐家老宅周围打听一番她也成。”
说着她便把徐夫人话里涉及的几个人证,以及徐家老宅地点告诉了他。还道:“徐坤说要去见皇上,后来没让他去。”
燕棠点点头,即刻就安排了人去西北。又望着她:“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还不是因为你?”戚缭缭拉长音,慢吞吞站起来,“让我去当这讨嫌的人。”
燕棠不知是徐夫人那些难堪过往引起她心思,只以为是因徐坤回来对她态度不好,便温声哄道:“是我不好。我想的不周到。”
戚缭缭瞥眼瞅他,扯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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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也是巧合?
半刻后她抬起头,敛色道:“她说的那些我都可以忽略,都可以相信,她所承受的痛苦,她到徐家的前后,事实上都可以说是能站得住脚的。
“但有件事却还是绕不过去,她所有的回答都回避了她的出生地。她的苦痛是真的,却跟我问她的问题没有必然关系。”
作为同样有过不堪过往的她来说,她能够很容易辩认出她眼底的痛色。
她相信那些过往不是假的。
正打算抬步走的燕棠缓下来的神色又变回凝重:“你是想说她还是有重大嫌疑?”
戚缭缭眯眼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缓缓道:“我不觉得她是细作。
“首先十八年前她是个十岁孩子,也许奸细应该从小训练起,但是一个十岁孩子就放出来单兵独马单干,这变数太大,乌剌冒不起这个险。
“而且根据乌剌的情况,那时候也的确没有形成对大殷那么早放下棋子的条件。
“如果她离到徐家的时候只有一两年,或者三四年还好说,但十八年,太久了,在徐坤当时还不是将军的情况下,硬要说她有所图谋实在太牵强。
“而如果说是后来才叛变成奸细——别忘了,他们是住在驻地的,驻地住的全是护边将领,她如要跟敌国接触,无论是她出外还是敌人进来,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更别说下定决心叛变。
“所以要证明她是奸细的根据很少,但要证据她不是奸细的证据却太多了。
“但毫无疑问,这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懂得如何控制情绪,如何利用情绪,她能毫不吝啬跟人展示她的小幸福,小满足,也不会失态到因为我的打探和被揭疮疤歇斯底里。”
燕棠凝眉:“什么疮疤?”
戚缭缭看了眼他,依旧望向前方:“她去徐家之前,被多人强暴过。”
燕棠微愕。
戚缭缭张嘴吹了吹落在栏杆上的落叶,接着道:“她会极力回避,有两种可能。
“一是在经历那些不堪,又拥有珍惜她爱护她的徐坤之后,的的确确是想要摆脱过去,安心跟丈夫孩子过日子。
“所以什么原籍,什么家人,这些徐家人不知道的事情她统统不想再说。
“因为说了,很多事情就会像温书一样,一层层一段段全部又浮上来,那不过是徒增痛苦。
“而她在到徐家之前还曾流浪过两三年,谁知道那两三年里是不是还发生过其它不好的事情?”
她没有经历这样的人生,但她也有不愿再去重温的苦楚。
且也不难想象,一个相貌出色的流浪的小女孩,如果她拒绝凭美色换取便利,那么她又能遇到些什么好运呢?
有好运,就不会导致被徐坤的父母目睹那一幕了吧?
燕棠凝眉望进她眼底:“还有呢?”
她沉默了一下,眉头微锁:“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她的身世确有问题,所以才费尽心思地隐瞒。”
说到这里她看过来:“你还记得许潜吗?”
他目光微沉:“当然。”
戚缭缭缓缓扬起唇角:“她虽然很擅于避重就轻,但话里却几次提到十八年前。
“当时她说的时候便等于提醒了我,据她所说,到徐家之前她在外流浪了有两三年,也就是说她们家出事的时候,大约也是在二十年以前。
“而许潜也是二十年前被赐死的,而且据孙彭说,许潜被皇上闭门怒斥的时候还正是在围场,而距离大约同期遭难、两年后徐夫人又出现在的西北,也不过两三日路程而已。
“仔细想想,这还真是有趣的巧合。”
她笑了笑。
燕棠听到这里,神色忍不住一点一点逐渐顿住……
戚缭缭吐了口气,又幽幽道:“刚才等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二十年前的这个围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想,就觉得挺没劲的,那秘密还在,如今来到这里的人却再也不会想起许潜这个人。
“如果不是因为我刚好认识孙彭许灵莺,又被徐夫人多次提及十八年前,我也不会想到他。”
燕棠盯了栏杆半晌,自思绪里恢复:“你想查她吗?”
她沉吟半晌,摇头道:“不想。”
“为什么?”
她轻哂:“不关我的事。”
只要最终能确定徐夫人不是奸细,那么她是不是许潜的什么人跟她有什么相干?
而奸细究竟是不是她,皇帝会比她更急切地想知道的,也会比她更有办法。
燕棠凝视了她一会儿,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你偶尔有时候,会冷静到近乎冷漠?”
戚缭缭抬头。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轻轻扣在胸前。
……
戚缭缭在阐述对徐夫人的看法时,燕棠一直都被她眼底的幽光锁住了注意力。
毫无疑问,她有很多面,热情的,顽皮的,暴躁的,爽利的,肆意张狂的,这些都和在一起都还算和谐。
唯独是她时常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那种类似于无所谓的眼神,那种看透表象般的冷静,让人觉得陌生,想替她拂去,或者沤暖。
她或许不是最出色的,最能干的,但她的这些所有特质综合起来,却一定是最能打动他的。
放开她后,燕棠直接去了大殿见皇帝。
皇帝听说完他已经着人去西北查徐夫人底细,便点点头:“回头让徐坤过来一趟。”又道:“于盛又是怎样?”
燕棠面色微沉:“于盛也招了。也去找人对过质,那天夜里他酒后乱性,跟别家女眷的丫鬟苟合了。”
皇帝微顿,随即目光就有些冷。“纵然不是细作,此人也不堪大用。”
燕棠俯身。
……邢小薇和程如娴她们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副叶子牌,正好天气也阴冷起来了,几个人这几日便就围着炕桌消遣起来。
戚缭缭静等着真相揭晓。
皇帝召见过徐坤,说了些什么外人不知道,但必定跟徐夫人有关。
去往西北的侍卫快马加鞭,数日后也带来消息,徐夫人所述全部属实,甚至还带来些徐家老宅热情的左邻右舍们新的佐证。
原来徐夫人当年并不是多么好看,小时候又黑又瘦,后来越发出落,才有如今模样,而且还很不好相处,后来徐坤总是不离她左右,她才又逐渐开朗。
戚缭缭歪在炕上啃着酥饼,把她跟孙彭和许灵莺以及许潜同放在心底某个角落安置着。
第242章 要抓活的
行宫里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兵部,金林卫,以及燕棠成日忙碌,陈国公父子被困着不能出去,嚼用却丝毫没差他什么。
当然,事情也已经传回了热河,尚且留在热河行宫的陈国公夫人等眷属也被奉旨“看押”了起来。
卫贵妃她们想来定会信以为真,但皇帝派去传旨的人也定然会私下作出适当安排。
徐夫人与于盛基本排除嫌疑,那么就只剩下孙仁了。
鲁林这边这的几日并没有任何动静传来,戚缭缭看到,他每日依旧如常带着士兵在宫内外巡视。
抹着牌的时候她偶而也会思绪纷飞,如果说最后证明孙仁也不是奸细,那么奸细究竟会是谁?
土库之战的损失惨重,这奸细在背后究竟下了多少功夫?
而这个奸细,跟后来燕棠的死有没有关系?
那日措手不及被他一扣,虽然短短一瞬即放开,也令她觉得痛失城池,要不是他跑得快……
燕棠近来忙着掩护鲁林在四处埋哨,脑子显然也未曾停下多少。
“我在想这个人查到最后,就算不是孙仁,恐怕也只会是个小喽罗。”
夜里他与同坐在炭火旁的黎容说:“这件事太容易暴露了,手脚动得这么明显,甚至都有些不留后路的味道。
“眼下局面,应该在他预料之中,所以他才会一开始就挑上了陈国公背锅。
“可是真惹急了皇上,原班人马回到京师再挨个儿往死里查,也绝没有查不出来的。
“如果乌剌安排在朝中的只有这么一个棋子,那么他们不会舍得让他这么轻易浮现。
“眼下还没有打仗,不是最关键的时候,暴露对他们没有好处。所以这说明他们安插的人不只这一个,而这个恐怕是颗弃子。”
黎容多拨了几颗炭进去:“但越是这样越是要查。这颗‘弃子’不被暴露,乌剌那边也不会放心进行下一步。
“他们不放心,那么剩下的大头,就更不会轻易露面了。
“不过照前次巴图来京前后推测,这‘大头’虽然有存在的可能,但应该还没有大到能直接干政的地步。
“否则的话,巴图不至于落到灰溜溜离京的境地。
“所以我想,这个人也藏不住太久了,孙仁不是这些日子一直未曾踏出过宫门一步么?”
……一晃又是大半个月过去,这些天别的将领都在会友,秦王却没有出去。
兵器库出事,陈国公被羁押,皇帝滞留围场不回銮,这些事情虽然看上去没有一件指向他,但此刻他仍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执着一卷兵书,目光盯着面前炕桌出神。
侍卫长孙仁走到门槛下,看了眼他之后走进来:“吴国公他们在映霞斋小聚,遣人来请王爷过去坐坐。”
秦王看了眼他,缓缓将书放回桌上:“近来怎么都是你在跟前?还有人呢?”
“兄弟们前些日子随同王爷去围场,属下见他们也辛苦,就让他们歇着了。”孙仁和气地说。
“是么,”秦王盯着桌面,“我怎么记得在热河的时候就是你跟着了。自从本王在校场失利之后,你好像当差就当得格外积极。”
孙仁微顿,把头俯下去:“属下跟着王爷出生入死过的,只恨不能时时将一腔忠心尽数奉献给王爷。”
“跟着本王出生入死?”秦王轻讪:“你这是在提醒本王,还欠你一份恩情?”
“属下不敢!”孙仁单膝跪下。“王爷对属下有知遇之恩,倘若没有王爷抬举,属下何曾能坐到王府侍卫长的位置?
“要论报恩,属下献上这条命给王爷也难以报答!”
秦王望着他头顶静默半晌,没说什么落地穿了鞋,出了门去。
孙仁恭送到院门外,等到他看不见了,才又倒回前院,回到东面耳房他自己的房间。
屋里没有人,连呼吸声都已几乎没有。
他背抵在房门上怔然半晌,才又自双眼里迸出两抹幽光,走到桌旁坐下来。
屋里没有薰笼,茶壶里只有冷茶,于北地气候来说,可谓很冷了。但一杯冷茶下肚,他也依旧神色如常。
略坐,他忽然起身,飞快走到床头打开斗柜,取出放置在内的包袱,掏出几把暗器迅速别入袖中。
又拿起夹层里几张银票塞进怀里,而后又再掏出几瓶金创药揣上,再将包袱整理好放回原处。
一切都整理完毕之后他拂拂衣袖,沉了口气,把门打开。
“……王爷!”
门外负手站着个人,却恰好正是本该与吴国公他们在一起吃茶的秦王!
他迅速回神,躬身道:“王爷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么?”
秦王盯着他不说话,只倏地伸手往他腰间袭来!
他下意识往侧边避开,而秦王这只手却已扯住他袖子并撕了下来!
地上传来砰啷之声,几颗暗器接连几下掉落在地上!
秦王面色一凛,又一招黑虎掏心袭向他当胸!一个错眼之间,孙仁衣襟被扯开,刚塞进去的银票也如雪片般飞落下来!
“逆贼!”秦王怒喝,旋即一拳捅向他面门!然而一个早作了准备的人哪里会甘心束手就擒?
孙仁腾身跃起,同时反手一击挥向他后颈,秦王借扫荡腿之势飞速转身,却没料到迎面便是一把飞刀恰恰射中了他左肩!
“来人!捉住他!”
秦王怒吼,飞扑上去击中他后心。
只以偷袭逃脱为目的孙仁却早已经蹿上墙头,在侍卫们做出反应之前,飞快往宫门处走了!
到了宫门下,他倏地将神色恢复正常,不紧不慢地走了出门。
等到走出金林卫视线范围,他立刻又解下不知谁拴在树下的一匹马翻上去,然后亡命往北跑去!
不远处树林里的士兵见状,随即拔腿,告诉里正在树林里看小兵们无聊得给马尾巴编小辫儿的鲁林:“孙仁出宫了,骑了匹马,亡命往北蹿了!”
“将军将军!秦王受伤了!是孙仁伤的!”
前面话刚落音,后面这里又来了!
鲁林旋即拔了刀:“即刻传令给埋伏在暗地处的兄弟,抓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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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板上钉钉
啪啪的几响烟火散放在半空,于黄昏天幕上炸出几朵刺目大花来。
戚缭缭与邢小薇她们同在房里用晚膳,一抬头见着窗外陡地亮起,瞬间被吸引住视线。
那烟花散去,接而外头便又有隐约的喧哗声传过来,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穿着盔甲的将士们走动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
“是东路那边!”红缨快步走进来,反手指着门外道:“秦王不知怎么被身边的侍卫长孙仁伤了!孙仁夺路潜逃,结果遇上早就埋伏在四面的金林卫,刚刚被鲁将军又带着人给活捉回来了!现如今已经被羁押,皇上闻讯已经怒得迎出殿来了!”
戚缭缭眉心跳了跳,旋即走到院门外,透过重重门口看出去,果然行宫里已有大批人马被惊动。
到了中庭,刚好遇见被解押回来的孙仁,嘴里被塞了破布,一双眼阴鸷却冷静地看向正自大殿这边走出来的皇帝,以及闻讯自四面赶出来的众人。燕棠伴在皇帝旁侧,萧珩也急步自他住处出来,一个个面沉如水,掀起的气场几乎让人透不过气。
“很好。”皇帝负手睥睨,“带回去!”
说完扭转身,大步往大殿去了。
……审讯结果是隔日早上由戚子泯带过来的。
“王爷的羽箭果然是他换了!”戚子泯恨恨地啐道:“那家伙狡猾,本来还想他栽赃到陈国公身上,能甩锅就甩锅,不能甩锅也以搅乱这锅水,但事迹败露了,秦王怀疑了他,他便带着武器银两要逃跑,结果正好落在守株待兔中的鲁将军埋伏里!
“昨夜扯了嘴里布巾的时候他还想服毒自尽,被王爷把他毒药给夺过来了!”
“哪个王爷?”戚缭缭好奇。
“当然是燕棠咯!”戚子泯瞄着她拉长音,“那家伙全都招了,他一年前碰上点麻烦,乌剌人给他解决了,然后就让他留在秦王府搜罗些关于秦王的日常给他们,这次来之前又收到命令让他想办法把燕大哥在围场给弄输掉,他就这么做了!”
戚缭缭讷然了会儿,说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
“这是皇上刚才朝上说的呀。”戚子泯梗了梗脖子,“昨儿夜里审讯的时候,兵部,金林卫,还有燕大哥都在。还押着他去兵器库重演了一遍那天夜里的步骤,就连在库房里点炭的地方都给指出来了。还有怎么去往陈国公屋里取炭的也给审出来了。
“已经板上钉钉,换箭的奸细就是他无疑!”
戚子泯长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自斟了一杯茶喝起来。
戚缭缭细细听完,倒是也松了口气,但却没有多少欣喜。
可能是因为有前世里秦王的惨败,所以早就认准了冒头的他嫌疑最大。
如果说孙仁一直不断地把秦王的细节透露给乌剌,那么孟恩据此推测出秦王的行事作风,再从他素日练兵的方法推测出他的用兵习惯,从而将他琢磨得透透的,不是不可能。而无论如何,既然孙仁罪行确认无疑,那么至少说明前世里秦王在明年作战时,孙仁作为侍卫长,定然是跟在他身边的。
但是,对于这样就完了,她还是表示有些太过顺利。
“跟他联系的乌剌人是谁,在哪里,他招了吗?还有,他还有没有同伙?”
“这我就不清楚了。”戚子泯搔搔头说:“应该招了吧,不早也迟早会招的。落到皇上手里,你觉得他还能有不招的可能吗?反正现在他活也活不好,死也死不了,只能听凭皇帝怎么处置了。”
戚缭缭再想了想,也就又坐了回去。
……
随着孙仁的落网,围场这事儿到这里就为止了。
站在皇帝角度,因为换箭一事,能够重视此事背后的利害,已经是极大程度上的亡羊补牢之举。接下来朝廷自然会有对策。戚缭缭觉得自己只不过是拥有个未来预知的人,能够在事发后预示关键,使当权者防患未然,也算是目的达到。
休整了两日,便准备启程回热河。
陈国公自然是洗清了冤屈,众人知道这只是与皇帝设下的一计之后,才又算放了心。大殷几百年历史了,这些世家虽不见得都是开国时传下来的,也都历经两三代,各家追根溯源或许都能扯上几分情份。陈国公府若真被皇帝惦记了,那绝不是小事。
不过秦王处境开始有些微妙。
孙仁虽然在与秦王的交手之下无法再有强大理由将他拖下水,但终归孙仁是秦王府家将,孙仁通敌了,秦王哪里真能不沾半点干系?而秦王自己大约也是知道自己推不开这嫌疑,审孙仁的同时,皇上传旨召见他,他也负荆请罪愿交回兵权。
皇帝确是用人不疑,但也疑人不用。
打道回府之前,他让秦王先离开了,兵权的事回京再议,孙仁则押回京师。
戚缭缭觉得经过这一事,秦王想再挂帅几乎已无可能。
这倒也算是歪打正着,让她同时落里一块石头。不管怎么说,秦王驭下不严总是事实,就算前世里战争不利有奸细作祟的原因在,总归不会全都是别人的原因了。
翌日午间到达热河,沈氏早就带着丫鬟与众官眷陪着卫贵妃她们等候在宫前广场上了。
围场上的事情想来大伙都已经听说,神色并不见轻松。皇帝反倒安慰起他们:“区区小贼焉能坏得了我大殷之根基?些许小事便如临大敌,岂不让贼子看了笑话?不必跟朕沉着这副脸!”
卫贵妃方为又松下神情,伴着他回宫去了。
余下自然是重聚的重聚,热议的热议,清寂了几日的行宫,刹时又热闹起来。
留守在此地的苏沛英十分关心他们此番战绩,得知燕棠出了这么一番变故,又及围场上的险遇,不免唏嘘。但是听说他又拔了头筹,再度威望大增,便又忍不住替他高兴。是夜便自行掏银子让膳房治了酒菜,将坊间一帮子弟闺秀邀在半山枫眠阁里小聚。
第244章 该出气了
戚缭缭总还是对苏沛英有本能的亲近,尤其在围场这几日其实并算不上轻松,因此情不自禁会想跟着他。
因为恍惚间跟熟悉的人站在一起心里能多出不少踏实感,也让人觉得这天下人间还是盛世太平的,此时此刻她需要这种温情。
开席前他在门口跟淮之他们说话,她也搁旁边站着,他去隔壁取扇子,她也没话找话跟着走了过去。
苏沛英只觉好笑,倒也不曾介意,还顺手塞了几个桔子给她。
燕棠来的时候看到她亦步亦趋跟在人后头当尾巴,也没吭声,只随即让燕湳把她给请回来了。
但其实没有苏沛英,有燕棠也行。
这两个人,目前来说于戚缭缭的记忆是最深刻长久的。
戚子煜当也让她感觉舒适安稳,但可惜最近他盯得她太严。
燕棠因为她的安份而内心里得到了满足,席上只浅浅敬了苏沛英三五轮而已。
回了房,沈氏才算有机会拉着戚缭缭问长问短。
又嗔怨她:“让你别去,留在这儿玩多好,瞧瞧,这都晒黑了!”
“黑了也没事儿!”她摸摸脸说。
又反问起沈氏这些日子,一问,她倒是快活,一众官眷没了男人在身旁,怕是快把未来这十年的磕都给唠完了,并且有大把人打听戚子煜戚子赫戚子卿三兄弟的婚事。
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嘛,不聊丈夫孩子,还聊什么?已经很值得骄傲了。
……
戚缭缭他们十来个人一出京,泰康坊里忽然就跟没住人了也似的静寂下来。
苏慎慈每日里都掰着手指头过日子,戚缭缭不在,邢小薇也不在,学堂里也空了大半,回到府里还见不着苏沛英,便甭提这日子多么无聊了。
尤其府里还有苏慎云那个祸害精,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看着就闹心。
因此白日里也是常在邢家程家找姑娘们走动。
苏慎云倒确实是想给她设两个绊子让她吃两个闷亏来着,无奈她机警,手里又掌着权,下人奴婢如今竟都权衡利弊只听她苏慎慈的了。
若在外头吧,戚子昂和戚子泯却还见机不对就上前来盯着,想来是受过戚缭缭嘱托的了。
而因为姚氏被休,她们姐弟几个处境也很微妙,苏士斟虽然没把他们怎么着,但很明显他们只能成事不能坏事,否则的话他也绝不会留什么情面。
这便令她无可奈何。
这日下了学回来,刚跨进院门就见前院里停了辆陌生马车,往东面一看,苏士斟外书房里立着有外府的仆人,知道是有客来了。
正要进门,却又遇见苏士斟送客出来,便就索性在门内站了站,只见是太常寺的武大人。
等苏士斟跨了门进来,她就问:“武大人前来有事么?”
苏士斟嗯了一声,负手道:“围场里捉到了个奸细。然后幼年寄居在竹缘寺的楚王殿下回来了。”
孙仁的事情自然早经由往返两地的传旨官带到京师,但正如皇帝所说,一个乌剌目前都不能拿大殷如何,一个小小的奸细目前又能折腾出什么大浪花来?
朝中自有大把对付这种事情的人和策略,到了苏士斟他们这些人耳里,更是不觉得有值得诚惶了。
“楚王殿下?”果然苏慎云也直接忽略了前半段。
“对。”苏士斟边说边往薰笼里加了炭,“皇上让他直接去了热河,这些日子,殿下便是跟着皇上他们在一起。
“先前东宫已经接到圣旨,銮驾将于明日进京,而太子殿下早已于多日前就已经安排人收拾‘十王府’里的府邸出来给殿下暂居了,只等楚王府修缮好便搬进去。”
十王府是历代去往封地之前的皇子的住地,也是奉旨归京的宗室每回暂居之处。
除去奉旨留京的皇子拥有另行赦建王府的资格,此外皆都不能。
苏慎云听完萧珩的来历之后便立时对这个自小寄居在寺庙里的皇子失去了追问的兴趣。
姚家并不显赫,她自小在姚氏面前养成了势利眼,自是看不上那等住在乡野间的粗野汉子,她反倒是觉得皇帝明日回銮的事情更值得关注。
“这次皇上连您这位苏家的掌家人都没带,却带了个初出茅庐的沛英——此番大哥回来了,父亲也该想想办法给自己出口气了吧?”
她觑着他说。
苏士斟中断他自己的思绪,沉脸瞅着她:“你自己的事情做好了吗?”
……
这一趟出行去了将近一个月,走的时候沿途满目皆是秋色,回来的时候京城已经被覆了薄雪。
除去萧珩回京的消息之外,朝中有人通敌谋逆的消息也传遍了大街小巷。孙仁囚车一到,便遭了满头满脑的白菜地瓜。
文武百官早迎到了城门口,有官职在身的都需伴驾入宫,眷属们则可在承天门外散去归府。
杨氏靳氏老早与全家人迎在坊门口,同来的还有程家邢家的人。
戚缭缭一看到熟悉的街景就忍不住雀跃起来,从牌坊到坊内整个一片也都是热闹欢腾的!
戚子昂甚至还放了挂老长老长的鞭炮,炸得程敏之他们再也在马上呆不住了,纷纷跳下来,欢呼着奔过来抱成一团!
当然苏慎慈也来了,隔了这个把月不见,就好像有些变化了,一帮小姐妹说啊笑啊的别提多热闹。
看到戚缭缭她迅速挤过来,指着她的脸夸张地叫起来:“这下可又黑又瘦了!这可怎么办?”
燕湳插进来:“没事儿!我哥进宫了,肯定会在宫里弄东西给她搽的!”
戚子昂竖着耳朵随即凑过来:“为什么是你哥?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戚子湛连忙捂了燕湳的嘴顺手丢给邢烁了!
围场里剩下的不愉快在见到各自家人们的一刻烟消云散,这一刻仿佛就是天塌下来都没有什么要紧的,只要大家伙儿在一起!
叶太妃也早就在王府门口等着两个儿子回来了。
燕湳先回的府,兴高采烈地把此去好吃的好玩的说给她听。
叶太妃最关心的当然是围场里闹奸细的事情。燕湳便重点将那日事情如何发生的,然后戚缭缭如何帮忙控制营署的,还有后来孙仁怎么落网的全跟她说了。
第245章 是他犯贱
叶太妃就道:“缭缭怎么这么能耐?”
“她能耐的时候多了去了,您是还不知道呢!”燕湳得意地说。
又还想顺便把燕棠跟她的事情说出来,语到嘴边想起燕棠让他先跟叶太妃保密,也就立马把话给吞了回去。说道:“还是回头等我哥跟您说。”
“神神秘秘地。”
叶太妃半嗔半笑地睨着他,又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脑袋。“你哥没受伤什么的吧?”
虽然坊间邻里关系还不错,日常靳氏杨氏还有程邢等几家的女眷也会来坐坐,谈不上多么清寂,但兄弟俩出京这么久,当母亲的也不能不牵挂。
“哪能呢,他那么大个人了!”
燕湳喝了一大口参鸡汤,舒服地仰倒在榻上,又捧着肚皮道:“不过他跟楚王打了一架,把人家给揍惨了。
“那回在围场里受了点小伤,不过一点都不严重。”
“他打楚王?”叶太妃神色蓦地敛了敛。
燕棠此刻却还在宫里见驾。同在的还有太子与金林卫总指挥使鲁林,内阁首辅陈阁老等重臣。
“孙仁暂且押入天牢,切记一定要先留住他狗命。”皇帝道。
又道:“这次有‘孙仁’,下次搞不好就会有‘李仁’‘刘仁’,贺楚的胃口恐怕不止是一个王府侍卫长这么多,他既敢不怕死的撩拨,多半有所恃仗。
“再加上上次阿丽塔和其其格还曾经分别试图勾搭官眷,朕这些日子想来想去,就觉得朝廷对官员的监管也许过于松散了。
“所以找你们商量看看,是不是该设立个什么样的机制,可以比都察司还更加有效地约束到官员行止。”
说完又缓了缓口气:“倒也不必急在一时,可先慢慢想,先拟个章程出来再逐步议。等楚王这边的事情办妥当再说。”
萧珩随驾归京,便是接下来宫闱里一等一的大事。
如今他府邸尚未修缮完毕,但太庙祭拜,还有赶制各类袍服等却是刻不容缓的事情。此外还得给他举行及冠礼,这些也程序繁琐。
燕棠在宫中用过午膳才回到王府,叶太妃与燕湳正在看他猎的皮毛。
“可算回来了!”
她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然后随即着人往房里添炭,一面拉着他进屋。
回到房里自然问及路上,但琐事燕湳已经禀过,不必赘述,他只是多提及了西北那几位将领几句。叶太妃自然都是认识。
末了他说道:“宣威将军徐坤想调进京,我已经答应了。昔年我受伤曾经受到徐家夫妇照拂,不知母亲可还记得?”
叶太妃点头:“有印象。”
燕棠便着人拿了几张皮毛出来,说道:“徐坤在西北猎了几张好皮,要送给我,我没要。这是儿子自己打的,孝敬母亲。”
叶太妃拿着看了看,笑道:“挺好,正好我想做件新斗蓬。”
……虽然朝廷有大事,但这波及不到小家。
戚家是夜也有家宴。
席上自然也是热闹得不行。戚子湛虽然奔波一路,但也还是下厨做了几个拿手菜助兴。
用他的话说,此趟虽然开心,但是到底还是不如家里快活。戚缭缭深以为然。
原本以为只有她和子湛如此,没想到程敏之他们也如是,翌日在排着队给顾先生送手信的时候,个个脸上都洋溢着莫大的满足。
仿佛一回到自己家,便浑身上下各种舒坦了——后来在围场滞留那几日,确实是很无聊的。
苏沛英没有去围场,却有赏赐,再者同去的戚子煜等又怎会少得了他的东西?自然也是匀出了好些给他,就连苏慎慈也没少礼物。
戚缭缭看到苏慎慈的时候就不免想起萧珩,总是不知道萧珩这提前一回来,事情究竟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从他之前的表现来看,他似乎有可能是冲着她来的,但是在他遇见苏慎慈之前,这个事情还没有办法作出肯定。
戚如烟已经出了大月子,傍晚就跟萧谨往娘家来了。
奶娘抱着的小娃儿长开了,看上去比刚出生时又好看了不少。
戚缭缭送了个小手串儿给他,看他拿着串儿上的铃铛摇得十分有趣。
戚如烟跟沈氏她们说着说着话,目光瞟到她这边,就不由让奶娘把孩子给抱走了,然后道:“三月你就及笄了,等你及了笄,我就给你物色郎君!”
戚缭缭险些被瓜子卡住喉:“干嘛这么急?谁家等着我去绝后吗?”
戚如烟一巴掌拍在她后脑上:“你这破嘴!”
戚缭缭一溜烟往外:“得,我嘴破,我匿,行了吧?”
……夜里燕棠听庞辉把庶务全禀了,又临时见了几员屯营里的将领,留下用过晚膳,已差不多庶时。
叶太妃见得人都走了,来到他房里,把带来的温汤给正揉着眉心的他端上,然后道:“为朝中事情心烦?”
燕棠起身让了座,然后道:“不是。儿子只是在想,湳哥儿什么时候才能接手府里庶务。
“庞辉虽然能干,但是身为二爷,他也不能光当一辈子甩手掌柜。”
戚缭缭当初提醒过他的他都还记得,这半年里燕湳是有些改变,但在他看来还是显得被动了。
叶太妃眉头微凝:“怎么忽然这么急?是不是皇上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啊。”燕棠扭头看她,“这是我的家务,皇上能跟我说什么?只是我自己希望他能独挡一面。”
叶太妃顿半晌,点点头。片刻,她又说道:“你为什么跟人家楚王打架?”
说到这个燕棠脸色就沉了沉。
他端起汤来仰脖喝了一大口:“他犯贱,怎能怪我?”
“怎么说话呢?”叶太妃微沉声,“看在皇上对你这么好的份上,你也该和他好好相处,不要随便置气。”
燕棠心不在焉:“我忙得很呢,谁耐烦跟他一个吊儿郎当的闲王置气。”
……
日子很快又回到正轨,除去上晌去学堂,下晌跟黄隽学鞑靼文,剩下时间四人组仍旧横行在燕京城里的街道上。
只不过这趟历练回来,程敏之他们个子竟然蹿高了一些,也稍微稳重了那么一些许。
第246章 到生辰了
但你以为他们就不捧角儿不逃课了吗?
并不!
邢烁把那位武生简直视为知己,从打回的毛皮里也匀了两张给他。
当然不是私授,是通过他们大家伙儿一同见证的,要不是那武生长得五大三粗,儿女生了三个了,戚缭缭还真会有种自己在当婆家人看他们行文定礼的感觉……
腊八这日宫里有个小宴,皇帝钦点了几个臣子进宫用膳。
规矩不如正式宫宴讲究,地点也不在乾清宫,而是在御书房西面小花园里。
戚缭缭猜想这个腊八宴便是给萧珩洗尘,同时正式介绍给朝中文武。
果不其然,这日早膳后,戚子煜自五军衙门里回来就说萧珩早朝前到了太庙祭拜,礼部宣读了圣旨,宗人府主事举行了一些仪程,同时举行了及冠礼。
于是这一日的街头巷尾,关于这位楚王的传闻便就多了起来。
有些纯属臆想,有些倒还有实据,当然说及的却都是戚缭缭再了解不过的那些。
“没想到楚王竟是这样一位风流人物。”黄隽来上课的时候就跟戚缭缭聊起八卦来,“而且很随和,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架子。”
无聊翻着书的戚缭缭就抬头瞅他。
他忙又改口:“不过我还是觉得这种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好接近,说不定心深似海。还不如隔壁那位王爷来得真性情。”
戚缭缭这才又收回目光。
萧珩自此也算是要在京师扎根了,这段时间燕棠忙得没时间冒头,这位闲王却时常也会到泰康坊来转转,遇到她的时候总也会停下打个招呼,不过还好他是个识趣的人,总是为止就别过了。
不过因着天冷,苏慎慈懒得不怎么出门,所以至今他们还没有碰过面。
虽然她心里一直嘱告自己千万不要让他们有碰面的机会,可内心里又暗暗觉得,或许让他们俩碰个面看看也好。
她想印证心里的猜想,看看他是不是当真这世里是转冲她而来,但她终究做不到主动去促成这场见面,因而很是顺其自然了。
而既然说到萧珩,自然又不免会想到徐夫人。
某个雪后初晴的日子,她到了栗子胡同叩开了许灵莺的门。
小半年过去,许灵莺气色转好了些,看到她时愕然完了,也还给出了一个笑容。
屋里依旧如故,看起来孙彭虽然不在身边,但对她照顾还是周到的。
戚缭缭与她唠了会儿家常,然后掏出一幅画来给她看:“许姑娘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画上有徐夫人凝视过来的样子与真人有九分相似。许灵莺凝眉看了会儿,茫然道:“这是谁?”
戚缭缭略顿,就把画收回来了:“前几天在你门外看到的,觉得挺漂亮的。”
就算徐夫人真是许潜的什么人,许灵莺不认识也是正常。因为她是遗腹女,而徐夫人比她大那么多,孙彭将她隐居在通州,不可能有见到的机会。
但是,她又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画了这张画。就想着万一呢?
显然,是她想多了。
毕竟除去一个模糊的年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与许潜还有什么关联。
不过同样想多的还有燕湳。
燕棠成日在宫里进出,从来没跟皇帝求过一次涂在姑娘家脸上能把皮肤变白的香脂,甚至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当然,隔段时间没见,如果乍然在坊间见到她,他也还是会觉得她比从前略黑了些许。
回来这段时间戚家又把她给养胖些了,那脸蛋便黑圆黑圆的,他暗暗地觉得像只褪了色的黑芝麻团子。
所以他一点也不觉得黑一点儿有什么关系,反倒让他暗暗地想要咬上一口试试。
当然这种话他是肯定不会再说出口的了。
他也不敢让她知道他有这样阴暗龌龊的想法。他觉得她说不定会打死他。
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肯主动碰回他,想好对他“负责”呢?
他总是又喜又忧地想。
到了中旬,叶太妃在午膳后找他说话:“这个月你满二十岁,该举行及冠礼的。虽然你早就已经袭爵扛起重担,实际上早已成人,但总归还要是要有个章程。礼部那边跟你说过了没有?”
“说过了。”燕棠道,“皇上已有旨意下去。殿下昨日也找我说过这件事,说大致就照楚王的仪程差不多办。宿宾的话我想请坊间几位叔伯,还有就是与父亲交好的几位世叔伯。”
叶太妃点点头:“你二叔呢?”
他漠然啖了口汤:“照请,但没有他什么事,充个数而已。”
叶太妃没有意见。但转而她又抬眼,幽幽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他放了碗,看过来:“母亲何出此言?我是燕家长子,父亲不在了,本该我扛起家业。我只愿我能及得上父亲当年一半,不让您和他太失望就好。”
叶太妃慨然道:“你很好,你跟你父亲和段王爷一样优秀。”
燕棠抿了抿唇,继续喝汤。
叶太妃略迟疑,又问道:“皇上到时候会来吗?”
燕棠凝眉:“皇上怎会纾尊给我一个臣子来观礼?”
叶太妃笑了下,倒也没多说。只是又说道:“这及了冠,可就真正是大人了,该考虑成亲了吧?”
燕棠幽幽地想到隔壁那位,说道:“过了年再说吧。”
……镇北王要举行及冠礼了,既然要走礼部,那么这种消息在坊间就不可能会没有流传。
燕湳早半个月前就在几个人打雪仗的时候说及了,介时日间会有宾客正宴,到晚上,王府就会宴请坊间这帮子弟们。
到了这日学堂里,苏慎慈也过来跟戚缭缭说:“阿棠生辰要到了,咱们送点什么给他吧?”
戚缭缭觉得这个问题问得特别不合适。她趴在窗户上看麻雀啄食:“男女授受不亲。”
“你还跟我装!”苏慎慈拍她的胳膊,“小薇她们早就告诉我了,说阿棠现在跟你好得很!”
“那是他呀,又不是我。”她说道。
“得了吧,就你这爆脾气,你要不同意接近,早就离他十万八千里了,还会照样跟他说笑往来?”苏慎慈看透了她。
第247章 画的猪精
戚缭缭白了她一眼。看破不说破,不懂幺?
她现在跟苏慎慈聊天的感觉就好比心里头两个小人正各执一词。
挥着小红旗的小人说她对燕棠的那些行为其实不算什么,挥着小蓝旗的小人又在告诉她,你的举动已经出卖了你的灵魂。
苏慎慈就是这个挥小红旗的小人。
没错啊,她是觉得燕棠越来越有趣了,这家伙居然老在她面前露肉诱惑她,这种低级的趣味令她十分不齿。
也令她数次都想要不顾一切狠狠地对他加以教训,告诉他这样随便露肉的行为是不对的,他必须得承担相应后果。
但既然她明知道他是故意的,这手还真不好随便下。
她是有着二十四五年记忆的成熟灵魂了,有些事做不做,能不能做,做了有什么后果,必须事先想清楚。
她扭头看她一眼,说道:“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更不能送了?”
“谁说的?怎么不能送?”苏慎慈说,“又不送什么要紧的东西,纸啊笔啊什么的都可以,到时候大伙都送,也不是私下给。
“我都不拘这些规矩,你哪里来的这么多讲究?”
说完她又歪着脑袋笑:“当然了,你要是想偷偷送点意义非凡的给他,我也可以装作不知道。”
戚缭缭啧地一声斜眼睨她。转而又道:“那你们打算送什么?”
苏慎慈道:“我问了我大哥,他说他跟淮大哥子煜他们几个合送一台戏,请了三个名角儿过来唱堂会。
“小薇说她送砚台,那我就送几枝狼毫好了。虽然他是个武将,但我也不能送把刀给他不是?”
戚缭缭觉得这些简直毫无参考价值。
算算日子还有好几天,也就暂且不提了。
今日雪下得很大,放学前戚子湛来问戚缭缭想不想围炉煮古董羹?
戚缭缭正想邀苏慎慈上戚家玩儿,听他这么一说,当即就把程敏之他们几个还有邢小薇、程家姐妹给叫上了。
苏慎云在后方瞧见,那目光很是不爽。
戚子泯回来就让人把园子里临湖的徊雪亭给收拾了,烧了炭,戚子湛直奔厨院操刀。
靳氏刚好去庭前梅树下剪梅回来,身后的戚子卿披着皮裘玉面长身俊美非常,却抱着一大枝梅花乖巧地跟在他母亲后头。
进门看到戚子泯引着戚缭缭她们呼啸一路路过影壁,就忍不住喊道:“慢点儿!看摔着了!”
几个人便又停下来跟靳氏见礼。
靳氏笑吟吟跟他们打招呼。邢小薇她们又起哄叫戚子卿:“三哥也来啊!”
戚子卿笑得跟谪仙似的:“不跟你们玩儿。”
戚缭缭就拉着姑娘们要先回自己院里暖身。
刚跨步,院门外就又有人进来了,以为是程敏之他们仨儿,正要招呼,哪知道来的却是穿着玄服蟒袍,束着镶上了貂毛的大氅的一人。
“你们好热闹!”萧珩停在门槛下,笑微微望着他们一众人。
戚子卿微愕,随即塞了梅枝给下人,迎下石阶来:“这么冷的天,王爷倒是不畏苦寒。快屋里坐!”
萧珩走到廊下:“你这梅剪的不错。”又看向戚缭缭:“刺儿头,好久不见。”
戚缭缭忍不住想翻白眼。
都不知道这么大雪天里他怎么跑到泰康坊来!
说真的,如果不是在秋狩途中已经被他搭过几回讪,她定然要怀疑他此番冲着苏慎慈来的了。
哦,对了,苏慎慈!
想到这里她立时朝他看过去,只见他正跟旁边站着的苏慎慈邢小薇,以及程家姐妹打招呼。
但也都只是微笑致意而已,并不见得对任何一个格外特殊。
这不合理呀……
照他前世里朝三暮四妻妾成群,连杜若兰那种都走过路过没想错过,眼下见着这么多姑娘怎么可能这么平静?
邢小薇和程家姐妹倒罢了,围场里早就见过不少回,也算是半熟了。
可苏慎慈他却没见过,前世见第二面时就对她另眼相看了,后来日子还对着她情话说了几箩筐,这时候怎么就没一点端倪?
这家伙果然有鬼!
“小姑姑,别挡着路啊!”
戚子卿不知几时到了她跟前,苏慎慈也在扯着她往旁边避。
而萧珩正在微垂头笑微微望着她。
她扯了扯嘴,把路让开。
萧珩却停下来,目光落到她手里书本上:“刚放学?”
这个时候翻脸她会大约被戚家打死,戚缭缭点头:“是啊,王爷。咦,你脸上的伤好了?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像猪头了。”
靳氏在后头掐了她一把,她便又扯了扯嘴角。
萧珩却笑道:“难得你这么关心我,多谢了。”
戚缭缭不愿跟他扯,等他跨门,便也拉着苏慎慈往园子方向去。
苏慎慈反应倒正常,前世里她本来对萧珩也并非一见钟情,只不过他嘴上抹蜜,尤其是她这种涉世未深的闺阁少女,年少无知嘛,这才掉进了这个泥坑。
萧珩不去撩拨苏慎慈,一定程度上也让她放了些心,又或者说她相形之下反而乐意看到这样的局面。
好歹她是有防备的,如果他真不老实,冲着她来显然比冲着苏慎慈去会让事情变得好控制很多吧。
“缭缭,这就是楚王?为什么我觉得他有些眼熟?”
跨了园门之后苏慎慈忍不住问她。
先前她行礼的时候就忍不住在心里纳闷了,这个楚王,不分明就是上次戚缭缭画过画像的那个人嘛!
“你认错了。”戚缭缭袖手瞥她,“我画的是个猪精。”
……萧珩刚进了戚子卿院子,戚子煜就闻讯过来了。
他原本是还要去趟兵部拿东西的,但心知此刻戚缭缭就在府里,而且今日大雪,燕棠只怕也不会出去,知道他们这些人一闲就少不得会出夭蛾子,因此索性也懒得出去了,让人下去备酒菜,亲自陪着。
戚子赫恰好回府,听说家里有客,换了衣裳随即也往三房来,半路遇见欢蹦着往后园子里跑的戚子渝,一把抓住他:“看把你给乐的,干嘛去?”
戚子渝道:“六哥煮了古董羹,咱们和小姑姑她们要在水榭里赏雪吃肉呢!”
戚子赫啧地一声:“倒会找乐子!”
第248章 人模狗样
徊雪斋里济济一堂,十分热闹了。
戚缭缭夹着薄如蝉翼的羊肉往油汤里滚,就着戚子湛自酿的桂花酒,吃的畅快淋漓。
不可否认,随着萧珩的出现,对前世里未曾看清的一些自身遭遇的真相显露,她还是会有一些情绪的。
比如说现在一想到萧珩前世里居然满嘴谎话把她耍得团团转,她就觉得他这世被十七八个齐齐给他戴绿帽子实在还太便宜他。
谁愿意像个傻子似的被人耍得团团转呢?
他于她无情,这事儿本身不让人生气,杜若兰的出现早已经使她明白,哪怕是他对有过一些欢喜,一些甜蜜表白,都只能代表曾经,不能代表将来。
她拥有的与他相对好些的回忆,总共不过只有婚前的半年与婚后的半年。
这前后一年的时光,就是再美好也被后来的岁月磨灭得干干净净了。以至于她如今很多相处的细节都已经回想不起来。
那些所谓的爱恋的心情,除了留下道影子证明她情窦已开,其余也已经如同被水冲洗过。
所以反倒是后面乌烟瘴气的日子让人刻骨铭心。
但她当初其实还是认为他跟她求婚的初衷还是因为喜欢着她的,只不过他的爱并不长久,也并不唯一,如此,他对她没有情了,便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所以所有的爱恨都可以放下。
然而他若是这一世对苏慎慈没有任何异样心情,那岂不是等于他前世也骗了她?!
她以为的感情不能长久,实际是上因为那家伙从头至尾就没对她有过别的心思,是连一点点的喜欢都没有过,完全基于是欺骗她的目的?
她居然被他当傻子耍了八年!
被掀起的这种情绪,就已然无关于男女之情了。
这个或还可以且不提,毕竟是前世了,可关键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宫闱很稳定,他不像是、也没有机会和理由争权夺位,那他为什么要娶一个他压根就不喜欢的苏慎慈?!
如果纯粹是有目的的接近,前世里某些事就能解释得通了,婚后他不要孩子,是否因为根本就不想让她生他的孩子,毕竟有了孩子可能就有了牵绊?
半年后有了杜若兰……他既然是怀着目的娶的苏慎慈,又怎么可能会被杜若兰勾引?
所以杜若兰的出现,莫非就是他利用来让她自行放弃给他生孩子的念头的棋子?
不不不,前世的这些都不重要了,至少眼下不必去深想。
她该想的是,为什么这一世他又不冲苏慎慈来了,而冲她来?
难不成,他也是还魂重生的?
还是说他这世所图的目标有所改变?
然而仔细想想,前世里他并没有从她身上,或者说苏家得到什么。
事实上因为她与苏家的战争,他一直是坚定站在她这边的,否则的话当初她也不会决定交付真心。
哪怕是她与他失去夫妻之实,他对苏士斟一家也没有过任何公事外的亲近之举。
而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些全都能天衣无疑瞒住她干下,按当时情况,苏慎云地位可比她高多了,他想图谋苏家人脉势力,那完全可以直接娶苏慎云。
别说什么有可能他查过苏慎云私生女的身份有所顾忌,他堂堂楚王,既有给孤苦无依的她撑腰的能耐,还能连这点事情都应付不了?
那就很可能不是图的苏慎慈与苏家本身了……
那除此之外,苏慎慈还有什么可图呢?
“缭缭慢点吃!”
邢烁他们另有一桌,端着酒杯刚好走过的时候看到她正不停往嘴里塞肉,不由提醒她。
戚缭缭觉得自己嚼的是萧珩的肉!
……这顿饭吃完也就到晌午了,恰好黄隽也来了,便又接着再吃了一拨。
燕湳回到王府时燕棠也恰好回来。见他红光满脸地,不由凝眉:“上哪儿野去了?功课做了吗?交给你的账可都对过了吗?!”
燕湳赶紧说:“我们在缭缭家吃饭。功课没做,我这就去!”
燕棠听说是去戚家,阴黑的脸色随即缓了缓。
燕湳小跑了几步却忽然又小跑回来:“忘了告诉你,刚才楚王也在戚家。”
燕棠脸色又转黑。
燕湳忍不住数落:“你说你,一天到晚就知道逮着我不放!有空能不能别成天到晚老呆在外头?也往隔壁去走走,混个眼顺?
“也不想想,你帮人家爹和大哥处理朝政,忙得连自个儿媳妇儿都顾不上陪,结果这倒好,人家倒是闲得三天两头往泰康坊里蹿。
“回头人被拐跑了,看你上哪儿哭去!”
燕棠凝眉瞪他:“哪那么多废话!”
燕湳被瞪噎住。
燕棠门下站了站,又转身问他:“他最近老来晃?跟缭缭说什么了?戚家对他什么态度?”
“你不是嫌我废话嘛!”
燕棠伸手来揪他耳朵。
他跳起来:“都跟你说了三天两头过来了,还问!跟缭缭嘘寒问暖什么的,怎么讨好就怎么来呗!
“且他还打扮得人模人样的,对戚家上下客客气气,跟子卿哥他们早打成一片了,侯爷对他也很有好感。”
燕棠盯着他看起来:“三天两头过来?嘘寒问暖?打扮得人模‘狗’样?跟戚家兄弟打成一片?”
燕湳退后:“对啊!”
燕棠收回目光,盯着院里积雪看了会儿,扶着剑回房去了。
……经过大半年几乎风雨无阻的勤奋求学,戚缭缭如今对鞑靼文已经掌握得十分好了。
加之近来天冷,黄隽便弃了要写字的内容,改为以说教为主,今日又逢大雪,他原是可以不来的,但一件事做到习惯成自然,突然断了反倒百无聊赖。
饭后两人便在书院里烧着炭吃茶聊天,说起此去秋狩的所见所闻。
围场虽然离北地还有好几百里,但却是戚缭缭两世里到过的最远的地方。
走的时候戚缭缭送他到前院,看他骑的还是那匹小黄马,遂袖着手站在阶上笑道:“买匹壮些的马又花不了多少钱,至于这么节省么?”
他抚摸着小黄马的鬃毛,笑着说:“嗨,相伴得久了,反倒不舍得换了。我也不赶路,凑合着呗。”
戚缭缭咀嚼着他这话,笑着看他出门。
一转身就见萧珩老神在在倚门站着,一改人前的温文有礼,目光深邃幽黯,脸上笑容散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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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心肠歪了
“你学鞑靼话做什么?”他问道。
戚缭缭因他站在门口,索性也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王爷对我很感兴趣?”
萧珩笑了笑,漫声道:“我不太喜欢‘感兴趣’这种用词,我更喜欢说你很容易引人注目。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每每你明眸皓齿笑起来的时候,就像团火焰一样?”
是火就好了,最好是三味真火,烧死你!
戚缭缭缓缓吸气,嘴上说道:“王爷这把嘴真甜,这么多年在外练出来的吧?”
“还行。”他挑眉站直,“不过不用练,我们萧家人天生就嘴甜。我夸你,是真心的。”
戚缭缭仰头望着屋檐下冰挂。
她忽然有点后悔,或许当初不应该急着把杜若兰做得那么绝,至少让她先还有个机会勾引萧珩,等到这双渣男贱女凑成双,然后她再四两拨千斤,打残他们这对狗男女报仇。
有杜若兰在,这个时候至少可以让她来死死巴住面前这头狼啊……
思绪飞了会儿,她收回目光:“王爷的真心只怕随地有捡。我要进屋,麻烦王爷让让。”
先留他狗命,等她把事情捋捋清楚再说。
萧珩伸手拈掉她头上一片雪花:“别叫得那么生份。私下里你可以叫我阿珩。”
这就令得戚缭缭忍不住想直接宰掉他了……
前世里她当了他八年王妃,可从头至尾没得到过他这待遇!
这混蛋脑子要不是给雷劈了,就一定是她哪辈子杀了他爹又夺了他妻吧?
她说道:“王爷对我真是格外青睐。不知我戚缭缭何德何能?”
萧珩扬唇:“我喜欢你这样泼辣又行事利落的女孩子。”
戚缭缭扯嘴角:“那想必我现在往王爷脸上砸个十三四拳王爷会更喜欢?”
他笑一下,不说话。
戚缭缭前世里没跟他这样说过话。
他们碰头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当着外人,彬彬有礼,她是识大体顾大局的楚王妃,他是温和体贴的楚王爷,关起门来,她住她的昭阳宫,他在他的承运殿。
碰了面,打个招呼,有事说事,无事退散。
但不多的见面也令她对他记忆尚存,前世里后期的他其实也沉闷多了,笑的也少,便是有,那笑意也总不达眼底。
当然也可能是她根本不能亲近他,了解他之故。但无论如何,他不是眼下这样还能与人谈笑风生的样子。
重生?她不太相信。
但在无法解释其行为之前,也可以勉强做为一种推测。
她说道:“北城胡侍郎家的三小姐,王爷认识吗?”
萧珩略顿,凝起眉头:“我有什么理由要认识她吗?”
戚缭缭盯着他双眼看了会儿,便就耸了耸肩。
胡侍郎家的三小姐,张郎中的次女,刘千户的妹妹,几百里外的黄山脚下姓殷的民间姑娘,这些都与他瓜葛不浅。
胡三小姐与张二小姐就是他前世里的侧妃,此外就是他的侍妾们。出身都不怎么样,人脉也不见得多么强,肚子里花花肠子可不少。
诬陷,争宠,扮无辜装可怜,什么诡计都来尽了,没了个杜若兰,她这里其实还有得是备选!
不过他既然对胡侧妃毫无反应,那么应该不会是重生的咯。
可苏慎慈与她除了个灵魂相同之外,还有什么是可供他图谋的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忽然想起来。
……
燕棠回房将剑拍在桌面上,阴着脸换衣出来,直接往戚家去。
刚出王府,谁知冯升就到了跟前,冲他笑眯眯哈了腰:“王爷这是要出去?传我们世子爷的话,难得今日瑞雪,西郊回龙观的梅林必定很有看头了。
“因此想约上几位爷下晌往回龙观坐坐,顺便在山上用过道士们的拿手菜再回来。
“王爷要是没有急事儿,过去坐坐?”
燕棠盯着他看了会儿,收回目光。
……
“我们要出门,子煜回房拿衣裳,我就先出来了。”
萧珩懒洋洋拢手。又笑着看戚缭缭:“别老对我满肚子敌意,我只是很欣赏你而已。”
戚缭缭扯了扯嘴角。这世上但凡平头整脸的女子,大约就没有他不欣赏的,他还真是张口就来!
不过心里弄清楚了,她反而不那么想刻意避着他了。
有什么好避的呢?煞有介事似的。
“王爷想多了。”她说道。
萧珩看了她一会儿,抱起胳膊:“是不是有人跟你说过我什么?”
“身正不怕影子斜。王爷若无前科,因何有此一问?”
萧珩皱起眉头,打量了她一会儿,说道:“其实我本来只是跟你随便聊几句打发时间,不知道话题怎么会歪到这份上?还是说我年纪大了,跟你们这些小姑娘说不到一起了?”
戚缭缭笑:“也有可能是因为王爷本来就长着副歪心肠。”
萧珩眯眼瞅她:“这话听起来真不可爱。”
戚缭缭不以为然。
他垂眼看着她,面上没有愠色,而双眸却有着神采。
燕棠走到戚家院里,抬头就见到的就是萧珩温情脉脉望着戚缭缭的样子。
邢炙看了眼他,便笑道:“你们在说什么?”
戚缭缭转过身,一眼就看见燕棠神色漠然站在院门口,目光直勾勾落在她身上。
玄服的他精致地站在雪地里,一看望过去的俊美能让人窒息。
同行的邢炙程淮之站在他旁侧,那风姿卓约的样子,顿时也衬得这宽阔前庭也富丽堂皇起来。
“哟,阿棠你们已经来了!”
这时候正好戚子煜戚子卿也自院里出了来,笑呵呵地停在萧珩这边跟他们打起招呼:“我还道你们还得一会儿呢。
“我让人在西郊回龙观里安排了房间,那观后的梅林此刻正有看头,我带上厨子,咱们上那里坐坐去!”
燕棠没吭声,只看向戚缭缭。
戚缭缭也在看他,好些天没碰面了,他这目光可真像是她欠了他好几笔风流债……
听到戚子煜这话她忽然扭头:“你们要去回龙观?”
戚子煜还未来得及说话,萧珩已就近回答她:“没错。快回房拿斗蓬!等你。”
戚缭缭仍然看着燕棠,说道:“你们都是大光棍,我一个人,才不跟你们去。”
第250章 吃顿饱的
“全是大老爷们,不去也好,搁家里呆着,暖和。”戚子煜赶紧截着她话尾说。
就是不想让她跟着,去了才麻烦,要不然他干嘛费这功夫把人全往外头带?
一面招呼翠翘:“赶紧把姑娘扶进去!瞧这儿风多大。”
戚缭缭才刚看见燕棠呢,哪里舍得就走,说道:“哪里风大了?我年轻,抗冻!”
邢炙听了戚缭缭那话却早就已经笑弯了腰:“还说我们光棍!
“小丫头片子,咱哥几个走出去人家姑娘都上赶着来搭讪,就你福气好,有咱们捧着倒还嫌起来了。
“——快去添衣裳,哥哥们带你上观里赏雪吃肉去!”
戚缭缭道:“我午间才吃过肉。”
程淮之也忍不住笑了:“就是知道你们几个午间吃的肉,我们馋,所以才找个更好的地方气气你们!你不去,我们怎么能得逞?”
燕棠全程只望着戚缭缭,薄唇抿成一条线。
邢炙便又催起她来:“快去吧,你不去,这里大约好几个人都不会去了!”
“阿炙你别瞎起哄!”戚子煜跟他打眼色,又瞅着戚缭缭,眼神警告。
可惜戚缭缭压根没看他,她说道:“要么你们都改口叫我姑姑,要么就把敏之阿慈也叫上,总之我不这样去。”
“夭寿了!想当长辈!”邢炙拍起大腿。
“哪里去得了那么多人?”程淮之也笑道,“敏之他们就算了,你们几个在一块儿太闹腾了,人家修行的地儿呢。最多叫上子湛,阿慈和沛英也算上吧。”
“对对,一定得叫上子湛!”邢炙击起掌来。
戚缭缭就道:“红缨帮我去拿斗蓬和手炉。你们去请人!”
燕棠他们都走过来,都站在庑廊下说话等人。
邢炙笑话戚缭缭袖着手的样子像老太太,被她弯腰抓起一团雪丢进他脖子里。
邢炙被冰到跳起,如法炮制也来闹她,被燕棠一手架住了:“她身子不好,你跟她闹,也不怕子煜打你。”
邢炙掂着雪球哼笑:“子煜我不怕,你不打我就成了。”
戚子煜程淮之他们几双眼齐刷刷看过来,燕棠面色如常,端凝得像座佛。
程淮之咳嗽了一下。
在场唯独萧珩被打过。
然而萧珩却只是笑了下,接而就与戚缭缭道:“不提这事儿我倒是快忘了,上回我挨揍还是因为帮你去送箭,害我遭了那么大的罪,你还没有补偿我。
“要不这样,改天你请我去西湖楼吃顿饭吧。”
站在燕棠旁边的邢炙蓦然察觉身上有些冷……
戚子煜眼角余光压迫着戚缭缭,仿佛她要敢答应一个好字,便保证她立刻能被禁足三个月。
戚缭缭心里冷笑着,这伙人都已经满台的戏了,还要她来唱什么唱!
她说:“你明明给镇北王送箭,怎么成了给我送箭?要补偿,楚王还是去找镇北王吧。
“我穷,请不起。你们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千万别拉扯我。”
戚子煜虽是不准她答应,但听她说话这口气也是悄摸瞪了她一眼。
萧珩看了眼侧面对着这边的燕棠,笑道:“那成,镇北王请我吃饭致歉,你来作陪,那他打我这事儿就算了了。”
戚缭缭觑他:“关我屁事!”
当她是陪酒的么。
喜欢闹就闹呗,这辈子大约都是要在这京师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了,有本事隔三差五约一架!
不过说到这里她脑子里又蓦地一噔……
是啊,他跟燕棠打过架。
怎么回想起来,他们俩似乎并不像对戚子煜他们这么亲近?
就算是他们打架之前,好像也不见想象中热络,还有,他当时为什么要慢吞吞地跟在燕棠后头,不送箭给他,看着他被狼群围攻?
这很明显就是故意的!
这么一想,他是不是跟燕棠有什么恩怨?
苏慎慈前世里被人跟燕棠捆绑成青梅竹马,这世里燕棠对她戚缭缭的心思又很明显,这便是除去他们灵魂相同之外的又一相似之处……
这么说来,他蓄谋接近她,难不成是因为燕棠在追求她?
这就让人掉下巴了……
照此说来,前世里她不只被骗,而且还成了他打击燕棠的工具?
虽然事实上燕棠那家伙对她这个青梅的“移情别恋”感觉不痛不痒,但外人以及他萧珩一定是这样认为的吧?
所以这一世当燕棠跟苏慎慈澄清了关系之后,他对苏慎慈也已经懒得敷衍了!
而就如她很早之前的猜测,他前世里对她询问燕棠之死的事不发一言,真是有原因的?
可这也不对,他三岁出京,直到二十岁回京,两世里都不可能有机会在回京之前与燕棠结下仇怨。
他针对燕棠干什么?燕棠哪里得罪过他?
她也从来没听燕棠说起过他们俩之间有过什么恩怨……
“怎么跟王爷说话呢?”戚子煜啧地一声拉长音,将她拉过来护在身边。
萧珩笑道:“没事,我惯的。”
戚缭缭冷笑了一声。
燕棠自打进门就没怎么吭声,这个时候已经忍不住朝萧珩看过去了:“如果楚王给我送箭是为了缭缭,这个人情的确是应该由我来还。放心,回头我会请你吃顿饱的。”
萧珩扬唇:“好,我等着。”
燕棠瞥一眼他,不再吭声。
程淮之邢烁看了眼他们俩这阵仗,连忙扭头去看屋檐上的雪:“沛英怎么还不来?”
“来了来了!”正说着院门口就走进穿着身宝蓝色云锦夹袍,披着狐裘,气质如同月下平湖一般温谦和的苏沛英来,而随在他身后进来的则是同样披着狐裘,娇俏明媚的苏慎慈。
这两人一到,院里所有人的注意力便就落到他们身上了。
苏沛英望着他们笑道:“你们这一个两个全瞪着我作甚?便是我来迟了,也最多罚酒三杯,何至于如此。”
戚缭缭看见了苏慎慈,瞬间也朝萧珩看去,只见萧珩仍是浅笑,但眉眼温淡,对苏慎慈确实未有任何多余的关注。
看邢烁程淮之还有戚子煜他们的神色,眼下的苏慎慈确实应该算得上是醒目了,连他们都盯着她看起来,这滥情成性的萧珩居然连多看一眼半眼的兴趣都没有?
就算他不喜欢她,就算是装,总归也得展露些许他风流成性的本质出来才是。
那他冲她而来是因为燕棠,应该是没跑了……
她沉吟未语,心里早转了十七八道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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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我也手黑
戚子煜脸色其实并不好看。
如果说燕棠是满肚子心思想拐跑戚缭缭,那么萧珩简直就是把心思直接写到了脸上!
你想归想,怎么能这么明目张胆呢?
还他惯的!姑姑是他们戚家的,什么时候轮到他这个外人来惯?
但是大家都属男未婚女未嫁,萧珩就算表示些好感,目前也还不算逾矩,他似乎也不便说什么,且戚缭缭数次对他出言无状,他的确也没跟她一般见识。
然而这明摆着的亏他也不能让戚缭缭吃啊……
这么想着,他就瞄了眼一张脸早已经乌漆麻黑的燕棠,笑道:“今儿都别骑马了,回头都得喝点儿,王爷驾马车来的,让阿棠跟你同乘。
“阿炙你和淮之沛英一车,子卿跟我还有子湛,阿慈就跟我小姑姑同车罢了。”
三言两语这么说定,看上去合情合理。
萧珩拢手笑笑,看了眼燕棠。
燕棠在负手看飞雪。
恰好翠翘已拿着斗蓬手炉与戚子湛出来了,戚缭缭仔细把斗蓬穿上,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前往西郊。
戚缭缭上后撩窗一看,燕棠和萧珩已经上马车了。
她把窗帘又给放下。
戚子煜为什么这么安排她知道,眼下他们俩矛盾已经摆在那里了,前世里萧珩追求苏慎慈很顺利,因此他们俩压根没有起过冲突。
而她在对萧珩动了心思之后,告诉燕棠时,他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反应,也没有对于萧珩这个人有任何不好的评价,或者可以说,他的表现十分正常。
这么看起来,燕棠本身对萧珩的动机是一无所知的。
这也能证明早前燕棠不可能跟萧珩建立下什么仇怨。
那么,萧珩针对燕棠,又是为什么呢?
燕棠前世战死沙场,究竟会不会跟他有关?
本来此前她从来没有疑心过萧珩,就算是他对燕棠的死避而不谈她也没有怀疑过。
因为那前后八九年的时间里,他其实并没干过什么阴私,就是往她心里捅刀子,他也是捅得那么直接,往她伤口上洒盐也是撒得毫无顾忌。
他就是那么无所顾忌的一个人,我行我素到根本懒得去理会旁人的感受。
但现在既然确定他前世娶她是抱着针对燕棠的目的,她就不能不疑问疑问了。
萧珩的马车是皇子规制,比起戚子煜他们的来大一些。
燕棠上了车之后便透过半撩的窗帘望向外头雪天,眉头微拧着,看不出情绪。
他身后的萧珩伸长两腿坐在小软榻上,手里拿着串檀香珠在拔弄,自在得就像在他自己的地盘。
——倒也的确是他地盘。
“右首格子里有槟榔,不怕有毒的话就拿来吃。”
他语气随意,也听不出什么喜怒,比起人前的笑意吟吟,此刻的他反而看起来显出几分淡漠。
“不过我劝你最好别对我动什么歪脑筋,戚子煜那家伙太狡猾了。
“我敢保证,你今儿只要碰了我,明儿他一定会拿你动粗这事儿作由头反对你当戚家女婿。”
燕棠同漠然望过来。
萧珩眯眼看着窗外飞雪,不打算再往下继续。
燕棠顿片刻,扭头抽开小抽屉,拿了颗槟榔放嘴里嚼着,架起腿来瞅他:“去围场之前,你见过缭缭多少次?
“什么时候见过的?在哪里见的?说了些什么?有没有碰过她?”
萧珩扭头看他,接而扬唇:“想知道?”
燕棠盘着腿冷脸嚼槟榔。
萧珩哼笑。
燕棠一个错眼,拳头忽而捅向他胸腹!
车厢虽然不如围场的草坡宽敞,但也并不影响一个矢志要痛杀“奸夫”的练家子施展拳脚。
这次萧珩从容接住了他的拳头。
但燕棠几乎是同时,又将另一只拳头捅在他腹上!
萧珩吃痛,跌坐在榻上,寒脸瞪视着他。
燕棠自怀里掏出瓶药啪地拍在桌面上:“戚子煜是很狡猾,但是你大概不知道,我燕棠这些年里打交道的都是些什么人,我耍起手段来也不比他好多少。
“就算动粗打了你,你觉得我把这药吞下肚,最后到底谁更倒霉?”
萧珩吃痛坐下来,恨恨盯着这药瓶:“毒药?”
燕棠挑眉,又嚼了两下槟榔:“槟榔是你的,车是你的,我在你马车上吃东西中毒了,你说算谁的?”
萧珩盯着那药瓶看了半刻,寒脸拿过来,拔塞闻了闻,怒道:“你他娘的真不要脸!居然随身带着雷公藤!”
燕棠一脚踏在他榻上,睥睨他:“没错,这就是我们师门制的雷公藤。
“你师父没教过你么?出门在外,解毒防虫的药总得备几颗在身上。
“小师侄,你这功夫学得还不到家呀!”
萧珩略显沉默。半晌他扫了一眼他,重又安适地伸长腿靠回榻上。
燕棠也坐了回去,漫声道:“说吧,你们怎么认识的?”
萧珩捻着佛珠,扬唇道:“你怎么不去问她?”
燕棠寒脸不语。
他又道:“怕她觉得你管得太多?又还是不想被打击?又或者,是因为我比你热情大度,怕从她口里听得我比你更招女孩子喜欢?”
说到这里他悠然往枕上一靠,又道:“你刻板无趣,闷头闷脑,而她热情活泼,娇气娇纵,你说说,你们哪点相配?打听这么多不是自寻烦恼?”
燕棠拔了瓶塞,仰脖便要往嘴里倒。
萧珩目光陡寒,一脚把他胳膊给踹飞!
燕棠悠然睨视他。
他咬牙:“几个月前京师街头偶遇过一回,满意了吗!”
……回龙观是座道观,前后三进带东西跨院,正殿供着太上老君,内殿则供奉有送子娘娘,药王爷等神灵。
东院为道士们日常起居所用,而西院几座院子则用来供某些达官贵人上山小聚之用。
只因道观西侧种有大片梅林,且有些年头了,眼下不光是花开得美,就连树也别有一番美姿态。
苏慎慈带了笔墨,兴致勃勃打算要画几副雪梅图回去。
时辰尚早,远不到晚饭时间,而午间又吃的太饱,戚缭缭也打算去转转。
刚下马车就遇见燕棠与萧珩两人相继下马车,脸色一个比一个黑。
苏慎慈懵然问:“他们俩怎么了?”
程淮之笑呵呵走过来:“没事儿。玩你们的去吧!”
说完勾着燕棠肩膀往前走了。
戚子卿他们也上来与萧珩同上了阶梯。
戚子煜看着他们几个走远,卷起马鞭丢给冯升,也拂了拂身上雪花,通身舒畅地往前走了。
第252章 你想我吗?
原本开这个局就是为着不着想萧珩留在戚家有骚扰戚缭缭的机会,当然也因为戚子赫去提过一嘴戚子湛他们在园子里赏雪吃古董羹,来了兴致,于是就约到了西郊。
然而又怕他不在家燕棠又来打她的主意,因此就把程淮之邢炙燕棠他们几个都叫上。
谁知道萧珩却又把戚缭缭给留了下来,便觉得这番计划完全是做了无用功!
他只觉戚缭缭近来桃花运旺得离奇,搞得他又要防这个,又要防那个,偏两个都不是什么善茬儿!
更别说还有苏沛英之类的疑似也有不明动机,光是想想都觉心累。
但看到燕棠与萧珩的脸色之后,显然他对自己的以毒攻毒之计还是很满意的。
一行人先到林中专供赏梅的小楼上坐下,就有道长亲自送了茶点过来,并殷勤地介绍今年花象。
回龙观倚借着早年种下的这片梅林,引来了不少达官贵人捐献香火,因此观里在招待这块做得很到位,不光是送来了各色茶叶,且还送来了煮茶的炭炉。
来的虽都是勋贵,可也知道他们偶尔也爱附庸风雅,于是也还备上了纸笔,预备他们兴致来了可吟诗作赋。
上了一轮茶,围坐成了一圈的几个人便就你言我语聊了起来。
当着萧珩在,不便聊朝政,然而也没有谁真会酸溜溜地来个吟诗作赋,就有人提议抹牌。
邢炙程淮之萧珩他们几个就上了。
马车里的事情没有人打听,燕棠他们自己也没有提及。
萧珩说他只在街头偶遇过戚缭缭一回,燕棠其实是不信的。
只见过一次,戚缭缭怎么会把他画得那么像?
他不想关注戚缭缭见过谁,他只关心这家伙究竟对她做过什么?竟然令得她会当着大伙的面也不给他留情面?
戚子煜没打牌,搓着手问右首的他:“还有几日就及冠礼了,诸事都打点好了吗?”
他垂眸望着炭火:“差不多了。主宾也定好了,不必占筮,是太子殿下。”
牌桌上的萧珩正在抽牌,闻言看了他一眼。
戚子煜颇感意外:“那很好,储君做你的主宾,很体面了。”
燕棠点点头。
事实上他也略有些意外,虽然历代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但他以为他于朝廷并无什么大的功劳,不至于会得到这殊荣。
然而叶太妃却觉得这在情理之中,想来父亲燕奕宁当初于朝廷的功劳皇上仍然还牢记在心里。
他眼下不想跟戚子煜说话,也不想看到萧珩,扭头看看窗下,起身道:“我下去走走。”
……戚缭缭和苏慎慈在楼下堆了个雪人,然后手里晃着两枝梅枝去了道观里的倚翠轩作画。
倚翠轩推窗望去就是梅林,呆会儿会在这里用晚膳,因此早就点好了薰笼,此刻屋里热气蓬蓬,而外头梅枝横窗,极有意境。
而这份意境却也是前人仔细琢磨营造的,后人也不过是倚借着福分来乘凉罢了。
苏慎慈兴致勃勃铺纸着墨,戚缭缭就坐在窗下赏景。
两人边忙边唠磕,刚剥完一把瓜子,帘子就被人挑开了,丫鬟说:“王爷来了。”
戚缭缭往门口看去,只见燕棠就抬脚进了门来,目光直接越过苏慎慈而锁定在她脸上。
“呀,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苏慎慈笔一提,颇有些怪他打断了她们说话的意思。
燕棠漠然望着戚缭缭:“不然你还想谁过来?”
苏慎慈察觉情势不妙,连忙搁了笔。
戚缭缭边剥瓜子边望着他,神色未变……
毕竟面前这位和萧珩她都略有了解,马车里这一路气氛能有多好,她约摸也猜得出来。
他这就是冲她来的。
燕棠顶不住她这一看,扭头把窗推开,说道:“吵得很,过来清静清静。”
苏慎慈虽然笨,也还不算很笨,先是愣着,后来会意,连忙道:“你们聊,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一溜烟出门了。
戚缭缭放了瓜子,然后拍拍身边空处:“王爷过来坐嘛。”
燕棠没理会,盯着伸进窗内的一条梅枝研究起来。
戚缭缭遂走过去,伏在他面前窗台上,凑近他笑了笑:“楚王气着了你,你来生我的气?”
燕棠不想承认。
她就笑。
他略吸气,就垂眼睨着近在咫尺的她:“你先前跟他在廊下说什么,那么起劲?”
戚缭缭笑道:“你吃醋啊?”
燕棠微哂,双唇轻抿。
戚缭缭笑看着他完美的下颌,说道:“你跟楚王之前认识吗?”
“不认识。”他略感讶然地看着她。这句话好像本该是他问的才是。
戚缭缭沉吟。又问:“那你有没有觉得他在针对你?”
燕棠冷笑,扭头不看她:“他当然针对我,他针对我不就是因为想跟我抢你吗?”
戚缭缭顿了下,思索道:“你们这些人眼里怎么就只有抢抢抢?我又不是藏宝图!你有没有想过,他并不喜欢我,只是故意接近我而已。”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他轻哂着走开。“他若不是图谋你,为什么背着我的箭跟在我后头想看我出糗?”
为什么偏当着他的面跟她暖昧?又为什么会直接挑拨他打击他?这难道不是因为他也对她有意吗?
更何况,他看得出来乍进门时看见的萧珩凝视她的眼神,于情窦已开的自己来说,这眼神太让人有危机感了。
她根本什么都不懂!
戚缭缭也不知道怎么说。
她总不能说这全都是萧珩勾引人的把戏,她上辈子就是这么被坑过去的吧?
她继续磕瓜子。
暖气薰得梅香与她的胭脂香格外浓,燕棠心情稍好,转头看着她灿亮双眼,又温声道:“缭缭,这些天没见我,你想我吗?你在家里都做些什么,怎么也不见来找找我。”
戚缭缭望着他:“找你做什么?”
快一个月没仔细看他这张脸,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嗯,好想摸摸。
燕棠垂眸,没说话。
随便做什么都行吧,只要她来就行。
但他说不出口。他的不要脸,有时候也是有底线的,不像姓萧的那货,张口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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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野男人啊
戚缭缭托着腮:“要是我说没想呢?”
燕棠抿唇盯着梅花:“没有就没有,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自从被她拒绝过之后,此类打击于他来说已经都不算什么了。
戚缭缭同伏在窗台上往外望。
少年时候的他们没有男女之情,就纯粹地是个伴儿。
也常常像这样在一起呆着,她写字画画做针线,他安静地坐一旁看书发呆想心思。
谁也不打扰谁,但谁也不会觉得谁多余,不在一起的时候彼此都有自己的战场,只有在一起的这一刻,能什么都不想,只是这样享受着片刻安宁。
那种纯粹的慰藉,彼此都明白,但应该是都没有余力珍惜吧。
就像现在的苏慎慈,其实并没有太把那份陪伴放在心上。
就算是日后,她如今有着不一样的人生,也将会有对她很好的人,便不会再觉得它有多么重要。
而如今回过头来,反觉得这样的安稳平淡难能可贵了。
这样一来,又怎么会不想呢?
燕棠忽然抬头:“你现在还仍然觉得我这个人没有什么趣味吗?”
戚缭缭捻了朵花在手里:“不放心就自己证明一下呗!”
他摇摇头,轻哂:“我不知道怎么证明。”
转过去这个角度,刚好让戚缭缭看到他微红的耳垂,像颗鲜红的枸杞。
她食指拇指交互摩挲着,指间的梅花已被拈出浆来。
燕棠扶窗看她,一伸手,将她揽到怀里来,低头吻她的头发:“我不知道怎么证明,可能我真的是比较无趣。
“可我又还是希望你能喜欢这样的我,偶尔回头看看除去我缺点以外的一些优点,因为我想我就是照着别人学,你必然喜欢上的也还是别人的样子。你说是吗?”
戚缭缭嗅着他衣襟上的香,在他胸口蹭了蹭,一张嘴,往他隆起的肌肉上咬了一口。
他轻嘶了一声把她松开,红红的眼睛看过来:“干嘛咬我?”
她舔了下嘴角:“饿了。想吃肉。”
燕棠紧抿着双唇,捂胸去看梅花。
戚缭缭看到他这副没**的童男样就忍不住又凑过去:“王爷是不是从来没有抱过女孩子?”
燕棠睨她:“当然没有。”
这不废话么!
戚缭缭继续笑吟吟:“那难怪了,抱个人都不会抱。”
不等他说话,她又接着说:“实不相瞒,王爷从前确实很古板无趣,但是我也不见得喜欢油嘴滑舌的人。”
燕棠闻言望着她,然后揉了揉她脑袋,语气瞬间温软:“既然嫌我抱的不好,那你教教我怎么抱吧。”
戚缭缭摇头:“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不想占你便宜。”
燕棠微笑,他解了大氅,盘腿坐在她对面,面带春风望着她。
“你来教我,回头我请你吃饭,带你去玩儿,当作谢师礼。”
戚缭缭扶着杯子斜睨他,见他眉毛发根里都含着春,完美的下颌下是凸起的喉结,有点诱人。
她慢吞吞挪开眼,去看墙上挂着的八仙过海图。
他今日穿了件夹袍,根据刚才她下嘴的阻碍感来看,夹袍底下顶多有件中衣。
如今夹袍襟口已经被她蹭散了,中衣大约束得紧一点,但是要得手恐怕也不是难事。
就算不能上手,饱饱眼福也成。且他也不能让她负什么责……这货这是在堂而皇之的邀请她下嘴?
她再横眼睨了他两眼,又想了片刻,就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挪过去。
双臂一伸将他环住,然后一只手腾出口揉向他的胸口:“王爷盛情,那我就不客气了。”
燕棠对男女相处毫无经验,全凭本能。
没动情的时候处处恪守男女大防,一旦动情,便只想与她卿卿我我,将一腔情意自心底全部搜刮给她。
眼下知道她是成心揩油,也无条件任她胡闹。
然而真当她靠了过来,听着她声音和气息就在耳边,他浑身上下又生起了一股异样感受。
他扭头凝视依旧一本正经放手游走的她。
戚缭缭掌下肆意妄为,但揉着揉着,手速也缓下来。
前世里他毕竟是早逝了,压根还没有来得及去拥有他人的安抚包容。
眼下他还活生生地存在,这可真好。
她忍不住将手抬起,顺势勾住他脖子,偎在他怀里。
“我就是应你的请求教教你怎么亲近女孩子,希望你不会觉得我在揩你的油。”
她轻咬着他的衣领,郑重地提醒他。“还有啊,王爷这样子就有趣得很……”
衣着越是严实,被裹着的肉就越香,越是看不到,越是想看。
她只要一想到他平时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丝毫不漏气儿的样子,便恨不能就这么狠狠啃掉他的外衣,在他每块肌肉上烙上几个烙印……
当然,如果不是要承担后果的话。
燕棠目光幽暗,轻抚着她的头发,微笑没有说话。
他喜欢的人从来没有亲口说过喜欢他,但她的行止又总是泄露出她的选择,这让他变得很踏实很欢喜。
这至少说明,他的坚持是正确的。
至于她是不是揩油,没有关系,反正她一双眼睛一双手,不是在揩他的油,就是在揩他的油的路上。
“你把脸侧过去一点点。”
正享受着这刻时光,吊在他脖子上,且歪在他怀里歪得好好的的戚缭缭忽然坐起来,将他的脸摆正了一个角度。
“做什么?”
“让你转你就转。”
说完她走到书案后,提起先前苏慎慈用过的笔来。
燕棠依言行事。
隔了会儿,他问道:“好了吗?”
“呆着别动。”
他就不动了。窗外红梅映雪,果然是好看的。但是她在干什么呢?
就这么一会儿看不见而已,可眼里怀里皆空空的,竟然也已有些想念。
戚缭缭搁了笔,拿起纸来看了看,再对着窗边的他勾了勾唇,走过来。
“瞧瞧!”
燕棠屏息看了会儿她手里的画,脸颊略热。
纸上以窗外梅林为背景,勾勒出他简单但却极富特征的侧颜。
他拿着画纸两端,淡淡道:“这是谁呀?”
“不认识!”戚缭缭眨眨眼,“大概是哪个野男人?”
第254章 留着下顿
燕棠忍不住捏她的脸:“嘴里怎么就没句好话出来?”
戚缭缭呵呵呵。
谁让他是个矫情鬼?明明知道了还故意这么问。
燕棠心情好极了。他揉了揉被他捏过的她的脸,美滋滋地看起这幅画:“为什么会想到要画我?”
“你长得好呗。”她说道。
燕棠觉得跟她话不投机半句多。
刚才都主动抱他了,还挂他脖子上了,她这要不是喜欢他,才怪呢。
真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她这种口不对心的人?
虽然她也给萧珩画过像,但人家那画怎么看就怎么像通缉犯。哪像他这里,好歹还画了背景。
他小心翼翼把画铺平在茶几上,等它风干。
然后扭头瞅她:“做事要有头有尾,蹭松了我的衣服,得帮我整理好才是。”
“你自己整。”戚缭缭捧茶道。
“你不负责?”
“我长得像是个会负责的人吗?”戚缭缭摊手。
“孽障!”燕棠没好气。
她磕着瓜子,邪魅地冲他挑了挑眉。
燕棠不由转过身来正面向她:“这么好的占便宜的机会都不要?你只管来,我不会反抗的。”
“不着急,今儿吃饱了,留着下顿。”戚缭缭颇想得开。
再来?刚才好不容易才抽身的。
再来一次她怕他会尸骨无存。
燕棠屏息看了她一会儿,直腰轻睐她:“可别后悔。”
……
萧珩陪着玩了几圈牌,也逐渐话少,正好戚子湛派人来传话去后厨看食材,随即把位子让了给戚子煜,而后与邢炙去了后厨。
戚子湛整来了两只山羊,按邢炙的意见做烤全羊。余者还有十来样菜,简直得放开肚皮吃!
但是这样就能累着他戚六爷么?并不,人家现在都已经带出下手来了,一般情况他只管掌勺。
出了后厨两人又顺道往梅林里转了两圈。
萧珩只要没有戚缭缭在场,表情说话还是都极之正常的,且他在京外呆的时间长,也算是有所见识,比如说到常识,他就比邢炙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勋贵弟子来要多了解不少。
到了倚翠轩附近,正好见着苏慎慈一面跟丫鬟交代什么,一面往外头走来,便不由停住脚步打了声招呼。
苏慎慈有意让燕棠与戚缭缭私下里多呆一会儿,因此借口让邢炙带他去小楼找哥哥们,三个人便又一道往林子里来。
苏慎慈与萧珩不熟,见他言语和气便也少了拘谨。
萧珩问她:“缭缭和你是好姐妹?”
她回道:“是。坊间小姐妹们大多都很要好,缭缭没架子,又很爱帮助人。”
萧珩点点头,冲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苏慎慈跳起来去折枝头梅花,邢炙一伸手,轻松折了给她。
她笑道:“谢谢炙大哥。”
邢炙冲她微微笑了下。
到了小楼里牌局还在继续,戚子煜抬头望着苏慎慈,不由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我小姑姑呢?”
苏慎慈支吾:“缭缭她说外面冷,在倚翠轩等我们。”
戚子煜便又抽牌。可再一看萧珩在这里,燕棠却是不见了人影,到底不放心,便又连忙说:“算了算了,也差不多了,咱们过倚翠轩唠磕去!”
……
这一日,苏慎慈日间在戚家跟燕湳程敏之他们用饭,回府没多久又跟戚子煜程淮之他们一道出坊了,苏慎云却只能在府里呆着,去哪儿都没有人邀,心里不由憋着窝囊气。
想从前姚氏还在的时候,她何至于被人冷落至斯?
下晌便也乘着马车出门去相熟的闺秀家里串门。
可这些闺秀们从前与她熟络亲密是因为她是名声没有什么污点的苏府小姐,如今苏家接连闹出丑闻,且还全都是她与姚氏这一房的丑闻,如今几个人还会像从前那样对她亲亲热热?
更别说苏沛英如今在翰林院混得风生水起,这次伴驾的文官总共就那么几个,他就占了一名,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苏慎云自幼敏感,更是受不得她们这不冷不热的势利劲儿,坐了会儿自己先告辞回来了。
回来后越想越气,歪在床上落了会儿泪,就闷头睡着了。
……
戚子湛上回在围场烤的羊腿让大伙深深铭记住了这位厨界英才,羊来了之后,一边炉上架一只,他着中间一手执着一把扇,活似拿着芭蕉扇的铁扇公主。
当然炉子是架在门外的,门口有屏风挡着,油烟完美地被避开屋里直达天上。
戚缭缭觉得他们这些人简直是大煞风景,这么美的雪梅,不整点高雅脱俗的来搭配,偏整着这烟火气十足的烤羊!
不过说来说去又还是开心要紧,雅不雅的,有空了再说呗!
燕棠在倚翠轩与戚缭缭独坐了会儿,兴致已经很高。
酒过三巡他托着额头冲这边桌的戚缭缭扬起唇,酒水沾在他下唇上,灯光一照魅如妖孽。
戚缭缭擦了下嘴角,垂头喝果子酒。
眼前这货哪里还是什么前世里叱咤沙场的将军,在屯营里对着那帮糙汉子们不假辞色发号施令的镇北王?
分别就是个活脱脱的合欢丹精,她觉得他每一个眼神都像是在无声地邀请过她过去坐一坐,再端着美酒往他胸口浇一浇……
她食不知味地又啃了口羊排,忍不住再扭头瞅了一眼,只见他正好又把袖子给撸起来了,那太过修身的夹袍裹出他紧实的胸腹和结实的双臂……
戚缭缭对他的伎俩心知肚明,她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咬着嘴里的隼骨。
竟敢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勾引她,有本事改天小黑屋里见……
一行人闹到戌时方尽兴回坊。
燕棠喝的不算太多,邢炙喝得有点高,回程路上都唱起小曲儿来了。
苏沛英兄妹回府的时候苏慎云闻讯走出来,冲着苏慎慈劈头一顿数落:“一天到晚地不着家,寻你人都寻不着,你怎么不死在外头算了?
“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那个瓷器活儿,没心思管家就把这权放出来!”
苏慎慈沉声将她喝住:“你冲我乱吠什么?我着不着家关你什么事?
“你有这个本事管天管地,当初怎么不管好你母亲别生出那么些花花肠子祸害儿女?
“她不作死,如今这中馈不就还是她当着吗?你说该怪谁?”
苏慎云被噎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苏慎慈则不管她,寒脸进了自己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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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指个婚吧
萧珩回了十王府,和衣在床上睡了一夜。
翌日早起,在浴桶里又泡了大半个时辰,起来后直接进了宫。
朝廷三日一朝,太子正在东宫里跟几位詹事议政,几个人人手一杯茶,聊着除夕及新春贺岁的事情。
看到萧珩身影在门口晃了晃,太子摆摆手让詹事们退下了。
萧珩进来行了礼,在炕桌这边坐下来。
“你这眼窝怎么回事?昨夜里没睡?”太子略皱眉打量着这个弟弟,“又上哪里鬼混去了?”
他便把跟戚子煜他们去回龙观的事简单说了。
太子就道:“没事喝那么多做什么?可别仗着自己年轻便没节制的胡来,别忘了,你还没成亲。
“这些年虽然体质是养好了些,到底小时候吃过亏,自个儿的身子可不能不当回事。”
萧珩没吭声。
太子盯着他看了会儿,放下杯子,缓下语气:“知道你才回来,不习惯,在外那么多年,让你老实呆在府里也呆不住。
“要不这样,我去跟父皇说说,帮你指个婚?屋里有了人,就没那么清寂了。过两年有了孩子,就更像个家了。”
萧珩望着他:“哥哥自打有了儿女,越发变得婆妈了。”
太子微愣,转而拿奏折拍他的头:“浑小子!”
萧珩低头微笑,望着交叉的十指,又道:“我不要指什么婚。”
“为什么?”
“强人所难有什么意思。碰到有愿嫁的再说呗。”
太子哼哼:“谁不愿嫁?我把你要招亲这消息放出去,那排队的得排到南城门去吧?”
萧珩仍是垂着头,没有什么表示。
片刻,他倒是自己把头抬起来一些,说道:“太子哥哥要去给燕棠及冠做主宾?”
“是啊。”太子翻着奏折。
“您能不能不去?”
“为什么不去?”太子道,“燕家世代忠良,他的父亲和祖父都为大殷作过不少贡献,他父亲早逝,我去替他捧个场顺理成章。何况这还是父皇亲自给我下的旨意。”
萧珩面色微凝。
太子抬眼瞄他:“还在为被他打了耿耿于怀?”
他没吭声。好半日才道:“没有。”
……
年底的活动格外的多起来,靖宁侯兄弟开始应酬不断。
戚子煜他们这辈的也日日在外流连,戚缭缭和程敏之他们却只要想过天天都是年节,反倒还算平常。
只是三哥戚东域年前来了家信,说是出了年才能回京,今年只能在驻地过了,但是一定能赶到戚缭缭的及笄礼,于是众人在失望之余又振奋了些许。
戚东域奉命去端州驻扎,岭南素来是流放犯人的固定地点之一,要的兵将多,原定去半年,因此靳氏未曾随军,这要拖多几个月,对分隔两地的夫妻来说无异是煎熬的。
燕棠的及冠礼定在腊月廿五。
他生日在腊月中旬,及冠日是钦天监看了日子给定下的,原本礼前三日还得占筮,皇帝既然指定了太子为主宾,那么这道程序就免了。
接下来这几日庞辉就得带着随礼请贴请往各宾客府上戒宾,黎容则需留在府里配合礼部完善各项程序。
整个流程自辰初开始就进行,总之上晌没别人什么事儿,只有名单在列的宾客与主家会在场。
午宴过后才会是招待前来道贺的亲友的时间。
“几位世子爷与苏公子已经合请了城中几位名角来唱堂会,自申时开始至子时结束。
“目前已经明确会登门致贺的至少有三十位以上的老少将领和官家子弟。还不包括没有打过招呼的官房。
“我预计了四十席的晚宴,另多备了六席的酒水食材。”
原本男子及冠礼并没有这么大的排场,但燕棠身份不同,这些年亲自主事也积累了不少威望,这次又得太子主宾,所以无论如何,来捧场贺寿的都会比寻常人家要多很多。
黎容接着捧着簿子跟燕棠禀报:“另外,坊间姑娘们也会来,而且据二爷说都还备了贺仪,所以还得安排一个小院儿给姑娘们活动。”
燕棠略想,说道:“町兰苑可以,那边离戏园子也近。”
黎容记下,然后道:“大致如此了。王爷可还有别的事情吩咐?”
燕棠想了下,摇摇头。然后见他还站在那里,便问:“你还有事?”
黎容笑了下,走近了些:“王爷没打听打听姑娘准备了什么贺礼?”
燕棠望着他。
黎容扬唇:“倘若姑娘这次有花过心思的礼物送给王爷,王爷可得好好收着。
“就算是平常的礼物,只要送了,等到姑娘及笄的时候,王爷也至少可以名正言顺回送她一份意义非凡的礼。”
面上看是人情往来,可是借着人情往来的幌子自然也可以传达点什么。
不过他若不提醒,这位爷恐怕是不会这么想的。
果然燕棠听到这里心念微动,沉吟道:“那她要是不送呢?”
黎容拢手道:“这就比较难办了。如果不送,那大约是想跟王爷避嫌。”
燕棠眉头微皱,神色沉浮不定。
当初在小山坡上她拒绝他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可见她这人行事是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了。
后来虽然说是有些松动,但是即便是他跟她交了底,到目前为止她对他的兴趣似乎还只是停留在他这副皮囊上,至于她喜不喜欢他的内在,有多喜欢,能不能令到她此番有所表示,他还真没底。
想半日,他抿唇看回他:“没送也没有关系,她已经给我画了画像,这就够了。”
……
坊间因着这场盛事而热闹起来。
这几日东宫太监及礼部官员于坊间出出进进的,戚缭缭都跟他们连打了几个照面了。
学堂里大伙也议论纷纷苏沛英他们几个请的那几个唱堂会的名角,还有的就是商量着给燕棠送什么贺礼。
但实际上他们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得送不可,因为这种大事各家必然公中会有出项,而他们这些小辈不再送也在情在理。
然而在座谁又还缺这几个银子不成?
别说燕棠在坊间颇得各家长辈喜爱,得小辈们尊重,与各家世子又是发小,叶太妃待他们这些人还非常和气,这么多年邻居了,多少是要凑个趣儿的。
于是约摸就是纸笔砚台折扇印石什么的。
戚缭缭支起耳朵听他们议论了好几日,觉得能送的他们都给送了,她实在想不出来能送什么。
第256章 你不想要?
难不成还真弄把大刀送给他?
那她觉得还不如送几坛烈酒呢。一坛把他撂下地,二坛让他满地滚,三坛……
这当然也不像话。
又不好意思去参与讨论,以免有损她万树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完美形象,于是只能闷头苦想。
她稍稍地纠结了有那么两天,时间一晃就到了廿五。
耳听得隔壁礼炮声声声震耳欲聋,她一咬牙,让红缨把她的库藏册子给拿了出来。
不大了就送几包银锭……
册子翻了好几遍,果然没瞧见合适的。
这都打算让红缨去封银子了,忽然看到桌上一尊玉雕的莲花,就想起上回当幌子用的玉雕二郎神来。
连忙搁了簿子打开斗橱翻了出来,一瞧,这二郎神栩栩如玉英姿焕发俊美无俦,竟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玩意儿特别合适了……
首先它贵重,完全可以称作是正儿八经的寿仪,拿得出手。
其次二郎神长得美,又是武将,跟他差不多,这就有了寓意。
再者这东西已经在他跟前露过一脸儿了,而且怎么看也让人扯不到男女私相授受的方向上——
应该没谁会私相授受送个价值好几百两银子的玉雕神像的吧?
既然挑不出更合适的,那为什么不选它?
“姑娘,慈姑娘他们已经过来了。”
刚把家伙什儿翻出来,翠翘就进来禀道。
她连忙把它往柜子里一塞,拂拂衣襟迎出来。
苏慎慈她们自然是来邀她往王府去的。
前世里燕棠及冠礼程序与主客宾大同小异。
虽然那日苏慎慈说送他狼毫,但戚缭缭记得自己当时听说主宾来的是太子之后,于是送的是一把购自城中有名家的沉香木折扇。
到来后她一看,果然是那把扇子。
程家姐妹合送的是个笔筒,邢小薇是砚台。
“听说云姐儿也是砚台。”苏慎慈说。“我看到她前几日上街买的。”
能送的不过那几样,多的是重叠的了。
说到苏慎云,邢小薇首先撇嘴:“刚才我就看见她屁颠屁颠的往王府去了,就她还有脸出来晃!”
程如娴到底从前跟苏慎云还算要好,如今虽然看清楚她的为人,却也不愿做那翻脸踩踏的势利人。
闻言便岔开话题:“缭缭你的呢?”
戚缭缭掠了下头发:“我还没想好呢……要不然我就不送了吧。”
苏慎慈忍不住切地一声鄙视起来!
这次连邢小薇都看不下去了:“这么多天你都没想好?是实在找不到理由来说了吧?
“你就是跑路边随便买张纸买枝笔送过去都是心意啊,至于这么不把人当回事儿么?
“人家燕棠这么好,你要是不要,我可要了!”
“还是别吧。”程如雅悠悠说:“我看你喜欢的是戚三哥那样的。”
姑娘们都笑起来。
“谁喜欢我三哥?”
正说着,戚子湛端着一壶热枣茶进来。“我告儿你,我三哥那人清高得很,向来拿鼻孔瞧人的,你们可千万别掉他那坑,还是喜欢我吧!
“瞧瞧,哥们儿我多好,知道你们要来,特意煮的这枣梨茶,又暖身又养颜!”
邢小薇嘎吱咬了颗枣子:“我们家敏姐儿可喜欢你了,隔三差五说要赶紧嫁给会做点心的子湛哥哥!”
戚子湛白眼瞪她:“得了吧,你家敏姐儿才五岁,能不能说个靠谱的?!”
……燕棠忙了整个上晌,晌午又有午宴,直到宴后送走太子之后才算闲下来。
重新换过衣冠,坊间子弟以及屯营将领们便就陆续过来了。
“子煜他们过来了吗?”他问魏真。
魏真忙道:“戚世子他们早就来了,正在前院里替王爷陪客呢,还有姑娘们也来了几个了,正在太妃屋里坐着说话。
“不过慈姑娘和薇姑娘她们还没有来,缭姑娘大约是和她们一起。”
燕棠点点头,略站,就往后院叶太妃院里去了。
屋里是邢小臻和程家两位姑娘。娘们儿几个唠着家常,见着他进来,便纷纷上来行礼祝寿。
邢小臻笑道:“棠大哥今日这一换装束,更是气宇轩昂了。等过了年,子煜和我大哥他们便也陆续要及冠了。坊间可有的热闹。”
“是啊。”叶太妃笑道:“你们这些大姑娘们,也都可以说亲了。”
一句话说得大伙都掩面笑起来。
……戚缭缭被邢小薇这把嘴数落得无言以对。
最后看她们非得拉上她一起走,也只得状似随意地想起来手头有尊二郎神,便让红缨拿出来给包了。
姑娘们自然是惊叹了一下她的大手笔。但是因为都知道她有钱,倒是也没有怎么细琢磨。
燕棠喝了杯茶就出了太妃院子。
前院里暂且不必他去张罗也成,后院里他呆不住,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儿。
原本看起来应该忙碌充实,此刻随着时间往后,却有些飘飘忽忽。
门下站了站,终是又去了前院。
正好遇见才到来的几位年轻将领,打了几句招呼,就听大门处又传来银铃般笑声一片。
抬眼看去,只见是程如娴姐妹及邢小薇。三人手拉手,边说边笑到了跟前。
“给王爷祝寿!祝王爷福如东海,早日成家!”
齐声说完,几个人又掩着嘴乐得哈哈哈笑起来。
燕棠脸略热,说道:“就你们?”
“缭缭和阿慈在后头!”
他扭头往院门外看去,就见戚缭缭与苏慎慈正并肩步入。
看到红缨手里托着的锦盒,他心里就突然蹦出只小鹿来了。
等她俩进了门,不见人了,他就慢吞吞踱步到了帐房案前,随意地拿起礼金簿子翻起来。
“我看看来了多少人了……”
嗯,是玉雕啊。
……
十王府这边,萧珩盘腿坐在炕上,望着秦止岸递上来的礼单凝眉。
“你给他这么多?你怎么不干脆把我库房钥匙直接丢给他?”
秦止岸略无语,说道:“这份礼单是照成例列出的。永郡王府送的礼单东西大同小异,但价值都差不多。
“咱们关系不比永郡王府与镇北王府亲近,但是这次是太子殿下主宾,少不得抬抬数额,已经不算多了。”
萧珩寒着脸把礼单放下。
“不算多?他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秦止岸闻言也不再吭声。
半晌,他自行又抬起头:“去备辇吧。”
第257章 病得不轻
秦止岸转身要走,他又把他唤住,顺势拿了串檀香串儿在手里把玩着:“戚缭缭给他送的什么?”
“这恐怕查不到。”秦止岸说道,“礼金册子在人家账房手里掌着呢。”
萧珩把珠子放下来。
秦止岸瞅瞅他神色,便又道:“王爷要是心里实在难受,要不就别去了,或者送点别的给他添添堵吧?
“戚家这边,其实辈份也不合适……”
“不用。”没等他说完,萧珩已下地更了衣。
……堂会从申时就开始了。
姑娘们都聚在町兰苑,除去本坊的,还有叶家的几位姑娘和燕家本族旁支的几位。
叶太妃娘家尚有两位哥哥一个弟弟,都担着官职。
当年燕达宁仗着二叔之势想威压叶太妃孤儿寡母的时候,其中一条理由就是防着叶太妃拿亡兄的家产倒贴娘家。
叶太妃为此被气哭不知多少回,好在燕棠懂事,帮着她一起把家门给看住了。
但自那之后叶家为免给他们母子招来燕达宁的脏水,日常也并不曾麻烦王府。
除去正常的往来之外,从未曾因公事而为难燕棠,平日往来也是女眷居多,老少爷们要来,也是说了事就走,因此在坊间露面不多。
没多久萧少寰兄妹也来了。萧缦予一看到戚缭缭就像只小兔子一样奔过来:“小姨小姨!你又白回来了!”
“那当然,你小姨我天生丽质。”磕着瓜子聊着天的戚缭缭一贯大言不惭。
旁边跟燕家小姐下着棋的苏慎云闻言撇嘴。
她已经越看戚缭缭越不顺眼。
她所有的衰运都是她给带来的,可偏生如今她还拿她没有半点办法。
苏士斟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对苏沛英兄妹都几乎是放任不管了,弄得她也迟迟不敢有所动作。
戚缭缭和那兄妹就是一伙的,但凡哪个倒点霉都能让她开心!
她忍不住又瞥了眼那边神采飞扬的戚缭缭,咬了咬牙。
燕棠跟戚缭缭的事虽然没谁直白地说出来,可她也隐约有谱了,她就说嘛,那丫头接近苏慎慈就是不怀好意。
偏生苏慎慈那个傻子白白地把个燕棠让了出来,还觉得这样合情合理,她指不定还觉得自己有多伟大了吧!
她心里冷笑。
却越发觉得没趣。
她们又傻又坏又怎么样呢?如今得意的也是她们。
“不下了。你们玩儿。坐了这老半天,我去走走。”
她捧着手炉起身让位。
萧珩到达镇北王府,燕棠已经亲自迎出来,同来的还有戚子煜他们和萧少寰。
他下了辇,扬唇拱手:“祝贺了。”
燕棠不是很想跟他一般见识,他温和而严谨地回礼迎客,然后让戚子煜他们伴着去前庭。
苏慎云原是想去戏园子逛逛,只听那边敲锣打鼓地已经唱了起来。
刚至门廊下,就见对面庑廊走过去一群人,里头几个就是戚子煜他们,她自是认得。
然中间一人身着玄服蟒袍,头束高冠,腰缠玉带,活脱脱与燕棠装扮相似,但仔细一看却并不是他。
这人不是武将,却有着戚子煜他们这些武将的挺拔英武,光看个头已是不输人的。
再看相貌,浓眉大眼,高鼻薄唇,一笑起来露出白牙齐整,气质神态虽不如燕棠端方内敛,但这洒脱不羁闲庭信步的样子又另有一种让人为之心折的力量……
苏慎云心念微动,上前几步到了门下。
就听门下有宾客在说:“不是说楚王与镇北王之间有过节么?今日怎么……”
这就是楚王?!
苏慎云虽然觉得真相乃在情理之中,也还是觉得被雷劈了一下!
楚王不是个乡野村夫么?怎么他会有这样出挑的气质!
慢着!他跟燕棠之间还有过节?!她怎么没有听说过?!
“赶紧去打听,楚王跟王爷之间有什么过节?”
她倏地转身交代丫鬟。
……今日来的人不算太多,但也绝不算少。
戚缭缭坐着看了会儿戏,赴过晚宴,王府内外又是张灯结彩亮如白昼。
黎容安排了围棋、叶子牌以及投壶等玩意儿供不看戏的人们消遣,她四处转了转,回到戏园子,台上已经在唱《游园惊梦》。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
唱的人用情,听的人用心。
今日这班人都是年轻一辈,放眼望去,一片肃静,竟连唠磕的人都没有几个。
“我去添件衣。”苏慎慈走开了。
戚缭缭没在意,转而却又有人坐了下来,一看,居然是苏慎云。
“没想到你胃口居然这么大。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戚缭缭,你可真不要脸!”
苏慎云捏着颗杏仁在手里冷笑:“听说在热河,楚王殿下刚出现就被你吸引住了目光,如今被两个男人追着捧着你是不是做梦都在笑?”
戚缭缭盯着她看了片刻,直觉她病得不轻。
转而,她又转头看向楼下正对着戏台的萧珩。
秋狩途中发生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也不是什么可供人随意传播谈资,至少在今日之前这疯子还不知道。
眼下气乎乎地过来讥讽她,怕是因为今日萧珩的到来刺激到她了。
这疯子前世里就肖想过要从苏慎慈手里抢萧珩的,那倒也罢了,好歹那会儿她和姚氏名声还在,眼下她还有什么资格不平衡?
戚缭缭并不想败了燕棠的兴,不打算理她。
苏慎云坐半日没见她有下文,便也沉着脸走开了。
走到廊下远远地望着座中神情温淡的萧珩,心里酸意又起。
之前竟没有想到这楚王居然这样出色,比起燕棠那冰山似的人来更有温度又更亲切。
他初初回京,想必是对京师传闻不是太熟的,没曾听过她和姚氏那些事也未定。
就算是听过,他不在当场,若有机会,跟他解释粉饰一番也不是不行。
她如今虽离嫁人还早,还有时间让人们遗忘她在永郡王府干的那事,但终究没了母亲,走起来就艰难了。
唉,若她还有机会能翻身就好了。
萧珩与戚子赫闲聊京师名角的时候,半路觉得有目光投过来,他侧首一看,是个十三四岁的闺秀。
彭胤俯身来告诉他:“是苏家二小姐苏慎云。”
他收回目光,未曾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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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不是随便
燕棠却没有多少时间坐下来看戏。
今儿来的人里没有什么长辈,就是有年纪大的,也多是官职不及他,因此他不陪着也可以。
打点完一圈回房,就与黎容他们在房里说话。
“戏园子那边上三轮茶果,角儿们赏钱半个时辰发一轮。
“然后坊间各家长辈们都送个寿篮去,装些点心瓜果什么的,太妃那边有女客,你们也别忘了。”
燕棠边翻着章程册子边说:“将领们倘若有醉酒的,要派人护送到府。总之务必周到。”
黎容颌首:“除去角儿们的赏钱份例未定之外,余下事皆已有打点。”
燕棠嗯了声,以手遮眼,养起神来。
黎容见状便使眼色给魏真等人,一道退出门。
庑廊下贾课忍不住说:“王爷不高兴?”
魏真睨他:“有吗?”
黎容睨着他们俩:“都闲得慌?”
……戚缭缭看了会儿戏,觉得没什么意思,转了两圈,就转到了寿星爷院门外。
一看院子里静悄悄,侍卫都特别乖,再到了房门前,燕棠居然孤零零一个人坐那儿打盹,不由大步跨门。
“醒醒!”
燕棠听到脚步声以为是下人,等她声音响起来他才抬头,定看了她一会儿把手放下来:“是你呀。”
戚缭缭觉得他这反应稀奇。“你在想什么?”
燕棠没吭声。
他的确是有那么一点不高兴。
原本看到礼金册子上写着送他的是玉雕,心里正美着,还想着她怎么这么隆重,其实随便送点什么就好的。
结果回到房里着黎容拿来一看,这玉怎么那么眼熟?再一看,居然是上回拿来当过幌子的二郎神……
这一看就是没花过心思的。
本来他觉得,她就是打路边捡块光溜些的石头他也高兴,至少证明她选过。
这送个上回没有送出手的二郎神又算怎么回事?
心里怪没趣。十指交叉贴在腹上:“没什么,你怎么来了?”
戚缭缭打量了一下屋里,一眼扫见案上的二郎神,她拿在手里道:“这么快拿进来了?”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黎容先前送礼金册子,顺道拿回来的。”
戚缭缭打量他一会儿:“你是不是不喜欢?”
“怎么会?”他道,“极好的。很贵重。很精致。”
戚缭缭笑起来:“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直说,我拿回去换个别的给你。”
燕棠觉得她要是有心的话肯定就不会送它了,所以她这话肯定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于是他仍旧表现得很从容:“不用,挺好的。”
戚缭缭单手支着书案,望着闷头闷脑的他:“不要勉强。
“我这个人虽然抠,但看在你今儿这么重要的日子份上,总得有点表示,所以礼物肯定是会要送的。
“不如你干脆告诉我你会喜欢什么,不瞒你说,其实我本来是打算直接封银锭给你的。”
燕棠坚持:“没有,真的挺喜欢的。”
戚缭缭看了他一会儿,轻呵。
燕棠瞥她。
戚缭缭笑:“好吧,我就是觉得它挺像你的。虽然这是之前拿出来过的,但是她们都把我能送的全都给送了,我也不知道送什么。
“当初会选它来当做谢师礼就是因为觉得它像你,现在还是这么觉得,所以找来找去就它了。”
又道:“并不是随便送的。”
燕棠听到末尾,就轻瞥了她一眼。
随后,又扬唇捏了下她的耳垂。
……
燕棠有时也觉得自己傻里傻气的,竟会计较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可是每每听到她跟着自己解释,心里又觉满足。
于是偶尔类似这样的小情绪,反倒像是饱餐后的一口浓浓铁观音,涩口得来,又颇韵味了。
陪着她喝了会儿茶,他说道:“戏好看吗?”
戚缭缭心不在焉。
戚子煜程淮之他们皆是这些路子上的行家,请的人自然是好的。
她眼下在想苏慎云。
如今不用防着萧珩打苏慎慈的主意,她等于是卸了个担子。只要苏慎云在萧珩那里无机可乘,那么她也蹦达不出什么浪花来。
但苏慎云先前提到热河,却也令她想到一事:“孙仁怎么样了?”
“还在牢里关着。皇上在朝中有了部署,不过这是机密,不能告诉你。
“此外皇上还要组建一个新的监察衙门,用以监管臣子言行举止,以防患有人再伺机打入朝堂。
“最近就忙这些了,希望能有效监管。”
说到正事的燕棠总是惯性地端凝,很是个正人君子,也颇能引妖性的戚缭缭多看几眼。
“对了,”他把杯子放下,又道:“徐坤的调令已经下来,年后他就将带着妻儿进京入丰台营任参将了。”
这个消息倒是略略出人意料。
戚缭缭原本以为徐夫人既有过嫌疑,燕棠便不会再让徐坤进京的。
“徐坤其人为将还是有几把刷子的,而且他对边境情况熟悉,倘若我们要对乌剌用兵,有个他这样的人在旁也有利。
“至于你说的徐夫人的身世——”他伸手给她剥了颗桂圆,“我觉得把她留在眼皮底下反而更合适。”
戚缭缭望着他半垂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若真是奸细,放到眼前看着其实更容易看出马脚吧?
“皇上有说过要打仗吗?”她又漫不经心地问。
“贺楚都已经敢往大殷朝堂里伸手了,这场仗必然是会打的。只不过得把朝堂给肃清之后才能动兵。不然后患无穷。”
戚缭缭立时想到前世里战后的文武相轧。
皇帝有了这层防范,那么就算将来战局不乐观,应该也不至于像前世一样糟糕了吧?
而如果真打起来了,她也想去。
自然,她是还不懂用兵,不懂驱敌,但她却不信自己毫无用处。
除去她这大半年里跟黄隽所学的,她跟他们这些人所学的武功,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即便不能亲身打仗,她也可以待在阵后方。
机密的事情她不知道,但是战争大局总归还是有些印象。
“我去点出戏给你听。”
燕棠听到隔壁热闹得紧,遂丢了桂圆壳起身。
“点什么?”她瞄他。
他想了下:“《白蛇传》?”
他不太听文戏,但叶太妃常听。便又道:“要不你说说你喜欢的?”
戚缭缭吐了桂圆核,瞄了一脸温良的他两眼,然后食指勾勾他垂在身侧的掌心:“随便。你点什么我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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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说公道话
燕棠被她勾得血气上涌,闷声避开一点:“别闹。”
戚缭缭再勾一勾。
他无奈攥住她的手:“说了别闹。”
戚缭缭恢复正经,随即抽出手来,轻快地跨出了门去。
燕棠拖长音跟上:“慢点儿!”
廊下侍卫们目光灯笼似的看着这两人一前一后地出门,直到他们影子消失不见才又齐刷刷收回来,半刻,又齐刷刷清了口嗓子。
春天还没来呢,怎么满院子里都是春暖花开的酸臭气息……
……
萧珩回到十王府,边除大氅塞给秦止岸边说道:“去查查苏慎慈那个妹妹怎么回事儿?”
秦止岸抱着衣裳跟进屋来,说道:“苏慎慈的妹妹叫苏慎云,是苏士斟继室姚氏所生,而姚氏自半年前与人通奸被苏士斟给休了。
“这件事我记得在之前查访苏慎慈的时候,曾经已跟王爷说过一嘴儿。”
“忘了。”萧珩仰脖喝了半杯茶。
秦止岸便道:“她怎么了?”
彭胤冷哂:“这厮怕也不是个守规矩的,先前就在镇北王府里盯着咱们爷看呢。”
秦止岸笑了笑。
萧珩端着杯子坐下来,顺手戳了戳桌上笼子里的小刺猬:“苏慎慈继母通奸?”
“对,而且据说还是戚缭缭帮着苏慎慈捉的奸。”秦止岸又道。
“戚缭缭?”萧珩收手回头。
秦止岸略感无奈:“这泰康坊里除去燕棠舍弃青梅恋上别人的事情之外,还有很多事情王爷听过都没有放在心上。
“戚缭缭不光是帮着燕棠的青梅肃清了内宅,而且据说,苏沛英进入翰林院,也有戚缭缭在永郡王老太妃过寿时举荐的功劳。”
萧珩撩眼:“就是苏慎慈兄妹当着父皇面,跟苏士斟夫妇撇清教养关系那次?”
“正是。”
萧珩默片刻,继续戳醒正打盹的刺猬:“有点意思。”
……
燕棠这及冠礼一过,就到了年底。
坊间大人们都忙起来,戚缭缭他们这班人近来出少出门,比他们这批更小一辈的子弟成日间约在坊间空地上放炮仗,吵是吵了点,但是也热闹,倘若不是有这番盛世太平,又哪里会有这番景象?
除夕有宫宴,各府姑娘们都有资格参与,这几日都纷纷相邀上街采买首饰钗环什么的。
戚缭缭对需要正襟危坐的宫宴没有什么兴趣,并不打算前往,因此也并没有兴趣出门。
加上燕棠也忙,学堂里已经放了假,黄隽自廿七起也不过来了,时间越发多起来,除去上晌温温书,练练武功,剩余时间简直可说无聊透顶。
萧珩近日往戚家来得少了,不知道是因为戚子煜他们都忙起来,还是因为他自己本身也忙。
其实自打她发现他是冲着燕棠而来以后,反倒是想要找个机会接近他看看。
不管燕棠的死跟他有没有关系,很显然他对燕棠的针对是存在的,她需要找出这个原因,上次燕棠及冠,却没有机会。
不过他没有出现,她也犯不着主动去寻他。
呆在翰林院的苏沛英日常倒是挺闲。
这日下衙,想起苏慎慈也将及笄,便就准备去城内金器铺子打几样首饰。
刚到承天门下就正好遇见萧珩自乾清宫出来,便停下寒暄了两句。
听说他要去金器铺子,萧珩倒是和气地道:“我那王府正好也快可以搬了,正好有些贴片儿交给将作监,你既要打首饰,不如我让他们顺便一道打了好了。”
苏沛英不敢受:“几件小玩意儿,岂可劳驾将作监?沛英不敢妄为。”
萧珩笑道:“你出钱,不过是借他们的手艺,有何妄为的?你若真怕担干系,让他们匠人私下里做也是使得的。”
将作监专管宫闱金玉制作,但匠人往往私下里也肯接些私活捞外快,只不过他们做的讲究,做的慢,接的活不多,且一般人的也不接罢了。
这样的事宫里也知道,不过是赚点钱补贴下生计,只要打出来的东西不乱了规矩,也没什么好阻止的,因此并不曾下什么禁令。
苏沛英知晓这些门道,也愿意让苏慎慈有几件讲究的物事压箱底儿,也就不推辞了,笑着谢过,随他同去了将作监。
家里男人们忙,女人们则忙着准备过年,就连戚子湛戚子泯他们都得帮忙盯着库房采买什么的,全家上下就数戚缭缭是个吃闲饭的,她闲极无聊,下晌就想起去永郡王府串串门。
刚骑马走到坊门口,迎面就见坊外大街上穿着蟒袍身姿高挺的一人正站在龙柏树下。
皇子们都去了封地,几个能有永郡王这样的福气留在都城?
京师里穿蟒袍的人毕竟不是那么多,除了个永郡王萧谨便只有燕棠和萧珩。
燕棠就是不穿衣裳她大约也已经认得,萧谨人到中年,姿态还是不同的,于是这个人肯定就是萧珩没跑了。
戚缭缭虽然好奇,但是也没想上去打招呼,没想到正好要路过,他忽然就拂了下衣袖,转过身来。
看到马上的她时他也很讶异,而后就笑起,负手望她:“这是上哪儿去?”
戚缭缭看看左右,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平日里总寸步不离跟着他的彭胤并不在左右,眼下且连个侍卫都没有。
“宫里闹腾得紧,随便出来找找清静。”他漫步道。
戚缭缭是本能地不信的,就算寻清静,也用不着跑到这泰康坊来吧?
她不动声色盯着他看了会儿,说道:“我刚出来的时候好像见着燕棠的侍卫在府,你怎么不进去找他玩儿?”
萧珩望着她笑了一下。
她翻身下马,又道:“就算他跟你打过架,你不至于这么小器,当真耿耿于怀吧?”
哪怕知道他并不是那种会轻易让人摸到底的人,她也尽量把语气放得更随意。
毕竟如果,万一是她猜错了,他并不曾把他对燕棠的那点针对当成什么大事而顺口说出来了呢?
萧珩没回答,面上依旧笑微微:“你怎么这么向着他?”
“我只是说句公道话,你当时送箭那事儿确实缺德了点儿。”
戚缭缭盯着他眉眼。
但是很可惜,无论前世今生,她都没有办法从面前这个人的眉目之间得出什么信息。
第260章 你去追吧
萧珩不置可否,散漫轻笑的样子,倒是与印象中的他十分相似了。
在得知这家伙前世骗婚的时候,戚缭缭心里无疑是气恨的,但是冷静了这么些天,她又觉得在未曾得知他用意的情况下放纵情绪并不明智。
事实上,就算他前世真骗了她,她也不想再为此去专门报复他什么——这一世里他继续作死除外。
她已经不再是楚王妃,不再是苏慎慈,她是一个全新的人,所以并不想让前世的恩仇再来影响这世她的人生。
纠缠于前世的人和事,对这世里她身边的人都不公平。
她如今好奇的,是他针对燕棠的原因。
“我那就叫缺德了?”萧珩漫不经心地反驳,“他把我堂堂一个皇子揍成那副样子,他就不缺德?也不见你替我说句公道话。”
戚缭缭捋着马鞭:“王爷想要有人说公道话,大可以去找皇上和太子殿下告状。”
萧珩扬唇扭头:“那你为什么帮燕棠?”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萧珩轻笑,说道:“我很羡慕他。”
“羡慕什么?”
“羡慕他能有你这么处处护着他。”他说道。
戚缭缭不置可否。
萧珩抬手搭在她马脖子上,说道:“你难道没有发现,我最近不只是没有去找燕棠,且连子煜他们也都没有去找吗?”
戚缭缭意兴阑珊:“我有什么必要非得关注王爷吗?”
他睨她:“果然伶牙俐齿。”
戚缭缭没吭声,她觉得她再伶牙俐齿也不及他心眼儿多。
“因为我快要搬府了,最近事儿多,谁也没有来得及去找。”萧珩不以为意地道。
说完又望着她,笑道:“等我搬了府我就闲了,你还欠我个人情,到时候我来找你还。
“那会儿也差不多春暖花开了,你请我吃饭,我带你去踏春,怎样?”
“真不怎样。”戚缭缭觑他:“你说的那个人情我可没认过。”
“小没良心的。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我看在你着急的份上去给他送箭,他能最终拔头筹?”他环胸道,“除非你说燕棠跟你不相干。”
戚缭缭眯眼抻了抻身子。
她要是真说了不相干,他是不是就得直接像前世一样使出浑身解数发猛力了?
她道:“那我回头跟燕棠说,让他陪你去。你们俩好好交流,踏春也好吃饭也罢,总之别扯上我。
“说起来,作为大殷当今举世瞩目的两位年轻王爷,你们是很应该相亲相爱的!”
萧珩冷眼扫她:“这话我可真不爱听。
说完他又道:“真没见过你这样的闺秀。”
戚缭缭道:“是啊,可见王爷这些年一定在外阅女无数。那么看在让你大开眼界的份上你是不是得跟我鞠三个躬?”
“又不是拜堂,鞠什么躬?”萧珩笑了。
戚缭缭也扬唇:“想拜堂了?我给王爷说个媒吧,武宁府二小姐杜若兰,知情识趣善解人意,跟王爷堪称绝配!”
萧珩笑而不语,神情比起先前,鲜活了不少。
戚缭缭知他心机深沉,三言两语别想挖出什么底料来,便打算走人。
正要上马,忽又有人到了跟前:“缭缭,你怎么在这儿呀?”
戚缭缭扭头,一看来人瞬间只觉晦气扑面。
谁呢?苏慎云啊!
苏慎云顶着红扑扑的脸蛋儿羞答答地站在面前:“你们在聊什么?原来楚王殿下也在。”
她冲萧珩温婉地屈身了个端正福礼。又娴雅地微抬双眼在他们俩之间看来看去:“你们怎么站在路旁边说话?这里风大,缭缭你又不能吹风,怎么也不避着点儿?”
戚缭缭有点隔夜饭想要吐。
她皮笑肉不笑:“这么关心我?上次被打过的脸不肿了?前几日在王府不是还恶狠狠跑来问我是不是很得意?
“哟,对了,你怎么知道这是楚王啊?你们私底下见过了?啊,那真是不好意思,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苏慎云是预备着她会不给脸的,但也没想到那天夜里没怎么搭理她的她眼下竟然会这样火力十足!
闻言她眼圈一红,颤声道:“事情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不肯放过我?”
别说,印象中萧珩好像还确实很吃这一套。
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个个都是他不在的时候张牙舞爪,当着他的面的时候弱不禁风楚楚可怜,顶着双红眼珠扮演各种无辜娇弱,活似兔子精成批转世。
整个楚王府就只有她这个王妃跋扈泼辣,这样一反衬,他不觉着她们可爱贴心简直都没天理。
“我怎么你了?”戚缭缭摊手,“我只不过实话实说。你耐不住寂寞想学你母亲勾引男人,随便你,但你千万别踩着我上位。
“我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关心了?
“你不是还指着我鼻子说我占尽了便宜吗?只要别当着我的面,你爱干什么那是你的自由。”
当众扒贱人皮什么的她最开心了。
当她还是苏慎慈,难听的话说不出口?呵。
萧珩人品行不行另说,他身份终究摆在那里,是有皇帝和太子护着的皇子,王府里的侧妃都比外头一般人家的少奶奶待遇要强些。
她苏慎云都敢指着她鼻子咒她了,姚氏还两世里针对苏慎慈,如今只怕还在恨不能将她戚缭缭生吞活剥,她凭什么让她苏慎云巴着萧珩享福?
当然,她要犯贱她也拦不住,说起来这俩人也是挺配的。凑一窝到时候也很有戏看。
但是眼下想要借她的便利搭上萧珩,她却不能让她称心!
再说以她如今这名声,傍上了萧珩,谁知道她会不会借机翻身,到时候再给苏慎慈他们添堵?
又或者借着萧珩的地位把姚氏也给弄出来继续蹦达?
她宁愿把机会让给前世里那些冤家们,都不乐意让她踩着自己捡了这便宜不是!
有本事,她就跟杜若兰似的,凭自己本事去爬他的床!
苏慎云捂脸哭起来。然后一扭身,跑了。
从旁看了半天戏的萧珩眯眼瞅过来:“你这张嘴可真是——”
戚缭缭扬唇:“王爷心疼?那赶紧去追回来!”
第261章 这是捷径
萧珩轻笑不理会。接而又望着苏慎云的去向道:“她去哪儿?”
苏慎云走的并不是回坊的方向,而是坊外。
戚缭缭哪里有兴趣去管她?她爱去哪儿去哪儿呗!
不过她既是哭着出的坊,猜想只有姚氏那里可去。
姚家自姚氏出了那事儿之后,就基本没怎么蹦达过了。
后来苏士斟大发慈悲,还是让姚氏搬出姚家,住进了北城静安胡同一处三进院子。
据戚子泯说,苏士斟自初初她搬进去时去过之外,后来极少登门,姚氏如今吃穿不愁,倒是也安份了些。
不过她的安分仅仅是指不曾再出现在泰康坊人面前。据戚子泯说,苏慎云还是隔三差五地带着两个弟弟前去看望的。
有儿女在这里牵扯着,于是苏士斟或多或少总还得给她一点照顾。
“王爷久等!”
正静默着,苏沛英竟又远远地拿着马鞭过来了。笑着跟萧珩打了招呼,又跟戚缭缭道:“缭缭也在?”
戚缭缭好奇:“你们俩是约好的?”
“要不然呢?”萧珩叉腰笑起来,“我总不可能是在这里蹲你。”
戚缭缭不置可否。真不是她喜欢自作多情,照前例,他就是做出这种事情来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苏沛英笑道:“你这是要去哪里?阿慈今儿在府里,要不要去找她玩儿?”
她说道:“不了,你们玩儿,我去我姐姐家。”
说完上马。
萧珩道:“就这么走了?”
“留下来王爷还能让我升官发财?”
萧珩扬眉,食指勾了勾鼻梁,目送她走了。
……苏慎云确实是来的静安胡同。
进门她便把一肚子苦水全倒给姚氏了,她是苏家二小姐,姚氏背着这样的名声,确实是不堪。
苏慎云打心底里也是不愿过来的,然而她到底还是手段太嫩,而且势单力孤,很多事情没有个在背后出谋划策的人,终归不行。
所以即便是姚氏名声会拖累,要让她跟她完全断绝往来却是不行的。
眼看着要过年了,她也是应姚氏的嘱咐带着容哥儿过来看看,哪知道半路会遇上这种事!
那个戚缭缭,她还真是不怕跟人结仇啊!
“说来说去,还不是你没用?”姚氏就是坏在戚缭缭手下,提到她自然满肚子怨气。
“倘若你有慈姐儿一半的能耐,当初把燕棠给抓住了,又何至于让戚缭缭给得了便宜?
“她只凭着戚家都已经在京师耀武扬威了,将来巴住燕棠,还不得上天去?!”
燕棠对戚缭缭颇为不同的事她自然也已经听说了,就算这事还没公开,只是他们私下里在当玩笑,可燕棠的态度有变终究是事实。
早知道如此,那还不如让她跟苏沛英配对呢,等她进了苏家门,要暗中抓她的小辫子也容易得多!
苏慎云对她还纠结燕棠有些不耐烦:“就凭母亲这事儿,那燕棠是绝无可能再多看我一眼的了。
“我就算强得过慈姐儿又怎样?他还能甘心摊上您这么个丈母娘不成?就算他答应,叶太妃还能答应?”
姚氏被她这么一噎,倒也无话可说。
半晌又道:“那你的意思是,那个楚王还能有戏?”
苏慎云想起萧珩,略有赧意:“我可没这么说。只不过人家回京未久,想来对咱们的事不甚了解。”
说到这里她又目露恨意:“不过现如今却说不准了,方才我走的时候戚缭缭还跟他在一起,不定怎么在背后编排我呢。
“那楚王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什么人不好瞧,怎么偏瞧中了个戚缭缭?!这眼神也是真是差到一定境地了!”
姚氏没吭声。
苏慎云说着倒是来劲了:“你说他们这些人,平日里看着挺机灵,怎么一个两个地都这样呢?
“燕棠这样,这儿来了个乡巴佬皇子也是这样!坊间像大哥他们,淮之阿炙他们还全都如此,一个个上赶着捧她的臭脚!”
姚氏望着她:“你气有什么用,既然觉得有机会,就上啊!”
“有那么容易就好了。”说到这里苏慎云又泄了气。人家怎么说也是皇子,她纵是肯拉得下脸来用手段,也得承担得起耍手段的后果。
说白了,就算了她能下手段给他什么的,萧珩就真能认栽吗?皇帝就会认她这个儿媳妇吗?
姚氏深深看了她几眼,老谋深算道:“办法总是有的。你不是说,燕棠和楚王同时看中戚缭缭吗?”
苏慎云疑惑:“那又怎样?”
姚氏冷笑:“你反正是没有办法当镇北王妃的了,既然你说连他的侧妃也当不成,那么为什么不帮楚王把戚缭缭弄过来当楚王妃?”
“让她当楚王妃?!”苏慎云腰身一梗:“凭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姚氏道,“你现如今压根没有筹码跟戚缭缭斗。若想翻身,傍上这个进京未久的楚王是条捷径。
“而要想得他青睐,那么最好是投其所好顺着他来。他既然想追求戚缭缭,旁人还能不让他追求不成?
“他虽是皇子,但皇上对镇北王的重视并不亚于对他,眼下燕棠既对戚缭缭动了心,楚王必定轻易得不了手。
“而你若是帮能他把这门婚事给办成了,难不成他还能不记着你的好?”
苏慎云眉头微动。
姚氏捧着手炉,接着道:“只要他记着你了,你离进楚王府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男人嘛,总不会嫌弃身边能多个帮他处理首尾的女人,你要是做好了这份差事,来日便是只是个侧妃,也大有你的用武之地。
“后宅里的女人,别的什么都是虚的,只有男人和孩子才是要紧的。
“男人重视你才挺得直腰杆。
“戚缭缭有顽疾,多半是不能养育子嗣,就算能生,也不过是生个头胎,所以谁娶了她,则必定会要纳妾。
“你有了男人撑腰,将来想对付个戚缭缭,不是易如反掌?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楚王不收你,总归还欠着你个人情。有他的这份人情,你还怕将来没用得着的去处?”
第262章 奸人之心
苏慎云茅塞顿开,来时的颓丧激愤逐渐平息下来。
仔细想想这话竟然很是!与其直接打楚王的主意,她为什么不干脆顺着他呢?
燕棠对戚缭缭有意,这基本上是可以得到确定的了。
照戚缭缭之前对燕棠死死纠缠不放来看,她必定也是肖想着镇北王妃位置很久了的。
她对楚王有没有兴趣并不清楚,但是突然之间多出来这么一个追求者,而且还是身份也不亚于燕棠的皇子,她必然是得意的!
像戚缭缭这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她真是见得多了,她当然不能让她太得意!
既然她想嫁燕棠,那她就偏不让她嫁!
就算是她没办法让她下场落得多么凄惨,她也得让她顺不了心!
她反复想了几遍,却又蒙上郁色:“楚王要娶戚缭缭,何须旁人帮忙?跟皇上请个旨赐婚不就成了么?”
姚氏冷笑:“戚缭缭这病几乎没人不知,你觉得皇上会答应自己的儿子娶个不能生育的女子回来?
“眼下东宫强势,宫闱安稳,楚王既蒙宠留在京师,多半是个闲王,就是将来担职也不会是多重要的职位。
“简单说,他并不需要什么强大的妻族来巩固势力,皇上不过盼他做个像永郡王那样的富贵王爷而已。
“京中那么多闺秀可选,他又怎么可能会答应自己的爱子偏偏挑中戚缭缭?”
“可他若执意如此呢?”
“执意也没有用。戚家不会答应。”姚氏到底在泰康坊呆过十几年,也跟着苏士斟见过几分世面,“以戚家对戚缭缭的在意,他们明知道嫁入皇家代表着什么,怎么可能让她去跳这个火坑?
“当初戚如烟肯嫁,是因为她精明强势,且她没有疾病,有足够能力驾驭得了这个位置。
“在皇上也不会同意的情况下,你以为戚家会让楚王有这个机会娶到戚缭缭?
“更何况,永郡王与皇上这支虽隔得远了,但终究比楚王高了一辈。就是宫里不在乎,戚家也会以此为由拒绝的。”
苏慎云不得不服。
她激动道:“正因为皇上和戚家都不会答应,所以才有了我的用武之地!”
“没错。”姚氏看了眼她,“只不过现如今他究竟对戚缭缭什么心意还不够明确。
“毕竟他进京未久,还没有很多机会接触其余闺秀,万一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也说不准。
“所以你眼下该做的不是怎么跟戚缭缭斗气,也不是怎么在他面前献殷勤,而是该先摸清楚他是不是有那个意思。
“只要确定他真有那份心,你再见机行事便就是!”
一席话把苏慎云心里的结全都疏通了。
……
日子一晃就到了新春。
泰康坊里各家各户都是有根基的,平时闷声不见响,到了年节,各家旁支什么的便就络绎不绝全往坊间赶。
戚家旁支有些在京外,有些在京郊,还有些在城中,全来自然是不现实,且老一辈的如戚缭缭父母都已经过世,无非是些小辈过来走动走动。
反倒是叔伯辈里还有长者,靖宁侯兄弟及戚子煜他们需得抽时间去串串门。
别家大多如此,就连杜家门前也热闹起来。
镇北王府跟二房几乎没有什么往来,族中倒是还有几位老人。此外就是叶家这边。
燕棠看不着戚缭缭,有些想念,历年都是黎容庞辉去各坊间串门,今年他自己带着礼去拜年了。
靖宁侯十分意外兼高兴,硬是留着他下来用午膳。
戚子煜有苦难言,生怕他爹一高兴就让燕棠钻了空子,因此全程陪伴。
膳后燕棠提议问及戚子湛近日街头有什么好玩的,然后招呼大家伙儿一起去,这便又夹在一堆大灯笼里在一起呆了一日。
等到都差不多有了闲,便已经过了十五。
苏慎慈二月及笄,苏沛英开始替她筹备。
将作监出来的首饰果然比外头打的要精致很多,苏沛英趁着这机会也给苏慎慈多打了几件。
苏慎慈很喜欢,拿回来就爱不释手,一件件地试戴给苏沛英看了。
苏沛英看了都说好,又抖了抖手里的书,说道:“还得去做些新衣裳。
“这些我就不懂了,你多去跟坊间姐妹们讨教讨教看看,如今都有的时兴样子,每样都做一些。
“咱们虽然没有母亲帮着张罗,哥哥也不会让你输给别人的。”
苏慎慈道:“才做的新衣裳还没穿完。”
苏沛英漫声道:“姑娘家哪里有嫌衣裳多的?我看元宵节那日缭缭穿的那身样子就挺好看的。你不喜欢?”
苏慎慈道:“哥哥几时也关注起咱们姐妹的穿着来了?”
他笑道:“你们几乎天天在一起,我想看不到都难。”
又催她道:“去吧。我得看书了。”
苏慎慈便出了门。
苏沛英望着书页静默片刻,放下来,沉吟一会儿,抬头看看窗外,苏慎慈已经不见人了,便也站起来,拂拂衣襟出了门。
……杜家的兵权被收回去之后,原先手上掌管的屯营确实多出许多职位变动。
过了元宵,有些京官外调,有些外官回京,街头开始频繁有马车进出。
戚子泯因为在围场时也知道戚缭缭怀疑过徐夫人的事,因此徐坤带着妻儿刚进京,他就把消息说了给她听。
“徐家在东城庆儿胡同买了座四进院子,已经住进去了,徐坤在丰台营任参将,同调进京的还有两位将军,似乎都是老王爷的旧部,也同在附近把家安了下来。
“还有,楚王也已经搬进楚王府了,听说近来皇上想给他物色个王妃。这事儿最高兴的我觉得会是王爷。”
戚缭缭有一耳没一耳地听着。
东城住的官户居多,徐家选在那边安家,也算是有眼光了。
至于燕棠高不高兴,她并没有什么看法。
萧珩成不成亲,都跟他针对燕棠没影响的,他又不是只有抢他喜欢的人这一条路可走。
苏沛英走进前院,就见姑侄俩正在天井里唠磕。遂笑问:“怎么只你们俩?”
戚子泯连忙起身:“沛大哥来了。他们都忙着呢。您找我大哥还是二哥?”
苏沛英道:“不找他们,阿慈快及笄了,我找你们太太请教些事情。”
戚子泯连忙闪身去找沈氏。
戚缭缭问道:“阿慈的及笄礼沛大哥要怎么给她办?”
第263章 想说亲了?
“不大办,总归也是要过得去的。”苏沛英说。
戚缭缭想起前世里自己那稀里糊涂的及笄礼,不免唏嘘。
如今苏慎慈有苏沛英包管一切,总算是可以不必重蹈她的覆辙,放心地做个被宠爱的少女了。
“沛英来了?”
苏沛英正还想要说什么,沈氏听戚子泯说他来找,就到了正厅。
正好因为三月里戚缭缭及笄,她也早已经提早做了功课,也正好苏慎慈这时也过了来,便一道细说起章程细节来。
苏沛英事无巨细全皆问过,又提醒苏慎慈把该记的事情都记着,这才又携着妹妹道谢告辞。
沈氏送走他们,不免与杨氏道:“沛英对妹妹也算是仁致义尽了。能有他这样的人品也是极不错,只可惜摊上个这样的爹……”
杨氏也唏嘘:“可不是?慈姐儿倒是有他操心着,他自己的事情不知谁能给他操心呢!”
……
苏士斟早从下人嘴里得知苏沛英近来忙着筹备苏慎慈的及笄礼。
但他们进进出出从未问过他这个当爹的意见,这便令他心下十分憋屈。
他们这简直是没再把他这爹当爹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直接绕过了他!
这日眼见着东跨院里又来了几个年轻子弟作客,他丢了手里的书,凝眉问:“近来大爷都跟什么人往来?”
长随遂说出几家来。
然后道:“如今大爷结交的官家多了好些,一些是小的们并不认识的,但看上去都是朝中的年轻才俊。
“据说,詹事府詹事钱震冯大人还对大爷颇多赞赏。钱府的大小姐正值妙龄,听说钱夫人正在替钱小姐物色郎君呢。”
苏士斟心浮气躁:“他这才刚刚入仕,就论的什么婚嫁?!”
下人们不敢多言。
他务自沉气,摆摆手让他们出去,闷坐沉默起来。
燕棠虽说跟苏慎慈没了结亲的可能,然而他与苏沛英的交情却一如既往的好,可见并不受影响。
而皇帝秋狩竟连他这个大理寺少卿都未曾有份伴驾,他苏沛英一个才出仕未久的愣头青反而得到了这殊荣,这哪里是给他脸上增光?分明就是打他的脸!
那钱詹事乃是太子近臣,来日太子荣登大位之后必受重用,这钱家要是挑中了他苏沛英做钱小姐的夫婿,岂不是他再也别想撼动他了?毕竟他若成了钱家女婿,钱家还能看着女儿女婿受欺负不成?
他心里恼火。
为了平衡这关系,不让他们俩借着姚氏“通奸”的势头得取更多利益,他沉寂得已经够久了。
可如果苏沛英一成亲,苏慎慈及笄又嫁了人——她虽然不能再嫁去镇北王府,苏沛英也总归还是会给她物色门好婚事的吧?
这样一来平衡就打破了,且还是于自己不利的这种破坏,到时候他就越发拿苏沛英如何了。
负手踱了几圈,他不禁想起这几个月陆续登门来的几个同僚……
再想了想,他就说道:“投个帖子去赵学士府上,就说我下晌想请他在澜音阁吃茶。”
……
苏沛英翌日刚到衙门,衙吏就来传话:“赵学士有请大人。”
赵学士全名赵膺。
赵家不是世族,但赵膺却有个颇为硬扎的后台,他的夫人是承德世族李家的小姐,当年中了进士之后,他搭上李家这道东风在朝中扎了根,如今恰恰是苏沛英的上级。
也因着李家出了不少大官造就的声势,如今也少有人还记得他发迹前的单薄。
苏沛英到达赵胤公事房,赵胤就春风满面打起招呼来:“世侄每日到衙倒是极早。”
一面起身走到窗下让着座。
苏沛英称谢坐了,料想他有正事相告,便等他下文。
赵胤捧了杯茶在手,却未急着说话,而是啜了两口茶,才道:“差事可还习惯?有无难处?”
苏沛英沉吟:“承蒙大人关照,目前尚可。些许困难,同僚们也还时有照拂。”
赵胤点头:“那就好。”放了茶,琢磨了会儿,又看向他:“太子殿下近日可有传你去讲学?”
“昨日下晌,殿下传下官去往詹事府一叙,与钱詹事等前辈议了些学问。”苏沛英觉出他略有异常,不由斟酌起说辞来。
赵胤咬了咬舌尖,就犯起心思来。
昨日里苏士斟找到他,说了些政务之外的事情。
苏家嫡室继室之间那点破事儿如今可谓朝上没有几个不知道的了。
苏士斟自己朝中有威望,而苏沛英如今则有太子器重,赵胤虽然自己是个搭了岳家秋风上位的,但这父子俩的事情他可不想沾。
苏沛英自进衙门起就是他的部下,这年轻人有才,也努力,他犯不着跟他过不去。
眼下他又说太子专门找他去詹事府讲学,同座的还有詹士钱震,明显他在东宫是有些地位的了。
既是如此,有些事情他就不能不斟酌斟酌……
“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吩咐?”苏沛英说道。
“哦,”赵胤缓了下神色,说道:“昨日与令尊吃茶,听他说钱詹事似乎极欣赏你,钱家大小姐正值婚龄,依我看这倒是门极般配的婚事。”
苏沛英听到苏士斟寻过他,心头就掠过丝不详之感。
但听他这话又有些许试探之意,想了下,就说道:“大人抬举了,钱大人确是爱惜下官,不过也仅止于前辈提携晚辈的范围。”
赵胤重点似并未放在这之上,他点点头,又说道:“说起来近来想往你们苏家说媒的人倒是不少,你年轻有为,又未定亲,令妹据说也将及笄,再有令尊——”
说到这里他顿下,又端起茶来:“令尊正值盛年,正室虚席,怕是也快了。”
苏沛英听到这里才算是隐约听明白他拐弯抹角地是想说什么……
合着是苏士斟想续弦了?
但苏士斟要续弦,又何以会找上赵胤来说?
他凝神片刻,说道:“莫非大人亲友中有合适的女眷适合家父的?”
赵胤是个老官油子,听到这里也知道他听懂了,遂笑着摆手:“还没有谱的事,得看缘分。且这事也不是我伸手的,我也是听家里人说起而已。”
第264章 憋不住了
苏家这么好的家世,苏士斟也勉强算是位高权重,才华相貌皆可,虽是出过丑闻,失贞的却是姚氏而并非他。
这样的男子自然是有不少人还想结交的,碰巧,近日有意跟苏士斟结亲的其中一户,跟赵胤的岳家刚好有那么一层亲戚关系。
处在苏士斟的位置,他能选择的余地很多,不一定非得是他的亲戚。
但有了他们父子矛盾为前提,苏士斟找到身为苏沛英上司的他,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苏沛英在翰林院至少必须呆满三年,三年后衙门长官对他的考核直接影响到他的前途。
苏士斟选择跟他赵胤成了亲戚,那么他还能一面跟他苏士了斟称兄道弟,一面又去提携抬举苏沛英吗?
昨日接到他帖子时他便知道苏士斟找他定然有事。
他是答应不好,不答应也不好。
他与苏士斟同僚这么多年,且说起来苏士斟的声望比他还要略高出那么一些些。拒绝?那是跟自己过不去。
可搭上他这条船?老话说莫欺少年穷,苏沛英好学上进,身边有贵人多多,来日终非池中之物。
这不,他想了一宿,打算还是跟苏沛英先提个醒。
与其让自己为难,还不如让他们父子先去弄个真章出来,他再行选择。
他这里把心思理得清清的,苏沛英也迅速捋清了关键,旋即与他拱手:“大人的栽培提携,晚生都记在心里了。”
……
苏沛英下衙回房,苏慎慈正好串门回来。
他唤了她到房里:“前院里要续弦了。”
苏慎慈也是怔了怔。
苏沛英随即把赵胤找他的事给说了,而后道:“眼下这个时候他续弦,于咱们没有多大害处,却也没有什么好处。
“但他直接挑中赵胤的亲戚结亲,这便是想要在仕途上压制我了。
“赵胤不想淌这趟浑水,因此把事情告诉了我。但我想,赵大人来找我,估摸着也是他猜到的。”
比起苏士斟续弦,苏慎慈更在乎他的仕途,她说道:“那他是什么意思?”
苏沛英端茶沉吟:“大约是警告我要我老实些的意思。想告诉我,如果我不老实,不把他放在眼里,诸如此类的事的打压他大约还会层出不穷。”
苏慎慈脸都寒了……
“不用管他。”苏沛英又道,“他想续就续,咱们也不见得就会被他捏在手掌心里。”
苏慎慈点点头。
……
苏慎慈的生辰在二月初八,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苏沛英自知指望不上苏士斟,也不会放心交给他,因此事无巨细全力亲为。
好在坊间长辈十分热心,几番请教下来,心里已经有了底。
至于请宾,有本坊里几家捧场就很够面子了,介时最多再请几位同僚携眷前来观礼便成。
姑娘们于是又开始商量起给苏慎慈送礼。
戚缭缭准备的是对轻巧的珍珠耳铛,上面镶着只小小的赤金蝴蝶。
邢烁程淮之和燕湳他们三个合起来买了套孤本的琴谱,苏慎慈对音律虽不算精通,却也甚有兴趣。
邢小薇送的是“兰宝斋”打的珠钗,程家姐妹也合送了一对镯子。
姑娘们之间就是这些玩意了。
在邢家围坐着说起的时候,邢炙和程淮之正好走进来。
邢小薇击掌道:“有钱的主儿来了!你们俩送什么?”
邢炙笑起来:“她喜欢什么?”
程淮之也笑道:“我打算跟阿棠合起来整一桌席面。”
这倒是实惠。
戚缭缭越听越感慨,与这世相比,前世里她的及笄礼实在是太冷清也太寒酸了。
虽有苏士斟那事添堵,但及笄是大事,苏慎慈到底还是处在激动和小兴奋之中了。
本来她只打算自己的及笄礼随便对付对付就算了,谁叫他们没有母亡父不靠谱呢?
但她没有想到哥哥会这样重视她。这顿时令她生出十足暖意,甚至觉得自己也能体会到戚缭缭被家人宠着的那种心情了。
然而一想到苏沛英介时及冠,又不知有谁能替他跑前跑后,又觉伤感。
“我真希望哥哥能快些成亲,有个疼他体贴他的人,这样我就安心了。”
这日学堂里她这么跟戚缭缭说。
戚缭缭觉得她这个问题只能随缘,上回沈氏他们就已经对苏家状况剖析过,虽然苏沛英本身条件极好,但耐不住他有个苏士斟这样的爹。
若是要找门门当户对又称心如意的婚事,还真得女方有足够强的背景,或是足够的魄力和胆识。
想到这里她便问道:“有上门来说亲的么?”
“自然是有的。”苏慎慈道:“断断续续地总有人登门。但哥哥自己没有这意思。
“当中还有个是詹事府詹事的长女,那位小姐我见过,的确是极好的,我听了都替他动心。”
钱詹事的女儿戚缭缭也认识。
詹事府的人都是太子亲信,来日必然也是要得重用的。所以别看级别不高,但后劲足得很。
能结下这样的亲事自是好的,更何况又得对方父亲赏识。
但倘若自己没意思,就难办了,旁人着急也是没用,就比如她……
“对了!我父亲怕是要续弦!”
苏慎慈忽然想起这茬来。
戚缭缭闻言抬头。
她便把赵胤寻苏沛英的那番话给说了。
“我觉得他憋了这大半年,是终于憋不住了呢!
“别的好说,他想娶就娶,只是为何还要想着压我哥一头?难道他就这么恨我们吗?”
戚缭缭只觉这消息意外得来又在情理之中。
跟赵胤这亲戚能不能结起来暂且不好说,但苏士斟如今势单力孤,他想给自己拉些助力,续弦的确是条好路子。
何况苏沛英他们身为子女,还于情于理都不能阻挠。
只不过他既然特地寻到苏沛英上司头上……
她边想边写完手下几行功课,说道:“他憋不住了也好。就怕他憋得住一辈子这么下去呢。
“他续弦可不是只关乎你们兄妹俩的事。你放心,会有人比你们更着急的。”
苏慎慈略顿,恍然道:“你是说苏慎云?”
戚缭缭扬唇:“不然呢?”
第265章 她们很闲
苏士斟续弦冲击最大的人是谁?
当然是姚氏和苏慎云。姚氏如今所住所食所用皆是苏士斟供给。续了弦她还能有这好处?
再有苏慎云姐弟。
他们可不像苏沛英兄妹,苏沛英已经走出自己的路来了,苏慎慈也及笄,二人婚嫁自由,基本上可以不用苏士斟娶不娶,娶的是谁。
苏慎云姐弟却两头搭不着,且她当初自己作死,落下那么个名声,她能不急?
苏慎慈矛塞顿开,说道:“难怪我哥也说不用管,合着你们俩都想到一块去了!”
戚缭缭笑而不语。
那个也是她的亲哥哥,她当年做人的道理很多都是自他手上学到的,怎么会想不到一块?
她把写好的功课合上,又道:“所以你暂且放宽心,好好地筹备你的及笄礼就好。
“我琢磨着,你爹并不那么想娶赵大人的女亲戚的,不然的话他并不必去寻赵胤说这么一番话,直接下聘就成了。
“所以如果有合适的时机,最好让沛大哥再从中努努力,推波助澜一把,让他尝尝作茧自缚的滋味。”
“你说的很对!”苏慎慈忍不住深深点头,“怪不得阿棠会独独喜欢你了!”
戚缭缭微愕:“好端端地扯上他干什么?”
苏慎慈就笑起来:“我听说自阿棠及冠以来,近来外头好多人都在想着给他说亲,不知道戚姑娘你怎么想?”
戚缭缭斜睨她半晌,啧地一声起身去交功课。
走到半路她却又忽然倒回来,说道:“你不说他的及冠礼我倒是忘了,苏慎云怕是又有夭蛾子要出。”
说着她把苏慎慈盯上萧珩的事跟她说了。
然后道:“她不安份,姚氏也不会袖手旁观,也许再没有什么情况比她们眼下更坏了,所以她们一遇到机会肯定会想要抓住翻身。你得防着她们这样做。”
苏慎慈讷然:“云姐儿到底哪来的底气还敢肖想当王妃?”
戚缭缭轻哂:“她有什么不敢的?我告诉你,越是穷途末路的人,越是容易异想天开。
“她当不当王妃我不知道,总之这俩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苏慎云配楚王其实也算是绝配,但是我们不能白白让她傍着楚王的地位翻身。
“所以,即便是她真想去打楚王的主意,你也切记不能让她捞到正妃的位置。”
“知道了。”苏慎慈点头。又道:“楚王竟会是这样的人?”
戚缭缭扬唇:“姑娘,你还是太嫩。这世上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苏慎慈学她嘁地一声。
戚缭缭又道:“此外我总觉得他跟燕棠之间有什么过节,但什么过节燕棠自己都还不知道。
“楚王这边我不打算打草惊蛇,可我看他近来跟你哥关系处得也不错,谁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鬼主意。
“所以你盯着点儿,最好别让云姐儿跟他接触。”
萧珩是绝不会想到如今有两个苏慎慈的灵魂存在,他跟苏沛英交好她也不敢说是不是另有目的,但是跟苏慎慈先交个底,至少可以预防预防。
苏慎慈通通应下。然后道:“你说的通通都很有道理。为什么我们一样大,你却比我厉害这么多?”
戚缭缭叹气。“我也很羡慕你,还能这么傻乎乎的。”
……
苏家的事情戚缭缭并不打算过份插手,随着苏沛英在衙门里的稳定,他们的底气和实力都在加强,很多事情是可以应付的了。
说到底,她如今是“戚缭缭”,她只能旁观提醒,动手还得他们自己来。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还是让戚子泯派人去盯一盯苏士斟,这老家伙绝不会放过续弦这件事给自己牟利,她虽然不插手,但至少也要知道他动向才不至于被动。
随着徐坤等几位将领入京,靖宁侯和戚子煜他们嘴里提到几位边关将领的次数也多起来。
戚缭缭看到这阵势,心里反有些期盼着朝廷早做出征准备,把乌剌的给赶跑了再说。
打完乌剌,毕竟还有燕棠的死因需要解疑,以及还有朝中后来伺机而动的那批文官,他们真的会因为这一世的改变而完全放弃与勋贵争权吗?
不管孙彭其人该如何评价,前世里联名要杀他的那帮人的嘴脸都够难看的。
如此想来,燕棠的死其实搞不好跟他们也有关系。
毕竟勋贵死了那么多,燕棠死于五年后的第二战,那一战赢了,天下太平了,他却死了。
他的死才代表着勋贵在朝中的势力彻底变弱,从得益的一方正是某些文官们来看,如果燕棠的死真有嫌疑,难道不是他们更像凶手吗?
让燕棠挂帅打乌剌是为力求大殷勋贵们不像前世那样惨淡收场,只有勋贵实力保存,才能够继续保持目前朝堂上的平衡。
而如果害死燕棠的凶手真是那些捉着孙彭先开刀的文官们,有勋贵们在,那段内幕才更有可能被披露。
如今朝廷局面并不算差,勋贵虽受重用,乃是因为大殷开放众邦往来的同时需要防御外敌,文官里事实上大部分还属清明之士。
就连苏士斟之流,实则也未曾想过要跟勋贵拼高低什么的。
当然,后来世故如他,也还是顺应大势,依靠他的恩师刘兰珍入阁了。
害群之马总是有的,哪朝哪代都不能杜绝。
很多人初初并不想杀人放火,是时势推动拥有了杀人放火的条件才开始生变。
近日,她除去读书,余下的时间就把战后逐渐冒头的那些个官员在纸上捋了捋。
只是朝廷里这么一忙,她心里也略有些不爽。
苏慎慈说的有人给燕棠说亲的事情,她其实也从戚子泯他们口里听到过了。
她的初衷本就是希望他这一世里安然幸福直到寿终正寝的,前世里给他说亲的人也有,但可没有如今的阵仗。
所以倘若他真能寻到个合适的姑娘成亲生子,按理说她应该感到满足和高兴,然而并不,她只觉得没劲。
人家有权有势有地位,五官好身材好脑子也好,还能缺媳妇儿?
京师里的官眷们,怎么就那么闲。
第266章 他很抢眼
燕棠当然是绝不会想到在他面前一双魔掌收放自如的戚二姑娘,私下里会把他给赞了这么一遍的。
他真的很忙。忙得连苏慎慈要及笄的事都得经黎容提醒。
回礼什么的好在可供选择的范围不大,正好程淮之说合起来置办席面,他就直接指定黎容去办了。
但即便如此,一有空他也还是要对着戚缭缭画给他的画像看一会儿,再傻傻地乐一会儿,如此方带着满足投入差事。
心里怀揣着这样的牵挂,感受确然是不一样。
这日去东宫递军报,正好见到太子陪着太子妃在廊下拾掇花盆里旧年的残花。
俩人一个动手一个搭手,时而唠上两句家常,研究那花根几句,那画面可真是婆妈中又透着温情。
不由也想起他跟他那一位来——他那位大约是不会有太子妃这么好说话的了。
碰上这样的时候,他全程包揽,然后她从旁色迷迷地盯着撸着袖子汗淋淋的他,一边磕瓜子一边吃他的豆腐还差不多。
等到豆腐吃完了,大约残花也要变得更残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垂首弯了唇。
太子洗手端了杯茶,边喂给太子妃边冲他道:“你傻乐个什么劲?”
太子妃跟太子不敢说青梅竹马,却也是少时相识。
镇北王府与宫中亲近,又蒙皇帝与太子照拂多年,燕棠自然对他们是熟悉的。
这样的场面,从小到大,他的确是常常见。
但怪就怪在,从前这样的画面,他从来也看不进心里,不是么?
太子直到太子妃把茶喝完了才放下杯子,然后与他进殿来,问起西北辽东回来的几个将领差事上的事情。
他说道:“徐坤与周涟已经接手丰台营军务,林禀奇在吴州营也已经开始操练,臣昨日里去了周涟府上一趟,跟他们随口聊了聊,没听说有什么困难。
“只是战士们或许还接受不了他们边境的强度训练,这两日有些显乏。”
太子道:“接受不了也得接受。按说这个时候北地荒凉,物资紧缺,是出兵的最好时机,但准备不足,到头来害的是将士的性命。
“起兵或许容易,朝廷培养一批将才出来却不容易。”
说到这里他扭头跟太监道:“传个旨给五军营,让他们督促着抓紧点。”
大殷太子但从成人起接管政务就须兼管部分军务,这也是历代皇帝都文武兼备的原因之一。
等太监走了,太子打开燕棠呈上的军报看了看,又接着道:“贺楚这当口应该收到孙仁事败的消息了,皇上猜想他们这次栽的有些措手不及。
“如果所料不错,孙仁若真有同伙潜伏在朝中的话,他应该也差不多要有所动作了。”
燕棠闻言道:“殿下可有目标了?”
太子抬肘支在案上,凝睃道:“皇上说,贺楚跟他爹铁木儿一样,都是外强中干的类型。
“也许贺楚要强些,毕竟他有个孟恩,但是乌剌国力摆在那里,他撬不动我大殷的高官。
“反倒是不上不下的这些人,有欲望,想登顶,却又苦无出路,很容易成为他们目标。
“皇上跟乌剌王庭打过交道,对乌剌的见解,会比你我要有力。”
燕棠心下讶然:“皇上曾见过乌剌老可汗?”
太子摇头:“没见过。虽未见过,但打交道并不见得需要见面。”
燕棠原本是想问太子,皇帝跟老可汗铁木儿打过交道,何以他从来没听皇帝说过的?
想想君臣父子,人家皇帝能告诉太子的事情,不见得就得让他知道,因此也就罢了。
太子看了眼窗外,说道:“饭点了,回头苏沛英也要过来,你也留下来用膳?”
燕棠未及表态,门外就传来“苏大人到了”的呼声。
……
戚缭缭已经把各项功课把式照旧练起来了。
及笄之后她便不用再去学堂里上课,因此她与苏慎慈都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需要这样按步就班了。
黄隽的课也只需上到四月,恰恰差不多一年。
她如今跟鞑靼人打交道毫无阻碍,按黄隽的话说,只要看不到她这脸,假装个鞑靼人都已不成问题。
跟程敏之他们一块儿送黄隽出来的时候她就在坊间见到有养眼美男子穿着朝服站在大槐树下,而且是俩。
左首的燕棠气宇轩昂,浑身严谨,右首的苏沛英儒雅谦和,让人如沐春风。
黄隽看到燕棠,远远地作了个揖,然后麻溜地牵着马儿走了。
戚缭缭走过来,上上下下将他们打量:“你俩怎么站在这里?”
燕棠盯着黄隽几乎小跑地出了坊,才收回目光道:“一道从东宫出来,刚好走到这儿了。”
又道:“你们几个叽叽喳喳地,又打算干嘛去?”
“约了晚上去城西新开的馆子吃饭。”戚缭缭说完抬头笑:“你是不是又得训我几句?”
燕棠忍不住想要捏她的耳朵施以惩罚,想起这是外头,旁边还站着苏沛英,便又把手给管住了。
苏沛英笑道:“你们说话,我先回去。”
戚缭缭道:“沛大哥再聊会儿。”
苏沛英摆摆手,微笑着走了。
燕棠等她收回目光,才道:“沛英最近是不是越发抢眼了,我听说翰林院和詹事府好几个人想给他说媒。”
戚缭缭望着他笑起来:“是嘛,确实很抢眼呢。”
燕棠眉眼讪讪。
戚缭缭乐了,戳戳他手背。
燕棠逆来顺受。浅笑看她一会儿,又道:“天气暖和了,要不要再来跟我学点什么?”
“学什么?”
“什么都行。”他说道:“我虽然擅长刀枪剑和拳脚,但基本上十八般兵器都还使得上手。”
戚缭缭认真想了想,说道:“那等你有空了就告诉我。”
她练了半年的武艺,她如今跟寻常汉子交手是没有什么问题了,就算是跟程敏之他们过招也还勉强能凑合个十几二十招,但是动真格的终究不行。
所以蹲马步打梅花桩这些她倒是一直没有停过,体质变好是肯定的了,去了趟围场回来,身上没有丝毫不耐什么的,但是不能满足于此。
燕棠点头,趁着无人,给她顺了顺丫髻上垂下来的几根小发辫儿,回了府去。
第267章 真是憋屈
围场虽离关外不过数百里,闹出奸细的事情却也在中原新年之后才传到乌剌来。
贺楚正围炉凝神的时候,孟楚大步走了进来。
“孙仁被抓了!”
贺楚微微扬首,说道:“我已经知道了。情况不是很乐观,萧奉有了提防,便是不曾拿到实据主动用兵,也定然会全面布署,防着咱们了。——你那边怎么样?”
孟恩凝眉过来坐下,望着他道:“西北辽东都已经加强防御,听说萧蔚兵权已经于半个月前收回去了。
“可汗顾及的或是事实,大殷皇帝有了提防,首先就摒弃了让萧蔚挂帅的想法。
“打仗我不怕,只是换成别的将领,成算就不如萧蔚高了。”
贺楚说:“这个孙仁,不是什么能成事的,为什么当初不想得周全些?”
孟恩深深望着他:“并没有人会想到,因为孙仁换个箭而已,会将矛头直接对准背后行事之人的目的。
“按常理来说,但凡出现这样的事情,只会将萧奉和燕棠他们的视线引向朝斗党争。所以我也是冲着搅乱他们朝堂而去的。
“事实上我至今也纳闷,为什么会有人看出孙仁的用意是不想让燕棠出风头,甚至是怀疑到他的身份?”
贺楚沉吟,扶着膝道:“可曾去查过究竟怎么回事么?”
孟恩略感无奈:“查不出来。但是据说最先求见萧奉,提出疑问的人就是燕棠。”
“燕棠……”
贺楚咀嚼着这名字,缓声道:“燕奕宁的儿子,就算青出于蓝,他能有这么神妙?”
“我正是觉得十分玄乎。”孟恩说,“他甚至像是跳过了好些环节,直接看到了行事的人就是奸细一样。”
贺楚拧眉不语。半晌他才抬眼:“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应对?我们总不能就此放弃计划。”
孟恩沉吟:“我打算亲自去燕京看看。”
“你去燕京?”贺楚略感意外。
“正是。”他点头,起身踱起步来:“萧奉既然有防范,那么咱们安插在他们朝中的人若不是被查出来,那么就定然也会趴下不敢再动。
“然而他们要动兵,我又怎么能让他成为废子,等着被打呢?”
说到这里他转身:“除此之外,我还想去会会燕棠。”
贺楚沉思良久,缓缓嗯了一声。
……
会伪装成鞑靼人了的戚缭缭往北地人多的地方出没次数更多起来。
而且天机楼居然重新开张了,戚子湛拜的师父也重新回去当了差。
不过据说东家已经换人,这次的东家并不神秘,是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很快这酒楼又旺了起来。
戚子昂戚子泯自年后起已开始入营锻炼,靖宁侯这是要给自家培养后继者。
程敏之和邢烁也如是,每日须得在屯营呆上半日。
燕湳虽然还没有到那份上,但却也被庞辉捉着理起了庶务。
戚缭缭有次旁观他给下人分派事务,虽然说得磕磕绊绊,但是还算是有条理。
这令叶太妃十分欣慰,拉着来串门的她的手,一个劲儿地跟她夸他们家燕棠有多对这个弟弟尽心,要是能早些成亲就更好了。
戚缭缭每每这时总要忍不住要笑一笑,顺便也吹捧吹捧。
吹完了觉得坐着也没有什么意思,总要去大槐树下再吹吹风。
苏沛英找了个机会遇上苏士斟,直接把盼望着他早日续娶的态度给表明了。
苏士斟气得脸青了半日,偏生苏沛英不止是跟他说了,且跟赵胤也说了。
下朝后赵胤就笑眯眯地跟他赞起了苏沛英通情达理体恤父亲,是个孝子,这么一来他是不想娶也得硬着头皮先周旋一二。
接下来几日便皆没有什么好脸色出来。
他是猜到赵胤会漏风声给苏沛英的。
赵胤那位女亲戚如果真有那么合适,他根本不会拖到现在。
之所以去寻赵胤,还不是让苏沛英给逼的,先敲打敲打他?
谁料到他会这样!
按理说他们不会有这么直击人心窝子的狠劲儿,苏沛英虽然有主见,却不是个会赶尽杀绝的人,苏慎慈脑子清醒却也还嫩。
他们不可能这么不打算给他留后路地出击,他催他跟赵胤的亲戚成亲,这是要将他的军?
心情不好,便连着苏慎云也接连挨了他几日冷脸。
丫鬟们觉得他自打从庙里回府就没现过笑脸。
苏慎云自己也觉得是。
有什么好笑的呢?
从前苏慎慈过得像寄人篱下的孤女,如今轮到她了!且还多了个处处扎心窝子的戚缭缭。
这日子过得真憋屈死了。
“饭怎么还没来?人都死了吗?”放学回到府里,她例行对着丫鬟们挑刺。
丫鬟道:“已经去抬饭了。今儿要晚些,老爷在府里,前院又有客人。”
听说是苏士斟之故,苏慎云便不好说什么。
丫鬟又说道:“奴婢方才听到个讯儿,是从隔壁大姑娘院里传出来的。”
苏慎云瞪过来。
她便道:“方才奴婢自前院里过来,听到大姑娘屋里的绿痕她们在说老爷要续弦了!”
续弦……
苏慎云愣了愣。
丫鬟接着道:“她们说的有板有眼,还把登门来的媒人及女方家大概情况都说了。这不可能是假的。”
丫鬟神色凝重,如今姚氏一房失利,他们这些原先跟随姚氏母女的下人何曾好过?
倘若再进了新夫人,这局面可就要变了!
于是又道:“恭喜姑娘!要是府里进了新太太,姑娘好好跟太太打好关系,要翻身也不是那么难了!”
苏慎云倒还不至于像她这么傻。
苏士斟休了姚氏,会再娶这也并不是很让人意外。
他堂堂世家掌家人,又是朝廷三品大员,正室岂可空虚?
且因姚氏之故他风评一落千丈,势必还要借着再娶的机会给自己扮回几分名声,再洗白抬升自己。
这样一来,女方家肯定不会是名不见经传的寻常人家,因为只有倚仗强大的岳家声望才有可能使他挽回声誉!
然而她却并不想让他续弦!或者说,一旦他续弦,于她及两个弟弟而言全无好处!
第268章 王爷真苦
如今她只要不去顾忌苏慎慈,尚且还可以当她的苏家二小姐,等过几年,人们对她的事情淡忘了,她想出嫁个四五品官家中也不是不可能。
但苏士斟若续了弦,且还挑的是有来头的女方,他们姐弟这日子还怎么过?
苏慎慈好歹有个势头正盛的哥哥,且她自己也及笄了,说话间就能嫁人。
可她呢?如今是众人眼里的心机女不说,还有个通奸失贞的生母,两个弟弟还小,压根指望不上。
这新主母要进了门,她还能指望有朝一日翻身跟苏慎慈斗?指望报复戚缭缭?
这基本上她是不可能再翻身的了!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想让戚缭缭和苏慎慈她们倒倒霉,苏士斟这消息传出来,她立刻觉得危机重重了!
她按捺不住:“说媒的是谁?女方又是谁?快去打听!”
……
苏士斟要续弦的事终于传开了。
戚子泯说道:“这段时间除去到苏府拜访的苏大人朝中同僚,还有冰人都登门了。
“不过跟赵学士家那位女亲戚的事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的进展,毕竟可供他选择的人家还挺多。
“反正现在附近街坊说起这事的人蛮多的。”
戚子渝听到这里也戳戳戚缭缭道:“云姐儿这几日脸色难看极了。”
戚缭缭毫不意外。都要在夹缝里讨生活了,她脸色能好看得起来才怪呢。
“还有件事儿。”戚子泯停了下,又说道:“听说兵部和五军营又在提审孙仁了。
“街头也开始议论纷纷,我还听到有人在传,孙仁扛不住苦刑,近日口风有松动了,主动提出过要见兵部的人呢。”
当时在围场就审得够清楚了,回京之后也审过,后来大约实在是审不出什么新的线索,这才把他给羁押在天牢。
这才捱了两三个月,孙仁这就已经捱不住了?还是又有别的新情况?
戚缭缭且听且观察着。
燕棠忙完恰恰好京中的积雪也融完了。
屯营里练兵他不必时刻守在那里,若无要事,上晌或下晌去巡视一番也就回来了。
重要的是每月一次与兄弟屯营之间的小型校演,那才拼的是各方实力,不能等闲视之。
下晌他就找来黎容:“告诉二爷,从明儿开始,让他留在王府好好练武术。别到处野了。”
黎容想了下:“邢五爷及敏二爷他们可需要去传话?”
燕棠瞄着他:“你还怕他们四个聚不到一起?”
基本上是戚缭缭在哪儿,他们就在哪儿吧?
黎容微微笑,点头去了。
燕棠换下朝服,又去往叶太妃房里。
丫鬟们正在收拾桌凳,他看了眼,然后走到西边叶太妃所在的炕旁椅子上坐下。“来客人了?”
叶太妃微笑:“你这不是及冠了嘛,近来往府里来给你说媒的多的是。”
燕棠皱了下眉头:“我不要说什么媒。”
“这哪里由得你呀?”叶太妃拿着两副鞋垫边看边说:“你都多大了,还不打算成亲?”
燕棠静默着,说道:“就算我打算成亲,我也不需要被说什么媒。那些人根本连我是什么人都不了解,怎么知道什么人跟我在一起合适?”
“人家都是跟咱们家很熟的,差不多打小看着你长大。你什么脾气她们还能不清楚,不是那温柔脾性好的也不会给你牵线。”
叶太妃显然对手上的针线活挺满意,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人家刚才也说了,那姑娘是家里的长女,下面有弟妹的。
“性子又温顺又安静,是父母的好帮手,我觉得配你这种闷头闷脑的正好合适。”
燕棠眉头越发皱紧了:“哪里合适了?
“什么温顺安静的,多半连迈个门槛都要半路停下来喘三喘,这种配给太医当去药靶子还差不多。怎么能配我?
“还有,我需要她管什么家,当什么帮手,黎容和庞辉都很能干。
“我的妻子只需要知道哪里的菜好吃,哪里的戏好看,每天开开心心地就可以了,她们难道觉得自己是为别人活的吗?”
叶太妃听完忍不住拿鞋垫拍他:“我才刚开了个口,你就啰嗦了这么多!
“人家姑娘知书达礼,你连见都没见过,就瞧不上人家!你当自己成天摆着那副脸,有多招姑娘家喜欢呢!
“这样的还不配你,你说得什么样的才配你?”
燕棠憋着气,闷头半晌,漠然道:“怎么着也得活泼可爱的,跟我说得上话。”
叶太妃冷哂:“活泼可爱的多了去了,也不见你格外留意哪个。”
燕棠不吭声了。
叶太妃觑了他一会儿,又说道:“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
燕棠看了眼她。
叶太妃高兴了:“有你就直说。母亲差人去提亲!”又问:“是谁家女孩子?”
燕棠深吸了一口气,别开脸:“没谱呢。”
他还没有“色诱”到让她想对他“负责”,怎好泄露天机。
叶太妃自然是万万想不到他会铁树开花,表面上看着仍旧端庄严肃,实际上私底下早已经浪成了一匹小马驹儿。
想想这话靠谱,就道:“活泼些的也好,咱们家里人少,活泼些也更热闹些。”
又道:“你要是喜欢这样的,我就着人再物色看看。”
他又道:“不急!”
“还不急?”
燕棠靠回椅背,无奈抬手摸了下后脑勺:“湳哥儿长大些再说。”
“这关湳哥儿什么事儿?”
“……我怕万一他嫂子对他不好……”
叶太妃又是一鞋垫轻拍过来:“又不是给他找晚娘!”
……
燕棠被叶太妃赶了出来。
太阳底下溜达了几步,回到房里又顺着帘栊徘徊了几回步,最后把魏真给喊了进来。
黄隽刚走,戚缭缭独自坐在太阳下品茶。
魏真难得看到她这么娴静优雅范儿还愣了一愣。
戚缭缭望着他:“你愣什么?”
他收回表情,说道:“我们王爷在喝酒,姑娘却在喝茶,小的觉得好巧,因此愣了愣。”
“他喝酒?”戚缭缭也愣了,“又不是饭点儿,他喝什么酒?”
“小的也不知道啊!”魏真摊手,“晌午我们太妃跟王爷说了会儿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回来就对着我们老王爷的盔甲闷头喝起来了。
“唉,我们王爷太可怜了,那么小就没了爹,戚世子他们还在掏鸟窝的时候他就坚强地撑起整个王府来……
“哎,姑娘,您上哪儿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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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我来负责
魏真在后头慢吞吞追着喊的功夫,戚缭缭已经出了家门。
燕棠心里的苦她知道的,燕奕宁在他心里份量很重,他几乎是背负了他未完的期望和使命在过着自己的人生。
既然他从叶太妃院里出来就陷入伤感,那多半是跟往事相关了。
进了院子,就见窗户内燕棠正侧对着这边支颐想心思。
“又闹什么夭蛾子?”她进门坐下来。
屋里倒也不见得多惨,燕棠坐在窗下罗汉床上,桌上摆着个酒壶,一只杯子,他正盘腿坐着独饮。
前面不远处挂着燕奕宁留下的盔甲——这盔甲日日挂在此处,也不显得多么刻意。
就连燕棠的神情,虽是在喝酒,但也不像是借酒消愁什么的……
“什么夭蛾子?”燕棠自打她进门,目光就围着她转了。此刻听她说起,就不由好奇。
戚缭缭皱了眉头:“魏真说你在伤心。”
接着便把魏真原话说了。
燕棠略讶:“他是这么说的?”
戚缭缭直起腰:“要不然他应该怎么说?”
燕棠哑然。他只不过是因为叶太妃提到婚事,忍不住春心荡漾,想让魏真去喊她过来聊解相思而已,怎么就成了他思念亡父借酒消愁了?他面肌一抽,觉得魏真那小子有些皮痒。
“你们在骗我?”戚缭缭看出来了,语气也立刻变得不好。
燕棠感觉有杀气,连忙道:“不是,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没他说的那么严重。”
想了下他又抬头:“主要是我母亲,……她近来可能是有些思虑过重。刚才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有些事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明白。”
他很想把说亲的事告诉她,可是又觉得没有什么意义,说出来反倒像是显摆什么似的,也就咽下了。
戚缭缭实在也不相信他会是那种在这些事情上都满肚子算计的人,否则的话之前他又何必跟她事事坦率?
看他目光不躲不闪,应是真的了。
但魏真那小子夸大其词那也肯定是真的。
她想了下,就觑他道:“太妃究竟跟你说什么了?”
这些事本轮不到她来问,但她按不住心中好奇,她知道最近给他说亲的人多,叶太妃一天到晚就盼着他娶媳妇儿抱孙子。
这都怀念起亡夫了,八成肯定也会跟他说起娶亲的事儿。
那这就很值得琢磨了,面前这货究竟是怎么回应的呢?不知道怎么跟她挑明白又是什么意思?
燕棠含糊的说:“还不就是世间母亲都会跟儿女们说的那些。”又瞅她:“你问这些干什么?”
她是猜出来了吗?那不知道她会是什么态度?
戚缭缭讪讪地:“随便问问。”
说完想起自己是被魏真给诳来的,而他居然连在说亲了都至今不肯跟她说句实话,不由又眯眼敛色:“王爷日后可不必做这些伎俩了,我会过来是因为看在你我邻居的份上,可不是冲着别的。”
说完她撑桌俯在他上方迫视他:“就凭王爷这种手段,骗骗别的小姑娘还差不多!”
燕棠凝视鼻尖前的她,抿唇未动。
戚缭缭到此时才发现自己心里是有点气的。
打从听到他要说亲时起,她就有些没着没落,起初她只当是偶然,毕竟在一起呆久了嘛,而且他也跟她表白过那么多次,她就算是出于女人的虚荣心,大约也多少会有些吃味吧。
但是叶太妃拉着她的手跟她说希望燕棠早成亲的时候,她就觉得好像透过这双手看到了燕棠跟别的小母狼卿卿我我成亲生娃了一样,简直是说不出来的别扭和不是滋味。
她也知道自己这情绪来得好没道理,毕竟她自己都没有答应过他什么,你还不许人家改变主意为自己将来打算?
这些天就自己呆屋里窝着。
她窝着不要紧,可他别跟她装傻充愣啊!
说亲了不起?有人做媒了不起?有小母狼上赶着想嫁了不起?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伸手捏住他下巴,严肃地睨视起这张脸。
被数落的燕棠猝不及防被她捏住,目光别无选择地投进她眼底。
他从她眼里看到了气愤,这明明该使他愧疚的,此刻却有些跃动。
她听到魏真说他在难过就立刻过来了呢。
认识她这么久,她失态的时候可不多。
“缭缭,我只喜欢你。”
他缓缓勾起舌尖,轻舔了下略干的嘴唇。只求你不要生气了。
戚缭缭脑袋里噔地一声,仿似有什么东西被他给挑断了。
她手指颤了下,咽了口唾液,随后移指到他唇上:“勾引我吗?”
燕棠堂堂七尺一个大男儿,也被她这轻抚低语撩得面颊滚烫。
“不是……”
他想别脸避开这视线,脖子却像是生了锈。
从戚缭缭的视线角度,正好能看到燕棠的眉眼。
他的浑身端凝加上这样的四目相视,更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奇怪的是,从前她觉得这张脸美是美,却还令不到她动不动就想伸手。
近来越发有些忍不住了,仿佛一眼看去,除了它本来的完美,又还附着了一些别样的魔力,引得她只对它着迷。
她伸手描摩他的长眉和眼窝,鼻梁还有唇线。
美色无疑是惑人的,但情人的告白更戳心。
她打算倾身。
但将近他时,她又停住了。
燕棠快要崩溃,眼里都有火苗了。
“缭缭!”
戚缭缭停住没有动。脑子却动得比他四条腿的赤霓还要快。
三思,三思。下嘴容易,抽身很难。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可是她有把他当成玩笑吗?
没有。她对待他的心,也认真极了。不然的话这么些日子里她不会磨磨叽叽地摆明有油可揩而不揩,不会挣扎又挣扎地让心里头的两个小人吵来又吵去。
她对待他,慎之而又慎。因为他给的起,她还得掂量着自己要不要得起。
但是现在她觉得可以有答案了。因为她不下手,很快就会有别的小母狼要下手。
戚缭缭目光粘在他唇上,顿半刻,凑上去:“负责就负责!”
她双臂住他脖子,精准无误地把他双唇吻住。
第270章 吃神仙肉
隔着桌子,实在也谈不上多么火热。
但这也足够令燕棠整个人变成红炭了!
戚缭缭凑过来之前他又是浮躁又是紧张,还有着一丝隐约的期待。
真正触动的那一刹那,他也说不上具体什么感受,只是觉得心里已迎来春潮翻涌,推撞得他频频晕眩。
她像是一团云,将他裹在了半空。
他前十九年活得如同一本刻板的教案,全无行差踏错之处,直到遇上她,处处禁忌受到挑战,处处引以为傲的原则被冲击。
是她使他从一个毫无生气的迂腐男子拥有了如今鲜活的一颗心,人前他仍是端庄肃穆的镇北王,人后他则变成是渴望领略着心上人不同风情的平凡男人。
戚缭缭松开他时,他双唇微红,眉眼之间全是热烈春情。
她扬唇,又美美地啄了他一口:“喜欢吗?”
他轻声回应。又顺手推了桌子,解除阻碍,强势拥抱亲吻她。
他怎么会不喜欢?他搞那么多瞎玩意儿,还不就是等着她心甘情愿的这一天。
“这样,可太好了。”他喃喃说。
比起这个更让他欢喜的是,她在吃醋,她喜欢他!
倘若她对他仍无触动,他自然也不会轻言放弃,但是她能够有回应,有变化,有情绪,这不是最为完美的么!
男人笨嘴笨舌,也难以按捺心下激动,却又不曾鲁莽。从未曾有过的接触,必然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他像是泡在蜜海里,怡然到无所适从。又很想伸展手脚,任凭灵魂随风倘佯。
戚缭缭以为自己不会再动情,却又一再地因为燕棠而动情。
“等我及了笄,你就可以来提亲了。”
她抽身与他前额抵着前额,说道。
她对自己的病症究竟是不是好了并没有把握,也许她将来仍然不可以给他生孩子,又也许连与他圆房都或许有隐患。
但是他都能把自己说服,她当然也可以。“我说话算话的,会对你负责到底。”
燕棠沉浸在情动里,握住她手掌的手还十分用力。
闻言他又笨拙地吻了她一会儿,才轻喘着吻在她耳鬓,着力稳住心神说道:“你三月及笄,我只有两个月可作准备了。该死的子煜,他肯定会想杀了我,肯定会对我百般刁难。”
戚缭缭想起戚子煜,稍稍冷静了些。
这个还真说不准……
不过她又疑惑:“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觉得时间太漫长,恨不能早点提亲吗?”
他哑声道:“放在校场跟你告白之前,我或许是这样。但现在不会了。
“不瞒你说,我早就把咱们俩的事情盘算得细细的,急迫心情当然也是有的。
“但是我更希望能妥善处理好所有的事情,让你磕着瓜子跷着二郎腿儿,安安心心地备嫁。”
戚缭缭听完很是服气。想想又道:“你果然是个有板有眼的镇北王。”
燕棠闻言揽紧她:“你不喜欢吗?”
“还行。”
只要是不是为别的小母狼用功花心思,她都喜欢。
燕棠略为不满地咬了下她的唇。
她只好改口:“喜欢喜欢。”
燕棠已抱着她不想松手。
戚缭缭却又想起来:“太妃到底跟你说什么?”
燕棠不想松开:“这么快就要打听我的家事吗?”
“不是。”戚缭缭推开他掠了下头发,“就是闲着没事唠会儿磕。”
他抿唇微笑,说道:“母亲催我成亲。”
戚缭缭哦了声,继续神色自若:“不知道是哪家姑娘?”
燕棠脸上还有欣悦,握着她的手摩挲:“我也不知道是谁。”
戚缭缭抻了抻身子:“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婚姻大事嘛,多少要了解了解,再做个比较。”
“比较?”他抿嘴道:“我怕真比较了,回头会被你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戚缭缭笑嘻嘻去揉他的脸。
……
直到日斜,阳光照进窗户来,戚缭缭才脚踏斜阳出府。
府门口正好碰到去串门回来的戚子赫,看她满面红光,不由道:“吃神仙肉了?”
戚缭缭摸摸脸蛋,打了个哈哈。
燕棠接连几日头发眉毛里都全是喜悦,说话别提多么和气,已成了侍卫队里新闻。
他自此心内大定,也开始计划跟叶太妃交底,戚家那边也得费番心思,如此事情还不少。
但这有什么关系?他甘之如饴,每走一步都觉得是在给未来添砖加瓦。
戚缭缭正经吃了满嘴豆腐,接连三日也回味无穷,弄得戚子湛以为他近来厨艺又大有长进,信心满满地又开始下一步钻研。
戚子煜近来轮值,对他俩的事还蒙在鼓里。
叶太妃足不出户,自然更不知道她那不近女色的儿子已彻底失了身,因此碰上有女眷登门说起亲事,也还都留着些余地。
黎容对他俩的事击掌称赞,但对叶太妃这边并不甚乐观。燕棠冷静下来细想,也觉得不宜草率,近日得闲便琢磨着如何开口。
……
苏慎云收到丫鬟打听来的确切消息是晚饭后。
“说媒的是老爷的同僚,有好几个,目前走的最密切的是翰林院里赵胤大人的一位亲戚,也正是他的夫人梁氏的叔伯姐妹。
“这位梁小姐眼界高,年轻时被人退婚,后来拉不下面子,再不肯轻易许婚,就拖到了现在。
“近日家里高升了,不知怎么心思也活动了,经人说起就牵线给了咱们老爷。”
丫鬟打听得颇为详细,且还义愤填膺地加重了语气。
“是梁家的女眷?”
苏慎云也算是京师闺秀圈子里混大的,大殷名声在外的大族焉能不知?
听到女方来历她就心下一沉。
梁家不是寻常人家,若这梁姓女子过门,她是休想跟她玩什么手段了,且她嫁给苏士斟,她必然是还要再生的!
可这不是极好的事情么,为何苏士斟又要不爽?
丫鬟说:“听说是因为大爷从中插了手。老爷这是气大爷呢。”
是苏沛英?
那就难怪了!
她虽然想不出来苏沛英如何忽然招惹苏士斟,但是只要他伸了手,惹得苏士斟生气,她就放心了!
撂了碗筷她直接到了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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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就是幌子
苏士斟在书房。她进去走到书案给他磨墨,说道:“姐姐还有几日就要及笄了,大哥看模样是要给姐姐风光大办呢。
“可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他们都不曾来请示父亲,也太不把人放到眼里了。
“这好在是府里没有外人,要是哪天父亲身边又有了人,落在旁人眼里岂不成了笑话?”
苏士斟是惯玩心术的,她尾巴摇一摇他都知道她要作的哪方妖。
知道她这是也听说他要续弦的事了,遂漫声地“嗯”了一声。
说实话,虽然苏沛英兄妹是他们彼此都感到硌应的人,但他还并不觉得自己的决策需要得到苏慎云的支持。
苏慎云略急:“父亲就不打算管管么?行礼那日,他们总归得请父亲到场吧?”
苏士斟有自己的想法。他凝眉道:“你不要操心这么多。最近功课学得怎么样?字练得怎样?写几行给我瞧瞧?”
……苏慎云无功而返出了门,回房路上脸色更青了。
苏士斟坐在原处想了想,却是拿起书下压着的几份庚贴又叫来管事:“梁家那边不必继续了。这里是我圈出来的几户,可为备选,先去摸摸情况。”
苏慎云的到来提醒了他,府里的确是缺个主母了。
苏慎慈他是管不着了,但是苏慎云终究是他的女儿,尤其还顶着姚氏通奸的名声。
他若不娶个来历清白家势显赫又有手段的填房尽快给他撑起内宅,苏慎云许是会歪到又要扒下苏家几分声誉,更而且,将来也别指望有什么好结果。
……
翌日苏慎云就又听来管家奉命张罗给苏士斟的消息。
闻讯后不免又闷头在屋里气恼了半日,想起日后自己处境,又不由趴在枕头上哭了半日。
丫鬟们告诉苏慎慈,苏慎慈心情可是半点儿没受影响。
戚缭缭这世里立志做个简单的人,因此想法也很简单,既然碰了燕棠那自然就得谈婚论嫁,不然的话那跟村头的恶霸没有什么区别。
燕棠对她真心真意,不以婚姻为目的亲密触碰,无异于让他一头栽进泥坑里。
所以让他来提亲,倒并非冲动,而是已经深思熟虑过。
提亲的事燕棠打算等叶太妃这边说过之后就跟戚家通气。
当天下晌就到戚家把想教教戚缭缭别的武功的事情直接跟靖宁侯商量了。
用的名目是频繁地换师父毕竟对学艺不利,而且湳哥儿跟戚缭缭他们这么要好,要是单独只教燕湳一个人,他恐怕也不能专注起来,所以让他们几个人一起练恐怕有好处。
靖宁侯对他的说法很是赞同。
虽然戚子煜老早之前提醒过他让他防着燕棠拐他妹妹,但他还是对着尖子生燕棠拒绝不起来,拉着喝了两杯酒,就答应了!
戚子煜得知燕棠越过他直接跟靖宁侯拿了批条,一张脸足足拉了三天。
程敏之他们听说燕棠又要召集他们这些人去往王府学武功,也个个如同千年的道士看透了他这几百年的狐狸精一般,立时抱着胳膊嘁地一声鄙视起戚缭缭来。
“还不就是想借着哥几个当幌子骗子煜?当我们不知道呢!”
戚缭缭觉得莫名其妙,这分明是燕棠的主意,怎么就成了她的不是?
好在有燕湳给她解围:“废话那么多,你们就说来不来吧!”
当然来!
他们又怎会舍得让燕棠轻易得逞?
苏慎云夜里没睡好,完全没有心思在学业上。
这时又听得他们几个议得热火朝天,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她虽是显赫的苏家的小姐,如今夹在他们堆里却跟小门小户出身的也似,卑微孤立得连个朋友也没有。
便是真把苏慎慈给挤走了,又能怎么样呢?人家终究不会高看她一眼。
回到府里便连午饭也不曾用,直接乘车到了静安胡同。
姚氏之所以能够哄得苏士斟娶她过门,靠的就是对青梅竹马的苏士斟有着足够的了解。
苏士斟少时很听其母之言,因此难免养成些偏听偏信的毛病,否则也不会对发妻林氏满腹怨言。
姚氏抓住他这特点,初初顺着婆母,得到了支持,后来又处处依着苏士斟,做他的贴心人,这么多年里,她想在他手里活命,倒是不难的。
苏慎云来到时她正端坐在圆桌后方,对着桌上四五样精致荤素准备动筷。
听完苏慎云把苏士斟要续弦的事情一说,她手里筷子便啪嗒掉到了碗盘上!
“续弦?!”她瞠目结舌,随即腾地下了地:“这才多久,他就续弦?!”
“可不是?”苏慎云牙关紧咬,把她打听来的消息全说出来:“说媒的都是父亲的同窗及同僚,女方家里都是有来头的!
“这接连两三拨地上门,明摆着父亲的意思就是不想拒绝!而且这两日,父亲还已经交代何瑞去张罗这事了!”
姚氏脸色变得灰白。
“我跟他可是十几年的夫妻情,他就这么耐不住寂寞要转身寻下家?”
苏慎云听她这么说着,也有些心灰意冷。
原先她也总觉得苏士斟是深爱着姚氏的,毕竟他身为苏家后人,却把有着身孕的姚氏给娶进门当了正室,如果不是有真感情,又怎么会这么做?
可是显然再深的情份也抵不过现实,于男人来说,也许所有的决定都是从己身利益出发的吧。
“这不行!”姚氏道,“不能就这么让他续了弦。他续了弦,我们怎么办?!”
新夫人进了门,要么跟苏沛英兄妹斗得不可开交,要么是和平相处,而苏士斟已经在妻室上栽过了大跟头,又怎么会随便娶?
他娶的人,定然是有些来头来历的了,那么她就绝不会傻到一进门就跟苏沛英他们撕破脸皮。
不管怎么说,中馈是必须掌在新夫人手上的,更甚至连苏士斟手上的私产都得转交给她打理。
那么苏士斟要想接济她就必须经过新夫人同意,新夫人她能同意吗?!
苏士斟不给她钱,不养她,她哪来的条件维持目前的优渥?!
除去钱的事儿,更重要的是苏士斟再娶再生,苏慎云他们三个就两头不着了!
第272章 怎么是她?
他们前面有嫡长子嫡长女的苏沛英苏慎慈,后面又有继母与继出弟妹。
男人那副德性她太了解了,苏士斟就是对她尚有一丝余情,又如何呢?终究抵不过枕边人的软语温存。
当初他娶林氏虽然是被逼的,可他跟林氏生儿育女却没有人逼他,到头来呢?不还是被她给勾走了。
这样情况下,苏慎云他们三姐弟还能有什么出头之日?
他们出不了头,她自己就更别说什么将来了!
她虽是小户出身,可是苏家是大户,他们家讲究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她当了十几年的苏夫人,她舍不下这身富贵作派。
哪怕是进不了苏家,那她也不能缺吃少穿!
她是失贞了,被他当场捉奸了,这有什么关系?她明摆着是被他所厌弃的原配林氏生的儿女给害的,苏士斟心知肚明!
她这个幼时与他青梅竹马,且又陪伴了他十余年的妻子,被他所厌的原配子女给害了,这是谁的错?
眼下她能拥有这一切,还不是因为苏士斟对她还念着旧情。
可谁知道这才多久,他就直接生起了续弦的主意!
“我不会让他这么对我的,他休想这么对我!”
……
黄隽走后的时间就成了戚缭缭他们上王府练武的时间。
大伙擒弄其实已经掌握了,除去苏慎慈那懒散笨家伙之外。
于是再学就只有学兵器。
燕棠根据他们各自特长给他们挑选趁手家伙什儿,除去战场必练的枪戟,程敏之个儿蹿得高,另挑了九节鞭,邢烁在家里已经练起刀法,就挑了刀。
燕湳跟戚缭缭一样武器还没上手,便选了剑。
戚缭缭力气小,燕棠先教她用短匕。
短匕拿到她手里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眼熟,再一看,可不正是当初小黑屋里她拿来要挟他的那一把?
收工后她就拿着匕首跟他进了院子。
“这匕首可是我哥见过的,你还敢拿出来用?”
燕棠自行喝了杯水,然后也斟了一杯过来喂她:“见过便见过,你当初不是说让黎容帮你转手?我就说自己留下来了。”
戚缭缭被他这突来的亲昵弄得心头小怦了一下。
“哪儿学的?”她可没教过他。
他淡淡道:“哪里用得着学。”
说完侧转身去,心里暗美着就着她喝过的地方把剩下的水喝了。
戚缭缭袭他的胸。
他只好道:“我也忘了……就是看别人这么做,就也忍不住想要喂你……”
……如此练了三五日,逐渐适应手里有兵器的变化,也从完全懵懂也渐生了兴趣。
燕棠知道她有想要随军出征的远大志向,因此并不曾有半丝敷衍。
戚缭缭也知道这是玩儿命的把式,也不曾丝毫掉以轻心。
这日正练着的当口,院门外便就出现了几道身影,戚缭缭彼时正好由燕棠手把手指点招式,抬头就见着几位面熟的官眷,在叶太妃引领下说笑着什么。
她手下略松,匕首失了准头,燕棠把她的手托住:“抓稳。”
戚缭缭探头再看向门外,人却已经走了。
叶太妃为人和气,年轻时跟着燕奕宁去过许多地方,因此时有女眷登门陪她说话。
王府有女客是不稀奇的,但是叶太妃带着女客到练武场来,是不是就稀奇了那么一点点?
想到这里她跟燕棠道:“近来还有媒人登门没有?”
燕棠还没有想好怎么跟叶太妃提及提亲的事,听她这么一问,便道:“不知道。怎么了?”
戚缭缭道:“没怎么。”
她虽然说没怎么,燕棠却仍然觉得浑身不对劲,直觉她说没什么就一定是有什么。
收工之后也顾不上回房洗洗,索性直接就往叶太妃院里去了。
叶太妃正在数落燕湳,原因是今儿顾先生居然给他的功课给了个青批,但结果他却把功课不知塞哪去了,搞得她连看都没看到。
燕棠等到她数落得差不多,才递了杯茶给她润喉:“母亲屋里今儿又有客人来了?”
叶太妃余气未消,喝了半杯茶才总算把语气缓下来:“是啊,谭夫人和齐夫人来作客,也是来给你说媒的。”
说完又望着他:“这次说的是安平侯的幺女,小姑娘挺活泼的,嘴也甜,我见过。
“我瞧着合适你,便领着夫人们也往你们练武的地儿看了看。”
燕棠顿了下,郑重道:“母亲不必为我操心了,我已经有了心仪的人。”
叶太妃愣了下,遂笑道:“你别糊弄我,前几天问你你还说没谱呢。”
“是真的。儿子不敢瞒您。”燕棠十指交叉,撑肘在膝盖上,说道:“这个人您也熟得很。就是隔壁戚家的缭缭。”
“缭缭?”叶太妃笑容渐僵,“怎么会是她?”
“就是她。”燕棠温声道,“三月她就要及笄,我想她及笄后就去提亲。我来就是想跟您说,我的婚事,您可以放心了。”
叶太妃屏息了一会儿,接而将手里的茶摆回炕桌上:“为什么是她?你明明之前对她恼恨得咬牙切齿——”
燕棠莫名觉得脸疼。
他双手撑膝,垂首望着地下:“我也不知道怎么跟您解释。但是事情就是这样的。
“我对她的心情再清楚不过,也许我从前恼恨他,排斥她,但那会儿我对她有多排斥,我现在对她就有多喜欢。”
叶太妃定望着他,神情愕然,仿佛久久也不能从这突来的消息里回神。
那边耳房里燕湳听见动静,走了过来,高兴地说:“哥你要跟戚家提亲了吗?缭缭答应你了吗?太好——”
“出去!”
燕湳话没说完,叶太妃随即一声低斥,将他余下一口气岔在了喉咙里。
“母亲……”
他还想磨蹭两下,叶太妃凝眉朝他瞪过来,便只得摸摸鼻子出去了。
燕棠见着这阵势,心里掠过一丝不妙。
“她有哮症,你忘了吗?”叶太妃等到门关上,又静默了会儿,才肃穆地看向燕棠。
“我知道。我没有忘。”燕棠将语气放得缓和,“但我觉得这不是没有办法解决——”
“这能怎么解决?”叶太妃忍不住打断他,自榻上站起来,“她是胎里带来的疾病,严重到戚家宁愿纵容她所有行为也不愿意将她拘着,这说明她很可能连子嗣都不能有,而你怎么能没有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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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这是执念
燕棠说道:“相对于找到一个我所喜欢的人,我觉得子嗣反而于我不那么重要。
“如果我有孩子,而我心爱的人却不能拥有,那于我会是种折磨。所以我自己并不觉得这是件很要紧的事情。”
“于你不要紧?”叶太妃气笑了,“你几时变得这样自私了?你自己想想,你跟她合适吗!”
“母亲,”燕棠抬头,“请容我偶尔也为自己自私一回。我觉得跟缭缭很合适。
“而我认为的合适,是跟她在一起能令我感到充实和满足,她能常常令我不自觉的期待未来。
“没有遇到她之前,我觉得我之后的几十年可以一眼看到底。纵然我位极人臣,坐拥富贵,可是看得到,却感受不到。
“而有她之后,她让我觉得这满堂富贵也像是有了生命。我觉得未来处处充满了风景,令我前所未有地想要去走走试试看。
“而这些,不是一个光有着健康的身体和一个规规矩矩的闺秀就能够给予我的。
“母亲当年与父亲相爱的时候,难道不会有这样的感受吗?”
叶太妃紧抿双唇,眉眼里全是愠色,她瞪了他一会儿,扭头道:“这不能相提并论。
“我与你父亲经历过的事情,面临的抉择,不是你们小儿女之间几句日常甜言蜜语能比拟的。”
“母亲——”燕棠拉长音了。
叶太妃叹气:“你缠我也没有用,任何事情都好说,子嗣上的事我就是不能让步。”
“为什么!”
“因为这样我会对不住你父亲。”
燕棠有些无奈。咬着舌尖盯着帘栊看了会儿,他着力稳住语气:“母亲不是喜欢缭缭么?
“我记得您也经常夸她,从前还曾怪我对她偏见太深。
“您喜欢她,说明她这个人的价值已经超过她的疾病,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执意反对?
“我相信父亲也一定会支持您的决定。”
“那是两码事儿。”
叶太妃深深望着他:“我喜欢她,那是因为把她当成侄女儿一样。而如今你是要娶她为妻!
“儿子,没有子嗣,将来谁来继承你的功勋爵位,谁来给你养老送终?
“更重要的是,你有欢喜与悲伤,谁能够来跟你分享和抚慰你?谁来帮你一起撑过去?
“正是因为你这些年太艰难了,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才更不想让你继续在将来面临类似的事情上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你需要有子嗣来继承你,支持你,你不介意缭缭不育,难道是打算还纳几房妾吗?”
燕棠合手无言。
盯了地面半晌,他说道:“您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但是我觉得并不一定非得需要我自己的孩子才能做到。
“我从未打算纳妾。
“如果万一我们没有子嗣,我想介时也可以过继湳哥儿的孩子。儿子知道是不孝了,但我想这多少也算是个两全之策。”
叶太妃凝眉望他半日,说道:“湳哥儿会有属于他的东西,你不一样,你必须得有自己的子嗣!
“你就当做这是我的执念好了。
“如果你真的认定了她,我也不会强行阻止你,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但是你必须得有自己的血脉,如果你能纳妾或者收个通房,届时留子去母——”
“母亲!”燕棠说:“您也知道,我不可能接受别的女人。连您自己都不能接受的事情,我和缭缭也不可能接受。
“而且我觉得过继没有什么不好。如果您是觉得我袭了爵位,便该有自己的子嗣来传承,我当然很感恩您和父亲。
“可是湳哥儿也是父亲的孩子,在合适的情况下,他的孩子为什么不可以成为继承人?”
“我现在不想跟你争论这个。”叶太妃凝眉,“就算孩子能过继,那你想过缭缭能否跟你白头到老吗?她发病的时候有多凶险你知道吗?
“你只图眼前,将来呢?你如今倒是非卿不娶,想做个痴情人,将来她有个不好,丢下年纪轻轻的你,你另行再娶么?那又叫怎么一回事儿?”
燕棠道:“我自然是会尽全力保护她。而如果真有那一日,我也不会再娶。”
叶太妃深吸气:“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是让你这么作践自己的吗?”
燕棠被训到垂头。
叶太妃瞪了他头顶半晌,咬了咬牙,而后放缓语气望着他:“你从小到大总共只有跟阿慈略好些,连你的表姐妹都并不接近,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出于冲动而产生迷恋?
“你和她根本没有共同经历过什么冲击,动不动就说什么非卿不娶,为了她可以放弃子嗣,听在我耳里,只会觉得你轻浮。”
说到这里她匀了口气,又道:“提亲的事情先不要说,更别说什么非卿不娶了,等你想明白了再说吧。”
燕棠不知道怎么说。
之前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还是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坚持。
他说道:“儿子并不是冲动,就算母亲不相信我是慎重的,我也还是要告诉您,此我只想跟她在一起。”
叶太妃凝望窗外并不言语。
……
等他出门,叶太妃原处默坐了一阵,也皱紧双眉撑起额来。
燕湳乖巧地走进来给她递茶,又给她递手炉,小声道:“母亲怎么对大哥这么严苛?
“您看他好不容易喜欢上个女孩子,而且缭缭真的很好啊,我哥喜欢上她之后,整个人都活起来了,难道你不喜欢他这样吗?”
叶太妃烦恼地道:“你知道什么!”
燕湳道:“我虽然没喜欢过谁,但是也知道两个人能看对眼太不容易了。尤其是他们两个人。
“刚知道的时候我们简直都不敢相信!
“就算是缭缭不能生孩子,我觉得就她给我哥带来的那些改变,都可以抵消了。难道您要学戏里的妈妈棒打鸳鸯吗?”
“‘我们’?”叶太妃扭头看过来。“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
燕湳讷然。
叶太妃重重放了杯子:“一个两个地都不省心!”
……
燕棠倒不至于为这点挫折变得沮丧。
只是他暂时不打算告诉戚缭缭。
好在离她及笄还有点时间,他近来心思就花在如何攻克这一难关之上了。
第274章 哪儿疼了?
他不说,戚缭缭也还是知道了,因为自有燕湳这个大嘴巴。
戚缭缭一点都不意外,燕湳蔫头耷脑长嘘短叹的时候,她神色自若。
燕湳就不乐意了:“二爷我为你们俩都急白了头发,你还老神在在!”
戚缭缭笑:“这事儿也急不来。”
谁家当娘的能接受自己儿子娶个连子嗣都不能保证的姑娘?
将心比心,换成她自己,也不见得能做到满口答应。
叶太妃年纪轻轻地守寡,自打夫亡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王府,拉扯他们兄弟长大,且还个个不输人,她期望自己的儿子能儿女满堂,这愿望不算欺负人。
儿女情长若是落实不到柴米油盐,也难以长久。毕竟决心不是光靠一时心动就能贯彻到底的。
再见燕棠的时候,她就说道:“我要不然就不去练武了吧,省得太妃看到我受刺激。”
“不用。”燕棠道。“我母亲也并不是那种横竖不讲道理的人。她就是气我没早点告诉她。等她消了气就好了。”
他有点气恼燕湳把这事给说了,她要是知道叶太妃忌讳她有可能无法生育,心里必定很难受的。
“你放心,我肯定会说服她的。”
戚缭缭见他绷着脸,想了下就把吃了半块的点心递到他嘴边。
他张嘴接住。又道:“要不你家里那边你还是先别说,省得子煜再跳出来,我就更头疼了。”
戚家那一帮老小,他可轻易惹不起。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怕戚子煜会捣乱坏事。
戚缭缭笑了下,拍拍手上糕饼屑,凑过去把他唇上的点心屑给嘬了:“哪儿疼了?我帮你看看。”
燕棠揽住她,将她的唇捕获住,说道:“现在哪都不疼了。”
于是练武还是照常。
叶太妃果然没有做出什么举动来。不但没有跟戚家人就此说过什么,甚至连针对戚缭缭的一些举措、比如说往燕棠房里放人盯梢什么的都没有。
可能毕竟这些年燕棠早已是王府的顶梁柱,她也多年不管儿子的院里事了,因此也不愿这样怪气。
闲时戚缭缭就抽空做些针线。戚子泯仍不时带来苏士斟续弦的相关消息。
别说,盯着苏夫人这个位置的人还不少,近日私底下总有人在坊里坊外打听这个事。
谁进苏家门其实都不会带来什么太大改变。因为苏士斟是不会想到苏沛英舍下家业另立门户的决心的。
但他续弦,苏慎云会坐不住,姚氏更会坐不住。所以她就看她们母女究竟要怎么搞这个破坏。
眨眼到了苏慎慈及笄前夕。
沈氏受邀做赞者,正宾是护国公夫人,邢小薇的母亲。此外杨氏靳氏都是执事。
除去坊间发小之外,苏沛英又还请了些亲友,毕竟姑娘家的及笄礼有着重要的代表意外,他并不想因为苏士斟的原因随便对付。
苏士斟身为父亲,碍着有宾客,少不得也要参与筹备筹备。
下晌正着管事王瑞上街采买,苏慎云就忽然匆匆到了跟前:“父亲!母亲得了急症,派人来说有话跟父亲说!”
姚氏在苏家这么多年,苏士斟对她又何曾不清楚?
早前几日苏慎云还到了她那里,没听说有什么不妥,何至于突然之间有什么重症?
他不知道她是要钱还是又要什么,总而言之他现如今已跟她一拍两散,并不想再被她缠住脚步。
因此未加理会。
苏慎云急道:“父亲!母亲好歹跟您做了十几年的夫妻,您就连看都不愿再去看看她吗?”
苏慎慈远远地见着苏慎云拉着苏士斟说话,没一会儿就出了门,不由问:“老爷去哪儿?”
……
戚缭缭近来并不怎么往燕棠房里久待,只为怕招叶太妃越发不待见。
燕棠也有分寸,一般不留她,就是留她也只是坐着说几句话就散开。
下晌叶太妃带着湳哥儿回娘家探望老母亲,燕棠一个人在府里,便想趁着这工夫带戚缭缭去屯营里走走,让她先留下来坐坐,自己先进了耳房去洗澡更衣。
戚缭缭望着他离去,就坐在他素日坐的太师椅里打量起桌上来。
桌上有书有文具,她拿起他反扣在一旁的兵书,书挪开,底下却是一小卷字画。
再展开一看,居然是她那日在回龙观里给他画的那副小像。他不知什么时候把它正儿八经裱起来了,看着倒挺像那么回事儿。
看看这画放的位置,就是他日常伸手所及之处,她这唇角就不禁勾了起来。
正要拿起桌上纸笔再给他画两张,魏真就走进来道:“慈姑娘不知道什么事儿,去戚家找姑娘了。”
这个时候苏家应该正忙着,苏慎慈抽空出来定是有要事的了。
戚缭缭瞅瞅还没有动静的耳房,就起身出了府。
苏慎慈找不到她,正打算折回去,可巧在坊间就见她悠哉悠哉地自王府那边走了过来。
也不由笑道:“你这家伙,近来倒是跟阿棠走得近了。想通了?”
戚缭缭笑嘿嘿在槐树下坐下来,并不回答。只说道:“找我什么事儿?”
说到这里苏慎慈就敛色了:“刚才不知怎么回事,我父亲正忙着,云姐儿跟他说了几句话,他就让人套了马车往静安胡同去了。”
之前戚缭缭让她盯着苏慎云,她可没忘。
戚缭缭闻言就皱了皱眉头。
苏士斟虽然还赡养着姚氏,可后来也不曾去过了,这怎么突然之间又跑过去呢?
不过既是苏慎云跟他说过话才走的,那多半是姚氏的主意让他去的了。这是准备有动作了?
想到这里她问道:“苏慎云知道你父亲要续弦的事了吧?”
“知道了。就像你所说的,反应挺大的。”苏慎慈把那天夜里苏慎云哭闹的事说出来。
戚缭缭略想,就点点头:“那就是了,姚氏必定是为着这件事寻他过去的。”
说着她立刻拉着她站起来:“你父亲再娶,姚氏可就什么都要没了,这种情况下她指不定会狗急跳墙,此番肯定有戏可看!
“你手头事忙完了吗?咱们赶紧过去!”
第275章 别提恩义
苏慎慈差绿痕回去跟苏沛英禀了一声,就与戚缭缭出发了。
同行的还有戚子泯。
戚缭缭既然能猜到苏慎云不会希望苏士斟续弦,自然也能想到姚氏的心态。
姚氏擅惑人,这是肯定的,否则当年怎会哄得苏士斟娶她过门?
且她失贞被休还能让苏士斟给她置宅子养下人也能看得出来她这些年里是没少得到苏士斟的疼爱的。所以苏士斟要迎娶别人了,她怎么会没有危机感?
戚缭缭他们行到半路时苏士斟已经在头未梳,脂粉未施,歪在榻上的姚氏面前坐下。
屋里有药味,姚氏脸色也很苍白,一双眼睛红肿,往日的八分颜色如今只剩下三四分。
苏士斟捧着茶,说道:“有什么事,说吧。”
“老爷……”
姚氏甫张嘴,眼泪便落下来。紧接着身子也坐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扑进他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苏士斟看见这模样,再被她这么一哭,眉头就皱得更紧了。“有话就说,这是干什么?”
“妾身可是要活不下去了!”
苏士斟略感不耐:“不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吗?你还想怎么样?”
姚氏倏地抬头:“如今倒是好吃好喝,可老爷娶了新夫人,也还会让新夫人答应供养着妾身吗?”
说到这里苏士斟就皱了眉头。
这个问题他并没有想过,但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倘若再娶,肯定不会再选择小户女子。
这到底还是有区别的,姚氏跟苏沛英他们不对付,他倒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当初的确是林氏拆散了姚氏和他。那双白眼狼跟他也是天生的对头。
但姚氏居然下那样的圈套给苏慎慈,这就令他有些不能忍受了。
苏慎慈即便为他所不喜,那也是他苏家的小姐。
身为苏夫人,她如此不把他的名誉放在眼里,这又还堪当什么苏夫人?
他觉得,还是出身局限了眼界。
大家出身的女子就不同了,见多识广,就算耍阴私手段,至少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太多首尾。
女人本身搞不掂,难道联同她背后的娘家也还是搞不掂吗?他们是总有办法压住那兄妹俩的。
这些日子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当年棋差一着,不该把没什么背景,且还得靠着苏家过活的姚家女娶进门。
倘若娶个大户女子,虽不说苏家得靠亲家提携,至少势均力敌,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来。
这也因此让他纳闷,之前那么些年,怎么也相安无事呢?
仔细想想,是了,是自打苏沛英庆功宴上戚缭缭识破了苏慎云诡计后局面就变了。
合着之前的平静不是姚氏有多称职,而是根本没有遇到对手。
看看人家戚缭缭,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就把她姚氏给耍得团团转!
所以他肯定是不会再掉小户人家的坑。那既然他不会选择小户人家的女儿,有哪个大户出身的女子又会接受丈夫拿钱供养下了堂的前妻呢?
这不明摆着欺负人么!
他淡然地端了杯子。
姚氏见他不说话,眼泪便又凄凄婉婉地流下来:“老爷当真是好狠的心!
“你我打小便在一起,自晓事起耳鬓厮磨,青梅竹马,我及笄时你许我白头之约,半路将我弃了,娶了林氏。那几年剩独守着那誓约苦苦等候。
“即便是知道你已为人夫,也还是义无反顾丢了身子给你!
“自入了苏家大门,那十四年里我哪处侍候得老爷不周到,哪处不曾顺着老爷的心意行事?
“我为你生下儿女三个,到头来却因为我被人陷害而我将我扫地出门!
“老爷,这可是你第二次弃我了!”
姚氏死命抓着他胳膊哭诉:“如今我被你和林氏的儿女害得无路可走,无家可归,承蒙老爷垂怜才得这一蔽身之所,老爷若是还要弃我,那可就是第三次了!
“妾身再也没有活路了,那难道不是活不下去了吗?!你就那么忍心让我去寻死吗!”
说到这个“弃”字,苏士斟心里还是晃荡了两下。
但他此刻心境不同当初,哪里还会有什么愧疚?
听她数起这笔烂账,便愈发有些不耐。
他凝眉吹了吹茶:“我本也不愿意弃你。只不过事到如今,你我已经各不相干,我自然有道理为自己谋划。”
“那我呢!”
姚氏忍不住自床上下地,“老爷官路亨通,妾身不敢阻拦老爷,可老爷难道不该看在你我这几十年的情份上给我个交待么?”
“你还要什么交待?”苏士斟脸色微沉。
姚氏道:“不管怎么就说,老爷总得答应让妾身有条活路吧?”
……有赖戚缭缭的吩咐,戚子泯对静安胡同这带地形已十分熟悉。
到达姚宅附近时他直接带领戚缭缭和苏慎慈到了宅子未曾与人相邻的侧墙下,然后指着院里说:“宅子三进,姚氏住二进,里头只有个厨娘,一个洒扫嬷嬷,然后两个丫鬟。
“这会儿天色不晚,后院里应该没有人,就从这儿去。出来的时候做几声猫叫。”
这种墙又不高。说完戚缭缭便爬上墙头,之后是苏慎慈也进了来。
有赖这一年的勤奋,这种并没有什么禁防的小院里窃听是根本难不倒他们了。就算是比不上戚缭缭用功的苏慎慈也能轻松做到。
到了姚氏后窗下的角落里,就听屋里静默片刻之后,有苏士斟的声音传来。
“我这里有五百两银票,你收着。”
苏士斟自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摆在桌上,平静地望着形容惨淡的姚氏:“你做出那样的事情,毁坏我的名声,我供养你到如今,对你也算仁致义尽。日后你便好自为之,不要再差人来找我了。”
他能平静,姚氏却不能平静:“五百两银子你就想买断你我恩义?!”
“别提什么恩义。”苏士斟道:“我老苏家如今虽非权宦世家,但也是有几百年历史的世族,我留你性命,未曾让你自戕于当时,已算手下留情。
“淑英,你不要不知好歹。”
第276章 心里没数?
这番话虽说得缓和,甚至还称得上温柔,但背后的重量却压得姚氏颤抖起来。
她攥紧拳头上前,厉声道:“你还想置我于死地?!”
苏士斟端坐无言,面目清冷。
“苏士斟!”
姚氏厉声哭吼起来。
她冲上前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能穿过衣裳直接透进他皮肉里:“你可是从十岁起就说过会对我好的!说要跟我白头到老的!
“你让我下堂就算了,你怎么能狠心成这样,就凭这轻飘飘五百两银票来打发我,还有脸说什么留下我的命是对我仁慈!
“苏士斟,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声音尖厉地飘到屋外,夜色里苏慎慈神色震惊。
她是知道苏士斟凉薄,但却没有想到会凉薄到这种地步!
这真的是她和苏沛英的生身父亲吗?!
她扭头看向戚缭缭。
戚缭缭神色自若,只目光略显清冷。
她对苏士斟的狼心狗肺已没有太多感触,如果不能预料到这一幕,她也不会兴冲冲跑过来。
眼前这个人也曾经是他的父亲,但她坚信,他是从来未曾给予过他任何一点的父爱。
她和苏沛英该庆幸的,也许是万幸他没有在他们还在幼时把他们俩给杀了吧?
这样的苏士斟,已配不上让她付诸更多情绪。
“这只能说明你自作孽,不可活。”
恰在这时,屋里苏士斟已经开口了。
他将姚氏指头一根根掰开,说道:“早知如此,你安安份份当你的苏夫人不就行了吗?
“纵然我知道你是被陷害的,但是你翻不了身,且拖累了我的名声也是事实。
“你管不好云姐儿,让她在永郡王府丢了我的脸,还让沛英兄妹当着皇上的面把我们父子不睦的内幕捅了出去。
“在事情发生之前,皇上偶尔还会传我去宫里吃茶下棋,说说我们老苏家祖上的事迹。
“可是你知道吗?事后到如今,将近一年了,我一次蒙召都未曾有。围场伴驾甚至还钦点了沛英。
“这都证明上头对我偏见已然根深蒂固。
“害你的人是沛英兄妹和戚家丫头,你有冤屈,得找他们去诉!
“而我,是不可能留下父子不睦的把柄在外,继续影响我的。
“你说,这个时候我还不跟造成这一切后果的你一刀两断,还等到什么时候?
“我今儿来,自然也正是要跟你做个了断的。我不拿出点诚意,皇上他不会原谅我。”
这番话流利平缓,又清凉刺骨,像自冰雪里穿透过来。
戚缭缭扭头看了眼满眼讥嘲的苏慎慈,又收回目光。
苏士斟是属于还算是沉得住气的那种人,听他这么说,那么他想续弦的动机倒不完全是冲着压制苏沛英兄妹来了。
但这有什么区别?他所有的表象都是为了消除皇帝对他的成见,甚至不惜割断原本还有些许留恋的夫妻恩情。
“你眼里难道就只有你自己吗?”姚氏在静默之后又是一声凄厉质问,“你就算要打发我,难道我在你眼里就只值五百两银子吗?!”
“已经够多了。”
苏士斟站起来,掸掸袍子道:“明儿慈姐儿及笄,府里事多。我出来的已经够久,你早些歇息。”
“苏士斟!”姚氏崩溃了。
苏士斟在帘栊下停步:“这是最后一次。日后相见,你切记该尊称我一声苏大人。”
屋里猛然透出股沁骨凉的绝冷气息。
隔着墙壁,戚缭缭都能嗅到来自于姚氏身上的那股绝望。
戚缭缭双手情不自禁扶上窗台。
到了这份上,姚氏若有筹码绝对该使出来了!而她既然让苏慎云特地把苏士斟给请了过来,那当然就有筹码跟她讲条件!
否则的话她还不如直接撕破脸闯到苏家去缠着他呢!
“你个白眼狼!”
脑子里那根弦正绷着,屋里姚氏果就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苏士斟的衣裳发起狠来:“苏大人想要明哲保身?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十四年前沛哥儿他们的母亲是怎么死的,难道你心里没数吗?!”
也不算很长一段话,立时刺得窗外两人挺直了腰杆!
“你胡说什么?”苏士斟在帘栊下定立,许久才将视线对上焦点:“沛哥儿母亲?”
姚氏放开手,勉强扯了个笑,轻颤着道:“你听懂了,对不对?苏士斟,你不要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情我不知情,这几年我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苏士斟静默无语。
苏慎慈剧烈地颤抖起来,旁边站着的戚缭缭都明显听到了她牙齿咯咯作响。
她连忙道:“赶紧去让子泯回去把你哥还有敏之阿烁他们全都叫过来!快去!”
苏慎慈睁着通红的双眼看了她一眼,扭身冲向后院。
戚缭缭看着窗台上自己那只手,才发现指节也已经变白了。
“这些年在苏家,你真是改变了很多。”屋里长久的静默过后,苏士斟缓缓在身后椅子上坐下来。
“想当年你才过门的时候,连个下人都治不住。如今却懂得来威胁我了。
“但你还是长进得不够,林氏跟我没有关系,她是病死的,你觉得我该有什么数?”
“她得的并不是暴疾,躺在病床上有数月之久,自打生了慈姐儿之后你再也没进过她房里,为什么偏偏那日你会进她的屋?而出来不到半个时辰就传来她的死讯?”
姚氏说到此处冷笑起来:“大人身为三司执法大臣,不知妾身若将此事宣扬出去,这杀妻之罪又该落得什么下场?”
……
燕棠穿戴齐整出来,里里外外找不见人,便唤了魏真进来,一问,才知道跟苏慎慈走了。
苏沛英正准备用饭,见燕棠拉长着脸到来,又拐弯抹角地跟他打听起苏慎慈,便笑了下:“跟缭缭上街了。”
燕棠略觉不爽。问道:“没说去哪儿?”
苏沛英让人给他上餐具,又着人去厨下加菜:“她们俩去哪儿,我好久都没有过问过了。”又扬唇睨他:“找阿慈有事?”
燕棠懒得回应。
刚坐下,门外就忽有人进来:“大爷,戚五爷有急事求见!说是大姑娘和戚姑娘都在静安胡同,请大爷立刻前去!”
第277章 鱼死网破
戚子泯出了苏家又往程家邢家来传话,站在邢家天井跟邢烁说话的时候,正巧邢炙与戚子煜约着回府吃茶,见他们神色正经,不由问:“说什么呢?”
戚子泯见到自家大哥还要掩饰一下,邢烁却嘴快,专挑重点说了:“阿慈他父亲又趁夜去了姚氏那儿,刚才传出姚氏揭发他涉嫌杀害阿慈生母的事情来!缭缭让我们赶紧过去!”
邢炙怔住:“苏士斟杀妻?”
……
屋里还在以一种鱼死网破的方式僵持着,戚缭缭心情是可以意料到的不能平静。
原先她曾想,如果林氏当真死于非命,那么她的死多半乃姚氏所为,至少也应该是他们俩合谋。
毕竟姚氏足足等了苏士斟好几年。苏士斟起意杀妻的动机是不大成立的,林氏多活两年少活两年,其实于他来说没有太大关系。
娶不娶姚氏,要不要替她肚里的苏慎云负责,从眼下看起来,其实也不是那么必要。
他到底是个世家之后,岂能因为个女子被困住手脚?
但如今听起来姚氏竟像是没有直接插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苏士斟为什么杀林氏?
难道他杀她并不是为了替姚氏过门清除障碍?
“公堂要讲证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杀妻?”苏士斟凝视她,从戚缭缭的角度看去,那单手支膝,微倾上身的样子莫名带着股讥讽。
他说道:“没有证据就是诬告。跟了这么多年,诬告朝廷命官知道要承担什么后果吗?”
姚氏胸膛起伏,不施脂粉的她在灯下看起来颇有几分狼狈。
但她一冷笑,那五官又变得狰狞起来。
“苏士斟,我可没有说要去告你。你虽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到底你还是我儿女们的爹,你要是倒了,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
“事到如今,我也只不过求份保障而已,你若是肯应了我,给我宅子庄子铺子,再答应给容哥儿兄弟先分出一部分家产傍身,余下我别无他求。”
“这世间哪里有给下堂妻分祖产的先例?”苏士斟轻笑起来。
“你可以考虑考虑。”姚氏说。
苏士斟沉吟,说道:“你就非要这么要挟我?”
姚氏咬牙:“你但凡不那么绝情,我又何至于如此!我身为继母纵然有薄待那双兄妹之处,可是这一切难道不是你纵容的结果吗?
“我们姚家声望不及你们苏家,如果不是你纵容,我哪里来的胆子敢苛薄他们?
“这分明就是你我共同的罪过,为什么现如今要让我一个人来担着?
“你想借我的手刻薄他们,不只是因为你对林氏没感情,而是因为你害死了林氏,你害怕他们有朝一日会找你报仇!
“你自己想想,这么多年里,你可有一次抱过他们?有多少次敢于跟他们在屋里单独呆上半个时辰?
“这是因为你心虚,你害怕!你恨不得将他们踢得远远的!”
苏士斟面无表情地掸着袖子:“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姚氏笑道:“你想套我的证据?我有那么傻,把底牌全都摊开给你看,然后好让你放心地杀我灭口毁去所有证据?
“我告诉你苏士斟,我既然敢让你过来,敢揭穿你,我就必然有所恃仗。
“想要证据,先把我要的东西都摆出来,再立份字据下来,我自会把证据给你!”
苏士斟目光阴冷。随即冷笑:“说的很有道理,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是空手套白狼?
“想要我的东西,你至少应该拿点诚意出来,在看不到你所谓的证据之前,我又怎么会傻到上你的当?”
姚氏冷笑:“我的诚意就是,要先看到你的诚意!”
屋里再度陷入僵局。
戚缭缭匀了口气,看了眼苏慎慈。
这时候的苏慎慈反倒冷静了几分,目光灼灼不知在想什么。
戚子泯翻墙进来,说道:“沛大哥和王爷他们都来了。”
……
苏士斟望着这样的姚氏良久,说道:“你真是变得我都快要认不出来了。说到底,你也不过只是猜测而已。
“公堂之上是不会听你胡说八道的。你要是没有真凭实据,那么按照大殷律法,民告官得先领上二十杖。你觉得划得来吗?”
“这事跟我有什么相干?”姚氏道:“我只要把这事告诉给沛哥儿他们,看着你倒霉就成!
“他苏沛英可是当今太子面前的红人,他前途无量,且和慈姐儿跟坊间勋贵们交情甚深。
“而你呢,你自己也说了,如今皇上都对你有了偏见。你若被他们兄妹盯上,还想睡安稳觉吗?!
“你觉得只要他们知道了这件事,真的还会有什么耐心去找什么证据上公堂吗?
“我倒觉得,他们会不顾一切先让你无路可走再说呢!”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苏士斟沉默。但神色的确是渐渐地不好看了。
半晌,他咬了咬牙,缓下神色道:“你我自幼在一起,眼下你我分道已是成定局,我续弦也是为了云姐儿他们着想。
“难道你不希望他们有个出身好的母亲教养他们长大吗?
“云姐儿品质差成那样,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忍心加害,这样下去她能落得着什么好归宿?
“你就真要为了我续娶这么点事情,跟我闹到恩断义绝的地步吗?”
姚氏红眶泛红,满眼讥诮,勃然怒道:“哪里是我要跟你恩断义绝?分明就是你想将我逼上绝路!
“苏士斟,这一切都是你害的我!你但凡不拿这五百两银子来羞辱我,我也不会跟你闹到这地步!
“而你竟然还想过要杀我!你说你还是人吗?!”
苏士斟抻了抻身子,说道:“那你想要什么?银子?庄子?宅子?”
姚氏扬唇:“宅子庄子我都要。除了眼下这座,还有槐树胡同的一座四进院子,南城集市的三间两层铺子,以及秋阳镇上八百亩的庄子!
“再外加白银五万两,以及这些年我在苏家用过的衣服头面。这些东西对苏大人来说,不算什么吧?
“只要你立下字据将这些都给我,回头房契地契拿过来的一日,我自然有证据给你!”
第278章 你这么怕?
苏士斟静默望着她,嘴角一缕笑意寒凉沁人。
半晌,他直了直身:“拿笔墨来。”
“慢着!”
姚氏正待起身,门外就陡然间传来道娇叱声。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俏生生地走进来两个人,黄衣的是苏慎慈,着红衣的却正是上回把她跟宋黎成算计到一起的戚缭缭!
苏慎慈径直走到她面前:“娘子可千万不要相信他,如今苏家庶务都在我和哥哥手里掌着。
“他要划拔家产也得我们肯撒手,在我们不知道这件事的情况下他或许还能做到,眼下我们既知道了,又怎么可能会让他轻易得逞?”
“你们怎么在这里?!”
姚氏震惊!
苏士斟背脊也瞬间抻直。
戚缭缭目光扫了他们一轮,也说道:“娘子不要害怕,方才你和苏大人的话我们都已经听得很清楚了,你放心,沛大哥和阿慈冤有头债有主,定然会记得你此番的好处的。”
姚氏脸色都白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戚缭缭面色如常。
苏慎慈道:“不是娘子说了要提防我父亲对你不测,所以事先递了讯给我,让咱们埋伏在你窗外好好地看看我父亲的嘴脸吗?
“现在我们都听到了,我父亲害死了我的生母,多亏你帮着她把这件事的真相给批露出来,你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的。
“你跟父亲要的东西我虽然给不起,但是除去之前给你的那只金镯以及千两银票,答应给你的余下三千两银子事后我一定会付给你的。”
“银子?!”苏士斟眯了眼。
姚氏瞬间胆裂:“什么金镯什么银子?!我根本不知道!你们休得在这里胡说八道!”
苏慎慈道:“娘子怎么翻脸不认人呢?难道先前你不是让云姐儿先请到了我们,让我们先一步赶到你这里,把家父害死家母的事情告诉我的么?
“还说只要我答应给你多少钱,你就可以让我呆下来亲眼看到真相。
“我刚才可是亲眼看到你在父亲到来之前将银票和金镯塞进了里屋箱笼里的。
“那只金钗是哥哥专门请将作监的师傅给我打的,我才刚刚戴上不到几日,不信你去把箱笼拿出来,我们看看便知!”
她话音落下,苏士斟倒是利索,拂袖便进了里屋。
苏慎慈随后也跟过去,指着窗下一只黑木箱子:“就是那只!”
箱子被打开,里面放着半箱衣物,最上面正躺着一只金灿灿的镯子,以及几张百两面额的银票!
“这镯子黄澄澄的,还勾的镙金丝,不是将作监的师傅,还真做不出来呢!”
戚缭缭慢吞吞望着镯子说。
苏士斟眼内喷火,对着震惊失色的姚氏看了半晌,接而望着苏慎慈:“是姚淑英让你们来的?”
“当然。”苏慎慈道,“我又不是神仙,这是姚氏独住的地方,你又是未曾打招呼就出了门的。
“如果不是她来找我,让我们过来看她怎么撕开你的真面目,我又怎么会知道你去了哪里?又怎么可能会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苏士斟面肌颤抖,回头看向姚氏:“好你个贱妇!你倒是跟我耍起手段来了!”
他腾地将镯子摔到地上,随即甩了姚氏一巴掌!
姚氏尖叫:“不是我!我没有!!我几时让你们来了?!你不要信口胡说!”
她快疯了!
她只是想要挟苏士斟赡养自己,以及给苏慎云姐弟一个保证而已,并没有真想把苏士斟绝上绝路!
可戚缭缭她们俩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怎么来的?镯子和银票怎么会在她箱笼里?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差一点点她就得逞了,她们为什么出现得这么及时!
更重要的是她们居然把这件事给听去了,而且还在苏士斟面前陷害了她一把,她还有什么筹码?!
“我跟你们拼了!”
她红着眼冲向苏慎慈,却不防被旁边冷眼旁观的戚缭缭给一把揪住了后领:“娘子冲阿慈发什么火?
“苏老贼忘恩负义,屡次弃你不顾,曾经想过要你自戕,还跟施舍叫花子似的拿出五百两银子羞辱你。
“甚至是把他被皇上不喜的责任也推到你头上,你为他担了这么多,他却把你彻头彻尾当成了个背黑锅的。
“事到如今,你难不成还指望着他能记着你的好?
“他知道你掌握了他杀妻的证据,你于她来说是个永久的祸患,你难道还指望着他会希望你活着?
“无辜的林夫人都被他给杀死了,他多杀一个蝼蚁一般的你,难道还用顾忌什么?!”
姚氏如被冷水浇头,蓦然间打了个激灵!
她抬眼看向苏士斟,先前的愤怒伤心绝望等情绪一息之间又统统涌了上来!
是啊,她还在指望苏士斟什么?
他是个白眼狼,是个禽兽,之前她是仗着苏慎慈他们还不知情才有筹码,从戚缭缭的话里听来,她们果真是从头到尾都听去了!
她们知道了,苏沛英必然也知道了,这样的话,苏士斟怎么可能还会再由她摆布?
之前她不就是因为防着苏士斟才留下了如今这一手吗?!
想到这里站直身,反手擦了把嘴角的眼泪,咧嘴冲苏士斟笑了笑。
苏士斟脸色巨变,指着她喝道:“姚淑英!你要的我都给你,你不要犯蠢!”
姚氏又笑了笑,转头面向苏慎慈:“你听见没有?我说的他都答应给我。
“如今苏家当家的还是他,哪怕庶务账本在你们手上,他硬要走你们应该也拿他没办法。
“现在你又能出多少银子买他杀妻的罪证?”
苏慎慈沉脸望着她,未曾说话。
戚缭缭扭头看向苏士斟:“苏大人原来这么害怕!我这才刚刚说两句呢,你就威吓起她来了?
“这么说来刚刚杀妻之后那些天,一定没睡过什么好觉吧?原配孝期都没出就跟老情人搞上了,是因为从小到大的青梅让你感觉到心里安稳吧?”
说到这里她笑起来:“一定是这样,不然的话姚氏门第不及你,相貌也不见得一等一,怎么就偏让你死心踏地弄怀孕了?”
说完她又看向姚氏,说道:“不过你也不用太得意,苏老贼跟你通奸或许是没有别的目的,但娶你可不是因为没有你就不行。
“我要是猜得没错,其实把怀了孕的你娶进来,就是他准备日后罪行暴露时用来顶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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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我想杀你!
姚氏面肌颤抖了一下。
戚缭缭接着道:“因为许多人都知道你和姚氏青梅竹马,不过是因为你祖母的干扰才没成一对。
“再加上你过门之前就怀上了云姐儿,从受益的是你姚氏来看,倘若有朝一日林夫人的死引起旁人猜疑,他便可将罪行推到你的身上。
“所以为什么这些年里苏家没有别的人疑心到林夫人的死?一是因为她的确是有病在身,就是不那会儿被害,估摸着也拖不太长。
“二是因为苏家上下全由你们一手操控。又或者说,所有的事情都由他在一手操控,包括操控你。
“在林夫人过世后不久,他把你迎进门来,落在外人眼里,你便终于得偿所愿了。
“同时他又制造机会让沛英兄妹去了林府,旁人便又认为是你这个继母容不下他们。
“而绝不会先认为是他这个当父亲的本意如此,最多给一句有后娘就有后爹。
“但诚如你先前所说,没有他的纵容,你就是想苛薄他们也做不到。
“但谁又能知道,他利用原配子女在林府这几年里,面上纵容着你收拢人心,洗去旧人,事实上不过是趁此机会挪走人证,销灭证据。
“而你有这五年,也足够将府里上下的人心收归己用。所以五年后他们回来,整个苏家于他们已经是陌生的了。
“人们看到连苏家里外都成了你这个新夫人做主,背地里又会说什么呢?
“只会说林夫人没享到的福,都被你享到了。你想想,如果有朝一日林夫人的死被沛大哥和阿慈所质疑,你会不会首当其冲成为杀人嫌犯?”
穿着夹袄的姚氏,到此时竟听出来满头满身的冷汗!
她惊恐地望向苏士斟,仿佛下一刻就能幻化成厉鬼!
苏士斟避开她的目光拂袖瞪向墙避:“简直一派胡言!”
“我是不是胡言,大家都有脑子可以想。”戚缭缭道,她又看向姚氏:“所以你应该庆幸脱离他脱离得早。
“不然的话我想此刻,关于你涉嫌谋杀原配的罪证他立刻能给她安上数十条。而且他绝对有办法让你有口难辩。
“如果不是这样,他为什么没让你在林夫人被害之前怀孕,偏偏那么巧,她过世之后,你就怀孕了,而且还让他甘心冒着被人指脊梁骨的风险娶你进门呢?
“他一个心机深沉的人,你想怀他的孩子他能不知道?不提防?
“我要是你,就是倒贴身家也要撕碎这个狼心狗肺的恶贼,而你却还以此为条件要挟你的‘盟友’?
“倘若阿慈一毛不拔,你是打算把苏老贼给的这口窝囊气给吞了,还是有奶便是娘,无视他利用了你十几年,只要给钱就去舔他?”
姚氏已禁不住筛起糠来,瞪着苏士斟的她,已完全听不到别的了!
“你给我闭嘴!”苏士斟怒斥:“他们去林府分明就是林家来人吊唁的时候主动提出的!何以就成了我别有用心?”
苏慎慈要帮腔,戚缭缭止住她,从容道:“林家当年来的是林夫人的亲大哥林培芳以及堂哥林培芸。
“林培芳当时妻子有孕,恰逢其母也染恙在床。他家事且自顾不暇,哪里可能兼顾得了安居京城出身世家的外甥及外甥女?
“林培芳不提出来,林培芸作为堂兄当然不可能揽下这担子。
“再者,阿慈和哥哥去到林家之后,并没有得到林家太多格外的照顾。更不会在五年之后,林家状况已经大幅缓和的情况下,还侧面提出要送他们回京。
“所以从林家的态度推断,接他们过去抚养,这根本就不是他们的主意。”
苏士斟负手握拳,两边腮帮子已经被咬得硬如石头。
“苏士斟!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姚氏嘶嚎着扑上去,猩红长指甲直直插向他脖颈:“我跟你拼了!”
苏士斟毕竟是男人,一抬手,抓住她胳膊怒而将她甩开!紧接着又朝苏慎慈走来:“你这个畜生!竟敢将家里事和盘托出给个外人,还伙同她来对付你老子!”
话说着,他高高扬起一掌便往苏慎慈脸上甩去!
毕竟戚缭缭练过武,又防着他,他手落到半路,已被她猛地一拳砸下来。
就见他整个人往下一沉,胳膊上传来脆响,他脱臼了。
“你,你敢袭击我!”
禽兽露出了禽兽本质,怒吼着要来打戚缭缭。
戚缭缭侧身避过,飞身跃起绕到他身后,一脚踹在他膝弯上!
与此同时苏慎慈端起旁边姚氏盆里的不知什么水,当头浇在他脑袋上!“袭击你?我想杀了你!”苏慎慈咬牙发狠。
戚缭缭见苏士斟栽在地上,随即掐住他脖子:“说!林夫人怎么死的?!”
苏士斟冷笑,并不开口。
“她是被他亲手杀死的!”姚氏指着他凄厉地叫起来,“这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林氏过门之后他不与她碰面则已,一碰面便羞辱责骂!
“老太太当年为了跟老祖母斗,除了背地里挑唆林氏的不是,还诬蔑林氏跟家丁通奸!
“虽然老太太后来被老祖母给打了,但他心里还是疑惑,总当着林氏的面怀疑她不贞!还扬言要掐死他们兄妹!
“直到后来他们长大些了,看到面相跟他越发相似他才没再说什么!——他杀了你生母,慈姐儿你们快杀了他报仇!”
苏士斟睚眦欲裂:“姚淑英,你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怕什么?我还怕什么?!”姚氏呲牙冷笑,声音自齿缝里挤出来,“苏士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我被她们挑唆成功,而是我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他们离府的那五年,的的确确就是你用来销毁杀人证据的!
“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在耍我,在利用我!你既然这样待我,那我不弄死你,我这口气又如何才能平!”
“你这个蠢货!”苏士斟怒吼。
“错了!到了这个时候,再相信你那才叫做蠢!”
戚缭缭松手起身,望着姚氏:“娘子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林夫人到底是怎么死在他手下?”
第280章 天网恢恢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姚氏咬牙道,“林氏嫁到苏家前后四年,你不妨问问苏士斟是怎么对她的?
“我在苏家呆的时间多,虽然确实是存了心想要拆散他们,但看到他对待林氏的冷漠也还是心底发寒。
“他奚落折磨了她整整四年。虽然在她死之前他没有动过手,但是折磨人的方式并不是只有打人一种!
“所以林家纵然听闻这种消息也最多只是劝劝,并不能帮她把苏士斟怎么样!
“但他们每劝一次,苏士斟对她态度又更冷一分。
“林氏自知时日无多,害怕沛英兄妹日后遭他父亲毒手,便把他所做的一切全都写成了折子,要在她死前呈给皇后,好以此牵制苏家不得加害他们俩。
“谁知道有人通风报信给了苏士斟,苏士斟冲到她房里把这折子给找出来了,看过之后暴怒下了手!
“当时屋里具体怎么回事,你们得问他。但是据事发后见到屋里情形的人证说,原本躺在床上的林氏倒在地下,口鼻有血。
“而据此人供述,当时院子里只有四个人,两个是林家来的陪嫁下人,两个是苏家的。
“但林家的陪嫁之一,就是被苏士斟买通的眼线!
“林氏不得势,院里亲眼见到的人又不多,苏士斟要镇压,多么容易!
“就连沛哥儿的奶娘当时闻讯带着他过来,也被老太太以不要吓着他们为由,直到她清洗装殓之后再进去!”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姚氏含恨瞪向面色已呈青灰的苏士斟,说道:“一开始我当然是不知情的。
“苏士斟对待林氏的态度使我一定程度上重新认识了他,我虽然曲意逢迎,却其实也小心翼翼,因为我知道一旦失去这个男人的喜爱,我也将会变得跟当初的林氏一样。
“不然你们觉得为什么我在苏家会这么快上手成为苏夫人?
“但真正令我警觉的还是后来他对沛英兄妹态度的不合常理。
“就算他怀疑过林氏不贞,实际上也知道沛英兄妹不可能会是别人的种。那么他怎么着也不该对他如此提防戒备才是。
“其实我看得出来,有时候他也是矛盾的,沛哥儿上进优秀,他也曾私下说过并不输他这个当爹的。
“所以大约想过自己的罪行经过他的周密安排之后不可能暴露,也想抛却往事把他当成宗子培养。
“但他又因为在大理寺里审过的案件太多,同时大约又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所以终究不敢放心接纳。
“到了最后,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愈发激烈,也就成为了我的机会。”
说到这里她冷笑了下,又说道:“你们还真得感谢你们的母亲,如果不是她当时横了心要写折子呈交皇后,也不会令得他有所忌惮,而保得你们衣食无忧。
“他骨子里还是担心他的忌惮会落下把柄,所以心虚到在吃穿用度上都不肯亏待你们。
“不然你们只会更惨!还想跟坊间勋贵子弟打成一片?”
“你真是蠢到无可救药!”苏士斟咬牙,“你害死我,就不想想云姐儿他们怎么办么?!”
“不!”姚氏厉喝,“事到如今,我就算投鼠忌器不揭发你,你难道就会让云姐儿他们有好日子过么?
“你仍然会像防着沛哥儿他们一样防着他们,而他们可没有慈姐儿这样的好运气,有个争气的哥哥护着!”
苏士斟握拳点头,连声道着:“好,好。”
戚缭缭问她:“那折子可还在?可有人证?!”
“当然有!”姚氏冷笑,“林氏屋里既有他的眼线,足见他这个人心思缜密。
“从林氏屋里出来苏贼就开始着手销毁证据,那眼线本也没想到他会杀死主母,事后知道自己恐怕为他所忌惮而将灭口,因此在他焚烧折子的时候把它偷偷拿了出来!
“然后他自己又制造了一桩事故,把舌头给咬掉了,以此令他放松警惕。
“苏贼也怕弄死的人太多,动静太多,见此人不识字,便被打发去了庄子上,他已受我照拂有些日子了!
“至于那折子,如今就在我手上!但你们若想要,仍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说看!”戚缭缭对着苏士斟磨了磨拳。
“你得让沛哥儿兄妹答应给云姐儿他们一条活路!不能让他们回头在他们身上施加报复!”
“我答应!”苏慎慈站出来,“只要他们不再作恶,之前的事我一笔勾销!”
“你立字据!”姚氏嘶声道。
苏慎慈瞪她,接过纸笔写了起来。
姚氏点头,遂转身进屋取出个烧去一角的陈旧折子来。
“我已经确认过了,确实是林氏亲笔!上面还有她的指印。如今她人虽死了,但是当初她受诰的时候礼部文书上是有她的指印存档的。
“我曾经找由子去对比了一下,是一模一样的!至于人证,你们自己去南郊庄子上去提就是了!”
“很好!”戚缭缭一拳捅在苏士斟胸腹上:“沛大哥你们可以进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就倏地闪进来一群人!当先的那个不是苏沛英又是谁?!
姚氏懵了:“你们还有人?!”
“废话!”程敏之抬脚将她踹开,“要不然你以为那箱子里的镯子和银票怎么来的?!沛大哥,这老贼怎么处置?”
苏沛英箭步冲到前方,红肿的双眼里血丝也已弥漫了一大片。
戚缭缭揪着苏士斟衣襟将他拖起来:“知法犯法,人面兽心,好一个世家出身的苏士斟!
“你大约没有想过,林夫人纵然不能说话了,可有朝一日你会栽在她的儿女手上吧!”
“就算我真这么做了你又能拿我如何?”苏士斟忿然冷笑,“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林氏早成了一堆白骨!
“纵然你们有证据,但你以为,我在大理寺呆了这么多年,在三司连这点应变及疏通的能力都没有吗?
“不会有人相信你们的说辞!相反,有慈姐儿那个镯子在,更能反证你们与她勾结想要诬告我!
“戚缭缭,你成日间横行霸道,我听说你从来久已不给自己留下麻烦,那么这一次,你怕是会要连累得戚家夹着尾巴做人了!”
“你这么有自信吗?”
戚缭缭也在冷笑,随后她击击巴掌,门外夜色里便又走进几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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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我也有恨
苏士斟听到这声音时脸色已变了变,再看到门槛下那袭耀眼蟒袍,一口气便就顿在了喉咙里!
“苏大人刚才说的话,碰巧我们所有人也都听到了,若是沛英兄妹要去御前代母申冤,我等恰恰好可以当个人证!”
以燕棠为首的坊间年轻辈勋贵几乎都到齐了,除了他之外,他身后的戚子煜,程淮之以及邢烁个个神情漠然望了过来!
苏士斟面如土色!
面前这几个都在朝中担着官职,基本上是五军营里能独挡一面的将官了。
他们的态度一定程度上还可以代表着几家勋贵府上的态度。
眼下他们与燕棠联名作证,自然是可以将他的罪责定下大半的了,别说还有姚氏和她手里的人证……
“你可真是丧尽天良!”苏沛英咬牙怒喝,接而疾冲过去,揪住他衣襟来:“苏士斟!你这个衣冠禽兽!
“你忘了我母亲是你亲自八抬大轿地娶进来府里来的,是与你拜过天地,生育了两个儿女的结发妻子吗?!
“一日夫妻百日恩,不爱则已,你是有多狠的心,居然下得了手杀她!”
苏士斟被他揪得连打了几个踉跄,在苏沛英的逼视下,他别开了脸。
“我不是成心的。不过是失手。”
“那也是杀!”苏沛英怒吼,“别告诉我不知道她在病中时日无多,她口鼻里的血是怎么来的?
“是你动的手!
“你对着一个病弱女子动手,而且还是与你有结发之恩的妻子,你这不是蓄意让她死又是什么?!”
苏慎慈尚且可以在他庇护下安然做着苏家大小姐,他却不能不一路顶着压力,在苏士斟与姚氏的合力排挤下艰难生存。
而造成他这些年背负着苏家大公子的名声,却过得比寒门士子的日子还不如的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但这些跟生母冤死比起来的锥心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他根本不敢想象在他们的不公平背后会有这样丑陋血腥的真相!
“你不懂。”苏士斟扭头避着他的目光,说道:“被逼着娶亲的感觉太难受了。
“我年轻的时候也奢望过郎情妾意红袖添香,可是你们的母亲不是,云姐儿他们的母亲也不是。
“这也就罢了,你们的太祖母还要逼着我娶你们的母亲,她们婆媳相斗,结果我成了彻头彻尾的牺牲品!
“我也有恨啊!而你们的母亲临到死了还要背地里害我一把!”
“你就没想过是你无能吗?!”苏慎慈冲他怒吼着,“但凡你像个男人,把在仕途上付出的那些精力分个几分到内宅,怎么可能出现这种局面!
“你不想当牺牲品,所以就让我们和母亲成为你们的牺牲品吗?!”
在这之前戚缭缭提醒她说林氏的死因可能有疑时,她虽然信,但却还是抱着一种负气的想法,并不曾当真认定林氏的死一定跟他有关。
眼下她亲耳得到证实,又让她如何能不激动愤怒?!
“你这样的人,从来就不配为人父!”
苏沛英撒开手,寒凉地望向他。
林氏死时他已经略为懂事,早些年忙于在生父与继母手下周旋,无暇去想这些,也缺乏能力。
等到大了些,见着林氏带过来的人在苏家已所剩无几,便偶尔也会有些忿气的想法,觉得生母的死跟他们有关。
但终归属于没有根据的猜测。
后来年数久了,读书入仕已成为他的人生目标,也不曾去平白无故地挖掘。
乃至于苏慎慈初初跟他说及时他还把她当成是胡思乱想的当年的自己。
可到底死的那个是自己的母亲,此事无异常倒罢,若有,那岂非让她蒙受了不白之冤?
林氏死后这么多年,苏家虽是对他们兄妹没少过什么吃穿用度,但是苏士斟到底身为生父,他及第之后他态度还对他有所转好,然而后来与姚氏他们撕破脸,他反倒是处处提防着他们来。
他在防备什么?就算他们父子有嫌隙,身为苏家子孙,他也不至于跟生父断绝父子关系。面上总还得维持家族大局。
那他为何还要处处针对?
因而,苏慎慈说到苏士斟有续弦之意的时候,他就开始深思了。
只不过也仅限于想想而已。
直至眼目下,真相被戚缭缭一步步引导,自姚氏嘴里挖掘出来,他整个人血液都已经在燃烧了!
“我定要让你尝尝恶果,以慰我母亲泉下之灵!——淮之,你帮我把他押起来,我要写状子去告他!”
苏士斟冷哂,掸掸袍子站直:“告状?满朝文武都知道你们几个素有交情,又知道苏沛英与我父子不睦,便是到了公堂上,我告你们合谋陷害我也不是不行的。
“苏沛英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苏家的声望还掌在我手上,王爷与几位世子为他出头而不惜得罪整个苏家,你们觉得值得吗?”
“苏大人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邢炙忍不住走出来:“哪怕你不是沛英的父亲,凭你这样的作为,我们难道还会袖手旁观?!”
程淮之接着道:“苏大人不知道什么是人伦道德,自然理解不了我们的想法。
“而若要照苏大人的话说,我们得顾忌你声望的话——苏大人该不会还有十足的信心能打赢这场官司给自己洗脱罪名吧?
“只要你洗不脱,那么你跟苏家声望可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苏家历经十几代,祖上积下多少辉煌,苏家人都以恪守祖训维护家族尊严为荣,你莫非觉得你事败之后,苏家族人还会站在你这边容许你抹黑整个家族不成?”
戚缭缭笑道:“你们都想岔了,他这只不过是在提醒我们,等他罪行败露了,苏家嫡支的掌家人就是沛大哥了。
“所以我们大家帮助沛大哥,不是更加顺理成章而且于我们家族有好处吗?”
左右立着的燕棠及戚子煜同时瞥了她一眼。
苏士斟咬牙沉脸。
“算了,跟他磨叽什么?”戚子煜垂眸看着手掌心,说道:“咱们大小几个基本上都到齐了,可苏大人你难道没发现这里少了个人么?
“实话跟你说了吧,湳哥儿现如今就在承天门外等着,只要咱们这里去个讯儿,他立刻会执着阿棠的牌子连夜进宫面见皇上。
“沛英说的告状,可是告御状!你大约是不怕我们的了,皇上你怕不怕?”
第282章 千金小姐
苏士斟扫了眼人群,原先还残存的一丝侥幸也幻化成灰。
“你们真要逼死我?”他抬头将他们一个个扫过,停在苏慎慈脸上片刻,最后落在苏沛英脸上:“你乳臭未干,不要以为眼下得意将来就定然得意。
“朝堂水那么深,你觉得光凭你一个人就能在朝上屹立不倒?没有我,你会寸步难行!”
“你想多了!”苏沛英含泪冷笑:“这么多年难道不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走吗?
“就像你不理解阿棠子煜他们为什么过来一样,你永远也不会懂,我要报仇从来不关乎利益权势,只关乎我身为儿女的尊严,关乎我是否能够给生母尽孝的决心!
“我不是你,我也庆幸这些年是跟妹妹相互扶持走过来的,不然的话我要是被你教养成你这样一副嘴脸,该有多么恶心!
“让我变成你,或者说让我有那么一些像你,才是更让人绝望和感到可悲的事情!
“将来我或者能在朝中独挡一面,又或者因涉世未深遭遇坎坷,我都绝不会后悔跟你决裂!
“你不想我告御状,可以,我给你的路有两条。
“一是当着族中老辈们的面供认罪行,辞官退隐,而后自苏家族谱上除名!二是由我带着这些证据去见皇上,请圣上定夺!”
苏士斟仰天大笑。
笑完了他深深看了眼他们兄妹,然后抓起手旁针线篮里一把剪刀,蓦地插在了自己胸口上!
血流如泉涌一般喷出来,瞬间浇湿了他胸前衣裳!
戚缭缭全身惊麻,随即冲过去:“快请大夫!快!”
“为什么要请大夫?不准去!让他死!”苏慎慈尖叫。
“你别捣乱!”戚缭缭一把将她推开,随即看向燕棠:“快请大夫!不能让他死!”
燕棠扭头跟院里侍卫们打了个手势,随后也与戚子煜他们一道上来帮忙!
屋里乱起来,除了苏慎慈仍咬牙切齿站在那里瞪着抽搐着的苏士斟,其余人都在行动!
“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我死吗?”苏士斟半靠在桌腿上,望着漠然定立的她,扯扯嘴角道:“因为我死了,你哥就得丁忧。
“丁忧三年,谁也不知到时候朝上什么情况。就算太子殿下还惦着他,他一切也还得从头再来。
“而且我死了,满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杀妻,苏家别的人固然恨我,但同样也不会放过你们。
“他们只会觉得,是你们自私地把苏家的丑闻散布出去,让他们也跟着丢人。
“没有了他们支持,你依然也会在朝上孤零零艰难挣扎。更何况他丁忧完了,还得从头开始。
“仕途经济远不是你想象得容易。世家,承蒙祖宗的恩德庇护,家族势力,世家固然比起寒门要占据不少优势。
“但在朝为官,永远不是只凭学问就能所向披蘼。
“慈姐儿,你修为还不够,你被私仇蒙蔽了眼睛,你居然连她,一个武将家的姑娘的见识都比不上。”
苏慎慈热泪滚出来,大吼道:“所以就连他们大家都在帮着我们着想,你这个当爹的到了最后也还要害我们一把吗?!”
苏士斟又笑了下:“你错了,我这是在帮你们。”
说完他抬眼望着苏沛英:“你想叫我在苏家族谱上除名,无非是不能杀我,又不能让我再压制你。
“所以我成全你。
“从今以后,我就算不死,也管不了你了。我知道你也不会再给我机会插手苏家。
“身为世家嫡支的掌家人,你应该以大局为重,应该有运筹帏幄的能力,有力挽狂澜的魄力,有凝聚家族的魅力。
“拥有这些,哪怕是你不当官,也能带领着整个家族从容向前。
“苏沛英,你学问好,悟性也高,但是从此往后,你要面对的麻烦也不少。
“你说你庆幸从来不像我,不曾受我教育,因为嫌我人品恶心。
“那么以上,就是我抛却父子血缘,仅仅作为苏家后代之一送给你的一席话,你,好自为之。”
说到这里他长长抽了一口气,看了看门口,又说道:“我虽然从来不喜欢你们的母亲,也常挑她的刺,辱骂她,羞辱她,但是真的没有想过杀她。
“我苏士斟,要女人,肯不计名份跟我的不在少数。我犯不着去蓄意杀妻污自己的名声。
“但她居然把我刻薄她的那桩桩件件都写成了奏折,要趁在她死前呈给皇后,这我就不能容忍了。
“俗话说夫荣妻贵,世间哪个当妻子的不是盼着丈夫好?偏生她只为了保护儿女而盼着我倒霉!换成你们,你们受得了么?”
“换成是我们,我们都只会反省自己!真是死到临头了,还这么自以为是!”戚缭缭把手抽出来,抬头又道:“大夫来了吗?!”
“来了来了!”
这一语把屋里人又俱都唤醒,邢烁刚想出门接应,门外已经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大伙闻讯扭头,只见戚子赫戚子卿当先走了进来,而跟在他们身后的竟是前些天才进京来的徐坤与夫人秋若水……
原来魏真出到胡同口正好碰上戚子赫兄弟与徐坤夫妇前往将领府上作客。
想来当着徐坤的面,魏真也不便说实情,只说是苏士斟在这里出了些意外。
因想起徐夫人通医术,便就先把路指给了戚子赫,请她过来先处理着,然后又去请医了。
戚缭缭无暇多想,赶紧让开。
徐夫人看了看奄奄一息的苏士斟,飞快把斗蓬除了,然后道:“抬到榻上去!”
几个人搭把手的事,立刻将人挪到榻上。她这里将袖子卷起,徐坤便已默契地给苏士斟解开了上衣。
血渍浸染的衣裳之下,伤口已经模糊到看不清楚什么状况了。
戚缭缭看了看苏士斟脸色,忍不住上前:“夫人可有把握?!”
徐夫人一面洗手一面漠然回道:“外子这些年来的金创伤都是我治的,完全治好他不敢说,让他拖到大夫来是不成问题的。”
说完又扫她一眼:“姑娘是千金小姐,此处爷儿们的地方,还请让让吧,请令侄们过来搭把手就好。”
戚缭缭微愕。想起上回对她的质问,实在也不好再说别的什么,见戚子煜他们几个都在侧看着,便就只得让开。
第283章 饭没吃饱
总算是徐夫人来得及时,先帮苏士斟止了血,而后大夫也飞马赶到了,终于于黎明时控制住了伤势。
而后趁着天未亮,苏沛英着人抬着他回了府,到了早上,燕棠又着人拿牌子进宫请来太医。
而这一日是苏慎慈原定的及笄日,如此一来,大伙首先听到的不是来自于苏家行礼的消息,而是关乎苏士斟在下堂妇宅子里突遭意外命在旦夕的消息。
虽然没有任何人对此作出解释和说明,但人们都自动认为是苏士斟与姚氏旧情未了,又起了争执之故。
戚缭缭想想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毕竟是伤了,那就总得对外有个说法。
“那他伤好之后怎么办?”戚子煜也不免问苏沛英的打算。
苏沛英沉吟:“我想此事还得跟皇上坦陈。无论如何他不能再呆在苏家,更不能留在朝上。
“我母亲不能白死。我先禀过皇上,然后看看他如何定夺吧。
“不行的话,等他伤好了,我再把族里的长辈都请过来坦述事实,让他们作证,再将他作个处置也罢。”
昨夜里大伙不让他死,是因为此事皇帝还不知情。
他若就这么死了,少不得还得走三司审案章程,如此事情就变麻烦了,到时候还很有可能变得被动。
看着他死固然是解了恨,去告官,让他身败名烈,也会很爽。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终究算不得赢。
且苏家祖上的功荫德行并不能因为他一个苏士斟就全部抹煞。
苏家十几代的传承不易,正因为苏士斟这根藤歪了,作为苏家宗子,他才更应该拔乱反正,将苏家声誉重新树立起来。
或者作为原配苏夫人的林氏的子女出息了,才是对九泉之下的她最实际的安慰。
戚缭缭听到这里也放了心。
她原本还怕他一气之下带着苏慎慈脱离苏家,另立门户。
苏士斟掌家的时候这条路确实可行,可是他既然不在了,如果他还这么做,就有些书生意气。
首先他就是脱离苏家,也并不会使人觉得他多么有骨气,只会让人觉得他没担当。
其次他们若走了,苏家就成了苏慎云他们姐弟的了,争来争去,反倒让姚氏他们那一堆笑到了最后,这岂非是最愚蠢的做法?
所以最好的结局是干倒苏士斟,然后苏沛英自己扛起苏家门楣来,树立起新的家风。
姚氏自苏士斟认罪起就已经松绑。
苏沛英临走前下了命令给她,限她三日之内搬出宅子。
宅子是苏家的,她没有份住。
姚氏嚎啕大哭,指天划地咒骂着苏士斟不是人,临到末了还要栽她一个行凶伤人的污名。
走在后头的戚缭缭蹲在她面前,倒是把先前苏士斟掏出来的五百两银票推了给她:“拿去过日子,我作主了。”
姚氏红肿看着她,眼里恨恨的。
戚缭缭道:“这钱不是苏家欠你的,给你只不过是暂且先买你这个行凶伤人的罪名。
“从今以后你跟苏家没有任何关系,包括苏慎云他们。
“你要是想要苏慎云姐弟过得好,这事儿真相没有捅出来之前,就先管好你的嘴。”
说完她站起来,走了。
苏慎慈不会在乎这几百两银子,倘若她在乎,那她自己掏腰包也给得起。
姚氏没钱傍身,难免又会有生事的可能。不过是几百两而已,只要她手上没沾林氏的血,那么就打发她去过她的人生有什么不好?
她年纪也不算太大,换个地方再开始,再婚生子,未必不可能。
穷途末路的人,你须得让她有个奔头,才可能安份下来。
姚氏也没那么蠢,到了这份上,会知道怎么才是对自己有好处的。
……
苏慎云这一晚上还在梦想着姚氏能将到苏士斟的军,不料天未亮就传来苏士斟遭遇意外的消息。
她趿着鞋子到了前院,看到包括燕棠及戚缭缭在内的满屋子人,顿时吓得连气也不敢喘了,回到房里着人打听来经过,这才真正已吓得半死!
她期望的局势扭转没有来,如今反倒是变天了!
姚氏没有牵制到苏士斟,反让苏沛英一步到位当了家,成了如今苏家说一不二的主人!
她们这到底是给谁做了嫁衣裳?!
她怕得要命,再去打听姚氏。姚氏却只有封信给她,简短地嘱了他们几句好生为人之后就无余话了!
这是连姚氏都死心收手了……
接下来这整日她都皆格外安份自不必说。
大伙在苏家留到近午,帮着苏沛英把大小事务处理得差不多才散。
苏士斟杀妻的事到底还未曾公然传开,坊间人只当作不知情,纷纷皆看在兄妹俩的面上前来探望。
苏慎慈好在有这大半年当家管中馈的经验,纵然内心纷乱如麻,当着外人也甚为得体从容。
戚缭缭在苏家用过午饭才走。和邢小薇一道帮着苏慎慈打点了一些琐事。
虽然说真相披露之后又不免使人想起昔年那些苦痛,更让人无法想象林氏死时的气愤绝望。
但是母亡的悲伤已过多年,她和苏慎慈也在这些年的经历里变得敢于面对,因此心伤归心伤,还不至于失了分寸。
苏慎慈还好些,起码还能将悲伤外露,戚缭缭却不能,她只能装成旁观者给出些得体的劝慰。
这也许更为煎熬。
出苏家的时候正好碰上苏沛英送燕棠出来。
戚缭缭看到燕棠身上的衣裳,方又想起昨夜里还答应跟他去屯营的事。
再看向他,想跟他打声招呼,他却已经先走了,便也只好跟着出门。
燕棠距她不过四五步,明知道她就在后头他也脚步未停。
戚缭缭知他故意的,眼下却也没有心情去哄他。
她准备先回去,改天找个时间再跟他说话。
刚刚拐上通往戚家的岔路,他却在身后喊:“上哪儿去?”
戚缭缭停住,扭头道:“回家呀!”
燕棠沉着气,板脸瞪她:“回什么家?害我一夜没睡,饭都没吃好!”
戚缭缭微愕,随即走回来,笑眯眯道:“那你的意思,是让我请吃饭?”
燕棠拂拂袖子,负手在身后:“看着办呗。”
第284章 我们阿棠
“那吃什么?”戚缭缭向来就是个爽快人。
难得他镇北王陪着唱了这一夜戏,也算是间接地替前世的她报了这仇,她犒劳犒劳他也是应该的。
燕棠扭头往坊外走:“面。”
……半刻钟之后戚缭缭就惊愣地跟他坐在了坊门口的小面馆里。
面馆还是那家面馆,东家也还是那个东家,甚至连当初被某人嫌弃过的桌子板凳什么的也还是原来的,只是面前坐着的这位爷却不是当初因为她请吃面而满肚子怨气的那副神情了。
“先来两碗羊杂汤,再来碗羊蹄子面,一碗烧肉面,一盘酱羊肚。”燕棠娴熟地跟伙计点单,还神色自若地交代:“烧肉面不要葱花,少放汤。”
那伙计却也神色淡然,跟这位素来位高权重且严肃正经的镇北王交谈起来,竟然一点也不像当初那么畏畏缩缩。
戚缭缭等他们完事,终于忍不住问:“王爷怎么会这么熟?”
“来的多了自然就熟。”燕棠递了双筷子给她,又蓦地收回来:“再叫我王爷你就看着我吃!”
戚缭缭刚才也只是一时顺嘴,闻言就从善如流:“阿棠说的是,我们阿棠真是越发接地气了。”
说着她又抬头:“不过你什么时候来过的?我怎么不知道?”
燕棠觉得这问题问得毫无价值,难不成他出来吃个面还得跟她禀报不成?
虽然他确实是故意一个人来的。
他面无表情喝了口滚热的羊杂汤,且还跟别的老面客一样抬起一只脚,豪放地支在了旁边板凳的矮杠上,透着那么一股子市井老百姓的惬意。
毫不吹牛的说,他已经把这里所有口味的面都吃过一遍,而且连他们的羊杂汤究竟该配成什么比例他都能得出结论来了。
起初觉得确实一般般,后来又觉得确实还可以,再吃了几次,好像也有点喜欢上了,就是这么简单。
戚缭缭看了他一会儿,端着汤碗从他对面挪到了他左首坐着,又道:“穿得这么好看,本来是准备要跟我出门的吧?昨儿事情来得急,我都忘了跟你打招呼。
“这样好了,今儿这顿我请,你想加十份臊子都成。回头我再陪你去屯营,看星星看月亮。”
燕棠横眼扫她:“还带谁?”
戚缭缭托腮望着他笑:“当然就咱们俩。”
燕棠拿起筷头,轻戳戳她的发帘,满意了。
……
苏家这边诸事办妥已到了晌午。
苏慎慈一夜未睡,到此刻也不觉多么困乏。
她不像戚缭缭那样冷静,凡事有条有理,苏士斟在坦陈如何杀害林氏时她还是很愤怒的。
林氏死时她还很小,基本上没有什么印象。要说感情多么深厚,自然牵强。
但那终归是她的生母,且当她知道林氏是为着他们兄妹考虑而招来的杀身之祸的时候,遗憾、伤感和愧疚交织的心情就很难让人承受其重了。
邢炙来找苏沛英,跨进院子就一眼就见到她在廊下出神,想了想就走过来:“真相固然让人难受,也不要太纠结。
“俗话说不破不立,从今往后,事情必然都是会往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你应该为替你母亲报仇了而高兴振作才是。”
苏慎慈吸气微笑。
邢炙再笑了下,转头去找沛英了。
苏士斟出事的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皇帝正与萧珩在下棋。
“怎么搞的?”很显然皇帝对这消息也是意外,听完太监禀报后他拈着棋子好一会儿才落下来。
对面的萧珩也把正打算喝的一杯茶给捧到了手上。
太监把听来的消息说完,就道:“苏沛英代其递了折子上来,说是明日进宫求见圣上。”
皇帝听完摆了摆手,凝眉道:“这个苏士斟!哪还有点什么苏家的风骨?!”
说完又望着萧珩:“苏家是朝上的老辈了,你明儿代朕去看看。”
萧珩领旨。
戚缭缭一碗面下肚,心情好了很多。
燕棠下午要去屯营,须得回去补觉,戚缭缭也是整个晚上没睡,家里八成也是盼着她赶紧回去了,因此回到坊就散了,看星星月亮的事情暂且挪到改天。
……这一夜苏家四个人都过得并不安生。
苏沛英房里的灯亮到黎明,苏慎慈虽是熄灯早,却是躺在床上未能合眼。
苏慎云更是不消说,整日间那张脸就没有浮现过血色。
苏沛阳苏沛容兄弟始终被瞒在鼓里,对此反应倒还好。
但是她知道苏沛英迟早是会告诉给他们的,他怎么可能会容许他们姐弟日后还有机会利用这件事情再作祟呢?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末路,她曾想过自己最无能为力的处境就是连苏士斟也败在他们兄妹手下,而这一日居然来得这样快!令她简直措手不及!
往后她该怎么办?
从如今开始,她就彻彻底底地需要仰他们兄妹鼻息过活了!
他们让她活,她要死也不容易,想让她死,她恐怕也没有多少机会能活。
更别说如今苏沛英脱离了苏士斟掌控,必定很快就将谈婚论嫁,介时不久又要有少奶奶进门,这于她而言则又多出一座大山来!她还有什么出头之日?!
苏慎慈一定会整死她的!看看姚氏的下场就知道了!
她越想越睡不着,整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就睁眼到了天亮。
苏慎慈又哪里有那个闲心来惦记她?
苏沛英因为近日总有苏士斟的同僚登门拜访,又有之前有意向与苏家通婚的人家,如今听说他伤势颇重,便不知还能不能继续。
也不断地派着人上门打听,因此跟衙门告了半个月的假,索性迟些把苏慎慈的及笄礼一并办了再说。
兄妹俩刚用过早饭,苏沛英正待进宫,前面就来人说萧珩奉旨来了。
连忙迎出去,萧珩就边走边问道:“人现在怎么样了?”
苏沛英只得先简略地说了两句,然后将人迎进了正院。
苏慎云恰与苏慎慈在旁侍奉汤药,苏慎慈提防有人做手脚,致死苏士斟,因此早着了得用的人日夜严加把守。
就是苏慎云他们几个要奉孝,她也亲自从旁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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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铁了心了
萧珩一进来,苏慎云下意识就要退到屏风后回避,但见苏慎慈大大方方立着不动,便就也留了下来。
“太医怎么说?”萧珩近前看了看昏迷中的苏士斟,凝眉问。
“几个大夫都看过,说是伤口不恶化便无大碍,这几日须得好生观察。”苏沛英说。
萧珩负手,凝眉盯着床上看了眼,又挪眼去看床下的苏慎慈和苏慎云,只见二人均有些神色不济,就连苏沛英也如是,知道是劳了神,便就出了门来。
他在屋里的时候苏慎云都不大敢抬头,只觉得即便是眼下这样的当口——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当口,也仍然被视线所及的那袭蟒袍拢住了心神,变得呼吸和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直至他走后她抬眼觑了下,见到他身为皇子自带着的从容洒脱的侧影离去,她被手抓着也似的那颗心才又砰地松开,原地跳了跳,平复下来。
苏慎慈望着呆愣愣的她:“回房去吧,用不着你了。”
她慌忙放了碗勺,退了出来。
退到廊下又下意识回头看一眼,生怕苏慎慈还在后头盯她。
萧珩略坐了坐就要告辞回宫复旨,苏沛英正好与他一道。
这几日坊间关于苏家的事情自然私下里会有议论。
女眷们自然都是替林氏不值的,男人们纵然不能像女人们一样感同身受,但站在老爷们儿的立场,也都觉得苏士斟这厮不靠谱。
按说也都是儿时一起长大的,虽然知他渣,却没想到渣成这样。
这些天里因着他,关起门来也不知道挨了自家媳妇儿多少莫名其妙的数落,却也是没办法,女人嘛!
靖宁侯听说这件事情居然也有戚缭缭,而且还是由她牵的头,见到她的时候就忍不住围着她转了三圈。
“怎么了?”戚缭缭问。不就是弄倒个苏士斟,至于嘛?
“我对你疑问有二。”靖宁侯负手停在她前方,“一,你口口声声说不喜欢沛英,为什么又要再三这么不遗余力的帮他?
“二,你是怎么察觉到沛英他娘死因有异的?或者说你是怎么知道姚氏手上有苏士斟把柄的?”
听到这里,不远处正凑在一处看舆图的戚子煜和戚子卿也看了过来。
戚缭缭绣着帕子,说道:“我帮谁跟喜不喜欢谁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个问题到此为止,再也不要问了。
“然后,怀疑沛大哥的母亲死因有异,完全是意外,我只不过是猜想姚氏叫苏士斟肯定是想从他身上再捞一笔,所以拉了阿慈去看。”
“就这么简单?”靖宁侯弯腰凑近她。
“要不然你还想怎样?”她抬头,“我又不是神仙,又没有聪明到多智近妖的地步,不是巧合还能是什么?”
靖宁侯想想也有道理,便就不说什么了。
但又总觉得这傻妹妹干的事越发靠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爹娘祖坟上冒了青烟……
皇帝见过苏沛英,看完他连夜书写的奏折,以及口述过所有始末,又传来昨夜里见证过的戚子煜程淮之等人之后,神色变化的也是很精彩。
最后他对着奏折凝眉半晌,又对着跪在殿内的苏沛英望了半晌,气哼哼说道:“这可真是让朕长了见识!他这还当什么官?还做什么苏家人?!”
骂完他又看向苏沛英,望了他半晌,说道:“先回去吧,稍后朕会有旨意。”
苏沛英走后,皇帝又把燕棠给召过来问了一轮,燕棠事无巨细全皆说过,皇帝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只不过倒也没有急着下旨。
燕棠顺路又打算去趟东宫。没想到在太阳底下有人喊他,扭头一看,是长公主。
长公主是皇帝同母的亲妹妹,一问也是往东宫去,便就同路了。
“你母亲近来怎么样?我有些日子没去串门了。”
长公主年届不惑,笑起来眼角有了一点鱼尾纹,衬着略显丰腴的体态,比这个年纪了身材都还很紧实挺拔的皇帝看起来随和一些。
“蒙殿下惦记,家母甚好。”燕棠说。
长公主就笑道:“那好,你回去跟她说一声,这天气暖和起来了,我改日邀她去庙里上香。”
……
叶太妃恼着燕棠,这些日子并没有见他。
但是苏家这事却无法逃过她的耳朵,身边嬷嬷自是把苏士斟如何去到姚氏那里,如何狗咬狗咬出来一嘴毛的事儿都给说了。
而事件起因又是戚缭缭明智地选择了这个时机带领苏慎慈赶过去,并用成功离间了苏姚二人达到目的的事也给说了。
叶太妃听完好一阵沉默。
以至于嬷嬷都怀疑她听没听。“您累了?”
她放下支颐的手坐起来,叹道:“没有。我只是在想那孩子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嬷嬷一面捋线一面说:“奴婢也觉得缭姑娘近来变化挺大的。从前虽说也不曾闹出格吧,总归是带着几分浑,让人觉得这姑娘憨实,甚至有些缺心眼儿。
“如今虽然还是那么不守规矩,可浑身上下又透着精明智慧,真让人想不明白。”
叶太妃拢手叠在桌上,又望着前方道:“这么说起来,王爷或许不是冲动……”
“禀太妃,黎娘子来了。”丫鬟进来道。
叶太妃身子一抻,缩脚歪在了榻上:“八成又是当说客的,就说我歇了!”
说完她抓过来一床锦褥搭在身上。闭上了眼睛。
耳听着嬷嬷出门把黎容的媳妇儿给忽悠走了,她才又掀被坐起,叹道:“他怕是铁了心要跟我耗了,隔三差五地差人来跟我磨。”
嬷嬷就笑起来:“这也是王爷孝顺,手段委婉。奴婢听外头说,有些子弟铁了心跟父母斗的,可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不依他他就要跟家里翻天的,那才叫糟心呢。”
叶太妃叹气。
“太妃,王爷求见。说是还带着您喜欢吃的马蹄糕。”
丫鬟又进来。
叶太妃闻言微顿,依旧摆摆手。
燕棠拎着点心听到丫鬟回话,也只得伸手递了给她。
门下站着想想,又还是冲着屋里躬了躬身:“儿子方才遇见长公主,殿下问候您来着。她说过些日子来邀母亲去寺里上香。”
第286章 你的愿望
叶太妃没理会。
燕棠又道:“儿子看着殿下挺精神的。方才还受邀与太子妃去卫贵妃宫里打牌来着。”
叶太妃端起碗来喝汤。
燕棠见无回应,也只得走了。
叶太妃听见门帘下丫鬟气音表示人走了,才下地,走到窗前看了他背影两眼。
嬷嬷微笑望着她:“您啊,嘴里说的严厉,心里却还是放不下他。”
……
燕二爷也很操心燕棠和戚缭缭的事情,隔三差五地就在叶太妃面前吹吹戚缭缭。
戚缭缭并不太看好他这么做,因为叶太妃不同意的点压根就不是觉得她能力担不起镇北王妃,而是卡在她不能生孩子这事上。
这令她也想过是不是得先跟燕棠生个儿子出来才能够打动她……
当然!这纯属胡说八道!她觉得就算她敢,燕棠都不会答应。
那也是个光说不练的主,自打她答应对他负责之后,最近穿衣裳又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似的了。
燕棠连日在坊间晃悠,戚缭缭一看到他绷着个脸就知道他碰了钉子。
“照我说你也不用那么急,就算我及笄了,也才刚好十五。还小着呢,我家里未必肯让我嫁。”她这么说。
当初说他可以去提亲,不过是给他颗定心丸吃,让他知道她不是说说而已,又不是催他立马办事。
“你根本就不懂我的心。”他吸气擦着他的盔甲,“你不是想去西北吗?我就是想赶在出征之前把你娶过来。
“再不济也得把婚事定了,这样你起码就有理由跟着我一块儿去。不然的话皇上恐怕轻易也不会答应你。”
戚家的命根子呢!皇帝要是轻易就应了,回头还不得让靖宁侯父子给烦死。
可她要是成了镇北王妃——呵呵,那就不同了。
戚缭缭倒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还能记得这茬儿。
“镇北王这么惦记我呀?”她把胳膊肘撑在桌上望着他。
“因为那是你的愿望。”他说道,“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想办法帮你实现。
“再说了,打仗虽然意味着牺牲和血腥,但是有生之年能够亲身去体会下那种掠夺与守护两者之间的亡命厮杀,也是很有意义的。
“至少那些伤亡战士们的鲜血会让我们更懂得和平的可贵,盛世天下的得来不易。”
这话也就只能跟她才说得到一起,别的女人是无法理解的。搞不好还得觉得他有病,居然叫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上战场。
戚缭缭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扭头去看窗外飞来飞去的蝴蝶。
不得了了,每次他这么端正肃穆大义凛然的时候她都好想冲他伸魔爪……
她直起身来,边出门边说道:“我回去换个衣裳。”
“干什么?”
“陪你去看星星看月亮!”
……
戚缭缭觉得自从跟他在一起后,干的蠢事儿明显变多了起来。
比如说去看星星看月亮……
再比如说去看星星看月亮之前还得换身衣裳,以及还顺手包了几包戚子湛才做好的点心酱菜等等……
但是燕棠全程兴致高得像朵风中摇摆的狗尾巴草,一路上话多得也像是来之前刚喝了两斤酒下肚。
戚缭缭基于自己是个脾气随和的人,也就不计较了。
不过说到出征,以眷属的身份随军固然是个好法子,但是如果万一行不通呢?
眼下明显阻碍重重,燕棠虽然上心,但他终归有他的正事要干,她总不能干等着机会掉到头上来吧?
要是还能出现个什么契机让她立个功就好了……
程敏之他们对于戚缭缭近来屡屡脱队十分不爽,但翌日学堂里听她提到出征便又把这层不爽给抹了去。
出征杀敌他们当然想!
立不立功在其次,主要是身为男人若不能在保家卫国的事上出几分绵薄之力,实在愧对他们的煞名。
再者,男人若是不能一块儿打几场架,痛快淋漓的杀几个敌人,也实在不够格称“兄弟”二字。
燕棠自去绞尽脑汁地跟叶太妃纠缠不提,戚缭缭这日却恰好在坊间迎面遇上了叶太妃轿辇。
少不得上前行礼打招呼。
叶太妃因为自己做了回恶人,面上难免有些讪讪。
但看人家姑娘大大方方笑眯眯,便也就清了下嗓子,说道:“怎么近来没来找湳哥儿玩?”
说完又立觉这话问得不妥,万一小姑娘不知分寸,一句话怼得她下不来台可就好看了。
好在戚缭缭张嘴就道:“近来黄隽留的功课有些重,没什么空出来玩儿,得闲再来看太妃。”
叶太妃可算松了口气,微笑点点头,走了。
戚缭缭等到她出了坊门也抚了抚胸,刚才还生怕她会含沙射影挤兑她几句什么呢,毕竟燕棠现在一门心思想把她们俩凑成婆媳。
苏家门庭喧闹了几日,终于恢复平静。
这日宫里下旨,以苏士斟重伤不能理事为名,先停了他的官职,于是大理寺少卿这一职位便又空了出来。
这位子可不简单,朝中想填这个缺儿的可大把,近日便也开始有人削尖了脑袋找门路,就连靖宁侯都收到了好几个茶局的帖子。
靖宁侯不想沾这些事,只挑了一两个去应卯,剩下的就称军务繁忙给推了。
事实上这种事情托勋贵也没有什么用处,皇帝心里跟明镜似的,想用谁不用谁,不是你们底下打几个招呼就能办到的事。
但总归苏士斟在任上多年,底下也培养出一批干将,他倒台了,新官上任,底下人也许呆得并不是那么舒服。
因此,他们盯上的多是下面的职位。
约摸过了三五日,苏士斟醒了,不能说话,只能张张嘴转转眼珠儿。
太医说他需要休养几个月方能下地,但话是可以说了。
不过戚缭缭过去的时候还是没见他吭过声,这大约是他自己不想说话了。
苏沛英也打算一切等他伤好些再说,皇帝那边已过备过案,便不会再有他蹦跶的机会。
苏慎慈的及笄礼拖了这么久,便就重新张罗起来。
当天夜里的事情,苏慎慈一直还没来得及跟戚缭缭正式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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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你们不懂
一是大恩不言谢,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充分表达心情。
二是她隐隐觉得戚缭缭对这件事的关注已然超过了她的想象。
在推测苏士斟娶姚氏的用意时,她曾经提到林家对他们兄妹的态度,她对这件事的熟悉度,竟好比是她自己亲身体会过一样。
苏士斟认为是她把这些事情透露出去的,但她却记得她并没有提过。
那么她是在帮她的过程里也侧面去打听过吗?
这不是不可能的。但她又为什么要对这件事深入到这种程度?
她这样做,倒好像是她和苏沛英的亲人似的。
再见到戚缭缭的时候,她就不免地把这些疑问提了出来。
戚缭缭轻描淡写地捋着身畔的迎春花藤,说道:“我既然都怀疑到他杀害你母亲了,去打听林家就没有什么好让人意外的啦。
“你别疑神疑鬼的,咱俩打小就认识,我若不是看在邻居的份上帮你,还能有别的原因不成?”
苏慎慈被她一语道破,便深深为自己的多心感到愧疚,自此之后是再也不提了。
戚缭缭也心安理得。
从此以后她对他们俩就当真只剩下朋友之间的道义了,她与苏慎慈的道路,彻底岔成开了两条。
当然,苏慎慈会这么想,旁人肯定也免不了会这样想的,但她用不着在乎。
到了及笄礼这日,因为早就跟顾先生打了招呼,所以学堂里也放了假。
戚缭缭自然是约了程敏之他们一起,最后在邢家汇合。
邢烁见着太阳甚好,就说道:“咱们几个好久都没有出去玩了,要不下晌组个局,出去转转?”
戚缭缭摇着杯里几颗核桃,说道:“去哪儿?”
“金兰社最近有……”
“得了吧!”没等邢烁说完,程敏之已经粗声打断他了:“你就知道金兰社金兰社,咱们哥儿个帮你在那祝金生身上砸的银子捧的场还少吗?能不能有点出息找个别的地方!”
戚缭缭听到这里也觉有些奇怪了:“对啊,你又不是看上了那祝金生,怎么就对他那么上心呢?”
“说给你们听你们也不懂!”邢烁搔了搔头,并且甩给了他们一个后脑勺。
燕湳刚好赶到,闻言又把话给接上了:“什么不懂?你们说什么呢?”
邢炙与邢小薇从院里头走出来。看到他们又商量着要出门,邢小薇就凑过来了。
戚缭缭打量他们,只见邢小薇这大大咧咧的泼辣货今儿也着意打扮了一番,很漂亮。
邢炙也一改素日习惯,换了身湖蓝色锦袍,显得格外英俊潇洒。
戚缭缭就打趣起来:“你们俩今儿好精神。”
邢炙笑道:“你什么时候觉得我不精神?”
倒也确实没有,戚缭缭笑笑。
一会儿燕棠与程淮之他们也来了,等到邢小臻出来,就往苏家去。
苏家今日十分热闹,大多是几户邻居给他们撑起来的,杜襄和杜夫人也到场了,看到戚家人,面上终归有些讪讪的。
戚子煜倒是圆滑,仿佛上回被打断腿的是别家小姐,跟杜家父子对簿公堂的也是别家的人,他满面春风帮着苏沛英待客,真是看不出半点不待见来。
杜家夫妇实则倒也还松了口气。
八面玲珑的人虽然可厌,但是有些时候,还真是得跟这么样的人斡旋才不那么费力。
再者往后在坊间这样直接碰面的机会还很多,接下来邢小薇的大姐要出嫁,几位世子又将及冠,哪里避得过去?只能且混个面熟心生地算了。
苏家因着祖上积下的声望,也与诸家官家结交。
苏慎慈作为苏家嫡支的大小姐,如今掌家的又是苏沛英,苏沛英又给她办起来,自然外头与苏家往来亲近的人家也都准备要来凑凑这个热闹。
赵胤是苏沛英的顶头上司,不管是看在苏沛英本身,还是看在太子或者是苏家的份上,这个面子自然是要给的。
说起来他还又不得不佩服自己当时的英明,倘若苏士斟寻到他之后他不把这件事告诉苏沛英,那么如今他跟苏沛英的关系肯定就会很微妙了。
苏士斟突发意外,对外只说是与下堂妇姚氏之间起的争执,但是他却知道,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
不过个中详情他也并不想去深究,他毕竟是个做学问的人,且自己也还是倚借着梁家才混到如今这受人仰望的位置,他有分寸。
“你挑两件成色好的头面送过去,可别失了体面。”
赵夫人在挑选贺礼的时候他端着杯子这样建议。
夫妻俩正说着话,丫鬟又进来禀道:“梁府的七舅老爷来了。”
梁家七舅老爷便是梁永琛,赵夫人的堂兄。
赵夫人的父亲梁铎是当朝内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实权很足。梁家也是大殷的世族,历来颇有威望。
但是梁铎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女儿下嫁给了赵胤,儿子于仕途经济上却悟性寻常,一双孙儿倒是聪明可爱,只可惜还未成年。
梁永琛是梁铎弟弟的儿子,他这一房倒是于旁支中才干突出,前不久梁永琛就升了太仆寺少卿。因此也一向颇得梁铎看重。
梁永琛的妹妹,正就是前些日子要说给苏士斟的那位梁家的老小姐。
赵胤眼下听说,便就放了杯子到达前院。
“七哥大清早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要事倒没有,只不过路过此地。进来看看你们。”梁永琛道。
赵胤端详了他两眼,见他眉间略有凛色,遂伸手让座,并招呼上茶。
“家里可还好?”赵胤看出他无事不登三宝殿。
梁永琛就叹道:“你不提还好,提起这个我就来气。溧哥儿那不成器的东西,好好的衙门差事他居然不去了!”
赵胤略顿:“怎么回事儿?”
“前些天你不是给他插进了五军都督府当都事么?结果他在衙门里头被上司训了,不去了!
“这已经在外头浪荡了有十来日!还是我亲自去到衙门假称他患了伤风给他告了假,这才未招来什么麻烦。
“但告假归告假,他如今死活不去!
“这不,刚才又不知上哪儿混去了!我瞧着来气,就顺道也出了门。”
第288章 近墨者黑
赵胤听到这里,就说道:“溧哥儿还年轻,能进五军都督府这样的衙门已是不容易了。
“我们大伙儿谁不是这么熬资历过来的?真正能年少得志的能有几个?”
“谁说不是?”梁永琛掸掸袍子,“但他现如今是死活不要这差事,我也是没办法。
“一事不烦二主,你兼着六科给事的职,求你办事的人多,不如你再设法给他谋个缺儿,别让他在外头这么混废了!”
赵胤凝眉:“这可不是小弟不答应,实在是他能看得上的衙门缺儿,别人也不会轻易给人活动啊。”
“试试看嘛。当初你进翰林院,梁家也没少给你出力不是?”梁永琛轻拍拍他的胳膊。
赵胤沉吟片刻,也就笑了一下。
等送走他回到房里,赵夫人不免问起来意。
赵胤把话说了,赵夫人就数落道:“整个梁家就数老七那房夭蛾子多!隔三差五地有事来求,给他办了还挑挑拣拣!”
说完又与赵胤道:“他既是开了口,你就还是帮他办办吧。谁让如今梁家在朝的高官不多呢!”
“这事可不好办。”
“怎么着也试试。”
赵胤想想,就说道:“我先琢磨琢磨。”
……
赵胤夫妇到达苏家的时候,礼仪正准备开始。
礼堂肃穆中又透着让人欣喜的气息。府中虽然没有更多的女主人,但是胜在有杨氏靳氏等这些邻居长辈热心张罗,以及还有苏家族中的长辈在,至少陪客什么的苏家兄妹便不须操任何心。
说到苏家的旁支,苏家历经十几代,虽然近两代里嫡支人丁不旺,但是远远近近的族人还是挺多。
如今在朝为官的,做学问传道授业的,都不在少数。
苏士斟这事出了之后,苏沛英已经请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来坦述过。
大伙难免震惊,过后的意思是还是照苏沛英的意思办。
事实上嫡支受旁支牵制已很少,毕竟当初林氏在时的境况,以及后来他们兄妹受到的不公平,他们都未曾来干预过。眼下要来反对,想来他们也没这个脸。
抛开大是大非来说,戚缭缭对苏家这些人在自身利益上的私心是很不以为然的。
不过好在,她从来就没指望过这些人。
整场大礼戚缭缭和邢小薇都在在旁观礼。这场景就算是在心中演绎过无数回,此时此刻看着另一个自己在她硬生生扭转的命运道路上应对全新的未来时,这感觉还是蛮奇妙的。
“很漂亮!”
礼成之后苏慎慈来到女眷们中间,姑娘们俱都围着她道起贺来。
也确实漂亮,苏家人面容都很清秀,苏慎慈跟苏沛英都是瓜子脸,她身为女孩子更显秀气些。
一双眼睛不算特别大,至少没有戚缭缭这种让人一看就惊艳的大,但是闪烁着活泼又有灵气的光芒。
因为皮肤白皙,衬得双唇颜色也格外粉嫩,今称点了唇脂,便像檐下桃花一样艳丽了。
小伙子们都远远地看着,虽然大殷男女大防不严,但她突如其来地一长大,令大家一时都不敢像从前那样靠近。
只有燕棠是敢的,他站在戚缭缭旁边,微蹙着眉头望着人群里的苏慎慈说道:“为什么有时候我会觉得阿慈某些小动作很像你。包括眼神什么的。”
戚缭缭抬头看他。说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现在跟我在一起,不是也变得很不要脸了吗?”
燕棠不其防她会说到自己,闻言把她的手一握,说道:“不许这么说你自己。”
戚缭缭满不在乎地笑笑。
旁人怎么看她,她确实是不在乎的,燕棠怎么看她——她也不是那么在乎。
她若坚持自我,问心无愧,便不必害怕会失去他的喜爱。
“还有啊,我可不是不要脸,我只是比较直白。而我也知道你喜欢我这么直白。”
他牵着她的手,又以只让她听到的声音低低地说给她听。
戚缭缭眯眼抬头,收到他暖暖一笑。
……
戚缭缭有时候会想起燕湳说叶太妃曾质疑燕棠与她的感情是否合适以及理智,并认为他们这样的情分经不起什么考验。
但眼下她觉得,即便是他们一辈子也拥有不了可以向旁人证明彼此情意有多深沉的机会,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喜欢的人就在身边,日复一日地说着腻味的情话,做着情人之间才有的蠢蠢的事情,未必不是幸福。
人世间哪里有那么多跌宕起伏的人生波折来考验人?子嗣的事情燕棠都能扛得住,那来将来的事情,也没有她扛不住的。
午宴后苏沛英还准备了折子戏助余兴。
邢烁他们却等不及了。碗筷一放,把茶一喝,就跟苏沛英告辞。
苏沛英满面喜气,知道他们忙,哪里还能留他们?自是不罗嗦了,交代了几句就回房去招待赵胤及提携过他的国子监祭酒陈文辉等人。
苏慎慈自然也不能去。程家姐妹听说是去祝金生的武戏,也嫌弃起邢烁的品味,异口同声说不去。
只有邢小薇见戚子卿提前走了觉得没劲,勉为其难跟他们一路了。
程敏之就幸灾乐祸泼邢小薇的冷水:“你还是拉倒吧,戚三哥根本就不可能看上你这号的!”
被邢小薇拍了一巴掌在后脑勺上。
路上暖风习习,柳树已在萌芽,路上行人也步态惬意,一行几个人踏着春风到了金兰社。
赵胤留在苏家吃茶。
梁永琛让他帮儿子梁溧谋缺儿,他虽然未曾满口答应,却无法不放在心上。
梁永琛虽只是梁铎的侄儿,但是前不久梁永琛自工部郎中的位子上荣升了,如今正在太仆寺掌着马政,这就很算得上光荣了。
朝廷与乌剌关系微妙,许多人私下都在说要起兵了,那么管着马政的太仆寺此时必受重视。
这差事当好了,将来自然还大有晋升机会。
于是就连梁阁老近来也与七房走得近了些。
说起来梁永琛能补上太仆寺少卿这个位置,也还是他赵胤在太子面前提的一嘴儿。
梁永琛早年就在太仆寺呆过,对职务较为熟悉,这一调回来,自然比别人有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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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帮我保密
赵胤帮了他这个忙,他才也知道原来梁家这位寒门出身大女婿原来于官场应酬上还有两把刷子,随即又托他给独子梁溧谋个职。
梁永琛只有这么个儿子,赵胤一向不怎么拒绝岳家人,二话不说就给办了,一个小小都事而已,倒不是什么大事。
可谁又知道梁溧居然还会嫌弃呢?
今日宴后留下来的除了国子监祭酒陈文辉,还有詹事府詹事钱震,吏部侍郎罗文海,吏部尚书胡慰等人。
这些都是老熟人,凑巧都聚上了,自然要聊聊。胡慰和罗文海等老辈官员是看在苏士斟的面上携眷来的,赵胤就问:“罗兄近来怕是忙着给大理寺时挪人?”
罗文海道:“愚弟我倒没有怎么操心,听皇上的意思,大约是要钦点人上任,只是暂且还未有定论罢了。”
又道:“怎么?赵兄有人举荐?”
赵胤摇摇头,笑着摆了摆手。
他也就随便问问。毕竟十个梁溧浓缩起来都够不上大理寺少卿这职位不是?
……戚缭缭他们一行到了金兰社,进了邢烁几乎是长包的一个包座。
说实在的,祝金生唱戏认真是认真,扮相也还可以,但是满燕京城里比不上他的并不是没有,邢烁居然能对他如此“长情”,真是让人忍不住津津乐道。
等到祝金生扮的武松下了场,邢五爷终于也舍得起身了:“我去街上弄些鸭掌鸭信什么的来!”
戚缭缭茶喝得有点多,便就也起了身去净房。
去净房的路上要路过后台,生旦们更衣待场都在这里。
她洗了手出来,就听见竹帘内声音有些熟悉,再一听,是邢烁。
“这有几匹料子,还有十两银子,一些滋补的药材,银子是我攒下来的,你放心用。这药材也是从铺子里拿的,你都收起来,别让人看见。”
邢烁站在兵器架前,举着个包袱往还未曾卸妆的祝金生怀里推。
戚缭缭看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声……
“小的不敢。还请五爷收回去。”祝金生推回来。
“也不是什么顶值钱的东西,只是看你们用得着而已。”邢烁言词恳切,是戚缭缭几乎未曾听过的语气。
戚缭缭再看了眼屋里,就走开了。
祝金生神色复杂地看着邢烁,说道:“五爷不必如此,小的,小的实在是担当不起。”
“没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我看得上你的为人,也不惯说那些虚的。你们用得上就行。”邢烁说。
戚缭缭在庑廊下捻碎一朵花的功夫,邢烁就出来了。
还未调整好神情的邢烁看到她也是愣了一愣。
戚缭缭摇着手里的花枝,似笑非笑道:“五爷不是去买鸭掌鸭信吗?鸭掌呢?鸭信呢?该不会连着绸缎料子和药材一道给祝金生了吧?”
邢烁脸上一红:“别瞎说!”
“那你红什么脸?”戚缭缭笑道:“真是看不出来啊五爷,您老人家看来看去居然就看中个儿女成群的大出你一截来的武生?
“还不承认呢,说什么不是那种人,怪不得之前说我不懂了,您这一出我还真是看不懂!要不您给解释解释?”
邢烁无语。
随后他搔了搔后脑勺,又看看左右,揪眉道:“咱换个地方说行吗?”
两人到了戏社后园子里。
戚缭缭环胸望着他。
好男风什么的也并不很稀奇,城里爱养粉头的公子哥儿大把。
他们几个有时候确实浑,但是浑也要有个底线,戚缭缭并不希望看到邢烁掉这个坑。
何况这祝金生已经有妻室儿女了,他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结果!
“这事儿说起来就话长。”邢烁凝眉,“我那些东西其实不是冲着祝金生的,而是冲着他妹妹的。”
“他妹妹?”
“对,他还有个妹妹,叫祝小莲。”邢烁靠在墙上,“其实也就去年的事儿。
“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史信欺男霸女,把咱们牌坊口卖饼的阿婆的孙女强暴了,当时我们几个约好去揍他。
“结果揍到一半让他挣脱了麻袋,我们怕他认出来就分头逃跑。
“我出来的时候险些被追上,半路藏在一个卖花的小姑娘装花的箩筐后头。
“那姑娘没招出我来,却被史信的人推倒栽了个大跟头,我当时没有当回事,急着逃跑,也没管她。
“可我没想到那姑娘原来是个有病的,后来我想起回到原处去找找她,才知道她当场差点摔死了过去。
“我又害怕又愧疚,偷偷寻到祝家外头打听,然后把攒的银子都悄悄放在她床头。
“去年夏天见到她,只见她苍白苍白地,比以前更瘦了,跟个豆芽菜似的。便总想做点什么。
“可是我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承认自己就是被史信的人追的那个人,你也知道,殴打命官是多要紧的事。
“我承认我怂。后来我没事儿就过来捧捧他哥的场,因为除了给点钱,让他们日子过得好点儿,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弥补了。”
戚缭缭对这段完全没有印象:“你们打史信,我怎么不知道?”
原身留在她身体里的记忆都在,如果参与她一定记得。
“你那会儿又不会武功,我们干这样的事情也不可能叫上你呀!”
这倒也是。
戚缭缭想了下,抬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日后咱们要看戏什么的,就专来看祝金生的便成了。
“可你早说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邢烁垂头:“当时打那姓史的我们三个人都在,而且还是敏之和阿湳起的头。
“我怕他们知道后心里也不好受,再说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也就犯不着大声吆喝了。”
“就这样?”戚缭缭问。
邢烁不语。
戚缭缭接着道:“你是不是喜欢那祝小莲?”
邢烁扭头看着别处,半晌后幽幽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她挺可怜的。我要是不护着她,也许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世上就没她这个人了。”
戚缭缭沉默望着他。
他扭头看过来:“我知道,我跟她不可能的。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想照顾照顾他们。
“缭缭,你先帮我保密。”
戚缭缭沉默半晌,点点头。
第290章 把脚舔了
程敏之燕湳和邢小薇连喝了两杯茶还不见人回来,正打算喊人去找,就见戚缭缭和邢烁拎着一摞油纸包回来了。
戚缭缭只字未提刚才的事情,邢烁也神色自若。
大伙抱怨了几句便吃着鸭掌继续看戏。
邢烁和祝小莲之间摆明不会有任何结果,但戚缭缭不想劝说他什么,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年华正当时尝到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而邢烁自己都知道不可能,那足见他还并没有陷入进去,既如此,任凭他自己去处理也没有什么不好。
再说祝金生收了邢烁的东西,坐在后台发了好一回愣,直到班头催着下一场,才又着紧换装起来。
金兰社名头不坏,有好几个大小名角,来捧场的富家子弟挺多。
若没有人点戏,那么便文武戏轮着来,一个下晌,最最多也就四场戏撑顶。
也有选段,不长那种则是事先人家出钱点的。
祝金生在班里不上不下,原先跑大龙套,后来也扮了角儿,也就是自打邢烁他们这帮人来捧场之后才被重视起来。
四煞往戏园子里来的次数多了,有些冲着几家面子的子弟也会顺带捧一捧,如今他也就有资格扮上了主角儿。
这次赵云出场,想起先前的事情,未免有些走神,底下就开始有嘘声。
他知道这帮人得罪不起,只得又打起精神。
但心里仍是悬着的。
自去年起莫名其妙被护国公府的五爷着了迷似的捧起来,他心里就有些忐忑不安了。
他是不愿意把邢烁当成那种不怀好意的人。可他对他的诸般照顾又不能不令他胡思乱想。
他也不知道这位爷是不是对他是不是真有什么旖旎的想法,总之班子里外风言风语是起来了。
他也没有什么大志,只盼着挣几个小钱糊口度日便罢,这太平盛世里,有糊口钱日子就能安稳。
但风言风语一起来,他就未必安稳了。
就算他干这行的不必理会旁人目光,可也得想想老婆孩子。
方才又无奈收了他的东西,这心思就定不下来了,总觉得形势不好,要不还是趁早打算为妙。
梁溧来得早,占了台下前排一席。
衙门差事不顺心,早上又被梁永琛一顿数落,他心里烦得很,沉着脸坐了两出戏之久,便连相伴同来的几个子弟也不好说笑喧哗。
这时候见着祝金生唱错了词儿,他一腔郁火便噌地上了头:“这都唱的什么玩意儿!”
同席的蓝衣子弟闻言道:“这位是泰康坊邢家的五爷捧的角儿,勋贵咱惹不起,六爷还是忍忍。”
他不提这勋贵倒罢,提将起来梁溧心里那邪火就有些压不住了:“你什么意思?勋贵怎么惹不起?
“要不是这些年边关不宁朝廷才格外倚重武将,他们勋贵再有权势还不是得听文官管治?
“就如今,调兵权还在兵部掌着,勋贵还能狂到天上去不成!?”
“我的爷!这可是外头,你可千万别信口乱说了!”旁边着绿袍的子弟赶紧站起来遮挡,且还不忘左顾右盼看一看。
随后又给蓝衣人使眼色:“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少说两句能憋死你!”
梁溧怒道:“我不过就让这个戏子下台,你们倒跟我扯上这么多!
“老子身为堂堂梁家的公子,难不成还拿捏不了个戏子?!——来人!给我把他轰下去!”
戚缭缭坐在看台上心不在焉,忽然就被程敏之扯了下袖子:“下面有人吵吵!”
她探头看去,就见几个锦衣绣袍的公子哥儿正在嚷嚷着什么,接而几个家丁就指着台上的祝金生在大声喝斥。
邢烁倏地坐直了身。
“那谁呀?”燕湳直起腰杆,“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小爷们跟前闹事?!”
小厮看了下,说道:“面熟。好像是梁家的人。”
梁家也是大殷的望族了,最早是武将,太祖未登基那会儿,是朝中的勋贵,后来到了大殷,就弃武从文到如今,浮浮沉沉,追溯起来也有十几代的历史了。
如今嫡支旁支的也是一大家子的人。当家的梁铎如今正是内阁大学士,兼职户部尚书。
戚缭缭就说:“忍忍吧。”
阁老们那可是皇帝倚重的重臣,梁铎为官也还端正,就当是看老爷子的面子好了。
且祝金生说到底是个唱戏混饭吃的,护过头了对他其实并没有太大好处。
燕湳就先按下来。有戚缭缭发话,邢烁也没说什么。
底下梁溧是知道四煞就坐在包间里的,这里由着家丁闹了会儿,只见邢家的人也不见冒头,随即冷笑了一声。
索性把祝金生当成了泄火的,指了指身边家丁就道:“这厮横竖是在坑钱,打量着有邢家五爷花钱养,便连咱们几个也不曾放在眼里了!
“还愣着干什么?赶他下台!”
家丁们便一窝蜂涌上台,揪着祝金生便拖到了台下。
祝金生反抗之时,一脚踩到家丁脚面,家丁怪叫起来:“这贱种还敢动我?!六爷,这厮不忿,对您不敬!”
梁溧沉脸。拍桌道:“班主呢?!”
班主没想到惹出事,更没有想到竟会有梁溧这种得理不饶人的,除了赶紧出来作揖打拱也无办法。
但梁溧并不依,又使了家丁出来拖着祝金生到了跟前跪下,脚尖挑起他下巴来:“敢坏我的兴致,谁给你的胆子?”
戏子本属被人瞧不起的三教九流,跪地磕头什么的也不算什么,班主便就催着祝金生赶紧赔罪。
祝金生忍着屈辱,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包间里的燕湳再也坐不住:“这姓梁的想干什么?!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邢烁和程敏之也起了身,戏子跟金主们磕几个头不算什么,毕竟世情决定着他们的地位。
可来园子里看戏的几个人不知道祝金生背后有邢烁等四煞撑腰?
姓梁的明知如此还刁难祝金生,怎么看都不像是冲着他来的了。
戚缭缭叹气起身:“走吧,瞧瞧去!”
祝金生磕了三个头,正待起来,左右肩膀却又让梁家的人给压住了。
梁溧睥睨冷笑:“跟我的人动手,磕几个头就想算数?!先趴着把我这脚给舔了再说!”
祝金生被摁到了他脚尖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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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我来奉陪
“得饶人处且饶人,梁公子差不多也得了。”
斜次里插进来一道声音,紧接着面前就多了群光彩照人的子弟来。
泰康坊那几个如今街头还有几个不认识?梁溧认出当先站在面前的红衣少女是戚缭缭。
随后他直腰冷笑了下,仰在椅背上望着她:“堂堂靖宁侯府的小姐,难不成也要给个戏子出头?这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戚缭缭淡淡道:“梁公子原来认识我?这就好办了。
“这祝金生乃是咱们几个捧起来的角儿,他就算是条狗,那也是咱们几个养熟了的狗。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梁公子要为难他,是不是得先问过咱们几个的意见?”
梁溧慢吞吞转着桌上杯子:“不是我不给戚姑娘面子,实在这个坎我过不去。
“我们梁家好歹在大殷有几分名气,我们老太爷也是内阁里挂着名的,更别说梁家祖上的英名。
“这要是我梁六被个戏子鄙视的事情传开了,你说我岂不是给我们老太爷还有祖上丢脸么?”
戚缭缭总算见过的作死货比较多,尚且还能边听边笑一笑。
程敏之他们几个听着他句句踩着戚缭缭,又或者说连带着他们大伙全踩了上去,这口气可就憋不住了!
邢烁此刻更是恼火,一个箭步冲到前面指着他:“呔!小子!在小爷面前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活得不耐烦了吗!仗势欺人又算什么本事!”
按说到了这份上,再大的事情梁溧也该见好就收。
但他闻言面色一寒,反倒是来劲了:“我如今乃朝廷命官,你们这帮二世祖,莫非还敢跟我动手不成!
“老子今日就是让他跪下来给我**底,怎么着,你们是想护他还是要跟爷干起来?!”
“老子面前也敢自称爷?”
燕湳眼疾手快,他话音刚落一巴掌便已经甩了过去。
梁溧身旁有家丁护卫,这一掌打偏了,但左脸颊上也还是挨了他几根手指头!
梁溧寒脸怒瞪着他们,却又不敢与燕湳直接杠上,遂拍桌道:“给我上!把这贱种给我打死!”
他这里一声令下,旁边家丁就一窝蜂涌上来押着祝金生摁头了。
邢烁冲上去一脚踢飞一个,站在祝金生面前怒指梁溧:“今儿你要不怕死,就动他一根指头试试!”
祝金生自己完全没料到事情竟然会弄成这样。
他知道梁家权大势大,这姓梁的素日并不是个好欺负的主,邢烁他们几个虽然混,但是在他眼里最多也就是富家子弟之间争强好胜而已。
跟梁溧这种动辙欺男霸女的真正的纨绔比起来又算什么呢?
因此立刻跪爬着到了梁溧跟前,磕头道:“是小的冲撞了梁爷,梁爷处置的有理,小的给梁爷赔罪!”
说完伸手来除梁溧的鞋袜,要来跪舔。
梁溧却顺势一脚踢在他胸口,斥骂道:“真当你这贱货有资格舔老子的脚?给我打!”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戚缭缭忽一拳头就捅到了他面门上!
正眼冒金星的功夫,这拳头便就接而连三地捅了过来!
“要打是么?姑娘我亲自奉陪!”
她这里一出手,剩下几个人哪里还会有什么二话?刷地可就全都上来了!
一时间戏台下鬼哭狼嚎一片,原先跟着梁溧同来的几个子弟招呼人回去报信去招呼报讯,开溜的开溜,余下的几人便是没走,也缩在墙角远远地避着了。
帮着梁溧的只有带来的几个下人,哪里够四煞开打?何况今儿可是“五煞”!
看戏的原先还捏着把汗想避,眼下有这现成的武戏可看,哪里还会走?俱都围成一圈把他们围在中间了!
只有班主与祝金生急得浑身冒汗,一味地劝解着邢烁他们。
但戚缭缭和邢烁会听可就怪了!
眼过犯贱的,没见过这么犯贱的!别说他不过是梁阁老的侄孙,就算他是皇帝的侄孙今儿这拳头也收不回来了!
周围人也有识得梁溧的,此刻竟是看得十分起劲,甚至还有人藏在人群里暗中喝彩。
戚缭缭对梁家不算陌生,梁铎能在皇帝手下做到阁老,自然是几分风骨的。
前世里以阁老吴绮为首的文官们在土库之战后意图借势压制勋贵势力时,梁铎没有参与。
燕棠押着萧蔚回京之后,他也顺势告老,此后梁家在朝的人都并未曾参与到这场夺权之争里去。
所以先前看在这份上,她并没有打算对梁溧如何。
可这厮竟不识好歹,人家磕了头道了歉还不依不饶,她岂能容得了这般作恶?
乱拳打了他七八下,渐渐地不见他反抗,这才收回手来!
梁溧哪里经得住这样一番打
?等他们停手,这张脸被血糊得都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了!
要不是带来的两个小厮还算忠心,死命伏在他身上替他挡了些拳头,此刻只怕是给人抬回去的份也有了!
“敢问梁爷,您方才那过不去的坎儿,眼下能过去了么?”
戚缭缭拖了张椅子坐下来,抚着拳睨着地下的他。
众人虽对这女煞威名闻名已久,但是亲眼见到她耍横却还是头一回,人群里便变得安静。
梁溧在小厮搀扶之下爬起来,喘着粗气抹着血,咬牙恶狠狠瞪起她来:“戚缭缭,你给我记着!”
“你姑奶奶我在泰康坊随时恭候!”戚缭缭一脚又踹在他腰窝上。
梁溧扶着家丁站直,默不作声走了。
周围不知谁开始起头喝彩,满屋子人尽皆高声叫起好来!
戚缭缭知道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也不理会,只让人把祝金生扶过来道:“你怎么样?”
祝金生对着他们伏地磕了几个头,含泪道:“多谢姑娘和几位爷看得起小的!”
说完又叹道:“几位爷和姑娘何必为着小的与那姓梁的结仇?实在不值得!”
“这有什么不值得的?难道戏子就不是人了吗?那姓梁的凭什么连番刁难你!我们这是路见不平!”
邢小薇脱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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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跟她没完
“就是!”燕湳他们说。
“姑娘不知道,这姓梁的虽然不是梁家的本支,但却是太仆寺少卿梁永琛的长子。”
祝金生定了定心神,说道:“这梁溧自幼擅读书,写的一笔好字,因此颇为梁阁老所喜。
“但其性子却十分乖戾,去年就曾在青楼里掐死过一个窑姐儿,这事儿还是梁家出面给压下的。
“日常他也在常在勾栏酒肆里混,咱们这儿他也是常客,只不过姑娘和小爷们都有固定坐处,不曾有机会与他睹面罢了。”
戚缭缭听到这里疑惑道:“他方才不是说他是朝廷命官么?怎么又会大白天在此厮混?”
梁溧她不是不认识,前世里一直在六部呆着,不上不下。却不记得他这个时候已有就职。
“姑娘有所不知。”祝金生道,“前不久梁溧补了五军都督府都事的缺,但去了不到半月就告假没再去了。
“据说是在衙门里玩忽职守,被屯营里回衙门办事的将军捉到离岗耽误正事,于是当场被连罚了三个月俸禄。
“梁溧觉得上司成心打压,因此负气不去了。梁永琛给他告了假,他便日日在外流连。”
戚缭缭听完忍不住点头:“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他为何跟咱们得罪了他似的专门挑着你过不去呢。
“合着他这是在衙门里吃了亏,便把咱们这些家里都在五军都督府挂职的都全都给当成敌人了!”
话说到这里便正合了她心里的忧患了,有梁溧这种人,前世里那些集结在一起搅乱朝纲的文官便就不奇怪了。
以梁溧为例,事实上根本就是他自己不安份不尽职,武将们行事素来雷厉风行,赏罚分明,哪里像是文官们还玩玩长袖善舞的手段?
而他却觉得这是朝廷助长勋贵武将行事嚣张之故,将怨气投放到了他们这些人身上。
此风眼下虽未有端倪,但将来若成气候,自然又将成为朝廷之患。
“姑娘所言正是!”这时候祝金生又忧心地说起来,“别的事小的不担心,就担心这厮心狠手辣,回头报复到姑娘和爷身上。
“说起来都是小的的不是!小的若是不走神,也就不会给姑娘和爷儿们招来这麻烦了。”
“你快别这么说!”邢烁连忙道。
戚缭缭想了半会儿我,回神道:“你想多了。他既是恨上了武将,又喜欢在这里混,那么早晚也得跟咱们起冲突。
“再说了,姑娘我遵纪守法,至今还没怕过任何人报复呢,你安心吧!”
出了这档子事,戏是没法再看下去了。
接下来便就近先找了个地儿落脚。
邢烁垂头丧气,坐下便说道:“这事说起来也是我招来的。倘若我不这么高调就好了。”
“就算你低调,他要在这里欺负人,你还能坐视不理么?”邢小薇仍然忿气难平。
“小薇说的对!”燕湳拍桌子,“二爷我一瞧见那帮人油头粉面的样就不顺眼!这种人我见一次打一次!
“我怕他?真是笑死人了!他要真敢来泰康坊,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程敏之想了想,扭头跟戚缭缭道:“这姓梁的既然气焰这么高,五军都督府里的正经差事都敢不理睬,且梁永琛那个老东西不但不敦促,还帮他去衙门告什么假。
“回头说不定会被梁溧添油加醋挑唆得来找麻烦,咱们多少得想个对策。”
戚缭缭犯着心思。
梁家有个梁溧这样的子弟,既怀才,又桀骜,作为土生土长且后来还接触过不少朝官的她来说,怎么着都会听过几耳朵。
但印象中他并没有进过五军都督府,而是在六部里当差,这世里怎么又不同了?
难不成也是因为她搅和的那几件事影响,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他也给波及了?
她隐觉疑惑,却又尚无头绪。
听程敏之这么一说,她想了下,便说道:“他不是说他是朝廷命官吗?
“眼下衙门里还有人呢,阿湳你这就去都察院跑一趟,就说五军营衙门都事梁溧旷职在戏园子里惹事就行了。
“快去快回,等你吃饭。吃完饭我们再上梁阁老府上去赔礼。”
……
赵胤收到梁溧被打消息时刚好回到府里。
赶到梁家的时候梁永琛的夫人已经哭声震天。
梁永琛自也是怒不可遏:“泰康坊里竟能纵容出这样的子弟!简直不可理喻!
“难怪溧儿在五军衙门里呆不下去,就他们这样的德行,能让人呆得下去才怪!
“——你来得正好,早上我说的那事儿你加紧给我去办!这帮蛮子们的地方是不能呆了!”
赵胤望了眼床上鼻青眼肿的梁溧,尽量和缓地说道:“这事急不来,还是先养好伤再说。”
“还养什么养?!”梁永琛拍起桌子,“这事儿刻不容缓,你这就给我去办!”
说完他踱了几步,又指着他道:“还有,这事儿我跟戚家没完!没他们这么欺负人的!
“横行霸道到了咱们梁家头上,这是当咱们老太爷是摆设吗?!”
赵胤摆手劝道:“七哥不必这么大火,这事儿溧哥儿也不是没错。
“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好好的衙门不去,非跟个戏子过不去不是跌价么?
“再说泰康坊里那几个谁不知道,尤其是戚家那位,那是横竖不肯讲理的人,跟他们理论?
“你还是先保住家里这宅子再说罢。”
“这是什么话!”梁永琛停步瞪眼,“我们梁家可不是荣家,我梁永琛也不是荣之涣!
“不管怎么说,她打了人敢不来赔礼,回头我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老爷!都察院来人了。”
梁永琛面色微滞,穿着官服的都察院司务便到了跟前。
跟他弯腰行过礼,这司务便问道:“都察院方才收到举报,有人状告五军都督府正告假在府的都事梁溧借故旷职在外生事。
“下官奉命前来调查,敢问梁大人,令郎梁溧何在?”
梁永琛倒吸气立在廊下,脸色愈发变得阴沉了!
然而还没有等他喘过气,下人又疾跑了进来:“老爷!老太爷那边请您和夫人这就立马过去!”
第293章 是运气好?
戚缭缭对梁铎为人多少有几分数,与其让梁溧回去倒打一耙,倒还不如先将他一军。
几个人简单吃了点东西便买了些礼品登了梁铎的门,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跟梁铎一说,然后再站成一排端端正正地给他施礼赔罪。
梁铎并未急着动声色,先请来家里两个孙儿陪座,随即便回到内庭,着人把梁永琛夫妻给传了过来。
梁永琛之所以事事寻到赵胤,正是因为有些事梁铎摆明不会容忍。
但赵胤是靠着梁家起来的,在他眼里,赵胤就好比梁家养的家仆,没有梁家根本就没有他赵胤的今天。
因此让他办点事儿,他一般都能办到并且还不会捅到梁铎这里。
可他那头还正打算去泰康坊理论呢,倒没想到这边厢戚缭缭打了梁溧,还告去了都察院,又直接跑到梁铎这里赔礼请罪来了!
梁溧不去当差已经是错,在外与人意气相争又是错,再就是身为梁家子弟在外耍横还是错,告到梁铎这里,哪里能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只好把事情都认了。
梁铎气得劈头盖脸把他们痛骂了一顿。又把同时也跟过来的赵胤也给骂了一顿,怪他不曾把这事告诉他。
赵胤心里冤枉,也只能忍着。
戚缭缭他们在梁家坐着吃了杯茶的功夫,梁铎便就又面色如常地出来了。
并和蔼地道:“溧哥儿犯了意气,几位小朋友替他指正错误,十分难得。
“我跟你们的祖父辈都是老朋友,你们都留下来用饭。”
戚缭缭来的目的就是要堵住梁家人的嘴,此刻猜到事情解决,自然婉谢并告辞。
……
惊动了都察院,梁溧这事少不得得要费番工夫摆平。好在有梁铎这个阁老在前,倒不至于出大事。
赵胤垂头丧气地回府,不等赵夫人问起便把这事给说了出来。
赵夫人对于戚家小姐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地不把人放在眼里十分惊讶。
“这都察院的人也是他们给请过去的?”
“还能有谁?”赵胤端茶哼笑,“我早就劝过老七了,他不听,这不我话音都没落呢,事儿就来了!”
赵夫人听完嘘叹,听说父亲已经有了处置,便就不再说什么了。
……
戚缭缭刚回到府里,就收到梁溧被梁永琛押着去梁铎那儿请罪的消息。
如果说这一家人关起门来的事儿不算什么,那么五军营那边的差事让梁铎亲自下令给罢免了,可就不是等闲小事了。
她看靖宁侯也在,便直去他书房找到他,把她打人的事给说了。
靖宁侯给戚东域写着家信的笔提在半空也停住了:“那小子敢动你?!”
杜荣两家才倒霉多久!
“别急别急,完事了完事了。”戚缭缭忙道:“告诉你不是让你去揍他。而是想说这姓梁的心里怄着气,故意找我们茬。
“据说他本是在五军都督府里任着都事,结果自己渎职,让不知哪个回衙的将军看到了怒斥了,便连着看咱们勋贵也不顺眼。
“所以我不光把他给打了,且还让湳哥儿去告了一状。
“我就觉得他这种人自身不反省,反而迁怒到无辜旁人,搞不好会带坏其他人。”
前世里梁铎等梁家一干长辈是没有参与其中,但谁知道他梁溧有没有?
一个因公事而生私恨的人,你可真保不准他会做些什么,她怎么着也得借着这件事提醒提醒家里。
而且,她并不记得前世里梁家有人入过五军都督府任职,这世里为什么会有变化?
想到这里她说道:“你明儿是不是去衙门里了解一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因着事关五军衙门,靖宁侯不能轻视,沉吟了片刻,就点了点头。
……
翌日靖宁候就带了消息回来。
“处罚梁溧的武将是吉山营的副将罗铮,当时罗将军回衙取卷宗,掌管档案的梁溧却遍寻不着人。
“后来发现他与几个同僚在承天门外的茶楼里吃茶,罗将军一怒之下就将他狠罚了。
“那梁溧不甘不服,过后几日还在衙门里挟着怨气当差是事实。”
戚缭缭微顿:“他一去就管五军都督府的档案?”
军政衙门的档案都是机密,梁溧直去就能担上这么重要的差使,可不容易。
靖宁侯道:“也是他运气好,刚刚好就有那个缺。不然的话还真不容易。”
戚缭缭不置可否。
有这么个难得的缺,梁溧都不曾把它当回事。大约是机会来得太容易了吧。
“以后不许随便打人了。”正走神,靖宁侯又拿扇子敲她的额头:“眼看都要及笄了,少在外闯祸。”
……
戚缭缭也不想打梁溧的这件事成为文官们针对勋贵的把柄,接下来几日也就刻意低调了点,并不曾出门晃悠。
梁溧吃了这么大个亏,不止是他恨得不行,就连梁永琛这几日也只觉心头憋了股窝囊气。
这日下朝正好遇见靖宁侯与护国公、吴国公同路出了午门,想起这事儿他们几家包括镇北王府都有份,心下更是恨得咬牙。
下了衙便又去催赵胤帮他去吏部活动。
赵胤才被岳丈给骂了一顿,听他提了个话头就连忙摆手。
梁永琛瞧出他不乐意,便就漠然端茶,说道:“我知道这事为难了你,你若实在难办,也无妨,直说便是。溧哥儿他不成器,我总不能连累了你。”
话说到这份上,赵胤又还能怎么着?
左思右想,只得道:“也别那么急,先避避风头再说。”
梁永琛因着人在江湖,少不得先忍忍,梁溧可忍不住,毕竟他长这么大还没碰到过敢在外跟他动手的人!
养伤这几日,他前思后想,只觉不出出这口恶气便死都难以瞑目。便就着人去打听邢烁和祝金生的关系。
没两日来人回报,把邢烁联同四煞一起捧祝金生已经捧了有大半年的事给说了。
且把祝家原先住在戏班子里,三个月前也搬了地儿,在青潭寺外有了自己的一座小破院儿的事情都给挖了出来。
“而且还有更劲的。”家丁道,“去年北城副指挥使史信被人套麻袋的事情不知六爷还记不记得?
“据查,当日邢烁、程敏之和燕湳他们仨儿当日就曾在事发附近出没,且祝金生的妹子原先一直都在那带卖花。
“事发那天那祝小莲被人推倒险些送命,后来就不去了,而再后来邢烁他们几个就捧起了祝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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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王爷严肃
梁溧歪在榻上听完,倏地就坐起来了:“你是说史信是邢烁他们几个打的?”
“照这么说来,是跑不了了!”家丁道。
梁溧咬了会儿牙,说道:“去打听祝家住处!”
……
燕湳为免打架的事影响了戚缭缭在叶太妃面前的形象,回府之后这事儿只字未提。
戚缭缭接连两日没见到燕棠,后来见着了又把这事撂到脑后了,燕棠自然也就不知情。
这些日子为着燕棠这娶妻大计能够顺利,黎容庞辉尽量轮流遣使自家媳妇儿前往叶太妃处当说客。
初初还行,去了几回叶太妃也察觉了,总推说歇了或是在抄经什么的,连面也不曾见着。
燕棠无法,为了讨好,这日叶太妃与长公主去相国寺里上香,便就自告奋勇前往陪同。
寺里杏花开得很盛,长公主望见亦步亦趋跟着后头捧花的燕棠,便就笑着道:“你这儿子,如今是越发孝顺了。
“哪像我们家那里那位,原先倒还肯跟着我出来走走,自打小星儿回京,他成日里就跟着他表哥了。
“这不,今日两人又约着去海子河边上喝茶赏春了。那日问起如烟他们家少寰,竟然也常跟他们一块儿!
“这小星儿虽然不在京中长大,却跟他父皇一样是合群的。”
燕棠远远地听见,方知原来萧珩前阵子没怎么往泰康坊露面,竟然是另结了伴儿。
心想这倒也好,毕竟泰康坊不欢迎他。
叶太妃顺势睨了树下立着的他一眼,说道:“好什么呀,这么大个人了,正经事不干,成天只知道跟我拗呢。
“也就您们隔三差五见他一回,觉得他什么都好。”
长公主笑道:“皇上和太子殿下可都觉得他好。”又道:“你就算了,你这个人,也是打小就嘴硬的。”
叶太妃便也笑,两人相互在杏花雨下请起茶来。
茶过两巡,叶太妃就说道:“站着做什么呢?去方丈那边借两本古籍来。”
贵眷们到寺里来,一来为赏春,二来也是趁着春景抄抄经祈祈福。
燕棠闻言称了声是,便就转身去了。
出了禅园往右,便是去往方丈所在的院子。
途中需得经过大殿,这种时节,这样好的天气,来出行的人很多。朝阳照射在殿宇,花木以及行人之间,让人心情愉悦。
路过观音殿前,殿里有许多善男信女在上香祈福。他顺势看了看,渐渐就停下脚来。
“表哥?!”
正出着神,身后忽有声音响起来。
他扭了扭头,只见是叶府三姑娘跟几个小姑娘一块。“表哥怎么在这儿站着?是姑母也在么?”
燕棠不想跟女眷们多打招呼,打小看这些表姐妹也跟看路人无异,闻言指了指叶太妃与长公主去处就走开了。
同行的安平侯府的四小姐望见他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收回目光,脸红红说道:“王爷真是很严肃呢。”
“这算什么?”叶小姐笑道:“从前我可是不敢跟他说话的。我倒觉得他近来好多了呢。”
……
戚缭缭不想出坊,没事就只好去邢家看邢烁。
打人的事除了燕湳回去后没说,程敏之回到府里就让程淮之给瞧出了端倪,知道了。
邢烁则是他爹在衙门里听都察院的人提到梁溧才知道打人的事他儿子也有份参与,这倒罢了,关键是他捧戏子,这就大发了!
护国公回府后直接把他揍了顿狠的,趴在枕上足足窝了四五天。
而这并不止,吴国公一见邢烁被揍,少不得过来劝劝架。
这一劝便得知程敏之也在内,这要是不揍一顿实在都对不起邢烁那开了花的屁股!
于是两人就这么成了难兄难弟。
燕湳一见形势不好,万幸自己没露口风,随即已经闻风去往叶府寻求避难。
统观起来还只有戚缭缭全须全尾的活着。
邢烁趴了这几日,到今日总算能下地了,正好戚缭缭来看他,他就立刻借故斥退了下人,与她道:“你可知道梁家近来怎样了?”
戚缭缭摇头:“没听说。怎么了?”
邢烁叹气:“那姓梁的当日敢在金兰社刁难祝金生,事后他未必不会再施报复。
“我想了想,那祝金生兄妹都是个老实人,又没有地位,我担心他们遭他的毒手。
“无奈我如今又不能出去,小厮们都怕我爹,不敢去,我实在是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戚缭缭也才想起这茬儿。
当日只顾着防梁家寻到泰康坊来闹事,并没有顾得上祝金生,又或者说是因为祝家是邢烁一直在照顾的人,所以她下意识地觉得他会打点好,所以没有去深想。
如今想想梁溧对待祝金生时的狠戾,以及祝金生提及他时的防备,倒很是值得深想了。
他们在梁铎那边过了明路,梁溧自然不敢再来招惹他们,但是祝家那边就未必了。
“他们家住哪儿?”她问道。
……
邢烁给的地址是城南青潭寺外的南明巷。
戚缭缭带上翠翘先去到金兰社,问了班主,祝金生果然不在。说是自打翌日起就告假没来了。
问他祝家的情况,班主摇摇头表示不知。
祝金生跟的是原来的老班主学艺,老班主后来将戏班子转给了如今的班主,原先的人便也留了下来。因此多余的交情,是没有的。
她便又到达南明巷。
祝家住在巷尾一户小四合院里,门口种着蓬迎春花,门虚掩着,戚缭缭刚想让翠翘叩门,院里就忽然传来几声惊叫!
她连忙推门,只见一个年轻妇人带着几个孩子正抱着哭作一团,地下则卧倒着一个身量颀长的男子。
院里一片狼藉,瓷碎什么的撒了满地,甚至几扇房门都破落不堪!
“发生什么事了?”戚缭缭认出地上的就是祝金生,赶紧走过去,“谁来过了?!”
抱孩子的妇人抬起泪眼,在浑身锦绣的她身上扫了一眼之后随即又抖瑟起来,甚至连脸色也倏地变白了!
随后话也不说,抱着手里的孩子退到卧倒的祝金生身边,接而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声里透着惊恐的狂意,让人为之心凛!
第295章 自取其辱
戚缭缭顺手扶起栽倒在地上的一个孩子,然后跟那妇人道:“我不是坏人!我是泰康坊的戚缭缭,邢五爷的朋友!
“祝金生认识我!你们家出什么事了?祝金生的妹妹呢?”
她猜想这妇人应该就是祝金生的娘子了。但祝小莲不在,让她感觉不妙!
果然,这妇人听完微愣了愣,接而就哭着跪爬过来,说道:“我小姑被人抓走了!
“一大早,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伙人,冲到我们家把里外都砸了,然后把她押住带走了!把我相公也打伤了!
“临走前他们撂下话说,如果泰康坊有人来找我小姑,便让他到翠湖边的四喜楼去!”
戚缭缭听完愣住,祝小莲被人抓走,除去梁溧哪里还做他人想?他竟还撂下这样的话,这是等着他们去找他?!
她倏地站起来:“去四喜楼!”
戚姑娘手下人十分得用,梁溧常待的地方也无非就那么几个,打听了一圈回来,姓梁的果然就在四喜楼,便直扑过去。
戚缭缭去过祝家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梁溧耳里。
听说来的是戚缭缭,楼上包间里一帮纨绔静下来,迟疑道:“这个女魔王咱们可招惹不起,要不要避避?”
众人附议。
来的若是邢烁那还好说,爷们儿间的事自有爷们儿的方式解决。
护国公府虽然权大势大,但他们未必敢明目张胆地跟梁家撕破脸对拼。
可来的是戚缭缭,这就值得三思了。
一则人家是个女娃儿,二则是她本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身后戚家那一家子护起短来不要命的主。
这吹也吹不得,打也打不得,戏还怎么往下唱?
梁溧却未管这么多。
想起那日遭打的情形,他脸色阴寒,拿了方寿山石在手里把玩半晌,讥声道:“怕什么?咱们去万香楼等她!”
……
戚缭缭驾马赶到四喜楼,找到梁溧所在的包间,却已然人去楼空。
正要叫来掌柜的,却有伙计拿了张纸条走过来道:“梁公子留下话,倘若戚姑娘有事寻他,请姑娘到纸上的地方见。”
她阴沉脸打开手上的纸,看了一眼,随即呵地一声冷笑起来!
万香楼?!
够意思,居然让她个侯府大小姐往妓院里去!
“这姓梁的欺人太甚!姑娘,咱不能饶了他,去梁阁老面前告状吧!”翠翘气呼呼说道。
她们成天在外混,怎么可能不知道万香楼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位于达官贵人们聚集的繁华之地海子河边,烟柳胡同里最有名的青楼!
居然敢以这种方式羞辱他们姑娘,这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告什么告?他耐烦听我都不耐烦告了。”戚缭缭把纸折起来,“去万香楼!”
告了就没意思了,梁铎虽然是个正经人,不会容许家里子弟坏了名声,可是怎么可能会当着她这个外人教训梁溧?上次不就是明摆着的例子么?
梁溧也没那么傻,闹到了梁铎面前,他会承认是他绑了祝小莲?
只要他拒不承认,梁铎难道还会顺着外人落实他强抢民女的罪名?
而梁溧既然还给她留了地址引她前去,则多半是故意要借着祝小莲找回场子去了,她倒要看看,这畜生的骨头能有多硬!
……
海子河一带是权贵富商聚集之地。这里不但有城里最美的临水春景,许多家全城拔尖的酒肆茶楼,格调高雅的琴馆书坊,也有着好几家青楼娼馆。
万香楼楼上,子弟们温香软玉在怀,却显得那么心不在焉。
“你们说那戚缭缭会来吗?”当中穿紫衣的执着酒杯这么说道。
“她若不敢来,那不就刚好证明她这个泰康一煞其实是泰康一怂么!”蓝衣的子弟笑得格外开怀,“六爷这招出的才叫做绝!
“她若不来,那就是个怂货!祝小莲她别想带走!
“她若来了,堂堂勋贵府上的小姐居然跑到窑子里来,那可真是笑掉满城人的大牙!”
“所以她这是来也不成,不来也不成!”
众人纷纷击掌称赞。
梁溧也禁不住得意地勾起唇角。
一屋人正得意,门外忽有人进来:“六爷!戚缭缭刚出了四喜楼,往这边来了!”
屋里蓦地响起一片欢笑声来!
“原来暴打杜若兰,脚踢会同馆的戚二小姐不过如此!除了拳脚够狠,脑子竟是个摆设!
“六爷,您这可是比杜荣两家都高明多了,能让京师贵族们都闻风丧胆的泰康一煞,在您手下可走不过一招!”
众人纷纷向梁溧敬洒。
梁溧已经完全掩饰不住得意之情,他半仰在榻上,吃了口身边美人递过来的酒,说道:“这算什么?她戚缭缭惹了我,呆会儿可有她吃苦的时候!
“把这里那些个好玩的玩意儿都给我拿出来,她没读过什么什么书,六爷我就教教她什么叫做自取其辱!”
大伙兴致高昂,纷纷着龟儿去取物事。
换成旁人他们或许还不会这么来劲,但戚缭缭煞名远播,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却无别人动她的份儿。
如今梁溧已然请君入瓮,他们怎么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戏弄奚落她一把!且这可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又不是他们去绑的她!
一屋人跃跃欲试,梁溧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这时候下人又推门走进来:“六爷,戚缭缭已经到了万香楼外了!她,她还带着许多护卫!”
梁溧闻言皱了眉头。
还没等他作出回应,忽地就只听见楼梯咚咚作响,紧接着楼上楼下人声喧哗,没片刻,房门也砰地被推开了,涌进来好几个五大三粗的冷脸护卫!
护卫们屋里扫视一圈,目光落在他身上,接着就分左右涌上来将他押住了:“梁公子原来在这儿?我们姑娘应邀到来了,还请移步一见!”
说着,挟起他两边胳膊,如同搂柴禾似的将他搂着便出门走向楼下!
“哎!你们这是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屋里人被这阵势吓懵,慌地起身阻止。
梁溧也没料到戚缭缭竟会来这一出,自然厉声挣扎,但有什么用?眨眼就被人搂着到了万香楼外头。
街旁桃花树下高头大马上,红衣如火的戚缭缭端坐着睥睨他:“梁公子,好雅兴啊!”
路上人都看了过来,屋里也有许多人闻讯出来看热闹。
梁溧气急败坏:“戚缭缭!你找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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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替天行道
戚缭缭扬唇:“我可是应梁公子的邀来的!现在我人都来了,不欢迎?”
梁溧咬牙挣扎:“让他们放开我!”
“梁公子火气真大!”戚缭缭冷笑,“来人啊,你们都上去扒了他的衣裳,把他浸到水缸里好好的敞敞凉!”
梁溧暴怒:“你敢!”
戚缭缭端坐马上:“就许梁公子打家劫舍,强抢民女,公然诱使我这侯府小姐到这风月之地供人贻笑,我扒你两件遮羞布还能不敢了?”
“戚缭缭!今日你若敢动我,我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先前与他同来的那帮子弟刷刷都带了人到了左右,粗略望去,少说也有二三十人。
戚缭缭笑了:“比人头?来人!传话回去,看看家里谁在,让他们随便谁带一帮子人过来!
“就说梁公子带着人要跟他们小姑姑我火并呢!”
她这里话音落下,护卫们就行动了。
梁溧素日为人并不怎样,对戏子与妓人都视为玩物,早积了些怨在人心里。人群里不乏有看好戏的,在暗声喝彩。
梁溧气到肺炸:“你若敢叫人来,我便叫祝小莲活不过今日晚间!”
戚缭缭也懒得跟他废话。
卷起马鞭拍拍手心,她说道:“既然承认祝小莲在你手里,那我问你,她人在哪儿?有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梁溧正正衣襟,冷笑道:“想要她的下落,你先跪下来替给我磕头,先叫我三声爷爷——”
这声爷爷还没说完,戚缭缭手里马鞭就呼一下甩到他身上!
啪地一声脆响过后,他整个人被卷到地上打了两个滚,脸上也赫然多出道血印子来!
梁溧惊痛失声,还未曾来得及爬起,戚缭缭又一跃自马上跳下,马鞭啪啪地抽在他身上。
梁家家丁早已经扑过来护主,子弟们也过来帮忙,但哪里及得上戚缭缭身边的人得用?
虽有人多,却连半个也未曾近得了戚缭缭的身!
四面百姓哗然!
翠翘看准时机诉说事由:“这梁公子欺人太甚!
“先是在戏园子里刁难责打武生祝金生,后经我们姑娘与几位小爷打了抱不平。
“这姓梁的怀恨在心,事后逼得祝金生在戏社也呆不下去了,今日一早,他又着人闯到祝家把祝金生打伤,把祝家砸了,还把祝金生有病的妹妹给掳走了!现在还生死未卜!
“这样的渣滓,我们戚家人眼里是绝对容不下的!
“我们戚家的人除了守边护国,还兼除暴安良!
“这种专门欺男霸女的人渣,我们二姑娘头一个不会放过!现如今我们姑娘是在替天行道,救那位被劫持的姑娘!”
“好!”
人群里响起如雷般掌声,伴随着圈子里头的鞭笞声,可谓精彩极了!
梁家的六爷被戚家那位在京师横着走的二小姐自青楼里拖出来在街头暴打的消息多么劲爆,自然早就传开。
赵胤刚巧自街口路过,听到轿外下人传说,顿时面露惊疑,折路到了烟柳胡同一看,果然万香楼外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老爷,咱们过去么?”
“先看看再说。”
他摆手,在青楼对面的茶楼门口下了轿。
上次因着戏园子那破事儿他就已经被梁铎骂了。难道眼下这种事情他还不应该避嫌?
“还想当我爷爷吗?!”戚缭缭连抽了这厮七八鞭,停手直身,寒脸睥睨:“说!人在哪里?!”
多亏眼下仲春时节,梁溧身上衣衫还不算太薄,这七八鞭除去露肉的地方皮开肉绽,身上倒还好。
他恨恨爬起来,睚眦欲裂瞪着戚缭缭,猛地一拳也要冲她捅过去!
但他的手哪里够护卫们的手快?
才伸手,又已被人摁到地下了。
赵胤看到这里,凝目上前。
“押他去祝家!”戚缭缭收鞭转身,就要上马。
“姑娘且慢!”
刚要行动,人群外突然就有声音传来。
戚缭缭扭头,赵胤恰恰就到了跟前,拱手问:“敢问戚姑娘,溧儿可是哪里得罪了姑娘?”
这虽是戚缭缭第一次与赵胤面对面的打交道,但这个人她却不可能不认识。
她回身笑道:“大人来的正好,梁公子强抢民女,刚才还想一拳捅死我。
“我是个女流之辈,且还有重疾在身,他这一拳可算是想置我于死地了!大人贤名在外,想来回头定然能给我做个人证。”
赵胤看了眼梁溧,说道:“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溧儿虽然是浑了些,却还不至于如此无法无天。”
戚缭缭冷笑:“那大人可就太不了解令侄了,你做过的无法无天的事情多着呢,要不我给你数数?”
赵胤略凝神,转而又跟戚缭缭拱手:“得饶人处且饶人,溧哥儿行事是有些失分寸,但姑娘这动辙就打人……
“要不这事就看赵某人薄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
戚缭缭正色:“我打梁溧理由有三,一,他欺负我们几个捧着的角儿,打伤祝金生,且还强抢祝小莲至今不肯放人。
“二,他身为梁少卿的公子,当朝的恩科进士,天子门生,却做出诱逼我侯府小姐前来这等风月之地的无耻之举。
“三,她侮辱我戚家祖先,让我这热血之躯换来后世平安的戚家后人跪地磕头。
“大人您说,这当中哪件事我可以‘化了’?您要是嫌我打的不对,那咱们公堂见!”
赵胤除去是苏沛英的上司之外,还曾是他同年会试里排名靠前的进士。
梁铎致仕之后,赵胤轮资排辈掌了户部侍郎的职,没几年之后又入了阁,由此看来不说别的,只说应酬交际方面,此人也定然是有两把刷子的,所以她压根没有什么心情跟他绕弯子。
说完她又寒脸看向梁溧:“都说梁公子文章也不错,但我戚缭缭想找个擅写状子的人出来也不会很难!
“梁公子不交人,那我们就直接去大理寺也成!”
“告我?”梁溧闻言冷声道:“你当我怕你告!一年前邢烁他们在北城营对朝廷命官做过什么,要不要我再提醒提醒你!”
第297章 你奉陪吗?
萧珩刚刚驾马到达海子河,就收到侍卫耳闻来的消息。
等到了烟柳巷,便见人群里戚缭缭正跟个锦衣少年对恃,而旁边站着的翰林院学士赵胤双眉紧蹙,交握双手显得一筹莫展。
戚缭缭听完梁溧所述,脸色便阴了下来。
原先她只当这姓梁的是个混球,没成想他竟还把史信这茬儿都给查了出来。
也就难怪他敢明目张胆地扣押祝小莲了。他这是有恃无恐,吃准了他们不能去公堂反告他。
而他又并不曾真拿祝小莲做什么报复,让她抓住更多把柄,只拿她要挟他们磕头赔罪,这便是把矛头直接指向他们来了!
她和邢烁他几个谁家祖上不是浴血奋战出来的功勋?若是跟他个禽兽低头那岂非成了狗熊!
她倒提着马鞭,勾唇道:“北城营那桩是么?不提我倒忘了,我们手里也有个苦主要寻那人,抵一抵打人的罪恐怕还绰绰有余。
“不知道你敢奉陪吗?”
萧珩刚盯着这样的戚缭缭看了会儿,就被人群里的赵胤给认了出来:“殿下?”
戚缭缭闻声回头,看到多日不见的他此刻正高倨马上看过来,也禁不住皱了眉头。
萧珩略想,也就下了马,执着把扇子迤逦行来。
“你们这闹得动静挺大的,出什么事了?”他面朝着赵胤,目光却一直望着戚缭缭。
赵胤一听这话,只得把事情经过大略的说了出来。
萧珩扫了眼梁溧。
梁溧默声不语。
他没跟萧珩打过交道,却不可能不认识他。不过却也并不曾很惧他,一个闲王而已,连皇帝都敬着他们老梁家三分,他萧珩又能把他怎么样?
他无职无权,将来想在燕京城里呆得安稳,少不得还得跟他们这些权臣打好关系。
只是人家毕竟是皇子,他也就行了个礼,回道:“回王爷的话,戚缭缭粗莽无状,张扬跋扈,简直有失侯府小姐的身份!”
戚缭缭一点都不想跟他废话,扬起鞭子就要甩他。
赵胤这时倒强硬起来,痛斥梁溧道:“当着殿下的面你还不老实,自己不成器,还要连累家里不成?!还不把祝姑娘下落说出来!”
梁溧忿恨地瞪着他。
他再斥道:“听见没有!”
梁溧怨恨地瞪向戚缭缭:“想要拿回人去,要么你给我跪下!要么把邢烁燕湳程敏之他们几个喊过来给我跪下!否则什么都免谈!”
戚缭缭冷笑:“你这么喜欢让人跪,是有多想要万人之上那个位子?”
赵胤倏地变色:“戚姑娘这话不可乱说!”
“是我乱说么?”戚缭缭寒脸,“赵大人也是有意思!
“特特地跑过来和稀泥,却既不把两边家长叫来,明知道孰是孰非,又偏生不吭一声,只任凭梁溧跟我胡搅蛮缠与我扯皮。
“你莫不是看准我戚缭缭身矮体弱,故意在此拖延好让梁溧打我报仇吧?!”
赵胤愕然。“姑娘这话可就重了,赵某可犯不着行这等阴司之事!
“既然姑娘与梁溧都嫌赵某多事,那赵某便先且告辞,你二人自行处置便是!”
说完拱拱手,抬脚便要走了。
萧珩扇子击击手心,说道:“戚姑娘不过是被家里人娇宠惯了,眼里揉不进沙子。赵大人雅量,何必跟个小姑娘置气?”
赵胤停住沉气,回头要说什么,萧珩却已经扭头,望着梁溧:“原来是梁少卿家的公子。”
梁溧听得他言语之间偏帮戚缭缭,少不得浮出些凛色,只颌了颌首,算是应过。
萧珩扇子一抬压在他肩膀上:“梁公子好大的气性。你便是瞧不起我这闲王,跟个姑娘家当街动怒也不嫌丢脸?”
那扇子看着轻飘飘,但下意识想要挺身回话的梁溧却是无论如何也直不起腰来了!
萧珩垂眼睥睨,眼看着他身姿晃动,眼看着他额头冒汗,手下扇子却丝毫未有动挪。
“王爷……”赵胤也看出来萧珩表面的和气之下掩藏的寒意了。
戚缭缭袖手旁观。
她对于萧珩会伸手相帮并不觉稀奇,毕竟他是要利用她针对燕棠的。
且文武官之争影响朝局,梁溧对勋贵如此心忿难平,他身为宗室,可不是半点干系都没有。
不然的话前世里他对战后文官倾轧武将的朝局就不会那么关注了,甚至于孙彭之死背后牵涉的利益层面都是他分析给她的呢。
静谧的人群里终于传来扑通一声,梁溧没忍住,跪到了地上。
他抬头怒瞪戚缭缭:“我凭什么照办?”
“就凭我有办法让你这辈子都入朝当不了官。”萧珩抬扇敲敲他头顶,“你这种人,真是人人得而诛之。
“就算之前在戏园子里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可你觉得大殷朝廷还能容许一个不把正经差事当回事,且还反过来扣押民女要挟及羞辱勋贵子弟的人为官吗?”
梁溧在五军都督府的差事梁铎已经给他辞了。但他终归是进士出身,日后仍然有的是起复的资格和机会。
听到这里他咬牙,直往戚缭缭瞪去:“那他们殴打命官的事呢!”
“拿出证据来,本王照样也帮你声讨。”萧珩悠然道。
都一年前的事情了,哪里还能找得到什么证据?有也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梁溧喉头腥甜,长久地瞪起戚缭缭来。
戚缭缭皮笑肉不笑,冷眼望着长空。
……
相国寺里,燕棠带着经卷回到禅院,露台上已经很热闹了。
除了本就在的叶太妃与长公主,又还有两位贵眷以及几位年轻小姐。仔细认了认,竟然是安平侯夫人、长平郡主以及叶三小姐和安平侯府的四小姐。
长平郡主笑道:“这里多是长辈了,随云也坐下吧。”
这是皇帝的堂姐,跟叶太妃她们这些算是同个圈子里的。
燕棠不拘泥,坐下来。
他这里自带肃穆气息,气氛又变得略清冷起来。
对面坐着的几位小姐,除叶小姐之外的两位,都不自觉地看向燕棠,如此一来,座中便又越发拘束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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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很般配吧?
气氛有点诡异。
燕棠虽然对女人们这一套不熟,但有赖于多年的应敌经验,此刻也有所察觉。
如果他没记错,安平侯府有位小姐早先是曾经被叶太妃属意过的。
而他又约摸记得何家只有四个女儿,那么这个四小姐搞不好就是何家那位正待说亲的幺女……
想到这里他抬眼看向对面,只见坐在安平侯夫人左首的那位果然浑身不自在,眼睛虽看着桌面,但两颊却红得跟他第一次牵过戚缭缭的手一样。
想想这前后事,他那本来就肃穆的神色就愈发显得清冷了,目光也直楞楞地朝叶太妃看过去。
叶太妃余光瞥见,却未理会。只与贵眷们说着家常。
燕棠就想起身。被眼尖的长公主看见了,笑说道:“咱们别光说话冷落了随云,看他都坐不住了。”
安平侯夫人笑道:“早知道王爷在,我便该让犬子也过来坐坐。他们都在屯营里,才有话可聊。”
“那也不见得。”长平郡主说道,“要说都在屯营里才有话可聊,你们家素姐儿不也是个武艺顶呱呱的么。我记得去年校场上她还赢了程家的四小子。”
说到这里,安平侯夫人就笑微微地看了眼何素清,又看向长桌对面的燕棠。
燕棠侧身望着那树花。
听到这里他没有什么不清楚的了,今儿这一出纵然不是叶太妃早就安排好的,眼下安平侯府的人坐在这里,至少也有那么点心照不宣的意思了。
这是指望着他或许有可能撇开缭缭看中这何家姑娘?
也太小看他了!
长公主看出他有些不爽,就与叶太妃说道:“不如让他们年轻人去走走吧,眼下春光正好,他们怕是坐不住。”
又道:“随云带个路吧,你表妹刚才还说好久没到寺里来了呢。”
叶太妃看向燕棠,没有说话。
燕棠绷着脸坐了半晌,忽而把身子转回来,目光在长公主与长平郡主之间往来看了两回。
接而他将茶也放回桌上,和声和气地说道:“我是个成年男子,与姑娘们同行多有不便。
“赏景我就不奉陪了,姑娘们若是不识路,我便让魏真去唤个小沙弥来引着。”
长公主笑道:“你哪里来那么多规矩?我们大殷又不兴这么拘束。”
燕棠就微颌首,说道:“殿下有所不知,随云心里有了心仪之人,正打算等她及笄之后就安排人提亲。
“我既是心里有了人,又怎好再与别的闺阁女眷同行?因此定要避嫌的。若有得罪之处,还请长辈们及姑娘们见谅。”
他这话出来,长公主及安平侯夫人等人便尽皆愕然了!
叶太妃也没料到他猛地来了这么个大招,一口气提在心上,一味盯着他看起来。
“有这回事?我们怎么没有听说?”长平郡主先笑着打破这片寂静,并看了眼叶太妃。
燕棠见这模样,便知叶太妃还未曾将他这事吐露,便道:“此事连我母亲我也未曾提及,殿下不知情有可原。”
长公主闻言点头:“原来如此。”
叶太妃望见心安理得的燕棠,只觉忒地刺眼。
她本也没有非得摁着他娶谁不可,不过是先前叶淑仪与何家姑娘同过来见礼,她听说安平侯夫人也在,便就顺道把人请了过来。
恰巧安平侯夫人方才又委婉地重提起这桩婚事,她也不便生硬推拒,便想着让他们俩见见面也好。
哪知道她们这才刚刚有点苗头,他就迫不及待地表明了态度,这是有多想把她后路给封死!
“不知是哪家姑娘?”
大伙正不知该怎么把这出戏圆回去,这时候何素清却语惊四座,张嘴问了出来。
一桌人又讷然看向她。
何素清只是好奇,燕棠这样端正不苟言笑,他居然会先心仪于别的女子,又或者说他这样的人也会有个心心念念挂着的人,连逢场作戏圆圆场面都不肯,这太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了。
方才他侧身对着这边,春风将花瓣吹落在他头顶身后的样子,竟美得令她觉得不可方物,因此就问了这么一句。
燕棠没有答言。
长平郡主见状,笑着圆场:“是啊,我们也很好奇,能让我们随云心仪的姑娘,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
叶太妃扶额:“还是吃茶吧。茶凉了。”
燕棠无视他母亲的意图,只神色端凝地望着公主与郡主:“说到这件事,我也很头疼。
“我虽然心仪这位姑娘,但是在追求她的路上却遇到些困难,二位姨姨既然问起,足见是很关心随云的终生大事了。
“那我说给你们听了,还请姨姨们回头能帮帮我。”
他这声“姨姨”叫出口,长公主与长平郡主就笑了:“这嘴甜的,你先说说看?”
叶太妃凝视着茶杯里他的倒影,眼刀第无数次射过去。
安平侯夫人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还有让王爷求而不得的人?”
燕棠索性谦逊地冲她倾身:“夫人抬举了。随云也不过是个世俗男子,在婚姻上并不见得手到擒来。
“不敢瞒夫人说,这位姑娘姨姨们和夫人也很熟,她就是靖宁侯的妹妹,戚缭缭。”
长公主她们仨儿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新闻……
戚缭缭她们当然认识!泰康一煞啊!名扬四方的名人啊!
“这……”
这就让她们不知道怎么表态了。
她们不说燕棠就自己说。
他气定神闲道:“随云与缭缭青梅竹马,十分投契。
“姨姨们与戚家三位嫂嫂还有戚大姐都很熟,想必对缭缭也很了解,一定也深深知道她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所以你们一定也觉得我跟她非常般配吧?”
叶太妃后槽牙略略有些发痒。
靖宁侯戚北溟三兄弟跟燕奕宁是打小玩到大的发小,戚如烟跟她也是一碰头就唠儿女家常的交好。
眼下到他这里居然就成了“戚家三位嫂嫂”和“戚大姐”?!
为了能达成目的,这都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睁眼说瞎话了?!
好。好得很。
叶淑仪听完他这番话,也觉得后脖子上全是鸡皮疙瘩。
第299章 这鸳鸯谱
安平侯夫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公主郡主纷纷咳嗽。
这戏她们都不太好接。燕棠这明摆着没怀什么好意啊!
先抛开戚缭缭是不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这点不说,只说她那横扫千军所向披蘼的恶罗刹气势干劲,跟端正高洁说一不二的燕棠哪里般配了?
这鸳鸯谱就是再乱怎么点都点不到他们俩头上啊!
但他亲口承认的还能有错?
看看叶太妃那神情,再想想先前她的埋怨,长公主什么都明白了。
她似笑非笑看向燕棠:“你小子很可以。”居然三言两语把作为他母亲帮手的她们都给算计过来了。
燕棠垂首称着“不敢”。
安平侯夫人看了眼叶太妃脸色,也看出来这是他们母子俩斗法呢。
叶太妃不满意戚缭缭,兴许觉得何素清比戚缭缭更合适,所以方才才跟她们心照不宣地让燕棠与何素清见个面。
可虽说她属意燕棠当女婿,强扭的瓜却不甜。
燕棠人精似的,这才露了个苗头他就把叶太妃后路堵死了,她就是仗着长辈身份直接与叶太妃把这亲事议了,也只会激起燕棠更多反抗。
何况他们家与戚家也很熟,这要是闹出误会来,大家脸上可都不好看。
再者,叶太妃虽是燕棠的母亲,但他袭爵多年,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了,看叶太妃这神色,也是并不想跟儿子撕破脸。
便也乐得送个人情给燕棠了:“那王爷方才说的难处又是什么?”
燕棠不说话,就幽幽地望着叶太妃。
叶太妃被盯着心里起了毛火:“看什么看?还不出去!”
燕棠深施礼起身,转而又冲长公主与长平郡主作了深揖:“姨姨们方才答应过随云的,随云的终生大事,就全仗着姨姨们和何夫人帮忙成全了。
“来日事成,随云定当登门重谢。”
叶太妃寒着脸瞪他。
长公主等人望着他们母子,皆噗哧笑起来。
“知道了。”长平郡主笑道,“你赶紧地走吧。”
……燕棠出了寺门,总算卸下颗石头。
事急从权,虽说长公主她们知道了,戚子煜他们早晚也会知道,但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断了叶太妃后路的办法只能是当众表态,而表了态少不得又会让叶太妃生气,他只能一鼓作气策反长公主她们为帮手,先拿下叶太妃这一城再说了。
长公主和长平郡主都是与叶太妃有着几十年交情的,若是不关心他,便也不会被拉着过来唱这出戏,这局他有了把握。
轻松之余就想起戚缭缭来,刚准备让侍卫们牵马来准备回府,贾课却三步并两冲上石阶:“王爷!出事儿了!姑娘在海子河跟太仆寺少卿梁永琛的儿子梁溧杠上,然后让楚王正好碰上去帮忙了!”
燕棠倏地抬头,看起他来。
……
护卫们回到府里,碰巧戚子煜在府。
听他们急急忙忙把话说完,戚子煜二话不说,提起他的青虹宝剑,便驾马赶到海子河畔。
万香楼前因为萧珩的加入更显人山人海,就连邻近商铺楼上的年轻姑娘们也都遥遥地看起来。
萧珩不怒不躁,连重话都没说到两句,只是稳如泰山跟赵胤从旁闲聊而已,但这侍卫团团围住的架势,却让人连一点轻视也不敢有了。
到了这会儿,梁溧哪里还有什么底气死扛?
两刻钟后家丁便带着个瘦弱苍白的少女到来。
这真不愧是邢烁口中豆芽菜似的女孩儿,看到他们,她整个人都在抖瑟。
但是意外的居然长得很好看,小鼻子小嘴唇儿,配上一双充满惊恐的大眼睛,即便是那么瘦,五官也看起来十分舒服,并不曾让人觉得猥琐。
戚缭缭实在是怕吓坏她,也没跟她多说什么,先雇了辆车让她上去呆着。
然后再回到人群里,碰巧戚子煜就带人赶到了。
戚缭缭自己带来的人加上萧珩的侍卫已经了不得,再加上戚家带来的人,整条烟柳巷今儿便已只剩下看热闹的份了。
戚子煜扶剑立在梁溧等一干子弟跟前,眼望着他们脑后的桃花树说道:“听说有人故意诱逼我小姑姑到这风月之地,还想要我小姑姑跪下叫爷爷?
“这么说来他就是想当我戚子煜的祖宗喽?只不过我祖宗已经风光大葬多年,想当我祖宗,那他无论如何就先得死一死了!
“来人啊!把梁公子和身边这几位都带上,我们往梁家认祖宗去!”
护卫们拎着人便上了马,而后率先驶向了梁家。
戚子煜招呼戚缭缭同去,戚缭缭因要先送祝小莲回去,也就不跟他们同路了。
……
梁溧那杂碎总算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祝小莲只是被他扣押起来作为要挟,并没有被欺辱,就连衣裳头发都没有怎么乱。
她话不多,问什么答什么,唯独只问起邢烁。
戚缭缭没说实话,只说他有事耽搁,不能出门。
戚缭缭送了她到家,祝家这边大夫也去过了,祝金生躺在床上,他媳妇儿正在擦眼熬药。
见到祝小莲回来,她快步迎上来,又是一泡眼泪流出来。
戚缭缭任她们说了回话,又问过祝金生情形,得知伤了肋骨,便掏了五十两银票出来给他们:“好好养伤。梁家那边不会再敢来了。
“今儿是邢五爷托我来的,你们拿着这钱先度日吧。他如今行动不便,回头等有空了,他再来看你们。”
祝娘子跪地千恩万谢。
祝小莲眼巴巴地望着她,跟着她出门到了院子里,又在迎春花藤下扯了扯她袖子,然后跪下来咚咚磕了好几个头。
“戚姑娘,是女菩萨。”她含着眼泪说。
戚缭缭笑了,弯腰拉起她:“我不是菩萨,我打起坏人来可凶了。”
祝小莲欲言又止,又深施了个礼才起身。
戚缭缭猜想她想打听邢烁,本也想跟她透露几句什么,但想想又还是打住了。
邢烁还是有分寸的。本来这就是不会有结果的事情,她煞有介事一说,可能反倒像那么回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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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去逛窑子?
戚子煜带着人到达梁家,梁永琛还在外头跟同僚吃茶享乐。
梁夫人听说戚家来人还皱了眉头,不明白下人何以如此大惊失色,等到了门外一看险些没晕过去!
门外一色的高头大马精壮男儿,看不清人数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当先悍马上雄踞着靖宁侯世子戚子煜。
其次是护卫们手上人手拎着的梁溧以及素日与梁溧常混在一起的别家公子哥儿!
关键是梁溧身上还落着好几道血痕!
“快!去请老爷回府!”
梁夫人缓过劲来,赶紧道。
梁永琛得讯后怒气上头,心道正想着戚家欺人太甚,上次的事情还憋着口气,他们倒是又寻上门来了!半路听得家丁把来龙去脉一说,便也立刻急得满头是汗了!赶紧地让人去请都察院的人来!
梁溧扣押祝小莲什么的倒还好办,那祝小莲本就是个贱籍,又非良民,富家子民囚着贱籍女子玩个一两日并不算什么,也没有人真会追究什么后果。
更何况梁溧还是有分寸的,不过是关起来而已,又未对她做过什么。戚家就是想作文章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他居然诱逼戚缭缭去往青楼,还口出狂言让她跪下叫他爷爷,这就荒唐了!
戚缭缭再怎么恶名在外,也改不了她出身高贵的事实,她是娇贵的勋贵世家大小姐这没人会否认!
梁溧诱逼她去青楼,这便是要公然毁她名节了,别说戚家不会放过,就是随便一个有身份的人家都不会答应!
再者戚家是什么人家?他再不屑他们人品,那他们也是皇帝御封的靖宁侯!
人家功勋摆在那里,他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居然让人家跪着叫爷爷?!
他是不知道如今的靖宁侯是她亲哥么?他让她叫爷爷,可不就是等于指着靖宁侯的鼻子在骂人?
回家这一路梁永琛已不知淌了几身冷汗,到了家门口一看这抄家也似的阵势,那汗又流得更猛了!
先不说什么了,先对着护卫拎住的梁溧一阵猛削,将他打了下地,然后当着戚家人的面便准备家法伺候。又和颜悦色地请戚子煜他们屋里坐。
戚子煜笑道:“梁大人客气。坐就不必了,令郎先前逼着我小姑娘唤他爷爷,吓得我赶紧跑过来认祖宗。
“这里还有挺多人,梁大人就请看看这个祖宗我该怎么个认法,给个章程出来,我认了也就好去别家。”
梁永琛硬着头皮道:“世子说笑了,您是梁家座上宾,犬子口无遮拦,此事是他不对,梁某回头定会有个交代给戚姑娘与世子。
“这门外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日光也晒,倒不如进屋来,有话好说。”
“这话还真不那么好说。”戚子煜笑道:“我祖宗早就已经入土为安了,梁公子想当我祖宗,梁大人您就看着办吧。”
……
戚缭缭出来祝家,萧珩在马下吃烤串。
烤肉摊子就在他前方两丈处,油烟不时地往这边飘过来,他也不在乎。
“去梁家还是回坊?”看到她后他把手里还拿着的几根串顺手递给她。
戚缭缭没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但她也不想打听。他身边的秦止岸和彭胤都很得用,给他神出鬼没提供了不少方便。
“我自己烤的。尝尝?”他把手伸了伸。
戚缭缭望着那焦黄郁香的几串,唤了翠翘让护卫牵马过来:“算了,我怕你毒死我。”
萧珩笑起来,把手也收回去:“不要算了。”顺手给了翠翘。
翠翘愣愣地,却不敢不接。
等护卫来的当口戚缭缭望着他:“王爷怎么会在烟柳胡同?你也是去逛窑子的?”
萧珩一口肉停在嘴里,看了她半晌,无语道:“什么逛窑子,我约了人的。”
戚缭缭不置可否。
他又道:“你就不好奇我约了谁?”
“不好奇。”她掸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说道,“反正王爷英雄救美,祝姑娘会记得您的恩情的。”
萧珩半笑着把最后的肉啃了,悠然道:“那个祝姑娘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冲着她才出手的。”
说完他又把脸转过来,皱着眉头看她:“你怎么老喜欢影射我是个特别朝三暮四的人?难道我在你眼里人品就这么烂吗?”
戚缭缭环臂站着,不想说话。他人品怎么样,天知地知她知,已经不需要争辩什么。
楚王府里的她又不是不谙情事,他跟屋里那些人有没有过事实她能不知道?
她虽然无资格指责,但也做不到接受。
萧珩也没有说话,同站在墙头下吃他的烤串。
胡同里人不多,但走过路过的也还是都忍不住扭头打量他们。
他轻笑起来:“人真是奇怪,往往只信服于两只眼睛所看到的。”
戚缭缭凝眉扭头。
他扬唇道:“不是么?你看他们,只看见你我华服于身站于此地并不和谐。
“可哪里知道你刚刚才抡起拳头打得人官家子弟哭爹喊娘,也并不知道我几个月前还在黄山脚下穿着布衣跟着师兄们,去镇子上庄子上售卖山货。”
戚缭缭略顿:“你又想说什么?”
他笑了下,接着道:“想说我原本以为你冲动莽撞,最近却越来越发现你并不是。”
说到这里他把手里竹签丢了,看向她:“按你以往的行事作派,你刚才分明可以将个梁溧揍个半死再丢回梁家了事,这次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戚缭缭没有回答。
的确,这次她不但没有把梁溧打残,而且也没有让他伤得多么厉害,先前那几鞭子事实上是没伤到他什么筋骨的。
梁家当年既没有参与那场朝斗,那么眼下战争在即,她也并不想让梁家有机会在朝上掀起什么纷争。
当初杜若兰和荣之涣父子那是想要她的命啊!她自然得往死里治他们。
梁溧却只是在青楼扣押祝小莲作为要挟,她若不来,他最多也就是讥嘲他们是孬种,并未想置她于死地。
若为这个赶迟杀绝就容易落人话柄了,梁家也定会有后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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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就是喜欢
梁永琛教子无方,吃点苦头是应该的,不能怪戚家欺人太甚。
但梁铎毕竟不能与杜荣那些个相提并论。勋贵武将负责守国,振兴社稷还得靠朝中的能臣,文武之间并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冲突。
所以她这里差不多就得了,不一定非得弄得你死我活。剩下的交给戚子煜他们去解决。
何况她总觉得这事并没有必要闹到这地步。
把事情前后捋捋,就会知道梁溧跟他们几个之间的冲突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官家子弟之间的争斗。
她自己带着护卫足可解决,只不过是后来赵胤来了,梁溧自认有帮手,这才话赶话到了如今,也正好让戚子煜给赶上了。
但这些她又怎么可能说给他一个至今意图不明的人听?
“王爷走吗?”她看到护卫牵着马过来了。
这一抬头才发现他竟一直在看她,她便也看回去。
萧珩收回目光。神色间顿了一顿,才又冲她笑了笑,翻身上马。
他望了眼天边浮云,又说道:“赵胤那人倒是十分世故,很懂得见风使舵。”
戚缭缭心以为然。
虽然知道娶了个高门大户家的女儿为妻实在也有他为人的难处,但一个人太过世故圆滑偶尔总会使人不耐烦。
就如先前,赵胤不出面则罢了,既露了面,心里便该有个数,想和稀泥也得分什么时候。
梁溧罪责摆在那里,她戚家又摆明不是什么善茬儿,他让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不是笑话么!
不过她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鄙视他的人品。毕竟摊上梁永琛父子俩那样的人,大约谁都不会好做。
与萧珩到了街口便就分了道,他行他的,而她往泰康坊去。
燕棠先赶到海子河,人群已经散了,得知戚缭缭又去了祝家,便又打听了祝家地址赶过来。
半路刚好就遇到她,岔路口上他飞身下马,到她跟前:“梁溧怎么你了?!”
戚缭缭没料到他会来,见到他后怔了怔,随后下马把事情简单说了。
燕棠还没听完眉头就皱得生紧了,旋即便唤了魏真过来要去梁家。
戚缭缭拉住他:“犯不着兴师动众的,他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子煜他们能办好的。”
燕棠少见她这样肯放人,怕她是忌惮梁铎,说道:“梁阁老虽然正直,但子孙不肖,也没有纵容他们的道理。息事宁人反而于他们于益。何况那梁溧竟然诱你——”
“我不是息事宁人。”戚缭缭打断他。
燕棠见她坚持,也就收了势。又抿唇问她:“听说萧珩来过了?他人呢?”
“走了。”戚缭缭耸肩,“他不来我也能搞掂。不过他来了就事半倍功而已。”
他想想便也就罢了,牵起她道:“那我先送你回坊,再去看看。”
戚缭缭摇他的胳膊:“我想吃烤串。”
他看了眼旁边的烤肉摊子,笑着丢了颗银豆子过去。
……
萧珩顺着河畔走了会儿便缓下马速。柳堤上默立了会儿,又掉转马头驶向街头。
……
燕棠拉着戚缭缭回到王府,进门后便道:“说说怎么跟梁家杠上的?”
戚缭缭听他问起,就想仍起在燕家避难的燕湳来,望着他道:“你不知道?”
燕棠看她一眼,走到桌子旁打开油纸包给她拿烤串:“我最近就忙着讨好我母亲,哪知道这些?”
戚缭缭想了下,就说道:“我们前几天才把梁溧给打了。”
燕棠听到这个打字,停手看了看她。“为什么?”
“说来话就长了。”
戚缭缭摆正姿势,然后在就把事由都跟他说了:“梁溧这家伙竟然无可救药。
“他不光是目高于顶藐视上司公然渎职,而且还小肚鸡肠心思狭隘推卸责任把怨气都发泄在我们勋贵身上。
“这种人我们不教训简直都天理不容。所以我们都没有手下留情。”
燕棠手里的肉串停在空中。
梁家在朝中素来还算有口皆碑,梁铎还提携了朝中不少后辈,举朝看在他面子上对梁家子弟也多有包容。
梁溧的为人他不是没有听说过,这家伙虽有些文墨,但却把那吃喝嫖赌什么的全都学了个顶精,一向也是街头一霸。
他倒没想到他们居然把他梁溧给打了,不,是早就打过了!
顿了下,他递了串儿给她:“打了就打了。是他不对。日后若有人再敢挑事,早些叫人知会我。”
戚缭缭笑:“得了吧,你还没名没份呢,帮我出头那算什么?”
再说她又不是什么娇滴滴的淑女,打架什么的,还是她自己下场比较爽。
至于收拾残局,有她那帮侄子们足够了。需要动用到他镇北王的时候,那除非是她把皇子公主什么的给打了。
“谁说没名没份?”燕棠道,“很快就要有了。”
“什么意思?”
“先保密。”他起身。揉她的头发,往她油乎乎的嘴上轻啄了一口。
戚缭缭懒得理他。等把两根串吃干净了,才又把油乎乎的嘴伸过去,在他脖子上蹭得干干净净。
气息轻扑在燕棠耳廓,他心里有潮涌,将她的手紧攥住,拉她到身边来,将她双臂挂在自己颈上。
然后伸手入怀,取了个物件儿出来,挂上她脖子。
“给你在菩萨面前求的护身符,都说相国寺的观音很灵,你戴在身上,可保平安。”
戚缭缭低头望着,只见是个绣着朴素花纹的小布袋,用红线穿着,挂在颈上刚垂至她锁骨。
“放进衣服里。好好收着,不要离身,离了身就不灵验了。”他说道。
叶太妃让他去方丈那儿取古籍,回来路上他就在观音殿里求了这道符。
他本是不太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的,让黎容去打听名医尚且无果,就聊胜于无吧,万一就真显灵了呢?
戚缭缭捏着这符,说道:“你这么害怕我会死?”
“废话。”他说道。
戚缭缭心里浮浮沉沉地,忍不住将抱住了,脸埋在他胸膛上。“你为什么喜欢我?”
“不知道。就是喜欢。”他吻她的头发,“是连未来每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每个欢乐悲喜的时刻都有你一起参与的那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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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王爷真多
燕棠之后,安平侯夫人坐了会儿也带着姑娘们告辞了。就连叶淑仪都决定留着燕棠这八卦改日再叙。
长公主与长平郡主不免问起燕棠跟戚缭缭的事来,到了眼下,叶太妃少不得又要跟她们解释解释。
长公主就豁达地笑了笑:“儿女自有儿孙福。随云能有让湳哥儿的子嗣为他子嗣的想法,这说明他们兄弟情深,你该高兴才是。
“再说了,你看他都铁心成这样了,你还能拗他到什么时候?他若万一就这么往后拖呢?”
叶太妃只觉头疼得紧,却又无话可辩驳。
燕棠惦记着戚子煜那边,跟戚缭缭说话的当口心里也已经有些心不在焉,等她吃完了,就说道:“黄隽快来了吧?我送你回去,我还有点事要出门。”
戚缭缭就这么被“送”了回府……
回来燕棠又找来黎容:“湳哥儿日前与敏之他们在戏园子里打了梁永琛的儿子梁溧。
“梁溧坏恨在心制造了这么一出事故来要挟湳哥儿去赔罪,这件事事关我们王府的口碑,我们不能置之不理。
“你这就先着人去梁家打个前站,我随后就到。”
黎容听完瞄了眼他:“那照王爷这么说,就还得拉上程世子和邢世子。”
“敏之和阿烁不是都被打了吗?他们俩就算了。”
燕棠心安理得地说,又就水净了面,然后更衣。
黎容略想,就扬眉去传唤了。
……
梁家这边戚子煜仍然高倨在马上没动。
梁永琛夫妇姿态放低到极致,他却也丝毫不肯迁就。只是坐在马上与梁永琛对答。
全程除了堵住他门前大街之外,没拆房子没打人,没威胁告官也没有声讨赔钱,他戚子煜进退有度,言辞客气,礼数周到,如若闭着眼,几乎能让人以为来的是个谦谦君子。
于是梁永琛准备好的都察院官员都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人家或闯进来或恶声恶气,他都可以说他张扬跋扈,人家只不过在门前大街上列个队形你总不能说不让人列吧?
梁永琛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派人去请梁铎。
赵胤却早就驾马赶到了梁铎府上,事先把前因后果都说了。
梁铎凝眉定立半晌,拿起壶来浇花:“自作孽,不可活!”
说完并不理会。
赵胤见状也只得退出来。
刚到门外就见着急得满头是汗的梁永琛,没等他开口赵胤就摆手让他退了。
梁永琛大急,要闯进来,被赵胤阻拦,便少不得又冲他吼了几句。赵胤也就由他去了。
他走到庑廊下跪了下来,陈述经过,又哭诉戚家的强势。
梁铎全程不吭声,直到把廊下花架上一溜的牡丹全给浇了才把花壶放下。
梁永琛正以为他是往自个儿家里去,哪知道到了前院他竟唤人备轿,出门往何尚书府里串门去了!
梁永琛张口结舌,只得退出门来。
萧珩离了河畔直接到了梁府门前街上,老远就见着他府门前乌压压一片人头。
除去骑着马的那一片之外,还有围观的四方群众,——毕竟华夏大地上哪都不缺爱看戏的人。
他遛马上前,在稍远的位置停下来。
梁永琛刚回到府门前,正准备请都察院的人出面说和,一抬头就见面前不远又多出几匹大马。
当先来的马上那人气定神闲五官神态略略有些眼熟,这一细看他脑仁又有些刺疼,来的这人居然是皇帝才接回身边的宝贝疙瘩楚王萧珩!
“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他抹着汗上前。
萧珩看了眼戚子煜,含笑道:“梁大人忙你的吧,这里热闹,我就随便看看。”
看看?!这有什么好看的!
梁永琛嗓子冒火。
猜到这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目光落到一旁跪着的梁溧身上,已经没脾气了。
原本还嘲笑过杜荣两家的他,此刻已深深感觉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他当初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觉得梁溧被泰康四煞打了是受了委屈呢?但事情不能这么下去,梁铎不来,他就当真这么让人瞧扁了不成?
“世子——”
“老爷,镇北王也来了!”
他这里还没缓过气,家丁突然又喘着气颤着声跑过来了。
他双眼蓦地一瞪,两颊颤抖地往街头看去,便见同样穿着蟒服的镇北王燕棠,可不是已经带着长史黎容以及十七八名侍卫跨着赤霓气势如虹地赶到了么!
“恭迎王爷。王爷这是?”他少不得硬着头皮提袍上前。
燕棠不吭声,只拉着马缰漠然望着戚子煜那一头的萧珩。
萧珩看到他,面上神情也并不那么暖和。
这府门前空地上,有戚子煜这霸气的侯府世子与萧珩这尊贵的三皇子已很了不得,这再加了位有权有势又高贵冷艳的镇北王,立刻就拥挤起来了!
戚子煜看看左首的萧珩又看看右首的燕棠,气定神闲稳如泰山。
黎容等梁永琛抹第三次汗的时候下马来,倜傥地拱了拱手:“梁大人,不知令郎何在?
“听说我们二爷得罪了梁公子,使得公子不惜强抢民女逼迫跪地磕头喊爷爷才肯放过,以至闹得整个京师都轰动了。
“我们王爷深感罪过,因此亲自代二爷前来给梁公子赔个罪。梁大人,烦请把梁公子请过来吧。”
梁永琛眼角青筋抽了抽,看向梁溧,一颗脑袋抽筋更甚,已不知该从哪里下刀子更合适了。
他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是好,但此刻门前三方其实却都没有人心思落在他身上,毕竟只是块砧板上的肉。
戚子煜看到萧珩到来时心下十分不屑。再看到燕棠也来了心里就已经很不爽了。
这俩倒是不肯输阵,但是他来找梁溧算账关他们俩什么事?都不是什么心怀好意的家伙!
但眼下先不能管那么多,得把梁溧这兔崽子收拾漂亮了才为要紧。来就来吧,正好他省了工夫。
萧珩自燕棠到来之后他神色绷了一会儿,等听完黎容的话,他就唤彭胤近前,压声也说了两句什么。
彭胤就咳嗽着,走出来道:“梁大人,先前在烟柳胡同,戚姑娘举报梁公子有谋逆之嫌。
“我们殿下虽无职权,但是身为皇子,对谋逆大事却不能置之不论,还请梁大人请公子出来自证清白,回头我们殿下也好进宫替大人申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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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都是好猪
梁永琛正面对黎容这边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猛听得他又来上这么一出,便肝胆都要裂了!
这哪里跑出来的莫须有罪名?!这种事情他要如何自证清白!
真他奶奶的见了鬼了!
梁溧不就是惹了个戚缭缭么,那戚缭缭不就是个纨绔臭丫头么,比梁溧又好到了哪里去?!
这怎么什么惹不起的人都跑过来了?且还一个比一个狠的把他往死里摁!
什么赔罪,什么谋逆,好说歹说不全凭他们这伙强盗一张嘴么?!
这是赤裸裸的落井下石!
“王爷切莫听戚姑娘胡言!”他忍住喉头腥甜,急步过来拱手。
“所以我不就是让你自证清白么。”萧珩扬唇说。
“梁大人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戚子煜被萧珩的欲加之罪弄得高兴极了,这个时候但凡加油鼓劲的野猪都是好猪!
他眯眼道:“我小姑姑说话行事有理有据,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她的话怎么就是胡言了?”
梁永琛脸色发青。
扯上谋逆,都察院几个官员,以及同被捉的几个子弟的家里人都忍不住要出来说情了。
燕棠冷眼看了会儿,也道:“梁大人,戚姑娘是皇上曾金口玉言封过的‘泰康一煞’,你说她是胡言,你这等于是变相的欺君啊!
“正好都察院的人也在,诸位大人出来说说,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置?”
原本要被萧珩这边牵去注意力的都察院诸人等立时噤了声!
梁永琛心头血都被激到了喉咙口!
那边说他“谋逆”这边说他“欺君”,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俩王与其说是想控他的罪,还不如说是顺手捉着他在斗气呢!
合着他就好比他们手里的耗子,争着戏弄他来玩儿了,就等着拿他比个高下!
他双拳垂在身侧攥了又攥,情知想保住梁溧无恙已绝无可能了。
猛吞了几口唾液,他厉声吼道:“——来人!把那畜生拖出来给我往死里狠狠的打!”
……
戚缭缭从王府出来又去了邢家,把祝小莲的事跟邢烁给说了。
邢烁听说闹出这么大事也是目瞪口呆,随后面肌颤抖,握拳砸在桌上怒骂梁溧这个禽兽。
戚缭缭说道:“眼下你还得低调些,要是让你家里误会你跟祝小莲的事,你还得倒霉。
“梁溧我觉得他这里已经不会成问题了,梁永琛可能会有些不甘心,但也不会再冲祝家下手,最多冲我们来。
“只不过往后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咱们还是尽量减少跟他的正面冲突。”
说到底,他们敢于在京师横行,靠的也是皇帝英明,其次才是家里实力强。
但梁铎也是当朝阁老,皇帝倚重的人,他们占着理,梁铎也不会过分护着。
但如果不管不顾没事儿也跑去纠缠不休,那怎么着皇帝也不会这么纵着他们。
邢烁沉吟点头,说道:“我也知道轻重的。这事你先帮忙盯着吧,我再养两日,也能出门了。”
戚缭缭出了邢家又去趟程家,程敏之被揍得狠些,因为他老子揍完了他之后他哥又接着揍了他一顿。
回来等黄隽的时候护卫便又把燕棠和萧珩都去了梁家的消息带回来了。
……
梁永琛这边事实上撑到下晌时就已经崩溃了。
燕棠与萧珩两人轮流拎着梁永琛上刀架,且花样层出不穷,弄得梁永琛水里来火里去,简直乐坏了戚子煜。
这哪里还用得着他劳什么神?
就连后来自屯营里闻讯赶来的戚子湛戚子卿根本就没再动手,就光坐在马上看他们闹了。
如此这般,梁永琛无法,只得在把梁溧打昏死过去之后,又从角门开始,自行打发人去拆房子。
戚子煜冷眼看着他东角门下三间房子成了土,才啧啧声道:“梁大人这是何必,弄得跟咱们来逼迫您似的。”
梁永琛已经不想跟他们任何一个说话,只越发狠厉地催人拆房。不到两个时辰,东跨院这边已经拆了小两进。
然而这就算完了么?
宅子得拆,燕棠与萧珩的无理取闹还得应付。
“谋逆”和“欺君”哪项他都沾不起,大帽子压下来,他还得想好怎好进宫去见皇帝阐明事由。
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直接夺过棍子来把梁溧给打死!
……梁铎虽然出去“云游”了,府里儿孙也未曾往梁家这边伸过一根脚趾头,但是赵胤在岳丈府上却是时刻关注着那边动静。
听说萧珩与燕棠相继到来时他眉头略凝了凝,再听到这俩王各自变着花样给梁溧安置罪名时他眉头又皱了皱。
再听到梁永琛自行着人打梁溧,又自行叫人拆宅子,他左思右想之后,叹气去了兵部侍郎左晟府上。
左晟与靖宁侯是老友,与赵胤则是同窗。聊了会儿两人又同去了东宫。
太子正在教小公主认字,听说完梁溧这事也是相当之没有好脸色。
好在他知道萧珩胡闹惯了,因而并不曾捕风捉影,让他们传达了几句斥责,着梁永琛隔日进宫请罪之后,便抱着女儿走了。
天色近暮时赵胤伴着左晟到来,梁永琛席地坐在石阶上,已经废成了一条咸鱼。
太子虽未拿谋逆当真,但既有斥责,都察院哪还敢顽皮?别的不提,先顺着权大势大的镇北王记梁永琛一笔治家不严纵子行凶再说。
戚子煜见宅子已经拆得只剩一座花园子,再看看四周已飘起了炊烟,约摸也有些肚饿。
便就在赵胤说合,左晟又同为讨保之下,勉为其难答应了下马商谈,接受了梁家主动提出的、以打断梁溧两条腿为前提的赔罪章程,然后将这事画了个完结符。
梁永琛恭送三尊菩萨出来的时候,已经足足老了十岁。
……
萧珩出来时与戚家兄弟在路口分道,目光扫过燕棠面上便就走了。
燕棠目不斜视,恍若不认识这个人。
这两人除了打架,基本不搭什么腔,大伙也都习惯了,并不为意。
戚子煜则是只要不提戚缭缭,他跟谁都是好兄弟。
虽然知道这俩今儿都是冲着戚缭缭来,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出了力的。
萧珩既走了,便就索性邀了燕棠一道回府喝酒。
燕棠心里默念着此人日后便得恭恭敬敬尊称他一声小姑父,又想起接下来将要开始跟他的一番硬仗,遂不动声色,从善如流到了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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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都不容易
靖宁侯整个下晌都在屯营,回到府里才知道出了这么劲爆的事情。
听说梁溧那小子冒犯了戚缭缭,他手里一碗汤立时险些扣在戚子泯头上。
正要扶刀立马前往梁家,巧的是这里就回来了,见燕棠也在,连忙问起,才知道他原来也去帮忙了。
当下就激动地握起他的手来:“阿棠可真是古道热肠,你这怎么关心我们家缭缭,真不愧是我们泰康坊的榜样,朝廷的栋梁!”
燕棠波澜不惊说道:“我们两家是多年的邻居,缭缭是您的妹妹,那也是随云的妹妹,随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靖宁侯听他这么说,真是越看他越欢喜,连声道着好,拉着他在旁坐下来。
刚去净手回来的戚子煜刚好听到这句话,连忙跨了门槛进来:“好什么好?你俩是叔侄,什么我父亲的妹妹就是你的妹妹,没这个说法!”
靖宁侯一想也对:“我跟你父亲是发小,这么说来你跟缭缭确实差了辈儿。”
燕棠淡定道:“要说发小,我们湳哥儿跟缭缭也是发小。”
又道:“咱们几家都是邻居,这么多年下来,要以辈份论就太乱了,倒不如怎么合适怎么来,侯爷您说呢?”
他倒是想直接叫声戚大哥,就怕戚子煜戚子卿酒都不肯请了,直接把他给架出去。
靖宁侯摸摸小胡子,看看戚子煜又看看他,笑呵呵道:“这么说也有道理。子煜啊,怎么还不上酒?”
戚子煜直接拎起酒坛子摆上了桌。
他们斗嘴的时候戚缭缭就搁偏厅里啃鸡爪子。
自打知道萧珩与燕棠接连去了梁家,她就知道梁溧好不了了。
什么谋逆什么欺君,不过就是那俩货胡闹的玩意儿,皇帝太子最多就是借此痛斥梁永琛一番,不会真当回事。
燕棠也是有分寸的,常言说伴君如伴虎,若不是对皇帝胸襟有数,断也不会随手给人扣帽子。
但她还是觉得这事略为失控,认真说起来,梁溧让她打了打了,梁永琛房子拆也给拆了,那么戚子煜他们过去树个威让梁家赔礼也就成了。
这还得逼得他自行提出来把梁溧腿打断——当然,腿断了也还是能治好,他又不行武,只走路没有问题。
但到底是被逼着到了这地步,梁永琛那家伙,只怕是不会咽下这口气啊。
戚子湛送来碗鸡丝粥,觑她道:“想什么呢?”
她把鸡爪子放下,拾绢擦了擦手,说道:“我在想,这个赵胤为什么这么忌惮着梁永琛?”
除去提防着梁永琛心有不甘之外,她还纳闷的就是赵胤对梁永琛的逆来顺受。
连梁铎都摆明撂手不管了,他为什么还要帮着梁永琛去找左晟,然后去东宫?
从海子河畔护着梁溧开始,到他又巴巴地替梁永琛跑前跑后,他为什么这么在乎戚家会把梁溧怎么样?
话说回来,今儿是梁铎没出面才闹成这样。梁铎若出面,那场面绝不会这么难堪。
那梁铎到底为什么就听之任之了呢?
……梁家出了这么个大新闻,够街头巷尾的议论的了。
晚饭后苏沛英也带着苏慎慈到了戚家,以及闻讯的程淮之与邢炙也来了。
听说完事由之后,苏慎慈就说:“那个梁大人也是,分明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不好好教导,这下好了,看他就骄纵着他们家那纨绔去!”
邢炙就说道:“这种事怎么也不来知会我们?梁溧让缭缭他们四个磕头,这分明冲着的是咱们家里来的。”
“正是。”程淮之凝眉看向苏沛英:“沛英跟文官们熟,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苏沛英沉吟道:“朝廷不论重武还是重文,背地里都未免会有人生嫉,图谋不轨的不是文武,而是任职文武的人。
“但据我所知目前也还好,没察觉什么暗涌。”
说完他又凝神看向大伙:“你们放心,这层我定会仔细留意的。
“翰林院因为沾的要政不多,接触的人又不少,若是有什么苗头,不难获知。”
众人点头,又举杯议起了别的。
燕棠回到王府的时候叶太妃已经歇了,相国寺“捅篓子”的后续尚且无机会获知进展。
戚子煜他们到府的时候,萧珩也刚好回到王府。
承运殿廊下嘱着内侍当差的秦止岸很意外:“不是与何公子他们有约么?怎么就回来了?”
萧珩边走边把扇子扔了给他:“被戚家那刺儿头给绊住了!”
秦止岸微愣,跟进来:“梁家这事儿王爷也去了?”
萧珩笑了下,没吭声。
还是随后进来的彭胤忍不住把前后事给说了。然后道:“我和王爷今儿才见识到戚家护短不是盖的。
“戚子煜那架势,你横竖挑不出他一点错处,就连梁永琛那种惯会耍嘴皮子的文官都不能说他哪里做得不妥,有飞扬跋扈仗势欺人之嫌。
“后来就是赵胤把兵部的左大人请来了,戚子煜也还是应对得滴水不漏。
“戚家这帮子人,的确不好惹!”最后他做出陈词。
秦止岸听完望着萧珩:“戚子煜都这么强势,王爷在戚姑娘那儿,岂不是会很艰难?”
萧珩没吭声,半晌后他直了腰,望着窗外道:“我艰难,你以为燕棠就会很容易?”
秦止岸想了想,凝眉点头。
确实,都不容易。
……
这事街头巷尾很费了几天时间才渐趋平静。
人们对于戚家毁宅不倦的精神也是为之惊叹。
眼看着从武宁伯府拆到兵部郎中府,这次拆到了当朝阁老的侄子、太仆寺少卿的府上,而且戚家居然未费一兵一卒,只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这就令得梁永琛自己动手把宅子扒了,也还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
梁永琛心里究竟怄着多少气,世人不必多猜也能知道了。
城中某处小楼里,中原富商打扮的孟恩立在窗前,凝眉望着楼下湖边的柳丝,说道:“燕棠怎么会淌这趟浑水?他不是向来不屑沾染这些事的吗?这不像他的风格。”
“的确不像。”他身后珠帘里有人道,“但是近期关于燕棠与戚缭缭相关的消息却也不少。
“将军久居塞外,恐怕还不知道有人传言,去年校场大会上,燕棠曾经拖着戚缭缭的手穿过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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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奖赏我吧
“哦?”孟恩转过身,“你的意思是说,燕棠是因为爱慕着戚缭缭,所以才露面出头?”
珠帘内的声音道:“少年男女之间也就那么点事。燕棠九岁起执掌王府,性子被磨练得沉闷压抑。
“这么多年从未曾对哪个女子有过绮念,一旦遇上动情之人,自然一发不可收拾。”
说到这里这人又道:“但是楚王萧珩今日也在现场,这却让人有些意外。”
孟恩扭头看了眼屋内:“我听说这个萧珩在京师各府很是吃得开?”
“何止是吃得开而已?”屋内道,“这萧珩不光是深得皇帝与太子恩宠,在京外寄居多年,却行事从容,不急不躁,至今为止也没听说有过什么差池。
“原先京中一些权贵私下里还略有些担忧,怕他不惯高门规矩,如今却已然摒弃了偏见,大多对其称颂有加。”
孟恩沉吟:“那看起来倒是个有城府的。”说完他又凝眉:“他无职无权,不是我关注的目标,说说燕棠和戚家。”
“将军错了。”珠帘内人影晃动,“在围场里,萧珩曾经与燕棠起过冲突。
“那日燕棠的箭被换,萧珩自告奋勇前去送箭,但是箭带进去了,他却尾随在燕棠身后迟迟不送上去,直到后来危急之时他才露面。
“而后燕棠便将之痛殴了一通。至今为止二人仍然不甚相和。”
“有这回事?”孟恩略讶然。
珠帘内微吸气,说道:“此事千真万确。”
“那很好。”孟恩直腰道:“有这萧珩作为燕棠的对手,一定会很精彩。”
说完他又沉吟抬头:“此事我会关注。我找你来,是眼下那件当务之急。办好了它,我们再来研究燕棠。”
珠帘内叹道:“明白。我也急。”
……
基于程敏之和邢烁目前没法儿行动,戚缭缭又想防范梁永琛,因此深觉人手紧缺。
翌日早起打听到燕棠还没出门,便就到了王府寻到他,说道:“你能不能让湳哥儿回来算了,我找他有事。”
燕棠正忙着对镜整衣襟,也没空多问,随口就应了。
戚缭缭赶着上学,也没多留。
燕棠回神追到窗户口:“放了学过来用午膳!”
戚缭缭在晨曦下回头:“我要吃酱羊肚还有红烧蹄膀!”
燕棠笑道:“管够!”
……梁溧前世今生的轨迹有异或许只是巧合,可是加上他去的是五军营里管着档案的差使,总让人想要把这变化的原因找出来才够放心。
眼下邢烁和程敏之都打残了,只有燕湳还是鲜活的,戚缭缭只能找他出来帮忙了。
燕棠随后去了后院寻叶太妃。
叶太妃正在用早膳。他到了跟前为昨日的事躬身请罪。
叶太妃冷笑:“王爷真能耐啊。”
燕棠并不吭声,随便她数落。
叶太妃抿了口汤,转过身来望着他:“居然都敢跟我耍起心眼儿来了,八字没一撇你就直接称呼戚大嫂戚大姐,你还跟人家青梅竹马十分投契?
“你们什么时候青梅竹马的,我怎么不知道?你的青梅什么时候从阿慈变成缭缭的,我怎么也不知道?
“你还跟人家般配呢,你脸皮多厚你自己量过没有?当着那么多人,你不害臊我都替你害臊!”
燕棠抿着嘴,只不做声。
好在她也只是数落了几句便嫌他在跟前碍眼,把他给轰了出来。
出到院门下,太妃身边的云嬷嬷便使了眼色与他到了花墙脚下,抿唇笑道:“成了。赶紧去让庞典史准备打点聘礼。”
燕棠精神大振,连道了几声好嬷嬷,大步出院去了。
……
戚缭缭刚放学,魏真就屁颠屁颠地把她请到王府来了。
燕棠的喜悦持续了一上晌,伴随他去了趟屯营又进了趟宫。
东宫的小郡主难得看到他展颜,都忍不住边吃糖边对着他的桃花脸流出了哈喇子。
眼下他刚进门收拾完,眉眼之间全是神采,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美。
戚缭缭看了会儿,说道:“你偷着小母鸡了?”
“猜错了。”燕棠对她的口不择言习以为常,靠进椅背里,长腿得意地架上桌子:“是我可以按计划跟戚家的小母狼提亲了。”
小母狼表示惊讶。
燕棠根本就按捺不住,跟她招了招手。等她靠近,就道:“我母亲答应了。
“昨儿在相国寺,经过我一番筹谋,再找到两位好说客,我母亲那儿已经被攻下了!”
戚缭缭嘴巴张成茶杯大:“当真?”
“千真万确!”
燕棠拉着她的手,把前后事尽给她说了。
又拉着她坐过来,细声问她:“我这么努力,你要不要奖赏一下我?”
戚缭缭点点头:“是该赏。”
她从他眉眼看到他唇上,又从他唇看到他脖子上,伸手把他的衣襟扯开,在他腱子肉上摸了一把。
燕棠蓦地红了脸,却也垂眼低笑,任她胡闹。
戚缭缭笑起来,抱着他,吻了口他的锁骨。而后替他把衣襟掩了掩。
燕棠心里的火却被撩起来了,铁臂箍着她在身前,将她双臂环在自己腰上,压着她索吻。
她的手抵在他后背,火热火热地,他心想下回或许应该在怀里揣点什么好吃的,才让她不至于空手而归。
云嬷嬷给了他准信,他一颗心才真正飞扬起来。那喜悦强烈到可以持续至下一波更强的喜悦来临为止。
收势后他脸颊热烫。
戚缭缭抚着唇斜晲他:“你很厉害呀!”
燕棠赧然低笑,低头再来。这次就温柔了很多,甚至可以说是极之体贴的了。
戚缭缭暗叹青出于蓝,一面软着身子享受,一面抽空问他:“太妃骂你了吗?”
他气息轻扑在她脸上,说说:“只要能答应咱俩在一起,就是打我我也乐意。”
戚缭缭点点头,冲他笑了下。
她其实也不希望他为了她而跟独自抚养他成人的母亲闹掰。
坚守两人的情份固然重要,可如果相守的代价是要牺牲身边亲人的感情,那样多不完美。
燕棠也多亏有着那些年的磨练,才不至于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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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我想成亲
梁家这事传遍了四里八方,戚缭缭如今已经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街头热议纷纷的时候,她照旧埋头做着她的事情。
但是回过头来想想,她又总还是觉得梁溧这事还是值得细琢磨琢磨。
上次在戏园子里不算,戏园子事件之后,梁溧打听到邢烁他们打史信的事情是不是有些出人意料?
一年多前的事了,他怎么这么容易就查到了?还有他之前一进五军衙门就管着军营档案的事……
土库之战过后某些文官们的嘴脸实在太丑恶了,梁溧或许不会是朝斗挑头的那一个,但会不会存在于这件事里的某些似有似无的异常也代表了什么?
还是说这只是她捕风捉影,草木皆兵?
不管怎么说,本着不可错放的原则,她还是让戚子泯去盯着梁家一段时间。
就算梁家没有什么别的牵扯,纯粹当作是防着梁永琛出夭蛾子也好——那家伙既能养出梁溧这样的儿子,自己定然也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燕棠在叶太妃面前过了明路,也不再如之前般处处提防小心,练完武后时常留戚缭缭下来说话。
坊间大伙都心照不宣,程敏之和邢烁原来反对,但经此一事邢烁也放弃了。
只剩下程敏之一个人,有心无力,且如今还养着伤,又能如何?
隔日戚缭缭也拿着自己绣的两副枕套作为随礼去拜访叶太妃了。
叶太妃看到这针线十分惊异,简直不敢相信是她亲手做的,于是原先还残存的三分勉强,不觉又消去了两分。
长公主她们显然都素养极好,并没有把燕棠要跟戚家提亲的事大肆宣扬,至少这几日还没有消息。
叶太妃训完燕棠之后翌日,就把云嬷嬷给唤了过来,把手头所有的提亲帖子全给退了,然后又唤了黎容和庞辉拿账房簿子过来见她。
燕棠落下心头大石,近日练起兵来也格外有效率。
燕二爷在叶家听说了燕棠与戚子煜大闹梁府之后,又被叶淑仪捉住打听燕棠要跟戚缭缭提亲的消息,直觉错过了太多八卦,当天夜里就包袱款款风光回了坊。
但是才回到王府就又还是被燕棠捉到房里狠训了一通,只不过训骂的重点从他打人变成了他为什么闯了祸瞒着家里。
看在梁溧彻底完蛋了的份上,燕湳全都生受了。
不日又跑到叶太妃面前确认她是否已经同意燕棠向戚家提亲的消息,得到她不咸不淡地一个横眼。
他高兴得直扑到了他亲娘身上,被叶太妃嫌弃地拍了两扇子轰了出来。
燕棠正好带着孝敬的点心进来。叶太妃便道:“你来的正好。”
一句话说得燕棠立马严肃。
叶太妃翻着手里花样子,略显迟疑:“你要提亲的事,跟皇上禀过没有?”
燕棠不觉得臣子成亲这种事还得经过皇帝批准,他道:“没有。”
叶太妃静默了会儿,就抬头:“那你最好是先去禀明一声。”
燕棠不解:“为什么?”
叶太妃望着他:“因为皇上也很关心你。不是吗?”
……
燕棠出了太妃院子,太阳底下站了会儿才回房。
他总觉得叶太妃这话背后还有些更深的含意,但却琢磨不透那是什么。
不过去就去,不过是禀一声而已。
回到房里他叫来黎容:“你下个帖子去趟太仆寺正卿郑晁的府上,就说我明儿去府上拜访。”
黎容不解:“梁溧虽然心术不正,但此事并不宜大肆张扬,何须再去正卿府上拿捏梁永琛?”
燕棠瞥了他一眼:“不是拿捏。我有点事要拜托他。”
黎容这才罢了。
梁家这边,梁永琛等梁溧好些便架着他来泰康坊寻人赔罪了,有靖宁侯一番示下,少不得让梁溧再吃些苦头。
梁永琛夫妇望见却又不能说什么,只能挨家挨户办了下来。这里事情了了,梁铎那边还得自行去领个说法。
还有皇帝那边,一顿斥责是少不了的。
这几日梁永琛的日子便也够受的。
更别说太仆寺因为管着马政,与兵部及五军营乃至是各家勋贵都往来颇多。
衙门同僚里得知梁永琛居然同时得罪了泰康四煞,还直接惊动镇北王及靖宁侯世子登门,近来对这位少卿大人便也暗有微词。
勋贵是什么人?眼下皇帝可倚重着呢。他们随便什么地方给他们些小鞋穿,都够他们衙门上下忙乎的。
梁永琛混迹官场多年,岂能不知?这便弄得在衙门里也徒增了郁闷。
少不得又去寻赵胤,一则要通过他去讨好老爷子,二则便也想看看他是否有什么辙可改善目前状况。
赵胤就回他:“为了溧哥儿这事,我是既落了父亲数落,又成了戚缭缭眼里不受欢迎的人,你们家的事我可不敢再沾了。”
梁永琛听完,也不好再说什么,坐坐就走了。
赵胤望着他背影,良久才收回目光来。
叶太妃的提议虽然有些莫名,燕棠早朝后也还是去了御书房,找到正打算去老太后那儿的皇帝。
“你怎么来了?”皇帝站在帘栊下问他。
燕棠施了礼,就说道:“臣有件事要禀奏皇上。”
“说吧。”皇帝理着袖口。
“臣,打算成亲了。”他略赧然。
“成亲?那好事啊。”皇帝闻言笑道,“说说看,谁家的千金?”
“是靖宁侯的妹妹,戚缭缭。”
皇帝想了下,点点头:“门当户对。那戚缭缭有胆识又上进,关键是胡闹得来却还有分寸,挺难得的。虽然说是闹腾了点,但朕看配你这性子也挺好。”
听到这话燕棠就放了心。
正要谢主隆恩,皇帝原地顿了下,又忽然扭头:“慢着!你说的是戚缭缭?”
燕棠讷然颌首:“正是。”
皇帝定望着他未动,像是这才刚开始消化这消息。
燕棠不妙之感再次冉冉升起。难不成皇帝真是只拦路虎?
“提亲了吗?”片刻后皇帝回神,顺势坐下,又和颜悦色问起他来。
“还未曾,不过马上就要了。”他说道。
皇帝点点头,低头拿着方鸡血石把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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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有事发生
燕棠心头喜悦一点点化成风。
眼前这幕着实出乎他意料,他不解这是什么意思,但隐约觉得不会是好事。
站片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即撩袍跪地:“臣谢过皇上恩准这门婚事,并叩请皇上下旨赐婚!”
想着心思的皇帝被他吓了一跳,手里杯子都猛抖的溅出水来,说道:“朕几时准了?”
燕棠抬头:“皇上刚刚才说臣与戚姑娘门当户对,还对她赞不绝口。”
皇帝道:“朕说门当户对并不见得就是说看好。”
“那敢问皇上因何不看好?”
燕棠不依不饶。
眼下谁挡他的路他都能急眼。
皇帝把杯子放下,盯着前方帘栊看了会儿,收势回来:“也不是说不看好。就是这事有点突然……婚就先不赐了,朕还要去太后宫里,这事回头再说。”
……
燕棠从小就在宫里进出,跟皇帝长年保持密切接触,除去不能逾矩的事情之外,他对他的心思基本上能揣摩个八九不离十,也因此这些年愈发受他信赖与重用。
但这次他很迷惑了,看起来对他成亲的事皇帝是很乐见的,但女方是戚缭缭,却令他有了别的态度。
那他这是什么意思?不喜欢缭缭?可他自己分明对她十分赞赏。那此外又还有什么缘故?
戚缭缭刚放完学,哼着小曲儿要回府的时候见着大槐树底下站着个人,一看居然是燕棠。
“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她问道。
燕棠扶剑凝眉:“我刚自宫里回来,跟皇上说了我们的事。还斗胆请求赐婚来着,可让我郁闷的是皇上对此似乎有些看法。”
这件事他本来不想说的。但又觉得瞒着没有什么意义。
戚缭缭听到他说求赐婚,忍不住嘿道:“你行啊!”
燕棠睨她:“说正经的。”
他把事由跟她说了。然后道:“我就奇怪了,我母亲为什么会提到让我去问皇上?还有皇上为什么也会对你我的事态度异常?”
戚缭缭也没有料到这种情况。
她想了想,说道:“他既然连我张扬跋扈横行京师的事都不当回事儿,那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什么可值得介怀的。他总该不是也因为我不能生孩子?”
可这多没有道理。
前世里她嫁给萧珩也没有生孩子,那还是他亲儿子。还有郑王也连得三个女儿,他也没说过什么,该赏的照赏。
燕棠再受宠,也是个臣子,皇帝总不可能还要考虑他子嗣问题吧?
她又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女子,或还有某些军务上的顾忌。眼下是叶太妃都答应了,他有什么道理呢?
两人皆百思不得其解,站了会儿见回坊的人多起来,也只好先散了。
燕棠回到府里,也跟黎容提了一嘴这事,黎容同样不解。
但他手头还有军务要报,且皇帝也没有明言反对,也就先把这事搁开了。
原先秦王所掌的几个屯营,日前已经由皇帝下旨将兵权收了回来,暂分在中军都督府辖下管治。
对围场和孙仁的事皇帝没有更多旨意下达,秦王未获罪,收缴兵权却是必须的,在朝堂真正肃清之前,如此对朝廷,对秦王府都好。
而年前皇帝所说的成立监管衙门如今已经有了草案,内阁近日似乎就在忙着此事。
说到孙仁,由于没有更多的新消息吐出,反倒像是被人遗忘了,至少燕棠已很久未从皇帝及朝臣嘴里提到他。
燕棠却没有忘。
与乌剌一战势在必行,他既做好了奔着做主帅去的准备,那么这方方面面自不可疏忽。
“乌剌那边,传说孟恩受伤,正在将军府将养,近日不见露面。贺楚按步就班,没什么新消息。”
黎容将收来的军报呈给他。
“受伤?”燕棠盯着文书,“孟恩号称是乌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护国大将军,怎么伤的?”
“据说是跟白脂国起了点小冲突,遭了埋伏。伤不严重,但因为早几个月正值北地苦寒,医药不及时,治疗延误导致。”
燕棠对这论述不置可否。片刻,他说道:“孟恩身为贺楚臂膀,久不露面必然有疑。这事值得关注。”
说着他抬起头:“回信过去,让钟将军他们设法弄张孟恩的画像回来。”
“王爷,五军衙门派人来传话,请您这就过去议事。”
正说着,丘陵进来禀道。
……
皇帝到了太后所在的长寿宫,卫贵妃,李淑妃,长公主,长平郡主都在,除此之外还有长公主的儿子何谦,以及萧珩。
大伙站起来相迎,李淑妃笑道:“方才李公公才说皇上出门了,怎地才来?”
皇帝心不在焉,走到太后跟前行了个礼,才坐下道:“随云进宫说了点事情。”
长公主听到这里,遂与长平郡主相视而笑:“随云不是要去戚家提亲么?提成了没有?”
一句话吸引了大家注意力。
吃着蜜饯的萧珩当先抬头。
卫贵妃她们脸上也布满了诧异。
就连老太后都笑着看了过来:“跟戚家提亲,那是要娶如烟的妹子?”
皇帝疑惑地看着长公主和长平:“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那是自然。那小子还算计着咱们俩做说客说服他母亲呢。”长公主笑着,便把早前相国寺里的事情说了出来。
皇帝握着扇子,半晌都没有吭声。
……
燕棠到了五军都督府,衙门里公侯们居然都在,包括靖宁侯。
“发生什么事了?”他察觉气氛不对。
“千机库有军报失窃。”靖宁侯边将门关上边说,“前些日子咱们呈上来的兵器册子,本是收入了库房的,但方才衙吏奉命去取时,便不知所踪了。”
燕棠倏地抬头,目光落到屋里仅有的一名衙吏身上。
衙吏瑟瑟发抖,遂将事由说了出来,并道:“小的方才进内之时,看到库房内门窗皆无破损痕迹,应是有人持锁钥进门取走的!”
听到钥匙二字,燕棠目光又闪了闪。
“你是不是也觉得耳熟?”吴国公望着他,“围场的箭库,也是被孙仁窃取钥匙做的案!”
他语气极重,但音量却放得极低。
“没错,我们之所以不动声色把你叫来,就是怀疑那隐藏的奸细就在五军衙门!”
安平侯紧接着道。“那兵器册上记录的都是几个营里兵器种类数量,无关人员得之无用,衙门里将军们都有数,也不会窍取。
“但于敌国来说却可算是要紧的情报!此事万万不得声张,咱们几个先通气,然后再去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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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他知道了?
燕棠看向在场人,问道:“眼下除了咱们几个,是再也没有人知道了吗?”
“那是自然!”吴国公道,“此事非同小可,焉能外传?”
燕棠点点头,说道:“那我们进宫。”
……
皇帝自长寿宫回来,独坐了半晌,就打发李芳去镇北王府。
李芳出了乾清宫,迎面就正好碰上靖宁侯与燕棠他们到来。
众人打过招呼,也不多言,径直去了见皇帝。
皇帝正出着神,听说燕棠又回来了,遂眉目间滑过丝迟疑,再听说同来的还有几位勋贵,便就整整神色起身。
“千机库失窃?”
闻言他也沉了脸色。
……
萧珩与何谦出了承天门,直回到王府。
楚王府因是新修葺的,庭院里外都还十分新崭。
他顺势在承运殿前坐下来,捋了一把花叶在手里捻着。
“王爷怎么坐这儿?”秦止岸走过来。
他支膝望着前方,目光幽深地:“燕棠要跟戚家提亲了。而且还跟父皇说过了。”
“这么快?”秦止岸也感讶然。
萧珩没回答,却说道:“他提亲我不意外,迟早的事情。他动作越多,越说明那丫头对他来说是要紧的。可你说他要提亲为什么会去问父皇?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秦止岸屏息,片刻后半蹲在阶下,思索道:“这应该不会。此事知道的人太少了。如果连他也知道了,皇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为什么不直接戳破这层窗户纸?而且如果燕棠也知情的话,不可能没有一点异常传出来。”
萧珩没吭声,凝眉把手里碎叶扔了,交叉起了十指。
秦止岸想了想,又道:“王爷也不用想太多,依属下之见,皇上还是很疼王爷的。
“至于这桩婚事——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缘故,但按戚子煜的态度来看,戚家那边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答应。
“燕棠想把这亲事提成,多半还得过五关斩六将。王爷还有时间。”
萧珩默片刻,笑了下,眯眼望着前方:“也许吧。”
秦止岸道:“大不了请皇上给王爷和戚姑娘赐婚。”
“赐婚?”萧珩嗤地低笑:“那有什么意思?”说完他忽又顿住,看他道:“你说,父皇会不会赞成他们这门婚事?”
秦止岸顿住。“为什么不?”
“你忘了,因为那丫头有哮症。据说严重到可能影响婚育。也正因为如此戚家才会纵得她无法无天。所以他倒不一定会赞成。”
说到这里他笑了下,并轻哂道:“他那么疼燕棠,怎么可能会乐见他娶个不能生育的女子为正妃呢?他恨不得他富贵绵延子孙满堂呢。”
秦止岸凝眉点头:“如是这样,那倒也好。这婚事成不了,王爷也不必强行娶戚姑娘。”
萧珩默了下,说道:“那怎么同?即便他不能娶她,他心里也还是有她,或许因为求而不得,反而更加会变成执念。”
秦止岸道:“可皇上若不准燕棠娶戚姑娘,那必然也不会准王爷娶她……”
“也不同的。”萧珩又薅了把花叶,黯然道:“这么多年,你难道不知道吗?燕棠是燕棠,我是我。
“你觉得他会在乎我娶谁吗?我只怕他为了能让燕棠死心,反而会更希望让我娶她呢。”
秦止岸道:“这不可能的。”
萧珩却执拗地不再说话。
夕阳将他影子拉得老长,长得仿佛要将他拉进久远以前的那段时光里。
……
燕棠与靖宁侯在乾清宫直到暮色四合才出来。
皇帝问明经过,交代即刻借着五军营要集议而去千机库暗查丢失了多少东西。
同时除去他们几个连同当时的衙吏之外,一个字不许外涉,除去接下来这段日子借着集议的借口都留在五军衙门彻查此事之外,一切行动照常。
因而此事外人皆不得知。
燕棠回府时恰在王府门口又遇见李芳。纳闷道:“李公公过来传旨?”
李芳也愣了下,然后才俯身笑道:“奉皇上的旨意来寻王爷传个话,不想王爷不在,就顺道去看了看太妃。”
燕棠眉头微动:“是么。”
李芳笑而不语。
两人别过后燕棠直去了太妃院子。
太妃却对着桌上燕奕宁用过的一些旧物出神。
“母亲又想起父亲了?”他在旁侧坐下来。
叶太妃回神吐气,拿起其中一只斑指来,摩挲道:“弹指一挥,十一年了。这十余年,哪一日不想?
“他不在,这剩下的日子时刻都是虚度。”
燕棠默语。伸手抚在她手背上。
太妃浅笑笑,拍拍他的手,把东西又一样样收起来。问他:“这么晚才回来?先前敏之他们来等你教他们功夫。”
燕棠道:“我去见皇上了。”说着他凝眉看她:“我也把要成亲的事跟皇上说了,皇上似有踟蹰之意。
“母亲,这是为什么?就算皇上看在父亲的份上关心我,不是也应该祝福我么?
“你身为我的母亲都同意了,皇上为什么还要对此有意见?勋贵通婚又不犯禁忌。”
太妃收回目光,淡淡道:“应该也不算是有意见吧,只是替你着想而已。”
“我不过一介臣子,为什么要这么替我着想?”
“因为你父亲和皇上有过命的交情,而且你父亲为大殷立下了汗马功劳呀。”
太妃缓缓起身,走到帘栊下去点香,背朝着这边的身影看起来仍然纤细,以至于恍惚有些孤清。
“那我和缭缭怎么办?”燕棠脸色越发不好。
叶太妃微顿,扭过头来:“先提亲看看吧。”
……
李芳回宫直去了内殿。
皇帝摒退众人,负手问:“怎么说?”
“说是已经两情相悦了,戚姑娘对王爷也蛮好的。王爷跟姑娘在一起这些时日,明显开朗了很多。
“还说也看得出来王爷对姑娘是动了真心,子嗣上的事情,太妃认为未必就一定没有希望。
“她着人悄悄去戚家打听过,姑娘自去年被杜家害得犯过一回病之外,就没再有任何症状。而且这一年来她骑马学武功,样样来得,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不适。”
第309章 有新消息?
皇帝踱了两步停下:“眼下不犯病不代表将来不会犯病。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不是吗?”
李芳道:“太妃还说,王爷死心眼儿,扎进去了就出不来,不答应他,怕是会犯倔劲儿。”
皇帝道:“他倔就能由得他吗?子嗣多要紧的事儿?”
李芳瞅了眼他,没吭声。
皇帝无语了会儿,叹道:“真是儿大不由娘。”
又踱了两圈回来,他睨他道:“你没再说别的吧?”
李芳躬身:“没说。太妃问起皇上意见,小的也只是说并不清楚。”
皇帝点点头。再思索了会儿,就摆手道:“请何驸马进宫。”
大殷驸马大多出身低层官户,且不得在朝中任职。
得宠的公主或者长公主们待遇好些,会自世族或望族里挑选子弟,以保证公主们也能有机会择得良配,但如此仍然不能再担职权。
于是跟赋闲的宗室一样,大殷的王公贵戚里,游手好闲的他们占据了很大一部分。
何璋少年时也是京师里排得上号的望族子弟,自尚了长公主之后就开始享清福。
除了相妻教子,余下时间就交朋结友,于是昔年的美少年如今也已经变了形,一看就是日子真的过得很滋润的那种。
何璋进了御书房,皇帝就哗地收了扇子睨向他:“半个月不见,你这肚子是不是又圆了?”
何璋嘿嘿嘿,捧着肚子过来坐下:“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支肘在炕桌上问他:“你最近去过戚家没有?”
……
戚缭缭也只是觉得靖宁侯和燕棠突然忙了起来,突然之间这么忙定然有事。
但他们口风严如铁铸,她也没办法。
眼看着及笄时间将近,她也琢磨究竟叶太妃和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
隐约觉得叶太妃定然知道皇帝的态度,但又实在不明白这两个人因何会有交集。
燕棠则豁出去了。
左右皇帝也没有明言阻止,叶太妃又同意他提亲,他便心无旁鹜,只看准这一条路上走。
萧珩歇了一夜起来,精神如常。他唤来秦止岸:“你去打听看看那丫头喜欢什么?她快及笄了。再还有梁家那边,防着些他们出夭蛾子,梁永琛不是个安份守己的人。”
秦止岸说道:“梁家那边好说。若说贺仪,姑娘家无非都爱首饰钗环什么的。”
萧珩却道:“我觉得比起首饰钗环,她大约更喜欢虎头铡什么的。”说到这里他又扭头:“她现在用什么兵器?”
……
燕棠与靖宁侯等人连日在衙门里忙碌,因着皇帝不许消息外传,便连戚缭缭都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
因而练武课也停了下来。
但只要不是回来的太晚,他总还是要让魏真把她喊出来见一见。
有时候是坐一起吃杯茶,有时候是去小面馆吃碗面,有时候是在槐树底下坐会儿,再不济就是陪她过两招也是好的。
牌坊口的铺子他们已经从东边的小面馆吃到了西边的汤圆铺子,镇北王现在哪怕是精致一身出去,也学会了如何从容自处。
程敏之他们虽然不知道她近来都干了些什么,但是对于她经常性的神秘失踪,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他又还不能出门,气也是白气。
戚缭缭充分享受着美好时光,只要不碰见戚子煜,日子便过得蜜里调油。
这日正在武场练兵器,戚子泯忽然进来:“刚才我跟我表哥在茶馆里吃茶,你猜我遇见谁?”
戚缭缭猜不着。
“我看到梁永琛,他和几个鞑靼人进了里头一间包间。后来我跟留在门口的鞑靼人随从打听了打听,得知那几个人乃是乌剌人,是开春过来的第一批货商!”
梁永琛和乌剌商人?
戚缭缭有些意外:“梁家跟鞑靼人有经营往来?”
这也不对。梁家家底厚这不消说,家里有产业要经营,这也是明摆着的,但是身为朝官,而且乌剌与朝廷局势这么紧张,他居然还敢私下里跟乌剌人接触?
他梁永琛虽憋着一肚子坏水,但总不至于会蠢到去沾这些事。
“你可打听清楚了?”她问道。
“那伙商人的随从亲口说的,他们又不认识我,有那个必要骗我么?”戚子泯嗤声。
戚缭缭想想也是。
“再去查查这伙人,看看是什么来路?”
戚子泯点头。
戚缭缭的确是在提防着梁永琛出夭蛾子。但基于梁家所处的阶层,因此只防着他会在未来的文武官斗隐患上伺机报复。
戚子泯既说是自对方随从口中亲口印证是乌剌人,那她怎么着也得关注关注。
梁永琛自宅子被拆之后,便搬到了距离隔壁街的另一座大宅。
应酬完了之后他回府靠在榻上,疲倦地捏了捏眉心,与迎上来的梁夫人说道:“北真那些个蛮子还真是难缠,跟掌柜的谈不行,还非得见我。”
梁夫人递上茶:“谈妥了么?”
“妥倒是妥了。”他说道,“只是还得等他们货物到了之后才能论价。”
说到这里他又道:“不过他们也只是虚张声势,自二十年前燕奕宁与段鸿飞大败北真之后,他们能在中原混到饭吃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像从前那么有底气?又不是乌剌。”
梁夫人不懂这些,也就听着。
一会儿下人进来:“衙门里来人传话,请老爷到兵部议事。”
梁永琛不敢怠慢,即刻更衣出门。
到了兵部,却见里外都是侍卫,羽林军将衙门守得严严实实,兵部侍郎与尚书都在,且还有包括燕棠以及几位五军营的都督都在场。
皇帝坐在上位,正在听勋贵们禀报。
他赶紧找到上司郑晁的身边站定。一听才知道原来皇帝即兴巡查,发现五军都督府,三千营,神机营的兵将数目混乱,便就地召集人前来集议。
“重新造册,统计出数额,再交由五军都督府几位都督列折子递上来。”
皇帝临去之前交代。
梁永琛对于统计三大营兵马数也要把太仆寺的他们传过来旁听略感不解,但既是旨意,也只能听从。
太仆寺衙门离五军营不是太远,近日各级军将,尤其是勋贵们都聚在五军衙门里办公他已经听说。
之前那段时间朝廷猛力操练,这段时间将领们又回了衙门,这大约是乌剌又有什么新情报来了吧?看来这仗还真能打起来。
不过打得再猛也是他也是他们勋贵武将的事,跟他可不相干,他心里冷哼。
第310章 就会卖弄
议会散了之后,皇帝又留下燕棠与诸勋贵们说了几句话。
燕棠是都督之一,这几日因着库房文书失盗的事与众勋贵紧密合作盯着这事,便与靖宁侯接触也顺理成章地变多起来。
皇帝这两日虽未再提及他的婚事,可他总归担心这方面会出事,因此便打算找个时间先跟靖宁侯直接把提亲的事给说了。
先把他这里给疏通,等到及笄那日再正式提亲,也免得夜长梦多。
只要他跟戚家婚事定了,皇帝就是想阻止显然也不能了。
近日忙正事虽无机会谈及这些,但他却是个有心计的,一心想借着公务之机也表现表现,便一力想把这件事情办好以先撬动靖宁侯这块石头,而又须得防止用力过猛变得滑稽,这分寸之间的拿捏也很费了一番工夫。
但工夫并没有白费,几日共事下来,不光是靖宁侯对他刮目相看,就连同在的几位国公爷和侯爷都对他大加赞赏,没少在皇帝面前夸奖他。
皇帝也就笑笑,说道:“还是个愣头青,你们多带着点。”
以往燕棠有事没事还愿意往宫里走走,自打皇帝透露出那个意向之后,他便与靖宁侯他们同出同进,议完事后立马就走,片刻都不曾停留,就怕他逮着机会又跟他暗示个什么,反倒为难。
庞辉知道这事后琢磨了下,就疑惑说:“有没有可能楚王跟皇上说过什么,皇上有意让戚姑娘许给自己儿子?”
“不可能。”黎容说,“首先这事是太妃让王爷去问的,可见太妃知道皇上可能会对此有态度。
“其次戚姑娘的情况,就连太妃都替咱们王爷着急,皇上难道会甘心让楚王将来无子嗣?”
“但楚王可以娶侧妃呀!”庞辉摊手,“他肯定不会像咱们王爷这样从一而终。”
黎容为了从一而终四个字深深看了眼他。
燕棠沉吟半晌说道:“除了太子殿下之外,没听说过皇上拘着哪个皇子非得生儿子的,而且如果皇上看重孙儿,那楚王应该早就被捉着议婚了,所以这个可能性不大。”
两人觉得有道理,聊天顺利又进入了死局。
又过了两日皇帝还没有就此再有旨意下达,燕棠就觉得应该是他被叶太妃和戚子煜搞得紧张过度了。
随后又专心投入公务以及抓紧时间在靖宁侯面前表现,以图尽早取得议婚契机。
除了在日常公务上图表现,他又找到戚家屯营里负责排班轮值的将官坐着吃了回茶,把戚子煜未来两个月的的班全都调到了白日,总之无论如何先绕开这个烦人精。
如此一来他在坊间偶遇靖宁侯的机会才会更多起来。
戚缭缭眼见着他在她哥身上花费的心思比在她身上多多了,忍不住道:“真担心这样下去你会移情别恋跟我哥好上。”
燕棠道:“狼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他说着把外袍给除了,露出只穿着修身里袍的身躯,挑了只长枪舞了起来。
边舞边问她:“你最近跟谁玩呢?”
戚缭缭说:“你又不是不知道。”
魏真成天在坊间晃来晃去的,当她不知道他在干嘛呢。
燕棠挥手一记回马枪,挑起一天空的落叶:“我想听你说。”
戚缭缭支肘在兵器架上,斜眼睨他:“放心,没跟楚王。”
燕棠也睨她,然后收枪走回来,一面换了流星锤在手,在手里掂来掂去。
戚缭缭看到汗珠顺着他耳际流到颌下,划出一道水亮的痕迹,然后没入了束得死紧的襟口。
燕棠道:“看什么?”
光天化日,戚缭缭得着力忍住心猿意马:“看你练功好勤奋。”
燕棠轻哼,将流星锤拿在手里又舞了两轮,然后回房。
戚缭缭跟上,递上帕子:“我给你擦汗?”
燕棠边走边瞅她,将袍子搭在身上,不理会。
到了房里,随手把汗一擦,再往太师椅上一坐,长腿架上桌,喝起水来。
戚缭缭又凑过去,趴在桌上看他。自腿看起,这腿可真长,又笔直结实,真是不多见。
“你从小骑马,这腿怎么会长得这么直?”她边说边顺着腿看到他腰腹。
为了练功,这不穿着都是图方便的修身的装束么,这么一脱——不,这么一穿,简直把他的身材完全勾勒出来了!
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怎么成天就知道卖弄?
她略为不齿。
“我天生丽质。”他说道。
又半垂眼枕在椅背上,冲她伸出舌尖勾了勾唇角一滴茶水。
戚缭缭看得肝都在颤。
“想过来就过来,别憋着。”他漫声说。
她顿一下,收势回来:“没事,我就喜欢憋憋。”
“憋着不好。”他没啥好气。
“那我就锻炼锻炼意志。”
“你有意志?我怎么不知道?”他哗地把扇子收了。
戚缭缭不以为意,挑眉扫视着他胸腹,手指尖在桌面跳舞。
燕棠脸微赧,横眼道:“孽障。”
……
靖宁侯本来对燕棠印象不错,只不过是戚子煜愣是给他挑出浑身毛病,这才又觉得的确是差强人意。
这些日子被他在跟前频频晃眼,便又不免对戚子煜的眼光有些怀疑起来。
不管怎么说,到目前为止戚缭缭也总共就这么一个疑似追求者,又不是求亲的人多到数不清,倘若以嫁出去为目的,总也不能太过挑剔了不是?
就冲他这相貌本事还有这人品……最起码也能跟他妹子打个平手吧。
他的变化燕棠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想着戚子煜无非是觉得他将来会嫌弃戚缭缭,对她情不能长久,又加之他凶过她,前者他无法言语证明,也没想着一步到位,那就先来后者。
除去在他面前寻找机会不经意地卖弄卖弄才干之外,而后便就一改人前端肃的形象,往温和而亲切上靠拢,对戚家几个小的只要碰面,则必定停步问候。
戚子湛首先感到十分惊悚。
毕竟去年燕棠单独找他的时候那模样看起来高傲得可只差没拿银子砸死他了!
这才多久居然为了他小姑姑礼贤下士?
第311章 真寒心啊
这人太可怕!太不择手段!城府太深了!
但是一看到他小姑姑每日里自王府习武回来,那副心情好得活似马上要封侯拜相似的的模样,他心里又十分纠结。
跟他一样纠结的还有戚子渝。
“你说咱们要不要告诉大哥啊?”戚缭缭照旧去往王府的时候他忧心忡忡的这么说。
戚子湛抓了把头发,烦恼地道:“先忍忍吧。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指不定他们俩哪天自己就闹掰了呢?”
也对。戚子渝啃了一大口瓜。
于是戚子煜就还蒙在鼓里。
但是过了三五天,他发现他爹书房里经常多出来一些好茶好石头什么的,也开始起疑了。
他问靖宁侯:“谁送的?”
靖宁侯由于已经有了胳膊肘想要往外拐的苗头,因此支吾:“你程伯父送的。”
“程伯父随身银子不会超过十两,他会给你送这种少说也值百把两银子的寿山石?!”戚子煜毫不留情戳破他。
“还有这茶叶,这茶叶是宫里的贡茶,皇上今年才得的几罐,刚刚好我听说前儿赏了阿棠一罐,您说您这哪来的?!也是程伯父送的?”
靖宁侯清着嗓子,不吭声了。
戚子煜把石头和茶叶寒着脸看过,再看了眼他爹,冷声道:“您真是太让人寒心了!
“您忘了小姑姑打生下来起就是您和母亲一手拉扯大的了?您忘了她小时候磕个印子出来你都要心疼半天了?!
“还有第一次管您叫哥的时候,你高兴地手舞足蹈说她是戚家的宝贝疙瘩,说将来谁要是给她委屈受,您就死活不放过她的事都忘了!”
靖宁侯哑口无言。
“人家当初把你妹子嫌弃得跟什么似的,见面就开吼!自己说教她骑马,结果说半路撂挑子就撂挑子!
“如今他不过就送了你几个小玩意儿,你就把这些全都给忘了,他要是送你三罐茶叶,你是不是就得把你妹子亲手送到他燕家去了?!”
靖宁侯羞愧得简直连茶也要喝不下去了。
“更别说那镇北王妃的位置对小姑姑来说就是个坑!您难道希望将来有一日看到小姑姑因为生不出来孩子,忍受不了丈夫三妻四妾而日日以泪洗面吗?!
“到那个时候,后悔可都晚了!”
“你拿去拿去!”靖宁侯把茶叶石头往他面前一推,再也受不了了。他不就收了点东西,至于吗!
戚子煜抱着东西出了门。
燕棠翌日下衙回来,就看到送去给靖宁侯的茶叶和石头什么的都原封不动送了回来。
“谁拿回来的?”
“是戚世子。”
魏真咳嗽说。
燕棠拿着茶叶站半晌,没说什么,回了房。
“还有。”魏真又跟了上来:“戚世子把班又换回来了,今日都已经在坊间晃悠了大半天了。”
燕棠转过身来,脸色有点发阴:“是么。”
……
诚如萧珩所说,戚缭缭的及笄礼说话间就要到了。
戚家上下近来就忙着这件事。而戚东域回京的日期也定了下来,再有三四日就能到京。
靳氏很高兴,连带着戚子卿戚子泯也很高兴,戚缭缭重生回来还没有见过三哥的,目前还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目睹他们的欢喜。
苏慎慈及程敏之他们当然也开始在准备给她的礼物。
以戚缭缭的阅历按理说不会再对这些感到期待什么的,但是看到他们每个人都很热衷于此,她便也很被感染,他们背着她商量的时候,也会支着耳朵偷听那么一两嘴。
邢烁和程敏之养了几日伤,都能自如行动了。祝家那边邢烁已经去打点过,祝金生不再去金兰社了,但他们都是贱籍,除去唱戏也没有别的生路,但如今都知道他得罪了梁溧,谁又敢请他?
戚缭缭料定梁溧不会再寻祝家兄妹的晦气,上次失败之后,他再跟祝家纠缠事实上占不到什么便宜。
史信那件事他若是聪明的也不会再挑拨,他拿不出真凭实据来,就算去告诉史信下手的人就是邢烁他们,史信又能拿他们如何?
没有证据,谁也没那个胆子跟两座国公府杠上。何况他自己还污点满满。
她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主意给邢烁:“与其塞银子给他们,倒不如想办法给他们改个良籍。”
贱籍就是钱再多,也是被人瞧不起的下九流。籍种不同那就很不同了。
不但谋生的门路广了,关键是儿女们将来还可读书就学,有出息的还可入仕,就连祝小莲也可以堂堂正正嫁入好人家为妇,不必再受梁溧面前这种委屈。
搁如今,梁溧就是把他们打死,事实上后果也不会比打死青楼妓女更严重,世情决定了的。
邢烁经她一说茅塞顿开。
但转而又犯了愁:“按咱们家的身份,帮他们改籍虽不是难事,但无论如何这事也得经过家里,我父亲和哥哥不出面,根本就办不成。
“可他们又怎么可能会答应帮我呢?别说我父亲,就是我哥都绝对绝对不会答应!”
这事戚缭缭也知道,邢炙他们几个,包括戚子煜在内,平素随和是随和,但尊卑感还是极强的。
尤其他们这些世子,除去身为各府子弟需要牢记的王法与祖训之外,还处处要以爵位荣誉为重,怎么可能会答应邢烁去帮个戏子一家改籍。
“先救济着,等等看吧。”最后她说道。“你表现好点儿,看看你哥那边有没有松土可撬。万一不行就算了,你也尽力了。”
邢烁叹气,只能这样了。
但果然是没有想的那么美,邢炙在邢烁事情穿包当日就环胸冷笑着在他爹旁边看他被打得屁股开花。
前些日子邢烁养着伤,得忌口,他还特意天天在他面前吃香的喝辣的。
他若急了,人家就劈头盖脸将他一顿骂,把他跟祝金生那点事全给兜出来,他简直已不想和他说话。
邢炙就是觉得熊孩子欠收拾。
这两日邢烁伤好了能活蹦乱跳了,他也失去了打击的乐趣,碰上事务又不多,闲时便就寻着苏沛英他们喝酒唠磕下棋。
第312章 瞧不上他?
苏家自苏士斟倒后,苏沛英任了家主,里里外外事情几乎全落在他身上,未免有些手忙脚乱。
不光是苏沛英忙得很,就是苏慎慈这段时间也没顾得上出来喘口气。邢炙程淮之他们有空就帮帮手,如今大半个月过去,便也有了小成。
日前苏沛英托邢炙找个二掌柜,邢烁带人来了,看过之后下了聘金,苏慎慈就顺势问起他们俩:“缭缭及笄,你们送什么?”
邢炙跟苏沛英对视了一眼,笑道:“你想好了?”
苏沛英笑着摇头:“等你们说呢。”
邢炙就问苏慎慈:“阿慈呢?”
苏慎慈正纠结:“我也想不好要送什么,我觉得她都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首饰钗环什么的,我觉得都根本衬不上她。”
她特别想借这个机会好好表达一下心意,可是这种事情,还真不是你花多少钱就能表示诚意的,得走心。
然而她实在想不到戚缭缭会缺什么,她想雪中送炭,可感觉送什么都只是锦上添花。
邢炙帮她想了想,就说道:“缭缭也不是那种施恩图报的人,既然不能雪中送炭,那就找个合她心意的东西锦上添花也好。
“来日方长,要谢她也不急在这一时。你若处处惦记着她的好处,她反而会觉得不自在吧?”
苏慎慈被提醒,是啊,戚缭缭那么洒脱的人,又怎么会喜欢看到她被她的她而困缚?
……
燕棠知道戚子煜没那么好糊弄,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不动声色地破解了。
便觉这块骨头硬得离谱,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下嘴。更加之还得顾着衙门里这头,便先把这事给撂下。
而戚子煜因为戚缭缭及笄将近,也嗅到了些许来自于隔壁的阴谋气息,近日更是一天到晚就守在府里,除非有正事否则绝不出门。
好在戚缭缭去王府习武的事是之前就有靖宁侯首肯的,因此倒未曾被他拿来做什么文章。
黄隽觉得他们俩太可怜了。
“有情人若不能成眷属,那跟对着红烧肉却不能下嘴有什么区别?”
这话传到燕棠耳里,燕棠觉得很正确。因此再遇见他时也稍稍不那么爱盯着他看了。
但他总有夜长梦多之忧,近日便跟黎容琢磨着是否先下手为强。眼看着离及笄日不过十来日,便关起门火速准备起来。
燕棠没耽误工夫,这边厢何璋也捧着大肚子到了戚家拜访。
靖宁侯把何璋让到了景色优美的花园小轩里。问道:“都尉好些日子没露面了,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的?”
“这不是听说令妹要及笄了么,殿下说要过来致贺,我就先请缨前来看看。”何璋笑眯眯地说。
靖宁侯少不得客气一番。
何璋品了两口茶,又寒暄了几句,便又说道:“令妹可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这一眨眼就及笄了,是大姑娘了。这亲事可择好不曾?”
靖宁侯想起这些日子老在跟前晃的燕棠来,说道:“不急,还早。我和她嫂子都愿意多留留她。”
说完又觉得何璋此话似有深意,遂也试探起来:“何都尉莫非是受人所托而来?”
大姑娘及笄了,有人登门打听多半是说媒议亲。他心下略有些振奋,毕竟好不容易戚缭缭终于也有媒人登门的这一天了!
何璋干笑了下,顺势道:“不知侯爷又有什么要求?”
“哪里有什么要求?”靖宁侯嘿嘿道,“只要人品才学过得去,看得懂书,明得了理,对内能持家,对外能撑场,家世也不用太好,门当户对就差不多了。
“家产什么的我们也没有要求,屋子有个六七进,够住就行了。
“最重要的还是人品。”他严肃地说。
“家里长辈动不动就三妻四妾的那种不好,男方本人经常不着家也不好。
“脾气燥的不好,没点血性的也不好。太固执了不听劝不好,全无主见耳根子软的也不好。
“哦,对了,长相身材也不能太马虎,长得太抱歉也不利于夫妻关系稳定。”
何璋冷眼望着他,直到他整套演说完了才移开目光。
这都比先帝当年挑驸马都严格了,还叫做没要求?
何驸马闷声吃了两口茶,想到皇帝嘱咐他的事儿,就说道:“老弟我听你这么一说,本朝能达到这要求的可没几个。”
“哪里哪里,咱们大殷的才俊还是很多的。”靖宁侯谦虚地说。
何驸马想把这碗茶倒扣在他脸上,洗洗他这脸皮,但想想他们戚家打从来就没讲过理,也就算了。
他又道:“照戚兄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您隔壁的镇北王不就正好合乎你这些条件么?您觉得他怎么样?”
靖宁侯听到这里蓦地抬头:“何兄是替燕家来提亲的?”
“那倒不是。”何驸马道,“就是话赶话说到这里,看看戚兄意下如何?”
靖宁侯脑子转得飞快,他倒是很想点头,燕棠多好,他妹子心里的小郎君呢。
但是想想日前戚子煜苦口婆心,他心里打了两个转,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镇北王妃责任重大,舍妹不才,还是担不起这身份啊。”
何驸马又道:“倘若镇北王执意相求呢?”
靖宁侯想想戚子煜描述的那番惨象,还是摇头:“不太合适。”
……
何璋出了戚家就直奔皇宫。
皇帝听他复述完,神情就明显地松下来。只要戚家不答应,那他就没有什么好操心的了。
戚家向来齐心,只要靖宁侯不答应,那么有他们大小十来号人反对,燕棠哪里可能还娶得到戚缭缭?那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但他想了想,立马又皱了眉头:“你是说老戚家还瞧不上随云?”
何璋摊手。“反正臣觉得他就是这个意思。”
皇帝便又不乐意了:“他连随云都看不上,他还想找什么个什么妹夫?随云哪点不好了?!”
“就是说呀!”
何璋都拍起大腿来。
皇帝脸色很不好看,坐了半刻,赏了两罐茶叶给他,把他打发走了。
第313章 戚老狐狸
一个人在殿里闷坐了一阵,皇帝又道:“传旨,让戚北溟进宫。”
……
何璋抱着茶叶去东宫里坐了会儿,出来的时候刚好就在午门下遇见萧珩。
萧珩笑道:“姑父又得了好茶叶,日前父皇都只肯给我一罐。”
何璋就哈哈得意起来:“你羡慕什么?我这不是立功得的赏么。”
萧珩表示不解。
因他也不是外人,何璋也就把去戚家打探靖宁侯的意思给说了。
萧珩听完笑容渐敛。
靖宁侯进了御花园,就觉气氛略有不对。
往日皇帝但凡传臣子花园里相见,通常都是聊私事的。但今日虽在花园,但皇帝却略有不豫之色。
他依例行了个礼,然后就恭恭敬敬立在旁侧。
皇帝拿着扇子,先问了几句五军衙门的事儿,然后等太监上了茶,便让他坐了:“方才何驸马进宫请安,听他说,你要招妹婿?”
靖宁侯顿了下,点头道:“也没那么急,就是何驸马听说臣的妹子要及笄了,就顺口问了这么一句。”
皇帝点点头:“朕还听说,你觉得镇北王还差强人意?”
靖宁侯没想到何驸马居然这么八卦,这么快就传给了皇帝。
更没有想到皇帝居然还为这事特地把他传到了宫里。
这可少见。
他想了想,就说道:“驸马登门,就闲唠了会儿磕,镇北王年少英才,人品高洁,乃是当朝年轻一辈里的翘楚。
“他若是垂青舍妹,那是舍妹的福气,哪里是臣觉得王爷差强人意,分明就是舍妹愚笨,高攀不上。”
皇帝踱到柳树下,说道:“愚笨倒不见得。高攀也未必是高攀。
“不过朕也听驸马说了,你择妹婿的条件列了一大堆,最后又说镇北王不合适。
“那说到底就是觉得镇北王长得不好,家世不好,人品不好,然后家底还不够丰厚呗!”
靖宁侯讷然:“皇上,这可冤煞为臣了,臣要是还敢嫌弃镇北王,那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你知道就好!”皇帝停下扇子,“燕家虽然不如你们戚家传承悠久,但也是代代忠良,配你戚家绰绰有余。
“当今天下除了朕的楚王,大约是没有人跟镇北王匹敌的青年了,你看不上镇北王,那莫非是想跟朕攀亲戚?”
靖宁侯简直无语。他道:“难不成镇北王找皇上说过什么了?”
“没有。”皇帝瞥他。
那这样的话靖宁侯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既然不是燕棠来找过他,那他这又是充的什么热心人?
不过他既然说到了这里,再想想燕棠之前……他心念微转,就深施礼道:“真没这么回事,皇上,臣和拙荆就是想多留妹子几年,没那么想让她早嫁人。
“皇上要是觉得臣先前那话失礼,那臣这就去给镇北王赔礼道歉!”
皇帝道:“回来!”
等靖宁侯顿步回来,他又执扇指了指他:“你倒是先说说,随云究竟哪不合你的意?”
“哪都合意。”靖宁侯拢手道。
“既然合意,那就别跟朕说什么担不起王妃职责什么的屁话!朕栽培出的镇北王,他要是看中了你家妹妹,那么他就是团稀泥,你也得把他当金子使!
“朕要不是因为没有年龄合适的公主配他,还轮得到你来嫌弃?”
皇帝数落起来。
靖宁侯无奈道:“臣没说嫌弃,真是觉得臣的妹子配他是高攀了。
“皇上您忘了,缭缭她有顽疾呀,这要是万一有个不好——
“王爷也是咱看着长大的,这半路出个什么差池,两家生出点什么嫌隙,到时候只怕连祖上积下的交情都没有不是?
“反正臣就是觉得让缭缭许王爷,哪哪儿都透着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皇帝凝眉:“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就是护着你们家那宝贝疙瘩,变着法儿地想让人家表忠心!
“有病那不是可以治吗?!宫里那么多太医,当年朕登基的时候不是就给了你们勋贵府上入宫请太医的牌子么!
“再说了,不是说没发过病了?你怎么知道她就不能好?”
“是有牌子请太医,也确实是没有再犯过,可关键是谁也不能保证一定就好了啊。去年都差点死在了杜家那丫头手上呢!”靖宁侯摊手。
又道:“再说这些年可不就是跟太医院请医问药?可有什么用?这病连太医都没办法。”
皇帝横眼睨他,牙关咬起来。
靖宁侯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定神闲拢手站着。
皇帝越是逼着他承认燕棠好,他就越是拿稳主意。
戚缭缭有病这是事实啊,既然眼下这事都惊动他了,而且他还口口声声护着他们家青年大臣,那他当然也得豁出去!
不是觉得亲手调教出来的臣子出色吗?不嫁妹子给他就是瞧不上他么?那有本事的话就先把戚缭缭的病给治好呗!
……
皇帝是挺瞧不上戚家那没皮没脸兼登鼻子上脸的架势的。
他不就是仗着燕棠只认准了他们家戚缭缭么?这还拿上了!
要不是因为他确实找不出第二个泰康一煞来代替,他能把手里茶给直接扣他脸上!
但他是皇帝,得有皇帝的衿贵,不能跟土匪一般见识。
他把茶吃完,就把他也给先打发出来了。
靖宁侯意外之余赢了皇帝一局,走出宫时美得两撇小胡子都给翘了起来。
虽然说皇帝不定能有办法把戚缭缭的病给治好,但他这么把话摊了开来,皇帝至少不会好意思突然下旨赐婚什么的来威逼戚家了。
当赐婚是荣耀,能嫁给燕棠也是荣耀,但此番皇帝能够赐婚,那来日真到了嗣艰难那步,皇帝也同样可以再赐侧妃什么的。
他虽然相信燕棠是个言而有信之人,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个隐忧不是吗?就是能抗挣得了也得费心费神不是吗?
嫁燕棠他不是不赞同,但子煜顾虑的也很对,皇帝刚才只让他答应燕棠,却半个字没提日后戚缭缭生不出孩子怎么办,可见是埋了坑的。
若皇帝不亲口把燕棠来日纳侧妃侍妾的后路给断了,那么就是强势赐婚他都不会答应的。
……皇帝暗骂完了靖宁侯这老狐狸回到乾清宫,却见萧珩远远地立在门下出神。
他心情稍缓,说道:“小星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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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先来后到
萧珩闻声回头,敛去脸上残余孤清,扬唇行礼:“儿臣在等父皇。听说父皇在传靖宁侯说话,不敢打扰。
皇帝点点头,招招手让他跟进来。
在炕上落了坐,皇帝便把棋罐打开:“来得正好,咱爷俩走两局。”
萧珩看了眼他,说道:“父皇看起来心情不错。”
皇帝笑了下:“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好的是算他戚北溟识相,知道燕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儿郎。
不好的是朝中正在查奸贼,并且千机库里陆续查出丢失了好几份卷宗。
当皇帝哪那么容易,不过是胜在朝中英才贤才辈出,分担了不少罢了。
说着他又想起来:“这大好的春光,你怎么没去转转?”
“久未进宫请安,特地来的。”
皇帝微笑点头,而后垂眼布局。
萧珩看了会儿桌面,又道:“父皇,儿臣也想成亲了,想求父皇赐个婚。”
皇帝略顿,扬眉道:“看中谁?”
“靖宁侯的妹妹,戚缭缭。”
皇帝拈着棋子的手停下来,脸上的欣悦也收了回去:“戚缭缭?”他皱眉道:“为什么也是她?”
萧珩望着棋盘:“她招人喜欢,儿臣被她吸引也很正常。”
皇帝盯着他看了会儿,把棋子扔回罐里头:“她不行。”
萧珩眉眼不动:“为什么?”
“随云正准备跟戚家提亲,这个你应该已经知道。”皇帝道。
“就算是提亲,不是也还没有提吗?只要没有成,那我就不算强娶。”
“你不是强娶,但你要赐婚就是横刀夺爱。”皇帝深深看过来,“他们两情相悦,你这是要朕这个当皇帝的父亲,帮你这个当皇子的儿子,去抢臣子看中的姑娘?还是去给你撑腰?
“那这样的话,你老子成了什么人?”
萧珩道:“可是戚缭缭或许不能生育,父皇忍心让燕棠身后无嗣吗?”
皇帝凝眉:“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而且,就算她嫁给你,你也同样可能无嗣。”
萧珩定坐了会儿,说道:“儿臣对子嗣并无执念。父皇也有的是孙儿。
“可燕棠这些年全赖您的悉心栽培,您对他的好儿臣和世人都看在眼里,您难道不想看到他来日儿孙绕膝,富贵盈门?”
“你无执念?”皇帝望进他眼底:“你是无执念,还是因为针对随云?”
萧珩抬眼:“儿臣并没有针对。”
“没有你为什么要在围场对他袖手旁观?如今又为何非要娶他看中的人?”皇帝目光略显犀利。
“是因为儿臣喜欢她。”萧珩扭头望着帘栊,“儿臣久居乡野,无拘无束惯了。京师的千金小姐虽好,终归与我脾性不投。
“唯独戚缭缭不同,她那股无法无天的气势,让我如同找到同类。
“我知道随云喜欢她,但我也知道,除了她,我恐怕再也不能找到一个既与我身份匹配,又让我欣赏的人了。”
说到这里他抬头:“这些年父皇让儿臣呆在寺里儿臣就呆在寺里,让儿臣学武功学问儿臣就学武功学问,让儿臣呆着不回京师儿臣就不回京师。
“十七年里父皇来看我的次数不超过十回,母妃不在了,我连父皇长什么样子都描述不清楚。
“刚出京那几年,我怕黑,也怕趁夜从山上下来,在窗外爬来爬去的小野兽。
“即使有师父和师兄陪着我,我也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哭着要父皇要母妃,也没有人能应我。
“我也是孤苦伶仃长大的孩子。
“比起还有母亲、在您和太子哥哥共同呵护下长大的燕棠,我想你们的时候,甚至只能对着山下和乐融融的农户暗暗幻想。
“而那不是三五个月,也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整整十七年。
“看在这份上,父皇成全我一回,也不成吗?”
皇帝定眼看着他,久未吭声。
萧珩红了眼眶。
“你在怪我?”良久后皇帝吐语。
“没有。儿臣只是——”
“靖宁侯刚刚才出宫。”皇帝放了棋子,深深望着他:“他跟何璋说,做他的妹婿除了自身得有一大堆的条件之外,还包括家中父母亲都不能有三妻四妾。你觉得你行吗?”
“那只是玩笑话。”
“就算是玩笑,朕也不舍得你去迎合他。”皇帝缓声说,“你喜欢戚缭缭那样的,天下这么大,未必找不到。
“你若就喜欢洒脱的女子,民间自有大把,父皇赶明儿着人给你挑几个便是。”
“我不要。”萧珩略显浮躁。
屋里瞬间只听得见滴漏的声音。
他又垂下头,说道:“儿臣又忘了规矩,请父皇降罪。”
皇帝静默着,说道:“你是朕的儿子。虽然把你放出去十七年,但不表示父皇不疼你,不牵挂你。
“事情得有先来后到。还是那句话,你想赐婚,朕不会答应你。”
萧珩静默半晌,涩然勾唇:“父皇若执意不肯给儿臣赐婚,那么至少也请不要给燕棠赐婚。
“儿臣不才,不像燕棠能干出色,能得父皇这样重视,至少您也给我一点可以公平争取的权利。”
说完他起身下地,伏地行了个大礼,退出去了。
……
距戚缭缭的及笄礼还剩半个月。由于及笄之后便不必再去学堂,最近她上课格外认真。
但同时学堂里又新进了好几个小辈,泰康坊的学堂总是这样繁荣兴旺。
程敏之他们伤好了就来上学,但想到日后他们就要缺席她,又惋惜到捶胸顿足。
但这却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总要长大,日子总要往前。
再说她可不觉得就因为她不去上课,他们出去混就会落下她。
戚子泯打听来的消息称梁永琛最近分外低调,梁溧的腿伤也正在将养,目前没有什么夭蛾子可出。
但是前番跟乌剌人接触的事也没有打听到后续,只不过关于那些人的去向他倒是有些眉目了:“那些人的确是前不久才自北地入关的,也确实是持的乌剌的关碟,身份不会有假。
“但是据说跟梁家也确实有买卖关系,不像是纯粹的幌子。”
戚缭缭想了想,交代继续盯着,正好看到靖宁侯,便跟上去把这事跟他说了。
第315章 倒霉孩子
靖宁侯正还回味着先前皇帝那意思,听到这里他微微愣住。乌剌人什么的,可不就跟他和燕棠他们查的这事有关联了么!
他闻言就神情凝重起来:“这种事可不是小事,梁家是大殷的世族了,出过不少贤臣的,你可不能瞎说!”
“不信你去问子泯。”戚缭缭叹气。
靖宁侯就真的把戚子泯给唤了进来。
听子泯说完之后他也不能不信了,思索半晌,就又溜达出了门。
戚缭缭不知道奸细已经在五军都督府冒过头,也不知道他这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以为他也就随口听听,便追上去要问他。
他却又忽然停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要是哥哥做错了事情,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你该不会怪我吧?”
戚缭缭眉目一凛:“你去外面喝了花酒?”
“你这倒霉孩子!”靖宁侯气得把弯了的身子直起来:“瞎说什么?你哥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
“那你做错什么了?”
靖宁侯就咳嗽,说道:“也不算做错吧。其实我就是出于周密考虑之后做了个合适的决定。
“是这么回事儿,昨儿何驸马来套我的口风,跟我打听你跟阿棠的婚事有什么意见,我在皇上面前给拒绝了,说你配不上阿棠。”
戚缭缭定立半刻,拔腿往正院去:“我要去告诉大嫂你在外面喝花酒!还有相好的!还打算生儿子养大后回来抢子煜的爵位!”
靖宁侯箭步蹿上去:“你给我回来!”
……
萧珩出宫之后驾着马儿沿着河岸疾跑了两圈,最后停在城门下,闷声道:“出城,去竹缘寺。”
……
沈氏正和妯娌们忙着地戚缭缭的及笄礼,见着靖宁侯追着戚缭缭一前一后闯进院子来,又听完戚缭缭告了黑状,不由也黑着脸拿簿子往丈夫背上拍了几下。
等戚缭缭出去,问起因由,靖宁侯便就把来龙去脉说了,然后道:“我算是看出来了,合着前儿驸马到咱们家来,就是来套我的口风。
“而这口风肯定是皇上让套的。
“别的且不说,可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呢?阿棠跟缭缭的婚事不过是咱们两家的事情而已,皇上怎么也这么闲?
“还有,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其实也很明显了,他本来是不赞成这门婚事的。但是又不耐烦咱们还乐意这婚事,你说他这又是为什么呢?”
沈氏也十分纳闷。
到如今为止坊间关于戚缭缭与燕棠之间的事他们伙伴们之间还是略有影儿。
可大家到底都是高门子弟,出了这个坊门也不会往外散播,那么首先,皇帝是怎么知道这茬儿的?
其次,他知道这茬儿又为什么要来插一杠子?
皇帝干涉臣子之间的正常婚嫁,这很少有啊。
“怕什么,他若不答应不插手阿棠的内宅,咱们便也死活不答应议婚便是。
“他既要插这个手,那就得拿出点诚意来,不然的话凭什么咱们就得把妹子送出去冒这风险?”想了半日她就拿了主意。
靖宁侯听到这里眉眼一亮:“这么说只要皇上肯下这旨意,那你是答应议婚的了?”
“等有了旨意再说呗!”沈氏睨他。
靖宁侯呵呵呵笑起来。
接而又往她脸上香了一口,说道:“我去趟衙门!等我回来吃饭。”
……
下晌燕棠便在衙门里听靖宁侯说起了梁永琛与乌剌人做生意的消息。
梁家是有些让人不大放心,但是戚缭缭的敏锐更让他感到意外,虽然说她甚少插手朝局,为之行动的也都是些小事,可每次她所关注的事件最终指向都是有意义的。
所以这件事他不打算轻视,与靖宁侯稍作商议,便也唤了人去查那伙乌剌人的来历。
回到王府黎容又拿了副画像进来:“孟恩的画像已经弄来了,是钟将军请了熟手的画师画的,由于不是照着人画,或许不是十分相像,但见过其人的将领皆说至少也有六七分。”
燕棠仔细端详了下,别的不说,画像上的人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已然让人印象深刻,就道:“找两个人拿着这个悄悄潜去乌剌,打听孟恩确切去向。再看姑娘在做什么?”
黎容颌首。
戚缭缭正好也想找他,到了王府把何驸马去戚家提及过婚事的事情说了,燕棠又是一愣。
“这是为什么?”他问道。
靖宁侯觉得何驸马是王府请来说媒的,但燕棠却知道根本没有这回事。
叶太妃虽是有可能请长公主为媒,但是至少也应该是长公主去拜访沈氏,怎么会托到何驸马头上?
关键是,他根本没听说叶太妃有请长公主为媒。
“那就一定是奉皇上旨意来的了。”他蓦地想起这事来。
戚缭缭也是这么想,但她却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觉得皇上对你这样,是一直如此还是突然如此?”
若是突然如此就很值得担心了,他至今虽是个明君,可谁知道他当皇帝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倒并不是突然。”燕棠沉吟说,“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带我进宫,他还常常抱我,还说过要我上进。
“再说后来我好几个师父都是他给我找的,可以说他确实一直都对我很重视。”
一直很重视,还重视到关心他子嗣的地步……
戚缭缭脑海里仿佛间滑过点什么,但那念头太快,却未能令她及时抓住。
……清晨的竹缘寺里梵音一片。
萧珩一身布衣随着大师兄了云坐禅。
“你在烦恼什么?”了云往香炉里添了檀香。
“俗家子哪里能有不烦的?”他盘腿捻着佛珠,望着缭缭青烟道,“除了烦恼,还有迷茫,困惑,纠结,无助。因为我们有七情六欲。”
了云看了眼他,扬唇笑起来:“我听说你在京师把燕棠身边的人都给结交遍了。这都顺利达到你预期了,你还能有这么多情绪?”
萧珩也笑了下,捻了两颗珠子,停下来:“我现在是痛苦。从前是想跟燕棠争夺,但现在,我好像有了更在乎的东西了。”
第316章 我放不下
“是什么?”了云饶有兴致。
萧珩垂眸笑起来,又捻了几颗珠子,才说道:“一个家。”
了云扬眉:“好事。”
“不是太好。”萧珩敛了敛笑意,“我想娶的那个人,她不喜欢我,而我父皇说她跟燕棠两情相悦。”
了云终于顿住。半晌他道:“这是有些麻烦。可我记得你初衷并非如此,怎么失控的?”
萧珩将手搁在膝上,漫声道:“一开始很正常,我没想到的是她似乎对我有天生的敌意,这让我感到好奇。
“我萧珩虽然卑鄙了些,但自认还没有欺负过一个女孩子,更没有可能去得罪她一个出身高贵的侯府小姐。我就想弄清楚为什么。”
“然后除了实现你的计划之外,你就有了新的目的?”
“你总是这么一针见血。”萧珩笑了笑。
了云也笑,又道:“那是喜欢上了?”
“说不清楚。”萧珩停住手上动作,敛目望着香炉,“没喜欢过别的人,也无法分辩。
“不过我同样没有想到的是,在听到燕棠正在不遗余力地娶她为妻的时候,我会比起让燕棠安心享受我父兄给予的照顾还更强烈的浮躁。
“这大约是在这之前我也觉得我那座王府太冷清了些,而她那么闹腾,我觉得如果分一半王府给她住着,哪怕是闹腾,好像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所以来之前,我去请父皇赐婚,但他拒绝我了。”
说到这里他仍然还在笑,眉眼之间却被窗外还不算明朗的天光映出一线清冷。
了云听完,叹道:“听起来可真像个话本子。”
萧珩掀了掀眼,说道:“师兄这修行修的可真不寂寞。”
了云无所谓地笑笑:“我只是顺手看看浮世红尘里人间百味,而你却是根本堕了尘心。你这个样子,好像离放弃初衷也不远了。”
“不会。我放不下。”萧珩重新捻起佛珠。
“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云道,“你想过没有,你母亲有灵,若知道你为她如此,恐怕也不会高兴?”
“怎么会?”萧珩漠然道。
“可你我都知道,那件事跟燕棠并没有直接关系。你这么钻牛角尖,对什么都不知情的燕棠来说,是很不公平的。”
了云半歪在禅床上,凤眼微眯看着他,风流俊俏得压根不像个僧人。“要么,你就直接把真相告诉他,再直接把他揍个半死。”
萧珩眉眼之间有黯色。他盯着香炉看了半晌,蓦地失笑:“我告诉他真相,好让他们父子相认,我再彻底沦为陪衬么?那样,我和我无辜被牵连的母亲又算什么?”
了云听到这里,也凝起他浓密的长眉来:“说到底,你查到的这些又有几分可信度?”
“自然可信。你没看到宫里那么多嫔妃么?”萧珩漫不经心地看着那青烟,轻哂道:“哪个当皇帝的不多情?
“便是如今,他都当祖父的人了,暗暗盯着他想要自荐枕席的人还不少呢。
“何况当年那段时间他的行踪至少也查不到任何踪迹,若非如此,还能是哪样?”
了云扬眉,没有接话。
“王府那么大,却空荡荡的。我在京师这几个月,虽然结交了许多人,可是到底不像他们,是打小就玩在一处的,他们逢迎我,大抵还是因为我是皇子吧。
“所以与其跟他们维持着表面的融洽,我反而更乐意听她夹枪带棒地损我,至少她是没有带面具的。”
萧珩说着,又低眉笑了下:“这大约也是我贱,但蓦然进入那样的环境里,实在也是心累。”
了云望着他,啧声道:“完了。看来是真想娶。”
说完他又正色:“不过你想过没有,若是强娶了那个不喜欢你的姑娘,她将来也未必会喜欢你。
“她不喜欢你,那你剩下大半生铁定孤独。打击一个什么真相都不知道的燕棠,与拥有自己想要的未来相比,这两者孰轻孰重?”
萧珩摇头道:“你觉得有冲突吗?我觉得没有。本来或许有,可现在已经没有了。
“我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没有罔顾她意愿对她有过任何冒犯,我只不过就是在正当年的时候要娶一个正当年的人而已,为什么我不能去争取?”
“那如果要你在娶她和放弃打击燕棠之间选择,你会怎么选?”了云笑笑。
他静默,没有吭声。
“这就是冲突。”了云道,“如果你又要娶她,又要伤害她心爱的人,那她何必嫁你?
“而且你更加连得到她倾心的一丝机会都没有。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总得取舍。”
萧珩默了半晌,快速地捻了几颗佛珠:“我对她也并没有到那种地步。”
“那你为什么来?”了云定望着他双眼。
他没有回答。
了云扬唇望着他:“你来是因为对燕棠的恨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的深。
“你如果真有那么恨他,难道不是一当他有了要娶那姑娘的时候就当机立断请求赐婚了么?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眼下你更应该马上着人去提亲,而不是还逃到寺里来找我坐禅。”
萧珩垂头望着脚尖,没有说话。
了云接着道:“你执着于打击燕棠,在这件事上,能使你变得优柔寡断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你也慢慢发现燕棠并不如你想象中卑劣。
“他或许霸占了你很多,但可能那并非他本意。于是你也做不到无所顾忌的横刀夺爱。
“你痛苦的不是看上了燕棠所爱的人,而是你对他狠不下心。
“因为你太清楚你这么做了,对他来说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
“而你跟皇上说那么多,跟我说这么多,无非都是在逼着自己坚定信念。其实又何必呢?
“既然你认为你们是兄弟,而皇上不可能放任你,我也不可能违心地怂恿你。”
萧珩定坐未动,原本从容的神色不觉绽开了一丝裂缝。
了云笑笑地坐起身,给他添了杯茶:“你二师兄也快回山了,要是不回去提亲,就留下来住些日子。眼下正开春,山上的竹笋正鲜美。”
第318章 你有嫌疑
因着五军营消息封锁,泰康坊里包括戚子煜他们这些世子,都还不知道朝中正隐藏着什么暗涌,而只是在日复一日的太平祥和里看着庭前花开花落。
目前令大伙觉得最为关注的事情,便是戚缭缭的及笄礼,毕竟又可以名正言顺地放肆一把。
戚缭缭除了跟燕棠私下里相互玩玩小情人之间的游戏,余下时间还挺忙的。
戚家人对她及笄的喜悦或许超过她熟识的任何一家人,这几日就连萧谨和戚如烟都在泰康坊往来频繁。
他们每个人都欢喜的,期待的,因为这十几年里惊煞了他们无数回的她终于活到了成年,这又是多么值得欣慰的事情。
从一个并不太被人重视的人变成如今被人捧在手心里,说不触动怎么可能。
所以让她真那么快地跟燕棠成亲,她也还是有些不舍。
谁不愿意被人永远当孩子一样的宠?尤其在这方面她根本就很缺失。一旦成亲,她就不是孩子了。
黄隽因为知道她及笄,这日给她捎了一堆竹牌、竹盒子竹蜻蜓什么的小玩意儿。
“黄大人又高升了吗?”戚缭缭一样样地拿在手里把玩,问他道。东西不贵,但是要他黄隽出钱买这么一大堆也得好些铜板。
“哪能啊,就是升也没那么快。”黄隽搔搔耳朵,“这都是我祖母做的,我们家原先就靠做手工度日,打从我入仕后就没干了。
“你千金大小姐不是没玩过这些穷人家的玩意儿么,我就顺手搜了些过来。
“那个,及笄礼什么的,我还没想好送什么,要不你给出个主意?”
戚缭缭笑起来,说道:“这个就足够了。”
黄隽走后燕棠就来了,见着这满桌子玩意儿就问:“哪来的?”
“黄隽送的。”戚缭缭提笔在小竹牌的镂花上小心的描着红。
燕棠有点郁闷。“这有什么好玩的?一两银子我能给你搂回一大堆。”
“那也得你去搂啊!”戚缭缭瞄他,“光嘴上说顶什么用?”
燕棠耷了肩膀,随后扭头看了两眼魏真。
戚缭缭打量他:“你从哪儿来?”
“太仆寺。”
“去太仆寺做什么?”说到太仆寺她就想到梁永琛。
“办点事情。”燕棠含糊地应着她。
说完正好戚子赫与程淮之进了来,话头便终止了。
几个公子哥儿个个英公倜傥,又带着天生的贵气,顿时把她这小书屋映得辉煌起来。
他们边跟她打招呼边商量着上街。戚缭缭看了看,说道:“炙大哥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戚子赫看了下,也说道:“阿炙近日不知哪里那么多事忙。不管他了。”又问:“你去不去?”
既然叫上她,那肯定是她能去的地方。戚缭缭看了眼燕棠,笑着站到他身边。
燕棠低头扬唇,然后坦然地面向众人。
戚子煜甩了两记眼刀过来,暂且没有别的表示。
……
梁永琛元气大伤,目前并不惦记着怎么跟戚家较量,他知道再不停手,恐怕梁铎都要对他下手了。
若真把他调去了什么偏远之地,那他可就只剩下哭的份了。
所以跟戚家这事,还真就算是暂且到此为止了。
因而近来端正当差,连敷衍也不曾。
散朝后回到衙门,正卿郑晁就把他传到了公事房,关心起他最近的日常来,不免说及前些日子的事。
因着素日私交极好,梁永琛便也不跟他掩饰了,将戚子煜以及燕棠萧珩来扫荡过之后憋着的苦水全给吐了出来。
言语之间忿恨不平什么情绪皆都往外掏。
郑晁就听着,并不曾打断,直到他说得差不多了,才跟他劝了两句,散了。
梁永琛并未把这当回事。
但下晌赵胤却到他府里来了,神色并不太好,且进门就把随从给挥退了。
梁永琛虽然不齿赵胤这个赘婿般的妹夫,但上回好歹他还有几分眼色,帮着来解了个围,因此也就把人唤退,问道:“你这愁眉苦脸的,是有什么事?”
“我倒是无事,怕是七哥你有事。”赵胤凝眉吹了吹手里的茶。
梁永琛不知道他卖的什么关子。
赵胤道:“今日郑大人是不是找过你?”
梁永琛点头,说道:“有何不妥?”
赵胤看看门外,身子倾过去:“五军都督府里出了事,你知不知道?”
梁永琛脸色微凝:“不知道。”又道:“此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都还不知道出的什么事,就说没关系?”赵胤深深望着他,“难道你近日没察觉五军营有异常?”
梁永琛当然觉出五军营有异。但他还是不明白赵胤卖的什么关子。
“我要是猜的没错,怕是千机库失了窃。千机库是什么地方,是五军衙门用来分装卷宗文书的馆库,所以丢失的东西定然是很要紧的。
“而你忘了,之前溧哥儿不正好就在千机库任都事么?你觉得这事跟你能没关系?”
梁永琛闻言色变,五军衙门里丢失的文书自然非同小可,首先被怀疑的自然是管事的官吏!
梁溧之前做过千机库的都事,那么这是说梁溧即便是断了腿,也辞了五军营的官职,可他的霉运还没完?!
“上次在围场也曾经出过这么一件事,你应该知道。”赵胤忧心忡忡地说,“那次被抓的孙仁如今还关在天牢里呢,皇上不杀他,多半是背后还有人。
“这人也不知道是谁,可不管是谁,这事咱们都得避嫌。尤其除了梁溧在五军衙门呆过,而你如今又在太仆寺管马政!”
梁永琛蓦地回想起日前皇帝到兵部的事情,心下一沉,说道:“我去太仆寺不是你帮的忙吗?我这名正言顺,他们怎么会怀疑我?”
“就算是名正言顺,那也不代表你没嫌疑!”
赵胤抻直腰:“我现如今可连老太爷那边都不敢告诉。这要是让他知道,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接着道:“郑大人寻你,多半是想套你的话。
“虽说你行得正坐得端,可别忘了,你刚刚才跟戚家结了梁子,照戚家那个德性,你觉得他们能跟你握手言和?
“你就不怕再呆下去,让他们顺道给告个黑状?!
“这要是沾上了通敌的罪名,那么不但是你,整个梁家可都得倒霉!”
他深深望过来。
第318章 我怎么办?
梁永琛屡遭打击,蓦然又想起先前在郑晁面前还倒了满肚子的苦水,把戚家数落了个遍,一时之间也有些乱方寸:“那我要怎么办?”
赵胤起身连踱了几步,说道:“前阵子苏士斟倒了,大理寺倒是空出几个位子来,当中就有正四品的右少卿之位,这个位子合适你。
“你要是太仆寺这边没问题,我倒是能帮忙想办法让你调出来。”
“调出来?”梁永琛疑惑:“这有用么?”
“趁着他们还没有十分怀疑你,先避嫌!”赵胤道。
梁永琛凝眉沉吟,说道:“可三司都是要紧衙门,我直接自太仆寺跳到大理寺,这合适么?你能办得到么?”
“办不到也得办到!”赵胤眼内闪过一丝戾色,“通敌可是诛三族的大罪!一旦落实,不光是你,整个梁家都得遭殃。
“就算是被疑心上,只要等不到沉冤昭雪的那一天,那你们永远都躲不开朝廷的绞架!
“梁家对我恩重如山,为了梁家,我当然要不遗余力。”
梁永琛闻言方松了口气,说道:“你有把握就好。梁家是不能倒,你们赵家还得你拉拔着才能官户中立足,梁家要是倒了,你们也没有什么好处!”
说完他又道:“那你就赶紧给我去办,千万别让戚家再借机踩踏我!”
赵胤点点头,回来取了折扇。转身半路他瞅了眼门下立着的梁家长随,出了门来。
……
戚缭缭跟燕棠他们玩乐到傍晚才回来,因为苏慎慈没来,席间有她喜欢吃的早生荔枝,她包了些送到苏家。
进了门却见苏慎慈正呆坐在窗前出神,脸上神情阴黯不定。
她放下荔枝:“你在想什么?”
苏慎慈被打扰,回神看了眼她,半刻后才起身:“你怎么来了?不是出去玩了么?”
“回来了。”戚缭缭指指荔枝,这一指才又发现桌上已经摆了一篮子,“谁送的?”
她认出来这篮子不是苏家用的款式。再看看,又说道:“小薇送过来的?”这上面有护国公府的字符。
“哦,是。”苏慎慈腰抵着桌沿,应了这么一句。
戚缭缭察觉苏慎慈有些不自然,她走过去盯着她看起来。
苏慎慈别开脸:“看我做什么?”又道:“用过晚膳不曾?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
戚缭缭看出来她有心事,但是还并不想跟她说实话,便也不勉强她。顺眼看了下她桌上几本账本,就道:“你如今就忙着看账本?也不打算再干点别的什么?”
苏慎慈略茫然。
戚缭缭说到这里也才想起她的婚事还没谱,又道:“近来也没有人上门提亲?”
怎么觉得这么安静,她记得前世里她刚及笄,媒人就络绎不绝地登门了。
“急什么呢?我也才刚十五。”苏慎慈说。这么说着,面上却讪讪的。
戚缭缭也没有往心里去,初初长成的姑娘家,说到婚事几个能像她这个两世人一样没羞没臊?
不过她还是说道:“相夫教子虽然是女子本份,但如果婚后只拘泥于家长里短,迟早也会烦腻。
“那会儿见你还带劲的跟我们学这个学那个,怎么内宅平静了,所有威胁去除了,反倒像是贪图安逸起来了?”
苏慎慈被她这番话说得无地自容。
自苏士斟那事过后,只剩下个苏慎云需要防备,这日子已经是她有生以来最为安定舒畅的了,她确实觉得拥有目前的状态,令她已不想再去追逐别的。
就连去王府里习武,事实上她也并没有将之当成必须做好的事情来做。
她出了会儿神,抬头道:“是啊,我也该为将来好好想想了。”
从前心力都放在如何扭转危机上,现在她应该腾出时间来经营自己的人生了。
相夫教子什么的,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如果她抗争到底的最终结局,依旧只能是困在内宅与宅门里的人明争暗斗,那她这些年的抗争事实上也没有太大意义。
即便是相夫教子,那除去相夫教子之外,她也不该忘记她可以凭自己的能力把日子过得更精彩些。
且,为什么一定要拘泥于什么时候嫁人呢?
相信哥哥也不会强制她怎么做的。
这么一想她又略为振奋了些,打开她带来的纸包道:“我们吃荔枝吧!”
戚缭缭纵是曾与她有过一段共同的灵魂,可现如今又哪里猜得到她心里闪过这么多弯弯绕,总觉得她这痴痴癫癫的是心里有事,但也懒得深究。
总之只要她这辈子逃离掉萧珩这个坑就成了。
不过说到萧珩,她似乎又有些日子没见到他冒头了?
……
梁永琛调入大理寺的消息传到燕棠耳里时是他入职的当天下晌。
传到戚缭缭耳里时却已经到了翌日早上。
她正准备往腕上套的金镯子就停在半空。
要是没记错,梁永琛进太仆寺并未有多久,进了太仆寺之后才让年纪大的妹妹说亲给苏士斟,这才多久,他又跳到大理寺了?
她下意识地对此产生了疑惑。
“怎么进去的?”她问。
“大理寺不是因为沛大哥的爹离职,接着走了几个人,空出了一些职缺么,正好有个右少卿的位子还没有人,而赵学士与吏部尚书胡大人又有交情,遂就把这事给办下来了。”戚子泯告诉她。
戚缭缭微愣:“那赵学士交际广阔呀。梁永琛才被皇上斥责过没多久吧,他这么快就替他调了职?”
“人家能从一介寒士做到如今翰林院学士,六科给事的位子,同时成为梁阁老的顶力副手,可不是说说而已。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戚子泯说。
回想起赵胤那副世故的模样,戚缭缭觉得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那他为什么要换衙门呢?”她又问。
“这就不清楚了。”戚子泯猛喝了一口茶说。
戚缭缭觉得梁家这边越发透着玄乎。梁永琛自太仆寺转调到大理寺,莫非是他真与乌剌人有什么牵连,害怕暴露而赶紧调离以避嫌?
但如果真是如此,梁永琛也不至于光明正大在外与乌剌奸细抛头露面。
再想想这事又有赵胤的影子,难不成这里头又还有别的什么内情?
想了想,她抬步去往正院找靖宁侯。
第319章 跟她很熟?
靖宁侯也是准备出门,浑身打扮得十分光鲜,而且沈氏也换上了出门的装扮。
戚缭缭问他们:“这是去哪儿?”
“宣武将军徐坤三十整寿,没大做,就请了五军衙门相熟的一些武将去做客。”沈氏一面让丈夫给她递耳环,一面说道。
又跟镜子里的她交代:“子煜他们都不在,我让子湛和子泯在家里,还有你三嫂也在,有什么事情找他们便是,我下晌用过茶就回来。”
戚缭缭听说是去徐家,不由问:“咱们家跟徐坤很熟么?”
沈氏微笑:“本来不算很熟,从前你哥在北边的时候共过事,但是没有深交,这次他们调进京来,难免多了接触。
“还有上回徐夫人给我的治痛风的方子也十分有用,我才知道她小时候居然是跟的黔州的大夫学的医术。黔州苗医多,常有灵药,想来是真的。”
戚缭缭眼前倏然又浮现出徐夫人那张美丽而温淡的脸。
平心而论,徐坤与夫人回京这段时间正常得很,从未曾作过什么妖,官宦圈里虽然也偶有关于徐夫人美貌的传闻,但是终归只限于传闻而已,她自己并不曾抛头露面来做过什么。
然而基于之前那些似是而非的巧合,又总令她对但凡关于她的事情有些微妙之感。
不过,她是跟黔州的大夫学的医?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真的假的?
“你杵在这里做什么?”正走着神,她那位大哥就很不乐意地轰起她来。
她想起来意,说道:“前几日我跟你说过的梁永琛跟乌剌人接触的事情,你们怎么处理的?为什么梁永琛又被调到大理寺了?是不是你们授意的?”
太仆寺管着马政,倘若梁永琛真有什么说不清的,在拿到他把柄之前,当然最好是先调离他。
如果这是靖宁侯跟皇帝建议的结果,然后赵胤顺势而为之,也不算意外。
“他调去大理寺是他自己的行为,跟我们没有关系。”靖宁侯往腰上挂着荷包,一看荷包颜色跟沈氏衣裳颜色不对,又翻了个同色系地出来挂上。
“至于跟他有染的那些鞑靼人,的确是北地来的商人。他们手里有通关文碟。当然,真假就不知道了。”他又说。
戚缭缭愣住:“不知道真假你还说的这么轻松?”
靖宁侯扬唇:“不给点空间,人家怎么好发挥?”
……
戚缭缭不知道靖宁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眼下关注的不是梁永琛,而是赵胤。
目送了那对夫妻出了门,她又转头去了苏家。
苏沛英在正院里看仆人们晒书。
自苏士斟出事后,苏沛英便以家主身份当仁不让地住进了正院,而苏士斟如今还躺在偏院床上,不能下地。
一进门她便看到阳光下俊挺又温润的他正边指挥下人边翻着书,朝阳是金色的,将简单束起的发髻与半新舒适宽袍的他映得温暖又醒目。
“来找阿慈?”看到她迤逦行来,他目光也染上阳光,变得温暖。
戚缭缭纵是无缘与他再做兄妹,也总能在他寻找到为人兄长的感觉。
“唔。”她轻伏在晒书台上,浏览着琳琅的书本说,“也找你。”
“那很难得。”苏沛英笑了笑。转头让人搬了座椅出来。
上晌的阳光并不猛烈,透过新发的树梢照下来,堪称舒服极了。
戚缭缭坐下来后顺势打量这院子,同时言入正题:“沛大哥对赵学士这个人熟么?”
“他是我的上司,也是我的老师,算是熟吧。”苏沛英点点头。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问。见他疑惑,便又说道:“我听说梁永琛进了大理寺任少卿,是他寻胡尚书走的关系。
那日在街头我看他交际起来很有手腕,印象中翰林院里像这样的人不多,他认识的人很多?”
苏沛英确实没料到她跟他打听赵胤。
想了下,就说道:“此人的确长袖善舞,他早年不过是来自边陲的寒门学子,后来借着与梁家联姻的东风才一路青云直上,难免会世故些。
“我在衙门里这近一年的时间,也没听说过他有跟谁结过怨。他自己擅经营,加上又有梁阁老的身份,自然识得的人不少。
“说起来,前番将家父要续弦的透露给我听的,也是他。”
戚缭缭想起这茬,苏慎慈当时是曾将这事告诉过她,不过她未曾留意是赵胤。
这么说来,自那会儿起就有他赵胤的影子了?
这么说来,她要不要去查查赵胤?
……
戚缭缭觉得有去赵胤这个念头还挺可笑的,总觉得自己现在因为围场一事而草木皆兵。
赵胤纵然是世故圆滑些,在海子河畔为护着梁溧而说过那么几句不讲理的话,那也不至于让她就得把他当成别有用心的小人想。
然而她辗转半宿,又还是唤了两个护卫去查他。
有疑惑的事情而不去挖掘内因,显然不能令她心安。
燕棠今日要去屯营,下晌她在府里练武,邢炙忽然过来了。
他找戚子煜。
戚缭缭走近看看连日不见的他,只见以往开朗温善又夺目出众的这位护国公世子,今日却有些神不守舍。
他下巴上胡茬都冒出来浅青浅青的一层,但是平白又增添了些男人味——泰康坊里他们这几个青年,无论人品才干还是相貌身材,还真真是从来未曾让人失望。
她来了玩兴,问他:“邢大哥这是为谁消得人憔悴呢?”
邢炙闻言扭头,对着院里的她叉腰笑了笑:“你猜猜?”
戚缭缭猜不出来,反正她知道不是为她。
自从燕棠狼子野心暴露之后,本来就无人问津的她如今更加没人会多看一眼。
这甚至令她怀疑,如果有一天燕棠忽然不要她了,她是不是就真的没有人登门求亲了?
“肯定是为情所困。”想到这里,她不由又揶揄起来,“炙大哥是不是伤了心上人的心了?”
本是实实在在的玩笑,不想邢炙眼底却浮出了些微黯色,之后仍是笑了笑,与已经出来的戚子煜走了。
是夜戚子煜喝得满身酒气回来,嘴里不停骂骂咧咧,说邢炙太阴了,专门把酒灌给他,他要再跟他单独去喝酒他就地把名字倒过来念。
翌日戚缭缭在坊间看到照常去屯营的邢炙,他却神色如常,至少不像戚子煜醉得早上起来脸都快变形了。
除去眼底的黯色还悄然留着,他下巴上的胡子已经刮了,高头大马,腰挎宝剑,浑身上下富贵整洁,又是引起一路目光追随的贵公子。
第320章 去查查看
燕棠听说戚子煜被邢炙整了,特意与程淮之跑到戚家来慰问了一番,被戚子煜猛丢了几把眼刀。
他们唇枪舌箭地,戚缭缭在旁边看着就行,平时一个个拽得二五八万地,说她和程敏之邢烁他们闹腾,他们这一个个地犯起病来根本一点都不轻。
……
梁家没有更多消息传过来,燕棠他们近来在五军营忙,戚缭缭也无从得知什么内幕。
但令她觉得有异的事情何止一件?除去梁永琛和赵胤,还有皇帝,孙彭,萧珩,许潜,徐夫人……
而重中之重则是,纵然所有人都认为皇帝过问燕棠的婚事乃是出于对忠良之后的关怀以及爱材之故,她也还是觉得这之中透露出了一些不寻常。
这日程淮之来找戚子煜,在廊下看到正荡秋千的她,停步打了个招呼。
戚缭缭就走过来:“淮大哥近日没跟楚王玩儿?”
程淮之道:“楚王不在京师,去了黄山,你不知道?”
她还真就不知道。
程淮之便又逗她:“你还敢打听他,不怕阿棠又甩脸子?”
戚缭缭才不怕燕棠。不过说到这里她又想起来:“淮大哥怎么还没跟你的心上人提亲?”
程淮之闻言就笑起来,连头发丝里都夹着春风,说了句“小丫头管得真宽”,然后进了里屋。
她找来路过的戚子湛问:“楚王出京了?为什么?”
戚子湛居然也不清楚。
她偃旗息鼓,继续荡秋千。
从前避开萧珩是因为她对他无从琢磨,但如今她却是有了些意象。
萧珩两世里针对燕棠,只以夺取燕棠所有为乐,但他三岁出京,跟燕棠并没有什么结下梁子的机会。
换句话说,如果他与燕棠确有恩怨,那就只能是在出京之前,然而他出京前不过是个黄口稚儿,能与燕棠有着什么了不得的恩怨?
如有,那多半是来自父辈。
又,这世里皇帝居然又对燕棠与她的婚事态度隐晦,又或者说是对燕棠的态度隐晦。
看上去他与经年不出府的叶太妃又有着某种似有若无的联系,那么很可能就是说皇帝与叶太妃之间有着一个共同秘密。
那这个秘密会不会跟萧珩针对燕棠的真相有关?
甚至是,孙彭昔日说的许潜之死,会不会也跟此事有关?
如果是,那么萧珩肯定知道内情。
皇帝和叶太妃那边她是根本不可能挖掘到什么出来的,只有萧珩这里有可能。
但他不在京师,她也没有机会下手。
戚缭缭想到了这里的时候,黄山下萧珩正与了云在山顶俯瞰万里山峦。
此刻看到这景致,他也兴致尚好:“有这样的锦绣江山,鞑靼人怎么可能不想入关?不说别的,光是这气候土地都值得他们拼命了。”
了云笑道:“为了保护这锦绣江山,你可知华夏大地前仆后继地死了多少人。”
萧珩闻言并没有吭声。
他的兴致好得也是有底线的。
一晃在竹缘寺呆了已有十来日,日子过得依旧清闲,几个师兄因是从小长伴着长大的,回到这里便如跟回了自己家一般。
但这日子终归不属于他,眼下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就站着个爬山爬得气喘嘘嘘的传旨太监。
他这拍拍屁股一走,卫贵妃她们闻讯也纷纷前去乾清宫过问父子俩闹什么矛盾,皇帝没说什么,只说是他瞎胡闹,被他骂了几句。
但这几日终是不大来劲,闲时往东宫里去的次数也频繁起来。
太子察觉有异,便着人来了竹缘寺,传达斥责给他。
当初他想回去留在他们身边的时候那么艰难,如今想留下来的时候却也不是那么容易。
“殿下有旨,请王爷即刻回京侍驾。”太监已不知第几次重复这句话。
他却只当没听见,远远地走到山崖上望着下方。
了云也衣袂飘飘走到他身旁,说道:“逃避也不是办法。我觉得你要想落得心安,倒不如去把事情真相给查清楚。
“我虽然不能肯定你的消息有误,但皇上当年那段不为人知的行踪我觉得就是最值得查究的地方。与其在这里避世,为什么不主动去弄清楚?”
萧珩闷声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了云负手望着山下浮云,摇头说:“我虽然不甚清楚,但是我早年听说,二十年前你父皇身边有个叫许潜的侍卫被突然降罪赐死。
“这件事情虽然看上去并不是很起眼,但是发生的时间与皇上行踪未明的那段时间接近。所以你也可以作为线索去查查原因看。”
说到这里他扭头:“之前你在查燕棠的时候应该知道了孙彭,孙彭当年也是与许潜共过事的,你可以去找找他。”
“许潜?”萧珩目光深深。
了云点头:“总而言之,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谁都不应该武断行事,不是么?”
……
戚缭缭在众人的洋洋喜气里,也逐渐进入及笄状态。
早前说过要回京的戚东域也终于定下了回京的日子,戚如烟带着丈夫儿女早早地就过府来。
晌午到京,戚南风率着戚子煜及戚子卿去城门口迎接的他。
作为戚家三兄弟里最年轻的一个,飞扬又有活力,爽朗又不失稳重,有着与戚子卿一半相似的风采,与秀气雅致的靳氏站在一处,很是登对。
看到戚缭缭,他也忍不住愣了愣:“我这才走了年余,她这就变成大姑娘了。”
“哪止啊!”戚子赫在旁边道,“您不在的这年余,她可都已经是京师贵胄闻风丧胆的泰康四煞的头儿了!”
戚缭缭一瞪眼扫过去,戚子煜也瞪眼扫过去,他老实了。
戚东域这一回来,戚家就更加热闹了,而且给戚缭缭办及笄礼的气氛也更浓了。
梁永琛又去了大理寺当差的消息传到程敏之他们耳里是他入职三日后。
“果然是树大好乘凉,梁溧出了五军都督府,又让他进了大理寺!”邢烁气得拍起了石桌,“什么时候得让他作得连大理寺也呆不下去了才好!”
程敏之冷笑:“衙门里呆不下去算什么?让他燕京城里都呆不下去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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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最好的礼
戚缭缭听着他们说话,却未出声。
邢烁他们显然也只是嘴上过把瘾算数,梁永琛教子无方,梁铎总还是可以的。再者虽是隔了房的后辈,终归也要看梁铎的面子。
祝家那边梁溧果然已无再下手的意思,邢烁邀着戚缭缭去了一趟,给了些钱。
许是因为体弱之故,祝小莲整个人都显得死气沉沉,但是看到邢烁的时候,那眼里也会有独属于少女的光彩。邢烁对她说话,也显得格外耐心。
戚缭缭留了点时间给他们,再出来时,邢烁骑在马上,抿唇回头看了一眼。却并不见祝小莲。
她不了解低层的女孩子的心态,她见过最低层的姑娘就是身边的丫鬟。可是红缨和翠翘,哪怕是苏慎慈身边的绿痕都比祝小莲底气作派强多了。
“你喜欢她什么?”她终于也忍不住好奇。
邢烁半晌没吭声。但想了想,又还是说道:“她从来没问我要过什么,但她曾经在完全不认识的情况下掩护了我。
“也许我对她不是你和棠大哥那样的情愫,可是这种被人不留后路地对待的感觉太好了,让我不想视若无睹。”
戚缭缭依稀听明白了。祝小莲给他的对他们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那些很可能是她的全部。
“但你仍然给不起她所想要的。她也给不起你所需要的。”戚缭缭并未留情地挑破他。
她虽然相信身份不会是两个人相守在一起的绝对阻碍,但是能够冲破一切阻碍坚守到最后的人终究不多。
何况邢烁如今还并不坚定。如若放任,那就是害了祝小莲。
邢烁有些沮丧,但也并未低落很久。他末了叹了声:“我知道的。日后我不会再来了。”
……
梁永琛与赵胤这边小动作频频,戚缭缭不相信靖宁侯和燕棠他们完全没放在心上。
但是近日除了都守在五军衙门里当差,余则又实在也看不出来朝中有什么紧张气氛。
这令她觉得自己恐怕终究是个外行,一点点风吹草动便如临大敌,这几日见燕棠进进出出面无疲色,索性便也放松下来,只静观其变而已。
燕棠刚下衙,太仆寺正卿郑晁便着人来五军衙门找到他:“马已经到了,请王爷过去验验货。”
他听完心情甚好,掉转方向便又去了太仆寺。
及冠的时候戚缭缭送了他一尊那么贵重的玉,她及笄,那么他当然也得挑个相得益彰的贺礼给她。
于是让郑晁给他购匹好马,如今马来了,是匹毛色银亮的白色汗血马。
马带回府的时候他特地选在晚上,如此便没有任何人发现。
因为预留了一定的时间,他又特地着人量身打造了一副银制的雕鞍。
一套配上去的时候,只见天光下银马光亮如玉,气度不凡,如同天马下界,把整个侍卫队都惊动了。
苏慎慈有幸被邀请前来瞻仰此马风采,忍不住道:“为什么我就碰不到这样的良人送这样的马给我!”
旁边的邢炙看了眼她。说完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不自然地把脸别开了。
“再修炼修炼,提升提升,总会撞上一两只瞎猫的。”燕棠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作为好姐妹,既然苏慎慈能有这番表现,那么他觉得戚缭缭应该不会太失望的。这马大殷虽不说绝无仅有,但这样成色的汗血马也断不会超过五匹。
他本是玩笑话,苏慎慈笑容却垮下来:“是啊,我是死耗子,你们都一个个眼神雪亮,反正不会撞上我。”
邢炙扶剑看向了别处。
他刚下衙就被淮之拉了过来,身上衣裳都没换。
燕棠近来心智成熟得快得离谱,也察觉她这口气不对:“哪里来的这怨气?”
她却也知道点到为止,不说话,笑一笑,然后摸摸马脑袋道:“这马儿好,肯定会成为缭缭最喜欢的贺礼!”
送马的事情因为暂时要保密,所以戚家的人一个没来。
燕棠留他们进屋吃茶,苏慎慈说:“家里还得发月例,得回去了。”
邢炙也收回往府里走的脚步,倒回来道:“我回去换个衣裳再来。”
……
除去走账面的一对玉镯之外,苏慎慈最终还决定要送给戚缭缭的一套自己亲手绣的喜服。
这个戚缭缭倒是事先就知道了。她纳闷为什么及笄送这个,又不是成亲。
苏慎慈却说迟早得成,且一针一线都是带着她给她的祝福,旁人做的可比不上,她当然就要郑重笑纳了。
戚缭缭还是惊讶:“你怎么会在这么短时间里做出来的?”
苏慎慈接过衣服叠起来:“前阵子不是没出去嘛,就在房里做这个了。”
“真是难为你了。”难为她这份替她恨嫁的心。
苏慎慈哈哈笑道:“我天天就坊间走动,家宅安宁,哥哥在衙门里也正常着,反正也没有什么要操心的。除去我哥哥,你就是我最亲最亲的人了。”
这话戚缭缭倒不反对。她慢悠悠问:“那你呢?什么时候给自己做嫁衣?”
“我还早呢。不着急。反正现在日子也安稳,议婚什么的,我哥哥会帮我想好的。”苏慎慈低头抚着裙摆上的皱褶说。
戚缭缭也没再说什么。
如今她和她是两个人,如今的苏慎慈也不会再是前世里的那个苏慎慈。
她不能强制让她怎么过未来的人生,但她们终究曾经是同一个灵魂,这种微妙的感情还真不是说看开就真能彻底看开的。
“不管怎么说,先想想自己要什么,然后去争取就好了。”最后她道。
别的都不可靠,自强才是最安全的武器。
戚缭缭不想气氛变得沉重,遂又挑眉笑着把喜服展开:“可惜咯,子煜横竖就是把燕棠当成了贼,这喜服虽好,只怕我短时间还穿不上。我先好好收着。”
苏慎慈近来事多,再者燕棠想求亲这事动静也挺小的,所以她居然并不知道这些事。听到戚子煜不肯她嫁燕棠,她讶然:“子煜为什么这样?”
戚缭缭就把近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给她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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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喜欢过吗?
苏慎慈听完也感到诧异,没想到戚子煜居然对燕棠有这么大的偏见,燕棠对戚缭缭什么样她可是看在眼里的,怎么能就盯着从前那么点不好呢?
“亏我还常在小薇面前说子煜好呢,看来我太片面了。”她没好气地说。
……
靖宁侯他们忙碌的时候,戚子煜他们这些世子也没闲着,连日在屯营练兵,近日聚的也少。
苏慎慈原想去找戚子煜聊聊,也没有找到什么机会。
这日自宫里议完事出来,燕棠刚上马就在承天门外头遇上了带着侍卫进宫来的萧珩。
萧珩显然也看到了他,但却目不斜视越过他入了宫门。
燕棠收回目光,也漠然跨上玉桥。
回到王府他叫来黎容:“楚王为什么离京?”
黎容走近了些,说道:“前两日我去宫中办事,听宫里传言,楚王前些日子,也就是何驸马到戚家拜访过之后,紧接着也去见了皇上。
“出来的时候神色不太好,据说是跟皇上有所求而未得,接着当天就去了黄山。”
燕棠皱了眉头。
何驸马到戚家所为何事他已经很清楚,那么萧珩紧接着也进宫去见皇帝,还有所求而未得地去了黄山,那他求的是什么?
自打他回京,皇帝太子对他可以说是能够接受的范围里最为纵容的了。
他紧跟在何驸马之后去求皇帝,皇帝不答应他的,莫不是也跟他的婚事相关?
戚缭缭被魏真请到王府时燕棠正在耳房沐浴。
隔着珠帘,里头水声哗哗地响,让人想不去看看究竟都难。
“王爷要帮忙么?”她在帘子这边笑嘻嘻。
燕棠悠悠传出声音:“戚姑娘敢来,我就敢接。”
戚缭缭轻笑,坐到他房间太师椅上等着。
面前书案上摆着几份卷宗,应该是燕棠正在看的,本来他的公文她从不逾矩翻阅,但是封皮上写着有汉文还有鞑靼文,她就忍不住拿来看了两眼。
看到半路,一只手把卷宗抽走放到旁边,一个人撑着桌面冲她俯下身来:“这个有我好看吗?”
说完人又绕过来,一双铁臂便自后方箍住她的腰,绵密的吻落在她脸颊耳畔,伴随着男人的克制着的亲昵,旖旎铺头盖脸脸席卷而来。
戚缭缭手碰到他胳膊,才发现他中衣外居然只穿着件轻薄的袍子。
她恶劣地掐他腰间的软肉,燕棠身子微抖,接而扣住她的手在腰侧,深吻起她来。
他近来虽在这些事上大有长进,以往仍不失为谦谦君子,总归惦记着两人尚未曾落实名份而发乎情止乎礼,即便是亲热也只常止于轻吻,便是深吻也为数颇少。
今日这样扑面而来的热情,令戚缭缭纵然有准备,也未能招架。
“王爷这是发情了吗?”她推开他。
他目光黯黯的,笑容里略带几分沉静。
戚缭缭再推开他些。
她虽然爱玩闹,但是后院里还住着叶太妃,眼下他们没名没份,日常卿卿我我难道叶太妃会一点都不知道?
人家不曾来说过什么,是相信他们有分寸,她又怎能肆意妄为?
因而平时便是偶尔摸摸他,吃他两把豆腐,可事实上也都是点到为止的。
“一天不成亲,心里总是不安稳。”燕棠又把她圈回来,闭眼贴在她耳畔说。
戚缭缭抬起头,笑道:“你把心放安稳好了。除了你之外,还真没有人会看得上我。
“如今我煞名在外,人家就怕我一个不好登门闹事,怎么可能会有跟我议婚的念头?”
燕棠往她额上亲了一口,退后坐到椅子里,然后将她抱到膝上坐着:“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
“我不需要有这个信心。”她说道。
娶她的那个人若不是他,她也不会急着嫁。她若真想嫁,戚家自然也会给她找到主。
燕棠望着她,微微勾唇。
他眼前忽然就滑过萧珩的影子。
他虽然不能肯定萧珩跟皇帝所求的是跟戚家的婚事,但是他见过萧珩注视她时的眼神,他也算是过来人了,能分辩得出那目光里的含意。
敢上戚家求娶她的人确实不多,但他的对手有萧珩这么一个就足够了。
如果要抢她的那个人是萧珩,那么不可否认他求亲路上面临的困难要多很多。
皇帝会拒绝萧珩提亲他能理解,那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他不希望他被生育上有潜在障碍的戚缭缭困住这很正常。
从这方面说,倒是也省去了他一些麻烦。
但他又不明白,为什么萧珩负气出了京?如果他执意要求娶,假以时日,他相信皇帝也不会执意阻拦。
“想什么呢?”戚缭缭又拿起那本卷宗来问他。
他端茶喝了半口,然后执起她的手来:“在我之前,你还喜欢过别的人吗?”
戚缭缭翻卷宗的那只手停下来,目光也停下来。
她抬起头,转头看着闲闲靠在椅背里的男子。
燕棠也在看她。
她已经换上轻薄春装,脸蛋儿过了个冬天,圆润些了,两颊泛着轻微的桃红。
手腕上挂着的两串小金铃铛,使仍梳着双丫髻的她看上去“活泼可爱”。
但过几天就将不是这模样了,等她换了装束,他竟然想象不出来她会是怎样的美丽。
会问出这句话,是因为他又回想起戚缭缭在初遇萧珩时的明显排斥来。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她会对突然出现的他失态,这本身就是件让人疑惑的事情。
话是一直想问,但也一直选择了忽略。然而萧珩的不停出现又总令他忍不住想,他们之前会有故事吗?
戚缭缭把目光收回来,依旧以散漫的形态看着卷宗上的鞑靼文。
但卷宗上的文字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从前也想过她装戚缭缭或许装的不是那么到位,迟早会让细心的他察觉出来,但没有想过他有朝一日会把话问得这么直接。
她并不想欺骗他,她的的确确是在他之前喜欢过萧珩。
但前世的事情毕竟已经是前世,她早就已经彻底放下,跟萧珩之间哪怕就是没有燕棠也绝无可能再往那个方向发展一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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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天牢出事
她不觉得把这些让人难堪的往事翻出来会是什么好事。不过是徒增烦恼,让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而已。
何况,这种离奇的事情说出来实在也没有什么信服力。
“为什么这么问?”她道。
她也望着这个男人,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古板得像个老学究,这一年里已被她活生生调教成了这样一个在最为不谙的儿女情长上也如此沉得住气的成熟的他。
燕棠抚了抚她的头发,说道:“因为还想要你多喜欢我一点。”
戚缭缭静默半刻,与他十指交叉:“放心,这辈子只喜欢你。没有别人。”
燕棠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贪心,但她的话让他很安心。他说道:“及笄那日,我会先跟你哥嫂通气,然后再请媒人登门。最多三个月,我要把你娶进门。”
戚缭缭笑道:“这么有把握?”
他捉住她的手指摇了摇,送到唇边吻着:“三个月我都嫌长了。但是时间太短,又显得不够郑重。你是镇北王妃,怎么着也得隆重些。”
戚缭缭含笑托腮,心里暖暖的又涩涩的。
……
燕棠没有再纠结那个问题,戚缭缭更加不会纠结。
但回来后也还是因此在房里失了会儿神。
午饭时她就从戚子湛嘴里得到萧珩已经回京的消息。
因着之前关于皇帝的疑惑,本该让他留意着萧珩什么时候来坊间,好去找找他的,可想到燕棠上晌的问话,又打消了这念头。
虽然她很想问个水落石出,也虽然知道萧珩的靠近并不是因为喜欢她,但终究还是不想让燕棠心里不痛快。
黄隽到来的时候她在看书。
她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串鞑靼文,问道:“安答里是什么地方?”
黄隽皱了皱眉:“是乌剌与北真交界的一个小镇。”
乌剌与北真皆是北地鞑靼民族,两国与大殷相互皆有接壤的地方。
戚缭缭大概推测出来什么位置,接而便起身去寻戚子泯:“让盯着赵胤和梁永琛的人都留意着他们有无提到安答里这个地方的人。”
燕棠案上的卷宗是自北地传过来的,正如乌剌在燕京留有眼线,大殷在北地同样也有人潜伏,只怕为免纠纷,都只属于混在民间而已。
那卷宗上的内容显示安答里那处地方在两个月前发生过一次交锋,孟恩在那里遭到埋伏而受伤,至今还在将军府养伤。
但却有眼线来报,孟恩被救回王庭之后,当时也有几匹追兵追往了北真境内,但至今未见回去。
朝廷在应对乌剌的事上有防备她心里有数,但朝廷未必知道一个小小的乌剌还有可能败掉大殷好几十位文武大臣组成的出征队伍,且还有可能活捉像秦王这样的老将。
也更加不知道最后还是燕棠带兵才扭转局势。
所以她还是得用自己的方式尽一尽力。
燕棠自戚缭缭走后也沉默了一阵。
虽然说他如今能够深切感觉到戚缭缭的确已经对他动情,可是他终究不明白她是被他的外表所吸引还是对他整个人动心。
有个虎视眈耽的萧珩在侧,他没有办法让自己再像个莽撞少年一般狂妄地坚称自己一定能保证不出任何意外。
再者,他并不知道萧珩冲着戚缭缭来的目的,究竟与戚缭缭对他的奇怪态度有没有关。
诚然就算戚缭缭不肯说,他也不会纠结那些与他无关的过往,在他之前她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纵然有可能见过萧珩,有可能与他生出情愫,那又哪里值得他放在心上呢?
但萧珩与皇帝都有些奇怪,他却不能装作看不见。
而且,他明白自己对她想要的也已更多,已不再满足于只要她有一点喜欢他就可以。
除去接受和喜欢,他更希望她还能爱慕上他。
晚饭后没出去。
屯营里来了两位将领议事,到了戌时便准时上了床。
刚入梦却又突然被黎容唤醒:“天牢里出事了!有刺客潜入天牢刺杀孙仁,已经被埋伏的亲军卫活捉!”
……
燕棠马快,赶到定狱天牢的时候,门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禁卫了。
门外站着许多将领,大多是轮值的亲军卫与金林卫的头领,见到他来众人随即迎上。
他凝眉往内走,一面快速地扫视着甬道两侧,沉声道:“人在哪里?禀报皇上不曾?通知兵部与五军营各都督前来不曾?可曾查过有无同伙?!”
亲军卫总指挥使唐嘉领路往前:“都督们全部传信去了,皇上已经派人来传过旨,说已经在半路。
“人现如今就在牢前,弟兄们得手后已经悄声严密搜寻过周围数圈,应是没再有同伙。
“王爷这边请!”
说话间到了空旷的天牢前,事实上已经不能说是空旷,因为此刻除去仍在牢中锁着的孙仁以及被将领们亲自押着的黑衣刺客之外,场中还有数十名亲军卫士兵。
燕棠打量了四面一圈,凝眉走到刺客跟前,长剑一挑,将他面巾噗地挑了开来。
面巾底下一张狰狞汉子脸,鹰目自剑尖袭到时同时抬起,犀利地与燕棠对上。
……
由于离及笄礼剩不到几天,戚缭缭已经不必再去学堂。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就连串的响动里醒来,趿鞋到了前院,只见靖宁侯衣着齐整自门外进来,神色十分凝重,正与戚南风和戚东域快速地说着什么。
戚子煜与她同时到达门下,扭头看了眼她,将本来要穿上的袍子顺手披在她身上,抢先到了前厅。
戚缭缭听了几句抓到关键,方知是孙仁那边出了事!也忍不住快步到了厅中。
戚子煜问:“那刺客是什么人?!”
“是乌剌人。”靖宁侯道:“跟前次巴图带来的人一样,是个乌剌武士。”
“乌剌武士?他怎么能混进天牢呢?”戚缭缭大感诧异。
“因为他拿的是大理寺的令牌进入的。”靖宁侯道,“三司四品以上官员所持腰牌,皆可作为通行令进入定狱!”
大理寺……
戚缭缭脑子嗡的一响,像是有根弦被这话给蓦然拨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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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是个诱饵
没等她多想,靖宁侯又说道:“有刺客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事实上自打孙仁押解回京时起,皇帝就下旨在定狱内有了安排。
“在他打入天牢一个月后,也就是年前,他已经招认过他的同伙就在朝堂,只不过他也不清楚他确切身份。
“有鉴于此,孙仁不死,此人一定不会心安。所以自上往下所有人一面严防死守,一面故意忽略孙仁存在,等着此人自投罗网。”
“可是你们就不怕他不冒头吗?”戚缭缭疑惑。
“他怎么可能不冒头?”靖宁侯道,“既然叛国,那必定有他的动机所在。他就算不冒险,你觉得乌剌那边会答应吗?”
戚缭缭沉默。
有勾结的事实摆在那里,乌剌当然不会放任这个同盟撂挑子不干。
所以只要他上了这贼船,不到成功的那日他们都没有理由会放手。他想放乌剌也不会让他放。
她也知道皇帝他们自有布署,但没有想到孙仁一直都在充当诱饵。
说实话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她都几乎要忘了这个人。
而她忘了的原因则是因为朝廷里一直再没有任何新的动静传出来,但她与所有无干之人都可以忽略,那心中有鬼的人却无论如何也忽略不了!
前世里她压根就不知道朝廷里还有内鬼,一直到最后也没有任何相关的消息传出来,可见此人藏得极深极深。
他藏得这么深,自然是需要处处小心周全,以防自己暴露。那么他在得知孙仁失手之后,又怎么可能不着急?
初初没动静一则是事情出得突然,兵荒马乱地他还需要从头布署,二则是还需要等待时机。
三个月过去,朝廷内外几乎没有什么人会提及孙仁的时候他若还不下手,难不成要等到孙仁扛不住的时候把他给供出来?
所以这一想,倒的确又不算奇怪了。
“你刚才说他是自大理寺取的腰牌,那现如今此人可抓出来了么?”她接而问。
奸细一除,多半马上就得准备应付乌剌,战事是重中之重,她无论如何都不能不关心。
“没有那么快。”戚子煜看了她一眼说,“昨夜里子时起的事,如今不过卯时,估摸着定狱那边审犯花了些时间,搜查同伙以及防卫布署花了点时间。
“令牌既是大理寺的,那估摸去往大理寺核查令牌的人去到时也至少是两个时辰之前了。
“奸细那样狡猾,自然也会防着失手,所以他必定不会乖乖等着钦差查到自己头上。不过既然锁定是大理寺的牌子,那么离水落石出也决不会太远了。”
说到这里他抬头道:“如此便得防着此人逃脱,五城兵马司可曾于城门加强防守?”
“已经去了。”靖宁侯点点头,并且迈步往正院走:“子煜分析的很对,现如今皇上已着五军营所有都督们共同负责此案。
“去大理寺的是阿棠与你邢伯父。我回来换身衣裳,也得与你程伯父赶去宫里。”
戚缭缭又问:“既然此人按捺不住要杀孙仁,那必然皇上也已经审出点什么来了?”
靖宁侯摇头:“这就不清楚了。但掌握的线索应该还不是很多,不然的话对方也犯不着再冒险。”
说着他又道:“不过你倒提醒了我,前些日子千机库失窃,搞不好是个局。”
戚缭缭讷然。千机库失窃?
靖宁侯沉吟着,没再说别的,只嘱咐:“如今消息还在封锁中,你们先不要对外散播。”
话刚说完,他已经进了内院。
前厅里有小片刻的静默,消息来得突然,大伙显然还需要时间消化。
戚缭缭即便是已经明白孙仁是个诱饵,但因为靖宁侯给出的信息有限,因此仍有许多疑惑的地方。
首先前不久梁永琛才刚刚好调进大理寺。
如果说这只是巧合,那么在这之前五军营千机库失窃……不管是什么局,总之梁溧刚好在千机库任过都事,而梁永琛也曾在管理马政的太仆寺呆过。
这些职能衙门可都与战事有着紧密关系,要窃取军情也是相对而言便利的。
而梁永琛进入太仆寺未久就调入了大理寺,入职不到一月就突然出了刺客拿着令牌刺杀孙仁的事情,这难道真的还会是巧合?
不管怎么说,梁永琛总归是有嫌疑的吧?!
“我们能不能上街溜达溜达?”她问。
“靠近的当然不行。”戚子煜睨她。
他这会儿也是满脑子的正事,并没有多少工夫搭理她。
戚缭缭总算也听明白了。靠近了不行,远远地溜达看看还是成的。
便着人去传话给燕湳他们几个到大槐树下来。
这边厢燕棠站在大理寺公事房内,正打量着四面空荡荡的公案。
屋里同样也还有人,窗外院子里不断传来杂音,大理寺官员们不论大小都已经陆续在往衙门里赶。
护国公与乾清宫的太监立在廊下听下属奏报,整个衙门内外气氛比起素日的端凝肃穆更甚。
丘陵悄声近前:“梁永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他点点头,顺势拖过张椅子坐下来。
天未亮的时候梁永琛就醒了。
窗外还黑乎乎的一片,他也没有太意外,因为自打赵胤催促他调去大理寺起他就没有真正踏实过了。
哪怕是乌剌与朝廷局势闹得愈加紧张,他也怎么都没想过通敌什么的会跟他扯上什么关系。
但赵胤说他应该尽快离开太仆寺而避嫌,他也听了,因为找不出什么理由反对。
然而多年混迹官场的经验又总让他心底生出几分悬意。
在梁溧进入五军衙门之前,他虽未年少得志,但也可称一帆风顺。
可自从梁溧进入五军衙门之后,梁溧被上司惩处,接而又与泰康坊那几个纨绔结了梁子,再之后梁溧又心怀不甘地要挟戚缭缭,接而就发生了戚子煜与燕棠萧珩联手威逼梁家的事情。
梁溧的确是让他纵得有些过份,但之前十几年他还算有分寸,为何他会在衙门与上司斗气?
斗气也就罢了,又为何会将气撒在勋贵头上?
第325章 它不见了!
别的都罢,关键是他一个书生,为何能将并未为人所知的邢烁他们打过史信的事情那么快查到手?
如果不是握着这个把柄,他想,梁溧是不会蠢到再去挑衅那四煞的。
如果不去挑衅,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如果不是因为跟戚家结下那梁子,怕他们从中作梗而报复,他也不用着急忙火地又调到大理寺。
不是说大理寺衙门不好,甚至可以说比起太仆寺来还要好很多。
只不过频繁调动也于为官不利,至少不利于培养人脉。
此时骤然醒来,这些繁杂思绪便也一股脑儿涌进他脑海里,使他更加了无睡意。
“老爷!衙门里出了点事,衙吏奉正卿大人之命来请所有官员即刻回衙!”
正准备趿鞋下地,长随急促的声音就自门外传进来。
回衙?
梁永琛本来就在晃荡的心,蓦地又晃荡了两下。
到达衙门时天已半亮,燕棠与护国公同坐的公案前方已经站了好些大理寺的官员。
梁永琛至今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来的是燕棠他们这些勋贵,而非三司官员,总归不安。
“李大人,你们衙门的人都到齐了吗?”护国公扫视着他们,最后目光落在旁侧站着的大理寺正卿李振身上。
李振扭头与拿着花名册的衙吏耳语了两句,回道:“已经到齐了。”
护国公点头:“那就请诸位大人把你们所持的牌子都拿出出来。”
诸官就怕枯等,眼下见有示下,皆纷纷自身上掏起腰牌来。
梁永琛也伸手往腰间探去,这一探,他心里就踏实了些许。
他把牌子掏出来,呈给了护国公与燕棠他们过目。
定狱在最早的时候是五军都督府辖内专管违犯军纪的牢狱,后来萧家坐了江山之后,便就当了关押钦犯的天牢。
前往定狱探监的只有三司官员以及奉旨前往的钦差或宫人,但无论是谁,手里都须得持有能证明身份的腰牌。
三司里但凡四品以上官员人皆有一枚,只是刻下的徽记有所不同。
同理,梁永琛入职大理寺之后,也有这么一块牌子,这块牌子虽不能在天牢行走如入无人之境,但通过前两道关卡是绝无问题的。
因之它的重要,每个人都将它与印章什么的贴身存放,眼下既是直接上大理寺来看牌子,自然是至关重要的大事了。
“我,我的牌子呢?!”
人群里忽然有慌张的声音传来。
余光一直落在梁永琛身上的燕棠移向右侧,冲正在手忙脚乱的左少卿缓声道:“谢大人怎么了?”
“我,我的牌子不见了!”混到这份上的人多少都有几分领悟力,虽然什么消息没出来,左少卿也慌张起来!
因着他的声音,随即引来好多道意味不明的目光。
梁永琛不知道燕棠他们查腰牌所为何事,但看起来绝不是什么好事!他凝眉旁观起来。
左少卿张了张嘴,没有回答,接而以更快速的动作掀袍翻找。
同在场的其余官员均都陆续将腰牌递上了,最后屋里杂音都消去,只剩下他焦虑地翻查身上的声音。
然而没有。私章与银票什么的都翻了出来,唯独不见了腰牌。“怎么会这样?我明明记得昨天夜里入睡之前还在夹兜里的!”
他额上开始有汗落下,稍顿,又急冲到自己内里自己的公事房,在一柜一案之间翻腾寻找。
燕棠定坐不动,只任凭里头声音杂乱慌张地传来。
“少卿大人找得如何了?”护国公屈指轻敲着桌面,缓声发起话来。
左少卿惨白着一张脸踉跄回到跟前。咽着唾液道:“下官腰牌失窃,不知去向!”
“失窃?”燕棠尾音缓慢地挑高,目光扫过来,“怎么这么巧。大人可要确定才好。”
左少卿硬着头皮道:“下官确定!的确是不知遗失在何处。还请王爷与国公爷恩准下官回府去寻寻看看!”
燕棠与护国公对了个眼色,摆手让丘陵与护国公身边的两个护卫上前护送。
梁少卿站在原地,看着满屋子全是有来头的人,刚刚才安定的心不由又开始晃荡。
……大理寺衙门进入等待,五军衙门与定狱这边也早已经控制住秩序。
至天明时分整个泰康坊,不,几乎整个京师都开始察觉昨夜里朝中有事发生。
赵胤如往常一般提前一刻钟到达翰林院,就见衙门里同僚们都已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轻议。
他停了停步:“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有口快的年轻人禀述了经过:“具体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昨夜里出的事,五军营和定狱已经大理寺全部被把守了,大理寺那边还是皇上钦命镇北王与护国公前去坐镇的。五军衙门里以吴国公陈国公为首的正副都督们都在。”
“那看来事情出的不小。”赵胤凝眉点头,而后又望着众人:“不干咱们的事,就都收心当差吧。”
士子们皆应声。
苏沛英夹在人群间,望着他背影微微凝了凝眉。
赵胤顺手将门掩上,负手在屋里站了会儿,他坐下来。
桌上有茶,衙吏深知他的习惯,这个时候温度晾到刚刚好。
他端起来,凑在嘴边轻喝了一口,四平八稳。
拿起桌面未审完的书料看了两页,他又放下来,掸掸衣袍走了出去。
内阁位置在宫城南面一排房子。
赵胤到达衙门里,阁老们居然也都在,而并没有去御书房伴驾。同在的还有兵部两位侍郎。
梁铎看到他,随即招招手让他进了自己房间:“定狱里出了大事。消息皆封锁了,只有五军衙门知情,你有消息吗?”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连内阁都得不到讯息,是很异常的。
梁铎仕途纵横数十年,很自然地能猜到此事不光重要,而且还关乎朝中军政。
这原本没什么,但燕棠与护国公却别的衙门不去,偏只去了大理寺。
而他不会忘记梁永琛刚好前不久就调去了大理寺为右少卿,就冲这,无论如何他也不能不加以关注。
第326章 你慌什么?
赵胤凝眉:“小婿方才在翰林院也未曾查知什么,但是据五军衙门的动向看来,不难看出是定狱出事。
“定狱近日又没关入什么了不起的犯人,会出什么事呢?”
梁铎看了他一眼:“近日是没有关什么犯人,可几个月前不是关了个孙仁么?”
赵胤恍然:“难不成是孙仁被劫?那孙仁可是叛贼,若他被劫,岂非也是有奸细露头?”
梁铎凝眉未语。
赵胤又道:“不知得手了没有?”
梁铎沉吟:“没听说牢里有人死。”
赵胤点点头。又道:“不知道镇北王他们偏偏去大理寺去做什么?七哥那边可有消息来?这事可千万别牵连到他才好。”
“阁老,梁府来人求见!”梁铎还未说话,衙吏恰在这时候进来。
他抬了抬眼,梁府管事就匆匆进来道:“禀老太爷,方才七老爷自大理寺递了消息出来,原因是王爷与国公爷奉旨清查大理寺诸官的腰官,左少卿谢大人的腰牌不见了。
“可是最后核查的时候,七老爷手上持的腰牌却根据使用痕迹证实是谢大人的,七老爷的腰牌反而找不到了!”
随着一声轻啪,梁铎手里原本握着的一只笔托跌落在了手下。
“他的腰牌不见?!”随着话音,梁铎眼里聚起一层锐利精光。
“据说本就是贴身收着的,一直没有离过身,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谢大人的牌子!”管事如此说道。
梁铎脸色在天光下一点点地沉郁起来。
他起身走到管事面前:“传我的话回去,即刻带人把梁家上下所有人,包括七太太以及梁溧全部看押起来!
“下人丫鬟哪怕是个三岁孩童都不要让他走掉!腰牌既是被掉包,那必定是出了内鬼,一个个地审,谁也别放过!”
管事领命离去。
赵胤也着急起来:“岳父,镇北王他们去大理寺查腰牌,看起来是腰牌出了问题。
“莫非是刺客竟是凭大理寺的腰牌进入的?可为什么会是七哥的腰牌呢?难不成七哥会跟孙仁有什么牵扯?”
梁铎沉吟未语,交握在身后的双手指节已渐渐发白。
“如果七哥跟孙仁有关,那可就得一并以通敌之罪论处,这可是得灭三族的大罪!
“介时不光是七哥一房,包括岳父您府上都得被牵连,咱们可得尽早拿个主意才是!”赵胤语气焦灼,连身子都忍不住往前倾了。
梁铎紧攥着拳头在身后:“他不会这么傻,他不会通敌!此事有诈,切勿乱了分寸。”
赵胤道:“小婿也相信七哥不会是那么糊涂的人。可是既然镇北王他们是冲着核查腰牌而来,而七哥又拿不出牌子,这又如何是好?
“说到底咱们信了没有用,得要皇上信了才是!
“皇上对乌剌的态度咱们都心里有数,倘若还未等咱们查明就已经被下判决了呢?
“岳父应该知道,就算是最后查出来是七哥府上的人偷了腰牌,那后果也得七哥来承担。这事儿他跑不了!”
梁铎停在博古架下,屋里已经因他的屏息而骤然变得安静起来。
半晌,他扬了扬首,说道:“梁家近来变故不断,这后头定有缘故。”说到这里他转身望着他:“皇上英明,不会草率定罪,你慌什么?”
赵胤顿首。
这时门外又有人来:“皇上有旨,传梁阁老即刻刑部公堂觐见!”
听到刑部二字,梁铎眉头又紧了紧。
……
大理寺内已然满室静谧,先前还拥挤着的公事房此刻已只剩下燕棠护国公的人以及李振与梁永琛。
“梁大人既然找不到腰牌,那么我们这里正好有块牌子,大人看看,是不是你的?”
燕棠伸手自太监手里接了块两寸来长的牌子递了过来。
梁永琛经历完这番变故,脑子已打了无数个弯,对此事的审度差不多也跟梁铎他们的吻合了。
此时听说燕棠有牌子要给他看,当下喉头一滚,往他手上看来,这一看,饶是再有了准备,也禁不住呼吸急促,脸色煞白!
“昨夜里有人闯进定狱行刺孙仁,正是持的此牌混入,据刺客交代,这牌子是梁大人给的。梁大人承认吗?”燕棠半靠在椅背上望着他。
“不!不是我!这是有人诬陷!”梁永琛嘶声道,“有人陷害我,我是冤枉的!”
“是不是冤枉,先去刑部大堂再说!”
护国公站起身跨出公案。
……
大槐树下,戚缭缭正与燕湳他们几个热议着这件事,正好就收到戚子泯他们打听回来的消息。
“大理寺那边王爷已经押解着梁永琛去了刑部。皇上也已经与内阁阁老们以及兵部邢部长官到场。
“现在梁永琛被锁定为了嫌疑,梁家二府已经被金林卫包围,大理寺其余官员也都被暂时看押起来,应是还防着有转折什么的。”
这种事情当然需要慎重,岂能凭刺客一块腰牌就认定梁永琛而收网?
但话说回来,戚缭缭对这个结果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反而听到矛头直指梁永琛还有种定下心来的感觉,好像只有这样,她这些日子的疑惑才终于有了个明确的指向。
但是再想想,梁永琛又怎么可能会是奸细?
如果是,他的把柄未免也太明显了!跟乌剌人做买卖,把梁溧弄去五军衙门,自己先去了太仆寺然后又调到大理寺,全都是些紧要衙门,而后紧接着立马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前世里这奸细压根就没有浮出水面,如果是梁永琛,那他行事是否也太草率了些?
“我们去看看。”她已经坐不住。
……
刑部这边已经开审,该来的都来了,包括冷眼坐在最上方的皇帝。
梁铎立在人群前列,望着跪于地下的梁溧与刺客,说不出来什么心情。
“前些日子千机库被窃,核查出来前后有两三道军报被窃走。还有跟你接触的乌剌商人,打的是北真商人的旗号,实际上却持的是乌剌的关碟。
“你在太仆寺前后呆了不到半年,却匆匆忙忙又调到大理寺。紧接着腰牌即又出现在刺杀孙仁的刺客身上。梁永琛,你来给朕一个解释。”
皇帝睥睨道。
第327章 当诛三族
梁永琛已然慌到连呼吸都匀不下来。
“皇上!千机库被窃的事情臣不知情!乌剌商人冒充北真人与臣接触,臣也未曾与他们提及过任何政务!
“臣进去太仆寺以及调到大理寺,包括犬子梁溧进入五军营,可都是臣的妹夫,翰林院学士赵胤举荐的!并非臣蓄意为之啊!”
“赵胤?”皇帝望向梁铎,“那不是梁阁老的东床吗?”
……
赵胤自梁铎走后即也回了翰林院,沿途一路议论纷纷,各种各样的猜测尽皆入耳,令素日持重的他眼下无论如何也展颜不起来。
刚走到衙门外,长随飞快走过来,呈了张信笺给他。他飞速看过,沉吟道:“他人在哪儿?”
长随说了个地址。
他再沉吟了一会儿,便给了长随一个深深眼色。
“赵大人!刑部有人来传旨见驾!”
衙吏飞快奔过来道。
他瞳孔微缩,点点头走了。
……
戚缭缭与燕湳他们到了衙门外头,远远地只见四处皆是重兵。
百姓们虽然知道衙门里今日有大事,但是这样的大事往往与他们并无切身干系,因而反倒反应寻常。
苏慎慈提议找个茶馆坐着等消息,正好几个人都还没来得及用早膳,程敏之便着人去对面茶馆里订了临街的包间。
刚坐下,戚子泯便就挥着汗上来了:“赵胤也被传到刑部去了!据说是皇上在审梁永琛的时候,梁永琛招出来是赵胤举荐他入的大理寺!”
由于公堂里靖宁侯他们都带着护卫在内,金林卫们又跟坊间子弟熟络,消息倒不是那么难打听的。
“这姓梁的还真是够奸滑!”燕湳听完就开口骂起来,“都死到临头了还想呈口舌之能!
“就算他们父子去五军衙门和大理寺是赵胤帮的忙,那腰牌也不是赵胤偷的,跟乌剌人行商也不是赵胤介绍的,再说千机库失窃总不会是赵胤潜去五军营干的吧?他以为凭这个就想洗干净?”
程敏之与邢烁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赵胤虽然油滑,可是在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梁家父子面前,且还有通敌叛国的罪名面前,赵胤简直就是块白玉!
没有什么能比背叛自己的国家更可恶的事情了,所以他们怎么可能不站赵胤?
苏慎慈因为赵胤是苏沛英的上司,且在苏士斟的事上还曾帮过他们,因此也附和他们的说法。
戚缭缭当然有不同看法。但眼下情形未知,还不到说出口的时候。
好在消息却是一道接一道地传来。
赵胤进了衙门,迎面就接到梁永琛推来的一锅,少不得也要当众作出陈述。
他从容跪地,说道:“皇上明鉴,臣确实几次相帮梁家父子谋职,但几次都是都因由的。
“梁永琛入太仆寺是臣与同僚小聚的时候听说刚好有这个缺,而梁永琛又曾经在太仆寺任过职,臣本着举贤不避亲的态度因而就举荐了他。
“梁溧进五军营却是梁永琛自行寻到臣帮忙的。至于让他进大理寺,在这之前,梁永琛也曾主动来寻过臣一回,但臣因为梁溧的事情已遭过家岳训斥,因此不愿插手。
“后来是听吏部胡尚书说及还空着这么个位子,这才又去找了梁永琛。
“梁家待臣恩重如山,臣与梁永琛也为郎舅,臣在不违反王法的情况下照顾岳家一二,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以上这些臣大多可找到人证。
“不过臣也并不相信梁永琛乃至梁家会有人通敌叛国,此事还有疑虑,恳请皇上明察!”
他伏地叩首。
这一跪反倒堵得梁永琛无话可说了。
通敌叛国之罪当诛三族,这三族里可不包括赵胤,因此他才会慌乱之下推他下水一起背锅,但赵胤申辩完了还替他申诉,这就显得他狭隘到显形了。
果然皇帝就冷哼起来:“梁永琛,赵胤所说可属实?”
梁永琛无言以对。赵胤说的哪里不属实?的的确确从他帮他进了太仆寺之后,后来所有职位上的调动都是他主动找过他的。
就算去大理寺是赵胤帮他做的决定,可在那之前他也的确去找过他,还曾被他拒绝过。
且如今他就算说句不属实,他便是连梁铎也要得罪!
因为不管他与赵胤谁有嫌疑,梁铎都摘不干净!难道这个时候他还要闹个内讧出来吗?
因此他伏下脑袋来,不作声了。
皇帝脸色寒下来。
梁铎这时抬头,说道:“皇上,梁永琛再丧心病狂,他也不会在进入大理寺后短短半个月就行此之事啊!
“且他倘若有这等心计手段,为何偏偏要拿自己衙门的腰牌下手呢?倘若他假以时日,拿到刑部或者都察院同僚的腰牌再去行事,不是更好的掩护么?”
“启禀皇上,方才亲军卫自梁永琛书房内搜到一处暗柜,柜内藏有十万两银票及数箱金玉珠宝!
“这些东西都未在梁家账上造册。审过梁永琛的夫人,其也称并不知情!东西已抬了回来,还请皇上过目!”
赶回来的金林卫指挥使带着几个沉甸甸的箱子进来禀道。
皇帝听完不由笑了,寒眸望着梁铎,起身大步走出公案。
箱子打开,偌大个刑部大堂顿时被耀得光芒四射。燕棠与靖宁侯等人虽是不缺钱的人,看到这些也不由得凝了凝眉。
“箱子上的灰可不薄!”皇帝伸手在箱盖上轻抹了一把,捻指道,“既然连你的夫人都不知道,这可不像是栽赃陷害。梁永琛,还有梁阁老,你们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梁铎望着梁永琛,眼里只剩一幕灰败!
“这么想入天牢,来人,把梁铎与梁永琛全部打入天牢!自梁永琛起往上三代满十岁男丁全部入狱!女眷暂行留府羁押!彻查与梁铎与梁永琛!”
皇帝望着这满屋珠宝,砰地一巴掌拍裂了桌子。
“皇上!这一定是有人跟梁家过不去,故意陷害,梁家世代忠良,对大梁绝无二心,他们不可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啊!
“皇上,臣恳求皇上明察!”赵胤踩着皇帝话尾喊起冤来,接而朝着地上猛磕头,浑身都在激动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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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太干净了
与梁铎交好的阁老们也跃跃欲试要上前求情。
丘陵快步走到燕棠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燕棠神色微沉,看了眼他递来的东西,与皇帝道:“侍卫们查得,梁永琛的长随梁安,在梁府后巷被发现尸体。
“尸体身上发现有盖了梁永琛私信的一幅小幅意味不明的山水画。而后距离尸体发现之前,有人见到有鞑靼人在梁家后巷出没。”
皇帝扫视着几位阁老,笑道:“谁若再敢求情,一并以嫌犯论处!”
……
戚缭缭他们在茶馆里最终就等来证据确凿之下梁铎叔侄打入天牢的消息。
燕湳他们个个如释重负,随后又击掌欢呼。
戚缭缭听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梁铎与梁永琛都拿下了,赵胤没受牵连?”她问道。
“怎么可能扯到他头上?”戚子湛抢先说,“赵胤是梁铎的女婿,别说通敌叛国当诛三族,就是诛五族也诛不到他的头上。
“再说了,他除了举荐过梁永琛父子之外,没有半点不妥呀,就算是举荐,那也是因为梁永琛主动相求,这关他什么事呢?”
戚缭缭不能不说这话有道理。
可是正因为赵胤到头来摘得干干净净,才更让她觉得这人不那么干净。
因为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前世里为什么梁家并没有借着这场战争在朝中出风头?
不光是这样,梁铎甚至还在后来提前致仕。
梁永琛自始至终没有在朝中焕放什么大的光彩,反倒是赵胤,梁铎卸任之后,他先是调任六部侍郎,接而又入了内阁……
且不说别的,如果通敌一场捞不着半点好处,梁永琛通敌又是为了什么?
几箱子珠宝确实不少。至少可以抵得上梁永琛如今的家产。可以梁家的家底来说,再多的钱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而赵胤却不同了,如今提到他,多数人都只知道他是梁阁老的女婿,可他过不了几年不光是等来了梁铎无故致仕,且还自己当上了阁老!
这难道不可疑吗?
“去梁府看看吧?”邢烁提议。
他对梁家总还憋着一口气在,不光是梁溧挟持祝小莲,也还有梁溧当日为难戚缭缭的成份在。眼下等来梁家倒大霉,他不去看看实在胸臆难平。
……燕棠他们伴着皇帝出了衙门,就地说了些余下事情,也就散了。
掀出奸细的过程比他们每个人想象得都要顺利得多,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大的案子,不说审个三五个月,三五日下来也是正常。
但指向梁永琛的证据却完美得好像是早就设计过,也让人无法置喙。
翰林院里本来算是个清闲衙门,苏沛英这一整日也都没有什么心情当差。
在戚缭缭跟他提及赵胤之前,他并不觉得这位长袖善舞的学士有什么值得留意的。
但她这话音才落,紧接着梁永琛就出了事,令他不能不多了些心思。
眼下赵胤还未回过衙门,他看了眼他公事房的门,一只笔托拿起来又放下。
燕棠回府后也是在书房默坐。
黎容早已知经过,进来说:“没想到梁家真有问题。怎么会有这么多证据指向?”
燕棠漫声道:“刺客的确是去刺杀孙仁的,这没有假。
“因金林卫在出手时孙仁在他刀下已命在旦夕,倘若他们出手慢一步,孙仁也已经死了。
“能证实这点,当然也就能证实刺客确是与藏在朝中的奸细联手行事的。”
黎容沉吟,没再说什么。
燕棠也没有再说什么。
……
朝廷这边的轰动自不消多说,戚缭缭一行人到了梁府外头,只见整个胡同也已经被惊动。
百姓们的议论声,府里传来的妇孺哭泣声,尖叫声,驱赶声,华厦将倾,凄凄惨惨,难以形容。
人群里也有许多官吏,任何朝代对于通敌叛国之事都不能容忍,梁家面临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燕湳他们激情澎湃,将围场里燕棠被算计的怨气,泱泱大国被算计的恨意,以及这小半年里心里头横着根刺的郁气,全都在这个时候抒发了出来。
这是人们面对叛国者最正常的反应,无可厚非。
程敏之终于发现戚缭缭平静地站在旁侧:“你怎么不高兴?”
“也没有什么好高兴的?”戚缭缭吸气说:“梁家这么大一个家族,自梁永琛起往上三代少说也是好几十号人,倘若真有冤情,那就是好几十条冤死的人命。
“而这还不算,梁家背了锅替了死,真正的奸细就逍遥法外了,朝廷的毒瘤实则还是未除。”
听到她这话,大伙陆续都扭了头过来。
这大半年的相处下来,戚缭缭多少也有点号召力了。
她看了眼远处:“先找个地方再说!”
程敏之就近找了家茶馆。
几个人都坐下来,戚缭缭便就把自己的疑问跟他们说了:“此事宁可错查不可放过,我虽然没有什么证据替梁家洗冤,但是我总觉得整件事情都透着丝邪乎。
“就算那几箱珠宝价值连城,你们觉得,值得世家出身的梁永琛去冒这么大险吗?”
燕湳他们面面相觑。
戚缭缭接着道:“因为梁家已经家大业大声望大,不用他再冒险去拼。
“其次梁永琛只有梁溧一个儿子。他若通敌,必然是有个了不起的目标。可如果他有很大的目标,是不是首先得把梁溧教育好?
“梁溧纵然有些天赋,可终归被养歪了。他就算卖国求荣,没有子嗣来相帮继承,是不是也没有太大意义?”
苏慎慈点头:“有些道理。梁永琛看起来通敌的动机不够。至少目前看起来还不够。但这也不足以说明他就是无辜的。”
“不是梁永琛,那又会是谁呢?”程敏之凝眉。
“我也没有说一定不是他。”戚缭缭道,“但我们可以先假设。从他府里搜出来那么多珠宝来看,真的奸细就算不是他,也一定会是熟悉他的人。”
邢烁忽然想起来:“难不成你在怀疑赵胤?”
燕湳也皱眉:“就因为梁永琛进大理寺是赵胤举荐的?”
第329章 君心难测
当然不光是因为这个,这个确实没有什么说服力。
但是对于赵胤的怀疑因为很大部分来源于前世里经历,戚缭缭也不可能跟他们摊开来说。
她说道:“就算不说举荐的事,其实也有很多巧合。首先他让梁永琛升了官。这件事发生在去年,我们自围场回来之后。
“接着不久,梁永琛那位老女妹妹就有人牵线给阿慈的父亲为填房,然后在他跟沛大哥暗示之后,苏家就不太平起来,之后发生了阿慈的父亲那件事。
“如果说,这件事情就是出于赵胤的预谋,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父亲腾出大理寺这个职位呢?”
在场几个人听到这里刷地静默下来。
如果赵胤是这个目的……是了,就算苏士斟与姚氏之间不会发生那场争吵,就算苏士斟没有背负杀妻之罪,只要借着他续弦这事使他们父子斗起来,那么赵胤也很有机会推波助澜帮着苏沛英将苏士斟拉下马。
只有苏士斟腾出这个位置,梁永琛才能上去,拿到大理寺腰牌!
“如果是这样,那他也太处心积虑了!”邢烁回神道,“但梁溧跟咱们的事他又如何能算计到?”
戚缭缭凝眉说:“梁溧是在五军衙门里受了气才不去的,那才是他看不惯勋贵武将,然后与我们在戏园里生事的起因。
“梁溧去五军营或许是他蓄谋为之,但戏园子那件事我倒不觉得是他安排的。”
赵胤再大胆,也不敢把挑拨之事做得这样明显,梁溧纵然蠢,梁永琛终归比他老道些,万一梁溧把事情传给梁永琛听,哪里还轮得到他把他算计到大理寺去?只怕早都露馅了。
“不,”苏慎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就算戏园子的事情不是他安排的,那么阿烁他们打史信的事情,也肯定是他干的。
“他在朝中人脉相当广,能够伪装这么久,必然也是心思缜密。
“他得知这个真相,再把这件事告诉给梁溧,让他借机与勋贵们交恶,就顺理成章了!
“不然的话,梁家又非将门中人,哪里懂得什么斥候学,能这么快把消息打听到?”
她这话说得众人心头一震。燕湳拍桌:“说的对!那日缭缭在街头,可不他也过来了么?”
“很是!”这件事戚子泯最清楚,“他不但过来了,后来还替梁永琛去寻了兵部侍郎左晟一道进东宫请太子出面解围。
“而在他去左府之前,他是提前到梁阁老府上禀报过梁阁老这件事的。
“原本我们家都看在阁老面子上,以为他会出面,因而并没有动手,是后来梁阁老压根没露面,才以那样局面收场。
“这么说起来,梁阁老坚持不露面也是很值得深究了。是不是赵胤在那之前跟他说过些什么?”
话到这里,终于每个人都开始正视起这件事来。
苏慎慈想了片刻,忽又凝眉道:“可是他的目的只是在于借梁永琛来杀孙仁灭口,做这些事情又是为什么?挑拨梁家与戚家的关系么?”
“多半是想借势逼得梁永琛六神无主听他摆弄。”程敏之道,“梁阁老都不帮梁永琛父子说话,他惹了戚家,还有咱们几家,又有什么好果子吃?可不最后就听凭赵胤摆弄去了大理寺?”
“但他为什么挑中了梁家下手?难道梁家对他不好吗?”邢烁道。
说到这里戚缭缭也不是十分清楚。因为到目前为止看上去赵胤与梁家关系都很不错。
但是她终究已活过一世,知道世上还有白眼狼这么一说,就算梁家对他好,也不能说明他一定就会知恩图报。
她道:“梁赵两家我是一直都派了人在盯着的。但是两边到如今都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如果赵胤真是伪装的奸细,那么也不见得他会做得滴水不漏。
“这样,除了轮流对赵府严防死守,另一方面我们也想办法去打听打听他跟梁家关系。
“再者,如果梁永琛真是无辜的,那么梁家方才死掉的那个长随,一定就是被收拾掉的内鬼。
“不然的话那几个箱子根本没法运进去。敏之阿烁你们去查查他这边。”
程敏之和邢烁齐声应下。
……
梁家出大事的消息传到赵府,赵夫人立时手足冰凉,险些没晕过去!
随即便失控哭闹起来。
皇帝下旨查封梁府,赵胤急得在街头不知如何是好。
一面牵挂着岳家,招呼人前去打探消息,一面又因为龙颜大怒,还要顾着回衙门里当差,免得莫名也受了牵连。
因此府里一道接一道地传来夫人如何怒急攻心的消息时,他也只能连声叹气。
傍晚回到府里,面见的就是一院子人仰马翻,丫鬟婆子以及管事家丁一路如丧考妣。
赵夫人早已经被扶进房里歇息,少爷小姐们全都围在房里尽孝。直到下人说老爷回来才让开。
看到丈夫回来,赵夫人少不了一番意料之中的哭泣质问。
赵胤打起精神来应付,而前面又陆续有梁铎的近亲来访,只得又放下夫人前去应酬。
往来问答无非是关于事件因由以及商讨对策,但终究没有人会情愿看到梁家倒台。
梁铎官至阁老,又兼梁家这样的世族,他在朝上的挺立,不知带契了多少人。
但来的人终究不多,那些学生们一个不见,遇上这种事,大家都知道避嫌。
“皇上莫非是忌惮世族力量,要借机削减?”有人忧心忡忡地提到。
“如今明显勋贵声势高过文臣,又何来打压世族之说?”有人这样反驳。
“可如若定罪,阁老如何还保得住?”焦灼的话语又引起一片附和。
又有人道:“不过皇上并没曾将两府女眷即时押入大牢,是否还留有回寰余地?”
女眷入牢与死无异,因而若无关生死大罪,通常不会收押入监。
众人听到这里精神不由振奋:“此言甚是!皇上若是认定梁家罪无可赦,如何未曾将妇孺即时押入大牢?
“要么是此事尚有疑点,皇上还未曾下定决心,要么是皇上还看在梁家历代的份上,预备网开一面!可不管怎么说,这都说明咱们还有机会!”
第330章 将军还来?
窗下负手的赵胤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
……
梁家出事后余波尚在,赵胤身为梁家女婿,自然成为被人寻访对象。
回府这半晚上不时有人来访,晚饭后赵夫人又急得发了高热,赵胤即时着人请医,又照顾了小半宿,最后情况稳定,才又在儿女相劝之下,暂且出房去用饭。
府里也是乌烟瘴气,下晌赵夫人挣扎着要回梁家去见嫂子侄孙,儿女们自然拦着不让,说去了也见不着人她也不听。
闹了三四回,最后儿女们与下人合力劝说,又拍着胸口保证定会竭尽全力去设法奔走,这才勉强消停。
于是到这会儿送走了访客便又还得接见管事,赵胤觉得自己都快得高热了。
好歹用完晚膳回到书房,已是亥时,他佝偻着背在灯下坐了良久,才端起面前的冷茶来灌了下肚。
后窗忽然被人叩响,窗门上正印出一道模糊身影来!他定定神,随后也屈指在桌面叩叩响了三记。
窗门被人从外推开,有人进来,身形强健敏捷得跟只山林里圈地为王的猛虎一样,即便只是一身黑衣,慑人的气势也通过双眼和四肢悉数传达出来。
“恭喜赵大人。”孟恩怡然走到帘栊下。
“这么要紧的当口,将军还冒险前来做什么?”赵胤凝着眉,沉着地负着手,“何况有什么好喜的?我们失败了。
“孙仁没死,原来定狱里一直都有埋伏,而且五军营里前不久还让皇帝给搅浑了水,我们被他们给蒙骗过去了。”
“可是你不是早有了几手准备么?”孟恩在桌旁坐下,“孙仁虽然没有被灭口,但如今梁家已经入狱。
“说到这里还得佩服大人,并且还要再问大人一句,亲手把提携自己登上高位的岳丈送入天牢的滋味如何?”
赵胤听到这里也缓了缓神色,走过来坐下:“自然是很好。但梁铎与梁永琛不死,仍然还不算最好。
“皇上只是将梁永琛收监而并未定罪处决,梁家女眷也未曾押走,虽然说铁证如山,但我这心里总还是悬得紧。”
孟恩望着他:“不是都打点好了吗?为什么你们的皇帝没有立刻梁家定罪?”
“看来我低估了皇上。”赵胤敛色道:“千机库那里失窃是个局,我早就疑心了。
“可是直到刺杀失败我才意识到确是如此。如此皇帝不即刻给梁家定罪就有解释了,他的确是很有可能不相信梁永琛是通敌的细作。
“他若不信,我就麻烦了。”
孟恩听完把杯子放了,说道:“你怕什么?去刺杀的勇士并不知道给牌子的时候是你冒充的梁永琛。
“他们就是审,也审不出别的什么来。何况孙仁也没有见过你。”
赵胤微吸气:“孙仁虽然没有见过我,但他听过我说话,你们行武的,感官向来灵敏,所以他若听到我说话,未必认不出来我。
“所以他非死不可。
“但更让我意外的是,不光是刺杀出了意外,而且他还掉入了皇帝设下的埋伏——将军用兵如神,入了埋伏跟出别的意外是两码事情,你应该很清楚。”
孟恩鹰眼微敛,并没有说话。
赵胤执壶给他斟了杯茶,又沉吟道:“如今朝上也已经有人怀疑皇上心意,并且也有人开始暗暗筹谋替梁家开脱。
“虽然皇上有旨说不许求情,但迂回挺进的法子也有很多。如果成功了,于我将是灭顶之灾。”
孟恩道:“何至于?赵大人不是早就准备了第三手计划么。
“有你一手推波助澜造成的戚梁两家矛盾摆在那里,大人应该也是时候准备行动了吧?
“戚家向来霸道,就算是最终证明梁家无辜,你还可以甩锅给戚家,一定会有人相信的。”
“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动?”赵胤凝眉,“眼下我一动就是死!
“梁家还未判决,知道五军营有多少人正在盯着朝上吗?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很可能我就前功尽弃了!”
“那你当初设计梁家跟戚家,不就是为着脱身准备么?”孟恩道,“赵大人心思缜密,前后这么多年了,一直未曾露出任何马脚。
“这么大的事情也凭你一己之力操纵到如今,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怕什么?
“为什么不借机把戚家拉下水,拿下他们一府十干将,替乌剌出出力?”
“戚家那阵势将军没见过吗?”赵胤声音又低又急促,“何况那日帮着戚家出头的还有燕棠与萧珩。
“那场争执虽是我推动造成,但将军难道以为,在我目睹过那要的阵势之后,还有底气去跟戚家及镇北王府与楚王府对抗?!”
“但如今你不动也不行。”孟恩道,“别忘了,只要你们的皇帝怀疑你,让孙仁出来指认,你就不一定能逃得过。”
赵胤缓吸一口气,深深道:“将军这是在逼我?”
“大人怎么还不明白,不是我逼你,是局势在逼你。”孟恩鹰眼睨着他,“眼下开始,把矛头转向戚家,让戚家来背这个陷害梁家的锅。
“如此不但你能混淆视听,而且也能帮着乌剌不费一兵一卒除去大殷一门猛将,这可是于你我都有益的事情。”
“那孙仁怎么办?”赵胤再次压声发狠,“孙仁不死,我就是找十个冤大头背锅也还是有危险!而且戚家颇得宫中信任,你当我说构陷就能构陷的么?!”
“大人足智多谋,一定能想出合适的办法来。至于孙仁——”孟恩顿了下,说道:“倘若他已经招出什么来,你们的皇帝必定不会还放任你到现在。
“正是因为他还没有锁定是你,所以你还是安全的。你放心,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再派人去定狱行事。”
“可我若帮你构陷了戚家,梁家就会沉冤昭雪,那么我被梁家呼来喝去当奴才的这股耻辱,岂非依然没法儿洗刷?”
“大人真是想太多了。”孟恩鹰目微冷,“梁家虽可不死,但我仍然帮你逼得梁铎把这阁老之位让出来。
“大人将来执掌了朝堂,还怕日后没有机会洗刷耻辱?他们带给你那么多年的憋屈,让他们留下命来,反过来求着你不好么?”
第331章 不疑则已
赵胤目光犀利,与他对视片刻,双拳握了握,良久后散开,他望着他:“那将军能给我什么保证?”
“你要什么保证?”
赵胤起身踱了两圈,回来道:“我收到的珠宝黄金都几乎已栽赃给了梁永琛。
“等此事完结之后,我要入阁为相,这之间少不了还得银钱周转,所以将军须得答应再给我五十万两白银!”
孟恩道:“赵大人胃口不小。”
赵胤呲牙:“若是掰倒了戚家,我可谓给将军扫清了一个大障碍。
“何况将军别忘了,接下来你要对付燕棠,我可是还大有用武之地!
“关内几百里的江山跟五十万两银子比起来,将军和可汗莫非还会舍不得?”
孟恩转动着茶杯,也起了身:“五十万两银子,我答应你。还有什么?”
“给我提供足够的人手行事!”
“这个也没有问题。”孟恩沉吟说,“我可以派几个人给你,帮你盯着五军营与亲军卫的人。”
赵胤屏息半晌,说道:“明日朝上看看什么情况,我再给消息与将军。”
……
护国公府与吴国公府的护卫都很得力,两三个时辰工夫,消息已经打听回来。
“赵胤与梁家确实关系挺好。梁铎因为两个儿子材质平平,所以对赵胤与梁永琛父子难免偏爱。
“但是随着梁铎的两个孙儿逐渐成年,相继在乡试上取得了好的成绩,梁铎近年在孙儿的培养上分去了不少精力。
“然而也并没有听到他们翁婿之间有何不和,甚至是赵胤对内侄的学问也多有关注。
“如果一定要说关系上的话,那么只有梁永琛父子对赵胤的态度不怎么样。
“梁永琛常对赵胤使唤得团团转,就比如让他举荐调职之事。且还时常把赵胤是靠着梁家才有今日的话挂在嘴上。
“早年还只是私下说说,随着梁阁老入阁,而他作为梁家旁支里较为出色的一个,甚至是当着赵胤的面也不遮掩。”
燕湳和戚子湛他们听得神色愈发郑重。
“这么看起来,他针对梁家下手的动机也有了。”
戚缭缭只管问:“那长随呢?”
“金林卫的人在查,我们的人打听不到太多消息,只探得那长随是梁家的家生子,从小就跟在梁永琛身边。而他身上所持印信什么的都是梁永琛之物不假。”
戚缭缭默然不语。
这些都可以做假,查不到也算不得什么了。
回到府里已是傍晚。
饭后她寻去靖宁侯去处打听细节,他们却都很忙,没有工夫搭理她。
燕棠见燕湳回来,少不得也问了他几句下晌去了哪儿。
燕湳因着答应戚缭缭先不把怀疑赵胤这事散播开来,踟蹰了会儿最后道:“你还是去问缭缭吧。我什么都不能说。”
燕棠遂放了他。
魏真来传话的时候戚缭缭刚好在听护卫回话,打发他们出去后便就到了坊间。
月光下大槐树旁坐着燕棠:“去梁家看热闹看到傍晚才回来?”
“还去办了点事。”戚缭缭跟他并排坐着,想了想,就也把心里对赵胤的那番猜测说了给他听。
燕棠沉吟着:“你怎么会独独怀疑赵胤?”
“赵胤与梁家关系这么密切,你为什么就不怀疑赵胤?”戚缭缭也凝眉看过去。
燕棠整理了一下思绪,支肘在膝上道:“因为先前我也已经去查过。
“与梁永琛往来的官员甚多,你的话虽然有道理,赵胤确实也可以作为备选的嫌疑人,但他的嫌疑并不突出。
“也就是说,如果只以他目前的疑点来怀疑他,那么同样该被怀疑的人至少有十几个。”
戚缭缭收回目光。
刑部今日情形她已经知道了。
皇帝并未下旨斩立决什么的,也没有让梁家女眷入大牢,再结合靖宁侯所说的千机库失窃很可能是个局来看,如果这个局是皇帝设下的,那么他这番心思也就有些深意了。
至少可以说,自围场回来这么几个月里,皇帝明知道朝中有奸细,私下里却什么都没做,是让人难以相信的。
既然如此,他们自然也会对此做出周密的排查。
与他一样值得被怀疑的有十几个人,赵胤不过是十几成之一,的确是有理由不被独独盯上。
但这样一来,她就有些迷朦了,究竟是她疑心太重,还是赵胤伪装得太好?准备得太充足?
“我还是觉得他可疑。”她说道。“而且他通敌的目的还很可能是冲着梁家来。因为梁家通敌的后果刚好避开了他。”
燕棠对着暮色静默了会儿,说道:“你说的是有些道理。对赵胤这个人不生疑则已,一生疑便觉处处蹊跷。”
“就是。”戚缭缭道,“而且我总觉得戚家因为梁溧的事结了梁子,背后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如果赵胤真是奸细,那么上次跟梁家闹得局面失控,很可能就是他推波助澜。
“而他既然蓄意为之,八成也不会安着什么好心。”
燕棠思索了下,说道:“我明儿去见见皇上。”
戚缭缭点头。她的目的正是如此。皇帝有所疑惑,但查起来要耗费时力,她直指目标给他,也许会事半功倍。
燕棠又道:“你吃饭了吗?”
她抬头。
“我还没有吃饭。好饿。”他抿了抿唇。
……戚缭缭便就又陪他去吃了碗面。
刚回到府,红缨就匆匆迎上来,说苏慎慈找她去苏家。
还以为是苏慎慈有什么新发现,去到苏家看到他们俩在一块儿,才知道是苏沛英找她。
“大晚上的,我怕请你过来说话不合适,便让阿慈唤了绿痕去请的。”苏沛英不似平时悠闲,认真起来的他看上去让人心折。“那日你来找我打听赵胤,刚才我听阿慈说起你们在查他,是吗?”
戚缭缭点头。
苏沛英又道:“今日赵胤早上到了衙门里,转头又出了门,我问了下,是去了寻梁阁老。
“然后我趁着进内送书稿的时机,翻了翻他近几日的日程,这是我誊写下来的,你看看对你来说有没有用。”
苏沛英将手里两张纸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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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要审他吗?
纸上字迹有些潦草,但却看不出错漏。
戚缭缭迅速扫了两遍:“太好了!沛大哥怎么找到这个的?”
“我在赵胤房里呆了有那么一瞬,前部分是速抄的,后面小部分是默在心里出来才写的。”
苏沛英道:“他公事房里并没有什么杂物,且门也是不锁的,我猜想是找不到什么要紧的东西。只找到这份日程,我索性就抄了一份,拿出来。”
戚缭缭粗略看了下,忍不住站起:“我让子泯他们赶紧去查查看!”
苏沛英点点头。
抿了口茶,他却又扭过头来,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会这么关心这件事?”
戚缭缭想了想:“我总担心赵胤心怀不轨,因为戚家前不久跟梁家结了梁子,怕他从中使什么坏。”
虽然不全是这个原因,但这样说也算是站得住脚吧。
戚家要是也被他给算计了进去,那么对乌剌来说岂不更是好事一件?
如今戚家能上场作战的除去靖宁侯三兄弟,戚子煜戚子赫戚子卿,戚子昂戚子泯也都能上场了,这加起来就有七个,戚家端了,贺楚和孟恩该有多高兴?
苏沛英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
孟恩走了之后,赵胤心里并不踏实。
在他行事之最初,是没有打算把戚家扯进来的,孟恩或许有这个意思,大殷的大将他能先扯倒一个是一个,但除了秦王之外,也没有具体落实到谁身上。
毕竟培养一个细作也不容易,并不是每个人都是有缝的鸡蛋,可以虔诚地做个叛徒,还能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的。
但是他现在有些骑虎难下。
不动,那形势很可能越发被动。动,那么戚家绝对是颗硬骨头,他没有把握。
那不是什么人都能啃得下来的。
因着戚缭缭,他们家虽然煞名在外,但事实上,他们又粗中有细,至今并没有真正做得过火的地方。
以至于有人想要走都察院这边告他们点什么,也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罪状。
再者,那怎么着也是堂堂一座侯府,是他想要涉足就能涉足的吗?
这么短的时间临时再作部署,无疑风险成倍增加。
孟恩想的简单?他想的才不简单呢。
一旦梁家罪名落实不了,那他就必须得有所行动,若是戚家被拿下来了,对乌剌来说只有好处而无坏处。
而若是他失败了,也坏不到他孟恩的头上,两国局势如此,最后结果无法就是打而已,大殷的皇权是压不到他孟恩的头上的。
所以他又让他去动戚家,于他自己有什么坏处?
一夜没怎么合眼。
毫无意外,到了朝上,大部分人议论的重点都是梁家通敌的案子。
自然有不少人过来打招呼,看到他眼窝青黑,只当他是为梁家担忧,不免叹气宽慰。
皇帝临朝,最后一轮也问到了这事上:“梁家通敌一案,自即日起交由三司及兵部、五军衙门共审。提审须得五个衙门的人全皆到场。此事要紧,诸位爱卿须得打起精神来,不得弄出半丝错漏来。”
退朝的时候,赵胤迈门槛时便就有些心不在焉。
燕棠望着他离去,去五军衙门里转了一圈,也回到了宫中。
恰好太监来传旨皇帝召见,便直入了御书房。
皇帝神色如常,昨日在刑部大牢里的怒意已经看不到丁点。
他一面批着奏折一面头也不抬地说:“回头五司会审,你作为五军营的都督也算一个。跟陈国公吴国公同去。”
燕棠领旨。又道:“梁永琛父子调入五军营和大理寺虽然可疑,他自己也对书房暗格里搜出来的珠宝难以解释。
“但同样的,目前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千机库的文书是他们偷的,以及这些珠宝就一定是他亲自收下的。臣恳请暂且不要对梁家用刑。”
皇帝凝眉看了手里折子,才说道:“千机库前后丢失了四份文书,失窃的事早在一个月前朕心里就有数了。早前失窃的那一份,是朕让人拿走的。”
燕棠略顿,但也没有感到太过惊讶。
“发现失窃,并且告知你们失窃的那个衙吏,是朕事先知会的。”皇帝又说,“昨夜里朕已经着人去提审过刺客。
“刺客受刑后仍然一口咬定给他牌子的人是梁永琛,太子说不像有假。所以这件事,谁说了都不算,除非有证据。”
燕棠点点头。又道:“所以皇上早就在布局了么?”
“孙仁被抓之后,朕就想着如若朝中还有内鬼,那么他定然会在机要衙门落下痕迹。
“而此人藏得这么严实,他若要盗取情报,一定不会朝廷手头上正要用的,于是朕就让人悄悄去查各衙门的卷宗库。最后果然查到户部和千机库都有文书丢失。
“然后,朕就着人又去把兵部文书取了一份过来,以此来混淆视听。”
皇帝边说边自奏折底下拿出份卷宗来。
燕棠接来看过,果然正是五军营遗失的那一份。
他脑海里忽然就滑过戚缭缭昨夜里的话,如果说奸细正是赵胤,那么他这么火急火燎地着手行动就有了解释了。
首先都督们全部回到五军营坐镇,心虚的他定然会想到有可能出了什么样的事情。
而皇帝既然发现了军机库失窃,多半又会倒回去审孙仁。
这个时候他还不赶紧灭口还等什么?
与其被审出嫌疑来,他倒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先让梁家背锅,把孙仁杀了再说。
孙仁若死了,那么他目的达到。若没死,他正好就可以推罪给梁永琛。
“没有什么事就可以下去了。”皇帝说。“尽早把这案子审清楚。”
燕棠想了下,躬身道:“有人怀疑赵胤嫌疑颇大。臣想了下,也确实有很多可疑之处。
“赵胤在梁永琛父子职务上的动机虽然可以解释,但他的手腕却强到让人意外。
“他身为梁家女婿,这些年来为自己拢络了不少人脉,凭这点来说,也是符合一个通敌叛国者的作为的。
“所以是否要审一审他?”
“赵胤?”皇帝扬眉,“谁怀疑的?”
燕棠不敢瞒着:“是戚缭缭。”
第333章 得赶紧查!
皇帝就轻哼了一声。倒是也没有回避他,只是道:“她怎么说的?”
燕棠整理了一下思绪,遂把戚缭缭昨日所说一条条摆了出来。
皇帝端坐半日,凝眉起身踱了几圈,最后停在帘栊下道:“这都是她说的?”
……
朝堂上的事情虽然引起轩然大波,但并未曾真正影响到内宅。
因着沈氏还在忙着戚缭缭的及笄礼,她过意不去,大清早地也去嫂子们房里问个安,还没坐稳戚子泯就把她给拉出来了。
“昨晚上连夜查过赵胤这几日的行程,半个月内一共十二项,当中有三项就对不上号!
“八天前日程上写着的下晌去海子河畔与户部卢大人吃茶,但是卢大人没去,原因是出门时不慎被失控的马车撞伤了腿。不严重,但是足够因此失约。
“此外五天前他原本要陪夫人回梁家,但忽然说头疼不适,让夫人梁氏带着儿女独自回去的。
“就是半个月前,他也是要出门应酬,但半路在街口突然掉转马车去了梁永琛府上。
“而那一日,恰正好是梁永琛入职大理寺之前两日,且当日上晌,梁永琛还被太仆寺正卿传到公事房谈话。”
戚子泯有条不紊细细道来。
戚缭缭也坚起耳朵听着,末了道:“郑晁为什么找梁永琛谈话?”
“当日大哥还有王爷以及楚王前往梁家闹的动静太大,衙门里对梁永琛颇有微词,郑晁大约是怕影响差事,因此去找他问了问。
“我又让护卫去太仆寺打听过那日他们聊了些什么,据衙吏说,梁永琛在郑晃面前大肆发戚家牢骚,出来的时候还面带忿色,必是把过错都推到咱们身上了。”
“那这意思是郑晁找完梁永琛谈话,赵胤就马上得到了消息,然后主动找到梁永琛?”戚缭缭问。
他在半路得知的消息,他可以理解成是有人在半路递消息给他,毕竟乌剌刺客都能进来,他身边留几个爪牙也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郑晁找梁永琛说话,为什么突然使得他去寻梁永琛?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听着倒像是他慌了张似的……
“姓赵的接下来肯定会想拖戚家下水,咱们得赶紧想办法!”戚子泯抹了把汗说道。
查到这里,基本上可以确定赵胤了。剩下的就是要拿他的证据进行告发!
戚缭缭想了会儿,说道:“你去跟大哥他们说,我去看看王爷回来不曾。”
……
燕棠回来时已经是晌午。
戚缭缭径直去了他书房:“你有没有把赵胤有嫌疑的事情告诉皇上?”
“说了。”燕棠道,“不过皇上并没有在意,如今像赵胤一样有潜在嫌疑的有十二个,亲军卫的人正在逐个调查。放心,赵胤也会查的。”
戚缭缭对这番说辞并不满意:“什么叫做‘也会查的’?你没有跟皇上好好说吗?得赶紧查!”
“我把你所有的疑虑全都跟皇上说了。但我作为臣子,总不能强制皇上如何下旨。”
“那你可以自己让丘陵他们去查!”戚缭缭道,“你都能跟皇上微服私巡了,难不成手下人还连亲军卫的人都比不过?”
她抓住他胳膊:“此事宜早不宜迟,早一日查出真相早一日心安!”这
不光是怕戚家被牵连,关键是让真的奸贼逃过了,将会后患无穷!
燕棠静默着,半日叹了口气:“这是朝政,你不过是个闺阁小姐,皇上不搭理你也是正常。
“听话,这事不要管了。就交给五军营和三司的人。你不是马上及笄了吗?还有什么要买的没有?我陪你上街去走走吧。”
戚缭缭甩开他的手:“我是闺阁小姐,所以我说的话就一定是废话吗?原来王爷也是这么看我的。
“我多事不多事别说,照我看,你才根本就是迂腐透顶,跟世间庸庸碌碌的男子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说完她推开椅子往外走。
燕棠凝眉:“你去哪里?”
她在门下停步:“你们不查,我自己去查!”
燕棠望着她背影消失,也没有再出声。
丘陵悄摸地走过来:“姑娘好像真生气了。”
燕棠拧着眉心:“不生气又怎么成事?”又道:“把湳哥儿喊过来吧。”
……
戚缭缭没料到是这样结果。
回到府里着人去把戚子泯喊过来,戚子泯也耷拉着脑袋拍起大腿。
原来戚子煜不在家,而刚进宫回来的靖宁侯正与戚南风戚东域说话,他们对此口径相同,都觉得他们关心得太过。
对于赵胤是否想顺手对付戚家,他们虽然没否认,但是也都沉默着没说什么。
“都不明白他们怎么能这么不上心呢?”戚子泯恨铁不成钢。
戚缭缭也有些疑惑。但是他们不肯当真就算了,她也不是没有人手。
茶没喝完燕湳也来了。问起她:“在我哥那碰钉子了?”
她瞥他道:“消息倒是灵通。”
“我也是刚从他那儿来,给他送吃的来的。”燕湳道。又问:“接下来怎么办?”
她垂头想了下:“你要是不怕被你哥骂的话,就帮着我一块儿查。
“沛大哥日前给我的那张行程我总觉得能查出点什么来,刚才我已经叫了子泯子湛他们再去打探,但是赵家和梁家这边我仍然想设点埋伏。
“还有,赵胤身边的人,需要重点查查。”
她最大的优势就是赵胤根本不可能会防范到她,趁着他觉得自己还很安全,她需要抢这个时机。
燕湳自无二话:“我这就去找阿烁他们来!”
……
赵胤下朝后直接回了府。
刚到门下长随刘荣就跟了进来:“有老爷的信。”
看到空无一字的信封,赵胤牙关紧了紧,进了书房。
看完后凝眉坐了半晌,他又道:“传刘荣进来。”
……
王府侍卫队里的精英自然都集中在燕棠身边,但这次燕湳却自江湖上找来了几个身手本领都不亚于丘陵他们的帮手来。
戚缭缭从没见过这几个人,但是燕二爷常在外行走,能找几个这样的人过来也并不稀奇。
第334章 争取必中
在燕湳坚持下他们亮了亮身手,戚缭缭立刻就打消了让家里护卫去盯赵胤的念头。
盯了这么长时间,难免会被人看出端倪,此番换些新面孔,倒也稳妥,何况面前这几个人的身手!
刚听完朝上的消息,很快程敏之又有消息传过来:“昨夜里护卫潜入梁家府内,见到了梁夫人。
“梁夫人说赵胤从前与梁永琛往来不怎么频繁,但是年前忽然来找梁永琛,说起太仆寺里有空缺可以让进。
“此外又查得,前些日子与梁永琛接触过的那几个乌剌人,就在海子河畔出没过!”
赵胤出现在她跟梁溧起冲突的地方是海子河畔,苏沛英给的日程上,有疑的地点之一也是海子河畔!
戚缭缭道:“可查到那些乌剌人的具体去处?”
“尚未。”程敏之灌了口茶,“但是那几个人应该就是乌剌派过来与内应接触的细作无疑,且刺客也很可能就是他们的人之一。”
戚缭缭抵额沉思。片刻道:“方才朝中传来新的消息。说皇上下旨让兵部五军营联合三司彻查。不管他们相不相信赵胤就是奸细,你们觉得他会坐以待毙吗?”
“当然不会。”苏慎慈说,“赵胤栽赃梁永琛,意图拖下整个梁家给他背锅,倘若重新再审,对他是极其不利的。
“就算他到如今为止打点的很好,不代表他还有机会打点接下来的事情。所以,我觉得他现在应该很慌。”
她接着道:“而他若不想等死,只能自救。眼下自救的办法,无非是灭口孙仁,或者再找证据加重梁家的嫌疑,又或者是另找人背锅。
“眼下杀孙仁是绝无可能了。而且他再死磕梁家也不是个好办法。反倒是他借着戚家梁家之前的矛盾作文章的可能性居多。”
那天自戚缭缭说过心中疑惑之后,她细想了下,也认为如是。
“他若是不利用戚家一把,当初也就不会费心思整上那么一出了。”戚缭缭点头。“他想栽赃,就只能站在戚家的角度来布局。你们说,他要怎么做,才会得到天下人信服?”
大伙俱都凝神苦想起来。
“眼下他不敢轻举妄动,一动就会引来目光。所以不太可能重新设局构陷。我想他大约会将栽赃的证据转移到戚家头上。”程敏之率先抬起头说,“他兜不住了的时候,证据指向是戚家栽赃的,他就达到了目的。”
“对!要想把风险控到最小,他只能在目前已有的证据上下手!”邢烁拍起桌子。
燕湳听到这里也灵光闪现:“目前的铁证就是大理寺的腰牌和那几箱钱财,以及身亡的梁家长随!
“而且现在开始朝廷正式在查,所以他只能设法在这几个证据上作文章!
“所以,要么他让刺客翻供说给腰牌的人是戚家的人,要么就是说那几箱钱财是戚家放回去的。
“但是这两样他都没那么容易做到,剩下就只能在那被灭口的长随身上行事了!
“因为长随是被杀的,而戚家人刚好都会武功!”
“只要有证据证明长随是戚家人下的手,那么前两项要栽到戚家头上也不会成什么问题了!”说到这里苏慎慈也忍不住直起腰来,“因为刺客可以是因为被逼迫而咬定梁永琛,而那几箱子金银珠宝,有长随为内应,根本也可以说是戚家安排他放进去的!
“再有五军营失窃的事,戚家就在五军衙门,嫌疑可比梁家和赵胤大多了!”
“这天杀的!真是埋的一手好毒的棋!”戚子湛拍起桌子!
戚缭缭觉得至少他们这番思路是对的了。
眼下这样的局面,赵胤按兵不动是最明智的,但因为孙仁没死,那么他就不能不动。
可他动了还得设法保全自己,那么除了在证据上下手混淆视线之外,她实在也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
“但他这么狡猾,会落下把柄给我们抓吗?”戚子昂忍不住问。
戚缭缭深深看过去:“他是狡猾,但是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你别忘了,他是绝不可能会猜到已经在我这里露了馅的!”
……
事情总是有两面,全朝廷从皇帝到燕棠到靖宁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主动疑心到赵胤,这虽然是件郁闷的事情,但反过来想想,他们越是如此,岂非于她来说就更有利?
她恍惚间也有些明白燕棠的用意了,赵胤狡猾如斯,此刻定然一心盯着朝上,一旦有点风吹草动,他必会警觉,所以燕棠才让她单干……
但她仍然要跟他算算居然不跟她说实话的账,回头他要是给不出个解释来,看她不惩罚得他嗷嗷叫!
言归正传。
几个人密谋了一番,戚缭缭最后又交代燕湳:“让你的人再拿着这日程去海子河畔好好查查。
“他既然常去那里,必定是与乌剌细作接头的地方,这个十分要紧,也切记行动隐蔽!
“这次我们争取在他毫无防备之下一击必中!”
燕湳火速去了,几个人便就也分头行事。
……
打发刘荣走之后,赵胤又起身去往夫人房里看望,赵夫人出身大家,度过了最初的失态阶段之后,已经冷静下来。
早上起就在安排着人四处打听天牢里情况,又让人送吃的去往梁家,门口金林卫自然不让进,但总归试试才安心。
赵胤冷眼望着她,一面端茶递水,一面暗生不屑。
赵夫人是梁铎的长女,世家出身的大小姐,当初嫁他的时候是心甘情愿的,过门之后一门心思跟他过日子也是真的,但是世家女最要命的就是那股子目高于顶的为人作派。
赵胤是乡下人,且还是边陲小镇出身的乡下人,赵夫人再喜欢他的才华,也难免对他的出身和素养颇多鄙视。
她看不起他一七才沐浴一次,也看不起他老母亲天擦黑就催着人歇息的作派,说那都是穷到骨子里了。
但赵胤也是个男人,且还是个好不容易才凭本事考中进士脱离贫寒的有才的男人。
他对别的都可以不稀罕,唯独身份地位和面子,是他生来就缺少的,他要紧得很。
可偏偏梁家人,包括夫人,都觉得他根本不需要什么面子,什么地位尊严。初初也倒罢,日积月累,谁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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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会成功吧?
“你怎么还有闲工夫杵在这儿?”
就好比现在,他好声好气地侍候着她,她也还是觉得他做的不对。
他看着她脚尖,横了横心,点点头出门了。
到了书房,他于阴影里略站,又往窗户下挂了只鸡毛掸子。
……
程敏之几乎是弹进了戚家。
“赵胤的长随刘荣是他目前使唤最多的下人,是赵家为数不多的由赵胤自己留下在府里的人之一!
“别的不说,至少传信递信,以及赵胤书房的洒扫都是这个刘荣在做!
“同时梁家死去的那个长随,尸体因为被收进了大理寺,他媳妇儿也被押在梁府里,但是他尚留下一对儿女,刚才有人在他们门外鬼鬼祟祟!
“这些人身手极好,行事路数不像中原人,也是自赵家附近出来,应该是潜伏在赵胤身边的乌剌爪牙!”
梁安是梁家的家生子,但他的儿女一个五岁一个四岁,还不到当差的年纪,因此羁押梁家女眷的时候并没有包括在内。
戚缭缭道:“刘荣若再出来,立刻拿下他!但记住,别留下任何痕迹。
“大理寺梁安那儿,还有他的儿女那里,以及梁府,全都要不留丁点痕迹地给我盯好了!”
程敏之得令,出去了。
匆匆吃了两碗饭,邢烁与燕湳戚子湛也一道来了,进门即拿了张纸给她看:“护卫们以赵胤的行踪为根据,在海子河畔查了几日。
“最后总觉得胡同里这个地方有些奇怪,这座宅子查不到户主,有些人说是废宅,有些人说是有些纠葛所以没处理。
“但我们的人进内细看了一遍,却发现后园子里一栋小楼上十分干净,有人进内出没过的痕迹。”
戚缭缭接过来,凝眉道:“珊瑚巷?”
“对。就是距离上次跟梁溧起争执的万香楼只隔着两条街的珊瑚巷。”程敏之道。
戚缭缭把纸折起来:“以这个点为线索扩大范围去查附近的乌剌人。如果拿下刘荣,即刻来告诉我!”
说完她站起来:“我们去金兰社看戏,看完戏再去找个显眼的地方吃饭!”
赵贼既然想栽赃戚家,必然也会盯着戚家,不迷惑迷惑他怎么行?
……
刘荣回来后直接进了赵胤书房。
“回老爷的话,泰康坊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动静。戚家正忙着给戚姑娘办及笄礼,靖宁侯与世子各有军务。
“戚姑娘也如往常,与坊间子弟成日价在城里玩乐。不是小的还是照吩咐在泰康坊外留了人盯着。”
赵胤点点头。
如此甚好,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孟恩留下的几个武士在入夜之后即时来到。
“有没有发现门口有行踪鬼祟之人出没?”赵胤问。
武士们道:“没有发现。你们宫里的侍卫也好,镇北王府的侍卫也好,又或是五军营亲军卫的人都好,行事路数都是差不多的。
“只要他们冒头就瞒不过我们的眼睛。大人就放心地行事好了。”
赵胤没说什么,接着拿出些物事来,悄声嘱咐了几句,放他们去了。
转而他又唤来刘荣:“你带些吃用之物去趟梁府,看看能不能送进去。”
刘荣也走了。
夜又静下来。静到赵胤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虽然说孟恩给的人身手他信得过,让他们去在梁安之死的事上做文章他也有把握。
但终归保险起见,他不知道乌剌人潜估行事的能力究竟能不能瞒得住所有人?万一有人暗中窥藏呢?
他觉得还是让刘荣出去打个掩护比较好。
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他也想会否有些婆妈?
他没想过自己会当叛徒,虽然他也苦闷。
孟恩的人最先找到他的时候他没动心,后来再找到他,是正好那日他自梁家出来。
梁铎的孙子意外受了脚伤,他这个梁家的“娇客”忙前忙后一整夜,最后梁家团团围着吃早饭,却压根没留他的位置。
他永远记得梁铎的儿子看到他默站在门下时那尴尬的一笑:“我还以为你走了。”
瞧瞧,他们压根都没留意过他的存在。
诸如这样的事情从前还有过很多。但是那一刻他绷不住了。
他有着从没有过的屈辱,啮骨到如今,每一次回想都被啃噬得鲜血淋漓。
这样,他答应叛国就不奇怪了。反正乌剌再怎么也灭不了大殷,他们图的只是辽东西北一线几个城池安居,他图的是借助他们的金钱和人力出人头地,真正地走上高位。
一直他都胸有成竹地在走这条路,第一次让他感觉失控是围场上孙仁的暴露。
那次他原意是要把矛盾引向朝堂斗争,能引起秦王与燕棠之间的仇怨是最好。但是结果出现了偏差。
之后他立刻着手补救,筹谋许久后把梁永琛神不知鬼不觉地调进太仆寺,挖下第一道坑。
后来又诱使梁永琛主动来求他给梁溧谋职。到这后来的后来,他都还算是笃定的。
虽然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位居人上,扭转他被梁家死死压着而不能抬头的命运。
但那时他并没有想过把整个梁家全送上绝路——不是不想,是动静太大,他会容易暴露。
但后来就有些失控了,别的不说,只说勋贵们全部回到五军营当差……
他迅速察觉到,一定是发生了重要的事情,才会有这样的变动。
而不管是什么变动,千机库失窃的事情都会暴露。
这种事只有奸细才会做,而乌剌为了养他这么一个人,都已经耗费了巨大本钱,他们不可能再养得起第二个。
而作为他,这件事他却并不知道!于是他猜想,孙仁还有同伙的事,一定是让皇帝知道了。
也因此他不能不采取行动,让梁永琛进大理寺,再提前让刺客进天牢灭口。
但事情也许坏就坏在这里,倘若他再隔个三五个月再行动,梁永琛通敌的事绝对不会有人怀疑!
俗话说,说一个谎就要以无数个谎言来弥补。
为了应付刺杀事败或事成之后可能出现的局面,他已经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心力。
但没有想到,皇帝还是没有能在那样的“铁证”之下怒而将梁永琛定罪……
这样他就被动了。不能一举拿下梁家,那他便仍然还会有危险!
于是哪怕孟恩不来,实际上他也还是得实施最后一手计划,把戚家拖下水的。
虽然到了这一步,已然属于铤而走险。
此时拖戚家下水虽有风险,但好在皇帝还并没有怀疑他,只要宫里没有派人来监视,那他之后就还可以再见招拆招。
想到这里他强迫自己吁了口气,安下心来。
明儿衙门里仵作就会发现尸体疑点,转而接下来的线索就会引到戚家头上。
眼下谁都没怀疑到他头上,会成功的吧?会万无一失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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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螳螂捕蝉
戚缭缭得到梁安儿女那边出事的消息时正在醉仙楼啃鸡爪子,打发了人出去,转头又传来刘荣被捉的消息。
她寒眼扫了下窗外夜色,拿起短匕马鞭自后窗翻出去,带着红缨踏上了街头。
……
赵胤喝了盅茶,又沉思了会儿,出去的乌剌武士便就又回来了。
“办妥了吗?”
“大理寺那边比较麻烦,这几夜他们在连夜审案,我想了许多计策想将他们引开,也没有成功。但是梁安的儿女那边打点好了!明日会有人发现他们被灭口的。”
赵胤皱了眉头。虽然他知道成事不易,但也还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他道:“没有弄出什么动静来吧?”
武士面有鄙薄:“大人也太长他人志气了,我们几个虽然不说是将军身边一等勇士,你们中原的侍卫,还真没有几个能避得了我们耳目的!”
赵胤点点头。
孟恩既要成事,找来给他的人当然不会是寻常人,大理寺那边只能再伺机而动了。
刚让他们退下,刘荣便回来了。
“回老爷的话,梁家那边进不去。”刘荣边说又边自袖子里掏出封信来:“刚才又有人拿了这封信过来给老爷。”
梁家那边在赵胤意料之中。
原本就是让他出去转转做个幌子的,因此他差事办得怎么样,他并不在意。
倒是这封信让他心念微动,他展开来看了看,上面只画着栋楼下种着几棵柳树的小楼。
“来的是什么人?”他问。
孟恩每次约他,虽然也从未曾留下文字,但把地点画的这么形象,还是少见。
“是个身材十分高大的汉子。说是老爷看了信就知道的。”刘荣说。
凝视着画面的赵胤心里有了数:“知道了,下去吧。”
……
戚缭缭刚攀窗回到醉仙楼,屋里的程敏之就急急迎上来了!
“赵胤出门了!然后咱们的人发现赵府有武功高强的人出没,一共是四个,这狗贼着其中两人前往去过大理寺,剩下两人则去往了梁安儿女那边!刚才全都被湳哥儿打点妥当了!”
戚缭缭道:“好得很!让人沿途盯着他,我们去珊瑚巷!”
戚缭缭并不能确定在珊瑚巷跟赵胤碰面的是什么人,但是跟乌剌人有关这是肯定的。
所以说到送信的人是个魁梧汉子,应该也不会偏离太远。
此时正值春夏交际,天色也并不算很晚,赵胤乘着马车上街,缓行在人群里,也并不显得多么注目。
孟恩在找他,正好他也要找孟恩,随着时间推移,他心里越发不确定,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也许他该强硬一点,让孟恩去干。
遁原路几经周折,却驾轻就熟地到了珊瑚巷,在武士们护送下他闪身进了院子。
巷子里的宅子早在三年前就被乌剌人化名辗转买了下来。昔年他答应孟恩叛国的条件之一,就是他们不能给他捅漏子,也正因如此,巴图与阿丽塔其其格他们都不知道有他这号人。但他心里却对他们都有数。
他进了小楼。立在楼上窗前看了看静如幽谷的四面庭院,说道:“他怎么还没有到?”
武士道:“‘掌柜的’落脚点我们也不知道,只能等他联系我们。”
赵胤便就顺势坐了下来,摆摆手让他们抽三个人去宅子外等着,一个留下埋伏着。
“赵大人好雅兴。”刚坐下,楼梯下忽然就传来一片光影。
紧接着脚步声自楼梯下稳步传上,清脆嗓音像绞刑架上的行刑钟一样震响了他的耳膜。
赵胤脑袋里嗡地一响……
……
即便到了歇息时刻,王府里燕棠此刻也衣衫齐整,并没有要歇息的意思。
不但没有想歇息,且他还罕见地有些心神不宁,长剑摆在桌上,被他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
“哥!收网了,快跟我走!”
虚掩的房门突然间被推开,燕湳一阵风地闯进来:“赵胤入瓮了!缭缭让我来通知子煜他们过去!你也快去!”
“拿我的牌子去见驾!”
话未落,燕湳面前已不见了人影!
……
赵胤万万没想到来的不是孟恩,而是戚家这个女魔头。
“戚姑娘怎么会在这里?”他手扶在窗台上,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开了这个口。
戚缭缭道:“因为刘荣给大人的那幅画,是我画的。看来我跟大人真是心有灵犀,随便画了那么几笔,大人就找过来了。”
赵胤目光渐冷:“刘荣?!”他脑子里有根弦啪的断了。
站片刻,他说道:“不知道戚姑娘又是怎么威逼利诱刘荣的?”
“先别管刘荣。”戚缭缭道,“此处无外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一个时辰之前,你着了人分别前去大理寺与梁安家里下手栽赃,而这次栽赃的对象还是我们戚家,我说的可有错?”
赵胤定立不语。
戚缭缭接着道:“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一心防着朝廷的时候,我也先盯上了你。
“大人真是不该再轻举妄动了。你已经犯过一次错,上次你就不应该那么仓促地让梁永琛进大理寺。便是进去了,你也不应该马上就行刺孙仁。
“人一浮躁就容易出错,这也倒罢了。毕竟你犯错,这也是皇上给逼的。不杀孙仁,你只怕永远都睡不好觉。
“可倘若你就此蛰伏,我其实拿你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因为大人隐藏得极好,自事发后到如今,还并没有怀疑到你头上。我至少也是不会这么快就拿住你。
“可你明知道梁永琛是被冤枉的,三司还要彻查,你为什么还要急不可耐地再把戚家拖下水呢?我可以把这称作是狗急跳墙吗?”
她透过光影看过来,那孤零的身影看起来都有些诡谲了。
赵胤心底涌现出无边的意外。
他提防着皇帝,提防着燕棠,提防着戚家程家等勋贵,还有朝中无数人,可他就是没有想到居然会被压根没被他放在眼里的她揪住了把柄……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趟出来走的会是他的死胡同,他处处小心,可他甚至根本没有怀疑到刘荣!
“这都是姑娘臆想的而已。”他边说,边扭头看了眼窗下。
戚缭缭扬唇:“赵大人既然觉得我是胡说,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第337章 谁受伤了?
赵胤凝眉。
她笑道:“大人不走当然是因为我把大人的心思全说中了。我既然都拿了你的把柄,你怎么可能还会放我走?
“赵大人,你怎么死到临头还嘴硬?今儿跟我来的这几位,哪个不是家里背景硬如铁的?你居然还枉想灭我们的口?”
赵胤负手在后,指节已攥到发白。
“赵某来到此地,不是姑娘邀请来的么?既然如此,赵某索性陪姑娘说说话,又有何不可?”
他边说边又坐下来,称得上镇定地看向对面。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装的,诚然如她所说,他应该走,但他却不能走,走了,他跑不掉,不走——难道不是么?都已经这样了,他还顾及着什么背景不背景?灭口保全自己才是要紧的。
他还有几个藏在暗处的武士,还有——若是今夜里将他们灭口在此,而后他再回去取些细软,连夜出京,他总归还有条活路!
是啊,听起来有些丧心病狂。
可是都这会儿了,他还能天真地认为可以跟她玩什么心计么?
正因为他们都是有背景的,此时此刻如果几家的人都已经跟来了,那么也该出来了。
还没出来,那就只能说明没有跟来。可是他们眼下没来,就代表回头也不来么?若不打算将他连根拔起,她也根本不必设下这么个局了。
他的确已经是死到临头。
但还不能任他挣扎挣扎么?
这丫头还是太嫩了。
难道她真以为一个穷途末路的人只会被吓得跪地求饶?
不,真到了穷途末路,人只会变得穷凶极恶。
想到这里他神色反倒松下来。“你是怎么盯上我的?”
戚缭缭道:“我也是随便盯盯,没想到就让我运气上撞上了。只是我没想到大人有了个当阁老的岳丈还不知足,还想自己上。
“且你一个文官,身边还有这么多能手,凭你当然是豢养不起的,我要是猜得没错,那几个人都是乌剌派过来的武士?”
赵胤不置可否。
“有这样身手的乌剌武士身份可不简单啊,不知道赵大人想见的掌柜的是谁?”
赵胤没回答,只问:“刘荣跟你说过什么?我的事情,他应该并不清楚。”
“他不清楚才更容易为我所用。”戚缭缭道。“大人能隐藏这么久而不冒头,必定是个谨慎的人。
“你如若心思不缜密,藏不到如今,刘荣是你最为器重的人,但这种事一旦走漏于你就是灭顶之灾,更何况你要对付的是夫人的娘家,因此你也未必肯多出一个人知道,落下把柄。”
听到这里赵胤也忍不住扭头看了她一眼:“姑娘果然也是个明白人。”
戚缭缭扬唇:“但你虽然守口如瓶,尤其对身边人死守着口风,可是有些事你无论如何也不好亲自去办,所以你身边必定就有那么一两个人给你跑腿的。
“我既然瞄准了你,那么挑来挑去,会挑上刘荣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所以我猜想,等到这事办得差不多的时候,又或者朝上风向但凡有点不对的时候,你也一定会不动身色地除掉他吧?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毕竟也掌握着你的行踪。”
赵胤笑了下。“看来我该后悔没有早些下手。倘若我早下手了,也就不会眼下这一出了。”
“刘荣上有老下有小,三个月前他家娘子才生下第三胎,是个公子,听说刚生下来就出了牙,是个早慧的。
“赵家是寒门,当年你独自进京考功名,他不过是跟着你一路到了现在,成了心腹。他若通敌,他一家人都活不了。
“所以他知道你通敌,怎么可能会不怕?”
“他那么容易就叛变了?”赵胤凝眉。
“那倒也没有。”戚缭缭道,“我不过是让他当了回信使,让他看看你见过信后的反应而已。
“因为说实在的,我虽然怀疑你,但是没有亲眼看到,我也还是不能确定。这种事万一弄错了,那可是得遭天谴的。”
赵胤回想了下自己的反应,凝眉道:“你怎么能肯定我一定会到这里来?”
“我用不着肯定。”戚缭缭道,“你动了今儿这一次,肯定也会有下一次,你不上当,我就守株待兔。
“但事实上,既然我盯住了你,你觉得你还能做到天衣无缝万无一失吗?”
赵胤面色不动,一双手却已经握紧成了拳头。
他忽然站起来,抓起桌上一只香炉往戚缭缭头上一砸:“还不动手,你们还等什么!”
话音乍起,四面原本静谧的屋梁下就忽然闪出来一道人影,寒剑直射向戚缭缭!
她身后的程敏之邢烁即刻上前迎敌!她道:“别管我,逮住赵胤那狗贼!”
这里话音刚落,下方又闪上了三道人影,将他们团团围住。
“杀了他们!”赵胤厉声道。
“谁敢杀?!”
伴随着话音,窗外立时传来怒斥!
紧接着窗外也如长虹般闪进无数身影进来,一把长剑直逼向赵胤以及武士们!
窄小室内顿时刀光剑影,戚缭缭认出来人是戚子煜戚子赫,当下遂要与红缨翠翘下楼。
哪料到这时斜刺里却突然探来一剑,直直刺向她肋骨!
“你找死!”
正懵然感觉着肋下的冰凉,又有声音倏然响起,耳畔紧接着传来惨叫声与重物倒地的声音。
戚缭缭正觉有血腥的味道扑面而至,燕棠已经伸臂扶住她,一看她被血染红的衣裳,随即一声怒吼,二话不说打横抱着她下了楼。
“该死的!抱着我姑姑去哪儿?赶紧把她放下!”
戚子煜瞅冷子往这边追过来!
“干好你的差事!”
燕棠沉脸丢了句,便往门外奔来。
迎面遇见正匆匆赶来的靖宁候吴国公程国公一众勋贵及太监与三司诸官,他也来不及多言。
只听到靖宁侯在后头追着喊,但是人都替朝廷抓来送到眼皮底下了,他们还想怎样?!
“忍着些,回去我给你上药,请大夫!”
他把她放在马背上,策马出了海子河。
晚风刺得他眼眶酸涩。
他就知道皇帝出的是馊主意,就是想方设法地刁难他!
是他大意了,他怎么能当真相信皇帝的话,认为她一定能把这件事办好呢?
戚缭缭被他搂着颠了这一路,到达坊间时终于忍不住挣扎着跳下马来。
燕棠急道:“你的伤!……”
“谁告诉你我伤了?!”
戚缭缭鼓眼瞪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被划破的衣裳,拂拂衣袖子自行往戚家去了。
燕棠望着空空的两臂,耷下肩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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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来者不善
戚缭缭进了门,只见府里灯火通明,三房里正还有动静,便就信步进了去。
正抱着猫儿在月下花花草草间散步的靳氏看到她,立时撒了猫走过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满身是血?人呢?子煜子湛他们呢?还有你大哥他们呢?!你倒是说话呀!”
“三嫂您这自开口就没停过,让我怎么插话?”戚缭缭很无语,并摊手在石墩上坐下来。
接了她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把手,才又把靖宁侯他们都去往珊瑚巷的事给说了。“我没事儿,就衣裳破了,那人想杀我,结果被燕棠杀了,血溅了我一身。”
好歹她也是做好了把赵胤一把摁死的准备的,怎么可能没点防备?
诚然他能在那么短时间里不动声色地调集人手过来让她始料未及,但他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想杀他们灭口她还是心里有数的。
她也算是正儿八经练了一年武功的人了,提防之下再避一避,倒还难不倒她。
所以她真没受什么大伤。只不过那剑刺来的当口划破了衣裳和表皮罢了。
燕棠那傻缺自以为是抱了她一路,她不过是懒得跟他说话。
当日她就察觉着他在骗她,碍着大局她至今还没理会。
可刚才正好赶到的人里除了她事先让人通知的戚子煜之外,还有靖宁侯以及那么多官员,甚至连乾清宫的太监都来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被当枪使了!
他确实是跟皇帝合伙把她给骗去跑腿了!
让她出头帮他们干活,还说她是不应该管那么多的闺阁小姐,呵!得了便宜还卖乖,跟她玩心眼呢!
“办妥了你这为什么还气呼呼的?”靳氏纳闷地扯起她的衣裳,“看这浑身血污的,还不赶紧去洗洗?都忙乎了好多天了都!”
戚缭缭收了收神色起身:“那三嫂早些睡。”
靳氏叹道:“早睡不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哥哥们他们都出去了,咱们几个都没睡,等他们回来呢。——我送你回房,顺便往大嫂屋里看看去。”
戚缭缭点点头。
祸国奸臣终于落网,皇帝又一举遣去了那么多人马,自然是得有个结果才能回来。
该做的事情她都已经做完,剩下的事情皇帝必然心里有数。
……
燕棠在原地站着摸了半天脑袋,总觉得这情况不太妙。
眼下去找她求她原谅显然不会是个好时机,只能等事情办完明儿一早见过皇帝再说了。
这里才刚转身,一个人就箭步飞扑到了跟前:“我小姑姑呢!”
燕棠脑子里顿时闪过一句话: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没等他反应回话,戚子煜果然又已经发起难来:“当着那么多人面抱着我小姑姑招摇过市,你把她当什么了?以后别说是我兄弟!”
燕棠瞥了他一眼。问道:“事办得怎么样了?”
“我问你话呢!”戚子煜想揍人!
“我也在问你话。”燕棠道。
戚子煜想起这事儿是他起的头,暂且忍了:“捉回去了,没你的事儿了!你把事情给我交代清楚!谁允许你随便碰她的?!”
燕棠不想跟幼稚鬼说话。既然没他什么事儿了,那他回府洗澡。
“怎么回事?”
刚转身,那边厢听到动静,正与沈氏准备迎跨门出来的靳氏率先出声。
燕棠回身看了眼她们,略顿,忽然就端端正正施了个礼:“回两位夫人的话,方才我担心缭缭受伤,一路抱着她回来,迎面正好让侯爷还有国公爷以及诸位大臣看见了。
“子煜在怪我损坏了缭缭的名誉,我深觉惭愧,正在接受他的批评。”
沈氏靳氏同时看向戚子煜。
“看着我干什么?听重点!重点是他承认抱着小姑姑一路回来的,而不是我跟他说什么!”戚子煜想翻脸。
燕棠这个不要脸的!“现在满朝文武一半人都知道他放着人不捉,先抱着我小姑姑撤离了,回头小姑姑还不得让人唾沫给淹死!
“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燕棠神色不动,说道:“错已铸成,无可挽回。我愿意承担后果。”
戚子煜:“……”
由于早有准备,基本上只等着赵胤一败落靖宁侯他们就上去捉人,因此此去反倒没用多少工夫就弄妥当了。
于是前去收尾的收尾,回朝的回朝,皇帝自然还在等着他们回音,众人揪着赵胤到达乾清宫,皇帝睥睨了他两眼,最后下旨让人把他关在梁铎牢房隔壁。
三司回衙整理罪状,亲军卫负责与五军衙门一道再顺着线索挖掘幕后。
靖宁侯早已知到回报说戚缭缭并没有落下什么了不得的伤,因此心下安定,但自宫里出来也快马加鞭往府里赶。
一进坊便见府里灯火通明,且人影绰绰,显得十分热闹。
正纳闷着,门下护卫便已火速冲过来:“侯爷可算回来了,王爷昨儿抱着姑娘回坊,世子回来冲王爷发难,谁知道王爷顺竿子爬了上来,非要等侯爷回来呢!太太他们已经在陪座,就等着老爷回来主事!……”
戚家正厅里,沈氏坐在上首,戚子煜为首的戚家人坐在右首,十来道目光正刷刷地盯着对面座上的镇北王府一行。
“子煜虽然急躁了些,但是他的想法其实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想法。男女有别,缭缭也马上及笄了,虽说本朝不重男女大防,但该注意的还是注意。
“说起来这次也是我们妹子冒失,让王爷担心失措了。不能只怪王爷。
“日后我们定将好好管束,让她少惹事儿。今儿也晚了,不如王爷就先回府,改日再来吃茶?”
沈氏捧着杯子,和颜悦色地这么说。
打从燕棠说要承担后果时起,她便也觉得他来者不善者不来!
他抱着戚缭缭招摇过市这事往左说可以,说右也可以。
戚缭缭是衿贵的小姐,他一个大男人这么抱着她露面是不对。可戚缭缭也“受了伤”,且还是为朝廷受的伤,他抱她回来可以说是施救,也没有人敢乱嚼什么。
但她眼下有很强烈的预感他打算耍无赖!
想到这里她就有些恼恨戚子煜。
明明全家上下早都统一了意见不能随便松口,偏生他揪着人家不放,等于递了棍子过去好让他有机会往上爬,现在可怎么办?
第339章 我来提亲
戚子煜接收到她的目光,心虚地坐直身子来。
黎容看了眼定坐不动的燕棠,扬唇回应:“夫人言重了。缭缭姑娘智勇双全,连皇上都很赏识她的才智,这才又为朝廷立了大功,是真正的女中豪杰。
“一定要说有错,那还是世子那句话,是我们王爷的错,王爷身为男人,是断断不应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姑娘无礼的。
“哪怕就是因为他心系姑娘的安危,情急之下未曾考虑太多,终究也是过失。
“因此我们愿意承担后果,作出补救,一定最大程度地维护好姑娘的闺誉。”
“补救?”戚子煜望着燕棠冷哼,“咱哥俩打小一块儿长大,谁还不知道谁?你不就是蓄谋已久想打我姑姑的主意?
“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份心,你跟她根本不合适。她要嫁的人,一定是全天下对她最好最好的那个。欺负过她的人,没资格!”
燕棠也冷笑:“你不就是不服气叫我小姑父嘛!”
戚子煜脸一黑,浑身气压袭得身旁立着的几个小的都瑟瑟发起抖来。
靖宁侯搁门下听到这里,扭头看了眼同时回来的戚东域,再寻思了下,而后哈哈哈跨门进去:“我好像听到了阿棠的声音?”
他停在厅中央,呵呵地搓着手,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怎么这么齐?都在等我吗?
“天不早了,都散了吧,赵胤那事儿基本尘埃落定,小妹立了大功,这次少不了她的好处。
“对了阿棠,你忙乎了这么些天,也累了,快回去歇着!”
燕棠微笑:“缭缭这一年里用功练武,大有长进,方才并没有受伤。
“不过侯爷回来得正好,燕棠此来不是为别的事,而是为自己先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无礼了缭缭,深感痛悔。
“为了弥补过失,特此向侯爷以及夫人,并二哥二嫂,三哥三嫂表达提亲的意愿,我想求娶缭缭为镇北王妃,做子煜口中那个全天下对她最好最好的人。”
靖宁侯笑容逐渐敛去,与沈氏他们交换起了目光。
“我不答应!”戚子煜道,“他这是乘人之危!哪里有小姑姑让他给非礼了还让他娶回去的说法!”
“世子,我想娶的是你的姑姑,不是你。”燕棠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靖宁侯和沈氏。
戚子煜脸色又黑了两分。
他忍无可忍:“母亲!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您可得三思!”
沈氏也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正色:“王爷所说的提亲,是认真的吗?”
燕棠深施礼:“我以我的爵位人格为担保,我想求娶缭缭的心愿绝对真诚。”
沈氏看了眼靖宁侯,说道:“你的意思我们知道了,子煜胡闹,你不要见怪。”
燕棠俯身:“您请往下说。”
她微顿了下,便就接着说道:“既然说到提亲,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们家兄弟仨儿都没有女儿,缭缭是我和她大哥,还有她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同带着长大的,她跟我们情份不同别人。
“我们舍不得她在娘家受委屈,更舍不得她嫁去夫家要受委屈。
“她身子不好,这是事实。你们年轻人有时候冲动,不计后果,总觉得事情没来便不用管他。
“但婚姻大事,子嗣攸关终身,甚至是下一代,怎么可能不管?
“王爷若是真有要娶我们小妹的意思,那么有几句话,还请你如实回答我。”
“夫人请讲。”燕棠道。
沈氏点点头:“首先,倘若缭缭来日真无子嗣,王爷怎么办?”
“关于这件事,我已经跟家母达成了共识。倘若真有这样的情况,那么我将来会过继湳哥儿的孩子。”
沈氏神色略顿,半日后点点头,又说道:“这么说来你没有打算过纳妾什么的?”
“从来没有。”燕棠语意诚恳,“燕家在泰康坊里这么多代,燕戚两家也是几代人的交情,我们家根底如何,夫人和侯爷应该并不陌生。
“说句不可能的,就算我要娶的人不是缭缭,我也不会纳妾,而我既然选择了她,当然不会再给自己留什么后路。”
沈氏看了眼杨氏靳氏,三人沉吟了会儿,沈氏又道:“可我记得你从前并不怎么跟我们小妹多接触,为什么忽然会选中她?”
燕棠看过去:“女大十八变,缭缭的变化,我相信夫人也看在眼里。其实不光是我喜欢她,坊间这么多人,如今不喜欢她的能有几个?
“只是我因她而起的感触特别不同一些,才有了如今我与她的这份两情相悦罢了。
“而且儿女情份也很难说清楚,可能你正需要的,她就刚好有,一切都只是水到渠成。”
“好一个水到渠成!”戚南风忍不住击掌。“我觉得没问题了!”
杨氏横眼扫他,他又摸摸鼻子退了回去。
“空口无凭,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戚子煜冷哂。
“你想要我做什么保证?”燕棠问。
戚子煜心里窝火,不想直视他。
沈氏低头默吟,半晌后又看向靖宁侯。
靖宁侯也凝眉半晌,最后道:“你的诚意我们是看到了。但这事儿你说了不算。
“你是朝中镇北王,又自幼为皇上所重视,你说不纳妾,不代表别人不会给你房里塞人。
“万一皇上看你无子,到时候赏你几个姬妾什么的呢?”
……
燕棠进府的时候正好红缨她们也回来了,赶紧地侍侯她洗澡更衣,前院里吵吵嚷嚷地自然也惊动了她。
但这种事哪里有她插嘴的余地?便由得他们去,不理会了。
但戚子湛他们几个等燕棠一走就直接扑到她院里来,七嘴八舌外加眉飞色舞地,只差没把她房顶给掀翻!
“父亲给了他三日时间,三日时间里他若无法给出保证,那这门婚事就得吹了!小姑姑你可怎么办哪!”
戚子渝急得捶地。
“看着办!”她睃过去一眼。
燕棠带着黎容他们回到府里,正晚睡的叶太妃听到他临时去了戚家说要提亲,更是没了睡意。
听燕棠把话说了,叶太妃又心有不忍。“要不明日我请戚夫人过来坐坐?”
“这事请谁过来说都没用。我有数,子煜为难不了我的。您先睡吧。”燕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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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君无戏言
不出意料,通敌奸细落网的消息传遍了京城,京师里因此也开始了一轮深入而彻底的清查。
如果说孙仁回京后那次的清查也称得上是严格的话,这一次就简直是细致到每个衙门每个衙历都要被分批而分组地筛查了。
同时年前就开始筹谋的新的监查衙门也已经在朝上宣布挂匾了,叫东亭卫。
钦点的主政官员目前是七个,长官任总指挥使,配两名副指挥使,再四名司正,与金林卫的职别平级,只不过直接受命于皇帝行事,显然又还是不同些。
几位指挥使都是自五军营及亲军卫里筛选来的,原本戚缭缭以为会有燕棠,但结果没有。
没有也好,若是担了职,那到时候便又上前线应战了。
朝中很是忙碌了几日,赵胤定罪的第三日,皇帝看过三司及五军营亲军卫联合递交的文书之后,下旨将梁家一门全放了出来。
皇帝去迎的梁铎,梁永琛跪在牢门口朝着皇帝号啕大哭。
皇帝却冷冷瞥了他一眼说:“你要谢得谢戚家,如果不是戚缭缭,你们指不定还得在牢里呆多久。”
梁永琛目瞪口呆,只有梁铎伏地未语。
这却已是后话,在赵胤这边判定之前,不会放人。只不管梁家女眷们暂且解除监禁了罢了。
接下来皇帝便就下旨整顿三大营,在衙门各部清查完毕之前赵胤等候处决。
而宫里虽然没有明确的旨意下来,但每个人都知道这场战争不会远了,自去年冬月到如今,皇帝以及诸将对乌剌憋了多久的气不难猜测,此番乌剌竟敢渗入到大殷朝廷,这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至于戚缭缭最后提供的信息,关于与赵胤联络的那个“掌柜的”,自然也正在重点追查之列。
朝事叙述起来就繁杂了。
而内宅里对比朝事上的兴趣,显然燕棠终于登门来求娶戚缭缭这件事更让人激动。
靖宁侯跟燕棠约好的是三天时间,翌日开始——不,应该说是从当天夜里开始,全家上下每个人就在等着结果了。
而且根据他们交头接耳,以及有事没事就往王府门口晃悠的频率来看,他们内心里正翻滚着一壶滚开水,关于燕棠会怎么攻克这一关而描绘出了无数个版本!
戚缭缭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得出什么结论没有,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她发现戚子湛他们脸上越来越丧气了。
到最后她甚至听到他们在院里萎蘼地蹲成了一团:“应该是不会来了吧?这种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保证啊!”
“完了,小姑姑看来是嫁不出去了。我还指望着早些来个小姑父过年给我发压岁钱呢。”
事出翌日戚如烟就回娘家来了,沈氏隐约透露出了那么丁点的风声,但郡王妃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妹子立了大功的事上,兴致高得连她的婚事都抛到了一边,沈氏也就挑挑眉毛,没说什么了。
燕棠自铩羽归府后,跟黎容交代过什么并不知道,接连两日他都在以最高效率办差。
到了第三日,下了朝他瞅冷子找到皇帝,说道:“皇上,差事办完了,臣是来请旨的。”
皇帝边看折子边撩眼瞄他:“请什么旨?”
燕棠看了他一眼:“来请行事之前皇上答应过我的赐婚圣旨。臣想成亲了。”
皇帝抬起头来,停顿了一下,然后道:“天牢去过了吗?清查查得怎么样了?番坊的事议得如何?”
“天牢里去过了,赵胤仍在负隅顽抗,三司及兵部正在商讨方案。皆认为他不肯招是还想摆脱通敌的罪名。至于供录,都在折子上了。
“清查的事情中军营与五城兵马司合办,今日不归臣轮值。
“番坊的事情臣过来的时候听阁老们都在讨论了,臣是武将,不敢多过问。”
皇帝一时没有话说。只好顺手拿起折子,翻看起来。
燕棠又道:“皇上,臣是来请赐婚圣旨的,还请皇上恩准。”
皇帝眼未抬:“过两天。”
“您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燕棠道,“您当时说赵胤没有把柄在外,就是抓了他来明审肯定也审不出来什么,而让朝廷和臣暗查的话他必然又会有所防备。
“反倒是缭缭煞名在外,无人想到她会瞄准他,既然她在查,那就索性让她去查,咱们调人暗中配合便是。
“其实当时臣是犹豫的,因为臣并不想欺骗她。是皇上答应了一定会给臣和她赐婚,臣才去骗了她的。
“眼下戚子煜拦着门各种刁难臣,臣已经不小了,经不起他那样折腾。
“君无戏言,臣叩请皇上践诺。”
皇帝不太高兴地瞅了眼他:“你倒是记得清楚。”
“皇上任何旨意,不管长短,不管时日多久,臣都牢牢记在心上。”
皇帝盯着他头顶看了会儿,最后瞥他一眼,自行拖了纸过来,沾墨落笔。
燕棠等他写了两句,又说道:“除了赐婚,臣主要还想叩请皇上务必多写上一句,就说明臣与戚缭缭彼此不离不弃,不管将来缭缭能否生育子嗣,臣此生也只得她这一妻,不要姬妾通房。”
皇帝笔尖停下:“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臣不想纳妾,终生也不打算纳妾,谁也别想塞人给我,请皇上替臣作个证明。”燕棠道。
“胡闹!”皇帝啪地放了笔,沉声道:“朕要是不写呢?”
“皇上若不肯成全,臣也最多只是娶不到妻而已。下回再遇到这样需要隐蔽除奸的事情,您放心,臣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亲自上的。”燕棠凝眸。
皇帝看着他,长久后冷冷地哼了一声。
……
靖宁侯他们连日忙碌,戚缭缭也连日没见着燕棠。
但她不见燕湳这个大传声筒总会瞅着空子就来传达他哥每日作息日常。
戚缭缭让他说吧,实在又不想听。不让她说吧,前些日子大伙也确实都有功劳,事办完了马上过河拆桥这样也不好。便就耐子性子听他说,反正左耳进右耳出,他也管不着她听没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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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我看没戏
坊间因为赵胤这事也很是热闹了几日。
邢小薇她们纷纷围着她问长问短,加上程敏之他们几个的添油加醋,她戚缭缭简直已经成为了他们心目中的拥有一双如炬慧眼的盖世英杰。
接而也不知道是他们吹出去的还是怎么着,这两日坊间街头也传来她是梁家被冤以及赵胤通敌一案当居首功的英雄。
这种风评热烈到什么程度?
她戚二小姐去往坊门口的汤圆铺子,点心铺子,还有茶馆吃东西都直接免单的地步……
甚至见到她进门,店堂里的掌柜小二都还会激动地跟堂中食客主动介绍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泰康女杰”……
想不到她戚缭缭也能有今天……
对于自己从女煞变成女杰,戚缭缭仍觉无奈。
其实她还觉得泰康一煞这名头挺响亮的……
街头巷尾百姓的热情也令程敏之他们激动起来,纷纷怂恿着她去跟皇帝讨赏。
都立了这么大的功,且还莫名其妙地被皇帝给利用当了跑腿,怎么着这份功劳不能抹过去!
戚缭缭原本不觉得这事有多么了不起,毕竟她也只是有赖重生才察觉了端倪,不然的话,她哪有那么厉害看透赵胤?
但经这么一说,她觉得也是这么个理儿,虽说扒除奸细保家卫国人人有责,但毕竟是她办出来的呀,何况她还蒙在鼓里!
不趁机敲皇帝点竹杠都说不过去。
这么一想她扒拉几下汤圆下了肚,直接就回了坊。
再跨进垂花门,就听庑廊下有声音传来,仔细一听是戚子煜在说话:“你也来做说客了,这事儿现在找我没用,你们就是十个八个全给我车轮战,也是没有一点用。”
不用说也是有人来给燕棠游说来的了。
戚缭缭走近两步,发现是苏慎慈。
“那当初要不是你横加阻挠,侯爷他也不会有今日这说法。
“还不都是因为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对阿棠格外有意见。不都说了从前是从前,后来是后来?
“你怎么就这么拧呢?你是不是就想让缭缭一辈子不嫁将来给你们带孩子?”
“这话怎么说的?!”戚子煜无语了。
“就是这么说,你不讲道理!”
“……懒得跟你说。”戚子煜咕哝着,越过她走过来。
迎面就遇见正伏在廊栏上看着他们俩的戚缭缭,便又停了步:“你瞅什么瞅?”
……
燕棠拿着圣旨回到王府,走路带起的风都快把前来迎门的魏真刮倒了。
“黎容呢?”他跨门问。
黎容应声就来了。
“去探探戚家现在有哪些人在,要快!”他边说边把圣旨放在案上,然后解下官服着人拿衣裳。
黎容听命行事,完了看到案上黄帛:“这是圣旨下来了?没问题了?”
“嗯。”燕棠接过帕子擦了把脸。
为了这道圣旨,他都冒死跟皇帝耍起无赖来,自然非把它缠到不可!
其实戚家哪里会真担心他会损害戚缭缭的名誉,那是出于什么情况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不过是戚子煜这家伙横在当中作梗罢了。
所幸沈氏与靖宁侯是个明白人,并没有怎么刁难他,让他讨个说法,也是出于对戚缭缭的保护,这点他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再说他们担忧的也对,万一日后皇帝突然塞个什么人来给他,那也是很糟心的事情,所以倒不如趁着这机会拿下这圣旨,断了后路。
戚家上下就数戚子煜这家伙最讨厌!
“这么说来我们王爷马上要大婚了?”正在服侍茶水的侍童沉香探了探脖子。
“婚礼的事早就在着手了,倒还不急,眼下得先把订婚的事情给敲定。”黎容瞄了眼他。
正好打发去探路的侍卫回来了,禀报了他之后,他又走回来道:“王爷打算什么时候过去传旨?
“听说这会儿永郡王和永郡王妃就在戚家,戚世子和二老爷都在府,不如这会儿就过去?”
燕棠闻言扭头:“侯爷呢?”
“永郡王来了,侯爷今儿也不当值,大约也快回来了。”
燕棠放了帕子:“准备准备。”
……
戚子煜如今见着戚缭缭也没有好声气。就地说了两句话便就走了。
因着苏家有事,苏慎慈打了个招呼,说了两句也回了府。
刚进正院就听下人来报说侯爷回来了,戚缭缭遂立在庑廊下,等到靖宁侯迈着阔步进来了才一道进了院门。
萧谨已经往戚南风屋里下棋去了,戚如烟与沈氏三妯娌正说着话,话题一听就无非是赵胤这事。
梁家出狱之后皇帝也有旨意,一道给梁永琛,骂他治家不严教子无方,养出梁溧这样空有学识却失人品的纨绔来。责其停职一年,观其后效。
一道给梁铎。这道虽然语气措辞都要内敛得多,但仍是怪其老糊涂,察人不明识人不清,也罚他贬出内阁去大理寺补了大理寺少卿、也就是梁永琛之前的这个缺儿。
梁家对此并无意见,只是苦了赵夫人,赵胤收监之后赵府妇孺全被直接送入大牢了。
而赵夫人那边厢才为父亲与族人悲伤过,这边厢又要迎来自己与儿女为赵胤赔葬。
这固然是件悲惨的事情,但是法不容情,赵胤犯下的滔天大罪,不可能将他的妻儿刨除在外。
然被牵连的又何止赵夫人与儿女?
因着诛连三族,赵胤在祖籍的老老实实开荒种田的,或也在当地任着小吏的族人,都得承受他带来的无妄之灾。
打过招呼之后戚缭缭坐在旁边听她们唠着,一面也想着此事之始末。
亲军卫及五军营的人近日都在紧锣密鼓地清查各级官吏,赵胤倒台,他纵容还有同伙,也理应是藏不住的了。
但她又有些疑惑,那夜里潜伏在暗中的那几个武士,他们究竟自何处而来?还有他嘴里的掌柜的,那究竟会是谁?
“随云今儿在忙什么?”换下官服走出来的靖宁侯这时候搓了搓手,状似随意地坐下来问。
“不知道啊。”子湛摊手,“湳哥儿说他早出晚归,几天没碰面了。我看是没戏了。”
靖宁侯哦了一声,没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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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还是兄弟!
戚如烟听到这里,从喝了半口的莲子羹碗里抬起头来:“什么没戏?”
大伙这才想起来她还不知道这件事,便就把那天夜里的事情给说了。
戚子湛越说越扼腕:“我估摸定然是知难而退了。多好的一个小姑父人选,啊,你们说说,过了这个村,咱们还上哪儿去找这么个店去?”
“这店再好,不挂上官家派发的良心店面的牌子那也不能住!”戚子卿与戚子赫正好同时走进来,听到这话他便就顺口接了话。“小屁孩子,知道什么,当我不知道你们已经在偷偷算计着压岁钱呢!”
戚子湛扭头摸脑袋。
“你们是说,随云要娶我们妹子?”戚如烟愕然半晌总算明白过来,随后目光直指蜷腿窝在圈椅里坐没坐相磕瓜子的戚缭缭,“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之前我们也没当真,他正式提出想求亲,也就三天前。”杨氏说。
戚如烟就道:“难怪了!每次说到要去相亲她就溜,原来早就有看对眼的!”
又道:“这事儿是真的假的?随云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缠着咱们家要提亲?还是你们给逼的?咱们可不兴赶鸭子上架那一套。”
沈氏哼笑:“我们逼他干什么?他自己早就从旁瞄了不知多久了。”
靳氏也道:“您啊,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
靖宁侯听他们说的越发心里晃荡。
捏了两颗花生在手,捻来捻去半日,他说道:“难得今儿人这么齐,子湛去看看你程伯父邢伯父在不在?
“请他们过府来坐坐,晌午就在这里用饭了。”
又道:“要不也去看看王爷在不在,请他过来商议商议这审讯的事儿。”
“请他来做什么?”戚子煜这时候刚好进门来,听到这里说道:“人家办不成事那就是没诚意,他不来您还自己放架子去请他来?
“他要是万一再顺杆子耍个无赖,到时候您来对付?搞不好他故意不露面,就是为着让咱们着急!”
说完他又冲着众人摊手:“他这人早就有半路撂挑子的前科,到如今不露面我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好在是咱们没答应,这要是等他就这么把人给糊弄回去了,将来遇点什么挫,他再来撂这挑子,小姑姑不得被他给害死?”
“是啊,就你火眼金睛识人最清。”戚子湛蔫蔫地说。
但戚子煜这番话又还是勾起所有人的心病来,前次他教戚缭缭教着教着不教了,那还可说是少年人意气用事,可眼下这婚姻大事上他要是真这么……那就的确是有点不好说了。
当然,这事儿是挺难办的,可万一是他出了这个门后压根就没想过再办呢?
屋里气氛一时僵滞。
戚子昂和戚子泯听说戚缭缭在这儿,正好也进来了,听到这里子泯就接口:“你放心,他就是不来,大哥将来也会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小姑父的。”
说着他又扭头与戚子煜道:“当初是大哥自己跟大伯保证的,还说一定会让他满意,我说的没错吧?”
“称心如意?”戚子湛哼了下,“放眼天下,几个人身份地位人品家世长相身材手段脾性能跟王爷相比?他连王爷都看不上,除非上九天去找二郎神。”
戚子煜道:“就你话多!”
“老爷!太太!王爷,王爷来了!”
戚子煜话音刚落,门外就走进来气喘吁吁的管家:“王爷请侯爷前厅相见呢!还说请世子爷也务必过去!”
众人咻地挺直了腰板!“哪个王爷?!”
“还能有哪个王爷?!”老管家都兴奋忘形地拍起大腿来:“就是隔壁的镇北王!”
靖宁侯跟沈氏对了个眼色,立时起身!
戚子煜定坐半刻,也出门了。
前厅里燕棠正负手立在门下等待,一身精致绣袍衬得他格外精神。
靖宁侯心略定,笑呵呵地打过了招呼:“随云来了?坐坐坐!”
燕棠坐下来,看到随后进来的戚子煜,他点点头,未动声色,收回目光跟靖宁侯道:“前两日跟侯爷商量的那件事情,我想了几日,着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这里话音刚落,对座的戚子煜就嗤地一声轻笑起来。
靖宁侯瞪了一眼过去。
他收收笑容又坐直,但是嘴里可半点没留情:“所以你拖到今日就只有这么句话给我们?那行了,我知道你意思了。”
他走过来拍拍他肩膀:“不要紧,咱们打小一块儿长大,事情没办到你还是我兄弟。
“我也不会把你夸海口想当我小姑父的事情往外说的,毕竟我小姑父也不是谁都能当。”
燕棠扭头看他,半日道:“黎容进来一下。”
立在庑廊下的黎容闻声进来,笑微微冲靖宁侯以及手还搭在燕棠肩膀上的戚子煜致完意,然后便将手里圣旨递了给燕棠。
燕棠站起来:“靖宁侯戚北溟偕世子戚子煜接旨!……”
戚子煜被他甩下来的手,半天才像是摸过了烙铁似的疾速收回来!
……小偏厅里十来号人眼下全数注意力都集中在前厅。
众人皆好奇极了,均不知燕棠此来究竟做什么。但又个个还憋住坐着不肯失仪。
戚如烟见戚缭缭气定神闲,浮躁之下不由又没有什么好声气:“就你沉得住气!都快及笄了还坐没坐相吃没吃相!你这是真打算在家里当老闺女呢!”
戚缭缭无语凝噎。
“太太!姑太太!前面,前面——”
气氛正微妙着,前面又有家丁冲进来了,气喘嘘嘘下气不接下气:“王爷带来了给咱们家的圣旨!老爷和世子爷这会儿正在前面领旨呢!
“那旨意听上去写得可详细了,不但是要把咱们姑娘嫁给王爷,还洋洋洒洒一大篇,老爷正派人去传二老爷三老爷去前边!”
屋里炸了!
几个小的率先跳起来,蹿出了门!
沈氏她们几个也腾地起身,她们都料到燕棠此来定是为了这件事,却没想到他竟然持着圣旨而来!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梳妆打扮哪!”戚如烟回神得快,一巴掌拍在戚缭缭后背上。
第343章 跟你认错
戚缭缭真是无语了!
他来提亲她没意见,可她都还没找他算账呢,他就拿着圣旨来了?!
到这会儿她还得为他梳妆打扮去见他?!
……戚如烟着人将戚缭缭押回屋里去梳妆,自己哪里还坐得住,原地紧踱了两步到底出了门。
刚跨出院子就见到萧谨也匆匆自二房过来:“怎么回事?小妹怎么突然就要赐婚给随云了?怎么这么突然?皇上是不是弄错了?”
“弄错你个头!”戚如烟劈头道,“你小姨子难道不好吗?让她做镇北王妃不好吗!!”
萧谨刹时拱手投降,赶紧让了郡王妃娘娘走前面。
前厅里,此刻神色最精彩的当数戚子煜。当初稳操胜券的他此刻鼓着两腮拿着圣旨看了又看,看了又看,一口气停在喉咙口已不知道有多久!
这该死的,他居然去请了旨?居然还是给戚家的旨?皇上居然都还替他允诺在他终生不纳姬妾?!
他这是卖身给朝廷了吧!
“子煜啊,承让了。”燕棠漫声跟他拱拱手,满身的气焰只差没化成巴掌啪啪直接落在他脸上。“做了二十年的兄弟,以后见面就要委屈你喊我一声姑父了。
“你放心,侄儿辈里你排行最大,过年压岁钱肯定头一个就给你!”
戚子煜黑了好久的脸又倏地转绿了!
几个小的悄没声地挪远了点儿。
“都站着干什么?坐下说话!坐下说话!”靖宁侯连忙出面打圆场,笑得合不拢嘴的他拉着燕棠的手坐到了上首。
然后扬着声音挥着手地招呼起来:“快上茶!上好茶!”
戚子昂他们几个又争先恐后的到了叉着腰的戚子煜跟前,把他已经放回桌上的圣旨逐字逐句地看起来。
边看就边吐出一大片啧啧声,戚子煜觉得都快被他们唾沫给淹死!这绝对是他有生以来最狼狈的一次,没有之一!
一会儿戚南风与戚东域也来了,萧谨与戚如烟还有沈氏她们也全来了。
再还有闻讯前来的丫鬟婆子,素日偌大的厅堂,此刻盈盈一屋,简直拥挤到转个身都显得困难!
靖宁侯看了看场下,唯独不见戚缭缭。就道:“快去请姑娘出来,有事儿跟她说!”
“不用请了,我来了。”
他话刚落下,门外就传来戚缭缭的声音。
燕棠目光一下就锁定了她,此刻已完全掩饰不住心里的喜悦,微笑站了起来。
他答应她的事情他终于做到了,她应该也会开心吧?为了这个,他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啊。
皇帝能赐婚已经很不容易,还要求圣旨按他的意思来写,哪里有那么简单?
他可是跪在殿里几乎把从记事起到今日为止所有与皇帝之间的情义都给摊开来说了,还被他指着鼻子训了好久,才终于把圣旨给磨到手的!
“小姑姑小姑姑!恭喜你,你要嫁人了!”
戚子渝率先跳起来鼓掌。戚子湛则狗腿地把圣旨双手奉到她面前。
戚缭缭逐字逐句看过,挑眉道:“嫁人?好啊。”
“缭缭!”燕棠已经控制不住心情,垂眸微笑起来。
“不过皇上也没有让我什么时候嫁,我觉得我还小,在娘家多呆几年也是可以的。”她笑眯眯。
“……”
燕棠简直不能相信!
屋里也出现了短暂静默。
但紧接着戚子煜那尖成猪叫的笑声就立刻响彻了屋里屋外!
“哈哈哈哈哈真是苍天有眼!你也有今天!——小姑姑你放心!我代表戚家上下包括三婶屋里的猫还有二叔庑廊下两只八哥在内全力支持你!
“戚家这么大,你想住多久住多久!你要嫌地方不够大,等我攒了钱再给你建个小绣楼!哈哈哈哈哈……”
十几二十双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尖一样齐刷刷投向他。
“这孩子高兴过头就有点抽风,随云别理他。”靖宁侯和颜悦色,又暗瞪了下戚缭缭:“别跟着子煜瞎胡闹!”
戚缭缭似笑非笑望着燕棠:“王爷觉得我是瞎胡闹吗?”
燕棠心头感觉不那么祥和……
他急步上前,看了看左右压声道:“缭缭,有什么事情我们私下说好不好?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你看我好不容易——”
“不好。”戚缭缭负手道:“这婚事我认了,谢皇上恩典。
“只是王爷好男儿志在四方,眼下应该以朝廷大局为重,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只顾着个人的私事呢?
“等什么时候朝堂安定了,内忧外患全除了,王爷也用不着再拿我当枪使了的时候,再来议婚呗!”
说完她转过身,施施然出门了。
“这!……”
这下不光是靖宁侯看不懂,就连沈氏和戚如烟他们也都看不懂了!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合着他们都好不容易一致点头了结果她还没乐意嫁?!
“还愣着干什么?!”
萧谨见状赶紧扯了脸色发白的燕棠一把。
燕棠回神,一个小旋风,刷地追出去了!
……
戚缭缭走出院门就拉下脸来。
她从前不生他的气并非没有脾气。那会儿是因为她心里只把他当成相伴过一段岁月的伙伴,谁会因为相守着那么多年的好朋友几句话而生气呢?尤其他还并不知道她就是苏慎慈。
可如今不同了,他在对她好的同时,她也在付出感情,她不是白白接受的!
在她同样报真心对待他的时候他却还瞒着她故意气她,这种苗头,不及时掐灭怎么行?
赐婚订亲什么的都可以,她当然不会因为这个就说什么不嫁。只不过成亲就不那么急了,等他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再说呗。
刚走到院门外曲廊下,忽然一阵风倏地掠过她身边停在了她面前。
然后不由分说,一只手又已经紧紧攥住她,不由分说拖着她就往外走了。
“王爷这是干什么?”她挣扎。
燕棠脸色铁青,一路拉着她出了院门:“不干什么,就找个地方跟你认错!”
“认错还要找地方?”她笑起来,蓦地抽回手。
燕棠扭头看她,重新将她手握紧:“嗯,不然我怕别的小母狼会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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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想取悦我?
燕棠去戚家之前就已经着人知会过叶太妃那边,这会儿见他们俩一道回来,脸色还都不那么好,前来听消息的侍女微微愣了愣,转而就去内院禀了叶太妃。
叶太妃刚安下的心情又微微提起,不知道又出了什么意外,连忙着人把燕湳给喊了过来询问。
戚缭缭被拖着进了王府,又被按着坐在他房里榻沿上。
然后看着他绷着脸把袍子脱了,又捋起袖管儿坐在她面前绣墩儿上,浑身散发着无耻的勾引良家女子的气息。
可是这没用,他就是把裤子脱了把自己绑在椅子上都没用!
“媳妇儿。”燕棠红着脸开了口。
盘腿坐着的戚缭缭斜眼瞥他:“谁哟,叫的挺顺口的!”
“你说过会对我负责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燕棠一本正经。
“谁说我说话不算数?”戚缭缭气笑了,支肘在膝上望着他:“我不是都接旨了吗?承认咱们俩婚事了吗?
“可我们没成亲就不说我是你媳妇儿,这话没有错。按规矩,你应该叫我戚姑娘。”
燕棠点头:“戚姑娘,我们来讲讲道理。你先别急着生气,等我把话说完,你要罚我就罚我,要打我就打我。
“你要知道事情是这样的,当时皇上听说你怀疑赵胤,确实是上了心的,然而我回来说他不信,我骗了你,且还言语激怒你,这是我不对,我认错。
“但是皇上认为在证据出来之前,不管赵胤是不是真奸细,都可以确定真的奸细既然这么沉得住气,那么必定狡猾。便主张不惊动任何人,索性就让你们几个去查查他。
“然后他再安排我们这些人藏在暗处,帮助你来个螳螂捕蝉。
“所以这确实也是有原因的。虽然我是有错,但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定我的罪。”
“啊,你跟我讲道理啊,我这个人最讲道理了。”戚缭缭拿起颗荔枝剥起来:“我理解王爷所有行为都是有原因的,可是你再有原因我也已经被你气过了,这怎么办呢?
“你的意思难不成是我无缘无故让你白白气着了,被你跟别人合伙当了枪使,我还得反过头来包容你,理解你,不然就是我不讲道理,我矫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燕棠挠头,“我知道我不对,我认错,我弥补,我认罚,我怎么都行。
“但你别在这节骨眼上跟我置气成吗?等咱们先把亲订了,你再来慢慢收拾我。”
“我也没有拦着你不让你提亲定亲。”
“可你之前说让我顾全朝廷大局暂不议婚——”
“这说法不是很正确吗?”戚缭缭笑眯眯,“王爷就很擅于顾全大局牺牲小我。”
燕棠憋气半晌,垂头道:“我说不过你。”
“是你刚才说要跟我讲道理,你就这点辩才?”戚缭缭道。
燕棠扭头望着空荡荡的窗口,忽然抓起她手来覆在自己胸上,板起晕红的脸道:“我虽然说不过你,但我诚心诚意要弥补我的过失。
“从现在开始,随便你怎么对我,我绝无二话,直到你消气为止。”
说完他又腾出一只手来脱上衣。
戚缭缭没搭理,也没拒绝。
燕棠把衣裳仍到一边,把她身子掰过来面对着他:“你看着我。”
戚缭缭懒得看。不过余光里看过去那身板儿好像确实更加匀称了。
她道:“王爷这是干什么?”
“取悦你。”
她瞅他半晌,忽然笑道:“想取悦我?”
燕棠点头。
她道:“那我有个好主意。”
“你说。”
“你让人去拿些鸡蛋来。”
燕棠嘴角一抽:“做什么?”
“拿来了你就知道了。”
……厢房里侍卫们立在窗户内,眼看着侍童把几筐鸡蛋送进去然后门又被紧闭上,好几颗心都不由提到了嗓子眼。
这起码是好几百的鸡蛋呢,难不成戚缭缭这是要把燕棠当靶子练?
可燕棠纵是武功高强,也不定顶得住啊!回头不得揍成猪头?
侍卫们暗地里道着惨,这边厢屋里鸡蛋不光送来好几百个,而且还全都已经个挨个地铺平在了罗汉床上。
戚缭缭把门关了,然后笑吟吟走到一脸凝重的燕棠面前:“现在就请王爷支肘在鸡蛋上侧躺两刻钟,记住,鸡蛋一个也不许碎,还有除了手肘之外,其余身体任何一个部位都不许碰床板。”
燕棠看了眼自己这能直接压昏她的强壮身板儿,嘴角又抽了几抽。
……
燕棠不得不承认关起门来他完全不是戚缭缭的对手。
这两刻钟里他流着汗敞着怀“妖冶”地侧卧在鸡蛋上,连口呼吸都不肯放肆,而她却老神哉哉的坐在对面吃荔枝。
等到她老人家终于掐着点儿地把最后一颗荔枝核吐出来,并且走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已经快被汗淹死!
而她到了跟前伸手扶他之前,居然还要在汗津津的他身上上下其手……
“王爷好功夫,看来下次时间可以翻倍。”
她不知死活地在他胸口笑嘻嘻揉捏了一把,他是再也忍不住,提起一口气,腾地翻起身来滚到她身上,就地抱着她啃起来!
……
鸡蛋没有碎的。
于是婚事就以燕棠接连酸疼了好多天的肌肉为代价最终敲定了。
戚缭缭对这个结果还是满意的,而且一点也不内疚,毕竟她又帮他发现了一项潜能。
只有侍卫们很纳闷,不知道几百个鸡蛋抬进去又抬出来,究竟从中发挥了什么作用?
只有过来人的魏真看看鸡蛋,又看看气喘未平一身猛汗而且两颊还有红晕的燕棠,仿佛悟到了一点什么。
接下来就是黎容和庞辉以及叶太妃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
因为钦天监那边很快就帮忙看了日子,定在五月中旬。这么一来就只有两个月了。
这可就中了燕棠下怀。
眼下奸细找了出来,正在清查朝堂,这段时间虽然不会特别短,但也不会特别长,他并不想拖到打完仗之后再回来成亲。
而且其实也还好,事情看起来虽多,但两家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帮忙的人也多,能不熬时间的全都能飞速办妥。
而且叶太妃是个好说话的,戚家只要顾虑解除,爽快起来也可以比谁都爽快。
第345章 除了嘉奖
毕竟真的上哪里去找一门这么合意的婚事啊,除去别的什么都不说了,只说夫家就在隔壁,高兴的话一天见上几十回面都成。
家里但凡吃点什么新鲜东西,打个招呼人就过来了,想喝个酒什么,随时可以拉小妹夫过来凑凑腿——虽然这个妹夫喝了酒有些话唠。
之前各种回避这个可能性,其实一旦真正接受了现实,各种好处就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
从前担心的妹子嫁出门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之类的顾虑,也在转换思维之后发现嫁给燕棠之后根本就不是事儿。
因为戚家并没有想到戚缭缭会这么早嫁人,甚至可以说是并没有打算过她嫁人,所以并没有提前打好家具。
这个却急不来,于是也只能赶紧拿着戚如烟当年的嫁妆册子出来差不多照打一份,只衣服首饰什么的得赶赶时兴样子。
戚如烟的意思是要请将作监的工匠打造,但靖宁侯觉得东西太多,倘若人手不够,担心误了佳期。
萧谨便又极有眼色地让人把燕棠喊过来,让他去解决人手的问题。
于是燕棠又去李芳面前讨了个面子,请他跟皇帝讨旨,接着便又顺利地让将作监给腾出几个人来专门帮忙。
这一看戚缭缭就发现皇帝对燕棠是真的好,虽然说是李芳讨的旨,但皇帝若是不答应,还是不会答应,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当然这是后话,眼下这人仰马翻的,还真没多少时间容她多么深想。
坊间小伙伴们当天就知道了这消息。程敏之和邢烁感慨着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但叹完之后还是表示祝贺,同时表示:“希望王妃日后还带咱们几个玩儿。”
燕湳也转达了他哥的意思:“放心,我哥说了,不会拘着缭缭的。”
邢烁拍他后脑勺:“还敢叫缭缭?这小子真欠揍,敏之咱们上!”
说完两人便摁着燕湳你一拳我一拳的干起来。
不揍不行,毕竟这小子成功把他们头儿给算计回去当了他一个人的嫂子……
萧珩听到皇帝给燕棠下了赐婚圣旨的时候正好出远门归来。
廊下听到了,他凝眉静默了好一阵,最后嘴角扯出抹冷哂来,回屋忙他的去了。
燕棠和靖宁侯商量把订亲的日期就订在戚缭缭及笄这日。
媒人就请的是坊间的人。戚家请的是程敏之的父母吴国公夫妇,燕家这边叶太妃就请了护国公夫妇。
当初叶太妃虽是百般不同意,但如今也是日日焕发着耀眼神采,成日阶笑容满面的,院里往来的女客简直不要太多。
甚至知道戚缭缭来了,还会让她到自己屋里坐坐,问问她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之前的尴尬,如今已经没有了。
如此过了四五日,诸事渐定,眼见着再过两日就是订亲的日子,燕棠想起来问戚缭缭:“你这次立了大功,皇上回头定然会嘉奖你。你想要什么?我找个机会提一提,省得皇上忘了。”
戚缭缭正琢磨着这事呢,张嘴便说道:“别的我都不要,只要他恩准我跟着大军去打乌剌就行了。”
“没有了?”他在镜子里看她。
“没了。”
“真容易满足。”他走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
翌日下了早朝,燕棠就借着禀报清查衙门进展时跟皇帝提了。
皇帝倒是并不见意外,更像是早就想好了似的说道:“你让她进宫来自己跟朕说。”
戚缭缭听说这消息,连忙就让沈氏递折子领着进宫去了。
在长寿宫,沈氏陪着太后及卫贵妃说话的当口,戚缭缭就跟着皇帝到了偏殿里。
“想随军去打仗?”皇帝端杯望着她,“就你这点三脚猫功夫行么?可别给人拖后腿。”
“臣女又不带兵杀敌,我就呆在后方,学学将军们怎么御敌呗。再说臣女这一年已经很努力了,绝对不会输给屯营里的士兵。”
“关键是你为什么会对打仗感兴趣?”皇帝睨她。
“臣女是将门女子,又生不了孩子,将来成天窝在内宅时间怎么打发?王爷是个武将,那我也夫唱妇随。”
她才不是对打仗感兴趣,她并不喜欢打仗,但是她有必须要竭力去保护的人。
皇帝轻笑:“你这是埋怨朕咯?”
“哪能呢。臣女可不敢,说的都是实话。”
皇帝倒也没有真的计较,端着杯子寻思了会儿,他看了眼帘栊下的太监:“拿过来。”
太监拿了道黄帛过来。
戚缭缭见状连忙跪地接旨。
听完之后她完全喜出望外:“臣女叩谢皇上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也笑了下。示意她起来。
戚缭缭站起来把这圣旨看了又看,终是又忍不住激动:“皇上怎么会想到提前任命臣女为营前令?”
营前令在大殷军队里属于级别最低的军官,它的职责是负责传达将帅的指令。
非战争之时,军令下来,先到行军营前令处备案,然后再让士兵下达到各个营署。
而到了战时,营前令不需要跟着上前线,只需要留在主帅跟前传令,其实亦文亦武,除了拿剑,还得执笔。
她原本只是想得到个随军蹭饭的名额,没想到皇帝还提前给她定了职务,这怎么能说不是惊喜?!
“因为你屡建奇功,朕也不能不提拔提拔你这个巾帼英才。”皇帝微笑说。
戚缭缭跪地叩首:“臣一定好好当差,绝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满天下能在天子面前自称臣的女子并不多,本朝好多年都没有出现过了。”皇帝挑眉说,“还有你那几个拥趸,你也可以带过去。”
戚缭缭忍不住喜意:“谢皇上栽培!臣——臣一定争取为国立下更多功劳!”
皇帝由着她乐了会儿,忽然又敛色道:“朕已经见识过你的机智,那么接下来你告诉朕,朕能够相信你吗?”
戚缭缭微顿。接而道:“皇上若有吩咐,臣绝对誓死效忠。”
皇帝盯着她看了会儿,慢吞吞抿茶半口,看看左右。
等太监退下了,他才又招手让她上前来,深深望着她说道:“朕让你当这个营前令,固然是对你的肯定和嘉奖。
“但除此之外,是因为还有道密旨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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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密旨之秘
戚缭缭心口微提,抬起头来。
皇帝倒是没再卖关子,接而自怀里拿出方叠得十分齐整的白绫帕,展开在她面前:“你此去征战乌剌,暗中须得替朕查查这帕子上的东西。”
听到只是找东西,她提起的心方才放下。
于是看这帕子,只见上头只画着只环形的牌子又或者是玉佩的纹样,整个画面有七成是个凹凸不平的复杂纹路,而剩下的两成则是只浮雕的狼头。
画工很好,因此即便拿着是拓下来的纹样,那狼头看上去也透着几分暴戾凶猛之气。
“你拿着这个,脑子里仔细记住它所有的细节特征,随军在关内外打探,尤其是乌剌那边,但凡看到任何物件上有这狼头的图案,都可以盖上你营前令的印戳让信使直接传给朕。”皇帝说着,又略略直了直腰,“事情办好了,回来朕再提拔你。”
戚缭缭仔细看了几遍,问道:“只打探这件东西本身,还是与之有关的人和事?”
皇帝对着门口凝眉了会儿,最后说:“但凡是跟它相关的,都来禀朕。
“但是你不能走漏消息。如果走漏了消息,你很可能会有危险。若是因此坏了事,朕可不会心疼你。”
戚缭缭敛神,又道:“这个保密的对象,也包括王爷吗?”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为什么不直接交给燕棠?
皇帝望着门口深思半晌,微微点头道:“不告诉他最好,这样对你行事有好处。”
戚缭缭不太能理解。
她忍不住想说她并不想瞒着燕棠,可是再想想,她如今是以臣子的身份在接受皇帝下的密旨,不是以燕棠妻子的身份,也就把话咽了回去。
想了半晌,最后她道:“臣能问问,这个狼头需要在关内外查找,是有什么特定含义吗?”
“等你找到了,朕再告诉你。”皇帝合了杯子,“下去吧。记住朕的话,无论在哪里看到,都第一时间来告诉朕。还有就是小心为上。”
戚缭缭记下了。
长寿宫里沈氏一面伴着贵人们说话,一面也关注着偏殿。
久不见她出来,她也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皇帝找她说这么久是责罚她什么了,还是刁难她了?这么想着之前因着她捉住了赵胤的喜悦又一扫而空。
“戚姑娘来了。”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太监进来禀道。
她扭头见着戚缭缭神色如常方为安了心,也耐不住久坐,拉着她规规矩矩地行完礼告退,一路到了承天门内登了轿子才问起她何以去这么久来?
戚缭缭自是省去了密旨那段,而把皇帝赏了军职给她的消息说了,又拿了圣旨给她看。
沈氏喜出望外,连道了几声乖乖!
回到府里就免不了合府轰动了。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营前令,但是这可是皇上钦封的,而且关键是本朝有军职的女子并不多,从开朝至今朝中的女将军一只手掌都数得过来!而且从上一位女将到如今,也有好些年了,这是多么难得的殊荣!
沈氏她们几个等这高兴劲儿缓了点儿,又细声细语地拉着戚缭缭说起话来。
沈氏近来格外地容易伤感,虽然小妹就嫁在隔壁,可对她来说出了门槛就是远方,所以越发珍惜她还在跟前的日子。
戚缭缭非常明白她的心情,但凡人在府里,总尽量地陪在她们身边,但是眼下她却着实也集中不起精神来。
好在靖宁侯他们回来立马话题就岔开了,加上正好又有女客来访,她便就也顺势出了正院。
回到自己院里,在一树木香下站定,又掏出怀里帕子来看了看。
她万万没想到皇帝在封她军职的同时还有道这样的密旨交给她,虽然不是什么事关军政的大机密,可这狼头看起来也绝非等闲之物。
但她想了很久,也没看出来这图样究竟在哪里见过。
皇帝的东西她没见过也是正常,可前世她活到了七年之后,为什么也没有听说过有关于它的任何传闻?而且皇帝为什么要交给她去打探而不是交给他向来信任的燕棠?
她很容易就又回想起了之前还夹在心里的有关皇帝的秘密。
二十年前,皇帝曾在围场不明不白地杀死过许潜呢!
眼下这帕子上的狼头直指乌剌,这意思是,除去许潜,皇帝还有秘密是指向乌剌的么?
这狼头代表的究竟又是什么……
戚缭缭被钦封了军职的消息轰动了整个泰康坊。
燕棠回坊后直接到了戚家,拿着圣旨看了又看,心底的喜悦毫无保留地透过眼睛嘴角溢到了脸上。
一会儿萧谨也受有事抽不开身来不了的戚如烟嘱托过来给小姨子贺喜了,靖宁侯留了他和燕棠下来用饭,还让人挖了埋了很久的桂花酒出来助兴。
戚子煜全程就一副“你们就当我已经死了你们不用管我你们高兴就好”的表情陪着坐了半宿。
还是戚子赫他们转变得快,几乎是一日之间就倒戈接受了现实。
就连永远都坚定地围绕在戚子煜身边,并坚定拥护支持戚子煜的戚子卿,也在跟燕棠敬酒时自如地微笑执起晚辈礼。
戚子煜简直没眼看他们……
翌日大清早的邢炙程淮之他们出门时又拐道进府来道贺。
后来苏沛英也来了,几个人甚夸张地冲她鞠躬行礼称将军,她虽然知道是抬举,但是也让她笑得合不拢嘴。
程敏之他们要上学,来不及来“参见”,早让小厮过来传话说让她等他们放学。
满朝廷地开始进入清查备战时期,又划出了专门的地界作为番坊,街上的百姓及番人便得轮番接受盘查。
不光如此,几大城门也增强了防守,中军都督府轮番调派各屯营的人马协助,因此包括燕棠在内的年轻勋贵们也俱都带着身边精兵忙碌起来。
戚子煜日日神情严肃,程淮之他们也都很理解,毕竟换谁要管自己一块儿光屁股蛋长大的兄弟改口叫姑父,且还是亲姑父,这心情都不会怎么好受。
燕棠因前目前心情泡在蜜罐里,也慈悲为怀,暂且放过他。
因此各自当差,倒也无话。
第347章 就等你了
全城都开始搜捕的时候,孟恩正藏身在鞑靼人开办的酒肆里。
赵胤的失败令他也陷入困局,且情势比起他想象中还要恶劣。
他不是没有设想过赵胤会失败,但没有想过会败得这样轰动。
他本以为,赵胤不管怎么样也会是先被收监再寻找证据审讯,哪料到他竟是直接被逮到证据被收监,这败得也太出乎意料了些,关键是他还因此损失了四名精干武士!
眼下全城封境,他即便是有通碟,那么也很难不被疑心。
只不过好在那几个皆是死士,他倒是不怕他们会走漏风声,且中原少人见过他,他也不怎么露面,一时倒也无虞。
然而赵胤又是否靠得住?即便是目前他会抵抗,终究也扛不了多久。
这究竟令得他变被动了。
而他刚稳住才两日,朝中突然就颁布了新政,下旨让整个大殷的人清查境内所有番人。
身份不明的或羁押或驱逐,有关碟的来路正的则须得搬入朝廷新设立的番坊,一律不得随意走动,所有番人都只能在番坊里经营与生活。
于是这几日酒肆也有些兵荒马乱。
“将军,咱们出关吧?”
他站在窗户内望着底下正在打点行装的掌柜的时候,武士再一次地过来请示。
出关?他何尝不想出关,赵胤抓到后,大殷便无须再有任何忌惮,他知道,这仗是必须得打起来了。
虽然说从孙仁出事起他就做了两手准备,但他确实没想到赵胤这次会栽得这么狠。
如今全京师都在传言那个姓戚的女孩儿当居首功,她真的有那么神吗?
他眯着的双眼里透着迷惑。
这女孩的名字他不陌生了,自巴图回国那时他已听过。
后来围场消息传来,他也有所耳闻。
再后来靖宁侯世子去寻梁永琛算账,同时去到的还有燕棠萧珩,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萧珩与燕棠同时看上了这个姑娘。
而他才刚觉得这是有利于它行事的一个极好的契机……
“将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武士又在催促。
他站直身,再对着楼下慌乱的人们沉吟了一会儿,咬了咬牙关说道:“留几个人跟去番坊掌握情况,其余人准备随我撤!”
他原是冲燕棠来的,此番无功而返,也属无奈。
……
戚缭缭把皇帝给的帕子藏在了夹璧里。
一个昼夜的工夫,她已经把它的模样记得清清楚楚,跟直接画在她脑子里没有太多区别了。
晌午放了学,程敏之他们过来又是一番热闹,几个人争相瞻仰她手里圣旨,完了又蔫头耷脑的一个个,遗憾着她的事情是解决了,可他们几个还没着落呢。
戚缭缭就笑眯眯地把皇帝有让他们都跟着去的口谕说了,然后道:“这功也不是我一个人立的,当然要赏就大家一块儿赏!”
闻言的几个人高兴得险些把她给抛起来!
“就知道跟着你不会有错!”邢烁激动地作着陈词。
等到这股高兴劲儿按下,及笄的日子也就在众人企盼下到来了。
因为连着文定礼,因此章程又显得格外繁琐一些。
苏慎慈很荣幸地在及笄礼上担任乐者,礼毕后又须与邢小薇及程家姐妹帮着招待各府年轻女宾,因此早早地到了戚家。
她很高兴自己送的喜服终于很快就能看到戚缭缭穿上身了,一面在房里帮着盘点各种衣料,一面听邢小薇道:“原本以为最先出嫁的应该是我两位姐姐,没想到居然是才及笄的缭缭,你可是占了我们所有人的先了。”
她闻言便笑道:“小薇你也快加油,争取早日给缭缭做侄媳妇儿。”
戚缭缭看着镜子里的她们也笑起来。
“嗨,你就别提了。”邢小薇叹道,“戚三哥现在见着我就躲,我都快半个月没见着他了。”
“要不就换个人试试呗!”戚缭缭热心地说。“我还有很多个侄儿。”
“得了吧。子煜太霸道,子赫都没收心,子昂就差没掉进钱眼儿里,子湛爱他的锅勺绝对比爱他将来媳妇儿多。
“子泯一门心思帮你跑腿,子渝还抱着奶罐子,除了三哥,压根就没一个合适!”邢小薇顺嘴一溜儿点评完。
大伙都笑起来。
靖宁侯特意提前跟衙门里告了假。
朝阳洒下来的时候,戚家人已经里三圈外三圈。
及笄礼上戚缭缭轻车熟路,全程顺利无比。她梳了髻,又插了珠钗,着了很端庄的长裙,看呆了一众人。
戚如烟看到礼成时忍不住感慨,毕竟这些年都以为她也许活不到及笄。
有疾病的人就是这样吧,对关爱她的人来说,人生能活过一段便算一段。
谁又能想到,她不光活蹦乱跳地还存在着,而且还寻到了一门这么好的姻缘呢?
隔壁不断地传来动静的时候,燕棠也已经穿戴完毕。
叶太妃嘱咐他:“有什么事情请教你程伯父程伯母便是了,他们都会帮你打点好的,礼单以及该备的随礼什么的我都交了给知敏,她也会跟黎容同去的。”
知敏姓易,是黎容的娘子。
听到这一声,她便已经笑着上前来施礼了:“恭喜王爷。”
燕棠点点头,称了谢:“有劳你了。”
黎家也是官户,不过近几代人丁少,又都只在王府任属官罢了。严格来说黎家娘子在外还是颇受邻里尊敬的。
“王爷,银月牵过来了。”
侍卫们今日也格外高兴,虽然说王爷和戚姑娘在一起的时候有时候也腻歪得招人烦,但跟让他们王爷一个人孤零零的屋里呆着比起来,他们又还是更乐意让他有个人可以腻歪腻歪。
燕棠走出门口,便见那匹银白色的汗血马衬着边缘镶银的马鞍亭亭玉立立在太阳底下。
看到屋里出来的这大批的人,马儿慵懒得扭头瞅了他们一眼,又优雅地将下颌停在一个完美的高度上。
“王爷呢?怎么还没过来?!”
这时候吴国公大步地跨进门来了,急性子的他边走边嚷嚷,看到燕棠正在院子里站着,又连忙催促:“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赶紧的!那边礼都完成了,就等你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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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 不认识我?
吴国公话刚说完,外头又大步进来邢炙程淮之,也是一个劲地催起来。
戚家这边已经很热闹了。
礼成之后接下来各人就开始上前道贺,各人的礼物都皆罢了,戚如烟递来的老太妃托人转赠的一张防身软甲却令她十分惊喜。
东西是特殊的金属丝制成,轻便贴身,虽不说刀枪不入,但起码是别想几下就能捅死人。
“本是一对的,知道你喜欢,老太妃拆了一只给你,另一只给缦姐儿!”戚如烟特意提醒她说。
她这位婆婆人品胸襟可真是没话说,这么多年里并不计较她的火爆性子也罢了,关键是知道她疼这妹妹,便对她也跟着看重起来。
“那改日我得专门去王府叩谢她老人家才行!”戚缭缭抱住她亲姐。
戚如烟嫌弃她嘴上才擦过的胭脂,头一撇,把她给拍开了。
长姐和三位亲哥嫂都没有什么特别好说的,家人嘛,哪里那么多讲究?
就是首饰头面,但是戚缭缭也知道,沈氏她们已经商量着在往她的嫁妆单子里塞东西了。
但所有人翘首以盼的还是今儿的另一位。
燕棠与吴国公到达皇帝戚家门下时,院里院外的注意力全几乎全都转移到这边来了。
“好漂亮的宝马!”
“王爷好大的手笔!”
“王爷今日好俊美!”
戚缭缭耳朵里刚刚充斥着这样激动的惊叹,苏慎慈就怂恿起她来:“咱们去前面看看!”
今日所有小伙伴里,最替戚缭缭高兴的应该就数她了吧?
她自己也难以表述这种心情,明明她和戚缭缭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而且在苏沛英办小宴之前她们关系真的一般般。
可自从那次之后,她仿佛时刻都能从她身上感受到毫无隔阂的至亲一般的熟悉感。
而且这种感觉还并不是虚无的,她无数次的相帮,同时处处以维护他们利益的情况下替他们谋划,说起来,再亲的亲人,其实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和燕棠一个是她的知己至交,一个是她的发小,他们两情相悦,这真是再让人开心不过的事情了!
“天啊!好漂亮的马!”
陪着戚缭缭到达前院,她才知道大家先前的惊叹一半是冲着院子里的汗血马来。
燕棠和吴国公他们刚刚好进门,人群里空地上站着那匹白到闪光的大白马,雍容地立在人前。
像是什么呢?像是月圆的夜里自天而泄地的一滩白月光,灵动而又那么轻易就捕获着人眼!
“随云你这是?”
与靖宁侯一道出来迎接的萧谨算是会宠妻的,见到这个也是不由愣了愣。
“给缭缭的及笄礼。”燕棠颌首说。
戚子煜双手叉腰站在人群后,也不能不承认这及笄礼送的够份量。
但他扭头看看被姑娘们簇拥着走出来的戚缭缭,心里又暗诽,真是便宜了这小子。
燕棠今日不用说,自然是打扮得无与伦比的精致,而与他相对的戚缭缭呢,绣衣襦裙,梳着轻灵的发髻。
如果说素日的她是颗热力四射的小太阳,今日的她就一定是最耀眼的那朵芍药花了!
这是他守了好运么多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没了命的小姑姑啊!
“还愣着干什么?去看看你的马呀!”
那边厢传来姑娘们催促着她去收礼的声音。
他百无聊赖,自人群后走开,到了院左大芙蓉树下的石凳上坐下了。
周围四面全都是欢喜祝福的声音,他心里酸酸暖暖的,又高兴又不高兴。
“哎,你慢点儿!仔细磕着!”
正坐着,前面忽小跑着冲过来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咯咯咯地笑着直冲向他。
他后面还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身粉紫的轻纱衣裙,随着她焦急小跑的姿态,衣袂也飞起来,像一朵彩云。
长发乌黑乌黑的,像大狼毫在白纸上潇洒地甩出的一片墨。
戚子煜顺手就捉住熊孩子的胳膊,他跑不了了,扁扁嘴委屈地扭头看向那少女。
“哎呀,你看你!——多谢您啦!”少女箭步到了跟前,轻吁着数落那孩子,又颌首跟戚子煜致谢。
戚子煜笑了下,松开手,顺口道:“你弟弟?”
“哪里?这是我小叔父!”
少女像是早就见惯了这样的问话,一面捉着男孩儿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下来,一面云淡风轻地捋着自己跑乱了的美美的发梢,然后接过身后丫鬟手里的帕子给男孩擦汗。
“叔父?”戚子煜讶了讶,“亲的?”
“跟我父亲同父同母的那种。”少女笑眯眯看着他。
戚子煜完全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嘴巴,他还以为全京师的官户里就他戚子煜一个人有这么奇葩,啊不,幸福的家庭,让他一个当侄子给小姑姑操足了当爹的心,没想到他居然还能碰到一个跟他一样要追着比自己还小好多岁的长辈四处跑的人!
他再度审视了他们叔侄一眼,只见她熟练地给男孩儿擦了额上的汗,又顺手拿帕子塞到他衣服里把他背上的汗给擦了。
完了正好有丫鬟倒茶来,她就接了茶小心地喂给了男孩儿。男孩儿在她手下倒也听话,虽然手脚不停,却也没挣扎。
“带着他跑挺累人的吧?今儿这么多人,怎么没有奶娘跟着?”戚子煜忍不住帮她把临时搁在石桌上的扇子递了过去。
“可不是快把我给累惨了。”少女吐气,“男孩儿皮,哪里坐得住?奶娘身子胖,跟不上,我祖父母有心无力,我父亲和几个叔叔姑姑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丫鬟更是拿他没办法。
“我就不同了,他不听话,抓起来就揍!”
她边说边捋了下男孩儿的额发。
戚子煜觉得这话很中下怀:“你说的很对!小孩子虽然都淘气,但是淘归淘,不能淘过头了。
“我小姑姑那会儿就是,成天在外头野得都不肯着家。我手重,倒是不舍得打她,不过骂起来我可一点不留情面。”
“‘小姑姑’?”少女抬头,“你,你是戚世子?”
戚子煜顿住:“你不认识我?”
第349章 很留意我
少女凝眉想了下,再看了看他,摇摇头道:“我进京不久,从前没有见过世子。不过现在我认出来了!你就是帮你姑姑去拆了梁家宅子的戚子煜。”
“不止梁家,拆过好几家呢!”
戚子煜闲适地将两肘搭在身后木栏上。
不过他又有些纳闷。
今日来道贺的都不会是跟戚家没交情的,怎么说两家都得有过几番往来,他不认识女客这正常,但他以为能来到贺的至少该认识他这个主人——说了半天原来人家根本没把他当成主人在待客。
他问:“那你是哪家的小姐?”
“我父亲姓蓝,是朝廷的定国将军。”
戚子煜想了想,忽愕然道:“年后才从辽东调过来定国将军蓝钟离是你什么人?”
“那是家父。”
戚子煜释然了。年后跟徐坤那批同进京的蓝家如今就在靖宁侯府辖下的屯营任总兵,这么说来蓝家过来道贺就太正常了。
面前这少女想不到是蓝钟离的女儿,不不,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蓝钟离居然也有个比他小好几十岁的弟弟!
“明仙,我要吃点心。”
正说着,男孩儿扯着少女袖子指了指远处点心台上的盘子。
戚子煜扭头跟丫鬟说:“拿几盘小公子爱吃的点心过来。”又跟少女道:“你叫明仙?”
……
靖宁侯围着马儿看了半圈,心里早已经美滋滋,连忙招呼着众人入内,一面又招呼人来把马儿先牵到树下拴起来。
他就偏不拴到马厩里去,眼下正好人齐,就让大伙儿都来看看!
奶奶的,当初一个个背地里都说他妹子不招人喜欢,现在就让他们都好好看看他妹子到底有没有人喜欢!流出来的口水淹不死你们!
戚缭缭哪里想到燕棠会给备下这么一份重礼,一双眼睛早就看不见其它了。
他们这一进了前厅,她立刻就小跑着到了马前,围着马鬃左看右看起来!
“阿棠这回可真是很有心了,早大半个月前他就准备好了呢!当时可把我给羡慕死了。”苏慎慈说。
漂亮的宝马谁不爱呀,尤其还是这么难得的马,关键是,燕棠自己也有一匹汗血马,这是什么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么久了,我怎么不知道?”戚缭缭兴奋地躬下身子冲着马儿眨眼睛。
马儿瞥了她一眼,继续淡定地望着地下。
“姑娘,王爷让小的来告诉,马儿他给起了名字,叫银月,你听着要是不喜欢,就另取一个。”这时候魏真又屁颠屁颠地过来说。
戚缭缭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摸了摸马脑袋,说道:“那就叫银月吧。”他的马叫赤霓呢。连个马的名字都要配对,这人还真是幼稚!
“啊啊啊啊我也要让我大哥给我买匹好马!赶明明儿咱们就去吉山营骑马!那里山坡够大!”
邢小薇激动得不能自已。
银月冲她掀了掀眼,甩了下尾巴。
正叽叽喳喳地说着,程敏之他们几个也来了,围着马儿又是疯狂地闹腾了一阵。
戚缭缭因着早上戚如烟捏着她耳垂嘱咐过今儿无论如何要淑女些,便只好不与他们闹,与姑娘们几个先进院里去了。
才刚走到垂花门下,身后忽然就传来家丁的唱喏:“宣武将军徐坤偕夫人到贺!”
戚缭缭骤然停步,扭头一看,只见门下徐坤与夫人刚刚好跨进门。
多日不见,徐坤与上回在姚氏处相比别无两样,严谨而沉默,徐夫人也依然故我的美丽惊人。
即使她今日并未打扮得多么华丽,但是那天生的五官也很容易让人注目。
戚缭缭没料到她会来,前来迎客的靳氏相伴着她到了跟前时她才醒神施礼:“夫人好。”
“戚姑娘。”徐夫人微微扬唇,颌了颌首。
苏慎慈因着上次承蒙她出身相助及时救了苏士斟,也上前见礼:“夫人。”
不管她是多么恨不能苏士斟能以死偿命,可是说到底徐夫人还是帮了他们,这点礼数她不能不懂。
徐夫人也就地与她们寒暄了两句。末了靳氏就道:“女眷们都在海棠厅,咱们过去坐。”又笑着招呼道:“缭缭你也进去陪陪姑娘们。”
戚缭缭答应着,随后也去往园子。
今日来的不算特别多,都是戚家的亲友。
苏慎慈因着要帮忙,今日与邢小薇她们全程伴着戚缭缭在园子里。
苏慎云也来了,远远地见着她们花团锦簇欢声笑语地,说不出的落寞。
她本也是不想来的,可又想着如今她真是爹不亲娘不在了,若是还连这点面子情都不维持着,来日她在这泰康坊怕是就要更难混了,总不能把自己的路给堵死。
苏慎慈知道她心里恨着戚缭缭,怕她出夭蛾子,暗地里着绿痕仔细地盯着,倒也不怕她作妖。
上回戚缭缭提醒她或许想对萧珩动什么心思,但是今日萧珩又没来,今日这样的宴会,除了本坊的戚家亲近的亲友中外,年轻男子也来得少,她只要不存着闹笑话的心思,她也不想理会她了。
左右等到她出了嫁,按她的意思给她寻门门当户对的婚事也就罢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有些郁闷。
她虽然不怕苏慎云玩花样,但她成天在面前晃悠着也挺让人恶心的。
关键是看她现在好端端地呆在苏家做二小姐,从前那些事都不用再做追究了,怎么看都透着不公平。
照她的脾气,她是该一把把她给摁得没有任何活路才算解气的!
但无缘无故跑去针对,那就是她的不对了,不光是苏沛英不会准,她也觉得没劲。
她立在茶水台前叹了口气,准备给自己沏杯茶。
一只杯子递过来,八分满的一杯毛尖。
她抬头看去,邢炙把手又伸了伸:“我还没喝的,干净。”
她心头微漾,转过身来,背抵着桌子看着他:“炙大哥怎么跑小花园来了?今儿这里可都是姑娘家。”
邢炙道:“我来找子煜。”
“子煜也不在这里。”
邢炙睨她:“那他在哪里?”
苏慎慈扬唇望着头顶绿叶:“我不知道哎。”
“你怎么会不知道,不是经常跟他在一起吗?”邢炙垂眼看着茶水里的倒影。
“是吗?”苏慎慈歪头看着他笑:“没想到炙大哥这么留意我……和子煜。”
邢炙看着她,也笑了下。
第350章 这女将军
戚缭缭进园子转了半圈,才发现今儿来的不止是徐坤夫妇,年初调回京来的几个武将几乎都携眷来了。
别的人她都熟,独这几个未见过。
她没见过,别人自然也没怎么见过,她这主人就少不得要多陪陪了。
晚饭后看戏的看戏,唠磕的唠磕,燕棠今日出了个大风头,夜里少不得被戚子煜他们几个逮住不放。
苏慎慈体力不如邢小薇她们,坐着看了出戏便就先回来,回到家里却发现苏沛英竟然也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里抄经在。
她不由道:“坊间这么热闹,哥哥怎么也回来了?还以为你跟淮大哥他们一起去闹阿棠了呢。”
垂头写字的苏沛英没吭声,直到写完了剩下两行才道:“我晌午多喝了几杯,晚上就不跟他们闹了。”
“你酒量可比阿棠好多了,至于多喝了几杯就缺席扫兴?”苏慎慈狐疑地说。
“那还能如何?”他打量着自己写的字,“喝酒也得看心情。”
“你心情不好?”
他往纸面上吹了口气,半日道:“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想成家了。”
苏慎慈:“……”
闹腾了这一日,戚缭缭回到房里就把钗环给卸了。
刚坐上榻,红缨就捧了只华光四溢的镯子走进来。
“姑娘又收到好礼了,快看看这镯子!”
镯子是赤金镯子,刻的是缠枝牡丹,宽面,份量很是不轻。
但这东西在戚缭缭眼里也算不上很特别,遂道:“我库房里还有成堆的吧?”
“不是啊姑娘,这不是寻常镯子,里面有机关,可以能藏暗器的。”红缨说着,把盘子放下,接过镯子按了下上面一片突出的牡丹花瓣。
接而只见伴随着一阵短促的轻啸声,几道寒光噗噗地射向了对面墙壁,一寸来长的几支小铁箭,居然没入墙中只剩下尾部的短穗。
戚缭缭惊奇地走过去,接过这镯子看起来。
这一看就发现这做工果然精巧,面上做得十分隐蔽,根本就瞧不出它内里还有乾坤。
“谁这么有心?”她高兴了。
“是下面一个低阶军官送的。侯爷和夫人本是不收的,但是看过之后,觉得给姑娘用着挺好的,就说让姑娘看看,若是喜欢就戴在身上防身。”
红缨说着把盒子也拿了过来。
戚缭缭看过,便就套在了腕上。对于衬手的武器,她真是来者不拒。
虽然是赤金的,但是因为戚缭缭并不喜欢多佩别的首饰,因此反倒并不显得俗气,最多也就是第一眼感觉贵,相当贵而已。
燕棠醉得稀烂。戚子煜也没有好到哪里。其次是程淮之,因为苏沛英不在,所以最清醒的反而是邢炙。
就连戚子卿也喝得满嘴胡话了,不停地扬言要去西北把乌剌人赶去天山那头。
还摇着戚子赫的肩膀说等他功成名就,定要找个美丽的姑娘驰骋在北地大草原。
邢炙说:“小薇来了。”
戚子卿一个激灵就放开戚子赫,贴着墙根踉踉跄跄地跑了。
翌日清早,坊间走出一群眼圈有锅底那么黑的一群少年将军来。
唯独邢炙面色如旧神清气爽,如朝阳如晨露,微笑跟邻居们打着招呼。
戚子煜郁闷得只差没弯腰捡石子甩他了。
及了笄的戚缭缭像往常一样早起读书练功,然后也开始计划往屯营里去熟悉环境。
她如今已经是钦封的营前令,不管战前战时,她可都算是有正职务的人。
程敏之他们因着这个消息接连兴奋了很多天,甚至已经不由自主地调整起自己的言行举止,时刻以即将走马上任的出征士兵自居。
趁着他们去上课的当口,戚缭缭正好就去兵部领牌子。
沈氏让她去找大哥,可靖宁侯不在衙门,还好戚南风在,听说是去兵部报到领牌子的,非常欢喜且自告奋勇地领着她去了。
到了兵部,侍郎左晟笑呵呵地打招呼。
说起来意,戚南风甚随意地嗨了一声:“前儿这不是立了功嘛,皇上赏了她个营前令,小姑娘家家懂得什么军务?不过是有赖皇上栽培罢了。
“——哎,见了侍郎大人怎么还不过来行礼?”他冲戚缭缭扬扬下巴。
戚缭缭就上前行起礼来了。
左晟且惊且喜:“那真是恭喜贺喜了!我朝已快有一二十年军中没入过女将了,令妹这是人材呀!
“皇上慧眼识英才,是戚家之喜,也是朝廷之喜!”
左晟跟靖宁侯也是熟到可以相互之间损来损去的关系,但是戚缭缭也还是觉得这左大人马屁拍得够可以。
别说旁边别的官员听得频频侧目,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几分那么不自在来。
一道把程敏之他们的牌子全都领了,也懒得再配合戚南风吹牛,自行先走了。
回到坊间大伙刚好放学,听戚子湛说她今日去兵部报到并且正式上任,放了学后个个都不约而同往戚家来。
几个人激动地拿着她的牌子传看,看完会儿之后程敏之最先反应过来:“从今儿开始咱们是不是就得去屯营上任了?”
“按理说是这么着。”戚缭缭靠进太师椅,拿起程敏之的折扇扇起来:“但是我还没想好去哪个屯营。”
“当然是去咱们家辖下的通山营!通山营是骑兵营,而且现在任着总兵的还是从西北调回来的将领,将来肯定是要去打仗的!”程淮之拍着胸脯说。
“没错,通山营好,我也听我大哥说过了。”邢烁附和,“就是不知道你爹肯不肯?”
“让他回去说说呗!”邢小薇说道。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了一会儿,又说到了去屯营遛马的事上。
这日下晌,戚缭缭便就骑着银月,带着他们前往戚家屯营里去了。
从现在开始,学堂里她不必去了,黄隽那里也实在没有什么可教她的了,剩下时间便就是勤加练武并且常跑屯营尽快熟悉军务——
虽然她这个营前令涉及的军务实在也乏善可陈。她明白,她主要的任务大约还是替皇帝寻找那个狼头图腾。
但不管怎么说,皇帝给她的这个军职,令她人生开始变得开阔起来。
第351章 他回来了?
纵然她不过是仗着前世里的先机而活得如此肆意畅然,可是她并没有忘记进取,她一直在努力变成更强大的自己。
所以,她相信这八年的先机被她耗用完之后,她依然会有足够的底气迎接未来的所有变故。
这种宽阔得看不到边际的日子,跟前世里那种绝望得看不到头的日子相比,赫然有着天壤之别。
燕棠回来后也知道这件事,替她高兴,晚饭让她到王府来吃。
“其实我还想带上黄隽,可惜当时我给忘了。也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她遗憾地说。
“为什么要带上他?”燕棠把要夹给她的鱼肚肉又收了回来。
“因为他对北地很熟啊,而且我跟他有默契。”她眨巴了两下眼。
燕棠拉下脸:“你可别瞅着我,我可没有办法。”
戚缭缭笑眯眯,低头扒饭。
虽然都知道打仗是势在必行,辽东西北一线都已经蓄势待发,朝廷又雷雳风行在城外设了番坊,雁门关也已经在查两地通商,五军营更不用说了,各路兵马都已经造册完毕。
兵部听说也已经在筹谋方案了,但是毕竟还没有到立刻就要整军出发的地步,除了他们这些接触到核心消息的人,外头并不知情,她也还不是那么着急。
她及笄那日黄隽也来了,后来听说她入了屯营之后又来拜访过一回。
听说她要让他跟着去边关,不由有些激动:“能成么?我能去么?我若能去,便带你去吃北地最好吃的羊肉!”
为了这碗羊肉,戚缭缭觉得到时也得再跟燕棠磨一磨。
行完文定礼后,两家往来明显又更密切了些。
沈氏看到戚缭缭有了好归宿,落下了心头大石。也有了心情邀请女眷登门吃茶。
这当中自然以将领府上的妻眷居多。
戚缭缭有两回看到徐夫人也在座,想了想,私下里就问沈氏:“大嫂知不知徐夫人的底细?”
“什么底细?”沈氏抿着参汤,“人家就是个内宅妇人,能有什么底细?”
沈氏对她印象还不错,这位徐夫人虽然不是个活跃人,但也不是那等冷冰冰不好接近的。
她话不多,但言语里听得出进退,举止上也很合规矩,再者她跟徐坤感情好,这就让她多出不少好感来。
沈氏对于夫妻不睦的家庭私下里一向是有些疏慢的。
戚缭缭一听就知道她还压根不知道徐夫人的往事。便就一五一十把她的那段跟她说了。
沈氏果然震惊:“她居然有这样的遭遇?”到底也是见过风浪的侯门夫人,默然了片刻,她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戚缭缭这便又将围场上捉孙仁之前的那段跟她说了。
她凝眉想了会儿,说道:“原来是这样。”
戚缭缭说出来这些倒不是让她对徐夫人产生偏见的,闻言便又说:“除去这段,其余她倒是没有什么不妥的。
“我告诉大嫂不过是让你能多了解了解她,你也不必因此疏远她。”
她依旧认为只要徐夫人没有什么恶迹,那么她自身的遭遇并不能作为被轻视的理由。
“知道了。”沈氏轻嗔她,“没想到你在外头干的事情还不少。以后可更该让人头疼了,阿棠也不拘着你,我看你还不得蹦哒上天去。”
戚缭缭抱住她胳膊腻了腻。
……
沈氏与徐夫人照常来往,如同压根不知道这些事情。
四煞因为正式有了职务,更加比从前团结。邢小薇和苏慎慈她们也依然一有空就跟他们混,少年人的日子过得充实又快乐。
临近四月,天气逐日热起来,这日戚缭缭午睡起来,骑着她的银月去屯营跟程敏之他们会合。
半路在凉粉摊子面前停下来,身旁食客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忽然就试探着出了声:“戚姑娘?”
戚缭缭扭头,看到这人也是微微愣住:“孙公公?”
孙彭微微一笑,颌首道:“是我。姑娘换了装扮,险些让人认不出来了。”
戚缭缭略为失语,去年巴图那事过后,孙彭被皇帝发配去了督造皇陵,后来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
她打量起他来,只见他一身八成新的家常锦袍,身子挺拔,面带微笑,浑身上下简单精致,一看就知道还是当初的那个讲究人。
便道:“公公如今在哪里高就?”
“在将作监。”孙彭道,“前些日子楚王奉旨去皇陵巡视,后来蒙他周旋,皇上开恩,放我回来了。”
萧珩?戚缭缭想起倒是有很久没见这个人了。
又想起之前对她怀着企图,而她及笄的时候他却居然连面都没露,这家伙还真是无利不起早。
她点点头道:“那很好,恭喜公公了。许姑娘也很惦记公公,常常念叨你的。”
孙彭点头:“我听灵莺说姑娘常去看她。”又深深道:“多谢姑娘。”
戚缭缭不敢承谢。
其实她自后来总共也才去看过许灵莺几次。有一次还是为着打听徐夫人而去的。
即便去了也不曾做什么,不过就是陪她坐坐,唠唠磕什么的。反正许灵莺也不缺钱,能做的很有限。
当初孙彭这事她还是有着一点自己的态度的,孙彭受巴图威胁,这世里虽未成,但那是因为她从中干扰了。
如果没干扰,那他依然还是会为情而误国。但抛去大局来看,她对他们俩个人皆没有什么别的看法。
而眼下皇帝又将他放在了与军政无关的将作监,自然也不必担心他再犯什么错。
“公公要这么说我就惭愧了。”她道。
孙彭也没有就此接话,而是道:“前几日正好听说姑娘要大婚了,将作监几个工匠正在承办姑娘的嫁妆制造。还未来得及恭喜姑娘。”
戚缭缭忽然了悟,将作监那么忙,为何先还不肯答应,后来又还能腾出几个人手帮忙,想来定是孙彭赏面作了主张。
便也连忙称谢:“多亏公公帮忙,不然还真是怕赶不及了。”
孙彭微笑道:“我出来给灵莺买点吃的,她已经搬到我府里来了,姑娘有空,过来喝茶。”
戚缭缭略顿:“那您府里两位如夫人……”
“她们各有去处了。”孙彭倒也并没有回避。
戚缭缭闻言,点了点头。
第352章 认错王了
戚缭缭不知道萧珩何以会替孙彭在皇帝面前求情,他们之间并不太可能建有什么交集。
但是孙彭回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因为基于当年许潜的死,至今还有疑团在她心里。
不说别的,皇帝交给她查的那个东西,一定是他的秘密,而许潜的死因也是秘密,她觉得这之中是有东西可挖掘的。
但是她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去触碰这些,即便是她帮皇帝查到了下落,也未必就会揭开这真相。
于是究竟能不能得知,只能随缘了。
戚缭缭直去屯营,孙彭拎着一撂纸包到府,迎面便见到萧珩负手立在前院里太湖石前等待。
“公公去的时间不短。买什么好吃的了?”看到他进来,萧珩扬唇。
“姑娘家挑嘴儿,凑齐这几样可让我跑了几条街。正巧又遇到了靖宁侯府的戚姑娘,就站着说了会儿话。让王爷久等了。”孙彭笑着摇头,将手里物事交给下人,然后道:“天热,咱们敞轩里坐去。”
“遇见谁?”萧珩转过身来。
孙彭扬眉:“泰康坊的戚姑娘,她待灵莺颇好的。”
萧珩望着他,长久后才扬唇移开目光,笑了一笑。
靖宁侯和燕棠他们对于孙彭已经回来,并且入了将作监的事情居然都已经知道了。
“我不光知道,而且他让许姑娘搬府的时候我还让丘陵派了几个人过去搭了把手。”
燕棠给她看兵书,一面说:“没告诉你不是故意不告诉你,而是你当初不喜欢人家,说人家纳妾,对许灵莺不真诚。我觉得就是说了你也未必想听。”
戚缭缭笑道:“这么说来我还应该喜欢他?”
燕棠略顿,起了身道:“我的袍子呢?”
戚缭缭翻着书页头也没回:“珠帘后架子上挂着呢。”
说完她忽然又扭头:“你怎么连衣裳放在哪里都要问我?这可是你的房间!”
“我房间不也是你房间。”燕棠边说边把衣裳换了,然后精精致致地走过来:“我得出门了。
“你刚才一说孙彭我想起来,过两日陈国公府太夫人做寿,太子早上嘱我下晌去趟东宫。”
又道:“到时候你是跟我一起去还是跟子煜他们一起?”
“再说呗。”戚缭缭掐了他腰间软肉一把。
……
陈国公就是当初在围场被孙仁陷害的朝中老将,赵胤捉住了,他也算是松了口气。
整个五军营里因着他受荼毒最深,这段日子查起奸来也格外上心。
对乌剌的痛恨就更不用说了,早已经上书给皇帝,只要是打乌剌,他们合家男丁都上阵,誓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既做了这番打算,便就更要提前尽尽孝心,老夫人七十大寿,办得十分隆重。
泰康坊里自然都会去,包括杜家。
最终戚缭缭还是和沈氏她们一道过去的,陈国公父子对她印象还很深刻,尤其又加上这次她立了功,特地嘱了姑娘们过来招待她和邢小薇及程家姐妹。
苏慎慈因为要等苏沛英下衙后一起,因此不同路。
说到打仗,戚缭缭想得又未免有点多。
他们的婚期虽然不远了,但是这朝局的事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变动。
因着前世里燕棠死的不明不白,她心里始终有着些不安。
这世里世事比起前世已改变很多,如果他确实死于谋杀,那么不管在哪里,不管什么时候,想杀他的人迟早会动手。那么她就不能肯定这次出征他是凶是吉了。
如此一来就令她也不由盼望着吉期早些到来,当初说不嫁不嫁,真发展到了这地步,却已有些恨嫁。
“今天客人可真多。”
进内给太夫人贺完寿,姑娘们就自由活动了,她感慨地这么说。
“等你大婚的时候,肯定更多。”陈国公的外甥女,也是朝中官眷的宁云舒笑道。
宁家不在泰康坊住,往来肯定不如他们几家这么密切,但是子弟姑娘们之间相互开开玩笑的交情还是有的。
这京城里的贵阀低头不见抬头见,谁不认识谁?
几个人闲唠着,就顺势进了亭子里坐下来。
刚坐下,程如雅又碰碰她胳膊肘:“何家老四来了。”
戚缭缭正在反应她说的何家老四是谁,一抬头就见到安平侯府四小姐何素清跟叶淑怡走了过来。
这叶淑怡是燕棠的表妹,她当然认识,另外这个何素清她同样认识,这不就是当初险些把燕棠给叼走的小母狼嘛。
不过她不介意。
何素清最近都几乎被戚缭缭的大名给轰破了耳朵。
当初听说燕棠看上的居然是戚家那个纨绔,她就简直已不敢相信。
但也知道有缘无份,便就死了这份心。
可是死心就死心,她也不是非得嫁得燕棠,可自从戚缭缭立了功,她爹就成天在她面前动辙说戚缭缭多么了不起。
说什么将门虎女,有勇有谋,还有分寸,说的最多就是“你看看人家!”看把人家给能耐的。
眼下见着了,淡淡打了个招呼也就坐下了。
戚缭缭没觉得如何,但既然看出来对方觉得硌应,那她不在这儿呆了就是。拍拍指尖起身,说道:“我去走动走动,看看阿慈来了不曾。”
出了园子也不急着往外走,找了个人少的天井坐了下来。
刚坐下就见门前有人穿着蟒袍一闪而过,那英姿刹时就捕获了她的眼球,以为是燕棠,追到门口绕到他前面就要逮住撒个娇,手伸到半路一看,又立马烫到了似的缩了回来。
“楚王?”她愣了下。
萧珩也顿了下,然后拢手打量她:“不然你以为是哪个王?”
戚缭缭笑了笑,把路让开了。
萧珩看了眼她腕上镯子,扬眉道:“少见你戴这些金器。”
戚缭缭也看了下,抬手道:“王爷可真细心。连姑娘家戴不戴金器都知道。”
萧珩笑一下,没说什么。
垂眼略默了下,又抬起头,想说点什么,终究又还是止住了。
反倒是意外在这里得见他的戚缭缭主动问起来:“听说王爷把孙公公调回来了?”
第353章 在担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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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9n7vo????b?h?望着她,说道:“见过孙彭了?他说你跟许灵莺很熟。”
戚缭缭不置可否。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回竹缘寺,又为什么一回来之后就去了皇陵,以及顺手把孙彭也给调回来了。
他对燕棠的态度,是不是跟皇帝当年的秘密有关,她很想知道。
当然她更想知道的是,前世里燕棠到底是不是他杀的,别怪她纠结这个问题,因为到目前为止,只有他有这个嫌疑。
萧珩显然也不打算多留,他笑道:“你还欠我一顿饭,改天找你请。”
说完连容戚缭缭拒绝的时间也不曾留,抬脚走了。
戚缭缭望着他背影,站了会儿也走了。
苏慎慈跟苏沛英随吴国公夫人护国公夫人到达的时候正值戚缭缭与萧珩说话之时。
她去往院内拜过寿,找了戚缭缭一圈不见人影,最后反倒被沈氏瞧见,拉着在贵眷堆里坐了下来。
众人知道她是苏家的小姐,自然也不免关注起她。
苏家已经改天换日,苏沛英又因为颇受太子看重,夫人们少不得纷纷夸赞。
又跟沈氏侧面打听他们兄妹婚事。
沈氏笑道:“我只知沛英还未曾说媒,慈姐儿不清楚。”
不清楚就是有可能已经在说,大伙便又知趣地说起苏沛英。
“看这局势,年龄到了就还是早成亲的好。倘若开了战,只怕会耽误也未定。”安平侯夫人这样说。
“怎么,衙门里有消息了?”有女眷问起。
座中包括徐夫人在内的官眷们都抬起头来。
“我也没有确切消息,我知道的你们不也同样知道?”安平侯夫人笑睨着同伴说,“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那乌剌这么嚣张,怎么可能不打?眼下不过是看看怎么打他比较解气罢了。”
大伙倒是也知道这是正理。平日里关起国门争争斗斗的都有,这敌人都抢到自己家门口了,当然就没有还为点子“家事”计较的道理了。
一时间便都围绕着这话题说起来。
苏慎慈见所有人里只有徐夫人是不说话的,又因为她曾经帮忙救治过苏士斟,想着后来还一直没有登让致过谢,便就轻声与她攀谈起来:“夫人近来可好?”
徐夫人不知在想什么,听到后冲她笑了一下:“苏姑娘,好久不见。令尊恢复得怎么样?”
苏慎慈大致说了下苏士斟的情况,然后诚挚地说:“当日匆忙,多亏了夫人相助。”
“举手之劳而已。”徐夫人点头。
沈氏听着众人聊得投契,不免想起戚缭缭的婚期也赶在这个时候。
别说什么当初刁难燕棠不肯嫁妹子之类的话,一宗归一宗,如今六礼都快走完了,吉期都选定了,这要是半路被战事一扰,这婚期又得往后拖。
拖拖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谁不想看到家里儿女,啊不,家人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呢?
回到府里跟杨氏靳氏她们说起这事儿,靳氏就道:“只能往好处想了,倘若要真是赶不上婚期,咱们还能多留她些日子。不也好么?
“这在身边这么多年了,突然就说要出嫁,我这都还没反过神来呢。”
“你得了吧!”杨氏道:“她生下来的时候子卿才两岁,你拿着那混小子都不知如何是好,哪里有多少时间带她呀?
“这话让我来说还差不多。
“她小时候就特别爱缠着我带她上街,在坊间跟孩子们打架回来了就往我屋里拱。”
“怎么就没带过呢?”靳氏直起腰:“她小时候午歇都是跟子卿一块儿在我东厢房里的炕上歇的,说特别喜欢我房间里的花香。
“前后都两三年时间呢。哦对,除了喜欢上我房间睡觉,她还特别喜欢我给她扎的小辫儿!”
说到这里她抬手摸了下自己美美的发髻。
沈氏忍不住瞄她们:“瞧你们俩那点出息,带个娃还比划上了!”
说完她支着颐,也慢吞吞道:“她倒是没说过喜欢我给她梳头,也不怎么缠着我带着上街,只不过特别喜欢吃我做的菜,每次我做的水煮鱼她能连汤带鱼吃个精光!还说要一辈子跟我在一起。”
杨氏靳氏双双望起她来。
……燕棠和戚子煜他们自有他们的事忙。散完宴后又结伴去了屯营巡视,完了又回五军衙门。
其实不光他们,就连徐坤他们也如此,除去朝廷各衙皆在清查需要付出大量精力之外,就是番民迁出城也得耗上不少心思。
兵部前些日子出来一批带兵操演的将领名单,他也在里,于是忙完这些还得每日里腾出一个时辰来练兵。
然而也没有办法,通山营是骑兵营,来日打仗必定会被调去西北的,这马虎不得。
傍晚披着一身臭汗回到府里,徐夫人已经备好了水和帕子给他。
沐浴完出来,她又指着桌上的汤让他喝了:“先喝着这个垫垫肚,回头再吃饭。”
徐坤问她:“今儿的寿宴热闹吗?”
“很热闹。”徐夫人坐在他身旁,又问他:“他们都在说要打仗了。”
“是啊。”徐坤吁气,“但是这场仗既是迟早都要打,我倒是宁愿他早打。”说着他放软了目光看她:“你在担心吗?”
徐夫人沉默半刻,说道:“国泰民安地,谁不想啊。我不光想要早些打,还想你们把乌剌王庭彻底灭了才好呢。”
徐坤捏了捏她的手:“放心,区区乌剌,目前还不至于拿我大殷如何。”
说完他站起来:“传饭吧,用了饭我还得去趟泰康坊。”
徐夫人便立刻唤了丫鬟进来。
徐坤到得程家时,正好戚缭缭和苏慎慈都还在程家唠磕。
下晌自陈国公府出来他们几个也去了屯营,见识并且参演了一轮近身搏击,然后回到坊里来讨论战术与军队知识。
近来他们除去日常,剩下的主要话题就是军事,武器,战术,然后就是驭手、甲士、奔命什么的行军术语。
且居然还一个个正儿八经,俨然一支小作战队。
就连不可能入军营的苏慎慈都听得津津有味,很乐意地给他们张罗茶水。
正好对着门口坐着的戚缭缭一眼就见到往对面院里去的徐坤,愣了下说道:“他怎么在这儿?”
第354章 陪夫人吗?
“徐将军就在我们通山营任统领啊!”程敏之梗了脖子,“上回咱们不是说要去通山营先历练历练吗?他就在那里任总兵!我们要过去的话,得在他手里混!”
戚缭缭:“……”
……
戚缭缭并不知道徐坤就在通山营任职,上次说到想去屯营里历练历练,提前融入这氛围,本来也并没有决定就去通山营,但是程敏之把话这么一说,她忽然就决定了,虽然具体原因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于是就把这个光荣任务正式交了给程敏之。
萧珩自国公府出来后又进了宫,毕竟他是个闲王,朝廷里就是忙到底朝天他也照样能睡到日上三竿。
太子从堆成山的奏折后抬头看着窗下自斟自饮吃茶的他,终于忍不住说:“你怎么不去找父皇寻点事情做?看你这么舒坦我觉得浑身不舒服。”
“何必呢?我什么也做不了,回头误了事,还得连累您给我收拾烂摊子。”萧珩两眼望着窗外夕阳,轻咬着杯沿啜茶。
“那你就滚远一点,实在无聊,别忘了后宫里你还有个弟弟。没事儿跟他去玩泥巴。”太子瞥了眼他,翻开本新的奏折。
萧珩笑笑地放了杯子,下地道:“得了,我这就上通州去玩几日。不碍您的眼了。”
太子看着他走到帘栊下,又把他唤住,略迟疑地道:“我听说你跟父皇求过赐婚?”
他顿了半刻,笑着转身:“是啊。他没答应我,然后紧接着他就给燕棠赐婚了。”
太子凝眉垂眼,半晌后放笔站起来,走到他身前,说道:“父皇有父皇的苦衷。你不在京的那些年,他没少惦记你。燕棠这事,换了我也会这么做。而我看你回来都半年了,跟父皇聊天的次数屈指可数,你是不是在怨他?”
“没有的事。”萧珩道,“他是君我是臣,我只是不知道能跟他聊些什么。”
太子道:“父皇私下里并不严肃,你是他儿子,难道不是该有很多话聊?”
萧珩沉默。
太子望着他,也不再说什么了,只道:“去吧,没事儿多往乾清宫走走。”
萧珩领旨,这才出去。
……
程敏之动作还挺快的,翌日早上跟他爹请示过了,当场就被批准。
于是学堂这边也告了假,上晌就各自收拾东西出发往通州去。
正好燕棠在府,戚缭缭也跑去跟他说了一声。
他没有什么意见,反正筹备婚事什么的压根不用他们俩操心,而且他最近确实也很忙,便只说道:“等我忙完了我也和淮之去看看你们。”
程淮之所在的是另一个屯营,不在通州。
沈氏仍是诸多叮嘱,戚子煜前阵子横竖看她不顺眼,无论如何也得鸡蛋里挑骨头训她几句,但这几日他心情好像好些了,就算看到她往王府跑,顶多也就是斜眼睃一睃,没有别的了。
徐坤在衙门里得知子弟要去屯营锻炼,少不得着人先去打点。
好在各府里让小姐去屯营历练也是常事,住的地方都有,倒还不算太费周折。
一行人晌午到达营地,将士们吃过饭了,邢炙提议放了行李去就近的镇子上搓一顿,被戚缭缭制止了:“咱们既是入了这个营,就没什么好讲究的,要让大伙知道咱们才来就去下馆子,日后怎么服众?先对付着吃,回头再去镇子里打打牙祭也成。”
众人都觉有理,邢小薇就率先把行李放了,说道:“我去让伙夫下几碗面来。”
刚到门槛门外就有人进来了,同时还有香喷喷的几样炒菜和一盆白米饭。
一问,是徐将军让人现做送过来的,便就不多说了,纷纷接过开吃起来。
对于屯营里突然来了这么一批小祖宗,徐坤打心眼里是无语的,谁都知道这些人不好得罪,偏他们还打着要深入屯营的幌子来。但是一则戚缭缭是皇帝钦命的营前令,过不多久还是镇北王妃,剩下几个除去邢小薇外都是被她收归麾下的属从,他也不好说什么。
如此操练了几日也没见他们出什么夭蛾子,反倒是正儿八经跟着将士们同出同入,除了次日燕湳睡过了头之外再也没有违纪的新闻传出,他逐渐也安了些心,照他们的意思该操练就操练,该训罚就训罚,如此倒也相安无事。
戚缭缭他们原先就对屯营里有着大概认识,只是未曾实地参与。
这次来除了熟悉各部流程,还有就是了解了解基础战术,以及各类作战术语。
有时候戚缭缭也会观察一下徐坤,初初看这个男人虽然迂腐,但这套迂腐用在练兵上,却又另显出他的好处来,军营里最讲究军纪,个性和主见什么的在这里需要大程度地被摁回骨子里,不服管教,那下场就是死。
徐坤手下的兵也不过被带了三个月,却整齐划一,令行禁止,看上去很是悦目。
当然五军衙门里这样的将军还有很多,他也不见得是最突出的那个。但是一个在差事上认真负责的人,无论如何值得肯定。这么看来,徐夫人会爱上他,好像也并不奇怪。因为不见得每个人都只喜欢燕棠那样的男子,她会动心动情,也不过是有赖时机刚好。
所以她当时会起意要到通山营里来历练,大约或多或少还是有点她对徐夫人的好奇心。
徐坤可不知道她心里在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下晌练完兵,他依然严肃地说道:“今儿夜里我要回城,先歇一晚。”
戚缭缭正好就站在他前方,闻言笑道:“将军要回去陪夫人吗?”
徐坤低头拿弓,没吭声。
他不算是个小气的人,但是冒犯到他妻子的人,他总归不太想接近。
当初如果不是她,若水又怎么会把自己最不堪的那段往事抖露出来?
世上人心都是肉长的,只有他们这些蜜罐子里长大的公子小姐的心是金子长的。
但是总算她没有把那些事透露出去,他担心了几个月,至今也没有任何风声流出来,也算她稳重。
“兵库器是开放的,跟轮值的将军报备一声就行。几位若是有兴趣,可以自行去拿来练练。”
说完他就走了。
第355章 他也在这?
程敏之他们仍是觉得这位参将过于严肃。
但因为并不知道戚缭缭奉命去审问徐夫人那茬儿,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
反倒是因为卯足劲儿地认真训了这么久,几个人那颗渴望着吃香的喝辣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
“晚饭我们找个地方开荤,吃了几天斋,肠子里油都快刮不出来了!”邢烁揉着肚子说。
戚缭缭没有意见,商议了几句,便就分头行动,先回房洗去一身臭汗,然后去觅食。
邢小薇十分怀念戚子湛:“早知道把他也给带过来,他要是来了,我天天吃伙房都乐意!”
“这只能说明我们没口福。”戚缭缭说道。
家里除子渝以外的三个小的,早就已经入屯营了,他们倒是想跟着来,不过压在他们头顶的靖宁侯不许。
一个时辰后到了附近镇子上,找了家看上去还算干净兴旺的铺子坐下来。
掌柜的看到他们个个细皮嫩肉气质非凡,屁颠颠地亲自端上了茶:“本店的红焖猪蹄味道特别正宗,几位小爷还有姑娘要不要来一份?”
这几位就是出来吃肉的,猪蹄要了,排骨也要了,山鸡也要了,鱼也要了,外加半斤酒和几样素菜。
屯营里轻易不许喝酒,除去壮行和庆功之外,他们虽还不受管教,但徐坤显然不会管他们那么多,知道了照样得罚,因此小爷们也不敢喝多。又为免有同袍瞧见,又特意地挑了离门口最远的角落里一张桌子。
“有包间吗?”
戚缭缭一杯茶刚送到嘴边,门品就又走进来两个人。
虽是隔着摆了十几二十张桌子且宾客满堂的店堂,可这两人丁点儿都不难认,哪怕是只穿着锦袍而非蟒袍,打前儿的就是萧珩,身后跟着的络腮胡子就是彭胤。
戚缭缭万万没想到会在离京近百里路的通州城外端看到他……
他怎么会在这儿?!
“包间有,楼上请!”掌柜的眉眼已经笑得眯成了一线,连番有贵客到来,谁都会高兴。
萧珩昂首往前,彭胤则惯性地扫了眼店堂,只见满堂二十来张桌子全都已经坐满了人,楼上楼下笑语喧哗,嘈杂得很。但食客装扮看上去皆还整洁,便就收回目光跟着上楼了。
直到他们俩上了楼戚缭缭才准所有人把脸自杯子上抬起来。
“谁来了?”程敏之纳闷。
“楚王。”她说道,“我看到他和彭胤上了楼上包间。”
“他也在?”燕湳因为他哥的关系,对楚王也是带着些许防备的。“他来干什么?”
戚缭缭耸肩。
通州离京城近,县城里繁华,萧珩已在城内落脚两日。
了云给他指引了方向,回京这阵子他顺着孙彭许灵莺这条线一查,果然也有了些蛛丝蚂迹。
当日许灵莺身份暴露之后,皇帝并未忌讳她,因此也有不少人知道她是许潜的女儿。
但是因为关乎许潜的死因涉及皇帝,他终究也不能查得太明显。
许潜是事关那段时间的已知的唯一一条线索,而孙彭和许灵莺又是探查这条线索唯一相关人。
这大半个月便先去了趟皇陵,先跟孙彭接触上,再把他调了回来。
也因为这样,许灵莺的过往他也查清楚了。
孙彭说许灵莺当年是跟生母在这边开了个茶叶铺度日,生母后来过世了,许灵莺才被孙彭接到京师照顾。那么许灵莺的母亲就应该是许潜身边关系亲近的且存活最晚的那一个。
他们母女在这里生活,又开着铺子,身边必然得有人打理起居,要找线索,自然避不开此处。
“本店的猪蹄是招牌,客官要不要来两斤?”
掌柜的例行推销。“全是用文火慢慢焖炖出来的,方才楼下几位小公子就点了三斤!”
萧珩没有意见,随便点了几样,抖了扇子。
“查出什么结果了没有?”他问。
“目前查到三个人,一个是从前在许家茶叶铺子里当账房的,一个是许灵莺的奶妈。如今许家茶叶铺则是许灵莺的表哥在看着。但说是表哥,实则应该是认的。因为许灵莺的生母祖籍并不在本地,她当初只是许潜的通房,不存在还有能联络到的亲戚。
“这三个人都是曾经见过许母的。”
“问出线索来了吗?”他晃了晃杯子。
彭胤道:“许家老宅子里因为没有住人,只有个老嬷嬷在看家。而这三个人都是乡下人,说话也没有什么逻辑,又对外来的陌生人有些防备,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什么来。不过他们也没对咱们起什么疑心。”
萧珩听完,半晌道:“去找那个奶娘过来,就说我家里想请个人。”
……
戚缭缭最终没有上前跟萧珩打招呼。
一是因为她并不想让他觉得她在留意他,二是她总觉得他出现在这山旮旯地方有违常理。
印象中他是个喜欢风花雪月的人,他若去的是什么风景秀丽如江南如五岳等地她丝毫不觉意外,但此地除了光秃秃的几座山,余者实在没什么看头。
当然,这也不能一概而论,毕竟前世里他后来还在徽州纳过个美丽的乡野女子为妾呢。
但她万万没想到,吃到一半的时候她会看到彭胤又带了个半老妇人回了来,而且还直接带上了楼!
这就不正常了吧?
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到这里来接见一个老妇人?
但她又还是强行把这颗好奇心给摁了下去。
不能因为他到这里来就说他一定有问题,也不能说他来这里见个乡野村妇就是有什么勾当。
万一他只是想请个地导,想要了解了解当地民俗风情呢?……但这就有点扯了,通州离京师能有多远?还值得了解风土人情?
总之这顿猪蹄她还是没有啃出什么味来。
左思右想了会儿,等到那婆子独自出来,又还是把邢烁给招过来,附耳说了几句。
邢烁点头,抹抹嘴然后跟了出去。
程敏之他们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问了她也没有立刻说,便就算了。
然后燕湳付了账,几个人便就先回营去。
戚缭缭留了心眼儿,怕萧珩见到,与他们特地走的后门。
第356章 对你有意
楼上萧珩吃了两碗饭,跟彭胤道:“你先前说许家还有家茶叶铺在这里经营?”
彭胤点头:“正是如此。”
萧珩放了筷子:“回头去看看。”
……
邢烁回来的时候戚缭缭还在邢小薇屋里吃桃子。
他进门道:“那婆子没有什么奇怪的,就是村子里的妇人,一直给大户人家帮工的。
“先前楚王寻她也只是说家里需要请个佣人做缝补,然后就问了他几句话。
“至于为什么会找到他,是因为彭胤昨日到过他们村子里,还跟她打听过周边的人。”
戚缭缭就觉奇怪了:“他们打听什么人?”
邢烁道:“她没说。”
即使是没说,这也够让人觉得疑惑了。
这个时期的萧珩会打听谁呢?
中间隔着八九年的时间,戚缭缭实在已经摸索不到这段记忆。
邢烁道:“不管他打听谁,跟咱们也没有关系。棠大哥不喜欢他,你别管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戚缭缭凝眉说。
她本意哪里想管萧珩?
想这些也不是为着别的,不过是想弄清楚他跟燕棠究竟有什么过往。
尽管她并不相信萧珩会是害死燕棠的凶手,但感觉是感觉,他的态度摆在那里,让她坚持说他一点嫌疑都没有,她才做不到呢。
眼看着朝廷马上要发兵,打起仗来,谁都有危险。
燕棠倘若真是被人害死的,她总也得把这人给揪出来才算完事儿,不然的话避得了这次还能保证避得了下次?
虽说前世里他死在四年后,但这一世很多事情已经改变了,不见得危险就不会提前来临。
萧珩作为唯一针对燕棠的人,她不留意着他又留意谁?
可惜这次出来乃是抱着历练的目的,连红缨翠翘她们也一个都没带,更别说护卫了。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要不说说呗!”邢烁道,“说出来大伙也好琢磨着怎么办。”
戚缭缭想来想去,也只能这么着了。便就道:“你也知道那楚王跟王爷有些不对付,我就一直很纳闷,就总想找个机会了解了解他。
“先前刚好看他出现在这里,觉得挺奇怪的,就打算查要他过来做什么。”
萧珩跟燕棠那点子事大家都知道。
围场里萧珩行事是有些不地道,但是被燕棠打了之后他也没说什么,再者后来常常碰面,也没见他们起别的冲突,也就没太当回事。
而且因为萧珩总是毫不避讳他对戚缭缭的好感,燕棠不吝他,大伙心里都有数。
眼下听她这么说,他就道:“楚王针对棠大哥难道不是因为你?”
戚缭缭睃他一眼:“想什么呢?”
她从来不认为萧珩会真对她有什么想法,前世里在一起呆了八年都没有起过心思,这世里换了张脸就喜欢上了?
要说性格,她在楚王府后期的性格其实跟如今相差无几了,他若要有心思,早就有了好么!
她该防备的从来不是他会对她动心,而是防着他动坏心思。
邢烁纳闷了:“可我觉得,他要是不喜欢你,不可能会帮你去梁家解围啊!有时候他看你的时候,确实是有那么点意思的。”
“他那是有原因的。”戚缭缭点到为止,不想再说下去。
邢烁也觉得不该再纠缠这种问题,遂放弃道:“那你想让我干什么?”
戚缭缭想了想,就说道:“你去查查他们在哪里落脚,然后看看他什么时候来的通州,干了些什么,见了些什么人,去了哪些地方。还有先别跟湳哥儿他们说,湳哥儿大嘴巴,靠不住。你一个人悄悄地去办就行了。”
邢烁想了想,虽然他也没有带人过来,但是这些事花几个钱一样可以办到,就点头了。
戚缭缭看着他走了,还在院子里站了站才回屋。
……
戚缭缭走回自己房,刚到廊下就见门口立着个人。
看到她来对方随即如小鸟一般飞奔过来:“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奴婢都等您好久了!”
“你怎么来了?”戚缭缭相当惊讶。
“太太让奴婢来给姑娘送换洗衣裳,还说让奴婢来给姑娘晒被子梳头送好吃的呢!”
翠翘欢快地引着她来到屋里,快手快脚地解开包袱结往外掏东西:“这是衣裳,这是点心,还有茶叶香脂头油什么的!还有这个,是王爷让奴婢带来的!”
戚缭缭这才发现她竟背了好几个包袱来,且一个比一个大。
“你怎么过来的?”她问。
“程世子遣人过来办事,跟着一块来的。”她边说边把包袱解开,只见也是些吃的用的,还有些花啊粉啊等她在这里根本用不着的东西。
再一看,还有些药丸和一封信。把信打开,她表情就不同了,透着那么一些笑眯眯。
“王爷怎么知道你要来?”
“奴婢刚好在坊间遇见他了。他还说这几日很忙,要过几日才有空来了。让姑娘小心身子,夜里别贪凉。”翠翘告诉她。
戚缭缭心下甚暖。
翠翘遂又说了些家常。
说起来因为戚缭缭这一年多里的康健,戚家逐渐也不像从前那样拘着她了。
从前是但凡不见人影就闹得人仰马翻,但眼下她出来呆个十天半月,家里操心归操心,总归不像从前那样吊着一口气似的。
家里放心下来的同时,她也松了口气。
“对了,”翠翘理着包袱忽然又道:“慈姑娘昨儿跟云姑娘又起了争执。”
“怎么回事?”戚缭缭把信看完,才又抬起头来。
苏家可有阵子没闹过新鲜事儿出来了。
她知道苏慎云不会安份,但她也不觉得如今眼目下她还有什么底气跟苏慎慈斗。
毫不夸张地说,苏慎慈现如今就是随便掐掐都能让她走投无路,她还真想不出来这争执是怎么起来的。
“慈姑娘没说,我是听绿痕说的。云姑娘要过生辰了,慈姑娘拿出十两银子来给她过寿,又交代厨房,云姑娘想吃什么都给她加。
“云姑娘不服气还是怎么,翌日给苏老爷侍奉汤药的时候,当着去探病的苏家几位叔老太爷抹起眼泪来。结果就这么半含半露地告了慈姑娘一状。
“那几位老太爷又遣家里老太太过府来规劝慈姑娘。慈姑娘送走了人,气不过,就找上云姑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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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捡捡便宜
戚缭缭听得皱了眉头:“就这么点事儿?”
翠翘睁大眼点点头。
戚缭缭就把手里一方香脂放下了。
在她看来,苏慎云这点伎俩根本用不着放在心上。哪里用得着置气?
索性顺势把人把叔公们老太太们面前一塞,让他们自个儿领养回去岂不省事儿?
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当初苏士斟欺着他们兄妹的时候他们个个装死人,眼下换了苏沛英当家,倒是有底气来替苏慎云出头了!
说到底还是苏慎慈太年轻。
但这也不能怪她,前世里她这个时候本来就是个冲动易怒涉世不深的少女,空有一腔理想而不知如何付诸实现。
这世里她没有遭遇唯一疼爱她的亲哥哥的远离,也不曾真正有需要她孤身直面苏士斟和姚氏肆意迫害的时刻,她怎么可能会快速成长得起来?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叹息,但愿她将来别走弯路,要能真正变得自强起来才好。
翠翘今儿夜里就留下了。
她比戚缭缭还大半岁,但因为戚缭缭素日的强势,所以反而显得活泼很多。
自打来了他就没停过手脚,打水拿笤帚,连夜将她里里外外全给清扫了一遍。因为没有备用的卧具,戚缭缭索性让她上床跟自己挤一床了。
翌日按时起床,外头天还蒙蒙亮,就传来练兵的号角声。
翠翘见到她将头发在头顶简单束成素髻,又套上军装后英姿飒爽的样子十分祟拜。
辰末回来,用了饭食,正要打发翠翘回去,邢烁过来了,说道:“打听到了,他来这有两三日了,就住在镇上的悦喜客栈。
“也没有怎么往哪儿去,就去逛了逛庙会,然后骑着马周围转转,哦,还去过隔壁的南坪镇,以及往南坪镇的容记茶叶去过两回。
“别的都不算什么,但这茶叶铺你或许会有些兴趣。因为这铺子的东家,就是许灵莺。”
邢烁说到这里,眼神也变得幽深起来。
戚缭缭还真就被这个发现给弄得愣了一下,她道:“许灵莺的铺子?”
这真是万万没想到……
但她偏生也就刚好记起来,许灵莺在被孙彭接进京之前,与其生母确实是在通州住过多年,且也还正是开的茶叶铺谋生。
再想想孙彭调回京师也是他的手笔,这么说来,他接近孙彭的确是为了许灵莺?
可印象中他——是了,前世他回京时孙彭还在司礼监,那个时候他有没有接近过他,她也找不到什么痕迹。可他这又是在干什么呢?他为什么会盯上许灵莺?
他接近任何一个女人她都可以认为他是在拈花惹草,可许灵莺分明行动不便,且还是孙彭的人,他这明显不是!
不过许灵莺的父亲是许潜……
想到这里她目光一闪又看向邢烁。
还没开口,邢烁又已经说道:“这么说来,我现在也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了。”
他凝眉半伏在刀架上摸着光溜溜的下巴。
许灵莺的背景他当然知道。她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挖掘的,如果有,那一定是关于她父亲。“难不成许潜的死还真有什么问题?”
戚缭缭简直想说太有默契了。
当初配合燕棠去劝说孙彭的时候,邢烁他们几个都去了的,孙彭和许灵莺的事情到如今他们基本上都知道。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皇帝还有更深的秘密,甚至是连萧珩的底细也都不清楚,她眼下也不便跟他们说的太明白。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他问道。
她想了想:“不必做别的,还是去找几个人,继续看他干些什么就是了。把他去的地方和见过的人来告诉我就成。”
萧珩若要查许潜,那真是正中她下怀,她还正愁没办法查这条线呢,既然有他在前面开路,她在后头悄没声地捡个现成的,简直太舒坦也没有!
说完她又叮嘱:“切记别露馅,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邢烁点头,出去行事了。
戚缭缭回到房里交代了翠翘几句,便就找来两个士兵送她回城。
她舍不得走,但戚缭缭可不想让人把自己当成来享福散心的主儿,半催半哄地让她上马车了。
……
苏慎慈因为跟苏慎云置了气,这两日心情并不很好。
姚氏当年伙同苏士斟以及苏慎云欺压了她和哥哥那么多年,如今姚氏虽然下堂了,苏士斟虽然也拿他们无可奈何了,苏慎云也只能看他们脸色度日了,但终究那十几年日日夜夜积累的地的委屈和痛苦痕迹依然还在,成了心结。
偏偏她又已经不能再拿从前的事情去针对他们做什么,那口气便憋在心里,于是苏慎云的撩拨,便就成了导火索。
苏慎云大约也是看出来她心里不忿罢?所以才会故意当着外人装可怜。
她怎么就是做不到戚缭缭那样拿得起放得下呢?
……不,也许不是她拿得起放得下,而是因为这些事情并没有落实在她的身上,没有亲身经历,那么即便是再恨再厌恶,也是有限度的。
“姑娘,翠翘自通州营回来,缭姑娘有话转达给您。”绿痕进来说。
她站起来,翠翘就自门外进来了,跟她行了个礼,说道:“慈姑娘,我们姑娘说,有些事情不要太死心眼,为些不相干的人扰乱了自己的心不值。
“姑娘还说得有些日子才能回来,到时候再给姑娘说她在屯营里学到的本事呢。”
苏慎慈一听就知道她这话是因着她这心结而来,心下莫名一宽,她的心事仿佛只有她能够一眼看明白。遂道:“知道了。姑娘好吗?”
翠翘把在屯营里的事情说了,然后知趣地告退。
苏慎慈坐下来,反复地回想着戚缭缭的话,最终抚了抚额。
……
戚缭缭也知道苏慎慈不会那么快放下。
而正因为她太了解她此时心态,对于钻了牛角尖的她,说什么都没有用,因此才没说什么别的。
这就是一路顺畅的弊端了,不经事,道理终是没那么容易明白。
她暂且放下心思,每日里跟着徐坤日出而练,日落而息,余下就是忙着跟邢烁埋头合计跟在萧珩后头捡便宜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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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去过江南?
但萧珩那边消息还没那么快,目前精力便只能放在屯营这边。
不说别的,呆在骑兵营,骑射技艺至少是提高了不少的,也略知了些许关外作战特点的皮毛——徐坤这个人除了行事端端正正之外,其实还有个优点就是并不小器,只要你肯学,只要不涉及机密,他都肯说。
如此大伙倒是逐渐与他热络起来了,并从他只字片语的描述里也窥知了些许边关屯营的风貌,一个个都很跃跃欲试。可但凡这时候他又会冷冷泼来一盆冷水:“打仗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几位若是想去观光的,那最好还是另外挑个时间。”
好在大家都是军官子弟,入了营都是服从军令的,并不以为忤。
萧珩接连暗访了几日,彭胤时有消息回报,有些有用,有些没用,这倒也是在意料之中。
这日傍晚彭胤走了一圈回来,就说道:“听说许家老宅还收藏着一些旧物,好些是昔年孙彭自许家替许潜收集过来的一些遗物,或许可以趁夜去探访一下。”
萧珩合了手里的书:“宅子里有人吗?”
“因为没有什么太值钱的物事,因此只有个老婆子看门。”
萧珩想了下,说道:“去瞧瞧吧,了胜于无。”
彭胤颌首走到门口,停了下,又退回来道:“秦止岸有信来,说是燕棠日前已经率兵清查出来好几处疑似乌剌人交接消息的联络点,赵胤也快要扛不住了。
“皇上提了燕棠的军职,他如今除去爵位之外,还是朝中从一品的建威将军。如果最后查出来娘娘的死因当真跟燕棠的母亲有关,那么……”
剩下的话他没说下去。
萧珩也没有接口。
朝廷勋贵是勋贵,后代子孙就是不从军也是有年俸的,军职又不同,没功绩的话提不起来。
被提为从一品的武将,再有着他之前在校场赢得的御令,这就意味着他已经具有为帅的资格。
他知道彭胤想说什么,如果沈妃的死跟燕棠的母亲没有关系,那么他不是不可以放下。但如果有……
他默了半晌,扭头道:“天都快黑了,你还不去,还在等什么?”
彭胤颌首,告退了。
……戚缭缭刚跟大伙一道去伙房用了晚饭,邢烁就使了眼色喊她到了屋外。
“探子回报,说是彭胤这两日在许家老宅转悠了两三回,刚才又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想打他们宅子的主意。”
“宅子里有什么?”
“听说就是些日常用物,应该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宅子里只有个老婆子看守,应该他们会想趁机去看看。”
“那你就亲自去看看。”戚缭缭道。
找来的人怕是没那身功夫。再说万一他们有什么发现,一般的人肯定也捕捉不到。邢烁去了那自然不同。
“我就是这个意思。”邢烁说,“你等我消息!”
……
许家老宅在南坪镇,与眼下萧珩他们所呆的镇子相距七八里路。
两人武功都还不错,撇下侍卫骑马到了南坪镇,先找间店要了房间,而后翻窗出去,找到了距离镇子约摸半里路的许家宅子。入夜的村庄只有星星点点的几处昏光点缀,许家处在好几家乡绅祖宅的之中,虽有着三进,却也并不显特别。
前院有灯,等到落锁的声音传来,再等到灯灭,两人即翻入正院,悄无声息进了内,打量起来。
就着手里夜明珠的晕淡光芒,可以见到正院里三间屋里都显得很空荡,除去光秃秃几件家俱,就只有西侧屋里放着几只大箱子。打开箱盖,霉气扑鼻而来,萧珩皱着眉头,看着彭胤将东西一件件地拣出来。
果然是些男子的用物。衣裳,鞋履,以及一些武学相关的书本图册什么的,都很常见。
萧珩蹲下来,将夜明珠搁在短凳上,卷起袖子,凝眉翻看起这些物件。
“确定这些是许家留下来的吗?”
“确定。”彭胤郑重点头,“这是那奶娘与账房先生嘴里同时套出来的。说是当年许母交代过这些东西是她亡夫的,许灵莺也说过这些不能动,都要留着。而且许灵莺身份已经公开,如果不是许潜的,再保留也没有什么意义。”
萧珩凝眉挑起衣服看了看,又看了些里头的银杯与酒葫芦什么的。说道:“衣裳质地都不便宜,还有这些杯子马鞭什么的,做工都讲究。宫廷禁卫的月俸一个月也不过二十两银。看来孙彭说他当年在父皇身边很得用,这话不假。”
朝廷所有官吏皆有定例,贫富之别,不过是看日常所得油水多少罢了。
“既然受重用,皇上的就不应该随便杀他才是。二十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彭胤眉头紧拧。
“要么是为了灭口,要么就是被触到了底线。你应该知道,有些人太得宠,就会恃宠生骄。”萧珩边说边抬眼看着前方:“把那些全打开看看。”
余下几箱也多是衣服与日常用品。
萧珩一一看过,最后拿了把扇子在手里展开,看起来。
扇子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标识,当年隐姓埋名,自然是不会落下任何把柄的了。
但这扇骨是极好的沉香木制就,即便是多年后的如今看来,也还价值不菲。
关键是,这制扇的工艺不像是北边的。
“许潜去过江南?”
彭胤顿住:“何以见得?”
萧珩反复凝神这扇子:“这扇面是南边很有名的老字号‘雪砚斋’出的,上次嘉陵王寄来给我做扇面的就是这种纸。因着做工程序繁杂,雪砚斋的纸品并不过江售卖,许潜是个武将,不太可能会有人送扇子给他。
“而且扇面上题字里的地名,也是江南的小城。”
彭胤疑惑:“他是皇上的近侍,就算是二十年前皇上还是太子,他也不可能会离主去往南边,难道说有可能皇上失踪的那段时间,是去江南了?”
萧珩沉吟半晌,将扇子合上:“不好确定。但这把扇子至少能说明,许潜曾经跟江南那边的人或许有点什么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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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摔了屁股
彭胤再翻了翻,并没有再发现什么值得多虑的东西。
“先收起来,回去吧。”
萧珩指挥着,等恢复原样,又遁原路翻出院墙来。
落地走了几步,他忽然步子就慢了起来。余光往后瞥了瞥,再往前走了一段,便就忽然加速冲入了前方小树林,又一跃上了树。
邢烁进了林子,左右看看并不见了人踪,站定想了想,遂又倏地退了出去。
彭胤要追,被萧珩按住了。
“你们行事都不看看有没有尾巴吗?”他眼神略带责备。
彭胤惶恐:“小的这几日行事已十分隐蔽,也并没有问出什么不该问的话,不知道谁会盯上咱们!”
萧珩对着那渐远的背影看了会儿,说道:“我回客栈,你跟上去瞧瞧。”
……
邢烁出了林子,不走大路,七弯八拐地沿着宅子间的阴暗小道到了村子外头,村口两个人遂站出来,哈腰道:“爷回来了。”
邢烁扯下面巾,吐了口气道:“办得不错。不过人跟丢了,你们赶紧回他们落脚的地儿跟着,有消息了再来回报!”
说着他掏了把铜板给他们,戴上面巾又走远了。
彭胤自暗处瞧见,旋即也跟了上去。
但对方行动却极为敏捷,出了镇子往东,速度不见得很快,但左绕右绕地,到了麦子地附近,夜雾央央,已经不能再视物。
……
邢烁回到屯营,敲开戚缭缭房门喊了她出来。
“看上去应该是有些发现。”他将换下的夜行衣搭在木架上,匀了口气说道:“他们进了许家,找到些许潜的遗物,然后我在窗下隐约听到他们说到什么江南的雪砚斋什么的,再然后就见楚王拿着柄扇子走了。”
“‘雪砚斋’?”戚缭缭世居京城,这些有名的商行她自然听说过。“雪砚斋在江南,他们怎么会提到这个?还说了别的什么没有?”
“我不敢靠太近,只能远远地猫着。别的话虽然也依稀听了些,但是都不重要了。
“我估摸着,他拿走的那扇子就是雪砚斋做的。但是不知道许潜一个武将为什么会藏着把这么讲究的铺子出产的扇子?”
戚缭缭也不明白。
其实在查线索这种事上,无论是在燕棠面前还是在萧珩面前,她都是认输的。
他们首先拥有她无法企及的武力和人手,二来他们对于皇帝——或者说他们对于查访的对象是男人,也有着她天生不及的优势。
所以她选择跟在萧珩后头捡便宜。
但是眼下她就算知道许潜有把不该有的扇子,也还是摸不出什么头绪。
“再看看吧。”她说道。
……
彭胤回到客栈,萧珩已经坐在桌旁看那柄扇子了。
“属下无能,人跟丢了。”他闷声望着地下。
萧珩抬眼看了看他,合了扇子:“什么也没探着?”
“探得人是往东边走了。那人年岁不大,路数挺正的,不像是江湖宵小。
“他临去之前还交代了有人分头行事,先前我看了看,另外那两人似是往镇子这边方向来了,不排除是在盯咱们的梢。
“而小的又查了下,往东去十余里,是通山营。”
萧珩道:“你是说屯营里有人在盯我?”
“不敢确定。”彭胤凝眉,“按理说应该不可能。咱们查的跟朝廷无关,就算知道咱们在此地,屯营里的将领也不是不认识王爷,不至于会派人跟踪。因为事关军政,小的也不敢去查。”
萧珩静默了一会儿,说道:“明儿夜里再去趟许家。”
……
晚饭前邢烁收到消息,纳闷地搔起脑袋来。
戚缭缭来了,他便就说道:“刚才来人说,楚王他们夜里好像又打算要出门。
“而且去的地方很可能还是许家老宅。昨晚去了今晚又去,难不成那里头还真有什么发现?”
听到这里戚缭缭也是意外的。
她并不认为从许家宅子还能找出什么了不得的线索来,萧珩能拿到把扇子应该可以算是意外收获,还去?
若真能挖出什么了不得的来,那么孙彭当年那么处心积虑地保护许灵莺,不全成了笑话?
“如果还有线索,昨夜里他们为什么不带出来?”她直觉有异。
“或许是楚王研究那扇子研究出了点什么来呢?”邢烁疑惑着。又道:“我打算晚上再去看看,若是能再探得点消息,或许离答案就更近一步了。”
戚缭缭竟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细想了会儿,她说道:“去可以,一定要小心。萧王那人绝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和善,你别一不当心栽到他手里。”
当然,就算让萧珩发现他们在跟踪他,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他总不能轻易对勋贵下手,但是总归不好。而且再想跟在他后面捡便宜就不可能了。
而倘若她连他想干什么都不知道,那又如何获知他对燕棠的那份介怀,究竟会不会引导他伤害燕棠呢?
“我知道的。”邢烁拍拍土起身,“我虽然读书懒散,可好歹打小接受训练,一般来说不妨事的。”
戚缭缭想了下,也起身:“算了,我看还是我和敏之湳哥儿跟你一块儿去,这样我也放心些。”
邢烁想了下,也答应了。
接而便喊了那两人过来,一番商议之后,燕湳程敏之从惊讶到接受再到沉思自有一番变化不提。
到了夜里,四人就跟千夫长作了出营报备,出了营地后穿上临时弄来的夜行衣往南坪镇去了。
这次轻车熟路,在客栈附近守了会儿,果然就见两人一前一后地自后窗跃出,往许家宅子方向去了。
戚缭缭武功弱些,垫后尾随,邢烁招呼燕湳程敏之跟上,二十来丈距离,倒也安全。
但前面两人跑了没多久,就忽然折路进了昨夜的小树林!
邢烁比了个手势,三人追踪进去,突然一脚踏空,只听扑腾一声,走前的邢烁就掉落了深坑里!
后方的程敏之大惊!赶紧扑到坑沿:“你怎么样?!”
“我踩陷阱了!不要紧,你们赶紧去追!别跟丢了就是!”邢烁倒吸气的声音传出来。
程敏之急道:“你伤着了吗?”
“没事儿,摔了屁股,缓缓就好了,你们快去!叫缭缭过来拉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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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一时手痒
乡下常有挖陷阱抓坑害庄稼的野兽的陷阱,误踏陷阱也不奇怪。
程敏之听他声音不像很严重,又见那前面两人确实跑远了,遂答应着,旋即与燕湳到了后方跟戚缭缭说过,然后直接跟着那两人前去方向奔去。
戚缭缭没想到邢烁会这么不小心,但闻讯赶紧也趴在了坑边:“你没事儿吧?能起来了吗?”
“没大事儿,你劈根树枝来拉我上去就行!”
也没带绳索,只能这样了。
树上的萧珩屈膝闲坐着,微眯眼看着底下那劈树枝的纤细背影。
彭胤要下树拿人,被他止住了:“别慌!我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
说完他眉头倏地动了一下,扭头道:“通州营现如今是谁掌着?”
彭胤微顿:“是吴国公府!”
“程家?!”萧珩目光微黯,转而就扬唇了:“那就难怪了。”
戚缭缭拖着树枝来到坑边,将枝头伸下去,自己拽着尾部,让邢烁抓住后憋足劲地将他往上拉。
这种事情放在一年前根本不能想象,但现在她已经有了徒手劈死一只狗的力气,勉强也能应付。
“再使点劲儿,我的脚好像崴了,现在用不了劲儿。”邢烁拖着树尾巴说。
戚缭缭便就把吃奶的力气都给使了出来。
眼看着他已经冒头了,这时候忽然自身后响起来一道声音:“这都拉不上,看来拜的师父不行。”
听到这声音,戚缭缭双手蓦地一松,只听啊地一声惊叫,邢烁再次扑通掉了回去,她自己也往后倒了个四仰八叉!
“老大,你搞什么?!”
坑底下传来哀嚎,戚缭缭却两手撑在地上望着面前这人说不出话来。
“傻了?”萧珩半蹲在坑边斜睨她。
戚缭缭静默半晌,从容地拍拍身上站起来:“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王爷,真是巧。”
“这不叫巧,这叫缘份。”萧珩也站起来,负手道:“咱们在京师里几个月也偶遇不上一回,想不到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里倒是碰面了,真是让人吃惊不已。
“要不是因为我比你后来,不然我还会以为你是专门跟踪我来的呢。”
戚缭缭扬唇:“那照王爷的话说,就是你跟踪我了?不知道王爷跟踪我做什么?”
萧珩冷哼:“伶牙俐齿!”
戚缭缭趴回坑边,重新拽住那根树枝示意邢烁抓稳,才又道:“得亏我伶牙俐齿,不然哪里够王爷逗的?”说完她住一口气,再次使劲。
她可不怕被萧珩抓现行,在暗中查许潜死因的人是他,该心虚的人也是他,她怕什么!
萧珩眯眼看了会儿,眼看着邢烁又冒头了,他忽然伸手往树枝上重重一拍,邢烁便又啊地一声掉了回去,她自己也重新摔了个底朝天!
“王爷我跟你到底什么仇?!”
洞底下的邢烁忍无可忍了。
戚缭缭也来了脾气:“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一时手痒。”萧珩一面睨着她一面站起身,拍拍手悠哉悠哉下山去了。
戚缭缭气到眼睛都快瞪出眶来。
……
不用说,戚缭缭他们论盯梢,完全不是萧珩的对手。
好在她刚下手营救的时候程敏之已经折回来了,说去到许家宅子扑了个空,三人心知肚明知道是中了他的奸计,也不说什么了,把邢烁捞了上来,然后扶着他到了镇上,临时雇了辆牛车回了屯营。
萧珩回到客栈,彭胤他们也很快归队。
“看来戚姑娘他们是察觉到我们在做什么了,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不用管她,该怎么做还怎么做。”萧珩神色看不出来深浅。
彭胤略为迟疑,终究道:“戚姑娘显然不是个粗心的人。而且她与孙公公和许姑娘也熟。万一她回京之后跟他们说了——”
“你觉得她有这么多嘴吗?”萧珩抬眼看他,“她若是会以告密为乐,根本就用不着跟踪我,直接找上来告诉我就行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她之所以对我有关注,全是为了燕棠?”
彭胤抿唇不语。
“她很多次想接近我,都是为了打听我为什么针对燕棠,这次跟踪我,多半也是想看看我究竟有什么秘密和企图,然后再摸索着我的用意,看是否与燕棠相关。
“她这个人,在事情最终弄清楚之前,是根本就不会有别的心思的。”
彭胤目光忽就放缓了:“还是王爷了解戚姑娘。只可惜姑娘她眼光太差。”
他们家王爷是正经的皇子,外形长相不输燕棠,虽无职权却有才又有谋,关键是,他人品也端正的很,哪里就输给那个镇北王了?
“你今晚嘴很多。”萧珩轻瞥了一眼他,不羁中带着些微不悦。
彭胤噤声,退去了。
萧珩盯着那灯苗看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收回来。
……
邢烁的脚崴得并不严重,至少没有连摔了三次的屁股那么痛。
程敏之唤军医来给他上跌打药,徐坤也跟着进来了,一看也知道他们几煞这是又出去干大事儿了,遂不阴不阳地说道:“既是受了伤,那明儿我就安排人手送几位小将军回京,免得耽误了医治。”
“不用不用!小事而已,而且这是骑兵营又不是步兵营,我骑马不妨事的!”眼看着马上可以随军出征了,邢烁生怕自己留下个不务正业的名声在屯营里,慌忙婉拒。
为了证明自己甚至立刻还起身走了两步,被程敏之和燕湳又拽回了床上。
徐坤见状,也就走了。
邢小薇这才打听起究竟来。
戚缭缭思索了好半晌,简单把事情给说了。
不管怎么说,再想傍着萧珩查出点什么来,显然是不可能了。
那么她要不要自己顺着他这条路线也查一查?
想了一夜,翌日清早跟程敏之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去趟许家宅子。
是夜就直接往许宅奔了。
除去正院里那几只箱子之外实在也没有别的可看,于是便也开了箱。
东西都是萧珩翻过的,戚缭缭一面看就一面想象着萧珩在看到它们时的反应,她不知道前世里萧珩有没有查过许潜,但他的目的必然都是一样的。
现在她不光是要知道萧珩针对燕棠的原因,还要知道许潜究竟关乎着皇帝什么秘密,萧珩似乎就成了个绕不开去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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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我的男人
“都是些日常用物,没有特别的。”程敏之检查了一遍说。
戚缭缭再看了眼那堆质地上好的衣裳,以及称得上讲究的银杯银铃什么的,忽然也明白起来为什么当时任侍卫的许潜也能正儿八经地收通房了。
倘若皇帝待他不薄,那么自然会反映在各个方面,收个通房,于他来说又算什么呢?
于是这一趟下来,除去对许潜受重用的程度有了个确切的认知,其余竟是一无所获。
翌日练完兵回来,邢小薇神色不定地告诉她:“楚王来了。”
戚缭缭回到营房,果然见萧珩坐在院子里吃茶。
她脑子迅速飞转了一遍,上前打了招呼:“王爷这么有闲?”
萧珩看了眼他,把剩下半杯茶喝了,然后起身:“找个地方说话。”
戚缭缭不知道他葫芦里想卖什么药,但也还是跟着他去往营房左面山脚下的空地。
站定后萧珩先问:“你昨夜里去过许家宅子?”
戚缭缭不置可否。
“你去那里干什么?”他问道。
“王爷这么关注我做什么?”她慢吞吞抬眼看向远处。
“我要是没记错,好像是你先关注我。”萧珩神情略带不爽,“事到如今,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你跟踪我,不是想知道我在干什么,而是因为你知道我能查出点什么,然后躲在后头捡现成的便宜。你这个营前令,果然不是盏省油的灯。”
戚缭缭听完道:“既然如此,王爷就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情?”
“许灵莺有没有跟你说过许潜跟江南那边有什瓜葛?”
江南?
戚缭缭散漫的目光倏而定住。转而看向他:“那把扇子?”
“那把扇子我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回京找人鉴定过,确系至少是二十年前的纸张和木料,也就是说的确应该是许潜的遗物。
“但我也确定皇上没有南下过,至少这点宫中没有记栽,那就是说,许潜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离京。
“他手上有这把扇子,不管是皇上所赐,还是他自己所得,都说明至少有一半可能,他去过江南。”
戚缭缭看着他递过来的纸扇。
扇子虽然用料讲究,但扇面十分普通,不过一幅极常见的富贵花开图而已。
说实在的,就算是套着许潜遗物这个前缀,也并不让人觉得值得多看一眼。
“也许只是别人送的。又或者是捡的。”她这么说。难道有把只在江南出售的扇子,就能证明他定然去过那边吗?
“所以我说只有一半可能。”他道。
戚缭缭默语。
“我没有听她说过。”她道,“她应该知道的也不多。听她回忆,她的生母也不是什么很有见识的女子,毕竟通房出身,眼界有限。传给她的无非是些基本的做人道理。
“许潜若有秘密,要告诉也是告诉夫人,不见得会让她知道。”
说到这里她又抬头扫视他:“王爷这么直白地跟我提及这种事,该不会回头就要灭我口吧?”
萧珩冷哂:“你这么怕死?”
废话!谁不怕死?她这不也是死怕了么。
戚缭缭轻哂。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他忽然换了种语气。
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半认真半玩意的口吻,面前的他目光清正,神色端凝,是比从前坐在马车里问她小时候的她是什么样子还要认真的他。
“是我出现的时候不对,还是你我还有什么我忘记了的前缘?”
戚缭缭直视他:“王爷真想知道?”
“你说说看。”
“我跟王爷没有什么前缘。但是因为王爷针对燕棠,所以我才会对王爷有些看法。作为燕棠的未婚妻,我想王爷应该能够理解?”
戚缭缭目光并未回避他,语气也很郑重,不像之前那样总带着几分讥诮。
对于这个前世里恩怨纠葛了前后八九年之久的男人,其实一旦放下,并没有那么难以面对。
她道:“既然说到这里,其实我也想问问王爷,您跟燕棠是否有什么过节?”
萧珩扬唇:“你觉得我跟他有什么过节?他们不都认为我跟他唯一的过节是因为你么?”
“但是你我都知道那并不是真正原因。王爷就连接近我都是冲着燕棠来的。”戚缭缭直视他眼底。
萧珩笑容渐收。“你这么有信心?”
“我很有信心。”因为她有两世面孔。“如果有可能,我想王爷甚至连提及燕棠这个人都不想提。
“而我想不出来他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也从来没有听到过有关你他起争执的传闻,所以我很好奇,希望王爷解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望着天边,身姿仍闲散,神色却冷下。
“就凭我被王爷利用了一把。”戚缭缭道,“你利用我刺激燕棠,难道对我来说不是伤害吗?”
萧珩冷哂:“你那么在乎他?”
“显然。”她回道。
萧珩又笑了,眯眼道:“傻姑娘。燕棠在情事上幼稚得像个孩子,他不适合你。”
“那巧了,我正好很享受看着自己的男人从一窍不通到深谙其道的这个过程。
“我的男人,我自己把他栽培成细心体贴我的样子,比起已经被栽培好的令我有成就感的多。”戚缭缭漫声道,“而且只要王爷不从中作梗,我们会有最好的结果。”
萧珩凝眉瞅她:“我若要作梗,你们根本不可能顺利定亲。我虽然不喜欢他,但是也不至于会背地里作妖。
“最初接近你确是有些不太端正的想法,但是你都从来没有因为我而乱过一分心思,我自然也不会强娶你。”
说到这里他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站定,垂眼睨着她:“你以为请求赐婚这种事只有他能做?我若要如此,从我在围场见过你起,我就可以直接请旨。”
春日下她的皮肤看起来白皙到透明,又泛着这个年纪少女独有的粉红。
这么看下去,她的眉眼鼻子都像是经过最好的工匠妙手雕琢一般无懈可击。
戚缭缭抬起头:“王爷这是想说什么?”
他目光微敛,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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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他的身世
他目光微沉,并没有说话。
从戚缭缭的角度看过去,阳光下的他看起来仍如前世她印象里的他一样耀眼逼人。
而他直直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在扯去那层玩世不恭与假面温情之后,又透露出一些她从来未在他身上见过的东西,是一种令她不能不正视的东西。
戚缭缭皱了下眉头。
这一刹那令她突然有种感觉,这个人或许当真可笑地对她有了一些不该有的情愫。
然而这又怎样呢?
如果是在前世,如果她还是苏慎慈,她或许会觉得有点慰藉,觉得自己当年的那点真心没有完全白付——不管最终接不接受,总算是有个交代了吧?
可如今她彻头彻尾只觉得多余。
她低头看了下脚尖,然后再度抬起头来:“王爷这个样子,变得可不像你了。”
萧珩再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退后了两步站直。
站直了的他又是那个不正经的三皇子,风流倜傥,玩世不恭,仿佛刚才的深凝只是伪装。
“看你吓成那个样子,我认真起来你就怕了?”他轻笑。
戚缭缭没有吭声。
她也算是过来人了,他刚才那神情是装的还是真的心里有数。
但是不管他是怎么会变态地对她起了想法,于她来说都已经不会造成任何困扰。
当然,要说一点不意外也是假的,毕竟前世里她曾经在他身上付诸过那么多的期望期盼。
她曾经也是真心地喜欢过这个男人,也误信过他对她是出于真爱。
甚至可以说,在早前几个月,在她还没有下定决心跟燕棠在一起时,在意识到她前世的“被爱”是场骗局时,她还是恨他的。
虽然确定已绝对不会有爱意,可是对他还有残留的情绪,这也是比较消极的状不是吗?
然而她现在有燕棠了,她实心实意地对他动了情,这种情与当初对萧珩的又有极大区别。
当年的她是全凭着一腔热情在对待萧珩,而如今她是在理智而冷静地任凭自己随着燕棠沉沦。
如今她的这份喜欢,又无疑更坚固坚定,不似当年冲动盲目。
因而此刻即便是得知萧珩在错了位的人生里对她有了心思,她也并未曾因此欢喜忧愁。
空气里有一瞬瞬沉默。
双方都是心如明镜的人,话说到这里,什么景况已经很明了了,萧珩也并不想再多说什么。
他也有他的骄傲,纵然是动了心,他也未必非得把意思挑得那么明白。明知道她对他没意,非得听她当面奚落一番才好受么?犯不着。
但她的冷静又总是让他牙痒痒,这个女人,一副心肠莫不是燕棠一手打造出来的,所以对别的人就能分毫不动心?
他想彭胤说的真是对极了,她眼光差,何止是差?简直差到了极点。
“我开玩笑的,你不必认真。”他淡然地眯起眼,目光不躲不闪,看起来像真的一样。
戚缭缭望着一身闲散的他,身姿也恢复到舒适状态。
她现在对他本身没有任何兴趣,有兴趣的独独只有他对燕棠的态度。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能知趣地不挑破,真是再聪明不过的做法。
她静默了一会儿,再度开口:“话说回来,王爷刚才的话还是承认跟燕棠之间有过节?”
萧珩环胸斜倚在树干上,听到这里就道:“他知不知道你想查许潜?”
燕棠当然不知道她在屯营里干些什么。
至于查许潜,她从前就跟他提及过,但他并没有在乎,后来因为她无凭无据,也就没跟他提过了。
加之她并不知道萧珩的秘密跟皇帝的秘密有无关系,还有那道密旨,她也越发只能先摁着。
但这没有必要让他知道。
“如果没告诉他,就先别告诉。”他说道。
她皱皱眉头。
“因为你也想知道许潜是怎么死的。”他说道,“坦白说,我今儿过来,就是想让你帮我一起查许潜的死因。如果他知道了,你可能会不方便吧?”
他别有深意地瞅了她一眼。
就燕棠那个醋精……
“王爷把我当三岁孩子么?”戚缭缭道,“许潜是皇上杀的,去查他的死因,那就等于是在质疑皇上的决议。
“若是没事发,我就等于给王爷跑了腿。若是事发了,王爷是不是正好就顺手把我推出去当替罪羊?
“而且,既然你都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会不方便,还让我跟你共事,这又是什么道理?存心挖燕棠墙角?”
倘若没有先前的认知她或许还可考虑,如今既然知道他的心思,她又怎么可能跟他合伙?更别说他还让她瞒着燕棠。
“你这么小年纪,哪里学得这手防人之术?”萧珩皱紧眉头看了她良久,“不过你说到挖墙角倒是提醒了我,这是个好机会,就要看你觉不觉得我挖得动了。”
戚缭缭冷笑不语。
萧珩也没说什么,施施然卷起马鞭来:“你若不答应就算了,我从来不强人所难。
“不过有件事我不妨先告诉你,我查许潜是为了燕棠,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燕棠的身世并不是你所看到的这样。”
戚缭缭猛地抬头:“身世?”
“对,身世。”萧珩扬唇,“不过你若是不跟我合伙,我也是不会告诉你的。”
……
戚缭缭着着实实被萧珩的话给吓了一跳!
燕棠是燕奕宁和叶太妃的长子,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身世?
但她无法忽略萧珩言笑背后的认真,她知道他不会是个信口开河的人。
“好好想想,再回答我。”萧珩马鞭轻击着手心,说道:“如果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戚缭缭望着他远去背影,一时间都未能自惊愕里回神。
她不知道他要她帮忙一起查许潜死因是真是假,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跟燕棠之间的确是有些不可说的事情。
而这件事很可能的确是来自于多年之前的某桩旧案——他的话虽不可全信,但他既是专门为了燕棠而提前回京,那眼下他就没有理由再为别的事浪费精力。
而他前阵子突然出京,又去皇陵把孙彭给调了回来,大约都是忙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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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你想我吗?
她确实也在怀疑很多人,这其中就包括他还有皇帝,她也不明白许潜的死跟燕棠会有什么关系,跟他萧珩又有什么关系,但她承认,他这个诱饵的份量的确很够。
“站这里做什么?”
正全神贯注想心思的时候身后突然走来个人,她下意识退后跳开并扬手就劈了一掌过去!
手落到他肩膀她才看清楚来人,想收回手时已经晚了,他不偏不倚地挨了她这一掌!
燕棠扭头看了眼被劈过的肩膀,寒脸捂着它望向目瞪口呆站着的这个人:“半个月不见,你就是这么欢迎我的?”
这一路情绪跌宕过来的戚缭缭蓦然看到他,竟有些想哭。
燕棠愣了下,随即拉了她过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凶你。”
如果她能理解他这是在变相撒娇的话……
戚缭缭噗地又一笑,擦了把滚下来的一串眼泪,说道:“我哪里知道是你?你怎么不躲呀?快让我看看!”
燕棠闷声望着她:“我自己媳妇儿冲我伸手,我躲什么呀?”
“……”
得,还是她错了。
……
学了一年武功的戚缭缭虽然力气小,可她发了狠劈出去的这一掌还是有些劲的。
拖着燕棠到了房间里,只见脖子根靠近肩膀的位置已红了一线。
好在徐坤很快着人送来了伤药,并且以一种“娶个泰康一煞做老婆的滋味不怎么好受吧”的眼神深深慰问了燕棠一番之后才走。
戚缭缭仔仔细细替燕棠抹药,又万般地说好话。
燕棠哪里还有什么气?看她拿了药过来便已经乖顺地自己把衣襟扯松,并扯着脖子安份地配合了。
抹完之后燕湳他们便全皆过来了。
燕湳反正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摊摊手算数。
邢小薇率先数落:“这可是你亲夫啊!戚缭缭你可真下得去手!”
“算了算了,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没人爱!”程敏之自然是帮着打圆场。
戚缭缭就装听不见,淡定自若地端了茶到燕棠面前。
她之所以会动手是因为把他当成了偷袭的,谁知道他竟然会突然跑过来?且这还是他教的呢!
燕棠就靠在椅背似笑非笑望着她。
邢小薇他们闹了会儿就走了。
戚缭缭说:“你怎么来之前也不打个招呼?”
“我来看我未婚妻,难不成还要提前报备?”燕棠凑近镜子整起了衣领。
其实完全用不着抹什么药,那点劲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他暗戳戳地喜欢看她紧张自己的样子。
说完他转过身来,又道:“你都有话捎给阿慈,也不见你捎两句话给我。”
“你怎么知道?”
“我碰见她了。”
戚缭缭猜着是这样。她道:“我虽然有话捎给她,但是回去后我也有东西给你呀。”
“什么东西?”
“我给你纳了双鞋。”戚缭缭眨巴眼。
“真的假的?”燕棠愕了愕,随即脸上有些不自然,“亲手给我做的么?”
“那当然,我鞋底都纳好了,鞋面也做好了,回去再楦楦就好了。”
燕棠觉得一点委屈都没有了。
“你刚才在那里站着做什么?”他拉着她坐在大腿上,身子靠后枕在搁在椅背上的双手上。
一句话把戚缭缭的心思又勾起来。
她想了下,说道:“萧珩刚才来找过我。”
燕棠皱了下眉头,枕着的双手也放了下来。“他来干什么?”
“他也在通州,来了有好些天了。他过来通州是为了查许潜的死因。”萧珩让她不告诉燕棠,她是做不到的。
只是他说的燕棠的身世有疑,她目前并不能说。
“他查这个干什么?”燕棠疑惑。
戚缭缭想了下,说道:“你就没想过萧珩对你的态度有些奇怪吗?”
“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不就是想跟我抢你么?”他没好气。
戚缭缭道:“我早就说过,他针对你的原因,不是喜欢我,而是冲着你来的。他对你的兴趣可比对我的兴趣大多了。”
燕棠漠然道:“能别瞎说吗?”
戚缭缭也没心思跟他瞎说:“总之,他这个人你得防着些。”
“防着?”燕棠凝眉放了杯子,“他总不能挑唆皇上把我当叛臣贼子给拿了吧?”
“那倒不至于。”戚缭缭道,“但是人心隔肚皮,有些事不能不提防。他就算不图你的命,你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对你做什么。”
就算她对萧珩有一定程度上的了解,在燕棠前世死因没有真正披露之前,她对这个人也仍然保留着戒备心。
而且他居然说燕棠身世有疑,这让她一时之间根本都无法接受。
她跟燕棠从小一起长大,而且他还是泰康坊的老住户,突然说他不是燕奕宁或叶太妃的儿子,让她怎么能相信?
所以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燕棠垂头想了半晌,揉了揉手腕:“知道了。”又道:“你还没说他查这个做什么呢。”
“他说跟你有关,我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且听着吧。”她说道。
燕棠靠回椅背上:“跟我有关?”又道:“这么说,你刚才在山脚下是跟他在说话。”
戚缭缭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抬头看到表情淡淡,便又笑道:“又吃醋?”
“没那么无聊。”他轻磨着牙齿。
戚缭缭笑道:“他来找我是因为他想跟我打听许灵莺。而我见他则是有些事情还没弄明白。
“所以我可能有时候还会与他碰面,你不要吃醋。”
如果萧珩对燕棠没有企图,她当然不会再容他闯入她的生活,但他既然有心,她就不能忽视了。
什么事情都比不上燕棠的性命重要,哪怕是他吃醋,她也还有机会解释。
可如果他没了命,她就是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燕棠虽是有些吃味,倒是也没有真吃醋。
他知道她极坚定的,当初他追求她都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又怎么可能会轻易与萧珩互生情愫?
虽然爱慕之情确实很难说,但萧珩出现的时候她还并没有接受他,如果她要动心,不会等到接受了他之后又对别人动心的。
“想我吗?”他收了下她的腰,垂首在她耳际闻她的发香。
屯营里没有桂花油什么的,她的头发有很自然的皂角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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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就你爱闹
“想了的话有没有什么奖励?”她冲他笑了下,贴近他。
燕棠脸颊微微有些红,捏捏她手心:“你想要什么奖励?”
虽然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亲密动作就没有少过,可是每次一碰到他也还是会脸红心跳。以至于每每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欲拒还迎,别扭死了。
戚缭缭笑着,脸凑上去吮住他耳垂。
燕棠浑身起了阵微颤,小别过后的身体似乎特别敏感,经不起丁点儿**。
他把脸侧了侧,似嗔非嗔地睨着她:“就你爱胡闹。”
戚缭缭可一点也不把他这样的抱怨当回事,咬完他的耳垂又咬他的锁骨。
燕棠觉得必须得转移话题说点正事才能使自己不至于失态,遂艰难地掏了个东西塞到她手里。
戚缭缭厮磨中察觉到手心里多了个还有沉重微凉的物事,她立刻疑惑地退了退。
“是什么?”
“是将印。”他稳了稳气息,“我被提了建威将军。”
戚缭缭微顿之后,果然一骨碌自他身上爬起来,仔细看完这枚一寸见方的铜印,立时高兴地都要跳起来了!
“太好了!你被提了从一品,就十足有资格被钦点为帅了。是只提了你一人吗?为什么忽然提上来了?”
燕棠因她的跳跃暗地里吸了口冷气,不动声色把她挪开,然后坐起来:“此次被提的共有五个,品级不等。
“至于为什么提上来,大约是因为我破了赵胤这案子。跟赵胤联络的人,已经经赵胤亲口招认是乌剌的大将军孟恩。”
“孟恩?!”
“对。”燕棠点头:“还记得之前有一次在我房里看到的一本卷宗吗?上面说孟恩在北真边境跟人起了冲突中了埋伏受伤,闭门养伤。
“我当时不太信,让人潜去乌剌查访了一番,得出孟恩应是不在将军府的消息,后来又有边关来的武将给我传来孟恩的画像。
“赵胤暴露后我即让人在海子河畔仔细对比悬赏,有好几个人见过他。前两天我拿着画纸去审赵胤,他没绷住,露馅了。”
戚缭缭挺直腰:“孟恩居然进过燕京?!”
“赵胤当时虽然没直接承认,但他还是露马脚了。而前天夜里,他在请求见过赵夫人一面之后,回来就招了。”
燕棠边说边喝了口茶润喉,然后道:“乌刺国力不能跟大殷相比,但他们强在骑射工夫过人,孟恩之前瞧准了秦王下手,败露之后失了几成胜算,所以大约是按捺不住进京来了。
“赵胤嘴里的掌柜的就是他,我倒是也不算特别奇怪。因为赵胤也属于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对方达不到能做决策的级别,他不会轻易涉险。”
“那他人呢?!”
“自然是早就撤了。难不成还会等着我们捉他么?再者,很明显朝廷都在准备发兵了,他也得赶紧回去部署。”燕棠说到这里,忽然又情不自禁皱了下眉头。
戚缭缭没留意,反复看着手里的将印,捋了下思绪,然后道:“这孟恩可真够大胆的。”又问他:“赵胤还见赵夫人做什么?”
“诀别。”燕棠看了眼她。
戚缭缭无话可说。又问他:“那咱们成亲还来得及吗?”
“不知道。”燕棠皱眉思索的正是这件事。正常情况下,他们顺利成亲没有问题,但如果孟恩先挑事,那可就说不好了。
他搂了搂她的腰:“如果赶得上当然最好。如果万一赶不上——反正你都会一道去的了,就是暂不成亲我倒也不觉得怎么了。”
自然也只能这样。戚缭缭听完也没说什么。
再想了下,她又说道:“既然如此,那我跟你一块儿回城去得了。反正阿烁也崴了脚。”
屯营里的事务她熟练的差不多了,徐坤身上也没什么好挖掘的。
萧珩那儿道不同不相予谋,那么怎么看都像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燕棠的身世有疑,这是连她都不敢置信的事情,她不敢想象燕棠若知道了以后会怎样。且回城再说吧。
燕棠没有意见,等她起身,他自己也起身去寻徐坤他们叙话。
程敏之他们自然是听戚缭缭安排,这里商议好了,便去徐坤那里报备。
徐坤也很高兴他们能走,难得的还勉励了他们几句。
戚缭缭琢磨了一下,大约是高兴终于送走了几尊瘟神的意思?
日色西斜时分就回到坊间,戚家几个小的听先回来的侍卫说戚缭缭回来了,纷纷赶出来门迎接,一个个地说她瘦了,然后只差没抬着她往沈氏屋里去。
又看到燕棠也在后头,连忙地又一口一个“小姑父”,要请进自己家去。
燕棠还有事,将半路买的点心酥糖给了他们,就不进去了,只让侍卫们把戚缭缭的包袱送回去,然后自行带着燕湳回了王府。
戚缭缭去过哥嫂们屋里,戚子煜和戚子赫又搭伴出来了,聚着说了会儿话,她就回房更衣泡澡。
又想起苏慎慈来,问翠翘:“去看慈姑娘在做什么?”
接而又让人把子湛熬好的汤送去沈氏屋里,她呆会儿还要去大嫂跟前撒会儿娇。
苏慎慈正在房里看苏慎云屋里送过来的嚼用单子,戚缭缭原定还要三五天才回来,突然提了前,她也不知道。
绿痕进来告知戚缭缭她们回来的时候她立时起身,然后拿着扇子出了门。
邢炙听说邢小薇回来了,也到了她院里,没说上两句话,外头就说慈姑娘来了。
他下意识站起来,就见苏慎慈自门外翩然走进,一面跟门下丫鬟打招呼,一面目光转到他这里,那笑容就蓦地收了回去,变得端凝而衿持起来:“炙大哥。”
邢炙因着她如同见了长辈一般的严肃,原本脸上的宽和便也收了回去,端凝地颌首:“来了?”
苏慎慈暗中好笑,点点头走过去了。
在邢小薇屋里吃了两盅茶,再出来的时候,便又见邢炙倚在前院香樟树下,屈起一腿懒懒站着,手里拿着几片树叶在指尖摆来摆去。
那么高大英俊的一个人,即便是站没站相,也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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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可绝交了
绕也绕不过去,她便就径直走了上前。
“炙大哥怎么还在这里?”
邢炙站直身子,垂眼看着她,半日才道:“这儿凉快。”又道:“怎么不多坐会儿?”
苏慎慈不动声色:“还得去戚家看缭缭呢。”
邢炙想了下,点点头。又道:“那巧了,子煜好像也在府里。”
“那挺正常的。子煜那么关心缭缭,知道她要回来,肯定不会出去。”苏慎慈顺口说。
说完又扬起下巴望着他:“炙大哥最近变得好严肃,你以前好像都不是这样的。
“刚刚看到我你连笑都不笑,是遭遇什么事情了吗?不如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邢炙略觉无语。
难道不是因为她之前一本正经跟他打招呼,他才变得严肃吗?这转眼又还倒打一耙了。
他说道:“我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是觉得我也该变得稳重些了。”
苏慎慈笑起来:“缭缭说活泼的男人一旦变稳重多半就是想成家了,炙大哥难道是有意中人了?”
“哪里!”他竟情不自禁地不敢对上她灼灼的目光,别开脸去望墙上的几根青草。
说完他一顿,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小姑娘家家的,你们一到到晚地在一起莫不是什么话都说?”
“这有什么不对?”苏慎慈笑着,那双星亮的眼睛又看过来:“你们男人不也是在一起什么话都说?”
邢炙无言以对。
站了会儿他又看了眼她,索性道:“我也很久没见缭缭了,一块儿去吧。”
……
戚子煜刚好走到门口就遇见同时进门来的邢炙和苏慎慈。
他立时皱了眉头:“阿慈你怎么会跟这家伙在一起?”
苏慎慈看了眼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邢炙一眼,笑微微回答道:“我说来看缭缭,炙大哥跟我说你在家里,便说要陪我来。”
邢炙面肌略抽,好像他刚才并不是这么说的?
戚子煜支肘撑在廊柱上,冷哂道:“可惜了,我最近并不是很想见他。”
邢炙凉凉睃他一眼:“你哪里是不想见我,你是不想见你小姑父。”
戚子煜觉得差不多可以跟他绝交了,拉长脸转身便进了门槛。
苏慎慈笑嘻嘻道:“你们聊,我去找缭缭!”说完轻快地到了戚缭缭房间。
戚缭缭打量她:“傻乐什么?”
“不告诉你!”苏慎慈托着腮,脸上有意味深长的笑容。
戚缭缭看不上她这得瑟劲儿,懒得理她。
邢炙进了戚子煜院子,没聊几句,丘陵便过来传话,说燕棠组局夜里一块儿找个地方吃饭。
戚子煜想推了,邢炙却拉着他不放,最终也只好硬着头皮前往。
而让他更感到绝望的是这样的饭局可以想象余生还会有很多很多,这令他委实感到煎熬,同时也觉得余生太过漫长起来。
晚上回来时路过槐树胡同,望见那棵盛开着满树槐花的大树下蓝家门下挂着的灯笼,他勒马站了站,对着那漫天飞舞的花瓣看了会儿,才又继续往前。
那个跟他一碰面就能相互倒半天苦水的家伙,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只可惜那一面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她应该每日里都正忙着如何追着她的小叔叔四处跑吧?
想到这里他心下微暖,一种世上竟还有人能与他共鸣的欣喜心情油然而起。
蓝府后院的精致小院里,蓝明仙在盯着小叔叔睡着之后也疲倦地出了门。
走在晚风里,也不由想起那个因为自己守护了多年的小姑姑终于被人定了亲而伤感失神的家伙来,不知道他这十几年里是不是也常常像她这样又窝火又操心?
……
北地的四月气候正在转暖,孟恩驾着马儿在河流旁边找到了贺楚。
“失败了。”他神色凝重,“此番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所获。我没有想到赵胤居然会栽在一个黄毛丫头手上,我怀疑连赵胤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被她给盯上的。”
“她是燕棠的未婚妻,靖宁侯戚北溟的妹妹。”负手凝视了河面良久的孟恩收势开口,声音沉缓而笃定,“戚家这位小姐原先是个鬼见愁,如今也还是鬼见愁。
“但这一年多以来,见到她就开始发愁的那些‘鬼’,统统都是招惹过她的对手。”
说到这里他侧转身过来,望着他道:“你失算了。你和所有人一样,都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为什么燕棠会死心踏地地想娶她,她究竟为什么值得他求娶?”
孟恩目光微闪:“这么说来大汗已经知道这戚缭缭不少底细?”
贺楚拢了拢身上斗蓬,沿着河边漫步:“你入关之后,我找巴图来打听过他。不光是巴图这么说她,就连阿丽塔也恨得她牙痒痒。
“这丫头即便没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再把她当作等闲人了。”
孟恩沉默着望向河岸对面绽绿的青草,半晌道:“燕京现在基本上没有什么消息出来了。
“大殷似早有准备,自赵胤被捉时起,西北至辽东一线防守以最快速度在加强,我出关的时候几次险些露馅,看来他们离发兵的日子不远了。”
“谁挂帅的机会大?”贺楚问他。
孟恩沉吟道:“我认为还是燕棠的可能性为最大。”
“为何?”贺楚袖手道。
“我在燕京那些日子,发觉大殷皇帝对燕棠的栽培几乎是带着某种目的性的。”孟恩说,“燕奕宁死之前,他们皇帝就给燕棠请了各方面的武学师父。
“燕奕宁死后,在燕棠的教育上看起来更有计划了,先是让燕棠自他二叔手上争得了赢面,掌控住了王府,而后又让他去西北历练了大半年,立了个小功之后将他调入了金林卫为副指挥使。
“金林卫是皇帝亲兵,而从上次皇帝带着燕棠暗访天机楼来看,他被暗中重用的机会并不止一次两次。
“再然后,到了去年校场武试之前,皇帝又把他从金林卫调回了屯营,这才使他有资格在校场与萧蔚一比高下并一举夺魁。
“而就在刚刚,我正好就收到了燕棠因为破了赵胤一案而被擢升为建威将军的消息。
“姓萧的皇帝这样培养他,如果不是为着把他往实至名归的镇北王的路子上送,还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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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成者为王
贺楚眉头皱得生紧:“是有些道理。”
又道:“但我们并不了解燕棠。一个被精心栽培出来的年轻将领,不能被轻视。”
孟恩望着他:“我们乌剌将士虽然强悍,可与大殷相比仍差在实力上,我们人数及不上他们,后备供给也比不上他们。
“他们发兵的日子不远了,我们要么后撤,要么迎面对上。”
“后撤?”贺楚眯了眼,“我准备了这么多年,怎么能后撤?”
孟恩颌首。
贺楚又问:“对上有几成把握?”
“不敢说把握,总归当初咱们也是自刀尖上走过来到如今这步的,不见得怕他。”孟恩道,“不过此行我还得到个消息。
“萧家皇帝那个自幼被寄养在寺中的三皇子萧珩,与燕棠似有解不开的恩怨。而他们之间的这个结,似乎就是靖宁侯的妹妹戚缭缭。”
贺楚微顿,转身面对他:“三皇子?”
“正是,他的生母姓沈,已经亡故了。”孟恩道,“据我所知,萧珩对戚缭缭一见钟情,只不过让燕棠给抢了先。萧珩心中想必对此是不服的。
“还有大半个月就是燕棠和戚缭缭的婚期,倘若我们做点什么,留点机会给萧珩去争取争取,他们一个是当朝极可能挂帅的大将军,一个是他们皇帝心中最疼爱的皇子,若是公然反目,我们倒可坐收些渔利。”
贺楚凝视着河流对面,那飘忽的目光莫名让人觉得他不是在倾听,而是已经走了神。
半晌,他收回目光道:“若这么做,就显得咱们的手段小家子气了。”
“中原有句话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哪里还需择什么手段?”孟恩笑了下。“只不过真要挑拨如今也晚了,燕棠马上就要跟戚缭缭成亲了。
“然而就算是挑拨不了他们,让燕棠成不了这个亲,突如其来给他们制造些混乱也没有坏处。
“一旦我们出兵,他们必然会马上发兵,他们发兵,燕棠挂帅,戚缭缭将会跟着出征。
“而萧珩一身武艺,听说又是个傲性子,那么在他们未能成亲的情况下,说不准他也会主动请缨。
“到时候,我们未必没有机会操纵行事。”
贺楚没再说话,沉吟起来。
……
婚期眼看着近了,两家已经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这件事。
王府这边叶太妃忙得团团转,苏慎慈知道戚缭缭不方便去帮忙,于是自己拉着邢小薇往王府去,有时候邢小薇没空,她就自己去。
叶太妃也不拿她当外人,坐着整理对牌的时候也问起她的婚事,她只笑笑,也不着急。
叶太妃又说起戚缭缭会去边关的事,问她会不会去?
她说不去。她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原是也想随着他们去发挥点光热什么的,但是她武功不济,且她若走了,家里就剩下苏沛英,又还有个苏慎云在侧,怎么想她跟着去都不是个好主意。
她虽然也很想要成为戚缭缭那样可以强悍的人,可她到底不能成为第二个她。
叶太妃就不说什么了。
戚家对戚缭缭兴致勃勃要去从军的看法都持保留。
在最初因她立功而得到皇帝钦赐了军职的兴奋劲过去之后,沈氏她们冷静下来,皆都已不怎么赞同戚缭缭去战场。
原因无它,西北气候太差,哪怕就是这个季节有所好转,终究不如呆在燕京舒坦。
戚缭缭只好一再地跟她们保证自己绝对会小心,并且努力证明自己身体已经大为好转。
事实上这个时候她就是不说服她们也不行,因为除去她有自己的事要办,同时还得给皇帝办事,她既领了密旨,便是无论如何也得执行的了。
如此磨了几日,最后戚如烟先举手支持。她的理由是戚家女儿不输男人,若是有机会而不去实地看看,实在有愧她素日煞名。
至于病症,随行的又不是没有军医。她连大秋冬的围场都去得,这大春夏的西北怎么不能去?
沈氏她们见她态度坚定,这才又负气说不管了,随她们姐俩闹去。
戚缭缭对家姐感激涕零,知道她拖到这个时候才松口,也是因为跟自己较了很久的劲才转念,素日被她拍的那些次脑袋,此刻完全不算什么了。
她和燕棠的婚事便与朝廷政事一齐进行着。
关于战争,眼下朝中还没有准确消息,只有各衙传来的零碎消息在不断说明局势正在往那个方向迈进。
街头景象随着赵胤认罪,番民迁出城廓,暂且地出现了一段时间的错愕。
但紧接着被敏锐的商户窥得商机,大量填充番民腾出来的商铺以作经营,于是很快又显现出平和安乐的景象来。
邢烁脚伤早已经好了,但因为是帮戚缭缭而伤的,因此她还是着人往他房里送去不少吃的喝的。
翠翘去过回来总说王府每日都有人过去给他上药看伤势。
知道是燕棠吩咐的,见了面她便又不由多陪他一会儿,散个步或者去哪个点心铺子坐坐什么的。
燕棠心情是焦灼的,虽说打完仗再回来成亲也是一样,但终归没有人会想往后拖。
戚缭缭何尝不明白?
但她挂心的是另一件事,不是成亲本身,而是一旦打起来,危险便又离他更近了些。
她希望这次能够彻底查出他前世的死因,同时打赢乌剌,最大程度地保全大殷这些忠臣良将。
燕棠也很忙。她多出来的时间也会寻着黄隽出来坐坐,问问四夷馆有什么新八卦。
又问及他如果去了边关他的老祖母和妹妹又该怎么办?
他倒是看得开,说道:“我祖父还有我两个叔叔都是死在鞑靼人铁蹄下的,她们知道我要去帮着打乌剌,不会阻拦的。我去之前,自然也会请左邻右舍帮忙照顾。”
“她们不怕你有危险么?”
“干嘛长他们志气?”他说道,“我就不信,咱们泱泱大殷,还会灭不了一个小小乌剌!”
戚缭缭想说这可不一定,但有信心总是好事,她不会泼人冷水。
带他去,一半是可能会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另一半本就是想他去挣点功绩什么的。
再剩下的时间,她就不免用来思考萧珩的动机,以及关注许灵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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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狼与白兔
不管她多么笃定自己不可能跟萧珩联手,不肯相信燕棠身世有疑,他的话却仍然不断地在她脑海盘旋。
但她又不能轻举妄动,如果她冒然惊动了孙彭和许灵莺,让他们知道她还对他们有疑惑,对她也并没有什么好处。
苏家传来苏沛英在议婚的消息时她正在给燕棠的鞋做最后的收尾。
做工堪比熟手绣娘的手工却令她自己并不十分满意。
前世里在楚王府她基本不怎么拿针线,手生了,还赖着这一年来不时地给哥嫂们做些小物件练了练手,才有这成果。
“对方就是冯詹事的女儿,这位冯小姐据说知书达礼,大方又懂持家,难得的是冯家人员简单,没有那么些龃龉。
“上次在陈国公府寿宴上我也见过,人是很长得很好的,又得体,我觉得配我哥哥很登对。”苏慎慈给她配着线说。
戚缭缭对冯家小姐印象不深,但是冯家日后似乎的确还是发达了。
“那沛大哥觉得呢?”她问道。
“我哥好像也见过冯小姐两次,我觉得他既然点了头,应该就是满意的了。”
说到这里苏慎慈又叹气:“我只愿将来的嫂子不要是个糊涂人就好,相貌什么的倒在其次,哥哥需要个内外兼修的大家闺秀做帮手,倘若家里都打点不好,他会很累的。
“当然,也得他真心喜欢。”
戚缭缭想起前世里那个她都没见面的嫂子,苏沛英对她的评价也不错,但总显得客套。
而冯家小姐前世里必定也是嫁给别的人家的。
没想到因为她这一重生,连他人的姻缘都给改变了。
如果他们俩都般配,那也未必不是一桩美事。
但他觉得合适,究竟是真觉得内心欢喜,还是只是觉得合适而已呢?
下晌燕棠回来,她就把苏沛英议婚的事也跟他说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不都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么。”
燕棠背转身朝着她在点香。
戚缭缭觉得也算有道理,但苏沛英曾经是她哥,她对他总不免多几分关注。
“不管是快还是慢,只要他们彼此都觉得合适不就行了么?”燕棠掰过来她的脸:“有时间你多看看我,多留意留意我。我才是你夫君!”
戚缭缭现在满脑子的可不就是他么!她把带来的布包举到他脸前:“那‘夫君’看看这个!”
“什么?”燕棠接过来。
打开一看,是双鞋,除了鞋之外居然还有一身中衣!
“试试吧。”戚缭缭拿起鞋子来扬了扬。
燕棠笑不拢嘴地接过来穿上,就地走了两圈,说道:“怎么会这么合脚?”
“我悄悄比过了的。”她笑了下。
燕棠又走了几圈,又把衣服展开来:“那怎么会还有衣服?”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一起做了。”她捏捏他下巴说。
说到这里她又道:“你要不要试试衣服?”
燕棠微顿:“现在?”
“对啊,就现在。”戚缭缭眨了眨眼。
燕棠把她松开,清了下嗓子:“你做的肯定很合身。就不用试了。”
这大白天的呢,让他这会儿穿着中衣站到她面前?白日宣淫,不可取,不可取。
“那可不一定。你平时又不给我好好摸,我就凭感觉做的尺寸。又不是没脱过。还是试试吧,哪里不合适我还可以改。”戚缭缭诚心诚意地说。
“不要!”燕棠拒绝,“要试也要等成亲那天再试。”
戚缭缭托着腮,笑淫淫望着他,一副大灰狼看着小白兔,你插上翅膀也飞不了的样子。
……
日子飞快地蹿过去了,距离吉日不到一七。
这日正在院子里木香花下吃茶沐浴夕阳,红缨忽然拿了封信进来。
“楚王遣人送了封信给姑娘。”
自打在屯营里见过那一面后戚缭缭就没有萧珩的消息,自然也是因为没有刻意去打听,但确实也没有听到坊间有人说他回了京来。
她凝眉把信接过,是他约她出门见面。
戚缭缭眉头又皱了皱。
她知道萧珩找她是为了什么事,她其实并不想答应跟他合伙,哪怕她并不觉得她跟萧珩之间还能发展出些什么纠葛来。
是因为他透露的消息太惊悚,她才犹豫着不敢去揭露。她一度害怕真相会伤害到燕棠。
但是她心底又有更强烈的另一道声音在反驳她:如果她不去揭露,萧珩就不会了吗?
与其让萧珩将来把真相抖露给燕棠加以伤害,她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出答案,避免让他面临更大冲击?
她承认,她终究还是想知道萧珩的企图,许潜的死因,乃至是皇帝的秘密。更何况皇帝交给她的密旨也隐隐在指向这个方向。
如果萧珩的确知道些内幕,那么她显然没有必要跟自己较劲。
所以最终她还是起了身:“给我备马。”
半个时辰后她到了约定的地点,翠湖旁边的一座茶馆。
萧珩正盘腿坐在露台上对着湖面清风啜茶,姿态看上去颇像在赏风取景而不是在等着她来叙事。
“王爷什么时候回京的?”她直接走过来问。
萧珩指指矮桌对面的蒲团让她坐,说道:“昨日夜里到京。”又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戚缭缭顿了会儿,才说道:“王爷神通广大,不是说过我不愿意合伙也不勉强么?”
“我改变主意了。”他放了壶看过来,“现在有件事,必须请你帮忙去找下许灵莺。”
戚缭缭扶杯道:“你又查到些什么了?”
萧珩的意思她或许明白,许灵莺没有朋友,唯独只有她与她走得近些,且她是女子,接近她很便利。
“首先许灵莺的腿受伤经过没有问题。她跟孙彭之间也没有什么不对。有问题的是她的生母。
“她的生母叫惠香,原先是许潜夫人收进来的丫鬟,后来因为无子,就成了许潜的通房。
“你那日说的也对,惠香是个眼界不高的女子,明显她又是为了给许家延续香火才进的许家,那么许潜有任何事情的确只能跟许夫人说。
“但据我查得的结果,许潜在围场被杀,那次是与皇上以及别的侍卫一道去的围场,时间是二十年前——严格说起来是二十一年前。
“这趟出行按理说没有人会料到会出这样的事故。但是,许潜出发之前,曾让夫人打发惠香去乡下许家老太太身边。
“也正因为惠香没在许家,孙彭才得以自许潜处得知她的消息并且不动声色地把她接出京去。”
戚缭缭凝眉:“我从来没听说过惠香当时是在乡下的。”
第368章 她是花痴
“那是因为你压根就没有怀疑过孙彭。”萧珩直直看过来,“所有许潜的事情,在我们查之前,你只听过孙彭的一面之辞。
“但孙彭当初跟你们说的都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些事却被他巧妙地回避了过去,比如说许潜死时惠香在哪里?
“他为什么能够把有了身孕的她自许家带走?”
戚缭缭望着桌旁小炉上咕咚咕咚煮着的茶,思绪翻滚。
当日孙彭在说到这段过往时的确没有细说,而她与燕棠因为听说触及到皇帝的私隐也都默契地没有追问。
如果确实如此,许潜在出行之前把惠香送走是不是就不是巧合了?那是他早就知道有可能会被皇帝问罪?
“他们不是去围场狩猎吗?”她看了眼他。
“确实是狩猎。但谁能说狩猎的同时就不能干点别的?”萧珩扬唇,唇角有些许冷。
转而这冷意消去,他又恢复慵懒:“目前至少可以猜测,许潜在出发之前,可能是知道自己会面临些什么事的,而且他很可能还知道这件事不太好对付。”
戚缭缭蓦然就想到了皇帝给她下过的那道旨。
皇帝也说过倘若她透露出去的会有危险,那么会不会当年许潜也曾受命去办过什么事?更甚至,当年会不会就是像她一样去查她手里那个狼头的图腾?
“你是说孙彭有可能会知道些什么?”她问道。
“至少我们目前想到的,孙彭一定想到了。而孙彭所知道的,许灵莺一定也知道。
“所以我想先确定一件事,就是许潜究竟是否是因为预知了危险而将惠香先送走的。”
确定了许潜的死是否出于意外也很关键,如果不是意外,那就说明那段时间确实有事发生,皇帝杀许潜也就不会是对外说的以下犯上触怒了当时身为太子的他所致。
再联想到他无法查证的那段行踪的时间……
萧珩轻转着杯子,目光又略略变得深黯。
如果说最初他的本意只是为了查知真相让自己落个心安,到如今,他也开始觉得事情或许不那么简单了。
这就像是衣服上被勾出来的一根纱,随便扯了扯,便又扯出好多根纱,甚至是个窟窿来。
戚缭缭将他神色收进眼底,也未曾停止思绪。
不管怎么说,目前他们的路线的确是一致的。那么帮他去孙家走一遭,其实也算是互利互惠。这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损失,她可以不拒绝。
想到这里她说道:“王爷把这些兜给我听,这是吃准我会答应你的了?”
萧珩看过来:“这对你来说没有什么坏处。”
“虽是没有坏处,好处也不见得太多。”
“那你还想怎样?”萧珩笑了下。
“我想知道燕棠的身世是怎么回事。”戚缭缭放了茶。
“你查的这件事,或多或少跟燕棠的身世就有关。”萧珩深深望着她,“我既然肯让你查,你觉得,我还会真想过拿这个来要挟你么?等你去了孙家回来,我再告诉你。”
戚缭缭冷淡地看过去。
“我要听全部的。不能有半字虚言。”她说道。“而且,这件事情我必须告诉燕棠。”
萧珩看着她,玩味地道:“我不阻止你。不过等你听过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他也不为迟。”
……
戚缭缭不知道萧珩末尾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就当成他是在故弄玄虚了。
出了茶馆,她驾着马儿沿着翠湖遛达了有半日才回去。
有这么长时间对于他们之间恩怨的推测作铺垫,她不认为还能有什么让人咋舌的真相能让她停止对许潜死因的探究。
再说句大逆不道的,皇帝虽然给她的只是道看着不出奇的密旨,可既然说到透露出去就有危险,那她怎么着也得有个底,免得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萧珩既然答应将底细告知,那么她也没有必要刻意地避开他,而以自行去探究的方式为此事浪费心力,一定程度上的合作,的确没有什么坏处。
坊门口刚好遇见才回来的燕棠,他下了马等她,手里还拿着个香喷喷的纸包,是糖炒栗子的香气。
“又去哪儿了?”他问道。
这口气就像是她一天到晚就不着家似的。
戚缭缭笑着接着纸包,说道:“去翠湖边喝茶了。”
“跟谁这么有雅兴?”燕棠顿了下,故作淡定。
戚缭缭又笑了:“萧珩。还是为了许潜的事情找我,让我去趟孙府找找许灵莺。”
燕棠觉得头顶飘起了绿烟。
虽然他知道戚缭缭不是那种人,但她是个花痴,而刚巧萧珩长得还不错,关键是他还追了她那么久。
他问:“你最近跟楚王殿下是不是见的面有点多?”
“是啊,可是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他找我有正事。”戚缭缭摊手。
燕棠支肘在马背上,眯眼望着天边,摸起下巴来。的确她是告诉他了没错,但他终究不放心。
不过再想想,她都这么坦荡了,且他们都要成亲了,若是再纠结,反倒在萧珩面前显得小气。
遂道:“等我忙完了,我跟你查,人家那么忙,不要老缠着人家。”
戚缭缭意外他这么大方。也笑道:“他好像很在乎这件事。但是目前我也不知道内幕。回头有消息我告诉你。”
她目前总共也只知道萧珩的确是很认真在查二十年前的事情,许潜很可能只是其中一件。
至于燕棠的身世,他虽然意指过,但终归还是她自己臆想的多。在萧珩没有坦陈之前,她没必要跟燕棠提及。
而等他把事情说出来了,她自然不必再理会他。
燕棠是抽空才跟她在这会儿说话的,听到这里他便道:“那就查查看吧。”如果她真有兴趣的话。
……
戚缭缭早上起来就让人给许灵莺递了个帖子。很快收到她等她到访的回音。
晌午她便让子湛做了几样新式的点心,带着去往孙府。
孙彭在将作监还是任着大太监,每日早出晚归,按步就班,戚缭缭到达的时候他没有在家,许灵莺一个人在敞轩里画画。
戚缭缭端详了她几眼,发现萧珩这次总算干了件好事,自打孙彭回来,又把许灵莺接到府里后,她这气色竟是比从前又好了几分。
第369章 先大婚吧
“好久没见姑娘来了,听说姑娘从了军,还未恭喜姑娘。”许灵莺让人把东西全撤了,然后微笑说道。“真羡慕你这样可以五湖四海都可以去的。我年头至年尾连上街的次数都很少。”
戚缭缭也就不说那些没用的安慰话了:“大夫看过了怎么说?”
“完全恢复是不可能了,配合针炙药敷什么的,过个一两年,应该站立走动勉强可以吧。”
这怕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戚缭缭点头,打开食盒让她尝点心。
许灵莺看了看,目光里就有了惊喜:“这种掺了薄荷的枣泥糕我好多年都没有吃过了。”
“哦?这是我们家子湛做的,姑娘小时候也吃过?”
点心是萧珩说给她听,她又转述给戚子湛做的。
“我母亲做过。”许灵莺尝了一口说,又点头道:“六爷手艺真好,这糕做的比我母亲做的更细更软,薄荷的份量恰到好处。那会儿我母亲要么是把它放多了,要么就是把它放少了,很有意思。”
她微微含着笑说。
“令堂过世的时候姑娘还不大吧?”
“嗯,我才三岁多,不到四岁。但是照顾我的嬷嬷是一直跟在我们身边的,她很喜欢唠叨这些往事。”
许灵莺扭头让人下去备宴,又道:“我日常都是一个人吃饭,你今儿还给我带了点心,我定要留你用顿饭的。”
戚缭缭并没怎么推辞。她道:“上了年纪的人都爱唠。我的奶娘也是,如今不在我跟前了,见着我还是要拉着我问长问短呢。
“我父母去时我也不大,有时听老人家说叨说叨也很贴心。说起来咱们俩都是打小没有父母亲关爱的,也算同病相怜。”
“那怎么同?”许灵莺道:“我可及不上姑娘万分之一。”
戚缭缭问:“你对令尊有印象么?”
“哪里有什么印象?所有的印象也都不过是来自我母亲和身边的老嬷嬷罢了。”
“哦?那老嬷嬷是自许家出来的?”戚缭缭眨了下眼,笑道:“那就怪不得了,是你的老家臣,自然是有资格多说几句的。”
她拿了颗葡萄,又道:“不过没想到孙公公当年能在那样的情况下保住令堂,还不动声色地带出个嬷嬷来照顾你们,也是很不容易的了。”
许灵莺拿点心的手顿了一息。
这一息虽短,却也还是让剥葡萄皮的戚缭缭给捕捉到了。
“不……那嬷嬷,其实是后来找过来的。她没见过我父亲,也不知道他是谁。都是听我母亲说她才知道的。”许灵莺绞着手指。
戚缭缭点点头。
许灵莺明显在欲盖弥彰。
这么说起来,孙彭当初的话语的确是有所保留。也就是说,他除去把惠香带了出来,应该是还把照顾惠香的婆子也一道带了出来。
而能够在那么多人眼皮底下带走两个人且藏起来,这简直不可能,除非是惠香当时的确不在许家宅子。
那么许潜在出发去围场之前有了些预兆,是真的了?
而那次狩猎,其实只是个幌子,事实上时为太子的皇帝实则是去办了别的事情?
“尝尝这个吧。”许灵莺把才端上的蜜饯挪到她面前。
她却顺手拿起她的画来看:“你在学画画?”
“消遣而已,哪里真有那天赋?”许灵莺略显殷勤地把盘子挪开,又把自己的几幅画推到桌面上来。
戚缭缭知道她是恨不得话题就此转开,也不打算再问。
……
燕棠虽然在戚缭缭面前装了回大方,得到了她的眼神赞赏,但内心终究不放心萧珩那孙子。
便琢磨着尽快把手头事情做完,好全心全意地陪她。
拿着折子进御书房的时候,皇帝没在御案后,而是盘腿坐在炕上拿着只玉器在指间摆弄。
这玉器是个玉环,上头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狼头,看着有些眼熟。
“是你啊?”皇帝看见他在门下,遂把玉环顺手塞入怀里。
燕棠颌首上前,将手里折子呈上禀道:“辽东西北都来了奏报,粮草已经囤满。乌剌那边孟恩已经露面,前些日子贺楚有派人前往北真。”
皇帝接过折子看了两眼,说道:“说说你的看法。”
燕棠领旨道:“赵胤伏罪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去关外,贺楚自上任起就开始有预谋地针对大殷,臣猜想他是对榆林大同一带垂涎已久,因此大殷发兵,他撤退应是不可能。
“大殷骑兵总体不如鞑靼人强悍,但是数量可以完败。因而贺楚派人去往北真,应是有意与北真联手。”
皇帝望着那折子点头,说道:“北真二十年前元气大伤,几乎灭亡,这些年倒还安份,且年年纳贡,算得上虔诚。
“但他们毕竟曾惨败在大殷手下,有机会给予重创,甚至有机会翻身,他们当然也不太可能放过。”
燕棠凝眉了会儿,终究问道:“臣斗胆问一句,昔年家父与段王爷既然重击了北真,为何不斩草除根?”
皇帝手顿了下,说道:“因为正好鸿飞重伤殉国了。”
纵然是段鸿飞重伤殉国,当时关外也不是没有别的将领,何况燕奕宁不是也还在么?北真既是遭了重创,焉有灭不了之理。
燕棠觉得皇帝的回答透着牵强,但他若追问就逾矩了。
“说说你近来收集到的消息吧。”皇帝道。
燕棠颌首,说道:“除去以上,孟恩手下的十员大将,十二员中将资料臣已于上个月搜集完毕。
“贺楚自己还有些侄甥辈,也掌着些兵马,这些大部分属于他的亲兵,只有老可汗大妃的弟弟古泽一支兵马现归在孟恩麾下。
“乌剌总兵马数约为十五,这十五万皆为当年贺楚孟恩带着一道夺权上位的兵马,十分彪悍。如果联合北真,臣粗略算过,合计应共有近三十万之众。”
皇帝抻了抻身子,说道:“乌刺既去找了北真,那他们八成也要按捺不住了。朕记得,你帮着戚家去往梁永琛家里理论的时候楚王也去了?”
燕棠顿了下:“是。”
皇帝沉吟良久,说道:“朕知道了。”
燕棠不知他忽然说起这个做什么,见他没有下文,他也定立着未语。
过了会儿,皇帝又开口了:“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也积累了这么久,这次,朕想让你率军出征。”
燕棠闻言抬头:“皇上的意思是——让臣挂帅?”
皇帝点头:“先大婚吧。大婚后朕再下旨。眼下你可早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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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 怀疑你爹?
燕棠退出殿来,心情还禁不住有些激动。
虽然说他一直是在朝着挂帅这个目标在努力,之前种种迹象也表明了这种可能性,可一旦成为现实,还是透着那么出人意料的。
但是想到此去原本是打算禀报完公务即安心陪伴戚缭缭,且静候着佳期来临的,如此又泡汤了,既是挂帅,少不得从今日起便得着手筹备。
然而反过来又一想,皇帝这便等于给了他一颗定心丸吃,这么说来,赶在发兵之前先成亲是没问题的了!
如此翻来覆去的琢磨着,直到回到衙门心还是翻滚的。
又想起皇帝在北真那一战事上的反应仍觉得有些不太对。接而又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提到萧珩?
再想想进殿时他就已经不对劲,他手里那只玉环……他就突然想起来了!
那只玉,当初他们在天机楼抓其其格的时候皇帝就曾拿出来跟其其格打听过!
……
这一次,燕棠得出了皇帝也有秘密的肯定结论。
但他暂不打算去挖掘,因为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戚缭缭在燕棠出宫的时候也出了孙府。
很明显许灵莺应该还知道点关于许潜的什么,从眼下她身份公布于世,根本没有必要再回避许潜来看,她的回避只能是因为不方便透露,而不方便的原因,也只能是来自于皇帝那边。
所以又回到最初的猜想上,许潜不但提前就知道了他有可能会被问罪,又或者是遇到某些会祸及家人的危险,而且很可能还透露出过些许内情。
戚缭缭不是没想过直接跟许灵莺挑破这层窗户纸,但是以她目前的身份来挑明,显然不智。
回到府里后她把事情捋了又捋,总觉得事情发生的时间点也很有意思。
许潜被杀是二十一年前的七月。
时为太子的皇帝七月带着侍卫及文武官员与官眷等去围场狩猎,而许潜在那之前已经预测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同时萧珩是九月的生日,那么二十一年前的七月他已经在沈妃的肚子里。
如果说许潜的死跟燕棠的身世有关,那是不是正好在那个时候也已经被怀上的萧珩也跟此有些莫名的牵连,才引来他这样的执着?
此外,燕奕宁与段鸿飞攻击北真时也是在二十一年前,也就是说这三件事都发生在同年。
众所周知,萧珩幼时身子不好是因为沈妃怀他时动过胎气,而沈妃当时应居在东宫,按理不会有意外有动胎气的可能,如果事出意外,那么又会是什么意外?
……傍晚她就收到萧珩约她在老地方见面的传话。
依约过去,他今日换了件月白色丝袍子,衬着只拿玉簪简单绾住的墨发,浑身倒是素朴。
但远处等候奉茶女侍眼睛仍然直往他这边瞟,两颊羞得酡红酡红地,他也不知道见着了还是没见着,总之这副样子跟前世里后期在楚王府里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他半倚着桌畔望着她:“怎么样?”
戚缭缭叠腿坐在蒲团上:“你猜的没错,许灵莺确实应该还知道些秘密。不过她很避讳,直接问肯定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而且我觉得她所知道的也不会太多,如果要强行挖掘,恐怕会吃力不讨好。”
她若是知道很多,后来便不会那么坦然。知道的不多,自然不值得冒险。
“知道许潜是特意送走惠香的就行了,我没有打算深究。”萧珩展开扇子摇了摇,又说道:“就算要问,我也只会从孙彭这边下手。”
戚缭缭看着他这扇子:“也是雪砚斋制的?”
“好眼力。”萧珩停手轻笑,“你平日里除了忙着在街头称霸,还干些什么?”
戚缭缭顺手给自己重沏了杯茶,没吭声。
苏家好歹是书香世家,几分品鉴功底她还是有的。
她不光认出这雪砚斋的扇子,而且还看得出来这扇子是照样复制的,因为这上面绘的也是富贵花开,跟邢烁那晚看到的差不多。
“王爷要是没有别的什么想说的,就说说燕棠吧。”她划了划杯里的茶水,说道:“我想知道燕棠的身世有什么问题,且他的身世跟王爷有什么关系,许潜的事跟你和燕棠又有什么关系?”
萧珩没有立刻搭话,扇子摇了两摇,才道:“燕棠的身世,你从来没有怀疑过?”
“我很相信叶太妃和燕棠父亲的人品。我觉得只有那些其心不正的人才会动不动就有这种不负责任毁人名节的猜测。所以我没有怀疑,王爷反而觉得惊奇吗?”戚缭缭睨着他。
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但又有多少人能体会到这句话背后的无奈?
它的意思难道是真正指寡妇容易惹桃花么?
并不是,是因为这世间有太多脏水更容易往弱势的她们身上泼。
所以除去对燕棠身世有疑本身的惊奇之外,余下的就是他对于这种猜测的反感。
这也使她格外能体会到叶太妃何以在燕奕宁过世后并不轻易去人家里串门的心情。
除了她顾忌外人忌讳她丧夫的身份,必然也是害怕背后的飞短流长。
“你错了。”萧珩道,“我听说你们定亲之前,燕棠去问过我父皇的意见,但我父皇态度模棱两可。你们从来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戚缭缭道:“皇上英明仁善,一直都很器重从小就扛起王府重责的燕棠,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而且燕棠本身也当得起这份器重。”
“别嘴硬。”他说道,“你只是不愿承认,不愿深想罢了。可你也知道如果不是至亲至近之人,是不可能会纠结燕棠的妻子究竟能不能生育子嗣的。”
戚缭缭目光转冷:“你这是在怀疑你爹?”
萧珩勾唇:“注意你的言辞。”
戚缭缭脸色沉下来。
说实话,就凭皇帝对燕棠的态度,她不是没有多想过,因为皇帝就是跟燕奕宁感情再好,说到要替他的儿子考虑子嗣之事,是不是也过头了点?
何况燕奕宁又不是只有燕棠一个儿子。
而叶太妃和他却都在这件事上纠缠了很久——太妃的态度她能理解,皇帝也这样,她就不理解了。
如果燕棠不是意志始终都那么坚定,这婚事其实八成都吹了吧?
第371章 未必有染
但是她又实在不能相信这个可能,叶太妃是什么样的人,她能不清楚吗?
她跟燕奕宁两情相悦,还陪着他在边关驻军数年,她怎么可能会怀上皇帝的儿子?!
何况燕棠都二十一了,二十一年前燕奕宁还在,皇帝难道是那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背着自己的兄弟占有他的妻子的那种人?
就算她相信皇帝是这种人,她也绝不相信叶太妃是这种人,更不会相信燕奕宁能一点都不知道,或者知道了还能容忍!
她深深地看了会儿萧珩,前世今生两种不同的他不停在她眼前交替出现。
从前的他一直都是不说废话且颇有城府的,甚至有些时候还是能让她有些佩服的,但眼前的他只让她觉得癫狂!
他这是为了抹黑燕棠而不择手段么?
哪个当儿子的会怀疑自己的老子跟兄弟的遗孀有染,且还能一本正经地当回事说给她听?
她承认她有了些躁怒。
“我原以为王爷为人多少有些底线,却没有想到你竟是这种凭空造谣诬蔑他人的人,燕家与你到底有什么仇?令你不惜在背后做这么多见不得人的手脚?
“燕棠的父亲为保护你们萧家江山丢了性命,结果他的妻子还要遭到你泼来这样的脏水!王爷当真问心无愧?”
萧珩始终平静,直到她一席话说完才缓缓开口:“我有说过皇上临幸过叶太妃吗?”
戚缭缭脸上覆满寒意。
他轻哂:“燕家长大的孩子,未必就是燕奕宁的儿子,他叫叶太妃为母亲,也未必就是叶太妃所生。”
萧珩慢条斯理,这样的雍容,倒令得戚缭缭有些怔忡。
他道:“你随便查查就知道,燕棠对外的出生地点都是在西北,叶太妃随夫在西北驻军有三四年之久。但是他确切的出生地点,却是在从西北回京的路上。
“而你可能还不知道,叶太妃那一年离开西北再回到燕京,路上足足花了有半年时间。”
戚缭缭屏息望着他,平日里脑子转得再快,此刻也转不起来了。
“二十一年前,叶太妃与燕奕宁在西北驻军,那年北真作乱,燕奕宁最终与段鸿飞拿下了这一役。
“段王爷殉国,燕奕宁留下料理残局。
“之后未久叶太妃就启程回去京师,因为怀着身孕,后称她半路上不堪舟车劳顿之苦,于是绕去就近的行宫暂住了下来。
“而这一住就是半年,一直到她生产完之后才回京。回京的时候是来年二月。
“燕棠被抱回京的时候,当时见过他的老人都说他体型挺大,而且四肢挺灵活。简单说,就是并不太像是才刚出生的孩子。”
戚缭缭半晌才将张大的嘴合上来。
“仔细想想,这里头疑点就很多了。”
说到这里萧珩顿了顿,拈去一片落在袖口上的槐花瓣,然后接着道:“且不说为什么她身为官眷在半路能得到宫中旨意获得在行宫暂住的资格,只说就照这么推算,叶太妃在离开西北的时候至少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
“而那个时候是六月——你知道六月发生了什么事吗?”
戚缭缭扶杯望着他,一动未动,指下却已经有些出油。
“那年六月,大殷大败北真。”萧珩道,“也就是说,北真打完之后,叶太妃就立刻启程回了燕京。
“叶太妃怀着三四个月的身孕,不在仗打起来之前就离开,却在仗打赢之后立刻撤离,你觉得这正常吗?”
戚缭缭没有说话。
燕棠在西北出生的这段她前世里就知道,由于勋贵武将们很多孩子都是在驻地出生,有时甚至还是在战地出生,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萧珩所知的这些细节她从来不知道!
叶太妃是在行宫里生下燕棠的,不,照他的说法,该说是燕棠的母亲是在行宫里生下他的,而且这件事燕奕宁夫妇都知道,那他的意思是,皇帝临幸的另有其人,而燕棠就是被皇帝临幸的女子所生的孩子?
“这不过是你的臆猜。为什么叶太妃就不能在行宫停留?你都知道当时燕棠父亲把北真给打赢了,难道皇上当时就不能因为感念他的功绩厚待一下他的妻儿吗?
“为什么你一定要把事情想得这么肮脏?”说着她略倾了身子,寒脸望他:“你背地里这么抹黑你的父皇,他知道吗?”
萧珩也不生气,冲她扬唇:“我不是在抹黑他,我只是说出我的依据。
“他是个君主,即便是昔年也是储君,便是临幸一两个女子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然的话,你以为宫里那些妃嫔都是摆设?”
戚缭缭望着他,紧抿双唇看向了湖面。
君王三宫六院,这确实不稀奇。何况他们萧家人面相长的都很俊美,皇帝纵是这样的年纪,也依然颇具魅力,更何况二十一年前他那么年轻?
且他当时还是在辅助先帝登位之路上有着瞩目贡献的尊贵太子,要吸引个民间女子,实在不要太容易。
但她心里还是不能接受。不是她本身不能接受,是替燕棠不能接受。他不应该有这样见不得光的出身……哪怕他是龙子!
她掐着手心盯了湖面片刻,回到正题:“你若没根据,这些话最好不要乱说了。传到皇上耳里,王爷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萧珩扯扯嘴角,半日道:“既然觉得我是瞎说,那就算了。”
戚缭缭却并没有动身离开。
她动不了。
即便是她不愿相信这些,却无可否认,萧珩说的这些确实都可以作为依据。
她坐了会儿,又道:“这跟许潜有什么关系?”
萧珩倒也没有拿矫,沉默着把茶喝了两口,然后说道:“许潜是七月死的,你应该知道了。他死在围场你也知道。那么,现在你就应该知道皇上去狩猎的时候,正好是叶太妃在行宫里停留养身的时候。
“也就是说,不管燕棠的生母是谁,许潜死的那会儿,她都应该跟皇上碰过面。
“那么,你又如何能确定许潜的死因不是关乎正蒙宠的燕棠的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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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生母是谁?
戚缭缭双唇抿得死紧。
叶太妃在北真败退后即刻启程回京,如果她真有身孕,按理说燕奕宁的确是不应该让她承受舟车劳顿之苦的,尤其当他们成亲几年都还没有生育过的情况下,更应该慎重。
的确这里是第一个疑点。
然后,在行宫一住就是半年,关于这件事情她也曾经听坊间说过两嘴。
据说是叶太妃在行宫休养了两三个月,安了胎,待要启程离开,北边的气候又恶劣起来,便就此耽搁了。
正好那里离西北也不算太远,燕奕宁还能时常过来探望。
这件事本来谁都不会起疑,可一旦跟许潜这件事一挨上,就变得那么不同了。
许潜去围场之前就知道自己可能会遇上什么事,而他与皇帝起争执的地点就在围场,那么许潜知道自己要面临的这件事情,跟燕棠母子相关也并非不可能。
这么说来,难道是许潜冲撞了他的生母什么的?可许潜如何知道自己会有需要把怀孕的通房送走的危险?
“你怀疑燕棠生母是谁?”她问道。
萧珩没回答。最后他才摇摇头:“我就是不知道。其实我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除了不知道他的生母是谁,还有我父皇何以对她痴情如斯,何以他始终不肯让燕棠认祖归宗,甚至连真相都不曾让他知道?
“但只要我知道燕棠确实不是燕奕宁的儿子就够了。不是吗?”
戚缭缭望着他,半晌才收回目光。
如果燕棠不是燕奕宁的儿子,甚至连叶太妃的儿子都不是,那就难怪叶太妃会反对他们在一起,又会让燕棠去跟皇帝提及要成亲的事了。
照这么说来,皇帝的确才最有话语权。
话说到这里,燕棠是谁的儿子她其实并不是很在意,但皇帝交给她的密旨,是不是为了寻找燕棠的生母呢?
她下意识地端起冷了的茶要喝,萧珩却把杯子按住了,给她换了杯温的。
“燕棠的身世,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她又问道。
如果燕棠的确是皇帝的儿子,那么他跟萧珩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但他们可以说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交集,他为什么要针对他?为什么接近她报复他?
“我母妃怀着我的时候也动过胎气,你知道吗?”他问。
她缓缓点头。
“按理说这胎气是动不了的,可是我父皇去围场的那次,她其实也去了。
“那会儿她怀着我已有五个月,本是不该出宫的,据说是我父皇执意要带她一起。
“然后他回京的那段路程上,因为他下旨快马加鞭,我母妃在途中车马动了胎气。”
他垂眸望着桌面,声音不高也不低,但在静谧得只剩树叶婆娑声响的空气里十分清晰。
“两个月后她早产生下我来。而那两个月里她就一直在床上保胎。还是伤了身子,我三岁那年,她过世了。
“当然,许潜这件事我是才知道不久的。但是你不妨想象,我的父亲强行带着怀着身孕的我母亲去到围场去跟他的另一个红颜知己幽会,结果间接造成了我的早产以及我母亲的早逝,我对燕棠,应该抱着什么心情?”
他的话依旧平稳,连一丝戾气也找不到。
戚缭缭倒是从来不知道,前世里那个看上去风流多情的他心里居然还隐藏着这么多的秘密。
而他绝口不曾提起燕棠,则是因为跟他的“兄弟”情分之间还夹着个无辜被波及的沈妃在内。
如果说当初沈妃去往围场的确是皇帝喊去当幌子的,那么沈妃的确是很无辜。
但是这跟燕棠有关系么?如果他真是皇帝的儿子,那连亲爹都不认他,他不可怜?
“这也犯不着令你那么恨他,以至于想要杀死他。”想到这里她说道。
“杀他?”他扭头看过来,“谁说的?”
“可你一直对他耿耿于怀。”戚缭缭也希望他没有起杀心。如果是这样,那现实实在是太过丑陋。
萧珩哼笑了下,支地站起来:“你还记得我身上那把海棠锁吗?那是燕棠的平安锁。
“我母妃过世之前我已经约摸记事了,小时候我就奇怪,为什么燕棠不在的时候,父皇对我挺好的,他一来,他的心思就全转在他身上了。
“我也为之闹脾气,但那会儿我才三岁多,并不懂事,我母妃看我生气,就不许我跟他闹,还让我跟他换了平安锁,说我们以后要和亲兄弟一样相处。
“这些我其实都记不太清了,是太监们告诉我的。从小他们就老把我跟燕棠扯到一块儿,不光他们,就连我父皇和太子哥哥也如是。
“但我母妃让我跟燕棠好好玩之类的话,我却记得特别清楚。所以我虽然耿耿于怀,又何至于杀他?”
戚缭缭凝眉:“娘娘看起来并不曾责怪过燕棠。”
如果记怪的话,绝无可能还这么做。
当然也有可能是皇帝授意的。但换个平安锁也并不能代表什么,皇帝显然又用不着多此一举。
“她不怪燕棠,我就也不应该怪么?”他道,“我总是想不明白,我父皇是有多爱那个女人,以至于不惜以我母妃及肚里的我为幌子不远千里地去幽会他。
“于燕棠他们母子来说,他是深情,可是他这番深情,却是以我和我母妃为代价在实现的。
“而在我母妃过世之后,我被送去竹缘寺,终年见不着他也罢,却连我打小生活的地方也不能回。
“燕棠得到的都是我所没有的。
“你说我肤浅也好,幼稚也罢,我如今纵然回来了,成为了世人眼里最得意富贵的楚王,那又如何?失去的那十七年再也回不来,我早逝的母妃也同样回不来。
“更何况——”
“何况什么?”戚缭缭扬眉。
他说道:“我母亲过世那日,他那天突然出宫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隔了好几天才回来。
“而无独有偶,在北真大败那一年的春天,他也曾消失过一段日子。我怀疑,这两次他的失踪,都跟燕棠的母亲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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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没底的事
戚缭缭微怔。
萧珩走到槐花树下,捡了片槐花投入水中,轻飘飘的花瓣竟然砸破了一幕平静湖面。
“在没有人亲眼看到她尸体之前,谁都不能说她已经死了。
“但我却不知道他把她藏在哪儿?还是说连他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如果她是生下孩子就走了,她又为什么要走?”
他声音幽幽地飘在那里。
戚缭缭望着泛着涟漪的湖面,没有接话。
她与他有同样的疑问,但是震惊过后,其实也不过如此。
萧珩的执念比她大多了,沈妃的死他无能为力,想报复皇帝他没那资决心,全力以赴且又显得小题大作。
想找间接致死沈妃的燕棠的生母他又找不到——如果他执意认为沈妃的死燕棠的母亲也有责任的话。
于是最后他只好找上燕棠。
然而沈妃又不止一次地嘱告他要与燕棠交好,他既然深爱母亲,自然又不能对她的期许不加理会,于是他整个人都被矛盾包围,拿燕棠也不知如何是好。
“你找我来,跟我说这些,是不是不打算针对燕棠了?”她问。
萧珩在树下微抬眼,侧面看去,那眼眸深深的,虽然只一瞬,但似乎也对这话透着些许默认的意思。
“我没查到的真相还是会继续查的。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你和他知不知道。”
他蹲下身子,去看水面落花下浮头的鱼儿:“就凭他母亲害得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孤儿——
“不管怎么说,我母亲怀着我,结果被我父皇利用当了幌子而冒了风险总是事实。
“我纵然可以不孤注一掷,可若不把当年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我对不起我自己。”
戚缭缭凝眉。
他扭头扬唇,又说道:“本来确实想过跟他抢你的,不过既然你不想嫁给我,就算了。等你将来什么时候喜欢我了再说。”
戚缭缭冷哂,不过这次倒并没有动真气。
如今眼前的他跟前世里的他已有些不同,从前那是如同剪影一样模糊的他,而如今则至少让她看清了五官面目,很多从前不能明白的事情仿佛也有了解释。
他所种的海棠,只是因为摆脱了由于报复而娶进门来的她的一种标示吧?
之后离她越远,他应该是越舒坦的。毕竟没有人会喜欢跟一个抱着目的娶进来的人当真同床共枕共度一生。
后来之所以还能来找她说话,还能在她病榻前说让她快些好起来,说带她去关外,其实也是太孤独了吧?
她死了,楚王府里能跟他说话的人至少又少了一个。
有执念的人其实大多孤独,因为没有人能理解他的执着。
她凝眉端茶,最终道:“你对段王爷了解多少?”
段鸿飞这个人她很少听人提及,最早的一次还是上次在热河行宫,燕棠喝醉之后无意提到的。
“不多。”他说道,“他是燕棠父亲的师兄你应该也知道。这个人很有本事,但是行踪不定,据说当初燕奕宁找他出山还费了不少口舌。我很佩服他在北真战役里的壮举。”
“他没有妻儿?”
“没有。”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直到下葬,也没有任何人站出来说是他的妻儿。更何况,他有没有妻儿,难道燕奕宁会不知道吗?”
萧珩站起来,立在树下,方才的黯然不见了,浑身上下漫不经心,使得远处站着的女侍又忍不住目光发直。
戚缭缭目光直视他,没有闪避。
事实上如果说段鸿飞有妻室——是说如果,那么把这段身世套在燕棠身上也是没有什么问题。
她想,为什么燕棠一定是皇帝的儿子,而不能是段鸿飞的儿子呢?
既然之前所有人都觉得皇帝对燕棠的好是出于对燕奕宁保家卫国的回报,那么如果燕棠是殉国的忠勇王之子,岂非同样也很在理?
段鸿飞为国丧生,他只有燕棠这唯一的后人,皇帝为了保护他,也为了让他后继有人,所以不让他娶生育艰难的她为妻,难道不比皇帝因为私心而偏宠私生子更加在理?
她又想起皇帝给她的那道密旨。
燕棠如果真不是叶太妃所生,那么他是段鸿飞的遗孤也很有可能。
皇帝有他想要寻找的人,而这个人不管是不是与他有过情份,都与乌剌有些关系。
但是不管怎么说,既然段鸿飞的确无妻室,那么一切的推测都是多余的。
而且无论哪种可能都绕不过去一件事:既然燕棠不是燕奕宁与叶太妃所生,那么皇帝为什么不让他认祖归宗?
还有行宫里秘密生养他的究竟是谁?皇帝为什么不公开他的身世?
所以燕棠的父亲是谁,她倒并不再好奇,因为皇帝和叶太妃很可能有数。
但皇帝要她查的,恐怕是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的事情。
……
燕棠下衙回来,依例先去往内宅。
却被告知叶太妃在库房,又拐道去往库房,只见院里或站或坐的许多下人,原来是正在忙着清点大婚时要用的家什摆件。
“这些事让黎容庞辉他们去做就成了,母亲何必亲历亲为?”他看了眼正冒出薄薄细汗来的她说。
“我儿子成亲,我怎么能当甩手掌柜?”叶太妃洗完手,接过帕子说道。又催他:“你去忙你的,这用不着你!”
燕棠见她忙得高兴,也就由着她去了。
折身走出门槛,就见燕湳自对面庑廊里一阵风地跑过去,便又道:“你怎么在这儿?”
燕湳郁闷了:“这是我家,我不在这儿在哪儿?”
燕棠耐着性子说:“你平时不总跟缭缭一块儿吗?”
“这几日没跟。好些日子没跟了。”燕湳走过来,“她也不知道忙什么,大约是忙着出嫁吧,找她都没有时间,她也经常不在家。”
又关心道:“对了,离婚期只有十来日了,我看朝上说要出征的动静蛮大的,你们的吉期会不会受影响?”
燕棠已然吃过定心丸,自然能气定神闲:“这个不必你操心,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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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太羞耻了
燕湳觉得他这是新人送入房,媒人撂过墙。
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燕棠又说道:“别成天晃荡了,到时候出征你也跟着我去!”
燕湳:“……”
……
对于萧珩的疑惑,戚缭缭也给不出什么意见,他坚持认为燕棠身世有疑,她也无法左右。
总之她想知道的事情都已经知道,也没有想分心去为自己解答多余疑惑的心思——她要成亲了,丈夫是燕棠,目前来说,这件事比较重要。
刚到坊间就看到魏真跟戚子煜的护卫刘容在唠磕,知道是来瞄着她回没回来,好去报燕棠的,她路过打了声招呼,并没有多加停留,直接回了府。
萧珩查到的关于燕棠的这段身世,她还要仔细想想再决定告不告诉。
这不仅是什么坦诚不坦诚的事情了,坦诚是应该的,但她还得考虑到他的心情。
莽莽撞撞地把并不算完整的真相告诉他,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燕棠对燕奕宁的感情那么深,对叶太妃也如是,不管他是谁的孩子,他应该都难以接受。
所以顺其自然吧,如果在查皇帝给她的那道密旨的途中,不需要触碰到这件事情的话。
且,皇帝要查的东西或者人,谁说一定就是跟他的身世有关?
萧珩说他要往下查,这个她同样控制不了。就算她阻止,他也绝不会听从。
只要他不是杀害燕棠的那个人,只要他没有害燕棠的心,别的事情,她目前都并不想深究。
至于他会不会拿燕棠的身世来让燕棠难堪什么的,她倒是能笃定他不会,一则他倒还不屑于这么做,二则即便是他想做,皇帝会答应吗?他不能不考虑后果。
原先还想着可以撇开萧珩,让燕棠搭把手去查许潜,现在许潜不用查了,倒是皇帝给的密旨让人棘手。查的是别的倒罢,查的到就查,查不到她就算了,最多也就是不要升什么官,可若事关燕棠,她就不能随意对待了。
燕棠听说戚缭缭回来了就到了戚家。
进了她院子就见她在墙头一蓬木香花下杵着脑袋发呆。
他跨门进来,坐下道:“去过孙家了?”
戚缭缭坐直身,点点头,把经过简单说了,把见过萧珩的事也简单说了。“他说许潜的死背后有些原因,也说了些猜测,但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我觉得并不见得就是真的。”
她简略地这么说道。这些事情不经她本人证实,总不是很想出口。
燕棠望着她:“那他说了究竟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么?”
“这个我还没有弄清楚。回头等我知道了再告诉你。”她道。
燕棠其实根本不怎么在意这个问题,她既这么说了也就绕过去了。
完了他捉住她的手指在指间把玩着:“可惜了,本来以为接下来会有时间陪你,谁知道先前皇上又交了差事给我。”
“什么差事?”
“猜猜?”
“这我哪猜得着?”她摊手。
燕棠就望着她笑了:“皇上让我挂帅。”
她精神立时起来:“要发兵了?”
“没那么快,说是等我们大婚后。”
大婚只剩几日,那也很快了。戚缭缭算了算。这么说来,她很快就要着手去查那狼头的事情。
同时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想想怎么最大程度地避免勋贵的伤亡——当然其实没有任何一个主帅会希望手下战将无故牺牲,包括秦蔚,当年他的本意肯定也不想致死这么多战将。
所以打仗的事,只能让燕棠他们来掌控,这种事情上,她也帮不上太多忙。
而她要做的,只能是一些不大方便说出来的事情,比如说不让他遭了黑手暗算,又帮皇帝跑跑腿什么的。
然而她又忽然想到,如果萧珩确定不是杀他的凶手,又会是谁对他下的手呢?
他的死,真的只是场意外吗?
“在想什么?”他问道。
她说道:“这真是个好消息,那我们要庆祝庆祝吗?”
“我约了子煜他们晚上去吃饭,不过因为没下旨,所以还没有说。你去吗?”他摇她的手指头。
戚缭缭抱住搁在石桌上的双臂:“你们都去吗?”
“差不多吧。就平时咱们聚的这些人。”燕棠也坐下来,打量她两眼,伸手把她稍乱的发梢捋了下,又道:“去吧,我母亲说成亲前咱们不能见面了,接下来怕是要直到成亲那天才能再见。”
还有好几天呢,这要怎么熬。
……
戚缭缭当然还是跟他们一道去了,席间并没有说到挂帅的事情,但气氛一如既往地好。
戚子煜依旧有些意兴阑珊,但是比起之前几次已经好很多了。毕竟这事都已经木已成舟,他脑筋怎么可能还会拧不过来?
就连仅有的一丝不服气,也像是素日好友之间互损一般的不足为道了。
接下来果然如燕棠所言,这几日沈氏也不让戚缭缭与燕棠碰面了。
婚期临近,每个人都显得又紧张又兴奋。
密旨和身世什么的戚缭缭都暂且不想了。
不过就再也没有她能闲着的时候了,这些天天天刚起床不是被这个嫂子揪着去说为人妻为人媳的行事规矩,就是那个嫂子抓着去把关嫁妆单子。
还有隔三差五就回娘家来抓着她补习闺房知识的她的亲大姐……
说真的,听戚如烟这么一说,她才发现这位霸强的永郡王妃私下里对于夫妻之间这些压箱底居然懂得很是不少……
她翻了翻那些小本本,严肃且正经地说:“这也太羞耻了,我不看!”
戚如烟打她:“你不看看,回头吓出哮病来了怎么办?!
“我告诉你,男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说是不碰你,回头盖头一揭,什么心思都来了。
“随云血气方刚,又馋了你那么久,难不成你成了亲还能跟他分房睡?
“总之这是任务,你自己琢磨!”
接着她便硬塞了给她。
……王府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尽管准备做得早,但是有些事必须得到了时候才能安排。
燕棠早已跟衙门告了假,紧锣密鼓地开始张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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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坊间盛事
燕湳见着他两只斗大黑眼圈十分担忧:“缭缭喜欢美男子,你这样会被她嫌弃的呀。”
一句话弄得他很惶恐,叶太妃路过听见了,揪着燕湳胳膊把他拖开,然后交代侍女拿出许多祛黑眼圈药膏给他涂。
但黑眼圈这种东西长起来快,要去掉哪里有那么容易?但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万一就有点效果呢?
燕棠委实又激动又紧张,且为了在下属们面前保持端正冷肃的形象,连日里也是煎熬。
但知子莫若母,即便他装得再淡定,叶太妃抽空也还是隐晦地叮嘱他:“缭缭身子不好,虽是新婚,也不能太莽撞了,悠着点来。”
原本他激动的只是戚缭缭终于要当他的妻子,住进他的房间并终生与他朝夕相处,并没有想到洞房的事上。
回到房里被黎容和魏真抓着彻夜谈了谈心,才总算明白了。
话题太深入,以至于他的耳朵尖儿到翌日还是红的,而好不容易瞧着淡了些的黑眼圈,貌似又变深了。
“实在不行就涂点粉吧。”黎容最后惆怅地说。
但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催妆之前这日不是得请兄弟们喝酒吃饭?
戚子煜自这夜开始就以各种名目夜夜灌他的酒,一副一定要整得他洞房里成不了事的模样,燕棠因着剩下最后这关没破,且忍了这一遭,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余事不必赘述,很快就到了娶亲这日。
戚缭缭凤冠霞帔,从头到脚喜气洋洋,沈氏她们经过这么多日的过渡,心情已经能放得很开了。
说到底不过就是从这边府里搬到那边府里去住,跟还在身边又有什么太多区别?
更别说她还又多了丈夫疼她,还有什么好失落的?
因此上下欢喜,倒确实连一点什么伤感的气氛都没有。
她换好衣裳出来的时候戚子煜也到她房里转了两圈,过问她该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该拿的又装上了没有,还有又对着她的脸左看右看,又请全福娘子往她头上多插了几只簪子才罢休,并且被娘子和姑娘们给轰了出来。
他走了之后戚子赫戚子卿又进来了,邢小薇看到戚子卿就响亮地唤了声“三哥!”
戚子卿绷着脸嗯了一声,找了个由子出门去了。
再接着是子湛他们几个小的,小的们该伤感的早就已经伤感过了,这会儿关心的是小姑父明儿与她归宁时准备了多大的见面礼?
他们觉得不要那些虚的,还是直接换成银锞子就行,银锭都不算好,因为肯定会被各自的娘给收回去。
银锞子就不同了,这就是给小孩子们的玩意儿,她们多半不好意思缴收的。
……
戚子煜里外转了几圈,生怕有哪里出了错漏,等到全都确认了一遍,实在没事儿可干了,估摸着燕家那边也差不多该准备出来了,便就踱着到了坊间。
今儿坊间往来的人尤其多,除了上戚家来的,还有上燕家去的,大多是两家都要跑的,坊间全是人。
站在人群里望了望,他忽然就见前方马车里下来了几个女眷,当中有个穿水蓝色衣裙的瞧着那么熟悉……
蓝明仙到达泰康坊下马车的时候,迎面忽然就来了人打招呼:“蓝姑娘?怎么这么巧。”
她闻声抬头:“戚世子?”
蓝明仙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巧的,因为她本来就是到戚家来贺喜的。
不过既然他是戚子煜,那就算了,上次他姑姑文定他都丧成那样,今儿她出嫁,他还能笑成朵花儿似的来跟她打招呼,其实已经算很好了吧?
本来他以为他是要长嘘短叹借酒消愁或者又拖着她唠唠叨叨说上好一阵呢。
先与母亲和姐妹们进门跟沈氏及戚如烟等见过礼,少不得也要去新娘子屋里添添妆。
出来后却又在门槛下遇见他。
戚子煜满面春风说道:“没想到跟蓝姑娘这么有缘,不如我请你去天井里吃杯茶吧?”
蓝明仙:“……”
……
镇北王成亲,这是燕京盛事,也是朝廷盛事。
可是两家离得太近,实在也做不到十里红妆,但是整个泰康坊都成为了喜庆的海洋倒是真的。
催妆什么的实在不要太省力,就连迎亲几乎都要绕着坊间走上一圈两边章程才够时间铺展开来。
近日朝中政务特别繁重,晌午过后皇帝摆摆手让兵部官员退下,也准备回后殿里更衣出发去王府。
李芳却又匆匆在这个时候进来了:“皇上,西北有急报!……”
……
太子因着协管军务,加上燕棠又因为大婚告假,这几日便也是出出进进喘口气的时间都不多。
刚自五军衙门回到殿里,就遇上乾清宫太监前来宣旨:“皇上接到西北发来的紧急军报,临时去不了镇北王府,请太子殿下代去一趟。”
“西北的军报?”他在门下停步,弯腰接住迈着小肥腿疾扑过来的小女儿。
太监简单把事情说了,然后道:“皇上还有旨,殿下先去赴宴,余事回头再说。”
太子听完沉吟了一会儿,随即掸掸女儿襟前的糕饼屑子,放下她道:“快让母妃给你换衣裳,咱们去镇北王府喝喜酒!”
然后又传太监:“去传话给楚王,让他等我一块儿去。”
乾清宫太监又道:“禀殿下,楚王殿下一大早就被皇上传到乾清宫里侍笔墨,他也去不了。”
太子:“……”
接下来不光是东宫,长公主府,永郡王府,以及朝中各文武大臣府上都开始浩浩荡荡地出动了。
太子出宫往泰康坊去的路上已经车水马龙,路上行人今日都需得绕路出行。
小郡主坐在父亲腿上,急得都在拍打着銮驾的梁杆催着马儿快点儿行路。
徐府这边徐坤也在催着徐夫人:“娘子怎么还没有梳妆?时间不早了!”
徐夫人迟疑道:“我有些头疼,就不去了吧。”
徐坤连忙抬手覆到她额上:“着凉了?”
“可能昨夜里贪凉盖少了被子。”
徐坤想了想,也只好让她在家里歇着,承诺用完宴就回来,然后进屋去更衣。
徐夫人拿起桌上的喜帖,看着上头的“镇北王”三字,幽幽凝视了好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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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376章 到嘴的肉
天边夕阳十分衬景,映红了整片京城。
赶着吉时,燕棠骑着他的高头大马,沿着规划好的路线刻意绕远了一圈把戚缭缭给娶回了家。
盖头外究竟如何热闹戚缭缭反正也欣赏不到,只不过觉得燕棠当中不经意牵到她的时候他的手都在出油。
等到入了洞房,进行完一轮繁琐的仪式之后,才终于到了可以关门说话的这一刻。
燕棠盯着凤冠下的她看了好久,然后才移开目光在旁边坐了下来。
算起来这么多天没见,再见面就成了夫妻,这感觉可真奇妙。
本来很想扑上去抱着她狠狠亲热会儿,但想起叶太妃的叮嘱,他又衿持地起身掸掸袍子:“我要出去陪会儿客,你先歇会儿。要是困了想睡,也不必等我。”
戚缭缭看他装得这么正经,便笑了笑:“我害怕。”
负手的燕棠脸红了红。
戚缭缭伸手勾住他的腰带,食指在他腰间撩动了几下:“你坐过来我就不怕了。”
燕棠无可奈何坐下来。又扭头嗔她:“你怎么这么淘气呢?”
她笑着去搔他胸腹,一副不怕死的样子。
燕棠身上的火迅速被点起来。
眼下这样的时刻,再忍得住他就有问题了。
黎容魏真虽跟他说的隐晦,但身为男人的天性使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如狼似虎,扑倒她将她满嘴的胭脂吃了个干净。
“我的凤冠!”戚缭缭粗着喘气捶他,“你怎么这么急呀!”
燕棠也喘着粗气,支起身帮她把凤冠给除了。
看她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他是不是真的太急了?
他抚了下后脑勺,目光就顺势下滑,落在她滑嫩白皙的肌肤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几下。
然后再下滑到她松散衣襟下的粉颈上,右手便也不自觉地伸到她腰间,伴着擂鼓的心跳声,替她把腰带解了开来。
他脸上像火烧。
红烛下的她更美艳了,处处在勾着他变身为禽兽。
他无处安放的手顺势落在她腰间。
然而喜服底下她只着中衣,丝绸的垂坠质地将她的身段几乎勾勒了出来,又玲珑又曼妙,露出来的地方光滑又紧致。
他不敢多看,忍着要破膛而出的心跳,抬头望着她的脸:“要不要先洗澡?我等你洗完了再出去。”
也许她是真的有些害怕吧,毕竟是第一次在他的屋里过夜。
戚缭缭笑道:“过来之前就洗过了。王爷难不成想看我再洗一次?”
燕棠脸又红了,掐着她的腰,三两下把她喜服除下来,整个人又压了上去。
……
门外候着的庞辉听到屋里传来的“狼嚎”,无奈叩了叩门:“王爷,太子殿下也在呢,敬完酒回来再说吧。”
就知道黎容他们不该跟他说那么多,如今肥肉到手了,忍得住不下嘴才叫见鬼……
燕棠被打断,浑身燥热退了大半,理智回了来,接而便红着脸撑起身子想要退开。
看到戚缭缭在身下咯咯咯地笑,又恨得牙痒,终究万般舍不得这妖精,依旧又搂了入怀,将她啃吻得浑身酸软才又放开:“不许睡!要等我回来!”
说完雄风大振地下地整好衣裳,出了门去。
天上明月斜照,往人间洒下一地清欢。
泰康坊正沉浸在欢声笑语里,乾清宫里气氛却不那么欢快了。
“时候差不多了吧?传旨兵部及五军都督府,让他们所有人喝完喜酒即刻入宫议政。”
皇帝将陆续传回来的成撂的奏折抛到案首,看不出神色来地下旨。
……燕棠敬完最后一轮酒,回到太子这席正要坐下,魏真就小跑着进了来:“李公公过来传旨了!”
满桌人听闻,只当是宴席完了,皇帝又有了什么新的赏赐要给新郎倌,连忙地又起身道贺。
只有太子心里有数,拂了拂袖起身:“宣李公公进来!”
李芳随后就到:“皇上有旨!传内阁及兵部还有五军都督府所有文臣武将即刻入宫议事!”
燕棠闻言直身,看向太子,太子沉吟道:“孟恩率军突袭西北,边防来了急报,下晌到的乾清宫。”
满宴厅的人顿时鸦雀无声,武将及官员们纷纷快速往这边聚拢。
燕棠停顿半刻,立时听出来太子之意是皇帝早收到了军报,不过是因着他大婚才拖到此刻宣旨让大伙进宫,遂说道:“殿下先行,臣换过衣裳即刻就到!”
太子点点头。虽说小登科重要,但国事更重要,此刻容不得多说什么。
燕棠拱手行完礼,随即出门唤来黎容:“招呼好余下宾客,不得怠慢!”
戚缭缭刚洗漱完,房门就突然被推开。
“缭缭,西北有军情,我要即刻进宫!”
燕棠大步到了床前,看了眼只穿着中衣的她然后迅速移开目光,转身走到他的衣橱前去取他的朝服:“皇上刚才下旨让内阁兵部还有五军都督府的所有官员即刻入宫。
“孟恩在这个时候搞事,朝廷八成是立时就要发兵西北。眼下我不能陪你了,你先歇息吧!”
戚缭缭悠然晃动着的两条腿闻言停下来,随后也走上去:“怎么这么赶巧?”
“这种事情哪里说得好?——你先睡吧,要是害怕就让红缨她们陪你!”
他飞快地解袍子更衣。
戚缭缭见状,赶紧上前帮着他穿戴起来。
燕棠也顾不上跟她多说什么,对镜整理好了抬脚就走。
到了门口倒是不忘回来将她抱了抱,然后捉着她的手心在自己火热的心口使劲按了按,才又冲她笑了下,抽身离去。
戚缭缭也迅速穿好衣裳追送到院门口,那边厢宴厅里正招待离席的女客辞行的叶太妃听得下人说起朝中出了这样的急事,也连忙到了这边。
一见她孤零零站在门槛下对着院门口中,便走过来道:“阿棠他走了?”
戚缭缭点点头,想起来应该行大礼,又连忙屈膝。
叶太妃拉住她:“这里清静,先去我房里坐吧。”
戚缭缭道:“儿媳还没敬过茶呢。”
叶太妃回头笑道:“这就去敬,不是一样么?”
戚缭缭抿唇一笑,便由她牵着往后院去了。
第377章 有婆婆了
半个时辰的工夫,众臣均已陆陆续续到达乾清宫。
大殿里已经乌泱泱站了一大片,皇帝坐于案后,李芳在宣读下晌到来的军报。
等到十来道本子全部念完,原本安静的朝堂便开始轰动起来。
皇帝由得他们议了一阵,方才摆摆手,缓声道:“召你们来,就是要出兵的。镇北王燕棠上前听旨!”
……
前院这里送客的事就交给黎容庞辉。
叶太妃牵着戚缭缭回了房,着人把四面灯都点着了,然后又进屋让人沏茶来。
戚缭缭从前没少在这院里走动,眼下以新的身份进来,感觉又很是不同。
但看到四面亮亮堂堂的,又没来由地生出几分舒心。
到了房里,见叶太妃已经坐了,她便就端端正正地跪下磕了头,然后接了茶道:“母亲吃茶。”
叶太妃微笑,唤了她起来,然后接过丫鬟拿来的一只长形盒子给她,说道:“日后在你们俩好好的,随云有些脾气,但却是实心实意的好孩子。你也是个好孩子,他会对你好的。”
“谢谢母亲。”戚缭缭磕头致谢。
叶太妃拉她起来,拍拍她手背:“之前我若哪里做的不好,希望你不要记怪我。”
戚缭缭知道她是指原先不同意婚事的那件事,原先就不曾介意过,眼下竟已知道燕棠很可能不是她亲生,就更加不会有什么想法了。
她说道:“哪有的事?您还不了解我。倒是我年轻不懂事,有做的不合规矩的地方,您一定要指正我。”
叶太妃笑起来,虽未再说什么,神情之间倒是也松泛了不少。
她看了看外头,说道:“朝中既有紧急军情,那么随云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你们院里没人,你要不要先到我这里歇着,我让人把耳房收拾出来,回头他来接你?”
他们住的澹明堂因为成亲而新拾掇过,又因为全换上了戚缭缭的嫁妆,原本熟悉的房间忽然变得陌生起来,倒也确实不如叶太妃这边让人感觉亲切。
知道这是她好意,不忍让她新婚夜里就就独守空房,便也不推辞,道了声谢就起身跟着她往耳房去了。
方才说话的当口,耳房的拔步床上被褥什么的全部换了全新的,与正房也只有一墙之隔,拉上门便变得又私密又安静。
“也累了,先歇着吧。明儿早上湳哥儿来给你行礼,你们叔嫂是打小一块长大的,他怕他哥,却听你话,日后你记着多帮我管教管教他。”
叶太妃笑道。说完一面招呼着她,一面过去了,跨门的时候还让丫鬟把门给扣上了。
戚缭缭坐在床上,打量了四面一圈,屋子很整洁精致,东西不见得全新,但处处透着富贵作派。
实在也累得很,爬上床放了帐子,又让红缨把灯捻灭,便就合眼睡上了。
……
宫里这一议政就议到了凌晨。
燕棠接旨又领了帅印,遂与众将先回了五军衙门。
孟恩挑衅,由于各处关口早做了准备,倒不至于需要立时发兵增援,有驻守在关口的将领抵挡,暂且无虞。
然而孟恩他们明知大殷要发兵还如此胆大,也是让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无论如何也得给他们一招痛击了。
燕棠自早前几日听到皇帝授命要他挂帅时起就开始针对西北有了初步策略,此时马上投入筹备,因而并不显忙乱。
只是如此议起事来哪里还记得时辰?等到一行人策马又去往就近的几个骑兵营巡查时天边已经有微亮了。
戚缭缭素日入睡快,今日换了个地方,可没那么好睡眠。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醒过来,后朦胧中听得隔壁仍有细细的说话声传来。大约是叶太妃也还未安歇。
脑子里便又想着不知道这会儿戚家是如何光景?明明隔得这么近,如今她却跟他们成了邻居——
虽然说只有年余的亲情,但仿佛又一点都不亚于她前世里对苏沛英的情分。
心里便有些涩涩的,也不知道靖宁侯和戚子煜他们是否也进了宫?是否也要跟着出征?
“姑娘,戚家来人了。”
正胡思乱想着,红缨忽然掀了帐子来跟她说。
她睁开眼,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连忙趿鞋下了地,就见自太妃那边过来的门开了,细听之下果然那边传来沈氏跟前大丫鬟绢纱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她跨门过去。
绢纱正跟叶太妃说话,闻言忙过来行了礼:“见过王妃。”
戚缭缭听到这称呼,心头略滞了下,然后问她:“家里怎么样了呢?”
“回王妃的话,三位老爷和世子都去宫里了,二爷三爷四爷方才又接到侯爷的命令去了麾下几个屯营。
“夫人们因听说王爷也不在府中,因此着奴婢过来看看太妃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不想王妃也在这里,惊扰了。”
绢纱不愧是沈氏跟前的人,一番话说的体面。
戚缭缭才不相信沈氏她们是担心叶太妃缺人帮手呢,这分明是担心她一个人在房里不习惯。
但是又碍着太妃在这里,若是直说了,反倒像是娘家人怕她这当婆婆的亏待了儿媳妇似的,因此才说是来帮太妃的忙。
这么想着又有些感慨,说道:“劳烦嫂嫂们惦记了。朝中常有军务,大哥他们连夜忙碌,也是为了国事,请嫂嫂们不必忧心,早些安歇吧。
“母亲这里若有要帮手的,我学着做就是,有不会的,我再让人回来请教大嫂。”
绢纱称是。
叶太妃叹气,也道:“跟夫人们说吧,人在我这里。有什么事情我会让人去传话。”
绢纱答应着,退下了。
红缨送她出去。
叶太妃捏了捏戚缭缭的手,说道:“没睡着吧?”又道:“虽说是住的近,可这大婚的夜里,也不好让你回娘家去。
“阿棠不知多盼着这一日,谁知道……缭缭受委屈了。”她轻抚她鬓角说。
戚缭缭笑道:“母亲言重了,这有什么委屈的?这是国事,且我大哥他们不也全都进宫了么!我无妨,您放心便是。”
第378章 睡得好吗?
叶太妃笑着点头。
戚缭缭索性再拍拍马屁:“从今往后这里就是我的家,母亲这么疼我,怕我一个人在正院里不惯,特地让我就近陪伴,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我心想难怪阿棠走到哪里都这么受欢迎,有您这样把儿媳妇当女儿体贴的母亲栽培教育,谁不欢迎他呀!”
一席话说的叶太妃笑声不断,身份转变带来的那丝不适也很快没了:“瞧你这张嘴!——还是先不说了,明儿还得归宁,也不好纵着你睡懒觉的,快去歇着。”
戚缭缭称了谢,伴着她回到榻上坐着,才又回到耳房来。
绢纱来过这么一趟,她心里立时变得舒畅坦然,看来,嫂子们并没有把她当泼出去的水的。
倒是又想着燕棠这么晚没回来,八成是要准备发兵了。
这么着的话,指不定三两天就得出发走人,她这个营前令还背负着皇帝密旨,那么也得立刻整装。
如此想着又更是睡不着,翻来覆去许多遍,等到被人推醒时窗外已经大亮。
燕棠果然却还没回来。
起床更衣梳妆完毕,来到正房。
叶太妃去后园子里刚回来,正捧着一捧沾露的荷花在插瓶,看到她时便说道:“看你昨夜里睡得晚,阿棠也还没回来,就没让人叫你。饿了吗?”
戚缭缭行过礼,说道:“难为母亲等我用早膳。阿棠他一夜没回?”
“他去屯营了。皇上钦命他为元帅,刚才魏真回来过,说是西北那边暂时无恙,五军营因早有防备,将领们守住关口了。
“但是皇上下旨需要即刻发兵,因此他们只有两日时间整队。”
说完她洗了手,又道:“先进屋用膳。等他们回来再商议归宁的事。”
余话不多说,婆媳俩这里边用饭边唠了些家常,燕湳也过来拜见大嫂了。
感觉也是有些怪怪的,之前还是一块儿叫嚣着打人称霸的发小,现在就正正经经成了小叔子。
戚缭缭听燕湳喊了声“大嫂”,忍不住笑了,燕湳也跟着笑起来,摸了摸后脑勺,说道:“我觉得还是叫缭缭亲切些。”
不过换了身份头次见面规矩还是要有的,叶太妃咳嗽完,燕湳又正经拜见过,然后戚缭缭也笑眯眯地给了份见面礼。
是很实诚的的五百两银票,每个月领二十两银子过活的燕湳差点都激动得没抱着银票哭出来!
叶太妃交代道:“日后可别没大没小了,需得敬着大嫂。”
“我一直都很敬着的!”燕湳连忙表忠心。
叶太妃笑道:“知道了。你赶紧去准备,回头跟你大哥出征去。”
戚缭缭愣住:“湳哥儿也去?”
“他大哥说的,他必须去。”叶太妃笑望着燕湳,“也不小了,都满十四了,该长进了。他大哥这么大点儿的时候,都能独挡一面了。”
戚缭缭不好怎么接话了。
如果燕棠不是燕奕宁和叶太妃的儿子,那么他迟早要认祖归宗,就算不认,他也没道理霸占着本属于燕家的爵位。
皇帝让燕棠挂帅,未必没有抱让他去挣功业的意思,只可惜前世里……
总之这样一来,燕湳也肯定要自立起来,叶太妃让他上战场历练,将来承继爵位,是很符合情理的。
其实燕棠一直没有疏忽过对燕湳的栽培,叶太妃也并没有放松过对他的管教。
前世里燕棠没有这份意识,但去年自她提醒过之后,也开始着力培养起他的能力来。
而据她所知,叶太妃对燕湳在学业上的重视并不亚于她三对兄嫂对几个侄儿的管教。
只不过燕湳出身太好,根本意识不到努力的重要,因此才在不学无术的纨绔之路上一去不返,前世里落得在燕棠身亡之后束手无策的境地,说起来除去燕棠的疏忽,也有他自身的原因。
然而,如果她不知道燕棠的身世,那么她一定会支持——事实上她也的确是早就把燕湳列为同行前往阵地的人选之一。
可现在她知道了燕湳是燕奕宁和叶太妃的独子,叶太妃又含辛茹苦地把燕棠抚养到这么大,她怎么可能还会想让燕湳去阵地冒险?
“要不湳哥儿就不去了吧。您看咱们仨儿要是都走了,家里可就只剩您一个人了,多孤单啊,我和阿棠也不会放心的。”她说道。
燕湳听说不让他去就有点急。
叶太妃笑道:“这有什么要紧?虽说这府里只有我,可这坊间这么多人,想唠嗑找人陪,我可以找你嫂子们,这猴儿就是留在京师,你以为他就有多少时间呆在我跟前不成?我一天到晚能早晚见着他一面就不错了!”
“对对对!母亲说的对!”燕湳拍着巴掌说,“你看我这么‘不孝’,还不如去沙场尽个忠呢!”
燕湳很清楚这位“大嫂”对他大哥的影响力,生怕一句话把他前途给弄没了。
戚缭缭知道叶太妃是想让燕湳去历练,但是战场可不是别的地方,那可是要命的,万一出个危险什么的,燕家可不就断后了?
但他们母子都在坚持,她又怎好多说?
出了太妃院子,见燕棠还没回来,便就让燕湳去看看程敏之他们都在做什么。
按规矩当然这几天是还不能见面的,再怎么着也得着回了门认了亲之后才行。
即便眼下非常情况,大家将门出身,都明白军情如火情的道理,不会拘俗礼,总也要等燕棠回来后再说。
说了会儿话回到澹明堂,黎容等人先上来见主母。
她先受了,然后让红缨发赏。
跟黎容庞辉相互客套了几句,外头就说王爷回来了。
大伙起身迎出去,便见燕棠及程淮之邢炙一道回了来,边走还边认真说着什么。
庑廊下陡然见着一身红衣挽起了髻的戚缭缭大清早地出现在他的院子里,凝着眉绷着脸的燕棠还停住愣了愣,转瞬才猛然想起自己昨夜里已经成了亲,面前这个是他还没圆房的媳妇儿!
当下扭头看了眼程邢二人,手足无措地面向戚缭缭:“这,这,你睡的好吗?”
第379章 想我什么?
戚缭缭后槽牙有些发痒。
她新婚夜里就独守了空房一整夜,你说睡得好不好?
但是她笑了笑,“大度”地没说什么,只是略过他,笑眯眯地看向抱着胳膊乐不可支的邢炙和程淮之:“淮大哥炙大哥好。”
“嗯,‘嫂子’好(‘弟妹’好)。”二人忍笑咳嗽,然后分别打着招呼。
黎容正好迎出来,才开了句头,紧接着外头又进来几位将领,依礼拜见过新晋王妃。
燕棠头皮发麻。
这一整夜他没停脚,完全忘了这茬儿,因而不知死活地还约了将领们顺路到府里议事,看她笑得那么云淡风轻,他觉得自己回头只怕要兜着走。
“愣着干什么?去厅里说话呀。”
戚缭缭从旁招呼。
他回了神,扫了眼众将,也只能先硬着头皮把正事办完再说了。
戚缭缭让翠翘去奉茶,又着人去打听戚家情况,得知大伙都差不多是一起回来的,又是同去过几个屯营巡视过的,也估到他们是在为出征做准备了。
戚家没有来人自然是因为还未曾认亲,想了想,便让红缨去厨下端来早膳送去厅内,让他们边吃边说。
叶太妃也听说燕棠回来了,正着庞辉加快速度准备归宁事宜。
燕棠必定很忙,这样就得抓紧时间让他陪着戚缭缭回去,然后戚家也才好过来认亲。
——如此就显出嫁的近以及嫁给同行的好处来了,路上花不了半刻钟,然后吃顿饭坐一坐,接着还有大把时间可以让他们商议军务。
前面程淮之他们都知道他们新婚燕尔,都很有眼力劲儿地坐了坐,把重要的事情捋完然后就走了。
燕棠回房正要跟戚缭缭说话,叶太妃又带着人及礼单到来:“我已经着人过去说好了,眼下也快近午,你们赶紧准备,过戚家去。”
说完她也不多留,嘱咐了黎容两句就走了。
人都走了,屋里就清静了。
燕棠在戚缭缭身旁坐下来,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地下,双唇抿了半日,说道:“我去洗个澡。”
戚缭缭觑了眼他,没吭声,依旧歪在榻上玩她的纨扇。
燕棠心虚,捉住她的手:“我不是故意忘记的,你原谅我?”
戚缭缭一下下摇着扇子,不理会。
燕棠搔了搔脑袋,说道:“要不,你来帮我洗吧。”
戚缭缭横眼瞅他。
“随便你怎么洗……反正咱们是夫妻了。”他继续红着脸劝说。
戚缭缭目光转移到屏风上,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反倒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会儿不是个好时机,他们这马上得回戚家归宁,刚才叶太妃还在催,黎容他们肯定过不多会儿就要进来,她这要是进去给他洗了澡,一时半会儿哪里出得来?
遂道:“你去吧,眼下没心情。”
燕棠以为她在生气,便将她的腰一揽:“昨夜里皇上钦点我为西征大元帅了。”
这倒的确是个好消息。戚缭缭也为他高兴。她道:“帅印呢?”
“在我怀里,你摸摸?”他两颊滚烫,箍在她腰上的铁臂纹丝不动。
这真是不知死活了。戚缭缭看了眼他,接而就毫不客气地伸手探入他怀里。
此时已然入夏,衣衫都很单薄,他官服底下也就一层中衣而已。
手探进去,隔着中衣已只觉掌下肌肉坚实如铁,再往前探,指尖就触到了那方方形金印。
将要拿出来,他却一伸手将她的手给按住了,耳畔传来他被着力控制的气息。
戚缭缭抬头看了一眼他,他俯身下来,要来亲热。
她扬唇将指尖在他腰间搔动两下,而后放弃了那帅印,掉转方向,从中衣的襟口逐渐游走进去。
入手是一掌的微颤。
“缭缭,我想你。”
腰上那手臂忽然箍得更紧了,呼出的气息一阵强过一阵。
“想我什么?”
“……所有的。”他脸红得煮熟的虾子。
戚缭缭笑起来,然后起身把他袍子松了,取出那金印在手里细看。
燕棠因她的退开生起些许委屈,眼里的波涌长久地徘徊着。
然而他也知道眼下正有大堆事情,昨夜里他已经对不住她,今日这归宁宴何其重要,他可不能冲动得把这也给搞砸了。
遂顺势说起正事:“昨夜里已经议定后日一早发兵,虽然说各屯营都已经早做了准备,但很多事情必须筹谋。
“于是出了宫又去了五军衙门,后来又去了屯营。一直到今儿早上。
“呆会儿归宁宴完了,我还得立刻和大哥子煜他们去往衙门会合。”
戚缭缭看着这帅印,没说什么。
一军之主帅岂有那么好当,整场战争除去兵部作战方案有权参与,余下的就是他掌权了。
前世里萧蔚也是大权在握,以至于后面出了偏差,同去的文武官员都无法扭转他的决策。
她一心盼着他挂帅,如今真挂成了,心里惦记的可只比从前多,而绝不会比从前少。
至于圆房,如今都已经成亲了,不是随时可以将他吃干抹净的么。
“王爷,侯府那边来人催了。”
果然这时候魏真就瑟索地在门外传起话来。
两人同时站直,戚缭缭推他一把:“你快去洗,我去更衣。”
等燕棠走到门帘下,她又“哎”了一声,说道:“早上的事,你给我记着,回头再找你算账!”
燕棠笑了下,走回来半蹲在她身前:“我有一辈子,你尽管来。”
戚缭缭捏了捏他耳朵。
……
半个时辰后镇北王夫妇手拉手地出了门,腻死了坊间一众大小光棍们。
戚子湛他们早就迎出在半路了,随后还有程敏之邢烁,以及邢小薇苏慎慈,因着昨夜事出突然,两家也各请了双方媒人与叶太妃进行交涉,把归宁与合亲的日期紧缩了。
按坊间的惯例,成亲第四日还得戚家还得再街坊一起来赴个小宴,索性也合并到归宁宴一起了。
靖宁侯站在门廊下迎接着妹子妹夫,虽说是一整夜没有合眼,可精神依然好得能打虎,心里美得跟他成亲似的。
一府人全皆迎出来,戚子煜虽是跟燕棠呆了一晚上,却是还没有认过亲的,这会儿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恭恭敬敬地躬身称了声“姑父”。
程淮之和邢炙笑得腰都弯了,轮流被他给踹了一脚。
第380章 这是圣旨
燕棠“慈爱”地看了戚子煜一眼,自黎容手里接过一只明晃晃金灿灿的项圈来要递过去,被戚缭缭暗地里掐了一把,又改递了给子渝。
然后他把侍卫抬来的一只大箱子打开,露出里面闪亮耀眼的一副银甲来。
“姑父没什么好给的,照你身量打的一副盔甲,希望子煜平平安安,早日成家,别让你姑姑操心。”
戚子煜牙痒得不知说什么好,终究被他给气笑了:“过了今儿,再跟我托大你试试!”
靖宁侯挥手打他后脑勺:“浑小子,怎么跟你姑父说话呢!”一面笑眯眯来拉燕棠的手:“我们进去坐!”
……泰康坊这边且热闹且忙碌暂不说。
朝上今日也是忙翻了天。
但忙跟乱是完全两回事,事情虽多,却还算井然有序。
看到一整日满大街顶着黑眼窝的朝臣们,百姓们终于也知道大殷要对北地发兵了,一个个奔走相告,茶楼酒肆里俱都充斥着各类热议。
然而议的最多的还是昨儿才大婚今儿就领旨挂帅的年轻镇北王,有些人对镇北王的将才膜拜得不行,甚至连燕奕宁当年的英勇都被翻了出来。
而还有一部分人则对朝廷这样的决策感到担忧,镇北王才刚及冠,且并未有任何战绩,虽然说他几次表现不错,可为将与为帅是两回事,他能胜任吗?
乌剌国力不如大殷,可若论在北地作战,他们的骑兵可强过大殷许多,他带领这么多兵马出去,真的不会把这些有血有肉的士兵性命牺牲掉吗?
这些议论同样也存在于朝堂私底下。
乾清宫里皇帝昨夜也是一夜没睡,接连上了早朝,回到宫里又得翻看内阁与兵部五军衙门陆续递上来的折子。
萧珩自昨日下晌起就一直随在他身边伴驾,也是整夜未歇,跟前跟后地收折子发折子,半句多话都不曾说。
眼看着天色近午,皇帝终于也放了笔,听完李芳转述完听来的议论后,他拿着纸镇把玩了会儿,说道:“谁说过这些话,把名字都记下来!”
李芳称是,下去了。
皇帝看了眼在侧面书案上给他把折子分类的萧珩,又说道:“累了吗?”
萧珩抬头:“儿臣不累,倒是父皇该歇歇了。”
皇帝没回答,看着被他整整齐齐整理过的几摞折子,说道:“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也不进宫来陪陪父皇?”
萧珩敛神,回道:“儿臣无所事事,父皇却政务繁冗,儿臣怕打扰了父皇。”
皇帝拿起他整理好的几本折子来看了看,说道:“跟着你师父习了这么多年武,只留在京师当个闲王也确实是有些浪费。”
说着他把折子放下,说道:“回去吧,收拾收拾,明儿也跟着随云去西北。”
萧珩抬头:“……儿臣去西北?”
“嗯。”皇帝翻开手下折子,淡淡道:“也去建点功业。”
萧珩屏息了半晌才回神:“儿臣为什么要建功业?朝中有那么多勋贵武将。”
“为什么?”皇帝睨着他:“给你娶亲你不要,让你好好呆在王府里你也坐不住。既然喜欢四处蹦达,那还不如去沙场杀几个敌!”
萧珩盯着书案看了半晌:“可儿臣并不想立什么功建什么业。只想陪在父皇身边尽尽孝。”
“陪朕?”皇帝看过来,“你自己捂着你的心口说说,你真有那么想呆在朕身边吗?你看看你回京到如今,半年时间里除去朔望必须按规矩进宫来请安之外,你主动踏过这乾清宫门槛几次?冲朕露过几回笑脸?”
萧珩定坐片刻,垂眼道:“是,儿臣不孝。日后一定改正。但儿臣真的不想跟燕棠去西北。”
“这是圣旨!”皇帝睨着他,“不用来辞别了,明日直接到镇北王麾下去报到。立了功回来,你再想四处浪荡,朕准你!”
……
归宁宴欢喜热闹,但是这场热闹也仅止于开宴前后那一两个时辰的时间而已。紧接着燕棠就回府更衣与靖宁侯吴国公护国公等去了五军营。
今夜里需要在吉山营校场点将,而这整个下晌的时间就是商讨出征将领。
每个人都很忙,包括苏沛英,甚至都要与同僚们去往乾清宫或者东宫做侍录。
泰康坊仿佛一夜之间空起来了,但是街头又分外热闹起来了。
从前戚缭缭也不是没在外头宿夜过,上次去屯营就一呆好些天,但那时候住再久也不觉得怎么,但这是远去西北,又不同了,剩下时间除了准备,就忙着告别。除了跟嫂子和子渝他们告别,还得和苏慎慈他们告别。
邢炙自屯营回到地坊里是已是傍晚,门前下马时他下意识往那头的苏家看了看,远远的那边大门口清静如常,像许多时候的景象。
他收回脚步跨了门槛,门下停了停,到底又折返到来,往那清寂的大门走去。
正打算拿着物件去王府找戚缭缭的苏慎慈在门下险些就与他撞了个满怀。
“炙大哥——”
“有话跟你说。”邢炙捉住她手腕,扭头便拉着她出了门。
到了邢家他的院子里,他把下人们都扫视了出去,然后松开她的手道:“我要跟阿棠出征了。”
苏慎慈心里怦怦跳,“哦了”一声。
“有些话我想说很久了,觉得还是应该先告诉你。”
苏慎慈别开眼:“什么话呀。”
邢炙紧抿了一下双唇,望着她道:“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想跟你在一起。”
苏慎慈双手紧紧地抠着手里布包。
邢炙幽幽又道:“如果你也愿意的话,那么你能等等我,等我回来提亲?”
苏慎慈整个人都在发烧,尤其是脸:“我,我才不想那么快嫁人呢!”
说完她咬唇轻轻瞪他一眼,转身跑出去了。
邢炙呆在原地望着她背影,心底如秋风袭卷。
苏慎慈一口气跑出邢家,在大槐树下站定,迎风拿手背捂了捂滚烫的脸,咬唇回头看了看,又提着裙子折了回去。
“反正我也没想那么快嫁人,你出征也没那么快回来,那等你回来再说呗!”
颓然准备进屋的邢炙蓦地转身,院门下,她一本正经地跟他放着话,严肃得跟什么一样。
第381章 来算账吧
话题又绕回到出征。
朝上朝下质疑的声音燕棠和戚缭缭有预料了,但他们皆不受其相扰。
尤其是戚缭缭,旁人愈是不信燕棠,她信念愈是坚定,前世里他顶着那么大压力都把败势扭转了,这世里天时地利,更加不可能失败!
再说到出征将领。
戚家这边靖宁侯会去是确定的了,然后戚子湛上次被皇帝戏谑中点过名,也有名在内。
再有就戚子煜戚子卿,程家是吴国公和程淮之程敏之父子仨,邢家是邢炙以及邢炙的二叔,还有邢烁邢小薇去,余下的还要看燕棠怎么斟酌。
但是皇帝似更偏向于让多带青年将领去,老将们也去几个压阵,但是不多。
戚缭缭赶紧着人去送讯给黄隽,让他下晌去五军营找燕棠露个脸,然后等程敏之邢小薇他们到齐了,遂一道转移阵地到了王府,商议着明日出行细节。
黄隽收到戚缭缭来人传话,当下激动得手都抖了,连忙整整衣袖拿了几份舆图到了五军衙门。
燕棠正与众将在沙盘前讨论手下各将领之专长,瞥眼见黄隽抱着舆图杵在旁侧,没搭理。
直到一个时辰后名册初步拟定,大伙半场歇息喝茶的时候,他才对着黄隽伸手递过来的一杯茶看了半晌,然后又对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最后才接过茶抿了半口。
这里茶刚喝完,魏真又跟被谁踩了尾巴似的着急忙乎闯进来:“王爷王爷!楚王来了!”
燕棠心想楚王来了又怎样?他媳妇儿又不在这里。
遂沉凝道:“眼下衙门里什么光景不知道吗?请楚王改天过来逛!”
“那真不好意思,本王奉旨出征,是来报道的。”
他话音刚落,萧珩就出现在门口,那冷冽里又显得慢条斯理的声音让人听了就想把他倒拎出去。
靖宁侯他们面面相觑。
燕棠盯着萧珩看了片刻,漠然道:“圣旨何在?”
萧珩自秦止岸手里将圣旨一接,然后对着他展开。
燕棠静默片刻,再看向对面同样漠然一脸的萧珩:“既是来报到,那军令如山的规矩应该晓得。从现在起,本帅可不认什么皇子不皇子,你是来担将职的,倘若有违军纪,我可一并按军法处置!”
萧珩冷目:“你别挟私报复就行。”
……
是夜因为要点将,燕棠又忙到深夜才回来。
进门看戚缭缭歪在床上,不由放轻了脚步,自翠翘手里取了衣物,轻声轻脚地去往耳房沐浴。
戚缭缭因为等他,其实也沐浴上床未久,听到隔壁那水声哗哗地,已经清醒了,只是眯着眼闭目养神。
一会儿听见他裹着一身皂角的清香掀帘回来了,遂翻了个身,挪出足够的位置给他。
被子因她的动作滑在腰际,燕棠看了眼背朝着床外睡着的她,也不知她睡没睡着。
在床沿默坐了会儿,顺手拉了拉被子,还是决定确认一下,在她耳边问:“睡了吗?”
戚缭缭就当作是睡着了吧。正好困意来了,一说话回头又睡不着了。
一会儿后就觉得身边床褥陷了下去一些,而后一只手臂搭在她腰上,将她轻轻地搂了一搂。
“缭缭,昨儿我犯了错,你现在要不要找我算账?”
她哼哼了两下,还是没动。
好歹明儿早上再说吧?这大半夜的……
燕棠脸贴着她的头发,鼻腔里都是她半干的头发的香味。
触到那湿凉的发丝,他略皱了下眉。然后起身拿来条棉布帕子,轻轻托起她的头来垫在下方,盘腿坐起来,小心翼翼地给她搓起发丝。
烛光下闭上眼睛的她看起来更有一番诱人的美,皮肤紧实而光滑,白皙的底色上覆着淡淡的烛光的黄晕,平白地多了几分温暖意味。
他有些意动。擦发的动作慢慢停下来,也忍不住伸手轻抚了她的脸颊一把。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打量过她了。这几日他的精力就全放在战事上,但现在,他已经看不到别的。
这是他的孽障,他的妖精……
他愈想愈难以抑制,轻声唤她:“缭缭。”
戚缭缭其实已经很清醒了,毕竟身边正有个坦胸露怀骚气四溢的他。
她半睁了下眼睛,他许是没看到,接而又挨在她身后躺下了。
手臂仍然搁在他腰上,但接着,它又逐渐往上,握住了她一边胳膊。还没等戚缭缭反应,他的气息已扑面而来,接而整个人笼在她上方,俯身吻向她脖颈。
戚缭缭忽然也起了阵颤栗。
“干什么……”
燕棠抬起头,一双眼睛因为俯伏在她身上的姿势,而显得格外幽黯深邃。“你没睡。”
戚缭缭没吭声。就是睡着了不也被他弄醒了么。
她转过来,看着他:“这么晚,你不累吗?”
燕棠伸手将她脸上的散发掠到耳后,说道:“不累。我精神很好,我们来把帐算了吧。”
戚缭缭望着身上方的他,沐浴后直接进房来的关系,他只披了件宽松的袍子,此刻袍子不知道是他自己解的还是被他蹭散的,整副结实的胸膛都呈现在她眼前,而那副精壮的腰以下只穿着中裤,着实让人血脉贲涨。
她轻抵在他胸膛的手指顺势往他胸口划了两划:“大半夜的,我很累了,现在一点也不想算。”
燕棠任凭她的手肆意狂妄,哑声说:“那你就舒舒服服躺着,我送上门来就行。”
说着他俯下去吻她襟口。
襟口散了,散出一片丘壑。
戚缭缭原以为自己应付这些事情游刃有余,但事实上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这家伙虽然两世光棍儿,但是一双手灵活极了,令素日已爱胡闹的她都有些羞涩起来。
燕棠在解除完所有束缚的那一刻,已经像是要原地燃烧。
他滚烫地探索着她,动作委实谈不上什么温柔——事实上他压根不知道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刻还能怎么温柔?他又不是真的柳下惠。
他把成亲之前所学的那些东西全部施展在她身上,这么多年头一次忘乎所以,以至于挺身而入时她的闷哼都未令他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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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你喜欢吗?
戚缭缭作为女人,知道第一次肯定十分不适,哪里还敢撩拨?就把它当成必须迈过去的坎儿,闷声不吭地盼着他快点完了算数。
但这家伙恰正因为也是第一次,完全不知道要收敛些,又或者不知道该如何收敛,几乎由着性子要把她撞碎。
好在正因为不知收敛,第一次也快,横冲直撞了会儿便停了。
戚缭缭将腿自他腰上放下来时整个人快散了架。
这令她蓦然想起她第一次骑马,第一次扎长时间的马步,第一步去屯营里拉弓,一样累得她腰酸腿疼,但这些所有都加起来似乎都还比不上刚才他在她身上的那番折腾。
“缭缭,你喜欢吗?”他轻吻她的脸,轻柔的声里带着些微讨好。整个人也像是粘在她身上,只要她一声令下他绝对就自动化成胶上他不放似的。
喜欢个屁!
戚缭缭扫了他一眼,伸手去推他。
燕棠不下去,抱着她坐在枕上,从上到下又是一阵深吻。心里的渴求全部呈现在肢体上,初初还有一些拘谨,后来是完全放开了。
戚缭缭呼吸都已有些困难,觉得自己再呆下去要尸骨无存。
好歹等他消停了,她支着身子爬起来披衣。
燕棠拉住她:“你去哪里?”
“去耳房睡!”
他把她勾回来,又将她拢在身下:“从今夜开始,再也不要提什么分床睡。”
所谓食髓知味,他从来不知道她身上居然还有这种令他沉沦的魔力,也头一次知道夫妻敦伦如此美妙……爽是爽飞天了,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戚缭缭立刻察觉到他又已经斗志昂扬,无从招架,忍不住一脚把他给踹了下去!
他猝不及防滚下脚榻,愕然半刻之后反倒又随遇而安地笑着躺下来了,抬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拖过袍子盖在要害上,然后牵住她垂在床沿的手轻轻摩挲。
屋里散发着陌生而让人欢快的气息,四面很安静,仿佛整个天地都让出地盘供他起舞。
他无比雀跃,又有着无穷的力量,克制了十来年的内心开始放肆和欢悦,使他变成个飞扬的少年郎。
他沿着她的胳膊往上,用了用力,又把她整个人拖下来接住在怀里。
……
翌日晌午戚家包括近支的族亲,以及戚如烟一家会上王府来会亲。
原本可以很隆重的两场宴不得已只能走个形式,好在这是大家也包括戚缭缭的意思,是以不存在有什么异议。
而燕棠和靖宁侯他们事实上也只能在府里匆匆吃顿饭便又要去往衙门,时间赶得很,就是席间聊天也都长话短说了。
戚缭缭醒来的时候不算晚,整个人半瘫。
燕棠温柔地亲了她一口,掀开被子来帮她穿衣,看了她身上,立刻又面红耳赤兼心虚地帮她把被子掩好了。
昨夜里她呈现在烛光下的无瑕之躯现在是什么样子?四处红红青青的,而且差不多都集中在几个要害或敏感的部位,而这些全都是他干的。
“王爷还满意吗?”戚缭缭凉凉地睃着他。
他愧疚得无地自容,明明昨夜里抱着她洗完回来还没有这么严重,他完全没想到她这么娇嫩……
“我去找点药来。”
他拿了件袍子裹上,翻箱倒柜地寻药。
红缨推门走进来,吓了他一跳,瞬即拢着衣襟藏到了帘栊后,并厉声道:“谁让你进来的!”
红缨顿了顿,看了眼床上慵懒坐着的戚缭缭,行了个礼把药放在桌上,默声走了出去。
燕棠又惊又怒,找了两只药瓶走回到床前来,绷着脸掀了被子,一面给她抹药,一面道:“你以后不要让她们随便进来。我不想让别的女人看到我衣衫不整的样子。”
戚缭缭撩眼瞅他,勾了勾唇角:“王爷不觉得这话孩子气吗?”不让丫鬟进来,难道让侍卫进来?
燕棠看着她:“我认真的。”
戚缭缭也就不说什么了。
因着他这番话,昨夜里的莽撞她也就放过他了。
燕棠自己倒是有自知之明,全程轻手轻脚,虽然给她全身抹药的时候想起昨夜的情形,总还抑制不住渴望,但终究被内心的不忍牢牢克制住了,给她套上衣裳,又把红缨端来的药喂了给她。
在成亲之初,黎容就来告诉过他事后会有药给她服,如此可以避免有孕。红缨虽没说什么,想来这就是避子的药了。
他心里也怪不是滋味,如果不是他,她好像也不用吃药。
因为他,不光要吃药,还弄成这样到处是伤。
“你再歇会儿吧。反正挨得近,嫂子们大约也不会来得这么早。我得先去趟衙门,会早些回来的。”
料理完她之后燕棠已经起床并穿上盔甲。
“也可以开始收拾行装了,东西不要带太多,衣裳什么的带上几件就行,那里也穿不上什么漂亮衣裙,主要是实用,方便。
“还有,我昨儿去宫里找太医给你要了些防喘的药,在床头摆着,你记得带上。驻军虽然也有军医,终究有备无患。”
他边说边取了剑,走到床边吻她的额头:“我先走了,有什么事跟黎容他们说。”
戚缭缭仰头:“昨儿黄隽找过你没有?”
她只穿了中衣,一头乌黑如云的发丝铺满肩背,接而薄纱的衣裳质地和宽松的款式将她贴身的火红亵衣露了一角出来,锁骨下雪肤是他刚见识过不久的风景。
腹下没来由地又有些泛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夜之间会变得这么禽兽,简直随时随地地想要她。
他别开眼,清嗓子道:“见着了。怎样?”
“那你把他带上呗!”戚缭缭勾了勾他脖子。
燕棠目光不受控制地再往她锁骨下扫去,然后又沉着气别开:“让他下晌到五军营来报到!”
戚缭缭笑了,支在床沿含住他红红的耳垂。
燕棠想疯。
“别闹……”
他体内长了只又想把她即刻搂回床上去狠狠欺负的魔鬼,但是他不能这么做了。
他把她放回床上坐着,然后退回到安全距离:“好好养养精神,要么呆会儿就跟嫂子们好好叙叙话,此番不定多久才能回来呢。”
戚缭缭追下床去到炕上趴窗看他,对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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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这是征途
红缨和翠翘再进来的时候戚缭缭还趴在枕上不想动。
以往这个时候她早就全都收拾停当了,可是昨儿才遭了罪,她实在没那个动力赶早起身。
第一次时间短,可后面几次就是灾难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这家伙逐渐在学着控制节奏,并且十分享受,长久地不肯放过她。
但是除去初夜的不适,她心里也是很欢喜的。
早膳后她就在燕湳处拿到了昨夜点将在列的全部名单。
这次出征的将领不如前世里那么多,粗粗算下来也就六七成吧,且果然是青年将领居多,然后就是关外屯营里的将领就地调遣。
徐坤他们几个西北辽东调回来的将领也在其中。
其实她满意这样的阵营,燕棠毕竟年轻,纵然泰康坊里的前辈们放心他,别的老将未必全部信服。
如此这般既有老将坐阵,又有年轻的将领挑大梁,对于燕棠发布决策还是比较有利的。何况如徐坤等人都是有实战经验的边关将领。
除去坊间各家,王府里就她和燕棠兄弟二人,这倒也在意料之中。
如今这战与前世那战大有不同。前世太被动了,先有孙彭被巴图要挟生事,后有赵胤潜伏在朝廷里,以及孙仁也在萧蔚身边,就连发兵都是临时调集人马备战。最后虽被燕棠挽回了败势,却也仍旧损失惨重。
而这世里乌剌没占着什么先机,朝廷对军事这块又早有防御,自然也就不需要去那么多人。
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是至少不用死那么人,二是那些不安份的文官份子还未浮出水面,留些勋贵老臣在京师,极大程度至少能平衡局面,到时候不管战情如何,朝上至少是不会乱到哪里去了。
这些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她看着看着看到萧珩的名字也出现在其中,就不由惊讶了。
“他怎么也在?”
“皇上下旨让楚王去的。”燕湳说着,便把打听来的昨日萧珩去五军衙门的事情给说了。
戚缭缭不置可否。
皇帝让萧珩也随军,难道是想让他建功立业?像秦王那样也为国家做些贡献?
大殷的宗亲要掌统兵权一样须得建功立业,前世里他并没有,能得到秦王手上两个屯营的统兵权是因为那会儿朝中根本已没有了多少扛得住事的武将,这才让他给捡了便宜,不然也轮不到他。
那这世里便是让他去立功重用一下的意思?又或者是因为秦蔚终究不便再重用,所以要把他儿子给推上去?
不管怎么说,她倒是也没有认为皇帝这么做有什么问题。
接着就收拾行装。
看到床头上燕棠拿回来的药,心下又暖洋洋地,她还从来没有机会吃这种药,以至于她自己都常常会忘记自己还是个有病的人。
但是他却时刻记着,被人惦记,就是很幸福啊。
没多久沈氏她们便就在叶太妃亲迎下进王府来了。
戚如烟是一道来的。
她还带了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过来:“这是铃兰,周太医的弟子。跟着我好多年了,我有点什么不妥都会找她,她对千金内科都熟,跌打金创也很老道,你带在身边。”
郡王妃的语气一贯强势。
这次戚缭缭没说二话。
驻军的军医都是男子,虽然说她不会去阵前,受伤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真遇到点什么,以她王妃的身份,医治起来必然就不会太方便了。
戚缭缭越发意识到,这个姐姐虽然霸道蛮横,但是在她身上花费的心思永远都会在关键时刻呈现出来。
关爱的方式不一样,但出发点都是相同的。
她抽空拜托再她和沈氏等:“我本想让湳哥儿留下陪太妃,可太妃坚持让他同去,到时候府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虽有侍女嬷嬷,到底孤清,嫂子们帮我多陪陪她,我回来后再好好答谢您们。”
“这还用你惦记?”爽利的杨氏总是嘴快的那个,“这话咱们早有默契了。你只管放心,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随云。你们都好好的,我们就安心了。”
沈氏抚着她手背:“我跟你大哥和子煜说了的,你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都要找他们算账。”
戚缭缭笑道:“别为难他了,他们为我做的够多了,尤其是子煜。”
……
出征前夕总是显得格外琐碎忙碌,哪怕是事情分明都已经安排好了,总觉得哪里还有些不放心。
燕棠路过太医院的时候绕进去找到了擅长千金妇科的太医:“避子的汤药,有没有可以制成丸状的药方?不必喝汤药,但是同样安全有效的那种?”
早上戚缭缭吃药的时候虽然没说什么,但他闻到那药味也知道是极苦的,如果一定难免,那么改成丸药的话痛苦便会少很多吧。
是夜他又深夜才归,怕惊扰她,直接睡在了炕上。
翌日刚鸡鸣,戚缭缭便立刻起身整装,与他以及同去了叶太妃房里拜别,然后又去戚家跟嫂子们还有已经过来的戚如烟及萧谨告别。
苏慎慈拖着她不肯放手,就是戚子泯他们几个小的过来挤都挤不开,直到坊间与众人都汇集齐了,她才吸了下鼻子放开她,与人群里的邢炙遥遥相对。
戚子煜目光里有些抱憾,因为视野里似乎总还缺少点什么。
皇帝御驾亲临壮行,饮酒盟誓完毕,随即出发。
出城门的时候她竟然看到城门外站着围着披风骑着马的戚如烟。
一见着她就凶巴巴恶狠狠的大姐,此刻竟然自泰康坊跟着他们一路出来,又骑着马儿等在了这里。
朝阳下的她美艳如常,只是一双妙目微微泛红,露出几分柔肠。
戚缭缭摘下一只镯子,路过时扬手抛了给她。
她接住,笑了下,远远地说了句什么话。
戚缭缭读出口形,是“当心些”三个字。
心里忽然变得特别柔软,这几日都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在来回地揉搓。
她很希望能尽自己的一点力,让前世的损失变得更小,虽然她的力量实在是太微薄了。
第384章 王妃住哪?
好在这番情绪也并没有持续很久,出京百余里基本就没有了。
因为同行的几乎全都是她日常在坊间的原班人马,而且程敏之他们压根就不是会悲悲切切的那号人。
作为将门子弟,他们对于出征打仗什么的感觉再平常不过,何况这次又不是出于被迫抵抗而发兵。
于是再加上个没心没肺的邢小薇,还有个路边无论看到什么走兽都在想着怎么烹制会比较好吃的戚子湛,你想一路伤感到边关去?趁早放弃好了!
戚缭缭也不想沉浸在离别情绪里。
此番京师出去的共有四个营,其次将从后军都督府调集兵马前往西北汇合。
她与程敏之等五人暂时被编入徐坤那支队伍方便行进,入列的时候她顺势看了眼后方随军的那行车马。
只见挂着大大徐字的几辆马车赫然在列,几位西北调回来的猛将的夫人,包括徐夫人在内,因为熟悉地形气候,也都优先随军了。
这次随她一同出来的还有红缨翠翘和铃兰,红缨翠翘是沈氏和叶太妃都让她带的,铃兰是戚如烟让带的。
本来她想轻装简从,但想想既然她同时是燕棠的妻子,那么徐夫人她们都能过来,她自然也是可以的,何况红缨和翠翘身手也还可以。
朝廷为什么会允许妻眷随军,这其实跟外任的官员携妻带妾差不多道理。
加上武将对敌更有性命风险,如果在外几年不归,最后还牺牲什么的,基本上也就等于朝廷剥夺了他们的育有子嗣的权利。
所以燕棠在边关出生,从来不会有人怀疑什么,因为在大殷太常见了。
当然这也是分情况的,如果是要急行军作战,除去危险,也是拖累,这种当然不能带,而若是驻扎在某处,这完全是可以的。
徐夫人她们,就将只会停留在清水营。
此去西北的目的地就是清水营。
清水营是朝廷设立的与塞外的重要的边市,一向也是军事重镇,清水营关口的设立,一度繁荣了关内关外两地的交易,并且也引来了许多商贾屯田种粮,以换取朝廷下发的交易凭证。
乌剌这次突袭的正是西北防线的主都司阵地杀虎口,杀虎口距离清水营尚有几百里,但清水营这里才是真正的据点。
为保证作战质量,路上并未采用急行军消耗体力,但因为带去只有四个营卫的兵马,而且皆是骑兵,因此速度不慢,七日后到达大同将进行休整,同时等待后军都督府分布在各处的营卫赶来会合。
距离大同还有五十里的时候燕棠又接到乌剌发起突袭的军报!
这次他们突袭的骑兵约有五千骑,幸得都指挥使唐贻反应及时,连夜率兵应战,同时又传令左右两营原地防守,目前并未曾造成什么大的损失,只不过边关百姓遭了些殃,伤亡人数目前还在统计。
行军到达大同府时燕棠他们即速去往营署议事,戚缭缭虽也是“军官”,但是将职以下的所有人都以先安营扎寨为住主。
士兵们都打了帐蓬露营安歇,将领们是有住处的,徐坤与别的营将领协商好帐蓬区域后走过来问她:“敢问王妃是与元帅同营还是另行安排?”
戚缭缭笑道:“我虽是随军家属,但好歹也挂了个军职,徐将军不必如此见外。至于宿处,如果王爷没有什么示下,那么当然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徐坤看了眼她,没说什么,走了。
最后她与邢小薇同住一间,红缨她们和铃兰一间,都在一个院里,程敏之他们三个与子湛一间。
反正只住上两日,等到各路兵马汇集之后还得再去往清水营。
放下行李后就需得去岗位上待命,戚缭缭岗位设在在帅帐外一排小房子的其中一间。
按常情,但凡帐内有传,她就需得立刻执笔进内,或者口述传达军令给下面的小旗,再由小旗下发到目标将领行事。
事情不多,任务不重,而且基本上其实用不着她亲自坐镇,有程敏之他们三个及邢小薇在此,轮流有人值守就行。
这份差事她还是有信心能办好的。
活不重,还安全,因为不用跟着去战场,戚缭缭当然不会嫌皇帝不重用她,捡着这便宜她就得偷着乐了。
当然也知道他安排这差事乃是方便她有时间精力去办他交代的事,因此在屋里坐下之后,她随即唤了黄隽过来。
黄隽可真是北地的活词典,没有他还真不那么方便。
虽说该教的都教给她了,但教的只是能用得上的,能想得到的,哪里及得上就在身边来得顺手?
黄隽来了之后她说道:“去往清水营驻扎完毕之后,到时候你就抽空跟我去四处走动走动。”
因着五军营只有统兵权没有调兵权,兵部又只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因此出征除去帅将之外,还有兵部官员,以及四夷馆的通译等文官,黄隽虽是她要来的,但是人却归属文官那边,她是差遣不到的。
“有数嘞,有事您吩咐就是。”黄隽回答得相当干脆。
打仗虽有风险,但是跟着出趟征,就等于有资历了,这可比在衙门里坐上好几年安稳衙门强多了。
何况燕棠的本事他多少是晓得的,而且还有这么多老将跟着,黄隽不知多珍惜多重视这次机会,要不是身份不够,不然他都想加入当个“六煞”了。
黄隽走后戚缭缭又起身去寻燕棠,半路上路过一间小院儿,却见着萧珩在内指划着什么。
边防的院子都是土夯筑成的院子,条件跟中原那是压根没法儿比。
萧珩正指挥着彭胤他们扫地擦窗,叉腰撸袖立在院中的样子颇有几分无语。
他虽然是在寺里长大,可是打小跟在他身边的太监侍卫从来不少,吃的用的也一律上等。
就是跟师兄们上街去化缘去卖山货,那也不算吃苦头,如今却要被赶着过来住这土房子,他委实没有什么好脸色。
戚缭缭想象着素日风流倜傥的模样,也暗暗觉得滑稽。说道:“王爷受不了这苦,何必跑过来?”
萧珩扭头看向她,第一次没有控制住自己的郁闷:“你以为我想来?”
第385章 元帅真闲
戚缭缭听出味儿来,这么说来他过来还不是他的意思?
“我猜应该是前些日子我四处游荡的事让他知道了。”萧珩似乎看出来她的疑惑,破罐子破摔地走到旁边土墩上坐下来,说道。“东亭卫的人干别的事儿不行,搞这些倒是挺厉害。”
他不说戚缭缭倒是快忘了朝廷前阵子成立了个新的衙门,名义上是要配合治安,实际上行监察之职,那么萧珩行踪被查到倒也不算特别奇怪了。
“皇上说你什么了吗?”她问。
“没有。”他说道:“我也只是猜猜而已。我看不懂他。”
要是查到了许潜这事头上,那就不是小事了。如果皇帝真的查过他,应该没理由会这么放过。
戚缭缭也就是顺路随便问问,正要走,邢烁正好跑过来了:“缭缭,王爷正找你呢!”
萧珩凉凉一哼:“这元帅当得还真是闲!”
戚缭缭管他说什么呢,起身走了。
燕棠刚议完事,在帅帐一把简易的躺椅里看舆图,连日跋涉下他薄唇上已干得起了皮。
“你去哪儿了?”看到她进来,他把士兵们都挥了出去,然后把手边喝了一半的茶挪过去。
“四处转了转。”
“累不累?”他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里气候实在是不太适合她这体质,他是做好了一有不对立刻着人送她离开的打算的。
戚缭缭没有任何不适。本来只要她体力能及的事情她扛下来都没有什么问题,加上铃兰在侧不时提点,根本谈不上什么不舒服。
燕棠就问她:“你住哪里?要不,搬过来跟我同住?”说到末尾他声音有点小。
元帅和大将们的住处当然相对来说条件会好些,让她在别处呆着,他有点不忍心。
戚缭缭笑了下,把已经跟邢小薇同住的事情跟他说了。
正好戚子煜又带着几位将军进来议事,她立马退出去。
临走时燕棠拉了下她的手,飞快自盘子里抓了把什么东西塞给她。
到了门外打开拳头,是一把拿油纸包着的肉干,她探头往屋里看了眼,他立刻又全神贯注听起戚子煜他们说起行军进展速度,遂就扬着唇地踱出去了。
由于一连多日都严格按照军纪行军,戚缭缭跟靖宁侯他们压根没碰过面,就是打了照面也没有机会说话,趁着这会儿也就去他们处走了走,靖宁侯知道她身子没有什么不妥也放了心。
正好戚子煜也回来了,他仰脖灌了一大壶水,然后道:“今夜里各地兵马就能到齐了,明日一早赶去清水营。你不要仗着王妃的身份四处乱跑,好好歇着。
“清水营那边条件会好些,但是那一片人很多,很热闹,汉人和鞑靼人都有,你也得当心。”
按照计划,他们先会在清水营驻扎,局部作战攻袭几次,然后才会大动作地往北地挺进。
这段时间估摸着不会太短,而照他们几个的性子,哪里会闲得住?
“知道了。戚将军。”戚缭缭刷地行了个礼。
戚子煜看着旁边没人,又伸手戳了戳她头顶鬏鬏。
别说,她这一身戎装的样子还蛮好看。
是夜营署通火通明,果然半夜里就只见远处马蹄声脚步声响个不停,但是基本上听不到什么人语声。
戚缭缭走出门来,看到土楼下由远到近密密麻麻地全是人,行走或快或慢,或往东或往西,全都只听令旗行事。
就连各部将领见面,除去必要的交谈,寒暄地没有,滞留的没有,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到得已经走出帐来的燕棠面前,三两句话就已经将要事叙述完毕。
这是她头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大殷军队的素质,不由得有些震撼。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核对完全部兵马数之后,整个营署又进入修整状态。
翌日清早,全军整队出发行往清水营。
戚缭缭与部众这次走在了燕棠他们身后,因为从现在开始即意味着投入战备,他们路上得传令。
此行包括以清水营为据点的东西延线四个屯营在内,大殷总共调集了四十万兵马应战,大部分为骑兵步兵,也有弓驽手,炮兵营,其余则是工匠。
但兵马总数是秘密,她即便身份特殊,也得不到准确数字。
人数多了,速度就慢了,百来里路预备日程是两个昼夜。
一路无话,虽然路线仍在关内区域,戚缭缭也只觉与中原相比有了大不同,即便是与临近西北的围场相比,也宛如两个世界。
沿途城镇村庄虽也多,百姓也不少,但要想见到什么满了身绫罗的权贵是不可能了,就算是商贾,穿着好些,多数形貌也显得如苦行僧一般。
戚缭缭他们几个全程没有任何废话,配合着上峰命令严格执行下去。
初初自然还是有些手忙脚乱的,但好在她素日处事还算有条理,磨合了几次下来,又调整了几回,逐渐上手,那负着使命的感觉也开始上来了。
行走到翌日下晌,燕棠号召全军加速行进。
此时天色已暗,行夜军最伤战斗力,而关外两百里即是乌刺游牧地界,纵然朝中奸细已除,大殷发兵的消息也应该已经传去了关外,乌刺在挑动战争之初,就应该会想到有什么后果。
所以这种状况下,随时都会有新的战报传来。
果然在距离清水营还有三十里的时候,自营署方向就突然传来了急报!
“阴山那边已经快马杀过来一批精骑,约有两千骑之多,行进方向是安家口!”
兵部侍郎左晟即刻取来舆图查看,安家口位于清水营东面的位置,也正是在他们行军方向的后方!
燕棠仔细看过舆图,说道:“安家口有驻兵五万,但那五万兵马有守城救援之用,阴山那边是北真的地界,北真眼下不可能主动发兵打大殷,这有可能是贺楚和北真已经勾结上了。——蓝将军可在?”
定国将军蓝钟离即时上前听令。
“你是西北老将,这边地形应该有数了。你与戚子煜带领带领五千兵马,自杀虎口出关先行进行截击,力求将他们阻在半路。
“若不能,便堵住他们去路,与驻在安家口的万全营将他们包抄剿杀!对方人数不多,你们只许胜不许败。
“——整队!继续进发!”
第386章 别瞎操心
令传下去,大军又行动起来。
戚缭缭悄声问隔壁的将军:“请问为什么要只许胜不许败?”
那将军道:“因为此战是首战,需要一举得胜激励士气。行军作战中,士兵们很大程度上直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败,所以将领的职责除去战术的布署,如何激励士也是我们郑重考虑的。
“蓝将军是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对西北地形很熟,乃是此行一流的主将之一,而戚世子是朝中勋贵,他们中青两员大将出马,对激励士气非常有帮助。”
说完他又道:“王妃放心,此趟定然十拿九稳的。”
镇北王妃是戚家的二小姐,而这位戚世子与其小姑姑素来情分深厚,众人都知道她会担心的。
戚缭缭听完了悟。之前虽是也了解过许多作战常识,但很多事情看来还是得亲临才能懂得。
战场上,除非是百十个人的小规模作战,否则主将一般不会率先下场。
因为主将若倒了,这仗基本也不用打了。
士兵们奋勇杀敌,身家性命都交在主将手上,如果主将不能让他们具备奋勇的信心,那么就算将军们再能打,那最后也通常不会胜利。
而身为将军,除去某些必要时候的冲锋陷阵,时时抢在前头,其实是很笨的做法。
他们要做的不是展现个人武力,而是需要思考如何在尽最大努力形成默契成功杀敌的前提下,然后还保住将士们的性命带他们平安回家。
不然谁愿意给你拼命?
所以这就很讲究帅与将,将与士之间的配合。
因为知晓了重要性,她也不觉关注起这场战的结果来。
蓝钟离是老将,戚子煜武功好却无经验,燕棠这样安排,确实是有他的用意在内。
原还想着只要戚子煜能平安回来就好,如今除了这个,便还盼着他不光要平安回来,还定要漂亮地拿下这一役才成!
到达清水营时暮色初合,总兵唐贻早已经迎到半路。帅将之间几问几答就已经将情况勾勒了个大概。
戚缭缭不能闲着,须得跟着主帅,遂立刻进入营署等候命令。
途中遇到靖宁侯,她忍不住追上去问:“子煜没问题吧?”
靖宁侯显然也有些牵挂长子的头次出征,凝眉道:“有问题也得变没问题,他还没出过阵,将来总不能光当个二世祖。”
说完又对着她:“以后不要再问这种话了,上战场就是作好了流血牺牲的准备的,谁像你一样尽这么瞎操心呢!”
得,她这是瞎操心……
戚缭缭这一夜都守在公事房听消息,程敏之他们都明白她在等什么,这是他们此行遇到的第一场战役,虽然说两边人数都不多,可这种胜败可不像在京师跟官斗,在屯营里跟将领们比拼。
眼下谁都对战场厮杀没底,心情因此也跟着起起伏伏。
“干等着多没劲,阿烁咱们不如去探探消息!”
燕湳拉着邢烁就要起身。
戚缭缭见状就觉得他们太沉不住气了,这不行,这才刚开始,就这么毛毛躁躁地,后面的仗又如何得了?
遂把燕湳给摁住,反来复去想了想,转念又把他给松开了,说道:“去吧,别出营地便是。”
燕湳道了声“遵令”,一弹就跟邢烁出去了。
戚缭缭看着徘徊的程敏之与拼命喝浓茶提神的邢小薇,说道:“你们都去歇着吧,没必要陪着我耗,现在起咱们就得轮值,得把精力放在正事上。”
程敏之凝眉看了会儿她,最终没有纠结,招呼着邢小薇走了。
戚缭缭由红缨伴着,翠翘和铃兰先回房去。
戚子煜所说的不差,清水营这边的署房比起大同来条件要好很多,虽然仍然是土夯的房屋,但至少地方够大,西北没有多少居民,多是驻军将领与家属以及长驻在此的军户,因此最不缺的是土地。
不说主将们都各有院落所居,就是戚缭缭这营前令级别的,也跟邢小薇合住了一个二进小院。
按理说她是完全可以搬去跟燕棠一起住了,但是一来就忙得不可开交,谁还有工夫理会起这件事。
邢小薇没带丫鬟,这一路行来她便让翠翘顺手也把邢小薇的衣裳给洗了,顺手把她的住处给整理了。
邢小薇不是那扭捏的人,如此倒也方便。
戚缭缭就坐在公事房里等戚子煜的消息。
燕棠也没有多少喘气的时候,刚刚驻扎下来,沿线的将领有无数的军情要汇报,而前方又不断有战报传来需得立刻做决定。
整个前厅整夜就没有缺过人,让戚子煜去打头阵他是冒了险的,但这场首战必须得赢,让在旁人去,总不如他让自己人去来得决心更大。
他虽然没有跟戚子煜就此聊过什么,可他就是知道,在关键时刻,戚家一定是最能和他一条心的人。
这场若是败了,戚子煜还是会迅速重振旗鼓,若是胜了——能让他立下这场功劳,也算实至名归。
倒也不是一点都不慌……那毕竟是戚缭缭的亲人,同样也是他打小就在一起的兄弟。
“传令下去,往杀虎口与安家口方向多派些探子过去,有任何消息则即刻来报。”
议事的间隙他下了道令过来。
……
长城自居庸关起至清水营止,前后建起了内外两道防线,外线上的安家口与杀虎口皆是重镇。
戚子煜策马跟随蓝钟离出了杀虎口,往东北疾行了数十里,分毫未有落下。
蓝钟离侧首打量过他两三回,内心里也不禁暗暗赞许。
世家子弟于学业上叶公好龙者居多,有真材实学者少,有些是不学无术,有些是资质平常。
他们在边关的战将的确是不怎么把某些花拳绣腿的公子哥儿当回事儿,但是一路行来他所见的这批勋贵子弟,虽然身上的确有着富贵之气,可该正经的时候从不曾拖后腿。
身边这位靖宁侯世子,早先在京师就听闻过与泰康坊里其余几位世子一样是年轻有为的后辈。
眼下见他心无旁鹜,有着首次出征的郑重,却未曾有丝毫慌张,已经不容易了。
第387章 恭喜将军
他说道:“乌剌军所骑多为鞑靼马,鞑靼马疾行速度约为一个时辰五六十里,先前探子所报的距离一百二十里。
“此刻我等已经花费了大半个时辰,再算上他们的速度,前方不远应可碰上。
“你我兵分两路,世子先带三千人就地埋伏,等我去往前方山谷包抄他后方,争取在此截击成功!”
戚子煜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此处地形以及分头行事的利弊,知道他分出三千人马给他乃是因为自己首次出兵之故。
便也不多话,领命之后即率兵前往南面行进,迅速占据制高点埋伏下来。
蓝钟离随后也率军奔向阴山方向。
……
燕湳和邢烁带来的消息并不能判断进展,戚缭缭不停地提醒着自己要淡定,但前世里大殷遭受惨痛损失的画面又一遍遍自她脑海里闪过,以至于整夜也没有什么睡意。
内进里元帅的营署又何尝停止过人穿梭?
整个晚上燕棠保持绝对清醒在处理事务,翻看军报,商拟攻关战略,但越是清醒,到后期就越有些心不在焉。
他倒是想保持淡定,不为其所扰,可毕竟是首战,战报一刻没传过来,他一刻都不会安心到哪里去。
只不过他向来擅于掩藏情绪,来时也设想过无数种状况,因而倒也不至于浮于面上。
“报元帅!蓝将军与戚将军快马赶至阴山方向,北进五十里后兵分两路夹击了乌刺袭军!
“一个时辰之前传来捷报,乌剌军首领率领残部败退至阴山腹地!蓝将军鸣金收兵,现已经在回营的路上!”
正在讨论着乌剌与北真合作之可能时,探子忽然来报,声音宏亮得惊破了一院子的安寂!
燕棠忍住心头陡然生起的涌动,抬头道:“伤亡呢?”
“就地清点了一番,目前粗估伤亡大约在五六百!但是戚将军亲手俘虏了敌军一个小头领!经证实,乌剌的确跟北真有了勾结!”
“太好了!”在场的吴国公大松了一口气,击掌道:“咱们正愁不知北地如何景况呢!”
陈国公也道:“子煜好样的!”
靖宁侯微不可闻的吐了口气,跟各位拱了拱手。
燕棠几不可见地点头,说道:“传令!去着伙房即刻烹制饭食,给二位将军和兄弟们加菜!”
说完他起身道:“时候不早,诸位也先回房歇息,事情不急在一时,一切等蓝戚二位将军回营再议。”
……
戚缭缭收到戚子煜获胜归来的消息时都忍不住跳了起来!
虽说早有将领知会她此战不会有问题,但真正得到结果的时候还是让人完全不能克制心情!
闻知他们距离营已不过三五十里,她随即便交待程敏之留下值守,则后则率着戚子湛他们驾马迎出了营去。
终于在晨光里将他们给迎到了。
戚子煜带着兵走在蓝将军后方,戚缭缭策马赶上前,只见他除去盔甲上落下几片血污,手背上被划破了些皮肉之外,倒是神采奕奕,便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兴奋,赶上去道起喜来:“恭喜二位将军旗开得胜!”
戚子煜咧嘴畅笑,跳下马来。
正好燕棠及一干将领也已经迎出门来,相互之间的喜色已然溢于言表。
“此番出战的是孟恩手下的猛将赫利,他带领着至少两千精骑,意图趁着我大军尚未赶到之时突袭关口。
“但看起来他本意并非想直接重创安家口,而是打算声东击西掳掠万全营西部的粮仓。只不过由于我方反应迅速,才使他计划半路夭折。
“看他逃蹿的路线,仍是进入了阴山腹地,那么根据地形判断,再加之俘将招将,乌剌与北真已经联手勿庸置疑。
“北真经过这些年的休整,国力恢复了几成,与乌剌对抗毫无活路,跟大殷更不敢说。
“乌剌会跟他联手,应该只是想借助北真地境好全力对大殷几处关口发起进攻而已。出兵主力应该还是乌剌。”
一行人皆入了帅帐之后,蓝钟离随即禀报。
燕棠道:“余下有多少兵马,都交去兀山营了吗?”
“余下尚有四千余人马,末将已照元帅吩咐留下了四千在兀山营,命他们做防守了。”
燕棠捏着笔杆琢磨了一会儿,说道:“大家都辛苦了。先用饭,然后传令兵马修整。”
……
首战告捷,大营里气氛也比在大同时活跃些了。
接下来上面的传令就是原地休整,然后一面摸底乌剌,一面制订下一步出兵计划。
战后总有伤亡,需要医治以及登记下来阵亡人员的名单,以及重新组队。
而且马匹什么的也需要休息。
所以都需要时间。
这回也算是匆忙之中练了回手,各地调集来的兵马都非京师大营的兵,相互之间还缺少默契。
尤其是将帅之间,有时候并非故意,但因为初次合作,总还需要磨合。
不过几日几夜或行军或应战下来,彼此心里多少有些底了。
营内开始布防,戚子煜程淮之他们这些部将们也因此有了闲暇。
下晌休息起来去城门看了看炮兵营的布署情况,然后又策马去周边转了几圈,回来后又进了帅帐,不知说些什么。
戚缭缭补觉起来也到了日光西斜。
简单收拾过,见铃兰与红缨她们在晒被子,就道:“医房那边肯定忙不过来,不如你们都去那边帮帮手吧。”
铃兰回房拿了医箱就过去了。
戚缭缭出门去找燕棠。
走出不远就正好遇见穿着盔甲跟在吴国公身后大步行来的萧珩,一脸专注地跟吴国公说着什么。
看到她时话头停了一停,转而又大步跟着吴国公迈过门槛接着道:“北真人因何会答应贺楚……”
沿途遇到的将士又全都恢复井然有序,时有运送粮草的车辆到来。
总而言之一个个都精神抖擞,看不出来任何疲色。
而且,忙得很。
燕棠晌午起床,先看了一遍昨夜拟定的几个攻略,随后又去议事厅说了会儿话。
正与丘陵交代着事情,扭头见着戚缭缭挎着食盒到来,便连忙止住话头,迎出来把食盒接在手里:“醒了?这么沉,怎么没叫个人拿着?”
“都忙着呢,何必劳动他们。”戚缭缭甩了甩胳膊说。
燕棠看了眼她,牵着她进了屋。
丘陵颇有眼色地退出去把门扣上了。
第388章 想生孩子
“我让子湛做了几样菜,你赶紧吃,不然回头又不知得忙到什么时候。”
戚缭缭打开食盒,将饭菜一样样取出来。
燕棠从小就学着如何做个沉稳的大人,对吃食并不怎么挑剔,她就让戚子湛照王府素日常做的口味做了几样。
边关食材远不如中原丰盛,所幸有戚子湛的好手艺,不管怎样都不会让人吃不下饭的。
燕棠闻到饭菜香味也委实饿了,并不多话,洗了手过来端碗筷,又问:“你吃了吗?”
“吃了,两碗饭呢。”戚缭缭叹道。
活动得多饭量也大起来,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别到时候人家一身黑瘦地回去,她却变得又黑又壮。
燕棠边吃边笑了下,没有答话。
从大同出发到今日,她还未曾与他正经说过话,这会儿好不容易才得着机会跟他处会儿,目光便一刻也不肯离开他。
连续多日奔波操劳下来,他已经不是那个细皮嫩肉的绝美王爷了,而是个浑身上下到处都透着男人气的大将军。
“今晚还有事么?”她问
“有。呆会儿还得带着众将去关外看看地形。目前先休整两三日,看看地形,拟拟攻略,然后就得准备出发去北地了。”
燕棠快速把饭吃完,拿茶水漱了口,然后靠在椅背上拿起手畔几张舆图,又凝眉道:“昨儿一战虽然得胜,但贺楚必定也因此确知了我们已然发兵,所以接下来八成也有些动作的。对了,你回头快把行李搬过来,别跟小薇挤一块儿了。”
“你这不是忙着嘛!”她说道。
燕棠惩罚式搂了下她的腰:“这是怪我冷落你了?”
戚缭缭笑着捏了捏他的脸。然后道:“你对孟恩了解多少?”
“自然不如他对秦王了解的多。”燕棠仰身靠在椅背上。
他这话说的隐晦,但戚缭缭听得出来,孟恩安插了奸细在秦王旁边,自然对他知之甚详,燕棠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他了解秦王这般。他既说出这句话,自然是也有些把握了。
戚缭缭无条件信任他,她所担心的只是他的个人安危。
以及包括戚家在内的所有忠臣良将是否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保全。
朝中坏人还在,借着战争伺机而动的那些心机不纯的文官们,一旦有合适的机会他们还是会冒头,要想保持目前的朝局平衡,那么保存勋贵实力是前提。
不过来之前她曾经叮嘱过苏慎慈,她和苏沛英会盯着朝上的。
倒是燕棠这里,前世里他是死在沙场上,元帅只负责战略布署,通常不必亲临沙场,然而他前世里又确实是在任着元帅之职的同时下了沙场,从而遇险——当然那是决战,勉强算是理由,可至少说明,需要他下场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其实在疑心他死于谋杀的猜测逐步成立之后,关于他为什么偏死在战胜了乌剌,且还是最后一局时这个时机,她也是深思过的。
她想如果不是因为孟恩临死之前想拉个垫背的,那么会不会是害死他的这个人,也是不想看到大殷在两国之战中变得被动?
换句话说,这个谋杀者,他或许在民族立场上也有着他自己的态度?
当然她或许天真了些,不过多想想总比不想要好。
等她想完抬起头,待要起身收拾碗筷,这才发觉屋里变得静默起来。
一看,他竟然就这么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两排浓密的睫毛覆下来,衬得眼圈更黑了。
……
燕棠这一觉睡了也就半个时辰。
因为一只手还搭在身旁的戚缭缭身上,她怕吵醒他,也不敢动,就一动不动坐到丘陵在门外唤他醒来为止。
燕棠收手起身才发现她还保持先前姿势在跟前坐着,当下揉了揉她的后颈,深深看了会儿她,然后才起身出去。
……
男人们总有男人们的事情要忙。
昨夜里这一战蓝钟离是主将,戚子煜是副将,敌军赶至时他做了回先锋,冲下去冲散了对方阵形,让蓝钟离得到机会闯入阵中杀退了敌军,因此负了些伤。
翠翘因与红缨跟着铃兰去了医房,大夫给他换药的时候她也看到了,回来了就禀报了戚缭缭。
“伤在臂上,有一寸来深,世子居然一声没吭。”翠翘忍不住咂舌。
戚缭缭回想起他回营里的谈笑风生,白日里又不知死活地跟程淮之他们四处溜达,也觉心里有点气。
又不好去说什么……事实上又哪里有她说戚子煜的份?不被他挑一堆毛病出来怼回她就算了。
夜里搬到了燕棠房里后,坐在床头想起翠翘形容戚子煜伤口的那番景象,还阴着脸不曾言语。
燕棠进门见到,就不由挠头:“我又做错了什么?”
她噗地一笑,说道:“跟你没关系。子煜受伤了,没吭声,我恼他呢。”
燕棠抚抚胸口:“还以为你生我的气。”
“生你的气又怎么样?”戚缭缭斜睨着正坐在床尾除衣的他。
他身上少了些在京师时讲究的薰香味,但也有沐浴过后清爽的皂角味,那么即便眼下只穿着半新的素袍,那股子精致讲究的味道也丝毫未减。
燕棠扭头看着笑微微的她,温香软玉在前,接下来总归是有些光明正大的事情要做。
但抱着她气喘嘘嘘地吻了会儿,他又轻拍拍她的背,粗声道:“睡吧。”
说完扭转身熄了灯。
戚缭缭见没了下文,疑惑道:“真睡了?”
黑暗里他嗯了一声。
戚缭缭顿了下,就翻身到了他身上:“耍我呢?”
“……不是。”他掌心贴着她的腰,说道:“来一次就要吃一次药,多不好。实在忍不了再说。”
其实现在就已经很忍不了了。
自圆房那夜到如今,这都一二十日了,忙起来的时候当然是半点这心思都没有。可是忙完了,所有的欲望都开了闸,眼下岂止是想而已?简直是想疯了。
但是能克制就克制吧,是药三分毒,总不能这辈子全靠药撑着。
黑暗里戚缭缭看不到他的脸,定定地对着他眼眸的方向凝视了会儿,然后俯下来趴在他身上,脸贴着他胸脯说:“应该不会有事儿的。我觉得我应该能生。将来我想给你生孩子。”
第389章 要侍候吗?
如果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她当初是不会嫁的。
因为如果嫁了却要拖着他为她守活鳏,那她岂非也太自私?
燕棠心里酸酸地,亲着她的额头:“尽瞎说了,你又不是大夫。这种事情还能感觉得到?”
她说到生孩子,他心里也是一颤。但是也还好,可能因为早灭了这个念头,因此并没有渴望过。
他只当她是瞎说。
戚缭缭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告诉他倒并不是非得现在就付诸实施,她刚成亲,虽然有把握,把握却并不是那么充足。
其实倘若她能够接受完这场战争的洗礼,而全程都不曾发病的话,那么基本上生孩子之类的事情于她来说也不会算什么鬼门关了。
眼下刚出征,军心也未稳,她要办的事情还没正式开始,也不是算个怀孕的好时机吧。
但生孩子她将来是肯定要试试的。
燕棠因为她趴在身上,心里觉得格外安稳,又因为她这番话而更生触动。
从前亲昵归亲昵,到底好像还隔着一层,成过亲后,她是他的人了,然后他们两个人将会相互陪伴着过一辈子,都在为着对方而着想,光是这种念头,就让相濡以沫四个字变得切实而清晰起来。
他在黑夜里拥吻她。
素日里张牙舞爪的她,如今时常会在他面前露出小猫儿一样的温柔。
然而她的爪子却太不安份了些,老是爱在他身上动来动去。
这简直是种煎熬。
刚刚压下去的欲望又升腾起来。最后他吻了她腮边一下,侧身把她放了下来,准备入睡。
戚缭缭看出来他的决心,也不想再招他了。
但躺了会儿,迷迷糊糊中感觉他还在小心翼翼地滚来滚去。睁眼想了想,就贴住他耳朵说了句什么。
燕棠脸上就倏地滚烫得能滴出血来。
……
半晌又半晌,帐子里旖旎乍歇,他才终于喘气问出来:“……你怎么知道这个?”
“书中自有颜如玉。看书学的。”戚缭缭弃了帕子,拖起被子将她自己整个人蒙了起来。
燕棠铁臂勾着她的腰,贴上去道:“哪里来的这些书?”
“姑娘家出阁,都得有‘压箱底’的,你不知道?”被子里传来戚缭缭闷闷的声音,还夹着一丝极罕见的羞恼,“你要是想看,回头我箱笼里还有一大堆,全部给你。”
反正奉郡王妃的“旨意”,她已经全部浏览过一遍了。
燕棠把她挖出来,咬着她的耳垂笑了。
他越来越想把她揉进心坎里,而且是揉进心底最为柔软的那处地方。
……
戚缭缭觉得这事儿的确是个大事儿。
这一日燕棠又再精神焕发地去了处理军务,晌午她就揉着胳膊溜达到了医房。
看了一圈正在接受医治的伤员,然后走到正捣药的铃兰身边坐下来,闲唠道:“铃兰你有几个儿女了?你丈夫在哪里就职呢?”
铃兰噗地笑了下:“妾身丈夫是郡王府的典史,妾身已经有一儿一女了。”
“那他们舍得你出来么?”戚缭缭一脸八卦。
“我们有时候也会分开的,我有我的事要做,他也有他的事情要忙,都是为着生计,并不是非得日日腻在一起。儿女们也是他们祖父母照顾着。”
戚缭缭感觉自己听到了完全陌生的一种生活方式。
原来富贵人家之外的平民,是这么自由的。
“王妃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铃兰察觉出来。
“是有点事。”戚缭缭招手唤了她出来,到了四面无人之处,悄声道:“我就是想问你,除了服药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暂时地避免有孕?”
……
燕棠在议事厅忙了一上晌,下晌又去了校场及城门巡视,午饭都没回来吃。
而后又去了趟附近营卫,回来时已交戌正,但还是心情美美地先亲了亲盘腿坐在炕上等他的戚缭缭,然后再去洗澡。
戚缭缭听见屋里水响,然后擦着门边摸进来,冷不丁地从后面伸手抱住他脖子:“王爷沐浴要人侍候吗?”
她进门的时候燕棠就发觉了。
听她这么说,便就温柔地低头吻她粉嫩又白皙的小臂,说道:“不用啦,昨晚上你受苦了。”
又攥着她的手心道:“回房先睡吧。我擦干头发就回来抱你。”
戚缭缭想了下,却一抬脚跨进浴桶,捧起他的脸来,扬唇直视他:“我问过铃兰了,她说一个月里头,避开当中的某些日子,据说是有效的。因为她跟他丈夫就是这么着的。”
燕棠冷不丁地被戳了个脸红如血:“当真?”
“不当真难道还当家?!她小儿子都六岁了。”戚缭缭扯扯他耳朵,然后起身跨出桶。
湿漉漉地走下地,又靠在桶沿边上看他:“她帮我琢磨了一番,刚好这几天没有撞上,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情的。王爷接着洗,慢慢洗!我先睡,不打扰了。”
说完她笑眯眯弯腰拍拍他的脸,走了。
燕棠摊手倚在桶壁上想了又想,最终三下五除二,飞快洗完跳出来了。
小儿子都六岁了,那就是说,照那个法子做,六年之间他们都没有失过手……
……
燕棠开始日日红光满面,精神百倍,不光是正事儿一点没耽误,而且原本的时间进度还让他顺利缩进十来日。
吴国公陈国公等一干老鸟都很是意外,也吃不准他这番红光满面究竟是因为新婚燕尔还是因为他彻夜用功钻研军务所致。
靖宁侯作为大舅哥,多少了解些。绝对不相信当初那么执着求亲的他还能忍得住夜夜斋,不过也佩服,看来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离下一场战斗相隔时间不远了。燕棠这日决定去关外看看地形。
因为只是巡视,而且基本上参战的主将副将都去,他想把闷了有许久的戚缭缭也给捎上,因此下令让程敏之他们也全都跟着去看看,就当是增增见识。
戚缭缭听说要出营,旋即去找来了黄隽。
这些日子她也不是没有出过营,但因为戚子煜有话交代,她也怕初来乍到地惹出什么麻烦来,因此走的并不远。
此次要出关,她正好可以带上他顺路了解些事情——当然,如果有机会的话。
第390章 不是善茬
半刻后一众人轻装简行准备北进。
戚缭缭也在列时,众老将们便又都心照不宣地招手让她过来跟在燕棠身旁。
燕棠看到她带来黄隽,眉眼间略显不豫,不过由于他是个大度之人,并没有就此说什么。
基本上所有将领此行都出来了,包括萧珩。
戚缭缭跟他点了点头,就当是打过招呼了。
清水营往北几十里还是大殷的国土,也有些居民,但多数是驻扎在此地的军户。
由于集市的繁茂,中原的瓷器,绸缎,盐和茶叶,以及关外的马市羊市等都设在这里。
所以这一片人口也算是相对密集,沿途往北走出几十里,两边皆有村庄与庄稼。
燕棠他们注意力自然全集中在战略上不提,戚缭缭心里却茫茫然。
她并不知道皇帝给她的那个图腾该从何查起,当然查不出来顶多也就是升不了职,她又不打算靠职级吃饭,不升也没有什么打紧。
但轻易放弃不是她的性格,而且如果说这图腾真的关系到燕棠,她无论如何也得尽尽力。
路过途中小镇,她看到镇子上颇多目光不善的男人,由于他们此行皆化了装,那些人的目光便肆无忌惮地在他们身上盘旋。
但大约因为燕棠他们看上去便不是好相与的,因此没有人敢有什么动作,只不过在看到戚缭缭和邢小薇时,那些目光随即就变得不同起来。
“往西南再走百余里就是乌剌地界。”
一会儿出了片村廓,队伍停下来,陪同来的唐贻扬鞭指了指前方,“前方进入山道,地形十分复杂,乌剌常有人在此巡逻。山过去百余里,就到了他们草原。如果我们要往这个方向攻的话,就必须先拿下这个山谷。”
“以前试过打这里吗?”燕棠问。
“试过。”唐贻凝眉摇头,“但是太难攻了,此地险要,是埋伏的最佳地点,且这个季节山上树木也繁茂起来,很容易躲藏。
“我们前后试过三次,每次都是攻到此处便被迫退回来,因为对方能占据制高点,总还要落下不少伤亡,后来也不敢强攻了。”
如果不是倚仗地形优势以及本身的彪悍,乌剌也不可能屡次犯境。
“东西两面的平原呢?”燕棠又问。
“这是最近的路,东西两面路途都偏远,咱们的马力和士兵体力都不如乌剌强,舍近求远无益。”靖宁侯说道。
燕棠默吟着点点头。
吴国公也说:“咱们攻下这道山关,还得留下体力去到平原作战。他们仗着天时地利,未必就会束手就擒。
“但这个关口不夺,便是绕路去了草原,最终还是得与他们短兵相接,到时我们的体力是定然不如对方了。”
陈国公凝眉道:“东西两面路途虽远,但是可以省下攻关的力量,绕远途杀去北疆,未必一定失算。”
众人各有意见。
燕棠遂问左晟拿来舆图。
微弱珠灯下看了两轮,他把舆图又折起给回了左晟。“鞑靼人擅长平原作战,这关口难攻,也不过是仗着把关之势。
“攻下此关,作为我方通往北地的据点,至少阻住了乌剌人南下的一道重要关卡。明日先招探子前往仔细查看,绘出详图来。”
说着他看了看四面远方,又道:“再走走看。”
戚缭缭余光瞅了眼尾随在后方的几道人影,报告道:“我有点累,在镇子上等你们行吗?”
一队人齐刷刷全看过来。
吴国公笑道:“难为你跟了一路,要不去找个地方歇着吧。”说着又看向燕棠。
毕竟燕棠是主帅,他虽是好意,却也得他首肯。
燕棠想想,觉得她就算跟着只怕也是闷的,便解了披风给她:“找个地方等着,别乱跑。”
这是关内,还在大殷营卫范围,倒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靖宁侯对妹夫的表现很满意,再跟妹子挤挤眼,交代子湛他们好好跟着,然后走了。
黄隽以及程敏之他们一干人自然陪着戚缭缭别路回了镇上。
镇子不大,可供挑拣的坐处也没有几家,最后戚缭缭选定了一家视野还不错的茶馆坐下来。
可供选择的茶点同样也乏善可陈,不外乎几样粗制点心,戚子湛望见连连摇头,只觉得这种东西连他都不能下嘴,如何能给他的小姑姑吃。
黄隽知道他们不惯,也不说什么,西北就这条件,讲多了也是多余。
戚缭缭抬眼看了下门口,只见先前涎视她的那几个人也跟了过来,便不动声色,端起茶杯。
然后借着遮挡着压声说道:“呆会儿湳哥儿跟我走出去,门口那几个人多半会跟上来,你们几个尾随在他们身后,听我号令行事。”
众人听完,均平静地吃茶的吃茶,拿点心的拿点心,如此这般,邢小薇才抽空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道:“那几个不是善茬,你想干什么?”
戚缭缭道:“有用。”
众人便不说什么了,只是皆轮流不着痕迹地往门口扫去,然后又收回目光。
戚缭缭吃了两颗核桃仁,便就起身,大声道:“我去街上透口气。”
随即燕湳跟着她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出门外。
经过门口时,那几个人流里流气地相互一使眼色,接而也跟了出来。
小镇首尾最多也就一两里路长,但是边关不像中原规矩那么多,此处行走的商贩及江湖人占据多数,因此还算是热闹。
且到了夜里赌坊酒馆什么的才迎来兴旺时刻,于是迎面拂来的清风里还夹杂着廉价脂粉的气息,淫蘼而狂野。
刚走出四五丈,坑洼不平的道路后方就传来几声邪笑,紧接着四五条汉子已经将他们俩团团围住。
“小娘子去哪儿?要不要哥哥们给你带路?”
戚缭缭笑吟吟停步:“好啊,我想找个好玩的地方,你们想带我去哪里?”
“这七子镇上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来来来,让哥哥抱着你走!”
几条汉子尖声大笑起来,其中一个就当中伸臂来搂抱。
燕湳两眼喷火。
戚缭缭却不动,等他到了跟前,猛地扣住他手腕将他跟前一拖,接而抬脚往他膝弯里一踹!
汉子惨叫着跪下地来,随后反应过来,也跟着扬起手臂来反击:“原来还是个练家子!兄弟们不上还等什么?!”
第391章 斩草除根
他这里话音未落,燕湳已经抡起一拳干爆了他的头!
余下几个怒而群起,为首的那个竟然还趁乱掏出刀子挥向戚缭缭!
但后方程敏之他们已然赶到,随即人手一个将他们全部打翻在地!
刚才戚缭缭留意了他们一路,基本确认他们此行只有这么几个人,比较了一下实力,拿下他们简直绰绰有余!
但他们身上竟然还藏了刀子?她望着他们,一时没急着做声。
“缭缭说,怎么收拾!”
邢小薇一脚踏在其中一人背上,叉腰怒道。
“先拖到僻静点的地方去!”
戚缭缭挥手,然后瞧准了街对面一条小巷,率先走了过去。
小巷后头就是片草地,此刻月光照下来,视物没有太大难度。
程敏之倒是有远见,竟然出来之前已自茶馆里找了几条绳子带过来,数量不够就拿马鞭凑,反正是把这几个人给全数绑着按跪在地下了。
“小贱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知道爷我是谁么?!”
先前伸手来碰戚缭缭的那汉子破口大骂,即便是被绑了,竟然也丝毫未把他们放在眼里,迸出的毒光似是要把人扎死。
戚缭缭道:“少跟他废话!先卸下他两条胳膊再说!”
一阵惨叫过后,这厮两条胳膊已经被燕湳和邢烁给齐齐敲脱了舀。
汉子脸色惨白,冷汗直冒,即便是月光底下也让人看得分明。
戚缭缭看他老实了,这才说道:“小薇和湳哥儿敏之去巷子口守着,这厮口气这么大,搞不好还有同伙,仔细惊扰了他们过来。”
看到他们走了,她接而又让子湛把另几个人给拖得远远地,然后才半蹲下去,就地捡起根树棍戳戳他胸口:“跟你打听点事儿。”
汉子咬牙:“原来是有事求爷!既如此,便得照江湖规矩来!”
“说说你的规矩。”
“一个问题十两银子!少个子儿不干!”
戚缭缭扭头看向黄隽。
黄隽了解:“关外什么人都有,乃为三教九流聚集之地,不乏汪洋大盗专门过来销金。
“千万别小看了此间人的胃口,他们很多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没见过大钱,但是舍得要钱。”
邢烁听完即一脚踹向此人胸口:“再能耐眼下也落在老子手里,还想怎地?十两银子一个问题,那你觉得你胳膊腿各值多少钱?老子这就砍下来给你当酬金!”
泰康四煞的浑名可不是白担的。
邢烁这一出脚,那股横劲儿就很淋漓尽致了。
汉子显然也是没见这般痞的脚色,倒在地下神情一裂,眼里又有凶光。
“你想问什么?!”
戚缭缭也不多话,说道:“说说北真乌剌还有西北的事吧,姑奶奶我有笔大生意要做,最好是把这二十年来三地之间的重要大事说来,我得考察值不值得下手。”
汉子认得他们衣饰虽然普通,但是个个气质不凡,遂也信了。纵然也曾是一方恶霸,此刻落在人家手里,也只得认栽。
说道:“二十年来的事情都想听,老子不得说上三个月?你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问!”
“我听说二十年前关外这一带打过大仗,那就说说殷军打北真的事儿吧。”戚缭缭卷起马鞭轻击手心。
“那场仗不是殷军赢了么?你们看起来也不像个外族人,问这个做什么?”汉子惯性耍滑头。
看到戚缭缭投过来的凌厉目光,又收敛了些:“那是二十一年前了吧?
“忠勇王与镇北王几乎灭掉北真,北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恢复到如今的模样,就这些了!”
戚缭缭问:“为什么没有直接灭掉北真?”
“当然是忠勇王刚好那个时候殉国了。”说到这里汉子自动接了下去:“北真当时也有几个很强悍的大将,镇北王打到一半遇到难关,最后请了忠勇王出山。
“听说没有忠勇王,北真便攻不下来,但是在最后关头这个功臣死在了战场,殷军措手不及,还惊动了满朝文武,后来北真余党就趁机退去了往北几百里。”
“这些我都知道了,说些我没听过的。”戚缭缭说。
“老子哪里知道你哪些没听过?!”汉子也来了脾气。
戚缭缭睃过去:“那就看你脑子怎么样,能不能猜出来了!”
汉子一双眼睛恨不能变成霹雳弹直接弹出来迸死她!
他道:“老子又不是专干这号营生的,这些官家们的事,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说不出来!”
戚缭缭听出味来:“这么说还有专门干这号营生的?”
汉子察觉说漏了嘴,随即牙关咬得死紧,一双眼又仿佛要迸出来。
戚缭缭自袖子里摸出把匕首,扬手插在他脚边。
他身子下意识一歪,咬牙道:“关外鱼龙混杂,想打听消息的人多了去了!只要有人出钱,当然也就有专门靠这行吃饭的。
“镇子东头就有间瓷器铺子,掌柜的叫关五娘,是本地这行里头的老人了,有什么事你们去问她!”
“‘关五娘’?”
“有人来了!”
戚缭缭正凝眉听着,邢小薇已经跑过来。
她站起来,目光扫到被绑的所有几个人身上:“杀了!再抛到丛林里去!”
众人到底从来不曾做过这种事,立时都愕住了。
只有黄隽道:“这些都是穷凶极恶之人,在这种地方,杀人放火的事情到处都是,平时连官府都管不了太多。
“他们若是逃脱了,回头定然会伺机报复。到那个时候他们就绝不会对我们心慈手软了。”
他们在这人生地不熟,平日总要出入,倘或留有祸根,完全是跟自己过不去。
程敏之他们听完才恍然。
想起先前明明他们那么一大帮人出行,且不乏威武男子在内,而这伙狗贼居然还敢肆意涎视,并且揣着刀子尾随跟踪,确实可见其用心了!
知道黄隽所说无假,便不再罗嗦,拖起他们一个个踩断了喉咙,拎着往丛林去了。
远处人声渐近,几个人速战速决,迅速回到茶馆里。
接而也开始了短暂的沉默,毕竟是头一次直面这样的事情。
戚缭缭知道他们心凛,但也没有刻意挑破。
她前世里手上沾过不少血,对于没有价值的人,斩草除根于她来说不值得犹豫。
她之所以会挑中他们来问,自然就是作了要灭口的准备。
第392章 半老徐娘
静默中喝了半杯茶,最后是燕湳先咳嗽着开了口:“咱们出来这趟本来就是杀人的,没那么严重。”
打仗难道不杀人?反正他觉得缭缭没做错。
邢小薇也说了:“那些个坏胚,不杀留着等他回头祸害别人?可不是每个人都像咱们会武功!”
“就是!”戚子湛拍桌子,“该杀!”
邢烁和程敏之虽然没有吭声,至少也没有反对。
未久,燕棠他们也都折了回来。
没有人留意到他们刚才去干了什么,戚缭缭也没有特意交代,因为从头至尾她也没有透露出太多信息,没有什么好交代的。
进营门告别时程敏之邢烁不像素日那样热情主动,大约还是在为先前的“残暴”自省,只有燕湳邢小薇黄隽及戚子湛照例跟戚缭缭打着招呼。
翌日清早刚刚醒来,戚缭缭听到燕棠趿着鞋子在门口小声地派探子前去那山谷口探测地形。
等他回来时,她已经睁着两只大眼睛骨碌碌地在敞着怀的他身上扫荡了。
“吵醒你了?”他回到床上靠坐着,顺手将她钻出襟口来的平安符放回衣襟里。
戚缭缭摇摇头,伸着懒腰把呆会儿还要出门转转的事跟他说了,然后顺势在他身上摸了两把。
燕棠躺平任摸。正嘱咐她多带些人,外头黎容已经在喊,便就起床去了。
早饭后戚缭缭先着人去七子镇上打听了一下那个关五娘,确定跟昨晚那帮人没有什么说不清的牵连,然后再准备出发。
原本她想带着程敏之他们同去的,但想到他们只怕还没缓过那阵劲儿来,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其实他们仨儿从来都没有什么恶心,素日里煞名远播,也不过是仗着家世,以及出身将门的那股子路见不平的暴躁,在燕京城里“作威作福”了多年。
若真是梁溧那种货色,别说都察院饶不了他们,就是他们爹娘都饶不了。
所以亲手杀人于他们来说的确是个大事儿,也许他们都觉得她的决定是对的,可是尚且还过不了自己这关。
燕湳和戚子湛又不同了,他们对她显然有着绝对的臣服……虽然她也有些受宠若惊。
而邢小薇本来就在很多事情上跟她颇为对味的,毕竟是前世里唯一的闺中蜜友,会支持她,简直一点都不意外。
所以她决定先让他们冷静冷静。
她带着人出了门,再次到了七子镇。
镇子东头的瓷器铺子很好找,并且一点都不如戚缭缭想象中那么神秘。
铺子门前堆着几堆草绳捆绑着的瓷器,门墙看起有些歪斜,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一个徐娘半老扎着蓝花头巾的妇人正在与来买酒具的客商讨价还价。
戚缭缭等他们把生意做成了才进了铺子。
“你是关五娘?”她轻叩叩柜台问。
妇人透着商人精明的目光将她与邢烁以及侍卫们轮番打量了几眼,然后露出她灰黑的牙齿来道:“奴家就是关五娘,娘子想打听点什么?”
戚缭缭扬眉:“你怎么知道我有事情打听?”
这关五娘掸掸身上的围裙,风情万种地撩眼自侍卫们面上掠过,然后斜睨她:“你们几位虽然穿得朴素,但是腰间的玉,头上的发簪,可都不便宜。
“我这店里虽然什么也不缺好货,但你们也不至于会想跟我做生意。你一来就打听我名姓,自然是来找我问事的了。”
戚缭缭觉得倒有些小看她了。
她胳膊肘支在柜台上,问她:“什么价?”
“那就得看你问的什么事儿了!”关五娘笑道,“越是少人知的事情自然也就越贵。”
戚缭缭嗅到了满满的江湖味儿。她道:“哪里说话方便?”
“跟我来。”
妇人转身走到通往里间的左首一道门,撩了门帘。
戚缭缭让侍卫们守在外头,然后握着匕首在掌心,进了门内。
里面是间摆着桌椅的小房间,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没有床具,只有靠东墙的架子上摆着不少物件。
戚缭缭仔细看了看,尺头布匹枕头绣花鞋面什么的都有,最引人注意的是那簸箕里放着的一匹花纹十分别致的蔷薇色锦缎,它与在这小土屋看起来十分的不相衬。
想来也是因为才到手,上面的封带还没拆开,也没来得及收入箱笼。
看得出来,这些东西应该都是作为酬劳的。
整间屋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
她把匕首不着痕迹地往袖子里收了收,然后在桌旁坐下来。
“想问什么?”妇人递了杯茶给她。
戚缭缭道:“我想在关外做点买卖,想打听下北地各族里的图腾都是什么?有什么需要忌讳的?”
“一两银子。”妇人以一副一看你就是外地人的表情伸出一根指头。
戚缭缭扫眼望着那架子:“关外贫瘠,你要银子干什么?”
“你要是能拿些什么首饰钗环绸缎布匹什么的我当然更喜欢。但看你们一个个空手而来,我总不能让你除了衣裳给我。”
妇人肆意地在她身上扫视,最后落在她腰间的玉珮上:“不过你要把这玉给我,也是能抵十个八个问题的。”
戚缭缭腰上的玉是燕棠的。
她穿着布衣出来,觉得身上太素,便顺手从他包袱里摸了一块。
她想都没想,抛了锭银子给她。
妇人眉开眼笑,随即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然后说到乌剌:“乌剌把狼奉为他们的祖先,他们把狼视为地位比他们人还要高的动物,贵族王室也以精细的带狼的配饰引为自豪。”
说着她又懒懒笑道:“你问的这问题不值钱,随处都问得到,你最好打听点有价值的,不然纯属浪费我口舌。”
戚缭缭咀嚼着她的话,再道:“那就说说二十一年前北真跟大殷那场战争吧。
“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这件事都告诉我,但我要听些外人不怎么知道的。我给你十两银子。”
妇人看到她拿出来的十两银票时来了精神:“大殷跟北真的战争?你是说忠勇王殉国的那一桩?”
看到戚缭缭点头,她捋捋思绪,就说道:“你既然是个爽快人,我就好好跟你说说。我先问你,你知道北真为什么会作乱吗?”
第393章 红颜祸水
戚缭缭不置可否。
妇人就道:“北真早年与乌剌联姻,把公主嫁给了贺楚的祖父为王后。但是没过两年北真公主就死了。留下个还在襁褓里的儿子,这就是乌剌老可汗苏赫的哥哥胡章。
“胡章原本是王储,后来异母的弟弟们长大后各自有了实力,便开始跟胡章争权。
“胡章因有北真为靠山,势力不小,但他却看中了他的弟弟苏赫,也就贺楚父亲的一个宠姬,并且还动了手。
“苏赫当场将他追出三百里,他逃到北真,北真当时正好打算入关侵略,但又无把握,便趁机与他打起了合作先灭了苏赫一半的兵骑,而后就联手来扰我大殷的主意。”
戚缭缭斜眼看过来:“北真因为有了乌剌王子胡章的相助,所以才挑起了这场战争?”
“当年打仗的时候我都已经二十出头了,我们家世世代代在关内关外讨营生,而且我既然专门靠消息混饭吃,这种事情难道还能有假?”
妇人显露出被人怀疑而近乎被侵犯般的不豫来。
戚缭缭把玩着桌上的杯子,说道:“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好奇乌剌竟然会卷进这场战争。”
“这有什么奇怪的?”妇人道,“北地哪个民族单打独斗都拼不过大殷,要想占便宜,只能选择联手。”
妇人看得很透的样子。
戚缭缭支肘想了下,又道:“北真大败之后,胡章又怎样了?”
妇人道:“被忠勇王当场杀了。亲自下场杀的。
“苏赫在胡章手下遭受重创,大约三四年之后吧,他也把胡章余部给干掉了。乌剌跟北真因此也断了往来。
“但苏赫却因为与胡章厮杀时一时疏忽,丢失了他的那名姬妾,大约很是不舍,后来还派人在关内外四处追查过。”
戚缭缭微顿。
“这场战争说到底,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这个女人,暗地里不知多少人想除去她,就是乌剌王庭里也不乏有除之后快的,失踪又有什么好奇怪?”
妇人显然看出来她的意外,随即摆出来一脸世故来。
又道:“鞑靼王室的女人都没有什么地位,除非是掌着权的王后或家族有势力的大妃。
“就如如今的王后德罕忽兰这般,不光是王后,还有强大的家族为后盾。何况这名宠姬还是红颜祸水,一旦被人盯上,必死无疑。”
戚缭缭默坐半晌,又问:“她是苏赫的宠姬,想必十分美貌?”
“美貌自不用说,不过她年岁却不轻了,苏赫那会儿也正值盛年吧,但她据说进宫时已有二三十岁。”
妇人眼里有着不以为然。
戚缭缭看着她,未动声色。
她倒是虚惊了一场。
乌剌以狼为图腾,这个其实她早就有数了。
皇帝给她的是狼头图腾,且又指定她来乌剌的时候打听,且这种问题的确是很容易打听到,所以关五娘对图腾的回答不过是再一次证实了这个说法,也只是让她拿来当了个开场白而已。
不过,苏赫与胡真因为宠姬而闹掰的事情发生在北真挑事之前,而这姬妾也正是这个时候失踪的。
这样乍看上去与萧珩所说的皇帝第一次行踪不明的时间就很接近。
如果不是听到那姬妾已有那么大的年纪,她还真保不准往某些方面想……
可再想想,二十年前皇帝才二十余岁,燕奕宁彼时的年纪也很年轻,据她所知段鸿飞牺牲时的年纪跟燕奕宁差不太多,那么不管燕棠生父是皇帝还是段鸿飞,至少他们俩都不太可能会跟一个大过自己许多胡姬发展出什么情分。
但她终究又还是觉得甚为巧合。
乌剌以狼为尊,乌刺王室也以精巧的狼形图案为配饰,这种事情皇帝不可能查不到。
让她拿着那图样到乌刺来寻找,这是说明他知道这狼头图腾出处——至少是大致出处。
这么说来,他要找的人下落不明,而乌剌老可汗的宠姬同样的下落不明,且失踪的时间又那么微妙,那么他究竟是想查什么呢?
她忽然意识到,皇帝这些年来应该并没有停止查找。
而苏赫的宠姬什么的,不管跟他有没有关系,他应该也是早就知道的。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苏赫失踪的宠姬跟狼头图腾有关系。
也没有十足证据证明这两者与燕棠的身世有关系。
她默想了片刻,接着问道:“既然你说乌剌王室都喜欢佩戴精巧的狼形图案,那么他们那些王室子弟,都喜欢用些什么样的首饰?你知道多少?”
说完看了眼她,她又补充:“不瞒你说,我做的就是金银玉器买卖。”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妇人道,“人家王庭里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你还真把我当成百事通了?就算我是百事通,我也不可能连外邦王室的事情都弄得清清楚楚。”
戚缭缭摆出二十两银票。
妇人两眼亮了下,但她搓了半日手指头,最后还是咬牙推了回来:“你给再多钱也没有,我真没那么神通广大。”
戚缭缭也没有勉强。
作为一个无组织无帮派的妇人家,她能够知道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正要把银票塞回兜,妇人却忽然又把她的手给按住了:“看在你这么大方的份上,我倒是还可以卖个别的消息给你!只不过这二十两银子得归我!”
戚缭缭清冷地注视她。
“是关于苏赫那个宠姬的传言。”妇人倏地把那银票抽了回来,然后道:“听说苏赫那个姬妾,是个汉人。”
戚缭缭听到这里,便蓦地凝视了关五娘有半晌……
毫无疑问,她自知道这消息到如今,从来没想过苏赫的宠姬居然是个汉人!
当然,这也并不奇怪,以关外到北地两处百姓时有来往来看,苏赫收个汉人女子在身旁,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毕竟说实在的,在见过乌剌人人称赞的“美女”阿丽塔的姿容之后,你会很容易对中原女子的魅力产生信心。
但是这个消息也确实很意外了!
第394章 真是活该
那宠姬有段这样的传奇,且还是汉人,战前失踪,怎么都透着些不寻常。
既然乌剌以狼为图腾,皇帝又让她来乌剌来寻找,那么很大可能就是说,皇帝要找的是个人,而且是来自于乌剌王室里的某个人,至少这个人出现在乌剌过,甚至就在乌剌!
如果说之前她还认为皇帝的密旨与苏赫宠姬的失踪没有联系,那么苏赫的宠姬是汉人,这点线索是不是就能说明点什么了?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多吗?”她挪手转了转茶杯。
“也不算什么大秘密,只不过关心这个的人不算多。毕竟都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宠姬是二三十岁去的乌剌,那她在乌剌又呆了多少年?”
这个年限有多久,直接关系于她失踪时候的年纪。
“这我就不知道了。”妇人道,“怎么也得有个几年吧?不然哪里能惹出这么多事来?”
戚缭缭没再问了。
这么看来,苏赫的那名汉姬是有可能就是皇帝要找的人,可皇帝要寻她做什么呢?
如果真是她,那么皇帝和贺楚苏赫的目的是一样的吗?是因为被她的美色所吸引?
按照时间推测,她只可能是在乌剌失踪后又遇见了皇帝,那么她为什么又会在皇帝身边失踪?
“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妇人难得遇上这么个贵主,倒是主动地催问起她来。
戚缭缭睃了她一眼,没急着吭声。
这妇人的话是真是假,她回头会再找人去求证。
这关外既然干这号营生的挺多,那么总会打听得到的。
她说道:“二十两银可以给你,不过你还得把你知道的关于苏赫这代至贺楚这代的所有王孙子弟的情况,全部都告诉我。”
既然线索指向乌剌王庭,那她眼下只能先从王庭这边着手了。
妇人从善如流。
拿到消后出门的时候迎面又进来几个流里流气的汉子,神情凶悍,嘴里骂骂咧咧。
迈门槛的时候戚缭缭与他们擦身而过,那露着凶光的目光顿时变得如蛇般滑腻,嫌恶得让人齿冷。
翻身上马时屋里又传来汉子粗鲁的问话声:“五娘有没有老三他们的消息?昨夜里失了踪,这会儿还没见踪影……”
戚缭缭瞬间想起被丢进丛林里的那几具尸体,不动声色地回了营。
营房前面的草地上徐夫人等女眷们正聚在一处做针线,美而不妖的她虽然衣着朴素,但是却端庄温婉,在一众清丽女眷里还是显得格外夺目。
这里是士兵们不能进入的地带,她们很自由。
她转身跟魏真道:“去跟二爷说声,嘱咐他和程二爷邢五爷他们这几日少出门。”
……
魏真来传话的时候程敏之他们几个正坐成一排正在看校场里被操练着的士兵。
听完之后倒是又勾出邢烁些许心病:“不知道那几个人被狼吃了没有?”
邢小薇和燕湳齐刷刷扭头看他。“你还想去给他们收尸还是怎么着?”
邢烁摸了摸后脑勺,没吭声。
程敏之也没吭声。
到了下晌见邢烁悄摸着骑马出了门,随即他便也跟了上去。
邢烁出了营门后直接到了七子镇,然后往那日抛尸的丛林而去。
他确实是心有不安。在京的时候虽然跟别的坊里子弟打架斗殴从没少过,连五城营指挥使那样的官儿他们也敢套麻袋,可终归没做过要人命的事情。他知道戚缭缭的决定是对的,可还是觉得杀人的行为太残忍了,他确实想去给他们收个尸。
然而他刚上了进山的小道,林中突然就闪出几个人,几把刀同时攻向了他四路!
看清了对方面目,他瞬即扭转了身子飞身上马,然后策马狂奔往镇子上去!
身后传来的追赶声音那么清晰:“就是这人没错了!昨夜里老三就是盯的他们!擒住他,剥了皮回去祭兄弟们!”
邢烁脸色煞白,不是害怕,是立时已明白被自己的仁慈之心害得羊入了虎口!
这几个人他不认识,但他们出现在尸体旁,已经能说明问题!
他错了!
“阿烁!”
正赶来的程敏之截住他:“发生什么事?!”
他收不住势,跑出了小半里路才停下来,喘着气掉转马头:“我在昨夜里抛尸的地方,遇到了那些人的同伙。他们真是些亡命之徒!”
程敏之微怔,再看看他后方渐近的人影,也瞬间明白了。
他原本跟他的心思一样,也是心下不忍,因此邢烁出来他就跟着一起来了。
但此刻他发现,原来戚缭缭的说法竟是对的。
对世上某些人根本就不必心怀什么仁慈!
“拼吧!”他咬牙道。
……黄隽赶来告诉戚缭缭程敏之和邢烁不见了的时候,戚缭缭正在提笔写字。
听完后她无语地放了笔,叫来红缨:“赶紧让魏真带人去七子镇找找!”
半个时辰后邢烁和程敏之被带着回了营。
燕棠恰好在营门口与老将们说话,看到他们这情形,便皱眉道:“怎么回事?”
魏真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把他们被盯上的事情给说了。
燕棠又看着邢烁。
邢烁无奈,也只得把昨夜里杀人的事给交代了出来。
燕棠默站着想象了一下戚缭缭下令杀人的模样,再收回目光望着他们:“活该。”
晌午吃饭的时候燕棠提到了这件事。
原本戚缭缭还以为他要怪她没跟他说,谁知道他只是好奇地问:“下令杀人的那刹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就是杀了就放心了呗,还能怎么想?”戚缭缭好笑地。
“难道就不害怕?”他追问。
“不怕。”她抿着汤说。
燕棠脸上有点小小的失落。
他第一次杀完人之后,还是有点点害怕的呢。这个女人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接连几日邢烁和程敏之遇见戚缭缭都有些不好意思。
戚缭缭心知肚明,也没有刻意去找他们。
不过隔日他们就通过戚子湛指点,烤了几只香喷喷的鸡腿羊排什么的,给程敏之和邢烁拿油纸包了过来,支支吾吾地把那日出营的事情给说了。
戚缭缭盘腿坐在石头上,啃完了羊排,说道:“那些人魏真会去端了他们的老窝。不用怕了。这几天你们帮我去打听点事。”
关五娘说的那些事,她要去求证下她有没有骗她。
第395章 聊什么呢?
殷军到达清水营之前就已经派将杀得赫利狼狈逃蹿,孟恩这几日并没有急着再动手。
中原有古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他并不清楚燕棠用兵术的情况下,一切都不能操之过急。
探子进入大将军府的时候,他正在用午膳。
“禀将军,前里山鹰咀附近的哨兵探得,一列人马曾在谷外驿道上窥望,而后又前往东西两侧游走窥查,后经打探,那伙人似回了清水营!
“所以不出意外,应是大殷派出的主帅带领众将在实地窥察!”
孟恩切了片牛肉放入嘴里:“主帅?你是说燕棠?”
“正是!”探子俯身,“数日前属下等已经探得清水营附粮仓大开,粮草大批地运入屯营。
“加之自关内传来的各处消息,估摸着大殷发兵至少三四十万。
“而日前突袭杀虎口时刺探到的消息,此番大殷派出的将领几乎都是中青年将领。
“且大殷皇帝将他的三皇子萧珩也派了过来,决心可见一斑!”
孟恩咀嚼的动作逐渐缓下,但如同鹰隼一般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萧珩也来了?”
“萧珩与大殷几位勋贵世子一样,皆在殷军中任副将!”
孟恩摸了摸下巴,继续拿起了刀子来:“传令,升帐!”
……
燕棠他们下一战准备攻打飞鹰嘴。也就是那天夜里巡察的地方。
程敏之和邢烁完美地把差事办好,并且回来交差了。
戚缭缭得出的结论是关五娘并没有骗她。
接下来她花了三日时间将所得消息做了下归纳,然后也开始制定下一步目标,便就是打探乌剌王庭的王室内情。
下晌跟着戚子湛去附近山上打了几只山鸡,回来听说燕棠在校场,于是顺道也到了校场。
刚进门就见萧珩正穿着盔甲跟着老将们在排兵。
一路跟着出征的的他已由原先细皮嫩肉的皇子变得皮糙肉厚,甚至挥着汗被老将们纠正各种战术纰漏的他看上去还有几分难得的狼狈。
戚缭缭支着树干眯眼站了会儿。
萧珩看到她了,接帕子擦了把脸,走过来问她:“有事儿?”
“没事儿,路过。”说完她又漫不经心地往前。
萧珩把帕子摔给侍卫,说道:“你不是路过,是来幸灾乐祸看我的笑话的吧?老实说,你是不是知道燕棠下令让我去当打飞鹰嘴的先锋?”
戚缭缭还真不知道。她转身:“他点了你当先锋?”
萧珩冷哼着,仿佛懒得回应。
这倒是让戚缭缭有些意外。
燕棠有多烦萧珩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原本她还以为哪怕萧珩奉旨前来,他最多也就是让他从旁当个陪衬,晃两圈便打发他回去就算了。
没想过他居然还会正儿八经让他上阵?
——不对,他让他当先锋将,这可是考验真本事的活儿,燕棠那家伙该不会想就这么着让他冲锋负点伤然后再光明正大地赶他回京吧?
想了下,燕棠又还不至于。
遂说道:“这说明王爷能干,元帅这是器重你。王爷要珍惜这机会!”
萧珩冷笑低头,吹了下袖子上的半片草叶,扬首望着天边:“是啊,得珍惜!王爷我天没亮就被拖起来做准备了!”
戚缭缭笑而不语。
看了眼校场那头眼神正瞟过来的燕棠,她又想起先前打听到的事情来。
萧珩虽说查到了昔年许多事,但显然对乌剌这边的情况并不了解。
而且他压根就没有想到过皇帝还在寻找着某个人,也就更不会想到燕棠的身世跟乌剌王室,甚至是那名怎么看也不像会是他生母的女子可能有联系了。
但他既然想查个水落石出,那么此番又来了关外,指不定用不着多久也会查知到这些。
真不知到那时不知他又会做何感想?
想到这里她扭头看了眼他,然后又扭头往燕棠那边去了。
燕棠老远就见着她在跟萧珩说话,等她到了跟前,便就道:“聊什么呢?有什么好聊的?三步远的路,你看你走过来天都黑了。”
戚缭缭抬头看了眼天上明晃晃的太阳,打了个喷嚏。
……
今夜亥时终于要发兵抢占飞鹰咀。
戚缭缭日间已经补了眠,晚饭后照旧守在公事房里等待传令。
程敏之与邢小薇轮值去歇息,燕湳邢烁则与她同守阵营。
戌时开始将领们陆续进了帅帐,戚缭缭看燕棠饭都顾不上吃,便就让戚子湛做了几样开胃爽口的小菜,端着到了议事厅,在不打扰他的情况下放到了他面前桌上。
今夜里所言之事就极之深奥了,即便是她勤习了一年,还是只能听懂七八分。
到了戌正,萧珩穿着盔甲挎剑进来:“先锋将萧珩准备完毕,一万兵马已于校场里静候军令!”
燕棠道:“你的任务是引出埋伏撕开口子将主力拉向山鹰咀后的草原,随后以唐贻为首的主将几位主将会率大军赶至。
“大军赶至之前,你需得顺利冲破山鹰咀,击散他们的阵形!呆会儿令旗一动,你便出发。”
“得令!”
萧珩直起腰,挎着剑漠然脸与点到的几位将军同出去了。
戚缭缭刚刚收回目光,燕棠这里又接着下令:“吴国公、程淮之、邢炙,刘安,方肃听令!
“孟恩必然已经知道我方出兵的消息,山鹰咀是要紧之地,因此势必增强防守。
“而此战我们的目的只求拿下山鹰咀,倘若得手,不要冒进,严守住此关卡等候主力回转即可。
“据查山上以及前后最多只可容纳万人埋伏,吴国公率两万兵马增援,以防对方有后援。
“程淮之与邢炙各领两万兵马于东西两路与萧珩同时往北地挺进,此为迷惑孟恩。
“因此你二人无须与他们正面交战,只需要缠住他们。等到亥时过,听到鸣金声即时收兵!”
“得令!”
燕棠说完又望着他们:“此战虽不算首战了,但却是我们挺进北地的第一场至关要紧的战事,希望几位小心行事,既勿贻误战机,亦勿要贪功冒进。”
“遵令!”
随后几位老将军就随着燕棠去校场为诸将们壮士气。
戚缭缭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随即唤上燕湳他们,也跟着他们去了城楼。
他们身为营前令,也是需得随时跟在主帅身边的。
第396章 当我白痴?
亥时初刻,大伙都登上了城门。
燕棠走上正位,开始替诸将士壮行。
一时间城内呼声震天,连平日里聒噪得不得了的四煞等人都安静得不行。
披着银甲的燕棠立在众将中间气势迫人,目光坚毅,举手投足利落果断。
这是戚缭缭第一次见到大军阵前的他,她心里头为之自豪,却也捏着把汗。
之前总担心他会否在阵前怯场,会否犹豫踟蹰什么的,但他所有的表现都超乎了她的意料,仿佛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然经历过无数场征战。
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亢奋起来。
“这次带着你们冲锋陷阵的是我们大殷的楚王!皇上命楚王随军,是对我们抱有强大的信心!
“我们的君王坚信我们会胜利回去,与他心爱的皇子一起!而我们的楚王有勇有谋,兄弟们也该抱有决胜之心!你们这就跟随他,去打下这场漂亮仗来!”
燕棠语毕,城楼上下立时即响起一片震天的呼声。
随着号角声响起,大军随着领头的萧珩驰出了营门!
戚缭缭心情十分激动,扭着看向燕湳他们,也个个皆脸上发亮。
直到下得城楼来,几个人胸口还是起伏不止的。
听完燕棠的话,戚缭缭现在大约也有些明白皇帝让萧珩过来的用意了。
看来他就是让自家儿子过来壮士气的。
原本有一个备受天子恩宠的镇北王过来当元帅就已经显出了皇帝的决心,眼下再加个萧珩,那么皇帝都不怕自己的儿子牺牲,将士们自然就更有勇气了。
号令完毕,城门上令旗挥舞,随后城门打开,接而程淮之和邢炙他们也随在萧珩之后,兵分两路往东西方向同时驶去。
到了亥正,吴国公所率的大军也开始徐徐往北面进发,一时间耳畔只有盔甲碰撞声与马蹄脚步声。
……
王庭的大将军府里,孟恩坐于案后连连翻阅着下方传来的奏报。
“主帅是燕棠,先锋将是萧珩?”他眼起的眼睛里带着些许兴味,显然萧珩这么快就出战,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据我所知,大殷这个三皇子可是一点作战经验都没有,燕棠居然让他担任这么重要战役的先锋将?”
“燕棠自己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哪里懂什么遣将之术?”手下大将巴雅儿语带讥诮:“我听说大殷皇帝甚是器重这燕棠小儿,这次不惜拉上满朝勋贵帮他撑场。
“只可惜看来这小子好大喜功,怕是要把大殷皇帝的宝贝儿子也给送上西天了!”
说完他踌蹰满志地道:“大将军!末将请命,前去拿下这大殷的皇子,壮我乌刺国威!”
孟恩对他的评价未置可否。毕竟他知道萧珩和燕棠不和。
略想,他又点点头:“山鹰咀已有五千人埋伏,你再带上五千人去会会他!记住,倘若拿下他来,切记捉活的回来给我!”
“得令!”
巴雅儿朗声去了。
……
戚缭缭跟随着燕棠回到议事厅,余下将军们仍需排兵待命。
因为谁也不知道战事会往哪个方向发展,随时都得准备冲锋救援。
但是随着时间过去,前方战报一切都还算顺利,等到萧珩与山鹰咀的伏军交上手时,众将军也都进了来,严密地盯紧起前方情况。
戚缭缭完全插不上手,索性也就不操心了。
萧珩在黄山这些年,文学武功都未有落下,他写得出媲美科举士子之手的文章,说起风花雪月头头是道,也能够百步穿杨正中十丈外的靶心。
舞起剑来淡定自若,前世里他手下的那些将领倒也对他心服口服。
就算他终究是没有任何经验的,燕棠也不会故意让他去送死。
所以这场仗,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
山鹰咀的险地里,最擅长风花雪月的萧珩坐于马上已持枪连挑了几名敌兵!
山谷是个极小型的盆地,容纳两万人的混战却并不显拥挤。
往南走是大殷,往北走则是乌剌,此刻月光下,唯一耀眼的只有各自手上的兵器,萧珩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只知道交手这两刻钟的时间里脸上手上被溅了一波又一波的血。
“王爷!他们北边来人援兵了!”
正杀得起劲,彭胤扭头招呼。
他抬头看去,果见对面狭路上自北而来乌泱泱一片人马,那马蹄声回响在这山谷里,恍若无数只战鼓齐鸣!
“咱们的主力马上就到!大伙都给我提起精神来冲!”
他扬起长枪,快马加鞭,径直对上了为首的巴雅儿。
……巴雅儿被擒的消息传到孟恩帐里的时候,帐中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而萧珩拖着伤,带着巴雅儿被人先扶送回大营的时候,整个清水营却都有了一波不小的轰动!
“现在什么情况?”燕棠边问边大步走到营门口。听完了禀报后又停步问:“楚王伤势如何?”
“伤在背上腿上,有三四道口子,但是好在没有伤到筋骨!”军医瞅着空子急急地禀报。
燕棠凑近前,漠然伸手在萧珩脸前晃了晃:“这是几?”
萧珩一抬手将他手挥开:“滚你娘的!把我当白痴吗?”
燕棠站直身:“还有劲儿骂人,死不了。抬回去,好生诊治!”
余者众人:“……”
戚缭缭愣然望着他们,随后也凑过去看了眼。
萧珩支着身子斜歪在担架上,仍没好气:“说吧,你是不是担心我?”
戚缭缭冷笑着,伸手往他淌着血的小腿上一拍:“是啊,我好担心你!”
说完在他的惨叫声里屁颠屁颠地跟着燕棠进帅帐了。
“听说被擒的还是孟恩手下的一员猛将,你是怎么想到用萧珩的?”
或者说他是怎么会想到萧珩能胜任这先锋之职的?
乌剌那边的战将可都不好对付,虽然说他肯定算不到对方派什么人出来应战,但是是骁勇之将是肯定的。
萧珩居然能够捉到他,可见能力还在她预测之上,而他居然比她还清楚?
“上次在围场,那小子在后头跟了我一路,无非是想探我深浅。
“但我也看出来,这个人虽然又卑鄙又无耻,但是起码能做到临危不乱,沉着冷静。
“而且他比我强的地方就在于他很有冲劲,先锋将就需要他这种不怕死的人。”
第397章 我去慰问
戚缭缭觉得他直接说人家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好了,干嘛要说的这么客气?
完了她又道:“就算他不怕死有冲劲,咱营里这样的人也有不少,为什么偏让没经验的他过去?”
“因为他是楚王啊。”燕棠抬头望着她,“孟恩既然到过京师,而且还派了孙仁与赵胤为内应,那么八成也知道了我与他之间起过冲突的事情。
“他们既知道,又怎么可能不利用利用制造些事端?
“不然的话,你以为为什么那么我们成亲的当天,边关刚好就有战报传来?
“我说王妃,你该不会是在怨我让他上阵冒险吧?”
镇北王训妻的脸色十分凶狠。
戚缭缭想了下:“你觉得呢?”
他站起来:“我去慰问一下他。”
戚缭缭一把拉着他坐下:“战事要紧,大局为重!”
燕棠喝了口水,头靠在椅背上,又说道:“孟恩得知萧珩任先锋将军,必然只会想将他活捉,然后再施以挑拨加以利用。
“然而萧珩与我武功同门,他本事去到哪里,我心里比别人更有数。
“他要是凭着这身本事连个先锋将军都不能胜任,那他是白学了!”
戚缭缭这才记起来萧珩的师父正好是燕棠的师兄。
听到这里她也不由有点佩服。
想不到他竟然全都了然于心,之前对他的那些莫名的担忧,此刻已经全化作信心了。
“禀元帅!程将军所率军队半路遭遇伏击,孟恩调集了几千精骑强断了程将军后路,请元帅示下!”
戚缭缭心口提了提!
旁边正推沙盘的众将此时也都走了过来:“淮之遭遇伏击?末将请求前往救援!”
“报!——”
正说着,门外又急步进来探子:“报元帅!邢将军所率西路军与乌剌军交战时误入伏圈,请元帅定夺!”
这可真是祸不单行!戚缭缭手心开始出油。
程淮之和邢炙同时遇险,而这两人原本该是最安全的两路人马!看来这孟恩果然狡诈。
“他们俩分别对上的是哪位大将?吴国公所率大军与山鹰咀这里交战情况如何?”
燕棠声音却依旧镇定,听不出半点惊慌来。
“程将军对上的是左翼将军布日固德,邢将军对上的是抚安将军巴音!
“山鹰咀这边在巴雅儿被捉之后,吴国公所率大军迅速占据上风,已经歼敌至少两千人马!”
燕棠想了下,说道:“布日固德是贺楚的堂侄,擅使箭,巴音是孟恩三年前才提拔上来的年轻将军,这两个人年纪都不大,战斗力强,但忍耐性差。——陈国公与段赫听令吧。”
二人出列。
“陈国公率三千人马去接应淮之,段将军你也率三千人马去接应邢世子。不要恋战,救了人就回来!”
“遵令!”
戚子煜道:“我也去看看吧!”
“我也想去!”燕湳跟着站出来。
戚缭缭闻言扫了下他们俩。
燕棠却没有出声反对,想了下他说道:“你们去去也好,子煜跟陈国公一路,燕湳跟段将军一路。
“那布日固德性子冲动又傲,恐有缠斗之忧。你们去去,争取速战速决!”
戚缭缭忍不住道:“燕湳不能去,他还有差事呢!”
燕湳怎么能去呢?这么危险的情况,他怎么能上场?
要知道,他极有可能是燕奕宁与叶太妃的独子……
“这儿没你的事儿,你别瞎胡闹!”靖宁侯只当她是不懂事,随即出声。
这可是帅帐,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怎么能容她插嘴?
戚缭缭也知道自己不该说,不过她还是想争取一下,于是换了个说法:“湳哥儿那手三脚猫功夫,哪够给乌剌人看的,回头误了事倒不好了,不如元帅换个人吧。”
“缭缭,我没事的!我可以去!”燕湳却一门心思想上场,赶紧地表起态来。
戚缭缭瞪着他,不好说什么了。
不过倒也清楚这不是她争执得了的事情,燕湳既然来了,那么这次不下场,下次也得下场。
她保得了一次也保不了二次,且还显得人莫名其妙地,让人看着也像是跟燕棠这元帅唱反调。
想了想,就深深看了眼燕湳:“那你自己当心!要是敢出事儿,以后我不带你玩儿了!”
燕湳麻溜地敬了个礼,出去了。
戚缭缭刚进后院门槛,前院里就传来远去的一串脚步声。
她在床上翻了两圈,又坐下来。
此去涉险的还有戚子煜,想起他上回受伤还瞒着不说的事情,又是恼火又是担心。
屋里枯坐半晌,望了眼门外天色,只见夜色幽沉,桌上漏刻指丑时末,正是天昏地暗的时刻。
于是又起身回到议事厅。
看着正凝神在舆图上做着标记的燕棠,忍不住走过去:“你很了解贺楚手下的战将们?”
燕棠脑子里还在想着事情,闻言头也未抬地就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早在巴图出夭蛾子之后,就开始做这些了。
“总不能只让贺楚孟恩盯着咱们,我却傻乎乎地什么也不做吧?——怎么又出来了?去歇着吧。”
戚缭缭没动。想了下,又道:“陈国公和陈将军各自只带了三千人马去救援,不会有事吧?”
“不会。”
燕棠抬起头,抬笔笃定地往侧面墙上的舆图上勾了个记号。“陈国公与段赫都是作战经验极丰富的老将,而布日固德与巴音都年轻气盛,从他们对付淮之和阿炙他们俩的手段就看得出来。
“这两人好出奇兵,战术上喜行花哨之势,陈国公与段赫这样的老将,就是专克他们这些人的。
“更何况三千人已经不少了,淮之他们遇险之后一定会竭力保全实力,尽量避免硬拼,援军去到后,能够给个机会让他们突围便成了。”
戚缭缭望着他笃定的背影,一时间很有些祟拜。
……
吴国公得胜的捷报传来的时候是寅初。
程敏之尖叫着冲进来把正在议事厅的帘子后头打瞌睡的戚缭缭瞬间扰醒。“赢了赢了!我们赢了!”
意识清醒之后,紧接着她也掀了盖在身上的燕棠的袍子跳起来:“国公爷没受伤吧?打的怎样?东西两路又如何呢?”
第398章 做个检讨
“山鹰咀已经让人给拿下了,我爹紧接在楚王后头把鞑虏驱赶到了百里之外!
“他们主将的行营被迫撤离,现在已经在回营的路上了!
“东西两路目前还没有消息,但我听我爹的护卫回来说,山鹰咀这里大捷的消息传开东西两路,那俩乌剌小子撑不了多久的!”
戚缭缭心下大定。
程敏之见他无话,随便又出门去奔走相告,四处告知这大好消息!
戚缭缭原地转了两圈,也不知如何形容这激动,扭头一见燕棠他们正整装往外来,随即把路让开。
燕棠他们是前往山鹰咀,戚缭缭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没有跟过去。
东西两路这边还没有消息,除去牵挂燕湳,她同样也牵挂戚子煜,以及还有程淮之和邢炙。
吴国公那边程敏之他们已经跟着过去看了,她用不着操心。
她坐回躺椅上,却半点睡意都已经没有了,脑袋跑马似的辗转半晌,抬头就见窗外天色渐明,紧接着有脚步声快速传来,除了探子之外不会有人走这么急!
她倏地起身,到了门外,果然与前来报讯探子险些撞个满怀!
“禀王妃,戚将军程将军他们全都平安回营了!”
戚缭缭顿了下,旋即出门奔到营门口!
刚刚赶及东西两路大军回来,晨光下戚子煜抱着头鍪大步走来,虽则头发凌乱,面容身上都染着血污,但看上去还是那么高大英挺,像个不败之神。
“打赢了吗?你没有受伤吧?”有了前科,她捉着他胳膊上下看起来。
“伤的不是我,是阿炙,在我们去到之前,孟恩派了人来增援,阿炙一人枪挑了对方两员将领,但却闪避不及,中了一箭,已经送回房去了!”
戚缭缭心里咯噔,这伤了邢炙也不行啊!
“那别的人呢?”她边说边准备往邢炙房里去。
“别的人也有伤的,但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戚子煜说罢,因着段将军过来招呼,便也撇下她走了。
只要没事就好,戚缭缭放下心,去了看邢炙。
……这场大战便以大殷两千人不到的伤亡战胜了乌剌总共两万精骑而告捷。
经过燕棠与众将在山鹰咀的清点核对,共斩获敌军良骑八百余骑,对方阵亡千余人,另有弓驽刀剑若干。
并且孟恩手下一名副将被擒,两名小将被斩。
这样的战绩,已经超过了燕棠他们预期!
“传令下去所有人原地休整,加固山鹰咀,密切留意乌刺及北真动向!”
戚缭缭去看完邢炙回来后燕棠他们也刚好回来,正在屋里下令部署。
大战完之后通常都需要时间恢复元气,毕竟有伤亡,若不是至关紧要的情况,一般不会立刻出战。
出了议事厅她又去往燕湳房里。
邢炙伤在背上,军医说须得养上一两个月。
他因为脱衣裳在疗伤,戚缭缭也不便入内,听邢烁转述了一番情况,然后就嘱他留下来照顾。
左右接下来不出征,他们也不必去往阵前传令。
因此燕湳回营之后也直接回了房。
戚缭缭进院门时他恰沐浴更衣出来,站在朝阳底下跟程敏之眉飞色舞地说起昨夜里的壮举。
见到她进来,两人皆停住了话头,拉着她坐到树底下,说道:“缭缭你真应该上战场去看看,太刺激了!
“杀那帮鞑靼人的时候可比咱们在京城套麻袋打人爽多了!上了战场才叫不虚此行啊!”
程敏之和邢烁脸上都有些讪讪,显然还在为自己之前的作为介怀。
戚缭缭睃他们一眼,最后落在燕湳身上:“我去可以,你就算了。”
“我怎么能算了?”燕湳愕住。
“你功夫还不到家,等过几年再去建功立业也不迟。”
“谁说我不到家?”燕湳郁闷了,“昨夜里二爷至少挑了十来个胡虏呢!”
他居然被她一个正经习武才刚一年的人批评功夫不到家,要不要笑掉人的大牙!
戚缭缭不跟他说,捻了片槐花在手里不理会。
程敏之看看燕湳又看看她,完了扯着她的袖子出了门,到了无人处他说道:“上次杀那几个恶贼的事儿,是我们想的太简单了。
“你说的对,这一两年里你已完全超过我们很多,虽然说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但还是得跟你做个检讨。”
戚缭缭笑道:“什么检讨不检讨?我也是看什么情况做什么事,不见得都对。有什么事情大家商量着来不就行了。”
程敏之垂头自省。
戚缭缭又道:“其实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每个人都得经事才会长大,我要不是这病,恐怕也不会想这么多。
“你们那么做,说明你们都有仁心,只不过不是任何时候都适合怀着仁心而已。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事情。”
程敏之听她说这么说,心里踏实多了。
他吐了口气,又抬头道:“我觉得你最近有些神神秘秘的,那天夜里审那杂碎的时候还问到打北真的事情,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戚缭缭倒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件事。
按理说这些事她不应该瞒着他们,尤其当初程敏之在学堂里坐她前排,他俩的交情应该是四个人里最铁的。
可是燕棠的身世牵扯的大了,这要是说开,其实也就等于背着燕棠把他的底细撕开了,关键是他自己还不知道!
她想了下,就说道:“就是想打听点事情,不过迟点再跟你们说吧。”
程敏之道:“我听说你昨晚上拦着棠大哥不让他派阿湳出征,刚才你又直接阻止阿湳再下场,你不想说的事情我肯定不问,不过我想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跟燕家有关?”
戚缭缭颇有些意外,程敏之在她眼里一直都是比较粗枝大叶的,没想到他竟然看出来事关燕家。
程敏之见她愕然,便又接着道:“我虽然心计不如你,但是这也很简单。
“阿湳是棠大哥的亲弟弟,你关心他肯定是基于燕家这边,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你怎么可能会不让阿湳去,之前说要上战场来杀胡虏还是你最先鼓动我们的呢。”
第399章 王妃有疾
戚缭缭点点头。
“我还猜,这件事大约跟楚王也有点关系,更甚至,跟许潜的死也有关系?”
之前在通山营,他们就跟着萧珩去查过许潜的。
戚缭缭觉得他若再猜下去,事情大约都要让他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你真应该上前线去。”她说道。
他笑起来:“会的。肯定会。”又道:“有什么事要办,你吱声就是了。咱们本事不够,但人多力量大。”
“当然!”戚缭缭应了,问他:“你跟阿湳和小薇说过这事吗?”
“没有。这是你的事情,你没有发话,我怎么可能对人讲。
“不过你也放心,阿湳那脑袋瓜子笨,一门心思效忠你,他不会多想。
“小薇也是个头脑简单的,除了追着子卿跑就只顾盯着子湛又做了什么好吃的,从来没有什么弯弯绕,咱们不说她也不会往歪里想。他们不会想到这么深的。”
戚缭缭深以为然。
……
戚子煜燕湳他们都没什么大事儿,戚缭缭就放心了。
上晌营署里还是忙碌的,下晌就开始闲了。
山鹰咀那边已经派了吴国公带兵驻守,兼防守探察。
此战于北地民众也是影响广大的,原本山鹰咀至大殷城防一片皆为三不管地带,不光有江湖人时常出没,也是鞑靼人常聚之地,如今这片地被大殷攻了下来,街头滋事者也规矩多了。
但显然燕棠并没打算管治民风。
唐贻徐坤等诸将对关外十分了解,他们也都不认为管束太紧是个好主意。
因此在混乱过几日之后,附近镇子又皆恢复了常态,这也得以让戚缭缭在一段时间内可以带着四煞在各镇子自由活动。
关外的小镇,又成为他们鲜衣怒马的场地。
抽空时戚缭缭写了几封信回去报平安,其中一封是给苏慎慈的。
她把近期的大小事情都跟她说了,包括邢炙他们先后建功却负伤的事情。
信件在十日后到达苏慎慈手里,看完之后她手都抖了起来……
苏沛英恰好进门,看到她脸色不对,旋即问她:“谁来的信?”
“缭缭写的!她说炙大哥受伤了。”
苏沛英闻言把信接过,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然后道:“阵地上受伤总归难免,没伤到要害便是万幸。”
又道:“看上去一切都还很顺利。过了飞鹰咀,就该挺进北地了,然后打下几片草原,就直接攻到了乌剌王庭。”
苏慎慈问:“那得多久?”
苏沛英想了想:“照这么看的话,最多半年吧。但战场上的事情很难讲。”
苏慎慈觉得半年时间并不长。
可是一想到半年有一百八十天,忽然又觉得漫长起来。
邢炙去后并没有给她写过信,战地上又不是不许写信,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难道他就一点都不想她吗?
就连这次受伤了他也不曾吭一声,她还得自缭缭信中得知,便有些郁闷。
觉得自己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搞不好,他是故意逗她玩玩的呢!
她这里生着闷气,苏沛英却压根没留意到她,只是拿着信纸反复地看,然后又疑惑说:“缭缭这笔字,怎么看上去跟你的字那么像?”
苏慎慈被牵去注意力,接了信来看过,这一看,还真挺像的……
戚缭缭从苏慎慈的回信里莫名读出了一股子怨气。
什么样的怨气呢?
就好像是如果燕棠出去三五日不归家,她定然会在家里对着他的枕头座椅拼命地瞪眼睛,又好像是假若燕棠吃饭只顾自己吃,把她喜欢吃的菜吃个精光一样的那种。
但不管怎么说,都显示出了苏慎慈这种怨气分明是种闺中少女对情郎不满的怨气!
她很纳闷,也没听说她跟谁有那么一腿?
但她并没有理会她的莫名其妙,看到信中说朝中还算太平,以及戚家燕家都还好,也就罢了。
夜里她把信给燕棠看,燕棠也觉出怨气来:“谁惹她了?”
“谁知道!”
翌日天色老迟了,侍卫们都还没看到他们的王爷露面。
戚缭缭试了三次才坐起床,因为该死的昨夜后来居然刚好赶上了她的月信……
原本在床事上她已经是完全能够应付得了他的索取了的。
可昨夜里半途就腰酸起来,以为是累的,燕棠停下给她按摩了会儿,觉得好些了,结果完事之后腰竟酸胀得要命,终于猜到是要来月事了。
这是成亲后第二次造访,第一次因为在赶路,燕棠也不知道。
这回才算是知道女人家这种事这么遭罪。
虽然说戚缭缭打小让嫂子们照顾得无微不至,没什么大毛病,可终归头两天腰酸背疼是会有的。
燕棠看到她下裳上的血心疼得不得了,守了她一夜,生怕她就这么血流尽了牺牲在床上。
后来也记不清究竟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他不住地伸手给她按摩后背,一睁眼就到了天亮。
“还很疼吗?还流血吗?”燕棠盘腿坐在床上问她,一面又小心地给她按摩起来。
戚缭缭撑身坐起:“哪有那么快好?至少得三四天呢!”
“这么久!”燕棠明显吓到,“要不服点止血药?”
戚缭缭无语:“不懂就不要乱说。”
她就是躺着不想挪窝,说哪里疼也谈不上,出门走动都是可以的,可是就是透着周身不舒服。
燕棠一筹莫展。耷着脑袋看了会儿地下,带着些悔意道:“真不该让你出来。”
戚缭缭冲他瞪了瞪。
他又连忙改口:“我是说完全应该做好准备再让你出来。”
戚缭缭也懒得跟她纠缠,摆手道:“出去吧!我要洗洗。”
“我帮你!”
“不用!”
……
燕棠被轰了出来。
院门口拢手立着的黎容丘陵他们见他总算露面,还以为他昨夜一战到天亮,均站直身道:“王爷也忒厉害了。”
燕棠知道他们想歪,但也不好明说解释,只是瞪着他们,然后示意黎容跟上来。
到了偏静处,他说道:“带着红缨上街去,多采购些柔软吸水的棉布来。”
黎容愣了下,不知道想去了哪里:“王爷也该克制些。王妃身上还有疾呢。”
第400章 陈年老醋
燕棠脸色阴下来。脸上又挂不住:“让你去你就赶紧去!”
黎容道:“行!我这就去。”
“慢着!”燕棠又唤住他,正了正神色说道:“然后再去逮几只山鸡什么的,找子湛让他给王妃浓浓地熬几盅补身汤送过来。”
燕棠走了之后戚缭缭就去了耳房沐浴。
翠翘也忍不住抱怨:“这关外也太艰苦了,往常在侯府,这几天都是得躺在锦褥里养身的呢。
“看看这土炕,硬得跟石头似的,被褥也不软和,这哪里能养什么身?您打小到大可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
“要不这营前令咱不当了,还是回燕京去吧!”
“瞎说什么呢?”红缨过来数落道,“皇上给的差事,哪里有说不当就不当的?”
说完看着半浸在水里的戚缭缭的身体,也忍不住说道:“这才刚开始呢,好在是这两年勤学武功,把旧疾都克制下来了。
“只是听说到时候去了北地更艰苦,这王妃能挺得住吗?”
戚缭缭原本闭目养神瘫在热水里随她们数落抱怨,这会儿便睁眼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别人都能挺,我有什么挺不住的?我又不是受伤,过了几日也就好了。”
看来她们皆以为她是练了这一年武所以身子才会好转了的,不过这倒也好,省得她再去找什么理由来遮掩。
她这里刚披衣跨出门,门推开,燕棠又回了来。
红缨翠翘知趣地退下了。
燕棠等她回到床上,就道:“不舒服就躺着休息,昨晚我帮你洗过了的,不洗也没关系。”
戚缭缭闭着眼没吭声。
燕棠拖了张凳子过来坐下,然后晃晃手里的药瓶,说道:“你躺下来,我帮你上点药。”
戚缭缭瞄了眼:“什么药?管用吗?”
“我去跟铃兰拿的,应该挺管用。”
戚缭缭没想到他居然亲自跑到铃兰那儿去了,便是再不想动也配合起来了。
擦了些药,小腹和后腰上热乎乎地,大约也知道是嫂子们惯常给她用的那种,顿时也舒服些了。
一会儿等他开门端了饭食进来,她便就坐起来,乖乖地举起牙箸等着开饭。
燕棠给她夹了颗肉丸子:“回头药房里会送些汤药过来,你记得把它喝了。”
“什么药?”
“补身的药。”燕棠埋头吃饭,“那药据说行经时喝了效果比较好,你不许偷懒。”
说到女儿家行经这种事,他总有些不自然。但他努力适应,尽量不让自己的表现像个毛头小子。
戚缭缭看了他片刻,放下牙箸道:“你今儿不出去?”
燕棠喂她吃了口粥,说道:“不出去了。反正这几日事务也不忙,陪陪你。”
戚缭缭并不渴望跟他日日腻歪,像铃兰那样,各自有各自的事情忙,她不用成为他的负累,而他也不必时时惦记她,这样其实挺好的,活得自在。
“我呆会儿再躺躺,到下晌应该没什么事儿了。反正不骑马出去便是。你有事就去忙你的。”
燕棠凝视了她一会儿,见她态度坚定,也就罢了。
“那我下晌过山鹰咀看看,争取早点回来。”
“你不用管我,说不过我跟敏之黄隽他们玩儿得正高兴呢。”
燕棠揉了揉她的发顶:“怎么对黄隽那么好?”
戚缭缭笑道:“那你怎么就对他那么吃味?”
他吃了口蘑菇,说道:“还不是因为你以前给他送过吃的。”
戚缭缭好久才想起来,当初郡王府里老太妃做寿,她的确是曾经答应给黄隽带吃的,后来也真的带了一篮子过去。
只不过这件事他怎么知道的?
……燕棠还有要务,撂下碗筷就出门了。
临走时交代的话是让她好好在房里躺着,回头要吃药,还有子湛会熬了鸡汤送过来,身子不舒服,就要多歇着。
但戚缭缭在喝过药又吃过午饭后觉得的确好很多了,只要不骑马,基本上不会防碍行动,又哪里坐得住?
等到午睡起来戚子湛把熬得又浓又香的一锅鸡汤端过来,她敞开肚皮喝下去之后,觉得不去消消食实在不行了。
遂带了翠翘出门,到邢小薇那里寻着她一道去看邢炙。
邢炙屋里倒坐了好些人,都是营里的年轻将领们,见到戚缭缭来大伙都起来见礼。
戚缭缭看了下,徐坤也在,便先与他打了招呼,笑道:“徐将军没跟元帅去山鹰咀巡视?”
经过出征这一路的接触,徐坤发现这个泰康一煞倒也并不像传闻中那般莽撞轻率,以至于对她当初逼问徐夫人那段的坏印象也消除了些。
他点头道:“末将奉元帅之命留守营署。”
戚缭缭还没说话,旁边又有络腮胡子的将军笑道:“老徐哪里是奉元帅之命留守?分明就是今日要陪嫂子过生!
“方才我们几个过来,都看到你拎着镇子上买来的鸡鸭鱼往伙房里去了!”
将领们显见得都是熟络的,说到皆纷纷打趣起来。
戚缭缭闻言,琢磨了会儿,便也笑问徐坤:“原来今日是徐夫人的寿日,那可巧了,眼下既无军务,咱们几个前去将军营房凑个热闹可方便?”
“王妃若去,那自是不方便也得方便!”将领们哪里知道他们双方那茬儿,只当戚缭缭说这话便是给足了他们年轻将领面子,自然帮着答应。
徐坤见他们这么说,便也只好笑着抱拳:“王妃若不嫌弃,徐坤与内子必将恭候大驾。”
……
燕棠傍晚回来,头件事便问起黎容戚缭缭今日情况。
听说她下晌在营里晃荡了一下晌,如今还在邢炙那里,便就直接折身出了门。
徐坤他们坐了会儿先走了,戚缭缭和程敏之他们留下来陪邢炙说话。
一开始都并没有如何,中间邢炙就有些心不在焉,见戚缭缭过来给他斟茶,他欠了欠身致谢,又状似随意地问她:“缭缭写信给回去了吗?坊间都怎么样啊?”
戚缭缭便把先接到的苏慎慈的回信内容跟他说了,然后道:“阿慈说都好着呢,不用惦记。”
邢炙握着杯子的手指摩挲了几下杯沿,就道:“你应该没说我受伤的事吧?”
第401章 给她捧场
“说了。”戚缭缭道,“不过只告诉给了阿慈,别人没说。你放心。”
邢炙才不放心呢!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半日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这也显然也不能怪她,她又不知道……
燕棠进来的时候,戚缭缭正准备走。
临走时约了下回头去徐坤那儿碰面的事,大伙就散了。
戚缭缭回房梳头,日常作着普通军官装扮,把头发全梳成一只圆髻束在头顶的她,这会儿已经换上衣裙,耀眼绯衣在这简陋小屋里十分醒目。
燕棠走过去坐下来,她就在镜子里望着他说:“看着我干什么?怎么不换衣裳。”
他解下盔甲挂上衣架,不解地道:“不是不舒服吗?这又是要去哪儿?”
戚缭缭笑了下:“徐夫人今儿过生,我和小薇他们去给她贺寿。”
燕棠听说没他的份,就撑膝哦了一声。
直到戚缭缭说道:“你快去沐浴更衣,我们一块儿去。”他这才又拾回精神,起身去沐浴。
走到门帘下他又倒回来,看看没有外人的屋里,悄声问她:“好些了吗?”
戚缭缭又自镜子里看他:“好多了。你快去吧。”
燕棠就点点头,又冲她笑了笑。
戚缭缭没来由就觉得这一笑透着那么邪恶……
半个时辰后装扮完毕的镇北王就携夫人一道出门与人会合了。
众人都等在帅帐空地上,邢小薇正跟戚子湛不知为什么事在那儿扯皮,经程敏之提醒后扭头,不由呵地一声站起来:“都说人家徐坤跟夫人恩爱,你们俩这是双双去徐将军那儿砸场子的吧?”
“怎么会?去捧场的。”戚缭缭笑眯眯。
邢小薇没眼看,扭转身面朝着戚子湛。
燕棠仍旧淡淡地扫视着他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走?”
几个人便就立刻跟在后头,一道浩浩荡荡往徐坤院里去。
……徐坤自邢炙屋里出来后就回房把戚缭缭及众将晚上要来院里热闹的事情说了。
他知道将领们多是因为想借着这个机会喝点酒放松放松,但是戚缭缭要来,他不能不先跟徐夫人打声招呼。
徐夫人听完静默了片刻,然后带着些微愕然:“她是认真的吗?”
“当然。”徐坤好笑地,“她还说跟程敏之邢烁燕湳他们几个都来。”
他还想说他觉得戚缭缭也并不如他们之前所认为的那样性情乖戾,随意以践踏他人尊严取乐,但一想到前事,这话又还是咽了回去。
徐夫人想了下,就说道:“那你就得再让人去镇子里买些酒菜——她不能燥热辛辣之物,寒凉的更不能吃,吃你让人注意一下。”
“东西我已经让人去办了,但不必那么讲究,他们在屯营里时,我看他们常去镇子里开小灶,香的辣的都来,那羊肉虽然燥热,也没少吃。”徐坤因她没有意见,反倒怕她碍着面子而心下委屈。
说到底这是她的生辰,倘若来的人使她不高兴,他当然也不乐意。
“仔细些好。那可是戚家和王府两家的宝贝疙瘩。”徐夫人淡淡说。
徐坤也就照办了。
到了暮色四合时,将领们先过来了,徐坤刚招呼人入内坐下,外头又来人说“元帅”来了。
他心头这才一咯登,连忙迎出去,便果然见燕棠换了身常服,被他的煞女王妃挽着,精精致致地站在这关外小土院门外。
戚缭缭正拉着燕棠的手在悄声说:“呆会儿吃东西,徐坤先吃过的东西你再吃。”
燕棠扭头。
她又扯扯他袖子:“听话。”
燕棠虽不懂为什么,但因这两个字点了点头。
“末将不知元帅到来,快请进!”
正说着,徐坤就到了跟前。
燕棠点点头,看了眼戚缭缭说:“还有王妃。”
他便只得又冲戚缭缭躬了身:“恭迎王妃大驾!”
戚缭缭笑着回了句“徐将军客气”,然后在燕棠轻揽下跨门进内了。
屋里早到的将军们都已经知道他们来了,纷纷已迎到院中。
徐夫人原在内院与两位女眷说话,听说燕棠来了,那目光微顿,迟了半拍后随即起身,也迎了出来。
“一点小心意,聊表心意,祝贺夫人华诞。”见过礼之后,戚缭缭将带来的一对盒子装着的花钿递了上去。
并笑道:“夫人芳华绝代,这花钿不及夫人十成之一,只这做工还算精致,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东西是出自京师一流工坊的好东西,徐夫人在燕京住了半年,自也是识货的。
随即行礼致过谢,说道:“王妃肯赏面于我已是莫大殊荣,何必破费?倒令秋氏不安了。——几位快屋里请。”
程敏之他们几位小爷自然是跟燕棠一块儿。
邢小薇送的是两盒香脂,关外能送的好物儿委实有限,这怪不得她。
徐坤从旁瞅见戚缭缭还带了这么正经的贺礼,且还说了一堆吹捧夫人的话,心里也骤然变得欢喜。
倒不是盼着她送什么,只是她能这样正式,他很替夫人高兴。
她身世太坎坷,被人敬着,想来于她内心来说就是莫大的慰藉。
戚缭缭和邢小薇随着徐夫人进了内院,两位女眷也是将领的夫人,倒是都认识,也少了初识的尴尬,遂就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徐夫人张罗着来人上了茶点,随即又拿着那花钿出门去让人去伙房催膳食。
到了门下她脚步缓下,然后顺手打开那盒子,廊灯下的花钿依旧有着优美的形状与耀眼的光泽。
她看了半晌,接而把盒子盖上,又若有所思地往前院里男人们所在的宴厅看去一眼,目光在廊灯下幽暗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夫人,伙食里已经把膳食送过来了。”
正凝着神,丫鬟碎步上前来禀道。
她收回目光扫了眼她,折回身往屋里去:“把咱们这边的饭菜直接抬上席来。”
酒菜上了桌,气氛也出来了。
屯营里是不许喝酒,但因为这次胜仗还没有摆庆功宴,燕棠也不设规矩。
徐坤看了眼席上,遂又请了正好在营中的程淮之过来。
第402章 它很眼熟
关外食物不如关内富足,但徐坤显然给足了诚意,满满一桌,荤素适宜,还特地搬来了两坛镇上西域商贾销给赌庄里的葡萄酒,揭盖即有馥郁香味。
燕棠本就酒量般般,又回为有戚缭缭嘱咐过,因此浅酌半杯便伸手捂着杯口,扬唇摇了摇头。
大伙都是部下,哪里敢劝?好在有程淮之他们不拘小节先抬了杯子,众将才又松快起来。
戚缭缭叮嘱燕棠注意,是因为看不到的地方疑似有人暗地里谋害他,凡事还是小心些为好。
平时在帅帐里,自有黎容丘陵他们替他把关,到了这里,就不好说了。
当然她不是针对徐夫人,因为就算徐夫人通医术,不排除也有会使毒的可能,但是终归她不会傻到在自己的地盘下手。
至于她为什么要来凑这个热闹,大约是之前在通山营里对徐坤有过一定接触,又或者是为了徐夫人。
一屋子妇人,只有邢小薇是个大小姐,但也没有什么不自在的,这些人平日也没少与泰康坊的女眷碰面。
戚缭缭下晌喝了汤又喝了药,席间遂跟徐夫人打听了净房去处。
营署里的净房就没那么讲究了,徐夫人想了想,把她引到了自己房里,说道:“王妃不嫌弃,就去我屋内罢。别处实在也不堪给您用。
戚缭缭知道是大实话,倒难得她不介意把自己带进房来,称了谢,就进了门。
整理完了出来之后,她顺势扫了眼这屋子。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薰香的气息,四处干净又整洁,床帐理得妥妥帖帖,每一处都显示着这可真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
她扭头看了眼被扣上的房门,索性打量起这屋子来。
徐夫人这个女人真是像谜一样,就算眼下有偷窥他人私隐之嫌,她也不管那么多了。
灯放在桌案上,她又仔细地看了一圈。
床上铺的被套锦褥应与她一样,也是自京师带来的,因为料子不差。
尤其搁在床头针线篮子里的那幅未绣完的蔷薇色蜀锦枕套——
咦?
蔷薇色蜀锦……
她脑子里有根弦蓦地被拔动了一下。
轻步走上前,她拿起这缎子仔细看了看。
这一看就觉眼熟得很了,早些日子她在关五娘那里见到的一匹未拆封条的料子,跟这就一模一样!
可是关五娘的缎子怎么会在她这里?
“咔嚓!”
侧窗外忽然传来道异响,她迅疾将枕套放回原处,退到了床帘后。
……徐夫人把门扣上之后,走到庑廊下来等待戚缭缭。
天色已经尽黑了。北方春夏天黑得晚,此时应已交戌末。
今夜里因为前院宴客,因此后院里显得十分静谧,就连扈从们都去前面侍应了,情境无端有些荒凉。
她看了看天色,顺势在门下一张杌子上坐了下来。
她目光是直视着声音最响亮的徐坤他们那一屋的方向的。
“什么人?!”
目光涣散之间,突然屋里就传来声惊呼!
她整个人蓦地一惊,随即起身推门:“王妃可还好?!”
原本由戚缭缭掌着去了里间的灯台,现在已置在外间条案上,而戚缭缭衣衫完好立在帘栊下,目如寒星地望着正捂着流血的左肩惊惶跪地的一人!
徐夫人神色倏地一顿:“何忠?!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受伤的男子面肌一颤,扑通跪下地来:“小的不是成心惊扰王妃,王妃恕罪!夫人恕罪!”
戚缭缭目光微凛,扭头看向徐夫人:“你的家仆?!”
徐夫人紧抿又唇,屏息半刻后匀气俯身:“这是外子的扈从。不知这畜生何故在此惊扰了王妃,我这就让外子过来给王妃一个交代!”
“不必了!”
戚缭缭盯着何忠看了会儿,走上去拿住他肩窝上小飞箭的缨穗拔出来,看了看深浅之后又看向他:“我只不过是刚好准备出来的时候,撞见他破窗而入而已。”
接而她转过身来,深深看了眼徐夫人,然后将手里两只金钗摆在她面前案上:“我没有被惊到,只不过夫人这门禁,管得可不够严啊。”
说完她拿起烛台,自行离开了。
屋里忽然变得昏暗,只有半开的窗户外灯笼透进来的一小片光芒。
映得桌上两只做工繁复的金钗也耀眼得很。
徐夫人立在原处久久未动,直到重新有人把灯送进来,她才微微地沉了口气,坐下来。
望着跪在地下纹丝也不敢动的何忠,她沉声道:“竟敢偷主母的首饰?你究竟想干什么?”
何忠头磕着地板,声若蚊吟:“夫人恕罪!小的,小的缺点钱……”
“我难道没有发月钱给你?还是说将军苛刻你什么了?一个月六两银子的薪俸,我以为已经不算差了。”
“不关将军和夫人的事!将军和夫人待小的恩重如山,是小的有罪!
“小的的儿子,患了重病,需花重金购买药引,小的缺钱,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就……”
徐夫人定定地望着他,神情与目光皆是冷的。
半晌她才凝眉扭头,侧转了身去。
目光不经意触到摆在针线篮子旁边的蜀锦枕套上,她身子微顿,蓦地又起身将枕套拿在了手里……
“你动过我的针线?”
“没有……小的,小的只动过夫人的妆奁。”
徐夫人抬头望着窗外,目光微闪之余,双唇也深深抿了起来。
……
戚缭缭回到席上,邢小薇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机,她含糊地回了句“去办了点事儿”,接而就跟邻桌的女眷寒暄起来。
过不多久徐夫人就回来了,戚缭缭瞧见她神色如常,也没有动什么声色。
一席饭吃到月上中天,席散后大伙开始告辞回房。
燕棠听说女眷们散了,随即也跟徐坤及程淮之打了招呼,出了门来。
邢小薇很快忘记了先前的事,一路无话,走到半路便各自分道了。
进门后燕棠便将戚缭缭抱到了床上,他虽只喝了半杯,但酒兴也很够了。
但今日戚缭缭不便,他也只能跟她说说话。
第403章 缎子的事
戚缭缭把他来解衣裳的手捉住,说道:“我刚才在徐夫人房间遇到点事。”
燕棠顿住,旋即侧支着身子,刚才还闲散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怎么回事?”
戚缭缭坐起来:“我自她里间出来的时候,正要出门就见着有人想翻窗进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宵小,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拿镯子射了他一箭。没想到那人居然是徐坤的扈从,他是进去偷徐夫人的首饰的。”
燕棠听完微怔:“你怎么能确定?”
“我瞧着倒不像有假。”戚缭缭说,“徐夫人见到何忠的时候,的确是吃惊的。
“那何忠的确也是去盗她的首饰,他应该不知道我在里面,只当后院里没人,我们都在前院里吃宴。关键是,他们也没必要整这么一出。”
燕棠想想,坐了起来。又摸摸她额头:“那你没事吧?”
“有事就不会在这里了。”戚缭缭拢着衣裳说道。
燕棠想了想,说道:“没事儿就少跟她接触,也吃不准她究竟是什么人。”
戚缭缭暂且不想跟他说那缎子的事情。
但是不代表她不会接着往下想。
那缎子如果是在燕棠,她根本不会往心里去,但这是关外,绸缎花纹颜色种类千千万,这几乎是鸟不生蛋的西北关外,就连一路上商贾身子都看不到几件像样好缎子,凭什么以打听消息为生的关五娘那里不仅有缎子,而且那缎子跟谜一样的徐夫人手上的缎子一模一样?
巧合?那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
燕棠今日的行程是与众将去往山鹰咀商拟下一步作战计划。
此番休整半个月,该恢复的差不多都恢复了。恢复不了的也无须再迁就。
北地季节冬长夏短,夏日作战于将士相对有利,等到寒冬来临,虽说北地物资紧缺,但同样士兵们也难以抵挡这股严寒。
“乌剌王庭在日罕纳,这一处水草丰茂,百来年下来几乎已成城池。
“我们的目标是擒贼擒王,贺楚与孟恩一个也不能放走。
“此外皇上虽未下旨剿北真,但北真有反心,此番又与乌剌同谋,所以如果在攻打王庭的同时有机会的话,还须把北真也给算在内。”
众将们皆聚在山顶看舆图的时候燕棠道。
吴国公率先表达了赞许:“西北多年不宁,皆是因乌剌北真而起。
“乌剌灭了,北真也知道自己长久不了,因此才被贺楚说动联手抗殷。
“如今乌剌国力强过北真,也几乎占据了最有肥美的几片草原,如此也于我们有利的便是,他们的人马聚集的地方相对集中,只要出兵迅速,比起纯粹的游牧来,要好打很多。”
“有利有弊吧。”靖宁侯凝眉望着远方:“他们肯造城池,便说明军队实力已十分不弱。”
说着他又指向舆图上某处:“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倘若王庭不动,那么我们从山鹰咀杀过去至少还要攻下四片草原,也就是他们的四座池。
“这每片草原都不小,且由于东翼还有北真窥伺,因此想一战连破数城是比较难了。
“我建议自西南方向的阿拉坦开始着手,逐步往东北方向推动,只要打过阴山,关内便无虞,余下就可以直捣乌剌王庭日罕纳为目标!”
燕棠看了眼舆图上的方向,说道:“西南虽有捷长,但有阴山阻隔,难度不小。”
“末将倒也觉得可以一试。”清水营都督唐贻说。
他道:“自西南方向挺进虽有难度,但是清水营的几支骑兵足够胜任冲锋大任,甚至担任攻克阿拉坦的主力。
“这里我不觉得有问题,主要在于咱们自此开始长距离作战,将领的选择十分重要。
“西南这边的驻守多是孟恩的属下,相当勇猛,比如驻守阿拉坦的大将就十分勇猛,派谁去比较合适?”
“这层确实要紧。”
将军们皆议论起来。
燕棠凝眉眺望了远处山峦与平原半晌,收起舆图来:“马上作战我们比不上鞑靼人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未必没有致胜之法。
“回去先把阿拉坦以及他们主将的详情整理整理,再好好议议。”
……
戚缭缭在营房里呆了四日没出门,已然生龙活虎。
徐夫人也没有出门。但好像来寻过她两回,都让红缨以她身上不舒服谢绝了。
“说是来跟王妃致歉,为当天夜里的事情。”
戚缭缭听完并没有说什么,致歉?好像也说得过去。但更多的应该还是来刺探“敌情”来了吧?
她打定主意按兵不动人。
下晌她跟邢小薇去附近遛了会儿马。
银月很喜欢在草原上蹦达撒欢,但是这边草原还不够大,想找开阔地,只能上山。
这边的山并非处深林,大多是无树的草地,最多是一些灌木丛。
这一趟还顺手弄了些野味回来。
子湛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只古董羹,筹备着夜里要露天办个小型肉羹宴。
“瞧瞧我小姑姑,近来都瘦了,我得给她补补!”子湛倒拎着两只大羊腿忙乎着道。
戚缭缭看了看自己圆润的腰身,总觉得他对瘦这个字眼有什么误解。
黄隽给子湛打下手,撸起袖管动作利索,居然极为得用。
他是寒门子弟,自幼又生长在辽东关外,对于这些事情自然拿手。
戚缭缭想起出京之前他答应她的“北地最好吃的羊肉”,觉得过不多久一定要去跟他讨。
“缭缭你会烧火吗?”邢烁忽然顶着一脸污渍挠着头走过来。
吃古董羹得有火,没火怎么“咕咚”?
这事儿还真难倒了戚缭缭。她想了下:“不是有火石吗?”
“有火石有什么用?那柴得烧得起来啊!”邢烁对着脚边一堆柴一筹莫展。
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主儿,点火这事儿好歹是会的,烧火是压根就没尝试过!
别说他不会,戚子湛成天泡在厨院里,他都未必会!
戚缭缭看看大伙都忙着,自己也不会,就道:“去找个士兵来教教吧!”
邢烁欣然采纳了她的意见。
第404章 谁给你的?
没一会儿小士兵过来娴熟的生起了一堆火,戚缭缭顺手拿了两只野兔给他:“今晚上可以加个菜!”
小士兵知道她是王妃,连声说不要,后面老兵扯了他半日衣裳,他才战战兢兢收下了。
走出老远戚缭缭还听到老兵训话的声音传过来:“王妃赐的你不要,你是不是不赏脸?……”
戚缭缭剥了几颗瓜子,就拍拍邢烁肩膀:“明儿跟我出去一趟。”
邢烁一面猫在地上往火坑里吹气,一面呛着问:“去哪儿?”
“七子镇。”
……
戚缭缭身子不适的这几日燕棠特别安份。夜里睡觉手规规矩矩搭在她腰间,绝不越雷池一步。
等到她好了,连续斋了几日的他也忍不住了了,夜里早早地放下兵书上了床,一双手先钻进来,然后把她吻得浑身酸软。
再然后趁机占有,全程动作绝对多过言语,有这个把月的勤学苦练,这家伙不光是已经完美出师,而且约摸还可以写教程了。
完事后戚缭缭哼哼着说:“王爷这么不懂得节制,仔细过了四十岁就不行了。”
“瞎说。”他温柔地吻她的手指尖。“我多疼疼你,不好么?”
灯光下,她的手指尖都透着异样的粉红色了。
“是不是瞎说,你自己有数。”她整个人歪在枕上,拿他的折扇挑他的襟口:“年轻的时候不克制,老了就体迈跟不上了。王爷别忘了,你四十的时候,我才三十五呢。”
燕棠敞着怀,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但她末尾这话委实让他心里不怎么踏实。
她这家伙,花痴得很,他确实比她大五岁,看戚如烟的模样,等到他四十的时候,她只怕会还美艳得跟朵沾着朝露的红牡丹似的,他可没忘了,萧珩那家伙还虎视眈眈在一旁呢。
就算她是个有原则的人,也管不住她有双爱看美男人的眼睛。
这个事儿,是让人有点危机感。
这一夜接下来就很消停了。
戚缭缭半夜里只觉得他在身旁翻来覆去,一会儿侧身过来抱抱她,在她肩膀上吻两口,一会儿又平躺扯上被子盖盖,完了又踢开。一会儿在她背上写写划划,一会儿又深呼吸。
如此这般到了快鸡鸣才消停,戚缭缭也才总算睡踏实。
翌日睡到天色大亮才醒,一看枕边没了人,还以为他已经去了校场。
刚起床,他忽然又衣衫齐整地自门外大步进来了,随即板脸望着她:“你骗我!我刚才让黎容去问过军医,他们说根本没有这回事!
“说只要保持规律,不要太过劳神,四十岁五十岁以后雄风依旧的多了去了!”
戚缭缭有点懵:“你大清早起来就是去忙这个?”
燕棠放开她,正了正衣襟道:“当然不是。我只不过是顺口让他去问了下而已。”
说完他又“恶狠狠”地睨过来:“如今放过你,让你好好养精蓄锐,晚上等我回来再好好惩罚你!”
说完又一阵风出去了。
戚缭缭望着他背影耸肩,关她什么事?是他自己就这么容易上当受骗。
……
中原此时已然入夏,关外这会儿却正春暖花开。
戚缭缭哪里在屋里坐得住?
那夜里在徐夫人房里看到的缎子,扰得她一晚上都没有睡安稳。
这事儿不排除巧合的可能,但是有件事她不能忽略,徐坤的老家就在西北。
在入京之前,他和徐夫人在清水营下的屯营里呆了多年。
而关五娘既自称世代在西北居住,再凭她对各路消息这么了解,也就是说她必然干这行也已经有许多年,那么徐夫人既然跟家人失散,她去找找关五娘打听下他们难道没有可能?
就算不是去打听什么,也很可能有些关系。
吃过早饭她就带着邢烁以及侍卫上了街。
到了关五娘铺子里,铺子生意看起来依旧清淡,妇人并不在,唤了两声才出来。
看到她时妇人明显比上次殷勤些,迎面便问:“娘子这次又想打听些什么?”
戚缭缭看了眼她,直接撩开门帘走进去,到了那日放着布帛的架子跟前检视,然后扭头:“那日我看你这里有块缎子质地极好的,哪儿去了?”
妇人道:“什么样的缎子?”
“蔷薇色的蜀锦。”
妇人想了下,自簸箩里翻了出来:“这个?”
戚缭缭接在手里,仔细看了几遍,却又拧起眉来。
这缎子虽然的确是蔷薇色的蜀锦,但是仔细看来,花纹根本就不同了。
“不是这个。”她放在桌上。
“不是这个是哪个?”妇人笑起来,“这么好的缎子,可没谁财大气粗到给一匹两匹于我的,就这还是人家当日没带够钱,从随手箱笼里取出来给我的呢。
“娘子想是看差了,我这里,从头到尾就只有这一匹。”
戚缭缭注视着这妇人,面上无波无漾。
妇人居然也不曾回避她目光,浮着一脸世故的笑容,做出那等搔首弄姿的姿态。
她是擅长女红的,两世出身富贵,对布料的辩识能达到相当高的程度。
哪怕是当时隔着一丈远的距离,她仔细看过那布料之后,也已经早印在脑海里。
不然的话,她凭什么一眼认出来徐夫人屋里的缎子跟出现在她这里过的缎子一模一样?
“你这缎子,谁给你的?”
她收回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视着屋里。
这妇人极有可能在说谎,但她的笃定,又让她一时难以确认。
西北贫瘠,哪里像中原一样那么多讲究物儿。
如果这不是巧合,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这妇人跟徐夫人还有那介绍她过来的汉子三者根本是一伙的,二是这副枕套的来源跟她一样,也是来自于打听消息给予的酬劳。
她来寻找关五娘是没有人提前知道的,提前知道她这行踪的只有当天那汉子。
那汉子不过是见色起意,没有理由帮着徐夫人引着他往关五娘这里跑。
且一个朝廷命妇,跟江湖匪人勾结,这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
最重要的是,事后她已经斩草除根,那些人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把这消息透露给妇人或者徐夫人。
第405章 她的秘密
那就只能是作为酬劳给予的了。毕竟在西北这种地方,你就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这种绸缎。
所以,如果是酬劳的话,那么为什么不能是徐夫人呢?
“别人给的。”妇人道,“这架子上的东西都是外人来打听消息换来的。如果娘子那日不肯出钱,出物也是一样的。毕竟这穷乡僻壤,我就是拿了钱也没处买东西去。”
“什么时候给的,你还记不记得她是什么人?”戚缭缭懒得听她胡扯。
“早些日子来过的,是个中原商贾家的女眷,一个老太太,来打听早些年在这里的一户人家。”
戚缭缭看着这缎子,也忍不住暗赞一句有理有据。
但如果这妇人当真是替徐夫人遮掩的,她其实是挖不出什么来的吧?
她没再说什么,只掏出一两银子来放在桌上:“这缎子我买了。”
妇人追送到门外,看着她走了,才又慢悠悠地把这银子在手里吹了吹。
街头又恢复了清静,或者说恢复了萧条。
“五娘又赚了。”
徐夫人拿着一匹与她针线篮里的枕套毫无二致的蔷薇色缎子,自她身后另一侧的屋里走出来。
她淡淡地看了门口一眼,然后进了先前她们说话的屋子。
关五娘跟着进来,把她手里的缎子抢过,仔细铺平放在膝上,然后也伸出一只手:“没办法,五娘不年轻了,男人死得早,连个种都没有给我留下,有钱不挣,那是跟我自己过不去。——你让我做的我都照做了,眼下也该兑现诺言了。”
徐夫人看了下她这只急切的手,自袖子里也取了一只银锭给她。
关五娘拿在手里与戚缭缭给的那只一道掂了掂,眉间喜色显而易见。
徐夫人由着她欢喜了一阵,然后问她:“我让你打听的人,真的没有一点消息么?”
“没有。”关五娘敛色,“这都十多年了,你年年来问,怎么还不死心?前些日子我就跟你说了,这大西北什么不多,就贼寇多。
“别说一个妇人家,就是个大男人失踪了这么久,指不定都早化成白骨了,更何况那会子还兵荒马乱的?”
徐夫人垂下眸,天光在她惨白的脸上覆下浓重一幕黯色。
“走吧走吧,以后也不要来了。”关五娘摆手道,“看你也不是什么穷苦人家的娘子,日子过得下去就好好过,找了这么多年,不可能找得到了。”
徐夫人侧首,半晌后才呆呆地压着衣袖起身。
走到门口她顿了片刻,忽又转回头来:“方才那小娘子来跟你打听过什么?”
关五娘道:“这我不可能告诉你,我收了人家钱的。”
“可她刚才问你谁来过的时候,你说了。”
“我说的那不是假话么,何况,还是你让我那么说的。”
徐夫人抿唇:“那我再出钱给你呢?”
关五娘叹道:“也没问什么,就打听了几句早些年大殷打北真的事情。然后又好奇问我乌剌王庭里的秘辛。
“我哪知道那么多?看她出得起钱,我也就把所知的那点消息都给了她呗。”
说完又轻声一“呵”,摇头道:“外乡人!”
……
戚缭缭揣着那幅缎子回了营。
红缨来告诉她:“徐夫人这几日都有出街。”
她皱了下眉头,没说什么。
她终究对关五娘的话半信半疑。
但如果关五娘真做了假,那就说明她一定是跟徐夫人有某种联系了,至少会是相识。
因为目前她只看到徐夫人手头有这东西,关键是,她是早几日夜里才知道的。
关五娘那里的缎子换了,徐夫人恰好又出了街,有秘密这是能肯定的了,不过她并不准备在目前线索上下猛力。
一则是如果她的秘密没有触及到她的目标,她用不着去理会。
二则是如果她与关五娘当真有某种联系,那么她去关五娘处两趟,她迟早也会知道,若她再有动作,必定会引起徐夫人防备。
如今证明她果然出过街,这个女人!她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
徐夫人随在戚缭缭之后不久回到屯营。
徐坤不在,屋里静静地,经过昨夜里何忠犯事之后,后院已经被看守得很森严。
她解了披风,想执壶倒杯水来喝,手却无力到抬不起来。
壶放下,吐了口气,又闭上眼,等眼里的酸涩过去,然后才又睁开,顺势在脚榻上坐下来。
屋里静得出奇,纵然午时的天光将室内照得明亮,也挥不去那一屋的压抑。
她抱着膝,长久地望着地下,这使她看起来像极了被堆放在榻前的一座雕像,美丽而毫无生气。
窗外的风一下下地拍打着窗门,发出有些突兀的啪啪的响声。
阳光有些刺眼,纵然是坐在屋里。
她拖过那针线篮,重又拿起那幅秀着几朵祥云的枕套。
眼泪吧嗒吧嗒滚下来,瞬间打湿了布面。
她埋首伏在双膝上,低低的呜咽时高时低地响起。
忽而,她抬头抹干了眼泪,泪眼又笑起来。
……
燕棠回到营署,见着戚子煜和程淮之正在校场练兵。
他招了他们过来询问操练情况,又从旁观望了会儿,把将要开战的事情顺口交代了下,就见校场对面红影一闪,戚缭缭与程敏之他们正驾着马儿自营门外飞驰进来,又不由直身看了过去。
戚缭缭也一眼看到了人群里的他,随即勒转马头笑着过来:“你回来了?”
燕棠伸手让她搭着下马来,问她:“又去哪儿了?”
“去附近转了转。”戚缭缭说着,又环视了一眼他身后齐齐抱着胸冷眼看过来的那几位,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戚子煜道:“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程淮之道:“拜托不要欺负我们这些孤家寡人。”
燕棠漠然看着他们一个个:“有本事自己也去找一个!”
戚子煜背过去翻起了白眼。
戚缭缭下晌与戚子湛程敏之他们去了附近镇子,堵馆茶楼里什么的都去逛了逛。
他们人多,又换了装扮,没有人知道来历,但大白天的也没有人敢打他们什么主意。
第406章 又做恶梦
后来戚子湛说想去山上走走,便就又往西南面走了走。
西南方都是山地,黄隽说再走远些就是阴山,阴山过去就是乌剌的阿拉坦。
这些地名都熟,但戚缭缭还从未实地亲临过,到了此处,很多学过的东西便都变得鲜活起来。
沿途已经有不少说鞑靼话的人,多是商贾,她所认识的乌剌人虽多为可恶之辈,但这些平民面相倒还和善。
戚缭缭前世里没有参与战争,甚至连接触过都没有,但是依稀有些道听途说的印象。
加上这一年里通过了解乌剌又还原了部分当年的战线,大约也知道大殷大军当时是被动出兵,而后走的嘉裕关那边,跟这世里的路线是完全不同了。
只不过对乌剌的几支军队的粗略了解倘或还有几分贡献价值。
几个人打了几只山鸡兔子便就回来了,途中又找了个人多兴旺的茶楼听八卦。
回到房里她把这些事跟燕棠一说,又问起他去山鹰咀的情形,燕棠也跟她说了。
又嘱她:“出门的时候多带些人,这里乱,不比燕京,在燕京你就是横着走就没有人敢动你。反而到了北地又没那么多事儿了。”
因为他们的敌人只有贺楚和孟恩麾下的军队,跟百姓没有什么大干系。
戚缭缭知道他是因为那天夜里的事儿,也就答应了。
……
徐坤睡到半夜,忽然被身旁徐夫人指甲掐醒。
他睁眼一看,只见徐夫人双眼紧闭满头大汗,两手正用力地紧抓着手下被褥,而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因此也在她手下被误伤。
他赶紧唤着“娘子”,却怎么也唤她不醒,便忙地起身点了灯,又来轻推她:“娘子,醒醒!”
一连唤了好几次,徐夫人才蓦地睁开眼!
随着急促地几声喘息,她倏地坐起来,瞪着一双秀美双眼,如同才自鬼门关回来也似的望着徐坤。
那眼神惊恐里带着疏离,仿佛看着个陌生人!
“别怕,是我,我在这儿呢。”徐坤搂着她,然后单手自床头几上倒了杯水给她压惊。
徐夫人颤着唇喝了两口,闭闭眼,才又逐渐定神。伸手紧紧地将他抱住。
“又做恶梦了?”徐坤柔声问她。
她垂眼望着地下,点点头,然后又疲倦地躺了下去,说道:“我没事了,睡吧。明儿你还得忙呢。”
徐坤凝眉望着她侧转身躺下去的背影,沉了沉气,也熄了灯,躺下来。
翌日早上徐夫人如常服侍徐坤更衣。除了眼下两抹青色,其余看不太出什么来。
徐坤说道:“日前何忠那畜生冲撞了王妃,虽然我是跟王爷说过了,但你呆会儿也还是去跟王妃致个歉吧。
“我瞧她那人也还是有城府的,不是那信手胡来的人。你跟王妃走动走动,也省得闷在屋里胡思乱想。”
徐夫人手顿了下,半日后望着他道:“我去了几次,都没见上面。这次我拿点什么去吧?”
徐坤有点犯难:“你们女人家的往来,我可不方便插嘴。”
徐夫人扬了扬唇,帮他把头鍪取了过来。
……
戚缭缭如今计划是继续对乌剌王室内幕做出进一步了解。
在没有突来的新消息的情况下,可以预见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将会以这个作为目标。
而她进一步了解的方式,大约只能尽可能地随着军队前进,在逐步接近王庭的过程里去寻访。
不过燕棠这边她也没忘了防范,总是叮嘱他多小心。
其实她知道,燕棠能自九岁起就摸爬滚打到如今地步,绝对不会是那种会粗心疏忽的人,但她还是要提醒他,这是她的义务。
早饭后将出门,才到院子里就遇见徐夫人来访。
“那夜里家仆惊扰了王妃,妾身深感不安。后来我已经跟外子禀报了,那厮已经被狠训过,昨日才领的二十板子,并罚去了洗马槽。妾身特地前来给王妃赔罪。”
她语气依然不急不缓,看不出多么窘迫,也看不出来不情愿。
戚缭缭既然不打算因为关五娘那边的发现而进一步,便就若无其事地请她进了厅内坐下。
笑说道:“俗话说家贼难防,这种事情也常有,我也没吃什么亏,既然狠治过了,夫人不必放在心上。嘱徐将军以后严加管教身边人便是。”
徐夫人颌首领是,又自袖子里掏出两只寸来高的小药瓶来:“西北气候干燥,这里有两瓶我自己琢磨调制的药膏,有润肤之用。王妃若是不弃,可拿去试试。”
说到气候,戚缭缭来这段时间着实见识到了厉害。
原先在京师里她皮肤滑不溜秋,嫩得出水,可到了这地方,起皮是小事了,关键是起了皮它还痒。
铃兰虽然也有类似的香脂让她涂抹,但涂上去一会儿就干了,一天得抹许多次,很麻烦。
闻言她拿起这药来看了看,就说道:“这味道我很喜欢,看夫人脸上手上一点起皮的迹象都没有,这药膏定然十分有效了。”
徐夫人道:“王妃可以先试试看。刚涂上可能会有些刺痒,因为太干了,多试几次,两三天之后就好了。”
戚缭缭打开药瓶来闻了闻,说道:“我有哮症的,此膏有何禁忌么?”
“应该没有什么禁忌。”徐夫人说着,又自怀里取了张纸出来。“这是方子,王妃若是想自己制,也可让人照这个方子去抓药炼制。”
戚缭缭便把方子也接了:“那就先谢过夫人了。”
她拿方子给她,无法是怕她提防这药有问题。
不说别的,但凡跟药沾边的,不管是不是她给的,她自然都得留个心。
万一用出什么毛病来,就是不要命,有点什么闪失,岂不也是划不来?
反正她也不说破,收下领了她的意也就是了。
对方知道她要出门,也没久坐,找了个由子就起身告辞。
戚缭缭让红缨把这药和方子都收起来。
目送至徐夫人走远了,她垂头凝了凝神,又跟红缨说道:“把这药跟方子让黎容拿去大夫那儿看看。”
第407章 我听说的
晌午小夫妻俩在房里用饭,红缨走进来把早上的事情给回了:“黎大人说那药没有问题,王妃只管服用,已经找好些大夫求证过了。
“反倒是那药且还有些驻颜的作用,照方子上说的按时擦抹,于身体还有好处呢。”
燕棠问:“什么药?”
戚缭缭少不得把徐夫人来过的事说了,又拿了药给他看。
他拿来看了看,说道:“别用,回头我去给你弄些好的来。”
……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程敏之他们明显觉得戚缭缭这阵子哈欠打的比从前多,但燕棠端着一张肃然脸日忙夜忙,却神采奕奕精神得不得了,瞧着也是稀奇。
攻打阿拉坦的战略提上日程。
这代表大军将进行很长一段时间的行军作战,戚缭缭留下红缨翠翘在清水营营署,而后拿包袱装了几件必用衣物之后就准备随军出发。
此次燕棠改变了战术,将大部分老将作为后援军留在营地,吴国公依旧坐镇山鹰咀,其余只带了靖宁侯及唐贻徐坤等几位边关老将随行,接而余下的便皆是程淮之戚子煜这样年纪的青年将领。
萧珩的伤早已经无碍,这次则作为主将听候差遣。
这日午后二十万大军便在燕棠率领之下朝西南方快速进发。
贺楚这边因为山鹰咀的失利,连日脸色不见开朗,就连妃妾们前来取悦也皆被挡在门外。
在看过所有战报之后,他直接找到了孟恩。
孟恩也正在与部将们讨论战术,满屋子皆是正在议事的将军。他摆摆手,迎上来要见礼的众人便全都退了出去。
“山鹰咀失守,殷军下一步有什么动作?”
“我们正在推测,他们要么会接着从阿拉坦进发攻击,要么就是先杀北真,自北真那边直击过来。”孟恩说道。
又道:“燕棠年纪虽轻,不料用兵遣将却极为老到,老将新将配合派遣,竟有十拿九稳之势,姓萧的皇帝花大精力栽培出来的人,看来还是有两下子。”
贺楚走到主位上坐下,扫了眼桌上的舆图,说道:“你不是说还有机会给他们制造内乱吗?”
“山鹰咀那一战,燕棠让萧珩任的先锋,我本想让巴雅儿擒住他,没曾想,萧珩的能力居然也在我意料之上。”说到这里孟恩也有些窝火。
“巴雅儿是有些莽撞,我也是想让他去试试萧珩的深浅,不想倒真试出几分真假来了,能在巴雅儿手下得胜还擒住他的人,不会差到哪里去。”
贺楚凝眉道:“我们不能等着他们上门来。说些实际的,眼下该如何夺回山鹰咀?”
“正已经有了策略。今日夜间,我将着人杀去山鹰咀。
“山鹰咀如今驻扎的首领是吴国公程谓,此人勇猛却性躁,我们巧取,定能拿下来!”
贺楚看着他指过来的舆图标识,半日后放下来,说道:“我记得你上次说,燕棠是萧靖一手栽培出来的将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么?”
孟恩敛目:“不是因为他有个战功累累的父亲?”
贺楚靠在椅背上,未置可否。半晌他道:“萧珩燕棠是同年出生的。”
孟恩扬眉。
“他们出生的那年,可发生了不少事情。”贺楚拿了支笔在手,支肘把弄着,“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萧珩会才回京就跟燕棠公然为了个女人而结下梁子?”
孟恩笑起来,走到旁边斟了两碗马奶酒,递了一碗给他:“男人看中一个女人,难道还需要理由?”
这句话似乎一定程度上把贺楚给说服了。
接了酒,他盯着门外青草看了许久,意味深长道:“是不需要理由。”
……
殷军在离阿拉坦五十里外的阴山腹地扎寨,作为临时阵营。
等探子传回阿拉坦城内一切正常的消息之后,到子时即开始进攻。
这次担任先锋官的是程淮之,其次是徐坤为主将。
有上次临敌的经验,程淮之已经从容了很多,戚缭缭挎刀立在帅帐看到他披挂上阵,带着三万人马杀出去的时候心里震动极了。
而戚缭缭他们这众小将在经历过前两次的战事后,同样的也从容了不少。
她甚至已经不觉得害怕,虽然知道这是打仗,这会死人,甚至还有可能会重蹈前世覆辙,可是当想到燕棠就在帅账里坐着镇,而且他们是为了最终的胜利而来,她心里又开始变得安稳。
打仗虽然会死人,可这一世到底不同前世了。
而同时她觉得自己也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否则的话想保护他们就真的成了句空话。
她转身进了帐内,一直等到唐贻靖宁侯以及兵部几个官员他们都出去之后她才上前道:“我听说,哲里在不久的将来有可能会发生一场瘟疫。”
正在写字的燕棠抬头看她。
“我,前几天不是到处转悠嘛,就听街头风水师在说,好几个了,他们说那地方邪祟多,再加上天热嘛,搞不好会有瘟疫,然后要波及整片草原。”
戚缭缭手扶着刀柄,身子往前倾,尽量编得跟真的一样。
哲里是临近王庭最近的草原。
目前他们攻打的是阿拉坦,阿拉坦过去的另一座城池便是库哈。
库哈再打过去就是察罕,察罕打完了就到了哲里,打完哲里就直接到了乌剌王庭的城墙底下了。
乌剌国土不广,从南到北打过去总共也就是五片草原。最后是王庭。
跟游牧民族做战虽然占领疆土实际上没有什么决定性的作用,但是能够深入到王庭外围,基本上就可以准备做最后的决战了。
哲里或者也可以说是围起来的另一片草原,从这个方向攻向乌剌王廷,必须得经过哲里。
她清楚的记得,前世里这一年的八月,库哈就真的遭遇了一场瘟疫。
八月的北地其实已经很寒冷了,那场瘟疫使得整个乌剌水域都遭到波及。
乌剌在八月挑起战争,也有这场天灾的原因在内。因为不打,那么水草枯萎的季节,还要承受天灾,那么结果必然要因为瘟疫而被迫困死。
第408章 事出紧急
攻打西北城关,多少还有胜算,一旦拿下榆林大同一线,那么简直可称完美。
所以那场战争,乌剌最开始都认为是天意。
但燕棠对于她这番风水师传说的说法很是有些不敢苟同。
他瞥她道:“连咱们中原的风水师都跑到关外来了?”
戚缭缭也知道自己扯的这个谎有些拙劣。
但她想了很久,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好的说辞来以比较自然的方式提醒他。
于是她继续扯下去:“怎么会没有?关外三教九流的人什么没有?本来我也是不信的,关键是那人还说我这面相的人,丈夫腰窝那里得有个蚕豆大的胎记……
“你说连这种事情他都知道了,我能不信吗?”
燕棠脸有点沉。还好只是说了腰窝……
不过他当然不会信什么风水师还能算出他腰上有胎记这种鬼话。
看在她编得这么卖力的份上,他也不介意配合一下,一面凝眉看军报,一面正色问:“这瘟疫是怎么起来的?持续了多久?”
“怎么起来他没说,我也没问,持续了大约有了一两个月吧,死了挺多牛羊马。”
总之就是后来人都出来打仗了,为了不想回到那艰苦的草原上去过冬,个个都卯足劲儿地打——后面是她猜的。
“所以我们最好赶在八月之前打完这场仗,否则的话我们也将要遭受波及。”
燕棠两眼仍定定落在军报上,淡淡道:“知道了。”
戚缭缭也不知道他是真信了还是假信,这会儿正好有探子回来了,紧接着又有将领大步进来,气氛一时又变得肃穆,她也不便再说,只好出了门来。
好在打哲里还早,眼下主要是攻阿拉坦,她还有时间吹枕边风。
她这营前令在帅帐前也有个帐蓬,基本上也等于是程敏之他们几个的宿帐,行军中她则跟邢小薇同宿,燕棠注定要独守空房一段时间——事实上就算是她陪在身旁,他也不见得有空折腾。
就算是有空,也不见得有那份心思。该正经的时候他从来不胡来,她心里有数。
刚进营帐门燕湳就匆忙进来了:“山鹰咀那边出事了!”
屋里几个人刹时愣住,接而站起来,程敏之率先问:“什么事?”
“孟恩得知我们在攻打阿拉坦,方才派人偷袭山鹰咀,听说已经交战了有一个时辰之久!”燕湳气喘嘘嘘,一口气说完了。
戚缭缭恍然明白刚才将领们匆匆进入帅帐所为何事了,原来是孟恩在玩釜底抽薪!
这家伙,倒果然把中原兵书看得溜溜的!
“元帅出去了!”
正愣着,邢烁又指着帐外道。
戚缭缭忙跟了出去。
燕棠正上马,一低头看见了也在牵马的她,说道:“你出来干什么?回去!”
“我是营前令,我得跟着你啊!”她也赶紧爬上马来。
“我有的是人用,用不着你!留在原地待命,这是军令!”燕棠调转了马头。
戚缭缭顿了下,追了两步:“那你去哪儿啊!”
“孟恩使坏,偷袭了山鹰咀,现如今吴国公正在率军对抗!
“王爷动怒,决意今夜这一战势必拿下阿拉坦来!
“这会儿是与将军们前往巡察别的攻击点,过不多久就会回来,王妃不必担心!”黎容走在最后,瞅准空子留下这么一番话。
戚缭缭这才放心。
她很害怕他亲身上阵遭了他人毒手,虽然眼下离大战告捷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好在她也没有担心多久,黎明时分他们一行十来个人就已经回来了。
燕湳去打探消息,说是方才已经看准了另一处突袭地点,一个时辰大军往东北再推进二十里,由燕棠亲自率领五万人马前去冲锋,而后由唐贻率军上。
“为什么他要亲自下场?”她问。
“也不是亲自下,只是去掠阵。因为选中突袭的地方难攻,且正是对方坐镇之处。”燕湳很高兴,因为元帅亲自前去,这件事本身就让人很激动。
程敏之他们也很兴奋:“我们要能去就好了,只知道元帅武艺过人,还从来没见他直接跟敌人干过呢!”毕竟出兵就是来灭敌的,若是畏缩不前,那还谈什么保家卫国呢?
戚缭缭看了眼他们,觉得全营里大约只有她一个人不想看到燕棠他们遇上劲敌。
但她觉得他们这提议不错,因为她也想去。
所以她很快就趁着燕棠忙碌的空隙递过去一杯茶,把自己的想法给说了。
燕棠闻着茶香看军报,神情正经而严肃:“放你留下来,我才更应该担心是吧?”
她就是闲不住,看她哪天是安份的?
先前那是事出紧急她才没闹腾,这要是他带着人马去了阵前,她还能在后方呆得住?
戚缭缭笑道:“你怎么这么了解我?”
燕棠侧首睨了眼她,转而站起身,沉声走出门外:“准备好了吗?!”
此番带出来的兵都是各府的精兵,行动很是迅速,半个时辰之后大军皆已准备妥当,开始往东北方向挺进。
在二十里外的平原上驻扎下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沿途不停有探子前来回报,戚缭缭眼见着燕棠嗓子从清润变成微哑,最后变成嘶哑,也只能时不时地递上水壶去让他润喉。
而燕棠马不停蹄,又率领了五万人马以及包括萧珩戚子卿在内的几位将领前往东面。
受大殷的影响,北地草原上于多年前也开始奉行占地为王世代传承基业的宗旨。
阿拉坦是座被围起来的草原,北地部落里但凡有些实力的大多都会这样占据水草丰美的草原为城池,筑起的城池即可防御外敌,又可以有利于繁衍国民。
但由于气候恶劣,野心膨胀到了一定程度的部落又还是会垂涎长城以内的地域。
他们觑觎的除去土地房屋以及各种物资,同时还有华夏大地几千年的文明。
程淮之他们一行攻击的是阿拉坦的南城门,但燕棠他们到来却是这座城的西城门。
乌剌面积远远比不上大殷,因此城池也不大,一路过来时南面传来的厮杀声正清晰入耳。
第409章 他受伤了!
“弓驽手先带人放箭!”
燕棠下令,燕湳传令下去,广威将军周桐便率着弓驽手们出阵。
持盾到了城门下,双方羽箭便如雨般互射起来。
很快城门楼上就出现了几个红缨军官,看了眼下方,而后凑头商议着什么。
燕棠寒脸接过丘陵手上弓驽,一面瞄准城楼,一面策马上前,就见那枣红赤霓如电般飞驰,接而噗噗几声,城楼上那几个军官立时胸口中箭被撂倒两个!
城楼上立时乱了,弓驽手迅速聚集,接而鸣锣敲鼓,喧闹起来!
“萧珩带弓驽手掩护,兄弟可以冲了!”
燕棠令下,周桐随即一声怒吼,在萧珩迅速跟上来掩护之下,带着兵马疾驶向前!
论骑射,鞑靼人自然强悍,但是此刻殷军有人掩护且有人进攻,光城楼上这些人何足以抵挡?
且萧珩居然功夫也还不错,不管是出箭的速度与准度,还有闪避应对的灵活度,都让戚缭缭亲眼见识到了原来他那十几年在寺里的功夫着实没有白练!
这家伙,其实心肠要是不那么坏的话,也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呀……
城门内阿拉坦的主将图真早已经在阵营里坐不住了,扶着大刀便就登上了城楼!
一看不远处乌压压一大片殷军,为首一个银甲红袍,手持方天戟,身跨枣红马,虽然不见得格外粗壮,但鹤立于万千人群里那股昂扬气势却让人一下锁住了目光。
“那是谁?!”
“那便是殷军的主帅,镇北王燕棠!”身边懂汉话的扈从赶紧通译。
图真闻言呲牙:“原来是他?——开城门,给我杀!”
戚缭缭抓紧着缰绳的手心已经出汗!
她是有雄心壮志没错,关键她当了二十多年养尊处优的贵眷,眼下陡然参与这种场面,要还能坦然得起来她就不是人!
但整个队伍里显然也只有她有这么多的心念,其余人包括邢小薇在内俱都全神贯注在关注着场下情形。
燕棠不用说,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严肃而气势迫人的他,运箭着周桐攻城的萧珩让人看不到表情,但是从头到尾她没有看到他露出过一丝怯色。
“吱呀——”
随着一声混在叫骂声里的巨大磨擦声,城门开了,门内如同放出笼的飞鹰一般刹时杀出万千人马来!
燕棠扬戟:“湳哥儿护着你嫂子!——杀!”
身边无数铁马金戈汹涌向前,马蹄声震天价响,更是震得人心激荡!
戚缭缭看着已经混战在一处的两军,立时也招呼起燕湳他们来:“还愣着干什么?!咱们也上啊!”
说着催动着身下银月,瞬即也拔了把刀冲向阵营里……
……
这一战直从早上杀到晌午,又从晌午接到程淮之他们已经成功拿下南城门的捷报后战到了下晌。
再等到山鹰咀那边虽以伤亡数千人马为代价但终于还是保住了阵地的消息,这边厢兵器交撞声也逐渐缓下又稀疏下来。
西边的太阳已将人与战马拉出了长长影子,地上躺着无数尸体,无主的马儿有些在原地徘徊,还有些则已经被惊走。
这实在称不上是场打得轻松的战争。
打到晌午,殷军将领已经连伤了好几个,士兵也伤亡了不知其数。
到下晌,燕棠左臂受伤,戚子卿小腿中箭,其余将领均有不同程度的伤势。
就连程淮之肩膀上也中了一箭!
戚缭缭他们因为不曾走在最前沿,反倒是没有什么顾忌,且周围将士都太凶悍了,基本上没有她什么用武之地。
程敏之他们几个却杀得酣畅淋漓,大军连连进逼的时候他们已经裹着一身血回了来,看得她心惊肉跳,连问受伤不曾!
邢小薇抹一把脸上的血:“这算什么!论单打独斗,这些鞑虏没一个够咱们瞧的!”
说着又冲入了厮杀。
戚缭缭边杀边观了下局势,殷军虽然战的艰难,但是仍在步步前进。
燕棠骑在马上,周身皆是凛凛寒光,然那些人又哪里近得了他的身?就算是臂上插着箭,他身手也未见丝毫缓和,而他的勇猛显然也感染了将士们,整片战场呼声震天,那声势之下,乌剌军越发溃散!
如此看来胜败已分。
虽然以一个白昼的时间便赢了下来,跟图真手下两万人马几乎阵亡了一半,且还因伤败退弃城而逃的结果来看,无论如何又还是值得的!
“缭缭当心!”
正卯足劲地举着刀往敌人身上砍的时候,耳畔就传来燕湳一声惊呼!
没有等她转身,紧接着一道算不上高大的少年之躯就倏地闪过来挑开了一枝箭。
戚缭缭背冒冷汗,凛神看着周围,忽见前方又一箭射过来,持箭的那人目光凶狠,仿似是直接冲着他们而来,她心下大惊,赶紧拖着燕湳就地打了个滚!
但显然迟了,噗的一声紧接着在她耳边响起,接而滚落在地的燕湳传来声闷哼,接而是倒吸冷气的声音!
她四脚骤冷,赶紧爬起来一看,只见他左肩锁骨之下不偏不倚正中着一枝羽箭!
“阿湳!”
她失声把他扶起来,又喊道:“快来人!”
程敏之他们都在附近,听到呼唤全都扑过来了!
“送他回营,快送他回营!”戚缭缭颤声唤着,一面举目张望寻找着燕棠!
而这时候尘埃几乎已定,图真带着手下剩下的两名将领已经弃城往西北逃了!
燕棠与众将正以震天的声势杀进城门,余下人已经前往追杀图真!
“带他进城!快,找军医过来!”
戚缭缭顾不得其它,随即牵来银月,与程敏之他们七手八脚地将燕湳弄上马,跟着进了阿拉坦的城门!
……
燕湳这一箭中的着实不轻,箭头直入皮下近两寸。
刚中箭的时候还能对付,甚至还能开口安慰戚缭缭他们,等进了城门,他脸色已泛白,额头上也有了密汗。
好在城门内就有几间砖房可以暂时安置,程敏之带来的军医立刻已经开始着手救治!
这一战毫无疑问是胜了,大军逐步开始在这片草原布防,城内实际上房屋并不多,除去驻军屯营之外,都是帐蓬,所有亟待救治的伤员全都集中在营房。
第410章 我的弟弟
燕湳在做过简单的处理之后也立刻被抬到营房观察。
知道这是元帅的亲兄弟,军医们皆都不敢忽视。
“放心,要不了命的。”程敏之走出来说道。
大夫在诊治的时候戚缭缭就等候在站在门口。
燕湳中箭之前她满脑子都是想在这场战争中发挥绵薄之力的雄心与决心。
而他中箭之后,她所有心思便又都转向燕湳究竟适不适合继续留在营中这个问题上来了!
太惊险了,她不敢想像刚才她若不是拖了他那一把,那枝箭直中在她心窝,那又是什么后果!
邢小薇看她神色严峻,说道:“不要紧的,大夫说没有伤到要害,战场上伤亡本来就难免。刚才若不是他受伤,那一箭也得你挨上。要怪,就怪那些鞑虏!”
戚缭缭没有答话,邢小薇不知道她倒宁愿受伤的是自己。
燕棠的身世压在她心头已经很不轻松了,叶太妃同意让燕湳出征,明显也是因为相信燕棠。
如果说燕湳要是有什么闪失,那她和燕棠怎么对得起她和燕家?
燕棠到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几个人正围在小房间里吃晚饭。
戚缭缭跟着他到了燕湳住处,燕湳正昏迷,伤口露在外头,上了药,但仍然看得见有些发红。
“已经拿草药洗过,只要挺过三四日,等红肿消退就愈合得快了。”正在给他捣药的大夫说。
燕棠坐下来,仔细看了看燕湳气色,什么话都没说。
坐了半晌,总共也只伸手替他把衣裳往上拢了拢,盖在了袒露出来的地方。
戚缭缭看到他第一次对燕湳露出这样的关切,只可惜燕湳此刻看不到。
但他的态度促使她越发想把燕湳给送走。
出来后他在月光下问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还没吃饭吧?伤口怎么样?”
“没吃。”他抬了下胳膊,示意道:“刚包扎回来。”
“那我去帮你拿饭。”
戚缭缭把饭拿回来时,燕棠已经在小屋里埋头吃她的剩饭了。
程敏之他们几个瘫坐在屋外椅子上,看着士兵们随着将领们巡城,显然都已经累到了一定境地。
燕棠把她拿回来的饭菜拨了一半到自己碗里,然后指着剩下的热腾腾的饭菜示意她:“吃吧。”
“吃热的吧,那饭都冷了。”她把饭菜全推过来。
“你吃吧。”他说着,把那小半碗冷饭全扒了,然后又埋头添碗。
戚缭缭吃不下了。
她杵着筷子看他,他解了盔甲,袖子卷起来,露出左臂上缠住的伤口,正专心地吃着饭。
头发凌乱,下颌上胡子露出来一片青茬儿,这模样比起在京师里精致讲究的镇北王爷,此刻的他浑身上下都透着截然不同的味道了。
她心里软成了一团棉花,把余下的饭菜又全拨给他。
“吃不惯吗?”他问道。
她摇摇头,说道:“我看到子煜他们都受了伤,转了一圈回来已经不想吃了。
“又想到湳哥儿伤的这么重,母亲知道定然很担心了,要不,等他养好伤,我们就把他送回燕京去吧?”
“这点伤算什么?你太小看母亲了,昔年父亲在西北作战时有伤落下,最严重的时候曾经差点毁了一条腿,母亲当时都没被吓倒。”
燕棠把饭吃完,抬头凝视着她,放缓神色说:“是不是你害怕了?你要是害怕,我让人送你回清水营。”
“不是。”戚缭缭皱眉。
她怕什么呢?她本就是来着他们而来战场的。
她自私,天下人她管不了那么多,但他和戚家的人,她却是无论如何要尽力保全的。
说句他们不爱听的,万一她病没好,哪个时候突然病发,像原身一样那么就那么死了,便可谓对爱护她的这所有人一点回报都没有了。
倒不如趁着还能有机会,她也帮着他们拼一把。
而如果一定要说她害怕的话,那么她只会怕他们任何一个会这场战争中牺牲。
“我只是觉得,燕家总共也只有你们两兄弟,如果湳哥儿有什么闪失,那我们将来怎么办?
“就算母亲不说,可他终究还得给燕家留后啊,咱们不是还得指望他生孩子过继给咱们吗?”
“缭缭,这是战场。”燕棠望着她,“如果人人都和你这么想,只考虑自己,那么就没有人肯出征上阵了。而如果国家不保,我们就是有了香火又有什么用?
“将来我们的子孙后代,还是会在无休止的被侵略里度日。而且乌剌野心勃勃,他们不会停止的。”
“戚缭缭不想听他讲大道理,她只是觉得应该考虑考虑实际情况,毕竟燕湳是他唯一的弟弟。
不过她没有再开口。
“正因为他是我的弟弟,他才应该身先士卒。”燕棠语气稍缓,“你看看这外头,哪个人没有兄弟姐妹?哪个没有父母亲人?
“不说远了,就说戚家,程家,邢家,哪个是单兵独马出来的?戚家此番还来了四个!
“凭什么我燕棠的弟弟就该躲在后方偏安一隅呢?”
戚缭缭承认他说的每个字都有道理。
他是主帅,让他徇私的确不好,也不利于军心稳定,大家的命都是一样的珍贵,不能因为燕湳是元帅的弟弟就衿贵起来。
如此,他这个本来就没有资历的年轻元帅,又凭什么凝聚大家的意志和决心呢?
但燕湳素日练功本就懒散,也就比她强些,真打起来不是程敏之和邢烁的对手。
这倒还不算什么,关键是他莽,你看他今日见她不好立刻就冲上来帮她挡箭,他以为他是铜墙铁壁吗?还是以为自己像猫一样有九条命?
她一下下拨弄着碗里的菜,没有回应他的话。
“要不这样,你先让人送他回清水营,再派个大夫过去帮他疗伤。等他休养几个月,再跟上咱们?”
她想了半晌,有了这个折中的主意。
“这里还有很多个伤重的将士,大夫已经忙不过来,你还让我专门派个大夫回去清水营照顾他?”
燕棠想也没想,又否决了。
第411章 想上来吗?
“我不会答应他撤退,回清水营可以,但不会专门派大夫给他,那里有大夫。而且他养个箭伤也用不了几个月,顶多一个月他就得回来。”他接着说。
几个月?几个月仗都打完了,还让他跟过来干什么?庆功吗?
“他是你弟弟,你关心关心他也正常,也许将士们都会理解的。”戚缭缭道。
“不是这样的。”燕棠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说,我应该仗着大家的理解心安理得地徇私?
“又或者说我这么做了他们就应该理解我,不理解我就是他们不通情理?”
戚缭缭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毕竟怎么说她自己都很矛盾。
不过既然争论不出结果,她也就不浪费口舌了。
燕棠望着她静默了会儿,却进而道:“你上次也在阻止湳哥儿上阵,这是为什么?”
戚缭缭顿了下,耸肩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作为你的妻子,还有他的嫂子,我应该多关心你们一点儿。”
燕棠道:“我不信!”
“你不信我关心你?”
“我不信是这个原因!”燕棠正色,“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肯定不会是这个理由。”
戚缭缭没再说什么了。
燕棠想了下,又缓了语气,牵起她起身:“回房吧,黎容应该把房间收拾好了。”
“我跟小薇住——”
“我累了,今晚必须跟我睡!”
戚缭缭不由分说被拖着去了帅帐。
……
这次虽然算不上什么争执,但却是因为那些不可言说的事情引发的。
戚缭缭并不希望这样,更不希望将来产生别的矛盾。所以琢磨着,她是不是也该找个机会透露点什么讯息给他了。
有些决定她不能代他做,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他自己来。
但是眼下是个好时机吗?她的猜测大部分来自于萧珩,剩下一部分来自于一些隐隐约约的推测,她若跟他说,必然不会比她告诉他哲里会有瘟疫的结果要好。
燕棠今日欢喜。
阿拉坦拿下来,乌剌的十成之二便拿在手里了。
图真兵败逃退,斩获的俘虏以及马匹驽箭又可充盈兵器库许多。
且城中虽然不如大殷城池般有着许多百姓及物资,但马牛羊是皆有的,而且虽然占据土地并不是他们的目的,擒杀贺楚与孟恩才是,但无论如何一路杀过去,乌剌兵力磨损到最后,也难以与殷军抗衡。
但是他又为着先前的争执而有些心情闷闷地。
躺上床的时候他拥着她,一双手又开始变得火热。
但戚缭缭并没有心情。
倒不是别的,只是想到燕湳为她受了伤,这会儿还躺在医房里呢。
燕棠把她身子掰过来。
“生我的气吗?”他拇指轻抚她脸颊。
“怎么会?”她道。
“别生气。”他搂紧她,“除了燕湳后撤的事,我什么都依你,哪怕你让我放子煜他们回去。”
戚缭缭不吭声。但隔片刻,手掌还是顺势扶在他腰上。
她本来就不是生他的气,又何必做出些样子使他误会?
“让你生气,我特别难过。可是我也有原则要遵守,怎么办?”他俯首望着她低语。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需要在迁就她和坚守原则之间做选择。
在拒绝她的时候他是很烦躁的,因为他为自己没有两全齐美的选择而难过。
他知道她的心,知道她是为燕家以及他着想,但是他除去燕家长子的身份外,还是朝廷委任的元帅。
在这件事上,也许他注定不能让她高兴起来。
戚缭缭看到他眼里的纠结,似乎完全看懂了他在想什么。
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的责任?
如果她是那样拎不清的人,又怎么会撺掇他来当这个元帅呢?
她笑道:“我最希望看到的事情,是你能带着带着所有人平安回去,首先包括你自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并没有生气,只是很心疼湳哥儿。他把你当成最亲最亲的哥哥,你有什么事情,他总是第一个支持你,无条件地站在他身边。
“你以后,也对他好一点,别动不动就训他。就是不放他回去,至少有空也多去看看他。”
他得胜了高兴,她也不想扫他的兴,再跟他继续说燕湳的事情。
既然他有他的考虑,那么强行把燕湳送走,显然也不太好。
那就顺其自然吧。
燕棠万没有想到能得到她这样一番体谅。“这是你真心话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当然有。”燕棠低头咕哝:“上次不就骗了我,说四十岁后我会体力不支!”
……
体力不支?
戚缭缭着实是想象不到那会是什么样子。
口里说着累了,且臂上还带着伤,结果偏还抬着没受伤的那只手跟她深入交流。
谁说男人受伤就要安慰呵护的?安慰个屁!事后她都快昏死过去了,他还有兴趣拉着她分析敌情。
最后她实在受不了,只得爬到他身上以手捂住他的嘴。
燕棠气喘嘘嘘问:“你想上来吗?”
戚缭缭拿起枕头来蒙他的脸:“是啊,我也想尝尝睡元帅的滋味!”
事实证明如果体力不济的话,睡元帅的滋味其实并不怎么好受。
如果是在京师那样的状态,她倒觉得肯定能折腾得他嗷嗷叫!
翌日起便开始清点人马,又修书着快马传军报入京。
燕棠他们又在商量接下来的行动,而眼下已经进入乌剌,戚缭缭也开始琢磨起查狼头图腾的事情。
趁着攻略未定,她带着黄隽在草原里游走,阿拉坦这片地方是离中原最近的地方之一,附近也有着少量的一些村庄,民房稀稀落落地散布在草原山麓之间。
上次在七子镇上查知狼是乌剌贵族的图腾,也知道了汉姬的事,但光有狼头的图腾还没有人知道。
事实上后来在清水营的时候她也曾隐晦地问过当地一些人,但他们都没有什么线索。
那么皇帝让她到乌剌来找,究竟是吃准了这个狼头的确是出自乌剌,还是说他也只是因为乌剌人祟拜狼而作为线索之一呢?
第412章 我也要去
战事上她已经不是那么关注了。
经过这几次作战,中间又有些小规模的战争,将帅之间不光是早已经有了默契,也增添了许多信心,如今屯营里气氛一片大好,跟初初那会儿的凝重几乎是两个模样了。
就连程敏之他们经过阿拉坦这一战,气质也改变了许多。
当初在清水营杀人时的彷徨,完全已经看不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件事上的彻悟,他们几个如今对她也越发信服,但凡是她的事情,只要她自己没往外说过的,他们绝不会往外吐露一个字!
有时候戚缭缭都觉得,倘若她有朝一日扯起大旗上山称王,他们都很可能会不说二话地跟随……
戚子湛则就仍然立志以喂养好小姑姑作为目标。
由于他属于私人伙夫,不受伙房管辖,埋灶做饭什么基本都是亲历亲为,就连食物都大多是自己搞来,所以不管吃什么都没有人说他坏了营里规矩。
反正他们几个自成一伙,也不与旁人相干。
且有时候这几位爷兴致好了还会匀出一两盘菜来给附近灶上的伙伴加菜,因此在士兵们里头别提人缘有多好了。
戚缭缭感慨,果然从古至今,交际应酬里吃字就是精髓。
随着阿拉坦的告捷,之后大军往北推进,贺楚孟恩的反击也更猛烈起来,已经看不出最初那种可游刃有余应付的状态了。
接下来两军又接连打了几场,规模有大有小,但总的来说还算顺利。
殷军损失的人马跟乌剌比起来只少不多,而乌剌与北真联合起来才三十万人,到六月底,初步估计他们已只剩下二十三四万。
贺楚连日面色阴沉,孟恩也开始亲自上阵,北真那边的兵马原先贺楚是不想用的,因怕临阵倒戈,但如今看来不用却不行。
初三那日有探子回报,曰贺楚与北真可汗赫利发生争执,虽然最后言和,但终究说明有了分歧。
接下来就有了两场激战。
对方是孟恩挂帅,直言要燕棠出阵,戚子煜程淮之他们不服,然皆败在孟恩身边左右两翼大将手下。
燕棠并不屑与他玩什么单挑决战的把戏。
这一战最终赢了,接下来中路军却遭到了孟恩伏击,损失了几千人马,殷军将领都有程度不一的挂彩,就连亲身下场的燕棠也中了几处伤。
但无关要害,照他那龙精虎猛的身子骨,晚上还能邀请戚缭缭到腰上坐坐,可见并不打紧。
果然隔日他就又出其不意地带兵杀到了库哈,直接干掉了孟恩身边两员大将。
总之相对于前世里而言,仗打到如今,作战实力上已经获得了最大程度的保全。至今将领们至今无多少牺牲。
她就是想操心,似乎也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而燕棠陆续几场战争中的勇武,极大程度地将士气又激发到了一个最新的高度!
戚缭缭对于战场传来的捷报,几乎已经觉得是家常便饭了。反倒是倘若败了,会让人觉得格外意外。
北地的消息传到京师,自然举朝皆欢。
叶太妃、沈氏、几位国公夫人,以及几员立了大功的猛将的女眷,都进宫领了赏赐,并且太子妃还在东宫隆重地设了宫宴,犒赏这些功臣的夫人们。
初初皇帝面对兵部众臣的欣喜还只是淡淡微笑,到后来捷报一道接一道,他也开始龙颜大悦。
早朝上下旨要犒赏三军,并让太子拟定几个去西北传旨犒赏的钦差。
太子当日便就挑中了与燕棠等众将同坊而居的苏沛英,以及预备再挑两名武将同行。
苏沛英得此殊荣,兴奋且振奋,回到府里把消息给苏慎慈一说,苏慎慈心念就动了。
戚缭缭已经传回过两封信给她,后面这封就没有提到过邢炙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她已经挂心了多日,此刻听到这里就不禁问:“哥哥能带我去么?”
“你去?”苏沛英扬眉。
“我也想去看看缭缭他们,你知道,我都不能跟他们一起去杀敌,特别遗憾,我就想去看看。”
她略有些不自在地说。
她喜欢上邢炙的这件事情,连她自己都很意外。
邢炙跟她倾诉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慌的,有些模糊又按捺不住的亢奋,但还不确定,只是觉得跟他在一起,未来忽然变得开阔起来。
直到戚缭缭来信说他受伤了,她心情浮浮沉沉,对他一时恼一时心疼,折磨得自己也是日日不安的,才知道她哪里是真恼他?
不过是气他并没有把她当自己人罢了。
她纵然不能像戚缭缭陪着燕棠一样驰骋沙场,此行也定要去当面问问他!
苏沛英有些犯难:“这事儿我得去禀过太子殿下。”
“那你快去嘛!总之你定是要想办法的!”她忍不住跺起脚来。
苏沛英只当她是急着要去见戚缭缭,也拗不过她,去了东宫。
另一边,太子很快挑定了同行的武将,一个是中军都督府的参将蓝钟亭,一个是宣武将军庞毅。
两位将军接到旨意也很高兴。
消息传到蓝家,蓝明仙在房里坐了片刻,就也提着裙子奔到了二叔屋里。
“二叔要去西北,也带我去看看呗。我在关外住了那么多年,这次离开这么久了,怪想念的。”
“这有什么好想的?尽是风沙。人家军户想回来还回不来呢。再说我又不是玩儿,是去当差。”
蓝钟亭一面取下宝刀来察看,一面对侄女儿的话颇不以为然。
“我又不影响您当差,您就当我是个扈从就好了。而且我也很想念父亲了。”
蓝明仙说着,又上前去绕到他面前:“我学了这一身武艺,在关外也不是没见过匪贼,此番这样的战事,让我跟您去看看,感受感受也当是没白练了!”
蓝钟离同样拗不过她,只得进宫去跟太子请示。
恰逢苏沛英也在那里请旨,太子瞧了他们俩几眼,笑道:“有镇北王妃领头,我们大殷的女子们是越发的英勇了。”
随后想了想,到底还是答应了。
第413章 不喜欢我
京师里准备着犒赏三军的时候殷军已经又分别跟乌剌与北真迂回交战了两次。
不打仗的时候戚缭缭就带着黄隽在草原上转悠,但是仍然没有什么线索。
对此她开始有些迷茫,不知道是不是她和萧珩以及皇帝三方都对那要寻找的人都无头绪。
而战事进行到如今,其实打的也越发激烈起来。
因为经过这么多次的交锋,双方对彼此的战术及策略都有了一定了解。
再想如初时那样出其不意地进攻取胜已不那么容易,如今的状况,是更加接近于拼真刀实枪。
大军因此暂时在库哈驻扎下来,并且看样子还会有段时间的停留,越是接近王庭对方的防卫就越严,而且孟恩最近似乎也在忙着调整战术。
燕棠每日里都是跟将士们在一起,戚缭缭能见到他的时候只有晚上。
到库哈后她又跟他同宿了,除了行军途中她跟邢小薇一起之外,他们皆在一起这已成了他订的规矩。
军令如山啊!虽然这规矩订得透着那么土匪,可戚缭缭除了服从有什么办法。
戚子煜自跟燕棠同袍作战过几次之后,如今对他们俩已经完全睁只眼闭只眼了。
从前看见燕棠便拉着个脸,如今哪怕是看见他们俩肢体接触都顶多也就翻个白眼算数。
反倒是程淮之和邢炙还有戚子卿他们嚷嚷叫个不停,不许他们在面前辣眼睛。
当然,这些都是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出了他们这个圈子,戚缭缭无条件维护燕棠的所有威严以及决策!
由于这些青年们在交战中不断变得从容而沉稳,同行的靖宁侯他们便逐渐有敞开肚皮看着他们大放光彩的趋势。
要说除去燕棠以外的所有年轻辈里,萧珩的表现算是最令众人感到意外,原先在京时众人还有些许排外,如果非要选的话,他们当然会选择站燕棠,毕竟他们才是打小玩到大的兄弟,萧珩虽然出色,终是后来的。
但几场仗打下来,他明明跟燕棠有过隔阂,素日也确是有些不那么对燕棠恭恭敬敬,却从未在战事有半点违抗,指哪儿打哪儿,且还总无畏地冲在最前面。
赢得漂亮,输的也并不狼狈,且事后也并不怎么得瑟,也算是凭实力赢得人心了。
何况从前有些忌讳他还有些因为他想跟燕棠抢戚缭缭的原因,如今人家都修成正果如胶似漆了,且他们成亲自始至终也没见他出来搅什么浑水,多少也叫做是条汉子。
这圈子便开始真心接纳他,哪怕是燕棠与他们同在,商议战术时,气氛也始终自然。
只有戚缭缭知道萧珩压根就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燕棠揭过去了,也知道燕棠始终挺不待见他的人品。
如今两人呈现出和谐状态,不过是双方都知道轻重,不至于拿国事以及将士们性命开玩笑罢了。
萧珩心结不解开,便不会有真正的和谐。
殷军高涨的士气占了不少赢面,加上营中不时地分批次组织一些小范围的武拼,设下奖励,于是也更刺激了大伙的热情。
走在殷军营中,时常能碰上相互搭着双臂爽朗畅笑的士兵们。
“奇了怪了,就你们家那口子那冷面阎王,居然会带出这么有活力的一批将士,他怎么做到的?”
阳光灿烂的日子,他们在山坡上看营地里正在举行的赛马,邢小薇盘腿坐着百思不得其解地说。
戚缭缭只是咬着草尖笑笑。
燕棠只是习惯了严肃,又不是天生只会严肃。
就好像他很懂得借助蓝钟离与戚子煜的那一战来树立信心,以及又懂得让萧珩出马任先锋激励士气一样,他同样懂得怎么样捉住士兵们的心态,让他们在军队中感觉到积极热血的一面。
最为融洽的还是她和程敏之戚子湛他们的这个小圈子,因为加了个勤快的黄隽,更加热闹起来。
除了悠闲得像狐狸一样排成排地坐在山坡上晒太阳,他们还有经常开小灶打牙祭。
这次戚家几个小的里只来了戚子湛,这就成了哪里需要往哪里搬了,有仗打的时候六爷抡起刀剑就冲进人群,没仗打的时候伙房就是他六爷的战场。
邢小薇和黄隽最喜欢给他打下手了,因为菜熟了总是她第一个尝到鲜,就连戚缭缭这个小姑姑都要不好意思往后排一排了。
戚缭缭就疑惑:“你既是追着子卿过来的,你跟他到底怎么样了?成天跟着子湛跑,男人能追到手吗?”
她都替她着急。这多好的机会,她就惦记着吃!
“追不着我有什么办法!”邢小薇摊手说,“强扭的瓜不甜,我觉得追子湛还好些,他会做吃的,这个出门在外起码饿不死。”
戚子湛端着锅走过来恰巧听见了,忍不住伸脚踢她的凳子:“你麻溜地起开!这么能吃,我哪里养得起你!”
“谁要你养?我又不是没嫁妆!”邢小薇自锅里捞了根羊排。
不远处正与戚子煜他们边唠磕边走过来的戚子卿听见这段,瞬即瞅了她一眼。
戚缭缭也瞧见了,似笑非笑碰了下邢小薇胳膊,扬声道:“真打算放弃子卿?”
“要不然能怎么着?”邢小薇专心吃肉,“每次我跟他打招呼他都对我视若未见。
“我想过了,你们家老三虽然长得是我的菜,但是长得好没有什么用,不能做饭吃,不如子湛实在。
“哪怕是将来成了亲,他压根连正眼都不给我,那我还不得守活寡!”
邢烁一把拍在她后脑上:“瞎说什么呢?本来就糙,出来一趟更糙了!人家戚三哥喜欢的是温柔贤良的淑女,你这个样子,你追断腿他都不会喜欢你!”
“他本来就不喜欢我!”邢小薇完全不为所动。
不远处的戚子卿脚步不晓得怎么回事,忽然就慢了下来……
戚缭缭总是抱起胳膊伸长腿,玩味地望着这群人。
当然,别的好的消息也是有的,她真的没有怀孕。
然后就是邢炙这批受伤将士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除了小部分重伤的,日前皆驾马赶到了阵营。
第414章 那个狼头
再然后同来的还有包括徐夫人在内的几名眷属,以及留守的红缨翠翘,全都跟着过来了。
在下一次大军推进之前,女眷们将会留在这里照顾她们各自的丈夫一段时间,因为他们当中也有人负了伤,索性就都接过来团聚了。
因着徐夫人上次给了润肤膏,虽然戚缭缭没用,但仍然领了她这份情,后来也偶有接触。
这回到了库哈,女眷就更少了,戚缭缭因着将领们对燕棠的支持拥护,于是也让子湛就地取材做了十来样菜,整出了一席席简单但厚实的宴席,邀请女眷们到帅帐来赴“接风宴”,也算是侧面代表燕棠犒劳一下众将领。
“这里没有什么好吃的,无非是吃肉,倒是这里两道野菜是黄隽带着我去采的,夫人们尝尝。”
北地有肉吃新鲜,能有几样绿油油的蔬菜吃简直太难得,戚缭缭诚心地邀请着众夫人。
又道:“我这个人向来随意,此处也不比京师,希望夫人们也随意一些。”
赴宴的女眷共有六个,都是高级将领的妻子,有些是戚缭缭认识的,有些是后来才熟的,但她这么豪爽,大伙很快也消除了拘束,自如地交谈起来。
徐夫人浅尝两口,说道:“早就在围场领教过六爷的手艺,这次尝来,又精进了。”
戚缭缭笑:“他自幼就喜欢参研这些,你们吃得惯就好。”
说着抬手让翠翘来上羊肉汤。
燕棠怕她吃不惯军中伙食,正好草原上牛羊多,便让人每日弄几头牛羊什么的到伙房让烹了,又或者去附近山上去猎点什么来,顺道也给将领们加加餐。
虽然说肉吃腻了,但是这加了些别的食材一道烹制的羊骨汤还是很鲜美的。
周将军的夫人说道:“王妃喜欢吃羊肉,妾身倒听说鞑靼人有种烹制羊肉的方法烹出来味道极佳,只不过一般地方吃不到,这里也没有馆子可下,须得他们鞑靼人自己动手拿锅灶才能做出来。”
“那还不简单,”曹将军的夫人笑道,“下一仗打完,便去找几个鞑靼人做来尝尝,或是跟他们学了那法子也就是了。”
大伙又顺势说起战事来。
徐夫人言语不多,但也不算沉默,很多话题她都能接上,关键是还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女眷们与她都熟起来。
戚缭缭听她们叙着话,也不时地附和几句,直到红缨来凑耳说黄隽来了,她才点点头起身,让邢小薇先帮忙陪客。
黄隽站在院外草地上,一身袍子拦腰拿汗巾系着,袍角塞进了汗巾里,露出底下的长裤与布靴,一张小白脸早就晒成了锅底,如今的他跟昔日京中文文弱弱的通译官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了。
“我打听到一点事,估计你会觉得有用。”看到戚缭缭后他立刻走上前来。
“二十一年前苏赫走失过一名宠姬,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早些年贺楚还没上位的时候,也曾经着人在西北一带寻找过这个人。”
自打戚缭缭决定把调查乌剌王室为初步途径之后,黄隽由于对北地民俗以及鞑靼语的精通,就成了她的重要帮手。
戚缭缭道:“贺楚真的也找那名汉姬?”
“没错。”黄隽肯定地点头,“当时在七子镇我就跟当地的老人打听过,留了个影儿。
“这些日子我在草原上走了走,竟然又听到有人这么说,还说由于自乌庭去往西北此地是必经之路,因此有人还确切地说应该是来找过三次。
“最后一次是五六年前。”
戚缭缭觉得这消息让人脑子不大能转得过来。
苏赫寻找那汉姬还好说,毕竟当过他姬妾,也算是有些情分。
可贺楚论辈份得管这汉姬为庶母了吧,他也来找她?还找了三次?!
当然,草原民族对这些事情似乎并不讲究,寡嫂嫁小叔子,继子纳继母为妾之类的事屡见不鲜,就是真看上也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这是否说明,贺楚对这汉姬至少是关注的?那么难道是说,有可能贺楚跟皇帝心系的是同一个女子?!
“戏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她捏着下巴喃喃道。
又问:“还有什么?”
“别的就没有什么了。还有这个也问不到什么线索。”黄隽说着从怀里掏出张纸来给它,“没有人见过这东西。”
戚缭缭看了下,点点头,收进袖子里。然后道:“回头有时间我跟你出去看看,你先去忙你的吧。”
看他走了,她才又回到了席上。
“菜够吃吗?不够再让子湛来两个。”
席上仍在边吃边交谈,戚缭缭坐下后掏出帕子来拭唇,却不妨袖子里一张纸被带到了地上。
一张绘着半个狼身的纸,堪堪好落在徐夫人脚畔。
徐夫人盯着那狼身看了一会儿,然后弯腰拾起,递回给戚缭缭。
“这是王妃的画作?”并排坐着的曾夫人好奇看过来。
戚缭缭望了眼徐夫人,笑着接过来:“先前与邢姑娘在房里无事,画画来消遣,她偏让我画只狼,我又没怎么见过活的狼,哪里会画?
“记得前日在外偶见过这么一幅图,便勉强画了个前身,实画不下去,真是让夫人见笑了。”
说着淡定地将纸叠起,又塞回了袖子。
邢小薇听她说完连连看了她几眼。她让她画狼?!
……
一席饭吃到太阳微偏才散。
徐夫人走出院子,脚步没有半丝凌乱地回了自己营房。
进了门,她又平静地拿过架上的帕子来擦手。
直到把掌心擦干,她才顺势坐下来,定定望着落在对面壁上自己模糊的影子。
忽然她起身走到书案旁,提笔沾墨,在纸上刷刷一阵,一只呲着獠牙的狼头便倏然显现出来。
她静静地凝视着这只狼头,抬眼时眼里又露出来些许迷茫,像忽然看不透一幅画,又像是忽然看不懂一本书,再接着,她又垂眼看下去,接而嗤地一声苦笑,她将这画蓦地拧成团,接而又摊开来撕了个粉碎。
……
第415章 去盯着她
戚缭缭回了房,也拿着那张故意画得只有六七分像的狼头出来看。
皇帝说密旨的事情不能泄露,她不敢疏忽,但是当真把它捂得死紧,又怎么往下查呢?
所以她就大致画了个狼身的样子,使狼头与图腾有六七成像,并编了个由头让他出去转转看。
对此她是有些把握的,虽然那画跟原图有差距,但是如果见过那只狼头的人,看到这幅画后一定会有印象,但可惜的是并无所获。
她忽然又想起先前帮她捡画的徐夫人,她清楚地留意到,她是正面看到了这幅画的,那么她在看到这幅画会有什么触动吗?
虽然说在关五娘那里并没有印证到想要的线索,她的说辞听起来也无懈可击,可是她仍然觉得在徐夫人房里发现的蔷薇色锦缎与关五娘房里的一样,这不会是什么巧合。
关五娘既然就是以此谋生的,那么徐夫人当年又在西北呆过多年,她会去找她打听她家人的信息顺理成章,为什么她说没见过这个人?
但刚才自她身上完全看不到什么破绽,她又有些迷惑。
是她疑心错了吗?
她握紧这张纸沉吟片刻,忽然开门又走了出去。
程敏之他们也是住的帐蓬,这会儿几个人正在讨论着如何用擒拿术近身攻击敌人。
戚缭缭躬身进来,顺势就与落了单的邢小薇过了几招。
完了坐下来歇息,她说道:“大伙近日有空,你们谁能不能帮我盯一个人?”
“谁?”邢烁立时抹着汗走过来。
“徐坤的夫人。”
他愣住了:“你让我一个大小伙子去盯个年轻女眷?”
“什么事儿?要不然我去呗?”邢小薇接口道。
戚缭缭想了下,她去倒也合适。
便道:“于我来说算是挺要紧的事情,你就帮我盯着她,看她平时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就行了。
“不过这个徐夫人行事十分谨慎,你当极之小心,就算是问不出什么来也不要冒险,倘若被她发觉,那就什么事儿都不必干了。”
“行了,”邢小薇道,“你说不要打草惊蛇,我就有数的!”
……
戚缭缭其实并不觉得这趟行动能够捞着什么线索。但是了解了解一下总是无害。
邢小薇则因为实在是闲得慌,却正正经经地在想办法给她跑好这道腿。
先是精心策划着跟徐夫人的偶遇,然后是投其所好的攀谈,再接着是逮着机会就邀她陪着去散步,顺便还抱怨戚缭缭几句,说她自从有了燕棠就不跟她玩儿了。
一来二去,倒还真被她攀上了交情。
而戚缭缭也告诉她,特别留意她对乌剌的态度,对自己生活琐事的提及,最重要的是她是不是也在打听什么消息。
她想,也许她还是不能把徐夫人当成一般人看待。
殷军一度势如破竹,贺楚孟恩开始有了颓象。
加之与北真那边的联手也险些出现崩裂,近期已经在紧锣密鼓商议对策。
而紧接下来殷军要攻击的察罕草原便成了他们防御的重中之重。
自察罕起,到王庭这一整片皆是开阔的草原,再也没有什么城墙,一旦察罕失守,事实上除非乌剌兵马足够强悍,否则在殷军尚有的三十几万大军下必将以败退告终。
于是派去察罕防御的是将领必然压力很大。
自阿拉坦败退回来的图真近日被孟恩训得狗血淋头,又被同袍奚落,因此越发想要掰回一局洗刷耻辱,便自动请缨要去察罕。
岂料孟恩不许,派了另一员大将赫古前去。
赫古偏又是讥笑奚落他的其中一个,这心里的怄气更加难以言喻。
进了帐来未免神色不豫,没走几步却有人在前方堵住了去路,正要怒骂,一抬头看清来人,又连忙捂着胸口弯了腰下去:“安达将军。”
安达鹰目锐利,打量着他:“图真将军这是怎么了?大将军给了你什么气受?”
图真道:“不敢!”
安达拿着马鞭绕走到他右侧,睨着他道:“那燕棠其实只是个小白脸,我知道将军一时不慎败在他手下心里委屈,但倘若将军能想办法从他身上掰回一局来,还会有人笑话将军吗?”
这话倒是说到了图真心里,他道:“安达将军所言甚是,可是大将军他不让图真再出征,图真也没有办法。”
安达说道:“大将军不让你出征,你就不能自己想想办法么?”
图零点微顿,连忙躬身:“还请安达将军赐教!”
安达扯了下唇角,说道:“我听说燕棠的妻子戚缭缭也跟来了战场,你若是能想办法把戚缭缭给挟持了,还怕燕棠不会就范?”
图真怔然望着他,原本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找上自己,听到这里他才蓦然想起安达与燕棠和戚缭缭早先还结下过一道仇!
“将军言之有理!”他激动地道:“然而戚缭缭终日在殷军营帐中,身边尽有人跟随保护,图真又要如何才能得手?”
安达冷笑:“她不出来,你诱她出来不就行了?将军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该不会连这个都要我教你罢?”
一年前在燕京他于戚缭缭手下所蒙受的奇耻大辱,他至今记在心里。
正愁不知该怎么才能报了这仇,眼下她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他若不好生抓住这个机会,又怎么对得起在贺楚面前受的那顿罚?!
“多谢将军指点迷津!图真这就去布署!”
安达望着他离去背影,也大步离开了。
……
邢小薇没想到跟徐夫人接触了几日,倒处出几分真交情来。
本来她也不知道戚缭缭让她盯着她的目的是什么,加之她这人又不擅伪装,总之只需要把看到的听到的如实转告给戚缭缭,又不必鬼鬼祟祟做什么,因此徐夫人与她也从最开始的只谈谈风花雪月到后来聊到了医术烹饪。
徐夫人待戚缭缭态度依旧恭谨中带着疏离。
这日邢小薇在她帐蓬里讨教护肤的方子,她说道:“方子有很多,上次还给了王妃一张,只是在北地寻不到那么多草药,记了也是白记。
“这里倒有现成的一瓶香脂,是我自燕京制好带过来的,也是上回给王妃用过的,你拿去用用看。”
第416章 她有任务?
邢小薇拿到手,打开闻了闻,淡淡的草药清香闻起来十分舒服。
又抹了点在手上,果然很快就滋润了。“夫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一手制药的法子?太了不起了!”
徐夫人淡淡笑道:“以前我认识的人里,有人很擅这些旁门。”
“哦?”邢小薇抬头。
徐夫人略顿,又淡淡嗯了声,说道:“他过世了。”
邢小薇并不知道徐夫人的经历,闻言也并没有什么太多反应。她对这香脂的兴趣明显多过其它。
“那我拿了你的,回头你用什么?”
“我这还有,本来就是因为知道同行的会有女眷,所以多备了的。”
邢小薇旋即谢过,拿着它高高兴兴地出门来。
走到帐蓬外就遇见戚子卿在那里遛马。她顺嘴唤了声“三哥”,然后脚不停地往前走。
戚子卿原本想回应的,见她头也不回下了草坡,将要抬起的手只好又落到了马背上。
邢小薇先到了戚缭缭房里,把香脂给她看,然后坐下来吃元帅夫人才有得供应的鲜果。
戚缭缭也不懂医术,左看右看这药脂也看不出来她感兴趣的东西,便就说道:“你拿回去试试吧。要是不对劲就赶紧停了。”
关外干燥,她皮肤变得比在燕京时差远了。
也许徐夫人并没有那么恶毒的心机,只是她惯性把她想坏了。
等邢小薇吃完一只梨,她又接着道:“我去逛逛附近集市。”
库哈草原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集市,因为实在没有什么生产力,旁人有的你都有,旁人没有的你大约也弄不着,所谓的“集市”其实就是几处挨得近些的帐蓬,出售一些数量品种并不太多的日常用物。
真正的集市在乌剌王庭以及哲里,那里居住的人多,都城建设得不似中原讲究,但好歹也是建着房屋的。
“我跟你去吧。”邢小薇起身。
戚缭缭想去集市,是因为要去查访乌剌王庭的消息。
根据黄隽打听回来的线索,就算那名汉姬跟狼头图腾没关系,这名汉姬也的确在乌剌王庭掀起过波澜。
一个失踪了这么多年,还引得丈夫与继子先前寻找,更而且还引起丈夫与兄长反目成仇的女人,这难道不值得她了解了解?
如今乌剌王室两代王孙她都有数了,甚至可以很迅速地说出来他们关系归属,但是这狼头是何人持有,她心里还是没有什么底。
既然不能准确地指中某个人,那她就只能先打听他们每个人,再进行排除。
……
徐夫人送走邢小薇,转而就往徐坤所在的校场这边走来。
扈从们都留在各自主上身边待命,何忠看到她到来,远远地行了个礼。
徐夫人脚步停了停,目光扫视着他裂开了的鞋尖,跟他招了招手。
何忠迟疑了下,走过来。
徐夫人问:“你媳妇好些吗?”
何忠诚惶诚恐:“回夫人的话,拙荆已经被岳父接回去了。”
“为什么?”
“小的无能,无钱给她医治……”何忠红了眼圈。
徐夫人望着他,随后自荷包里拿出几张银票给他:“拿着吧。”
何忠退后不敢收:“小的不敢!”
她将银票放在一旁树桩上,走了。
徐坤回房的时候问妻子:“你给钱给何忠了?”
“嗯。”徐夫人正忙着摆碗筷,并没有刻意回头:“给了三十两。”
徐坤走过来:“这厮居然敢偷主母的首饰做家贼,我留着他下来已经够可以了,怎么还给他钱?”
“穷则生变。他也是有苦衷。如果不帮他解决困难,回头被有心人塞钱利用了,那就大祸了。
“他也跟了你那么多年了,除了上次,也没犯过什么错,能帮就帮帮吧。”
徐夫人装好两碗汤,然后回身招呼他:“来吃饭吧。”
徐坤坐下来,望着妻子道:“这些年也多亏你里里外外打点得这么周到。”
徐夫人扬唇笑了下,起筷吃饭。吃了几口,她又抬起头来,说道:“听说王妃这几日总在集市上出没,还打听乌剌王庭的事情,是不是营里有什么任务给她?”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徐坤道,“就是有也不奇怪,我看她主意还挺多的。”
徐夫人沉吟了下,不吭声了。
她本来就不是多嘴的人,事关上司妻眷的事情,她几乎从来不打听。
……
戚缭缭打听乌剌王庭不是什么秘密。
她也没想过把这当成秘密。
燕棠好奇地问起她的时候,她这么回答他:“听说当年苏赫有个十分美貌的宠姬,美貌到引起了胡章和苏赫兄弟反目的程度。
“而且就连贺楚都私下里悄悄查过她,这太传奇了,我就特别想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燕棠愣了下:“再美也是个女人,你好奇她做什么?”难不成她男女通吃?
戚缭缭见他压根就没有往心里去,就接着道:“听说这个宠姬,在二十一年前父亲和忠勇王打北真之前,在乌剌失踪了。
“根据苏赫和贺楚不断在关外那带寻找来看,她很可能失踪后还在关外那片出现过。
“你说,有没有可能当年父亲和母亲也可能听说过她?”
“听说过又怎么样?”燕棠趿鞋下地,拿起桌上的兵书来翻着,“你不来诈我,反正除了你,我对什么女人都不敢兴趣。”
戚缭缭觉得跟他话不投机。
但她想了想,又还是挪到他身边,说道:“你说,那么美的女子她还是个汉人,而且当时皇上还是太子,时常也奉旨出宫巡视。
“那么有没有可能皇上在关外邂逅她,然后一度春风,结果生下个龙子来什么的?”
“怎么可能?”燕棠看着书,语气是慵懒的,“皇上怎么可能会看那样的女子?”
戚缭缭微顿:“那样的女子怎么了?”瞧不起人?
“别说她是苏赫的女人,就算她不是外邦姬妾,皇上也不会这么没品。”
“那你觉得忠勇王会不会?”
皇帝血统高贵,且身边美女如云,不会还算有可能。
可段鸿飞是个江湖侠士,他自由自在,不见得会理会世人眼光。
第417章 大家出身
“你说段王叔?”燕棠听到这里低笑起来,“他就更不可能了。他常年在大江南北游历,见过的美人会比皇上少?
“他从来没对哪个女子动过心,难道你的意思是他会口味独特到偏偏对个年轻不轻的外邦姬妾动心?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倒宁愿相信动心的那个是皇上。”
戚缭缭久久地望着他,觉得如果那汉姬真是他生母的话,只怕要从坟头里跳出来掐死他。
“你说说你这脑袋里成天想了些什么?”燕棠抬头戳了下她的额角。
戚缭缭脑袋被戳偏到了枕头上。然后她道:“可是爱慕之情这种东西是没有理由的,就好比你我——”
“打住!”
燕棠蓦地拿书压在她嘴上:“这没有什么可比的,你我这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门当户对珠联璧合,你说的那种它叫苟且。”
戚缭缭望着他,终于已经说不下去。
她现在特别期盼这汉姬跟皇帝要找的人或事没有关系,也更希望萧珩那家伙完全就是胡说八道。
不然的话如果到最后那汉姬真是燕棠生母,照他这眼里揉不进一点沙子的性子,会恨不得像她一样重生一遍吧?
但是王爷,嫌弃生母这种做法是不对的呀……
图真得到安达指点迷津,茅塞顿开,立时就暗中行动起来。
派出去的勇士回到帐蓬里来的时候,他刚刚与众将伴着孟恩送走前去察罕防御的赫古。
“燕棠的妻子戚缭缭,据说近日在库哈一路打听王庭的秘闻,她似乎对乌剌王室的事情特别感兴趣,还曾跟人问过容夫人的事情。”
“容夫人?”图真倏地皱了眉头:“她不是死了好多年了吗?她打听她干什么?”
“也许不是专门打听她,她什么都打听,连我们可汗有几个侧妃,生了几个子女都问。”武士说。
图真拧眉想了会儿,就说道:“你过来。”
……
燕棠大清早就收到了孟恩派了手下一等大将赫古来了察罕的消息。
由于对乌剌这些大将也有了几分了解,更加之将帅之间逐渐有了作战默契,因而此时即便是换了人,殷军也呈现着一派沉着从容的气象,而并没有再如初初出征时那般凝重。
戚缭缭依旧忙着她自己的事。
近日连传令的事她都尽皆交了给燕湳邢烁戚子湛以及程敏之,邢小薇做为后备,他们四个有任务要出的时候邢小薇则补上。
前次宴请了众女眷,将领们回去听夫人们说起,都觉得与有荣焉。
翌日散了议会,皆寻燕棠提到了这事,并且还说了几句感谢话。
虽然是几句话而已,但燕棠听了心里也很高兴,全程微笑不断,回到房里就跟戚缭缭印证了这事。
戚缭缭只是觉得自己做了件微不足道且份内中的小事,但这件小事的收效却很明显。
将领们这些日子看到她都很主动热情地打起招呼来,更别说他们的夫人,因为都年轻,一来二去的也很熟络了。
徐夫人也常常会参与进来,仍旧进退得宜。
有时候戚缭缭会有种错觉,觉得她少时应该受过良好的教养,以至于有些东西都像是刻进她骨子里一般。
她懂得过日子,会精打细算,会打理丈夫的仪容,会把哪里是条件简陋的屋子也薰着香,收拾得一尘不染。
她还会做一手极不错的针线,懂得什么料子做什么用处更合适,还懂得把自己容貌收拾得毫无威胁力但是又不会显得寒酸。
就更不用提她的待人接物了。
在边关生活多年,且有着那么样不堪经历的她,去到燕京,坐在一众贵妇堆里,她也一点都不显逊色,俨然大家闺秀出身。
到如今为止,从来没听说她跟谁有什么不和,一个姿色如此出众的女人,能够得到身边女眷一致欢迎,这很难得。
如果不是教养她的人和环境相当出色,她怎么会有这样的面貌?
戚缭缭又开始好奇,不知道她到底出身于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对了,她说到她的医术!”事隔了多日,邢小薇才终于触到了这根筋,把这事给说了出来。“她说教她医术的这个人已经死了。”
戚缭缭回想了一下,当初徐夫人在提到自己来历的时候,是说自己已经全部忘了前事的,当然她是不相信真忘了的。
从前沈氏也提到过她的医术,她自己说是习自南方某地,那么这就是说,她确实是还记得前事的,至少是记得一部分。
……
这日攻打察罕的决策定了下来,大军仍以库哈为据点,往北出兵攻击。
但是下晌赫古就亲自带领两万人朝库哈营地进攻了。
燕棠点了周桐率领东安伯世子前去应战,这一战竟吃了败仗,赫古的军队前进了五十里。
随后又命靖宁侯率着程淮之以及戚子卿前去,这一仗虽然没击退对方,但好歹是折损了对方不少人马。
“赫古真不愧为孟恩麾下的一员猛将,其人十分彪悍,且又算有些智谋,不会被我军牵着鼻子走,察罕比库哈及阿拉坦都难攻克。”靖宁侯回来做出结论。
但跟鞑靼人作战,到底拼的还是作战实力,不像中原,地形各异,北地大片草原,无什么山脉河流可利用布署战术,一望无际的平原,实在是想布署也只能从进攻的方式上下手。
燕棠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赫古此人虽然强悍,但他一向也自视甚高,倨傲无礼,对同僚将领并不放在眼里。这种人一般都经不起激,且跟属下关系并不会太好。”
又唤了黎容进来:“先着人去探探他们情况。”
一个时辰后黎容就带着探子的消息回来:“赫古手下有两名副将,似有不和。”
燕棠点头,遂就这两名副将展开讨论。
戚缭缭收到要发兵的消息是下晌,这次燕棠派了萧珩和戚子煜联手去,时间是明日一早。
“你如今遣将作战是越发游刃有余了。”她常常也不吝赞美。
燕棠在吃饭,听到这话没有什么反应。
第418章 黄隽丢了
直到埋头把饭吃完,才接过她递来的茶水漱了口,又接过帕子擦了手脸,说道:“其实有时候我也不是那么有把握。
“这是拼真刀真枪的,不是凭我琢磨拿捏几个战术就能成功,大多还是靠将领们自己审时度势,然后如何用兵。”
这话也在理,出征到如今,大小战事也不少了,战绩固然摆在那里,可殷军这边也牺牲了几个将领。
打起仗来,真没有几个人在开战前敢拍胸脯说一击必胜的。
“我的袜子在哪里?”他忽然问。
“你左边柜子下面隔层的那个蓝色包袱里。”盘腿坐在榻上翻兵书的戚缭缭说。
萧珩走过去,弯腰从柜子下面的包袱里精准地找出一双来,却抬头道:“破了。”
戚缭缭看了眼,只见还真的破了。
燕棠纠结了一下,再找了找,却没有多余的了。
他如今虽然是个风里来沙里去的西北汉子,但是也还是一直在坚持做个精致的西北汉子,但凡出些汗他都要瞅空子换衣裳,现在别的袜子都洗了,都没干。
最后他起身道:“将就穿一下算了。”
嘴里说着将就,那眉头却已经皱得跟苦瓜结一样。
戚缭缭暗里好笑,接过来说:“补补很快的,你等会儿吧。”
“王爷,戚世子有请。”魏真在门口说。
戚子煜是明日这一仗的后备,寻他必定有事。燕棠就起身出了门。
戚缭缭给他补好了袜子,又翻出他别的衣服来检查,果有几件常穿的布衫已经有磨破的地方,便又坐着给他补起来。
在京的时候他们是绫罗绸缎不捡重样的穿,行军打仗可讲究不了那么多了。
不光燕棠得习惯,她也得习惯。
“缭缭,黄隽去哪儿了?!”
邢小薇忽然在这个时候跨门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她:“怎么到处找他不着?”
戚缭缭放了针线:“不在他帐蓬里?兵部那边去找过没有?”
“都找过了,根本不见他!早上他那一伙吃饭的士兵就没见他露面,结果找了一圈不见人,他们让我来问问你!”
戚缭缭心头闪了闪。
确切地说她也不知道黄隽去了哪儿,但她知道这些日子他都在帮忙打听乌剌的事,如今找不到他的人,她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出事了!而且是因为帮她办事而出事!
“马上去问问他最后出现的时候是什么时候,还有问问营门口的哨兵,有没有看到他从哪个方向出去!然后让邢烁敏之他们在外头等我!”
邢小薇点头,立马出去了。
戚缭缭坐下来撑着额角想了想,然后才拿着马鞭出门。
程敏之他们已经跟邢小薇一道去打听了一圈回来,戚缭缭到达的时候他们正都迎面跑过来了:“据跟他同室的文官说,他昨儿夜里还在的,一大清早说是要去山坡上遛个弯,然后出营门往东走的,后来就一直没回来!”
戚缭缭心下略安。
如果是去山坡上遛弯,那就不见得是被乌剌人盯上了,也许情况并不是那么坏。
“东面是什么地方?”她问道。
“是额尔勒山,那一片草木繁茂,不过也有狼群等野兽出没!”
戚缭缭粗估了一下,说道:“额尔勒山那边就是察罕了,除了野兽,我们也得防着那边敌军。
“但黄隽不会无故跑进密林,应该只是在这边山脚转悠,被野兽盯上的可能性居多。阿湳你去带两百人过来,我们这就去找找看!”
说完她又跟后头跟来的翠翘说:“去跟红缨说声,王爷回来了问我去哪儿了照实说就是,衣服袜子我给他缝好放在床上了,传完话你赶紧回来,二爷回来我们就出发!”
这里调派停当,燕湳很快就从周将军手里调了人来了。
而这边厢翠翘回去后回来的却是红缨,戚缭缭料到她是不放心翠翘,而她原本是想留她下来拾掇房里琐事的,既然她来都来了,也就不说什么来了,随即上马出发,赶往额尔勒山脚去。
额尔勒山不算高,但却是库哈境内比较高的山头了。山上石头挺多,也有山谷,草木及小树林,但没有什么密林。
到了山脚之后大伙随即呼喊黄隽。
戚缭缭相信黄隽不会乱来,他单枪匹马地没有任何理由不可能闯到山上去。
他是关外长大的,也不可能会在有狼群猛兽出没的地方徘徊。
所以只需要防着他在空旷之处意外坠马或者被鹰隼突袭什么的即可。
但了两百余号人沿着山脚线奔走十几里,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该不会被赫古的人给抓走了吧?”邢烁提出这个可能。
“赫古的人为什么抓他?”
“那可说不准,万一他们看到他是殷军官员,想捉他泄愤呢?”
戚缭缭被他们说的心烦,黄隽是她拉着过来的,虽然她本意里一半是想让他跟着燕棠立点功,回去也好利利仕途,但终究还是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怀了私心,想请他帮忙完成皇帝交代的密旨。
如果他出了事,她对得起谁?
“再找!仔细找!”
说完她打了马,领着红缨继续往前呼喊着。
走了约一两里,前方就是片低矮的小树林,红缨武功比戚缭缭好,林子外头站了站,说道:“里面有动静,不知道是不是有野兽。”
戚缭缭随即勒马,扭头见程敏之挎着弓箭过来了,便道:“敏之放两箭看看里头动静!”
程敏之噗噗放了两箭,并没有更多声音传出来。
他遂跳下马,说道:“我去看看。”
说完带了两个士兵,拨开草丛走了进去。
因为不是密林,所以光线还算通透,走进去不到十丈,他突然就停了步,接而抢先走了几步上前,看着倒在草丛里的人失声道:“缭缭快来!黄隽在这儿!”
戚缭缭闻言哪里还敢多作停留?当即下马冲进去!
到了跟前一看,果然黄隽倒在地下,嘴角鼻子下全是血!
“黄隽!”
她失声蹲下去,探探他鼻息,然后摇起他来!
“此处怕有蹊跷,我们先撤出去!”程敏之打量四处说道。
第419章 她出事了!
戚缭缭也知黄隽昏倒在这里必有古怪,随即让士兵背着他,然后折身便往走!
但才刚走出两步,一溜拿着弓驽的鞑靼人便倏然就自树上跳下来挡下了去路!
“阿湳快带人过来!”
戚缭缭见状不对,立时带着人往林子外奔去!
……
燕棠与戚子煜萧珩正在说及明日主攻赫古的方案,魏真几乎腿软地闯进来了!
“王爷!王妃他们出事了!先前她听说黄大人失踪,带着几位小爷前往额尔勒山去寻找,哪里知道中了乌剌的埋伏,方才被团团围住,如今已经被挟持着往额尔勒山那头去了!
“同被挟持走的还有红缨以及程二爷邢五爷!黄大人也在内!”
燕棠十指倏地发了凉,一股血直接往心口冲去!
……
鞑靼人将戚缭缭他们几个人都以刀架脖挟持上了马。
要说这帮蛮子干这些活计,手段还是不如中原人,他们虽然捆住了他们的手,但却没拿布蒙他们的眼睛。
戚缭缭不敢大动,微微侧目看了眼随后同跟上来的挟持着程敏之他们的马匹,乍遇险时的慌乱已经逐渐平息。
程敏之和邢烁满脸的焦急,但他们还算沉稳,并没有做无谓的挣扎,因此没有落下伤什么的。
黄隽已经在马背上颠醒了,初初也是莫名其妙,后看懂了局势,望着戚缭缭就红了双眼,竟然哭了起来!
红缨则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不说话,不反抗,只不停地盯着她的双眼,目光全是忧急。
戚缭缭开始庆幸沈氏幸好给了她这个能干的丫头,先前若来的是翠翘,只怕就要麻烦些了。
翠翘有颗红彤彤的大忠心,但是没红缨这般沉得住气,眼下这种时候,怎么能急躁?
她深深看了眼红缨,收回目光来。
这伙狗贼既然没有当场杀他们,那么肯定是挟持他们来压制殷军了。
而他们居然知道冲黄隽下手,那么多半查了她许久,以此来引诱她,多半是以她来要挟燕棠!
想得倒是挺美的!
她忍住要把这人挫骨扬灰的冲动,安静地趴在马背上,寻思着脱困之机。
因为她知道燕棠不会上当的,要想不受困,那就只能从现在开始想办法。
翻过额尔勒山之后,开始有了一小片草原,而后又是在连绵的低矮的山峦。
暮色下白色的帐蓬星星点点的排布着,等到帐蓬开始变得密集,马儿却又忽然换了方向离去。
戚缭缭心里有了疑惑,她好歹也是军营中人,并且对敌方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既然额尔勒这边就察罕,那么她若猜得没错,方才那大片帐蓬就应该是前来察罕防御的赫古的驻地才是。
而这些人明显也是乌剌人,否则的话他们根本不可能在殷军与乌剌人即将燃起战火的额尔勒山埋伏下来百余人,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带着他们去驻营?
难道他们不是赫古的人?!
挟持她的汉子从她不断扭头去看远处驻地的动作里瞧出了她的疑惑,嘴里骂了句鞑靼话,然后腾出一手来死死蒙住了她的眼睛!
……
燕棠一口气奔出营门,立在门口遥望着额尔勒方向。
戚子煜紧接着跑出来了,气急败坏揪住他衣领怒吼:“你为什么不看住她?!为什么不让跟着她!”
燕棠任他揪着,只是定定地瞪视着远方。
血丝逐渐爬上他眼眶,他右手扶在木栏上,掌下手臂粗的桩头,几乎被他捏碎!
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他们以黄隽引诱戚缭缭,然后再以戚缭缭和程敏之邢烁来引诱他!
坏的是他们得逞了,他完全已经做不到无动于衷。
但好的是,她身边还有帮手,有邢烁和程敏之!
“这帮狗娘养的!”戚子煜仍在怒吼,“去拿我的戟来!”
“你想干什么?!”随后赶来的萧珩喝住他。
“额尔勒山那头便是察罕,此事多半是赫古那龟孙子干的,不必等什么明日了,我这就去杀了他!”
戚子煜眼眶都红了。
他的叫唤声引来了附近的将领,听说戚缭缭他们被劫,大伙也俱都震惊了!
“元帅,等末将带兵去灭了这帮狗贼!”将领们纷纷开始请命。
燕棠扭头看着他们,隔片刻转过身来,说道:“你们不许去,子煜也不许去,谁都不许去!
“先着探子沿着额尔勒山往察罕的方向去探明真相,半个时辰来复我。
“同时给我调集五千骑兵持弓待命!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所有人都给我冷静下来!”
将领们随即退散大半。
萧珩凝眉看向燕棠:“你打算亲自去?”
燕棠寒脸低头理着袖口,并未吭声。
“你不能去!”萧珩道,“对方埋伏了那么多人在那里,可见是早有准备的。
“黄隽能引来的只有她,而他们挟持她的最终目的我觉得只怕还是你,倘若你去了,你不是被牵着鼻子走,而是会直接被他们制得死死的!除非你放弃救她!”
“不关你的事!”燕棠吩咐魏真去拿弓戟。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他娘的要是出事了,这几十万大军怎么办!老子还想回京做我的富贵闲王呢!”萧珩发起飚来。
“你想回去现在就可以滚回去!”
燕棠吼回他,而后依然故我地接过将领拿来的舆图看起来。
萧珩被他怼得没了脾气。
戚子煜怒躁了半晌,听到这里也冷静了些许,夺了他舆图道:“王爷说的对!你留下,我跟淮之阿炙过去!”
“你去有什么用?看不到我,你觉得他们会放人吗?”
燕棠重又把舆图夺回来。
“那你现在是想怎么样?!”戚子煜也怒了,尤其看到靖宁侯他们也已经大步赶了过来,“临阵换帅乃兵家大忌,你该不会是想拿这几十万将士的性命去拼?!”
“你急什么?我只是说要过去,又没打算去送死!”燕棠被他吵得烦躁,“敌人没长脑子你也跟着不长脑子?!”
戚子煜居然被他一语吼老实了!
第420章 不能等死
……不得不说,鞑靼人的马真是普通比起中原的马来强上许多。
颠了不知多久,还没等戚缭缭怀疑到自己哮症会不会颠出来的时候,马速就放慢了。
接着上坡下坡,到最后终于停下,然后她才被扭着下了马,推着往前。
那人手松开,戚缭缭眨了半日被捂紧了的眼才算能视物。
但对方并没有给她许多观望的机会,随即扭着她进了处在山谷中间的一条小道,穿过尺来宽的一条小道走下山,山脚下豁然开朗,出现一片草原,搭着三个帐蓬,还有一群战马及兵士。
显然是目的地到了,狗贼们将他们一股脑儿推进了其中一个篷里。
戚缭缭收势不住,扑倒在地上。
程敏之失声:“缭缭没事吧!”
她扭头看了眼他,以膝盖使力,爬了起来。
程敏之他们皆怒目瞪视着杵在门口如同庞然猛兽一般的鞑靼武士们,骂道:“畜生!
“有本事把爷放开,把孟恩那狗娘养的放出来单挑,一天到晚干这鸡鸣狗盗的算什么本事!”
鞑靼人面面相觑,显然是听不懂他在骂什么,但也知道肯定不是好话,随即也怒骂起来:“小畜生敢骂老子,这是找死!先把他拖出去卸了胳膊再说!”
程敏之他们听不懂,戚缭缭和黄隽却听得懂,她心下一惊,不及多想,旋即哇地一声哭起来!
鞑靼武士们本次主要目标就是她,此刻见她大哭,便被引去了注意力。
当中有人走到她面前来狞笑起来:“这就是燕棠的女人呢,没想到长得还挺标致!
“这细皮嫩肉的,怪不得将军一再交待说不能碰她,看来是要留着自己享用!”
黄隽可是精通鞑靼话的四夷馆通译,此刻听得这番话哪里忍得?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去咬住其中一条汉子手臂,下猛力就撕下块血糊糊的皮肉来!
汉子猝不及防遭受攻击,脚一抬就踹向了黄隽胸口:“小兔崽子敢咬我!”
“黄隽!”
戚缭缭连忙扑过去,死死地压在他背上!
那汉子拔了刀要砍,旁边武士却齐齐将他挡住:“不能伤了她!将军呆会儿会怪罪的!”
戚缭缭扭头狠瞪过去,将这几个人死死地刻在脑海里。
这几人竟被她的目光震慑住,又加之她挡在黄隽身上,程敏之他们也全都挪过来将黄隽遮了个严严实实,便随即也只得狠啐了一口,咬着牙将刀收回鞘中去了!
“等将军来了,这笔账老子再好好跟你算!”
“滚你娘的犊子!”
邢烁怒吼。并顺势挑起脚尖跟前的一张小杌子,直直往他们掷去!
汉子怒躁不已,但戚缭缭这次却没有再阻止邢烁他们。
很明显他们听命着那个“将军”行事,这个将军她吃不准是谁,但应该不会是孟恩。
孟恩此时应在乌剌王庭,而且他们过来的时候是避开了赫古的,如果是孟恩,他没有必要这样做。
同样的,这个人也应该不会是赫古。
但不管是谁,这个人一定是可以克制面前这些人的。
果然,他们骂骂咧咧了一番就出去了。
但从门外不断晃动的人影来看,外面把守的人绝对不会少。
戚缭缭自黄隽身上坐起来,正想跟红缨互解绳锁,门外却突然又有人进来了。并且还带来几条绳索。
“都绑到柱子上!”
随着话音,又走来几个人,将他们分别扭到柱篷里几支柱子旁五花大绑绑了起来!
戚缭缭暗地里问候了一声他祖宗!依旧不动声色,任他们给绑住了。
程敏之他们仍旧骂骂咧咧,她也由得他们去骂。
对方显然也因为敢怒不敢打而怒躁得不行,绑完了之后拿出几团茅草塞到他们嘴里,然后出去了。
他们要留着他们当人质,眼下当然不敢随便动手。
红缨相对冷静,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所有心思都在戚缭缭身上,戚缭缭没有表示,她便也不肯出声。
门外暮色已经暗了,这个时候邢小薇他们应该已经跟丢,毕竟先前来的那一路上道路崎岖,岔道又多,他们不一定就会选准这一条路。
但戚缭缭猜燕湳绝对第一时间会遣人回去报告燕棠。
毕竟这也是对方的意思,他们须得留人去营里传递消息,既然为难不了他们,那么一定只会放人。
这样的话,屯营里必然就会有人来救援。
这些人挟持她最可能的目的就是为了牵制燕棠,那么燕棠做为三十几万人的主帅,他肯定不会那么傻,明知道是坑还会往下跳。
而戚子煜明日还得与萧珩一道出征,八成也不会来。
那么来的很可能是靖宁侯及程淮之邢炙。
但不管他们谁来,都会投鼠忌器。
想到这里她看了眼守在门口外的那些鞑靼汉子,不动声色地挣扎着,将右手挪到可以够到左手手镯的位置,再找到手镯上的按钮,小心地射出支小短箭在手里,以尖锐处割起绳索来。
当初及笄礼上收到的这只镯子发挥了好几次作用了,因为有它,所以来时路上才更能让她沉得住气。
鞑靼汉子力气大,绑得紧,成功取出小短箭已经费了不少力气。
再这样以完全不顺手的姿势慢慢割,是难以想象的艰苦。
但再艰苦她也得办,因为除此之外她别无它法。
……
燕棠刚刚吼完戚子煜,程淮之和邢炙以及靖宁侯就已经赶到了。
发生这样的事情,不着急是不可能的,但这是战场上,牵一发动全身,绝不容许有一丁点的无谓冒险!
“看来确实是走的山道插过来无异。但是不是赫古所为还不好说。呆会儿我带人翻山,需要几个人同去,你们谁跟我去?”燕棠抬眼望着众人。
“我和淮之去吧!子煜和王爷明日一早还得发兵攻打察罕,他们留下来!”邢炙率先道。
靖宁侯看了眼沉脸的戚子煜,说道:“对方能这么精准地下手,必定是做足了功夫。倘若我们不到,他们不会放心。这样,我也跟你们去。”
第421章 我必须去!
其余几位关外的将领,包括徐坤也在请命。
燕棠沉吟片刻,说道:“还是得以大营为重。大哥你和几位国公爷就留下来暂任个副帅吧。
“现在情况未明,倘若是赫古所为,那得防着他使调虎离山之计,有任何突发情况还须得经验丰富的你们方有把握解决。
“淮之和阿炙你们去可以。其次正因为明日里就有攻打察罕的计划,子煜和楚王同去反而还可以探探敌情,天亮之前你们赶回来就行。
“最后周将军带五千人留在山这边等待接应,——就这么着吧!拿好你们的武器,准备出发!”
……
入山的道路十分崎岖,尤其是夜里,很容易遭埋伏。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燕棠一行兵分几路从不同的路上进发。
如此一面是为了方便扩大目标范围,一面也是为了与前去追踪的燕湳邢小薇相遇。
燕棠选择了较远但较平顺的一条路前往察罕方向。
半路就遇到了正策马回转的燕湳。
他二话不说先问道:“人呢?!”
“远远的瞧着往西北方向走了!我们追到了山的西面,看到了赫古的营地,但不敢往前了,怕应付不了反而坏事。而往山下则有许多岔道,一时不能分辩往哪个方向走了!”
燕湳连抹了几把汗。
燕棠凝眉望着暮色里的山峦,接而道:“我们先去前方山头上驻扎,你们俩各自带一百人去接应子煜他们过来,此事有猫腻,先探清楚再说!”
“得令!”燕湳与邢小薇立时分拔人马前去接应。
戚子煜他们这几条路上竟然也无埋伏,因为相距不远,走出山来汇集的时候时间竟然差不多。
燕棠眉头紧皱:“这么好的埋伏的机会都不用,很明显这是要引我下山了。”
戚子煜阴着脸道:“山下不远便是赫古营地,他莫不是得知了我们要出兵的消息,提前来上了这么一出?”
打从出门到现在,他心口就没松过。
戚缭缭娇生惯养,哪怕是这一年多里没少在屯营锻炼,总归没有人给她委屈受过。
关键是她有疾在身,她有哮症!
一想到她被颠了这么远的山路,惊吓劳累之下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他就无论如何也淡定不起来!
萧珩凝眉望着山下远处:“若是赫古,那么人肯定会在他们驻地,如是这样倒简单了!”
如是这般便可兵分明暗两路,至少以他们几个随便一个人的工夫都足以潜进营中找到他们下落,然后再里应外合设法把人救走。
如此不说可以让赫古遭受重击,至少抽身而退是没有问题的。怕的就是不在里面。
“先探探路再说吧,不要轻易冒险!”程淮之说道。
燕棠紧握着长戟默立半晌,便道:“丘陵带两个人去探探营地,顺路打听看看有无踪迹。一有消息速来回报!若遇到王妃——先救人,然后放信号弹!”
……
戚缭缭中途歇了无数次,喘气急得快要窒息。
她也不敢太用强,生怕自己哮症给逼出来。但在她这番努力下,却终于还是有了些成效。
绳索被割断了,但同时外头也明显有了更多的脚步声。
她迅速松开束缚,然后扯掉嘴里茅草走到他们跟前,一一把他们放开,然后道:“我们现在即使松开了,也走不掉。还得等待时机。
“你们赶紧都活动活动手脚,然后我再帮你们绑上,留个活结,到了必要的时候再松开!”
众人万没有想到她竟然先脱困了!
这段时间他们每个人也都在暗中想办法,程敏之甚至已经有半只手挣出了束缚,但距离脱困还早。
且惊且喜之下,大伙纷纷抿唇点头,快速把僵硬的手脚活动了。
然后戚缭缭再松松地替他们绑了活结,绳头就留在他们手心,保证介时一拉就能开。
与此同时她说道:“一定会有援兵来救我们的。他们这么做就是为了要挟王爷,我们要做的不是跟他们拼命,而是要在援兵到来之前保全自己,所以谁也不能有事!
“更加不能让他们得逞!不然就是拖累王爷他们了,知道了吗?!”
“我们知道的,你放心好了!”邢烁急急地说道。
戚缭缭点点头,又说道:“眼下既是走不成,那就先看看他们后面的人是谁再说。
“先前那些人说是个将军,那么至少是孟恩身边的将领。
“不管怎么说,咱们不能白挨这一劫,等会儿若是只能逃路的机会就逃了再说。
“而倘若有机会,那咱们看情况再捞个本回来!”
程敏之和邢烁听到这里便觉心里踏实多了。
他们是早早已憋足了满腔的怒气,原本是以为一定得成为人家砧板上的鱼肉的,眼下没想到戚缭缭竟然有办法扭转危机,先前泄掉的精神气便全都回来了。
再加上这一路过来所受之气,抱着要捞本的念头,顿时只觉有使不完的干劲,立刻铿锵应了!
黄隽没与戚缭缭同出来办过事,唯独的一次还是那次引着戚缭缭去当场揭破阿丽塔想勾搭杜若筠。
但她素日里举重若轻运筹帏幄的事迹他不要了解太多,想了下自己只怕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唯独只有一口鞑靼话许是有些许用处,因此也不逞强,只管留意起门外所有的对话声来。
而红缨虽然是戚缭缭的贴身侍女,但说真的,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却还不如程敏之他们多。
但她性子沉稳,眼看着素日京师街头的“恶煞”此刻全以戚缭缭马首是瞻,心里也无端地生出许多信心,——总之她只管拼死护住戚缭缭的安危就好了。
大伙这里不过须臾已形成默契,便连情绪也变得平静下来。
戚缭缭给他们一一重新上了活绑,把茅草又松松地揉成一团塞进他们嘴里。
量并不多,必要的时候一吐就能吐出来。
然后又重新将绳索挽在身后做了个样子,再换了个方向,朝门口立着,如此也不会让人一眼看出来。
安守了有大半个时辰,门外脚步声和说话声就变得密集和清晰了些。
第422章 居然是他?
黄隽倾听之后迅速与戚缭缭交换目光,然后吐掉嘴里的茅草快速说道:“他们的‘将军’来了,好像是有两个,一个地位高些,叫做安达!还有一个就是日前自阿拉坦败退的图真!”
外头的话戚缭缭自是听到了的。
程敏之听到安达,却是立刻与左右的她和邢烁焦急地示意起来。
“啊(安)达!啊(安)达!”
声音含浑不清,但是这示意太明显了!
戚缭缭略想,也蓦地与他们对上了眼色!
安达?!可不是么!
去年在会同馆里搞事的那个乌剌武士,被她当场扒出来乃是乌剌王妃的内侄、贺楚旗下的大将帖木的儿子安达!
那杂碎,想不到居然在这里等着挟私报复她!
她心里如浪翻涌,当时情景迅速涌上脑海,终于也明白今日这一劫意义并不那么单纯了。
脚步声渐近,帐篷被撩开,先进来两个举着火把的武士,随后才阔步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两个高大威猛,左首那个更是突出,一双鹰目进门一扫就落在戚缭缭身上,随后冷意一迸,他握了握腰上剑把,然后环视起其余人来。
“老朋友了。”他操着并不熟练的官话说道。
戚缭缭睨视他,目光越过他转到他身后的图真身上。
安达她已经认识,不用多说,这个图真,当初丢掉了阿拉坦,然后落荒而逃逃往王庭,怂得跟条落水狗似的,眼下居然又和安达搅和在一起做出这卑鄙无耻的勾当,果然是蛇鼠一窝!
“戚姑娘应该还认得我吧?”安达伸手把她嘴里的茅草拿出来,带着克制后的咬牙切齿。
“当然认得。”戚缭缭吐出嘴里的碎末,笑道:“这位不就是当初在燕京被我们王爷当过街老鼠一样打的安达将军嘛。”
为了不暴露,她说的是汉话,说完眼角往黄隽处一瞟,先前已经吐掉了茅草、以及弱小到根本没有人在乎被不被封嘴的黄隽接收到之后,立刻以鞑靼话将这段话给翻译了一遍过去!
图真既然拿了他做诱饵,当然是知道他什么身份的,没有必要装。
图真与武士闻言不由惊悚!
看到安达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武士们也立刻拔刀上来要动手。
戚缭缭慢条斯理道:“你们可小心些,我有哮症的,经不起吓,少在我跟前舞刀弄棒。
“留着我这条命于你们来说多少还有些价值,我要是被吓死了,你们将来可就白费了一场了功夫了!”
武士位咬牙怒视她,但刀拔在半路,到底是不敢再往下动作了。
戚缭缭又笑望着安达,虽然什么也不说,但眼里的讥诮鄙视却是明显极了。
图真冷笑:“这女人牙尖嘴利,安达将军跟她罗嗦什么?!
“这是燕棠的妻子,先把她给收拾了,回头燕棠来了,咱们便用来要挟她!
“他若就范,就还他个半死不活的女人,要是不就范,不要她了,戚家必定饶不了他,到时候他们闹起内讧,正好咱们坐收渔利!”
戚缭缭心里怒火雄雄,面上却清冷如常。
素日里她跟黄隽承和萧珩多呆一会儿燕棠都要吃醋良久,他们若强暴她,他必定会发疯。
而戚家同样会疯,这样的话就乱套了!
哪怕是三十几万人倾巢出动跟乌剌人火拼,那也从光堂堂正正的护国之举变成了他个人冲冠一怒为红颜!
关键是还有,他们这样乱套,可不就正中了他们奸计?!
而她戚缭缭两世为人,若是还要落得遭胡虏强暴的下场,那她来世还有脸投胎做人?!
她心里翻江倒海,但只当听不懂一般,把一腔狠意先压在心底,端出一脸平淡来。
“带她出来!”
安达不知道是被图真的话触动了,还是因着之前戚缭缭的奚落而动了真怒。
总之在咬牙瞪视她片刻之后,他沉声撂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先走了出去。
图真随即就命人来给她松绑了。
戚缭缭方才因给程敏之他们都结了活结,到最后自己这里便没有人帮忙,因此只是靠在柱上假装不能动弹,此刻他们前来扭她,为免看出真相,便劲挣扎着。
加上篷里只有一些火把光,绳结正在暗处,倒也并没让人起疑。
红缨他们几个听不懂图真说的什么,只发觉完了之后戚缭缭与黄隽神色俱都有了变化。
也知道不是好事,此事见状,便就忍不住吐出嘴里茅草要来阻拦!
戚缭缭自知此刻硬拼不是他们对手,遂急声道:“不要忙!黄隽会告诉你们他们想干什么!等我出去后,敏之和邢烁你们赶紧过来!”
她说得快速又声音低沉,图真他们压根听不出来她在说什么,只当她是在做困兽之斗,冷笑了一声随后便着人把她拖了出去。
在他们眼里,中原的这些小将都是小白脸,何况他们才都十五六岁,小胳膊小腿儿哪里够得上他们鞑靼人粗壮,根本是不可能成什么气候。
更别说戚缭缭这样根本还是个没长成熟的小小女人,更别说在他们眼皮底下能耍什么心眼。
他只等着和安达把她给办了,回头燕棠来了,再把这事当面告诉他,看看他这气焰嚣张的中原小儿要怎么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戚缭缭被扭送到了斜对面的一座小些的帐篷,篷内通明透亮,安达扶刀立在中央,脸色依然铁青。
“退下!”他瞪向门口。
图真冷冷睃了她一眼,随即带着人撤退了。
戚缭缭打量这里头,此处应该算是间行营,屋里有桌有凳也有简易的床铺,是安达的还是图真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猜想是图真的。
因为先前他们等了那么久安达才到来,如果此处行营是他的,那么他用不着等那么久才出现。
黄隽等戚缭缭刚走出门就急急把方才图真的意图说出来了,他哭出来:“我要去杀了这帮狗娘养的!他们都是些畜生!”
邢烁和程敏之倒是早就猜想到不会有什么好事。
他们素日都是在外吃喝玩乐惯了的,不说通晓风月,多少是知道的,那俩渣滓抓住戚缭缭一个女人想干什么,他们何尝猜不到?
第423章 来算个账
黄隽说完,他们俩随即也把嘴里茅草吐出来,说道:“我们俩先出去,红缨你趁乱带着黄隽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我们的哨声。哨声响起,立刻赶来跟我们汇会便是!”
红缨点头,又疾声道:“我们王妃怎么办?!”
“我们这就过去!那安达功夫我们心里有数,我们几个现如今要弄倒他一个并非不可能,但关键是眼下这里人多,恐难得手。总之先把缭缭救出来!她必定有主意脱险!”
邢烁点头:“事不宜迟,赶紧的吧!”
说完对过眼色,两人潜到门口,看见月光底下门外竟然站了一溜的武士,遂又退回来商议了几句。
然后邢烁取出靴中小刀绕到最里侧割开帐篷,自屋里捡了方砚台从那口子里远远的丢了出去!
外头立时传来往砚台落处的脚步声,还伴随着骂声。
门下程敏之侧耳听了会儿,扭头跟他招了招手,随即掀开门帘,借着半昏半暗的月影,刹那间蹿向了对面!
身后传来一片骚乱!
他们只能抢时间才有可能得手!
帐篷总共三个,两人潜过来的顺便也看了下周围情况,邢烁略估了约摸是三十来个人,遂跟程敏之比了个三。
程敏之压声道:“绝不止这么点人,先前埋伏在山那头的就有百来个,此地又停着不少战马,此刻人不见,多半也是埋伏在四处了!”
邢烁知道形势严峻,眼下也顾不得那许多,先与他潜去帐篷后寻找戚缭缭再说!
……
帐篷里戚缭缭已经被松去绳索,安达一双鹰目正像刀子似的在她身上睃来睃去。
戚缭缭今日穿着戎装,就连头发都只是简单拢在头顶,实在没有什么看头。
再者她这处事劲儿又岂是真正的十五六岁的小女人能比的?
安达看她,她就扬首道:“将军还没对我死心么?去年在会同馆里你硬捉着我说我看上你,今儿可不是我找上来的,你该不会还认为我看上你了吧?”
安达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又被挑起来,他扭头看着门外:“来——”
“慢着!”戚缭缭阻止他呼喊,然后上前两步,“将军想杀我?还是想逼出我的病来活活看着我死?”
安达倏地拔刀搁在她颈上,脸色青寒说道:“少拿这个来要挟我,我可不是图真!
“拿你要挟燕棠是他的事情,捉你来要你命才是我的目的!
“戚缭缭,去年在燕京,你让我堂堂一个乌剌将军丢了那么大的脸,遭受了那样的奚落,还使我回来后被严惩了半年!
“这笔帐今日我得好好跟你算算!”
他话撂得狠,出手也很利索,但是话刚说完他眉心一抖,身子也倏地晃了两晃。
距离戚缭缭不过两尺远的他的胸脯上赫然插了把带着小穗儿的短箭!
那箭直入心口,唯独只留下尾部的穗子在外头!
“你有暗器?!”安达震惊地望过来。
戚缭缭飞快取回短箭在手,而后趁机退开几步:“将军对中原人了解得太少了!
“我得感谢你肯放心地离我这么近,经过我无数次的试验,我的短箭在三步内的飞射效果是最好的!
“现在,不知道将军有没有觉得胸口有那么一点痛了?是不是很后悔?”
她贴住帐篷壁,一面听着布的那一面传来的声音,一面紧惕地盯着中了一箭的安达。
他伤口上已经潺潺流出血来!但是短箭毕竟只有那么长,即便是离得近收效高,也不见得就能将他致命,尤其他这种极其强壮肌肉丰厚的莽夫。
果然她这里话音刚落,随后他目光一闪,立刻就扬刀狠劈过来!
论真刀实枪的打斗戚缭缭可不是他的对手!
可没关系,她还有程敏之和邢烁!
说时迟那时快,帐篷处传来噗地一声刺耳撕裂响,邢烁就举着柄刀自安达背后陡然袭来!
安达迅速转身应对,帐篷顶上却又突然传来撕裂声,程敏之抛了根带出来的绳索给戚缭缭,然后同样举着大刀自他头顶挥劈而下!
安达被前后夹攻,惊动了门外的人。
门外武士们可不是光吃干饭的,早在程敏之他们冲出来时他们已经迅速反应过来!
眼下正集中在安达帐蓬外头,将帐蓬围了个密不透风!
戚缭缭心头骤凛,看准了安达背朝这边,旋即将手里套好绳结的绳索朝他当头套下!
与此同时程敏之与邢炙分别攻向他左右两路,安达退避不及,那绳索堪堪好就锁住了他脖子!
整个动作下来三人配合得无懈可击,简直再默契也没有!
戚缭缭跳到安达身后,倏地将绳索收紧,只听扑通一声,正怒躁到欲要反扑的安达便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下!
“想让他死的就放马过来!”她厉声怒喝,先前任人宰割的仿佛已是另一个人!
……
丘陵他们探得消息回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这半个时辰里燕棠并没没闲着,驾着赤霓就在山间各处搜寻。
戚子煜与萧珩走的另两面,但偌大个山脉,哪里有那么容易寻找?
丘陵的回来一定程度调动了气氛:“打听到了!确定这个时候赫古正在驻地营帐里,营里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传来,同时魏真他们自山下住户处打听到傍晚有大批马蹄声往西面山脚下去。
“初步确定,王妃他们应该是已经被劫持往西麓下的草原附近!”
“西麓?!”燕棠闻言起身,半刻道:“我记得那道路崎岖,而且路并不好走。”
“没错,”萧珩走过来,“西麓那边的确是有片草原,但从此地去往那边的地形比较复杂,那里离明日我们预备进攻赫古的路线相距不是太远!”
燕棠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如果确定是前往西麓,那么他们的埋伏必然是设在这段路上了。此刻指不定咱们的行踪也已经落在对方掌控里。”
“我来冲锋吧!”邢炙翻身上马,“你们跟着来!”
到了这会儿,燕棠也不多说了,挥手道:“弓驽手开路!保护世子安全!我们跟上!”
……
第424章 遭遇险境
气极败坏的图真与武士们全部被戚缭缭所震住!
面前气势震天的这个小女人仿佛罗刹附身,先前被绑住时的柔弱——不!不对,她何曾有被缚住?
从他和安达出来到眼下不过片刻,便是解索也没有那么快,多半是早前就已经解开了并且蒙蔽了他,可是谁给他们解的索?!
图真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但死也想不到为什么他们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扭转逆势,并且还这么利落地直接击中了他们的要害,挑中了安达下手!
“把路让开!”
戚缭缭勒紧手里的绳索,再次厉声喝斥。
图真望了眼两颊已有些紫涨,并且正怒瞪着他们的安达,攥紧的刀柄开始变得滑溜。
过了片刻,他沉脸挥了挥手,让出一条道来。
戚缭缭押着安达出门,程敏之与邢烁则与她背靠背挡着后方。
安达是乌剌王妃最疼爱的侄子,而他的父亲又是贺楚身边的亲军将领,权势虽不及孟恩大,但地位却十分尊贵。
此番他若在戚缭缭他们手里伤了性命,他回头也绝不用活着了。
北地草原可没有中原人那套按罪惩处的破规矩,可汗和大将军要杀个人,那是一句话的事!
戚缭缭很快押着安达出了帐篷,但包围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样就很不利了,他们总共只有三个人,哪怕是有安达在手作为人质,也很可能被他们钻了空子。
想到这里她心生一计,跟程敏之他们说道:“王爷已经在后山来了,他们围着咱们更好,这样他们就能畅通无阻地过来。”
说完她又悄悄地踩了下他们的脚后跟。
她哪里知道燕棠他们来没来?但是她估摸着图真肯定不知道是她自己解了绳索的,且红缨和黄隽都不见了,他多半会以为来了救兵。
他听不懂她说的话,安达却听得懂,不管怎么样,能迷惑一时是一时。
果然安达在听完他们对话之后,脸色立时变了变。
他总算与戚缭缭有过交手,并不会当真相信他们还有帮手在暗处。
如果有,这个时候也早该出来了。
但是他们以戚缭缭来诱燕棠,自然是设了埋伏的,眼下出来这么多人,的确是有利于燕棠他们顺利抵达。
想到这里他挣扎着朝巴雅儿道:“都退下!守住你们的关卡!”
戚缭缭听到这话,随即抓紧绳索,又将他勒了勒。
等到出现缺口,几个人随即拖着他往草原上走去。
程敏之边退边吹响了哨子,红缨却带着黄隽正藏在战马处!
听到哨声立刻抱着一堆的弓驽,同时牵着好几匹马箭一般地冲过来!
身后箭声噗噗地破空而来!
黄隽虽然不会武功,身上也还负了些伤,但是他是关外长大,骑术了得,这种生死关头,竟激出无穷潜力来,飞快到了戚缭缭他们身边,把马和弓驽交付之后,转身也抖抖瑟瑟地朝后方拉起了弓!
“黄先生好样的!”
接住了弓和马的程敏之高兴地大赞,接而又迅速上马回头应敌!
“缭缭带着安达上马!我们来掩护你!”
戚缭缭身上有软甲,身后敌人虽然厉害,但是有他们四个人掩护着,她带着安达上马没有什么危险。
只是再回山上那条路是绝对不行的了,那无异于送死。眼下只能先想办法逃离这个地方,然后再见机行事。
图真看着戚缭缭他们挟着安达驾马远去,随即带了扈从与安达的扈从一起前往。
安达虽然被劫,但他身为大将,不可能当真成为戚缭缭手下任凭宰割的鱼肉。
又且这还是在察罕境内,无论如何他还不能寻求赫古那边相帮。
但是他不可能放走了戚缭缭,用戚缭缭来威胁燕棠,在孟恩面前立下一功才是他的目的!
……过程自然是凶险的,鞑靼人虽然脑子不灵光,但身手很厉害,在打架两字上反应也是迅速的。
一路狂奔跑出不知多少里路,前面就是座小山脉,因着山上只有草而无树木,因此戚缭缭直接押着安达转移到了山顶。
拽着安达下了马,她立刻也找了石头架好弓掩护程敏之邢烁!
弓驽是鞑靼人自己的,一射下去四五枝箭破空而去,虽然不见得全中,多少能阻挡他们一阵。
两人飞速跃上山头,一抬手,当即把正在挣扎解缚的安达又系了个死紧!
“我们往南边走!”
戚缭缭一面拉弓阻射,一面快速下令。
往南走是库哈,只要能出了察罕,他们便离安全又近了一步!
扈从们步步紧逼,程敏之抽身瞭望南面,正要行动,却忽然驻足:“糟了!那边好像是赫古的营地!”
戚缭缭闻言起身,顺着方向看去,只见果然月光下几里路外的大片帐篷,隐隐约约连接成片,与他们先前来时的所见到的约是同个去处!
“怎么办?”邢烁抹着汗问。
戚缭缭凝眉望着那边,手臂逐渐也垂下来。
此地距离驻地只有搂里路之遥,再往前走,必然会被他们发觉。
看巴雅儿他们的马匹数和营帐,不会超过五百人,撑死八百人,但赫古这里,据说是两万人。
一旦落到他们手里,那么要么他们死,要么燕棠被挟制!
这两样都不是她所愿的!
“走不了就不走!阿烁去找些石头来做屏障!先负隅顽抗,我估摸着咱们援兵已经在路上了!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撑到他们到来!”
她咬咬牙转身,又与程敏之道:“你就地弄些草,扎几个假人出来,咱们也学学草船借箭,不然的话回头连防卫都没有办法了!”
两人立时分头行动。
倒在地下的安达听完她这番布署,凌厉目光下也逐渐显露出几分意外。
当日在会同馆时只觉得她刁钻过人,但这一路来却让他不能不刮目相看。
不说别的,首先她能在那种情况不慌不乱,然后脱身挟持他自救,再一路逃到这里,虽然也有运气的成份,但是到了这会儿她能立刻想出对策缓解窘境,已经相当不错了。
除去武功不行,她临危应变的本事几乎已能独挡一面!
第425章 想活命吗?
“你逃不掉的,即便是燕棠带兵来了,赫古手里的人也足够灭了你们。”他冷笑着,并不怎么着急的样子。
图真不敢惊动赫古,他却不同。
他没有任何顾忌!
戚缭缭架着弓阻挡下方攻势,一面扭转头冷冷地瞅了一眼他:“这个不劳你操心了,我就是死,怎么着也得拉上你和图真垫背!”
安达脸色冷下来。但转而他又目露惊容:“你怎么知道图真的名字?!……你会听鞑靼语?!”
方才他进去之后直接带走了她,黄隽根本没有机会告诉她图真的名字!
戚缭缭横眼冷笑:“现在才知道?!”
安达脸上开始有了些灰败,人家对他如指掌,他却连她的深浅都摸不到!
戚缭缭不再理会他。
山下图真已经带着人过来了,正在设法将他们包围。
这些皆在意料之中,但是细看之下她又觉有些奇怪。
因为图真带来的人在相隔三四里远的地方就忽然全部下了马,然后步行到了山下。
这段路十分平坦,他们本来就擅于马上作战,压根没有道理变成步兵!
再想想此地距离赫古驻扎地并不远,而他并不在赫古麾下将领之列,又加之他们掳走她乃是直接避开了赫古阵营,难不成他是不想惊动赫古?他不想让赫古知道?
她蓦地回头了眼安达,皱了下眉头,这么说来安达与图真挟持她,一个是为着旧时私怨,一个则是冲着当日兵败燕棠之手而来。
绕开赫古,自然是图真想独自揽下这功劳了!否则的话他在赫古的驻地掳人,赫古不得抢他的功?
正好程敏之已经火速回来了,正在问:“草弄来了,没绳子扎怎么办?!”
戚缭缭扫到安达身上,说道:“剥了他上衣撕成布条!”
程敏之被她这粗暴作风逗笑,随即拿匕首来割他的衣裳。
安达气到想爆炸!只可惜被绑得严严实实,也无可奈何。
一会儿邢烁也滚来了几块大石头,垒起来用以掩护,石头数量有限,但是安达身上的衣裳却可撕成许多布条,于是受了戚缭缭启发,开始割草扎草垛。
这季节正值草木繁盛时期,加之因为战争,附近牧民早就转移了,这片草原也就更加茂密繁盛。不一会儿就割出来好几堆。
戚缭缭拖起安达伏在石头上,然后以鞑靼话喊道:“你们的将军在这里,想让他死就快放马过来!”
安达怒吼:“不许过来!”
戚缭缭望着底下又后退了几步的黑压压人群笑起来。
然后一脚踏在他腰窝上,人却躲在他身后,说道:“图真是不是跟赫古有过结?!”
安达咬牙不语,只是扭头怒视。
但戚缭缭心里已有答案,也不在乎他听不听了。
她说道:“让图真只身过来!不然我就挑断你的脚筋!”
安达毫不怀疑她会这么做,他怒道:“图真过来!”
图零点投鼠忌器,不能强攻,但他已经并不着急了。
因为他已经想过,不管怎么说戚缭缭他们插翅都难逃了,安达的性命虽然要紧,可如果燕棠中计,那么燕棠一条命跟安达一条命比起来可值钱太多了!
而他就算救下了安达,回去也少不了被斥骂,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干脆舍弃安达立个功?
他帮着乌剌把殷军的主帅制服,无论如何贺楚都不会杀他!
不过眼下他还不着急让他死,因为燕棠还没来,杀早了也有可能会吃亏。
这时候安达让他上前,他当然不会那么傻,他道:“安达将军放心,图真绝不会置您不顾的!这女人撑不了多久的!你安心呆着吧!”
安达气得牙痒。
戚缭缭手下可不留情,随即挑断了他的左手手筋。
这凄厉的尖叫声立时传到山下,图真闻言也不由心惊!
戚缭缭漫声放话:“图真将军只管悠着点,你不上来,我就一点一点地挑安达将军的筋。
“挑到你肯上来为止。不过我得告诉你,此地离赫古的营地可不远,要是巴雅儿将军不怕闯过来抢了你的功劳,把我抓走去要挟燕棠,转而再把你去贺楚面前告一状,你可就划不来了!”
图真胆颤心惊,很显然他并不想冒这样的险。
但她若再伤害害达下去,迟早会引来赫古!
“将军,强攻吧!”身边的武士说道。
“强攻不更加会引来赫古注意吗?!”图真劈头喝斥了他。转而他下令道:“去看看山路上燕棠来了没有?速来回报!”
说完他又往山上望去:“既然你会说鞑靼话,那就好说了。引来赫古虽然我有可能不能居功,但对你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
“赫古得到你,只会比我更凶残,因为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这个时候捏准燕棠的命脉就等于胜利了一半!”
戚缭缭觉得他没有想象中蠢。
但眼下便陷入了僵局。
图真不上当,明显是在等着燕棠他们到来以便再行事,眼下他们走不了,其实也跟落在他手里差不多。因为安达的性命哪里及得上挟制住燕棠来得重要?
“咱们的援兵也不知道到哪儿了?”邢烁有些着急。
燕湳和邢小薇他们能脱身回去报讯他们是有数的,殷军会来救援也是肯定的,但是图真他们有部署这也是在意料中的事情,那么援兵究竟什么时候到来,这才是最焦心的事情。
程敏之没说话,望着戚缭缭。
戚缭缭沉默半晌,说道:“不着急。至少我们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再过一两个时辰就天亮了,天亮了戚子煜和萧珩就将进攻察罕,到时候赫古须得应战,无暇顾及这边,那会儿再寻机会吧。
程敏之和邢烁会意,随即又分守在两方防守起来。
红缨与黄隽呆在另两方。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些血迹,想来突围的过程都不那么容易。
戚缭缭身上有软甲,除去手臂上有了割伤,其余没什么。
她望着因为被挑断手筋而正猛冒大汗的安达,过了好半晌,忽然拿弓拍了拍他下巴,说道:“想活命吗?”
第426章 她多大了?
安达睁开眼,以早已将她恨彻骨的眼神瞪视过来:“你想怎么样!”
戚缭缭笑了下,说道:“我有些许要问你。每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可以留你多活一个时辰。
“不回答,或者是敷衍我,我就扣掉你一个时辰的寿命,有兴趣吗?”
安达瞪着她,咬牙半晌,到底把呼吸稳住了些:“你想知道什么?”
……
燕棠与萧珩戚子煜杀上山路,前面作为先锋的丘陵已经在与伏兵交战。
几个人带着兵马上前速战速决,而后丘陵依旧冲锋探路。
一路缠斗渐行往前,逐渐到了山下,因着地形复杂,料定是伏兵最多之处,遂兵分三路同时向前,相互之间分配合作战,终于突然走到了道路尽头。
道路尽头便赫然出现几顶帐篷,且已然有数百精骑在严阵已待,知道是找对地方了!
燕棠停下来,审视了一番地形,说道:“他们人不多,我们足可对抗,但要仔细他们还陷阱!燕湳上前叫阵!把他们头儿引出来!”
燕湳打马上前,在弓驽手掩护下开始叫骂。
过了半晌,接着便就有人走出来,快马前往在阵营地另一的草原疾驰。
“带人上去跟着!”燕棠跟丘陵发话,随后见敌军只守不攻,心下便起了疑惑,等燕湳再骂了会儿,便就扬起长戟来:“进攻!”
一时间呼声震天,两军迅速交战在一处!
丘陵追了一段回来:“王爷!方才那人去的是赫古营地方向!”
戚子煜闻言道:“难道真是赫古?!”
“如果是赫古,那为什么他要多此一举绕到此处?完全可以直接跟咱们下战书!”萧珩边打边说。
燕棠问丘陵:“还发现什么情况?!”
“属下追到半途,发现一两百匹战马,但人不知去向!”丘陵抹汗道。
燕棠收了长戟,说道:“戚子煜萧珩听令!你们速速回去调集人马按原计划出发攻打察罕,这伙人必定不是与赫古的同一伙的,既如此,我们就把这锅水给搅浑它!”
戚子煜提气想说什么,萧珩看了眼他,说道:“既是要配合行动,那我回去就成了!子煜留下来,省得你到时候被缚手缚脚!”
这次燕棠并没有再坚持,略想之后就点了头,说道:“记得按照你我约定的时间发兵!我们这边会配合行动,如此即便不见得能十拿九稳,至少情况不会变得更坏!”
“知道了!”
萧珩掉转马头,带着侍卫疾驰回了原路!
燕湳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子煜留下来应付这里,你和小薇随我过去看看!”
燕棠说完,也由丘陵带路,疾驰而去。
……
山顶上,戚缭缭藏身于草垛石堆之后,在月光下直视着安达。
“孟恩有什么软肋?”
安达五官狰狞:“你怎么不直接问我可汗身边有多少亲兵!”
戚缭缭不以为意,知道这些事情他宁死也不会说,于是转而问他道:“那就说说贺楚吧。当年他父亲苏赫的宠姬失踪之后,他为什么早几年还在查找她?”
这个问题显然令安达感觉能接受了些。但他仍旧目色凛然:“那是个不祥的女人,你打听她做什么!”
戚缭缭也不开口,只拿着短匕在手里把玩,那寒光在惨淡月色下有着让人心悸的冷意。
安达深呼吸两口,说道:“我没见过那女人,不过听说她是个妖孽!
“她不光是迷惑了苏赫,还迷惑着胡章,并掀起了他们之间的战争,给乌剌带来灾难。
“听说她失踪是被人下手故意为之的,王庭多年以来都不许提及这个人!”
“她是个汉人,怎么会去到乌剌的?而且你还没有回答我,贺楚为什么要查找她?”
“是被掳去的。”安达缓了口气,说道:“具体我不清楚。至于可汗为什么找她,这个我并没有听说过。可汗跟她年纪相差了很多,我也没听说过他们之前有什么瓜葛,他没理由这么做。”
戚缭缭双眉拧起来。
她扭头看向黄隽,黄隽正好也扭头看过来,似是明白她意思,说道:“我问过好几个人,确实说贺楚多年前曾派人寻找过。”
戚缭缭又收回目光看向安达。
安达道:“我真没有听说过!她在乌剌王庭的十来年,基本上就是住在深宫里,而且苏赫对她看得十分之紧,因为当时老可汗身边的妃子都很嫉妒。
“如今乌剌王庭里有着许多汉人教席,其实也是当初她在的时候苏赫请过来的。
“不过听说她失踪之后,她身边的扈从也全部都跟着失踪了,有几个还是一直跟着她的中原人,这就是所有人认为她是被蓄意杀害的原因,而当时最有嫌疑的人,就是贺楚的母亲,上一任王后。”
“扈从?”戚缭缭眯了眼。
“她身边有好些扈从,有男有女,当时被掳进宫后,她这些扈从是没跟着进来的,后来苏赫看她不吃不喝才把他们接了进来。这些人也都呆在她的宫里,平日很少出来。”
戚缭缭在得知她是个汉人之后,再次为之感到意外。
一个被劫进乌剌王室的汉人女子,在进王庭之前她还有好几个扈从,这绝不会是一般人。
难道会是什么官眷或者富商的妻眷?
“既然怀疑被杀死,那为什么还要三番五次地寻找?”她又问道。
“因为王后矢口不承认,一直到死也不承认。所以他认为她可能侥幸还没死。”
“这么说贺楚母亲是冤枉的?”戚缭缭眯了眼。
“也不尽然吧。”安达哼着冷气,“王室里的女人为了争宠,哪个是手脚干净的?正是因为王后对那女人行过许多恶,所以她才被列为凶手。”
戚缭缭默念了一下,接着道:“她进宫的时候已有二三十岁,你说她进乌剌王庭有十来年时间,那这么算起来,二十一年前她失踪的时候岂非已有快三四十岁了?”
快四十岁的人,那应该是不可能跟皇帝和段鸿飞有什么瓜葛了。
第427章 来自救了
安达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他冷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中原女人本来看起来就比草原上的女人要年轻,只要姿色出众,别的算什么?再说了,当时老可汗年纪也不轻了,他比她大了十几二十岁呢!”
他的伤口疼起来,这让他有些受不了,就连语气也开始有些不耐。
戚缭缭望着他,一时间没有再说话。
当初自关五娘处得到的消息,此刻在安达嘴里得到了证实。
这就说明苏赫失踪的这名汉姬的确不可能会是燕棠的“生母”了。
或者说,这名汉姬跟萧珩所怀疑的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那么她会与皇帝要查的人有关吗?
想到这里她问道:“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么?她的儿女呢?”
“知道她的人都叫她容姬,听说她姓容。当初养了个儿子,夭折了。”
容姬……
戚缭缭觉得这也是个线索。
姓容的,又能拥有许多随身扈从的,范围又缩小了一些。
但是天下这么大,又哪里知道她是谁家的女眷呢?
而且就算是找到了她的家人,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
她看向安达,只见他注意力几乎全在伤口上,看他刚才的模样,应该不是说谎。
“缭缭,图真攻上来了!”
正心念飞转着,邢烁忽然说道。
她腾地起身藏在安达身后观望,果然见图真突然大步往山上走来!
她瞬即扭头看向安达:“图真不想要你的命了?!”
安达脸色也呈失魂状,眼看着底下人群乌泱泱地攻上来,不光是戚缭缭他们感觉到了危机,他也同样有了不祥预感!
“你上来干什么?!退下!退下!”他怒吼着,带着恐慌。
戚缭缭拿刀架在他颈上,看着不为所动的图真,也觉有些齿寒。
但他突然这么反常地急攻往上,仿佛又不会有别的可能。
蓦然,她脑中闪过一道光,接而倏地挺直了背脊:“是有人来了!一定是我们的援兵来了!”
众人精神大振!皆都举目往远处看去,只见黎明的曙光之下,由远而近果然迅速地移过来一片黑影!
而若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得见刀枪碰撞的声音!
能跟图真的发生碰撞的人,就算不是前来救援他们的殷军,也一定会是他的敌人!
“大伙打起精神来!想办法自救的时刻到了!”她大声道,然后以狠劲推着安达站直身,重新架起弓驽在草垛上!
……
萧珩回营这一路上畅通无阻,因为去往的是殷军大营,不可能再有埋伏。
到达之后他随即拿着燕棠的帅印来到司令官面前,命其击鼓整军!
微亮曙光下,各路人马迅速到齐,靖宁侯听魏真传完话之后,立刻着人调集兵马发兵察罕!
殷军大营距离察罕营地有整百里路,急行军得一个多时辰,人马齐备,哪里还曾耽搁,营门一开,立时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疾驰向北了!
……
戚缭缭架好弓驽,那驽箭刷刷地射出去,换来的又是一大片噗噗的声音!
不说别的,首先他们这武器是不成问题了!
不过她也并没有把安达当成活靶子,图真想杀他,她就偏不让他杀他!
之前她还得左思右想,寻找最佳的自卫方式,眼下援兵来了,巴雅儿挡在她外围,她必须得让来人知道她尚且是自由的,是安全的!
“带了火石吗?!”她问道。
“带了!”
“学会烧火了吗?!”
“早就学会了!”
邢烁边说边抽身回来拿石头砸出火种,割了安达的裤腿燃起火苗来!
戚缭缭抓了把箭头点燃,然后朝巴雅儿他们射去,火攻到底还是将他们逼退了许多!
她甚至已经自火光里看到图真的凛凛杀机!
“往山下撤!邢烁去突围,红缨带着黄隽,敏之放火下去掩护我!我们上马!”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人分开合作,不到片刻已经上马往山下疾驰起来!
她压根就没想过坐以待毙,方才图真不进攻是因为怕失手杀了安达又没有等到殷军到来,两边都讨不着便宜,而她不撤退同样也是在援军到来好取得更大的胜算!
眼下既是有人来了,那么她还等什么?!
“眼下已交辰时,离殷军出兵的时间不远了,图真不敢让赫古知道,那我们就干脆往赫古营地去!”
草原上日落晚,日升也晚,这辰时的天空边缘还只有浅浅的薄亮。
马蹄声响亮地传递在上空,很快赫古营里开始有了骚动,并且有人开始呼喊!
戚缭缭以鞑靼语喊道:“图真谋反,刺杀安达将军!安达将军在此,你们不要放箭!”
对方听得是口流利鞑靼话,且又同时提到了图真和安达,料定无疑,随即全部收弓!
安达被堵住了口坐在马头无奈不能说话,也只能且任她摆布。
戚缭缭看了眼身后追兵,跟程敏之他们道:“咱们的援兵一定在图真的后头!
“但是我猜人数肯定不会太多,我们就绕着他们营地打圈,阿烁你先快马先行找个地方打火,然后如刚才那般拿火箭过来烧他们粮草和帐篷!
“记住不要恋战,即刻过来不要落单!”
邢烁得令,随即在程敏之与红缨掩护下别路走了开去!
这次逃亡比起之前要轻松多了!
因为燕棠的追兵就在后头,图真万没有料到戚缭缭竟敢如此大胆选择往赫古营地的方向跑!
他有意弃阵,无奈身后有追兵,迫使他不能不追着戚缭缭往前!
如今他腹背受敌,哪里还有心思去多管戚缭缭?!
而赫古的将士在收箭防卫的时候看到果然是图真,立刻禀报了赫古。
紧接着他们看到图真身后还有大批人马,竟然是殷军装束,随即大惊,火速又去禀报!
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几乎全集中在奔来的几千人身上,反倒是戚缭缭这几个人没人再关注!
快马沿着营地跑了大半圈,邢烁已然举着几个火把回来了!
既然无人提防,索性也懒得烧什么箭了,直接把能烧的全部拿火把点了火!
最先着火且着的最快的是粮草,而后是一个接一个的帐篷!
第428章 大仇得报
……燕棠带着兵马到达山下的时候,见到持着弓驽的一群鞑靼武士,人数不下五百,对于能一敌二三个中原士兵的乌剌军来说,五百个人已经是了不起的数量了!
当下也心口发紧,仔细地观察着他们动向,随后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上前!
图真眼见他到达山腰,随即下令所有人将戚缭缭团团包围,而后狠厉地望着晨光里面廓已渐清晰的燕棠以鞑靼话叫骂。
燕棠虽然听不懂,可是看到他们团团围住的石垒里几个人影,也猜出来定然就是戚缭缭他们!
顿觉喉头那股腥甜感又涌上来,既为她没出大事而心下稍安,又因为巴雅儿的卑劣而怒火攻心,须得十分克制才能忍着不上前将他碎尸万段!
然而还没有等他多想,突然之间山顶上就开始骚动,紧接着又着了火的箭射向图真等人!
而后他们几个则趁着混乱翻身上马往山下冲了!
看清楚他们去的方向正是赫古的营地,他哪里还能耽搁?
当即一个“追”字吐出口,赤霓已经驮着他直杀过去!
等到这会儿与赫古的人短兵相接,又见着半明半寐的晨光下营里腾起的火苗与浓烟,赫古杀到半路又哇哇大叫着回去灭火。
方才还热闹不堪的战场突然之间已经撤退了大半。
然而燃烧起来的帐篷越来越多,营地里的惊呼声也越来越密,便连他也有些失语了!
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他认识的人里好像也排不上几个……
“一定是缭缭他们干的!一定是她!除了她没有人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燕湳兴奋地尖叫起来,就连邢小薇也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王爷!楚王殿下已经攻过来了,距此地不过五六里!”
丘陵的声音透着十足的振奋!
“好!所有人听令,先灭图真,然后再杀进营地去!”
……戚缭缭驾着马儿与程敏之他们绕着营地跑了几圈,几十个帐篷被她点着了大半,营地里的敌军气到跳脚,一窝蜂地涌出来要杀他们。
她豪迈一笑,扬手道:“我们先杀个回马枪,把图真他们那帮对我煞几个不敬的狗贼手刃了再去跟王爷汇合!”
扶刀大怒的赫古望见那疾驰而去的几骑,再听着风中传来的清脆的笑声,一只手几乎要把刀柄握碎!
“传令!所有人即刻出营备战,先给我灭了图真那畜儿,再把殷军给我杀个片甲不留!”
……
这完全是场没按任何规矩来的混战。
赫古的两万人马,图真的数百人马,再加上燕棠的几千人马,互互为敌,四面只听得见刀剑交撞的刺耳声音,随着的冉冉升起的红日,萧珩到来了,身后两万人依旧像奔涌的潮水,瞬间冲流到了战地!
……
戚缭缭带着程敏之他们找上图真,几个人合伙围住他先斩了他的首级,然后又找到了先前在帐蓬里对他们动手的几个汉子,在赫古军的怒而群起之下,全都灭了个干净!
等到大仇得报,几个人又驾马上了附近山坡,回头望着两三里以外的混战,翻身下马一屁股坐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
这场仗打到日光西斜才算完,由于营地被烧而造成的被动,赫古毫不意外地输了这一仗。
最后带着残兵逃往了王庭方向。
燕棠和戚子煜萧珩策马上山时,戚缭缭已经由红缨守着在山坡上睡了一觉。
并不是她不关心他们,实在是经过这一夜的劳心劳力,她已经撑不住了。
且或者又因为她对他们的战斗力有着无比强大的信心。
“睡得跟只小猪似的。”
燕棠抓着她胳膊打量她身上,没有任何煽情的话语出来,但接而毫无形象坐下来的那副如释重负的姿态,却又说明了一切。
戚缭缭看看又好笑又没好气望过来的戚子煜,又看看披着一身血污,仍然做无所谓的样子的萧珩,冲他们咧了咧嘴,然后撑着地趴到燕棠背上:“背我回去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燕棠背着她走到马旁,先放她上了赤霓,然后才翻身上去。
……
靖宁侯他们这些人整个夜里都没有睡好,听说大军回来,众人皆都迎出了老远。
萧珩带出去的两万大军伤亡三千余人,已留下一半在原地,修复烧毁的赫古驻地,即将作为新的据点之一。
进了营之后自然是全都围上来问这个问那个,戚缭缭跟靖宁侯简单说过后便直接回了房。
戚子卿随后跟进来,问长问短地,看到她只孤零零的一个,又忍不住随意地问她一句:“小薇呢?”
“跟阿烁敏之留在察罕了,回头等派了将领去接手他们才回来。”
戚子卿哦了一声,拿了她桌上一只梨咬了一口,默不作声地走了。
接着又是送汤食过来的戚子湛,放了饭之后他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如果她出了事该怎么办,就算不被他母亲剥皮他自己也会去找棵树上吊。
然而戚缭缭因为睡了一觉恢复了精神,一面扒饭一面听他叨叨,居然一口气吃了两碗!
再接着又是几位官眷夫人过来了,包括徐夫人。
徐夫人凝视了她好一会儿,话没说几句,那不遮不掩的眼神里却头一次显露出些微的波漾来。
到了暮色渐浓时总算清静下来了,临洗澡前她交代红缨让戚子卿把安达给看好了,然后才进里屋去。
一会儿燕棠也拿着衣裳进来了,二话不说把衣裳除了,直接跨进了她的桶里。
“我今天很累了。”她抬手抵了抵他的胸。
“没想要。我给你洗澡呢。你别动就是了。”
燕棠把她胳膊放平,拿着帕子极温柔地给她清洗着身体。
她身体除了软甲覆着的地方完好无损之外,胳膊和腿上都有不少的血痕,尤其是手腕和臂上。
可以想见,这趟脱险她受了多少苦。
全程静默地帮她洗完,又帮她擦干抱着她回到床上,上药,穿衣,仍是一个字没说。
戚缭缭望着半蹲在面前的他的头顶,捧着他的脸说:“你怎么那么傻,这种时候明知道他们是为了引你来的,你还要冒险。”
第429章 成的假亲
燕棠放了药瓶,起身坐在身后矮凳上,望着她道:“因为我见过你最无助的时候的样子。你看,你这软甲是大姐给的,手上这武器也是别人给的,如果我不去,我便不知道还能给你什么了。我没有犯傻,我只是在有把握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去到离你最近的位置。”
戚缭缭摸了摸他脸:“你错了,你教了我最有用的防身武功。你知道吗?先前杀图真他们的时候真是太爽了!大姐爱我,你也爱我,你就是没来,我也绝不会觉得遗憾。”
但是昨夜里他的举动已经令她知道,就算是真到了她沦为人质那刻,最终他也还是会妥协。
他能为了她而偏向虎山行,她当然是要全力以赴不让他沦为被动的。
燕棠心情复杂。他捏了捏她的手:“打完这场仗,我以后再也不挂帅了。”
这种需要在忠义两者之间做选择的心情太让人崩溃。
他不敢想象,如果这次她不是这么沉着冷静,又不是这么有见地展开自救,最终他到了图真阵前,他该如何是好?放弃他,他活着也必然没有什么意思了。保住她,跟图真妥协?他对得起皇帝,对得起几十万将士吗?
而更让他崩溃的是,图真的做法使他格外清晰地回想起了小黑屋里那一夜,她被疾病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情形。回忆使他其实已经在心底里做好了某种选择吧,大殷也许不缺他这一个元帅,但她身边却无论如何不能没有他这个丈夫。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庆幸,她是这样一个有勇有谋的女子。
不是说庆幸自己可以避开这么艰难的选择,维护了他的忠和义,而是她有这样的能力跟他并肩取得最好的结果,这是他的福气。
身为武将,谁愿意放弃职责呢?
是她成全了他。
他知道的。
“我只希望,这一战之外,再也不要有战争了。”
戚缭缭靠在他怀里说。
……
这一夜许是出征以来最为安静的一晚。
早上起来天色已大亮,燕棠却还没走,正靠在床头看书。
戚缭缭支着头欣赏他侧颜,尽管皮肤显得粗糙了些,但美人在骨不在皮,他骨相生得好,便怎么看都美。
“好看么?”他懒洋洋地偏头看她。
“好看。”她色迷迷地伸手插进他衣襟里。然后翻了个身,趴到了他身上。“我要睡元帅。”
燕棠放了书,伸颈将她吻了吻,然后靠回去:“身上还有伤,先养几天。”
“运动运动好得比较快。”戚缭缭一只手解了他的袍子。
她又没落下什么大伤,说实在的,这些小口子带来的不适,比起圆房那晚上他给的伤好到不知哪里去了。
说着她掀开他衣襟,从他胸口摸到他侧背,又从侧背摸到了他的腰腹。
燕棠被逗笑,捉住她的手:“等会儿碰到伤口了。”
“我立了功,你都不奖励我。”戚缭缭腾出手,又往衣裳剥落他肩膀。边剥边说道:“凭什么将士们都能论功行赏,我就不能?你就赏口唐僧肉给我吃呗。”
燕棠拗不过她,索性不忍了。坐起来些,抱着她在腰上坐稳了,然后道:“来吧。”
……
戚缭缭吃唐僧肉吃齁了。又补了个觉才起床。
燕棠依旧生龙活虎,且嚣张地表示还可以立刻起来去带兵跑三圈。
戚缭缭摸了他坚实有力的屁股一把,被他捉住手腕,把衣裳套上了。
死里逃生那么一夜,紧接着跟他水陆两战,挺吃力的。
“今儿就别出去了,不是想吃鲜果么?丘陵正好要回一趟清水营,我让他给你带些过来。”
他拖了她坐起,又往她背后塞着枕头,边说又边拿来梳子给她梳头,“本想让你回清水营去歇歇的,料定你不会乐意。”
戚缭缭气若游丝:“王爷错了,我乐意得很。拜托你这就派人送我回去吧。”
燕棠面不改色心不跳,说道:“不是要吃唐僧肉吗?剂量没够?”
戚缭缭白了他一眼。最烦这种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回想起当初那个被她摸了一把就恨不能要去撞墙以示清白的他,总觉得成了个假亲。
明明就是孤傲清高到不能自已,如今怎么会变得这德行?……
大战过了之后的松泛使得人每个关节都充满了慵懒的意味。
出征这么久,大小战事不少,也取得了一定成就,但是还并没有真正动到乌剌的筋骨。
游牧民族的作战能力不是吹的,如果不大程度地直接捣毁他们的兵力,基本打了胜仗跟没打一样。
这次打赫古其实就是也没有太大的胜算,但是意外之中有了戚缭缭他们的捣乱,使得赫古部队一度在图真率军到时来时处于懵然状态,让燕棠和戚子煜的追杀相当于一次陡然而来的突袭。
紧接着戚缭缭火烧大营,又扰乱了他们阵脚,再有燕棠的临急应变,调整战术包围攻击,却取得了空前的胜利。
赫古军队两万人马,几乎被杀去七成,捋获战马八千余匹,擒杀对方将领七个,又在其营地抄获了好些幸存的军报,可以说是大大地提高了士气,殷军营地气象一新。
而乌剌王庭里,此刻却只有贺楚的怒意。
“这就是你在出征前说过的保证击退殷军三百里?!”
他怒指单膝跪地的赫古,一脚踹在他当胸:“你们这群废物,连个黄毛丫头耍得团团转,素日夸的海口究竟都去了哪儿?!”
赫古战衣被削去一半,左肩落下两处戟伤,胸前还插着一箭,喘息着说道:“是图真,他联同安达一起秘密买通了营地里的副将,在察罕西麓的额尔勒山脚下诱捕了戚缭缭,结果反被戚缭缭脱困劫持了安达。
“燕棠到来之后属下才知道他们闯了大祸,而顾及到安达将军在戚缭缭手上,故而属下也不敢用强,后来才被她钻到了空子……”
“图真呢?!”
“死了。”赫古咽了口唾液,“被戚缭缭他们联手杀了,最后割了首级挂在察罕的旗杆上了。”
贺楚双目圆睁,负手步过来:“那安达呢?”
第430章 镇邪之物
“不认识!”安达面肌有些颤抖。隔半刻,他又道:“但我要是没看错,这个狼头,是我们乌剌王“也被戚缭缭擒走了,一直都被她当作人质扣押着。”
贺楚怒目瞪视他们半晌,接而大步走出王殿,来到了王后的宫中。
王后刚刚听完前来商讨对策的哥哥帖木儿的汇报,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听说贺楚来了,连忙又迎到门口俯了身:“大汗!”
“这就是你们在德罕家出来的好儿子!”贺楚一掌拍在门口桌案上,瞪着他们一个个,“你们还敢在这里商量怎么来求我救人?他不回来倒好,他若回来,我必将亲手宰了他!
“看来这些年我是太看得起你们德罕家了,从今儿起,你不许踏出这个门!”
不踏出这个门,就是要幽禁的意思了。
王后脸色突变,冲上去扯着他的袍角道:“大汗要这么对我?!”
帖木儿夫妇慌忙跪下来。
贺楚怒而扯出袍子,王后又扑上去道:“安达纵有错处,不也是为着乌剌着想吗?倘若他事成了,今日得意的就该是大汗了,大汗不过是恼他失败了而已!
“可是胜败乃兵家常事,何以他遭此大难还要祸及我兄长?!”
贺楚在门下停步:“那他在燕京的时候丢了那么大个脸回来,也是我的错吗?
“他败在戚缭缭与燕棠手下一次,又败在他们手下二次,你的意思是我还要留着他败第三次,让我乌剌成为整个北地草原的笑话?!”
“大汗!”王后厉声走过去,“你究竟是为了惩罚安达还是为了对付我?!”
贺楚身子顿了顿,垂下头来看着她。
王妃丰腴的脸上透着不甘:“大汗想整德罕家,想好久了是不是?”
……
丘陵回了趟清水营,拉来了一些物资,其中就有一大筐子各种类的鲜果,还有些新鲜的蔬菜瓜类。
戚缭缭当真在院子里呆了一日。
等到果子来了,燕棠也正有了空,拿小刀批着梨皮,切成小块地装在玻璃碗里端给她。
旁边不时有将领进来禀事,他也没有耽误,反倒是戚缭缭显得有些不务正业,因为她挂着营前令的职,却压根没在岗位上认真呆过几日。
如今差事早就让燕棠另外找人给领了,程敏之他们因为下过战将,竟然颇得老将们欣赏,觉得又机灵又肯干,打算列入阵前候命了。
戚子煜为此还特地前来揶揄她:“你这是玩忽职守!”
“我准的,怎么了?”
燕棠端着茶过来递给戚缭缭,凉嗖嗖这么一句,把戚子煜给气跑了。
下晌歇了一觉,一把老骨头重新修整好了,她就又去见了安达。
相对于图真那个老杂种,安达至少没有要玷污她的意思,所以她也顺手给了他一张凳子坐着说话。
安达面对她始终没有好脸色,被挑断了手筋的左手软软地垂在身侧,这辈子都别想再发挥作用了。
“我听说你上次自燕京回乌剌之后被贺楚狠狠罚了一通,看来他不是个不识时务的人。那么这次就算我放了你,你觉得他能饶得了你吗?”
戚缭缭把玩着手头的纸张问道。
“这个用不着你管!”安达瞪着她,“你也根本不可能放我!”
戚缭缭觉得他挺有出息的,居然这么识时务。
她笑了下。“我就是假设一下,你激动什么?”
说完她把手里的纸展开,露到他面前来:“认识这个吗?”
白纸上墨线勾出来一只似手镯又似玉佩的圆形物事,夺睛的是那只栩栩如生的狼头,目光狠厉,呲着獠牙。安达即便是并没有打算正视这个女人,在乍见到它的那刻也还是怔了一怔。
昨天夜里她明显没有把话问完,眼下正可继续。
“认识?”她挑眉道。
庭用来震住妖魔的徽识。但这个很少用,我只在王庭见过一次。”
戚缭缭把纸折起来:“哪里见过?”
“我们大汗身边。他的内殿床头有一只银环,上面刻着一只类似这样的狼头。”
戚缭缭望着他,没有说话。
她从安达的双眼里看到了惊讶之后的直白,至少在他透露的信息上,没有作假。
只不过皇帝给她的东西,居然也会出现在贺楚的身边,这就耐人寻味了。
安达并不知道贺楚来关外寻过容姬,那么很有可能王庭的人知道这事的也不多。
但贺楚又在床头挂着有同样标识的狼头徽记,这是说贺楚被什么邪孽困扰,需要此物镇邪,还是说他跟皇帝找的根本就是同一个人,而且就是容姬?
她想了下,又道:“二十一年前,你多大?”
北地汉子都长得老相,她看不太出来。
“几岁而已。”安达照旧没有什么好气。
几岁而已,那所知依然有限。
如果皇帝找的真是容姬,戚缭缭觉得自己这一趟估摸着要无功而返了。
因为贺楚都停止找寻了,可见完全没有什么线索,她哪里还能找得到她?
离开安达处之后她在草原上站了站,又去了黄隽屋里。
他房里有些酒,是用来疗伤时镇痛的,她找了只茶杯倒了半杯在手里喝着。
黄隽伤的是最重的。
被劫之前他就已经被打昏,后来突围的过程里也挨了两箭。
他能生还回来,他对草原地貌的熟悉,以及对骑术的驾驭程度要占首功。
黄隽皱了皱眉头:“你在我屋里喝酒,回头王爷要瞪死我。”
这次因为他而惹出来的祸事他就已经连遭了燕棠无数个白眼了。
燕棠虽然在戚缭缭面前百依百顺,但是也仅只是对她好而已,对外没几个人能得他的好脸。
尤其是他跟萧珩,萧珩倒罢了,被甩脸子也不冤,他才冤呢。
戚缭缭笑嘻嘻,像个资深的酒徒一样晃着酒杯:“你觉得,贺楚跟皇上之间,可能会有什么交情么?”
密旨的事情她至今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安达这里也是她第一次直白地打听这件事。
但这终究是因为安达逃不掉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她在跟他打听这么一个东西。
第431章 骚成这样
然而他两次透露出来的信息使她的脑子现在有些乱。
根据容姬的年龄,她基本上认定容姬不会是燕棠的生母。
可安达也说容姬的倾城绝色曾使王庭许多人将她视为祸国妖孽,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当中会有人拿那个狼头纹样的物什用来“镇压”她,也就不奇怪了。
镇压的物什就在容姬身上,以至于她失踪时与皇帝邂逅,所以留下了这个。
贺楚喜欢她,所以身边也有这个。
但是她却着实地疑惑,究竟一个女人得绝色到什么程度,才能令得两邦天子如此念念不忘?甚至完全无视她已经并不太小的年纪?
她以为,若不是相濡以沫的感情,男人都应该是更容易对年轻漂亮的女子情根深种才是。
再想了想,她又叹了口气。
其实如果一定要说燕棠的身世就跟这位容姓的女子有关系,那么根据她的母亲知天命的年纪才生下她来看,也不是不可能……
但皇帝要找的人是不是容姬,她并不知道。
如果真是容姬,她压根都不知道要怎么去找。
她想不通的事情,一无所知的黄隽当然更不能明白。
回到房里,她想了又想,还是修了一封书信给皇帝,把查到的狼头图腾的线索与大营发给朝廷的战报一起,另行交给了信使带回了京师。
事情做完了之后她就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燕棠在太阳底下批军报。
他随意地披着件袍子,头发是她绾的,整齐而洁净的一个发髻,半侧着对着她这边,就着张小案在写字。
傍晚的夕阳颜色金红,温柔地将他完美的轮廓线勾出一抹发亮的金边,而沉浸在军务里的他浑身又散发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严。
戚缭缭心里就有些叹气。
如果那位容姬魅力当真传言不虚,那么看到他这张脸,她多少也是有些相信这个猜测的。
他的父母亲如果不是极端的出色,又怎么会生下这样美绝人寰的他?
“渴不渴?”燕棠坐着的角度正好是打算一抬头就能看到她的,余光里发觉她老长时间没有动,便就不由出了声。头没抬,但是随口问出来的话却十分温柔。
戚缭缭托着腮,闻言手指头在脸上轻弹了两下:“不渴。你要喝水吗?”
“我不渴。不过我让子湛给你炖了些汤,你呆会儿记得吃。”燕棠依旧声音漫漫,婆妈得让人心暖。
戚缭缭看了他一会儿,拿起身边的玻璃碗挪到他身边坐着,徒手拈了颗葡萄喂给他,说道:“棠棠。”
燕棠手蓦地顿下,抬头的刹那眉心倏然抖了抖。
戚缭缭笑眯眯:“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长得这么美啊?”
看到他嘴角抽抽,她又说道:“你看湳哥儿就长得没你好看。当然我不是说阿湳长的不好,他那种是另外一种俊俏,严格说起来阿湳跟母亲长得比较像,他眉眼跟母亲一样大而又深,还有卧蚕,看着十分和善。”
燕棠因着她这话而默了一下,然后请教她:“我是应该为你夸我高兴,还是该反省自己不够和善?”
戚缭缭捏着葡萄说:“那就当我夸你好了。你觉得皇上这么器重你,会不会有部分原因是你长得美?”
“王妃,你这两天是不是有点闲?”燕棠抻了抻身子,半扬首睨着她,他记得这些天晚上并没有让她留下多少精力。
戚缭缭挠了挠头。
燕棠拿笔杆轻戳她的脸。
她又说道:“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苏赫的那个姬妾吗?”
燕棠收回目光,接着写字:“怎么了?”
戚缭缭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其实她还是不敢相信他是会在那样的情境下出生的。
两世印象里,他真的是处处彰显着高贵优渥,他不完美,但他有的毛病都是出身贵胄带来的一些毛病。跟难以启齿的身世真的谈不起一起。
其实不是说她想挑剔他的生母,而是容姬本来就已经是苏赫的姬妾,在去乌剌之前还嫁过人——她没有什么女子不该改嫁什么的想法,有些情况下还是可以改嫁的,但是对于她从苏赫身边逃出来,结果转头又跟皇帝纠缠在一起,这就有点……
女人有时候确实是身不由己,尤其是长得美的女人,比如她被苏赫掳去,那不是她能抗争得了的。
但她相信,在逃离苏赫之后,又遇到皇帝,她是可以选择的。
就算她不能选择自己身从何人,也至少可以决定要不要生下肚里的孩子。
如果燕棠不是遇到燕奕宁和叶太妃这样的养父母,他能够被教养得这样出色吗?
她对容姬有看法,燕棠对她也必有看法。
眼下她也不能一口咬定燕棠就是容姬的孩子。
“安达你打算怎么办?”燕棠见她半日没做声,又抬头跟她搭起讪来。
换成是别人捉的,他这个主帅当然是可以决定怎么处理,但人是她捉的,他还是想问问她。
戚缭缭搬着小板凳又挪回原先的位置坐着,说道:“带着他去阵前以牙还牙吧,他爹也是乌剌的将军,我不信贺楚丢得起这个脸。”
燕棠看了眼空荡荡的身边,抬首道:“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托腮吃葡萄的戚缭缭笑而不语。
这么久还没有杀他,她自然是想好的。而她因为他们遭了那么多的罪,她怎么能不让他发挥点价值?
燕棠听完,就点点头:“下面的战争,我们会采取消耗乌剌的战斗力为主,阻断他们的物资来源是其中之一,其次,我们也会开始流动作战,这样的话将会是此小规模的攻击,频繁的大批出兵其实对咱们并没有太多益处。”
戚缭缭想了下:“最近没有什么大战事,所以我可以天天在营房睡懒觉?”
“你要是想绣点花什么的我也不反对。”燕棠漫声说。
说完他又抬头:“你先前叫我什么?”
戚缭缭没想到这个男人骚成这样,这么腻歪的称呼她都觉得要起鸡皮,他居然还想听第二次。
她嘴角抽了抽:“‘棠棠’?”
第432章 修养太好
他镇定自若地搂她的腰,在她耳边道:“晚上也要这么叫我。”
戚缭缭这张老脸都让他撩得红出血来……
燕棠嘴里所说的小规模战争绝不仅只是字面意思。
他调整了战术,抓住乌剌人不擅马下作战的弱点专门引敌至深山,派出的人数通常只有三五千,对方消耗的人马每次也不算太多。
但是相较之下殷军却保存的要好很多,每次对方的伤亡损失都会在己方的两至三倍。
当然贺楚孟恩也不是能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经历殷军两三次的搔扰之后他们也明白过来了。
一旦再有搔扰,并不上当,只留在平地回击,如若殷军不肯退,他们会接着厮杀,退了则止步。
这样一来就很考验带兵的将领临场应变的能力,戚子卿近来在几场小战中表现突出,成为了子弟们传颂的对象。
但戚缭缭接连几日看到他,他都面色清冷,好像被什么人惹到了似的。
问他他又不说,反而跟她顾左右而言他,戚缭缭觉得有些搞不懂他。
她跟邢小薇说起,邢小薇莫名其妙:“是吗?我没有觉得啊。”
“那是你根本没留意他了。”戚缭缭说。
“我为什么要留意他?”
戚缭缭:“……”
这孩子没心没肺,以前追着戚子卿溜着墙根跑,现在说撂手就撂了手。
她忽然就明白,戚子卿因此失落也是正常的。
不过他反正都对她没那个意思,他当初还说过他喜欢的不是她这类型的,所以相信过阵子也就没什么事儿了。
“徐夫人那边有什么收获吗?”她喝着戚子湛给她熬的不知道什么汤问道。
狼头这事儿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查了,如果皇帝要找的是吴姬,那么很显然也是不会有结果的。
现在反而让她多了些压力,如果容姬是燕棠生母,那么他在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然后又得知生母下落不明且十有八九是连尸首都找不到的时候,该有多么难过。
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偶尔也会想到萧珩。
他对这件事情也是执着得很,但是这段时间他基本上都跟戚子煜他们泡在一起,要么就是在找仗,并没有什么时间去干他的事情,想来也是不会有收获。
“没有收获。”邢小薇成日跟着她,也有类比王妃的饮食待遇,手里也捧着碗汤,“不过如果一定要说她这个人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的话,就是我觉得她根本不像平常家庭出来的女人。
“反而她处处都很有分寸,像是个大家闺秀出身。”
戚缭缭扬眉:“你也这么觉得?”
“对啊!”邢小薇道,“关键是你见过她什么时候惊慌过吗?失仪过吗?言语失当过吗?从来没有。
“有些人话少是因为天生的。她不是。她是克制,自律。如果说话少代表不了什么,可从来不议论别人,我觉得就是教养了。”
戚缭缭吃着果子,良久后点了点头。
从一开始她就没认为徐夫人是个粗野的女子,所以她在提到那些往事的时候她才会异常地震惊。
但是这样又让她有了新的发现了。
容姬身带扈从,应是出身不错。徐夫人有着良好教养,同样看起来出身不会是一般人。
而容姬绝色美貌,徐夫人也同样美貌惊人……
但是,这些还不够,也太牵强了。
徐夫人跟容姬,她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来她们俩之间可能会有什么关系。
她不可能像把容姬和燕棠硬生生地强牵到一起一样,再无任何根据的情况下,把她们两个人再臆想出一层什么关系来了。
……
由于没了头绪,戚缭缭的查找也暂且告一段落。
正好营里出兵不断,虽然战事不算很紧张,但是燕棠那么忙,她正好可以帮他打打下手。
但是在察罕这一战里的化险为夷,并且还将她煞气发挥到了战场,营里将士还是很服气的。
靖宁侯最近被人夸得嘴都快咧到后脑勺收不回来,越看妹子越得意,都忍不住把这事儿写了信回去告诉沈氏和戚如烟她们。
众人接了信也是高兴得不行,加之奏报传到宫中,朝上朝下也传开了,皇帝看完之后早朝上就开了金口:“这还真成了‘华夏一煞’了!”
戚南风戚东域多有眼力劲儿,立刻就跪地替戚缭缭谢主隆恩了。
皇帝回到后宫,再打开戚缭缭给他的密信,那神情就并不如在朝上时松泛了。
他盘腿在榻上,将纸上内容看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抬头撑着额,又自陷入了神思。
朝中接到察罕大胜的战报时,苏慎慈一行正好到达清水营。
他们不同将士,坐的是马车,紧赶慢行的,路上花了大半个月,落地时听到前线大捷,更是恨不能马上过去,匆匆休整了一个昼夜,便就立刻又出发上路了。
这次的路线与大军挺进的路线又有不同,因为作战,路上少不了迂回。
这次是直接穿过阿拉坦草原东部前往,路途短了很多,但是也得三四日。
好在都会骑马,如此还算自由。
苏慎慈是第一次出这么老远的门,一来就是西北这样的军事重地,一路上心情别提多激动了。
同行的蓝明仙又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而且因为她本来就在关外长大,对于燕京来的“土包子”——呃,千金小姐的惊讶还是能够理解的。
毕竟她刚进京那会儿看到满城的商铺街道以及美伦美奂的宅院宫宇,也是看得如痴如醉。
“呆久了就会觉得太空旷了。”她说道,“而且气候很差,这个时候好些,到冬季很恶劣。”
不然的话鞑靼人也不会一门心思地老是垂涎着中原。
想活命也不是错,但是以侵战的手段来活自己的命就断断不能忍了。
苏慎慈一路听她讲解,才想起戚缭缭跟黄隽学习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早就为这一日做准备,除去意外之外,对她也只有感叹了。
不过她也很佩服蓝明仙,这位蓝姑娘,放在京师众小姐堆里或许不算特别出众,甚至还有一些些随兴,但是置身在这大草原上,她的随意就显得那么相得益彰了。
第433章 暴雨将临
听到她叹气,蓝明仙笑道:“你叹什么?”
“我在想,你们一个个都这么上进,我是不是太懒惰了。”
她想到了邢炙,不,根本是这一路她都在想他。
对邢炙最初的印象,是小时候在坊间玩耍的时候,作为她唯一的手帕交的邢小薇的大哥,以及苏沛英的发小,他也常常把她当成妹妹一样看待。
但是因为程淮之戚子煜他们几乎都是这样对待她,她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直到去年……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变化的她也记不清了,总之苏士斟出事之后,他给予她和苏沛英的帮助就特别明显,就连燕棠,忙着跟戚缭缭在一起腻歪,到苏家来的次数都不如他多。
当然,这不是说燕棠和戚缭缭就不关心他们,事实上他们做的足够多了。
只是有变化的好像只有邢炙。
再后来,他除了把她当邢小薇的手帕交,苏沛英的妹妹之外,又似乎还有了些别的意味。
她一时不能明白,也觉得自己很可能只是想多了,直到他不时地单独地有些表示,有时候是一篮子早出的荔枝,有时候是看似不经意的搭讪,她不知怎么地,也开始留意起他来。
缭缭问过她很多次,对婚事有什么想法,她说不上来。
她没有试过喜欢过谁。
燕棠是长得好,俊美得让人有时候是能够忘记他的缺点,可是又感觉她要的东西燕棠身上并没有。
她才不想跟个楞木头在一起。也没有戚缭缭那样的本事可以改变他,调教他。
她就喜欢天生阳光的。
因此也曾经觉得戚子煜又阳光又帅气,是她欣赏的类型。
但是说到动心,总觉得还是差了那么些。
邢炙在燕京确实是一等的世家子弟,也是不输人的青年将领,但是她并没有对他有特别的印象。
她自己也不是很突出的存在,张扬鲜活霸气威武的有如戚缭缭,不拘小节豪爽义气的有如邢小薇,温柔乖巧的有如程如雅程如娴,端庄大方的也还有邢小臻,方方面面她也只够给自己综合打个七八成的分数,如此,邢炙能看到她,这就是件让人意外的事。
尤其是他每次误会她喜欢戚子煜的时候。
她居然会想要故意逗他,这是让她自己都意外的事情。
她不算一等一出色的世家闺秀,但是为人处世该拿捏什么分寸她还是知道的。
她既知道邢炙对她有了情愫,还要去撩拨,那后果她就必须得承担。
可能当时并没有想的这么清楚,但她却没有控制自己时常要逗逗他的心思。
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往下陷了吧。
他让她等他回去再议婚,她也不该说一定就非君不嫁了,但是为他等上三两年,她却觉得等得起。
然而一旦有了这个开始,她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正视了,其实彼此并不是很了解,就比如这次她缠着要过来,都不知道他看到她会不会觉得她莽撞。
从小就是在书香门第里长大,家里的男人们都有文人的行事准则。他们行武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她心里没底。
虽然说从小跟燕棠一处呆得多,但是他从来不跟她说太多,又因为他们压根没往谈婚论嫁那方向走,所以也从来没想过去了解他作为男人在这方面的想法。
蓝明仙见她踟蹰不语,也就不做声了。
她这趟为什么来,她自己也有些吃不准。
是为了来见父亲吗?诚然是的。但除此之外,好像又还有些别的。
比如说大军出征之后,她就觉得京师忽然空了很多。
她自西北搬进燕京,前后也才半年,认识的人不多,谈不上什么交情深厚的新朋友。
甚至基本上都是泛泛之交。
但这所有的泛泛之交里,又还是有那么一道身影显得格外明朗一些。
靖宁侯府那个戚子煜,坊间传言霸道得连自己的姑姑嫁人他都要管,但他第一次落在她的眼里,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因为守护了那么久的小姑姑终于嫁人的失意男人——如果这能够被称之为一种失意的话。
所以可能,除了为了父亲而来,可能也还是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京师太枯燥了。
夕阳斜照在草原上,开阔的视野冲淡了模糊的情绪。
“我们快走吧,过了这片草原,到阿拉营地里去夜宿!”
她的二叔蓝钟亭在前方扬鞭发话,于是一行人加快了速度。
……
阿拉坦营地便是当初燕棠大败图真,杀得他弃城而逃的那处所在。
燕棠率领大军进发之后,留下了两万人马在此驻扎,以防备孟恩又再遣人自北真绕途过来重新作恶。
因而北面是殷军北进的方向,西面是高且险的崇山,崇山那头是无垠大漠,如今靠近北真的西面一线便皆有重兵岗哨。
而营房却只有后方补给的一两千人,因此空出许多地方来可以停宿。
留守的将军是万胜营的千户,姓吴,引着他们各自安歇了,便开始张罗招待。
晚饭时蓝明仙看了眼窗外,皱眉道:“今晚有大雨。”
苏慎慈闻言扭头,只见窗户外天色阴沉,并且有阴风渐起,的确像是有大雨来临的样子。
“那咱们就不出去了。”她说道。原本她打算饭后散散步才回房的,毕竟踏足草原的第一天。
……
狂风吹到察罕的时候,戚缭缭正在与邢小薇和红缨她们忙着收衣服被子。
天气说变就变,下晌还晴空万里,一顿晚饭的工夫就乌云密布了。
“呆会儿我得跟子煜他们去营地外巡察,以防有人突袭,让小薇她们陪你,不要出去了。”燕棠匆匆用过饭然后就拿剑出门。
在北地作战就是有着比在江南江北更加艰苦的条件,鞑靼人熟悉草原地形气候,最喜欢利用雨天进行袭击。
而偏生草原一到夏季又雨水增多,原先他们也遇到过两次,难免吃了亏,如今有经验,自然要多加防范。
戚缭缭嘱咐道:“小心些。”
“下不了多久的,雨停就回来了。”燕棠匆匆出了门。
这边厢徐夫人听见窗门嗒嗒地响起来,也唤着丫鬟前去关窗。
第434章 你去送信
徐坤快手快脚地穿盔甲,说道:“钥匙什么的我不带了,揣身上沉甸甸地不方便。今夜大雨,恐有事发,你让黄莺陪你,我夜里怕是回不来。”
“知道了。你自己当心。”徐夫人接过钥匙,又帮他递了头鍪过来。
徐坤走到门下,又回转身道:“你会害怕吗?”
徐夫人秀眼微抬,扬唇摇了摇头:“快去吧。”
徐坤道:“害怕就叫扈从们在院子里守着。”
“不必了。哪里有爷们儿不在,让扈从进内院来守主母的。”
徐坤见她坚持,也就笑笑,走了。
……
北地雨水少,差不多集中在夏季。
这暴风雨一来,就显得格外昏天暗地。
苏慎慈在阿拉坦营房,也莫名地有些不安。
窗外大雨瓢泼淋下,雨粉透过窗户间隙奋勇地扑进来,接而狂风又卷起雨点,落在门板上发出嗒嗒地声音。
异地他乡本就不如京师一样让人放得下心,尤其又是在这简陋的营房,这样恶劣的天气里。
“害怕吗?”蓝明仙扭头望着身旁的她。
苏慎慈索性抱着被子坐起来,拢了下头发说:“怕倒是不怕,就是觉得有些陌生。可能因为我从来没有出过远门。”
有赖戚缭缭的影响力,她这一年多来体质也增强了不少,翻墙爬树什么的不在话下,当然也多少学会了几手防身功夫。
及笄之后没再跟着他们去王府里练习,但是私下里她也没落下,不然她是不会不自量力地过来的。
蓝明仙披衣下地点了灯,然后倒了两小杯傍晚自二叔那里拐来的马奶酒,回到床上递了一杯给她:“喝点酒,回头睡得好些。”
苏慎慈有点惊讶:“你还会喝酒?”
她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别说喝酒了,我还亲手杀过牛羊呢。”
苏慎慈因她的坦率而微笑起来,低头来尝酒。
刚喝到口里,这时候蓝明仙的身子却蓦地一僵,紧接着她飞快拿起了放在了床头的剑!
“怎么了?!”
“有马蹄声往这边来了!”说完她放了剑下床,抓起衣服来:“赶紧穿衣!”
苏慎慈冷不防被喝在口里的酒呛了一下,但紧接着也跟着下床迅速穿衣!
好在为了骑马方便,穿的都是方便行走的衣裳,蓝明仙料理停当走到门下的时候,她也立刻拿着匕首跟上去了。
走到门下倾听半刻,哗哗雨声背后的马蹄声与厮杀声就依稀入耳了!
“有人突袭?!”她震惊地问。
“没有什么好奇怪。”蓝明仙面色凝重,打开窗户看向雨幕,“鞑靼人最喜欢在雨夜里偷袭。
“因为雨声能掩盖马蹄声,而且殷军明显不如他们擅长草地作战,对北地气候的反应也不如他们了解。
“但是近年来随着战事增多,殷军也有了经验,基本上到这种时候就会有防备。
“今夜各处营防必然都是戒备森严的了,但是看来我们运气不好,他们偏偏挑中了这里!”
苏慎慈听完后稍作思索,却知道她口中的“运气不好”不见得全是运气的锅。
先前晚饭前苏沛英和蓝钟亭在了解营地状况的时候她就曾听到,燕棠留下驻扎的两万人,绝大部分留在与北真接壤的防线防御,营地里因为处在后方,所以只留下了千人左右。
鞑靼人挑中这里应该并非随意为之,而是故意来捣毁粮草供给的了!
“我们去看看吧?”她说道。
如果粮草被劫或被毁,那么两万人的吃饭就成问题了,清水营再近也有两日路程,关键是还得调集。
就是他们不杀人,那么两万人饿上三日哪里还有什么力气作战?
到时候乌剌人自北真那边取道杀过来,等于是把燕棠与清水营之间的通行道路也给切断了,如果殷军便将腹背受敌!
蓝明仙正有此意,看她是真不怕,便就领着她往粮仓那头去了。
苏慎慈的思路是对的,但是情况还并没有糟糕到以为的那个程度。
粮仓重地外的空地上,雨幕之下看不清楚多少人在缠斗厮杀,营地的千余人应该是都出动了,就连蓝钟亭和庞毅二位武将也下了场,基本上可以阻止来敌的进攻。
但是这种情况能够支撑多久就不知道了。
蓝明仙匆匆与苏慎慈交代了一句“你留在这里”,随即便持剑冲了过去!
苏慎慈也想去,但是想想自己未必有那等能力在不拖累他们的情况下阻止来敌,也就放弃了。
她揪着衣角看了片刻,随即拔腿往粮仓那边冲!
这个时候保住粮仓是所有人的目的,而她既不能扛枪持剑,那么就想办法在粮仓这边设下一垒!
她会射箭的!功夫也还过得去!
“你去哪儿?!”
斜次里传来的声音唤停了她的脚步,她隔着雨幕冲苏沛英喊道:“我去找弓箭!去守粮仓!”
苏沛英直接自雨里冲过来:“粮仓里有人看守,多你一个并不多!
“这番来的人蓝将军说只有几百人,八成是自北真境内暗地里撕了口子潜伏过来的。
“我们这里肯定抵挡不了太久,但阿棠那边八成还不知道!
“为了抢时间,你立刻骑马带两个士兵往库哈去送信,能做到吗?!”
苏慎慈从来没有见到过苏沛英这样急切,必然不是夸大其辞了。
阿拉坦距离库哈营地百余里,天气好的话正常情况下纵马可需要一到两个时辰。
此刻雨夜,时间自然就长了,而且她为了赶速度必然不能再带许多人,那么路上会出现什么情况很难预料,有可能边防那两万兵马没出太大差错,只放进来这么几百个人,也有可能他们失守,来了人还在别处!
她捉住衣襟咬牙了好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无论如何我都会做到的!”
苏沛英看到她点头,方才将手松开。
她问:“那哥哥呢!”
苏沛英看了眼前方:“我是钦差,我得留下来!”
……
大雨铺浇数百里,燕棠率着将领们前往各处营防巡视了两遍,随后一行人回到营地,找了个草棚坐下喝起茶来。
第435章 阿慈来了!
经过这么多场征战,基本上已经能够做到上传下达,令行禁止。
将士们之间也愈发和谐。
所以即便是在偏冷的北地,即便是这样的雨夜,他们也还是能够游刃有余地做好防范。
“只要阿拉坦那边不出什么事就好了。”搭着二郎腿的邢炙望着雨幕这样说。
萧珩盘腿坐在地上拿帕子擦着盔甲上的雨水,说道:“就算是有突袭,也不可能自西北两边过去,独独是北真那边有可有。——北真是条蛇,等乌整完了,回头把他们也给端了才叫省心!”
戚子煜与戚子卿程淮之几个人正坐在他旁侧擦剑,闻言他挥了挥头顶的雨珠,笑着说:“这就要看我们元帅想不想‘子承父业’了!”
昔年北真差一步就给灭了,如果不是出了段鸿飞殉国,前进计划一时被打散,最后才留下了北真一点火种的话。
燕棠伸直两条腿架在打横放着的长枪上,没有吭声。
他当初也问过皇帝关于这场不算是很完美的战事,但皇帝的回答很有些敷衍。
其实如果当初燕奕宁能一鼓作气地追杀上去的话,今日乌剌是很难再找到一个这么合衬的帮手的,因为别的部落跟大殷并不接壤。
当然,段鸿飞作为大殷拥有瞩世功绩的大功臣,他的牺牲当然是会轰动朝野的,为此而错失了良机也合情合理。
可是终归觉得有些遗憾。
如果他能够稳打稳扎地走到来灭亡乌剌然后再持戈东进的话,那自然是能让他舒心和满足的事情。
“谁回来了?”
雨幕里忽然传来阵马蹄声,草棚里的个个都是人精,闻声俱都尖着耳朵往声音来处看去了。
“王爷!营防有将士发现南面来了一人一骑,带兵围上去时发现了慈姑娘!”
丘陵的声音夹在喘息里,每个字都透着急切:“她是跟着沛公子他们一道自京师出发过来传旨的,夜里到的阿拉坦。
“方才有人自北真那边撕开口子潜过来一批人马,意图毁掉我们的粮草供给,如今正在酣战,她是来送讯的!”
他话没说完,一棚子的人全部起来了!
“她人在哪里?!”邢炙抢在燕棠之前冲上前,声音在雨声里听来有些变形!
“在南面丁字号营防!她一路加速冲过来的,刚下马说完就倒下去了!”
邢炙听完随即取了剑,脚步不控制地往外冲去了!
“即刻去告诉王妃,让她带着铃兰去南面营防!子煜阿炙去调五千人,即刻跟我去阿拉坦!”
燕棠沉声下令,戴上头鍪后又望着萧珩:“你也带上两万人赶去察罕增援,防着他们双箭齐发,同时向察罕进发!
“其余人都留下来跟着徐、周二位将军继续巡视!大营是重中之重,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
戚缭缭与邢小薇在戚子湛他们屋里吃茶。
子湛好谋算,居然随行带着茶炉,之前没机会,现在这样的暴雨天,北地到了晚上又冷,不整点热的喝几口,哪里熬得住夜?
当然燕棠他们在外冒夜巡查,他们却围在这里吃茶聊天,显得不是那么地道。
但是还是给他们留了的,也早就着人去传过话,等他们巡查完了过来暖身。
雨夜里危机自伏,燕棠回来之前戚缭缭是不打算睡的。
正挑了颗极新鲜的葡萄要入嘴,丘陵来了:“禀王妃,阿拉坦出事了,慈姑娘过来报讯,刚才昏倒在南麓营防,王爷让属下来请王妃前往营防去!”
“阿慈?!”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有人想到苏慎慈会来!
“还愣着干什么?!小薇铃兰,我们走!”
戚缭缭回神最快,立时扔了筷子起身,回房去了拿马鞭。
营门口的骚动惊动了不少人。
先是燕棠他们陆续离去行事,而后是戚缭缭带着人去与苏慎慈会面,同样也没有歇下的徐夫人也听到了。
“出了什么事?”她在炕上问。
黄莺进来道:“回夫人的话,是阿拉坦出事了。元帅带着人去增援了,将军和周将军去了巡查。
“刚才因为来送讯的苏姑娘晕倒在营防,所以王妃又带着邢姑娘他们亲自往营防去了。
“怕是孟恩猜到我们各处大营会严防死守,所以特意挑了阿拉坦的营地下手。”
徐夫人听完凝了凝眉,转而她抬头:“他们都出去了?”
“元帅和王妃还有一众大将都出去了。就是留守大营的人也都在各营防巡察。”
徐夫人手搭在案上,望着静静摆放在案头的一串钥匙,莹白的手指尖往下抠了抠。
大营里由于燕棠他们的离开,立时由护国公陈国公靖宁侯等老将主持了大局。
各处营哨草棚之下火光雄雄,夜雨里的将领们几乎全数出动,正领着巡兵严密地监视着四周动静。
营房眼下变得安静而空旷,氛围是肃穆的,因为整个大营都有超过三重的防卫,因此即便是空旷,也显得十分安全。
探子们每隔一刻钟即有一次回报,每隔十几步,也会有士兵持矛站岗。
可以说,基本上已经将防范做到了极致。
在防卫这方面上,殷军一向看重,阿拉坦失守,的确可以说是不常见。
出了营房往东,有一排石屋。石屋在校场附近,那是将军们临时的公事房。
最末尾的那间,便是关押安达的地方。
徐夫人站在廊下,静默地对着夜空看了半晌,然后转身看向何忠。
……
作为戚缭缭亲自抓回来的俘虏,看守安达的人当然不会少到哪里去,尤其是这样的夜里。
因为很容易成为敌军下手劫人的良好时机,所以负责校场操练的靖宁侯他们皆未曾疏忽,虽然外围设置了警示的机关,也将他锁进了营房的石屋,但外头还是派了两个千户亲自看着。
何忠到来的时候,雨正好差不多要停了,虽然天上依旧雷声滚滚,但是总算可以在草地上走动醒醒瞌睡。
“二位将军辛苦,可知道我们将军去哪儿了么?”
千户们岂有不认识徐将军的扈从之理?
他们客气地道:“将军趁着雨停去了营巡察。你找将军可是有事?”
第436章 太能干了
何忠道:“是这样的,我们夫人有把钥匙不知怎么老也找不到,疑心是将军揣了出来落在石屋里,二位将军既在,能不能烦请带着在下进去找找看?”
将军们正背朝着石屋门,徐夫人轻手轻脚进去,穿过庑廊走到第二重石门前,掏出钥匙卡嚓将门开了。
门开启,她推门进内。
石屋里散发着沤臭,随着铁链挪动的声音,她逐渐看清楚了屋里的人。
但屋里的安达看不见她,逆光下,只隐约看得见个轮廓。
他语气里带着躁怒:“你是谁?!”
“你是德罕帖木儿的儿子?”流利纯熟的鞑靼话自徐夫人口里响起来。
屋里有短暂沉默,紧接着安达的躁怒就化成了些许激动,他再次问:“你是谁!”
久违的母语瞬间抚平了他的心,同时也促使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
哪怕黑夜里他看不清楚这个女人的面目,他也能猜到她的来意绝不简单。
“我告诉你你也不会认识我。我问你,贺楚跟你姑姑现在怎样?”
她的声音依旧缓慢,完全让人摸不到深浅。
“我姑姑?”安达声音里已经有了些惶恐,“你怎么会跟我打听这个?”
她并不说话,只是在幽暗地屋子里静静望着他而已。
安达吞着唾液,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根本不是来救我的!”
屋里陡然陷入死寂,安达因为看不到她面容,心底开始生出一股遇到鬼魅的恐惧。
如果这个人不是来救他的,那么她偷偷潜进来,就是杀了他也不会有人发觉!
“害怕了?”徐夫人轻轻笑起来,“是不是想呼救?”
安达肌肉颤抖!不是错觉,她如同鬼魅的感觉更加强烈起来!
“你想干什么?!”
徐夫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往前走了半步,以更加黑暗的面孔对着他,“你们德罕家罪恶滔天,活该遭天遣的。
“我听说你姑姑,忽兰很疼爱你,是因为贺楚对她越来越厌恶了,她害怕他的儿子得不到宠爱,所以想扶持你给他们撑腰吧?”
安达一个身高八尺的大男人,至今也只在两个女人面前冒过冷汗。
一个是戚缭缭,还有一个就是面前这个他完人不知道来路的女人!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对王庭的事情这么清楚?!”
“我不光知道贺楚和忽兰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还知道你根本也是你姑姑的棋子。
“贺楚想除你很久了,不然的话,你以为什么这么久他们都没有来攻打殷军,或者来解救你?”
安达自然不会理会她的鬼话。“我是乌剌王庭最尊贵的青年将军!”
她又轻轻笑起来:“一个只知道掳掠的民族,有什么资格谈尊贵?”
安达怒骂:“你找死吗?!”
这种虚张声势的话语,却并没有引来徐夫人的反讽。
她静默地站了半晌,忽然掏出把短匕抵在他脖子上:“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安达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呼吸也屏住了。
徐夫人收回手,又说道:“我听说贺楚一直在找一个人。”
“什么人?我不知道!”安达面肌抽搐。
“你不知道不要紧,只消告诉我,贺楚他有消息了吗?”
“我怎么知道?!这是王庭内部的事情!”
“你虽然不知道,但你可以告诉我,贺楚跟忽兰关系怎么样?”徐夫人不急不徐的声音在这幽暗的屋子里,有着诡异的清冷。
安达胸脯起伏,半晌道:“还是那样,没有什么好不好的。”
屋里又静默了一阵,一阵之后,徐夫人道:“那就是没消息了。”
安达凝眉:“你怎么知道?”
徐夫人轻笑了一声:“因为如果有了这个人的消息,贺楚一定不会再容忍你们。”
安达咬牙切齿。
徐夫人又道:“自从他登上汗位起,他应该做梦都想灭了你们家,因为他觉得太憋屈了。
“不光是任凭忽兰在后宫做威作福,将来他打下的基业还要让忽兰的儿子来继承,最后反倒是让你们家占尽了便宜,他怎么会心甘。”
“你在挑拔离间!”
“是不是挑拔离间,你回去问问你姑姑就知道了。”
“回去?”安达冷笑,“你在说笑话么?”
“不一定。”徐夫人望着他。
安达弄不清楚她什么意思。隔片刻,他问道:“这个人跟当年的容姬有什么关系?”
他忽然想起戚缭缭跟他打听过的事情来。
“没关系。”徐夫人声音忽然转冷。
安达正等着她再往下说,她却忽然转了身,收着刀子出去了。
屋里再度变得幽暗,仿佛刚才来的只是个鬼魅。
又仿佛压根就没有人进来。
……
雨势经过短暂的缓和之后,再次滂沱起来。
邢炙快马加鞭赶到南面丁字号营防,与苏慎慈同来的两个小兵正守在门口不敢动。
他伸手将挡住门口的他们拨开,不顾一切地冲进屋里,屋里正换衣的苏慎慈尖叫一声,吓得他立刻又揣着颗心脏退了出来!
苏慎慈只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故意闯进,提着旁边一只门栓就要打,恰时门外又传来急切又熟悉的声音:“阿慈,是我!邢炙!”
门栓哐啷掉在地上,她听出来了!
邢炙听到动静,叩了叩门,没反应,便直接推开了。
苏慎慈呆呆站在屋中央,抓到一边的胳膊,眼泪忽一下就滚出来了。
谁说她不害怕?百来里的路程,一路风雨,还要提心吊胆是否有野兽或者伏兵出没。
当时是完全忘了害怕,到了营防是不知道跟谁诉说,眼下可算来了个人,她哪里还憋得住?
邢炙望着脸色青白的她,忽一下也眼眶发酸,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你怎么这么勇敢?你太能干了!”
苏慎慈克制着的情绪倏然之间也放了开来,两手抬起来紧攥着他的的衣背,眼泪也冒了出来。
原来他并不会觉得她不自量力!
她不想也做不到变成第二个缭缭,但她仍然有一颗向往着变强大的自尊的心,他不像别的人一样认为女子就应该呆在内宅里立规矩,不该过问男人在外的任何事情,这真是太好了!
第437章 他真有趣
戚缭缭一到来就刚好看到他们这一幕,一行好几个人全部都愣在那里!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怎么不知道!”燕湳和戚子湛邢小薇立刻怪叫起来。
“我也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邢烁望着倏地从邢炙身边跳开的苏慎慈十分凌乱,“所以阿慈你难道是为了我哥到北地来的?你们——”
苏慎慈窘得抬不起头来,慌乱地要把被牵着的手也从邢炙手里抽出来,邢炙却不让。
他扫了他们所有人一眼,方才那刹那的惊讶早已散去,如今取而代之的只有镇静和笃定。
他把苏慎慈拉近到面前来,伸手轻轻揽住她肩膀:“你们现在知道也不迟。等我们回朝,我会马上去提亲。回头沛英到了,我也会跟他通气。
“不过在我们最终凯旋之前,我不希望你们把事情宣扬得满城风雨。”
她是文官家的小姐,苏沛英又正顶着压力正在仕途上攀爬,如果他平安无事还好,倘若将来有一日他回不去,那么他们这一段对她的名声会很不利。
苏慎慈羞得无地自容,心里又甜甜得满满的,因为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坦率地承认。
可是等听懂了他的话,她又皱了皱眉头,她并不想听到这样的话,她从来没想过他会回不去的。
戚缭缭抱着胳膊睃了他们半日,最后落在邢炙坚定轻揽着她的手上,终于也挑眉舒了口气。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之前为着她将来的归宿私下里操心的不行,没想到良人就在眼前。
只是想到邢炙前世里是牺牲了的,她心里又闷闷的。
这世里要有好结果,便无论如何也还不能再失去他了。
其实泰康坊里哪个人她又舍得牺牲?每个人都熟悉得跟自己的家人没有分别了。
为了完成她想让每个人都有个好结局的夙愿,便更加祈盼能有个好的结果。
“缭缭带了女医过来了,还是先看看有没有不舒服吧,都淋了这么多的雨。”
正暗想着,邢炙就开口提醒起来。
她回神让了路给铃兰上前,然后招呼程敏之他们先出去。
虽然这趟是受了不少苦,但她因为体质还行,这一年里锻炼得也挺有成效,因此并没有什么大碍。
铃兰弄了些驱寒定惊的丸药给她服了,又熬了些暖身的汤给她服下。
邢炙支肘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她全都喝尽了,才又起身说道:“我去阿拉坦看看,你们天亮了再回去。”
此时天其实已经蒙蒙亮了,雨势已经转小了些。
戚缭缭目送他离去,然后坐回苏慎慈床边来。
……
阿拉坦营地里仍在混战。
蓝钟亭等人身上伤痕累累,大雨不住地冲洗在身上,雨水和着血水一齐淌入地下。
但即便如此,敌人也还是没取得多大的赢面。
粮仓这边,蓝明仙与吴千户带着人架着驽箭镇守,苏沛英一介文人,此时也随手拖来件甲衣套上,捡起大刀在杀敌!
这会儿哪里会有谁想到个人生死?!
燕棠冒雨急行军,一个时辰不到旋即包围整个大营加入战圈。
戚子煜来时只知道苏沛英及蓝钟亭奉旨前来,然后加了个苏慎慈,并不知道蓝明仙也来了。
主场交给燕棠之后他随即前来寻苏沛英。
哪知道才刚闯进来就觉得挥着长剑一面杀敌一面怒骂的那道娇脆声音忒地耳熟!
心念微动之余,再往那人看去,廊下火把光里映现出来的面孔,这不是那个他总觉得很有缘份的她又会是谁?!
四肢血液立时就沸腾起来,左右相顾,只见苏沛英仍在阻杀,立刻冲了上去将他换下,说道:“你去把伤口弄弄!这里我来!”
然后并不忘记跟立在草垛上的蓝明仙喊道:“蓝姑娘!我是戚子煜!你可以歇会儿了!”
蓝明仙是早就发觉援兵来了的,燕棠带着的兵马气势如虹奔涌闯进,那马蹄声震耳欲聋,而紧接着殷军的战鼓声又轰隆隆如雷鸣,想不知道都难。
但她也没有想到率先赶来粮仓救援的竟是戚子煜,猝不及防敌人一刀砍过来,她招架未及,臂上传来尖锐的一阵抽痛感!
还没等她站稳,对方一颗首级又被人狠命斩下滚在她脚底下!
“你怎么样?!”戚子煜捉住她手臂。
她低头看了下,袖子被割开三寸来长一道口子,正迅速沁出血来。
不怪戚子煜,是她自己分了心神。
“没事儿!虱子多了不咬,已经不是第一道了。”她掏出帕子随手往伤口处一缠,就这么打发了。
戚子煜愕住,再看看她身上,果然是肩上背上落下好些伤,想起她是个姑娘家,也不知道怎么这么能忍,随即便将身上战袍解下来,将她一股脑儿地裹住。
接而又推了她进屋:“你回去!剩下的我来!”
蓝明仙从小在边关长大,家世就算是放到燕京也算是较好的。
但是正因为从小生长在关外,又是将门出身,打小没少在外头野,父母面前撒娇也是会的,小叔叔面前逞逞威风也是常有的,但是她从小到大小伤无数,从来没有一个人强势地跟她说过“剩下的我来”。
她裹着袍子看着这个人,只见他剑势如虹,身姿敏捷,招招霸气中带着那么些杀伐果断的味道,不由也靠在窗台上,吁气挑了挑眉。
这个人,倒是也有趣!
……
这次冲破东面防线突袭过来的人马不多,但是既然能够做到冲破过来,那么必然不是些简单角色。
这一夜酣战到天亮,雨停了,对方被燕棠带人杀了个片甲不留,但是营地千余人马也几乎耗尽,彼此伤亡不多,但却是为数不多的惨战之一。
吴千户重伤,蓝钟亭背部受箭,苏沛英伤在腿上,蓝明仙因为不在前线,伤口多,但都不算深。
重伤的将领全部回去清水营医治,除去不能移动的。
接而还有士兵们等待医治,又需要重新调兵镇守,燕棠与戚子煜这一日便就滞留下来了。
第438章 不想跟我?
苏沛英宣过旨意,正好邢炙也已经赶了过来,问起苏慎慈,邢炙简单把情况说了。
天大亮后戚缭缭先带着苏慎慈回了大营。
燕棠需要在阿拉坦呆上两三天,起码得等事情料理妥当才能带着蓝钟亭和苏沛英他们回去。
他不在的时候是护国公陈国公及靖宁侯他们这些人主事,她们回来之前,阿拉坦那边也已经来人传过话了,看到苏慎慈后也问候了几句。
刚进屋没片刻戚子卿也过来了。
邢小薇照例喊了声“三哥”。
他破天荒地居然跟她搭起话来:“嗯,小薇也在。”
邢小薇受宠若惊:“三哥你在叫我的名字吗?!”
戚子卿咳嗽着,转头问候起苏慎慈来。
由于不过是出于礼节性的探视,也没久坐。
燕湳等他走了,随即就敏锐地往邢小薇身来八卦的目光:“我觉得戚三哥对你好像有些不同了。”
“不同个屁!”邢小薇道,“没看到他就甩个后脑勺给我?”
戚缭缭听说同来的还有蓝将军的女儿,也顺嘴问了几句。
虽说蓝家与戚家之前也有往来,但她对蓝明仙是真不熟。
但因为苏慎慈说起一路上的轶事,对她赞不绝口,便也有了期待之心。
然而她也将与蓝钟亭苏沛英等一道过来,暂且便不说了。
大营里也是直到天色大明,且雨势全歇时才撤去加防的岗哨。
徐坤彻夜未归,直到天明才回来。
徐夫人在廊下迎他,桌上放好了热腾腾的早饭,炕头也放了干净衣裳。
唯独她眼窝下一片青色,怎么掩都掩不住。
“你该不会是等了我一晚上?”
徐坤近来因为燕棠和戚缭缭总在眼前晃,也开始学着对妻子开些玩笑。
小姑娘们性情活泼,把燕棠也带得有人气了不少,看着真是松快,也许正是因为他是个闷性子,徐夫人才也会变得这样沉静。
他倒是愿意让她变得活跃些的。
“雨声哗哗地,睡不着。”徐夫人回应道。
徐坤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遂道:“最近心事重重,晚上也睡不好,是想起来什么了吗?”
在他遇到她之前的事情,她从没有跟他提过一个字,但是这么多年里却恶梦不断。
初初他也问过,也曾经想过她能提供些线索去为她寻找家人,后来无数次地看到她被恶梦纠缠的情形,他再也不想去问了。
对于痛苦的回忆,遗忘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他看到过她最最狼狈的样子,所以哪怕她记起来了也不提,他也不介意。
徐夫人没有回答,最终她起身给他盛了碗粥,说道:“先吃饭吧,然后去洗个热水澡。”
徐坤显然也已经是习惯了,看了她一会儿,端起碗来。
旁人或许觉得她冷淡了些,他却不这么认为。
或许她是不怎么会缠绵,但是她有那样的过去,他怎么可能还会去强求她?
在决定跟她在一起之初,他对未来就做好了所有准备。
如果她不喜欢腻歪,那么他觉得平平淡淡未尝不好,只要她高兴就行。
徐夫人看着丈夫吃饭,青灰的脸色有些黯淡。
三十岁的男人就能做到将军的并不多,多年戎马生涯使得当年的憨实少年变得魅梧英挺。
从武的男人通常都有副好身材,不管高矮壮瘦,总归是充满了让人备感安全的力量感。
何况当初背着她回徐家的这个少年还完全称得上英俊。
“寅郎。”她忽然道。
“我在。”徐坤抬起头,他的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想跟我说什么?”
徐夫人望着他,半刻后垂了眼,说道:“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将来要是我不在了——”
“瞎说!”徐坤阻止她,“你不在,要去哪儿?”
徐夫人望着桌上的汤饭:“不去哪儿。可人总归会有生老病死的。”
“那还早呢。至少还有半辈子。”徐坤大口吃着饭,“等再过几十年再说这个话也不迟。”
徐夫人没有作声。
徐坤等着她下文,没有结果,便侧首道:“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她微吸了一口气,说道:“要不,我帮你收个人在身边吧。你觉得黄莺怎么样?”
徐坤将碗筷一摔,扔在桌上。
屋里气氛瞬时变得凝重。
“你是嫌弃我,还是想气死我?”
徐坤脸色阴青,扭头看着她,眼里蕴藏的怒意仿佛随时要泛滥出来。
“你要是不想跟我,直说吧。我知道跟我在一起委屈你了。不必拐弯抹角地找这些由头来推开我。”说完他又直视着她的眼睛,接着道:“从前的事情,你全部都记得是吗?是这些年慢慢想起来的,还是本来就全都记得?”
徐夫人屏息望着他,眼神空洞而苍白。
“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徐坤道,“我们在一起十几年,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真正的依靠。
“你做恶梦的时候强行克制着一个字都不透露,醒来时看到我像看到陌生人。
“若水,这些年我是不是都白费了工夫,从来没有让你对我产生出哪怕一些些出于本能的信任?”
徐夫人双唇微颤,原本发青的脸色此刻看起来越发有些惨白。
“若水,是你的真名字吗?”徐坤眼眶开始泛红,但他语速仍然保持着平缓。“是不是就连我们的孩子,就连你帮我生下阳哥儿,也只是出于你想报答我?以你自以为是的这种方式?”
徐夫人空洞的眼神逐渐对焦到他脸上。
徐坤喉结滚动,扶着膝盖起身。
走到门槛下他顿了顿,最终还是走出了门去。
“哎,徐将军不是刚回来么?这又是去哪儿?”
邢小薇挎着篮子走到院门口,就正见着徐坤大步出门来。
徐坤努力也想要调整情绪打个招呼,无奈实在做不到,停步默了默,也就走了。
邢小薇愕然望着他离去,接而又转身进门来。
看到桌上被散乱的碗盘,再看看红着眼眶脸色青白呆坐着的徐夫人,她又是一怔:“这是怎么了?徐将军她对夫人做什么了?大清早的他把夫人给气着了?”
第439章 如你所愿
徐夫人深吸气,稳声道:“你怎么来了。”
邢小薇把篮子递上去:“阿慈来了,刚才阿拉坦那边把她的行李送了过来,她带了好些吃的给我们,我给夫人送点儿。”
徐夫人看了眼满满当当的篮子,接过来道:“姑娘们真是有心了。”
……
徐坤出了院子,直接去了校场。
经过夜雨的冲洗,整个草原的长草都不同程度地倒伏在地上,中间混迹着大小不等的各种泥流,看上去,满目一片狼籍。
他靠在木栏上,垂着抹了把脸,再抬头撑身,看着不远处悠闲食草的马匹,然后走过去,解下一匹来,跨马出了营门。
……
邢小薇并没有在徐夫人呆多久就出来了。
出来之后她直接就进了戚缭缭院子。
安顿好苏慎慈之后,戚缭缭正回到房里听红缨说起营里琐事。
因听到阿拉坦那边的战况,不免又问她:“安达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安达还囚在大营里,他不比一般战将,留下来有许多价值。
首先贺楚那边有可能会来劫囚,其次他还可能会想出什么别的法子生事。
她好不容易捉回来的俘虏,可不想那么容易让他飞了。
如果对阵没有把握,那么完全也可以等到下次开战再作为人质以牙还牙进行要挟。
就算对方舍弃不顾,那于殷军也没有什么损失,总之这是个不要本钱的买卖。
说到“舍弃”,她忽又想起来,安达作为乌剌王后的内侄,当初居然还敢冒名顶替武士前往大殷,那么可见的确身份不低,也颇有些恃仗,那么为什么都这么久了,乌剌那边还没有丁点儿要来营救他的动向?
这究竟是他们在憋什么大招,还是贺楚并不想帮王后忽兰救这个侄子?
“没出事,石屋外围设置的机关都没动呢。”红缨一面替她掖被子一面说,“一旦有人敢强行劫人,侯爷那儿都会知道的。
“再者那里日夜有人看守,并不敢有人玩忽职守。您就赶紧歇着吧,总这么缺眠,对身子不好。”
昨夜她又是一夜没睡,这会儿必须要“押”着她去补个眠了。
戚缭缭想想当初去检视过的石屋,嗯了一声,也不说什么了。
安达真要是丢了,无论如何早上也会有人发现并且报告的。
正打算合眼邢小薇就来了。
听她说完徐坤跟徐夫人吵架,她也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
“没问出什么端倪?”
“哪能啊!”邢小薇道,“她简直滴水不漏。就是这境况下,也平静温和地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戚缭缭觉得这事儿可真透着新鲜。
徐坤日常都恨不能把徐夫人当成心肝眼珠子护着,想当初她不过是奉命去了解些情况,他那副样子就活似要吃了她,后来还一直记怪着她,这俩按说不该起争执啊!
更别说什么徐坤冲徐夫人发脾气,而且还弃下她独自跑出去了!
徐夫人这究竟是逆着他哪根鳞了?
“徐坤呢?”
“不知道啊!”
“那你让敏之他们去留意留意看看,别出什么事儿!”
戚缭缭打发着她。
她虽然认定徐夫人有古怪,但对人家夫妻吵架感到幸灾乐祸这种事她还是做不出来的,何况徐坤还是燕棠麾下的大将,出了事的话,回头影响的是整个队伍!
邢小薇走后徐夫人就进了房。
屋里空荡荡的,房间是熟悉的房间,气息也是熟悉的气息,只是看着看着又让人眼眶酸涩。
黄莺走进来:“夫人,将军还没有回来呢。”
徐夫人隔了有片刻才扭头,门下的她有着一张姣好的面容,二十来岁的年纪,稳重又懂事。她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又打住,把话咽回去,转而又说道:“许是去校场了吧,你去看看。”
黄莺深望了她一眼,无声垂了垂首,退出去了。
徐坤驾着马沿着山坡遛了几圈回来,就见黄莺正立在校场口等他。
“将军,夫人在等您呢。”
徐坤没理会她,转身走向营房。
……
燕棠在阿拉坦呆了两日,戚子煜就跟着呆了两日。
调过来的军医上晌就到了,即刻开始救治。
戚子煜全程陪同蓝明仙,但因为并没有女医,且她受的伤也不深,大夫只得给了些伤药她自己上,加上她自己带的一些药,疗伤也差不多了。
别处不知道,戚子煜看到她小臂上的那道口子却十分不是滋味。
“我小姑姑那儿有女医,而且我发现她还带了好些能去疤的灵药来,女孩子家落下伤总归不好,不如我先带你回大营去?正好蓝将军应该也很想念你了。”
蓝明仙笑微微地往医房走:“我才没有那么娇气呢。而且我有经验,我体质也还可以,这种伤不会落下什么大的疤痕来的。只要不是伤在脸上,怕什么?”
“可是这伤终究跟我有关系,我不帮你复原,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蓝明仙停步扭头,望着他笑道:“世子这么容易就跟人提及一辈子?”
戚子煜微顿,接而道:“不是,你是第一个。”
蓝明仙别开脸去。
戚子煜想了下,又道:“我就是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女子有你这样英勇,你让我印象深刻。”
蓝明仙笑了笑,不置可否。
燕棠与蓝钟亭边说话边大步往这边走过来,抬头就见着戚子煜正在那里浑水摸鱼,忍不住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过来几天了都?大营那边不用巡防了吗?”
戚子煜瞬时收势,原想怼他两句来着,看到蓝钟亭笑微微看过来,随即又爽朗地说道:“我特意跟元帅过来增援,这不是帮你打打下手嘛。”
燕棠懒得理他。转瞬又道:“你既自请留下,那就率着工兵去把营防修整修整。”
说完他又看向蓝明仙:“蓝姑娘这就跟我们启程去库哈大营吧。”
蓝明仙看了眼戚子煜,点头称是。
戚子煜懵了:“你们都走,就我留下?”
燕棠慢条斯理接了侍卫拿来的马鞭:“不是你说要留下来打下手吗?我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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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 斗不过他
苏沛英因为伤在腿上不便行走,原本应该留下来或者回清水营养伤。
但因为他是钦差,总归不能渎职,因此燕棠考虑了一下,便就着人将营里用来运送粮草的牛车架上了,改让马拉着往阿拉坦去。
如此速度虽慢,但到了傍晚,也已经顺利到达。
戚缭缭以及大营里没出门的所有将领都迎了出来。
苏沛英拄着拐杖宣读完圣旨,又念完一长串的犒赏名单,整个屯营里便沸腾起来!
士兵们尤其开心,因为当中很多军户,无战时种田,有战时持矛,凝集士气军心就是件艰难的事情。
眼下却因为跟着镇北王一路征战,却得到了朝廷犒赏,皇帝圣旨赞誉,当中还有不少一部分人提了职升了官,这就别提多么高兴了。
燕棠他们见到士兵们高兴心里也高兴,下令着人去清水营逐步运些水酒过来,分批次让将领们带着他们庆功。
戚缭缭等苏沛英读完圣旨后立时迎上去,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地看着他的拐杖,将他扶着坐着抬架上,进了燕棠给他们安排的住处,又忙不迭地招呼人上饭菜。
出来的时候正好就遇见跟蓝钟离碰面叙话的蓝明仙。
唤了声“蓝姑娘一路辛苦”,蓝明仙也赶紧施礼。
戚缭缭及笄和出嫁的时候,蓝明仙都是见过她的,因此认得,此番见她一身戎装的样子,倒是暗赞了下。
戚缭缭因为早知道她在阿拉坦负伤,也就不阻着他们父女说话,留下话说回头让铃兰过来看看,也就走了。
出来却到了黄隽屋里。
黄隽听说朝中来人,也杵着拐杖来了,这异地他乡的遇到故人,哪怕是只曾有过点头之交也显得分外亲切起来。
戚缭缭任他叨叨了会儿才说道:“贺楚和忽兰关系怎么样,你知道么?”
在察罕那次战争之前,黄隽一直都在帮她查乌剌王廷的事情。
黄隽想了想,抱着拐杖说:“没听说什么不和啊。怎么了?”
戚缭缭摇头:“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安达被捉这么久了,贺楚那边也没动静,不知什么意思?”
黄隽也吃不准。
但凡王室里的事情外人都是很能窥见真貌的,除非他们自己捅出来。“我这伤也快好了,回头我再问问去。”
“得了吧,你这残样,先养着,不着急。”戚缭缭说。
徐坤那边后来并没有什么动静传出来,兴许是和好了,又兴许没合好,这种情况下,邢小薇也不好总是过去,于是只能静观其变了。
是夜必然有番热闹。
正宴是燕棠率领所有不当值的将领出面招待的,席上也来了一点酒意思了一下。
戚子煜紧赶慢赶地办完差也回来了,正好赶上喝了最后一轮酒。
完了之后来蓝家父女及兄弟有话说,苏慎慈与戚缭缭她们有话说,燕棠就跟戚子煜邢炙程淮之以及苏沛英找了个月朗星稀下的草棚坐着吃茶了。
茶叶是苏沛英自京师带来的,一带就是好几十斤,但其实这么多人分派下去,再想想接下来还有段长日子,其实也算不得多。
人还是当初泰康坊里那几个人,但此番见面又多显得多了几分意味深沉。
几经生死过来的几个世子胡子茬儿一个塞一个地发青,哪里还是昔日在坊间街头脑肆意飞扬的那些鲜衣少年?
就连精致著称的燕棠,此刻也只剩下副完美的骨相,除去胡子依旧是刮得干净的,身上的布袍,头上的木簪,脚下的旧靴,哪处能显出什么风华来?
最为夺目的,反倒是那时刻不离身边的长剑和马鞭,以及周身那股愈加锋锐的气势。
但这样的他们,看起来又是那么的亲切。
而他们眼里的苏沛英,不同之处倒不在于他也大大有异于在京时的锦绣装束,而是他眉眼之间的沉凝,字里行间的严谨,以及受过伤流过血目睹过战争之后的稳健。
当初无奈被困于府宅之间苟且的苏公子,开始隐隐有了山水。
“京中怎么样?”燕棠没忘记当初不看好他的那些人。
“当初暗地里放风声出来的人,跟内阁冯良意有些关系。
“但是因为有梁铎的事情在前,因此没有证据指认一定是冯良意在后操纵。
“前阵子捷报频传,皇上又下旨犒赏,并传旨中军,这些声音多少被压下去了。
“但想杜绝,只怕得到最终凯旋才行。”
苏沛英往脚踝上拍了一巴掌,两只硕大蚊蝇立时被拍成了渣。
程淮之见状笑着道:“即便是凯旋,指不定还得被人当把柄,再趁势进言说勋贵居功自傲,必须削权以平衡朝纲什么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朝中看不惯咱们的文官岂止一两个?
“当初荣之涣不就挺硌应着泰康坊的么。
“此事即便不是冯良意的主谋,也不见得他就干净,他想削勋贵的权已经不止一两日了。”
戚子煜半躺在一张拿树枝简单拗就的躺椅上,叹喟道:“就这帮酸里吧叽的酸秀才屁事儿那么多,什么时候都他奶奶的让我拉到北地来遛遛才好!”
邢炙歪头支腮,说道:“做人别这么粗鲁,还是斯文些好。像我,我就不想这么直接,我比较喜欢揪揪他们所有人的尾巴,让都察院去跟他们算账。”
戚子煜听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扭头横睨起他来:“这德行听着有点耳熟。”
说完他顺势溜到了燕棠脸上。
燕棠眼观鼻鼻观心,淡定地拍拍自己衣袖。
苏沛英笑起来:“子煜你还是得了吧,论手黑,你斗不过你小姑父的。”
戚子煜待要沉脸,又想到了一茬儿,哼哼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妹子要被外面狼给叼走了。”
苏沛英抬头。
戚子煜得意地望着邢炙。
燕棠、苏沛英和程淮之全都转过脸来看向邢炙。
邢炙则凉凉睃向戚子煜。
戚子煜捧着肚子笑出声来!
燕棠看了他半晌,杯子放在桌上,对着草棚外道:“蓝将军怎么有空过来了?”
戚子煜笑到戛然而止,随即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但草棚外什么人也没有,倒是面前一圈四个人八只眼睛齐刷刷看了过来。
第441章 不是容姬
苏沛英他们到达的第三日,戚缭缭收到了皇帝着信使专门给她的密旨。
信是夹在一只四方木箱里的,箱子里是卫贵妃赐下的一些用得着的宫里的御药,抹肤的,平喘的,治伤风的,金创的,以及女人家利身的都有。密旨就装在其中一只小瓶子里,做的十分隐蔽。
看完信戚缭缭就倏地自炕上跳了起来!
——不是容姬。再找。
不是容姬?……
她盯着这四个字上上下下反反复复连看了十几遍,才终于彻底理解出它的字面意思。
不是容姬,那就是说她猜错了,他要的人不是那个在乌剌父子兄弟数人辗转往来,失踪后还疑似跟皇帝苟且生下了燕棠的那个姬妾!
她郁闷了多日的心情,突然之间就明朗起来!
心头的那颗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这四个字太有份量,她掩上门,品味了好久心情才平静下来。
眼下既然得到了证实,可这狼头图腾跟贺楚身边出现的狼头是一样的,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又或者他们找的人彼此根本没有关系,贺楚找的是容姬,但皇帝找的是另一个?
可不管怎么说,皇帝要找的这个人一定跟乌剌有关——而他后面的“再找”两个字,自然等于是默认了他要找的的确是个人。
那他找的会是谁呢?
冷静下来后她忽然发觉,除了容姬不必再查之外,皇帝其实还是没有提供给她任何线索。
但她又不明白,皇帝既然明确表示不是容姬,足见他知道这个人会是什么人,那么他又为什么不肯多给些线索给她?比如说年龄,比如说容貌,他甚至
是连是男是女都没告诉她!这之中难道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吗?
不可说的,又会是什么?
难道会是燕棠真正的生母?
燕棠进来的时候看到她坐在炕上发呆,不由问她:“大白天的掩着门做什么?”
戚缭缭把信折回袖子里,起身收拾瓶瓶罐罐:“你不是出门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燕棠拿起其中一只罐子来:“取消了,明儿再去。”
戚缭缭哦了一声,没说什么了。
由于没有人知道密旨的事情,所以也并没有人看出来她心里的浮动。
但是由于容姬的事情最终确定是她想多了,她这几日的情绪明显高涨。
而戚缭缭也隐约有些笃定,皇帝既然敢让她查这么深,应该就跟他的风流韵事没什么关系。
大伙都认为她的轻松是因为苏慎慈他们来了的缘故。
就连苏沛慈自己也这么认为。“缭缭真的有那么开心见到我吗?”
戚缭缭吃着烤兔腿呵呵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苏慎慈高兴得不行,邢炙来找她,她都推了两三回。
戚缭缭可不想坏人姻缘,邢炙再过来,她就自动闪开了。
这几日苏沛英蓝钟亭他们跟着燕棠他们四处巡视了解战况,此来千余里,除去传旨犒赏,当然也还需完成巡察的任务。
戚缭缭与邢小薇就带着苏慎慈四处转转,也问些京中的情况。
关于朝中质疑燕棠的声音,戚缭缭心里有数,对于蠢蠢欲动准备借着这场战争生事的人,她也早就在心里有本账了。
前世里朝事她没参与,但后来在战后呈现出来丑恶嘴脸的那些人,她还是都记着的。
苏沛英留意的阁老冯良意,就不是个什么善茬儿。
“不过有意思的是,梁家在这件事上倒是挺着王爷的,虽然动静不大,但几次皇上召见梁铎说话,梁铎都认为勋贵凭功绩得的权力,没有什么好针对的。
“他说朝廷要治的人,不是文臣还是武将,而是作奸犯科的人,扰乱朝纲的人。”
苏慎慈牵着马慢悠悠地溜达说。
戚缭缭也略觉意外,她虽然不觉得以梁铎的人品会捣乱,但是以他前世里韬光养晦的态度来看,也并不觉得他会态度明确地站在勋贵这边,这算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因为你当初替梁家洗了冤吧。”苏慎慈说,“其实不光是他,我听我哥说,就连梁永琛都在士子们之间表过态,说勋贵们也没那么跋扈,泰康坊这些勋贵虽然平日里是势大气粗,但是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就算偶尔飞扬了些,人家武将,你还不兴他粗莽些?我听着倒觉得挺有趣。”
苏慎慈笑道。
戚缭缭觉得这梁家是给打老实了。
不过听着心里倒也是舒坦的,冤家嘛,总是多一个不如少一个。
……
阿拉坦营地的失利,令王庭几日气氛都变得格外紧张。
其实严格来说,气氛已经自图雅儿被斩,安达被劫那战开始就已经有变了。
王庭上下都知道贺楚意图占取关内三百里的雄心,虽然赵胤的失手令这个计划变得被动起来,可是仍然挡不住他们这些年来所做的准备,在大殷发兵之后乌剌立马跟北真联手这就说明了问题。
可是两个月过去,殷军迂回作战已经打到了察罕,虽然说对于游牧民族来说这算不了什么,兵马实力才是要紧的,可是终究乌剌到如今也没有占得什么便宜。
而再怎么着,倘若他们再北进,若是连王廷都保不住,那基本上就是不灭国也跟丧家之犬没什么分别了。
这之中又以德罕家为最甚,德罕帖木儿见贺楚未曾下令去营救安达,终于忍不住,又一次进宫去了见忽兰王后。
对于上次自盛怒的贺楚手下硬生生拖出那人来才避过幽闭这一惩罚,王后语气仍然是透着寒意的。
“他还没看出来吗?他早就恨不得撇开我了,如今只不过是借这个机会来压制我而已。你找我有什么用?我去找他,也不过是落得跟他吵架的下场。”
“可安达是你的侄儿!”帖木儿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倘若没有他,将来你会更加艰难。
“这种时候难道还是斗气的时候吗?”
说完他又凝眉道:“你还在乎那个女人做什么,她早就化成灰了!”
“死了又如何?”王后望着窗外冷笑。
过了会儿她忽又收回目光:“你听说过段鸿飞这个人吗?”
第442章 夸他什么?
“当然。”帖木儿道,“他是当年攻打北真的主帅,不过早在二十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帖木儿越发凝眉:“听说是阵亡的。怎么了?”
王后眼里有了些疑惑,她也凝眉:“那天我在可汗房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可汗与段鸿飞?!”帖木儿眯了眼。
王后坐起来,沉吟道:“应该是封有关这个人的卷宗。我没敢动,就光把这名字给记住了。”
帖木儿思索半晌,说道:“段鸿飞打的只有北真,跟乌剌并没有关系,二十一年前可汗也还在察罕草原上,他们怎么会有交集?”
王后没说话,显然是同样的百思不得其解。
帖木儿想了半晌,就道:“你找个机会,把那封信悄悄地打开看看,或者是抄一份拿出来。咱们眼下太被动了,如果能拿到他的一点把柄,多少也有些底气。”
王后点点头。完了又道:“那安达怎么办?”
帖木儿咬牙沉气:“实在不行,我去孟恩那里看看。孟恩因为阿拉坦营地失手,已经着人去突袭殷军大营。
这次的主将是前两个月突袭过杀虎口的赫利,他手下有个副将之前巴结过我,我去找找他,让他趁机帮我带一批人进去,借他们的掩护把安达给救出来!”
……
事实上苏慎慈并没有多少时间跟戚缭缭和邢小薇在一起,因为邢炙一到有功夫就找过来了。
戚缭缭也由得他们,这几日因为阿拉坦的事情,加上苏沛英他们到来,她也琐事缠身。
这两日各营里都恢复了正常,燕棠节奏缓下来,她这个无事忙也才跟着闲下来。
夜里吃完饭在房里给他刮胡子,便问起他苏沛英他们的归期。
燕棠两眼盯着那在眼前舞来舞去的明晃晃的刀子,说道:“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不过我倒是准备打哲里了。
“再过几个月气候转冷,虽说鞑靼人粮草上会出现窘困之态,但是同样于我们作战也十分不利。我们最好能争取时间。”
戚缭缭手停了一下:“哲里再过去,不就到了乌剌王庭了吗?”
燕棠嗯了一声,又瞄了眼这刀子,说道:“就是这么个路线。打下乌剌王庭,贺楚和孟恩也就等于是穷寇了。
“因为他们必定会把大批兵力用来防守王庭。再说了,不是你说八月间哲里会有瘟疫么?”
戚缭缭好意外:“你听进去了?”
燕棠轻睨了一眼她的方向:“你说的什么话我没听过?”
当初让他好好调教燕湳他就好好调教燕湳,让他争取挂帅他就争取挂帅,她难道不知道?
戚缭缭呵呵笑起来。
“——你说话归说话,手能别比划么?怪吓人的。”他忍不住说道。
戚缭缭顿了下,只得先把他胡子全收拾完再说。
如今她要办的事没有进展,恐怕也只有去到哲里才有可能获得突破了。
哲里离王庭近,至少打听起王庭内部的情况来要比别处方便。
“今晚别等我了,我要去趟察罕,徐坤和几位将军在那里镇守,到时发兵哲里,得经过察罕,须得让他们配合战术。”
他起身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拿起镜子来看了看。
果不其然,左颌下果然落了指甲大一点小小的刮痕。
不过已经算很好了,比起上次让她给留了五六道,翌日程淮之一见他就问他是不是摔进刺丛下巴先着的地来,要好很多了。
“晚上不回来,就不要穿那么骚的衣裳了,冷不丁再碰上个阿丽塔阿乌塔什么的,搞不好就被吃了。”
戚缭缭说。
燕棠放下镜子睨她:“你还有剩的给别人吃?”
戚缭缭笑嘻嘻。
两个人胡闹了一会儿,燕棠就套上盔甲出去了。
戚缭缭正收拾工具,邢小薇又进来了。
“大晚上的王爷去哪儿?”邢小薇进门便坐在她的软椅上。
“去察罕。”戚缭缭边忙边把事情跟她说了。
说到徐坤的时候,她忽然又扭头:“对了,徐坤跟夫人最近怎样了?你看你都吃了我多少肉干鲜果的了!”
邢小薇吃了口肉干,还真就琢磨着说起来:“还真是有些不对劲。
“这些日子我感觉她神情有些恍惚,时常心不在焉地,没有笑容。
“而且之前我发现她对于朝中的老将们比较关注,这当中还包括你大哥,当然她也跟我提及过我父亲。
“但是具体说起来,又没有任何值得一说之处。
“自从他们吵架之后,这些天气氛都怪怪的,不过没有加剧了。”
戚缭缭至今都没摸清楚这个徐夫人的路数。
你要说她别有用心吧,她又始终都没有做过什么不对的事情。
要说就是自己想多了吧,她浑身又跟谜一样。
想到皇帝那儿也没个示意给她,她心里就透着点烦。
转而,她说道:“徐坤不是去了察罕吗?她这会儿正一个人在屋里呢,你去跟她说说话。”
邢小薇倒也没有二话,起身就走了。
戚子卿刚走到院门口,就见邢小薇蹦蹦跳跳地出门往东去了。他门下顿了顿,走进来,见戚缭缭正半躺在燕棠的简易躺椅上磕瓜子儿,就进门坐在她旁边,也拿着盘子里的瓜子来磕。
戚缭缭把盘子夺过来:“吃我的干什么?”
戚子卿睨她:“小薇去哪儿了?”
戚缭缭闻言扭头:“打听她干什么?”
“随便问问。”他望着门外说。
戚缭缭想了想,就狐疑地坐直了身子:“你该不会也动了凡心吧?”
“什么凡心?当我是神仙呢!”戚子卿懒洋洋地。
“小薇这么说的。”戚缭缭眨巴眼,“她从前老夸你是谪仙。说你长得好。”
戚子卿脸上有些许的不自然。“胡说八道,我一个大男人,谪什么仙。她尽瞎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戚缭缭耸肩,“可能她当真就是胡说八道吧。因为最近她都不提起你了,最近她在夸子湛。”
戚子卿结实的胸脯一起一沉,一颗瓜子送到嘴边停下了:“夸他什么?”
第443章 有人劫狱
“说将来谁嫁给他真是太有福气了。子湛长得也不差,又会做饭又会打仗还接地气,根本不像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戚子卿胸脯又开始起沉。
“谁不食人间烟火?”他叭嘎一声捏碎了瓜子,“你见过我这么接地气的‘神仙’吗?”
“没。我没见过神仙。”戚缭缭摊手,“不过话又不是我说的,是她说的,你跟我纠正有什么用。你就是跟我说你是个佃户泥腿子,我也只是听听而已。”
说到这里她又坐直了看向他:“我说,你要是对小薇没那个意思,就别招人家。”
“我哪儿招她了?”
“那你打听她这么多干什么?”
戚子卿默坐了会儿,正好红缨端了果子进来,他顺手拿了只桃子在手里,起身道:“我懒得理你。”
戚缭缭对着他背影笑了下,扬声道:“她去徐夫人那屋了。”
……
这些日子院子里气氛实在压抑。
去察罕是徐坤自己提出来的。走的时候也没吭声,还是何忠进来传的话。
徐夫人在窗内目送他离去,蜷紧的手指张开又蜷紧。
邢小薇来的时候,她正对着幅发黄的丝帕在出神。
对于邢小薇的问候,她并没心思回应什么。邢小薇坐了片刻,便也就走了。
屋里显得格外安静。
她捧着脸静默半晌,随后放下手,沉气看向并排而放的两个鸳枕。
天上月光半圆,星星倒是挺亮。
徐家院子的压抑丁点儿都没有影响到这片草原。
星光下四处不乏走动的将士,偶尔有清脆的女声,那是女眷也相约出来散步了。
戚子卿踱到徐坤住处外的草地上时,正好见着邢小薇抽了根长草在手里,边摇着边哼着歌儿往回走。
那身影在月光下,灵动得像一只欢快的小猴子。
戚缭缭含沙射影地酸了他一通,他想了半晌,不知不觉又还是走到了这边来。
或许只是想证明自己并不是那么清高,又或者只是睡不着。
但不管怎么说,他知道自己是来找她的。
眼瞧着她往前走了,正要迈步赶上去,而校场方向却突然传来道清脆但不那高亢的铃声!
未等他反应过来,前方的她已然拔腿:“不好!有人劫狱!”
大营的牢狱设在校场外围的石屋里,石屋外头则由工匠兵布下了机关,一旦有人硬闯,那么就会牵动暗处的警铃!
没等邢小薇到达,石屋外头的将士已经拉开了备战阵势!
而约摸二三十名黑衣人则正从开启的石牢内挟着被困多日的安达走出来!
这安达可是当初跟图真合谋自她和燕南眼皮子底下把戚缭缭他们给劫走的主犯,眼下这帮乌剌狗贼居然还想强闯进来将他带走,这怎么可能?!
邢小薇到了跟前,立时夺了士兵手里的大刀冲上去:“恶贼哪里逃!”
她话音刚落,戚子卿也正好赶到,连忙将桃子塞进怀里,拔剑便攻向正挟住安达的黑衣人,然后道:“速去通知营防!然后派人过来增援!”
士兵得令,随即抽身离去了。
邢小薇见着他,虽是惊怔,但眼下杀人要紧,又哪里管得了那许多?自是卯足劲地跟敌人拼杀起来!
戚缭缭正打算歇息,忽被急闯进来的翠翘打断了睡意:“王妃!乌剌人来劫安达了!”
她一个翻身立刻坐起来!
好家伙,终于让她给等到了!
她披衣束发下地穿鞋:“什么情况?来了多少人?!”
“听说来的只有二三十个人,身手挺厉害的,方才进营来居然无声无息!眼下三爷和邢姑娘正在与看守在那儿的将士们一起应敌!”
戚缭缭听说戚子卿他们赶上了倒是也缓下了动作来。
狱室在大营比较中央的位置,他们要逃出去还是很有些难度的。
“元帅不在营里,请侯爷去看看!”
她随后又退身坐下。
她武功不济,犯不着事事抢先,石室那边有那么多人,她根本不去也可以料定他们插翅难飞。
但正当她坐下时,忽然远处的鼓声忽然又响了起来!紧接着外头脚步声,号角声,全部皆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
“缭缭!孟恩派了大兵过来突袭我们北面营防了!”
翠翘还没来得及答话,燕南和程敏之已经自外头冲进来了!
“距我营只有五十里,是绕过察罕往这边来的!现在护国公已经和侯爷在调集兵马准备应战了!”
“对方来了多少人?”戚缭缭没想到他们专门趁着燕棠不在的时候就挑地方突袭,既是绕过察罕而来,那么今夜里燕棠若是不去察罕,对方必然就得去袭击徐坤他们了!
“至少有一两万!孟恩看来是跳了脚了!”燕南咬牙,“这帮狗东西,怎么就专挑我哥不在的时候来呢!——等二爷我也去会会他去!”
说完他掉头就要往外走。
戚缭缭一伸手拎住他后领子:“慌什么!营里那么多大将,数三圈都轮不到你头上!”
说完一沉凝,到底也知道孟恩这回定是有备而来了。
而难怪来劫安达的人不过二三十个,就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行事!
“翠翘去传个话给子卿,让他就把安达这边给我盯好了,绝不能让他们带走!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杀了他!然后再把狱室这边的情况去告诉侯爷一声!”
留着他不过是为着下场仗阵前给贺楚添添堵,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太多用处。
所以如果追赶不及,那她宁愿留下他这具尸!
……
营门处传来的鼓声号角声,戚子卿和邢小薇当然都听到了。
邢小薇不是主将也不是副将,来敌也不会直接号令到她,眼下正战着的这里,她当然不会放过。
而戚子卿此刻因为战得正酣,却也不能抽身,又心挂着前方战事,未免有些分心。
而翠翘过来将戚缭缭的话传到,再将前营情形精略说过,知道护国公陈国公他们定能拿下来,因此也就安心下来对敌。
双方人数其实差不多,但因为对方攻击性强,又彪悍,所以难攻。
基本上只有戚子煜和两个千户能扛,士兵们基本不大敢上,但邢小薇身为女将的英勇却激励了士气,游斗了会儿,还是很拼命地围上来了。
第444章 下次不了
前营里正战马嘶嚎,鼓声雷鸣,没有人还顾及得到这区区几十个人的交锋。
戚子卿开始改变策略主攻安达,但对方似乎铁了心地将带他走,竟然硬生生撕开个口子闯了出去!
“追!”
邢小薇一声招呼,旋即跟了上去!
到了半路夺了匹马,翻身上去便追狂追起来!
戚子卿见状,随即也夺了马匹飞身追了上去。
半月下草原上人影如梭,但这并不妨碍一个近来得到了巨大锻炼的少年正常的发挥。
他凝神追上那急蹿而去的黑衣人,眼看着只有十来步,旋即自马背上腾空跃起,如魅影一般将长剑直直刺向了安达后心!
挟着他的黑衣人见状大惊!
然而就这错眼的工夫,邢小薇也已经赶到了,劈头就是一刀下来,他脑袋已立时被劈下了半边。
“你们这帮狗贼!哪里的胆子敢到我大营里来劫人?!”
“别停手!他们还有人!”
戚子卿应敌之余扭头急呼,一转手便劈开了直向后心来的一箭!
余下的那十来个人已经追出来了,看到安达倒在地下,立刻都亡了命地扑杀起来!
邢小薇功夫毕竟不怎么好,到此刻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戚子卿抽空自腰间取了两颗霹雳弹给她,说道:“你拿着它,呆会儿等我退开些,立刻砸过来!”
神机营制造的霹雳弹威力不小,虽然杀伤范围不大,但是威力却不小,用来对付这种十来个的小团伙简直再合适也没有!
邢小薇心头大喜,随即退开到一丈来远的距离站定,然后道:“三哥走开!”
等戚子卿应声飘开,两颗弹药猛地掷出去,就听轰隆两声,硝里立刻就飞出十来道尸体来!
尘烟落下,那坑中便已经半点动静都没有了。
“太好了!”
她高兴地往戚子煜身边一跃,右手一伸忽然就搂住了他的脖子。
正抹汗的戚子卿顿住,在月光底下抿着唇,幽幽地垂头看过来。
邢小薇对上他的目标光方惊觉失态,烫了手似的立刻跳开。
方才还那么欢快的气氛,忽然间就变得尴尬起来了……
月光下戚子卿的脸看上去极其不自在。
他握着剑柄,长久地没有说话。
邢小薇不知道有没有捋到他的逆鳞,也不是那种心思细腻的人,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化解尴尬,便就抬手摸了摸后颈,干笑道:“刚才就是忘了,对不起啊三哥。下次不会了。”
戚子煜逆光下瞅了眼她,再握了握剑把,忽又自怀里把那揣了很久的桃子拿出来塞给她,喉咙里哼出声“没事”,然后拖起安达走了。
邢小薇看着这桃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但她到底没心没肺,拿着在衣服上擦了擦,便就咬了一口上了马。
……
燕棠刚到察罕大营就收到了赫利带着两万人突袭库哈的消息。
听完后他只在门下顿了顿,接而就继续稳步走到屋里坐了下来。
听完战况之后,他说道:“徐将军先带上一万人马去额尔勒山脚下埋伏。”
他虽然是主帅,但是并不见得大营里但凡有些事情他就得慌到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蹿。
对于防范以及应对突袭这种事,大营里早就有了部署,何况出来之前他还已经交代了几位老将。
赫利既然是绕开察罕大营杀去库哈的,那么他回头要撤退的道路只有那么多。
徐坤道:“营里如今总共只有两万人马,赫利若要撤退,未必会遁原路退回,末将猜测绕道察罕的两条路可能性极大,因为他必定猜到元帅在此会作出部署。
“所以额尔勒那边,末将建议去个五千人足够了。”
燕棠望着舆图:“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一万人去到那里之后,须得再挑出五千人去守住额尔勒山转往阿拉坦的山道。”
说到这里他抬头:“兵不厌诈,孟恩读过许多中原的兵书,脑子并不很简单。
“你忘了图真和安达劫走王妃那一回?他们走的山道就是通往阿拉坦的。
“赫利出兵两万,我想未必就是为着来扰一下库哈,如果是我,费了这么大劲避开察罕进入了殷军腹地,那么我一定会再耍个花枪,以自额尔勒山撤退为幌子,再翻过山去直捣阿拉坦!
“甚至是直接杀去杀虎口甚至是清水营!
“这个时候殷军主力都在北地草原,要回攻后方简直一拿一个准!”
徐坤听到前面时已是微怔,再听到末尾,也禁不住深深点头!
额尔勒山那条小道插过去不远就是阿拉坦营地,这么说来,秉承穷寇莫追的准则,赫利撤退之后库哈大营肯定会鸣金收兵,而这个时候若赫利再取道额尔勒山南路,可谓比杀回马枪还要阴险了!
“王爷所虑甚是!末将这就下去准备!”
……
果然不出燕棠所料,两军在距离营地三十里处交战了两个时辰,赫利并没有威胁到大营半分。
不过这次对方也确实勇猛,殷军几次进攻才把他们阵形攻散,然后好几位将领有不同程度的受伤,这其中就包括主将唐贻,以及东安伯世子。
赫利虽然也受了蓝钟离一记,但是总的来说,在双方人数实力相等的情况下,并不能说是赢了。
随后一个时辰后就传来消息,额尔勒山北麓传来了阻截赫利残兵的消息!
山脉北麓其实一直都设有营防,然而终归不会留兵太多,陈国公等人听闻后也是立刻反应过来赫利想干什么!
立刻调集兵马急行过去支援,然而才至半路就传来赫利已入了徐坤埋伏,并且仓惶而逃的消息。
“徐将军说这都是元帅料事如神,不然的话赫利杀得我们措手不及,很可能还会让他们得逞!”
探子气喘吁吁地挥汗禀报。
这一战自然打得欢欣鼓舞,燕棠虽然直到晌午才回来,但是整个大营里士气高涨,营门口遇上的将士都激动地跟他们的元帅致敬。
大战初始时燕棠还很为这些荣耀暗暗欣喜,如今便愈发平常。
战争虽然能够带来战功财富还有荣耀,但是哪一次的交战又不是以血肉之躯在对抗?
如果能把这所有的人都平安带回去,那才是他应该真正高兴的事情。
第445章 你想家吗?
他如今只希望能加快速度赶紧把这场战争结束,然后早日实现国泰民安。
仗虽然有惊无险,安达也弄回来了,但戚缭缭琢磨着这事还是一宿都没睡好。
根据戚子卿和邢小薇所说,这伙人倒是真心实意来劫安达的,但为什么是出现得这么迟?
而且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的行动有些鬼祟,他们借助赫利部队的掩护进来劫人不假,从时间来看,也肯定是知道赫利大军在后赶来,殷军阵营必须派兵出去阻拦的。
可是为什么看起来他们的行动又各不相干呢?
正常来说,劫人的这一批若是在两方交战之后再进营来不是更好?
到了天亮,她就打算再去审审安达。
出门就正碰上燕棠回来了。
门外还是端正肃穆虎虎生威的大元帅,刚进了屋就边解盔甲边抱怨起来:“累死我了,将士们全是些爱打呼的,害我一夜都没怎么睡。我就不明白,他们的媳妇儿怎么受得了他们!”
戚缭缭边帮他除盔甲边觑着他:“王爷这变得也太多了。”
她两世的印象里他都是个沉默而多语的人,别说抱怨了,就是皱皱眉头都没有过。
这倒好,成了亲,先是关起门来骚得不得了,接着又八卦别人打呼噜,这怎么什么方方面面的都暴露出来了。
燕棠伸展着胳膊在躺椅上坐下来,悄眯眯看了一眼她:“其实从前也想说的,就是找不到人说。”
戚缭缭掐了他的脸一把。
燕棠九岁起接过镇北王的爵位开始当家,不得不维持他年轻有为镇北王的形象,需要令行禁止,上行下效,哪里敢有一丝一毫的失仪?
如今这样的他虽然看起来不那么稳重了,但是却多了几分人气,比起那只会板着脸训斥人这个不该那个不该的他来,她倒是更希望他如此。
“我要去见安达,你睡会儿,等我回来再吃饭。”
她抛了张小毯子给他,然后与翠翘出了门。
路过伙房的时候戚子湛远远地在唤她:“小姑姑晚上到敏之帐蓬里来吃饭!
“大哥他们要给小姑父庆功,让我给他们备个古董羹宴!
“我多做了一席,回头咱们几个也开一席!”
说完他还敲了下自清水营一路背过来的古薰羹炉。
戚缭缭搓着手:“有什么肉吃?”
卷着袖管端着铜盆跟着出来的黄隽悠悠地说:“邢世子带着慈姑娘,还有邢五爷和燕二爷去山上猎了几只山鸡兔子,还有只麂子,都是你喜欢吃的。”
戚缭缭高兴了。
然后直接到了关押安达的牢房。
军医已经简直给他做了医治,暂时死不了。
听到门口通报时安达扭头看了眼,门下的她依旧身着戎装,利落的装束衬得她十分娇小,就连面孔五官也是明媚而冶艳的,整个人看起来跟寻常的中原美人无大差别。
唯独只有眉梢眼角的那抹似笑非笑,以及眼底的沉静让人不敢再小觑她。
“安达将军运气不太好。”戚缭缭笑意渐深,顺势在椅子上坐下来。
安达没吭声。经过昨夜的失败,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时日不多了。
原本他还存着些希望,但现在他已经绝望。
贺楚与忽兰王后的关系他并非不清楚,当初贺楚夺位,跟贺楚有生死之谊的孟恩占据首功。
但是若没有德罕家在背后一路支撑他,那么他这个处境艰难的王子还得在遥远的草原上多奋斗多少年?
所以他是有恃仗的。
但是这一次他信念崩溃了,这次来救他的人是他父亲帖木儿的人,不是贺楚的人,更不是孟恩的人。
他们一定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机会过来的。而贺楚则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救他!
戚缭缭从旁眼看着他的脸色从平静到灰败,也不打扰。
由着他神游了会儿,才说道:“安达将军想家吗?我听说你是德罕家的长子,你的父母亲和姑母都十分疼爱你。这段日子他们一定为你担了不少心。”
正思及此的安达神色顿变,扭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戚缭缭不为所动,说道:“其实你没有图真那么坏,我能留你到如今,不见得不能放了你。”
安达不为所动。
“不信?”戚缭缭笑微微。
安达怎么可能信她?
这个女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让人怒不可遏的奸滑,她的话要是能信,他今日又怎么会呆在这里?
“你不信就算了。”她没等到回应,接过红缨捧着的盘子磕起瓜子来。
瓜子是丘陵自清水营采办来的,也就是仗打到如今,她也才有了闲心磕瓜子。
安达眼底升起一簇火花,但转而又灭下去了。“你又想给我挖什么坑?要杀要剐只管来,何必磨磨蹭蹭?!”
戚缭缭道:“跟你说我认真的你还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安达瞅了眼她。
她却又不顺着往下说了,而是道:“不如你先告诉我,贺楚跟王后关系究竟坏到什么程度?他们的矛盾是怎么起来的?”
“此事跟我切身相关,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安达狠瞪她。
戚缭缭笑了下,自己回答起来:“贺楚当年处境并不太好,但是他娶了乌剌贵族德罕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姑姑为妻,在德罕家的帮助下,他才与打小携手的孟恩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但从你这个当内侄的不断给他闯祸的行为来判断,这些年德罕家乃至王后应该没少给他约束,这样的话他对你姑姑心生厌恶就很自然了。
“我说的是吗?”
安达恼恨着她,瞪着她并不言语。
戚缭缭又接着道:“但我觉得他倒并不会傻到就因为这个而跟你姑姑公开撕破脸。
“你被捉这么久他都不来救你,我想也许是除去上面说的,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贺楚对某个女人的执着,激怒了你姑姑,促使了他们的关系恶化。”
安达想要克制住自己的惊愕,却做不到。
她说的虽不是完全正确,但据他所知,其实也已经八九不离十!
“你又查到了什么?你查这么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是绝不会相信她这是帮燕棠探路的。
第446章 是徐夫人!
燕棠他们有自己的探子,要打听所需的消息根本不必她这么费劲,关键是这些王室秘辛对战事胜败的决定性是极小的!
“这么说我猜对了。”戚缭缭只关心自己关心的,她点点头,看着他:“现在我问你,那个狼头图腾,究竟是谁的?!说出来,我就放你回去。”
安达死命地瞪着她,胸脯开始剧烈起伏。“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我也不是白放你。”戚缭缭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扬唇道:“坦白说,我放你回去,你只有两条出路,一是跟整个德罕家叛变贺楚,二是死心踏地地跟着贺楚,继续替他卖命。
“直到他最终兵败跟着他赴死,又或者他赢了,然后反过来将你们这心腹大患给除掉。”
安达额头开始有汗。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告诉我,继续在这石屋里呆着。
“但这样也只有一个结果,等到我用不着你的时候,我是绝对会将你杀了的。”
戚缭缭声色如常,这些话仿佛在她心里反复考虑过无数回。
“我相信安达将军是个有脑子的人,你就算左手废了,终究还不算个十足的废人,依旧可以领兵征战。
“但我殷军多你一个敌将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你应该相信我这点魄力还是有的。”
安达咬牙瞪视她半晌,怒道:“戚缭缭!你可真是个十足的小人!”
戚缭缭吐着瓜子皮,笑道:“恭喜你,终于开始了解我了!我一向如此,在本来就不可能翻身的敌人面前,就更加懒得伪装了。”
安达对她,乃至对整个殷军阵营来说都构不上什么威胁了。
他的实力其实来自于他的父亲帖木儿,要不要出兵直接与殷军对抗也是帖木儿说了算。
安达求生欲挺强,又或者说,谁还不想活着?
他原本就是个出身高贵的贵族,并不会有多少以死明志的爱国情结。
所以他有极大部分的可能还是会选择回去的,只要他回去,贺楚就不可能再相信他。
而帖木儿因为安达的回来,也不会再克制对贺楚见死不救的不满。
总之,就算是他们之间本没有矛盾,也会因为他的归来而产生嫌隙。
而德罕家并非无路可走,真到了必要时候,他们还可以起兵造反。
但这样做也有风险,如果不把目的挑明白,安达并不可能会答应。
这也是燕棠他们从来没考虑这么做的原因。
但戚缭缭可以,因为自他这里她能得到他们双方都认可的很重要的消息。
当然,肯不肯就范还得看安达。
安达默然半晌,双唇接连启开又闭上,闭上又启开。
最后他说道:“昔年那个被称为妖孽的女人,身上的确有只刻着狼头图腾的玉环,那玉环极小,堪堪好扣在女人手腕上,是取不下来的。因为这是为了镇压她,不让她作孽。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想找的消息,但是我只知道这么多。
“如果王庭的事情随随便便能让外人知道,我想你们其实也用不着三番四次在我这里挖掘了。”
“‘你们’?”戚缭缭眯了眼,“什么意思?”
对于容姬的事情她已经不感兴趣了。
安达冷笑望着她:“前些日子,有个女人也来找过我,也跟我打听可汗与王后的关系。
“怎么,她跟你不是一伙的?”他略带些幸灾乐祸看过来,鹰眼里透着那么些疏慢。
戚缭缭微眯眼望着他,一颗瓜子卡在齿间,忘了磕开。
她扭头看着门外,夕阳正自西边照过来,远处许多士兵在夕阳里劳作,也有许多人在骑着马儿欢蹦。
草原上盛开着各种美丽的野花,苏慎慈她们正在漫步,蓝明仙则跟蓝钟离说着什么。
满目皆是一片安宁和谐,但是这些一点也勾不到此时此刻的她。
大营里的女人并不多,去跟安达打听容姬的女人,她不知道除去徐夫人还会有谁?
谁也没有她疑点大。
徐夫人……她终于按捺不住了?
“她什么时候来的?”她倒也并不在乎他的冷嘲。接着不动声色地把那颗瓜子给磕开了。
“下着大雨的那天夜里。”
北地天雨的时候并不多。近期虽然多些,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雨夜便是苏慎慈到来的那天夜里。
“还说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安达呲牙。显然他对反被动为主动的情形很是满意。
戚缭缭不多话,只笑了下,起身就走。
“慢着!”安达喘着粗气道,“贺楚要找的那个人,应该不是容姬!”
……
戚缭缭到了草地上,跟翠翘道:“去问问门外的将军们,那天夜里有谁到过这里?”
这个很容易打听。翠翘不过片刻就回来了,趴在她耳边道:“他们说,那天夜里路过搭讪的人有很多,但是徐坤身边的扈从也到过这里寻徐坤。”
戚缭缭唇角微勾,心里就笃定了。
如果说在徐夫人屋里发现与关五娘屋里一样的绸缎还略有牵强,那么到了这里,她就再也不能替徐夫人开脱了,一而再,再而三,总不会次次都那么巧合。
但是为免弄错,她又还是吩咐道:“再去查清楚,那天晚上到过石室这边的究竟还有谁?”
那晚天雨,过来的人必然不会很多,将军们记性再差,也应该记得会有哪些人。
回到院里燕棠正跟戚子煜说话,她没去打扰,直接到了隔壁耳房先坐下来等翠翘。
戚子煜看了眼她之后,把声音给压低了些:“怎么着?你的意思是人家立了那么大的功,还不够资格留下来?”
燕棠还躺在他的简易躺椅上,慢条斯理地捋着戚缭缭扔给他的小毯子边上的流苏:“照你这么说,她二叔蓝钟亭也立了功,那我也得朝廷派来的钦差给留下来?”
“我是那意思吗?”戚子煜甩了记眼刀过来,“明仙她没担职,又有本事,我们军中正需要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留下她?你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啊!
“你这莫非是故意刁难人?”
“哟,这连明仙都叫上了!”燕棠睨他。
第447章 到底是谁?!
戚子煜寒了脸。
燕棠再度悠闲得拿着流苏结起小辫子:“放心,我刁难谁都不会刁难到她头上,又不是她来求我。
“再说我觉得蓝将军有个这么有本事的女儿,他一定不会想让她留在营里冒险。
“多好的姑娘啊,立个功回去,正好在朝中贵胄们当中打响了名声,这回不定多少媒人踏破蓝家门槛呢。”
戚子煜盯着他看半晌,抻了抻身子,说道:“你这是明目张胆地挟私报复是吧?”
燕棠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再一脸慈祥地把手里辫子放下来:“看出来了?我们子煜可真聪明。”
戚子煜脸色开始有点青。
他一拳头捶到桌子上,把他杯子给震了起来:“咱俩当了二十年的兄弟,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燕棠不悦地拿眼扫着他:“捶什么捶?这是你姑姑给我沏的茶呢!”说完挪了杯子过来,又道:“谁跟你兄弟?”
那头屋里想心思的戚缭缭听见动静了,探头道:“你们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没你事儿!”戚子煜没好气。
燕棠脸色沉了:“怎么跟你姑姑说话的?”
戚子煜脸色又青了两分。
燕棠又躺了回去,织小辫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别说泰康坊不大,就是这燕京城都不算什么。
“你有那当初刁难我的劲儿,这会儿怎么不自己去把人留下来?
“你该不会忘了,当初我是怎么凭自己本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把你姑姑求娶到手的吧?”
末尾他挑了挑眼尾看过去,浑身上下都毫不掩饰地洋溢着上位者的气息。
戚子煜盯了他许久又许久,最后抱起几上的头鍪,一言不发往外走了。
燕棠撩眼:“你怎么不让你姑姑来劝我呢?”那样的话他可以考虑的。
戚子煜横眼扫他,跨过门槛出去了。
从小到大他就是气势压住戚缭缭的那一个,这要是让她知道他也有求到燕棠跟前的时候,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燕棠气定神闲望着他,心里刚数完一二三,他就在门下停步,然后折身回来了。
手里长剑拍在桌上,木脸瞪着他:“说吧,你要怎么才肯答应?”
燕棠道:“当然要先叫声姑父来听听。”
戚子煜相当不齿他这种仗势压人的恶行!
肚子里将他翻来覆去烙烧饼似的腹诽了个遍,面上又还是忍辱负重地出了声:“姑父。”
“哼哼什么呢?听不见!”
“姑父!”戚子煜蓦地拔高了声音,“您老是耳背了吗?听不见那是病,得赶紧治啊!”
走神中的戚缭缭被吓了一跳,又扬声道:“你俩搞什么呢?一惊一乍地!”
戚子煜铁青脸不吭声。
燕棠看过来:“子煜他横竖不肯叫我姑父,还凶我。”
戚缭缭愕了下,说道:“你们俩多大了?”
这俩面面相觑,相互幽幽甩了一记眼刀。
戚缭缭直瞅到他们俩没声气儿了才收回目光。
好在刚坐回去翠翘就回来了,说道:“问出来了,那天晚上去过石屋那边的人里,只有徐坤的扈从!而且徐坤还曾经掌过一阵子狱室的钥匙。”
这就没跑了!
戚缭缭忍不住冷笑出了声来!
那天去见过安达的人就是徐夫人,她不光是跟安达打听乌剌王庭,回想起来,当初关五娘屋里的缎子定然也是徐夫人给的了,而她去找关五娘打听的,又会是谁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且皇帝要找的不是容姬,贺楚要找的,貌似也不是容姬,那他们俩要找的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跟徐夫人要找的又是不是同一个?
“缭缭你发什么愣呢?子湛让我来催你们过去吃饭!”
燕湳不知什么时候到来了,大嗓门一下子把她给惊了回神。“汤锅已经熬好了,肉也已经切好了,就等着你过去就能马上放菜下锅了都!”
戚缭缭看他这着急忙火地,也只得拂拂袖子起身出门去。
戚子煜和燕棠这里总算交涉好了,也出了门来。
……
徐夫人自草原上散步回来,何忠就带来了戚缭缭去了见安达的消息。
她在门下站了良久,然后才又进门解下披风。
门关上,余下又是一院子清寂。
……
阵营里条伯艰难,燕棠和一众老将主将才有营房可住,副将们譬如邢炙程淮之他们都是住帐篷,萧珩也不例外,不过经历着从大同到清水营,再到北地这一路来,倒也没听过他抱怨什么了。
戚缭缭经常看见他悠哉悠悠地在依着帐蓬壁练倒立。
程敏之燕南邢烁还有戚子湛四人合住一个帐篷,也在几个世子和萧珩他们这一堆人隔壁。
今儿他们蓬里整个儿被腾出来,中间拿碎石块做桩,上面架了块废弃不用的门板当桌面,然后欢欢喜喜地摆起肉羹宴来。
燕棠他们则就在隔壁戚子煜的篷里开席,苏沛英和蓝钟亭以及贺枚三位钦差被奉为上宾,分坐在燕棠两侧,然后就是萧珩与戚子煜及朝中几位世子。
不过十几个人而已,不会太多,但也绝对能造出气氛来。
这边这桌除去黄隽之外,蓝明仙也在,跟苏慎慈正在说话,看到她来,她起身唤了声“王妃”。
戚缭缭虽觉这称呼拘束了些,但因为还不是很熟,自然不好让她随邢小薇他们直接唤她名字。
不过只要进了他们这个圈子的人,根本不用担心她会放松不起来,泰康四煞就是有这种魔力,不断吸引并吸收着新的力量,然后终于从一煞扩展成为了不知多少煞。
席间肉香扑鼻,欢声笑语热闹得不行。
戚缭缭琢磨着还是先不打算去惊动徐夫人。
因为没有惊动她的必要。
在她没有新的发现之前,那么可以初步推测徐夫人的目的只是找人,而只是很巧的是,找的这个人刚好又很可能就是她戚缭缭在查的人。
所以如果她没有别的目的的话,她仍然不想以过多的恶意为出发点去对付她。
当然,这样做其实也还是因为她想静观其变,看看她是否还有更多动机。
第448章 对我真好!
她好不容易有些行为浮出水面,在没有看清楚她的面目之前她不想干扰她。
但她关注的居然会是多年前被老可汗收进宫里的汉人姬妾,未免又引出她许多遐想。
首先从年龄上看她绝不会是容姬,而从她纯正的汉人血统特征来看,也绝不会是容姬和老可汗的女儿。
那她跟容姬会有什么关系?
亲人?仇人?还是仅仅是故人?
容姬失踪于二十一年前,她在查二十一前的人,那是不是说明她其实记得的事情远远比她当初说给她听的要多?
又或者,她根本就没有失忆?
如果她没失忆,那她的这些事情,徐坤知不知道?
再加上前些日子她总结出来的与容姬的相似之处,更让人如同雾里看花。
而这些事情一旦冒出来一个点,似乎就有很多事情值得细想。
“缭缭想什么呢?赶紧吃啊!看你瘦得这个样子!”燕南照顾起她这个头儿来最是卖力,边说已经边夹了好几块肉到她碗里。
又叉了一大把新鲜的蔬菜烫熟给她,半路被子湛伸筷子叉住了:“这菜苦,我小姑姑不吃!你好歹弄点豆角什么的给她。”
戚缭缭看着碗里的菜,放了筷子。
徐坤若是知道的话,那也倒罢了。
徐坤这个人她多少产生了些信任度。
但如果他不知道,那徐夫人的举动就很迷惑了,她跟徐坤感情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哪怕是看上去她对徐坤不及徐坤对她的热情,但仔细品味,其实她里里外外将家里的事情打点得极好。
徐坤是个糙汉子,哪怕他长得英俊,那也是个英俊的糙汉子,可是他除去打仗之外,每次出现在人前,身上的衣裳连一丝皱褶都没有。
哪怕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的鞋履上,破损的地方总是很及时地被整理缝合好了,也并看不到多少不该用的污渍。
这至少说明,徐夫人对徐坤是用了心的。
那么,她既然也重视着自己的丈夫,当年那样的事情徐坤都知道并接受了,她又有什么不可对他说的呢?
她是奸细?
她自嘲地笑了下,拢手望着烟雾后头说笑的人们。
她不是奸细。凭她直接去狱室见安达这种行为就能断定,她跟贺楚孟恩他们任何一个人,都绝没有什么瓜葛。
因为她敢找上安达,一定是不会害怕事情被揭露的,安达是她捉回来的,她不可能不会想到她的行为万无一失。
那么她前阵子跟徐坤吵架又是为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都忍不住往徐坤帐蓬方向投去了一眼。
徐坤已经自察罕轮值回来了,不知道他们那儿现如今又是什么情形?
……
徐坤是下晌回的营,徐夫人照例在门下迎他。
他停步注视了一会儿她,然后把披风递过去,进了门。
整个下晌依旧是静悄悄地没有什么言语。
便连晚饭也是只听得见轻微的碗盘响,而没有任何话语声。
徐坤心里酸胀,放了碗筷去洗澡。
回到房里见着床上微微隆起的那道身影,他走上前,手搭在她臂上,将她转过来,趋身上了去。
徐夫人流了眼泪。
他抬手替她揩了,哑声道:“别哭。”
……
隔壁席上全是些老爷们。
戚子煜虽然被燕棠给压迫了一下,但是最终还是让他松了口,答应过几日去攻打哲里防线的时候让蓝明仙再出阵试试,能攻下来,那就留下,攻不下来,那就得回去。
军务上的事情必须有原则,不是他仅仅服软叫声姑父就能让步的。
但这也比没有机会要强。
燕棠问他对蓝明仙是个什么态度,他的态度当然是总要争取看看。
长这么大没喜欢过谁,但不表示他不明白儿女情长这东西,他知道自己对蓝明仙的感觉十分特别,如果说他对她的这种特别,这种。
自内心的亲近,以及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是喜欢的话,那他现在好像也有点明白燕棠当初死皮赖脸地缠着戚缭缭时的心情了。
虽然对方对他还没有什么感觉,但时间总会改变一切的。
他瞅着隔壁闹腾得很,就起身过了来,叮嘱戚缭缭道:“少吃些燥热东西,仔细回头又勾出病来!”
说完顺势拖了张凳子在戚缭缭旁边坐下来。原本跟戚缭缭挨着坐的蓝明仙便就往那边让了让。
戚子煜先拿干净筷子给戚缭缭夹了些蔬菜,然后又扭头问:“蓝姑娘喜欢吃什么?”
由于他打小就喜欢管着戚缭缭,而且他对蓝明仙的心思知道的人又不多,所以关于他的热心旁人也没有多想。
蓝明仙纵然对他印象深刻,也同样没有多想。“我自己来就好了,不敢劳驾世子。”
戚子煜就烫了片才刚上桌的纸薄的羊肉给她:“这个味道不错,鲜嫩,我姑姑不能多吃,你尝尝。”
隔壁某姑:“……”
戚子卿在这边听见声音,也有些心不在焉。
喝完半杯茶,见邢炙也起了身,便也鬼使神差地跟着站起来,往隔壁去了。
蓝钟亭与燕棠聊得正欢,见都没了影儿,只剩下个程淮之似笑非笑地以茶代酒与萧珩碰着杯,便道:“二位将军要是想热闹,也可去隔壁坐,不须陪我们的。”
“不必。”程淮之笑道,“我去了也是多余。”
萧珩自顾自地吃自己的,不时跟微笑的苏沛英举个杯,一身布衣加上浑身的惬意,颇为随遇而安了。
隔壁这桌“挤挤”一堂,戚缭缭渐渐来了兴致,立时放下心事凑起趣儿来。
这么好的气氛下,蓝明仙尝了戚子煜给的那块羊肉,忍不住赞道:“六爷的手艺真真是顶呱呱。去年我父亲自围场回来,难怪我就曾听他提及。光这羊肉能片得这么薄,还能不碎,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是么?”戚子煜道,“那以后有空跟蓝将军常上家里来玩,让子湛下厨,他反正有空。”
正烫肉的戚子湛:“大哥你对我可真好!”
戚子煜瞥了眼他,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烫了一大筷子别的菜给蓝明仙:“再尝尝这个?”
那动作之流畅,神情之自然,脸皮之厚实,简直让阅人无数的戚缭缭都叹为观止。
第449章 真不放心
戚子卿一向以戚子煜马首是瞻,此刻见状便也烫了一筷子雪花肉上来,就着灯看了看之后说道:“烫老了,谁要吃?”
“我我我!”话音刚落旁边的邢小薇已经高高举起碗来。
戚子卿筷子一松,肉就稳稳掉她碗里了。
邢炙笑望着他们摇头,一转眼见苏慎慈托腮看戏似的看着戚子煜,随即伸手把她脸掰过来,夹了些蔬菜给她:“手指头上这两天不是都长倒刺了?多吃些蔬菜。”
程敏之燕南邢烁他们仨儿两眼碌碌看到这里,皆已忍无可忍地齐声敲起碗来:“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能不能哪里来的回哪去?!咱们根本都不是一个圈儿的,没事儿过来凑什么热闹呢!”
就连不住地烫菜给戚缭缭吃的子湛都觉他们碍眼得很:“烦死了都!——来,小姑姑你多吃点!……”
……
戚缭缭最后是抱着肚子出来的。
月光下燕棠正负手跟苏沛英漫步交谈,同行的还有萧珩。
她顺势在石头上坐下来,然后闷声打了个饱嗝,托腮看着他们仨。
燕棠的英武,苏沛英的儒雅,萧珩的倜傥,不管放在哪里都是夺目的存在。
从前燕棠说她凉薄,她承认是有些,出来这么久,几乎没有想过家什么的。
但是苏沛英来了之后,反倒生出许多感慨来。
尤其眼前这幕,令她回想起从前他们在泰康坊里呼朋喝友不分日夜地串门。
哪怕是后来萧珩的出现引起了一些波澜,但氛围仍然算是极好的。
那样温暖的场景,在荒凉的北地里回想起来,就显得加倍温暖了。
燕棠回首的时候看到她坐在石头上发呆,便招手道:“缭缭过来。”
她撑着肚子里站起来,到了他们跟前:“你们吃好了吗?在说什么?”
“沛英快回去了,我们闲聊了会儿。”
戚缭缭看向苏沛英:“沛大哥没那么快回京吧?”
“快了,最多三五日。”
“那阿慈呢?”她还挺关心苏慎慈跟邢炙的。
苏沛英默了下:“还是回去吧,战事要紧。该说的阿炙都已经跟我说过了,我们等你们早日凯旋。”
戚缭缭点点头。
这是很理性的做法了,虽然说相守的日子太短暂,但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何况这短暂的重逢又离别,也是为了日后更为长久的相守。
就地聊了几句,正好程淮之他们也出来了,几个人约着去月下遛马,便就散了,只有燕棠留下来。
戚缭缭说:“你要是想去,可以去,不用管我的。”
燕棠牵住她:“回去吧,他们有他们的话要聊。我们也有我们的事情要做。”
“不,今天不做。”戚缭缭摇头,“我吃太饱了,呆会儿肚子会爆。”
燕棠忽地望着她笑起来。
“笑什么?”
“我没说做什么。你想哪儿去了?”
……
燕棠真的是那个意思吗?真的有那么纯洁吗?
戚缭缭信他才叫有鬼。
不过这一夜确实啥也没干,呼呼睡了。
翌日也醒得早,睁眼时外面天还没亮。
她歪在燕棠怀里,捉着他手指头摩挲掌心的茧子。
燕棠跟她同时醒的,此刻窗外万籁俱静,他也很享受这片刻的安宁,拥着她任她摆弄。
戚缭缭看他睡意全无,便说道:“沛大哥他们要回京了,徐夫人她们这些女眷也该退到清水营去了吧?”
燕棠唔了一声,抬手枕在脑后,思索道:“是该安排了。
“这次行军时间会有点长,让她们留到跟沛英他们一道走吧。正好路上也有蓝将军照应,省得再安排将领出来护送了。”
他吻她额角:“怎么忽然操心起这个?”
昨晚上帮她洗头沐浴的时候他都忍住了没碰她,他真是佩服自己。但现在他已经有些忍不住了,哪天不抱着她温习温习,总让人觉得有些什么事情没做。
戚缭缭扬了扬眉头,没有吭声。
她觉得徐夫人去见安达不是偶然,更甚至她很可能是故意的。
她看出来她盯上了她,去见安达,不过是为间接向她表明自己的立场——她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找人而已。
目前看来,这个说法的确靠谱,但是在没有得到证实之前,她并不想让她留在营中,因为实在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她真的是什么别有用心的奸细呢?这种事总是宁可多加小心。
……
苏沛英回京的日子定了下来,时间就过得飞快了。
夜里他准备收拾行装的时候,也问萧珩:“王爷可有什么话需要带给皇上的么?”
萧珩扬唇:“哪那么多话说?又不是小孩子了。”
苏沛英微笑了下,倒也没说什么。反正离打完也不远了。
出征这么多天,萧珩也渐渐习惯了这破日子。人大约都是如此,没办法改变的时候就选择接受。
其实一旦接受了的话,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能忍的。虽然说吃没口好吃的,穿没身好穿的,但看着一营里几十万光棍心里舒坦啊。
当然了,如果燕棠不在眼前晃的话。
苏慎慈因为要分别,这两日自然也是被邢炙拉着不肯撒手了。
山坡下小树林里,他拉着她手说:“别胡思乱想,不写信只是不想让你瞎担心。”
苏慎慈抿嘴靠在树干上:“不写我才担心呢。谁知道你是不是耍我?”
邢炙笑起来,眼眶红红地捏她的脸。
那触感落在指上,竟有惊人的诱惑力。
他敛去笑容,神色变得深凝。
“阿慈。”
苏慎慈抬头。
面前的他笔直站着,眼波里有波漾涌动。
征战中的他比起素日衿贵的他看上去更显可靠沉稳,苏慎慈一颗心不觉化软。
她扬首望着他利落的薄唇,两颊忽然浮起绯红,双手扶住他胳膊,踮脚上前亲了一下在他唇上。
“阿慈!”
邢炙已然无法克制,伸手将她揽入怀里,低头将她吻住。
天知道这些日子他有多少次想要这样抱着她,吻上她。
可仗没打完,终究又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完完整整地回去实现诺言。
也许情意是忍不住的,所以任凭它泛滥了,但是行为他却得克制,不能让万一将来等不到他回去的她,心虚地面对自己将来的丈夫。
但是她的这一吻,却像是最尖锐的利箭,一下把他的心防捅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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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0章 又有危机
苏慎慈心里柔软软地。
“我可是没给自己留后路的。你不要负了我。”吻完了,她顶着通红的脸望着他说。“你一定要回来娶我,不管多久。”
邢炙情动难已,拥着她道:“我会的。我会加倍小心,争取早日杀完敌人,然后完完整整地回来娶你。你不给自己留后路,我又何尝是?我们这一次分别,下次见面,就是我回来跟你提亲的时候。
“我们的事情我已经跟我父亲说过了,他很赞成。估摸着我母亲也知道了,你放心,嫁给我,你只会多出很多很爱护你的人来,而绝不会再有人会对你不好。”
苏慎慈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含泪说:“说这么多好听的才没用呢,总之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
邢炙吻着她发顶:“我说到做到。”
蓝家这边显然就要欢快得多了。
蓝明仙原本都开始收拾行装了,这次也算是不虚此行,既见着了父亲,又来到战地实地参与了一把,比起在京师可有意思得多了。
然而没想到一大早燕棠身边的人突然来传令给她,说因为她在阿拉坦的立功,元帅已经下令留她下来帮着打乌剌,问她是否愿意。
听完这消息的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营里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女将,就连戚缭缭,虽然挂了军职,但实际上按理她是根本不必下场的,元帅留她下来,这是下令让她跟着出阵?
“愿意!我太愿意了!”
她高兴地回了魏真,然后又立刻去跟蓝钟离报告这好消息。
蓝钟离也是刚刚才听说,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忧心,一面高兴自家女儿能获得这样的殊荣,这是给她自己争光,也是给蓝家争光,一面又担心着她到底是姑娘家,究竟能不能胜任元帅寄予她的期望,因而又主动去帅帐找了燕棠。
燕棠自案后抬起头来,淡淡地睃了一眼旁边看似专注的推着沙盘,实际上却竖着耳朵听着的戚子煜,微笑道:“蓝将军不必多虑,蓝姑娘的能力已经有目共睹,何况如今也只是先做后备将领,等到她经验足些会再调整。如果实在担任不来,我也不会让她强行上场。”
蓝钟离这才痛快起来。
当下即唤了蓝明仙进来叩见元帅。
看到她自门外翩然进来的时候,戚子煜抬头微笑了下,又低头接着忙活去了。
戚缭缭听说徐坤跟夫人和好的消息这日正是在苏沛英他们启程回京的当天早上。
南去的一路人马早就在营门前准备停当了,徐夫人走在女眷们最后,徐坤伴着她,细声地嘱咐着什么,她半垂着头静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声,两人并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但是看上去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情。
“出门的时候定要记得多带几个人!”
徐坤最后的这句话戚缭缭听见了。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燕棠问:“叹什么?”
她道:“看看人家,我在想,原来天底下的长得好又体贴的男人居然这么多。”
前世里她怎么就那么倒霉碰上个萧珩?
燕棠倏地回头望着她,眼里滑过一丝危机感……
这边厢正领队在外巡察的萧珩却蓦地打了个喷嚏。
“将军,前面就到哲里地界了,我们还要过去吗?”
打完喷嚏前面的探子就回来了。
他以手遮阳眯眼看了看前方。
再有几日大军就要全线往哲里进发,但是由于哲里是紧靠着王庭的最后一片草原,所以也是意料之中十分难攻的一个地方。而且可以想象得到,贺楚与孟恩在这里也一定布下了最强劲的防线,大部分的精骑将都会集中在这个地方。
但是至今为止他们对哲里的情况还一无所知。
“没有什么异状的话就去看看。”
“就这么去么?”彭胤问。
“找几套鞑靼人的衣裳来。”
……
苏沛英他们走后,大营里再次恢复正常秩序。
皇帝此番下旨除去犒赏之外,还提供了一些新的情报支持。
朝廷里因为在乌剌民间也有眼线,重要军机取不到,但大致动向还是能掌握的。
而燕棠同样也早就派人与早前遣去王庭的线人联络上,那边传来的消息,说王庭已经在调集所有的军队加防哲里,而孟恩除去手下那十几万的兵马之外,手头仿佛还有些不大露于人前的兵马。
由于之前从来没有露过面,因此这消息来源可靠与否一时还不能得知。
离王庭越近,离战争结束也就越发不远了。
但与此同时,战事也将来变得越激烈。
戚缭缭等他们议完正事之后,也顺便打听了一下贺楚和忽兰。
安达那边她现在又改变了主意,至少目前并不想放他回去。
而且她不想再拿他做什么了,要杀要剐,让燕棠去处置。
但探子探来的消息里并不包括王庭内部的消息。
所以她依旧不得而知。
照此看来,还是得等进了哲里甚至是王庭才有可能有进一步线索。
邢烁跟燕湳摘了一大筐野菜回来,一伙人下晌都坐在草地里择菜。
戚缭缭也找了个小杌子坐下来,学着黄隽的样子干活。
黄隽道:“不是你这么摘的,这个菜只能吃梗,不要叶子,全部捋掉。”
戚缭缭照做了,然后问他:“有没有什么比较安全的办法进哲里去逛逛?”
“安全的办法?”燕湳闻言道,“除非装成鞑靼人过去。可我们又不会说鞑靼话,装也装不像。你虽然会说,但是你武功太差了,也不能再去冒险。”
鞑靼人跟中原人体形上有区别,但五官什么的区别不是特别明显,会说鞑靼话的话,能混水摸鱼的机率有九成。
戚缭缭知道这个理儿。
她不会冒险,黄隽不会武功,更不能去冒险,所以这话基本上还是等于白话。
但黄隽听到这里却抬头道:“这些日子楚王带着人在巡察哲里,似乎也易装进城里去了,要不,我跟他去看看?”
他是最清楚她想做什么的。
戚缭缭听到这里:“楚王去哲里了?”
第451章 眼光不行
萧珩带着侍卫们回到大营的时候,就见着戚缭缭坐在营门前的木栏上了。
“你该不会是在等我吧?”他疑惑地走过去说道。
“没错,就等你。”戚缭缭笑微微跳下了木栏。
萧珩嘶了一声看了一圈四周,再把目光绕回到她身上:“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完了他抻直了身子,说道:“那说吧,有什么事情是燕棠做不到的,要来求我?”
戚缭缭笑了下,但因着这回还真是有事儿求他,便就不跟他罗嗦了,说道:“是正事儿。听说你去哲里了,城里情况怎么样?”
萧珩闻言就在木栏上坐了下来:“超出我想象许多。哲里竟然是座初具规模的城池,外城仍是草原,内城里房屋街道井然有序。
“虽然简陋,远远比不上中原,但是很让人诧异乌剌这百年来的建树了。住在城里多为贵胄,听说还有贺楚和孟恩的别馆。
“由此可以想象,他们王庭又会是番怎样的繁华。”
王庭再繁华当然不能与燕京相比,甚至可能连富裕些的州府都比不上。
但这是在物资缺乏又气候条件恶劣的北地,这种情况下他们尚且能建立起几座城池,不能不说是强悍的。
“那城里布防如何?”她问道。
“极之严密。不过难不倒我。”简短地回应着,他仰脖喝了口皮囊里的水,又扭头问她:“这些我都跟燕棠说了,他难道没告诉你?
“那这男人不行啊,你这眼光也真不咋地。”
戚缭缭慢吞吞睨着他:“全天下除了你之外,都夸我眼光好,这个就不劳王爷操心了。
“再说他不告诉我也正常,这是军务,他那么有原则,怎么可能因私废公?”
萧珩咬着水囊口子,颇为不屑地轻哼。
“你明儿还去哲里吗?”她问道
“看心情。”萧珩撇开脸。
戚缭缭笑了下:“你要是去的话,能不能帮忙捎上黄隽?”
萧珩扭转脑袋望着他。
“我想让他去哲里城里给我买些东西,他会鞑靼话,应该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萧珩瞪了她两眼,走了。
戚缭缭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但是翌日早饭后,他来叫黄隽了。
那会儿她正好在跟黄隽研究他那个传说中的最好吃的羊肉,见他来了,遂问:“这么快就去?”
“因为王爷我心情好。”
戚缭缭注重的是结果,也就不管他是不是心情好还是别的了。
这里交代了黄隽几句,着他务必尽可能地多打听些王庭的消息,然后又掏出来一把碎银子给他随身用。
乌剌人没有自己的货币,中原的银子在这里是能通用的,当然更受欢迎的还是茶叶丝绸瓷器等等,但这些没法儿带。
……
燕棠得到萧珩这几日进出哲里的打听来的消息之后,也召集大伙琢磨着如何进攻。
戚缭缭一行人走到营门口,就刚好碰上议完事出来的燕棠和戚子煜他们走过来,见萧珩带着黄隽要出门,不由也问起。
听说他们又去哲里,戚子煜看看燕棠,就说道:“既如此,不如我们也同去看看。反正哲里的关卡王爷已经摸过了。”
燕棠沉吟着,看到戚缭缭希翼的目光,笑道:“你想去吗?”
戚缭缭当然想去!不过她说道:“你们有把握我就去,没把握我就不去。”
萧珩毕竟只能保住个黄隽,真有事来,再保她可能有难度。
“你就算了,上回的事够吓死人的了!”戚子煜睨她。
“上回不一样,那是图真有备而来,而且小姑姑也顺利脱险了。这次乔装过去,对方怎么会知道她是谁?”戚子卿从旁说。完了又跟燕棠道:“要是不放心,就把蓝姑娘和小薇也带上,这样便更加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戚缭缭睃了眼他。
他握着剑柄,俊秀的颜看不出异样,但是耳朵尖上有点红。
燕棠考虑了一下,就说道:“那就一起去探探吧,摸摸他们的底细,到时候能一场打下就一场打下。
“子煜照顾好你姑姑。蓝姑娘和小薇都去,子卿去请唐将军和陈国公过来,请陈国公与楚王主事,再把湳哥儿他们仨叫上。
“你们分批行动,都去兵器库领两颗信号弹带在身上,到时候有什么情况也能有照应。”
“那我呢?”子湛道。
燕棠叹气挥手:“去吧去吧。”
戚子湛欢呼起来。又道:“小姑父不去?”
“他怎么能去?”戚子煜道,“主帅不能涉这种险。”
燕棠点点头。想了想,又跟戚缭缭道:“软甲穿了吗?”
“穿了。”
“让你带着湳哥儿他们去不是让你去冒险的,只是让你们跟着去历练历练,而且有几个女子在同行,也没那么引人注目。
“但是一定要记住,湳哥儿他们几个你必须看管好,不能给子煜他们添乱,以及天黑之前必须回来。”燕棠正色嘱咐她。
燕湳他们出来这一趟,真正出任务的次数并不多。
这么好的机会,如果还要以安全为上日日将他们困在后营,实在可惜。
而且前几次他们都还不错,燕湳唯戚缭缭马首是瞻,程敏之邢烁如今也对她绝对信服,通过上次被劫的事情,几个人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
再加上出手狠厉的邢小薇进去,他们这队伍,如果真能够变成个铁打的团体,未尝不好。
戚缭缭对他的心思了然,应下了。
而后众人立刻四散赶去传人的传人,领弹药的领弹药。
戚缭缭原本没打算同去,眼下有了机会,便就立即回房把武器都给备上了,又找铃兰取了些金创药。
翠翘眼巴巴地也想去,但她不能带她,会露馅的。
红缨道:“出不了事的,有那么多人呢。再说以王妃的机智,要真为难到她也很难。”
她是见识过戚缭缭的表现的,说真的,再也没有比上次那样惊险情况下临机应变的她更让人吃惊佩服的女子了。
虽然最终还是倚靠了燕棠和戚子煜萧珩他们的到来才真正脱险,可是始终保持着冷静的她就是能让人生出无限信心。
第452章 有契机吗?
“不过还是要早些回来。”
最后她说道。
程敏之他们因为近来没有什么任务,觉得筋骨都不那么灵活了。听说要出去,个个都急不可耐起来!
燕湳早就牵着她的银月过来了:“磨磨蹭蹭地,又不必上妆,等你半天了都!”
戚缭缭上了马,跟众人道:“出了营门,你们听我的,我得听陈国公和楚王的,清楚了吗?”
“放心吧!”程敏之带头领命。
一刻钟后大伙便出门往北。
萧珩原先只打算带着黄隽去小打小闹的走走,结果招来了这么一大批人,便就不得不作些事前部署。
与陈国公商量完了之后,决定把十二个人分成两批,戚缭缭他们五煞加上戚子湛由萧珩戚子卿为首,装成城里出门办事的年轻子弟。
而戚子煜蓝明仙则跟着陈国公与唐贻一路,扮成父亲叔父带着儿女的一家人。
这当中,戚缭缭和久居关外的唐贻是会鞑靼话的,蓝明仙也听得懂,简单会两句。
而萧珩进出哲里几次,等于对各种防线做到了心中有数,唐贻对王庭及哲里城内的情况也略有耳闻。
于是两队里都有可以出谋划策的人。
往北翻山走小道驶出几十里,就有了村庄,两队人分别换好衣裳,就开始分道。
哲里的地貌跟阿库哈和察罕相比都有了明显的变化,这里山开始变多了,帐蓬变少,土夯的房子变多起来。过了段山路,便就到了哲里的外城。
“这里一片都是石山,风沙相对要少,而山那边又是草原,所以这座城就成了天然的屏障,可以一定程度上防御外敌。王庭就在山那边,偏安一隅。”
萧珩解说着地形。又道:“我们从林子里穿过去。这里有天险,他们没有设防。马拴在林子里就行了。”
轻车熟路。
半个时辰两批人分两条路潜到了外城。
又花了两刻钟时间混在人流里进了去。
过程当然不容易,但大家都会武功,彼此配合着,倒也还得了手。
内城里的格局就跟任何城池大同小异了。
这次的任务是了解城内大约面积,人口数,房屋数,以及通向王庭北城门那面的重要情况。
但是这样再大批人行动就不合适了。
萧珩指着东城一片集市让戚缭缭他们六个人留下来,然后带着戚子煜去与陈国公他们会合行事。
所以戚缭缭他们此来首先是当个幌子,其次才是出任务。
他们找了爿旮旯角里的茶馆坐下,戚缭缭就打量起周围来。
……
戚子煜他们是跟戚缭缭他们差不多同时进的城,萧珩到来之后几个人粗略合计了一番过后,便就往各处要塞前去。
其实能探的地方萧珩已经探得差不多了,倘若心里没数,也不敢带上这么多人过来。
但是攻打哲里多半是要大批人一齐出马,所以多来实地探探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戚缭缭虽然自己还有目的,但是也不能擅动。
其实原本只让黄隽来恐怕还成数大些,现在这么一大伙人,反倒不知怎么下手。不过好在这旮旯里的鞑靼人为图生计,做生意而已,对他们这伙看起来不怎么像纯正乌剌人的人并未怎么关注。
“让开让开!快让开!帖木儿将军进城了!”
正坐着,外头远远地就传来了乍呼声。
戚缭缭听到“帖木儿”时,心下就微动了下。
帖木儿不就不是安达的爹么,他来了?
她扭头看了眼同桌的众人,戚子卿正疑惑着外面的骚动。
她说道:“贺楚的大舅子帖木儿来了。”
戚子卿立马放了杯子:“看看去!”
去不了这么多人,戚子湛和燕湳他们留下,会说话的戚缭缭派上用场了,被戚子卿招呼着出了门。
混在人群里到了街边,只见清空的街头果然远远行来了一路人马,为首那个装扮明显不同,细看之下跟安达有几分相像,知道是帖木儿无疑了。
戚缭缭听着身边人议论,又趁势问道:“大将军不在王庭防守,来这里做什么?”
“谁知道呢?近来老在城里出入。”旁边妇人像是在发牢骚,“我们做点小买卖都做不安生。”
戚缭缭译给戚子卿听,戚子卿没吭声,环胸看起街头来。
……
前次跟着赫利大军前去殷军阵营里劫营的失手,让帖木儿变得更加焦躁。
安达不光是他的儿子,也是德罕家的继承人,他若不能完好的回来,那么他这么多年对他的栽培也就泡了汤。
但是劫狱是再也不可能了,眼下之计他只能跟贺楚谈条件。
前些日子王后又把贺楚房里关于段鸿飞的那份卷宗誊抄了一份出来,他仔仔细细地看过,发现上面只有一些关于段鸿飞此人的人物生平,最值得关注的只有他在亲手灭胡章的时候的一些细节,他不知道贺楚查这个人究竟要做什么,但是卷宗里显示贺楚常常私行前往哲里,他想,兴许他能找到一些蛛丝蚂迹跟贺楚谈判。
“去别馆。”到了街头,他扫视了一圈四周,然后下令。
到别馆落脚之后,他再着人私下里接着打听,就不信打听不出来!
帖木儿做为王后的弟弟,在哲里这样的城内有别馆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戚缭缭听清楚后,又探头看了眼他们离去的方向,然后告诉了戚子卿。
戚子卿沉吟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戚缭缭跟刚才的妇人打听:“听说大将军的儿子被殷军劫了,大将军这是不是准备去营救的?”
妇人道:“上次不是失过手了么?应该不会再去了。听说可汗不许。”
“可汗为什么不许?”
“责怪安达将军闯祸太多呗!”
戚缭缭微顿:“那毕竟也是他的外甥。”
“那又怎样?”妇人弯腰挽起包袱,“现在大汗都自顾不暇呢,还能管别人?”说着她又叹起气来:“唉,我们也得准备搬家了。”
戚缭缭望着妇人蹒跚身影,没再说什么。
战争总会带来各种离别,对此她没有什么同情心好给付。
但妇人的话也却实了她的猜测,果然贺楚与忽兰王后,或者说跟德罕家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牢靠。
既然如此,那么他们是不是可以从帖木儿这边寻找到一点什么契机?
第453章 故意失踪
回到小馆子里,戚缭缭把自己的想法跟戚子卿他们一说,燕湳和戚子湛首先赞成。
然后邢小薇和邢烁想了想说道:“如果帖木儿能跟贺楚反目那是最好不过了,但他会如我们所愿吗?”
程敏之说:“如果贺楚迟迟不肯发兵救安达,那不管怎么说帖木儿都不大可能会咽下这口气,倒戈的可能还是挺大的。
“但是现在帖木儿常往哲里来的目的却不知是什么?
“他是贺楚的亲兵,不归孟恩管,按理不可能会坐镇哲里,贺楚应该也不会放心他坐镇。”
“我也是这么想。”戚缭缭道,“这事儿我只是个想法,并不能做为冒险的依据。但既然来了,总归得多捞点本钱回去才划算。”
戚子卿沉吟着:“等子煜他们回来再商议。”
正说着,萧珩已经回来了,原来也是看到了帖木儿进城。
他说道:“该看的地方都已经了解过了,有些没看到的也不能再深入。”
戚子卿把戚缭缭的想法跟他一说,他凝眉思索了一会儿,看向戚缭缭:“你怎么知道帖木儿这里会有机可乘?”
老实说,戚缭缭也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她早就把安达给放了。
她耸肩:“当我没说呗。”
萧珩显然不像燕棠那样对她深信不疑,他狐疑地盯着她看了会儿,说道:“也不是不能去试试。
“就算他只是路过,至少也知道不少王庭的内幕,我们倒是可以拿安达跟他做个交易。”
邢烁道:“不怕放虎归山吗?”
邢小薇也道:“为什么不直接擒了他?”
“擒他?哪有那么容易?”萧珩睃着他们,“就算擒住他,再想撤出去,你们觉得可能吗?
“至于放虎归山什么的,确实有可能,所以这事儿还不能等闲视之。至少,行事的时候你们不能在身旁碍手碍脚的。”
一桌人全部看了他一眼。
戚缭缭道:“你放心,我也没打算去。该怎么行事是你们的事,我只管做好的我幌子。”
萧珩笑了下:“跟你说话就是省心。”
燕湳一听这话立时往她嫂子这边靠了靠……
言归正传,彼此间商量完了,这边仍由戚子卿为头带领着他们匿藏,转移阵地去往更为隐蔽的一条小巷等待,而萧珩则前去跟陈国公戚子煜他们会合行事。
戚缭缭一点也不担心他们。
这几个都是老油条,应敌经验丰富得不行,最坏的情况也就是无功而返,不至于出什么危险。
巷子底下草垛上枯坐了半晌,她便开始打量起四周。
巷子跟中原的民居还是有些不同,能住土房的都算是有些家底的了。
但这里的房屋现在却没有人住,也许是因为战争而早就撤离了,整条巷子都近得如同山冈。
她探头看了看街头,再想了下,就跟程敏之招了手:“敏之去街头找个上年纪的老实人过来。”
“干什么?”
“问几句话。”
程敏之瞄了她几眼,走了。
转眼就带了个面带忐忑的老妇人过来了,看着像是商贾类的人物。
戚缭缭把她带到身后房屋的大门里,打量了她几眼,然后从怀里摸了块玉出来道:“老婆婆,我跟你打听个事儿,然后我把这块玉给你做为报酬好不好?”
妇人很紧张,掐着手点了点头。
戚缭缭问:“你听说过乌剌王庭里当年有什么人被狼头镇过邪吗?”
妇人略思索,茫然地摇了摇头。
戚缭缭也不气馁,再问道:“你知道容姬吗?”
妇人眼里这才逐渐有了光芒,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是苏赫可汗的宠姬。”
“这么说来你一定知道他失踪的事情了。那么你知道跟她一起失踪的,有她哪里扈从吗?又或者说,她失踪的事情,你都说过一些什么?”
皇帝明言相告他要找的人不是容姬,而是别的人,而刚好徐夫人和贺楚也是在找人,且貌似都不是容姬,那么她想来想去,如今唯一可称为线索的大概只能是容姬身边的扈从了。
“这当中到底有什么关系她已经不想再费神去想,她只想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没有提到同样失踪的容姬身边的人。
妇人犹豫着不肯说话。
戚缭缭放缓语气,说道:“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是北真来的,奉命打听一些消息。如今我们两国是朋友,你告诉我实话,我绝不会为难你。”
许是因为她态度着实诚恳,老妇人逐渐放松,说道:“我也不是太清楚,但是因为当年事情闹的大,也听过一些。
“那个容姬是个妖孽,她搅得乌剌王庭不宁,有人要杀她,然后说是把她和几个扈从全部杀了,尸体被扔在阴山脚下的黑水潭里,让他们永世都不能出来作恶……”
戚缭缭道:“阴山?”
“当时是有人这么传说,但是老可汗他们往阴山找过,并没有带回什么尸体来。接着又在关外找了很多年,想来是没死在阴山的。”
妇人提到容姬的时候,有着与安达一样的厌恶。
戚缭缭沉吟着,又问:“她是在什么地方失踪的?”
“就在王庭。”
这没住人的房屋里,一时又变得安静。
邢小薇门外往里头瞅了两眼,然后走进来:“你在打听什么?”
戚缭缭微微沉了口气,说道:“我在想,容姬究竟是被动失踪的,还是说有可能是她自己故意借机逃走的?”
容姬的事情,自然是小队伍里面所有人都知道了的。
在所有人都认为容姬是被动失踪,且每个人都没有她的下落的情况下,戚缭缭很难不生出这样的猜想。
她想既然她是被掳进去的,而且她身边有扈从、显然出身不坏,那么为什么她一定得是被害的,而不能是故意制造了这么一场变动,然后趁机逃跑呢?
因为她的扈从也刚好全都失踪了……
身边有靠得住的人,有那么多年的时间,而且还有老可汗的宠爱,又有着老王后对她的嫉妒,胡章对她的垂涎,为什么她不能忍辱负重搅浑这锅水,来冒一冒这样的险呢?
第454章 速战速决
邢小薇听完她的理由,说道:“是有可能,但这没有什么根据。”
戚缭缭也知道缺乏根据。
而且她究竟是不是故意失踪,好像跟她要办的事也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不管她是主动还是被动,她都不见了。
关键是,皇帝他们要找的人,并不是她,至少不是她本人。
她有点头疼。
原先在知道容姬年龄之前也头疼,那是害怕燕棠知道有可能是他生母之后会接受不了。
如今知道容姬跟燕棠没关系——至少跟皇帝没关系后,她又迫切地想揭露真相。
这样的话自己不必再对燕棠隐瞒,而燕棠应该也不用纠结自己的出身,萧珩的执念值得不值得,都能有个答案。
她抬头扫视着门外,巷子里依旧安安静静的,外头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入耳里,跟先前没有什么两样。
“你们,不是北真人?”老妇忽然迟疑地看向她,并且眼里又多了些惊恐。
戚缭缭望着她,没吭声。
“你们是中原人?!”老妇人又道。
戚缭缭摸着腕上的手镯,指甲在按钮上抠来抠去地。
“别杀我!”老妇忽然跪下来,伏在地上。
戚缭缭望着她头顶,忽然问:“贺楚早年跟容姬有没有瓜葛?”
老妇颤巍巍:“应该没有,贺楚昔年一直住在北边,只有奉诏才会进王庭来。”
戚缭缭听完点点头,没有杀她也没有放她走,就跟她唠家常似的在土墩上坐下来。
接下来就是静等萧珩他们的消息。
萧珩他们几个悄声到了帖木儿的别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毕竟这别馆他们是第一次来,而且还是白天,最重要的是他们得保证不露形藏。
一番计议之后,萧珩决定由他和戚子煜分两面潜入别馆,而且不管得不得手,半个时辰之后都出来会合。
而陈国公他们几个则在馆外暗处接应。倘若事出紧急,则由唐贻带着戚缭缭他们先撤。
如此安排妥当,这才动手。
这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虽然两人对彼此武功都有信心,可毕竟是狼窝。
萧珩率先从西路翻墙进入之后,戚子煜也自东路进去了。
别馆里人不少,须得连呼吸都极之小心。
但好在草原人的习性不如中原人,在防范上比起中原贵胄的府邸来还是要差上一等。
帖木儿坐在正房里,拿着忽兰抄给他的那份卷宗凝眉细看。
他是想破头皮也想不明白贺楚关注段鸿飞做什么?
二十一年前他还在北部草原,别说争位,那会儿连他们德罕家都没有机会高攀上,而段鸿飞则是已经在沙场功成名就的人物,那会儿是绝不可能会有什么交集的。
而放在如今,段鸿飞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贺楚却还在调查他杀胡章的细节,这是什么缘故?
难不成是因为他跟胡章有什么瓜葛?
这也不对……
萧珩摸到正房侧窗下的时候,就正好见到窗户内的帖木儿正在冥思苦想。
他们的计划是进内顺出点什么来,或者直接把他给杀了。拷问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不会鞑靼话。
于是一切行动,都得以保证安全为主。
他注意到了帖木儿手里那几张纸。
再看看外头密集的武士,盘算着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那几张纸的可能性。
也不知道戚子煜在哪儿?
他扭头往东边看了一眼,毫无动静。再看看屋里,帖木儿竟然已经起身了……
帖木儿进了里屋,掩上门,打算小歇一会儿然后再听派出去的人递送消息回来。
刚进门他就觉得有点不对!
门下站了站,正要转身出去,身后突然就袭来一道寒光,直指向他的喉间!
他惊慌之下迅速拔刀应对,哪知道斜次里又刺过来一剑,刚刚好横在了他的喉管上!
他望着来人,刚刚准备溢出喉的呼喊声刹时隐在了喉底……
萧珩将剑紧紧抵在他颈上,与戚子煜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自帖木儿怀里将那几页纸取到手,上面密密麻麻的鞑靼文,他看不懂,顺手塞进怀里。这边厢戚子煜收了手,转而就去搜他的行囊。
“找到什么吗?”萧珩问。
戚子煜把所有有文字的东西以及舆图什么的一股脑儿拿了,说道:“就这么着吧。”
帖木儿趁着他们说话的当口出其不意地往萧珩肋下探去!
他猜不到这两人身份,但绝对是殷军阵营里的人没跑!他们劫了他的儿子,现如今还明目张胆地来挟持他?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萧珩听见掌风,迅速将剑尖往前一伸!却没想帖木儿侧身避开,回头捡起掉落的大刀,一个旋身便朝他劈过来!
帖木儿趁机呼喝,呼声与刀剑声立时引来外头的武士!
萧珩扭头看向戚子煜:“一共是三十六个武士!不能让他们逃出去,得全部摁杀在这里!”
戚子煜点头,随即与他拉开距离,分立在东西两侧,厮杀起来!
萧珩主攻帖木儿,事实上他不攻也不行,人家也不会放过他!
鞑靼人擅攻城掠地,单打独斗并不擅长,也就是仗着人多他们方如此发狠。
百来招过后,萧珩腾地而起,一剑刺中他后心!
他往前扑倒,就地打了个滚,一面进攻一面喊道:“去通知城卫!有刺客!他们是怎么看守城门的?!”
话音刚落,门外却又进来两个人,正是陈国公与蓝明仙,二人分守在南北两路,恰恰配合着萧珩与戚子煜守住了四面八方!
一时间刀光剑影,这个中皆是好手,无人能出得去,只有血光与惨叫声频频传来!
帖木儿一颗心且怒且惊,招式未免开始凌乱,萧珩与他游斗许久却仿似等的就是这个时刻,趁着他一招稍迟,举剑即刺入了他当胸!
血水飚了萧珩一身,他夺了帖木儿大刀,砍下他首级拿衣裳包住背在背上,而后加入戚子煜他们阵营。
“速战速决!杀完赶紧撤!”
……
戚缭缭这里等了近两个时辰,终于等来唐贻。
“楚王那边有变故,大家先随我撤!”
众人立时起身,准备撤退。
戚缭缭看了眼仍瑟瑟在坐的老妇,扬手往她后颈上一劈,等她毫无意外的昏倒在地,才跟着唐贻出了巷子。
第455章 硝烟将止
帖木儿别馆里因着未曾有人走出来,打斗声又在深院里,而唐贻又是刚出动静时就来寻了他们,因此城里还并没有动静。
原路返回时众人全都暗暗捏了把汗,也都做好了硬闯出去的准备,但好在戚缭缭一口鞑靼话说得地道,且她举止滴水不漏,因而没出什么大漏子。
但是刚刚走到天险这边来取马时,城门口就开始骚动了!
他们刚刚牵了马在手,就见城内快马冲出来好几骑,看服装,竟正是萧珩他们一行!
“快走!不要耽误时间!他们会跟上来的!”
唐贻招呼众人上马,当下谁也不敢再迟疑,迅速翻身上马沿着来路朝库哈狂奔!
一路南去数十里,直跑到耳朵都快被吹僵,才终于看到有殷军将领率人在巡逻!
燕棠这半日也是心神不宁,频频地往外看有无动静。
魏真来报说戚缭缭他们全数回营的时候,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这才起身迎出去。
一行十来个人全都累趴在营门口草地上,连马儿都垂着头。
戚缭缭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萧珩他们是在合力杀完那些武士后夺路狂奔出城门的。
再听说他背上背的居然是帖木儿的首级,忍不住心里作呕,起身挪了个地方呆着吹了吹风才又舒服下来。
这一趟也算有所收获,斩了个帖木儿,虽然于接下来的大战没有太多用处,但是了胜于无。再者起码他们这趟也算是达到了目的。
燕棠他们接下来自然有事商议不提,戚缭缭也回房梳洗更衣。
帖木儿被斩的消息传到王庭,贺楚脸色立时就变灰了几分。
他长久地坐在椅子上,直到王后尖叫着冲进来!
还没有应付完王后的质问,孟恩又大步进来了。
“哲里的防守出了问题,我们应该立即更改营防结构!”
“那还等什么?!”被王后纠缠得无处发泄的贺楚将案上文书全数拂在地上,“这不是你的份内事吗?!”
孟恩怔了怔,深深看了眼他,垂首退去了。
王后揪着贺楚的袖子哭喊:“是不是你杀的他?!是不是你杀的我哥哥?!”
贺楚咬牙望着面前变了形的脸,一巴掌扬在她脸上:“是又怎么样?!你们德罕家都快死绝了,你还有什么能耐牵制我吗?!”
“贺楚!”
王后被扇翻在地上,凄厉地尖叫起来:“你忘恩负义,你会不得好死的!”
贺楚大怒,揪起她的衣襟将她拖出门外:“把这个疯妇锁起来!永远也不要再让她出来!”
……
燕棠他们当天夜里就向哲里发动了进攻。
速度之快,是出征以来所有战役里堪称为最的一次。
孟恩虽然也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在改换营防,但显然还是迟了。
这一战自当天丑时开始战到翌日晌午,殷军将乌剌军逼退到哲里与王庭交界的山脉那头,哲里作为乌剌倒数第二的防卫据点,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
当日傍晚,殷军就正式进驻哲里了。
萧珩唐贻他们都略有负伤,但是只要不是掉胳膊断腿以及伤及五脏经脉,都不能算是什么大事。
同时燕棠又已经在紧锣密鼓策划着向王庭开战。
贺楚得知兵败后连夜召北真可汗过来商谈,北真却不肯来了,殷军势如破竹,很可能接下来就得攻向北真,这个时候他们哪里还分得出心来顾及别人?
十日后,殷军向王庭发起第一次进攻。孟恩险胜。
再过五日,靖宁侯与护国公等一众老将出马,率兵再攻,将乌剌三万主力削剩三千。
燕棠追加五万人马,着唐贻及蓝钟离徐坤兵分三路穷追不舍,将孟恩困于王庭北面的山地里达五日五夜之久。
乌剌军们熬不住饥渴,以亡命之势突围,却最终弃械于殷军临阵散发的干粮雨里。
燕棠帐前下令萧珩与众将趁势进攻,杀了个片甲不留!
又三日,逃脱的孟恩调集了最后一支精锐,护送贺楚北上,途中贺楚与孟恩起争执,殷军趁势而入,埋伏突击,孟恩受伤,五千人的最后精锐损失三千有余,最后滞留于山腹之中。
“乌剌的最后这一战,谁来?”
七月里初秋的清风吹进帅帐时,燕棠扬首看向面前一众踌蹰满志的干将。
“末将请命!”
帐前响起一片震耳欲聋的呼声。
最后以戚子煜程淮之他们为首的几位勋贵世子,因此次还并未曾主过战事,而揽下了这一场。
……
戚缭缭是翌日夜里得到前线大捷的消息的。
大军攻入哲里之后,因为战事密集,而且流动性大,他们就没再跟着去碍手碍脚了。
随着大捷的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孟恩在阵前自刎被射杀,贺楚想逃蹿但结果被程淮之快马截住并捕获的消息。
仗打得并不太容易,孟恩他们皆已是亡命之徒,加上随行的又是昔日被他最为重视的精锐的残部,前后也奋战了一日一夜。
戚子煜他们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程淮之背部中了一箭,邢炙腿上中了一刀,而戚子煜伤在肋部。
但最好最好的消息是,他们都活着,伤亡也并不大!
“围歼孟恩的时候尤其精彩,后来有人上去数了数,他身上足有十七八道伤!”
捷报一道传一道,简直让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这些却又都在意料之中,时间已迈入八月,他们出征也已有三四个月了,四十万大军出动,这个时间不算很长,也谈不上极短。
至少,如果不是以将士们的安危为先,那么两个月时间应该也可以拿下来。
但战争不是以输赢为最终目的,如果纯粹以血肉去拼,而不讲战术,那么显然这样的胜者终究也是得不到人心的。
“接下来打北真就是小意思了!我们今晚要大摆宴席,提前庆功!”
戚子湛与燕湳他们皆敲起铜盆欢天喜地。
戚缭缭心里也欢喜充实得很。
眯眼望着远处草原与山峦,她忽然很想念很想念沈氏她们还有戚如烟来了。
她还想念京城,泰康坊外热闹熙攘的铺子,东西南北城里各式各样供他们消遣的茶楼饭馆。
那样的富贵太平……她想,今年重阳,要是大家伙儿能齐聚在泰康坊里吃到子湛埋在后花园里的菊花酒就好了。
第456章 班师回营
燕棠率领大军将在乌剌王庭停留一段时间,做最后的清理。
乌剌虽然已经被灭,但为了震慑周边小邦,防止他们再起野心,自然需得再有一番部署。
事实上随着孟恩阵亡,贺楚被擒的消息传来,已陆续有部落向殷军投诚。
但具体事务戚缭缭他们并不清楚,只知道前往京师传报的快马一匹接一匹,去的时候喜洋洋,回来的时候更加喜洋洋,不用说,肯定是各家各户包括宫里都给了不少赏赐了!
北真近日闭关锁国,防范之心已不能掩饰。
派出来的使者要求跟燕棠详谈。
萧珩和戚子煜他们叫嚣得很,压根不支持燕棠搭理他。
燕棠在使者枯坐了一个昼夜之后,最后给出了对方两条路:要么撤退到北边千百里之外,生生世世不入北地。
要么让北真王室每隔三年送个王子到京师做为人质。
倘若两条都不答应,那就兵戎相见。
北边千里之外乃不毛之地,且苦寒到根本没有办法住人,这于世代在北地草原上居住的北真来说,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而让王室每隔三年往燕京送一个人质,别说这是丧权辱国的条件,就三年一个的速度,王室再能生,也生不过来呀!
使者越想越觉得这位镇北王才是个狠角色,想想自家还有十几万的军队,虽说不能把殷军打败,甚至连平手也难,但是最起码到最后也不会显得那么窝囊,便就闷头回去了。
燕棠这边且静观其变,正好将士们连续作战多场,也需要休整,且周边还有些小邦正在观望,未曾前来臣服,这些都需要时间。
清水营这边,驻营的几位将军以及山鹰咀驻守的吴国公皆比京师更先听到前方大捷的消息,都轮流地抽出时间前往北地来了,王庭这边近来就别提多么热闹。
对了,“乌剌王庭”已经不复存在,皇帝有旨,改名叫“依拉塔”,音为胜利之意。
原先的鞑靼百姓们,战争结束后大多都远离家乡而北上了,但仍然有一部分平民留下来继续游牧。
在燕棠率领大军拿下的几片草原上,将来都会筑造起新的更加坚固的营防。
而这些不愿离去的牧民们,会在殷军的统治下,仍然留在草原上沿袭从前的方式度日。
将领们回到清水营,带回来营中最新的消息,女眷们也都是喜悦而激动的。
在她们心中也许丈夫的安全比起战争的胜败更为切身,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们心中是有大是大非的。
“将军捎话来说,过几日就会抽空回来,太太可以放心了。”
徐夫人在庑廊下给徐坤补衣裳的时候,黄莺端了茶过来说。
她手下顿住,抬头道:“几日,是多少日?”
黄莺望着她笑了:“左右不过三五日,太太心急了。”
徐夫人垂了脸下去,重新拈起针线,那走针的速度却分明比先前要慢了。
朝阳斜斜地照在她一边脸上,那侧影之美,美得连黄莺瞧着都忍不住起了暗叹。
徐夫人望见她抱着托盘退出了庑廊,对着廊下小树出了会儿神,然后放下针线起了身。
她进屋取了些钱,然后拿来披风披上,走到门外传来何忠,一道驾马出了门。
他要回来了,他喜欢吃她做的粉蒸肉。粉蒸肉要提前准备,肉要腌,粉要磨,她琢磨着,等上三五日,约摸刚好能吃了。
……
依拉塔这边经过数日休整,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燕棠下令除去驻军之外,所有将士便开始全数退回清水营驻扎。
请示征战北真的奏折已经得到批复,由于北真与大殷也接壤,因此来日从杀虎口这边直接发兵前往北真。
再加上阿拉坦,及哲里,依拉塔三地同时发兵攻过去,能否一举成功,全营将领对此都有七八分的把握。
戚缭缭他们一行在营外等待,燕棠看到她之后笑着走过来,豪迈地将她一把扛起在肩上,走回营来。
身后传来一大片呜哇呜哇的起哄声,听着可让人快活极了!
到底还是赶在八月之前把大军撤了出来,不然撞上瘟疫,就又要多些无谓的牺牲了。
营里用过午饭,便又继续往清水营前进。
步兵拖慢了速度,两日后才到达阿拉坦,吴国公他们早就迎到山鹰咀这边来了,而后傍晚到达了清水营大营。
虽然关外风貌与中原仍有不小区别,但此番回到这里,入眼全都是熟悉的汉人面孔,汉民服饰以及汉人的语言和风俗民情,便又让人多出不少亲切来。
是夜营内校场上搭起无数草棚,大摆庆功宴!
如何热闹欢腾就不消说了,除去公中的宴会,各人私下里难免又有小聚。
正宴后燕棠又被众将拖去喝小酒,喝得满嘴胡话回来,衣裳都是戚缭缭挥出了一身汗给扒下来的。
等她洗完回来他还在床上抱着枕头唠唠叨叨,她凑近些听了听,一个字儿都没听清楚。
泰康坊里这一堆,大的那伙因为戚子煜他们几个还伤着,三个人一屋唠着磕没去赴宴。
小的这伙倒是没曾放过这个机会,可因为戚缭缭提前离席前去照顾燕棠了,接着戚子卿把邢小薇拉去核对马匹了,蓝明仙又给戚子煜他们仨送菜去了,剩下就只有戚子湛陪着燕湳邢烁还有程敏之几个光棍儿留了下来。
黄隽有受邀,原本是想陪他们的,但无奈他文官出身,一把骨头经不起这折腾,有心无力之下就婉拒了,回房蒙着被子呼呼大睡起来。
萧珩喝了几杯,但他酒量比燕棠好,因此宴散之后安然无恙地回了自己院子。
眼下终于到了放松的时刻,谁不想好好歇着简直不是人!
侍卫们给他备好水,他长吐着气来包袱里取衣棠,却不防几张折着的纸跟着他抽衣服的动作被带了出来。
他弯腰捡起,认出正是当日帖木儿在别馆翻看的那几张纸。
那天他拿到手后顺手塞在怀里,撤走时又匆忙得很,后来又紧接着出战,竟是一直忘了给燕棠。
待要塞给彭胤,让他拿过去,拿在手里看了看,他忽又打消了念头。
“黄隽住哪里?”他问。
眼下乌剌都给灭了,这东西自然是无用了。黄隽是通译,他看过后没什么问题也就可以销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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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7章 他们有仇?
黄隽刚蒙上被子,门就被敲响了。
只得又趿着鞋下地去开门,看到萧珩他就把眉头揪成了个苦瓜结,说道:“王爷您怎么早不来呀,我这都刚除了衣歇下。”
关外进了八月,天气就冷了,来的还是这位爷,还不能敷衍了事,这怎么让人受得了。
“你愁什么?你穿不穿衣服,我又不感兴趣。”
萧珩睨着他,大摇大摆在他椅子上坐下来,然后递了手里的纸给他看:“看看这上面都说的什么?”
说完了他也好回去洗澡钻被窝。
黄隽麻溜地寻了衣服来穿上,然后拿着这纸看起来。
看了两眼他脸色就有些不对,再往下看,这眉头又越皱越紧。到最后他抬眼道:“王爷这些是打哪里得来的?”
他看的时候萧珩一直就在注意他了,听他这么问,就说道:“帖木儿那里拿的。上面写的什么?”
黄隽脸色凝重地拖过身后凳子坐下来,说道:“这上面是一份关于忠勇王段鸿飞的生平,上面说他是钱塘人,生于平靖八年,于建安三年殁,终年二十七岁。
“出身为庶民,却姿仪过人,幼时曾从文,十岁习武,师从江湖名士,还在师门时曾救过幼时遇险的老镇北王,后来老王爷也拜在其师门下,学艺三年有余。
“其十五岁母逝,二十岁时父逝,出师之后游历江湖……”
“忠勇王的生平?”萧珩颇为意外。
他还以为多半是乌剌军中的什么秘密,这帖木儿拿着段鸿飞的生平做什么?
他想了下:“还说了什么?”
段鸿飞的生平他知道的不多,比如说他祖籍钱塘他就是首次知道。
黄隽往下看:“后面有一大半的篇幅写的是段王爷当初杀胡章时的细节。
“段王爷在连胜几仗之后,亲自带兵将胡章追击了三百里,最后在阴山西麓将胡章斩于马下,这上面形容段王爷杀胡章时出手之果断,招式之凌厉,如果弑仇一般,令天地为之变色。
“而且——”
“而且什么?”萧珩盯住了言语迟疑的他。
“而且,段王爷在杀胡章之前,曾经与胡章有过一番对话,没有人听见说的什么,但是仿佛是因为什么事情有过争执。完了之后段王爷就下手了。”
争执……
萧珩越发迷惑。
胡章他知道,苏赫的异母哥哥,那个曾经为了个女人掀起了后面连续几场战争的乌剌王子。
北真跟大殷那场战争是因为跟胡章联手了他也知道,但是胡章跟段鸿飞会有什么牵扯,这却让人意外并且想不明白。
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争执?
这么说起来,胡章当年也并非北真那场战争里的首领,段鸿飞作为主帅,要亲自下场杀也该是杀北真的人,为何他会亲自出马追击三百里杀一个胡章?
而且还形容他杀他的时候格外狠绝,如同弑仇……段鸿飞跟胡章有仇?
他看了眼走神中的黄隽:“还有吗?”
黄隽回神:“余下倒没有别的什么了。”
萧珩想了下,把纸自他手里抽了回来,然后起身出去了。
黄隽目送他走出院门,简直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原地转了两圈,然后开了门,又匆匆出了院去。
抱着胳膊站在院外墙角的萧珩等他拐了弯,眉头微皱之后,低头看看手里的纸,随后也抬步跟了上去。
先前他就觉得黄隽神色不对,倒要看看这小子还有什么瞒住了他!
黄隽直接到了戚缭缭和燕棠院门,叩了门之后才想起也不知道这大晚上的打扰了人家好事没有,掉头想走,门却开了,戚缭缭自里头走出来。
打从燕棠回到房里之后嘴就没停过,她嫌吵,便又披衣出来透透气。
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有人在叩门。
黄隽心里道了声巧,便就立刻折身回来把萧珩拿来那几张纸的内容跟她说了。
“这忠勇王的生平倒罢了,关键是那大段对于他杀胡章的描述,看得出来是有人格外注意到了这件事,而楚王说东西是自帖木儿手里拿取的,那么这个人兴许会是帖木儿!”
戚缭缭听完立时回想起哲里街头的妇人说帖木儿那段时日常往哲里去的一幕来……
那日在哲里,她几乎是没有得到什么关键信息,就算是曾经猜测过容姬也有可能是自主失踪,但也缺乏证据支持。不想萧珩倒是自帖木儿那里还有所收获!
她咀嚼了一下,这么说来帖木儿是真有可能在查段鸿飞?
他查他干什么?重点是他查的还是段鸿飞杀胡章的那段——
这一段有什么值得重视的地方么?
——不,段鸿飞跟胡章之间能有什么瓜葛?
为什么段鸿飞杀胡章的时候会被形容成为“弑仇”?
她抚了抚脑袋,隐隐想到了点什么,但因为涌出来的东西太多太散,一下子反而无从挑拣了。
“他怎么没给元帅说呢?”
“不知道,许是忘了吧。”黄隽摸了摸头。
戚缭缭想了想,没再追问。
帖木儿手里既有这个东西,那么不是他在查段鸿飞,就定然是贺楚在查了。
不管谁查,都说明段鸿飞与胡章之间有事儿,又或者说有“秘密”。
但他们俩唯一的交集只有北真那场战争,可就算胡真挑动了战争,也不至于令段鸿飞追击三百里去杀他——
哦,不对!
她身子一抻,脑子里忽然跳出个影子来!
胡章是因为容姬而挑动起了这场战争,从而助纣为虐让北真有了攻打大殷的底气,同时也导致容姬失了踪,苏赫这才将他恨之入骨。
段鸿飞的确不应该对敌军一个将领而如此煞有介事,他如此针对胡章,甚至多年后还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那么会不会也像苏赫一样,是因为这容姬?
但燕棠又曾斩钉截铁地说过段鸿飞绝不可能是那种会轻易为美色所惑而不顾立场的人。
且他的年纪,跟容姬也确实不可能会有什么暖昧关系产生。
那么,他们之间还能有别的什么矛盾存在?而且还是不为人知的矛盾?
以及,他们之间这个矛盾,皇帝和燕奕宁他们知道吗?
第458章 你知道了?
帖木儿手上的消息并没有提到他们之间的直接过节,而只是注重段鸿飞杀胡章的细节,这至少说明这个矛盾是确实存在的。
那么也就是说,段鸿飞并非传说中的潇洒,他也是有牵挂的人或事,而且有可能还很在乎。在乎到他不惜因之将胡章追成丧家之犬,最后斩杀于戟下!
可为什么他在乎的这个人或者事情从来没有流传出来?
戚缭缭隐隐觉得这事儿背后还有隐情,甚至有可能跟皇帝要她查的事情有关。
胡章是乌剌王室,狼头图腾也只出现在过乌剌王室,安达交代过容姬身上确曾有过一个狼头玉饰作为符咒镇邪。
而胡章垂涎容姬,段鸿飞追杀胡章,这里不管怎么看,似乎都绕不开容姬的影子,难不成,段鸿飞与容姬的关系,是除去男女之情以外的某种关系?
“王妃,王爷在喊您呢。”
正满头乱麻,红缨走过来禀道。
戚缭缭头更疼了:“知道了。”
然后打发黄隽:“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我再找你。”
黄隽闻言立时撤了。
屋里燕棠不知何故抱着枕头又坐了起来,两眼迷朦地望着回来了的戚缭缭:“你去哪儿了?”
戚缭缭二话没说,推倒他将他塞进被窝。他倒也听话,人回来了他就又睡了。
但她见了趟黄隽进来,却睡不着了。
之前皇帝要找的人还没有找出来,这里又冒出来个段鸿飞与胡章的矛盾,到底这中间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皇帝找的人不是容姬,如果也不关他的风流韵事,那么会不会跟段鸿飞与胡章这段事情相关?
……
萧珩等黄隽远去之后,眉头越皱越紧。
他们俩压根就没说什么,因此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但他肯定黄隽匆匆前来把这消息告知于她必然有因。
想到她早前也曾去查许潜……
回房静坐了会儿,他把彭胤叫进来。
“我听说关外有人专门以贩卖消息为营生的,你明儿去打听下段鸿飞跟胡章之间的事。”
彭胤称是。
萧珩望着面前灯火,又捏着下巴走了神。
对戚缭缭那人的心思,他实在是觉得像捉泥鳅似的抓不住,这几个月里他忙着征战,她做了些什么他不清楚,但是在出征之前她的动向还是了解的,她对许潜的死感兴趣,这说明她对当年的事情也是有留意的。
而前不久去哲里的时候他又央他带上黄隽,结合先前黄隽匆匆将消息传给她听的举动来看,她让黄隽去哲里,真的只是去采买这么简单?
这家伙,究竟那么关注二十余年前的事做什么,真的有那么想要推翻他关于燕棠身世的猜想吗?
翌日午前,萧珩正在庑廊下晒着太阳,彭胤回来了。
“属下走遍了附近三个镇子,找了镇上所有干这号营生的打听,都没有人知道段鸿飞与胡章之间有什么矛盾存在。”
闻言他皱了皱眉头,拿开遮脸的兵书:“还有别的吗?”
彭胤道:“除此之外,属下倒是还把当年的事情给打听了一嘴。这当中很多都是咱们已经知道了的。
“胡章垂涎苏赫的宠姬,因此兄弟反目,胡章逃亡到北真,然后帮助北真打起了大殷,都没有什么太多的隐秘。
“但是属下却在七子镇上意外打听到另外一桩,这姬妾姓容,原来她早在当初苏赫发现胡章对她动手的当晚就失踪了,而且她还是个汉人!”
听到汉人两个字,萧珩目光就蓦地粘在了他脸上……
“其实关于这个说法,前些时候在征战途中,属下也偶有听人提起。”彭胤补充道。
“只是那会儿王爷忙于征战,且这件事跟咱们他没有关系,属下才没有说。这个容姬不但是个汉人,且曾被乌剌王庭视为不祥之人。
“王爷,这个容姬是汉人,而且失踪的时间又那么巧,刚好是在与北真交战的前一年,且根据苏赫早些年的寻找轨迹来看,她最终还是在关外一带失踪的,您说他有没有可能——”
萧珩望着他,半晌才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
彭胤没有再把余下的话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已经不必再说了。
八月的朝阳仍有些暴烈,使得萧珩不得不退后半步才能睁开眼睛。
他确实能意会到彭胤在说什么,苏赫这个失踪的宠姬这么引人注目,皇帝查不到踪迹的那段时间,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之前他猜测他或有可能是去了江南,所以许潜会有那把扇子,但同样的,他为什么不能是来了关外?而同时邂逅了这个汉姬?!
“你在哪里打听到的?”他嗓子有些发哑。
彭胤颌首:“容姬的事情是好几个人都这么说,但她是汉人的事情,却是七子镇的东边有个卖瓷器的叫关五娘的妇人告知的。”
……
大营里气氛松快得像是回到了京城。
燕棠宿醉一晚起来,整个脸皱巴得简直让人没眼看。好在他比戚缭缭醒得早,还来得及拾掇。
但精神总归是无敌的,收拾完喝过醒酒汤之后又上戚子煜他们那屋里串门去了。
戚缭缭睡到日上三竿起来,然后在太阳底下晒了被子,又跟邢小薇蓝明仙驾着马儿去校场里活动筋骨。
刚跑了两圈,场地外忽然快马驶进来几骑,当先那个在门下稍缓之后随即又箭一般地往她们这里冲过来!
她慌忙闪避,刚刚收势稳住,这人却又跳下马,将她一把也扯下马来:“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戚缭缭看清来人,连忙甩手:“王爷这是发什么疯?差点把我摔死你知不知道!”
“摔死你也活该!”萧珩红着一双眼睛狠狠地说,“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容姬的事情了?
“你是不是三个月前就去街头打听到了苏赫那个汉人宠姬的事?!你早就已经把当年的事情全弄清楚了是不是!”
戚缭缭将出口的牢骚瞬即全堵在喉咙口,再看看他颓然的面色以及猩红的两眼,把话咽下去,又看看见状已赶过来的邢小薇她们,她说道:“出去说。”
第459章 被驴踢了
到了校场外,戚缭缭停下来。
转身的时候她神色已经很平静了。“王爷现在才知道容姬的事情?”
萧珩寒脸:“你觉得我有那个工夫去纠缠这些吗?”
戚缭缭扬眉:“我的确是早就知道了,但是事情应该并不像你所认为的那样。容姬不会是燕棠的生母,她的年纪对不上。
“据我所知,她进乌剌的时候已经有将近三十岁的年纪,在苏赫身边呆了也有几年,这么说来,二十一年前她少说也有三四十的年纪,甚至更大。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会是燕棠的生母?”
不管怎么说,这点她是很肯定的。
萧珩道:“那皇上在打北真之前确实行踪不明过一段时间,而且这容姬失踪的时间也差不多是那前后,这又怎么解释?”
戚缭缭无法解释。她也不可能把皇帝的密旨说给他听。而且就算说了,好像也证明不了什么。
经过昨夜一番深思,她已经决定放弃再去查找了,所有的问题,她只能留待皇帝去给答案。
只要燕棠和众将领都能平安归去,别的事情她已经不想再想那么多。
从她这一世睁眼那刻开始,她就只想过一个简单的人生,但现在她知道的越多,就越复杂,而且知道的越多,很可能将来还会引起燕棠对她的误会,她需要避忌。
等到北真打完,回到京师再把朝中那些想要兴风作浪的文官拉下马或者牵制住,她就开始要过她“混吃等死”的人生。
她努力的终点从来不是当什么让人闻风丧胆的女煞,而是要通过让坏人闻风丧胆的行为来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成全自己新的人生。
她环臂道:“你不要钻牛角尖。其实燕棠的身世究竟是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我们都还不确定。”
“你是不确定还是不相信?”萧珩定定望着她,眼里仍有恼意,“你若是不确定,又怎么能肯定容姬跟皇上没关系,跟燕棠没关系?
“二十一年前皇上也是二三十岁的人了,那容姬容貌绝色,皇上与她有了情份,然后再生下燕棠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否则的话你又如何解释叶太妃在行宫里呆上那么久?她如果不是为了掩护这个身份尴尬的容姬,又会是为了谁?!”
戚缭缭凝眉不语。
“你费这么多口舌,不过是知道我在介意燕棠,所以偏袒他而已!”萧珩沉声道,“你根本就是非不分!亏我还一直觉得你与众不同!”
说完他瞪她一眼,转身大步走了。
戚缭缭无语地松下胳膊,——谁稀罕他觉得她与众同还是不同了?!
……
诚然,戚缭缭用不着对萧珩交代什么,但因着他这番态度,她心里还是隐隐地起了阵不安。
早在知道容姬这个人的时候她就在猜想萧珩知道之后的反应,看他方才的神情倒是有些预感成真——
他并没有跟她隐瞒过对燕棠的介意,同时他也明白说过昔年沈妃的死是他的心结,看来仗打完了,有些事情果然就到了该清算的时候了!
她对着远处重新上马疾驰出营的他看了两眼,转身快步地回了营。
燕棠刚好跟徐坤及蓝钟离在前院里喝茶,见她神色不定地匆匆回来,不由问:“这是去哪儿来?”
蓝徐二人皆笑微微地起身道着“王妃”。
她缓下神色,咧嘴笑着跟他们打了招呼,说道:“去遛了会儿马。”
徐坤还是颇有眼色,见状跟蓝钟离对视了一眼,就道:“我等也该去巡巡场看看了,天气转冷,北真那边宜早攻,如此也好争取赶在重阳之前班师回朝。”
燕棠起身相送。
完了回来见戚缭缭已经回房坐下,便也在旁边坐下来:“怎么神不守舍的?”
戚缭缭咬咬牙,抬头望着他,说道:“湳哥儿呢?”
燕棠扬眉:“上哪儿玩儿去了吧。”
戚缭缭点点头,起身去把房门关了,然后坐回来道:“有话跟你说。”
燕棠神色微滞:“什么话?”
戚缭缭道:“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萧珩在针对你,而你却因为我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因而一直不信吗?
“那我再问你,咱们成亲之前,母亲让你进宫去问皇上的意见,皇上的态度居然也是不赞成的,你有没有怀疑过什么?”
燕棠察觉她神色格外凝重,不由也正色道:“你想说什么?”
戚缭缭咽了口唾液:“萧珩一直觉得,你是皇上的孩子。”
“什么?!”
燕棠险些跳起来,结果屁股一闪没坐稳,闪身栽到了地上!
戚缭缭赶紧拖了他起来,拍拍他屁股上的灰,再抬头看着目瞪口呆的他,索性一股脑儿全说出来了:“这都是他说的,不是我说的,我可是一直都不信的!
“就刚才,他不知从哪里打听来那个容姬的事情,非觉得容姬是你生母,说皇上当年在关外跟逃亡的她邂逅了之后生下你什么的。
“我说不可能,那容姬年纪不对,他不听,然后气哼哼地跑出去了!”
燕棠嘴巴张成茶杯那么大,定定地看了她好半天才收回来。
“他脑子被驴踢了吧?”
“八成是!反正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告诉你一声儿。”戚缭缭抬手忙不迭地轻抚他胸口。
燕棠重新坐下来,惊诧太过,神色一时之间到底是不能恢复轻松了。
他接了戚缭缭倒来的茶,送到嘴边又放下来:“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
他抿唇不再说什么,将茶杯转了一转,再转一转,放下来。
……
徐坤与蓝钟离出去巡察了两圈回来,徐夫人却不在家里。
问黄莺,黄莺放下满盆的衣裳道:“太太说将军的袜子破得实在不能穿了,带着何忠他们上街去买布了。”
徐坤点点头,坐了下,觉得屋里空荡荡的,便也拿起马鞭出了门来。
自打殷军大胜,兴许是威名大震,关外民风也转好了不少,从前路上不少游手好闲之人,如今也很少看到了。
即便是有,也为数不多,且并不敢再如从前般随意放肆。
徐夫人拿着布匹出了铺子,一面盘算着还要再买点什么,登车的时候忽然就听身后传来道呼声:“娘子?”
她扭头看去,神色就顿了顿:“五娘?”
第460章 你害怕了?
“哎呀,你可让我好找!”
关五娘双手一拍,小跑着到了跟前,说道:“你说你连个名姓也没留下,我今儿要不是上街,怕是还遇不着你!快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她说着就拉起徐夫人的手,快步往街头去。
何忠倏地拔刀抢在她前面:“你干什么!”
关五娘吓得脸色一白,扭头看过来。
徐夫人跟他们使了个眼色:“无妨,我去去就来。”
何忠跟了两步,到底是停下来,目送她去了。
徐夫人跟着关五娘走到街边一株硕大枣树下才停下来,带着疑色望着她道:“五娘不是说让我别去找你了吗?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找你当然是有消息要告诉你!”关五娘拍着大腿,“前阵子乌剌大败,好多人自乌剌那边折返,有鞑靼人也有中原人,关外这一线也轰动了,好些前往北真行商的中原商人也都回了来。
“他们在镇子上待着的时候,就有人提到些当年忠勇王和镇北王打北真的事情,我想你也许用得着,一直盼着你来,哪知道盼了你几个月,你还真就不露面了!”
徐夫人立时动容:“什么消息?”
见关五娘面露迟疑,她随即又自荷包里取出几颗碎银来!
关五娘接了银子,这才说道:“你说的那小娘子失踪的时候是二十一年前的六月。
“那年六月,殷军打败北真,本该是举国欢庆的时候,偏偏忠勇王在那个时候殉国,而乌剌人也曾趁势派人在关外搔扰,这段时间也就是差不多你说的那小娘子走失前后。”
徐夫人原本闪着希翼的双眼,在听完之后黯淡下来:“你要告诉我的,就只有这些?”
关五娘道:“不止!那段骚乱过后,清水营曾经关闭过一段时日,有人说那段时间有宫里的人在营中出没,似有什么贵人到来,还有人在四处打听忠勇王的家人……你怎么了?哎,你没事吧?!”
说到末尾她忍不住搀扶了徐夫人一把。
“我没事,你说。”徐夫人闭了闭眼,手扶着树干站直。但即便如此,她脸色看起来还是太苍白了。“后来呢?他的家人找到了吗?”
“后来就没有消息了,谁也没有见过他的家人出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是有人传说忠勇王落葬之后不久,墓门又重新开启过,另葬了人进去。
“哎,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因为当年那场骚乱里没有别的人参与,所以我觉得,如果你要找的人不是被乌剌人捉走了,那么就一定是被殷军的人带走了。
“不然凭五娘我在方圆百里的名望,不可能在这弹丸之地打听不到半点下落。”
关五娘说着,又放缓语气,对着失魂落魄呆望着前方的她说道:“你也跟我打听过这么多年了,又说她容貌极之出众,比你也只大出八九岁,那我猜想,这个人不是你姐姐就是你姨母什么的吧?
“这军中的男人你也知道,漂亮又无依的小娘子流落在外,若是落在他们手上——”
“你刚才说,忠勇王落葬之后墓中又葬了人进去,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徐夫人打断她,直直投过来的目光让人心惊。
“……约摸是当年冬月。反正据说没过几个月。”
关五娘说完,又拍了下巴掌:“这朝中王爵的事情你就别问那么多了,事情也不知道真假。
“五娘在关外呆了大半辈子,忠勇王落葬的时候也曾经跟着乡民去送过行的,但是也从来没听说过后来再葬人进去的事情,你听听也就算了。
“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估摸着人是不在了,现在乌剌也灭了,也没法儿打听了。
“但是瞧着你牵挂了这么多年,五娘也不想让你巴巴地白等下去……”
后来她还说了些什么,徐夫人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八月里太阳底下的风像刀子,一下下地抽刮着皮肤,使她的脸色从原来的白,一寸寸地变成了灰白。
何忠远远地瞧见关五娘离去,她还呆呆站在那里,不由得走上来:“夫人您没事吧?”
她长久地呆立着,最后滚落一串泪珠,和着唇角溢出的苦笑一齐跌落在风里。
……
燕棠出院门来的时候,刚好也遇见徐坤拿着马鞭出来。
他随口问了几句巡察的事,然后道:“看到楚王了吗?”
徐坤回想了下,指着西边:“先前瞧着驾马往西山方向去了,怕是去了遛马。”
燕棠点点头,让他先忙,自己负手踱了几步,就搭在木栏上看起正摔跤消遣的几个士兵来。
士兵们远远地冲他打招呼,远处白云悠悠,马儿小跑着甩尾,举目一派悠然。
他忽然直了身,走到马栏下,顺手牵出来一匹马,也驾着往西山去了。
萧珩坐在半山腰上,远远地见着有人驾着马自营防里驰来,他眯眼别开目光,折了根草尖衔在嘴里,看向了另一边。
燕棠到了跟前,下马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关你屁事!”萧珩后脑勺对着他。
燕棠盯着他看了会儿,凝眉道:“诬蔑我是来路不明的私生子,这是你亲口说的?”
萧珩顿了一下,扭头撑膝站了起来:“张嘴就说我是诬蔑,你是有多害怕这件事情是真的?”
燕棠忽一拳捅在他脸上,将他摁倒在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瞪圆的双眼以及扭曲的五官处处写满了他的愤怒:“你给我听着!我父亲是燕奕宁,我母亲是叶家的二姑太太叶氏!
“他们是赐我血肉身躯的双亲,燕湳是我的亲弟弟,谁也不能否认!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所谓的什么生身父母!
“不管他是位居至尊的君王还是辗转两国的什么姬妾!
“你想跟我争缭缭你直管光明正大地放马过来,少在背后玩这些见不得人的花样!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燕棠这辈子就跟你奉陪到底!”
他的手在颤抖,但是掐住他脖子的力道一点也没有放松,在人前装得有多平静,此刻他的心情就有多翻腾!
萧珩被他掐得脸色发红,两手紧箍在他手腕上,睥睨着居高凌下的他,缓慢地挤出声音来:“你这么害怕,不过是因为你也相信了我说的是真的。
“如果我爹不是你爹,他凭什么不准你娶她?你就是杀了我也没用!总有一天他会把真相摆在你面前,让你无地自容的!”
第461章 不是他的
燕棠俯身望着脸皮逐渐紫胀的他,额上的汗逐渐也冒出来。
从来没有过的虚脱的感觉自脚底漫延上来,透过肢体躯干散发到身体各处。他身形颤了颤,双手松了开来。
周围是什么,他处在何地,这一切对他来说完全不重要了。
这二十年的记忆如雪花般在他脑海和眼前变幻,他不是燕家的孩子……
“你有什么证据?”他嗓子干哑得厉害,眼眶也有崩裂般的疼,“拿不出证据,我立马杀了你!”
萧珩翻身起来也捅了他一拳,揪住他衣领将他拉到跟前来:“你占着燕家长子的位置这么多年,当了这么多年世人眼里高贵的镇北王世子和镇北王,突然发现自己有可能不是燕家的儿子,接受不了了?
“告诉你,我也不能接受!
“我还以为你生母会是什么好人家出身的大家闺秀,没想到居然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我母妃居然是为了这么个女人挺着肚子掩护他去行宫看望你们!你成了他心里的宝贝疙瘩,那我成了什么!我母妃又成了什么!
“你们根本就不值得她带着我去为你们做这一切,你们所有人都太自私了!”
山岗上无人,回音惊得吃草的马儿都抬起了头。
萧珩也红了眼眶,手下并未保留什么力气。
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要克制,要翻篇,母亲已经死了,他再执着也唤不回她。
可是他仍然想要一个真相,想知道自己失去的那些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谁而失去?
他不恨燕棠了,或者说没有那么恨,又或者说这已经跟恨不恨他无关,他只是为自己和母妃不值,同样是他萧靖的女人和儿子,为什么他可以为了那个女人做到极致,而置他们母子于不顾?
不是说平衡后宫之术在于雨露均沾吗?
他要怎么宠幸别的女人他可以不理会,就像他如今宫里那么多被他爱护的女人,他对她们及他们的儿女没有任何敌意,但在伤及他和母妃权益的情况下为之就不同了!
凭什么他们就应该成为那个牺牲者?
他口口声声说的他的母妃才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呢?
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又何必每每还在他面前装出情深意重的样子?装出什么有多关心他的样子?还说什么他回京了也不见得跟他多亲近,他对这样的父亲,能生出多少亲近感?!
他有多恶心,他自己知道吗?!
但他不能对他动手呀,谁让他投生在皇家?谁让他是皇子?
他对皇帝有怨气,朝中风向必然就会跟着改变,很多别有用心的人会撺掇他行事的。
“不要以为你丢了个镇北王的身份就天塌下来了,不是你的永远也不会是你的!”
他发着狠,不遗余力。
燕棠瞅准空子制住他手腕:“关你母妃什么事!我身世如何又关你什么事!”
他的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好像并没有说多少话,但嗓子就是干得发疼。
也许是哪里都疼,让他意识已经分不清哪儿跟哪儿了。
“你是什么情况下出生的你知道吗?”萧珩红眼瞪着他,“你是在西北往燕京路上的行宫里出生的!
“那年六月北真大败,叶太妃以有孕之名撤出西北,结果没走多远就呆在行宫里养身,一直养到你出生之后才回去。
“而那段时间你爹以围猎之名到过西北,还在围场里把许潜给杀了!
“此外在西北开战之前,他有段时间的行踪也成谜,本来我还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我听说苏赫的宠姬恰巧也是在那前后不远的时间里失踪,从苏赫数次在关外寻找容姬来看,他去见的不是你的母亲又是谁?!”
……
戚缭缭和翠翘去拿了饭回来,不见了燕棠,连忙问红缨道:“去哪儿了?”
“刚才去校场那边了。”
到了校场一看,人也不在,士兵们说是独自往西山那边去了,心里就生出些不妙,便也牵了匹马出来往西山去。
……
燕棠听完了所有,望着近在咫尺的萧珩,原本充满愤怒的双眼,逐渐被深不见底的空洞取代。
还以为自己除去这身富贵之外,还有着普通人所期望的和睦幸福,原来并不是。
他拥有的真的很有可能不是他的,他所祟拜的上一任镇北王,那个只要一出门就会带着他的父亲,他曾经手把手地教他武功,教他治家,教他明理。
而他如今放置在房中的那身银甲,也是曾经陪伴着他征战北真的它,他穿着它,在屯营练过兵,在校场比过武,在战场杀过乌剌人。
如今,萧珩告诉他,他这么多年引以为傲的父亲,不是他的。
眼下正在王府里盼着他回去的叶太妃,从前温言细语地亲手打理他的日常,他不乖乖写功课和习武时也会拿藤条装模作样吓唬他,在他任性地不再教戚缭缭骑马而撂挑子的时候,严正地告诉他做人不能这么不守信用的她,原来只不过是在替另一个人付与作为他母亲于他的关爱。
还有燕湳……那个没少挨他揍,总被他嫌弃不懂事,却处处都在为他着想的弟弟,也跟他没了关系。
他抬头看着头顶的云,深吸气闭了闭眼。
虽然萧珩是挺欠揍的,但之前的许多疑点都能有答案了。
叶太妃为何纠结着他跟缭缭的婚事,为什么让他去问皇帝,皇帝为什么一路这么栽培他,为什么叶太妃说他必须要有自己的孩子……
可是他还是不能接受啊,二十年的亲人,说不是就不是了。
戚缭缭纵马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们俩相对站着,各自衣衫不整脸上带伤的模样。
燕棠脸上的颓然让她心惊,她直扑过去,强忍着心下的震动握住了他的手:“你怎么来这儿了?我等你吃饭呢。”
燕棠目光缓慢地在她脸上一扫,转而透过她头顶又看向萧珩:“你说沈妃是因为去行宫掩护我们而动的胎气,还有皇上在北真开战之前曾经行踪不明,以及,我被抱回京师的时候有人传言我不像刚出生的,这些是真的吗?”
“我要是骗你,便让我来日横死在北真人刀下!”萧珩怒而宣之。
燕棠望着他,点点头,走过去上了马,纵马走了。
等462章 他不算冤
戚缭缭听得透心凉!
她怔望着燕棠下山,转而走到萧珩面前:“你都跟他说了什么!”
“该说的都说了!”萧珩也没好气。
“什么叫该说的?你根本就还没有确定是不是真的!你这样简直太残忍了!”戚缭缭怒视他。
“我残忍?”萧珩冷笑叉腰,“我都没对他做什么呢,不过把他的身世告诉他了,没添油没加醋,我这叫残忍?
“难道我不说,这辈子他就在燕家永远不离开?
“再说了,他不是燕家的儿子又怎样?他不是还有爹吗?!
“他亲爹可比疼我这个名正言顺的儿子疼他多了!你不要搞得好像全天下就他可怜!
“我是什么?我才彻头彻尾是个凑数的!”
“那你为什么打他!”
“拜托!”萧珩指着自己的脸:“是他先动的手,每次都是他先动的手!你长那么大的眼睛,看不到我脸上也有伤吗?
“他刚刚还想杀我呢!
“再说我打他又怎么了?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来获益的都是他,挨我几下揍他难道还冤吗!”
萧珩吼完后转了身,对着山麓咬起牙来。
戚缭缭恨恨瞪着他背影,转身也牵马下了山。
萧珩对着山麓看了会儿,眼眶也开始酸涩,他拿起马鞭用力地甩向身旁的石头,啪啪地带下几大块碎石来。
……
燕棠拴了马,径直往营房走去。
半路上遇见跟程敏之他们一起舞枪的燕湳,他停下来,定定地望着他。
燕湳十四了,不知不觉身量已经蹿到他肩膀这么高,他浓眉大眼,十分俊俏,性子又爽朗,再过两年,必然又是京师里很受瞩目的家世好,又形象好的贵胄子弟。
他看起来确实与叶太妃和燕奕宁长得极像。
反观他自己,那张被戚缭缭无数次赞美过的脸,跟他们俩细细辩认起来,确实是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也许证据一直都存在,只不过他从来没有去留意。
“哥?”燕湳发现他,已经抹着汗走过来,“你站这儿干什么?怎么脸上还有伤?”
少年的眼睛清澈又明亮,像极了从前每次被他踹完又转头替他追不到媳妇而着急不堪的那个他。
“没事。刚练完拳脚。”他道。
他别开脸,转身想走。
走出半步又退回来,细细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然后伸手帮他把流下鬓角来的一滴汗反手抹了,说道:“伤口都好了吗?还有没有服药?”
现在想起来,他确实对他关心得太少了。从前是仗着反正是自己的弟弟,怎么踹也是他的手足吧。
如今不是了,也许日后他想要给他些关心,都不方便了。
“早就好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燕湳平日神经大条,此时也觉得他哥今日温和得不像话。原本打个招呼就要走的,这会儿却不那么着急了。
看看他脸上,又说道:“缭缭去哪儿了?你吃饭了吗?你赶紧让她给你去上药吧!她知道还不得心疼坏了!”
燕棠心头滑过丝酸楚,点点头,转身走了。
……
戚缭缭快步回到房里的时候,只见燕棠已经在桌旁坐下了。
桌上饭菜已经摆好,乍一看,很像是平时等她回来一起吃饭的样子。
她暗里松了口气,坐下来,举起筷子挟了块腌肉给他。“快吃,都饿到这会儿了。”
男人们行军打仗体力消耗大,他们吃饭总是尽量准时的,但今日已经晚了半个时辰。
燕棠看着碗里的肉,端起碗来,大口吃着。
戚缭缭反倒不放心了,看他快速地吃完一碗饭,添饭的时候她说道:“你慢点吃。”
他就放慢下来,一口接一口,像个被拨动着的算盘。
戚缭缭忍不住握住他的手:“你心里不痛快,就说出来,别闷在心里。”
“没有什么不痛快,哪里有什么不痛快。”他边夹菜边说,的确看起来像是很平静的样子。
戚缭缭想了想,觉得该来的总归要来,遂把碗放下,说道:“其实我很早就听他说了,我们成亲之前,他让我去见许灵莺那次,就把这些告诉我了。
“但是我觉得他的话虽然说得通,可终究没有完整的证据,所以并不能认为是真的。”
燕棠停下来,半刻道:“如果你不认为是真的,那么之前为什么会阻止湳哥儿去战场?又为什么会暗示我跟他长的不像?以及特意告诉我容姬和皇上可能有接触的事情?”
“那是之前。”戚缭缭道:“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可能你确实不是燕家的孩子,可是你的母亲绝不会是容姬。
“容姬年纪比起母亲来大出一截,也许算起来是我们祖母辈的人物了——”
“你不需要这样安慰我。”燕棠看着她,“除非你能拿出证据。”
戚缭缭撑肘捂起脸来。
一个个地问她要证据,她也想要证据,关键是谁来给她?!
她抬起头:“我出征之前,皇上给了我一道密旨。他让我查一个人,我查着查着就查到了容姬头上,然后又发现她的失踪确有蹊跷,所以我才会有那番猜测。
“但是后来我从安达嘴里,以及我四处搜罗的新的消息,又否定了这个猜想。
“我现在的想法是,你的确很可能不是父亲母亲的儿子,但是也很可能不是萧珩想的那样,是皇上和容姬所生。
“我现在手头凌乱的线索很多,但是没有办法捋出一个完整的说法。但有一点,我有九成把握你不是容姬的孩子,你明白吗?”
“我不太明白。”
燕棠踩着她的话尾站了起来,面朝窗户而背朝着她,“缭缭,你错了,就算容姬不是我的生母,那我始终也不再是燕家的孩子。
“而如果连皇上和容姬是我的生身父母都不是,那我便连自己有对什么样的父母都不知道!”
这才是令他迷茫的事情。
他失去了几乎所有,而且偏偏,目前又只有萧珩给出的这个说法最为切情,因为戚缭缭尽管说容姬不是他的生母,可她却无法解释为什么沈妃需要掩护皇帝去行宫等等问题。
第463章 他有妻子
屋里开始沉默。
而戚缭缭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无能为力。她终究是了解燕棠的,出现这样的转变,他纵然能独挡一面,也未必接受得了。
就像她一夕之间被人说苏沛英不是苏慎慈的亲哥哥什么的,同样让人难以接受。
当然,他这个就更严重了。
做为她的妻子,尽管她一直想着努力将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降到最低,最终也还是没有做到。
燕棠望着窗外的黄叶,同样也感到无能为力。
他不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瞒着他,萧珩说容姬人尽可夫,如果她当真在离开苏赫之后立刻跟皇帝又有了纠葛,那他何尝又不是这么认为?
而如果容姬真是他的生母,他从前自诩的端正人品就都成了笑话。
有一个“人尽可夫”的生母,且还是在那样的情境下被怀上的人,有什么资格以端正自诩?
萧珩的话确实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但除去打击之外,他的确也无地自容。
他当初那么严肃地批评戚缭缭不衿持,不含蓄,结果他却有个这样随意与人苟且的母亲……
他不知道除了背对她,还能怎么找到勇气去面对。
戚缭缭迟迟等不到他转身,便招呼红缨进来把碗筷收了。
“我去找铃兰给你拿点药,你先歇会儿吧。”她伸手抚了抚他的脸,然后留了房间给他。
他从来就是个执拗的人,像从前固执地认为她是个随意乱来的女子,固执地要做个守身如玉的柳下惠。
萧珩那斩钉截铁的誓言毫无疑问地加深了他对容姬就是他生母的认可,他眼下也同样在执拗地认为事实便如此。
劝是没法劝的,她更宁愿让他自己冷静下来想一想。因为他毕竟不是个顽固不化的人。
门下稳了稳情绪,走到医房与营房之间的小道上,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徐夫人。
她停住脚步,想跟她打声招呼,然而后者却浑然不觉地与她擦肩而过了。
看着她略显踹跚的脚步,她凝了下眉,才又离开。
打完这场仗回来,似乎大家都有些不对劲了。
……
徐夫人回到院里,直接关上房门坐在床上。
窗外的阳光依旧很烈,烈到让人眼泪又破眶而出。
她拿起剪刀,将放置在床内侧的枕头剪开,一只色泽早已旧了的祥云状的精细香囊露了出来。
香囊躺在手心里,手掌颤起来,转而她像是承受不住这股冲击,蓦地合掌又把它给攥住了!
像攥住几条人命那样紧紧地攥住!
……
戚缭缭去铃兰那里取了药,回到院里并没有立刻进房,而是去了耳房燕棠素日议事处。
她抵着椅背想了半日,最后下定决心拖来纸笔,写了封信给皇帝,然后又拿去交给了信使。
原本她还想着快些收拾完了北真再回燕京去直接面见皇帝,如今是不行了,她必须从皇帝那里知道燕棠身世相关的所有事情。
也许燕棠和萧珩发生这样的事情是皇帝所未曾料到的,但是,事情也不再这样下去,毕竟她也实在找不出更多线索来了。
她这边投信的时候徐坤也刚回营,跟营门口的人打听了徐夫人一嘴,便就也径直回了房。
“你去哪儿了?我去镇上怎么没见着你?”
进门他见徐夫人正在缝枕套,遂边倒了杯茶边让黄莺去传饭来。
自从上回争执之后,这段时间妻子似乎转变了很多,他很高兴,毕竟作为长期在付出的这一方,他也是很希望能得到她发自内心的更多回应的,而不仅是名义上的尽到本份。
但他又有些内疚,上次他或许太冷酷了,对于自己变成了伤她心的那个人,他其实很抱歉。
所以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对她好,即便空着肚子走上这么一趟,他也甘之如饴。
徐夫人与关五娘分别之后她又在街头的石墩上坐了半日才回来,因此并不知道他去找了她。
闻言她垂头紧缝了几针,然后又停下手,怔怔地看着地下。
徐坤温声道:“怎么不说话?”
“为什么要找我?”她喃喃地问。
徐坤略顿:“你是我妻子,你不见了,我当然要找你。这很奇怪吗?”
徐夫人望着他,想说什么,止住了。
针线在手里攥了几攥,她重新走针。
徐坤见她额头有汗,伸手拿帕子来帮她擦,被她忽然一把攥住了手腕。
“二十一年前,忠勇王是怎么殉国的?”
徐坤看着手腕上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她的手,略顿道:“那场原本该是老镇北王出阵的险仗,镇北王临时突发心疾,然后忠勇王代替他出阵了。
“结果他遭了埋伏,因此殉国。这件事情我不是跟你说过多次了吗?怎么又问了?”
徐夫人收回手来,再问他道:“那忠勇王的妻子呢?”
徐坤凝眉:“没听说过他有妻子。”
“没有妻子,为什么时隔几个月,又有人葬入了他的王陵?”
徐坤越发凝惑:“你听谁说的?我并不清楚。”
徐夫人脸上逐渐爬上了苦笑和讥嘲。
她站起来,走到屋中扶着桌沿,半晌道:“忠勇王有妻子,她本名叫容敏。他还有个遗腹子,被燕奕宁喊去杀北真的时候,他的妻子才怀上他的孩子不久。
“忠勇王中了埋伏之后,有人派了个姓许的把他的妻子接到西北,但是还没到地方,就传来了忠勇王的死讯。
“容敏和他那么相爱,听到消息后简直疯了,当天她就跑出驿馆失了踪。”
徐坤失语地站起,看了她半日:“你怎么知道这些?”
徐夫人双唇微颤:“这世上所有的秘密,都会有知情人的。就像忠勇王的死,容敏和孩子的死,不过是因为萧家忌惮他功高震主,借了燕奕宁的手斩草除根而已。
“可是哪怕是捂得再严实,也终究不可能瞒过所有人。”
徐坤下意识地捉住她胳膊:“你究竟从哪里听来的?”
徐夫人望着窗外,没有再回答。
她神情哀恸,但又无声无息。
徐坤捉着她胳膊的手开始发颤,这样的她令他心里陡生出无尽的惶然:“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464章 人心险恶
屋里陷入了良久的静默。
半晌,她说道:“一个苟且偷生的人而已。”
“娘子!”
徐坤手下开始用力,那目光也像是要钻进她的心里:“我徐坤也做了你这么多年的丈夫,既然你没有失忆,那么难道我连一点知晓你身份的权力都没有吗?
“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跟我说这些,可是即便是你不要我了,好歹也让我知道你是谁?”
徐夫人眼圈泛红,双唇微张,欲言又止。
最后她垂了眼:“侍女。我只是容敏的侍女。”
徐坤顿了半晌,蓦地把手松了,神情也松了,说道:“很好。”
徐夫人抬头。
他涩然扬唇,替她把眼泪擦了:“是侍女也好,别的人也罢,你只要不是容敏就好。”
徐夫人略怔然。
她别开眼道:“我怎么会不要你。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说,萧家人手太黑,你不要太卖命了。因为你立的功越大,占的功劳越多,他们就会越容不下你——”
徐坤抬手捂住她的嘴:“妄议君王,是大罪,不要说了。”
她恍若未闻,拿下他的手来:“你还不明白吗?忠勇王是萧靖和燕奕宁合伙杀害的。
“当年的北真比起乌剌的实力都要强,而他差一步就能灭掉北真,这样的话他能占下多大的功劳!他功高震主,所以被他们提前除了!
“燕奕宁是萧靖手里的刀,他杀了忠勇王还不算,为了斩草除根,所以连他的妻子和腹中的孩子也杀了!”
“娘子——”
“所以世上人根本不知道忠勇王还有妻室,他们做的太成功了。”徐夫人望着他,“你永远想象不到人心之险恶能到什么程度。
“我本来也想不到,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想到,但现在我知道了。也许他们最不该的就是把容敏葬进王陵,留下了首尾。
“可是也晚了,段鸿飞和容敏,还有没出生的那个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孩子,都回不来了。
“他们一定以为,我也早已经死了,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肮脏的过去。”
徐坤望着她始终未曾干过的泪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年的事情他了解的不多,不好评价。
但她时不时地做恶梦,连梦里都克制得很,那时候他就想过也许她并没有失忆。
因为一个失忆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强的自制力,怎么会懂得如此防备别人,包括他?
但是他仍然选择相信她,她不肯说,那他这辈子都不会逼她。
只是看到这样容貌靓丽而又举止温雅的她,偶尔他也会猜想她究竟是什么人家出身的女子?
她说到忠勇王的妻子的时候,他就开始揪心了。
忠勇王几乎是大殷军中的一个神话了,关于他当年如何势如破竹的攻入北真的事情不消冗述,他自己也将他视为军中至尊的存在,如果若水是他的妻子——
呵,是啊,这不可能,当年她到徐家来的时候才十来岁,而那个时候离忠勇王殉国已经有一两年了,可见当年她岁数更小,怎么可能会是容敏呢。
容敏是在来西北的途中失踪的,那时候西北因为忠勇王的离世正骚乱不已,她虽然没说,但可想而知她必然是从此跟她失散了,然后就在西北流亡,直到遇到他的父亲母亲。
这么说来,她恶梦里出现的场景,也多半与那段回忆相关了。
但她说她只是容敏的侍女……她并不像侍女,哪怕是等级再高的侍女。
做小伏低服侍人的人的气质,跟她的气质全然不像。
她素日待人接物不卑不亢,当初戚缭缭奉命前来打听她底细的时候,她提到往事也很克制端凝,这不是一个侍女该有的情态。
但,她有什么理由还要跟他往下隐瞒呢?
所以,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他并不想再追问。
“你从前为什么不跟我说?”他问。
徐夫人双唇微抿:“我害怕。”说到害怕两个字,她交握的双手上,指节又开始泛白。
徐坤直觉有因,却不忍再问,揽着她道:“不要再想了。都已经过去了。”
徐夫人张着泪眼,细看之下,那里头又夹杂着一些寒凉。
……
戚缭缭整日守在院子里,哪里也没去,就怕燕棠有什么想不开的。
但出乎她的意料,傍晚时分他就开门出来了,虽然还是有些怏怏地,但看得出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他半蹲在打着瞌睡的她面前,手里握着一大把剥好了的瓜子仁塞过来:“吃完了去拿点钱,咱们上镇子里逛逛去。”
戚缭缭立马弹起来,回房取了一把碎银子揣上,又火速梳头换了衣裳,跟他上了街。
……
北边战事大捷,关外消息闭塞,所知有限,消息传到京师,朝野上下的欢腾完全已非关外所能想象。
泰康坊这些日子简直不要太热闹,除去各家各户本来的欢喜,还有频频登门来访的外客。
所以不光是沈氏他们应接不暇,作为主帅府上的叶太妃,更是已不知道每日里要接待多少拨。
云嬷嬷劝她不必人人都见。
她却说道:“我儿子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我为什么不能欢喜欢喜?你由着我。他平了北真回来,也许皇上就要有旨意下来了。
“等他搬出去,到时我再想以母亲的身份沾他的光,也是沾不到的了。想想,我可是打他一生下来就接手他到如今的呀。”
云嬷嬷叹气:“您看您,我不过是怕您累着,才提这么一句,您好端端地提这个作甚?”
叶太妃笑笑,不说话了。
皇帝接到戚缭缭的密信时,刚刚好发完一堆的犒赏旨意下去,朝廷在犒赏军将这方面从未吝啬过,这次自然又是要隆重些的。
卫贵妃陪在旁边帮着磨墨,还提议着是不是到时候大军凯旋了,再好好以燕棠和戚缭缭为主设个宫宴,以弥补当初他们于新婚时仓促出征的遗憾。
这边厢信看到一半,皇帝脸色却倏地变了。
他起身走到帘栊下,把剩下的半篇看完,而后凝眉沉吟半晌,就下旨道:“先不必忙乎了!让李芳把刚才发下去的犒赏折子全部拿回来!”
卫贵妃愣而起身:“出什么事了么?”
皇帝沉气:“朕要亲自去西北犒赏三军。”
第465章 她没有错
燕棠这几日照吃照睡照干活,除了话语少了些,沉默的时候多了些,其余没别的。
这使戚缭缭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他了,也许她心里还是把他当成了前世里那个只是跟她在坊间做伙伴的那个他,而忘了除去那一面之外,他其实还有很多面,所经历的人和事都不是那个时候的她所能看到和了解的。
她觉得他会脆弱不堪或者是情绪崩溃,那些都是基于“苏慎慈”心目中的他而言。
于是她就也只是陪伴而已,他忙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做点针线,给点准备点纸墨什么的,他吃睡的时候她也照样干自己的,他要出去,她总是最快速度收拾到他面前,他不提到这件事,她也不提。
这样平淡的日常,反倒又衍生出另一种温馨切实的感觉来。
他们从成亲到如今,其实都还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度过哪怕一日正常而平凡的婚后生活。
天天都是在战争的氛围下持续着日常,粗糙而简略。
而现在,这样按部就班,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等着去办的日子,哪怕只是很平常的陪伴,很寻常的散步逛街,反倒显得真实起来。
上晌,去镇子里买了些针线,凭窗坐在小饭馆里等着上菜的时候,看着满馆子里挽着裤腿趿着鞋子的乡民,再看看淡然自若坐在对面端着杯子喝着粗茶的燕棠,她回想起第一次请他去坊门口小面馆吃面的情景。
她不知道前世里他终究有没有知道他的身世,如果知道,他又是怎么度过的这段颠覆的日子。
而前世里萧珩在他的命运里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也不知道。
她只是很庆幸这一世里她能有机会这样陪在他身边,哪怕她并不能帮到他什么,但至少她是唯一不会随着他的身世变换而对他有任何改变的那一个。
她往他茶杯里添着茶,又让小二添了碗山参枸杞肉骨汤过来给他。
燕棠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对她的所有作为并没有留意。
他的心情从最开始的很凌乱很复杂,到四五日后的今天,虽然已经平复了很多,但终究有些坎没办法一下子迈过去。
“你说皇上有密旨给你,是什么密旨?”他终于开始问起来。
戚缭缭放了杯子:“他拿了个刻成狼头图腾的图样给我,让我上乌剌去寻找,没说是人还是物,总之就没头没脑的。”
“‘狼头’?”他收了目光回来。
“对。看模样应该是只玉镯玉环什么的之类,后来安达说那狼头是乌剌王庭祭帅用来镇邪的。后来我问他是不是找的容姬,他说不是,但是我直觉他找的应该还是一个什么人。”
燕棠忽然就想起了那日在乾清宫,皇帝让他挂帅之前,手里观看的那件玉环来。
定然是它了。他在捉拿其其格的时候,也是曾经问过她的。
如果他打听的是人,又不是容姬,还会是谁?
他的生母吗?
那么他的生母即便不是容姬,也定然是跟皇帝有什么瓜葛了,不然他为什么找她(他)?
所以,他真的是皇帝的儿子?跟萧珩是异母的兄弟?
“还在想这事儿呢?”菜上来了,戚缭缭给他夹菜。
他不置可否,垂手端了碗,又道:“跟我说说容姬的事情吧。”
不管这个传奇的女人是不是他的生母,他都开始想要了解了解她。
难得他肯主动开口,戚缭缭放了筷子:“其实容姬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不堪。
“根据我现在掌握的信息,她是多年前带着扈从在西北或者关外某地被苏赫掳去的,先是她独自进了王庭,然后苏赫动了恻隐之心,把她的扈从找到后一并接到了王庭。
“在王庭她度过了连安达也具体不清楚的几年之后,就被胡章盯上了,然后就有了后来那一出。
“不过我现在感到奇怪的有两点,一是纵然容姬可能与皇上遇上,但她的扈从居然一个生还露面的都没有。
“二是安达交代过,贺楚早些年也在寻找一个人,但他要找的人可能不是容姬。”
别的问题她都不想再费脑子,但容姬就算是美色招祸,不容于世,可她的扈从总不应该全都跟着死了。而且贺楚要找的人是什么人,跟皇帝要找的人一样,让她全无头绪。
她望着他,温声道:“所以纵然容姬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和皇上有什么纠葛,她也应该不会是你想象的那样,无助之余随便靠个男人苟活的那种女子。萧珩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燕棠抿着双唇,眯眼看着窗外。
之前他曾确实是看不太起这样祸乱宫闱的女人,因为他下意识的觉得,这些祸国妖姬大多淫靡。
所以萧珩在说到他是容姬所生时,他确实是感到羞耻。
他觉得一个人总该洁身自爱,她既是苏赫的宠姬,如何在失散之后又能立刻跟邻国的皇帝纠缠在一起?并且还生下孩子来?
没有男人,她就不能活么?
他承认,这也有他出身王爵的一些偏见在作祟。
子不嫌母丑的道理,他懂。
可是懂是一回事,真要接受又是一回事。
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严格的,所接触的人和事,哪怕某些人道貌岸然,至少也是在道德约束之内。
他一直以有燕奕宁那样英勇正直的父亲,和叶太妃那样温婉衿持的母亲为傲,他祟尚他们的人品,信奉他们的准则,这与他们的高贵出身无关。
因此他无法接受自己有个那样随意委身男人的生母——
他觉得,哪怕她曾委身于苏赫为妾,只要她不是随意乱来的,他也并不会看轻她。
可他得到的消息偏偏是——
所以,萧珩说她“人尽可夫”,他有什么理由反驳呢?
“燕棠,在这个世上,没有自保能力的女人要活着是很艰难的。这不是你我凭自己的经历和出身可以决定的事。”
戚缭缭看着他黯然的双眼,说道:“以你我这样的身份,可能会信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是对于相当大的一部分人来说,好死却不如赖活着。
“所以如果容姬真的在流亡的过程里,为了生存有过什么不符合你我准则的作为,只要没有伤害到无辜的人,其实我觉得她没错。何况有些事也不是她能够左右的。”
第466章 你找容姬?
即便她认为容姬极大可能不是他的生母,也很可能跟皇帝没有关系,可是在皇帝亲口说出真相之前,仍然存在着可能,所以一味地安慰他,跟他强调没有这个可能,是不明智的。
他的认知仍然在高高在上的贵族的思维里转不过来,如果不端正他,那么一旦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变成现实,他会更绝望。
话说回来,如果她不是活了两辈子,也做不到接受这样的身世啊。
他们都是贵胄,家族没落或许还不要紧,出身观念是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潜移默化形成的。
贵族的风骨和节气,是不容许他们做出这样不择手段以求苟活的行为的。
燕棠咬了咬唇,低头拨弄着碗里的饭。
戚缭缭想了下,又问他:“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也沦落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你是希望我活着,还是希望我去死?”
燕棠手停住,抬起头来。“我不会让你有这样的时刻。”
戚缭缭道:“只是假设。而且一辈子那么长,这种事情谁也不能保证。”
他抿紧双唇,回答不下去。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这种拷问对他来说太戳心了。
如果她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当然希望她活着!
可是如果她遇见的是容姬这样的情况……
他那么爱她,那么希望她眼里只有他,连她当年给黄隽送过吃的他都耿耿于怀至今,萧珩对她毫不掩饰的情愫,令他也毫不掩饰对他的排斥,如果她需要像容姬那样才能保命,他能接受吗?
就算她能活着回到他身边,他能够像从前那样爱她吗?
如果能,那么他对“生母”的硌应又算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能,那么他当初对她发过那些山盟海誓,说她无论怎么样他也会跟她一起,又算怎么回事?
他忽然觉得叶太妃当初说的话有道理了,如果根本不曾共同经历过什么,只凭着一时的欢喜,就信誓旦旦地说出不管怎么样都会在一起,实在没有什么可信度。
“我不知道。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
他垂下头来,声音有些沙哑。
他没有办法骗她说他完全不在乎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因为在儿女情上,她是他的全部。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说不让她这么做,因为他是那么渴望能跟她一起走到天荒地老。
戚缭缭轻叹着给他夹菜:“你不用纠结,我就是顺口问问。——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去走走。”
她的本意并不是要考验他,只是希望他能跨过去自己心里这个坎:究竟名节对于他来说,是不是真的要高过于身边亲人的生命。
人活着,总得明白自己最终图的什么,毕竟世上没有那么多两全齐美的好事。
更多的情况下,是命运逼着你做出选择,你的选择才能决定你之后的人生是幸运还是不幸,是无悔或者遗憾。
……
燕棠的注意力成功被戚缭缭的话题转移开了。
现在他开始认真思索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
饭后又去买了些子湛让帮带的东西,回到屯营里,几个当值的将领就在校场口等着他了。
“元帅回来得正好,北真那边有动作了,之前在依拉塔的时候不是有几个小邦还在观望着不肯投诚吗?日前北真可汗派人去联络了这些人,看模样怕是还想跟咱们分庭抗礼来着。”
蓝钟离率先走到他们跟前来。
燕棠顺手将马鞭给了戚缭缭,问道:“咱们能立刻调动的有多少人马?”
“包括依拉塔,库哈,阿拉坦在内,能立刻调集二十万!”
“那行!”燕棠眯眼看看校场里排兵的将士,“即刻让兵部的人带着舆图到议事厅来,今晚上拿出方略,明后日便出兵。”
又道:“谁管着贺楚的囚室?”
众人说了个名字。
他点点头,跟戚缭缭道:“你先回去,我先走走。”
……
戚缭缭猜想他是去问贺楚之前她说的事情,便点头先去找戚子湛送买回的调料。
子湛正在炖鸡汤,浓腻的香气穿过厨院扑鼻而来。
她闻着有些作呕,捏着鼻子道:“怎么天天炖鸡汤?就不能换点别的,都想吐了都!”
子湛摸着后脑勺:“哪里有天天炖?这不回来才炖第二次嘛!”
……清水营是有规范的牢狱的。
囚室就在营房西侧。
燕棠带着黄隽从衙门里进了去,通过后院庑廊到了牢房。
一排过去十来间的暗室里,贺楚住在最东边的那间,而最西边的那间是安达。
乌剌完败之后,安达又得知了忽兰王后和帖木儿的消息,接而便崩溃了,据说连日不吃不喝。
直到到了这里,知得贺楚也在那头呆着,便日日扬声咒骂,尽管这么远的距离贺楚压根就不一定听得着。
燕棠到了贺楚这边,自有人搬了椅子过来。
他这是第二次见到贺楚,第一次是捉到他的当时,他在场。
当时的他身穿着乌剌的王服,正妄图想要夺路逃跑,显得富贵而仓惶。
眼下的他身上王服已经肮脏凌乱,原先还称得上英俊的面孔也在蓬发之下显得潦倒无比。
但是抚膝而坐的姿势,倒还显出几分虎死不倒威来。
他别开眼,说道:“容姬在你们王庭呆了多少年?怎么进去的?有没有下落?”
贺楚听完,冷笑了声,居然以汉话说道:“你是以什么身份在问我?燕奕宁的儿子?还是大殷的元帅?”
燕棠扭头望着他,片刻,他看向黄隽。
黄隽立时机灵地退下去了。
“你会说汉话?那就好办了。”
燕棠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应该知道中原有成王败寇的说法,现在你不过是只丧家之犬,你觉得我有多少种方法能从你口里问出我想要的?”
贺楚凝视他,半晌未语。
燕棠道:“听说你早些年一直在关外寻人,寻的可是容姬?你跟你的伯父一样,也看上了她?所以即便是夺了位置,也不肯放过你这位继母?”
贺楚垂眼:“容姬进宫的时候,跟我的母妃年纪小不了多少,他在王庭呆了七年,失踪的时候已经快四十岁。
“她就是再美,你觉得我对她还会有兴趣?
“就是有兴趣,我最后一次寻他的时候,她也有四十多了,还值得我找什么?”
第467章 她的侍女
“那你找的是谁?”燕棠问。
“她的侍女。”
“什么侍女?”
“容姬在进入王庭之前,是江南什么大户人家的女眷,当时不知怎地到了西北,结果被我父汗带回了王庭。她随行的婆子生有两个女儿,一个当时是十一二岁,一个还只有一岁多。”
贺楚抬起头,凝眉道:“这两姐妹初时不怎么打眼,到后来越生越美。
“王庭里的人都传说她们是容姬训养出来的妖孽,要一齐祸乱宫闱的,于是在给容姬套上狼头玉环的同时,也给她们姐们各自套上了一个。”
燕棠收回目光,重又坐下:“是什么家族,知道吗?”
“只知道姓容,别的不清楚。”贺楚唇角有些晒意,“那容姬不肯说,我父汗为免事端,自然也不愿深究。
“她确实是长得美,令我父汗十分着迷,他后宫姬妾如云,从来没有哪个像她那样获得诸多的关注,连旁人都轻易不让见,真正的养在深宫人不识。
“至少我十三岁去北边草原之前,一次也没有见过她。”
燕棠接了士兵奉来的茶,等他退下,又问:“这么说来,你从头至尾没有见过这么个人?”
“也不是。”贺楚凝眉摇头,“那年我父汗做寿,我见到了她。本来我们乌剌并没有什么做寿的习俗,但我父汗为了热闹热闹,就办了。
“刚好我满了十八岁,也去了,在宴席上见到了容姬。
“她的确是称得上绝色,但她病恹恹的,并不怎么笑,我看不惯父汗对她千依百顺的样子,于是离席去了外庭。
“那会儿我已经在筹谋夺位,我要找的是德罕帖木儿。却没想到意外遇见了她。”
“谁?”
“她那个改了乌剌名字叫萨娅的侍女。”
燕棠捧着茶杯,背抵在椅背上,纹丝未动的身姿并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贺楚的话头已经止不住,这个已逾四旬的汉子不紧不慢,接着往下说起来:“她应该是十三四岁吧,皮肤白得把所有人都衬得成了泥土,抱着只铜盆坐在角落里,对着天上飞过一只苍鹰在笑。
“当时的她论美艳,也许不及容姬,可是她笑起来的时候实在是太美了。我当时就猜出来她是谁。
“但我很惊讶,你们中原人竟然皮相生得这样好,也或许是那个时候,我对中原土地有了一种异样的念想。”
燕棠斜睨着神色平淡的他,并没有打断。
“我看到这样的姑娘,莫名地走不开了,我藏在角落里打量她,心里莫名地羞涩。
“她虽然是侍女,但是身姿举止衿贵得与普通人根本不一样。
“我看到她忽然放下铜盆,攀住窗户,踮脚站在大石头上去捡墙头的一根鸟羽。
“仅仅那一面,我竟然开始担心她会不会跌下来,她摔着了腿该怎么办?到时候我可不能去到后宫里去给她送药。”
说到这里他唇角竟然有了一丝浅淡的苦笑,看过来:“年轻人,你有过这样的感受吗?
“因为心爱的人一个完全不经意的眼神或举动,便开始情不自禁地想到很远,哪怕她根本就不知道你,也根本不知道你在偷偷地喜欢她。”
燕棠没说话,他的眼神也飘向了很远。
恍惚间过去某些时候,他也曾因为她而心怀窃喜地憧憬过未来。
贺楚没有等他回答,又说道:“可是我甚至都来不及让她知道我的存在,她就在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后惊惶地逃走了。
“后来我上王庭来的次数就多了些,也开始曲意奉迎我的父汗,除去得到他的信任之外,也想在王庭里多留一会儿,以图能遇见她。
“可我总共见到她的次数,前后也不过三四次。人前她从来没有露出过笑脸,也总是低着头,也许是觑觎她们姐妹的人太多了。
“不光是她,她的妹妹到了七八岁上,也被很多人盯住了,毕竟鞑靼人里,几岁就通婚的事情遍地都是。
“何况她们好像生来就是什么出众的人一样,行动举止把周边人衬得粗俗极了。
“一个人若是生得太显眼,总归会招来不少事情的。
“所以容姬他们在王庭生乱的那天夜里失踪,被人传说是遭杀害了,也很多人相信。
“因为王庭的女人们都很害怕她们几个来日祸害到自己的男人,早就恨不得除了她们,只不过没有机会。”
燕棠看过来:“你也相信了?”
贺楚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不想相信。”
燕棠别脸看向庭外:“所以你找了那么多年,究竟有没有什么结果?”
“没有。”贺楚幽幽地道,“我只是在我父汗的遗物里得到一只银制的狼头手环,那手环是砸断的,据说是在她们失踪之后,他在他们所居的宫中找到的。
“但可笑的是,我惦记了她那么多年,甚至那个手环究竟是不是属于她的东西我都不清楚。”
秋风灌进屋里来,风停时便只剩下一屋的沉默。
此刻成为阶下囚的贺楚,眼里的情绪不是屈辱,不是愤懑,也不是仇恨,而只是一腔用遗憾腌制透了的陈年萧索而已。
……
走出衙门之后燕棠抬头看了看天空,日光已经开始西斜,天很蓝,万里无云。
对贺楚的故事他没有太多感受。
也许戚缭缭是对的,容姬并不是他的生母。而贺楚要找的人没有下落,也许这后头还有内因。
可是她拷问他的也很有道理,如果他的生母万一真的需要以某种方式求活呢?
让他想清楚,这才是她抛出那个问题的真正用意吧?
放在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身上上他或许很容易有答案,说句名节至上不是那么艰难。
可是事情若安在已日渐刻入他骨髓的她身上,这种感觉和矛盾的心理就忽然变得切实起来了。
不说他现在能不能给出答案,只说他一想到她要面临什么样的场景,他心里就如若刀扎。
而当这个人是生他,赋予他生命的母亲的时候,他能厌弃她吗?能不容她吗?
若不是她,起码他连这二十年的经历都不会有。
他的高高在上,他所谓的高尚的人格,难道不都是基于当年她的十月怀胎之上吗?
所以就算一切是真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厌弃她。
第468章 释怀了吧?
“王爷,兵部的人还有将领们都在议事厅了。”
魏真小跑着过来禀报。
他扭头看了眼他,抬腿回营了。
北真这边是此行的最后一站,打了胜仗的将士们此时士气高涨,正在冲劲上。
这是好事也有不好,好的是根本不需要怎么调动士气,不好的是这种情况下也很容易因胜利冲昏头脑而轻敌。
老将们嘴里不说,心里却担心燕棠年轻气盛,有什么闪失,因此邀着一道往帅帐这边来。
但燕棠进了议事厅之后第一句话说的就是对这场战争最坏结果的估算,接而是精确而细密地战术推演,以及对于北真撤退路线的评估,一切胸有成竹。
大伙原本想说的话也全都咽了回去。因为他们想到的他全部想到了,他们没细想的他也都已经想到。
“傍晚之前如果探子有准信回来,今夜或明晨就可发兵。这次分为两步走。
“第一战直逼北真王庭,同时抢占他们后方路线。第二战全歼。余下的那些小邦,谁与北真有过接触,一律分兵过去武力镇压!”
……
戚缭缭等到燕棠回来时已经日斜到半空了。
“贺楚那边问出什么来?”
她问过先回来的黄隽,知道他的确是去了囚室的。
燕棠呼气坐下,默半刻后把经过说了。然后道:“你说的对,这里头应该还有内情。不过我现在没心思去关注这些了,马上要打仗,身世什么的,日后再说吧。”
戚缭缭看着拧眉心的他,迟疑道:“你要去北真?”
“当然要去。”他起身走到架着的银甲前,伸手抚在斑驳的甲片上,“我必须去。
“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以镇北王的名义替燕家,替父母亲争光了。
“我不但必须去,而且必须打下这场仗来,给他们对我的那么多年栽培一个交代。”
他对燕奕宁和叶太妃的感情毫无疑问极深极深,哪怕他已经接受自己有另一种身世的可能,更有可能他当真是皇帝的骨血,可不管怎么说,只要他一日还是燕棠,一日还挂着燕家长子的身份,他都要把这一日过得无怨无悔。
戚缭缭觉得阻拦他根本不现实,也没有理由阻拦。
她说道:“那你去忙呗,只不过我可能去不了营前令上值岗了,我这两日有点乏力。”
说不舒服也谈不上,她只是害怕自己是终于受不了这番劳累而引发旧疾。
这关键时刻,她可不能拖他任何后腿。
燕湳和程敏之他们都完全能够胜任了,或者她又更希望他们能多多参与这样的战事。
燕棠听说她不舒服,将转过去的身子又转了回来,目光落到她脸上:“怎么了?”
“没毛病,只是不想再去凑热闹了。反正你们也去不久。”
除去不想引发旧疾,也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想留下来等待皇帝的回信吧。
燕棠看着她负手歪头笑微微的模样下,略显憔悴的面容,这才发觉自己近日有多么疏忽她。
她换了新的发型,简单的一只偏髻,两耳后垂下的几根小发辫看起来活泼又娇俏,但是脸色并不怎么红润。
他想起来,这些天她日夜陪在他身边,连铺床叠被端茶递饭这样的事情都不曾再假手于丫鬟。
所以不管是他出神或不出神,一抬头总能见她呆在自己两三步远处,安静地从不打扰,但是他换上的衣裳又似乎多了两套新的。
这样想的话,即便是可能要换一种身份,好像也并没有那么让人心慌。
因为他承受的并不再是像当初燕奕宁过世之后那样的孤独。
也并不彷徨。
她始终是冷静而清醒的,像一盏灯,指引着也温暖着他。
他拦腰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动情地吻下去。
他爱这个女人,像入了魔地那样爱。
这股情意随着朝夕相处里欢喜忧愁的迭换,在坚定而无畏地加深。
他第一次像个孩子似的抛去所有顾虑在她这里汲取着包容和安慰。
他的情爱,再也不像当初只是因为被吸引而想得到她那样的浅薄了。
他开始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在她面前释放自己,甚至是依赖她。
……
傍晚时黎时来报说探子回来了。
红缨望着昂首走出去的燕棠的背影,扭头跟歪在榻上看图纸的戚缭缭说:“王爷这是释怀了吧?”
戚缭缭也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扬唇道:“应该是吧。他本来就不是个死脑筋的人。”
红缨笑了下,给她腰上搭了条薄毯。
关外的八月已经进入深秋了,她最近气色不好,得谨防着凉。
……
帅帐里燕棠接到探子来报后即传令所有人过来议事。连晚饭都是在帅帐里一齐对付的。
戌时后,第一道点将发兵的军令发下来,到亥时,所有包括先锋,主力,增援,后备等等兵马全部调派妥当,寅时三刻,全军都须得至营前待命。
因此今夜不光是前营忙碌,营房后方也开始配合行动起来。
徐夫人下晌时得知的立刻要发兵北真的消息。
徐坤一回来她就边给他递茶边问道:“你要去吗?”
“要。当然要。”
徐坤话语声都显得有些匆匆,说完忽然又想起日前她说的那席话来,转身与她道:“我仔细想过了,即便皇上或许是个擅玩帝王心术之人,可无论如何,我是大殷的将军。
“我手下有无数的士兵,就算我不为萧家,为大殷,为这些兄弟们我也得尽到自己的本份。
“所以,该我上场的时候,我绝对不会退缩。
“若水,你吃的苦我都知道,将来我们还有大半辈子的安稳,那些事情都会过去的。”
徐夫人颤着唇走上前:“我是因为我受的苦所以忌恨萧家吗?不是!我为无辜死去的忠勇王夫妇和那个都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
“那是活生生的人命!
“他们对我来说很重要,你也是!所以我才不肯让你为萧家拼命!”
“可是这是我的职责啊。”徐坤尽量放缓声音,“除非我现在撂挑子不干。可是你希望看到我临阵脱逃,做个懦夫吗?即便你想,我也做不到。”
徐夫人双手互搅着,紧抿的双唇没有什么血色,脸上抗拒的意味明显,却又未能说出什么有力的话语来。
第469章 圣上口谕
“那你当心点。”
她退步坐下来,不再说什么。
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哪里还会不清楚他的性子。
若是不清楚,之前也不必把事情说的那么明白了。
徐坤换好盔甲出来,见着她仍在原处默坐着,又上前握了握她的手:“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
戚缭缭又陪到凌晨,直到大军出发之后才回房。
翌日傍晚传来大军攻入王庭百里外的消息,紧接着燕棠也披挂上阵,准备前去北真了。
给他披盔甲的时候她心里没来由地有些不踏实,问他:“有把握吗?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虽然说一路过来也受了不少小伤,但是总归没有什么大事。
前世里他正是在最后那场战役里中的箭,如今又到了这最后关头,她难免有些地紧张。
“不会的。”他捏捏她的脸,“丘陵魏真他们都在呢,我把黎容留下了,有什么事让他去办。北真不过是在做困兽之争而已,最多三两日,我就回来了。”
戚缭缭好像除了放心之外也不能做些别的什么,只好点头。
程敏之邢炙戚子湛需要跟过去,但燕湳被燕棠留下来了,名义是留下供戚缭缭差遣,实际上是为什么,他心里知道,戚缭缭也知道。
燕湳虽然有些失望,但也还是痛快地留下了。
战争气氛下没有人再去为什么身世的事情而纠结,萧珩昨夜里打了头阵,晌午回的营,下晌跟燕棠汇报完阵前情况后,接着也跟着出发了。
徐夫人也送到营门外,看着越来越远的将士们的背影,无声地转了身。
“徐夫人。”
戚缭缭在后头唤住她。
她停了下之后转身,看过来道:“王妃可是有事吩咐?”
戚缭缭笑了下:“无事。只是看到夫人这几日气色好像不是很好,没什么事吧?”
徐夫人垂眸:“妾身很好,多谢王妃惦记。”
戚缭缭笑容减了减,目光直落在她双眼之间:“我听说徐夫人会鞑靼语,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学会的?”
燕棠从贺楚屋里回来之后她就抽空梳理了一下他带回的信息。
当贺楚强调容姬身边有两个很漂亮的侍女时,她眼前很快就浮现出了徐夫人的影子。
这个徐夫人的来历有诸多巧合与未明之处,比如说她的经历和年龄与容姬身边的小侍女就差不多对得上,那个小侍女进王庭时才一岁多,容姬在王庭呆了七年,到他们失踪时小侍女就应该有八岁多。
而徐坤称徐夫人到达徐家时是十岁,这么算起来,她与容姬失踪的时间其实是暗合的。
最关键的是,她的确配得上贺楚口中的“美色”两字。
如果她就是容姬的侍女,那么是否说明她有可能知道容姬的下落?
并且有可能皇帝要找的人就是她们三人当中之一?
徐夫人望着她:“王妃这是第二次质问妾身了。”
戚缭缭倒也没有否认。因为她的话听起来确实有这么点意思。
“我不知道王妃在怀疑我什么。我只想告诉你,如果我害怕你质问,就不会去找安达,还跟他说鞑靼话了。”
徐夫人抬眼看着远方,声音里听不出起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这关外的人会说鞑靼话的有很多。
“我是怎么学会的,只要不干涉到王妃你,就可以了不是吗?”
戚缭缭少见她这样硬气,又微笑起来:“夫人若是不说,我怎么知道会不会干扰?”
显然,她更喜欢这样活泼有生气的女子,那样才更显得她像个活生生的人,哪怕到如今她敌我未明。
“那我就是不说,王妃又将如何?”徐夫人收回目光。
戚缭缭笑了下,她还真不能如何。
她今日呈现出来的刚硬,令她忽有了几分刮目相看之感。
从前对她的印象是端庄温婉,沉默寡言,这样的强硬是很少有的。
在皇帝那边有消息来之前,她还并不想跟她起什么冲突,同时也并不想让她摸清自己的底。
便就笑道:“自然是将你当成功臣眷属敬着。徐将军在阵场表现委实让人钦佩,这次元帅能够成功破了乌剌,将军功不可没。
“夫人随军照顾将军,也辛苦了。”
徐夫人听她提到徐坤,神色稍缓。
也许是她反应太过了。她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又在富贵人家长大,何尝来那么深的心机。
“应该的。寅郎心有大志,他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
说完她福了福身,离去了。
她永远跟她亲近不起来。哪怕在她带着几个子弟自图真和安达手下突围出来,她也曾经心生钦佩。
她太明白乌剌人的残暴,她能完整脱离出来,多么难得。
她自己就不同了,哪怕是离开乌剌那么多年,伤痕还在,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还在,那些过往必将陪伴她终生,直到她未来不久后被挫骨扬灰。
他说他们还有大半辈子的安稳,怎么可能呢?
就算是她能不计较那些耻辱,她也无法将几条人命置之不顾。
他的安稳是他的,从一开始,她就注定不会有资格跟着享受。
回到房里,她平静地从医箱里掏出个小瓶子,倒了几颗药揣在手里。
北真挺不了多久的,大军回营,很快的。
一切都会很快就要了结的。
……
皇帝到达大同时便收到了燕棠他们已经打北真的消息。
别的先不问,先问了两嘴燕棠跟萧珩怎么应付战事的,有没有再出什么夭蛾子,这才安歇下来,翌日早起就又策马赶往清水营。
传旨官到达清水营,直接发话要见镇北王妃,众人皆不知是皇帝亲来,便把他带到了戚缭缭院里。
戚缭缭刚刚午睡起来,原本是打算跟燕湳带着红缨她们俩出去逛逛的,听说有旨意,便一路小跑到了院外。
传旨官是乾清宫的太监李芳,见到她即笑着弯腰:“小的见过王妃。”
“李公公!圣旨呢?”
“圣上只有口谕,传王妃这就前往关内五十里接驾!”李芳笑着将手里一只玉环递过来。
戚缭缭接过一看,瞬时讶了讶,这玉环跟他当初画给她的那个狼头图样的首饰,简直一模一样嘛!
第470章 您在找谁?
五十里外的桐林州衙署里,皇帝已经安顿下来。
知州完全不知道皇帝会突然亲临,一番火速的迎驾接驾之后,眼下官服齐整率着一众属官,躬身立在自己素日用来休憩纳凉的小雅舍门内,尚且惊魂未定。
戚缭缭的到来无疑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皇帝的那一摆手,更让人如蒙大赦。
皇帝也且不管他们是如何忙不迭地去反省补漏,等戚缭缭见过礼,便让所有人都退到院中去等待。
能够惊动这位至尊御驾亲临,戚缭缭对心中的猜测多出了几分笃定,当然同时又有几分欢喜。
他能亲来,那就说明他确实是很在意燕棠跟萧珩起冲突的事,他既这么在意,那么就代表所有的秘密都即将揭开了。
“瞧着壮实些了。”皇帝捧茶坐着,撩眼打量她,“有那么点从军的意思了。”
戚缭缭忍了下,说道:“您一说壮实,我就想起屯营周边地里耕地的老黑牛。”
“那怎么会?”皇帝慢条斯理吃茶,“你顶多就是头黑牛犊子。”
戚缭缭摸摸后颈窝。
行吧,人家是大爷,他怎么说都是对的。
“那俩这几日怎么样了?还打没打?”调侃完了她,大爷总算说到了正事。
“没打了,昨儿开始又凑一块儿忙着打仗去了。”戚缭缭道。
接着又把这几日燕棠和萧珩各自的情况都说了说:“我们王爷一心扑在军事上,克己复礼,心无旁鹜,一切以战事为重。
“当然楚王也很有本事,昨日他任主将,枪挑了北真两名将领,取了他们的首级。”
“受伤了吗?”皇帝微微吸一口气,抚膝问她。
“受了点轻伤,不过看上去不碍事,今日他又随着我们王爷一道往北真去了。”
戚缭缭说到这里,又补充了两句:“这次北征,楚王立下了很多功劳,先后后受了很多伤,不管他素日多么不羁,此番在沙场上的表现都是有目共睹的。皇上,楚王是您的孩子,您回头不妨多夸奖夸奖他。”
也许她这么说是有些多嘴,但是萧珩心里的怨气,绝大部分是来自于皇帝那些年对他的冷落。
如果身为父亲的他能够多给予些关爱,萧珩心里怨气也迟早会化解掉吧?
毕竟他也不是个完全没有分寸的人。
皇帝沉吟点头,说道:“是朕疏忽了。
“他幼时在胎里动了胎气,生下来体质一直很弱,他母妃过世后他又闹得不像话,朕很怕他养不活,不得已,才应了无音的话送了他去寺里。
“那些年朕去看的他少,一时政务繁忙,太子还小,身为天子也不可能常常出京。
“二则是他母妃的死——”
说到这里他打住了。
戚缭缭想起萧珩说到的沈妃的死因,也没敢追问。
皇帝缓慢地起了身,走到她两步外站定,又说道:“随云呢?他有没有怨朕?”
“当然没有!”戚缭缭忙说,“不管楚王猜测的是不是真的,他都没有怨您的理由。”
皇帝点点头,望着墙下两株树苗,没说什么。
戚缭缭却忍不住道:“倘若楚王说的是真的,还请皇上能给他们个明话。不然的话于朝局也不利。”
“一半一半吧。”皇帝道,“虽然朕确实很喜欢随云,但他不是朕的儿子。
“他的父亲,是当年替大殷平定北疆,为大殷带来二十年边疆稳定的忠勇王段鸿飞。”
这答案虽然不符萧珩猜测,但是也没有让戚缭缭感到太意外。
毕竟她心底里已经在这样想了。
皇帝若不是燕棠亲生父亲,燕棠又的确另有身世的话,几乎就只有段鸿飞有可能。
“那不知皇上要找的人又是?”她直了直腰,“会是我们王爷的母亲吗?”
“这个说来话就长了。”
皇帝凝了眉,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话,但是也没有回避:“你既然查到了容姬,应该就已经知道她当时怎么去乌剌的?”
“知道。是被苏赫掳去的。”
皇帝道:“容家是钱塘的一个耕读世家,祖上也出过几个大官,只是近几代没落了。
“容家到了容姬这一代,他们这支里只留下容姬和哥哥容少康。容少康又只生下了两个女儿。一个叫容敏,一个叫容慧。
“容姬出嫁一年不到,夫君过世,容少康便把她接回了娘家。
“按理说,盛世之下,容家居在江南不会有什么变故,也不可能会让苏赫有机可乘。
“可是那年江南桑蚕偏偏遭了些灾,收成不好,容少康与夫人亲自前往大同来商谈买卖,半路遭遇了匪徒,夫妻俩都遇了难。
“随后容姬带着一双侄女前往西北接手家里的买卖,却不料中途被路过的苏赫见到而劫去了王庭。”
说到这里他凝眉望着她:“容敏就是随云的母亲。”
一时间无数的线索碎片全从戚缭缭脑海里涌上来,她愕然点着头,等着他往下说。
皇帝接着道:“鸿飞跟容家其实是同乡,他的祖父原先也中过秀才,只是后来从武。
“二十二年前,他在西北偶遇了流亡的她们姐妹。容家已不容于这样的后辈,后来,他就带着她们隐居在了江南。
“翌年胡章跟北真达成共识挫伤了苏赫部族,接而又合谋打起了大殷。
“北真当时有几个汉人幕僚,深谙中原兵法,奕宁久攻未下,便就去了江南寻找鸿飞出山。
“鸿飞先是不肯,当时朝中也并不希望江湖中人参与战事,后来朕苦劝先帝拿到旨意,秘密去江南见了他,将胡章与北真合谋的内幕说将出来,这才说动他。”
戚缭缭道:“皇上当初南下,难道没有任何人知晓?”
“除了许潜和奕宁,没有人知道。”皇帝望着她,“朕知道小星儿在查许潜,但是并没有想到他心里会这样怨恨朕。”
戚缭缭望着面带憾色的他,心里也有些震动。
她忽又问:“既然如此,皇上为什么要隐瞒王爷的身世这么多年呢?”
前世里她可是到死都不知道燕棠居然不是燕奕宁的儿子!
皇帝拧了拧眉心,说道:“因为朕答应了容敏,一定要找到容慧,等她大些,然后把随云交给她。
“可是朕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寻找,因为在乌刺被灭之前,她和随云的处境其实都非常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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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1章 一世英名
“为什么?”戚缭缭情不自禁地又起了疑惑。
到这里,皇帝要找的人是谁已经毫无疑问就是容慧,而贺楚所认为的那对侍女,不过是假称为容姬侍女的容家姐妹。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说燕棠和容慧会有危险?
“你也许还不知道,容姬为什么会失踪?”
皇帝说到这里,双眉扬了扬:“朕告诉你,他们的失踪,包括胡章与苏赫的冲突,都是容姬一手设计的。
“这样为的就是让容敏和容慧有机会逃出乌剌王庭。
“因为由于她们姐妹年纪渐长,已经得到王庭里许多人的注意。这其中就包括着苏赫,以及苏赫身边一众将臣。
“他们当时甚至私开赌局,争夺她们姐妹将来的归属。
“苏赫一直都知道她们姐妹的身份,但是他并不想旁人得益,因此假称是容姬的侍女,藏在宫内。
“她俩是容姬与容少康的父这支里最后的血脉,从很小的时候起,容姬对她们的教育就很用心。
“她也很早就看到了她们姐妹的未来,所以一路默默筹谋,利用胡章对她的不轨之心,拼着性命制造了这个逃跑的机会。
“她让扈从们带着她们姐妹俩逃到关外,自己则以身躯挡住了追兵。”
虽然之前也曾经猜测过容姬可能是自主失踪,可戚缭缭还是十分震惊:“可是贺楚说苏赫很宠爱容姬。”
皇帝轻哂:“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一个掳掠女人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对女人有什么尊重。
“没有尊重,一切的宠溺都是虚的。你以为世上帝王个个都像朕?”
戚缭缭闻言想要抬手抹一把汗,又莫名联想到怀着孕还随着他疾行奔波的沈妃,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他的尊重在。
她敛色道:“皇上英明神武,仁义无双,无人能及,臣实在是佩服不已。
“不过,您还没说为什么要瞒着大伙呢。还有,既然离开了乌剌,他们究竟又还有什么危险?”
“怎么会没有危险?容姬设计得并非滴水不漏,苏赫还是察觉到了破绽,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有人在寻找她们。
“但苏赫他们寻找她们已只是为了泄恨,大约是不能忍受被容姬所愚弄。就算后来贺楚在找她们,其实也只是为了占有。
“可想而知她们若回到乌剌,会面临怎样的境地。
“她们在王庭的十几年所过的日子如同牢狱,据容敏所说,她们夜里睡觉都得轮流歇息,从来不敢放心安睡。那七年里,遇到的冒然闯进想行凶的人多不胜数。
“可见当时容姬所承受的折磨和苦楚,她们姐妹所承受的惊恐,不是一般人能想象。
“而除去苏赫和贺楚之外,就没有别的人在找她们么?无数的人都想得到她们。这样的情况注定她们只能隐姓埋名地生活。
“如果让她们知道朕在寻找容慧,那么他们一定会顺藤摸瓜查出随云的身世,这样的话,他们很可能会怀疑朕把容敏给藏了起来。
“虽然不见得他们会因为这个而对大殷动兵,但是暗地里会做些什么勾当,会不会挟持随云逼迫燕家什么的,这很难说。
“总的来说,隐瞒比公开要省去许多麻烦。
“而除去危险之外,其实最主要还是因为容敏主动请求。”
皇帝说到这里目光里有了些深凝:“容姬从未放弃对姐妹们的保护和教育。容敏与妹妹相差许多岁,那会儿容姬需要曲意承欢以求活路,教养容慧的职责就交给了容敏。
“因此这两姐妹情份极深,容敏临逝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朕,让朕务必找到她。不光因为是她唯一的亲妹妹,也是随云在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提出自己不要公开她是忠勇王妃的身份,因为不想自己的身世给鸿飞声名抹黑。
“她当时说,她是段鸿飞的妻子,天知地知,他们的儿女和亲人知就够了,用不着让天下人知道。
“而孩子她则拜托给了朕与鸿飞,让我们找到容慧之后,等容慧成人后便带他回到江南,不要再卷入边关是非。
“朕当时其实是想让随云的身份公开的,甚至连碑文都以随云立碑人的身份拟好准备加刻上去了。
“她坚持不允公开,朕也就只好答应了。
“但后来朕与奕宁商议,还是将她以王妃之名葬入了王陵,在里面竖了铭文。
“也就是说,如今开启王陵墓门进入墓道,你便会知道忠勇王不光是有妻室,还是有儿子的。上面还镌刻着先帝的圣旨与玉玺。
“在国史馆里去查封存的忠勇王的生平,也是有妻室儿女在录的。”
戚缭缭问:“王妃的身份,有什么可抹黑王爷的?”
“她们姐妹在乌剌,过的都是不正常的日子,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创伤,可如果公开她就是鸿飞的妻子,必然她被囚在乌剌后宫的那段经历也会流传出来。
“鸿飞若是人在江湖,这无所谓,可他成了功臣,朝中当初又有人不吝他一跃而上封了王爵,那么世人会怎么说他,又会怎么议论随云,可想而知。
“那时候哪怕朕是太子,乃至是皇帝,也是控制不住流言蜚语的。”皇帝深深望着她,“相信你,也不会希望看到随云无端被世人非议。”
戚缭缭蓦然想到之前燕棠对容姬的介怀。
容敏逃离王庭的时候已经有十八九岁,那样的年纪的确已经足够引起人无数猜想了。
而既然苏赫他们全都在寻找她,一旦露于人前,的确她的经历也瞒不过天下人,更何况朝中还有不满他一跃上位的。
这样的话,为了给忠勇王的妻室正名,则反而有可能给为国捐躯的他带来无尽揣测。
容敏这样做,是牺牲了自己的名份成全了段鸿飞的一世英名。
而前世里燕棠牺牲之后被赐谥号为忠勇王,毫无疑问是承认了他是段鸿飞的后人。
但为什么朝廷又未曾就此昭告天下他是段鸿飞的独子呢?
是为了索性成全容敏的遗愿?还是又出现了什么别的变故?
戚缭缭有疑惑,但就算是问皇帝,皇帝也不可能回答得出来。
她想了想,就换了个问题:“那皇上这么栽培他,又让他挂帅出征,岂非与王妃的遗愿相悖?”
第472章 容慧是她?
因为这样一来,他是不可能再隐居山林做个普通人了吧。
“那是因为他确确实实像他父亲一样,是个帅才。”皇帝凝眉。
戚缭缭听到这里,忽然想起来:“皇上跟忠勇王莫非是旧识?”
不然即便是段鸿飞殉国,皇帝显然也不必为他的子嗣亲人尽心这么多年。
皇帝唇角微勾,目光里略带赞赏:“让你看出来了。”
说完他接着道:“确实是旧识。朕与奕宁是发小,他被鸿飞所救,而入了他的师门,实际上是朕的主意。
“当初奕宁受伤是为了救朕,所以朕当时也在场,那会儿朕还不是太子。
“朕见到鸿飞,对他的人品和武学都十分钦佩,所以一直想将他纳为己用。”
“然而无论朕用什么方法,他总是不从,朕便就迂回行事,让奕宁去了当他的师弟。
“朕经常悄悄出宫,借着去找奕宁为由而去游说。后来劝动他去往西北,也是因为胡章跟北真勾结,这才使他毅然别下有孕在身的妻子前往西北的。
“所以朕其实是利用了他对乌剌的仇恨,抓住了他这个软肋,是朕对不住他们。
“到了随云这儿,原本朕也是想一开始让他在燕家做个养尊处优的王爵子弟的,毕竟鸿飞只有他这么根独苗。
“可是奕宁不止一次地跟朕说他多么有悟性,多么有天赋,不用实在可惜。
“朕考察了他几回,就下了决心栽培。心想,不管他将来为不为朝廷所用,总归学身本事总是不会差的。
“后来因为奕宁的过世,燕家所面临的困境,必须他这个长子出面应付,他成长的速度让人咂舌,其实后面的事情,因为他的上进而变得不能受朕控制了。
“朕虽然想让段家这根苗安稳一世,可身为君王,也实在做不到放着这么个人才不去用。”
戚缭缭不置可否。她没有当过皇帝,不好评价他这种心理。
她问:“那皇上在把王爷推到将帅路上之后,又是怎么打算的?找到了容慧,我们王爷怎么办?”
他都这么大了,也不好再让他姨母去带吧……
“朕打算的是,让随云继承父志,平定北疆,灭掉乌剌,然后再公开寻找容慧。给容敏和容慧一个体面的身份,让他们一家人的名字,能够光明正大地联系在一起。
“朕觉得这是他们应得的。而这点事情,你应该相信朕一个皇帝,还是能够办到的吧?”
“当然!”戚缭缭也松了口气。
容敏担心的无非是世人借着她的身世经历抹黑段鸿飞,如今乌剌灭了,再也没有人威胁到容慧他们。
反正钱塘容家也不容她们,皇帝给她们一个新的体面的身份,便等于一切重新来过了,这将会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眼下只剩下寻找容慧了。”皇帝拿起先前李芳给她的那个玉环,说道:“鸿飞待这个小姨子也跟自己亲妹子一样,朕欠他许多,总期盼着有朝一日能替他们夫妻完成这夙愿。
“可是关外找不着,乌剌也找不着,估摸着也是希望很渺茫了。”
戚缭缭见他注意力全在玉环上,也沉默起来。
但转而她忽地又抬起头:“不知道那容慧长什么模样?”
“不知道。”皇帝摇头,“朕从未曾见过她,当初她与容敏失散的时候也只有七八岁。
“容敏倒是画过张画像给朕,但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当时她又还是个女娃,即便有画像也等同于无用。
“不然的话,朕又怎么会让你这么没头没脑地去查?”
说完他抬头看到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由道:“你想到什么了?”
“不是——皇上,如果您什么关于她的特征都没有,那怎么知道谁是她?”
不知道她模样,岂不是人站在面前他也不会认得?
皇帝想了下,说道:“大致模样还是有的。她姐姐说五官跟她还是有些像的。找到相像的人,再问问她的生平,自然能对的上。”
“那请您赶紧画一画呗?臣这里急!”
“你急啥?”
“臣看您画的那人跟臣想的那人到底像不像?!”
皇帝闻言微怔:“你想的哪个人?”
“宣威将军徐坤的夫人!”戚缭缭两眼亮晶晶的,脱口道:“她会说鞑靼话,会医术,有十分坎坷的经历,十九年前流落到西北被徐家人救下,而且她长得美,美得很!”
“医术?!”
皇帝因着她这股激动,也倏地凝重了神色:“鸿飞就会医术!”
戚缭缭急得都快哭了:“那您能不能即刻起驾前往清水营?”
……
皇帝到了西北的消息终于也随着驻地将领立时奉旨带兵前去护驾,以及戚缭缭的匆忙出行而传遍了营地。
徐夫人在房里呆了整日,把徐坤所有的衣物用品全部整理好,又将他们俩素日的枕头被褥抚抚平。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日,刚刚起身走出院门,即遇见收衣裳回来的黄莺。
“太太要出去么?还是先别出去了,皇上来了,估摸着咱们营里随时得接驾呢。”
她面色忽顿,脚步停下来。
“皇上?”
“是啊,皇上亲自来西北犒赏三军来了。”黄莺绘声绘色地说起刚才一路听到的大伙的反应来:“整个营里都开始在预备接驾了。
“大伙都在忙,外面也乱,太太还是在房里歇着吧,奴婢猜这次将军恐怕又是要升职的呢。”
她的声音里透出雀跃与兴奋,即便是徐坤还在战场杀敌,仿佛也已经看到了他光荣凯旋的那一刻。
徐夫人扶着门槛,双手紧紧攥了会儿,又折身走回院里。
停在夕阳下,她屏息望着阵旧的屋檐,转而紧走几步到了门下,揪着袖口,又回到了房中。
房门随之关上,她回到妆台前站定。
铜镜里映出她灰败的一张脸。
她拿出荷包里的那几颗药来,放在手心逐颗逐颗地看着,半晌双手无力垂下,撑在桌上垂头望着桌面。
转而她抬袖印了印发红的眼眶,将药又放回荷包,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恢复平静地往窗外道:“黄莺,你把何忠叫进来。”
第473章 一个交代
何忠进了门,徐夫人端坐在厅内上首。
“太太。”他立在门槛下俯身。
这样安静坐着的她莫名令他有些惶惑,如果不是因为北真传来的消息一切如常,他定会以为有什么噩耗传来。
“你孩子的病好了吗?”徐夫人问。
他跪地磕起了头:“承蒙太太恩典,小的着人捎了钱回去,医治及时,已经快痊愈了。太太的恩德,小的没齿难忘。”
徐夫人点点头,望着前方道:“不用磕头,我帮你也是有原因的。”
何忠抬起头来:“太太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小的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也不必夸这么样的海口,你又怎知我不是真的让你去涉险?”徐夫人幽幽望着地望着前方。
何忠茫然定住,不再言语。
“我想要你去战场找将军,然后跟着他上战场。我知道你武功不错,我要你,在大战将完之际趁乱放箭杀了燕棠和萧珩。
“又或者你用你的方法让他们再也回不来。我只要这个结果就够了。”徐夫人收回目光,缓缓落到他身上,“你肯吗?”
“——太太!”
何忠心头猛震,几乎跌坐在地上。“您是开玩笑的吧?王爷是朝廷的大功臣,是他带着将士们出身入死换来了北地的安宁!
“还有楚王,楚王可是皇子!他也是跟咱们将军一道出生入死过的,您为什么要杀他们!”
徐夫人表情未动,只问:“你愿意吗?”
何忠怔怔坐着没有吭声。
他觉得徐夫人定是疯了,燕棠根本没有得罪过她,跟她甚至都谈不上什么交集,为什么她要杀他?
萧珩虽然身为皇子,看上去是跟他们阶层不同,但他也从来没有与他们交恶,他甚至跟营中将士们关系还都处得不错,有时候看到他还会停下打招呼。
如果他杀了他们,他觉得自己简直都不配再为人!
但她的目光那么坚定执着,他如何能当她是开玩笑?
他头上有汗,凉嗖嗖地顺着耳际流下来。
“太太,您是要何忠以命偿恩么?”
如果是这样,那他倒不如把这条命就此还给她。
因为如果他杀了他们俩回到徐家,迟早会露出破绽的。
照皇帝对燕棠和萧珩的看重,凭他在战场的功绩,暗杀了他,他合家都活不了。
而且,就算他回来了,徐夫人一定也不会留他的吧?
“我不要你的命。”他正横了心的时刻,徐夫人却缓缓站了起来,“为什么让你在战场下手,是因为这样方便你脱身。
“你得手之后,趁乱走了,或者在死尸堆里装个死就成了。不会有人防备你,也不会有人怀疑你的。
“我这里有五百两银票,你拿着,脱身之后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等到过几年风声小了,你再悄悄把你的家人接走,去别的地方过活吧。”
一扎银票摆在桌面上,被她两指按着推了过来。
何忠眼眶一涩,哽咽着道:“太太就这么相信小的,不怕小的卷款走人吗?”
“不怕。”她微微勾唇,“你在徐家十来年了,我并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何况如果你真的走了,那我也不会怨谁,只能说这是天意。
“何忠,我并不是威逼你必须杀他们,如果你觉得值得为我这么做,你自然会去做。
“如果你觉得不值,我也不会有机会怨恨你。”
“不会有机会?”何忠察觉到了点什么,“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要问那么多。”徐夫人平静地看着他,“银票在这里,你自己决定就好。”
说完她跨门出去,如常般表情平淡地回了房。
何忠听着脚步声在身后渐远,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
……
徐夫人如常坐在床沿,扭头看向床头并排放着的鸳枕。
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反倒平静,像是有着万事皆空的释然。
为什么杀燕棠和萧珩?
她也不想杀人。她知道燕棠那孩子英武,擅战,是萧靖培养出来的好苗子。她给他医过伤,她知道。
他灭了乌剌,又扫平了北真,确实无人能出其右,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萧靖是照着段鸿飞来打造出来的这么一个后生吧?
可是他再优秀,也是朝廷的事,跟她没有关系。
他是燕奕宁的儿子。
而萧珩是萧靖的儿子。
她倒是想杀皇帝和燕奕宁报仇,可是燕奕宁已经死了。杀萧靖?她不可能会有机会。
段鸿飞和容敏的孩子也死了,那么就让萧靖和燕奕宁他们的儿子来偿这笔债,似乎也无不可。
原本她是打算亲身前往战场里行事的,但是他们说萧靖来了。
萧靖来了,她想亲自做的事就绝对干不成了。
那戚缭缭也是个人精,难保她不会察觉点什么出来,最后矛头对准徐坤。
徐坤认为她不爱他,她并不分辩,因为争论这个没有用,十几二十年的情份,不是他一两句话就能抹煞得了的。
他认为她不爱他,也许更好,这样他也容易死心。他有他的坚持,而她有她要去做的事,既然相悖,那就不要勉强。
所以她不能留首尾,不能连累他和阳哥儿。
她只能让何忠去了。
于乱箭中,无声杀了他俩。
什么时候开始动的杀机呢?
并非一开始就想杀的。
她一直在等待。关五娘跟她说没有线索的时候她才开始灰心。
她也不是生来就一副阴毒心肠,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过去,跟徐坤好好过日子的。
他质问她从未对他交付真心,对她发火的时候,她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过于沉浸在旧事里了。
他对她来说意味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可是偏偏关五娘又告诉她,容敏被葬进了王陵。
容敏死了。她那个原本应在来年正月出生的外甥还没来得及出生也已经死了。
如果说找不到她还能留个念想,也许过个十几二十年,她真的也就看淡了。
但是她得到的这个消息,那好不容易堆筑起来的信心又垮塌了。
她受过的苦无所谓,姑姑早就教过她,在生死面前,不应该只拘泥于贞操名节。
但是容敏和段鸿飞于她不一样,那没出世的小外甥对她来说也不一样,他们是她全部的家人。
人,从来没有拥有过一样东西,跟得到又失去是不能相比的。
她需要给她这些年的坚持一个交代。
第474章 你怀孕了
她并没有把握何忠一定会去。
徐坤身边的人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心性,她知道。
但她不在乎了。
她只是需要下达这么个命令,做个交代而已,结果她已经不关心。
她能为姐姐姐夫做的只有这么多,如果何忠不杀他们,她也不可能再去寻找第二次的机会。
当然,她也不怕他拿着银票去告密,因为有他之前盗她首饰的前科在先,加上她与燕棠萧珩之间并没有明显的仇恨存在,不会有人相信她会买凶杀人的。
她没有告诉徐坤她就是容慧,是想让自己在他心里稍微还不至于那么难堪。
不至于让他猜想自己在乌剌是否就已经遭受过什么。
即便她的过往已经够透明,但谁又不想在自己看重的人面前尽可能地保留好的一面呢?
活着,真是太累了。
她起身推开窗,窗外夕阳进来了。
……
何忠保持原来的姿势跪了良久,直到膝盖已几乎没有了知觉才起来。
他缓缓拿起案上银票,收入怀里,而后回房取了剑和马鞭,迎着夕阳走了出去。
徐夫人在窗前坐了半晌,也重新系了披风出门。
“让人去套车,我去镇子上逛逛。”
她在门下交代黄莺说。
……
戚缭缭一路狂奔赶回清水营,连皇帝也没有等待。
她有极强烈的预感徐夫人就是容慧,她要找的人就是容敏!
她迫切地想回去找她印证,然后去往北真告诉燕棠这个消息,她要把他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一刻也耽误不得!
银月如月光般疾速驰进营门,她弃了马,快步往营房赶去!
“缭缭干嘛去!”
邢小薇自旁边急闪过来,一把捉住她。
“我找徐夫人!”
“你急着找她做什么?”
邢小薇愣了愣,这些日子她虽然奉她的“命令”盯着徐夫人,可是从来也没有见她这么着急过。“刚才她乘着马车出门了,黄莺说是去镇子上了。”
戚缭缭怔住:“天都快黑了她上什么街?”
“这我就不知道了。”邢小薇摊手。人家正常行动她总不能拦着。
戚缭缭想不出来徐夫人想干什么。
但也许是皇帝一来便把真相给她袒露开,然后加上又吃定徐夫人就是容慧,因此心里逐渐涌出阵不安。
她想了下,说道:“你赶紧找几个人来,我们这就去找找徐夫人看看,这大傍晚的了,我总有点不放心。”
又道:“你让人给我倒杯茶来,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徐夫人若是容慧,她这么多年的心境她无从猜测起,但是一想到她很可能就是燕棠的姨母,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对她的感觉就立时不同起来!
邢小薇倒是关心起她来:“你怎么了?”
“不知道,小腹坠坠的,许是好日子快到了吧。”
戚缭缭无心与她说那么多,反正她这个月月事也推迟了,很可能是快到了。
邢小薇未说二话,正好燕湳在旁边,她立时让他去喊几个人来,自己则去沏了茶给她。
……
徐夫人坐着马车到了镇上,下车道:“在这里等我,我买点东西就回来。”
扈从们不敢不遵,谨立在原处。
她顺着街头往前走,不紧不慢,眼看着踩在脚下的影子越来越长。
现在她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如何才能使自己的死看上去像一场意外上。
她一路看着自己的影子,想着徐坤,想着那个才几岁的孩子。
很快他们就会有一个意外身亡的妻子和母亲。徐坤是个实心人,将来他续了弦,会对阳哥儿好的。阳哥儿还只有那么小,过不了几年他就会忘记她。
戚缭缭与邢小薇驾着马上了镇子,很快看到徐坤的家人守着马车停在路边。
赶紧上前:“你们夫人呢?”
扈从们愣了下,说道:“我们太太往北边去了。”
戚缭缭一抬头便见镇子往北的方向确实走着几个人,当下道:“带我们去!”
徐夫人立在街尾草地上,以背后一块巨石做倚。
而她远处则有两个以不怀好意目光在扫视她的人。
她在等他们近前,或者有路人出没的时候。
她去制造意外死在这里,得有人看到证明她的清白才好,不然会有人拿流言给徐坤抹黑的。
“太太!”
她正在垂眼等待,路前方忽然传来了扈从们的声音。
“太太!王妃找您来了!”
扈从们纵马到了怔忡的她跟前,她余光瞧见,远处那两个人见状隐去了。
她好像听到他说戚缭缭来了,一抬眼,便果然见她和邢小薇纵马到了跟前。
戚缭缭轻捂着小腹快步到了跟前:“徐夫人!你怎么在这儿?快跟我回去!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好消息?
她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她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倒是看到她微皱的眉尖和略白的脸色,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腕。
这一扶,她眉尖立时就动了动:“你怀孕了还这么跑?”
怀孕?
戚缭缭目瞪口呆。
邢小薇也惊呆了!
“您没弄错?缭缭她真的怀孕了?!”
她没有否认。收回手来,目光落在戚缭缭脸上。
戚缭缭有些晕眩,今天得到太多冲击人心的消息了,而偏偏这个时候她又已经怀孕!
“真的吗?”她颤着手抚上小腹。
徐夫人心里也五味杂陈。看着她,半晌才点头。“不要再跑了,胎象稍稍有些不稳。回去后让你的女医熬点药给你吃。”
她对她恨不起来,纵然她想杀燕奕宁的儿子,却并没有过杀完燕家所有人。
戚缭缭连忙点头,又立刻道:“徐夫人,你知道容慧吗?”
听到容慧二字,她脸色蓦地一震。
“我们王爷,是容敏和段鸿飞的亲人!您快跟我回去吧!”
戚缭缭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她不知道徐夫人在这里做什么,但这个天色下她孤身一人在这里,总让人生出些不好的感觉。
所以原本是要等她回去之后再好好跟她细说的,此时也顾不上邢小薇他们听到后的反应,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你说什么?”
容慧觉得自己的声音,猛然间就飘了起来。
第475章 回不去了
“我说,我们王爷是忠勇王和容王妃的亲骨肉!王妃当年过世,留下了孩子托给皇上和我们老王爷和太妃抚养,然后皇上一直在寻找容慧!夫人,您是容慧吗?”
戚缭缭看到她的神色变化,心下其实已经笃定了。
她已经知道她这么多年在找谁,她知道燕棠是她的外甥,一定会高兴疯了!
因为就连她这个局外人都很高兴啊,段鸿飞和容敏都不在了,容敏挂念着的妹妹终于让她和皇帝给找到了!
容慧望着她,全身开始抖簌。
她指甲陷进手心里,侧转身看向天边。
天边暮色已重,明明还是先前她来时的那片天,可看上去却又不同了。
燕棠是容敏肚里那个孩子?……
她扶着身旁石头,心口沉闷得像是坠压了千斤巨石。
“这不可能!”她喃喃地。
段鸿飞不是萧靖游说前去送死的吗?容敏不是也死了吗?他和燕奕宁既杀了段鸿飞和容敏,又怎么可能还会留下段鸿飞的骨肉?
难道他们捉到容敏隐瞒不说,不就是为了悄无声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吗?
她感觉眼前这些人,都不再是她所听过的那些人了。
“这就是真的!”戚缭缭道情不自禁走上前,“两个时辰之前皇上亲口告诉我的!而且他就是为了这件事来到西北的!”
容慧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狠命的吞了一口唾液,颤手抠着身旁石头:“你赶紧去北真吧,他有危险。”
指下几颗碎石随着她抓抠的动作滚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十指变得又胀又麻木,也许是浑身的血流蹿得太快,也或许是她已找不到别的感觉。
她其实已经无法分辩她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宁愿它是真的吧!
“谁有危险?”戚缭缭怔住。
“燕棠!”她转过身来,惨白着一张脸道:“你赶紧让人去拦住何忠!”
戚缭缭声音都变了形:“何忠干什么了?!”
她就是要去也得知道前因后果!
“不要问那么多了!你们分两拨人,一拨去找何忠,一拨率先赶去北真告诉燕棠!”
容慧浑身筛着糠。
她疾速地说完抬头时,眼里有异样闪亮的光芒呈现,但却让人联想不到任何喜悦。
“那你先跟我走!”戚缭缭拖着她的手就要走。
燕棠有危险,她当然要立刻去,可是她也不能放她留在这里!
容慧把手抽出来,紧绷脸站在暮色里:“你错了,我不是容慧。我从来就没有承认我是容慧!”
“可你所有的地方都跟容慧对得上!”戚缭缭愕然了。
“这世上巧合的人和事都太多了,几个相似的经历就能证明两个人是一个人吗?我不认识容慧,我姓秋,叫秋若水。
“你连真相都没弄清楚,就要这样胡乱认亲吗?”
容慧望着她,空洞的眼神仿佛没有深度,但看起来又无比正经和严肃。
戚缭缭屏息望着她。
“还不快去!”
她在沉声催促。
在这样的气势下,戚缭缭都几乎有些扛不住。
她咬咬牙,扭头跟邢小薇道:“你带人看着她,我这就去北真!”
邢小薇拖住她:“回营让阿湳去,你有身孕!”
“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必须去!”
她不知道徐夫人为什么会说燕棠有危险,但她知道燕棠这个时候的确可能有危险,因为她知道他前世怎么死的!
邢小薇追上去扬声叮嘱她。
容慧望着那离去的尘嚣,立在原地没有动。
她扶着额,脑袋和胸腔里都有钻心的疼痛。
无数画面都失控地朝她袭卷而来。
从乌剌逃出来时惊惶,陷入绝望时容敏的舍身保护和段鸿飞的从天而降,到他们去往江南隐居山林她目睹着他们俩的拜堂,大红的草堂洋溢着的是她从来没有拥有过的欣悦和安然。
段鸿飞教她医术,容敏怀孕了,她激动的凑上去帮她把脉。
她记得段鸿飞如何喜不自胜,她又是如何兴奋而忐忑地加速调整着自己即将身为姨母的新身份。
她从地里摘菜回来给姐姐做饭了,家里来客人了,那两个人虽身着布衣,但一看气势就不是什么寻常人。
直到她藏在角落里看到送他们出去后回来的段鸿飞说他们是当朝太子和镇北王。
那一刹她觉得姐夫真了不起,连这么高高在上的人物都来拜访他了。
后来段鸿飞跟她们话别,她还很高兴,因为他要去打鞑靼人了。
但是她们在等待着肚里孩子成形以及段鸿飞凯旋的消息的时候就接到了噩耗,他受重伤了。
她们心急如焚地跟着许潜前往西北。
半路上许潜让她们先藏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藏起来,但是她们真的藏起来的时候,容敏却又无意间从许潜那里听到了段鸿飞已死的消息……
她凄惶地喊着:他死了。他死了。然后冲了出去。
所有人都去追她了,包括她。
但她腿不及他们长啊,没有人留意到她,街上人好多,她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
“太太!”
徐家的扈从们也还沉浸在戚缭缭给出的震惊消息里,此时望着抚额紧闭着双眼的她,神色之间更有惊惶。
她睁开眼,艰难地将目光对向他们,继而笑了下。
扈从们皆低了头。
她望着他们头顶,然后又看向正在远处给她套车的邢小薇。
她不知道当年许潜为什么藏起她们,为什么容敏会听到那样让人失控的消息,但她已经回不去了。
不管何忠有没有得手,她跟自己最期盼着出生的那个外甥动了杀心,就注定她不能够再是容慧。
“你们也往北真去吧。去追何忠,就说我说的,让他住手。
“你们见到将军后,跟他说,不要因为我埋怨任何人,他那个喜欢护短而乱怪人的脾气,是挺让人受不了的。
“然后再跟他说,不要再惦记我了,这么多年,我其实挺烦他的。”
扈从们背脊僵直。
“去吧,看在这么多人我待你们总算还厚道的份上,帮我把话带到。”
几个人面面相觑,站着不走。傻子都能听出来她这话带着些什么意味……
他们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但也没有明知道不妥还放任的道理。
容慧望着他们,最后缓步往马车方向走去。
等到她已经跟邢小薇打上招呼,他们才开始陆续上马,掉转马头准备离开。
容慧趁着这刹那,猛然间就提着裙子转身,对着身后两丈远的石头疾步撞了过去!
“徐夫人!”
寂静的暮霭里陡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察觉到不对头的邢小薇人才到半路,那人却就已经倒在血泊里……
“太太!”
第476章 我只认他
容慧听到了声音,但已经意识不受控制。
她想,也许她整个人生都是错误,以至于错得这样离谱。
老天爷让她在死之前得知真相,也许就是特意给她安排了这么一个结果。
她不能再承认自己是容慧,不能让燕棠知道他的姨母想杀他。
他失去双亲那么多年,一定像她一样也很渴望自己还有亲人在世吧?要是知道曾受他父亲双亲那么关爱过的姨母结果却要杀了他,他该多么难受?
那倒不如让他从一开始就不曾拥有。
这样他对她的厌恶甚至是仇恨也会来得理直气壮一些,因为妄图要杀他的人,并不是能让他产生爱恨纠结的那个人,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妇人而已,他不会有任何压力。
“徐夫人!”邢小薇被这变故刺激得都要疯了!
她手忙脚乱地来扶她,一面尖叫厉叫着扈从们派人前去救人!
容慧下意识地伸手推开她:“不必麻烦了。邢姑娘,我有事求你。如果王妃万一赶不及阻止何忠,请你告诉她,所有的事情都与徐坤无关。
“我会说鞑靼话,其实我是鞑靼人,如今乌剌灭了,我自觉没有了活路,所以选择了让何忠去杀元帅,然后寻死。
“徐坤是无辜的,请你们不要怪他。”
就凭着戚缭缭从来不曾把她的不堪身世诉之于人,以及能将关于奸细的真相抽丝剥茧到最后大白的地步,她相信她是个缜密且明理的人,她会保住徐坤的。
也许这个时候,她拜托她们保住徐坤不受她牵连,也才是最稳当的。
邢小薇大喊:“你不能死,就算要死,也等见过皇上再死!”
……
北真这边战事已经如火如荼,但是已经连续攻了一日还是没有能够取得绝对胜算。
燕棠坐在帅帐里,翻着一道接一道的军报,神色不那么轻松。
“这北真贼子太狡猾了!”
萧珩大步走进来,凌乱的头发与脸上的尘土掩盖不住他的气忿。
他走到案前拿起他刚刚摊凉的一杯茶全数灌下肚,然后长呵气道:“看他们的路线是想退到哈尔巴山脉那边去。
“探子回来哈尔巴山脉里地势险峻,岩石很多,还有许多不知深浅的石洞,当年湳哥儿他爹就是在这里受阻的,这一仗难打!”
燕棠凝眉望着那杯只剩几片茶叶的茶,再冷冷往他脸上一扫,复低头看起军报。
“觉得自己没那个本事攻下来就直说。曾将军和钟将军他们是当年跟我父亲作过战的,他们熟悉地形,一个时辰之内若是攻不下,就鸣金收兵,让他们回这里来。”
萧珩冷笑着直起了腰:“我没本事?你不要仗着身世大白就气焰上天,我告诉你,别说一个时辰,照他们那路线,就是两个时辰都攻不下来!
“不然的话你以为他们凭什么在乌剌败了之后还敢跟咱们叫板?”
燕棠啪地放了簿子,寒脸看过来:“在真相出来之前,我只承认我是燕奕宁的儿子!”
萧珩冷哂:“这里没外人,没必要跟我摆什么谱。论排行,我还是你哥!
“你说说,让你当皇子有什么不好?照老头子对你那态度,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回头会让他怎么恩宠,心里不定怎么偷着乐呢,还装模作样地矫情!”
打完那一架,心里郁闷却一点没散。
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还是把沈妃的死怪在了他生母的头上吧。
但归根结底,好像又还是出在皇帝身上,因为他介意的,是同样都是皇帝的女人和儿子,但在他这个做丈夫和父亲的心里,却分出了高低。
所以如果说他其实是在嫉妒燕棠和他母亲所到的一切,也没有什么错。
燕棠道:“门外没人了吗?把他押出去!”
丘陵麻溜地进了来。
萧珩扶着剑扫视他:“用不着抖威风,要不是为着战事,我也压根没那个心思来见你!”
帘子掀开又合上,燕棠没理会,又低头翻看起来。
翻了两下他又拿出压在一沓军报中间的一本陈旧舆图来看。
舆图上标记的年号显示了这是一份二十一年前的军事舆图,上面甚至还有燕奕宁亲手做过的标记。
而标记的地方正是当年在哈尔巴山久攻未下之处。
连燕奕宁当年都未曾拿下的难关,是段鸿飞后来拿下来的。
但是段鸿飞这人用兵十分灵活,而且根本不曾照搬兵法,因此也没有落下什么详细记录。
如今靠着当年参战过的老将倒是还能琢磨到几分他的思路,细节处却是很难还原了。
当然,形势不同,对方头领不同,就算是能还原也不能照搬。
但是这两日他耳朵里全是关于二十一年那场大战,对于段鸿飞这个原本只有个名字的人物逐渐变得印象深刻起来。
他才发现原来他是个不拘小节完全不遵循既定规则行事的人,但奇怪的是他一个混迹江湖的人,品行又偏偏得到了老将们的一致敬重,包括说到他就不免说及他的一些轶事,这可跟他军事上的过人才能没有那么大关系了。
他心里初初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因为在他心里燕奕宁才是最出色的那个。
但后来他也不能不承认段鸿飞的确有他无法忽视的魅力。
那么,如果这个时候是他的话,他会怎么来打这场仗呢?
他靠坐在椅背上,听听外头并没有新的动静,又起身拿了剑,走出帐门。
“禀元帅!北真的兵马退向哈尔巴山脉,他们的可汗乌力吉亲自出阵,率领兵马出来迎杀率兵赶上的曾将军,楚王方才闻讯已经又带人赶上,让末将过来禀报元帅!”程敏之迎面前来禀报。
燕棠听说萧珩又出了阵,随即前行了两步:“他带了多少人?”
“就楚王先前领的那三千人!”
燕棠眉头紧皱。继而又有人来道:“禀元帅!楚王在哈尔巴山道上遭遇埋伏,对方至少有七八千人!”
“传令!着徐坤带一万人去增援!”
程敏之即时撤去了。
燕棠倾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声,握了握剑柄,回到帐内取来先来的舆图又看了看,揣进怀里换了方戟在手,走到将领们正待命的帐中来:“蓝将军唐将军现在各带两名副将以及两万人马,随我前往哈尔巴腹地阻截乌力吉。
“在我回来之前,营帐里暂由陈国公护国公以及靖宁侯代为主事!”
第477章 他有歹心
戚缭缭略略算了算,她今日已经总共疾行了近两百里。
这个时候就凸显出汗血马的好处来了,她带着燕湳魏真他们几个以及两百骑兵往北疾奔时,走出五十里银月就将他们远远地甩出一截!
“燕湳魏真随我先行去找王爷,贾课你带着人放慢速度寻找何忠!”
徐夫人给出的信息有限,但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已经知道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燕棠果然是有危险,而且他前世里的死果然是有异常!
但她不敢往下想,不敢去深想徐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又何以会让他们去寻何忠?
她究竟是不是容慧?
何忠只能是听她的命令行事,那如果她是容慧,又怎么办?!
她甩甩头,让夜风刮去这些杂念,加快速度又奔向营地!
……
何忠快马加鞭到达,先弃马去寻徐坤,营门下刚好遇见出营来的燕棠一众人。
他远远地等着他们远去了,才咽了口唾液走到营门口士兵跟前:“可知道我们徐将军在何处么?”
“徐将军于两刻钟之前已经率兵去哈尔巴山下救援楚王了!”
何忠心凛,又问:“元帅他们这又是要去哪儿?”
士兵看了眼门外的燕棠他们,说道:“听说是要去哈尔巴山腹地。你有什么事吗?”
“哦,无事。”何忠涩然回应,“我是来护我们将军的。”
“那快去吧,走快点兴许还能追得上。”
何忠回到马旁捉着马缰,抬头看了看深沉夜色,又跨上了马。
戚缭缭到达营地时,下马的瞬间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所有心思全在他父亲身上而失去了感觉,又或者是冥冥之中他也有感应而格外听话,总之这一路上她没有再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
她疾步冲到营门口问到了燕棠去向,随后又打听了何忠,转而又冲去军医处抓了一大把止血平创等的药揣在身上,接而又上马,箭一般冲向了北面的山脉。
萧珩这边在徐坤带人增援之后局势明显有变,敌军一哄而散。
“此地既设了埋伏,那他们主力定也在附近不远,追!”
他扬着长枪,甩起马鞭,不由分说又往山地挺进。
徐坤随即拍马跟上,万人兵马的逐渐排开阵列分布散开。
由于乌力吉狡猾得四处点火,因此战地开展了多处,这样并不好,因为主力分散,但好的方面也有,因为只要掌握了主动,要击溃对方也很容易,并且还能做到一次性清场。
这样一来双方的较量也是要命的,做为主将需要时刻提高警惕并且能做到随机应变。
何忠到达山下战场时恰好赶上徐坤撤离前进。
看到他来,徐坤愣了一愣:“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跟着太太吗?”
“太太担心将军,说她不出去,不需要那么多人,让小的来护着将军。”何忠舔了舔下嘴唇。
人都已经来了,徐坤也没说什么。“跟上来!”
何忠打马看到前方不远背朝这边的萧珩,手心里蓦地起了些虚汗。
燕棠等人率军自侧面进入哈尔巴山,此时已近亥时,但因为天上有圆月,倒是也不见得不能辨路。
“从舆图上看,撤退的路只有三条,都给我把严了,一旦哪里有动静,即刻放狼烟!”
他下马停在山道上,扫视周围。
“徐坤和楚王那边应该差不多了,其余几路不管怎么样,乌力吉都要撤退的。而且我预测他在天亮之前必会撤出,此人别的不可怕,只是他身边有对地形极为熟悉的扈从,可能撤退路线以及回击方式会比较狡猾,要注意别误入陷阱!”
擒贼先擒王,有乌剌的胜利在先,北真这边只要擒住他们可汗,再将他们军队予以痛击,剩下的已经没有什么后患了。但正因为熟知这点,所以乌力吉也会更加小心,这就到了最后拼真本事的时刻了。
他想如果段鸿飞在此,以他变化莫端出其不意的行事风格,大约也是会以不变应万变。
……
戚缭缭与燕湳带着兵马到达山下,四面已经只余留下放哨警戒的殷军。
她截住一个士兵问明了徐坤及燕棠各自下落,听到没有坏消息传来,先松了口气,然后带着燕湳他们又去追徐坤他们。
危险就在何忠这里,她必须先找到何忠!
踏上山道,月光隔着树影,光线就变暗起来。
燕湳他们纷纷围在她周围。
有这么多人,她身上还穿着软甲,不可能会有什么大危险。可她走了约两里,只觉这样不行,大伙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她身上,该办的事情却拖下来了,这可是得抢时间的要紧事!便停下道:“分一百人出来,赶紧前去追徐将军和楚王的队伍,找到何忠把他拿下!”
经过几次遇险化险,她这个王妃在将士兵们面前多少有了些威慑力。随即就有人带着分出来的人马加速往前了。
燕湳始终坚守在她左右,但至今为止他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她说他大哥有危险,而且还跟徐坤身边的人有关系,当然也就更不曾知道她已经怀着身孕了。
眼下见她如此安排,便边走边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戚缭缭沿着山路前行,这个时候速度放慢,小腹的不适也开始浮现出来了,但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燕湳的问话。
最后只好道:“我听说这何忠有不轨之心,他突然跑来营地就是想对你哥下手,我们必须小心他。”
……
萧珩徐坤行进速度很快,何忠和别的将士们需得加紧速度。
不知不觉就逼进了山腹,根据探子回报,乌力吉的主力就在山腹里。
何忠全程有些心不在焉,几次想冲着对己方毫无防备的萧珩下手,到底因为他身边侍卫太多,没有把握而放弃了。
但是萧珩与徐坤拟定战略后,厮杀很快开始,整个山腹里都充满了喊杀声。
燕棠带着兵马在山下静守,一面不断地派出探子前往山上各路探路,时间也在这等待与迷切关注中不觉溜走。
直到探子把徐坤萧珩将乌吉力击溃,并且在东西两边殷军配合下往西面撤退而来时,天边已经有了鱼肚白。
“去西面!传令给楚王和徐坤,让他们盯紧乌力吉后路逼过来,该是贼子们狗急跳墙的时刻到了!”
燕棠上马,随即下令拔营出发。
第478章 你要杀我?
半个时辰后乌吉力的队伍就遭遇到了萧珩徐坤与燕棠所率的队伍的夹击。
何忠跟徐坤杀到阵中,一抬眼见着左前方不远的萧珩以及远处正在与乌力吉拼杀的燕棠。
他喘着粗气,扬刀把攻上来的敌人捅了,身子开始摇晃,嗓子也开始有些干渴。
眼下天乍亮,满战场的刀剑乱舞,血光四溅,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脑海里开始全都是嗡嗡的声音。
他甩了甩头,再看了眼场中纷乱的那些身影,再吞了口唾液,跪地捡起尸体下压着的一把弓驽,然后藏在了石头后。
——下手吧,无非是拼命而已,他从来就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戚缭缭紧赶慢赶地到了阵地,满目皆是挥舞的刀枪!
“分开找!找何忠,也找王爷!”
她拔腿便选中了着银甲的将领奔过过去!
何忠拉弓对准了奋战的萧珩,于石缝里噗地射出一箭过去。
这一箭失手,被挥落了。再出一箭,正中侧转身子来的萧珩的右背!
但他反手拔出来,继而又开始厮杀的虎虎生威姿态,以及因为他的中箭而迅速围拢的侍卫,让何忠再也没有勇气下手。
他又迅速将它转瞄准了正以手里方戟撩倒了乌力吉的燕棠——
乌力吉倒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飞快往岩石地里蹿去!
燕棠紧追不舍,在岩石堆里步步紧逼!
但是因为地势显要,努箭不方便,骑马也不方便,只能持着方戟围追堵截!
当乌力吉成为了燕棠的剑下鬼时,何忠颤了良久的手松了。
一箭擦着他肩膀过去,恰在他门户大开刺入乌吉力当胸那一刹那!
燕棠只觉背上传来一阵剧痛,但他手下动作未有丝毫停顿,拔出长戟后斩下首级,迅速转身回来时,迎面却又直直射来一箭!
他抬起手里刚刚才斩过乌吉力的首级的剑将之挥开,让这一箭落了空!
但同时斜刺里却伸过来敌将的一把刀,堪堪好砍中了他左腿!
腿部传来的刺痛令他晃神,提着的首级也掉落在地上。
何忠擦了把脸收身,听着场下因着乌力士被斩而传来的震天价欢呼声,瘫坐在地不想动了。
他再也下不了手了,四箭出去,不管他们死不死,这都已经是他的极限。
“何忠?!”
燕棠看清了这张茅草后这张脸,情不自禁地暴喝出了声。
一个军营里呆了几个月,徐坤又是他重用的将领,怎么会不认识!
何忠听到声音惊魂抬头,与他就这么在半空对视了!
“你要杀我!”
燕棠目光陡然凛冽,那股子叱咤沙场的气势仿佛能让世间一切魑魅魍魉跪地臣服。
何忠身形不由自主地晃荡。
这样的燕棠让他害怕,太害怕了!
他看到他身后的战场仍然在厮杀,没有人能顾得了旁人,更没有人看向这边。
他一颗心在胸口狂跳,狠咽了口唾沫,看着他身后的岩石,突然一伸手,捡起脚畔的刀,当头便又朝正陷入重重眩晕中的他猛地挥去——
他只能这么做了,留下燕棠性命,他赔上的将不止他一个人的性命!
他只能变成个亡命之徒!
“何忠!”
刀与剑交撞的刹那,一声厉喝陡然传来,晃眼的当口他手里微抖,还未看清楚来人便已经当胸挨了一脚!
戚缭缭飞扑过来将剑刺向他:“畜生!果然是你!”
“缭缭!”
正举剑回击的燕棠倏地扔了剑,皱眉忍住了涌上来的眩晕:“你怎么来了……”
说完他身子一晃,却顺着摇摆的身势一头往后仰倒翻下了山坡!
戚缭缭随即拔剑追了下去!
山坡不陡,但是坑洼不平,就在将要拽住他的手臂时他身子突然往下一陷,整个人竟然掉入了茅草之下的窟窿里!
“燕棠!”戚缭缭急切的声音响彻在山谷,但是没有人听见,所有声音都在八月的山风与那边厢的厮杀声里淹没了。
“不要松手,我拖你上来!”
她几乎是挤出了吃奶的劲说出的这句话。
男人太沉了,别说身上还穿着那么沉一副盔甲!
她一双手都已经在晨光里变得青白,但是他还是一点点地往下坠。
“捡颗石头丢下来,看看有多深!”燕棠知道她已经吃不住这股力道,也竭力地指引她,“不要慌,这一带虽然山石多,却没有什么溶洞,也许不会很深!”
但也因为这句话,他又往下坠了坠。
戚缭缭趴在地上去捡石子,往下投石头的工夫整个人失了重心,随即就跟着他滚下去了。
前后也不过是几个喘息的工夫,坠落的瞬间她几乎都已经听到上方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但坠落的瞬间哪里还让她有机会顾及?
等到她闷哼出声,已经是跌落在燕棠身上了。
但好在触手之处不是水也不是什么别的东西,只是干燥的石砬地。
她不顾身下盔甲的坚硬,也顾不上小腹传来的隐痛,迅速捂着肚子看了眼足有一两丈高的洞口。
她爬到下方大声喊了几句救命,而无回应,又看看幽暗天光下空荡而并不太大的一个空间,爬起来扶他:“的确不算很深的洞,你伤在哪里?我先给你上药止血!等阿湳他们找过来!”
燕棠平躺在地上,蜷起一条腿,急喘着气说道:“不重,别慌,别怕,先帮我把盔甲取下来。”
伤在身上数不清的地方,但他现在不想强调这个。
戚缭缭连忙帮他除了盔甲,看到背上的箭伤,又看到胸肋下的刀伤,以及腿上的那道被砍得皮肉外翻的大口子,忍着眼里酸涩,将牙槽咬了又咬,平缓着语气说道:“我给你拔箭,上点药,你不要动。”
箭伤没在要害,在要害反是胸下的刀伤和腿上,四处都在不住的冒血。
她颤着手将箭头扯出来,将止血平他的药先伤了,再解开他衣襟来看胁下。
半尺长的一道口子,肋骨应该都伤到了几根。
她看看他惨白而无血色的脸,手下颤抖的更加厉害,但还好还好,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至少他现在还活着。
第479章 有答案了
她火速地拿帕子把伤口周围血迹先擦了擦,然后才抹了一层薄薄的预防化脓的药。
伤口太多,不能封闭,眼下也没有任何办法爬出去,她只能等人来救援了。
“丘陵!燕湳!”
她复起身走到洞口下,朝着上方大声地呼喊。
但任凭她怎么声嘶力竭,声音似乎大半都回旋在这只能容一人通过的狭小洞口内。
“别叫了,外面听不见……先过来跟我说说话。”
燕棠被药物刺激得清醒了一些,跟她招了招手。
戚缭缭走回去,跪坐在他身边,抬手覆在他额上,将他一只手合在两掌之间。
“别怕,我几年前在西北,那次比这次还要严重。”他声音缓慢,但还算流畅。
戚缭缭想起来,那次他是在徐家养的伤。
“冷吗?”他回握住她的手,发现触手冰凉。
“不冷。”戚缭缭有些哽咽。
她还不能确定徐夫人究竟在这中间发挥了什么作用,她还不能瞎猜。
可回想起刚才的凶险,再迟一点,也许她就又要看他重蹈前世覆辙而无能为力了。
眼下这想哭的心情,既有因他的重伤生起的心疼不忍,更多的是一切还不算太坏的庆幸。
虽然她这么说,燕棠还是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抬手给她抹了抹眼泪,说道:“傻子,你跑过来干什么呢。不是说了身上不舒服吗?西北的条件已经很艰苦了,身上不好还不好好养着。”
这么一说,戚缭缭眼泪却是又冒了出来。
这一个昼夜里承受的冲击真是太多了,到了此刻见到他才有了一丝放松的感觉。
如果她说是因为徐夫人指使了何忠来杀他,他必然又要分神思考。眼下这些都是其次。
“我有话跟你说。”她不说,燕棠却将她冰凉的两手塞进自己胸怀里。
“回头再说。”她吸了下鼻子。
“不能等。”他将她的手上移,挪到他炽热心口上,“那天你问我的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了。
“我想,如果你遇到了危险,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能活着。
“我不在乎你会不会跟别人好,我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好好活着,我比什么都满足。
“缭缭,是我愚昧了。我不该把有些东西看得太重。
“我接受你任何情况下的无奈之举,只要你心里依然只有我就够了。”
答案也许是早就有了,只是终归未能有机会明白自己的心情。
贞节与性命孰轻孰重呢?
把目光放远些,看到沙场上遍地的尸体,也许就会知道没有什么比还活着更重要了。
看他人的亲人尚且如此,看自己的亲人岂非更如是?
他爱的不只是还有贞操名节存在的她,也不是被人“玷污”之前的她,更是不管什么情况什么遭遇都能回到他身边来的她。
她只要还爱他,一切又还有什么要紧呢?
人生那么长,能将爱慕与守候坚持到底,本来就是一件需要不懈奋斗和努力的事情。
所以虽然不愿意她来,但又幸好她来了,不然的话这席话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告诉她。
戚缭缭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件事。
憋着的眼泪倏地涌出来,她直身坐起:“瞎说什么?如果我死了,我可是不会希望你再娶的!
“我可没有那么大方,我会要你一生一世只有我这么一个人,你不许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更不许碰她们一下!”
“你怎么这么霸道。”燕棠闭眼忍了下疼痛。
“我一直很霸道。”她说,“我不光自己霸道,将来还让给你生很多个又霸道又不衿持的儿女,我们围成一圈,每天把又古板又严肃的你烦得要死。
“我们的儿子会是京师最霸气的纨绔,我们的女儿也会是大殷人人都说惹不起的煞女。
“然后你大概就只能天天忙着应付登门来告状的人。”
她语气又轻松又平和,这使燕棠眼前立刻展开了一幅画卷。
他想象了一下长得像他的儿子和长得像她的女儿全围着他转的场景,原本涣散的目光莫名的浮上了一层柔光。
其实,他也不是那么严肃吧?
对长得像他的儿子可能凶得起来,可对着像她的女儿,他可能根本会没有一点办法呀!
如果能那样,该是多么美的人生。
但是——
“我们不会有儿女的。”他道,“我不会让你生的。”
戚缭缭拿袖子给他擦额上的汗:“那我如果已经怀上了呢?”
“没有如果。”
这几个月他分明都严格地按照了她说的日子来,照铃兰的说法,不可能怀上。
“这种事情看来也说不准。”戚缭缭意味深长地收了手,“不如你先说说看,怀上了又怎样?”
眼下外头应该还在打,她就是再叫他们也是听不到的。
但燕湳找不到他们俩,一定会四处搜寻,他们找到何忠,不管何忠是死是活,他们都会在附近展开搜寻的。显然到那个时候她再使力气呼救会比较好。
燕棠拧眉闭上眼睛:“如果真有,那就不要。”
如果这样都怀上了,那他以后绝对不会再碰她!
戚缭缭冷眼望着他,蓦地把手抽回来:“王爷,虎毒不食子!”
居然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下得了手!
燕棠没有吭声。
他何尝想下手?
可是两权相害取其轻。
虽然同样也不免伤害,可是他只能将风险减到最低。
至于他的过错,只能拿余生慢慢弥补了。
戚缭缭看了他半晌,垂眼脱下外衣覆在他胸口上,到底没再说什么。
小腹其实还在幽幽的作痛,甚至已经有略略加剧的趋势了。
她不知道孩子会不会有事,能不能撑到她回到清水营见到铃兰,但是眼下她只能不顾一切去保住他的父亲。
她不想给自己留什么后路,觉得就算燕棠不在了还有个孩子做念想,她不容许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因此一路狂奔终于赶在最后关头到来。
孩子是其次的,因为是先有了燕棠才会有孩子。
如果身为孩子父亲的他保不住,她的遗憾终究是遗憾。
孩子的存在,只能说是另一种补偿,永远也代替不了他。
她想要把气氛放轻松些,分散他注意力使他坚持到人来。
但是越是想要如此就越是害怕万一会出现的结果。
心里憋得刺疼刺疼,面上却还是得保持平静。
第480章 改嫁跟我
“是不是很害怕,”他握住她冰凉的手说。“当初在小黑屋,你怕成那样。”
没想到再次被困住,濒死的那个人变成了他。
“不是。”她摇头,忍泪道:“来之前不是跟你说了,我快来小日子嘛。”
说到这里她又看着他,温声道:“我肚子有点疼,要不你帮我摸摸吧。”
燕棠把头侧转过来,支着身子坐起,伸手覆在她小腹上。
热源趋上的那刹那,戚缭缭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他掌心下方就是他们的孩子。她孩子的父亲,正在抚摸他。
她心里升腾出一种异样的感受,这一刹那间觉得即便是让她放弃自由一生的愿望,为他们一辈子洗手做羹汤也无怨无悔。
“回京后让太医好好调理调理。”他脸色苍白地望着她说,“每次总是这么不舒服,怎么行。”
想要换只手覆上去,她却不肯,两手交按在他手背上,人也偎了过来。
燕棠心里被她给予的温柔填满,一面思索着怎么让她出去。
伤口还在潺潺流血,伤药带的有限,又无正经大夫在场,如此拖不了多少时辰。
而倘若他出不去,便无论如何也要把她送上去。
但身上的血腥味更浓了,他有了不太妙的感觉,如果救援的人来的太晚,他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最后。
“有件事我先告诉你。”
正想着是不是憋足一口气将她架着顶上石壁爬出去,她忽然抬头了:“皇上到西北来了。他告诉我,你的生父是忠勇王,你的母亲,是容家的小姐容敏,容姬是你的姑祖母。”
燕棠手停下,半晌才抬眼对上她的目光。
……
厮杀渐近尾声,至朝阳起时硝烟已止。
燕湳带着人四处寻找何忠与燕棠,结果走遍了山野都没有发现踪迹。
等到他再来找戚缭缭时发现连戚缭缭都已经不见,当下急得都快哭了,驾着马在山岗上四处呼喊起来。
萧珩远远地中了何忠那一箭,虽然也挺疼的,但是还并不打紧。
等到他带着人前往与徐坤他们集合时,才发了满山坡里乱跑乱喊的燕湳!
“怎么回事?”
“缭缭带着我们分头找何忠,说何忠要杀我哥,现在人都不见了!”
萧珩放开他,倏地想起先前半路到来的何忠,回忆了一下他去处,随处撒腿往山岗上奔来!
……
戚缭缭把皇帝所述全给燕棠说毕,石洞里就安静下来了。
燕棠盯着前方石壁静默了半晌,说道:“这么说来,我跟那个混账并不是什么同父异母的兄弟。”
但这个时候再听到身世,他已经没有了冲击,可能是之前已经有了准备,也可能是已经并不在乎。
“当然不是!那些完全是他自己瞎想!所以我早说过让你听他的。”
戚缭缭又紧握他的手说:“所以你坚持住,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皇上在等着你回去给你正名,让你认祖归宗,还有你是我丈夫,你一定要想办法跟我一起出去,活着出去!”
他伤这么重,他在想什么她能感应得到。
她好不容易拼死拼活救下来的人,绝不能够再在这一世里失去!
好不容易仗打完了,戚家的人包括泰康坊除了受伤全都没出大事,难不成还要让她做个寡妇?!
燕棠忍着眩晕,最后问她:“那何忠又是怎么回事?”
戚缭缭想了下,说道:“他是受人指使来行凶的。——你别说那么多了,先歇会儿,我去呼救!”
她眼下不想说这个。
说完她侧耳听听外面动静,起身走到洞口下往上看了看,只见天色亮了很多,厮杀声也完全听不到了。
便连忙仰头:“有人吗?!救命!……”
声音发出来很大,但传到洞外就很小了。
……萧珩最先找到了趴在尸体堆里的何忠,然后一巴掌将他拍醒:“燕棠在哪儿!戚缭缭在哪儿!”
何忠重击之下又吐出一口血,指了指山坡下。
萧珩将他丢了给身后跟来的侍卫,疾步朝山坡下冲去!
坡上茅草有很明显的压倒痕倒,他跟着走下去,猛然间就有声音微弱地自哪里传了出来——
他心头猛震,脱口呼喊起来:“戚缭缭!你死了吗?!”
戚缭缭呼叫空档听到了人声,瞬即止住呼声。
……去你祖宗的,死了她还能说话?
但是她听清楚了,的确是有人在喊她:“我在这儿!石洞里!是楚王吗?”
她跳起来,并以更大的声音回应着。
很快洞口就出现了半个身影,萧珩的脸逆光之下也变得清晰:“你怎么样?!”
“我没事!但是燕棠受重伤了,你快救我们上去!”
她赶紧回到燕棠身边,想扶着他坐起来:“萧珩来救我们了!”
燕棠身子疲软,眩晕更严重了。
戚缭缭心里发急:“你那么强,一定要挺着!外头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呢,几十万将士都等着你!”
燕棠等眩晕过去之后,紧握了握她的手。
萧珩得到了回应,即刻扭头去寻找可施救的物件。
可是举目望去什么绳索之类的都没有!关键是连侍卫都已经被他喊着押何忠去了!
他看到远处停了十来匹战马,拔腿走过去把马缰什么的全部解下来结成绳索,然后快步回到洞边丢了人一头下去。
“抓着它爬上来!”
戚缭缭再次试着来扶燕棠。但燕棠身躯已经软到根本站不起来了!
“你能不能下来背他上去?”她扭头冲上面喊。
萧珩冷了脸:“你当我是什么?这么小的洞口,能过一个人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过两个!你上来!”
“不行!必须先让他上去,他受重伤,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戚缭缭内心焦灼。
萧珩咬牙,脱口道:“站不稳就别站了!他活不了最好,你上来,改嫁跟着我,做楚王妃!”
戚缭缭寒着脸,捡了块石头朝洞口丢了过去!
萧珩气怒:“我再说一次!要么你上来,要么我走人!”
燕棠捉着她胳膊出声:“先上去吧。这家伙恨着我,好不容易才捡着这么个机会能看我死,只怕是不会放过的。但是你上去后可以让人来救我。”
他凝眉闭眼,身子微微摇晃,“先上去,再找丘陵他们来。不过,萧珩虽然有时候也挺不是个人的,可如果我等不及你喊人回来,而他将来真有心求娶,也可以嫁的。”
戚缭缭听到这里冷冷睃了他一眼:“王爷这是准备托孤吗?”
燕棠忍着伤痛,将她覆在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在她身上,给她穿上了。
谈不上托孤,但他是真的害怕还有万一,就像他万万没想到他阵营里居然还有人想杀他,他害怕真的又有意外使他等不到人来。
萧珩虽然怨恨他,但是终归他知道他为人有底线。
他死后,萧珩若是当真肯娶她,肯真心待她,他有什么理由困着她不让她改嫁?
他确实是想通了,她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他有个交代,终究若有万一的时候她也能走得潇洒。
戚缭缭绷脸看他片刻,然后施施然起身,朝着天上骂起来:“萧珩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我肚里怀着孩子,将来就是嫁给你孩子也得跟燕棠姓!你不是讨厌他吗?怎么就这么喜欢当便宜爹给他养儿子!”
洞口上方默了一下。
燕棠闻言微顿,随后也蓦地抬起头来。
戚缭缭冷眼睨他:“没事儿,王爷您继续呆着,反正这孩子你也不打算要!
“我觉得让楚王当个便宜爹,负责我肚里娃儿的衣食住行还有将来教养也挺好的!
“去了楚王府我大约也吃穿不愁,一样还是个王妃,将来孩子搞不好还能搞个王世子当当!
“改嫁还能找个这么好的人家,我戚缭缭这辈子活得挺值!”
第481章 还我的情
她不是想跟他争什么舍己为人的名声,关键是她上去后并不确定萧珩会不会真的下来救他,虽然瞧着他不像是那么狼心狗肺的样子,可万一呢?
外头什么情况她根本不知道,但先前他是追着乌吉力往山上来的她是看清楚了的,外面未必有人就在近前。
燕棠喉结滚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刚才摇晃的身子,鼓劲试了试,就站直了。
“你,说的是真的?”
“假的。”戚缭缭梗着脖子。
燕棠目光落在他刚刚才抚过的她的小腹上,继而湿润起来。
他伸手拉她过来,垂头半晌,再抬手覆上她小腹:“多久了?”
戚缭缭算了下最挨近“危险期”的那个日子,说道:“你自己有数。”
燕棠也想了下,随后手撑着另一条未伤的腿站起来,说道:“你上去。”
戚缭缭瞅着他:“然后改嫁?”
“不,”他别开脸,抻了抻腰,“我不能便宜了他。”
他虽然不能留下这个孩子,但也绝不能让萧珩占了他们的老婆孩子。
只要他还在她肚子里一天,只要她一天还是他媳妇儿,他就得承担起责任。
戚缭缭嗤笑了下,擦了把眼睛,等他立稳,走过去扯扯垂下来的马缰:“我上来啦!”
外面两人的侍卫已经远远地奔过来了。
洞边坐着的萧珩满脸晦气,郁闷得恨不能即刻挑几车土来把这洞口给埋了。
听到底下她声音,随即咬下往下瞪了一眼,却到底还是拽着绳索将她拉了上来。
等她站定,他叉腰站直睨着她:“你真有了?”
戚缭缭一脚踹在他背上:“废什么话!把我娃他爹给背上来!”
萧珩猝不及防她会下毒手,整个人跟秤砣似的飞了下去!
“戚缭缭!”
洞底下立时传来他的怒吼。
戚缭缭探头一笑,撑膝道:“把人带上来我就给你拽绳子,带不上来,你就跟燕棠在下面呆着!”
萧珩仰头望着她,直气得七窍生烟。
一扭头见着燕棠以戟支地站在那里望着他,浑身上下全是血,不由怒道:“看什么!”
眼看着就要稳撬到手的墙角结果没撬成,明明都已经很气了!
燕棠杵着方戟悠悠出声:“你不蹲下来,我怎么趴上去。”
“你不是自诩本事大?自己来爬呀!”
“可你也说过论排行你还是我哥,你要是对你亲弟弟见死不救,回头你爹指不定怎么会骂死你。”
萧珩牙齿咬了又咬,两眼瞪了又瞪,最后无奈蹲下来:“怎么哪儿都伤了就是没伤着这把破嘴!”
燕棠趴上去:“因为得留着怼到你翻眼蹬腿那一天为止。”
说完他就敛色闭上眼,确实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彭胤和丘陵他们刚好赶到,一起合力将绳索拽住了。
约摸过了有片刻,萧珩总算小心翼翼地驼着燕棠攀着绳索到达洞口了。
戚缭缭率先与丘陵他们上去把燕棠接着拖到地上,看看他意识总算还清醒,连忙又让人去拿担架以传军医过来。
萧珩扭头又下了洞,让侍卫下去把洞底的盔甲也给捞了上来。
半道上他没好气地瞪她:“给我记着,你欠我人情!”
“才不!这是你还我的人情!”
戚缭缭迎着风宣告。
前世里他把她困在王府里折磨到了那么绝望的地步,这世里看在他背了燕棠这么一遭,保住她丈夫有功的份上,她就把这笔帐跟他一笔勾销了!可不就是还她的“人情”?
萧珩睨着她,没再跟她计较了。
迎面而来的朝阳泛着秋天独有的金色的光芒,又是一个丰收的季节到来了。
……
唐贻等将领都已经在清点人数,燕湳则带着侍卫们满山遍野地跑,远远地看到侍卫们抬着人走来,而戚缭缭萧珩走在旁侧,猜到是找到燕棠了,随即带着侍卫上去接应。
而这边徐坤已经跟徐夫人吩咐追随而来的扈从碰过面,再又见到彭胤他们押着的何忠后,脸色却早已经煞白!
但燕棠重伤的消息重于一切,好在随行的有军医,也有预备抬人的担架,几位将军分派了人员下来清场之后随即皆着人套车,快马将人护送回清水营!
燕棠半路就已经昏迷了,但却一路攥着戚缭缭的手不肯撒。
帮着军医要给他清洗伤口的萧珩百般不方便,气得一路上没露出半点好脸来!
戚缭缭肚子隐痛更甚,路上也不住地祈祷,再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就连说话也不肯多作回应。
萧珩有察觉,便跟军医要了些有助于安神的药丸让她服了。
——军医当然不可能会有什么安胎药,但是温性护体的药总是有的,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虽然他一点都不喜欢这姓燕的小家伙!
其实保不住不挺好?将来生的时候也不用遭罪。
这么想来燕棠可真是个混蛋,明明知道她不能生还让她怀孕!
但他终究又狠不下那个心对个孩子撒火。
路上走得并不快,到达清水营已是太阳落山时分。
皇帝他们早已经快马得知消息,听说燕棠重伤,已经早已经率领随行太医迎到半路!
戚缭缭见着靖宁侯和原本正在养伤的戚子煜他们也在人群里,忽然跟同车人道:“我怀孕的事儿,先不要说出去。”
最主要的是不能说给戚家人知道。
现在满世界的人包括孩子的爹都不希望有这么一个他,要是大伙知道了这件事,恐怕又要生出不小风波。
这节骨眼上,她可不想生出什么事情来。
回头找铃兰看过,若是能保下当然保,万一保不下,也省得大伙瞎担心。
但是除去他们之外,还有邢小薇知道这件事,于是只好祈求她不要那么嘴快。
萧珩瞥了她一眼,没好气。
“赶紧移入营房!”
皇帝策马近前未说二话,看了眼车上燕棠后随即下了旨。
随后也看了眼他儿子,说道:“也去把自己的伤弄弄!”
接而靖宁侯他们一个个手脚全比嘴巴快,纷纷涌上来帮忙转移。
期间戚子煜因为伤未全好而帮不上忙,瞅空过来打量她,并问:“你没什么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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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2章 真不懂事!
戚缭缭看他这样子不免琢磨了一下,猜想邢小薇应该还没有来得及说,只是想不到她这边又能有什么时候没来得及?
当下把放在腹上的手也松了下来,说道:“我没事,你帮我先跟着进去看着阿棠,我便回房去换身衣裳!”
“这个时候还换什么衣服!”
戚子煜都看不过眼了,丈夫都伤成这样了还换衣服,真不懂事!
戚缭缭懒得听他啰嗦,捂着肚子快步跟上大夫们进了他们的小院儿,然后则折身去了耳房,跟急速跟过来的红缨她们说道:“快叫铃兰来!快!”
红缨不知何故,却也知定然了不得,旋即出了门。
好在铃兰听说他们回来了,已经拿着医箱快步赶到,进门就朝戚缭缭走来给她把起脉来。
随后邢小薇和蓝明仙也赶到了,见到戚缭缭半靠在枕头上,她和铃兰的脸色都那么难看,一个个地也是揪着心连大气也不敢出。
戚缭缭到了这会儿却是听天由命了。
剩下的事情她已经无法努力,燕棠那边已经团团是人,她相信他既然能撑着那口气跟萧珩出洞来,就一定不会那么放心死。她只能先顾着孩子这边。
睁眼看了下她们,她说道:“这件事别的人还不知道吧?”
怀孕生子搁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可能都是大喜之事,可她不同,不喜的人恐怕要占多数。
因为这辈子爱护她的人太多了,所以注定这个孩子的出现可能不会那么受欢迎。
“你放心,我还没说,明仙把利害都告诉我了。”邢小薇坐在床尾安抚道。
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团糟了,哪里还有心思去八卦这件事?
而等到她为她的安危担忧而急得团团转时,同室而居的蓝明仙得知真相,已经在最快时间时给她分析利害,替她做出了选择。
戚缭缭已经带了足够的人过去,当时就是告诉靖宁侯他们她已有身孕的事也改变不了什么。
由于这个她身体的特殊,这件事她们没有权利公布,所以还是她自己决定比较好。
戚缭缭闻言吐气,深深看向蓝明仙:“难为你想得周到。”
这边铃兰收了手:“有点危险,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动,我这就让人去给你煎药。”
说完即刻提笔开了方子让红缨去抓药,随即又说道:“皇上身边有太医,虽然说王妃有自己的考虑,但妾身觉得还是让太医来把把脉较为稳妥。”
戚缭缭不介意皇帝知道,没推托,跟蓝明仙道:“明仙方便替我去皇上面前请个旨吗?”
她既能这么有见地,她相信她能够把事情办好的。
蓝明仙点头:“我这就去!”
邢小薇等她走了便来问铃兰:“具体什么情况?”
作为戚缭缭肚里孩子的第一个知情人,对这个孩子她也有着异样的心情。
想想,除了孩子的母亲之外,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居然不是孩子的父亲呢!
“胎象很不稳当,不过王妃可能是习武的关系,勤锻炼的女子体质比起一般人来要好很多,所以一路虽然还是导致了一些冲击,但是目前没有到极危险的地步。”
铃兰边说边伸手往戚缭缭腰身四处缓缓推拿,一面又望着她道:“王妃确定是要保住这个孩子吗?”
戚缭缭想也不想地点头:“一定要试试。”
这个孩子命大,这样都没掉下来,就算全天下的人都阻止她,她也一定要为他而努力试试。
铃兰看到她的决心,没再说什么了。
戚家包括戚如烟在内,是有多么不想她冒险,她不会不清楚。
不过她此番经历这么多波折,还能够把孩子保住回来,她也觉得结果未必一定那么悲观。
戚缭缭听说暂时不会小产也就放下心了,抬头看向给她沏糖水的邢小薇:“徐夫人呢?”
小薇跟铃兰对视了一眼,说道:“她在昏迷,太医倒是说她死不了,不过目前已经让皇上着人重兵看押起来了。”
戚缭缭惊愕:“怎么回事?!”
邢小薇这便就把红糖水送到她手里,然后把前因后果说了。
“现在很明显,何忠就是受她指使而去行刺的。她可能是畏罪自杀,也可能是别的。
“但是因为她矢口否认她是你口中的容慧,因此皇上震怒之下将她当成细作论处。不过还没立刻下旨杀她。”
要不是铃兰的手还在推拿,戚缭缭几乎都要坐起来。
何忠受徐夫人指使行凶这毫无疑问,但是她指使他的动机怎么可能会是因为她是鞑靼人?
而且,既然是要作为鞑靼人而作出最后报复的,她又为什么会在听到燕棠身世后让她立刻阻止何忠?
她就是容慧!
她让扈从去暗杀她自己的外甥!
她虽然还不明白这当中出了什么问题,但是她的“畏罪自杀”里有多少是畏罪,有多少是无颜面对现实,就很值得斟酌了。
“……准备煎药。”
窗外传来大夫的声音。
戚缭缭顺势侧耳,是正房那边的动静。
翠翘随即掀帘进来:“太医说王爷意识又清醒些了!”
屋里人全都松了松气。
戚缭缭把糖水喝了,继续让她去盯着。
徐夫人还在昏迷,暂且死不了,也好,她眼下也腾不出空去见她。
……
院子外头就很忙乱了。
跟着皇帝出行的只有一个太医,好在就是为了应付突发状况而挑选的擅长金创的行家,加上军中的几位军医全力以赴共同诊治,到了半夜,总算是给稳住了。
人还没有彻底清醒,但是在询问与触碰时有反应,大夫们一致认为这是好现象。
戚缭缭自回房就没有出来过,连燕棠这边的门都没跨,但由于大伙都眼见着铃兰拎着医箱急步进了她暂居的耳房,随后红缨又急匆匆地去抓药,也知道她定然也是哪里不妥了。
但想到此行之凶险,倒也没有人想到别处,只以为她是受伤了。
戚子煜他们兄弟几个知道后轮流都过来看了看,见着她能说能笑,只是不能动,猜想没有大碍也就算了。
第483章 不缺弟弟
接而又是黄隽和程敏之他们……简直川流不息。
后来太医来看过,邢小薇和蓝明仙就直接不许人再进来了,只除了送吃的来的戚子湛。
太医又写了很多饮食禁忌,这些便只能交给铃兰她们去把控了。
再说皇帝听到戚缭缭有身孕之后情绪也有些复杂纠结,但总的来说还是欣悦的。
徐坤等人随在燕棠他们之后回来,一来就让皇帝下旨给押住了。
接而又是何忠,何忠还不能死,因为他是凶手也是重要的人证。
再还有原本该燕棠这个大元帅处理的大战首尾,也让坐立不安的皇帝索性给接手了,反正闲着也是干着急。
处理完这一切的时候就到了凌晨,他看了看幽黑幽黑的夜色,又起身到了萧珩院里。
萧珩的伤肯定没有燕棠那么重,但是上上下下也共有四五道口子。
皇帝到来的时候他还并没有歇下,光着膀子盘腿坐在炕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太监通报的时候他穿衣趿鞋,皇帝已经走进来了。看着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无声地椅子上坐下来。
“看看你的伤。”
“一点小伤而已,不敢劳动父皇大驾。”萧珩端身说。
皇帝想了下,就站起来,伸手来解他的衣袍。
萧珩抬头看着他爹。
“看什么?你小时候朕也帮你穿过衣服。”皇帝声音缓慢又深沉,单手掀了掀他的上衣,“你老是生病,又瘦又矮,常常磕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你师父和师兄们把你照顾得很好,看这身板,再也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穿了盔甲的缘故,衣裳底下胸背倒没有什么刀伤,只有两处箭伤,没在要害,臂上口子就比较多了。
青肿和刀口,都星星点点地落在他结实躯体上。
萧珩没有吭声,盯着地下的目光黯沉黯沉地。
皇帝看完,又帮他把衣服掩上。
空气里都是药的味道,和着这一屋子的静默,就显得格外安静。
萧珩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将衣裳又束整齐。
皇实问:“是你背了随云出来的?”
他声色不动:“镇北王是我军主帅,儿臣施手义不容辞。”
皇帝望着他,唇角忽然勾了一勾:“你不去救,应该也会有别人去救。照你们打了两架的交情,按理说你不该会去才是。”
萧珩别开目光:“那是因为儿臣刚好离得近些。”
“不是因为你觉得他是弟弟?”皇帝唇边笑意渐深了些许。
萧珩抬头,神色里终于炸裂出一丝异样情绪。
父子俩在半空对视,皇帝深深望着他,半晌又道:“还气父皇吗?”
萧珩微微提气,滚动着喉结说道:“儿臣不敢。”
皇帝点点头,看看桌上漏刻,起身走到门下,忽又停住了,转身跟恭送出来的他说道:“等随云精神头好些了,朕再带你一道去看看你这个‘弟弟’。”
说完他跨了门,未再停留。
萧珩望着他背影,站了许久才又回房。
立在窗户下,看着天上残月,心情怎么就那么萧条呢?
他可真是一点都不缺什么弟弟。
……
接下来几日便是各自养伤的阶段了。
随着两战告捷,大军也准备拔营回朝,原先各地调过来的兵马逐步开始回归本营,这几日便陆续有将领前来跟皇帝拜别。
因着皇帝就在此,原本还需要时间来定夺的事项也得到了最短时间的批复,军务处理得井然有序。
太医说燕棠至少还需要半个月才能乘车回京,不过捱过了头三日,等他彻底稳定下来,好起来倒也快了。只是要说医治条件自然是还是京师要好,因此回京也是必须的选择。
皇帝下旨这些日子不让人前去帅帐打扰他们夫妻养身,如此倒也清静。
太医拿来许多很珍贵的药材给她养身,又辅以针炙等各种保胎手段,戚缭缭躺了几日,勉强能下地走走了。
知道她怀孕的消息,最为愧疚的是铃兰,因为她不知道这避孕的法子居然这么快就失效了。
最纠结的是红缨和翠翘,因为不知道消息公开后戚家会怎么打算?
是咬牙让她冒险生下来还是及时止损,宁愿让她承受小产的伤害也不愿让她去面临更大的危险?
不管怎么做,好像都不是什么好法子。
戚缭缭这几日也琢磨着怎么应付这件事,皇帝虽然没有亲来看过,也不可能亲来,但看他让太医带来的各种药材就知道他还是希望她替燕棠留下这个孩子,但如果戚家反对,显然他也没有什么立场阻止,所以到时候想请他帮忙说情也是做不到的。
索性不去想了,见招拆招吧。
下地后她先去看了看燕棠,他正好睡着了,男人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不过神情很平静。
她坐在床头伸手抚他高梁的鼻梁与利落的浓眉,想起小时候那个面容未脱稚气,但又努力活得像个成年人的他,没想到,如今也快要当爹了。
看了会儿,她起身想走,搁在床边的一只手却被他拉住了。
他睁开眼:“再坐会儿。”
她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是我?”
晨光下的他目光悠悠软软地:“除了你,还有谁会摸我。”
说完他勉力地把脸往这边侧了侧,又道:“还好吗?”
关于她和孩子,这几天太医都会不经意地把情况告诉他。
可是他一直没敢问身边人,心里十分矛盾。在他没出现之前可以很轻松地说出不留孩子这样的话,一旦真的存在了,那种话又万万不可能说得不打一点折扣了。
可能正因为知道他未来面临的命运,所以才会格外珍惜他还存在着的每时每刻吧。
清醒的时候,他在想着的就是这个问题,身世什么的早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可以说就这几日的工夫,他已经默默完成了自己从一个男人到父亲的身份的心理转变。
但他又不能表现得更多,因为怕她看出来他心里的珍惜,回头不顾一切留下他来。
戚缭缭道:“挺好的。这孩子很乖,跟你小时候一样。”
他被逗得也勾了唇:“你怎么会知道我小时候是什么样?”
第484章 你暗恋我
他比她大五岁,在苏慎慈出现之前,他基本上都是跟子煜他们这些同龄的男孩子玩。
而苏慎慈出现之后,他又多了个可说话可陪伴打发时间的伙伴儿。
他从来没有关注过她戚缭缭,所以她也应该不会对他有什么印象才是。
除非……
“缭缭,你是不是从小就暗恋我?”
他微微地勾着唇,唇角带着一点点得意。不然的话她怎么会注意到他?
戚缭缭凉凉地睃着他:“如果你觉得这样想能让你觉得伤好得快点儿,那随便。”
就他那会儿那个一天到晚绷着个脸的样子,她暗恋他?
“我觉得就算是没有,你也肯定偷偷注意过我。”他悠悠地说,“我长得这么好,你怎么可能不注意我。”
戚缭缭望天暗嗤了一声。
“还有,你经常给我很熟悉的感觉,就像从前我们也曾常常坐在一起各干各的,我们都不打扰,但是又会乐意坐在一起相伴一样。
“所以你那会儿一定偷偷地跟在我身后,还小心翼翼地不让我知道。”
那些日子他纠结着身世,她不离左右地陪伴着,那安静让人觉得安心的模样,总觉得像是记忆里什么时候出现过。
仔细想来,那样的陪伴也只有小时候跟苏慎慈在一起时有过,但又不是那么像,苏慎慈虽然会陪着他,但她从来没有理解过他,而她会。
她不止理解他,而且还总是能让郁结的心里变得空爽。
“你成天就这么想入非非?”戚缭缭给他掖着被子。
又端了药喂他。
他勾一勾唇,没再说什么了。
来日方丈,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让他想。
喂完药,戚缭缭就传了人进来守着,然后出门来。
快九月了,阳光越来温和,西北的天空似乎永远都是湛蓝的居多。
她想了想,折路往营房西侧行去。
拔营回京的日子定了下来,就在一七之后,燕棠的伤口已逐渐结痂,再休养几日,要上路没有问题。
而皇帝则会提前回朝,毕竟天子在外停留的时间并不宜过长。
戚缭缭心里还有疑问,她到了西侧关押徐夫人的囚室里。
门口侍卫有些犹豫,不知道能不能放行。她是这么多天第一个前来探视的人,之前也没有过先例。
戚缭缭不为难他们,让他们去请旨。
一会儿侍卫回来放了行。
当日邢小薇与徐家扈从合力将容慧带了回营,紧接着展开救治,总算将她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戚缭缭养身的这些日子,她也已经醒转,但一句话也没有吭过。
有戚缭缭之前的那番猜测在前,徐夫人身份还没有得到最终确认,皇帝当然不会急着杀她。
而如果不是这个时候忽然爆出戚缭缭怀有身孕的消息,他应该早在徐夫人醒转的那个时候就会着她来确定了吧?
所以皇帝会放行,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这屋子也还是他们原先住的那个院子,反正清水营地方够大,腾出一个院子来显然并没有什么影响。
进院门的时候她往东面看了看,东面三间也有重兵在把守,那是徐坤被押在里面。
推开正房门,容慧平躺在床上,黄莺正在服侍她汤药。
戚缭缭见到药全喂了进去,才走过来坐下,让黄莺退了出去。
“你当日应该是铁了心的寻死,眼下又肯吃药,是不是想通了?”
她看了眼她被缠得严严实实的头部,然后目光落回她脸上说道。“你寻死,是因为不能面对居然起心杀害亲外甥的自己,还是说你害怕自己回头下不了决心再走这条路?”
容慧目光微动,接而手撑着床板,勉力想坐起来。
戚缭缭伸手帮了她一把,往她身后塞了个枕头。
坐起的刹那她脸色倏地又变得毫无血色,额角也有了细密汗意。
“我这么坐一坐,其实挺费力的,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坐么?”她平静地看过来,声音十分虚弱,却很流畅,看起来像是打算好了这么一场谈话。
“是因为我想这场谈话看起来平等些。听起来有点可笑,是吗?对于我这么一个有着斑斓经历的人来说,居然在要求平等。”
戚缭缭并不认为她的遭遇有什么可耻之处,那不是她的错。
但她并不想打断她。
她要杀的那个人,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她没有宽慰她的义务。
“在乌剌那些年,所有人的目的都是好好活着。”容慧望着前方,接着往下说,“等出了乌剌,姑姑以自己的性命换取了我们的活路后,我和容敏的目的就变成了安稳活着。
“后来容敏不在了,活着这两个字还是撑着我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那年在西北,我以为我活不成了,结果上天又让我遇见了我的公公婆婆。
“再后来,我又有了丈夫,儿子,我觉得终于可以安稳地活着了,但终究失去了容敏。
“我和容敏从小就依偎在一起,我从来没有叫过她姐姐,因为在那些年里,我只把她当成我灵魂和命运的一部分,她不是我的姐姐,甚至不止是我的亲人,她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会明白吧?”
戚缭缭缓缓道:“共过患难的情谊确实异于常人,我或许不能感同身受,但能理解她于你的重要。
“我甚至能想象到,你之所以会杀燕棠,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容敏的孩子还活着,更不知道他正是你想杀害的殷军主帅。”
这点从她在听到她带去的消息当时的反应就能判断出来。
“我在关五娘那里看到了你房里一样的锦缎,猜想你去关五娘那里打听过容敏。
“也因此能猜到,至少在两三个月前,甚至是你在私下去见安达之前,还不知道容敏已经死了的事实。
“这就是说,你很可能是在最近一段时间知道的这个消息,然后起的杀心。
“或许你是因为崩溃而觉得不堪承受其重,但我仍不明白,你何以能将寻找了多年未果的容敏母子的地位看得比你的丈夫及儿子来得更重?
“你应该知道,就算你把这一切安排得再完美,你死了,徐将军那么爱你,对他来说依然是打击。
“让他痛失所爱,让稚子失去亲生母亲的照顾,比起容敏迟到了多年的死讯,更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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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5章 并不高尚
很明显,她在那个时候去到镇上那个地方,是不正常的。
在吩咐何忠离营之后,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如果我说是呢?”容敏望着她,苍白的双唇竟然微微勾了起来。“丈夫儿女对我来说,当然是重要的。可是容敏于我的意义不同。
“她对我的影响已经嵌进了我的骨子里。她是我此生记忆里第一个值得我信任的人,其次才是姑姑。
“如果你觉得我素日为人尚些些许可取之处,那么我告诉你,那些全部都是容敏的影子。
“只不过容敏是个有正常七情六欲的人,而我的七情六欲,仿佛只能因为她而衍生。
“小的时候我不明白我这样有什么不对,后来我见到了攀沿着树木而生的花藤,也感觉我就像依附着容敏而生存的那棵花藤一样,没有她,好像我的灵魂就是不完整的。
“再后来看到身边的正常人,他们都不像我,我也很想摆脱这些,努力变得正常。
“我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泥沼,我不能向外求救,自然也没有人能拉我上来。
“我一个人在泥潭和黑暗里挣扎,那样的孤独我就是想跟你说,也说不出来。
“但这终究说明,容敏对我的影响太大了。她参与了我前十年的人生,于是也只有她才能带领我走出那十年噩梦。
“我竭尽我所有的力量寻找容敏,就希望得到一个还活着的结果。我不光是因为她是姐姐,更渴望她能出现带领我回归到正常的人生。
“我也想自救,不想被往事困扰,可是最终等来的是她死了,于是我感觉我也死了。
“信念崩塌,是最要命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总而言之,我的心结在那十年里,寅郎他没有办法领我走出来,阳哥儿更加没有办法。”
戚缭缭道:“我倒觉得徐将军可以信任,你如果跟他倾诉,让他分担,不一定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她微弯唇:“容敏去乌剌的时候已经有十一岁了,世间善恶她都差不多看过。
“我不同,我是泥沼里长大的,所以她能够信任段鸿飞,而我却做不到像她那样。
“就连我对段鸿飞的信任,事实上也是基于信任容敏的基础上才信任他。
“在我的认知里,容敏相信的人才能相信,没有经过她鉴定过的人,我不能信。”
戚缭缭凝眉:“你对徐将军,有爱慕吗?”
容慧默了一下,梳理起怀里枕边的流苏:“如果没有爱慕,我撑不到今日。如果没有爱慕,我不会那么执意的寻找容敏,想要她把我带出来。
“但是说这些都已经没有用,我宁愿没有爱过他,宁愿没有跟他有过孩子,那么今日的结果,的确也会不一样。”
戚缭缭望着她:“你现在,是不是还在求死?”
容慧没回答,却说道:“我早就猜到你会来。你问我现在肯服药,是不是因为想通了,我想告诉你,是这样的。
“我不会承认我是容慧,我只是个丧心病狂的鞑靼妇人,因为家园不存而对大殷起了报复之心。
“我希望你能跟你们的皇帝确认这番话,然后尽快将我处斩。”
戚缭缭想了下,放下搁在桌上的手:“这个我没有办法答应你。”
容慧微有动容:“你想让燕棠知道是他的小姨要杀他吗?”
戚缭缭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起来:“你凭什么觉得你还有这种施与的资格呢?”
容慧怔住。
“这些事都是你做的,并不是我,你是怎么做到还能以一副这样理直气壮的态度反问我的?”戚缭缭再道。
容慧咬了咬牙,紧抿的苍白双唇漫出一丝怒意。
“你隐瞒自己的身份,乍看上去是为燕棠好,但实际上,你不过是为着抚平你内心的一些歉疚,使自己看上去符合你对自己的构想而已。”
戚缭缭扬唇望着她,进一步吐出锥心话语:“你想杀人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其他人,你在知道真相之后,就一厢情愿地想以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变得好过一些。
“甚至你觉得自己为之赴过死,觉得自己也付出了代价,表明了心迹。
“你说我不能明白你的心情,我的确是不能明白,在我看来,在你去到徐家之后,人生有很多条路可以走,而你选择的是最自残的那一条。
“你固执而清高地觉得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你信任,以至于觉得你后来的举动也像是顺理成章。
“你寻死,仿佛处处都在为别人考虑,可你如果真为别人考虑,又怎么会孤注一掷牵连这么多人?”
说到这里她又轻轻一笑:“你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高尚,至少在我看来,你跟高尚根本沾不上边。
“你或许本性并不恶,但你也只不过是个活在臆想世界里的可怜虫。
“徐将军爱你,他或许能无限地包容你,但我们不是徐将军,我们,或者说我,没有义务来包容你不健全的灵魂。
“你要杀的人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从这点上说,你我的立场永远都是对立的。
“而你,却还想让我去骗我的丈夫,通过我来维护你那点可怜的假慈悲,试图让我跟你一样,把丈夫变成可以随意欺骗的那个人。
“我不是你,从我决心选择我丈夫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把他当成我毕生最能信任的那个人之一。
“如果说他知道真相后会纠结会难过,那么我只会选择陪着他一起经历这场转变,并且一起做选择,而不是欺骗。”
容慧脸色变成了透明的白。
方才还能平静处之的她,此刻仿佛余下的神魂都已经被击散。
戚缭缭却连一点不忍心都没有。
她同情这个女人,有过那么坎坷的经历,也欣赏她素日的气质仪态,更可以相信她并不是那么坏彻骨的人,但一个沉迷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同样不能原谅。
她近三十年的生命里,真的没有人拉过她吗?
容姬保住了她的性命,容敏和段鸿飞带她走入另一段人生,徐家将她彻底与过去划出了界线,但她始终都在自怜,说她还需要容敏来拯救她走出过去。
第486章 故意刺激?
谁没有坎坷经历?
她戚缭缭有,容姬有,容敏有,但没有一个人甘心被困住。
只有她还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的命运需要别人来扭转。
如果她不是这么禁锢自己,她就算知道容敏的死讯,会偏激到想要玉石俱焚吗?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容慧紧抠着被角,指节也开始发白,“我并不是真想置燕棠于死的,我只不过是需要给我这么多年的坚持一个交代!”
戚缭缭望着她,半晌后眼里的清冷都化成了怜悯:“如果吩咐何忠去杀燕棠就是你对容敏和段鸿飞的交代,那么我告诉你,你不光是对不住所有送你走到如今将军夫人位上来的人,你还连你的姐姐姐夫也对不住。
“因为你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而不是你真的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不然,你为什么连结果都不肯等?而你寻死,不过是在逃避结果而已!”
容慧在瑟索,仿似被人剥开了衣裳一般!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声音又尖又急促,“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想给燕棠报仇,直管杀我便是!”
戚缭缭冷笑:“因为我就是要把你自己不肯看到的那面撕给你好好看看,不然你就是死,你也不会知道自己可恨到什么地步!”
她不可恶,她可恨,因为事情本来根本不用走到这地步。
这一世她是来得及了,可是前世里没有人救燕棠,而这个凶手,却还带着自以为是的悲壮心情去赴死了!
她觉得英勇而伟大,她没有愧疚,没有悔恨,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对,这样的人就是死了,又哪里配投胎?
……
皇帝在得知戚缭缭去见容慧之后,也捏着那枚狼头玉环在手里沉吟。
李芳进来说:“靖宁侯求见。”
随着何忠与徐坤夫妇的被关押,燕棠受伤的事情不免引起诸多猜测。
戚家几兄弟及邢家程家都对此十分关注,大的几个还算沉稳,小的几个却对徐坤夫妇生出许多怨言。
靖宁侯素日虽然和善,但在妹子的事上没法儿妥协,燕家并无长辈在场,燕湳出面也办不成什么事,他思来想去,便就找上了皇帝。
李芳将他带进了屋里,行过礼,寒暄过,他问道:“伤害随云的人既然查出来是蓄谋,臣恳请早日将凶手伏法。
“时间拖长了,将士们中间也会生出些想法来。而且对随云也不公平。”
皇帝看了眼李芳,挥手让他退下,接而将玉环收起,看向靖宁侯道:“随云好些了吗?”
……
囚室。
戚缭缭由得容慧神色变幻了一阵,喝完红缨斟来的茶,见床上的人已经归于平静,便把杯子放下了。
她转移了话题:“再说说你怎么跟容敏失散的吧。”
关于她究竟什么心境她已经不想再关心。
容慧目光逐渐聚焦,半晌,说起那段过往:“许潜带着我们从江南到西北——”
“许潜?”戚缭缭忍不住打断。
当日她跟皇帝打听燕棠身世真相时,这些旁枝末节的事情都忽略了过去。
如今问起她这些,也不过是为了对当年的事情做一个还原。
但许潜出现在这里,让她有些意外,但又似在情理之中,的确许潜那里曾有把来历蹊跷的扇子,可以证明他跟江南或许有些缘份。
“对。”容慧轻吐着气,平淡到没有波澜:“他到达钱塘,带领了我和派来照顾我们安全的四个侍卫一道北上。
“到了大同过去不远,那天明明还是白天,他忽然让我们在驿馆停留了下来。然后他开了好几个房间,我们刚安顿,他又进来让我们跟他换了房间,像是在做什么安排的样子。
“再接着他就出去了。
“我那会儿年纪小,捱不住舟车劳顿,当时就睡了。
“但睡到半路被容敏摇醒,我记得很清楚,她当时脸色很不对,然后不让我出声,带着我到了楼下杂房后头藏起来,我看到许潜和侍卫们在院子里说话。
“别的我记不清楚了,但是清楚记得他当时说段鸿飞死了,还说太子也在西北什么的……
“后来她受不住这打击上了街,我也跟着侍卫们去了,就这样,我们失散了。”
说到这里她抬头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带我下楼去窥听,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什么,但我当时迷迷糊糊的,直到听到段鸿飞死了的消息才清醒。
“然后她又失控地冲了出去,后来的事情太乱了,我已经没有了印象。”
戚缭缭凝眉看她:“所以你怀疑许潜是得了皇上某种授意而故意刺激了容敏?”
“难道我能不这么认为么?”她说道,“许潜明明知道容敏身怀六甲,这种时候他们偏偏还在院子里议论这件事,难道不能让人疑心他是故意的?
“而他只不过是奉命行事,当时段鸿飞是大殷元帅,没有人指使他,他怎么敢?”
戚缭缭搁在膝上的手不觉定下来。
皇帝当日也没有说到她们是怎么失散的,她也因为急于知道燕棠的身世而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照她所说,再结合起之前她和萧珩探得的结论是许潜有可能事先就知道了某种信息,那许潜的动机恐怕就不简单了。
但皇帝如果真有杀段鸿飞之心,是不可能会抚养燕棠还栽培他的,更不可能还跑到西北来吐露实情。
可许潜又的确是皇帝的近侍……难不成他是奉了别人的什么命令?毕竟当时的皇帝还只是太子。
如果是这样,许潜是去围场之前把许灵莺的生母送走的,他们一直以为许潜是在那个时候就有了危机感,那么从容慧所说来看,也许事实上他应该是从一开始就走了一条跟皇帝意念相悖的路?
她坐了会儿,见容慧也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什么,遂起了身。
原本她还想问问段鸿飞和容敏的事情,想想也没有必要了,燕棠显然并不再因身世而纠结,关于他父母亲的事情,他想知道,自然会去打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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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7章 受谁指使?
靖宁侯走出皇帝居所时,脸色远不如前去时那般平静。
他在门口幽远地看了远方一眼,而后才缓缓抬步走回营房。
他总算已经活到这岁数,有些事情也曾耳听风闻,但终究不能想象原来二十一年前还有过这么一出瞒天过海的大戏。
其实回想起来,真的有那么严实么?并不见得。
倘若思绪发散的够开,还是能觉出蛛丝蚂迹,但还是没有人会去疑心,叶太妃在行宫“生下”的孩子不是燕奕宁的儿子。
更不会想到燕棠的受伤背后还有这样的原因。
拐弯处他刚好与戚缭缭迎面遇上,他停下来,蓦然想起这些事情这丫头竟然应该是最先察觉的人之一,而他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收到关于她的丁点消息,脸色便有些不好。
恼她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内心藏着这么多的事情居然不告诉他。
但沉脸瞪完她之后看到她略为清减了些的脸庞,想起她这些日子也在屋里养身,应也是受了不少折腾。
自己的丈夫另有身世,这样的事情没确定之前,自然也不好随随便便跟人说。
那想要问责的心情刹时又回落了下去,最终吐出口的话语变成:“听子湛说你最近胃口不好?
“快了,回去了就住家里去,让你大嫂好好给你补身子!”
戚缭缭不知他这脸色换来换去为何故,但也只有点头的余地。
恰巧李芳到了跟前:“皇上有旨,传王妃前往见驾。”
靖宁侯摆了摆手,就此负着手走了。
戚缭缭倒是料准了皇帝定然会找她,从善如流到了这边。
小黄门正在收拾桌上茶盏。
“容慧怎么样?”皇帝看过来。
戚缭缭对他肯定徐夫人就是容慧的语气也不意外,毕竟事情这么明显了,一切遮掩都不过是容慧的自欺欺人而已。
她简单扼要地把情况说了说,然后就拢手定立在帘栊下。
皇帝思索了下,说道:“刚才你大哥来过了,问起朕为何不惩治凶手,你觉得,朕该怎么做为好?”
按理说谋杀忠臣良将,且还是在燕棠为大殷立过这么大功的情况下下手,凶手怎么判都不为过。
但是这个人又是容慧,这刀子便不那么好下了。
戚缭缭仿佛也预料到他有此一问,说道:“这是朝廷政务,臣听凭皇上旨意。”
“那是随云在世唯一的亲人,你不为他考虑?”皇帝扬眉。
“可她更是要杀臣的丈夫的凶手。”戚缭缭回道。
她可以不手刃她,交给朝廷依法处置,但还要叫她为她求情,这不可能。
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何忠如果得手,那她也将会随着燕棠而沉沦。
容慧的无知,不应该由她和燕棠来承担。
皇帝没说什么,端起面前参汤在手上,啜起来。
戚缭缭等他放了碗,问他:“臣还有件小事不解。当年在接容家姐妹来西北的这趟行程里,不知许潜究竟做过什么?”
来的时候她已经琢磨了一路,虽然燕棠身世大白,但有些事情不能被蒙混过去。
究竟这里谁欠了谁的,谁在推波助澜,谁又在粉饰太平,总得有个说法。
皇帝侧脸看过来的时候,目光有些忽闪。
戚缭缭垂眸,再道:“臣不会为容慧求情,但是请皇上恕罪,既然皇上信任臣,当初把查找容慧的任务交了给臣,那么在见证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有些话臣是不吐不快。
“燕棠今日蒙此大难,容慧固然有不可饶恕的罪过,但是,许潜当时的行为似乎也透着些古怪。
“臣想知道,许潜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并没有忘记,在上次皇帝述说这段身世时,她心里存下的疑问。
前世里究竟燕棠死后,朝廷为什么没有立刻向天下诏告他的身份?
那个时候的他,究竟觉得不必再公之于众,还是说有所顾忌?
“容慧跟你说的?”皇帝问。
戚缭缭微微颌首,说道:“皇上之前曾经说过,楚王在查许潜的事情您知道。
“那么臣也不敢有所隐瞒,在查孙彭和许灵莺的时候,臣和燕棠已经听说过许潜是钦犯的事情,所以臣在想,这里头许潜是不是背着皇上做过些什么?”
从当初孙彭事败,许灵莺身份浮出水面之后,皇帝并没有对这件事做出过多反应来看,她直觉许潜对容敏所做的事应该跟皇帝无关,至少皇帝应该不怕被人揪到什么把柄,既然这样,她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而作为皇帝,对于她有没有留意到许潜的死,他应该也心里有数了。
有些话,倒不必再遮遮掩掩。
果然,皇帝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说道:“这些事情你本不必深究。”
戚缭缭张嘴要回话,他却又往下说起来:“但既然你问起来了,朕就是不说,你们心里也必然会有个结。
“朕二十多年前没有做下有愧于心的事情,到今日,随云为国立下这么大功劳,朕更不可能愿意看到因为一个区区许潜而引发君臣嫌隙。”
他拿起桌上一只镇纸,压在成叠的奏折上:“许潜当年的确是违背朕做了一些事情。
“朕从当时前往钱塘请鸿飞出山的时候他就不再完全忠于朕,他因此知道了容敏姐妹的下落,也知道了她们的来历。
“在接容敏姐妹来到西北的途中,他制造了容敏意外受刺激而失散的假象。”
戚缭缭心口微凛:“他受谁指使?”
皇帝瞄着她:“你用不着知道。
“不过好在他还有些良知,最后还是把容敏带了回来,但容慧却失踪了。
“几个月后朕在行宫里听到容敏说到这段经过,才知道许潜干了什么!朕当时愧对鸿飞,正满心想做个正直且信守承诺的储君,是许潜,他陷朕于不义。”
戚缭缭沉吟。
许潜在去围场之前就给自己留了后路,后来容慧又透露出他在当中做过手脚,其实当时她就已经隐隐察觉他受人指使。
如果不是他对不住自己的主子,以当时太子在朝中那样的根基,轻易还有谁能威胁到他呢?
第488章 求个公平
至于许潜这么做的原因,皇帝话里的重点都在容家姐妹身上,显然多半是硌应着容家姐妹、甚至是容敏的身份。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皇帝能跟她说这么多,已经不容易。
然而,这世里他听到萧珩与燕棠打架的消息就奔过来了,且还并没有再遮掩的说明了事实。
那她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想,其实原本他并没有打算把这件事情隐瞒一辈子,而或许是打算着等他功成归来的时候就将他身世昭告天下?
只不过前世里出现了那么一场谁也没有料想到的意外,使得一切都偏离了原来的布署?
毕竟,他刚才还在问她关于如何处置容慧的意见。
前世里并没有人给他意见,他既然又那么想要做个信守承诺的人,可见不想让这件事情公布于众也很有可能。
因为事情如果公布出来,许潜从中的行为暴露,那么燕棠的死,他这个当皇帝的未必不会受牵连,天下人介时私下如何揣测他,揣测到什么地步,对天子的威信产生多大影响,仿佛可以想象。
而他显然更不可能把这背后的人拖出来顶缸——如果能,他刚才大可以直接跟她说明白那人是谁。
所以燕棠死后,将燕棠的身份索性隐瞒下来,看上去是对活着的所有人都好的一种做法。
皇帝看着长久沉默的她,心里也不那么好受。
从他知道徐夫人就是容慧那刻起,他隐约就知道有些事情不可能再瞒得住。
哪怕他不说明白,她以及燕棠他们总归还是能猜得到。
他以为她至少会质问他几句——总归是他不对,害得燕棠竟差点死在自己姨母手上,又被萧珩介怀了那么多年,他倒是已经做好准备,把他本想要维持的那份赤诚搁置到让她暗里鄙弃一番的地步的。
也许这些天他都并没有觉得好受过。
他一心想要做个臣子们心里的英明帝君,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呢?
于段鸿飞,他没有照顾好他的妻儿,于容敏,他没有找到容慧,于燕棠,他没有做到让他能在凯旋归京后在荣誉之下接受自己的身世,于萧珩,他甚至还让他落下了怨恨。于那个人——他终究也谈不上对得住。
“有些事情,朕也是身不由己。”他像往常一样自如地坐着,淡淡吐出话语,保持着他表面上的君威。
很多时候你的身份越是重要,则越是难以任性,普通人能轻易做出的抉择,到他这里也许会增添成倍的难度。
“容慧一旦处决,那么当年的事情难免会生出许多猜测。朕身为皇帝,不能不以朝局的稳定为先。”
眼下的盛世太平虽然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但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搅乱全局。
戚缭缭想起前世燕棠死后朝上的文武大乱。
她盯着地板的目光抬起来:“臣听说皇上下旨任燕棠为帅之后,朝上就生出了不少质疑,这次大军凯旋,臣以为息事宁人很可能会引来更大的动乱。
“暗杀元帅都能就此姑息,皇上就不怕将士们有卸磨杀驴的猜疑?以及于文官们,会不会因此误导他们开始胡乱揣测圣意?”
皇帝看过来。
戚缭缭道:“臣不敢让皇上为难,但请给燕棠一个公道。容慧应该公布身份,也应该接受处决。”
毕竟是君为臣纲,若是前世那般,先不说皇帝息事宁人究竟正不正确,只说他出发点是为朝局考虑,要压下来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但是这世不一样,不光是人没死,而且她经历过燕棠之死的事件后,便没办法不求公平。
再者,她是没有办法要求皇帝对这两世的事情负责,但是最起码,他也不应该再以维护他君王的利益优先做出选择。
每个人做错事都应该得到相应的惩罚,这就是王法与道德的意义。
她不能让他就这么粉饰太平过去,让燕棠的被害变得不明不白,她需要让天下人知道在这件事当中,皇帝和容慧各自都自以为是地给燕棠造就了什么样的命运。
“你这是在逼朕?”他拧起眉头。
“不。”她提起裙子跪了下去,“皇上对燕棠的照顾与爱护,就如同燕棠的另一个父亲,这点任谁也不能抹灭,也永远都不能否认。
“臣和戚家,誓死会陪着燕棠以满腔热血和忠心来回报。
“可是皇上,楚王作为您的亲儿子,已经因为这件事情而委屈了那么多年。您能忍心再让您亲手栽培大的燕棠开始另一场看不到终点的委屈吗?
“皇上的仁爱,本就是黎民之福,让天下百姓看到皇上对功臣的爱惜,您这二十年的照顾和关爱,不是更加有意义吗?”
皇帝手里的镇纸一头搭在桌面上,一头握在他手里,半日才啪嗒一声,落下桌面来。
……
萧珩的伤并不妨碍行动,早上听说戚缭缭已经出门了,他去医房换了药,便也顺路往她院子里来。
又听魏真说她不在屋里,只好又先弯到燕棠屋里来看看他。
燕棠因为伤了肋骨,只能平躺着,余光觑见他大摇大摆走进来,也没理会他,只直视着帐顶的织纹。
“还有几日就回京了,你这残样,能行吗?”萧珩在他脚榻上坐下来,两手向后搭在床沿上,扭头睃着他。
“你若想留下来伺候我,我留下也没有什么要紧。”燕棠喃喃说。
萧珩哼笑,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声音。
抬起头来,就见戚缭缭先进来掀了帘子,然后躬身立在门侧,紧接着金灿灿的袍摆一闪,皇帝进来了。
进门后将他们俩看了一轮,他目光落在坐没坐相的萧珩身上。
萧珩站起来,燕棠也下意识地要起身。
李芳上前制止,搬了椅子给皇帝坐。
“看来说几句话是没有问题了。”皇帝温淡地望着床上,然后抬头跟戚缭缭和李芳道:“你们下去吧。”
戚缭缭弯唇,颌首与微笑的李芳出来了。
迎面有风吹过来,掠过脸上时干干的,这样的时节,真是让人无比想念起京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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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9章 还有结吗?
燕棠对皇帝来意略为有数,萧珩却看不透何意,对着被扣上的门皱了皱眉头。
“看来你对你弟弟很是上心。”皇帝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说出来的话听不出来是高兴还是取笑。
萧珩也没有吭声,他总归知道摸不清敌意的情况下不要轻举妄动的道理。
“虽然随云不是你爹的儿子,看到你能这么惦记他,你爹却也很高兴。”皇帝说。
萧珩习惯了他总会有些开场白,因此并没有把他这几句话当成要紧。
随意耷拉着的脑袋在领会完他的意思之后,却蓦然间就抬了起来!
“你说什么!”震惊使他忘却了规矩。
皇帝语速不变:“朕说,你跟随云不同父也不同母。他是忠勇王段鸿飞的儿子。”
萧珩张开的嘴巴忽然就合不上去了……
……
皇帝是在戚缭缭小睡了半柱香,又爬起来吃第三碗汤的时候出来的。
他身后跟着神色十分之精彩的萧珩。
等他们俩一走她就立刻捧着那剩下半碗汤到了燕棠房中。
燕棠神色也很精彩,愣愣地望着帐顶,一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元帅的稳重都没有了。
“皇上跟你们说什么了?”大致上她都猜得出来,皇帝早晚得把所有真相跟他们陈述一遍,毕竟这是他此行来的目的之一。
但是正因为她能猜想到要说什么,才不明白早就知道了真相的燕棠为何还会感到震惊。
“说到沈妃。”他美好的眼睛里透着幽沉。
戚缭缭正要送到嘴边的汤碗也停在半空,沈妃——
她还没有将话问出口,燕棠已摇了摇头,凝眉道:“她是自愿提出跟皇上去围场的,动胎气那段皇上没有细说……”
戚缭缭略为意外。沈妃与皇帝自幼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这些她都是知道的,毕竟也曾是她的婆婆。
但如果沈妃是自愿同行,那她心中的那点猜疑便又更强烈了些。
“皇上有没有说到许潜受谁指使?”她问道。
他又摇头:“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是当年有过内情,都已经是前事。”
戚缭缭也没有再吭声。
她直觉皇帝已经透露过信息给他,但仔细想想,夹杂着两代人诸多恩怨在里头,确实已经不值得再说出口。
总之他们不会再遇到前世里的糟心事儿,不管他是姓燕还是姓段,从现在开始,都是崭新的一段人生了。
“你怎么会跟皇上一块进来?”燕棠稍稍地侧了侧,以没受伤的这一面支撑着身子看过来。
“我方才去见过容慧,然后又被皇上传到他那边去了。”戚缭缭说着便把汤给喝了。
她虽然没跟他说徐夫人就是容慧,但相信皇帝来过这么一趟之后,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哦,找她做什么?”他眉头皱了皱。
皇帝说徐夫人是他的姨母,是因为误以为容敏和孩子死在他和燕奕宁手里才对他下手,他心情确实很复杂,但没有多少太多别的感受。
他不可能会原谅她,至少目前不会,不是因为她想杀他所以恨她,而是她根本辜负了容敏多年护着她的苦心,他坚信容敏当年那么牵挂她,并不是为了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
戚缭缭把跟皇帝的谈话简单说了。他又问:“那皇上有没有答应禀公处置?”
她笑道:“你说呢?”
燕棠没说,只是捏了捏她的手,贴在脸上。
他无法想象这次如果没有她着力维护他,如今会是什么结果。
叶太妃没有办法去替他争取,她抗争不过皇帝;而他自己不能去争取,因为稍一失当就成了挟功相胁;燕湳纵然有一番护兄的心肠,却远没有那番能力。
只有她不但把他护得好好的,还什么都给他争取到了。
当初他苦苦追求她时,旁人总不免替他觉得辛苦,可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换来她这样的倾心相待。
是他的福气。
……
萧珩走出院子还久久未能自震惊里回神。
他分明都已经接受了多出来的燕棠这么个弟弟,因此不管怎样当时也死命扛着将他自石洞将他背了出来,没想到——
这他奶奶的他是白做了一场哥哥?
不不,重点好像应该是他这么多年居然怨错了人,不管沈妃是主动请求跟去围场的还是被迫去的,他既然不是他爹的儿子,那么显然他心里的不平衡就不成立。
因为他爹并不是因为更看重他另一个女人和儿子,而妄顾了他和母妃的安危。
“心里还有结吗?”不知什么时候皇帝也停下脚步来,看模样已经在他面前站了许久。
他凝眉看他,稍稍收敛心神,躬了身道:“儿臣不敢。”
皇帝也皱了眉头:“你还在纠结什么?”
他仍是希望能得到他的体谅与接纳的。
萧珩沉吟半晌,抬头道:“儿臣能理解父皇想要做个明君的心情,对您当年的选择儿臣十分赞同以及钦佩。眼下儿臣也没有什么疑惑了。
“只是缺失的那十七年终归是缺失了,儿臣不强求,也请父皇不要强求。”
他的解释——如果这能称之为他身为父亲的解释的话,他能接受。
他不再抱怨介怀什么,但是那十七年的疏离终究也是事实,过去的就过去了,何必再想着弥补。
皇室宗亲里不常是权字当先吗?
就把自己放平到无情帝王家的位置,其实反倒落得简单。
反正早已没奢望过什么。
皇帝凝视着他半垂的头顶半晌,微颌首的动作里溢出来一丝沧桑。
……
事实证明皇帝一旦决定了某件事,还是雷厉风行的。
三日后,伤害燕棠的主犯容慧以江州荣氏的身份被押解进京,同时被公布的还有她身为燕棠姨母的身份。
事件原委还未公布,但基本已经定性,除去容家姐妹身份从钱塘容氏改成了江州荣氏,以及当年失散的过程略作交代,关于皇帝与容慧在燕棠受伤事件中的影响并没有刻意回避,细节方面皇帝将与燕棠一道拟定。
此事不得不做细,因为燕家还有个燕达宁,当年就在燕奕宁病逝之后与王府频起争执。
圣旨下来之后徐坤就被放出来了,他将跟随皇帝以及关押容慧的囚车一道进京,朝廷尚未对他作出处置。
程敏之他们自知晓燕棠另有身世后越发加深了疑问,尤其是燕湳,频频地前来跟戚缭缭打听。
戚缭缭只有一句“详细的回京再说”把他们给应付过去了。
第490章 说亲了吗?
燕湳得知燕棠居然不是他亲哥,一度情绪失控,接连四五日两眼红肿,日夜守在燕棠床边絮絮叨叨地翻出从前兄弟俩大小琐事,一副誓要以事实推翻来这个惊雷般的消息的模样。
燕棠起初还难得好脾气地宽慰,后来被他念得烦了,想跟戚缭缭安静说句话都不成,少不得故态复萌,沉着脸让丘陵进来将他架了出去。
皇帝于八月底启驾,五六日后,燕棠下令大军拔营,所有当初跟随从京师出来的将士班帅回朝。
泰康坊里早已经翘首以盼。
自从皇帝突然决定前赴西北时起叶太妃就隐隐起了些不妙之感,随后果然等来燕棠受重伤的消息,等到黎容在信中将详情细细禀过,她也惊出来一身冷汗!
皇帝要找容慧这件事她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她也万万没想到容慧居然一直潜伏在大殷,然后还给燕棠来了这么一道重击!
那是她那么点大就一手拉扯大的儿子,就算是没有经历过分娩之痛,二十年的情份也不是一个没睹过面的他的亲姨母能比拟的了。
别的先不说,燕棠能死里逃生回来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因此日日祈盼。
只是那颗心总是如同油锅里煎熬,反反复复没个止歇。
这日总算听说皇帝已经回銮了,又掰着手指头数着燕棠他们回朝的日子,越是临近,就越是迫切起来。
沈氏他们何尝不忧心?
尤其加上燕棠如今是他们家姑爷,这意义较之其余几家又自不同。
戚南风兄弟早早地商量着如何给靖宁侯他们接风,一日里总要跟庞辉碰头两三回,看如何妥善地办这个宴比较好。
沈氏成日里盼着也是心烦,便三天两头地往永郡王府跑,拉扯着戚如烟说上几句才觉爽快些。
老太妃年纪大了,不知道外头这么多的事情,只知道朝廷打了胜仗,灭了乌剌又打跑了北真人,当然高兴,这几日便组了套小班子在王府里抹牌,把沈氏也给拉了进去。
沈氏乐得加入,抹牌之余,又被戚如烟拉着出去组了些看戏吃茶的小局。
这日在建威将军易府里吃茶,同席的也有好几位将军夫人。
说到这次大战,座中就有不少夫人恭维起来,夸他们戚家个个英武,就连戚缭缭都那么不同寻常。
沈氏自是要谦虚一番,明贬暗褒地把戚缭缭夸了夸,终有人看不过眼她这当娘一般的作派,就笑着打听起戚子煜的婚配。
这也是沈氏操心的事情之一,但在大战胜利的喜悦下,那份忧心也打了折扣,变得喜笑颜开:“就是说愁着这事儿,都二十出头的人了,也没见着哪个姑娘瞧他顺眼的。”
“哪里是没有姑娘瞧中?分明是戚世子眼光高吧?要是订下亲了,可得漏个口风出来,早晚咱们也得去讨杯喜酒喝。”夫人们笑着道。
蓝钟离的夫人也在坐。听说到这里就也抬眼看向沈氏。
“真没有!”沈氏生怕大家误会,断了戚子煜的婚路,“你们要是瞧着我们子煜还算成,回头便替他说个媒,自然他会记住夫人们的好处!”
蓝夫人全程没怎么搭话,回到府里,便自个儿犯起了琢磨。
当日小叔蓝钟亭自西北回来,便把他们此去之事说了个透,更是重点把戚子煜跟蓝明仙那点子往来给点明了。
她便疑心着蓝明仙去西北寻她父亲乃是借口,实则是冲着戚子煜而去。
因着人不在眼前,好容易把这心绪给压宁了,今日再听沈氏这话,戚子煜竟是还没有订亲,便又晃荡起来。
戚子煜护姑的事迹如雷贯耳,戚家的霸气让人听而生畏,由于进京时间并不长久,因而也不知道女儿嫁给他能不能被放在心上,这人家又合适不合适?
当然,她不清楚,蓝家别的几房留在京中,总会有人清楚,门第确确实实没什么可挑的。
之前因为朝上文官对燕棠能力的质疑,还担心仗打完后局势只怕有变,如今看来皇帝并没有这个想法,不然不会特地前往西北。
这样,原先还对于与武将联姻唯恐坐大引起觑觎有些担忧,如今也不是什么事了。
但要命的是,对方家世这样显赫,家里两位姑太太,个个嫁的是王爷,且小姑父还是正风头劲得不得了的双战告捷的元帅外加御前红人的镇北王。
这家门本就不好进,而自家女儿却还追着人家上前线,回头到底能不能被对方家里尊重?
原先被压下去的那点恼怒便就又升了上来,怨恨起这丫头这么不自重,戚家显然还并不知道她,于是也不知道对方心里怎么想。
这要是万一看不上她,将来再跟别的人家说媒,岂不就落了下乘?
这么一来,便也急切地盼着他们能早日归京。
……
大军回朝便不如去时那么快了,为着配合医治燕棠伤势,路上走了大半个月。
到了离京百里的地方,燕棠已经能坐起来了,脸色看着也好了很多。
戚缭缭就近照顾她,身边带着铃兰与红缨翠翘。掀开帘子看到了远处隐隐约约的熟悉的山头,浑身血液就不免沸腾。
几个月前出征时路边还花红柳绿,如今归来时举目已满是金黄。
从前出城无数次,也曾于无数次回城时看到这番景象,从无一次有这一刻的感触。
谁愿意悲壮出征?所幸带着荣耀归来。
“还有一个时辰就入城了。”日斜时分,红缨透着喜气跟她禀报。
她美美地深吸了一口燕京的空气,一双手又不觉地按上了小腹。
眼下战事已告结束,倒是她这肚子该怎么交代,已经让她头疼了。
红缨察觉,说道:“王妃打算告诉舅太太她们么?”
当然要告诉,不然她对得起谁?
但她却没有想好要怎么告诉,似乎怎么说,于戚家都不会是什么容易过去的坎儿。
“先捂两天,等这阵子热闹之后再说吧。”
接下来必然会有一阵子热闹,她恐怕也抽不出空来应付的。
红缨给她理了理披风,还是替他们捏了把汗。毕竟,世子爷的伤已经好了,王爷可还瘫在床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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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1章 他表态没?
泰康坊一早就不安宁了,各家各户——除了杜家之外,包括苏家都门户大开,准备迎接出征的男人们归坊。
派出去打探的人一拨接一拨,晌午的时候听说还有几十里,饭后吃了两盏茶又说还剩一半,一会儿听说宫里去迎接的太子和太子妃出动了,众人便再也坐不住,能出动去迎接的早已出动,就是去不成的也都聚到坊间等候起来。
叶太妃好容易等到今日,也抛却了素日那些繁文缛节,带着云嬷嬷到坊间来了。
从未时等到申时,才终于等来一列车驾。
……入坊之后如何热闹拥挤自不消说。
戚缭缭于人群里匆忙跟沈氏他们打过招呼,便先与叶太妃一道将燕棠接进王府。
接下来又有宫人宣旨,以及众将更衣前往宫中面圣什么的,一时事务繁杂不可言说。
燕棠不能去,戚缭缭和燕湳代行,好在皇帝也没有多说,知道他们舟车劳顿,简单茶叙一轮,就放他们出来了。
接下来都将会有一段时间的休假,期间又陆续会有论功行赏的旨意下达,以及军职调动等等,这都是常例。
进宫的都是够份量的主将,当中还有阵亡将领的子弟或者妻眷,这些是需要格外抚恤的,因此便是邢小薇与蓝明仙这等立了功的女将也并未有资格入宫,不过稍后的庆功大宴肯定是有份的。
各家都因丈夫儿女的平安归来及战场建树欢喜不已,这两日自然都不会有什么心情串门了。
蓝夫人接到丈夫回府后,立刻侍候着沐浴更衣出门进宫,等到忙完闲杂事,来到女儿房里,只见离开时日也不算久的她已然混得一身黝黑回来,虽然说于五官体态没有什么影响,气质也变得更大方灵动,但终究是不舒服。
便把正缠着她的她小叔父哄了出去,坐下道:“好好的女儿家,去那营前混了这么久回来,来日还怎么好说亲?你是不打算嫁人了吧?”
心里不痛快,连带着嘴里也没有好气。
蓝明仙梳着头发,在镜子里好笑地看向母亲:“您这又是怎么了?我这才刚到屋呢。
“去边关杀敌,多光荣的事情,怎么到您这儿就成了连嫁人都成问题了?这光明正大的事情,谁要是这都受不了,那我还不乐意嫁呢。”
蓝夫人觉得憋屈,屁股挪近了点:“你还有心思拿矫?我问你,你跟你二叔去西北,到底为谁去的?”
她都替她害臊!
若戚家是一般武将子弟倒罢了,谁主动些也不算啥。
明显对方家世好过蓝家,她还上赶着,这不容易让人非议么?
蓝明仙目光微闪,看着镜里的自己,微笑起来。
“当然是为着瞧父亲去的。”
这些日子戚子煜的心意她多少出看了出来,他什么心性多少也有了底。
除去脾气暴了些,也算是行事有度八面玲珑,他都摆明了有那个意思,自己原本又确实有点那样的想法,说不动心实属自欺欺人。
但要说到当初去前线完全是为了他,那又还不至于。
蓝夫人心里略松了松,但又还是不放心,屁股再往前挪了两寸:“那你小叔又说那戚世子跟你走得挺近?你们遇险那晚,他还不管不顾地前来救你?”
“说哪儿去了?”她笑道,“那晚可真是意外。他不知道我在场的。”
“那你对他究竟有没有那份心思?”蓝夫人索性说白了。
蓝明仙笑微微瞄了瞄她母亲,接着梳头发:“他人还不错的。”
“那他可曾表态?”
“没有。”她转过来,有些哭笑不得:“您让他怎么表态?跟我私定终身?”
蓝夫人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上:“谁让你们私订终身?他要有那意思,多少也该表露表露!”
小儿女们之间那点事她还能不知道?但凡瞧中眼了,有个话出来总是该的吧?
当然这话也不能挑明了,总不能当娘的真的怂恿儿女们去“私定终身”。
蓝明仙默了下,笑道:“可能是因为我没有明确态度。”
她倒不觉得戚子煜是那粘粘乎乎的人,这些日子他们往来照旧,甚至他养伤期间她还负责了日日送饭送药的差事,可当她这边没有明确那个意向,他二十出头的人了,总归不至于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冒冒然地跟她表明心迹。
她倒也不是故意拿矫,邢小薇大胆追着戚子卿跑,那是因为他们本就同坊而居,早就已经知根知底,从小到大不知不觉已经渗透进了对方的生活,有没有缘共度终生,只差个契机。
她认识戚子煜时间不长,本着对自己也对他人负责的原则,总归稍稍也需要些时间才能走出那步。
蓝夫人觉得要被她给气死。
但既然不是戚子煜的原因,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股气便就又撒回到了女儿头上,起身时拧了她胳膊一把:“瞧你混成这黑熊样儿!这阵子别出去了,在家老实呆着准备说亲!我那儿都压了一大堆的帖子了!”
“母——”
“母什么母!趁早给我嫁出去是正经!”
蓝夫人又掐了她一把,气呼呼走了。
……
王府这边安顿停当已经到了晚饭后。
他们进坊时戚如烟和萧谨就已经在场,但知道他们各自都忙,打了个招呼,看到她无恙之后便就先回去了,约定隔日再来好好叙话。
晚饭戚缭缭是去叶太妃屋里吃的,燕湳也在,眼泪汪汪地,看来也是才跟他母亲求证过,戚缭缭笑着说了声“出息!”,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本来就是个长情的人,还是需要时间的。
叶太妃席上也只浅浅跟她聊了两句,确定皇帝已经将燕棠身世说给他们听之后,便没说什么了。
戚缭缭原是也是一肚子的话想跟她深聊,想问及她这么些年的付出,想跟她致谢她对燕棠的关爱,但思来想去终究太过煽情,也不该由她这个当妻子的来致谢,不然反倒让他们母子生份了,便什么都没说,包括她怀身孕的事情。
如果戚子煜他们到时要责难燕棠,叶太妃也不会好受,若让她知道了,她究竟是替她瞒着好呢,还是告诉戚家好呢?
倒不如不说,也免得她为难。
第492章 想反悔了?
燕棠心里也惦记着这事,一路上心思越来越重,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自己差不多就能当爹,若让她不要这孩子,一则她身体受损,二则自己也难受,万万狠不下心开口让她小产。
若是留住,将来万一有风险怎么办?
尤其回府之后,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这事也无形之中变得迫切起来。
一整日的时间没怎么说话,众人只道他是累了。
夜里戚缭缭回房来,他才睁开眼,倚在床头凝视起卸妆的她来。
戚缭缭察觉了,过来道:“怎么了?”
“咱们这孩子……”
戚缭缭坐下来:“不想要?”
他没吭声。
“亲手害子,来日我怕他不会放过我。”她手指戳他的肩膀。
燕棠叹气。
戚缭缭看出他纠结,笑道:“行了。明儿我先去探探大嫂口风。”
其实怀都怀上了,她不信靖宁侯他们真舍得让她把孩子生下来,最多不过是找他们俩出出气罢了。
但这么说稍嫌有恃无恐,毕竟他们把她小心翼翼地拉扯到这么大,并不是为了让她去为男人冒生命危险生孩子的,如果真出了事,他们得有多伤心。
原本她是打算跟戚家通过气之后再怀,但谁料这孩子来得这么出人意料,这么瞧着倒真像是在任性行事似的了。
这便也是她不敢冒然说漏嘴的原因,总归她既不想让戚家担心,又想留下这孩子的。
燕棠想了想,却说:“这事儿不该你出面,还是我来吧。”
错是他犯的,哪里能让她出头?
戚家到时要打要杀,他伸脖子就是。
戚缭缭陪着他叹了口气,又陪着他笑起来。
看来当初因着成亲时的受阻,都让他有阴影了。
戚家等到诸事消停已是小半夜。
沈氏虽然注意力一半都集中在丈夫身上,可对儿子也没少留意。只见他此行回来眉眼含春,一副随时准备招蜂引蝶的样子,心里便也存了些疑惑。
夜里等上了床,就问靖宁侯:“子煜没什么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儿?”靖宁侯熄了灯,侧身趋了过来。
沈氏抵住他:“我怎么瞧着他这趟回来喜气洋洋的?”
“大战告捷,凯旋回朝,还不值得喜啊?”
靖宁侯嫌她啰嗦,把帐子也给掩了。
沈氏可惦记着给戚子煜说亲的事儿呢,像他们家这样年纪轻轻就有战功的年轻勋贵朝上可不多,可是像他戚子煜这样都二十一了还没有订亲的子弟也不是那么多,她觉得她得卖力盯盯这事儿了。
这两日整理了一下媒人送来的帖子,早饭后就想找戚子煜过来看看,靖宁侯却又拉着他往王府看燕棠去了。
燕棠刚吃过粥,见黎容引了他们进来,肚子里想好的话头在舌尖处打了个转儿,又往回压了压。
之所以他想跟靖宁侯通气,是因为这位大舅哥虽然看着随和,但关键时候总是他的意见占重面,而且不管怎么说他是大哥,是当家人,先跟他通气准没错。
但他没想到戚子煜也来了,当初他逼着戚子煜为了蓝明仙的事跟他低声下气叫姑父的事儿还历历在目,眼下要让他先得了风声,事情结果便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太夫来过没?”靖宁侯和善地问。
“来过了,早上刘太医黄太医才刚换过药开了个方子回去。”黎容从旁说。
靖宁侯点头。
燕棠想了下,看着戚子煜说:“你来的正好,蓝将军还有几份舆图,是将来要归档入册的。你若是有闲,不如帮我去蓝府走一趟?”
戚子煜经过养伤这段时间跟蓝明仙朝夕相处,早就已经有了主意。
这两日也是琢磨着要怎么跟正忙得停不下脚的沈氏开口去提亲才不会显得突兀。
这会儿听说让他去蓝家,本该立刻动身,但他又想若不是去提亲,这一趟去的就显得很没什么担当了。
因此道:“你是宝贝疙瘩,今儿我就守着你,让丘陵他们去一趟吧。”
燕棠见这都使不动他,却也无话可说,只得跟靖宁侯漫数着朝中动向。
戚子煜抱着胳膊坐在旁侧,却心猿意马压根没听进去。
片刻他站起来:“我小姑姑呢?”
燕棠撩眼:“后花园。”
等他这走了,靖宁侯举杯抿了半口茶,也起身要告辞。
燕棠却留他道:“大哥再坐会儿,我还有点私事想跟您聊聊。”
“什么事儿?”靖宁侯一听是私事儿,立马想到戚缭缭,赶紧坐下来。
他斟酌了一下,说道:“缭缭的身子似乎改善了挺多,早上我让太医给她把过脉,看上去体质比常人还要好些。
“我就琢磨着,倘若我想跟她生个孩子——”
“这怎么行?”靖宁侯没等他说完就正色了,“她不是因为体质弱才得的哮症,是天生自带的!
“就算她体质改善些了,暂时没发病,怎么能说明能生孩子呢?
“随云,当初你求亲的时候我们大家可都是有言在先的,瞧瞧你们成亲这才多久?半年都不到,你这就想反悔了?”
燕棠无言以对。
靖宁侯慢吞吞起身,哼声道:“年轻人,虽然你是打了胜仗回来,证明了你的能力是没错,但是为人若做不到言出必行,将来终究也是要栽跟头的!
“——暂且还是好好歇着吧,这连床都不能下了都,还惦记着什么生孩子!”
燕棠直到他出门好远才收回目光,舔了舔干燥的上唇。
……
后花园里戚缭缭跟叶太妃正在亭子里坐着吃茶。
经过这几日的休整,总算各方都步入正轨,婆媳俩也有闲暇坐下来唠嗑了。
“皇上还没有说到认祖归宗的事,你们只要一日住在这儿,就一日还是我的儿子儿媳妇,不要跟我生份了。”
叶太妃微笑地把点心推到她面前,打量她:“去了这趟回来,果然是又黑又瘦了,不过没关系,养个十天半月就回来了。”
她没有刻意回避这个问题,戚缭缭也感觉到自如很多。
“就算是认祖归宗了,需要搬府另住,您也只当是分家了就好。家里儿女大了,分家不是很自然的事么,来日我和阿棠都有责任奉养您。”
戚子煜走到花园门口远远见着她们一派融洽,到了半路让人去通报了,便又听到叶太妃往下说起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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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3章 想要孩子?
叶太妃笑着微叹:“其实因为早就算到了有这么一天,所以倒没有那么难过,只不过要是能建府在这附近就好了。住远了,我还真舍不得呢。”
又道:“你哥嫂也会舍不得你的。”毕竟当初觉得燕棠有优势,其中之一不就是觉得住得近么。
皇上的心思可不好猜,戚缭缭也不知道燕棠会得到些什么恩赐。
丫鬟正好说到戚子煜到来,叶太妃闻言扭头跟他招了招手。
等他到了近前,施过礼后,便说道:“子煜也是越发威武了。来看你姑姑了?”
戚子煜笑道:“回来还没有正经给太妃请安的,来瞧您。”
“可真会说话!”
叶太妃笑着起身,说道:“你们姑侄坐着聊,那边有莲蓬,我去摘几个做冰糖莲子。”
两人原觉让她避开不合规矩,哪料她已经离去,便只好恭送她离开,重新坐下上茶。
“找我干什么?”
戚缭缭觉得这个时候他很应该忙着去寻蓝明仙才对,居然还有闲心来寻她。
“你丈夫在屋里养伤,你不在跟前服侍着,跑这里来吃茶纳凉,你良心过得去?”戚子煜受不了她那意味深长的目光,驾轻就熟地挑起刺来。
戚缭缭道:“关你屁事!我夫君宠我,不舍得我侍候他。”
说完又瞄着他:“说给你这种光棍听你也不会懂,还把使唤媳妇儿当能耐呢?
“我说你有时间在我这儿瞎叨叨,怎么不赶紧把自己的婚事给紧张紧张?
“那蓝姑娘究竟定过亲没有?看模样是没定亲,你是不是想等人家定了亲再去抢亲?”
戚子煜气定神闲:“她跑不了。”
戚缭缭好整以暇。
戚子煜当先忍不住:“我打算跟蓝家提亲。你觉得我怎么做能让她印象深刻?”
戚缭缭挑眉咬着点心:“拆了他们家?”
戚子煜拉下脸来:“能好好说话吗?”
“这不是你说的要让人印象深刻嘛!”戚缭缭摊手,拆房子多深刻,至今茶楼酒肆里还对被拆的几家房子津津乐道呢,但凡有外乡人进来,都得跟他们细述一番。
戚子煜觉得跟她话不投机半句多,拂袖起身就走。
这边厢红缨眼瞧着叶太妃在莲池边,打量着戚缭缭一个人在亭子里坐着。便回厨院端来了药膳让翠翘送去给戚缭缭吃了。
既说了且不让人知道,自然制药膳这些都是瞒着的,好在叶太妃不入厨房,王府一应事务又皆由黎容庞辉打点,因此短期内出不了错。
翠翘端着药膳刚到亭子下,就碰上下阶来的戚子煜。
他停步闻了闻空气,然后转身:“好端端地你吃什么黄芩白术?”
戚缭缭微顿,打了个哈哈:“等你成亲了你就知道了。”
戚子煜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猜是女儿家那点事,对着空气里的药味皱了皱鼻子,便就走了。
翠翘放下盘子后抚了下胸,说道:“还好世子爷没成亲,不懂这些,不然差点露馅。”
戚缭缭没说什么,把药膳吃了,火速回了房,只见燕棠也恹恹地坐在床头翻书。
“说了吗?”她凑上去。
他把书放下来:“我这才起了个头,我那大舅哥就把我怼成了窟窿。”
戚缭缭听完详情,讷然抚了抚他的胸,然后想了想,说道:“这事儿恐怕终究纸里包不住火。
“万一知道了,大哥大嫂他们那边我倒不是很担心,他们行事有分寸,总不至于押着我咽下落子汤。不过是心疼我罢了,但是闷着的一肚子火肯定会冲你来。
“可是只要我生产不出问题,他们最终也不会计较的。”
“这不离生产还有七八个月嘛!”燕棠撑额,“而且谁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出问题。
“我这伤最多也就养上三四个月,这三四个月里他们不会拿我怎么着,因为揍起来不过瘾,可那之后呢?我怕回头得再躺三五个月。”
戚缭缭笑睨道:“怕了?”
燕棠气若游丝:“这不废话嘛。”
他就是铜墙铁壁,也禁不住戚家那么多拳头一块儿上。
眼下他住的是燕家的房子,自己还连个住的地儿都没,他们想拆房子也没地儿下手,只能上拳头,而关键他还不能还手。
戚缭缭忍不住提醒他:“我担心最难搞的是子煜。他本来就不待见你,还有你当初还为着蓝姑娘的事卡着他,他多半会借机给我们使绊子,挑唆全家人跟我们为难。”
燕棠叹了口气,仰头瘫在枕上:“你好像很乐见?”
戚缭缭笑嘻嘻:“怎么会?我可没忘了你想让我带着孩子改嫁呢。”
燕棠快气绝。
戚缭缭咳嗽:“要不就落掉他算了。”
“别!”他蓦地抬头,瞬间又蔫下去:“容我再想想。”
戚缭缭从旁咬着勺子望他。
“既然纸里包不住火,那我不能不先提防提防。你去让魏真进来。”他蔫了半晌,强打起精神说道。
完了又吁气:“没想到我燕棠横扫沙场没皱过眉头,如今却要绞尽脑汁跟个内侄斗智斗勇——都不是好惹的。”
包括身边这个。
……
戚子煜回到府里,靖宁侯已经在跟沈氏说话了。
隐约听到他们说“孩子”,还以为说自己,再听了听发现不是,便就转道走了进来:“什么孩子?”
沈氏扭头:“还不是你小姑父,刚才突然跟你父亲说什么想生孩子,这才成亲多久?又是刚自战场回来,他这身子都没养好呢,倒惦记起孩子来了。”
说完又跟他道:“你回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跟你说呢,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跟你小姑父一块儿长大,现在人家成了亲还惦记着生孩子了,你还在这转悠!
“赶紧过来看看,这里都是我选出来的几家闺秀,你看看哪个合适?”
这消息来得有点多有点猛,戚子煜站了站才挑了重中之重先消化了,咳嗽了下,然后道:“我看中了蓝将军家的明仙姑娘,别的不必看了。”
说完他又道:“不是,您刚才说什么阿——隔壁那位,他想要生孩子?他突然间说什么生什么孩子?”
靖宁侯睨着他,少不得又把先前燕棠那番话给说了一遍。
戚子煜定坐片刻,忽然就冷笑起来:“他这是异想天开!美得他!”
第494章 他又来了!
靖宁侯和沈氏齐齐睃他:“你还是先把你自己的事弄停当再说别人吧。先说说你说的那蓝姑娘,可是蓝钟离将军府的小姐?”
明显沈氏对这个兴趣要浓厚的多,毕竟燕棠现下这样情况的确不可能要什么孩子。
她目带欣喜:“我听说那蓝姑娘这次也去了西北,是个有本事的女将,这么说来你们已经有了一些接触了?
“人家姑娘怎么想的?有没有嫌弃你脾气不好?嫌不嫌你们家兄弟多将来妯娌多?她性子怎么样?”
戚子煜合不拢嘴,起身道:“我说了不算,您找个媒人去说说不就行了嘛。”
戚子湛拿着张食谱自厨院那边走过来,刚好在穿堂门下遇见春风满面的戚子煜,便停下唤了声大哥。
子煜心情好,点着头,看到他手里食谱,说道:“又研究什么新鲜菜出来了?改天我带你嫂子回来尝尝。”
“不是什么新鲜菜,是给小姑姑做吃的,红缨郑而重之地交张食谱给我,标明了好些要忌口的东西,我正琢磨呢。”
戚子湛说着,终于又抬头:“‘嫂子’?”
“忌口?”
戚子煜却抓到了这个重点,狐疑地把他手里的纸接过来。
他也不是完全不通人事,先前在王府看到给戚缭缭的药膳,虽然是些味道怪异的滋补之物,但女人家常需要补身子这种事他也是知道的。也就当成是她日常滋补了。
可现在她还需要忌口……不对!这上面怎么写着还不能吃螃蟹甲鱼薏米?
眼下正是吃螃蟹的季节,虽说她有疾不能多吃,可去年几场螃蟹宴里可都没有缺她,怎么出去锻炼了一场回来,反倒变娇气了?
还有这甲鱼薏米,这跟她的病可没有什么关系,她这是忌的哪门子口?
他抬头略想,蓦然就想起方才靖宁侯跟他说的那席话来。
燕棠想要孩子,难不成他们——?
……
魏真出去了一趟回来,燕棠也正在贾课搀扶下试着下地。
一张俊脸时而憋得通红,时而疼得煞白,很是努力的样子。
他紧走几步到了跟前,搭着他另一边胳膊说道:“蓝姑娘这几日没出门,听说蓝夫人要给姑娘说亲,目前已经有媒人登门了。
“世子这些日子也没有往蓝府去,他们俩的事儿看来还没有摆到台面上来说。”
燕棠坐在床沿,深吐了口气说道:“蓝姑娘回去没跟家里说?”
“不知道说没说,反正蓝夫人这阵仗弄得还是有些大的。”
燕棠手抚双膝,目光忽闪。
正沉吟着,门外丘陵又来了说:“王爷,戚世子带着左太医来给王妃请平安脉了!”
听到请脉,燕棠面色倏变!
下意识起身,肋间则猛地传来阵疼痛,又压得他跌坐了回去!
他白着脸缓了口气,指着左右抚着他的贾课他们说:“快!你们快过去看看!”
……
戚子煜岂是那等没有城府的人?
料准没有真凭实据,燕棠不会老实,当然自己也不愿弄出什么乌龙来。
打发走了戚子湛之后,立马就以给戚缭缭请脉为由去寻沈氏拿了牌子到太医院,把从前给戚缭缭看病的左太医给请了过来。总之没事儿一切好说。
就是住得再近,一个上晌的功夫闲着串两趟门也不那么正常,且还带着大夫。
戚缭缭刚自苏家找苏慎慈回来,见这阵仗,便就想掉头又想出去。
无奈护卫立马笑眯眯堵住了去路,躬着身子把她请回了院里。
“你怎么又来了?”眼下她着实谈不上什么欢迎。
戚子煜负手立在廊下,垂着眼打量一脸抗拒的她,慢条斯理道:“刚才忙忘了,好久都没给小姑姑你请脉了,也不知道你这趟回来究竟怎么样。
“从前都是我负责这事儿,咱不能因为你嫁了人我就不顾着你的身体。进屋说话吧!”
戚缭缭看他大摇大摆地进了正厅,忍了下来。
跟进去道:“戚子煜,现在我可以自己请太医来请脉,用不着你了。”
“来都来了,你总不能让我把人左太医又送回去吧?”戚子煜端坐客首,冷眼说道:“最多我就请他把这一次脉,下次我就不劳烦人家了。
“不过你怎么反应这么大?该不会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让我知道?”
戚缭缭笑道:“你这话就不合规矩了,我好歹是你姑姑,大人的事儿,就是瞒着你们这些小孩也是该的,左太医您说是吧?”
左太医在戚家行走这么多年,早对戚家情况了如指掌。闻言捋须,笑着摇了摇头。
戚子煜道:“我不过就是带人给你请个脉,你这么推三阻四是想做什么?左太医,还请快点行事吧,我这儿还忙着,没功夫耽搁。”
左太医无奈,只得朝戚缭缭这边伸出手来。
戚子煜捉着戚缭缭胳膊往这边送,戚缭缭自是不肯,但又拗不过他,正急着,门外贾课匆匆进来:“王妃!不好了,王爷他昏过去了!”
屋里人都愣住了。
戚缭缭率先回神,抽出手来拔腿往外撤:“怎么搞的?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回事儿?人都照顾不好!看看你们一天到晚都干些什么事儿……”
“你给我回来!”
戚子煜追出去,到了他们房门口,戚缭缭一进门,便啪地把门给扣上了,差点把他鼻子都给拍扁!
“开门!让我见见他!”
“干嘛要见他?这是我夫君!”
戚缭缭扬声回应。
燕棠撑着手支起半个身子悄声问她:“你没事儿吧?”
戚缭缭听到外头声音噎住,才舒一口气走过来:“差一点点就让他得逞了!”
燕棠也舒气靠回枕上,望着帐底笑了下,然后又伸手去摸孩子,说道:“你可真不容易!”
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自己说不要是一回事,被旁人牵住鼻子处置就是另一回事了。
“过了这茬儿,咱们分房睡。”
戚缭缭瞅了眼他。
她知道他还揣着不要这孩子的心思。
早上宫里太医来的时候她就他们看过脉,太医们虽然没打包票——生孩子这种事也不可能打包票,但是都说母体保养得不错,胎儿如今很稳当,目前看不出来将来生产时有什么隐患。
她都受过那么多磨难也保住了这个孩子,当然接下来更会努力保住他。
但光她一个人努力还不行,得让孩子爹也下决心跟她站一个阵营。
便先以退为进:“好,听你的。你做和尚,我就去做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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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5章 逼他一逼
燕棠瞪她一眼,完了往她肚子上摸了两摸:“叫爹。”
“叫什么呀?反正也留不久了。”戚缭缭把肚子挪开。
燕棠手落空,心里觉得那么不是滋味。
门外戚子煜寒眼瞪着紧闭的房门,呲牙半晌,气乎乎往外走了。
回到府里直奔正房,恨不能将燕棠那一肚子阴暗心思全部给兜出来!
看他俩刚才那心虚的模样,八成是有了!
他们这才成亲多久?
当初信誓旦旦说生不了孩子就过继,这半年都没出呢,就自己先捣鼓怀上了!
他把戚缭缭又当什么?先骗到手再说?!
没他这样的!
不过走到门槛下他又止了步,——不行,他得冷静,燕棠那罪魁祸首他当然不能放过,不过他眼下是个半残,他就是揍扁他也解不了恨。
而如果靖宁侯他们要是知道了——他们要是知道了,会怎么做呢?逼着她把孩子弄没了?
不可能!
绝不可能!
一开始他们肯定是会爆炸的,也会刀子一致对外数落燕棠言而无信的,可是等到争论完了,照他们当初提亲时那胳膊肘齐齐往外拐的前科,十有八九最后是嘴上说几句,然后让他们怀着算数!
但这怎么可以?
都说妇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何况她还有病!
他们放心让她冒这险,他可不放心!
不让她生孩子,到时候过继都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当然,现在说过继是不现实了,燕湳的孩子是燕家的,跟他燕棠没关系,有孩子也没法过继。
可这能是他随意妄为不守信用的理由吗?
小产虽然也有伤害,可应该没有生孩子那么严重吧?
所以那孩子不能留!
可一想到他要逼死自己的表弟妹,听上去怎么那么不是东西呢?
也不知道是男是女……长得是像爹还是像娘……
想到这里他猛地打了个激灵,然后狠狠甩了甩头,果断中止这念头。
然后叉着腰在庑廊下咬牙转了又转,最后一拳砸在了墙壁上,得出结论:这所有破事儿都是燕棠这厮给弄出来的!前二十年都憋住了,怎么这半年就那么憋不住?!他早晚跟他没完!
……
戚缭缭直到门外传来黎容叩门才把门打开。
“不会是回去搬兵抄家伙了吧?这可是湳哥儿的房子!”
黎容闲闲道:“得亏是湳哥儿的房子。”
戚缭缭笑了下,抓了两颗他端着的盘子里几颗红枣啃起来。
小样儿!那家伙单兵独马,是不可能斗得过他们夫妻同心的!
正吃着,戚子湛又过来了,神色不定地望着她:“大哥来过了吗?我怎么觉得他怪怪的?”
戚缭缭正不知道戚子煜究竟怎么知道这事儿的,听出味儿便问:“他先前回去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拿着当初在清水营的时候铃兰写给我的你要忌口的单子看了看,然后就去拿牌子请太医了!”
当初在清水营时戚子湛没少做东西给她吃,铃兰知道她怀孕后自然得告诉她哪些东西不能碰。
没想到居然是在这里出了岔子!
不过多说也没用了。
她道:“把那单子撕了吧,你近来不是落下许多功课吗?不用忙活我了,且忙你的。”
满心以为戚子煜回去之后就会有风波,戚缭缭甚至都准备好了怎么跟沈氏说。
谁知这一日直到夜里,乃至是翌日都没有新的动静传来,燕棠沉思过后,便越发认定他儿子(或女儿)的最大威胁还是来自于他大表哥。
至于兄嫂,反倒不太可能像他那么丧心病狂。但敌人这么沉得住气,也太让人不放心了。
等这日魏真又来回过话后,他便让戚缭缭去请蓝明仙过府说话。
她笑道:“找她干什么?”
“你大嫂请了媒人去跟蓝家议婚了。子煜这小子连日没动静,我猜不着他憋着什么坏水,就琢磨着只有蓝姑娘能治得了他。”燕棠老谋深算地说。
戚缭缭道:“费那么大劲干嘛?其实想来想去,至多不过揍一顿,揍完就没事儿了。”
“话不能这么说,我要是让他给揍了,说出去多不好听?”
“那你就现如今让人把落子汤熬过来,我喝了也就完了,神不知鬼不觉,再没人知道我怀孕。”
燕棠睃了她一眼,没吭声。
她问:“那你到底是想怎么样?回头挨了打再不要这孩子?那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不想弄出什么风波来,明摆着眼下就该服药。可他哪里下得去那手?
这碗药下去,一个伤的是媳妇儿,一个害的是孩子,于是发现自己潜意识里好像也在拖,仿佛等着老天爷帮他拿主意似的。
但这不是一个当家的该有的做法,因为不能逃避。
戚缭缭倒觉得应该逼他一逼。
见状扬声喊来红缨:“去送些点心到郡王府给老太妃,顺便找找铃兰过来,我要她开方子。”
红缨看了眼燕棠,出去了。
燕棠虽没拦着,却有些坐不住了。
“你来真格的?”
戚缭缭眨巴眼:“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挨打呀。”
……
红缨到达郡王府,看过老太妃之后就去找铃兰。
而自打因为给戚缭缭的方子出了问题,铃兰近来因为愧疚,便把心思皆放在了她这样的病例身上。
翻着医书的时候听说戚缭缭请她过去,连忙地拿起医箱到了王府。
戚缭缭正好嘱咐翠翘回来,见着她便道:“这孩子我们不想要了,你给我开副药吧。”
说完她冲她挤了挤眼。
铃兰愣住了。
燕棠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也避不过去,只好沉着脸问:“有没有能不要孩子,又不让王妃体子受伤的汤药?”
“没有。”铃兰老实地说。“但凡任何情况的小产,都会伤身,甚至是落下终身病根。”
燕棠攥着拳头,看过来的目光带着些许幽怨。
戚缭缭则好整以暇。
铃兰看着他二人,想起戚缭缭当初想保住这孩子的决心,斟酌又斟酌,最后道:“王妃这样的情况,生产时的确有可能会引发哮症,而诱发的原因大部分来自于初产时的恐慌。
“妇人由于头胎,疼痛时很容易扛不住,这样就很可能引发危险。
“但是——”
第496章 真有眼光
“但是什么?”
她攥了下手心,似下定决心般说道:“但是如果王妃能够克服对生育的恐慌,而且不惧疼痛的话,可以说事情也并不见得一定就那么坏。”
这番话要说出来真是特别不容易。
作为医者,在大家都不看好戚缭缭生孩子的情况下,她却偏向她的意见说出这番话,事后若出事是必须承担责任的。
别的大夫、包括太医心里都有数,只不过都不敢说出来,怕给自己引祸罢了。
可她也是女人,很明白戚缭缭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的心情,而且这件事怎么说她也有些责任,戚缭缭半个字没怪过她,又让她如何还能瞒着她呢?
燕棠听完这席话后又愣住了。
戚缭缭心下也惊喜,却声色不动:“还有这回事?难道不是我只要生孩子就绝对会死吗?”
“当然不是。”铃兰望着她,“就好像谁也无法确定生产一定会顺利一样,在身体别的方面都正常的情况下,也没有人能断定生产时一定会不顺利。
“王妃虽然有旧疾,但是我与太医们当时都看过,您的心肺脏器各方面并没有损害,而太医甚至说较之您小的时候看上去还恢复很多了,甚至可说与常人无异。
“屡次结论皆如是,那么我则可以判断,您生产时的风险最大可能只能是由于疼痛和惊慌引发旧疾。
“也就是说,如果产妇能够克服这点的话,其实平安的机率还是不小的。”
戚缭缭望着她笑了下,两眼亮晶晶地。
铃兰点头,又道:“不过这件事情我没有绝对把握,我只是陈述出实情。
“妇人生产都有风险,王妃的风险又要翻倍,头胎生产都相对艰难,王妃若能克服惊恐,平安顺产的机率会增加,但不是绝对,因为要克服这些本身也不容易。”
戚缭缭想了下,就说道:“这倒是没什么,事在人为。”
战场上多少次惊吓她都没犯病呢。
铃兰也是在亲历过几个月她在阵前的行事才敢坦露实情的,闻言就颌了颌首。
燕棠心更乱了,完全已经没有了主意。
戚缭缭摆手让铃兰她们先出去,又深深看了看门外的翠翘,然后望回他道:“听见没,我能平安生下这孩子的可能还是有的。
“而我就是服了落子汤,将来元气大伤,肯定也多活不了几年。
“我随你,你想让我喝药我就喝药,反正那避孕的法子是我给你的,孩子也是我想生的,我不怪你。”
她这么一说燕棠越发难受了。
正要开口,门外翠翘又走进来:“王爷,世子爷刚才好像往郡王府去了!”
戚缭缭道:“八成是去找大姐帮忙了!”说完她推了燕棠一把:“怎么做?赶紧拿个主意呗!”
燕棠一颗心翻腾不定,如同在烙铁上炙烤,一会儿是她当初在小黑屋奄奄一息的样子,一会儿是她血淋淋地小产的样子,那拳头也是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疾病他无法控制,可不让她身体受损他可以控制啊!
生产的事情谁都不好说,可总没有明知道她小产会受伤害,还先让她挨上这一记的道理!
如此想开,他就对着床板一砸:“不准喝了!”
戚缭缭笑起来,搂过来他的脖子,抵着他的额头道:“我这就让人去请蓝姑娘!”
……
燕棠这里脑筋转过来了就好办了。
打发去蓝家之后,戚缭缭又找铃兰来仔细问了问。
她对自己虽有八分信心,但终究也揣着那两分意外。
其实这里头燕棠比她压力大得多,戚家的责难是其次,主要是他还是得面临来日失去她的局面,尤其他自己的生母当初就是生下他不久就去世了。
但谁让孩子来得这么巧呢?也只能闭着眼往这条道上往下走了。
“你跟我说实话,我能配合的话,有几分把握能母子平安?”她问。
铃兰深深叹了口气:“五分。”又道:“如果王妃没有旧疾,以王妃的体质,那我至少有八分把握,可是病症的事的确说不好。”
戚缭缭琢磨着照她从未再犯病的状态来看,其实有可能是拥有这八分机会的,心下反倒定了定。
然后道:“你不用怕,就是出了事情,这也是我的选择,回头王爷不会寻到你头上的。”
铃兰握住她的手臂,顺手在她后腰轻轻推拿:“早前我在西北,倒是听说北地女子甚少有难产的,我研究了一下,除去她们体格强壮之外,似乎他们的大夫也是懂得如何帮助产妇产前产后护体的,只是很难找到合适靠谱的人。”
主要戚缭缭这样的身份,一般人谁敢带过来?一旦出点事,那就算不掉脑袋,也得往下倒三辈子霉。
戚缭缭也觉得是,便就点点头。又道:“你觉得我大姐会怎么看这个事?”
戚子煜并没有往郡王府去,她不过是让翠翘这么说的。
“不好说。”她道。说起这个,她到如今也还没敢跟戚如烟吭声呢,“不过大王妃之前也力排众议让王妃您跟着上战场了,我倒觉得这事儿她能有不同的看法也未定。”
戚家出了两个王妃,他们身边人私下里有时候便以大王妃来区分。
戚缭缭想了下,觉得总归先把戚子煜这边收服了再说。
……
戚子煜窝着火的时候,沈氏正为着他的婚事而忙碌。
先是自家几房里合计过,又去问了她大姑姑。
戚如烟那爽快性子,对蓝明仙能有什么可挑的?当然是看好。
于是接下来就开始请媒人,立庚帖,筹备好也得三五日。
今日媒人刚自蓝家登过门,戚子煜因为心里烦着,便后脚也借着拜访蓝钟离的由头上蓝家来了。
帖子还在蓝夫人手上压着,自然不会上不了台面似的刚拿到手就满府里嚷嚷。
不过看到小伙儿高大英俊,应对得体,隐隐一番霸主风范,又忍不住浮出来几分春风,觉得那丫头果然还是有眼光的。
当日蓝明仙说到戚子煜没有态度可能是因为自己没表态,蓝夫人心里还有些郁闷,觉得就算女儿家不表态,也没有等着有态度再提亲的道理。
眼下这媒人都上过门了,哪里还有理由端着?
只是又不免琢磨,这婚事既然高攀了,自己总归也得拿捏好分寸,别让人家笑话了才好。
蓝钟离对戚子煜自是没什么事挑的,两人不光一起打过仗,还亲眼盯了那么几个月,行武者出身看他在战场表现就过了一半。
蓝明仙还不知道戚家来议过亲,路过前院时听说他在父亲书房,便也就大大方方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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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7章 我媳妇儿
戚子煜坐势有些随兴,大刀阔斧地,一手搁在桌上,一手支着膝,毫无拘束的样子,却又不显失礼。
原就是冲着他来的,见她进了门,便笑了笑。
她不知怎地,也扬唇笑了:“听说世子来了。”
蓝钟离是个明白人,也没拘过那些俗礼,见状便道:“你没事吧?帮我去挽春斋取两罐茶叶。”
她颌首应了。
戚子煜也起身告辞:“多有叨扰,改日再来拜访世叔。”
蓝钟亭听着这声“世叔”,笑着道好,起身相送。
蓝夫人看着那俩前后脚出去,过来埋怨丈夫:“你怎么能这样?往日惯着她也就罢了,戚家是什么人家,这婚事若成了,来日到了那边也这么没规矩,可了得?
“何况哪里有你这样把自家女儿急着往外推的,这还没定亲呢,也不怕人家背地里叨叨!”
她觉得丈夫忒不争气!
蓝钟离却笑道:“大殷不历来是这风气么,你怎么倒扭涅起来了?戚家不会拘这些的。我看那也是个稳重孩子,粗中有细。”
细数起来,他们戚家哪个是守规矩的?
拆房子就算了,这不还出了个“华厦一煞”的小姑太太么!
“就你心里有数!”
蓝夫人数落。
都是操不完的心,没议亲那会儿担心人家不重视,这上门来了,又生怕人家挑出什么错来。
倒不是怕攀不起人家家世,只是闺女能嫁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这是难得的事情,总不好自己这边出什么差错到时候添堵。
说到底,不过是怕她吃亏罢了。
……
戚子煜驾马出了胡同,四处张望着,就见蓝明仙正立在街头树下冲着他笑。
他打马过去,下了马道:“这么有眼色,知道在这里等我?”
“想多了吧?我在这儿纳凉呢。”
“九月天纳凉?谁信?”戚子煜把马给了护卫,然后大剌剌地上了她身后马车。
蓝明仙瞅着他,可笑可气地也跟了上去,便见他靠坐在车壁下软榻上,大爷似的伸直着两条大长腿,把这车厢立时塞得满满当当。
“世子这样不好吧?这是京师,人言可畏呢。”
“我不畏人言。”戚子煜径自打开靠壁的小抽屉,选了颗槟榔吃着,似笑非笑望着她,“我要畏早就畏了,在西北养伤的时候我可天天三顿饭都是你给张罗的,合着回了家,我还不能跟你抛头露面?”
说完他拍拍身边余地:“过来坐。”
蓝明仙抱着胳膊,只笑不做声。
戚子煜拉她的手:“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蓝明仙只觉被拉的掌心发热,听着这话,脸上也发起热来。她笑着抽手,望着撩开的车窗外。
窗外秋风徐徐,落叶金黄,倒是好一派天色。
回头看了眼他,想着自己饭都已经送过了,又已经车都上来了,又还瞎讲究什么?
抹着裙子坐过去,双手交放着道:“说吧。”
戚子煜又把她的手给拉了,在手上捻磨。
她掌心并不很细腻,毕竟拿枪弄剑的,有些薄茧。
但手背上皮肤十分光滑柔软,指节也不大,指尖很细,肤色看起比起在西北时也白了很多。
来找她原本是因着燕棠让戚缭缭怀孕那事儿心里躁着,眼下人就在这里,心情果然舒坦很多了。
忽有些意动,就想把家里已经来议亲的事跟她说了,然而又觉得没必要冒冒然说出来,整得跟给了多大人情似的。
便道:“这几日在家做些什么?”
“忙着哄小叔父,他怪我出门几个月不带他。然后给祖母院里搭菊山。还有我三叔给我们接风办了个小宴,闹哄哄地过了一日。剩下就在府里吃茶唠磕了。”
蓝明仙脸热着,想抽手又抽不动,便只能佯装淡定地说着。
身旁男人哪怕是坐着也威武健壮,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就紊乱起来。
又想到母亲之前说起他未曾表态的事,心下微凉,就又横心把手抽了回来。
戚子煜听到她提起“小叔父”,难免心思又滑到燕棠跟戚缭缭身上。
蓦地见手里空了,只当他没攥稳,这回便用了些力气握住。这便又看到她微垂头望着地下,面上似有些绯红。
终究没稳住那股意念,抬起另一只手往她脸上抚去了。
蓝明仙心里直晃荡,一会儿觉得蓝夫人的话有道理,他该有些明确表示;一会儿又觉得照他的为人,也不该是那样游戏人间的人,既能如此,便不该是不打算跟她有结果,那么便没必要非听他给解释什么的。
人便也跟着像是水里飘浮一样,变得不像自己。
戚子煜心底那涌动过的情意开始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来,且比往常任何一次都来得更清晰更汹涌。
手指滑到她下颌上,将她脸转过来,人凑了上去,微哑着声音说道:“上晌我母亲请了媒人去你家议婚了,我母亲很高兴你做她儿媳妇。”
蓝明仙脸上腾地通红。
他垂眼,俯首往她唇上吻了下去。
蓝明仙晕晕乎乎。脑子里还在消化他给的信息,双唇就被他捕获住了。脑袋里也像是有什么在爆炸,让人半天还清醒不下来。
“我也很高兴你做我媳妇儿。”
少顷,戚子煜结束了这个强势的吻,然后依旧强势地捉住了她的手,冲她笑起来。
蓝明仙单手捂了捂脸,也笑起来。
这可真是……挡不住的羞。
“走吧。先去给你父亲取茶叶,然后带你去金兰社看戏。等我把淮之他们全叫出来。”他拉了拉她的手说。
她倒是犹豫了下:“我跟你们去看戏,合适吗?”
他漫声道:“再合适不过了。以后要住在泰康坊的,怎么能不入这个圈子?”
……
泰康坊这几日各忙各的,随着府里的事营里的事,虽然说是休假,却都没有什么闲心能串门。
程夫人的两个哥哥在自家置了宴席,给吴国公与程淮之程敏之父子仨接风庆功。
才赴宴回来,程淮之就撩开了他母亲房里的帘子。
程夫人正在吃茶,看到他便笑道:“你舅母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程淮之笑了笑,没搭话,在母亲下首的圈椅里坐下,打量了一圈屋里,才道:“大姐早上不是回来了吗?又回去了?”
第498章 曾经沧海
“走了。家里几个哥儿闹得慌。”程夫人望着他:“怎么不回答我?”
他便又笑了下:“您是指什么?”
程夫人便啧地一声:“你舅母没跟你说起钟鸣坊周家小姐的事?”
他笑道:“那您觉得钟鸣坊的周家小姐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程夫人脸色沉了沉:“淘气不是?再淘我就把你爹叫过来!”
程淮之笑抚着后脖子,看了眼她,慢慢敛了神色:“母亲,就您们说的那几户人家我都仔细想过了,感觉我都不太高攀得上。
“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个人,您听着心里或许会有些底儿,就别催我了。”
“谁呀?”
“小蓁。”
屋里静了下,程夫人抬头:“你俩不是闹掰好久了吗?当初那话撂到地上都梆梆响,我可记得清楚哩!怎么,你还没落下这茬儿?”
程淮之憋了会儿气,道:“落不下。早就生根了。”
……
坊间几个世子都是差不多一批出生的,打小玩在一块儿,读书在一块儿,入屯营在一块儿,到后来拖着不说亲也在一块儿。
随着燕棠与戚缭缭修成正果,紧接着又立了战功回来,便再也没法儿往下拖了,再拖下去似乎就真不孝了。
程淮之走出正房,立在枣树下,想起那点旧事,又摇了摇头。
这都过去两三年了,平日里往来也都看不出什么,但自己知道,那些年桩桩件件,可都在心里头埋着呢。
戚子煜派来的护卫刚走到这里,小跑着过来:“我们世子今儿组局吃饭看戏,请淮大爷您去金兰社会合呢。”
“看戏?”他掸走袖子上一片落叶,“还有谁?”
“除了隔壁王爷和我们姑太太,往日该到的都请到了,还有小薇姑娘,慈姑娘和蓝姑娘也在场。”
程淮之想着,就道:“姑娘们都去了,没请隔壁蓁姑娘么?”
护卫讷然半刻,瞬即道:“是是是,小的差点忘了!这就请去!”
……
戚子煜他们都不知道程淮之跟邢小蓁之间有什么猫腻,护卫之所以这么说,也不过是因为他暗示的太明显,都是坊间往来户,他怎么可能这么没有眼色。
邢家大小姐已经出阁,邢炙只有邢小蓁和邢小薇两个亲妹子了。
戏园子里有进出都很隐蔽的雅间,没有提前预定,戚子煜只能要了剩下的那间。
程淮之和苏沛英兄妹等几个到达时,邢小蓁姐妹和邢炙也到了,架势已经摆开。
戚子赫打趣起来:“哟,我们蓁妹妹今儿总算肯赏面了!”
小隔间里济济一堂,男女分坐两旁。
邢小蓁只比戚子赫小一个月,向来不吝他以兄长自居,笑骂了他一句便坐下来。
一抬头就见斜对面坐着程淮之,目光对上,再移开,理袖口的姿势就慢了半拍。
她右首坐着苏慎慈,依旧没发现两人有猫腻,临时充当热心大婶跟她介绍旁边的蓝明仙:“小蓁姐,这位就是蓝姑娘,就是在西北留下做女将的那位。”
邢小蓁未免多看了两眼,笑着打招呼:“真是久仰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
蓝明仙跟戚子煜的事儿她早就听邢小薇私下念叨过,眼下见戚子煜把人带了出来,又是他组的局,多少猜到两人这是有眉目了。
再打量他们两轮,也觉果然般配。
戚子煜是豪爽之人,这蓝姑娘也大大方方,蓝家家世不如这泰康坊里任何一家显赫,但她在这么多人面前都不曾露怯,很是可以给戚家当宗妇的了。
只是戚子煜性子强势,也不知道这蓝家小姐有没有办法驾驭住他就是了。
又想到这是别人家的事,自己未免操心过头,便微扭头望着台下看起戏来。
今日来这一班人,邢炙与苏慎慈是过了苏沛英这边明路的了,眼下两边正商量着提亲。
戚子卿跟邢小薇这对冤家虽然没那么明显,但是从戚子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躲她了。
戚子煜和蓝明仙这里不用说,蓝明仙听见他先前那句“将来要住在泰康坊”,也已经抱着积极的态度融入他们。
余下就只剩下苏沛英戚子赫程淮之单着,但因为有邢小蓁在,又显得没那么凄惨。
戚子煜见程淮只手撑颌并没有怎么吭声,便跟他搭讪:“近来往咱们坊里来的媒人跑的可勤了,我听说程伯母也给你张罗着,有合适的没?别你们几个到时候赶一块儿了,那还不得累死我?”
他们成亲,他必然得去帮着催妆跑腿什么的。
程淮之看了眼对面,拿了颗花生在手里捻着:“是么?我没听说这回事。我曾经沧海难为水呢。”
邢小薇手指微蜷,身姿未动,目光却晃荡了两下。
“哟,有情况!”戚子赫好歹是混曲艺界的,对才子佳人什么的嗅觉总归不会太过迟钝到哪里去,闻言坐直身:“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曾经’?快说说,是谁?咋瞒得这么紧呢!”
泰康坊里或者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八卦的耳朵。
他这一出声,众人齐刷刷看过来,反倒一个端坐着的邢小蓁显得另类了。
少顷,她只好也随大流地扭转了目光。
程淮之目光不经意地略过她脸上,然后回转给戚子赫:“当年少不经事,弄丢了。”
戚子赫张了张嘴:“人还能给弄丢啊?那找回来呗!”
他但笑不语,手掌轻压在杯口上,摩挲着杯壁,不出声了。
这世间总是弄丢了东西容易,找回来难,何况是人呢。
戚子赫盯着他紧磕了几颗瓜子,又吐着瓜子壳看向众人。眼里的意思明显极了:看吧,大有猫腻。
戚子煜看着程淮之,然后目光挪到了苏沛英身上:“沛英呢?跟冯家小姐该过聘了吧?”
苏沛英没料会扯到自己头上,笑着喝了口茶:“没有。”
“不是都好几个月了么?还没过聘?”邢炙听见也搭起话来,“是不是你又想反悔了?”
“怎么会?我岂是那样言而无信之人。”
“那是怎么回事?”程淮之问。
苏沛英道:“是冯家那边没动静。”
说到这里他目光微敛,眼底有些波漾,不过很快又随着垂眸的动作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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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9章 出了问题
“不应该啊!”邢炙道,“冯詹事当初不是很属意你的么?是不是詹事府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大伙回来不过几日,这是头一次聚首,哪里知道这么些细节。
“詹事府平静得很。莫不是跟前阵子冯良意想排挤武将勋贵那事儿有些干系吧?”
戚子赫吐着瓜子壳说,“冯良意跟冯詹事沾亲带故,沛英当初写文章替武将们说话,驳斥他们那一党的挑衅,最后虽然是没让他们搞出什么浪花来,但冯詹事兴许是要避嫌。”
自西北回来之后,苏沛英便即跟冯良意他们有意无意地对上了。
以他的身份,当时敢于直击身为阁老的冯良意一党还是很有风险的。
尤其当燕棠他们此战若是败了,或者没有取得后面双胜的结果时,冯良意等人势头必然高涨,到时他被冠上莫须有罪名针对打压也是可以意料到的事。
而在他们最后大胜之前,他似乎也的确受到了一些波及,但他并没有退缩,一直坚持到底了。
随着北真落败,众人用战绩狠打了冯良意等人的耳光,他这边也才开始逐步解压。
近日也因为力挺燕棠而连续受到肯定,连公务的重心都逐步转到东宫去了。
这些大伙都已经知道,兄弟之间动不动说谢字就矫情了,也就没有人刻意把这些挂嘴上。
“至于吗?”戚子煜听完了就说道,“冯良意跟冯詹事都隔多少层了?顶多也就是个堂叔辈。
“他冯良意就算在内阁,也管不了皇权的事,冯詹事是太子的人,就算权不如冯良意大,也犯不着看他的眼色行事。”
说完他看向苏沛英:“冯家要没别的事,那会不会是冯小姐有什么想法?”
苏沛英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笑了下:“你们到底看戏不看戏?不看就吃饭去,晌午在衙门里我可是没吃饱。”
……
首次回来碰头燕棠就不在,总觉得缺点什么。
晚饭在翠湖边找了个馆子吃的,出来时新月早已升上天空。
蓝明仙回到府里,轻悄悄地避开蓝夫人回了房,刚进门丫鬟就上来道:“姑娘,镇北王妃下晌差人来请姑娘过府做客。来的时候您刚好出去了,然后留下话来。”
戚缭缭找她么?
她想不出来会有什么事。
丫鬟便就笑道:“姑娘,奴婢听说靖宁侯府上晌差了媒人过来说亲。也许,王妃请您过府,是因为这桩亲事呢?”
蓝明仙没想到被自己的丫鬟打趣,听完顿立半刻,脸上又泛起了热。
不过倒不觉得戚缭缭找她会是为了婚事,戚缭缭又不是那多事人,虽是他小姑姑,却向来不管家里事儿,不可能为这个找她。
想了想,就道:“你明儿一大早回个话到王府去,就说王妃若方便的话,那我上晌就去拜访。”
泰康坊里这一行浩荡进坊,便在大槐树下各归各府了。
戚子赫跟着戚子煜进了门,又拐到他屋里蹭茶吃:“淮之心里头那个人是谁你知道么?”
戚子煜边解袍子边哼笑:“我哪里知道?我跟你知道的一样多。”
说完坐下来,端了杯子,他倒是又道:“不过听他这意思应是从前有过接触,你只要想想早年他跟谁走得亲近,后来又生份了,便差不多有数了。”
戚子赫若有所思点头。
戚子煜问他:“你操心人家做什么?”
他笑了下,掸掸袍子,起身走了。
屋里空下来,戚子煜端茶到了唇边,不知想起什么,抬手在唇上摸了摸,又禁不住扬唇笑了。
邢小薇一不小心吃多了,下了马之后揉着肚子在坊间消食。
戚子卿说:“那我回去了。”
“你回去呗。回去看看子湛睡了不曾,没睡的话烦他给我弄点消食的酸梅汤来喝呗,改天我请他。”
隔了几个月没吃上燕京馆子里的饭菜,这会儿回去又哪里睡得着?
戚子卿顿了下,又次翻身上了马:“他做的酸梅汤不好喝,出去遛两圈就好了。”
邢小薇:“……”
几个人席上都喝了几杯酒。
苏慎慈让人准备了醒酒汤到苏沛英房里才回房。
陈福跟进来:“爷,给东宫的折子是直接明儿您拿去给太子殿下,还是递去詹事府?”
每日夜里他都得负责将主子要用到的东西分类归纳好。
苏沛英泡在浴桶里把汤喝干净,头仰在桶沿望起屋顶来。
冯凌对他的欣赏其来有自,与冯良意的交锋虽然让人捏了把汗,但冯家并没有因此做出过什么避嫌的举动。他欣赏冯凌的风骨,也渐渐接受了娶冯小姐为妻这个事实。
也许是因为从小并没有感受过正常和睦的家的温暖,又早早地担起长兄如父的职责,在婚娶的事上他的想法其实较为实际,相较于戏里的才子佳人,他更想拥有细水长流般的稳定平凡的儿女之情。
——他不想图那些虚的,两个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给将来儿女多给予些关怀也就够了。
他仔细斟酌过冯家的家风,以及冯凌夫妇的为人,觉得以他们这样端正的家庭出来的冯小姐,意念上应该不会与他差到哪里去。
之后又辗转看过她的一些诗词文章,也颇合志趣。所以对这门婚事,他倒是真上了心的。
事出在一个月之前,那会儿燕棠他们差不多正准备打北真的时期。
下衙时与冯凌在承天下遇见,邀他同往府里吃茶议事。
半途冯凌离席去会临时造访的客人,传了冯小姐的哥哥前来作陪。
两人就是家事及文章闲聊了一会儿,又说到坊间一些贵族间传闻,总之话题杂七杂八,具体他都想不起来说了些什么,但那之后就风向变了,原本约定的文定之期改了,到拖到如今没了音讯。
这可不像是冯家作风……
当然,未及文定,便不算订亲,没有订亲,对方不谈了,也不算悔婚。
但终究应该有个说法。
他直觉是那次谈话有问题,只不知道是哪个节骨眼上出了错,媒人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盯着梁上雕花看了会儿,他接过折子来看了两眼:“递个帖子去冯府,我先去问问冯詹事意见。”
第500章 一点私事
护国公这两日跟靖宁侯等几个相约去庄子里弄水产吃去了,本来吴国公也是一腔的瘾,无奈亲戚多,各种宴会少不得得去应酬。
即便如此一班人也玩得乐不思蜀,去了两天还没见着有回转的迹象。
邢小蓁路过正房时见母亲房里还亮着灯,当她还没歇着,便绕过去看了看,只见人早就歇了,只是炕桌上一点残烛没燃尽而已。
她悄声进去熄灯,看到案上放着母亲亲手给父亲做的一双鞋子,拿起来看了看,不由扬了唇,熄灯退出门下。
门下正遇上丫鬟,嘘声不让打扰,而后回房去。
进门解了披风,就着丫鬟倒来的水净面,水到了手上,又蓦地想起那句“曾经沧海”来。
顺手打开身旁的簸箩,里面一篮子的平安符袋,只只鲜红底上泛着金灿的小字。
“战无不克”,“四季平安”,句句都围着个空着没填字上去的圆圈。这满眼的红色便又像是波浪一般,推着她滚入了往昔画面。
——那年她四岁,他七岁。
“淮之,我们来堆雪人!”
“我要上学去了。”他扬扬手里的课本。
“你会写字了么?”
“当然会。”他捉起她圆乎乎的手心来:“喏,这是你的名字。”
——她七岁,他十岁。
“淮之,我牙疼。”
“我看看?”
她仰着头,乖顺地张着嘴,任他伸手进来摇她的牙。
“要换牙了。这几天吃东西小心点,别一小心吞进去了。”
“吞进去又怎样?”
“到时候头顶长出满脑袋的牙齿!变成丑八怪,嫁不出去!”
——她十岁,他十三岁。
“大伙都在外面玩,你怎么不来?”他推门进来。
“不想动。”
他伸手探探她额头,她抿嘴一笑,却从身后拿出个绣得歪歪扭扭的荷包来:“你生日,给你的。”
他反来复去地看着,笑着说:“真丑。”
——她十三岁,他十六岁。
入了屯营的他已经成了城中出色的风景。
他笑不拢嘴地回来。她问:“什么事那么高兴?”
“刚才在通山营,路上帮着个官眷解了围,那官眷的小女儿送了个荷包给我,你看,绣的比你好多了!”
荷包伸过来,她心里像塌了一块,笑道:“果然很好。”
她十五岁,他十八岁……
她手一攥,把簸箩又盖上了。
总归是往事不堪回首,还说什么沧海不沧海。
邢夫人刚等熄灯就睁开了眼睛,等门外没了动静又翻身坐起。
嬷嬷早把灯重新点亮又掌了过来,躬身笑道:“您看您,打从世子订亲之后,反倒连觉也睡不好了。”
邢夫人叹了口气:“睡得着才怪?你看她都多大了,连个亲事都还落定,这再往下拖,外头人怎么说且不管,到她这儿还能落着什么好人家么?我这会儿都不想看见她!”
嬷嬷笑道:“昨儿还夸二姑娘比大姑娘三姑娘都更体贴您呢。”
“我说错了。”邢夫人木着脸,“她要是体贴,就该立刻挑个定下来才是!
“这么多年了,这个也看不中,那个也看不中,也是我不够狠心,做不出那逼着亲闺女上花轿的事情来,不然的话,还由她到如今?
“——都是些冤家!”
嬷嬷笑着,放下灯给她捏起肩来:“别气,这不眼下咱们世子跟慈姑娘这桩就要成了么。这可是眼前头等大事,您也没那么多功夫去操心别的事不是?”
“那倒是。”听到这里邢夫人脸色稍缓,略想,又交代她:“老爷早上不是捎了一筐子河虾河蟹什么的回来么?你回头让人分些送到苏家去。”
又道:“对了,沛英跟冯家那边究竟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还没过聘,你回头去了也问一声儿。
“也不是我爱多管闲事,终归是打小看着长大的子侄辈,如今成了亲家,更亲了一层,有什么要帮忙的总不能撂着让别人先伸了手。”
嬷嬷笑道:“是。”
……
戚缭缭清早起来就收到蓝明仙的回话,自然是随时等她光临。
蓝明仙想了一夜,不知道该怎么去拜访王府比较合适,头次登门,且燕棠又有伤在身,戚缭缭还怀着孕,她怎么着都得捎些礼上门。
而戚家又在跟她议婚,这可尺度就不太好拿捏了。
原本想跟母亲商量商量,又觉得煞有介事,既然觉得戚缭缭不会是因为这门婚事找她,弄得太隆重反露拙了。
索性就拿了枝老参,然后两罐茶叶登门,权当是寻常串门。
戚缭缭在王府门口迎她,彼此有小半个月没见,换了装扮,养养又换了肤色,总归都有了年轻贵妇与大家闺秀的派头模样,都不由得笑了笑。
寒暄着先去了叶太妃处,吃了茶出来,原以为要去后花园走走,再约上邢小薇她们过来聚聚什么的,戚缭缭忽就停了步:“原来咱们是该小聚一番的。
“只不过我们王爷眼下有件棘手的事儿,想来想去大约只有你能帮这个忙,所以先请了你过府说话。”
蓝明仙倒颇欣赏她这开门见山的性子:“什么事情,您只管说。”
当初在西北互称你我,这一跟戚子煜议上婚了,又不得不换上尊称。
戚缭缭笑了下:“我们去后花园,王爷在那里。”
燕棠还不能下地走动,为了这次见客,特意让人抬着他到了八角亭。
蓝明仙上前见礼,看到两腿包得跟粽子似的直挺挺放着,旁边还放着支拐杖,心里略觉好笑,又觉笑话人家十分不尊重,便依旧保持礼仪端坐着。
燕棠对着外人一贯严肃,此时又不得不放下些身段:“本来不该由我见客,但由于这件事不便让王妃出面解决,所以如果有唐突的地方,还望蓝姑娘见谅。”
蓝明仙笑道:“王爷吩咐就是。”
燕棠点着头,就说道:“其实是点私事。
“你大概已经知道缭缭已经有了身孕,这孩子经过我们再三考虑,还是决定善待他。
“但是子煜那边——我知道蓝姑娘素有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本事,所以想请姑娘出马,帮他跨过这道坎,可别让他一失足成千古恨。”
第501章 长能耐了
蓝明仙没料到他们找她是为这个,但是说到戚子煜,一想倒是也没有很意外。
她笑道:“王爷这是做好了让王妃冒险生产的准备?”
燕棠沉吟道:“大夫评估过,生产虽有风险,但是小产的伤害同样不小。且生产的风险约摸还可控。”
蓝明仙微颌首:“按王爷的意思,是想让我当说客?”
燕棠道:“子煜现如今只怕是已经猜到了,那模样看起来对他这表弟妹意见大得很,我这当爹当丈夫的总不能亲手把妻儿往绝路上送,事情已经是这样,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蓝明仙攥着手心:“王爷怎么不自己跟世子说?”
燕棠扬唇,伸手请茶:“他在气头上,我冒冒然跟他碰面只会把事情弄僵。”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道:“但这件事迟早得说,为了避免事情失控,所以我请了姑娘到这里。
“姑娘不必为难,请你来只是让你一会儿劝着子煜别动肝火,而不是让你劝说子煜不动这孩子的脑筋。”
蓝明仙没来由的松了口气。转而又纳闷:“一会儿?”
“王爷,世子爷出府往这边来了!”
正说着,丘陵就小跑着过来了。
燕棠放了茶杯:“别拦着他。”
蓝明仙讶然:“王爷您——”
戚缭缭笑道:“你以为你进泰康坊,子煜还能不知道?
“他这些日子按兵不动,我们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而我们把你请到府上来,他必然也会认为我们是在请你当说客,肯定会前来阻止。
“再者,他不露面,我们也不好怎么做不是?索性,我们就想了这么个法子。这不,听说你来了,他也就过来了!”
蓝明仙和戚子煜的婚事才刚刚提及,还没到成亲的份上,而燕棠跟戚子煜之间的争端是她肚里的孩子,可以说这也是戚家的家事。
这种事她一个没过门的姑娘家怎么好插手呢?
她不能出面劝戚子煜打消这主意,劝得戚子煜不要二话不说就动手,以免落得冒犯长辈的名声,这点总归是可以的!
只要他不动手,肯坐下来好好说,便什么都不怕他!
蓝明仙总算明白他们的意思了。扭头看了看园门口,又有些狐疑:“我能劝得住么?”
“绝对能。”戚缭缭挤了挤眼。
这里方抿了口茶,就见门外脚步声起,果然风风火火走进来一个人,不是戚子煜又是谁?
到了跟前他先是寒脸看了下蓝明仙,然后一伸手将她拽到身后,抬起拳头就往圈椅里的燕棠伸了过去:“当初叱咤沙场的元帅,如今都孬种到游说一个女流之辈出面讲情的地步,你还要点脸不要!”
丘陵眼疾手快前来护主,蓝明仙也赶紧扯住了戚子煜胳膊:“王爷根本没跟我说什么,你有什么话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说!”
“说什么!”戚子煜挣扎着,吼着丘陵:“你滚开!”
边说又边把他推开,揪着燕棠衣襟就要下手。
燕棠横竖不动,坐着与他对视。
蓝明仙上前阻挡,戚缭缭也来了脾气:“你让他打!就这模样他还想娶你做媳妇儿?!连自己的姑父都能下手揍,将来一个不好还不得跟老丈人也得抡拳头?
“你可想好了!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男人到底能不能要,现在推了这婚事还来得及!
“当初王爷不过就是跟我吼过两声,都被他嫌弃得要死,现在我原话奉还,我要去蓝家告诉蓝夫人!戚子煜打长辈,这门婚事得三思!”
戚子煜捅出去的拳头立时停在燕棠胸前,转而改伸到旁侧揪住了她胳膊:“几日不见,你也长能耐了!合着这是挖坑给我跳呢?!”
“谁让你二话不说见了面就揍人!”
“我不揍他难道揍你?!”戚子煜放了手,指着燕棠吼她:“你脑袋里是不是全都是浆糊?!他这么害你你还替他说话!这会死人的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戚缭缭把胳膊挣出来,“你现在肯听我说话了,那我就实话说了吧,这孩子是我要生的,燕棠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要!
“这件事情里他没有错处,如果一定要说有错,那也是我错。因为我一直有生孩子的念头,而他甚至连这个念头也没有!
“孩子虽然还小,但却也是我的骨肉,你怎么就不想想我连北地那么艰苦的条件都闯过来了,也同样可以闯过生子大关?
“我明明可以有很高的机率拥有自己的孩子,如果没怀上,倒罢了,现在有了,难道你想让我落掉他?!
“当初说过继是说万不得已便过继,可是我有信心排除困难生下他,为什么你非得让我将来一辈子眼巴巴看着你们一个个儿孙绕膝?那样对我来说不残忍吗?
“还是说你更希望以这种方式来时刻提醒我,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连拥有正常人生的资格都没有?
“要知道,你们的孩子永远只能是你们的,不是我的,我不经历过怀胎十月,生产的阵痛,任何一个孩子,都不会让我有那种血脉相连的天然感情!”
戚子煜面色铁青,整个人身子紧绷得如同随时能爆炸。
“我知道你为我好,”戚缭缭揉着胳膊,放缓语气,“你们都是在为我着想,我也知道这件事会让你们难过和担心,我之所以拖着没说就是不想看到你们所有人的忧虑。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万一当初我已经死在杜若兰手里呢?
“往坏里想,我为了自己的孩子而死,总算也比当初那么冤枉死了、又或者将来某一日发病死了来得有意义一些不是吗?
“而这些,跟燕棠有什么关系呢?他虽然是孩子的父亲,可是当初成亲的时候,谁也没说过不能圆房啊!”
如果不能圆房,那戚如烟给她的那些压箱底又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靖宁侯他们都好说,转不过弯来的只有他戚子煜。
戚子煜瞪眼望着她身后的屋顶,胸脯起伏着,眼圈有些发红。
眼前气呼呼的她,像极了从前想反抗他,却又拿他毫无办法的她。
从小到大为她的病挂心已经成了常态,之前憋着不说还能忍耐,眼下这么直白地撕开,让他放弃追究和继续追究都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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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2章 不如撞日
他见过她无数次犯病时的惨样,实在是不想让她往这条路上走。
她不说生死什么的还好,一说他这可就忍不住了!挺大个爷们儿居然有些想哭……他们不想落掉那孩子,他何尝想?他又何尝想舍弃她?
人要是没情份就好了,什么东西是不能随手舍弃的?
但凡是有了情份,任谁都狠不下这股心肠。
这些天没再来找他们,其实也就是不愿意面对。
真说他有多么恨燕棠么?燕棠跟他从小玩到大,若不曾相互了解,无论如何也走不到过命交情的这一步。
他并不可能会是那真把承诺当儿戏的人。
可道理都懂,就是心里过不去这坎儿,毕竟要承受风险的是戚缭缭。
护卫们一说蓝明仙过来了,他直觉就是他们想拉她当说客,那些有的没的的情绪便全上来了。
原本没真想跟他动手,可一想到把蓝明仙有可能也给扯进来,一怒之下也没能按捺得住。
总归他们的事情自己怎么处理都可以,断不好把没过门的她给扯进来斡旋不是?
他是莽撞了,又或者根本就是故意的,借着这股劲头想把拳头往燕棠身上招呼,定得出了这口气才舒坦。
她这般急切,让他心情复杂。
总归她找到个让她能舍死相护的人了,战场上如是,眼下也如是,这心里又是感怀又是酸楚,她能活到如今,跟个正常人似的开开心心,有目标有奔头,似比什么都好。
说真的,等他成了亲,子赫子湛他们全都成了亲,只剩下她孤零零地一个,他们就真的开心?
所以她能有燕棠,他们是应该高兴的,但这个孩子,却在他们意料之外,他们谁都还没准备好……
戚缭缭看到他定立不动,只疑是自己情急之下把话说重了,心里也有些后悔。
她素日在戚家时常与侄子们说话、乃至在哥哥们面前说话都百无禁忌,打打闹闹从来没计较过对方。
方才见他要动真格的,便动了几分真火,想着他总归会顾忌与蓝家的婚事而停手,于是下了重口,倒没想到手是停了,却居然会刺激到他,一时间也五味杂陈。
早就知道这事儿不能随便捅破,这次冲着稳当去的,结果还是弄砸了。
她有原身的记忆,对戚家任何一个人的感情都真切实在,哪怕那些好是基于原来那个,当初她从杜若兰手下逃生回到戚家,却也是他顶住了靖宁侯他们的炮轰而把她给护住了的,当时给她的冲击现在还记忆犹新。
心知他对她也不过是“爱”之深责之切,总归他数落她可以,旁人是绝对不行,所以哪里会真的想让他们不得安生?
戚家所有跟燕棠的矛盾都不过是基于爱护她,殊不知人人都是如此,对外什么事情也都可以立马决断,唯独在家人面前做不到。
手心手背可都是肉,因此她也做不到果决。
可想想,谁又能在自己在乎的家人面前手起刀落眼都不眨呢?
姑侄俩这里面对面站着,谁也不再吭声,像是各自皆负着气的孩子。
始终没出声的燕棠思索了一会儿,开口了:“丘陵,去看看侯爷和夫人在不在?请三位舅老爷舅太太他们都过来,我有要事相告,请恕我行动不便,不能登门请罪。
“此外再让魏真去请太妃也过来。然后蓝姑娘,非常感谢你刚才帮忙劝住了子煜,改天让缭缭请你吃饭。”
丘陵愣了下。
蓝明仙闻言立时看向戚子煜。
正打算消停的戚子煜闻言转身,又竖了眉毛:“你又想干什么!”
“你说的有道理,这件事不管是不是我言而无信,终归错已铸成。我肯定只能选择直言相告,既然早晚得说,那么择日不如撞日。”燕棠冲丘陵摆摆手,看着他走了才收回目光。
戚子煜脸色又寒了下来:“我父亲虽然不会动手,但把他们所有人都惊动,被那么多人围攻你也别想好过到哪里去!
“你没脑子的吗?不知道先等肚子大些了再公开!”
也许到那儿他也气消了,能帮着说两嘴。
“没有关系,该我受的我绝不推诿。”
戚子煜气起来:“既有这个觉悟,早干什么去了!”
这会儿把全部人惊动了,能落着什么好!
燕棠抬起头:“不瞒你说,我也是昨日才打算留下这孩子。我自己都没说服自己之前,怎么说服你们?”
“你还想不要他?!”戚子煜气不打一处来,再次咬牙瞪圆了眼。
“行了!”戚缭缭也豁出去了,“子煜你先送蓝姑娘回去吧。——红缨,你替我送送姑娘。”
呆会儿沈氏他们若过来,蓝明仙留在此必然会尴尬的。
燕棠的决定,她支持。
蓝明仙点点头,扯扯戚子煜袖子,走了出去。
等他们离开,戚缭缭就喊了人来:“先抬王爷回院,去正厅侯客!”
戚家这边丘陵把话带到,沈氏三妯娌以及唯一在府的戚南风就过来了。
正好叶太妃也到了,由于燕棠和戚缭缭已经转移回了正院,所有人便又皆到了正院碰头。
“怎么回事?把我们叫过来做什么?”杨氏落座后便好奇地看着他们俩。
戚缭缭要出声,燕棠抬手制止,环视了座中一圈,已经先说话了:“缭缭她,有身孕了。”
屋里空气忽然变得寂静!
当中不知谁的杯盖没抓稳,掉下来了,摔在地板上传来啪啦一声脆响!
叶太妃率先回神,急速地挺直腰背扫了一圈戚家人,再问燕棠:“此话当真?怎么没听你们说?!”
她虽然只是养母,但养母也是母亲!她依旧有权力以母亲自居!
燕棠不让戚缭缭说话,自己道:“是在我受伤那日发现的,后来因为要疗伤,我们心里又都没个主意,所以一拖就拖到了如今。”
他抬眼望向早就惊呆了的戚南风:“这事儿是我办的不周,请二哥和几位嫂子们还有母亲发落。”
……
戚子湛他们放学回到府里,一见大人们都不在,问及去处,说是被请到了王府,便也撂了书本往王府来。
刚到澹明堂,就听见正厅里头靳氏带着颤音的声音传出来了:“那个时候就有了身孕,也就是说你们成亲才三四个月就怀上了?!”
四个小的齐刷刷在门下止步。
第503章 还没长大
“您几位快回去!这儿没您们的事儿!”
戚南风的长随原本拢着手立在廊下,一扭头见着他们几个,立时三步并俩走过来请了他们出门!
屋里头随着靳氏的声音落下,杨氏也跟着站起来了:“这也太快了!这才多久?就不能再晚个几年?!这不行!这会儿生孩子我们心里可都没底!”
“就是!”素来还算好说话的戚南风也不能淡定了,“等她隔个两三年时间不发病才怀不行?非得这么赶!
“——这事儿果然不是小事,大嫂赶紧着人去把大哥请回来!还有老三家的,去告诉老三!这事儿不能含糊!”
沈氏已经跟着叶太妃一道沉脸坐了好一会儿了,听到这里便扭头跟叶太妃道:“这事儿还真得她大哥回来拿主意,我着人去送讯,您看可好?”
“这是自然!”叶太妃点着头,又把黎容叫进来:“还不去郡王府里递个讯儿给郡王妃?!”
眼下这火苗点了起来,可不能将回摁了。
不去请戚如烟来,她也早晚会知道,倒不如大大方方请了人到场,该他燕棠受的怎么着也不能避!
只不过心里也恼火,想他们素日还算稳重,当初又想着前去打仗不会有那么多心思在这事上,哪知道他不但把仗打好了,完了还带了个孩子回来!
早知道他能耐这么大,就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先别圆房才是!
只是又想起这种事一旦成了亲,哪里管得住……这脑子便乱得跟团麻也似,无论如何也捋不通了。
这个时候的燕棠和戚缭缭就毫无疑问地沦为众人的眼中钉了。
戚家这边瞪完燕棠瞪戚缭缭,瞪完了戚缭缭又瞪燕棠,偏这种事又不是两口子打架什么的,立时能判个是非黑白出来,这有了孩子……
也只有先沉着脸等人齐了再说!
靖宁侯正在河边戴着斗笠悠闲钓鱼,听完来人传话后屁股底下小马扎都给掀翻了!
一旁不远的吴国公等人听到动静还以为朝中又出了什么事,纷纷起身走了过来。
一听居然是戚缭缭有喜,便又嗨地松了口气。
刚要道喜,又觉得不对,话到嘴边看到他神色青寒,立刻都噤了声!
“这鱼钓不成了!备马,回府!”
武将们看他着急忙乎地走了,均不由摸头:“出了什么事?”
吴国公心知肚明,索性也收了杆子道:“老戚这儿搞不好有些麻烦,我也先撤!”
庄子里到泰康坊也不过两三刻钟的路程,靖宁侯甚至连衣裳都没换,就直接策马上了街。
而戚子煜送了蓝明仙回府,也没打算进门,匆匆交代了两句就要折返。
蓝明仙拉住他:“你不要把王爷恨得紧,又恼着你姑姑,又急着回去作甚?”
他停步凝眉,长长沉了一口气看向她。
她笑道:“其实你生气,一部分也是怕他们顶不住家里的压力吧?我也是这样。
“我小叔父闯了祸,我关起门来怎么训他都可以,但要是我祖父训他,我就总觉得他受了莫大委屈。
“所以像你我这样的人,大约注定就比别人过得累些。”
戚子煜听完,笑了下:“谁会舍得让你累?”
蓝明仙红了红脸,也笑道:“其实我也舍不得看你那么累。”
当初戚缭缭那么着急着燕棠和肚里的孩子,她和邢小薇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那会儿就想着照戚家那护短的传统,迟早会有番折腾。
可戚缭缭也不过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孩子,替自己的丈夫争取个辩解的机会,好像也没有什么错。
如果还没怀上,一切都好说,怀上了,就不能再任性了。
所以现在不管怎么着,他都不会开心。这样,不让人心疼么?
一句话如甘泉,把先前那股子郁躁瞬间冲去了,戚子煜低头捉着她的手,没有说话。
反倒是她爽利地把手抽出来,催道:“别磨蹭了,快回去看看吧,不管怎么样,有话好好说。再恼人的事情,这拳头能对别人,对自己家人可不应该。
“谁还不是冲着个欢喜结局去呢?在西北那阵,你姑姑可没少牵挂你。
“成了亲跟没成亲可是大大不一样,一辈子那么长,来日你成了亲……可说不好会不会也有什么让你头疼的事情。”
戚子煜心里暖得不行,大掌抚着她后脑:“知道了。回头再来找你。”
说完他转身上马,奔出了街头。
澹明堂这里上了两轮茶,先前还慌着的各位已先稳下来了。
从前戚缭缭惹了事儿那用不着商量,只管奔过去讨说法就行。
这回可不行,这回捅了篓子的可是他们的妹夫!孩子的爹!而且还负着那么重的伤!
这可真是豆腐掉进了灰堆里,吹也吹不得,拍也拍不得!
可正是因为没法儿爽快撒火,这股子气憋在心里才更加难受!
“你让我说你们什么好!”沈氏不好张嘴就说姑爷,便跟妯娌们先扯着戚缭缭到旁边骂起来,“婚前怎么说的?圆房可以,能不能心里有点谱?!
“知道你年余没犯病了,身子骨是好转了,能不能再等等,瞧瞧情况再说?!”
“这事真没法儿说清楚。”戚缭缭只能道,“我听说照那日子来出不了事,哪里知道偏生就怀上了!”
前世里她也没有怀过孕生过子,她确实是有打算生孩子,但真的没打算过仗没打完就怀来着,她再浑也知道等到打完仗再怀,对谁都有好处啊!
“什么日子?”杨氏拽着她胳膊,也是藏不住恼意,“哪儿来的?!”
戚缭缭咳声:“在西北听当地一个大夫说的。”
“什么人的话你也乱信!”靳氏沉声,“可见是还没长大,当初咱们就不该松口答应让你跟着去!”
不去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是是是,是我的错,我认。”戚缭缭道,“但是这件事燕棠真担不上主要过错。我们都并没有故意在这个时候怀孩子的想法,真的是个意外。
“嫂子们生气我能理解,但如果觉得是燕棠言而无信故意触犯,这倒真冤枉了他。”
沈氏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听到这里虽然怒气犹在,到底是听了进去,瞪她道:“就不该让你那么早嫁人!自己房里事都捣饬不清楚,还谈什么当主母?
“待会儿你哥哥姐姐来了把这事儿给完了,就给我搬回家里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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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4章 看走眼了
戚缭缭惊:“您难不成想让我跟他和离?”
沈氏脸色一沉:“离不离的,再说!”
戚缭缭蔫了:“他还在养伤呢……”
“王府身边那么多人,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吗?还想让你大着肚子上前侍候不成!”沈氏拍起桌子。
知道再说便等于火上浇油,戚缭缭立时闭嘴。
三人见她老实,火气稍歇,杨氏耐着性子道:“怎么不早跟家里说?!”
也不是不知道他们年轻人新婚里头会把持不住,所以出阁前是服了药作准备的。
眼下这……这可真是防不胜防!
“早说又能有什么别的不同?”戚缭缭摊手,“只要我怀孕,燕棠就会被认作言而无信,你们一样也会为我担心忧虑,但这种事情不可能倒得回去。
“而就像他刚刚说的,之前我们自己都没有想好。没想好之前,怎么好跟你们说呢?”
她要不是之前把燕棠逼着做了决定,到眼下只会更乱。
屋里三双眼睛便全都瞪起她来。
半晌,靳氏忽然惊声:“完了!大姐一到关键时刻总不得劲儿,我怎么觉得她只怕会站在小妹这边?”
当初所有人反对她去西北,只有戚如烟一个人力挺她!
沈氏杨氏听到这里面色也是一滞,还没来得及答话,丫鬟就进来了!“太太,侯爷和世子都回来了,还有大姑太太和大姑老爷也都过来了!”
三人木着脸自戚缭缭脸上扫了扫,随即出了门。
戚缭缭攀着门框往外瞅去,只见靖宁侯果然当先打头大步如飞过来了,脸上寒霜仿佛能直接把人冻死!
而后是沉着脸看不出深浅来的戚如烟以及一来就把视线直直对准了燕棠的萧谨,戚东域紧随其后。
再之后就是去而返回的戚子煜,这会子他的神色倒是不如之前难看了,进了门还能先跟叶太妃施礼,然后环视众人。
她抬步要出门,魏真不知自哪里闪出来,悄声道:“王爷有吩咐,请王妃就在屋里呆着,免得受惊。”
她便又把伸出去的腿给缩了回来。
她倒不是防备着孩子受惊,而是想着她这一露面,只怕靖宁侯他们瞧了会更生气!
这一行人进了屋,厅堂里就捅挤起来了。
燕湳原在隔壁邢家玩儿来着,听说家里出事,也赶了回来。
靖宁侯绷着脸扫视了一圈屋里,目光落在燕棠脸上定了会儿,而后提袍坐下来,说道:“这是通知我们娘家人过来收喜饼,还是来让我们过来给姑老爷夸功呢?”
燕棠纵是做好了准备,脸上也难免挂不住。
黎容走出来道:“侯爷息怒,我们王爷今儿是特地请诸位过来当面赔罪的。”
“赔罪?”靖宁侯哈地一声,“这可担当不起啊,你们王爷何罪之有?他能耐都大到上天了,打了个仗还带了个孩子回来,谁有他能耐?
“戚家有这样的姑老爷,我们很荣幸啊!还赔什么罪?是我该跟他赔罪!咱们有眼不识珠啊!”
每当这个时候戚家上下总是格外齐心,包括戚如烟和萧谨在内都凉嗖嗖地往燕棠看过来。
燕棠无地自容,但他心里有数,今儿他姿态只有更低没有最低。
于是道:“大哥教训得很是,我年轻,不懂事,您肯管教我,是我的荣幸。”
叶太妃也说:“是啊,这回是他错了,北溟你们只管说他,他年轻气盛,有时候稍不留神就逾矩了,也是欠教训!”
又怒瞪着燕棠:“还不把事情前后都给说清楚!大家肯过来是看在你受伤的份上,难不成你还要等着大家问你么?!”
燕棠沉了口气,顺着话将事情大略给说了,然后道:“不管是不是意外,追究起来也没有意义,总之错在我,大哥想怎么发落,只管说就是。”
靖宁侯肺都要气炸!
“合着那日你跟我说想生孩子不是想生而已,而是已经有了!你们干的好事儿!”
一张楠木桌子,就这么在他掌下裂成了两半!
燕棠垂头不吭声,戚子煜瞧着,也冷着脸扭头看向了门外。
靖宁侯火冒三丈,指着他道:“我没有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人!当初是我看走眼了,我就该听从子煜劝阻不让你们成事儿!
“我戚北溟嫁妹子给你让你拿来疼的,不是让你拿来糟踏的!
“子煜你去把你姑姑给我请出来,领回戚家去!这亲事,我回去还得好好斟酌斟酌!”
要不说怎么说是夫妻呢?这连气都没通过,撂出来的话都是一样一样的!
戚子煜听到扯上他,也蓦地抬头顿在那里。
“不可!”燕棠撑着扶手就要起身,腰间伤处被扯到,疼得他冷汗都飚了出来!
“我和缭缭已经明媒正娶成了亲,怎么能说往回带就往回带呢?大哥你生气我能理解,想怎么着我都行,这人可不能随便往回带!”
叶太妃也起了身:“有话好好说!实在不行,你就打他一顿泄泄火!就是打残也是他活该!说起来都怨我,都是我不够仔细,养出这么个不知轻重的东西来!
“这拳头你要是下不去手,那就我来!——云嬷嬷!你着人去架板凳!板子挑那扎实的来!”
靖宁侯忿然拂袖。
沈氏见状则沉气上前,与叶太妃道:“我们也不是那混帐的人,这事儿怨不着您!”
燕棠心下犹自气血翻滚:“打我也好,骂我也罢,就是卸我胳膊腿我都没意见!
“可缭缭是我妻子,他肚里孩子是我骨肉,意外的事情谁都算不着,可若我连妻儿都保不住,我也枉为人夫人父!她不能走,我则随便你们处置!”
“你给我住嘴!”靖宁侯往那裂开成两半的桌子上又拍了一掌,“合着这个时候你知道这是你妻子了?让她怀孕的时候没想过她生孩子有危险?!
“妹子是我的,你不把她当回事,我们戚家便不用你伸手!她留在家里我好吃好喝供着她到寿终正寝为止,不比当什么王妃差!”
说完他挥手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人带出来?!”
第505章 出了“叛徒”
燕棠急不可耐,偏又没办法动弹,目光在人群里搜罗了一轮,最后定在戚如烟旁边的萧谨身上:“姐夫!您快帮我劝劝大哥啊!”
戚缭缭要真让他们给带走了,不得猴年马月才能还回来?!
能不能回来还得两说呢!
“你行了吧你!”萧谨瞅了眼盛怒中的靖宁侯,清着嗓子训他:“闯这么大祸,你还想怎么着?
“要不是看在你为国立功还受了重伤的份上,这顿打你怎么着也跑不了!
“多大的人了,跟个毛头小子似的,不懂的你不会多问问哥哥们?他们都是过来人!多请教几句是会烂嘴还是怎么着?
“眼下把人接回去这是便宜了你!还想我帮着劝?
“想当年我成亲比你年轻,行事也没有你这么不知分寸!——娘子是吧?”
说着他胳膊肘戳了戳戚如烟。
戚如烟横眼冷睃着燕棠,站起身来,站定在屋中不动了。
戚缭缭就在耳房里,这会儿靖宁侯发了话,谁还敢违逆他的意思?戚子煜当下进去把她给带了出来。
所有人目光便都落在她肚子上,虽然平平坦坦完全看不出什么来,但每个人神色却都不那么好看。
“缭缭!”燕棠急切地冲她伸出手。
她没有走过去,停在戚如烟这边咳嗽:“你先安心养伤,我回去住住也行。”
废话了,这个时候还粘粘乎乎不是找死?
燕棠败退。
戚缭缭扭头看着靖宁侯他们,只见一个个听完她这话,果然神色已略微好转。
燕棠自己都认了错,那么再作任何挣扎都是狡辩,都会显得态度有问题。
给他洗清了“言而无信”的罪名,眼下她势必也得去安抚安抚兄嫂们,——他错都犯了,打不能打,还不兴让戚家带她回去立立威,撒撒火?
“走!”
靖宁侯瞪完燕棠,立时拂袖出了门。
沈氏也瞪着燕棠,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也准备撤退。
叶太妃心知不能跟他们争论,叮嘱了戚缭缭几句,也送沈氏她们出来:“让你们大动肝火,实在是对不住,回头我会仔细治他。
“你们也别心急,我会请太医再登门来看看,仔细把把脉,看看什么情况,大伙心里也有个数。”
沈氏吐气,说道:“真要说,是他们俩都不是什么省心的!不光是随云,我们家那个也是!
“我得带回去管教管教,不然将来也不知天高地厚。您可千万别怨我。”
莫说叶太妃只是养母,就算是亲生母亲,这事儿也没有到那水火不容的地步,怎生好把个同样不知情的叶太妃给怪罪上,来日连个转寰的余地都没有?
“怎么会?”
两厢相互给着台阶,到了前院,好歹是各自散了。
叶太妃回到屋里,对着伸颈长盼的燕棠又是一瞪,甩手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现在痛快了?!”
燕湳跑了回来,也跺脚对着他叹了口长气。
……
被轰回来的戚子湛他们几个揣着惊喜莫名的心思回到家里一嚷嚷,戚家上下是早就知道戚缭缭有喜的事情了。
恰好戚子卿也在家,几个人正围桌坐着,听说靖宁侯他们把戚缭缭给接了回来,瞬即都围了上来。
“真有了?几个月了?”
“哥儿姐儿?想吃什么?我去做!”
“宝宝会动么?能摸么?”
“干什么呢?!”刚把戚缭缭给接菩萨似的接到屋里坐下,先进门的戚东域声音就传来了:“子卿你也跟着胡闹!还不带着他们都给我退回房里去!”
真没眼力劲儿,没见着你大伯这儿还摁着一肚子火没发么!这么急着想当炮灰?
小的们一哄而散。
靖宁侯率着余众大步进来,先坐在上方冲戚缭缭拍了下桌子:“好大的胆子!”
戚缭缭掐手坐着,打定主意不与官斗。
“低头干什么?说话呀!”吼声又响了起来,“哑巴了?回回是这样,闯祸的时候不见你哑巴?”
沈氏道:“声音小点儿!”
说完也开始了,环视众人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发火也于事无补,还是商量着看怎么办吧。
“这孩子要是不要,不要怎么办,要又怎么个要法,都说说,拿个主意!”
靖宁侯听到这里,火气便闪了下,愣着看起她来。
沈氏气定神闲:“说说你们的意见?”
大伙面面相觑,显然生气归生气,还没有人想到不要这孩子的事上来。话挑出来了,就值得斟酌了。
戚子煜看着他们都纠结,心情反不如先前郁闷,跷起二郎腿,等起答案来。
戚缭缭就睃着他们,暂不急着发表意见。
“依我说不能要,到时候过不了生产时那坎可怎么办?”戚南风说道。
“我也觉得还是不要罢,咱冒不起这险。”戚东域说,“大哥你说呢?”
这一问问得靖宁侯火气又上了头,第不知几次拍起桌子:“不要!这么着急忙火冒出来的混小子,就是生下来八成也是个不省心的!”
戚缭缭手抚上肚子,想捂住孩子耳朵……
“大姐怎么看?”靳氏问一直没出声的戚如烟。
戚如烟哼笑了下:“孩子要不要,什么时候轮到咱们作主?你们要是心里不痛快,打人拆房子都成,没人敢吱声。
“可眼下这人都让咱们接回来了,再把人孩子弄没了,这不就叫残害功臣后裔了么?恐怕朝上王法那儿也走不通吧?”
“你这是给谁说话呢?想打来着,这不是人伤着,下不了手么!”戚东域瞄了眼靖宁侯,啧地一声说。
“就是!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哪里是什么朝上事?这分明就是家事!”戚南风也急了。
他们当中要是出了她这个“叛徒”,人心都不齐了,还怎么把这事儿往下干!
“跟孩子爹下不了手,那就去找‘孩子爷爷’呗!”戚如烟抚着指甲道,“段王爷不在了,当年段夫人把孩子托了给燕家和他抚养,如今奕宁这正经养父也不在了,那他皇上也算得上半个爹吧?
“要不怎么当初他们俩成亲的时候他还出来阻挠呢?现在到生孩子了,请他出面给个说法也不算过份吧?”
戚缭缭嫁给了燕棠,那孩子就是他燕棠的了,他们娘家人不管是什么态度,都只能靠边站。
可他们被俩人这么一闹给闪了腰,当然也憋着气啊!
孩子父亲不是有皇帝罩着么?那就找皇帝讨主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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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6章 让朕背锅
这孩子按理说是不能要,可冷静想想,的确如果孩子爹娘没有要落掉的打算,旁人是不能强行作决定的。
燕棠可是功劳甚重的功臣英雄,且他身世又还有段鸿飞殉国这段才公布的隐情,哪怕戚家是娘家人,真要给他们做了决定,跟燕棠结了仇不说,回头还得担个欺人太甚的名声,犯得着么?
就是横心留着他,那回头生产时真出了什么岔子,怎么着皇帝也得跟着着点急。
全天下最得用的太医不就在宫里吗?他若说留下这孩子,那怎么着也得想办法给她妹妹多添点保障吧?
有他皇帝发话,还能由着那帮太医们耍滑头?
满屋子人愣完半晌之后随便眼睛全都亮了!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
眼下就是把燕棠打残也不过是暂且出口气,事情真的在解决么?
说来说去担心的都是戚缭缭的安全问题,宫里那么多太医,全是有着精妙医术的高手,万一到时候生产时发病,若皇帝能发话,集那么多人之力,总归能让她活命的机会增加不少吧?
就算是皇帝也不想冒这个险,下旨说不留,那旨意是他下的,自有他去跟燕棠解释!
而戚缭缭小产后的身子骨,他不也得让太医好生调理才像话?
总而言之,只有哄着皇帝上了这趟“贼船”,让太医们不得不上心,戚缭缭的安危才能有更大保障不是!
倒没想到她居然把皇帝都给算计了进来,靖宁候都忍不住称赞了:“是这么个说法!现如今孩子爹给不了交代,孩子祖父又不在了,那不就得去跟他这‘半爹’拿主意?我怎么没有想到!”
戚缭缭也忍不住跟她大姐投去祟拜的一眼,心道这人怕是活成精了。
“要不我们家怎么向来都是如烟当家作主呢!大哥你要是疲于家务,不如还是交给嫂子去,她们办起事儿来不比咱们差!”这时候萧谨又慢吞吞地开口了。
一句话说得在座女眷们皆面上泛光起来,心头那沉甸甸的石头也卸下去不少。
这时候门外走来丫鬟:“太太,太妃亲自带着太医过来给小姑太太请脉了。”
众人相觑起身,靖宁侯闻言也撑膝起来道:“看看也好。索性我这就进宫,——子煜,你着人去给我备马!”
……
乾清宫里,皇帝刚刚打发走了与苏沛英一道来禀事的太子,盘腿在炕上翻着礼部与鸿胪寺共拟来的宫宴章程。
因着燕棠重伤,这庆功宴没了他这个主帅却不行,因此宴会定在两个月后,差不多也就是腊月中旬,那个时候他约摸是能到场了。
时间虽然还充足得很,但近来闲暇时候也多,找些事做做也不至于那么无聊。
李芳轻步进来道:“靖宁侯求见。”
那宫宴章程纹丝晃动都没有,皇帝目光也没有挪,看完了手里那页内容才道:“传进。”
少顷,脚步声响起,接而人到了跟前,却扑通跪下地来:“臣叩见皇上!”
皇帝把眼挪开,对着地下人的头顶:“行这么大礼做什么?犯什么事了?”
“回皇上,臣没犯事儿,是臣的妹子只怕是活不成了,还求皇上给个示下!”靖宁侯抬起头,眼泪汪汪望过来,“臣那小妹子,就是皇上您给作主嫁给燕随云的缭丫头,她怀孕了!
“她可是有顽疾的人啊,她怎么能轻易怀孕生子呢?这可是要命的事情啊!
“当初他们成亲之前臣就跟他说好了暂不考虑子嗣的,那镇北王他也答应了,如今意外怀上了,当然臣不怪他,可是臣再大度,这孩子毕竟是有了呀!您说这是生还是不生呢?”
皇帝看了他一会儿,放了折子,伸手拿着纸镇在手里抚了抚,复望着他:“这事儿找朕干什么?”
“臣实在是很为难啊!按理说这事得找镇北王他爹,可他爹不是为国捐躯了么!
“臣想来想去,只好来求皇上给个示下,您说究竟是保孩子呢,还是保大人?”
靖宁侯嘴舌利索,顺着话头就往下:“保大人的话,戚家可担不起谋害功臣子嗣的罪名,保孩子的话,那——那臣那可怜的妹子!臣可是呕心泣血才把她养到这么大的呀!”
说着说着他又呜咽起来。
“起来说话。”皇帝道。
“臣不敢,承蒙皇上指了门这么好的婚事,哪知道刚过门就怀上了,这生产那一坎可怎么过呀!一想到这,臣这腿就直不起来!”
靖宁侯呜咽。
“那你是不想要?”皇帝无语地放了折子。
“这可轮不到臣作主,臣要是作了主,还不得被世人口水给淹死!到时候都察院和兵部怕是还得告臣残害功臣子嗣呢!到时候少不得又得来惊扰您!”
皇帝忍了他半晌,扭头望着帘栊,跟李芳道:“传太医!”
太医院倒也不远,大白天旨意传到,太医们就麻溜地过来了。
皇帝道:“把镇北王妃的情况跟他说说!”
几个人领了旨,就轮流说起来:“按王妃的体质脉象来看……”
这几个都是当初在西北以及回朝之后给戚缭缭把过脉的,靖宁侯逐个逐个地听完,已经把刚才酝酿好的打定主意哭诉到底的情绪忘到了不知哪里。
“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只要王妃能克服恐慌,顺产机率将大大增加。”
最后年纪最长的千金科太医作出结论。
皇帝侧首看向木然愣坐着的靖宁侯:“听明白了吗?”
靖宁侯回了神,两掌在膝上搓磨两下,说道:“那皇上的意思是,这孩子能留下?”
皇帝嘴角略抽:“朕能说不留吗?”
靖宁侯呵呵着起身谢恩:“那臣就替妹子谢过皇上保命之恩了!来日有什么事儿,还请皇上看在她是您栽培长大的功臣遗孤的媳妇儿份上多疼惜疼惜!”
皇帝斜瞅着他冷哼:“你不就指着朕发话,回头让朕来背这个锅吗?”
“皇上言重!”靖宁侯拢手嘿嘿嘿,“主要是有您这九五至尊拿主意,臣这心里有谱啊!您可是天子,天子都说这孩子能留下来,那还能出得了事么!
“您放心,到时候他们母子平安,出了月子后,臣就是拿鸡毛掸子赶也赶着她带着孩子来叩谢皇上!”
第507章 望妻之石
皇帝显然没眼看他。慢条斯理捏着镇纸:“出不出事的朕可不打包票,不过答应你尽量遣医跟治罢了。”
生孩子这事儿谁敢打包票?他可不上当!
靖宁侯也知道见好就收,有他这番话就行了,不用再废话,遂笑眯眯地谢恩。
皇帝瞅着他要退,又招手把他唤住了,道:“坐会儿再走。”
他顿了下:“皇上还有吩咐?”
皇帝没吭声,垂眼把桌面简单捋了捋,腾出块空地来放了胳膊肘,才望着他道:“楚王最近没上你们那儿去?”
……
坊间这边,叶太妃带来的太医给戚缭缭把过脉,捋须深思了一会儿,也把实际情况说了:“按王妃体质脉象来看,没有什么隐患,平安顺产的机会很大,但终究因为有顽疾,到底能不能顺利谁也没办法作保。”
叶太妃问:“那究竟值得不值得保住呢?”
太医为难着,长久地没吭出声来。
众人面面相觑,都皱了眉头。
戚如烟沉吟半晌,说道:“就算是寻常妇人生孩子,哪里能说一定能平安的?当初我身子骨也算好了,生寰哥儿的时候也拖了一天一夜呢。
“这事儿说不准。我看小妹这身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她不都还在战场打过几滚回来了么。”
沈氏听到这里微吸气,也说道:“不管怎么说,都先好生养着吧。”
“侯爷回来了。”
正说着,丫鬟进来道。
靖宁侯进了厅内,先听完太医所说,只觉与先前在乾清宫里所听无异,便着人送了太医出去,然后才坐下来。
叶太妃并不知道他出门是进宫去见皇帝,太妃起了身,便就也告辞出了门来。
等送她出门的沈氏回转,一府的人便就又都围上来了。
靖宁侯把皇帝的意思一说,大家居然同时暗吐了口气。
“既然皇上肯负责了,那当然就留着呗!”戚南风率先出声,拍了拍椅子扶手,说道:“我去看看厨院里还有些什么吃的?
“这会儿庄子里瓜果蔬菜什么的也该送进府来了,对了,孕妇能不能吃鱼虾什么的?
“先前程家老哥还着人把你钓的鱼给送了回来呢,要不先炖点鱼汤给她喝?”
“得鸡!鸡汤才营养!”戚东域好像还挺有经验,“子泯出生那会儿,蓉怡就爱喝鸡汤,瞧瞧子泯现如今多壮实?跟牛崽子似的!”
“那就不行了!”杨氏道:“万一怀的是个姑娘,回头牛高马大的那还行?”
“行了,这事儿交给子湛不就行了?我看他八成早就琢磨去了!”
沈氏笑着说。
叶太妃回到府里,先拐到燕棠屋里看了看。
今日这番折腾,伤口少不了被牵动,带回来的太医正好顺路又给看了下伤。
好在没动到筋骨,只是近来是不能再下床了。
叶太妃看见他就来气,但也忍不下心来多说,沉脸嘱咐了黎容丘陵他们几句就走了。
她还要忙着收拾地方安排人手出来侍候戚缭缭。
戚家虽然态度强硬,但只要一有可能,他们应该也不会真的忍心要落掉那孩子。
而刚才太医话说的很清楚,且他们当爹娘的两人都决意要留下,旁人还能说什么?
这心里也又是忐忑又是高兴,忐忑的是生产时终究不知道会不会平安?虽说孩子也重要,可到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高兴的自然是居然能等到燕棠的孩子出生,而打从应下这门婚事,她可是并没有打算能抱他们俩的孩子的。
倘若能够落得母子平安的结局,那岂不是惊喜中的惊喜?
“把落花轩收拾出来,家俱帘幔什么的全都换新的——不!‘落花’这俩字听着不好,换‘紫阳斋’!这个好,紫气东来!
“那儿离正院也近,我去串门也方便!还有,猫啊狗啊的,都得找地方圈好,还得告诉湳哥儿,到时候别动不动就上他嫂子院里去……
“病症的事情咱们都没法子,但人力能控的事情我可不容半点马虎!”
“知道了。”
云嬷嬷一路边记着边微笑,自是悉心去办不提。
靖宁侯带着人往王府这么一闹腾,再加吴国公回府一说,这事儿坊间各府就差不多都传遍了。
不过在没明白戚家什么态度之前,也不好贸然登门贺喜。
但是戚家虽然说是把人接回来了,自打皇帝给了个定心丸吃,这气氛也明显不同了。
在天井里被几个小的团团围坐着的戚缭缭细想了下这事,铃兰那日说的很明白,太医们都知道她平安顺产的机率还是不小的,只不过是轻易不敢说。
而靖宁侯找到皇帝,想必皇帝心里对此也是有数的,这事儿知道的外人不多,他还能不提前防着戚家找到他头上来?
太医们诊断的结果,他定然都知道,所以估摸着其实也在等着靖宁侯进宫这趟呢。
不过猜归猜,让她事先去请他出山帮忙斡旋也是没道理的,戚家自宫里为她多争取了一份活命的保障,也许就是目前为止最好的结局了。
皇帝纵然九五至尊,这病痛生死的事还能一锤定音不成?
戚如烟和萧谨下晌才走,路过王府的时候萧谨扭头往那头望了望,被戚如烟看到:“瞅什么?”
萧谨笑道:“瞅我那妹夫,这下怕是要成望‘妻’石了。”
戚如烟也笑了下,收了帘子。
吴国公摁捺着在坊间觑了半日,到了下晌,只见他们家一屋子老少爷们儿都喜气洋洋地出出进进,沈氏房里丫鬟也不住地往王府去,叶太妃那边都开始张罗着请稳婆了,便也猜着这事儿是解决了。
当下便也与夫人邀着护国公夫妇往王府来串门。
沈氏打量着叶太妃还惦记着孩子的事儿,靖宁侯自宫里回来不久就着人往王府来,委婉地把对这孩子的态度给表达了,叶太妃心里大石落下,自此越发有了劲头。
吴国公他们到来后女眷们在后院说话,爷们儿则去了燕棠屋里。
燕棠听说戚家并不打算处置那孩子,那悬着的心终归松了一半,但媳妇儿还在娘家,这可怎么办?
吴国公护国公到底长着一辈,不好取笑他,重点在于问候他的伤势,然后就起身往戚家去了。
不多会儿程淮之邢炙他们全过来了,再就有下衙后去了冯家回来的苏沛英,众人这股子八卦的热情差点把屋顶给掀翻!
燕棠还能怎么地?只能坐在床上装死任他们笑呗。
第508章 无可留恋
程敏之邢烁他们这帮小的则一窝峰全冲进戚家了,因为他们元帅夫人有喜的事情经过跟吴国公他们一块儿钓鱼的武将回城一说,顿时也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官户之间传了开来。
那位忠勇王所出的镇北王不但娶了泰康一煞,而且他们俩还这么快就有身孕了耶!这可真是行动迅速啊!
小的们听完底下人风闻,也没有想到他们当中居然出了个孕妇!
太神奇了,明明昨天还在一起磕瓜子唠城里街坊的八卦,没想到今儿就摇身一变成了八卦!
“从今儿开始,说话都给我小点声,缭缭肚子里的可是我侄儿!”
燕湳意气风发,脚踏着小板凳,拍着胸脯放起话来。
“得了吧你!我还是他姨呢!”苏慎慈剥着桔子说,“都说娃跟姨亲,你靠边点儿!”
“对对对,将来洗三的时候你得排咱们俩后头!”邢小薇附和。
“不不不,你将来是表嫂!”程敏之激动地伸手打断她,“你是他三表嫂!得排在我们所有人之后!”
“三表嫂!哈哈哈我的肚子!”邢烁和燕湳抱着肚子前仰后合。
戚子泯瞅着邢烁:“你可别笑!小薇成了我嫂子,你也得跟着低一辈,日后见着我小姑姑,你得尊称!叫什么来着?亲家姑姑!对,就叫亲家姑姑!简称姑姑!
“还有阿慈,你跟炙大哥成了亲,那日后也得跟着低一辈,你不能当娃的姨了,最多也就是沾亲的表嫂!”
小伙伴们全都炸了!
苏慎慈双手拍着石桌:“不带这么分的,为什么就不能照我跟缭缭的关系来论?我是姨,阿炙是姨父,这样跟娃他爹才平辈!”
邢小薇也道:“你可把这话收回去吧!我可没见着三哥对我有什么表示,怎么就成你嫂子了?”
戚子卿刚好与戚子煜戚子赫走到这里,兄弟俩闻言便都抿嘴冲他笑起来。
他扶着剑“嗯哼”一声,扬声道:“吵吵什么呢?大街上都听见了。”
一院子里齐刷刷转头过来。
他走过去,看了桌上瓜子点心两眼,拿起只桔子来,瓮声道:“叫姑姑就叫姑姑嘛,年节还能收赏钱不是?又不能亏了你。”
说完他耳朵尖红了红,掂着桔子走了。
众人一直瞧到他跨了门槛,才又立刻围着邢小薇轰炸起来:“听见没?!叫姑姑!让你叫姑姑!这回总没有话说了!”
程敏之跳上石凳:“你们日后见了我都得尊称一声叔!”
“凭什么?!”
“就凭小爷家里没人跟你们沾亲带故!”
“切!”
……
戚缭缭只是怀了孕,又不是生了病,而且眼下还没显怀,她妊娠反应也不是很重,因此照旧走门串户没有半点障碍。
只不过但凡她往王府这边来,靖宁侯就总要张着嗓子咳嗽几声。
看在他还沉浸在立马又要当大舅还没回过神来的份上,戚缭缭也克制了些许,暂且并不回府去,于是丫鬟侍卫们就累了,每日里往来两府少说也得十来趟。
靖宁侯对此则睁只眼闭只眼。
心里倒也没有什么大碍,气忿都在当时,只觉得事情了不得,可一旦有了出路,危机不再那么直逼人命,自然许多情绪也都迎刃而解。
但是要让他们立马放她回夫家去又不那么甘心,所以倒还不如借此机会留着住住再说。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燕棠逐渐能下地了,知道戚缭缭常在坊间走动,偶尔便也拄着拐杖往门口来,对着各家各户的门口望望。
虽说侍卫们对戚缭缭动向了如指掌,心知她此时此刻会在哪儿,可又还是希望能猛不丁地瞧上一眼。
当然,这样的机会也是极少极少的,因为其实自打他回朝以来,每日前来探访的人就络绎不绝,基本上没有什么止歇的时候,加上太子也偶尔带着小郡主前来串门,少不得要张罗。
小郡主四五岁大的年纪,粉嘟嘟圆滚滚,像只刚出窝的小兔子。
燕棠因为快当爹了,难免多出几分柔肠,会拢着手盯着她看,好奇她怎么那么粘着她爹,玩不到半会儿就偎过来爬她爹的大腿。
还有还有,她撒娇的时候怎么那么可爱,让人一颗心都能化成水。
当然,再可爱的孩子也带有熊孩子的属性,比如问题很多,包括燕棠屋里没有婶婶在,为什么他手里却老拿着女子的钗环?
每每这个时候燕棠也会觉得小妮子忒讨厌,专门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然,没人把戚家生气而把戚缭缭接回去的事情给说出去,只说是由于燕棠养伤,而两家隔得这么近,兄嫂们想接回去住几日。
坊间几家是不会说的,外界也没有人知道,就是传了出去,外人也不知就里,所以除去知情的这些人,外面现如今只知道替这位劳苦功高的元帅高兴。
至于私下里伙伴们怎么逮着这位大元帅来取笑,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这日萧珩在太子处听说戚缭缭被接回去了这件事,当即也甩着两只袖子往镇北王府来了。
一进门就拖来太师椅往燕棠榻前一坐,然后咧嘴露出满口大白牙冲他笑起来。
“笑个屁!”燕棠浑没好气。
“多难得啊,不能笑笑?要知道以后你想听我笑大约都没多少机会了!”萧珩抚着椅子扶手,扬唇长叹:“我已经跟我太子哥哥请旨去接手秦王原先带过的那两个屯营,想见我,半年一载的吧!”
“你怎么不直接离京算了?”燕棠问。
“也不是不行啊!”他收收胳膊,端起茶来抿一口,笑道:“反正这京师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燕棠没吭声。半晌扬眉:“当真?”
“不然呢?”他摊手,眉宇之间全是清朗。“京师这里也不是我的家,呆哪里还不是一样!”
说完他扭头看着窗外,勾起的唇角散漫萧条。
燕棠捏了颗花生,吃着道;“皇上答应?”
“用不着他答应。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燕棠意味深长望他半晌,轻笑,没有说什么。
第509章 商量个事
王府里设了宴。燕棠着人请来程淮之他们。
萧珩让人去请戚子煜,戚子煜本着把燕棠给吃垮的心情与戚子赫戚子卿一道过来了,黎容少不得又着人去厨下加菜。
想再叫上苏沛英,苏沛英却不在府里,说是下衙后又换衣出了去,连苏慎慈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沛英近来神神秘秘的,不管他了,我们吃我们的!”程淮之笑着斟了酒。
燕棠不能喝,只能看着,问及萧珩回京后这些日子去了哪儿,他也不说。
这一席吃到月上中天,倒也算是宾主尽欢。
接下来几日萧珩又常在坊间出没,戚缭缭开始有点显怀,虽然冬衣罩着也看不大出来,但是人却圆润得有点明显。
那只围场里捡回来的刺猬已经被养成了当初的两倍大,毕竟一年过去了,小刺头长成了大刺头。
萧珩拎着刺猬笼子来戚家给她解闷,早上带过来,晚上走的时候又带走,跟养自己孩子似的。
这么一想戚缭缭便觉得自己是被他当成了看孩子的老妈子,后来撂手不接了,他也就不带了。
邢炙和苏慎慈六礼已经走得差不多,婚期定在来年二月,现在两家已经开始慢慢张罗起来。
戚缭缭肚里孩子也有四个月了,说话间在娘家已经住了一个多月。
燕棠已经能拄杖从正院到前院,又从前院到后院了。
皇帝期间来了两次,第三次来的时候正碰上他坐在天井里晒太阳,面前是庞辉和云嬷嬷在跟他禀着紫阳斋里的布置情况。
“人还没回来?”
皇帝闲庭信步走到跟前,冲一路迎门进来的燕湳摆手让退下,便就撩袍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燕棠苦笑:“臣势单力孤,杠不过臣那大舅哥的铁律。”
皇帝笑着,打量他,又道:“这事儿朕可不帮你了,你自己想办法。”
燕棠道了声“不敢”,又说了几句庆功宴以及赦封的事,黎容进来说:“王爷,楚王来了。”
皇帝闻言下意识地扭头望了外头,门外没多会儿功夫,就走进笑逐颜开的萧珩一行来,那爽朗又无拘束的模样,跟他所见过任何一个模样都不同。
邢炙与程淮之伴着一路,见着皇帝在座时大伙俱都肃颜躬身停了步,接而行起礼来。
萧珩神色马上也收敛得恭谨,中规中矩地唤了声“父皇”。
皇帝清了下嗓子,和声道:“你们这高兴的,正说什么呢?”
萧珩便道:“儿臣正与王爷说起当初在西北的事。”
邢炙和程淮之皆看着他,也没有怎么吭声。
皇帝也没说什么,只道:“都坐吧,站着干什么。”
众人又都谢恩,坐下了,上了茶点,气氛却再不如刚才那么活跃了。
皇帝似乎也发觉了,捏着颗核桃,神色越发缓和,跟燕棠说起他这院子里的两棵梅树,墙下的两棵爬藤,又说起他东宫里那个小孙女,到最后,就说到了萧珩他们这伙人小时候。
“你们几个一般大,那会儿也没少在东宫小花园里爬地玩玩具,回想起来,如今东宫里那个秋千还是奕宁和北溟他们亲手搭的呢。
“你们几个里,数子煜最淘了,随云最乖巧,而你们俩打小就撺掇着随云去摘皇后栽的花,小星儿呢——”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萧珩:“最爱热闹的就是他了,你们一来,他就撒疯了。”
皇帝言语亲和,却莫名透着几分感怀。
程淮之见萧珩埋头磕瓜子,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想着皇帝毕竟是皇帝,总不好让他觉得在儿子面前失了面子,便圆场道:“原来咱们几个还是打小的情谊,这就难怪如今凑到一起还那么亲切了!”
邢炙也道;“是啊,小时候的事儿臣记不得那么多了,不过也常听家母提及那会儿的事情,这么说来咱们几个都算是发小。”
燕棠也看了眼萧珩,跟皇帝道:“今儿臣几个约好了有小聚,皇上不如留下同乐吧?”
“朕就不凑你们的热闹了,”皇帝笑着摆手,深深看着依旧埋头磕瓜子的萧珩,“你们去玩你们的吧,朕跟随云再说几句话。”
众人领旨,随同萧珩一道出去了。
等他们走远,皇帝收回目光,立马扭头跟燕棠道:“这小子说要出京,你听说了没有?”
燕棠颌首:“臣听楚王提过了。”
“朕觉得他这是瞎折腾。你觉得呢?”皇帝声音略微比先前高了些许。
燕棠忍不住微笑:“臣觉得也是,他又没有什么野心,当初连去西北建功立业都是皇上您给逼着去的,这会子说是要去屯营里正经带兵,臣也不信他突然之间就有了什么雄心大志。”
“可不是?”皇帝似乎觉得说到了心坎里,长吁了一口气,“口口声声说朕赶他出京十几年,不管他,这会子他王府朕给让人建好了,发小玩伴也给他找好了,他不留下来正经娶个媳妇儿生几个孩子安生呆着,还蹦达个什么劲?”
“是他不能明白皇上一片苦心。”燕棠安慰。
皇帝撩眼看了看他。
他笑道:“本来臣也不会有这些感触,但是近来愈发觉得为人父母不止是负责传宗接代而已,有了儿女,情不自禁地就想付出。
“你付出了,投入了,就再也别想割断开来。”
说完他顿一顿,又道;“又或者世上所有的情分都是如此,夫妻之间,父母儿女之间,友人之间,兄弟姐妹之间,同袍之间,最爽利的决定往往只发生在最没有牵扯的人面前。”
亲人之间的决定最不容易下,就是因为谁也没法不顾忌对方。
戚家对于戚缭缭怀孕事情如是,皇帝对于叛逆中的萧珩也如是。
终归是因为有那份情在,才会有烦恼。
皇帝扶杯沉吟半晌,末尾点点头,把这杯里的秋茶给喝了两口。
完了他又放下杯子,扭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燕棠,手肘支着扶手倾身道:“要不然,朕跟你商量件事儿吧。这么着,你帮朕把儿子留在京师,朕帮你把媳妇儿接回来,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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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0章 雕虫小技
燕棠笑着颌首:“臣谨遵圣旨。”
媳妇儿他有办法接回来,其实不必他皇帝出面,这商量打的重点根本就是让他给他留儿子,他自己拉不下这个面子让他帮忙罢了。
身为臣子要是看不穿,就不用混了。
皇帝心满意足:“那朕就去戚家坐坐。”说完负手走了。
萧珩今日之所以到王府来,是因为早两日东安伯世子送了一筐河鲜过来,就约好了到王府喝两盅。
没想到居然碰上他爹,出了王府后一行人便到了邢炙这里,没事看邢烁程敏之他们几个耍起宝来。
魏真来请他:“我们王爷有点事情跟您商量,请您这就过府一趟。”
萧珩扭头看着邢炙程淮之。
二人笑道:“你先去,我们回头再跟上。”
萧珩还不肯起身,且问:“皇上呢?”
“皇上上侯府去了。”魏真指了指戚家方向。
燕棠早已经挪到湖心水榭里,等萧珩到来后坐下,还亲手给他斟了杯茶。
“什么事儿?”萧珩怡然坐下来。
燕棠慢吞吞地添水又把水壶放上小茶炉,望着他说:“听说你要走了,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萧珩抽了枝桌上插的早梅在手里捻着,斜眼望着他。
燕棠道:“这些天我左思右想,觉得你虽然在坑里救了我一回,但也没什么好值得我谢的。
“你说说你,从刚出现时起就时时刻刻针对我,躲在我后面看我被狼追,当着我面撬我墙角,处心积虑地要拆散我们夫妻,完了搞半天你还怨错了人,最后连个赔罪都没有,还专门跑过来嘲笑我——
“这么一想着,我就觉得你滚得越远越好,如此方能使我眼前清净,一解我心头之恨。”
萧珩阴了脸:“你这什么意思?”
燕棠道:“意思就是我终于逮着机会一报昔年你当面撬我墙角之仇。
“我甚至都已经想好了,以后不管你在哪儿,每年我都要带着媳妇儿孩子去硌应你一回,虽然不方便再揍你,但是我就这么着将你架在火上慢慢地烤,烤到你外焦里嫩那天为止。”
萧珩脸黑了:“有病!”
燕棠笑了下,挑眉端茶。
萧珩盯了他半晌,忽然道:“他让你来当说客?”
燕棠瞅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他便又冷笑起来:“雕虫小技,也想瞒过我?他去了戚家,你跟着就把我给喊过来,我要是猜得没错,你们俩怕是约好了什么吧?”
燕棠懒得跟他废话,直说道:“既然你看穿了,那你是留还是不留?”
萧珩没吭声,一下下地转着手里杯子。
“你又不图什么功业,巴巴地跑到屯营里去,无非是为着避开他罢了。”燕棠道,“既然这么介意,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明白?有什么委屈别扭,直说就行了。”
萧珩别开脸,片刻又转回来:“你不是讨厌我?还帮他说话干什么?”
“我也不想插手,但这是圣旨。”燕棠也轻哼,“我可不是什么不计前嫌的活菩萨,从前你干的那些桩桩件件,我可都记着呢。”
萧珩盯着湖面看了半晌,笑两下,把茶喝了半杯,说道:“我也不是赌气,也不是觉得委屈,只是离开他太久,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这个当爹的亲近了。
“他跟别人的爹还不一样,他是皇帝,我想跟他亲近,还得时刻留意分寸,因为我不熟悉他,不知道会不会触怒他。
“不怕你笑话,其实我还挺想像子煜他们那样,有事没事跟自己的爹坐下闲唠几句的,说什么都好,今儿吃的什么,昨儿去见了谁,前儿在谁家里又碰上了什么有趣的人和事。
“可能没有任何政事意义,但就是透着那种随意亲近,像天底下任何一对寻常又亲近的父子。”
不等燕棠答话,他又把目光抬起来,散漫地直视他:“我知道这对于皇室间的父子来说甚为难得,因为规矩摆在那里。
“但我并不强求日日如此,只是可悲的是我从来不曾拥有过,如今好像也丧失了这种去拥有的能力。”
所以就算明白了昔年事出有因,沈妃的死跟燕棠母子确然没有直接关系,他爹也确然不是厚此薄彼,将他们母子置于不顾,那份生疏的感情总归是像条稻草,缠住人的脚使之无法往前迈了。
“那你出京,是因为无计可施,索性放弃?”燕棠道。
他没有吭声,将梅枝衔在嘴角,轻眯眼看起窗外来。
……
戚家这边,靖宁侯与皇帝已经唠上了。
由于近来皇帝往各武将功臣府上串门的次数实在不少,靖宁侯已然能保持平常心。
“难得今儿皇上和楚王都在坊里,今儿可一定容臣备宴小叙之后再回銮!”靖宁侯笑眯眯地躬身请旨。
皇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看了下屋里,说道:“怎么不见缭丫头?”
“她不知道又上哪儿串门去了。皇上您有事吩咐?”
“朕没事吩咐,”皇帝说,“只不过刚才打燕家过来,见随云都瘦了老大一圈,好好一个大元帅,朕瞧着不忍罢了。”
靖宁侯一听愣住:“是嘛?可臣昨儿还听去王府送汤食点心的子湛说他精神头好着呢。”
“哦,”皇帝捧着茶,慢吞吞道:“那敢情是朕看错了?”
靖宁侯:“……”
……
王府水榭里,两轮茶过后庞辉就来请示要不要准备请世子爷他们过来入席了。
燕棠点点头,与萧珩道:“你自己迈不开步,别说是去洛阳,就是跑去天边海角也没用。
“既然问题出在那十七年的疏离上,那为什么不留下来试着往前走走?留下来,至少还有改变的机会。
“你可别告诉我,你真的不在乎。”
要真的不在乎,又何必逃离?
“就算是生疏不会,那不也是可以学的么。想当初我对儿女情长什么的也是一窍不通,闹出过很多笑话,现在也不敢说自己做的有多好,但起码有了努力的方向。
“你怎么不这样想想,也许你爹心里跟你一样忐忑呢?”
第511章 我觉得值
萧珩收回目光,望着他。
“你该不会以为他真的没有办法留住你?而需要我出面?”燕棠直了直腰,“他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能困住你,但他毕竟没这么做。
“我要是猜得没错,他应该连当面提及过这件事都没有吧?这难道不能说明问题?”
萧珩盯着他不动。
燕棠吸气:“你看着我干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没。”萧珩凝眉:“我就在想,你他奶奶的什么时候变得跟个知心大姐一样了?”
“‘知心大姐?’”燕棠疑惑:“什么意思?”
“就是动不动语重心长拉着人做思想工作的人。”
“你哪听来的?”燕棠越发疑惑,还“思想工作”?这又是什么鬼词?
“前些天遇见个疯丫头,不知道哪来的,一天到晚神神叨叨。”
说到这里萧珩也抻了抻腰,忍不住回忆了一下,然后嗤地笑了起来。
……
皇帝在戚家用过晚饭才回宫,夜里靖宁侯就纠结了。
先前他那番话什么意思乍听是糊涂,细想之下就再明白不过了,这是让他把人给还回去呀!
虽然说留着住了这么久了,也知道差不多该松口了,可总想着还能再拖拖,这会子竟然他皇帝陛下给点破了,总归不能再回避了。
一晚上便长吁短叹,叹得沈氏忍不住在床上踹了他两脚。
燕棠这边宴散后也收到李芳的传话,对戚家这边有数了,便也把跟萧珩的谈话如实让传回给皇帝。
翌日早饭后,戚家果然来人传话了。
叶太妃高兴非常,着云嬷嬷带着丫鬟去戚家接人。
燕棠闻言也拄着拐往坊间来了。
戚缭缭清早起来就从沈氏处得知了靖宁侯要放她回去的消息,三两下把饭吃完,就着红缨去取斗篷。
沈氏她们都聚在她屋里。
云嬷嬷笑道:“我们太妃说了,这些日子有劳太太们照顾,两家住这么近就是好,走动得多,关系也比寻常亲家们要亲。
“太妃还说,王妃回去后想过来就过来,想在哪儿吃就在哪儿吃,不必拘着,也请太太们不必拘着,随时可过府吃茶。”
沈氏笑道:“劳太妃操心了,跟她说,我们姑太太年纪轻,不懂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她担待。”
“太太哪里话。”云嬷嬷笑着,就来搀戚缭缭。
众人走到垂花门下,门房就来说:“小姑老爷来了。”
说着,燕棠就拄着拐跨门进来了。
恰逢靖宁侯和戚子煜兄弟一行也都出来了,随使家丁们上前搀扶。
燕棠摆摆手,跟众人见过礼,就温声跟戚缭缭道:“缭缭,我接你回家。”
戚缭缭提着裙子快步过来,抱着他胳膊,眼酸酸地笑话他:“还拄杖呢,真像个老头儿!”
燕棠抬手往她脑门上轻弹了一蹦指。
众人瞧见他们俩,也相互间笑着颌起首来。
阳光刚刚好从院里大树枝桠里射透下来,金灿灿地照在地上,连拂面的微风都透着暖意。
……
到了腊月,戚缭缭的肚子就跟吹皮球似的见天长大了。
燕棠也在这个月里弃了拐杖。伤口都已经愈合了,除去肋下动了筋骨还需吃药将养,腿上各处已无碍。
擅长跌打骨伤的太医预估一年之后足可完全恢复,并且重拾所有兵器。
而庆功宴终于也在这个月的中旬如期举行。
同时举行的还有给所有功臣将领的赦封。
上晌在乾清宫,皇帝钦点兵部尚书宣读了圣旨,燕棠免去镇北王爵位,钦封世袭定北王,恢复他的父姓,并赐名泓,同时追封其母荣氏为忠勇王妃。
同时赐王府田禄,掌中军都督府都督之职。戚缭缭同时改封定北王妃。
原先以为燕棠将袭段鸿飞的爵被封忠勇王,后来太子妃告诉,皇上如此决定是为了区分他父子二人的功绩,戚缭缭仔细一想,倒也觉出一片苦心。
燕湳袭封镇北王爵,与程敏之邢烁等各赐正六品昭信校尉。
邢小薇也被赐封同等官职。
蓝明仙被赐正五品武义将军。
大殷自本朝起又开始有了正式女将,为后世的巾帼谱奠定了基础。
余者靖宁侯等老将们都有提职或加授。
更值得一提的是,徐坤依功被赐为了正二品龙虎将军。
容慧仍在监牢里,而徐坤则是回京之后未久则被放了出来,如今仍带着儿子住在原先的宅子。
按例徐坤与容慧解除婚姻契约已甚符情理,但朝廷迟迟未有接到徐坤的诉求。
下朝后便是宫宴,戚缭缭远远地见着他临湖立着,背影萧索了不少。
孕期长了的缘故,她经不住累,宴后先告退出宫,在承天门下却又遇见他了。
鲜衣怒马,扈从如群,比起最先给她的印象来又增添了几分让人仰视的气度。
这次她下了轿,上前打起了招呼:“徐将军。”
徐坤也下了马,看了她一会儿,上前来行了个礼。“王妃。”
戚缭缭原想跟他聊聊容慧,容慧虽然罪不可赦,可血缘上她终究是燕棠(段泓)的姨母,而徐坤而是他的姨父。
但真到了打完招呼这刻,想想又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因为说多了都显得那么多余。
反倒是徐坤先说起来:“过些日子,我想去钱塘看看。”
“咹?”
“我想去若水住过的地方看看。”徐坤道。“我总觉得那段时间应该是她过得最开心的时候。”
戚缭缭默然未语。片刻道:“日后,将军是怎么打算的?”
“我不需要什么打算。”他说道:“她是我的妻子,她犯了罪,要受罚,我等她便是。”
“可她将来即便出来也是个罪妇身份——”已经配不上他。不是她拘泥礼法,而是事实如此。
“那有什么关系,她不再嫁,我不再娶,我们一家三口还是能在一起,不过是换种方式。”徐坤平静地说。
“她于你们、甚至于朝堂来说是罪人,于我和我们的儿子来说却不是。
“旁人只看得到她的不好,但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点滴朝夕,有很多旁人不了解的过往。
“旁人怎么看不重要,对我们父子来说她是值得的,这就够了。”
戚缭缭对他这番话竟很服气。
他策马离街时,她还目送了他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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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2章 你怨他吗?
皇帝太子还留了燕棠他们几个近臣在乾清宫说话。
“这建王府的事情,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皇帝问燕棠。
燕棠道:“臣谨遵皇上旨意。”
皇帝挑眉:“那朕可就东南西北城随便指地儿了?到时候跟泰康坊相隔十街八巷的你可别怪朕。”
燕棠迟疑了。
燕湳和靖宁侯闻言都有点着急。
太子笑起来。问戚子煜:“子煜有什么想法?”
戚子煜道:“回殿下的话,臣觉得,就我家小姑姑和王爷那性子,搞不好三天两头得闹出些事来惊扰圣驾。
“依臣之见,倒不如就近找片地儿建府,如此有什么事情我们自己处理处理就完了,免得给皇上和太子殿下添麻烦。”
靖宁侯拢手冲他儿子投去赞许的一瞥。
皇帝道:“可泰康坊那片也没什么空地了呀。总不好让朕干出那驱赶百姓的事儿来。”
燕湳忍不住上前:“皇上,其实我们家房子很大的,别说住多我大哥一房,就是住上他们往后三代人也绝不会挤,要不咱就不分开了,还是住一起吧!”
“那也不像话。”燕棠含蓄地瞅了眼他。
他自然是不想与他们分开,可他如今已得荫封,还住在燕家就没道理了,就是他和叶太妃答应,别忘了他们家还有个二叔燕达宁呢,到时候惹出些别的事来,也是划不来。
“可我不想跟你们分开呀!”燕湳声音里透着委屈。
燕棠也没辙,只好看着皇帝。
皇帝就道:“前些日子武宁伯杜襄上了道折子给朕,大意是想请朕从中做个斡旋,跟戚家还有缭丫头和解。
“为了显示他的诚意,他肯把在泰康坊的那所宅子地腾出来给定北王建府。他们再将桂花胡同的老宅按规制翻修为伯府。
“朕琢磨着杜家那宅子外后排那片几亩地,建个王府也差不多了,就看你们的意思。”
这下倒让众人惊讶了。
打从校场那回之后,杜家与荣家同吃了个大亏就没再有什么动静出来,不想倒在这个时候冒了头。
燕棠与靖宁侯交换了目光,就道:“这事还请皇上容臣回去问过缭缭的意思再回复。”
皇帝点头:“这倒不急,想来你母亲没抱着孙子之前,也不至于会急着赶你们出门。”
众人皆笑起来。
燕棠兄弟回府来的时候,戚缭缭正在叶太妃房里唠嗑。
见他们俩回来少不得又聚着说了阵皇帝的提议。
“杜家能上这份折子,倒的确是想跟你们和解了。就看你怎么想?”叶太妃望着戚缭缭说。
戚缭缭细想了下,说道:“我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我该讨的都讨回来了。能留在泰康坊住当然好。”
杜若兰烂透骨,杜若筠也跟着使坏,但那段已经过去了,杜家也不可能再傻到跟他们做对。
如今上折子腾出杜家这块地给他们建府,一是为了投诚示好,二则其实也是不好意思再在坊间住下去了吧?
自他们丢了差事,家里那两姐妹如何被兄嫂嫌弃的传闻可时常有之,而反观其他人家,家家户户和睦兴旺。
如此这般,便连在坊间出入都越发没脸了,又哪及顺手送出这人情,借机搬出坊去来得体面?
如此旁人不会想到他们是住不下去了才搬出来,且他们日后跟戚家段家以及燕家人见了面,还能搏个笑面,再合算不过。
而于戚缭缭他们来说,既不用再跟杜家做邻居,又能够如愿留在坊中,自然也是好事。
叶太妃听闻,便也笑道:“这回也不知道他们家谁出的这主意?倒总算是通透了一回。”
燕棠也笑道:“那我回头就让庞辉跟杜家去交涉交涉,看看他们出价多少,咱们再去回复皇上。”
赦造建府的费用由朝廷出,不必他们操心。
事情很快就有了答复,三日后,这事儿便成了。
瑞雪里迎来了新春,这一年的京师显得格外热闹。
燕棠与戚缭缭正月归宁,赏钱赏到手软,因为除了戚家一众人,还有左邻右舍前来凑热闹的那些。
行赏的时候戚子煜直接躲去马厩里了,结果被程淮之邢炙找到架了出来,硬着头皮给“小姑父”磕了头,又收了一堆银锞子。
定北王府预备年后动工,定北王段骁的名号在朝野内外也渐渐响亮,关于昔年段鸿飞的事情也日渐被翻出来颂扬,但坊间熟人私下里仍习惯称燕棠原名,燕棠自己并不计较,因为燕家于他有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以原名称呼他,并不算不尊重。
萧珩到底留下来了,二月里春暖花开,邢炙与苏慎慈成亲的时候,他也来了。
戚缭缭抱着肚子问他:“跟你爹处得怎么样了?”
认识他这么多年,居然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点隐隐约约的羞红:“能怎么样?不就那样!”
她笑起来:“听说你爹近来常往你府里串门?”
“他不也常往你们家来?”萧珩不承认,却没发现自己神色已比从前谈论起这些时松快多了。
戚缭缭笑着望向远处熙攘迎亲的人们,半晌道:“如果没有当初那些事情……”
说到半路她戛然而止。
萧珩没等到下文,转过头来,把很早就想问的话问出来:“你是不是怪我皇祖父?”
毕竟如果不是那点狭隘的心肠,也不至于有后来这么多的事情。
“那你怪他吗?”戚缭缭望着他。
他静默良久,深吸了一口气,环胸道:“原先是有点的,但现在不想想那么多了。我想既然我母妃是自愿的,那么只要我父皇未曾辜负她,我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怪他。”
先帝是踏着同胞兄弟的尸体上位的,对皇权的重视有着格外深刻的领会。
而皇帝又不同,他虽然帮着他的父亲征战上位,但是皇室之间的争夺也给了他警惕。
他不想悲剧重演到他的儿女身上,因此平衡后宫,爱护子女,稳定朝局,力争做个清明仁德之君。
父子俩的不同理念,终于在段鸿飞的出山上引发了冲突。
第513章 富贵康泰
先帝受够了朝局动荡和皇权不稳的折磨,彼时朝中大把老臣不愿段鸿飞一个江湖人的出现扰乱朝纲,但为了国疆稳定先帝又不能不答应皇帝让他出山,于是早做好了让段鸿飞介时功成身退的打算。
老臣们不接受草根出身的段鸿飞入朝,是不愿士族利益受到冲击。
段鸿飞代替燕奕宁出阵遭到伏击而重伤,事情出乎所有人意料,而这时候要想劝退段家人已然有了难度,皇帝这边也不能答应。
因此许潜被先帝委以密令前去藏匿并劝退容敏,目的是不愿让段家后人再立于朝堂,激起朝臣不满。
不料却被容敏听到走失,之后又被皇帝派去的侍卫找到。
皇帝揣着疑惑回到宫中跟先帝求证。
先帝直言不讳,父子间有了分岐。
皇帝隐瞒了容敏下落,借着围场狩猎之机前往行宫去见容敏,为了掩护他不被先帝发现,沈妃自请跟随掩护行踪。
后来皇帝对段鸿飞妻儿的厚待,一部分是因着他身为功臣的身份,另一部分,便想来也应该是在替先帝弥补了。
所以,当初燕棠才会在知晓前因后果之后只给出一句“不要再追究”。
因为追究起来实在是不会有结果,当父亲的并不想段鸿飞留在朝上,而当儿子的却一路在掩护与弥补,恩恩怨怨,哪里还说得清?
总归如今治世的那个并没有存着让卸磨杀驴的心思,也让他们得到了该得到的,这便罢了。
想到这里戚缭缭也说道:“说起来,娘娘应该也是盼着你们都好的。”
沈妃当年让他跟燕棠交换平安符,想来也是因为她知道当初皇帝的不容易。
她既然选择站在皇帝这边,自然不希望他与燕棠生份。
“不知道。”萧珩神色木然,“反正我只知道她也是个死心眼儿,小时候见着他就走不动路的那种。”
说完之后,他甩甩袍袖,大步走过去看新人拜堂了。
戚缭缭望着他背影挑眉舒气。
到这里,的确是所有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唠什么呢?唠那么久。”
燕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另一手还拿了只硕大的布偶。
“这是什么?”戚缭缭好奇。
他抬起来给她看:“刚那小子拿过来的,也不知道打哪儿叫人给做的,说是将来给咱们的娃儿玩。我觉得丢了也不合适,先给你瞅瞅。”
戚缭缭接了这布偶,忍不住惊叹:“怎么会有这么丑的娃娃!”
人堆里看拜堂的那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拉着脸又往这边瞪了一眼。
……
又一年的春暖花开,泰康坊的历史又添上了一年。
家长里短里欢乐忧愁在不断更迭,谁说吵吵闹闹的家庭就不温馨?
五月,槐花的香味飘满了大街小巷,戚家刚刚迎娶完世子夫人过门,气氛又逐渐转入一派忧心忐忑之中。
铃兰近来已直接住进了王府,请来的几个极有经验的稳婆也开始日夜跟随在戚缭缭左右。
宫里的太医每日需来王府请脉一次,孕妇吃用之物一应有专门的人负责料理。
戚子湛连日只睡三个时辰,随时准备冲入厨院做羹汤。
戚子煜焦躁得熬出斗大一对黑眼圈,就连蓝明仙也揣着颗心在喉咙口,老也放不下来。
胎儿已经足月,说话间就能生。
戚缭缭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给自己做调整,到了临产已经是最坦然淡定的那一个。
“你要不要先歇会儿?”
陪她沿着湖岸走了有十圈的燕棠忍不住提议,“铃兰说太累了到时候只会也没力气生。”
三月间他已经复了职,近期每日里除了在衙门或屯营里,余下时间他就陪着她做各种准备了。
现在她挺着个肚子越走越稳当,说起话来也中气十足,看着胎儿动不动就把肚皮顶成这里一块那里一块,他这心也越揪越紧了,怎么觉得这娘俩不像是备产,倒像是准备去校场比武呢?
“你别催!我有数。”戚缭缭说道,“多走动走动有助于生产。”
“那也得休息好才是。”燕棠瞧着她鼓起的肚子上又蓦地突起的一块,略略有些头皮吃紧,在肚子里就这么不老实,也不知道生出来后又会淘成什么样?
“行了,回去回去。”戚缭缭瞧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笑着摸了摸他脑袋:“瞧你愁的那样儿!”
燕棠笑了下,能不愁嘛,他后半生能不能安生过下去就看这一遭了。
正要牵着她往房里走,却见她眉头忽然皱了下。
“怎么了?”他停下来。
“抱我回去。”她面色微滞,眉间闪过丝慌色。
燕棠赶忙弯腰将她抱住,手摸到她裙子,接而他也脸色一白,然后就抱着她往正院冲去……
靖宁侯和戚子煜最近都告假在家,上晌等了半晌,隔壁仍然没动静,便打算回房补眠。
刚倒在床上,沈氏就风风火火把他给拖起来了:“还躺什么躺?!赶紧过去!那边要生了!”
靖宁侯一个鲤鱼打挺,趿着鞋子走到门槛下才发现鞋子穿倒了,一面拔着鞋一面到了垂花门,就碰见也正边走边拢衣裳的戚子煜,口里道着“快”,然后夺路出了门!
紧接着合府的人都出动了,一窝蜂涌向了王府!
王府这边也早就人仰马翻,叶太妃嗓子都哑了!
沈氏等拨开一众男人到了正房,便听戚缭缭呼痛的声音一阵接一阵传出来!
“你去传太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她一把将急得如同热锅蚂蚁般的燕棠拽出来,接而与杨氏靳氏捋起袖子走了进去。
刚过帘栊就听稳婆一声接一声地喊起来:“稳住!用力!头已经出来了!”
……
庚午年五月十一,定北王段骁长子出生。上喜,赐名述,钦封定北王世子。
街坊四邻议论纷纷:“这么凶险的坎儿,王妃没犯旧疾?”
“母子平安!”黄隽在茶楼占据最中央,冷眼扫过周边一圈圈,折扇敲在桌面上,打得梆梆响:“我们王妃可是威震北地的华夏一煞,这点难关怎么可能被她放在眼里?
“无音大师已经给王妃卜过签了,说王妃这一生注定多子多福,富贵康泰!你们且把心放肚里去吧!”
人群里顿时传来潮水般的击掌声。
当中忽又有人不识相:“王爷和王妃连世子都有了,话说黄大人,您怎么还不成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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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01)
“咱们就在这儿等着,等那姓何的一出来,就开始动手!这次务必要敲他把大的!”
“嗯,我全听你的!”
……
萧珩抱臂倚墙,望着十来步外槐树下交头接耳的那一大一小,已经不知第几次投过去目光。
出主意的是个穿布衣的丫头,跟她对话的是个六七岁大的男孩儿,两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姐弟,至少看得出来男孩儿对她言听计从。
但就算是,也绝不会是出身正经人家。因为能把敲诈这种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真真所见不多。
初雪天里出来溜达的人很少,街头空荡荡的,也就显得窗外树下那两个人格外显眼。
很快,随着这俩人的咳嗽暗示,街那头走来了一个穿着夹绸棉袍的年轻男人。
脑满肠肥,处处显出他荷包很鼓。
但应该也不会是什么贵胄,因为除了身上衣裳看着值些钱,他居然并没有什么随从跟着。
萧珩看到他边哼着小曲儿边掂着几枚铜钱,一抬头就与迎面走来的少女遇上了,那目光落到少女脸庞上,顿时便跟苍蝇见到了臭肉一样转不开……
“哎哟!”
没等他回神,少女腰肢一扭倒在了面前地上,男的立马就弯下腰去扶。
巷子里傍晚真真人少,萧珩这边厢两眼将将眯起,那头忽然就冲出来几个比先前那男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半大小子,一个个手里举着木杖绳索,不由分说就要往他头上抡:“你这恶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民女?!”
男的很显然没见过这阵仗,当下就吓趴在地,脚软到站不起来了!
“送他去官府!”
有赖皇帝圣明,京师各级府衙都还算清明,顺天府府尹是个铁面无私的老头,素日最是看不惯这等欺男霸女之事。
这男的看着还很年轻,家里有没有妻室还未定,有了妻室还好,倘若尚未聘娶,那名声传出去,也别想捞着什么好人家闺女上门。
总而言之,一般情况下能掏钱了事的,都不太会想轻易上官府去,何况眼下以寡敌众。
萧珩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男的银子哗哗落到了那丫头口袋里一样。
“……别打别打!”
“你说不打就不打?你敢调戏我,还害我摔倒,赔钱!”少女的声音分外清脆。
“给你!我这儿有三十两,都给你!”
荷包摘下来,少女掏出一叠银票,目露迷茫,递给身边少年:“这是真的吗?”
少年们交替确认过,她遂得意地一挥手:“我们撤!”
四五个人正打算闪人,忽发现退路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挡住了。
顾小霜愣而抬头,只见面前这人巍峨如山,人模人样,神情散漫得来又带着几许阴凉。
顾小霜虽然眼拙,不认识这大殷京师里什么王孙公子,面前这个人穿的讲究是讲究,也不是那么出类拔萃,但是一看他这牛哄哄的气势,还有那骨子里透出的雍容,也知道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本着不节外生枝的原则,她笑道:“朋友,我们这里赶路,还请让让。”
萧珩挑眉看着地上吓没了血色的男人:“勒索完了就想跑?”
“这怎么叫勒索?他调戏我,还害我摔倒,您刚才没听到?”顾小霜指着身上的泥泞。“这四邻八舍谁不知道这姓何的是出了名的色鬼?姑娘我虽然不是什么绝色,但怎么着也称得上北城一枝花,他看到我不下手,说出去别人会信吗?”
萧珩目光挪到她脸上,扬唇道:“你是不是北城一枝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两刻钟之前刚好就听到你们已经在合计着要坑人。”
顾小霜微愣,忽一下扭头看向四面,最后目光定在先前萧珩停留过的地方。
街头人虽不多,但偶尔三两只还是有的,先前她就留意到那边站着个男人,但因为他站姿闲散,也没随从,因此没把他放心上。现如今人不在了,再看衣饰,依稀仿佛就是他?
难不成这人是姓何的同伙?
罢了,反正钱到手了,即便是同伙他们也只有两个人,能奈她何?
想到这里她回头跟少年们对了下眼色,又掉转头跟萧珩笑了笑,然后出其不意地提裙拔腿,掉头往街这边跑了!
萧珩淡定伸手,手里一颗小石子弹出去正中她膝弯。
她听到风声却闪避不及,于是闷哼一声,往前扑倒在石板上。
其余人早已经按计划散去,先前跟她打过商量的那小男孩腿短落在后头,听见动静扭头一看,当下脸色大变地倒了回来扶她!
萧珩施施然到了跟前,蹲下自她手上将银票取回来,扫她一眼道:“他是个色鬼不错,你小小年纪就坑人钱财,不也不是什么好人么!”
说完他站起来,走回男人身边,银票一张张拍在他脸上,扇巴掌也似的响亮:“滚!”
男人一骨碌爬起,手忙脚乱地捡起银票,匆忙走上街头。半路又回头瞅了眼顾小霜他们,接而又以更快的步子往前跑了。
“我招你惹你了!”
顾小霜跳起来,气怒交加地冲到萧珩面前。“我自然不是什么好人,可跟那姓何的比起我简直就是圣母!我坑他的钱怎么了?我又没坑你的!
“你知不知道阿吉的姐姐摔断了腿现在都没钱医治?你这是在助纣为虐你知不知道!”
萧珩心情有点不好。
虽然他自己本身也经常骂人,也并不怎么把规矩放在心上,但是眼下他才刚刚做完一件正气凛然的事情,心里正舒坦着,被她这么一骂,他倒真觉得自己有些窝囊了。
“缺钱?”他扬眉直身,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然后自荷包里摸出两张银票来:“我有。不过钱不能白给,几句教你做人的话得说说。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管你有什么难处,坑人总是要遭报应的。
“这里有十两银,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拿去救急。我虽然不吝你为人,但这钱却是光明正大给你的,你拿了至少不会亏心。”
说完他把银票卷成支小纸卷儿,重重往她发髻里一插,掉头走了。
顾小霜气急地取下来,待要朝着他后背甩过去,千钧一发之际却又管住了自己,再看看这银票,还真是十两银票,满腔怒火转念渐歇,瞪着他骂了句“神经病”,把钱收起来了。
合欢(02)
萧珩刚回到原处站定,彭胤他们就过来了。
“太妃已经回泰康坊了,叶二爷这几日因着少奶奶待产,没有出门的打算。”
萧珩抱臂看了看不远处的叶家大宅,眉头凝了凝,说道:“回头送个帖子到叶府。”
……
顾小霜跟阿吉直接回了他们柳丝胡同暂居的小院,已经先回来的少年纷纷迎上来查看。
“我没事,先前那混蛋给了十两银子,也算没亏,阿布赶紧去找大夫来给紫瑛看病!”
她忙手忙脚地把银票掏出来,抽出其中一张交给年纪最长的少年,然后拿着剩下的快步进屋,到了屋里炕旁,跟靠坐在在枕上的少女道:“不用着急了,钱我给你弄回来了,那姓何也给痛揍了。但咱们最近得低调点儿,最好不露面,不然我怕那姓何的会下手!”
紫瑛看着手上银票,下意识坐直:“你们真的去坑人家了?!”
“迂腐了不是?!”顾小霜环抱着胳膊坐在炕沿上,老神在在摇起二郎腿来,“你忘了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是那姓何的强暴未遂把你逼上了绝路才摔伤的你知不知道?
“姑娘我虽没本事上他们何家去讨钱,但怎么着也得让他把这责任给负起来你懂吗?”
因着话题重点偏离,关于钱的来历也被这么撇开了。
“我不是怪你。”紫瑛缓下口气,红着眼眶看她:“小霜,我知道你是在为我讨公道。可你是个官家小姐,你没必要为我这么做。
“顾家在洛阳有头有脸,这要是让姓何的抓到你,会连累你的名声!而且将来顾家也不会容你!”
“什么屁官家小姐!”顾小霜嗤道,“顾家早就不容我了。不然的话我还会逃出来进京寻亲?
“再说了,你说的这些个名声不名声,我可一点都不乎。不就是为了嫁人嘛!
“可恕我直言,就我见过的这些大殷男人,还真没几个值得一嫁的,我还顾个屁的名声!”
说到这些她就满肚子的气,穿越来的这一年,她在顾家受够了那帮子渣父继母婶母还有各种所谓兄弟姐妹的闲气。
别说顾家压根没人把她这个原配留下的孤女放在眼里,就是她自己也打死都不会再回那劳什子深宅大院里去!
宅斗那套她不屑,明枪暗箭她也不怕,但终究不如他们人多,那么惹不起她躲不起还不行吗?!
谁特么要给他们顾家留面子?
还顾及名声嫁人?她就算嫁人也绝不会以顾家小姐的名义嫁不是!
“小霜!”出身书香的紫瑛听到她满口的粗话,不觉皱了皱眉头。
但是想到她除此之外的万般好处,还有她在顾家的那些遭遇,那点惋叹又全化为乌有了。
她温声道:“也不能这么说,这世上还是有好男儿的。”
“得了吧!”顾小霜轻睨她,“我有个停妻再娶的渣爹,而你有个陈世美未婚夫,就别自欺欺人了。”
紫瑛噎住。
顾小霜倒不是真有那么愤世嫉俗,穿越前她虽然也生母早逝,有了继母,可父亲还算是尽到了责任的。
军中几个战友也都是好男儿,都没到让她对男人丧失信心的那地步。
只不过顾明蹊那个老混帐太不是东西,一年的顾家小姐生涯让她现在简直提到嫁人就想吐槽。
紫瑛遭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老家在乾州,未婚夫是她父亲的学生,也被林父收留多年。
这学生中了进士后又攀上高枝,一开始还拖着没给明话,等到紫瑛父亲过世了,他立马就把她给甩了,不认这门婚事了,前不久就跟才在北地建功回来的兵部侍郎的女儿定亲了。
紫瑛带着七岁的弟弟阿吉找到京师,等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惨的是两人却连回乡的盘缠都没了。
顾小霜彼时正好也在街头浪着,彼此一拍即合,便就双方凑了点首饰出来赁下这房子住着,接而又与胡同里的少年们结识了。
“你那边,有消息了吗?”紫瑛显然也想到了彼此处境,脸色白了白,转而问起她来。
顾小霜顿了下,随即叹气:“没呢。人生地不熟的,再说我连面都没见过,找到后是什么情况还未知。
“我还是先想办法养活自己再说吧。过些天我上街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有活计可做,一个大活人总不能给憋死?”
紫瑛听到这里笑了下:“你是个女流之辈,能做什么差事?”
顾小霜也搔了搔头,这年头基本受雇的都是男人,她虽然在部队里学了一身的散打,但因为是女人,给人当镖师也没人要。
这么想着大约就只能去卖身给人当丫鬟了,但给人做小伏低侍候人,那还不如留在顾家跟那帮贱人宅斗呢。
听说这次西北也出了几位女将军,她倒是也可以从军试试,但仗都打完了,她也没什么功可以建了,做不了将军。
做士兵吧,那就得世世代代都是军户,毫无背景,也不比为奴好多少。
“先慢慢看吧。左右我们赁了三个月的房子,暂时总归不至于无处可住。”紫瑛安慰说。一面又拿起旁边的针线篮纳起鞋底来。
顾小霜望着她,又问:“谭子韶那里,你怎么想的?”
紫瑛手顿住,木然道:“什么怎么想的?不就这样么。”
“我是说,你要不要学戏里的秦香莲去告他?”顾小霜挪过来点儿,“我听说这个皇帝还是挺仁义的,顺天府尹也很有手腕。
“总不能让姓谭的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当真受了林家的恩,又撇下有了婚约的你不顾吧?你得撕破他的脸面给人看看才是!”
“算了小霜。”紫瑛抬起头,“我们只是有了婚约又没有成亲,连文定都不曾,如今我父亲不在了,他矢口否认谁也拿他没办法。
“何况他现在在翰林院也混出了名堂,又有兵部侍郎当岳父,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
“我就当是瞎了眼吧。以后不要提这个人了,我们过自己的日子。”
顾小霜心里气愤。
哪里是她瞎了眼,分明就是谭子韶瞎了眼!抛下青梅竹马的、且这么漂亮温柔又有学问的未婚妻不要,弃林家多年教养的恩情于不顾,居然就为了攀附而去娶一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高官小姐,这种男人真是该遭天打五雷轰!
不过这是当事人的选择,她除了气愤,并不能强求她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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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3)
萧珩运气不太好,当天夜里叶家少奶奶就生产了,准备好要递去的帖子便搁置在一旁。
秦止岸道:“王爷若是放不下,倒不如直接拜访叶太妃来得爽快。”
萧珩也没好也没说不好,背抵着椅背坐着,双手交叉着叠在腹上,看着门槛上趴着的刺儿头。
在西北的时候皇帝当着他和燕棠的面把当年实情全数吐露,这事儿令他过了足有大半个月才算回过神。
这期间有惊诧有懊悔有愤怒也有羞愧,除此这外还有他对于沈妃当年处事心态的重新认识。
没有办法,由于真相完全颠覆他的猜想,对于这当中每个人的印象也都还在更迭中。
他如今只剩下对沈妃的怀念,而当年最清楚这件事的,除去皇帝,就只有叶太妃了。
但叶家是叶太妃的娘家,而且这些年里叶家也配合着燕奕宁和她低调地从未在朝中搅动风波,所以他觉得也许叶家对当年的细节应该也是知道些的。
“您是不是不想见太妃?”秦止岸好像看出点什么来。
萧珩白了他一眼。
这不废话吗?他之前那么针对人家儿子,现在怎么好意思去见她。
秦止岸笑着,说道:“反正叶家这边也得迂回为之,而且暂且也不方便,王爷何不先去看看镇北王?”
萧珩听到这里,抵着额角的手放下来:“他怎么样了?”
“听说不太好。”秦止岸笑起来,“今日上晌戚世子不知怎地闯到王府去闹了一通,还特地进宫请了一直给王妃瞧病的左太医前去。
“我琢磨着,怕是王妃怀孕的事穿帮了。现在却不知道戚家这边反应会怎么样。”
萧珩回想起在燕棠手下挨过的那两顿打,将起的身子又退了回去,冷笑道:“活该!”
说完顿半晌,又摆手道:“我们去孙家坐坐。”
……
被萧珩拿石子击中了膝弯,顾小霜行动不便了两日。
好在有钱请大夫了,擦了药之后迅速恢复,而紫瑛的伤也已经好多了。
大夫说主要还是脱臼引起的部分损失,然后就是皮肉伤,于是关节复位之后,养了三五日就能下地了,养到十来日,便能扶着墙稍稍走动了。
等到她能自理了,顾小霜便也就出门来找活计。
粗活她是干不来的,前世里她家境不错,这世里在顾家也不至于在吃穿上苛刻她受苦,两世里总共也就在军营里磨练过几年,以此能屈能伸。
她想着还是靠本事找个护院之类的差事干干看。
但是连日碰壁,根本没有搭理细胳膊细腿且还是个“女流之辈”的她。
现实容不得她气馁,既然不肯留在顾家受窝囊气,那她便得往长远想。
顺路往前,她进了条稍窄的巷子,巷子里有栋大宅。
“你找谁?”门房狐疑地冲着她上下打量。
“您们这儿请护院么?我会武功的!独斗几个壮汉不在话下!”为了争取机会,她立刻伸手往十步远的大树上踹去一脚。
门房瞧见树干上立时被踹裂的几道裂缝,面肌抖了抖,复又古怪地瞅了眼她,接而把门给掩上了。
顾小霜内心如霜,蔫蔫地顺着门板坐在了门槛上。
已经是第二十一家了,拒绝的方向虽然各有不同,但结果无一例外。
难道真的要去卖身为奴才能活命?她挠了挠头。
“人在哪儿——呀!”
正靠着门板,后面门一开,她收势未住仰倒在地上,紧接着头顶就有惊诧的声音传出来。
顾小霜看到两张脸,一张是先前的门房,另一张是个有着干净下巴的极英俊有气质的中年男人。
她看了下这人身上的锦衣,赶忙爬起来,提着心口跟这两人对视。
“就是你说有武功,要求护院的差事?”孙彭忽略了她刚才的那一跌,审视地看起她来。
“这位老爷您好,您说的就是我!我叫顾小霜,我会武功的!”顾小霜欣喜如狂,立马直了直身。
孙彭微微一笑:“先进来吧。”
……萧珩到了孙府。
“有新的护卫受雇,公公在后园子里看护卫长检验她的武功,小的这就去通报。”
“不必了,我自己过去找他。”
当初调孙彭回京还是萧珩的功劳,有这份交情在,素日彼此都不拘小节,萧珩轻车熟路地上了庑廊。
孙彭在园门口迎了他,一道寒暄着来到亭子里坐下。
时值初冬,亭子外原先种着的一片鸢尾被挖了,在种下新的花木之前,正好用来检验新护卫的功夫。
“女的?”萧珩坐下后意外地看了眼跟护卫长对打的那人。
“对,女的。”孙彭微笑着请茶,然后同望着下方:“灵莺腿脚有些进展,最近老想着上街去溜达。
“我如今没有多少时间留在家里,护卫们都是男的,未免不便。便想着给她请个女护卫贴身护着。”
前不久他已经奉旨调任御马监督太监,作为跟司礼监并重的御马监的大太监,差事自然比起将作监繁忙许多。
说到这里底下正好已经结束,他问走进亭子来的护卫长:“怎么样?”
“属下觉得这丫头虽然力道上不如男子,但是出招很快,就是在咱们兄弟们中间,排名也至少能居中上,只要不是特别危险的情况,保护夫人是没有问题的。且看得出来她是受过正规训练,虽然无人荐举,但想来也不会是出自江湖野路。”
孙彭点点头,又转头看向萧珩,笑道:“王爷是个中行家,不如也帮我掌掌眼?”
说完他跟底下使了个眼色,便就有人把正抹汗的顾小霜带到了亭子来。
萧珩正捧着茶要吃,看到抬起头来的她时一口茶立时僵在了喉咙里!
“是你?”顾小霜也瞬即认出了他!
“你们认识?”孙彭疑惑地看着他俩。
萧珩目光微闪,放了茶杯,扭头道:“孙公公,听我一句奉劝,这人绝对不能要。”
顾小霜脸色刷地变了。
“哦?”孙彭瞧出端倪,看向她的神色果然不似先前温和了:“还请王爷详解。”
合欢(04)
萧珩似笑非笑:“约摸十天前,我亲眼看到她带着帮小混混在街头坑人钱财,还反诬人家调戏她。
“孙公公,尊夫人可历来心地质朴纯善,而且你还是要她贴身相护的,若她的身边有这样的人混迹,恐怕不会是件好事。”
顾小霜认出他来那刻就知道这事儿坏了,毕竟他出场自带专门坏人好事的潜质啊!
她说道:“那姓何的作恶多端,常在街头欺男霸女,名声早就坏了!”
“你不就是看着人家名声坏才下手的么?”萧珩摊手,“这就更能说明你们是早就合计过,并且能说明是这行搞顺手了。要不然怎么一抓一个准?”
他在徽州那么些年,市井没少呆,什么坑蒙拐骗的没见过?
他确是不会轻易跟人过不去,但当着他面还要狡辩,哪怕她是个女人,这也有点过份了。
“那姓何的想强暴我的朋友,也就是你看到的小男孩的姐姐!她挣扎逃跑的时候摔伤了,我不去找姓何的负责找谁负责?
“他们何家财大气粗,光看门的狗就养了三四只,我不这么跟他讨,难道还敢上门去讨吗?
“抑或是光明正大替紫瑛出头拦住他让他赔钱,好让他回头再去找紫瑛继续打击报复?!”
顾小霜饶是想看在那十两救急银子的份上不跟他计较,也忍不住了。
本来连日没有找到活计就已经很沮丧了,眼看着这差事到手,这姓孙的人家——好了,她现在知道这是个太监了。
这孙太监看着也是个有来头的,人也随和,八成平日不太会刁难人。
此外护院不是奴才,是雇佣关系,关键是她的差事听起来还只需要呆在孙太监的夫人跟前就好,这么好的差事简直跟天赐一般差不多了,没想到这节骨眼上让他给搅和了!
萧珩没那么多同情心可给予,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孙彭请他掌眼,他掌完了,也没那心情再跟她啰嗦。
听完她的控诉,也只是气定神闲跷着二郎腿而已:“这话你得跟孙公公说,跟我说没用。要雇你的人是她,得他信你!”
顾小霜气噎。
孙彭打量了他们一会儿,说道:“顾姑娘请先回吧。”
回就回,她也不耐烦再呆下去。
“打扰了。”她强忍着气愤施礼告辞。
孙彭看着她出去,然后看回萧珩:“功夫倒是不错。王爷方才没开玩笑?”
萧珩笑笑:“我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吗?”
孙彭也笑了下,说回正题:“回京这么久了,也没见过王爷几面,今日怎肯拨冗光临?”
萧珩晃动着杯里茶汤,怡然道:“燕元帅虽然还没有正式受命认祖归宗,但想必公公对他的身世也有所了解了。
“由于这件事里我母妃和父皇都有份参与,有件小事我还想问问公公,希望公公坦白告诉我。”
孙彭笑容未减:“王爷想知道什么?”
“我母妃跟我父皇究竟情份如何?”萧珩望着那片空荡荡的花地,说道。
也许他是有些死心眼,皇帝在西北提到沈妃主动请求去围场时他是抗拒的。
就算他说的燕棠的身世都是事实,可是他仍然固执地认为皇帝并不爱沈妃,他甚至在想,也许他只不过是故意这么说来掩饰自己。
当然,这跟他最初的怨气已然无关,但是终究还是忍不住想知道,看他那个爹究竟有没有说谎。
“很好。”孙彭没做多想,直言道:“皇上至今还在用的梳头的骨梳,便是昔年娘娘的遗物。但皇上终究是一国之君,昔年娘娘嫁给他的时候,他也已经是王世子。
“后来做了太子,牵扯就更多了。再说那会儿的太子妃也贤德,几位侧妃都还算好,皇上没有理由,也做不到独宠当中某一个。
“娘娘一直都知道,我记得那会儿她总说,呆在后宫里的女人,只要自己和孩子们能够不承受无妄之灾便已是幸事。
“她让王爷和镇北王交换平安符,当时我们都只当她是贤良而已,如今看来,却都是在心疼皇上了。”
萧珩听完,半晌道:“你们都在帮他说话。”
孙彭侧首而笑:“哪有什么帮不帮?王爷不是不信,只是不肯信罢了。”
说完他亦端了茶,接着道:“说句大不讳的话,娘娘爱慕皇上,皇上对她的情意也是真的,在宫中,已经算难得了。”
萧珩抬手支着下巴,没吭声。
……
顾小霜回到柳丝胡同,紫瑛正在斜阳下做针线,小板凳上已经放了好些纳好的鞋底。
看到桌上有茶,她拖了张板凳坐下来给自己斟了满杯喝了,放了杯子缓气。
紫瑛看见她满脸沮丧,扭头让阿吉去拿煨好的地瓜过来:“跑了这一天,肯定饿了,先垫垫肚。”
她也不客气,埋头把地瓜给吃了,主动说起今天的成果来。
到了孙府这段,少不得把上回坑姓何的被萧珩搅和了的事给说了。
紫瑛这才知道那十两银子还不是姓何的给的,便道:“也不怪人家误会。说起来还是他给出银子救急呢。”
说完想了下,又道:“知道他是什么人么?受了人家银子,来日我得设办法把它给还了。”
顾小霜回想了一下孙彭对萧珩的称呼,执壶又给自己沏起茶来:“用不着,那家伙好像是个什么王爷,既然能给,就不差这点钱。”
她从洛阳带来的细软拢共只剩下几件首饰了,眼下提什么还钱?
紫瑛姐弟比她更惨,林父只是个告病归田的从五品知州,回乡后靠着几亩薄田,外加开设私塾过活,身后哪还剩下多少家产?
便是有些字画古玩也落在原籍,手头穷得现在只能靠做针线维持度日。
早知求生这般艰难,她当初就该提前把她的所有财产全部变卖带出来了。
不过如果没有那天夜里的意外,她又哪里会横得下心逃出来呢?
她估摸着,她的那位继母现在应该还在跳脚中吧?
想到这里她又呼了口气,如果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差事,那就只能先找表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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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05)
顾小霜的表哥叫宋明远,是她现在的舅舅的儿子。
宋家是顾家邻县的乡绅,顾小霜的父亲顾明蹊本只是个普通进士,家世跟宋家不相上下。
可当年顾明蹊因缘际会通过当时同在京师的秦王举荐给了国子监监正,然后从穷乡僻壤的七品县令位上调到了富饶的苏杭,后来便通过一路钻营一直做到了如今云南知府的位子。
宋家虽然也算殷实,但是成长的速度远远跟不上顾明蹊在仕途上的晋升速度。
于是顾小霜三岁的时候顾明蹊下定决心以不事亲长的理由诬蔑宋氏接而把她休了,然后娶了家中有人在朝为要员的现在继室罗氏。
顾明蹊休妻的理由让人无话可说,宋家也只好把人接回去。
之后顾家又借故打压宋家生意,宋氏在娘家备受嫂子埋怨,这年染上天花,终于熬不住过世了。
宋氏生意节节后退,最后搬离了洛阳,去了岭南。
这些恩怨都不说了。
由于宋氏的哥哥总算对早逝的妹妹还有几分惦念,当初长子宋明远进京赶考途经洛阳还奉父命到顾家来探望过顾小霜一回。
虽然原身的记忆并不为现在的顾小霜所有,但因着这次探望,顾小霜也就将她当成了唯一可寻求的人了。
找宋明远不是为了依附,不过是为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世界有个熟人照应罢了,毕竟她对这朝代不熟悉,想生存,就需要有个指引,而她是坚信能养活自己的。
但她并不知道宋明远长什么模样,在哪里当差,也不知道他是否中了进士。
只是因为她从罗氏处无意得知,后来宋明远还往顾家来过两封信,提到过他在京师当差,因而找到了京师来罢了,——反正她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不是吗?
但信都让罗氏给截下了,更多的线索她也无从得知。
……
萧珩也觉得自己有点死脑筋。
在孙家喝了点酒,回府后拿出满箱子沈妃的遗物出来摊在炕桌上端详,最后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
醒来后又对着天花板瞪了半晌,爬起来把东西收了,洗漱完又出门到了东宫。
太子在给小郡主梳头,神色不是很好。
萧珩饶有兴味地绕到他们俩旁边坐下,挑眉道:“我皇嫂呢?今儿怎么是你太子殿下亲自侍侯这祖宗?还有您这黑眼圈又是怎么回事?”
太子寒脸扭头,还没说话,小郡主已抢在他前头,奶声奶气道:“皇叔,父上跟母妃吵架了,昨晚上母妃没让父上回宫里睡,他在偏殿睡的。”
萧珩肝都快笑颤了。把带过来的酥糖递给她:“为什么呀?”
“因为父上想纳侧妃。”
“蒋青!把郡主带出去!”
太子把梳子啪地拍在旁边软榻上。毕竟梳子是女儿最喜欢的梳子,桌面太硬,不能拍。
萧珩又笑了一轮。
笑完后见着对面这位脸色阴寒得已经快拔刀了,少不得清嗓子止住,正色道:“纳妃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就是现在不纳,将来还不是得三宫六院?
“这皇嫂也太不通情理了,都当了太子妃了,怎么还能奢望您从一而终呢?是吧?”
太子纹丝不动看了会儿他,又把蒋青唤了进来:“让人进来拟道旨,就说本宫要为楚王纳几房侧妃,但凡五品以上官户女子皆须报个名去礼部,呈给皇上过目。”
萧珩收敛神色:“开什么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太子凉凉睃着他,“既然你觉得好,我怎么能不关照关照你?”
萧珩无话可说。
“苏大人来了。”太监道。
他闻言握头,果见苏沛英正到了门槛外,遂道:“我找您有正事。”
“什么事儿?”太子也知道他没事儿绝不会踏进宫来,便使眼色让来到门口的苏沛英先等等,然后一面收拾起女儿落在这里的几只玩具。
由于东宫里没外人,皇帝没拘他们,皇后又不在了,太后老人家不管他们的事,因此他们夫妻过日子也相对自由。
平时一家四口吃饭一桌睡觉一宫,孩子们的起居都是孩子母亲亲自收拾的,可是现在那死丫头,跟他吵架居然连孩子都不管了!
萧珩看到这里,忍不住又作死地问了一句:“到底谁敢让您纳侧妃?”他不觉得皇帝爱管这闲事儿。
太子倒拎着一只布偶兔子在手里,冷哼道:“你怕是忘了先前朝中有些人针对勋贵的事了!”
萧珩挑眉。
皇帝与先帝早年宫变上位,当初身边归附着一批文武大臣。
而因之北地不宁,皇帝近年又犹重军事,武将权势直逼当年士族,当中触犯了一些人的利益这是难免的。
只不过皇帝和太子父子同心,朝政把持得还算稳当,加上大多数勋贵都很自律,才未曾失衡。
但早在燕棠挂帅之初,朝中就开始有了舆论,原本大家都以为只是不信任燕棠的本事,而据后来苏沛英带到西北的消息来看,那些舆论应该是属于有预谋的了。
燕棠率军大胜归来,一定程度上堵住了某些人的嘴,也压制了以冯良意为首的一批文官后面的动作。
但显然这样一来,勋贵地位又被推上新的高度,如今燕棠虽然重伤在床,但在大殷声势如日中天,茶楼酒肆全都是给他表功的,别的大将也都各有拥趸,包括他萧珩在内。
如此即便是皇帝不忌讳什么功高震主,也终归风头太盛,让被触及利益的文官坐立不安了。
这么一想,瞧上至今还没纳过任何一房侧妃的太子,把自家女儿送到他身边,以此设法在朝中替自己也找些说话的底气,好像也不是那么意外了。
“那有你头疼的了。”他伸手揪揪那兔子耳朵,笑起来。
太子把兔子拽回来,说道:“找我什么事?”
那些人的如意算盘要是有那么好打,那女人也不会被他纵得敢把他关殿门外了。
“秦王叔当初不是丢下两个屯营么?您就赏我个差事干吧,我想去洛阳。”
“洛阳?”太子凝眉,“还在避父皇?”
当年的事情他虽然也是近期才听皇帝说,但在他看来他们父子俩应该是已经释怀了的。
“我只是想出京呆呆而已。”萧珩道。
太子瞥他:“不准。”
“我又不是不回来。”他说道,“我只想找个地方先静静。”
合欢(06)
“你凭什么想静静?你有什么好静的?”说到这里太子就有些上火,“我现在焦头烂额,一年到头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你成天到晚在外溜达,你还好意思跟我说你想去静静?!”
他昨夜里睡的偏殿,偏殿他知道吗?!
虽然并不真的是被赶出来的,但反正她不肯搭理他就是事实!
“那我留下来也帮不了你的忙啊!”萧珩摊手,“人家是想把女儿给你当侧妃,又不是给我当侧妃!”
“滚!”
太子抓起兔子砸向他。
苏沛英正与廊下小黄门在说话,见着萧珩灰头土脸地出来,便笑着打招呼:“许久不见王爷。”
“瞎忙。”萧珩正了正衣襟,又看向他手里两本奏折:“你不是在翰林院么?怎么也管上奏折?”
“王爷久不进宫,想是不知道,苏大人他如今兼任詹事府府丞,一日里倒有一半时间是在东宫这边的。”小黄门知道萧珩不是难相与的人,热心地解答道。
“那是我孤陋寡闻!恭喜高升!”萧珩歉意拱了拱手。
近来他还真没怎么关心这些事,苏沛英以庶吉士的身份提兼任詹事府属臣实属难得,府丞虽然也只有个正六品,但是这直接兼任差职的背后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见外了。”苏沛英笑道:“我得进内见殿下,王爷什么时候得闲,来坊里咱们几个好好喝两杯?”
萧珩也赶着出宫,拱手应了,就此别过。
苏沛英进到殿中,太子已经恢复常态,端肃又不失和蔼地跟他招手要折子了。
今日两本折子一本是关于农田赋税的,一本是关于五军都督府后勤事务的。不是要紧事,但是在当下文官们蠢蠢欲动时,也值得仔细斟酌。
“皇上那边看过吗?”太子边看边问。
苏沛英回道:“皇上的意思是请太子斟酌处理。”
太子看了眼他,随后以更慢的速度看起来。
自打西北大捷之后,皇帝交给他定夺的政务就越发多起来了,他知道这是扶持他。
但同时这样也衍生出很多问题来,比如这次有意识地被提出纳侧妃。他知道为君不易,也没有什么资格跟妻子保证从一而终,但终究事在人为,能够争取他就绝不想妥协,能多一日夫妻同守便为之努力一日。
他放下折子,说道:“赋税这边等会儿就批,五军营这里,我回头与左晟议议再决定。”
说着让人去传左晟。
太监道:“左府大姑娘今日行文定礼,左大人昨日就告了假。”
太子“哦”了一声:“怎么没听见动静?夫家是哪家?”
“是翰林院庶吉士谭子韶。”
太子听到这里就看向苏沛英:“你同僚?”
苏沛英跟谭子韶是同科进士,自然认识。他颌首道:“子韶虽然出身寒门,但学问不错。”
他跟谭子韶不算熟,大约是性格不同,谭子韶热情又主动,但他则偏内敛,素日来往不算多。
同僚们之间小聚也曾同席过几回,大多都是这位谭大人主动给众人递酒。
都是同僚,苏沛英倒不必他这么周到,但他执意如此,他若推拒了又或有瞧低人之嫌。
前阵子也听说他是议婚了,不想却是兵部侍郎左晟的准女婿?
左晟跟靖宁侯交好,往日没少上泰康坊来,看在这份上,他自然不会跟太子说谭子韶太多。
太子点点头:“罢了,那就改日。”
苏沛英告退出来,先前进殿时的轻松此时又不见了踪影。
昨夜里跟戚子煜他们小聚,席间闲聊竟被提到了他跟冯家小姐的婚事,辗转了半夜未得其解,方才左晟嫁女的事情便又触及这桩心事来。
谭子韶怎么攀上左府这高枝的他略有耳闻,旁人说什么他也知道,他觉得只要谭子韶没有伤害到别人,那么这种事你情我愿,其实也无可厚非。
但他苏沛英不曾依附过冯家什么。
冯凌从开始就很欣赏他是不假,在皇帝和太子跟前没少肯定他的才学,他也很感激他的知遇之恩,甚至感谢他愿招以为婿。
但他从头至尾他没有求过冯家任何事情,苏家无论如何在大殷也还是有名望的世家,左家都能接受出身寒门的谭子韶,冯家为何会对他变了态度?
站了会儿,他还是决定去冯家拜访拜访。
下了衙,打听到冯凌已经回府,他便也前往冯家来了。
冯凌到家不久,正接了夫人递来的茶准备喝。
听说苏沛英来了,那杯茶就蓦然间停在了半空。
“他怎么来了?”冯夫人面上浮出抹忧虑。
冯凌眉间有不悦,咚地放了茶:“人家无过错,还连门都不能登了?”
冯夫人被怼得无语。反省了下,又还是无言以对。
冯凌到了前厅,便见苏沛英还穿着官服,侧身对着门口坐着,五官俊秀,仪表堂堂,举手抬足优雅大气,真真可称风流卓绝,而自己却无福受他一声“岳父”,这心下便忍不住一阵惋惜。
强笑着迈步进去,打起招呼:“靖远下衙前来,可是有要事?”
苏沛英起身拱手:“先前自东宫出来,刚好路过贵府,便就进来叨扰大人了。”
冯凌道着“客气”,彼此说了会儿正事,苏沛英就开口了:“前些日子媒人应该登门提过文定的事,因之时间也过去不短了,顺道想问问大人近日可有空?”
冯凌猜准是避不过去这一桩,盯着地下望了片刻,横心道:“靖远重义又重诺,不愧是殿下当初亲自挑中的人材。
“然而冯某愧对世侄,这门婚事,恐怕还是不那么合适。耽误了世侄这么长时间,又白费了世侄一番心意,冯某赔个不是。”
他站起来鞠躬。
苏沛英起身架住:“大人不必如此。沛英才拙,高攀不上令嫒,不怪大人。只是晚辈却想知道沛英究竟何处不妥,以至于大人斟酌如斯之久才有这决定?”
冯凌哪里知道这话要怎么说出口?
“苏公子不必为难家父,这门婚事,原因在我。”
恰在此时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人,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姣好,甚至眉眼看上去还与冯凌有两分相似。
合欢(07)
“你出来做什么?还不回去!”冯凌斥道。
冯小姐却并未理会,走到屋里,沉稳地面向苏沛英道:“公子人中龙凤,的确少人能出其右。
“只是我听家兄说,你仅仅只想找个能替你主持中馈,能为你生儿育女的妻子而已。
“而我想找的是个能与我心心相印的丈夫,至少不是只为了能给夫家当个上得台面的主母。
“所以得罪了,这个歉,应该是我来替我父亲道。”
说完她深深地行了个万福,脸上神情再认真不过。
苏沛英倒被她的行径给弄懵住了。
虽然他的确也侧面了解过这位准未婚妻不是个没主见的女子,可说起来,他的初衷也的确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各方面都靠谱的妻子,所以当初要不要议这门婚也曾考虑过许久,如今大家理念不同,她想中止议婚又有什么不对?
冯凌深感恼怒地喝斥女儿:“这里岂有你多嘴的份?给我回去!”
冯小姐却仍将目光看向苏沛英,并不肯屈服。
苏沛英最终点点头,拿起搁在一旁的马鞭说道:“我尊重冯小姐的意愿,并祝姑娘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只不过姑娘既然这门婚事觉得不合适,也该早些跟我挑明才正确。
“沛英境界虽然不如姑娘,但也知情识趣,不见得会对姑娘纠缠不休。早些说了,也就不至于出于方才‘为难’令尊这样的事情了。
“沛英告辞,日后不会再打扰。”
说完他跟冯凌微一颌首,折身便出了门。
“哎,靖远!”
冯凌追出去两步,苏沛英却已经跨出了院门。
揣着恼恨冲冯小姐一跺脚:“我倒看你心高气傲到什么时候!”
冯小姐被苏沛英针对,脸上已臊红,她原本以为苏沛英只是个庸碌公子,无情无趣的,方才睹面一瞧,竟自有风度,不似心中所想。如今再听完父亲数落,便也有些无地自容。
……
苏沛英出了冯家,勒马停在街头吁了口气。
冯小姐看起来是个傲的,他也是个傲的,冯凌是好意,可这门婚事就是成了,婚后也定然少不了摩擦。他不能说人家不对,但自己确实也觉得被无缘无故拖这么久而有些着恼,倘若他今日不登门提及,他们是不是还打算继续拖下去?
结果虽然不那么可观,好歹也不必再惦记了。
他随便找了间茶馆吃茶,靠在椅背上听说书人说及靖宁侯世子与当朝女将军即将联姻的佳话。
作为当朝的女将军,蓝明仙跟戚子煜的爱情少不得会蒙上几分绮丽色彩。
这不,昨儿他们才开始议婚,今儿街头就开始有消息了。
这就让他纳闷了,怎么人家一个个地找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儿那么容易,到他这里就这么难呢?
还心心相印呢,连面都没见过,他怎么知道将来能不能心心相印?黄了也好。
“公子,鞋垫您要么?十文钱一双,针脚很扎实的,码子也多。”
正思绪飞舞着,有人挎了篮子到跟前兜售针线,声音怪温柔的,在一众叫卖的妇人里十分少见。
他抬头看了一眼,——是个着粉衫的少女。
“你做的?”他自篮子里拿出一双来。
针线不错,不比阿慈做的差。
穷人家里会做一手好针线的不多,就是做的好的,也多是富贵人家的侍女。
所以外头兜售的针线活儿很难碰得到好的。
他抬眼又看向这少女,只见她衣衫普通,但目光澄净,虽然发丝刻意遮挡,露出来的面容细看之下仍然让人惊艳。
看举止,不应该是哪家的仆人。
他信手拿了两双差不多合适长短的,摸了颗银子给她。
紫瑛忙说道:“太多了,我没法找您。”
“不用找。”苏沛英随口道。
看她举止,不像出身市井,再有这手针线活在手,既然不会是别人家丫鬟,那么想必是什么没落大户里的女眷吧。
虽然没必要打听,但举手之劳,也不妨顺手帮一把,只当日行一善了。
紫瑛望着银子,叹气道:“要不您看看有没有铜板,随便给几个就好。”
苏沛英被她的固执逗笑:“我没有铜板。”
紫瑛有点为难。
她还挺想做成这笔生意的,从前在乾州衣食无忧,如今却哪怕一个铜板于她来说都是要紧的。
但这银子她又实在化不开,怎么办呢?她能进这茶馆兜售都已经是苦苦哀求过店掌柜的了,去找他换钱,怕是没那么容易。
苏沛英看她还没走,遂道:“化不开就存在你那儿,我常来这里的,下次说不定你做了别的我又看中了,你让我拿现成的不就行了?”
紫瑛觉得这主意不算顶好。
但看他又不像是那等轻浮人,便点点头:“那就先谢过公子信任了。我家里还做了些现成的荷包扇套什么的,明儿拿过来,公子您得闲就过来看看可好?”
苏沛英是头一次来这小茶馆,也并不真打算还找她要针线活儿。
但看她这模样,若是自己不答应,只怕还要继续纠结,便就敷衍地点了点头。
……
顾小霜看到紫瑛卖出了一两银子的针线,十分惊讶。
“那客人手大方,我也没办法。”紫瑛也觉意外。
顾小霜也就罢了,不过还是叮嘱她:“你还是少出去吧,人心叵测,你这个样子太招人了,可千万别再遇到坏人。
“我已经跟街头饭馆儿的掌柜的打了招呼,明儿开始我去给他们洗碗擦地,每日能给我五十个铜板。”
紫瑛又不像她,会武功,柔弱美人什么的,好色鬼最喜欢了。
还是她去谋生来得安全。
五十个铜板虽然实在杯水车薪,可供他们三人吃喝是不成问题的。
而且饭馆里人来人往,也便于她打听人。
“放心吧小霜,我是特地找了正经的大茶馆的,我看进出的人都还挺正派的,没有何天全那种人。”
紫瑛安慰她说。“再说上次治伤的银子就是你冒着风险弄回来的,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只让你一个人出去赚钱呢?”
顾小霜拗不过她,也只好叮嘱她小心。
合欢(08)
“小霜,你赶紧点儿,等着用呢!”
顾小霜埋首在水盆里忙碌的时候,伙计又抱了一大撂的碗碟过来。
面馆里生意极好,也正因为这样才肯给那么五十文一日的工钱。
顾小霜虽然没干过粗活儿,倒是不怕累,只是这一拨接一拨的来活儿,也让人喘不过气了。
“知道了!”她抬臂抹了把汗,又埋头苦干起来。
一旁正洗菜的厨工小荣见状,背着人悄声说:“用不着这么卖力,你洗得快他们也不会给你省。
“厨房里那些人可不会体贴你差事辛苦,他们是但凡手畔有能用的物什就用的。”
顾小霜茫然抬头,扭头看了眼厨院里那成筐的干净餐具,收回目光道:“你来这儿很久了?”
“三四个月了。”小荣说,“我早前在天机楼当帮工,后来天机楼被封了,我就跟着师父去别处了,后来又辗转到了这里。”
“让开让开!”
正说着,掌柜的忽然端着盘菜快步走了进来,径直进了厨屋:“这梅子扣肉怎么搞的?人家六爷说是挑的昨日的猪肉!这是谁做的?!
“人家六爷是什么人?你们还想拿这些东西糊弄他?不知道人家是行家高里手么!——赶紧重做送过去!”
一屋人立时唯唯喏喏,忙活起来。
小荣等掌柜的出去,立时激动地拉着顾小霜起身往店堂去:“六爷来了!我们去瞻仰瞻仰他的风采!”
顾小霜只当这六爷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并不想去捧个陌生人的臭脚。
“你知道六爷是哪个六爷么?”小荣有点急,“他就是前阵子在西北立下大功的镇北王的内侄,靖宁侯府的戚六爷!
“他不光是将门英才,而且在烹饪上的造诣也是出类拔萃!
“传说他在西北征战途中就地取材所制的菜品,令将军们至今回味无穷!
“他能来咱们这里光顾,可是赏咱们这小馆子的脸面!”
原来是个混厨艺界的小将军。
顾小霜对泰康坊各家之名如雷贯耳,也知道戚家一门十英才,这便也就跟着往店堂里看了看。
只见小荣指去的那桌三四个人,看打扮应该都是城中的公子哥儿,正被人围着打招呼行礼。
小荣说的那个十三四岁年纪,但身材已很挺拔,正跟左右友人说着什么,看举止果然是个英武磊落的少年郎。
她说道:“他是你偶像?”
“偶像是什么?”小荣茫然。
“就是你很祟拜他。”
“是啊!我特佩服六爷这样方方面面都做的那么好的人,他就是我偶像!……”
他们俩这里嘀咕着,说着说着话的戚子湛就蓦地打了个喷嚏。
“六爷快请喝茶!”
人堆里挤着的何天全老早就等着机会上来献殷勤,见状连忙斟茶递了杯水。
戚子渝瞄了他两眼,说道:“我六哥不喝别人碰过的杯子。”
何天全愣住。见戚子湛也没搭理他,只得讪讪坐了回去。
他这一露面,就难免落入顾小霜的视野了。
她脸色微变,立时折身回厨院。迎面碰上重新做了菜前来的厨子,少不得闪避一下。
而这一避,也正好转过脸来让何天全给看了个正着!
何天全擦了擦眼,脸色刹那间也怔住了!……
顾小霜直觉姓何的已经认出了她,此地不能再留,便立刻改变主意往外走。
饭馆既然生意不错,必然位置极佳,大街上人头涌动,到了拐角的地方扭头看看,果然何天全已经带人逆着人流追了上来。
这可怎么办?
姓何的既然还记得她,那就说明此后还有隐患。
就算今日逃脱得了,日后也总难免会被他撞上。
何家到底抛力势力过她许多,她咬牙想了想,只能搬家先躲避了。
便抄了小道别开,快步回家去。
“这路是通向柳丝胡同的,分两个人去胡同口守着!今儿约不能让那死丫头跑掉!”
何天全到底是土生土长的京师人,对地形的熟悉强过顾小霜许多。
萧珩刚自叶家拜访出来,就见着这厮在马路中央乍呼,十分显眼。
这声“死丫头”让他立刻想起在孙家时,那丫头说姓何的欺男霸女的事来。
他顿了下,便策马跟在他们后头,慢丢丢地往前走去。
顾小霜回到家里,火速跟正好在家的紫瑛道:“赶紧撤!我们往南城那边的找地儿住!北城不能呆了,姓何的找过来了!”
紫瑛回神,刚起身去唤阿吉,院门便被人踹开了!
“进去把人都给我捉起来!”
何天全的大嗓门透着盛怒。看到紫瑛时他怔了怔,紧接着又呲牙露出了淫笑。
紫瑛反手抄了门栓在手,顾小霜静默三秒,反倒是平静下来了。
“别慌。我出去顶着,你俩赶紧跑。”
何天全看到顾小霜跟着露了面,顿时就炸了。
“给我上!”
五六个人一拥而上,顾小霜捋着袖子手脚并开,院里便传来一波接一波的痛呼声来。
萧珩抱臂站在墙外,透过墙头的破花窗往内看了半日,目光落在顾小霜身上,开始有些疑惑。
这丫头一身功夫不知习自哪里,别看细胳膊细腿的,但是出手十分精道,明明是打架斗殴,却让他蓦然看出几分勃勃英姿来。
有这么一身功夫,看起来倒的确不至于要去勒索为生。
而且这姓何的也太……
所以,难不成她那日说的是真的?
他再往墙里看去。
顾小霜已经撂得只剩下何天全了,她逼近来,一脸寒霜:“你想怎么死?!”
何天全白了脸,扭头往外:“你等着!——来人!快去告官!就说我找到坑我钱的匪徒了!”
“匪你大爷!”
顾小霜脸色更加阴寒,抡起拳头便就当头往他身上砸去!
半路却突然被伸出来的一只手架住了胳膊,这拳头是怎么也不能往下落了!
“怎么又是你?!”看见来人顾小霜火冒三丈。这家伙是瘟神转世吗?每次关键时刻就跑来了!
萧珩道:“把拳头收回去。不然到了衙门里,你吃亏!”
顾小霜直接把这话理解成了“这姓何的是我的人,我们既然要告你,你还打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我这是好心提醒你”,因此恶向胆边生,右腿出其不意地攻向他下盘!
出脚实在太快,萧珩身子没闪开,“呀”地一声翻到了地上!
“王爷!”
彭胤他们赶紧走进来。
顾小霜趁机拎起何天全衣襟要下手。
“小霜!”
紫瑛闻言也连忙把她拉住了。
“谁报的官?!”
巡城的捕快带着人进了院门。
院里静了下,紧接着何天全爬起来:“是我!官爷,我要告她!她坑了我的钱,还行凶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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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09)
捕快扫了眼院里,看到站着的彭胤,神色已是一抖,再看向他旁边的萧珩,那眼睛嘴巴便全张大了:“殿下!”
何天全先是茫然,后盯着萧珩头顶的王冠看了会儿,也是陡地一惊!
萧珩晦气地掸掸袍子,说道:“去衙门!”
顾小霜只觉糟心得很。原本是想拿下何天全之后跟紫瑛阿吉逃离此地的,她那么有把握,谁知道又冒出个萧珩。
现在骑虎难下,也只能跟紫瑛交换了眼色,牵着阿吉跟着先出门了。
两人心里却没底,萧珩看着来历非凡,又拦着小霜打姓何的,难保他们真有什么干系。
若真如此,这要是去了衙门,哪里还有她们说话的余地?
何天全自然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当日他被萧珩救下时并未做今日这身打扮,即使是土生土长如何天全,也没有能认出他来。
刚才他这一露面,又听捕快惊呼“殿下”,便是再蠢也知道他来历了。
心里真是喜不自胜,想他两次救下自己,凭这交情,自己定是哪些方面获他青睐了,刚才那姓顾的丫头打了他,他岂能不好好表现?
当下气焰高涨,一路添油加醋说及顾小霜如何可恶,并叫嚣着定要把她如何如何。
萧珩坐在马上,垂眼瞧着他口沫横飞,一面将脸色压成了深青。
到了衙门,府尹跟萧珩也是熟识,升了堂就让何天全把状子给递了。
府尹看完后面向顾小霜:“你为什么坑人钱?”
顾小霜便把紫瑛险些被强暴,她为讨公道而去劫了何天全的事给说了出来。
“冤枉啊大人,这都是他们捏造的!”何天全指过来:“这两人是同谋,不信您问问她们有没有证人?”
她要是有证人我还用得着等今日?顾小霜怒道:“你强暴民女的事儿难道还会在光天化日大街上干不成?”
府尹问她:“你跟林紫瑛并不同口音,来自哪里?”
“民女来自潭州府。紫瑛是乾州府人。”
府尹皱了眉头:“你们俩不同籍贯,是如何结成一路的?你们又是因何事进的京师?”
顾小霜不熟大殷律例,闻言便就噎了下。
板脸坐着的萧珩也看了过来。
短暂静默过后,她说道:“禀大人,我们都是进京来寻人的。偶然在街头结识,便就赁了小院同住。”
“你寻什么人?”府尹问。
“我寻我表哥,他叫宋明远,是上届的同进士,我知道他在京师,但我没有他的下落。”
府尹又问起紫瑛:“你呢?”
紫瑛神色恍惚,抿唇不语。
惊堂木响起来:“你若不说,本官可就得收押你,直到乾州府来函确认再往下审了!”
顾小霜听到这里,也扯了扯她袖子。
都这会儿了,难不成还要替谭子韶那陈世美遮掩不成?
紫瑛咬了会儿唇,便抬头道:“我找翰林院庶吉士谭子韶。我与他青梅竹马,早年有过约定。”
……
因着与冯家那事闹得不欢而散,苏沛英近日也未怎么往詹事府去。
但留在翰林院也不见得清静,苏家现任当家人及太子近臣的身份令得他在一众同僚里格外突出,大家都是同届的进士,凭什么他人脉就那么广?那么受欢迎?
日常得闲,难免就会被拉着往茶局里坐坐,套套近乎。
近来话题自是围绕着凯旋的将帅。
说到才刚刚传开的镇北王妃有喜的事上,谭子韶就笑着跟苏沛英拱了手来:“听说靖远兄已与护国公世子结成郎舅,来日令妹大婚之时,还请勿忘知会一声,小弟也去讨两杯喜酒喝。”
座中又有些人附和。
场面人情,苏沛英自无推拒之理。
本以为就这样完了,哪知道回到公事房当差时,谭子韶又跟了过来,拿了两方寿山石在桌上。
“日前得了这两方石,想到靖远兄是金石行家,特地给靖远兄留了,也不知能不能入兄台的眼?”
两方石头呈长条形,约摸三寸,色泽温润,纹理清晰。
苏沛英拿起来看了两眼,扬唇道:“谭兄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
谭子韶只道他是受了,遂也笑得从容:“靖远兄言重。只是小弟听说靖远兄与家岳也有交情,日后在衙门里,少不得还请靖远兄关照关照。”
说到这里他抬一抬头,又道:“靖远兄惊才绝艳,备受殿下赏识,日后文章上,还请兄台指教一二。”
坦白说就是要借着他往太子面前凑一凑罢了。
苏沛英笑得意味深长:“谭兄文采非凡,这么说可让小弟无地自容了。
“我与左大人确曾同席吃过几回茶,得到过他的指点。
“日后但凡能用得上小弟的地方,谭兄直说便是。这石头很好,只是小弟久已不动镌刻,留着也是浪费,谭兄还是拿回去。”
他把石头推回来。
谭子韶伸手推拒:“靖远兄何必见外——”
“谭大人,顺天府来人传话,请您立刻上衙门一趟。”
话语被打断,谭子韶扭头看着门口的捕快,也只好将东西且收回来,跟苏沛英抱拳后走了出去。
苏沛英望着他们离去,掸掸袖子又提起笔来。
……
“紫瑛?”
谭子韶浑不知顺天府尹传他何事,到达衙门里,看到赫然跪在地下的那人,脸色已倏然之间变了。
萧珩也不觉坐直了身子,看向面前这个还穿着官服的年轻文士。
“谭子韶,你面前的林紫瑛自称是进京来寻你的,你可认识他?”
顷刻之间谭子韶面色已连变了许多遍。但不管怎么变,他眼底那抹焦虑是掩不住的。
“你怎么不说话?”久没听到回音,萧珩也催起他来。“她说跟你青梅竹马,少时曾——”
“不!这是下官的义妹而已,下官并未跟她有过什么婚约!”谭子韶匆忙打断,转身跟府尹施礼。
然而等抬头看到是他,随即脸色又变了变,立在那里连施都已忘了行。
林紫瑛看到他时眼里亮起的那簇光芒,听完这话噗地就灭了。
萧珩笑了下:“你怎么知道我要说的是婚约?”
合欢(10)
谭子韶狠命地吞了几口唾沫,忍下情绪回道:“回王爷的话,下官只是,只是见到义妹一时激动,因此误会了。还请王爷勿怪。”
“谭子韶!你怎么有脸说紫瑛是你义妹?还说你们没有婚约?你们分明在林老爷在世时就已经有了约定,你还亲口承诺考完即回乡完婚!
“你长这么大一对眼,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呢?
“你知不知道就是为了找你,这个姓何的前些天想对紫瑛动手,紫瑛被他害得摔伤了腿,养了大半个月才恢复!
“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
顾小霜气不过,忍无可忍地控诉起来。
谭子韶却漠然道:“这位姑娘我不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到的传言?
“我确实受过林家几年收留之恩,但与林姑娘并不曾有过什么婚约,还请你当着日月青天,不要胡说八道才好。”
“你还知道日月青天!”顾小霜冷笑不止,“你受了林家的恩惠,明明白白地当着林老爷的面说过会娶紫瑛,你这么做特么地要遭天打雷劈的知不知道!”
“简直不可理喻!”谭子韶面呈青紫,拂袖道:“大人,下官可是前几日才与左府的小姐行过文定礼的,不日即将完婚,倘若我有婚约,怎么可能还会当上左侍郎的女婿呢?请大人不要听信此人诬陷!”
“谭子韶!”林紫瑛颤着唇走到他面前,“别说什么义妹,从你说‘林姑娘’那刻开始我跟你之间就已经恩断义绝!
“你说没有婚约,那就没有婚约,只要你将来不怕遭报应!
“这一巴掌就算是我把那些年你在我们林家得的好处拿回来了,不用找!”
说完她也忍不住抬手往他脸上甩去一巴掌。
之前不接受小霜建议去告他是并不想把自己置到可怜可悲的位置上,她是有尊严的,一个陈世美而已,人家不要她了,她去死乞白赖的有什么意思?
她不信,不走嫁给他谭子韶这条路她就活不成!
但她没想到一个人竟能无耻到这样地步!
他怎么能昧着良心歪曲事实把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呢?
谭子韶被她一巴掌镇住,捂脸瞪着她,又看向正围观的萧珩和顺天府尹。
萧珩摸着扶手看了半晌,又看了眼地下已经摸不清楚状况的何天全,跟府尹笑道:“这可真叫拔出萝卜带出泥。
“林姑娘,既然你说有婚约,那你要不要告谭子韶啊?府尹大人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是非曲直,他是一定会给你个公断的。”
府尹挑眉。
林紫瑛望着他们,双唇紧抿起来了。
谭子韶道:“王爷!请您万不可听信她们胡诌,我们没有婚约,不然您问她可曾有证据或者下官给的信物?!”
萧珩瞥他一眼,望着林紫瑛:“林姑娘,你不告的话,官府可也没办法给你做主。”
顾小霜望着林紫瑛,皱了眉头。
要说眼下是个极好的机会,可是林紫瑛哪来的证据和信物?若有的话也不必等到今日了。
她知道萧珩身份不低,眼下这意思像是也要打这个抱不平。
可是她们无证无据,而谭子韶如今又已经成了兵部侍郎的准女婿,他别说只是王爷,哪怕就是皇帝,难不成还能帮着她黄了侍郎府的婚事,让他对紫瑛负责不成?
谭子韶显然也是吃定了这层。
他转身望着林紫瑛,软了口气道:“紫瑛,你年纪小,不懂事,可能当年误会了林伯父的意思。
“你是个好姑娘,倘若你能拿出证据来,我一定拼着被左府记恨的后果,也对你负起责来好不好?”
林紫瑛双颊颤抖,可纵然心里恨不能撕了面前这张脸,她也没有道理这样做。
“你们,你们怎么不审我的案子了?”
被晾了半日的何天全见他们僵持,忍不住张嘴出了声。
顾小霜凉凉瞪他一眼,再看回林紫瑛。
林紫瑛垂了眸:“我不告。”
“紫瑛!”谭子韶有掩饰不住的欣喜。
“谭子韶,我不告你是因为你不配让我为你败了自己的名声,而不是因为你没有错。”林紫瑛冰冷地望过来说。
谭子韶面红耳赤,别眼看着同样冷着脸的萧珩和府尹,清着嗓子别开了头。
顾小霜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倒还平静。
古人把名节看得很重,哪怕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婚姻关系,就是扯上婚约也仿佛有所玷污。
既然的确没有办法状告谭子韶与她有婚约,那么他不认这个约定其实也好,这样紫瑛也不必背上个无故被悔婚的名声。
只是这口气堵在心里头,终究还是不顺。
她扫眼望着这个终于得见一面的陈世美,抿紧了双唇。
府尹这里也在跟萧珩交换眼神。
萧珩看了谭子韶半晌,扶着扶手起身,“那就当我多嘴了。
“我是因为何天全状告顾小霜勒索又打人而来的,现在我来做个人证,顾小霜勒索何天全的时候我在场,何天全没有损失银两。
“先前在柳丝胡同,是何天全带着人追赶顾小霜回家,并且闯门拿人,顾小霜不服,双方这才交手。”
府尹拍起惊堂木:“何天全,你强暴良家女子在先,擅闯民宅逼压弱女子在后,你还敢告人?”
……最终何天全被判罚五十两银子给林紫瑛,作为赔偿,并承担二十杖责的刑罚。
而顾小霜则因为打伤何天全而被罚一两银子,十日内兑现。
跟姓何的事有了这样的结果,顾小霜倒也心服口服。
何家送了银子到来后,紫瑛当场拿出一两银子付了赔款,然后又拿出十两来让顾小霜还给萧珩。
顾小霜没推托,拿着银子追着萧珩到了门外,递了过去。
“干什么?”
萧珩皱眉看着。
“这钱是你那日给的,还你。”她说道。
原先就不提了,事情到了这会儿,足能说明他跟那姓何的不是一路人。
而且刚才他那番证词看上去无偏无颇,而且从头至尾也没跟府衙说过什么,但言语走向却都是帮着她们,这个她自然看得到。
“还有,刚才打了你,对不住。”她倒也大大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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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11)
也许是因为早就无礼过多次,虽然现在已经确知他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楚王,但她就是没法对着他卑躬屈膝。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看起来其实并没有那么高高在上,又或许是自己仍未完全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
所以这个道歉虽然看上去硬邦邦,实际上自己已经给出了诚意。
萧珩盯着她看了会儿,拿着银子在手里颠了颠,漫声道:“扯平了,那天我掷出去的小石头,你应该也没痛快到哪里去。”
顾小霜想起自己跋着走路的那两日,再看了眼他,没吭声。
萧珩翻身上马,然后将银子又抛了过去给她:“之前误会了你,就当我给你赔礼的。”
……
给他钱不要,顾小霜总不至于跟自己过不去,衙门这边散了,也就各自回府了。
有了何家给出的赔款,日子总算宽松起来。
想来有萧珩和府尹当堂发话,何天全这里是不会再有狗胆来寻什么晦气了,倒是可以开始从长计议。
只不过饭馆这边的差事因着她这么一不告而别,八成是泡汤了。
好在工钱是日结,被扣一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回到家她把十两银子给回紫瑛:“我出路比你多,饿不死,你拿着。”又问她:“现如今有盘缠了,你有什么打算呢?”
紫瑛静默了会儿,说道:“按理说是该回去了,可是我弱质女流,阿吉又小,此去这么远,路上难保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我自己倒是不怕什么,只担心若有个三长两短,阿吉没了依靠。
“而眼下要回去,也只能打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商队愿意帮忙捎上我们了。”
顾小霜想想,宽慰道:“回去也是你们姐弟俩过活,其实留在京师也是一样的。”
她没敢把话说明白,谭子韶今日虽然侥幸脱困,但公堂里包括萧珩与府尹在内的那么多人都目睹了事情经过,这事儿无论如何会传开的。
那姓谭的不可能有本事捂得住流言,她倒想看看,接下来要是这流言传到了那左晟耳里,他又会怎样?
而这种事情她不让作为苦主的紫瑛留下来看看,怎么甘心?
紫瑛没想这么深,谭子韶今日行为仍让她怒火中烧,她只求日后再也不要跟这个人有任何瓜葛。
说起来谭子韶也是这么想的,但紫瑛出现的这么突然,且又是当堂让府尹和萧珩看到了丑态,这事儿怎么可能因为她的一句恩断义绝而算数?
回到桂花胡同的四进宅子,左府派来的管事胡安已经迎了上来。
“花匠们今日已经进府,四季花木明日一早即可送达。明日下晌还有前来量门窗帘栊尺寸的,此外……”
谭子韶只觉得胡安嘴一张一合,并没有真听进去他说什么。等到他停下他才继续往内院里走。
这宅子前后四进,带东西跨院,管家仆从数十人,他哪里置办得起?
都是左家的产业。
行完文定礼之后左晟就把这套离府最近的宅子给他和三小姐做为住处,一应花销都从左府支出。
这其实已经跟招赘毫无二致了。但有什么关系?
他要的东西左家能给就是了,朝中多的是这样的人。
他没人脉没背景,想出人头地不走这条路,难道还傻乎乎地去奋斗几十年?拼到老还不一定得个好结果?
本来一切顺顺利利的,谁知道冷不丁闪出个林紫瑛来!
怎么会来得这么巧呢?
那楚王跟左晟可关系很不错,听说在西北那会儿,左晟与泰康坊一众老少将领私聚时,基本都没落下过楚王。
这可怎么办?要是楚王把这事儿跟左晟说了……
他在屋里徘徊了两遍,开门叫了个小厮进来:“去帮我上街找个伙计过来。”
……
萧珩回到府里,喝了杯茶暖身,把秦止岸叫进来:“你去找找孙彭,看他还缺不缺女护卫?”
彭胤知道是替顾小霜问。放了斗蓬回来,说道:“想不到左晟平日那么精明的人,这次竟找了个这样的女婿。
“我看那谭子韶心里就有鬼。王爷,咱们要去把林姑娘的事告诉左大人么?”
“不告。”萧珩道。
“可属下看那林姑娘说的不像假的,这谭子韶倘若真是陈世美,那林姑娘岂非很可怜?”
“你先前没听她说么?她跟他已经恩断义绝,她若还想争取他,刚才就已经告他了。这会子我们平白无故给人讨什么公道?
“再说了,那谭子韶既然不是个好人,这婚事就是夺回来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别人的事情少管。”
萧珩心不在焉地拿起桌上几张拜帖来看。
彭胤被教训,默了会儿,又斗着胆子问:“既然这样,那您方才怎么又让止岸去寻孙公公?”
去帮顾小霜寻差事做难道就不是管人家闲事了?
萧珩之所以让秦止岸去问孙彭,不过是因为那日自己搅黄了人家的差事,想来要不是因为他,那丫头已经很顺利地当上了许灵莺的护卫。
既然是他搅黄的,那么弥补一下也值得说?
懒得跟彭胤废话,太子不让他去洛阳,他决定找个机会再进宫磨一磨,便让他去留意东宫什么时候气氛能缓和点儿。
然而纳侧妃这种事对东宫夫妻来说也不是小事,哪里能有那么快松劲儿?
太子抽空去镇北王府看燕棠,由于女儿没人管,巴着他的腿不肯松,只得也抱着出了门。
叶太妃看见小郡主可欢喜了,家里没有姑娘,这姑娘又长得可爱,少不得要抱抱。
一会儿苏沛英和苏慎慈来了,苏慎慈去了内院跟太妃和小郡主说话,苏沛英到了澹明堂。
太子笑道:“你也过来串门了。近来往东宫来的少,可是忙婚事去了?”
跟冯家的事儿苏沛英还没有正经跟谁说过呢,说到这里,就直说了:“不敢瞒殿下,跟冯家议婚的事儿已经不作数了。”
燕棠和太子都感意外:“这是为何?”
念着冯凌的那份真情实意,苏沛英没把话说明白,只道:“八字不合。”
合欢(12)
燕棠和太子相视无言,眼里都有不着痕迹的意味闪过。
苏冯两家这婚事虽然没有走到文定那步,但是前后也拖了将近半年,倘若只是因为八字不合,怎么可能到这会儿才说不是?
但这种事旁人也不好轻易过问,便就皆有默契地岔过了。
“明日詹事府有要务磋商,你记得过东宫来执笔。”
一句话,话题便转开了。
苏沛英是为着叶家小少爷办弥月宴的事情来的。
叶家虽然在朝上地位不显,但家族里也仍是有人为官的。苏家与之没有亲密到非亲去不可的地步,但是贺仪按理也得着人送去。
王府里燕棠不能出门,戚缭缭又怀着身孕,便只有叶太妃带着燕湳前去。
苏沛英惦记着妹妹很快即要嫁为人妇,因此前来请叶太妃带着她去多见见世面。
“东宫那纳侧妃的事怎么样了?”燕棠问起来。
“殿下心里必然有数,我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燕棠啧了一声又问他:“那冯家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方才碍着太子在,不好说,眼下他可憋不住了。
苏沛英也只好把原委说给他听。
燕棠微哼着拢起手来,他原还以为冯家有附凤之心,原来问题出在冯小姐的气性上。
便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回头我让我母亲给你相个好的。”
不等苏沛英答话,他倒是又自顾自地往下出了主意:“我母亲这回去叶家赴宴,必会见到许多亲戚女眷,我看这次不如你也去去好了,瞅瞅有没有合适的。”
苏沛英自茶杯后慢条斯理抬起头来:“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才能把孩子娘早日给接回来吧!瞧瞧这都快过年了都。”
一席话说得燕棠又泄了气。
巧的是戚缭缭也在关注苏沛英跟冯家这桩,毕竟长时间没进展太不正常。
苏慎慈应苏沛英的叮嘱,初时没说,后来忍不住也吐露了。
“那冯小姐嫌弃我哥没情没趣,不甘心嫁。”
说到这里她也觉得挺没劲的,原先她对这个准嫂子印象还不错,如今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戚缭缭心疼。
虽说冯小姐想慎重对待自己的后半生并没有什么错,可当被伤害的那个人是苏沛英,她这碗水就端不了那么平了。
有什么想法,好歹也早些说出来不是?平白耽误人家那么久。
最后她抚桌道:“我跟我嫂子们说说,请她们去做个媒,说个好的!”
……
沈氏对苏沛英印象一直不错。听说跟冯家婚事黄了,也是感慨。
叶家举宴这日苏沛英刚回到府,后脚靖宁侯就登门了:“沛英赶紧换衣裳,随我去叶家赴宴!阿慈帮他打扮打扮,今儿有许多世族登门,我要把他介绍给大伙儿!”
苏慎慈笑道:“哥哥大约没打算去。”
“又没有什么公务要忙,为什么不去?”靖宁侯不由分说,已经笑呵呵地把苏沛英给推进房去了。
苏慎慈心知肚明,便也抿嘴笑着进内给哥哥参议。
戚家跟燕棠结了亲,自是要去叶家道贺的,苏沛英见他如此,不好拒绝,也只得从善如流换了衣裳。
午前到了叶府,半个胡同都快被车马挤满,时而有迎客的炮仗声响起,热闹得紧。
这喧闹声也传到了一街之隔的柳丝胡同。
顾小霜休整了两日,又开始准备出门找活计。
给人帮工自然不是长久之计,她能洗的碗别人也能洗,没有一份具备竞争力的工作,便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安稳,更别说做阶段性计划。
但眼下只能一步步来,首先她想靠本事吃饭就注定得有个契机,她去帮工做粗活,不妨碍她等待契机到来。
“我先出去了,今儿前面胡同里车马多,你要是出门,最好是绕开那段。”
出门时她叮嘱紫瑛。达官贵胄们总是气势夺人,凑上前去若是磕碰,也不好说理。
“知道了。我今儿不出去。”紫瑛也怕自己给她添麻烦。
“敢问顾姑娘在吗?”
正说着,虚掩的院门外忽有人发问,声音陌生却透着涵养。
阿吉腿脚利索,跑去开了门,引了个中年男人进来,只见浑身干干净净地,见着她后细细打量了几眼,然后就微笑颌起首来:“敢问这位可是顾姑娘?”
顾小霜纳闷:“我是。您谁?”
“在下是孙公公府里的管事,我姓于,奉公公的示下,想来请问姑娘如今可曾找到地方高就?”
孙公公?!
顾小霜立时想起那日被萧珩搅黄了的差事来!忍不住跨前两步:“没有。孙公公这意思是?”
来者笑道:“公公对姑娘的身手念念不忘,说倘若姑娘方便,还是想雇请您当我们夫人的护卫。”
顾小霜惊喜莫名,顿了下才道:“公公当真还想请我?”
“正是。”于春笑着说,“报酬是每月十两银子。日常嚼用按惯例,都是府里给包了的。姑娘要是嫌少,日后时间长了,自然还会往上提一提。您看合适么?”
顾小霜可真叫心花怒放了!
这年头一个大户人家的一等丫头也就二三两银子吧,护卫凭本事赚钱,自然工钱贵些。
照一两银子四百块现代币来算,十两银子就是四千块!
当然,这么说起来并不算多,但是对于走投无路到需要去给人刷碗的她,简直已经算是巨款了!关键是日常嚼用都给包了,这种好事还上哪里找去?!
“方便,方便的!”她连声道,“不知几时要人?”
于管事微笑:“越快越好。若姑娘方便,即时与我去最好不过了。”
顾小霜遂飞快地跟紫瑛打了招呼,然后回房换了身衣裳。出来直接往孙府而去。
紫瑛送她到门外,也是高兴不已,总觉得姓何的这事过了之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呢。
“紫瑛。”
她刚转过身要跨门,身后忽就有人道。
听到这声音,她蓦然转身,只见五步外槐树下赫然站着昨日才对簿公堂的谭子韶,锦衣绣服,足蹬云履,完全不是昔年布衣草履的模样。
“你来干什么?!”她立时沉了脸,抻直了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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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13)
谭子韶看了她一会儿,径自跨门到了院中,扫视完之后又转身过来打量她:“进京多久了?”
这声音之平和,仿佛昨日在公堂上矢口否认与她有婚约的是两个人。
“怎么住在这地方?”这便又仿佛他生来便是锦衣玉食的达官贵胄,瞬间带着些高高在上的意味。
“我不住这儿,难不成住谭大人的府上么?”紫瑛打发阿吉走开,寒脸道。
谭子韶露出些为难意味。“紫瑛,别这么对我,我也是身不由己。左大人赏识我,肯提携我,我不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条件不选,是不是?
“我寒窗苦读多年,终于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我步上青云了,也是给你父亲脸上添光,不是吗?”
“你住嘴!”紫瑛脱口道,“你提我父亲做什么?他泉下有知,绝不会认你这个学生!”
谭子韶望着她,退身在树下摆着的一张条凳上坐下来,看看这四面土墙,说道:“我记得林家在乾州的房子前后有四进,还有座花园。
“你最喜欢在花荫下读书,还有在小湖边垂钓,宅子大,住得可真是舒服。
“我如今在京师也住着四进的宅子,只是可惜,不能让你住进去了。你不觉得这样很委屈吗?”
权当狗吠了!紫瑛没理会他,转身走回盆边坐下,搓起衣裳来。
“你从前说过,我是除了你父母亲之外对你最好的人。紫瑛,我来这趟,也是为你好。”
谭子韶自顾自往下说着,语气始终平静软和没有起伏。“我知道你钟情于我,可是左府权势太大了,我便是有心收你进府,他们也——”
“谭子韶!”紫瑛怒而抬头,直接自盆里舀了盆水泼过去:“谁给你的脸?!”
谭子韶有防备,抬袖挡得及时,衣袖虽湿了,脸上却滴水未沾。
“林紫瑛!”
紫瑛冷笑起身:“看来这趟进京真是不虚此行,让我看清了你这无耻嘴脸!
“我钟情于你?你觉得你还有什么地方值得我钟情的?即便当初有几分旧情,如今也化为乌有。
“谁稀罕你的四进宅子呢?我巴不得你跟你出身高贵的未婚妻恩爱百年,不要再来祸害我!
“你在我林紫瑛眼里你连渣滓都算不上!我来京师只为求个结果,不是因为我非嫁你不可!
“现在我反倒要感谢你不肯承认这婚事,托你的福,我还是无牵无挂的自由身,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这里配不上你的贵足,也请你立时给我滚,去做你的东床快婿吧!我林紫瑛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跟你有瓜葛!”
谭子韶阴翌的眼底有怒涛翻涌。他上前两步,缓声道:“你真是变得一点斯文也不要了!”
紫瑛道:“跟你这种连脸都不要的人说话,我要斯文做什么?”
“林紫瑛!”谭子韶面色阴寒。
眉头紧皱了半晌,他掏出几张银票,极力忍耐着道:“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这里是五十两银子,你拿着当盘缠,给我立马回乾州去!”
“凭什么?”
“我这是为你好!”他说道,“我毕竟已经是左府的女婿了!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出了事我也不方便顾及你。比如何天全这事——
“你听我的话,赶紧带着阿吉离开京师。你在乾州有田有地,比在京师好多了!”
“收起你的假惺惺!”紫瑛啐道,“我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你这是担心我留下来会坏了你的好事?
“你心虚了?怕我留在京师终有一日将你忘恩负义陈世美的真面目撕开给世人,阻挠你攀龙附凤,顺着裙带关系往上爬?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紫瑛冷笑,“谭子韶,那左晟能做到兵部侍郎,也不是好糊弄的吧?
“且不说你配不配跟我提这些,你觉得就你这点心思会真能把他耍得团团转?高枝不是那么好攀的,我奉劝你,可别将来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谭子韶沉脸:“谁教你说的这些浑话?”
紫瑛进而冷笑:“你若不来这趟,我还勉强可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可你这么急哄哄地想赶我走,我只觉得忍无可忍!
“这京师不是你的京师,你有什么资格赶我?!”
谭子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垂头望着她,缓缓地咬着牙:“任性对你没有好处。左小姐对我很满意,你觉得,如果让她知道你追着我到了京师,会容得下你?
“别傻了紫瑛,你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们有婚约,又何必留下来跟自己过不去呢?
“听我的,赶紧拿着钱回乾州,对你我都好。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有第二个何天全!”
紫瑛怒了:“你也不过是个才刚刚攀上权贵的寒门子弟而已!我就不信,两年不到的时间你就能在天子脚下呼风唤雨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负了我林家恩义在先,如今还想来驱赶我,世间岂有这样的道理!”
“信不信由你。”
谭子韶把银票掷在条凳上,冷冷道:“我就算做不到呼风唤雨,终归也比你强些。
“给你十日时间,十日后我要京师城里再也见不到你的人,这辈子也不要再在京师出现!胳膊能不能拧得过大腿,你自己好好琢磨。”
院门一张一合,院里瞬间已不见他人影。
紫瑛紧闭着眼等那阵眩晕过去之后,才跌坐下来。
“姐姐!他怎么这么坏?”阿吉扑过来抱住她的腰,“我们要被赶回乾州吗?”
紫瑛心情糟得很,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只好摸摸他的头:“先去隔壁跟阿布他们玩吧。”
阿吉也快七岁了,说懂事不懂事,说不懂事又懂事,见姐姐神色不好,便默默出了门。
紫瑛回房坐了半晌,仍觉心口怒火难平,又回想起当年父亲常常训告她,让她将来需得信守诺言跟谭子韶成亲,不管他高中还是落第,都要做到宠辱不惊,又涌出来一阵悲伤。
她倒是信守承诺找寻进京了,只是对方却根本不屑什么诺言。
“紫瑛姐姐,发生什么事了?”隔壁的几个小姑娘在遇见阿吉之后,皆纷纷跑过来问候。
紫瑛不愿私事为人所知,勉强敷衍了几句,提起身边针线篮子:“我们出去转转吧。”
合欢(14)
叶家今日宾客甚多。
这自然与叶府素日待人的低调谦逊有关,也跟燕棠身世大白后还并没有跟燕家生份有关。
大元帅年轻有为,来日前途不可限量,众人抱着纵然没必要去做那巴结攀附之事、可是亲自前来捧个场总归也对日后仕途没有坏处的态度赴了这场宴,因此格外热闹。
靖宁侯夫妇自妹子处听了苏沛英的遭遇,嘴上虽没说冯家什么,暗地里却憋了要替苏沛英找个好姑娘、气气冯家的劲儿。
这边厢沈氏和叶太妃她们在水榭里与各府姑娘们说话,戚子煜就拉着他沿着湖岸上了画舫。
“穿紫衣和玫红衣的姑娘是姐妹,姓杨。穿秋香色的姓吴。还有那个穿蔷薇色的姓江。
“都是我母亲事先看好的姑娘,而且都是书香门第出身,家里的长女,自小学习持家之道,过门就是能当家主事的主儿。你好好瞅瞅!”
苏沛英瞅着他。
“瞅我干什么?”
“瞅你现如今定了亲,已像个十足的媒婆了。”
戚子煜啧地一声:“这话我就不乐意了,我这不是照着你的要求来的么?
“再说了,听我母亲说,刚跟那些个姑娘侧面提到你时,她们都很仰慕的,你要是看中了,那十成十是不成问题!”
再怎么说苏沛英现如今在年轻一辈,至少是同届进士里是后劲最足的那一个。
眼下势头这么好,苏家虽然出了苏士斟那档子事,可到底已经成为过去。
而反而因为苏士斟那件事又使苏沛英成为了苏家的当家人,关键是又风度翩翩,这样的男子有几个人会像冯小姐那样会看不上的?
苏沛英懒懒靠近椅背里,十指交叉搁在腹上,说道:“冯小姐的话也有一定道理。婚姻可以以门当户对为前提,也可以以两心相印为前提。”
说着他笑了下:“如果你跟蓝姑娘事先没有那段,有人给你们俩说媒,你会甘心吗?”
戚子煜摇头:“当然不会!”
要不是为了等一份父母之间的那种缘份到来,那他又何必等到二十岁出头才订亲?
“这就对了。”苏沛英道,“本来因为父母亲不和睦,我只想图个安稳。人各有志,冯小姐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拒绝我,这也正常。
“本来就是没有缘份的两个人,我现在已经不觉得委屈,如果是为了斗气而议婚,就变味儿了。”
他不拒绝相亲说媒,但是以“争气”为目的而急着议亲,也没那个必要。
戚子煜设身处地地想了想,竟然被说服了。
便也舒服地窝进椅背里,说道:“那我可松口气了,你不知道我母亲先前一副今儿要是你看不中个姑娘就把我给踢出去,把你换进来当亲儿子的样子。
“太妃也是左叮咛右嘱咐,你都不知道我责任多么重大!”
苏沛英笑着冲他举了举杯。
下晌还得当差,宴会后该散的各自就得散。
太子为着在纳侧妃的事上反被动为主动,近来时间多放在公务上,于是詹事府也别想轻松到哪里去。
在詹事府停留半晌,出来路过那日街边伙计们扯嗓吆喝的茶馆,苏沛英忽又想起那日在这里听到楼里有说戚子煜他们这些勋贵子弟轶闻的,便就折身进了去,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他刚坐下紫瑛就认出他来了,连忙挎着篮子上来:“公子。”
苏沛英抬头,目光微顿之后,也认出她来:“是你。”
他打量她,只见她换了件半旧的玫红夹袄,之前头发低垂有刻意遮掩面容的意味,今日却梳得整整齐齐,利落了不少,而且说话也大方了很多。
要不是她挎着的篮子里针线活儿让人印象深刻,他还不见得能认出来。
“是我。”紫瑛深深点头,把篮子放在桌上,拿出一堆的荷包扇套什么的出来,“我几乎日日在这里等公子,也没有等到您来。
“这些东西您挑挑看,可有看得中的?您若是没有看中的,我也可以把钱找回给您。”
苏沛英笑了下,挑了只绣着松叶的扇套,又看向她:“你遇到什么事了?”
“嗯?”紫瑛心里微惊。
他指了指她的眼窝。
紫瑛脸上一阵热,方才的确是被谭子韶给气得背地里哭了一回,没想到这么显眼。
“是有什么难处吗?”苏沛英问。
虽然他自认不是个登徒子,但无可否认,面前的少女的确生得很是出色,处于她这样的年纪,又总是独自在外头闯荡,会遇到不平事似乎不会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紫瑛抬头看向他,最终摇了摇头:“不值当提及的。”
来自于陌生人的关心虽然温暖,但她也没有逢人便诉苦的习惯。
苏沛英也没有强求。不过看到她那双白皙但是针尖又莫名粗糙的手,又忍不住道:“你不是本地人。听口音像是陕西那带的?”
“陕西乾州。”紫瑛道。
“怎么会来京师?”
虽然她在努力讲官话,可口音里还是带着几分地方口音,可见来京师不久,还未来得及同化。
紫瑛被戳到痛处,挑扇套的动作就慢下来:“家中遇到了点变故,进京来寻人。”
“找什么人?可有下落?”苏沛英思量着,凭他世家京师的便利,替她找个人兴许不会是难事。
紫瑛掐着手里扇套,摇摇头:“已经找到了。——公子,您看这几个扇套合适吗?”
苏沛英目光自她脸上挪到扇套上,点点头:“就它们吧。”
“那荷包呢?您要不要也挑几个?”
苏沛英接了扇套过来,看着方用料不算太好,但是绣得极为精细的两行诗词,扬眉道:“这字是你写的描底?”
“……是我写的。”
苏沛英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之前既猜她是没落大户家的女眷,那么除去她的举止之外,读过书好像也不算什么顶意外的事情。
但是这字确实写的好,如果不是用心练习的人,不会有这样的功底。
都说字如其人,看到人再看到字,这印象便就鲜活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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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15)
一个能有条件长时间静心习字的女子,怎么会沦落到在街头卖针线为生?
苏沛英对这个素昧平生的少女,竟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好奇心。
不过他适时地中止了它,把本已拿在手里的几只荷包放回了竹篮,只攥着那扇套道:“字写的不错。以后再有这样的针线,我再来挑。”
紫瑛倒是也松了口气,做针线活儿出来卖也得成本的,由于手头拮据,之前只能上街头裁缝铺里买边角碎料回来做,所以除去技艺本身,其余着实是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拿出来让他挑,也是硬着头皮,他便是肯挑,也不见得就是真看上了,还是捧场的成份居多。
而他居然夸她的字写的不错,还说以后再有这样的再来挑,这就让她的回报变得有价值起来。
毕竟,她虽然缺钱,但也确实希望付出和收获是等价的。
别人吃了亏,她也不安。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有了小小的振奋:“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三日后这个时候,我再在这里等公子!”
说完她舒气笑了下,又说道:“不过公子您要是忙,等您闲的时候再来也成!我会每天过来的!”
苏沛英看到她这样轻松释然的笑,不觉也弯了唇。
……
顾小霜跟着于春到了孙家,只有许灵莺在。
原本以为孙彭那样年纪的大太监——是的,她现如今已经知道自己究竟傍上个多大来头的东家了。
这个孙公公居然是与司礼监并驾齐驱的御马监的提督太监,而且还是自皇帝还是王世子时就跟随他的近侍,所以本以为他这样年纪的太监,夫人定然也不会年轻了,却没想到竟然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
关键是,她看上去还很亲厚还好说话!
“我腿脚不太方便,出门不多,你不会有太多事情做。大多数的时间陪我唠唠磕什么的就成了。所以也不知道会不会介意酬劳太低?”
许灵莺交代完日常事务便问起她来。
“不会的,公公和夫人肯赏识在下,是在下的荣幸!”
顾小霜忍不住一阵感动,让她差点高兴得跳起来的每月十两银子的报酬,人家却还担忧着会不会太低?这大约就是达官贵胄的眼界了。
许灵莺微笑点头:“公公政务繁忙,白日不在府里,晚上他回来了,你也可以回去了。
“当然,如果你想留在府里住,我也可以着人安排房间出来。
“另外,由于府里偶尔也会有女客来访,所以有些必须熟悉的礼仪,回头你得熟悉一下。”
古代人内宅规矩,顾小霜在顾家这一年已经做到了心中有数。
不过她初来乍到,掩盖锋芒总无错处,因此颌首答应便是。只是住就不在府里住了,紫瑛那里她怎么可能撇得下。
“如果没有别的什么问题,今日起就可以上任了。”许灵莺最后说。
顾小霜觉得这位孙夫人挺和气的,也不像是心眼多的样子。
但不知为什么,她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的,跟她所处的位置有些不匹配——虽然没有任何人明说,但她看得出来,孙彭对这位年轻的夫人是很尊重和宠爱的。
所以按理说她应该很雍容自如才是,可是看起来她就是为着什么事情放不下一样。
这种事情她不会多嘴。做人下属最重要的就是时刻管住自己的嘴巴,这点职业操守她还是有的。
傍晚孙彭刚到府,后脚许灵莺就派小丫鬟跟她传话可以退班了。
回来路上她买了些菜,打算今日好生庆祝庆祝,胡同口遇到阿布,得知今日谭子韶居然来过,便拔腿飞奔回了家,将正在挽袖淘米的紫瑛拉到了一边:“那畜生来干什么?”
紫瑛因为下晌被苏沛英肯定,心情已经没那么糟糕,闻言顿了下就继续捞米进锅:“他大方得很,甩给我五十两银票,限我十日内带着阿吉回乾州,这辈子也不要上京师来。”
“这畜生!”顾小霜一拳砸在灶台上。
“别气了。”紫瑛将锅架上炉架,让阿吉烧火,然后接过她手里的菜整理起来:“今儿是你新上任的高兴日子,咱们别因他坏了心情。
“——你买了豆腐和鱼,我们可以做鱼头豆腐汤!”
顾小霜见她兴致勃勃张罗起饭菜,心里叹着气,把菜夺过来:“行了,你歇着吧。就你做的那豆腐汤,我吃了得三天都吃不下饭。”
紫瑛厨艺确实不行。便也不推辞,拿着菜来洗,边说道:“说起来顾家比我们林家可气派多了,出身封疆大吏府上大小姐的你,怎么也会做菜呢?”
她在顾家不受宠她当然是相信的,但是她那么不受宠,却还有机会修习厨艺,这就少见了。
而且他做的很多菜式都是很新奇,比如说土豆切成丝加上醋来炒,而不是切成大块来炖或煮。
而鱼的话她也多是用来做汤,加一些平常极少会搭配到的蔬菜,虽然是家常口味,可是搭配着看起来让人耳目一新,味道也很足。
“偷着学呗。”顾小霜说。
作为一个独立又自主的部队军人,怎么可能连菜也不会做?野外实战的时候常常也要自己开锅做饭。
先是能吃就行,后来慢慢琢磨着,也就喜欢上了,毕竟妈妈早逝,爸爸和继母有了新的孩子,这样的她总少不了有孤独的时候。
“对了,”麻利地把鱼拾掇干净之后,她又说起来:“姓谭的那家伙太过份了,我觉得你不能这么被动,还是得想办法让他受点教训才成。
“不如这样,你去把事情跟左晟直说?就算是不能把谭子韶怎么样,好歹也让左晟心里头有个数,知道他是什么人,别什么便宜都让他给占了。”
林家虽然人丁不旺,在乾州却也是有头有脸。林父生前是正五品,真正的天子门生,被谭子韶欺侮,委实让人心下难平。
紫瑛择着白菜:“你说的我不是没想过,但别说我根本没法接近左晟,就是接近了,他也根本不会信突然冒出来诬陷他准女婿的我。”
顾小霜默默地在鱼上开刀,终究也只有叹气。
这就是草根与仕人的区别,谭子韶虽然算不上高官,可他有功名,便也算有恃无恐了。
合欢(16)
太子妃早上亲手做点心的时候,顶不过女儿缠,也让蒋青送了一份到偏殿里。
太子心情豁然开朗,爽朗的笑声像是长了翅膀,飞遍了东宫。
于是就连早朝后的议事也显得格外顺利,气氛好得只差没彼此捧杯茶来和几首诗了。
苏沛英在座,冯凌也在,议事的时候看不出什么,到了出宫,冯凌就在午门下等着了。
既觉得人各有志,也不曾再介怀冯小姐什么,苏沛英看到冯凌目光直落在自己身上,就也还是停了停。
冯凌跟他招了招手,叹气道:“下晌去临渊阁喝杯茶?我还有封存好未开罐的今春的毛尖。”
苏沛英不觉得这个时候再跟他保持密切私交是个好主意。“下官已应楚王殿下之约出城,不敢推拒。”
冯凌知道萧珩跟泰康坊人交情好,点了点头。
等苏沛英走后,长随道:“苏公子是晚辈,老爷何须如此抬举他?”
冯凌望着远去的那颀长背影叹气:“你们知道什么?莫欺少年穷啊。”
先不说苏家是有底蕴的世家,只说苏沛英自身。自家女儿因着莫名其妙的理由不答应再议婚,他苏沛英除去当日丢下那席不软不硬的话之外,到如今为止也未曾传出半点中伤冯家的言语。
要知道他其实已经是做好了准备的——但多日过去,街头除去再度传来他开始议婚的消息,没有任何别的动静。
由此可知这年轻人不光是才学过人,胸襟之广也可见一斑。
而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惋惜,因而不惜放下身段主动交往。
只不过遭到他拒绝也是在他意料中的,他若不这样,仿佛便当不起他那一身傲骨。
苏沛英回到衙署,坐在案后回想着冯凌的邀约。
纵然他不觉得跟他保持私交是好主意,但也架不住人家是真欣赏他,把他当晚辈看。
再者大家同在东宫做事,若是生出龃龉,倒是容易给人钻空子。
眼下太子正在经历文官们给予的炼狱呢,于大局想,他不能因私事而拖他后腿。
所以过了这阵子,等风波平去,少不得还是得该如何便如何。
“谭大人。”
门口衙役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他抬眸看了眼跨门进来的谭子韶,拿起案头的校本看起来。
衙役很讶异今日的谭子韶居然只淡淡嗯了一声便当是应了他,要知道以往每次他都是所有大人里最亲和最没有架子的,不由多看了两眼他脸色,只见阴沉沉的,也不似往日轻快。
谭子韶落座后便溢出一口气来,揉了揉眉心又翻开面前一本簿子。
林紫瑛突然来京的事令他伤了些神,原以为他连哄带吓的丢出那五十两银子她必会听从,哪料到她软硬不吃。
虽说她拿不出证据证明他们之间有婚约,也无法提供林家资助他多年的证明,可她若不走,终究是个隐患。
若他已经跟左家小姐成亲了那还不怕,左晟即便是听信了这番说辞,总也不可能让他女儿休他另嫁。
眼下没成亲,变数太大了。
“谭大人,吴学士着小的来问《秦史》第三卷校正得如何了,方才皇上也在过问这件事。”衙役道。
他扫了眼桌上堆积的卷宗,林紫瑛的事暂且从脑海里拂去,却紧跟着又凝了眉头。
自打林紫瑛出现,接连几日他心思都没在公务上,案头已积下许多公务,这又是让人头疼的另一件事。
他跟左府行过文定礼之后,同僚们都对他亲近了几分,但他也清楚,这些都是表面,翰林院里固然也功利,但终究还是靠才学说话。
想到这里他冲不远处一间独立公事房内的苏沛英看去一眼。
大家都是庶吉士,苏沛英却因着家世与在詹事府的职位,在院内就有了超乎众人的一席之地。
先前午门下冯凌主动招苏沛英说话那一幕其实他全都收进了眼底。
苏沛英是太子跟前的大红人,又凭借战时在朝中数次与冯良意对抗而力挺燕棠之事件,已经在詹事府正式任了正六品府丞,他虽不熟悉泰康坊内情形如何,但是也听说许多人都看好巴结这位有着久远历史的世家的新任掌家人。
苏家跟皇室的渊源他是有耳闻的,之前传出的苏士斟的丑闻如今已听不到几个人在传播。
相对于他们家在大殷十几代的家史,家祖跟那位惊才绝艳的靖南王的亦父子亦师徒的关系,以及祖上出过的那么多名臣,些许丑闻,已经又在苏沛英的光彩大放下被人自动淡忘了。
苏沛英跟冯家的事情他虽不甚太了解,朝夕见面的关系,也约摸知道这婚事告吹了。
但婚事告吹后的冯凌还主动来搭讪身为晚辈的苏沛英——
冯凌是协助太子多年的近臣,倘若苏沛英在他眼里不具潜力,他是犯不着这么做的。
但是,这些是轮不到他嫉妒的。
与其嫉妒,还不如利用好这层同僚关系。
至少他需要一个机会,让皇上或太子看到他的才华。
这么想着,他跟衙役道:“不敢耽误吴学士下衙,第三卷我自己呈去给黄门郎。”
等人走了,他即从一堆卷宗底下拿出那本史册来,走到苏沛英跟前道:“靖远兄。”
苏沛英下晌不忙,一面处理着手头两件琐事,一面琢磨着要不要当真约萧珩和程淮之出城溜个弯,毕竟他们这批人里也只有他们仨儿打着光棍了。
这会儿见谭子韶进来,便就抬了头。
“前些日子小弟负责初校的《秦史》第三卷已经校正完毕,先前衙役说皇上在过问,小弟便想请靖远兄做个引荐,容小弟当面呈给皇上过目。”
谭子韶相信苏沛英是个聪明人,对于自己想露脸的心情必然是了解的。
不管出身如何,读书人的文才能否获得赏识才光彩。
跟苏沛英兜圈子,那是侮辱他。他不会跟自己过不去,也是赌定了苏沛英有这份胸襟。
苏沛英凝眸盯着他手上的卷宗看了两眼,抬眼道:“皇上下晌没出宫,你可以自己去。若让我同去,那我得先经过吴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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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17)
谭子韶道:“吴学士那边小弟已经回过话,禀明是由小弟去递交。”
说完他把卷宗陪笑递上:“这一卷全是小弟一手负责校正,小弟自认才华不如兄台,却也想得一个能承圣上当面御批的机会。”
御林院个个是才子,不找机会,没人看得到他,就算是左晟,他的手也伸不到翰林院,更别说御前。
他固然可以自己进宫呈交黄门郎,可也仅此而已,再往前迈一步也是不可能了。
可是苏沛英不同。
他有那么好的世家出身,当初又是皇帝亲自肯定过才华,然后荐给了太子的,只有请他引着去,他才有这个能在御前露脸的机会。
举手之劳,苏沛英没理由不帮。他很明白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
当初他也经历过求助无门窘境,想他有这么好的家世尚且如此,他们这些寒门学子又何尝不想多些机会?
“明日早朝后我与你去。回头我跟吴学士打个招呼。”
“那就多谢大人了!”
谭子韶欣喜地起身致谢,并俯身作了个深揖。
左晟去西北全程参与了战事,风头正猛,他就是告诉吴学士,吴学士也不见得会为难他这个左府的乘龙快婿。
苏沛英不介意帮他,却也没打算就此与他深交,等他下去,便就也收拾东西下衙。
到了衙门外等来小厮,上马道:“去楚王府坐坐。”
然而萧珩此刻却在孙府。
他想去洛阳,太子却迟迟不松口。
他猜想是跟媳妇儿吵架的缘故,因此这几日又掉转方向跟太子妃这边示好。
但他这皇嫂却一提到丈夫头上就板脸,然后抱着才两岁的儿子去游花园,也不惜把他晾在那里整半晌。
最后他心灰意冷,便闲逛到了孙家。
顾小霜在孙家当差十来日,已经基本上手。
许灵莺所说的那些礼仪她已经掌握,果然也陆续接待过好几批登门来的女客。
正式的官眷并不多。因为文官们自诩清高,不会轻易与宦官有牵扯,登门来的多是纯私交的。
今日孙彭休沐,但日间也不得闲,许灵莺操心不了太多事,于是好容易休沐的日子除去招待上门拜访的客人,还得过问一下府里庶务。
顾小霜一整日也就只见到他在内宅露过一面,且还是陪着许灵莺用早膳。
便不由感慨:“公公是真的忙啊。”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许灵莺跟她之间也自如很多了,尤其她对孙彭的太监身份并没有一般人的那种恐惧或猜度,而是很平常地把他当成个雇主,也让她生出不少好感。
便就笑道:“这还不算呢。他从前做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时候,十日能见着他一次就不错了。”
顾小霜作为现代人,对此只能努力想像一个古代大太监的生活。
“那后来为什么没做了呢?”
孙彭交代她的任务就是陪伴,眼下见她兴致颇好,她自然也就顺着话题往下唠了。
许灵莺却叹了口气。
顾小霜正纳闷自己是不是说错话,这时候丫鬟进来道:“公公和楚王殿下过来了。”
由于某种前因,萧珩跟许灵莺也算是比较熟络了,哪怕她如今已经是孙夫人,孙彭也没觉得有这个避嫌的必要,直接引着他来到她们所在的秋隐斋。
顾小霜看到迤逦而来的人里恰恰正有之前替她和紫瑛在衙门里作过证的萧珩,听说他还正是那个如雷贯耳的楚王,心头那点屡屡被他出现坏事的阴影便又被搅上来,讷然半刻起身要退。
孙彭笑着唤住她:“顾姑娘留步,你这份差事,是殿下保的。”
顾小霜意外得紧,看向萧珩。
萧珩笑了下,也没有假装客气一下什么的。
“那就谢过殿下了。”虽然当初分明是这家伙搅黄了差事,可孙彭都已经特地点明了,她也总不能傲娇地转身就走。
萧珩仍没说什么,不以为意地拖开张椅子坐下来。
许灵莺笑问:“殿下今日怎么兴致不高的样子?”
萧珩轻拍着扶手道:“怀才不遇呗。”
孙彭与许灵莺相视而笑,顾小霜觉得呆着不合适,退出门来看风景。
今日太阳不错,园里两株梅花已经开了,她没有那风花雪月的情趣,倒想起不知眼下身在哪里的宋明远来。
其实到了这会儿她也有些迷茫,那个她一点印象也没有的表哥,就算找到了,能给她带来什么改变她心里也没数。
据她所知,她的舅母,宋明远的母亲是很不待见她以及她母亲的,那么宋明远便是因着父亲的身份对她有所关照,让宋夫人知道了只怕少不了又得有番波折。
但既然奔着这个来的,就此放弃寻找好像也没有什么道理,毕竟联系上了之后,要不要受他照拂还可以再斟酌不是吗?
再说了,紫瑛总会回去的,她也不可能拉着她一块儿住一辈子不是?
举目无亲的世界里,真的很容易迷茫。
就是想努力生活却找不到奋斗的方向一样,又或者说并不知道奋斗到取得什么成就才算有归属感。
世界规则不同,与人的本性也相违背。
虽然说听起来有些矫情,但是这种浮萍一样的境况确实也显得挺孤单的。
萧珩坐着的位置恰恰好对着门口,一抬眼他就总是能看到那个人或背立或侧立在檐下转悠。
其实这丫头不暴躁的时候他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在她脸上他看不到别的小姑娘看到她时那种掺和着复杂情绪的目光。
而且几次下来,从头至尾她也没有对他的身份表示出什么惊讶——
真不是他觉得自己这身份有什么了不起,而是当你见多了那样的人,偶然有个不那么在意它的人,你就会觉得挺新奇。
“顾小霜,进来喝杯茶。”
气氛正融洽的时候他忽然拔高声音一喊,几个人都看了过去。
顾小霜扭头,有些疑惑。
萧珩拍拍她原先坐过的椅子:“我叫你过来坐。”
大约是之前几次都已经到了拳脚相见的地步的缘故,他也没怎么把她当成需要彬彬有礼地对待的女人。
合欢(18)
顾小霜觉得这个王爷一点王爷的气质都没有。
古代王爷不都应该是端凝大气衿贵逼人,精致到几乎时刻散发着谋权篡位的阴谋气息的吗?
再怎么说他也得跟孙彭这样的人一样庄重吧?怎么随性到跟街头随处可见的二世祖似的。
不过见孙彭和许灵莺没有异议,她便也拂拂裙摆到了屋里,称过谢后坐下来。
“为什么想去洛阳?”
没有因为她的回归产生什么影响,孙彭微笑从她脸上收回目光,接着方才的话题问起萧珩来。
虽然顾小霜是个外人,但是萧珩既然发话让她进来,自然是斟酌过这些话题并不那么要紧。
“虽然诸事皆已明朗,但秦王叔已经不想再掌职。”大约也是因为孙仁之事感觉到伴君如伴虎,萌生了退意。
其实这样也好。皇帝虽然对萧蔚没起过什么疑,但终归将来这天下是太子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将来上位,少不得还得有自己的人要用。
而他去洛阳,不过只是去避段时间罢了,他的府邸在京师,他不可能长久呆在京外,所以也不会存在冲突。
“半个月后就庆功宴了,随云的伤也不知道好得怎么样了?”他又说起来。
顾小霜对他们聊的话题听不懂,不过这一刻她看到许灵莺的眉间忽然闪过了一些不安。跟她初来那日在她脸上看到的郁色是一致的。
“听说已经能拄杖走动了。应是无碍了吧?”孙彭不动声色,但他以桌面作掩,私下里在许灵莺手背上轻拍了拍的动作却同样也落到了顾小霜眼里。
没办法,她行军出身,眼观六路是练就的本事。
于是她猜测许灵莺的心事也许跟孙彭并无关系,而很有可能是萧珩提到的这个“随云”。
萧珩也不知道察觉什么没有,看着他们俩笑了下,起身道:“坐许久了,我出去转转。”
孙彭挽留:“家里有才到的腊味,不如用过膳再走。”
“不了,还有事儿。”
顾小霜见孙彭夫妇皆起身相送,她也起身跟到府门。
萧珩上马时目光落到了她身上,忽然跟她招了招手。
顾小霜扭头看了看孙彭他们,孙彭笑道:“王爷叫你,去吧。”
顾小霜到了马下,仰头眯眼审视地看向他。
萧珩倒很正经:“那何天全有没有再来骚扰你们?”
“没有。”她说道,“多谢王爷出手相助。”
萧珩又道:“你刚才在门外头想什么?”
顾小霜扯了扯嘴角:“王爷想当知心大姐?”
“什么知心大姐?”他皱了眉头。
“就是专给人做思想工作的人生导师。”顾小霜弯了弯唇,退回到许灵莺身边。
两路人。
之前的事情过了就过了,她可没想过跟他发展什么交情,所以也不必交浅言深。
萧珩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三息,走了。
孙彭看顾小霜的目光始终笑微微的,许灵莺也是。
……
苏沛英在王府扑了个空,索性回府了。
坊间遇见邢小蓁迎面走过来,便停住脚,哪知道对方却勾头望着地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险些就要撞到身上,便就挪开两步,先唤起她来:“掉钱了么?”
邢小蓁蓦然抬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苏沛英清楚瞧见了她笑容背后残余的那丝不自然,遂又道:“这丫鬟也不带,要去哪儿?”
邢小蓁不至于在府里子弟们面前还遮遮掩掩,微凝神,便就敛笑叹气,把话说了:“这不我哥马上要成亲了,我母亲忽然说过两日带我去长公主府上做客,要我准备几样针线做礼,我去坊门口买针。”
这种事自然轮不着她亲自来做,但反正在家里也呆着心烦,倒是宁愿出来走走。
苏沛英想起来长公主的两个儿子都已经许亲,大约也明白长公主许是只做媒的意思,遂点了点头。
双方道了别,苏沛英边走边跟小厮说:“去请淮大爷过府来坐坐。”
若没有上次在戏园子里那出,程淮之和邢小蓁之间还真可算是神不知鬼不觉。
但程淮之当时话里明显还有所指,他便也跟戚子煜一样,排查之余不难得出那人就是邢小蓁的结论。
他虽然不会去插手他们之间的事,但给好兄弟适当地提个醒还是必须的。
“哥,这是谁送给你的扇套?”
刚跨进门,苏慎慈便拿着只月白色素锦扇套到了他跟前,一副她好像知道了点什么一样的表情。
也不怪她会这么八卦,毕竟在这之前他所有的针线都是她和丫鬟包圆了的,他用着什么她还不知道?
“出钱买的!”他接过来往她肩膀上轻轻一拍,进房坐下来。
……
这日坊间出了个大新闻。
程淮之亲自前往邢家求娶邢小蓁了!
不明真相的群众自然要惊愕失措一把。
但更让人惊愕的是,邢小蓁却直言拒绝了!
很多人看到程淮之出来后又站在邢家门前,静默地望着那两扇被关上的门。
惊愕的人里主要有以戚缭缭为首的泰康四煞以及苏慎慈邢小薇,整个泰康坊的八卦阵容有这几个人也足够撑起来了。
首先议题是大伙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有段怎样的过往,又或者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有没有开始过?
经过多方掌握的线索,终于拼凑出了一个雏形。
这两人老早就有鬼了,看他们各自都没有订亲就知道。也肯定是有猫腻的,这从他们几乎都没有过值得一说的交集就看得出来。
戚缭缭想起当初程淮之很看不起她们这帮小妹妹,终于明白他的正主儿是这位深藏不露的“邢二姐姐”!
苏沛英没有目睹这一切,一大早他就到了衙门。
他不必早朝,但因为答应了谭子韶今儿带他去见皇帝,等吴学士回来,他便去了他公事房。
吴学士听完,笑着拿指尖磕了磕桌面:“昨日傍晚,他已经专门找到我说过这件事了。”
苏沛英有些意外,谭子韶自己校正的文章,直接拿去给皇上没有问题,只要吴学士这里通过就成,所以他答应了。
昨日他明明说过自己来跟吴学士说,这也是为免谭子韶从中说话让吴学士有所误会,而谭子韶居然又抢在他前头多此一举……
他默想了下,起身谢过吴学士的提点,就退出来了。
合欢(19)
吴学士完全可以把这段瞒下来,或者打个马虎眼儿,但他选择了直言相告,苏沛英当然得承他的情。
谭子韶错在哪儿呢?官场有官场的规矩,走后门有走后门的套路。
无论如何谭子韶上面还有个吴学士,他昨日明言说他会去找吴学士,就表示这件事他来处理。
但谭子韶自作主张抢在他前面把这件事给说了,苏沛英还能说什么呢?
从头到尾,谭子韶这个分寸看上去拿捏得很好,他不掩饰自己想受重用的野心,也不掩饰他想求助他。
前面的事情看着都很上道,后面抖的这机灵,是不是就显得有些聪明过头了?
谭子韶如今他的收获都是靠他的机灵获得的,在昨日抢着去跟吴学士说过这件事并得到满意答复后,他满心以为自己这件事情是做到了圆滑完美的,当然不会想到此举反而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衙门里等了苏沛英一个上晌,谁知他也没有要带他进宫的意思。
耐着性子等到下晌,见他已经跟几位学士交接公务,终于忍不住,拿着卷宗到了他的公事房:“时候也不早了,靖远兄眼下可方便引小弟前去乾清宫?”
苏沛英看了眼他,将手头几本册子摞起来,说道:“听说谭大人与吴学士私交甚好,我倒觉得大人经由吴学士举荐面圣会更有胜算的多。
“毕竟我也只是个芝麻小官儿,虽然在宫里多走过两趟,但往日还得仰仗院里各位学士指点关照。”
谭子韶察觉气氛不对,立时道:“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苏沛英笑而不语。
谭子韶纵然见识不如他多,到底脑子还算灵光。
仔细琢磨了一番他这话里话外,再联想到他早上似去寻过吴学士,再想想自己,差不多也摸到了点影了,这么说来他昨日竟是不该去吴府那趟!
原还道自己做事圆滑周全,没想到反倒坏了事……
想到这里也顾不得深想了,当即深揖到底:“是小弟疏忽,小弟原是担心吴学士会有些别的看法,因此自作主张先去了吴家说明。
“一时失了轻重,小生赔罪。还望大人看在家岳面上,勿要怪罪于我。”
苏沛英听到他提及左晟,嘴角浅淡地扯了一扯:“赔罪不敢当。不过谭大人脑子很灵活,离睿智却还差一点。”
谭子韶脸胀得通红。
官场上有小聪明顶什么用?哪个爬上高位的没点大智慧?
他这话说的隐晦,实则是在指他上不得台面。
从前只觉得这位苏公子面善好说话,如今这一接触才知道人不可貌相,话里话外处处机锋。
苏沛英倒也并不是真要把他按到地下搓磨,不过是给喜欢自作主张的他一点小小警示而已。
看到他脸皮紫胀,便也收回目光,自一旁拿起张帖子伸过来:“今日当值的黄门郎姓张,你把这个给他,他会安排个合适的时机让你见到皇上。”
谭子韶沉到谷底的心情又忽地扬上来。
他原是不抱希望了的,是他自己办坏了事,苏沛英就是撂手不管他也无话可说。哪里想到他还会给彼此留余地?
这么一轮下来,在他面前他竟再也没有那丝身为侍郎府女婿、可以勉强与同僚平起平坐的底气了。
“小生,谢过大人。”
到底把这礼给施下去了,才又接帖子离开。
苏沛英等他走了,也起身下衙。
乾清宫这里,黄门郎收到帖子后看了谭子韶几眼,最终让他在庑廊下等待通传。
倒没见得等上多久,便见到了皇帝。
皇帝看过卷宗后也赞许了,问了问他的名字,提出了几点意见,但也仅此而已。
昨夜里想好的要如何在御前表现自己的那番决心,经过苏沛英那么一番软刀子下来,已然打了折扣。
但到底事关前途,他又只能打起精神展现,皇帝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超不过一息。
出得宫来手心已攥出两拳汗,想来想去也摸不透皇帝究竟对他印象如何。
“谭大人,左侍郎府上刚才来人传话,说让大人下衙后尽早去左府一趟。”
恰刚回到衙署,衙役就来传话。
他心下微凛,含糊应了一声,进屋收拾准备。
衙门里严格控制上衙时间,至于下衙,倒是没限定什么时候,总归是不耽误公务便成。
左晟在书房里坐着,素日极八面玲珑的一张和善脸,此刻却眉头微凝,不知道在想什么。
谭子韶打起精神,上前行礼:“岳父大人传见子韶?”
左晟放下手里一枝笔,直了直身,没像以往一样和颜悦色地示意他坐,而是道:“你方才进宫了?”
“正是。承蒙沛英引荐,让小婿拿着亲自校正的文稿去面圣。”
到这里他还是有点心虚的,越过他而去见皇帝,很容易会让人对他有些别的想法,所以他故意直呼了苏沛英的名字,以暗示他们私交不错,并不涉及别的方面。
左晟皱了下眉头:“你跟沛英有往来?”
“同衙共事,多少积累下几分交情。”他笑了下。
左晟也没有往下追究,说道:“我记得你说你在乾州无亲无故,也没有妻室婚约,但我方才自钟鸣坊串门回来,却听到点消息。
“说前些日子有个与你同乡的女子找到京师来了,还自称与你有婚约,在府衙与你对簿公堂,可有这回事?”
谭子韶刚刚才收住的汗立时又吓了出来!
“没有这回事!”他连忙上前半步,“岳父切不可听信外人谣传!那女子只是昔日我先生的女儿,儿时的确算是青梅竹马,但我与她绝无婚约,一定都把她当成妹妹看!
“倘若我们曾经订亲,难道府尹大人还不会当场判下来吗?!”
左晟未置可否。
先前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也是大吃一惊的,谭子韶这个人虽然不如各权贵子弟那般雍容大气,但他也自有他的优点。
他肯学,上进,虽然掩不住仕途野心,但是也有几分真本事,而且知进退,也擅逢迎,从某些方面来看,这都是难得的。
合欢(20)
他不惧晚生们在仕途上有野心,甚至乎希望看到这样的后辈。
在议婚之前也曾再三问过他是否有婚约,他屡次回答说没有,而眼下突然冒出这样的传闻……
不过他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如果传言属实,府尹为何不曾公断?又未曾前来知会他?可见不实。
他想了想,缓了下神色:“那姑娘在哪里?既然是你恩师的女儿,无论如何也算是你半个亲人,你让她到府里来,我见见她。”
谭子韶咽了口唾液,说道:“她,她已经回乾州去了。”
“回去了?”左晟扬眉,手里轻磕着的狼毫也停下来,“她进京来干什么的?”
“是来寻她表哥的。”谭子韶想起顾小霜进京的来意,顺嘴扯着谎,“他表哥已经离京了,所以她也就走了。”
“是么。”左晟眉头又皱了皱。
谭子韶汗都顺着发丝滴进了后背,若不是隆冬衣裳厚,八成已经显形了。
左晟也属道听途说,眼下他回的滴水不漏,倒也没往其它地方想。
人还在的话还可以问问因由,人都已经走了,自不至于再纠结。
便没有再说什么,问了他几句文章,又着重问起皇帝今儿见他时的反应,认为虽然不见得十分赞赏,至少也是欣赏的。
谭子韶一颗心风里来火里去,左夫人留他用晚饭,他都推说还有公务要忙,告辞走了。
到了街头,冷风一吹,先前凌乱的心绪才算安定了些。
早就想到过府衙那一出迟早会传到左晟耳里,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送走林紫瑛,他这里就找他问话了。左晟已经知道了她,那么她就绝不能再留在京师了!
照左晟的为人,若他知道紫瑛还在,那一定会问起前因后果,而到时候谁知道她会不会趁机胡说?!
他扫视了一眼萧瑟街头,快步往自己的四进宅子走去。
……
紫瑛花了三日时间以字描底做出来好些个荷包香囊,她手脚快,因着苏沛英鼓励又做得有劲,到了这日夜里,清点了一下竟有十余个了。
个个都称得上精致清雅,自认拿得出手,到了早上,便就挎着竹篮又到了茶馆。
但一连两日都不见他前来,也不知道是真的忙还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只能是没放在心上了。照你所说的,人家公子穿着品味皆不俗,哪里会是惦记你这么点小件儿的人?要当真按时按刻地来了,我倒要怀疑他揣着什么不纯心思了。”
晚间吃饭的时候顾小霜直接把话挑明了。“一个品行端正的男人,总不可能会把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子放在心上不是?”
她这么一说紫瑛就托腮回想起来了,然后笑道:“你这么一说,也有道理,他是个好人。”
只有品行高洁四个字,才配得上那样芝兰玉树的他。
顾小霜吃着炒鸡蛋笑睨她:“就凭那一两银子?”
“不够么?”紫瑛笑了下,说道。
顾小霜不以为然,添了勺汤:“你看人也不见得准。”
谭子韶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当然,这也不能怪她,人心多变,她相信姓谭的在乾州的时候是绝不可能表现出他劣质的一面来的。
人会随环境改变,谭子韶的坏,更多的应该是他经不住荣华富贵的诱惑所致。
这又说明,一个人能有坚定的信仰该有多么重要。
紫瑛大约也听出来她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低头吃饭。
忽又抬头:“对了,之前我们说搬家的事情,我这几天打听了一下,离孙府只有两条街的净瓶寺附近有座小院子,价钱比如今咱们这贵了两百文一个月,你看成么?”
由于谭子韶已经在找过碴,加上顾小霜往来孙府距离也有些远,两人商量了一下便就打算搬家。
“贵就贵吧,反正咱们如今也不差这点钱。”她每个月有十两银子的收入,除了晚饭在家吃,其余有三两银子每月的花销就够了。
紫瑛手头也有点积蓄了,加上针线活多少能卖点钱回来,事实上比起之前,已经算是比较宽裕。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儿早上我们一道出门,我带你认个地儿,晌午我和阿吉就先搬过去,然后你退了班直接过去就成。”
反正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几个包袱一拎就能走了。
顾小霜没有意见。不过又说道:“回头有空你帮我写几张寻人的小告示吧,我找几个地方贴贴。”
她还是决定要找到宋明远,本想过请许灵莺帮忙寻寻看,因为他当初考上同进士,按理说应该是在哪个衙门当差,通过孙彭和许灵莺必定要比她自己找要轻松得多。
但她跟孙彭夫妇终究是雇佣关系,初来乍到,这种事情是不好贸然张嘴的。
她繁体字还没练出来,紫瑛的字写得好,这个忙让她帮顺理成章。
“呆会儿我写了,给你看过,然后明儿我帮你去张贴。”
顾小霜做饭,林紫瑛洗碗。刚刚料理停当,阿吉就说道:“外头有人敲门。”
“怕是隔壁婶子来串门。”顾小霜边说边出去开门。
谭子韶刚等门开就跻身进来,见到她直接问:“紫瑛呢?”
顾小霜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敢来?!”
谭子韶掸掸袍子:“我有事跟她说,请她出来!”
紫瑛听到动静已经出来了:“你还有什么事!”
正主出来了,这是他们俩的事情,顾小霜纵然有气眼下也只好朝天翻白眼。
“紫瑛,都过去五天了,你怎么还没走?!”
谭子韶冲到她面前,阴沉脸的样子,似乎十分恼怒。
“我走不走是我的事,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干涉我?”紫瑛面色如霜,稳步走下石阶到了阿吉身边。
“我以为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谭子韶道,“难道你非要留下来看我倒霉你才甘心么?
“我十年寒窗,好难得有这么个平步青云的机会你都要搅散掉,你心地不会这么恶毒吧!
“要知道,我年纪轻轻已经入了翰林院,来日前途必不可限量!
“就算是我跟左小姐的婚事黄了,我也绝不会娶你!我只会找个于我仕途有利的官户小姐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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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子韶,我也是官户小姐!”紫瑛走下石阶到他跟前,“我祖父做过京官,我父亲是天子钦封的正五品!你说错了,你要娶的不是官户小姐,只是官户小姐的裙带而已!你是哪来的脸觉得我非你不嫁?”
话说得实在不怎么好听,谭子韶像被扇了两巴掌,脸上瞬间涨红。
顾小霜怒到想发飚,看到紫瑛并没有软成包子倒是笑了。
“谭子韶,说这话你还是人吗?”她说道,“你要攀高枝,紫瑛任你攀了,你要当白眼狼,她也任你当了,眼下你还想赶尽杀绝是怎么着?左家小姐就是出身再好再高贵,这京师也不是她说了算吧?凭什么紫瑛就不能留下来了?”
谭子韶侧首:“顾姑娘,这是我和紫瑛之间的事,请你不要插嘴!”
“你欺负人还不兴人路见不平?”
“云南知府顾明蹊是你什么人?乾州顾家跟你有什么关系?”谭子韶忽然眯了眼。
顾小霜顿住。
谭子阴寒着脸道:“我记得那日姑娘在府尹说你来自潭州,且表哥姓宋,由于知道姑娘的厉害之处,所以我也就稍微地打听了一下,据我所知,顾大人的原配夫人刚好就姓宋,而且这位宋夫人也刚好留下个女儿,不会那么巧,姑娘就是顾家的大小姐吧?”
顾小霜没想到这姓谭的竟然在盯着紫瑛不放的同时把她也给琢磨了一遍。
她说道:“你这是觉得我若是顾家小姐,便握住我的命脉了?”
她不信谭子韶能连她怎么来到京师的都知道,别说他一个才刚刚攀上权贵的寒门士子,不可能有人手去调查她,就算能做到,前后几日的时间,他又如何能把事情查得这么迅速?
“至少我可以去信告诉顾家,姑娘在京师的情况如何。无论如何,我都相信顾家会欢迎我这封信的。本家的大小姐居然仆从都不带私自离家,也不知道顾家会以多快的速度进京逮人?!”
谭子韶边说边深吸了一口气,先前因气恨而微倾的身子也抻直起来。
顾小霜哼笑:“那你就写去吧,如果你觉得我是的话。”
她既然敢闯京师,敢进府衙,怎么可能料不到这一着?她名字早就改了,关碟上的原籍地址也早就凭本事在潭州府衙做过篡改,能让他谭子韶抓住命脉?
“只要你不掺和,我就不会写!”
谭子韶没好气。他当然也是没有把握,但是无论如何他并不想去招惹顾小霜以免节外生枝,只要她不掺和,然后林紫瑛能赶紧离开京师这就够了!够了!
“我不会回去,你不必为难任何人!”紫瑛道,“你也不必再来了。谭子韶,你但凡有点人性,都会想到我身为女流带着阿吉赶上这么远的路有多么不安全,而你只是催我走,赶紧走,可见是不曾对我有任何体恤在,也是不管我们生死的了。
“既然如此,我有什么必要体谅你?”
谭子韶脸色陡变。接而说道:“我可以雇人——”
“晚了!”紫瑛冷冷扫视着他,伸手抛了个什么物事给他:“做什么都晚了。眼下才想到雇人,早干什么去了呢?其实你只要给条出路我,我何尝想呆在这里呢?跟你耗我能得到什么?但是现在,你给我滚!也许我会回乾州,但绝不会是因为你。”
谭子韶面上连变了几变,堂堂入了翰林的庶吉士,眼下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顾小霜冷眼瞧着,纵然没有跟这位翰林官动手的打算,也没有给他丁点面子。
“我们走!”
紫瑛挽着她,大步进了屋。
前方传来啪地一声门关的声音,谭子韶也被震得弹了一弹,他看了看手上物事,竟赫然是那日他丢给她的那五十两银票!再抬头看着窗户上倒映出来的模糊的人影,他沉气咬了咬牙,拖着步子走了。
紫瑛进屋后对着烛光坐下来,虽是把人怼走了,心情也不见得舒坦。
“你很喜欢他?”顾小霜给她倒了杯茶。
“算不上。”她接了茶道,“当初是他屡屡对我表示亲近,然后跟我父亲提出想议婚。当时说好之后,我也确确实实认真打算过跟他成亲生子的。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大志,我母亲去世早,我父亲后来没有再娶,我就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相守着过一辈子,日子平淡点,看着儿女们平安长大,这样就很满足了。
“本来觉得板上钉钉的事情,被他突然之间闪了我这么一下,说没有一点感觉是假的,我想不通他怎么会绝情到根本不顾我生死,也要为他自己前途着想的地步。人变起来可真是太可怕了!”
顾小霜不知道人变起来有多可怕,但她知道人可怕。
发生了这件事,搬家就显得更加有必要了。
翌日早上两人就到了净瓶寺。
院子就在寺门口的巷弄里,不大,就两三间房,加厨房杂房,不过巷子外头就是商铺林立的大街,十分方便,关键顾小霜留意到不远处还有个书塾,阿吉正好还可以去那里读读书——虽说最终是要离开,但眼下既没走,那功课就不能荒废。
顾小霜算过自己的收入,她要是在孙家干上两三年,也能积下几百两钱财,到时候先买座房子住着,再过几年有积蓄了再去谋求个自己说了算的行当慢慢经营,也不见得人生就没了希望。
傍晚时回到这小院,果然东西都全搬来了,里外也被收拾干净,院子里晾了一院子的衣服被褥。
谭子韶被紫瑛末尾那番话拷问出满腔的五味杂陈。
他多少了解她,她不是个豁得出命也要跟人撕破脸的村妇。
也许他她没有骗他,如果他当初表现得再情非得已一些,再雇人送她回程,好生哄着,兴许这会子她都已经上路了。上次他本来也是动气的,然而当时怎么就被她几席话给刺激得撂了狠话呢?以至于现在她现在是铁了心不走了。
她身边有顾小霜在,他也没办法跟她来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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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22)
而他也不能把顾小霜怎么样。
就算她有可能是潭州顾家的小姐,如果她要躲的话,其实顾家上京来的速度也快不过她躲避的速度。
而且他对顾家情况又不了解,他怎么知道事情一定会朝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把银票攥了半天,回想起跟林家这段缘的始末,不禁又想起紫瑛曾经令他倾慕不已的姿容,令他立志要娶她为妻而许下的誓言。
当初也以为自己定然在考完之后抱得美人归,没想到世事多变,老天爷让他有了别样的选择。
他沉了口气,把银票往抽屉里一压,攥拳撂下来。
宫里那场动静颇大的庆功宴过后,顾小霜终于知道那个“随云”是谁了。
又道听途说了这位定北王与王妃相关的轶事,常常听得津津有味。
萧珩偶尔会来府里串门,但没有再跟她打听“知心大姐”。
招呼还是会打的,有时候还跟她唠两句她的功夫,她也没当回事儿,半真半假跟他扯两句就成。
这家伙着实极大程度上刷新了她对古代王爷的认知,在她接触的有限的虚构小说里,身为皇子而且还是这么扎眼的皇子,不夺权当个皇帝好像都活不了多久。
但当她跟护卫们侧面的聊起皇室时,他们倒出来的关于太子与楚王之间的轶事却让她几疑人生。
她疑心太子会不会是口蜜腹剑,故意哄着萧珩,但没那胆子说。
说话到了年关,紫瑛帮着张帖出去的告示平静得没激起半点反应,倒是孙府这边忙碌起来。
由于许灵莺已能缓慢行步,于是她也开始了少量的外出。
近期就是去交好的人家串门,或者上街购物什么的,顾小霜白日里留在府里的时间很少,有时候连晚上还需要陪她出去应酬应酬。又或者家里来客需要留在左右。
这日去永郡王府作客回来,把人送回府时已是戌时。
外面天空下着雪,放眼四处白茫茫的,视线里隐约有星点灯火,映出街道宅邸的轮廓,这情形不多见,令人在街头驻足了会儿。
“嗒嗒嗒!”
这天气,路上居然还有马来,为数还不少。
她让开些,为首那匹马眼看着到了跟前,马上坐着的人却忽然身子一歪,蓦地往她这边倒了下来。
顾小霜迅速捞住,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王爷!”
后方的彭胤迅速下马过来。
顾小霜就着雪光看着怀里这张脸,再嗅了嗅空气里浓烈的酒气,蓦地撒了手。
“疼……”
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萧珩抱怨,身子一翻,又抱住了顾小霜的腿。
“这……”
侍卫们显然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顾小霜试着抽了下脚,抽不出来,翻了个白眼,只好蹲下去。拨了拨他手臂,哪里撬得开?没奈何又只好抬头:“喝了多少?”
“四五斤吧。”
“他酒量多少?”
“三斤上下。”
侍卫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就算能拖着抬到马上,也定然会翻下来。
顾小霜暗里骂了声“猪”,想起身后自家的柴房,说道:“先弄进去醒了酒再说。”
来开门的紫瑛认出了萧珩,连忙去把阿吉的房间收拾出来让他躺上去了。
又去熬了醒酒汤,端来让彭胤他们给喂下。
接着又是呕吐又是胡说八道的,折腾了半宿,天边已经微微亮了。
顾小霜觉得自己怕是前两次道的谢还不够,以至于他逮着机会来折磨她。
简单收拾完,要回房,床上人连叹了两口气,却睁开眼皮转过头来了。
顾小霜一肚子气找到了正主儿,索性房也不回了,拖来椅子坐在了床对面。
“你怎么在这儿?”萧珩花了有两三息的时间认出她,然后东倒西歪地坐起来。
“因为我住这儿。”顾小霜抱着胳膊凉凉望过去,“楚王殿下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昨夜怎么到的前面街上,又是怎么滚落到我脚底下,然后抱着我的腿不松手的?”
说到这里她长舒着气,往前倾了倾身子:“您是故意的吧?是不是觉得那十两银子还了我又后悔了?”
不然的话分寸怎么拿捏得那么精准?偏偏就找上了她?
萧珩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保持揉额的姿势看了她有半刻,然后疑惑道:“你不是住柳丝胡同么?怎么住这儿来了?”
顾小霜端起桌上的残茶润了润喉:“四海为家。”
萧珩低嗤了一下,扬首打量了一圈四周,说道:“会不会下面?我饿了。”
顾小霜白着两眼盯了他半晌,最终起身去下面。
萧珩忍住心头恶心,叫来外头待着的彭胤:“让别的人都回去,然后你去把我的枕头接过来。”
彭胤愕住:“王爷不回?”
“不回。”他大爷往后一倒,又奄奄一息把被子拖过来,“这儿挺好的,绝对没人找得到我。”
……
顾小霜端着面进屋,只见萧珩已经下了地,正闲闲坐在圆桌旁研究梁下的燕巢。
“怎么有两碗?”他说道,“我吃不了那么多。”虽然闻起来挺香的。
“一碗是我的,谢谢。”顾小霜塞了双筷子过去,埋头吃起来。
原本她是可以蒙头睡大觉的,这大雪夜里,她们又烧不起炭,不钻被窝还能干什么?
紫瑛却完全把这家伙当成恩人自居,烧了水熬了汤,还打算守个夜。
她自己好歹是个练家子,熬个几夜也不成问题,她这么柔弱,怎么撑得住?
最后只好把她推了回去,自己认命留下来侍候。
折腾这一夜,他都喊饿了,她能不饿?
“好吃。”萧珩尝了一口之后,开始大快朵颐。
顾小霜生受了。
两碗面见底,她说道:“王爷走的时候烦请把门带上,我就不送了。”
萧珩不置可否。看她一眼,反扬唇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搬到这里来?”
顾小霜也扯了下嘴角:“那王爷是不是能告诉我,昨夜里又是为谁神伤?”
“这我可不能说。”
“一样的。”顾小霜端起碗起身。
萧珩叹气:“真想听?”
顾小霜不想听。他为谁伤神关她屁事?她不过是为了堵他的问话而已。
他却主动地往下说起来:“我喜欢的那个人,她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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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小霜莫名想送他两个字“活该”,基于人家是王爷,没敢说。
但对方这么有诚意,她也不好装听不见,便复坐下,说道:“不喜欢就死心呗。”
“不能死心。”萧珩掩嘴打了个嗝,“我长这么大就遇到这么一个对胃口的女人,哪那么容易死心。”
“那就追。”
“追不上。”
“这么没自信?”
说实话顾小霜还确实有些意外的,毕竟像他这样的人应该失恋的机会很小。
“她成亲了。”萧珩望着她,扶着并没有茶的杯子严肃地说,“我求过她,也逼过她,还拿她丈夫的性命威胁过她,可她死活不肯改嫁。”
顾小霜默了三秒,脱口道:“禽兽!”
人家都已经嫁了人居然还不放过!
萧珩笑起来,莫名觉得有趣。
顾小霜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脸笑,他究竟知不知道他这样道德败坏罔顾人伦?
但她没那个兴趣教育他怎么做人。何况人家的情感隐私,她也没资格置喙。
拿起碗来要走,他忽然又说道:“你租这个院子多少钱一个月?”
顾小霜觉得他问得稀奇:“您体验民生?”
萧珩给了个欣然听之的表情。
她说道:“一两五钱银。”
萧珩想了下,伸手拍拍荷包,没有碎银。再摸摸袖口,只有几张银票。他随手抽出一张来摆在桌上:“我想在这儿住几日,这是赁钱,希望你能答应。”
顾小霜看了下那面额,又眯眼研究了他半晌,说道:“不答应。”
“为什么?”
“庙小,容不下大菩萨。”
顾小霜坚定地银票推过去。
放着好好的王府不住,偏花十两银子跟她租房借住,这不是闲得慌么!
再说了,银子虽然可爱,可是失恋的人惹不起。照他昨夜那副德性,谁知道他会不会天天买醉喊她侍候?她要有那当下人的兴致,当初还至于四处碰壁?
“顾小霜,”萧珩又严肃起来,“你看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不如从今天开始交个朋友。”
“交不起。”顾小霜舒适地靠在椅背上,喝了口茶。
萧珩阴脸瞪着她。半晌,他散了脸上乌云,又道:“上次好像听你说你在找什么表哥?找到没有?”
顾小霜扭头看过来。
他咧嘴道:“我帮你找。”
……
顾小霜出门时看到挟着个枕头回来的彭胤,才想起刚才他那帮侍卫不知上哪儿去了。
再看看这枕头,才反应过来萧珩那家伙竟是早就打定主意赖下不走。
但已经没有办法了,银子已经收了,也没能抵抗得住他给出的豪华诱惑,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当然这是跟紫瑛商量过的结果,紫瑛起初也纳闷了一下,后来听说对方失恋心伤,扛不住泛滥的善心,满口答应了。
由于萧珩侧面地帮过她们两次,她已民经对他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加上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又不是不知根底的宵小,住几日就住几日。
她不肯收钱,但顾小霜说不收钱就名不正言不顺,她想想也有道理,就认了。
顾小霜当然不是真的这么想的,收钱是因为不甘心让他白吃白住啊。
踏着大雪到了孙家,许灵莺正在跟身边的嬷嬷说话,于是她站在廊下看了会儿雪景才进去。
“我要送份礼去镇北王府,你帮我去一趟。”
这阵子府里老有礼尚往来,这不稀奇。她说道:“我一个人吗?”
“胡嬷嬷会跟你去的。”许灵莺在说到这件事的时候,眉宇之间又浮现出让人看不懂的情绪来。
顾小霜不知道她跟燕随云之间有什么过往,不动声色地应了,跟胡嬷嬷拿着几乎占据了半车厢的礼去往泰康坊。
她如今对燕京已经有八成熟悉,这个近年来很负盛名的泰康坊这却还是第一次迈入。
这次来拜访的是叶太妃和定北王妃。
“孙夫人近来怎么样?”
巧的是这对婆媳正在暖阁里喝茶,在场应该是还有女眷的,因为桌上还有两三个杯子。见过礼之后这位定北王妃就笑眯眯地问起她们来。
“承蒙王妃惦记,我们夫人还是老样子。”胡嬷嬷陪着笑说道。
顾小霜由于只是陪同前来,不必上前答话,此刻默默观察着这两位大殷朝的贵人,总算是又刷新了很多对贵眷们的认知。
守寡多年的镇北王太妃看上去也就四十左右,打扮虽然较为保守,但是神采奕奕,目光清澈,因此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
而这位以“煞名”出道的定北王妃,肌肤丰润,水眸樱唇,目光犀利,言笑自若。
虽然看外形只有十六七岁,但是气质上却又显得比同龄女子更成熟妩媚,端正坐姿下,又显得风情万种,是那种让人仰视而不是可随意亵玩的迷人风情。
由于也听说过定北王是个端凝自持甚至是有些高冷的男子,此刻面对这样魅力外放的王妃,一时间她倒想象不出来性格看似完全不同的他们,究竟是如何相爱的了。
“回去跟你们夫人说,过几日等雪化了,我去拜访她。”
正漫无边际地想象着,那边厢王妃又已经有话下来。
顾小霜跟着胡嬷嬷施过礼,退身告辞。
戚缭缭等她们走后,跟叶太妃道:“孙家这次送来这么重的礼,怕是许灵莺还在为许潜的事内疚罢?”
叶太妃道:“人之常情。你收下便是了。”
戚缭缭笑了笑,然后起身:“我去看看子湛的古董羹能吃了不曾?”
叶太妃嘱道:“少吃些肉食,仔细躁,夜里睡不好。”
“我就去凑个热闹!”
戚缭缭回应着,人已出了去。
暮雪斋里气氛已经高涨到屋顶都快掀破了,原来是戚子昂跳起了前不久不知道自哪里学来的鞑靼舞,屋里男女分成四桌,戚家大小七个都来了,人差不多齐了,只差苏沛英还没来。
燕棠在门下张望,看到她来就勉力下了石阶:“斗蓬呢?”
“热。放屋里了。”戚缭缭顺势往他怀里蹭了蹭,然后进了屋。
燕棠终不放心:“怎么会热呢?这么大的雪。”
“有身子的人都怕热,你居然连这都不知道?”戚子煜隔桌鄙视。
燕棠不能久站,坐下来:“是啊,哪像你,亲都没成,却什么都懂了。”
戚子煜僵了一下,看向蓝明仙。
蓝明仙托腮看着他俩,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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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戚子湛的古董羹只有泰康四煞作为拥趸,一趟北征回来,如今已经发展成了整整四大桌。
今日黄隽正好到王府来拜年,因此也在,轻车熟路地路去厨下给戚子湛做了左右手。
他们俩现如今十分投契,时常在一块儿搭档。
戚子湛本无架子,黄隽跟在坊间混得多了,已经比从前自信大方了很多,除了面对燕棠的时候仍像耗子见了猫以外。
苏沛英出门走亲戚,到得晚了些,坐下先自罚三杯。
然后邢炙扬首看了看在座,说道:“好像还差了个人。”
“二姐去姑母家了。”邢小薇一看他似笑非笑瞥着程淮之就知道他什么意思,接着话说了下去。
程淮之面上也在笑,朝着戚子赫他们这边,仿佛并没有在意他们说什么。但终究不够自如。
由于邢小薇拒绝了程淮之,他们俩那点事早已经传遍坊间,好多蛛丝蚂迹被挖出来。
当中是非外人虽无从知晓,但程淮之是男人,无论如何都没有把邢小薇推上风口浪尖的道理,因此玩笑话里的矛头多还是冲着程淮之来的。
求婚被拒之后,昔日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那番掷地有声的话反倒字字句句格外清晰,燕棠他们私下里问过程淮之多次缘由,但他哪里有什么脸说呢?扎心也好戳肺也罢,都是该他受的。
“说起来又还缺了一个,最近楚王都没怎么上坊间来!”
戚子煜岔开话题。
有了同袍作战的情谊,萧珩俨然也已成了半个泰康坊人。
“他呀,最近被皇上逮得紧,昨儿又跟陈国公家老二拼酒,输得落花流水,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我猜着这两日怕是不会露面的了。”戚子赫笑着说。
昨日里陈国公世子在翠湖边请了几个子弟喝酒,戚子赫也在,半道忽然下起大雪,几个人酒兴就上来了,不知不觉喝到了夜半。
戚子赫因还要去沈家接沈氏,因此没怎么多喝,萧珩那几个收不住势,最后那场面便很可观。
大伙酒量如何彼此都有数,也都能猜着萧珩那德行。
“来来来!吃肉吃肉!”戚子湛领着一路捧着盘子的丫鬟一进来,气氛便到了高潮。
屋里蒸蒸热汽与屋外漫天雪飞一对比,好不快活!
萧珩拿着把躺椅在窗下,虽没有炭,但褥子铺得厚厚的,如此身在简朴小院里醒着酒,也很快活。
打从前阵子皇帝让燕棠劝他留京,后来这些日子宫里那位便隔三差五传他去喝茶吃饭聊市井,纵然他有言和之心,也架不住这么频繁。
一口气也吃不成个胖子,要往和谐父子的路上走,岂是一朝一夕的事。
那夜被顾小霜捡回来着实是意外,但他也确实是事先看到了她的。
他觉得这院子挺好,顾小霜做饭手艺看上去也还行,先住它个十天半月,等到年假过去,宫里忙得没法儿顾及他再说。
“你去礼部和吏部去查个叫宋明远的人,他是去年的同进士,看看他现如今在哪个衙门。”
晌午后秦止岸来了,他交代了一些接下来他隐匿期间需要注意的事情,末尾就把这事交了给他。
秦止岸瞅着他道:“下个月邢世子大婚,王爷该不会也不露面吧?”
邢炙和苏慎慈的婚礼在二月,他要是不去可就太不够意思了。
“再说吧。”
萧珩想到戚缭缭挺着个肚子跟燕棠站一块儿就觉得挺碍眼的。
秦止岸笑了下,去了。
顾小霜和胡嬷嬷在镇北王府也领了份赏,每人两只大银锞子。
许灵莺问她此去情形,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她便把戚缭缭肚子有多大给形容了一遍,然后把戚缭缭说过回头要来拜访她的事儿也给重复了。
许灵莺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退班后顾小霜买了点猪肉,还买了点芹菜白菜什么的准备回家包饺子,见到廊下正在跟阿吉对话的萧珩才想起来家里还多了个人——这可失算了,她才买了他们三个人的菜。
紫瑛仿佛成了她肚里的蛔虫,看到她低头看菜,就猜到她什么意思,连忙上来小声说:“我已经买了菜回来,都搁厨房里了呢。”
顾小霜进了厨房一看,果然米面都有了,还有全都收拾好的鸡鸭鱼肉。
“要不要这么隆重?”她疑惑。这位新租客可是大喇喇地占据了本属于阿吉的房间,且还是个觑觎人妻的无良家伙。
紫瑛笑道:“想想人家给的银子可都抵得上咱们半年赁钱,就能平衡了。”
她说的都有理,顾小霜没说什么。
“对了,”紫瑛又想起来:“王爷怎么把侍卫都打发走了,还不让咱们往外透露?”
“不失恋了嘛,不矫情一下都对不起喝下去的那几斤酒。”顾小霜低头生火。
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忽明忽寐的。
紫瑛不明白,学着她的样子耸了耸肩,出去了。
顾小霜望着渐渐升起的火苗,想起自己从前失恋那会儿。
与大学时候的男友相恋四年,最后人家出了国,她也一扭头扎进了军营特训队,几个月舍生忘死的苦训下来,好像也没觉得特别痛苦。
对方回国后约见面,她瞄了一眼对话框就扭头玩游戏去了。
如今想想,人家长什么样子她都已经快不记得。
不过萧珩这种可能不同吧,毕竟看模样浪得跟个情种似的。
她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一转头,只见萧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门下,正饶有兴味地看过来。
看在他答应帮忙宋明远的份上,顾小霜暂时把他的兽性抛到脑后,起身问他:“王爷喜欢吃什么?”
紫瑛白天不在,阿吉在书塾里吃,看他这样是决不可能下厨的了,铁定中午他就是随便对付的。
“随便,你什么拿手我就吃什么。”他走进来,拖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
顾小霜看了看食材,除去她买的白菜猪肉,还有土豆,半只鸡,十来尾小鲫鱼,还有鸡蛋什么的。
便拿了几颗小胡椒投进碾磨里,打算碾粉做道椒汁土豆泥,而后是鸡汤白菜,汤里捞出的鸡肉细细撕碎,拿麻油拌上,再把切成丝的芹菜也拌进去,然后再把鲫鱼一条条地煎得两面焦黄,裹上茴香粒,再洒上点芹菜叶,这样来来去去就有四道菜。
再剥两个玉米混着糙米一块儿煮了,四个人吃很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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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珩有点佩服她削土豆时的麻利刀工,看她一个人又洗又切的,上前拿起她准备在旁的白菜一片片剥开来,搭讪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为什么宋明远是你表哥,又是直奔着他来的,却不知道他在哪儿?”
“家里情况复杂,有爹跟没爹一样,跑出来的。”顾小霜惯常点到为止的回应。
这个人虽然渣,但看着倒不是谭子韶那种货色,所以也没必要处处隐瞒,免得说得谎多了,到时候圆起谎来都千疮百孔。
因为她这个“跑”字,萧珩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会剖鱼么?”顾小霜问他。
他顿了下:“你可以教我。”
顾小霜也不客气,捞了条小鲫鱼在左手心里牢牢捏住,右手拿着菜刀,往鱼腹上轻轻一划,然后放下刀,食指勾进鱼肚子里将肚肠腮泡什么的一股脑儿勾出来,给他看。
这看上去简单的几个动作,一尾三四寸长的小鱼便被她处理得干干净净。
萧珩屏息片刻,更加佩服了点,捞了条鱼照样画符,结果刀子还没到鱼身上,鱼已经钻出来了。
再试,还是如此。
“我能吃现成的吗?”他叹气。
顾小霜对着墙壁深思了会儿,扬唇道:“除非你加肯房钱。”
萧珩松气笑起来:“钱我有的是!”
……
顾小霜低估了男人的食量。
她碗里饭还有一半,四个菜盘子已经见了底,少不得又得看在他多加了钱的份上去摊了几个鸡蛋。
大雪下了三日,雪停了就天晴了,三日里萧珩兴致好时跟着剥剥白菜,剖剖鱼,还有剥剥玉米粒,目前正在学习烧火。
兴致不好的时候就坐着等吃,当然,他给的报酬也是很丰厚的。
再然后他就时不时地叫一两个侍卫进来吩咐点什么事,顾小霜白天没在家,每天能跟他碰面的时候基本也只限于早晚。
他的存在对于顾小霜来说没有什么影响,起初担心紫瑛会不适,毕竟她比较保守,但因为白天她也去了茶馆,差不多跟她前后脚回来,并没有多少相处的机会,也就罢了。
今日是戚缭缭到访孙府的日子,许灵莺早早着人筹备了宴席。
顾小霜见她紧张,终于绕不过那个问题去,跟她道:“我看王妃那人也挺和气的,夫人不用紧张。”
许灵莺叹气:“是我心里内疚。”
见顾小霜没接话,她也没解释。
当初许潜虽是受命为之,但他终究是做过对段鸿飞的妻儿不好的事情,之前总还觉得皇帝杀他是滥杀,如今知道了真相,作为受过戚缭缭帮助的她来说,怎么可能做到心安理得?
因此一直想要找个机会表达歉意,又不知该怎么开这个口。
如今戚缭缭要登门拜访,八成燕棠也会同来,碰了面究竟会怎样,她心里着实忐忑。
这边厢戚缭缭正在房里梳妆,燕棠给她递着发钗,也在迟疑:“我就不去了吧?”
“为什么不去?”戚缭缭对镜簪花,闻言失笑。
燕棠没吭声。
他倒是没有恨过许灵莺,也的确说过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登门拜访就没必要了吧。
“礼尚往来而已。”戚缭缭道。“孙彭调到御马监任了二太监,这说明皇上还是念着与他的旧情的,咱们又何必因着那点事疏了往来?你看,你养伤这阵子,孙彭也来看过你好几次呢。”
燕棠被她说服,伸手勾了她的腰,放柔声音道:“好久没出门了,多带点钱,回头陪你去听听戏。”
戚缭缭笑眯眯:“听说金昌行收了一副极坚实的马鞍,过期很久了,我看了图样,觉得跟银月也很搭。”
燕棠点头:“买。”
……
萧珩让秦止岸去查了三天,居然也没有找到宋明远这个人,去年一届的姓宋的有四十九个,如今能查到在京的也有二十八个,但是当中没有一个叫宋明远这个名字。
从籍贯来看,岭南来的姓宋的新科进士也有五个,年龄相符的也有三个,但就是没有一个是所有线索都对得上的。
顾小霜陪着许灵莺招待完了定北王妃,全程没觉得这位王妃有得理不饶人的迹象,且也看得出是个性情中人。
尤其她跟定北王站一块儿,一冷一热,一刚一柔,看似不和谐的特质,可是在彼此无比默契的情况下又显得那么般配。
等到送客回来,许灵莺长吁了一口气,同时又欣慰地绽出些笑容,什么都没说,但就是觉得她好像卸下了一颗大石头。
拎着菜回到家里,刚进门就被萧珩拦在院子里把宋明远查无此人的事给说了。
“你是不是弄错了?”萧珩对自己很自信,“不然没有可能会查不到。”
顾小霜也很纳闷,她分明把这些记得清清楚楚,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她怎么可能记不清?
但萧珩说的也有道理,如果有这个人,有什么是他一个楚王殿下查不到的呢?
“今晚吃什么?”萧珩对她带回来的菜很有兴趣。
王府里的厨子手艺当然强过她很多,但是那些精致到过份的菜式反而不如她手下的家常菜来得让人食指大动。
尤其是在看过她认真做饭的过程之后,会觉得经过她这手烟火气做出来的饭菜特别香。
“豆腐和猪下水。”顾小霜边说边进屋去。
萧珩跟进来:“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今儿定北王夫妇来访,孙夫人送完客就让我回来了。”顾小霜信口说。
照旧先生了火,然后把菜拿出来,然后准备做饭。
时间比较充裕,她想了下,把昨儿一并买回来的一只鸭子收拾了,拿来做魔芋鸭。
鸭肫摘出来洗干净,切成两半,裹了些盐和酱汁,拿泡过水的干荷叶包住放进火灰里。
“戚缭缭?”萧珩摸着下巴,转着眼珠问她:“她肚子多大了?好么?”
“听说快六个月了,有挺大了,看状态还不错。”顾小霜说到这里停下来:“你关心人家肚子干什么?”
萧珩扯了扯嘴角,慢吞吞走到椅上坐下,拿起一只萝卜在手里玩起来。
能不关心么,那小崽子没在战乱里送了命,他也得占份功劳呢。
合欢(26)
顾小霜看到他这神秘兮兮的样子,又想起某种传闻,不由问他:“你喜欢的那个人,该不会就是她?”
萧珩挑了下眉头。
顾小霜啪地把刀子放下来:“那你输的可一点不冤,定北王跟她多配啊。”
又想到他居然还曾拿燕棠的性命逼戚缭缭改嫁,又忍不住骂了句“禽兽”。
燕棠可是民族英雄,他居然能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老天怎么没降几道雷劈了他!
萧珩板脸:“你眼神不好吗?难道不是豪迈霸气如我跟她更配?”
顾小霜哼哼冷笑,把煨好的鸭肫自灰堆里扒出来,剥开荷叶拈起一块吃起来:“我看你跟咱们街头那刘屠户的女儿倒是挺配的,一样的脸大如斗!”
萧珩气青了脸,但该死的鸭肫散发出来的味道太香,让他气到半路已溃不成军。
“给我尝口!”他板脸道。
“不给。”
萧珩二话不说伸手过去,把剩下那一半鸭肫硬是夺了过来。
顾小霜无语,抓了根木柴丢向他。
萧珩轻松避过,嚼着鸭肫,翘着二郎腿,双臂靠在身后桌子上,似笑非笑看过来。
顾小霜没跟他闹腾。
宋明远没有下落让她心情有些寮落,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是继母故意放出了虚假信息,还是宋明远在写信之时就捏造了假信息,查无此人,这就让此趟进京变得毫无意义起来。
萧珩看她瞬间颓丧,走过去刮了下她下巴:“行了,明儿我买十只鸭回来赔给你成不成?”
顾小霜被刮得恍了下神,抬头瞪了他一眼,刀子又啪地拍响起来。
萧珩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魔怔,闻言笑了下,双手扶在腰上。
顾小霜洗手切菜的时候,他又站在旁边择起雪菜:“你那个表哥,对你来说很重要?”
“当然重要。”她叹了一声,“关系着我后半生呢。”
如果真的查无此人,就也许只有两条路等着她,一就是自己咬牙以顾小霜的名字孤身在京师打拼谋生,一就是最终杀回顾家跟继母他们决裂撕杀。
萧珩听到这句“后半生”,眉头不知怎地就皱了皱。
他冷声说:“那你的后半生还真不值钱,这么草率就交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了。”
顾小霜觑他一眼,没搭理。
晚饭后萧珩说出去一趟,没说去哪儿,顾小霜也没理会。
眼看着年就要过完了,许灵莺也不会再有那么多应酬,她琢磨着到时候要不要请她帮个忙?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哪怕有拒绝的风险,她也是要问问看的了。
苏家这边也开始整理苏慎慈的嫁妆。
苏慎云早恨不得苏慎慈早些嫁出去,如今府里没有太太,到时候苏沛英不在,府里就她说了算。
苏慎慈对她这种想法也是无语,她今年也十五了,只要她及过笄,苏沛英包准立马把她嫁出去,她就算得意又能得意多久?
不过基于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就由她高兴去了。
苏沛英生怕有什么疏漏,亏待了妹妹,这些日子放在这件事上的心思也挺多,也很少出府。
“这是我做的一些针线,哥哥拿着用。”苏慎慈抓来一把荷包香囊什么的塞过来。
“放着吧。”
苏沛英瞅了眼便又继续忙自己的,但过会儿他又扭头看了过来。
看到这些,他不知怎么就想起茶馆里那个字写的很好看的少女,当时说好三日为限,他这都过了快一个月了也没履约,她应该不会那么傻还会在那里等着吧?
苏慎慈及笄的头面是将作监打的,这次苏沛英也打算一并劳烦他们。
只不过如今则不必请萧珩出面,东宫议完事他跟太子提了一嘴,得到首肯,便自去到将作监衙署挑图样了。
恰碰上户部侍郎带着下属前来办差,正吃茶的大太监张英便又笑着请他一道落座。
还在年假里,并没有正式且紧要的公务,闲坐聚聚也不甚要紧。
户部侍郎便就跟小太监道:“广积库的大使还在门外等着,你帮我传个话,让他先回去。”
宋澶拢着袖子在雪地里站了小半个时辰,最终等来这么一句话,只能先走了。
到了衙门里遇见郎中,被问及侍郎的去处,他照样回了,郎中想了下,就又与他道:“把这份卷宗送到顺天府,今儿就不必来了。”
宋澶松了口气,这天寒地冻的,都晌午了连个热和饭食都没吃上,赶上这大年节,谁也不乐意。
跨上街头他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想着再熬个一年半载,等到三年满届,能不能提个职阶,不然照如今这模样,他是无论如何也是没脸回岭南去的了。
苏沛英出了将作监,街头略站片刻,就绕路到了和盛茶馆。
掌柜认出他来,热情地迎了他,并挑了张桌子让他坐下。
“前阵子在你们这儿卖针线的那位姑娘,她哪儿去了?”到底是没有忍住这个念头,打听起来。
他刚进门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她,是知难而退了?还是扛不住这风雪而没来?
林紫瑛在和盛对面的裁缝铺里挑选碎缎尾料。
她做的是大户人家的生意,成匹的缎子她买不起,只能到铺子里挑合用的边角碎料。
其实做这些小件实在赚不了什么钱,倘若她手头本钱足够,赁间铺子下来自己开个裁缝铺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铺子靠手艺赚钱相对稳定,如今还可以供阿吉求学——但她终究是士人之后,行商为生未免抹煞了祖辈颜面。
铺子不算很大,街也不算很宽,苏沛英顺着掌柜的手一指,就看到了对面敞着门的店堂里低头挑布料的那个人。
那铺子不是很小,她打扮不见得多么讲究,站在那里,并不见得比其他人出挑。
苏沛英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妹妹,她是个书香世家的小姐,更是个大家闺秀,行动举止落落大方。
对面的女子的确没有特别过人的地方,但若让她站在阿慈面前,好像也不会显得太过逊色。
一个人在逆境下的不卑不亢,比起安稳之下的雍容,令人产生的欣赏,显然并不会差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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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27)
紫瑛挎着篮子又过来的时候,也很快看到了苏沛英。
她还以为看错,多瞅了两眼才加快脚步走过来:“公子!”
苏沛英点点头,也勾了勾唇角,指着侧首椅子让她坐:“这么冷的天,请你喝杯热茶。”
紫瑛大方称了谢,坐下道:“我还当这样的雪天公子不会过来呢,正想早些回去,不想您就来了。”
正好掌柜的亲自送了茶来,苏沛英顺手倒了一杯推给她,“你就住在附近吗?”
“本来就住在附近,不过上个月搬家了。”紫瑛点头称谢,捧了茶。
茶是清香的龙井,入鼻即熨贴了心肺。她轻抿了一口,感觉确实要暖和些了。
乾州不算大城,她与父亲住在安宁小镇上,前有梅后有竹,条件虽有限,却也习得了几分雅意。
搬家则意味着动荡,苏沛英看了她一眼。
原本是觉得不必交浅言深,如今既然可以坐到一起喝茶了,也许他多问两句,也不至于太过唐突?
“你住在哪里?”他问。
“静瓶寺左首的竹篱巷。”
“这么远?”苏沛英确实意外了。他凝了神色:“你就为了等我,所以天天跑这么远过来?”
紫瑛笑道:“这没有什么,除了等公子,我也还是为了售卖针线。”
苏沛英没想到她竟然这么重诺,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她若住在附近那倒也罢了,关键是静瓶寺离这里隔着几乎半座城,这冰天雪地日日过来,若说不是为了履行当日之约,还能真的是为了在这茶馆里卖针线?
“是我的错。”他抱歉的说。
由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她有什么交集,因此他也并没有把跟她的约定当回事。
一两银子于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所以她就算是不再出现他也压根不觉得她人品有什么问题,谁能料到她真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呢?
他说道:“看你也不像是出身寒门,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有没有我能帮得到你的?”
紫瑛目光落在她锦衫上,沉吟着没有说话。
别说她不会轻易跟人开口求助,只说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他是否方便呢?
苏沛英看出来,说道:“我姓苏,在詹事府任了个小官。”又问:“詹事府你知道么?”
紫瑛表情凌乱了一瞬,立时直了直腰:“知道,是东宫的衙门,听说如今詹事府里的大臣们都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没想到大人您——”
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在詹事府任职的,并不是历代所有詹事府的官员都让人仰目,但本朝朝局的缘故,东宫权力地位都十分稳固,以至于詹事府里众臣也屡有建树。
凭他这么年轻就能进入詹事府任职,绝对是不简单的!
“还是称我苏公子吧。”苏沛英道,“我失约这么久,很过意不去。你有什么难处,不妨跟我说,当是我跟你赔礼。”
不管怎么说,他觉得她是值得尊重的。
紫瑛看他这样认真,想了下,便说道:“我则不必了。不过我有个朋友有件难事,公子如果方便,能否请您帮这个忙?”
“你说。”
“我的朋友姓顾,是潭州人,她进京找他的表哥宋明远。宋明远是岭南端州人,去年春闱的考生,据说是中了同进士,但是拜托人进吏部和礼部查过却无果。
“我这位朋友身世有点坎坷,与我萍水相逢如今却相依为命,公子如能帮忙找到宋公子,紫瑛感激不尽。”
她自己的难处在于谭子韶,但她已经搬家避开他了,也把话都说得很明白了,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已经没有什么好让他帮忙的。
再说谭子韶可是翰林院的庶吉士,散馆之后必入要职,且他又攀上了左家,她当然不会想让苏沛英去淌这趟浑水。
苏沛英记下来,点点头,又问她:“你如今不是跟家人住?”
紫瑛扶杯轻吐气:“我只有一个弟弟了,如今我们跟这位顾姑娘住一起。”
“那你进京又是为什么?”苏沛英终究难耐好奇。
紫瑛沉吟了下,只好道:“我父亲在世时让我跟他的学生订过口头上的婚约,去年他进京赶考,中了进士,也做了京官,结果却——”
“紫瑛姐!”正说到这里,门外这时候突然闯进的少年风风火火走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与她道:“那个陈世美刚才又来过柳丝胡同了,他还在找你!
“刚才在那里揪着武婶儿不放,总说她知道你们下落,最后因为她是真不知道他才走了!你要小心点!”
林紫瑛拳心一攥,下唇都险些被她咬出血来!
“他怎么还有脸来找你呢?那个王八蛋!”阿布气愤填庸。
苏沛英看了眼他,皱眉道:“怎么回事?”
阿布张嘴想说,被紫瑛出声打断:“多谢你了阿布,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阿布无奈,只得先回去。
苏沛英终日在宫闱与衙门走动,多少有几分洞察力,看到这里面色也凝重起来:“他口里的‘陈世美’,就是你那个未婚夫?”
紫瑛没想到突然出现这样的事情,她攥着裙摆,咬了咬牙:“已经不是了。他不承认这门婚事,另有婚约了。正好我也不想承认!”
“那他找你又是为什么?”
紫瑛胸脯起伏,终于也不能再淡定:“因为他怕我阻挠他的前程!他害怕我留下来之后会揭露他无耻的那一面,所以他处心积虑地想赶我回乾州!”
苏沛英严肃起来:“他是谁?在哪个衙门?”
紫瑛叹气:“他是翰林院的谭子韶,也是前不久才跟左家小姐才行文定礼的兵部侍郎左晟的准女婿。”
苏沛英坐在那里,忽然失语。
居然是谭子韶!
“公子,我不能久呆了,先告辞。您常去哪家茶馆?不如告诉我,日后这里可能就不来了。”
紫瑛觉得谭子韶已经有些丧心病狂,刚才阿布找到了这儿,那么说不准他还真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此处,她可不想再招惹他!
苏沛英站起来:“你刚才说的可句句属实?”
合欢(28)
“当然,”紫瑛停步回头,点头道:“我用自己的性命发誓,绝无半字虚假。谭子韶的确背信弃义!”
苏沛英回想起谭子韶的为人,看她半晌,说道:“既然是他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避他?你打算就这么躲一辈子?”
“不然能怎样呢?”紫瑛道,“他是清贵的天子门生,我还能跟他硬碰硬不成?
“我和他并没有正式婚约,不过只是口头有过约定罢了。就是去告他也站不住脚。
“而他之所以忌惮我,不过是因为怕我去左家捣乱,我总不能因为他的轻诺,而去做一些对旁人不好的事情来吧?”
她也不是不能去左家闹,终归闹开了也能落个鱼死网破的下场,但这样左家显然又有些无辜,毕竟目前看起来左家并不知道他之前有过婚约。
又或者说,她没有必要冒着得罪左家的风险去把自己变成个泼妇,让左家下不来台,显然对她没有好处。
苏沛英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他说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迟些有合适的机会,就带着我弟弟回乾州去。我也是官户出身,只是家里没有了长辈,也还有奶娘和丫鬟在等我的。”紫瑛微吸了一口气说。
转而她又浅浅扯了下嘴角,跟他福了福身:“多谢公子关心,我不怕他的。”
苏沛英凝眉,并没有回应什么。
最后只问:“还没请教你怎么称呼?我若找到了那位宋公子,如何联系你?”
“我姓林,叫林紫瑛。”紫瑛忙说,“您若找到了,烦请让他到静瓶寺左边小巷来找顾小霜就成。”
……
林紫瑛告别苏沛英后直接回了家,倒是苏沛英还留下来喝了半晌茶。
他与她明明不熟,因为那个约定,才有了几分像是不期而遇的老朋友般的熟络。
没想到却居然扯出谭子韶与她之间的联系来,错愕之余,有些事也终于得以在他脑海里逐渐变得明朗。
说实话,这种事情套在谭子韶头上,他还真不觉得意外。
只是她不让插手,他也不好强行插手。
但是以他对谭子韶这个人的了解,却并不觉得他们回到乾州便万事大吉。
此人心术不正,倘若他当真如此怕她的存在影响到仕途,那么按他们这类人的思维,就算她回到乾州,他也不会放过她。
更可能因为山高皇帝远,而做出些偏激的事情。
所以一味躲着,并不见得是什么一劳永逸的好主意吧?
谭子韶没想到林紫瑛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搬家了,扑了个空,原本的七分火便怒蹿到了十分。
本来还可以威吓,现在反倒他在明她在暗,更加让人心里没底起来。
回府思忖了半晌,到底还是得设法找到她才能安心,便又出门去了柳丝胡同,找了个街头的花子道:“你帮我打听打听这条街的这些人,这两日都去过哪些地方?明日我来听你消息。”
说罢他指了原先林紫瑛他们之前住的院子左邻右舍几间房子给他看。
林紫瑛在此地住了三四个月,早已经跟街坊打成一片,他就不信,这里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去向,并且不去报信的!
……
顾小霜回到家里,一看紫瑛居然已经在浓浓滚滚的厨房里放肆咳嗽,连忙将手里的菜扔给站在院里的萧珩,冲了进去:“怎么回事?怎么了!”
紫瑛闻声出来,一面眼泪婆娑一面咳嗽说:“我就想先煮个饭……”
顾小霜无语了,扭头望着萧珩:“你不是会生火了吗?怎么也不帮个忙?”
萧珩手一摊:“孤男寡女怎么好共处一室。”
顾小霜踢了块木柴过去:“那你还天天在我做饭的时候跑过来凑热闹!”
正好秦止岸来了,萧珩撇下她们回了房。
紫瑛瞥了顾小霜一眼,好笑地道:“王爷在你面前是越来越没有架子了。”
顾小霜一愣,说道:“瞎说什么。”转而又看她:“你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紫瑛便一面舀水洗手一面把来龙去脉说了。“这几日我就不出去了,明儿我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去乾州的商队,出点钱让他们帮着带我们回去算了。”
这是她深思熟虑后作出的最终决定,谭子韶不肯收手,迟早会连累到偷偷跑出来的顾小霜。她不想害她被顾家知道把她捉回去。
“这个王八蛋!”顾小霜怒骂。
“算了,说穿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不赶我,我也还是要回去的不是吗?”紫瑛劝她。
跟这种人一别两宽,不是对自己也好吗?
顾小霜想想自己虽然空有一身功夫,但也没办法凭拳头去给她讨回个公道,便也没说话。
房里头萧珩听完秦止岸的回话,轻嘶了一声说:“从七品以下官员不入吏部本册,你的意思是说,只能往各个衙门去翻本衙的花名册?”
“礼部也只记录同进士的名次,更细致的调任在吏部封档,这个咱们若没有公函或旨意也调不出来,如果确定是考中了三甲,那只能是去衙门里翻花名册。”
萧珩想了下,探头看了眼院里,只见顾小霜已经在接手淘米了,便扬声唤她进来。
等她进了屋里,他说道:“你确定你那个表哥考中了三甲?”
顾小霜顿了下,继续挽袖道:“这个应该不会有假,当地州府也会放榜的,如果没考中,榜上不会有名,我舅舅他们也不可能会相信。”
萧珩点点头,跟秦止岸道:“那就拿我的牌子去六部三司翻翻花名册看看。”
秦止岸称是。
顾小霜看他轻车熟路地走了,临走时还从阿吉捧着的一碗盐焗鹌鹑蛋里顺手抓了几颗,才觉这位楚王在这里已经住了不少日子了,便收回目光盯着他看起来。
“看什么?”
“我看你这些天快活得很,怎么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失恋的恋象。”
萧珩微顿,神色转而就沉郁下去了:“我不过是在强颜欢笑。”
顾小霜冷哼。
他立马又拽着她胳膊往外走:“走走走,做饭去,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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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29)
顾小霜很想说自己什么时候变成给他做饭的老妈子了?终究又被他的没皮没脸弄得没有脾气。
这日是元宵节,晚饭做了一锅热乎乎香喷喷的羊杂汤为主菜,放了干椒,桂皮,八角,芫荽等等,香气都飘出了整个院子。
又还包了四种馅的元宵,无外乎花生芝麻果仁等,但当顾小霜端着它们落座,高兴地喊“吃饭”的时候,萧珩竟生生品出了几分从小到大只有自别人家里才看得到的温情的味道。
他看到侧首的顾小霜脸上沾了一点面粉,情不自禁伸出大拇指帮她抹了。
饭后阿吉吵着要上街看灯,紫瑛带着他上街,门口的街头就挺热闹,不怕出什么乱子。
萧珩吃了饭还没离厨房,顾小霜就边收拾边跟他瞎唠。
谭子韶还在寻事儿的事情没有人刻意跟萧珩提起,他也并没有关注到这方面。
他最近最感兴趣的事情就是她能把手头的粗茶淡饭做出多少种花样,那双并不大的手依稀仿佛会法术,米饭她都能捣鼓出十来个品种。
猪羊肉什么的常见肉类,她能想出拿铁板当锅,然后放上油,把肉切成大而薄的肉片,放上去生煎的主意,七八分熟的样子再洒上调料,味道出奇的好。
萧珩觉得自己仿佛找到了新的人生乐趣,这个充满了烟火气的小破院儿,勾得他已经生了根。
“这就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顾小霜忙完之后泡了壹清茶去腻,与他围炉坐在小薰炉旁唠磕。
做饭剩下的木炭平时都让她仔细放进瓦瓮里闷起来了,到了晚上也能攒出一炉的红炭来。
“我要是你,出身好又有钱,还权大势大,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那要不你跟我回王府?孙彭开给你多少钱我加倍,我还罩着你。”
“不去。”她说道:“我干嘛要去?”
“因为我有权有势啊!”他说。
“我又不打算作威作福,你再大的权势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处。”顾小霜抿着茶说。
茶是他带来的,这是他住过来的之后为数不多的讲究之一,也好,她也能跟着沾点光。
萧珩靠在椅背上懒懒笑望着她,忽然觉出一点无奈。
不管怎么说,他这个人最有看头的地方也只有他的权势了吧?但她是真的不在乎。
比起当初他想让戚缭缭嫁给他、但她死活要吊死在燕棠那棵树上带来的无奈,如今还要让人没劲得多。
因为至少对戚缭缭他可以无耻地表露自己的企图。
戚缭缭其实算得上有着复杂的性格,比如她从一开始对他莫名的排斥,明明她应该是个单纯得像张白纸一样的被宠大的娇小姐,但她的思维方式经常又让他觉得她内心也曾经历过什么挣扎。
很多时候,她行事似乎总在刻意选择简单的方式。
他也是一路纠结过来的,因此对她某些方面的行为能够产生共鸣。
也可能就是这样,这点特别吸引他,那时候他想,如果能拽着她在坑底陪他,他纠结也好挣扎也好,也能有个伴儿。
但他们注定都不会成为对方的阳光,燕棠那样没有经历过纠结挣扎的人,正直而善良,又不失细腻,才是她需要的。
但对面的这人是真的简单,也是真的没有被生活搓磨过的痕迹,于是就连他自称因失意而酒醉,在她看来也是矫情。
对她的处世态度,他除了笑一笑,好像是真拿她无可奈何。
……
苏沛英夜里临睡前,把管家叫到书房:“你抽两个认识谭子韶的人去静瓶寺左首的小巷外头守守,他若是出现,立刻来告诉我。”
由于他素日跟同僚往来频繁,身边人对他衙门里的人自是认得。谭子韶又攀上了左府,就更好认了。
思来想去,虽说这事的确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但要让他袖手旁观,却也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过了元宵,许灵莺就没有应酬了,顾小霜得以有两日假。
由于紫瑛已经做好了回乡的准备,这日上晌便陪着她出门去找商队,然而又岂有那么好找?
对方难以碰到刚好同路的不说,就算是有,还得看看是不是靠得住,毕竟如果遇上什么意外,他们会不会负责照应还很难说。
她也没有急着发表意见,因为总隐隐觉得逃避不是个真正有用的好主意。
晌午回来做饭的时候,只见秦止岸又来了,跟萧珩进了房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
她猜想是为着宋明远的事,秦止岸走后她就去了萧珩房中。
“怎么样了?”她问。
“一上晌就忙着你这个事了。”萧珩道,“三司已经查过,没有符合的。止岸已经去查六部了,不出意外,晚饭前应该会有结果。”
顾小霜想了下,点头道:“那行,万一六部也没有,我也放弃了。”
毕竟她现在一个人也活得好好的,实在找不到,就再做打算。
萧珩斜眼望着她:“哟,这就放弃了?不是关系你后半生吗?”
“是啊,可是找不到他我也得往下活不是?”她扬着手里一只准备刨皮的萝卜说。
萧珩听她这么说,眉头扬了一扬。看她一会儿,又说道:“知道就好,干嘛要靠个下落都找不到的男人?”
顾小霜愣了下:“谁说我要靠男人了?”
“是你自己说的后半生要靠你的表哥。”
“我是这么说的吗?我说的是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意思还不是一样?”萧珩抱着枕头说,“反正你本来就是打算跟他一起过日子的。”
顾小霜觉得对牛弹琴。
谭子韶下了衙直赴柳丝胡同,在胡同口找到了正翘首相盼的乞丐:“怎么样?”
“打听出来了,昨日官人走后,院子左边住着的小子去过街口的和盛茶馆!”
谭子韶顺着他所指而认出阿布,随即丢了颗碎银给他,咬咬牙,又去了和盛。
和盛的掌柜的跟林紫瑛很熟了,自然知道她住处,日色偏西时谭子韶到达静瓶寺,立时对着那晾挂着熟悉衣衫的院落咬了咬牙根。
他未见得一定要对林紫瑛赶尽杀绝,但她仍不识时务,居然跟他玩这手金蝉脱壳,便让他原本对她还残存的那点信任也化为乌有。
她既然能偷摸搬家,那么谁又能保证她回头不会悄不溜地跑到左晟面前去说三道四呢?
为着这件事,他近来寝食难安,已经到了没有丝毫耐性的地步。
她不走,他永远不会安心。
不给她点苦头尝尝,也许她也不会知好歹!
合欢(30)
萧珩下晌躺在太阳底下看了会儿书,又自告奋勇劈了两堆柴。
然后抹着汗来到桌前吃顾小霜做好的下午点心:百合糯米粥加炸南瓜丸子。
吃粥的时候他撂下碗跟顾小霜扭了头:“前儿做的那锅夹着虾仁猪肝的鱼片粥还挺好吃的,晚上还想吃。”
没等人回话,他又接着说:“你放心,虾仁我来剥,菜我也会择的,我肯定不白吃。”
顾小霜对这位大爷的不把自己当外人已然无力吐槽,只当没听见,低头舀粥。
“慢点儿,又不跟你抢。”萧珩自如拍背安慰。
顾小霜反倒被他的动作弄得呛到了,好容易止下来,抬起憋红的脸冲他长长地吐了口怨气。
面前的人嘴角眼底皆带着两分笑意,身上穿着锦衣,一条胳膊搭在她椅背上,同时一只脚也架到了她的椅子踏脚位置,显出他这个人骨子里的几分痞气。
但他的目光却很专注地跟她的视线交汇,好像藏了些什么东西,顾小霜分辩不出来。
“我去洗碗。”
她收碗起身。
紫瑛托腮看了他俩半天,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也挑眉起身:“我也吃饱了。”
萧珩收回手脚,垂头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紫瑛留下他们在厨房,走到院子里来收衣服。顺眼看了眼天边,斜阳已经落到一半,也差不多是时候去接阿吉回来了。
“林紫瑛!”
刚捞了件衣服在手,虚掩的院门就被人踹开了,谭子韶快步走到她面前,不客气得像是前来讨债。
他抬手往惊愕的她脸上扇了一巴掌:“你是不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对着干?!”
他知道顾小霜如今在外当差,白天不在家——当然,就算是她在,他也不怕她。
他是一甲进士,是天子门生,就算是犯了大罪也不需要受刑的,顾小霜担不起殴打朝廷命官的罪名。
“这个人渣!”
厨房里的顾小霜惊愕着居然被他寻到这里,透过窗户远远看到,当即解下围裙就要出去。
萧珩眼疾手快将她拉住,皱眉往外一瞧,说道:“慌什么?”
顾小霜怔住,只见他已经转了个方向,面朝窗外,并将她一把拉到身旁坐着。
“谭子韶!”
紫瑛又惊又怒,惊的是没想到他这么快便寻到这里来,怒的是他居然敢打人?!
“这段时间是不是过得挺得意?”谭子韶阴沉脸扫视着四面,最后回到她脸上,逼近半步:“背着我搬了家,以为躲起来我就找不到你了?你就这么喜欢缠着我,非得要让我过得不安你才高兴?”
“你给我滚!”
紫瑛气急败坏,抓起旁边晾衣服的木杆便朝他扑打。
谭子韶将棍子夺回来,拽着她朝着其中某个房间走去,随便挑了一间进门,将她往炕上一甩,恶狠狠道:“你既然不走,那就别怪我,左右我对你这张脸和身子还是满意的!等你成了残花败柳,你就给我去死!”
如果当时不是因为她的皮相,他又何以会跟林父提出想议婚?
他是读过圣贤书的,知道这么做有损品格,可是他也是被她逼得没办法了,搭上左家能让他平步青云,跃居人上,至少能跟大部分平起平坐,可是就是她,让他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偏生他无权无势又无财,眼下一万个想要赶她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永世不见,可他却完全没有能力做到!
现在他确定顾小霜不在家,不然她早就冲出来了。
林紫瑛出身书香门第,对贞操看得极要紧的,只要夺了她的身子就好了!
等她失了身,不用他再动一根手指头,她也一定会去寻死的!
她死了就好了,一了百了了!
……
苏沛英刚下衙到府,管家就送来谭子韶在静瓶寺左巷出没的消息。
“可看真切了?”
“千真万确!”
苏沛英深凝眉,随后道:“去静瓶寺!”
……
谭子韶如同发了狂,红着双眼,掐着紫瑛的脖子瞪着她。
“你早离开了多好,早离开也不至于有如今结果!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什么结果?”
门外忽然传来不高不低的声音,短短四个字,却也足够让人心惊胆颤了。
他蓦地松手,退到地上。
“紫瑛!”
顾小霜先冲进来,箭步到了紫瑛身边。
“谭大人真是威风!”
还没等谭子韶煞白的脸色恢复回来,门外又进来个人,明明贵不可言,偏偏又透着几分痞气。
“……王爷?!”
谭子韶后背开始飚冷汗,人也不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还没站稳,左脸已经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拳。
“王爷!”谭子韶退后站稳,捂着脸道:“我是朝廷命官,就算是王爷你,也没有权力对我动手!皇上向来英明,不知道我若去御前告上这一状,于王爷又有什么好处?!毕竟这里没有人能证明我对她做了什么!”
萧珩笑了下:“既然你要告,那我就得多打几下捞点本回来!打完再把你送到左家去!”
说完又是一拳捅到了他右脸上!
谭子韶终于栽倒,和血吐出两颗牙来!
……
苏沛英到了管事领着过来的院子外头,在此盯梢的两个人立刻过来了。
“谭子韶在里头生事,里面住的是两姓分别姓林和姓顾的女子,还有个小男孩一起住,已经进去有一会儿了,但里面好像还有人,如果小的没听错的话,那个人很可能是楚王殿下!”
虽然他们对于萧珩为何会在这里感到极为不可思议,可是萧珩的声音和说话的语气方式他们都太熟悉了,听完又听,实在不能违心地把这点瞒下来。
苏沛英听完立时止住了推门的动作,侧耳听了听,果然似有萧珩不屑一顾的嗤笑声传出来,再就是有女子的哭泣声。
他刹那间停步,他知道之前林紫瑛和谭子韶闹上公堂的时候萧珩已经帮她说过话,可以算是认识了。
眼下他却又在这里帮她出头,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他想了下,终究退后两步,说道:“我们去左府!”
不管怎么说,既然都来了,先帮她把谭子韶这个威胁彻底去除才是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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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31)
拜帖送到左府,左晟正与长子左翌在下棋。
听说苏沛英要来访,左晟便微笑道:“苏家虽然半路被苏士斟给作了个死,但没料到又在苏沛英手上东山再起。他是太子面前的红人,你平日可与他多交往交往。”
左翌笑道:“父亲可是让儿子拍拍这位红人的马屁?”
“非也。”左晟扶桌起身,“是让你学学人家那气韵风度,难得世家子弟里有他这样踏实不张扬的。”
左翌笑着应下。
苏沛英刚到左府门下,大少爷左翌就已经春风满面地迎了出来,双方寒暄过,便入了花厅。
左晟已在座,十分热情,问长问短,又道:“庶吉士不足一年便将散馆了,世侄算是这届百里挑一的人物。”
苏沛英道:“哪里,大人的东床快婿,子韶兄文采斐然,常让沛英赞叹不已。”
左晟深觉面上有光,抚须笑说了几句。
又道:“老夫也没有想到子韶与世侄竟也如斯投缘,上回承蒙世侄引荐,听说他还面见了皇上,得了皇上嘉许。
“子韶入京未久,很多事情上不如世侄你,看在同衙的份上,还望多关照关照。”
“大人言重。”苏沛英谦辞,又道:“不过说起子韶兄,近来我倒是总觉得他有些心事重重,不知道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前几日跟顺天府几位年轻官员吃茶,又听到提及不久前子韶兄似在顺天府衙有过什么纠纷,事情可曾解决了?”
左晟望着他看不出丝毫破绽的脸,微微顿住。
苏沛英在官场都已经混迹两年了,加上他入仕前的那段经历,他自然不可能基于无聊而跟他说起这番话。
那他是什么意思呢?谭子韶心事重重?还提到顺天府的案子?……难不成是那事儿其实还没完?
他缓了下神色,笑道:“连日忙碌,也未来得及找他说话,世侄可是听到些什么?”
“大人多虑,即便外头有道听途说也不敢学来污大人的耳。
“只不过晚辈方才自静瓶寺那边过来,也似乎看到子韶兄急色匆匆进了寺左首的巷弄里,好像是与人有什么争执,担心他是有什么难处,所以多嘴一说罢了。”
苏沛英放下茶杯,依旧一脸的朗月清风。
静瓶寺左巷?左晟目光微闪,但也未动声色,不肯让人看出他对这准女婿的猜疑来。
笑道:“难得你们结成了这样的情份,回头我问问他。”又道:“既然来了就用过饭再走!我们去书房坐!”
“就不叨扰大人了,还约了友人在前面街头,改日再来拜访。”
左晟目送苏沛英上了马,转而即喊了人来:“即刻着人去静瓶寺附近找找看,子韶有没有在那边?”
……
谭子韶文弱书生,虽然两拳挨在了脸上,但也痛到他够受的了。
萧珩这个时候却没有再理会他,而是在听紫瑛将与他的过往一五一十地细数。
看到红肿脸的她在他面前流畅自如地说及他的“罪状”,再回想了一下他跟顾小霜同时出现,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也许他疏忽了一些什么,萧珩为什么会那么巧的刚好出现在这里?难不成这不是意外?
再想到他的身份,他再次后知后觉地打了个激灵。
这个楚王跟别的皇子不一样,他不拘小节,也不好拉拢,一天到晚自由自在,坊间都传说他没什么架子。
所以也常让人会忘记他是位居至尊的皇帝的儿子,当今太子信任的弟弟,以及前不久才跟着定北王在北地立下赫赫战功的楚王!
他莫非是魔怔了?
刚才居然说要去御前告他!
“王爷——恕罪——”他流着冷汗,口齿不清却也极力低声下气。
萧珩扭头看过来,笑了下:“谭大人何罪之有?”
“下官,下官与林紫瑛确属有些私怨,却并非她所说的这般,方才气急而冲撞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你就是不冲撞我,这事也不能了。”萧珩笑道,“谭大人,你刚才可是想光天化日地强暴官眷呢。
“你是新科进士,天子门生,堂堂朝廷命官,你觉得就凭现在这地儿是林姑娘的家,你在这里,究竟皇上是会信你还是会信我?”
谭子韶汗如雨下,转眼望着林紫瑛:“我没有强暴她!”
“让你强暴了那还得了!”顾小霜一脚踹在他裆部。
谭子韶惨叫趴下去,萧珩眼角也忍不住抽了一抽。
“敢问这家主人何在?!”
顾小霜还打算来第二脚,门外这时候忽有了中气十足的问话声。
她离门最近,探头一看,只见一行十来个人赫然然站在了院中央,为首的几个人锦衣绣服,面色凝重,看肤色看体态看打扮都绝对来头不小。
尤其是当先站着的那人,四十出头,乍看着挺和善,但实际上眼底隐隐含威,让人心生敬畏。
“您找谁?”她走出去。
谭子韶从地下仰头也看到人了,当下喉头一甜,一口血没能忍住,竟然涌了上来。
萧珩看了眼这人,笑站出了门:“左大人来得可真巧。您的东床快婿也在这儿,快来快来!”
顾小霜和紫瑛相互换了个眼色,这才明白来的竟然正是左晟!
左晟已然在院子里听了有一会儿了,虽然没能全部明白,也已然知道谭子韶在这里犯事居然让萧珩抓了个正着!
再结合苏沛英先前的话一联想,之前所听说的传话十有八九也是真的了,而那个姓林的女子根本就没有回去!
这样一来他心情还能好去哪里?勉强赔笑跟萧珩弯腰行了个礼,说道:“不知王爷在此,下官失礼,还望王爷恕罪!”
说完即上了石阶,走进房里,扫了眼正自地下费力爬起的谭子韶,而后抬眼望着顾林二人,拱手道:“敢问哪位是谭大人的旧识?”
他这声“谭大人”出口,在座就都听出几分意味来,纷纷面面相觑。
左翌走上前来到得谭子韶身边,狠狠瞪他一眼,然后也往二女看过来。
……
合欢(32)
“小女子林紫瑛,见过左大人。”紫瑛走出来,福了福身。“家父林朔,是建元十八的进士,十年前自梧州同知的位上告病归乡,去年春过世。
“谭子韶是我的乾州同乡,家父携小女子归乡之后,谭子韶登门求学,后正式成为家父门生。”
左晟听说还是个官眷,神色更加凝重了,咬牙看了眼谭子韶,再问:“那林姑娘与谭大人这又是?”
“大人,我与谭子韶在他进京赶考之前就有了口头婚约!”紫瑛也知道左晟此番到来意味着什么,谭子韶辱她至斯,她绝没有放过他的道理!她脱口道:“家父当初染上重病,在乾州养身,谭子韶出身贫寒,家父见他连书都笔墨买不起了,遂留他在林家吃住。
“前后总共四年,他凭文采博得家父倾囊相授之时,主动跟家父提出跟我议婚,并且在他离开乾州赶考之前,还曾跪地恳求家父万不要将我许嫁出去!
“当时我们都做好了他万一落第,等他回来也立时成婚的决定,岂料他进京之后杳无音讯!
“家父过世之前,曾千叮咛万嘱咐我不得食言,我安葬好父亲之后,带着幼弟与家仆进京寻他,半路遭遇些意外,与家仆失散了,带来的盘缠也丢了,不得已在京师赁了房子落脚。
“可等来的消息不止是他已经背信弃义与人另立婚约,且在我与他在顺天府衙碰面之后还矢口否认与我有约!
“我当场声明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从此不会再去寻他,这是府尹大人与王爷都可以作证的!
“可他偏偏事后还三番五次前来逼迫恐吓我,他怕我留在京师会毁了他的婚事,毁了他的前程,要赶我出京城!
“我不堪其扰,与顾姑娘相约搬到了此处,没想到他又找到了这里,方才意欲对我行凶,好在是王爷和顾姑娘都在,否则他想羞辱我,令我蒙羞自尽的如意算盘就已经得逞了!”
整间屋里都响彻着她的声音,左晟听到半路已经脸色铁青,恨不能直接在谭子韶身上瞪出窟隆来了!
“谭子韶,你真是打的好算盘!”左翌按捺不住,已指着地下怒骂起来,“你这是把我们左家当什么?当我妹子是什么?!
“当初我们看上你是因为你肚子里的墨水,是因为你与舍妹情投意合,如今看来,你只怕是早在接触我们之初就打好了攀附的主意吧!”
左翌当然是要站在左家以及妹妹的角度看问题的。
“左大人,谭子韶这样的人品,你们就不怕将来害了令嫒吗?”顾小霜出声。“我相信谭子韶之所以拖到今日才对林姑娘下手,并不是因为他心地有多好。
“而是因为他目前还没有那个能力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倘若将来他倚借左府拥有了动手的实力,您觉得他还会像现在看起来这么老实吗?!”
左晟已然忍无可忍,沉了口气,他怒声道:“把他带上,回府!当初文定时是谁做的见证,翌儿现如今全都去把人请过来!”
“大人!”
谭子韶扑过去拽住他袖子:“我对三小姐是真心的!”
林紫瑛冷笑:“你当初跪在家父面前说一定会回来跟我成亲的时候,比现在还要真心!”
左晟怒而扯出袖子,说道:“把谭大人请回府去!”
说完缓下神色跟萧珩拱了拱手:“改日再专程拜访王爷。”
顾小霜扭头看向萧珩,皱了皱眉头。
谭子韶这婚事是肯定黄了,可是他黄了婚事,左晟纵然看穿了他的真面目,不会再容他算计,但他也决不会把这件事张扬出去。
无论如何在这个时代人的观念里退婚总归是不好的,尤其有过正式婚约的权贵。
所以左家肯定不会把真相往外说,给自己身上招来脏水。
他们若不说,那紫瑛怎么办?不是白被他羞辱了吗?
“大人,都察院有人来了。”
正想着要不要一事不烦二主,请萧珩把这家伙给告了,门外进来的人却直接通报起来。
“都察院?”在场人便又都愣了一下。
……
苏沛英是眼看着左晟父子带着人出门往静瓶寺来的。
他们在院里侧耳细听的时候,他则已经让人买来了纸笔,就着马车挥笔而就写了封状子,揭发谭子韶背信弃义,对恩人之女赶尽杀绝,然后着人直接送去了都察院御史府上。
署的名是詹事府府丞苏沛英,又这案子还涉及到了左府,又又见证的人还有楚王,御史没敢耽搁,遂旋即换了官服召集了人前去请人。
看到都察院的人进了巷子,对面街上茶馆里坐着的苏沛英也放了茶起身。
……
都察院一行的到来令顾小霜和紫瑛彻底松了口气,而左晟见状,也只好使眼色着左翌跟他一道往都察院去。
原本他还想大事化小找个人说得过去的理由跟谭子韶退掉这婚算数也好把自己这识人不清的办出来的事儿给遮掩遮掩,既然都察院都知道了,那就不能怪他了。
顾小霜和林紫瑛作为事主,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萧珩也逃不脱。
近来总也逮不着人的皇帝听说他悄不楞登地又把他翰林院里的庶吉士给揍了,对着帘栊看了半晌,最后道:“去看看审完不曾?审完了就把他带回来。”
都察院这里,谭子韶私行不检图谋不轨的罪名在多方检举之下已经证实,御史带着奏折与萧珩一道进的乾清宫。
皇帝看过之后凝眉道:“此人心术不正,不堪重用。念在其才学尚可,先不停职,留院察看。”
帘栊下立着的萧珩忍不住说:“这姓谭的都打算把人逼死了,还不停职?”
御史忍不住看了眼这位。
皇帝睨着眼,摆摆让他先下去。然后扭头往帘栊下看来:“若没这案子,你是不是还打算在那小破院儿呆上一辈子?”
“不敢。”萧珩垂首,“至少朔望进宫面圣的规矩,儿臣断不敢忘。”
他这一低头,他背后窗户就映进来几道夕阳,把他影子拖到了御案上。
皇帝支着胳膊肘打量他,过了半晌,忍不住说道:“你这天天都躲起来吃什么了?瞧那下巴颌儿都变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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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33)
萧珩摸了摸下巴,说道:“没什么,就萝卜白菜。”
“敢情你是猪,吃萝卜白菜都能长胖?”皇帝摆明了不信。
萧珩被噎住,有话却没办法往回反驳。
皇帝由着他噎了会儿,然后道:“这林紫瑛跟你到底什么关系呀?”
“没关系。”
“没关系你还住她们家?刚才还敢抗旨要重判谭子韶?”皇帝满脸不信。
“那还不是因为谭子韶罪不可赦?”
“拉倒吧,朕看你就是有夭蛾子。”皇帝笃定地喝着茶说。
“真没有。”萧珩道,“您怎么判都随您,分明都察院都已经断出来了,儿臣刚才也只不过是就事论事。”
皇帝轻哼两声。
反正不管是什么关系,他什么时候能给他拐个姑娘回来当媳妇儿就行。
至于姑娘是不是出身权贵世族,有没有强大后盾,他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那就来把谭子韶的事儿跟朕好好说说吧。”他指着凳子让他坐下,一面道。
……
今日能拨云见日取得这样的结果,真是让人松了一大口气。
自都察院出来顾小霜就笑声不断了,沿途买了许多菜,着意要好好庆祝庆祝。做饭时也不忘跟紫瑛讨论起谭子韶的下场。
说到半路紫瑛就缓下择菜动作,迟疑道:“先前我跟衙门里的人打听过,据说跟都察院递折子的是太子殿下面前的要员,也不知道这人会是谁?”
“不知道啊。”顾小霜也猜不透谁会这么做好事不留名,也不可能是萧珩,一来他自始至终跟她们在一起,二来他也算不上东宫要员。
据她所知,他天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唯一的上心的就只有她每天准备做什么吃的!
不过说到他,她才想起他跟御史进宫之后到现在还没回来,院里既听不到他练拳腿的声音,也看不到他晃来晃去的身影。
往日只要她回来他铁定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今日突然不见,这眼前便仿乎少了点什么似的。
她看了眼灶台上,活虾活鱼什么的都买回来了,粥也在熬着了,先前还嚷嚷着要吃粥,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呢。
紫瑛一时也没有说话。
她也不觉得递折子的人会是萧珩,不是说他不会这么做,而是他真要告,完全用不着走三司,直接告到东宫,或者乾清宫,速度不会比递折子要慢。
那这位东宫要员会是谁呢……
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苏沛英。
苏沛英在詹事府,而且他正好也知道了她的住处,除了他,她实在也想不到会有谁了。
那他为什么没有露面呢?
她刚刚才平复下来的心又开始有点不安,无论如何,倘若是他,她也该当面向他说声谢才是。
……
晚饭后苏沛英便收到谭子韶被罢官并即刻遣回原籍的消息。
虽说料到皇帝不会轻饶他,但是消息下来也才算是真正尘埃落定。
只是不知道,接下来她又会有什么打算呢?
苏沛英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就走了神,以至于苏慎慈神色不定地走进来时他都没发觉。
“刚才淮大哥把小蓁拉出坊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看神色很暴躁,他想干什么?不会乱来吧?”
过了门邢小蓁反过来还得叫她嫂子,她很紧张,怕程淮之一时冲动干出什么傻事来。
苏沛英回神沉吟了下,说道:“不会。”
程淮之的为人他有数,他断断不会是那种会伤害姑娘家,尤其是邢小蓁的人。
不过这为情所困的人会不会做出什么荒诞的事情的确也很难说。
于是他又道:“还有谁看见?”
“敏之和阿烁他们都知道。”
既然他们这么多人都知道,那更加不会有什么事了。
他又退回椅背里,说道:“让他们俩把话说清楚也好,这么拖着,什么时候是个头?”
苏慎慈瞄着他:“哥哥案头那堆议婚的帖子,怕是半个月了都没碰过吧?”
苏沛英不提防她又扯到他头上,放了书卷,撇下她走了。
顾小霜等到戌时萧珩还没有回来,那锅鱼片粥早就凉透了。
她拿到柴火炉上温了两遍,在火塘旁坐着把瓦罐里的木炭集满才起熄火回房。
翌日早起,里里外外依旧原样,她挽袖把这锅粥给倒了,把锅刷得干干净净,撂到了碗柜顶上。
苏沛英连日见着萧珩在宫里进出,这日终于找着机会在承天门下问到他:“谭子韶那案子都办完了吧?听说他要回乾州?”
萧珩哪里知道他跟林紫瑛也是认识的,只当他随口问问,当下道:“办完了。回头找你喝酒。”
苏沛英未置可否,又问他:“王爷近来没上林姑娘那儿去?”
萧珩就停了脚,笑道:“你也知道林姑娘?”
苏沛英笑笑,没有否认。
他跟林紫瑛也算是相识一场,此外还有一两分欣赏,这并没有什么好回避的。
“过两日再去。”萧珩笑了笑说道,“我现在去趟户部衙门。”
说完好像很忙,一阵风地走了。
苏沛英站了会儿,也回衙了。
刚到翰林院外大街,他便停住了,路对面袅袅婷婷站着个人,拢手冲他笑了笑,正是林紫瑛。
……
天气连着晴了一段时间,气温就回暖了。
萧珩一直没出现,顾小霜也几乎把他给忘了。恰逢泰康坊护国公府马上要办喜事,迎娶世子夫人,孙家也要去赴宴。
许灵莺虽然不去,但贺礼却得好生斟酌。顾小霜少不得又要陪着上街采购。
傍晚回来见门虚掩着,以为紫瑛在家,遂扬声道:“我买了冬笋哦,晚上炒腊味吃!”
这可是难得的美味!
北方基本没有什么笋,更别提产量少的冬笋,今儿是运气好,正碰上孙府的采办带了南边的货过来,她因为在府里内外混了个脸熟,才买了几斤到手。
“答应我的鱼片粥呢?”
回应的声音却不是紫瑛的,而是另一个人。
萧珩从屋里走出来,抬手闲闲地撑着柱子,好整以暇望着她。
顾小霜在门槛下顿了三息,缓缓地匀了一口气:“什么鱼片粥?我可想不起来了。”
合欢(34)
苏沛英引着林紫瑛进了茶馆。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紫瑛却唤来掌柜的:“要间雅室。”然后转身笑看着他:“今日我请公子。”
说完她抬步先上了楼梯。
苏沛英略顿,遂也跟了上去。
林紫瑛点了壶碧螺春,茶点上齐整之后,她捧茶道:“多谢公子拔刀相助,帮我严惩了谭子韶。紫瑛眼下处境,不敢言报,只能借这杯清茶聊表心意。”
苏沛英微侧身坐着,扬唇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猜想也只有公子了。”她道,“然后我又去詹事府衙门外的街头打听了一轮,大殷世族出身的苏公子在朝上名声赫赫,在詹事府和翰林院皆有一席之地,很容易让我联系到公子您。我,没想过有这样好的运气能得到您的相助。”
京师的顶级权贵她也算是接触过了,比如萧珩。
但是萧珩从来没有让她除去感激之外还有别样的情绪,在她眼里,他就是顾小霜的朋友。
可是当她知道萍水相逢肯花一两银子买她针线的公子除去那样好的心地之外,居然还拥有过人的才华和建树,她竟然觉得与有荣焉。仿佛能跟这样高洁的人结识,本身已经是一种荣幸。
苏沛英没有否认她的猜测。
他想了一下,说道:“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什么改变。”她道,“谭子韶受到了惩罚这很好,但这个结局与我的决定无关。等到有合适的机会,我还是会回乾州。那里才是我的家。”
“乾州不是已经没有家人了吗?”苏沛英微微凝眉。
“是没有家人了,但我也总不能一辈子在外漂着不是么?”紫瑛苦笑,“其实想想当初不进京就好了,谭子韶这个人,犯不着我为了他变成这样。
“我家里还有个小庄子,几间铺子,我好生打理着,把阿吉栽培成人了也没什么可忧的。”
其实哪里有那么强的惦念?
父亲在外为官的时候她和母亲跟着他在任上,在乾州总共只呆了九年,儿时最深刻的印象并不在那里,不过是因为家业在,所以必须回去罢了。
苏沛英对着窗外一棵绽了绿芽的槐树看了半晌,收回目光道:“谭子韶虽然罢了官,但是他仍然还是朝廷的进士,他哪怕一辈子都无法复职,在当地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何况在京两年,他也不再是当年的落魄寒士。
“虽说有王法管着,可毕竟天高皇帝远,你又是个弱女子,要想算计你,不可能找不到机会。”
这席话竟说到了紫瑛心里。虽说谭子韶若是聪明的,就该老老实实蜇伏反省,但这种事谁又说得准?
她略为静默,说道:“我已经想好了,如果真是这样,我就把铺子卖了去梧州谋生。
“那里有我父亲的许多故友,我在那里呆到七岁,风土民情也较熟。”
苏沛英抿着茶,换了个话题:“楚王没有给你做安排么?”
“王爷?”她略感意外,摇头道:“怎么会?虽然这次也多亏了他,但是他没有理由还要安排我的将来。”
苏沛英想说萧珩都在她们那里住着了,虽然是付了赁钱的,但给她安排个后路应该也不算过份?
但到底不能这么问,遂打消了念头。
放了茶杯,改说道:“其实没有必要跑来跑去。既然你可以带着家业去梧州,我觉得你搬来京师会更好。
“因为谭子韶可以去梧州,但京师他肯定是不敢轻易来的了。再有,毕竟天子脚下,你一个姑娘家,还带着个弟弟,在这里肯定比在京外安全。”
“这我也想过,但京师置业并不容易。我若要谋生,必须得干点营生,如此还须得买铺子。置这些不难,但再寻个行当经营,就不那么容易了。”
祖宅肯定是不能动的,她得留下两个靠谱的家奴看家,其余存在钱庄里的钱与藏品可以也必须带走。
铺子可以变卖,做为置业的资本,但京师的地价必定是比别处要贵得多。
她又要买宅子安身,又要买铺子立命,很可能得耗去她绝大部分身家。
苏沛英沉吟了下,说道:“我家里倒也有些生意在做,绸缎茶叶,金银玉器,江南江北都有,有几间都是几代下来的老字号,燕京城里也有几家在开着。你若置业不成问题,想做什么行当,可以跟我说一声。”
“我也没在经营上费过心思,不过仗着自幼跟着母亲学过几年持家管账的事情,便是要在京师开铺,也少不得先小打小闹。”
紫瑛承了他的好意。却没有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跟随他的建议在往下想。
静瓶寺这边,顾小霜坐在小桌子旁择菜,心情复杂地跟对面剥虾仁的萧珩说话。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天你没见影儿,是帮我去查我表哥了?”
她脑子有点转不过弯,难道他楚王殿下不是在她这里吃饱长圆之后自失恋阴影里走了出来,然后快快活活地回他王府里继续醉卧富贵乡了?
“既然回去了,自然就顺便办点事。”萧珩专注地自虾壳里抠着肉,“我已经锁定目标了,户部衙门底下广积库大使宋澶,除了名字,跟你说的情况特别像。
“我已经打听到他住哪儿了,明儿你告个假,我带你过去找他。”
宋澶?顾小霜有些意外,没听说过宋明远还有这个名字。
但名字可以改的,这不是问题,所以这是说,他是真的找到人了?!
她腰身一直:“那你跟他提到我在找他没有?”
“没有。”
“没说?”她愣了下。
萧珩抬眼:“我还以为你会想给他个惊喜,不敢扫了你的兴。”
“什么惊喜不惊喜,我只是来投靠他!”顾小霜有些无语。
萧珩把虾仁放进碗里,然后把肩膀凑过来:“顾小霜。”
她瞅他:“什么事?”
“你还以为你有惊喜给我。”他一本正经,挺像那么回事儿。
顾小霜顿了下,顺手把择好的韭菜码码整齐,凝重地说:“是得好好感谢王爷,虽说咱们是有条件的,但不管怎么说,是你帮了我们大忙。
“日后王爷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开口,我顾小霜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合欢(35)
“当真?”
“自然当真。”
萧珩看了她一会儿,收回目光,笑着又捞了只虾在手里:“那就好。我这还真有个‘火坑’。”
顾小霜等他下文,他又撇下这茬儿不说了。
已经傍晚了,紫瑛还没有回来,这家伙不知道是路过还是仍打算住下来。
总觉得在他暴露之后还留在这里不是那么合适,可是想到明天就要去见宋明远,她又释然了。
跟宋明远相认之后,等紫瑛走了她就搬过去,日后不可能再与他同住的。
萧珩余光偷觑着心不在焉择菜的她,剥完手里那只虾,随便擦了擦手,便把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指着中指上还残余的墨迹跟她道:“我爹听说我跟你同居一院,怪我离经叛道,荒唐无礼,罚我天天在乾清宫给他磨墨理折子。
“他现在已经吃定我就是在外头乱来。可天知道我跟你清清白白,而且还在替你办事,你觉得要不要犒劳一下我?”
顾小霜被他扑过来的气息弄得眼晕,别开脸道:“想吃什么就直说!”
萧珩看了会儿她耳朵根儿,满意地退回去继续剥虾仁。
“林姑娘怕是在这里住不长了吧?那宋澶可是一个人独住,你打算搬去跟他住?”
顾小霜转过红着的脸,瞥他道:“那又怎么样?”
“男女授受不亲。”
她切了一声,她一个未来现代女性,从军的时候在外野训,情势所需的时候没少跟战友们同处,怎么可能还会忌讳什么男女大防?
再说了,她跟宋明远是表亲,是兄妹,怎么这关系到他嘴里就总是变了味?
“要不你来王府吧。真的,我最近打算新收一批小侍卫,但是缺个教头,你来任这个差事怎么样?”
“你这是让我被孙公公指脊梁骨。”顾小霜觉得这点子实在不怎么样。
她想挣钱是不假,去王府当差也绝对威风得多,且有前途得多。
但孙彭夫妇对她实在不错,很明显许灵莺也是很需要她这样的女护卫,她有那个必要急着撇下他们攀高枝?她可不想拿自己的人品去耗。
“行了,你赶紧剥,熬粥还得有一会儿呢。”择完最后一把菜,她揣着簸箕去井边舀水。
萧珩哦了一声,特么居然情不自禁听话地加快了动作……
苏沛英与紫瑛出茶馆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了。
他在街头看着她离去才驾马回坊。
苏慎慈和程敏之以及戚缭缭他们都在大槐树下站着,眉飞色舞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刚才淮大哥又去提亲了,小蓁刚才答应了。”戚缭缭笑眯眯地抱着肚子说。
苏沛英笑了:“那他们俩之前到底闹什么呢?”
“说来就话长了。”戚缭缭笑着摆开龙门阵,“两个人早两三年前就有戏了,可谁知道淮大哥那个楞木头,居然把外头小母狼塞的亲手做的点心给带回来了。
“还觉得挺香,拿去给小蓁姐分享,夸人家做的可真好,她可以学学。
“小蓁问他为什么要收人家吃的,这木头楞说收了也没有不对,不就是几块点心?是小蓁姐太小器。
“小蓁姐气急了,就让他别再去找她,他也发狠说宁愿打光棍儿也不要去找她,就这么掰了。”
戚缭缭说到这里自己已经乐不可支,这家伙拿了小母狼的点心回来不算,居然还拿到心爱的人面前一顿猛夸,还让人家学着做,他不被磨谁该被磨?
苏沛英听完想了下,也笑道:“那可真算他踩了狗屎运,小蓁居然还肯原谅他。”
戚缭缭收住笑声:“兴许当时是真不明白有什么不对,不然也不可能发那么大的狠。”
她家里也有棵木头呢,不过如今是开窍了。
“就是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再收人家东西?”邢小薇忧心忡忡。
“没有没有!肯定没有了!”程敏之慌忙说,“他哪里有接近过别的女孩子?这两年更是从来不与别的姑娘接触,我以我名誉担保!”
邢小薇撇了撇嘴,忽然想起一事,又转向他道:“不对啊,如果我姐成了你嫂子,那你岂不是就跟咱们这一圈人沾亲带故了?到时候你也得跟着咱们一块儿叫缭缭为姑姑!”
程敏之瞬间哑然……
紫瑛回到家里的时候阿吉已经回来了,正在做功课,看到他旁边坐着指点他认字的萧珩她也愣了一下,来到厨房一问,方知来龙去脉。
顾小霜问及她去了哪里,她便坐在屋檐下,一面洗起盆里的衣裳,一面把去见苏沛英的事情说了。
然后感慨道:“人家真真是个世族公子,这可让我对权贵子弟的印象改变很多了,从前我总以为这些权势下长大的子弟定然高傲到不行,不想竟然还有他这样的人。”
顾小霜也为她高兴:“这叫吉人自有天相!你看咱们行得正坐得端,哪怕遇到了不少糟心事儿,但贵人也遇到了不少。”
“是啊。”紫瑛叹息,想到苏沛英给她的建议,她便扭头跟窗户内的她商量起来:“……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说的很对。”顾小霜往熬好的粥里洒入鱼片与虾仁,一面搅拌着一面道:“其实我也不支持你再回乾州。
“你想想,让阿吉在京师读书,你给他请个好些的先生总归比乾州容易,等他子承父志,到时及第入仕,你有了依靠,也对你的父母亲有了交代。”
毕竟紫瑛不像自己,她还是得遵巡这个朝代的规矩行事,作为弱女子的她,过好自己日子的同时,好好培养阿吉,日子还是很有盼头的。
紫瑛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就能打定主意了。”
说完想了下,她又道:“那我就得抓紧时间回乡一趟了。到时候你能替我照顾阿吉一段时间吗?”
“这有什么问题?”顾小霜爽快地道,“回头我再教他点拳脚,到时候也能保护保护你。”
说完她看到萧珩已经走了进来,便端了粥直接放到饭桌上说道:“去洗手摆碗筷,我再拌个笋丝就可以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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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36)
翌日顾小霜告了假,跟萧珩到了户部衙门外。
正在跟同僚负责盘账的宋澶听说有人来找,疑惑着到了门外,看到萧珩时随即一愣,立时躬身行礼。
听说他是带着人来认亲的,才看到他旁边坐着的顾小霜!
“你是不是宋明远?”萧珩问。
宋澶目光落在顾小霜身上就不能动了:“昀姐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顾小霜本名叫顾浅昀,因为是离家出走又怕被顾家找到才换了名字,这时候听到他这么一唤,当下知道没找错,就是他了!
“表哥!”她扑了过去。
宋明远连忙伸手将她架住:“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小霜这才又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顾明蹊虽然是个渣爹,但总归虎毒不食子,太出格的事情他不会对女儿做。但他常长呆在任上,除了让这个女儿还活着,基本上也没有多少心思留给她。
原本罗氏也跟他在云南,然而由于顾家老太太两年前患了重病,顾明蹊打发她回乾州侍奉,于是这两年与顾浅昀这个原配嫡女之间冲突不断,一年前顾明昀病死,然后顾小霜才得已穿越过来。
当然这段她隐瞒没说。
由于顾浅昀又活了回来,并且变得比从前强壮,罗氏开始坐立不安。
顾小霜没有原身记忆,也不甚清楚,但几个月前她意外得知顾浅昀常被罗氏母女欺负。
恰巧罗氏又诬蔑她偷了她女儿的头面,顾小霜忍不下这口气,设计将在莲池里泛舟的她弄翻船栽进了水里。
罗氏没死,也没有怀疑到她,因为不知道她居然还会水性。
她不想在顾家呆下去继续这种无聊的斗争,也不想听他们左右自己的婚事和人生,风声静了静她便找机会“失踪”,使用非常手段以顾小霜名字拿到了关碟之后进了京师。
“你怎么这么虎?”宋明远觉得一个大家闺秀居然做出这么些事情实在太不可思议,这之中随便哪里出点差错她都可能陷入危险。
“她会武功。”从旁看了半日的萧珩不以为然地觑着他,“你不知道?”
宋明远一时讷然,仿佛这才记起来旁边还有个楚王在。
萧珩之前一直没想到顾小霜是逃出家门来的,眼下听完了才知道她居然还有这样的来历。
“你居然是顾明蹊的女儿。”傍晚自宋明远在南城的住地告辞出来时他不时地瞅着顾小霜说。
“你认识他?”她自己也才见过他一回呢。
“前年冬天他进京述职,我在乾清宫见过他一回。”
一省知府可是封疆大吏,每年皇帝都会召见这些述职的官员。
顾小霜没吭声。
经过这大半天的时间,与宋明远见面带来的激动早已经平复,毕竟本来就没有多大影响。
……
苏慎慈出阁这日,苏沛英忙乱中自管事手里收到了一张便笺,是林紫瑛写来的。
“我已经决定听从你们的建议在京师落脚,近期便会回乾州处理事务。”接下来就是感谢他倾心帮助云云。
他问管家:“是林姑娘自己送来的?可有说她怎么回乡?”
管家点头又摇头:“是个姓林的姑娘送的,并没有提到怎么回去。只是说跟公子道个别。”
苏沛英在喜炮声里思索了半晌,才折起便笺继续忙活。
……
经过连日的奔走寻找,紫瑛终于找到一家茶叶商需要路过乾州,同行的还有掌柜的两个妹妹,路上倒不会有什么问题。
顾小霜帮她打点行装的时候问她:“就是路上没事,去到乾州这里里外外的事情都要打点,你真的可以?不然还是我去跟孙夫人告个假,陪你去一趟。”
“不必。乾州家里不是还有仆人么?都是我父母亲手里留下来的,大多都是很忠心的。再说你得帮我照顾阿吉呢。”
顾小霜便没说什么了。
苏沛英下衙的时候想起日前林紫瑛来找他那茬儿。
街头迤逦半日,到底还是掉转马头到了静瓶寺。
刚进了左巷就见着萧珩正好与彭胤等在门口站着说话,这倒未曾料到,因此定了有半刻才下马来。
“你怎么在这儿?”萧珩半是意外半是高兴地打起招呼来。
苏沛英微笑上前:“因着谭子韶的事情,我与乾州那位林姑娘有些往来。”
“找林紫瑛?”萧珩眉头微扬,不知道想起什么来,蓦地一笑,拍拍他肩膀:“那就我来帮你引个路。”
紫瑛刚把包袱结好,阿吉便说王爷来了,还带了客人来。
她扭头与顾小霜相视了一下,两人走出门来,便见萧珩与苏沛英皆立在院中。
“苏公子!”紫瑛惊诧地看了眼顾小霜又看向苏沛英,连忙下石级:“您怎么来了?”
苏沛英看着直接朝顾小霜走过去的萧珩完全没有跟紫瑛有任何视线交集,心里纳闷了下,笑着回应:“那天接到你捎的便笺,想看你离京了没有?”
“正准备走,明日一早就启程!”
打定了主意的紫瑛说话也比从前轻快多了,一面让着道:“公子先进屋坐坐吧?”
苏沛英没反对,跟着她往厅里走,一面扭头看着尾随着顾小霜身后不知道叽歪什么的萧珩,一面则已经在厅里落了座。
紫瑛沏了茶来:“这里太简陋了,请公子勿弃。”好在这茶叶是萧珩拿过来的,颇为拿得出手。
苏沛英问她:“你一个人回去?”
“舍弟还小,回去也帮不了什么忙,我请顾姑娘帮着照顾一阵。”
“那你回去要帮的事情可不少,忙得过来吗?”苏沛英说。
“家里还有几个老仆人,应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苏沛英点点头。再看了眼门外正缠着顾小霜不知道说什么的萧珩,收回目光,望着她道:“铺子买卖这种事猫腻可不少。
“我手下倒有几个办事还伶俐的管事娘子,你要是不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借两个让你带回去。”
“这个不……”
“主要也是路上有个照应。”苏沛英没等她拒绝完,又往下补充起来,“你终究是个女孩子,在这些事上也没有经验。”
合欢(37)
紫瑛才十七岁,哪里会对买卖铺子这种事情有经验呢?
她虽然觉得承他的人情已经够多,却也无法反驳他的话。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帮人应该帮到底。”沛英看了看她,又补了这么一句。
自然也是有些别的意思的,只是这个时候说出来太突兀。
对她的感觉谈不上多么惊艳,她不像他认识的那些闺秀们,大胆又带着傲气,但久而久之又觉得她平凡得自有平凡的好处。
她不出挑,不扎眼,但也并不是弱到毫无原则,比如她的重信重诺,又比如她对谭子韶时的坚定与坚决。
“公子,”紫瑛沉吟半晌,说道:“不是紫瑛不领情,而是公子施手相帮的地方太多了,我不想给公子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她没有去打听过他是否已经成亲,因为这不关她的事情。
何况他已经是詹事府的官员,家世又这么好,年纪也不算很小了,没有成亲的可能性等于没有,更加用不着打听。
她与他非亲非故,接受他这样的帮助总归名不正言不顺。
苏沛英看了眼她,半日道:“我还没有成亲。不但没有成亲,也还没有定亲。”
紫瑛微愕,等回味完了这句话,瞬间自脸颊开始发热,一直到耳朵根。
苏沛英捧着茶,却好似还没有停止的意思:“我前不久议了门婚,但最终对方提出中断议婚,所以你看,其实我也不是什么无往不利之人。
“跟你一样,我也是个平凡的人。”
紫瑛紧抓着膝上裙幅,腰背挺得笔直。
她心里有些意外,也有些义愤填膺,她想不出来怎么会有人拒绝这样光风霁月的他。
抬头看向仍旧端坐的他,只见他脸上半点失意颓丧差愤都没有,平静到就像是在述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又生出些敬佩。
这种胸襟与境界,别说谭子韶那种人不能够相提并论,就是旁人也不见得能超过多少。
“我派两个娘子陪你回去,还有两个护院,多两个人手,也免得耽误时间。”
苏沛英自如地说回正事,并思索着说,“谭子韶尚未离京,他跟左家还有点首尾没完。
“你趁着这机会早日回去把事情办完,倘若遇上什么难处,跟两位娘子商议,她们会给你出主意的。”
紫瑛心底涌起感慨:“不知我能为公子做些什么?”
苏沛英略想,冲她笑了下:“注意安全。”
……
林紫瑛不知道苏公子一再的关照是出于什么,但毫无疑问,当他表明自己没有成亲也没有婚约之后,再接受他的帮助就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了。
接而她又想为什么他会跟自己表明这一切?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他郑重待之吗?
一时间心里浮浮沉沉,并不敢再往下深想。
只是夜里勉力想要睡着,却还是熬到了夜深。
苏沛英在看到萧珩与顾小霜之后,心情也很不错。
冯小姐那样的姑娘若成为他的妻子,确实于苏家来说是福气,但他未必能与太有主见的她有亲近的感觉。
紫瑛这姑娘放在京师闺秀圈里确实平凡,可是她就像是一汪水,她不耀眼,不出色,甚至可能没有威慑下人的魄力,你说不出来她有多么特别,可是她固执起来的模样,挺宜家宜室的。
对,就是宜家宜室。
他想,在他已然驾驭住整个苏家的如今,也许真的并不是非要找个强势的妻子来承担苏家主母之职?
……
紫瑛走后顾小霜仍带着阿吉住在原处。
萧珩不在这里住了,但这不影响他日日过来吃饭晒太阳。
宋明远隔三差五有空会过来看看,给她带点吃的用的什么的,顾小霜知道他也不宽裕,屡次说过不用,他才不再带了。
但仍旧嘱她等紫瑛回来就搬到他那里去,他住的那里虽然不大,但却是他自己买下来的,所以没有后顾之忧。
顾小霜让他别跟家里说她在这儿,他先是不答应,几经纠缠,总算也明白到她的难处,应了下来。
萧珩经常与他在家里遇见,对他的态度是自从他无意透露过自己已经有婚约后倏然转好起来的。
从一开始他的正襟危坐,到如今已经能在顾小霜没在家的时候,也占着她的院子跟宋明远下棋喝茶聊衙门八卦的地步。
两人唯一有争议的地方大约只有宋明远让她去他那里住,而萧珩则致力于忽悠她去王府给她当小侍卫头子。
顾小霜对去王府的提议已经没有那么抗拒,因为去到宋明远那里住着,离孙府已远了,而去王府的话不光是挣的钱多,而且跟宋明远大概每日还能同时上下班。
不过孙家这边没有找到新的合适人手,她还不想冒然请辞。
反正也不急,就这么且过着吧。
日子就在柴米油盐里流逝过去。
五月某日定北王妃生了,传来母子平安的消息,举城皆欢,宫里送去的赏赐一道接一道。
顾小霜见萧珩只徘徊纠结了一小会儿,等传来生了的消息后便照旧该吃吃该喝喝,心里纳闷,问他:“王爷不去看看?”
萧珩捏着核桃仁慢吞吞地吃着:“又不是我儿子,我去看什么?”
顾小霜抱着胳膊盯着他看起来:“你不是挺喜欢硌应定北王的吗?这当口不去看看他怎么狼狈的?”
他跟燕棠那点事,还有泰康坊里那些事,她早就已经知道了。
今儿正是凶险的时刻,靖宁侯一家八成逮着定北王少不了一番牢骚吧?
放着这机会不把握,还真不像他。
“本王现在对看他的笑话已经不那么热衷了。”萧珩把脑袋转了个方向,面向她:“我有了新的目标。”
顾小霜心下陡生出那么一丝警惕:“什么目标?”
萧珩笑看着她不言语。
顾小霜纵然是谈过恋爱的人,眼下一张脸也忍不住不自在。
“不知道你一天到晚瞎咧咧什么。”
她站起来,背转身去拿了几只土豆过来削。
萧珩躺在躺椅上仰望着长空,惬意地拖长音道:“我可没有瞎咧咧。
“竹缘寺周围就是村庄,小时候我经常在村子后山上玩儿,每到傍晚看到村子里升起的炊烟,暮色下的鸡鸣狗吠,还有村妇叫唤着各自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我就格外羡慕那些小崽子们。
“因为他们拥有的那些从来不属于我。
“——顾小霜,如果我愿意一辈子专心地守着你不离开,你愿不愿意也这样坐在我旁边一辈子啊?”(未完待续)
合欢(38)
他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跟前,顾小霜心底漏了一拍,定睛时他的眼睛已与她只隔两寸。
手里土豆啪嗒掉到地上,她垂头去捡,他却比她快了一步,捡在手里。
“我跟你说认真的,我喜欢你的烟火气,喜欢你使唤我做家务,每次到这里看到你在,我都觉得心里满满当当地。
“就是你不在的时候,只要想到过不多久你就会回来,我也觉得很高兴,好像有了盼头。
“我是个闲王,也立志做个闲王,也许注定了终生无所事事。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贪心,家世权势什么的我全都有了,能有个呆一起有意思的伴儿,亲密无间的过完这一生,也就完美了。
“顾小霜,我的人生缺一个你。”
顾小霜手里还拿着刀,整个人有点石化。
但萧珩却自然得很,仿佛这些话都是他深思熟虑过。
他把土豆塞回她手里,她拿着机械地削了两刀,抬头看一眼他,他还在盯着她看。
她继续动刀子,清了下嗓子:“我可没打算回顾家。”
她不回顾家,就没有配得上他的身份,没有相衬的身份,他也觉得缺?
“不回就不回。”他说道,“你不回我就当你是顾小霜,你要是想回,我就当你是顾浅昀,我还可以陪你回去,帮你去气死你继母。”
顾小霜再看了眼他,想想他连在燕棠面前逼戚缭缭改嫁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倒是也相信他有这个本事。
她低头接着把土豆削完,说道:“回不回,再说吧。”
至于他说的那个“如果”,她好像也找不到什么理由该去拒绝。
萧珩有了答案,不纠缠,也没有得意忘形,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去择菜了。
小院儿的黄昏安安静静地,让人心里透着那么样的踏实。
……
太子打发走一批官员,刚刚准备接过小宫女手里的奶羹来喂女儿,蒋青又说楚王来了。
他扭头看了眼门外,扬了扬下巴。
萧珩进来行了礼,又把捎来的糖葫芦递给小侄女,然后一本正经道:“我想成亲了,明媒正娶。对方没有什么显赫的背景,但我就是打算跟她在一起。”
太子撩了一眼他,塞了口奶羹到女儿嘴里:“你说的是云南知府顾明蹊的长女?”
萧珩忍不住一惊:“您怎么知道?”
“当然是听父皇说的。你什么破事儿瞒得过他老人家的眼睛?”
毕竟皇帝目前政务之余的所有兴趣就是研究他这个三儿子,他有主了,身为老父亲,他怎么可能按捺得住那颗激动澎湃的心?
“这么说——”
“都知道了。”太子慢条斯理地,伸勺再喂了小郡主两口,然后又斜眼睐他:“你别这么看着我,不瞒你说,现在不光我知道,老太后和贵妃她们,还有你皇嫂她们现在全都知道了。嗯,兴许连随云他们也都收到消息了。”
“皇叔,皇祖父还说让太监把你下一季的衣裳做松点儿,他说搞不好你还会长胖的。”
紧接着的太子的话,小郡主也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萧珩彻底无语了……
出了宫他在街头凌乱半晌,然后打马往泰康坊来。
定北王府正在兴建之中,围墙内人影绰绰,不少监工在内吆喝。再过一年半载,约摸就能完工了。
他直接到了燕家,迎面撞见穿着盔甲出来的燕湳,差点没认出来,倒是燕湳先热情地打起了招呼:“王爷您来了?找我大哥么?在后园子呢,正好淮大哥沛大哥他们也在,快去喝茶!”
这小子如今是镇北王了,萧珩少不得停下步跟他相互见礼,然后打量他:“你干嘛去?”
“我和敏之阿烁他们去屯营里跟蓝将军徐将军练兵去!上个月我哥让我当了个千户,我都在营里呆了大半个月了!”
燕湳声音响亮,穿着燕奕宁那身盔甲的他,俨然又是一个年轻轻的燕棠。
萧珩点点头,经侍卫领着直接到了后园子,闻到讯的程淮之他们看到小径上迤逦而来的他,早一起拍掌笑起来了:“说曹操曹操到!”
抱着段述的燕棠也笑着扭头:“去厨下吩咐备宴。”然后看到娃儿嘴角口水,极自然地拿帕子抹了一把,又顺手拿了只拨浪鼓塞给他。
段述才四个多月,抓着拨浪鼓在手里一阵乱舞,发出的响声取悦了他,他高兴得在他爹耳边“呀呀”直叫唤起来。
旁边正跟萧珩说话的戚子煜被他抢去了风头,不乐意地要去“抢”他的鼓。
小家伙冲他呵呵一乐,他佯装起来的凶模凶模样立时溃退。认命地自燕棠手里把他抱过来,一条长臂轻车熟路地揽着,又抬头回答萧珩的问题:“你跟顾姑娘那事儿,咱们几个私下里早听说了好么?当咱们不去孙家串门呢?”
顾小霜的身份别人瞒得住,怎么可能瞒得住皇帝?别忘了,孙彭也是皇帝的人呢。
皇帝知道他们常在一起玩儿,少不得也要找他们旁敲侧击的打听打听。
再说还有苏沛英也参与了谭子韶那案子,虽然他不会主动跟人提及萧珩与顾小霜这茬儿,总归不免说到他也在场的事情。
所以,没有人去打扰他们,并不代表旁人不知道。
萧珩笑着抵在椅背上,叹气表示心服。
段述因为戚子煜面朝的方向,也被牵动注意力看过来,咿咿呀呀地冲萧珩舞着手,不知道瞎激动什么。
萧珩仔细打量他,只见圆滚滚的一个小人儿,一张脸像极了他爹,双眉浓密,眼睛又大又圆,跟黑葡萄似的。
咧着的小方嘴里,刚刚冒尖的两颗下门牙雪白似米粒。手脚就没有一刻是安份的。
他叹了口气,伸手道:“来,让伯父抱抱。”
段述见有人搭理他,又激动得手舞足蹈起来了!一泡尿没忍住,刚到他怀里,就哗哗淋了下来。
“臭小子,这就是你给我的见面礼?!”萧珩一面圈着他,一面站起来,看着湿淋淋的蟒袍恨声道。
大伙均笑起来。
一旁奶娘慌忙来接手抱过去。
乐不可支的苏沛英给萧珩顺手递了条帕子,小厮忽然过来,站定在身边禀道:“爷!林姑娘他们到京了!刚刚过的城门,现在正在往静瓶寺那边去!事情都办妥了,顺风顺水!”
苏沛英伸出去的帕子就停在半空,转而人已经站了起来……
(全文完。么么哒。)(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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