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语秋年》 一朝穿越 当今乃大元朝文兴十六年。 早春微寒。 王锦锦坐在王家书房的梁上,右手托腮,双腿垂在半空一晃一晃的。 她翻遍脑中的记忆,也找不到中华历史上有这一朝代年号的记载。无可否认,一场车祸,让她穿越到所谓了平行空间。 她这人儿吧,似乎和车祸特有缘。 老妈怀她的时候,因为车祸早产;十三岁那年,她和哥哥一起放学回家,眼看车子疾驰而来,哥哥把她推开,自己丧身车轮之下;如今刚满二十,还没来得及成为一名专业的护士,便被货车撞死,一命呜呼,魂魄更是莫名其妙的飘到此处。 这王家在大元朝是鼎有名的望族,祖上靠着贩盐起家,到今已经掌握了珠宝玉器、茶叶丝绸、酒楼饭馆各行各业的生意。老太爷去的早,老太太便成了王家辈分儿最高的那位祖宗,王家四子,大老爷命薄,早早得病死了,其他两位爷各自督办着家族的产业,风生水起。四老爷更是了不得,年少高中,如今已官居四品户部侍郎。 王锦锦作为一缕幽魂很八卦,没多久便将王家摸了个底朝天。 这一大家子人多事儿也多,丫鬟与小厮私通啦,婆子偷摸抠钱啦,主子各种见不得人的打算。她不爱掺和这些,倒是王文业有个女儿,名字竟和她一样,也叫王锦锦。 王文业在王家排行第二,下人都叫他二老爷,掌管着直隶大大小小十三家珠宝行,他夫人刘氏乃礼部员外郎幺女,贤良淑德,作为二房主母,王家中馈也是刘氏掌着,老祖宗监管,三房四房的人明摆着不说,暗地里却是妒红了眼。 他那七岁大的女儿与王锦锦撞了名字,别说,模样也有五分相似,于是王锦锦最爱去偷窥那小女孩儿。按道理,那女孩儿是该按辈分取“听”字作名,可老太太宝贝这嫡亲孙女,便擅自给她取了“锦锦”二字,小名“明珠儿”,可见是宝贝到了骨子里。 明珠儿也的确可爱乖巧,七八岁的年纪,脸圆手胖,走起路来一摇一晃,说话也是软软糯糯,虽有些刁蛮任性,也不算过分。王锦锦喜欢逗她,可惜那小孩儿看不见她的魂魄,倒是少了番乐子。 王锦锦正想着明珠儿呢,就听书房外传来纷踏的脚步声。 随即书房门被“砰”的推开,一个身穿淡粉色腰襦的小身影闯了进来。 明珠儿梳着两个圆髻,用红色的彩绳绕了两圈,流苏上挂着铃铛,一双眸子又黑又亮,嘟哝着樱桃小嘴说不出的玉雪可爱。 王锦锦眼前一亮,忙飘了下去,朝明珠儿发髻上的铃铛吹了口气。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响起,王锦锦忍不住捂嘴一笑。 门外追来婆子丫鬟,其中一个是张嬷嬷,她穿着褐色的布褂;还有一个穿绣花水蓝色比甲的,正是王锦锦的大丫鬟,紫竹。 张嬷嬷捂着腰,挥着手里的帕子,上气不接下气道:“五姑娘,你可仔细点儿,跑那么快小心摔着!” 紫竹上前搀扶着明珠儿,低头附耳道:“五姑娘,你两个姐姐在花园等着你荡秋千呢,跑二老爷的书房来作甚?” 明珠儿抬起头,眨了眨眼:“可爹爹让我练字,写一副‘万寿图’送给老祖宗祝寿。” 紫竹瞅了眼张嬷嬷,见她没注意到这边,便低声道:“老太太祝寿还有两个月呢,也不差这么一会儿,那花园里新建的秋千可不比练字好玩多啦?” 明珠儿到底还是个七岁稚龄的孩提,捏着衣襟上的如意穗儿纠结半晌,便撒丫子往花园跑。张嬷嬷又急忙忙的去追了,身后的紫竹收敛笑容,眼底流露出一抹算计。 张嬷嬷是明珠儿生母刘氏的陪房,忠心耿耿。紫竹却是后买来的,人前对主子周周道道,背地里却喜欢傍着门嗑瓜子儿,或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去勾搭主子,可惜姿色一般,见惯风月的王家老爷们没一个把她收了。 王锦锦虽知这紫竹不是个好家伙,可她今日怂恿明珠儿去荡秋千,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来不及细想,王锦锦便连忙往花园的方向飘去。 王家的花园在府邸西边,顺着回廊,转过框景圆门,便见郁郁葱葱的树木掩映着飞檐流阁。湖边的靠墙角的位置架着一座崭新的秋千,远远便传来女孩儿们的欢声笑语。 明珠儿高兴的坐在秋千上,她身后两个穿鹅黄襦裙、天青半臂的女孩儿正奋力的推着。 “桃姐姐,芹姐姐,再推高点儿!” 明珠儿一张小脸兴奋的通红,风吹起她发髻上的铃铛,清脆悦耳。 王锦锦知道这两小姑娘,一个叫王听桃,一个叫王听芹,虽是四房庶出,可按年龄排,明珠儿得叫她们一声“三姐”“四姐”。平时都不见得这两个待见明珠儿,今日找她来荡秋千,还真是头一遭。 可这两丫头才十岁,应该不会有这么多心思吧…… 王锦锦歪着脑袋,还没琢磨明白,就听秋千上的明珠儿惊呼声传来,她抬头看去,就见秋千已经飞到一个极高的高度,这年代,秋千没有安全带,再来几下,明珠儿保管摔出去! “使不得啊!使不得!”张嬷嬷在旁边都快急哭了,“两位小姐可别推了!” 王听桃与王听芹对视一眼,不甘心的又推了一把,这才退到一边,低声道:“张嬷嬷别怪我们,你可听见了,是明珠儿要咱推高点儿。” 虽是两个庶女,可到底是王家的主子,张嬷嬷心里有气,面上却不显,赶紧就要接明珠儿下秋千,可这最后一荡实在太高,只见明珠儿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小小的身子就拉不住秋千的绳索,如断线的风筝直摔入秋千旁的深湖之中。 “扑通——” 王锦锦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就飘入水中,她大喊道:“拉住我!”然而五指伸出,却透明的穿过了明珠儿的手臂,眼睁睁看着这可爱乖巧的女孩挣扎痛苦的沉入水底。 王锦锦呲目欲裂,她第一次感觉自己作为魂魄的无力。这种无力的感觉瞬间弥漫了她的四肢百骸,轻飘飘的魂魄也逐渐变的沉重,王锦锦陷入一片混沌,她分不清自己是在水中,还是在云层里…… *** “五姑娘……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啊,老奴也没脸见二奶奶了,干脆一头撞死了算……” 耳边这哭唧唧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王锦锦蹙了蹙眉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音色与那张嬷嬷竟是极其相似。 她抖了抖睫毛,努力睁开一双仿佛被黏了胶的眼皮子,映入眼帘的是绿树蓝天,亭台楼阁,还有身边围着的一群丫鬟仆人,个个面色凝重,愁云惨淡,那跪在旁边的张嬷嬷,更是哭的肝肠寸断。 王锦锦心底纳闷儿,这些人咋都把她围着? 她疑惑的偏了偏头,就听耳边传来“叮铃铃”的清响。 王锦锦震惊的僵住身子。 她不可置信的又摇了摇头,依然是那铃铛的声音。王锦锦颤抖着伸手,摸向自己的头顶,两个圆圆的发髻上,红色的流苏挂着细致的小铃铛,白胖胖的手指一碰,又传出一串铃声…… 张嬷嬷见她醒了,大喜过望,扶着王锦锦的双肩,喜极而泣:“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大夫马上就来了!”张嬷嬷偏头喊道,“紫竹!蓝烟!快把五姑娘抱回房里,换下湿衣,好生伺候着!” 两个丫鬟得应,忙将王锦锦小心翼翼的抱起,王锦锦这才发现自己的身量“缩水”的可怕,再瞧身上湿哒哒的粉色襦裙,可不就是明珠儿的打扮嘛! 得,她现在魂魄占了明珠儿的躯壳,那明珠儿又去了什么地方?难道死了? 王锦锦僵直着身子,动不敢动,她以为自己过一会儿魂魄就能飘离,然而都换了中衣,盖好被子,白胡子的老大夫也给看了诊,她反而与这具身子越发契合。 王锦锦百思不得其解,便也不去钻牛角尖,或许这边是两人同名同姓的缘分吧。 喝了两碗比黄莲还苦的药汁,王锦锦忍不住将脸皱成一团,一旁的蓝烟忙掏出手绢给她擦拭嘴角,笑道:“五姑娘今次喝药都不用哄了呢!” 紫竹端来蜜饯,附和道:“姑娘快尝一口这盐津枣,解解嘴里的苦味儿。” 王锦锦正要接过蜜饯,却想起面前这笑脸盈盈的紫竹,正是怂恿明珠儿去荡秋千的恶奴,她递来的东西还是不吃为妙,免得哪天被毒死了也不知道。 眼珠子一转,王锦锦便缩回了手。 紫竹神色有些尴尬,要知道这明珠儿平时最爱吃她弄的蜜枣酸梅,今日喝药不用哄,竟也不怕苦了,真真儿稀奇。 “五姑娘,你这是……” “我困了。” 王锦锦故意学明珠儿撅起嘴巴,神态倒是一模一样。 她心下腹诽,自己一把年纪还要学七岁的小儿卖萌,可耻,实在可耻。 好在紫竹与蓝烟也看不出所以然,正准备告退,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却是张嬷嬷领刘氏来探望。 朱门大户 刘氏不到三十,挽着妇人髻,插着三支累丝金簪。上身穿着月黄色绫子袄,下身是浅绿的撒花皱裙,端庄的眉眼此刻却因为紧张而蹙成一团。 “我可怜的明珠儿!”刘氏快步而来,将王锦锦一把揽入怀中。 扑面而来的淡淡香粉气味,竟意外的好闻。 刘氏抱着她小小的身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这样子让王锦锦想起自己去世的父母,她心有所感,下意识的伸手拍她的后背安抚:“娘亲,别哭了,女儿好着呢。荡秋千的时候本就有些口渴,这不,直接摔湖里喝个管饱。” 刘氏闻言,执手绢沾了沾眼角的泪珠,破涕为笑:“你这孩子,打哪儿学来的口气,跟个小大人似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锦锦吓了一跳,是了,她现在是个七岁的小孩儿,说话可不能这般大意,可仔细想想明珠儿平时说话举动,王锦锦又学不甚来,顿时纠结。 她不说话,刘氏也不怀疑。 “你爹还在外头应酬,晚点回来看你。老祖宗那边娘还没去说,她老人家最宝贝你,要是听见你落水,定会心疼死。” 王锦锦记得这老祖宗身子骨不是很好,她顺口便道:“也没个大碍,就不要告诉老祖宗了。” 刘氏欣慰道:“你小小年纪倒懂事,只可惜,这王家嘴巴太多,有心人总会捅到老祖宗面前的。” 王锦锦楞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她落水这事儿若让老祖宗知道,老祖宗一定会为她讨个公道,那王听桃姐妹俩一定会受到责骂处罚,牵连四房,牵连梅姨娘。 梅姨娘在王家人缘可不算好,想要看她倒霉的实在太多了。 刘氏握着王锦锦白胖胖的小手,叹息道:“你呀,以后可别跟桃姐儿、芹姐儿走太近,且不论嫡庶有别,那四房的梅姨娘又岂是好相与的?你四婶身子骨弱,性格又软,这些年被梅姨娘折腾的够呛,我看那两姐妹倒是将梅姨娘的性子学了个十成十。” 王锦锦心下暗暗点头,随即答道:“娘亲放心,女儿省得。” “也不知是你真省得还是假省得。”刘氏叹息摇头,抬手摸了摸王锦锦柔软的发顶,“算了,你还小,这些说多了你也不明白。” 刘氏又拉着王锦锦说了会儿,直到王锦锦打了个呵欠,困意重重,她才起身,柔声道:“好好休息吧,你三婶四婶还有那些个姨娘想来看你,娘都给推了,就怕吵扰着。” 王锦锦也不爱应付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听见这话不禁露出笑容:“谢谢娘亲,娘亲真好!” 刘氏揉了揉她头顶,抿嘴一笑:“就你嘴甜。” 王锦锦也确实困了,躺在高床软枕之中,没一会儿就困意汹涌。刘氏哄她入睡,临走叮嘱紫竹蓝烟、以及张嬷嬷等人好好照顾,随即轻轻掩门离开。 王锦锦窝在绵软的锦被里,似乎听见刘氏叫紫竹的名字,她心下迷迷糊糊想着,这紫竹留在身边终究是个祸患,得想个法子,不动声色的打发了才是…… *** 本以为睡一觉这“借尸还魂”的荒唐事就会结束,然而王锦锦睁开眼,入目烛影摇曳,暖帐温香,窗外圆月高悬,一旁贴心的丫鬟早就捧铜盆、奉脸帕的候着。 “五姑娘醒了!” 紫竹撩开帘子,快步走来,笑吟吟的扶起王锦锦,“快,伺候姑娘洗漱。” 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水桃色的襦裙,利索的给王锦锦穿上,道:“老祖宗正在福寿堂教训三姑娘、四姑娘,梅姨娘哭哭啼啼好一阵子了。说来也是,奴婢觉着姑娘落水这事儿还真不怪她们,五姑娘,你说是不是?” 王锦锦站起身,低头掩饰冷笑,拨开紫竹伸来替她系腰带的手,自个儿麻利的系了个蝴蝶结,语气却是装作天真无邪:“我还小,不清楚呢。倒记得娘亲说过,主子的事儿,做下人的最好别嚼舌根,否则舌头被割了也不知道。” 紫竹神色一惊,还以为自己做的亏心事露馅了,可见王锦锦噘着嘴,还是那副天真的神态,顿时觉得自己多虑了。 她干笑道:“……五姑娘真是爱说笑,奴婢竟不记得二奶奶说过这番话。” “许是我记错了。” 紫竹欲言又止:“说起来,也不知三姑娘、四姑娘怎样了……” 王锦锦看见她这幅假面具就觉得烦躁,明里暗里她都想让自己去福寿堂瞅瞅,她便遂了她的意,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儿。 紫竹见王锦锦跨步出门,忍不住勾起嘴角。 在门外候着的蓝烟见王锦锦要走,忙回屋去拿了一件草青色的薄斗篷,给王锦锦披上:“五姑娘,这么晚了,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屋歇着吧,二老爷二夫人待会儿就来看您。” 王锦锦抬头一瞧,这蓝烟长着一张银盘脸,眉长眼大,皮肤雪白,一脸福气。 忠心与否她不知道,但一定没有紫竹那般多的花花肠子。 王锦锦对她的态度柔和多了,她笑了笑:“都三月了,用不着穿这么多,你要是不放心,跟我一块儿去福寿堂吧。” “这……”蓝烟看了眼旁边的紫竹,面有难色。 她虽然和紫竹都是王锦锦院子里的一等丫鬟,可紫竹比她来得早,伺候王锦锦也有三年多了,王锦锦进出平日里也只带着紫竹,地位高下可见。 紫竹冷冰冰的视线落在蓝烟身上,蓝烟抿了抿唇,低声道:“紫竹姐姐陪着姑娘便可,奴婢还是守在院子里吧。” 王锦锦当做没有看见两个下人之间的交锋,接过蓝烟手里的斗篷,往身上一披,便大步前去。 领路的两个小厮一左一右的提着气死风灯,身后的紫竹看着王锦锦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可哪儿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王锦锦步子小,走了快半刻钟还没到。 别说,这王家还真是财大气粗,都入夜了,四周屋宇楼阁灯火通明,耀如白昼,也不知到底是几进几出的宅邸,若无人引路,定会晕头转向。 刚过内仪门,就听院子里一片嘈杂,有哭声,也有叫声,门口几个丫鬟小厮被粗使婆子按在廊庑下,手里的藤条抽的啪啪作响。 见得王锦锦,婆子们忙躬身行礼。 受罚的丫鬟小厮王锦锦虽然不知道名字,可也记得在明珠儿落水的时候,他们都在周围,想必是救援不及时,老祖宗迁怒连坐。 “别打了。”王锦锦倒不是圣母,只看不过眼。 其中一个粗使婆子有些为难:“五姑娘,这是老太太交代的,这些下人护主不力,每个罚两月月钱,抽二十藤鞭呢!” 王锦锦抬手一指那些被打的奄奄一息的下人,问:“这都抽多少鞭了?” “才八鞭。” “可不是,才这么几下人都抽成这样了,若二十鞭实打实抽下去,他们可不得将养十天半个月?这期间他们手头的事儿就得交接给别人,万一别人做的不好,引起一连串反应,累及王家,反而得不偿失嘛。” 几个粗使婆子一听,竟觉得有几分道理,顿时大眼瞪小眼,傻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廊下传来一声低笑。 王锦锦循着声音望去,但见堂前站着一位老妇,她身量不高,枣红色的羊皮褂子穿在身上格外大气。满头银丝挽起,用镶满宝石的抹额勒着,右手拄着一根马头黄杨木拐杖,正是王家的老太太。 老太太身后站着一群女眷,还有几个与王锦锦年纪相仿的男孩儿女孩儿,刘氏也在其中。 王锦锦回忆了一下明珠儿的表情,随即快步奔向老太太,扑入她怀中撒娇:“老祖宗,孙儿想你!” 老太太被她逗笑了:“你这小猴精,方才还在讲大道理呢,这会儿反撒娇起来,你倒说说,怎突然替这些刁奴求情了?” 王锦锦拉着老太太左手的袖子摇啊摇,嘟哝道:“明珠儿是为了老祖宗。老祖宗信佛,这佛家不是有一句话说,常行善事,福虽未至,祸已远兮。责打下人徒增怨气,再说也罚了月钱,倒不如就当行行善事,免他们一顿鞭子,也算为自个儿积福呀。” 老太太闻言,又惊又喜,眉开眼笑的对旁人说:“听听,听听,这小丫头片子竟然还懂得起佛家的偈语,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你们呀都该学着点儿!” 王锦锦这番马屁拍到了老太太心坎上,老太太当真欢喜,拉着王锦锦的手,亲昵道:“明珠儿,你心善不罚他们,到也无妨,只是你此次落水,老祖宗真真儿心疼,这次定要给你讨个公道才行!” 王锦锦也不答话,拉着老太太枯瘦的手,笑脸盈盈。 刘氏见女儿被夸赞,忍不住微笑,同时心里也犯嘀咕,自己这女儿最不爱看书的,怎还懂得起这些。 对于这个,王锦锦也能圆得回来,到时候若刘氏追问,她便说在父亲书房里看过几本杂书。 毕竟让她一个成年人整日装七岁女娃,实在有些太强人所难。 这时,一名年轻妇人道:“外面风大,老太太和明珠儿都快进屋坐吧,桃姐儿她们还跪在地上呢。” 王锦锦看了眼这名妇人,穿着紫藤色的八福袄裙,绣花简素,就连夜色无法掩饰她苍白的病容,瞧这模样,十有八九是那位慢性子的四婶徐氏。 王家人丁不兴,王锦锦这一辈算上庶的,也才三男四女。大哥王听石乃徐氏所出,在外游学,常年不归家;大老爷死的早,大伯母嫁过来就一直守活寡,听说膝下收养了一个儿子,按年龄算,王锦锦得叫那养子一声“四哥”。 徐氏旁边还站着一名妆容精致的妇人,身穿水红色的比甲,宝蓝上袄,下身是同色百褶湘裙,满头珠翠,颧骨有些高,看面相就知道是个泼辣的主。她身侧立着一男一女,十三四岁的年纪,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她的大姐王听荷,二哥王听裕,而这泼辣妇人必是三婶李氏无疑。 另外几个妇人穿着不如三婶四婶,王锦锦猜测是三房四房的姨娘,她暗暗打量了一圈,还是分不太清,也没有见到庶出的二姐三哥,想必他们的生母周姨娘也没有在这里。 王锦锦准备再仔细研究一下这些朱门大户之间的关系,就被老祖宗给拉进了福寿堂。 训话 堂中灯火辉煌,丫鬟们垂首立在两排交椅旁边,当头的黄梨花木的案设着青铜方鼎,里面插着三柱手指粗的高香,案几旁一对楹联,中间挂着福禄双星图,上悬匾额,书大气磅礴的“福寿堂”三字。 地上跪着人,正是张嬷嬷、王听桃、王听芹,还有一名穿葱绿盘金锦裙的年轻妇人。 王锦锦知道她就是王听桃姐妹的生母,梅姨娘,可没想到这位梅姨娘竟保养的如此年轻,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也就罢了,那皮肤更是吹弹可破,暖黄色的灯光下,容色逼人。 怪不得四叔对梅姨娘的宠爱远超四婶。 梅姨娘虽然跪在地上,可神色却一点儿也不委屈,反而拧着眉,抿着嘴,明艳的脸丝毫不服气。 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凤梧,拿了绸布软垫垫在椅子上,又有一个嬷嬷过来扶着老太太就坐。刘氏徐氏等女眷则按辈分落座,与王锦锦同辈的姑娘哥儿各自站在母亲跟前。 王锦锦被老太太牵着手,望着堂中乌拉拉一帮人,有些不知所措。 老太太坐的椅子宽,她似乎看出了王锦锦的局促,于是往旁边挪出一块空,拍了拍身下的软垫:“明珠儿,来,坐老祖宗的旁边。” 王锦锦虽然不了解这些高门大户的规矩,可也知道这不妥当。她还来不及拒绝,就见三婶李氏“腾”的站起来,劝言道:“老祖宗,这于理不合……” “什么合不合的!”老太太抬起拐杖,咚咚的敲地,“咱又不是皇家,那般多的规矩。明珠儿才落了水,我这是替她讨公道,她坐旁边瞧着怎么啦?” 李氏被噎的没法说,愤愤坐了回去。 她一侧头,就看见刘氏脸上那端庄而得意的神情。 “不就是个恃宠而骄的丫头片子么,神气什么?有本事也生个带把儿的!” 李氏低声咕哝,刘氏没听见,旁边的王听荷却听了个清楚,不禁皱了皱眉。 王听荷今年十四,比王听裕大半岁,乃王家的嫡长孙女。她自小便熟读《女戒》《女训》,明年及笄便要说人家了。在她眼里,家和才能万事兴,故此自己母亲的性子,王听荷从来不予置评。 李氏瞥见女儿的神色,就知道她又在不满意自己,顿时拉长了脸。可瞧见跪在堂中的梅姨娘比她还惨,这才稍稍坐正了身子,高兴了些。 梅姨娘静静地跪在那儿,半晌,才开口道:“既然明珠儿来了,我这个姨娘便当着老祖宗的面给她赔个不是。教女无方是我的错,可说我怂恿三姑娘、四姑娘去戕害妹妹,这空穴来风的谣言,我梅玉华一万个不答应!” 老太太从就不待见这梅玉华,今日抓着她把柄,也没想她好过。 一旁的嬷嬷奉茶来,老太太慢条斯理的揭盖子、吹茶叶,良久才冷笑道:“你哪担得上‘教女无方’四字?若因这个由头,我也该责她们嫡母,而不是你这个姨娘!”她语气一顿,将茶杯盖子重重一合,“还有,在我面前你得自称‘奴婢’,别一天我啊我的,没点儿规矩!” 梅姨娘本来还一脸无所畏惧,可老太太就是老太太,说话一针见血,知道她梅玉华这辈子最不甘心屈居姨娘,这件事仿佛是她心头刺。 哪怕四老爷再怎么宠她爱她,可嫡庶有别,就是有别,强算起来,她梅玉华就是两个女儿跟前的下人。 自称奴婢虽然没错,可老太太平时待人和气,也从不特意要求媳妇儿、姨娘、下人的自称。梅姨娘又得宠,平时“我”惯了,一时半会儿根本反应不过来。 李氏见梅姨娘呆若木鸡,忍不住好笑,但又觉得大庭广众之下嘲笑不妥,忙用帕子遮住嘴角。 梅姨娘不吭声了。 老太太慢悠悠的将茶杯放下,皱纹满布的面容深沉如水。 她缓言道:“张嬷嬷,你既说是梅姨娘指使桃姐儿、芹姐儿,且拿出点证据来。免得说我这老骨头一把年纪还胡冤枉人。” 张嬷嬷红着眼,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回禀老太太,老奴拿不出什么物什,可却亲耳听见三姑娘四姑娘说话,若老奴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啊!” “说。” 张嬷嬷擦了擦了泪,颤声道:“五姑娘落水后,老奴让紫竹蓝烟照顾着,自己去琼芳苑通知二奶奶。结果路过花园假山,就听见秋千那边三姑娘和四姑娘在悄悄谈话。本来小姐聊天老奴不该听,可老奴想着五姑娘就是从这秋千上摔下去的,以为二位姑娘也要坐秋千,担心她们重蹈覆辙,便准备好言提醒,哪知……哪知……” 张嬷嬷又红了眼睛,看起来可怜极了。 她哽咽道:“哪知,却听三姑娘笑嘻嘻的说:‘妹妹,这次咱们可算干了一件好事儿,让王锦锦淹的够呛,姨娘知道一定会夸我们。’四姑娘回说:‘是啊,梅姨娘最讨厌王锦锦和王听荷,帮她消消气也是好的。’三姑娘又扶着秋千说:‘多亏了这秋千呢,我就知道坐不稳,所以才让给王锦锦,这不,还真是心想事成’……”张嬷嬷说到此处,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老太太眼色。 老太太还是面沉如水,她疲惫的闭了闭眼,“继续。” 张嬷嬷答道:“后来三姑娘和四姑娘就回紫林院,老奴也就没再听见。老奴心想,她们不过是十岁的女娃,哪有那么多盘算?且三姑娘和四姑娘字里行间都提及梅姨娘,老奴便猜测,一定是梅姨娘经常在两位小姐跟前乱嚼舌根,才让两位小姐年轻轻轻便犯下这等错事!俗话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老奴是念着王家,念着主子,这才顶着掉命的风险讲出来啊!” 梅姨娘脸色灰败,而王听桃王听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老太太将马头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杵,厉声呵斥王听桃姐妹:“张嬷嬷说的话你们认不认?” 她威严十足,光这一句,便将王听桃姐妹俩吓的够呛。 王听桃畏畏缩缩的看了眼自己姨娘,然而梅姨娘还在发呆中。 “问你们话,瞧梅玉华作甚?!” 王听桃与王听芹毕竟是两个小丫头,就算心思多,这会儿被拆穿也不敢满嘴胡言。她们只管低着头哭,老太太再追问了一次,王听桃才小心翼翼的点了下脑袋。 王听桃带着浓重的鼻音哭道:“老祖宗,桃儿和妹妹知错了……但,但梅姨娘真的没有在我和妹妹面前说过五妹的坏话,我、我那么做,只是因为,因为……” 老太太不耐烦的摆手:“别替她圆了,她那点儿心思王家人人都晓得!” “可不是么!” 李氏本来作壁上观的看热闹,可听张嬷嬷说这梅玉华连她的女儿都要编排,顿时忍无可忍,阴阳怪气的说,“章台地儿出来的人,也就只能唱唱小曲弹弹琵琶了,那什么想要变凤凰,简直痴人说梦!老祖宗,您最好让桃姐儿两个少跟梅姨娘黏糊,别带坏了王家后人。” 李氏泼辣,说话也直来直往。 她看不起妓院里出来的梅姨娘,老太太也看不起。以前老太太总呵斥她嘴巴毒,这次却没有异议。 老太太又端起茶杯,摩挲着杯盖,低声道:“到底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好在明珠儿也没有大碍……罢了,王听桃,王听芹,你两个先去祠堂跪两日,两日后亲自去给你们五妹妹道歉赔礼。梅姨娘,这些日子就待在你院子里禁足,不得我准允,更不能私见两个小姐!至于敏妍……这次就不追究你四房的责任了,但以后一定要注意桃姐儿她们的教导!” “是。”徐氏墩身应诺。 梅姨娘还想争辩什么,可一看这屋子里的人,幸灾乐祸的有之,冷眼旁观的有之,落井下石的也有之……罢了罢了,争辩下去她反而会让老太太更加生气,四老爷又被朝廷外派出去赈灾,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也就没人保她,倒不如先遂了老太太的意,等四老爷回来,她一定要让这些人好看! 特别是那跳蚤似的李氏,说她梅玉华是烟花柳巷出身,她李碧侬自个儿又是个什么东西?!满身铜臭的商户之女,大字不识一个,用不要脸的手段才攀附上王家老三,要不是生了个儿子王听裕,正妻的位置轮得上她? 三老爷从不去她李碧侬的院子,这在王家又不是啥秘密!人三老爷天天歇在黄姨娘那儿,明摆着没人说,暗地里不知多少人说她守活寡,倒不如跟长房的林氏一起吃斋念佛算了! 梅姨娘神色一暗,视线落在徐氏身上,见她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来气。徐氏乃书香世家的女儿,又生了王家嫡长孙,就她那要死不活的德行,一纸休书也是迟早的事儿。 徐氏起身,刘氏微笑的虚扶一把。 这举动落在梅姨娘眼里,更让她嫌恶。 王家妯娌,刘氏出身最好,父亲是礼部的员外郎,母亲是晋王妃远房表妹,她自己又精通琴棋书画,掌管王家中馈多年,打理的井井有条。可这些行为落在梅姨娘眼里就是虚伪,刘氏人前总是一副端庄大气的模样,好像与谁都要处好关系,背地里又哪是真的亲厚?要说城府,刘氏可比她和李碧侬深沉多了! 好在老天有眼,刘氏这么多年就一个女儿王锦锦,还不如二老爷屋头的周姨娘,已生了一子一女。依她看,刘氏这辈子也甭想生出带把儿的种。 还有这满屋子丫鬟婆子,没一个好东西!这王家乌烟瘴气,除了四爷,又有什么好人?梅姨娘暗中叨叨逼逼将所有人都编排一遍,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些。 老太太不想看见她们勾心斗角,摆了摆手,便让王听桃姐妹去祠堂罚跪,让梅姨娘领着丫鬟离开。 好戏落幕,徐氏李氏也不逗留,纷纷起身告辞。 暗中的盘算 老太太本也想回院子歇下,可正好听见王锦锦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叫声,顿时笑出声:“哟!咱们的明珠儿五脏庙该祭祭啰。” “老祖宗……” 王锦锦脸上有些发烫,可转念一想,自己一个小孩儿,饿得快也正常。 刘氏上前,温言道:“老祖宗,我这就带明珠儿回去,煮粥给她吃。” 老太太笑眯眯的问王锦锦:“明珠儿,你是喜欢喝粥,还是喜欢去老祖宗的院子里吃八宝糕?” 王锦锦听的想笑,这老太太哄她的样子特可爱。转念一想,老太太可是王家的大腿,她多去抱一抱也是好的。 于是王锦锦看了眼刘氏,眨眨眼,笑着拽老太太袖子:“估计老祖宗肚子也饿了,那孙女儿就陪老祖宗一起吃八宝糕!” “你这丫头,倒比往日还贫!” 老太太笑着点她鼻尖,随即对刘氏吩咐道:“你去歇吧,让紫竹候着,待明珠儿吃饱,我让凤梧或严嬷嬷送她回来。” 凤梧、严嬷嬷都是老太太身边的心腹,更何况紫竹也跟着,刘氏又有什么不放心呢。 明珠儿深得老太太喜爱,她也感到高兴。 “那媳妇儿先告退了。” 刘氏看了眼冰雪可爱的女儿,欣慰一笑,神情说不出的温柔。 她转身离开,张嬷嬷忙跟上前。 待一行人走远了,刘氏拚退左右,只留下两个亲信丫鬟和张嬷嬷。她顿住脚步,对张嬷嬷道谢:“今日多亏了嬷嬷你,否则还不能让梅玉华栽跟头呢。” 张嬷嬷笑笑:“不是什么难事儿,她敢谋算五姑娘,就要有被二奶奶你谋算的准备,不冤!倒是二奶奶使得一手好枪,瞧三奶奶那话骂的多毒,把梅玉华的心窝子都戳碎了。” 刘氏闻言,端庄的眉眼流露出一丝得意,但转瞬即逝。 张嬷嬷迟疑着问:“二奶奶,老奴其实还有一事不知,您是怎么猜到谋算五姑娘的人是梅姨娘的?” 刘氏勾了勾唇角,淡声说:“不,梅玉华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谋算明珠儿。只是明珠儿落水,和她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她嫉妒的嘴脸太难看,整日在桃姐儿芹姐儿面前嚼舌根,那两个又怎会看明珠儿不顺眼?巴巴的去疏通紫竹,让明珠儿险些被水淹?” 张嬷嬷了然,愤道:“原来是紫竹那个贱蹄子!怪不得老奴看她总对五姑娘窃窃私语,原来竟是教唆些不三不四的事儿!” “最近家中账本要核对,我暂且不处置她,多派几个丫鬟盯住她便是。”刘氏倒是不着急,她低头看着手腕上光华流转的金丝玉镯,语气幽幽:“这些人都一副德行,藏不住内里儿的心思。这点周姨娘倒学的聪明,近两年所作所为,就连我都有些猜不透。” 张嬷嬷不语。 刘氏想到周姨娘,便有些烦闷:“今次明珠儿落水,她竟称恙不来,许是猜到了什么,怕我祸水东引,让老太太迁怒她。瞧这机灵劲儿,甩梅玉华这些人一大截。” “二奶奶不用担心,周姨娘再多难耐,还能斗得过您?” 张嬷嬷又道:“以前您担心五姑娘单纯,可老奴倒觉得五姑娘心思门儿清,她才七岁呢,只要二奶奶好生教导,这王家大宅里谁斗得过她?以后就算出嫁,也一定能学二奶奶您,将夫家内宅大权尽握手中。” 刘氏不想让女儿过早涉足这些,若是可以,她愿意一直挡在明珠儿前面。 但她知道不可能。 “罢,先不说这个了。”刘氏叹了口气,颦眉道:“过几日嫂嫂从法华寺归家,你好生提醒一下明珠儿,让她别和那些个哥儿姐儿欺负萧秋年。这萧秋年虽是大老爷的养子,跟王家没血亲关系,可到底是入了族谱的,明珠儿得乖乖叫他一声‘四哥’!王家的孙女孙子把萧秋年当狗般戏弄,传出去像什么话!” 张嬷嬷面有难色:“二奶奶,你是不知道,老奴一直都苦口婆心教导五姑娘,让她尊重一下四公子。可她年纪小,就爱跟着裕哥儿兰姐儿他们凑热闹。兰姐儿桃姐儿往萧秋年脸上拍泥巴,她有样学样也去拍;裕哥儿风哥儿他们骂萧秋年是野种,五姑娘便拾人脏话。老奴说她,她就嘟哝着嘴巴哭,老奴劝不来啊。” “哎……” 刘氏也耳闻过这些,她和王文业都说过王锦锦,可王锦锦本就被宠上了天,哪还会听他们唠叨这些小事。 大老爷当年弃文从武,大元与突厥征战,他不顾家中劝阻要去参军,这一去就是数年。结果,还没等立下战功,人便被一箭射穿,好不容易捡回半条命,却留下痼疾。后来他同袍战死,家中仅剩一孤儿,大老爷便将其收养膝下,正是萧秋年。 萧秋年脾气倔,死活不肯改姓,大老爷是个面善心宽的,央着老太太点头同意,便让他以“萧”姓入族谱。可谁知这萧秋年才被收养没一个月,大老爷突然旧疾复发,一命呜呼,可怜那会儿的林氏才嫁进门没半年,就这样成了寡妇。 老太太让林氏改嫁,林氏却与大老爷鹣鲽情深,不愿再嫁,卧病数月。 就是从那时候起,也不知是谁传出的谣言,说萧秋年是王家的扫把星,克死了大老爷,还要克死大奶奶。府里的下人、包括老太太,自打那会儿开始,便都不怎么待见萧秋年。 林氏后来诚心礼佛,病也逐渐好转,便与萧秋年在王家深居简出。萧秋年与兄弟姊妹走动很少,他又沉默寡言,也不晓得是谁起的头,裕哥儿他们便经常去欺负人家。老太太说过几次,可萧秋年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地位还不如一个小厮,便没谁放在心上。加之萧秋年刻意躲着众人,逢年过节才露面两三次,渐渐地,也就淡忘了。 但刘氏不同。 她不会让自己露出任何把柄。 这么多年都维持着她端庄温和的形象,岂能功亏一篑?所以这次林氏从法华寺归家,刘氏作为掌家,怎么也得以礼相待。不说多好,但接风洗尘,让明珠儿尊重下四公子,这些表面的花架子她都不能落下。 *** 这八宝糕是用糯米、红豆、香芋等八种材料烹制而成,做成巴掌大的梅花形,皮酥而不散,馅绵而不柴,入口化渣,回味无穷。 王锦锦酷爱甜食,这八宝糕正中她下怀,一连吃了五六个。 老太太见她狼吞虎咽,不禁好笑,忙让严嬷嬷去端来解腻的薄荷茶,以免王锦锦吃噎着。 “你这孩子,不知道还以为你娘没给你饭吃。” 王锦锦鼓着腮帮子,笑嘻嘻道:“孙女儿平日里也没有吃这么多,估计今次老祖宗在跟前,我心高兴,胃口便好多了。” 老太太一张脸笑成花,对身边的凤梧道:“听听这话,像是抹了蜜一样。” 王锦锦吃饱喝足,正趴在软塌上揉肚子,就听老太太柔声询问:“明珠儿,老祖宗问你话,你老老实实的回答可好?” “自然,孙女儿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呢?” 老太太笑道:“你三姐四姐今日让你掉进湖,你生她们气吗?” 王锦锦心下一惊,看着老太太那慈祥和蔼的神色,有些猜不透她什么意思。 为了大家庭的和睦,她肯定是要回答不生气;可对于一个七岁的小女娃,却根本不会这么回答。王锦锦脑子倒是转的快,她想到了紫竹。 于是王锦锦颦眉道:“老祖宗,孙女儿其实是怪罪三姐四姐的,毕竟落水的滋味可难受了。但转念一想,是孙女儿自己图乐子,想要荡秋千荡高高,就算三姐四姐存心捉弄,我若不去,她们也不会得逞。再者,老祖宗已经替孙女儿讨回了公道,我又怎能生姐姐们的气呢。” 老太太摩挲着马头拐杖上镶嵌的明珠,“嗯”了一声:“你是个识大体的,这点倒和你母亲很像。” 王锦锦看了眼门外,皱着眉头,状似无意的说:“本来今日爹爹让我在书房练字,可紫竹说花园里新架了秋千,我便忍不住去了……怪来怪去,最不该的便是孙女自个儿。” 老太太闻言,与严嬷嬷对视了一眼。 半晌,她才笑道:“你爹爹恨不得让你去考状元,女孩子还是少读书,多学点儿女红针黹才是正经。” 王锦锦看老太太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语中的“紫竹”,这下人怂恿主子,难道不是该重罚吗?或是她记错了? 虽然如此,可王锦锦也不敢再提,毕竟话说太多,就成了刻意。 “孙女儿省得。”王锦锦笑起来眼眸亮晶晶的,“旁的闲书我不看,但父亲书架子上的《华严经》《大藏经》,我却是要多看看,这样才能陪老祖宗您聊天。” 老太太欣慰的笑道:“若你几个哥哥姐姐也有这份心思,那便好了。” 王锦锦答道:“他们定也有的,只是不像孙女儿,喜欢表达出来。” 老太太似乎有些疲倦,她扶额道:“他们可不敢,这事做多了,免不得要被人说是故意讨好,曲意承奉。”说到此处,老太太抬起浑浊的眼,直勾勾的盯着王锦锦,“明珠儿,你就不怕谁说你奉承我么?” 王锦锦心头一跳,但她很快镇定下来。 她扬起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是啊,我就是在奉承老祖宗。我喜欢吃八宝糕,可我也喜欢老祖宗!佛经晦涩难懂,但我若看多了,也能与您闲聊一二,老祖宗您这一高兴,就会赏我更多的糕点,所以我奉承您又有什么不对呢?” 老太太本来沉着的脸顿时舒展,掩藏不住眉间笑意,叹道:“你这孩子,真是口无遮拦。” 王锦锦看她神态,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笑的愈发甜蜜:“明珠儿只是实话实说。” 又东拉西扯一小会儿,王锦锦渐渐发觉这老太太一点儿也不好相与,话里总是藏着埋伏,要不是她心眼儿多,说不定早就说漏嘴了。况且她又不是真的王家嫡孙女,万一说露馅儿得不偿失。 王锦锦见好就收,抿了口薄荷茶,便闹着说困,老太太似乎也倦了,便让凤梧与紫竹护送她回院。 待王锦锦离开,老太太方叹了口气。 严嬷嬷上前关上灌风的窗棂,缓步走到老太太跟前,给她腿上盖了块羊毛毡。 严嬷嬷道:“太太,老奴兴是花了眼,怎觉得五姑娘今日像是换了一个人?” 老太太和蔼的眼底闪过一抹凌厉,但语气还是不疾不徐:“你没看错,这丫头,不知怎么突然开窍,说话做事与她那母亲像极了,知道来阿谀奉承我这老太婆,也知道怎么处理姐妹关系。方才还故意提起她身边的丫鬟紫竹,心思可多呢。” 严嬷嬷有些猜不准老太太的意思。 就当她以为老太太在生气的时候,老太太突然笑了起来。 “可这孩子的机灵劲儿着实讨人喜欢,若我没有猜错,那紫竹估计没什么好果子吃。” 严嬷嬷心弦一松,也跟着笑:“这些哥儿姐儿,哪个不是怀揣着自己的心思?奴才怂恿主子,本就不应该,五姑娘若能惩处了身边恶奴,算她有本事了。” “且看着吧。” 她年纪大了,就喜欢多笑笑。明珠儿心思活络,能变着花样逗她开心,她怎会不高兴?左右一个女娃子,年纪到了就得嫁人。只要不做出格的事儿,她这老太婆很乐意宠着。 庶姐来访 对于老太太的谋算,王锦锦压根儿猜不到。 她吃了一肚子八宝糕正撑得慌,紫竹与凤梧在前头引路,剩下四个丫鬟婆子提着灯,亦步亦趋的跟在王锦锦身后。 王锦锦不动声色的打量凤梧,这位王家地位最高的大丫鬟。 她一张容长脸,鬓边垂着两绺耳发,十七八岁,样貌并不不算绝佳。可站在紫竹身边,谈吐举止,轻而易举把紫竹给比了下去。 同是丫鬟,紫竹就小家子气多了。 七拐八绕了一会儿,过了角门,便是王锦锦所在的院子。 她现在和嫡母刘氏住在一起,本以为刘氏已经歇下了,岂料刚走到门口,就见刘氏携一名三十余岁、身穿沉香圆领直裰的高瘦中年迎了过来。 王锦锦楞了一下,忙摆出一副笑脸,喊道:“爹爹!” 王文业听到这声清脆的呼喊,当即便笑了起来,将王锦锦一把抱起,抗在肩上:“明珠儿,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告诉爹爹?” 王锦锦还是第一次被举高高,她紧紧拽着王文业的绸布衣衫,又惊又喜,仿佛真是一个小孩儿。 刘氏温柔的含笑看着父女两个,随即走到凤梧跟前,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成色不错的碎银,递给凤梧:“劳烦凤梧姑娘亲自跑一趟。” 凤梧心下震惊刘氏出手大方,平常打赏下人一吊钱算多了,她竟掏出一块碎银。 她面上却不显,笑着推辞:“二奶奶哪里话,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刘氏温言劝道:“听说你表舅家前不久走水,烧没了大半房屋,前几日还来王家找你接济。你那点儿月钱怎够?所以凤梧姑娘还是收下吧。” 语毕,刘氏便将碎银塞到她掌心。 “二奶奶……真是消息灵通。” 凤梧没想到刘氏连这件事都知道,迟疑片刻,将银子拢入袖中。 她墩身道:“凤梧谢过二奶奶赏。” 刘氏见她收了银子,放心多了。这些年她一直明里暗里的笼络老太太身边的人,可那些人一个个都闭得像蚌壳,这次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刘氏怎能放过?一块碎银子不多不少,正好让凤梧顺顺当当收下。 拿捏着对方的好处,才能高枕无忧。 待凤梧离去,刘氏便让丫鬟扶着,款款步入正屋,还没走近,就听父女两个笑的欢快。 刘氏撩起珠帘,笑问:“二爷,你在和明珠儿说什么呢?” 王锦锦将刘氏也拉到锦榻上坐下,笑眯眯道:“爹爹在给我讲他小时候落水的故事。” “哦?”刘氏狐疑的看向王文业,“我怎从未听二爷落水过?” 王文业以拳抵唇咳了咳,解释道:“这不哄孩子说着玩,你戳穿我干么?” 刘氏低低一笑,提起案几上的茶壶给王文业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上:“明珠儿都七岁了,哪还需要你这般哄。” 王文业接过茶杯,顺势捏了捏刘氏柔软的手,笑道:“七岁怎么不小了?我记得你七岁,吃饭还撒一衣裳呢。” 刘氏拿起手绢掩嘴角笑容,娇嗔道:“孩子跟前你胡说什么?” 王锦锦在旁边看得暗暗好笑,这两口子打情骂俏一点儿也不顾及。 刘氏问:“明日还要出去?” 王文业“嗯”的点头,沉声道:“老四帮忙谈了笔生意,说是晋王要买一整块冰种玉翠做佛像,明日约了云南玉行的老板,不知能不能拿到货。” 刘氏对内宅精通,可外面的应酬就不太懂了。 她找不到话说,看天色不早,便对身边的丫鬟玲珑吩咐道:“去,准备热水,把二爷的浴桶搬去耳房……” “若阑。” 王文业突然站起身子,掸了掸衣袖,蹙眉道:“听说周姨娘病了,我去她院子里瞧瞧,夜深露重,你自己歇着吧。” 刘氏温柔清婉的面目在一瞬间有了裂痕,这让王锦锦尽收眼底。 但刘氏掩藏的很好,下一秒她就笑起来了,柔声道:“好,二爷你快些去。” 王文业又揉了揉王锦锦的头发,朝刘氏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刘氏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温柔的笑意,但在王锦锦眼里,那只是倔强而不肯卸下的面具。 刘氏见女儿直勾勾的盯着她,那圆溜溜的眸子里竟有几分同情,但细看之下,又不复存在了。 可能是她眼花。 “张嬷嬷,把五姑娘带下去休息吧。”刘氏很纤瘦,坐在椅子上就像一丛弱柳。 她抬手抵着眉心,很是疲倦。 王锦锦看得心疼。 刘氏和她没有关系,但也许是占据了原主的身子,竟有几分感同身受的难过。 封建社会的封建女子,即便是内宅的当家主母又怎样?丈夫要去别的房里睡,她还得笑脸盈盈的相送,不能妒忌,不能抱怨,否则便犯了七出之条。 王锦锦迈着小短腿儿跑到刘氏跟前,软软糯糯道:“娘亲,你别难过,爹爹走了,可明珠儿会一直陪着娘亲。” 刘氏闻言“噗嗤”一笑,她抬手整理了下王锦锦发髻上的铃铛,道:“娘亲没有难过,周姨娘病了,你爹去看看也是应当的。” 一旁的丫鬟绿蓉忍不住为主子抱不平:“奴婢瞧那贱蹄子是装病装上瘾了!” “绿蓉!”刘氏面沉如水,语气拔高了一些,“别在明珠儿面前乱说。” “……是。” 刘氏神色有些复杂,她摆了摆手,便让张嬷嬷紫竹带着王锦锦回屋里休息。 王锦锦出了门,回头看了眼,昏黄的灯光透过纱窗,映照出一抹窈窕疲惫的剪影,说不出的落寞寂寥。 *** 躺在雕花挂帐的大床上,王锦锦翻来覆去睡不着。 外间守夜的蓝烟听见动静,忙低声问:“五姑娘是渴了吗?” 今晚本该是紫竹值夜,但紫竹仗着身份高些,便将这差事交给了蓝烟。 王锦锦迟疑了一下,回答道:“没有。” 她睡不着,是因为压在心底的事情太多了。 王锦锦是从来不迷信的,可这次亲身感受了一番“借尸还魂”,实在匪夷所思。且不说还魂,还来到了一个史书都没有记载的平行时代,以为是做梦吧,可一切又太过真实。 真实的让她分不清。 她现在占据着明珠儿的身体,那真正的明珠儿又怎么办?会不会有朝一日,明珠儿的魂魄又跑回来向她索要躯壳? 王锦锦看了眼黑洞洞的四周,隔着纱幔,只觉得那些笨重精致的红木桌椅,仿佛是蛰伏的洪水猛兽。 多看两眼,寒意上涌。 她打了个冷战,一把扯过被褥蒙住脸,暗暗想着:就这样将就着过吧,若明珠儿回来,她一定把躯壳拱手相让。她可不想如刘氏一样,在这深宅大院里操碎了心机。 现在年纪小,可以混吃等死,等到年纪大了,王家总会给她说亲的。 与素未谋面的人成亲……光想一想王锦锦就觉得可怕。 但,不管在什么地方,有钱就能解决大部分的麻烦。自己现在悄悄敛财,若王家真待不下去了,她抱着银子跑路便是! 天大地大,总有她容身之处。 这世道,没一门手艺坐吃山空也不行。王锦锦本就是护士出身,懂点儿药理,估计现在去学中医也不难,改天便去王文业的书房找几本医书看看;或者攒钱开铺子,什么卖米面的、卖布匹的……早早为自己做打算,也是未雨绸缪了。 这一晚,王锦锦睡的很不踏实。 她脑子里要想的事情太多,多到夜晚做梦,也是光怪陆离。 梦到了家中父母,梦到了早逝的亲哥哥,一家人坐在沙发上说说笑笑,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王锦锦想要凑近一些去听,画面一转,又到了她十三岁那年,那个放学的下午。 奔驰的汽车,刺耳的鸣笛,以及哥哥把她推开,自己被车轮倾轧的血肉模糊…… “哥——” 王锦锦失声惊叫,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与愧疚如潮水摧枯拉朽,她猛然坐起,瞪大了双眼,泪流满面。 方才那梦境,是她永远不能摆脱的遗憾。 多少年了,她仍然希望,自己的哥哥能重新活过来。那个永远乐观,永远理解她的哥哥。 蓝烟听到动静,忙撩开床帘子,惊讶的问:“五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王锦锦被她清脆的声音拉回现实,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摇了摇头:“没事,被梦魇着了。” 此时天刚刚亮,王锦锦也睡不着,蓝烟便唤丫鬟来,伺候她洗漱。 穿戴整齐,正准备摆早膳,就见紫竹撩开门帘,带着一名俏丽的女孩儿走了进来。 “二姑娘来了。” 王听兰约莫十二三岁,初春的天气,她还穿着一件弹墨绫薄绵袄,外头罩着青缎夹背心,看起来很暖和。她脸略长,显得有些刁钻,但一双丹凤眼格外明亮,往王锦锦身上一瞧,水波流转。 王听兰亲昵的拉着王锦锦双手,柳眉微蹙:“听你落水,可把我心疼坏了。周姨娘昨日病的严重,床都下不得,不然我早就来看望你。”她转身对自己的丫鬟道,“青萍,把我做的桂花糕、萝卜酥拿来给五姑娘尝尝。” 王锦锦天真烂漫的一笑,道:“劳烦兰姐姐费心,我正饿了呢。” 王听兰拉着她坐下,嗔道:“你竟和我客套起来。” 吃个早膳,王听兰比紫竹还伺候的周到。王锦锦心想,这庶姐倒是很温和嘛,看样子不是难缠之人。 两姐妹有一搭没一塔的说了会儿闲话,王锦锦也顺口询问了一下周姨娘的病情:“兰姐姐,周姨娘她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好些了吗?” 王听兰幽幽一叹:“也不是什么大病,前些日子天气反复,不小心染了风寒。” 王锦锦想到昨晚王文业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周姨娘有什么沉疴呢。 她脱口就道:“那爹爹昨晚是歇在姨娘屋里?” 王听兰没想到她一个女娃会问这些,愣了愣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她低下头,捏了一块桂花糕小口吃着,“再说,长辈的事也不该我们去探究,五妹你怎突然问起这个?” 王锦锦也不觉得自己问这个有什么不妥,她扬起一张肉嘟嘟的小脸,有条不紊的道:“我也是关心姨娘,姨娘卧病在床,还要起来服侍爹爹,这种精神真是令人佩服。” 王听兰尴尬的笑了笑。 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这卧病的托辞,本就是后宅妇人争宠的惯用手段。只是王锦锦这样童言无忌的问出来,让她不好回答。 王听兰转移话题说:“对了,你三哥最近忙着跟西席学八股,没空过来,你可千万不要生他的气。” 王锦锦知道她口中的“三哥”,正是王听兰的胞兄,王听风。 以前王锦锦作为魂魄游荡的时候就见过王听风一次,十三岁的男娃伙食太好,胖的像个树墩子。她瞅着可爱,就想去逗一逗,结果才吹起一阵风,就听那胖树墩背着明珠儿破口大骂,等明珠儿拿着拨浪鼓来找他,他又恢复成兄长的好形象…… 这种性格诡异的哥哥,王锦锦可不喜欢。 设计紫竹 王听兰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悦耳。 可王锦锦不知道为何,跟她相处总不太舒服。 姐妹俩个貌合神离的说了半天,王锦锦纳闷儿这便宜姐姐怎么还不走。 这时紫竹抱着一个雕花五彩盘口花瓶过来,问王锦锦道:“五姑娘,这个花瓶你以前说不喜欢,搁屋里占地儿。要不我扔库房吧?” 王听兰与紫竹的视线对视了一眼,她突然笑道:“园子里红杏开的正艳,我还说让青萍剪几枝插屋里观赏。可选来选去都没有找到相衬的花瓶,五妹这花瓶倒十分好看。” 紫竹忙道:“既然二姑娘喜欢,不如让五姑娘赠您便是。” 王听兰朝王锦锦挑眉一笑,故意推辞:“我怎好夺人所爱,还是让妹妹留着吧。” 若是往日的明珠儿,定然小手一挥将花瓶送给这个姐姐了。 可王锦锦不同。 她心下了然,怪不得王听兰赖着不肯走,敢情是来“打秋风”,不顺走点儿东西她心里过不得。 王锦锦暗暗好笑,若大大方方来讨,她或许会给,毕竟这花瓶看着贵重,可样式不怎么好看;但王听兰和紫竹一唱一和的样子太难看,她偏不给了! 再说,她现在也得为自己以后的跑路计划做准备,这屋子里一分一厘都是要藏起来的,哪能随随便便就送人? 王锦锦眼珠子一转,问:“兰姐姐觉得这花瓶插红杏好看?” 王听兰都猜到王锦锦的想法了,毕竟这妹妹平日里最喜欢和她与王听风玩耍,她这会儿要个价值不菲的花瓶,想必王锦锦一定会拱手相送。 “是啊,你看这花瓶上的五彩花纹,是不是与红杏一个色儿?” 王锦锦仔细一瞧,惊讶的张嘴:“还真是!”她说到此处,语气一顿,随即抬起亮晶晶的杏眼,道,“如今花瓶我有,就差红杏。紫竹,你快去花园摘几枝红杏给我。” 紫竹没想到王锦锦回吩咐她做这样的杂事,看了眼蓝烟,正准备推脱,王锦锦却催促道:“还不快去?让我兰姐姐等久了怎么办?” 王听兰没想到这妹妹还对她照顾的这么周到,送花瓶也就算了,还让身边的大丫鬟去摘花,自己的地位在她心目中可见一斑。 紫竹没办法,只得遵命。 她刚要出门,王锦锦又吩咐道:“对了,反正花园离大厨房也不远,你再顺便去给弄一兜糖炒栗子来。” 紫竹脸色一白,迟疑道:“五姑娘,那栗子都现炒的,恐怕要等好些时候……” “没事儿,你去弄些来,也给兰姐姐尝尝鲜。” 紫竹看了眼屋子里另外两个丫鬟,示意她两个一起跟着,但王锦锦比她还要迅速,麻溜的吩咐两人去内室打扫卫生,另让蓝烟在旁斟茶递水。 这下紫竹彻底没招了,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去。 这一去便快一个时辰,紫竹气喘吁吁回来,手里已经摘了一大把红杏,腰间也挎着满满一盒糖炒栗子。只是她今日新穿的一双鹅黄兰花鞋,已经脏的不成样了…… 王锦锦虚伪的夸奖她两句,随即抱着栗子嗑。 刚出炉的糖炒栗子闻起来又香又甜,就是不太好剥,平日里王家的小姐太太们吃坚果,都是开了壳的,王锦锦倒喜欢自己剥,这样才够香。 她在盒子里抓了一把栗子,递给王听兰:“兰姐姐也吃!” 王听兰的确也想吃,可看王锦锦伸来的黑乎乎、脏兮兮的小手,顿时没了食欲。用帕子掩嘴道:“五妹慢慢吃吧,二姐不好这个。” 王锦锦了然一笑:“我如今最爱吃的便是这糖炒栗子。” 这次她可没有说谎,她的确喜欢吃栗子,特别是糖炒栗子,而她的亲哥哥也和她爱好一样。兄妹俩以前最常干的事情,便是窝在沙发上,抱着一大袋栗子看电视。 以前对栗子倒没有太大的执念,只是在哥哥死后,她才对此愈发执着起来。 王锦锦情绪有些低落,她将红杏随意的插在花瓶里,拿到王听兰跟前摆弄枝条,笑问:“姐姐觉得如何?” “果然相得益彰。” 王锦锦像个小大人似的点头:“还真是好看,兰姐姐好眼光。”她拿起花瓶,一旁的王听兰忙伸手准备接过,“给我便可,你小心摔着了划破手……” 她话还没有说完,王锦锦却拿着花瓶转身,嘱咐道:“蓝烟,把这花瓶送到我娘亲房里,也让她看一看这早开的杏花。”说完,她又转过头,“啊,对了,记得说是兰姐姐的提议,她不说,我都不知道这五彩花瓶插红杏如此赏心悦目。” 蓝烟瞅了一眼王听兰的表情,憋笑接过花瓶,福了福身子离开。 红杏短暂停留的香气在屋里消失殆尽,王听兰的脸色也不如之前笑意盈盈了。 要不是面前的王锦锦只有七岁,她都怀疑面前的女孩是不是在故意戏弄她! 王锦锦怕王听兰怀疑,一蹦一跳的跑来握住王听兰双手:“兰姐姐,你有所不知,娘亲昨儿还给我说喜欢杏花,这不,你今天一来就提醒我啦。” “五妹你真是……体贴母亲。” 王听兰无语,她觉得这五妹和平时比起来有些奇怪,可她又不知道是哪里奇怪。 但这样她也没有想走的意思。 紫竹平时拿了王听兰不少好处,知道她每次来都是想在王锦锦房里拿些好处。以前是碎银子、锦绣屏风、玉镯子,这次本相中了花瓶,可却没能得手。 王听兰有些不甘心,可坐了半天王锦锦也不搭理她,就在那自顾自的嗑栗子,一大盒栗子都被她吃了大半。 见实在捞不到东西,王听兰便起身告辞,带着丫鬟离开。 王锦锦看着对方步履匆匆的背影觉得好笑,这王听兰,亏她以为是个温婉大气的,却不料喜欢贪些小便宜。 看这架势,以前也没少在此搜罗好物。 不过王锦锦仍旧把这归咎于小女孩儿爱贪便宜,没有把对方想的太坏。毕竟她一个成年人,跟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较什么劲。 王听兰走后,下午王听风也来了一趟。 这三哥的表面功夫一点儿也不走心,仿佛有什么急事,来王锦锦这院子里屁股都没有坐热,便扔下一包苦参之类的补药离开。 紫竹拿着苦参,还笑眯眯的替王听风说好话:“五姑娘,你看三公子多关心你,学业如此繁忙,也要探望你一二呢。” 王锦锦低头翻了个白眼,这紫竹平时是哄小孩子习惯了吧,如此低智的话顺口就出。她看紫竹不顺眼,对付说的话,王锦锦也忍不住反驳。 “是吗?”王锦锦噘嘴抱胸,“我怎觉得三哥一点儿也不想和我玩?” 紫竹笑了笑:“新来的西席先生布置了许多课业,三公子定没什么闲暇时间,五姑娘千万不要埋怨他。你想想看,大公子常年不在家,二公子与你隔了一房关系,只有三公子待姑娘最好,逢年过节就不提了,上次五姑娘过寿,三公子可送了你一串粉色的玛瑙珠子呢,所以五姑娘你千万不能生三公子的气……” 那串玛瑙珠子王锦锦见过,成色不错,但在王家不算什么。 王锦锦记得王家还有个养子,可从来没听人怎般提起,不仅如此,她在王家这么多天也从来没有见过。 王锦锦下意识便道:“三哥不与我玩,我可以去找二哥、四哥啊。” 紫竹没想到王锦锦会这般说。 她愣了愣,道:“五姑娘莫不是在开玩笑,二公子也就罢了,那四、四公子你怎敢去找他玩?本就是个缘悭命蹇的,脑子还有问题,动不动就打人,万一把霉气过给姑娘,怎生使得?” 王锦锦差些被她一脸惊恐的样子笑坏,她对那四哥也没什么兴趣,当务之急,是把这个比苍蝇还烦的紫竹打发了。 主子打发下人也就一句话的事儿,可王锦锦如今只是个七岁的女娃,太刻意反而让人生疑。她本来演技就不好,让人发现是“女鬼上身”,被五花大绑泼黑狗血烧成渣,光想想都很可怕。 王锦锦看了眼紫竹,又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纯金长寿锁环,有了主意。 *** 紫竹是王锦锦身边的大丫鬟,基本这屋子里的婆子丫鬟都要听她差遣。 王锦锦观察过几次,这紫竹脏活累活都不愿干,倒是每日抢着来帮蓝烟整理内屋。后来才知道,梳妆台上有个小匣子,里面装着刘氏、老祖宗等人偶尔赏下来的碎银、明珠。 明珠太贵重,只有几颗,紫竹不敢拿;但碎银子成色好的差的一大把,紫竹没事便悄悄摸一两块。 大户人家,下人私拿主子小钱常有,警告两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但紫竹仗着自己主子是个小孩儿,便有些无法无天,她手底下的两个三等小丫鬟也沾染了她的习气。 刚用过午膳,蓝烟与紫竹便来伺候王锦锦小憩。 王锦锦眨眨眼道:“我突然想喝酒酿圆子,蓝烟,你去厨房给我端一碗来。” “是,奴婢这就去。”蓝烟放下床幔,便转身照办。 王锦锦又看向立在床尾垂手而立的紫竹,撩开帘子,朝紫竹招了招手:“紫竹,你来。” 紫竹看向床中小小的人儿,愣了愣:“五姑娘有何吩咐?” 王锦锦笑了笑,褪下手腕上的纯金长寿锁环,递给紫竹:“你跟了我这么久,我也没打赏过你什么,这个理就收下吧!” “这、这怎使得?”紫竹又惊又喜,看着那金灿灿的手环满脸不可置信。 王锦锦将锁环往她手心里一塞,嘟哝道:“怎使不得?我瞧张嬷嬷经常受我娘亲的赏赐,我也要赏赐你才行!对了,你可千万别给蓝烟她们说,我没准备给她们呢。” 紫竹擦了擦双手,凝视了一眼价值不菲的锁环,“诶”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拢入袖中。 “谢五姑娘赏!” “你是我最喜欢的丫鬟啊。”王锦锦笑的一脸天真。 紫竹看着她那傻兮兮的笑,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乐开花,幸亏跟着这么一个少不更事的主子,否则哪有如此多的油水捞?但屈居人下也不是个办法,什么时候勾搭上一位爷,她的好日子才算真正来了。 王锦锦只当看不懂她内心所想,低头忍笑。 过了一会儿,蓝烟端了酒酿圆子来,王锦锦囫囵几口吃了,正准备午睡片刻,就听屋外有人通传,说是张嬷嬷来了。 张嬷嬷今日穿了一件青缎灰鼠褂,花白的发盘在头顶,看起来精神奕奕。 王锦锦正准备从床上爬起来,就听张嬷嬷道:“五姑娘别拘礼,你快躺着休息,老奴只是给你送一样东西来。” 说着,张嬷嬷便把手里挎着的包袱打开,但见里头包着一双崭新的粉色芙蓉花缎鞋,鞋面上几颗圆润的珠子流光溢彩,很是好看。 张嬷嬷解释道:“姑娘你以前的鞋穿着小了,二奶奶便给你做了新的来。”她转头对紫竹吩咐,“过几日大奶奶归家,你们便伺候五姑娘穿这新鞋吧。” “是。”紫竹点了点头。 她视线落在那小小的缎面鞋上,心下叹息,什么时候她也能穿得上这么好的东西? 作法 张嬷嬷环顾四周,想到刘氏的叮嘱,便让紫竹蓝烟先下去,她有话单独给五姑娘说。 王锦锦正愁着怎么打发两个丫鬟,就听张嬷嬷如此吩咐,正中下怀。 “嬷嬷有什么话要给我说?” 张嬷嬷叹了口气,将襦裙叠整齐,放入旁边的纱橱里,缓言道:“五姑娘,不是老奴多嘴,二奶奶也是这么想。过几日大奶奶从法华寺归家,四公子也要回来,你可万不能像以前那样欺负他了。” 王锦锦楞了一下,才知道她说的是那素未谋面的大伯母和四哥。 原主一个七岁大的丫头片子竟然欺负自己的哥哥?王锦锦有些意外。 张嬷嬷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不愿意,忙道:“五姑娘,虽然四公子性子惹人厌,但你也不能打骂他。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二奶奶,若是传到外间,恐不得要说二奶奶是个不待见王家养子的恶主母,你也多遭流言蜚语,是不是啊?” 王锦锦看她哄小孩儿似的小心翼翼,不由好笑。 她又不是真的王锦锦,哪会不听教? 于是王锦锦认认真真的点头:“我知道了嬷嬷,我一定对四哥哥好,对大伯母好!” “那倒不必。”张嬷嬷沉下脸,严肃的说:“不欺负他便是,也甭跟他走太近。” 这下王锦锦有些懵了。 但这些都不是她考虑的事儿,她看了眼空落落的手腕子,故意托腮,露出藕节一般雪白的手臂:“好,我最听娘亲的话了。” 张嬷嬷欣慰的笑了笑,随即视线落在王锦锦手腕上,顺口便问:“诶?五姑娘,老祖宗给你的长寿锁环呢?你平时都戴着的,今日怎褪了?” 王锦锦等了半天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她低下头,憋着嘴,半晌不答。 张嬷嬷看出不对劲儿,忙问:“怎么了这是?五姑娘,你且说说,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老奴一定禀告二奶奶,让她严惩不贷!” 王锦锦咬着唇瓣,抬起圆溜溜的眼,可怜兮兮的说:“张嬷嬷,我害怕紫竹,她总是偷偷拿我的东西……今早醒来,我手腕上的锁环就不见了,我觉得是紫竹干的,可是我不敢说,我怕她打我……” 张嬷嬷怒极反笑:“反天了都!她一个丫鬟,五姑娘你怕她干甚?!” 说起来,她又想起紫竹怂恿五姑娘荡秋千落水的事儿。那边二奶奶正忙着忘了她,她自己倒撞枪口来。若是安安分分的,说不定时间一长大家都忘了,可紫竹竟然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敢偷主子手腕上的锁环,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王锦锦伸手拉着张嬷嬷衣袖,委屈巴巴的说:“我也不敢确定,万一冤枉了她,我也会愧疚的……” “五姑娘。”张嬷嬷也是个心思通透的,她拍了拍王锦锦手背,安慰道,“这点你不用担心,待我禀明二奶奶,她自会有办法替你查清。” 王锦锦甜甜一笑,随即点头。 *** 二奶奶丢了一支鎏金如意钗,这是二奶奶最喜欢的一件首饰。 不出所料,二房这边从上至下,所有丫鬟、婆子、小厮都被彻查了一遍。 别说,这一查还真查出几个手脚不干净的。 其中就有五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紫竹。 紫竹被两个粗使婆子反绑着押到刘氏跟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喊道:“二奶奶!奴婢冤枉啊,奴婢真的冤枉!” 刘氏坐在主屋的椅子上,绿蓉在旁给她端茶,她动作慢条斯理,仿佛一点儿也不着急,端得是王家主母的架势。 刘氏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方道:“你月银半吊,来府上五年,即便一分不花也才三十两。可你猜猜,张嬷嬷在你房里搜出了多少?” 不等紫竹回答,刘氏便疾言厉色的呵斥:“共一百八十二两三钱!更别提那些不应该留在你房里的珠宝玉器!” 紫竹闻言,浑身一哆嗦。 可她仍然不肯松口,她扬起脸道:“五姑娘体恤奴婢,这些都是她赏的!” “哼。”刘氏冷笑一声,她让张嬷嬷亮出那长寿锁环,道:“你当五姑娘是傻的?什么东西都赏给你?前些日子她才说这老祖宗给的手环丢了,敢情是在你屋里藏着!” 紫竹一看那锁环,更来了精神:“这当然是五姑娘的赏,若二奶奶不信,大可叫五姑娘来,一问便知!” 五姑娘最喜欢她,她就不信五姑娘不替她说话。 刘氏见她死鸭子嘴硬,的确有些惹人厌烦,便蹙眉道:“绿蓉,去把五姑娘叫来。” “是。” 绿蓉得令去了。 紫竹知道不能得罪二奶奶,她开始好言解释:“二奶奶明鉴,这么多年,奴婢一直任劳任怨,但也的确做错了。五姑娘年纪小,赏赐起来没个概念,奴婢不该见钱就收,二奶奶您放心,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不做好分内之事,是万不会讨赏钱的……” 她还没有说完,就见王锦锦与绿蓉走近主屋。 王锦锦看了眼紫竹,忙憋着嘴扑入了刘氏的怀中,好似受了什么委屈。 刘氏今日衣裳上熏的是木兰香,很是清雅。 “你这小泥猴。”刘氏拨了拨王锦锦额前被汗湿的刘海,“去哪儿玩了,弄一身大汗?” 王锦锦扬起红扑扑的脸,笑着说:“在花园荡秋千!” 刘氏神色一下便暗了,皱眉道:“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么?给你说了多少次不准靠近湖边,不准靠近秋千,你怎屡教不改?” 王锦锦笑嘻嘻的答道:“老祖宗早叫人把秋千移到亭子那边了,哪怕荡上天,也掉不到湖里!” 刘氏没奈何,也不好说她,便指了指堂下跪着的紫竹:“那婢子说,是你把长寿锁环赏给她的,有没有这回事儿?” 紫竹瞪大眼睛,信心满满的看向王锦锦。 王锦锦心下冷笑,面上忙装作一副讶异的模样:“那锁环是老祖宗亲自送给我的,还说是保平安的好东西,我怎么可能用来赏丫鬟?”她迈开小短腿,跑到紫竹跟前,眨巴眼睛,“紫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紫竹没想到王锦锦会这样说,她瞪大了眼睛,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五、五姑娘,你难道不记得了吗?前几日,你亲自把锁环赏赐给奴婢的啊!” 王锦锦头摇的像拨浪鼓:“我要赏赐也不会赏赐那锁环啊,那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丢了我还难过了好久,没想到是紫竹你偷偷藏了……” 她说着说着,语气便低落下来,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紫竹都被王锦锦这变脸的本事惊呆了! 刘氏蹙眉问:“你一口一个五姑娘赏赐,那到底谁看见了?” 紫竹一愣,想起那日并没有丫鬟在场,而她害怕别的人羡慕嫉妒,也都藏着没有告诉过。如此一想,那日王锦锦所作所为,似乎是早就想着今日……可她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啊! 紫竹看着王锦锦那副委屈巴巴的面孔,只觉令人胆寒。 刘氏又质问了一遍,紫竹只能呆呆摇头:“没、没人看见。” 刘氏当然是站着自己女儿这边,她微微抬头:“那你还有何话说?” 紫竹嗫嚅着嘴唇,不甘心的抬头,刷的一下指着王锦锦,呲目欲裂:“二奶奶,五姑娘她说谎!她说谎啊!那锁环真的是她赏赐给奴婢的……” “放肆!”张嬷嬷跳出来,抬手便给了紫竹一巴掌,“竟敢对主子指手画脚,你好大的胆子!” 这一耳光将紫竹扇的脑袋嗡嗡作响,她捂着脸,看向满脸纯真不谙世事的王锦锦,仿佛见了鬼一样,“啊啊啊”的惊叫出声。 一定是鬼! 王锦锦落水之后就不太正常了,她一定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刘氏捂着王锦锦耳朵,怕吓着自己女儿,不耐烦道:“鬼吼鬼叫什么?张嬷嬷,叫人牙子来,把她与另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丫鬟都拖出去发卖了!” 两个粗使婆子得应,便要去捉紫竹手臂,紫竹却疯疯癫癫的挥手,盯着王锦锦大叫:“五姑娘被鬼上身了,被鬼上身了……她害我!她要害我啊!” 刘氏一听这话,气的脸都绿了,拍着桌子大叫:“还不拖下去!” 王锦锦却被她这话吓的够呛,忙钻进刘氏怀里,哭兮兮的说:“娘亲,我怕……” “别怕别怕,改明儿娘亲再给你找两个伶俐的丫鬟伺候。”刘氏抱着王锦锦,心疼的拍女儿的背,想着那紫竹竟然是个疯子,幸好发现的早,不然拿不准出什么事儿呢! 紫竹这大吼大叫的动静这么大,上午才发生,下午王家各个院子都得知了此事。 传最凶的,便是五姑娘被鬼上身。 荣禄苑中。 老太太正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请来的尼姑在佛龛前诵读经书,屋子里萦绕着檀香的青烟,袅袅绕绕。 严嬷嬷得了消息,迈着小步子走到老太太跟前,附身耳语了几句,老太太便突然睁开眼,流露一抹精光。 “当真?” “都传遍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这些嘴碎的丫鬟婆子,没一件事儿能装肚子里!” 严嬷嬷道:“哪户人家的下人不这样,管也管不过来呀。” 老太太摸着马头拐杖,不予置评。 半晌,严嬷嬷才轻声询问:“那老太太您看,要不要请人来做作法事?这事儿愈演愈烈,都说五姑娘那日落水惹上水鬼,院子里人心惶惶的,湖边也没人敢经过了……” “你怎也神叨叨的?” 老太太瞥她一眼,严嬷嬷顿时语塞,半晌才道:“老奴也是觉得五姑娘最近不正常,您看,她还真想办法把那紫竹给打发,所以……” “罢了。” 老太太虽然信佛,可并不信鬼神之说。为了大局着想,她点头道:“便请人来王家作法,求个心安,也彻底让那些人闭嘴!” 大伯母归家 做法事的和尚第二天就来了。 现在王家大大小小的院落里贴满了黄符,又在福寿堂外摆了案几、香炉,几个身披袈裟的和尚敲着木鱼叽里呱啦的念诵了一上午。 王锦锦本来还有些心虚,可围观了一会儿并没发现什么,自己身体状况倍棒儿,吃嘛嘛香。 后来和尚又给王家每人一道符,说是寺庙主持亲自开过光的,可以保平安,挡灾祸。能不能挡灾王锦锦不知道,反正这一场法事做下来花了四十多两银子,刘氏记账的时候眉头都蹙成“川”字。 又过了两日,便是月中。 这天,全家大大小小全都要去老太太请安,按规矩应该是两天一请安,可老太太体恤家里人,不想太过约束,便定为一月一请安。 王锦锦今日穿了一件水蓝色的对襟褂子,脚上蹬着刘氏给她新做的芙蓉花鞋,双髻丱发,两边依旧挂着一串儿红流苏的小铃铛。 紫竹被发卖后,刘氏又拨了两个丫鬟过来伺候,一个名叫秀柳,一个名叫秀梅。原本的蓝烟便接替紫竹,掌管王锦锦身边的大小事务。张嬷嬷也敲打过蓝烟一番,故此蓝烟做事稳妥,谨慎行危,丝毫不敢沾染紫竹的恶奴习气。 王锦锦一蹦一跳来到老太太的院子,刘氏、李氏、徐氏,几个姨娘并姊妹都在,她先是给老太太请安,又给两位婶婶和姐儿哥儿们请安,礼数算是做的周全。 李氏挑眉一笑:“明珠儿是愈发懂礼了,以前像个泼皮猴,除了老祖宗,可是谁也不搭理的。”语毕,她眼神瞟向一旁垂手立着的黄姨娘。 黄姨娘一直都依附着李氏,见状,忙搭腔道:“五姑娘长大了,懂事了,竟有人说她是沾染了脏东西,简直是闭着眼睛卖布,净瞎扯!” 这事儿刘氏一直警告她院子里的人不准提起,就怕影响着王锦锦,可没想到李氏与黄姨娘竟然当众讨论起来。 刘氏沉下脸,正要发作,一旁的周姨娘便柔声道:“恕奴婢多嘴,这件事还是不要讨论了,五姑娘年幼,说她被鬼上身,实在影响不好。” 虽然是在维护王锦锦,可这话听起来就是不那么顺耳。 刘氏心里有气,正盘算着怎么回击,王锦锦却比她率先开口:“多谢三婶和姨娘关心,明珠儿好着呢。老祖宗请了大师来做法,那脏东西再大的本事,也不敢和咱家的老祖宗作对!” 老太太本来沉着脸,闻言不由得一笑:“你这是变着花样来讨我这老太婆的欢心。” “那是,老祖宗您开心,明珠儿也才跟着开心。”说完,王锦锦斜睨了周姨娘一眼,“就算被鬼上身,那也是个开心鬼!” 在场的人何曾听过如此滑稽的说辞,都掩嘴发笑,李氏与黄姨娘倒是脸上有些挂不住,再看了一眼刘氏的笑容,只觉得讽刺。 周姨娘见好就收,不再开口。 她低下头,用帕子捂嘴,轻轻咳嗽了两声。 旁人也就罢了,可这位看起来病歪歪的周姨娘,却让王锦锦内心下意识的不喜欢。可能是目睹了刘氏独守空房的寂寞吧,总是情不自禁的为她抱不平。 毕竟占了原主的身子,她总得替原主维护一下母亲才是。 于是王锦锦问:“周姨娘,听说你前段时间病了,如今身子可好了些?” 周姨娘没想到王锦锦会主动找她说话,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劳烦五姑娘惦记,已没大碍了,再将养一段时日,就会痊愈。” “那便好。”王锦锦眨了眨水汪汪的眼,“就怕姨娘卧床太久,也被人说是鬼上身呢。” 周姨娘干笑两声,有些摸不准王锦锦的用意。 便在此时,外间有丫鬟跑来通传,说大奶奶到了。 门口光线一暗,王锦锦下意识看了过去,只见林氏着一身腰宽袖阔,圆领方襟的青黑色大袍,头顶挽着圆髻,插着一枚简简单单的沉香木簪,若手里再拿一柄拂尘,便同道观里的姑子差不多。她皮肤有些蜡黄,眼角下垂,看起来暮气沉沉。 林氏朝老太太福了福身子,又给妯娌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老太太让人看座,随即叹道:“你昨儿刚回来,我说了不用请安,怎还大清早的来一趟?” 林氏低眉敛目,答道:“在寺里待了快两月,也没好好问候过老祖宗您,儿媳深感愧疚。” “你呀,何须对我愧疚呢。这么多年,倒一直是王家委屈了你。” 林氏淡淡道:“老祖宗哪里话,反倒生分了。” 不知为何,王锦锦发现林氏一进屋,三婶四婶等人明显拘谨了许多。林氏与老太太说着话,刘氏偶尔插一两句言,李氏与徐氏却一言不发,王听兰王听裕等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老太太这时又说道:“明年老大祭日,你不用去法华寺祈福了,孤儿寡母的,天寒地冻,来回也不方便。” 林氏答道:“奔波周折些无妨,毕竟大爷的灵位还供奉在那儿,我心里惦念,免不得想去多陪陪他,这点老祖宗您就别劝了。” 她语速不快不慢,但却有毋庸质疑的坚持。 “罢了。”老太太叹了口气,“咱一家人许久没坐一起吃顿饭,刚好今晚老二老三他们都在,你把年哥儿也叫上,在福寿堂摆饭吃。不用太铺张,就咱们一家人唠唠家常。” 老太太看向刘氏,刘氏忙点了点头:“老祖宗放心,这事儿交给媳妇儿打点便可。” 老太太“嗯”了一声,刘氏办事她还是很放心的。 一家子在那聊些家长里短,王锦锦听的直打瞌睡,老太太瞧她样子暗暗好笑,便让王锦锦那一辈的小孩儿全都出去玩。 这封建社会的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王锦锦只能在花园里找找乐子。王听兰与王听桃几个姐妹拿了网兜,准备去花园扑蝶,王听荷也邀请她道:“五妹,跟我们一起去吧。” 王锦锦对这个大姐还是很有好感的,可是抓蝴蝶这么无聊的事情她真的不想参与。 “荷姐姐,你们去玩,我在亭子那边荡秋千。” 王听荷见她不想去,便也不强留,点了点头道:“那你仔细些儿,可别摔着了。” 蓝烟听王锦锦想去荡秋千,嗫嚅了嘴唇两下,到底没有阻拦。 王锦锦看出她所想,笑了笑道:“吃一堑长一智,你当我还会摔个大马趴?” 蓝烟被她逗笑了,掩嘴说:“奴婢定会护着姑娘。” 王锦锦身后跟着好几个丫鬟,她压根儿不用担心突发事件。这会儿嘴巴又馋了起来,便让丫鬟去弄一盒糖炒栗子来,边走边吃。 三月的杏花开的正艳,园子里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花草,粉紫鹅黄,香远益清。清晨的阳光柔暖和煦,反射在亭台楼阁的青瓦上,刺目耀眼。 秋千架在茂密的杏花树旁,王锦锦跳上去坐着,蓝烟便在后面轻轻的推动。 一摇一荡,节奏缓慢而规律,让王锦锦忍不住拉着绳索打瞌睡。今天实在是起的太早了,天不亮就要准备给老太太请安,严重的睡眠不足,方才又吃饱了栗子,春光大好,正是犯困的好时节…… “五姑娘,要不回屋里睡会儿?”蓝烟在旁轻声询问。 王锦锦睁开眼,入目是温暖的阳光,和艳丽的杏花,如此美景,可比阴沉沉的屋子舒适多了。 这秋千椅子很宽,王锦锦干脆把绣鞋脱了,整个人蜷在秋千上。可一看蓝烟那惊讶的表情,就知道这行为不妥,有失德行,于是王锦锦趿拉着鞋,百无聊赖的晃着双腿,一荡一荡。 结果一不小心用力过猛,趿拉着的绣鞋“嗖”的一下飞到了不远处的游廊,歪歪的躺在地面。 王锦锦忍不住笑出声,正要差蓝烟去捡过来,就见廊下走来一名消瘦的少年,穿着身洗的发白的梭布裰衣,脸被茂密的杏花挡住了,看不真切,估计是哪个房里的小厮。 王锦锦指着他,扬声道:“喂!你,帮忙把鞋子扔给我!” 那人步子一顿,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淡粉色小绣鞋,鞋面上的珠子在和暖的阳光下发出细碎的光点。 王锦锦正等着他扔鞋子过来,却不料那人竟恍若未闻,继续大步往前走,看都不看王锦锦一眼。 王锦锦算是开眼了,在等级制度如此严明的王家,竟然还有小厮敢无视她? 她倒要看看,是哪个小厮如此有脾气。 王锦锦不管三七二十一,从秋千上跳下来,提着裙摆,踩着雪白的罗袜,麻利的翻过游廊的美人靠栏杆,张开双臂,拦在那人跟前,动作一气呵成。 “站住!” 王锦锦也是跑累了,小脸憋的通红,她气喘吁吁的抬头,视线落在对方脸上,却仿佛被定住了身子,目瞪口呆。 似乎,周遭的空气也凝固了,就连风吹杏花飘落的速度,亦缓慢至极。 逆光中的少年,轮廓棱角分明,静静地立在原地,风仪清俊。 这人…… 与她早亡的哥哥,何其相似! 仿佛打开了记忆的匣子,王锦锦回忆起从前一幕幕。 幼时,和哥哥手牵手走在林荫小道下,夏天暮晚的风,是那样柔和;后来一起上学,一起归家,一起打打闹闹……直到,在一个冬日的下午,哥哥为了救她,而丧生在车轮下。 这么多年,王锦锦仍然难以释怀,她日思夜想便是有朝一日,哥哥能重新回到她跟前。 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与她脑海中的印象重叠,一定是哥哥知道她在这陌生的时空没有依靠,所以才会在这里出现吧!?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王锦锦忍不住泪如雨下。 刹那间,她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杏花纷飞里,王锦锦仰着头,泪水盈盈,颤抖着唇瓣,伸出手,喊道:“哥……” 对方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恢复原本的深沉冷漠。 或许这视线太冷漠,让王锦锦瞬间恢复理智。 她抬手擦了擦被泪模糊的眼,细看之下,才发现面前这人与自己的哥哥也不是很像,比如,哥哥的眉角有一颗黑痣,而面前这人的脸干干净净;哥哥有一双笑起来成月牙的眼,而这人的眼睛虽很好看,却冷寂淡漠到极点,仿佛是一汪被冻成玄冰的水。 他虽然穿的衣衫朴素,但袖口的祥云花纹很是精致,看样子,不是王家的小厮。 这个人,终究不是她哥哥。 早在她十三岁那年,她哥哥便已经死了……王锦锦失望的低下头。 那人再不看王锦锦一眼,冷淡的与她擦肩而过。 都给我住手 王锦锦见他要走,登时反应过来,下意识要追过去,蓝烟却及时赶到。 “五姑娘!”蓝烟捡起绣鞋,忙给她穿上,“你这是做什么?初春的天冷着呢,万一冻伤了怎么办?奴婢又如何给二奶奶交代?” 王锦锦穿好鞋,再抬头去看,那人早就想消失在转角处。 她心思不笨。 这一转眼,便猜测到刚才那人必定是王家的养子,她名义上的四哥,萧秋年。 蓝烟看王锦锦哭的眼眶发红,不禁担忧道:“五姑娘,四公子欺负你了吗?” “没……” 王锦锦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当中。 她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颓然的坐在游廊下的美人靠上。 萧秋年和她的亲生哥哥真的很像,这么多年,王锦锦还没有看见过如此相似的两个人。虽然外貌相似,可王锦锦隐隐约约觉得,这萧秋年与哥哥是不同的。 哥哥待人温和,随时随地都笑眯眯;而这萧秋年,初次见面,仿佛自己欠了他许多钱似得,一脸阴沉。 想到之前张嬷嬷说过的话,王锦锦突然觉得理所当然了。怪不得他会被王家的子孙欺负,这么一个冷冰冰又不讨喜的家伙,谁会乐意与他结交? 蓝烟见王锦锦闷闷不乐,猜测到了与四公子有关。 她迟疑道:“五姑娘,你知道四公子就是那个性子,切莫因此和自己怄气了。” 王锦锦看了她一眼,有些囫囵的说:“我以为他那性子会改一改呢。” 蓝烟闻言笑了,她道:“五姑娘莫不是在说笑,四公子这么多年一直那样,不爱说话,也不理人。不把他逼急了还好,年前那件事你也是知道的,所以啊,还是别跟他走太近了。” 王锦锦很想问一问年前什么事,可这样一来不就露馅了。 所以王锦锦没有说话。 *** 入夜。 王家灯火通明。 福寿堂外摆了几桌好菜,丫鬟们在旁候着等吩咐。 王锦锦跟着自家便宜老爹,挨个见过了三叔王文武,四叔王文运,别说,这四叔长得还真不赖。穿着宝蓝色的直裰,腰悬美玉,下颌一丛美髯仙气飘飘,不像浸淫官场上的,倒像个游方术士。 女眷与这些老爷们分开来坐,堂上堂下用屏风隔开,王锦锦便与同辈的王听荷等人坐一桌,挨着老太太的桌子。 王锦锦今日见过了萧秋年,估摸着那人实在与自己的亲哥哥太相似,她一直都惦记着。本以为晚间摆饭萧秋年会出现,可都开席一会儿了,也没有见到对方身影。 或许王锦锦做的太明显,她身边的王听兰好奇的问:“五妹,你这是在等谁呢?左顾右盼的。” “没等谁。”王锦锦眼珠子一转,大大方方的说:“我只是好奇,为什么四哥不来。” 她此言一出,桌上几人都楞了一下。 王听桃嗤笑一声:“四哥?我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姓萧的那个,他都不跟咱们一个姓,你还叫他四哥?”王听芹也附和道:“是啊,五妹你以前从来不叫他四哥的。” “……” 王锦锦第一次哑口无言。 丫的以前明珠儿就这么不待见萧秋年?竟然连四哥都不叫一声? 但王锦锦很快就找到了理由,她道:“毕竟我娘亲说过,姊妹兄弟之间应该和谐友爱,我是听娘亲的话。” 王听荷夹了一筷子菜,若有所思的点头:“二伯母说的对。” “对什么对啊!五妹不懂事,长姐你也不懂?”十四岁的王听裕气的将筷子一拍,“别忘了,他上次差些把我眼睛打瞎!我恨不得他快点从王家滚蛋,滚的越远越好!” 王听荷不认同的皱了皱眉:“你不去招惹,他哪里会下那般重的手?”说到这件事,王听荷又看向王听风,“三弟,你是个稳重的,平时看着点儿你二哥,他就爱找那萧秋年的麻烦。” 王听风只“嗯嗯”的点头,拿了桌上的荷叶香鸡腿大口大口的吃,满嘴流油。 “我难道说错了?”王听裕不赞同的撇嘴,“这次他敢回来,我一定要让他好看!” 王听荷见状,不由暗自摇头。 王锦锦看着一桌子“兄弟姐妹”,也捉摸不透这些小孩子的想法。难道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应该打成一片,和和气气才对么? 她叹了口气,扭头看向旁边桌的刘氏。 却不知老太太说了她什么,刘氏神情有些凝重,一旁的李氏脸上又露出那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王锦锦低下头,懒得猜测。 今后的打算她想好了,在王家仗着嫡孙女的身份混吃等死,若原主回来,她把躯壳还给她,自己继续当那游魂野鬼,也比这样步步惊心来的舒坦。 饭罢。 各房都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王锦锦拉着蓝烟的手,顺着石子小路往琼芳苑去,路过刘氏的屋,见灯火还亮着,王锦锦便想着去找她说会儿话。 然而刚走到门口,就听屋里传来压抑的哭声。 王锦锦顿住步子,朝守门的婆子和蓝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竖起耳朵偷听。 “二奶奶,你别难过,老太太也是太想抱孙子了……” 屋里传来绿蓉无力的安慰。 只听刘氏断断续续的说道:“王家这么多孙子,也没见她喜欢哪个。说来说去,还是嫌我没给二房添个嫡子。也不看看二爷,他来我屋里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我想生,一个人便能生吗?” 绿蓉咬牙切齿道:“都怪周姨娘这狐媚子,若不是她用下作手段迷住了……” “好了!” 刘氏打断绿蓉,叹息道:“她能留住二爷的心,也算本事。我斗不过她,怨不得旁人。”语毕,刘氏话锋一转,变得凌厉起来,“可我刘若阑不是好欺负的,以前没有明珠儿也就罢了,如今为了明珠儿,也不得让周姨娘骑我头上!” 周姨娘那点儿心思,藏得再深她也知道,不就是想翻身当个正妻么?可要如愿,除非她刘若阑死了!三房李氏一直嫉妒她掌家,恨不得将王家账本全都揽进自己怀里,前有狼,后有虎,她若认输,明珠儿又怎么办? 房门外的王锦锦听到刘氏斩钉截铁的话,莫名暖了心。 虽然没有任何关系,可仍然被刘氏护犊的感情打动,这点无法否认。 蓝烟在旁边轻声问:“五姑娘要进去吗?” 王锦锦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回我自己院子吧。” 她不想这个时候去打扰刘氏,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安慰她。看样子,王文业今晚又去了周姨娘房里,这种情况,她是不是该替刘氏争宠一下? 王锦锦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 王锦锦想了一夜,还是决定掺和掺和,站在刘氏一边。毕竟刘氏好,她才能更好的巩固自己混吃等死的计划。 说白了,刘氏把她当女儿,她把刘氏当队友,大家都在一条船上。 次日一早,王锦锦亲自去厨房端了早膳,对蓝烟嘱咐了几句,蓝烟有些惊讶的看了眼她,随即点了点头,麻溜的去了。 王锦锦让秀柳挎着食盒,主仆二人往琼芳苑走。刚经过一条石子岔路,就听到花丛掩映的那头传来一人厉声的喝骂,她好奇的凑近一瞧,便见王听裕双手叉腰,拦住了一少年去路。 那少年正是萧秋年。 今晨天气阴寒,比平时要冷许多,可萧秋年身上只穿了一件天青色薄衫,他手里也拎着食盒,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俊脸绷的僵硬。 不知是冷的,还是在强忍王听裕的挑衅。 一旁的秀柳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她低声道:“五姑娘,往这边是去大奶奶院子的路,我们换条道走吧。” 王锦锦已然猜测到,这萧秋年是来大厨房取早膳的,却不知怎么招惹了王听裕,在这儿寻他麻烦来了。 好歹也是王家的主子,却要自己来大厨房取早膳,哎…… “五姑娘?”秀柳见王锦锦不为所动,忙又唤了她一声。 王锦锦知道,自己今天还有别的要事,不能因为两个少年的摩擦而耽误时间,可见到萧秋年那张与自己哥哥神似的脸庞,她根本连步子都不会走了。 正发着呆,就听王听裕冷笑道:“萧秋年,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只要你在王家,小爷就有收拾你的机会!” 一旁的王锦锦蹙了蹙眉,可她又很期待萧秋年会怎样反击。 然而她失望了。 萧秋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像上次忽视自己一样忽视了王听裕。 但王听裕可不是王锦锦,他这次是专门来找茬的,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这冤家对头。 王听裕朝身边两个膀大腰圆的小厮使了个眼色,立时那二人便冲上去,将萧秋年两手反剪,那食盒在混乱中“啪”的摔落在地,盒盖被摔飞,里面一碗冷菜粥流的到处都是。 这是下人们吃的东西。 王锦锦在厨房见到过。 然而王听裕还没有放过萧秋年的意思,他上前,一脚踢飞地上的食盒,恶狠狠的说:“你有什么资格吃我王家的米?你不过是个刑克六亲天煞孤星的野种!” 萧秋年一直面无表情,可在听到这话时,猛然抬头,黝黑的眸子里酝酿着飞旋肆虐的风暴。 他一直在竭力的隐忍。 王听裕却看不懂他的眼神,他只觉得这视线很让他烦躁。 “别这样看着小爷!”王听裕伸出两指在空中比划,“否则,把你眼睛挖出来喂狗!” 萧秋年冷冷的瞪着他。 王听裕却也不惧,只冷笑说:“萧秋年,我就是和你过不去!从你来王家第一天开始,我就讨厌你!讨厌你到骨子里!你识相的话,从今天开始,不准去家塾!不准和冯老师说话!”他语气一顿,随即又道:“否则,我就去跟大伯母告状,说你欺负我!你知道家里没一个人会替你说话,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你!” 萧秋年似乎在权衡什么,半晌,他才垂下眼帘。 这个角度,王锦锦正好看见他的侧脸和紧抿的唇角,没由来的,王锦锦心头一跳,竟生出几分怜悯来。 王听裕却不依不饶:“小爷在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回答?!” 王锦锦一愣,看来萧秋年是真的不爱说话,见了他两次,他压根儿都不吱声的。 萧秋年不说话,又惹怒了脾气暴躁的王听裕。他虽然瘦,可比王听裕还要高半个头。 王听裕觉得仰着头骂他很没有气势,便让两个小厮踹他膝盖下跪,但萧秋年那倔得跟驴一样的脾气怎么可能妥协?楞是站得笔直,看向王听裕的眼神依旧冰冷,只是这冰冷当中,又夹杂了些许阴鸷。 王锦锦看不下去了,这王听裕未免也太过分。 虽然萧秋年不是大伯父的亲生儿子,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主子,怎能让他如此侮辱! 她正要上前阻挠,秀柳忙拉住她:“五姑娘,还是别管了!这四公子天天遭人欺负,你也管不过来啊!” 这一差神,就见王听裕吩咐两小厮,大呵道:“给我打,狠狠的打!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少骨气!”登时两个小厮便朝萧秋年拳打脚踢。 萧秋年毕竟还不到十四岁,哪经得住这顿打?他因为疼痛蜷缩在地,衣衫上也沾到地上的菜粥,又裹了灰尘,狼狈到了极点。 这一幕,看在王锦锦眼里,竟让她难受的无以复加。 只因为萧秋年实在太像她的哥哥了! 爱屋及乌,她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欺负? 王锦锦再忍不住,一把推开秀柳的手,从花草拐角处站了出来,大声阻止道:“都给我住手!” 王文业 “五妹?” 王听裕没想到在离大厨房不远的岔道都能遇见王锦锦。 被撞破殴打萧秋年,王听裕也不害怕,他反而笑嘻嘻的对王锦锦道:“你是来看二哥教训他吗?”他随即指了指路边的石头,“去,捡起来砸他。” 王锦锦简直莫名其妙。 她走到萧秋年跟前,看着对方狼狈的一身,心疼极了。 “还不放开我四哥!你们好大的胆子!”王锦锦刷的一下指着那两个小厮,怒目而视,把二人吓了一跳。 王听裕没想到王锦锦竟会这样说,不禁解释道:“五妹,你这是怎么了?二哥让他下跪,你就可以把他当马骑了,你不是最喜欢骑马么?” 那两个小厮也没有松开萧秋年的意思。 王锦锦彻底怒了,她狠狠的瞪着两个小厮,软软的童音此时因为太大声而有些破音:“松手!” 王听裕皱了皱眉,抬手示意两个小厮放开。 毕竟这五妹最得老祖宗的宠爱,万一她发脾气给老祖宗告状,老祖宗肯定要数落他,白捡一顿骂,王听裕可不愿意。 王锦锦看了眼萧秋年,伸手去扶他,待接触到他手腕上的皮肤,才发现冰冷的可怕。 她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就被萧秋年大力推开,若不是秀柳眼疾手快扶着,定要摔个狗啃泥。 王听裕在旁阴阳怪气的说:“看见没,你想对他好,他还不领情呢!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占在咋们家不知白吃白穿了多少用度!早就该收拾包袱滚蛋!” “你就少说两句吧!” 王锦锦握拳,愤怒的剜了他一眼。 “哼。”王听裕扭头不语。 萧秋年弯腰捡起旁边已经摔碎的食盒,表情又恢复原本的平静无波。 他刚要走,王听裕又伸手拦在他跟前,厉声道:“小爷让你走了么?” 然而没等萧秋年做出反应,王锦锦便龇牙咧嘴的跳到王听裕跟前,大声道:“你不让他走你要干什么?再这样捉弄他,信不信我去老祖宗面前告状?!” 王听裕不知道自个儿的妹妹今日是怎么了,平日里最喜欢和他一起整治萧秋年,今天却处处维护。 竟然为了萧秋年,还想去老祖宗面前告状! 王听裕也怒了:“你就算去老祖宗面前告状,老祖宗也根本不会管的!他萧秋年,在我们王家连个下人都不如,谁会替他说话?五妹,你脑子莫不是进水了!” “我看你才进水了!” 王锦锦双手叉腰:“老祖宗教导我们要互相友爱,二哥,你便是这么与四哥友爱的吗?” “我……” “还是说你连老祖宗的话都不听了?” 王听裕被王锦锦噎的哑口无言,他握了握拳,见实在讨不到好,只得转身拂袖而去。 王锦锦争执了一番,一张小脸憋的通红。 她走到萧秋年跟前,抬起水汪汪的眼,迟疑着开口:“……四哥,你没受伤吧?” 萧秋年的薄衫衣袖被撕了一道缝,露出里面的中衣。胳膊也被蹭破了皮,额前几缕发凌乱的下垂,嘴角有些淤青,说不出的可怜凄惨。 他只不过是个少年罢了…… 王锦锦的圣母心,第一次泛滥起来。 或许是因为眼前的人与她的亲哥哥太相似,又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世令人同情。寄人篱下,不受人待见,沦落成王家哥儿姐儿嘴里的笑柄……王锦锦很难不去怜悯。 然而萧秋年并不领情。 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了王锦锦脸上。 但没有一丝丝感激。 这个身高不到他肩膀的妹妹,长着一张玉雪可爱的圆脸,她是王家最受宠的一位嫡系。曾经,他也以为这个妹妹与王家旁的人不一样,可直到被耍了以后,他才发现,王家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少,骨子里都是看不起他的。 这次,王锦锦在他面前演戏,又想怎么戏弄他? 不过他再也不会上当了。 萧秋年的视线,居高临下,从冷漠化为讥讽,看向王锦锦的眼神又是那么的不屑。 王锦锦呆若木鸡。 就算她的怜悯来的太直白,也不用收到这么讽刺的眼神吧?拜托,找他麻烦的是王听裕,不是她王锦锦!怎么这家伙还如此敌视她?不知道还以为有什么深仇大恨! 就在她发呆的空档,萧秋年已经远去。 王锦锦转身,看着他轻濯的背影,在风中愈发萧瑟。 顿时,满腔的怒火被浇灭。 罢罢罢,这人或许从小太不幸,性子难免怪了些,她是长辈,比这人大好多岁呢,看在他这张脸的份儿上,怎么也得包容一二。 “五姑娘……” 秀柳在旁弱弱的提醒。 王锦锦回过神,叹了口气:“走吧,去娘亲那儿。” 当务之急,还是正事重要。 琼芳苑。 王锦锦到了刘氏的院子,门口的绿蓉忙来接过秀柳手中的食盒,将早膳一一摆在鸡翅木的小几上。 碧梗粥、红枣藕饼、酸笋拌萝卜、杏仁茶,木樨清露……少不了王锦锦最爱吃的糖炒栗子。 刘氏让张嬷嬷扶着,款款走来,瞧见菜色,惊讶道:“哟,明珠儿今日怎想起与娘亲一同用饭了?还起了这么个大早。” 王锦锦笑道:“就想过来陪陪娘亲。” 刘氏就坐,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的说:“难为你这么小,还知道体贴人。” 王锦锦倒不厌恶刘氏,相反,她还不由自主想要亲近。这一切,她都归咎于是原主的身体残留意识。 绿蓉与秀柳在旁边布菜,娘俩便闲聊起来。 刘氏喝了一口碧梗粥,问她:“方才听下人说,你为了萧秋年,与裕哥儿起了争执?” 王锦锦没想到刘氏的消息这么灵通。 她也没准备隐瞒,只道:“娘亲与老祖宗都教过我们,兄弟姊妹之间要情重姜肱,同气连根。可是二哥他竟然让四哥下跪,这太没规矩了,我看不过眼便说了他几句。” 刘氏笑了笑:“你现在说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你。” “娘亲,难道我做错了吗?” “没,你做的很好。”刘氏莞尔一笑,“这件事传到老祖宗耳朵里,她也只会对你赞赏有加。至于你二哥……他从来都与那萧秋年看不顺眼,以后定然摩擦不断,你总不能次次都去维护吧?你三婶本就是个心思狭隘的,这样一来,怕是连你也要恨上了。” 王锦锦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蹙眉道:“可是娘亲,难道我不可以维护四哥?不可以跟他玩儿?” 刘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闪过一丝复杂。 半晌,她才叹道:“萧秋年年纪小小,心思却重,娘是担心他对你不利……” 这点王锦锦没有苟同。 接触了两次,她觉得萧秋年不是心思深沉,可能是有自闭症之类的心理疾病。再说了,不到十四岁的少年,能有什么心思? 王锦锦觉得刘氏多虑了。 她想到萧秋年那张脸,便觉得心弦一颤。只要见到他,哪怕他不说话,静静看着,也能让王锦锦思念起已故的亲哥哥,虽然知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可王锦锦却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娘亲,那我可以去找四哥玩儿么?” 刘氏柳眉微微一蹙,良久,才说道:“去吧。”谅萧秋年也不敢对王锦锦使什么幺蛾子,她可是王家的嫡孙女,老祖宗捧在手心的宝贝。 如今各房同辈都不与萧秋年接触,若明珠儿与其交好,方能显示出她刘氏的教导有方。 王锦锦倒是没有猜测到刘氏心底的打算,便在此时,蓝烟打帘子进屋,通传说:“二爷来了。” 刘氏讶异的放下碗筷,起身相迎:“二爷今日不去铺子吗?怎一大早来我这里?” 他昨晚可是歇在周姨娘房中的。 王文业一撩衣袍,坐在榻上,指了指王锦锦,笑着道:“还不是这丫头,大清早让蓝烟来传话,说她亲自弄了早膳孝敬我,让为父瞧瞧,你都弄些什么菜式。” 王文业探头看了眼,佯装不高兴:“不就是普通的碧梗粥吗?” 王锦锦笑着去拉他衣袖:“爹爹,女儿当然不是让你来喝碧梗粥的,你看看这些栗子,都是女儿精心挑选出最大最香的!” 说着,她伸手麻利的给剥了一颗,递给王文业。 “爹爹吃。” 一旁的刘氏虽然惊讶王锦锦的作为,但她还是帮腔道:“明珠儿还真是长大了,都知道孝敬爹爹娘亲。” “真是爹的乖女儿!”王文业笑眯眯的吃进嘴里,一高兴便想将王锦锦抱起来,王锦锦可不想让他抱,转身扑入了刘氏怀中。 “爹爹身上臭。” “哪有。”王文业抬起衣袖,皱眉的闻了闻,扑入鼻中的却是周姨娘房中惯用的桂花香,与刘氏房中淡淡的都夷香比起来,有些格格不入的俗气。 王文业笑了笑,抬手刮了下王锦锦的鼻子:“你这小鼻子还真灵。” 他今日还要去见云南玉器行的大老板,那老板书香世家,喜好雅致,估计也不会喜欢他身上的挂花香。于是王文业转头给刘氏说了几句,刘氏忙让绿蓉去捧来衣物。 王文业换了衣衫出来,朝王锦锦哄道:“这下不臭了,快来让爹爹抱抱。” 王锦锦心底腹诽,谁要你抱啊。 但还是不情不愿的挪了过去,谁教她现在的人设是个七岁大的女娃。 “爹爹,我想学下棋,你晚上回来教我好不好?” 王文业讶异的看她一眼:“小豆丁一个还想学下棋?”他随即看向刘氏,提醒道:“对了,该请个绣娘回来教明珠儿女红了。” 刘氏点了点头:“以前教荷姐儿的那个绣娘就不错。” “嗯,女子是一定要学刺绣的。” 王锦锦一听什么针黹刺绣头都大了,她扯着王文业的胡须,忙道:“我不学刺绣,我要学下棋!我要学下棋!” 她下手可一点儿都不轻,王锦锦一边薅他胡子,一边心里腹诽:让你三妻四妾!让你宠小老婆!让你逼我学刺绣…… “哎哟——疼疼疼!好了好了,快松手,爹都依你!依你!”王文业被拽着胡子,疼龇牙咧嘴,把一旁的刘氏逗的掩嘴发笑。 笑够了,刘氏才正色道:“明珠儿,别没大没小。下棋你爹爹会教你,可女红也不能落下,知道么?” 王锦锦这才松开手,吐了吐舌头,不说话。 现场捉奸 王文业用过早饭,便带着小厮出门去了。 王锦锦心底一直惦记着萧秋年,魂不守舍,刘氏给她说刺绣的事儿她也听不进去。她实在坐不住了,便与刘氏说:“娘亲,我想去找四哥。” “找他做什么?”刘氏扶了扶鬓间的金钗。 王锦锦一时间也找不到好的借口,便指了指桌上的栗子,道:“他今儿被二哥欺负,我去看看他,顺便给他带点栗子吃。” 刘氏瞧她像热锅上的蚂蚁,也知道留不住。 左右也不是一件坏事,便点了点头,道:“去吧,切记别待太久。” “谢谢娘亲!” 得了准儿,王锦锦装了满满一兜栗子便去找萧秋年。 林氏是长房,却因孤儿寡母的在王家地位并不高。她住的地方在最西边儿的宝堂斋,而萧秋年住的地方更偏,乃是离宝堂斋都还有一大段路的西小院,连个名字都没有。 王锦锦与蓝烟走了大半天,七拐八绕的才找到萧秋年的院子。 院子外杂草丛生,旁边还有一口废弃的枯井。蓝烟皱眉说:“从未来过大奶奶这边,没曾想还有这么偏僻的地儿。” 王锦锦也有些疑惑,好歹萧秋年是林氏的养子,那宝堂斋也不差,怎么就让萧秋年一个人住在这地方? 蓝烟抬手敲了敲门,等了半天,也没个丫鬟小厮来领路。 王锦锦等得不耐烦,便直接推门进去。 这是一座一进小院,屋子不大,两边的耳房只有半间,透过破旧的窗户纸,隐约看见堆着乱七八糟杂物。 院子里插着许多大腿粗的木桩,一个身穿藕色比甲的丫鬟正坐在屋檐下打瞌睡。 王锦锦可算见着活人了,虽然这活人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一旁的秀柳上前问:“四公子呢?怎就你一个人在这里伺候?” 那丫鬟迷迷糊糊回过神,露出一张银盘脸。 见是王锦锦,还有些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五……五姑娘?!” 王锦锦“嗯”了一声,问:“我四哥呢,他去哪儿了?” 那丫鬟支支吾吾半晌答不上来:“这个……奴婢并不知道。四公子他、他今早去了大厨房,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蓝烟许久没见到这么愚钝的丫鬟了,她蹙眉道:“你叫什么名字?哪有主子亲自去厨房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丫鬟似乎很委屈:“奴婢叫红月……不是奴婢不肯去,而是四公子他不喜欢我们跟着,事事亲力亲为,根本不用奴婢们操心。” 蓝烟也是见惯了这种说辞,冷冷反驳:“那要你还有什么用?” 红月低下头,不敢回答。 蓝烟看了眼王锦锦,随即又问红月:“这院子里,还有谁在伺候四公子?” 红月弱声弱气的回道:“还有另外一个奴婢红雨。” “婆子呢?” “没、没了。” 王锦锦也算开了眼界,就她一个七岁的女娃,贴身丫鬟就有蓝烟、秀柳、秀梅,更不用说院子里一大帮使唤不完的下人。到了萧秋年身上,待遇未免差的太多了! 她问:“那红雨呢?” 红月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倒座房的方向,随即咬着嘴唇不答话。 这时蓝雨听到倒座房那边传来动静,她忙跟秀柳凑上前看,两人踮起脚,透过窗户纸,就看见屋子炕上两具白花花的身体缠在一块儿,哼哼唧唧,颠鸾倒凤。 王锦锦耳朵也尖,听到动静便好奇来看,秀柳忙把她拉到一边,涨红着脸:“五姑娘,瞧不得……瞧不得!” “怎么了?” 她刚问出口,一看秀柳那猴子屁股似得脸,便猜测到了几分。 敢情这青天白日里,丫鬟和小厮通奸呢! 秀柳磕磕巴巴说不出话,那边蓝烟也咬着银牙,绞着帕子走了过来。 蓝烟纠结了片刻,道:“五姑娘,这腌渍事儿你当不晓得,我先去禀告二奶奶,问问二奶奶的意思,再看是否告知大奶奶。” 秀柳羞窘的不得了,看着旁边的红月就来气,她瞪眼道:“一个小厮竟然入内宅,好大的胆!” 红月欲哭无泪,解释道:“那小厮是大公子跟前的,名叫福儿。红雨……红雨也是走投无路,跟着四公子,是一点盼头也没有啊!”她涕泗横流,往地上一跪,“五姑娘,各位姐姐,还请饶了咱们!红雨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 “你跟红雨关系倒是要好。”蓝烟冷冷的说。 红月结结巴巴的道:“她、她是我妹妹。” 说到此处,红月又抬眼看向王锦锦。 她脑子飞速的转,就想着王锦锦年纪小,好求情。于是她哭道:“五姑娘,红雨也是无心之失,你千万不要告诉大奶奶,不要告诉二奶奶啊!” 王锦锦这时躲在蓝烟身后,和稀泥道:“你与我说,我也不太清楚,我都还没看他们在干什么呢。” 这话把红月噎住了。 也是,五姑娘才七岁,什么都不懂,她总不可能去解释说红雨在跟福儿通奸吧。 红月不说话,蓝烟却皱眉道:“你妹妹如此糊涂,你怎不拦着?跟着四公子,说不定哪日就被收房了,不比配个小厮强?!” 闻言,红月登时苦笑出声:“蓝烟姐姐莫不是在说笑?四公子在王家什么地位,你我都心知肚明,跟着他,只有熬成嬷子一条路!” 蓝烟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开口,毕竟她说的是事实。 若是旁的公子,被收房那就是野鸡变凤凰,若再混的好些,升个姨娘当主子也不是不可能;但跟着萧秋年,那可真是一点儿指望也没有了…… 王锦锦年纪太小,蓝烟不可能把这事儿说给她。在场她级别稍高,于是只有她来拿主意。 蓝烟对秀柳招了招手,对她言道:“你先去问问二奶奶的意思,若二奶奶让我们告诉大奶奶,再去禀告不迟。” 秀柳“嗯”了一声,忙不迭的跑去琼芳苑。 秀柳才离开不到半刻钟,红雨与福儿就从倒座房里走了出来。那福儿正在整理腰带,不知道凑红雨耳边说了什么,逗的红雨掩嘴发笑。 红雨笑着笑着就看见了屋檐下跪着的红月,随即笑意僵在唇边,身子也发抖起来。 福儿也看见了冷若冰霜的蓝烟,和一脸懵懂的王锦锦。 蓝烟扫了他们一眼,呵斥道:“傻愣着干么?” 两人顿时吓的屁股尿流,两股战战的与红月跪在一起,抖如筛糠。 蓝烟退开两步,也是瞧不起通奸的下人,她冷冷道:“可别跪我,我也是伺候主子的下人罢了。” 那福儿看了眼王锦锦,发现是府里的五姑娘,才七岁,应该不懂事。于是抬起脸,对蓝烟颤声道:“姐姐,咱们做下人的都不容易,这次能不能通融一二,保证以后都不敢了……” 蓝烟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道:“这事儿若隐瞒不报,我等便是连坐之罪。运气好挨些板子,运气差,便是连命都丢了,我可不敢冒这个险。” “姐姐,你就通融通融吧……”那福儿也是个大胆的,从怀里摸出一吊钱便要塞给蓝烟,挤眉弄眼。 蓝烟一直将紫竹的下场引以为戒,二奶奶的手腕她可是知晓的。 故此,蓝烟根本没有收钱,反而义正言辞的道:“你简直放肆!做出如此下作之事,非但不愧疚,还想要疏通贿赂于我,居心何在!?” 福儿以前在大公子面前算个红人,可如今大公子出门游学去了,他便没了靠山。没想到五姑娘跟前的丫鬟竟然是个油盐不进的,任他左右逢源,一时间也没主意。 红雨只伏在红月肩头哭,也不知是悔恨还是害怕。 便在这时,门口传来动静,却是一身狼狈的萧秋年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食盒,扫了眼院子里哭哭啼啼、跪着的丫鬟小厮,不悦的拧起剑眉。 王锦锦见状,忙屁颠颠的迈腿跑过去,朝他扬起笑脸:“四哥!” 萧秋年冷峻着面孔,破天荒的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音色十分低沉,带着少年期特有的粗嘎,冷漠近乎无情。 王锦锦还没反应过来,萧秋年便冷冷的从她身边走过。 王锦锦看着他背影,心想:真是个怪脾气的小孩啊! 这时,红雨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膝行而来抓住萧秋年衣摆,哭喊道:“四公子,你帮奴婢求求情吧……奴婢……奴婢……”她一咬牙,脱口而出“奴婢并不是与福儿哥通奸,我们是真心相爱!” 福儿眉头一皱,却不敢反驳。 他与红雨心知肚明,这只是为了保全性命的下下策。 王锦锦仔细看着萧秋年神色,以为他会震惊,却没想到,那家伙出乎意料的镇定。 他道:“此事你们自己去找大奶奶。” “可是四公子……” 萧秋年仿佛根本不在意他院子里的下人,不等红雨说完,便进了主屋。 王锦锦摸着下巴想,这萧秋年他压根儿不明白“通奸”的意思吧! 便在此时,秀柳回来了,身边还跟着几个眼生的粗使婆子。 她附在蓝烟耳边说了几句,蓝烟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随即道:“你们不必在这里跪着了,大奶奶传你们去宝堂斋问话。” 三个下人大眼瞪小眼,磨磨蹭蹭的站起身,随即跟着那几名粗使婆子离开。 自闭症少年 秀柳的脸上还带着红晕。 王锦锦便故意捉弄两个面子浅的丫鬟。 她凑上前问:“蓝烟,秀柳,话说那两个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啊?为什么他们两个从屋子里出来,大奶奶就要找他们问话?你们也觉得他们犯了错吗?” 秀柳不出意外,脸又红成了大苹果。 她看向蓝烟,示意蓝烟来给五姑娘解释。 蓝烟没辙,只得结结巴巴的说:“五姑娘有所不知,那外院的小厮,是不能进内宅的。” “是么?那也只是小厮一个人的错,关红雨红月何事?” “因为红雨她……她与那小厮待在一个屋子里,他们待在一个屋子里,就会……就会争吵,然后打架!嗯……打架!所以红雨犯了错。”蓝烟觉得自己太机智了,“而红月,知情不报,所以也该受到处罚。” 王锦锦憋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两个从屋子里出来衣襟都开了。” 秀柳轻咳,生怕她再问东问西,忙道:“五姑娘,你不是要找四公子玩儿吗?赶快进去吧!” 王锦锦也收住了惹她们的心思,笑了笑,小跑进萧秋年的屋。 萧秋年住的屋子很简陋。 窗户紧闭,不透一丝冷风,屋子里却阴沉的厉害。正中摆了一张方桌,只有两把雕花椅,次间摆着一架简单的拔步床,床腿断了一根,用石头土块垫着。床上悬挂着青灰色的帐子,看起来也只比下人的土炕好些。 萧秋年此时便端坐在桌旁,埋头吃着冷粥。 他这人,仿佛是雕塑成了精,做什么都挺直了背,端正了姿势,紧绷着脸,一刻也不得松懈。 早晨被摔坏的食盒被他修好了拎手,王锦锦看着那食盒上的擦痕,又看看吃着简陋稀粥的萧秋年,心脏莫名被揪紧。 “四哥……你这时候才吃饭吗?” 软软糯糯的音色在阴沉的屋子里响起,格外突兀。 萧秋年的筷子一顿,没有答话。 王锦锦觉得和他说话好吃力…… 但是她不准备放弃。 只因为在这阴暗的房屋中,萧秋年与自己的亲哥哥看起来更相似了。便让她无耻的、自私的,贪恋这一刻的熟悉吧。 她已经做好了自言自语的长久战。 王锦锦看了眼自己挂在脖子上的一兜栗子,她灵机一动,忙献宝似的捧起栗子,笑眯眯道:“四哥,我给你剥栗子吃啊!” 萧秋年仍然无视她。 王锦锦也随意了,她剥起栗子,没话找话的说:“四哥,以后让大伯母给你找几个靠谱的下人,你看看红雨,竟然与那福儿在房里打架,红月知道也不去劝,搞得都要去大伯母面前领罪,这又是何必呢……” “咳咳。”萧秋年放下碗筷,似乎被粥呛着了。 向来冷峻的面容,此时也因为咳嗽,微微红了双颊,看起来多了一丝烟火气。 王锦锦低头抿唇一笑,圆溜溜的眸子里闪过狡黠,她随即又天真的说道:“啊,不过也真是奇怪,福儿与红雨打了架,红雨还想嫁给他?难道打架也能打出感情?四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五姑娘!”一旁的秀柳急的脸红脖子粗,“这种事你就不要烦扰四公子了……他、他也不知道的!” 蓝烟也急道:“是啊!” 王锦锦心里都要笑翻了天,可她表面还佯怒说:“我跟四哥说话,你们两个插什么嘴?都去外面守着好啦!”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如释重负,麻溜的站在房门外,压根儿不想听王锦锦说“打架”的事情。 王锦锦一边剥栗子,一边问他:“对了,四哥,你要不考虑搬个院子?这地方太偏僻了,我每次过来找你,都感觉跋山涉水一样。王家能住的地方很多,你不一定要住在这里的,比如说,可以住在离花园很近的山居水榭,那里一直空着……” “不必。” 萧秋年打断她的喋喋不休。 王锦锦瘪了瘪嘴:“好吧……” 她语气一顿,继续剥栗子,顺便说起这栗子的好处来:“四哥,你知道吗,这吃栗子可好啦,益气血,又养胃健肝脾,像你这个年纪就该多吃一些。我就喜欢吃栗子,糖炒的、水煮的、闷烧的……但是糖炒的最好吃,不信你尝尝看?” 王锦锦一边说,一边将一颗颗圆滚滚黄灿灿的栗子堆放在桌子上,整整齐齐的摆成一小堆。 她眨巴着眼,盯着萧秋年,示意他尝尝。 要知道,她亲哥哥以前也不爱吃栗子,就是她每次不厌其烦的剥一小堆,才让自己的亲哥哥也爱上了这东西。即便后来的日子,两兄妹经常因为抢栗子吃打闹,但王锦锦仍然希望能和哥哥抢一辈子…… 王锦锦正想着往事,却听“哗啦”一声响,她精心剥好的栗子已经散落一地。 “滚。” 萧秋年的舌尖冰冷的吐出这个字。 王锦锦惊愕的抬头,杏目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一瞬间竟然不知道是何种情绪,愤怒、失望、委屈、难过……到最后,竟然不争气的红了眼眶。 “萧秋年!你太过分了!” 王锦锦站起身,握着双拳,瞪视着他,大声质问:“你不吃算了,为什么要拂落一地?!即便……即便我给你剥的栗子不值钱,你也不该这样浪费!” 王锦锦说完,浑身都在发抖。 然而罪魁祸首还是四平八稳的端坐在椅子上,面容从始至终没有一丝变化。 王锦锦愤愤的弯腰,将栗子全都捡起来,揣回兜里。她生气的转身要走,可刚跨过门槛,却回头撂下一句毫无威慑力的狠话:“我再也不理你了!” 说完,王锦锦便飞奔离去。 “五姑娘!五姑娘!”蓝烟与秀柳忙追了去。 良久。 阴暗的屋子里,萧秋年才抬起眼,看向王锦锦离开的方向。 却不知他心里作何打算。 *** 再说王锦锦这边。 她气。 她当然气! 自己好心好意的给他剥栗子,以为他会像自己的哥哥一样,喜欢栗子,却是她自己一厢情愿了! 萧秋年除了长相,性格是与哥哥一点儿也不同的!本质上他们就毫无关联,到底是她王锦锦自作多情,才惹来一肚子不愉快。 王锦锦正气呼呼的往前走,岔道上却奔来一名身穿绿色比甲的丫鬟。 蓝烟认出来人,忙道:“绿芜姐姐。” 绿芜是大奶奶身边的丫鬟,长相倒是标致,可今年已经二十岁了,看样子也不准备许给小厮。 她歇了口气,才对王锦锦墩身行礼:“五姑娘,大奶奶请您去宝堂斋坐坐。” 王锦锦看了眼满口袋的沾了灰尘的栗子,心道:来得正好,她这就去给大伯母告状! 宝堂斋没有多远,掩映在红花绿树之后,是个雅致幽静的地方。 跟着绿芜走了没多远,便来到了林氏的正屋。 拾阶而上,扑面而来便是一股浓郁的檀香味,进了屋子,跳入眼帘的便是一副巨大的释迦牟尼佛画像,案几上香炉里,升起缭绕的青烟。 林氏便坐在佛像下的锦榻上,背靠着绣花大迎枕,身上的穿着却十分朴素。 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已经半旧了,发髻上也只插了支流云檀木钗。她手里数着一串念珠,见王锦锦来了,便露出和蔼的笑。 “给五姑娘看座。”林氏又转头对绿芜道,“让翠云把那碗青梅红枣汤端来。” 王锦锦才坐下,又有一个面生的小丫鬟端了汤来,她正口渴,朝林氏道了谢,便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大半。 别说,这红枣青梅酸酸甜甜,竟十分可口。 林氏柔声问:“方才听丫鬟说,明珠儿你去了年哥儿的院子?” 王锦锦闻言,忙瘪嘴道:“大伯母,你可得好好说一下四哥,我去找他玩,他根本都不理我!还、还把我辛辛苦苦给他剥的栗子弄了一地……”说着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林氏忙安慰道:“你四哥就是那性子,旁的姐妹兄弟因这个都不愿跟他玩儿,倒委屈明珠儿你 了。” 说到此处,林氏叹了口气。 她道:“其实你四哥很不容易。小小年纪来了王家,无依无靠。你大伯命薄死了,家里所有人都怪你四哥,觉着你四哥刑克六亲,把个好好的孩子硬生生给逼得话都不会说,我看着也是心疼啊……数九寒冬的天,裕哥儿把你四哥推下了河,可怜见得,要不是他自己命硬,说不定早就……哎!只不过命捡回来了,却落下一下雨就浑身疼的病根儿……” 林氏说着说着,便放下念珠,抬起衣袖擦拭眼泪。 王锦锦心下又想起那孤高清瘦的身影,没由来,方才对他的气又烟消云散了。 “明珠儿,你四哥不受宠,老祖宗也不喜欢他,家里所有人都不待见他,难为你还有心来。只是你四哥性子太怪异,不好相与,我这个大伯母也是愧疚,你也千万别生他的气……” 王锦锦低声道:“我不会生四哥气的。” 他那么可怜,这些小事,就不要计较了。 林氏欣慰的笑道:“嗯,你年纪虽小,却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 可王锦锦还是有件事不明白,她疑惑的抬起头,问:“大伯母,为什么四哥不与你住一起?宝堂斋还有别的院子吧?为什么他偏偏要住在那么远、那么破的西小院?而且四哥身边的下人对他也不尊重,吃个饭还要他自己去大厨房,大伯母你都不管吗?” 林氏神色一愣,随即低头叹息。 她摩挲着手里的佛珠,神色怅然:“那西小院……曾经是你大伯住过的地方,里面的陈设,也都是你大伯生前留下的。至于下人……你四哥不喜欢人亲近,最开始是一个丫鬟也不愿意要的。后来我强塞给他红月红雨,他也根本不闻不问。” 林氏说着,只一味的摇头叹气。 别说林氏了,王锦锦听了也想叹气。 原来萧秋年竟是如此记恩的一个人,一直住在大伯生前住过的地方,午夜梦回,他一定也很想念大伯吧。 林氏又道:“所以这次红雨他们犯错,我也并没有怎么处置他们,便让她嫁给……”说到此处,林氏语气一顿,才想起王锦锦才七岁。 “哎,我与你说这些干么。” 王锦锦只当不明白她的意思,端着青梅红枣汤小口啜饮。 林氏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会儿萧秋年的身世,比如萧秋年其实也很喜欢吃栗子,只是大伯死后,他再也不吃了;又比如萧秋年不爱说话,生病也是自己一个人扛下来;又比如他一个人独来独往,遭受委屈也从来不说……林林总总,听的王锦锦心疼的不得了。 林氏又说了一会儿,见王锦锦已经来的够长时间了,便让她早些回去休息。 王锦锦辞别了林氏,心底却是五味杂陈。 萧秋年这么惨,身世如此可怜,以至于他可能得了自闭症。 言语发育障碍,沉默寡言;人际交往障碍,不与人接触;行为方式刻板,面无表情……这些行为都能与自闭症对号入座。 一定是自闭症没跑了! 王锦锦摸着下巴,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看在他长相的份儿上,帮他战胜“病魔”?! 琢磨 王锦锦走后没多久,绿芜便领着萧秋年来了宝堂斋。 萧秋年站在堂下,低垂着首,一语不发。 林氏冷冷的扫了他一眼,随即拨弄手里的佛珠,沉声道:“你确实做的有些过分了。”她也没指望萧秋年回答,于是她又说道:“王锦锦是家中最受宠的嫡孙女,你与她交好,其他房里的姊妹兄弟谁还敢欺负你?平白把送来的好处往外推,你是魔怔了么?” 萧秋年依旧不说话。 林氏知道他是踹几脚也踹不出一个屁的性子,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你在外与人争执,我是不会替你说话的。适当的巴结一下王锦锦,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她在王家本就是个泥菩萨,不可能为了萧秋年这养子,与三房、四房的人起冲突。不值得,也不合适。以前每次王听裕王听风这些人欺负了萧秋年,林氏也只会呵斥萧秋年,而不会去找罪魁祸首的麻烦。她维护了妯娌关系,默默忍受的只有萧秋年自己。 萧秋年明白这点,故此,受了欺辱也不会告诉林氏。 即使林氏心知肚明。 林氏看着他,一双下垂的眼中阖着不明的意味。半晌,她才问道:“前几日给你的书都看完了吗?” “看完了。” 萧秋年终于开口。 林氏“嗯”了一声,又问:“你今日与王听裕争执,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他怎又来找你麻烦?” 萧秋年目光一直盯着大理石的地面。 他平静的说道:“我功课比他们完成的都好,家塾的先生在堂上夸了几句,便惹得王听裕不快。他今次找我麻烦,便想让我不许再去家塾上课。” 林氏估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皱了皱眉,缓声道:“这件事却不能妥协。”说到此处,她拨弄佛珠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你以后收敛些锋芒,别再课堂上表现过优。但该读的书,该做的文,一样也不准落下。等考上童生、秀才,金榜题名,青云直上,再回头看现在所受的磨难,也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萧秋年也没个反应。 林氏心里升起一股子不耐,面上却不显,她对绿芜交代了两句,绿芜立刻去外间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大老远便传来刺鼻的苦味,萧秋年的俊眉微微一蹙。 林氏柔声道:“你也别嫌弃难喝,毕竟这药是在调理你的病根儿,总不能每次下雨都疼的死去活来罢?” 萧秋年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随即,又松开。 他伸手接过药碗,仰脖子一饮而尽。抬袖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药汁,脸色绷的死紧。 林氏漾开一抹笑:“你这孩子,这么多年了,还是怕喝药。” 林氏又说了会儿话,不外乎是新给他裁些衣裳,让他多多讨好王锦锦的话,翻来覆去说了几遍,见萧秋年无甚反应,自觉无趣,便挥手让萧秋年退下。 绿芜这时上前问:“大奶奶,四公子身边这下没了丫鬟伺候,要不要再拨两个过去?” 林氏盯着手中的佛珠,幽幽道:“无论拨多少过去,都是个摆设,随他罢。等他想要的时候,自然会来告诉我的。” “……是。” *** 王锦锦思考了没多久,便决定帮助自己这位得了“自闭症”的四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想都没多想,便去了王文业的书房,在里面找到几本大元朝的医书。书中介绍的中草药物和王锦锦以前学过的没什么两样,因此她学习起来也特别快,没多久,便将医书中描述的中草药全都记在脑海。 但这样闭门造车也不是办法,王锦锦又故意病倒一次,请了大夫来,看他是如何与人诊治的。 期间王锦锦把不懂的问题全都抛了出去,那大夫解释倒是有模有样,可要具体怎么实施,王锦锦又犯了难。 那大夫倒也聪明,见王锦锦对医术感兴趣,便道:“五姑娘若喜欢这些针灸药理,可以看看《黄帝内经》《华佗著论》《针砭录》等书。” 王锦锦却笑眯眯道:“我只好奇问问罢了。” 送走大夫,王锦锦便立刻跑王文业的书房去找,然而一本都没有找到。 蓝烟提醒道:“四老爷的书房是府中最大的一个,说不定里面有姑娘想要的书籍。” 王锦锦没有答话,毕竟一个七岁的女娃吵着要看医书有些太不正常。 她看着蓝烟,低声道:“这事儿你可千万不许让我爹娘知道,他们想让我刺绣,才不愿意让我去碰这些东西呢!” 蓝烟有些迟疑:“可是……” “没有可是!”王锦锦粗声打断她,随即抬起眼睛,没有一丝笑意,“如果爹娘知道了,你也不可能再留在我身边伺候,自个儿衡量衡量吧。” 蓝烟一瞬间被王锦锦的神色吓到了。 她长大了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直到王锦锦转身离开,她才回过神,一溜小跑的跟上,低头顺目的答道:“五姑娘放心,奴婢一定守口如瓶。” “那就好。” 王锦锦粲然一笑,抬手双手。 蓝烟有些愚钝的看着她白嫩嫩的小手掌,不明所以:“小姐这是……” “跟我击掌啊!” 王锦锦跳起来与蓝烟的手掌拍了一下,便笑得乐不可支。 蓝烟看着她天真的动作,又想到她方才威胁的语气,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王锦锦自然要去四叔的书房。 只是她就这样贸贸然去,名不正言不顺,也会惹来王家人猜疑。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与四房的两个姐姐打好关系,趁着与她们多说话,进而谋取常去书房的机会。 可怎么与王听桃王听芹两个有过节的打好关系,王锦锦犯了难。 就在她为此事琢磨的时候,刘氏带了绣娘来教她刺绣。 绣娘姓叶,四十左右,慈眉善目,笑起来给人感觉很温和。 刘氏拉着王锦锦坐下,对她道:“这是叶婶娘,以前教过你大姐刺绣,从今日起,你便跟着她学习女红。” 王锦锦这时候却一转眼珠子,问;“娘亲,桃姐姐芹姐姐她们学了刺绣没?” 刘氏一愣,不知道她怎么想起四房的两个庶姐了。 她道:“这要问你四婶才知道。” 王锦锦“嗯”了一声,瞪着圆溜溜的杏眼说:“我一个人学刺绣太无趣了,想着哥哥们都可以一起在家塾学习,那我们姊妹也可以在一起学刺绣啊。” “是这个理。” 刘氏却没有一点儿喜色,她是担心自家女儿太单纯,被那些个庶姐坑害。 想起上次王锦锦落水,她仍然心有余悸。 刘氏自认为生性平和,不好斗勇,也不喜欢与人结怨,从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可如今在王家这宅子里,总有人看她不顺眼,一来二去,也不得不为了维护女儿而披荆斩棘。 “娘亲?” 王锦锦小心翼翼的唤了她一声。 刘氏回过神,问她:“你是很想和姐妹们一起学刺绣么?” 王锦锦忙不迭的点头:“一个人总有些太孤单了,老祖宗也说了,我们姊妹之间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 “罢了,这事儿我与你四婶商量商量。” 刘氏与王锦锦说了会儿话,便动身往徐氏的院子去。 入夜。 刘氏还未归,王锦锦待在家里也无趣,便去荣禄苑找老祖宗说话。 毕竟这位可是大腿,她得时不时的抱着才行。 老祖宗一如既往的躺在摇椅上,手边搁着一盏金银花茶。 见王锦锦来了,鹤发鸡皮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明珠儿今日怎得闲来我这儿?” 王锦锦抱着老太太的胳膊,笑眯眯道:“不是孙女儿不想来找老祖宗,只因娘亲给我请了绣娘,往后这些日子怕是都要关在家里了。” “女子是得学这些东西。”老太太笑了笑,“方才你四婶还在我这儿,说你想和两个姐姐一起学刺绣?” 王锦锦用力的点头:“是啊,不仅是桃姐姐芹姐姐,兰姐姐荷姐姐也可以一起!孙女儿想,虽然与姐姐们都在家中,可相处的时间的确不多,这样一来,我就可以跟姐姐们经常在一起玩耍啦!姊妹之间,感情也会愈发深厚!” 老太太欣慰的颔首:“难为你小小年纪,有这份心思。” 王锦锦甜甜道:“孙女儿也只是谨记老祖宗的教诲。” 一旁的凤梧见她伶俐可爱,忍不住搭腔:“五姑娘真是好心肠,前日还去找四公子玩,怕家中再没有人比得上五姑娘同气连枝了。” 老太太淡淡的看了凤梧,凤梧立时垂首不言。 “这是个好想法,你四婶也同意了。”老太太语气一顿,“只是在哪里学习,却要好好想个地儿。” 关于这个,王锦锦早就想好了。 她忙道:“四婶院子有许多空房,我过去不到半刻钟,两个姐姐也不用来回走。而且隔墙便是家塾,一边刺绣,一边还能听哥哥们的朗朗读书声,还能学的更多呢!” 老太太闻言笑起来,状似无意的调侃:“你这小滑头,把什么都考虑清楚了。倒不像是想学刺绣,却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锦锦心下一跳,面上却嘟哝道:“老祖宗,我能卖的药也只是逗你开心的开心药。” 祖孙两个笑作一团,老太太也不准备放她走了,当即摆饭,一老一少说说笑笑,十分融洽。 王锦锦在荣禄苑吃饱喝足,才与老太太辞别。 等回到了刘氏的院子,却不料王文业也在,夫妻两面前摆着一个棋盘,丫鬟伺立在侧,好一幅鹣鲽情深的模样。 黑暗与光明 王锦锦这会儿也想起来了。 她闹着让王文业教她下棋来着。 “爹爹,娘亲。”王锦锦清脆的喊了句,随即迈着小腿跑过去,扑入刘氏怀中。 王文业伸手刮了下她精致的鼻子,问:“在老祖宗那儿吃的什么好东西呀?” 王锦锦答道:“老祖宗爱吃素,都是些荷塘小炒,罗汉斋的菜色,就那酥炸肉我吃的多些。”她说完,瞟了一眼棋盘,“爹爹,我想学下棋。” 王文业“嗯”了一声,抬手指了下刘氏:“你娘棋艺也不错,待会儿我与你娘亲杀几盘,你在旁看着,久了自然而然便学会了。” “明白!”王锦锦点点头,“那爹爹你得天天来娘亲这里下棋,女儿驽钝,没一年半载是学不好的。” 闻言,王文业忍不住笑着抬眼看她,身量不高的女孩儿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处处透着狡黠,哪有半分驽钝的样子。 他不相信这种话会是一个女孩儿说的。 于是他看了眼刘氏。 昏黄的灯光下,自己的妻子被岁月平添了风霜,不如少时鲜艳。但那剪水双瞳,却仍旧盈盈浅浅,温柔婉约。 “盯着我作甚?”刘氏给他斟茶,轻轻放下骨瓷青花茶壶。 淡淡的茶香溢满房中,王文业也没有不满她的心思。即便真的是她教明珠儿说这些话,也不过是为了挽留自己。 想来,他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陪着她。 王文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低声道:“没什么,最近天气时好时坏,你仔细些衣裳,别受了风寒。”语毕,便放下茶盏,大手覆在刘氏手背。 刘氏心头一热,反握住他的手,哽咽道:“你有心了。” 王锦锦见得这幕,眼底闪过一丝笑。 她忙趁热打铁的凑过去,拉着父母的双手,笑嘻嘻道:“爹爹娘亲都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你们身体健康,便是女儿最大的幸福。” 刘氏看向她,笑道:“你现在是愈发会讨人欢心了。” 王锦锦答道:“那也只是讨娘亲爹爹的欢心。” 王文业摸摸她的头,看着妻女,心头感慨。 比起他大哥,他的确很幸福了,若是妻子再给他添个嫡子,想必就更圆满了…… 王锦锦看他夫妻二人下棋,看得困意上涌。刘氏便让张嬷嬷把她抱回房里休息,王锦锦迷迷糊糊的睁眼看,便见到刘氏吩咐下人挑热水去耳房,想来今晚王文业是不会去周姨娘那儿了,她的计策也算凑效。 一夜无梦。 次日王锦锦又起个大早。 她带着蓝烟秀柳去厨房弄了一盒精致的粥菜,便往西小院的方向去。 结果才走到半路,就与萧秋年迎面相遇。 萧秋年今日仍然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浅蓝色直裰,但却十分整洁。嘴角的淤青已经消散了,冷峻的面容看起来白白净净。 王锦锦老远就跳起来与他挥手:“四哥!” 萧秋年转身要走。 “四哥,别跑啊!” 王锦锦也算豁出去一张老脸不要了,既然了解到了他如此悲惨的身世,他又是个自闭症少年,那她作为人道主义,一定要多多给予关怀和包容的。 王锦锦飞快的追上萧秋年,仰起头看他:“四哥,你还没吃早饭吧?”她扬起手里的食盒,“我专门去厨房给你弄的,还热乎着。” 萧秋年目不斜视。 好在王锦锦已经习惯在他面前当空气,萧秋年在前面走,她便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到了西小院,王锦锦忙放下食盒,取出饭菜,一切亲力亲为,直到把筷子都递到了萧秋年他面前,萧秋年还无动于衷,王锦锦也有些泄气了。 她轻声唤道: “四哥?” 萧秋年可能是僵尸。 “四哥??” 萧秋年就是个僵尸。 “四哥??!” 萧秋年一定是僵尸。 王锦锦翻了个白眼,将筷子放在碗上,与蓝烟无奈的对视一眼。 她道:“算了,四哥你不爱说话,我也不会强迫你。但人是铁,饭是钢,你一定要吃……我、我先走了,下午还要同叶婶娘学刺绣,只有明天再来看望你。” 说完王锦锦便长叹一声,起身就要离开。 “坐下。” 身后蓦然响起低沉的音色,王锦锦不禁身子一僵。 她转身一看,只见萧秋年已经端起了碗,正小口喝着粥。 王锦锦也是被萧秋年折腾够了,这会儿见他这具僵尸竟然会开口说话,忍不住喜笑颜开,忙不迭又坐回小凳子上,双手托腮,眼睛亮亮的盯着他吃饭。 萧秋年长得很好看。 剑眉星目,丰神俊秀,修长的手指拿着雪白的象牙筷,赏心悦目。即便这个少年现在穿着陈旧,十分清瘦,但不难想象,他长大后会有多么俊朗。 看着看着,王锦锦便入迷了,面前少年的脸,与自己的哥哥长相重叠,阴暗的房屋里,她有些分不清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哥哥…… 她真的很想很想哥哥,即便就这样注视着另一个人,心中的思念也能得到点点慰藉。 萧秋年便在她火辣的视线中吃完了一顿饭。 “你还有什么事。” 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将目光落在王锦锦脸上,也是第一次,主动向王锦锦提问。 王锦锦颇为受宠若惊,支支吾吾半天,才干笑道:“哈,我能有什么事……我、我只是想和四哥你玩儿。” 萧秋年冷淡的扭头:“我没什么好玩。” 王锦锦看他这样子,估计的确也不会玩什么小孩子游戏,是了,她来找他,又能玩什么呢? 王锦锦迟疑片刻,问他:“那四哥你平时玩什么?” 萧秋年道:“看书。” “还有什么吗?” “没有。” 王锦锦抿了抿唇,一咬牙道:“那我便陪四哥一起看书。我没有记错的话,四哥你下午要去家塾上课吧?刚好我也要去四婶的院子学刺绣,离家塾很近,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去啊。” 萧秋年扫了她一眼,漠然道:“随你。” 说完,萧秋年便起身往书房去。 王锦锦看着他笔直的背影,有些憋屈。 这家伙,还真是油盐不进。但比起前几次见面,她的攻势似乎也起了作用。萧秋年就像一只刺猬,对于每个人都死守着内心,只要她精诚所至,他一定会露出柔软的一面。 这样想想,王锦锦便觉得与他相处不是那么煎熬了。 毕竟每每看着他这张脸,什么气都不复存在。 萧秋年的书房就在院子东厢,偌大一间屋子,陈设简单的过分,仅有一张书桌一张椅,墙壁上钉出三面多宝阁,里面密密麻麻塞满书籍。就连角落,也堆满了一摞一摞的书。 王锦锦也是大开眼界了。 她提着裙摆走进去,见萧秋年已经拿了一本篆书文坐在书桌前看。王锦锦扫了一眼,每一页都有他用朱笔写下的注解。 萧秋年看书得很快,也很专注,王锦锦根本不敢去打扰他。 清晨的阳光透过轩窗,穿过窗棂,温柔的洒在萧秋年身上,从王锦锦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纷飞的尘埃中,一个模糊挺直的逆光身影。 安静极了。 王锦锦放轻步子,干脆也在书房里挑拣起自己想看的书,没曾想,竟让她找到了一本《黄帝内经》,当下王锦锦便席地而坐,靠在墙角,仔细的翻阅起来。 这书又厚又生涩,许多繁体字王锦锦也认不得,她想问萧秋年,却又怕他生气,于是拿了纸笔,将不认识的字全都誊写下来,等萧秋年不忙了,她再去问。 这《黄帝内经》不是王锦锦以前所了解的《黄帝内经》,而是主讲人体构造、脏腑、经络,虽然很多地方都是胡编乱造,但在治疗方面也有几分道理。而开篇讲解的病因,便开始重点阐述经络腧穴,针具、刺法及针灸治疗的方式,王锦锦仿佛打开了一片新天地,看的也就更入迷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锦锦席地而坐的屁股发疼。 她站起身,揉了揉胳膊,又伸了个懒腰,发现萧秋年一本书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王锦锦看了眼他手中的篆书文,顿时觉得自己啃的这本也不算生涩。 萧秋年合上书页,揉了揉眉心,抬起眼,发现王锦锦还在这里,不禁蹙眉问:“你还没走?” 王锦锦笑道:“我说了陪四哥你一起看书啊。” 萧秋年没有答话。 王锦锦这时把她誊抄的不懂的文字拿到萧秋年面前,认真的询问:“四哥,你帮我看看,这个字念什么?” 萧秋年接过宣纸,但见上面歪七扭八的写着一个“闇”字。 他见王锦锦目露好奇的盯着他,当真是一脸求学的样子。 半晌,他才沉声道:“与暗同音,意不光明。” 王锦锦没由来心头一跳。 她抬眼看着萧秋年,逆光中,他的神色也是晦暗不清,与他的性子一样,阴沉而冷硬。 “……是吗?” 王锦锦盯着他的双眼,嘴角微微勾起:“我倒是觉得,正因为不光明,才使光明有了意义。毕竟一直沉浸在黑暗中,十有八九会栽跟头。” 萧秋年似乎听出她话中有话,然而看向她,却只看到那水灵灵的眸子里一片天真。 可那又怎样呢?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他注定只会在黑暗中隐没沉沦。 萧秋年侧过脸,再没多看王锦锦一眼。 相处 萧秋年的性子,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屋子里太过昏暗,也有些闷。 王锦锦走到窗边,想要推开窗户,可刚刚伸手,就被萧秋年握住手腕。 “四哥?” 萧秋年不悦的看她一眼:“不许开窗。” 王锦锦扶额道:“可是屋子里又闷又黑,你不会觉得难受吗?光线不好,你看书也不方便……” “你可以出去。”萧秋年抬手将窗户闩闭,警告的看了她一眼。 王锦锦气的恨不得抡拳锤他,深吸一口气,内心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平复了下心情,王锦锦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走到房门口,问蓝烟:“现在什么时辰了?” 蓝烟答道:“午时了,姑娘要用膳吗?” 王锦锦回头看了眼萧秋年,点了点头:“弄点儿好吃的送过来吧。” 蓝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萧秋年,嗫嚅了两下嘴唇,到底没有说出口,转身去厨房了。 王家人都是一日两餐,只有王锦锦仗着年纪小,每日中午都要吃东西。 不多时,蓝烟与秀柳便提了食盒来,多是些虾肉丸子、糟鹅掌鸭信、木樨清露等精致的菜肴茶饮。末了,蓝烟又掏出一小兜儿的糖炒栗子,塞王锦锦怀里:“看厨房里有便弄了些来,虽然不多,但五姑娘你也能香香嘴儿。” “好极好极!”王锦锦双手接过,小心翼翼的挂在脖子上,朝蓝烟笑道,“你真深得我心!” 蓝烟谦道:“这是奴婢该做的。” 王锦锦转身,让萧秋年与她一块儿去正屋吃点儿东西,但萧秋年想都不想便拒绝了。 王锦锦也不爱吃独食,便让秀柳搬个杌子来,拣了两盘肴馔放上,亲自夹了与萧秋年吃。 “四哥,尝尝?” 萧秋年脖子往后仰了仰:“我不饿。” 王锦锦锲而不舍的道:“很好吃的,不饿你也尝尝嘛,尝尝。”她举着筷子便要凑到萧秋年唇边,却见萧秋年突然站起,朝她冷斥:“你很聒噪!” “我……有吗?” 王锦锦不知道怎么接口。 手一抖,筷子上的虾肉丸子也“啪”的一声滚落在地,正好落在她方才看的那本《黄帝内经》上,油水溅染了书皮。王锦锦忙伸手将书捡起,抬袖擦干净油水,小心翼翼的放在书桌上。 她抬眼偷觑萧秋年的神色,逆光中却看不太清。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按理说,她王锦锦应该把菜全都糊萧秋年脸上才对,可面对他与亲哥哥那样相似的一张脸,以及怜悯他可怜的身世,王锦锦便连重话都说不出一句。 算了…… 还是先吃东西。 王锦锦于是自顾自的吃起来,萧秋年就坐在书桌旁继续看书,等她胡吃海喝完毕,萧秋年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没有动过。 这么诡异的氛围中,她是依靠一个成年人的心思才能如此稳如泰山。 等仰头喝木樨清露的时候,萧秋年突然朝她投来视线。 王锦锦心下一惊,便呛了一大口,忍不住捂着胸口大声咳嗽,憋的一张脸通红。蓝烟秀柳瞧见了,吓的三魂不见了气魄,又是拍背又是顺气儿,王锦锦这才缓了过来。 “五姑娘?可好点儿了?” 王锦锦摆了摆手,被呛红的眼眶里还氤氲着泪花。 她抬眼问:“四哥,你也想喝么?” 萧秋年破天荒的走到她跟前,端起装木樨清露的碗,轻轻一嗅。 他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随即看向王锦锦,问:“木樨清露?” 王锦锦傻傻的点头:“啊,怎么了?” 萧秋年沉静如水的眸子审视她两眼,放下碗,什么都没有说,又转身坐在椅子上看书。 他这番作为,让王锦锦和两个丫鬟都是摸不着头脑,王锦锦只能安慰自己,这可能是自闭症患者的奇怪举动,她要包容。 就在这样的氛围下,王锦锦硬生生的与萧秋年黏了一上午,就连午睡小憩的时间也用来陪着他看书。 申时,萧秋年要去家塾,王锦锦便跟着一起,俨然成了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学习刺绣的地方就在徐氏的春芳院,只与王家的家塾一墙之隔。 到了岔路,两人分别,王锦锦又是挥手又是再见,萧秋年却头也不回,看都不看他一眼。 一旁的秀柳为王锦锦打抱不平:“五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热脸贴冷屁股,满腔心思都被践踏的一文不值!” 王锦锦低头看了眼鞋面,什么都没有说。 她对萧秋年好,其实只是透过他,对另一个人好……然而这些,所有人都不会明白。 *** 春芳院内。 靠近东厢的一间房便是王家小姐们暂时学习刺绣的地方。 王锦锦到时,姊妹都到齐了。 王听桃与王听芹坐在一起,王听兰也与王听荷有说有笑,叶婶娘在一旁整理针线,姑娘们穿红戴绿,窗外杏花锦簇,鲜艳的花朵密密麻麻挨在一起,枝叶从窗外伸了进来,春意浓浓。 “嗳哟,五妹来了。” 王听兰率先给王锦锦打招呼,随即王听荷也朝她点头微笑。 王锦锦这次的目标却是王听桃姐妹,即便之前有隔阂,左右不过是两个十岁的小女孩儿,她不可能搞不定。 “各位姐姐来得真早。”王锦锦笑眯眯的打过招呼,随即拿出兜里剥好的栗子分给她们吃。 王听芹正要伸手接过,一旁的王听桃却警告的咳嗽两声,王听芹顿时缩回手,怯怯的看了眼自己胞姐。 王锦锦当做不懂,仍旧笑眯眯的对两姐妹说:“桃姐姐,芹姐姐,吃啊!我记得四婶说过,你们很喜欢吃糖炒栗子的!” 两人都不说话。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王听荷怕王锦锦下不了台阶,忙岔开话题道:“明珠儿,听说是你要求我们姐妹在一起学刺绣的?怎么突然有这个打算?” 王锦锦笑道:“虽然同在府里,可相见的时间并不多,我怕姊妹之间生疏,便如此要求了。”说到此处,她语气一顿,有些羞赧,“再有一个原因……便是我刺绣难看,想着兰姐姐、荷姐姐一定技艺不差,互相也能指教指教。” “装模作样。” 低声的抱怨却没有逃过大家的耳朵,王听芹扯了扯王听桃的衣袖,示意她小声点。 若是一般人,只当没有听见便是。 但王锦锦这次却主动上前询问:“桃姐姐,你对我是有什么不满吗?” 王听桃没想到她竟然会大喇喇的问出来,顿时有些尴尬,不知怎么回答。 正窘迫着,王锦锦却和煦的一笑:“我知道,上次落水,老祖宗迁怒了二位姐姐,还平白无故让梅姨娘关禁闭。说到底,是妹妹自己不小心,当真怨不得姐姐们。改明儿我就去给老祖宗说,让她别再禁足梅姨娘,希望二位姐姐还要如从前一样对我才好。” 王听桃怎么也想不到王锦锦会说这些话,如此谦逊大度,言语之间滴水不漏,她想要找气撒、想要挑刺,都找不到契机。 这时,王听芹却比她姐姐聪明了半分。 她忙道:“五妹你说哪里话,我与三姐自然不会怪你,毕竟我们做错了一些事,至于梅姨娘……她、她也不该顶撞老祖宗。” “既如此,那妹妹就放心了。”王锦锦低声道,“不管如何,我还是要向二位姐姐道歉,希望那件事不要影响以后我们姊妹情谊。” 王听芹打着哈哈,笑得十分僵硬。 王听荷看向王听桃,柔声规劝:“三妹,你难道还不肯与五妹说话吗?” 大姐的都这么说, 王听桃也不可能继续作下去。 她语气平平的开口:“怎么会,我与五妹以前关系都不错,以后的关系也只会更好。” 王锦锦闻言,忙亲昵的坐在王听桃、王听芹姐妹中间,问:“对了,桃姐姐、芹姐姐你们刺绣的技艺如何?” 王听芹皱了皱眉:“我、我还没开始学,三姐倒会一些简单的针法。” “那正好,我与你便可以随时请教荷姐姐和兰姐姐,有出神入化的叶婶娘教导,应该不出半年就能刺得一手好绣品。” 叶婶娘笑了笑:“五姑娘谬赞。” 王听荷温柔的说道:“我也许久没有绣东西了,刚好下个月老祖宗大寿,不如咱们姐妹一起绣一副千寿图给她?” 这千寿图顾名思义,便是在绣布上绣一千个“寿”字。 算算时间,应该也能赶得及。 王锦锦笑道:“这个提议不错,本来我爹爹便让我写一副‘万寿图’,虽然刺绣麻烦了一些,可与姐姐们一起,倒也不算难事。” 王听芹与王听桃自然没有异议,毕竟每年老祖宗大寿都不会对她们的寿礼有多重视。这次若一起绣个“千寿图”,说不定还能借着王锦锦与王听荷的光,得老祖宗一两句赏赞。 坐在角落的王听兰却没有说话,她低着头,不知在盘算什么。 王听荷问她:“二妹,你觉得呢?” 王听兰闻言,忙抬头一笑:“自然是极好的。” 平白挨打 说得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对于王锦锦这种缝个沙包都漏沙的人来说,学习精妙的刺绣简直是要了她的老命。 整整两个时辰,就连王听芹都绣出了一朵花,王锦锦却还是连针法的顺序都要记错。在受到叶婶娘注视的瞬间,王锦锦恨不得找块豆腐拍死。 “……五姑娘可能年纪太小,掌握针法不太熟练,不过也没有关系。日积月累,多看多练,功夫不会负有心人的。”叶婶娘说完,又看了看王听桃的绣的桃花,点了点头,“四姑娘的技巧不错。” 王听桃忍不住勾起嘴角,挑眉看了眼王锦锦。 她以为王锦锦会受到打击,哪知道这个五妹的脸比城墙还厚,非但不觉得羞涩,反而笑眯眯的凑上来,说:“桃姐姐,你真有天赋,咱们两家院子离得最近,以后妹妹有疑惑,还要你多多指教啦。” 王听桃诧异的说:“兰姐姐离你院子更近,你怎不找她?” “不一样啊。”王锦锦只管睁着眼睛说瞎话,“兰姐姐比我先学两年,而桃姐姐你是同我一起学的,想必我也更容易理解。” 如此一解释,也有几分道理。 王听桃拨弄着手里的绣品,不说话。 便在此时,外间传来一阵喧哗,王听芹耳尖,惊道:“好像是家塾那边传来的!” 王锦锦霎时便想到了萧秋年。 她立即起身往那边去,王听荷等人也连忙跟上,果不其然,刚走到家塾的院外,就见王听裕与王听风正对萧秋年拳打脚踢。 这次的王听裕还要过分,他抢了西席先生的戒尺,抡起胳膊往萧秋年脊背上抽,一下又一下,丝毫不手软。 在场众人似乎见怪不怪,就连王听荷也看楞了,没出手阻止的意思。 王锦锦不禁怒道:“住手!” “诶?你们怎么来了?”王听风瞧见了王锦锦几人,走上前把她们往外轰,道:“回去吧回去吧,二哥正在教训萧秋年呢,你们别来凑热闹!” 王锦锦也是急了,她目光落在萧秋年那绷紧的脸上,心莫名一抽。 她一把推开王听风这个大胖子,想也不想便扑到萧秋年背上,帮他挡住王听裕落在的戒尺,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戒尺断了,王锦锦后背犹如火烧火辣,痛苦的弓起身子。 娘的,这小破孩手劲还真大! 王锦锦内心暗骂了一句,随即抬起一双疼的泪光花花的眼,厉声道:“我让住手,二哥你没听见吗?” 萧秋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永远板着的脸第一次有了别的表情。 在场众人都被这幕惊呆了,王家的掌上明珠,竟然为了维护萧秋年,被狠狠打了一戒尺! 王听裕踉跄着后退一步,结结巴巴的道:“五妹……你、你这是做什么?” 王锦锦被秀柳扶起来,满脸痛色的朝他怒目而视:“难道不该我来问你么?二哥,好端端地,你怎么又欺负四哥?!这次更过分了,竟然用戒尺打他!就算咱们王家的小厮,要惩处也得问过婶婶老祖宗,哪有像你这样的!” 她疾言厉色,王听裕又不占理,自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在这档口,蓝烟已经找了徐氏来,徐氏见一家子小辈都聚在一起,王锦锦和萧秋年看起来脸色很不好,而一旁的王听裕垂着脑袋。虽是孙辈摩擦的小事,但事关二房、三房,她也不能擅自做主,便让他们统统往福寿堂去,请老祖宗评断。 到了福寿堂,夜幕已四合。 王家的下人纷纷点灯燃蜡,顷刻间,灯火通明。 老祖宗端坐在正上方的交椅上,旁边立着严嬷嬷与凤梧。几房的媳妇儿都依次排坐,王听裕、王听风、萧秋年三人跪在堂中。 王锦锦因为被平白无故打了一戒尺,本来就生气,见了刘氏,莫名其妙就觉得委屈,一把年纪还仗着外表年纪小,扑进刘氏怀里吧嗒吧嗒掉眼泪,把刘氏心疼的不得了。 李氏见得这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但她知道自己儿子那德行,错在自己,她也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偏袒。 老祖宗架着马头拐杖,敛着一张脸,目光凌厉:“风哥儿,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王听风没想到一来就点他名字,吓的胖滚滚的身子一抖,半晌才磕磕绊绊的说:“回老祖宗的话,不是什么大事儿……那个,二哥他与萧秋年……呃,四哥,因为课业的事情起矛盾,然后两人便打了起来……” 呸! 什么打架,明明是萧秋年单方面的挨揍好么! 王锦锦听不下去了,忙插嘴道:“三哥说谎!明明是二哥拿戒尺打四哥,四哥根本没有还手!”她抬起眼,愤愤不平看向老祖宗,“老祖宗,当时我与姐姐们、叶婶娘,还有大家伙儿的丫鬟都在场,好多双眼睛盯着呢,都看到二哥打四哥了!” 李氏不悦的插嘴:“萧秋年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还手?” “可四哥就是没有还手!” “一下也是还手,一百下也是还手!明珠儿你又没目睹全程,哪里知道?”李氏说着挥了下衣袖,一副无理取闹的模样。 王锦锦气结,正想与她争执,一旁的刘氏捂住她嘴巴,朝她摇头。 “好了。” 老祖宗看了眼李氏,示意她别插嘴,旋即又问:“风哥儿,那你可知道他们为何起矛盾?” 王听风语塞,转头看了眼王听裕,不知道怎么回答。 老祖宗一看这样子就知道有猫腻,于是厉声呵斥王听裕,声音威严而沉稳:“裕哥儿,你如实交代,不许有半句假话!如果说了假话,我也有办法给你查出来!” 王听裕身子一抖,他最畏惧老祖宗,如此一威胁,他当真是半点假话也不敢说。 “回老祖宗的话……因为、因为先生让背《论语》,我没有背出来,而……而萧秋年背出来了。我、我一生气,就拿戒尺打他,还……还不小心打到了五妹……” “胡闹!” 老祖宗没想到是这么个善妒的理由,她狠狠的用拐杖杵了下地,“邦”的一声,堂中众人连呼吸的声音也放慢了。 王听裕更是吓的眼泪珠子流,忙不迭的说:“老祖宗,裕哥儿再也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欺负萧秋年了……” 李氏也软了语气道歉:“老祖宗,儿媳一定好好管教他……” “你管教?”老祖宗眉头一皱,反呛声她,“就是你才把他管成这样子!” 李氏瘪着嘴巴不开腔。 一旁的王听风低垂着头,从王锦锦的角度看去,那厮正幸灾乐祸。 王锦锦可见不得他好,于是眼珠子一转,哭唧唧的说:“老祖宗,若不是三哥阻拦我,我其实也不用挨那一戒尺……” 王听风刷的一下抬起头,瞪大一双绿豆眼:“五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件事与我可没用关系啊!” “是,与三哥是没关系。”王锦锦擦了擦眼泪,“只是你一直都在四哥二哥跟前,看四哥挨打,你怎么也不劝架呢?老祖宗一直教导我们,兄弟姊妹要友爱互助,你分明没把老祖宗的话放在心上,妹妹也是替你感到难过啊……”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旁的刘氏忙安慰的拍她后背,这一拍,不小心拍到了被戒尺抽过的伤处,王锦锦“哎哟”大叫一声,疼的眼泪珠子直冒,心里又将王听裕骂了一遍。 她哭的可怜,老祖宗也心疼,柔声道:“招人疼的孩子,快来老祖宗这儿抱抱。” 王锦锦自然不会放过这抱大腿的机会,从刘氏怀里爬出来,迈着小短腿又扑进老祖宗的怀里。 老祖宗低声哄着王锦锦,一抬头,脸色却沉的比锅底还黑。 她冷冷的看着堂下跪着的几人,厉声问道:“可知错了?” 王听裕与王听风忙不迭的说:“孙儿知错,以后再不会犯!” 老祖宗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去祠堂跪两个时辰罢,至于年哥儿……罚你抄经书一遍,你可有意见?” 王锦锦一听不对啊,怎么能罚萧秋年呢?她刚抬起头准备争辩,正好与老太太的凌厉警示的眼神四目相接,硬生生被吓出一身冷汗。 “没有。” 萧秋年垂着首,身板却跪的挺直。他接受一切处罚,但内心是怎么想的,却不得而知。 老太太移开视线,淡淡道:“都退下罢。” 刘氏等人站起身,各自带着自房家里的孩子告退,在场只有大奶奶林氏没来,老太太叫人去请她,却被她身边的丫鬟打发了回来,说林氏身子虚弱已经歇下,老太太也没有说什么。 严嬷嬷扶着老太太往荣禄苑走,一旁的凤梧不解:“按理说四公子并无过错,老太太怎还要罚他抄写经书?” 老太太阖了阖眼,半晌才道:“我让他抄经书,不是为了惩罚他,而是想静一静他心中的戾气。才十三岁,心思便如此深沉……不是好事啊。” 凤梧却还是不解,那四公子不爱说话也不招惹是非,怎么就心思深沉了? 但这话她却不敢向老太太质疑。 夜色中。 萧秋年一个人孤独的往回走,背影在石子路上渐行渐远。王锦锦伸长了脖子看,却被刘氏不悦的按了回来。 “你这些日子是怎么了?突然对萧秋年上心起来?” 刘氏简直莫名其妙,以前自己女儿对萧秋年上心,那却是捉弄欺辱的心;如今却是处处维护他,还因为他平白挨了戒尺受伤。 王锦锦打着哈哈说:“女儿只是觉得四哥很惨,以前不懂事,现在懂事了,便希望他过的好些。更何况与老祖宗在一起,经常听她说些佛家慈悲为怀的偈语,一来二去就忍不住多多关心四哥。” “哎……”刘氏叹息一声,摸了摸女儿的发顶,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女儿善良是好的,可太善良单纯,就是坏处了。 她正想着怎么教导一下王锦锦,就听王锦锦率先问道:“娘亲,爹什么时候回来?还要他来教我下棋呢!” 一说起这事儿,刘氏就想起来了。 她突然蹲下身子,扳着王锦锦双肩,认真的问她:“明珠儿,你告诉娘亲,你是不是故意学下棋,好让你爹爹来陪娘亲?” 王锦锦心头一跳,面上却懵懂的摇头:“什么意思啊娘亲?我只是想学下棋而已啊……” 刘氏看着女儿也不像是在骗她,叹了叹气,心道是自己多想了。 目标 此事闹大了,后来一段时期王听裕当真没有找过萧秋年的麻烦。 王锦锦的生活也开始逐步三点一线。 早上起来便去找萧秋年一起吃饭,然后在他书房里各看各的书,到了申时,两人再一起往家塾与绣院去。一边学习刺绣,一边跟着大姐她们绣那“千寿图”,暮晚归家,又粘着王文业教下棋,偶尔与老祖宗读读佛经,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萧秋年对她的态度也好了许多,估摸着那日替他挨了一戒尺,他倒也不对王锦锦剑拔弩张了,虽然依旧冷漠的拒人千里之外,但比起往日随时让王锦锦滚好了不知多少倍。 这日,王锦锦又提着早饭来西小院。 不用她喊,萧秋年已经自顾自的端了大碗粥吃起来。 王锦锦给他夹了一筷子琥珀萝卜卷,笑眯眯道:“四哥,这是厨子弄的新菜式,我昨儿尝着味道不错,你应该喜欢。” 萧秋年看着碗里的萝卜卷愣了片刻,随即顺手夹了送入口中。 王锦锦忍不住笑的更开心了。 她就说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 “最近天回暖了,大伯母给你裁了新衣吗?前几日我爹爹给了我几匹上好的纱绸料子,刚好可以给你我一人做一件衣裳。”王锦锦给他整理了一下翻卷略旧的袖口,如此说道。 萧秋年一如既往的拒绝:“不用。” 王锦锦“唔”了一声,嘟哝道:“反正我裁了给你,穿不穿是你的事。” 萧秋年看了她眼,没有接话。 一顿饭吃完,萧秋年又窝去了书房。王锦锦昨儿借着向王听桃讨教刺绣,偷偷摸摸去了一趟四叔的书房,在里面找到了一本砖头厚的《针砭录》。结合她之前看的《黄帝内经》,王锦锦觉得自己若将书熟读,医治个伤风感冒、腰酸腿疼不是问题。 跟着萧秋年走进书房,王锦锦忍不住“咦”了一声。 原本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如今在书桌的对面又新放了一把花梨木的交椅。 王锦锦这些日子都是席地而坐,将书摊开放在腿上,看久了腰酸背痛,屁股也抽筋。见了椅子,她当然想做,可又不敢,于是小心翼翼的询问萧秋年:“四哥……这椅子我能坐吗?” 萧秋年看她一眼,低声道:“本就是让你坐的。” 王锦锦许是被萧秋年虐的神经不正常了,闻言忍不住满心欢喜,笑着跳起来,雀跃道:“谢谢四哥,四哥你真好!” 萧秋年见她如此高兴,脸色却阴下来。 只不过给了一点好处,她便高兴成这样,他对她,哪里算好?以前她对他也很冷漠,平日里见面,大都以“姓萧的姓萧的”称呼,从什么时候起,她见了他要甜甜的唤“四哥”? 萧秋年又想到了他从法华寺回来的那个下午。 花园里的阳光很好,廊庑下的草木肆意生长,鲜艳的杏花掩映处,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坐在秋千上,让他把绣鞋抛过去…… 然后她便穿着罗袜跑了过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可下一秒,她脸上的神情变了,忧伤而惊讶,似乎透过他的脸在思念什么人。 那本不该是七岁女孩该有的神态。 萧秋年想起,在他回府之前,下人们说王家做过一场法事,原因是五姑娘落水,性情有变,仿佛是被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当时萧秋年耳闻这闲言碎语,根本嗤之以鼻,没有放在心上;可如今王锦锦太不正常了,他不由自主的便想到了这些流言。 他视线落在王锦锦身上,不动声色的打量她。 女孩儿桃红色的绉纱襦裙铺在交椅上,鲜艳醒目。她梳着两个丫髻,两边挂着彩色的流苏络子,长长的垂在精巧的耳朵边。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双颊粉嘟嘟的,小嘴和她身上的襦裙色一样鲜艳,额前细碎的刘海遮住了弯眉。 她低垂着眼眸看手里的书,纤长的睫毛眨了眨,犹如振翅欲飞的蝴蝶。 萧秋年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她手里拿着的书,眉头微微一皱。 “你看得懂么?” 王锦锦抬起眼,那眸子仿佛盛着一泓清水,明亮极了。 “看不懂。”王锦锦这次说的是实话,里面的内容都太晦涩了,“我在认字呢。” 萧秋年“嗯”了一声,淡淡道:“有不认识的字便来问我。” 这么久,他还是主动这样说话。 王锦锦高兴的用力点头:“你是我四哥,我当然会问你啦!” 她兴冲冲的翻看书页,却不料萧秋年语气不疾不徐的说:“你以前从不爱看书。” 王锦锦翻书的手指一顿,抬起眼道:“是啊……可我现在喜欢看,毕竟多认点儿字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 这个说法也没错。 萧秋年与王锦锦以前相处的时间不长,王锦锦在他印象里,只是一个跋扈受宠的嫡小姐。 但这一次,她主动对自己献殷勤这么久,完全推翻他以前的认知。 一个人是不可能骤然转变的,即使她掩藏的很好。 萧秋年敏锐的察觉到面前的王锦锦与以前的王锦锦不同,也许旁人不会有这个怀疑,可萧秋年自小便习惯察言观色,生活环境造成他遇到任何事都不要轻易下结论,也不能轻易相信,特别是在识人这一方面,他会更加谨慎。 但现在他也只是怀疑。 能不能确定他心中的判断,还要依靠时间。 王锦锦见他不说话,只一语不发的盯着自己,屋子里又黑,她甚至感觉到了那视线传来的阴冷。 “……四哥?” 王锦锦轻声唤了他一句。 半晌,萧秋年才低下头看自己手中的书,没有审视她。 王锦锦转过身,抚了抚心脏跳的飞快的胸膛。刚才那如有实质的视线,竟让她生出几分被看穿的恐惧。 一定是幻觉。 毕竟萧秋年只是一个患自闭症的少年,哪有这么多心思。 王锦锦自我安慰了一会儿,旋即找了个话题,问他:“四哥,下个月老祖宗大寿,你准备给她老人家送什么啊?” “我不去。”萧秋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王锦锦不禁一愣:“不去?” 萧秋年翻了一页书,淡淡开口:“从前我都没有在场,今次也不必。” 王锦锦疑惑的问:“大伯母都不带你去吗?”她说完自觉失言,却已经晚了。萧秋年抬眸看她,眼底酝酿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凌厉,他一字字道:“我为何不去,你难道不是最清楚么?” “哈……” 王锦锦这下真不知怎么回答了。 就连笑容,也在萧秋年不明的眼神中愈发僵硬。 萧秋年不去给老祖宗祝寿,跟从前的王锦锦有什么关系?她实在不知道啊! 萧秋年冷笑一声,将书撂桌上,语气讽刺:“还是说你已经忘了?” 他突然站起,走到王锦锦跟前,挽起衣袖露出一截消瘦的手臂。午时的阳光透过窗棂,斑驳的映照在他惨白的皮肤上,与手臂上一道狰狞的伤疤形成了强烈对比。 王锦锦忍不住后退两步,直到脊背抵靠在墙壁上。 “记得这伤是拜谁所赐吗?” 狭长的伤疤已经愈合了,但现下看来,依旧触目惊心。不难想象,他当时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痛。 而罪魁祸首,王锦锦根本不敢去猜测。 看萧秋年如此作为,难道……难道这伤是她造成的? 王锦锦不敢确定是谁,因此也不敢开口回答,她只能怯怯的说:“对不起……四哥……”不管是谁给他造成的伤害,她都要说对不起。 小小的女孩儿似乎被他吓住了,湿漉漉的眼底满是胆怯与……心疼。 不,她怎么会心疼他呢。 萧秋年内心自嘲一笑,随即移开视线,放下手臂上的衣袖,不再与她说话。 王锦锦很想知道他手上的伤是哪儿来的,可她不敢问,她怕萧秋年怀疑。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萧秋年翻动书页的轻响。 王锦锦坐在椅子上,手中书籍的字一个都看不下去。她回想自己来到王家的点点滴滴,这里的每个人都戴着虚伪的面具,每一个人都有伤害萧秋年的可能。 说实话,王锦锦觉得自己已经全心全意的在对他好了,可萧秋年看似与她和平相处,但其实根本没有与她交心。 他的心外筑起了又高又厚的城墙,而王锦锦便是游离在城墙外的魂魄,进不去,也摸不得。 王锦锦有时候想起,觉得自己这样或许不值,一个根本都不把她放在心上的人,她为何要对他这么好呢?他与哥哥长得像,并不是真正的哥哥,即便清楚的知道这点,王锦锦仍然不能放下他不管。 可能上一世亏欠哥哥太多,才在萧秋年身上倾尽所有的对待。 更何况萧秋年……也很让她怜悯。 她对他好,可以透过他的长相去怀念哥哥;她对他好,也能打发自己无聊的时光。并且与他在一处,不怕被人监视,自己可以肆无忌惮的看各种医书,盘算各种想法,虽然有时会受气,可按理说,是她在利用他。 在王家不知道要待多长时间,无聊漫漫的日子,总得找到一个目标。 而帮助萧秋年就是她的目标。 传闻 今日叶婶娘家中有事,不能来王家教刺绣。 王锦锦乐得清闲,与萧秋年辞别后,便想去找刘氏下棋。连日来她天天看父母下棋,已算半懂,正是来兴的时候。 哪知到了琼芳苑,才被守门的丫鬟告知刘氏与李氏、徐氏,带着一帮嬷嬷姨娘外出进香,暮晚才归。 王锦锦无聊,见天气晴好,便去了花园秋千闲坐,手里拿着绷子针线,准备绣个东西打发时光。 她一针一线绣的认真,旁边的蓝烟也夸道:“五姑娘的技艺比起开始进步许多呢,这荷花绣的真好看。” 王锦锦抬眼,面无表情的解释:“我绣的是芙蓉。” 蓝烟语塞,一旁的秀柳“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王锦锦能怎么办,她也很无奈啊。可惜对于刺绣这玩意儿她实在不擅长,这么久了,王听芹与王听桃姐妹俩都绣的出好看的鸳鸯蝴蝶,就她,如今绣个芙蓉都要被说成荷花。只能说天赋这东西,不是人人都有的。 她突然想起晌午那会儿萧秋年对她说的话。 萧秋年手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王锦锦歪头看向两个长相稚嫩的丫鬟,这两个跟着她的时间都不长,她们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今天四哥给我看了他手臂上的伤。”王锦锦状似无意的提起。 秀柳与蓝烟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估计也没懂王锦锦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王锦锦低头继续绣着她的荷花……啊不对,芙蓉,一边穿针一边道:“那伤看起来很深,当时他一定很痛吧?” 蓝烟听她语气有些低沉,忙安慰道:“五姑娘,其实这事儿也不怪你,都过去好些年了,你那时候才四岁,奴婢都以为你忘了。”旋即,她有些不悦的道,“四公子也真是的,都陈年旧事了,还在姑娘您面前抱怨。” “他也不算抱怨吧……”王锦锦的心沉下了一大截。 萧秋年手臂上的伤,还真是她造成的! 她抬起头,问秀柳:“秀柳,你知道这件事吗?” 秀柳惊愕的摇了摇头:“奴婢与秀梅才来王家不到半年,还真没有耳闻过。” 王锦锦笑的纯真:“嗯,也不是什么难堪的事儿,蓝烟,你给秀柳讲一讲吧,毕竟是我的丫鬟,总得了解一下我的事儿。” “是。” 蓝烟颔首。 “这事儿发生在三年前,也是老太太的生辰,那时奴婢有幸在厨房干事,刚好目睹了经过。”她清了清嗓子,缓声讲道,“四公子那会儿跟着大奶奶坐,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动不说话。席间,老太太让几位哥儿姐儿起来显示才艺,大姑娘念诗,二姑娘弹琴,几位公子一起作了首‘寿星赋’……” 秀柳来了兴趣,问:“那五姑娘当时做了什么?” “哪能啊。”蓝烟微微一笑:“五姑娘才四岁,被老太太抱在怀里吃糕饼呢。” 秀柳问:“那这和四公子又有什么关系?” 蓝烟想了想,说:“这还真有关系,当时五姑娘便嚷嚷让四公子也来展示一下所长,然而四公子那性子你我都是知道的,只要坐着了就不肯说话不肯动,像根木头。四公子当时便说他不会,大奶奶也在旁打圆场,老太太也准备算了,五姑娘却不依不挠的……” 说到此处,蓝烟翼翼小心的看了眼王锦锦。 王锦锦却听得入迷,她示意蓝烟继续往下说。 蓝烟整理了一下思绪,才说道:“五姑娘便童言无忌的呵斥四公子,说他……说他是只会吃王家粮食不会做事的……草包饭桶。刚好这会儿下人端了饭后的香瓜来,那香瓜上插着刀子,五姑娘对四公子又喊又骂,不小心便将那果盘给弄倒了……那刀子不小心割伤了四公子手臂,五姑娘见血,被吓的嚎啕大哭,老祖宗与二奶奶自然是维护五姑娘的,从那日起,老太太便勒令四公子以后不准出现在她的寿宴上……于是这么几年来,老太太祝寿,四公子都不在场。” 语毕,蓝烟若有所思道:“估计下个月老太太祝寿,四公子依然不会来。” 王锦锦有过千万种设想,也没想到是这么个无厘头的原因。 当时她为什么要和萧秋年过不去? 王锦锦已经猜到了几分。 那时候的她,与王听风王听裕的关系自然要赛过萧秋年,那两个又是不待见萧秋年的。近朱则赤近墨者黑,王锦锦自然有样学样的对萧秋年大呼小叫,想捉弄他,看他出丑。 才四岁的女娃懂什么心计呢?做出这些举动,自然是受人教唆。 可事情太久远,王锦锦也不能推断出当初是谁教唆的她。 明白了前因后果,只让王锦锦更加愧疚。 秀柳听蓝烟讲述完,都不知道怎么评价。正常人都知道是王锦锦无理取闹,她这个做奴婢的自然不敢多说。 王锦锦看了眼秀柳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干脆趁此时机,她低声说道:“你们一定觉得我与从前不太一样了吧?” 蓝烟没想到王锦锦会主动说个事情,要知道,刘氏都警告她们不许提起这件事。毕竟女儿被水鬼上身,如此荒谬的造谣只会让人恐慌。 “……五姑娘为何突然这么说?”蓝烟看了眼一脸懵的秀柳,谨慎的询问。 王锦锦酝酿了一下感情,她噘嘴道:“我还是我,只是某一天突然顿悟,以前做了许多不对的事情,现在我准备改变了。四哥其实根本没有招惹我,我那时候还那样对他……这是万万不应该的。” 蓝烟愣愣的问:“所以姑娘现在与四公子密切来往,是在弥补以前的过失?” “嗯,可以这么说吧。”王锦锦认真的点了点头,“人总是要长大的,那日落水后,我便突然明白了许多。我要对娘亲好,对四哥好,对爹爹好,对老祖宗好……只希望我现在明白的不算太晚。” 蓝烟心里一阵惊叹:这不是明白的太晚,这是明白的太早了啊! 蓝烟却对此没有异议:“五姑娘现在与四公子交好是应当的,但也要小心一些。虽然四公子沉默寡言,可千万别把他惹怒了,年前那件事奴婢现下想起,都心有余悸。” 年前那件事? 王锦锦又起了好奇心,到底是什么事?之前蓝烟便提过一次,只是她那会儿不好问,她现在又提起,反倒激起了王锦锦心底的八卦欲。 她故意摆了摆手:“我觉得那件事也不算什么啊……” 结果话音甫落,秀柳便叫了起来:“还不算什么啊?四公子差些挖了二公子的眼睛,奴婢听到这件事差些吓死!” 王锦锦心头一跳,挖眼睛? “……到底是没有发生的事嘛。” 秀柳拍了拍胸口,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说:“五姑娘,不是奴婢危言耸听,记得当时许多人都说四公子是要吃人的妖怪呢!” 王锦锦憋住笑,这王家的下人也太逗了吧,说她被水鬼附身,又说萧秋年是吃人的妖怪,敢情再让他们造谣下去,一部《西游记》都编出来了。 王锦锦挠了挠头发,装作忘记的样子:“话说四哥为什么要挖二哥的眼睛,我都忘了。” 蓝烟疑惑的问道:“五姑娘现在不怕了?” “我是大人了!” 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惹得两个丫鬟发笑。 蓝烟索性说给她听:“那好,奴婢告诉姑娘,姑娘可千万别让二奶奶知道,否则奴婢定要挨二奶奶的斥。” 她低声道:“说来应该是二公子的不是,他那日不知怎么,又去寻四公子的晦气,期间还辱骂亡故的大老爷。也因为这个,四公子才下狠手要挖二公子的眼睛,若不是院子里还有别的婆子丫鬟阻拦,二公子的一双招子怕是保不住了……虽然二公子捡回了一双眼,可他双臂脱臼,腿也受伤,假如四公子下手再重些,二公子不死也得半残。” 王锦锦觉得她有些夸大其词:“四哥比二哥还小两岁呢,这种事怎么可能?” 蓝烟附和道:“是啊,正因为太过不可能,府中才有人传闻四公子是妖怪。还有人神叨叨的说半夜听见西小院传来惨叫,却是越传越离谱了。” “可不是么。” 即便西小院荒芜阴森了些,可要说萧秋年是妖怪……就那长相也不像啊! 秀柳却畏惧萧秋年的很,每次跟王锦锦去西小院都待在院子外头,不敢和萧秋年说话。她这会儿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小声哀求:“蓝烟,你别给五姑娘讲这些了,大白天听着都怪渗人的……” 蓝烟笑了笑,伸手揪了她一把:“瞧你真够胆小的,若四公子真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哪敢跟大奶奶每年都去法华寺?” 秀柳了然,扭头看着她:“对诶,四公子每年都在法华寺住很久,就算是妖怪,也被除了魔性吧?” “什么妖怪不妖怪的。”王锦锦朝她们摆了摆手,嘟着一张嘴道,“再乱说下去,你们两个小心被人告到我娘亲那里。” 秀柳与蓝烟顿时噤声不谈,也是王锦锦管她们太宽松,连做丫鬟最基本的不乱嚼舌根都抛脑后去了。 一朝被蛇咬 入夜,刘氏进香回来了。 她一连求了几个平安福,将最大的那个塞王锦锦怀里,末了又让绿蓉往荣禄苑跑一趟,给老太太送一个去。 王锦锦不解:“难道三婶四婶她们没有给老祖宗求一个吗?” 刘氏柔柔一笑:“傻孩子,那是她们给老祖宗的,这是娘亲给老祖宗的,虽然都是一样的东西,可意义却不同。” 她如此一说,王锦锦也明白了。 这个娘亲,做事还真是面面俱到。 刘氏求来的平安福几乎给王家人都送了,就连周姨娘也有份儿。做事做到这个地步,王锦锦不得不佩服。 若是她与人共侍一夫,她不把对方掐死就算好了。 ……不过她这辈子也不可能与人共侍一夫。 王锦锦摸着手里的平安福,如此作想。 “爹爹今晚上会回来吗?” 刘氏坐在榻上,将王锦锦抱起来,问她:“怎么?又想下棋了?” “只是想爹爹了。” 提起王文业,刘氏嘴角便漾开一抹笑。这些日子,因为王锦锦嚷着学下棋,只要王文业归家,都留宿在她房里,对她比平日里还要好上几倍。 刘氏道:“会回来,只不过很晚,那会儿你已经睡下了。” 王锦锦有些好奇,问:“爹爹每日在忙什么?” 她想通过王家人了解一下这世道的经济体质,以后要跑路,也不怕两眼一抹黑。 刘氏也没多想,闲聊般的给她说起:“直隶大大小小十三家珠宝行,全是你爹爹一个人打理。要谈生意,要应酬,还要核对账本,有时候从东跑西,天都黑了,忙得像个陀螺,饭都吃不上一口。这些日子要不是惦记着你学下棋,估摸着也不会落家的。” “像三叔那样?” 三叔王文武才是整日不归家,基本上王锦锦都没有见过他。 刘氏点了点头:“你三叔要管的比你爹还多,茶叶丝绸,酒庄饭铺,从京城到保定、沧州、开封,几十间铺子呢。”说到此处她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也不知老太太大寿,他能不能从开封赶回来。” 王锦锦若有所思的道:“如果大伯和四叔能帮忙分担就好了。” 刘氏点了下她脑门儿,低声说:“少在家里提你大伯。至于你四叔……他在京城做官,也不见得多轻松。” 要说王家能从一介商户混到这豪门大族的地步,也多亏出了个大官。这些年,要不是王文运靠着自己做官的人脉,替王家拉拢许多生意,否则仅仅商户人家,在天子脚下,谁又看得起呢? 说到这儿,刘氏也有些感慨。 她道:“也不知王家这么多孙儿,哪一个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王锦锦没由来脑子里便浮现萧秋年的名字。 就凭借他那满满一屋子的书,她都觉得对方是个可造之材。 王锦锦朝刘氏笑,没有回答。 刘氏让绿蓉抱来棋盘,与王锦锦弈了几盘,见王锦锦一个劲儿的打呵欠,便让嬷嬷将她抱回院子歇息。 *** 日子转眼就到了老太太大寿的前夕。 王锦锦将那本《针砭录》给看完,结合那《黄帝内经》,偷偷捉了青蛙来做实验,结果却不如人意。 她也不气馁,隔日便借着向王听桃讨教刺绣功夫,偷偷摸摸溜去四叔的书房找医书来看。 王锦锦刚将一本医书塞进怀里,走到院外,就听不远处传来惊呼。 她好奇走了过去,见院子外的杏树上,王听桃正趴着树枝嚎啕大哭,鼻涕眼泪糊的到处都是。 那树枝上已经结了一挂一挂的杏子,只是还没有成熟,才花椒大小。而就在王听桃小腿不远处的树枝上,盘着一条与杏子同色的蛇,三角的脑袋冰冷的眼,正“丝丝”的吐着猩红的信子。 王听芹与两个丫鬟在下面急的大叫:“姐姐,你别动!你千万别动!” “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爬树上做什么?” 王听芹只咬着唇角哭,也不说话,一旁的丫鬟低声解释说:“三姑娘见树上结了杏子,便想摘一串来玩儿,奴婢们拦不住……她也不要奴婢们爬树,说她自己可以,然后刚爬上去,就发现那树枝上缠着一条蛇……” 那蛇看脑袋就知道有毒,只是不知道毒素强弱。 王听桃平日里倒是跋扈嘴巴毒,可这会儿也吓的够呛,身子已经开始发抖,那些个丫鬟也都怕的要命,不敢上前,生怕惊扰了毒蛇咬她一口。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那蛇直起脑袋,离王听桃不过几寸距离。 王锦锦扬声道:“桃姐姐,你别动,婆子马上来,她用杆子将蛇挑走,你再慢慢下树!” “我、我不敢……”王听桃吓的战战兢兢,看了眼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毒蛇,手腕一僵,“啊”的尖叫了一声,便从树上摔了下来。 “小心!” “三姐!” 王锦锦与王听芹一块儿拥了上去,好在这杏树不高,下面又是茂密的青草,她人没摔痛,却哭的更惨了! 王听桃失声尖叫,眼泪横流:“我被蛇咬了——” “快去请大夫!”王锦锦忙对蓝烟吩咐,蓝烟点了点头,拔腿便去。 她顺手撩开了王听桃的裤腿,却见小腿处有单排的牙印,已经乌紫了一大片,鲜血也止不住的流。 王听芹与一众丫鬟哪里见过这架势,都呆若木鸡,而王听桃虽然平日里凶,可毕竟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以为自己要死了,哭的撕心裂肺。 “别哭了!你这样血会流的更快,中毒也会更深!”王锦锦虽然也惊异,但基于职业关系,她立刻就镇定下来,对王听桃道:“别哭,别慌,没事的!” 王听桃这会儿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哪里还听王锦锦的话,哭的昏天黑地,浑身都在冒汗。 她这样子哪能呢?被蛇咬了应保持镇静,以兔加速毒液吸收和扩散。王锦锦也是急坏了,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不想死就给我安静!” 这一巴掌果然奏效,王听桃捂着脸已经呆滞了,颤声道:“你竟然敢打我?!” 本来呆滞着的王听芹也气的跳起来:“王锦锦,你这是做什么?她是你三姐!” “闭嘴!”人命攸关,王锦锦也顾不得演不演戏了。 她朝王听芹狠狠剜了一眼,这眼神太有威慑力,王听桃登时便被骇住,嗫嚅着唇,没有说话。 王锦锦按了按王听桃的小腿,用力挤出乌黑的毒液,随即扯下绑发的丝带,在伤口上方扎紧。眼看王听桃已经身子无力,说话也迷迷糊糊,王锦锦想着人命关天,一咬牙,埋头吸吮王听桃的伤处,边吸边吐。 一旁的王听芹倒也反应过来了,看着地上帮着救助姐姐的女孩儿,心里五味杂陈。 她忙让丫鬟端来清水,王锦锦吸完了毒,立刻抢了清水漱口。 “让开!让开!” 蓝烟带了大夫赶来,那大夫忙给王听桃上药,随即又用金针放毒,王锦锦可不愿意放过实战教学,一边漱口一边看那大夫的操作。 王锦锦默默认出那是八邪穴与八风穴,记住了他的施针手法,想来下次谁再被毒蛇咬伤,她应该也能应付。 王听桃腿上的脓肿逐渐消除,她面色也有所好转,那大夫这才捋了捋胡须,问:“哪位给三姑娘包扎的丝带?” 王听芹以为那大夫在兴师问罪,忙指向王锦锦:“是不是处理不当?” “没有没有。”那大夫明显惊讶极了,“没想到是五姑娘,年纪小小,这包扎的手法很熟练啊!” 王锦锦这会儿又恢复了演戏的状态,睁着一双明亮的眼说:“我想着那毒定然会游走身体,便顺手给包扎了一下,没想到竟误打误撞弄对了?” 那大夫也没有怀疑,毕竟一个七岁的女娃,说她精通包扎、引毒也不太可能。内心不由自主便相信了王锦锦“碰巧”的说辞。 “不管怎么说,多亏了五姑娘,这蛇毒虽然不是见血封喉,但若没有及时包扎,很可能流入心肺,虽不致死,但很有可能落下病根儿。” 大夫说完,又夸奖王听桃:“三姑娘也是好镇定,若大哭大叫,这毒怕也是中深了。” 王听桃这会儿也回过神,她摸了摸还火辣辣的脸,心里却没有怨怼王锦锦的意思。 自己姨娘整日在她与四妹面前说各房的坏话,她心底与王听芹一样,都看其他的姊妹兄弟不顺眼,表面虚与委蛇,内心却都十分不屑。 上次与王听芹怂恿王锦锦坐秋千,只是想教训一下对方,并没有像要王锦锦的命。可后来她想,如果当时王锦锦被救的不及时,是不是已经死了呢? 幸好王锦锦没有死,不然梅姨娘可能也不止关禁闭了吧。 王听桃瘫坐在地胡思乱想,又来了两个婆子要将她抱进屋内休息,经过王锦锦身边,她突然低低的说道:“五妹……谢谢你。” 王锦锦还在想刚才那大夫施针手法,听见声如蚊呐的道谢还愣了愣。 她没听清,掏了掏耳朵:“啊?” 王听桃翻了个白眼,转过头,扬声道:“我说谢谢你,笨死了!” 王锦锦闻言哭笑不得,这王家都是些什么人啊! 皇亲国戚 那件事后,老太太与徐氏都找王锦锦说了话。 不外乎对她一顿感谢一顿夸。 王锦锦自然不会暴露自己会丁点儿医术的事实,她可不想再被人识破“水鬼”的身份。 于是在见老太太和徐氏的期间,她一直装疯卖傻,将对王听桃所作的救治措施归功于老天有眼,误打误撞。好在老太太与徐氏都没有怀疑,让她顺利蒙混过关。 徐氏后来又托丫鬟给她送来一匹锦缎,是四老爷以前得皇上的赏赐御品。刘氏见到这锦缎都忍不住啧啧称奇:“不愧是皇家用的东西,光看着也觉得华丽不凡。这料子又清透,等入夏再来作衣裳,定不差的。” 王锦锦对这些东西倒没有特殊的感觉,她笑着道:“娘亲若喜欢,便自己用来裁件衣裳穿。” “这桃红的色儿我哪镇得住。”刘氏好笑的瞄她一眼,“你四婶送你的东西,娘也不会要。” “我的就是娘亲的,分那么细作甚。” 她说话深得刘氏欢欣,刘氏抱着她满脸笑意。 自己女儿救了四房的庶女,听起来有些不可置信,但却偏偏发生了。刘氏一直都知道女儿自从落水后大变样,可她检查过了,女儿身上的胎记、红痣一颗不多,一颗不少,这就是她女儿,管她变成什么性子呢。 更何况……现在女儿的性子,更让人喜欢。 王听桃受了伤,便窝在院子里整日躺尸。 她闲得无聊,破天荒的让王听芹来找王锦锦去她院子坐坐。 王锦锦带着蓝烟秀柳登门,手里还提了一包东西。王听桃见得,以为是什么药,翻了个白眼说:“你人来就是了,给我带补药做什么?我这些天都快被熬成药罐子了。” “你想多了吧。” 王锦锦打开纸包,里面却是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她坐在杌子上,抓了把栗子给王听芹,两人便吧唧吧唧的磕起来。 王听桃顿时无语。 自从王锦锦救了她,不知怎的,她心底对这个最小的妹妹有所改观,连日的相处下来也不如以前那样对她处处不满。甚至有时候……觉得她这小模样还挺讨人喜欢。 以前只觉得她被宠的无法无天,没有细细的去了解过对方,梅姨娘说王锦锦如何如何,她便当真以为是那么回事儿。比如说梅姨娘说王锦锦矫情,她也没感觉出来;比如梅姨娘说王锦锦挑嘴儿,她也没感觉出来。 这五妹在她这里坐了几次,每次都把各房给她送来的糖药丸子、水果蜜饯吃的精光!哪有半分挑嘴的模样。 王听桃看着王锦锦手里的一包栗子,心想:这次可得吃久点儿,不然又要吃她的八宝糕。 王锦锦一边吃栗子,一边问她:“你那腿儿还下不了地?” “嗯,大夫说还要将养两日。” “可别窝在床上了,这天这么热,你也不嫌闷得慌。”王锦锦也觉得奇怪,她与王听桃现在说话都随意的很,不知不觉流露出小孩儿不该有的语气。 好在王听桃以前与王锦锦接触不多,也不知她到底是什么语气,只当她一直都这样。 王听桃“切”了一声,扭过头:“管的真宽。” 王锦锦好笑,却也不说破,她与王听芹说了会儿闲话,见栗子吃完了,便准备回去。 刚站起身,王听桃却叫住了她。 “你确定给老祖宗送千寿图?” 王锦锦有些不解:“大家不是都说好了吗,我们姊妹一起绣一副送给她老人家啊。” 王听桃哼了哼:“还以为你聪明,原来就是个木鱼脑袋。那千寿图就大姐绣工最好,二姐稍次,我和芹妹水准也在你之上。你绣的少,还差,老祖宗看了岂会喜欢你?” 王锦锦“唔”了一声,没有接话。 “你知不知道,昨儿个二姐与大姐都在我院子里,二姐嫌弃你绣的太差,提议将你绣的给拆了。” “那拆了吗?”王锦锦想起她的“寿”字绣的确实烂,拆了也没啥,只是王听兰在背后这样怂恿,让她听着不太舒服。 王听桃道:“没,大姐不同意。” 王锦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她杵在门口,王听桃看着却觉得她笨,不耐的说道:“你最好再给老祖宗备一份礼,否则下个月寿宴上,有你出丑的时候!” 她每次对王锦锦说话都像个炮仗,王锦锦也是哭笑不得,一叠声儿表示记住了,这才离开她院子。 王锦锦前脚才走,王听芹就发出疑问:“三姐,你怎么对王锦锦这么好啦?” 王听桃拨弄着背后的靠枕,嘟哝道:“她好歹救了我……呸呸呸!谁对她好啊?我只是见不惯她这么蠢的人,等我腿好了,看我在老太太面前怎么编排她!” “哦……”王听芹向来听王听桃的话,见姐姐都这样说了,她也只能默认。 哪知王锦锦突然又转了回来,头从窗户外伸进来,问:“三姐,你要编排我什么啊?” 王听桃两姐妹吓了一跳,看她们见鬼一样的表情,王锦锦忍不住哈哈发笑。 王锦锦笑够了,才道:“等过几日我便去老祖宗面前说说好话,让她把梅姨娘放出来。你可别编排我,不然好话变了味儿,也不知道是什么话了。” 王听桃瞧她那机灵模样就来气,抄起手边的软枕往窗上一扔:“走走走!谁稀罕你说!” 窗外传来王锦锦的笑声,王听桃到底也没忍住,弯起嘴角。 *** 转眼离老太太的寿辰不过两日。 王锦锦还是另备了礼,乃是一座三尺高的红珊瑚,她想着萧秋年,便也给他准备了一份。 这天下午,王听荷让几个姊妹去她院子里欣赏已经完工的“千寿图”,大红的绸布为底,用金丝滚边,内里依次绣了一千个“寿”字,最外一圈是王听荷绣的、往里依次是王听兰、王听桃、王听芹……正中的一小圈字,便是王锦锦所绣。 刚开始王锦锦看着也还好,可与其它姐妹的绣字比起来,她绣的简直还不如沙包! 好在能分辨出来是个“寿”字,想必老太太也不会说什么。 府里下人已经开始搭梯子挂红布,廊庑下也挂上崭新的大红灯笼,柱子上、房门上贴了寿字与寿星的画像,后门的大厨房又新请了厨师,鸡鸭鱼一筐一筐的往府里送,看起来好像要过节了似得。 王锦锦听刘氏说过,这次老太太乃六十大寿,四老爷的许多同僚都要登门来贺。 那可都是些达官显贵,其中还有晋王两个儿子。王文运与晋王关系匪浅,但没想到晋王这次如此给面子,亲派了两个儿子来给老太太祝寿,大大拉高了王家的地位。 王锦锦对这些事情不感冒,可没想到这么快,便能有幸见得所谓的“皇亲国戚”。 向来稳重的王听荷不知抽什么风,眼看日落西山,却突然来了兴致,要去摘榆叶梅。 偌大的王家,就垂花门两边种了四棵,往那边走去要走好一会儿。 可王听荷执意要去,其它几个也不好阻拦,干脆都让丫鬟捧了花瓶,准备摘几枝搁窗台上放着。 一路上王听荷都有些不正常,王锦锦谁也没关注,就把王听荷瞧着。 只见她一会儿兀自发笑,一会儿也绞着手里的绣帕,看起来似乎很紧张。这行为看得王锦锦啧啧称奇,想着那榆叶梅到底有什么魔力。 夕阳下,嫩粉的榆叶梅盛开的灿烂多姿,还没走近,便嗅到了浓郁的花香。美则美矣,可在王锦锦看来,跑大老远来这里看四棵花树,有些不必要。 姑娘们手下的丫鬟都忙着攀折花枝,秀柳也正要去,王锦锦却把她叫住:“算了算了,就这样看看吧。” 折回去没两日就谢了,枯萎的花瓣落一窗台,她还懒得叫人收拾。 就在她暗自腹诽的档口,垂花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纷踏的脚步声,隐隐约约还有年轻男子在谈话。 “……此次多亏了你和篷君。” “世子哪里话,这是我等应该做的。” “王兄,你看这件事要怎么给父王说?”“哎,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步履渐近,那些丫鬟婆子正准备让姑娘们转身回避,却还没来得及,就这样侧面遇上了。 王锦锦一个小屁孩儿倒不用避讳,大大方方的打量来人。 当首两个锦衣华服的,一身富贵,相貌都还不差,应是兄弟;还有个穿宝蓝色杭绸的,正与一名青布直裰的俊俏男子说着话。 几人见到一帮女眷,都楞了一下。 “大哥。”王听荷率先反应过来,走上前,朝几名陌生男子屈膝行礼。 从王锦锦的角度看去,王听荷的双颊一片绯红。 王听兰这会儿也忙走上前,行了行礼,问:“大哥,你什么时候回京的?是赶来给老祖宗贺寿吗?” “刚回来,结果就在这儿遇见你们了,都还没给老祖宗、母亲问安。” 那穿宝蓝色杭绸的男子如是说道。 王锦锦这才了然,原来这长着国字脸的人就是一直在外游学的大哥,王听石。 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却没想到如此稳重。 王听石有些疑惑的问:“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若被爹爹知道,少不了责你们一顿。” 王听荷正要回答,却被王听兰率先抢了言:“大姐想过来摘榆叶梅,没曾想在这里遇到了……”她拖长尾音,一双美目停留在锦衣华服的年长男子身上,似乎不知道怎么称呼。 “哦,这位是晋王世子。”王听石语气恭敬,看了眼另一名十四五的少年:“这位是晋王二公子殿下。” 王听兰忙屈身道:“小女子拜见世子殿下,拜见二公子殿下。”一行人连忙依样画葫芦的见礼。 随即,王听石抬手指了指那位穿青布直裰的俊俏公子哥儿:“这位是仓部主事大人的儿子,贺篷君。” 王锦锦看所谓的皇亲国戚也没三头六臂,便失了兴趣。 那王听兰却是一双眼睛放光,恨不得将晋王世子当场拆吞入腹。 王锦锦看得好笑,忍不住又瞅了眼王听荷,没想到王听荷却无视晋王的两个儿子,漆黑的瞳仁里,满满都是贺篷君的身影。 原来如此…… 算了算,大姐王听荷明年就及笄了,今年说个人家,也正合适。 怪不得她要莫名其妙的来这边摘榆叶梅,想来摘梅是假,与爱慕的人相见才是真。 不过这一场短暂的相见也没持续多久,王听石飞快的介绍了来人身份,便带着客人去拜会老太太了,毕竟这些来客可都是给她老人家贺寿的。 人都走完了,王听荷还傻傻的看着那个方向。 王锦锦走到她身边拉拉袖子,她才回过神,不至于在妹妹们面前失态。 红珊瑚 王听荷的心思没有逃过王锦锦的眼睛。 即便她掩藏的很好。 不过这些都不是王锦锦需要在意的,自从上次被萧秋年吼了一顿,她已经很久没去西小院了。 老太太大寿的当日,王家许久没有这样热闹,几位老爷在门口迎客,刘氏等女眷便在内宅接待宾客妻女,丫鬟小厮们跑来跑去,上上下下一派忙碌之色。 然而西小院永远与这些喧哗热闹无关。 王锦锦让蓝烟抱着红珊瑚,叩了叩书房门:“四哥?” 她竖起耳朵听,只觉得屋子里静悄悄的,正疑惑里面有没有人,就听“吱呀”一声响,紧闭房门从里打开,萧秋年穿着身灰扑扑的细布直裰,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四哥。”王锦锦又喊了他一声,才想起自己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她忙让蓝烟揭开珊瑚上蒙着的绸布,笑嘻嘻的介绍:“看,我替你给老祖宗准备的贺礼!” 萧秋年的冷目扫了眼红珊瑚,沉声道:“你送过去吧。” “诶,这怎么行,我替四哥你准备这东西就是想让你送过去,这样就能讨老祖宗的欢心,以后在王家也混的容易点儿,还有……” “我不去。”萧秋年俊眉一拧,不耐烦的打断她。 王锦锦愣在当场,张着嘴。 萧秋年坐回椅子上,一张脸面沉如水,他静下心才觉得自己方才那三个字语气太重,看了眼王锦锦,果然,这丫头正目瞪口呆的盯着他。 萧秋年移开视线,不准备安慰。 他不知道王锦锦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上次他故意露出手臂上的伤吓唬她,本以为她会划清界限再不出现在他眼前,然而没过一段时间,她又冒出来了。 还抱着三尺高的红珊瑚。 她这次应该忍受不了,摔门就走吧? “算了。”王锦锦让蓝烟将珊瑚搁桌上,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喃喃自语:“许是我的错。” 萧秋年没想到自己又猜错了,这么久,他猜测了无数次王锦锦生气离开的样子,然而每一次他都失望了,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如此心宽的。 王锦锦正在胡猜乱想,她寻思着萧秋年不肯去祝寿,一定是因为三年前的那件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自个儿不就是那系铃人吗? 王锦锦看向萧秋年,眼前一亮,忙不迭小跑到他跟前,说:“四哥,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去给老祖宗祝寿,是因为你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萧秋年看她一眼,没有吭声。 王锦锦围着他椅子绕到他身子左侧,眨了眨眼睛:“你是不是怕老祖宗说你?没事呀,大不了筵席上我与你坐一起!” 萧秋年皱了皱眉,内心却想:女子与男子一席,成何体统。 “三年前那件事……的确是我不对。”王锦锦没办法,谁教她现在占据了原主的躯壳,原主捅下的篓子也只能她来弥补。 她绞着手指,低着头,期期艾艾的认错:“四哥,那时候我不懂事,让你手臂受伤,我很自责。我知道,手臂上的伤疤能愈合,那日让你当众出丑,却很难在你心底抹去……但是,但是我真的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当众为难你,再也不会有下次!” 王锦锦搜肠刮肚、情真意切的给萧秋年道歉。 她自认为这辈子都很难做到如此真挚了。 虽然七分在演戏,可联想到他当时的场景,以及他那张与自己亲哥哥相似的脸庞,那演出来的戏,也带了三分真感情。 “四哥……”王锦锦语气里带了一丝哭腔,哀哀的问,“难道你真要划我一刀,才能消气吗?” 七岁的小姑娘,眼里盛着泪,软软糯糯的语气可怜极了。 哪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化为绕指柔吧? 然而王锦锦还是失算了。 萧秋年只是看了她一眼,冷漠的指着门外:“出去。” “四哥……” “出去!” 王锦锦心底又委屈又生气,她演不下去了,一把拉着蓝烟,夺门而出。 一溜烟跑出西小院,更是忍不住往院子外的杏树狠狠踹了一脚:“死萧秋年!臭萧秋年!跟那茅坑里的石头是亲戚吧!” 蓝烟闻言脸色一阵古怪,心想着:五姑娘这不是拐着弯的骂自己么。 王锦锦对那杏子树一通拳打脚踢,心下才舒坦了些。 她也真够窝囊,估计是被萧秋年奴役太久,只敢在他跟前好言好语,一点儿脾气都不敢发。萧秋年那臭脾气,都是惯的!惯的! 虽然被萧秋年折磨的够气,可她也没有放弃对方的想法。 若真能把他开导出来,那说明她治疗心理疾病也算厉害了。自闭症患者很少见,所以她要牢牢的把握住,这可是她学医路上最好的试验品。 *** 王锦锦离开后,阴沉的书房内,逆光中消瘦的身影始终没有动作。 半晌,萧秋年才轻轻合上书本。 他看向桌边的那颗三尺高的红珊瑚,神色晦暗莫名。 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的,他抱起那珊瑚,径直往宝堂斋去。等走到宝堂斋门口,才很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在意那无事献殷勤的王锦锦。 萧秋年嫌弃的看了眼手中的红珊瑚,正要往回走,却被院子里外出的绿芜瞧见。 她惊讶的道:“四公子是要找大奶奶么?请随我来。” 绿芜在前面引路,萧秋年立在原地,面无表情。 “四公子?”绿芜不解的回头询问。 萧秋年这才抱着珊瑚跟上去。 林氏的正院里永远缭绕着浓郁的檀香,仿佛这香可以普度众生涤荡污秽的灵魂。 今日老太太贺寿,林氏难得的穿了件鲜艳的紫红色对襟褂子,八幅湘裙上绣着白鹿仙桃的图案,看起来倒有福寿延绵的意味。 见了萧秋年,林氏暮色沉沉的脸上带起一丝笑:“你来的正好,我有话对你说。” 萧秋年立在堂下不言。 林氏自顾自的说:“那明珠儿这些日子围着你转,你可感受到好处了?”她语气一顿,点了点头,“别的没瞧出来,你这身子骨似乎好些了。” 能不好吗? 王锦锦每次来都带一大食盒的东西,糖炒栗子、薯油果饼这些小吃更是用兜儿装着,嘴巴从来没有停过。 萧秋年不愿意吃,王锦锦就委屈巴巴,非要伸手来喂,一来二去,他再不怎么吃也要长三两肉。 林氏的目光落在他怀中三尺高的珊瑚上,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这是你给老太太准备的贺礼?” 萧秋年语气刻板的回答说:“王锦锦准备的,让我拿去献给老祖宗。” “呵。”林氏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就说吧,跟她打好关系,只会有利而无弊。瞧瞧这珊瑚的成色,一看就不是便宜东西。” 萧秋年没有答话。 林氏眸色微闪,她抬手抚摸着腕上的佛珠,淡淡道:“我知你心里在想什么,那丫头这段时间对你太过殷勤,恐怕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可是你怕什么呢?她不过一个七岁的女孩儿,骗你也不过是骑大马的游戏,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语毕,林氏下垂的眼睛微微一挑,语气也有些不明:“你呀,就是太多疑!” 萧秋年觉得她低估了王锦锦。 至少他觉得,王锦锦对他的打算可不是骑大马这么简单。但是他不会说出来,有些事,自己知道便可。 林氏低垂眼帘,扶着额角低声呢喃:“想太多……反而不好。” “大奶奶,该吃药了。”这时绿芜拿来一个锦盒,用银勺小心翼翼的挖出一粒黑乎乎的药丸,端来温水服侍林氏吃下。 那药腥味极大,而萧秋年的嗅觉又极其敏感,他低下头,掩饰眸中的一缕厌色。 林氏服了药,蜡黄的脸色似乎红润一些。 她扶了扶头上沉重的金钗发髻,让绿芜扶着站起,幽幽道:“走罢,随我一同去给老太太请个安。” 林氏经过萧秋年身侧,突然顿住步子。 她柳眉微蹙,上下打量了眼萧秋年的穿着,露出不以为然的目光。 “好歹是老太太的寿诞,你穿这身像什么话?回房换一件喜庆点的来,莫让人在背后捡闲话。” “……是。” 萧秋年转身回了西小院,可到屋中一看,没有一件鲜艳的衣裳。 柜子里的衣裳大都半旧不新,有的还脱了线缝,颜色也是黑灰鸦青,没个繁复的花样,老气沉沉。 便在此时,萧秋年看到了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 他取了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件崭新的苍蓝色织金纱绸衫子,袖口用银线滚的边,乃是当下最时新的样式。 萧秋年这才记起,盒子是前些日子一个叫秀柳的丫鬟送来的。 而秀柳便是王锦锦身边的丫鬟。 萧秋年抚着那纱绸衫子,眉心微微皱起。 门外的绿芜等得有些久了,扬声问:“四公子,你好了没有?” 萧秋年纠结了片刻,还是换上了新衣。他拉开房门,沉声道:“走罢。” 他从绿芜跟前走过,绿芜却还呆证在原地,一双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尾随萧秋年背影。末了,绿芜用力的擦了擦眼睛,惊讶的道:“四、四公子?” 怎么换了身行头跟换了个人似的? 萧秋年被她看得不耐,冷冷瞥她一眼,眼底的阴鸷却化不开。 绿芜心头一跳,忙低头俯首的跟上前去,暗想:旁人都以为四公子沉默寡言,却不知他是在收敛自己一身戾气。这戾气自小就跟随着他,哪怕穿再多的锦衣华服,也根本无法掩盖。 哪怕她与其接触最多,依然发憷。 琥珀观音 王锦锦与萧秋年不欢而散,一时间也不知道去哪儿闲逛。 花园里来了许多外宾的女眷,万一其中有人跟她打招呼,她又叫不出来别人名字,岂不是尴尬。 于是王锦锦专挑些偏僻的小路走,东绕西绕,蓝烟与秀柳都被她甩开了一大截。 靠近西跨院的石子儿路,两边生长着茂密的花草。有几朵不知名的花开的正俏,王锦锦便忍不住想摘来把玩,她刚走过去,却听花草掩映着的台阶前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王锦锦身子一僵,忍不住好奇,探头探脑的往那边瞧。 这一瞧还真让她瞧见了熟人。 今日大姐王听荷穿的很是华丽,上身撒花织锦立领衫,下着藕色弹墨百蝶穿花纹罗裙,她双手抚着耳畔的一缕长发,柔情款款的看着面前穿着朴素的男子。 那俊俏的男子王锦锦也认得,可不就是前日偶遇过的贺篷君。 王锦锦何曾见过如此刺激的一幕,在这深宅大院她都快无聊透了,如此有趣的“花前月下”怎能错过? 于是她提着裙摆,蹑手蹑脚挪到离台阶最近的一丛花木拐角处,竖起耳朵偷听。 “……与贺公子真是有缘。” 贺篷君柔声道:“是在下有幸,才能两次得见姑娘。” 王听荷抬袖掩嘴一笑:“我大哥与贺公子外出游学,听说西北干旱,颗粒未收,这可是真的?” “没想到王姑娘深居闺中,还知道这些事情。”贺篷君点了点头,“不错,这次我与听石兄、晋王二公子一起去西北,便是为了看看旱灾的情况。听石兄那《悯农》五则,便是在西北所作。” 王听荷饶有兴致的问:“是哪五首呢?” 贺篷君认认真真的给王听荷讲道:“欢言未盈口,旱气已再振。六月天不雨,秋孟亦既旬。此乃其一;烈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此乃其二……” 王锦锦听到这些诗词歌赋头大如斗,连偷听的欲望都没有了。 还以为是话本子里写的郎情妾意,结果成了诗词讨论大会,哎。 眼看着秀柳蓝烟寻了来,王锦锦也不敢再藏这儿了,忙又猫着腰悄悄离开。 “五姑娘,你方才去哪儿了?”蓝烟说着便要往王听荷与贺篷君闲聊的地方走去,却被王锦锦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别去那边!” “这……” 王锦锦拉着蓝烟衣袖,摆了摆手:“我去过了,没什么好玩的,另寻一处吧。”她对这个大姐蛮有好感的,大姐既然红鸾星动,那她就做个顺水人情呗。 两个丫鬟不疑有他,便跟着王锦锦去了相反的方向。 *** 王家到处热热闹闹,作为混世魔王的王听裕当然要四处找乐子。 他跟王听风两个从来都是沆瀣一气。 这会儿,两人仗着今日不用去家塾念书,便这院蹿那院,两个本想去荣禄苑拍拍老祖宗的马屁,结果老祖宗去福寿堂会客了。 王听裕觉得不好玩,便要离开,身后的王听风突然惊喜的喊:“二哥,快过来!瞧瞧这屋子里是什么!” “什么东西你大惊小怪?” 王听裕边说边走到窗子外,透过窗棂往里面看,只见不大的耳房里堆着许许多多的贺礼,大都用锦盒装着,还有一些大的摆件,只缠了红布搁地上,这些金光灿灿的东西,差些把人眼睛晃花。 估摸这些都还没有登记入库,暂时在这里放着。 王听裕倒也不敢把这些东西偷了,他就想进去摸摸看看。 一旁的王听风又说:“二哥,听说那晋王世子送的贺礼乃一块琥珀蜜蜡观音像,那观音像有一千只手,在灯火下手还会动,仿佛活的一样!” “真的?” “听我姨娘说的。” 王听裕也是个闲不住的,耳房门口就几个三等丫鬟在看守,他要进去看看不难。就是院子外的严嬷嬷有些不好对付,搞不好还要去给老祖宗告状。 王听裕用胳膊肘捅了捅王听风:“你想不想看千手观音?” “当然想。” “那你去,把严嬷嬷骗走。” 王听风也没多想,满口答应了,跑到严嬷嬷跟前,说:“嬷嬷,老祖宗叫你去福寿堂,有要事嘱咐。”严嬷嬷见是王听风,家里的行三的孙辈,不疑有他,双手拢着袖子就往那边去。 王听裕见他支走了严嬷嬷,连忙赶走丫鬟婆子,拉着王听风进入二房。 兄弟两像猫见了耗子,将锦盒一个个打开,拳头大的夜明珠,珊瑚做的手链,绿翡翠的扳指,纯金打造的双如意…… “啊哟!这就是那千手观音吧!” 王听风打开一个长方形锦盒,就见里面躺着一尊晶莹剔透黄灿灿的观音像。 两人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致的观音像。 眉眼雕刻栩栩如生,面带微笑的菩萨宝相庄严,琥珀色宛如自带的金身佛光,虽然没有一千只手,可每一只手都雕刻的十分细致,就连手腕上的金环,也是活动的,可以发出叮叮的轻响。 “当真在灯火下她的手会动?”王听裕见到这佛像,不禁发问。 王听风摇了摇头:“试试才知道。” 王听裕将佛像拿起来,一边递给王听风:“我带的有火石,咱们点火看看,说不定……”他话还没有说完,才将佛像松手,却不料王听风根本没有拿稳,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这尊巧夺天工的千手观音,便成了“无手观音”。 观音像摔成了两截,手也摔断了。 两兄弟大眼瞪小眼,长大了嘴,发不出一句话。 “怎、怎么办……”王听裕慌神了,他本想玩一玩就放回去,可没想到弄砸了!而且还是晋王世子送的贺礼!无比尊贵的贺礼! 王听裕吓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拉了拉王听风的衣袖:“三弟,我们去找老祖宗认错吧……” “不行!” 王听风也很慌乱,可下一秒,他就镇定下来。 他才不能认错,打砸了世子爷送的贺礼,老祖宗非得扒掉他们一层皮! “那你说怎么办?快些啊,否则严嬷嬷等会儿回来……” “别急二哥!”王听风揉了揉胖乎乎的脑袋,灵光一现,抬起头说:“咱们可以找‘替死鬼’!” 王听裕怔了怔:“什么?” “替死鬼!”王听风瞬间觉得自己太机智了,“咱们随便找个人,一口咬定是他砸了的,不就得了!” 王听裕眼珠子转了转,抚掌道:“好办法!”说完,他又皱了皱眉,“可这替死鬼找谁?” 话音甫落,就听院子外传来动静,两人以为是严嬷嬷回来了,吓的一缩脖子,趴在窗户上往外瞧。 林氏带着萧秋年来荣禄苑找老太太请安,却被守门的丫鬟告知老太太不在。 萧秋年穿着一身蓝色,芝兰玉树,醒目得很。 王听风眼神一亮,与王听裕对视一眼,两人神色皆是心照不宣。 *** “老太太既然不在,这安你也不用请了,回西小院去吧。”林氏如是说道。 萧秋年“嗯”了声。 林氏看着及自己肩膀的少年,目光柔和了些:“今日这身衣裳倒好看,是明珠儿给你裁的?”萧秋年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眼光不错的丫头。”林氏抬手抚平萧秋年肩膀上的衣衫褶皱,“我回院子诵念经文,晚上开筵前,你过来便是。” “知道了。”萧秋年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裳,联想到王锦锦那粉雕玉琢的模样,心底竟有丝丝暖意。 但刚才…… 他却又把她气着了。 萧秋年呆立着不动,突然身后钻出来一个面生的丫鬟,对他低声道:“四公子,五姑娘就在荣禄苑,她邀你过去说会儿话。” 萧秋年迟疑片刻,还是跟着那丫鬟去了。 他想,待会儿见着王锦锦,语气尽量克制一些,至少让她别再生气。 正这样想着,那丫鬟便将他领到一座耳房门口:“五姑娘就在里面。” 萧秋年微微皱眉,随即推门。就在他推门的一刹那,他突然察觉不对劲,可现在也晚了,门已经被推开,露出堆放的各种锦盒、礼品,以及地上躺着摔碎的观音像。 萧秋年暗道不好,正准备关门离去,哪知刚转身,就见王听裕王听风两兄弟带着丫鬟婆子围拢过来。 “萧秋年!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偷偷进入耳房!”王听裕指着萧秋年先声夺人,随即走进耳房,装模作样道:“让我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王听风也连忙走了进去,“啊呀”的大叫一声,指着地上被摔的稀碎的观音像,大喊大叫:“萧秋年竟然将晋王世子送给老祖宗的观音像打碎了!那可是极其珍贵的琥珀蜜蜡!”他转身立刻吩咐身边的丫鬟:“这么大的一件事,你们还不赶紧禀告给老祖宗!否则晋王世子怪罪下来,你们通通掉脑袋!” 那丫鬟忙低头去福寿堂报信。 萧秋年自知中计,可是他孤身一人,如何说得过面前唱双簧的王家兄弟? 他挺直了背,站在廊下,丝毫不对接下来的污蔑有什么畏惧。 只是心中愀然无乐。 难道方才王锦锦联合王家兄弟,栽赃他摔碎了观音像?这么久她对他殷勤照顾,也只是假象? 萧秋年不确定。 以前王锦锦经常与王听裕等人联合起来整他,这次故技重施,不是没有可能。 他应该已经习惯了。 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何,心底竟然生出郁结的情绪。 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毕竟曾经,他心底只有三种情绪,仇恨,隐忍,和不择手段的狠厉。 背锅 福寿堂内。 老太太正与晋王世子、二公子闲聊,几位老爷都在旁边小心翼翼的作陪。 那晋王世子赵烨不喜檀香气,老太太忙让人把燃香的青铜炉子搬出来,又令人在屋子里熏了桃花香,这会儿几个丫鬟还打着扇子轻轻扇风透气。 两个身段漂亮的丫鬟捧茶来,赵烨故意伸手去接,趁机摸了把丫鬟光滑细嫩的手背,惹得那丫鬟双颊绯红。 在场几人只当没有看见,传闻晋王世子好女色,没曾想一点儿也不避讳。 王文运适时说道:“世子,你尝尝这茶。” 赵烨忙端起茶抿了一口,赞道:“好茶,却与平日里喝的大不相同。” 旁边的二公子端起茶轻轻嗅了嗅,只觉清香扑鼻,不禁问道:“敬亭绿雪?” 王文运忙点头陪笑:“这敬亭绿雪在京中还没谁见过,没想到二公子竟然知道此茶。” 二公子有些腼腆的笑了笑:“游学时路过宣城,有幸品过。” “不错,这茶正是宣城产的。”王文运看了眼王文武,随即道:“下官三哥早在几年前,便亲自去安徽宣城的敬亭山买下一块地,专门种植这敬亭绿雪,到了今年才能大量采摘炒青。别看这茶形似雀舌,茶香却比雀舌还要浓郁,当真是馥馥如花乳,湛湛如云液……” 说到此处,王文运语气一转,放低了语气:“此等好茶,怎能我王家独享?应当年年上贡给皇室,才能表明臣等拳拳忠心啊。” 二公子赵炘毕竟只是晋王庶出,牵扯到贡品一事,他不敢接话。 赵烨闻言一笑,心道这王文运还真是不放过一点机会。知道他如今与礼部走得近,立刻就想谈妥贡品的事宜。但他来之前本就被晋王授意过,当朝户部尚书致仕在即,很有可能是王文运擢升上位,所以他必须拉拢王文运。 小小的贡品一事,他并不会刁难。 思及此,赵烨端起茶盏,优哉游哉的笑道:“王大人说得对极,现在上贡事宜乃礼部主客司掌管,那主客侍郎与本世子有几分交情,改日与他说说便可。” “那下官在此先谢过世子了。”王文运难掩笑意,朝赵烨拜过。 赵烨客套道:“王大人哪里话,举手之劳罢了。更何况我母妃乃王二老爷夫人的表姨,可不是沾亲带故的。” 一旁的王文业忙道:“远房表亲罢了,难为世子还记在心底,我等受宠若惊啊。” 赵烨笑道:“王二老爷言重了,说起来本世子还得叫你一声表姑丈。” “不敢当,不敢当。” 晋王甚喜珠宝玉器,赵烨也耳濡目染,对这些金光璀璨的东西格外喜好。 他知道王文业掌管王家的所有珠宝行业,这会儿便也打开话匣子,与他攀谈起来。说起上次那整块冰种翡翠做的佛像,赵烨笑道:“那佛像我父王十分喜欢,现在都还搁在神龛上,每日申时参拜。” 说到这里,赵烨喝了口茶,看向老太太:“此次老太太大寿的贺礼,乃我父王亲自挑选的琥珀蜜蜡,找天竺人打造的千手观音像,就连当今老佛爷,估计也没能得见。” 老太太闻言脸笑如菊:“王爷实在有心,还望世子回王府后向王爷表达老身的感激之情。这琥珀观音老身一定让人摆在祠堂,添油燃香,日日供奉。” “那观音像的确巧夺天工,不如这会儿便拿出来让各位鉴赏一番。” 其实送那琥珀观音他赵烨自己也有些舍不得,可为了拉拢王文运,他必须得下血本。 老太太还没见过那观音像,这会儿听赵烨一说,便点了点头:“正好。”她正要吩咐身边的凤梧,却见严嬷嬷躬身行礼而来。 严嬷嬷走近老太太跟前,问:“老太太有何事吩咐?” 老太太闻言眉头一皱:“我并未传唤你。” 严嬷嬷一愣,随即将王听风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老太太直觉不对劲,便道:“你回院子里瞧瞧,可是出了什么事。那两个泼皮猴,从来不让人省心的。”她语气一顿,又交代说:“顺便将世子送的观音像抱来。” “是。”严嬷嬷得令下去,不过半刻钟,便神色匆匆的赶了回来。 她在老太太耳畔低声说了几句,只见老太太的神色由晴转阴,却是忍不住一杵拐杖怒呵:“简直胡闹!” 这一声在堂中响起,突兀的很,只把几人都吓了一跳。 赵烨正准备端起茶喝,见老太太这般神色,便放下茶杯,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老太太心头有怒,但面对晋王世子却不敢发。不仅不敢发怒,她还得腆着一张老脸赔不是。 他拄着拐杖站起身,颤巍巍的朝赵烨屈身一拜:“老身教孙无方,还请世子责罚。” “诶,老太太这是作甚?”赵烨忙将她扶起。 老太太叹了口气,观音像被摔碎,这事儿在荣禄苑闹的沸沸扬扬,丫鬟婆子都瞧见了,估计也瞒不住,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且看晋王世子如何应对。 她将这事儿说了,在场众人皆是惊骇。 那王文武直接吓的一屁股瘫椅子上,抬袖擦汗。 赵烨脸色变了又变,神色也不太好,只略惋惜的说:“贺礼已经送出,自然是老太太您的东西,是好是坏,也不必说与本世子。只是这观音像太珍贵,估计再难塑造出第二尊,可惜,可惜。” “世子大度不追究,老身却十分自责。”老太太敛着一张脸,厉声道,“把几个泼皮猴全都带过来,好好给世子道歉,否则他几个压根儿不长记性!” 那赵烨还在客套说不用,可老太太的吩咐已下,不多时,凤梧与严嬷嬷便领了萧秋年、王听风、王听裕进门。 *** 几乎半刻钟不到,整个王家人都知道萧秋年摔碎了千手观音像。 王锦锦正在廊庑下磕栗子,两个丫鬟从台阶下走过,没有看见她,正好在讨论这件事。 “……萧秋年竟敢摔碎晋王世子带来的贺礼,估计大罗神仙来也保不住他。” “我就说他是个天煞孤星,真是每次都要给王家惹事。” “管他呢,别连累你我就行。” 王锦锦听到这话大惊失色,忙将栗子扔下,站起身喝住两个丫鬟:“喂,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那两丫鬟没想到廊庑下还有人,见是五姑娘,吓的双膝一软就要跪地求饶。王锦锦却只关心她们讨论的话题:“快说,萧秋年到底怎么了?” 丫鬟们哆哆嗦嗦的陈述:“萧……四、四公子他在荣禄苑,不知怎么打碎了晋王世子送给老太太的观音像,老太太在福寿堂,正要兴师问罪呢……” 两人还没说完,就见王锦锦已经一阵风似的跑掉。 福寿堂外站着几个面生的侍卫,王锦锦要进去还得自报身份。 她一边嫌弃王府的人破事儿多,一边又对萧秋年担心的不得了。两人才分开多久,他怎么就捅了这么大的事儿? 摔碎了晋王世子带来的贺礼,他咋不上天? 王锦锦悬着一颗心,蹑手蹑脚摸到福寿堂外,趴门框上伸长脖子朝里瞧,只见爹爹并三叔、四叔都在,萧秋年与王听裕、王听风跪在堂下,林氏不知何时也到了,立在萧秋年身侧,愁容满面。 老太太坐在当首,嘴角下垂,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阴沉的可怕。她身边站着两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正是前日见过的晋王世子、晋王二公子。 堂中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仿佛被压着石头。 王锦锦平日里散漫惯了,却也不敢闯进去,只敢躲在门槛外偷听。 这时,只听萧秋年平静而漠然的道:“观音像不是我摔碎的。” 老太太还没有发话,一旁的王文武已经率先斥责:“你说不是你摔碎的,可风哥儿、裕哥儿以及好些丫鬟婆子都瞧见是你,众目睽睽,你还敢抵赖?” “老三,你先别说话。”王文业知道这三弟平时最护王听裕,世子在场,岂容他胡吵胡闹。 “不错。”老太太淡淡开口,一双沧桑而精明的眼睛盯着萧秋年,“我老太婆也不是只听一面之词的人,那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秋年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语气却十分镇定。 他沉声道:“我本打算去荣禄苑请安,下人却告知您不在。随后便有一个丫鬟走来,说王锦锦让我去荣禄苑的耳房一叙。我打开房门,那观音像便已经摔碎在地,然后王听裕与王听风出现,指责是我摔碎了观音像。” 萧秋年面无表情的叙述着,心头却已经暗暗排除王锦锦与王听风兄弟联合污蔑他的想法。 方才心里有些混乱,这会儿冷静下来细想,显而易见是王听裕两人打碎了观音像,借王锦锦的名,骗他做替罪羊。 他能想到这点,老太太以及在场众人也想象得到。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以他的性格很难去做打碎观音像的事情,可如今晋王世子在场,王家子孙是要与这些显贵打交道的。 为了不破坏王家子孙在晋王面前的印象,老太太定然会包庇。 事实上他没有猜错,老太太的确是这个想法。 王家子孙以后出入官场,定要与各家王爷世子攀上关系,至于萧秋年…… 老太太扶了扶额,叹了口气。 王锦锦一直观察着在场众人的神色,见老太太这个神色,不禁心头一跳。 “你说有个丫鬟借明珠儿的名义,骗你过去?” “是。” “那丫鬟叫什么名字?是哪个房的?” 萧秋年语塞。 “我没有见过。” 王家这么大,光内宅都有几十号人,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 王文武这时阴阳怪气的说:“空口无凭,也无证据。万一是你捏造的丫鬟,我等又去哪里找?十年八年找不到,这事儿可不就这么算了?” 虽然话说的尖利,可萧秋年却无法反驳。 他的确没见过那丫鬟,而且他也从来不是轻信旁人的人。只因为当时想着王锦锦,那丫鬟又恰好来说,便一时间失算中招。 堂中的气氛粘稠的让人窒息,林氏更是一如既往的服软道歉:“老祖宗恕罪,儿媳以后一定好好管教他……” 眼看这事儿就被人三言两语盖棺定论,王锦锦在门外都要急死了。 她死死盯着萧秋年,希望他为自己辩解一二,然而他那死都不开口的性子又开始作祟,任由老祖宗呵斥,依旧不发一言。 不是他…… 根本不可能是他! 王锦锦虽然没有看见,可听前因后果,她也相信萧秋年没有撒谎! 老祖宗估计晋王世子也不愿意看这么一出闹剧,阖了阖眼,沉声问萧秋年:“我该如何处罚你?” 赵烨不说话,作壁上观。 王家区区一个样子也敢打碎他晋王府送出的东西,惩治一下也是应当。 没等旁人开口,王文武便急急忙忙的说:“当然是严格按照家法,先打他五十板子,在祠堂跪一个月,关禁闭七天,罚跪抄书,再亲自去给晋王登门道歉,任由晋王处置……” 果然不是自家孩子不心疼! 王锦锦咬牙切齿,恨不得让这三叔赶快闭嘴。她抬眼看老太太神色,似乎老太太也这样想的,林氏就傻站着,愁眉苦脸,根本没有想保护萧秋年的意思。 萧秋年垂着首,冷峻的脸一直紧紧绷着。 低低的眸子里仿佛已经看透了一切世态炎凉。 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啊。 为什么要让他背负这些? 千夫所指,他又能怎么办?偌大一个王家,没有一个人怜悯他,没有一个人同情他,周围的人再多,也是冷漠无情。他们没谁将他当做真正的家人,怪不得大老爷去世后,他始终关在西小院不肯出来。 他应该也不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沉默寡言,性格偏激,然而这些都因为他内心的孤寂。 王锦锦不知为何,心底会这样的可怜他,当真是因为他与哥哥长得相似吗? 老太太看着堂下跪着的孙儿,抬了抬手,让王听风王听裕起身。 随即,她苍老的眼看向萧秋年,斟酌着道:“你三叔说的也有道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便罚你……” “老祖宗!” 王锦锦到底没有忍住,鼓足勇气,迈着短腿儿跨过门槛,一步步走入堂中。 王文业本来一直没有说话,突然见女儿突然跑了进来,连忙厉声呵斥:“你跑这里来做什么?还不退下!” 王锦锦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经过萧秋年身侧,在他身侧轻轻的说了句:“四哥,别怕。” 别怕,一切有她呢。 萧秋年僵直的身子,微微一怔。 他侧目看向身量不高的女孩儿,稚嫩的脸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却格外坚定。 只听她软声道:“老祖宗,观音像不是四哥摔碎的。” 老太太看了眼晋王世子,见他没有目露不耐,这才好言问:“那是谁摔坏的?” 王锦锦深吸一口气,定定的抬起头:“是我。” 领罚 她猜到了这件事与王听裕王听风脱不了干系,可她没办法有条不紊的去证明这件事。 所以她只能想到最笨的一个办法——背锅! “明珠儿!休得胡言乱语,你给我过来!”王文业刷的站起身,恨不得走过来把她给拎过去。 王锦锦却不准备退缩,她是王家的嫡孙女,老太太又宠爱她,她来背锅,比萧秋年背锅不知要好多少倍。 她就不信,老太太舍得罚她那么重。 于是王锦锦大声道:“爹爹,你别说了。虽然女儿没上过学堂,但也明白做错事要勇于承担的道理。老太太,你别罚四哥,这件事根本不管他事,都是明珠儿的错。” 说完,她便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萧秋年看向她,蹙眉低声呵道:“你这是干什么?” 王锦锦朝他眨了眨眼:“嘘,别说话。” 萧秋年哪肯理她,朝老太太俯首,扬声道:“老祖宗,并不是她摔碎的佛像……” “就是我!”王锦锦也不管,“老祖宗,你要罚就罚明珠儿吧!” 萧秋年还要争论,林氏却朝他瞪了一眼,示意他不许说话。 萧秋年语气一滞,随即却抬头,郑重其事道:“老祖宗,这件事与她无关。” “怎么无关啦?” 王锦锦决意背锅到底,她噘嘴反问:“四哥,你说不是我,难道你看见了?我告诉你,就是我摔的佛像,你说不是我摔的,必须得讲证据!” 此话一出,萧秋年的确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没有看见,但他心底就是知道摔碎佛像的不是王锦锦,这没由来的信任,却难以服众。 王锦锦见他不说话了,这才朝老太太与世子磕头:“明珠儿摔了观音像,请世子与老祖宗惩罚吧。” 她小小年纪,却一本正经,惹得赵烨好笑。 方才那些个还互相推诿不是自己,却没想到钻出来个小女娃来承认错误,这一幕幕,简直精彩。 一旁看戏的赵炘也来了兴趣,吓小孩儿似的问她:“你摔了观音像,就不怕观音晚上来找你吗?” 这话问的毫无意义,可却让王锦锦灵光一现。 她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来了主意。 “回二公子话,那观音晚上来找我,说不定是来向我道谢。” 赵烨闻言笑起来,道:“你这小女娃,倒说说,观音为何向你道谢?” 在场众人见世子都发话了,一时间便没有人打断王锦锦。 却没想到她反问赵烨:“敢问世子,你知道观音菩萨的名号吗?” 赵烨愣了一下,扭头看向自己的弟弟。 赵炘清清嗓子,答道:“又称观世音菩萨,观自在菩萨。” “对了!” 王锦锦拍手一笑,有板有眼的解释:“正因为观世音菩萨有般若的智慧,洞彻世间五蕴皆空的真实相,而达到‘观自在’境界,所以能救苦救难,普度众生。但是,将整块琥珀铸成一尊观音像,所度的也只是老祖宗一人,这与观音菩萨的本意相悖。” 她放缓语气,又说:“佛家有云:‘天意因缘生’,观音像被打碎,说明也在天意之中。想来观音菩萨不愿只度一人,她破除桎梏,便是为了泽被天下,以达到她大慈大悲的本意。” 女孩儿清脆的声音如泉水一般,不大不小,不疾不徐,衬托的堂内愈发安静。 “所以,依我愚见,不如将那摔碎的碎片重塑成小小的观音像,这样就可以达到观音菩萨‘普度众生’的目的,也不枉费晋王与世子的一片美意。”她笑眯眯的眨眨眼,“您说,这观音菩萨是不是该对我道谢?” 王锦锦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一通胡侃,爱信不信吧。 堂中安静的落针可闻。 半晌,赵烨才抚掌哈哈大笑:“老太太,你这孙女儿当真巧舌如簧!好,就按她说的,将那琥珀蜜蜡再重塑成小观音像。”末了,他朝王锦锦一指,“也多亏是琥珀蜜蜡,若是玉石珍宝,我看你还如何让观音菩萨普度众生!” 王锦锦顺着杆子往上爬,笑眯眯的说:“这也多亏了世子殿下的先见之明。”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老太太知道明珠儿懂些佛家皮毛,却没想到这时她竟然能说的如此滴水不漏。虽不确定是不是王锦锦摔碎的,但她阴沉的面色已经好了许多。 王文武这会儿见王锦锦出来认错,他却不敢像刚才对萧秋年一样的落井下石。 他捋了捋山羊胡,试探着道:“老祖宗,您看要不就免了明珠儿的罚吧?她一个七岁大的女娃娃,估计也不懂事……” 林氏虽然从来不维护萧秋年,可这会儿见了王文武的样子,也忍不住心底厌恶。 老太太“哎”了一声,不置可否:“虽然明珠儿不懂事,可到底做错事得承担。”她转过头,看向赵烨:“还不知世子想如何惩罚老身这劣孙?” 赵烨看王锦锦那好笑还来不及,虽然摔碎了观音像心疼,可到底不是自家王府的东西了。 他道:“就按王三老爷说的,算了吧。” 老太太心底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反而愈发沉着。 她敛声道:“明珠儿,虽然世子大度不追究,可你依然得受罚。老祖宗罚你抄写《心经》一遍,跪半个时辰的祠堂,挨三下板子,你可有意见?” 明眼人都知道老太太这在存心偏袒呢。 萧秋年受罚就是五十板子又跪祠堂又要抄书,搁王锦锦身上这家法就大大的缩水了。 王锦锦摇摇头,大声道:“孙女儿一人做事一人担,甘愿受罚。” 老太太虽然对她摔碎观音像不满,但见她小小年纪做事说话却十分双利大方,这点儿不满立刻就被喜爱给湮灭了。 到底是她捧在手心疼的明珠儿,总与旁的不一样。 老太太摆了摆手,道:“几个哥儿散了罢。明珠儿,你跟严嬷嬷去祠堂领罚去。” 严嬷嬷垂首答是,拉着王锦锦的手带她过去。 虽然罚的轻,可王文业心疼女儿,没坐多久便跟了去。 王锦锦跪在王家的祠堂蒲团上,倒也不觉得难受。 才半个时辰,她自己默默的跪会儿,唱会儿歌就过去了。虽然帮萧秋年解了围,可到底是替旁人背锅,这么一想,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王锦锦心里暗道:总得想个法子揭穿摔碎观音像的王听裕、王听风,想让她一直背锅,没门儿! 她正暗搓搓的设想各种“阴谋诡计”,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扭头一看,却是王文业与刘氏赶来。 王文业劈头盖脸就朝王锦锦一顿呵斥:“好端端地你跑荣禄苑去作甚?还打碎了世子送的贺礼,也多亏你自己能言善辩,要是木头些,怕不知道要被罚成什么样子!” 刘氏本来心里也这样想,可见夫君说教女儿,到底心疼的多。 她抱着王锦锦肩膀,扭头对王文业道:“女儿在受罚,你就少说两句吧!” 刘氏捋了捋王锦锦额前的刘海,有些埋怨的说:“你大可将这事儿栽给萧秋年,看你大伯母也不准备替他说话的,你说你,怎么自个儿钻出来找罪受?” 王锦锦不说话,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就看着王文业。 刘氏当下了然,又把话头指向王文业:“都怪你教的好女儿!” 王文业语气一噎,想着王锦锦虽然犯了错,可事后认错的态度确实很好,倒与他的性格当真有些相似。 以前他兄弟几个犯了错,他第一个出来认。没想到女儿别的没学会,这个却学会了。 夫妻两个担心王锦锦害怕祠堂阴森,便陪着在祠堂待了半个时辰。他们却不知萧秋年的院子更阴森,王锦锦整日也怡然自得。 王锦锦从祠堂出来,双腿都麻了,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刘氏身上。 严嬷嬷带着两个粗使婆子早就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块细长的板子。又有丫鬟从祠堂里搬出来一根长凳,放在院子中央。 严嬷嬷便对王锦锦道:“五姑娘,请上去吧。” 王锦锦想着她们也不敢对她下狠手,于是丝毫不带惧色的趴在凳子上。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那两个粗使婆子根本不敢用大力,板子都是高高扬起,轻轻落下。 可王锦锦还是低估了自己细皮嫩肉的程度,就这么几下,还隔着衣服,她都觉得屁股有些火烧火辣。 刘氏在旁边看着心疼,仿佛那板子是落在她自己身上。 红着眼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顽皮!” 王锦锦瘪了瘪嘴:“娘亲,我再也不敢了。”她说完,从凳子上翻下来,刘氏立刻将她抱在怀里。王文业也叫绿蓉去找大夫拿药,看那架势,不知道还以为她被打成残废了呢。 在院子里躺了一下午,王锦锦人都躺软了。 到了夜里寿宴开席,到处敲锣打鼓,王锦锦也睡不着了,她想了想,还是得爬起来给老太太祝寿。 刘氏虽想让她别去,可见女儿坚持,只得松口。 对王锦锦来说,这顿板子根本不算什么,反正在屁股上也不怎么疼。只是待会儿见了王家众人,她免得又要演出尽心尽孝的戏。 贺寿礼 寿宴后,宾客尽散。 老太太在荣禄苑的屋子里,单摆了张桌,上面放着消食的山楂片、酸枣糕、盐津梅子,两大壶木樨清露。一家子孙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梅姨娘今日也被解了禁足令,她站在徐氏身后,低着眉,收敛许多。 “听石现在出息了,游学一趟,竟和晋王二公子攀上了交情。我看这次晋王世子肯来,也多亏了听石啊。”李氏难得说回好话。 徐氏倒很谦虚,柔声说:“与听石没什么关系,人是奔着老太太来贺寿的。” 李氏笑道:“妹妹你就是太过谦,人家世子若不是看中了听石,怎可能临走还点名要听石相送呢?” 赵烨等人离开,王文运几兄弟并王听石都去送客,简直众星拱月般给面子。 徐氏闻言,却只笑着不说。 “咱们这家里,数听石制艺学的最好,赶明儿开恩科,说不定便与四爷一同入朝为官。”刘氏喝了口清茶,如此说道。 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徐氏那性子,即便高兴也不会表露出来,谦虚的说了两句,便将话题引到别人身上。 这时王听兰望了望门外,状似无意的问:“大姐还没来么?她去哪儿了?” 李氏不满的瞪她一眼,旋即对老太太讨好的笑:“那丫头吃坏了肚子,恐怕还有些时候。”老太太倒也不在意,她颔首道:“无妨,左右这生辰与平日也没什么区别。” 她话音甫落,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却是王听荷带着丫鬟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向来稳重成熟的她,今次鬓发竟有些散乱,脸蛋也红扑扑的。 “老祖宗、几位婶婶、娘亲安好。”她喘着气儿行过礼,才让丫鬟捧来锦盒,解释道,“听荷携四位妹妹,祝老祖宗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说话间,她打开锦盒,展开那副“千寿图”。 老太太让凤梧捧来看,脸上终于闪过一丝喜色,她笑眯眯的指着问:“让我来猜猜……这外面一圈儿的字,看起来工整大方,挑不出毛病,定是荷姐儿绣的了;这一圈儿针脚绵密,嗯,是出自兰姐儿吧?” 王听兰忙站起身,咬唇笑道:“老祖宗真是火眼金睛。” “至于这里面两圈儿……桃姐儿和芹姐儿绣的?” 王听桃也拉着王听芹起身答是。 老太太最后才仔细看正中的那一圈“寿”字,盯了半晌,老脸蓦然笑了起来:“这字儿像狗爬似得,针法也乱七八糟,定然是明珠儿那鬼丫头!” 王听兰这会儿适时插言,眉梢微微挑起:“当时咱们姐妹几个绣的时候,便觉得五妹有些太过敷衍,想将她绣的给拆了吧,可兰儿想,既然是姐妹一起送给老祖宗您的贺礼,哪怕绣工再次,也不能缺了任何一个啊。”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赞赏的点了点头:“兰姐儿倒是通透。” 王听桃见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心里没由来为王锦锦抱不平,忍不住便给她噎了回去:“二姐,你难道记错了?就是你提议将五妹绣的给拆了啊,还是大姐阻止的你呢!” 王听兰神色一僵,不知道这个以前总与王锦锦不对盘的三妹怎么回事,竟然替王锦锦说起话来。 “三妹,你记错了吧?” 王听桃正要回答,王听兰却飞快的抢过话头:“哎呀,听说五妹这次打碎了观音像,挨了好些板子,她那身子骨可扛得住?” 刘氏沉着脸道:“只走路时会有些疼,敷几日药粉便没事了。” “怪不得这会儿不见她来给老祖宗贺寿,看来五妹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 “兰姐姐不用担心。” 门口蓦然响起一道清脆的音色。 只见王锦锦一瘸一拐的让蓝烟扶着,精神气却十足。她身边的丫鬟秀柳,手里还抱着一座三尺高的红珊瑚。 “这珊瑚是明珠儿亲自挑选的,便在此祝老祖宗您:福如东海水长流,花甲喜乐福星佑。寿比南山不老松,古稀耄耋添长久!” 一口气说完,她弯腰朝老太太一拜,随即龇牙咧嘴,装模作样的捂了捂屁股。 老太太本来就心疼她,瞧她这样子,忍不住瞪了眼严嬷嬷,似在怪罪她让下人打的太用力。可怜严嬷嬷委屈,没法解释。 “快来老祖宗这儿。”老太太朝她招了招手,却又不敢让她坐下,“身子不舒服就不要过来了,早点休息多好。” 她埋怨的看了眼刘氏:“你这娘亲怎么当的?自己的孩子也不心疼?” 刘氏与严嬷嬷一样,都只能低头不答话。 王锦锦拉了拉老太太的衣袖:“是孙女儿执意要来的,与娘亲无关。老太太这一辈子也就一次六十大寿,孙女儿别说屁股疼,就算腰疼腿疼,爬也爬来给您贺寿。” 这话简直明目张胆的拍马屁,李氏与几个姨娘听的暗暗翻白眼,但老太太听在耳里却无比受用。 她哈哈一笑,拉着王锦锦手背拍了拍:“你这张嘴,黑的也能说成白,死的也能说成活。我这个老太婆说不过你!” 王锦锦这时扭头看向王听兰,杏眼里满是天真:“兰姐姐方才说我绣的差劲,倒也没有说错,明珠儿愧疚,这不,选了最好的一座红珊瑚来送给老祖宗。” 老太太笑道:“凤梧,把那珊瑚搁桌上吧。” 凤梧得应,从秀柳手中接过,稳稳当当的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王听兰绞着绣帕,她自己也准备了一颗珊瑚珠子,打算等会儿便献给老祖宗。可没想到王锦锦竟然先声夺人,这珠玉在前,她不知道该不该将珊瑚珠子拿出来。 “老太太,明珠儿给您准备了贺礼,我们也准备有。”门外进来两人,却是王听裕王听风。 两人送的是手抄的《道德经》,老太太翻了翻,微笑着点头。 这时王听荷等姐儿也纷纷献礼,文玩扇子、檀香铜炉,比不得王锦锦送的珊瑚贵重,但也精致实用。 别看这是她们孙辈送礼,背后却代表着各自母亲、父亲,代表着各房的气度。老祖宗就算要夸,也不会只夸她们聪明,而是夸背后的人教导得当。 王听兰见姐妹兄弟都送出去了贺礼,她那一早准备好的珊瑚珠子也不能再掖着了。 她上前两步,正准备将锦盒逃出来,就听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扭头一看,却见是林氏带着萧秋年来访。 巧的是,绿蓉手里也抱着一座珊瑚。 比王锦锦送的珊瑚成色还要好。 林氏微微笑道:“老祖宗,这孩子准备了贺礼,非要给您送来。”说完,她低头给萧秋年使了个眼色。 萧秋年目光只落在王锦锦身上,见她神色如常,却捂着身后不敢坐,心下复杂至极。 他一撩衣袍跪下,沉声道:“祝老祖宗松柏长青,日月长明。” “起来吧。”老太太摆了摆手,随即看向王锦锦,那意思不言而喻。她笑着问:“怎么你送的珊瑚,与你四哥送的如此相似啊?” 王锦锦吐了吐舌头,拽着老太太的袖子撒娇:“孙儿实话给老祖宗您说吧,这贺礼是我与四哥一同挑选的。本来两座珊瑚是一对,我便与他分开来送。我与四哥不仅送的珊瑚相同,对老祖宗您的祝福之情也相同。” “好啦,老祖宗又没有怪罪你两的意思。”她拍了拍王锦锦手背,转头对凤梧道,“把年哥儿的珊瑚与明珠儿送的珊瑚放一起吧,瞧着也灿烂些。” 别说,单看一座珊瑚就已经十分华美了,两座搁一起,那红艳艳的光直教人移不开眼。 林氏落了座,正好看见王听兰手中捏着的锦盒。 她问道:“兰姐儿也要给老太太献礼么?快拿出来给大伙儿瞧瞧。” 王听兰捏紧了锦盒,半晌没有答话,手心的汗将锦盒都濡湿了。 “哟?难不成大嫂你看岔眼了?”李氏掩嘴一笑,她最喜欢看人出丑,也不管是哪个房的,“兰姐儿说不定是给自己买的脂粉头油,没给老太太准备贺礼。” 王听荷见不得姊妹被奚落,柔声道:“娘亲,你怎能说二妹没有贺礼?方才那千寿图,也是她的一份心意。” 李氏蔑她一眼:“人家都是女儿维护着老娘,就你一天与我争论的很。那千寿图又不是她一个人绣的,你们几个姐儿都出了力呢。” 王听兰闻言,面上火烧火辣,这珊瑚珠子不送也得送出去了。 她硬着头皮对老太太说了句吉祥话,便将锦盒献去。 老太太以为是玉佩之类的挂件,便顺手打开来,只见金丝绒的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枚婴儿拳头大的红珊瑚珠。 王听兰与周姨娘精挑细选的东西成色自然不会差,拳头大的珊瑚珠很少见。 可方才王锦锦与萧秋年都已经送了两座红珊瑚,她这会儿又送红珊瑚,就有些说不过去。 李氏伸长脖子瞧了一眼,用帕子捂嘴“噗”的笑出声儿:“莫不是从明珠儿珊瑚上掰了一条,随随便便磨出来的?” “娘。”王听荷蹙眉,“你少说两句。” 李氏“哼”了一声,扭身坐一边,不理她。 老太太虽也诧异,到底是小辈的一番心意,她不好置评。 笑了笑,便将锦盒递给凤梧,道:“兰姐儿也有心了,这珊瑚珠很是好看。” 王听兰绞着帕子,咬着唇,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心里门儿清,老太太只是客套话,心底压根儿不把她送的东西当回事。 四哥抱抱 一家人在看似和睦的气氛下,替老太太过了寿辰。 王锦锦牵着刘氏的手,从荣禄苑出来时,正好看见岔路上的萧秋年与林氏。 林氏走上前,朝王锦锦笑了笑,对刘氏道:“二弟妹,明珠儿没大碍吧?瞧她方才连坐也不敢,恐是伤得深了?” “几下板子罢了,让她也长长记性。”刘氏看了眼王锦锦,暗自叹息。 林氏道:“到底是小孩子,你也别罚她,改明儿我让绿芜拿点止痛散来,细皮嫩肉的,可别留下痕迹。” 刘氏道过谢,两人在路旁寒暄。 王锦锦便朝一旁的萧秋年眨眼睛。 她今日也是昏了头,这会儿在灯火下,才发觉萧秋年穿的是她送的衣裳。锦衣华服的少年褪去沉闷的颜色,竟俊朗的犹如天上的神仙。 “四哥,你穿这色儿真好看!”王锦锦指了指他身上的衣裳,无声的做着口型。 萧秋年看了眼旁边与刘氏攀谈的林氏,随即,才破天荒的给王锦锦轻轻颔首,表示知道了。 王锦锦见他点头,还以为自己花了眼。 忙扯了扯身旁的蓝烟:“刚才四哥是不是给我点头了?” 蓝烟笑道:“是。” 王锦锦简直受宠若惊,嘴也越咧越大,正准备上前与他说会儿话,就听刘氏与林氏道别,她也只能不情不愿的说:“大伯母再见。” 沿着石子小路, 王锦锦低头瞧着脚尖,心里还想着刚才萧秋年点头的动作。 越想越觉得高兴,于是一路上都眉眼弯弯。 刘氏瞥她一眼,无奈道:“明珠儿,你别高兴的太早,虽然挨了板子、跪了祠堂,可该抄的经书也不能落下。明日娘便把《心经》拿来,你也哪都不用去,抄完了,让老祖宗过了目,才能离开琼芳苑。” 她这话不啻于晴天霹雳。 王锦锦登时像被冰雹打过的花朵,焉了吧唧。 挨板子,不疼。 跪祠堂,也不累。 偏偏王锦锦最讨厌写毛笔字,歪七扭八,乌漆麻黑,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幸好她之前看过原主人写过的毛笔字,也丑的要命,不然光让她写几个字,自己“水鬼”的身份一准给暴露了。 王锦锦大清早起了床,便趴在榻上握了毛笔,一个字一个字的誊抄。 旁边的蓝烟给她指导笔顺笔画,秀柳便给她剥栗子。剥了一堆儿,她一口气吃完,然后又俯首继续抄经书。 便在这时,守院子的秀梅打帘子进来,目露喜色道:“五姑娘,你猜猜谁来了?” 王锦锦一愣:“我娘亲吗?” “是四公子。”秀梅知道自家小姐这些日子黏四公子得紧,忙道,“看样子是来给你送止痛散的。” 她一提,王锦锦也记起来了。 昨晚上林氏好像就说要给她拿止痛散,只不过当时说的是绿蓉,怎么这会儿萧秋年亲自来了? 王锦锦也管不得那么多,眼珠子一转,便酝酿好了一出苦肉计。 “先拦住他!别让他进来!”王锦锦对秀梅吩咐完,又对秀柳一个劲儿的挥手,“快!把栗子藏起来!” 蓝烟一脸懵:“五姑娘,那我……” “带妆粉了吗?” 王家府里的大丫鬟们都有好打扮的习惯,胭脂水粉件件不离手,王锦锦之前也瞧蓝烟用过。 “奴婢这就去拿。”蓝烟转身出了门,没一会儿又小跑回来,递了木制的小盒给她。 王锦锦看盒子就知道不算好东西,但她这会儿也不挑了。用手指沾了雪白的妆粉往唇上抹了抹,随即又遮盖两颊的红润,揽镜一照,故意眯着眼,便好似病入膏肓一般。 蓝烟见状,忍不住“噗”的笑出声:“五姑娘,你这样可别把四公子吓坏了。” “管他呢。”王锦锦自己也忍不住笑,但很快她便收敛笑容,示意秀梅把人请进来。 于是萧秋年进到屋中,便看见锦榻上躺着一个虚弱到极点的女孩儿。 他今日又换回了老气沉沉的灰布直裰,手里提着一个药包,坐在离锦榻稍远的交椅上。 “这是止痛散,敷一次便能止痛。”他将药包递给秀梅,秀梅领了东西退出房门。 王锦锦捏着薄羊毛毯的边缘,只露出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盯着萧秋年道:“四哥,真没想到,你竟愿意来看望我。” 萧秋年似乎是在斟酌说什么话。 他端坐在椅子上,半晌才道:“我知道不是你摔碎的观音像。” 王锦锦笑了笑,歪着头问:“为何?你也没有看见是谁摔碎的,我说是我,你干嘛不信?” 萧秋年抬眼看她,却不知道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 他蹙眉道:“我知道是王听裕与王听风,而你当时站出来……是怕我被老祖宗责罚。”说带此处,他语气一顿,“但是你也未免太胡闹了,万一那晋王世子真要罚你,老太太也偏袒不了,就不是挨几下板子那么简单。”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字。” 王锦锦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萧秋年心底对她也是无可奈何,在给她说正经事,她又扯到无关紧要的上面。 于是萧秋年不说话了。 王锦锦忙软了语气,柔柔道:“四哥,我站出来受罚,也比你受罚要好啊。你看看,老祖宗都舍不得罚我,几个叔叔也没谁对我落井下石。如果是你,你知道你会挨多少板子么?知道每一下板子有多痛么?” 王家不会有人可怜他,他们下手只会越来越重。 “我知道。” 萧秋年定声说:“但这并不是你替我受罚的理由。” 王锦锦瘪了瘪嘴,抱着双臂一扭头:“管他什么理由,反正我无法做到看你受伤坐视不理。” 哪怕她来替他受罪。 她来替他受一切责骂。 本是无理取闹的任性动作,看在萧秋年眼里,却莫名让死寂沉沉的心,轻轻跳动了一下。 多少年了……自从养父死后,再也没有一个人肯这样来维护他。不顾一切,不顾任何人的看法。 他也认认真真的分析过,王锦锦接近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本来还以为是配合王听裕等人来戏弄他,却在昨日那件事后,这个疑虑也被打消。 演一次可以是演,可怎么能做到次次都演?还演的如此滴水不漏。 了她明明只是一个七岁的女孩儿。 萧秋年自认为自己比大多数都要聪明,可在面对王锦锦的时候,他第一次有了茫然的感觉。 “四哥?” 王锦锦见他发呆,便喊了一句。 萧秋年回过神,问她:“怎么?” “我疼。” “……哪里疼?” “哪儿都疼。” 萧秋年似乎额角抽了抽,沉声道:“我去给你叫大夫。” 王锦锦看他局促的样子,与自己亲哥哥何其相似。内心那思慕的感情冒出来,挡都挡不住。 眼看萧秋年要走,她嘴巴也比脑子转的快,脱口就道:“四哥!我不要大夫,你过来,你过来抱抱我,我就不疼啦。” 这话说的好没脸皮,王锦锦自己都忍不住红了脸蛋儿。 两个丫鬟更是低着头憋笑,自家小姐撒娇起来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萧秋年站在门口,高瘦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光线。 王锦锦叹了口气,自己太莽撞了,得,这下肯定把萧秋年吓的十年半载不敢进她屋子了。她正悲催的想着,便见萧秋年突然转过身,长腿两迈,便来到她榻边坐下。 王锦锦眼神亮了亮,然而下一秒,又哭笑不得。 萧秋年人是坐在她榻旁了,可是绷得僵直,薄唇紧抿,目不斜视,哪儿有半点安慰妹妹的样子,像座冰冷的雕塑。 王锦锦忍俊不禁,但心底却有些感慨。 这么久了,从一开始他对她冷漠的喊“滚”,到现在冷漠的坐在她跟前,至少还是大有进步。 “四哥,抱抱。”王锦锦软软糯糯的说了句,便径直扑入萧秋年的怀中。 萧秋年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整的措手不及,他紧绷的神色在瞬间便的慌乱,两只手更是高高抬起,不知道往哪里放。 王锦锦本以为是冷冰冰没有任何温度怀抱,然而与她设想的感觉却很不一样。 竟……意外暖和。 不同于光滑的锦缎,灰布衣衫摸起来又柔又软,脸贴上去也很舒服。鼻尖充斥着皂角叶的清香,干干净净,整整洁洁。 这味道与哥哥一样! 王锦锦闭上眼睛,努力的去嗅那皂角的味道。她想到很多年前的暑假,哥哥穿着白衬衣,她挨着他一起看电视,窗外的阳光斑斑驳驳,合着皂角叶的味道,无比惬意。 只是她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怎么也回不去了。 那个暑假,那个哥哥,全都没有了。 仅有的便是这淡淡的皂角叶的香气,与当初的记忆有星星点点的重叠…… “放开。” 萧秋年皱着眉头,僵直着身子,浑身肌肉紧绷。他并不习惯有人这样亲密的接触他,即便王锦锦不让他反感,但这么近的接触,让他感觉不安全。 他想伸手推开王锦锦,却低头看见女孩儿脸上湿漉漉的泪痕。 他愣住了。 王锦锦的睫毛很长,被泪水濡湿了,显得更加浓密,就像两把小扇子。 萧秋年抬起的手,在看见她眼泪的时候,悬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 他侧目看向窗外,拧着俊眉,暗暗想:罢了,看在她替他受罚的份儿上,纵容一次。 仅一次。 王锦锦知道自己又失态了。 毕竟一直演戏会累,偶尔带入真感情,也是无法遏制的一件事。 她苦笑的勾了勾唇角,低声道:“……哥,我很想你。” 萧秋年心弦漏掉一拍,没有说话。 但悬着的手,在迟疑了良久后,隔着春衫,轻轻的落在女孩儿清弱的瘠背上。 练字还是栗子 王锦锦没想到他竟然会安慰她。 虽然只是生涩的、僵硬的拍了拍她的背。 仿佛是触及了心里的某个点,王锦锦鼻尖一酸,干脆扑在萧秋年怀中,把他当成自己的哥哥,全无顾忌的哭的昏天地暗。 萧秋年也就任由她放肆。 他只看着窗户外的那颗杏树,数着枝丫上青青累累的果实。一颗,两颗,三颗……直到等王锦锦哭够了,他才将视线落在自己衣襟上的一大片濡湿上。 王锦锦擦了擦鼻涕泡,抬起头,忍不住破涕为笑。 “四哥,你真好。” 萧秋年没接话。 她总说他好,事实上,就连他的养父,也没有说过他好。 他自己也不觉得自己好。冷漠自私是他的常态,心中憋不住的戾气残酷更是用他的沉默来掩盖,他好吗?并不。 萧秋年不由自主的看向面前的小女孩儿。 嫣红的唇,明亮的眼睛,双颊也红润而泛着健康的光泽……嗯?唇边的白色粉末是什么? 萧秋年皱着眉,修长的指腹轻轻的在王锦锦唇边划了一下。 ……妆粉? 怪不得他觉得这丫头有些奇怪,只不过屁股上挨了几下板子,怎么一副苍白的要死的模样,原来是往脸上扑了妆粉,在他面前上演苦肉计来了。 王锦锦心里大叫不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萧秋年沉脸起身,搁下她就要离开,想来被她骗了一道,心火大起。 王锦锦哪能让他走呢。 她一把从榻上翻下来,豁出一张脸不要了,紧紧抱着萧秋年胳膊:“四哥!” “你倒已经无碍了。” 萧秋年又恢复原本的冷漠音色。 王锦锦心里一酸,仰起头,泪花泛滥:“要不是你总不理我,我何必往自己脸上抹妆粉博同情?四哥,我就想和你玩,就想和你待在一起,我知道你也不是个冷漠的人,何必总拒人于千里之外?” 萧秋年倒也没有把她甩开,只是低头沉声道:“我说过,与我在一起并无什么可玩的。” “是啊!”王锦锦不依不挠,“可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想陪着你一起!” “我不用你陪。” “为什么?难道你想把自己永远圈在荒芜偏僻的西小院?没有人来跟你说话,没有人来跟你分享喜悦,永永远远的沉浸在孤独当中?” 王锦锦一口气说完,随即又握着小拳头,咬牙道:“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她说完,又死死把萧秋年抱着,像只不肯下树的无尾熊。 萧秋年本来有些愠怒她的苦肉计,可她这会儿耍赖起来,他才发现自己毫无办法。 他只得道:“你松手。” “我不!”王锦锦倔脾气也来了,她倒要看看,萧秋年是不是要把她给推下去! 但她又怕萧秋年真的推她,于是哀哀说:“反正我屁股也被婆子打开花了,你推我,我就疼,一疼我就哭给你看!” 若是萧秋年以前,定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她推下去,然后大步离开。可如今相处了这么久,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王锦锦比别人要优待些,甚至她无理取闹了这么久,他半分也没推她的念头。 “你待如何才肯松开?”萧秋年看着屋子里垂着首发笑的两个丫鬟,冷峻的脸也有些发烫。 王锦锦见他服软,立刻喜笑颜开:“四哥,那你可还生我的气?” 萧秋年摇头。 “那你可还怪我刚才装病?” 萧秋年仍是摇头。 王锦锦这下满意了,她抚平萧秋年袖子上的皱褶,顺势将他拉到榻边的小几旁,指着上面一大叠宣纸,道:“四哥,老祖宗罚我抄写心经,可我实在写不来,要不你替我写呀?” 萧秋年扫她一眼,道:“老祖宗会认出来。” “为何?” 萧秋年也不多费唇舌解释,取了狼毫笔,蘸饱墨水,抬手便在空处写下一行字。但见笔走龙蛇,挥斥方遒,与王锦锦的狗爬差之千里。 王锦锦泄气了。 还说把萧秋年圈身边当抄写枪手,看来这奢望只能破灭。 “就不能写丑点儿吗?”王锦锦无奈的问。 “能。”萧秋年说完,看了眼她写的字,认真说道,“但要写的如你一般丑,却很难做到。” 王锦锦差些一口水喷出来,要不是看他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的神色,她都以为自己这位四哥会说相声了! 萧秋年估计也觉得她写的字丑得令人发指,沉声说:“等你伤愈,便来西小院,我教你练字。” 王锦锦虽然讨厌毛笔,讨厌练字,但是她喜欢萧秋年啊。 脑子一发热,头点的像小鸡吃米。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吃的全是苍蝇。 萧秋年也不愿在王锦锦屋里多待,想着王文业、刘氏等丫鬟婆子随时都会过来,他疲于应付,便起身告辞了。 王锦锦倒是想与他多说会儿话,但又怕被他识破自己连屁股疼都是装的,心虚之下,便道:“四哥,那我明天来找你!” 萧秋年步履一顿,随即“嗯”了一声。 待他离开,王锦锦确定不会回转,这才抱着榻上的大迎枕手舞足蹈起来,还啦啦啦的哼起了歌。 蓝烟与秀柳这两个经常跟着她的丫鬟自然是知道因为什么。 从来不搭理人、从来都冷漠的要死的四公子,今日主动来看望了五姑娘不说,还提出教她练字。 今日他两说的话,倒比从前好些年加起来说的还要多。 王锦锦心里乐啊! 她感觉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自己的心思也没有白费,这如同蚌壳一样的自闭症少年,总算被她一点儿一点儿的撬开了一条缝。 萧秋年身上有哥哥的味道,长得也和哥哥极为相似。 仅凭这两点,王锦锦就不会放弃他。 她决定,从今开始要对萧秋年更好,她要把对哥哥的关爱,全部弥补给萧秋年! 只要有她在,王家人谁也别想欺负他! *** 装模作样的“卧病”两天后,王锦锦又生龙活虎起来。 她先去给老祖宗请了安,将那狗爬字《心经》拿给老祖宗过目,逗得老人家开怀大笑后,才兴冲冲的往西小院去。 彼时,萧秋年正站在书桌前,阴沉着脸,执笔在宣纸上练字。浓重的笔墨,勾画出一撇一捺,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杀”字,夹杂着阴鸷的仇恨,仿佛要将薄薄的宣纸戳破。 “四哥!四哥——” 屋外传来女孩儿活泼的音色,萧秋年神色一怔,随即迅速扯过一旁早就写好的一副诗词,掩盖在笔墨未干满是杀意的宣纸之上。 王锦锦破门而入,果见萧秋年在。 她取下脖子上挂着的绣花布兜,放在桌上,里面又是刚出炉的糖炒栗子。 “四哥,你在写什么?”王锦锦探头来看,却见是苏轼的《浣溪沙》,这等词作,用行楷写的工工整整,看起来更赏心悦目。 萧秋年却似乎不想她多看,扯来一叠宣纸覆盖了,冷道:“你想学什么字体?” 王锦锦虽然讨厌书法,但也知道练字得从楷书练起。 她道:“便学那《浣溪沙》一样的字体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萧秋年道:“你懂的不少,连《浣溪沙》都知道。” 王锦锦心头一跳,见萧秋年正在铺纸研墨,并未看她一眼,这才松了口气。 “偶然在爹爹书房见过,便记下来了。”王锦锦继续装傻,“而且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萧秋年知道她心底其实懂得很多,但她隐瞒,就是不想让人知道。 既如此,他也不问。 仿佛有心灵感应,王锦锦没由来便觉得萧秋年识破了她的想法。她心底有些发毛,但没有害怕的感觉,即便真的被她识破,王锦锦觉得萧秋年也会帮她保守秘密。 她抬眼看萧秋年,刚好萧秋年也朝她投来视线。 四目相接,却是心照不宣。 萧秋年悬腕在纸上写下一排排字,王锦锦凑近了瞧,却是“一”“永”“日”等简单字体的楷书。 萧秋年写完了一张,便交给她,道:“临摹二十遍。” “什么?!”王锦锦大惊失色,她是借着练字的幌子来找他玩的!不是真的来刻苦学习的啊! 她忙道:“四哥,我一个女子,又不考科举,也不写制艺,用不着练这么好吧……” 萧秋年却是没有管她,在他心里,既然答应了教她练字,那务必要练到最好。 于是萧秋年思考片刻,说:“临摹五十遍。” “哈?” 王锦锦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萧秋年已经塞了纸笔在她手上,将自己平时坐的位置也让了出来。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快些过去练习。 王锦锦才不甘心这么屈服!她将纸笔甩桌上,拉着蓝烟秀柳转头就跑。 一边跑她一边腹诽:得,萧秋年可算找到了赶走她最好的法子! 可还没跑出西小院,王锦锦又想起自己满满一兜的栗子还搁他桌上呢!到底是选择栗子,还是选择练字,这个问题她纠结了足足三秒。 最后还是觉得栗子重要。 等她硬着头皮回书房,准备从萧秋年眼皮子底下拿走栗子,才发现已经不可能了。 恐怖故事 王锦锦开始了暗无天日的“悲惨生活”。 上午跟萧秋年学习书法,下午在叶婶娘跟前学刺绣,傍晚,还得装作兴趣盎然的看王文业刘氏下棋。等夜里钻进被窝,她又得咬牙苦读医书。 一连大半月,王锦锦脸上的婴儿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的两道青痕。 老太太见宝贝孙女儿愈发憔悴,又是请大夫,又是开补药,这般焦心却惹得李氏不快,背地里说刘氏仗着自己掌家身份,把甚么好东西全留给她女儿,老太太的作为却视而不见。 绿蓉来说这话的时候,王锦锦正好在场。 她本来还在打瞌睡,一听这话忍不住气笑了。说来替王听裕两个背了这么久的锅,她险些忘了这档事,幸好李氏出来跳脚,提醒了她。 王锦锦这些日子也想到了一个法子,只是有些走险。 她状似无意的问:“娘亲,那琥珀观音像重塑之后搁哪儿呢?” 刘氏瞧了她一眼,答道:“你老祖宗发过话了,将那琥珀重塑成十来块小观音像,可以用络子、金银链穿洞挂脖子上。到时给咱们家里人,人人都佩一个。”说到这里,她笑起来,伸手点了下王锦锦的眉心,“也算完成了观音菩萨普度众生的心愿。” 王锦锦咬着唇不好意思的笑:“娘亲,你知道女儿是怕老祖宗责罚,乱说来着。” “不,说的很好。” 刘氏这是真心话,她的女儿如此能言善辩,未尝不是好事。 王锦锦抓了把兜里的栗子,一边剥一边问:“那琥珀观音什么时候才能重塑完?” “估摸还有七八天。”刘氏侧了侧目,有些疑惑,“你便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吗?若是喜欢那些物件,娘改明儿上法华寺给你求一个。” 王锦锦摇摇头:“琥珀蜜蜡看起来很名贵的样子,女儿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刘氏笑道:“的确天下少有,可你若喜欢,便让你爹爹留意留意。他掌管珠宝玉器,又与天下倒卖古董珍宝的人熟识,你想要几样琥珀蜜蜡,不是难事。” 有钱真好。 王锦锦不禁如此感慨。 烛火烧得噼里啪啦响,刘氏顺手拿起剪子,轻轻剪灯花,道:“琥珀东西虽然好看,却不耐热,也不耐水;若靠近火源,没一会儿就变形、融化;在水里泡久了,也容易发臭。若那水有颜色,不多时变把原来的色儿给串没。” 她放下剪子,对王锦锦道:“反正不好伺候。” 王锦锦只傻笑不答话,她头看着手中的栗子,没有放进嘴巴里。 是了,如果琥珀蜜蜡容易被有颜色的水给泡变色,那是不是也可以被药水泡入药性呢? 她眼神一亮,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 今日阳光明媚,蜂蝶带香,是个极好的天气。 萧秋年换了身崭新的浅蓝细布直裰,早早在书房重新写了一篇字帖,以备让王锦锦临摹练习。 书桌上摞着厚厚一叠宣纸,全是王锦锦这些日子所练习的简单字体。从“一”到“永”,狗爬也稍微端正了些。 他看着上面的字迹,便想到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拉着他衣袖唤“四哥”,那模样要多娇俏有多娇俏,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萧秋年难得的心情愉悦。 他放下宣纸,眼神一扫,刚好看到桌脚下滚落一颗栗子。 王锦锦很爱吃栗子,每次来都要用小布兜装一兜,有时候还带着核桃酥、青梅条、花生糖……但那糖炒栗子却从不会缺席。 小姑娘像只仓鼠似得,坐在他椅子上,写两个字,便捧一把栗子来吃,通常一篇字还没有写完,她带来的栗子便吃完了。 思及此,萧秋年弯腰将那颗遗落的栗子捡起来。 他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用纸包了,顺手放进衣袖中。 萧秋年转身打开窗户,确保清晨的阳光能照在书桌上。 他喜欢阴暗,但王锦锦却喜欢敞亮的地方,说什么在光线好的地方练字眼睛不会疼……罢了,便听她一次。 今天天气很好,想必她也会喜欢。 萧秋年如此想着,院子外便传来脚步声。他算了算时间,今日这丫头竟然迟到了。 他正想着待会儿见面怎么说教她,拉开房门,却只看见秀柳一个人。 萧秋年的脸色沉了下来。 秀柳瞧他这样子,吓的嘴巴打哆嗦。 天知道她最害怕四公子,可王锦锦偏委派她来通传,当真是要人老命。 秀柳屈了屈膝,低眉敛目,硬着头皮道:“四公子,今日五姑娘来不了……明日,明日也来不了……后日,估计也有些困难……她让我给您通传一声,让您这些日子不用等她。” 以萧秋年的性子,虽然心里无乐,却绝不会表现出来。并且会用一个简单的“嗯”字表示知道。 他本也想这样的。 可“嗯”了一声之后,却忍不住问:“她去哪儿了?” 秀柳听他搭话,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也没多想,便道:“回四公子话,姑娘去二公子院子了。以前那二公子喜欢给五姑娘讲故事,什么嫦娥奔月、吴刚伐桂,可有意思啦!想来这么久二公子与五姑娘也没说上话,估计姑娘心头想听故事,今日便早早去了东华苑……” 说着说着,秀柳突然觉得周身的温度冷了下来。 她语气减弱,下意识抬头看对面的萧秋年,却见萧秋年本来冷峻的面孔,此时如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霜。 秀柳也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话了,她正手足无措,却听“砰”的一声响,萧秋年已飞快关上房门。 “吓死我了。” 秀柳拍拍胸口,松了气。 她抬眼看了看荒芜的西小院,杂草丛生;院子里插着的木桩子更如一座座坟包墓碑。四下里没有一个人,唯一的四少爷却比死人还要可怕。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可这西小院就是冷的让人发寒。秀柳裹紧衣裳,再不敢留,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跑出院子,连头也不敢回。 *** 东华苑。 王听裕看着这位破天荒来拜访的妹妹,有些摸不着头脑。 “五妹,你怎么这会儿来了?有什么事吗?” 王锦锦放下手里的一盒糕点,故作天真的道:“二哥,你问的好奇怪,以前我也经常来啊。” “也是。” 王听裕抓了抓头发:“谁教你这段时间一直与那姓萧的黏在一起,我都以为你不要我这个二哥了。” “二哥,你胡说什么呢,你永远是我的二哥啊!”王锦锦粲然一笑,递了块八宝糕给他,“我经常跟四哥玩儿也是没有办法,娘亲与老祖宗总说我们兄妹之间要互相友爱,娘亲又看管我看得紧,所以我必须跟四哥多多接触。” 她将这些锅全都甩给刘氏,好在王听裕根本没有怀疑。 他知道自己这二伯母喜欢搞家庭和睦的戏码,虽然心底不以为意,可也不敢当面表露出来。 “原来是这样。” 王听裕吃着八宝糕,道,“我下午要去家塾,没法跟你玩。要不等下学,你来跟我一块儿戏弄萧秋年,我让他趴着给你骑大马。” 王锦锦心下冷笑,可面前这王听裕又像个呆霸王,她何必跟个小孩儿计较。 当务之急,还是正事要紧。 这时王锦锦微微一笑,对王听裕道:“二哥,你平日最爱给我讲故事了,这好些日子没听你给我讲故事,我都有些不习惯。” 王听裕问她:“你想听什么故事?” 王锦锦歪着头想了想:“便讲夸父追日吧。” 这故事通俗简单,王听裕讲起来也丝毫不费力气。他没一会儿便将故事讲完了,问:“五妹觉得这神话故事好听吗?” “好听。”王锦锦等得就是他这句话,“可我这儿有个神话故事,比夸父追日还要好听。” 王听裕“哦”了一声,往前坐拢了些:“那你给我讲讲。” 王锦锦笑眯眯道:“这故事分好多个,今日我先给二哥你讲第一个吧。” 她说得一板一眼,王听裕也当真有些感兴趣,他还没有听过观音的故事。 “哎……太阳有些晒。”王锦锦给蓝烟使了个眼色,蓝烟便立刻上前将窗户给关闭。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黑影绰绰。 “你倒是快讲啊。” “别急。二哥,你知道这故事是关于什么的吗?” “什么?” 王锦锦故意阴测测一笑,一字字道:“观、音、复、仇!” 王听裕觉得有些荒唐,摆手道:“观音是菩萨,她救苦救难,怎么可能复仇?如此狭隘之事,完全不可能。” “你先听我讲吧。” 王锦锦不知他是心虚还是怎地,自顾自的讲述道:“从前,有一大户人家,家中祖祖辈辈都信佛。有一日那大户人家遭遇火灾,所有房屋都烧了精光,唯独一尊琥珀蜜蜡的观音像毫发无损。所有人都说这观音像仙灵,乃是观音本命附身,这户人家如获至宝,一直小心翼翼的供奉着。直到有一天,这户人家的大儿子打碎了观音像!如此重要的东西被打碎,大儿子自然不敢告诉家里人,刚好二儿子来找他玩耍,他便将打碎观音像罪名诬陷给二儿子……” “然后呢?”王听裕惊疑不定的看着王锦锦。 他自然直到打碎观音像的不是王锦锦,而是他与王听风,但自己的五妹这会儿跑来与他讲这些,难道是想敲山震虎的揶揄他们? 可王锦锦的脸上只有认真与单纯,那清澈的眸子更是可以一眼望到底。 要怀疑她别有所图,王听裕实在做不到。 只听王锦锦继续说:“你猜那二儿子怎样了?” 王听裕顺口便说:“定然是被家里人惩罚了一顿。” “你只猜对了一半。”王锦锦幽幽的说,“却不知,那二儿子因被诬陷,一时间想不开投井自杀了!”说带此处,王锦锦指了指门外不远处的一口井,“与那井极为相似。” 王听裕没有说话。 “二儿子的尸体被泡的发白、发胀,眼睛凸了出来,舌头又乌又紫,肚子里的肠子肝脏也被蛆给吃了精光……” 王听裕看着门外的井,忍不住设想一番,竟是恶心恐惧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你别说了。” “我还没讲完呢二哥!”王锦锦不容他打断,“你以为这就完了吗?没有!二儿子死的第七天夜里,大儿子在窗户外看见了一个影影绰绰的黑影,飘来飘去,飘来飘去……大儿子披了衣服,走到门外去看,你猜瞧见了什么?” 王听裕摆手:“你别说了……” “他瞧见了鲜血淋漓的二儿子!二儿子浑身都是水,依旧是被泡胀发白的惨状,他伸出青色的长指甲,去卡大儿子的脖子,问他:你为什么要诬陷我?你知不知道,观音菩萨很生气,不让我超生,地狱里全是鬼,每日我都要遭受十八层地狱的酷刑……下油锅,刮皮肉……拔掉舌头,砍掉双手,只因为他摔碎了观音像!” 王听裕脸色苍白,额角也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然而这不是二儿子摔碎的。他将原委告诉了观音菩萨,观音菩萨便让他亲自来报仇,最好活生生的将大儿子掐死!因为这大儿子的私心,他害的观音菩萨身碎,害的二儿子投井自杀,他罪大恶极!观音菩萨不会放过他,二儿子也不会放过他,他们会卡着大儿子的脖子,拉出他的舌头,用烧红的剪刀一寸一寸的剪断;再用铁钩子剖开他的肚子,搅烂他的五脏六腑;最后,便是用锯子将他的双臂一点点锯掉……因为他说谎,他隐瞒,他才是罪魁祸首!” 王锦锦微微一笑:“最后大儿子凄惨的死掉了。” 王听裕心理狐疑的很,不知道她讲这个故事意欲何为。他做贼心虚,可从来没有这么虚过。他记得王听风说过,晋王世子送来的观音像很灵,在火光下千手能舞动…… 是不是与王锦锦说的一样? 他只是这么一想,脖子后面的汗毛便全都竖起来了。 没由来的,屋子里也愈发的阴冷。 “二哥,我这个故事也听别人讲的,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她笑眯眯说完,便起身告辞。 王听裕哪还敢留她,恨不得她立刻就走,再也别回来! 王锦锦离开东华苑,身旁的蓝烟才忍不住轻笑起来:“五姑娘,你这是存心吓二公子呐?他那么大的人,怎么可能上当?又怎么可能因此出来承认罪责。” 蓝烟一直陪在王锦锦身边,自然清楚她当初为了保护萧秋年,出来顶罪背锅的事情。 这会儿她用意如此明显,也不难猜到当时真正打碎观音像的人是谁。 “是啊,我也没想用一个毫无逻辑的故事吓到他主动出来承认。”王锦锦笑了笑。 故事只是一个心理暗示,真正厉害的东西在后头。 蓝烟这时问:“姑娘要去找四公子吗?” 王锦锦看了眼天色,皱了皱眉:“不去了……咱们去找王听风,把这故事给他也讲一遍!” 对弈 王听风虽然比王听裕年小几岁,但心思却要成熟得多。听了王锦锦那胡编乱造的故事也没什么表情,甚至还反问王锦锦从哪儿听来这无聊的东西。 王锦锦也没打算用一个故事吓到他,见天色不早便提前告辞。 起身时走到门槛处,她突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提醒道:“对了三哥,你夜里睡觉一定要关好窗户,不然那脏东西说不定就……” “咳咳,五姑娘,你少说两句吧。”蓝烟适时打断她。 王锦锦于是不在多言,提着裙摆离开王听风的院子。 回到琼芳苑,见秀柳坐在廊庑下垂头丧气,王锦锦便上前问她:“见到四哥了吗,他怎么说的?” 秀柳连忙起身,苦着一张脸道:“四公子倒是没说什么就是……神色不太好,看起来很不高兴。” “是吗?” 王锦锦听到这话却乐了,她想一定是因为萧秋年不习惯她没有去找他而生闷气,这可比以前经常无视她的时候要好多了。 秀柳看着自家小姐脸上的笑容,莫名其妙,她光是想想四公子那样儿,都觉得寒气直蹿。 王锦锦想了想,又问她:“他还说什么了吗?” 秀柳道:“他就说了四个字,问你去哪儿啦。我就说五姑娘您去了二公子那儿,他便摔了门,满脸的不高兴。” 王锦锦“嗯”了一声,点点头:“我知道了。” 等这件事后,她定要好好的哄一哄萧秋年。毕竟那位面瘫脸的四哥,为了她肯露出喜怒哀乐,也是极不容易的一件事啊! 翌日,琥珀观音重铸成了十六枚小观音佛像,老祖宗分配下来,刚好各房老爷主母,以及孙辈人手一枚,用彩色的络子串上,十分精致漂亮。 当然,孙辈中没有萧秋年的份儿,想来老祖宗也不会想到他。 这些小观音佛像都由刘氏分配,王锦锦便顺利的要到了王听风与王听裕那份儿。 刘氏不解,问她:“你将他二人的东西要去干什么?” 王锦锦一边拿着佛像欣赏,一边道:“我亲自给二位哥哥送去。” 刘氏有些奇怪:“怎么?最近不跟你四哥玩儿了?他惹你生气了吗?” 王锦锦灿然一笑:“哪有,女儿只是不像疏远了兄妹情谊,想来,与兄长们都要讨好关系才是。” 刘氏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敷衍,虽然女儿才七岁,可现下是越来越古灵精怪了。 娘俩正说着话,就见王文业打帘子进来了,一旁的绿蓉忙上前斟茶,从多宝阁上取了镶银花的棋盘,放在榻上的矮几上。 “爹爹,今日你和娘亲又要对弈几局呢?” 王文业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笑道:“两局足矣,你二姐也嚷着学着要下棋,待会儿还得去教教她。” 王锦锦闻言一愣,却见刘氏面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 确实,刘氏并不惊讶,这么久王文业都待在她院子里,周姨娘又不是傻子,不可能放任不管。时间一长,她就会急,一着急就得想个法子来争宠。这不,王听兰也想学下棋,可不就把王文业给骗走了么。 刘氏与王文业不紧不慢的下着棋,白子黑子你来我往,只见刘氏在横七纵六的位置落下一枚白子,王文业顿时“唉”了一声,一大片黑子被杀得片甲不留。 他将棋盅一推,摆手道:“不来了不来了,若阑你棋艺见长,怕再过些时日我是半招都被你留不得。” 刘氏温柔一笑:“都是二爷您让得好。” 王锦锦适时说:“周姨娘有娘亲这么好的棋艺吗?” 王文业叹了口气道:“估计还不如明珠儿你。” 他倒没有说假话,周姨娘读书不多,对于针织女红精通,可毕竟后宅妇人,目光短浅,又不是像刘氏这样的官家小姐,会点儿棋艺也是当初嫁到王家来自学的。 说来周姨娘也许久没有碰过围棋了。 王锦锦故作惊讶:“那爹爹您和周姨娘下棋,二姐怎能学到上好的棋艺呢?依女儿愚见,不如把二姐叫过来,每晚看爹爹和娘亲对弈,我与二姐既能学习,爹爹你也不用在琼芳苑与周姨娘的院子来回奔波,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王文业一听觉得大有道理,便点头说道:“还是明珠儿机灵,不提醒我都想不到呢。” 王锦锦天真一笑:“都是娘亲的棋艺好,如果都和周姨娘的棋艺一样,保不准爹爹还要请一个教习先生呢。” 刘氏低头收拾棋盘,闻言稳不住一笑,她这个女儿啊,瞬间长大了似得,不仅学会帮她争宠了,还变着花样的埋汰周姨娘,但这样的改变很好,她很满意。 王文业问刘氏:“若阑,你看兰姐儿过来一起学棋,妥是不妥?” 刘氏掩嘴一笑:“二爷您说的哪里话?都是自己的女儿,我都视如己出,能一起学习,两人一起做伴儿,有何不妥的?” 话音甫落,刘氏便转头对绿蓉吩咐:“去周姨娘的院子,把二姑娘请来吧。” “是。”绿蓉得令转身去了。 彼时,周姨娘正坐在菱花镜前用黛描眉,她才刚刚三十,眼角却爬满了细纹,用了再多妆粉,也无法掩盖。 而每一道细纹,都是拜刘氏所赐。 这时王听兰也换了身明艳的装束,她提着裙摆在周姨娘的面前转了一圈,笑眯眯的说:“姨娘你看,爹爹最喜欢我这件衣裳,想必他待会过来瞧见,心头也会高兴一些。 周姨娘放下黛子,颔首道:“不错,这身你穿很好看。” 她探首看了眼外间,伸长了脖子问贴身丫鬟云珠:“二爷怎还没过来?” 话音还没落,就见绿蓉提着气死风灯往这边行来。 绿蓉是刘氏身边的贴身丫鬟,她虽然讨厌刘氏,却万万不敢与刘氏撕破脸,表面上的和睦还得经营粉饰。 于是周姨娘站起身,拉开门相迎假笑着问:“哟,这么晚绿蓉姑娘怎来啦?” 绿蓉笑道:“劳烦姨娘亲自来迎,不是什么大事儿,是老爷托我来请二姑娘去琼芳苑,想着二奶奶棋艺精湛,刚好五姑娘也在跟前学弈,便让二姑娘与五姑娘一块儿学习,这样一来,老爷也不用东跑西跑,姨娘也不用太过劳累。” 周姨娘拢在袖中的手绞着帕子,咬牙道:“那姐姐倒太辛苦了,我还想着替她分担一二……” “这就不劳烦姨娘操心了,二奶奶是咱二房主母,为儿女劳累点辛苦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绿蓉从始至终都面带微笑,可那微笑在周姨娘眼中,却仿佛是带刺的针,一下一下,扎得她心窝子疼。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只得干笑着点头,让王听兰跟着绿蓉过去。 她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她只是个姨娘,不是这王家的主子呢?! 王听兰心里也有气,可到底沉得住,她朝绿蓉笑道:“能和娘亲学习,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有些东西还没有收拾妥当,劳烦绿蓉姑娘在此等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绿蓉点点头:“不急,二姑娘慢慢收拾吧。” 王听兰与周姨娘相携进屋。待门一关,周姨娘便忍不住拔下精心插好的篦子,狠狠的拍在桌上:“不过是刘若阑身边的一条狗罢了,瞧她那神气样儿!” 王听兰看了眼门外,朝她使了个眼色:“姨娘,你小声点儿,若传到旁人耳朵里可就大事不妙了。” 周姨娘生吸口气,点了点头:“你说得是,咱得沉下心好好想个办法,若让她一直这样神气下去,我也不用活了!” “姨娘,你看我待会过去该怎么做?” “能怎么做?还不是只有老老实实学着,我就不信你这么大个人,还比不过七岁的女娃娃!” 周姨娘语气顿了顿,又道:“招子放亮些,多讨讨你父亲的欢心,在他面前多提我两句,至于以后,等我想着法子再说。” 母女两个又商量了片刻,王听兰便跟着绿蓉去了琼芳苑。 绿蓉打帘子进屋通传:“二姑娘来了。” 王锦锦立刻从榻上跳下,笑着拉住王听兰的手:“兰姐姐你可算来了,你可知道我平时一个人学下棋有多无聊吗?” 王听兰给刘氏、王文业行了礼,才笑着回答王锦锦的话:“跟着爹爹和娘亲下棋,怎么会无聊呢?” 王锦锦心里冷笑,却也不戳穿她,只道:“兰姐姐快来坐,我们一起从头学起。” 王听兰心里却暗自好笑,正如周姨娘所说,她难道还学不过一个七岁的女孩儿? 然而围棋的学习的确枯燥,夜已深,房中只剩灯火的劈啪声,与棋子敲在棋盘上的脆响。 王听兰忍不住用手托腮,打起瞌睡,然而刚恍惚了一下,就听王文业问道:“兰姐儿你看会了吗?” 王听兰猛然抬头,想着要胜王锦锦应该不难,于是硬着头皮道:“可以试试。” 王文业“嗯”了一声:“那你和明珠儿下一局,我跟你娘亲看看。” 王听兰点了点头,正要动手,却见王锦锦抓了一把白子塞给她,王听兰下意识便皱眉说道:“五妹,你这是做什么?爹爹和娘亲想看你我博弈一局,你捣什么乱呢?” 她话刚说完,就见王文业脸色不太好,这是王锦锦才笑道:“兰姐姐,你方才没有认真听吗?刚才爹讲过了,咱们下棋都要猜先,看谁先手,谁后手,方才我随意抓了一把白子给你,便是让你年长者握子,而我再猜奇偶之数。猜中了,便由我先手;反之,则是兰姐姐你先手。妹妹我并不是捣乱呢!” 王听兰闻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也记起来了,王文业与刘氏方才的确讲过,可她觉得无聊,睡眼惺忪之下便给抛到了脑后。 王听兰半晌说不出话,到底是王锦锦帮她化解了大尴尬,将白子棋盅推给她,笑道:“兰姐姐我比你先学几日,便由你来先手吧。” 经王锦锦之前的一番打击说教,王听兰早就没了一肚子脾气,以至于和王锦锦对弈也是力不从心,不到片刻便丢盔弃甲损伤大半,一张脸也羞得通红。 王文业看小女儿从容应对,长女却畏畏缩缩,心底高下立判。 这时,刘氏好言说道:“毕竟明珠儿早学一些,此次赢了也是凑巧,且看半月后两人再对棋局,恐怕明珠儿也只能甘拜下风。” 王文业摆摆手:“你别替她说好话了,她以前又不是没见过我和周姨娘下棋,结果这回连猜先都不知道。” 王锦锦笑道:“爹爹,你可别小看兰姐姐,恐怕日后连你也下不过她。” 王听兰在旁边干笑着,王文业哼了哼也不多说。 这一夜,王听兰极其煎熬,对于一个毫无围棋天赋的人来说,强行学下棋是多么痛苦! 再说王锦锦,她挫了王听兰一顿,心头着实畅快,可当务之急,还是处理手头的小观音佛像为重。 回到屋内,她叫来蓝烟,让她明日悄悄去准备一副药来,蓝烟听得药材名字,不禁蹙眉问:“五姑娘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王锦锦状似无意的说:“你知道我在偷偷看医书,前几日正好看到一副去蛇虫鼠蚁的方子,如今快要入夏了,便想来试试。” 蓝烟点了点头。 王锦锦又道:“对了,此事千万不能让第二个人知晓,做事隐秘些,可别留下什么把柄,毕竟蛇虫鼠蚁这些东西机灵着呢。” 蓝烟见她说得话中有话,也不敢轻视,眼珠子一转,表示明白。 次日一早,蓝烟便抓了药来,王锦锦对照医书仔细查看,确定药材没有错误,这才让蓝烟取了一个密封的瓦罐来,用陈茶叶水淹没药材,随即放入小观音像浸泡密封,藏在床底。 蓝烟见得这幕,心下惊异不定却不敢询问,五姑娘这段时间做事匪夷所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始终记得五姑娘那句话,要认清到底谁才是她的主子。 老太太不是,二奶奶也不是,只有她王锦锦一人。 王锦锦看了眼蓝烟神色,满意的摸了摸下巴,这丫头心思倒活络,看来接下来的任务也可以交给她了。 坦白从宽 王听兰在琼芳苑吃了亏,心头好不生气。她气冲冲的回了院子,见周姨娘屋里的灯还亮着,便径直走了过去。 周姨娘本就在等她,见她回来,忙上前询问:“怎么样?可给那丫头下马威了?” 王听兰皱眉说:“快别提了,倒是我小瞧了那丫头!” 随即她便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周姨娘听。周姨娘听罢,只冷笑道:“这娘两个好手段!”她眼珠子一转,问王听兰,“你打算如何?还去不去学那围棋了?” “去!” 她能不去吗? 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被王锦锦如此挫,她王听兰怎咽得下这口气?! 王听兰冷静下来,道:“我就不信我还赢不了一个七岁大的女孩儿!” 从今晚开始,她要挑灯夜读,用十二倍的功夫来恶补棋艺,待明日,定要让王锦锦大吃一惊。 想到王锦锦的神色,王听兰忍不住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相反,王锦锦还没有意识到危机,她该吃吃,该睡睡,一边筹谋小观音佛像的事儿。 次日天刚亮,王锦锦用了早膳,便揣着一兜糖炒栗子去给王听裕讲故事了。 可怜王听裕昨晚压根儿没睡好,见王锦锦又来了,颇有几分避之不及的意思:“五妹,你该不会又要来给我讲故事吧!” 王锦锦甜甜一笑,故意激将他:“二哥大家都说你胆子最大,莫不是还被这么个虚构的故事吓着了?”果不其然,王听裕闻言,挺直了腰板:“怎么可能!你还有什么故事只管讲出来!我反正是一点儿也不怕!”王锦锦等的就是他那句话,当即便将酝酿了一夜的恐怖故事竹筒倒豆子似得讲给他听。 可怜王听裕被吓得脸色发白,还要强装镇定,看的王锦锦暗自好笑。 她在王听裕那儿洗够了,又去给王听风洗脑,王听风的确镇定多了,可听到王锦锦这次的加强版本也忍不住皱眉,王锦锦看到他的反应很满意,临走时又补充了一句:“三哥,你一定要记得晚上关好窗户。”王听风胖胖的脸上露出一丝狐疑:“五妹,你总这么说是有什么原因吗?” 王锦锦看了看四周,才放轻了声音,说:“三哥,实不相瞒,我昨晚看到那索命的观音在窗外飘啊飘的……她还说不准我隐瞒,否则就要我的命……” “无稽之谈!” 王听风一挥衣袖,打断王锦锦的神神叨叨,王锦锦也不生气,转身便装作很害怕的样子,匆匆离开王听风的院子。 王听风看着她背影,神色明灭不定,随即冷哼一声,“砰!”地关上房门。 王锦锦也清闲下来,这两日,上午去给王听风王听裕讲恐怖故事,下午与姐妹们学习刺绣,顺便唠嗑,到了夜里就与王听兰在娘亲的院子里学习棋艺。 令王锦锦惊讶的是,王听兰的棋艺仿佛是坐过山车一样直线上升,好几次王锦锦都险些败下阵来,她也越发感到疑惑。 这晚,王锦锦终于败在了王听兰手里,只见王听兰堵了她几处气,将她黑子吃了一大片,胜出不费吹灰之力。 王听兰挑眉,志得意满的笑了笑:“五妹,承让了。” 王锦锦心头又震惊又奇怪,面上却分毫不显,她一脸粲然:“兰姐姐好厉害!” 王文业也忍不住夸赞:“兰姐儿进步神速,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刘氏柔柔笑说:“我早前便说过了,兰姐儿要胜你也不过旦夕之事。” 王听兰只谦虚的推让,但她眼底骄傲的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了。 王锦锦问:“兰姐姐,你进步得这般快,难道是有什么诀窍?” 王听兰心道她问得正好,微微一笑说:“哪有什么诀窍啊,不过是多看多练多学罢了,夜里在娘亲这里学习,回去又找姨娘陪我下棋,久而久之,自然进步提升,说来还要好好谢谢周姨娘才是。” 王文业点点头:“确实该谢谢她。” “其实爹爹要谢姨娘那刻再简单不过了,偶尔能去姨娘院子里坐坐,想必姨娘也会极为开心。” 刘氏闻言只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低眉的瞬间掩饰了眼底的一抹嘲讽。 好个周姨娘,当到底是不甘心的主儿。 当晚,王锦锦回屋立刻叫来秀柳,让她去打听王听兰到底用什么方法提升的棋艺。 她虽然明摆着不说,可内心也有些着急,被人后来居上,这滋味儿可一点也不好受。 不过多时,秀柳便回来了,她道:“旁的奴婢没有打听到,但听周姨娘院子外的下人说,哪怕未时申时,二姑娘都还没睡,挑着灯夜读棋书,一刻也没有松懈。” 王锦锦也猜到了几分,说来说去,这世上事哪有什么捷径呢?大都不过是一个“勤”字,她王听兰能做到,难道自己一个比她年长这么多岁的人还做不到吗? 王锦锦不信。 她字典里没有“认输”这个词儿。 打定主意,王锦锦便放下医书,拿起棋谱,通宵达旦地钻研学习。 别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次日,王听兰想要胜她便吃力了许多。 王锦锦可不敢小瞧王听兰,虽然她小胜了几次,可王听兰也咬的很紧,她无法掉以轻心。 连过了几日,王锦锦觉得自己的时机成熟了,她叫来蓝烟,问她:“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蓝烟点了点头:“五姑娘放心,入夜便可行事。” 王锦锦摆了摆手:“不着急,容我将这小观音佛像给他们送去再说。” 琥珀的小观音佛像浸泡在药水中,已经七日。凑近了闻便有一股淡淡的药香,但这味道常人根本难以发觉。 王锦锦用盒子装好小观音佛像,往王听裕王听风的院子去。 王听裕拿了小观音佛像爱不释手,而王听风也十分喜欢。王锦锦见得这幕,才放心离开。 又过了几日,王锦锦确定时机成熟,开始她下一步计划。 王听裕因为王锦锦讲的恐怖故事,好几晚都没有睡好觉,即便睡着了,梦里也是各种妖魔鬼怪在追逐他。王听风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是不害怕鬼故事的,只是前晚、昨晚的夜里他都看到了……窗外飘过了模模糊糊的“鬼影”。 饶是他胆子大,也不禁吓的哆哆嗦嗦。 就这么精神恍惚的过了几日,直到当晚夜里,王听风拿着小观音佛像求保平安,却又看到了窗外的鬼影,他吓得哇哇大叫,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琥珀观音竟然开口说话了! 烟雾缭绕中,那观音像阴测测地说:“是你杀的我……是你杀的我……”一声声,一句句,仿佛是从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哪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呢? 就在王听风吓得要死的时候,那观音像又说:“要想化解此事,只有坦白一切……否则,我定要生生世世的跟着你……纠缠你……去吧,去吧,去给老祖宗坦白吧……” 王听风毕竟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被这么一惊吓,三魂不见了七魄,连滚带爬地跑去荣禄苑找到老祖宗,坦白从宽。 王听风到了荣禄苑,却见王听裕已经跪在那儿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满脸惊恐。看样子,定然也收到了那观音像的托梦。 如此一想,王听风不敢有所怀疑,心中更加认定了观音托梦的想法,惊恐的与王听裕跪在一处承认错误。 老祖宗见这两个孙儿大半夜来坦白,简直莫名其妙,再三追问之下,两人对寿宴那日打碎观音佛像的事供认不讳,两人为何进耳房,又为何拉萧秋年垫背,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老祖宗却不明白,为何当初是王锦锦出来顶黑锅。 于是她让凤梧去一趟琼芳苑,将王锦锦给请过来。 王锦锦一直就没有睡,她内心也忐忑,不知自己的计策能否奏效。听到凤梧来了,连忙只披了一件撒石榴花的红斗篷,便匆匆赶了过去。 到了荣禄苑,老太太坐在上首,面沉如水,看着堂下的王听风兄弟俩一脸不乐。 见王锦锦来了,老太太才发问:“明珠儿,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王锦锦装作不解:“二哥三哥是又犯了什么错吗?” “哼!”老太太冷哼一声,“他们犯的错多了,但这件事情最可恶!原来当初摔碎佛上的是他二人,明珠儿,你又为何来顶包?” 王锦锦一脸惊讶地说:“原来老祖宗你都知道了?”她语气一顿,低下头,小声的回答:“其实孙女儿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打碎了佛像,可为了我们兄弟姊妹之间的关系和睦,便……便主动认了这份责罚……还请老祖宗不要怪罪。” “你倒是处处为他们着想!”老太太用力的拍了下桌子,“可他们谁为你想过?若不是他俩今日良心发现,跑来主动承认错误,你就还得替他们两个背黑锅。” 王锦锦默不作声,半响才好言道:“老祖宗,既然二位哥哥主动承认了错误,你就不要追究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你就别为他们说好话了!” 老太太打断王锦锦的求情,厉目一扫,直接宣布二人的处罚,莫不是比王锦锦当初受的责罚重好几倍。 但王听风王听裕两人什么都不敢说,只能认下。 老太太又问两个:“你二人为何突然来我这里坦白了?” 王听裕王听风对视一眼,面面相觑,还没开口,一旁的王锦锦便抢眼回答:“当然是因为老祖宗您教导有方,二位哥哥长久以来,良心不安,如今跟您坦白了,也能睡一个好觉!” 老太太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才缓和一些,便在此时,李氏、刘氏也闻讯而来,听了前应后果皆十分吃惊,但老太太已经下了责罚,这事儿是板上钉钉,不能更改,她们也不能再说些什么,各自领回去孩子发落,此事便告一段。 王锦锦折腾了一宿也有些累了,可她还要看棋谱。 蓝烟进屋,俯身在王锦锦耳边耳语了几句,王锦锦顿时笑了起来,说:“到底做了亏心事,不经吓!” 蓝烟笑了笑,随即问:“可五姑娘,奴婢还有一事不解,就算这般吓唬二位少爷,他们也不该直接认罪了啊!” 王锦锦道:“这玄机就出在琥珀观音像上,我在那致幻的药水里浸泡了七天,说明还是有些作用的,以至于他们为什么这么快承认,我想是恐怖故事的心里暗示功劳。” 蓝烟抓了抓头发,没怎么听懂。 王锦锦却也不给她解释,只笑了笑:“替我保密便可,别的不用深究。” “是……” 蓝烟只能服从,毕竟这个主子,现在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怀疑 王听风和王听裕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王家,免不了许多丫鬟婆子又在背后嚼舌根。 李氏当晚回去就把王听裕给骂的狗血淋头。 她其实早就猜到了当初打碎观音佛像的人绝对有他儿子的一份儿事,可不懂他为什么主动出来承认错误,就跟中了邪似的。 “你说你,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跟王听风两个跑去老祖宗那儿了?” 李氏用食指戳着王听裕的脑门儿问他。 王听裕挠挠头发很无辜的回答道:“儿子也不知怎么了,这几夜总是睡不好觉,昨晚还看见……那……那琥珀观音像对我说话,让我主动去老祖宗那儿承认错误,否则的话就……就,就要杀了我……儿子害怕,于是连夜赶去荣禄苑给老祖宗坦白,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三弟他也过来了,这……这不是菩萨的旨意,又是什么呢?” “简直荒谬!”李氏觉得他说的话完全在放屁,“把那小观音佛像拿给我看看!” “喔……”王听裕忙从脖子上解下,递给她。 李氏拿过那小观音佛像仔细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不对,想必一定是自己儿子做了亏心事,心虚罢了。 她冷哼一声,不再多说。 摔碎佛像的事儿总算真相大白,王锦锦也可以不用再讲恐怖故事了。 次日一早,她便揣着一兜糖炒栗子,还有一盒好吃的桂花糕,往西小院去。 这些时日没有去找过萧秋年,也不知他一个人窝在院子里干什么。 已经是初夏的天了,今儿却格外凉爽,乌云在天边轻轻翻卷,暮霭沉沉的,似乎是要下雨一般。 西小院破旧的们紧闭着,看起来荒芜而又偏僻。 自从上次离开,算了算日子,王锦锦已经快半个月没踏足这里了。因此这大半个月,也没谁来清理杂草,这地方又恢复了以前的荒样。 王锦锦叹了口气,提着裙摆进入小院儿,扬声道:“四哥,你在屋里吗?” 然而,屋子里静悄悄的,并没有谁来回答他。 只是院子里又多了许多木桩子,却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王锦锦又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蓝烟见状,说:“五姑娘,要不我们先回去吧,说不定四公子他并没有在院子里,去宝堂斋找大奶奶去了……” 王锦锦皱了皱眉,说:“不可能,四哥他不在自己的院子又会去哪儿呢?”她不甘心的上前,抬手碰砰砰的拍门,“四哥!四哥!你到底在里面没有?你快出来啊,我给你准备了好多好吃的东西,糖炒栗子桂花糕……四哥,你在不在?” 嚷嚷了半天,却依旧没有谁来给她开门。 蓝烟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劝王锦锦回去,王锦锦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说话。 王锦锦将耳朵贴在门框上,仔细一听,却听里面传来细微的声响。 房门没有栓上,她便让蓝烟用胳膊肘一撞,直接闯了进去。 光线涌入阴暗的房屋中,只见萧秋年穿着一身灰黑色的衫袍,坐在椅子上,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看起来身体状况很不好。 王锦锦惊讶道:“四哥,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她连忙上前,正要伸手去搀扶萧秋年,却被对方冷漠的一把推开。 “你来做什么?” 王锦锦一脸惊愕:“我当然是来找你啊。” 萧秋年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不用。” 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王锦锦看得心抽疼。可她随即反应过来,露出一丝笑意:“四哥,你该不会吃王听风他们的醋了吧?” 萧秋年眉头一蹙,一张脸冷若冰霜:“你想多了。” 王锦锦在他旁边的椅子坐下,笑道:“四哥,其实我这几日去找他们是为了……”王锦锦欲言又止,“算了,你这么聪明以后一定能猜到,我现在无法跟你解释……” “不用解释。”萧秋年冷冷的看了眼门外,他抬手一指,“你走吧。” 王锦锦有些不可置信,她不知道为什么萧秋年又对她这个态度了。这才多少天没有见面,怎么又变成以前的样子? “四哥……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我还要找你学习练字,要跟你一起看书……”王锦锦委屈巴巴的说。 萧秋年的脸依旧紧绷着,面色没有什么变化,他并没有看王锦锦一眼,对她说的话也是无动于衷。 “四哥……”王锦锦依旧不依不挠,她不希望自己这么久的坚持,功亏一篑,可萧秋年的神色,如同冰冷的石像,根本无法给予她半分温度。 王锦锦心里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这种无力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难受的,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萧秋年这个人怎么就跟一条蛇一样,冰凉冷酷的近乎无情。哪怕她之前一直在对他好,稍微缓和了两分二人之间的关系,可一段时间不见面,他又恢复了原本的冷血,仿佛他的心也远也捂不热。 王锦锦想着想着便觉得有些心酸。 她看了眼萧秋年冷酷的模样,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无济于事。 “四哥……我看你好像有点儿不太舒服,你一定要去找大夫,一定要让大伯母知道……你既然不愿意跟我说话,不想理我,那,那我就先回去了。” 王锦锦想等萧秋年冷静一些,她再过来找他。那时候,想必一切都会好说一些。 转念一想,萧秋年对她生闷气,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说起来,他的心底也有她的地位。所以这件事情并不着急,王锦锦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一定又会和好。 回到院子里,王锦锦便拿着棋谱翻看,可这棋谱看起来的确无聊,她又将医书拿出来。 上次多亏了医书上的法子,才让她能够配制出致幻的药水。令王听风两人心底的亏欠引发,不然这件事情还没有这么容易成功。 王锦锦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小观音佛像,想到萧秋年还没有还没有佛像呢。 马上就要入夏了,蚊虫鼠蚁颇多,不如配一副驱蚊虫的方子,将这小观音佛像浸泡在里面,等沾染了药效再拿去送给萧秋年。 王锦锦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于是他便让蓝烟又去悄悄抓药。将药熬了,把小观音佛像浸泡在罐子里,又让秀柳将药渣给处理掉,不要让别的人发现。 时间一晃便入了夜,今晚王文业不会归家,他在外面与人应酬生意上的事情。于是王锦锦也可以捡个懒,不用去刘氏的屋学棋。 看了会儿医书,王锦锦便睡下了,可这一夜里睡的总是不踏实。到了后半夜,窗外传来野猫的叫声将她惊醒,翻身坐起,才发现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雨势不大但也不小,打在芭蕉叶上,噼噼啪啪。夜风将窗户吹的哗啦啦响,也让屋里格外寒冷。 王锦锦看着窗外影影幢幢的黑影,突然想起了林氏之前说过的话。 萧秋年被王听裕在数九寒冬推下了水,落下病根,每每下雨,就浑身疼痛。 王锦锦脑中灵光一闪,想到白天去找萧秋年,他脸色苍白,看起来就很不好。可能正因为今天天气阴沉,快要下雨了。 而此时,雨下的这般大,他一个人在西小院不知要疼成什么样子? 王锦锦放心不下,纠结了片刻,还是从床上坐起来穿衣。 “蓝烟,拿两把伞来,我们去找四哥!” 睡在外面的蓝烟大吃一惊,坐起来问:“五姑娘,都这么晚了,你这个时候去四公子干什么?” 王锦锦也没法跟她解释,她看了看外面的雨,也不知道下了下了多久,若林氏在还好,不过看大伯母那样子,也是不会去管萧秋年的。 “边走我边给你说。” 蓝烟还想着去请示一下刘氏,可是王锦锦却不容她耽搁。两人撑了伞,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泥泞不堪的小路上走着。 王锦锦好几次差些摔倒在地,幸好被蓝烟眼疾手快的搀扶住。 两人赶到西小院,发现门没有上锁,便直接闯进去,夜里西小院更加阴森,王锦锦来到屋檐下,将伞合了,倒放在墙根儿,随即用沾了雨水的小手拍门,大声喊:“四哥!四哥!” 屋子里没人回应,王锦锦直接破门,却见萧秋年正痛苦不堪的蜷缩在那破朽的拔步床上,他咬着双唇,面色苍白,剑眉狠狠地拧在一起,浑身肌肉紧绷,额上青筋直冒,鼻尖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可怜极了。 王锦锦见得,心疼不已,连忙跑过去,扶着他肩膀道:“四哥!这就去找人叫大夫!” 她正要吩咐蓝烟,却被萧秋年一把捉住手腕。 “……不必。” 王锦锦带着哭腔说:“你这样子都快疼死了!大伯母也不管你吗?!”她心疼的无以复加。 萧秋年面无表情的勾了勾嘴角:“……你走罢。” 王锦锦只倔强的摇头。 她心底这会儿也猜到了一些,萧秋年这病估计也犯了很多次,林氏不管,说明一定有什么原因。只是这会儿她还猜不出来,但看样子,大夫是不能请了,可要她走,那也万万不可能。 王锦锦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让蓝烟去把秀柳也叫来帮忙,待蓝烟离开,她又冒着雨去小厨房烧水,一会儿用热毛巾给萧秋年敷背,一会儿又端来热水喂萧秋年饮下,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一双绣鞋脏得不成样,衣裙也被雨浇透了。 “来,四哥,再喝点儿热水。” 雨水顺着湿哒哒的发滴落,王锦锦也不在意,用手背抹了抹,端着水碗往萧秋年唇边靠。 阴暗潮湿的屋内,萧秋年看着王锦锦的目光,晦暗不明。 王锦锦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不禁开口:“……四哥?” 却见萧秋年突然眸光一凛,伸手捉住王锦锦的手腕,沉声质问:“你不是王锦锦,你到底是谁!?” 王锦锦惊骇至极,手中水碗拿捏不住,“啪”的一声,摔地四分五裂。 冷战隔阂 “四哥,你胡说什么!” 王锦锦皱眉,对萧秋年大声反驳。 萧秋年苍白着一张脸,他一双冷凌的眼定定的看着王锦锦,道:“你无需骗我,你是不是王锦锦,我心里面十分清楚,虽然你的外表和她一模一样,可骨子里的东西却无法改变。你喜欢木樨清露,可是你不知道王锦锦以前从来不喝木樨清露的。” 他声音不大,甚至快被雨打青瓦的声音给淹没。可听在王锦锦耳中,不啻于平地惊雷。 王锦锦内心大惊失色,木樨清露这件事情她还真不知道! 她从来不挑食,对颜色、味道都没有特别饿喜好,而萧秋年心细如发,这些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所以才看出她的破绽。 那在她不经意之间,到底透露了多少信息,又露过多少马脚? 王锦锦脖子一凉,惊出一身冷汗。 她有些无力争辩,只低声道:“四哥,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我以前不喜欢喝木樨清露,不代表我现在不喜欢,每个人都会变,我现在七岁,说不定十七岁又不爱喝了,这种事情谁说的准?” 萧秋年冷笑一声,不予置评。 王锦锦被他的态度伤到了,她蹙眉问:“四哥,你为何总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大半夜的我不睡觉,看着下雨,就想着你身体肯定不舒服,于是就匆匆过来看你,可你却对我说这些话,我……我心里很难过。”王锦锦这话倒是真假参半,故意有些埋怨的意味,希望萧秋年良心发现,哄哄自己。 然而她还是多想了,萧秋年根本就没有哄她的打算。 只见对方冷漠的看了她一眼,语气讥讽道:“你接近我难道还不是为了在老祖宗面前装模作样?这会儿无人看见,又何必来惺惺作态?” 王锦锦虽然知他脾气古怪,可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你胡说什么?”王锦锦不免火大,握着粉拳质问,“在你心里,我原来是这样的人?!” 萧秋年移开目光,自顾自的说:“你可以对我好,也可以对王听裕,王听风他们好,这些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受益的也只有你一人罢了。”他说到此处,自嘲的笑了笑,“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你简直过分!”王锦锦大吼道,“莫名其妙!无中生有!” “你觉得我莫名其妙,那我就莫名其妙吧。我本就是这样的人,你若看不习惯,大可走了便是。” 萧秋年故作漫不经心。 年轻的少年,正是叛逆的年纪。他忍着疼痛,咬着唇,苍白的面色仿佛被冷雨浸泡过,鼻尖上细细密密的汗,证明他正饱受煎熬,然而他却忍耐着,一声不吭。 从王锦锦的角度看过去,萧秋年倔强的神情与自己亲哥哥是多么相似啊! 哥哥也是忍着痛,从来不在家人面前表露,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担心。 萧秋年与哥哥的性格截然相反,可某些时候,他们又相同的可怕。 王锦锦思及此,心头的怒气到底消了一些,谁叫他长得像自己的哥哥呢?自己就多多包容他一下吧…… 于是,王静静再一次败下阵来,她又没有节操的,向萧秋年低头。 似乎每次争吵都是王锦锦率先于心不忍。 她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去拉扯萧秋年的衣袖,细声细气的说:“四哥,我们不要吵了好不好?我这就去给你端杯热水来,你喝了之后好好休息。若是明天身体还不舒服,我就去给你找大夫……你放心,我会说是我得了这样的病,不会暴露出你的……” 她觉得自己考虑的已经很周到了。 萧秋年僵硬着身子,半晌没有说话 “四哥,不管你从前怎么想,我是真的想对你好。以前……以前是我不懂事,如今懂事了,我为以前的所作所为道歉……我是真的很喜欢跟你一起玩儿……”王锦锦轻轻的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只盯着他的侧脸,有些琢磨不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是王锦锦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萧秋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仿佛把她方才的肺腑之言当作放屁。 “你不要来了,我不想看到你。” 王锦锦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她又委屈又失望,站起身道:“你怎么如此冥顽不灵,油盐不进,就像茅坑里的石头!” 萧秋年不语。 他总是不说话,就这个样子,冷冰冰拒你为千里之外,可为什么生你的气,却从来不说清楚。 于是王锦锦问他:“好,你不想见到我,那你总得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见到我?” 小萧秋年的双唇轻轻嗫嚅了两下,随即抬起眸子冷冷的看着她,道:“我不需要你虚伪的施舍。” 他说话的神色是那样的决绝,那样的冰冷无情。王锦锦简直是深深地被他刺痛了心,而他说出的话语也仿佛是烧红的烙铁,在她心上烫下了一个又一个火辣的烙印。 王锦锦说不上来心头什么情绪,千种万种,最后砰的消散,空荡荡,凉冰冰。她看着他英俊的脸,怒极反笑,笑着笑着,便觉得鼻尖有些酸,眼眶也有些热,最后视线逐渐模糊…… “原来,这么久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我的所作所为在你眼里只不过是虚伪罢了。”她抬手抹了抹泪,“好好好,我以后再也不会来找你了,你满意了吧!” 说完,她转身便跑进了雨幕当中,逃命一样离开。 萧秋年看着女孩儿的背影,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他捂住自己疼痛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床上。 王锦锦一直在雨中跑呀跑,跑呀跑,眼泪流出来,又被雨水给冲刷干净,到后来雨水混合着泪水,在夜色的掩饰下,倒也看不出来伤不伤心了。 她走到半道,便遇到了打伞而来的蓝烟和秀柳。 “五……五姑娘?你怎么不打伞就跑出来了?难道四公子他出了什么事吗?!”蓝烟有些担心的问。 秀柳也连忙撑伞遮住王锦锦的头顶,着急的说:“五姑娘,你先回屋子里休息,你看你这浑身都湿透了,不换下来恐要生病,四公子那边我和蓝烟来照顾就好……” “不用了。”王锦锦苦笑的打断她,“人家根本都不稀罕,我又何必去贴人家冷屁股。” 秀柳和蓝烟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王锦锦的神色也都不敢询问。 到底是蓝烟胆子大一些,她小心翼翼的问:“姑娘,是不是四公子他又发脾气了?” 王锦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低下头,有些难过:“他那个脾气什么时候好过?我不就这半个月没来看他么,到底是心里把他惦记着的,可是他呢?这么久没来找过我也就罢了,我来看望他,他又让我走,又不想见到我,那我何必去给他添堵?罢了,罢了以后我都不来找他了!” 蓝烟听到这话,心头微微有些放心,毕竟二奶奶私下里也对她说过,让五姑娘不要跟萧秋年接触太多,如今萧秋年他把五姑娘得罪了,那她也就不用再多操这一份心思。 王锦锦看了眼身后那黑黢黢的西小院,到底是没有回去,同两个丫鬟步履缓慢的折返了自己院子。 *** 昨夜淋了一晚上的雨,次日,王锦锦果不其然的发起烧来。 刘氏闻讯而来急的够呛,训斥了她屋里的丫鬟,又是找大夫,又是熬药擦汗,一通折腾了两三天,王锦锦的病才算大好。 病好之后,王锦锦仿佛根本都不记得下雨夜的那事。 蓝烟和秀柳看她整日闷闷不乐,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萧秋年的名字。 王锦锦吃吃睡睡,看看医书,学学棋谱,白天学刺绣,与王听桃王听芹耍耍嘴皮子,晚上就跟着刘氏王听兰下棋。她心情不好,下棋的时候便体现了出来,可能真的是天赋所致,这几日将王听兰杀的都不愿来对弈了。 又过了几天,王锦锦正在刘氏的屋子里吃糕点,就见绿蓉跑过来在刘氏耳边说了几句话。 刘氏闻言,微微一笑,道:“这也是迟早的事儿。”她转身取出库房钥匙,吩咐道:“挑串儿成色不错的手钏,送过去罢。” 绿蓉得令去了。 王锦锦有些好奇地抬头,边吃边问:“娘亲,发生什么事了?” 刘氏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三叔的黄姨娘有身孕了。” “那三婶婶可不是要被气死啦!”王锦锦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李氏那个暴脾气,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 刘氏故意沉下脸:“不许编排长辈。” 王锦锦吐了吐舌头,这事儿的确是在情理之中。三叔归家从来不在李氏的房间里休息,整日与黄姨娘打的火热,那黄姨娘虽然得宠,可脾气软弱不会来事儿,被李氏吃得死死的。 但李氏脾气再烈,又能怎样呢?她肚子里没动静,只能瞧着。 王锦锦顺口就问:“也不知怀的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刘氏闻言微微叹了口气,垂下眼帘,低声道:“不管是男是女,能怀上总是好事。” 王锦锦看了眼,顿时了然,想必这事儿又戳中了她的痛处。刘氏身为二房的主母,膝下一直没有儿子,老祖宗和王文业明着不说,心里都对此颇有微词。 大伯母林氏守寡,四婶徐氏身体不好,家中男丁不多,就指望着刘氏能再添几个。 可这也不是刘氏的错。 王锦锦有感而发,说:“怀不怀又有什么关系呢?黄姨娘她现在怀了孩子,是因为她以前从来没有生过,可是你看,三婶生又有二哥又有大姐,以后有个什么生疮害病,大姐二哥都会孝敬她。”说到此处,她语气一顿,小小的手掌覆盖着刘氏滑腻的手背,甜甜一笑:“我也会孝敬娘亲的。” 刘氏被她逗笑,抬手点了下她额头:“你这个鬼精灵,就知道变着花样来逗娘亲开心。” “你是我母亲,我不逗您开心,还逗谁开心呢?” 刘氏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女儿,问她:“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和你四哥闹矛盾了,现在也不肯去找他?” 王锦锦一听这事儿,笑容在嘴边渐渐的隐没下去。 她低下头,把玩手指,闷声闷气的说:“他脾气实在是太不好相与,反正这一次我不会再跟他和好了。” 王锦锦这一次说的是心里话,长得像他亲哥哥就可以对她的心任意践踏了嘛?他一次一次的把她往外推,就休想她再回来,哼! 刘氏见自己的女儿嘟着一张嘴,鼓着腮帮子,忍不住暗自好笑,这模样可不就跟着小孩子闹脾气的表情一模一样吗? 可她不打算规劝。 兄妹情深的把戏,表面上演一演就可以了。如果真的跟萧秋年那样心思深沉的人打交道太多,她身为母亲,也不放心。 身孕 萧秋年与王锦锦争吵之后的第二天,他就被林氏给叫了过去。 宝堂斋内。 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萧秋年静静的看着面前的药碗,颤抖着手腕,一饮而尽。 林氏满意的点了点头,解释道:“我昨晚身体不适,睡得太早。今晨起来才绿芜说下了雨。你身子犯病了,免不得要受虚一阵,这药虽然难喝了一些,到底是对你身子有益处。” 萧秋年面无表情。 他脸上还没有血色,看起来如同白纸一般阴冷。 林氏垂下眼,又说道:“你如今已是童生,什么时候考一个秀才回来,也让王家的人对你刮目相看。” 萧秋年没有说话。 于他来讲,仕途平步青云只不过是成功路上的一个转折,而成功的方式有无数种。大元朝重文轻武是事实,然而,强身方可健心,修体方可明志,文武兼备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这些他并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林氏又与他说了几句,可他都没有怎么回答,杵在那儿仿佛一根木头。林氏看他这幅样子,却也无可奈何,这个养子,终究心思太难琢磨了,她也是想对他好啊。 林氏觉得无趣,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三房黄姨娘怀孕的事儿整个王家都知道了,林氏也知道了。 虽然她与各房的关系都是不深不浅,但不论如何,面子上的功夫要做好。 于是她叫来绿芜,柔声吩咐:“黄姨娘怀孕不易,你将我存的几盏燕窝给她送去。” 绿芜有些不解,询问道:“大奶奶怎么突然关心起三房的事情来了。” 林氏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手腕上的佛珠,说:“佛家慈悲为怀,王家这么多年没有子嗣,黄姨娘能够怀孕,也是上天的旨意。” 她回答的模棱两可,绿芜也不好再问,拎了东西便去黄姨娘的院子里。 黄姨娘如今是顺风顺水,得知怀孕的头几日更是被王文武捧在手里,床都不用下。王文武也对黄姨娘呵护备至,吩咐李氏一定要好好地照看,不能出一点儿差池。 绿芜将燕窝送至,黄姨娘笑的嘴都合不拢,连声道谢。 小小的桌子上,堆着各房送来的礼,什么手钏,灵芝,瞧着贵重又喜气。 绿芜离开了黄姨娘的院子,正好被心情不佳的李氏瞧见。 她站在一株银杏树下,绞着帕子,神色怨恨的说:“那个小骚蹄子,成天把三老爷圈在身边,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怀了狗崽子,跟那梅玉华一样不要脸!” 可梅玉华自从王锦锦落水那件事之后,一直深居简出,没翻起风浪来,反倒是这最不瘟不火的黄姨娘……哼! 李氏身边的丫鬟忙道:“三奶奶,这话你可别乱说呀,要是传进了老太太的耳朵里,免不了又要责你善妒了。” 李氏是个烈货,说话也从来口无遮拦,她跺了跺脚,故意大声说:“这是我三房的地儿,我愿怎么说就怎么说,谁还能管的着?!” 丫鬟见状也不敢多言,默默的退在旁边,不再开口。 李氏正在气头上,就听那屋中传来哼哼唧唧的小调儿声,听起来黄姨娘的心情十分不错。 “这女人还真无法无天了,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还不知道这三房的当家主母是谁?” 软媚媚娇滴滴的声音传在耳朵里,只让李氏气的冲昏了头脑,她不顾三七二十,气冲冲的闯进了黄姨娘的屋。 黄姨娘正美滋滋的吃着虫草鹿肉粥,一边翻看着众人送来的礼单,心里开心至极,没想到她在王家也有得到重视的一天。 门口光线一暗,李氏便带着丫鬟婆子冲了进来,一副妄图兴师问罪的模样。 黄姨心里下意识的惊了惊,正想要站起来,可又想起她如今可是怀了三姥爷的孩子,有理由在这儿稳当当的坐着。 于是她身子纹丝不动,只朝李氏笑了笑:“姐姐怎么过来啦?” 李氏冷笑一声,围着她转了一圈,看着桌子上的东西,阴阳怪气的说:“我怎么不能来?妹妹你怀了孩子,是咱们王家鼎尊贵的身子,我哪能不来看看你呢!” 黄姨娘听她这夹枪带棒的话,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干笑说:“姐姐,你就理解一下妹妹吧。我也是这么多年才怀上了一个,不像姐姐你,如今儿女双全,荷姐儿也快到说人家的年纪了,这才是好福气呐!” “这是自然。”李氏毫不客气的承认,她微微抬高了下巴,“我呢,也不是善妒的人。只是有的人,得了一点儿甜头,还真把尾巴翘上了天,免不得有些招人厌。当然了,我没有说妹妹你,你如今怀孕了,做什么出格的事我都不会生气,毕竟你肚子里的孩子,以后还得把我认嫡母呢!” 此话一出,黄姨娘脸色变了又变,可她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反驳。 李氏忍不住勾起嘴角:“妹妹呀,你这些你这段时间就在家中安心养胎,什么事儿都不要管,整天多吃多喝,至于伺候姥爷的事儿,我就替你分担了。” 这女子十月怀胎,身材走样,少说也要一年多才恢复的过来。李氏虽然比她年长,可装扮一番,也是个美人。 黄姨娘想到这儿,心里一阵一阵的反酸。面前的燕窝也吃不下了,只冷着脸说:“妹妹还得好好谢谢姐姐了。” “妹妹客套了,不用谢我。以后不管生个娃儿还是女儿,我都会视如己出,好好对他。”李氏笑道,“我呀,已经有了听荷和清听裕两个孩子,虽然都是嫡出的,可听裕到底顽皮任性,听荷又太稳重老成,我是怎么看都不满意。可现在不同了,妹妹若是生一个乖巧的,说不定这王家还真有了指望呢!” 这话到是真真的伤透了黄姨娘的心。 她低着头,右手拿着汤匙无意识的搅动着面前的燕窝,神情失落。 李氏来这里扬武耀威了一番,打击了黄姨娘的气焰,心头别提多畅快了。 只是瞧着黄姨娘屋子里堆成小山的礼物,以及那燕窝的蛋清味道,还是有些不爽。 于是她便犯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这一场暗潮汹涌,到底是她得了胜算,毕竟黄姨娘那被她欺负惯了的性子,不可能因为怀有王家子嗣而改变。 xxx 事实上也的确如李氏的猜测。 黄姨娘怀了身孕,王文武每日偶尔过来例行看一看她,与她说一会儿闲话,夜晚到底留宿在李氏的房中。 李氏也牢牢把握了机会,十八般武艺都耍了出来,收起了以前的泼辣性子,留住了王文武的心。 这有了男人的宠爱,人也变的不大一样。 李氏以前像个吃了炮仗的,如今反而温顺起来,每日精心打扮,涂脂抹粉,瞧着比以前还要年轻几分。 月中,又到了给老太太请安的时间。 王锦锦现在拍老太太的马屁是拍的顺风顺水,请安也是踩着点儿第一个到。 其他人还没来,老太太便跟她一起唠嗑儿喝茶,祖孙两笑了半天,内宅的媳妇儿姐儿们方才到来。 挨个落座请了安,刘氏便率先关切的问:“黄姨娘的身子如何了?这肚子怎么还没有显怀?” 黄姨娘微微一笑,答道:“劳烦二奶奶关心,这会儿才两个多月的身孕,恐怕还得多一段时间去了。” 老太太插话道:“黄姨娘,你走路什么的可都得仔细着点儿。” 皇姨娘点了点头,表示记下。 老太太又道:“以后请安你也就不必来了,你院子离我这荣禄苑又远得很,万一伤着哪儿,我这个老太婆可就难过啰!” 黄姨娘有些尴尬的笑着说:“老祖宗,这礼不可废,奴婢怎么也得来给你老人家请安,一个月也就这么一次,要是连这一次都不来,岂不是太不知礼数了么。” 她进退有度,老太太满意的“嗯”了一声:“你倒是个懂事的。”她侧头便让凤梧从库房里取了一盒老山参过来,转手便送给黄姨娘,黄姨娘伸手接过,让身边的丫鬟拿着,喜不自胜的连连道谢。 要知道老太太这儿的东西可没有一件是差的。 这幅场景看在李氏眼中自然又扎心的难受。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不说话。 老太太例行问了几房一些零碎,丫鬟便捧了刚炒好的糖炒栗子过来。 这是王锦锦之前嘴馋吩咐的,可这会儿这么多人,她也不能一个人吃独食,于是故作大方的让丫鬟给大家伙儿都送一碟去。 顿时,栗子甜蜜的香味在屋子里蔓延开来,太过甜腻让李氏闻着不太舒服,恰好众人又都围着黄姨娘问她怀孕的事儿,李氏越发不畅快。 她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压下去心头不适,便起身向老太太告辞。 老太太瞧她神色不好,便摆手让她退下。 可李氏回了自己院子,鼻尖却还萦绕着那栗子又甜又腻的香味,越想越忍不住,喉间发痒,“哇”的一声,捂着胸口发出干呕。 “三奶奶!”贴身丫鬟忙来断水拍背,另有人去叫大夫。 李氏一边捂着心口,一边掐指算日子,眼睛猛然一睁,狂喜不已:“我也怀了!”她抓着身旁丫鬟的手腕,力气大的出奇,“她黄姨娘拿什么跟我比!我是正室,我还怀了嫡子!” “恭喜三奶奶!贺喜三奶奶!”丫鬟们只齐声道。 片刻光景,大夫便挎着药箱来了,仔细给李氏把脉,李氏一个劲儿的问他:“是不是有了?一定有了,一定有了……我月事推迟了两天了!” 那大夫摸了下,的确是喜脉,便点头恭贺。 李氏欣然若狂之下,忙赏了他一贯钱。还不到晌午,三房奶奶也怀了身孕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王家。 安慰 彼时,王锦锦正在与刘氏说话,一边吃栗子一边讲逸事,好不高兴。 绿蓉打帘子匆匆走进来,朝刘氏躬身行礼,便道:“二奶奶,方才三房那边传消息过来,说是三奶奶也有身孕了。” 刘氏正在给王锦锦剥栗子,听到这话手指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当真?” “千真万确,奴婢亲自去问过三房的丫头了。”说到此处,绿蓉又补充道,“啊,对了,还碰到了四奶奶身边的贴身丫鬟,看样子她已经送了礼过去。” 刘氏忍不住笑了,对王锦锦道:“别看你四婶一天到晚病殃殃的,妯娌之间为人处世倒是一点儿也不含糊。” 她如今在王锦锦面前也甚少遮遮掩掩,这个女儿虽然年纪小,可该懂的都懂,她这个当娘亲的也不用故意避讳着她。 王锦锦将饱满的栗子扔进嘴里,边嚼边说:“娘亲打算送点儿什么呢?” 刘氏道:“自然不能比黄姨娘的差。”语毕,她思考片刻,方吩咐说,“就将那两柄金花如意送给她吧。” 那一对如意价值不菲,李氏眼馋好些时候了,倒不如趁此时机送她人情。 刘氏把事情都吩咐完毕,方才对着王锦锦笑说:“瞧瞧你三叔,这次可是有福气了。黄姨娘有身子,三婶也有了,双喜临门呢。” 王锦锦笑了笑没有接话。 刘氏虽然也笑着,可她的笑意没有抵达眼底。王锦锦看她脸色,思忖片刻,方小心翼翼的问:“有句话,女儿不知该不该讲。” “你是我女儿,有什么该讲不该讲的,但说无妨。” 自己这个女儿啊,对有些事情谨慎的太离谱了。 王锦锦抿了抿嘴唇,才说:“娘亲,我们王家也不过是仗着四叔,免强算是一个官宦之家,人丁说不上兴旺。可为何女儿总感觉家中人关系不太密切……呃,比如说,我和大姐二姐又或者是王听桃,都感觉不太和睦。她们也很少来找我玩,我自然也不想找他们,感觉院子门一闭,一家人便隔成了两家。” 她说的模棱两可,可刘氏却听明白了。 刘氏叹了口气,说:“本来家族之间是不必这样勾心斗角的。可这深宅大院里永远无法改变人心,有图利,便有嫌隙。”她说到此处神色微微一暗,“娘亲一直信奉一个道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明珠儿,我希望你也能懂这个意思。” 王锦锦没有说话 刘氏知道他还不太明白,于是就给她解释说:“可是你想想,虽然家里有些阴暗的勾当,各自也都为各自盘算,却不影响表面的和谐。说到底,我们始终是一家人,就算之间有误会,互相不顺眼,到底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这下王王锦锦倒是听明白了。 她转念一想,好像的确是这个样子。王家妯娌兄弟之间,正室姨娘通房丫鬟,谁看谁能顺眼?就像王听裕,他对萧秋年都讨厌成那样子了,也没有对他下毒戕害。 刘氏看她了然所悟的表情,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就是希望女儿能够明白其中的道理,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够在这偌大的王家如鱼得水,她是其中之一,女儿也必须是。 如此,便已足够。 xxx 再说三奶奶那边。 她如今赶上了怀孕的好时候,架子端的要多足有多足。手上一切事也都不管了,整日不是吃睡,便是粘着王文武聊天。 李氏别看平时泼辣,怀起孕来还真是比谁都要柔弱。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是最好。 三房用度开支颇大,刘氏看着银子哗啦啦的流却也没有说什么,皱了皱眉头,背身便全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自然有些不高兴,觉得李氏花钱太过大手大脚。就算王家有金山银山,也经不住她这种毫无节奏的乱用。 但这话,刘氏却不会在李氏面前说。 如今最不愉快的却是黄姨娘。 本来是她一个人怀孕,吃穿用度都比以往好了许多。王文武每日也会来她屋子坐一坐,聊聊天,比以前的日子过的滋润。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刘氏竟然也紧跟其上的怀了孕。 这样一来,样样东西都要等李氏挑选了才能轮得到她。 黄姨娘虽然脾气软糯,可到底还是气。 这日,黄姨娘在外水榭里晒了会儿太阳,看天气阴了,准备回院子里休息休息。 可刚走到回廊处,就冤家路窄的遇到了李氏。对方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迎面而来,看样子是要去王文武的院子里。 水榭回廊十分狭窄,两人又都各自带了不少丫鬟婆子,必须有一方要避让开。 黄姨娘见状,到底是率先朝李氏弓了弓身,轻轻的退到一旁。 李氏摸了摸手腕上的新手镯,微微抬起尖削的下巴,路过黄姨娘面前时,顿住了脚步。 她侧目的看了一眼黄姨娘,道:“妹妹这是刚去了哪儿呀?” 黄姨娘答道:“刚刚在水榭这儿晒了晒太阳,有些乏了,准备回屋子里休息。” “妹妹,自然要注意一下身子。”李氏说完心里面略有些畅快,他又道,“你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尽管跟我这边的人说。我呀,怀了孕胃口却好的不得了,吃东西稍微有点儿多,不过有时候也吃不完,你若需要,我日后仔细着给你剩一点儿。毕竟按规矩,东西都得我先挑呢。” 黄姨娘低着头,拢在袖子里的手,指甲紧紧的嵌入肉中。 她咬牙道:“多谢姐姐关心,妹妹倒是什么也不缺。” 李氏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就好。唉,我也不跟你多说了,三姥爷还在书房里等着我。就这样吧,你要妹妹你也早些休息,可千万别睡不好觉。” 李氏说完,转身带着一帮丫鬟婆子乌泱泱的走了。 黄姨娘看着他们一群人的背影,眼底一片通红,握紧了双拳,只觉得屈辱无比。 “姨娘……”丫鬟看她神色,有些担忧。 黄姨娘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说。 她其实心里明白,李氏没有什么恶意,因为性格就是这个样子,事事都要把人踩在脚下。虽然李氏没什么文化,可脾气却烈性的很。反倒是她自己,脾气软弱,身份地位也全都不如对方,如今这个样子也是意料之中。 黄姨娘扶着丫鬟的手,心神恍惚的回到了屋子里。却发现端来了燕窝汤,一天比一天清汤寡水,一天比一天还要稀释。 不用说就知道是厨房那边的人搞的鬼。踩低捧高阿谀奉承,可不就是这些下人最爱做的事情吗? 黄姨娘看着面前的燕窝,也喝不下去。 正脸色发青,却听外面的丫鬟跑来通传,说是二房的周姨娘过来看望。 周姨娘今日穿了一件撒花皱丝的橘黄色褙子,头发挽起,露出额头,看起来十分精神。 她手里提着一个盒子,交给黄姨娘身边的丫鬟,扫了眼桌上清汤寡水的燕窝,笑眯眯道:“妹妹呀,我就知道你这些日子过的肯定不好。这盒子里是几盏燕窝,算是姐姐的一点儿心意。你不要嫌弃,先收着吃吧。” “这……这多不好意思。”黄姨娘站起身,有些惊讶。 平时她跟周姨娘来往并不密切,可不知道这一次自己怀孕,她为什么突然如此殷勤。这段时间,周姨娘来过数次,每一次都是带一些补品。 周姨娘拉着她手坐下,拍了拍她手背,柔声道:“这有什么,你我本就是姐妹,说起来大家差不多,同是天涯沦落人。如今你被三奶奶如此……哎,我这个做姐姐的瞧着也心疼。” “没想到连姐姐你都知道了。”黄姨娘叹了口气,隔房的都知道了,可王文武还对李氏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说来说去,自己肚子里那个始终比不上李氏肚子里的。 这周姨娘在二房混的也不怎么样,毕竟刘氏可不好对付。且不说刘氏的确厉害,相貌才情周姨娘都根本比不过。可是,一个月那王文业却经常在周姨娘房里留宿,恩宠不衰,这点着实令黄姨娘有些佩服。 黄姨娘思及此,抬眸一笑:“姐姐倒是好福气,如今有儿有女,也不像我这样大着肚子,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呸呸呸,这个话妹妹可不要乱说,你肚子里的孩子好着呢。” 黄姨娘有些生硬的笑了笑,心头到底是没有一丝喜悦的。 即便这个孩子生下来又如何呢?流着她的血,跟着王家姓,还要叫李氏母亲。 周姨娘看她神色低落,便有些感慨地说:“我知道妹妹心头在想什么。咱们做吓人的心头想的东西不都是一个吗?可你也看开一点,凭咱们这个身份,如今能在这里衣食无忧,也算一番造化了。” 黄姨娘想了想,确实如此。 她身份低贱,当初若不是被王文武看上,如今说不定还在哪个大户人家当丫鬟呢。 于是她点了点头:“姐姐说的有道理,凡事要往好的方面看。” 周姨娘笑着说:“是了,妹妹当务之急便是养好身体,生一个大胖小子出来。别的什么也不要管,就算三奶奶对您有所苛刻,可她到底不敢做出什么越矩的事情。妹妹尽管放宽心,能忍则忍吧。” 这一番安慰,着实让这些日子受够憋屈的黄姨娘心头稍安。看着周姨娘慈眉善目的面庞,她感动极了。 小产 三房的喜事儿在王家传得起,可对于王锦锦来说,与她终究没有什么关系。 这天下午,她在绣院儿里与王听桃王听荷和几个姐妹坐在屋子里刺绣聊天,气氛尚且融洽。 王听桃三两下就绣好了一副秋菊,绣完之后,她伸长了脖子来看王锦锦手中的绣帕,随即瞪大眼,捂住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指着指着王锦锦哈哈大笑:“你这绣的什么东西?绿了吧唧的团成团,是一只大王八吗?” 王锦锦面对她的嘲笑面不改色,没办法,谁叫她对刺绣实在没有什么天赋。若她刺绣能有棋艺一半的天赋,也不用遭受王听桃如此奚落了。 “你难道看不出这是一孔雀?”王锦锦托腮问她。 王厅桃撇了撇嘴,十分不屑:“谁看得出来啊,这么难看!” 王锦锦懒得跟她瞎扯,自己这是抽象派艺术,说了她们也不会懂。 嗯,绝对不是因为她绣工烂。 王听荷还以为两个妹妹真的在吵架,忙出来和稀泥:“其实五妹的绣工也大有进步,比起以往,如今绣的……呃,很是入眼。” 王锦锦闻言,与王听桃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扑哧一笑。 “知道了大姐,就五妹绣的最好了,成不。”王听桃说完,旁边的王听芹也忍不住笑了。 几个姐妹笑作一团,王听荷也露出笑意,说:“过几日便是端午,我们绣一些艾叶香囊给老祖宗、母亲、父亲他们送过去,聊表心意。” “大姐这个提议倒是不错。”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王听兰抬起头,算是附和。 王锦锦对这些倒没意见,他们这些深闺女孩儿家,除了在屋子里绣绣东西唠唠嗑,也不知道干什么了。 王听兰看了眼王锦锦,突然叹了口气:“你们有所不知,这段时间三弟一直都有些神叨叨的。刚好我把那艾叶香囊送去法华寺,让主持开开光,给他拿在身边也好寻个心安。” 她说者无意,可王锦锦却听者有心。 王锦锦心头一跳,暗暗思忖:难道那小观音佛像上的药效难道还没有过去? 那王听裕呢?是不是也有这个症状? 思及此,王锦锦不由自主便想起了萧秋年。 自从上次两人争吵之后,有多少天没有见过面了?王锦锦低下头,她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 萧秋年他如今在做什么?他心里到底有没有觉得自己无理取闹而自责?如果他愧疚了,自己是不是该原谅他呢? 王锦锦越想越离谱,忍不住抬手敲了下自己脑袋。 怎么回事,说好要跟他一直冷战的,她才不要跟他和好呢,哼。 王听兰看见了她的举动,问:“五妹,你在做什么?” 王锦锦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道:“哦,没什么……只是脑袋有点痛而已。” “真是巧了,你三哥他也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就吆喝着头晕,不舒服。你们都去找大夫好好瞧一瞧吧,千万不要讳疾忌医。” “谢谢兰姐姐的关心。” 王听兰叹气:“这种事情可马虎不得,有这季节温暖潮湿,指不定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王锦锦蹙了蹙眉,总觉得王听兰话中有话一样。 几个姐妹故作和睦的呆了一下午,便各自回屋。 王听兰顺着青石小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却听门口的丫鬟说周姨娘去了自己的弟弟的屋,于是王听兰转过身往王听风的院子走去。 她还没有进屋,就听见周姨娘在低声的与王听风说着什么话。 “姨娘你们在说什么呢?”王听兰跨步进屋,没成想却把周姨娘吓了一跳。 周姨娘拍了拍胸口,道:“也不找人通传一声。” 王听兰没有说话,看了一眼面色还略憔悴的弟弟,问:“怎么?听风的病查出来了吗?” 周姨娘说起这个就来气:“什么病不病的,那大夫来了,看了几次也只说是听风没有休息好,让他多喝水,多睡觉。” 王听风忙点了点头:“姨娘,我这几晚上没有再做噩梦了。” 王听兰有些生气,她看自己原本胖嘟嘟的弟弟瘦了一大圈,心疼道:“今日我到是编排了一下王锦锦,谁叫她有事没事跑听风跟前来讲这些莫名其妙的故事,瞧把这孩子给吓的,这些日子都精神恍惚了!” “好了。”周姨娘摆了摆手,“你也别在王晶晶面前说这些,要是传到刘氏耳朵里,指不定她心里怎么想,那女人城府太深,可不好对付。” 王听兰皱眉说:“难道就任由王锦锦在家里这样作威作福吗?他如今只是欺负听风,改明儿是不是还要欺负到我头上来?” 周姨娘反驳说:“你觉得她没有欺负你吗?表面把你姐姐姐姐的叫,实际上呢?你与她一起学下棋,她可对你留情过半点?让你在你父亲面前出过半点风头?” 王听兰自知技不如人,于是愤愤的不再说话。 王听风却抓了抓脑袋:“我觉得五妹也没有怎么样啊?只是最近在不怎么亲近我了……” “她如今亲近谁了?”周姨娘冷哼一声,“那丫头,也不知被刘氏怎么教的,突然就开窍了一样!你们知道么,我昨儿跟黄姨娘聊天才知道,王听裕前段时间也是精神恍惚,只因为王锦锦那丫头也在王听裕跟前讲过同样的鬼故事。她把这样的故事在这两个孩子跟前东讲西讲,图什么?” 王听兰眼神一厉,慎重道:“娘,女儿猜这件事情有古怪,你定要好好查一查!” 周姨娘拍了拍她手背,安慰道:“放心,刚才我便已经叫丫鬟拿了银子去贿赂她院子里的下人,即便贿赂不了蓝烟秀柳,也能问出一二三四来。” 王听兰松了口气,笑道:“还是姨娘你想的周到,就算问不出什么,能捏造一些……也是好的。” 她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低的王听风根本就没有听清。 可周姨娘听清了。 她灵光一闪,眼睛落在王听兰身上,打量了一番自己貌美如花的女儿:“你倒是心思活络了。” *** 周姨娘与王听风王听兰没有待多久,便去了黄姨娘的院子。 黄姨娘早就在屋子门外等着她,每到这个时候,周姨娘就会过来与她说会儿贴己话。 “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早?”黄姨娘见她来了,忙起身将她迎进屋中。 周姨娘温温柔的一笑:“在家里坐着也无聊,便来找你了。对了,你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黄姨娘“嗯”了一声:“身子好多了,特别是吃了姐姐你送来的燕窝,明显觉得改善。” 周姨娘垂下眼眸,掩饰眼底闪烁的光:“那燕窝库房里还存了许多,我不爱吃,妹妹你喜欢,我再给你送一些来。” “那妹妹先在此谢过姐姐了。”黄姨娘也不客气,领略到了那燕窝的好处,也舍不得推辞。 两人正说着闲话,黄姨娘突然扶住额头,有些头晕目眩。 周姨娘惊讶地捂嘴,问:“妹妹这是怎么了?” 黄姨娘摇了摇头,皱皱眉道:“不知道怎么突然脑袋就有些晕,胸口也痛了起来,感觉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她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感觉自己喉咙一甜,忍不住噗的一下吐出鲜血来。 “啊!” 这一下把在场所有人都给吓了一大跳。 周姨娘忙扶住黄姨娘,大声对身边的丫鬟吩咐:“快!快去叫大夫!”语毕,她轻轻眨了眨眼睛,“动静小一些,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丫鬟叫紫英,跟了周姨娘许久,看她眼色,顿时了然,忙出去叫大夫了。 黄姨娘惊恐地抓住周姨娘的手腕,泪水涟涟:“姐姐,我……我怎么会突然吐血呢?我身体出什么问题?保得住我肚子里的孩子吗……” “不要胡说!”周姨娘疾言厉色的打断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且放宽心。” 不过多时,丫鬟便领着一个面生的大夫进屋了。 黄姨娘不认识这大夫,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不是以前的那位老大夫了呢?” 周姨娘忙接过话头解释道:“那大夫抽不开身,让这位大夫给你看一看吧,也是医术了得的。” 那大夫自我介绍了一番,称姓杨。 他先是给黄姨娘把了把脉,又问了她一下身体症状,随即便摇了摇头,一声叹息:“夫人,请节哀,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不行了。” “怎么会这样?!”黄姨娘震惊悲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可置信的问,“为什么?为什么?!” “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呀。”杨大夫怕误诊,又仔细的把了把脉,确认黄姨娘腹中的孩儿已经没有胎心,便道:“夫人不要太过哀伤,养好身体,以后还会再有的。至于为什么小产……夫人最近可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黄姨娘愣了愣:“我自从有了身孕,饮食一直都很小心……不可能乱吃的。” 那杨大夫摸了摸胡须,说道:“那我得取一些夫人常吃的东西检查一番,才能够有所结论。” 周姨娘忙热心的帮着将黄姨娘常吃的全都拿了出来。 杨大夫将她常吃的几样东西一一检查过了,才指着角落里的燕窝碎说:“问题就出在这东西上面,我似乎闻到了有黄莲子的味道。那药物十分霸道活血,以至于让夫人你气急攻心,血脉滚热,此乃罪魁祸首呀!” 黄姨娘呲目欲裂,瞪着一双通红的眼,歇斯底里的喊:“那是之前李氏剩下送来的!后来周姐姐你给我送了好一点的燕窝来,我便没有再吃那燕窝碎……可没想到,她竟然还想害死我肚子里的孩子!她李碧侬的心肠怎么这么恶毒!我这么多年,一直心甘情愿的跟着她,一直都不跟她争,不跟她吵!可是……可是她还是没有放过我!李碧侬,好狠毒的心肠啊!!” 黄姨娘边说边哭,哭的声音都嘶哑了。 她哭了一会儿,突然收住眼泪,咬牙切齿的说:“我这就去禀告老太太,让她来给我做主!” “妹妹,不要冲动!”周姨娘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头。 “为何?” 周姨娘语重心长的道:“你先不要慌,这件事除了你我和屋子里的人,都还无人晓得。我明白你现在悲愤交加,可仅凭片面之词,在老太太面前也说不了什么。你想想,她李碧侬敢做,就说明她早就做好了退路,你如此莽莽撞撞的去找老太太告状,她能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你能占什么好处?” 黄姨娘此时脑中一片混沌,仔细一想,似乎周姨娘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她茫然四顾,手足无措,看见了周姨娘仿佛看见了主心骨一样。 黄姨娘深吸一口气,拉住周姨娘的双手,颤声问:“那……依姐姐所言,我如今应当如何做?才能让李碧侬那个贱人罪有应得?!” 作对 风和日暖,云彩泛艳,润红的骄阳染透了半边天色。 王锦锦坐在秋千上,足尖一点一点的,看着满园景色,有些无聊。 一旁的蓝烟说道:“五姑娘在天色不早了,我们回院子吧。” 回院子又能做什么呢?还不是吃吃喝喝,然后睡觉。 哎……这日子真是过的一点盼头都没有。 王锦锦伸手托腮,心想等自己再大一些,金子攒的再多一些,她一定要离开王家这个无聊透顶的深宅大院。 可若真的要离开,又有些舍不得。 温柔贤惠的刘氏,给了她母亲的温暖。从一开始的防备,到现在的敞开心扉,越来越舍不下。仿佛这骨子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刘氏真的是她的亲人一样。 不仅仅是刘氏,老太太对她也很好。 王锦锦从小失去了外祖母,如今虽然对老祖宗虽然带着几分谄媚,可到底是将她当做了自己的亲奶奶。若有一天要离开,又该怎么割舍这些情谊…… “五姑娘?”一旁的蓝烟见她发呆,便轻轻的喊了一声。 王静锦锦回过神,跳下秋千,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走吧,回去了。” 她还有那么多的医书棋谱要看,要学,没有时间来考虑太久远的以后。 幸好这里的日子,在她自己的鼓捣下变的如此充实,若真如王听荷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可能会被憋死。 女孩儿粉色的身影,逐渐的消失在拐角的青石小路,待王锦锦再也消失不见,廊柱后才缓缓的转出来一个人影。 萧秋年看着女孩儿离开的方向,沉着冷漠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可他的眸光,却轻轻的闪动了两下。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偷偷的监视王锦锦,可自己内心却又忍不住的想看看她在做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由自主的悄悄看过王锦锦几次,每次看见可爱的小女孩儿脸上洋溢着灿快乐的笑容,他那阴霾的心情便像放光的晴天一样,得到慰藉。 好多次做梦,他都梦见了王锦锦。女孩儿伸出短短软软的小手,去拽他的衣摆,软软糯糯的嗓音喊道:“四哥,四哥……” 午夜梦回惊醒,却发现是一场梦。 这梦又甜蜜又失落,却又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庆幸。 就这样吧,也挺好…… 萧秋年内心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往自己的西小院走。这条道路很偏僻,隔着一堵青瓦白墙,听到了里面发出来细微的声音。 言语之中,恍恍惚惚地提到了王锦锦的名字。 萧秋年下意识竖起耳朵,放轻了脚步,藏身于墙边角落的一丛灌木里。 “姨娘,奴婢绝对没有说谎,此事千真万确!”一个身穿紫色比甲的丫鬟,对周姨娘一脸凝重的说道。 萧秋年见过这丫鬟一面,似乎叫做什么紫英。 周姨娘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她才皱眉问:“怎么可能呢?王锦锦才七岁,她哪懂得什么药理?你说是他下药给风哥儿,裕哥儿两人,也太不可思议了。” 紫英摊开手中的一个不包袱,对,周姨娘道:“姨娘你看,五姑娘她若不懂得,那这些被掩埋的药渣又该怎么解释呢?” “会不会是刘氏授意的?”周姨娘这样猜测。 紫英低声说道:“不管这件事情与二奶奶有没有关系,反是牵扯到他们了,对于姨娘你来说,乃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呀。” 周姨娘神色一转,颔首道:“你说的对。本来风哥儿半夜突然去找老太太认罪就十分可疑,再加上那丫头之前给他讲过的那些恐怖故事,搞不好就是这丫头给他下了迷魂药!”她语气一顿,又说:“紫英,你先去将杨大夫给找来,让他查一查这些药渣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紫英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 两人随即分头离开。 萧秋年确定四周无人,才从树丛里钻了出来。 他想着方才那二人说的话,伸手摸着脖子上的小观音佛像,微微皱眉。 xxx 王锦锦才回屋子里,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见外面的秀柳突然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五姑娘!五姑娘!” “你这是怎么了?咋咋呼呼的,简直一点儿规矩都没有。”蓝烟对这个小丫头实在是无奈至极。 也是王锦锦脾气好,不太讲究下人之间规矩制度,不然的话,像秀柳这样的丫鬟,早就不知道发配到哪儿去了。 王锦锦正在低头看医书,见秀柳跑的满脸通红,于是问她:“什么事?你慢慢说不着急。” 秀柳喘着气,瞪大了双眼,指了指门外:“四四四……公子请小姐过去一叙。” 王锦锦手中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不可置信的抬头:“你说是谁?!” 秀柳磕磕巴巴的说:“是……四公子萧秋年啊!” 王锦锦闻言,唰的一下站起身,提着裙子往门外冲。 可刚跨过门槛,又硬生生刹住脚:“我干嘛这么高兴呐?我才不要理他呢!” 转过身想回屋,又道:“万一他是找我道歉呢?” 如此纠结,蓝烟看不下去了,提醒的说:“五姑娘,四公子从来就不是主动找人说话的性子,他此次来找你,说不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你还是过去看一看吧。” 这话仿佛是给了王锦锦一个台阶。 王锦锦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往外走。 夜幕四合,泛着蓝紫的深色天空,轻轻吹来夹杂着清香的晚风。看起来黑黢黢树木被楼阁回廊掩映在郁郁葱葱之下,清瘦的少年长身玉立,背对着一株月桂树。 黄锦锦忍不住慢下步子,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轻身道:“四……”她才吐出一个字,突然想起自己不该这么轻易的与他和好。 于是她语气拔高了一些,抱手道:“是你啊,找我干什么?” xxx 转眼到了端午佳节。 王家下人早就在外采摘艾叶,编织成人形,悬挂各院子门口,祈祷消除毒灾。又有丫鬟用菖蒲、雄黄泡的酒撒在墙角,驱除蛇虫。 整个王家一派喜气。 家中的男子出去应酬去了,孙辈的大哥王听石也收了世子的邀请,前往王府聚会,晚上才归。但是老太太又喜热闹,中午仍然福寿堂摆了宴席,只让家中女眷一起前来。 黄姨娘今天穿了枣红色的暗纹褂子,衬托的脸色越发蜡黄,仿佛暮年。 身旁的丫鬟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时间差不多,姨娘可以过去了。” 黄姨娘闻言立刻站起,将桌上的一杯山茶水一饮而尽,随即一字字道:“走吧,去看看我的好姐姐。” 李氏刚刚出门,她将手搭在丫鬟手臂上,另外有婆子给她轻轻打着扇子,看起来十分闲适。 没走几步,她就在同一条道上遇见了黄姨娘。 上一次奚落后,黄姨娘一直有意无意的躲避她。李氏本已经习惯,没曾想她还敢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惹她心烦。 李氏皱了皱眉:“我这些日子怎么没有见到妹妹,你出来走动走动啊。” 黄姨娘气的肝都要破掉了,这个女人,害死了她的孩子,竟然还敢在她面前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如此一想,对于接下来的计划,黄姨娘便不觉得有丝毫愧疚了。 “劳烦姐姐挂心,这段日子害喜害的厉害,整日都在床上躺着,哪还有力气出来走动?不像姐姐精神头十足,孩子出生,也一定无病无灾。” 李氏冷哼一声,围着黄姨娘转了转:“妹妹,你这个肚子这么久了,也不见大起来,可别是出了什么意外?” 黄姨娘的手紧紧握成拳头,面上却不显怒气。 她挤出扭曲的笑容,眼神落在李氏脸上:“姐姐放心,我的孩子就算出了什么意外,那也一定是有人故意戕害!” “你那是什么眼神?!”李氏被她看的极其不舒服,她心直口快,指着黄姨娘就大喊,“我会害你孩子?就你那上不了台面的庶子庶女,我李碧侬根本看不上!” 黄姨娘低下头,咬牙道:“妹妹不是这个意思。” 她这幅样子,让李氏怎么看,怎么作呕,于是李氏呵斥道:“我懒得和你磨叽,还不让开!” 然而黄姨娘却站在原地,仿佛没有听见一样。 李氏十分生气,却又没有什么办法。两人僵持了一会,看天色不早了,要是错过了端午午筵,免不得要被老太太说教。 于是李氏只得啐她一声,便想要从黄姨娘身边错身走开,可没想到他刚走到黄姨娘身旁,就听黄姨娘失声尖叫,往地上一躺。 李氏大惊失色,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黄姨娘已经躺在了地上,捂着肚子,指着她大喊大叫:“姐姐!你何必这么狠的心啊……就算我怀了孩子又怎么样?他不会影响姐姐你半点地位……以后毕竟还是要叫你一声母亲!就算妹妹方才有些失礼,姐姐你……你也不该狠心推我啊!” “你……你胡说!” 李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吓蒙了,她伸手便要去将黄姨娘拉起来,可没想却被对方一把扣住手腕,死死拽住。 黄姨娘眼中含泪,一字字道:“姐姐,这么多年来,我何曾与你作对过?错就错在,你太善妒!竟然连我肚子里面的孩子也不放过!” 这一次,怪不得她。 祸水东引 福寿堂中,花梨的木八仙桌上摆了红烧狮子头、莴笋炒虾仁、木瓜烩鲍鱼等山珍海味,另有一个水晶盘子里盛着各色鲜果糕饼、粽子鸭蛋。 女眷们齐齐一堂,老太太高坐上首,桌间空着两个位子看起来格外明显。 底下有人窃窃私语说李氏和黄姨娘怎还没有来,王锦锦环顾四周,发现那两个一向准时的果然都不在。她等的有些肚饿了,于是伸手摸向第二个红枣粽子。 王听桃见状忙拍了下她手背,低头对她说:“粽子吃多了肚子难受,别吃了。” 王锦锦“喔”了一声,讪讪的放下手,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不动。 梅姨娘有她求情,今日也得幸坐在另一桌,王听桃与王听芹暗里对王锦锦还是极其感激的。 眼见日头越来越高,老太太也坐不住了。她皱了皱眉,低声问旁边的王听荷:“你娘怎么还没有来?” 王听荷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孙女儿却也不知怎么回事,我这便差人去问一问。” 王听荷转身对身旁的一个丫鬟低声吩咐着,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门口突然步履匆匆的跑进来一个丫鬟,朝老太太行过礼后,抖着声音道:“老太太,大事不妙了!三奶奶……三奶奶她把黄姨娘肚子里的孩子给弄没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此言一出,在座的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老太太拄着拐杖,唰的站起身子,拍桌子呵斥:“大胆丫鬟!休得信口雌黄!” 那丫鬟她还没有来得及接话,就见李氏和黄姨娘被几个人扶着走了过来,同行的还有一名老大夫。 一群人还没走近,便听见黄姨娘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五月温暖的天,她头上却戴着一顶金丝绒帽,捂着肚子,被几个人给扶着,面色苍白,虚弱至极。 众人见这个样子,也知道出了大事,再也无心吃饭,全都站了起来。 刘氏率先反应过来,站起身忙去搀扶黄姨娘:“啊哟,这……这是怎么了?” 徐氏也惊讶万分,看着黄姨娘那裙摆上暗红色的血迹,仿佛勾起了往事,忙捂住眼,只觉触目惊心。 “这都是怎么回事?”老太太惊声问,凌厉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觑巡,示意两人立刻道来。 黄姨娘立刻抢天呼地的哭道:“老祖宗,这次你可一定要替奴婢做主啊。这么多年来,奴婢一直尽心尽力的服侍三老爷,从来没有过什么非分之想。好不容易上天眷顾,让奴婢得个孩儿,却没想到咱三奶奶,她……她却将奴婢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今日午时,我与三奶奶起了口舌之争,即便奴婢做法有所不对,她也不能仗着三房主母的身份将奴婢重重的推倒在地啊!方才那大夫检查过了,说奴婢的孩儿保不住了……保不住了!” 想到自己早夭在肚子里的孩子,黄姨娘到底是流下了真挚的泪。 李氏哪容她污蔑,赶紧大声说道:“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摔倒的!老祖宗,你可以一定要替我洗清冤屈啊!”说到此处,李氏狠狠的瞪着黄姨娘,“这个贱人!她看不惯我也怀了孩子,结果自己孩子遭报应掉了,就想顺水推舟的赖我身上!” “三奶奶,说话做事可得凭良心。你扪心自问,自从得知奴婢怀了三老爷的孩子,你难道当真没有嫉妒过吗?克扣奴婢吃穿用度,这些事儿王家的记册里面都查得到,每天那么多丫鬟支牌子去领,人证物证俱在,你如何抵赖?!” 黄姨娘这话倒是说中了,李氏顿时脸色铁青,嗫嚅着嘴唇,想答却答不上来。 老太太让人将黄姨娘给扶上软榻,冷冷道:“这件事情我自然会查明,先让大夫给黄姨娘好好瞧一瞧。”她语气一顿,又看向刘氏说,“若阑,你去把记册拿来,顺便将三房最近的支出账本拿来给我过目。” 刘氏闻言忙转身去拿,不一会儿便捧了两本子过来。 只见厚厚的记册账本上,三房这些日子支出开销数额惊人。不仅如此,记册上也显示,每有好的补品绸缎,也是李氏的丫鬟率先将好的东西挑走,只剩下稍次一般的,才会留给黄姨娘。 这件事的确是李氏做的不对,老太太不禁沉下脸,“啪”的一声将本子砸李氏跟前,问她:“李碧侬!往日你如何泼辣不讲理,我都不理会,可这次实在做的太过分了,你还有何解释?!” 李氏看着那记册,嗫嚅双唇,半晌答不上来。 这件事的确是她理亏,她的确克扣了黄姨娘的吃食,抵赖不得。 王听荷和王听裕已经蒙了,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母亲竟然会下此毒手。 还是王听荷率先反应过来,跺了跺脚,语带哭腔:“娘亲……你,你怎么能这样!” “住口!”李氏一声呵斥,抬起头,指着黄姨娘,恨恨的说:“不错,我是克扣了她的吃穿,将好的给自己留下,稍次的一些才分给她。可那又怎么样?!我到底没有饿着她一分一毫!该吃的,该穿的,她也不是没有!虽然我不喜欢,可我也没有那么狠毒,非要去害她肚子里面的孩子!区区庶子,我李碧侬犯不着!” 黄姨娘心头咯噔一声,她双手握成拳,咬牙道:“姐姐,我还是叫你一声姐姐。当时众目睽睽,那么多丫鬟下人都瞧见了,你大可问问他们,是不是你与我争执后,推了我?!不管你有没有害我孩儿的心,可你推了我,是事实!” “放你妈的屁!”李氏破口大骂。 “闭嘴!”老太太沉下脸,嘴角下垂,随手指了一个婆子:“当时什么情况,你来说!” 那婆子大惊失色,战战巍巍的站了出来,往地上一跪,大呼道:“老太太,老奴不敢有半句虚言,当时老奴就在黄姨娘身后走着,便听黄姨娘和三奶奶起了争执,似乎是因为谁让路不让路的原因。后来黄姨娘站着没动,三奶奶就很生气的从她旁边走过,然后……然后三奶奶好像撞了一下黄姨娘,黄姨娘就倒在了地上,血也流出来了,可怕的很……” “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胡说八道什么!”李氏气急,站起身抬腿便狠狠踹那婆子心窝,“我没有推她,这些下人都在胡说!老祖宗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老太太呵斥李氏先不要说话,随后又问:“当时还有谁在场?” 话音落下,人群中一片寂静。 随即,便见一个面生的丫鬟,颤巍巍地伸出手,声如蚊呐:“回老太太,奴婢当时也看见了。” 老太太微微一蹙眉:“你是哪房的?” 那面生的丫鬟福了福身子,说道:“回老太太的话,奴婢是周姨娘院子里的。当时奴婢从那里路过,远远便听见三奶奶和黄姨娘有口角之争,他们为何起争执,奴婢不知道,说了什么,奴婢也听不清。可奴婢却亲眼看见三奶奶推了黄姨娘一把。这件事三奶奶还是不要否认了,毕竟青天白日的,那么多人看着呢……” 李氏一听这话气的七窍生烟,他指着那丫鬟,尖声叫道:“哪里来的贱婢污蔑我!我要是推了黄姨娘,就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黄姨娘擦了擦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你也已经害死了我的孩儿,这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雷来打你呢?” “你!”李氏语塞,只觉得面前哭哭啼啼的黄姨娘陌生的很,以前那个软弱的,任她揉圆搓扁的黄姨娘,早就不复存在了。 黄姨娘看了眼她,只道:“姐姐,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如此恶毒了,你害死了我的孩儿,我尚且可以忍受,可有件事我不得不说……”她擦了擦根本就没有的眼泪,抬起眸子,盯着李氏,“可你不该去害风哥儿和兰姐儿,虽都是隔房庶出,可到底也是王家的子孙,难道你非要赶尽杀绝吗?” 李氏听见这话完全愣住了,一旁的王听荷也义愤填膺的站起:“黄姨娘!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要乱说!这么多年,我与二妹三弟关系要好,不是你一两句话就可以挑拨的!” “对啊。”一旁看热闹的徐氏也连忙帮腔道,“两人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他去坑那两个小孩干什么呢?黄姨娘,你怕是糊涂了。” 黄姨娘道:“我怎会糊涂呢?四奶奶,我实话告诉你们吧,那日,我无意间在墙跟脚下发现了一包被掩埋过的药渣,经过大夫检查后,发现是可以致人迷幻的毒药。这种毒药药性强烈,服用几个月就会神志不清,变成一个疯子。你们想想,三奶奶既然对我腹中的孩儿如此恶毒,那这见不得光的下毒之事,一定也与她脱不了关系!” 老太太眉头一皱:“荒谬!” “这……这怎么可能?”一直不说话的周姨娘终于站了起来,有些心疼的看了眼自己的儿女,“黄姨娘,这事千真万确吗?那……那药渣是在哪里挖出来的?你能叫人带去看看吗?可千万不要误会了好人。” 黄姨娘当即说出地点:“就在湖光水榭那堵墙的槐树后面。” 老太太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对身边的凤梧说:“你带几个人去查看。” 王锦锦听到这个地名,心头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与刘氏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 刘氏身旁的张嬷嬷有些紧张道:“二奶奶……” 刘氏摆手,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多疑。 过得片刻,凤梧走了过来,她身后的丫鬟捧着一堆一堆的土壤,说道:“老太太,奴婢在那地方的确发现了掩埋药渣的痕迹,经大夫检验,这的确是让人精神错乱的毒药。” 黄姨娘瞪着李氏:“姐姐,你还有何话说?” 李氏横眉冷对,大声反驳:“放你妈的狗臭屁!我再说一次,我只克扣了你的吃穿用度,并没有推过你,更没有去下药害过兰姐儿风哥儿!老祖宗,你好好想一想,我的院子离那埋药渣的地方隔着那么远,不仅如此,我和周姨娘又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去害她?那地方离明珠儿的院子最近!要怪也应该怪刘若阑!” “娘!”王听荷瞪她一眼,觉得她这样胡乱拉人下水的做派太不对了。 然而周姨娘等的就是她这一句话,她立刻便道:“三奶奶,这话你可不要乱说,二奶奶和我情同姐妹,关系甚笃,她怎么可能害我儿女?!” 黄姨娘说道:“周姨娘,大夫反正就在这里,不如让大夫给风哥儿他们瞧瞧,是不是喝了药渣那种毒药!” 久久不语的林氏,轻轻咳了咳,对老太太低声道:“不如就让大夫好好瞧一瞧吧,是非曲直自有辩解。对就对,错就错,王家定然不能留有那满心阴谋诡计的人。” 老太太一想也是,便点头同意。 下毒被翻转 该来的始终会来,王锦锦虽然已经猜到了一些,可心里还是有些发虚。他用浸泡过致幻药的小观音佛像去对付王听风王听裕,这是板上定钉的事实,无法否认。 但,眼下这个情形是万万不可承认,因为不管她犯了什么错,都会施加在刘氏头上,刘氏什么都不知道,何其无辜呢。 那大夫检查了王听风和王听兰,便作揖对老太太禀报:“回老太太,两位公子姑娘的确是中了一种毒药,这种毒药可以使他们产生抑郁症,进而精神萎靡,更严重会死亡!” “什么?”老太太听到这话怒火中烧,一拍桌子,冷冷的看着刘氏,问她:“若阑,这件事情你有何话说?” 刘氏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她自然知道这是有人暗中加害,妄图借着黄姨娘的事儿把她给牵连下来。 思及此,刘氏整理了一下衣衫,站起身一拜,不疾不徐地答道:“老祖宗明鉴,这件事儿媳一概不知,至于风哥儿和兰姐儿为何中毒,那药渣为何又出现在明珠儿的院子里,实在是耐人寻味。你想想看,若媳妇儿真对两个孩子不利,又怎么会在自己女儿的院子里倾倒药渣?这不是惹火上身吗?” 一旁的徐氏也柔声道:“是啊,老祖宗您想想看,二奶奶这么多年对王家尽心尽力,与周姨娘关系也好,一直相安无事。突然说要陷害,未免说不过去。” 刘氏闻言,感激的看了一眼徐氏。 徐氏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朝她一笑。 躺在锦榻上的黄姨娘突然坐了起来,冷言冷语的说:“四奶奶,此言差矣,就像三奶奶对奴婢表面上和蔼,可背地里却依然嫉妒,想法设法的谋害我肚子里的孩子。由此可见,周姨娘和二奶奶暗中有什么纠葛隔阂,这也不知道呀。” 一旁久久不语的王锦锦闻言,突然轻笑一声。 她眼珠子在黄姨娘身上扫视,笑眯眯的说:“那按照黄姨娘的说法,你又怎么知道我二房中的事情呢?” 黄姨娘微微一笑,从容不迫的答道:“这种事情显而易见,猜也猜的到,二女共事一夫怎能和睦?” 老太太听见这话,皱了皱眉。 “真是可笑。”王锦锦语气冷淡,“黄姨娘,依你的意思,是觉得我们王家人各个都有二心?你和三婶婶不和,便觉得我娘和周姨娘不和,四婶婶和梅姨娘也不和?” 一旁的梅姨娘扶了扶头上的金钗,翻了个白眼,道:“黄姨娘,你房中不和,可不要污蔑我们!” “我……我可没有!”黄姨娘语调有些结巴。 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老太太,果然见老太太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老太太不想听他们东扯西扯,指着那药渣,说:“若阑,你来好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氏摇头:“老祖宗,这件事儿媳当真不知。” 黄姨娘这时又来插嘴:“离王家药铺近的远的,总共也就那么两家。把掌柜的叫来,问一问这些时日有谁在他药房里去抓过药不就可以水落石出?” 老太太一想也是,忙差身旁的严嬷嬷去药铺叫人。没过好一会儿,就见严嬷嬷带着两个伙计来到了福寿堂。 两个伙计在老太太跟前参拜后,便仔仔细细的查看起来,两人来来回回瞧半响,一个说没有认识的,另一个却指着王锦锦身旁的蓝烟,忙不迭的点头:“老太太,就是这位姑娘来药房抓药来着,绝对不会认错!” 老太太没想到这事儿还跟王锦锦有关系,她皱了皱眉,厉目冷冷的看向蓝烟:“大胆!还不跪下!” 蓝烟擦了擦额头的汗,立刻伏在了地上。 老太太厉声质问:“人证物证俱在,蓝烟,你还有何话说?为何要下毒去害二姑娘和三公子!” 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李氏,也连忙呵斥:“是啊,你为什么要害我?是谁指使你的!” 她现在也是吓的怕了,只想快点拉些人下水,这苗头已燃烧到了二房身上,那就将二房的刘氏也拉下水吧,这样老太太法不责众,或者可以把黄姨娘流产的事情,也全赖在刘氏头上,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李氏乱七八糟的盘算,一抬头却看见自己的女儿王听荷正不悦的瞪着她,那眼神的意思便是警告她不要打一些有的没的主意。 刘氏没有想到,那伙计竟然会指认自己女儿身边的贴身丫鬟。再想到那药渣是在离王锦锦院子很近的地方发现,莫非真的与自己的女儿有关? 刘氏还没有来得及细想,鸦雀无声的福寿堂中突然发出一声叹息。 所有人斗看向了王锦锦。 王锦锦挺胸直背的跪下,道:“老祖宗,孙女儿也不隐瞒你了,那药渣的确是我熬的,也是我让蓝烟去抓的药。” “明珠儿,你为什么要害你的姐姐和哥哥?!”老太太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他最最宠爱的孙女儿啊,才七岁的孙女儿啊,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可她竟然亲自承认了。 王锦锦大声说道:“老祖宗,虽然那药是我的,可我却没有熬毒药,更没有去害三哥兰姐姐。老祖宗,你还记不记得那小观音佛像的事儿?” 老太太点了点头:“怎么了。” 王锦锦沉着的说:“那小观音佛像,当时只做成了十六个,折合咱们家刚好人手一枚,可是……却没有四哥的份儿。我当时想着四哥,他住在西小院儿里,蛇虫鼠蚁众多,整天都被咬的不成样子,我心里难受,便在医书上找了一个驱蚊避虫的法子,用那药熬了汤,将琥珀观音给泡在里面,泡足了药效才送给四哥佩戴。孙女儿知道老太太和娘亲都不喜欢四哥,若是知道我把琥珀观音送给了四哥,一定会怪罪。所以这件事情,我不敢告知任何人。来龙去脉就是这样,老祖宗不信,大可将四哥叫来问一问他。” 林氏一直都隔岸观火,却没想到王锦锦突然提到萧秋年。 这种场合,萧秋年向来是不会参与的,不仅没有人愿意请他,林氏也不愿意他顶着那张死人脸出来败坏老太太的兴致。 林氏看了眼老太太,温柔大气的道:“既然如此,我这便让绿芜将年哥儿叫来。” 老太太点了点头。 不过多时,一身薄衫的萧秋年便被人领着来到福寿堂。他跪下行了礼,便低着头一语不发。 老太太眼睛敏锐的看见了他脖子上所挂着的琥珀观音像,抬了抬下巴,吩咐道:“年哥儿,把你脖子上的观音像取下来。” “是。” 萧秋年解下小观音像,旁边的大夫连忙接过检验。那大夫一脸难色:“这东西我看不出来呀,闻着倒是有一股药味儿……” “庸医!”王锦锦也看出这獐头鼠目的大夫不对劲了,直接如此呵斥他。 她转身朝老太太一跪:“望老祖宗亲自去找几个靠谱的大夫过来,免得被有心之人牵着鼻子走!” 刘氏眼珠子一转,也想到了其中关节。 她连忙道:“是呀,这大夫看着面生的很,以前来过我们王家吗?” 老太太眯了眯眼,吩附凤梧去另外找两个大夫过来。 不过多时,以前常来给王家看诊的大夫和京城里最负盛名的坐堂大夫都给请了过来。 两个大夫,仔细查看了药渣和小观音佛像,得出一致的结论:“没错,这药正是有驱蚊功效。” 王锦锦暗自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黄姨娘拔高了音量说:“这药渣有驱蚊的功效,可以有致幻的毒性,万一是将小观音佛像泡在药里,药汁端给王听兰王听风喝呢?” 还没等王锦锦回话,两个大夫便哈哈的笑了起来:“夫人说笑了,这驱蚊药虽然也有致幻的作用,可气味呛鼻,喝进去还烧喉咙,没有人愿意喝下去呀。哪怕是睡着了,喝这玩意儿都会被辣醒的!” 另一个也笑道:“愿意喝这药的人,除非是个傻子。” 王锦锦微微一笑,扭头看向黄姨娘:“黄姨娘,大夫说的话你听见了?难不成你以为我二哥,三姐是傻子不成吗?周姨娘,你说是不是?” 周姨娘干笑两声,不答话。 黄姨娘讪讪的回答道:“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王锦锦这时占得上风,刘氏也有了底气。 刘氏这时看向周姨娘,柔声道:“妹妹,若真的兰姐儿和风哥儿中了毒的话,那他们也应该有中毒的迹象。这些日子,这两个孩子有哪儿不对劲儿吗?” 说完,她凌厉的视线,已经落在王听兰身上。 王听兰看了一眼周姨娘,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别的没感觉到,就觉得有些偶尔头昏……不舒服。”王听风也接着说:“晚上有时候睡不着觉,总做噩梦,不过这些日子已经没有这种症状了。” 刘氏问:“大夫,你看这症状是中了毒的样子吗?” “若真的是喝了药渣上的这种毒药的话,应该是上吐下泄,精神萎靡不振,精神恍惚……不过看公子姑娘的症状,多睡睡觉,多喝喝水,开两副安神的方子,就没事了。” “原来是这样。” 刘氏与他们说着话,王锦锦的视线却始终落在黄姨娘身上。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黄姨娘有些奇怪,若李氏真的推了她的话,她为何还这么精神气十足?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分明就是有备而来。 王锦锦正疑惑着,就见站在对面的萧秋年对她使了个眼色,顺着萧秋年所看去的地方,王锦锦的视线落在黄姨娘那裙摆的血迹上,顿时眼前一亮。 “黄姨娘,你裙摆上的血迹怎么不大对劲儿?黑里发紫,怎么有点像中毒似得?” 黄娘神色一惊,反驳道:“五姑娘,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可不要乱说!这是三奶奶撞了我,我孩儿的血……” “啊,这样,那更该让两个大夫好好诊治了。”王锦锦瞪视着先前那庸医,“想来那个獐头鼠目的也看不出所以然,多叫几个大夫看看,对你总是好的!” 此言一出,黄姨娘顿时目瞪口呆,身子僵硬。 “不……不用了。” 王锦锦沉下脸,步步紧逼:“黄姨娘,这可是为你好,你可千万不能讳疾忌医啊,劳烦两位大夫好好给我家姨娘诊治诊治!” 水落石出 黄姨娘见两个大夫朝她走来,竟然不管不顾的从锦榻上爬了起来,踉跄着往后退。 李氏见到这个情形也明白过来,她刷的一声从地上站起,叉腰,指着黄姨娘大声质问:“两个大夫过来给你诊脉,你怕什么?你在心虚什么?还是说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黄姨娘颤声道:“我……我没有!” “没有?那你就乖乖的让两个大夫给你看病!”李氏柳眉倒竖,“你这般心虚,可别说你小产是自己胡诌出来的谎话!纯心就是想栽赃于我!” 老太太这时也发话了,她沉着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厉,冷冷的对黄姨娘吩咐道:“你若没有做亏心事,那就让两个大夫好好给你看一看,怕什么!” 没办法,黄姨娘退无可退,两个大夫一左一右的握住她手腕,开始仔细把脉,随即又查看了她裙摆上的血迹,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位夫人的确小产了。” 黄姨娘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听另一个大夫接着道:“只不过不太像是外力撞击之后所造成的小产,看这血迹带紫色,而是服用了红花麝香丸啊!” “什么?”老太太狠狠的杵了杵拐杖,“那不是一种打胎的药吗?” 大夫答道:“的确如此!” 看这苗头,似乎涉及到这家人的后宅之事,两个大夫互相看了看,都垂下脑袋不发表任何意见。 黄姨娘面如死灰,在证据和铁的事实面前,她无言以对。 的确,她出门之前便算好了时间,服用了红花麝香丸,想着便可以更加完美的演戏,可却没有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样一来,大家都会以为她小产是因为自己内心恶毒,而不是李氏之前的存心陷害。 “哈哈哈哈!”李氏叉腰大笑,走上前,指着黄姨娘的额头,“你真是最毒妇人心呀,为了栽赃于我竟然连自己的孩子也舍得残害!你还是个人吗?我告诉你黄姨娘,就算你今日污蔑我成功了,可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三老爷会把你给抬作正室吗?呸,你想得美!” 黄姨娘听到这话仿佛针扎似的,她刷的抬起双眸,不甘心的反驳道:“李碧侬,你不要在这里耀武扬威。不错,我是服用了红花麝香丸,可那个时候大夫已经诊断出我的孩儿没有了生命迹象。罪魁祸首就是因为你给我送的燕窝上抹了黄连子!日积月累,我如何不能小产?我孩子不在人世,始终都是怪你!” 李氏也是气笑了,她走到老太太跟前,怒极反笑:“老祖宗,你都听见这个贱人说了什么了。她事到临头还想污蔑栽赃我,说我给他的燕窝里面下了毒!好呀,黄姨娘,你倒是把下了毒的燕窝拿出来,反正这里这么多大夫,你让人好好查看查看,别说我仗着正房奶奶的身份欺负你!” 老太太颔首:“既然如此,咱们就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来人啊,去皇姨娘的房里把她的所有吃食都收出来,让这两位大夫好好的检查一番,看看是不是被人下了毒药!” 凤梧和严嬷嬷立刻去了。 过得片刻,便端了一大堆东西过来,两个大夫一一检查了之后,皆摇头表示并无发现。 黄姨娘惊叫一声:“怎么可能?!”她疯了一般的扑在那堆补品里面,仔细翻找,可再也翻找不出来那以前的有毒的燕窝碎。 她目光慌乱,随机落在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庸医身上。 黄姨娘冲上前,抓着那庸医的衣襟,厉声问:“怎么回事?当初我咳血,你来给我检查,不是说我小产是吃了含有黄连子的燕窝吗?” 那庸医只是一个劲儿的挥手推诿:“夫人记错了,夫人记错了,没有这样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胡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皇姨娘失声尖叫。 一旁的李氏嘴角挂着揶揄的笑:“有什么好不可能的?自己做的亏心事,自己要认!” 她转身朝老太太道:“老祖宗,这事情看来已经水落石出了,全是黄姨娘自己一手掣划!也不知道她自己是怎么将孩子弄掉了,便来污蔑我,顺带着还想来污蔑二房,真是其心可诛!” “我……我没有!”黄姨娘一个劲儿地摆手,慌乱中,她在人群中忽然看见了低着头的周姨娘,顿时眼神一亮,指着周姨娘大声道:“老天爷明查,这事儿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当时我孩子没有了,六神无主,便是周姨娘她……” 周姨娘立刻抬起头,打断她的话语:“黄姨娘,虽然我和你情同姐妹,可这一次你做的实在太过分了,我也不能够包庇你啊!” “周姨娘,你……” 黄姨娘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王听风上前推了一把:“黄姨娘,你莫不是这个时候还想拖人下水吧?我姨娘原来跟你走的近,可竟然没有想到你是这种人!” 王听兰也点头道:“可不是嘛,人心隔肚皮,黄姨娘你心思太龌龊,王家是万万留不得。”说完,她立刻对老太太说:“老祖宗,这件事你可一定要从重处罚以敬效尤,替我母亲还个公道!黄姨娘胆敢污蔑母亲害我和我弟弟,简直信口开河!” 周姨娘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 黄姨娘还想争辩什么,可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被几个粗使婆子给狠狠按在了地上。她本就服用了红花麝香丸,身体虚弱,这会儿更是痛得连话都说不出。 老太太蹙眉道:“既如此,我便做主将黄姨娘身份剥夺,立刻发落到乡下庄子,一辈子不得回京!” “不要啊!老太太不要啊!奴婢真的是被冤枉的!真的是李碧侬她下毒害我!周姨娘!周姨娘你当时也在场,你说句话啊!” 李氏听到这话气的你咬牙切齿,抬脚便在她心窝狠狠踹了一脚:“不要脸的贱人,死到临头了还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周姨娘在场?你怎么不说大奶奶二奶奶四奶奶梅姨娘她们全都在场?!” 这一脚踹的狠了,黄姨娘哀嚎一声,痛的说不出话来。 她抬起头,看向周姨娘,还想说什么,却已经被丫鬟婆子给拉了下去,这辈子都再也没有机会出现。 刘氏这时走上前,柔声细语道:“老祖宗,如今真相大白,你也受累了。” “一出闹剧,我见得多了。” 老太太摆了摆手,环视一圈自己的儿媳,孙儿,心头却也门清。虽然这一次黄姨娘有错,可幕后主使的人到底是谁,却很难查出来。不过她年纪大了,也不想追究这些,把黄姨娘这搅屎棍给除去,总算可以清净一些时日。 思及此,老太太轻咳道:“刚才黄姨娘的下场你们也看见了,虽然咱们王家的人不是个个都像她那样,可心里到底是要积极向善,千万不要在做些勾心斗角的事,平白惹得憎恶。咱们一家人,应当和睦共处,团结一心,此八个字,大家定要谨记在心!” “是。” 众人齐声点头应答,然而内心想的什么,却隔着肚皮都不知道了。 黄姨娘的事情告一段落,端午节还得继续过下去。 夜里王文业三兄弟并王听石也回来了,众人在福寿堂齐聚一堂。老太太将黄姨娘的事情转告了王文武,王文武听后对皇姨娘的离去,倒也没有不乐意,只是有些可惜还没出生的孩子,临走让丫鬟给了黄姨娘不少银子,希望她在乡下庄子洗心革面,好好反思。 饭罢。 王锦锦与刘氏王文业一同往院子里去,王文业今日酒喝的有些多了,便早早回屋休息。王景景正要与刘氏告辞,却被刘氏一把拉住了胳膊。 “明珠儿,你跟我过来。” 刘氏难得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她沉着脸色,十分凝重。 王锦锦心头有些发毛,可转眼又镇定下来,已经猜到了刘氏到底想问什么。 两人进了屋,刘氏摒退了几个丫鬟,只留下绿蓉在身边。 “今日事情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娘亲是问药渣的事?” “不只是药渣,还有当日重铸的十六枚小观音佛像,你专门将王听风和王听裕的两枚观音佛像讨要了去,说是亲手给他们,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 刘氏说到此处,板着脸道:“不许有半句谎言。” “好啦,娘亲,我又怎么会瞒你呢?”王锦锦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有竹筒倒豆子似的告诉刘氏,从她看医书,以及浸泡小观音佛像的事全都如实相告。 “……娘亲,所以我凭什么替他们背锅?怎么能看得惯他们逍遥法外?这不就是要找点法子让他们认罪吗?” 刘氏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就你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你知不知道,倘若今日有对你我不利的人,猜到了这些来龙去脉,你我可就难脱干系了!指不定就跟黄姨娘一样,也发落庄子去。切记,以后再不能这样任意妄为,你虽然聪明,可到底年轻,与娘亲商量商量总不会有错,娘亲也是为了你好。” 王锦锦心头一热,感动的点头:“女儿以后再也不敢了,娘亲,你真好!” 刘氏对她也无可奈何,只道:“罢了,罢了,不过这一次能够化险为夷,你能提前有所准备,也多亏了萧秋年。明日便从库房里挑些好玩儿的东西,给他送过去道谢吧。” 这件事情不用刘氏提醒,王锦锦也会去办。 说来说去,两人今日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等明日去找他,却也不知道有多少话要对他倾述了。 谈心 再说周姨娘这边,她今日险些被黄姨娘拖下水,回到院子里还心有余悸。 王听兰在她身边安慰她:“母亲,虽然这一次没能让王锦锦他们遭难,可也算除掉了一个讨厌鬼,算是敲山震虎,让他们有所顾虑。” “愚蠢!”周姨娘翻了个白眼,头次对女儿的见解表示不满。 “什么敲山震虎,这分明就是打草惊蛇,让他们提前有所准备!以后再要找到这样的时机扳倒刘若阑,却不知道何年何月了!”周姨娘心头气啊,好好的机会,就这样浪费了。 王听兰与王听裕对视一眼,登时不再答话。 周姨娘这时却想到王景景说过的事儿,她看到自己儿子脖子上挂着的小观音佛像,顿时灵机一闪,当初王听风精神恍惚,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莫非这小观音佛像也被王锦锦用药水浸泡过? “听风,把你脖子上的小观音佛像拿给我看看。 “哦!”王听风连忙取下小观音佛像,递给周姨娘的手中。 周姨娘拿起佛像,轻轻的在笔尖嗅了嗅,并没有什么味道。她皱了皱眉,再看看自己生龙活虎的儿子,心想就算这观音佛像被浸泡过毒药,可随着药性挥发,此时定然是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她心头越觉得这个假设可能,可即使这样,也没有办法再去找老太太质问。毕竟这事儿做的太过天衣无缝,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到。 周姨娘不知道用药水浸泡小观音佛像这样的事情是刘氏想出来的,还是王锦锦想出来的,可不论是他们谁想出来的,这心思都整密的有些可怕了。 周姨娘的院子里发生了什么,王锦锦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终于要和萧秋年和好如初。 虽然上次两人相见,只是由萧秋年简单的叙述一下事情经过,对了一下事情发生后口供,怕被人看见,萧秋年说完便绕远路回了西小院,其他的事情并没有多谈。 可王锦锦却从这件事上,了解到萧秋年内心对她还算重视,不然也不会因为这么一桩事来亲自找她。既然主动找她,那便是萧秋年向自己服软道歉。 王锦锦也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既然别人给台阶,那她就顺着台阶下了呗。 王锦锦如此想着,让蓝烟抱着一盒糖炒栗子以及好吃的糕点,精神忐忑的去找萧秋年。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可这阳光永远不会光顾萧秋年所居住的地方。 西小院的门前杂草又长高了,荒芜中透着一丝丝阴寒。 王锦锦抬起手正想要推开大门,可却又顿住了手腕,不知道该不该推。 可能是尽情人更却,这样畏畏缩缩的,都有些不像她的风格了。 一旁的蓝烟似乎看懂了她的畏缩,便小声的劝道:“五姑娘,你不用担心,你来找四公子,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王锦锦嘟哝说:“万一他又赶我走呢?” 蓝烟答道:“那就一辈子不搭理他了,让他难过!” 王锦锦忍不住低头一笑:“他才不会难过呢,他就是石头一个。” 话虽如此,双手却推开了破旧的大门,走进了院子里。 院中立着的木桩又多了许多,王锦锦有些疑惑地看了两眼,轻车熟路地来到书房门前,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房门:“四哥?你在里面吗?” 一秒,两秒,三秒…… “吱呀——” 伴随着一股淡淡的霉味,紧闭的书房门被打开。 孱弱消瘦的少年穿着一身略有些宽大的浅灰色直裰,苍白的面色中一双眸子却黑的犹如古井深水,波澜不惊。 多日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一截,王锦锦凝视他,都要抬起脑袋仰望了。 想到他每到下雨便会痛得浑身痉挛,王锦锦心头一痛,忍不住上前两步,轻轻喊了一声:“四哥。” 破天荒的,萧秋年紧抿的唇竟然低低的嗯了一声。 王锦锦神色一喜:“四哥?” “嗯。” “四哥!” “嗯。” 王锦锦终于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她一双笑的如同月牙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萧秋年,内心的喜悦无法言表,就像以前和哥哥吵架后,两人莫名其妙的就和好了一样。 萧秋年微微侧身,示意她有什么事进屋再说。 王锦锦也不客气,连忙步入书房。 书房中阴沉沉的,透着一股霉味,似乎自从王锦锦不再来,这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闷。 王锦锦忍不住皱了皱眉,还没有等她进行下一步动作,就见萧秋年已经快步走到窗边,抬手推开了窗户。 午后灼热的光线从窗户外投了进来,树荫弥留,细细的粉尘在房间上下飞舞。 萧秋年回过头,就看见站在光线里的王锦锦,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双髻上的粉色丝带轻轻飘动,仿佛观音画像里的童子,明眸善睐,可爱极了。 萧秋年打量她,而王锦锦却在打量书房里的格局,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书橱的下两格里,堆了几十本整整齐齐的医书,以王锦锦的身高,顺手都能拿到。 王锦锦眼前一亮,看了眼书桌对面多出的一把椅子,看向萧秋年的眼神便喜悦的要溢出来。 她明知故问:“四哥,你这下不生我的气了?” 萧秋年摇头:“本来就不该对你生气。” 她很好,不管是不是王锦锦。 王锦锦心里不住的点头,嗯,不错不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这话她却不会拿在萧秋年的面前说。 她眼珠子一转,眸子亮晶晶注视着他,又问:“那四哥你以后还会不会赶我走呢?” 萧秋年摇了摇头。 “你还会不会说我对你好,是惺惺作态呢?” 萧秋年听到这话,眸中神色暗了暗,随即摇头。 王锦锦忍着笑,觉得不必再逗他了。 她背过身子,低头把玩着手指说:“四哥,你知不知道那日你犯病,我冒雨过来看你,心里十分担心……可却听到你说的那些话……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我原本想的是,如果你一辈子不来找我,那我也就一辈子不理你了。虽然想到和你同处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心里很难过,可谁叫你这么对我……我王锦锦也是有脾气的!” 萧秋年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接话。 王锦锦又说:“可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因为周姨娘的事情来给我通风报信,你这样的性子,也是难为你了……这次黄姨娘的事情肯定和周姨娘脱不了关系,可惜时间匆忙,没有想到对付周姨娘的法子。不然的话,她这样设计我母亲,哪能让她兜着走!” 萧秋年沉声道:“来日方长,不必心急。” 王锦锦皱了皱眉,低声说:“四哥,你以为我想这样算计着吗?毕竟都是一家人,能和和气气的自然最好。就像我母亲说过的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当十倍奉还。” 小小的人儿说出这句话来,却斩钉截铁。萧秋年看着她的神情,觉得有些忍俊不禁。 王锦锦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却说:“但是我和四哥就不用勾心斗角,因为我不会害四哥,就像四哥你也不会害我。对吗?” 萧秋年闻言,脸色一僵。 半晌,他才答道:“是。” 他不会伤害王锦锦,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即使他现在不敢完全卸下防备,可是他愿意尝试着接触这个妹妹,虚虚实实,亦真亦假。 萧秋年不想再违背自己的内心了,他心里的确有些在乎王锦锦的。就像上次,他不高兴王锦锦之前大半月没有来找他,而是去找王听风和王听裕,但结合昨日,以及上次王听风两人去找老祖宗认罪的事情,王锦锦接近那两个似乎另有目的。 目的是什么,也不难猜到。 王锦锦看他不说话,于是就问:“四哥,你在想什么?” 萧秋年看了她一眼,随即摇了摇头。 他并不想戳穿她,就让她继续伪装天真无邪,他继续伪装沉默自闭。 王锦锦忍不住莞尔一笑,转身去翻他书架上的医书。萧秋年看着这个五妹,心事有些繁复,毕竟有些时候,他和这个五妹还真有一些相似的地方。都是披着一件伪装的外衣,压着内心的底牌,没由来的,萧秋年竟然觉得与她有些惺惺相惜。 他心底知道王锦锦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王锦锦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不喜欢以前的王锦锦。 现在的王锦锦很好。 王锦锦找到一本不错的医书,一边剥炒好的栗子,一边看书。萧秋年也拿了一本书,随意的翻看着。 两人彼此默默无言,只有剥栗子清脆的声音。 似乎又回到了以前,他教她练字认字,她默默的陪他看书。 王锦锦塞掉最后一颗剥了壳的栗子,伸手一摸盒子,已经空荡荡了。她正准备让蓝烟再炒点儿来,半路却横伸出来一只手,提着一袋剥了壳的栗子。 黄灿灿的。 “四哥……” 萧秋年将栗子放在她手边,低下头,面色如常:“早上去宝堂斋,见有栗子,便带了些回来。虽然冷了,勉强能够下咽。” 王晶晶不禁愣在当场,乌溜溜的眼看着萧秋年,心里无法抑制的欢喜。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就仿佛是好不容易把一块冰给捂化了。 王锦锦小心翼翼的塞了一颗在嘴里,她嚼了嚼,笑眯眯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栗子,最最好吃的!” 萧秋年紧抿的唇,终是轻轻勾起,淡淡的说:“以后还会有很多。” 他说的语气十分平淡,毫无起伏,可听在王晶晶耳朵里却仿佛天籁之音。 王锦锦捧着脸,看着萧秋年这张与自己哥哥及其相似的脸,真是怎么看也不会腻。 她甜甜的说:“四哥,你笑起来真好看,就像阴雨绵绵的天突然放晴了一样,以后你就要多笑一笑。” 哪知道话音甫落,萧秋年便收起了笑容。 四哥的痼疾 王锦锦看他神色,吐了吐舌头,说到:“嗯……那,那我来练字吧,不逗你笑了。” 萧秋年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纸,随即对她说道:“照着上面的字,每个字临摹个五六十遍,应该差不多有所进步。” 王锦锦虽然讨厌练字,可能够和萧秋年待在一起,每每看着他的脸,心里面也会快乐许多。 于是她硬着头皮的点头:“我一定会好好练的,不辜负四哥对我的期望。” 书房里,王锦锦便埋头认真的开始临摹练字。萧秋年在一旁看书,两人彼此没有说话,细碎的光影投在两人身上,倒是说不出的和谐。 王锦锦写了一会儿字,觉得有些累了,便站到窗边伸懒腰。 她视线落在院子里那许多的木桩子上,想起来了内心的疑惑,转头问:“对了四哥,你院子里插着的那些木桩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萧秋年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这你不用管,以后就会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现在不能告诉我吗?” “不能。” 萧秋年头也不抬的拒绝道。 好在王锦锦已经习惯他那古怪的性格了,故此,他说什么王锦锦也不会觉得奇怪。 两人相处的时间,似乎过得十分快。转眼就到了日落时分,天边被红霞染透。 王锦锦看时间不早了,便起身与他告辞。 萧秋年难得的站起身,将她送到门外,叮嘱说:“早些回去。” “知道啦。” 王锦锦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见萧秋年还站在原地,不禁心头喜悦,笑道:“四哥,你放心,从今天开始,我天天都会来找你的。” 说完,王锦锦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萧秋年确定再也看不见她那小小的人影,紧绷着的唇角才露出一丝丝春暖花开的笑意。 *** 时光飞逝,王景景的棋艺也已经学得十分精湛,或许她在棋艺这方面的确很有天赋,就连刘氏有时候也不是她的对手,更别提王听兰。 王听兰倒也识趣,见下棋这方面无法获得王文业的喜欢,渐渐地也不再来了。 那以后,王锦锦便推脱了去刘氏房中每晚博弈的事儿,将省下来的时间全部用来研究医书。 功夫不负有心人,王锦锦的医术这么久以来也略有小成。身边的蓝烟秀柳,随便有个头痛脑热发烧流涕的症状,王锦锦把过脉之后,便可以给她们开药方。随时一副药还没有吃完,便已经药到病除。比起专门的大夫,疗效还要好许多倍。 两个丫鬟对王锦锦的崇拜又上升了几个台阶,王锦锦却还不满足。 她最近看了一本关于针灸的书,总觉得以针灸的手法,若是能够做到炉火纯青,那对于大部分疑难杂症配合药剂的方式,应该也可以做到治疗痊愈。 转眼到了盛夏时节,雨水也多了起来。 王锦锦的心头也多了担忧。 老实说,她如今这么刻苦的学习医书,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以后,一方面却是想快点治好萧秋年下雨便浑身疼痛的毛病。 然而还没有等她研究出个所以然,这天夜里,一阵闷雷轰隆隆的穿透乌云,黑云翻墨,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仿佛屋顶都要被雨水砸穿。 这么大的雨,让王锦锦吓得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五姑娘!”守在房门外的蓝烟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看向王锦锦,神色不言而喻。 蓝烟知道王锦锦担心萧秋年,于是听到下雨,立刻便进来与她通报,却没想到王锦锦已经醒了。 “快,备伞,我们去找四哥。” 蓝烟现在也没法再阻止她,只能点了点头,去取雨伞来。两人往西小院快步而去,到了地方,王锦锦也不管暴雨倾盆,直接迅速的冲入了萧秋年的房中。 果不其然,萧秋年又已经面色苍白的蜷缩在床上,浑身痛的痉挛发抖,唇色都有些发紫。 王锦锦现在有备而来,见状,她立刻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飞快地塞到萧秋年嘴里,然而萧秋年却紧闭着双唇,不愿咽下。 “四哥!你快把这药吞了,这药可以缓解你的疼痛!” 萧秋年这一次仿佛是痛的厉害了,他听到熟悉的声音,睁开眼,发现面前的人是王锦锦,这才微微张开双唇,将那药丸吞进肚中。 王锦锦让蓝烟端了水来给他喝几口,萧秋年这才稍微有些缓解。 他抬起眼,喘息着问:“你……你怎么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王锦锦反驳道,“这一下雨,我就知道你又要犯病了。下的雨越大,你就越痛,我不来,你可怎么办?” 萧秋年嘶哑的说:“习惯就好了,十多年都已经这样挺过来了,不差这几次。” 他说的无所谓,可王锦锦心头听着却揪紧的不得了。 王锦锦握着他有些粗粝的手,说:“四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治好你病的法子。” 萧秋年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摇了摇头:“你不用管我。” “不可能!”王锦锦大声说道:“你是我的四哥,只要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天,我就一定会管你!” 萧秋年虽然浑身疼痛,可听到她说出的斩钉截铁的话,到底心头有些暖意。 但是,他却不能对王锦锦说自己的病因。有的事情,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那止疼药只有短暂的效果,可暴雨却下得越来越大。 不到片刻,萧秋年又痛的牙关打颤,浑身的骨骼咯咯作响,痛苦不已的样子仿佛生不如死,看在王锦锦的眼里,急的不得了。 “怎么回事?那止疼药怎么一点作用都不起!唉,可是不能给你吃太多,那药也是有副作用的……怎么办,怎么办?” 王锦锦急的流泪:“四哥,四哥,难道你就这样硬扛下去?受得了吗?” 萧秋年仿佛也到了极限,他摇了摇头,伸手颤颤巍巍的从床板底下摸出一根小指粗的银针,塞给王锦锦的手中:“用这个……刺我脊椎。” “什么?这么粗的银针戳下去,你不会痛死吗?”王静静大惊失色,然而萧秋年却只是催促她下手。 王锦锦不可置信,她颤抖着伸手,轻轻褪下萧秋年的上衣。孱弱的少年,看身子却并不是非常的消瘦,只是看着单薄,但该有的肌肉却一丝一毫也不少,看起来不像个文人,反而略有精壮。 但可怕的是,他那脊背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突兀重叠的伤疤突在他背上层层叠叠,看起来触目惊心。 一旁的蓝烟已经吓得“啊”的一声捂住了双眼。 王锦锦饶是个成人,也被骇的有些手足无措。她瞪着双眼。手拿着手里的银针,有些颤抖的问:“四哥,这背上的伤……是你每次发病的时候,用这把粗针戳出来的吗?” 萧秋年吃力的点了点头:“我这痛无法缓解,只有以痛止痛。” 王锦锦听到这话,忍不住哭的更凶,模糊的泪眼看着这背上的伤痕,摇着头哭:“不可以,你这样子不可以啊……” “动手!” 王锦锦一边哭,一边拿着银针在萧秋年脊背上比划,却始终不敢扎下去。 萧秋年已经支持不住了,他痛得浑身痉挛,大声催促:“快,动手!”王锦锦摇着头,忍不住泪流满面:“四哥……我做不到。” 萧秋年叹了口气,他伸手抢过她手中的银针,握紧了,毫不犹豫的狠狠往自己肩胛骨戳了进去,只听“噗嗤”一声,利器入肉,鲜血四溅。 王锦锦和蓝烟目瞪口呆。 然而,萧秋年又飞快拔出了那银针,换了个地方,继续狠狠的戳了进去。待要戳第三针的时候,王锦锦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疯狂的摇头:“四哥住手!你这样治标不治本,受伤的还是你!” 萧秋年以痛止痛,这个时候也要缓解一些了。 他咬着牙关,低声道:“那一夜下雨,你来找我,我将你赶走……便是,便是不想让你看到这血腥一幕。我这样的人,你又为何要与我做朋友……” 平白增添噩梦。 王锦锦瘪着嘴,一个劲摇头:“不!这些我都不在意,四哥,你不是我的朋友,你是我的亲人。” 萧秋年本来已经痛的恨不得晕过去,可是听到她的这些话,四肢百骸都有些温热。外面的狂风暴雨,吹得窗户哗啦啦的响,伴随着血腥气,屋子里的气氛却和谐的有些诡异。 蓝烟捧了水盆和纱布来,着急的说:“五姑娘,奴婢只找到这些东西。” “可以了。”王锦锦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敷在萧秋年的伤处,又用纱布给他轻轻的包扎。 他疼痛的浑身发抖,王锦锦的手也在发抖,两人之间默默无言,心却挨在一处。 王锦锦给他包扎完,萧秋年还是痛苦不堪。她心头到底是心疼他,以前自己的哥哥生病疼痛,她便抱着他安慰,如今对萧秋年,她也是一样的。 思及此,王锦锦双手搂着萧秋年的脖子,轻声安慰:“四哥,不要怕,没事的,忍住,等雨停了就好了,这雨马上就会停……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仿佛女孩儿软软糯糯的话语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萧秋年竟然真的感觉身体没有那么疼痛了。他倒在女孩儿的怀中,觉得有些荒诞,却又觉得无比的温暖。 王锦锦抚着他的后背,像以前哥哥哄自己一样,哼着乱七八糟的曲调,混合着屋檐滴水的响声,轻柔而安定。 王锦锦一边哼歌,心里一边不住地哀求:快快停雨吧,快快停雨吧,以后也不要下雨了,这样子四哥该会有多痛啊……要不然让四哥住到哪个沙漠里面去吧,这样他就不用再遭受下雨的折磨了…… 可能老天爷也听到了她的祈祷,雨势渐渐变小,到了后半夜,便彻底的停了。 王锦锦松了一口气,擦了擦脖子上的汗,虽然这个姿势让她的身体十分僵硬和难受,动一动胳膊也麻痹不已。 可低头看着怀中不知道是睡过去还是痛昏过去的萧秋年,王锦锦竟然觉得有些欣慰。 就算……就算她无法治好萧秋年的痼疾,美美下雨便混身疼痛的毛病,可是只要能陪着他一起,终是好的。 共枕 屋檐静静的滴着雨,敲击在石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清脆声响。 萧秋年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头上那一顶发灰的床幔。他听见身边传来浅浅的呼吸声,转过头便发现王锦锦不知道何时已经趴在他的床边上睡着了。 女孩儿嫩嫩的脸蛋上双眸紧紧闭着,睫毛仿佛蝴蝶一样又长又翘。看这样子,昨晚似乎已经守了他一夜。 萧秋年正想叫醒王锦锦,门口的蓝烟突然走了进来,朝萧秋年猛的摇了摇头:“四公子,五姑娘昨晚上守了你一夜,天刚亮的时候才睡着,奴婢想还是不要吵醒她,让她休息一下。” 萧秋年缩回手,看着王锦锦趴在床沿上睡得十分不舒服,眉毛轻轻皱了皱。萧秋年于是侧身站了起来,对蓝烟轻声说道:“你将她扶到床上来,我去外面。” 蓝烟见状,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四公子你身体还没好呢。五姑娘就这样躺一躺,没事的,她也嘱咐奴婢让你好好修养。” 萧秋年却执意要下床,蓝烟又急着去拦,两人一来一往就把王锦锦给吵醒了。 王锦锦揉揉眼睛,见面前的萧秋年想要离开,吓得大惊失色,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四哥,你走哪儿去?” 萧秋年还没有开口,就听蓝烟解释的说:“五姑娘。四公子看你困倦,便想把床让给你休息……”她话音未落,王锦锦便惊讶的叫起来:“四哥,你简直太不顾及自己了!你自己病号你管我干嘛!” 王锦锦连忙将萧秋年按回床里,她看这床还挺大,于是灵机一动,麻利的蹬了绣鞋,跳上床和萧秋年挨在一起。 萧秋年身子一僵,皱眉道:“锦锦……” 王锦锦知道他想说什么,笑眯眯地反驳:“你是我四哥,怎么就不能同榻而眠了。” 王锦锦以前和自己的哥哥便随时窝在一起,她今日这样做,也只是想借着相似的一张脸,怀念一下以前与哥哥待在一起的感觉。 只是这件事情他却不会在萧秋年面前吐露。 再说了,她一个七岁的女娃,萧秋年也不过十四,又是兄妹,有什么好顾忌的。 萧秋年还是觉得不妥,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王锦锦已经在他旁边闭上眼睛睡着了。 小小女孩儿的容颜看起来可爱而又天真,萧秋年看着她的脸庞,终究是一句话也没有说,由着她去了。 王锦锦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身边的萧秋年已经不见了。 她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去书房找萧秋年,却看他负手站在屋檐下,仿佛一个小大人。 昨夜下过的雨,泥泞的路面上折射着落日淡淡的光辉,暮风中夹杂着雨后青草的香气。 “四哥。”王锦锦轻轻的唤了他一声。 萧秋年闻言转过身,看着她红润的脸色,点了点头:“昨晚……辛苦你了。” 王锦锦“切”了一声:“没什么好辛苦的,你是我四哥,我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 萧秋年低着头,没有说话。 王锦锦叹了一口气,眨了眨眼表示:“哎,不过四哥你要是能每天都开心一点,多笑一笑就好了。” 萧秋年难得的颔首:“我尽量。” 他这样子,已经让王锦锦忍不住莞尔一笑。 便在此时,秀柳突然急匆匆的走过来,朝萧秋年和王锦锦行了礼,道:“五姑娘,二奶奶有事传你去琼芳苑。” “这个时候娘亲叫我做什么?” 秀柳摇了摇头:“或许是找五姑娘回去用膳吧。” 没办法,王锦锦只能依依不舍的看了眼萧秋年。 萧秋年微微抬了抬下巴:“去吧。” 王锦锦有些抱怨的嘟嘴:“四哥,你一点儿都不挽留我。” 萧秋年微微一笑:“你明日还会来,我等着便是。” 这一句话,王锦锦听在耳中却无比受用。是呀,她会来找找他,而他也会在原地等她,就这样也挺好的。 辞别萧秋年,王锦锦心里却还有些疑惑。 她问秀柳:“你到底知不知道娘亲叫我过去干什么?” 秀柳回头一笑,问:“五姑娘你真的想不到吗?” “想的到还问你干嘛。” 王锦锦摇头,旁边的蓝烟也打趣说:“五这段时间,心里满心都是四公子,别的事儿还真想不到。” “瞧你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犯了什么过错呢?” 秀柳笑眯眯说:“五姑娘很快就知道了。” 王锦锦挑眉:“我到要看看你在卖什么关子。” 三人来到了琼芳苑,点见王文业和刘氏都在。王锦锦立刻甜蜜蜜的叫道:“爹爹,娘亲!” 王王文业想将女儿抱入怀中,然后王锦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入刘氏怀中。 王文业摇头:“你这丫头,心里就只有你娘亲,根本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王锦锦连忙说:“哪有啊,爹爹是高不可攀,贵不可言,女儿不敢对你不尊重。” 刘氏笑道:“哪有这样形容自己父亲的,你这孩子。”说完,一家人顿时笑作一团。 王文业率先问:“听说你这些日子又跟那萧秋年和好了?” 王锦锦答道:“爹爹,我和四哥从来都没有吵架过,何来和好之谈?” 一旁的刘氏见她人小鬼大,忍不住发笑:“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在娘亲面前抱怨,这会儿却装作没事儿人了。” “明珠儿,你也不可与那萧秋年太亲近了,那小子只不过是咱们王家的一个养子,自从你大伯父死了之后,他也没什么用……” 刘氏见女儿神色有些暗淡,忙对王文业摇了摇头:“你这人说的什么话呀,小孩子之间的友情,哪有什么利用不利用的,别把你做生意的那一套放在女儿身上。” 王文业不乐意的抄手:“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 刘氏有些着急:“可这话你也不能拿着明面上来说,要是传到老祖宗耳朵里,免不得会把你想成什么样子。” 王文业摆了摆手:“知道知道,我可不会在她面前说三道四,毕竟还要给大嫂几分薄面。” 王锦锦懒得听他们两个在那里编排萧秋年,她仗着自己年纪小,童言无忌,说:“我不管娘亲和爹爹怎么想,反正四哥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四哥,你们谁都不能阻止我和他一起玩。” 这话让王文业有些不愉快,刘氏却笑道:“知道啦,上一次还多亏了萧秋年替你出来说话。不管如何,你自己的事儿,自己好好把握。” “我知道了,娘亲你不用担心我。” 王锦锦说完,突然想起刘氏是有事情来找自己的。 她这才问道:“对了娘亲,不知道你找女儿过来是想说什么?如果是下棋……这个东西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觉得我已经学的差不多啦,不用再过来练习了……” 千万别让她再练棋了,当初是为了帮刘氏争宠,如今王文业养成了习惯,只要有时间就会过来,所以也不用她继续牺牲自己的业余时间了。 刘氏笑道:“你这孩子,还真以为我会天天绑着你,我还嫌你吵的很呢!” “那到底是什么事啊?” 刘氏看了眼王文业,这才柔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来给你商量一下,六月三十你的生辰,想怎么庆贺?” “我,我的生辰?”王锦锦不禁一愣,她扳着手指数了数,还有半个月。 王锦锦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过的,只好说:“不用太铺张浪费,咱们一家人和老祖宗,并几个婶婶姐姐哥哥们吃顿饭,便差不多了。” 王文业听到这话,不由拍腿大笑:“以前还非要闹着出去逛街买小玩意儿,现在怎么就只想着在家里吃顿饭了?果然懂事了不成?” 王锦锦听到这话,不由眼前一亮,以前的王锦锦竟然还可以出门去玩儿?!这不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她来这里这么久,那王听荷王听兰连自己的院子都没怎么出去过,还以为自己也是这个样子呢! 听到这里,王锦锦赶紧改口:“不过女儿这么久也没去市集上好好逛一逛了,若爹爹娘亲能准我出去玩儿几个时辰的话,女儿当然会更加开心……” 王文业哈哈笑道:“早知道我就不该说出来。” 刘氏低着头,掩嘴一笑说:“你放心,娘亲刚才和你爹爹已经商量过了,白日里准你带几个丫鬟小厮出去逛一逛。但是饭点必须到家。明白了吗?” 王锦锦连忙点头:“明白,明白,女儿就在外玩一小会儿,绝对不乱跑,也不会惹祸的!” 刘氏对女儿现在倒是十分放心,她微微一笑:“那娘亲就姑且相信你一次吧。” 王锦锦这时突然灵机一动,她瞪着乌溜溜的眼,满怀期待的问:“那……娘亲,我可以带上四哥一起出去玩儿吗?有他在我身边,我想着要安全一些!” 刘氏神色有些迟疑,她看了一眼王文业,见王文业点了点头,这才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问萧秋年愿不愿意跟你一起出门吧。” 王锦锦胸有成竹的笑道:“他当然愿意啦!” 日出 第二日天还未亮,王锦锦起了个大早,她没有去书房,而是直接拉着萧秋年东拐西绕,来到了大厨房后面的一处倒座房。 萧秋年见她今日没有带丫鬟蓝烟和秀柳,不禁有些疑惑的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王锦锦一脸坏笑,似乎在谋划着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狡黠的说:“等会儿就知道啦。” 说完,她将萧秋年拉到一处倒座房的墙后,只见墙上靠了一一把长长的竹梯,一直搭上了房顶。 王锦锦撩起裙摆,率先爬上梯子,麻利的上了房顶,随即趴在屋檐上朝萧秋年招手:“四哥,快上来!” 天色还有些黑黢黢的,萧秋年也不知道她起这么早来爬房顶,葫芦里卖什么药。 但萧秋年也没有迟疑,他也顺着梯子也爬上了房顶,只见王锦锦轻车熟路的在房顶瓦片上找了一个最高的位置,她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萧秋年坐过来。 萧秋年看这个高度也不低,怕王锦锦摔下去了,便挨她坐着,顺便将她裙摆给不动声色的拽住,以防她摔下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暗色的云层中透露出橘黄的光晕,雾气逐渐消逝了,红霞满天,给天边的屋宇楼阁镶上了金光,照耀天际。 王锦锦看着东方的艳色,双手捧着脸,十分感慨的说:“四哥,你看这景色多美啊。” “日出江花红胜火,的确很美。” 萧秋年如此说道。 王锦锦忙不迭的点头:“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我就只知道说美,哈哈。四哥,你知道吗,这个地方是我前些日子无意间发现的,坐在这里可以鸟瞰整个京城,还可以看见集市,看见来来往往的行人……” 萧秋年没有接话。 她又说:“这里就和外面隔了一道墙……你看,那黄色的琉璃瓦泛着光的地方就是黄皇城。” 萧秋年听到这里,扭头问:“你想去皇城?” 王锦锦一脸惊骇,连忙摇头:“可千万别!我如今在这偌大的王家,待着都觉得憋的不得了,才不想去皇城呢……”她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看了眼萧秋年神色,感觉自己说漏嘴的一样。 哪知道萧秋年却低下头,沉声道:“我亦然。” 朝阳熹色,清晨的风吹起两人二旁的碎发,让人微醺。 王锦锦捋了捋凌乱的发丝,侧头看他:“四哥,你也不想呆在王家吗?” 萧秋年听她的话语中含了一个“也”|字,便点了点头。 王锦锦有些好奇的问:“为什么?是因为在王家过的一点儿也不快乐么?” 萧秋年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他说:“以前的确不快乐,可现在不是。”他话音甫落,视线便落在王锦锦身上,意思不言而喻。 王锦锦心领神会,便哈哈的笑了起来。 她笑够了,便看着天边云彩霞光,说:“四哥最好能像大伯母说的一样,考一个功名,当个大官,这样就可以早点摆脱王家,早点有自己的生活。”她有句话其实还没有说出来,若是以后萧秋年飞黄腾达,她要离开王家,也算是有了靠山。 萧秋年没有表态,却问她:“你为什么想离开?老祖宗那么喜欢你,还有你的母亲父亲,你有什么不如意?” 王锦锦知道自己说了他也不明白,毕竟是雀占鸠巢的灵魂,总待在这里心里也会不安。 她摆了摆手,故作深沉的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呀。四哥,我待在王家可能和你的感受不太一样。我不喜欢这里的氛围,但是我喜欢娘亲,也喜欢老祖宗,还喜欢你……可是,可是让我呆在这里一辈子,我做不到。” “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待一辈子。”萧秋年声音有些冷漠的打断她,“到了十五岁及笄,你就会说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嫁过去,不可能在这里待一辈子。” 他这话算是给王锦锦当头棒喝了一下。 这些日子太过安逸,她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经过萧秋年的提醒,她这才想起自己努力的学习医术,努力的去攒钱,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把握自己的人生。只是这个想法太过于惊世骇俗,王锦锦不敢再萧秋年面前说出来。 萧秋年见她不说话了,便也不再言语。 两人相互默默无言,便静静地欣赏天边的景色。逐渐的,日出东方,霞光普照大地,人们也都醒了过来,开始一天的劳作。小贩推着板车卖菜,货郎担着货物沿街叫卖,两旁商铺的老板开门营业,人群渐多,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透过王家一堵高高的白墙,可以看见巷子对面的那一户人家,男孩儿女孩儿正坐在后门的门槛上玩游戏,女孩儿甩着手绢,吃着糖葫芦,男孩儿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根竹竿来当马骑,“驾驾驾”的声音不绝于耳。 王锦锦看的这一幕,不禁会心一笑,指了指那男孩儿和女孩儿,对萧秋年说:“四哥,你看,还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 萧秋年闻言,内心一动,看了她一眼,眉梢带笑。 “对了四哥,我还有件事要给你商量。”王锦锦看着外头市集,说,“昨儿我娘亲跟我说,这个月六月三十便是我的生辰,她和父亲准许我和你出门玩儿几个时辰,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萧秋年愣了愣,还没有说话,王锦锦便飞快地说:“你不跟我去也得跟我去,我一个人万一被什么抢劫勒索绑架,那可怎么办?有你跟着我,他们就不敢过来了……而且四哥应该有很久很久没有出去过了吧?” 萧秋年听到这话不禁笑笑:“我并未要拒绝你。” “我才没有呢。”王锦锦笑眯眯地挽着他胳膊,“我是想,我们兄妹俩个一起出去玩,才叫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萧秋年这时却一本正经的问她:“锦锦,你想要我送给你什么生辰礼物。” 王锦锦有些讶异的看他一眼:“四哥,怎么有你这样的呀,直接问人家想要什么东西。送礼物不应该是悄悄的,然后在生辰当天再拿出来给对方一个惊喜吗?你这样直接问我想要什么,一点儿乐趣也没有了!” 萧秋年皱了皱眉,还以为他真的生气了,忙道:“我没有给人送过礼物,所以不太明白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糖炒栗子啊。” “这不算。” 王锦锦瘪了瘪嘴:“四哥,难道你自己没有过生辰吗?” 萧秋年摇头。 “一次都没有?”王锦锦不太相信。 萧秋年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他低下头,沉声道:“算是有过一次吧……那是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给我买了一支糖葫芦,只是后来他去征战打仗,我便再也没有过了。” “对不起……”王锦锦看起来勾起了萧秋年的伤心事,十分愧疚的拽着他衣袖,摇了摇,“四哥,我不该这样问你。” “无妨,已经过去了。”萧秋年语气很平缓。 王锦锦为了转移话题,忙问他:“那四哥,你的生辰是多久呢?是在什么时候?” 萧秋年皱了皱眉头,说:“时间太久,我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应该也是在夏天吧。” “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 “嗯。” 对于萧秋年来说,生辰只是普通的一天,将来才更值得把握。 王锦锦转了转眼珠子,灵机一动,说:“既然如此,就把你的生日和我算一天吧。以后……不对不对,从今年开始,我们两个的生日便在一起过!我的生日便是你的生日,你的生日便是我的生日,四哥,你看好不好?” 萧秋年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这个提议,愣了愣,便摇头:“不必。” 王锦锦是王家的掌上明珠,他若真把生辰跟她算作一天,会让老祖宗刘氏他们怀疑自己居心叵测,有心攀附。 王锦锦也不笨,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为难什么,思及此,王锦锦变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对萧秋年说:“四哥,我知道你的顾虑。放心吧,到时候老祖宗他们愿意怎么跟我过生便怎么跟我过生,可是你的生辰,却是我来跟你,旁人也不会知道,你觉得怎么样?” 王锦锦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不肯,于是忙伸出小拇指:“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绝对连娘亲和蓝烟她们都不知道!拉钩,一百年不变!” 萧秋年对于生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是既然王锦锦如此执着,他便只好伸出小拇指,和她拉钩,点头接受。 左右不过是一个日子,若能让王锦锦开开心心,也没有什么不好。 美丽的日出总是短暂的,不一会儿,太阳彻底露出了天空,气温也逐渐升高。 王锦锦擦了擦额头的薄汗,转头对萧秋年说:“四哥,我们下去吧,今天的字还没有练呢。” 萧秋年莞尔:“我还以为你借口上房顶,今日不想再练习了。” 王锦锦嘟哝道:“业精于勤荒于嬉,这道理妹妹还是懂得起。” 萧秋年率先下了房顶,站在底下等王锦锦下来。 王锦锦也是太热了,下梯子的时候,一颗汗珠滚进了眼里,顿时辣的眼泪直流,她下意识想要去揉,脚下却一脚踩空,王锦锦惊叫一声,只觉得身子向下失重,眼看便要摔的屁股开花,却直接跌入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 淡淡的皂角香气扑鼻,眼前是四哥放大的俊脸,有一瞬间,王锦锦恍惚的觉得自己的哥哥又回来了。 她回过神,便拍了拍胸口,说:“四哥,幸好有你。” 萧秋年退后了两步,侧过脸说:“以后还是不要上房顶了,太危险。” “这次只是失误啦。”王锦锦忙上前摇着他的胳膊解释,“这个地方也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每次来,四哥你都会陪着我的对不对?” 萧秋年说不过她,只得无奈的摇头。 捉小偷 转眼便到了六月三十,这日天气晴朗,清晨的温度也十分闲适,正是外出出行的大好时间。 王听风几个听说王锦锦今日生辰,可以出门去玩儿,都羡慕的不得了。王听桃还专门去老太太那里撒娇,可不论他怎么央求,老祖宗也不同意。 后来老太太也是被几个孙子孙女儿闹的头大了,才许诺说,不管是谁,每逢生辰便可以出去玩几个时辰,听到这话,王听桃几个便也不再央求了。 王锦锦今日穿了一件粉色齐腰襦裙,没有罩外衫,裙摆上绣着几朵缠枝海棠,梳着双丫髻,挂着小铃铛,看起来活泼可爱极了。 萧秋年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青丝整整齐齐的盘在头顶,用发带束着。王锦锦端详他,只觉得这个四哥真是越看越好看,跟他走在一起,倍儿有面子,真不知道他这幅样貌,再过几年会长得多俊。 收拾完毕,王锦锦便向刘氏告辞,临走刘氏又对萧秋年说:“你成熟稳重的多,明珠儿若是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务必要将她拦着。” 萧秋年闻言点了点。 天大亮,王锦锦便带着蓝烟秀柳还有几个小厮与萧秋年一同离开王家,刘氏临走还想让张嬷嬷和绿蓉也跟着,被王锦锦推脱了。 开玩笑,带这么多人,也太引人瞩目了。 跨过王家大门的门槛,王锦锦觉得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起来,不像在王家,仰头是四方的天,空气闷闷的,透着一股子压抑的味道。 王晶晶对京城根本不熟悉,她也不知道京城哪里繁华,哪里好玩儿,于是便问萧秋年:“四哥,你知道城里哪有什么地方好玩儿吗?” 萧秋年摇了摇头:“我甚少出门。”即便出门,也不是玩。 王锦锦一想也是,他全天都窝在家里,连王家的人都不肯去搭理,就更别提在外面了。好在秀柳是京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听到这话,忙拍拍胸脯,自告奋勇的说:“五姑娘,你放心,京城就没有我不熟的地方,你想要出去玩儿,不如咱们好好规划规划。” 一旁的蓝燕也说道:“老太太和二奶奶都吩咐五姑娘日落之前必须归家,不然以后再想出去玩儿可就没有机会了。” 王锦锦知道蓝烟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让她记着点时间,别玩儿的太疯。哼,她是那样没分寸的人吗?又不是小孩子。 王锦锦笑了笑,便转头问秀柳:“那你觉得我们今日该怎么玩儿呢?” 秀柳支着下巴想了想,灵机一动:“对了,虽然我五姑娘你已经用过了早膳,可这集市上卖早餐铺子也多着呢,光是那糖酸苗,还有那元宵丸子,油炸豆腐,再来一碗豆汁,美味绝伦啊!” 王锦锦光是听他说,便口水直流了,她不假思索,拉着萧秋年的衣袖,便往秀柳说的方向冲去。 “四哥,那我们就先去吃早点,一边吃一边商量接下来我们怎么玩,你说好不?” 萧秋年倒是没有任何意见:“本来就是陪你过生,你想怎么玩便怎么玩,都听你的。” 王锦锦莞尔一笑:“四哥真好。” 一群人来到街边的早餐铺子,王锦锦看牌子这也好吃那也想尝,于是将每样东西都点出来,这么多东西她肯定吃不完,于是全被萧秋年收进了肚子里,一点儿也不浪费。 秀柳这时说道:“五姑娘,城外有一条灞河,可以去那里摇船泛舟,此时正值夏日,两岸的杨柳郁郁葱葱,湖中荡舟也算是一种闲情雅致。” “听起来不错。” 王锦锦摸着下巴,她还没有在这里划过船呢。 用了早点一群人便来到灞河,虽然是上午,河面已经有许多泛舟的文人雅士,还有一艘画舫,里面传来琵琶的嘈嘈切切,船头站着几个文人吟诗作对,看起来还真是一副古香古色的画面。 王锦锦在灞河泛舟一会儿,便觉得无趣,她见画舫上热闹,便让艄公将船靠近画舫,想听听上面的那些书生文人都说些什么。 画舫越来越近,那些人说话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只听为首的一个身穿白衣的书生摇着扇子说:“依小生所见,突厥一直都对我大元虎视眈眈。虽然他们之前战败,可是狼子野心一直都没有消退,若小生没有猜错,他们定然养精蓄锐,还会对大元再次征伐!” 另一长胡子老头却摇头道:“怎么可能?多年前突厥便是大元手下败将,早已元气大伤,哪还有金银钱粮兵马来侵犯边疆?高公子太杞人忧天了。” 那白衣书生反驳道:“突厥水草丰茂,牛羊充足,士兵骁勇善战,更何况突厥的马匹耐力都比大元的马匹更胜一筹。一旦战事起,大元如今又没有厉害的将领,怕是要吃亏啊……” 老头有些生气的甩袖:“高公子何必涨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 “小生只是称述事实。” “无稽之谈!” 那两人说着说着便吵起来了,王锦锦听得无趣,还以为是什么吟诗作对风花雪月的事儿呢,没想到却是在讨论突厥和大元。 战争对于王锦锦来说太过久远,也从来没有经历过,所以她想象不出来,突厥和大元发生战争是什么样的场面。她对此也没有什么感觉,倒是一旁的萧秋年簇着眉头,看起来有所深思。 王锦锦好奇的问:“四哥,你在想什么?” 萧秋年回过神,望着滔滔不绝的河水,低声道:“功并不是唯一的出路,也不知那书生说的话可信不可信。” 王锦锦对这些也不明白,她憋嘴道:“那四哥你怎么看?” 萧秋年道:“不好说,乱世方能出英雄。” 王锦锦感觉有些听不懂他的意思,于是便跳过这个话题,指着湖里游来游去的鱼儿笑道:“快看,好多鱼啊!” 她连忙让蓝烟和秀柳拿出一早准备的糕点,捏碎了喂鱼,顿时船边便围绕了许许多多的鱼儿。 王锦锦脸上笑的纯真,萧秋年侧头看着她的笑容,心里莫名愉悦了许多。 不知不觉,一上午便过去了,刚好临河的地方,有一座临河楼,据秀柳所说,这临河楼乃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好地方,一听这话,王锦锦想也不想便奔了去。 大元的人一天只吃两顿,也只有王锦锦这种习惯中午再吃一顿。临河楼的招牌菜来是毕节酸菜炒汤圆,椒麻天鹅肉,宫保鸡丁,鱼翅烩菜,外加小吃三叠。 王锦锦也不管吃不吃得下,通通都点了一遍。 萧秋年见她花钱大手大脚,也不阻拦。毕竟王家家大业大,像她这样吃,也不知道要吃几百上千年才能吃的空。 不一会儿便上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可王锦锦看着这些菜没吃了两筷子,却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要是有生日蛋糕就好了。” 她只是低声的咕哝,可是没想到却被萧秋年听见了,萧秋年抬头问她:“生日蛋糕,那是什么东西?” 王锦锦抿了抿唇,解释说:“嗯,反正就是一种像面饼一样的玩意儿,然后上面有甜甜的酱……写上一些祝福的话……哎呀,我也描述不清楚。” “你很想吃?” 王锦锦撇了撇嘴:“那倒不是,只是太久没有吃到了……” 以后,以后也不会吃到了吧。 萧秋年似乎还想问她什么,可王锦锦也不想在这个东西上面纠缠太多的话题。她连忙给萧秋年夹了一块子宫保鸡丁,笑道:“四哥,你也尝尝,快多吃一点!” “好。” 两人正在桌边吃着东西,却听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看样子似乎有一大帮人过来了。 王锦锦不由有些好奇的往那头看去,只见一群奴仆下人拥簇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哥,上了三楼的临窗雅间。 乍看一眼,王锦锦觉得十分眼熟。过了半天,她才想起来,一拍大腿:“那人可不就是曾经来过府上的晋王二公子赵炘吗?没想到皇亲国戚也经常来这里吃饭。” 萧秋年看她一眼:“你还记得他。” 王锦锦点了点头:“当初王听风和王听裕两个人将琥珀观音打碎了,那赵炘也是在场的。不过这种不愉快的事情就不要提了。” 萧秋年“嗯”了一声,她不愿意听,那就不谈。 两人吃完了饭菜,正要起身离开,却见那赵炘又急急忙忙的下楼了。 王锦锦付了钱,紧跟着下楼,两人刚站在大街上,就见赵炘身后串出来一名穿灰衣服的人,那人獐头鼠目,无意的撞了一下赵炘,可是王锦锦却正好瞧见那人将赵炘腰间的钱袋给顺走了。 王锦锦瞪大了眼,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货真价实的小偷,还是个偷富贵人家的惯偷! 思及此,王锦锦连忙捂着腰间的小兜。 虽然里面没有银票,只有一袋糖炒栗子。 她本来也没想多管闲事,可没想到那惯偷见她盯着他看,竟然恶声恶气的骂道:“小屁孩儿,看什么看!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了来!” 这话一出,王锦锦就不高兴了。 萧秋年也不高兴了。 身旁跟着的小厮也是有眼力见的,一个健步上前,便将小偷给抓住,并大声呼:“抓小偷啊,抓小偷!” 赵炘本来也没有走多远,听到这呼喊,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发现钱袋不见了,扭头一看,于是连忙走过去。 他身旁的下人从小偷身上一把抢过钱袋,双手呈上:“二公子。” 王锦锦和萧秋年见正主来了,便对视一眼,准备离开,刚好赵炘却抬头看见了他们。赵炘对萧秋年没有什么印象,可是这个能言善辩的王锦锦却记忆犹新。 他见状,忙快步上前,笑道:“是你?” 第一次治病 “没想到二公子还记得。”王锦锦露出一个客套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赵炘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小丫头都是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她身边年长许多的少年却永远板着一张脸,不知道还以为别人欠了他不少银子。 赵炘笑道:“我当然记得你,当初你主动出来认下打碎观音像的事情,在王家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令我十分佩服。”平心而论,他当年七岁,可没有王锦锦这分魄力。 王锦锦没想到自己的胡诌还让他留下了印象,忍不住笑了笑。 赵炘又说:“不过那日你虽然主动认错,但我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想必打碎观音像的另有其人?”他说完便看向萧秋年,猜测王锦锦是为了维护他才那样作为。 王锦锦看他神色就猜到他在想什么,忙拉着萧秋年的衣袖,道:“二公子,反正这件事也过去啦,至于谁打碎谁没有打碎也是我们家的私事,说出来终究不好听。看二公子的样子似乎还有要事,我和四哥便不打扰您了,先行告辞。” 赵炘见她想走,便点头道:“那就有缘再见。” 王锦锦朝赵炘客套完,便拉着萧秋年离开。待转过街角,才对萧秋年吐槽:“没想到吗晋王二公子还挺八卦的。” 萧秋年对此倒是没有任何感觉,他道:“这些王孙子弟,大多如此。” 王锦锦撇了撇嘴:“随便了,反正我不跟他们打交道。” 说完,王锦锦便看到了一间医馆,匾额上书“悬壶”二字,里面几个大夫坐在帘子后头看诊。 秀柳见王锦锦看得目不转睛,忙道:“五姑娘,这是京城最大的一家医馆,旁边的杏林药铺也是他们的。里面一共四位大夫,在京城都很有名气,特别是那位张大夫,听说他老师乃太医方希林,上次老太太便是叫的他来戳穿黄姨娘阴谋。” 说实话,王锦锦对张大夫刘大夫什么的都不感兴趣,只是她以后也要去开医馆卖本事,所以对这种铺子难免上心了些。 萧秋年知道她对医术感兴趣,便道:“进去看看吧。” 王锦锦忙不迭的点头:“正合我意!” 一旁的蓝烟却皱着眉,十分为难:“五姑娘,你和四公子都没有生病,去医馆做什么?”这次秀柳倒比蓝烟机灵一些,她笑道:“去看看又不会少块肉,你就是太多心。” 蓝烟无可奈何:“也只有才会什么都由着五姑娘。” 话虽如此,蓝烟也跟着王锦锦进了悬壶医馆,王锦锦找到那张大夫,掏出一贯钱递给他:“大夫,帮我看看病吧。” 张大夫看了眼她,道:“小姑娘哪里不舒服?” 王锦锦皱了皱眉,思忖道:“嗜睡,头晕。” 张大夫端详她的面容,只觉得面色红润倒也没差,眼底有点点乌青,又抬手把脉半晌,若有所思的说:“小姑娘并没有什么病,估计是夜里睡得太晚,我给你开一副养生安神的方子,以后务必早些休息。” 王锦锦点了点头,自己这些日子晚睡早起,的确休息时间不够,看来自己诊断的也没有错。 她心里默默给自己开了一张方子,那张大夫写的方子也刚好完成。王锦锦接过药方,发现和自己开的只差了两味药,她不禁皱了皱眉。 那张大夫见她皱眉,忙问:“怎么,小姑娘还有什么疑问?” 王锦锦指出那不同的两味药材,说:“为何还要开甜根三钱,山楂两钱呢?这两种药不会影响其他几种药的药性吗?” 张大夫闻言一愣,神色中闪过一抹惊讶:“没想到小姑娘还是个懂药方的行家,这两药的确会稍阻药性的挥发,可你一个小姑娘,我怕你喝这药太苦,再说了,虽然药性有所阻拦,但安神养生却不会变。” “原来如此。”王锦锦不禁一笑,原来这老大夫说怕她不喜欢喝苦。 王锦锦拿了药方,便去伙计那儿交钱,那伙计啪啪啪的打着算盘,道:“加上先前预付的一贯钱,还得补一两银子。” “这么贵?!”蓝烟和秀柳异口同声。 王锦锦倒是对这些金银钱币没什么概念,出门刘氏给了她一张百两银票,还有一口袋碎银铜钱,一上午连一锭银子还没有花完,不过蓝烟和秀柳的月钱也才一两银子,可见这医药费还是挺贵的。 王锦锦正在掏银子,萧秋年却已经放了碎银,帮她给了。 “四哥,你快把你的银子收回去。”王锦锦如此说道。 萧秋年又不像她,受宠有用之不尽的金银,而且王文业还是掌管珠宝行的,他的银子全是每月支牌子领的,想来也不会太多。 萧秋年却摇头道:“我没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今日是你生辰,你就不要推辞了。” 王锦锦心里闪过怪异的感觉。 什么叫她的生辰,不要推辞……低头看着手里的药方,王锦锦嘴角抽了抽,难道萧秋年送她的生辰礼物是一张药方? 王锦锦正发着呆,便听医馆里一阵喧哗,她和萧秋年同时回头看,便见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颤颤巍巍的被两个人扶着走进来。 这妇人肚子很大,可身形消瘦,一张脸更是瘦的脱相。 那张大夫见了她,惊讶道:“这位夫人是有身孕了吗?” 扶着妇人的男子“呸”了一声:“我家姑娘还是黄花大闺女,只因生了怪病,形容枯槁!” 王锦锦瞪大了眼,心底却在飞速思考:既然不是怀孕,还有什么病能让人肚子肿大?肿瘤?腹水? 秀柳低声道:“五姑娘,我们走吧,那人瞧着怪可怕的……” “不急,看看再说。”王锦锦摸着下巴,扭头问萧秋年:“四哥,你觉得那女子肚子为何会这样?” 萧秋年冷着脸,顺口答道:“剖开一看便知。” 王锦锦摇头:“不行啊,又没有缝合器材,又没有消毒的环境,还没有麻醉剂……等等,四哥,你这想法也太残忍了。” 她回过神来,哪有人直接回答剖的! 萧秋年似乎也觉得自己在王锦锦说错了话,没有回答。 王锦锦以为他不高兴,再想想他本就是冷酷无情的性子,如今对她和颜悦色,不一定对别人也是这样。 思及此,王锦锦有些难受,忙去拽他衣袖:“四哥你别生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开膛破肚什么的很普通啦。” 这下萧秋年,秀柳,蓝烟都把她盯着看。 王锦锦吐了吐舌头:“当我没说。” 那张大夫给女子诊脉之后,也一直摇头:“恕我才疏学浅,实在难以诊断出这位姑娘得了什么病。”医馆里另外几个大夫也来把脉,皆是摇头叹息。 那女子的父亲跪地哭道:“大夫,大夫!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啊!她才十七岁啊!” 张大夫为难道:“医者仁心,不是我们不想救她,而是面对这种疑难杂症束手无策……要不你看这样,我给你开一副活血散气的方子,你给她吃吃看。” 话音甫落,那女子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痰里也带有血丝,看起来触目惊心。 王锦锦却眼神一亮,问:“你们是住哪里的?” 那女子和她父亲回头见是一个小女娃,都不想回答,但张大夫却知道王锦锦懂点儿药理,便说:“怎么,小姑娘你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吗?” 王锦锦摇头:“不敢确定,先说说你女儿是怎么犯病的吧。” 女子见王锦锦穿着不凡,便掩嘴低声叙述:“小女住在京城外十几里的周家村,平日里放牛放羊,耕种浣衣,一直都没有什么……咳咳,就在三个月前,我突然感觉头晕眼花,每晚都发烧却怕冷……到后来意识模糊,腹胀不已,吃了许多伤寒药都不起作用,人也越来越瘦,越来越黄,肚子也越来越大……”说到这里,女子掩面呜呜的哭泣。 王锦锦听到,果然和她想的差不多,于是又问:“你们周家村靠河靠沟吗?” 女子点头:“不错,我家门前便是。” 王锦锦摸了摸下巴,又问:“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村应当不止你一个得了这种病吧?” 此言一出,女子和她父亲都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此前还有几个人都得了这种病,只是他们没钱来京城医治,早就死了。”女子父亲说道,“都以为是怨鬼进村……人心惶惶。” 王锦锦摆了摆手:“那有那么多怨鬼啦。”她扭头对张大夫说:“张大夫,如果我没有猜错,她应该是得了寄生虫病,至于是什么虫子我不知道,但肯定是靠水靠沟才染上的。你给她开一副打虫的药方,多加十枣散,五苓散,猪苓散,合鳖必丸,加榧子、南瓜子,用量要大,不怕伤胃气。” 张大夫也是一点就通,点了点头:“加的这几味药都很不错,适合体虚之人,小姑娘,你当真厉害。” 王锦锦谦虚的道:“且试一试吧,万一不行呢。” “能有一线希望足矣!”女子却感激的涕泗横流,与她父亲一同跪在地上,便要磕头感谢。 王锦锦最怕这种场面,拉着萧秋年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可要说没有成就感也是假的,她若真治好了对方,也是功德一件。 萧秋年看着她,道:“没想到你的医术已经如此好了。” 王锦锦却笑眯眯的看着他,说:“我这么努力的学习医术,也是为了四哥你啊!” 萧秋年闻言,心下一动,却侧过头没有答话。 绑架 王锦锦跟萧秋年相处久了,也是知道他会不好意思的。 比如现在,不搭理她,可能是因为他听不得自己说的讨好话。不过王锦锦也没骗他,她如今努力的学医术,可不就是为了治好萧秋年的痼疾么。 两人走在街上,秀柳蓝烟和一众小厮亦步亦趋的跟着,眼看天色渐渐暗下,王锦锦便准备往回走。 正在这时,萧秋年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顿住脚步,对王锦锦道:“你在这里等我片刻。” “四哥,你去哪儿?”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萧秋年难得对她卖一次关子,王锦锦也来了兴趣,捂住自己的双眼,说:“好啊,四哥你快去快回!” 蓝烟见自家五姑娘只有在萧秋年面前才露出几分童真,不禁又感慨又高兴。 街上人群摩肩接踵,王锦锦踮着脚已经看不到萧秋年的身影了。可她眼尖,看到了街尾卖糖葫芦串的,顿时眼前一亮,要知道她可是很久都没有尝过这糖葫芦的味儿了。 “五姑娘,我替你去买吧。”秀柳说道。 王锦锦摆了摆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能事事都让你们来做。”说完她便往卖糖葫芦的地方跑去。 秀柳感动的捧心:“五姑娘这样的主子真好!”一旁的蓝烟听到却没有接话,不可否认,五姑娘的确很体贴下人,可是她那执拗性子动起真格,也不是好受的。 王锦锦才跑到卖糖葫芦的跟前,问他:“多少钱一串?” “不多,两文钱。” 王锦锦点了点头,想着秀柳和蓝烟年纪不大,估计也好这口,便要了三支。 她一手递钱,一手接糖葫芦,还没来得及转身,突然眼前一黑,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套了个黑麻袋!王锦锦大惊失色,手中的糖葫芦“啪”的掉在地上,摔了一地糖渣子。 王锦锦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被人扛起来飞奔,她大呼:“救命!救命!” 身后传来蓝烟和秀柳的惊叫,还有人追赶的声音,可这些声音,都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王锦锦开始还大喊大叫,可到后来,那绑架的劫匪似乎被吵到了,狠狠的在王锦锦后颈劈了一手刀,王锦锦吃痛,顿时痛得头晕眼花,连半个字都叫不出来。 她一个女娃娃十分轻,那劫匪扛着她跑的飞快,迷迷糊糊中王锦锦觉得自己被塞进了一辆马车,车轮骨碌碌的转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锦锦才被人从马车里拽了出来。 她心里一直在默默猜测,到底这人劫持她是为了什么……其实一点儿也不难猜,定然是看她锦衣华服出手阔绰,绑架来勒索金银珠宝了。 事实上王锦锦也的确猜中了。 劫匪绑住她的手脚,随即掀开她头上的黑色袋子,王锦锦眯着眼适应了下光线,看清周遭,竟然是一处荒芜的破庙。而且外面的天色也暗了下来,看样子这里应该是在京城郊外某地。 她没有哭闹,而是静静的打量劫持她的人。 面前的这人身形魁梧,一脸络腮胡子,看起来五大三粗,没什么文化;破庙角落里还蹲着一个瘦子,那瘦子正在打火石,只听“腾”的一声,沾了桐油的柴火便燃了起来。 熊熊火光照耀出那瘦子的容貌,王锦锦顿时大惊,脱口道:“是你!临河楼外的小偷!” 那小偷看她一眼,漫不经心的道:“知道得罪你爷爷我的下场了吗?叫你多管闲事!还真以为那晋王二公子能把我怎么着?呸!你爷爷我从小到大逃走的次数没有八十也有一百!小女娃子,知道怕了没?!” 王锦锦想破脑袋没想到是因为自己的多管闲事,才造成现在的局面。 她强迫自己稳定下心神,问:“你知道我是谁吗?这样冒冒失失的劫持我,你不怕惹火上身?” 络腮胡子挠了挠脑袋:“对啊,邓三儿,这丫头片子是谁?我要赎金找谁要去??” 小偷也不着急,说:“你看她那样子,非富即贵,保证这一票够你捞个饱!至于她是谁……你不是瞧见她身边跟了一堆人么,我让葛头张去报信儿了,估计等会儿他就会过来。” 络腮胡子对葛头张还是很放心的,因为那家伙腿脚麻溜,就算后面有豹子老虎也能跑的掉。再说了,他之前跟踪的时候就发现这帮人不足为惧,一群没功夫的家奴,两个娇弱丫鬟,一个单薄少年郎,葛头张去报信儿,再合适不过。 王锦锦不哭也不闹,她却不愿意坐以待毙。 她问:“你们打算用我赎多少银子?” 络腮胡子道:“十万八万两吧!” “这么少?!”王锦锦故作吃惊。 邓三儿瞅她一眼,提醒说:“不少了,都要金子,还得是成色好的。” 王锦锦憋嘴道:“我反正觉得少。才十万八万两,吃几顿饭都没有了,你们也不多要一些。” 这话让那络腮胡子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女娃,说话真有意思,哪有让人多要赎金的。” “怎么不能,要的多,我才知道自己值不值这个价!” 络腮胡子本就无聊,他放下手里的一柄短刀,盘膝而坐,问王锦锦:“小女娃,那你觉得要多少合适?” 王锦锦想了想:“怎么也得一百万两吧!” “哟呵,当今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拿出来。”络腮胡子惊讶道。 王锦锦笑道:“你去绑架一下公主不就知道啦。” 络腮胡子摇头说:“这我可不敢。” 他走江湖这么多年,杀了不少人,也绑架勒索过很多次,被官府通缉的东躲西藏,这一次干一票大的,便想逃去琉球隐居,可没想到在他心目中的巨款,在王锦锦眼里什么也不是。 “切,看你长相,还以为你多厉害呢。”王锦锦翻了个白眼。 络腮胡子也不生气,他觉得面前的小女孩儿还挺有意思。正要开口说话,那邓三儿却打断道:“不要跟这个臭丫头胡言乱语,那丫头鬼点子多着呢!” 王锦锦朝他吐了吐舌头:“真可笑,如今我为鱼肉你为刀俎,还怕我?还怕我一个八岁的女娃娃?” 络腮胡子一想也是,正与和邓三儿说说,却听门口传来人声:“胡老大,邓三儿,我回来了。” 络腮胡子一把站起,和邓三儿对视一眼:“葛头张回来了,刚好和他商量一下赎金分配的问题。” 王锦锦盯着门口,只见来了一个胖乎乎老头,他双手垂着,从王锦锦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有哪里不对……是了!那葛头张身后多了一双脚! 王锦锦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就见那葛头张突然惨呼,身子仿佛一个破布麻袋,了无生气的倒在地上,露出身后的来人。 月色下,萧秋年面若寒霜,灰色的衣袖下,一柄短匕首发出冷冷的寒光。 见得来人只是一个少年,胡老大和邓三儿都放心下来。 王锦锦对萧秋年担心不已,他在家连王听裕他们都打不过,杀了个葛头张估计已经十分困难了,还要对付这两个五大三粗的江湖险恶之人…… 王锦锦当机立断的喊到:“四哥!你快走,回去让我爹娘拿赎金来便是!” 然而王锦锦已经喊晚了,络腮胡子勃然大怒:“杀了葛头张还想走?!看老子不把你脑袋拧下来!” 说完,那络腮胡子便朝萧秋年冲过去,挥舞着一双沙包大的拳头,虎虎生风。但是萧秋年却立在原地,仿佛一尊雕像,王锦锦急的大喊:“躲开——” 然而她话音还没有落下,就听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没有人看到萧秋年是如何出手,只是他的匕首,已经插进了络腮胡子最柔软的腹部。萧秋年的脸冷漠的没有一丝情感,他并没有急着拔出匕首,而是按着络腮胡子的肩膀,又将匕首在他腹中狠狠的搅了搅! 络腮胡子根本没有还手的力气,他低头看了眼鲜血喷涌的身子,瞪大了一双眼倒在地上。 邓三儿见状已经吓呆了。 但他反应十分迅速,已经捡起了地上的短刀,抵在了王锦锦的脖子上:“你……你别过来,再过来一步我就杀了这个丫头!” 王锦锦嗫嚅着嘴,看着面前一如既往的萧秋年,心里五味杂陈,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 这是她所熟悉的四哥吗?阴沉冷漠的俊俏少年,转眼就在月下破庙中化身为一个心狠手辣的杀手,是不是她看花眼?可冰冷的两具尸体在一下一下的鞭笞她的神经,这一切都是真的! 以前的萧秋年不是自闭,不是沉默,而是他本来就阴鸷很辣。他对王听裕和王听风的欺凌容忍,不是因为他软弱无能,而是因为他不想杀人。 或者……或者是因为他在刻意的隐藏心底的残忍。 王锦锦有一瞬间的胆寒,曾几何时,这个四哥是不是也想杀了她? 不……她不能这样怀疑萧秋年。 如果他不亲近自己,怎么会在自己面前暴露本心? 她不能害怕。 四哥这样也是为了她,她不能因为萧秋年的残忍而与她他有隔阂。日子还长,他们都埋有自己最深的秘密,难道不是吗? 思及此,王锦锦忍不住流下泪来,柔柔的喊了他一声:“四哥……我没事,你要小心……” 四哥,永远都是她的四哥,不管变成什么样,他都是她的依赖。 礼物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破庙里的两方人却始终僵持着。 邓三儿腿脚功夫麻溜,可最厉害的胡老大的已经被面前这个少年杀死了,他能怎么办?想逃也没地方逃,只有抓紧了手里的王锦锦当人质。 萧秋年往前走了一步,邓三儿仿佛惊弓之鸟,大声叫道:“往后退!你别过来!否则我立刻一刀子下去,要这丫头归西!” 他说着话,手里的刀子便往上提了提,冰冷的刀锋贴着王锦锦的脖子皮肤,她只觉得有些胆战心惊。 可看到十步之外的萧秋年,王锦锦又觉得没有什么了。 莫名其妙的,她就是觉得萧秋年会保护她,这些虾兵蟹将不足为惧。 “你待如何才肯放开她?”萧秋年不冷不热的问。 邓三儿看了眼王锦锦,问他:“这丫头是你什么人?!” 萧秋年的视线落在王锦锦那张哭唧唧的小脸上,沉声道:“她是我妹妹。” 王锦锦心头一热,忍不住喊:“四哥……” “闭嘴!”邓三儿勒了勒王锦锦的脖子,他打量着萧秋年,说:“你这小子倒有几个本事,抓得住葛头张,杀得了胡老大,老子不得不防备点儿。” 萧秋年道:“葛头张是旁人帮忙捉住的,胡老大也是因为他自己轻敌。” 邓三儿却一点也不相信,他冷笑道:“我可不是他们两个,谁知道你嘴巴里说的话是真是假,小心方能使得万年船。老子现在也不图财了,你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扔给我,再卸自己一条胳膊,不然老子就捅死你妹妹!” 王锦锦听到这话毛骨悚然,大叫:“我身上有一百两银票,还有许多碎银子金子,你都拿走,不要伤害我四哥!” 邓三儿从她身上搜出金银,哼了一声:“这可不行,你方才也看见你那四哥有多厉害了,一招一式全是杀人的手段,他不卸条胳膊,我怎么敢放心?” 邓三儿也懒得与王锦锦解释,看向萧秋年,直接问他:“小子,卸掉你自己的胳膊,我就放你妹妹一条生路!否则大家要死一起死,我邓三儿说到做到!我就问你,答应不答应?!” 王锦锦疯狂摇头:“四哥!别听他的!他……他不敢杀我!” 邓三儿一听这话有些恼怒,他送进半寸尖刀,王锦锦顿时吃痛低呼出声,鲜血也顺着脖颈流了下来,染红了粉色的衣襟。 “你不要伤她,我照做便是。”萧秋年的声音冷静的出奇,王锦锦却听出了一丝丝毛骨悚然的意味。 她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萧秋年右手扶上左肩,随即狠狠一撇,只听“咯喇喇”一声骨节断裂的声音,萧秋年苍白着脸,疼的蜷缩起身子,单膝跪在地上。 “四哥!”王锦锦看得这一幕,心都要碎了,眼泪哗啦啦的流。 邓三儿也被萧秋年的毅力吓了一跳,但他很快便放心下来,点了点头:“你小子是条汉子,不过你妹妹我现在还不能放,她还得跟我走一段。” 王锦锦大叫:“你说话不算数!” 邓三儿道:“兵不厌诈。再说了,你四哥既然找到我,你们家的下人,官府的衙役肯定也会找来,不把你拿在手里当人质,我不安心啊!” “呸!”王锦锦急的大哭,看着跪在地上痛的满头大汗的萧秋年,他的左臂诡异的垂在地上,看起来不知道有多痛,王锦锦恨不能立刻去给他打好石膏,让他好好修养。 邓三儿一把拽起王锦锦,将短刀插在靴子里,便准备拖着王锦锦从正门离开。 萧秋年断了一臂,在邓三儿眼睛里便不足为惧了。他大剌剌的从萧秋年身边经过,岂料还没有跨过门槛,就觉得右腿被什么绊了一下,重心不稳,差点儿朝地上摔下去,然而还没等他站稳身子,一直挟持着的王锦锦已经被萧秋年一把拽开,脱离了掌控。 原来萧秋年不知何时站起,以极快的速度拉开王锦锦,并且上前,用右手狠狠掐住邓三儿的脖子。 邓三儿没想到萧秋年完全不像刚才的疼痛,他自己断了一臂还如此力大,简直是失算了! “你……你断了手臂都不痛吗……?”邓三儿使劲的去掰萧秋年的手,却犹如蚍蜉撼树。 萧秋年冷冷道:“这点痛,比起我所受的痼疾,不值一提。” 他从小到大便是在剧痛中度过,什么痛是他忍受不了的?萧秋年现在还不知道,但区区断臂,他还承受得起。 邓三儿此事后悔也没有办法了,于是他发了疯的去踹萧秋年,双手还企图挖出萧秋年的眼睛。 王锦锦可怜手脚被绑,没有一点儿办法。 幸好萧秋年不会让他得逞,眼见邓三儿一脚踹来,他硬生生的受了,但右手却加大力度,直接用食指狠狠抠入邓三儿脖子血管之中,顿时鲜血喷涌,嫣色溅了萧秋年一脸。 然而萧秋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邓三儿渐渐不动弹了,血流量也少了许多,萧秋年这才松手,只听“砰”的一声,邓三儿的尸体和胡老大的叠在一处。 萧秋年擦了擦脸上的血,扶着左肩,又是狠狠一扭,便见左臂又恢复如初,他活动了活动,见没有大碍,才走到王锦锦身边,给她解开绳索。 绳子解开,两人却相顾无言。 王锦锦是因为震惊当中,还没反应过来,而萧秋年却是不知道说什么。 他想,他把这个妹妹吓坏了,如果她今后要疏远自己,也是理所应当…… “四哥!” 萧秋年还没有想完,就被女孩儿一把紧紧抱住。 王锦锦扑在他怀里大哭,只觉得之前的一切都像梦一样不真实。 她心有余悸的呜呜哭道:“若不是四哥你,我肯定都死了……四哥,我好害怕,以后再也不想惹是生非了……” 萧秋年僵硬的抬手,拍了拍她的背,不知道怎么安慰:“别怕,四哥在你身边……” 王锦锦这才想起他手断了,忙拉着他左臂,仔细翻看:“断了吗?还痛不痛?我这里随身带着金疮药,你快抹一点!”她说着便从兜里摸出一个小药瓶。 萧秋年制止她道:“我没事,方才只是给那人演戏。我怎么可能断自己手臂,不过是扯脱臼而已,方才已经接好了骨,并没什么大碍。” “脱臼……”王锦锦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着他完好无损的手臂,松了口气,“虽然是脱臼,但也不能大意,伤筋动骨一百天,回去好好养着……” 王锦锦还没有念叨完,突然见萧秋年抬手按着她的脖子,问:“痛不痛?” 王锦锦“哎呀”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才反应过来,摇摇头说:“只是被割破了皮,没事儿。” 说完,萧秋年便倒了一些金疮药在她脖子上,顿时伤处一股清凉,王锦锦也不觉得那么痛了。 思及此,她又看向萧秋年道:“我这点痛算什么,四哥为了我,又是弄脱臼又是接骨,反反复复,才是真的痛。” 萧秋年听到这话神色一僵,他看了眼破庙中的尸体,垂下眼帘:“你不怕?” “怕什么?” “我杀了人。” “你是为了救我才杀人。”王锦锦也想明白了,不管萧秋年做什么,只要他对自己好,不违背江湖道义,不违背天地良心,杀几个被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那正是为民除害。 王锦锦将自己的见解说了一通,随即又盯着萧秋年的脸,一字一句,认真无比:“四哥,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杀人的功夫这么厉害,也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你不说,那肯定有你自己的原因,我也绝对不会问,只要你对我好,便永远是我的四哥。” 萧秋年还没接口,王锦锦又说:“再者,现在这世道,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四哥你的秘密是什么,我不知道,就像你也不知道我心底大秘密。但这次我知道你会杀人,你也知道我擅长医术,这件事就我们两个互相知道,旁人都不晓得,在王家也算有个照应。” 说到此处,王锦锦神色一顿,看着萧秋年的眼睛,笑了笑:“但不管我的秘密是什么,我永远不会伤害四哥,伤害我喜欢的人。” 萧秋年说不感动是假,人心都是肉长得,他虽然冷漠,但不是真的无情无义。 他想到自己心头的秘密,只觉得有些沉重。 “你放心,我也不会伤害你。” 这是他的承诺,那便绝对不会改变。 这时,萧秋年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到王锦锦手中,示意她打开。 王锦锦狐疑的问:“什么东西啊,还温热的……”展开油纸,里面躺着一个米饼,饼上有甜甜的酱,看颜色很像桑葚子。 “……像你说的生日蛋糕么?”萧秋年轻声问道。 王锦锦诧异的看了眼他,感动的无以复加:“四哥,原来你之前说离开一下,是去给我买这个了吗?” 萧秋年却皱眉低头:“差点让你受险。” 王锦锦忍不住擦了擦感动眼泪,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饼,仿佛是自己的心情。 她抬起泪眼,笑着说:“四哥,谢谢你,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生辰礼物。” 萧秋年看着她笑,到底心头松了口气。 便在此时,破庙外传来蓝烟和秀柳的呼喊,听声音,还有一大队人马来临。 王锦锦和萧秋年对视一眼,皆默契的心照不宣。 打道回府 萧秋年搀扶着王锦锦来到破庙外,见蓝烟和秀柳两个丫鬟哭的眼圈通红,一大队兵马首领是个中年胖子,他身侧站着的人正是赵炘。 “五姑娘,你没事实在太好了!”秀柳冲过来看看她脸色,后怕不已。 蓝烟眼尖,看到了王锦锦脖子上的伤,顿时自责到了极点,往地上一跪:“五姑娘,是奴婢疏忽,若当时奴婢紧跟着您,就不会让你受险,奴婢罪该万死,还请五姑娘责罚!” 秀柳见状,知道非同小可,于是也扑通跪在地上。 王锦锦叹了口气,将她二人扶起:“你们两个又不是头一天跟着我了,本来也是意料之外的事儿,我干嘛要怪你们?这些事回去再说吧。” 她说完,又看向赵炘,朝对方行礼道:“劳烦二公子了,不知道二公子殿下怎么会与我家奴婢一起过来呢?” 赵炘指了指那中年胖子,笑道:“我与王大人在街头说话,正好看到你家的丫鬟边走边哭,便拦下来问她们出了何事。一问之下,才得知五姑娘被贼人掳走,实在震惊。且不论天子脚下,竟敢有人如此为非作恶,而王大人又是京畿令,此事怎能袖手旁观。” “原来如此啊。”王锦锦干笑着又朝那王大人道谢。 王大人笑呵呵的说:“五姑娘小小年纪礼数倒做的周全。”说完,他视线便落在王锦锦身侧的萧秋年身上。 萧秋年一身血污,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楚表情。 赵炘见状,便问:“看样子五姑娘并无大碍,只是不知道你旁边这位……” “这是我四哥,萧秋年。”王锦锦忙解释说,“我四哥身体不好,性子也沉默,还望王大人和二公子殿下见谅。” 赵炘闻言一笑:“虽比你年长,待人接物却远不如你了。” 王锦锦干笑着没有回答。 她何尝不知道呢?就萧秋年这个性子,即便他文采风流,高中状元,在官途也不可能平步青云。 真是让人忧心啊…… 这时一个小衙役从破庙中跑出来,朝王大人抱拳道:“大人,发现三具尸首。” “什么?”王大人目露震惊神色。 王锦锦忙开口说:“大人有所不知,我被劫来这破庙没多久,我四哥也被劫了来,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突然来了一个穿黑衣的人,他手持一柄三尺长的宝剑,三两下便把这些贼人杀个精光。我和四哥正要感谢他,他却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我京城中也有这样的侠士,真的好像话本子里写得似的。” 赵炘闻言蹙眉,有些不相信:“还有这等奇巧的事?按五姑娘的说法,那黑衣人的武功很高强了?” 王锦锦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他杀人如切瓜砍菜,我和四哥是万万没见过的。” 同行的仵作这会儿也验明了尸首,躬身朝赵炘和王大人汇报:“不错,两个死者都是一刀刺中要害,但另一个确实被掐住了脖子摁断血管致死,看手法,似乎那黑衣人精通杀人之术,快狠准,老夫生平少见。” 王大人和赵炘听到这话,再也不怀疑王锦锦和萧秋年,毕竟他们两个都年幼,不可能做出如此熟稔的杀伐。 王锦锦又与赵炘等人交谈一会儿,便道:“天色不早,估计我家人也都急坏了,这次多谢了二公子殿下和王大人,改日我定要让爹爹娘亲登门好好道谢。” 客套一番,赵炘又道:“我回王府正好与你们同路,就怕那贼人还有同党,不如我送你们回去吧。” 王锦锦知道不能再推辞了,而且跟着赵炘走的确安全许多,于是便高兴的点头表示感谢。 萧秋年与王锦锦一同登上赵炘的马车,蓝烟和秀柳与王府的下人走在一路。 萧秋年身上有很浓重的血腥味,马车里空间不大,这味道便更加明显。 赵炘皱了皱眉头,问:“但不知五姑娘,你四哥身上何来这么多血迹?” 王锦锦心头一跳,看了眼萧秋年,突然哈哈笑起来:“二公子殿下,说出来不怕你笑话,那三个贼人搜刮了我身上所有的金银珠宝还有银票,那黑衣人杀了他们之后,我便让四哥去把银票搜回来……结果银子没找到,我四哥好好的一身衣裳却报废了。” “原来如此。”赵炘若有所思的看向萧秋年,眼神有些疑虑,显然对王锦锦的话半信半疑。 萧秋年这时也抬头与赵炘对视了一眼,眸中冷漠的不带一丝丝情绪,仿佛蛰伏在草原里的孤狼,让人看一眼就觉得胆寒。 有意思。 赵炘莫名其妙的露出一个笑容。 然而王锦锦却笑不出来,她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到赵炘和萧秋年的微表情,虽然赵炘看起来挺好说话,可这家伙毕竟年长一些,又是王府中人,眼神犀利起来十分戳人。 王锦锦不动声色的扯了扯萧秋年的袖子,岔开话题道:“对了四哥,今天我还没有送你生辰礼物呢。” 萧秋年回过神,看着她道:“你平安无事就好。” 王锦锦笑了笑:“子时还没过吧?不如我唱歌给你听啊。” “好。” 萧秋年对她的一切提议都不会反对,别说王锦锦给他唱歌,哪怕干嚎两嗓子,他都会面无表情的拍手叫好。 王锦锦也不知道唱什么,就给他哼祝你生日快乐的调子,单调的调子在王锦锦的哼唱之下变的十分刺耳,萧秋年倒是没多大表情,同坐的赵炘却忍不住笑起来。 他一笑,王锦锦也不好意思哼了。 “二公子殿下见笑了。” 赵炘摆了摆手:“你这歌调子倒是新颖,单调又重复,却不腻味。” 王锦锦打哈哈:“没想到二公子殿下还懂音律?” “音律说不上,对了,这曲子有词吗?” 王锦锦硬着头皮说:“有……”她看了眼萧秋年,有些迟缓的拍着手,唱,“祝你生辰快乐,祝你生辰快乐,祝你生辰快乐,祝你生辰快乐……” 唱着唱着,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这一来惹的赵炘哈哈大笑,萧秋年也低着头勾了勾嘴角。 蓝烟和秀柳听到马车里传来的笑声,不约而同看了眼对方,对自家主子是更佩服了。 马车粼粼,很快便在王家门口停下。 王锦锦跳下马车,忙上前拍门,然而还没等她走上台阶,守门的小厮便一溜烟的跑去通传:“五姑娘回来了——” 王锦锦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王文业和刘氏便从府里大步狂奔而来,刘氏更是心疼的将王锦锦一把搂入怀中,带着哭腔问:“臭丫头!这么晚还没有回来,你疯哪儿去了?!” 王文业看着女儿平安无事的归来,也松了口气,他正想找萧秋年兴师问罪,却看到了马车上下来的赵炘,顿时大惊失色,扯着刘氏上前行礼。 赵炘扶起王文业,笑道:“王二老爷何必多礼,天黑路滑,我只是顺道送五姑娘归家。” 王文业还没来得及说话,王锦锦便道:“爹爹,这次多亏了二公子殿下,如果不是他与王大人,四哥和我那就生死未可知了!” “明珠儿!不许胡说!”刘氏急的去捂她嘴,“什么生啊死的,多不吉利!” 王锦锦吐了吐舌头,飞快的给刘氏和王文业说了一遍经过,并且弱化了萧秋年的存在,让他不必受到刘氏和王文业的指责。 说到后面,王锦锦又道:“总而言之,这次多亏了二公子殿下和四哥,他们都是女儿的救命恩人。” 王文业忙朝赵炘拱手:“二公子大恩大德,在下铭记于心,以后定当携夫人同来拜谢!” “王二老爷客套了。”赵炘点了点头,低声说。 王锦锦见自己父母压根儿不对萧秋年放在心上,心底也是为他有些难过。 赵炘说了会儿话,便告辞了王家。 这时,温婉的刘氏才沉下一张脸,对蓝烟秀柳一通呵斥:“你们好大的胆子!姑娘在闹市出事,险些被奸人所害,你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来王家通报?怎么,是要翻天了吗!” “奴婢不敢!” 蓝烟和秀柳一同跪下,“到底是奴婢没有做好,请二奶奶责罚!” 他们知道刘氏是真的发火了,而对付发火的刘氏最好办法就是主动认错。 即便两个丫鬟没什么错。 王锦锦见刘氏要罚,忙道:“娘亲,女儿现在不是好好在你面前吗?何必迁怒这些下人。” “难道不该罚吗?”刘氏大怒,“一个二个没有看好你,你失踪了也不敢来王家报信,是何居心?明日我便叫牙婆子来,把这两个丫鬟发卖了!” 蓝烟和秀柳顿时大惊,秀柳也忙道:“请二奶奶网开一面,以后我们必定服侍五姑娘尽心竭力!” “是啊娘亲,不要怪她们,要怪也是怪我警惕性太低……”她拉着刘氏的衣袖,看向王文业,撒娇说,“好了娘亲爹爹,女儿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们没告诉老太太吧?” 刘氏叹了口气:“哪里敢与她老人家说,就怕明儿瞒不住,幸好你回来了……” 王锦锦心想,自己能不回来吗?老太太好不容易定了个生辰出府游玩的规矩,她可不想用一次就泡汤! 冷月夜 刘氏与王锦锦说着话,王文业的视线却在上上下下的打量萧秋年。 末了,他走到萧秋年跟前,问他:“你这一身血乎乎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明珠儿没有受伤吧?” 萧秋年答道:“二叔放心,五妹并无大碍。” 王锦锦生怕王文业为难萧秋年,忙跑过去说:“爹爹,这次真的多亏了四哥,方才晋王二公子在场我给他面子才说多谢他,其实跟他没什么关系。那些个贼人差些捅女儿一刀,幸好四哥赶来化解危机……所幸我和四哥都没有事,就是四哥这一身衣服肯定不能穿了,娘亲啊,你找裁缝好好给四哥做几身衣裳吧!” 刘氏是最懂女儿心思的,也不知这萧秋年有什么魔力,让自己的女儿处处维护。 她清了清嗓子,对王文业说:“明珠儿说的对,你也不要这样凶巴巴的,吓着两个孩子怎么办?明日我亲自去大嫂院子里道谢,多亏她教导有方。” 萧秋年闻言,没有接话。 王锦锦见状,打了个哈欠,说:“更深露重,我们回屋子去吧。” 与萧秋年在岔路道别,王锦锦又是一步三回头的给他挥手,只是天色昏暗,也不知道萧秋年看见没有。 两个丫鬟在前面提灯引路,王锦锦便一手拉着王文业,一手拉着刘氏,想着今天的遭遇。 刘氏和王文业不知怎么聊到了别的话题,却听王文业有些愧疚的说:“若阑,我过几日要去一趟苏州,看看那边的翡翠生意,恐怕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 刘氏皱了皱眉:“又去苏州?这些年来,你基本每年都要去一趟,那边不过两家铺子,用不着这么劳神吧?” 王文业解释道:“不管多少,总是我王家的产业,闲置着不去怕是被人捞了油水。再说了,苏州乃富庶之地,多开拓南方的生意也是好的。” “罢了。”刘氏无可奈何,“早些回来便是。” 王文业点点头:“当然。”他又看向女儿,抬手摸摸王锦锦的头发,“明珠儿,爹爹从苏州回来给你带云片糕吃好不好?” 吃的?! 王锦锦忙不迭的点头:“好!爹爹你可要快些回来。” 这晚王文业与刘氏说了会儿话,便去了周姨娘的房中,临近子时才又去了刘氏的屋。 王锦锦今夜也辗转难眠,一闭眼便是今日被劫持的幕幕场景在脑海中回放。 邓三儿的声嘶力竭,胡老大不瞑目的双眼,还有那葛头张颤抖的声音……以及,以及萧秋年杀伐果决的神色。 她一直都错了吧。 萧秋年根本和他的哥哥不同,哥哥永远是温柔包容而且嘴边经常挂着笑,可萧秋年却是冷漠沉默如今更是残酷无情。 他们相同的只是一张脸。 或许随着年岁推移,那张脸都不复相似了。 王锦锦一直都知道萧秋年心底肯定藏着什么秘密,就像他也知道自己藏着秘密一样,但两个人始终不肯互相揭开这一层。 王锦锦是不敢说,她说了萧秋年肯定把她当妖怪;而萧秋年不说,又是因为什么呢? 他今日杀人那些手段,是不是证明他其实会武功?他院子里那些木桩子,又是什么东西? 王锦锦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把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去亲自问一问萧秋年比较好。他愿意说是他的事,她反正是一定要问的。 蹑手蹑脚出门的时候,差点把蓝烟吵醒,王锦锦吓得够呛。 她快步跑到西小院,一路上冷风习习,圆月高挂,路边草丛里还有蛐蛐和不知名动物的叫声,吓的她心跳飞快。 王锦锦一路上捂着胸口,见到西小院的大门,想也不想就冲了进去,岂料刚冲进去,就看见院子里的井口边,赤着上身萧秋年拿着一桶水,正兜头淋下。 月色白似霜,照在少年精壮却布满疤痕的身体上,混合着晶莹的水珠从喉结流下胸膛,莫名的让人心动。 王锦锦看直了眼,随即反应过来,忙不迭的捂住双眼,背过身去。 萧秋年看到王锦锦闯入院子也是愣了一下,可他很快便镇定自若。拿起放在旁边的毛巾不紧不慢的擦干上身的水,回屋换了身衣服,散着发来到王锦锦身边,问她:“大半夜怎么过来了?” 王锦锦鼻尖闻到一股皂角叶的清香,混着夜风,心旷神怡。 她这才缓缓的放下手,一双圆溜溜的眼仰视着萧秋年,结结巴巴的说:“实在睡不着,便想过来找你说会儿话。” 萧秋年的发梢还在滴水,王锦锦看得强迫症犯了,便去拿了帕子,踮起脚尖给他擦头发:“头发不擦干会着凉的,四哥难道想让我来给你看病?” “我自己来。”萧秋年看她踮着脚不方便,伸手便要去拿王锦锦手中的帕子,却正好摸到了女孩儿温热软软小小的指尖。 王锦锦倒是没觉得什么,伸了伸懒腰,抬头看天:“反正四哥你也睡不着,我们去屋顶看月亮吧。” 萧秋年也不反对,他也想听听王锦锦说什么。 两人沿着石子小路又去了大厨房后的屋顶,坐上最高的位置。 王锦锦抱着膝盖,仰头望着夜空,心思不免翻飞。 她在异世的家人,与她看的是同一片天吗? “在想什么?”萧秋年沉声问她。 王锦锦回过头,看着这张与哥哥酷似的脸,低声说:“四哥,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奇怪我为什么这样莫名其妙的对你好,所以你之前不相信我……” 萧秋年也不否认:“无缘无故的接近,本就惹人怀疑。” 王锦锦点头:“是的,所以我不怪你。”她语气一顿,又看着天上的月亮,鼓足勇气的说:“如果……如果我告诉你,我对你好,是因为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你会相信吗?” 没有人会相信吧?她一个土生土长在王家大院的人,来来回回见过的也不过是王家的亲戚朋友,能认识什么人呢? 这个看起来如此蹩脚的理由,萧秋年却毫不犹豫的回答:“相信。” 王锦锦有些惊讶。 萧秋年似乎怕她没有听清楚,又看着她的脸,重复了一遍:“我相信。” 没由来的,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王锦锦与他曾经遇到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王锦锦也不知是感动还是欣喜,鼻尖一酸,险些落泪。 她说:“但那个人是谁,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或许有一天……有一天你慢慢就知道了。” 萧秋年“嗯”了一声,也不追问。 王锦锦看着他俊俏苍白脸,又小心翼翼问道:“四哥,那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会武功吗?你的武功是在哪里学的呢?为什么大伯母对你一点儿也不亲厚?你为什么要瞒着王家人你会武功呢?” 萧秋年似乎戏谑的看她一眼:“这是一个问题?” 王锦锦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道:“差……差不多啦。” 萧秋年平静的道:“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武功,那是书摊里的小说才有的东西。”半晌,他又看了王锦锦一眼,“我只会杀人。” 这一眼没有任何特别的情绪,却让王锦锦觉得胆寒。 是什么……让萧秋年迫于学会这杀人的手段?他学这个,又为了什么?自保,还是…… “你不用多想。”萧秋年转头,看着脚下的青瓦,“我不会伤害你。至于我在哪里学的这些,套用你方才那句话,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 “好吧……” 王锦锦听到他不会伤害自己,心底也放心了不少。 她突然想起了他愿院子里的木桩,问:“四哥,那院子里的木桩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你一定要知道?”萧秋年的语气带着一丝丝寒意。 王锦锦心下一抖,可她不问出来,心里又不太舒服,纠结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 萧秋年侧目看向别处,淡淡的说:“那些木桩,像不像坟冢前的墓碑?” 聪明如她,萧秋年不觉得自己需要说的太清楚。 王锦锦心头一紧,墓碑?坟冢?那就是……死人?院子里埋的全是死人? 这个念头冒出来,王锦锦只觉得脚下发软,差些从屋顶上滚下来,连带着皎洁的月色,此时看来也阴森无比。 萧秋年一把拉住她胳膊,眼神似乎在怪她胆小又偏要问。 王锦锦颤声说:“四哥,你把死人全埋院子里,不怕被发现吗?” 萧秋年闻言皱了皱眉头:“我怎可能如此蠢笨,那只是我计数用的木桩,并无死人。” 听到这里,王锦锦才松了口气。可又想到那满院子的木桩形似墓碑,顿时心里又不好了。 她小心的看了眼萧秋年:“四哥,你为什么要……” “你不必问。”萧秋年看穿了她眼中的疑虑和惊恐,撇过头,冷冷的说:“若怕了我,以后少见我便是。” 莫名其妙的,王锦锦竟然觉得他有一丝傲娇的潜质。 她叹了口气,小手去盖住萧秋年骨节分明的手背,低声说:“之前我说过很多次了,不管四哥怎样,你都是我四哥,锦锦都会和你在一起。” 毕竟在这世界,他是她唯一的慰藉。 萧秋年没有转过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反手紧紧握住了她。 夜风吹醉,月色如霜。 前往法华寺 或许在经历了许多事之后,王锦锦和萧秋年彼此都放下了戒备。 虽然萧秋年永远都是一副冷漠的样子,可王锦锦却感觉到,他对自己跟别人是不同的,这就足够了。 王文业离京后,王家似乎冷清了起来。 老太太改吃斋菜,平日里见的最多的也是林氏,两人在讨论佛学上有颇多的话题。王锦锦为了努力抱好老太太的大腿,学习医书的时候,也在恶补佛经,于是几个孙辈当中,永远是她最得老太太欢心。 王听桃有时候都佩服王锦锦,说:“那么枯燥的经书,我不知道你怎么看的下去!” 王锦锦也回她说:“那么无聊的刺绣,也不知道你怎么学会的。” “切。”王听桃翻了个白眼,“是你自己笨!” 王锦锦也不想在这事儿上反驳她,毕竟……她刺绣的功底是真的烂。 夏去冬来,临近年关的时候,王文业突然寄信回来说过年不归家,苏州有要事,恐要开春的时候才回。 刘氏拿着信封在屋里坐了一天,王锦锦敏锐的发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儿,可她跑去问,刘氏却摆了摆手,什么也不说。 除夕刚过,二房的李氏便生了个女娃,适逢花园里两株腊梅开的鲜艳,老太太亲自给她取了个“梅”字。 如此,王听梅便是王家年纪最小的一个,王锦锦荣升姐姐。 她素来不爱跟李氏打交道,却也破天荒的拉着王听桃王听芹去看六妹。别说,小小的女娃儿圆脸大眼,跟李氏极为相似,摇摇拨浪鼓,女娃便咯咯笑起来,惹得王锦锦几人心情也好了许多。 李氏生子,各房免不得又要送礼,刘氏准备东西向来周全,但王锦锦惦记萧秋年,便嚷着让刘氏替萧秋年也备一份薄礼。好在刘氏是个大度的,这些东西倒也没有放在心里,一来二去,林氏倒是亲自过来感谢了好多次。 或许是早时候动了胎气,王听梅出生没多久小病不断,元宵那日更是发起高烧,险些救不回。后来李氏请了跳神的婆子,来给王听梅算命,说是这孩子上辈子遭了冤魂索命,这辈子得在寺庙里礼佛一段时间,方能平安。 刚好每年林氏都要去法华寺,给死去的大老爷祈福,老太太便大手一挥,让李氏带着幺女跟着去。后来王听风王听裕也坐不住了,想要趁此机会出府好好玩一段时间,纷纷要求同行,老太太拗不过,便让李氏,刘氏,徐氏都去,顺便帮她给大老爷上一炷香。 王锦锦知道这消息高兴的都要蹦起来,忙不迭去西小院找萧秋年说。 只是每每路过那院子里的木桩时,都忍不住去数一数…… “四哥。”王锦锦推开书房门,见萧秋年正伏案疾书。 萧秋年前不久在刘氏的帮衬下,与王听风,王听裕一起入了京城府学,算是生员。等到今年秋,便要入考秋闱,故此比起以前,读书时候要多上许多。 王锦锦看着俊朗的少年手持毛笔,光影逆下,轮廓分明,不说话便是一个书生模样。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少年,却杀人不眨眼…… “楞在那里作甚。”萧秋年头也不抬的说。 王锦锦回过神,挠了挠头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问:“四哥,方才我从老太太那儿过来,她同意我跟你和大伯母一起上法华寺了。” 说完,萧秋年写字的手一顿,抬起头,沉静的眸子看着她,说:“应该不止你一人吧。” 王锦锦点了点头:“什么都瞒不过四哥。不错,老太太让几位婶婶并王听风他们都跟着,代表自家给大伯上香,也算表示尊敬了。” 萧秋年冷笑一声:“他们哪会尊敬,怕别辱了父亲的灵。” 王锦锦有些尴尬的说:“至少我是真心实意啊……” “你不算。” 萧秋年对她也算格外大度了。 王锦锦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不出意外,应该在后天,待两个月开春便回。” 王锦锦点点头:“确实很久没有出门了,也不知道法华寺有什么好玩的。” 萧秋年看她一眼,沉声道:“法华寺在清凉山顶,入冬又是大雪,待在寺庙里便可,哪里都不要去。” 王锦锦听到这话有些失望,可比起两个月见不到萧秋年,跟着他在寺庙待两个月也不算什么了。到时候,她带上棋盘,医书,没事儿练练字,时间应该也很好打发。 一家人除了老太太年纪大了留在王家,王听石要伴读晋王世子,王文武王文运在家,其余都跟着去了法华寺。 巧的是,老太太并未说明姨娘要跟着同去,可李氏等人都心照不宣的将各房姨娘带上了,生怕主子不在,这些女人用尽法子勾搭老爷。 李氏搞垮了黄姨娘,王文武身边就一个通房丫头,他正想着要不要将那丫头抬成姨娘,就被李氏给要走了,说贴身丫鬟粗手粗脚,要王文武的通房来照顾王听梅。 王文武知道妻子无理取闹,可她生了孩子正洋气着,他也只能忍痛割爱。 —————————— 临行这日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天地一片银装素裹。 王锦锦怕冷畏寒,穿了好几件内绒衣,外套毛边对襟长袄,又裹了一身粉红色的貂毛兜帽斗篷,脚踏一双鹿皮靴,捧着个黄铜暖手炉,像个布疙瘩,臃肿极了。 王听荷与王听兰正站在马车前说话,见她被丫鬟扶着下阶梯,王听兰便忍不住掩嘴笑:“五妹这么打扮,倒是连一双腿都看不见了。” 王锦锦莫名其妙,看了眼她。 今日的王听兰穿的也不算单薄,但下身的袄裙边儿上镶了一圈皱丝纱,衬着白雪皑皑,看起来飘飘如仙。 王锦锦撇了撇嘴,道:“那不一样,说不定我到了兰姐姐的年纪,腿会比你长。” 王听兰还想反驳她,却见王听桃王听芹也过来了,那两个丫头成天向着王锦锦,王听桃又是个泼辣的,避免口舌之争,王听兰便不说了。 “什么时候走?我姨娘还在收拾东西。”王听桃拍了拍衣袖上的雪,问。 王锦锦指了指林氏所在的马车:“问问大伯母。” 王听桃给王听芹使了个眼色,王听芹便憋着嘴去了。 萧秋年本来与林氏坐一个马车,可王锦锦不想,便去央求刘氏,刘氏对女儿无法,便和萧秋年换了换,让兄妹俩坐一起,她与林氏一起。 没过多久,梅姨娘也到了。 眼看时候不早,一行人各自登上马车,估摸明日一早就能到清凉山脚下。 王锦锦和萧秋年坐在一个小马车里,蓝烟和车夫坐外头驾车。因为外出不便多带丫鬟小厮,各人都只带了一个,照顾起居。 马车虽然小,但却很暖和。 王锦锦见萧秋年的脸色在冬季变的更加惨败,不由担心的问:“四哥,这下雪的天会让你痼疾发作吗?” 萧秋年摇摇头:“比不得下雨的时候,只是骨头里有些发疼,但能忍受。” 王锦锦见他指尖冻的通红,忙将自己怀里的暖炉塞他手里,说:“抱着暖暖。” “我不冷。”萧秋年推辞说。 “还不冷?”王锦锦看着他穿这一身就来气,下大雪的天,保暖斗篷也没一件,衣裳单薄,要不是萧秋年身子骨还算好,可能早就冻出病了。 她下意识便去摸他的手,果然触感冰凉如雪。 王锦锦不禁气急败坏,扯来马车旁叠好的小被,将萧秋年圈起来,不乐意的说:“法华寺有没有药还不知道呢!” 萧秋年看她着急,心底有些回暖。 他放缓了语气,说:“无妨,已经习惯了。往年我比现在穿的还要少,也不见得会出事。” “以前我不在,不上算。”王锦锦一脸不认同。 如今有她护着,哪还能让他再吃那么多的苦。 王锦锦说完又有些愧疚:“到底是我疏忽了,都忘了让人做几身好点儿的冬衣给你,等从法华寺回来,我马上让人赶个十件八件出来,够四哥你穿好多年。” 萧秋年失笑,但也知道王锦锦只要认定了的事很难回头,便也懒得和她细说。 她是不知道,自己寒冬腊月穿这样,乃是故意为之。 痼疾在体,便得淬炼,做到不畏寒暑,不畏春秋。再说了,他这痼疾,其实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马车里到底有寒风灌进来,越往清凉山走,就越严寒。到后来王锦锦实在冻的受不了了,便掀开萧秋年身上的薄被,和他挨在一起取暖。 萧秋年也习惯这个妹妹不拘礼数了,他身子微微僵了片刻,便抬手将裹成球的王锦锦揽入怀中。 “睡吧。” “有四哥真好。” 王锦锦抬眼看了眼他,只看到少年流畅的下颌角度。到底是依赖着的,她在萧秋年的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甜甜沉入梦乡。 萧秋年低头看着女孩儿稚嫩白皙的脸,忍不住轻轻勾起嘴角。 车轮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辙痕,大雪纷飞,转眼便将车辙的印记埋没。 天很冷,人心却暖。 初到 次日清晨,便到了清凉山脚下。 好在没有下雪,一群人互相搀扶着,慢慢悠悠上了阶梯。途中王锦锦听刘氏和徐氏交谈,才知道法华寺乃千年古刹,自大元开国以来,存留至今。 王锦锦以前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可轮到她自己,还是相信这世上有亡魂的,因此一步步往法华寺走,便越发诚心。 红门黄墙的古寺前,几个沙弥正拿着扫把打扫积雪。 见得浩浩荡荡一群人,沙弥不禁愣了愣。 当头年长些的沙弥认得林氏,上前询问道:“怎的林施主此次带了这么多人来?” 林氏双手合十,与那相熟的沙弥说:“家中老太太以及各辈兄弟姐妹、侄儿侄女,都很挂念早逝的亡夫,想着冬日法华寺不会有太多香客,便一同来贵寺祈福。” “原来如此。”沙弥点了点头,又问了问林氏来者人数,林氏一一上报了,那沙弥又让两个去禀报主持大师,并且对林氏道:“劳烦林施主见谅,此事还得问一问主持。” 林氏颔首微笑:“这是自然。” 没过多久,沙弥便得令过来,打开大门,又让另外两个僧人带着下人去安方马匹马车,如此算是可以在寺庙中落脚。 王锦锦与刘氏所分的房间正好和徐氏一个院子,李氏和林氏一个院子。王锦锦对这个分法还挺满意的,毕竟四婶算王家最好说话的了,虽然病殃殃没什么精神,可一看她面容便知道是好相处的。 不像李氏。 本来王锦锦对她也没有什么看法,可她当日被黄姨娘诬陷,不想着怎么为自己据理力争,而是想着拉刘氏下水,这点便让王锦锦一万个看不起。 一群人安顿完毕,用过斋饭,便由林氏代表王家捐了一大笔香油钱,随即便前往含光殿参拜大伯父的灵位。 破天荒的,一直烦躁聒噪的王听裕王听风,也都安静下来。 步入含光殿中,一排长桌上灯火摇曳,照在灯后的灵位上,与大殿中的弥勒佛像相映交辉。 王锦锦也是第一次见到大伯父的真名。 王文华。 本是书生气极重的名字,却上了沙场。这一点似乎和萧秋年也很相似……但萧秋年不会上沙场吧?他文采风流,入选翰林也不是难事,没必要走一条更艰难的路。 林氏虔诚的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面色庄重,但语气却透露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哀伤:“老爷,你在九泉之下一定要开心,今日我带着家人来看你,等以后有时间,还会过来的。老祖宗这么多年也很惦念你,还有年哥儿……”说到此处,林氏看了眼萧秋年,又继续说道:“年哥儿学问好着呢,如今年纪轻轻便是生员,等今年秋闱,一定会取得好名次,也不辜负老爷你的养育之恩。” 说完,萧秋年便自觉的给灵位磕了几个响头。 林氏又道:“你能轮回转世固然更好,但我每年仍然会来陪你。只愿当年害过你的人,不得好死,下了地狱,也会被你所折磨……” 王锦锦听她越说越奇怪,大伯父不是在战场被射了一箭,回来之后落下病根儿身亡的吗? 萧秋年不动声色的拉了拉林氏的衣袖,林氏这才擦了擦眼泪,自责的道:“是我糊涂了,竟然还对那些敌国的余孽怀恨在心,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还望老爷在天之灵,保佑王家昌盛,老祖宗身体健康,家人平安无灾无祸。” 林氏祈祷完毕,一群人依次上前磕头。 王听兰等人都是做做样子,倒是王锦锦,想着这是萧秋年真心实意感谢的人,于是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 她站起身来,直接看向萧秋年,萧秋年便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参拜完毕,各自便回了厢房。 法华寺占地很大,不知有多少僧侣,经过多年来的修葺,整个寺庙都透着一股大气恢宏的感觉。 特别是正殿,两丈高的释迦牟尼佛像,全用金漆涂就,大理石的地面光可鉴人,华丽的佛龛上摆放着新鲜的贡品,香烛,以及正中那一枚闪闪发光的莲灯。 所有见到莲灯的人都眼前一亮。 林氏细心的解释说:“这莲灯乃是用整块白水晶雕刻而成,制作莲灯的工匠已去世。而里面供奉的乃是上任无由方丈火化后的舍利子,珍贵非常。大家切记,只能远观,不能近看,以免叨扰了佛门圣地。” 刘氏等人也知道此物珍贵,按沙弥的话来说,便是他们的镇寺之宝。 于是统统吩咐下去,警告几个顽皮的孩子,不能触碰。 好在王听裕王听风等人经过上次打碎琥珀观音后,都有所收敛,心底是万万不敢碰的。 而王锦锦王听荷等人就更不可能了。 一群人由沙弥领着熟悉寺庙,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都交代的事无巨细。王锦锦下意识去看萧秋年,却见萧秋年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她心里好奇,便溜到萧秋年身边,问他:“四哥,你在看什么?” 萧秋年摇摇头,顺口答道:“感觉法华寺和去年有些变化,我都不大认识路了。” “没事,反正过后我们两个一起玩!”王锦锦拉着他衣袖笑了笑,“这么冷的天,才不要到处乱走呢。” 萧秋年满意的颔首:“如此甚好。” 次日一大早,便又下起了大雪。 这一次的雪比以前的都要大,转眼积雪便没过了王锦锦的脚踝。 刘氏见这样的天气,便不准备让王锦锦去找萧秋年,因为萧秋年的院子离他们所住的地方稍远。可王锦锦不管,她昨儿看医书又有几个生僻字不认识,还得萧秋年来给她解惑呢。 刘氏叫不住女儿,没办法,只得让蓝烟跟上。 王锦锦一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萧秋年的院子走,却在半路听到了吵闹的声音。 她听这女声十分熟悉,便停下脚步去看。 只见雪地里,王听桃穿着一件撒花斗篷,与一个小沙弥拉拉扯扯,看样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吵起来了。 “桃姐姐,你这是干什么?!”王锦锦目瞪口呆,看那沙弥的僧衣都快被王听桃扯破了。 王听桃柳眉倒竖,还是不肯放手:“你来的正好,这个叫南明的小和尚,竟然偷我钱袋!看我不把他扯到主持面前,好好教训他一顿!” 那南明看样子也不过十二三岁,清白的小脸上急的通红:“小施主莫乱说!贫僧何时偷你钱袋了!” “你还敢狡辩!”王听桃抬手便去敲他秃头。 南明吃痛,也不管王锦锦年龄小,向她解释:“小施主,贫僧真的没有偷这位小施主的钱袋,方才贫僧念经过来,与小施主不小心撞了一下,刚说了对不起,她便不依不挠的拉着贫僧衣服,非说贫僧偷了她钱袋……” 王听桃气的跳脚:“呸呸呸!不是你还会是谁?我也才从屋子里出来,出来的时候钱袋还在身上,你跟我撞了一下我钱袋就不见了,我这一大早上就只见过你一个僧人,不是你还能是鬼吗??” 王听桃不过十一岁,却种了梅姨娘那泼辣刁钻的性子,那小沙弥束手无策,王锦锦看着觉得也不可能。 她对蓝烟低声吩咐道:“你去到处找找看,是不是她那马大哈不小心掉哪儿了。” 蓝烟点了点头去了。 王锦锦这时道:“你先放开他吧,桃姐姐,你年龄也不小了,与一个男子拉拉扯扯算什么事儿,若被四婶梅姨娘看到,总得挨骂。” “不放,除非这和尚把钱袋交出来!” 南明焦急的说:“我没有偷你的钱袋,你让我如何交?!” 王听桃生气的扯他衣服:“哎呀呀,你还不承认?好,我就来亲自搜你的身!这么一会儿时间,钱袋肯定还在你身上!” 她说完便去扒南明的衣服,南明一个小和尚,女人都没见过几次,怎料有朝一日会被女孩儿扒衣! “别别别!”王锦锦想去阻拦,可她腿短脚短,也不知道被他两个谁踩了一脚,一屁股坐雪里。 刚爬起来,就见南明和王听桃已经滚一堆去了,王听桃更是不管不顾的骑在南明身上,大搜特搜,王锦锦捂脸,简直没眼看。 “你藏哪儿了?怎么没有呢……”王听桃正在翻找,却听远处的蓝烟快步跑来,扬着手里的粉色流苏荷包,大声道:“三姑娘,五姑娘,钱袋找着了,就在那边亭子外的台阶下!” 王听桃闻言身子一僵,待蓝烟将荷包拿到跟前,才不得不信这个事实。 接过钱袋,看了看里面的银子,一分不少……果然是她的东西。 “咳咳,小施主,可以让贫僧起来了吗?” 南明捂着略痛的胸口问。 王听桃这才反应过来,见南明衣衫不整,露出了胸膛一大片,这才害臊起来,刷的弹起,站去一边。 南明心里怕也有些不痛快,但还是保持着佛家风度,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便告辞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王锦锦用手肘靠了下王听桃,笑眯眯说:“这和尚性格还挺好的,如果你敢冤枉我,看我不怎么收拾你。” 王听桃这一次破天荒的没有和她斗嘴,而是看着南明离去的方向,嘟哝着嘴说:“是喔……他是性格挺好的。” 凑巧 王听桃傻站着那儿,盯着手里的钱袋发呆。 王锦锦还要去找萧秋年,便提着裙摆准备离开。 “你去哪儿?”王听桃叫住她。 王锦锦回头说:“我去找四哥玩儿。” 王听桃闻言撇了撇嘴,将钱袋系回腰上,说:“亏你一天和他关系最好,不知道他这两个月,每天上午都要和大伯母去含光殿诵经念佛吗?” “每天?”王锦锦好像听萧秋年提起过,只是她没有记在心上。 王听桃哼了一声:“不然你以为?他们来法华寺定当是来参拜大伯父的,怎会跟我们一样玩乐。” 王锦锦一想也是,问她:“芹姐姐呢?你大清早怎么没和她一起?” “她在大姐的屋里,我本来准备过去,却没想到被那和尚偷……”王听桃说到这儿捂住嘴,改口说:“反正我也要去大姐的屋里坐坐,要不你也一起来吧。” 王锦锦想着上午也见不到萧秋年,去跟王听荷她们唠唠嗑也不错,便点头同意。 两人相携来到王听荷的厢房,屋里烧着炭,暖融融的。 矮桌上放着两碟点心,王听芹正和王听荷说着话,不知道聊到什么话题,笑作一团。 “笑什么呢。”王听桃走到桌边坐下,王锦锦紧跟其后。 王听荷今日穿了件水绿色的八福袄裙,衬的越发明艳动人,她见得两个妹妹,忙让丫鬟去端热壶子,笑眯眯道:“猜到你二人会来,热奶茶也准备了不少。” “谢谢荷姐姐!”王锦锦才不客气呢,这奶茶是用羊奶做的,但膻味儿不大,这么冷的天,倒是喝着暖胃。 王听荷柔柔一笑:“跟我客气什么。” 这时王锦锦抬头问:“方才听荷姐姐笑的开心,是在和芹姐姐说什么?” 王听芹忍不住掩嘴笑道:“问得好!我正要与你们说呢……” “四妹!”王听荷想去捂王听芹的嘴,却晚了一步,王听芹抢言道:“今年四月咱们大姐就要及笄了,我在问她喜欢哪家的青年才俊呢!” 王听桃也笑了:“凭咱们王家的名气,不说嫁给皇亲国戚,朝中官员应该没有问题。” 王锦锦倒是没有多想过这方面,她看向王听荷,也不定她心头到底怎么想。 像王听荷这样温婉的女子,随便嫁给谁,应该都会被细细呵护的吧? 王听桃说话从来没大没小,她直言不讳说:“我瞧工部员外郎的儿子就不错,年初花会见过一面,挺俊俏的,至少外貌与大姐配得上。” 她侃侃而谈,那样子好像一老手。 王听荷好笑的看她一眼:“你这么小就顾着物色对象?四妹你今年才十一吧?莫不是在为自己打算?可等你到了嫁人的年纪,那工部员外郎的儿子孩子都好几个啦!” 王听桃脸色一红,反驳道:“哪有,妹妹只是在给大姐你出主意。” 两人一言一语,倒是惹得王听芹和王锦锦好笑。 “好了好了,这事儿也轮不到你我操心。”说到此处,王听荷叹了口气,轻声道:“也不知,这天怜不怜我。” “荷姐姐,你说什么?”王锦锦没听清。 王听荷回过神,笑着睨她:“五妹可千万别学你四姐,年纪轻轻,少听这些。” 王听桃吐了吐舌头:“我说的是事实。” 便在这时,王听芹突然想起来,问:“方才听外间有响动,听丫鬟说,三姐你和一个和尚打起来了?” 闻言,王听桃脸色大红,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己的荷包,摇头:“没什么,一件误会罢了。” 王锦锦偏要拆台,忙笑嘻嘻的说:“这事儿我全程目睹,这就给你们好好讲一讲。这事儿,便要从我们的王听桃姑娘以为自己的钱袋被偷,开始说起……” “王锦锦,你给我闭嘴!”王听桃哭笑不得,站起身便要去捂她嘴,可王锦锦虽然穿的多,但跑起来也麻溜,两人在王听荷的厢房里上蹿下跳,惹得一屋笑声不断。 xxx 上午在王听荷的屋子里打发了时间,王锦锦胡乱在寺庙厨房找了点儿东西吃,便准备去找萧秋年。 哪知道没沙弥引路,她竟然在偌大的寺庙里走昏了头。 闲着也是闲着,王锦锦便与蓝烟散步起来,伴着纷纷雪花,也别有一番意趣。 不知不觉,两人便来到了大雄宝殿。 途径那释迦牟尼像下的莲灯,忍不住驻足观看。 莲灯晶莹透剔,而里面的舍利子不知是本身的颜色,还是贴了金箔,看起来熠熠生辉。在火光香油的映衬下,美的不似凡间物。 蓝烟也忍不住惊叹:“这莲灯舍利,不愧是千年古刹的镇寺之宝,当真巧夺天工。” 王锦锦赞同的点头:“之前我以为那琥珀观音的做工便已经登峰造极,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五姑娘现在说话越来越成熟了。”蓝烟也不知是故意提醒她,还是无心之言。 王锦锦却是留了个心眼儿。 蓝烟又道:“五姑娘你看,那莲灯上每一瓣花都镂刻着梵文,你看过佛经,可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王锦锦眼神儿不太好,眯着眼睛看不清楚,便想要上前仔细看看,哪知道才走近一步,左右的僧人便抬手拦住了她:“小施主,此物可不能乱碰!” 那僧人的眼神冷漠而锐利,不知道还以为王锦锦做了什么大不敬的事儿呢。 王锦锦不悦道:“小师父可能误会了,我只是想看看莲灯上写的什么梵文。” 僧人眼中明显不屑,她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还知道梵文经书? “要讨教梵文可以去主持禅房。”僧人毫不犹豫的拒绝。 王锦锦哼了一声:“不知道还以为我要偷莲灯呢,大白天的,也防这么紧。”话虽如此,王锦锦却还是知道其中关节,不让看就不让看吧,她遵守便是。 蓝烟对王锦锦说:“瞧寺庙外的红梅开的不错,五姑娘不如采两支送给二奶奶。” 王锦锦看了眼背后的僧人,道:“小声点,免得被那两个大和尚听见,又觉得摘红梅也不对了呢。” 蓝烟没忍住,捂着嘴笑起来。 两人边走边说着悄悄话,蓝烟也没注意前方,等王锦锦想要拉住她已经来不及,却是蓝烟和一个步履匆匆穿着华丽的丫鬟撞做一团。 两人都是“哎呀”的惊叫出声,蓝烟更是痛的捂着额头,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谁啊!走路不长眼睛吗?!”那女子顿时跳脚,指着蓝烟一通骂。 王锦锦也是好笑,冷声说:“这话说的,路这么宽,你既然长了眼睛又何必往我们这儿撞?!到底是谁没长眼睛,你心里没数吗?” “哟呵。”女子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女娃指责,她叉腰道:“你又是谁?” “你说你是谁,我才说我是谁!”王锦锦看她打扮,不像主子,到像个混得不错的丫鬟。 既然是伺候人的,那她就不怕。 女子气的牙痒痒,也懒得跟王锦锦扯皮,只道:“叫你身边的丫鬟给我道歉!要不就赔我十两银子!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蓝烟头上起了个紫色的包,看起来比她严重多了。 王锦锦也不是拿不出十两银,可她凭什么给这个人? “你也好意思说这话!”王锦锦指了指蓝烟额头,“把人家撞这样了,难道不是你来赔吗?好,十两银子我赔给你,但是你要赔我家丫鬟二十两!” “二十两?你怎么不去抢!”女子暴跳如雷。 王锦锦朝她翻白眼:“那你开口就要十两银子,难道不是抢?!” 女子还想争论,可她没来得及张口,就听身后有人略带笑意的呵斥:“秋云,不得无礼。” 王锦锦听着这声音有些陌生,下意识回头去看,只见转角处来了一大帮人,为首几个锦衣华服,器宇不凡,眼神一扫,王锦锦也只认出了晋王世子赵烨,晋王二殿下赵炘。 可既然这些人走在一起,想必身份都差不多,王锦锦正呆着不知道怎么行礼,那秋云便已经跪在雪地里躬身行礼:“奴婢参加成王世子、晋王世子、晋王二殿下。” 哟,原来另一个面生的乃成王世子。 只是这些皇亲国戚怎么会在这个季节来法华寺呢?真是奇怪…… 王锦锦虽然疑惑,却也拉着蓝烟行礼,成王世子年长许多,便是他摆了摆手,示意几人起来。 赵烨是见过王锦锦的,但是他自持身份,是不会主动开口。于是就由赵炘上前说:“昨晚我们上山,便听僧人说你王家人来法华寺祈福来了,之前还不相信,如今见到五姑娘,才确定无疑。” 王锦锦干笑道:“家中老太太便是想着天冷雪大,法华寺应该不会有太多香客,才选在元宵节后来法华寺为我早逝的大伯祈福,斗胆问一句,二殿下和世子爷怎么也有兴趣在这寒冬腊月来法华寺呢?” 赵炘笑道:“前些年父王便吩咐我们来添香油钱,因事忙,一直拖到年后,才有闲暇,没想到还凑巧与你们遇上了。”说到此处,赵炘转头对赵烨说,“王兄,早知道就不该让听石兄回家,大家一起,还热闹些。” 赵烨点了点头:“听石倒是错过了。” 王锦锦干笑着,也不知道怎么和这些皇亲国戚打交道。 便在此时,那赵炘便说:“五姑娘,我们还有要事,就不跟你闲谈了,晚些时候自会去拜访你家长辈。” “哪能让二殿下世子爷登门造访。”王锦锦一脸愧色。 赵炘就喜欢看她小小年纪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可碍于成王世子和赵烨都在,他也不好与王锦锦多说,简单寒暄了两句,便告辞了。 看着这一群人乌泱泱的离开,王锦锦却皱了皱眉。 怎么会这么巧,在寒冬腊月的法华寺也能遇上这些人? 莲灯舍利 法华寺渊源千年,传闻与皇室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赵炘等人这个时候来法华寺,说不定真是为了祈福。 到了下午,王锦锦准备去找萧秋年,听僧人说,他在禅房和一位惠明禅师讨教佛法。 可没想到,王锦锦在半途遇见了王听荷。 这是一处比较隐秘的拐角,王锦锦也不知道为何,下意识便让蓝烟别说话,暗中观察。 说来王听荷自己也太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的,不多时,她身后便快步走来一名小厮,看打扮并不是王家的下人。 倒是蓝烟眼尖,悄悄提醒道:“五姑娘,这人正是之前站在晋王世子身边的奴才。” 王锦锦细心一看,那打扮还真是王府中人。 有意思,王听荷在这儿密会晋王世子的人干什么?平时这个大姐温婉贤淑,平易近人,原来也干这见不得人的事儿? 王锦锦正疑惑着,就见王听荷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塞给那小厮,柔声道:“还是要多谢你帮我打听他的事儿,这些小意思,请收下吧。” 那小厮也不客气,揣兜里问:“王姑娘的心情小的明白,只是这法华寺路途遥远,天气又恶劣,贺公子来不了也是常事,王姑娘切莫往心里去。” 王听荷柳眉微蹙:“我省得。” “不过王姑娘也莫糟心,说不定这天好些,贺公子便找由头来见我们世子爷,如此一来,王姑娘可不就解了相思之苦了么。” 王听荷不好意思的抿嘴一笑:“这事儿你就不要打趣我了,一切随缘吧。” 小厮会看脸色,说话也尽是捡好听的说:“王姑娘,以你的才貌,贺公子定然对你毕生难忘,若小的没有记错,姑娘今年四月便及笄了?” 王听荷点点头:“不错。” 小厮笑笑:“这就对了,到时候贺公子定然要来求亲的,你再将他一选,这亲事不就成啦!” “还早呢。”王听荷双颊绯红,不与那小厮多说,便告辞离去。 两人渐行渐远,王锦锦和蓝烟才钻出来,捂嘴发笑。 王锦锦对蓝烟道:“去年老祖宗大寿,荷姐姐便跟那贺篷君眉来眼去,我就偷偷在花园看过他俩吟诗,本来以为这一年多了荷姐姐已经忘记了此人,没想到还一直惦记呢!” 蓝烟倒是诡异的看了眼王锦锦:“原来五姑娘早就有听墙角的爱好啊……” 王锦锦:“……” “那你觉得荷姐姐会如愿吗?”王锦锦和蓝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蓝烟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说:“贺篷君的父亲虽然是个小官,但那位贺公子既与大公子是好友,想必文学才情斗差不到哪儿去,以后考个功名也是有可能的。依奴婢所见,大姑娘无论长相还是年龄,和那位贺公子都十分登对,想必老太太、三奶奶,都不会阻拦这门亲事吧……” 王锦锦咂舌:“你还真能分析。” 蓝烟腼腆一笑。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来到惠明大师的禅房外,守在门口的僧人朝王锦锦摇头:“小施主请稍等。” 王锦锦看房门紧闭,就知道一时半会儿萧秋年出不来,她便百无聊赖的与蓝烟坐在门前台阶上等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暮色渐渐苍茫,紧闭的房门才被“吱呀”的一声打开。 萧秋年与一位相貌和蔼的中年和尚一同走出。 “多谢惠明大师今日为我指点迷津。” 王锦锦难得见萧秋年主动一次,于是没有上前打扰他们说话。 那惠明大师微微一笑,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施主年纪轻轻,对佛法颇有研究,想来悟性极高,对施主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惠明大师做出双手合十的动作,宽大的僧衣袖口便往下滑了一节,露出大师左胳膊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疤痕。 王锦锦瞪大了眼,还想再看,那惠明大师已经放下了手,垂在身侧。 萧秋年这时问道:“惠明大师手上的伤,看起来着实可怖,不知道是因何缘故遭此不幸?” 惠明大师含笑道:“幼时被蛇咬伤,虽然捡回一条命,却留下了这道疤。吓着施主,倒是老衲不对。” “大师哪里话,我也只是好奇一问。” 王锦锦听他这般说话,只觉得诡异,什么时候她那冰块四哥还八卦起来了?不像他的做派啊。 惠明大师又道:“毕竟是以前的事了,老衲也不愿提起。” 萧秋年点了点头,似乎还想问他什么,那大师指了指王锦锦,说:“这位小施主在雪地等了施主良久,眼看夜幕四合,施主快带她回去罢。” 萧秋年被他提醒,才惊觉的确如此。 这法华寺庙中药材不齐,万一伤风感冒,也是极有风险。如此,他便不与惠明再谈,告辞后来到王锦锦身边。 王锦锦见得他,忙高兴的奔过去,说:“四哥,你终于忙完了。” 她今日忘了抱暖手炉,冻的脸色和手指发红。 萧秋年“嗯”了一声,说:“上午要在含光殿给父亲诵经,下午便来找这位德高望重的惠明大师讨教佛法……你……”他抬起眼,看向鼻尖冻的发红的女孩儿,“你冷不冷?” 王锦锦憋着嘴,抬手在嘴边哈气,边搓边说:“穿得厚,没什么感觉……只是双手有些麻木了……” 话还没说完,萧秋年便顿住了脚,拉过王锦锦的双手,包在掌心。 王锦锦愣住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的手会如此温暖滚烫,明明是个冷酷古怪的性子,却有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 两人站在雪地里,雪花纷纷扬扬,衬着阴沉沉的天气,宛若一副黑白水墨。 萧秋年还细心的给她搓了搓,问:“现在好些了?” 王锦锦只知道傻点头:“好,好多了……” 萧秋年确定她手暖了下,才收回,并且看着远处,镇定自若。 王锦锦则由激动转换为开心,喜滋滋的上前,道:“四哥,你对我真好。话说你刚才和那个和尚说什么呢?佛法?我记得你不爱看佛经啊。” 以前她看佛经讨好老太太,萧秋年都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态度。 萧秋年道:“都是些浅显的。” “喔。”王锦锦点了点头,“我等会儿让蓝烟去厨房拿着斋菜,在我院子里一起吃吧。” 萧秋年颔首,并不拒绝。 他不知想起什么,又说:“入夜不要乱走,待在屋里便是。” 他一脸凝重,让王锦锦心里毛毛的:“怎么……这法华寺闹鬼吗?佛门重地,魑魅魍魉不敢撒野吧……” 若让她撞见被水淹死的王锦锦,那可如何是好?光想一想,王锦锦都吓得一哆嗦。 萧秋年也不说明,只道:“不要乱走便是。” 两人刚走到大雄宝殿,就听前方一阵喧哗,又是钟声长鸣,许多僧人都往大雄宝殿疾奔而来,个个神色匆匆,一脸严肃。 王锦锦和萧秋年下意识站在原地,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可没过一会儿,林氏李氏王听荷等人全都来了,甚至成王世子和晋王世子,二公子也面色凝重的赶到大雄宝殿。 王锦锦忙走到刘氏跟前,握住刘氏的手,问:“娘亲,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刘氏也皱眉摇头:“不知道,方才我正跟你大伯母闲聊,怎么那些和尚都来敲门,说主持方丈要我们前往大雄宝殿,说有要事询问,看样子,这法华寺是出了什么事儿?” 王锦锦也不知道,只能道:“过去看看吧。” 寺庙里一众僧人一字排开,王家人站在左侧,晋王一行站在右侧,看他们的神情,似乎也在疑惑出了什么事。 林氏几人与成王世子,晋王世子点头示意,算是行礼,便站着听主持方丈说话。 主持与惠明大师并几个不认识的大师站在一起,主持方丈年纪最大,看起来约莫七十左右,一把大胡子,佝偻着背,老态龙钟。 但他一开口,却精气神十足,声音让大雄宝殿内所有人都听的清楚。 “阿弥陀佛,老衲先在此处,与诸位施主说句抱歉,此时突然召集诸位,也是因为寺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不得不请诸位过来相商。”说罢,主持叹了口气,又道:“说来惭愧,本寺的镇寺之宝——莲灯舍利,被盗了。”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王锦锦和萧秋年不可置信的对视一眼,说:“那么重要的东西也有人敢偷?” 这时,晋王世子赵烨也很疑惑:“方丈,大雄宝殿里不少武僧把守,众目睽睽之下,怎会被盗呢?” 主持方丈弯腰施礼:“回世子话,本来莲灯前有我寺武僧把守,可事发之时,他们都闻到了一股香味,后来两人双双被迷晕在地,等醒过来,供奉在佛龛上的莲灯并舍利都不见了。” 赵烨若有所思,环视众人,道:“按方丈的意思,我们在场所有人,都有可能盗窃莲灯?我们所有人,都是贼人?” 主持方丈不卑不亢的回答说:“世子此言差矣,想必只有盗窃莲灯者,方为贼人。” “那方丈如今将我们都叫来,是想让那盗窃者主动出来认罪?”成王世子赵炑不屑的说道,“本世子连饭还没吃呢!” 主持方丈道:“世子不必着急,敝寺自会查明一切。” 赵炑冷道:“还望方丈不负众望,反正我皇家子弟,对区区一水晶莲灯,并不在意,就怕某些没见过世面的市井之徒!”说到此处,他一双上扬的眸子便扫了眼王家人。 王锦锦被他那眼神恶心到了,忍不住翻个白眼。 千天散 寺庙里一片寂静。 过得片刻,那两名被迷晕的僧人来到大雄宝殿。 主持方丈问:“觉远,觉悟,你们两人昏迷之时,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吗?” 两个和尚对视一眼,其中名叫觉远的说道:“回禀方丈,当时小僧两人闻到香气之后,便开始视线模糊,小僧倒下之际,却正好看见门口一抹白色的裙摆,想来那偷窃莲灯舍利的贼人是女子。” “确定?” 两和尚认真的点头。 此言一出,众人都下意识的看向女眷,说来也巧,今日刘氏穿的最素,鹅黄上袄,浅白襦裙,裙边内衬更是一截白纱。 众人的视线落在刘氏身上,刘氏登时面色雪白,仿佛浑身血液都倒流了一般。 刘氏幸好见过世面,她强自镇定下来,上前两步,问道:“两位师父是不是看错了?我这一下午都在南厢房里……并未来过大雄宝殿。” 觉悟冷道:“贫僧一人看错也就罢了,可贫僧的师弟当时也在,确定是白色无疑。” 刘氏沉声道:“可我当时并未来过这里,更不可能迷晕两位师父偷窃。再者,我王家本就是珠宝行商,见过的稀世珍宝虽不多,但也不少。莲灯虽美,也万万不能生出占有之心。” 她这话说的底气十足,一旁的林氏也点头说:“是啊方丈,我王家根本不必觊觎此物,其中怕还有什么误会?” 主持方丈倒也不急躁,他道:“施主放心,清者自清,老衲绝不会强塞罪名。敢问,施主说自己一下午都待在厢房,可有谁来与你作证?” 刘氏神色一暗,道:“我的贴身丫鬟绿蓉在旁伺候,寸步不离。” 成王世子赵炑忍不住“嗤”出声,笑道:“自家丫鬟,那还不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刘氏闻言脸色不好,可碍于他是世子,也不敢反驳。 徐氏这时也上前说:“方丈明鉴,我二嫂嫂性子温柔端庄,又饱读诗书,绝不会做这等下作事。且您想一想,一妇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偷这莲灯又有什么用处?再说了,莲灯舍利乃贵寺的镇寺之宝,大元又有谁不知道?这么一件鼎鼎大名的宝贝,拿去销赃不是很容易被识破?如此,这么大风险的事儿,谁又愿意去背呢?” 徐氏说完这一大段话,便捂着心口咳嗽。 一旁的刘氏朝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那方丈也有些迟疑:“话虽如此,可也不能排除偷窃的嫌疑。” 听到这里,王锦锦有些不高兴了,她走到刘氏跟前,拉着刘氏的手说:“主持方丈,你敢保证这大雄宝殿中所有女眷都来了吗?” 主持见是一个小丫头,但也没轻视,摇摇头道:“不敢。” “那好,请方丈赶紧下令,让寺中僧人把守厢房,不要任何人进出,另外,再把所有女眷都叫到大殿来,看看是不是只有我娘亲一人穿了白色!”王锦锦脑子动的极快,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管刘氏偷没偷,她都要保她周全。 主持方丈尚在迟疑,他身侧的惠明大师便低声劝道:“师兄,这位小施主虽然年幼,但出的主意却是不错。未免有人换衣,转移赃物,最好派人守着厢房门,也盯紧了各个草丛隐匿之地。” 在惠明的劝导下,主持立即下令按照王锦锦的法子执行。 不一会儿,王家和世子那边儿的下人丫鬟全都到场了。只可惜,这一大堆人,都没谁穿白色。 矛头还是指向刘氏。 而大殿因为人多而变得拥挤,赵炑更是生气的抱怨:“黄口小儿的话,怎能值得相信?!” 王锦锦恨不得立刻喷回去,可却被刘氏拉住胳膊,摇了摇头。 是了,当务之急,她得想办法解决刘氏身上的脏水。 王锦锦下意识看向萧秋年,却见萧秋年正盯着外间的白雪发呆。 这白雪看久了也不好,会造成“雪盲症”,王锦锦正要提醒他,却见萧秋年朝她走了过来,低声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 王锦锦登时反应过来,一双圆溜溜的眸子在所有女子的裙摆下打转。 “小施主,你看,人都到齐了……”那主持还没有说完,王锦锦便打断了他:“方丈不必着急,我有办法找出那盗窃莲灯之人。” 王府下人搬来凳子,赵烨和赵炘都知道王锦锦能说会道,便想坐下来看看这鬼丫头又有什么主意。 那赵炑更是抚掌一笑,语气意味不明:“好好好,本世子今日便来看看,你这八九岁的黄口小儿,能有什么办法!”他指了指手腕上一串沉香木手珠,“若能找出盗贼,本世子便将这个赏给你!” 一串破珠子,她还看不上。 王锦锦翻了个白眼,强忍着反感,笑了笑:“那先在此多谢世子。” 王锦锦收起笑容,走到觉悟觉远两个和尚跟前,问:“两位师父确定在昏迷前,看到的是一抹白色的裙摆?” “是。” “那大约在什么时辰。” “末时三刻左右。” 王锦锦点了点头,“和我猜测的差不多,今日天气难得晴朗,昨儿下了雪,今早便停了,午时后还出了半天的太阳。我若没有记错,末时三刻太阳还在……”说到此处,王锦锦抬手一指晋王世子身侧的一个小丫鬟,盯着她浅粉色的裙摆道:“劳烦这位姐姐站门口去,挥一挥裙子。” 那小丫鬟脸色绯红的看向自家主子。 赵烨摆了摆手:“去吧。” 得了令,那小丫鬟才磨磨蹭蹭的走到大雄宝殿的门槛处。此时天色已经暗了,可她站那么远,由两个僧人的角度看过去,仍然裙摆的颜色有些偏白。 如此,两个和尚都愣住了。 王锦锦笑了笑:“此时光线不好,看起来颜色还是粉的,可若放在大白天,阳光最好的时段,背后又是白皑皑的雪……两位师父,你们还是确定看到的是白色吗?” “这……”两人对视,皆答不出来。 王锦锦又说:“不仅仅是浅粉,浅绿,浅蓝,等等都有可能被看成白色。不说在场所有穿浅色的姐姐中,谁是盗贼,但是可以排除,穿深色的人绝对没有嫌疑了。” 赵炑冷笑一声:“这会儿天都快黑了,你当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王锦锦道:“世子说的是,为了公平起见,最好等到明日末时三刻再来做实验,方可服人心。但这一晚,大雄宝殿中的任何人都不能离开,操劳熬夜,小女怕世子坚持不过来呢……” 赵炑也听出这小女娃嘴巴里的话夹枪带棒,他冷冷一笑,倨傲的说:“你一个小儿都坚持得了,本世子如何不能坚持?!就这样吧,今夜谁也不能离开大雄宝殿,等明日末时找出盗贼,本世子定要将她千刀万剐,方以解恨!” 王锦锦转过头,见萧秋年朝她点了点头,这才胸有成竹的道:“方才我大伯母悄悄派人查过了,迷晕两位大师的迷药乃是一种名叫‘千天散’的东西。这迷药药性极大,且散发时有一股类似鲜花的甜腻香气……” “那又如何?”赵烨问。 王锦锦笑了笑,答道:“世子有所不知,小女曾经无意间翻看过一本医书,说这千天散味道浓郁,使用者三天味道都不会消散。然这千天散的主要药材乃是一种名为‘甜树’的汁液,为了更快的找到甜树,制作千天散的人会放出蚂蚁,因为蚂蚁对甜树的味道十分敏感……但千天散也有一个奇怪的地方,这味道会久久不散,第一天味道不浓,要等第二天,味道才会激发出来,等到第三天才会渐渐淡却,要完全消失,却得等一千日,这便是千天散的由来。” 赵炘若有所思,问她:“那照你的意思,只要放出几只蚂蚁,就能找到盗窃者?” 王锦锦微微一笑:“晋王二殿下真是聪明,但最好等明天千天散味道最浓郁的时候。并且冬天蚂蚁不好找,这一夜还得劳烦方丈安排僧人,帮忙捉蚂蚁了。” 赵炘忍不住笑道:“你的办法真多。” 赵炑却忍不住扯过旁边的几个丫鬟,使劲闻了闻,皱眉道:“都是一股香味,还不得把蚂蚁呛死?!” 王锦锦答道:“这点世子不必担心,世子虽不能分辨香味,但蚂蚁却能。” 赵炘闻言低头莞尔。 赵炑听着不对味儿,半晌才反应过来,气呼呼道:“你这臭丫头,拐着弯骂本世子不如一只蚂蚁?!” 王锦锦忙一脸惶恐的行礼:“世子错怪了,小女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王兄,你不要生气,童言无忌,一时失言罢了。”赵炘忙出来打圆场。 赵炑也不会真跟一个小女娃生气,他哼了哼,说:“若能找出盗贼,本世子也不追究你大不敬了!” 王锦锦忙笑着道:“世子放心,只要今夜各位不要离开大殿,僧人把守好厢房,那贼人必定显形!” 她说这番话,不是因为自信。 而是相信萧秋年的判断。 他说那是千天散的味道,那就一定是! 秋云 大殿里面的人,都硬生生熬了一夜。 中途有人想借尿遁,全被赵炑给呵斥回去了,碍于这位世子的面,所有人都极力忍耐。 好不容易到了午时,却还没有出太阳,幸好末时三刻,阴云消散,露出金灿灿的阳光,普照于白雪之上。 王锦锦拍了拍手,一群呵欠连天的人总算清醒了些。 “劳烦穿浅色裙子的姐姐们,在大殿外走一走,两位师父,你们也看仔细了。所有与白色相近的颜色,都要点出来,这样方能进行下一步。” 觉远和觉悟点了点头:“小施主放心,我们一定仔细看。” 赵炑和赵烨示意自家的丫鬟下人都去大殿外走一圈,但那些丫鬟都走的磨磨蹭蹭,眼神还若有若无的朝两位世子看去。 王锦锦看出不对劲,便立刻道:“诸位姐姐这样慢悠悠,不能达到那日两位师父所看到的效果,劳烦诸位姐姐加快步子。” 那些丫鬟虽然不满,可碍于赵炑等人要求,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忽悠,纷纷快走起来。 觉悟和觉远立刻点出了三名穿浅粉一名穿浅蓝的丫鬟,其他人便暂时洗脱嫌疑。 王府的下人一一排查了,便轮到了王家的下人。 这次家中出行并没有带多少丫鬟,就李氏和梅姨娘的丫鬟穿的颜色稍浅。她二人来来回回在阳光下走了几遍,也没入觉悟和觉远的眼,两人当场便摇了摇头:“不是她们。” 赵炑听到这话一声冷笑:“不知道还以为法华寺的和尚和你家的丫鬟有什么呢。” 觉悟脾气大些,忍不住回道:“世子,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和师弟一致觉得不是她二人,你又为何说这种话,乱我佛门清誉?” “区区一小和尚,好大的胆子!”赵炑觉得自己在法华寺的威严受到了侮辱。 王家小丫头也就罢了,一个无名和尚也来说教他? 当真是不想活了! “王兄息怒,息怒。”赵烨难得开口,拍了拍赵炑的背,“且看看那小姑娘怎说。” 王锦锦心里也是骂娘,好端端的问她干嘛? 她强颜欢笑,说:“两位世子不急,这只是初轮筛选,真正要找出真凶,还要靠蚂蚁显灵呢!”她看赵炑脾气还是臭臭的,又说:“为了公平起见,我娘亲也要接受查验,她穿了白色下裙,这便不能推脱。” 说完,王锦锦朝刘氏使了个眼色,但嘴角的微笑,却在安慰刘氏不用担心,一切有她。 好在刘氏对王锦锦也是特别信任,与她更是默契十足。 她主动与王府四个“嫌犯”站在一起,并且柔声说:“请两位世子和晋王二殿下放心,我王家人绝不会包庇。” 这一举动,的确让赵炑等人无话可说。 赵炘便适时的发言:“我等自然相信王二奶奶的品行。” 这时法华寺的僧人也带了一罐蚂蚁来,不多,只有十来只。王锦锦看了眼,便道:“够了够了,用完它们便放生吧。” 她说的一本正经,让那惠明大师忍不住好笑:“没曾想,小施主也是慈悲为怀啊。” 王锦锦微微一笑:“谢大师谬赞,不才读过几本《华严经》《金刚经》。” 惠明大师和蔼的朝她点头:“既如此,想来小施主的办法一定可行,万物皆有灵,这些蚂蚁知道小施主的想法,也会在佛祖的指引下,找出盗贼。” 王锦锦心下觉得这位大师可真是平易近人,难怪自己冷冰冰的四哥会主动找他讨论经书。 王锦锦这时看向几名穿浅色裙衫的丫鬟,道:“方才诸位姐姐也听见惠明大师说的了,一切自有佛祖指引。为了更显得诚心,请各位姐姐依次前往大雄宝殿的蒲团磕头叩首,以求这些蚂蚁,不要误判无辜啊。” 当首一个穿浅粉的圆脸丫鬟,立刻便大步过去了,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双手合十的说:“菩萨保佑,请一定要揪出那盗窃莲灯贼人,还小女子清白!” 她开了先河,后面的丫鬟也依次跟上,更有甚者诅咒那盗贼不得好死。 王锦锦也不是故意弄这一出,她只是想趁此时机仔细端详这些人的面部表情。她虽然以前是护士,但普通的心理学表情也研究过,虽然不专业,但经过一夜的心理折磨,若没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很容易露出马脚。 再说了,也不是她一个人在观察。 王锦锦思及此,回过头看了眼面无表情,但眼神锐利的萧秋年。 最后只剩那个穿浅蓝色衣裙的丫鬟。 王锦锦仔细看她脸,突然觉得眼熟,身边的蓝烟突然提醒道:“正是撞了五姑娘的那个秋云。” 秋云…… 王锦锦眼神一亮,想起来了。 可能是因为怀疑,又有可能是因为秋云的表情的确不怎么自然,王锦锦心底有了结论。 但是她仍然不放心的看了眼萧秋年,却见萧秋年微不可见的朝她颔首。 想必,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王锦锦低头看着手里一盒爬来爬去的蚂蚁,决定赌一把。 所有人都拜佛完毕,赵炑都已经等的急不可耐了:“能不能快点儿!本世子还要回房睡觉!!” “世子莫急,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什么事?!” 王锦锦指了指手里的蚂蚁,笑道:“这蚂蚁也需要通灵的,等我也去拜一拜菩萨。” 赵炑气结:“你可真能折腾!若今天折腾不出来结果,本世子便让宫廷从此免了你家贡品!” 这可真是一句狠话了。 王家长辈,闻之变色。 前不久王文武才因晋王的关系将杭州的茶叶弄成贡品,还没得利呢!李氏当即便急得跳脚,准备让王锦锦放弃,却被林氏和徐氏齐齐拉住。 “拦我干么?!就由着那疯丫头瞎折腾吗?那可关系到我王家产业!” 徐氏看了眼林氏,面色如常的率先松开手。 林氏眼底闪过一抹暗色,随即沉声对李氏说:“三弟妹,事到如今,你且看看吧。明珠儿是个伶俐的,不会让人失望。” 话虽如此,林氏自己心里也没底。 可她对什么都看的淡,反正她不负责王家商业,能不能进贡皇家,都不重要。 李氏忍不住去抱自己的幺女,假惺惺的掉眼泪:“反正我说什么你们都当放屁……” “娘,你少说两句!”王听荷打断她。 李氏看了眼自己大女儿,又看了眼襁褓中的小女儿,闷闷的不开腔了。 再说王锦锦,她装模作样捧着蚂蚁盒子来到佛龛前,两盒子顺手放上面,随即跪在蒲团上,虔诚的说:“佛祖保佑,相信您在这大殿之中,早识破了盗贼,并于冥冥给出了指引。” 她冠冕堂皇说了一堆废话,这才站起身,去端佛龛上的蚂蚁盒子。那里原本是盛放莲灯舍利的,故此上面有些香油残留,王锦锦去拿盒子的瞬间,右手狠狠的摸了一把黏糊的香油。 随即,她才志得意满朝几个丫鬟走去。 途中,她又看了眼萧秋年,然而萧秋年依旧一脸镇定,王锦锦就知道此事十拿九稳了。 眼看要走到一群丫鬟跟前,王锦锦突然脚底一滑,径直往秋云身上扑去,这一下电光火石,根本无人反应过来。 王锦锦便与秋云栽成一团。 只有刘氏反应的最快,想要去扶王锦锦,却见王锦锦有意无意的躲开她,她愣了一下。 王锦锦若无其事的站起身,对秋云道:“和秋云姐姐真是有缘,之前便撞了一次,没想到这会儿又撞了。”说到此处,她回头看了眼宝相庄严的释迦牟尼佛像,“看来当真佛祖自有指引。”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秋云有些不耐烦。 王锦锦摊手:“我没什么意思。”她打开蚂蚁盒子,将蚂蚁倒出来,“就是不知道这些蚂蚁是什么意思。” 赵炑忍不住从椅子上蹿起来,走到王锦锦身边,问:“这蚂蚁真的能找出盗贼。” 王锦锦坚定的点头:“绝不会有错,只有那人用过千天散,就一定能找出来……哎呀!”她话没说完,便捂住了嘴,“怎么这些蚂蚁全去了秋云姐姐身上,难道……” 只见十来只蚂蚁有条不紊的往秋云身上爬,大殿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秋云震惊的倒退几步:“你、你胡说!怎么可能是我!?”她立刻跪在赵炑身边,抬手抓着赵炑的衣摆:“世子爷,奴婢是冤枉的!是这个臭丫头污蔑我!” “滚!”赵炑毫不留情的踹她一脚,即便这个丫鬟的床上功夫很好,可他丢不起这个人。 “奴婢是被冤枉的……这个臭丫头信口雌黄,几只蚂蚁能说明什么,奴婢不懂!”秋云泪流满面。 到底一夜夫妻,赵炑也有些动摇。 他恶狠狠瞪着王锦锦,说:“秋云,你若真的犯了错,本世子立刻将你头砍了;可若是有人存心污蔑你,本世子也绝不会轻饶她!” “世子,世子……” 秋云一副声嘶力竭的模样,让王锦锦一度怀疑自己判断错误。 可是萧秋年不会啊。 于是王锦锦又有了底气。 她对方丈说:“既然如此,劳烦方丈大师派人仔细搜查秋云姑娘的厢房,看能不能找出蛛丝马迹。从昨日事发,到今日都没有人回厢房,想来她有什么罪证,也不会立刻销毁。” 这一句仿佛晴天霹雳,开始还嚎啕大哭的秋云,突然没了声儿,脸色煞白煞白。 迷雾重重 秋云这幅模样,王锦锦便知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两名僧人便捧了莲灯和一个绣双鲤鱼的荷包过来。 主持方丈连忙双手接过莲灯,只见里面舍利完好无损,就是香油全被倒了个干净。 他问:“那荷包中是什么?” 其中一僧人答道:“回禀主持,荷包中有奇怪的粉末,倒有点儿像这位小施主说的千天散。” 王锦锦忙走上前查看,她抬手用食指沾了点儿粉末,拿在鼻尖闻了闻,又走到萧秋年跟前,给他看了一下。 萧秋年“嗯”了一声,王锦锦才转头对大殿中众人说:“不错,的确是千天散。” 秋云面如死灰,可她仍不打算承认。 她拽着就近的赵炑,哭喊说:“世子,奴婢是被冤枉的!一定是因为奴婢白日撞了这个小丫头,她处心积虑的想要害我!” 赵炑虽然脾气暴躁,可他不是傻子。 登时一脚踹翻秋云,骂道:“你瞧本世子好糊弄不是?她一个女娃,又不知道你区区贱婢住哪儿,干么冒险偷莲灯栽赃你?你以为自己是谁?!” 王锦锦难得附和他一声:“世子明查,小女感激于心。”她踱步到秋云身前,皱了皱眉说:“秋云姐姐,你这话真的很没道理,好端端的,我干嘛铤而走险用这种法子污蔑你?且不说你是奴,我是主,就凭我王家和成王晋王的关系,要处置你一个奴才那还不容易?何必大费周折栽赃?” 她说完,便问赵炑赵烨,一脸无辜:“世子爷,你们说是也不是?” 赵烨颔首:“五姑娘说的有道理。若真有隔阂,你若来说,我王兄一定会卖你一个人情。” 赵炑不乐意的瞪视秋云,再次询问:“贱婢!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话要狡辩?!” “奴婢……” “奴什么奴!都从实招来,否则本世子活剐了你!” 赵炑长相平平,但狠起来也格外狰狞,许多女子都曾经被他斥骂,恐吓。 秋云也不例外。 这时赵炘也开口道:“你若从实招来,便是将功抵过,说不定王兄也不会重罚你,再者,法华寺乃佛门,想来也不会让你如何的。” 秋云毕竟只是一个靠皮相爬床的奴婢,听到赵炘这话觉得有理,便身子一软,什么都招认了。 “是……是奴婢起了歹心。”秋云擦了擦眼泪,哭哭啼啼的解释,“世子,奴婢也是穷怕了,见那莲灯不凡,便想偷来……偷来送给世子,讨世子开心。毕竟世子说过,您最爱那花红柳绿,璀璨精致的玩意儿,奴婢一直都记挂在心……可是,奴婢无财,无法找珍贵的东西送您,见法华寺的莲灯好看,便……便……” 赵炑听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直接打断秋云的煽情:“不要脸的狗奴才!自己贪心不足,竟然还敢说是爱慕本世子!你也不想想,本世子见多识广,这区区莲灯,根本不放在眼里,让你这样一折腾,若传去了京城皇家子弟的圈子,岂不是人人都来笑话?!” 赵炑喘了口气,看了眼那荷包,又问她:“你说,这千天散你打哪儿弄来的?” 事已至此,秋云不敢隐瞒,她唯唯诺诺的答道:“是奴婢在药铺买的……带着防身……” 王锦锦“扑哧”一下笑出来:“带这玩意儿怎么防身?依我看,秋云姐姐你是不是想迷晕世子,做些不可告人的事儿?!” “你一个臭丫头知道什么?!”秋云恼羞成怒。 赵炑却不留情的打断她:“你一个贱婢又知道什么?” 王锦锦面无表情。 她觉得自己现在和萧秋年是越来越像了,喜怒不形于色,厉害厉害。 秋云还想着博取赵炑的同情,她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世子,奴婢一心一意都是为了您啊……” “闭嘴!”赵炑狠狠给她一耳光,“来人,给拖下去,本世子永远也不要见到这手脚不干净的蠢货!” 说她是蠢货,王锦锦觉得一点儿也不假。 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敢偷窃镇寺之宝,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蠢货。 秋云被王府的下人拖走了,临走还蹭死了那十几只蚂蚁。看得王锦锦暗暗摇头,对那些蚂蚁表示默哀。 那赵炑看了眼王锦锦,没好气说:“你这丫头还真有几分本事。”他随即褪下手腕上那串珠子,“拿去,赏你的。” 王锦锦笑了笑,婉拒道:“说来害世子少了一个贴心奴婢,也是小女不对,这东西价值连城,小女怎敢要呢。” “给你就拿着,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赵炑脾气干脆,直接扔给了王锦锦。 王锦锦手忙脚乱的接住,也是无奈。 赵烨念及王家交情,便出来打圆场:“王五姑娘,成王世子让你拿着就拿着吧,不要推辞了。” 王锦锦没奈何,只得干笑着朝两人行礼:“那就多谢世子一番美意了。” 赵炑倨傲的“嗯”了声,说:“你一个小丫头挺聪明,让本世子看了一场好戏,也不亏。” 这边寒暄完毕,那边主持方丈又来感谢,王锦锦将干脆将功劳全推给刘氏,说:“都是我娘亲教导有方,没有娘亲,我也不会这么快找出盗贼。” 于是众僧人又一窝蜂跑去谢谢刘氏,弄得刘氏哭笑不得。 她这个女儿,有时候就是机灵过头了。 莲灯舍利被盗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正轨。 是夜。 王锦锦吃了饭睡不着,便和萧秋年漫步在雪地里。说起莲灯舍利这件事,王锦锦仍然对萧秋年佩服的五体投地:“四哥,你是怎么猜出来那迷药是千天散的?” 萧秋年淡淡答道:“寻常地方,能买到药力最强的,便只有千天散。而且这东西气味特殊,制作也特殊,所以不难猜测。” 王锦锦点点头:“那你怎么肯定我能想出来办法呢?” 萧秋年这时好笑的看她一眼,沉声道:“你在我书房最爱翻看的医术,第一页便是讲的千天散,我对你有信心罢了。” 王锦锦忍不住笑起来:“怪不得你那么胸有成竹。也幸好我确实看了,不然抹再多香油在那秋云身上,蚂蚁也不会爬过去。” 千天散本身并不会招来蚂蚁,但气味若与香油沾染,就会激发甜树本身的味道,蚂蚁自然而然便去了。 思及此,王锦锦忍不住朝萧秋年抬眸微笑:“四哥,真好,上次也是我们联手挖出了黄姨娘的阴谋,这次也是,看来我们真的很有默契呢。” 萧秋年微微一笑,不说话。 他与王锦锦在一起的时候越多,便越来越理解“喜悦”这个词语的定义。 王锦锦也喜欢看他笑,所以经常放下包袱,做些鬼脸给他看。 她见前面有棵腊梅树,便想摘一朵让萧秋年闻闻,她正要跑过去,却见萧秋年脸色一沉,将她扯到一块大石背后。 “四哥,你……” 话没说完,修长干燥的食指指腹便按在了王锦锦唇上。 王锦锦愕然。 萧秋年朝她摇摇头,做了个口型:“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从对面的屋檐上,突然翻身下来一名黑衣人,那人蒙着脸,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王锦锦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人,这这这……刺客?杀手?窃贼?江洋大盗? 但王锦锦都猜错了,这黑衣人并不在法华寺中流窜,他左顾右盼一下,便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指粗细的竹筒,挂在腊梅隐蔽的枝丫上。 随即,这人又是足尖一点,踏着墙壁翻上屋檐,匆匆离去。 王锦锦看地上的积雪,上面只有浅浅的足迹,根本难以发觉。 确定此人不会再出现,萧秋年才带着王锦锦走出来。 他走到腊梅树旁,抬手取下那竹筒,扯了下竹筒上的线,竹筒便“啪嗒”一声打开。 王锦锦看得啧啧称奇:“这是什么?” 萧秋年并未回答,他取出竹筒内的纸条,展开一看,隐藏在夜色中的眸子微微闪烁。 王锦锦没有发现他表情的变化,而是踮起脚尖去看纸条上的内容,这一看就傻眼儿了。 上面不是字,而是一些长长短短的线条。 摩斯密码啊……王锦锦费解的挠头。 “四哥,你看得懂吗?” 萧秋年摇头。 王锦锦估计他也看不懂,无奈的叹了口气:“看不懂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黑衣人看起来武功很厉害,不是我们招惹的起的,估计是找王府的人吧?” “有可能。”萧秋年平静的说,但他却将竹筒纸条一并放入袖中。 王锦锦又想起一件事,说:“感觉王府那一帮人来的诡异,平日里也不烧香拜佛,按理说早该离开法华寺了,可就赖着不走。这也就罢了,昨日,前日,我都听蓝烟和绿蓉提起,说半夜经常遇见王府的人东走西走,感觉在法华寺找什么东西一样……” 萧秋年神色一凛:“当真?” “这两个丫鬟应该不会骗人。”王锦锦又说:“据我观察,王府的下人的确鬼鬼祟祟,指不定在弄什么阴谋,四哥,不如你去给大伯母说说,我们早日归家吧。” 萧秋年垂下眼帘,沉声道:“好。” 山雨欲来 转眼在法华寺也待了大半月了,天气寒冷,时时下雪,王锦锦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厢房,与刘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天气好的时候,她便去找萧秋年,可萧秋年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上午下午都说要在大伯父灵位前参拜,王锦锦时常见不到他人。没办法,她便只好去找王听桃王听芹几个扯扯嘴皮子,打发无聊的时光。 这天入了夜,王锦锦吃太多东西翻来覆去睡不着。而且太久不知道肉味,她整个人也有些烦躁。 今夜月色最明,王锦锦便拖了蓝烟在院子里瞎转悠。 她其实也是存了个心思,想看看王府的下人到底在干什么阴谋诡计,如果是对王家不利,也好及时想办法。 可能是她运气太好,才转了没一会儿,便听见前方转角传来低低的话语声。 蓝烟如今也学聪明了,与王锦锦一同躲在墙后,不发一语。 “……昨日我便想来找你,可你身边丫鬟一直都在,还有你娘亲,胞弟……我有怀有晋王的密函,实在不好与你相会。” “无妨,你现在能来见我,我心中也十分欢喜了。” 女子低低柔柔的嗓音,让王锦锦和蓝烟都是一惊。 得,还以为是王府的人,没想到又是王听荷。 她这个大姐,看起来中规中矩,却一直都游离在规矩之外,黄花大闺女半夜私会男人,真是胆大包天。 王听荷这时候又问:“蓬君,这次你什么时候回京?” 王锦锦心头一震,喔,原来是贺篷君,原来这两个早就“勾搭”上啦。 贺篷君沉声道:“我明日便要走。” “这么着急?”王听荷的语气是浓浓的不舍。 贺篷君叹了口气,可能美人在前,他也十分情动吧。他抬手摸了摸王听荷秀丽的长发,说:“听荷,我现在努力为晋王所用,想的便是谋取一片好前程。届时来你家提亲,你的父母也不会低看了去……你跟着我,也不会吃苦受累。” 王听荷柔柔的靠在他怀里:“我懂。” 贺篷君的父亲只是一个主事,官职还远远不如王家四老爷王文运,若不是因为他和王听石同窗,借着王听石攀附上晋王世子,如今根本不会被王府的人看重。 贺篷君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文采不如王听石,家境也不如大部分人,但若能求娶王听荷,不管是财力还是权势,都让他这名寒门学子获得后盾。更何况,王听荷还是如此的美丽动人,善解人意,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会对她欢喜。 “听荷……”贺篷君叹了口气,将王听荷搂的紧了些。 王听荷想起一件事,说:“但是你得快些给贺伯父伯母说了,我没两个月便要及笄,到时候求娶的人虽不说多如牛毛,但也绝对会让我父母看花眼……篷君,你要快些递帖子来啊。” 贺篷君点了点头,斩钉截铁的说:“放心吧听荷,我一定会娶你。” 王听荷如今热恋,也是小女儿心态,问他:“当真吗?不管我怎样,你都会娶我吗?” “什么怎样?” “比如,比如我摔坏了腿,划破了脸,得了病又老又丑……篷君,你还会娶我吗?”王听荷期待的看着他。 贺篷君微微一笑,刮了下她的鼻尖:“我喜欢的是你人,不是你外貌。听荷,不要乱想。” “嗯!”王听荷轻轻点头。 两人在月下谈情说爱,王锦锦和蓝烟看了半天觉得也没意思,便要偷偷离开。 王锦锦低声对蓝烟说:“看来荷姐姐动心了呢……” 蓝烟忍不住笑,往后退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枯枝,发出“咔擦”的声音。 “谁在那里?!”贺篷君陡然喝道。 王锦锦忙拉着蓝烟跑开。 贺篷君和王听荷来到这里,借着月色看到了凌乱的脚步印记,都是心下一沉。 “也不知道是谁在偷听,若是传出去,怕毁你清誉……”贺篷君皱眉说。 王听荷反倒是泰然一些,她抬起头,望着贺篷君微微一笑:“我不怕,只要最后是和你在一起,什么清誉不清誉的,我都不在乎。” “听荷,唯你是我知音。”贺篷君望着面前容色姣好的女子,心中不是不感动。 王听荷到底是女儿家,有些害羞,她低下头,柔声道:“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否则被我娘亲发现,不太好解释。” “嗯,回去吧。”贺篷君又摸了摸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等我。” “嗯。”王听荷颔首,随即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她怕走近道会被前院的王家丫鬟发现,便故意绕远打算从院子的后门回去。 王听荷心思也算缜密了,可她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会在临近厢房的小路上,遇到成王世子赵炑。 “是谁在那儿?!”醉醺醺的男人,高声发问。 王听荷见势不妙,便要回头,可她一个弱女子哪里跑得过赵炑身边的下人。 赵炑的手下拦住她,厉声问:“成王世子爷问你话,你竟然敢不回答?是不想活命了吗?!” 王听荷也是耳闻过这位世子的,酷爱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心肠也十分狠毒。远的不说,就之前拿偷窃了莲灯舍利的秋云,曾是他最宠爱的婢女,被押走后,听人说那婢女被押去清凉山脚下,用石头活生生砸烂了头,弃尸荒野。 她怎么这么倒霉,半夜三更竟然在这里遇见了他! 赵炑在这法华寺也是闷久了,今儿让手下偷偷买来酒,正喝的尽兴。他一身酒气熏天,晃晃悠悠来到王听荷面前,问:“你是谁?半夜不睡觉怎么来本世子的院子外溜达?” 王听荷行礼道:“回世子,小女乃王家长女,王听荷。” “听荷……好名字,好名字。”赵炑拿起酒壶往嘴里灌酒,却发现只有几滴了,他烦躁的将酒壶一扔,顺手捏住王听荷的下巴,抬起。 月色下,柔弱美丽女子肤如凝脂,一双眼更是楚楚动人。 赵炑本就许久没近女色,此时喝了酒更是精虫上脑,也不管王听荷的身份,便将她往怀中一带,凑近了吻:“听荷妹妹真是美若天仙,让本世子一见倾心啊……” “世子!男女授受不亲,请你自重!”王听荷大惊失色,她与贺篷君都没有如此亲密过,这赵炑怎能如此不守规矩! 但她不管怎么反抗,都不可能挣脱一个大男人的桎梏。赵炑见她越挣扎就越兴奋,对身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手下连忙反剪王听荷的双手,让她无法挣脱。 “世子,我乃王家正儿八经的长女,你……你不能对我如此无礼!”王听荷吓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赵炑哪管她那么多,他此时脑子已经喝麻木了,别说王家长女,就是当今公主,他也要玩一玩的。 他摸着王听荷嫩嫩的脸蛋,说:“别怕,别怕,本世子肯定好好对你,到时候给王家老太太发个帖子,把你娶进成王府,你说好不好?” 王听荷一边哭一边摇头,眼看王府的下人把她往赵炑的厢房带,王听荷也不管了,大声的呼喊道:“救命,救——” 话没说完,就由一块布团塞住了嘴,被人扛走。 住在不远处的惠明大师似乎听见了动静,他本在打坐,立刻站起,拉开门走了出去。然而才走出院子,就听身后传来一句冷漠的音色:“叶指挥使,我找你很久了。” 惠明浑身一僵,脸色凝重的回头,见得来人,不免惊讶的道:“是你?!” 再说王听荷,她被赵炑带走,只能流下绝望的眼泪,无济于事。对方是皇亲国戚,她只不过商户之女,且又是孤身一人,根本不可能逃脱。 赵炑身边的下人似乎也对赵炑强抢民女的事情见怪不怪了,他拖着王听荷进屋,所有下人都面无表情,更有甚者,直接跑去帮他打开睡房的门。 王听荷被绑了手脚,扔到了略硬的炕上。 虽然是暂住寺庙,可赵炑所居住的厢房布置也极其奢华。 王听荷此时什么也叫不出来,她动弹不得,仿佛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赵炑却觉得她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十分好看,甚至挑逗起了他心底的恶趣。他脱掉衣袍,狞笑着走到王听荷身前,粗暴的亲吻她的脸颊、脖颈,王听荷只能无声的摇头和流泪…… “别哭了,放心,本世子会好好疼爱你的。”赵炑将手伸进她衣服里一阵乱摸,“只要你将本世子伺候好了,本世子一高兴,就把你娶进王府当侧世子妃,怎么,是不是很高兴?!” 王听荷只摇头哭,赵炑也按捺不住,将帘子一放,便撕开了她的衣裳…… “啊——” 夜里又飘起了雪,冷风从窗户里灌了进来。 王锦锦从床上坐起,问睡榻上的蓝烟:“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蓝烟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挠了挠头:“五姑娘,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我没听见什么啊。” 王锦锦皱了皱眉,说:“可能是风吹进来了,把风声听成了叫声吧……” 蓝烟起身将窗户关紧,又贴心的给她倒了杯热水,道:“五姑娘喝点水吧,安心睡会儿,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天亮了。” 王锦锦接过杯子,忐忑不安的喝了口,低声道:“我总有不好的预感,希望是我多想了。” 风满楼 一夜辗转。 天刚亮王锦锦就起来了,蓝烟备好早饭,正准备请她来桌边用膳,就见绿蓉扶着脸色苍白的刘氏急匆匆的来到王锦锦这边。 母女俩个住同一个院子,两间房就挨一起的,平时有什么事儿刘氏让绿蓉吆喝一声,蓝烟就能听到,所以刘氏这一大早急匆匆的过来,让王锦锦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她放下筷子,站起身相迎:“娘亲,这一大早你怎么就过来了。吃了早饭了吗,刚好蓝烟弄了些醋白菜和小米粥……” 刘氏摆了摆手,打断她。 她上前一把拉着王锦锦双手,将她带到里间,一脸凝重的说:“明珠儿,大事不好了。” 王锦锦一愣:“娘亲,怎么了?” 刘氏叹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细汗,说:“还不是你大姐的事情。” “荷姐姐?”王锦锦讶异极了。 她心下转的飞快,难道说王听荷和贺篷君的事儿败露了?败露了也没啥啊,两人本就是两情相悦,这样拆穿了也好,就不怕有情人无法眷属了。 但王锦锦还是装作不知道,她问:“哦?荷姐姐怎么啦?” 刘氏沉下脸,道:“这件事我本不该与你说,你才八岁,知道了也不太好……但是娘亲这一年瞧你成熟了不少,为人也聪明,说不定能帮一帮你大姐……” “到底怎么了?” 刘氏叹了口气,说:“今儿一早,你三婶的丫鬟并几个僧人,发现门前躺了一个浑身血污的女子,你道是谁?竟然是你大姐!她昨儿不知道是怎么了,听她贴身丫鬟说,你大姐她借故小解,却好几个时辰未归,但她临走嘱咐丫鬟不许声张,那丫鬟也就一直没有说出来,以至于你大姐你一早被发现的时候,已非完璧,且伤痕累累,那样子让人瞧了,揪心的很呐……” 王锦锦无异于被一盆水兜头淋下,她震惊极了。 “什么?有人凌辱了荷姐姐?” 贺篷君?不可能! 那厮还算饱读诗书,好几次见他与王听荷会面,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不可能乱来!那,那昨晚上在她和蓝烟走后,王听荷遭遇了什么? 刘氏无奈的点头:“这会儿你大姐还没有醒,你三婶一直守在她跟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这事儿肯定是瞒不住的,好几个僧人丫鬟都瞧见了,而且你大姐那一身伤……哎!” 王锦锦皱眉道:“为今之计,只有等大姐醒了之后,她自己来说。” 刘氏颔首:“不错,但……”她说不下去了。 王锦锦知道贞洁对于现在的女子代表什么,而且王听荷又是那样恪守规矩的女子,王锦锦无法想象,她甚至不敢去想。那罪魁祸首,若是被查出,王家人定然不会将他放过! 刘氏这会儿又道:“但娘亲还有一件大事要给你说。” 王锦锦聚精会神的坐端正:“还有什么?” “你还记得寺庙里的惠明大师吧?” 王锦锦点点头,道:“惠明大师很儒雅,很温和,当初在大雄宝殿指认盗贼的时候,他还帮衬过我。” 刘氏沉声道:“死了。” “死了?!” “今早发现的。”刘氏垂下眼帘,也是惋惜不已,“就死在他院子的门外,胸口一截树枝,一击毙命,血流的到处都是,今早被僧人发现,已经冻成了冰疙瘩。” 王锦锦站起身,惊讶的问:“找到凶手了吗?” 刘氏摇摇头:“昨夜大雪,什么脚印足迹全都掩盖了,而且听法华寺的主持说,惠明大师会武功,而且很厉害,但是他却被杀了,说明什么?说明凶手武功很高很厉害,这法华寺是个是非之地啊……” 王锦锦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了那一夜遇见的黑衣人。 惠明大师的死,是不是跟那黑衣人有关系? 毕竟那是她见过来无影去无踪最厉害的一个了。 “娘亲,我们回家吧。” 王锦锦也有些心虚了,莫名其妙的,她感觉自己无意间卷入了一场旋涡,但那旋涡是什么她都不知道。既然如此,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吧。 刚好刘氏也与她想的一样:“你放心,今天知道这些娘亲就去找了你大伯母,和几个婶婶一起商议,大家都决定今日就回京。” 王锦锦点了点头,可她又问:“但是大姐还没有醒……” “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刘氏叹气。 于是赶回京城的事儿就这样定了下来。 中午林氏几人去找主持方丈告辞,主持方丈看起来更老了,他知道林氏几个妇人常年来法华寺,绝不会是她们杀了惠明大师,便颔首同意她们离开。 巧的是,晋王世子一行人也来告辞。 但主持方丈言语之间却不同意他们离开,意思仿佛是怀疑他们之中有人杀了惠明。林氏几个也不敢多听,毕竟知道的多,便越不安全,她们正要离开,却听身后有人朗声询问:“哪一位是王听荷王姑娘的母亲?” 此言一出,李氏身子一怔,忙回过头。 但见赵炑器宇不凡的朝她走来,问:“这位就是李伯母吗?” 李氏受宠若惊,没想到成王世子会亲自来找她,还如此有礼,但她也不算太笨,想到至今未苏醒的女儿,警惕的问:“世子有何贵干?” 赵炑微微一笑,看起来倒也算一表人才:“既然如此,本世子就实话与李伯母说了吧。王姑娘貌美如花,且端庄秀丽,本世子一见倾心,改日本世子会邀媒人亲自登门拜访,求娶令千金,还望李伯母和王三老爷不要阻拦这一桩姻缘啊。” 若是平日里,李氏定然一口答应,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当今成王的嫡子,赵炑竟然求娶她女儿?看样子也是要明媒正娶,若今后成王登基,她女儿可不就是贵妃娘娘?! 李氏大喜,正欲回答,一旁的徐氏却轻轻咳了咳。 她一下回过神,为难的说:“世子一番好意,我也是心领了,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我女儿近日身体不适……” 赵炑看她样子就知道她在为难什么,他也不隐瞒,直接说:“李伯母,本世子实话与你说了吧,昨夜令嫒借故离开,便是要来与本世子私会。说好听点,本世子与她早已经行了周公之礼,说难听点,除了本世子,令嫒非完璧,也不会有人要她的。” “什么?竟然是你把荷姐儿弄成那副惨状?”刘氏忍不住脱口气愤说道。 赵炑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说:“看在你是那鬼精灵的娘亲份儿上,本世子不与你计较。先说好,本世子可没伤害过王姑娘,她那一身伤,保不准是她自己弄出来的。不信你们大可去问问她自己,看看本世子说的是真是假。” 李氏呆若木鸡,没回答。 她脑子里现在一团乱麻,不知道自己女儿是主动与赵炑私会,还是赵炑强要了自己女儿,按王听荷的性子,估计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赵炑说的也不错,她女儿已非完璧之身,除了赵炑,怕是再也不可能有人要了…… “不着急。”赵炑微微一笑,“听闻王姑娘还有两个月才及笄,这两个月李伯母和王三老爷以及王家老太太好好商议商议。李伯母也大可放心,我对王姑娘喜爱之心不比你少,她嫁进成王府,本世子也会以礼相待,虽然正妃之位不可能给她,但封她为侧世子妃,并不是难事。” 李氏心下一动,侧世子妃? 听起来也不算太糟糕啊……至少不是姨娘小妾,都可以接受。 但具体怎么样,她还是得回去好好思考。 “世子好心,我知道了。”李氏的语气也柔软下来,“但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也不能由我一个人做主,等我家那口子回来,再回复世子不迟。” 赵炑笑了笑,道:“那本世子就在王府等李伯母的好消息。” 说完,他便带着一帮下人呼啦啦的离开。 赵炑身后的心腹上前询问:“世子爷,区区商户之女,怎值得你封侧世子妃呢?王爷他准不准,还未可知呢。” 赵炑摆摆手:“放心好了,只要世子妃不乱选,父王什么都不会说我的。再说了,那王听荷家中财大气粗,对我成王府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助力。” “可是她要死要活的,愿意嫁给世子爷么?” “哼!”赵炑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身子都是本世子的,还怕她的心!?她不嫁本世子,还能嫁给谁?” 那心腹谄媚的点点头:“世子爷高见。” 赵炑一行人走后,李氏却不知是喜是忧。 刘氏与她之前有过隔阂,本不想和她多说,但又怜悯王听荷的遭遇,忍不住上前道:“看你样子,是想将荷姐儿嫁去王府了?” 李氏摊手:“不然能怎办?” 刘氏道:“看在一家人的份儿,劝你不要把荷姐儿送进那火坑!咱们王家人丁都不算兴旺,大家都如履薄冰,更别提那浑浊的王府后宅!荷姐儿一个柔柔弱弱的性子,怎生驾驭的了?” 徐氏也帮腔道:“是啊,而且那成王世子看起来凶神恶煞,荷姐儿嫁过去怕是……” “好了,你们也别劝了,等回家禀报了老太太再说吧。”李氏懒得和她们在这里议论,抱着襁褓里的幺女,大步离开。 刘氏看着她的背影,为王听荷今后的命运感到惋惜。 决裂 王家人匆匆离开了法华寺。 回去的路上,王听荷尚在昏迷,王锦锦和刘氏忐忑的坐在同一辆马车。 路途颠簸,王锦锦才想起今日似乎一直没有见到萧秋年,等入夜马车停靠休息,她连忙跑去林氏的马车上。 破天荒的,萧秋年竟然在睡觉! 林氏见得王锦锦,对她笑了笑:“你四哥今日身体不适,这都睡了一路了。刚好明珠儿你过来,与他说说话吧。”林氏说完,便下了马车去外活动筋骨。 王锦锦挪到萧秋年身边,看着萧秋年略苍白的脸色,担忧的问:“四哥?是受了风寒吗?” 萧秋年抖动着睫毛睁开眼,淡淡道:“无妨,休息几日便好。” “我给你把把脉吧……”王锦锦灵机一动,便要去拉他手腕,萧秋年却不动声色的移开了手,问她:“我没事,倒是你,看起来气色很不好。” 说着,萧秋年便坐了起来,靠在车窗边上。 王锦锦给他顺手端了碗水,递给他说:“昨夜确实睡的一点儿也不踏实,半梦半醒,总感觉听到了有人惨叫……结果今早起来,就发现荷姐姐她……” 王锦锦不忍心说了。 萧秋年喝了口水,轻轻擦了擦嘴角,道:“知道是谁做的吗?” 王锦锦点头:“成王世子赵炑。” 萧秋年道:“嫁过去也算风光了。” 王锦锦却愁容满面的叹气,她双手托腮,说:“不错,如果按王家家世,一商户之女绝不可能嫁给世子,荷姐姐看起来仿佛是天降好事。但……”她看向萧秋年,“四哥你也知道我说过,荷姐姐喜欢那贺篷君贺公子,他们两个看起来也十分般配,荷姐姐本可以嫁给心中所爱,如今却被命运捉弄。” 萧秋年看她一副悲秋伤春的样子,眼中流露笑意:“你好似感同身受一样。” 王锦锦吐了吐舌头:“当然,同为女子,事事不由己啊。” 萧秋年这时却看着她说:“不管你今后做什么决定,四哥都会帮你。” 王锦锦闻言心头一暖,抱着他胳膊发笑:“那是当然!” 说到这件事,王锦锦又叹了口气:“不过世事无常,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就像荷姐姐,就像惠明大师……惠明大师死了,真是替他难过。” 萧秋年垂下眼帘,低声道:“嗯。” 似乎聊到这里,王锦锦也不知道继续说什么好,她看萧秋年脸色愈发苍白,便不再打扰,回了自己的马车。 雪天路难走,整整两日,一群人才回到王家。 一边由林氏刘氏去给老太太禀报,另一边找来大夫替王听荷仔细诊治。 回家的当晚,王听荷便苏醒了。 她先是茫然的看着头顶窗幔花卉,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京城的闺房,随即脑海里的一幕幕便涌上记忆,冰冷的夜,无声的雪,她撕心裂肺的哭泣,以及……那恶心的人爬在她身上为所欲为。 “啊——”王听荷抱着头坐起,嚎啕大哭。 “大姑娘!”贴身丫鬟跑进屋连忙给她拍背,安慰,一方面王听荷的院子里的丫头连忙去通知李氏。 不一会儿,李氏便来了。 她看如花似玉的女儿如今披头散发,状若疯妇,心疼的无以复加。忙拉着王听荷的手,柔声安慰:“荷儿啊,是娘亲!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委屈都给娘亲说,娘亲一定给你讨回公道……” 王听荷见了李氏,才终于忍住崩溃的情绪,扑进她怀里,哭道:“娘亲,那赵炑他……不是人!是禽兽……禽兽……” 李氏心头咯噔一下,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赵炑说你和他早走私情,如果不是这样,那一晚你干嘛将你贴身丫鬟叫走?” “不是这样的,娘……我如实给你说了吧,女儿心中早有了喜欢的人,那就是贺篷君贺公子……” 王听荷哭哭啼啼的对李氏交代完毕,李氏也着急了。她道:“可你现在这个样子,那贺篷君还愿意来提亲吗?” 王听荷斩钉截铁的说:“我们曾经立过誓言,他不会抛弃我的!” 李氏叹了口气,道:“但这件事不是娘亲能做主的,还要等你爹回来,同老太太一起商量。如果他们也觉得那贺篷君不错,自然会征求你的意见。你现在不要多想,养好身子才是正经的。” 母女两又说了许多体己话,李氏便让王听荷休息。 第二日一早,王文武也匆匆赶回了家中。 李氏将自己知道的,事无巨细与王文武和老太太说了,王文武自然是想让女儿嫁去王府,但李氏和老太太却想着为王听荷好,让把贺篷君叫来问话。 毕竟王听荷失了身子,这事儿如何也瞒不住的。 下午贺篷君便携礼拜访来了。 王锦锦去垂花门摘榆叶梅的时候看见了他,喜气洋洋,穿戴一新,压根儿还不知道王听荷出了事。 想到他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表情,王锦锦不免揪心。 事实上贺篷君以为王听荷已经说了非他不嫁的话,正准备来给王家人留下个好印象,可他万万没想到,王家老太太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荷姐儿出了意外。” 等他听完这所谓的“意外”,顿时面如死灰,就连自己呼吸都开始困难。 李氏问他:“贺公子,这件事你看怎办?” 贺篷君没有答话。 于是李氏又询问了一遍。 贺篷君半晌才道:“……老太太、伯父伯母,请容晚辈好好想想……” 老太太发话了,她面无表情的说:“贺公子可回府慢慢思考,这种事毕竟急不得。” “多谢老太太,那晚辈就先告辞了。” 贺篷君离开,险些步子都走不稳,他想问问王听荷心中在想什么,是想他,还是成王世子赵炑? 他心里很乱,可有件事他却记得很清楚。 李氏说,赵炑很喜欢王听荷,要娶她做侧世子妃。 这说明什么?如果他不识相的娶了王听荷,那就是明目张胆的和赵炑作对,和成王作对!成王晋王向来交好,他好不容易才攀附到晋王府,难道要功亏一篑吗? 眨眼之间,贺篷君便有了思量。 随着时间推移,王听荷的身子也好起来了,她开始心心念念的挂念贺篷君。 然而,她让丫鬟送去的书信,没有一封回音。 眼看没一月便要及笄,王听荷也急了,她又写了一封信,大意是有事情要与贺篷君说,如果贺篷君不来,她就寻死! 丫鬟把这封信送了出去,回来的时候,便带来了贺篷君。 一个多月不见,王听荷瘦了一大圈,她明亮的眼也蒙上了一层灰色,看起来憔悴不堪。 “篷君!”王听荷这么多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她不顾一切的扑在贺篷君的怀里,多日来的惊恐,委屈,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她泪如泉涌,然而……贺篷君却立在原地,没有像以前一样,抬手抚摸她的长发。 王听荷察觉到不对,她迷茫的抬头:“怎么了?” 贺篷君退后一步,将她拉开,他低声说:“你以后是要嫁给成王世子的人了,我们应该划清界限。” “你说什么?”王听荷不可置信。 贺篷君道:“听荷,你既然是成王世子的人,我们就不该继续。今次我过来,也是最后一次,希望你忘了以前的一切,好好当世子侧妃。” 王听荷心中难过至极,可这一刻,她却哭不出来了,她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以前曾答应过我,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喜欢我,不会离开我的!你怎么突然就出尔反尔了?!” 贺篷君皱了皱眉:“以前都是戏言,不算数。虽然我贺家清贫,但家规却森严,我母亲绝不会允许……不会允许我娶一个不贞洁的女子为妻。听荷,你最善解人意,这些事应该不必我挑明了说。” 虽然他也很不舍,但为了前途,他不得不在二者之间做出选择。 王听荷哭,王听荷闹,但都无济于事。 贺篷君也不想听她再说,怕自己心软,于是头也不回的离开。 王锦锦一直都在旁边偷看,见得王听荷如此凄惨,再也忍不住,跑过去同丫鬟扶她。 “荷姐姐!快起来,地上凉。” 王听荷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 她不说话,只一个劲的哭。 王锦锦不想让她再心存侥幸,贺篷君这种负心薄幸之人,也用不着难过。她直言不讳:“荷姐姐,你知道贺公子是怎么证明广大进府的吗?他来时先去拜会了老祖宗,说了什么,想必你也该猜到了。你如今遭难,他便对你弃如敝履,这种人你又何必留恋?” “……是吗?”王听荷抬头看了眼她,却悲惨的笑了起来。 “是!”王锦锦坚定不移对她点头。 作为旁观者,她觉得自己的劝慰很入耳。 王听荷又哭又笑,随即扶着柱子站起身,她看着贺篷君离去的方向,面无表情的转身,一步步回了自己房间。 她腰间的锦帕飘落在地,王锦锦忙捡起了,喊:“荷姐姐!你绣帕掉了!” 王听荷听而不闻,径直步入阴暗的房屋里,关上了房门。 王锦锦低头看手中的绣帕,五彩的丝线,勾勒出精致的鸳鸯图,似乎在讽刺着什么,艳丽的残酷。 身不由己 王听荷似乎与贺篷君断了一切。 而成王世子赵炑的求亲名帖也在多日后送了过来,两家结亲的事儿就这么定了。 听刘氏说,王听荷寻死过一次,所以院子里现在被层层丫鬟包围,王锦锦和王听桃她们都见不着人。 王文武回来后,神色一如往常,但是去成王府的时候就多了,有时候是成王请他过去吃筵,有时候是他得了好茶叶去送亲家,与皇亲国戚打交道的次数多了,人也得意了许多。 刘氏很久没有收到王文业的来信了,她去问王文武,王文武也只摆手不知,刘氏虽然没说什么,情绪却极其低落。 王听荷嫁去成王府的日子也定了,就在四月中旬,距离她及笄后半月。 本该是喜气洋洋的气氛,可王家却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王听兰从法华寺回来,便与周姨娘待着,不出来煽风点火,估摸是王听荷的事情吓着了,有些心有余悸。王听桃王听芹也老老实实在自己院子里,只偶尔来找王锦锦说会儿话。 王听风也认真去家塾准备秋闱,王听裕偶尔去安慰下王听荷,便也回自己屋子,不轻易出门。 相比之下,王锦锦算是活跃了。 她虽然感慨王听荷的命运,但自己也没有放弃研习医术,后来对药材掌握熟练了,便开始认认真真的学针灸。 回到府上,萧秋年似乎风寒一直不好,这么久都病殃殃的。 王锦锦担心他,便带了新制的药丸,去找他说话。 明明天气已经回暖了,可萧秋年的病却看起来更严重。王锦锦推门进屋,就见萧秋年躺在椅子上,衣襟微松,露出平坦而苍白的胸膛。 “四哥?”王锦锦要去给他把脉,萧秋年又躲开了。 这么久以来,萧秋年都拒绝王锦锦给他诊治,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王锦锦不得不起疑心。 “我没事,你别担心。”萧秋年说完,拢了拢胸口的衣襟。 在妹妹面前衣衫不整,还是不太好的。 但是他刚做完这个动作,便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面色通红,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病气。 王锦锦急了,她道:“四哥,你到底怎么了?让我诊诊脉好不?” 萧秋年摇头,王锦锦却由不得他,执意上去拉他手腕,萧秋年还要缩手,王锦锦顿时大怒:“你就是没把我当你妹妹!你还是防备我,顾忌我,总觉得我要害你!” 王锦锦说着说着,自己也信了自己这番说辞,忍不住红了眼睛,啪嗒啪嗒的掉眼泪。 萧秋年最怕女孩儿哭,没办法,他抬手擦拭去她的眼泪,无奈的坐在椅子上。 但却自觉的伸出左手的手腕。 王锦锦破涕为笑,忙弯腰给他仔细把脉。 可她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萧秋年的脉象急数,时而一止,止无定数,竟像是内脏受损,也就是——内伤! 王锦锦一脸凝重的抬头,却见萧秋年的神色有些飘忽,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半晌,她才低声问:“你知道的,看病讲究望闻问切,你总得告诉我,这伤怎么来的。”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相信我,就告诉我。” 萧秋年闻言看着自己妹妹稚嫩的脸庞,低声咳道:“与人交手,中了他一拳。” “那让我看看伤处。” 王锦锦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还是要隐瞒来龙去脉,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去碰钉子了。萧秋年的性格就是这样,他不愿意说的,打死他他都不说。 萧秋年迟疑了一下,方轻轻解开腰带,褪去上衣,露出脊背上的伤。 乌黑的一团淤青,就在他左脊梁骨下三寸,表皮没有破损,可王锦锦看了一眼就知道,内里的肌肉已经快濒临坏死的边缘了。 “这伤如此严重,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王锦锦忍不住握拳站起,想去摸摸他的伤处,可又下不去手,怕让他疼了。 萧秋年皱了皱眉:“本以为会自愈……” “呸!”王锦锦第一次如此疾言厉色,“你当是切菜割了手吗?那么容易自愈,你就不会成了现在这幅风吹就要倒的模样!” 萧秋年听她责骂,却微微一笑,合拢衣衫,问她:“那还有得救么?” 王锦锦愤愤的从怀中摸出一瓶药丸,说:“别人兴许不能,可谁教你走运,自己的妹妹是个‘神医’呢。” 她这话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但这内伤她还真能搞定,只是过程麻烦了些,时间可能也比别的大夫耗费的久。但现在只有她才能治萧秋年,毕竟他这伤,除了自己,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王锦锦叮嘱道:“我刚才给你的药丸,一天吃三次,先固本培元。回头我再抓药给你熬……唔,而且你这伤拖太久了,我要用小刀在上面划几刀,把淤血和脓水都清理了,才能用药膏裹。也幸好这天气不错,阳春三月,春暖花开的,要是再过两月,非把你热出病来!” 她话虽如此,眼神里的心疼却瞒不过萧秋年。 萧秋年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道:“锦锦,我并没有不信任你,只是有的事,你知道太多,对你并无好处。” 王锦锦知道他在关心她,可总觉得有些被排外。但她没有任性,只道:“嗯,我又没怪你,不然就往你伤口上撒点辣椒油了。” 说完,她又抬头看他,说:“反正迟早我都会知道的。” 萧秋年没有答话,眼神却是看向了窗户外面。 一年时光过的真快,转眼,又是杏花纷飞的时节了。 *** 四月初,王听荷的及笄礼,匆忙的在祠堂办过。 没过几日,王家上上下下便贴满了大红喜字,挂上了大红灯笼。成王府的聘礼也抬了来,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但光看箱子,也算风风光光了。 李氏毕竟疼惜这个大女儿,在老太太面前求了好久,才加了两箱嫁妆。老太太心里其实是不太乐意的,王锦锦曾经找老太太有意无意的提起过此事,老太太始终觉得王听荷侮辱了家风,未婚与人私通,不管那人是谁,她都觉得这不是一个闺阁女子该做的事儿。 这件事王锦锦也不敢在老太太面前多说,于是只能暗暗祈祷王听荷嫁过去能开心一些。 随着婚期渐渐近了,王听荷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也撤走了许多。 在临出嫁的前两天,王锦锦便揣了一兜栗子去拜访这位最给她好感的大姐。 王听荷一段日子没见,看起来憔悴了,但身子却没见瘦弱,反而丰腴了一圈,折让王锦锦有些吃惊。 她还以为自己这位大姐为情所困,要瘦成纸片人了。 “荷姐姐。”王锦锦敲了敲门,走近屋子里。 屋子里的窗户都紧闭着,看起来有些昏暗。 王听荷见她来了,竟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五妹怎么来了。” 王锦锦挠了挠头发,说:“想到荷姐姐要出嫁了,以后很难在府里见到,到底是很舍不得……” 以前大家一起在绣院里刺绣,学针黹,荷姐姐永远是最温柔的一个。 可能她身上有种与刘氏相同的气质,让王锦锦忍不住去亲近。 “这么久,姐妹当中,也只有你来。”王听荷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的面容,轻轻的说。 王锦锦干笑道:“兰姐姐忙,桃姐姐她们也比我大不了多少,不怎么懂事,对了,二哥哥不是经常来看望荷姐姐吗?荷姐姐也不必因此烦扰。” “我没有烦扰。”王听荷说。 她抚摸着手腕上的金丝龙凤呈祥镯子,道:“每个女子都有这一天,要离开家,嫁给不喜欢的人,永远困在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我知道,我都知道,王家的女儿们也是如此,不管是三妹,四妹,还是最小的梅儿,都是如此。” “荷姐姐……”王锦锦觉得她的语气太悲了,但也知道,这个年代的女子,都是这样。 这都是事实。 王听荷又自嘲的一笑,说:“五妹,你知道吗,我爹娘以为我要寻死,可我不会。因那赵炑说了,若我不嫁给她,就要对王家发难,所以我不能,我再恶心都不能。而且……”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没有说话。 王锦锦正疑惑,她突然捂着嘴巴干呕起来,屋子里的丫鬟忙端了白水给她,捧来一小碟酸枣。 王听荷干呕了一阵,随即抚了抚胸口,含了一枚酸枣。 “荷姐姐,你没事吧?”王锦锦不是小女孩儿,她当然看出来了,王听荷这是有了身孕! 但是她不能说出来,她要装作不懂,这样才能让王听荷心头好受一些。 王听荷摆摆手:“我没事,我好得很。” 她咽下酸枣,一双眼睛无神的看着镜子里的人影,说:“我们女子这一生,不管是婚事,还是别的,都很难由自己做主。有时候自以为很美好,其实都是梦幻泡影……”说到此处,她又看向王锦锦,“但五妹你不同。” 王锦锦一愣:“为何?” 王听荷难得的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就觉得五妹你和我们是不同的。自从你落水后,活的越来越像自己,这样很好,永远也不要改变。” 是吗? 她真的很不同吗? 王听荷又语重心长的道:“答应姐姐,永远做好你自己。” 她的眼神里满含期许,是她自己的,也是对王锦锦说的。 这样的眼神无法让人拒绝,即使王锦锦还懵懵懂懂,不太明白王听荷的用意,她仍然的坚定的点了点头:“好。” 又一年 王听荷离开了王家,成了赵炑的侧世子妃。 王家也因攀上了皇亲国戚,各行业都混的水起风生,并且其它商铺在别的州城也开了分铺。 在苏州待了大半年的王文业也在王锦锦生日前夕赶回来了,只是莫名其妙的,与刘氏之间生疏了许多。刘氏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有表露,就连王锦锦问她,她也闷着不说。 这一年王锦锦的生辰过的很开心。 白日里带着王听桃王听芹,还有萧秋年,在京城市集吃了一肚子,买了些小玩意儿,去戏馆子里听戏,到了晚上,一家人其乐融融。吃了饭,王锦锦又和萧秋年爬上房顶看月亮,萧秋年不出意外的,又给她准备了一份特别的“蛋糕”。 “唔,四哥,你知道吗,其实这蛋糕要点蜡烛才像。”王锦锦捧着他带来的饼,如此说道。 萧秋年皱了皱眉:“什么蜡烛?” 王锦锦指了指房屋里透出来的灯光:“就那种白蜡烛……”她想了想,如果在饼旁边摆白蜡烛,好像场景有点奇怪,就像清明节祭祀贡品一样,于是不往下说了。 萧秋年还在追问:“什么蜡烛,我去给你准备。” “不用啦,有四哥你在我身边,就很好啊。”王锦锦说着,掰了一半的饼递给他,“祝我们生辰快乐!” 萧秋年微微一笑:“快乐。” 末了,他突然沉下脸,道:“我过两日便要离府一段时日。” “离府?”王锦锦一怔,“老祖宗准?大伯母准?” 萧秋年点点头:“秋闱在即,本就要出门游学,同行还有王听风王听裕。” 若是以前,王锦锦定要担心他会不会被王听裕等人欺负,可相处越久,彼此便越了解,有些事便不必说了。 王锦锦低下头,问:“什么时候回来?” 萧秋年半晌才回答说:“立秋之前。” 王锦锦撇嘴:“这才六月。” 但她也不可能像小孩儿一样挽留萧秋年,于是便自己默默的承受。 两日后,萧秋年王听风几个离开了家。由于是哥几个第一次出远门,老太太恨不得把全府的护卫都塞过去,又让管家跟着一起打理生活起居。 没过十天,王文业又要去苏州了。 他说苏州新开了三家玉器行,必须要好好经营,没多解释,便轻车简从的离开。 刘氏依旧什么也没说,只是临行前,把王锦锦叫来,对王文业说:“你看,女儿都这么大了。” 王文业的笑容有些僵硬:“……是啊。” “路上保重,别太操劳。” “好。” 然后王文业便走了。 头也不回。 王锦锦拉着刘氏的手,只觉得她手冷的厉害,不禁抬起头看她,问:“娘亲,你不要多想。” 刘氏闻言一怔,看了眼王锦锦,又摇摇头:“嗯,回去吧。” 萧秋年王听风王听裕走了,王文业也走了,王听兰已经嫁为人妇,偌大的王家瞬间冷清下来。 王锦锦陪老太太的时间也多了。 毕竟她不喜欢王听兰,不想和她说话,王听桃王听芹又聒噪的很,幼稚的让王锦锦没有共同语言。 只有老太太,总跟她讲起以前的事儿,甚至有一天,跟她讲起了早逝的大伯,王文华。 “你大伯,是我最疼爱的一个。他不像你爹,做事儿优柔寡断,也不像你三叔,脾气暴躁偏颇,更不像你四叔,什么都藏心里,让人琢磨不透。”老太太说到这里,低头吹了吹茶杯里的漂浮的茶叶。 王锦锦“嗯”了一声,说:“大伯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不然也不会不顾老祖宗你们的反对,弃文从军去了。” “是啊。”老太太感慨的说,“早知道他后来会落下病根儿,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拦住他的。” 王锦锦对于大伯的事儿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她对萧秋年感兴趣啊。于是她问:“老祖宗,当年四哥被接到王家来,当真是被当作丧门星吗?” “你怎么这么问?” 王锦锦有些尴尬的说:“听下人们闲言闲语……说四哥一来,就克死了……所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太太摆了摆手,“也怪不得他一个孩子。” 老太太又说:“只是他这性子确实不好,以前小时候我见过他两面,眼神里总是化不开的戾气。这几年与你亲近多了,没想到还转了些性子。” “四哥可能父母早逝,所以性格自闭了。他与我说话也不多的,但我知道四哥心底是好的……”王锦锦握着双手,想在老太太面前改善一点萧秋年的印象。 老太太叹了口气:“倘若你大伯母当年没有小产……” “大伯母有过身孕?” 老太太“嗯”了一声:“没保住。可能是天意如此吧……终究不能给你大伯留下一点儿血脉。” 王锦锦又问:“大伯母身子看起来还不错,怎么会小产呢?” “你还小,我跟你说这些干么。也是你这两年愈发成熟了,不然我是不会与你糊里糊涂说这些的。”老太也不继续说这个话题,她让王锦锦吃了会儿栗子,便说要去念经礼佛,王锦锦不便打扰,便退下了。 时间一天天推移,王锦锦的针灸医术也在潜心学习下进步大涨。可能她还魂了一次,对任何事情都有天赋吧。 立秋前三日,王听风王听裕两个游学回来了。 王锦锦却没有看到萧秋年。 她心头有不好的预感,忙去找王听风两个,问他们:“四哥呢?他怎么没有跟你们一块儿回来?” 王听裕不高兴的撇撇嘴:“你就知道四哥四哥,什么时候把你大哥和三哥放眼里了?!” 王锦锦陪笑脸道:“二哥,你们都回来了嘛,我就看四哥没回来,有些担心罢了。如果你和三哥有谁没回来,我也会问四哥啊!” “就你会说话。”王听裕叉腰道,“他半途和我们分开了,秋闱在即,他肯定会回来的,老老实实等吧。” 王锦锦没奈何,只有强忍着担心。 第一天过去了,萧秋年没回来;第二天,萧秋年也没回来。就在王锦锦按捺不住的时候,第三天夜里,萧秋年回来了。 “四哥!”王锦锦大喜过望,忍不住像树袋熊一样去抱他。 然而萧秋年却后退两步,捂着胸口,朝她摇头。 借着明亮的月色,王锦锦才看清楚萧秋年一身风尘仆仆,面无血色,俊脸上隐忍着痛苦。 “四哥?又受伤了??”王锦锦顿时反应过来,走过去扶住他,“又去跟人打架了?” 萧秋年摇摇头:“回屋再说。” 王锦锦给他吃了药,又施针在百会穴,檀中穴等几大穴位,萧秋年吐出一口淤血,看脸色似乎好了许多。 王锦锦也不说话,就盯着他。 萧秋年轻轻咳嗽两声,低声道:“游学路上,有点要事离开。不过现在都已经处理好了,你不必担心。” 王锦锦知道他不想说,便也不问。 两人默默坐了会儿,到底是王锦锦率先打破沉默:“四哥,你对秋闱有信心吗?” 萧秋年点点头,说:“这你不用担心,此次游学,我与王听裕他们一起拜访了岳麓书院的夫子,他们出的考题,我都对答如流。想来就算正式科考,也不会太难。” 王锦锦听他这么说,也就放心了。 毕竟她后半生能不能幸福,就要全靠她这位四哥了。想到王听荷身不由己的命运,王锦锦不得不树立起危机意识。 —— 秋闱当日,王听裕王听风萧秋年都去了。 临行前所有人都在门口相送,林氏更是破天荒的取了一枚玉佩给萧秋年戴上,美其名曰金榜题名。先中秀才,再中举人,此后高中状元,金殿传胪平步青云,这是她幻想了一辈子的事。 她对萧秋年的期许,比任何人都要多。 但萧秋年却没有与她多说,反而是跟王锦锦叮嘱了几句,便率先登上马车。 王锦锦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到底是希望这些哥哥个个都能如愿,毕竟对于王家这种商户之家,有钱不够,有权才是正道。 科举整整三天。 三天之后,又有一个月的等待时期,放榜之日,王家的下人来来回回跑了五次。虽然只是区区秀才,但老太太依旧重视,李氏与周姨娘更是翘首期盼。 不多时,去看放榜的下人急匆匆的跑进大堂。 老太太立刻站起身,用拐杖指着他,厉声问:“怎样?可有好消息?” 那下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道:“回老太太话,中了,是秀才了。” “三个都是?” “不不不……”下人一连串的摆手,“只有四公子的名字。” 李氏觉得不可能,自己裕哥儿明明比萧秋年还要多读书两年,怎么可能萧秋年中了秀才,王听裕没中!? 她厉声呵斥:“瞎眼睛的奴才,你是不是看漏了!” “没有,三奶奶不信,大可让贴身丫鬟与小的一起去一趟。” 李氏不甘心,便让亲近的丫鬟秋菊跟着去。那周姨娘在暗中看了一会儿,对王听兰使了个眼色,王听兰便让身边的丫鬟也跟着去了。 几人回来,皆垂头丧气。 老太太看样子便知道只有萧秋年中了秀才,对凤梧交代了几句,便督促李氏等人加紧王听裕王听风的学业,随即摇摇头离开,难掩失望之色。 外室 萧秋年虽是中了秀才,可除了老太太送来十两金,刘氏送来一套文房四宝,便再无人道贺。 王听裕王听风却是惨了,被自家娘亲训斥的晕头转向,整日关在屋里读书,除了上家塾,连院子都不曾迈一步,仿佛两个大家闺秀。 这样一来,王锦锦也轻松,偶尔找找萧秋年说话,逢年过节,还能与刘氏外出赏花,春去秋来,日升日落,时间如白驹过隙,飞快流逝。 眨眼两年过去,这两年来,王文业回来次数越来越少,就连一直不怎么上心的王锦锦,也怀疑王文业是不是在苏州养了外室。但刘氏不提,她也不好议论。 再说王听兰与周姨娘,因着王文业不归家,她倒是对刘氏没那么多算计了,偶尔想在老太太面前搬弄是非,可奈何王锦锦把老太太哄的滴水不漏,根本就没她们告状的份儿。有时候说的太多,反而让老太太对她们一顿呵斥。 王锦锦在王家的地位依旧是掌上明珠,任何人要如何都要看她的眼色。所以王听兰也学乖了,避其锋芒,学着讨好王锦锦,时间长了,两人关系反比以前好了些。 王锦锦也很疑惑王听兰和周姨娘的转变,直到刘氏告诉她,王听兰今年中秋及笄,此后便要说定人家,而她才是二房主母,如今王文业又长年不归家,只有她和老太太能拿定主意,所以周姨娘和王听兰的转变,一切都事出有因。 现在还是春天,离入秋还早着呢。 但离春闱却很近了。 萧秋年如今是秀才,若再中春闱,便是实打实的举人。王锦锦对他有信心,这一点根本不担心。 再说王锦锦,又长了两岁,如今已是十一年华,身量也拔高了不少,再也不是以前胖嘟嘟矮唧唧的模样。 可能她本就有个成人的灵魂,外貌也成熟了不少,如今不梳双髻,不带铃铛,穿了齐胸的粉罗襟襦裙,倒是亭亭玉立,已经有了美人胚子的模样。 这日离春闱没几天了,王锦锦揣了一堆瓶瓶罐罐去西小院找萧秋年。 西小院没什么变化,除了那愈发破旧的门,和院子里更多的木桩…… 王锦锦闭着眼,埋头走近书房。 萧秋年坐在那里,午后的阳光落在他面容上。 十七岁的萧秋年如今比王锦锦仍然高两个头,他已是弱冠之年,这么多年受王锦锦调理身体,身子骨也强健了不少,至少不像以前那样,随时苍白着一张脸病歪歪。 但…… 但却越来越和王锦锦的亲生哥哥长得不像了。 王锦锦每每看到萧秋年现在的脸,都觉得遗憾,明明小时候他和哥哥是那么的相似,可几年过去,变化却十分大。王锦锦的哥哥眉眼是温和可爱的,可萧秋年脸长开了,一双剑眉入鬓,双眸如深潭之水,棱角分明的脸也冷峻不已,早就没有了当初初见的模样。 “你站在门口干什么?”萧秋年见她一直不动,忍不住开口。 王锦锦回过神,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四哥越长越好看,以后不知要风魔多少万千少女啊!” 萧秋年冷下脸:“胡说八道。” 王锦锦低头一笑,心想,长得不像又有什么关系呢?总而言之,他都是她的四哥! “四哥你看,这些都是我给你准备的。”王锦锦快步走上前,从怀里掏出那些瓶瓶罐罐。 萧秋年皱了皱眉头,问:“这都是什么?” 王锦锦微微一笑,指着那些东西,挨个挨个的介绍:“这个是止疼散,你一下雨就浑身疼,这个比我以前给你的药效好很多,而且还有安神的作用,每次下雨,你就用它泡水喝两碗,保证能减轻痛苦。” 萧秋年迟疑道:“以前你给的止疼丸还没有用完……” “东西总是要更新换代的嘛!”王锦锦解释说,“总有一天,我要研究出可以根治你病根儿的药,四哥你就再也不用受折磨了。” 萧秋年笑了笑:“这两年下雨,你都在我旁边,吃药很管用,再加上你针灸的手法,我也没有什么不舒服。” “这哪能呢。”王锦锦反驳他,“我现在能勉强抑制你的疼痛,要根治还是很棘手的。而且,我总不能一直都在你身边啊!” 她说完,萧秋年的动作却僵硬了一下。 萧秋年抬头凝视这个妹妹,突然意识到,这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一个粉面桃腮的少女。再过几年,便要许配人家了。 莫名其妙的,想到要跟王锦锦永远分开,萧秋年心底升腾起一股怒气……和不舍。 倘若她以后嫁给一个不好的夫家,像王听荷一样,嫁给赵炑没两个月,便开始守活寡,看着赵炑身边无数个姨娘小妾,被争斗的无力反击,最后不得不挂着成王世子侧妃的名义,跟成王府的老太太青灯苦佛,远离是非,不像是享福,反而是换了个方式出家。 如此一设想,萧秋年竟有些隐忍不住的生气。 王锦锦看他脸色不好,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去拉着他衣袖撒娇:“好啦好啦,四哥你别生气,我开玩笑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如果当大官了,我就去府上当大夫,这样你下雨天身子不舒服,我就能立刻赶过来啦!” 萧秋年看她一眼,满心的怒气随着她的笑容烟消云散,他道:“我没有生气。” “那就好。”王锦锦又指着别的药介绍,“这是药酒,睡前喝一点儿,晚上就能睡的香香的,我知道你睡眠不好,这可不行,马上就要春闱了,这两天你一定要按时睡觉,不能劳累;这个呢,是红花百洛粉,哪里出血受伤就倒一些,保证立刻止血,恢复的也更快!” 萧秋年看着了红花百洛粉,又看了眼王锦锦。 王锦锦有些僵硬的移开视线,握着双手,忸怩说:“我知道四哥你总是偷偷出去……出去打架,身上总是好多伤,这个药粉比以前我给你的金疮药还好,你一定要随时带在身上。” 萧秋年的神色,微微闪烁,半晌才答道:“好。” 王锦锦松了口气。 自从当年法华寺回来,萧秋年受伤,以后受伤的频率便加快了许多,随时旧伤不好,又添新伤。王锦锦看着着急,可也不知道萧秋年在外到底做什么,问也问不出来,只能干着急。 他受伤,她就治。硬是把王锦锦这个半吊子,给调教成了神医。 两日后,春闱开科。 萧秋年一早便走了,王锦锦因为睡过了头,还责怪了蓝烟和秀柳两个。 这次科举又是三天。 然而萧秋年还没有考完回来,王文业却在天没亮的时候悄悄回来了。 同行的还有一个妇人,以及一名少女。 王文业回来,没有直接去找刘氏,而是去了荣禄苑找老太太。 老太太彼时还未睡醒,听到严嬷嬷禀告,才披衣服起来。堂下跪着身穿绿衣的少女,还有一名穿着朴素的妇人,看容色,倒是个俏的。 老太太毕竟是老太太,看了一眼就猜到了来龙去脉。 但她还是问:“老二,这两个去谁?带王家来做什么?” 王文业一脸难色,说:“母亲,儿子此回是做错了,可做错事怎么都得承担……儿子实话给你说了吧,这位是余秀,是儿子十多年前,在苏州养的外室……至于这个女孩儿,便是儿子的亲女儿,母亲你的亲孙女,王慕瑶。” 老太太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倦的说:“你确定吗?” “如假包换!” 老太太叹了口气:“既然是王家的血脉,便没有沦落他乡的到底,族谱可以入。但——” “什么?”王文业紧张起来。 “但你要想想怎么跟若阑交代!”老太太的心,没道理向着一个外人,“若阑持家这么多年,不可能落了她的位分,她是王家的二奶奶,便一辈子都是,哪个不长眼的妄图飞上枝头取而代之,那就是痴人说梦!至于这余氏,你便安个姨娘的名分,再让嬷嬷来好好教导下母子俩规矩!” 王文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儿子也是这么打算的,若阑肯定是咋二房的奶奶,虽然余秀也聪明,但还远不如若阑的。” 那名叫余秀的女子,强颜欢笑:“是啊,老太太,我一定会好好向刘姐姐学习。” 老太太微微一抬手,制止了她:“这倒不必,周姨娘的礼仪都不错,你跟她学就可以了。还有这个王……” 王文业忙提醒道:“慕瑶,她叫王慕瑶!” “不如叫听瑶吧,既然回了王家,那便是要按辈分取名字的,什么慕瑶水瑶,还是得按‘听’字辈来。” 老太太毫不留情的说。 王慕瑶本来就喜欢自己的名字,听到要改,顿时有些不服气的抬头:“老太太,我听爹说,王家有个女儿叫王锦锦,都没有按辈分取名字,怎么我要改了慕字为听?” “慕瑶,不得无礼!”王文业有些无奈,这个女儿在苏州呆惯了,不知道老太太的性格,也不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到底是他交代少了。 老太太冷笑一声:“明珠儿是嫡,你是庶,这点记住就行了,别的就不必东想西想了。” “可……” “我困了,有何时天亮再谈。”老太太看也不看王文业等人一眼,扶着严嬷嬷的手离开。 王听瑶 天还没亮,王文业带回外室的事儿刘氏便知道了。 等王锦锦睡醒,她便急匆匆的过来,对王锦锦说:“明珠儿,有件事娘亲本不愿意与你说的,可眼下你爹既然把人带回来了,我也就不瞒你了。” 王锦锦早就猜到王文业这些年有猫腻,因此也不惊讶,只问:“爹爹是在外头养了女人?” 刘氏坐在凳子上,垂头道:“不错。” “什么时候带回来的?” “今早天不亮就带回来了,还有他在外面生的一个女儿。”刘氏说这些的时候很镇定,王锦锦虽然猜到王文业在外有女人,却不知竟是孩子都有了! 但看刘氏一脸平静,她也不好太过惊讶。 只问:“娘亲,既然如此,你待怎么打算?” 刘氏抬眼看她,几年来,她的眼角又增添了几缕细纹,看起来疲倦极了。 她柔声道:“娘亲来找你,提前告诉你这些,便想着让你不要去责怪你爹。他在外头怎么样,我管不着,可既然都有了孩子,他也带回了王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儿,所以你不要在那两人面前表现的太生气,至少态度好些,让你爹也知道你的气度。” 王锦锦点了点头:“娘亲不说,女儿也知道怎么做。” 既然王文业敢把人带回来,那就不可能不认,老太太就算生气,也不会跟自己的儿子生气,那外室总归要入王家族谱的。 她和刘氏若做出很生气厌恶的模样,说不定还会被王文业觉得善妒,小气。 刘氏比她深知王文业,所以她不用太操心。 王锦锦这时又道:“好不容易周姨娘她们安静了,就怕这又来一个,对娘亲你不利。” 闻言,刘氏先是心中一暖,随即又略高傲的抬起下巴,道:“只要别人不生事,娘亲都不会管。但与人为善也要有个度,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娘亲,那还得了!” 王锦锦忍不住微微一笑:“我知道,女儿也会永远帮衬娘亲。” 余氏和王慕瑶的事儿,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王家。 上午,王文业与刘氏单独谈了很久;下午,王锦锦拉着刘氏,与那两个见了一面,算是相认。 琼芳苑内,刘氏坐在上侧,端得是王家二房主母的架势,王锦锦在她旁边站着,头发梳在脑后,露出一张干净而明媚的脸庞,生机勃勃。 王文业干笑着上前,对刘氏说:“若阑,这个……这个便是上午我跟你提过的余秀,余姨娘。” 王锦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这余姨娘长得的确不错,年纪看起来和刘氏差不多,但眼梢眉间都是风韵,带着一股子江南水乡女子的婉约,怪不得能把王文业迷的不行。 王文业又指着王慕瑶说:“这个是你妹妹,王慕……王听瑶,跟你同年,只比你小两天。” 他说完,看向王听瑶,说:“瑶儿,快叫五姐姐。” 王听瑶走出来,纤细的身子如弱柳扶风,走到王锦锦和刘氏面前,弯腰道:“五姐姐,娘亲。” 王锦锦忙道:“妹妹快多礼。只是有件事,姐姐得提醒妹妹,不管怎么,都得先称呼长辈,刚才你应该先唤娘亲,再唤我姐姐,以免在旁的姐妹面前闹笑话。” 王文业听后也点点头:“明珠儿说的有道理,毕竟你在外长了十几年,不太了解府上规矩,多跟你姐姐们学学。” 刘氏道:“这点你放心,我让张嬷嬷去教她们,只要用心,怎么都能学会。” 话音刚落,就见外面丫鬟跑进来通传,说周姨娘和王听兰到了。 刘氏微微一笑:“来的正好,和余姨娘她们认识认识。今日先把咱们房里的认熟了,明儿我就带你们去各房瞧瞧,别一家人,都不知道姓甚名谁。” 余氏陪笑说:“姐姐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这时,王听兰扶着周姨娘来了。 周姨娘今日穿了件褚色绣花的流云袍,王听兰穿了件浅蓝色的荷花褙子,看起来清雅绝尘。 刘氏忙笑着介绍:“你来的正好,我给你说,咱们二房又多一位姐妹啦。这便是余秀余姨娘,这是六姑娘听瑶,瞧瞧,多俊俏。” 周姨娘也“哟”了一声,亲热的上前:“妹妹好文雅,六姑娘也是好标致,二爷有福气了。” 这两个一唱一和,倒让余姨娘准备的一肚子话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刘氏又说:“余姨娘,这是周姨娘,你的院子就在她院子的背后,有什么不懂的,我这边儿路远,你都可以去问她。周姨娘是个好性子,你可千万别怕生。” 余姨娘笑了笑,说:“姐姐放心,我竟然来了王家,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怎么会生疏呢?” “不错,是这个理儿。”周姨娘附和。 王文业看正室这么快就接纳了余姨娘,心头松了口气,看向刘氏的目光也柔和起来。 他上午跟刘氏谈过,刘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十分难过,可她仍然为了自己,努力让这个家和睦,果然是他王文业选中的正妻,他没有看走眼。 王锦锦注意到王文业的目光,低头掩饰冷笑。 男人,真可恶啊! 不管是娶了王听荷的赵炑,还是三妻四妾的王家老爷们,都好可恶。 但王锦锦也知道,此乃当今社会的风气和规矩,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属,根本不会有人和她一样的思想。 她还不着急,她还有几年时光,只要让她嫁人,她就跑! “明珠儿,你在发什么呆?”刘氏突然喊她。 王锦锦回过神,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我看六妹妹看出神了,只觉得没见过比六妹妹还漂亮的女孩子。” 被人夸漂亮,王听瑶自然忍不住的得意。 她笑了笑:“五姐姐别谦虚,你也是妹妹见过最好看的呢。” 王听兰见这两人虚假的恭维,只觉得烦躁,翻了个白眼不说话。哪怕周姨娘一直给她使眼色,她也当没看见,理也不理。 虽然王文业带回来了外室,可过了大半月,众人似乎都习惯了。 王锦锦也习惯了。 那余姨娘与王听瑶还在学习王家的规矩,这么久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吃穿用度费了些。刘氏见她们初来乍到,也没有苛刻,要什么吃什么都支牌子允许。 这一点传到王文业和老太太耳朵里,对刘氏又是一通夸赞。 王锦锦对虚假的姐妹情没什么感觉,她这个人,交友看眼缘。比如王听荷,比如王听桃王听芹,不管过程怎么样,反正都能成为朋友;反之,王听兰和王听瑶,她是半点接触的意思都没有。 这天,王锦锦又拿了养生的药丸去找萧秋年。 昨儿榜也放了,萧秋年果不其然中了举人,明年就可以去京城贡院考试,考中了便是光耀门楣,考不中,他现在年少中举,也够所有人羡慕不已了。 这次萧秋年中举,各房都送了东西给林氏,虽然不贵重,但也证明萧秋年在王家的地位越来越得到重视。 “四哥!”王锦锦悄悄绕到萧秋年身后,对他大吼一声。 萧秋年没有反应。 王锦锦埋怨道:“至少做做样子嘛。” 萧秋年看她一眼,微微一笑:“你进来我就发现了,实在做不出样子。” “好吧。” “你那个新来的姨娘妹妹如何?” 王锦锦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你怎么还突然关心这个了?”她随即答道,“不如何,就那样,来了半个月,跟我和娘亲都不亲近,听下人说,她与周姨娘她们倒是混的不错。” 萧秋年若有所思道:“还是注意提防一下,毕竟是外人,不要忘了当年周姨娘对你们也没什么好意。” “她现在对娘亲也没什么好意。”王锦锦摊手,“可那又有什么法子,女人多了,是非就多,谁让他们都嫁给了同一个男人,为了多得到关爱,多得到重视,总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萧秋年勾了勾唇角:“你懂的不少。” 王锦锦有些得意的抬头:“我什么时候懂的少了?” 她视线上上下下的打量萧秋年,说:“四哥,你以后最好也不要娶太多,你看我爹,看看三叔四叔,哪个不是被后宅弄的一团糟。也幸亏老太太在,还能镇得住,不然不知道这些人要翻什么天。” 萧秋年侧过脸说:“我不会。” “当真?” “当真。” 他回答的倒是毫不犹豫,可王锦锦却不怎么相信。 王锦锦又说:“反正我是不会嫁给这种人的,他要娶我。可以,但只能娶我一个!别的女子,多看一眼都不可以!” 萧秋年看她稚气未脱,却在讨论婚姻大事,忍不住泼冷水:“你那是善妒,他可以休妻。” 王锦锦“切”了一声:“休呗,他不休我就休他,我善妒?他还是花心呢!” 萧秋年闻言,一脸凝重的对她讲:“不可这样想,如今女子被休,是很耻辱之事。娘家人不会认,夫家也不会管,女子一人流落在外,境遇可想而知,所以你千万不能有这种想法。” 王锦锦略表怀疑的看着他:“若我被休,王家人就不会认我?” “是。” 王锦锦瞪大眼:“你也不认我?” 半晌,萧秋年才无奈的笑起来:“我除外。” 王锦锦看着他笑,便也捂着嘴一起笑。 战事 虽然王家多了余姨娘和王听瑶,可这两人不惹是生非,王锦锦觉得倒还不错。 但日子没有平静太久。 五月刚过,边关传来急报,突厥将领莫顿率领三万大军侵犯大元边境——陵城。 陵城将领冯飞龙带士兵五万余人抵抗反击,暂时与突厥周旋。 待急报从陵城传回京,全国震惊,当朝老皇帝更是气愤不已,调兵部尚书王忠义前去监军,又派老将薛松出马,集合各州二十万大军前去支援,势必要将突厥一举击退。 突厥与大元总有征战,虽然大元上下惊怒,但却对本国抱有极其自信的态度。 上到老皇帝,下至黎民百姓。 就连王锦锦也觉得区区蛮夷,不足为惧,大元朝都派去了二十万兵马,怎还会对付不了突厥三万人呢? 然而半月后,所有人都震惊了。 二十万大军还未行到陵城边关,陵城五万大军便自己失守,突厥大将莫顿,直接抓了陵城将军冯飞龙,割下他的头颅,挂在城墙上三天三夜! 大元居安太久,五万士兵死伤大半,剩下的士兵也没有抵抗的勇气,纷纷放下武器投诚,并大开城门,迎莫顿入。这一下正中莫顿下怀,他恩威并施,将剩余两万多陵城士兵编入自己麾下,组成一支降军队。 朝中众人为士兵倒戈而义愤填膺,纷纷责怪死去的冯飞龙练兵无方,老皇帝年迈,也将失守的怒气发泄到冯飞龙身上,下旨诛他九族。 幸好朝中还有与冯飞龙关系不错的官员,纷纷出来说情,老皇帝才不至于杀冯飞龙满门,但圣怒难平,冯飞龙上至八十岁老母,下至襁褓中的婴儿,都免不了被流放的命运。 刘氏来与王锦锦说这些的时候,免不了一阵唏嘘:“你没出生的时候,娘亲同冯飞龙的妻子见过几次,是个温婉贤淑的,可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这祸事说来就来,也是让人心疼啊。” 王锦锦若有所感,叹气道:“伴君如伴虎,大元的老皇帝太老了,他早就分不清是是非非……” “明珠儿!”刘氏忙打断她,看了眼四周,“这话别乱说,可是杀头的死罪。” “好吧。”王锦锦瘪了瘪嘴。 刘氏这时又道:“虽然突厥勇猛,但等咱们二十万大军过去,应该能夺回陵城。” 王锦锦却觉得没那么简单,但她对于行军打仗又不太懂,便没有开口。 事实上,她的预感十分准确。 半月后,二十万大军还没到陵城呢,与陵城紧紧挨一起的潍城、邡城、蒲州等十城便全部沦陷,皆为突厥占领。照这架势,只要突厥破了陇右道的凤阳关,最后一处边防屯兵之地,便可长驱直入大元腹地,直捣京城也未可知! 这下子大元所有人才害怕起来,纷纷议论,生怕大元被蛮夷人的统治,炎热的夏日到来,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空气中的不安。 好在二十万大军及时赶到凤阳关,薛松主将与兵部尚书找到凤阳关都督宋玉秉,连夜商讨对敌之际。 三日后,大军整歇完毕,由薛松和宋玉秉领军十万,进行对突厥的第一场反攻,然而,等上了战场,薛松等人才知道,突厥远远不止三万大军,他们少说也有十五万!且个个身披甲胄,兵器也比大元的枪刀长三尺,训练有素,杀人果伐,这头一仗,竟是打的薛松等人措手不及,十万兵马折损了一半! 鲜血染红了凤阳关外的戈壁,与天边的红霞同色。 此消息传入朝中,老皇帝当场就被气晕了过去。等他醒后,又收到急报,原来经过薛松等人彻查,原先陵城等地有不少突厥买通的内应,都是些城池小官,装作死里逃生,其实是突厥故意放出的内应,再由这些内应上报假消息,来迷惑对手。 比如,本是三十万大军,内应上报便是三万;问突厥粮草兵器如何,答破铜烂铁,然而事实却装备精良,个个骁勇善战。 怪只怪大元底层已经被腐蚀的烂透,才会如此节节败退。 老皇帝一怒,当然是把查出的内应全都杀了精光。随即他还不放心,便派遣晋王前往督军,稳定军心的同时,想办法加强士兵的训练,并且审查内应。 晋王最擅兵书打仗,欣然接下这门差事,带晋王世子与二公子一起前往。 薛松等人在晋王来前,不敢确定还有没有余孽同党,所以又要找心腹重新勘察,计算,谋划……时间一长,竟是与突厥僵持在凤阳关一带。 他们背靠丰沃的粮草,也不急着反攻;可突厥等不起了。 突厥的粮草虽然在掠夺的十个城池里根本用不完,可他们并不想打持久战,每半个月发动一次的攻城战,改为每五天便要攻打一次。 凤阳关的城门已经残破不堪,没办法,薛松等人只有迎敌,然而对手实在太厉害,每次拼尽全力,损失惨重,也只是勉强的扛住进攻。 没办法,薛松只得请命,让朝廷加派援军。他粗略估计,突厥起码有三十万兵力,但突厥士兵太过勇猛,朝廷须派五十万,方能有胜算! 老皇帝收到这急报,顿时焦头烂额。 大元久未征战,许多屯兵到了年纪都卸甲归田了。此时各州府驻守的大军也不多,满打满算四十万,还不算那些老弱病残。 毕竟他驱除蛮夷,不可能倾尽举国兵力。 且不说各封地的王爷,还有各州县衙门,都要厢兵驻守,京城十万禁卫军更不能轻易调动,毕竟皇城也需要保护。如此一来,征兵便迫在眉睫。 王锦锦知道征兵的事儿,还是在她生辰那天。 这天天气晴朗,她早早便拉着萧秋年外出闲逛,在东路吃了她最喜欢的云吞面,便在街口瞧见了征兵启示。 一户出一男丁,十四岁到四十五岁,要是没人就抵押六十两的银子,又或者拉牛马等东西抵押。 有几个家中只有一个男丁的,又给不起牲口和银子,便哭成一片。 王锦锦看得暗暗咂舌,用手肘捅了捅萧秋年,说:“这点四哥你不用担心,反正不会轮到你。” 她见萧秋年沉着脸不答话,以为他在担忧,忙又说:“放心啦四哥,花钱的事儿有我。” 萧秋年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 只是王锦锦被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吸引,没有注意到。 但见街上来了一群人高马大的士兵,个个穿着光鲜,腰佩宝剑,当首的提着铜锣,敲一下大声喊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凡年满十四,四肢健全,五官正常之人,皆可前往兵部衙门报道。录用者,军饷每年二十两,表现优异者,更可升伍长、百夫长、偏将、校尉……” 围观人群中有多嘴的问:“杀了莫顿,能当大将军嘛?!” 当首的士兵答道:“你要真有那本事,皇上封你当个异姓王都有可能!” 顿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有几个热血的便跑去兵部报名去了。 又有人窃窃私语问:“万一死了咋办?” “能咋办?运气好帮你把尸体弄回来,运气不好死哪儿都不知道。不过朝廷会发抚恤金,听说五十两银子,还有许多大米布匹和盐。” “哟,五十两,那也不少啦。” “可不是么,省着点可以吃十来年了。” 王锦锦听了一会儿,觉得唏嘘,便拉着萧秋年走了。 今天她就年满十二了,而萧秋年十八。 王锦锦感慨的对萧秋年说:“四哥,有钱真好,有钱就不用去边疆卖命了。要是人人都不是穷人,这也就没有那么多从军的了。” 萧秋年脚步一顿,却反问道:“如你这样想,突厥来犯,谁又来保家卫国?” 王锦锦一想也是,便没有反驳。 只是她站在家人的立场,是绝对不允许自己亲人去战场的。虽然她从未经历战争,可战争有多残酷,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 两人在临河楼吃了顿饭,便要回家。 但走到王家门口,萧秋年突然对王锦锦说!:“我想起还没有给你买蛋糕,锦锦,你先回府吧。” 王锦锦皱了皱眉,道:“不用啦四哥,一次不吃也没关系。” 而且那饼,真的不是很美味。 “不行,每年的规矩,不能变。”萧秋年难得坚持一次,而他坚持的事,就无法改变。 王锦锦无可奈何,只好先回去等他。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直到快入夜,萧秋年才回来。 萧秋年将油纸包的饼递给王锦锦,不等王锦锦说话,便道:“我有事要去一趟宝堂斋,你先回吧。” 王锦锦拉着他衣袖,奇怪的问:“四哥,你今天怎么了?以前你都要和我上房顶看星星和月亮的!今天怎么突然想起去大伯母那儿?!” 她不等萧秋年开口,又说:“方才你到底去哪儿了?买个饼要这么久?你真当我是小孩子好骗呢?” 萧秋年拍了拍她手背,沉声道:“不要胡思乱想。” “四哥……”王锦锦眼神突然瞧见他右手拿着的一张纸,抬手便去抢,“那是什么?” 可她想要从萧秋年手里抢东西是异想天开,非但没抢到,萧秋年还顺势甩开了她,转身大步离开。 气的王锦锦只能原地跺脚:“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什么药!” 从军行 萧秋年前脚去了宝堂斋,王锦锦后脚就跟了过去。 好在林氏这么多年也很喜欢她,她去宝堂斋的次数不少,底下的丫鬟婆子都认识她,见王锦锦来了,非但没有阻拦,还笑着迎过去。 “五姑娘来了,可你今日得在外头等一等了。”一个守门的婆子说。 王锦锦问:“怎么?” 婆子回答道:“四公子正与大奶奶商量要事呢,两个关着门,绿芜姑娘也不许人进去。” “喔,这事儿我知道,我正要跟大伯母说。”王锦锦胡乱想了个由头。 那婆子也不敢阻拦,便让王锦锦过去了。 宝堂斋正院。 大门紧闭着,林氏的丫鬟的绿芜正守在门口,一脸凝重。她见王锦锦来了,才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笑容:“五姑娘,四公子正和大奶奶议事,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你要不去偏厅坐会儿?我让人给你拿一碟糖炒栗子来。” “不用了。”王锦锦故技重施,“我来这里正有要事与大伯母说。” 绿芜一脸为难,皱眉道:“可大奶奶也吩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打扰她和四公子啊……” 王锦锦也有些急了,怕听不到重要内容,便对蓝烟使了个眼色,想要强闯进去。然而蓝烟还没有行动,屋内突然爆发出“啪”的一声,瓷器摔碎的声音。 顿时,王锦锦和绿芜面面相觑。 王锦锦神色一转,紧张的说:“绿芜姐姐,快让我进去吧,再晚一点儿指不定出什么岔子!” 绿芜为难极了,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房门突然打开,只见满脸怒色,眼眶通红的林氏走了出来。 王锦锦怔愣之下,忙道:“大伯母好,也不知……” “明珠儿,去去劝劝你四哥吧。”林氏闭了闭眼,似乎极其的疲惫。 王锦锦心下一紧,上前两步:“大伯母,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氏苦笑了一声,将手里的白纸递给王锦锦,随即什么也不说,便踉跄着离开。 王锦锦认得这张纸。 萧秋年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拿着它。 迟疑了片刻,王锦锦还是把纸打开了,她想要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硕大的“征兵”二字排在上首,下面又是密密麻麻的军营准则,自己通过征兵的条件,优待,等等等等。最后最后,便是萧秋年落款的签名,以及朝廷兵部衙门的印章,书“过”字。 这下王锦锦再看不明白刘就是傻子了。 她将那玩意儿仿佛烫手山芋的似得扔掉,冲进房内,便见萧秋年还跪在里面。 堂中放着大伯王文华的灵位。 萧秋年一直跪在那里,面上无悲无喜。 王锦锦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红了眼睛,问:“为什么要从军?你都已经是举人了,在王家帮助下,仕途坦坦荡荡不是问题,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去边疆?在朝廷当文官不好吗!” 萧秋年闻言,回头朝她招了招手:“锦锦,过来。” 王锦锦应该是与他生气的,可萧秋年头一次如此温柔,倒让王锦锦鬼使神差的走到他身边。 萧秋年看着王文华的灵位,说:“你知道养父是如何死的吧。” 王锦锦“嗯”了一声:“就是因为大伯他不听家中人劝告,跑去从军,受了伤,留下病根,后来不治身亡。” 萧秋年摇了摇头:“这只是表面。” 他站起身,走到灵位前,沉声说:“杀死我亲生父亲的,是突厥人;他们也害死我的养父……虽然养父的死,疑点重重,但这些突厥蛮夷,尤为可恨!” 王锦锦却皱了皱眉:“为何说大伯的死疑点重重?难道大伯不是旧疾复发死去的吗?” 萧秋年冷笑一声:“我养父的伤,不去碰是不会有事的!” “什么?!”王锦锦目瞪口呆。 萧秋年看了她一眼:“这件事你不要声张,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你放心,我会找他们报仇,但当务之急,先是灭掉突厥,报我生父之仇。” 王锦锦上前拉着他衣袖,还想规劝:“四哥,我知道你会武,可战场远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无数生死,你又怎能保证自己毫发无损?!你……你若是在边关有闪失,我怎么办?”说到后面,王锦锦几乎要哭出来了。 萧秋年看着她,低声道:“锦锦,我知道你并非柔弱。王家老太太视你为掌上明珠,你父母也都对你宠爱有加,你不会有事。” “你都不在我身边,你如何能保证?!”王锦锦有些不管不顾起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出事,只是她不想让萧秋年离开而已。 萧秋年又道:“我相信你。” 王锦锦嗫嚅着,不知道怎么继续劝他。 半晌,她才又问:“你去从军,无亲无故,那里的条件又恶劣,要是下雨你痼疾犯了,没有我在你身边,你怎么办?是要活活痛死吗?” 说到这里,萧秋年竟然轻笑了一下。 王锦锦抬起头,却见他唇边的笑容有些古怪。 “这点你放心。”萧秋年看向王文华的灵位,“边疆多干旱,即便下雨,我也会带着你的药,有所缓解。而且……” 王锦锦蹙眉:“而且什么?” 萧秋年沉下脸说:“而且我的痼疾会好转,绝不会像在王家如此严重。” 王锦锦突然发现今天萧秋年的话,她听不太懂。 “四哥,什么意思?”她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灵光一闪,有些不可置信的猜测,“难道你的意思是,王家有人故意要害你?!” 萧秋年看了眼门外,按住她的唇。 王锦锦顿时觉得身子麻麻的,不好意思的退开几步。 随着年岁渐大,她这两年与萧秋年都可以保持距离,毕竟……那啥的授受不亲。 即便他是自己的哥哥。 萧秋年装作不知道,移开视线说:“总而言之,你要知道,我去从军不一定是坏事。能脱离王家的掌控,并且在军中若立功,也有晋升的机会,不比走仕途来的困难。” 王锦锦开始是反对的,可看萧秋年的样子,王家有人害他,那还是躲得越远越好。 可到底是什么人要害萧秋年?! 萧秋年看出她的疑惑,只说:“这些你都不要管。我去边疆后,你就不要来宝堂斋了。” 王锦锦脑子急转,突然想到这些年除了她,便只有那人与萧秋年接触最多,顿时忍不住道:“难道是她要害你?可你明明是她的……” “锦锦。”萧秋年打断她,“我已通过兵部衙门的筛选,战事紧急,明日我便要离开。” “明日?!” 这么仓促,让王锦锦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到了,“不能晚一些再去吗?后天,或者下个月……最近正是入伏的理季节,要不等立秋过了……” 萧秋年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她光滑的手背:“征战岂是儿戏。” “若……若老太太不同意你去呢?”王锦锦还抱着最后的希望。 萧秋年道:“朝廷用人,我既已通过征兵,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任何人不得更改,否则和抗旨有何分别?” 王锦锦无可奈何的低下头:“四哥……你……” 萧秋年没有答话。 王锦锦不知道怎么办,突然觉得不能面对萧秋年。她听刘氏和旁人议论过这场战事,搞不好会像上上次战争,突厥与大元僵持七年,直到第八年大元出了个李勇猛将,才击退突厥,保平大元的江山。 这也才百年多的事情。 万一这一次,突厥与大元打个七八年,十年二十年,她和萧秋年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想到不知道要何年何月去了,王锦锦顿时忍不住眼泪,捂着脸跑开。 萧秋年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追上去。 王锦锦一路发足狂奔,跑到琼芳苑,刘氏正与徐氏聊天,见女儿哭的梨花带雨,顿时大惊失色:“明珠儿,这是怎么了?!” 王锦锦顾不得徐氏在,失声大哭:“娘亲,四哥要去从军了!” “什么?”刘氏惊诧过后,看了眼徐氏,徐氏便起身告辞,留她娘俩。 刘氏道:“你好好与娘说,到底怎么回事。” 王锦锦于是抽抽噎噎的将来龙去脉说了,刘氏听后,只感慨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明珠儿,这件事你不能怪萧秋年。没想到娘亲以前也是低估了他,竟是个懂感恩的好孩子。他去从军,大意保家卫国,小意为生父养父报仇,真乃血性男儿。区区王家商贾门第,如何圈得住呢?” 一席话让王锦锦醍醐灌顶,是了,她早就知道萧秋年不是普通人,若读死书学四叔那样,还不如打仗去,这才是他的本色。 王锦锦但还是接受不了一件事:“若我几年都见不到四哥,若他不幸……不幸步了大伯,他生父的后尘……” “呸呸呸。”刘氏打断她的乌鸦嘴,“你与萧秋年接触最多,怎能不信任他?战场虽然凶险,可立功的话晋升比读书考功名不知道要快多少!若他是个有本事的,立了大功,那便可回京探亲,你又怎会几年看不到他?” 王锦锦听了这些,到底是没了挽留萧秋年的意思。 但心底如何也快乐不起来。 思来想去,她能做的,便是给他多配些药,多准备些银子。 山长水远 夜里,王锦锦正将要给萧秋年的东西打包好,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一看下雨,蓝烟便主动的撑伞来,问:“姑娘要去西小院吗?” 王锦锦想到萧秋年的一意孤行,虽然生气,可她也不舍。到底点了点头,将包袱背上:“我刚好有东西要给他。” 主仆二人轻车熟路的来到萧秋年院子,站在门口,王锦锦却踌躇了很久。 她喃喃自语:“四哥走了,以后大可不必来这阴森森的地方了。” “五姑娘……”蓝烟也知道萧秋年要从军,顿时不知道如何安慰。 王锦锦叹了口气,推开门走进屋子。 萧秋年并没有歇息,他穿戴整齐,坐在桌边,一灯如豆,衬的夜色中的他轮廓愈发分明。 王锦锦看了他一眼,不开口。 萧秋年却也静静的坐在那儿,不发一语。 屋里落针可闻,外面的雨却越下越大,仿佛老天爷也想阻止他的离去。 “瞧瞧这天气,明日怕走不成了。”王锦锦语气轻嘲。 萧秋年扭头看着她,以前不及他腰的女娃,如今已是十二妙龄,稚嫩的脸上不复曾经的童真,抿着唇,反而带着一股叛逆的倔强。 倒与他年少时的动作一样。 萧秋年看着王锦锦,心底莫名的柔软起来,要说他是否有软肋,思来想去,也只有面前这个少女了。 他思量片刻,沉声道:“锦锦,你看,现在下雨的疼痛,我完全忍受的住。” 王锦锦冷哼,不说话。 萧秋年又说:“你记得那年生辰,那几个地痞流氓想要挟持你的事情么?我杀了那几个人,及时赶来把你救了,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现在我自然更厉害,你要对我有信心。” 他继续道:“虽然战场无情,可有能力的人,绝不会被埋没。” 王锦锦这才看了他一眼。 不可否认,萧秋年在她心里一直都是神秘而强大的,她不知道他有多秘密,可知道寻常事根本难不倒他。但……她仍然不放心。 王锦锦低下头,嗫嚅说:“……我一直都知道四哥你的能力。” 萧秋年听她总算肯说话了,这才放下悬着的心。 他无所畏惧,就怕这个妹妹不高兴。 王锦锦一双透亮的眸子望着他,柔声说:“我知道我不能自私,你选择去打仗,有你自己的思量。我只是怕你受伤,怕你……回不来。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四哥你在我身边,我喜欢午后来找你聊天,和你一起坐在书房里看书……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你知道么?” 房间里充斥着女孩儿柔嫩的嗓音,莫名让萧秋年心软。 他不疾不徐的道:“我知道。但你不是寻常的女子,你知道有比我更重要的东西,人活着,不是为了一件事。”说到此处,萧秋年语气一顿,随即抬手握住了王锦锦柔若无骨的小手,紧紧握在手心,“我定会平安归来。” 王锦锦忍不住红了眼,看着他的脸庞,到底是扑进了萧秋年怀里,嚎啕大哭:“我倒是想无理取闹,不让四哥你走!可是我做不到……” 毕竟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儿。 还有一件事,王锦锦不敢说也不能说,她好不容易在萧秋年身上找到哥哥的温暖,要是萧秋年像她亲生哥哥一样离开她,她又该怎么办? 纵然她生死过一次,可也无法接受亲人两次的离开。 这样的打击太巨大,她承受不了。 萧秋年僵硬的抬起手,在王锦锦后背轻轻的,有规律的拍打,他从来不知道如何安慰,即便这么多年,也没有学会。 他突然想起,便脱口问:“锦锦,你为何一直对我这么好?” 萧秋年对王锦锦的殷勤,费解了很久很久,以前哪怕故意伤过她,也无法解释。 王锦锦给出的答案太敷衍,经不起推敲,所以他这会儿又问出来了。 听到这个问题,王锦锦哭泣的声音一顿。 她抬起盈盈泪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不知道。”萧秋年回答的倒是干脆。 王锦锦低下头,半晌才说:“我也不想瞒你,如果……如果四哥你能平安回来,我就告诉你。” “当真?” “那是。” 王锦锦伸出小拇指,“不信拉钩。” 萧秋年勾勾嘴角,伸出手指与她拉在一起。 此时,天边刚好一道闪电划破,透亮的光照的屋子里宛如白昼,窗户也被吹开了几扇,桌上的油灯忽明忽灭。 立在远处的蓝烟忙去关窗,随即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闷雷,王锦锦忍不住抬手拍了拍胸口:“好响的雷。” 萧秋年下意识顺着她手看去她胸口,只见夏日的交领薄衫微微敞开,隐约可见白皙柔嫩的皮肤,与内里衣衫的粉色镶边。 只一秒,萧秋年便移开了目光。 他拧紧了眉头,对自己这样的行为感到不齿,可另一面,又忍不住看过去。 王锦锦没有发现他的心思,而是支着下巴嘟哝着什么。 “四哥?”王锦锦说了半天,见萧秋年没反应,这才伸手在他面前晃,“发什么呆?” 萧秋年不自然的撇过头:“在想这雨什么时候停。” 王锦锦没好气道:“要是明天下冰雹就更好了!” 萧秋年莞尔。 王锦锦这时又将包袱拿出来,里面一堆瓶瓶罐罐,还有几件换洗的衣物,另有一个锦盒。 “这个绿瓶子的是最好的金疮药,平时我都舍不得拿出来用。不管是擦伤,还是刀伤,烫伤……倒点儿这个上去,片刻便能止血镇痛。”王锦锦又指着红瓶子说,“这里面是百香凤清丸,头疼脑热,伤风咳嗽,腹泻发烧,吃两粒睡一觉就好;这是健体丹,五天吃一粒;驱蚊水,什么蛇虫鼠蚁都不敢靠近;还有这瓶祛毒粉,和水吞服,一般的毒都能解……” 王锦锦噼里啪啦说了几次,确保萧秋年记住了,可又怕他记混,说:“算了算了,蓝烟,你去书房拿纸笔和浆糊来,我写个详细的贴瓶子上吧。” 萧秋年看着她忙忙碌碌,只微笑着,眼里满是温柔。 他这时指着那锦盒说:“那里面是什么?” 王锦锦拿起盒子递给他,道:“这是我让工匠打的带锁盒,钥匙就在盒子下面。” 萧秋年取下钥匙,啪嗒打开锦盒,只见里面躺着厚厚一叠银票,看起来足足一千两。 “我是去从军,不是做生意,不用这么多银票……” “四哥!”王锦锦板着脸,“军营里难道不讲究关系吗?不管什么事儿,你塞银子总比那些不塞银子的好!” 萧秋年还是拒绝道:“可也无需这么多。” 这些银票不用想,也知道是王锦锦这么多年以来存的私房钱,她曾经说过要攒钱,这一千两也来之不易,萧秋年无论如何也不肯收。 王锦锦没办法,好说歹说让他收了一百两,又拿出锦盒里的荷包,强塞给他手心:“那这碎银子你不许拒绝了!” 萧秋年打开荷包一看,也就二十两左右的碎银。 他本来还不愿意收下,可看荷包样式,忍不住心下一动,问:“这是你绣的?” 王锦锦不好意思的说:“碎银子找不到东西装,刚好绣了个荷包,勉强装得下……四哥,你该不会也嫌弃我绣的丑吧?!” 萧秋年微微一笑:“不,你绣的很好看,这一对鲤鱼,栩栩如生。” 王锦锦拉长了脸,纠正道:“四哥,我绣的是鸳鸯。” 萧秋年:“……” 王锦锦也是无奈,对刺绣没天赋不是她的错啊。谁说一定要懂女红? 不过也是丢脸,她前几日看王听桃绣的鸳鸯好看,于是也想学着绣,到底是功力不行,好好的鸳鸯被萧秋年说成鲤鱼。 萧秋年将荷包贴身放好,对王锦锦道:“你不用担心,军营里每两月可寄书信给家人,你也可以随时寄信来凤阳关,四哥一定会给你报平安。” 王锦锦“嗯”了一声:“我相信四哥。” 不相信还有什么办法呢,他去意已定,谁也无法改变。 这一夜,王锦锦没有回自己院子,雨停了以后,两人便爬上房顶,看了最后一次日出。 雨后的朝阳看起来格外夺目,王锦锦抱着萧秋年的胳膊,将头轻轻枕在他肩膀上。 金色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拉长了依偎的背影。 这一刻,岁月静好,与世无争。 两声鸡鸣后,萧秋年便去给王家各位长辈辞别,各房或多或少都赠了东西,当作面子工作。 只有王锦锦与刘氏送萧秋年送到门外,两个兵部的衙役已经守在门口,催促萧秋年离开。 萧秋年一身青衫,背着行囊,看起来就是一个文绉绉的读书人。王锦锦无法想象,他这样的人,怎么在混乱的军营生活。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便是一句:“万事小心。” 萧秋年点了点头,又复杂的看了眼王锦锦,说:“你好好照顾自己。” 王锦锦“嗯”了声。 随即,萧秋年便要转身与那两个衙役离开。 阳光照在他背影上,王锦锦看得眼睛发酸,她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四哥——” 萧秋年诧异的回头,还没反应过来,纤细的身子便扑入他的怀中,带着鼻音,抽噎道:“你答应过我的,要平安回来!要是……要是你回来时少了一根头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毫无威慑力的话,却让萧秋年感动极了。 他抬手抚了抚王锦锦的长发,低声道:“四哥不会食言,回去吧。” 萧秋年看了眼刘氏,刘氏便来将王锦锦拉开,毕竟大庭广众之下,即便是兄妹,也不能太露骨。 “四哥……” “锦锦,等我。” 萧秋年平静而镇定的说完这四个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两个衙役又在催促,王锦锦无可奈何,只有眼睁睁看着萧秋年转身,离去,最后消失在巷口…… 这一别,山长水远,再见不知他夕何夕,岁岁年年。 战友 突厥与大元鏖战几次,一直未能攻破凤阳关。 但薛松等人也无法击退突厥的攻势,不能收回半座城池,好在两边粮草都算充足,这一来,两军便在凤阳关僵持不下。 朝廷的征兵令下来,各州县共募兵十万,加上凤阳关现存十五万,共二十五万的兵力。 京城此次新征三千人,一路西下,与另九万三的新兵汇合,共赴凤阳关。 这些新兵大都是农民,村夫,或无所事事之辈,家境优渥,有才有学的没几个。但现在摆在新兵们眼前的第一道关卡,便是“长途行军”。 大元分三军,前军是先锋部队;中军是主将统率的部队,也是主力;后军主要担任掩护和警戒。他们这些新兵因还没有经过训练测试,因此都被归前军的步兵营。历来上阵打仗,死伤最重的便是前军步兵营,其次骑兵营,最末便是弓箭营。 萧秋年换上了藤编的甲胄,腰间别着一把破旧的刀,看起来与所有的新兵都没有分别。 他们这一伍负责押运一车粮草,一伍五人,伍长是一个长着络腮胡的魁梧汉子,名叫孙毅,是京郊外绿杨村的村民。 这人与他们新兵百夫长关系不错,因此一来就被选拔为伍长。 孙毅虽然长相凶神恶煞,但心眼儿不坏,话还挺多。 刚好中午日头盛,领头的钟校尉便吩咐下来,可暂时休息三刻,喝点儿水,吃些干粮。 萧秋年一伍的人,四个都坐在一起,就他一个靠在粮草车上,默默的吃高粱饼。 不是他不合群,只是与生俱来的多疑和敏锐,不允许自己跟陌生的人靠太近。 那孙毅瞧见了,也不废话,走上前就对萧秋年说:“萧兄弟,你这样离群可不行,瞧瞧别的队伍,都在一块儿聊天唠嗑,你一个人躲半边难道是怕我们抢你饼吃。” 伍中一个瘦子,名叫杨虹树的也站起来,朝萧秋年招手:“可不是嘛,大家有缘分在一起,萧兄弟你可别特立独行啊!” 另外两个也纷纷附和。 萧秋年皱了皱眉,说:“不是我不愿意和你们相谈,只是习惯一个人了。” 战场无情,他不想和别人有太多瓜葛,否则有朝一日他们有去无回,自己岂不是要平添几分愁。不为不必要的事情掺和,这是萧秋年的准则。 “嘿,你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孙毅也不见外,“看你长得白白俊俊,不喜欢和我们这些糙汉子为伍也是对的。但是你知道,咱们是去打蛮夷王八的,这上战场只将就四个字,同心协力!要是大家心不齐,我们大元又怎么可能打得了胜仗呢!” 他这番话,刚好被路过的百夫长听见了,对孙毅又是一顿夸。 萧秋年想想也是,反正只与他们坐坐,不相谈便可。 于是萧秋年与孙毅,杨虹树几个坐在一棵树底下乘凉,另外一个体型偏胖的叫鲁佳,另一个略白净的叫齐子韫。 大家互相认识后,便开始闲聊。 鲁佳和孙毅一个村,孙毅指着鲁佳说:“别看这人长得壮,你们猜猜他干么来参军?” 鲁佳一个二十多的大男人,竟然红了脸:“孙哥,别……别乱说。” 杨虹树怂恿道:“孙哥,快说说!”孙毅哈哈一笑,答道:“鲁佳这人,娘娘唧唧,跟个娘们儿似得,老子看得着急!这次征兵,老子顺便帮他报的名,想着去军营里历练历练,也不用看见只死老鼠就嚎啕大哭!” 鲁佳脸色红的滴血,捶了下孙毅的肩膀:“不理你了!” 一旁的齐子韫正拿着水壶喝水,见状“噗”的一下喷了出来。 杨虹树瞧见了,就指着他笑:“齐子韫,你可是读书人,怎能如此无礼。” 齐子韫擦了擦嘴角,微微一笑:“现在大家都是大元的士兵,无需讲究礼仪。” 孙毅看着齐子韫抱了抱拳:“我就佩服读书人,吟诗作对琴棋书画,可不比咱们这些大老粗高雅多了?”他这时看向萧秋年,问,“萧兄弟,看你举止,难道也是个读书人?” 萧秋年拧紧水壶盖子,答:“略识几个字罢了。” 孙毅点点头:“也不错了,我他娘的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杨虹树也抱怨说:“也不知道我爹娘咋就给我取这么复杂的名字,隔壁村有个叫王一的,这名字才叫好呢。” 鲁佳这时看向齐子韫,问他:“你看起来这么有学问,怎么不去考状元?有功名在身,就不用参军了。” 齐子韫叹了口气:“入三甲何其难?每年天下参加科举的人数不胜数,我等才疏学浅,要脱颖而出,实在太难。读书十六载,我如今也才是个童生罢了。” 萧秋年垂下眼帘。 他想起自己去兵部报名,那些衙役也问了他有无功名,他中举自然是有的,可他却谎称没有。也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捅出来对他经后有所影响。 孙毅说道:“童生?那也很厉害了。” 这时隔壁一伍的说起凤阳关战事,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可听来听去,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杨虹树说:“我报名时,听兵部衙门里的官儿议论过这次战事,突厥那领头的莫顿将军,听说一刀就能割三个人的喉咙,厉害的不得了!” “你这算什么,我听过更可怕的。”鲁佳战战兢兢的开口,“之前攻破的城池,突厥将归降的士兵收编,又将许许多多百姓抓了,女的全充为军女支,男的要么入降军队,要么被抓去做苦力,至于老而无用的……” 鲁佳打了个寒颤:“都扔护城河里了!” 齐子韫唉声叹气的说:“蛮夷何来慈悲?” 孙毅“切”了一声,道:“不然能咋办?自古以来,哪个侵略者不是杀异存同?听说那莫顿割下冯飞龙将军的人头,还毁了人家尸首。这也就罢了,陵城有多惨你们知道么?女人沦为军女支,最小的只有八岁!还有未出生的婴儿,全被突厥人烤了吃!护城河里,戈壁滩上,肠肠肚肚,断肢肉块,那是数都数不清啊!” 鲁佳闻言,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随即便捂住嘴巴干呕起来。 齐子韫摇头扼腕:“茹毛饮血,不过如此!” 杨虹树搓了搓肩膀,道:“不过你们也甭怕,不是所有士兵都要上战场的……只要守住凤阳关,大元气数就不会尽。咱们到时候抵达军营,表现好些,说不定可以进炊事营,切切菜煮煮饭。” 鲁佳点点头:“齐子韫,你有学问,可以去军师帐看管东西;孙哥,你和百夫长关系好,也没什么。至于我,出门时娘给了我不少银子,打点一下,去守粮草什么的,应该也不是问题……” 说到这里,他看向萧秋年。 不知道为什么,鲁佳总觉得这个看起来白白俊俊的有些可怕。哪怕他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他都不敢上前去招惹。 其他人其实也有同感,但感觉都没有鲁佳强烈。 最敢和萧秋年说话的,也就是孙毅了。 “萧兄弟,你呢?你想不想去炊事营?或者骑兵营喂马?要是有银子,我能帮你疏通疏通。”孙毅也是起了个好心,毕竟没人想去战场送死。 萧秋年却面无表情的答道:“不用。” “当真不用?” “嗯。” 见状,孙毅也不劝慰了,即便萧秋年的回答,在他们眼里跟傻子差不多。 没休息多久,军队又开始启程赶路。 他们要在半个月赶到凤阳关支援,不然胜负未可知。 一路上风餐露宿,可谓苦极。 越靠近凤阳关,吹来的风就越难受,环境也一次比一次恶劣。 夜里就地扎营,帐篷不够,许多士兵便睡在草堆里,第二天一早,就听人说,被蛇咬死了好几个。 遇上阴雨天,所有人的鞋里都进了水,加上之前被水泡磨破的伤还没有好,被肮脏的雨水泥泞一泡,许多人都烂了脚。 走不动路,军队不可能等。 于是这些人就被扔在半路上,生死有命。 萧秋年也好不到哪里去,下雨他身体疼,靠吃王锦锦留下来的药勉强能够缓解。后来发烧了一次,也多亏王锦锦准备的药丸。夜里露宿在森林里,驱蚊粉帮了大忙……许多次许多次,萧秋年都觉得多亏了王锦锦,多亏有她,才有自己。 然而思念就像疯长的草。 以前同一个屋檐下,王锦锦每天都来找他,萧秋年不觉得离别会苦。可离开京城越久,越远,他只能握着王锦锦绣的荷包,暂时缓解相思。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王家怎么样。 不过不用怀疑,她定然也是在想他的。 一路上,病倒的人越来越多,行军的队伍不得不停下,请来军医挨个的给看病。 时间这一来就耽搁了三天,三天内,又传来消息,薛松率军与突厥再一次对战,死伤各半。 依旧不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庙堂之上,老皇帝也急的团团转,他不能让大元基业毁在自己的手上。好在晋王要亲临凤阳关的消息已经传来,让本来都觉得没有希望的大元将士,再次燃起斗志。 营帐里的斗殴 抵达凤阳关时,新兵十万锐减至九万。 凤阳关后的山坡上,无数白色的营帐连绵起伏,看起来壮观至极。营帐后面一望无垠的戈壁,便临时圈出来一块地,作为训练新兵的校场。 萧秋年一伍的人被分配到新兵营,每座营帐住四伍,其中又选出来两个十夫长做暂时管理。 不出意外,孙毅又从伍长提升为十夫长。 营帐里是用石头木板搭建的通铺,上面铺了层干草,干草上又是一张散发着霉味的布。枕头是士兵身上穿的盔甲,叠一叠勉强合适,棉被倒是厚,可里面不知道是塞的什么破布脏棉,盖在身上总觉得沉甸甸硬邦邦。 鲁佳捏着鼻子,满脸嫌弃:“征兵告示上说,军营里条件不会太差啊。可你们看看,这跟咱村里的猪圈有什么分别?” 杨虹树嘲笑他:“区别就是猪圈里都是猪,咱们这儿都是人。” 鲁佳神色青一阵白一阵:“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大家都是老爷们儿,别像个女人似得挑三拣四!”孙毅呵斥了一句,又挠了挠头发,“等你们上阵杀敌,立了军功,上头自然有人给你们换好帐子住,还有女人送你们玩哩!” 齐子韫问:“有这么好的待遇?” 孙毅答道:“当然,军营里靠的就是实力!立了功,不用住这二十人的大通铺,还可以洗澡,还每顿有肉有菜。咱们几个既然来了,那就要做到最好!” 鲁佳思前想后了半天,遗憾的摇了摇头:“军营里的功劳可不容易得,我还是想办法去炊事营吧。” 杨虹树摆了摆手,附和道:“我跟你想的一样。” 通铺下面可以放东西,萧秋年选了最角落的位置,正弯腰将王锦锦给他的包袱放在床底,又用衣物盖住。 他听着孙毅等人的交谈,也不插话。 毕竟他住的西小院也不比这里有多好,这点条件他还是能承受的。 便在此时,另外一个十夫长领着两伍人来了。 那十夫长姓朱,名朋,长得略肥硕,但看起来并不讨喜。他听见了杨虹树和鲁佳的谈话,顿时抱着被子阴阳怪气的讽刺道:“瞧样子,是挺适合炊事营的,毕竟那都不是男人干的事儿!” 杨虹树当即便撸袖子走到朱朋面前,问:“你什么意思?!” 朱朋冷冷看他一眼,反问:“理解能力这么差?” “你!”杨虹树竟然语塞了。 “你什么你?!窝囊废!”朱朋直言不讳的谩骂道。 一旁的齐子韫突然开口,笑着说:“朱大哥也是说笑了,人各有志,有的喜欢上阵杀敌,有的喜欢在后勤帮忙,不管怎样,都是为了保护大元,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样。” 朱朋闻言,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几眼,说:“你挺会说话啊。”末了,他又道,“还是不要和孙毅这帮人走太近,你看看他们,个个歪瓜裂枣,没什么用。” 孙毅之前就和朱朋有过节,两人之前竞选伍长的时候,因为孙毅跟百夫长关系好些,朱朋就没被选上。最后朱朋去了另一伍,才当了伍长。 “没想到冤家路窄啊,是你这个朱朱朱朱朋跟咱们一个帐篷,啧啧。”孙毅走上前,故意结巴了几个字。 朱朋没孙毅长的凶,孙毅又比他高两个头,顿时气焰有些灭了。 但朱朋也是不怕事儿的,他将新领的棉被一扔,扔的方向故意朝着萧秋年,但萧秋年没有回头,轻轻侧身装作拿东西,就给避开了。 朱朋的被子也掉在了地上。 孙毅忍不住哈哈一笑:“哟,朱大哥也不老啊,那么大的床,被子都扔不准?难道是个瞎眼子?!” 话音甫落,鲁佳杨虹树几人就配合的笑了起来。 “孙毅,你他妈说谁瞎眼?!”朱朋大怒,抬手指着对方。 “谁急说谁。”孙毅悠哉悠哉,和朱朋的气急败坏形成鲜明对比。 朱朋撸起袖子,问:“你他妈是不是想打一架?” “不怕军规就来。”孙毅有恃无恐。 朱朋“嘿”的乐了,对身后的人说,“老子还真不怕!” 顿时帐子里另外一群人都站了起来,跟在朱朋手边,表情不屑。 孙毅了然:“怪不得你气焰这么嚣张,原来我们营帐里,二十个人,十五个都为你所用。” 朱朋冷冷的一笑:“这就叫收买人心,你个穷汉子懂什么?!” 齐子韫这会儿也有些慌了,他道:“你们可别乱来,这里是军营,军规不允许私下斗殴,否则各施鞭刑十五!” 朱朋道:“怎么?怕了?!” 齐子韫还没回答,杨虹树就跳出去大喊:“怕你奶奶个腿儿!有本事别说,咱们一对一打一架!” “杨兄弟……”齐子韫想要吐血,明摆着对方人多势众,他还往枪口上撞。 这回答正中朱朋下怀,他笑的双下巴叠在一起:“都听见了?” 孙毅也知道,这都是新兵营里最常见的一幕,一个营帐里不能有两个十夫长,只有一个才是真正的老大。不仅他们这的营帐,想必别的营帐里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事儿上面的人非但不会管,还会选出几个有本领的。 只是不巧,他这边十五个都跟了朱朋,光靠五个人,恐怕不太容易取得胜算…… 鲁佳战战兢兢的看了眼孙毅,想说认他们当老大算了,可一看孙毅的脸色,又不敢。 朱朋等不及了,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顿时所有人都放下了棉被,撸起袖子,关节搓的咯喇喇响。 一场恶斗在所难免。 孙毅也做好的打架的准备,还不等朱朋下令,他就率先冲了过去,握着铁拳便飞快的朝朱朋那胖脸上狠狠揍去,朱朋眨眼间就被捶的满面桃花开,等后面的人反应过来,拉开孙毅时,朱朋已经鼻青脸肿了。 朱朋捂着疼处,大喊道:“打!给我狠狠打他们那一伙人!” 顿时十几人朝孙毅四个冲过去,即便孙毅和杨虹树极力反抗,双拳难敌四手,仍然被打的蜷缩在地。 而鲁佳和齐子韫本就是战斗力为零的家伙,看人来了两个抱作一团蹲墙角,被揍的也是浑身疼痛。 鲁佳更是不争气的哭起了鼻子。 朱朋看围殴了一会儿差不多了,众人闪开,四个已经捂着肚子,腰部,疼痛不已。 便在此时,朱朋身后有人提醒道:“诶!那角落里的小子也是他们一伙的!” 萧秋年对所有事都不想掺和,他只是在一旁整理被子,和带来的衣物。 可朱朋的人却不打算放过他。 朱朋想着他们五个,最厉害的就是孙毅,孙毅已经被打惨了,这个看起来瘦瘦高高的少年郎,应该和那哭鼻子的鲁佳差不多,不足为惧。 于是朱朋也想在众人面前露一手,他揉了揉肩膀,走到萧秋年背后,右手握成拳,直接朝萧秋年背后狠狠的挥去,带起呼呼的风声—— “啪!” 所有人的惊呆了。 只见萧秋年也没有回头,便准确的钳制住朱朋的手腕,他右手一翻,迅速一扭,只听“咔哒”声骨节脱臼的响声,伴随着朱朋杀猪一样的叫声,响彻天际。 “十夫长!”“朋哥!” 一伙人连忙去将朱朋扶住,朱朋却大吼道:“别,别碰我!手……脱臼了!” 朱朋看着萧秋年,又气又怒,他什么时候遭罪成这样?顿时一声令下:“打!都给老子把这小子打出血!把他两个膀子都给卸了!!” 众人毫不犹豫的围拢上去,个个凶神恶煞,但只见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萧秋年包住,却不时有惨叫传来。等内圈的都倒下了,众人才看清萧秋年的状况。 一直目睹这一切的杨虹树、孙毅、齐子韫目瞪口呆,鲁佳还蹲在地上捂脸哭。 杨虹树不可置信的拉了拉鲁佳衣袖:“别哭了!快看看萧兄弟!” 鲁佳抬起一双桃子眼,还以为萧秋年被打死了。 结果却看到萧秋年不知怎么动作,那些朝他挥拳踢腿的家伙,全都被他不费吹灰之力的干翻在地,动作行云流水,简单有力。 鲁佳震惊道:“练家子啊!” 孙毅却皱眉摇头:“我看他使的全是杀人的手段,下手不轻些,搞不好要出人命。” 杨虹树和齐子韫都惊讶极了。 思忖片刻,孙毅还是提醒道:“萧兄弟,克制一下,虽然新兵营斗殴不管,但杀了人还是要惹麻烦的!” 萧秋年本就打红了眼,好几个没注意的腿都给踢折了。 幸好孙毅一声提醒,他才回过神,愣住了没动。 他不动,那些个自然更不敢动,地上一片哀嚎,个个拖着伤往后退。 朱朋没想到这军营里竟然卧虎藏龙,好几次他也感觉到了萧秋年的杀意,不可否认,他方才拧了自己胳膊,已经是手下留情。 萧秋年摸了摸袖子里的荷包,感受到绸缎的手感,才渐渐稳定了阴鸷的情绪。 他转过身,无视一地伤残,继续整理通铺上的东西。 便在此时,营帐的帘子掀了起来,百夫长拿着一个本子走了进来。 他环视了一眼现场,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只问:“都是谁和谁打伤的?” 朱朋一行所有人,都抬手指向萧秋年。 那百夫长也惊讶了,重复的问了一次:“你们这么多人,就他一个打伤的?!” 朱朋羞愧又恼火的点头。 百夫长仍然不信,看向孙毅。 孙毅点了点头,右手指了指萧秋年,随即竖起大拇指。 百夫长这才笑了,他看向萧秋年,笑眯眯的问:“哪儿人?年纪?叫什么名字?都报上来。” 众人不用猜,也知道萧秋年造化来了,嫉妒的同时,纷纷羡慕不已。 训练 登记了名字,百夫长便笑眯眯的走了。 留下一帐子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倒是萧秋年率先镇定下来,越过几个在地上哀嚎的新兵,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入营第一天是唯一的休息日,萧秋年知道这以后还有许多硬仗要打,而身体就是他立功的本钱。 可这些人在地上叽叽歪歪的叫唤实在惹人心烦,萧秋年皱眉,语气平缓的道:“我要休息,你们太吵了。” 霎时间,营帐中鸦雀无声。 杨虹树最先反应过来,他一个鲤鱼打挺的坐起,叉腰道:“萧兄弟要休息了,你们聋了听不见?还不快滚出去!” 顿时,地上躺着的搀扶的搀扶,一瘸一拐争先恐后的往外钻。 那朱朋走在最后,孙毅不忘提醒他:“带他们去军医那儿瞧瞧,可别还没上战场,就死了。” 朱朋知道孙毅其实是一番好意,可是他就是受不了今日的屈辱,瞪了孙毅一眼,便捂着膀子离开。 乱哄哄的人一走,杨虹树这一群立刻围拢了上来。 他们也不是不怕,但想着毕竟和萧秋年一路从京城来,大家互相照应了这么久,怎么也算有些交情,萧秋年是不可能对他们拳脚相向的。 倒是孙毅率先打破沉默:“萧兄弟,没想到你是真人不露相,一身武功高的很啊!” 萧秋年看了他一眼,眼神不说冷漠,可也没有什么情绪。 他淡淡道:“算不得武功,只是比旁人多些技巧罢了。” 孙毅知道他这人不爱说话,笑笑道:“萧兄弟的技巧,上了战场可是要立大功的。” 萧秋年不答。 鲁佳和齐子韫一直都对萧秋年敬而远之,这次看他大打出手,更是不敢上前搭讪。 可他们之中的杨虹树是看不来脸色的,他见萧秋年厉害,连忙就靠了过去,满脸好奇的问:“萧兄弟,你家是做什么的呢?你瞧你,这一路上身体又好,大家都多多少少得了病,就你一晚上便痊愈了;而且看你来时候的打扮,家中也不像是种地的;还认识字,武功又这么高,你是……” “咳咳。”孙毅打断杨虹树的喋喋不休,略表歉意的朝萧秋年道,“杨虹树这人就是话多,萧兄弟你不要往心里去。我知道,你这人孤僻,不想说就不用说,但有句话我还是要告诉你,咱们毕竟是一个营帐一个伍的,多多少少还是同心协力为上啊。” 杨虹树连忙点头:“可不是么,别看你武功高,可上战场也是要有人掩护的,武功再高,也不能以一敌百吧……” “你闭嘴吧!”孙毅朝杨虹树翻了个白眼,“萧兄弟比你聪明多了,哪用你在旁解释?” 杨虹树看了眼萧秋年,人家年轻英俊,一看就是个精明人,的确不用自己饶舌,顿时讪讪的不说话了。 萧秋年虽然不愿意与这群人交集,可孙毅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再看这一群人,虽然无甚么用处,但人在军营必须群居,他太孤僻也不是一件好事。 想通这点,萧秋年便朝孙毅颔首:“孙大哥。” 孙毅闻言,顿时笑容满面,嘴角都差些拉到了耳朵后。 他看萧秋年似乎累了,便不让杨虹树等人打扰,各自收拾自己的床铺。 夜里,朱朋一伙也回营帐来休息了,只是他们再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下意识的看了眼角落的萧秋年,才敢行动,战战兢兢的模样,看得杨虹树等人捂着嘴偷笑。 *** 一夜无梦。 次日天还未亮,也不知是什么时辰,百夫长便敲锣打鼓的叫所有新兵晨起操练。 所谓操练,便是训练新兵的一种手段。 风阳关后全是戈壁,众新兵便分营在校场来回徒步,过了大半个时辰,月亮还挂在天上,众人一看这点儿,心都凉透了。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里,百夫长一面锻炼他们的意志力,一面又让人负责讲解如何侦察,发现有不对的地方或者是有敌情时,及时把信息传回来,教会他们在侦察的过程中,若碰到敌人,要如何及时逃离的一些要领。 这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天刚亮的时候,百夫长给众人两刻钟的时间吃饭。 不过是些稀如清汤的米粥和腌咸菜,一口气喝完,根本用不了多久。两刻钟后,所有人又急急忙忙的去校场集合,他们每两人一组,往前后左右撒开,刚好孙毅与萧秋年站在一起,两人便顺理成章一组,百夫长分发了木棍,便有一百人一个百夫长的方式训练基本的攻击方法。 七月流火。 午时乃最炎热的时候,渐渐有人体力不支,晕倒在地。 有交好的想去搀扶,也被百夫长呵斥:“若是这点苦都受不了,还怎么上阵杀敌!”话音刚落,便招来两个老兵,将晕倒的士兵拖下去。 拖下去的人,便是被淘汰的第一批。 他们体力不支,精神不佳,但却不能安排到后勤,而是分配到最危险的前军。打头阵的总是他们,因为被淘汰,所以不被重视。 很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即便要晕,也要咬紧牙关坚持到最后。 终于,在很多人都头晕眼花的时候,最首的钟校尉传令下来,可以休息片刻,喝一口水。 这一轮下来,许多人都大汗淋漓,萧秋年刚坐在地上,孙毅便帮他把水拿来了。 萧秋年看了眼孙毅,随即接过水壶,喝了一大口。 孙毅就势坐在他身边,看着校场上蒸笼一样的天气,叹气道:“萧兄弟,你觉得累不累?” “还好。”萧秋年又喝了一口水。 孙毅看了他一眼,原本白生生的一个人,此事被晒的皮肤发红,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变黑变糙。 “你倒挺厉害的,瞧瞧旁边,跟你差不多大的全都躺下了。”孙毅摇了摇头,“现在躺下了,以后就越容易躺一辈子。” 萧秋年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他的话,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萧秋年难得对孙毅说:“孙大哥,你也很厉害。” “哈哈。”孙毅爽朗一笑,“我以前可是走过镖的,顺风镖局你听过没有?那就是我以前待的地儿。” 萧秋年虽然在王家,可他也听过顺风镖局,以前王家走过几次镖,都选的顺风镖局。 “走镖的月钱都不错,孙大哥怎么不干了?” 孙毅说起这个也有些惋惜:“虽然走镖有风险,可我也不怕。去年家中八十岁的老母生了重病,离不开人,我便辞了走镖的活计,回村照顾她去了。” 萧秋年“嗯”了一声,也不问他八十岁的老母是否健在。 孙毅看他不问,就知道他是个聪明人,不禁笑道:“你怎么不问我母亲还在不在?” “孙大哥如此孝顺,如今却远走他乡,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结局也不必问了。”萧秋年看着手中的水壶,如此说道。 孙毅朝他竖起大拇指:“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 他又问:“你呢?你家中有什么牵挂的人没有?” 萧秋年道:“我父母早亡。”半晌,他想起了王锦锦,目光突然便的柔和下来,“家中只有一个妹妹。” 孙毅看他样子,就知道他对自己妹妹是极好的。 他问:“你妹妹嫁人没有?” “没有,才满十二。” “哦?”孙毅有些惊讶,“你就忍心把她一个留在家中?也不怕她……” 萧秋年听他这样问,就知道他想差了,可他也不愿多透露,只道:“我妹妹虽然年纪小,但心思沉稳,鲜少有人能伤到她。” 这点他说的是实话。 王锦锦早慧,又精通药理医术,在王家那深宅大院,又有刘氏庇护,想来也不会怎样。 孙毅颔首:“也对,萧兄弟如此人才,妹妹应该也非同凡响。” 莫名其妙的,听到有人夸王锦锦,萧秋年竟然微微勾起嘴角。 短暂的休息结束,众人又开始新一轮的训练。 日头最毒辣的午后,所有人腿上都被绑上了沙袋,继续在校场跑圈。一边跑,一边百夫长还在抽人提问今早上讲过的侦查要领等,答得上来,没有夸赞;答不上来,便被拉扯到一边,扎马步一炷香,如此一来,又有许多人被淘汰掉。 听孙毅解释,这一轮被淘汰的,会被分到前军二营。 依旧是最危险的步兵。 连续半个月的训练,留在校场上的人越来越少,而萧秋年也发现了一个事情。这些校尉、长官,他们不仅训练强兵,还要训练更多以一敌十的悍兵,而这一类,自然是军营中的精英,并且通过无数的真正战斗才可以成为。 而现在,不管是强兵还是弱兵,服众军令才是排在首位。 长时间的训练,已经让萧秋年变的麻木,在军中,他没有时间整理仪容,胡子长出来了,人也看起来沧桑了不少,一点都不似少年。但略瘦的身躯,在一碗碗稀粥咸菜,以及通过训练时获得的奖赏牛肉,仍然让他挺拔不少。 一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校场上只留下了一百二十人。 燕云十八骑 这日午时,一百二十人全都聚集在校场。 边疆的天气,一个月十五天是炎热,剩下的十五天便是酷热。 萧秋年靠着服用王锦锦给他的健体丸,才能坚持到现在。 在这一百二十人当中,没几个精神好的,大家都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包括身体一直硬朗的孙毅。 地面仿佛要烧起来,但所有人都站得笔直,不敢乱动。他们是留下来的精英,由钟校尉亲自督导,训练。 钟校尉也就三十来岁,他父亲是两广总督钟一皋,也是朝廷里赫赫有名的人物。钟校尉坐到今天的这个位置,并不是因为他父亲的官职,而是因为他自己努力。铁血手腕,有勇有谋,便是所有人对他的评价。 “今日,我们仍旧练习用刀。”钟校尉拿出大刀,比划了两下,“虽然一寸长一寸强,大多数士兵都喜欢用枪,用鉞,用戟。但,你们这一百二十人,不是普通士兵,是精英!” 钟校尉又道:“战场上的精英,便是看谁杀敌最多,而刀,才是百种武器排名第一的!” 他在台上朗声说了许久,而众人也保持一个姿势,汗流浃背举着二十斤重的大刀,纹丝不动。 便在此时,一个貌似侦察的老兵急急忙忙的赶来,声音不大也不小,惊恐万分的说:“钟校尉,大事不妙!突厥突击我凤阳关外城门,来势汹汹!” 立在前面的几个,都惊呆了。 而萧秋年耳力极好,也一字不差的将这话听清。汗水流过眼角,倒不是害怕,反而他心底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激动,恨不能现在就去奋勇杀敌,为死去的父亲养父报仇! 钟校尉与那侦察兵说了片刻,便急急忙忙的对校场上的所有人吩咐:“敌军来的出其不意,人手不足,你们可愿现在上阵杀敌?!”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上一秒还在训练,下一秒怎么就要上战场了? 顿时,偶有几个零零星星的“愿意”。 钟校尉见状大怒,他一拍大腿,说:“难道你们都是一群害怕流血受伤的无胆匪类?!那老子辛辛苦苦的训练你们干什么?来战场不杀敌,不如滚回家作龟公!” “再问你们一次,愿不愿意赶走突厥,复兴大元江山!?” “愿意!” 整齐划一的声音,如洪水一样宏伟雄壮,带着不可磨灭的士气。 萧秋年仍旧与孙毅在一起,每十人为一个小队,由两个百夫长带领,前往凤阳关城门外。 萧秋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凤阳关城门。 土泥作的城墙,和凹凸不平的烽火台,看起来格外寒酸。城门也是土褐色,上面斑驳的痕迹,昭示这座关隘的风霜。 两个百夫长摇着大元的旗帜,才约过一座土包,就看到冲来的密密麻麻突厥士兵。 他们叫嚣着,挥舞着手里的陌刀,斧头,棍棒……棍棒?突厥人竟然用这种武器? 萧秋年与孙毅同时看了眼对方,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突厥人已经冲了过来,他们没有时间思考,只能凭借本能的应对,反击。 他们这一百二十人,虽然扛下来了剧烈的训练,以及恶劣的天气,可在暴晒的太阳底下,与一群骁勇的突厥人搏斗,还是力不从心。 因为,对方人实在太多了。 不时有惨叫响起,旁边一个士兵,被突厥人一刀砍掉了半边脑袋,雪白混合着红色,溅了萧秋年一身。 温热和血腥越来越浓郁,萧秋年只顾着拼命厮杀,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背后空门大露,暗道不好,正要生生承受一刀的时候,有人喊到:“小心——” 孙毅冲上去,以电光火石的速度,挡开了突厥人致命的一击。 而萧秋年也在回身的同时,顺手砍掉了那人的头颅。 他看了眼孙毅,到底是点了点头:“多谢。” 孙毅笑道!:“你我是朋友,不必客气!” 说完,二人又继续投入到战争中。 两人并肩作战,一路上奋勇向前,竟是无人能敌,可杀了一会儿,萧秋年心头那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回头看了眼城门方向,只见钟校尉连同几个不太熟悉的身影站在土泥铸的城墙上观战。 “别发呆!”孙毅一刀捅翻一个,提醒萧秋年。 萧秋年皱了皱眉,先不管钟校尉他们的用意是什么,自己这会儿杀敌就准没错了。 很快,他又投入到战斗中。 萧秋年和孙毅配合无间,突厥人见状也不敢挑他们下手,然而杀了一会儿,突厥人越来越少,萧秋年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 说是突厥人攻城,可这些突厥士兵看起来都脏兮兮,精神也不算太好,而且人数充其量也就五六百人,区区几百人,如何攻城?!再联想到城墙上悠哉悠哉观战的,萧秋年很快就猜到,这场突击作战,说不定是一场测试! 这时很多人也发现了不对劲,可他们没有猜到。 孙毅皱眉说:“这些突厥人跟没吃饭一样!” 萧秋年思考了片刻,也不挑明,而是道:“若突厥人都是这幅样子,大元何来失守十座城池?” 孙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留在戈壁滩上的人越来越少。孙毅又一刀砍翻一个,看着零零星星后退的突厥人,转过身,对萧秋年道:“萧兄弟,你有没有觉得……” 他话还没说完,萧秋年突然抽刀,朝他狠狠砍来。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孙毅根本无法躲避,他浑身僵硬,还没反应过来,萧秋年已经收回了刀。 孙毅回头,身后的突厥人顿时头身分离,鲜血四溅。 孙毅松了口气,朝他笑道:“谢了,萧兄弟。” “你我是朋友。” 这是刚才孙毅对他说的话,他只是原封不动的说回来,可当说出“朋友”二字的时候,萧秋年心头划过一丝怪异和……喜悦?! 这种情绪非常陌生,可萧秋年又很容易的想到了自己的生父和养父。 他们之间,应该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孙毅听到这话,也是忍不住仰头大笑。所有饱受困厄的人都朝他们两个看来,不知道在战场又有什么好笑。 突厥人败退,死伤无数,这时钟校尉带着城墙上的人过来了。 一名四十左右器宇轩昂的山羊胡贵者,一名花甲之年的甲胄老头,还有一名身穿紫色官服的中年人,另外站在边上的两个,一个文绉绉,五十上下;一个身高八尺,魁梧奇伟。 钟校尉也不来介绍,他让余下的几十人聚集在一起,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一百二十人折损了一半。其中伤二十,死四十。 他走到萧秋年和孙毅跟前,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指着孙毅问:“沙场如地狱,你方才因何大笑?!” 孙毅答道:“回钟校尉,小的是因退敌而笑。” “是么?那大元输了这么多场,也没见你哭啊?!” 孙毅一时间语塞。 那钟校尉又说:“这里是沙场,是杀人的地方,不是让你们笑的地方,知道了吗?” “但这里不是沙场。”萧秋年冷道。 所有人的目光的聚集在萧秋年身上,钟校尉更是气的发笑:“你凭什么这么说?” 孙毅示意萧秋年少说两句,可萧秋年却不为所动,他不疾不徐道:“那些毫无精神的突厥人,残破的城墙,以及在场所有看客,都在揭示这里不是沙场,只是校尉你们布置出来的校场。”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哗然了。 他们辛辛苦苦对敌,损失了二十兄弟,原来仍旧是一场训练?! 钟校尉被当面揭穿,有些恼羞成怒,他正要发火,身后穿着甲胄的花甲老者将他拦了下来。 钟校尉不禁退后,拱手:“薛元帅。” 众人又是一阵低呼,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竟然就是老牌将军、此次战役的主帅——薛松! 那剩下的人身份也不难猜测了,紫色官服的是兵部尚书李觅,魁梧汉子乃凤阳关都督宋玉秉,另一个文绉绉的应该就是军师卢辛宁。 但是那个男满身贵气的山羊胡子,让所有人都猜不到身份。 薛松上前,看了眼萧秋年,半晌才道:“我在城墙便已经注意到你了,杀敌勇猛,又关心战友,难得。” 萧秋年垂眸不答。 “宠辱不惊,也很难得。”薛松自认为是个慧眼识人的,他越看萧秋年越满意,便转头问那山羊胡子,“晋王殿下,你觉得此人如何?” 呵,山羊胡子竟是晋王赵肃! 赵肃看了眼萧秋年,摸着山羊胡子,点了点头:“我也注意到这人了,在新兵当中自然不错,就怕他比不得那几个选出来的老兵。” 薛松笑道:“新兵也是会成为老兵的。” 这时钟校尉又插话道:“王爷,元帅,不太妥吧……那不止军营中的士兵,还有王府护卫,江湖侠士,这萧秋年实在不配,要不小的封他个十夫长,让他在军营里再历练历练?!” 晋王看了眼萧秋年,摆了摆手:“等不及了,就差一个人,姑且用他试试看。” 薛松欣慰道:“队伍里还没有首领,搞不好人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钟校尉啊,你也不要太轻看后生。方才我瞧这萧……” “萧秋年。” “对,对。这萧秋年出招利落,杀手手法,不比你差。”薛松反正是看萧秋年特别满意。 看样子,他们三言两语已经确定了萧秋年的以后。 萧秋年还没着急,孙毅却急了:“王爷,元帅,各位大人,你们是要把萧兄弟弄哪儿去?!” 薛松微微一笑,看了眼晋王,见对方点头,才眯着眼说:“自然是好差事。” “什么好差事?!” 薛松一字字道:“燕云十八骑。” 省亲 自从萧秋年走后,在王锦锦心里,整个京城都空了下来。她每天问蓝烟秀柳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四哥走几日了?” 两个丫鬟如实告知,王锦锦都要唉声叹气很久。 日子似乎过得很乏味,可又偏偏不那么太平。八月初,王听荷也不知道给赵炑说了什么,成王府的人竟然同意她回王家省亲。 这不算小事,王听荷如今是世子侧妃,消息来的匆忙,老太太和刘氏又是一通准备,忙天荒地的,竟然没有乱了手脚。 当日大清早,一顶黄帷软轿便被抬到王家门口,老太太也许久没有见到这个大孙女了,于是亲自站在门口,李氏更眼泪汪汪的翘首期盼。 老太太都在门口了,那所有小辈还不全都得过去。 于是乎,王听荷一下轿子,便呆住了,王家所有大大小小的人都在迎接。 王锦锦拉着老太太的手,见到王听荷,发现她憔悴了不少,以前花季少女的模样,现在是半分也没有了。 王听荷一一见了礼,所有人又诚惶诚恐的回了礼,才步入筵席。 往花厅走的时候,王听荷对王锦锦说:“五妹,你长高不少了。” 王锦锦笑道:“都是老太太和娘亲对我好。” 李氏幺女王听梅,今年刚三岁,她与王听荷虽然同父同母,可她出生不久王听荷就出嫁了,因此对这个大姐陌生的很,一个劲的往李氏身后躲。 王听荷见状,也只笑笑。 她视线扫了到几张陌生面孔,忍不住问:“这两位是……” 李氏看了眼,直接满不在意的说:“你二伯在外头养了好多年的外室,前不久才带回家,叫余姨娘。那个年纪小的,是叫王听瑶,比明珠儿小两天。” 王听荷知道自己母亲似乎不待见两人,干笑两下,也不继续了。 可李氏还是吗忍不住抱怨的毛病,在那低声念叨:“本来听梅是老六,这下好了,变老七。七七气,哪有六字来的吉祥,真是的……” “好了娘,你少说两句。”王听荷示意听别乱说了,随即又看了眼老太太。 李氏顺着王听荷的目光看过去,老太太脸色确实不太好。 但明明最不好,却是王听瑶和余姨娘。 王听荷本来以前就和王听桃王听芹,还有王锦锦关系要好些,虽然王听兰一直亲近她,可她就是不如对另几个亲切。许久未见,王听荷拉着三个小妹就开始问东问西,就连坐筵席上,都要坐在一起。 再加上王听裕王听风,还有老太太李氏,王听梅,几个坐了一桌,硬生生把王听瑶的位置给挤没了。 没办法,王听瑶只有和余姨娘坐在一起。 母子两个对视一眼,心底总归不太开心。 而王听荷贵为世子侧妃,王听瑶又忍不住多看,只见这大姐举手投足皆有礼数,并且妆容精致,面料华贵,看起来便让人艳羡。 她若也能嫁个世子皇爷,那该有多好…… 然而那位看起来高冷的世子侧妃,除了与她母亲和老祖宗说话,说的最多的就是旁边的王锦锦。 也不知道王锦锦给王听荷说了什么,惹得王听荷掩嘴发笑。 本来王听瑶对王锦锦没什么映像,可见得这一幕,她还是不太开心。 就因为王锦锦是父亲的嫡女?就因为王锦锦的生母是二房主母?如果她们身份对调,受老祖宗重视的,受王听荷喜欢的,是不是她王听瑶呢? 便在此时,坐在她旁边的王听兰幽幽说道:“六妹妹,真是同人不同命,你我都是庶女,只能坐在这小桌子上,看看五妹,真是从小都被捧在手心,现在也仍然如此。” 她声音不大,但王听瑶全都听清楚了。 王听瑶扭过头,问:“二姐何意?” 王听兰微微叹了口气,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替六妹不值。”她喝口茶水,继续道,“我从小不受宠,也就罢了,毕竟父亲时常陪伴着我母亲,陪伴着我。而六妹妹你,住在苏州,长年累月难见父亲一面,本来父亲是该多关心你的,没想到,他还是更关心五妹一些……” “是吗?”王听瑶对这个便宜二姐还是很警惕的,“我不觉得父亲对我差。” 王听兰笑了笑:“当然,父亲对你我都是一样,只是额外对五妹更好。难道六妹你没有感觉到?就像今年你的生辰,前两日便是五妹的生辰,她可以在外面闲逛一天,可以去看戏,去划船,晚上老祖宗还摆了宴席庆祝。那各房送的礼,你又不是没看见……啊,对了,六妹你送的什么呢?” 王听瑶想了一会儿,答道:“一串骊珠。” 王听兰闻言,低头笑了一下,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怪异。 “一串骊珠?”王听兰幽幽说,“你仔细看看五妹身边的大丫鬟,鞋面上就是几颗丽珠。父亲又是经营珠宝的,这么说你明白了?” 王听瑶也不笨,她顿时就觉得脸红滴血。 原来自己觉得很华贵的东西,在看惯了金山银山的王锦锦面前,都不值一提! 王听兰又说:“六妹你的生辰就比五妹晚两天吧?你那日除了我和周姨娘来探望,还有谁记得呢?” 王听瑶有些急的回道:“父亲也记得,他送了好多糕点,主母刘氏也送来了一颗夜明珠。” “也对,多多少少有人记得。”王听兰说到这里有些苦涩,她这次不是故意的,而是有感而发。 毕竟她的生辰,除了刘氏装模作样的送东西来,就连王文业也不放在心上。 比起王听瑶,她才是最惨的那个。 王听瑶毕竟年少,她看着主桌上与王家人谈笑风生的王锦锦,莫名嫉妒发酸,本来,本来她也可以这样。 到底是视线太明显,王锦锦皱了皱眉,毫不犹豫的和王听瑶对视。 王听瑶一惊,忙低头看着面前的空碗。 可她低下头之后,又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心虚呢?刚才自己低下头,不就是心虚的表现么?说不定王锦锦这个时候就在嘲笑她,她也应该大大方方的回瞪过去。 等王听瑶打定主意,再看过去的时候,王锦锦已经不见了。 原来王听荷觉得宴席有点闷,想出去散散步,王锦锦自告奋勇作陪。 毕竟见到王听荷,可是很不容易的。 两人沿着王家的回廊慢慢踱步,晚风吹来潮湿的香气,道不明,说不清。 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那处熟悉的拐角。 王听荷顿住了脚步。 王锦锦看了两眼,也记起来这个地方,当年老太太寿辰,贺篷君便是和王听荷在这里讨论诗词,而她,正是蹲在树丛里听墙角。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是没有变,可已经物是人非了。”王听荷呢喃的说道。 王锦锦叹了口气。 王听荷听到她的叹息,觉得好笑:“我发表感慨,你叹息什么?” 王锦锦答道:“正如荷姐姐你说的,岁岁年年人不同。”王听荷低下头,突然问:“你知道贺篷君现在的情况吗?” 贺篷君?王锦锦愣住了。 她没想到王听荷心里还念着这个负心汉,不过仔细想想也能理解,毕竟是曾经刻骨铭心爱过的,怎能轻易忘记。 “知道。”王锦锦点头,“听四叔说,贺篷君接替他父亲当了主事,半年前又升迁了,还……” 王锦锦看了眼王听荷,顿住了语句。 王听荷笑了笑:“说吧。” “还和礼部尚书的二千金定了亲。” “这门亲事是高攀了……” 王锦锦“嗯”了一声:“是高攀了。” 王听荷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她才说道:“我以前觉得嫁给赵炑是入了火坑,其实转念想想,竟也不错。我生的女儿,毕竟是姓赵,她将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赵炑成天眠花宿柳,对我不管不问,我也才能落得个轻松自在,每日陪成王府的老太太吃斋念佛,竟也心如止水,觉得人生,不过如此。”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面对王锦锦时,才能说出心底的想法。 王锦锦一脸平静的点头:“是,人生不过如此。”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这点比起王听荷,更有感触。 “可即便如此,能尽量精彩一次,也是值得。”王锦锦朝王听荷笑了笑,“希望荷姐姐你也能这么想。” 王听荷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问:“今日怎么没有见到萧秋年?” 王锦锦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军去了。” “从军?前段时间朝廷发布的征兵令?!”王听荷也有些震惊,萧秋年可是有功名在身的。 王锦锦唉声叹气:“有什么办法,四哥自己非要去,拉都拉不住。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你没给他写信么?” “写了啊,写了好多好多,可他一封信也没有回过。”王锦锦说起这个就郁闷。 王听荷回过味来了,问:“信封里塞钱了吗?” “塞钱?!” 王听荷看她样子就知道她没有,于是解释道:“我也是听王府丫鬟说的,要给边疆的士兵寄信,最好塞些银子,才能顺利将信送到对方手中。” 王锦锦顿时心头一亮,拍了下脑门儿:“对喔,我怎么没有想到” 暗算 王听荷用了晚饭便要回成王府了。 临走前,她给所有小辈都封了红包,李氏和王听裕拉着她又说了许久许久,到底是外头的丫鬟催促,王听荷依依不舍的离开。 红包里不过是银子做的长命锁,王锦锦她们都大了,戴着不合适,只能存在家里当个摆设。只是睹物思人,看到这长命锁,王锦锦便忍不住对王听荷惋惜。 回去的路上,王锦锦总觉得背后投来敌意的视线,她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又是王听瑶。 按理说,她和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庶妹没什么关系,今日这人突然怨恨起自己来,肯定是坐在她旁边的王听兰搞鬼。 王锦锦信奉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王听瑶都这样了,她不介意过去说几句。 思及此,王锦锦突然转身,走到王听瑶跟前,大大方方的询问:“六妹,今日大姐回府,你好像一直都对我不太喜欢似得?难道我哪里得罪你了?” 王听瑶没想到她问的如此直白,愣了一下,忙笑着说:“五姐姐哪里话,我瞧姐姐头上簪子好看,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一旁的王听兰微微笑道:“是啊,五妹,你今天头上戴的簪子很别致呢。难得听六妹夸赞过什么,如果我是你,就将簪子送她了。虽然借花献佛,可五妹你也不缺这些是吧?”说完,她还掩了掩嘴。 若这簪子是普通的簪子,王锦锦定就拔给她了,但这是萧秋年送她的,她平时舍不得戴,没想到今日才戴了一会儿,就被人惦记上。 王听兰估计知道是萧秋年送她的,才故意这样说吧。 但王锦锦也不自乱阵脚,她直接婉拒:“若是别的,我还就真送给六妹了。可这是四哥送我的簪子,意义非凡,我自然舍不得。但是……”王锦锦眼珠子一转,飞快抬手,一下拔出王听兰发间的玉钗,别在王听瑶脑后。 王听兰大惊:“你——” “借花献佛,兰姐姐这个比喻打的好。”王锦锦朝她天真无邪笑笑,“我也觉得兰姐姐这玉钗好看,六妹肯定也这么觉得?” 王听瑶木讷的点了点头。 王听兰看的她动作,快要气死了一般。 “正如兰姐姐刚才说的,只要六妹觉得好看,你送给她也不会心疼吧?”王锦锦反问。 “……” 半晌,才看到王听兰面无表情的点头答是,眼底看不清楚情绪:“当然,都是自家姐妹。” 王锦锦放心的点头:“如此就好。” 她两人一言一语,完全把王听瑶隔在外面,看王锦锦两人谈笑风生,莫名其妙的,王听瑶又想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不公平的生辰,还有经常去给主母刘氏请安,叫自己的娘亲姨娘,叫别人的母亲生母……些大概是她最不能接受的事情了。 这时,走到最前面的老太太突然顿住脚步,让周姨娘上前去。 周姨娘受宠若惊,还以为自己落了什么好差事,走过去仔细一听,才知道老太太在和刘氏讨论王听兰中秋及笄的事儿。 “……虽然是个庶女,但也不是不重视。赞者司仪都请了,李大人家的夫人,也不算没了王家名声。”老太太说完,看了眼周姨娘,又道,“虽然这事儿按理说不用你掺和,可你到底是兰姐儿的生母,就来说说有什么意见没有吧。” 周姨娘微微一笑:“老祖宗和姐姐办事我都放心,用不着我来指手画脚。只是还请老祖宗好好挑个孙女婿,不求多大富大贵,位高权重,是个正室便可。” 她这一辈子,输就输在自己是妾。 所以不想王听兰走了自己老路。这点刘氏也明白,她点了点头,说:“我看中的是工部员外郎胡大人的次子,今年十九,正好和兰姐儿般配,看相貌也是不错的。” 周姨娘问:“有功名在身吗?” “是个秀才。” 闻言,周姨娘心里觉得有些不满意,要是个举人,还勉勉强强,不过这个条件,配她女儿,也不错了。 这时,一旁许久不说话的徐氏突然开口:“听石也该说门亲事了,他二十多了,作为王家长孙一直不娶,后面的弟弟们又怎么娶妻呢?眼看着裕哥儿风哥儿也大了,老祖宗,你瞧什么时候给他们也说门亲?” “是啊,最小的风哥儿今年也要十八了。”老太太感叹道,“岁月不饶人呐。” 林氏闻言,突然道:“王家也许久没有热闹热闹了,刚好花园里开了一片绿菊,不如由老祖宗您亲自拜帖,请家中有适龄女眷的人,来王家赏菊如何?” 刘氏忍不住笑说:“这个主意好,又能拉拢关系,又能不动声色的替几个哥儿选亲。” 周姨娘插嘴说:“若能把那李大人家的儿子叫来看看,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知道这个提议鲁莽,可是为了女儿,红着脸也要说。 幸好老太太和刘氏都没有说她,而是颔首道:“虽然做法不对,但能亲自看看也是好的。” 如此,这赏菊会便定了下来。 还不能定在王听兰及笄之后,否则就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于是一群人合计半天,决定就在八月八日。 再说王听瑶。 她在王锦锦面前没有讨到好处,心里一万个不痛快。 余姨娘也发现了,就问:“你今日到底怎么了,跟王听兰那丫头叽叽咕咕说什么呢?怎么王锦锦又对你说了那些话?!” 她虽然也嫉妒刘氏,可比起在苏州,能入王家已经千恩万谢了,一点儿也不想捅娄子。 王听瑶于是把王听兰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转告给余姨娘。 余姨娘越听越气,到后面竟然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呸!她看不惯王锦锦,就把你拿来当枪使,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如果你真听了她话,去暗害王锦锦,查不出来也就罢了,查出来,她便是渔翁得利!” 王听瑶被母亲一提点,也反应过来。 一拍桌子站起来:“这个王听兰,亏我们平时和她走的近,没想到一肚子全是坏水!” “这王家深宅大院的,没坏水怎么过?就连那个王锦锦,看着娇滴滴年轻轻,保不准也是个狠角色,你可千万别去招惹!” 余姨娘说了,王听瑶这才打消了坑害王锦锦的念头。 而这些,王锦锦都不知道。 她正伏案疾书,写了许许多多的信,给萧秋年寄过去。 ———— 再说萧秋年。 突厥近日不知怎地,突然退敌五里,不再堵住凤阳关城门。 但所有人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萧秋年被选为燕云十八骑之一,走哪儿都备受关注。因为太优秀,他要另外搬离地方训练,也就很难再见到孙毅等人了。 最后一次入营帐,孙毅一个九尺男儿,竟然忍不住红了眼眶,看着萧秋年说:“萧兄弟,你也是造化来了,把握机会啊!” 萧秋年这么久也没认识几个人,眼看着要与曾经的队友分别,他心里也不太好受。只是这种感觉,被他与生俱来的疏离冲淡不少。 杨虹树也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真厉害啊,一来军营就可以被选去燕云十八骑,以后骑的是高头大马,拿的紫金雪堰刀,要多威风有多威风,要多气派有多气派!” 一旁的鲁佳怯生生问:“什么是燕云十八骑?” “这你都不知道?”杨虹树立刻侃侃而谈,“晋王以前也是个战神,他身边一直有支私人队伍,就叫燕云十八骑!传闻啊,十八骑里的个个武功高强,而且绝不废话,杀人不手软,他们是晋王的暗卫手足,也是军营里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不仅可以杀人于无形,还能千里之外取敌人首级……” 萧秋年皱眉。 “呸呸呸,你说的都是啥玩意儿。”孙毅推搡开杨虹树,“哪有那么夸张,别吓着萧兄弟了。” 萧秋年其实也不太了解这燕云十八骑是什么,但肯定比军营里来的轻松。 他现在也不是正式的成员,而是要去秘密的地方训练,若通过了,才算得上,通不过,估计还会回来见到这群人。 孙毅说:“萧兄弟,这燕云十八骑也是战事,也是要上战场的。只不过他们也替晋王做事,而且只听令于晋王。想必你此次过去,会经常接触到这位皇亲国戚……”说到这里,孙毅靠近他一些,低声道,“讨好他,前途无量。” 萧秋年皱了皱眉:“我不擅长。” 孙毅无可奈何,只道:“罢了,想必你也不必做这些,晋王以前也是带兵打仗的,身上少不了军士之气,你能力这么高强,不用讨好他,也能闯出一条路来。” 萧秋年朝他点了点头:“多谢孙大哥。” 孙毅微微一笑,络腮胡子都扬了起来:“你叫我一声孙大哥,那就不必道谢。咱们几个,等你的好消息!” 杨虹树和鲁佳也笑道:“是啊,等你的好消息。” 就连害怕萧秋年的齐子韫,也颔首朝他笑了笑。 萧秋年心头一热,沉声道:“借你们吉言。” 晋王殿下 告别后,萧秋年便被蒙上眼睛,塞进了一辆牛车。 萧秋年从小就对身边的环境敏感,被蒙住眼睛后,便不由自主的敏锐察觉周边环境信息。 牛车行驶了大约六个时辰,等萧秋年被人拉下车后,解开眼前的黑布,才发现已经是深夜。 戈壁滩的夜色极其绚丽,仿佛抬手便可以摘下星辰。这星夜让萧秋年想到了王家后厨的房顶,那是他和王锦锦最爱看星星的地方…… “还愣着干什么?快进去!”驾车的车夫厉声催促。 萧秋年看了眼面前的建筑,这座修建在戈壁上的院落,看起来普通却又暗藏玄机,门口悬挂着一张匾额,可匾额上没有半个字,他皱了皱眉,到底是抬脚踏上了台阶。 可才上台阶没两步,就听身后传来车轱辘的声音,下意识回头一看,一辆牛车缓缓停在门口,里面走下来一个矮小精干的汉子,也被蒙着双眼。 等他看清面前的一切,也看到了台阶上的萧秋年。 那精瘦汉子立刻蹦到萧秋年跟前,自来熟的问:“兄台也是被选来的?” 萧秋年“嗯”了一声。 “那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萧秋年摇头。 精瘦汉子有些懊恼,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萧秋年看这人神神叼叼,不想与他多说,径直往里头走。他才走两步,精瘦汉子突然一把拉住他:“你就真的要加入燕云十八骑?不想别的出路了?” “为何要想别的出路?” “入了燕云十八骑,就要一辈子听令晋王,他会给我们喝一种毒水,如果不听他的话,会全身溃烂而死!” 精瘦汉子以为说了这个,萧秋年会有所顾忌,但没想到,萧秋年一脸平静的反问他:“你害怕?” 他一个青年,如此问话,倒显得有些轻视对方。 精瘦汉子顿时不乐意了,哼了声:“老子才不怕,老子杀人越货什么事儿没干过?反正出去被通缉也是死,倒不如替晋王殿下卖卖命,说不定还混个十八骑首领当。” 他三言两语,萧秋年也猜到对方的身份,亡命之徒罢了。 只是,晋王作为皇室,为何要让这种亡命之徒加入燕云十八骑呢?还是说,燕云十八骑只看本事,其它一概不论? 思来想去,萧秋年也觉得这个设想最为成立。 他与精瘦汉子一同来到院落的主屋,里面灯火辉煌,左右各站着一名黑袍人。 两人进屋,便见正中的锦榻上坐着一人,山羊胡子,贵气非凡,正是晋王殿下。 晋王见得他们,只摆了摆手,示意两人靠墙,随即又道:“还有十六个,等来齐了,本王再与你们详说。” 过了片刻,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他们或高或瘦,或矮或胖,有胡子拉渣的,有年轻英俊的,不一会儿,长相各异的十八人便齐聚一堂。 晋王微笑着道:“人来齐了,本王也就不废话。你们都是本王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英中的精英,以前是江洋大盗,或者绿林好汉,又或者是武林高手,军营士兵……但这些通通不重要。当你们步入这院子的时候,便已经抛开了以前的身份,如今,你们只需要记住一件事,听令于本王,为本王效力。” 人群中有一个发问道:“王爷,我家族可不允许我外出不归,若我真有幸成为十八骑之一,那还可以回家族中去么?” “当然。”晋王微微一笑,回答的很爽快,“你们只是在此地受训,受训成功,依旧哪儿来的回哪里去。但,要记得一点,你们从此就是本王的手下,本王吩咐的事情,只要办妥了,其它的本王都不会干涉。” 这下众人都明白过来了。 原来所谓的“燕云十八骑”,就是晋王的暗卫一般的存在,但他们偏偏又是一个组织。 先前那精瘦汉子又问:“王爷,有工钱没?”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嗤笑出声。 萧秋年没有笑,但也看了那精瘦汉子一眼。 晋王也不在意,直接说:“有,但不固定。每替本王办成一件事,不论大小,都会得赏金五百两。” 五百两,有人震惊喜悦,有人觉得一般。 由此可见,这里一群人形形色色涉足各个领域,所接触的事务也是不同的。 随即,晋王又讲了许多,眼看金乌将出,他话锋一转,道:“大家听了一夜,也该累了吧?福来,去拿形神丹来。” 过了片刻,一个管家长相的老年人捧了一个大瓶子过来,透过半透明的瓶子,可以看见里面拇指大小的药丸。 随即,十八人,每人都得了一粒。 所有人都有些犹疑。 晋王笑了笑,只是笑容意味不明:“本王明白各位的顾忌,不错,这的确是毒药,但要效忠本王,就得拿点诚心出来。你们也放心,加入燕云十八骑,百利而无一害,在这里,你们可以学到以前学不到的,也可以拥有本王这个强大的后盾,本王尽心尽力,也只有一个要求——听令。” 不听话的狗,强留也没有用。 萧秋年本来也迟疑着要不要吃下这毒药,可他耳朵动了动,听到了外间的动静,顿时沉下脸,不再犹豫,仰头吞进肚中。 晋王见他面不改色,不由笑道:“好!” 萧秋年心底冷笑,能不好吗?外面被重重包围,弓箭手不知几何,他们知道晋王的想法,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去。 当下有几个见萧秋年都吃了,便也服下丹药,但又几个想推辞离开,才跨过门槛半步,就看见了外面的埋伏,顿时悔的肠子都青了。 有人不满道:“晋王殿下,你这是在威胁我们。” 晋王优哉游哉的坐在锦榻上,端着茶杯吹了吹:“是又如何?本王选中你们,是看中了你们的能力,不能为本王效力,若是投靠了突厥、回纥,岂不是放虎归山?” 这冠冕堂皇的话,也只有傻子才信。 有个身高八尺的魁梧汉子,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对晋王冷斥一通后,便要闯出此地,然而他出了门,还没有所动作,就被密密麻麻的飞箭射成了筛子。还没咽气,就被两个黑袍人用布一盖,不知拖哪里扔了去。 众人被这极具刺激的一幕惊吓,纷纷不敢再言,吞下了毒药。 晋王见状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是本王心狠手辣,只是养不亲的东西,留着也没有用。你们放心,每半年我都会派人来给你们解药,若办好了事情,还会给你们两颗,这药无害,只要你们听话,就不会有事。” 精瘦汉子阴阳怪气的笑:“那谢谢晋王殿下了。” 晋王放下茶杯,低声说道:“从明日开始,你们会留在这里训练,每个人都是单独的。可能会有些风险,所以各位要珍重啊。” 众人无人应答。 他口中的训练,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晋王又说了几句,便一抬手,示意众人可以休息半日,他起身经过萧秋年身侧的时候,又看了眼萧秋年,道了句“不错”,看起来似乎很是欣赏。 萧秋年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天将亮的时候,萧秋年被分到了一处拐角的房屋,里面充斥着一股霉味。墙上还有斑驳的血迹,只是因为太久远,那血迹已经变成了褐色。 萧秋年也不在乎,躺在硬邦邦的床上,闭目养神。 当务之急,他要养好体力,因为不知道面对的所谓训练,到底是什么东西。 *** 午时,太阳火辣辣的照射着大地。 黑袍人直接进入屋中,对萧秋年道:“跟我来。” 萧秋年的精神一直绷着,他没有松懈,因此从床上翻身下来,就跟着黑袍人离开。 这是被围起来的一处马场。 不大的圈子里,有十来匹骏马,枣红色的,灰白色的,还有黑色,褐色……但这些马,无一例外,都没有马鞍马镫,萧秋年扫了一眼,就知道它们都是未训服的野马。 黑袍人冷漠的打开栅栏,示意萧秋年进去。 不给他任何工具,只机械的道:“成为燕云十八骑的首要,便是驯服一匹属于自己的马。” “所有人都是这样?” “你只用管好你自己,别人不用你操心。” 萧秋年不语。 黑袍人这时转身,在旁边的石头后面拿出一个半时辰的沙漏,他道:“半个时辰,必须骑马出来。” 萧秋年难得多嘴问一句:“要是超过时间怎办?” 黑袍人冷笑一声,阴测测的开口:“那就永远不用出来了。” 燕云十八骑,只有成功,没有失败。失败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死亡。 他以为会吓到萧秋年,而萧秋年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笑容不达眼底,却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烈日下的烈马,正围着栅栏甩着尾巴静静的吃草,偶尔喷喷鼻子,看起来怡然自得。 可萧秋年知道,只要他上前两步,妄图接近这群家伙的时候,他们就会发了疯一样的践踏、奔跑。 热浪蒸腾着地面,炎热而静谧,只有沙漏发出“沙沙”的声响。 腾云 时间不多,必须速战速决。 萧秋年很快便选中了一匹黑色的骏马,它明亮的眼睛里闪着精光,耳朵高高地耸立在脑门上,随时聆听着四周的动静,显得特别机敏。走起路来棕毛一抖一抖的,显得更加威武,最可贵的是,这匹黑马浑身黝黑,却唯独四个蹄子是白色,醒目极了。 选中了目标,萧秋年也不啰嗦,他缓步上前,然而还没有走进,就见野马群已经不安的踏着蹄子,注意到了他。 这烈马野性果然不同凡响。 而萧秋年看中的那匹黑马,更是敏锐的往后退了几步,仿佛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用意。 这举动非但没有让萧秋年觉得败兴,反而让他燃起了驯服它的想法。 他目光灼灼的死盯着那匹马,油亮的毛色,提拔的身姿,都让殷冰凌痴痴的吞了吞口水,真真是匹难得的宝马。 时候不多了。 萧秋年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朝马群扔去,顿时,仿佛沸水炸开了锅,不大的马场,群马奔腾,嘶鸣,而萧秋年却一直盯着黑马,等黑马转身妄图随着马群奔腾的时候,机不可失,萧秋年迈开双腿,狂奔而去,瞬间冲到马身处。 好在这匹黑马的鬃毛很长,电光火石之间,萧秋年一把揪住了马鬃毛,随即右手掌一撑马颈,双脚一蹬,便已跨上了马背。黑色骏马被突袭受惊,立即脖颈高扬,嘶鸣着前蹄跃起乱踢。 萧秋年却越发镇定,他死死的拽着马鬃毛,趴伏在马背上,紧紧与其相贴,黑色骏马一阵甩晃,也不能将背上的人摔下马。 寻常的马若是甩不下人,也就屈服了,然而这一匹却是真真儿的烈马,又是甩脖子,又是撅蹄子,也是萧秋年耐力惊人,不然非得被晃吐。 “吁——” 他忍不住扯了扯马鬃毛,希望这匹马安定下来,哪知道黑色骏马听到这声音,仿佛被刺激到了一样,甩背的更凶。 这下萧秋年不敢轻举妄动了,他只能死死抱着马脖子,不让自己摔下来。 这马挣扎太久,渐渐的也累了,萧秋年又扯了扯它的鬃毛,不到一秒,这马又开始撅蹄子甩尾巴…… 趴伏在马背上萧秋年却不觉得劳累,这马儿未经雕琢的野性够烈,可只要被驯服,那就是绝对的忠诚。 故此,他势在必得。 那黑色骏马也不笨,见甩不下来萧秋年,便开始围着马场狂奔。 萧秋年也发现了不对劲,那烈马竟然直直的朝着栅栏奔去,看样子不是想撞死,就是准备奋力一跃。 可是那栅栏如此高,它跃的过去?萧秋年还没有反应过来,烈马已经纵身一跳,竟如离弦之箭跳脱了栅栏,可它同时也撞翻了栅栏,霎时间,群马都找到了出口,十几二十匹野马,没了栅栏的束缚,纷纷奔向戈壁,酣畅淋漓,再也找不回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失,萧秋年不能再纵容这匹烈马了。 烈马还在狂奔,萧秋年却扯住它的鬃毛,狠狠一拉,烈马吃痛,忍不住嘶鸣着前半身高高扬起,直直的如擎天柱般直立起来,它以为这样就可以甩下萧秋年。可萧秋年愣是像块狗皮膏药般,身子紧贴着马背,双脚夹紧马肚双手抱紧马脖子,黏的死紧!萧秋年不再犹豫,他一手抱着马脖子,一手握成拳,找着机会对着烈马就是一阵猛捶,揍的那烈马也痛苦的嘶鸣。 不知过了多久,黑色骏马终于缓缓停下反抗,在一阵烦躁走动后终是安静的停下了脚步,站立在原地。 萧秋年这才终于直起身子,拍了拍他的脖子,示意它往围场的方向去。黑色的骏马迟疑了片刻,到底是听了萧秋年的想法,顺从的低下头颅。 回到围场。 黑袍人已经站在了那里。 沙漏还没有漏尽,说明他已经成功了。 萧秋年翻身下马,问那黑袍人:“有水吗?” 黑袍人手一翻,递给他一个羊皮水囊。 萧秋年喝了两口,便走到黑色的骏马旁边,倒出了清水在手心,送到骏马嘴边。烈日炎炎,骏马又受了那么多奔波,终于忍不住喝起水来。 萧秋年一边喂它喝水,一边轻轻抚摸它先前被自己揍过的地方,骏马先开始还绷直了身子,后面便逐渐放松起来。 黑袍人拿来一套马鞍,萧秋年便直接给骏马安上了。那骏马被上了马鞍,还有些不自在的原地踏步,想要将马鞍甩掉,但它看了两眼萧秋年,到底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黑袍人这时候问:“你的马叫什么?” 萧秋年皱了皱眉,看了眼黑马的四个白色蹄子,顺口取了个名字,道:“就叫腾云吧。” 黑袍人道:“骑马回院子,在管家那里登记名字。”说罢,他又看了眼萧秋年,难得机械的语调里多了一丝赞赏,“小子,你是第一个驯服成功的。” 萧秋年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他翻身上马,腾云也没有再甩来甩去,萧秋年趴在马耳朵边说:“腾云,从此你便是腾云了,我是你的主人。你保我平安,我亦保你平安。” 这话说来滑稽,可腾云却似乎听懂了一般,喷了喷鼻子。 *** 回到晋王修建在戈壁上的院子,萧秋年才反应过来那黑袍人说“第一个驯服成功”的意思。 只见院子里躺着两个鼻青脸肿的人,看穿着,正是一同前来的燕云十八骑之一。 他牵马走进院子,便受到了一路的注目礼。 过了一会儿,年迈的老管家来了,他手里捧着一个本子,拿着一支笔,问:“萧秋年是吧?马叫什么名字?” 萧秋年答道:“腾云。” 老管家看了眼腾云的四个蹄子,脸笑的像一朵菊花:“这名字好,贴切。”他又看了看腾云的毛色、体型,还想上前摸一摸马鬃毛,可腾云却敏感的往后退,不要他碰。 “是匹好马。”老管家竖起拇指,“品相也是老夫这么久以来见过最好的,你好运气啊。” 萧秋年不做声。 他只是疑惑,之前黑袍人说,如果不能驯马成功,那人就永远不用出来的意思。 思及此,他又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两个伤者。 老管家看他似乎有疑惑,一边在本子上记录马匹名字,一边笑眯眯的说:“连野马都驯服不了,如何替王爷办事?” “他们已经服用了丹药。” 老管家虽然笑着,但笑容却凉飕飕的:“谁说服用的丹药,就一定是被毒死呢?” 萧秋年顿时了然,再看向两人的神情,却已经是无悲无喜了。 “好了,你拿着牌子去后边的小院子里领东西吧。”老管家递给他一枚玉牌。 玉牌上面刻着一个隶书的“壹”字。 萧秋年蹙眉,警惕的问:“什么东西?” 老管家笑了笑:“你明天用得着的东西。” 萧秋年也不爱废话,既然如此,那就去后院看看好了。 他将腾云带去马厩吃草喝水,便拿了牌子往后远走。越走他越觉得这院子修建的奇怪,左右都有回廊,中间又是一个大池塘,池塘没有鲤鱼,养的是蟾蜍和水蛇一类的动物。 等绕过池塘,又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廊桥,桥下没有水,是一排一排的房屋,四面紧闭,没有门窗。 他来到后院,院子外面又站着一个黑袍人。 黑袍人看了他的牌子,便带他进屋,一进屋,萧秋年就看到了琳琅满目的武器,刀枪棍棒,斧钺钩叉,甚至一个柜子上,还摆满了孔雀胆、鹤顶红等毒药。 萧秋年不说话,等着那黑袍人解答。 黑袍人没想到他如此沉得住气,忍不住道:“怪不得能拿到‘壹’字牌,年纪轻轻,定力不俗。” 他抬手一指那些武器,道:“选一样,作为你明日保命的东西。” “明日?” 黑袍人阴测测的一笑:“你该不会以为驯服一匹马,就这么容易加入燕云十八骑了?明日一早,会有人带你去试炼之地,能不能活着出来,还要看你的造化。” 萧秋年拢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握了握。 看来,晋王的野心不小。 他扫了眼那些武器,也不知明天面对的是什么状况。走到一柄长剑跟前,他抬手在冰冷的锋刃上轻轻敲了敲,却觉得不够入耳,想来这剑的质量不怎样。 另外便是一寸长一寸强,所以萧秋年的目光,便落在已经积灰的红缨长枪上。 他上前吹开灰尘,看了看枪头,又看了看枪杆,枪杆竟然是纯钢塑造,拿起来,约莫四五十斤,当真沉。 黑袍人见他拿那长枪,不禁讶异:“枪可不好用,和不选刀剑斧头呢?” “没试过,怎知不好用?”萧秋年拿起长枪,却觉得有种共鸣般的归属感,他摸到枪杆的地方似乎有一些凸起,仔细擦开灰尘一看,却见上面刻着一个篆书的“萧”字。 萧秋年浑身一震,颤声问:“这枪什么来历?” 黑袍人看了眼,淡淡的答道:“当年大元和突厥征战,死伤无数,遗落兵器不知繁几。后来晋王殿下便派人专门去搜寻那些无主兵器,见这长枪不错,便拿回来了。” 萧秋年反复摩挲着枪杆上的“萧”字,恍惚记得年幼的时候,王文华在他跟前说过的话。 “大元萧氏,唯武重德,善长枪却悲末路。” 以前萧秋年不解,如今见到这饱经风霜的兵器,霎时却明白了。 贪嗔痴怒欲 入夜。 萧秋年提着缨枪欲回住处。 他想着腾云,便去了马厩,发现马厩里又多了七匹马,其中一匹马跟前站着一个人,瘦瘦矮矮的,正是萧秋年入此地时遇见的那个。 那精瘦汉子见得萧秋年,忙凑过来拉关系:“这黑马是你驯服的?” 萧秋年不想理他,但还是点了下头。 精瘦汉子不禁连连称赞:“可以啊,这么烈的马都能驯服,怪不得能拿到壹字牌。” 萧秋年刷着马背,不做声。 精瘦汉子搓了搓手,又道:“不过兄弟,拿壹字牌也不是什么好事。明日闯关试炼,你是第一个进去的。” 饶是萧秋年冷静自持,这会儿也忍不住回头看他,问:“那试炼之地是什么把戏?” 精瘦汉子见他总算搭话了,忙自我介绍:“我是司空妙手,江湖上都把我称‘妙手空空’,兄弟你贵姓?” “萧。萧秋年。” “好名字,好名字。”司空妙手看他年轻,却有点本事,于是说,“这试炼之地,便是廊桥下面的那一排排房屋,总共十二间,入口出口皆只有一个,若通过了此次试炼,便是真正的入了晋王殿下麾下的燕云十八骑。” 司空妙手见他不为所动,又道:“萧兄弟,通过了还好,通过不了,就是一个死字啊!” 萧秋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看他一眼:“入了这院门,生死早就不该在意了。” 司空妙手一想他说的话也有道理,忍不住笑了笑:“你这人真是有意思。你知道么,今天没通过训练的,全都毒发身亡了。明日你瞧着吧,又有新人要来,但到底谁能陪到最后,不得而知。” 他语调中对此颇为无奈,但对于萧秋年都是一样。 生死已然不惧,还惧怕什么呢? *** 次日天未亮,黑袍人便敲响了萧秋年的房门。 萧秋年拿起那柄昨夜擦拭了一晚的缨枪,面不改色的跟着他去。 绕过满是蟾蜍水蛇的池塘,便是廊桥。也不知黑袍人按了什么机关,廊桥下便露出一个缺口,下面一道长长的楼梯,通向最阴暗的深处。 黑袍人点了一支粗香,慢悠悠道:“这支香燃尽之前,你能活着出来,便通过了试炼。反之……”他阴测测一笑,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萧秋年掂了掂手中的缨枪,头也不回的步入那黑暗的楼梯中。 不知道这楼梯有多深,越往下走,那阴森的血腥之气便越来越重,到了后来,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静谧的落针可闻。 这是一个洞穴。 黑漆漆的一片,阴冷的空气在四周缓缓的流动,墙壁上燃着两盏长明灯,可以隐约看见墙边的一堆白骨,上面还有许多腐朽的箭支。 萧秋年沉下心,将缨枪拿在手中,左手则扶在墙壁上,慢慢摸索着向前走去,潮湿洞穴内不断回荡着萧秋年脚步的声音,更增添几分恐惧。 越是往里面走,洞穴中越是阴冷无比,似乎整个人都要被冻成冰块一般。好在萧秋年出发之前有所准备,带足了王锦锦给他配的药丸,其中有一颗便是可以驱寒暖身的鹿血丹。 吃了丹药,萧秋年才觉得舒服多了。前面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他要保持住最好的状态。 又走了半刻钟的路程,身后的长明灯光已经看不清了,萧秋年整个人陷入黑暗当中,就在这个时候,萧秋年突然动了动耳朵,随即警铃大作,埋头蹲下,只听头顶上“嗖”的一声,已经有东西擦着他的头发快速飞了过去。 在左侧! 萧秋年几乎是迅速动作,就地一滚,身子一个侧翻向前边翻了过去。只听“当当当”一连串响,几支箭矢已经钉在右侧的洞穴壁上。 刚好穴壁上又有两盏长明灯,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熄灭了。萧秋年拿出火折子,吹了吹,便小心翼翼的点燃了墙壁上的灯,待眼睛适应了光线,萧秋年去瞧四周的景象,这一看,不禁愣了愣。 原来,这四周布满了各种机关,机关内的箭羽根据人走动的位置发射,稍有不慎便会被这些箭羽所击中。 想到刚才进入的时候,那些插着腐朽箭支的骷髅,萧秋年这才了然。 他点燃了长明灯,阴暗的洞中便有了光明,箭支虽然速度快,可萧秋年更快,四周再有箭羽射来,他只需抡圆了缨枪,便轻松将箭羽挡了下来。 箭雨只有两轮,射过之后,机关便自动停止。 刚好洞穴的尽头有一扇木门,萧秋年怕门上有毒,便用缨枪将门推开。 霎时间,琳琅满目的珍珠和夜明珠跃入萧秋年的眼帘。 他虽然在王家长大,也见过不少珍品,可这些夜明珠又大又圆,成色极好,也是少见。萧秋年迟疑了一下,怕有毒,便只用布包了旁边箱子里的一包珍珠。 这些珍珠参差不齐,一两银子可以买许多,可以用来当暗器撒。 萧秋年又朝前继续行了一段路,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三道通向不同方向的入口。三个入口内皆是蜿蜒向前延伸,站在入口前肯本分辨不出这些入口通向何处。 萧秋年这个人,永远不会多去思考无用的,如果每条都是死路,他也要死个明白。于是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中间的一条,刚走进去,便落下一道石门,轰隆一声将入口紧紧封死。 这石门重约千斤而且又是奇厚无比,无论你有多大的本事,也别想从石门内走出来。 石门内的景色又换了一番,并不是先前的洞穴模样,而是一间密闭的房屋,房屋里不大的空间,角落里却趴着十多具骷髅。 萧秋年皱了皱眉。 因为他看到了墙上的一句话:“来者生,生者死,非有路焉。” 可这个密闭的房间,怎么看都不像有路的样子。 他还没来得及去找,就听屋子里突然传来“嗡嗡嗡”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点燃火折子一看,竟是拳头大的飞虫,不知是蜜蜂还是蚊子,但萧秋年知道,随随便便被咬几口,应该也就成了这堆骷髅的模样。 萧秋年将先将袖子里的珍珠当暗器一样的撒了出去,不知砸到了多少。他一边抡圆了缨枪不让飞虫近身,一边掏出王锦锦给他的驱蚊水,死马当活马医。可没想到,这驱蚊水药效极佳,飞虫只敢在距离半米远的地方嗡嗡叫。 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驱蚊水并不能毒死这些飞虫,而是需要萧秋年尽快找到出路。就在他观察的时候,发现这些骷髅都聚集在东边角落,其中一个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 萧秋年灵机一动,飞快来到东边角落,敲了敲下面的地砖,果然传来回想。 当即便不迟疑,他飞快踹开一对骷髅,用缨枪撬开地砖,纵身跳下—— 哗啦啦。 萧秋年陷入了一个金沙堆。 又是一间密室,可这间密室比之前的夜明珠还要华贵,堆成小山的金豆子,还有金块、金锭、一切都那么富丽堂皇。 萧秋年对贪念从来不感兴趣,所以他几乎没有看一眼地上的东西,离开了这里。 接下来的试炼依旧是各种机关、暗器,还有毒气、毒蜘蛛、灌满水的房间……这一切,都让萧秋年费力却又轻松的解决掉。 离开满是水的房间,萧秋年拧了拧衣袖,摸到了怀中的鸳鸯荷包。 一路下来,他过关斩将,绷紧了神经,在看到此物时,突然心底一软。 多亏了她配的药,才能让他一路这么顺畅吧。 可以解百毒的丹药,还有迅速止血治伤金疮药,每一样,都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冥冥之中,一定是王锦锦在保护他。 萧秋年叹了口气,将荷包又放回贴身的地方。 这一间密闭的房屋,和刚才的所有房屋都不一样。这里挂着五彩斑斓的帐幔,轻纱掩映着一张看起来就很舒服的柔软锦榻,角落里竟然还摆着一个精致的玉香炉,里面粉红色的烟雾,传来甜腻的香味。 萧秋年撕下一块湿润的衣摆,绑住了口鼻。 朦胧的夜明珠光线下,密室突然推开了一道门,里面走来一个全身包裹着黑袍的人。 萧秋年正欲走过去,却突然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他身子晃了晃,忍不住掏出一粒解毒丹,可吃进嘴巴里,脑子里依旧是浑浑噩噩的。 “解毒丹不起作用了?”萧秋年捂着太阳穴,心底一惊。 然而一道柔媚的女声突然响起:“欢宜香不是毒药,你吃解毒丹又有什么作用呢?”话音甫落,那黑袍人便脱下笼罩的黑袍,露出一个诱人的女子躯体。 女子只用薄衫着了寸缕,遮盖住主要部位。白花花的胳膊和大腿,就那样暴露在萧秋年面前。 妖娆的女子蒙着半张脸,但一双眼睛却是勾魂摄魄,她缓缓朝萧秋年走来,一步一步,每一步,她手里又撒下大量的粉色欢宜香…… 萧秋年甩了甩头,再抬起眼,就看见面前妖娆的女子揭开了面纱。 面纱下的脸,稚嫩却又美丽,明亮的眼睛,仿佛盛着世界上最清澈的湖水。 她轻轻张开粉唇,唤道:“四哥,我好想你。” 萧秋年浑身一僵,喃喃道:“锦锦,你怎么来了……” 幻象 迷幻的烟雾充斥着密室,甜腻的气味几乎将人淹没。 萧秋年看着面前的王锦锦,有些疑惑,有些喜悦,更多的却是担心。 他板着脸道:“这里太危险了,你不该来,回京城去。” 王锦锦眨一双无辜的眸子,伸出雪白的藕臂,毫无征兆的搂住萧秋年的脖颈。 她凑近萧秋年耳朵,呵气如兰的呢喃:“四哥,可是我不想离开你……” 萧秋年浑身僵硬,只觉得有把火在心底腾的一下烧起来了。 他看了眼王锦锦面泛桃花的脸庞,没曾想,一直跟在他身后叫四哥的女孩儿,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即使她的面庞依旧青涩稚嫩,但这种青涩此时却泛着渴求的欲,反差极大,却又格外的惹人垂怜。 于是严厉的呵斥在说出口的时候,竟变的有些嘶哑:“你不要胡闹了。” “我没有胡闹,四哥,我喜欢你啊……”王锦锦已经全身依偎在萧秋年怀中,她抬手去抚摸他的下颌,“四哥,我对你这么好,就是因为我喜欢你。你呢?你喜欢我吗?” 她的手指,细细的,凉凉的,划过的地方,却让萧秋年越来越燥热。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低声回答道:“……喜欢。” 两字说出口,就像捅破了什么。 萧秋年脑子里闪过一丝迷茫。 他这么多年,从未对王锦锦说过“喜欢”,可这两个字,早就根深蒂固的在他心里。他不曾说出口,内心的感觉却无法蒙蔽……但这不是单纯的喜欢,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至于是什么,萧秋年闭了闭眼,他不愿意去深究。 可他逃避,王锦锦却不。 王锦锦突然抱着他的腰,头靠着他的胸膛,问:“四哥,难道你对我没有一丝丝感觉吗?” “……什么感觉?” “你说呢?”女孩的眸子里透过一丝丝狡黠。 萧秋年不回答。 王锦锦突然凑上前来,离他的唇极近,她道:“四哥,你说喜欢我,那你来亲吻我啊。” 萧秋年心头一震,抬手推开她一些:“锦锦,你别胡闹!” “我没有,四哥,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要……”王锦锦像不安分的猫儿,蹭着他炙热的怀抱,一双诱人的红唇也靠拢过去,“……我想要你。” 萧秋年侧过头,拧紧了眉:“你在胡说什么?!” “四哥,你看看我……”王锦锦的声音越来越柔媚,她甚至伸手,去解开胸前朦胧的纱巾。 春光乍泄,美不胜收。 青春柔美的脸,双眸泛着波光粼粼的水色,往下,便是雪白的肌肤,和丰腴的…… 萧秋年看的移不开眼,可他知道这样不对,他连忙闭上眼,声音沙哑而隐忍:“不要闹了,你是我妹妹。” 怀中的女子似乎僵了一下,随即又媚笑道:“只要你是男人,我是女人,妹妹又有什么关系?而且……”她抬手用长长的指甲轻划萧秋年的胸膛,“妹妹就喜欢哥哥你的疼爱啊。” 萧秋年心旌摇曳,他忍不住再次看向怀中的女子,心底的火却得不到半点扑灭,反而越烧越旺,隐隐有着崩溃的趋势。 王锦锦还在引诱他:“来,吻我。” 她粉嫩而晶莹的唇瓣,就像初夏的樱桃,红润而期待别人的采撷。 萧秋年痴痴的看着她,心里很是纠结,可另一方面却想,他低头尝一尝,应该是酸酸甜甜的味道吧? 他不由自主的低头,向那嫣然的红唇越靠越近,几乎可以闻到对方的气息。 一股甜腻到刺鼻的茉莉花香气,让萧秋年混沌的脑子突然清醒。 王锦锦曾经嫌弃的对他说过:“茉莉花香最俗气。” 登时,萧秋年眼前一片清明。 怀中的王锦锦面容变了又变,竟然是另一个人,可他闭了闭眼,又成了王锦锦的样子。 王锦锦柔媚的催促道:“四哥,来要我,狠狠要我……”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抵挡这样的诱惑吧?可萧秋年不是。 他突然伸手拿过旁边的樱枪,毫不迟疑的在自己手臂狠狠一划,顿时,血花四溅。 剧痛,以及红色温热的血,突然就拨开了眼前粉色的迷雾,密室里的一切回到本来面目。 而他怀中的女子,却是一个长相异域的妖冶美人。 萧秋年只觉得恶心至极,他毫不迟疑的挥枪便刺,女子惊呼一声,狼狈的躲过,她靠着墙站起,眼睛里不复方才的妩媚诱惑,而是惊恐:“你竟然从幻象里清醒了!” “就凭你,也想冒充别人?!”萧秋年冷笑,眼底已满是阴鸷的冷酷。 异域女子闻言,突然笑了起来:“我可没有冒充别人,欢宜香的作用就是让人产幻,勾起人内心最龌龊的秘密,你所想的,就是你眼前看到的!” 她笑的越开心,萧秋年的脸色却越黑。 “胡说八道。” 他咬牙说完,便又挥枪而上。女子又狼狈的躲过,但论武力她根本不是萧秋年的对手,不是被刺中手臂,就是被狠狠的撞在墙上。 女子也不笨,她看出来萧秋年在折磨她,而原因就是他刚才的失态。 想到方才一幕幕,女子突然嘲讽的看向萧秋年,冷笑道:“你又何必赶尽杀绝呢?这是最后一关了,你可以离开这里成为晋王殿下的人,不用非跟我过不去!” 萧秋年漠然的看她一眼,继续毫不留情的挥枪刺去。 女子精疲力尽,避无可避,忍不住生生挨了他一枪,顿时嘴角流出鲜血,可怜极了。 这样美的美人,受了重伤,男人大都不忍心的,可女子在萧秋年眼里看到的都是愤怒和杀意。 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便笑了起来,言语间满是讽刺的意味:“你真恶心。” 萧秋年沉下脸,舌尖冰冷的吐出两个字:“找死。” “我知道你为什么杀我,因为你害怕。”女子扶着墙站起来,看向萧秋年的眼神不屑极了。 她又道:“你怕我告诉别人,你内心最龌龊不堪的想法,你喜欢一个人,你想要她,却有道貌岸然的忍耐……” “你闭嘴!”萧秋年额头青筋暴起,再也不想听她胡言乱语下去,一个箭步上前,长枪也捅向了她的腹部。 鲜血的味道蔓延开来。 女子一边皱眉疼痛,一边发笑:“你怕了,你怕了!哈哈,你萧秋年……怕别人知道,你竟然对自己的妹妹有绮念……咳咳……” 她咳出血来,声音也嘶哑了。 萧秋年一字字道:“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虽然她是他的妹妹,可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他甚至感觉的到,她不是五岁前的那个女娃娃。 可这些都不用给人解释。 有的事,他藏在心底就够了。 “我是不懂……”女子似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我都要死了,你总可以告诉我,你妹妹知道你的想法么……嗯?” 萧秋年冷冷的拔出长枪,用衣摆擦拭上面的血迹:“你不配。” 女子脖子一歪,再也没能醒过来。 萧秋年拎着樱枪,想要离开这里。但他想到这个艳俗的女人竟然敢冒充王锦锦,又想到方才的一幕幕,顿时怒不可遏,转身又将尸首脸蛋划花,心底才算好受。 出了密室的门,外面早已经有两个黑袍人等候,见萧秋年第一个出来,皆掩饰不住赞赏之情。 手臂粗的香,只燃烧了三分之二,很少有人这么快就从试炼之地里面出来。而萧秋年做到了,说明他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其中一个递给萧秋年一块牌子,笑的谄媚:“壹字牌,拿好了。” 萧秋年还没从刚才的怒意里散脱,他冷峻着一张脸,接过牌子。 另一个又道:“恭喜你正式成为燕云十八骑之一,晚上晋王殿下在院子花厅设宴,千万不可缺席啊。” 萧秋年点了下头,便僵硬的拖着长枪离开。 两个黑袍人看着萧秋年的背影,皆是啧啧称赞:“这小子年纪轻轻,竟这么快就从里面出来,贪嗔痴色怒,没一样难倒他,也是厉害。” “他还把寐姬给杀了,这是有多狠的心,多绝的情啊……” “寐姬死了,可惜可惜,老子还没跟她快活过呢?” 另一个别有深意的笑了笑:“没了寐姬,还有眉姬、妩姬,都是天生的尤物,你又何必挂怀。” *** 萧秋年回到冷清的房屋中。 久久回不过神。 他一遍一遍的擦拭着缨枪,心底却想着方才的场景。只要闪过王锦锦的脸,他波澜不惊的心就会跳的飞快,似乎很怕很怕,刚才的心事被人知晓。 旁人知晓,他可以杀;若是锦锦知道了呢? 萧秋年不敢再细想下去,他对自己低声道:“都是那个女人的谎言罢了,我不改因此乱了心神。”他说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再去想。 只是贴身放着的荷包,却莫名其妙的让人觉得发烫。 即使烫的萧秋年坐立难安,他也不愿意取出来放在一旁。这样纠结的心情,他从未体验过。 便在此时,门外突然有人敲了敲门,说道:“院子里来了风阳关的士兵,说是有信送来。” 萧秋年皱了皱眉,风阳关的士兵?会是谁?跑这么远来给他送信,莫非是什么阴谋? 他思忖了片刻,提起缨枪,这才推门前去。 玉翠天香 一匹枣红马前,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萧秋年难得笑了笑,道:“孙大哥。” 孙毅挠了挠头发,摸着自己的一大把络腮胡子,说:“萧兄弟,多日不见,你怎消瘦了?” 萧秋年道:“比不得孙大哥。” 孙毅这时环顾四周,发出一声叹息:“军营里寄来一大堆你的信,刚好有一天遇到了薛将军,他便与晋王修书,同意让我带信过来。这来的一路上都蒙着眼睛,还以为会到一个人间仙境,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嘛。” 他这一说,萧秋年才想起了正事。 问:“到底是何人寄信给我?” 孙毅将厚厚一叠的信封递给他,说:“我不识字,你自己看。” 萧秋年接过信封,一眼便看见那再熟悉不过的娟秀字体:四哥亲启。 莫名其妙的,萧秋年心尖一颤。 他又想到了密室中的幻象,自己那不齿于人的龌龊……拿着信封的手微微颤抖,却没有打开。一旁的孙毅看不过眼了,催促道:“大老远给你送过来,你愣着干嘛?还不拆开看看,是不是你母亲父亲?” 萧秋年被他提醒,才回过神。 他抖开信纸,便见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写满了对他的思念和关切。隔着笔墨的香味,他几乎能想象到王锦锦写信时候的动作和语气。 “四哥,你那边下雨了吗?我给你的药够不够?” “四哥,军营里累不累?累的话就用银子贿赂,保证让你过的舒坦。” “四哥,天要冷起来了,听说边疆的冬天会比京城来的更早,你要多加衣服。” “四哥……四哥……” 一字字,一句句,萧秋年看了无数遍。 每一封的话都差不多,除了满是关怀,便是王锦锦唠叨自己在京城那边的事儿,但不管什么,她都能游刃有余的对付,所以萧秋年暂时不用担心。 王锦锦也会吐露自己的小女儿心事,毕竟除了他,她也没有几个可以说话的人。王听桃王听芹嘴巴太碎,王听荷又出嫁了,刘氏也不能什么都给她说,于是在王锦锦心底,就只有萧秋年可以唠叨唠叨。 她说,快要中秋,自己学做月饼,但觉得五仁豆沙都太普通,于是包了艾草、陈皮、菖蒲、乌梅等中药,美其名曰又美味又养生。 当然,全被刘氏扔掉了。 萧秋年看到这里,忍不住弯起嘴角,神色也是旁人从未见过的温柔。 王锦锦虽然少年老成,可是在他面前,却永远天真烂漫的像个小姑娘。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她的喜怒哀乐,都只对他一个人呈现。 萧秋年看完了每一封信,便贴身放好,朝孙毅又一次道谢。 孙毅却被他脸上的神情给惊讶到了,忍不住问:“你家谁给你寄信呢?” 萧秋年道:“孙大哥忘了吗,我家中只有一个妹妹。” “哦哦,你那个年方十二的妹妹啊。”孙毅嘿嘿一笑,“看你刚才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媳妇儿给你寄信呢!” 萧秋年神色一愣,仿佛有什么触动了心弦一样,脸色沉了下来。 孙毅看他这样,又不好意思的道歉:“我随口胡说的,你不要介意。” “并不是……”萧秋年摆了摆手,“我回一封信,麻烦孙大哥回军营帮我寄出去。” “这个好办。”孙毅拍了拍胸口,表示完全不是问题。 孙毅有军令在身,不能停留太久,与萧秋年又寒暄了几句,便又被晋王的人带出了院子,回去了。 萧秋年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一大叠的信封,只觉得满心沉甸甸。 *** 薄暮冥冥之时,院子花厅里灯火通明。 萧秋年持壹字牌来到花厅,却见晋王已经坐在了摆满山珍海味的大圆桌上首。 晋王见他来了,指了指右手旁边的位置:“坐。” 萧秋年点了点头,便坐下了。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却是司空妙手。 他谄媚的给晋王拜礼后,便自动坐在萧秋年旁边,笑眯眯道:“我就知道,这壹字牌,绝对是萧兄弟非你莫属。” 萧秋年觑他一眼,淡淡道:“多谢。” 司空妙手知道他不爱说话,于是也不多言,毕竟晋王在旁边,他还是注意一下言行较好。 随即,又是三个人来落座,叫什么萧秋年没有留意,对他来说,除了自己和王锦锦,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意。 大圆桌还有十来个空椅子,可晋王已经举起了琥珀酒杯,高声道:“各位通过了此次试炼,证明是精英中的精英,燕云十八骑,欢迎你们的加入。” 众人皆举杯客气,但面容上,仍旧掩饰不了得意和骄傲。 是了,谁不骄傲呢? 能从危险重重的试炼之地出来,能驯服野性极大的烈马,这都是要靠本事的。 席间,晋王便询问众人通过试炼之地的遭遇,司空妙手道:“只要带好了解毒的东西,基本上没什么难的。难的就是最后在密室里,那个叫眉姬的异域女子,要不是理智残存,当真是不要命也要上啊哈哈!” 他直言直语,惹得席间众人哈哈大笑。 另一个从试炼之地出来的也附和道:“可不是吗?我最后一关,直接神志不清,以前同村有个喜欢的姑娘,人家嫌弃我大老粗,不肯跟我好,结果在密室里,就看见她脱的……嘿嘿嘿。” “怎样?你喜欢的人都没有动心?” “也是冥冥中注定,最后关头,我记起来那同村的姑娘去年得鼠疫死了,要不然,我估计也要去奈何桥找她!”那汉子说起这个,还心有余悸。 剩下的人也纷纷分享了自己劫后余生的心情。 司空妙手这时看一旁不语的萧秋年,便问:“萧兄弟,你是第一个出来的,你说说,你是怎么对付那密室里的异域女子的?” 这时,所有人都不说话了,等着他回答。 毕竟能第一个从试炼之地出来,又是这么一个血气方刚的小年轻,实在令人好奇啊。 只见萧秋年轻轻放下茶杯,薄唇里吐出冰冷的两个字:“杀了。” “杀了?”司空妙手差些跳起来,“那么美艳的一个绝色,你竟然杀了?!” 所有人也都这么想,不说大家都知道对方是晋王的手下,会留下情面,且那女子是不可多得的尤物,这个人竟然面不改色的把人家杀了。 司空妙手叹气:“可惜,可惜。” 晋王这时候也看了眼萧秋年。 萧秋年一出来他就知道他杀了寐姬,而且还残忍的毁了寐姬的脸。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知道,萧秋年就是他要找的人。 晋王笑道:“每个人有每个人想法,萧兄弟不为美色所动,那以后执行任务就不会被圈入美人计,这一点,各位都要向萧兄弟学习啊。” 司空妙手第一个拍马屁:“那是,那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酒过三巡,又有人问:“晋王殿下,你刚才说执行任务……到底是执行什么任务?” 晋王这时悠悠放下酒杯,突然站起身子。 他道:“说起任务,本王还真有一件事要拜托各位去办。” “什么任务?” 晋王道:“大家应该听说过‘玉翠天香’吧?” 就在众人疑惑皱眉的时候,司空妙手惊讶的问:“是世上只有一株、可解天下奇毒的神草‘玉翠天香’?!” 晋王闻言看向他,颇赞赏的点头:“不错。玉翠天香可解天下奇毒,若人死不超过三天,可以令人死而复生。玉翠天香,传闻是忘川河畔的彼岸花,被遗落到人世间的奇物。你们知道突厥为何总要攻打大元吗?” 有人猜测道:“难道是为了玉翠天香?” 晋王点了点头:“他们一是为了扩张领土,二是为了剥削大元,三便是为了玉翠天香。这东西太神奇,太隐秘,以至于只有我们皇室的人才知道,至于司空先生,你……” 司空妙手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王爷应该知道在下是做什么的,知道这玉翠天香,也是一次偶然。” 先前的魁梧汉子迟疑道:“世上真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有因必有果。”晋王毫不怀疑,“此物传闻在五个地方,我此次的任务,便是希望各位前往,仔细探查,最好将玉翠天香给带回来。” 众人闻言皆是愣了愣。 司空妙手道:“王爷不派遣老燕云十八骑去吗?我们一群新手,恐怕不能胜任这么重要的事情啊……” “我相信各位,也请各位给自己信心。” 晋王坐下,又说道:“不论是谁,只要带回了玉翠天香,本王便赏赐他一千金!” 一千金? 有人故作惊讶,有人面露微笑。 不知道此去困难有多少,所以一千金的分量,还不足以打动他们。 司空妙手这时候又问:“王爷,那我们何时出发?要去的地方又是哪里?” 晋王答道:“此物传闻在五个地方,那刚好五位可以各去一个。至于具体去哪里,明日我会派人送消息到各位房中。今晚就请大家好好歇息,准备明日出发。” 说完这件事,席间的气氛便不如方才了,隐隐约约有些紧张。 唯一不为所动的,只有萧秋年。 赏菊宴 八月八日。 赏菊宴。 王家门前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多是与四老爷王文运交好的同僚妻女,还有王听石结交的同窗好友。 晋王带世子、二公子前往风阳关去了,王听石也不用随侍在旁,终于可以闲下来。 徐氏作为生母,没几个时候能见到王听石,今日好不容易见得了,上前与他说:“老祖宗借着赏菊宴,就是为你们物色姻亲来着,听石,你自己擦亮眼睛,切莫再不搭不理了。” 也不知道她这个儿子是怎么了,年纪最长,却一点儿也不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要不是屋子里还有两个通房丫鬟,她都怀疑王听石是不是有问题了。 王听石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娘亲,你就少说两句吧,我同窗好友都在这儿,我要去陪陪他们,至于挑媳妇……你拿主意吧!”说完,便大步流星的离开。 “听石!”徐氏根本叫不住他,只能无奈的叹气。 王锦锦对赏菊这种事是一点儿雅兴也没有,刚好王听桃王听芹两个也是粗人,便窝在一起谈天说地。 王听芹倒是上心了,低声说:“明摆着这次是给咱们找夫家,为何不偷偷去前院瞧瞧?说不定遇到一个长得俊家世好的,下半辈子也不愁啦。” “嗯……”王听桃平时最爱开这方面的玩笑,今日却趴在凉亭的石桌上,有些百无聊赖。 王锦锦用胳膊肘捅了捅她,问:“你也不急?家中除了二姐,下一个要出嫁的就是你了。” “是啊,三姐,你过了就是我,五妹还有两年,不急,可我们必须得未雨绸缪……” “好了,我知道。”王听桃神色不太好,她突然站起身,道,“我身子不舒服,回屋躺一会儿,你们玩吧。” 王听芹看着她的背影,一头雾水:“她今天怎么回事啊?” 王锦锦摇了摇头,毕竟不是年少时,谁知道现在她们的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赏菊宴就是个幌子,目的是什么,王家人都再清楚不过。 王听兰更是对此上心,毕竟今日来的宾客里,有她要说的对象。于是她今日细细打扮了一番,老早就与周姨娘蹲守在花园后面的绿菊旁。 周姨娘一方面要给王听兰把关,看看那所谓的胡大人次子,到底如何;另一方面,又要物色几个家世清白的适龄女子,为王听风择选。 说来说去,她今日才是有重任在身。 花园里的绿菊开的艳丽,一朵朵,密密匝匝,在秋日的阳光下,傲立枝头,更显得高风亮节。 老远,王听兰便听到了男子的谈话声。 她看了眼周姨娘,周姨娘也点了点头:“听下人说,是穿宝蓝衫子,头戴黑色幞头的那个。” 王听兰藏在一株桃树后面,悄悄伸长了脖子去看,花园的蜿蜒小道上,并肩行来三个年轻男子,当中那个,便穿着宝蓝衫子黑幞头,长得嘛……说俊不俊,说丑也不丑。 见得这人长相一般,王听桃揪了揪手里的帕子,有些不满意了。 胡二公子两边的男子,一穿青衫,一穿灰衫,他那普普通通的长相,直接把旁边的两个给衬托的器宇不凡。 特别是他左侧那个穿青衫的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五上下,面白无须,手持折扇,腰间还挂着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王听兰反反复复的看了两眼,心道:这个俊俏公子还差不多,只不知道是哪一户的人家。 她也许看的痴了,不小心露出了粉色的绣裙一角,自己都没有发现。 然而那青衫公子一撇,却是忍不住抬扇掩饰笑意。 三人走到一丛绿菊前,穿灰色长衫的男子率先道:“还以为王家的绿菊有多好看,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青衫男子笑道:“是不怎么样,但黄兄你应该知道,王家此次赏菊是假,借口相亲才是真。” “哈哈,也对,也对。黄某都忘了,听说胡二公子与王家二姑娘说了亲,也不知道定下来没有?”灰色长衫的男子问。 胡二公子木木呆呆的看着菊花,也不说话,也不回答。 王听兰皱了皱眉,对一旁的周姨娘低声抱怨:“姨娘,你看他,像个木鱼脑袋似得。” 周姨娘也叹了叹气。 青衫男子回道:“黄兄,我这二弟腼腆的很,你问他这些,他是绝不会给你说的。王家的二姑娘快及笄了,估计等及笄之后,才知道这事能不能确定下来。” “原来如此。”姓黄的好笑的看向胡二公子。 胡二公子这时候总算开口了,然而却依旧是木木呆呆的语气:“大哥,黄兄,你们赏菊吧,我回花厅喝口水。”说完便转身走了,也不管两人是什么反应。 王听兰又抱怨道:“哪有这样不懂规矩的人!” 她一双眼睛又看向那青衫男子,才知道他是胡家的大公子,明明这大公子更英俊更不凡,为何偏要把她说给二公子? 一定是刘氏不怀好意! 王听兰下意识这样猜想。 这时,又听那姓黄的灰衫男子问:“胡兄,有件事黄某不明白,你都还没有娶妻,为何你二弟要先娶呢?” 胡大公子叹了口气:“黄兄,你也看见了,我那弟弟……性子一言难尽,能帮他先说了亲事,我才放心啊。” 灰衫男子点了点头,说:“确实。” 两人略过这件事,便开始赏菊,不知怎么便作起了诗,那胡大公子出口成章,更是一下就掠夺了王听兰的芳心。 王听兰咬着唇瓣,对周姨娘说:“姨娘,你看,明明是这位胡大公子更好一些,刘氏却故意将胡二公子说给我,分明就是想害女儿一辈子!” 周姨娘这时候也有些摇摆不定,她道:“区区一面,也说不得什么,万一这胡大公子品行不好呢……” “这有何难,一试便知。” 趁着那灰衫公子小解,只留胡大公子一人在那的时候,王听兰眼珠子一转,看了眼自己腰间的荷包,顺势从桃树后走了出来。 她看见胡大公子,先是故作娇羞的用帕子掩面:“不知公子在此,小女子这便离开。” 那胡大公子见躲在桃树后的姑娘竟然如此貌美,忍不住笑着说:“不不不,是在下唐突了佳人,姑娘想来赏菊,我这便回避。” 这回答的有礼有节,让王听兰心生好感,一点儿也不是孟浪之辈嘛。 她轻咳道:“小女子不懂什么赏菊,对于诗词歌赋更是一窍不通,好东西自然给会欣赏的人看,我又怎能煞公子风景?” 胡大公子心想,这女子倒有点儿意思。 于是笑着说:“最好的风景,不是面前的绿菊,而是绿菊旁的佳人啊。” 王听兰明眸一转,看了眼对方,只觉得越看越顺眼,就连听到这夸赞的溢美之词,也忍不住更生欢喜:“公子说笑了。” 她又福了福身子:“小女子不打扰公子雅兴了,这便告辞。”说完,王听兰便在转身的一刹那故意落下荷包。 谁知道没走两步,那胡大公子立刻追上前捡起,拦在王听兰身前,将荷包递给她:“姑娘,你钱袋掉了。” 王听兰看了眼腰,这才掩嘴惊呼:“多谢公子,要不是公子提醒,我娘亲给我绣的荷包便要遗失了……” “路不拾遗,此乃读书人应做之事。”胡大公子朝她一笑,一双桃花眼,勾人至极。 王听兰接过荷包,低头柔柔一笑,露出最美的一个角度:“公子当真满腹诗书。” “姑娘也是蕙质兰心。” 互相的恭维,两人听在耳朵里却格外的舒坦。 王听兰告辞后要走,那胡大公子突然主动说道:“在下乃工部员外郎胡达君长子,胡鸿轩。斗胆问姑娘是哪户人家女儿,芳名为何?” 王听兰扭头看他一眼,随即抿唇笑道:“不告诉你。” 便拉着丫鬟快步离去。 这个回答既可爱又调皮,让胡鸿轩听的心里像猫爪一样。虽然家中已经有三房美妾,可也丝毫不妨碍他对王听兰的喜欢。 过了一会儿,小解完毕的黄公子回来了。 他看胡鸿轩眼泛桃花,忍不住问:“胡兄是看见什么花了?这么高兴?” 胡鸿轩拍打着手里的折扇,笑眯眯道:“比花还娇。” 再说王听兰。 她接触了一下胡鸿轩,也觉得春心荡漾,比之以前见过的晋王世子等人,还要高兴。可一想到自己要说亲的对象是胡鸿轩的弟弟,王听兰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她拉着周姨娘的手,道:“姨娘,你方才也看见了,那胡大公子我觉得比那胡二公子好多了。” “是这样,可知人知面不知心……” “谁又知道那胡二公子是什么东西?!姨娘你就这么放心刘氏给我说亲吗?”王听兰不乐意的转过身。 周姨娘这时也犯难了。 那胡二公子虽然呆呆木木的,可看着也还算老实。这胡鸿轩能说会道,挺讨女孩子欢心,可男人太会说话,可不是一件好事。 她也怕刘氏故作大度,其实是挖了坑给她们母女跳。 周姨娘不相信刘氏,便只有相信自己。 思考半晌,她才对王听兰说:“不急,再想办法与那胡鸿轩接触接触。毕竟是你一辈子的事儿,姨娘不能掉以轻心。” 愁嫁 所谓的赏菊宴,各人各怀心思。 只有王锦锦不需要操心。 她坐在凉亭里吃了半天果子,觉得有些无趣,见天色晚了,王听桃也没出来,便有些狐疑。 王听桃这人她再了解不过,哪里有热闹就喜欢往哪里钻,今日王家这么热闹,她竟然蹲屋子里,可不是奇怪吗?思及此,王锦锦便想去看看王听桃在做什么。 王家后院的下人都去帮忙了,因此院子空落落的。 王锦锦畅通无阻的来到王听桃院子里,正准备上前敲门,就听屋里似乎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她心里一惊,随即贴近了房门,确定那哭声是王听桃传出来的,顿时有些讶异。 思忖了一分钟,王锦锦还是敲了敲门,喊:“你在里面哭什么?谁欺负你了吗?” 屋子里的哭声一顿。 随即,过了半晌,王听桃才不情不愿的打开房门,她的双眼也想桃子似得肿老高。 王锦锦忍不住说她:“你这是干嘛?好端端的哭什么?还哭成这个德行,梅姨娘瞧见了要骂死你!” 王听桃擦了擦眼泪,想打定什么主意似得,对王锦锦郑重的说:“我有件事一定要给你说,这么多年,我都快被自己闷死了……” “什么事?”王锦锦愣了愣。 王听桃哽咽道:“你先进屋。” 王锦锦进屋,就见王听桃桌上摆着十来封信,看样子,都被摩挲的有些旧了,可见多么爱不释手。 她隐约猜到了一些。 可是不敢问,万一不是,岂不是让王听桃平白生气吗? 这时王听桃主动拿起其中一封信,走到王锦锦跟前,垂眸道:“我知道这不是好事,可闷在我心头太多年了,我真的忍不了了……特别是今日,今日说起我及笄,说起我的婚嫁,我才知道我年纪已经等不得了……” 王锦锦眉头一跳一跳的,她迟疑的问:“你该不会有喜欢的相好了吧?” 王听桃不好意思的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王锦锦看她泼辣的样子习惯了,如今看她这幅小女儿心态,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杀人犯法了呢,多大个事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年纪到了,梅姨娘,四婶她们都要替你张罗的。你有了心悦的对象,那也不用他们费神啦!” 但说完,她又想到不幸的王听荷。 于是又提醒道:“可你也得看看对方家世,他品行如何,家中有无妻妾……” “五妹。”王听桃打断她,看向她的眼神一言难尽,“你还不记不记得,去法华寺的那一年。” 王锦锦呆呆的道:“是去祭奠大伯的那次?” 那次在法华寺遇上那么多事之后,王锦锦后来也只跟萧秋年去过一次,并且没待几天就回来了。而王听桃倒是每年都主动陪林氏前往法华寺祈福,难道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王锦锦突然灵光一现,问:“难道你喜欢的人,是在法华寺的山上居住?” 王听桃看了眼手里的信,转过身,幽幽道:“听芹太幼稚,所以很多事我都不给她说。你虽然比我小两岁,但是要成熟稳重多了……我喜欢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法华寺的……” 王锦锦心头一跳:“别啊,那主持方丈都一把年纪了!” “你不玩乱说!”王听桃擦了擦眼泪,瞪她一眼,“还记不记得,那一年,我错怪了一个小和尚,说他偷了我的钱袋,其实那钱袋是我自己遗失的……” 王锦锦突然就想起来了:“是叫南明的那个小和尚?” 王听桃羞涩的点了点头,说:“是他。” “不太好吧,他是佛门弟子,四大皆空,你喜欢他是不会有结果的……” “他答应我会还俗!”王听桃执拗的反驳道。 她将手里的信递给王锦锦,示意她看。 “这是上个月他从法华寺寄来的。” 王锦锦接过信封,打开一看,没想到南明的字还写的极好。语句更是深切情深,一言一语,都对王听桃想念的无以复加。 看了一段,王锦锦就知道两人估计已经是爱的死去活来的地步了。 王听桃也适时说道:“我这辈子,是非他不嫁。” 这一来,王锦锦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她还不如像王听荷喜欢贺篷君那样,至少门当户对。喜欢一个和尚?这算哪门子的事儿? 天底下肯定没有比她更荒唐的人了吧? 王锦锦这样复杂的想。 “你知道吗,当时我误会他偷我荷包,于是当天就去找他道歉。他真是个可爱的人,我说两句什么,他就会脸红,腼腆又善良……”王听桃陷入回忆当中,“在法华寺那几天,我们就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一直保持书信往来,感情也是在一封封书信里慢慢确定的……” 她甜甜一笑,又说:“每年我死皮赖脸的跟大伯母去法华寺,就是为了见他一面。去年冬天的时候,他拉了我的手,我也……我也亲了他的脸。” 王听桃说这些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畏缩,反而是对未来一脸的憧憬。 王锦锦有些不太想泼她冷水,但不得不提醒道:“若南明家世优渥,有权有势也就罢了,他还俗后,想必梅姨娘还有老太太都不会说什么的……只是……” “对,他一穷二白。”王听桃叹了口气,“但我不图他的钱,两个人,哪怕男耕女织,只要在一起,温饱无虞,我觉得就够了。” 难得她年纪轻轻有这种想法。 王锦锦点了点头:“也对,人这一辈子短暂,光阴似箭,总得过得不愧于心才行。” 王听桃闻言一笑:“我就知道你懂我。” 王锦锦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梅姨娘还有四叔四婶,老祖宗他们都不同意怎么办?” “能怎么办?”王听桃勾了勾嘴角,“私奔呗!” 王锦锦莞尔一笑,朝她比了个大拇指:“还真是你的性格。” 王听桃转身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无奈:“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和南明走那一步的。倒是你,这时间过得飞快,你有没有为自己想过?万一以后老祖宗他们给你挑一个不如意的,你岂不是要气一辈子?” 王锦锦心想,她可是有手艺在身,大不了也跑了去开医馆当大夫,又有萧秋年这个坚强的后盾,混不走还能去投靠他混吃等死,怎么也不可能跟她们一样。 于是她很轻松的摆了摆手:“你不用管我,我好着呢。” 王听桃却曲解了她的意思,若有所思道:“也对,你是王家的掌上明珠,老祖宗他们一定都给你挑最好的!” 王锦锦不置可否。 *** 再说周姨娘和王听兰。 两人又借故与胡二公子偶遇了一下,说了几句,发现对方简直愚钝的很。 周姨娘也生气的说:“嫁给这种人,保不准生个儿子也像痴呆似得!” 王听桃抱着她胳膊,气嘟嘟道:“姨娘,刘氏就是故意想害我一辈子!” “你放心,娘亲绝不会让她得逞!”周姨娘这一次是彻底的站在女儿的一边。 她也不等赏菊宴结束,就直接去找刘氏和老太太。 刘氏老太太与其他夫人正在花厅闲聊,周姨娘进来打了招呼,便道明来意。 刘氏见她样子,就猜到她要说什么,于是和她一起走到外面,主动询问:“胡二公子你见着了吗?如何?” 周姨娘内心冷笑一声,表面还是和和气气:“见着了,是个老实人。但是太老实了,我怕兰姐儿日后吃亏。” “怎说?” 周姨娘便现编了些胡二公子的坏话,说给刘氏。 刘氏皱了皱眉,有些不信。可周姨娘不满意,她也不能强让王听兰嫁过去,于是她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跟胡二公子定亲了,及笄之后,我便把胡家递来的帖子还回去。” 周姨娘没想到刘氏这么好说话,有些诧异回不过神。 刘氏虽然这么多年和她不和,但也没必要害别人女儿一辈子。这种事她刘若阑不屑,也不愿意。 “那这次赏菊宴上,你有物色到什么好人家吗?” 周姨娘答道:“胡二公子不行,但他家胡大公子却不错。拾金不昧,说话也文气,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 刘氏摇头:“这胡家大公子我早就问过了,虽然长得不错,可总喜欢去些章台之地,若说他有文化,如今却只是个童生,胡二公子却是个秀才呢!” “照姐姐这般说,那的确是胡二公子更有潜力着。” 周姨娘也有些为难,因为她也觉得刘氏不可能在这事儿上糊弄她,这么多年,虽然互相看不惯,可也没必要去害人一辈子。 刘氏又说:“离天黑还有一会儿,你再去好好看看,说不定那胡二公子会讨你欢喜呢?至于那胡家大公子……你也好好甄别一下吧,即便我不怎么看好此人。太油头粉面,油嘴滑舌,终究不是好事。” 周姨娘看了眼刘氏,觉得她这话说的倒是中肯。 毕竟王文业当初求娶她的时候,也是满嘴开花,男人的话,没几个字可以信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说:“这事我会慎重考虑。” 污蔑 周姨娘虽说答应了王听兰,可听了刘氏一席话,她又觉得不能草率。 那胡二公子愚钝了些,说不定嫁过去王听兰不会吃亏,如果胡大公子当真眠花宿柳,那成捆成捆的往屋子塞小妾姨娘,王听兰纵然是正室,又怎么招架的住? 周姨娘将自己的想法说给王听兰,但王听兰却不耐烦的打断她:“姨娘,你怎么回事?刘氏以前与你水火不容,她怎么会好心来帮我?别忘了,当年黄姨娘被逐出府,小产的事儿,与你都脱不了干系!” “你这丫头!这话什么意思?”周姨娘瞪了她一眼,忙去掩上门窗,“陈年旧事,不许再提!” 王听兰一直都有自己的主意,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不管嫁给谁,反正她不会走自己姨娘的老路,一辈子混不到正室的名头,亲生儿女也只能把她叫姨娘! 周姨娘还想说什么,王听兰却让她不用说了:“姨娘,你不用劝我,女儿一向精明,是不可能在自己终身大事上栽跟头的!那胡鸿轩公子,我瞧着不错,反正及笄还有几日,也不说非要一过十五就嫁人,我大可好好考究他一段时间。” “好吧,姨娘相信你。” 周姨娘不同意也没办法,毕竟她从中只能帮扶,而不能去阻止。 只是她不知道,王听兰因为这件事,把刘氏恨的透透的! 王听兰从小受周姨娘耳濡目染,对刘氏只有假装欢笑和恭敬,内心完全是不屑一顾。她认为,刘氏要不是仗着出身,压根儿比不得自己姨娘。只是有的事成了定局,再来抱怨就没意思了。 刘氏见不得她好,王听兰就是这么认为的。 她很聪明。 所以她决定临走之前要让自己姨娘过的舒坦些。 这件事是埋在王听兰心底的秘密,她不说,就什么人都不知道,包括周姨娘。 *** 赏菊宴过后,便是八月十五,中秋当日。 王听兰人生中第一个大日子来了。 年满十五的她,虽然只是一个庶女,但王文业与周姨娘关系不错,她的及笄礼也办的像模像样。 白日里给她办了及笄筵,晚上便聚在一起赏月,好不美哉。 然而就在白天的时候,出了一件事。 清晨天还未亮,王听兰就被丫鬟扶起来洗漱。 她的确要好好打扮一番,与王文业交好的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不少,也算是给足了王文业面子。 “二姑娘,这金簪头面可真好看。”丫鬟拿起金灿灿的头饰,在王听兰的发间比划。 王听兰扫了一眼,拿着胭脂在眼尾晕染开来,淡淡的说:“这算什么,五妹梳妆台上,随便一件东西,都比这个值钱。” 丫鬟干笑两声,不知道怎么回答。 王听兰放下胭脂,看了眼桌边的一盘苹果,其中一个又红又圆,格外可口的样子。 王家二房庶女及笄,所有东西,上到华服头面,下到吃食糕饼,全都是由刘氏准备,今日出了任何差池,刘氏都跑不了。 王听兰也不想的,可她若出嫁了,王家就只有周姨娘一个人孤军奋战,说不定会被刘氏排挤的像黄姨娘一样,一辈子孤苦伶仃……王听兰光是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便是扎心的疼。 她不会让自己的姨娘流落到这般田地。 所以,她会用尽一切方法将所有可能扼杀在摇篮当中。 按规矩,刘氏作为二房的主母,要来给她梳头。才穿戴好,刘氏便拿着玉做的篦子来了。 “兰姐儿,来,坐在镜子前。” 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毕竟这么多年一起生活。王听荷出嫁的时候急匆匆的,刘氏没有好好准备,遗憾了好久,这次王听兰及笄,她肯定会细心的对待。 刘氏给王听兰梳顺头发,这时门外有人敲门。 丫鬟打开门,就见王听瑶和余姨娘进来了。 王听兰见两人来了,展露出一个微笑:“妹妹快坐,待会儿礼上可麻烦了,要站很久的。” 王听瑶客气的笑了笑:“姐姐的大日子,妹妹不会怠慢,放心好了。” 余姨娘朝刘氏行了礼,有些拘谨的坐在外间的椅子上。 王听瑶是王听兰请的赞者,这及笄礼上的赞者,多是由本人的姊妹担任,王锦锦和王听兰不怎么对付,好几年也不说话,因此她不是赞者理所当然;刘氏之前猜测王听兰会请王听桃,还给徐氏打了招呼,没想到她竟然找了王听瑶。 这个不怎么熟悉的外室之女。 刘氏正想着事,就听王听兰朝她微微一笑:“母亲,我还没有吃早膳,您帮我把桌上那个苹果拿一个过来吧。” “好。”刘氏看天还有一会儿才亮,便放下玉篦子,走过去,选了最红的一个递给她。 刘氏笑道:“希望兰姐儿以后像这苹果一样,平平安安,甜甜蜜蜜。” 王听兰看着她一脸真诚的笑容,心里一颤。可转瞬,心又硬的像石头一样了。 她低下头,轻轻的啃了一口,暗自腹诽道:装模作样,真会装模作样! 时间过的很快,等王听兰吃完半个苹果,外面便开始敲锣打鼓,示意可以出去行礼了。刘氏和王听瑶、余姨娘一起簇拥着她出去,等在外面的周姨娘和王听风也是满怀笑意。 毕竟今天是个好日子。 王锦锦也没有拉长脸,而是兴致勃勃的看她及笄。 上一次王听荷及笄她生病错过了,这一次可要看清楚了,毕竟她以后也会有这一天。嗯,应该有吧?王锦锦不确定的想。 王听兰的确漂亮,化了艳丽的桃花妆,着粉红色绣金线的盛服,至大门外,一步步的走到福寿堂前厅,随即跪在准备好的及笄席上。 正宾是刘氏的远房姑妈,孙辈的都把她叫刘奶奶。 戴着镶珍珠的抹额,看起来满身贵气。老太太与她站着一排,皱巴巴的脸上也带着笑。 司仪开始唱礼:“拜长辈。” 王听兰绷直了背,面向西,对刘奶奶拜礼。 “再拜。” 王听兰重复一遍刚才的动作。 三拜之后,刘奶奶也朝她拜了拜,然后主宾一揖入门。于是王听兰来率先由阼阶,先登阶,在阼阶上偏东的地方面向西站立。刘奶奶则由西阶后登阶,在西阶上偏西的地方面向东站立。 其余宾客入内观礼。这些流程严谨至极,没有丝毫偏差,也没人会做错。 等所有人就位后,在司仪的提醒下,王听瑶来到王听兰身旁,将准备好的及笄簪子,轻轻插在王听兰的发髻中间。 司仪宣礼之后,这套及笄礼便成了。 然而变故也是在这个时候发生。 王听瑶本该扶起王听兰,可等她去扶的时候,王听兰突然脚下一软,“噗”的吐出一口血,血迹染红了王听瑶的裙摆,王听瑶忍不住失声惊叫。 “啊——” 不止是王听瑶,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吓的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办。 还是老太太率先反应过来,大声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凤梧领命,连忙就去了。 众人七手八脚把晕晕乎乎的王听兰给扶到福寿堂后面的锦榻上,王听兰喘着粗气,嘴唇发紫,就像中毒似得。 可所有人都不敢说。 王锦锦也觉得蹊跷,好端端的王听兰怎么会突然吐血神志不清?看样子就是中毒,可她的及笄礼,谁会给她下毒? 王家里面,和她关系不和的,便只有自己了。 莫名其妙的,王锦锦突然觉得心底一惊。 她看向刘氏,刘氏却捏着绣帕一脸担忧,丝毫没有顾忌到自己。王锦锦可能小人之心了,但她不容许自己母亲受到半点伤害,于是王锦锦挤上前,问刘氏:“娘亲,今早二姐她都吃了些什么?” “……啊?” 刘氏看着王锦锦一脸凝重的脸色,突然反应过来:“她只吃了一个苹果。” “谁给她的?” “……我。” “你?”王锦锦已经觉得不妙了,“有没有谁看见?” 如果没有目击证人,王听兰就算一口咬定是刘氏,她也不会让刘氏承认的! “余姨娘,王听瑶,还有兰姐儿身边的贴身丫鬟,都瞧着的。”刘氏脸色白了白,暗道自己大意了,可又觉得不可能,她皱眉道:“明珠儿,你的意思是……兰姐儿要害我?” “她害你我还少了吗?!”王锦锦难得生气一次。 刘氏只叹自己这么多年相安无事,以为不会再有矛盾,可没想到这次竟然触动了王听兰的神经,让她做出这种事,可她内心仍然不愿意相信:“应该不会的,也许只是一场误会……” 王锦锦摇了摇头,也有些手足无措,变故来的太突然,她一定要想个法子。 可这么突然,她又不是神仙,哪能一时半刻就想到解决的办法? 就在这时,凤梧急急忙忙的领着大夫来了,这是一个白胡子老头,以前在皇宫里的太医院当差,年老就回来给达官显贵和富贵人家诊脉,出了名的说真话。 老头看了眼王听兰的症状,又把了下脉,塞给王听兰一颗药,直接眼皮子一番,说:“中毒。” 两个字,却让大厅里所有人都不敢说话,面面相觑,惊讶极了。 老太太这些事情见多了,她拄着拐杖,淡淡的问王听兰:“你今天可吃过什么东西?” 王听兰气喘吁吁的回答道:“……只吃了一个苹果。”说罢,她又用复杂而明显的眼神看向人群中的刘氏,“是母亲拿给我的。”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刘氏身上。 争辩 刘氏在家中地位很高,平时里里外外操持,俨然是王家内宅除了老太太外的二把手。 即便所有人都质疑刘氏,也没有谁敢开口。 王锦锦心里暗道不好,狠狠的瞪了一眼王听兰,上前说:“老祖宗,各位长辈婶婶,这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兰姐姐,你当真没有记错吗?” 问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王锦锦看向王听兰的眼神,明显是带着威胁。 王听兰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就不会轻易放弃。 她簇着眉头,一脸忧愁:“五妹,我说的话句句属实。咳咳……今早起来,丫鬟她们都在旁边,不信你问问。” 王锦锦冷笑,她问肯定也问不出名堂。 这时老太太走过来,淡淡道:“等大夫检查了再做决断吧。” 过了一会儿,白胡子老头过来了,手里拿着王听兰早上吃过的苹果,苹果已经发黑。 老大夫用银针刺苹果,那银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所有人又是掩嘴,暗自惊诧。 “这果子里面,有一种名为封喉的毒药。好在二姑娘吃的不多,只吃了半个,不然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大夫说话,周姨娘便开始掩面垂泪。 她内心是不相信刘氏会毒死自己女儿的,可这么多年,她又只和刘氏有过节,思来想去,自然把刘氏给恨上了。 老太太道:“既然这苹果有毒,兰姐儿又只吃过这一种东西。而拿给她苹果的人……若阑,你有什么要辩解?” 刘氏苍白着脸,回答说:“老祖宗,儿媳这么多年所作所为都在您眼里,相信是非曲直自有判断。的确是我给兰姐儿拿的苹果,可我万万没想到苹果里有毒!试问,如果我真的要下毒,又怎么可能惹火上身呢?” 王锦锦也连忙道:“是啊老祖宗,娘亲为人你再了解不过了。如果对兰姐姐不满,早就拿她开刀了,何必在及笄礼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事?这件事太不合常理!” 王听兰用余光看到老太太的神情有些松动,顿时打起精神,撑着身子坐起来,幽怨的说:“五妹,你是家中的掌上明珠,你说什么,老祖宗自然会考虑。可是,你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啊!母亲这么多年来,虽然不说,但厚此薄彼我都能感觉到,就说你每年生辰,大操大办,我和瑶妹,听桃她们都只是一带而过……母亲疼你,因为你是家中嫡女,是她的亲生骨肉。我只是一个姨娘所生,比不得你,也希望你和母亲能放过我……” 周姨娘听到这话也有些慌了,忙道:“兰姐儿,你胡说什么?” 王听兰反驳道:“姨娘,我没有胡说。难道我说错了?你敢说,母亲没有对你我不好过?” 周姨娘有些语塞,是,刘氏是对她不好过,可那也是她先犯错的情况下,刘氏才会针对,这话让她说出口,怎么可能。 王听兰却拿着这个点不放了,她对老太太道:“母亲对我不错,这是大家表面上认为的。母亲对我不上心,又岂是一件事就能说清楚?以前,我和五妹一起跟着母亲学棋,结果就是母亲用心教导五妹,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学到……这只是生活中的小事,我现在不该拿出来说,可不说心里又不痛快。就这次我及笄后要嫁的人,母亲说是胡二公子很好,可我亲自去看过了,胡二公子为人驽钝,又不说话,这样的人怎能称的上好?” 刘氏没想到她对此不满,有些不悦的说:“这件事我与你姨娘商量过了,你不用觉得我是强迫你嫁他。” “是,现在捅出来了,母亲当然会这样说。”王听兰苦笑了一声,“如果没有被我发现,我这一辈子不就毁了吗?” 刘氏反驳道:“你不愿意,我根本不会强迫。我与周姨娘说的也是同样的话!” 她看向周姨娘,周姨娘却不回答。 登时,刘氏心潮凉了半截。 早知道,她就不该心软,早点解决了这两人,也就没有今日的事端了!怪来怪去,还是怪她自己! 王听兰捂着胸口,说:“母亲,你就承认了吧。虽然你下毒,但我并不会怪你,只求你在我出嫁后,能给我姨娘一条生路……” “从来没有想过你们死,何来生路之说!” 刘氏快被她气死了,三言两语把她描述成了一个恶毒的嫡母,她又没有证据,这可怎么是好?! 就在刘氏烦恼的时候,王听兰又开口了:“还有一件事,我房中的丫鬟也听见了。母亲让我什么都听她的,不然就要我后悔莫及!我当时不知母亲华中意思,现在中毒了,一切反而深刻起来。” 她这话是对着老太太说的,这时,她又看了眼身边的王听瑶,又说:“老祖宗,当时母亲将苹果递给我的时候,余姨娘和瑶妹妹也都看着的,你若不信,大可问问她们。” 王听瑶看向余姨娘,有些拿不定主意。 余姨娘这时候却看清楚了形式。 很明显,这次王听兰这么做就是刘氏的苦日子,如果扳倒刘氏,王听兰再出嫁离开,她的对手就只剩下王锦锦和周姨娘。问题是周姨娘女儿出嫁了,王锦锦还年轻,谁会是她的对手?她再用手段将王文业迷着,今后说不定就坐上了二房主母的位置! 眨眼之间,余姨娘便搞清楚了利害关系。 她站出来,一口咬定的说:“不错,那毒苹果我亲眼所见,是刘氏拿给二姑娘的。” 王听兰悬着的心,落在肚子里。 很好,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 余姨娘陈述事实,刘氏没法反驳,可她这么一说,就敲定了刘氏要谋害王听兰一样。 老太太沉下脸,看向刘氏:“若阑,你还有什么辩解?” “是我拿的苹果,可我没有下毒。”刘氏只能这样说。 王锦锦忙道:“我相信母亲。” 刘氏看向王锦锦,欣慰的笑了笑,可笑容却苦涩极了。 这时,老大夫检查了其它的苹果,确定只有王听兰吃的那一个有毒。这一下,刘氏更不好申辩。 “姐姐,如果不是你下毒。那一盘苹果七八个,你为何独独挑了有毒的那个给兰姐儿吃?!”周姨娘话锋一转,犀利的和刘氏对视。 她不知道是不是刘氏下毒,只想替王听兰讨回公道。 刘氏答道:“我看只有那一个苹果红一些,便顺手拿了,这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周姨娘站起身,“因为你知道哪一个有毒,所以才故意拿的那一个!只可惜,我女儿福大命大,没有全部吃完,否则哪有精神在这里与你对质?!” 余姨娘这时眼珠子转了转,也来帮腔:“刘姐姐,我来府中不久,都听下人说你霸道,专宠,善妒,当然那些嘴碎的婆子不应该嚼舌根,可这天下,风言风语也要有迹可循啊……听妹妹一句劝,认个错,老祖宗说不定就轻罚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弄这么僵呢。” “你!”刘氏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余姨娘和周姨娘两个一唱一和,已经把刘氏定罪了一般。 王锦锦看着也气,正要开口,就听身后一阵嘈杂,却是听了消息的王文业从前院赶过来。 他看见穿着锦衣华服,却一脸苍白的王听兰,到底是心疼女儿,大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身侧的王听瑶飞快的答道:“父亲,母亲给二姐下毒。” “什么?!”王文业闻言勃然大怒。 他本就在前院陪人喝了不少酒,这下脾气正暴躁着。听到这回答,直接走到刘氏跟前,扬手便给了她一耳光:“毒妇!” 刘氏被他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不可置信。 王文业借着酒劲还要打,可刚扬起手,就听有人大声道:“王文业,你住手!”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王锦锦。 王锦锦拦在刘氏跟前,气的声音发抖:“你知道什么?什么阿猫阿狗说母亲下毒你就信?!那我说,是你下毒要害王听兰,你是不是该打自己耳光?!” 王文业见宠爱的女儿对自己大呼小叫,还有这么多宾客在场,顿时下不来台:“你好大胆子,再说一遍!” “你是听不清楚吗?”王锦锦也是忍不住和他怒怼,刘氏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换回来却是这种结果!她是替刘氏不值得! “你反了天了!”王文业扬起手,可看着王锦锦白嫩嫩的一张脸,还是下不去。 王锦锦冷笑一声:“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你就听小人胡说,污蔑母亲,动手打她,这么多年枕边人,还没能换回你一个脑子吗?”说到此处,王锦锦狠狠的看了眼王听瑶。 她道:“今日这件事,明显是有不要脸的贱婢来污蔑母亲。可母亲没有准备,栽了跟头,是她对小人太过放心了。不管对方叫来多少人,怎么泼脏水,我就替母亲说一句,她没有下毒。如果当真下毒了,她全家都暴毙不得好死!” 刘氏全家……可不就连王家也算上了。 一群人心里腹诽,可都知道王锦锦泼着,不敢上前反驳。 王锦锦看了眼一眼刘氏,她还捂着脸,带着泪,不可置信的看向王文业。王锦锦心里叹了口气,转头问老太太:“老祖宗,这件事还是你拿主意吧!” 被逐出王家 老太太这么多年,对王锦锦是宠爱有加。 可她虽然喜欢这个孙女儿,当着这么多亲朋好友的面,也不能拂了儿子王文业的面。 于是老太太道:“明珠儿,你怎能这样与你父亲说话,直呼自己父亲名讳,也太大逆不道了。”末了,她又道,“你先给你父亲赔礼道歉,余下再谈。” 王锦锦也知道自己刚才莽撞了,可看刘氏那可怜的模样,心疼极了。 她答道:“老祖宗,孙女儿知道说错话了。那父亲呢?在真相没有弄清楚就打母亲,是不是应该先给母亲道歉?” “你再说一遍!”王文业气的就要上前打她,却被林氏徐氏等人拉住了。 王锦锦看他这样子就来气,这么多年,一直在外不经常回家,回来也是周姨娘屋里住几天,余姨娘那里蹭一上午,和刘氏反而相处时间越来越少。有风言风语说,他在京城的妓馆包了人,但是没有证据,也不知真假。 “有什么说不得?”王锦锦想扶起刘氏,刘氏却不肯起来。 王文业看了眼这场景,又对刘氏发起火:“都是你教坏了她!家中长辈,她除了你和老太太,跟谁都不亲近!刘若阑,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 王锦锦反驳道:“再不好,母亲至少教过我。你呢?作为父亲,这么多年,哪里对我们还有过半点关心?” 其实这话偏颇了,王文业不顾家,可是对王锦锦却是几个姐妹中最好的那个。王锦锦这么说,故意和他吵架,也是想转移话题,不想让“刘氏下毒”这件事沸沸扬扬。 “我还不关心你?每年你生辰,即便我不在,都送了好多东西来!再看看瑶儿兰姐儿她们,有哪个比你过得好?我一直把你当宝贝捧着,最疼爱的就是你!你今日竟敢翻了天,也太不知足了!” 王文业是真的气跳脚了,再看王锦锦脸色表情,他整个人都不好。觉得全是刘氏的错,肯定是刘氏背后说他坏话,女儿才对他这样恶劣。 父女两在那争吵,其他人却各怀心思。 余姨娘心里不得劲,搞了半天,王文业嘴头每次都说喜欢王听瑶,内心其实最看重的还是这个嫡女。说样貌,这个王锦锦长得的确最出挑,可她的听瑶也不差,一时间,余姨娘就更不平衡了。 周姨娘这么多年已经熟悉了王文业的套路,自然知道谁在他心中孰轻孰重,所以听到这话,也不觉得刺耳。她现在只担心自己的女儿,到底有没有事。 “大夫,我女儿的毒……”周姨娘去问那白胡子老头。 老头摆了摆手:“不算什么,吃了解毒丸,睡两天就好了。” 如此,周姨娘才放心下来。 王听兰更是意料之中,因为这毒药是她唯一了解药性的,也只敢以身试险这种毒。恰到好处,又不会露出马脚。 王锦锦和王文业还在斗嘴,一旁的老太太终于看不下去了,狠狠的用拐杖敲地:“住嘴!你们两个,大庭广众之下,还懂不懂礼义廉耻了!” 这下王文业和王锦锦都闭口不言,但那表情,依旧是谁也不服谁。 老太太知道王锦锦脾气犟,可没想到她犟起来简直不管不顾。一时间也没有办法,便道:“罢了,这件事你们都休要再提了……” 眼看王听兰被下毒的事儿要被蒙混过去,余姨娘和王听兰都不乐意了。 余姨娘率先道:“老祖宗,兰姐儿被下毒的事儿还没有查个水落石出。” “是啊。”周姨娘也回过神了,她盯着刘氏,“决不能姑息养奸!今天出事的是我兰儿,下一次出事的保不准就是瑶儿!” 与王听桃王听芹无关,言下之意,已经认定刘氏是凶手了。 这是前来观礼的几个长辈,有与王听兰亲近的,便沉下脸说:“是啊王老太太,这件事必须做个结论。兰姐儿在及笄礼上差点死了,讲道理,这可是要报官的!” 开玩笑。 王家世家大族,家中丑事被闹上公堂,还要不要活了? 王锦锦趁着间隙脑子过的飞快,她想了想,下毒的只有可能是余姨娘一派或者周姨娘一派。如果是余姨娘,这女人心机够深,来王家这么久也够沉得住气;如果是周姨娘,只能说她兵行险着,为了扳倒刘氏,连王听兰的命也要搏一搏了。 其实王锦锦已经看出来了。 她和那白胡子老头的结论一样,这种名叫“封喉”的毒,名字听起来可怖,也的确可以毒死人,但这种药偏偏又是最不危险的那种,因为药效不够,是不会致人死亡的。真要毒死哪个,绝不会用这种,还不如挖两勺砒霜鹤顶红来的实在。 只是她现在手里没有证据,根本无法洗清刘氏的嫌疑。 刘氏现在被王文业打了,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她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为今之计,硬碰硬不行,那就想办法躲一躲锋芒吧。 那边余姨娘和周姨娘唱双簧,三言两语就指定了刘氏是凶手。 王听瑶又适时的在王文业跟前吹耳边风:“爹爹,虽然你对五姐姐很好,可我看,姐姐被你都养刁钻了,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啊。” 王文业气的牙痒痒。 王听瑶又低声道:“而且我听人说,五姐姐现在都没有学会刺绣?也不知道母亲怎能如此纵容……” “喂!王听瑶,你叽里咕噜的在跟二叔说什么坏话呢!”王听桃挤到前面来,拔高了音量。 顿时,所有人都朝她看去。 王听瑶知道这泼辣货跟王锦锦关系不差,于是低着头退去一旁,不说话了。 李氏牵着年纪小小的王听梅,把王听桃拉去一边:“你去凑什么热闹?小心把破烂事惹一身!” 王听桃看了眼王锦锦,知道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不再逞能了。 似乎所有人都等着老太太宣判,王文业却坐不住了,他刚才听了王听瑶的一番话,再看看王锦锦和刘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就指着刘氏骂:“你这个毒妇!这么多年,装作温婉贤淑,背地里竟然连庶女都容不下!你……” “你什么你!”王锦锦挡在哭的凄惨的刘氏跟前,“爹你既然不喜欢娘亲,那又何必娶她!” 王文业一时间语塞,半晌突然大声道:“好!以前是我看走了眼,那从现在开始,我王文业就把她给休了!” 休妻! 这一句话,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人欢喜的忍不住跳起来,有人惊讶的捂住胸口,还有人气的忍不住上前打他耳光。 老太太“啪”的给了王文业一巴掌:“你是糊涂了么!这种话岂能乱说?!” 王文业被自己老娘打了一巴掌,酒也醒了不少,看了眼跪在地上哭的凄惨的发妻,又想起她以前的种种好来。 他没奈何,想要走过去扶起刘氏,却被王锦锦一把拦住。 “好!爹你竟然这样说了,那就不要和娘住在一起了!”王锦锦转身用力把刘氏拉起来,对老太太说,“老祖宗,今日所见,你也应该知道孙女儿的心思了。既然爹要休妻,那我自然是跟娘亲在一起!” “明珠儿,你不要胡闹!”老太太脸上也挂不住了。 王锦锦知道,自己这时必须掌握主动权,她反对王文业说:“爹,你要休妻,我拦不住。可老祖宗既然阻拦了,你就不会休妻。可你现在心里看着娘亲也是厌恶的,想看两厌烦,也是一种折磨。不如我今日就跟娘亲搬去城郊的庄子去住,等爹什么时候不生气了,我跟娘再回来!” “你……你……”王文业知道不该让这两个任性妄为,可是挽留的话,他说不出口。 到了嘴边,就成了一句:“放肆!” 谁知道王锦锦压根儿不鸟他,“哼”了一声,对老太太说了句“老祖宗,孙女儿和娘亲先告辞了”,便拉着刘氏,头也不回的离开。 蓝烟和秀柳、绿蓉在后面追:“小姐!”“二奶奶!” 到了门口,王锦锦看只有她们三个,立刻换了副神情,拉过绿蓉:“绿蓉姐姐,你是王家的老人了,有件事我一定要拜托你。我与娘亲不在的这一段时间,你要重点监视余姨娘、王听瑶;周姨娘和王听兰。特别是王听兰,记住了么?” 她一脸凝重,绿蓉立刻打起精神:“五姑娘的意思是,让我留在王家?” “是。”王锦锦笑了笑,“方才只是在演戏,等风头一过,查明真相,我和娘亲自然会回来。” 蓝烟和秀柳对视一眼,道:“我明白了,姑娘知道现在时局对二奶奶不利,所以才借口去郊外庄子躲避。等时机成熟,就会回来,揪出真凶!” “聪明!”王锦锦打了个响指。 她对蓝烟说:“我和娘亲去庄子,要得老太太的准,你把我的打算去告诉凤梧或者严嬷嬷,让她们转告。” 蓝烟点了点头,立刻就去办。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听人来传令,说老太太十分生气,震怒之下,将王锦锦和刘氏逐出王家,赶去郊外的京城闭门思过,原因嘛,就是王锦锦没大没小,目无尊长,与王文业顶撞;而刘氏教导无方,理应同罪受罚。 凤梧来传令的时候,还递给了王锦锦一大包袱。 “到了庄子再看。”凤梧低声叮嘱,随即又高昂着头,皱眉说:“还不快快离开!” 王锦锦低头一笑,拉着仍旧红彤彤双眼的刘氏,与蓝烟秀柳,登上了前往郊外庄子的马车。 敲山震虎 王锦锦和刘氏上了马车,刘氏还呆呆愣愣的。 她精明一世,如今这幅样子,如何让王锦锦不心疼,不生气? “娘亲,我们现在去郊外的庄子暂避风头,等查明真相,自然会还你一个公道。父亲他是非不分打了你,以后也定然会给你道歉赔罪的。” 王锦锦尽量温柔的安慰她。 刘氏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才有些反应过来,她眼珠子这才转过来,幽幽的道:“明珠儿,我与你爹成亲这么多年,他即使再不高兴,也绝对不会打我。可是方才那一巴掌……那么痛,又那么莫名其妙,我真的不懂。” 她这一生的付出,都是因为王文业。 王文业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天,她勾心斗角也好,温婉大方也罢,所作所为都是因为顶着二房主母的名号。这一生,除了为王文业,便是为王锦锦,可今日里,王文业丝毫不相信她的话,难道真的是色衰而爱驰?她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了吗? “娘亲……”王锦锦劝慰说,“爹今日喝酒太多,是非不分。等他酒醒,他一定会后悔。” 其实王锦锦不是在说谎,王文业常年在外应酬,饮酒越来越多,酒精又是会麻痹人的神经,时间一长,脑子便逐渐的拎不清了。 刘氏捂着脸上依然疼痛的地方,低头道:“罢了。” 她也懒得去想了,只是王文业那一巴掌,把他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已经打散了不少。刘氏不是傻子,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像以前一样,大公无私的去爱自己的丈夫。 可能有的事,不那么爱了,一切的利益也就简单化。 王锦锦适时说道:“娘亲,你不要多想了,等到了庄子上,好好休息,我已经安排了绿蓉暗中调查。还有那封喉的毒药,京城里只有药铺才有的卖,离开王家的视线,反而更容易办事。” 刘氏诧异的看她一眼:“这些你怎么知道?” 王锦锦微微一笑:“因为我是娘亲的女儿啊。” 刘氏一直压抑的心情,在听到王锦锦这句话的时候,总算驱散了一些阴霾。 *** 到了郊外的庄子上,快到傍晚。 成片的农田,在落日余晖之下,看起来金光灿灿,广袤无垠,惬意而美好。 这是在王家四方的天空里,永远欣赏不到的景色。 蓝烟和秀柳去找负责庄子的人,听说是王家以前的老奴,名叫谢三婶,现在这庄子便由她和她儿子、侄女负责管理,每年再来汇报收成和银两。 谢三婶知道是主家的人要来,胖胖的脸上笑的全是褶子,点头哈腰的将两人迎进屋。 分的房间,也是庄子上朝东的两间,虽然是硬板床,但抱来的被褥都是全新的。这一点,王锦锦和刘氏都很满意。 王锦锦一高兴,还赏了谢三婶一吊钱。 至此,王锦锦和刘氏,还有两个贴身丫鬟,便在庄子上优哉游哉的住起来。 白天到处逛逛,看看田里的麦子稻米;傍晚便做了纸鸢,与蓝烟秀柳在田埂上玩。入夜,谢三婶煮了米粥,便就着小菜玉米饼,满满当当的吃一顿。 这日子别提多舒适了。 然而这种好日子还没过几天,谢三婶的态度突然九十度的大转弯,对刘氏愈发不恭敬,对王锦锦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好似没看见。有时候明明该王锦锦先用澡房,却被她侄女儿抢了先,气的王锦锦跳脚,却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又过了两天,谢三婶的态度越来越恶劣,而王锦锦吩咐秀柳在门口盯梢,也发现原因。 王家那边来了一个丫鬟,给谢三婶塞了不少银子,虽然秀柳没有听到她们的谈话,但由这几天的过山车一般的经历来看,肯定是见不得刘氏好的人,要谢三婶故意在庄子上蹉跎她们。 王锦锦知道这事儿后,立马去找刘氏,将猜测与她说了。 没想到刘氏反而笑了笑,不以为意:“她们既然敢这样做,就不怕被抓到把柄。人在外头,身不由己,只要明珠儿你好好地,少吃点东西受她些气也不算什么。” “娘亲何时这般大度宽容了。”王锦锦有些怒其不争。 刘氏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摇摇头,没有答话。 王锦锦叹了口气,正想要说什么,却觉得一阵头昏。她第一个念头便以为自己中了毒,可给自己把了把脉,又想了想吃的东西没有问题,这才放下心来,察觉自己只是思考过度,加上夜里受凉,有些伤风。 她以为扛过去就会好,哪知道睡了一觉,更严重了。 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就看刘氏坐在她床边,眼睛通红:“明珠儿,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事,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娘亲也不想活了……” “娘,你胡说八道什么。”王锦锦有气无力的反驳她。 便在此时,蓝烟端了一碗臭烘烘的药来,说:“姑娘,二奶奶怕你有事,花了十两银子让谢三婶去请了大夫,抓了药,你快趁热喝了。” 蓝烟和秀柳知道王锦锦医术不错,但王锦锦从来不让她们透露,两个忠心耿耿的丫鬟也不敢对刘氏说。 刘氏端过药,就要给王锦锦喂,王锦锦却敏锐的闻到了药味不对劲。 她再看了眼门外,一个人头鬼鬼祟祟的,王锦锦给刘氏使了个眼色,刘氏便与蓝烟秀柳一起,冲出门外,将那人抓了进来。 “谢青萍,你偷偷摸摸的在外面干嘛?”秀柳毫不客气的将她按跪在地。 谢青萍是谢三婶的侄女儿,跟王锦锦同岁。 她眼珠子游离的转了转,说:“路过而已,各位姐姐未免太凶了。” 秀柳还想说什么,王锦锦却摆了摆手,有些疲倦的问:“这药是谁熬的?” 蓝烟忙道:“是谢三婶送来的药材,我亲自给姑娘熬的。” “药渣在哪儿?” “对,我一熬好药,就被谢青萍给打包扔掉了,她说药味太臭,污染厨房。”蓝烟说到这里,突然神色一惊,看向那黑乎乎的药汁,“姑娘,难道……” 王锦锦冷笑一声,揉了揉因为伤寒而发疼的太阳穴:“秀柳,蓝烟,把这碗药喂给谢青萍吧。” 秀柳和蓝烟对视一眼,立刻明白王锦锦的用意,一人按住谢青萍,一人忙端了药往谢青萍嘴里灌,可怜谢青萍又是被呛,又是被捏嘴,一碗药喝下去大半。 “咳咳,你们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谢青萍捂着胸口,泪眼汪汪的指责。 刘氏看这情形也明白过来,刷的一下站起身:“这药有毒?” 王锦锦点了点头:“娘,别担心,不是什么剧毒,一些巴豆粉而已,病好不了,还会跑茅厕的腿软。” “当真狠毒!” 刘氏什么都可以容忍,唯独明珠儿是她的禁地。 她怒不可遏,让秀柳蓝烟按住谢青萍,便折了门外的树枝,朝谢青萍一通狠狠的抽。直把谢青萍抽的嗷嗷叫,这惨叫声让旁人听见了,立刻传到谢三婶的耳中。 没一会儿,谢三婶便气呼呼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住手——” 谢青萍虽父母早亡,但和谢三婶从小关系便很亲厚,在这庄子上,更是除了谢三婶的儿子之外,最有脸面的人物,其它佃户下人根本不敢得罪。 而谢三婶也很宠爱这个侄女,见她被打的满脸伤痕,裸的手腕上也血迹斑斑,顿时便要气的发疯。 “三婶救我,三婶……”谢青萍挣脱辖制,连滚带爬的跑去谢三婶脚边。 刘氏却不管不顾,她霍的站起来,叫道:“谢青萍竟然敢给主子下毒,那就要有受罚的准备!谢三婶,你这样子难道还想包庇吗?秀柳,蓝烟,把她拉出去继续打!今日她敢下毒,明日是不是就敢杀人?王家没有这样的白眼狼!” 刘氏说着,便走上前,甩着手中的树枝,专往谢青萍门面抽打。谢青萍一边抱头躲避一边告饶,庄子上的下人阻的阻劝的劝,闹哄哄一团。 当着谢三婶的面打她侄女儿,谢三婶如何忍得住,她柳眉一竖,厉声道:“二奶奶,怎可动用私刑随意处罚奴才?是不是青萍下毒,还没有结论,更何况你把药汁都喂给她了,也没见她毒发身亡啊!” 刘氏一怔,看了眼面色挺好的谢青萍,不知道怎么回答。 谢三婶呢?她侄女儿被打,下巴豆被拆穿,一切变故都来的措手不及,这幅闹哄哄的事儿整个庄子都会知道,自己又脸面无光。 她咬牙,胸中怒火翻腾,却强忍着,说:“二奶奶,什么事儿都要讲理的。你这样也太没王法了,即便青萍有错,那也要禀明老太太再做处置,万没有私下就打的道理!” “是吗?那你倒是去王家上报一下此事吧,看看是我动用私刑严重,还是谢青萍谋害王家嫡孙严重!” 刘氏在高处说话习惯了,这一句话夹枪带棒,愣是让谢三婶无言以对。 王锦锦强撑着无力的身子坐起来,不耐烦的说:“谢三婶,我在此对你说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现在所看到了未必就是你以为的。看见这镯子了吗?”王锦锦故意露出手腕上的一个玉镯,“这是来庄子的时候,老太太身边的严嬷嬷,亲自跑来送给我的。” 谢三婶为人不笨,突然就明白了王锦锦的意思,顿时背后冷汗涔涔。 王锦锦却不放过她,继续说:“王家来丫鬟,给了你多少银子交代你什么事,我都可以装作不知道。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我是老太太最喜欢的孙女,是王家的嫡孙,而我母亲,是王家正儿八经的二房主母,这些你明白了么?” 谢三婶看了眼王锦锦,年纪尚且小的少女,说出的话却字字有力。 即便她身处病中,也知道不能轻易招惹。 半晌,谢三婶才咽了咽唾沫,道:“……小的知道了。”说完,便行了个礼,拉着被打的半死不活谢青萍离开。 求人 这么一闹,谢三婶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衣食住行倒是不苛克了,只是见到刘氏或者王锦锦,都有些面上无光。 她那日被王锦锦一番敲打,也明白过来,是了,人家毕竟还没被修,而王锦锦嫡孙女的事实也无法改变,就算今日虎落平阳,也不是被她一个庄子里的下人欺负的。 谢三婶懂了这件事,对待王锦锦和刘氏也就愈发小心。 王锦锦自己调配了药服下,没一日病就全好了。 眼看时机差不多,她便与蓝烟一起入城,准备一家一家的盘问,有谁在此之前买了“封喉”这种毒药。 可是王锦锦在第一家药铺,就遇到了麻烦。 第一,封喉这种毒药,要买的人都要留下姓名和住址;第二,这种盘问的事情除了官府,任何人都不能查。 难就难在第二点上。 王锦锦正烦恼的时候,城门外突然来了一队骑兵,当首的那个,便是晋王二公子殿下,赵炘。 赵炘此次回京,乃是带了边疆的信息,要面圣复命。王锦锦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顿时想到了自己的四哥,萧秋年这么久也没有给她回信,却不知道他在边疆过的怎样。 这时一旁的蓝烟“诶”了一声,提醒道:“姑娘,这二公子很好说话,要不让他出面去请请王大人?如果王大人肯派两个衙役来,就不怕找不到买毒药的那人。” “这……不太好吧。”王锦锦和赵炘又不是很熟,虽然赵炘这人看起来人不错,可毕竟没有深入接触,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怎么样。如果贸贸然去求,反而惹得别人厌烦,那就尴尬了。 蓝烟低声道:“晋王二公子殿下从边疆回来,说不定他知道四公子的情况,所以……” 王锦锦脑子里突然一亮,是啊,说不定赵炘知道萧秋年的近况。 哪怕不是调查下毒的凶手,她也应该去拜访拜访。 打定主意,王锦锦也不要这张老脸了,决定第二日再去晋王府外转一转。 *** 翌日。 王锦锦早早与蓝烟赶到晋王府外,递了名帖给守门的王府下人,还塞了一吊钱,笑眯眯的说:“王锦锦有事求见晋王二公子,麻烦通传一声。” 守门的看了眼王锦锦,白白嫩嫩的一张脸,看起来人畜无害。他收了钱,满意的点了下头:“在这儿等着,我去禀告。” “有劳有劳。”王锦锦朝蓝烟笑了笑。 蓝烟说道:“应该很快就会请姑娘进去了。” 王锦锦干笑两声:“这可说不准,我们去成王府见大姐都难得很,更别提单独见见二公子殿下了。” 两人交谈了没一会儿,那通传的下人就出来了,朝王锦锦招了招手:“来,我带你们过去。” “多谢。” 王锦锦忍不住笑了起来,提起裙摆跟上前。 别说,王府比起王家这种富商之宅的确更雍容华贵一些,雕梁画栋更显雅致精细,一路上山山水水,树草丰茂。 走过一座小小的拱桥,便是王府的会客花厅。 门口站着拿刀的守卫,直接把王锦锦身后的蓝烟给栏了下来。 “丫鬟在门口等。” “可是……”蓝烟不放心的看了眼王锦锦。 王锦锦朝她摇摇头,看了眼亮亮堂堂的里面,道:“已经是在王府了,还有什么放心不放心?”她摆了摆手,示意蓝烟就在外头等待。 没奈何,蓝烟道:“那姑娘你多多小心。” 王锦锦“嗯”了一声,便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一副山水画下,是两排太师椅,赵炘穿了一身月白的华服,腰间挂着美玉,一张脸看起来十分儒雅温和,沉稳淡定的丝毫不符合他现在的年纪。 王锦锦之前也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没想到两年不见,他的变化这么大。 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忙屈身行礼:“王锦锦见过二公子殿下。” “五姑娘,你我是旧相识了,不用客气。”赵炘和颜悦色的示意她就坐。 王锦锦朝他笑了笑:“没想到这么久了,二公子还记得我。” 赵炘也笑起来:“你那般聪慧过人,我怎可能忘记。上次法华寺一别,也两年多未见了,只不知五姑娘是否还像从前那样,伶牙俐齿呢?” 王锦锦不好意思的低头,握着双手说:“不管怎样,都比不得二公子。” 这时王府的下人端了茶来,王锦锦和赵炘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往事,王锦锦端起茶杯略拘束的喝了一口,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看了眼赵炘,轻轻咳嗽道:“二公子,我也不啰嗦了,这次贸然前来拜访,其实是有两件事想请你帮忙。” 这番话在赵炘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并不奇怪。 “五姑娘请讲,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会帮你办到。” 王锦锦抿唇一笑:“那我也不卖关子了。第一件事,听说二公子才从边疆回来,请问突厥和大元的战事如何呢?” 赵炘有些讶异的看她一眼:“没想到五姑娘如此关心国家之事。” 王锦锦谦虚的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好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赵炘笑了笑,随即又沉下脸:“突厥单于用兵如神,太过勇猛,如今仍然和大元僵持在风阳关,看样子他们粮草充足,丝毫不惧拖延。这对于大元的将士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说罢,他又道:“但你也不用担心,大元多年来屡次受到侵略,从未战败,这一次虽然棘手,可结果是不变的。” 王锦锦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她语气一顿,又问:“其实我关心战事,更关心我的四哥。我四哥二公子应该也有点印象,不爱说话,随时臭着一张脸的那个……京城征兵的时候他也去了,还不知二公子在风阳关,有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赵炘“哦”了一声,问:“他在哪个营?千夫长是谁?” 王锦锦呆了呆:“我不知道,寄过去的信,他一封都没有回。” 赵炘隐约记得她四哥姓萧,但他在风阳关,并没有听过哪个姓萧的事情。但他又不好打击王锦锦,便道:“没事的,边关到京城路程很远,寄信来来回回没几个月是难以寄到的。而且这些日子突厥和大元也没有战事,你四哥应该还在军营训练,安全着。” 王锦锦也希望如此:“借二公子吉言了。” 赵炘又主动问她:“你方才说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王锦锦绕着指尖,抬起眼说:“这件事说来其实是我王家的家事,说出来可能有些不好听……” “但讲无妨。” 他这么好说话,王锦锦也不客气了,便从王听兰及笄的时候说起,说到她中毒,再说到她和李氏被赶去京城郊外的事儿,以及她来找他的目的等等等。 一口气说完,王锦锦才小心翼翼的询问:“二公子,你看,你能帮我去给王大人说说吗?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 “方便,没什么不方便。”赵炘答应的格外利落,“不是什么难事,等会儿我亲自陪你去一趟衙门,再给王大人打个招呼,他一定会帮你。” 王锦锦喜不自胜,可又不想太失态,高兴的道谢:“太谢谢二公子了!” 她动作不大,明显是强忍着欢喜,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看着略拘谨的王锦锦,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记得你小时候胆子很大啊,从来不会不好意思,怎么这次来王府,反而愈发生分了。” 王锦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楞了一下,不由干笑:“毕竟不是在自己家,王府多气派,一进来就觉得端庄森严,我可不敢随随便便的冒犯。再说了,人都是会长大的,二公子也不比小时候呀。” 她这一番话回答的十分自然,倒让赵炘又忍不住笑。 说了正事,赵炘便陪王锦锦一起去京城衙门。 王大人见了赵炘,一切都好说话,毫不犹豫的拨了两个衙门跟着去。王锦锦一家一家盘问药铺,赵炘也不嫌累,就跟着她一起,搞得路上不少人纷纷侧目。 毕竟赵炘穿的华贵非常,一张脸又格外好看,王锦锦跟他在一起,总觉得有些奇怪。 可别人毕竟帮了忙,她也不可能把人给赶跑啊。 皇天不负有心人,日落之时,王锦锦总算问出了买毒药的人名字。 巷子里一家不起眼的药铺,专营砒霜等剧毒之物,掌柜的说,半月之前,京城里的“跑地龙”李三儿在他这里买了一包“封喉”,说是拿去除草,但不知道真假。 这李三儿京城里许多人都听过他的名字,专门替人跑腿办事营生。 知道了人名,一切都好办了。 赵炘更是主动提出,等明日天一亮,就让衙役去抓捕此人,让王锦锦来好好审问。 王锦锦对他自然感激非常,对赵炘道:“今天多谢二公子了,如果不是你,还真不到要查到什么时候。” 赵炘笑了笑:“应该的。” 王锦锦看着逐渐黑下来的天色,便要告辞。但赵炘不放心她和一个丫鬟出城去郊外,便让两个衙役相送,王锦锦想着安全起见,没有拒绝。 回去的路上,她还觉得今天实在是走运,顺畅的像梦中一样。 意外的惊喜 回到郊外的庄子,王锦锦与刘氏说了进展,刘氏才总算放心下来。 “虽然这件事与我无关,可背上一个下毒的骂名,娘亲是怎么也睡不安稳。”刘氏坐在凳子上,叹了叹气。 王锦锦安慰她道:“清者自清,娘亲不用担心。明日王大人抓了那李三儿,细细审问,一定会问出眉目。到时候,就能知道是余姨娘搞鬼,还是周姨娘搞鬼了。” 刘氏有些惊讶的看她:“你也怀疑是她们?” “不然呢。”王锦锦面露讥诮,“除了她们想要处心积虑的对付娘亲,我实在想不出别人。” 刘氏低着头,不答话了。 过了一会儿,刘氏才继续开口:“今日谢三婶主动来说了一件事,你猜是什么?” 王锦锦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刘氏笑道:“我原本给王听兰定的是胡家二公子,那胡二公子的性格品德我都找人仔细问过了,是个不错的苗子。说给王听兰,算是她攀上了一门好亲。但是她总觉得我在害她,自顾自选了胡家大公子,亲事也定下来了。” “胡家大公子?”王锦锦愣了愣,“婚配了没?” “没。” “既然没有婚配,娘亲为何要把王听兰说给胡二公子,而不是兄长呢?” 刘氏苦笑了两下,解释说:“我也是一番好意,那胡大公子在外风评不佳,常常留恋风月,听说在烟花巷还包了一个歌姬,搞不好就要梳拢了当姨娘。胡二公子虽然不爱说话,但洁身自好,老实踏实,哎,她周姨娘两个千算万算,却还是看走了眼。” 王锦锦无所谓的勾了勾唇角:“若查出这次下毒的真凶与周姨娘无关,那娘亲就起好心再去劝劝吧。她们不听,将来吃亏,那也算仁至义尽了。” 刘氏看了眼女儿,面前的少女已经出落的越发美丽。 只是身量不高,看起来尚且稚嫩。 她拉着王锦锦的手,微笑着道:“王听兰怎样,我不想多管。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我操心太多反而让她们不乐意。倒是你……” 刘氏说道此处,又温柔的看了眼自己的女儿。 “倒是你,日子混的快,一眨眼就也要说及笄的事儿了。娘亲却不知道给你找个什么人家,才能放心。” 王锦锦低着头,抿唇道:“早着呢,娘亲现在不用为我操心。” 要是她说自己不想嫁人,估计刘氏得气的跳脚吧。 “不早了,娘亲也没有什么大的愿望,你爹是靠不住的,娘就想看着你长大成人,和一个爱你的人共度一生。千万不要像我一样……明白了么?”刘氏说的话有些语重心长。 王锦锦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能复杂的点了点头。 *** 入夜。 王锦锦想到刘氏说这些的样子,翻来覆去睡不着。 入秋了,天气却还有些闷热,王锦锦忍不住坐起来,走到窗边,支着下巴叹气。 刘氏的话,要她怎么回答呢? 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她猜也猜的到是什么鬼样子。一夫多妻也就不说了,还会眠花宿柳,贫穷人家也许会好些,可也是些大男子主义的人,她如果嫁过去,就会操持家务,洗衣做饭碌碌无为,想想就觉得可怕;若是嫁到富贵人家,妾室通房是少不了的,每天争风吃醋,就算她忍耐的下来,可能也会患上抑郁症。 思来想去,王锦锦觉得,这世上可能没有适合她的男人了。 这样一来,她不嫁人,刘氏肯定不同意,王文业老太太也不会同意。最后拖的没办法,给她强制性的安排一门亲事,男方肯定都没有见过的那种。 王锦锦光是这么设想了一下,就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才不要包办婚姻呢! 到时候没办法就只有逃,她会医术,可以当大夫,大不了这一辈子就隐姓埋名的过了,只是想到刘氏,想到老太太,还有王听桃这些人会十分不舍…… 啊对了,还有她最最最爱的四哥。 王锦锦看着茫茫的夜色,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若说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不错,她想了半天,也就只是萧秋年了。可萧秋年是她名义上的哥哥,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她又岂能对自己的青梅竹马下手? 思及此,王锦锦突然脸色一红,忍不住低声咒骂自己:“呸呸呸,脑子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竟敢觊觎萧秋年?也太饥不择食了吧! 王锦锦搓了搓双肩,后怕的想。 月色如霜。 洒了一地白银。 王锦锦看着那圆圆的月亮,就想到了今年中秋,以前每年她都和萧秋年在一起,有时候做做月饼,有时候吃吃瓜子,虽然萧秋年不说话,大多数时候是她在唠叨,回想起来,也是非常快乐的一件事。 也不知道萧秋年现在在哪里,过的好不好。 王锦锦忍不住喃喃自语:“四哥,你现在过的怎么样,有没有收到我给你的信?我好想你啊……” “锦锦。” 王锦锦以为自己幻听,不禁挖了挖耳朵:“怎么回事,都开始耳鸣了?” “是我。” 这一声异常的清晰,王锦锦心下一惊,一双大眼看向黑黢黢的夜色中,觉得惶恐又觉得诡异。还以为自己糊涂了,就见窗户外突然冒出一个黑影,王锦锦吓的双腿一软,不禁失声尖叫。 然而她的叫声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被那人一把捂住的嘴唇。 诶…… 是热的。 不是鬼,不是王锦锦的冤魂来找她报仇。 待月色的乌云散去,银辉洒在那人面庞之上,王锦锦仔细一看,才看清一身黑衣的男子,竟然是萧秋年。 瞬间,惊惶不安的心情变为狂喜,王锦锦忍不住惊叫道:“四哥!你、你怎么回来了!” “小声一点。”萧秋年示意她不要太大动静,“我这次是有秘密的事情要回京调查,在王家没有找到你,问了绿蓉,才知道你被罚来庄子了。” 王锦锦看了眼齐腰的窗户,提起裙摆就作势要翻出去。萧秋年看她还是一副毛毛躁躁的模样,不由好笑,抬手顺便把她从屋里提了出来。 王锦锦一落地,便扑进他怀中,闻着熟悉的中药香气,才安心下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出现幻觉了。” 萧秋年身子一僵,莫名其妙又想到了密室中的幻象,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僵硬的拍了拍王锦锦的背:“不是幻觉。” “我知道。”王锦锦忍不住嘻嘻一笑。 她抬起头,看着熟悉的俊脸,感慨的说:“今天和蓝烟见到晋王二公子,蓝烟说那二公子长得俊,我看跟四哥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萧秋年听到这话觉得莫名耳顺,却口是心非的道:“你是越来越会夸人了。” “才没有呢。” 夜已深,庄子上的人都睡着了。 门口的大黄狗认识王锦锦,因此见到萧秋年也没有狂吠。两人便手拉手的走出庄子,顺着田埂边走边聊。 王锦锦问他:“在边疆当兵,可以擅自离开回京吗?” “不可以。”萧秋年答道。 “那四哥你怎么就回来了?” 萧秋年也不准备隐瞒她,将前因后果说了,又提醒她道:“这件事太过机密,你不要对外人声张,包括你娘。” 王锦锦皱了皱眉,有些置气的看他一眼:“我是那种大嘴巴的人吗?从小到大,你多少秘密,我可有说漏过一件?” 萧秋年一想也是,低声笑道:“是我浅薄了。” 王锦锦看他这模样,又偷笑起来。 夜风中寒意凉凉,吹来的风却格外令人舒畅。王锦锦又问萧秋年:“四哥,风阳关的天气如何呢?下雨你的痼疾还疼不疼?” “风阳关地处戈壁,我在的时候,从未下过雨。” “如此就好。”王锦锦点了点头,又问他,“那我给你的药还缺什么吗?这一次又什么时候回去?” 萧秋年想到她的药极有妙用,便也不推辞,每样都要了一些,王锦锦都拍了拍胸口答应下来。 “至于什么时候回去……”萧秋年皱了皱眉,思忖了一会儿,“任务一完,就要火速赶回。边关吃紧,我还想立战功。” “是,国家大事要紧……反正……反正你要小心……” 王锦锦听他走的匆忙,却也不敢挽留,只能憋着嘴说违心的话。 萧秋年看她这模样,忍不住抬手,抚摸了一下她披散下来的长发,柔顺的触感滑过指缝,让他舒服的叹息了一声。 他道:“你要等四哥回来。” 王锦锦闻言一笑:“你不说我也要等啊,以后能不能穿金戴银,都要靠四哥你了呢。” 她嘴里反正没几句正经,萧秋年也不消说她。 这时候,王锦锦又问:“那四哥,你这次回来到底晋王给你指派了什么任务?” 萧秋年只要不想隐瞒,就会原原本本的告诉她,当说到“玉翠天香”的时候,王锦锦明显一脸怪异,说不出的别扭。 “怎么了?”萧秋年侧头问她。 王锦锦迟疑了片刻,才回答道:“四哥,那什么‘玉翠天香’……是晋王忽悠你的吧?我饱读医书,从未听说过世间有这种解百毒、起死回生的神物。” 萧秋年不是不相信她,只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而且,在他心里,没有人比王锦锦医术更好了。 萧秋年思考了片刻,才道:“我如果找到了此物,一定带来让你看看。” 王锦锦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什么古怪,于是郑重的点头:“好。” 眼缘 夜风吹动田边的小麦,有蛐蛐在其间鸣叫。 王锦锦与萧秋年说了许多话,可仍然觉得说不够。 她抬起眼,看萧秋年的侧脸,才惊觉一晃这么多年,眼前的人已经和她前生的亲哥哥长相截然不同了。 想起当年对他死缠烂打的原因,王锦锦不禁觉得好笑。 “在笑什么?” 萧秋年突然看她一眼,问道。 王锦锦眨眨眼说:“我想到小时候,四哥你总是对我冷冰冰的,现在却对我这么好。如果你带着现在的记忆再回到以前,你看到我会是什么表情呢?” 萧秋年愣了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同在王家,两人见面的次数不会少,她那会儿又经常跟着王听裕王听风来捉弄他,就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女孩儿。 可萧秋年总觉得那都不算他们两个人的第一次相遇。 脑海里,他回想到的,是在廊庑下,赤脚的粉衣女孩儿拦住他的去路,杏花正艳,春光正暖,她眼底的情绪,从惊愕到惊喜再到悲伤,复杂的他现在都想不明白。 王锦锦看他不说话,不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瞪大了眼,问:“四哥?怎么发呆了?” 萧秋年回过神,下意识问:“当年你为何会突然叫我哥哥?” “啊?” 王锦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忍不住叫他“哥哥”的事情。 她可不敢说出真话,只能敷衍道:“你本来就是我哥哥嘛……” 话虽如此,却不敢抬眼去看萧秋年的表情。 萧秋年见她不想说,也不愿再问,彼此都知道彼此隐瞒着秘密,心照不宣罢了。 “我要走了。” “这么着急?” 王锦锦猛然抬头,看了眼天边的夜色,说:“这才子时不到呢!” 萧秋年道:“我此次回来是为了‘玉翠天香’,过来看看你也是挤出来的时间。我运气好,是接到来京城的任务,若是像别的几个,去广西,云南,便不可能来与你相见。” “我知道,任务要紧嘛……”王锦锦不忘提醒他,“反正万事小心,找到了玉翠天香,拿来给我看,万一是什么剧毒,你沾惹上就不好了。” 萧秋年想到了自己入燕云十八骑的时候吃的那一粒毒药,思考了片刻,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不想让王锦锦担心。 “放心,我很快就回。” 王锦锦点了点头:“我等你啊四哥。” 萧秋年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凝重的颔首。 他送王锦锦回到庄子,便骑马离开。这时候王锦锦才发现,庄子外的榕树下,竟然拴着一匹黑色的马,它的四个蹄子雪白,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跑到了百米开外。 王锦锦回到屋子里,门口守夜的秀柳还在呼呼大睡。 也幸好今夜是秀柳守夜,若是蓝烟,指不定就发现她偷偷出去了。 萧秋年回京的事情这般隐秘,别说是身边的心腹丫鬟,就是刘氏,她也不会透露半句的。 重新盖上被子,王锦锦望着床帐顶上的绣花,觉得刚才见到萧秋年还跟做梦一样。 闭上眼睛,回想一幕幕,更睡不着了。 辗转反侧了一夜,次日一早起来,顶着两个黑眼圈,可把秀柳给惊呆了。 “五姑娘,你这是怎么回事?昨夜没有睡好吗?”秀柳咋咋呼呼,很快就把蓝烟也引了过来。 顿时,两个丫鬟一边伺候王锦锦穿衣,一边嘀嘀咕咕唠唠叨叨,听的王锦锦头都大了两圈。 她无奈的道:“有那么严重吗?今晚好好睡一觉就好了,又不是生病。再说了,有什么病我自己治不好的。” 她话音甫落,蓝烟就看了她一眼,有些小心翼翼的问:“姑娘,你当真不打算给二奶奶说你事儿?” “什么事儿?” “你会医术,而且医术还很好。” 王锦锦皱了皱眉,思忖道:“都不知道怎么解释……算了,看时机吧。如果合适,我就会给娘亲坦白,如果不合适……” 她抓了抓头发,不论怎样都很不好说啊。 掐指算算,她学医术五年了,要怎么给刘氏解释,自己从七岁就开始一步步谋划?虽然自己表现的很聪明,但也只限于聪明,而自学医术挑灯夜读这种事,说没有心机都不会有人相信。 想来想去,王锦锦决定还是能隐瞒就隐瞒吧。 今天的正事她还没忘记。 换了身素净点的衣服,她便领着蓝烟,去衙门看王大人审犯人了。 李三儿已经被抓捕,王锦锦去的时候,那人被绑着双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受了刑。牢房门口的衙役便是昨日与王锦锦一起去盘问药铺的那两个,见了她,都笑呵呵上前解释。 “王姑娘来了,这李三儿嘴巴一点儿也不硬,才掌掴了几下,就全部交代了。”说完,那衙役便呈上一张画押的罪状。 上面详细的记录了李三儿受什么人指使,做了什么事,最近的一件,便是受了一个大户人家的丫鬟二十两银子,帮忙在不起眼的药铺买“封喉”。 只是李三儿不知道那丫鬟到底是哪户人家的,也不知道那丫鬟叫什么名字。 但对于王锦锦来说,知道这些便已经足够印证她的猜测了。 她对那两个衙役说:“等会儿说不定还要劳烦两位跟我走一趟。” 两个衙役昨日收了她不少银子,见她和晋王二公子关系要好,自然是点头哈腰,一个劲儿的说没问题。 王锦锦又找到王大人,给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她准备带李三儿这个重要证人去王家,希望他能够指认那天唆使他买毒药的丫鬟。 王大人之前被赵炘打了招呼,说能帮一定帮。再者,这个要求并不是有多过分,他便爽快的答应下来。 王锦锦办妥一切,对蓝烟道:“回庄子,把秀柳和母亲叫上,我们一起回王家,揪出真凶。” 蓝烟兴奋的点了点头:“好!” 王锦锦对自己也不是有多自信,她也考虑过,自己或许不能揪出幕后的主使人。但是借着这一次的机会,借着李三儿,她要帮助刘氏洗脱冤屈不难。 没过多久,在城门口,王锦锦便和刘氏、秀柳顺利碰头。 王锦锦给她们说了计划,刘氏也欣慰的笑了起来,握着王锦锦的手,柔声道:“明珠儿,不管结果如何,母亲都以你为傲。” 王锦锦被她这么一夸奖反而不好意思的忸怩。 “娘亲,我们先去衙门会见王大人,再提李三儿去王家。” 刘氏颔首:“好,都听你安排。” 一群人刚抵达衙门口,王锦锦却在门外看到了熟悉的马车和下人,这些下人的装扮,明显是晋王府的人。 她正奇怪着,就见一个王府下人步履匆匆的跑过来,说:“王姑娘是吧?我们二公子恭候你多时了。” 王锦锦讶异的和刘氏对望一眼,反问:“等我?” 那下人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姑娘去了便知。” 王锦锦也不疑有他,反正刘氏和两个丫鬟都在,又是王大人的衙门,还真没什么好顾忌的。来到衙门的后院花厅,就见赵炘今日一身绯色的衣衫,衬的人愈发面如冠玉。 刘氏忍不住亮了亮眼睛。 “二公子殿下,听说你等我很久了?”王锦锦行礼之后,有些奇怪的问,“难道有什么大事发生?” 赵炘微微一笑,示意她和刘氏坐,才道:“不要多心,只是我接到消息,今日王家的老太太去谢家太爷的八十寿宴了,她不在家中。而我来拜访王大人,他又说你今日准备带李三儿去家中找出投毒者,老太太不在,我想王家应该没人来主持公道,便希望你稳一稳,明日再去。” 王锦锦一听,原来是这个原因,不禁受宠若惊的站起身:“真的太谢谢二公子殿下了,要不是你,我今日回了王家,也找不到人来替我娘亲洗刷冤屈。” 刘氏见状,也忙跟着道谢行礼。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赵炘微微一笑,看向王锦锦说,“我说过了,你不用跟我见外,咱们也算从小认识,你这样客气,反而让我不好对待。” 王锦锦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是我拘谨了。” 刘氏目光在赵炘身上转了两圈,又看了眼自己的女儿,笑道:“让二公子见笑了,明珠儿其实一直挺外向的,只是这一次见了二公子才会如此拘谨。” 王锦锦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她娘亲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赵炘忍不住楞了一下:“明珠儿?” 刘氏笑着解释:“是锦锦的小名,我叫习惯了,二公子莫见怪。” “沧海月明珠有泪……这名字很好听。”说到此处,赵炘又看了眼王锦锦,肤白貌美,秋水为眉,衣着素雅,可不就跟蚌壳里的明珠一样一样。 于是他忍不住赞道:“跟你很相配。” 王锦锦抬头看他一眼,觉得这小子的眼神怎么跟撩妹似得,不动声色的打了个冷颤,干笑道:“二公子谬赞。” 一旁的刘氏好像发现了什么极为高兴的事情,在旁掩嘴微笑起来。 剧毒之物 老太太不在王家坐镇,王锦锦也不必这个时候跑去揭穿真凶。 于是她改到明日再来提走李三儿,王大人也并无异议。 从衙门出来,王锦锦看刘氏的眼神一直怪怪的,不禁好奇的问:“娘亲,你怎么了?” 刘氏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不怎么,娘就是觉得这晋王二公子长得比小时候俊俏多,以前只觉得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几年时间变化这么大。” “这多正常,女大还十八变呢。”王锦锦笑了笑。 刘氏点头:“是这个理,也不知道我的女儿以后会长得多漂亮。”说到此处,刘氏欣慰的抚了抚王锦锦的头发。 在她眼里,自然是没有别的女孩儿比王锦锦更漂亮了。 虽然她现在才十二,可大元本来就成亲早,十二岁许多姑娘定亲也不足为奇。一般情况下,十四岁就可以嫁去夫家,及笄礼一年之后由夫家操办也是可以的。 王锦锦听到这话,只低头笑。 上一辈子,她的长相就不丑;而王锦锦这个躯壳,更是结合的刘氏和王文业的所有优点,大眼粉唇,眉毛弯弯丝毫不杂乱,加上她又刻意保护皮肤,虽然才十二,却已经显示出了日后的绝色之貌。 王锦锦对这张脸很满意,有时候照镜子也会看半天臭美。 刘氏这时又问道:“那晋王二公子成亲了吗?说人家了吗?” 王锦锦不知道刘氏怎么关心起这些了,摇了摇头:“不知道。” “家中有没有通房小妾?” 王锦锦哭笑不得:“娘,我真的不知道,不过看他样子,应该没有娶妻。不然这么大的事儿,。王家一定会过去送礼。再者,大哥和晋王府的人走的近,等回王家,你找他问问就行了。” 王听石一直跟着晋王世子赵烨,想必对赵炘的事情也熟知甚多。 刘氏微微颔首:“我明白了。” 上了马车,王锦锦始终觉得刘氏问的问题莫名其妙,过了半天,才猛然想到,刘氏莫非是在给自己做打算? 登时,她一身冷汗就下来了。 “娘……”王锦锦抬起头,小声的喊她。 刘氏“嗯”了一声,说:“怎么了?” 王锦锦迟疑了一会儿,才复杂的开口:“你方才那么关心二公子的私事,是为了什么?可别说是为了我……” 刘氏见她这幅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明珠儿你就是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不错,我是这么打算的,那二公子为人斯文,对你也很温文有礼,我瞧着很合眼缘。如果他没有娶妻,家中妾室也不多的话,那你说不定可以嫁过去。” 王锦锦简直都要崩溃了,她干笑道:“娘亲,我才十二……” 明年才十三! 这个年纪才上初中吧,成哪门子的亲!自己都还是个小女孩儿! 刘氏皱了皱眉,解释道:“你又不是不知,大元十二岁便可以定亲了,到了十四就可以嫁人,十七八还不嫁出去,就是个老姑娘。娘亲现在打算,也是为你好。” 王锦锦知道大元朝有这么个规定,可一直都没有放在心上。直到自己遇见,才觉得惊恐。 刘氏看她一脸不情不愿,随即又安慰道:“好啦好啦,娘亲就这么一说,你也不要往心里去。那二公子虽然是晋王的儿子,可只是庶子,你嫁给他不算高攀。再者,娘亲也会好好打听此人的人品,若是品行不佳,也不会让你白白往火坑里的跳。” “我知道……” 王锦锦低声答道。 刘氏叹了叹气,不再与她说这些。 ****** 回到郊外的庄子,谢三婶正在外头与一个打水的下人说话,手里拿着一捧瓜子儿,满脸肥肉因为发笑给皱成了一团。 马车声渐渐近了,她张望过来,一瞧见王锦锦和刘氏,那笑容立刻沉寂下来,变的有些惶恐不安。 王锦锦看她这样子,心里冷笑,扶着刘氏下马车后,路过谢三婶身侧,却停下了步子。 谢三婶看她一眼,低声道:“五姑娘,二奶奶,这么早就回来了……” 王锦锦勾了勾唇角:“是啊。对了,你侄女儿的伤势没大碍了吧?” “没大碍,只是皮肉伤而已。” 王锦锦微微一笑:“哦?明日我与娘亲便要回府了,如果她的伤没好,还说带去京城,请王家的大夫好好治治呢。” 谢三婶听到这话一惊,猛然抬头:“什么?五姑娘和二奶奶要回府了?我怎么没听到消息?” “消息?哪有那么快的消息?”王锦锦翻了个白眼,“我这不告诉你了吗?这下你总知道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 明明天气还算凉快,谢三婶却一个劲的擦汗。 她想到王锦锦之前说的话,不要以为她被罚来庄子就可以任由欺负,毕竟她身上的血,可是王家的嫡系! 王锦锦作势要走,谢三婶连忙跟上前,有些为难又有些无奈的说:“五姑娘,之前小的多有得罪,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这一日,你要什么吃什么,只管给小的说,小的一定办的妥妥当当。” “是吗?我叫你做什么都愿意?” 谢三婶看她那狡黠的样子,却没有办法,一咬牙点了点头:“愿意!” 哪怕王锦锦要她这个时候去吃两勺大粪,她也认了!只要不落了郊外庄子一把手的身份,她什么都愿意! 王锦锦听到这话满意极了,她抚掌笑道:“谢三婶,不用这么视死如归。你是个忠心的,我和娘亲都看在眼里。这样吧,明日你跟我们一起回王府,让我在老祖宗面前好好的夸一夸你。当然,你如果能当面指认出哪个是给你塞钱的丫鬟,那就更好了。别说我和二奶奶会好好奖赏你,相信老祖宗也会夸你嫉恶如仇,赏赐丰厚啊。” 谢三婶并不愚钝,一下就明白了王锦锦的意思。 这个小女娃,要她去王府指认收买她的丫鬟!当真好厉害的心思! “怎么?谢三婶你不同意?”王锦锦挑了挑眉。 谢三婶擦了擦鼻尖的汗水,尴尬的笑着低头,道:“小的自然愿意,本来那丫鬟唆使我苛刻五姑娘和二奶奶就是大逆不道,五姑娘不说,我也会站出来向老太太禀明的。” “嗯,我也一定会在老祖宗面前夸奖谢三婶你忠心耿耿的。”王锦锦微微一笑,拍了拍谢三婶的肩膀,这才带着刘氏和蓝烟秀柳离开。 谢三婶看着王锦锦的背影,松了口气,不禁想:刘氏是怎么教出这么一个心思深沉的女儿?她实在想不明白。 **** 谢三婶怎么想,王锦锦可管不着。 她一直趴在窗户边上,等萧秋年回来。 他说他去做任务,也不知道那任务有多凶险,万一……呸呸呸,没有万一! 王锦锦想到此处,扭头问蓝烟:“蓝烟,我让你买的药材你都买了吗?” 蓝烟点了点头:“都买了,放在红色的包袱里面。姑娘你不是说明日要回王家吗?所以我没有在庄子上熬煮,怕被庄子上其他人发现,告诉二奶奶。” “嗯,谨慎些也没错。”王锦锦低头蹙眉,到底有些担心萧秋年。 好在这一份担心没有太久。 入夜之后,窗户边便传来动静。 王锦锦一个骨碌立刻从床上翻起来,赤脚跑到窗户边上,果然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黑影。 她想也不想的招了招手,那黑影便走了过来,将她从窗户拉了出来。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王锦锦心下一沉,拉过他手臂,担心的问:“哪里受伤了?” 半晌,萧秋年才低声答道:“没什么,只是手臂被划了一道,皮外伤,用你给的金疮药已经包扎好。血腥味……是衣服上残留的,你不要担心。” 听到他中气十足一如既往的声音,王锦锦一颗心才彻底放下。 “你多待两天再回风阳关,我给你又做了许多药,你都带在身上。”王锦锦拉着萧秋年的手,温言说道。 萧秋年看着她的脸庞,迟疑的点了点头:“好。” 王锦锦想起他这次去做的任务,又问道:“玉翠天香拿到了吗?还是说不在京城?在别的地方?” 萧秋年没有答话,反而是把她拉到暗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三寸见方的锦盒。 锦盒外层是一股浓郁的药材味,把萧秋年身上的血腥气都冲淡了不少。 王锦锦不由好奇心起,将锦盒打开,顿时,黑暗中透出莹莹的绿光,一株雪莲长相的花朵静静地躺在丝绒布上,细看之下,这绿光还泛着幽蓝色,看起来美丽绝伦。 若不是亲眼所见,王锦锦绝不相信这世上竟然有这么玄幻的东西。 一朵花,竟然会发光?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 “怎样?”萧秋年低声问她。 王锦锦一脸凝重的摇了摇头:“四哥,你没有碰过这个吧?” 萧秋年“嗯”了一声,沉声道:“我看此物十分古怪,便没有碰,一直用锦盒拿着。” “不要碰。”王锦锦虽然不认识这东西,可是她曾经在《医道奇录》里见过一句话:凡泛绿、蓝之怪物,毒也。 萧秋年也察觉到了,便问:“这东西有毒?” “剧毒。”王锦锦抬眼认真的说,“就像蘑菇,越美丽毒性越强。这玉翠天香太诡异了,四哥,你千万不能碰。” 萧秋年和她的想法其实差不多,颔首道:“好。” 忠奴 “其实我也觉得事情很蹊跷。” 萧秋年皱眉说:“当时通过燕云十八骑入选的只有五个人,而晋王派出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寻找玉翠天香,玉翠天香可能出现在五个地方,我们五个人便分别前往。” 王锦锦问:“四哥,你知道其他人都是去哪儿么?” 萧秋年摇头答道:“晋王当时并没有说在哪里,只是第二天让人送来一个锦囊,锦囊里有具体的目的地。” “你是京城?” 萧秋年迟疑了片刻,答道:“京城,成王府。” 王锦锦这下惊讶极了,看着他的伤,担心不已:“你去夜探成王府?王府里守卫森严,你这下受伤呗发现,京城各处都会搜查你的!就算你要出城去凤阳关,又谈何容易?!” “我知道。” 萧秋年抿了抿薄唇。 王锦锦却又着急又担心的来回踱步:“你知道什么?夜闯王府,盗取这不知道是毒药还是什么的鬼东西,只要被抓到就是砍头的死罪!” 萧秋年看了她一眼,放柔了语气:“你放心,我若出事,绝不会伤累到你……” “你!”王锦锦觉得自己跟他没有说到一个点上,她双手握拳的挥了挥,“你知不知道我的意思?我才不怕你连累不连累,四哥,你能不能让我省心一些?不管不顾去边疆也就罢了,现在加入什么破燕云十八骑……每天脑袋都悬在裤腰带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活?!”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亲生哥哥,不能再失去现在的。 奋力说到最后,王锦锦眼眶终究有些红了,眼泪珠子没忍住,还是流了下来。 为什么很久没看到她哭了,忍不住叹了口气,上前下意识将她抱紧怀里,用干燥的指腹擦了擦她的泪水,道:“你都这么大个人了,不要哭鼻子。” 王锦锦抬起眼,憋着嘴说:“我才十二好不好?!” 萧秋年猛然一惊,是了,她才十二。尚且稚嫩,只是从小到大,她一直聪明的不符合她原本的年纪,才让萧秋年模糊了她的岁数,以为她都是大姑娘了…… 思及此,萧秋年仿佛触电一样的推开她。 王锦锦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眨了眨眼:“四哥,你干嘛啊?” 萧秋年一脸正经的说:“你……” 他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要他怎么对王锦锦开口,男女授受不亲?还要主动拉开两人的距离,他有些不舍,不愿意。 王锦锦不知道他怎么回事,也懒得去问,当务之急,是怎么把受伤的萧秋年留在身边。 萧秋年受伤,又偷了王府东西,这玉翠天香一看就价值不菲,哪怕是剧毒,也不是他能带走的。 京城出城十几里,还驻扎的有禁军,萧秋年想要这么逃出去,难上加难。他还有伤,和你容易被成王府的人抓住,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冒险。 萧秋年也明白这点,所以他想等风头过了再回凤阳关。 “四哥,你有伤在身就不要乱跑了,我想到一个办法,既可以避开耳目,又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只是会稍微委屈你……一点点。”王锦锦想到自己突发奇想的计策,又想笑,又要做出一脸凝重。 “怎么?”萧秋年问她。 王锦锦咳了咳,低声道:“你装作我身边的丫鬟,明日我们回王家,在王家可谓十分安全了,根本不怕成王府的人来盘查。住个十天半月,我给你制药也好了,你伤势也痊愈,岂不是甚好?” 装作她身边的丫鬟? 萧秋年看了看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没有回答。 王锦锦怕他不同意,赶紧说:“四哥,这个法子绝对安全,而且你还能时时刻刻和我在一起……我们可以多相处一段时间啊。” 萧秋年原本还摇摆不定,在看到王锦锦充满期待的眼时,便不由自主的点了下头。 “太好了!” 王锦锦大喜过望,她拉着萧秋年往屋里走,解释道:“你放心,蓝烟秀柳她们嘴巴紧的很,只要我管制着,一个字都不敢透露出去。” “透露出去杀了便是。” “……” 王锦锦语塞,没想到萧秋年这冷血的性子还是没有变,只是对她一个人有点温度而已。 *** 蓝烟和秀柳早上醒来,就收到了王锦锦的消息。 两个丫鬟虽然害怕萧秋年,可对于自家小姐的命令更不敢违抗,秀柳哆哆嗦嗦拿出一套舍不得穿的衣服,胆战心惊的问:“姑娘,四公子什么时候走啊……” 王锦锦拿着衣裙满意的点了点头:“也就半个月吧。” 秀柳和蓝烟对视一眼,都是想死的表情。 王锦锦跟萧秋年说了今天回王家的目地,萧秋年问她:“你有把握没有?” “没有把握,我就不会这么做。”王锦锦回答的胸有成竹,“到时候我先把你藏我屋里,然后再去衙门提李三儿,等会儿谢三婶会跟我们一起回王家当证人,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萧秋年对王锦锦还是很放心的,点了点头,不再询问。 谢三婶备好了两辆马车,一群人便簇拥上去。 蓝烟秀柳萧秋年在一辆,谢三婶和王锦锦刘氏一辆,车上,王锦锦一个劲的和谢三婶对口供,刘氏听的专心致志,根本没留意到多了一个身材略伟岸的“丫鬟”。 到了王家,守门的小厮立刻前去通报。 老太太听王锦锦和刘氏回来了,也知道她们有了对策,便将各房的人都叫了出来,在福寿堂齐聚。 老太太只把人叫齐了,却没有解释原因,李氏她们都一头雾水。 直到看见王锦锦拉着刘氏,带着谢三婶的回来,所有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王锦锦这时已经支走了萧秋年,让萧秋年呆在自己闺房,蓝烟也奔去衙门提李三儿,现在只有她和刘氏谢三婶,以及秀柳四个人。 到了福寿堂,王锦锦给人挨个行了礼,包括之前大吵大闹过的王文业,王文业这些日子不见了妻女,本来就想念的很,如今看王锦锦又变乖了,哪还忍得住,上前就拉着手,问:“明珠儿,怎么在庄子上瘦了这么多?谢三婶,你怎么当差的?!” 王锦锦也眨巴眨巴眼睛:“爹爹,女儿错了,女儿不该和你拌嘴。” “好了好了,过去就不要谈了,下次不许再这样了。”王文业心软极了。 王锦锦点头:“没有下次了,爹爹。” 他们在那上演父女情深,周姨娘余姨娘手里帕子都要扯破了,果然,王文业心里最疼爱的还是他的宝贝嫡女! 王锦锦又去找老太太蹭亲情,王文业看向刘氏,刘氏已经眼睛发红了。 其实当初刘氏离开,王文业就后悔了,他默默走到刘氏跟前,道:“若阑,我当时喝太多酒了,脑子不清醒,你不要往心里去……” 刘氏低下头,道:“算了,我知道你是无意。” 王文业上前去拉她的手,发现手腕似乎细了一圈,当即便怒火中烧,朝谢三婶又是一通埋怨:“你怎么回事?庄子上是吃不起肉吗?二奶奶和五姑娘都瘦了这么多,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二爷,冤枉啊,老奴冤枉!”谢三婶连忙跪下。 王锦锦这时候侧过头,适时开口:“爹爹,你不要怪谢三婶,她是个忠心的。今次我把她从庄子上带来,便是因为她有要紧的事给老太太和你禀报。” 老太太也是熟知王锦锦性子的,她当初故意罚王锦锦离开,就是让她带刘氏去避避风头。老太太一直在暗中查这件事,还没有眉目,王锦锦刘大大方方的回府了,看样子,她也已经知道了真凶。 从始至终,老太太从来没有怀疑过刘氏和王锦锦。 这可能就是多年相处下来的直觉吧。 王锦锦对谢三婶道:“谢三婶,你来说说庄子上发生的事情吧。” “是。”谢三婶环视了一圈众人,“启禀老太太,当日二奶奶和五姑娘来庄子上没两天,紧接着就来了一个面生的丫鬟。那丫鬟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不给二奶奶五姑娘吃,不给穿,被褥也给黑棉被,床也得铺硬板床,当时老奴听到这些,就已经很生气了……” 说到此处,谢三婶心虚的看了眼王锦锦。 她又继续说:“但老奴想看看这丫鬟到底还想干什么,就假意收取了她的银子,结果令老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丫鬟竟然让我给二奶奶五姑娘下巴豆,趁着五姑娘伤风,就想要害死她一样啊……” “放肆!简直放肆!”王文业听到这话,恨不得跳起来。 老太太沉着脸,一摆手:“继续讲。” “事关重大,老奴不敢擅作主张,便拿了银子和巴豆去找二奶奶商量。刚好五姑娘又获悉了当初谁是毒害兰姐儿,我们一合计,便回府来,准备当着老太太的面,搞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充当魑魅魍魉,耍这些陷害人的把戏!” 谢三婶这番话说的义正言辞,要不是王锦锦知道她是个见风使舵的,还真被她这幅“忠心奴才”的样子欺骗了。 解决 谢三婶说完,便将十两银子拿了出来,用红纸包着,红纸一看就是王家账房里专用的。 凤梧接过银子递给老太太瞧,老太太扫了眼,就知道是王家有人要害她的宝贝孙女儿,当即便沉下脸,冷冷的质问:“谢三婶,你知不知道那丫鬟是哪个房的?” 谢三婶答道:“老太太,既然那人敢叫丫鬟来,肯定就是不知名的,老奴并不认识。但那丫鬟若还在府上,可以一个个叫出来辨认,老奴虽然愚钝,可记性不差,那丫鬟长什么样子老奴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她鼻尖长了颗黑痣,不太明显。” 王文业早就忍不住了,踢了下身边的下人,吩咐说:“去去去,立刻把府上所有鼻子长痣的丫鬟全叫过来!” 那下人得令去了,一旁的老太太不怎么放心,又给严嬷嬷道:“你也跟着去,别让人跑了。” 严嬷嬷知道这一次老太太是来真的,立刻领命离开。 王锦锦看时候差不多了,眼珠子在王听兰脸上觑巡了两下,开口说:“老祖宗,既然今天开始清理下人,那也刚好把给兰姐姐下毒的人给找出来。” 王听兰和周姨娘本来就七上八下,听到这话,更是浑身一抖。 老太太皱了皱眉:“明珠儿,难道你已经找出了下毒凶手?” 王锦锦摇摇头:“孙女不是万能,只是恰好进城当日,看见衙门的王大人抓走了一个专门跑腿儿的人,那人名叫李三儿,听旁人说,他专门替大户人家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刚好我就想到了兰姐姐及笄礼上发生的事情太蹊跷,一定有人买了毒药,故意栽赃给我母亲。” “所以这李三儿……”老太太话没说完,在外负责守门的下人就来通传,说两个衙役带了一个犯人来府上,有罪交代。 老太太眼神在面色平静的王锦锦脸上转了一圈,心想:如果这李三儿是因为这个孙女儿来的,那这丫头也太精明了些。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 王锦锦这么多年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聪明是聪明,但从不算计他人,这一点难能可贵,和王听荷有几分相似。 只是听荷不如明珠儿聪明,这一生……哎。老太太想着,却不能让这个孙女儿再步大姐的后尘。 思考的空档,两个衙役便押解着李三儿进屋。 老太太问:“两位差爷,这是闹的哪出啊?” 其中一个昨日与王锦锦已经对过话了,他直言道:“王老太太,此人名叫李三儿,乃京城一地痞流氓。前几日犯事,被抓进牢里,写罪状的时候正好透露了一件事。” “何事?” “李三儿交代,他不久前受贵府丫鬟二十两纹银,去坂东街巷尾卖了一种毒药,名叫封喉。我家大人害怕此毒对贵府不利,便让我们前来禀报。” 老太太已经猜到了几分,因此也不是很惊讶。倒是王文业,大叫道:“不错,前些日子小女听兰,正是中了这毒!李三儿,快说,到底是哪个丫鬟指使的你?!” 李三儿看了眼王听兰,又看了眼大堂里有所有人,摇了摇头,为难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我只管银子,哪管对方姓甚名谁……至于怎么知道她是王家的丫鬟,还是因为前段时间在王家后门看见了她……” 老太太问:“你可记得她长什么模样?” 李三儿点了下头:“记得记得,身材偏瘦,穿个粉红色半臂,头戴两朵杏花……啊对了,她鼻尖还长了一颗痣。” “什么?!” 王文业忍不住惊叫,他再看了眼谢三婶,道:“难道是和谢三婶说的同一个?!” 他话音甫落,就见严嬷嬷带了一个浣衣坊的丫鬟过来,身材瘦瘦小小,颧骨很高,肉肉的鼻尖上一颗黑痣十分明显。 那丫鬟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婆子,婆子大声道:“还不跪下!”随即把她摁跪在地。 丫鬟战战兢兢,看了眼四周众人,正惊疑不定,就见谢三婶朝她冷笑:“果然是你!” “对对对,就是她!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李三儿指着那丫鬟大叫,“快看,她头上别的还是那两朵杏花!” 众人视线看过来,丫鬟不禁吓的魂飞魄散,再看谢三婶和李三儿两个都在,知道自己事迹败露,忍不住哭趴在地:“老太太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一旁的严嬷嬷解释道:“这丫鬟叫紫玉,浣衣坊的三等丫鬟。老太太,一个三等丫鬟是不可能谋害主子的,一定是受了某些人的指使!” 老太太“嗯”了一声,转头对紫玉道:“紫玉,你老实交代,到底是谁让你去买毒药,谁让你去贿赂谢三婶的?!” 她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不怒自威。 紫玉何时见过这阵仗,吓的一边哭一边老实交代:“老太太,真的不关我的事,我和二奶奶五姑娘无冤无仇……去郊外庄子,乃是受了春雨姑娘的命令,她给了我二十五两银子,让我给谢三婶说,最好把二奶奶和五姑娘在庄子上磋磨死……” “真是大胆!春雨是谁?府里何时来了这么个丫鬟?!”王文业暴跳如雷。 一旁看戏的王听桃连忙开口:“二伯,余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就叫春雨啊,你这都忘了?” 梅姨娘瞪她一眼:“你多什么嘴。” 王听桃哼了声,看了眼王锦锦,比了个嘴型:我够意思吧! 王锦锦低头一笑,给她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余姨娘已经呆若木鸡,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快就败露了,只因为根本没想到谢三婶会收了银子又叛变?这人心也太善变了吧! 她又不甘心又生气,傻站着没说话。 王听瑶更是动都不敢动。 徐氏这时候开口,柔声说:“余姨娘,二嫂身为二房主母,你的确给很有嫌疑,这样一声不吭不是办法,请给个解释吧?” 余姨娘颤巍巍的走出来,强装镇定:“我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钻出来一个三等丫鬟,说我贴身丫鬟唆使她坑害主母?这……这真的没道理啊。” 春雨也跪在地上:“老太太,二老爷,奴婢冤枉,奴婢根本不认识这个……这个紫玉。” 紫玉一听这话怒了,反驳道:“春雨姐姐,你怎能这样说?当时你明明给我保证,出了任何篓子你来承担,现在又推的一干二净?依我看,你跟周姨娘一样,都是想让我来背锅!” 王锦锦故意插嘴:“啊?和周姨娘又有什么关系?你这个小丫鬟,不要信口雌黄啊。” “奴婢绝无半句假话,事到如今,奴婢直说了吧,周姨娘院子里的丫鬟木槿姐姐,和我关系不错。有次她来浣衣坊,问我想不想赎身离开,奴婢当然想了,她就说,我得办成一件事,周姨娘就会帮我要走卖身契,还奴婢自由。”紫玉说到此处,语气一顿,“想必要办的这件事大家都猜到了,没错,木槿让我去买一种毒药,名叫封喉,这种毒只要不过量都不会致死,我怕闹出人命,就让李三儿帮忙去买,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王锦锦微微一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五姑娘说的不错。”紫玉低下头,“要不是我利欲熏心,又怎可能做出谋害主子的事呢?余姨娘要害二奶奶是因为争宠,可周姨娘你又何必?” 周姨娘已经面色雪白,她看向王听兰,有些不可置信。 虽然一直觉得王听兰中毒蹊跷,可没想到和自己有关?可是她根本没有叫谁去买毒药!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女儿她自己毒自己,上演苦肉计…… 王听兰只觉得脑子里一抽一抽的疼。 她不知道怎么去圆这个话题,只能像王余姨娘一样的无力争论:“这个丫鬟明显胡说八道?我姨娘干么下毒害我,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你懂不懂?!” 紫玉脖子一梗:“老太太,要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信不信大可由你!” 老太太揉了揉太阳穴,一旁的林氏连忙端来参茶,喂老太太服用。 “乱。” 所有的乱,都因为自己这儿子,少娶两个,也就不会这么多事了。 余姨娘和周姨娘都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惨。 老太太看她们解释半天也解释不出有力的证据,再加上私心偏袒,忍不住道:“好在所有人都平安无事,不然……罢了,余姨娘,周姨娘,各禁足三个月,等兰姐儿出嫁之时,禁足之日才可解除。至于紫玉,将功折罪,还是留在浣衣坊吧,但收的银子一并没收不做数。春雨……这种刁奴留下来也是害人,明儿找个人牙子发卖。” 说完,她又看了眼两个衙役,皱了皱眉,补充道:“李三儿王大人自会定夺,老身就不掺和了。” 王锦锦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老太太不说破是谁下毒是谁贿赂,但所有人又门清。 思及此,王锦锦得意的看了眼王听兰,想用诡计过得平衡。简直是找死。 王听兰虽然讨厌王锦锦挑衅,可也没办法,只能噘着嘴生闷气。 癸水 余姨娘和周姨娘犯了这么重的罪,只是禁闭三月,刘氏心底不太开心。 而老太太又顾及王听兰要出嫁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对她做处罚。只是这二房的风波,林氏等人作壁上观,是看的分明。 王锦锦知道,虽然这一次没有有效的扳倒余姨娘和周姨娘,乃是因为老太太想着王听兰要出嫁,有这种丑闻不好,一方面是为了王家的名声。而另一方面,便是余姨娘她在刘氏不在的这段日子,主动包揽了家事,保持的井井有条,王文业对她又正在新鲜感上,处罚太严厉也不好。 禁闭三个月,也算是敲个警钟。 她王锦锦不是那么好对付,刘氏地位不容易被撼动,老太太也不是老糊涂,光这三点,就够这几个老实一段时期了。 王锦锦给刘氏说了个中理由,希望她不要生气,刘氏叹了叹气,道:“我明白,只是心里这口气有些咽不下去。” 她不是不能和别人斗,如果她认认真真的对付起余姨娘和周姨娘,那两个小脚色焉能在王家如鱼得水?只因她刘若阑从小书香门第,接受都是传统思想,不会主动害人罢了。 “这些人都是眼红我正室的位置,她们巴不得我出事,好上位顶替。”刘氏冷笑了一声,“可也不想想,老太太当初亲自选的我,又岂是她们以色侍人就能扳倒?” “是啊娘亲。” 刘氏这时候又问她:“明珠儿,你知道她们为何这么不择手段的想要这正室的名头吗?” 王锦锦愣了愣:“不就是为了争宠……” “争哪门子宠,都不是十六七的小姑娘了。”刘氏勾了勾嘴唇,神色却是无奈,“她们都是在为下半辈子打算,只有正妻,生的孩子才能得到重视。你是嫡孙女,比起王听兰王听风,你不觉得哪里不一样吗?” 王锦锦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她想了想小时候,和王听兰王听桃这些人似乎并无分别。只是每年的寿宴比她们隆重,但这一切,都被王锦锦归咎于老祖宗的疼爱。 刘氏笑道:“你聪明,老太太疼爱你是一个方面,可另一个方面,便是嫡孙女的位置。你的未来夫君,门第要好,出身要高,不是随随便便的哪个都可以取代,懂了吗?” 王锦锦点头:“我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只不过不懂怎么面对而已。 王锦锦不想再聊这个,她岔开话题,说:“对了娘亲,这次回来,看爹的样子,他对你并不是无情……” “别说了。”刘氏似乎不想提王文业。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眸子里是冷漠和心痛:“他敢动手打我,在那么多人的面前……我不会原谅他。” 王锦锦咳了咳,想要说不原谅又有什么办法呢,但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正在这个时候,外头的绿蓉一脸生硬的过来禀报:“二奶奶,二老爷来了……” 刘氏身子也不想起,摆了摆手:“不见,你就说我睡下了。” 绿蓉正要答是,身后的门突然被推开,王文业一脸不高兴的走过来,说:“若阑,你干么不见我,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他说着就去拉刘氏的手,刘氏想从他手里抽出来,却没他劲大。 “放开我!”刘氏不悦的瞪他。 王文业反而像个狗皮膏药一样,凑上去说:“若阑,好若阑,我知错了……” 王锦锦看不下去了,用拳头抵住嘴唇咳嗽了两声,王文业这才注意到女儿的存在。 他对王锦锦挥了挥手:“明珠儿,下去吧,爹跟娘单独说说话。” “喔。”王锦锦看了眼刘氏,刘氏不为所动,那样子似乎是要闹一段时间了。 她想到房中的萧秋年,便顺势离开了琼芳苑。 才走到自己屋门口,就看秀柳和蓝烟站在门外,个个面容严肃。 王锦锦有些讶异的看向两人,不明所以:“这是做什么?以前你两个不是喜欢坐屋里绣花吗?” 秀柳一脸委屈的指了指屋里:“五姑娘,你明知道……明知道四公子在里头,我们哪敢啊。” 王锦锦忍不住笑了笑:“这么多年了,怎还怕他,他又不吃人。” “哎,反正跟姑娘你解释不清。”秀柳郁闷极了。 王锦锦又道:“好了,守在外面,可别让人发现他了,口风紧点儿。” 蓝烟答:“放心吧姑娘,我们一个字都不会说。”毕竟那里面可是萧秋年那杀神,给一百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啊。 王锦锦推门而入,就见一个粉色的背影正坐在桌边,看起来……略魁梧颀长。 “四哥,我回来了。”王锦锦喊了他一声。 萧秋年回过头,一脸不怎么高兴,他扯了扯头上的发钗:“这一身衣服何时可以换?” 王锦锦看他这样子颇为滑稽,想笑却硬生生憋住了。毕竟看从小冷冰冰的四哥“反串”,这反差,简直太有意思啦! “不能换。”王锦锦一脸凝重,“衣服装扮都是身外之物,四哥你不要在意。等这段时间风头过了,你再离开吧。” 萧秋年无可奈何的看她一眼:“罢了。” 王锦锦又笑了笑,说:“四哥,你也不用不自在,这屋里就我们两个,秀柳蓝烟也不爱嚼舌根,没人会在意这个的。而且你不是说你在给晋王办事吗?有时候出行某种任务会需要很多身份来掩饰,你提前习惯一下也是好的。” 萧秋年说不过她,只道:“无论什么,在你嘴巴里也能说的天花乱坠。” 王锦锦掩嘴一笑:“这种把戏我也只会在四哥你跟前说。” 两人玩闹了一会儿,王锦锦便开始给萧秋年受伤的手臂换药,晚上没仔细看,这一看才发现伤口很深,加上捂的严重,已经有些发红感染。 王锦锦不敢掉以轻心,将以前存的药全都拿了出来,用针烧红了焦上皮肉,再撒药包扎,这样就能好的快些。 有时候王锦锦都在想,她还真是适合医护工作。 给萧秋年处理完伤势,王锦锦又去给他熬药,包括他到时候要带走的。太久没有见面,王锦锦又研制出了别的,都是些外出适用的,获得了萧秋年的一致夸赞。 毕竟王锦锦上次给的药,起了很大的作用。 到了夜里,王锦锦做了许多药回来,一一给萧秋年介绍,说着说着,她突然觉得有些头晕,忍不住扶着额头。 “怎么了?”萧秋年大惊失色。 王锦锦摆了摆手:“没事啦,小毛病,这两年时不时的头晕,应该是……多吃点饭就好了。” 王锦锦估计是低血糖,所以她不怎么在意。 倒是萧秋年,才比她更重要。 但这么一闹,萧秋年死活不让王锦锦再做事了,天色本就不早,他便道:“你快去睡吧。” 王锦锦皱了皱眉,突然想起一件事,说:“四哥,你睡床,我睡外面的软榻。” 软榻本是蓝烟秀柳守夜睡的地方,因为萧秋年在,王锦锦便把两个丫头支出去了。 萧秋年一脸冷硬:“哪有哥哥让妹妹睡软榻的道理,你不用跟我争了,快些睡吧。” 说完,萧秋年便去了外间。 王锦锦也叫不动他,没办法,便自己爬上了床,可她平时都是不到十一点不肯睡的,现在这么早也没什么睡意,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萧秋年聊天。 “四哥,燕云十八骑到底干什么的?” 萧秋年想了想,答道:“晋王的暗卫。” “别的王爷有吗?”王锦锦没想到这世道还真有这种组织。 萧秋年不假思索的说:“有。” 王锦锦来了兴趣:“诶?那还有什么组织像燕云十八骑?”萧秋年这次却不回答了,反而严肃的说:“不要问了,快些睡觉。” “……好吧。”王锦锦无可奈何。 也许是真的累了一天,王锦锦抱着枕头,竟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萧秋年听到她绵长的呼吸,这才放下心。 可是他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鼻尖充斥着王锦锦身上一直都有的淡淡药香,屋里的摆设就是女儿家的闺房。而他,此时此刻正和王锦锦睡在同一屋檐下,是这么不妥,却又舍不得这种感觉。 萧秋年握紧了拳头,他知道,他对这个妹妹的心思,已经越来越奇怪了。 只是这背后的感觉,他不愿意去深思。 就这样睁着眼睛到了后半夜,萧秋年正有些困意之时,他突然听到了一声低吟。 萧秋年一下坐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要躺下,又听屋子里的人低声喊了一句:“好疼……” 这一下可不得了,萧秋年以为王锦锦出了什么事,忙三步并两步的跑过去,一把撩开朦胧的纱帐,紧张的问:“锦锦,怎么了?!” 王锦锦这才从疼痛的睡梦中苏醒,她指着肚子,艰难的坐起来,看着萧秋年,委屈极了:“四哥,我不舒服……” 本来也没多疼,可看到依靠,就忍不住的矫情起来。 萧秋年还以为她中了毒,一下想到了那玉翠天香,当即便将王锦锦抱起来,慌张道:“走,我们去找大夫!” “四哥!”王锦锦不禁低呼出声,搂着他脖子怕掉下去,“你等我说完!” 萧秋年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借着月光,他看到了王锦锦那绯红羞涩的侧脸。 “我肚子疼……只是因为来癸水了……你,你快把我放下来。” 压她一辈子 说不尴尬是假的,即便面前这个人是她最亲密无间的四哥。 怪就怪她刚才不应该矫情上身,这样弄的两个人都…… 萧秋年也是愣了半刻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癸水”是什么意思。鼻尖淡淡的血腥味,以及王锦锦那羞红无措的脸,都昭示着一切。 本来他应该放下她,可不知为何,萧秋年面色滚烫,心里却隐隐约约有种窃喜,那喜悦来自于王锦锦,他的妹妹,终于长大了…… 而且她一切私密的事情,只在他眼前展露,旁人都不会窥的半分。他是她成长唯一的见证者,就连王文业都不会与她这么亲密。 想到这些,萧秋年忍不住喉结滚动,咽了咽。 “四哥?”王锦锦见他一动不动,不禁急了,扯了扯他衣袖,“你怎么还不放我下来。” 萧秋年这才回过神,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回床上。 他身上穿着白色的中衣,而衣袖上沾染了红色的血迹,不多,一点点,却足够让他口干舌燥。而王锦锦也羞的不得了,抱着双膝,咬着牙关对他说:“那个……柜子里还有袭衣,都是全新的,四哥你去换上吧。” 萧秋年下意识看向她,隔着薄薄的纱帐,王锦锦朦胧的躯体若隐若现,环着双膝的手臂如嫩嫩的藕一般洁白,她垂着头,黑色的发丝顺着脖颈垂下,衬的一张脸更小巧可爱,有一缕正好顺着胸口微耸的地方滑了进去……萧秋年心下一动,忙撇过头不敢再看。 只是他没有忍住,多嘴的说了句:“要我把门口的丫鬟叫进来么?你身上的穿的也要换下来吧。” 王锦锦声如蚊呐:“嗯……不用叫醒她们了,我自己换就行。” 萧秋年也觉得浑身燥热的厉害,忍住心底那不齿的冲动,他快步走到外间,脱下脏掉的衣物。 他耳力极好,加之深夜,这屋子里十分寂静,除了烛火烧的灯花噼里啪啦,便只有两人悉悉索索的脱衣、穿衣的声音…… 萧秋年握了握拳,捏痛了掌心,才感觉头脑清明一些。 他觉得自己得快些离开。 一种奇怪的危机在他心底叫嚣。 或许是之前思念的太久,才造成他现在面对王锦锦这种奇怪的感觉。他控制着自己的内心,隐忍自己的情绪,只希望能够控制的再久一些。 王锦锦此时此刻也十分混乱。 她换好了衣物,便缩在床上捂着脸。真的,这么大一个人了,第一次这么出丑过。 王锦锦从来不怀疑萧秋年对她的好,只是在他面前不小心还展露隐私,即便是刘氏跟前,也会不太好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又不是大事……”王锦锦低声对自己安慰。 只希望萧秋年心中也不要因此介怀。 在床上躺下,王锦锦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想到了多年前的夜晚,月光很亮,她去西小院找萧秋年说事,就看见他站在井边冲凉。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来,颀长的身材,英俊的脸,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也让她小鹿乱撞。 王锦锦想到这里,忍不住好笑。 辛亏这是她哥哥,否则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她也会把他拐身边来。 只是这么想想,算上上一世的年纪,她可不就是老牛吃嫩草了吗? 王锦锦心里也只敢这么设想一下,说到底,她还是把他当哥哥。即便不是亲生的,也胜似亲生。 就在王锦锦胡思乱想之际,她突然听到外间传来“咚”的一声响,随即便是萧秋年倒吸凉气的低呼声。 王锦锦忙从床上坐起来:“四哥,怎么了?” 萧秋年方才想事情越想越懊恼,忍不住用手捶了下床沿,可他忘了自己手臂还有伤,伤势碰的太重,疼上加疼,便忍不住低呼了一句。 “没什么,你快睡吧。” 王锦锦哪里放心的下,反正也睡不着,就想着跟他说会儿话。正准备走过去,才想起自己换了身中衣,上身穿着一件绣红梅的白色肚兜,下身是条纱绸长裤,虽然是兄妹,这样子走过去也不太妥当。 于是王锦锦从屏风上取了一件粉纱白菊罩衣,随意一披,走了过去。 萧秋年正捂着手臂,面色不太好。 王锦锦忙问他:“四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说着便急急忙忙的去给他把脉。 萧秋年见瞒不住了,只得道:“没什么,只是方才不小心撞到了床沿,伤口有些疼。” “快给我看看。” 他伤处本就有些感染,这年代,得了破伤风就只有死。王锦锦不敢掉以轻心,也不敢松懈。 萧秋年无奈,只得伸出手给她看。 这不看没什么,一看王锦锦差些跳起来。本来伤处就有些红,这会儿被撞的鲜血直流,还隐隐有些淤青。 “我去给你拿药敷。”王锦锦不容萧秋年拒绝,立刻转身就去忙活。 这大半夜又是配药又是换纱布,王锦锦加上小腹疼痛,一晚上可折腾的够呛。 但萧秋年却全程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双幽潭般的眼睛,从未离开过王锦锦身上。 王锦锦给他一边包扎一边说话:“四哥,下次我问你哪里不舒服你可不许乱说了。你这伤看起来没什么,可要事不处理好,以后会有很大的隐患。别怪妹妹啰嗦,妹妹也是为你好,不想看到你受伤。” 萧秋年不禁弯了弯嘴角:“好。” 能有一个人如此关心,怎能不算幸事。 王锦锦给他换了药,便打开了话匣子,坐在软榻一旁,说:“你在京城还好,去了凤阳关不知道又要受多少伤。到时候我不能在你身边,你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萧秋年看她一眼,道:“锦锦,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王锦锦低下头,“只是放心不下。” 她一直都知道他很独立,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了,都没有什么能摧毁他的意志。 王锦锦又说:“四哥,你知道王听兰要嫁人了吧?眼看着一天天的,我们都长大了。”说到这里,她笑了笑,笑容有些无奈,“前段时间,我娘亲还说开始给我找人家了,一定要门当户对云云。可是你记得我当初给你说过的吗?我才不想让她们主宰我的命运,安排我的一生,即便他们是为我好。” 萧秋年想到以前两个人在屋顶上看月亮,王锦锦对他说过这些。 只是当时不怎么在意。 如今想来,她一直都有自己的打算。 “这些事情,不是你一句话就可以阻止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萧秋年说这句话的时候,莫名其妙觉得对他,对王锦锦,都不太合适。 王锦锦好笑的看他,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仿佛有无数的小星星。 她道:“也不能这样说,你看大哥,年纪最长,却一直没有定亲;大姐嫁的匆忙,可她并不开心。” “所以?”萧秋年侧头问。 王锦锦勾了勾嘴角,说:“我已经打算好了,如果娘亲老祖宗她们肯答应我,等我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再嫁,那我就留下来。如果她们非逼我十五就定亲,那我就跑。” 萧秋年有些诧异:“你往哪跑?” 王锦锦这时看向他,指了指他胸口:“到时候就要看四哥的本事罗。如果你立了战功,当了官头头,那我也不怕娘亲她们了,就跟你混。你看,我会医术,还会配药,做菜的手艺也不差,难不成你还不肯收留我啊?” 萧秋年闻言淡淡一笑,觉得她想法太过简单,可想到她最后还是选择和自己在一起,又觉得这想法简直天衣无缝。 于是他郑重的开口:“我不会让你失望。” 这话太撩人,王锦锦忍不住心都酥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王锦锦觉得有些困了,便起身准备回去睡觉。可能是她坐着低头太久,这猛然站起来,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 眼看身子软软的倒下去,就被萧秋年一把接在怀中。 “锦锦——” 萧秋年太着急王锦锦,一下坐起来将她搂住,却忘了手上的伤,王锦锦虽然脑子迷糊,却不敢压他的伤处,最后一下愣是抱着萧秋年的腰在榻上滚了两圈。 这一来,萧秋年便紧紧压在她身上。 霎时,两人连呼吸都慢了半拍。透过薄薄的衣衫,两人的温度彼此都能清楚的感觉到,就连心跳,也分不清谁是谁。 王锦锦从她的视线看过去,自己的粉色罩衣被不小心褪到腰际,露出雪白的肩膀,而单薄的肚兜被萧秋年压在胸口处,发育不错的胸都被挤出了一条缝……当真羞耻。然而更羞耻的是,她双腿岔开,夹住了萧秋年的大腿,耻骨被他的肌肉抵着,怕萧秋年发现这羞耻的动作,她愣是动都不敢动。 可萧秋年似乎在出神,压根儿没有主动起来的意思。 王锦锦没办法,只得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又窘迫又生气的说:“四哥,你这么重,还想压我多久?!” 萧秋年脸上感受道她呼出的热气,这才回过神。 看着身下那张窘迫红彤彤的脸蛋,他甚至在心里忍不住答道:压多久?他想压她一辈子! 离别前夕 萧秋年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一下从王锦锦身上翻坐起来,双手撑着床沿,一颗心砰砰直跳。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脑子里全是王锦锦的身影?是离开京城的时候,还是很多年前…… 这个跟在他屁股后面天天“四哥四哥”的小屁孩儿,突然就长成了一个娇俏的姑娘,而他自己的内心,也逐渐发生了改变。 可能,是因为他一直都知道,王锦锦不是他的亲生妹妹,不管是七岁之前,还是七岁之后。 她关心他,爱护他,在过去的数年中一直都对他好。每当他受到排挤时候,王锦锦都第一个跳出来保护;每当下雨的天气,他那破落荒芜的小院里总有她忙碌的身影。 她说,她学医是为了治他的病;她说,她以后不想嫁人,要投奔他,跟他在一起…… 萧秋年闭了闭眼。 他不能再纵容自己的情绪了,如果王锦锦知道他的心思,一定会觉得他龌龊不齿! 是了,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四哥,心底竟然想着怎么霸占她,午夜梦回,很多次也是想着不该想的事情。思及此,萧秋年痛苦的抵住额头,皱眉不语。 王锦锦在旁边也是莫名其妙,萧秋年就算觉得尴尬也不用这么大动静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把他怎么了呢! 于是王锦锦披好衣衫,挪到萧秋年身侧,扯了扯他衣袖:“四哥,你手臂上的伤没事吧?” 萧秋年身子一僵,随即“嗯”了一声,又道:“天色不早,你身子又不适,去睡吧。” 王锦锦听他声音似乎有些疲惫,不禁担心,弯着腰去看他脸色:“四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萧秋年脸色有些泛红,薄唇却紧紧抿着,眼神不敢和她对视:“你快去睡吧。” “我不。”王锦锦倔脾气也来了,拉过他的手,就去给她把脉。 冰凉的小手触及到萧秋年的皮肤,他忍不住低呼了一声,竟是一把抽回手,压低了语气,冷峻着脸说:“我困了,你也早点睡。” 说完,也不管王锦锦什么表情,侧身躺下,一动不动。 “四哥?四哥?” 王锦锦推了他两下,萧秋年也没反应,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得无可奈何的道了句晚安。 可能真的是太晚了,喝了热水小腹也不怎么痛,王锦锦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 倒是萧秋年,他听里间传来均匀的呼吸,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随即,俊眉又拧成了川字。 他方才不敢动,只是因为身子下起了微妙的反应,袭裤又薄,到底是怕王锦锦看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秋年才在半迷半梦中睡过去。 只是这一夜极不踏实,梦里,之前尴尬的一幕幕越发清晰,只是一切都变的不同。 在压住王锦锦的时候,她的肌肤,她的心跳,都清晰至极,萧秋年想要起身,却被她一把搂住脖子,勾了回去,她凑近他耳边,用密室中寐姬的语气低语呢喃:“四哥,我想……” 萧秋年知道是在做梦,可也忍不住的沉沦。他一边说不可以这不道德,一边却低下头,去亲吻那朝思暮想却不敢逾越的唇。 女孩儿慢慢滑落的粉色罩衣,雪白的肌肤,迷离的眼,都是无声的诱惑。只是在理智将要崩溃的最后一秒,萧秋年突然回过神,咬牙说:“不行,锦锦,你太小了……” 女孩儿不安的在他身下扭动,扯开自己的肚兜,露出姣好的耸起:“四哥,你看,我是大姑娘了。” 这一幕太刺激,萧秋年到底把持不住,沉下了身。或许是几瞬间,或许是半个时辰,萧秋年也不知道多久,随着烟花绚烂的那一刻,他猛然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 窗外天色还没亮,但已经听到几声零星的鸡鸣。 萧秋年一身大汗淋漓,他抬手摸了摸腿间,本来就不好的脸色更是变的铁青。 上次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还是在十四岁那年,他梦见的是一个身穿白衣的仙女,如今早已想不起那仙姝是何模样。随着这么多年功力渐渐深,勤练武艺,这些反应早就可以克制。可今天偏偏破了功,而罪魁祸首还是里面那个睡的死沉死沉的“妹妹”。 萧秋年自然是害怕被王锦锦发现,他轻手轻脚出了门,也没惊醒倒座房的丫鬟婆子,径直去了后院井边冲凉,将脏衣埋在墙角,便又折返,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这样睁眼到了天明。 王锦锦醒来的时候,洗漱完毕,就看见萧秋年已经换好了衣服,甚至打包好了行囊。 她大惊失色,早饭也没吃,就拉着他质问:“四哥,你这是做什么?” 萧秋年沉吟道:“我要去凤阳关了。” “为什么?”王锦锦有些气结,“不是说好了等你养好伤,我给你再多配制一些药,你再离开吗?现在突然要走又是什么道理?!” 萧秋年只是平静的对她说:“其实成王府的会不会追踪我还说不准。” 王锦锦一愣:“什么意思?你偷了玉翠天香,他还不通缉你?难道放任不管?” 萧秋年道:“这些日子我也想通了,玉翠天香大约是晋王设的一个局。他在此前给我们所有人都吃了一种每年发作的剧毒,而玉翠天香的作用便是解天下奇毒。晋王手下并不好办事,有心思的人,便会窃取了玉翠天香不返。同样,他们也不会活下来。” 他的一席话仿佛给王锦锦说明了,一切都变的有迹可循。但是…… “什么玉翠天香,什么晋王,我不在意。你说,你中了什么剧毒?!”王锦锦真是佩服自己抓重点的能力,她一把拽着萧秋年的胳膊,眼睛里差些喷出火来。 萧秋年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可能从昨晚开始,他就有些精神恍惚了吧…… 王锦锦见他不答,直接去给他诊脉,她一脸凝重,感觉到脉象表热内虚,这的的确确是中毒之相! 当即,她便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命令萧秋年吃下。 萧秋年有些无奈:“晋王的毒药,并不是那么容易解的。” 王锦锦才不管,抓了药就喂他嘴里:“我是医术第一好的人,没人比我更厉害,没有我解不了的毒!”这话其实说满了,王锦锦的水平也就能入个太医院,什么神医之类的根本不沾边。 萧秋年见她这样,只叹了口气,乖乖把药丸全都吃了。 过了一会儿,王锦锦再把脉,脉象并无变化,她就知道萧秋年说的是真的,于是无奈的垂下肩膀。 萧秋年反过来还安慰她:“你放心,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会做到最好。只要我有利用价值,晋王就不会抛弃这颗棋子。我尽快将玉翠天香带回去,也是在表明忠心。” 如果他第一个带回玉翠天香,在晋王心中的地位自然与旁人不同。大元突厥交战,晋王又有绝对的话语权,只要做到最好,不怕晋王不重用。 至于以后……船到桥头自然直。 王锦锦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如果是因为这个,她确实不能再强留他。 思及此,王锦锦抬起眼眸,看着面前这个已经快到弱冠之年的男人,心里莫名发酸。 她道:“四哥,除了母亲和老祖宗,你就是我唯一依赖的人。” 诚然,王文业也对她很好,可在某些方面,王文业是不如萧秋年的。 萧秋年心下一动,点了点头:“我知道。” 随即,他又补了一句:“你也是。” 王锦锦闻言,到底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又不开心了,握拳去打他肩膀:“反正你明天才能走,今天哪儿也不许去。我再加紧给你配置一些药丸,都是对你好的……还有,我明天送你出城,不看着你走,我不放心。” 萧秋年知道她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点了点头,道:“好。” 王锦锦又不知道与他说什么了,要萧秋年健谈,真的难如登天。平时在家,她话痨也就罢了,在外头不社交会被排挤的。 想到这个,王锦锦便问:“四哥,你在凤阳关有认识的朋友吗?” 萧秋年一愣。 他想了想,说:“有个叫孙毅的,京郊人士,与我一同入的军营。还有几个一起同行的,但他们怕我,没多说过话。” 想到杨虹树这群人对她若有若无的惧怕,萧秋年不禁弯了弯嘴角。 王锦锦颔首道:“有句话叫出门靠朋友,四哥,你可不许再当闷葫芦了,多去跟人说话交流,这样对你总有好处。啊,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那些损友出卖……总而言之,你自己注意安全。” 萧秋年温柔一笑,只觉得心里很暖,他说:“锦锦,我在你眼里,有这么蠢吗?” 王锦锦看了他一眼,看似俊朗无铸的脸,严肃起来便可以吓的人抖三抖,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对外人永远蒙着寒霜冰凌,只有对她,才会融化成水。 想到这个,王锦锦忍不住抿嘴微笑:“才没有呢。” 一骑绝尘 纵然不舍,分别也在即。 王锦锦将配好的药全给他打包好,又装了几套干净的衣物,对刘氏借口出门买布,便乘马车和萧秋年一起出城。 虽然女儿家不应该抛头露面,但王锦锦现在十二了,刘氏和老太太对她管的宽松多。想要去哪里,带足下人丫鬟,也是无妨的。 到了城门口,王锦锦还有些忐忑,生怕被守城的官兵拦下来盘问,但到处都没有通缉令,看样子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直到马车行驶出城,王锦锦才松了口气。 萧秋年适时说:“我猜对了,成王并不会追捕。” 王锦锦看他一眼,反驳道:“只是你运气好,但哪能天天运气好?你反正小心就对了。” 萧秋年知道她为何说话气冲冲,还不是因为他将要离开,王锦锦不大开心么。 思及此,他微笑一下,道:“锦锦,你放心,等战乱之后,我就会回来。” 王锦锦低下头,也甚是无奈:“之前说的都是玩笑话,四哥,我不求你加官进爵,立下功劳,只要你平平安安。” 萧秋年心下一动,点了点头:“好。” 马车辚辚,过了一会儿,便到了分别的岔路上。往左是去凤阳关,往右是去苏州,不管那一条路,王锦锦都不会再陪着他。 萧秋年对着密林突然吹了个手哨,哨音穿透天际,不过多时,一匹浑身黝黑,四蹄发白的骏马狂奔过来,随即又在萧秋年身侧停步。 “吁。”萧秋年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很是满意。 王锦锦见过这匹马,在萧秋年刚到庄子的夜里。此后这匹马不见了,王锦锦还以为是萧秋年租的呢。 她问:“四哥,这马是你的?” 萧秋年“嗯”了声,点点头:“叫腾云,有些顽劣,但到底是良驹。” “看得出来。”王锦锦颔首,“这毛色油亮,腿又长有力……腾云这名字,再好不过。” 萧秋年微微一笑:“只是今日得急着离开,等回京,我教你骑马。” 王锦锦闻言不禁有了期待:“我还从来没有骑过马!” 萧秋年温柔的看她一眼,问道:“现在想骑吗?” 这里视线开阔,因为来得早,都没有什么人,骑马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王锦锦想摸一摸腾云,可腾云十分警惕,见她伸来手,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大大的眼睛里也全是嫌弃。 “看来这家伙很认主……罢了,不耽误四哥你时间,早些走吧。”王锦锦有些郁闷,还以为这马儿会亲近她呢。 萧秋年心底当然不舍的离开,只是他不能明说。 他道:“不急这一会儿。” 王锦锦有些好笑的说:“之前谁争分夺秒的要去凤阳关?这会儿又不急啦?” 她昨日已经感觉到萧秋年想与她拉开距离,可今日看起来,似乎又不是这个原因。归根结底,王锦锦又何时看透过他? 萧秋年走到腾云旁边,朝王锦锦招手:“过来。” 王锦锦到底是忍不住想试试,走过去,抬着头看着差不多与自己齐头的高头大马,她的心里突然涌出来一股惧怕之意,她好像上不去啊…… 一旁的萧秋年仿佛看出了王锦锦的害怕,低声道:“别怕,四哥在你身后。” 这话仿佛有安定人心的力量,王锦锦瞬间就不怕了。她看了萧秋年一眼,拉着马缰绳,试了试力度,便要踩着马镫翻坐上去,只是腾云很不满意萧秋年以外的人骑马,萧秋年在它耳边低语安慰了两句,便由着王锦锦胡来了。 王锦锦坐上马背,才发现视野高的可怕,她捏着缰绳的手不禁出了许多汗。而这匹马没有马鞍,坐起来十分硌屁股,不安的扭了扭,腾云立刻甩了下蹄子,把王锦锦吓的“啊”的趴在马背上,不敢动弹。 等她还没坐起,突然觉得身后传来动静,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的环住她的腰,拉住缰绳。 王锦锦往后看了眼,萧秋年面色如常,她便也不紧张害怕了。 “当真这么害怕?”萧秋年问她。 王锦锦死鸭子嘴硬,扭头道:“谁怕了?!我才不怕呢!”为了证明自己一点儿都不害怕,她特意的挺了挺胸脯,强装镇定。 “那就好,如果要学会骑马,第一件事便是克服恐惧。” 萧秋年直起身子,双手环着王锦锦的腰,一抖缰绳,“驾”了声,腾云便悠悠的走起来。 惯性作用之下,王锦锦忍不住往后一靠,后背贴着萧秋年平坦结实的胸膛,莫名一阵心跳。 从前面看,身形娇小的她就像是依偎在了萧秋年的胸口。而萧秋年拉着缰绳的两只手,就像是将她紧紧地圈在了怀里,两个人的姿势,怎么看怎么暧昧。 虽然是自己的四哥,王锦锦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她正忸怩着,腾云突然加速,撒蹄子一阵狂奔,颠簸的马背,王锦锦屁股都被颠飞起来,她吓了一跳,一把抓住萧秋年的手臂,可又想起他手臂伤还没好利索,顿时又缩回手,死死窝进萧秋年的怀里。 而萧秋年也很好的把她护住了。 他甚至松开了一只手,轻轻的揽住她的肩头。 王锦锦瞬间觉得四周的风都小了不少,她微微睁开眼,便是倒退的流云和蓝天,秋日枯黄的草地留下一串被踩踏的痕迹,风很冷,可萧秋年的怀抱那么暖。 她忍不住将视线落在萧秋年脸上,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他形状极好的下颌轮廓,高高的鼻梁,如星曜一般的眼眸,两道剑眉上扬,更显凌厉,面无表情,却冷峻极了,让人看着便觉得疏离不好接触。 思及此,王锦锦忍不住叫了句:“四哥?” 萧秋年立刻低头,皱着剑眉,语气担忧:“怎么?不舒服么?” 王锦锦这才粲然一笑:“没有,就想叫叫你。” 要说不舒服,她屁股是真不舒服,而且又在来月事……不过她才不会说出来呢。 萧秋年一直都是这样的,面无表情看着就冷漠,一双眼睛黝黑深邃看不透情绪,满是阴鸷。可不管怎样,他对王锦锦是不同的,即使最开始王锦锦也受够了他的怪脾气。 王锦锦现在却丝毫不后悔。 因为至于她打破了萧秋年的壳,看到了他最柔软的内心。同样,萧秋年也尽心的把一切都交给了她。 王锦锦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忍不住问:“四哥,你说,你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妻子呢?你这个性格,恐怕很难与女孩子相处吧?” 萧秋年握住缰绳的手一顿,腾云明显慢下了速度。 他沉声道:“我不打算娶妻。” 王锦锦有些不可思议,说:“你前几天还给我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呢,这么快就翻脸啦?” 萧秋年似乎并不喜欢这个话题,他淡淡道:“我除外。” “双标。”王锦锦低声吐槽。 这时腾云慢慢的踱步,随着潺潺流水声渐近,一条小溪赫然出现在枯黄的草地,蜿蜒流去山下。 腾云弯腰在地上吃草,王锦锦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萧秋年说话。 “四哥,你对女孩子可不能这么冷漠了。你长这么好看,会有很多女子喜欢,到时候你就挑一个自己喜欢的,生一堆孩子,我就可以当姑姑啦,想想有小孩子叫我姑姑,就很有趣呢……啊!!” 王锦锦还没说完,萧秋年突然狠狠拉了下缰绳,腾云吓了一跳,王锦锦更是吓的三魂没了七魄。 她扭头看着面黑如锅底的萧秋年,惊声质问:“你干嘛?!” 萧秋年冷冷的问:“你就这么想和我分开?” 王锦锦愣了愣,想到自己和萧秋年分开的场景,突然就觉得心底很不舒服,就像自己精心养护的花朵被人摘走了一样,可事实却是,从一开始她养护的花朵,就不属于她。 “没有。”王锦锦有些低落的低下头,“四哥,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不能想象以后见不到你,我会多难过……纵然你娶妻是应该的,我也会有些不爽,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听到她这般说,萧秋年冷沉沉的情绪才有所好转。 他心随意动,忍不住将王锦锦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光洁的额头说,声音很低很低,可又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锦锦,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不能离开我。” 这一辈子,都不可以。 王锦锦心下一跳,觉得萧秋年这次回来,情绪表露比以前明显太多了,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她仍然没有想太多,觉得是萧秋年孤独太久的眷恋心结。 于是她侧过身,也紧紧的抱着他安慰:“嗯,四哥,我不离开你。” 萧秋年闭了闭眼,这才觉得心头安稳些。 马儿悠闲的吃草,听着流水,看着秋色,和喜欢的人相拥,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事了。 然而,离别就在眼前。 腾云兜兜转转,又回了岔路口,守在马车上的蓝烟不禁跑来小声催促,加之王锦锦屁股的确坐的有些疼,她不得不与萧秋年告别。 萧秋年扶她下马,随即叮嘱道:“早些回府。” 王锦锦拉着他的衣角,水灵灵的杏眼氤氲着雾气:“……四哥,一定要快些回来。” 萧秋年心下一动,不禁抬手轻轻抚摸她光滑细嫩的脸侧,柔声道:“等我回家。” 王锦锦重重的点了下头。 黄草木凉,落叶别树,正如两人也必须分离。王锦锦挥着手,看着萧秋年的身影,在古道西风下,一骑绝尘。 一桩桩事 回去的路上,王锦锦神情有些恍惚。 而目睹一切的蓝烟,看着她,欲语还休。 王锦锦察觉到蓝烟的不对劲,不禁问:“怎么了?” 蓝烟低着头,有些迟疑的说:“五姑娘,有件事奴婢不知道当不当讲。” “你我这么多年,情同姐妹,有什么不当讲的,说吧,别卖关子。”王锦锦托腮道。 蓝烟看着她,面前这个小姑娘已经张开了许多,也比同龄人个子高,发育好,容色无双,光是看看就让人移不开眼。这样美貌的长相,却也不知是福是祸。 “五姑娘……你不觉得这次四公子回来,对你有些奇怪吗?”蓝烟今年十六,马房的肖俊早在一年前就对她殷勤起来,肖俊看她的眼神,和萧秋年看王锦锦的眼神一模一样。 王锦锦闻言皱起秀气的眉,说:“是有点奇怪,他以前再怎么不舍我,也不会表露出太明显的情绪。这一次……可能凤阳关上他看多了生死离别,才格外珍惜兄妹情意吧。” 蓝烟想到萧秋年最后离开的那一幕,他抬手抚摸王锦锦的脸,若不是她在场,说不定萧秋年就会把王锦锦抱入怀里,像情人一样的对待。 只是这种话,蓝烟不敢说。 她只能委婉的提示:“五姑娘,虽然四公子和你是兄妹,但到底没有血缘关系,男女之间,还是不要太亲密了。” 王锦锦笑着点头:“这我知道。你别说,小时候挽着胳膊挨一起没觉得哪里不妥,这次我只是和四哥抱了抱,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可能真的是长大了,再亲密也要避嫌。” 蓝烟听到王锦锦的解释,松了口气:“如此就好。” 她倒不怕自己主子越雷池,只是萧秋年这次回来,眼神动作,无一不让蓝烟觉得危险。 他看王锦锦的眼神,仿佛在看自己的所有物。 蓝烟回想了一下,就觉得害怕。 日落之前,两人乘坐马车回王家,还带了几匹成色不错的布,王锦锦给老太太送了一匹,其它便拿去各房孝敬长辈。 刘氏虽然奇怪王锦锦为何买布买了一天,但见女儿无事,她也没有多疑。 王文业自上次以后,对刘氏可谓有求必应,刘氏对他越冷淡,他越贴近,这点让王锦锦充分看到了自己这个便宜老爹的贱骨头。 不过这样也比之前好多了。 余姨娘周姨娘要禁足三个月,这一来王锦锦觉得王家前所未有的清净。 想必刘氏也一样。 就这样波澜不惊的过了大半月,有天王锦锦闲来无事,给刘氏绣了个素面荷包,准备送给她装点儿碎银子打赏丫鬟。可刚到琼芳苑门口,就看见四婶徐氏的丫鬟立在外面,与绿蓉笑着说话。 两个丫鬟看见了王锦锦,连忙行礼。 王锦锦忍不住笑道:“四婶在里头么?” 绿蓉说:“在聊天儿呢,五姑娘直接进去就行。” 王锦锦也不客气,让秀柳也留在外头,自己跨步进屋。 屋子里,刘氏正在喝茶,徐氏拿个厚册子正给她翻看,见了王锦锦,忙笑道:“明珠儿来啦。” “四婶。”王锦锦甜甜的叫了句,随即靠在刘氏的背上。 徐氏近来苍老了许多,鬓角已经有了白丝。四老爷王文运回来的时间也少了,就算回来,也只是看一下梅姨娘,梅姨娘这两年也不如以前娇艳,王文运就更不回家了。听人说,他在外头包了个昌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到底是四房的私事,王锦锦也懒得掺和。 她正剥着糖炒栗子,就听徐氏笑着说:“你还好,明珠儿年纪尚小,不用像我这般操心。” 刘氏答道:“哪能呢,上次胡大人家的我也折腾了好久。可惜兰姐儿不买账,总觉得我这个主母要害她,还闹出那么多事,却也不知道怎么说。” 徐氏叹了口气,道:“我比你倒是好些,梅姨娘虽然不喜我,但对我还算信任。想必这次替桃姐儿芹姐儿挑夫婿,她不会过多干涉。” 两人交谈,王锦锦才知道徐氏是来给王听桃王听芹两姐妹挑选夫家的。想必那厚册子便是所有适龄青年的名字,而徐氏和刘氏关系要好,便想让刘氏做个参考。 事关王听桃,王锦锦不禁竖起耳朵。 过了一会儿,徐氏指着册子上的名字问:“这个怎么样?父亲虽然只是七品小官,但桃姐儿是庶,嫁这种人家也不算亏待。” 刘氏问:“男方在家行几啊?” “嫡出老大呢,二十五了,还娶不到妻。因为没功名,在外头经商。” 自古经商便不得重视,正如王家,挣的家大业大也没几个上心。若不是四房出了王文运,还不知道王家会被欺负成什么样。 刘氏“嗯”了一声:“王家也是商贾,门第倒算登对,但还是要看看人才行。” 徐氏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先和嫂子你拟定几个人选,再慢慢查下根底,这样也不算愧对两个丫头。” 刘氏微微一笑:“两个丫头给你做女儿,算福气了。” 徐氏轻轻咳嗽两声,掩饰满脸病容:“你又何尝不是,只有的人不懂珍惜罢了。” 说到此处,都知道她在讽刺周姨娘和王听兰,可刘氏到底没有接话,在她眼里,毕竟都过去了,而且王听兰也快出嫁,这般折腾,反倒是没意义。 思及此,刘氏又问:“说来石哥儿是家中长子,他还没有中意的人选吗?” 提到王听石,徐氏便满脸愁容。 “你也瞧见了,他十天半月不回家,就在晋王府,这次还说要陪赵炘二公子一起去凤阳关,我拦都拦不住。”徐氏说到此处,闭了闭眼,“我也想好了,随便选家姑娘嫁过来吧,他虽然不懂事,可到底是男儿,总不能一辈子不成家,有个妻子在旁照顾,我也安心些。” 刘氏也深表赞同:“是啊,拖不得了。他做老大的不娶,后面裕哥儿风哥儿都娶不成,眼瞅着年纪都到了,总不能把王家子孙都拖成老大爷吧。” “老太太也找我说了好几次这个问题。”徐氏叹了叹气,“就算听石任性不娶,裕哥儿他们也不用等,越过他就行。按老太太的话说,嫁娶随缘,强扭的瓜不甜啊。” 两人有说了半天,王锦锦觉得听着无趣,便借口离开。 她本想去找王听桃说说,却又想到她和南明那档子事,到底是忍不住了。 xxx 时光一转到了冬天。 胡家的老太爷生病,王听兰和胡大公子的婚事推迟到了暮春三月。 王听兰没事便数着胡家抬来的聘礼,两石大米油盐,并喜饼瓜果,雕金玉佛,百两金子,看起来不算磕碜,可对于王家这种巨富之家,还不够入眼。 但王听兰觉得很满意。 刘氏看她这样子只觉得无可奈何,总是忍不住在王锦锦面前说:“兰姐儿迟早要出事,那胡大公子传言越来越不堪了。听说他老太爷生病,就是被他气病的。” 王锦锦好久没听八卦了,不禁抱着暖手炉,兴致勃勃的问:“怎讲?” 原来老太爷也是个风流种,一把年纪还喜欢十来岁的少女,两年前从花楼里包了个姑娘在身边当贴身丫鬟,说是丫鬟,不如说是暖床,夜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可这传言便是前不久,老太爷发现胡大公子和那丫鬟有染,气急之下怒火攻心,差些就去了。 王锦锦听到这些只觉得好笑:“这可好,王听兰她自作自受。娘亲你也别去插手,当不知道,否则她们又要来怪你捉弄了。” 刘氏闻言冷笑了一声:“娘亲一直想着善有善报,却不料总有养不熟的白眼狼,上次那件事之后,她们再有任何悲喜都与我无关。” 听到这话,王锦锦才放心下来。 过了没多久,周姨娘也听到了这风言风语,她没脸找刘氏,便去问老太太怎么办。 老太太也算注重王家名声,就算半道悔婚,也比王家孙女嫁去一个乱仑家宅妥当。 于是当晚周姨娘便欢天喜地的给王听兰说了。 可王听兰不同意。 她才不是对那胡大公子爱深,在周姨娘再三追问之下,才知道王听兰与那胡大公子早就不三不四了,如今肚子里已经有了胡大公子的崽,她想要不嫁,那是绝无可能。 事已至此,却也没办法,周姨娘只好硬着头皮安慰女儿,说不定都是谣言,等嫁过去生了孩子就好了。 王听兰虽然心里不舒服,可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到了暮春三月,她的肚子也明显了,再不嫁,又怎么说得清?如果不嫁胡大公子,她还能嫁谁呢? 所以,赌一赌。 这事儿传到王锦锦耳朵里,王锦锦是笑的前仰后合,她就喜欢这种自己挖坑自己跳的角色。看来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原本以为,等着三月份看王听兰的笑话就足够了,可没想到,冬天还没过,王家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下雪的早上,天还不亮,就听梅姨娘跪在雪里哭天抢地:“天杀的桃姐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一夜都没有回来啊!” 私奔 王听桃失踪,这么大一件事,徐氏和梅姨娘想瞒也瞒不住。 故此第二天整个王家都知道了。 老太太也不含糊,直接把和王听桃最亲近的王听芹和王锦锦给叫到荣禄苑,挨个儿质问她们,到底有没有知道王听桃的行踪。 王锦锦有些疑惑的反问:“老祖宗,为何你们不怀疑是有歹人进入王家,绑走了桃姐姐呢?” 一旁的严嬷嬷回答道:“五姑娘,你有所不知,今晨梅姨娘和四奶奶去看三姑娘的房间,发现她柜子里的衣物都收拾走了,桌上还留了字条,说让家人勿念。这可不就是有计划的离开?” “原来如此。”王锦锦若有所思,“那派人去找了吗?” 老太太哼了哼,神色也十分疲倦:“当然要找,她一个小丫头,孤身一人能怎么办?你看看你大姐,你二姐,接二连三没一个让我这个老太婆省心的!” 王听荷嫁的不如意,王听兰也不怎么风光,如今王听桃不告而别的失踪,更是让王家失了脸面。 老太太沉下脸,眸中已经蕴含着怒气,说:“只求把她早些找回来,免得在外又给王家丢脸!” 王锦锦知道她的想法没错,于是也不好说什么。 “五姑娘,你知道三姑娘到底去哪儿了吗?”严嬷嬷柔声问。 王锦锦摇了摇头,如实答道:“我这些日子才回来,和她也就见了两次,没说什么话。她要离开……这事儿我当真不知道。” 她一脸诚恳,老太太也没有疑心。 毕竟几个孙女儿之中,她最信任的就是王锦锦,如果连她都满口谎言,她这个老太婆也枉活了这么几十年。 老太太打定主意,又看向王听芹。 王听芹坐在凳子上,一直不怎么安定,神色也飘飘忽忽,老太太心里有了几分打算,便冷声道:“你最好是不知道,不然等我把桃姐儿找回来,连同你一起罚!” 王锦锦看了眼王听芹,知道老太太明上是教训她,实则是为了敲山震虎,跟她演戏呢。 没奈何,她只好配合的演:“老祖宗要怎么罚呢?” “不说实话……那就只有挨板子!”老太太板起脸,那神色别提多可怕了,“光打板子还不够,也去关禁闭跪祠堂,不准有人探视,抄写经书每日三十篇!没我的命令,永远不准出现!” 王锦锦忙做出一副害怕的养子:“老祖宗,孙女儿绝无半句谎言,我若是真的包庇三姐,被查出来,我又怎么能讨到好处?” 老太太心下好笑,可面上依旧冷冷淡淡:“你清楚就好。” 王听芹在旁边听的如坐针毡,她正惊恐着,就听老太太威严的声音突然发问:“芹姐儿,你知道你三姐去哪儿了吗?” “我……我不知道。”王听芹咬着唇瓣。 老太太冷哼一声:“你日日夜夜都跟她在一起,当真不知道她什么打算?要知道我已经请了王大人协同追查,你以为她一个小丫头能跑多远不成?” 王听芹惊恐的咽了咽唾沫。 老太太看时机差不多了,重重的一拄拐杖,只听“砰”的一声,厅中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王听芹更是吓的站起,鼻尖浸出点点汗水。 “还不快从实交代!当真要我打你一顿板子不成?!”老太太横眉冷对,这一下可把王听芹吓的两股战战,几欲奔走。 王听芹再也遭不住了,捏住耳垂跪在地上,哭哭啼啼道:“老祖宗,孙女儿知道错了……其实三姐她、她是有计划离开的。” “她去哪儿了?” 王听芹很委屈的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是出城了吧。” “她在家好好的,四房也在给她安排亲事了,怎么要走?难道家中谁亏待了她不成?”老太太越说越气,王听桃一个庶女,也亏徐氏不嫌弃,对待尽心尽力,没想到依旧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王听芹看了眼老太太,低声解释:“老祖宗,就因为给三姐安排亲事,她才要走的……” 老太太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王锦锦突然想起王听桃和南明的事儿,顿时心头一紧,难道说,这丫头跟南明私奔了?! 果不其然,就听王听芹嗫嚅道:“她……她心头有喜欢的人了,想着老祖宗和母亲姨娘都不会同意,就……就私自……跟那男的……” 私奔两个字,王听芹怎么也说不出口。 老太太闭了闭眼,已经猜到了。 她心里有些苦涩,又有些觉得上天捉弄,难道王家的孙女儿们,没一个婚姻顺畅的吗?思及此,她又看了眼王锦锦和王听芹。 老太太的语气已经十分疲惫了,她揉了揉太阳穴,问:“什么时候走的?那男的是谁?家住何处?” 如果年龄相当,家境也合适,大不了就嫁了吧。 毕竟她自己选择的路,她这个老太婆也没有办法操纵。 王听芹有些为难的看了眼王锦锦,半晌才道:“昨夜子时走的,那男的年纪比三姐年长……说来,母亲姨娘,还有五妹都见过的……” “是谁。”老太太似乎没有耐心了。 王听芹咬着唇瓣,一字字的往外蹦:“……南、南明,是法华寺的僧人。” 王锦锦低下头,心情复杂。 而一旁正要奉茶的严嬷嬷听到这话,一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却也没有立刻去收拾,而是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闻言一愣,随即忍不住苦笑:“王家的好孙女啊……”若是个普通人家也就罢了,穷就穷吧,可一个寺庙里的僧人,又算什么玩意儿?! 传出去,王家还要不要在京城立足了? 王锦锦终于忍不住,对老太太道:“老祖宗,那南明我以前在法华寺见过,长相清秀,因为常年伴青灯,性格也是极宽厚温和的,三姐喜欢他也不奇怪。更何况,他既然和三姐在一起表明情谊,那就说明已经不是法华寺的僧人了,应是还俗了吧?如此一来,也就不算僧人,是个家境略清贫的普通人而已。” 说完,王听芹也猛的点头:“是啊老祖宗,五妹说的没错。” 老太太扶着额头,闭着眼,淡淡的道:“明珠儿,你继续说。” 王锦锦“呃”了一声,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又道:“老祖宗,你想想大姐,她当年喜欢一个贺篷君的,那贺篷君到头来却辜负了她,她不得已嫁去了成王府,虽说名头叫的响亮,什么唐唐侧世子妃,可说到底,不过是妾。更何况,大姐还过的并不开心。” 她说到此处,语气一顿:“二姐自己挑选的夫婿,虽然娘亲和老太太都不看好,可人家高兴,咱们也说不得什么。但她现在肚子里有了,估计到时候嫁过去,肚子显怀,众人看见了也不光彩。” 老太太这时才看向她,问:“然后呢?” “所以……要不就成全三姐吧?”王锦锦回答的有些小心翼翼,“您想,三姐和南明互相喜欢,看样子也好多年的感情了。南明虽然穷了些,不怎么富裕,可他对三姐好这就足够。若是将三姐找回来困在家里,她若是也……也怀了,那可怎么是好呢?所以依我之见,不如老太太和四婶商量一下,顺水推舟,让三姐嫁了吧?” 说完一席话,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吭声。 最后,还是王听芹声如蚊呐的“恩恩”两声,表示赞同。 老太太让严嬷嬷去叫梅姨娘和徐氏,便摆了摆手:“你们两个下去吧。” 王锦锦和王听芹互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了句:“是。”便提着裙摆退下了。 两人出了门,便一溜烟跑的飞快,生怕再被老太太叫回去问话。 待确定没麻烦了,王听芹才喘着粗气的对王锦锦比了个大拇指:“五妹,你口才真好,估计三姐被抓回来也不会有什么了。” “这可说不定。”王锦锦叹了口气,“老祖宗是在气她私奔不告而别,可不是因为南明。” “你又知道了?” “瞎猜的。” 王锦锦这时看她一眼,有些狐疑的说:“你可千万别学三姐,不然老祖宗非得气死。” 王听芹翻了个白眼,道:“我才不呢。” 她随即又说:“你看看大姐、二姐她们的下场?不听家里人安排,自己去胡来,结果没几个顺坦的。我要求不高,只要以后嫁的夫君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就足够了,反正母亲又不会害我。听她们的,总比自己碰墙好!” 王锦锦点了点头:“你这也算稳妥了。” 想来也是,王听芹自幼便接触的是婚姻大事,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于爱情本就没有憧憬,再看了这么多失败的例子之后,又怎么会动别的心思。 这种想法,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王听芹这时候又问她:“那你呢,你怎么打算的?” 王锦锦神情一愣,侧过头避开话题:“我?我还早呢,不操心。” 入夜。 本来以为王听桃起码会在外头私奔个十天半月,三年两载,可没想到第二天中午,官府的衙役便将两人给带回了王家。 王听桃昂着头,一副全然不怕的样子,倒真是和梅姨娘那泼性子十分相似。 陈年旧事 此时,王锦锦正和刘氏在屋子里闲聊。 听到王听桃回来了,立刻问讯赶去。 福寿堂中,王听桃穿着一件麻布靛蓝色褙子,下身是条灰色的百褶长裙,长发被一支木钗给挽起来,不施脂粉,仿佛乡野村妇。 而她旁边跪着的另一个男子,戴着一顶布帽,露出的鬓角可以看出他头发很短,似乎才长出来不久。面貌清秀,却是法华寺的南明。 王锦锦和刘氏看了眼这场景,不敢多言,移步站到另一边,李氏牵着王听梅,看样子是来观戏的。 徐氏低着头,没有说话。 老太太见人都来齐了,便问:“桃姐儿,你说说家中哪里亏待你了,要做出这种事来?” 王听桃没有与老太太直视,回答道:“家里没谁亏待我,老祖宗对我好,母亲对我好,姨娘也对我好,姊妹之间更好。” 老太太“哼”了一声,反问:“是么?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离家出走,与人私奔呢?”说到私奔两个字,她咬了个重音。 王听桃似乎是在给自己打气,她随即又回答说:“纵然大家都对我千般好,万般好,可是……并不自由。我若一直留在这里,等待的便是按部就班的生活安排,我不要!” 王锦锦心下不禁对她称赞,可以啊,这么小就懂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道理啦? “老祖宗,我和南明是真心的,求你成全我们吧。”王听桃说到这里,重重的磕了个响头,“即便不在王家,不求嫁妆聘礼,我只求和他在一起。” 一直默默无言的南明抬起头,也说道:“是。” 一旁的梅姨娘见女儿这样,差些背过气,还是徐氏将她扶住了。 王听桃看向徐氏,说:“母亲,成全我和南明吧!” 徐氏倒是对此不介意,可是老太太明显在盛怒当中,思及此,徐氏看向老太太,有些求情的说:“老太太,你看这样,要不……” 老太太闭了闭眼,抬手,示意她不要说了。 徐氏顿时哑然。 老太太睁开眼,视线跳过王听桃,看向南明,问他:“你有什么?你能给桃姐儿创造什么?你知不知道,和尚带一个闺阁女子私奔,流言蜚语有多伤人吗?” 南明神色一愣,随即又是从所未有的坚定:“老太太,我已经还俗了,不再是法华寺的僧人。我现在虽然一无所有,只有十两银子傍身,但我还有双手,还有力气,我也会写字。即便文采不出众无法考取功名,但我可以帮人做事,养活桃儿不是问题。” 王听桃心中一暖,也插话道:“是的老祖宗,我也可以刺绣去补贴家用,我和南明会照顾好自己的,也会照顾好我们的家。” 这话一出口,王锦锦就觉得遭了。 果不其然,老太太大怒道:“放肆!你现在还是王家人!这么迫不及待要跟这和尚私奔,难道已经和他做了那档子事儿了?不知廉耻!” 王听桃顿时脸色大红,她下意识看向梅姨娘,却见梅姨娘满是丢脸的神色。 她慌忙的解释:“老祖宗,我和南明清清白白!绝无苟且!” 南明也说道:“虽然我已经还俗,但到底是受佛法熏陶,深知守道清白,梵行高远,没有成婚,万不会伤害桃儿!” 这番话掷地有声,配上南明那清俊的样貌,倒显得老太太心思龌龊了。 徐氏这时柔声道:“瞧着也不像那样的人,老太太,你看……” 老太太半晌才道:“空口无凭,一面之词。这样好了,严嬷嬷,你带桃姐儿下去验身。” 严嬷嬷愣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点头道是。 王听桃跪在地上不为所动,似乎也有些怔忪。 老太太冷冷道:“怎么,心虚了?” 王听桃闻言刷的站起来,毫无畏惧的说:“才不会,请严嬷嬷仔细验,可别冤枉了我们!” 说完,王听桃就跟严嬷嬷去了。 王听桃前脚刚走,老太太便让众人散了,说是有话要单独跟南明说,王锦锦等人也没有起疑,纷纷告退。 再说王听桃跟着严嬷嬷东走西走,来到一处偏院,她刚进屋,就觉得不对劲,正要转身问严嬷嬷怎么回事,结果一回头就看见门被关上,几个粗使婆子把守在门口,俨然将她囚禁起来。 王听桃大惊失色,捶门道:“严嬷嬷!严嬷嬷!放我出去!” 严嬷嬷叹了口气,隔着门说:“三姑娘,劝你不要再想着出去了。老太太这辈子最恨人私奔,当年……罢了,总而言之,你就忘了那南明吧。” 王听桃仿佛兜头淋下一盆水,摇着头不可思议的说:“为什么……为什么?!我和南明是真心相爱的!为什么要阻挠我们?!” 严嬷嬷“哎”了声,说:“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私奔。若不私奔,说不定你和南明还有一线希望,如今却是半点希望也没有了。” “什么意思?”王听桃皱着眉,泪水连连。 严嬷嬷不与她多说,只道:“三姑娘就在这院子好好待着吧,老奴告退。” “严嬷嬷!严嬷嬷!你回来啊,回来——” 王听桃发现门外已经没有动静,只有门锁哐当作响,她无力的靠着门滑坐在地,捂着脸哭了起来。 xxx “什么?老祖宗以前还干过这种事!?” 王锦锦吓的捂住嘴,差些跳起来。 刘氏看了眼门外,示意她小声一点,又道:“娘亲也是听一个老仆说的,只不过那老仆死了很多年了。当时我才嫁过来不久,以为那是抹黑老太太的假话,可看如今这情形,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王锦锦不禁感慨:“真是想不到呢。” 谁能看得出,威严又慈善的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竟然与人私奔过?而且还是怀着王老太爷的孩子,与一个家塾先生私奔。 那时候,老太爷忙着经商,长年不在家中。王家有个家塾先生,三十出头,温文尔雅,老太太又喜欢读书写字,经常去找家塾先生请教,那会儿都是妙龄,一来二去,就互相喜欢上了。 老太太喜欢家塾先生的才华,觉得比老太爷那满身铜臭的商人好太多。结果一年不到就出了事,老太爷还没回家过呢,老太太突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一不做二不休,老太太和家塾先生便在一个夜里私奔了。 后来当时的王家主母知道消息,派人大力搜寻,根本不给两人逃命的机会,两人在外过的十分穷困潦倒。家塾先生实在吃不了苦,就主动找王家,告知了老太太藏身的地方,而家塾先生拿了一笔银子就此消失。 结果是什么呢? 结果就是老太太一个人苦也受了,累也受了,骂名也受了,到头来还大着肚子,在王家人也不是鬼也不是。 本来当时的王家主母要把老太太浸猪笼,可王家主母突然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留下老太太一条命。 老太爷从外地赶回来,处理了母亲的丧事,到底是心善对老太太不忍心,只是灌了一碗红花,让老太太生了个足月的死胎,此事便就此揭过。 “太爷真的心慈,平常男人,谁能容忍这种事?”刘氏说到此处,叹了口气。 王锦锦也托腮道:“太爷爷做的不错,那个孩子本就不该留下来。虽然残忍了些,可留下来却是一个隐患。” 刘氏颔首:“自从那件事以后,老太太就开始信佛,日日都要在佛堂诵经。但私奔的事儿,永远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光是看桃姐儿这次的遭遇就知道了,老太太眼睛里是揉不得沙子的。” 王锦锦有些不确定的问:“难道……南明和三姐当真不可能了吗?” 刘氏点了点头,说:“当真不可能。” 王锦锦没忍住,不禁叹了叹气。 事实也的确像刘氏猜测的那样,听说当晚老太太就做了噩梦,第二天就把南明赶走了,而王听桃被软禁在荣禄苑的一个偏房里,除了送水送饭的粗使婆子,一概不许人见。 包括梅姨娘和王听芹。 再到后来,连徐氏也不准接近了。 天气一点点回暖,王锦锦路过花园的池子,秋千架已经有些腐朽,看起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坐了。回忆如潮水涌来,她想到了自己最初来这里的情形。 自己从湖里被救起,罪魁祸首便是王听桃姐妹。 只因为她们想给梅姨娘出气。 再后来怎么缓和关系的呢? 王锦锦想到了自己拿被蛇咬了王听桃试手,却莫名其妙结交了这两姐妹,那时候,王听桃就对她不同了,久而久之,王听芹也和她交好起来,梅姨娘也不再是像个炮仗一样的不满意这,不满意那了…… 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中慢慢改变。 已经腐朽的秋千被风吹的微微荡起,池塘里的浮萍漂泊不定的转着圈儿。 人生也好比这浮萍,永远不知道下一步停留在哪里。 王锦锦正感伤着,就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秀柳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说:“五姑娘,梅……梅姨娘有要紧事找你。” 计划 无事不登三宝殿,梅姨娘找她是想干什么? 王锦锦眼珠子一转,就已经猜到了可能和王听桃有关。 王家宅院里头,与她关系最要好的便是王听桃,就算梅姨娘不说,她也不会袖手旁观。 到了院子门口,就看见梅姨娘脸色蜡黄的站在门槛外,她形容憔悴,交叠着双手,不安的四处张望。 “梅姨娘。”王锦锦上前点了点头,“先进屋去吧……” “不必了。” 梅姨娘打断王锦锦,十分焦急的说:“五姑娘,我就几句话给你说。你知道桃姐儿被关在老太太院子,不仅我没法探望,就连你四婶也不能去了。今早听荣禄苑的丫鬟说,桃姐儿已经三天不吃不喝了,她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王锦锦没想到王听桃这次会如此决绝,不禁怔忪:“老祖宗没说什么吗?” “怎没说呢?如果桃姐儿服软也就罢了,她偏偏脾气硬,和老太太对着干。也不知道她那个样子怎么坚持下来的,本来就瘦,如今怕是皮包骨头了……老太太也是个狠心的主,巴不得她死了清理门户呢。” 说到此处,梅姨娘忍不住抬手擦拭眼泪。 王锦锦叹了口气,她知道了老祖宗的往事,也不知该怎么办。她只道:“我去求情,老祖宗也不会给面子的……” 梅姨娘哭了片刻,说:“我知道,所以并不是让你求情。今次来找你也是没办法,整个王家,都晓得老太太最疼你,若你去给老太太说会儿话,就去劝桃姐儿吃两口饭,别的我真的不奢望了。” 她眼泪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本就是个美妇人,如今梨花带雨,连王锦锦都看的心疼。 王锦锦忍不住道:“是了,我们毕竟姐妹一场,不能眼睁睁看着桃姐姐把自己饿死。” 说到底,就算不能给老祖宗做好思想工作,也得给王听桃做好思想工作啊。 答应了梅姨娘,王锦锦给刘氏知会了一声儿,便往荣禄苑去。 荣禄苑。 门口的婆子丫鬟多了一倍。 虽然个个面色严肃,但看到王锦锦还是露出了笑脸。 王锦锦找到凤梧,径直让她带去找老太太,老太太正在佛堂诵经,檀香缭绕之间,看起来十分宁静。 王锦锦轻轻走近佛堂,就见老太太跟前放着一本《金刚经》,当头一句话正是“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想必老太太正看到这里。 王锦锦有感而发的跪在她旁边,道:“什么过去心,现在心,未来心……就像没有分断过昨天、今天、明天。时间不停在变,永远把握不住,说一声未来,就已经变成了现在,说一声现在,又变成了过去。越拼命想把握住什么,越什么都得不到;越想遗忘某些事,便越记的清楚。” 老太太缓缓睁开眼,面无表情的问:“何意?” 王锦锦微微一笑:“就是在解释《金刚经》的这句话,没什么意思啊。” 老太太看她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笑意,问:“明珠儿,你还记不记得《金刚经》中的金刚二字何意?” 王锦锦答道:“金刚石,喻坚利之意,即以金刚之坚,喻般若体;以金刚之利,喻般若用。历百劫千生,流转六道,而觉性不坏。”随即,她语气一顿,又说,“纵然是最后一个‘经’字,也应该当径字解,常道也,贯摄也,贯穿所应说义,摄持所化众生。” “没想到你都还记得。”老太太有些欣慰,“毕竟我只在小时候给你讲过一次。” 王锦锦才不会说当年为了讨好她,熟读枯燥的经书呢。 “老祖宗说的话,孙女儿一定不会忘记。” “这样就好。”老太太叹了口气,抬起枯瘦如柴的手,“扶我起来。” 王锦锦忙将她扶起,一旁的严嬷嬷想要来帮忙,被老太太制止。 祖孙两人走到佛堂外,檀香味却久久不散。 老太太问她:“你来是为了桃姐儿吧。” 王锦锦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也不隐瞒,大大方方的点头:“听梅姨娘说桃姐儿不吃不喝,我真的很担心。老祖宗,你就准了我去探望桃姐姐吧,说不定我还可以劝劝她。” 老太太没有回答。 王锦锦不禁有些着急,语气也带了点儿撒娇:“老祖宗,你就让我去吧,好歹一场姐妹情谊,不能这样看着桃姐儿难受啊。” 老太太看她一眼,神色莫名:“也只有你来雪中送炭了。” 王锦锦不知道她这句话什么意思,于是没有回答。 老太太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梅姨娘和你四婶接近她吗?” 王锦锦摇头,快人快语的说:“这不合情理。” “因为你四婶心软,你梅姨娘又疼女儿,要是桃姐儿三言两语打动她们,她们岂不是要把她给偷偷放走?我这老脸往哪儿搁?王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这番话的确如此,可王锦锦从来不在意脸面这些。 但她不敢反驳,她只想看下王听桃。 于是她给老太太说了自己的想法,老太太到底没阻拦她,说:“去吧,总不能真让她死了。” 王锦锦得了口令,便让严嬷嬷领着,来到荣禄苑的偏院。 小小的房门上挂着一把大铜锁,严嬷嬷对王锦锦交代道:“五姑娘,一定要快些出来。” 王锦锦点了点头,便让严嬷嬷开锁,走了进去。 屋子里阴沉沉的,透着一股霉味。 早上的南瓜玉米粥和面点咸菜都原封不动的放在桌子上,王听桃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要不是王锦锦看出她起伏的胸口,当真以为她死了。 “桃姐姐。” 王锦锦其实很久没叫她姐姐了。 王听桃这才回过神,转动干涩的眼珠子,盯着来人。盯着盯着,她突然流下眼泪,无声的痛哭起来。 这一幕让王锦锦十分揪心。 以前飞扬跋扈,灿若桃花的王听桃,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她身上的麻布布裙正是私奔那天穿的,一直都没有换,若不是天气已经凉爽,她非得臭死不可。 “别哭了。” 王锦锦拍着她肩膀,轻柔的安慰。 王听桃摇摇头,哭了很久,才断断续续的说:“你不会懂……和最爱的人,不能在一起,那感觉有多难受。我……我和南明互相相爱,也没有越过雷池半步,他有礼,我自爱,不求荣华富贵一生……平平安安,幸福就好……” “可就这么点儿愿望,也如此难以实现。五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多伤心?我如果不能和南明在一起,迟早会死的……” 王锦锦拿出准备好的栗子递给她:“不管怎样,吃点儿东西吧。” 王听桃哭着摇头:“不能和他在一起,我宁愿死。” “这又是何必……” “等你有了真心爱的人,你就会明白了。”王听桃闭了闭眼,大颗大颗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王锦锦举着栗子,放也不是,给也不是。 她叹气。 王听桃这时突然抬起头,灰蒙蒙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道光:“五妹,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一件事……这一次,你能不能帮我?!” “……帮你什么?” “帮我逃出去,我要跟南明私奔!” “嘘——”王锦锦一把捂住她嘴,看向门口那黑漆漆壮硕的两个守门婆子。 王听桃滚下床,给王锦锦下跪,低声说:“求你了,五妹!帮帮我,帮帮我!不能和南明在一起,我宁愿死!求求你,我给你磕头……” “别闹了!快起来!”王锦锦压低了嗓子,伸手拉她。 “求求你,求求你,只有你能帮我……这么久,只有你能进这个屋子,只有你……”王听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那瘦的皮包骨的样子别提多可怜了。 王锦锦到底于心不忍,却也没有答应她:“如果,如果南明他也对你这样真心的话……我就帮你!” 王听桃闻言一怔:“什么意思?” “我明天会让蓝烟去找他,然后安排一个丫鬟勾引他……他若是真的对你情深义重,我就放心你跟他走!就算老太太打我骂我,我也会帮你,可他若是没有经得起考验……” “不会的!”王听桃红彤彤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相信他!” 王锦锦瞪她一眼:“这可不是你说了算。” 王听桃却也不笨,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些怀疑的问:“那,假如南明通过了考验,你却过来给我说他没有通过,我又该怎么办?总得找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不然只听你片面之词,我如何能心安?!” 王锦锦翻了个白眼,也是这地儿没有摄像机,不然非得让她心服口服。 “你现在能依靠的只有我,还不相信我,你相信谁?!” 王听桃看着面前这个神情依旧傲娇的妹妹,心里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感动,她能冒大险帮助自己,已经非常难得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都是一个道理。 思及此,王听桃重重的点头:“我相信你。” 王锦锦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拿起桌上一个冷掉的馒头扔给她:“在这之前,可别饿死了。” 测试 王锦锦走出荣禄苑的时候,心情并不愉快。 虽然她答应了王听桃,也不怕事后被责怪,她怕那南明不能坚守两人的爱情,像贺篷君辜负王听荷一样,辜负王听桃。 说实话,见的太多,她压根儿不相信还有这种山无棱天地合的感情。 可心底仍旧抱着一丝希望。 这件事太重要,王锦锦不敢告诉刘氏,就连秀柳也没说。她唯一能信任的只有蓝烟。 蓝烟听到王锦锦的打算,有些意外,可转念一想又的确是王锦锦的作风。 她问:“那五姑娘想让奴婢怎么做?” 王锦锦朝她笑了笑,不好意思的比划:“找到南明,先给他说王听桃已经不喜欢他了,在老太太的安排下和谁谁谁定了亲,五月中旬就嫁过去,让他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 “在南明不可置信的时候,你去安慰安慰他,看他会不会上钩……” 蓝烟顿时脸色大红,她冰雪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安慰”背后的意思?她一个劲的摇头:“这,这怎么使得?五姑娘,你可别为难奴婢了。” 王锦锦也很无奈,拉着她手:“我现在能相信的只有你,秀柳那家伙太不靠谱,我不放心。而且你也别怕,我会派人守在外头,绝不会让你吃亏!” 毕竟是主子的命令,蓝烟再不愿意也不敢违抗。再说了,有王锦锦保证,她的确不用担忧自己安全。 本来摆在面前最大的难题,是寻找南明。 可没想到,王锦锦和蓝烟才从后门出去,就看见墙角瑟缩着的男子,浑身是伤,脸色苍白,抱着双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男子听见开门的动静,立刻站了起来,四目相接,王锦锦才认出他就是南明。 “……你一直在这里?”王锦锦心下有些震撼。 南明踉跄着上前,脸色灰白,嘶哑的问:“五姑娘,桃儿呢?桃儿她怎么样了?!” 王锦锦和蓝烟对视一眼,心道,幸好之前排练过了,现在就开始演戏吧。 虽然他这幅模样已经让王锦锦相信了几分真心,可不测试一下,还是不能放心。 思及此,她咳了两声,将南明拉到墙角无人的地方,低声说:“实不相瞒,是桃姐儿让我来找你的。” “她……她怎么样?” 王锦锦一脸严肃的道:“我三姐想了两天,觉得你们可能真的不合适……她是大家闺秀,自小锦衣玉食,穿的绫罗绸缎,而你?虽然已经还俗了,可到底做过那么多年僧人,家中又一贫如洗,无父无母无依靠。现在一时冲动私奔,可这之后呢?生活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每一样都要花钱,你去做工,一个月又能有几贯钱?” 南明不可置信的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桃儿不是这样的人!” “她以前只是没有想通罢了。”王锦锦叹了叹气,又说,“你想想看,我三姐在家中,早上吃的是碧梗莲子粥,中午要吃福瑞祥刚做的点心,不多不少一样来一个凑一盒,也是三两银子。下午燕窝,雪蛤,花胶都少不了,总得来一盅垫垫肚子,到了晚上……各色水果,珍馐美馔,都要用骨瓷的残酷盛放,不然变了味儿,就不好吃了。” 南明脸色铁青。 王锦锦觉得有些不忍心,可是她还得继续演戏:“三姐跟你在外私奔了一日,吃的是粗面馒头黑荞粉,喝的是溪水大碗茶,你仔细想想,她当时是不是没吃几口?” 南明想到那日一幕幕,他掏出的馒头,王听桃确实没有吃完。 顿时心情复杂,他太让她受苦了。 其实王听桃并没有挑嘴,只是王锦锦猜测,任何一个在外逃奔的人,应该都不会有胃口,这南明傻乎乎的,就被她给绕进去了。 王锦锦看了眼蓝烟,继续说道:“三姐现在回来喝了几顿燕窝雪蛤,脑子也清醒了。这不,她想通了,就让我来给你说清楚……但她毕竟对你愧疚,让我给你准备了一些银子。” 说到这,王锦锦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给南明一看。 里面是一叠银票,每一张都是百两面额,那一叠估摸有三四千两,出手阔绰,让南明都愣了一下。 王锦锦却是心疼,这可是她存了这么多年的私房钱啊,今天也是拼了。 “这些钱可以保你一辈子无忧了。”王锦锦朝他一笑,又把蓝烟拉过来。 蓝烟低着头,面色绯红,羞涩极了。 她本就是好样貌,虽然不如王锦锦王听桃,可身材纤细,肤白唇红,也是个可人儿。 “三姐心想不能陪你,为了弥补,便让我带丫鬟给你,一来可以照顾你的生活起居,二来,也可以当个伴儿……啊,你放心,是良家子,清白着呢。” 说完,王锦锦微微一笑,便要将蓝烟塞给他,“这多好啊,就算以后不喜欢了,有了门当户对的女子,给她当个妾当个通房也没问题,她不会计较的……” “够了!!” 蓦然一声怒吼,让蓝烟和王锦锦都吓了一跳。 南明赤红着双眼,眼睛里的情绪又愤怒又悲伤又绝望。这一幕,让王锦锦心头一震。 南明颤抖着问:“她……当真这样说?” “……你觉得呢?”王锦锦突然不敢欺骗他了。 南明无力的坐在台阶上,摇了摇头:“我不相信。” “为什么?” 南明看了眼她,随即自顾自的叙述起来:“我和她结识在法华寺,起因是因为一个钱袋……对了,当时五姑娘也在吧?” 王锦锦的思绪也回到了那个冬天的早晨。 “后来是一场误会,我也没往心里去。但是她却主动来找我道歉,她当时有点儿不好意思,可更多的是张牙舞爪的故作声势。我那会儿也是奇怪,竟然不觉得她讨厌,反而觉得她脸蛋红扑扑的,很可爱……”南明说到这里,傻傻的笑了笑。 他又接着说:“后来在法华寺那一个月,她几乎天天都来找我,给我说山下的笑话,还有说猪肉牛肉有多好吃……后来你们都走了,她临走之前,把那个丢失的荷包送给我,说明年还会来。” 南明一点一点的讲述他和王听桃相识相知相爱的过程,王锦锦也听的入迷了。再到后来,他们打破了陈规,发誓这辈子都要在一起。 说完这一切,南明又看向王锦锦:“我不要钱,我也不要丫鬟,只要桃儿的一句话。如果……如果她真的不愿和我在一起,我不会拖累她。” 王锦锦没有答话,半晌,转身便往后门走。 “五姑娘!让我再见她一面吧!”南明还在苦苦哀求。 王锦锦忍不住叹息一声,站在台阶上,回头看他,问:“你经后打算怎么办?” “如果桃儿跟我在一起,肝脑涂地也要让她好过;如果……她不愿意跟我,那我就继续做和尚,做一辈子。” 王锦锦上上下下的看了他两眼,笑了一下:“那你走运了,这辈子都不用当和尚了。” “什,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可以在这里等好消息。” 王锦锦说完便进了王家,只留下南明一个人在那里欣喜若狂。 如果这样的测试都还不能体现南明的人品,她无话可说。 早知道,金钱和女子都不要的男人,有多难得。 不是爱之深,怎会差些哭出来?不管最后南明和王听桃的结果怎么样,至少这一刻,南明的所作所为不会让王听桃后悔。 过了几天,王锦锦才又说通老太太,见了王听桃一面。 她转告了南明的事儿。 王听桃先是悬着一颗心,随即便忍不住又哭又笑,拉着王锦锦的手说:“我就知道,他不会辜负我。” 王锦锦点头:“如此,你跟他走,我才放心。” “什么时候?我一刻钟都待不下去了!南明他需要我,他一个人露宿街头,怎么可以……” 王听桃心疼的不得了。 王锦锦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小声一点。你不要急,就现在荣禄苑的架势,里三层外三层,到处都是丫鬟婆子,哪怕你变成一股烟都很难逃出去,更别说要走这么远,离开王家。”王锦锦分析的很有道理,“就算幸运离开了,可出城也要花时间吧?老太太再找王大人帮忙,几十个衙役出动,你还不是只有老老实实被抓回来?” 王听桃想到当初自己和南明的情况,忍不住绝望了。 “那岂不是……一点儿机会也没有了?” 王锦锦摇了摇头,说:“现在没有机会,不代表以后没有。” 王听桃一愣:“怎讲?” “现在正在关键期,老太太会把你看管的很严。可只要等两个月……在二姐出嫁的那几日,王家会异常忙碌,老太太也要招呼宾客,分身乏术,不会注意到你,到时候我们再临行逃跑的计划。这样,就算被发现,也起码是一两日以后,到时候你们连夜赶路,天高海阔,还怎么把你们抓回来?” 王锦锦说的是自己的想法,可王听桃越听越觉得可行,忍不住拍了下她肩膀:“好,就照你说的办。” 宝堂斋 王锦锦刚离开荣禄苑,就见绿蓉在门口等她。 “五姑娘,二奶奶请你过去一趟。”绿蓉如此说道。 王锦锦点了点头,心下已经猜到了几分。 知女莫若母,王锦锦这样频繁的探望王听桃,已经让刘氏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再想想王锦锦平时的作风,她不得不给她敲警钟。 王锦锦一进屋,就见刘氏端坐着,神情严肃。 “娘亲。” 王锦锦上前抱着刘氏的胳膊,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像以前那样的与她亲近。 刘氏无奈的摇头,柔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记得娘给你说过老太太这事儿吧?所以桃姐儿这次是不会有转机了,你也不要白费力气。连累了你事小,万一桃姐儿彻底败坏了老太太的情绪,怕是什么好处都落不到了。” 王锦锦也很无奈。 王听桃和南明那样子,分明是做好了“生同衾死同穴”的架势,若她不帮忙,岂不是眼睁睁看着老太太棒打鸳鸯,逼迫她们去死吗? 可刘氏既然这么说,那她的打算和王锦锦也是背道而驰,王锦锦怎敢与她说这些。 于是她只能无辜的眨眨眼:“娘亲,你该不会以为我要帮桃姐姐私奔吧?” 王锦锦 刘氏有些怀疑的看着她:“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王锦锦认认真真的摇头:“真不是。我去找她,是因为她不吃饭,不能为她做些什么也就罢了,总不能看着她活活饿死吧?” “你这丫头,也不知道几句话真,几句话假。”刘氏摸了摸她的秀发,不知是该笑还是无奈。 刘氏又叹了口气说:“娘亲不让你帮她,自有道理。虽然都是一家人,可老太太心里到底是分嫡庶的。桃姐儿犯了她最不能容忍的错事,老太太不可能原谅,最好的结局就是桃姐儿想开,和南明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然后再安排一门登对的亲事,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王锦锦心下颤了颤,忍不住说:“话虽如此,可她就不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了。本来出生在世家大族就已经身不由己,到头来,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也很难过啊。” 刘氏闻言一愣,随即看向王锦锦,皱眉说:“明珠儿,你是这么想的?你觉得娘亲给你安排好无忧的后路,是在主宰你的命运,让你身不由己?” “我不是……”王锦锦有些语塞,“我在为桃姐姐辩驳罢了。” “其实也是在为你自己辩驳吧。” 刘氏语气有些不愉快。 王锦锦也不打算隐瞒她,可又不想伤了她,便低着头,不发一语。 屋子里静悄悄的,绿蓉和蓝烟站在门外,连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刘氏才闭了闭眼,沉声说:“娘亲是为你好。” 王锦锦嗫嚅道:“那就不要逼着我做不想做的事情。” 刘氏反问:“如果你也像桃姐儿一样,看中了三教九流,穷人混混,难道我要眼睁睁看你自取灭亡?” 王锦锦抬起眼,坚定的看着她,一字字说:“我不会。” 她比王听桃王听荷这些人多活二十年,不管什么心中都有自己的衡量。虽然不说有多聪明,但也绝不是为了爱情就冲动离家出走的小姑娘。 比如,她绝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才华就仰慕他,反观王听荷与贺篷君;她也绝不会因为热血的冲动就私定终身,反观王听桃和南明;当然,她更不会因为外貌和家世就草率的和人成亲,反观王听兰和胡大公子。 将来若真有十全十美的人让她爱慕,她也一定会尽全力保持理智。对方如果太穷,她肯定不会跟随,安逸了这么多年吃糠咽菜,凭什么?对方如果三妻四妾,那就更不用考虑了。还有生孩子做家务……等等等,王锦锦都不会照着去做。 她的要求这么多,估计在这刻板的时代只能当一辈子光棍。 所幸,她早就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 刘氏看着自己的女儿,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她知道自己在这种事不能做出让步,可看到女儿坚定的眼神和态度,她忍不住道:“罢了罢了,只要你高兴……娘亲会帮你的。” 王锦锦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呆呆的说:“娘亲,你不反对?” “反对有用吗?”刘氏侧头看她,眼神里竟然闪过一丝丝戏谑,“我的明珠儿从小就满肚子鬼点子,说话做事都有自己的想法,我这个娘亲,早就很不上你的思维了。阻止你只有适得其反,倒不如全心全意的帮助你……至少,你会开心一些。” 这番话太朴实,朴实的让王锦锦忍不住红了眼眶,酸了鼻尖。 虽然她只是占用了明珠儿的身体,与刘氏并不是真正的母女,可这么多年,王锦锦早就把刘氏当作了亲人,这一点,是王家任何人都不能相比的。 记得第一眼看见刘氏,便是一个护犊的贤妻良母,她温柔又大度,却不容别人欺压半点自己。如今多年过去,刘氏早就不复年轻,心思也没有年轻的时候那般精于算计,眼角被皱纹悄悄占领,鬓发间青丝也染了白雪。 唯一不变的,只有她对自己的爱。 王锦锦看着刘氏温柔的面庞,不禁心下感动极了,扑进刘氏怀中,感受她温暖的怀抱。 “娘亲,你真好。” 刘氏不禁微微一笑:“又在拍马屁了。” 闻言,王锦锦也忍不住笑起来。 刘氏又道:“反正我给你说的话你记住,别的娘亲也不多说了,你是个七窍玲珑心,比我聪明,对待聪明的人无需多言。” 她语气一顿,又说:“你在院子里玩儿吧,眼看着你兰姐姐要成亲了,上下还有各种事没有打点,我去找一找老太太。” 王锦锦乖乖的点头答好,随即目送刘氏的身影离开。 她忍不住捧着脸想,娘亲真好,能有这么一个娘亲,是她穿越而来最大的福气。 xxx 刘氏先去了荣禄苑找老太太,商定请帖宾客的事情。 老太太给了份名单,然后又说:“到时候暮春,天气也好,你不如去各房量下尺码,预备着做几件衣裳送去。也算是替周姨娘涨面子,不亏待了王听兰。” 刘氏转念一想也是,毕竟上次揭穿,各房都以为她和周姨娘不合,即便王听兰出嫁,她和周姨娘还要共同生活半辈子呢。 于是刘氏便应了下来,见天色还早,便去了宝堂斋。 林氏正在午睡,绿芜便道:“二奶奶在堂间坐会儿吧,奴婢这就去叫大奶奶。” 刘氏推辞道:“既然如此,那我改日再来。” 绿芜笑着说:“大奶奶也该起了,二奶奶你不说,奴婢也是要过去叫醒的。” 说完,绿芜便招呼一个小丫鬟过来给刘氏斟茶。 刘氏推辞不过,就坐在宝堂斋等。 堂中一个巨大的“佛”字,伴随着缭绕的檀香,让刘氏觉得有些压抑。再看宝堂斋坐南朝北,一点儿也不采光,更显得冷冷清清。 似乎大老爷王文华过世之后,这宝堂斋一直都是这幅死气沉沉的样子。 所以才会教出萧秋年那般性的孩子吧。 这里坐着实在太闷,刘氏忍不住站起来,在宝堂斋别处走走。正堂旁边的耳房就是林氏的佛堂,门没关,里面一排排藏书十分整洁。 “大嫂竟然还藏有这么多书籍?” 刘氏略感惊讶,她本就出身书香门第,一直都喜欢看书,见佛堂门没有关,顺势就走了过去。 屋子里并不是檀香的味道,而有些腥气,具体什么味道,刘氏闻不出来。 她也没有在意,走近书架一看,却见上面摆放的并不是佛经四书,而是一些没有封皮的书籍。她随手拿起一本,翻开一看,竟是些看不懂的蝌蚪文,这也就罢了,里面有些插图竟是断腿,砍头,扒皮等等,血腥暴力,让刘氏差些把书扔了。 刘氏按捺住心中奇怪的感觉,回头看了眼佛堂,却见正中的佛龛上摆着一柄刀,刀下压着一个灵位,走近一看,却是大老爷王文华的名字。 环顾四周,佛堂里阴气沉沉,她下意识觉得这佛堂有些诡异,连带着林氏也诡异起来。 刘氏正要将书籍放回原位,门口突然光线一暗,有人突然声音低哑的道:“二弟妹,今日怎么得空来宝堂斋了?” 蓦然一声响起,刘氏被吓了一跳,不小心手滑,将旁边的一本牛皮书碰落在地,“哗啦啦”散落一地的信纸。 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的密密麻麻,光线太暗,刘氏只看清楚了“夫君”“萧秋年”几个字,门口的绿芜就冲了进来,一把收起信纸和牛皮书,对刘氏道:“二奶奶,这些交给奴婢吧!” 刘氏站起身,有些不自在,看向林氏。 林氏站在门口,背着光,又穿了一件褐色的褙子,看起来更显得老气横秋,看不清表情。 “大嫂,真是抱歉,我方才看这佛堂门没有关,就进来看看……给你添麻烦了。” 林氏这才走近屋子里,朝刘氏和蔼的笑了笑:“没想到弟妹也喜欢礼佛,以后倒可以多多探讨了。” 刘氏干笑着:“只略感兴趣罢了。” 绿芜这时已经整理好了书籍,林氏便带刘氏去正堂闲坐,刘氏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只见绿芜站在书架旁,眼神闪烁,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野心勃勃 林氏一手数着佛珠,一手放在膝盖上,端坐在太师椅里,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看起来十分和蔼。 可刘氏想到之前那一幕,总觉怪怪的。 她比林氏晚进门,那个时候王文华已经病入膏肓,她印象里,林氏那段时间总是哭,后来王文华逝世,她反而没有眼泪了,而是修建了佛堂,日日夜夜在里面诵经。 林氏和萧秋年并不亲近,毕竟萧秋年进入王家的时候也七八岁了,懂的很多,知道林氏不是他生母。可能养母与养子之间一直都有隔阂,这么多年两人也不见得有多亲近。 刘氏想到此处,反而觉得王锦锦和萧秋年关系都比这对母子密切。 以前,她还总觉得是萧秋年自己的原因,可这一次看到了佛堂里的书,她又觉得两人性格都有关系。 说起来,林氏在王家又与谁关系密切过? 即便是老太太,她有保持端庄有礼的态度,从不多说一句。家中妯娌不和,妾室作妖,她也全都不参与。看似什么都不在乎,与谁的关系都不错,但始终保持距离,温和的皮囊背后,是说不尽的冷淡。 “二弟妹,怎么今日突然来宝堂斋了?”林氏蓦然发问。 刘氏一愣,才微笑的回答:“这不是兰姐儿要出嫁了吗,又要换季,老太太让我给各房量下尺寸,送新衣裳来。” 林氏低头笑道:“我还是老尺寸,照以前的做就行。” “那可好,工匠做起来也熟悉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刘氏便转开话题问:“年哥儿这段日子给你寄信来没有?他在边疆可还安好?” 林氏叹了口气:“那孩子生性就冷漠,别说写信给我,我寄出去的信件也不知道他收到了没有。好在突厥退兵十几里,看样子养精蓄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打来。” 刘氏附和的点头:“大嫂你也别担心,年哥儿聪明着,绝不会让自己有事。” 又说了会儿别的,刘氏总觉得不太自在,便起身告辞。林氏也没有挽留,差绿芜将她送出宝堂斋。 绿芜送走刘氏,转身回来,见林氏阴沉着脸坐在原位没动。她忙关上门,走近林氏跟前,低声道:“大奶奶,二奶奶已经离开了。” 林氏不悦的说:“为何不关佛堂的门?!” 绿芜神色一怔,忙解释说:“应该是打扫的婆子没有关紧,下午又起了大风,估摸是风吹开的……” 事已至此,林氏也没有办法。 她闭了闭眼,摸着手里的佛珠,问:“她看见那东西没有?” 绿芜摇了摇头,不太确定:“不知道……方才问守门的丫鬟,说二奶奶进去了大约一刻钟不到。” 林氏叹了叹气,这才睁开双眼,盯着手里光滑的佛珠,低声道:“这件事不能有不知道,她既然踏足了佛堂,始终都是我心里的一根刺……你派几个丫鬟婆子盯着她,如果她去了荣禄苑,就立刻向我禀报。” 绿芜觉得林氏有些太敏感了,她不禁说:“大奶奶,那东西在书籍夹层,二奶奶不会发现的。” “可是她已经怀疑我了。” 林氏看人也很准确,刘氏表露出来的不自在,太明显太明显。 她不容绿芜辩解,直接说道:“接下来我自有安排,你不用担心。” 没办法,绿芜只好点头答是。 林氏扭头看了眼堂中巨大的释迦牟尼佛像,灰蒙蒙的眼珠里是看不透的阴冷情绪。 xxx 王锦锦在寒冬中度过了最愉快的新年。 因为刘氏和王文业破天荒的在元宵节带她出去游玩,买了花灯,还陪她一起看烟花。 虽然这个时代的烟花非常单调,可当火树银花在夜幕中绽放时,王锦锦还是感觉到了从所未有的惊艳。 当晚回去,她就立刻给萧秋年写了信。 信的开头便是一首辛弃疾的《青玉案》,末了,她忍不住感慨:等四哥凯旋归来,锦锦一定陪你在灞桥看烟花。 只是写完信,王锦锦又是一阵伤感。 她这两个月寄出去很多的信封,却没有一封回音,这样悬着心的担忧一个人,真不是好兆头。 而萧秋年呢? 等他收到王锦锦的十几封信件的时候,已经是初春的季节。 什么时候除夕,什么时候大年,他根本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彼时,他正在执行晋王下达的一个又一个命令,从微不足道的跑腿小事,到越来越多的暗杀行动。 某些瞬间,萧秋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 区别只在于,他每次杀完人,不用再回院子里竖立木桩,也不会有小女孩儿跟在他身后,举着香喷喷的糖炒栗子叫他四哥。 经过这么久的测试,晋王也对他越来越满意。 他甚至当着燕云十八骑别的人说:“你们都该以萧秋年为榜样,不需要溜须拍马,不需要废话连篇,快速利落的完成每次任务,就是最好的证明。” 每当这个时候,萧秋年都面无表情。 是人总会嫉妒,燕云十八骑里面又不是素质有多高的人,他们偶尔会来找萧秋年的麻烦,萧秋年都游刃有余的配合一杆银枪,将找麻烦的人打回去。 一次比一次下手狠辣,到了第三次,一个姓龚的被打断了双腿,便再也没人与他作对了。 大多数在晋王手下做事的都绕着他走,除了司空妙手。 司空妙手偷偷观察过他好几次,这一次总算忍不住上前,低声道:“你的功夫是在哪儿学的?” 萧秋年虽然不想搭理,可每次想到王锦锦的交代,还是接了他的话头:“无可奉告。” 司空妙手也习惯了,立刻跟上前说:“你的功夫我见着眼熟。” 萧秋年不理他。 “我绝对在哪儿见过。” 萧秋年还是不理他。 “你认识赵翰飞吗?!” 萧秋年脚步一顿,看了眼司空妙手:“你认识他?” 司空妙手狡黠的笑了笑:“说不上认识,就十多年前在清凉山见过一面。来凤阳关之前,才听江湖上人说他死了。” “怎么死的?”萧秋年神色晦暗莫名。 司空妙手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十多年前就听说他金盆洗手躲仇家,隐姓埋名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是死了。可惜,可惜,他人还是不错的。” 萧秋年皱着眉头,随即低下头,不再与他交谈,大步流星的离开。 司空妙手没想到他又跑了,忍不住喊:“你既然知道赵翰飞,就应该听说过‘紫音九堂’吧?!” 萧秋年头也不回道:“没听过。” 随即便消失在对方的视线当中。 司空妙手抓了抓头发,觉得奇怪,可萧秋年的性子不就是这么奇怪么。 还没等他找萧秋年问个明白,萧秋年就突然从晋王的院子调走了。 萧秋年对于自己能这么快的离开,也感到奇怪。 他对晋王说:“难道王爷对我就如此相信?” 晋王微微一笑,穿着布袍也贵气逼人:“你是聪明人,一般对聪明人不需要解释太多。这快半年的时间,你通过了本王的每一次考验,从一开始,到寻找根本不存在的玉翠天香,以及每一次任务,你都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萧秋年看着他,没有立刻接话。 晋王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说:“本王方才说你是聪明人,因为我觉得你清楚本王的目的。” 萧秋年看了眼窗外,窗外是戈壁,一望无垠。夕阳挂在地平线上,长河落日,大漠孤烟,不过如此。 他指着外面的天地,淡淡道:“那应该就是王爷的目的了。” 晋王哈哈一笑:“果然聪明。如果不是为了这个,本王又为何煞费苦心的创建燕云十八骑?十八骑要替大元江山征战,要驱除蛮夷,巩固河山,便也是在为本王征战!” 没有外人,只有他们两个,晋王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勃勃。 他又道:“父皇一共生了八个孩子,夭折了五个,如今只有本王和成王,还有一个远在燕京的平王。太子皇兄死后,父皇一直没有再立储君,他在想什么本王不关心,成王和平王在密谋什么本王也不关心,本王只关心现在手中掌握的,以及经后能掌握的!” 晋王伸出手,狠狠的握成拳。 他随即负手而立,凭窗眺望远处,道:“大元重文轻武,这是最大的错误。本王戎马半生,知道江山永远是马背上打下来的……萧秋年,本王要你三年之内,靠着突厥犯乱,立下战功,且手握兵权,你能否做到?” 这一点,萧秋年已经猜到。 大元王孙不得屯兵,这是祖传下来的规矩。所有将士兵权统统受皇上直接任命,一来巩固皇位,二来使子孙不敢造反篡位。 晋王野心勃勃,他始终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而拿住兵权,也是萧秋年来边疆的目标。 文官如何与武官斗?当拥有了绝对的权利,他一张嘴再厉害也是无用功。 好在此时的晋王觉得靠毒药挟持了自己,那么,在凤阳关的这三年中,他为了自己,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帮助他。 互相利用,甚好。 王听兰出嫁 暮春三月,柳色新。 十五王听兰就要出嫁,王家已经扯了红布,到处挂上了红灯笼。虽然她只是一个庶女,但刘氏不想给外人刻薄刁钻的形象,还算给她办的风光。 王听兰出嫁前一天,抱着周姨娘哭了许久,老太太却一直没有给她好脸色。 因为陷害刘氏,两人都心知肚明,不敢要求太多。 周姨娘想不通,忍不住问她:“兰儿,你为什么要给自己下毒?陷害了刘氏,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反正就要出嫁了,何必担这个风险?如今被老太太她们知道了,怕是你在胡家受了什么委屈,她也不会给你撑腰啊!” 王听兰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颤声道:“姨娘,我不后悔。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扳倒刘氏,你在二房就再没有顾虑,二房你资历最深,做事也不差,父亲一定会立你为正室!我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儿了,但你却要在王家待一辈子啊!” 她说到此处,不禁哽咽难言,抬手拉着周姨娘手腕,又道:“娘……就让我悄悄叫你一声娘吧。以后……怕是再难听到了。” 周姨娘听到这话,眼泪没有忍住,噼里啪啦的流下来,母女两个抱头痛哭了许久许久。 刘氏听见屋子里的动静,便没有进去,转身离开了。 她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是不是明珠儿出嫁,她也会这么难舍难分? 当晚触景生情,刘氏便找了王锦锦促膝长谈,言语之间,是说不出的不舍。 王锦锦听着又暖心又好笑:“娘亲既然怕我出嫁,那我就不嫁,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那不行,娘怎能如此自私,你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王锦锦反问,“说不定留在娘亲身边,才是女儿最幸福的呢?” 这番话太戏谑,刘氏自然不会相信。 王锦锦这次是有目地而来,她眼珠子一转,问:“对了娘亲,明天二姐出嫁,你怎么安排的?” “能怎么安排?”刘氏笑了笑,“排面比不得你大姐,但也是按规矩来办,早上等夫家来迎亲,中午宴请宾客,迎来送往,麻烦着呢。” 王锦锦“喔”了一声:“那老祖宗岂不是又要很忙?” “她是一家之主,四房的人来都要拜会拜会,毕竟礼数在那里。而且她一个远房的老姐妹也要过来找她,免不得要聊多久呢。” 刘氏倒有些担心老太太身子吃不吃得消。 王锦锦低下头,真是天助王听桃,老太太抽不开身,别的都好办了! 事不宜迟。 入夜后,王锦锦听着墙外子时的梆子敲过,便带着蓝烟挎着包袱从后门出去。 暮春的夜晚还是很冷,南明就瑟缩在角落处,盖着一张草席取暖。 “南明。”王锦锦朝他轻轻招了招手。 南明就算再冷,当看见王锦锦的一瞬间还是精神抖擞,一下爬了起来,忙问:“五姑娘!她……她人呢?!” “现在还不行。” 王锦锦摇摇头,“人都把守着,要等明天趁着办喜事,人多眼杂,再溜之大吉。” 南明有些失望,俊俏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灰白灰白的。 王锦锦叹了口气,让蓝烟把包袱给他,交代道:“这里面有五百两银票和一些碎银,应该可以保证你和三姐衣食无忧了。明日你先出城,在十里亭牵马等着,我将三姐带出来,你们就赶快骑马往北去。” “为何往北?那里十分荒凉,不是宜居之处。” 南明有些不解,又说:“而且桃儿她不喜欢骑马,总觉得不舒服……” “你们是私奔!不是游山玩水!”王锦锦拉低语气,“你也知道南方宜居,王家人会不知道?他们到时候肯定会多派人去南方搜寻,你们就躲北边儿。等风头过了,半年之后再往南去,找个地方定居,用我给的银子做点儿生意,好好过吧。” 南明看着沉甸甸的包袱,说:“这……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王锦锦就差翻白眼了:“我也不是给你的,是给我三姐的!这么多年姐妹情分,你要我看她跟你吃糠咽菜的受苦吗?” 南明还想推辞,王锦锦一怒之下就说:“大不了当我借你的好了!等你有钱了,我再来找你们要债!” 南明一听这话,才放心的收下银子。 打点好这边,王锦锦便回去了。 她还要好好计划一下,明日的具体行程。 *** 一夜无眠。 次日天还未亮,王家的灯笼便燃起了,到处灯火通明。 刘氏本来还想把王锦锦叫起来送送王听兰,可王锦锦却拉着她胳膊,惨兮兮的说:“娘亲,我好像有些发烧……” “什么?”刘氏大惊失色,忙伸手去摸她额头,的确有些发烫。 顿时惊道:“娘这就去给你找大夫!” “别——” 王锦锦连忙拉住她。 叫大夫,她还怎么行事? 她摇了摇头:“倒也不严重,今儿起太早身体难受罢了。等我睡一觉,发发汗,估计烧也就退了。” 刘氏不同意,说:“这怎么可以,还是叫大夫来看看。” 王锦锦道:“虽然不喜欢二姐,可也不必在她大喜的日子找晦气吧?若让老太太知道你找了大夫来,估计也会对娘亲你不满……” “那又如何?谁还能跟我女儿比?!” 王锦锦忙道:“我也没有多难受,真的,娘亲,我睡一觉就好。若我还没好,我就自己出府找大夫,放心吧,蓝烟秀柳陪着呢。” 门外的丫鬟在催刘氏去给王听兰梳头,刘氏拗不过王锦锦,只好详细的叮嘱了一遍蓝烟,这才惴惴不安的离开。 刘氏前脚刚走,王锦锦就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快快快!去荣禄苑!” 她忙天荒地的穿鞋,蓝烟也按指示换了发簪,别了一朵显眼的红蔷薇在头上。 主仆两人收拾妥当,挎了一篮喜饼,大步往荣禄苑去。 她进荣禄苑自然畅通无阻。 老太太由凤梧,严嬷嬷陪着,在前堂清点宾客名单,以及准备接待迎亲的胡家人,和王家宾客。 看守王听桃的,只有一个三等丫鬟和一个粗使婆子。因为今天王家喜事,人手不够,都给调前院去帮忙了。 王锦锦到的时候,丫鬟婆子正靠在门上闲聊,见到王锦锦,两人连忙站直了,干笑道:“五姑娘怎么来了?” 王锦锦指了指篮子里的喜饼:“哎,这不是二姐要出嫁了吗?她顾念姐妹之情,让我来给三姐送一些喜饼,即便不能亲自送她出嫁,分享一些喜悦也是应当的。” “这……”丫鬟婆子有些为难,“可老太太吩咐,没有她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入探视。” 王锦锦十分诧异:“难道二姐成亲,想与三姐吃个喜饼也不可以?” 那丫鬟皱着眉头,看了看屋子里。 王锦锦忙上前给二人塞了锭银子:“两位行个方便吧,好歹今日是我二姐大喜之日,她这小小的要求,难道也不能实现?也是这会儿没时间去打扰老祖宗,不然她老人家定会同意,到时候怪罪下来……” 婆子闻言一惊,看向那丫鬟,两人眼神交流了一会儿,便伸手接过了银子,道:“五姑娘快进快出,千万别让奴婢们为难。” “放心好了,就让桃姐姐吃个喜饼。” 王锦锦按捺住心里的喜悦,镇定非常。 她拉着蓝烟飞快的进了屋,王听桃在里间的床上坐着,见她来了,连忙从床下拿出一个包袱:“我准备好了!” 王锦锦按住她嘴唇,道:“别带包袱,你的东西我昨晚都交给了南明,吃穿都不缺。”随即,她又转头朝蓝烟说,“快,换衣服。” 蓝烟朝王听桃点了点头,便将今日穿的蓝色半臂和灰色襦裙脱了下来,王听桃也麻利的脱衣服换给蓝烟。 王锦锦叮嘱蓝烟:“别回头,别说话,更不要让人看清你的脸。如果被发现,就如此这般……” 蓝烟重重的点头,表示记在了心里。 “收拾好了没有?我们走吧!”王锦锦也不废话,“记住了,低着头,别让人发现了。” 蓝烟和王听桃飞快换了衣服,王锦锦忍不住哭出声,门外的丫鬟婆子听了哭声都只摇了摇头,没有多想,王锦锦又干嚎了一会儿,故意靠近门边说:“三姐,不是妹妹无情,只是没有老祖宗的命令,我真的不能放你走,请你谅解啊。” 王听桃也接话说:“罢了罢了,我又何必离开?吃点儿二姐的喜饼,也算观礼了。你就替我祝她和胡大公子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吧!” 王锦锦道:“三姐放心,这话我一定替你带到。” 说了几句,她便说了告辞,让蓝烟背对着人坐在床上,拉着换了衣服的王听桃,大摇大摆在那丫鬟婆子的注视中离开。 守门的两个都没有怀疑,反而问道:“五姑娘不再多坐一会儿?” 王锦锦笑道:“不必了,话给三姐带到就可,也免得你们被责罚。” 直到王锦锦带着王听桃出了王家大门,两人还在感慨,五姑娘“为人真好!” 狐狸尾巴 虽说王锦锦来的快,走的也快,但两个守门的仍旧不放心。 那婆子踮起脚从窗户外往里看,就看见“王听桃”背坐在床上低头擦眼泪,这才放下心,给旁边的丫鬟说:“在里头呢。” 王家锣鼓喧天,到处挂着红布喜字,王听桃跟着王锦锦,心里一边是紧张激动,一边又浓浓的不舍,不时抬头看四周的景色,想要牢牢记在脑海里。 王锦锦叮嘱她道:“别东张西望,小心露出马脚。” 王听桃这才回过神,低着头用头发挡住面孔,不再出声。 谁知王锦锦话音才落,走过回廊,差些撞上一个人,仔细一看,三魂吓飞了七魄。 “娘、娘亲……”王锦锦差些舌头打结。 刘氏也很奇怪,她身边跟着徐氏和梅姨娘,看样子正要往福寿堂去。 “你不是生病了吗,跑出来做什么?头还晕不晕?难受不难受?” 王锦锦上前两步,将有些瑟瑟发抖的王听桃挡在身后,笑着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就想出府去抓点儿药,让大夫瞧瞧。” 刘氏晃了眼,看蓝烟陪着她,便也不多说了,只道:“我还要去找你大伯母帮忙,前院太忙了,你快去快回吧。”说完,便摇了摇头,率先去了。 王锦锦忙将王听桃拉在身后,让她们一行人先走。 或许是回廊太窄,刘氏和徐氏先过去了,梅姨娘忍不住看了眼王锦锦,又看了眼她身后的丫鬟。 这一眼不得了,虽然王锦锦身后的丫鬟使劲低头,只露出一个下巴嘴唇,梅姨娘又怎会认不出那是她亲生女儿呢?! 看王听桃那紧张的样子,以及王锦锦含糊的说辞,她已然猜到了——自己女儿要私奔! 这么久过去了,她仍旧忘不了那南明,甚至于在家人和南明之间,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梅姨娘有一瞬间想把她拦下来揭穿,可看到王听桃瑟缩的肩膀,她顿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罢了罢了,就让她离开吧…… 即便这辈子母女情分已尽,只要她过得好,能不能再见也都不重要了。 “梅姨娘?”刘氏看她没有跟来,不禁回头询问,“有什么事吗?” 梅姨娘这才回过神,上前挡住王听桃的身影,笑着说:“看着回廊外的景色,竟有些发呆了。” 随即,她又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这才快步离去,跟上徐氏刘氏。 本来低着头的王听桃,突然就模糊了双眼,她忍不住抬头去看梅姨娘的背影,泪眼模糊里只有一抹深紫色的衣摆,浓烈至极。 王锦锦自然也明白刚才梅姨娘认出了王听桃,只是她没有听清楚她最后说的什么。 “梅姨娘……说的什么?” 王听桃擦了擦眼泪,低声道:“她说:不管怎样,我都是她最好的女儿……要我跟南明……好好的……” 王锦锦看了眼梅姨娘的背影,又看到了刘氏的背影,突然微微笑了起来。 她心底暖融融的。 “做母亲的,谁会不爱自己的子女呢?梅姨娘爱你,我娘亲也爱我,有她们的爱,就足够了。” 王听桃点了点头:“我会跟南明好好过的,不让她担心。” 说完,两人便从后门溜了出去。 后门早就准备好了马车,王锦锦不会骑马,王听桃也不会,好在这马车不用拉重物,赶往十里亭也不会太久。 王锦锦已经做好了回府挨揍的准备,毕竟调包了活人,这么大个罪,也不知道老太太会怎么惩罚她? 但她又不能晚归,否则蓝烟性命攸关。 *** 再说刘氏。 方才梅姨娘发呆,说是景色好,她便也顺着话头说:“暮春春色最便妍,希望今年王家的面貌也能焕然一新。” 徐氏轻轻的咳了咳:“我别的也不求,但求身子骨好一些。每年冬天,都差些要了我的命。这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吃了再多的药材也不管用,就想着临死之前看到石儿娶妻……怕也是难了。” “你就是太悲观了。”刘氏叹气,“随其自然吧,像明珠儿,一直都给我说不想嫁人,我也想好了,她若到了年纪真不嫁,我也不催她,她只要高高兴兴的就好。” 徐氏也很无奈:“听石常年在外,我都甚少见到。这些想法,怕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说给他听。” “总有机会的。” 徐氏这时又对梅姨娘说:“等老太太心情好一些,我陪你去看看桃姐儿,这么一直关着她,也不是办法。” 梅姨娘下意识看了眼刘氏,随即又低下头道:“是这个理。” “私奔是老太太的逆鳞,碰不得这个话题。但只要桃姐儿听话些,应该也可以获得老太太的同意。”刘氏如此安慰道。 梅姨娘听到这番话,更不是滋味,只能唉声叹气。 这模样看在刘氏徐氏眼里,还以为她在担忧王听桃,却不知道,梅姨娘也担心王锦锦受到牵连。只是这个档口,她根本不敢说。 三人去宝堂斋接到了林氏,便又去前院招呼客人。 说来也怪,今日这大喜日子,天气却阴沉沉的,一副要下雨的架势。 王听兰见天公不作美就有些不高兴了,好在胡家人来的早,她盖着盖头,听着唢呐鞭炮,心情到底好了不少。 午宴过后,刘氏才稍微闲下来。 等会儿胡家人把王听兰接走,她们就更轻松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开始下起了雨,暮春的雨,不大不小,吹面不寒杨柳风,倒也沁人心脾。 刘氏正站在廊庑下,就听旁边有人叫她。 回头一看,却是林氏。 “大嫂。” 林氏今日穿了件锈红色的褙子,头发挽成圆发髻,插了六支木钗,看起来温柔大气。 “弟妹,我身子不适,要回宝堂斋,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刘氏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四下里一看,没有瞧见一个丫鬟婆子,估计今日太忙,都去四处帮忙了。她身边的绿蓉和宝珠忙着送客,身边也没个使唤人。 没奈何,刘氏微微颔首:“举手之劳罢了,大嫂不用客气。”说完,她又看了眼林氏身后,“绿芜姑娘怎么没有陪你?” 林氏笑了笑,说道:“她那丫头,今天发烧卧病在床,我怕她出来染晦气,就让她一直待在宝堂斋。” “啊,真是奇了怪了。”刘氏撑伞给她,“明珠儿今日也病了,难道昨晚很冷不成?” “喔?是吗?明珠儿也病了?叫大夫没有?” “也是怕晦气,让老太太知道不愉,自己出府去看诊了。” “明珠儿是个懂事的。” 两人边说边往宝堂斋去,林氏在带路,却一路上都没有看见丫鬟婆子,刘氏觉得古怪,却也没有问。想着今日王家大喜事,人手不足也有可能。 走了半晌来到宝堂斋门口,刘氏正要告辞,林氏却把她拉进屋,执意要她喝碗姜茶暖暖身子。 “不用了大嫂,你何必跟我客气。”刘氏觉得林氏今日出乎意料的热情,她以前对谁都冷冷淡淡啊。 林氏却拉着她往里走:“你淋了雨,万一生病怎么办?明珠儿已经病了,难道你也要生病不成?喝碗姜汤,也算是大嫂谢谢你啦。” 刘氏推辞不过,没办法,只好在宝堂斋坐了一会儿,路过那佛堂,她忍不住搓了搓手背的鸡皮疙瘩,觉得不自在。 林氏让丫鬟端来姜茶,笑着递给刘氏:“我畏寒,这姜汤一年四季常备,别看不好喝,对身子好着呢。” 刘氏接过碗,闻着刺鼻的气味有些难受,但又不想拂了林氏的面子,勉强喝了两口。 “前院那边儿离不得人,大嫂,我先告辞了。” 林氏看了眼姜汤的碗,随即笑了笑:“好吧,我也不留你了,绿秋,送二奶奶出门。” 刘氏起身行礼,便随丫鬟离开。 她才走不久,绿芜就打帘子进来了。 绿芜走到林氏跟前,看了眼那姜汤,皱了皱眉说:“大奶奶,这样是不是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 林氏脸上温柔的笑意顿时消失,她冷冷的说:“不管那日她有没有看见,可她已经对我有隔阂了。刘氏是个聪明人,以后王家有个三长两短,她保不齐会怀疑到我身上。” “可是……”绿芜还想说什么。 林氏打断了她:“你跟了我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我的性子吗?刘氏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要处处替她说话?” 绿芜忙跪下,诚惶诚恐:“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只是想着她身边的绿蓉是奴婢的表姐,若刘氏出了意外,绿蓉恐怕在王家并不好过,所以奴婢才会如此。” “看不出来,你这丫头还挺念旧情。” 林氏语气不疾不徐,可却让绿芜毛骨悚然。 “要不……让绿蓉也到宝堂斋来做事?” “多谢大奶奶好意!不用了……当真不用了。”绿芜忙说,“只是表姐罢了,倒是奴婢多管闲事,还请大奶奶责罚!” 绿芜咬牙低着头,双手仿佛要抠进地里。 林氏突然笑了起来,将手里的佛珠套在手腕上,把她扶起:“你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丫鬟,我责罚你干什么?好了,下去吧。” 绿芜看了她一眼,这才点头,哆哆嗦嗦的退下了。 逝世 十里亭。 一片青草妒春绿。 马车停在路边,王锦锦扶着王听桃下车,两人冒着小雨奔向亭中。 王听桃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四处张望,焦急非常:“他人呢?你不是说他会在这里等我吗?!” 王锦锦也一头雾水,心中七上八下:“我不知道!明明跟他说好了的,他……他来了!” 只见不远处的南明带着瓜皮帽,背着青布包袱,策马而来。 王听桃看着熟悉的身影,忍不住掉下泪来,不顾雨水,冲了过去:“南明!” 马上的人几乎是从马背滚下来,两人用最快的速度靠近,随即紧紧的抱在一起。 王锦锦揉了揉眼睛,突然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温暖。 “桃儿……桃儿……真的是你?”南明一遍一遍的摸着王听桃的脸,“真的是你?我没有做梦?” “你没有做梦!”王听桃也流下泪来,“这么久不见,你瘦了好多……” “你也瘦了。” 两人说完,又紧紧相拥,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 王锦锦看着这一幕,觉得欣慰,又觉得不可思议。 她这辈子也不会和一个男人深爱成这样吧?什么生死相依,生死相许……王锦锦搓了搓肩膀,不能想象。 两人还在雨中腻歪,王锦锦看不下去了,将手拢在嘴边,大声说:“不要卿卿我我啦!快些走吧!” 沉浸在幸福喜悦中的两人这才回过神来。 两人相视,都有些不好意思的发笑。 “五妹,这一次真的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帮助,我跟南明根本不可能相见。”王听桃走进亭中,拉着王锦锦的手,语气是从所未有的认真。 王锦锦笑了笑,看了眼南明:“好了,你的感谢我都明白,如果南明对你不好,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让他好看!” 南明忙一脸郑重的点头:“五姑娘,你放心,我若对桃儿不好,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南明,别胡说!”王听桃心疼的捂着他的嘴。 王锦锦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眼神在她们身上来来回回的转:“知道你们鹣鲽情深了,不用在我面前蜜里调油。” 南明和王听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王锦锦又正色说:“三姐,这么多年,在王家你和听芹和我关系最好。你这次做出这样的决定,只要能幸福,我也就放心了。” 王听桃点了点头:“我和南明在一起,怎么都会幸福,不管贫穷或者富有,只要他在我身边就足够。倒是你……你从来都是最有主见的那一个,若今后遇到什么,大可来苏州找我们。” “苏州?”王锦锦一愣。 南明解释说:“我们打算先去北边躲避一年半载,之后再去苏杭定居,具体在苏州还是杭州没有定下来,到时候若你收到没有署名的书信,就知道是我们了。” 王锦锦颔首:“如此就好。” 王听桃还是有些担忧,她问:“我们倒是可以一走了之,但是你呢?你回去之后,和蓝烟怎么办?老太太她们会怎么处罚你?” 王锦锦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老祖宗最讨厌私奔一事……但她再讨厌,也舍不得对我太狠心的。大不了打一顿,跪祠堂,或者抄抄经书,写写字罢了。倒是我那个贴身丫鬟……所以我得快些回去,保她安全。” “小心。”王听桃沉声道。 她语气一顿,又说:“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南明你要好好照顾我三姐,她脾气有时候倔着呢,你要多包容她。包袱里的银子够你们用了,如果以后还有机会……我一定会来找你们。” “好啊,我等你。”王听桃捶她一肩膀。 王锦锦忍不住笑了起来,也反手捶了她一下:“好了,快走吧。” 王听桃和南明也知道时间紧迫,不能再待下去了,两人跟王锦锦道了一次别,便相携上马。 “五妹,保重!” 王听桃朝王锦锦挥了挥手。 “快走吧!”王锦锦也挥了挥手,“一路平安!” 王听桃点了点头,便抱着南明的腰,背着行囊,策马消失在蒙蒙细雨之中。 王锦锦鼻尖有些泛酸,她踏上马车后,环顾孤零零的四周只有自己,顿时有些感慨。 王家的姊妹一个个到了年纪都走了,王听荷,王听兰,王听桃……下一个就是王听芹,再是她。 叹了叹气,王锦锦也不愿意再去想了。 马车缓缓的往王家行驶,王锦锦望着窗外的景色,突然觉得心头一慌,马车突然戛然而止,她险些被颠簸的跳起来。 “车夫?怎么回事?” 王锦锦捂着不适的心口,只觉得堵得慌。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又好像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 车夫在外说道:“姑娘别怕,只是磕着石头了,小的把石头挪走就好。” 不过一会儿,马车又平稳的行驶起来。 但王锦锦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她皱着眉头,好不容易来到王家门前,却见门口没有一个丫鬟小厮,难道说这么快就知道王听桃私奔的事儿了?!不会吧?! 王锦锦大惊失色,暗暗打定主意,要把王家人想方设法的拖住才行。 本来以为一进门就有人把她带到老太太跟前问话,可一路走进去就没有看到一个下人,她心想:难道老太太震怒,把所有人都派去追王听桃了?!那这样的话,王听桃和南明就危险了。 王锦锦心里七上八下,她一路往里面走,越走越奇怪,直到内院,才看到一个三等丫鬟在拆红布和喜字。 “怎么府里都没有一个人?” 王锦锦拉着那丫鬟问。 丫鬟回头一看是她,顿时大惊失色,眼睛瞪的像铜铃,仿佛见了鬼:“五姑娘!!” “啊?” 王锦锦都被她吓了一跳。 丫鬟抓着她胳膊,颤声道:“五姑娘,府里的人都找你找疯了!你到底去哪儿了?!” 王锦锦愣了愣,指着自己鼻子:“确定是找我?不是找……别人?” 老太太这么快就猜到她在帮王听桃?还是蓝烟已经被拆穿了? “就是找你啊!你快回琼芳苑吧!二奶奶快不行了!”丫鬟说出这句话,王锦锦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呆呆愣愣的问:“什么?你说什么?是不是说错了?” 丫鬟有些怯怯弱弱,道:“二、二奶奶突发疾病,快不行了……”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王锦锦已经反身奔向了琼芳苑。 她不知道怎么跑的,也不知道天旋地转到底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呼吸困难,身体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娘——娘——” 王锦锦拖着身子奔向院门,只觉得一路上人越来越多,出出入入的丫鬟手里捧着铜盆,一盆盆的水里全是红色,血腥气刺鼻冲天,王锦锦还没进屋,就已经感觉到了绝望。 “五姑娘……” 红着双眼的绿蓉,看着突然闯进来的王锦锦,瞪大双眼。 一屋子充斥着药味和刺鼻的味道,老祖宗王文业,徐氏李氏等人都在。 王锦锦进屋,所有人都看向她。 “你还知道回来……”王文业正想要说她,王锦锦却一把推开他,走到病床前。 刘氏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嘴角的血根本就没有停止流过,她嘴里不清不楚的说着话,可根本没有人听的清。 一个老大夫正在给刘氏把脉,在那儿摇了摇头:“二奶奶气息微弱,估计……熬不过今晚了,大家准备后事吧……” “滚!”王锦锦揪着那大夫的衣襟,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开,“庸医!胡说八道!” “明珠儿!”老太太也急了,“快让开,不要胡闹,让大夫好好看诊!” 王锦锦不为所动,红着眼不要眼泪掉下来,她颤抖着手去给刘氏把脉,登时就再也忍不住,眼泪一排排的流。 “针。” 王锦锦咬着唇,朝那大夫索要银针。 大夫愣了一下,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一捆银针给她:“哎呀,不行了,二奶奶已经没了气息,大限已至……” 徐氏也在规劝:“是啊,明珠儿,让大夫来吧,你不要乱来……” 她话没有说完,就见王锦锦沉着着脸,两指背在一排银针上划了两下,挑了一根最粗的针,在刘氏檀中、喷门、璇玑等大穴位落针,从小到大,从细到粗,从深到浅,一共三十六针。 动作行云流水,速度极快,一看就是老手。 那大夫一脸惊讶:“这是《金针十三法》的起死回生吗?” 王锦锦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只知道,刘氏已经要没气儿了,她要想办法吊她最后一口气,和她说最后一句话,哪怕只是告别的话! 一针一针,伴随着她满脸的眼泪,嘴角都咬出了血,一点一点滴在刘氏的手背上。 “娘……娘……”王锦锦边哭边喊,她只怪自己学艺不精,如果真的能起死回生,那该有多好! 就在众人惊诧王锦锦会施针的档口,刘氏突然坐了起来,“噗”的突吐出一口黑血,虚弱至极的睁开了眼。 她有些不可思议和惊喜的看向王锦锦,嘶哑的无声的喊道:“明珠儿,你回来看我了吗……?” 王锦锦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悲伤,抱着她瘦弱的肩膀,嚎啕大哭:“娘——” 中毒 刘氏已经是油尽灯枯。 她想要握住王锦锦,却没有半分力气,王锦锦连忙握着她的手,说:“娘……怎么会怎样?明明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刘氏虚弱至极的说:“不知道,突然……突然就这样了……吐血……停不下来。疼,浑身疼……” 王锦锦把着她的脉,除了感觉微弱,并无中毒的迹象。可是刘氏的状况,分明就是中毒,还是剧毒! “你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刘氏低低的答道:“与……宴席上众宾客吃的都一样……哎,生死有命,或许娘……娘是真的无福了……” 王锦锦擦了擦眼泪:“胡说!娘,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会治好你的!” 思及此,王锦锦又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一瓶解毒丸,给刘氏吃下,刘氏吃完,只是眼睛亮了亮,其它并无好转。甚至吐出来的血,也越来越黑,这说明她的身体一切都在急转直下。 王锦锦从来没有这般束手无策,即便是面对萧秋年,她也可以想办法去研制药,不像这次,刘氏的病来势汹汹,她根本没有时间准备,没有对策去治疗。 刘氏吃了解毒丸,可能是心理作用,又可能真的有用,她稍微能说话顺畅些了。 她转头对王文业说:“二爷,我们多年夫妻,我从未求你过什么,但求你……让明珠儿幸福,不要为难她,对她好些,再好一些……” “若阑……”王文业难得崩溃一次,他踉跄的跪在床前,“若阑,是我不好,这么多年让你委屈了。你不容易,我都知道,其实……虽然……虽然我在外不止你一个,还有周姨娘余姨娘那些外头耍过的姑娘,但是……但是我心中最喜欢的仍然是你,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是其他人都比不了的!” 他哭着说这话,也不管余姨娘和周姨娘都在,还有王听瑶,几个人脸色都不好,可又不敢表露出来,纷纷装作一副不舍刘氏的样子,其实心底都要乐开了花儿。 王文业的情深意切在王锦锦眼里不值一提。 她趁着所有人都在,突然道:“既然如此,爹爹,你能不能当着老太太的面,答应我一件事,答应娘亲一件事?” 王文业愣了愣,拍着胸脯说:“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爹也答应你。” 王锦锦环顾四周,一字字道:“若娘去了,你终身不得续弦,王家二房正室,你的发妻,永远都只有娘亲刘若阑一个!” 刘氏觉得这话不好,她担忧的看了眼老太太,虚弱的说:“明珠儿,不要这样……” “就这样!”王文业一拍大腿,愣是答应了下来。 老太太也点头:“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若阑,这也是你该得的。不说只是二房正室的名号,我这个老太婆,也只认你这个二媳妇!老二若是想娶谁,只要老太婆不死,他就休想!” “我不会!”王文业急急忙忙拉着刘氏的手,“我这辈子,最爱的只有若阑!” 周姨娘几个脸都要绿了,可她们只敢低着头。 说来说去,周姨娘今日也是难过,王听兰大着肚子嫁人,老太太本就不满意,这大喜日子,刘氏竟然要死了,晦气,当真晦气,可她一句话都不敢说。 而刘氏临死许了这个诺言,更让她们两个姨娘没半点盼头了。 这辈子能怎么办?就在王家老死得了呗。 旁人心里想什么,王锦锦已经猜到了,但她根本不在意。 她抱着刘氏,回想起以前,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自己落水后,她急急忙忙的训斥自己,却又心疼的不得了,转头就把梅姨娘她们教训了一顿。 不管怎样,她始终都是爱她的。 王锦锦想到过去的点点滴滴,眼泪便忍不住的流,她已经无能为力,回天乏术了。 刘氏也知道自己这病不可能好,她让王锦锦靠过来,悄悄问她:“明珠儿……你告诉娘亲,为什么……在你七岁落水那年,你突然……突然就变懂事了呢?” 王锦锦一怔,没想到刘氏临死前的心结竟然是这个。 她有些难过,又握紧了拳头,下定决心的样子。她低下身子,对刘氏附耳说了一句,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的一句话。 刘氏眸中先是闪过惊诧不可思议,随即又是说不尽的无奈,最后便温柔的看向王锦锦,微微笑着说:“怪不得呢……但,你永远是我女儿……不管是明珠儿,还是暗珠儿……都是我女儿,我最爱的女儿……” 王锦锦这么多年对她好,她当然知道。 所以,这就足够了。 刘氏突然就不畏惧死亡了。 说不定在阴间,她还能碰到自己早夭的明珠儿呢…… 思及此,刘氏握着王锦锦的手,也渐渐没有了力气。最后,终于耗尽了一切,无力的垂了下来。 王锦锦先是一愣,随即直接抱着脑袋嚎啕大哭,她早就把刘氏当作了自己的亲人!虽然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但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她真的只有无可奈何的痛苦! 她哭,是因为自己为何不能学到起死回生的医术,为何不能早些回来陪着刘氏,为何以前没有好好的跟她黏在一起……有的人有的事,难道真的要等失去了才会珍惜?! 王锦锦不知道。 她只能无力的哭。 王文业也趴在床上哭,连明珠儿都不再把脉施针,说明刘氏已经回天乏术。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想到多年夫妻情分,以前两人的描眉画鬓,点点滴滴…… 王文业竟然跪在床边,哭的几乎晕厥过去。 老太太见惯生死,也红了眼睛,扶着严嬷嬷的手,叹息,叹息。 林氏李氏几个也一脸难过,徐氏在旁边悄悄擦眼泪,余姨娘几个哭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退到一边,不敢言语。 王锦锦虽然伤心到极致,可她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她想到早上和娘亲的最后一次见面,竟然是这辈子的诀别,又难过又蹊跷。 早上刘氏的状态根本没有生病,能造成这样吐黑血的效果,必然是中了什么毒。 可如果是中毒,把脉能够把出来。 但她现在根本感觉不到,如果方才是这个大夫诊治,他肯定会说刘氏死于蹊跷的疾病,可王锦锦不这么认为,她觉得刘氏一定是死于某种蹊跷的剧毒。 天下之大,有让人查不出的毒药也不是没有可能。 思及此,王锦锦拔下头上银簪,在刘氏吐出来的黑血上沾染了一些,随即又用布将血擦干,银簪没有任何变化。 一旁的大夫看不下去了,说:“二奶奶肯定不是中毒,她吃的和大家都一样,而且把脉也没有把出来……” “你知道什么?”王锦锦不客气的打断他。 她站起身,目光落在周姨娘余姨娘的身上来回觑巡:“人心不足蛇吞象,谁知道背后是谁忍不住先下手为强了?再说,世间毒药千奇百怪,你诊断不出只能说你学艺不精,并不是没有中毒!” 那大夫也算京城数一数二的名医,被王锦锦这么一说到底有些不乐意。 “王五姑娘在医术上的确颇有造诣,可话别说太满。一山还有一山高,在下学艺不精,王五姑娘也不见得首屈一指!” “喔?那你说天下间谁能担得起首屈一指的名号?”王锦锦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难道是医圣胡望明?” 胡望明是皇帝御用太医,只给皇室看诊,寻常人根本难以见得。 那大夫仰首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医圣固然神通,可以我之见,神医戚古才是这个。”他说着,比了个大拇指,意思这人才真厉害。 王锦锦想起来自己看过的某本医书,就有提到过“戚古”此人,但这人住哪里她根本不知道。于是她暗暗留了个心眼,记下此人。 转过身,王锦锦看着紧闭双眼,了无生气的刘氏,忍住眼泪,心底一字字的说:娘,你放心,若你死于疑难杂症也就罢了,若是谁下毒害你,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她会将刘氏受的罪,双倍奉还! 从前,她并没有什么目标,除了吃的好一点,过的开心一点,她什么追求都没有。 但现在不同了。 她要去找神医戚古,锻炼自己的医术,因为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纵然生死由天注定,可她也想与天争一争! 刘氏的死,给她当头棒喝。 老太太年迈,四哥也身中剧毒,为了每一个自己想保护的人,她都要去找神医学医,不管前路有多艰险,有多困难。 这一刻,王锦锦心底燃起了从所未有的斗志。 当晚,刘氏便换了寿衣入殓。 天气已经越来越热,王锦锦不敢让她停灵,再见过刘氏最后一面之后,便盖上棺材,下葬在王家墓园。 王锦锦捧着刘氏的灵位,还有些恍惚,为何活生生的人,可以一下变成冰冷的牌位? 想到再也不能见到温柔体贴的娘亲,王锦锦到底是在回去的路上,哭的声嘶力竭。 这辈子,不会再有人,像刘氏一样爱她了…… 离去前夕 刘氏去了。 王锦锦整日待在家中,别着一朵白色麻布花,疯了般的看曾经看过的医书。 没有一本书上,解释到刘氏到底是中的什么毒。 可王锦锦并不灰心。 与此同时,她也派了大量人力去寻找有关神医戚古的消息,她要找出刘氏的死因,更要治好萧秋年身上的剧毒。即便前路茫茫,她也不会退缩。 她整日都藏在屋子里,秀柳和蓝烟也是着急。 因着老太太疼惜她早早死了娘亲,她私自放走王听桃的事情,老太太也不追究了。就连蓝烟,老太太也只是罚了她两个月的月钱,并未大肆张扬。 王听桃走了,老太太也不想再强找回来。她亲自去退了之前定好的婚书,对内外谎称王听桃突发疾病,底下的丫鬟婆子不明所以,徐氏梅姨娘几个又心知肚明,大家都默认了这一件事。 “五姑娘,凤阳关来信了。”蓝烟在外敲了敲门。 这两日,除了例行送饭菜倒水,她是不敢打扰王锦锦的,但有了萧秋年的来信,底气也要足一些。 果不其然,屋里的王锦锦低声道:“进来吧。” 蓝烟推开门,就看见王锦锦趴在桌子上,头发凌乱,衣衫也皱巴巴的,只胸口上的白花十分显眼。 她走过去,将信递给王锦锦,迟疑道:“五姑娘,奴婢给你端一碗燕窝银耳粥来吧?你这两日也没有好好吃过东西……” “栗子。”王锦锦难得的说,“糖炒栗子。” 蓝烟大喜过望,甭管是什么,只要王锦锦开口要吃东西就好太多了! “奴婢这就去!”蓝烟兴冲冲的往厨房去了。 光线从窗棂透射进来,在桌子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王锦锦看着牛皮纸的信封,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展开。 熟悉的笔记跃然纸上,萧秋年并没有啰嗦,简单说了一下凤阳关的天气,便表明自己已经回到了军营,只等战事打响,杀敌立功。最后,再问她近况如何云云…… 王锦锦看着看着,就掉下泪来。 她这么久没有地方发泄,也没有谁可以诉说心中的难过,只有看到萧秋年寥寥数语的安慰,才会觉得委屈。 天知道她多想和他说会儿话,吐露自己的情绪,告诉他,自己没有娘亲了…… 王锦锦趴在桌子上哭了一会儿,蓝烟就端着糖炒栗子,栗子糕,栗子饼,栗子酥糖等等进来了。 “五姑娘,吃点儿东西吧。” 蓝烟将东西放在她跟前。 王锦锦抬起泪眼,拿起一粒栗子,看了又看,说:“蓝烟,你记得吗?娘亲最喜欢给我剥栗子了。” 蓝烟不敢让她多想,忙扯开话题说:“四公子以前也经常给您剥栗子啊,还有秀柳,还有张嬷嬷……” 王锦锦皱着眉头,觉得她也没有说错,但这中间,始终差了太多。 她放了一粒栗子在嘴里。 蓝烟又忙问她:“五姑娘,要给四公子回信吗?奴婢这就去给你准备笔墨纸砚。” 王锦锦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四哥最懂我,我怕回信被他看出来我心情不佳。他在边关战事吃紧,本就不能分心,我还是不告诉他了。” 蓝烟一想也是,点了点头:“姑娘实在是考虑周全。” 王锦锦又问她:“有戚古的消息吗?” 蓝烟微微摇头,随即又有些含糊的说:“只听说有这么个神医,却甚少人见过,万一此人只是杜撰,姑娘岂不是白费心机……” 事实上,蓝烟想劝王锦锦打消这个念头。毕竟她是王家的嫡孙女,是大家闺秀,怎能抛头露面在外去找什么神医呢?她是女儿身,还是没有出嫁的,且不说老太太会不会同意,就是王文业,怕也要勃然大怒吧? 王锦锦却摆了摆手:“我意已决。” 她随即看了眼蓝烟,说:“蓝烟,我知道你其实是在为我考虑,可我也是为了娘亲,为了四哥,我没有多少亲人了,在这里,是他们给我一次又一次的温暖,我怎能眼睁睁再看着他们因为中毒,生病,而死去?!我做不到,我这日日夜夜都良心不安!” 她只要一闭眼,就想到刘氏临死之前的惨状。 如果她有那神医戚古的医术,是不是这一切就可以避免?! 王锦锦不知道,所以她要尝试。 她要把一切可能扼杀在摇篮之中。 蓝烟低下头,说:“可是五姑娘,你有没有想过,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要外出寻找神医学医,老太太她们会怎么样?她们根本不会允许的!” “我知道。” 王锦锦轻声说:“所以我不会让她们知道。” 蓝烟闻言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五姑娘,难道你想学三姑娘一样……” “终究是我不对。”王锦锦叹了口气,“不辞而别是最差的选择,可是我没有时间跟老祖宗他们争论了。等我找到神医,自然会寄信给老祖宗,请求她的原谅。再说了,我是去学医,不是私奔,她老人家气归气,到底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蓝烟知道她早就这么想好了,自己说再多也没有意义。 她能做的,就是支持自己的主子。 “那……五姑娘会带奴婢一起吗?”蓝烟满怀期许的看向她。 王锦锦一怔:“我想一个人可能要方便些……” 蓝烟登时就急了:“可是姑娘一个人在外,万一遇到什么,没人保护怎么办?!” 王锦锦反问:“你也保护不了我啊。” 蓝烟上前几步,语气竟然带了哭腔:“这么多年奴婢都在姑娘身边照顾,奴婢不跟着你,你定然不会习惯!而且秀柳可以留在府中……总而言之,奴婢是一定要跟着姑娘的!” 王锦锦说实话还真没有想过这件事,但看蓝烟这态度,也知道此次若能找到神医下落,她跟自己一块儿离开在所难免。 如果可以,她倒是想把秀柳张嬷嬷都带走,免得到时候老祖宗发现她不见了,迁怒众人。 可事实并不允许她这么做。 “好吧,那届时你便随我一起。”王锦锦语气一顿,“如果运气好能打听到神医在哪儿的话。” 蓝烟用力的点了点头:“反正不管姑娘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 *** 皇天不负有心人。 王锦锦刚过了十三岁的生辰,就有人得知了神医戚古的所在,向她禀报。 一说在四川剑阁某座山上,一说在甘州和祁连山冷龙岭。 这两个地方相隔太远,光是马不停蹄的奔波,走完这两地儿估计都得大半年,而且还不知道这两个地方是真是假。 可现在王锦锦没有选择。 如果不在这两个地方,那她就继续打听,只要人没死,她总能找到! 有了目标,王锦锦就开始自己的离开计划。 她先是让秀柳去买药材,准备研制一些药随身携带。顺便又请了师父学习骑马,蓝烟要跟着她,只得硬着头皮一起学习。 毕竟她是出去风餐露宿,不是去坐马车游山玩水,学习骑马势在必行。 大半个月不到,两人柔嫩的大腿根都被磨破了皮。 好在王锦锦的金疮药管用,摸上去第二天就不疼了,于是两个人就在疼了好,好了疼的情况下度过了一个月,总算掌握了骑马。即便骑术不算太精,但奔波在路上已经完全没有问题。 她的反常,老太太和王文业都有所耳闻,但只以为她是丧母心中难受,骑马可以开阔心胸,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说她。 王锦锦一切都准备妥当,已经是八月。 她决定和家人再过一次中秋,就踏上前往祁连山的路。 八月十五这天,月朗风清,老太太难得雅兴,让人摆了戏台子,一边看戏一边吃月饼。 王锦锦就站在她背后,给她捏肩。 “你这丫头啊,快歇一歇吧。”老太太心疼她,摸着她手背,如此说道。 王锦锦微微一笑:“许久没有给老祖宗按肩,倒是我生疏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你本不用做这些,快坐下吃点儿月饼。这莲蓉双黄的味道最好,快尝下。”说着,老太太就亲自给她捻了一个。 王锦锦接过月饼咬了口:“好吃。” 老太太这才欣慰的笑了起来:“那就多吃点儿,老祖宗就怕你不吃东西……看看这脸,瘦的只有两个眼珠子了。” 她看着明显瘦了一圈的王锦锦,说不出的心疼。 王锦锦看着面前这位时而慈祥时而严厉的老人,心底一阵难过。她并不想让老祖宗生气,毕竟从小到大,她对自己都是显而易见的好,比起别的姐妹兄弟,她才是最得宠的那一个。 这一点,不管时间怎么推迟,都没有改变。 想到自己即将离去,不知归期,王锦锦心里复杂极了。她也想多陪陪老人家,可有的事情,偏偏等不得。 看着还算健朗的老太太,王锦锦忍不住对她说:“老祖宗,你要好好注意身体,保重自己。” 老太太一愣:“为何突然说这种话?” 王锦锦自知失言,忙侧过头掩饰道:“因为我已经失去了一个最重要的人,不能再失去另一个。” 老太太这才明白过来,拍着王锦锦的手背,不停的叹气。 逃命 宴会结束,王锦锦没有着急回屋。 她爬上房顶,双手托腮,痴痴的望着天空。 中秋的月又大又圆,冷冷的月光洒遍每个角落。栽着桂花树的地方,是琼芳苑,往里一些就是她的院落,再旁边是周姨娘,余姨娘……沿着回廊走过去就是福寿堂,东边最大的一个院子是老太太的住所。修建着水榭的池塘,反射着雪白的光,仿佛是剪碎的月亮。 这里的一草一木,既让王锦锦感觉熟悉又感觉陌生。 有的地方她从未去过,比如浣洗房,比如洗恭桶的院子……但对于琼芳苑,她却再熟悉不过。 王锦锦知道,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建筑草木随着时间的推移都会斑驳,更别说人了。刘氏死了这么久,她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如今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想学好医术,让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平平安安。 愿,老太太身体健康,王文业无病无灾,王家里的任何人,都事事顺心。 王锦锦对着月亮,闭着眼睛许下这个愿望。 夜深人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王锦锦才小心翼翼的爬下房顶,去找已经收拾妥当的蓝烟。 今夜子时过后,便是她们离开的时间。 蓝烟早早准备了不起眼的粗布麻衣,两人立刻换上,首饰金钗也一样不戴,朴素的就跟城郊的农家女子一样。 “现在什么时辰了?”王锦锦用碳笔将肤色涂黑一些。 蓝烟帮她整理头发,说道:“子时三刻,差不多可以走了。” 王锦锦看了眼桌上留下的辞别信,叹了口气:“希望老祖宗不要太生气。” 蓝烟抿着嘴,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几乎能想象到老太太痛心疾首的模样,别人也就罢了,她最宠爱的孙女儿也这样不辞而别,哎……但不管如何,她作为丫鬟,怎么都支持自己的主子。 “姑娘打算先去四川还是祁连山?”蓝烟语气一顿,“这两个地方都相隔太远,还是要早早决定才好。” 王锦锦皱了皱眉,随即便说:“去祁连山吧,离凤阳关近。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见到四哥。” 蓝烟一听离凤阳关近,也放下心来:“最好那神医就在祁连山,否则我们跑来跑去的光路上都要消耗不少银子。” “银子倒没什么,我攒了这么多年,够普通人家用几辈子了。怕就怕路上时间耽搁太久,这神医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 王锦锦叹了叹气:“总而言之,一切看运气吧。” 这一路上她试想过很多磨难,比如恶劣的天气,疾病,拦路抢劫等等。所以她这次带了大量的药瓶,身上只揣了十两碎银和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一部分银票缝在衣服里,另一大部分存在钱庄。 王锦锦也想过“女扮男装”,她身材虽然纤细,可自从学习医术以来就有意无意的调理身体,已经发育的很不错,该瘦的地方瘦,该有的地方有,虽然不是很突出,但扮男装必须裹胸。 身材像个男人,可脸怎么都不像。 皮肤太白太嫩,眉毛又细又长,眼睛杏眼,唇红齿白,就算把脸涂黑,把眉毛画粗,也是不伦不类,一眼就看得出是个女儿家。 王锦锦彻底败了。 男扮女装行不通,就只有和蓝烟扮农家女。穿粗布衣服裹头巾,肤色涂黑,黏两颗痣,看起来才不那么显眼。 东西准备妥当,王锦锦才拉着蓝烟来到她事先挖好的狗洞,钻了出去。将狗洞重新封好,借着月光最后看了一眼偌大的王家,王锦锦红着眼,鞠了鞠躬,这才转身离开。 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希望她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没有改变。 *** 京城夜里还有宵禁,无法出城,所以王锦锦就和蓝烟去了买马的马房暂住。 好在事先和卖马的贩子说好了,很快就把她们带到一间柴房,里面铺着干草薄被,王锦锦和蓝烟抱在一起,勉强睡了一夜。 次日天不亮,城门一开,两人就骑马出城,往西北方一路狂奔。中途只靠着马背吃了两个馒头,喝了些水,便继续赶路,终于在日落之前找到了投宿的地方。 但是王锦锦和蓝烟不敢留宿客栈,怕被赶来的王家人追上。 虽然这种概率很低,但王锦锦不敢冒险。如果这次被抓回去,下次再逃出来,难上加难! “姑娘,已经租好了。”蓝烟驾着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王锦锦看马车还宽敞,里面也非常干净,铺的被褥还是崭新,顿时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不错,等会儿停林子里,我们今夜就在马车上凑合凑合。” 如果不是两人大腿根都被磨红了,赶夜路又不安全,王锦锦怎么也不会宿在这马车上,不过出门在外,她也不想将就。 王锦锦在马车旁燃一堆火,守在火堆旁,对蓝烟道:“你先睡,下半夜我再叫你。” 蓝烟不好意思的推辞:“这怎么行,还是姑娘你来睡,这一夜奴婢守着就可以……” “好啦。”王锦锦无奈的看她一眼,“出门在外,就不要太在意主仆关系。你不养好精神,半路拖累我的话,我就打发你回王家!” 她半开玩笑半吓唬的对蓝烟说。 蓝烟才不想离开王锦锦呢,她忙道:“那姑娘下半夜一定要叫醒奴婢!” “快去睡吧!”王锦锦摆了摆手。 秋天的夜晚已经很寒凉了。 王锦锦披着一件斗篷,守在火堆旁,倒还能忍受。听着林子里老鸹时不时的叫声,以及不明的兽类低吼,她心底还是有些发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锦锦打了个呵欠,正准备把火烧旺一些,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人声。 “谁这么晚还在林子里烧火?” “一定是错过旅店的,走,大哥,过去看看,有没有油水可捞。” 这声音不大不小,却异常清晰的传到王锦锦耳朵里。 她顿时睡意全无,腾的一下站起来,两脚踩灭火堆,爬上马车,把蓝烟叫醒。 蓝烟迷迷糊糊的看着她:“姑娘,怎么了……” 话没说完,就被王锦锦一把捂住。 王锦锦朝她摇了摇头。 随即从怀里摸出一大包药粉,目不转睛的看着马车车帘。 这药粉是孔雀胆中提炼而出,实为剧毒,碰着一点就会产生幻觉,若不小心吃一口,或者撒进眼睛里,必死无疑! 蓝烟看这架势,也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跳的飞快。 此时两人也不能驾车逃离,林子里树太多,马匹夜里又看不清,很容易翻车,一旦翻车受伤,那就真是“瓮中捉鳖”了! 蓝烟能想到,王锦锦自然也能想到。 为今之计,只有先干掉这两个,再弃马车逃跑。 蓝烟趴在车窗眯眼去看,动也不敢动。 借着不太明亮的月色,蓝烟看见了两个大汉手持程亮程亮的刀,往车帘的方向去。 蓝烟紧张的拉了拉王锦锦的手,王锦锦拍了拍她手背,示意她镇定。 车帘被大刀缓缓撩起。 王锦锦压低声音故作害怕的说:“好汉饶命,小女子只是路过而已,请饶小女子一命。” 那持刀人一听马车里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立刻松了口气,放下戒心,大喜过望的喊道:“大哥!把兄弟们都叫过来,这马车里只有两个女人!” 被唤作大哥的人也忙走过来看,见真是两个女子,乐的合不拢嘴:“真他妈走运!本来是上山看看有没有獐子麂子,打点儿野味给兄弟们开荤,这下好了,不仅能开荤,还能开心!哈哈!” 两个面容狰狞的男人毫无防备的讨论,却让王锦锦心下一沉。 他们还有兄弟?不止眼前这两个? 事不宜迟,万一再等他们兄弟过来,那就真的跑不了了! 王锦锦打定主意,立刻上前一些,捏紧了毒药,柔声说:“两位大哥行行好,放了我和姐姐吧,我们真的只是路过。” 其中一个见她貌美,不禁惊艳,忍不住摸了她脸蛋一把:“喔?放走你们有什么好处?” 这么漂亮的美人,他怎么会放过呢。 王锦锦自然知道这人只是逗她,但她装作不明白,十分诚恳的说:“我和姐姐其实是要去临县找人送礼,这要送的就是一个好东西,我可以把这个东西给二位大哥,只要二位能放过我和姐姐……” 两人本就是山匪,听到有好东西都是眼前一亮。 对视一眼,皆觉得今日走了大运,又有美人儿又有宝物,财色双收,羡煞旁人啊! “拿出来瞧瞧。” 王锦锦等的就是他们这句话,她献宝似得捧出装有毒药的纸包,小心翼翼的一层一层打开。 两山匪目不转睛的看着,只见打开纸包,里面是绿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啊!!!” 王锦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毒药往两人脸上一扬,两人异口同声的发出尖叫,狂乱的擦拭火烧火燎的脸和刺痛的双眼,不到瞬间,就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不停抽搐。 “快走!”王锦锦一把拉过蓝烟,背起包袱,跳车狂奔。 她们奔出没多远,就看到后方有一群人举着火把追来,还夹杂着震惊暴怒的呵斥声。 显然是山匪的同党! 两个女子怎能跑得过男人?还是常年在山中的男人?不一会儿,就听到追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也越来越亮。 蓝烟着急的差些哭出来:“姑娘,你快走吧,奴婢来拦住他们!” “胡说八道!”王锦锦瞪她一眼,看着近在眼前的官道大路,打定主意说,“不管了,往客栈的方向跑!” 她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抓,只是凭自己的直觉。 救命之恩 这条官道通往西北南三方,白天人来人往,附近还有茶肆歇脚。 可到了夜里,却寂静的让人害怕。 这里离客栈不算远,可也不近,王锦锦只拉着蓝烟撒足狂奔,根本不敢往后看。 她不往后看,蓝烟却忍不住。 蓝烟回头一瞧,只见一群人举着火把越来越近,他们嘴巴里咒骂着,怒吼着,甚至还传来狼狗的狂吠。 怪不得他们能跟随而来,原来是带了狗。 “姑娘,怎么办,他们追来了!”蓝烟差些哭出来,跑着跑着,她的腿脚也有些发软。 王锦锦的腿也发软,她怕自己一停下就会摔倒。 “不管!跑!”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跑,不停的跑。 但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大,少说也有十几号人,那些人大声喊道:“杀了我大哥三弟还想跑!你们多大的胆子,还不快快站住!” 王锦锦哪肯听他的,但她不想,身体却不受控制。 她本来就养尊处优,没有太多运动,猛然跑的这么快,上气不接下气,双腿更是发酸,一不留神踩到了路边的石头,脚下一滑,拉着蓝烟摔了个结结实实。 “姑娘!” 蓝烟大惊失色。 王锦锦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崴了脚,动都动不了,遑论逃跑? 她面如死灰的回头,一群面目狰狞的山匪已经近在眼前,将两人团团围住。 “跑啊!你不是很能跑吗?!” 领头一个绑头巾的汉子,朝王锦锦冷笑。 他身边另一个干瘦的青年跑来问:“二哥,这两个丫头怎么处置?!” 绑头巾的汉子生气至极,哼道:“这丫头杀了大哥三弟,怎么凌辱都不为过!先绑回去给大家伙儿玩玩,玩够了就杀了,让她们下九泉去陪大哥三弟!” 干瘦青年见王锦锦和蓝烟貌美如花,高兴的搓手,却又不敢表露的太明显:“是!这两丫头太可恶,我们一定把她们驯的服服帖帖!” 蓝烟忍不住瑟瑟发抖,看着面前这些长相丑陋的山匪,想到他们话中的意思,恨不得晕死过去。 眼看着干瘦青年带人朝她们走开,蓝烟不禁吓的红了眼:“姑娘,我拖住他们,你走吧……” 王锦锦不为所动。 她站在原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随即冷冷的开口:“知道那两个是怎么死的么?你们就敢靠过来?!” 干瘦青年一愣,想到大哥三弟死去的惨状,分明就是中毒。 他顿住脚步,狐疑的问:“是你下的毒?” “是我。” 王锦锦毫不犹豫的拿出一个油纸包,举在手中:“这孔雀胆只要沾在皮肤上必死无疑,你们谁不怕死,过来就是了。” 蓝烟闻言有些奇怪,她明明记得孔雀胆毒药是绿色,而且只有一包,因为材料珍贵,很难大批量制作,王锦锦现在手里的,更像是她做的痒痒粉…… 她一下就反应过来王锦锦是在诈这群人。 于是她低下头,什么也没有说。 王锦锦心里也直犯嘀咕,怪她对大元的治安太放心,估计一直住在京城,对外不怎么了解,不然也不会只准备一包剧毒粉。若一早就知道出门会遇到这么多坏人,她一定花大价钱把各种见血封喉的剧毒都准备一大堆! 好在她的震慑起了作用,干瘦青年的确没有再上前来。 王锦锦拉着蓝烟,大声道:“还不让开,否则我就撒毒药了!” 干瘦青年突然眼珠子一转,对王锦锦陪笑:“没看出来这小小一包毒药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 “怎么?你不相信?!”蓝烟反驳道,“别忘了那两个人是怎么死的,不想步他们后尘的话,就快些退下,大家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干瘦青年看了眼身后的绑头巾汉子,随即转过身来,说:“好好好,就按两位姑娘的意思办。你快把毒药收好,万一这儿一吹风,吹的到处都是就不好了。” 王锦锦看了眼周围,刚好她手也举累了,正要放下手臂,旁边左右两个汉子各朝她扑来,王锦锦大惊失色,抬手就将药粉撒出去,撒了左侧那个汉子一身,那汉子惊叫一声退开,另一个却已经把王锦锦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五姑娘!”蓝烟看王锦锦被抓,怎么可能离开,乖乖站在原地被束手就擒。 王锦锦无可奈何的叹了叹气。 难道她是史上第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人吗?这也太衰了吧? 那中了“剧毒”的汉子在地上大喊大叫,并且不停的抓挠身子,可除了满身疙瘩发痒,也没有立刻要死的迹象。 干瘦青年反应过来,上前捏着王锦锦的脸,说:“好呀,臭丫头竟然敢骗我们?还说什么剧毒,真是谎话连篇!” 绑头巾的汉子摸着下巴,冷哼说:“虎子,这丫头没有说谎。她刚才的确给大哥三弟用的剧毒,只是那剧毒只有一点儿,用完就没有了。” 他一针见血的说出所在,王锦锦顿时心跳都漏了一拍。 蓝烟慌不择言,说:“放开我家姑娘!你知道她是谁吗?要是伤了她,一定会有官兵来抓捕你们的!” “官兵?”绑头巾汉子仰头大笑,“老子这一辈子最不怕的就是官兵!” 干瘦青年也起哄说:“你家姑娘?我怎么瞧着像哪个大户人家偷跑出来的姨娘呢?是不是夫家满足不了,跑这儿来私奔了?!” 其他山匪闻言都哈哈大笑,七嘴八舌说:“满足不了我来满足啊!”“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可得好好心疼!”“瞧她那皮肤嫩的,都要掐出水来!”“你太粗鲁,搞不好一晚上就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咯!” 这些污言秽语肮脏不堪,王锦锦听的直想回骂过去,可是她又不愿意认命。 至少,她不能害了蓝烟啊。 眼看绑头巾的汉子朝她一步步走来,王锦锦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脑子里闪过无数片段,有刘氏,有老太太,还有萧秋年…… 四哥,四哥你在哪,快来救我啊。 王锦锦心里无助的呐喊,一旁的蓝烟在大喊大叫救命,没喊两声就被堵住了嘴。 “放开她!”王锦锦大声道。 绑头巾的汉子将她一把揽进怀里,眼泛精光:“先顾好你自己吧!” 就在王锦锦绝望之时,突然听到马蹄声飞奔而来,由远及近,不到片刻,一队穿戴整齐的人拥护着一辆华盖马车而来,见官道上堵着一大群人,领头的勒下马,呵斥道:“大胆!是谁半夜在此劫道!?” 蓝烟和王锦锦同时燃起希望,蓝烟狠狠的咬了口捂她嘴巴人的手,大喊道:“救命!救命!这群山匪抢劫掳掠……唔唔。” 话没说完,就被人气急败坏的掐住脖子。 “住手!”王锦锦心疼的差些哭出来,可是她被绑头巾的汉子紧紧捁住,根本没法挣脱,“放开她!放开她……” 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王锦锦正绝望至极,就听马车里突然传出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五姑娘?!” 马车的车帘被撩开,只见一身华服青衫的俊朗男子从上走了下来。 王锦锦一怔,呆呆的看向他:“……二公子?” 来人正是赵炘。 他看当下情况,眉头一皱,直接下令:“杀光他们,把王五姑娘毫发无损的救出来!” “是!”带队的几十人整齐划一的答道。 随即飞快翻身下马,杀入人群。 王锦锦只觉得眼前一片刀光剑影,绑头巾的人把她拿在身前当盾牌,可赵炘的属下明显技高一筹,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王锦锦没有受伤,绑头巾的汉子却挂了彩,到处都在流血。 四周一片叮叮当当,不时传来几声惨叫。 这群山匪本就不会武功,比不上王府训练的精兵,没三两下,抓的被抓,杀的被杀,只留下绑头巾的汉子和干瘦青年并两三个喽啰。 “住手!我放人,但也请这位兄台高抬贵手。” 绑头巾的汉子实在坚持不住了,他身上血流如注,实力根本无法与对方抗衡。 他这会儿才意识到蓝烟说的话不假,这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果然身份不同寻常。 怪只怪他倒霉,这三更半夜,竟然也能遇到多管闲事之人。 赵炘只冷冷的说:“放开她们。” 绑头巾的汉子和干瘦青年对视一眼,各自放开了王锦锦和蓝烟。 蓝烟一把扶着王锦锦:“姑娘,没事吧?” 王锦锦摇了摇头:我没有大碍,你呢?”蓝烟也摇了摇头,两人搀扶着走到赵炘身旁。 绑头巾的汉子咬牙道:“兄台,可以放我们几个走了吧?” 赵炘看了他一眼,随即一抬手示意。 面色严肃的护卫根本不给对方机会,手起刀落,斩下他们的头颅。 蓝烟惊叫一声,忙闭上眼,不敢去看。 王锦锦好歹学医,上辈子也见惯血肉横飞的场面,因此并没有太刺激,只是移开视线,没有一直盯着看。 血腥味在夜色里蔓延。 赵炘略歉意的看向她,说:“此次我外出行踪要保密,所以不能留后患。” 王锦锦礼貌的笑了笑,由衷的对他致谢:“不管怎样,这次能够脱险,多亏了二公子,大恩大德,我铭记在心。” 赵炘微微一笑,话锋转变:“不必言谢,只是这荒山野岭,五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锦锦愣了愣,低头一看自己的穿着打扮,略尴尬的看他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如实告知。 赛马 王锦锦想了一会儿,不动声色的给蓝烟使了个颜色,随即对赵炘说道:“说来话长,想必二公子还不知道家母病逝的消息吧?” 她说到这里叹了叹气。 赵炘一怔,说:“我怎么记得前不久你家才逢喜事,怎的突然……” 王锦锦看了他一眼,情绪不由自主的低落:“人世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就像我,谁知道会突然没了娘,突然就遇到山匪呢……实不相瞒,家母在兰州有一闺中好友,此次得知家母病逝,特来吊唁,因路途遥远,我便想去亲自接来,也好趁此时机,在外透气,免得心中郁郁。” 赵炘对她的话并没有怀疑,只是仍旧很好奇:“王老太太怎会放心你和丫鬟两人出门远游?” 王锦锦早已经想好了对策,她说:“本来是派了八个小厮四个丫鬟的,但之前山匪来势汹汹,我和蓝烟只顾着逃命,实在不知道那些人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估计趁着夜黑风高,又不用再回王家,纷纷不辞而别了吧……” 说完,她还低头长叹一声。 赵炘对王锦锦倒没有什么防备,左右一个小姑娘,虽然聪明伶俐,但根儿在京城,家中人又都是声名在外,绝不会对他,对晋王府造成什么威胁。 所以赵炘并没有多想。 他看了眼四周,皱了皱眉,说:“你我自幼相识,既然你不瞒我,我也不瞒你。我此次准备去凤阳关,带有机密,一路上不便透露身份。虽然所带精兵不多,但都是千锤百炼的好手,五姑娘孤身一人上路实在危险重重,且不说山匪路霸,心怀叵测之人也绝不在少数,反正去凤阳关要经过兰州,五姑娘若不嫌弃,就与我同行吧。” 这番话说的王锦锦正中下怀,但她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便略纠结的说:“这……恐怕于理不合。万一拖累二公子,我岂不是就成罪人了。” “有何好拖累的?” 赵炘好笑的看她一眼,“你这人,以前倒是性子活泼,现在年岁越大,反而越沉稳多疑了。” 王锦锦闻言不禁愣了愣,如果再推辞那她就真的不识好歹了。 思及此,她拉着蓝烟忙给赵炘道谢:“既然二公子都这样说了,那我也就不推诿了,多谢。” “不用客气。” 实话实说,王锦锦就是故意想和他同行。 本以为只能顺路一段,没想到赵炘是去凤阳关,这一来的话,她这一路上就有了安全保障。说不定后面还可以跟着混去凤阳关,看望看望四哥。 如意算盘的打的响,王锦锦却装的懵懂。 赵炘邀她和蓝烟一起坐上马车,王锦锦便大大方方也不客气。这华盖马车别看外表不算多金贵,里面的垫子全是上好的鹅绒,又暖和又舒服,马车在路上行驶,也不觉得颠簸。 赵炘从马车的柜子里取出蜜饯糕点给她,说:“你这一晚肯定也饿了,吃点儿东西吧。” 王锦锦摸了摸肚子,朝他笑了笑:“多谢二公子。” 说完,便毫不客气的吃起来。 她是真饿了。 一晚上生死攸关,又到现在劫后余生,回头想想,没多吃几口糖炒栗子真是损失! 王锦锦了解到,赵炘有任务在身赶往凤阳关,而他星夜兼程,就是为了早些到达。听说突厥又开始集结人马,蠢蠢欲动,不出三月,估计入冬之前会爆发一场大战。 而她也是运气爆棚,本来赵炘准备半路讲究休息一宿,但他属下说不远处就有客栈,一群人便准备再赶路半个时辰。没想到客栈没有遇到,就遇到王锦锦被山匪围攻。 说到此处,赵炘朝她微微一笑:“说来,你和山匪绑匪这些,还真有缘。” 王锦锦猛然想到,之前她过生辰,和萧秋年在路上走着,就被人贩子绑走的事情…… 她扯了扯嘴角,喝了口茶,脱口就说:“那我和二公子岂不是更有缘?”每次遇到这些破烂事,他都会出现。 赵炘难得的大笑起来:“还真是!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在王老太太的寿辰上看见你,就觉得你这女孩儿真不一般。小小年纪,还挺重义气,明眼人都看得出你在维护你那个四哥……你口才怎么就那么好呢?我六七岁的时候,说话都不利索。” 王锦锦想不到他小时候既然说话不流利,和他现在这样子反差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她笑道:“你看我现在说话也不怎么利索啊,人都是会变的。你是后来居上,我就是‘伤仲永’了。” 赵炘又问她:“对了,怎么好几次都没有看见你那四哥?我记得你以前和他关系最要好?” 王锦锦不知道该不该给他说萧秋年在边关,她迟疑了一会儿,正思忖着,赵炘就摆手道:“如果不方便说,那就不要说了。只是你那四哥脾气古怪,性格也阴鸷,真是想不到你会跟他亲近。” “我四哥很好!” 不知道为什么,王锦锦自己心里可以评判萧秋年,但是旁人,她是不允许谁说一句不好的。 她忙着辩解:“只是因为他从小在家里的生活环境才造成他性格那样的……其实四哥他很善良……呃……” 善良?王锦锦细细思考了一下,好像和萧秋年不沾边。 “至少四哥对我,很好。” 她自己都觉得说出的话很吃力。 赵炘看着她有些讶异:“没想到你现在长大了,还这么维护他。” 王锦锦抿嘴一笑:“那是。” “可是我听说,他并不是你的亲哥哥?” 赵炘说完这句话,就看见王锦锦的脸色变了变,他忙又解释说:“我不是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问一问。” 王锦锦一脸正色的道:“虽然我四哥与我并无血缘关系,但是这么多年相处,我与他早就情同手足。甚至比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姊妹更要亲近。世家大族,勾心斗角,想必二公子也深有体会,在这么一个复杂的家庭里,能有一个真正关心爱护自己的人,才是最难得的。” 她从不觉得和萧秋年有什么生分,即便不是亲生,那又有什么关系? 即便从一开始,她是把萧秋年当做自己早逝的亲生哥哥对待,当一个替代品一样的对待,可时过境迁,这心理早就改变了。如今她当他是亲哥哥,是在刘氏死后,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是我多虑了……希望你四哥也如此想。” 最后一句,赵炘说的极轻,轻的王锦锦根本没有听见。 他虽然和萧秋年只有寥寥数面,印象除了对方沉默寡言,就是非同寻常的冷静。这一点,在同龄人之中根本不可能。此人并非池中物,只是早晚的事情。谁又能猜到他心底在想些什么呢?包括面前这个信誓旦旦的女孩儿。 说不定,那萧秋年一开始就是利用她,背地里不知道是多么心狠手辣。 赵炘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一夜,王锦锦和赵炘等人都投宿在路边的客栈,因为赶路,第二天天不亮便继续坐上马车赶路。 一连好几日,王锦锦和蓝烟都在马车上度过。 这天,天气晴朗,王锦锦实在坐不住了,再坐下去,她觉得自己屁股都要生疮了。 于是她主动提议:“二公子,我瞧着随行的队伍有空的马匹,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去骑一会儿马么?” 赵炘先是一愣,随即有些不可置信:“你?你会骑马?” 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大家闺秀会骑马。 王锦锦说到此处自豪的露出手心,那里有之前练骑马用缰绳留下的红痕,虽然不至于生茧子,但看起来也是一副老手了。 “怎么,要比比?” 王锦锦抬了抬下巴。 青葱水嫩的少女,朝他眨眼挑衅,赵炘也来了兴趣,他道:“比就比,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小丫头,能有多大的本事。” “奴婢想去路边走走……”蓝烟怯生生的说。 王锦锦“噗嗤”一笑,道:“想必二公子会准许的,毕竟在马车上坐这么久,也不是一件好事。你在旁边看着,给咱们当个裁判!” “就这么说定了。”赵炘立刻叫停几个骑马的人,与他们换了位置。 王锦锦挑了一匹黑马,赵炘选了一匹枣红马,都是脚力不错的宝马,毛发油亮,四肢矫健。 她利落的翻上马,赵炘道了句:“不错!” “不错的还在后面那。” 一旁的蓝烟觉得好笑,却又不敢嘲笑自己主子,她和王锦锦一起练的骑马,对方几斤几两还是有数的。 待两人准备妥当,蓝烟挥了挥手,大声道:“开始!” 话音甫落,王锦锦一夹马肚子,甩了下马鞭,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去。一旁的赵炘也不甘落后,紧随其上。 这一比试就看出来了优劣。 赵炘从小就练习骑马,而王锦锦是个只学了一个多月的半吊子,差距一下就拉出来了,眼看着两人拉的越来越远,王锦锦干脆勒停缰绳,看赵炘一个人表演。 赵炘跑出老远才发现王锦锦在后面托腮看戏,不禁又好笑又好气,打马转回来,在她身边绕着踱步:“你认输了?” 王锦锦摊了摊手:“二公子技高一筹,我认输。” 反正也不损失什么。 赵炘摇头叹气,笑着瞧她:“其实你骑的还不错,一个多月能这么熟练,已经很难得了。放心吧,你只要这一路上时时刻刻跟我在一起,保证把你教出来。” 王锦锦歪着脑袋,听着这话,怎么觉得不对味儿。 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半路的危机 王锦锦和赵炘一路,倒也相处和谐。 蓝烟本来以为王府中人架子都比较大,可相处下来,发现这晋王二公子谈吐有礼,说话也随和,随时都笑眯眯的,很博人好感。 半个月不到,几人就熟稔了。 这天夜里,一群人找不到客栈投宿,只好在荒郊野外凑合一晚。只有一辆马车,赵炘主动让了出来:“王姑娘,你和蓝烟姑娘就睡马车好了,我与属下一起搭个棚子。” 王锦锦不好意思的说:“这怎么行,二公子金贵之躯,还是你留在马车上,我和蓝烟在外面吧。” “你不用和我客气。”赵炘坚定的说。 王锦锦实在推辞不过,便只好却之不恭。再说,她和蓝烟两个女儿家,在外面露宿也的确不太方便。 这些日子,一路上总能遇到茶肆客栈歇脚吃喝,路过镇子也会补给干粮水袋,不会挨饿。 今夜燃了堆篝火,赵炘又拿出干馍水袋递给王锦锦。 王锦锦也不是嫌弃,只是越往西北,天气越冷,这些干粮也越来越硬,咬一口都咬不动,牙都要咯掉了。 她将干馍拿在手里,吃也不是,扔也不是。 赵炘看她这样,不禁问:“怎么,不好吃?” 王锦锦摇了摇头,正想回答,就看赵炘往嘴里毫无防备的咬了一口,随即他表情皱成一团,连忙“呸呸呸”的吐了出来。 “这是石头吧?!” 王锦锦“扑哧”一笑:“天气冷了,这干粮就变硬了,不用水煮开,真的咬不动。” 赵炘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你不肯吃。” 他此前都吃的糕点干果蜜饯,头一次吃这馍馍,没想到就惹了个笑话。 赵炘将手里的干馍放下,转身找来几个属下,吩咐了两句,随即对王锦锦说:“我让他们去打些野味,看这山头挺大,应该有不少兔子野鸡。” 王锦锦微微一笑:“如果真能捉到,我就来烤给你们吃,我烤兔子的手艺可是一绝。” “喔?比得上你骑马的技艺吗?” 赵炘面带戏谑。 王锦锦反应过来,不禁好笑:“不用揶揄我,这两件事又不冲突。” 没过一会儿,几个下属就回来了,手里拎着四五只已经剥皮洗干净的野兔。 “二公子,只逮到几只兔子。估计天凉,别的动物都躲起来了。” 赵炘看了一眼,兔子还算肥硕:“交给王姑娘打理吧。” 王锦锦和蓝烟将几只用盐腌过的兔子穿起来,放在火上烘烤。不时淋点儿蜂蜜,再撒些粗盐,荒郊野岭没有调料,但因为控制的好火候,随着时间的推移,兔子肉变得黄灿灿的,发出焦香,令众人食欲大动。 “王姑娘,你烤的兔子为什么那么香?没有什么香料,竟然比王府的大厨做的还好。。”赵炘本来在旁边跟属下说话,闻到味儿走过来偏头看王锦锦烤兔子。 一旁的蓝烟笑着说:“二公子殿下有所不知,我家姑娘小时候就喜欢带肉去找她四哥一起烤东西,什么兔子啊鸡腿,香肠,小姐不用任何调料烤出来的都好吃!” 赵炘一愣:“王老太太准你这个大家闺秀做这种事?” “当然不准。”王锦锦给兔子翻了一面,“所以干什么都得偷偷摸摸,好在我四哥的西小院常年没人来,不然早就被发现了。” 赵炘虽然在笑,心底却猜测,想必王家人就算知道,也不会去说他们的掌上明珠吧? 半晌,兔肉终于烤熟了。 王锦锦拿出水果刀,将兔肉切成一块块,放入装糕点的盘子中,递给赵炘:“二公子尝尝。” 随即将别的兔子都分给了其他人,众人早就迫不及待,个个都不怎么爱说话的人,接过兔肉的时候纷纷给王锦锦道谢。 ……怎么说呢,吃货伤不起啊。 赵炘也吃了一块。 王锦锦略期待的问:“如何?” “不错,烤的外酥里嫩,又有蜂蜜的甜,如果再有些葱姜就更好了。”赵炘说到此处,看了眼王锦锦,“但这的确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之一。” 王锦锦笑了笑:“二公子这么高的评价,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赵炘这时又道:“你不用每次都叫我二公子,当真生分,不如这样,我也不叫你王五姑娘了。你叫我赵二哥,我叫你锦锦,可好?” 王锦锦楞楞的看着他,觉得不妥,她还从来没叫过除了王家人以外的人哥哥呢,怎么怪怪的。 “这于理不合吧?二公子乃晋王二子,我把你叫赵二哥,岂不是……” “无妨,若是人多,你再叫我二公子便是。”赵炘倒是爽快,“锦锦,你也不用跟我客气了,咱们自幼相识,性子也合得来。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子,不像京城里的那些贵女,要么表里不一,要么无趣透顶。你叫我一声赵二哥,那我们就是朋友了,你若不答应,便是不肯交我这个朋友。” 王锦锦满头黑线:“二公子,没想到你还挺有想法。” “你叫我什么?” “……好吧,赵……赵二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王锦锦如此想。反正只是口头称呼,又不是真的叫到地老天荒,再说了,大家兰州分道扬镳,还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见呢。 这一句“赵二哥”,就当感谢他一路上的照顾吧。 赵炘没有妹妹,家中除了大哥赵烨,就只有一个年方两岁的嫡弟赵炯。赵炯与他并不亲近,反而因为他是家中唯一的庶子,年纪尚幼的赵炯都不怎么爱和他玩,从来不会喊他二哥。他从小又是和赵烨一起长大,虽然事事都比大哥做的好些,但因为身份,总是只能当人背后的影子。 听到王锦锦叫他“赵二哥”,赵炘心情有些复杂,可更多的,是从所未有的新奇和喜悦。 他看着王锦锦不禁笑了:“以后有任何困难,你都可以找我。” 王锦锦也不跟他客套:“好啊。” 结果,世事无常。 还没等王锦锦找他帮忙,赵炘自个儿就遇到了困难。 次日中午,一群人抵达一个小镇,镇上并不繁荣,但该有饭馆小铺都有。 早上一群人吃的干馍,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到了一家饭馆,就吆五喝六喊了一大堆菜,几乎将饭店里的菜肉要空。菜肴并不丰富,一桶糙米饭,几盘野菜,几盘盐煮牛肉,还有一盆卤猪蹄。 王锦锦和蓝烟不吃肥肉,又嫌弃牛肉膻味没有处理干净,就着糙米饭吃了些野菜就撂筷子了。 也多亏她没有吃。 因为到了下半夜,一群人正要露宿荒郊,正准备说再去打些野兔子来烤,结果全都开始拉肚子腹泻。 哀嚎一片。 蓝烟看着这情形,忍不住摇了摇王锦锦的手臂:“姑娘,你不打算给他们看看吗?” 王锦锦不想透露自己会医术,借口搀扶的时候,把了把他们的脉,发现是中午吃的东西变质,人人都吃坏了肚子。 蓝烟不禁奇怪:“那为何我们没有腹泻?” 王锦锦“哎”了一声,叹气说:“因为我们没有吃那些牛肉猪蹄,估计问题就出在那上面。” 她掏出包袱里的一瓶治腹泻的药,对蓝烟说:“这腹泻不是大毛病,就怕拖坏他们身子。你拿这个兑水给他们喝,药到病除。” “好!”蓝烟自然高兴,毕竟没有比她更信任王锦锦医术的人了。 只是有些可惜这药粉,明明是王锦锦带着给自己准备的应急药物,结果因为腹泻的人太多,这一大瓶一下子就用完了,制起来可是很耗费时间的啊。 王锦锦想了想,还是亲自端了药水去给赵炘喝。 赵炘不知道为什么,比其他人更加严重,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 王锦锦觉得奇怪,可并不敢给他直接把脉。 赵炘见王锦锦端了药过来,咳了咳,问:“锦锦,你哪儿来的药?” 王锦锦反问他:“赵二哥,你出远门都不备些治伤风、蚊虫、腹泻的药吗?这是我出门之前带的,希望你们喝了能起作用。” 说着,就将药碗递他面前。 赵炘艰难的坐起来,想要去伸手接过,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全身一点劲都没有,王锦锦生怕他把药洒了,没办法,只得让蓝烟上马车来,一人扶着赵炘,一人给他灌药。 众人喝了药,都不再腹泻,虽然精神不佳,但休息一夜就没了大碍。 除了赵炘。 赵炘虽然也止了腹泻,可是他面色依旧苍白,一群属下围着他着急万分,到了后半夜,赵炘身上竟然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看起来十分可怖。 “姑娘,这下怎么办?二公子他越来越严重了,你给他看看吧?!”蓝烟急忙对王锦锦说。 王锦锦看赵炘的确危在旦夕,转身对众人说:“不管了,各位请连夜赶路,我们一定要在天亮之前到镇子上,找药材,找大夫。” “是,是!” 一群人当即启程,策马飞奔。 王锦锦和蓝烟坐在马车上,守着已经意识不清的赵炘。 他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昏迷,看他难受成这样,王锦锦也不能见死不救,她叹了口气,抬手搭住他的脉搏。 王锦锦并不想暴露自己会医术,只希望赵炘病愈之时,不要记得。 露馅儿 赵炘昏睡在马车上,意识已经模糊不清。 他饿脉搏虚弱,又气虚浮热,加之浑身疹子,王锦锦可以确定他是某种东西过敏了。 如果是医疗发达的现代,还能查出他的过敏源是什么,可现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王锦锦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在他昏迷的情况下,也不知道如何确诊。 没办法,她只好先给他吃了一粒清心丸,这东西可以让他不用那么难受。 “蓝烟,把二公子头抬起来。” 蓝烟点了点头,忙将赵炘扶起:“姑娘,能治吗?” 王锦锦面不改色,道:“能治是能治,就是看他自己抵抗力如何了。”说完,便将清心丸塞进他嘴里。 赵炘服了药,继续昏睡。 过了一个时辰,前面赶马车的下属也来禀报,表示前面有一个小镇,可以在那里住店。 王锦锦看赵炘身上的疹子还没有消退,但面色红润多了,于是抬手又给他诊脉。 还没诊断出来,就见赵炘忽然虚弱的睁眼,看着王锦锦一脸疑惑迷茫:“锦锦……你还会治病?” 王锦锦一惊,随即面色如常的解释:“并不会,只尝试着看看。” “……是吗?”赵炘显然不相信。 王锦锦还想着怎么搪塞,结果这家伙又昏了过去。 到了客栈,安顿好赵炘,一群人赶紧去请大夫。 王锦锦又给赵炘服了一粒清心丸,便守在旁边,看他身上的疹子已经淡了,她便知道赵炘熬过来了。等大夫赶到,看了脉,也摸不清赵炘到底是什么病,想来这破落小镇,大夫的医术也不会太高明。 那大夫给赵炘开了一副健胃强体,养身安神的方子,王锦锦瞅了一眼,发现没什么问题,便让蓝烟去抓药熬汁。 虽然赵炘并不是胃上出了毛病,可这药方喝几碗也没有大碍。再说了,赵炘吃了她两粒清心丸,还有止泻药,加之身体底子不错,这过敏的症状也渐渐消失,相信不到两天就可以痊愈。 别看大夫医术一般,可是他还挺讲究。 他以为王锦锦是赵炘身边的丫鬟,于是对她说:“记住了,三碗水煎成一碗给他喝,一日两次。如果病人晚上发热,你要用冷水给他擦背降温。” 王锦锦笑了笑,表示记下。 本来以为赵炘喝了药就能苏醒,结果大半夜还真被乌鸦嘴大夫说中,开始发热。 王锦锦给他吃了一粒退烧丸,但这退烧丸她做的不熟练,起效很慢,便让蓝烟去叫两个王府下属过来。 两个下属来了,对王锦锦挺客气,问:“王姑娘,我家公子如何了?” 王锦锦让他们进屋,随即说:“没什么大问题了,就是有些发烧,你们去打一盆冷水,给他擦身子吧,等体表的温度降下来就可以了。” 她说完就要拉蓝烟出去,可两个大汉都无助的挠头:“不行啊王姑娘,我们这群护卫都是拿刀杀人的,伺候人真的不会。本来这次随行有两个丫鬟,但二公子不要,说是怕耽误行程……姑娘家至少心细一些,你看能不能……” 另一个也求道:“王姑娘,好歹我们二公子也救了你性命,虽说让你一个大家闺秀伺候人不地道,但是咱们都是大老粗,就你和蓝烟姑娘心细,就麻烦二位看在我们二公子救了你命还一路带你们去兰州的份儿上,帮个忙吧?!” 两人也不是疾言厉色的吩咐,反而握着双手哀求,本就不好让人拒绝。 他们又搬出“救命之恩”的那件事,王锦锦如果不肯,岂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王锦锦没办法,看了眼蓝烟,道:“既然如此,还请二位不要说出去。我年纪尚小也就罢了,我家蓝烟可正是待嫁年华,若传出去……” “姑娘放心!我们的嘴巴绝对比蚌壳还紧!那刀都撬不开!” 另一个也拍胸脯保证:“倘若王姑娘和蓝烟姑娘名誉受损,我张放,他蔡云,立刻自尽谢罪!” 王锦锦满头黑线,她们名誉受损,这两个自杀顶个屁用。但她也懒得和他们啰嗦,敷衍的点了点了头,便请他们出去了。 赵炘幸好这会儿昏着,不然王锦锦和蓝烟还真有些尴尬。 王锦锦正要上前去脱赵炘衣服,就被蓝烟拦住了。 “姑娘,这种事还是奴婢来做吧,你到底是待字闺中,怎能随便触碰男子。” 王锦锦撇了撇嘴:“我从小到大都黏着四哥啊。” “二公子是外人,不一样。” “好吧,那我就在这里看着你。等你累了,我再来换班。”王锦锦找了个椅子坐下。 她也的确不喜欢和异性触碰,上辈子当护士,经历过的心理阴影太多了。 蓝烟在王锦锦的指导下,动作十分熟练。 将赵炘扶坐起来,用帕子给他擦拭降温,蓝烟一边这么做,还一边笑着说:“姑娘记不记得有一年夏天,你也是发烧,我和秀柳两个轮流给你擦身子,你趴在那,不哭也不闹,还分析说我擦的力度好,秀柳下手太重。” 王锦锦也想起小时候的事,忍不住抿了抿嘴笑:“记得啊,后来你看秀柳手劲儿太大,把我背都搓红了,就将她撵出去,不让她伺候我。后来冬天天冷,我又不想洗澡,都是你来给我擦身子。” “姑娘皮肤本来就嫩,她咋咋呼呼的,哪能伺候好你。” 蓝烟说到这里,叹了叹气:“也不知道秀柳在府中怎样了,希望老太太不要为难她。” “放心吧,我留书在家,如果秀柳出了什么事,哼。”王锦锦倒不是自负,而是她觉得自己的直觉不会出错。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伺候赵炘,蓝烟要洗帕子,怕扶不住赵炘,就让王锦锦来搭把手。 王锦锦刚把赵炘扶着,赵炘竟然就醒了。 他先是楞楞的看了眼自己赤裸的上半身,随即看向身旁的王锦锦。 一脸懵。 王锦锦也懵啊,她连忙解释:“赵二哥,你半夜发烧严重,大夫说要用冷水给你擦背降温,你感觉有没有好一些?” 说到后来,王锦锦都忍不住红了脸,她可是个脸皮超厚的人啊……可这情况也太尴尬了。 赵炘还是昏沉,可是这一幕让他的俊脸也极速发红发烫,甚至超过了发烧的感觉。 屋子里三个人都脸红尴尬,王锦锦见状,从蓝烟手里拿过帕子,一把塞给赵炘:“既然赵二哥你醒了,就自己弄吧,我、我跟蓝烟先告辞了。” 说完,王锦锦拉着蓝烟,两人逃似得离开。 剩赵炘赤着上半身,拿着水哒哒的帕子,满头浆糊。 *** 赵炘的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次日一早见到他,他已经恢复如常。 王锦锦和蓝烟在客栈大堂喝粥,两个正窃窃私语的讨论待会儿怎么面对赵炘,就见赵炘已经走了过来。 王锦锦看着赵炘干笑:“赵二哥,你吃过饭了吗?” 赵炘看着她,也在笑:“吃过了,小二送房间里来的。” “喔……看来赵二哥已经没有大碍了,昨天你那样,把我和张放蔡云他们都吓坏了。”王锦锦没话找话的说。 赵炘又笑起来:“能这么快痊愈,也要多亏你昨夜的照顾。” 王锦锦忙道:“不不不,赵二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这都是应该的。而且昨晚我也没出什么力,多亏了我家蓝烟,是她亲手照顾赵二哥的。” 蓝烟可没有王锦锦脸皮厚,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低着头说:“奴婢才想起还有点事,二公子,五姑娘,奴婢先行告退。” 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留下王锦锦对赵炘干笑。 赵炘想的和王锦锦完全不同,在他昨晚唯一清醒的时候,是看见王锦锦在他旁边,而今早他叫来张放等人,几人也一致对王锦锦夸赞。 “二公子殿下,你不知道,你昨天昏迷不醒,王姑娘都急惨了,让我们连夜赶路,生怕耽误你的病情。” “王姑娘一路上都在照顾你,根本没有好好休息。” “王姑娘真是好人,怕夜里二公子冷,把她房间里的被褥都拿给二公子您了。” …… 赵炘想到早上属下们的这番话,莫名其妙觉得温暖。这世上,还有除了他母亲关心他的人,这种感觉,真是出乎意料的好。 思及此,他仔细打量面前的王锦锦。 虽然稚嫩了些,可面容却是说不出的姣好可爱,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灵气逼人。聪明却不耍小聪明,有趣却没有重心机,真是难得。 王锦锦看赵炘的眼神怪怪的,心底有些发毛,随手拿了一个包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赵二哥,你还要吃包子吗?” 赵炘回过神,突然笑了笑:“吃。” 说完,就迅速低头,就着王锦锦的手拿着,飞快的咬了一口包子。 王锦锦大惊失色,要不是理智尚存,她都差些把包子扔飞! 这这这……这赵炘是在调戏她吗? 王锦锦感觉一阵诡异,忙站起身,准备离开:“赵二哥,我去收拾东西,待会儿就要继续赶路了。” 说完,她忙转过身。 谁知刚走了两步,就听身后的赵炘似笑非笑的问:“对了,昨日在马车上,你给我把脉,还给我吃了两粒药……那药丸是什么?” 告别 王锦锦悚然一惊。 丫的怎么全都记得?他不是一直在昏迷吗?难道说这家伙是在装病? 如果是装病,那自己给他把脉,给他吃药,还有蓝烟跟自己对话,他岂不是都听到了?! 王锦锦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是不是装病,她这个大夫应该比别人更清楚,只能说赵炘有特殊的记忆功能吧…… 思及此,王锦锦转过身,大大方方的对他回答:“那是清心丸,临行出门总要带着应急的药物,否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生了病,那岂不是活受罪吗?昨日看赵二哥你严重,擅自做主给你吃了两粒。你放心,都是上好的药材,绝不会对身体有损害,赵二哥若是不相信我,大可找大夫看看,还望你不要责怪我。” 她从始至终都围绕着药丸,生怕赵炘将话题引去她会医术的事儿。 好在赵炘并没有深究,反而轻松的笑了笑:“你不必紧张,我怎么会怀疑你呢?不管是清心丸还是浊心丸,只要是你给我的,我都放心。” 王锦锦忍住不自在的感觉,干笑道:“多谢赵二哥的信任。” 赵炘倒不是故意调戏她,只是有感而发。 他一开始对王锦锦是觉得有趣,这么久相处以来,却一点点被她吸引。她年纪轻轻,怎么会懂这么多,还会烤兔子?说话也中听,甚至于昨夜……竟然不顾自己女儿家的名誉,来照顾他。 虽然他救她的命在前,但也从未想过她能回报什么。 不知道为何,经过生病一事,赵炘看着面前的女孩儿,越看越觉得顺眼。 “锦锦,你先别走,我还有件事问你。” “赵二哥但讲无妨。”王锦锦心里犯嘀咕,他还想说啥? 赵炘看着她,张了张嘴,随即迟疑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算了,回去收拾东西吧,我们立刻启程。” 王锦锦摸不着头脑,也懒得去问,便告退离开。 *** 虽然经历了尴尬,但王锦锦毕竟思想超前,时间一长,面对赵炘也就自然而然了。 倒是蓝烟,每次见到赵炘还很不好意思。 要不是因为二人身份太悬殊,王锦锦都忍不住当月老牵线。 这天马车行到原州沛县,一行人用过饭菜,决定立刻赶路。 他们的行程有些慢,凤阳关传书过来催促,赵炘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阴沉。 坐在马车里,王锦锦和蓝烟都不敢询问,毕竟有的事可以知道,有的事最好不要知道。 “你不问吗?”赵炘看向王锦锦。 王锦锦不知道该笑还是该说他,反问道:“难道机密之事,我一问,赵二哥就会告知吗?” 赵炘笑笑:“别人问,我也许不会说,但是你问,我一定告知。” “算了算了,有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王锦锦才不想听呢! 哪知道赵炘自顾自的说起来,他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迟早都会知道。突厥在边关又进了三里,并且训练士兵的频率越来越多,抓了许多大元的铁匠为他们制造兵器,这番作为,显然已经按耐不住了。” 王锦锦不禁愣了愣,道:“为何突厥要养兵蓄锐这么久?” “很简单。”赵炘直接给她解释,“上次征战,突厥俘虏了大元数万士兵,总得给他们时间训练成自己的。若有反叛之心者,杀;留下来的自然都是为了生存而叛变的无情无义之辈。” “用大元的士兵,攻打大元,真是无耻。” 赵炘勾了勾嘴角:“征战沙场,哪有道义可言。” 王锦锦迟疑了一会儿,又问:“那和突厥再次征战,定然是在凤阳关处,不攻下凤阳关,突厥无法长驱直入中原腹地,薛将军年事已高,他是否能带领将士守住国门?” 赵炘没想到她还知道薛松,不禁认真的回答说:“……不知。” “那打起来,双方伤亡会惨重吗?” “自然。”赵炘解释,“但江山本就是血肉筑成,这也是无奈的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只看到掌权者的辉煌,谁又来关心那些无名小卒呢……” 王锦锦的心,沉入了谷底。 她不是对萧秋年没有信心,在她眼里,萧秋年就一直是最优秀的那个。可上阵打仗,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纵然武功盖世,面对千军万马,还不是只有战死沙场? 赵炘看她神色有异,忍不住问:“没想到你倒是心系天下,怎么,你家中有谁上过战场不成?” 王锦锦在出神,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这时蓝烟解释道:“二公子有所不知,我家早死的大老爷,以前就在安阳当过百夫长,后来突厥攻破安阳城,大老爷受了重伤,带病回京修养,不到两年就去了。” “原来如此……” 王锦锦这会儿也回过神了,她低着头,有些为自己的走神抱歉。 这时,赵炘为了打破僵局,从背后拿了一件披风出来,递给王锦锦说:“锦锦,有件事还要麻烦你一下,这披风带子脱线,你看能不能帮我缝补上?” 他贵为王府二公子,还低声下气的给王锦锦说这些,王锦锦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接过披风看了看,是上好的料子,便递给蓝烟说:“我手艺不精,怕缝坏了,还是你来吧。” 赵炘一愣:“你不愿帮我缝衣裳吗?” 王锦锦摇了摇头,解释说:“赵二哥,我针线活是出了名的差劲,缝什么都是歪歪扭扭,什么绣花啊绣荷包啊,那是一个比一个丑,见不得人的。” 蓝烟怕赵炘误会,也忙说:“是啊,二公子,这么好的料子,缝坏了实在可惜。蓝烟虽然是丫鬟,但手艺不比绣娘差。” 赵炘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心下怎么想的,其实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喜欢王锦锦,虽然她还未及笄,可是他愿意等,两年又如何?三年五年,他赵炘也耗得起。 思及此,赵炘又问:“锦锦,那你到时候帮我在披风上绣一朵云可行?” 王锦锦一脸为难:“赵二哥,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绣的东西实在难看。这么多年,我就没有绣过像样的图案。” 赵炘也有些郁闷,想说让她随便绣什么,可又怕说出口太直接,让王锦锦以后对他避之不及。 半晌,他才问:“难道你这么多年,从未绣东西送给别人?” 王锦锦虽然刺绣极差,但是也知道在大元绣东西送人代表什么,于是摇了摇头:“除了家人,还真没有过。就连我娘亲父亲,都不曾收到我绣的东西。” 蓝烟也掩嘴笑道:“记得有一次,我家姑娘专程绣了一朵芙蓉花送给四公子,结果四公子问她绣的是不是一只兔子,可把我家姑娘打击坏了,一年多没碰针线呢。” 赵炘却没有在意她说的内容,而是语气发酸:“你只送给你四哥?” 王锦锦点了点头,不以为意:“他是我四哥,我绣的东西再难看,他也不会不要的。” 赵炘听到这话,反而有些羡慕萧秋年了。 在王家,萧秋年和她朝夕相处,可以陪着她做任何事,她什么都想着她四哥,有人这样惦记,也是极好。 不知道为何,赵炘突然就对萧秋年感兴趣了。 他觉得危险而且冷漠的人,王锦锦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他想不通,就问了出来。 王锦锦不禁一怔。 “我……喜欢我四哥的理由?因为他是我四哥啊。” 这个问题简直莫名其妙。 赵炘皱了皱眉:“可是他并不是你的亲生哥哥。” 王锦锦摆了摆手:“我早已说过了,四哥和我的亲哥哥没有任何区别。我知道,赵二哥你觉得我四哥脾气古怪,性子冷漠,但那是他对外人的印象。他对我不是这样的……好吧,虽然也不太爱说话,可是我能感觉到他在关心我,嗯,在我娘亲死后,他就是比任何人都关心我的存在。” “你对他的评价还真高。” “当然。” 王锦锦从不会因为顾虑而否认。 赵炘不再说话了,毕竟他们兄妹两的事情,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问的通透。 但心底对萧秋年的嫉妒,却越来越多。 为什么萧秋年能从小就有王锦锦这么好的妹妹陪在身边?而他赵炘,在王府仅有的一个弟弟都那么讨厌? 想到这里,赵炘叹了口气。 王锦锦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肯定触动他脑子里的某根儿神经,于是不说话,示意蓝烟给他缝衣服。 好在赵炘没有一个人郁闷太久。 不过一会儿,便主动找王锦锦攀谈起来,两人从突厥说到回纥,从马奶酒说到青稞酒,还有葡萄干,烤全羊,马匹的种类以及喂养方式……又谈到如今大元的风土人情,地理环境,王锦锦也不管会不会说错,两人一通胡侃,竟也相谈甚欢。 这一路上,比王锦锦想象中的容易太多,归根结底,就是她好运气的遇上了赵炘。 所以在十月中旬,抵达兰州之时,王锦锦带着蓝烟十分郑重的给赵炘道谢。 冷龙岭 赵炘不想这么快和王锦锦告别,但他身怀要事,也无法挽留她。 王锦锦和蓝烟收拾好行囊,跳下马车,对赵炘说:“多谢赵二哥一路上照拂,等哪日你回京,我一定登门致谢。” “你何必跟我客气。”赵炘叹了口气,“总是谢来谢去,生分的很。” 王锦锦挠了挠头发,迟疑道:“那我以后就少说两句……天色不早,赵二哥你也快些赶路吧。这里距离凤阳关还有四五天的路程呢。” 赵炘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凤阳关吧?等我将密函给父王,再护送你回京。或者你可以在兰州等我十天,我……” “不用了,当真不用。” 王锦锦低下头,说:“赵二哥,我此次是接人去京城吊唁,耽搁太久不妥。而且回去的路上也不会只是我和蓝烟,还有一队人马,你放心好了。” 她不提醒,赵炘都差些忘了她娘亲去世的事情,顿时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既然如此……你一路小心。” 王锦锦朝他微微一笑:“保重。” 赵炘踏上马车,仍旧不死心,他都不知道这一别什么时候才能和王锦锦再相见。 于是转头对她说:“若遇到什么困难,大可修书给我,我一定会帮你。” 王锦锦有些讶异,但很快就点了点头,这种好事,不占便宜才是傻呢。 赵炘又说:“这一路上,你对我的照顾我都记得。锦锦,若是他日再相见,希望你也不要忘了我们一路上的相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嗯。” 王锦锦颔首,面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赵炘看王锦锦似乎不想与他多谈,有些郁闷的摇头,他盯着王锦锦,似乎想要将王锦锦记在心里,半晌才说:“保重。” 王锦锦看着赵炘一行人的马车渐行渐远,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一路上的确多亏了他,不仅报销了所有吃住费用,还保障了安全。并且还送了她和蓝烟两匹马,这马种不差,在京城指不定卖几百两呢! 王锦锦用手梳着马鬃毛,一旁的蓝烟凑过来,有些支支吾吾。 “你怎么又开始这样了,有什么话直说。” 蓝烟叹了叹气,指了指赵炘离开的方向,道:“姑娘,晋王二公子对你真好啊。以至于无微不至,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她就怕王锦锦稀里糊涂,不懂情事所以。 王锦锦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哪跟哪儿啊。” 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姑娘,哪会看不出赵炘这一路上的态度变化?估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对她有点儿意思了。 “姑娘,你到底明不明白奴婢的意思?”蓝烟抢过王锦锦手里的缰绳,一脸着急。 王锦锦“哎”了一声,盯着她说:“我怎么会不明白?那小子明摆着对我有意,估计想把我弄去王府当个二三四五姨娘小妾吧?” 蓝烟愣了愣,说:“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你是京城首富王家嫡孙女,家财万贯,还有在朝中做官的四叔,底气十足,怎可能委身于人做姨娘?!” 没等王锦锦接话,蓝烟又正色说:“而且他晋王二公子,说白了也只是晋王的庶子,在家中地位还不如他那个两岁的弟弟尊贵,姑娘配他绰绰有余。虽然姑娘不擅女红,也没读过《女戒》《女训》,但比起旁的大家闺秀只高不低。姑娘,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当今圣上子嗣单薄,百年之后,最有实力的便是晋王成王二位,若晋王有幸坐上那个位置,就算二公子是庶子,也定能封王,届时,姑娘便是堂堂王府的王妃了!连带着整个王家也能受庇,光宗耀祖啊!” 王锦锦没想到她分析的如此透彻,不禁呆呆的说不上话。 她听完了蓝烟的叙述,才歪着脑袋问她:“这几日你不声不响的坐在马车外头,竟然想的是这些?!” 蓝烟有些窘迫的红了红脸:“奴婢只是想为姑娘考虑,二奶奶去了,姑娘身边再没了知冷知热的人,奴婢也是担心你。若今后遇人不淑,奴婢若身死,也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二奶奶。” 王锦锦心情复杂,又感动又心疼,她抬手轻轻敲了下蓝烟额头:“傻丫头,我又不是嫁不出去。而且身为女子,并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 具体的思想,王锦锦也懒得跟她解释。 可蓝烟竟然意外的懂了,她回答道:“若是别的闺中女子说这话,奴婢绝不会相信,但若是姑娘……奴婢自然明白,因为姑娘从小就跟别人不同。” 王锦锦低头笑了笑:“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 但她也不愿意蓝烟操心,便道:“放宽心,若到了年纪,那赵炘表现又不错的话,兴许我会尝试。当然,我不会在意我能得到什么,两人相处,最重要就是开心。” 蓝烟听她这么说,彻底放心下来。 *** 两人到了兰州地界,还要往祁连山进发。至于哪里是冷龙岭,王锦锦和蓝烟更是两眼一抹黑。 天气越来越冷,没办法,王锦锦和蓝烟又耽搁了两日买棉衣,她们找不到冷龙岭,花大价钱请了一个当地人领路,在山里没什么吃的,买了许多耐放的干粮,一切筹备妥当,已经又过了三日。 这天一早,王锦锦和蓝烟,以及阿吉准备进山。 越往山里走,越觉得天气恶劣。 时而蓝天白云,时而狂飚大作,有时高处雪崩暴发,有时又飞雪漫卷,一不小心踩空冰层,令人胆寒心惊。到了冷龙岭山脚,气候更是瞬息万变,玄奥莫测。方才还在下雪,突然就又开始下大雨,弄的三人慌忙找地方躲避。 三人躲在一处不深的天然壁洞,趁着躲雨的空档,阿吉给两人指了指方向:“顺着这条小冰川往北面走,就是冷龙岭的最高处,岗什卡峰。一般没有人能走到那里去,我估计你们要找的神医,就住在那山峰上。” 蓝烟问他:“你说岗什卡峰一般没人去,怎么又确定神医在那里?” “可还是有人去啊。”阿吉解释道,“我爷爷,我父亲,还有我一个远房表叔,他们都登过岗什卡峰。当地人不愿意去,是因为那里没有我们需要的猎物、药材,光秃秃一座山峰,何必花大力气上去?但是这两年听人说,经常看到岗什卡峰半山腰有炊烟,那就肯定有人在那里生活。我们当地人没那么无聊,定然就是你们要找的神医了。” 末了,他还挠挠头的嘀咕:“不都说神医脾气古怪么?住在岗什卡峰,也不是什么不可能。” 王锦锦忍不住笑了笑,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大的小少年,说:“我再多给你十两银子,你带我上山。” 阿吉摇头:“不是我不愿意,那岗什卡峰也奇怪,自从半山腰有炊烟,就有人想上去看看,可一般还没登上几步,就腿软,发烧,呕吐,浑身难受……等离开岗什卡,一切又恢复正常了。这地方也真是邪门儿,你们两个姑娘又何必非要过去?!” 王锦锦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如果不是万般无奈,有说不得的苦衷,谁愿意来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这个季节,到南方避寒多好呢?哎……那你说说,从哪里上岗什卡峰比较容易?” 阿吉听她这么说,也就不问了:“这个简单,岗什卡峰南陡北缓,直陡狭长,你从北边上去,一路上有树木可以扶着,那林子里也没有野兽,最多几只狐狸兔子,要下山也简单,从南边下去,走过洼地,看见一条大河,就是到了永昌县。” “我们两个,大约要爬多久才能到半山腰?” 阿吉估算了一下,说:“天不亮登峰,走北面,不休息,日落之前就能达到。山峰上的气温除了寒冷下雪,并不会落雨,这点你可以放心。” 王锦锦点了点头:“既如此,等会儿你将我们带到北面,你就可以离开了。” 蓝烟心有惴惴的拉了拉王锦锦衣袖:“姑娘,我们两个行不行啊……” “没事的,我们带足了衣物和干粮,既然没有野兽,那就没有什么担忧。” 阿吉看她这么乐观,也不是很想泼她冷水。 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岗什卡峰的敌人不是野兽和气候,而是会让你们莫名其妙的生病。我说过,这些年去过的人都会呕吐发烧,浑身难受……如果你们到时候也出现这种状况,最好放弃。只要离开岗什卡峰,就不会出现这种症状了。” 王锦锦闻言,非但没有退缩,瞳孔还闪过一丝丝兴奋。 蓝烟毕竟从来没有登过山,心底还是发怵:“姑娘,真的要天不亮就上山吗?” “嗯,这样才是最正确的。”王锦锦以前也爬过几次野外,对于这些不说精通,至少也会衡量。岗什卡峰看着陡峭,但只要找准了路,就不难。 但她什么也没有多说,只让阿吉好好休息,天不亮就带她和蓝烟前往北面山峰。 奇遇 到了岗什卡峰的北面,晨光熹微,淡淡的橘色染透积雪,远远看去,仿若仙境。 阿吉送到这里,就再不肯走了。 他对王锦锦和蓝烟叮嘱:“两位切记,若是身体有任何不适,一定要下山。” 王锦锦点了点头:“好。” 说完,她便不再耽搁,拉着蓝烟离去。 走几百米,王锦锦就会和蓝烟休息片刻,喝点儿水,吃点干粮,途中地势不算陡峭,攀着树木就能稳稳登上。 蓝烟跟在王锦锦身后,问:“姑娘,你说阿吉为什么说要我们注意身体?难道这山峰上真有什么邪门儿的东西?我们大白天上山,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她一提醒,王锦锦也反应过来,忙从袖子里拿出一瓶药,递给蓝烟,让她服下。 “这是解毒丸,能解天下百毒,只要不是什么没见过的毒药,应该没事儿。”王锦锦说完,想了想,又道,“你用手帕蒙住口鼻,虽然这山峰上不可能有瘴气之类的东西,可万事还是小心一些。” 蓝烟按她的吩咐照做,完了又问:“姑娘,你的意思是阿吉他们呕吐身体无力,是因为中毒?” 王锦锦轻轻颔首:“八九不离十吧。” 她一开始听到阿吉说这些的时候,就已经起疑了。灵异若没有发生,那就一定是有人捣鬼,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很有可能是神医戚古。 所以王锦锦并不害怕,反而紧张兴奋。 到了日中,烈日高悬,因为在山中也并不觉得寒冷。王锦锦和蓝烟靠在一颗树上吃馒头,正说着话,就看一只兔子“嗖”的一下从蓝烟的脚边窜了出去。 蓝烟吓的“大叫”一声,吃了一半的馒头滚落在地。王锦锦正想嘲笑她,可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五姑娘,你看见了吗……” 蓝烟哆哆嗦嗦的指着前方。 王锦锦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她看见了。 那只活泼的,从蓝烟脚边跑掉的兔子,此刻正在她们前面三米的地方口吐黑血,无力的蹬腿挣扎,没几分钟,就彻底死去。 蓝烟有些害怕的瑟缩了两步,她看了看四周,不确定的说:“难道这山上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会不会是山神一类的妖怪……不然那兔子,怎么就无缘无故的死了?” 王锦锦示意她别怕,又拿出解毒丸,两人服下。 她自己都是“鬼”,对妖怪什么的已经无感,而且直觉告诉她并不是。那能这么快造成兔子死亡的,就定然是什么带毒的东西。 思及此,王锦锦眯着眼睛观察地面,在覆盖了薄薄积雪的土地上,裸露出土地的泥土中长着各种生命力顽强的植物。 而在那死兔子的身侧,就有好几棵“腐面苓”。 王锦锦恍然大悟,给蓝烟指了指:“看见那些绿茎紫根的圆叶草了吗?” 蓝烟仔细一看,颔首道:“看见了!” 王锦锦解释说:“那就是腐面苓。这种剧毒的叶子边缘有锯齿,不小心就能割伤皮肤,方才那兔子跑那么快,定然是因为这个。” 蓝烟拍了拍胸口:“还好不是人踩上去。” “踩没问题,只要不被破皮就没事儿。”这东西算剧毒类最不可怕的一种了。 幸亏了这只兔子,王锦锦才对脚下的路越来越上心。 除了随处可见的腐面苓,还有七藤花,玉玄狐等等有毒的植物。越往山上中,毒植物的种类就越多,好多种王锦锦都叫不出名字,只能凭经验躲避。 王锦锦也不敢掉以轻心了。 她每隔半个时辰就跟蓝烟吃一粒解毒丸,后面又不放心,将帕子打湿了,撒了祛毒去虫蚁的药粉在上面,擦遍了裸露在外的皮肤,便用帕子将口鼻呼吸给捂的严严实实。 蓝烟看自己这么久也没有出现病症,不禁喜悦道:“姑娘,看来你说的没错啊,那神医肯定在这里。能想出这么多五花八门的毒草,也是很不容易了。” 王锦锦笑了笑:“学习入门第一件就是必须的学好基础知识,不然做什么都是扯淡。而且这应该不是戚古神医种的毒草,而是岗什卡峰自然生长的。” 说完,她抬手一指一株不起眼的小灌木:“看见了那个吗?叫刺荆棘藜,开花的时候会散发出一股水蜜桃的味道,闻多了就会失去嗅觉。而刺荆棘藜长在寒冷的地方,十年才会开花,你看那一株,已经有花骨朵了,说明这里的植物寿命都很长。” 蓝烟了然的点点头:“跟五姑娘在一起,都要学好多知识。你现在让我写一张伤风的方子,我也能写出来了。” 王锦锦微微一笑:“那是因为你聪明,你看秀柳,让她去抓点儿灵芝,她都能给你抓成木耳。” 说到秀柳,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再往上有惊无险的走了一段,可以看到一条明显的羊肠小道,这小道一看就是有人经常走走出来的。 蓝烟高兴的说:“我们快到半山腰了!应该很快就能见到神医啦!” 她说完就要快步走过去,王锦锦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等下!” 蓝烟大惊失色:“怎么了?” 王锦锦拉着她退后两步,仔细一看,地上密密麻麻的爬着很多白色的虫子,不认真辨认,还以为是地上的积雪。 蓝烟捂着嘴后退两步:“我差些就踩过去了。”她不可思议的看向王锦锦,“有毒吗?” “不知道,小心为上。” 王锦锦看了眼,这白色虫子分布在小道四周,它们虽然个子不大,但有一对嘴钳,想想这玩意儿咬一口应该会很疼。 她摸出一瓶驱虫水,撒了一点儿在地上,那些白色虫子却并不害怕,也没有被毒死的迹象,王锦锦纳闷儿了:“这就怪了,还从来没有见过昆虫不怕我的驱虫水!” 王锦锦不死心,又掏出火折子,结果虫子被烧的噼里啪啦响也不躲避,反而朝温暖有光的地方聚集而来,吓的王锦锦忙把火熄灭。 “这虫有毒!” 方才烧死的几只,流出了乳白色汁液,不小心沾染到路边杂草上,竟然立刻将其草木灼成灰黑色。 “好厉害的腐蚀性!”蓝烟也胆战心惊,问:“姑娘,现在怎么办?天快黑了。” 王锦锦摇了摇头:“别急,总能找到办法。天黑了,那就等天黑,绝不能冒险。” 鬼知道这虫子咬一口是什么后果?所以不能冒险。 她在两棵树之间系好了绳子,做了张吊床,和蓝烟爬上去,两人盖着御寒的棉被决定凑合一夜。 但王锦锦也没有真的睡好。 寒冷的一夜过去,王锦锦跳下吊床做了会儿热身运动,便借着黎明的光亮,去观察那些白色虫子。 白色的虫子很像蚂蚁,但是只有蚂蚁的一半大,肚子鼓鼓囊囊,应该就是储存毒液的地方。王锦锦正在观察它们爬来爬去,突然其中一只的尾部开始发光,就像萤火虫那样的发光! 王锦锦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可下一秒,她就发现那只发光的虫子四周,其它虫都用落荒而逃的速度远离它!几乎是几刻钟,那发光虫四周就光秃秃一片了。 发光的白色虫子用自己的嘴钳掘地,不一会儿就钻进了泥土当中,留下了一个不起眼的洞。过了十来分钟,没有发光的白色虫子又聚集在了一起,密密麻麻的爬动。 王锦锦有些了然。 如果要驱赶这些白色虫子,抓几只能发光的,是不是就可以解决了?! 思及此,王锦锦说干就干,但是天色一点点亮了,她仍然没有在密密麻麻的虫子大军里发现能“发光”的那一个。 王锦锦后悔的跺了跺脚。 “早知道就把那只会发光的捉起来了!” 蓝烟早上醒了,听到王锦锦的讲解,也觉得很神奇。两人观察了一上午都没有找到能发光的,不禁有些气馁。 “为什么呢?”王锦锦郁闷的摸着下巴。 蓝烟皱了皱眉,猜想到:“会不会只有黎明那一刻固定的时间才有发光的虫子?” 王锦锦眼神一亮:“虽然几率不大,但是自然界无奇不有,等下一个黎明我再试试。” 说干就干,王锦锦削了两根长树枝当筷子,又用纱巾做了个网兜,用绑头发的丝带固定,做出一个类似灯笼的简陋器具。 两人好不容易挨到黎明时分,聚精会神的跑去观察白色虫子。 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一瞬,蓝烟兴奋的大叫起来:“五姑娘!这里有一只!有一只发光了!” 王锦锦忙冲过去,用“筷子”捉住发光白虫扔进网兜,随即拿着它尝试着往前走。 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两人方圆两米内的所有白色虫子都开始四处奔逃不敢靠近,王锦锦忍不住大笑:“真的有用!” 蓝烟兴奋的点了点头:“姑娘,快些走,谁知道这虫会不会只发光一会儿。” 两人提着发光虫,沿着羊肠小道一路畅通无阻,转过一块大岩石,就看见了矗立在悬崖边的一排搭建成四合院的木屋。 王锦锦大喜过望,拉着蓝烟快步上前,正要叫门,就见木屋的大门突然打开,里面猝不及防的滚出来一个狼狈不堪,浑身血污的女人! 女人瞪大了眼,凄惨绝望的看向王锦锦,伸出长了脓疮的右手,似乎想要拉住王锦锦的衣摆。 “救、救我……” 神医戚古 “五姑娘!” 蓝烟忙一把将王锦锦拉开,生怕女子身上有什么不干净。 王锦锦示意她淡定,仔细看了下女子的状况,问:“你哪里不舒服?是得病了?还是中毒?” 女子抬起头,透过脏污的面貌,竟也能发现她长相十分不错。 她虚弱的说道:“小女家住邯郸,自小就得了怪病,双腿无力,总是出现幻听……后来小女听说这里住着一位神医,就想来找他看看病,结果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浑身起脓疮,那位神医更是见都不肯见我……我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女子说到此处呜呜的哭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说:“我死了没什么大不了,只可惜我家中年迈的母亲……我爹死的早,从小到大我都和母亲相依为命,如今我死在这山峰上,我母亲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得我……我不孝啊!” 王锦锦听到这话也觉得难受,她仔细看了看,女子似乎只是身上许多脓疮,幻听无力,也许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思及此,她走上前,说:“伸出手来,我给你看看。” 女子惊讶的看向她:“你会看病吗?可是你样貌也不过十三四岁,我还以为懂医术的是你旁边这位姑娘呢。” 王锦锦笑了笑:“人不可貌相,我也只是略懂皮毛,不然也不会跋山涉水从京城里来找神医学习了。” 女子古怪的看她一眼,问:“你竟然是来找神医学医?” “嗯,就跟你来找他治病一样。” 女子说:“你真有运气,来到这儿还毫发无损,不像我,神医还没有见到,就要死了……” 王锦锦闻言笑了笑,轻松的说:“不过是中了些小毒,怎么会死呢。我估计你小时候的时候病症,应该是体虚造成的,这个只要好好补一补身体,就会恢复正常。” “你能治好我?”女子一脸迷茫。 王锦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抬手把着她的脉搏:“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 女子沉默不语。 半晌,女子才问:“如何,有救吗?” 王锦锦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粒解毒丸,让她吃下:“毒好解,却不知道你能不能好好调养,养好身体。” 女子一口服下,问:“……为什么这样说?” “如果不是你自己,为何会如此糟蹋自己?就像你身上的毒,为何要自己给自己吃一样。”王锦锦脸色冷漠,此言一出,女子和蓝烟都是一愣。 蓝烟惊讶的问:“姑娘,你的意思是,她身上的毒药是她自己吃的?” 王锦锦指了指女子左臂胳膊处,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红点。 “那个位置,正好是右手持针能够扎到。蛇毒草的毒液看起来凶残,会让人生脓疮,可不痛不痒,治好了也没有什么副作用。这么无聊的毒,谁会给她下?”王锦锦语气嘲讽。 她又看着女子说:“你刚才说你从小就体虚幻听,那是因为你从小就乱吃东西。什么这样毒那样药的吃了不少吧?你变成现在这样,又来找神医戚古,到底是何居心?是神医戚古的仇人,还是要来做什么恶事?” 蓝烟彻底惊了,她不可思议的看了眼那狼狈的女子,转念一想,也恍然大悟:“是了!你肯定不是一般人!我和姑娘两个人上此地来,不说历尽艰辛,也是万般艰难。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如此中气十足?若这样说,你这女子也太厉害了些!” 蓝烟才说完,王锦锦就立刻给她接了一句。 “女子?她哪是什么女子,分明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 这下“女子”和蓝烟都同时呆住了。 蓝烟还没回过神,“女子”就突然轻笑了起来,她站起身,一扫方才的狼狈虚弱,而是饶有兴致的看向王锦锦,问:“小姑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被识破身份,便没有再变声色,说出来的话,音色虽然还有些阴柔,可已经能听出是个男人的嗓音。 王锦锦面无表情的说:“望闻问切,我问你的每一件事,你都说的不算真切。虚虚实实,却也逃不过脉象,纵然你故意服用了可以改变脉象的丹药,可假的就是假的,仔细一把就能把出来。” 男人赞赏般的看了眼王锦锦,问她:“你这丫头,年纪轻轻,竟是我小看了。” 王锦锦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在医术这一方面,她特别有天赋吧。 男人又威胁的说:“我独自一人能来到这岗什卡峰,你就不怕我杀了你?看你样子,你并不会武功吧?” 王锦锦全然不惧:“方才察觉你有异,故意给你吃了颗解毒丸……嗯,那可不是什么解毒丸,是我秘制的七虫七花丹。” “剧毒?”男人问。 王锦锦点头:“一天后毒发,只有我能解。” 男人忍不住笑了笑。 即使并看不清他的表情和长相。 男人被拆穿了,也不继续假扮,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针,在左臂红点的位置又划拉了一下,顿时黑血顺着手臂流出。 随即,他砸吧砸吧嘴儿,说:“让我猜猜你那七虫七花是什么毒。嗯……有紫学蝎子、银肚环蛇、龙蜂、愚蜈蚣、挂子蟾蜍,还有什么呢……还有两种蜘蛛。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黑斑蜘蛛和角蜘蛛的毒牙。” 他一边用力挤出黑血,一边笑嘻嘻问:“我这七种毒虫猜对没有?要不要我继续给你猜七种毒草?” 王锦锦面色无常,可内心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要知道这七虫七花是她无聊的时候配来玩儿的毒药,除了银肚环蛇难找,其它都是比较常见了毒虫,若不是真的被他吃出来了味道,是不可能猜的这么准确的! 至于那七花……王锦锦丝毫不怀疑面前的男人能够猜出。 她这所谓的剧毒,应该也能被这人解掉。 所以刚才那人,才会毫无顾忌的吃她递来的药丸,因为不管是有毒没毒,人家已经胸有成竹了。 这种感觉,让王锦锦觉得挫败。 可是她并不会表露出来。 男人放了血,脸上也没有了血色,他面前一滩一摊的黑血,不难看出,此前他给自己下的毒已经解了。 他这时看了眼王锦锦,年纪不大的女孩子一脸凝重,似乎在面临着什么难题,可又一瞬间,他发现王锦锦在打量他,猜测他。 于是男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你猜出来我是谁了?” 王锦锦迟疑了片刻,才直视他的双眼,说:“你就是神医戚古吧。” 蓝烟在一旁本来就要吃惊死了,这会儿听到王锦锦这么说,险些站立不稳,她抬起手,指着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磕磕巴巴:“他……他就是我们跋山涉水要来找的神医?!” 王锦锦皱眉看着对方。 男人终于轻快的笑了起来:“小丫头,真聪明。” 说完,他抬起脏污的衣袖,擦干净脸,又撕下几张透明的胶质物,露出一张中年人的面貌。 不得不说,戚古长得和王锦锦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王锦锦以为会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儿,没想到是个三十近四的中年人。而且这个中年人脸上干干净净,没有胡须,一双桃花眼,嘴唇也红嫩嫩的,眉毛又长又细,阴柔的外貌让人一眼很难辨认他的性别。 可他衰驰的脸,眼角的皱纹,以及略硬朗的轮廓,无一不表明他就是个男人。 王锦锦沉默不语。 她已经得罪了他,很可能被戚古拒之门外,但是她又有些不甘心,方才种种迹象表明,这个戚古,的确有几分真本事。 于是她也不卖关子,直接对戚古说:“你是神医,我也一早就表明了我的来意。我从京城来,没别的想法,就是想拜你为师,学习医术。” 戚古看了她一眼,笑眯眯的:“小姑娘家,学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学医?”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这话太冠冕堂皇,我就不说了。”王锦锦语气一顿,“我娘亲因怪病而死,兴许是中了谁下的毒,我一定要查明这件事。而我的哥哥,他也被人下了一种每年发作的毒药,我已经失去了一个亲人,不能再失去另一个。现在的我才疏学浅,若能学到神医的皮毛,想必救我哥哥也不是难事。” “原来如此啊……” 戚古审视着王锦锦,很感慨的样子:“可是我并不想收徒,也没有教人的心思。” 王锦锦说:“想法总是回改变的,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离开。” “你能毫发无损的走到这里,还闯过了白虫阵,这点已经证明你的医术十分拔尖,完全没有必要在我这里浪费光阴。”他说完,撩了撩头发,“我独来独往惯了,你还是回吧。” 说完,戚古就转身回了木屋小院。 王锦锦站在原地,大声道:“你没有失去过亲人,你不会懂!我不可能离开,我就在这里,等神医你改变想法。” 话音甫落,木屋的门也“砰”的关上。 “五姑娘……怎么办?真的在这里等吗?” 蓝烟心疼的看着她,问。 王锦锦直视着紧闭的大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等!不管多久都等下去!” 为了娘亲死去的真相,为了四哥的性命,她不能放弃! 求学 掐着指头算算,王锦锦和蓝烟在戚古门外等了快半个月。 天气越来越冷了,岗什卡峰断断续续的开始降雪,一点一点的雪花飞舞,不大,但是很冷。 王锦锦和蓝烟带的御寒衣物被褥已经不怎么保暖了,她们宿在戚古门外的角落里,渴了喝融化的雪水,饿了就在山上挖些能吃的野菜,块根。偶尔运气好能抓条兔子,王锦锦和蓝烟还能打打牙祭。 这天,王锦锦和蓝烟坐在台阶上煮雪水。 “这天气可越来越冷了,把雪煮开了,姑娘你等会儿多喝一些,也好暖暖身子。”蓝烟边添柴边说。 王锦锦看她似乎瘦了一圈,心疼的拍了拍蓝烟的肩膀:“你跟着我过来,受苦了。” 蓝烟心下一热,笑着对王锦锦说:“姑娘,你不要跟奴婢说这些见外的话。” “既然如此,以后就不要自称奴婢了,听着怪别扭。” 蓝烟摇了摇头:“奴婢也叫习惯了,突然改口,反而也觉得别扭。” 王锦锦无奈,她以前也说过同样的话,可惜蓝烟秀柳没一个能改的过来,久而久之,也就随她们了。 这时水烧开了,蓝烟忙倒了一壶给王锦锦。 王锦锦接过吹了吹,喝了一半,将另一半递给她:“你也喝点热水。” 蓝烟点了点头,一边喝一边问:“姑娘,眼看这天气越来越冷,我们真的要一直在神医这里守下去?” 王锦锦的心也有些动摇了。 她一个人无所谓,可是带着蓝烟…… “要不你先下山吧,我在这里等就行。” 果不其然,才说完这句蓝烟就生气的别过头,说:“姑娘说这话,是根本没把奴婢当身边人了!奴婢答应过二奶奶,一定要保护好姑娘,你若出了什么事,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好啦好啦,什么死不死的……” 王锦锦心头暖暖的,她抬手正要去拍蓝烟的肩膀,就听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响,两人忙站起来,扭头一看,竟是神医戚古。 戚古早不是之前疯癫女人的打扮,他将头发挽在头顶,用冠束了,身披灰色鹤氅,历尽沧桑的脸却洗的十分干净,干净到他脸上有多少根皱纹都数的清。 戚古看了眼王锦锦,又看了眼蓝烟,目光在她们两个身上来回觑巡,半晌才道:“天气这么冷,你都不肯走,说明还真有决心。但是要当我戚古的徒弟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若你能通过我的测试,你就可以留下来。” 王锦锦狐疑的看他一眼,并不是问什么测试,而是问:“我能相信你吗?” 戚古闻言哈哈一笑:“当然,虽然我戚古没什么名气,但也是一诺千金的人。” 王锦锦问:“你需要我怎么做?” 戚古朝她勾了勾手指:“随我来。” 王锦锦和蓝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一丝希望。两人跟着戚古来到四合院内,才发现这里的布置“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院子里栽种着腊梅,中间不大的一块地开辟出来做药圃,种了许多药材,都是些不常见的名贵药材。可能因为这里气候不好,这些药材都无精打采,枝叶耷拉。 左边的一排房,是厨房和堆放柴火的房间。右侧角落里是茅厕,靠着茅厕的地方不知道做什么用,正中是主室,戚古主要在这间房吃饭睡觉。 王锦锦本来以为这地方就这么大,可是没有想到左侧还有个不起眼的小门。 戚古让蓝烟在这里等候,只带着王锦锦过去。 蓝烟不放心的看了眼王锦锦:“五姑娘……” “没事。”王锦锦轻轻的摇了摇头。 戚古不耐烦的靠在门上,眼皮子一翻,说:“既然害怕,又何必来?这么舍不得你们家主子,怕不是娇生惯养宠的无法无天了吧?” 若是指责蓝烟也就算了,他讥讽王锦锦蓝烟可忍不了。 “我们姑娘早早死了母亲,我关心她是应该的!没有太多的食宿感情,是可以作壁上观,说出这种无所谓的话来。”蓝烟语气不轻不重,可又带着毋庸置疑的急迫。 戚古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倒是挺护主。” 蓝烟愤愤不平,但怕王锦锦受他刁难,并没有开口反驳。 王锦锦朝蓝烟轻轻摇头,随即看向戚古,说:“戚神医,带路吧。” 戚古对蓝烟笑了笑,便打开小门,拉着王锦锦过去。 走过小门,视线豁然开朗。 两间围起来的大房子,一间里面是满满当当的药柜,高约两丈,上面柜子写的每一种药材,让王锦锦既熟悉又陌生。因为有些药材,她只听过其名,还从来没有见过,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墙壁四周都是药柜,中间空出来的地方摆着大大小小高矮不同的丹炉,有铜有铁,有的丹炉还残留着余温,下面的柴火还没有燃尽。 戚古看她好奇,便带她到这个圆肚丹炉这里来看:“你制药不是用这些吗?” 王锦锦朝他摇了摇头:“就用一般的铁锅,或者药罐,陶盆。” 戚古道:“所以你练出来的药丸,才那么容易被人分辨出成分。” 王锦锦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拜托,平常人谁会尝出来毒药的成分?只有你戚古好吧! 戚古用长竹筷从丹炉里夹了一颗成型的丹药出来,示意王锦锦闻一闻:“猜猜这药的功效是什么?” 王锦锦闻了一下,只觉得刺鼻,她猜测道:“莫非是用来强身健体的?” “差不多了。”戚古看着她笑了一下,“这是给男人吃的。有的男人呢,他那话儿不行,见到多美的姑娘都只有干着急。可吃了我这初情丹就不同了,哪怕是面对一头母驴,他都会热血沸腾,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戚古自顾自介绍完毕,看王锦锦一脸诡异,突然反应过来,掩嘴说:“啊,我都忘了你还是个小丫头,应该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吧?可不要觉得尴尬啊。” 王锦锦随即镇定下来,看了他一眼:“能壮阳的药,何必说的如此拗口。” 戚古很满意她的表现,如果王锦锦害羞脸红,他也没法收她当徒弟,毕竟行医者,了解这些是最基本的东西。 “另一间房是什么?” 王锦锦已经知道这里是戚古储存药材和炼制药丸的地方,所以她十分好奇另一间房。 戚古朝她招了招手:“跟我来。” 说完,戚古把她带到另一间房。 这里依旧很大,只是四周的墙壁上不再是储存药材的柜子,而是书架。密密麻麻,一捆一捆的书,紧紧挨在一起,有纸做的,有牛皮羊皮做的,还有竹简和龟甲。中间一个水晶柜子,里面丝绒的布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金针、银针,以及做工极好的刀和剪子。 王锦锦大感惊奇,心想,这戚古若在二十一世纪,一定是个医学界奇才。 她指着书架,问:“戚神医,我能看一本么?” “随意。” 戚古倒是很大方。 王锦锦随便抽出一本,突然笑了起来,说:“我以前看过这本书,只是书皮和第一二卷都缺失了,都不知道这书叫什么名字,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看到手写的原版。唔……原来叫《草药图解》,作者是前朝的徐慧峰太医。” 她说完,发现戚古并没有接话。 王锦锦不禁愣了愣,扭头一看,戚古正拿来一本比砖头还厚的书。 “这是……” “别忘了答应我的测试。”戚古将书递给她。 王锦锦双臂一沉,险些抱不动。 “当然不会,戚神医想怎么测试我?” 戚古看了她一眼,摸着光秃秃的下巴,说:“这样吧,给你半个月,你把这本书熟读下来,也不说倒背如流,至少我在考你其中任何一个问题的时候,你要答得上来。” 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王锦锦看了眼手里沉甸甸的书籍,有些头大。 戚古看她这样,有些不屑:“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再等半个月下山,山路可不好走咯。” 王锦锦被他一激,立刻瞪了他一眼:“好,半个月之后,请戚神医随便提问。但在这之前,请安顿好我和蓝烟。” “没问题。”戚古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会把茅厕旁边的那间杂物屋给你们收拾出来,你和你的丫鬟就暂时睡在那里吧。” 王锦锦听到茅厕两个字,皱了皱眉,可很快她就淡定下来。 点了点头:“那就多谢戚神医了。” 戚古抬手,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淡淡的开口:“可不要谢的太早,我说话做事都是言出必行。只要你能通过我三个测试,你就是我戚古唯一一个弟子,若是你没有通过,那就不好意思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王锦锦没有答话,她看了眼手里没有封面的书籍,就地坐下,靠着书柜翻阅。 戚古见她如此争分夺秒,也就不久留了。 他准备去让蓝烟将杂物间收拾出来,可没想到刚跨过狭窄的小门,就看到了令他崩溃的一幕。 戚古快步上前,赤红着眼,对蓝烟大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蓝烟大惊之下,手里的葫芦瓢没有拿稳,“啪”的一下,摔在药圃里。 准备好了 蓝烟磕磕巴巴的解释:“我看这些苗子都有些缺水,所以给它们浇点儿水……” 戚古一甩衣袖,气冲冲的走过来,弯腰想将药苗的水擦干,可蓝烟已经浇了,覆水难收,他再急也没用。 蓝烟不解,问:“明明这些苗子都缺水,为何不浇?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它们枯萎?怪不得你的药圃都死气沉沉的,你都不知道怎么种药。” “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戚古指着药圃,说,“这是戈蓝根!一种治疗烧伤的药材,十分名贵!它的栽种书籍上写的就是要在缺水的状态下存活,能活下来的,药效奇佳!活不下来,那就是自己倒霉!适者生存,留下的才是最有价值的!你懂么?” 蓝烟是农村出生,她对戚古说的道理不懂,但是她对栽种植物有自己的见解。这里本就天气严寒,再缺水的状态下,岂不是什么也种不出来? “我不懂这些,但我觉得你的理论是错误的。” 蓝烟不知为何,也执拗起来。 戚古忍不住笑了,只是笑的充满讥讽:“好,趁着米主子也在接受我的测试,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就在这半个月之内?” 蓝烟还从来没有和人打过赌,她隐隐约约有些兴奋,又有些期待,问:“怎么个打赌的方式?” 戚古说:“这半个月,我把戈蓝根交给你,若是你种植出来的药材没问题,就算我输;反之,则是我赢。” “赌什么?” “若我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不得违抗。若我输了,我也答应你一件事,不得反悔。” “好!” 蓝烟一口应下。 她衡量了利弊,让她做任何事,这完全没有问题;如果她侥幸赢了,而王锦锦又没有通过测试,她就可以命令戚古收王锦锦为徒,倾囊相授。 这怎么看,都是她占便宜多一些。 王锦锦此事正在用功读书,对于两人的赌局浑然不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王锦锦窝在书房足不出户,蓝烟一边照顾药圃,一边伺候王锦锦的一日三餐,王锦锦吃的很少,基本每天两个馒头,或者几口喝完一碗粥,都是些不费时间的吃法。 蓝烟急在心里,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多给她做一些方便的食物,比如肉饼,羹汤。 可没想到,她随随便便做出来的东西,竟然让戚古食指大动。 戚古一副没吃过东西的样子,每次蓝烟在厨房,他都迫切的围着蓝烟,问:“今天做的什么?” “糯米排骨饭。” “熟了吗?” “还没有。” 过了一刻钟…… 戚古又来了:“能吃了吗?” “还要等一会儿。” 又过了一刻钟…… “怎么样,可以吃了吧?” 蓝烟将大勺一放,叉腰说:“戚神医,你一把年纪了,不要总问这么幼稚的问题好不好?熟了我自然会叫你的,又不是不给你吃。毕竟你暂时收留了我和姑娘,我肯定会做好一日三餐感谢你的。” 戚古听到这话,秀气的眉头皱了皱,摸着光秃秃的下巴,说:“什么一把年纪,我才三十有七,你这丫头片子,说的我好老似得!” 蓝烟“喔”了一声:“那也不年轻啊,奔四了都。” 戚古被她这话噎了一下,甩甩袖子,说:“你这丫头,看起来斯斯文文,没想到嘴巴也挺毒的!别忘了咱们的赌约,若你输了,就留在这岗什卡峰,给本神医烧一辈子的饭!” 蓝烟本来还没什么危机意识,听到这话,吓的勺子都掉了。 她反应过来,可戚古已经离开了厨房。 剩下她一个人纠结万分。 *** 蓝烟这下对药圃里的戈蓝根更加上心了。 她每日三次浇水,不敢多,也不敢少,某天突然想到一事,便又开始半夜偷偷摸摸的起来浇……大粪。 戚古白天路过药圃,总是说臭,可也没往那方面想,还以为茅厕漏了,亲手拿泥巴填补了好几回,蓝烟在旁边看着,想笑又不敢笑,就觉得这戚古简直不食人间烟火,连施肥这么简单的事儿都猜不到。 再说王锦锦。 她窝在书房除了如厕,是一步没有离开过。为了减少如厕时间,她刻意少吃东西,可眼看着大半月过去一半,她的书还没有读透,不禁着急。 这天中午,蓝烟来找王锦锦,给她送早膳。 本以为这次王锦锦又要半天才动一下,却没想到王锦锦早早站在门口等她。 “五姑娘……”蓝烟还没叫出口,就被王锦锦捂住了嘴。 王锦锦将她拉到书房里,递给她一张纸条,低声说:“偷偷去另外一间房,将这些药材找齐,然后两碗水熬成一碗,趁着吃饭的时间给我悄悄端来。” 蓝烟一愣,看了看纸条上的药材名字,问:“姑娘,这是为何?要……要毒死戚古吗?” “怎么可能!”王锦锦摆了摆手,她指向那厚厚的一本医书,“那玩意太长了,我实在看不完,到夜里忍不住打瞌睡,注意力不集中,这样不行。这方子是提高我记忆力的,虽然有些伤身子,但疗效奇好。记住,熬药拿药的时候,都不能被戚古发现!” 蓝烟心头虽然也七上八下,但是她对王锦锦的话从来都无条件的支持。 于是她点了点头:“姑娘放心,今晚我就把药给你端来。” 主仆两个商量结束,便分头行动。 王锦锦继续看书,蓝烟在给药圃浇了水,正准备蒙上一层白布,戚古突然出现了。 “你给药圃盖上白布做什么?” 戚古突然说话,吓了蓝烟一大跳。 蓝烟心中有鬼,说话却不结巴:“天气太冷了,这么经常下雪,会把植物给冻坏的。我盖上白布,当然是为了给它们保暖。” 戚古说:“那你要浇水又怎么办?” “掀开白布,浇完了再盖上。” “真不怕麻烦。” 戚古嗤之以鼻。 蓝烟懒得和他解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懂什么叫种庄稼吗? 戚古打了个呵欠,说:“我困了,你快忙活吧……反正也是徒劳无益。” 蓝烟心下一动。 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 等戚古离开后,蓝烟立刻放下手中事物,蹑手蹑脚的打开小门儿,钻进藏药材的药材库。 这里密密麻麻的药柜让蓝烟看花了眼。 她揉了揉眼睛,开始一个一个的找起来,这就像碰运气的游戏一样,好不容易找到种药材,蓝烟高兴的差些蹦起来。 等她把十多种药材找齐,天色已经近黄昏了。 好在没有被戚古发觉,蓝烟迅速处理好药圃,便按照王锦锦说的方法煎药,准备晚膳。 蓝烟正给炉子里添了一把火,门口光线一暗,披着兔毛披风的戚古靠在门框上,睡眼惺忪,懒洋洋的问:“又在煮什么好东西呢?这么大的味道?” 蓝烟指着准备好的艾草姜汤,按事先心里的说辞解释:“在煮这个,天气冷了,喝这个暖胃。戚神医,你也端去喝一碗吧?” 戚古“哦”了一声,表示惊讶,拿着勺子舀了一口尝尝,说:“味道下的太重了,怪不得这厨房这么味儿……” 蓝烟干笑着:“是这样的。” “是吗?我却闻到了别的味道啊……”戚古语气拉长,话锋一转,走到另一个炉旁,抬手揭开一个砂锅盖子—— 吓的蓝烟话都说不出了。 砂锅里是炖的素三鲜,一些青菜蘑菇,加了一把米粉。 戚古闻了闻:“嗯,就是这个味道了。你偷偷做了砂锅不告诉我,难道想一个人吃独食?” 蓝烟低下头,双手紧张的揪住自己的衣摆:“哪有,这本来就是给戚神医你做的。” 戚古的桃花眼扫了她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将砂锅端走:“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说完,便捧着砂锅大步离去。 蓝烟见他总算走了,才松了口气。 将另一边藏好的药碗盖上盖子,放在晚饭旁边,一并给王锦锦端了过去。 有惊无险的熬了三天药,王锦锦便借着药效,看完了整本书。 基本上已经能回答出书里的各种问题了。 因为王锦锦在看书的同时不是死记硬背,她发现这本书虽然不知道朝代,不知道著作者,但是写的极好。里面囊括了针灸,药理,穴位,经脉等等等等,每一种都写的很详细,如果学习只读一本书的话,绝对首推此书! 王锦锦一边看一边记一边学。 蓝烟也在细心照料药圃里的戈蓝根。 皇天不负有心人,王锦锦能对书中的内容滚瓜烂熟,而戈蓝根在在茁壮成长,最糟糕的冬天,药圃里反而绿油油一片,生机勃勃。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面临戚古的测试,王锦锦一点儿也不担心。 这天一早,王锦锦换洗一身,又梳了个利落的辫子,敲响戚古的房门。 戚古此时端着一碗海米蘑菇粥走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眼王锦锦,点了点头:“不错,瘦了一圈。” 王锦锦有些无语,这算是什么评价。 她郑重的将那本厚书递上,一脸正色的说:“请开始测试。” 戚古看了眼明显被翻旧了的书,微微一笑:“你准备好了?” 王锦锦颔首:“准备好了。” 拜师 王锦锦本以为戚古会问原文里的内容,可他没想到戚古开口就直接举例:“一幼儿,禀赋异常,食川贝、沙参后起风疹瘙痒,某日幼儿伤寒,该怎么开药方?” 禀赋异常,就是中医里的过敏。 但是伤寒开药方里,最常用的几种药方里,要么必须有川贝,要么必须有沙参,可幼儿对这两味药过敏,拖下去只会更加糟糕…… 这个问题虽然棘手,可对王锦锦来说还不算什么。 她胸有成竹的笑道:“桑叶一钱,菊花一钱,牛蒡子连翘二两,桔梗半钱,薄荷六叶,生葱白两寸。薄荷葱白最后下,余药先煮,水煎两次,分早晚两次温服。虽然见效不会太快,可两日内病情绝对会好转。” 王锦锦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她读的那本无名书里第一卷里有提到,可是书中并没有写出详细药方,而是分别举例了川贝和沙参的替代药材。 戚古点了点头,又问:“寒重热轻,头胀身痛,胸闷不咳,舌苔白腻如积粉,脉象沉滑,二便俱少,是什么症状?又该如何解决?” “湿浊中阻,肠胃气滞,祛表里之湿,当用苍术藿香半夏陈皮菖蒲各一钱,取生姜三片,冲服。” 戚古眉头一挑:“确定是冲服?” “是。”王锦锦朝他笑了笑。 于是戚古也笑了。 这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但却最容易出错,最容易出错的地方就是滚水冲服,而不是用水煎。许多大夫都会在这方面忘提醒一句,以至于药效大打折扣。 书中第二卷提到过这段话,但只有短短四个字:温药冲服。 什么是温药,什么又是热药,这就要让行医的人自己琢磨了。 戚古又接二连三问了几个刁钻问题,王锦锦都有惊无险的回答正确了。蓝烟紧张的在屋子外面翘首以盼,暗暗期待王锦锦能通过测试。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打开,王锦锦有些沮丧的走了出来。 蓝烟心下“咯噔”一声,忙走上前,问:“五姑娘,如何?你答对了吗?” 王锦锦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既然过了,又为何垂头丧气?奴婢看你这幅表情,还以为你答错了什么题,可吓死奴婢了。”蓝烟拍了拍心口,松了口气。 这时王锦锦还没来得及答话,屋子里的戚古就眯着眼睛的走了出来,他掸了掸衣袖,轻飘飘的道:“你主子的确是个学医的苗子。” 蓝烟不服气的说:“当然,姑娘从小就对药理极有天赋。” 戚古抚掌而笑:“有天赋,简直是太有天赋了。” 蓝烟瞪他一眼,觉得他话中有话,阴阳怪气的。 戚古冷冷哼了声,道:“若是凭真本事,我也说之不得了,但是你仗着聪明,擅自服用了提高记忆抗疲劳的药,就以为我不会发现吗?”他话音甫落,抬手突然指向蓝烟,“还有你!整日在厨房熬药,当我戚神医的名号白叫的吗?用生姜大蒜就能盖过去药味,也未免太天真了!我只需要问一口,你用了什么药材我都清清楚楚!” 王锦锦脸色铁青,蓝烟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没想到戚古早就知道了。 王锦锦平复了一下心情,她抬头直视戚古,说:“擅自用醒脑的药是我不对,若你知道,大可一开始就说明。何必故意问我这么多问题,来消磨时间?” 戚古哼了哼:“我想看看你那醒脑药的作用如何,现下看来,药效不错。” 王锦锦没有答话,她心底也有些羞愧。 蓝烟却不能看着王锦锦如此挫败,她忙辩解道:“不过是醒脑的药罢了,你这段日子喝的艾叶水,生姜汤,不都是药汤吗?再说了,若不是我家姑娘有天赋,怎么可能短短时间内就将医书内容记的如此清楚?比起旁的普通人,那么厚一本书,即便你给他天天吃十全大补丸,用一年半载的时间,那人也不可能记得住!” 戚古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你倒是一肚子歪理。” 蓝烟脸色红了红,随即又说:“这事儿还没有完呢,别忘了你我之间赌约!” 王锦锦在旁边满头雾水,拉着蓝烟的衣袖,问:“赌约?什么赌约?” 蓝烟道:“……在姑娘读书的这段期间,我负责照顾药圃里的戈蓝根。若戈蓝根被我养的不错,那就是我赢了,反之,就是戚神医赢了。” 王锦锦还想问他们的赌约是什么,可蓝烟已经拉着她往药圃走,戚古也悠哉悠哉的跟在两人身后。 他这幅态度,让蓝烟和王锦锦都有些摸不准,要是两个人都败下阵来,还真没有脸面在这里待下去了。 到了药圃,王锦锦看着被白布围着的一片戈蓝根,觉得这就像是蔬菜大棚一样,莫名觉得好笑。白布上有一层厚厚的雪,蓝烟麻利的将雪弄干净,扭头问:“戚神医,你可不要言而无信。” 戚古丝毫不相信蓝烟能成功,他说:“你也不要言而无信。要知道,这戈蓝根数百年来都是用我的干涸种植法,你这样浇水灌溉,难道还比古人积累的经验有用?” 蓝烟严肃的说:“什么干涸种植法我不懂,也不知道戈蓝根是用来干嘛的,但是我觉得这些苗子枯萎了就该浇水,下雪了就该给它们保暖,非常时刻非常办法,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赢?” 戚古抬了抬手,示意她揭开白布:“既然如此,你打开一看,就能见分晓了。” 蓝烟哼了哼,抬手掀开白布,只见药圃中不大的一块地,竟然郁郁葱葱的长满了戈蓝根,这些戈蓝根的叶片又长又厚,显然已经到了成熟的时刻,绿的夺目的颜色在白雪中格外刺眼,无不显示出它的生机勃勃。 戚古皱眉不可思议,低声惊讶:“怎么会这样……” 蓝烟窃喜,果然!种植药材和种庄稼一个道理,浇水施肥,别让苗子冻死了,就是好方法!什么干涸种植法,啊呸! 她心里虽然极其高兴,面上还是在极力掩饰:“戚神医。如你所见,你可愿赌服输?” 戚古神色一变,拂袖道:“不要高兴太早,万一药效有变,还是你输。” 蓝烟心里有气,可想到之前是这个理儿,而且她对自己种植的药材有信心,便大大方方的说:“你想怎么验证药效?” 不等戚古开口,王锦锦就忙说:“新鲜的戈蓝根汁液挤在石灰里,石灰的颜色越深,就说明这戈蓝根越好!而顶级的戈蓝根,块根的颜色是深蓝色,你只需要挖两株看看,再挤点儿汁液,就可以证明了。” 戚古扫了眼王锦锦,有些不乐意:“急着解释什么?还怕我耍赖不成?” 王锦锦摸了摸鼻子,笑道:“没,我怕我自己耍赖。” 戚古翻了个白眼,就去屋里拿了一碗生石灰出来。 蓝烟将小锄头递给戚古,说:“公平起见,戚神医自己选择挖哪几株吧。” 戚古也不拒绝,拿过锄头随便挖了两株,带起来的圆形块根擦去泥土,果然露出了深蓝色。他不甘心的又挖了几株,成色都不错,即便颜色有的不是深蓝,但在市面上,也属于很好的药材了。 戚古当即砍了块根一下,挤出来许多蓝色的汁液,汁液与生石灰混合在一起,冒出来越多泡泡,只见石灰颜色越来越黑,最后变的跟墨水一样。 王锦锦和蓝烟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喜上眉梢。 蓝烟轻轻咳了两声:“戚神医,你还有何高见?” 戚古好不乐意,脸色变了又变,随即道:“这次是你赌赢了……那我问你,你是怎么种出来这么好的戈蓝根的?我不相信浇水和盖布就可以做到,我以前也实验过这个方式,和你种出来的天差地别,你说,你到底还用了什么方法?” 蓝烟看他手里还拿着戈蓝根,突然有个滑稽的坏主意涌上心头。 她眨了眨眼,问:“戚神医当真想知道?” “你说。” 蓝烟笑了笑,十分详细的说:“这个也简单,但凡植物种植,总是希望汲取更多的养分。光水和土壤中养分不够,那就需要施肥。这施肥么……”她眼珠子瞟向茅厕,“就不用我来解释了吧?” 蓝烟说完,戚古的神色就变了。 他一把扔了手里剩下的戈蓝根,指着蓝烟气的肝颤:“你竟然用那么恶心肮脏的东西给药材施肥?!这样种出来的东西能吃吗?啊?!” 王锦锦忍不住在旁边偷笑,这都是哪跟哪儿啊。 蓝烟心里也很爽,早就看不惯戚古这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了,现在让他识点儿人间烟火,也没什么不好。 “有因才有果,既然这样种植药材很好,为什么要嫌弃?再说了,任何药材也要清洗的啊,不洗就煎,也未免太不爱干净了。” 戚古气愤的反驳:“这跟因果有什么关系?” 蓝烟看向王锦锦,也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王锦锦适时一笑,说:“戚神医,你生气也没有办法啊,反正种都种了,你不可能把这么好的药材浪费。再说了,蓝烟每次施肥后还要给我们做饭,听说戚神医你也吃的挺香啊。” 蓝烟没忍住,“扑哧”笑出声。但看了眼脸色如锅底的戚神医,她又忙捂住嘴,憋的脸色发红。 戚古看了看两个丫头片子,没奈何的摆了摆手:“罢罢罢,你们两个就留在这里吧。” 王锦锦大喜过望,朝戚古拱手道谢:“多谢戚神医!” 戚古哼了一声,抬起下巴望天:“还叫戚神医呐?” 王锦锦立刻反应过来,看向蓝烟喜不自胜,朝戚古弯腰拜了一拜,朗声道:“多谢师父!” 紫音九堂 王锦锦如愿以偿的拜得戚古为师。 说不高兴是假,但要她表现出欣喜若狂,又做不到。毕竟戚古之前刁难太多,让她觉得他是个磨磨唧唧的人。 戚古言而有信,他说教王锦锦医术,就当真倾囊相授。 先是带王锦锦去认识那满屋子的药材药性,这些除了平时的积累,还有许多王锦锦没有见过的药材,就需要死记硬背。 “比如这金不换,春天遍地都是,是一种很便宜的药材,基本不会有人种植。这种壶花草,就比较珍贵了,需要有人精心照顾,前面的药圃里就种的有,我待会儿再带你去看看它新鲜时候的样子。” 戚古拿下最顶层的一株药材,说:“最难得的,就是野生秋莘,这玩意儿在药圃养不活,只长在极冷极热的地方,要么就是悬崖峭壁,采摘下来就得马上烘干保存,不然两个时辰就会腐烂,十分珍贵。量不多,药效也就不明显,所以一般没人用它来大量熬药,都是中了剧毒或者回天乏术之病,来当药引吊着命。” 王锦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秋莘长这样,叶子还挺长的,以前只在古书上看过其名……啊,对了,师父你让我背的滚瓜烂熟的那本里面也提到过秋莘,那上头只说秋莘是药引。” 戚古摸了摸下巴,笑着说:“秋莘好啊,比灵芝人参什么的都好。打个比方,若你中了鹤顶红,只需要半斤这玩意儿熬药喝,一晚上就能将毒全部祛除。若谁得了肺痨时疫梅毒天花,也是半斤,药到病除,神着呢!” “真有这么神奇?若当时我娘亲能得到这半斤秋莘就好了……”王锦锦喃喃自语,低头看着手里不起眼的草药,心情复杂。 戚古摇了摇头,说:“别想了,我行走江湖几十年,天南海北哪儿没去过?秋莘还从来没见过三株以上,半斤……恐怕这辈子都不能集齐半斤!” 他这么说,王锦锦也死心了,将唯一一株的秋莘放好,说:“师父,你觉得我娘亲起因是什么呢?” 戚古“唔”了一声,道:“吐黑血,来势汹汹,虚弱,体寒,起死回生的金针刺穴只能吊命……必然是剧毒无疑了。” 王锦锦忙不迭的点头:“是的,我也觉得蹊跷,这种种迹象都是中毒,但摸脉象,看舌苔,却又只是普通病症,没有中毒的常规表现。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毒,太阴了。” 戚古面无表情的提醒她:“是毒,都阴。没哪个下毒的敢光明正大,只有阴险小人,才会钟情于此。” 他语气十分不屑,想来也看不起下毒的人。 “中了毒,却又没有中毒迹象,这种毒有名字的七十多种,没名字的三十多种,加起来也一百多种了……” “这么多?”王锦锦一愣,她以为这么诡异的剧毒应该为数不多才是。 戚古扫了她一眼:“对你来说认识的不多,对为师可就不一样了。” 王锦锦没有反驳,这些日子,她也是见识到了戚古的厉害。闻一闻,就知道是什么药材,这点平心而论,她自己还做不到。 戚古又说:“但是缩小范围,想想中了剧毒不停吐黑血的,其实又只有四十多种。吐黑血,一方面是身体想要将剧毒给吐出来,另一方面,因为剧毒不停的腐蚀五脏六腑,而使人从里到外的衰竭,吐出来若有黑渣,那就说明内腑已经千疮百孔被腐蚀烂掉了……” “好了师父,你不要说这么详细!”王锦锦眼眶红了一圈,她分明记得刘氏吐出来过黑色的固体物,看着五脏六腑一点点衰竭腐败,那种疼痛,王锦锦不敢想象。 戚古脾气虽然怪,但是也理解他这个天资聪颖的小徒弟。 他咳了咳,说:“那好,我就直接告诉你吧,这四十多种毒药,都与你母亲毒发的症状想差不多。具体又有次数、时间、气味的细微分别,但因为你母亲去世已久,现在也不可考,只能猜测。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这四十多种毒药来历都不简单,不是药铺子就能随随便便买的到的。” 王锦锦眼珠子一转,她忙问:“那是谁才能拥有这些毒药?” “这些药制作工艺都很复杂,最快也要半年才能制成一炉。而制作毒药的炉子又有很大的要求……”戚古抬手指了指屋子中间的炼药鼎,敲了敲,“要这种,青铜的。而且一种炉只能练一种毒,否则毒性会发生改变,解药也就不起作用了。” 戚古打开话匣子,拉着王锦锦看青铜鼎,说:“别小看这青铜鼎,厚薄都有规定,对制作手艺要求很高。一般只有大户人家……嗯,不是你们王家那种普通的富贵人家,而是比如说王府里、辅臣家,又或者西域、突厥、吐蕃等番邦皇室,还有就是见不得光的暗门。” 王锦锦有些听不明白了,她问:“什么是……见不得光的暗门?” 戚古没想到她不懂,随即反应过来,笑了笑说:“也对,你一个闺阁女子哪儿知道这些。暗门么……就是见不得光的组织,为某人或某个权利机构效力卖命。比如,我第一次见到这类毒药,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救了一个紫音九堂的人。” ……紫音九堂? 这什么东西? 王锦锦闻所未闻,这已经触及到她的知识盲区了。 戚古也耐心的给她解释:“紫音九堂,和燕云十八骑,沧江楼等等一样,都是替人卖命的组织。里面的人,或是自愿,或是迫不得已,都被掌权者下了束缚终生的剧毒,要么掌权者肯给解药,要么就是找我解毒。可我也不傻啊,要是给其中一个解了毒,别的又来杀我怎么办?所以我一直隐姓埋名,东游西荡,嗯……这里也只是我暂住的地方,你们来的也是时候,我只会在这里住到开春,等天气一暖,我就要去另外的地儿了。” “师父是神医,也这般躲躲藏藏?”王锦锦实在不可思议。 戚古叹了叹气,说:“神医又如何,若真一刀砍了我脑袋,我也救不回自己啊。” 他神色复杂的看向王锦锦:“我收你为徒,也是想明白了,指不定哪天我就被人暗杀了,还不如将一身医术传给你,也算后继有人。你是个有天赋的,不应该被埋没。” “师父……” 戚古摆了摆手,打断她:“扯远了,我继续给你说你娘亲中的毒吧。她中的应该就是紫音九堂,或者沧江楼的毒,这种毒只有组织内部的人能拿到。我不知道你娘亲一个内宅妇人是怎么惹上对方的,竟然让对方用这种方式灭口。” 王锦锦一怔:“灭口?!” “不然呢?这些拿钱杀人,替人卖命的组织会大费周章的杀一个商贾妇人?不可能的。” 戚古淡淡的说:“定然是你娘亲无意中知道了什么,又被人发现,不得不杀人灭口,以绝后患。而杀你娘的人应该就是你府中认识的人,那个人不想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没有痛下杀手,而是用下毒的阴暗方法,想要旁人以为你娘亲是得了怪病去世。可是那个人低估了你,没想到你竟然可以一眼看穿你娘亲死于中毒……嗯,也幸亏你离开了王家,否则下一个死的,说不定就是你。” 戚古这漫不经心的语气反而把王锦锦吓着了。 她脸色苍白,捏着自己的衣角:“那我该怎么办……对方在暗,还那么厉害,我就算知道娘亲中了什么毒,被哪个组织杀掉的,我又怎么给她报仇?我不会武功,我只会医术,我好没用……” 说着说着,王锦锦差些哭了起来。 戚古眉头一皱:“哭什么哭?自己力量不足,那就去找个厉害的帮你报仇。” 王锦锦眼神一亮,不知为何,心里顿时冒出萧秋年的名字。 她突然站直身子,道:“我四哥……我四哥就很厉害!只要我找出凶手,给他说,他一定会帮我报仇的!” 戚古微微一笑:“这不就对了,当务之急,是你先要练好医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也不用着急,毕竟祸害可是遗千年,命长着呢。” 王锦锦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着点了点头。 山中岁月如梭,王锦锦每日就跟着戚古学习。从一开始的识别草药,到明白药理,以及各种草药的用法用量,到后来熟读医书,自己亲自上手炼制高端药丸,有成功,有失败,但是她不放弃,一直都在细心摸索。 蓝烟精心的照料着院子里的药圃,用她施肥的方法,草药越来越茁壮,即便在冬天,也是绿油油的。她不敢去打扰戚古和王锦锦,就钻研起种植草药的方法,拖山下的阿吉买了许多草药种子,又在院子外开垦了一块地做药圃,冬天还没有过完,就已经收获了一茬茯苓。 冬天天气不错的时候,戚古躺在门口的竹椅上晒太阳,端着一杯热腾腾的碧螺春,看着蓝烟挽起袖子在药圃里浇水,屋后传来王锦锦背诵医书的朗朗声,鸡鸭在篱笆里叫唤,流云半卷,暖阳和煦,竟是从未感觉过的温情……这种日子竟也不错。 戚古正舒心惬意的感慨,鼻尖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臭味。 他黑着脸说:“臭丫头,你就非要在我晒太阳的时候浇粪吗?!” 蓝烟回过神,一手拿着瓢,一手挠挠头发,逆光下笑的格外可爱:“啊,戚神医,你不说话我都不知道你在这儿。” 戚古嘴角抽抽……算了,不能发火,毕竟这丫头做饭好吃。 于是他又坐回椅子上,堵住鼻子,继续晒太阳。 蓝烟见得这幕,转身耸肩偷笑。 除夕夜 时光飞逝。 转眼就快到年关。 戚古也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他特意给了王锦锦十两银子,让她和蓝烟下山去永昌县置办年货。 这是王锦锦第一次不在王家过年,她觉得有些兴奋,又有些难过。因而从南面下山的时候,都郁郁寡欢。 上山困难重重,下山的方法却十分简单,南面坡陡,每一段路都栓了药水浸泡过的绳子,绳子常年坚韧,用刀砍都砍不断。 王锦锦和蓝烟套了厚厚的手套,穿着滑底的木靴,在腰上挂着一圈安全绳,拉着绳子顺坡滑下去就行,就像滑雪一样刺激。蓝烟头次经历这种下山的方式,到了山下,看着横亘在面前的大河,欣喜的对王锦锦说:“五姑娘,没想到下山还可以这样,戚神医真聪明,不知道他怎么想出来的这个办法。” “哎,他当然聪明,不然就不会让我们两个来置办年货了。”王锦锦真是给自己找了个懒师父啊,“到时候一大堆东西要我们两个扛上去,嗯……还是少买点儿吧。” 说完,王锦锦就拍了拍蓝烟的肩膀。 蓝烟愣了愣,随即气冲冲的跺脚:“怪不得……那家伙给银子的时候满脸笑,原来早就没安好心!” 王锦锦“唔”了一声,语气轻快:“回头我给他下点加强版痒痒粉,无色无味。” 蓝烟知道师徒两个根本不像寻常的师徒,两个人最大的乐趣就是互相下毒。 一开始王锦锦对戚古还尊师重道,某天王锦锦伤寒,先是咳嗽,戚古忙凑过来说给她吃药,结果越吃病越严重,到后来满身疹子,天天低烧……在蓝烟的追问胁迫之下,戚古才说,在拿王锦锦实验新药。 虽然王锦锦后来把自己的病治好了,可是一口气咽不下啊,经常给戚古也下一些她新研制的东西,戚古虽然闻得出来药味,但为了锻炼王锦锦,还是吃了,接下来就是两个人讨论药效,如何改方子,两个对医术皆痴迷有天赋的人,倒打得火热。 因为天冷,河面已经结冰,厚厚的一层,根本踩不破。 王锦锦和蓝烟在靴子上绑了布,手拉手渡河,顺着小路往北走了不到三公里路,就到了去永昌县的大道。 离冷龙岭最近的一个镇,就是永昌县永昌镇,两人赶到镇上,已经是中午了。 “看样子置办完年货,要在这镇上留宿一晚。”蓝烟估计说。 王锦锦点了点头:“难得出来一次,先去到处玩玩吧。” 因为镇子上人多,大都是周边来逛街买年货的百姓,而且这里离凤阳关也近,街上还有许多手拿大刀的士兵。 两人逛了一会儿,买了几匹成色不错的布料,蓝烟准备裁剪出来当被套,又买了些瓜果点心,就有些饿了,便在一家面摊吃面。 面摊不大,只有几张桌子,还挨的很近。 王锦锦身后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个大婶,看打扮都是附近的百姓。 其中一个大婶喝了口面汤,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让面摊上的人听见,她语气哀愁的说:“永昌的官兵都这么多,可想而知前线成了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我那娃子如何了,两个月前寄的信,现在还没回……” 另一个大婶安慰她:“郭大婶,你别担心,你那娃子烧菜好吃,说不定一直待在厨房给做饭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薛将军带兵,前几天才和突厥又在凤阳关外打了一波,听说这次突厥蛮子的那个什么什么阿史那将军,被咱们大元的士兵生擒了呢!” 王锦锦不由自主的放慢吃面的速度,蓝烟也竖起耳朵听着。 没想到大元和突厥已经再次开战,但似乎听两人交谈,大元这次占了上风。 名叫郭大婶的又接话道:“这我能不知道吗?生擒了突厥阿史那,官府到处张榜贺喜,当天就有凤阳关的人快马加鞭传捷报上京去了。” “话说,那阿史那也是出了名的残暴,听闻他身高九尺,拳头像沙包,一刀就能将人拦腰砍成两半!不知道大元有多少士兵死他手里,阿史那这次被生擒,下场也绝不会好过。听说被擒他的人,用长枪挑断了手筋脚筋,耳朵也割了两只,整个人只能在地上爬了呢。曾经突厥的杀神,变成如今这样子,活该!” 郭大婶也义愤填膺:“巴不得突厥人全部死了算,这么打下去,我家娃子肯定要上战场,这可不行啊……话说,你知道是谁这么厉害,生擒了阿史那吗?” 另一个大婶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我又不认字儿,听人说了一次就忘了,啊对了,好像是姓萧……叫萧……萧……” 王锦锦眼神一亮,看向蓝烟,蓝烟也是满脸欣喜。 两人还没高兴完,就听那大婶想起来了,说:“叫萧秀莲!” 王锦锦和蓝烟顿时脸色垮掉。 那郭大婶感慨:“嘿呀,这么厉害的娃子,竟然取个女孩儿名字。” 另一个大婶说:“这哪知道呢,听说这萧秀莲可立大功了,在军营里起码也要封个百夫长千夫丈吧。” “那可真给他家里人长脸啦。” “可不是嘛。” 两个大婶聊的渐渐扯远了,王锦锦也没有心情再吃下去,两人起身在街头闲逛,蓝烟明显察觉到王锦锦心情低落。 她迟疑的问:“姑娘是在担心四公子吗?” 王锦锦叹了口气:“我能不关心他吗?自从娘亲死后,我惦念的人,也只有他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过的怎样,在军中好不好……我也不奢求他像那个萧秀莲建功立业,只要他平平安安回来就行了。” 蓝烟不忍心泼她冷水,但还是说道:“四公子那个脾气你不是你不知,他既然选择从军,又怎会甘心碌碌无为。” “……是啊。” 两人正好走到一家代写书信的摊子跟前,坐镇的是个穷酸秀才,王锦锦眼前一亮,问他:“写了书信能代寄代收吗?” 秀才“嗯”了一声,递上笔墨纸砚:“给银子就行,代写五个铜板,代寄五十铜板,代寄代收一贯。” 这价格也不贵,王锦锦当即便挥墨给萧秋年写了一封。 她迟疑再三,还是没有给萧秋年说刘氏已死的事情,只写了自己因为学医来兰州永昌了,但字里行间,总是忍不住向他吐露思念之情,以及对现下生活的无奈,虽然只有寥寥两三句,但王锦锦却委屈的不行,写一封信的功夫,眼眶红了三次……她怕萧秋年看出来自己情绪不对,避免他担心,就又用高兴的语气写自己拜了神医戚古为师,末了让他照顾好身体云云。 将信用火漆封好,拿出银子递给秀才,说:“寄到凤阳关的军营。” 秀才看了眼她信封上的字,态度好了些:“没想到你这小丫头字写的还不错啊。” 王锦锦笑了笑,自然而然的说:“我四哥教的。” 秀才接过信,指了指桌边的一大摞信封:“这些也都是寄去凤阳关的书信,哎,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啊。从来只见寄去的多,寄回来的少,小姑娘,话说在前头,你这封信,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回音。” 王锦锦心下一沉,但还是点了点头。 “如果元宵节后还没有回信,你就不用等了。” 秀才将她的信和那一摞放在一起,随即感慨的吟哦:“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王锦锦和蓝烟走远,还听到秀才吟诗的声音,她心思沉闷的说:“希望这场仗能快些打完,家人得以团聚,国家得以安生。” 在永昌镇置办完了年货,王锦锦和蓝烟又玩了半日,住在客栈,次日天不亮就背上东西回岗什卡峰。 上山走了一天一夜,冒着风雪回来,戚古正在睡大觉。 睡醒见了两人,迎上前来大喜:“哎呀,有徒儿真是好,师父今年都轻松多了。” 王锦锦翻了个白眼。 戚古又去帮蓝烟提东西:“腊肠好啊,为师最爱吃腊肠了,蓝丫头,回头蒸一锅米饭用腊肠铺了,撒些香葱,蒜油……嗯,美味美味。” 蓝烟也翻了个白眼。 虽然戚古“为老不尊”,但也不是冷漠之人,当晚便悉心熬了一锅暖身的参姜汤给二人端去,三人虽然怎么看都不容易相处,却又偏偏极其和谐的过了下去。 今年除夕,是王锦锦第一次在京城以外的地方过年。 蓝烟放了一串鞭炮,便捂着耳朵跑到王锦锦跟前,和她一起仰头看天上的星云。 王锦锦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说:“去年除夕,娘亲给我织了一条围巾,上面还绣的有海棠花……” “五姑娘……”蓝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但下一秒王锦锦就笑了起来,指着天空说:“蓝烟,快看,有流星!快快,快许愿!” 说完,忙闭上眼双手合十的低声祈祷。 蓝烟没反应过来,于是也傻傻的学王锦锦的样子许愿。 戚古端着一盆饺子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两个丫头片子,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但想到开春他就要离开,笑容便僵硬在嘴边。 踏墨 每日待在小小的院子里,也并不枯燥。 王锦锦钻研医术,蓝烟精心伺候药圃,都自得其乐。 元宵过后,王锦锦又去了一趟镇上,找到那秀才,却并没有萧秋年的回信。但听说大元和突厥几次交战,都占了上风,军营里又有许多后起之秀声名鹊起。 比如有个名叫孙毅的,战场立下功劳,从一个小兵提升为六品营千总,若是从文考科举,指不定要熬多少年才能升六品官呢。还有几个今年招募的新兵,都凭借自己努力青云直上,其中有一个正是生擒了突厥大将阿史那的,年纪轻轻,已经破格提拔为四品参将,很受主将薛松的青睐。 王锦锦多方打听,也没打听到萧秋年,心情低落的同时,却也无法抽身前往凤阳关,看看他到底如何。 兰州到底离凤阳关还有些距离,许多消息并不能准确的传达。特别是京城,王锦锦拖了关系,才打听到京城如今也不太平。 老皇帝年老体弱,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紧急召三王入宫,具体说了什么旁人也无从知晓,只听说晋王当时离宫脸色十分难看,次日就驱车赶往凤阳关督战,不理会宫中事。 外忧内患,人心惶惶。 但只要回到山上,沉迷在医术炼药之中,世俗的一切又对她没太大影响了。 三月初。 岗什卡峰最后一场大雪初霁,暖阳悬在松树枝头,翠绿沾染着莹白,热气融融。 蓝烟将厚棉被挂在院子外晾晒,想着晒完了就存起来,等着下个冬天再拿出来使用,这天气,看样子也不会有多冷了。 这天,戚古教完王锦锦最后一套金针刺穴术,便对她说:“乖徒儿,为师除了自己,还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有医术天赋的人。” 戚古很少夸人的,所以王锦锦奇怪的看他一眼。 “师父,你要干嘛?” 戚古咧嘴一笑,指了指外面,说:“我要下山了。” 王锦锦一愣:“下山?你不教我了吗?” 戚古道:“能教的我都教了,别的东西你自己也能领悟。只要把另一间房的书籍看完,当今天下,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会比你医术更高明。啊……当然,如果你真的能融会贯通,那以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锦锦有些着急的跟在他身后,说:“可是你又不用离开啊,你说过,江湖上有很多人都想抓你治病,万一你……” “为师若是一直待在这里,才不安全呢。”戚古摆了摆手,“我你就不用担心了,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王锦锦问:“我?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怎么没有?你还得留在这里三年,这三年内,你必须把我书房里的藏书全部倒背如流,还有,我下山游历也会为你物色那些得了奇怪症状的病人,你若是能治好十个,那你就可以出师离开此地,若你治不好,那这三年不够,你还得再待三年。”戚古说出来的话,从来不会收回。 王锦锦听到这儿还挺有挑战的,她搓了搓手,不觉得这三年宅在山峰上枯燥,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她问:“那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三年后才回来吗?” 戚古摇头:“那怎么行,留乖徒儿一个人在这里,为师也不放心。” 王锦锦呆了呆,指着自己鼻子,莫名其妙:“我怎么可能是一个人,蓝烟会陪着我啊……” 戚古闻言突然笑了笑,一双桃花眼泛着狡黠的光。 “蓝烟对我有用,我要把她带着一起游历。” 王锦锦目瞪口呆:“蓝烟不会同意的!” 戚古眉头一皱,神色纠结的说:“不同意不行啊,我这次准备去几个险要之地采摘珍稀药材,若能得俩仨种子,必然要找一个种植能手,就地栽种。思来想去,只有蓝烟最合适。这珍稀药材,比如秋莘,老灵芝,有多难得,不用师父再给你解释了吧?” 王锦锦自然知道这些药材的重要性,但是她这么多年从未和蓝烟分开过,突然要离开一段时间,她真的无所适从。 戚古又说:“你也这么大了,难道还不敢一个人住?你放心,我给你找来的重病之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者,你随便扔把毒药就能毒死他。而且上山的路上我会布置更多的障眼法,除了有毒的毒草毒花,光是白虫阵就没人过的了。” “白虫阵我过了啊。”王锦锦说。 戚古笑了笑:“当时正遇上母虫蜕皮,而白虫十年才褪一次,除了用我秘制的秋菱散能驱走白虫,其它都是白搭。” 王锦锦对白虫阵的威力还心有余悸,她点了点头,道:“可是蓝烟愿不愿意跟师父你去,我也不知道。” 戚古眯了眯眼:“这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去给她说。” 王锦锦心里七上八下,但她知道戚古绝不会害她和蓝烟,于是就随他去了。 次日一早,蓝烟就来给王锦锦辞别。 王锦锦很讶异,问她:“你怎么就答应跟师父外出游历呢?” 蓝烟红了眼睛,对她说:“奴婢自然不肯离开姑娘,可是……可是戚神医说了,姑娘总得让人来保护,而我就是可以保护姑娘的人。他会教奴婢医术,也会请他的好友教奴婢拳脚功夫,奴婢若是学会了,以后就能保护姑娘,再也不怕山匪强盗了!” “师父原来是这么给你说的……”王锦锦心里一阵感动,是了,也只有用她来做筹码,蓝烟才会妥协。 王锦锦叹了口气,拍了拍蓝烟的肩膀:“蓝烟,你若是个男子,这么掏心掏肺的对我,我肯定就嫁给你当老婆了。哎,不过这辈子咱们还能当姐妹,也是一种缘分。” 蓝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姑娘,你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二奶奶临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总得找个好归宿,也不用着急,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随缘吧。” 王锦锦对自己的婚姻大事一点儿也不在意,她的思想,与这些封建社会的人总有差别。 蓝烟又与王锦锦说了会儿贴己话,便被戚古叫走了。 两人收拾好了行囊准备下山,王锦锦送两人送到北面山坡,对戚古道:“师父,虽然你年长,见识多,但这一路上还请多听听蓝烟的意见。” 戚古回头看了眼蓝烟,笑眯眯道:“乖徒儿,放心好了,为师保证让蓝烟不少一根头发。” 蓝烟也走上前,一双眼红彤彤的,拉着王锦锦的双手,说:“姑娘好生照顾自己,奴婢和戚神医入冬就回来了,到那个时候,奴婢学得本事,绝不让姑娘受半点欺负。” 王锦锦感动的一笑:“我知道,你也照顾好自己。” 戚古在旁边咳嗽了两声:“再不走太阳就要落山了。” 王锦锦没奈何,嘱咐两人一路小心,目送二人离开,就转身回院子了。 回去的路上,皮靴踩着融化的雪,王锦锦低头看着脚尖,她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仿佛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目送别人离开。 从王听荷,王听桃和南明,到送走萧秋年,到刘氏,到现在的蓝烟……似乎只有她一直在原地。 王锦锦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忍不住笑起来。 她回到院子里,先是将屋子前前后后打扫了一遍,蒸了蓝烟昨日做的枣泥糕,端上一杯热茶,回书房抱着一本没有看过的《伤寒杂病论》,悠哉悠哉的度过了一下午。到了夜里,吃了晚饭,又看了会儿书,困意来了,便熄灯入睡。 一个人过,到底有些寂寞。 王锦锦这样按部就班的度过了大半月,实在无聊了,便下山去找秀才,给萧秋年写信。 在永昌镇玩儿了几天,王锦锦又无趣了,准备回山上的时候,遇见一户农人在卖猫儿。 一只两个月大的奶猫,正喵喵喵的叫,通身雪白的毛,偏偏四个爪子是黑色,这让王锦锦想到了萧秋年那匹马,那匹叫“腾云”的马。 于是她忍不住顿住脚步。 王锦锦其实对宠物这些从来不感冒,但突然一个人居住,心灵总需要一些寄托,见猫儿可爱,王锦锦不禁上前询问:“老人家,这猫怎么卖?” 卖猫的农人七八十岁,看了眼王锦锦,说:“本来就是不值钱的东西,卖不掉我就扔了,你要买,五个铜板拿去吧!” 王锦锦一听这话,更坚定了买猫的决心,她将猫儿抱起来,递给老农五个铜板。 “猫猫,跟我回山上好么?”王锦锦摸着猫脑袋,问。 猫儿只“喵”的回应了一声,王锦锦笑了起来:“就当你答应了,今后你就叫……嗯,你就叫踏墨。” 她心里其实有自己的小九九,四哥的马浑身黝黑,四个蹄子却是白色,取名“腾云”,那她的猫儿浑身雪白,四个蹄子漆黑,叫“踏墨”再合适不过。 王锦锦为自己取的这个名字感到十分满意。 她一路抱着猫儿上山,才走到半山腰,就看到一个浑身皱巴巴的老妇,也在吭哧吭哧的爬山。 老妇一路上都在撒红色药粉,看这模样,很像是戚古找来的重病之人。 王神医 王锦锦生来谨慎,她将手里的毒针放在指缝,一手抱着猫,快步追上老妇,与其距离三步开外。 “老人家,你因何事上山啊?” 老妇听到身后有人询话,忙转过身来,这一转身,反倒是让王锦锦吓了一跳。 只见老妇穿着寻常的灰色布衣,初春还冷,她却袒露着胸脯,只遮住关键的位置。只因为她胸脯皮肤肿胀变形,好似生出了一个瘤子,可偏偏这瘤子表皮还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发红发紫,有的还在溃烂流脓,有的已经结痂,老远看去,就像怀抱着一个大癞蛤蟆,着实吓人! 王锦锦冷不丁惊了一下,可她到底跟着戚古这么久,自己又是大夫,惊讶过后便是跃跃欲试。 这老妇浑身皮肤发皱,皆因为胸脯上的恶瘤引起,名曰痹症。痹症一般大夫只能束手无策,但王锦锦不是一般的大夫,她正好想试试自己的“开膛破肚”。 老妇这时回答道:“小姑娘,你知道这半山腰上住着一位神医吗?” 王锦锦“唔”了一声,还有些捉摸不定:“老人家,你怎么知道的?” 老妇捂着胸口,回答道:“我在永昌镇闲逛,遇到一男一女,男的上来就问我,想不想活。想活的话就来岗什卡峰半山腰,找一位姓王的神医,他说她能治好我的病……我虽然一把年纪,但家中才抱了孙,我也想抱一抱孙子,于是就来碰碰运气。” 说完,老妇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说:“那男人听我想活命,就给了我一瓶这个,让我上山的时候一边吃点儿一边到处撒,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话说回来,小姑娘,你知道王神医是否在这里吗?” 王锦锦朝她伸出手,说:“给我看看你的药瓶。” 老妇也没有拒绝,将药瓶递给她了。 王锦锦凑在鼻尖闻了闻,的确是秘制药粉的味道,这手艺除了她和戚古,还真没人能做的出来。她翻过瓶底一看,上面写了个“一”字,王锦锦这才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她对老妇态度也缓和了许多,笑着道:“老人家,你跟我来。” 老妇也没有什么防范之心,她就跟着王锦锦,王锦锦抱着踏墨,带老妇避开那些毒花毒草,抄近路,到了夜里,刚好来到半山腰。 王锦锦驱开白虫阵,老妇不禁啧啧称奇:“小姑娘,跟着你果然没错,你是王神医的徒弟吗?” “为什么这么问呢?” “我看你年纪轻轻,又懂这么多,长得跟仙女儿似得,戏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老妇虽然胸脯长了瘤子,但说起话来还精神,和王锦锦走了这么久的山路,也没有体力不支。 这点王锦锦很满意。 毕竟身体太虚的人,也不适合做开刀的医术。 到了院子里,王锦锦轻车熟路的打开房门,将踏墨放在院子里,又给踏墨准备了一些吃食,便带老妇来到后院,拍了拍手,对她说:“老人家,坐下吧,我给你看看。” 老妇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她痴痴的看着王锦锦,左顾右盼:”小姑娘,你师父王神医呢?“ 王锦锦笑道:“实不相瞒,我就姓王。” “你姓王……那还有别的姓王的吗?” 王锦锦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一个人住在这里。” 老妇终于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脸上的皱纹都古怪的挤在了一起:“你就是王神医了?哎呀,王神医是个女的!还是个这么漂亮、这么年轻的女孩儿!我这个老糊涂,还一直以为王神医是个大胡子的老头呢!” 王锦锦答道:“我也不敢自称神医,老人家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老妇也好说话,她感叹道:“我这病十多年了,都没有人敢治,你能试一试,我已经很高兴了。” 王锦锦笑了笑,便让她伸出手腕诊脉。 老妇见王锦锦稚嫩的脸上是不符合年纪的凝重,也收起玩笑心思,认认真真的让她治病。 王锦锦问:“老人家,你这病最开始是怎么回事?” 她要确定对方患的是普通肉瘤增生还是癌症肿瘤。后者连医术发达的现代文明都无法攻克,更不要说是现在了。戚古虽然是神医,但不是神仙,他教王锦锦的第一天就说过,世上疾病千奇百怪,人命也由天注定,有的疾病,只能拖延,哪怕医术再高明也无法根治,还有人到了年纪也会去世,没有人可以活到几百岁,再有那些被砍掉脑袋,一分而二的人,直接买棺材准备后事就行了。 好在老人家的回答让王锦锦心口的一块大石落地。 老人家胸口的肉瘤只是普通肉瘤,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吸取她的养分,以至于她比同龄人老了十岁,只要将胸口的肉瘤割去,再调理五脏,活到九十没有问题。 王锦锦思及此,起身仔细观察了一下老人的肉瘤,这瘤子虽然长得可怖,表面还溃烂流脓,但肉瘤和皮肤的接触面并不多,就像气球一样的吊在胸口,切除肉瘤以后,创面也不会很大。 于是王锦锦对老妇说了诊治方案,那就是先吃一周的药调理内在,再准备开刀切除肉瘤,再用羊肠线缝合皮肤,撒上药粉,每日换药,伤口愈合,这病也就好了。 虽然听起来吓人,但老妇也没有做多久的思想斗争,便同意了王锦锦的安排。 老妇留在半山腰,也算跟王锦锦做了个伴。 王锦锦没有养过猫,许多道理都不懂,还是老妇在旁指点,教她怎么养猫合适,给猫吃什么最好云云,两人相处十分融洽。 而踏墨也适应了半山的气候,对王锦锦也是黏的不行,王锦锦在药房里配药,它便竖着尾巴喵喵喵的来到王锦锦脚边蹭蹭,说不出的柔软可爱。 老妇按王锦锦给的药房调理身体,一周之后,气色好了许多,便可以开始准备开刀。 王锦锦换了一身纯白用烈酒消过毒的衣服,又在到处喷了烈酒和用艾草熏过的密闭房间里,让老妇喝下一大碗浓度极高的麻沸散。 确定老妇没有了知觉,王锦锦将刀放在蜡烛上烤了烤,将烈酒喷在肉瘤上,开始第一步切除。 切除病变的组织在现代并不算罕见,只要麻药够,消毒完善,避免感染,风险很小。王锦锦道理都懂,可是在设施落后的现在,她要面对的最大的敌人就是“细菌”,但只要她手速快,一切做的赶紧利落,这些风险都可以被缩小到安全范围以内。 打定主意,王锦锦便开始专注的给老妇切除肉瘤,薄如蝉翼的刀刃划破肿胀的皮肤,浑浊的血液立刻涌出。王锦锦飞快的切下肉瘤,下一秒就开始给老妇缝合伤口,一切都按照她预想中的来。 她不能失败,因为这是戚古给她的第一个考验。 王锦锦一边缝合一边在创口上洒了一些白色的粉末,那是她特制的凝血药,可以杀菌杀毒,还能加速伤口愈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老妇身下的床单已经被鲜血染红,好在王锦锦手速过关,没到半刻钟,她就完成了这一场听起来无异于天方夜谭的治疗。 接下来就要看老妇自己的恢复能力了。 王锦锦给她喝了一周强身健体的药,不光光是为了这次手术的顺利,保存她的体力,更为了加快她后期的抵抗能力,让伤口愈合的更快。 好在这一次对于王锦锦来说出奇的顺利。 老妇在半夜就醒过来了,一开口就是要水喝。 王锦锦忙将准备好的药水给她递过去,老妇就着她手喝光了,低头看了眼胸口,浑浊的眼中闪过从所未有的精光。 “啊……我胸口的瘤子,已经没有了!” 要不是王锦锦按着她,她差些跳起来手舞足蹈。 王锦锦微微一笑:“瘤子没有了,但是留下了一道疤,如果不想感染败血症,就要好好的休息,听我的安排。” 老妇这才觉得胸口有些疼痛,但这些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 她心头的喜悦已经大过了她的恐惧。 老妇握着王锦锦的手,老泪纵横:“王神医,你真的是神医啊!老太婆这辈子最感谢的人就是你了!” 王锦锦正色道:“你感谢我,我也不要求什么回报,只要你别到处宣扬就行了,万一我在这里住的不清净……那你以后再有三长两短,我也无能为力。” 老妇点了点头:“你放心,之前告诉我你在这儿的男人,也叮嘱不许乱说的。到时候我下山,别人问起我的瘤子去哪儿了,我就给他们说是神仙带走的,绝不会给王神医你惹麻烦。” 王锦锦微微一笑,表示感谢。 她心底想,戚古找来的人,没想到还挺靠谱的。想来,他也不会找些心术不正者,来坑害自己唯一的徒儿。 老妇在半山腰又养了一个月的伤,好彻底了,王锦锦查看她恢复的不错,便让她下山去了。 老妇临走对王锦锦千恩万谢,一把年纪的人对自己又鞠躬又拱手,搞的王锦锦怪不好意思。 她亲自将老妇送下山,便又独自回到小院。 只是这一次,心境大大不同了。 意味深长 王锦锦逐渐习惯了一个人在山中生活。 有踏墨为伴,倒也不觉得孤单。 老妇走后没多久,又有一个身患重病的小孩儿来山中求医。王锦锦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晕倒在半道上,若不是他随身携带着药瓶,那些毒虫早就把他啃了个精光。 小孩儿看起来七八岁,皮包骨头,瘦弱不堪,王锦锦诊出他应该是得了胸痹,类似于先天性心脏病。 这种病放现代也颇为棘手,这里更是没有条件手术,王锦锦只能保守治疗。 她先是给小孩儿每日服用强身健体的汤药,叮嘱他这辈子不能剧烈运动,平时更要少生气,吃东西不要吃太咸太甜,林林总总许多禁忌,小孩儿倒也全都记下来了。 来山中几日,小孩儿便又犯了次病,王锦锦用自己制的“速效救心丸”给他吃,效果并不是很好。于是她将小孩儿留在山上慢慢调理,从饮食到睡眠情况,无一不认真对待,一个月不到,小孩儿就摆脱了面黄肌瘦,整个人变胖了一圈。 王锦锦在这段时间里,又重新研制了几次药方,总算配出来了最适合小孩儿的救心丸,她研制了几大瓶足以吃几年的药,递给小孩儿说:“拿着这些药就可以下山了,记得姐姐给你说过的话,不许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我,也不能暴露我所居住的位置。” 小孩儿认真的点点头:“我知道。”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沉甸甸的药瓶,问:“姐姐,这些药我吃完了怎么办?还能来找你吗?可是上山的路太难了,我……” 王锦锦笑了笑:“药方和那些药瓶放在一起的,吃完了让人给你配制就行。” 小孩儿虽然年纪小,但是懂事,他迟疑的问:“这种药方应该是不传之秘吧,姐姐你随随便便就给我了,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王锦锦微微一笑,“你只需记住,医者仁心,没有那个大夫不想让人活。这药方对你有用,送给你就体现了它最好的价值。” 小孩儿一阵感动,毕竟他目睹了王锦锦研制这药方有多不容易。经常大半夜还不休息,通宵通宵的给他治病。 “姐姐放心,我一定会替你保守秘密。” 王锦锦点了点头,她但也不担心,别说岗什卡峰乃天险,这上山路还被戚古弄了这么多陷阱,大罗神仙要过来都有些难啊! 送走小孩儿,王锦锦便开始等待下一个患者。 没过多久,又出现了一对姊妹,十六七的年纪,长得小家碧玉,只是这二人竟是罕见的“连体婴”。 两人左右手臂和大腿大部分粘连,好在创面看起来虽然大,但只要王锦锦手速够快,缝合迅速也不是难事。 她先是给姊妹二人的手臂分开,过了一个多月,等两人伤口愈合了,再进行大腿的分离。 这对姊妹一开始对王锦锦还抱有迟疑的态度,可久而久之,算是彻底服了。 临走时,两姊妹对王锦锦千恩万谢,磕头恨不得给她磕两百个,王锦锦劝都劝不住。 虽然她表面上说这是应该的,可内心到底是无比雀跃,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原来竟是这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两姊妹走后,天气已经到了秋末。 岗什卡峰上已经飘起了大雪。 王锦锦给踏墨缝了件极其丑陋的棉袄,踏墨不情不愿的穿上,在她怀里一通乱蹭。 反正也没人看见,丑就丑点吧。 天知道蓝烟不在的这半年,王锦锦给自己补的衣裳有多丑。 王锦锦本来等待着下一个患者,可随着降温,似乎没有人来求医了。这天又下了一场大雪,积雪可以覆没人的脚踝,上山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但还是有人上山来了。 还大包小包拎着许多东西。 正是游历归来的蓝烟和戚古。 戚古还是老样子,半年不见,反而还年纪了些,倒是蓝烟又长高了一节,脸也长开了,看起来更成熟了些。 “姑娘!姑娘!我回来啦!” 蓝烟一见到王锦锦,就与她抱在一起。 身后的戚古不乐意道:“这么多东西你们也不帮忙拿一下。” 王锦锦大喜过望,拉着蓝烟的手,过去看戚古都买了些什么东西。结果让她大失所望,不过是些吃食首饰,还有些华丽精细的锦罗绸缎。 戚古挑眉问:“怎么?你还不喜欢?” 王锦锦放下手里的一对玉镯:“师父,你不是说去采名贵药材吗?怎么全是这些。” 戚古忍不住笑了起来:“得!早知道我就不费力气拿上山了,我这个徒弟还不领情。”说完,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盒,扔给王锦锦,“自己拿着看。” 王锦锦闻着一股子药香,忙不迭的将锦盒打开,却见里面躺着几株晒干的秋莘。 “不错不错,一二三四……有四株呢!难得,真难得。”王锦锦夸赞道。 戚古道:“这还不算什么,我们找到一些秋莘的种子,我让蓝烟尝试着种一下,能收成固然好,不能成活也没关系。” 王锦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戚古又问她:“我找来的三个病人你都治好了,不愧是我神医戚古的徒弟。现在兰州城到处都在流传鬼神之说,皆因为那三个病患好的太过传奇,我和蓝烟回来的路上,看见到处都在兴修土地庙观音庙,王神医,你功不可没啊。” 王锦锦忍不住抿嘴一笑:“我这是助人为乐。” “我看你是练手还差不多。” 王锦锦突然反应过来,眼神古怪的扫了他一眼:“师父,你为何要说三个?我明明治的是四个人,别忘了,今年秋来的可是一对双胞胎。” 戚古双手一抄,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说:“双胞胎只能算一个。” 王锦锦懒得和他争论,只道:“说不定我会提前出师呢。” 蓝烟一直在旁边逗弄踏墨,一个劲儿说:“这猫儿好乖巧,是个通灵性的家伙呢。” 戚古走上前轻轻拍了下她脑袋:“你也是个通灵性的家伙。” 蓝烟红着脸,气呼呼的反驳:“我才不是呢!” 王锦锦看着两人似乎比以前亲近了些,不禁心底好笑。 人回来了,院子里是热闹非常。 王锦锦没事儿就跟戚古讨论那三个病例,得到的经验是要比自己领悟出来的多。他又把研制的救心丸药方给戚古过目,戚古看了半天,也挑不出毛病,便将她夸了一通,反而让王锦锦怪不好意思。 蓝烟在山下买了一些鸡仔,想着过年的时候刚好养肥,可以宰来吃。 但是踏墨又天生对这些家禽喜欢,院子里整日鸡飞猫跑的,好不热闹。 这天黄昏,王锦锦研制出了一种更厉害的止痛药,正要拿去给戚古看看,见他房中无人,便知道他肯定在厨房偷吃东西。 这个时候也是饭点儿了,厨房里传出阵阵香气,炊烟袅袅,满是人间烟火气。 王锦锦不由感慨,记得当初才来这里,冷冷清清,戚古也是爱理不理的态度,眨眼之间,竟可以变换这么多。 思及此,她正要进厨房去,却透过厨房的木窗看到蓝烟正夹了一枚水晶汤包给戚古喂。 戚古张着嘴,就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一样。 王锦锦觉得这一幕有些滑稽。 这还不算,晶莹的汤包汁水顺着戚古嘴角流下来,蓝烟忙抬手给他擦拭,戚古不知道对她说了句什么,蓝烟顿时脸色绯红,转身不搭理他了。 嗯…… 这动作,打情骂俏的,怎么跟一对儿小情侣似得?! 可一个是她师父,一个是她从小到大都在一起的姐妹,这年龄差,是不是太大了? 王锦锦掐指一算,今年蓝烟也十六七了,在大元还没说亲,就跟老姑娘一样。若是在王家,蓝烟说不定已经被老太太配给了哪个小厮书童…… 可戚古都已经三十好几了,跟蓝烟若有什么,会不会太奇怪? 王锦锦正在皱眉沉思,那边蓝烟已经端了饭菜出来,朝王锦锦招呼:“姑娘,快来用饭。” “我这就来。” 王锦锦抬起头,发现戚古正在朝她笑,这家伙长得白净,倒还真看不出年纪。 因为心中有怀疑,王锦锦在吃饭的时候就格外观察两人,她统计了一下,期间戚古给蓝烟夹了三次菜,蓝烟给戚古夹了一次,给她夹了十次……嗯,这么看来,蓝烟似乎更喜欢她一些? 但看吃饭时二人有说有笑,看着竟也登对,王锦锦顿时就释然了。 她又不是多古板的人,师父虽然为人不正经,但人是个好人,蓝烟就更不必说,若他二人互相有意,王锦锦当然不会反对,反而十分赞成。 姻缘天注定,这种事,王锦锦哪能说得准呢。 一顿饭在异常和谐的情况下结束,蓝烟收拾了碗筷去了厨房,王锦锦正要回书房看书,就被戚古喊住。 “师父,还有什么事吗?” 王锦锦回头问。 戚古若有所思的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皱眉说:“乖徒儿,你说实话,为师看起来很老么?” 王锦锦被他这样子逗笑了,转瞬之间,也明白了他的心思。 于是她认真的摇了摇头:“师父很年轻,看起来比我和蓝烟也大不了几岁。” 说完,戚古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追求者 过了年后,蓝烟和戚古便要出门远游。 只是这一次的蓝烟离开时没有那么戚戚然了。 蓝烟上次出门是跟着戚古四处采药,这一次她却要被戚古送去一个武术世家学习拳脚,王锦锦和她约定,等蓝烟学会了再来教她。 虽然她又要一个人了,这次有踏墨相伴,倒也能忍受。 山中无岁月,白雪消融时节,又有求医的人陆续上山。或是身中怪毒,或是癔症哮喘,或是外貌畸形,病患身上的病一次比一次复杂,第二年便在王锦锦钻研医术当中度过。好在在入冬之前,王锦锦不负戚古的重望,医治好了这三位病人。 她不敢保证让这些人痊愈,可也只有她能缓解这些人的“不治之症”,中医讲究治本,所以成效并不是很快,王锦锦将病人留在山中悉心照顾,反而让这些病人把她当作活菩萨对待。 年尾,蓝烟和戚古又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蓝烟又长高了一截,不仅如此,还学了一身不错的本事。 “姑娘,你想学什么?是长拳?还是北腿?还是兵器?”蓝烟和王锦锦坐在一起,“兵器我只会棒法,别的还没学呢。曾师父说我明年过去,他再教我。” 曾师父是教蓝烟的武术老师,在兰州开了一家武馆。 王锦锦自然什么都想学,于是道:“我全都要学,先看看哪种容易。” 毕竟多学一种多安全一分。 只可惜,王锦锦从小就懒散惯了,天生不是学习武术的料子,光是扎个马步,就三天下不了床,没奈何,王锦锦只好放弃,灰溜溜的继续研制她的毒药,想着就算遇到坏人,打不过撒点儿毒粉也能保命。 蓝烟也没想让她吃苦,她道:“姑娘,奴婢知道你身子骨柔弱,这练武又辛苦,你就不必在这事儿上面费神了,有奴婢在,奴婢会保护姑娘你一辈子。” 她说这话完全没理会旁边戚古的神色。 反而让王锦锦有些不好意思。 王锦锦拉着她的手,认认真真的道:“蓝烟,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也用娘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吧,女孩子总是要找个好归宿的,你总跟着我算什么事儿呢?现在我独自一人也就罢了,可我以后万一遇到了喜欢的人,要和他长相厮守,你难道还要在我身边吗?” 蓝烟不解:“这是当然,只要姑娘不赶我走,不与我主仆情分尽,姑娘嫁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王锦锦想来也从来没有人给蓝烟灌输过这方面的思想,叹了口气,说:“蓝烟,你我如今哪里还是主仆?分明就是姐妹。你是姐姐,我是妹妹,而且我也给你说了很多次了,不要再自称奴婢,你每次这样自称,都是在折煞我。” “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先别急,等我说完。”王锦锦打断她的插言,“先不论其它,我也这么大了,不会让你照顾一辈子,而你也应该为自己而活,不是为了我。” 蓝烟有些慌了,不明白王锦锦说这话的意思,她有些委屈:“姑娘,你今日说话怎么怪怪的,是不是奴婢哪里……啊,是不是我哪里说错什么了?” 王锦锦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没有哪里做错,而是做的太好,蓝烟,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王锦锦不想给她说的太清,剩下的让她自己领悟。 当晚,蓝烟怎么也想不通,便找戚古去了。也不知道戚古是怎么开导她的,蓝烟见到王锦锦,总算没了一脸被抛弃的情绪。 这一次,戚古和蓝烟在山上没有待多久,过了元宵就离开了兰州境内。 掐指一算,已经是王锦锦在山中待的第三个年头。 春分,便迎来了第八个病患。 这是一个青年,高高瘦瘦,敦厚踏实,他的容貌已经被毁,整张脸都长满了脓包,仿佛一只成精的癞蛤蟆。 王锦锦如今已经见怪不怪了,对于青年丑陋的样貌也没有反应,例行给他检查了一下,发现只是较罕见的毒性脓包,寻常大夫可能会束手无策,可对于专攻疑难杂症的王锦锦来说,这压根儿就不算什么,只需将脓血放出,撒点药儿,再内服几贴汤药就可以药到病除。 这次的病患病情如此“轻”,王锦锦都怀疑戚古是不是找错人了。 可是她仔细看了药瓶,瓶底的“八”字分明就是戚古的笔迹,根本不可能出差错。 抱着这种怀疑的态度,王锦锦开始给青年治病。 青年因为脸上长满脓包,让眼睛也肿了起来,视物总是模模糊糊,所以他眼里的王锦锦,就是一个看不清长相身材窈窕的小姑娘。 再加上这个小姑娘医术了得,看见他也一点儿都不嫌弃,从来没有接触过女子的青年,忍不住动心,对王锦锦心生爱慕,只是这一切,王锦锦都不知道。 这天午后,王锦锦给青年脸上最后几颗脓包清除脓血,上完药便要离开。 那青年再也忍不住了,开口将王锦锦叫住:“王神医,留步。” 王锦锦疑惑的转过身,问他:“何事?” 青年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半晌才道:“王神医,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我叫什么?” 王锦锦笑了笑:“来我这里治病的人不少,每一个都会待很长的一段时间,知道了名字,就会相熟成为朋友,到时候病愈下山,我岂不是会有些难过?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并不会问萍水相逢的人名字,你也不必告诉我。” “我叫游子枫。水方游的游。” 王锦锦不禁皱眉:“我不是说了你不必告诉我了吗?” 游子枫低下头,好一会儿才说:“你是我的恩人,我想你记住我。” 王锦锦面无表情的道:“我会记住你的病例,其它的我不需要记住。” 游子枫又鼓足勇气问:“王神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王什么?今年多少岁?” 王锦锦也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就这么多话了,她道:“不能!” 说完,再不看游子枫的表情,转身离开。 虽然王锦锦刻意不想搭理,可患者总要来骚扰她。 随着游子枫脸上的脓包消除,渐渐显露出他原本的长相,嗯,是个长相秀气的英俊青年,看样子比王锦锦也大不了两岁。 他脸上的脓包好了,视线也就逐渐恢复,当游子枫第一次看到身穿水蓝色薄纱襦裙的少女端着药碗款款而来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映照在女子娇美的脸庞,双眸如点漆,柳眉如黛色,雪白的肌肤仿佛可以透光,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若世上真有仙子,应当就是她这样吧。 游子枫本来就对王锦锦心怀感激,如今见到她的样貌,更是倾心不已。 王锦锦又不是小孩子了,她今年过了六月便已经是十五岁的大姑娘。加上上辈子活的岁数,可谓老葱一颗。 这会儿看到游子枫的表情,恨不得把药碗摔他脸上。 “喝了这碗药,你就可以下山了。” 王锦锦淡淡说。 游子枫愣了愣,回过神来,腾的一下站起:“王神医,你这么快就要赶我走吗?” 王锦锦道:“我可不是赶你走,而是你现在病已经好了,留在这里也不应该。我到时候会给你一张药方和一瓶药丸,你自己每天按时吃一颗药,喝一碗药汁,不出半个月就能好利索,保证脸上不会再长任何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就等我半个月好利索了再下山吧!”游子枫有些哀求的意味。 王锦锦想把他赶走的心服口服,便道:“那随便你,到时候半个月一到,你就自己走吧。” 话音甫落,就不搭理他了。 可她还是低估了游子枫的厚脸皮程度。 游子枫开始占用厨房,主动给王锦锦做饭,王锦锦自然不会接受他的饭菜,每次在他做了饭菜之后自己再熬粥,跟他划清界限。 整日躲在后院的书房,游子枫想要骚扰也没有办法。 就这样好不容易的躲避到了半个月期限,游子枫终于忍不住了,临下山之前,堵住王锦锦的去路,问她:“王神医,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我游子枫,也发誓只喜欢你一个人!” 王锦锦差些被逗笑了,道:“我不喜欢你,你走吧。” 游子枫不甘心,说:“游某自认为长相不丑,家中也算殷实,王姑娘,你跟着我不会吃亏的。” 王锦锦认真看了他一眼,平心而论,这家伙长得还可以。 但是她从小就跟萧秋年在一起,对美色已经免疫,包括后来遇到的赵炘、南明、戚古,随便拿一个出来也比这游子枫俊俏。 所以王锦锦对他真是无感。 王锦锦懒得和他废话那么多,从怀里拿出一瓶剧毒,在游子枫面前晃了晃:“再问一次,你走不走?” 游子枫看着瓶子上简单粗暴的“剧毒”二字,脸色胀红。 王锦锦扒开了瓶塞,一股刺鼻的恶臭散发出来。 游子枫登时便转身离开,跑的飞快。 王锦锦看着此人的背影,摇摇头,叹了口气。 瘟疫爆发 时光如白驹过隙,花开花落,年复一年,当初的女孩儿已经年满十五,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王锦锦有时候看着自己丰润许多的身材,都会对着镜子犯痴。她不时捏捏肩膀,掐掐细腰,不可置信自己竟然也有猛然变化的一天。 立冬。 当王锦锦医治完第十名病人后,戚古和蓝烟也回来了。 这三年王锦锦的表现,戚古表示十分满意。 他找到王锦锦,道:“乖徒儿,你如今也可出师了,现在可以选择继续留在山中,也可入世游走四方。” 王锦锦毫不犹豫的说:“当然是去山下,我娘亲的剧毒还没有头绪呢。什么紫音九堂,什么天下奇毒,我一定要找出真相!” 一旁的蓝烟闻言一惊:“姑娘,你要回京吗?” 王锦锦皱了皱眉:“我正有这个打算。” 蓝烟正色道:“那奴婢陪你一起!” 戚古神色有些不好看,他将蓝烟往后一拉:“你急什么,忘了曾师父给你说的话了?每年你都要回武馆练习,否则天长日久,这些拳脚就会生疏,之前受的折磨都是白搭。” 蓝烟答道:“戚神医,你不要忘了,我答应你跟你去游历学武,都是为了保护我家姑娘,要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王锦锦不禁叹了口气,扳着蓝烟的双肩,语重心长:“别忘了我给你说过的话,要为自己而活。”她随即转头对戚古说,“师父,我想好了,我一个人回京。” “可是姑娘,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反而方便一些。”王锦锦打断她,“用毒,更适合我。倘若你跟我在一起,不小心被剧毒所伤怎么办?你会拳脚不假,可一山还有一山高,比你更厉害的大有人在,你万一被挟持,我又怎么办?” 蓝烟一想这道理,似乎也对,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王锦锦也没想让她再回王家那个牢笼,她道:“蓝烟,你的卖身契我会给你销毁,如今你已经不是王家的奴婢了,我此次下山,若有情况,也会给你说的,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危。” 戚古也连忙说道:“可不是么,她都这么大人了,还要你一直护着,岂不是一直都长不大。蓝烟,你就跟着我好好采药,多种点药材,我就谢天谢地了。” 王锦锦在这件事上没有太多纠结,与蓝烟戚古说明,第二日就背着行囊离开了居住长达三年的岗什卡峰。 她平日里虽然也经常去镇子上,但出了永昌县,一切又大不一样了。 王锦锦第一站,便是来到了兰州城。 州城比起县城大了不止几倍,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因为靠近边关,冬日里黄烟漫卷,人人都掩着口鼻,行色匆匆。 即便如此,因为才过了元宵,城中热也非同凡响。 王锦锦背着包袱,这也新奇,那也新奇,吃了馄饨不够,又去吃了一碗面,买了一串糖葫芦东瞧瞧西看看。 她吃完了糖葫芦,正想去喝一碗粥,就听见旁边两人在大声交谈风阳关的战事。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时疫”,待要详细听听,转过头却又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王锦锦皱了皱眉,没有多想。 在兰州城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合适的车夫和马车,王锦锦便只好留宿在兰州城内。 她找了一家拐角的客栈,正在给银子的时候,背后一阵喧哗。 王锦锦下意识回头看去,就瞧见一个妇人扶着一个咳咳嗽嗽的中年男子,走进来大声问:“掌柜的,开一间房!” 迎客的小二上前问:“两位住楼上可行?” 妇人答道:“没问题,多少银子?” 小二答道:“一吊。” “哟,这价格可不便宜。”妇人一边说,一边不情不愿的从兜里掏钱。 小二赔笑道:“如今边关吃紧,兰州城里来了许多外地省亲的,客栈供不应求,价格自然也翻了一翻。” 妇人哼了哼,道:“我夫君才从边关回来,自然知道。” 她旁边的中年人虚弱的翻了下眼皮子,随即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那咳嗽声,显然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小二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他挥了挥手,脸色也黑了一些,不耐烦道:“二位随我来。” 说完,三人便蹬蹬上楼去了。 王锦锦被分在楼下拐角的一间房,直通后院,倒是方便。 只是这客栈的隔音效果不怎么好,睡了一晚上,都听见楼上那中年男人咳咳嗽嗽不停,到了后半夜,咳嗽声突然多了起来,倒像是那妇人。 王锦锦睡的昏昏沉沉,她迷迷糊糊的想,早知道两人这么扰民,她就大发慈悲给两人一颗治疗风寒的丹药了。 由于一晚上没有睡好,王锦锦直睡到日上三竿,才优哉游哉的起床洗漱。 她洗完脸,正想出去找小二要些吃食,才走到客栈大厅,就觉得一阵不对劲。 门口的老掌柜,今日又裹厚了一层大衣,抱着手炉子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昨日那个接待咳嗽夫妻的小二,走路也哆哆嗦嗦,咳的天昏地暗。 客栈中弥漫着一股子药味。 王锦锦下意识觉得,昨日那风寒,似乎不是普通的风寒。 她轻轻退回房中,思索了片刻,就着凉开水服下几粒预防伤寒的药物,又用布条做了个简易的口罩捂住口鼻,这才走到掌柜的跟前,敲了敲柜台:“掌柜的,退房。” 掌柜似乎疲倦的不得了,他打了个喷嚏,一边拨算盘,一边唠唠叨叨说:“昨日来的那两口子真是扫把星,男的咳咳嗽嗽一整晚,今儿一早吃饭竟然吐的到处的都是血,把我客栈里的客人吓走了一大半。这也就罢了,他那婆娘也开始咳,今早退房的时候对着我一咳嗽,害我打了一上午的喷嚏……阿切!” 说完,掌柜的又打了个喷嚏。 王锦锦隐约记得那夫妇二人是来自风阳关周围,她拧眉问:“她丈夫没有吃药吗?” 掌柜摆了摆手:“吃啊,你闻闻这一大厅的药味儿,就是那个肺痨鬼吃的药,结果半点用处没有。看看门口那血,一路出门一路吐,早知道我昨儿就不做那两个的生意了。”说到这里,掌柜的用算盘一指昨天迎客的小二哥,“瞧瞧,我家的小二今日也差些把肺给咳出来,吃了两贴药,也不见好啊!亏大了,这次亏大了!” 王锦锦如今也闻药味儿知药方,这方子就是普通的风寒药,不至于一点儿作用没有啊。 她对那掌柜说:“掌柜的,实不相瞒,我也是大夫,不如你把脉让我看看?” 掌柜的看了眼她,嫩生生的俏姑娘? 怀疑的说:“你?你是大夫?” 王锦锦微微一笑:“试试?” 掌柜的眼珠子一转,对那咳嗽的厉害的小二喊道:“麻子,你过来,让这个小大夫瞧瞧病。” 叫麻子的小二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咳咳嗽嗽的走了过来。 王锦锦将口罩往上拉了拉。 她让小二伸手,随即给他把了把脉,发现脉象也就是风寒之症,只是这风寒又有些不太一样,略似于肺痨。 但不可能啊。 肺痨不会发病的如此之快。 王锦锦又换了一只手把,那小二不耐烦的问:“小妹妹,你摸够了没有?咳咳,咳咳咳!” 王锦锦翻了个白眼。 丢出两粒药,道:“咳的受不了就吃一颗。” 小二结果药,也没有放在心上。王锦锦结了账,就离开了客栈。 按原计划,她今日找一个靠谱的车夫再雇一辆马车就能回京,可是她一路上发现兰州城里咳嗽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难道昨儿听到的边关时疫,已经传到了这里? 王锦锦虽然疑惑,可是她也不敢确定。 去到马车市场,挑了一匹好马,上了马鞍和车厢,又碰到一个面善的车夫,谈好去京城的价格,准备再午时离开兰州城。 马车粼粼,一路平稳的往城门处行驶,还没出城,马车突然被勒停在原地。 王锦锦正在喝茶,险些被洒一身的水。 她放下茶杯,撩开车帘,问:“车夫,前面怎么了?” 车夫回过头,道:“不知道呢,城门口在张榜,来了许多佩刀的官兵,看样子抓了好多人啦!城门也被堵住了,出不去。” 王锦锦觉得不大对头,于是跳下马车,往城门的方向走。 老远就听到哭声喊声一片,她好不容易挤进去,就看见两个身强力壮的官兵把一个瘦弱的青年给按在地上捆起来。 围观有打抱不平者,大声质问:“青天白日,怎能随便逮捕百姓?还有没有王法?!” 同样用白布捂着口鼻的官兵,抬起头来,说:“城门上贴的有告示,你们自己去看!废话少说,该逮就得逮!” 王锦锦忙又挤去城墙边,当看到告示的一刹那,整个人都呆住了! 时疫! 边关爆发时疫! 从风阳关波及兰州,已经死伤不知多少!瘟疫四处蔓延,短短半个月,已经全城戒严,兰州城封城,以免瘟疫外露,任何一个有发热咳嗽症状的人,都要被逮捕,由军医一一检查,朝廷也派了太医来,但最快也要十来天,这十来天,不知道又要死伤几多! 王锦锦想到昨天遇到了咳嗽男人,已经今天客栈里发生的事情,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就听身后有人窃窃私语。 “我兄弟在风阳关当差,听说时疫一开始是从军营里传出来的,是突厥使的阴谋!” “啊,怪不得这两次征战我大元军队都节节败退。” “能不败吗?十几万的大军,病倒了一半!还死了不老少,听我兄弟说,这几天风阳关燃起的黑烟,全是焚烧的患病尸体啊!” 三言两语,让王锦锦呆若木鸡。 风阳关……军营……时疫…… “四哥!” 王锦锦如梦初醒,转身就跑回了马车前,对车夫大声道:“调头!不去京城了,去风阳关!” 捡人 车夫一听要去边关,连忙把银子退给王锦锦了,打死也不肯前往。 没办法,王锦锦只好自己驾车。 兰州通外别城的城门已经封了,但是途径袁州,直达凤阳关的官道依旧车水马龙,来往密集。 王锦锦驾车往凤阳关行去,一路上所见咳嗽之人越来越多,而到了袁州城,更是遇见百人浩浩荡荡的互相搀扶着往兰州去的“难民”。 之所以叫这些人难民,乃是因为他们穿着衣衫褴褛,个个面黄肌瘦,好似十几年都没有吃饱饭。王锦锦一开始遇到咳嗽严重的人还会给几颗伤寒丹药,但后来遇见的人越来越多,怕被哄抢,王锦锦干脆忍着不出声。 中午太阳正盛,王锦锦驾车累了,便将马车停到树荫下,一边喝水,一边吃下一颗预防时疫的丹药。 吃完便又用面巾将口鼻罩住。 她正在树下乘凉,就听旁边有人低声喊她:“姐姐……” 王锦锦愣了愣,定睛一看,才看到马车旁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 还没有开春,小女孩儿却穿的很薄,露出的手腕已经冻的发红,她抬头看着王锦锦手里的水壶,舔了舔干裂的唇。 这一路上遇到的难民太多了,王锦锦都不知道他们是因为战乱举家搬迁,还是因为前方瘟疫爆发。 “你想喝水?”王锦锦摇了摇手里的水壶。 女孩儿用力的点头。 王锦锦想着马车上还有许多水壶,官道上又没有其他人看见,便将水壶扔给她了。 小女孩儿拿过水壶,道了声谢,便一溜小跑到对面的树荫下,王锦锦这才看清,不远处的树荫下还躺着一个虚弱的老太,只因为那老太穿了件土青色的褂子,与周围树木融为一体,王锦锦一时间才没有发现。 小女孩将水壶拧开,拿到老太嘴边,示意她喝。 老太太勉强喝了几口,便不再要了,让小女孩自己解渴。祖孙两个互相推让,王锦锦看不过去,便又拿了两个干馍,走了过去。 “拿着。”王锦锦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眼睛放光,随即对王锦锦不停道谢,一边给老太太喂干馍,一边自己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 老人家吃了几口,也忍不住老泪纵横,朝王锦锦道谢:“谢谢姑娘,谢谢,谢谢……” 说完,便咳嗽起来。 小女孩儿忙在一旁给她拍背。 王锦锦看四周没有别的难民,这两人又没什么攻击能力,便放下戒心,与她们交谈。 她问:“这还没有开春,天气尚寒,老人家要带这个小妹妹去哪儿呢?战事波及到你们了吗?” 老太太顺过气了,有气无力的对王锦锦解释:“姑娘,实不相瞒,这是我的孙女儿,我们是凤阳关后面的明水村村民……咳咳,虽然突厥和大元交战,但毕竟有关隘挡着呢,我们村也没受什么波及,该耕种的耕种,和过去没有什么两样……咳咳……” “那是因为?” “事情要说前两个月说起。两个月前,大元的军队和突厥在风阳关外十里坡又打了一场,元军大获全胜,不仅如此,还俘虏了三百战俘,后来事情就不对劲儿了……那三百战俘,似乎是突厥故意送来的病患,不到十天,元军军营里便有人上吐下泻,发烧风寒不退,咳嗽的天天吐血,连刀都拿不稳……” 老太太咳的厉害,喘不上气,小女孩儿便替她说:“军营里似乎染上时疫,许多凶神恶煞的士兵把整个袁州所有药铺里的药全都买了,军营里很大的药味,我们村的人老远都闻的到。没过半个月,又有许多士兵来我们村买草席,后来草席没人买了,许多人来买锄头、镐子,挖了好多大坑,听我奶奶说,是那些军营里的士兵得瘟疫死了,尸体埋了不行,必须焚烧。” 小小的女孩儿说起这些,一丝慌乱也没有。 这些与王锦锦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她也不觉得多震惊了,只是奇怪女孩儿为何一点都不害怕。 于是她忍不住问:“小妹妹,你不怕吗?” 小女孩摇摇头:“我最初很怕,因为村子里慢慢的开始死人……死了很多人。我父亲咳嗽,我母亲也开始发烧,后来我的爷爷、父亲、母亲都死在半路上了,就不怕了……” 她说到这里,反而亲昵的握住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想要躲避,奈何实在没有什么力气了。 王锦锦内心五味杂陈。 老太太叹气道:“姑娘,你也看出来了,我应该也命不久矣了……你还是快走吧,离我远一些……免得……免得……” 王锦锦没有说话。 她问:“老人家,你是想去兰州看病?” 老太太摇摇头:“不奢望了,估计兰州城里也一片混乱了,哪还有什么药吃。” 王锦锦若有所思的颔首:“是这样的,朝廷一定会先搜罗药给军营送去,百姓的疾苦,不知道要多久才会发现。” 老太太又叹气说:“我活了一把年纪,也不奢望什么长命百岁,但想着我这个孙女儿,她还没有染上风寒,我若是死了,她可怎么办?” 说到这里,老太太擦了擦眼泪,悲痛极了。 王锦锦于心不忍,她不敢询问她们的打算。这一路上的难民太多了,如果每一个她都悲天悯人,自己的安全又怎么保证?当务之急,她得去瘟疫爆发的源头,看看这到底该怎么下药解决。 王锦锦没有答话,别的她也不好说,便默默转身,回到自己的马车。 她赶了一整天的马车,实在有些累了,靠在马车旁边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耳畔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王锦锦睁开双眼,才发现已经到了日暮时分,橘色的阳光洒在枝丫上,透出斑驳的光晕。 而哭声正是之前的小女孩传出来的。 她伏在老太太身上痛哭,偶有路过的行人,都不敢靠近,步履极快的绕开了两人。 王锦锦似乎猜到了什么,她纠结了半晌,还是走了过去。 老太太安详的躺在树荫下,双手叠放在肚子上,看样子死的时候十分平静。小女孩抬头看到是王锦锦,哭的更厉害了:“姐姐,我奶奶本来在睡觉,可是她却怎么也叫不醒了……姐姐,怎么办……我怎么办……” “别哭,你先站起来。” 王锦锦没有去触摸她,而是站在一米开外,对她吩咐。 小女孩儿迟疑了一会儿,选择听王锦锦的话。 她从老太太的尸首上跌跌撞撞的站起,随即一双明亮的眼睛,眼巴巴的看着王锦锦。 王锦锦揉了揉额角,知道自己摊上事儿了。所以不要对路上的所见所遇太多心,一旦沾染上,就需要负责。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还有没有别的亲人?” 女孩儿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我叫晓园,今年八岁……本来我们一家人准备去兰州投奔一个叔叔,可是爹娘爷爷还有奶奶都得病死了,我不认识那个叔叔……” 王锦锦就知道是这种情况。 她道:“那我把你送去兰州城,你……哎,算了,你一个八岁的小女孩知道什么呢,被拐卖了怎么办。你愿意跟我走吗?我可是要去凤阳关,那个爆发瘟疫的地方。” 小女孩儿茫然了一阵,随即点了点头:“愿意。” 王锦锦挑眉:“哦?为什么?不怕我骗你吗?” 小女孩儿傻乎乎的道:“因为姐姐是第一个给我水和干粮的人。” 好吧,这个道理也说得通。 一个八岁的小豆丁,嗯,带上她也不算太麻烦,这一路上倒有个解闷的人说说话。而且看她的健康状况,似乎还没有感染瘟疫,即便她感染了,王锦锦也正好有个固定的研究对象,后续找出合适的药方也会容易很多。 王锦锦决定带上晓园,便不让她再去跟死去的老太太接触。她让晓园站在一旁,转过身,随即掏出一瓶化尸粉,倒在老太太的躯体上。 化尸粉没有王水硫酸有效,最快也要三天才能化的差不多,化完的尸体可以给树木当肥料,王锦锦当初研制出这玩意儿还被戚古吐槽无用,现在看来,也不全是。 晓园似乎知道自己会携带瘟疫,所以全程没有靠近王锦锦,而是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 王锦锦对这么懂事的孩子很满意。 她带晓园找到一处活水源,又拿了一块有消毒作用的胰子给她,让她好好的洗三次,从头到脚。而晓园在水里洗澡,王锦锦也全程观察,万一晓园有感染的症状,她才好应付。 所幸,晓园洗完了澡,穿好了衣服,也没有咳嗽一声。 这水冰冷刺骨,等晓园上岸,王锦锦就立刻给她吃了三种药丸,一种防冻,一种防时疫,一种防伤寒,三管齐下,只要她不是病秧子,就绝不会有事。 王锦锦看着洗的白嫩了一圈的小姑娘,这才满意的摸摸下巴,上前拉着她冰冰凉凉的小手。 晓园盯着王锦锦的手,说:“姐姐,你的手真暖和。” 王锦锦笑了笑:“你身子有些性寒,等我给你调理一段时间,你的手也会暖和起来的。” 晓园问:“我们这下要去凤阳关了吗?” “你要是不愿意去,留在兰州也行,我可以送你回去。”王锦锦以为她害怕了。 哪知道晓园一个劲的摇头,说:“姐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凤阳关我小时候经常跑去玩,那里的路不好找,我可以给你带路!” 王锦锦不禁微笑:“如此最好,有我在,不会让你生病的。” 晓园全然不害怕,显然是十分相信她。 鱼目混珠 越靠近凤阳关,一路上所见就越触目惊心。 晓园的家乡明水村是离军营驻扎最近的地点,再外前三里路,就被栅栏围住,把手着身穿甲胄的士兵,一天十二个时辰轮流不息的军队在外巡逻,王锦锦想要正大光明的进入军营,根本不可能。 当晚,王锦锦便带晓园栖身在明水村的一处破庙。 破庙周围到处都是坟山,王锦锦有些胆怯,怎么也睡不着,便围着火堆发呆。 晓园也睡不着。 她从马车上坐起来,对王锦锦说起近况:“姐姐,你不知道,本来我们村有几十户人家,后来时疫蔓延,村里人死的死,逃的逃,现在就成了这幅样子了……” 王锦锦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才来管。” 她是空有一身医术,但如今城门被封,前线消息封闭,听晓园说这十里八乡所有的药材都被军营收购了,她着急也没有办法。 晓园这时候又问:“姐姐想到进入军营的办法了吗?” 王锦锦摇了摇头,道:“今日你与我也看见了,那么多守卫,还有巡逻的士兵,怎么可能容许我一个女子进去?要是能搞到一套军装,趁朝廷押送粮草,又或者其它契机,要混入军营应该不难。” 晓园拧着眉:“可万一姐姐被发现了呢?” 王锦锦揉了揉她额前的刘海,笑道:“不用担心,没有万全之策,我也不敢冒着杀头的大罪啊。” 其实王锦锦也深思熟虑过,军营重地,一般人不准进入,否则就是杀头论处。但是萧秋年在凤阳关多年,凭借她四哥的实力,如今怎么也得混个千夫长吧?就算四哥没有混出头,她也可以找赵炘帮忙,没有记错的话,晋王这几年一直留守边关,未曾回京,想来赵炘也还在此处。 但想到如今疫情凶猛,倘若萧秋年不幸…… 不会的。 萧秋年身上有她研制的药,再不成体质也比那些人好,他绝不会有事。 她此次混入军营,乃是为了查清时疫来源,对症下药,听闻那老将军薛松为人正直,想必也不会滥杀无辜。 “姐姐,你在想什么?”晓园好奇的问。 王锦锦回过神,朝她笑了笑:“没什么。” 晓园说:“我知道姐姐你想混入军营,但是姐姐的身份不行……其实,其实在乱葬岗有大元军队的军装,就是不知道姐姐你能不能穿。” 王锦锦愣了愣:“你确定是大元士兵穿的?” 万一是突厥,她穿在身上岂不是还没开始说话就被当成敌军打死了。 晓园认认真真的点头:“我确定。” 乱葬岗啊…… 王锦锦也猜到了八九分,估计是染上时疫死去的士兵太多,军队无法用草席包了送回家乡,无奈之下横尸荒野吧。 事情紧急,王锦锦也没有想太多,便同意明日天一亮就去乱葬岗碰碰运气。 她们运气不错。 因为明水村的村民离去,乱葬岗已经无人问津,除了死去的百姓,还有许多没来得及掩埋的大元士兵尸体。 有的已经腐败,有的被焚烧了一半,尸体上的军装质量也参差不齐。 王锦锦让晓园待在一边别看,自己捂住口鼻,戴上厚厚的皮手套,在死尸身上扒拉衣服。有的只能扒一双鞋,有的只能扒一个头盔,虽然环境恶劣,但王锦锦还是在天黑之前凑出了一套完整的军装。 她就地取材,将军装一件件反复洗了五遍,烤干又洗,再喷上三四种消毒的液体,最后还不放心,又锤洗了几遍,确定不会有时疫的细菌残留,王锦锦才小心翼翼的穿在身上。 鞋子太大,衣服松垮,头盔一带上更是连眼睛都遮住了。 晓园看着她这幅样子忍不住捧腹大笑。 王锦锦“哎”了一身,道:“没办法,只能凑合成这样,也不知道朝廷派来的太医什么时候到,我也好趁此机会混进军中。” 这几天晓园一直在官道上密切关注从京城方向来的马车,没有押送粮草的,也没有送军饷的,太医更是毛都没有见着。 但是她也不气馁,对王锦锦笑道:“姐姐放心,一定有办法进去的。” 王锦锦点了点头,她也不想自己这么久的心血白费。 在给衣服消毒的空档,王锦锦也去研究过乱葬岗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她发现这些尸体都有一个共性,尸体普遍发黑,并且一般从肠胃的地方开始。王锦锦后来趁着晓园不注意,又偷偷的研究过尸体内脏,发现这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如果她没有猜错,得了时疫的这些病人,最开始是咳嗽发烧,到后面严重的腹泻痢疾,继而引发脓毒血症,这并不是单纯时疫,而是一种细菌引发急性传染病。 想到之前有人说是突厥故意使的绊子,王锦锦也觉得大有可能。 她想了一夜,拟定了七八种治疗的药方子,可是现在边关药材稀缺,要去一一实验,必须进入军营。想必军营当中,应该储存有大量的药材。 好在王锦锦没有担心太久。 次日天刚蒙蒙亮,外出归来的晓园就将她摇醒,一双眼睛极其明亮,她低声说:“姐姐,我看到官道上有一队士兵护送着两辆马车往军营的方向去了。” 王锦锦腾的一下坐起来,忙将军靴和头盔戴上,边整理衣摆边问:“应该是京城的太医来了,你看我和那些士兵打扮的一样吗?” 晓园点头:“一样一样,姐姐,你试试跟在后面能不能进去。” “那你呢?” 晓园笑道:“姐姐放心,马车里的食物和水,足够我吃十天半个月啦,我就在这里等你,待姐姐办完了事情,一定要记得来接我。” 王锦锦没想到她这么懂事,揉了揉她的头顶,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抛下你,等我一解决,立刻就来找你。” 晓园毫不怀疑她,反而叮嘱她一路小心。 王锦锦捏了把手心的里的汗,在破庙的灶台上抹了把香灰,将脸涂黑了一些,这才借着黎明的光抄近路赶去军营大门。 清晨,天边的朝阳才露出了一点儿橘光,视线不算太清楚。 王锦锦趴在左边的草丛里,观察着道路上一举一动。 没过多久,她果然看见一队士兵护送着两辆马车往这边奔来,尘土飞扬。随即听着一声响亮的“吁”,领头的将士勒住枣红马,高声道:“朝廷有密函来报,速速相迎!” 门口守卫的将士却没有放他们进去,而是举起长刀拦住大门,抬起下巴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领头的将士有些不耐烦,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扔了过去,嘴里还骂骂咧咧不高兴。王锦锦趁此机会,忙溜到队伍最后一排,随即放轻脚步,低头站在那里,老远看去,仿佛就是护送队的一员。 守卫看了身份令牌,这才挥手示意放行。 那领头的将士一看就是京城来的,鼻子都快仰上天了,托他洪福,王锦锦跟在军队后面,竟然并没有人看出异样。 王锦锦这才看清楚军营里面的情况。 不远处连成片的营帐,一顶挨着一顶,左边是校场,右边是戈壁,再正前方修着一堵看不到边界的土泥城墙,城楼已经破败不堪,却又矗立在朝阳中,黄沙漠漠,不肯低头。 两步一哨,十步一岗,偌大的军营里到处都有带刀巡逻的小队。 王锦锦也是低估了军营里的把守能力,她本来打算一进军营就去找患病的士兵,看样子却是不能了。 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跟着马车往营帐深处走。 到了一处四方营帐前,马车里的人才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每个马车里坐了两个人,年纪最长的六十来岁,最年轻的也有四十,年长的那个一看就与其他人身份不同,只因包括最开始趾高气扬的那个领头将士,都对他毕恭毕敬。 王锦锦竖起耳朵。 她听那领头将士对那年长的太医道:“丁院正,这里就是你们休息的地方。门都有守卫,你有什么要求,直接吩咐他们就行。长途跋涉这么久,你们先好好休息休息。” 王锦锦一听,怪不得对这人如此恭敬,太医院的院正呢!看来朝廷也是注意到了这事儿的严重性,如此就好。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丁院正为人倒是和蔼,一点儿也不跋扈,他对那领头的说:“朱大人,请问患病的士兵在哪里?当务之急,应该是为他们诊治。” 姓朱的领头面色迟疑,磕磕绊绊道:“这个嘛……这个嘛,那些患病的士兵因为害怕传染到其他人,已经被薛松将军送去了十里外的观察营,要等属下前去与薛松将军请令,等薛松将军准许了,才能前去诊治,今天……今天几位太医怕是看不到他们了。” 丁院正有些不太乐意,他皱眉道:“将病患关在一起,这样反而更让他们难受。与人隔绝,也不是这个隔绝法啊!” “特殊时期,特殊处理,薛老将军也是没有办法。丁院正你也应该知道,朝廷几年前颁布征兵令,招募了十万大军,加上凤阳关的兵力,有二十五万人之多,可如今……”领头的叹了口气,“实不相瞒,三年鏖战,如今这边只有十七万人了,时疫爆发,又病死了一万,患病四万……哎……哎……” 王锦锦听到这恐怖的数字,也忍不住叹气惊诧。 “而且每天还陆陆续续有咳嗽发热的士兵,都被送去了十里外的观察营,再不把治病的药研制出来,恐怕大元就废了……” “朱大人,不要乱说话。”丁院正示意他别说了。 朱首领也不再提了,他道:“丁院正你们先在营中休息,晚点薛松将军还要召见你们。”他抬起头四处看了看,随手一指:“你,你,还有你两个,你们四人负责把手几位太医的营帐,听见没有!” 王锦锦幸好没发呆,看见朱首领朝她指来,反应极快,立刻抬头挺胸答是。 这份差事正中下怀,她也好看看这个丁院正到底有几把刷子。 突厥人的阴谋 王锦锦与另外一个守卫值后半夜的岗。 她一直低着头,压粗声音,生怕漏出马脚。 到了后半夜换岗,王锦锦也只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敢动。 旁边的守卫似乎有些无聊,见夜深了,便想和王锦锦聊天打发时间。他道:“兄弟,你看起来挺面生啊,以前没见过吧?” 王锦锦心头一跳,随即粗着嗓子说:“我面子薄,大哥你没见过也是应该的。” 守卫“哦”了一声,又问:“你老家哪儿人啊?” “京城外面的一个村子。” “那也是天子脚下啊,我这二十多年还从来没去过京城,要不是这次可以护送丁太医,连京城的城门长啥样也没见过呢。”守卫说到这里笑了笑。 王锦锦也干笑着作陪。 就在这时候,那守卫突然低声道:“来人了,快,站直!” 王锦锦立刻抬头挺胸,一动不动。 她所见的前方,果然来了一队人马,当头一个年逾花甲的老者,身板挺直,一身甲胄戎装肃杀,其貌不扬却又难以忽视他的存在。他后面跟着几个穿官服的人,看样子身份都不寻常。 见老者前来,一旁的守卫忙弯腰行礼:“属下参见薛将军、宋大人、卢军师,宋都督。” 王锦锦忙也跟着行礼,心里却震惊的想,原来这老头竟然就是主将薛松! 薛松“嗯”了一声,让二人免礼,又问:“丁院正已经睡下了?” 守卫答道:“属下这就去请丁院正。” “快去。” 说完,那守卫就掀开帐篷进去了,不一会儿,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帐篷里的蜡烛亮了起来,丁院正披着衣服忙请薛松等人入帐。 王锦锦竖起耳朵,紧贴在外面偷听。 幸好这帐篷不隔音,里面说什么,王锦锦能听个八分清楚。 只听丁院正道:“没想到薛老将军亲自前来,下官受宠若精。” 薛松道:“丁太医太谦虚了,你我同朝为官,各司其职,没有高下之分。白日里太忙,传闻这几日突厥将会进攻,我与宋都督几位都在商量应对之策,所以得知丁太医前来,没能及时赶来与你相见,这半夜叨扰,乃无奈之举,疫情紧急,刻不容缓啊!” 丁院正叹了口气,说道:“这些此前朱大人也与我详细说过,现下我军心不稳,突厥强攻也在情理之中。救人如救火,一刻也不能耽误啊。” “丁太医既然这样想,老将也就放心了,事不宜迟,我已备好马车,现在连夜赶往观察营。” 王锦锦听到这些,心头一紧,他们走了,自己怎么办?她也得想办法看到那些病患才行啊。 她正焦灼,就见薛松等人出了大帐,其他三位太医也被叫醒了,大家准备妥当,薛松便随手一指王锦锦和另外一个守帐篷的守卫,道:“你二人负责驾车。” 王锦锦忙与另一个点头答是。 她心底松了口气,幸好她会驾车,不然可就露馅了。 趁着夜色,薛松和宋都督在前骑马带路,王锦锦所驾的马车里坐着丁院正和卢军师,另外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太医。 她一边驾车,一边听到里面的丁院正在询问卢军师瘟疫情况。 卢军师所言与王锦锦在路边听到的传闻相差无几,只是更加详细。两个月前,突厥和大元又在十里坡交战了一次,那一次打仗胜利的太轻松,轻松的让人无法想象。本来就怀疑有诈,可没有想到突厥的陷阱竟然是用活人的性命作为筹码。 卢军师说到这里不停的叹气:“疫情在军中蔓延,参与战争的士兵首先发病,我方萧副统领一怒之下潜入敌营,抓了对方一个不大不小的突厥头目,严刑逼供之下才得知他们心肠歹毒让我等无法想象!” 丁院正问:“怎说?” “突厥人为了让疫情传入我军,竟然选出五百死士,故意划破他们皮肤,从死去腐烂的牛马羊尸体上挖出污秽脓血,让他们携带病原。十里坡一战,这些突厥士兵故意被俘虏,我军士兵押送途中,不知不觉,就与他们过多接触,被传染也只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卢军师揉了揉额头,“丁院正,你一定要想办法研制出治疗的药方,否则后果难以想象,除了焚烧尸体,隔绝一切有可能患病的士兵,我们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至于那些得病的百姓……朝廷更是无暇顾及啊。” 丁院正心情也极为复杂,这比他在京城听到的密旨还要严重。 他道:“卢军师,方才薛将军说突厥会选在这几日攻打凤阳关,我军兵力不足,军心不稳,又该怎办?会不会……” “不会。”卢军师这点倒是回答的干脆,他道,“我方有宋玉炳宋都督,还有萧副统领坐镇,只要他二人不倒,就绝不会让敌人攻破凤阳关。” 丁院正说到这里也笑了起来:“这位萧副统领我在京城就已经听过他的赫赫威名了,每次晋王殿下送捷报来,都不忘夸赞一番此人,这次前来,我一定要看看这位萧副统领是什么样的人才。” 卢军师笑道:“的确一表人才,丁院正见后就知道了。说起萧副统领,当初生擒突厥大将阿史那,我们薛老将军对他可是倚重的很,这次若能大败突厥,萧副统领回京必是一等大功,官职再升几阶也未可知啊。” “都是副统领了,再升可不是要做将军。”丁院正打趣道。 卢军师道:“别说,薛老将军还真有这个打算,说起这萧副统领,我可夸不完他,有勇有谋,应当如是。就拿三年前他成名的那一战说起吧,萧副统领他……” 王锦锦隐约听到什么“萧副统领”,便想着是不是和自己的四哥有关系。 但是马车车轮的声音摩擦地面噪音太大,她根本听不清。 天微微亮的时候,王锦锦就看见正前方地平线上有处连成一片的灰色营帐。隔着上百米远,薛松等人就勒停了马,叫来士兵一人给了一沓柚子叶,吩咐众人捂好口鼻,千万不要在观察营随意乱摸乱碰。 未免进去的人多杂乱,便由宋玉秉宋都督带四位太医和两个士兵进去,其他人在百米外等候。 王锦锦生怕自己去不了,于是一下马车,就和丁院正站在一起。 果不其然,她被幸运的选了同去。 王锦锦差些无法掩饰喜悦的神色,然而另一个要跟着去的士兵苦着脸,表情仿佛是要去地狱。 一行人穿戴严实的进入疫情观察营。 王锦锦怕不保险,趁人不注意,偷偷吃了一颗预防药丸。 观察营比她想象中还要打,这里不管是门口的守卫,还是负责煮饭的伙夫,都在佝偻着背咳咳嗽嗽,一点儿生气也没有。但因为害怕这些人逃出,百米外又驻扎着五百精兵,若是有患病的士兵想要离开,就地正法。 营中一片死气沉沉,能走的都在咳嗽,病重的都坐着,病入膏肓的就直接躺在地上,光有进的气儿没出的气儿。 他们被收走了兵器,毫无战斗能力。 见到宋玉秉一行人,也只是抬了抬眼,没有了求生的希望。宋玉秉也不可能告诉他们来的人是太医,免得引起骚乱和暴动。 几位太医先给咳嗽的人把脉,又一一检查其他人,从看舌苔到放血,每一样都不错过,细致极了。王锦锦也跟着认真查看,再看这些人腹泻痢疾的症状,她将拟定好的八种药方删除了三种,也就是说还有五种药方。 丁院正几人检查的差不多了,他站起身,问宋玉秉:“携带瘟疫的突厥俘虏,还有活着的吗?” 宋玉秉沉下声,道:“请随我来。” 王锦锦跟着宋玉秉等人,在观察营转了几圈,来到一个被栅栏重重包围的牛皮营帐,他一层一层的打开铜锁,进入营帐当中。 只见这营帐当中用铁做了一个大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衣不蔽体的突厥人。营帐里一股子浓郁的药味和体臭味混合,说不出的恶心。 宋玉秉解释道:“这些人都该被处死,萧副统领却说留他们可以观察疫情源头,于是我等想法设法的用各种药材吊住他们一条命。本来关了一百来个,可现在死的还有三个了。” 王锦锦目不转睛的观察着这些突厥人。 他们的手臂上都有一条伤口,伤口皮肉翻卷,已经化脓,咳嗽已经从他们的嘴里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笼子排泄物和时不时的呕吐。 丁太医不嫌弃,他上前去给这些奄奄一息的突厥人诊脉。 宋玉秉等人都围着他。 于是王锦锦悄悄退到另个笼子,抓过一个突厥人,也开始诊治起来。越诊,她就觉得越不对劲儿,这人的脉象和她诊治的晓园奶奶、一开始客栈的掌柜和小二都不一样。既然是同一种疾病,脉象不可能不同,虽然这脉象的差别微乎其微,王锦锦也察觉到了。 她不放心的诊了几次,的确和之前的不同。 王锦锦不甘心,她又移到另一个笼子,一把脉,眼神蓦然一亮。 是了,这个人的脉象就跟晓园的奶奶一模一样,可是跟之前的掌柜和小二还是不同。 王锦锦的目光盯着丁院正正在把脉的突厥人身上。 她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她对自己的医术够自信,如果没有诊错,这突然爆发的瘟疫,其实不是同一种,而是三种! 突厥人果然歹毒,想着大元会当做一种瘟疫来对待,就会只研制一种药,这就造成瘟疫怎么也根除不了。治好了一种,另外两种还是会互相传染,有的人会同时感染两种三种,只吃一种药又有什么作用?如果没人发现这三种瘟疫细微的差别,大元只能对此束手无策,国将不国,家不成家。 趁着丁院正与其它几个太医交谈之际,王锦锦又挨个的把脉了一遍,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 药方不难配,难的是怎么让人相信她。 王锦锦皱着眉头,目光移向丁院正,心思一转,计上心来。 敌军来犯 不得不说丁院正还是挺厉害的。 另外三名太医一致觉得只有一种瘟疫,丁院正却提出了两种的说法。 当然,所有人都对丁院正的话马首是瞻,丁院正说是两种瘟疫,那就是两种。 “薛老将军,你放心,不出意外,朝廷押送的粮草和药材后日便可抵达。我等也会尽力在后日之前研出治疗疫情的药方,届时定能药到病除。” 薛松听到丁院正的保证,不禁松了口气,道:“有您这句话就够了,想必这观察营里的士兵,一定还能坚持两日。” 丁院正又道:“突厥人其心可诛,此次交战,最好能够速战速决啊。” 薛松叹道:“此乃我大元上下夙愿也。” 王锦锦一路上都在琢磨怎么修改丁院正的药方,丁院正只找出了两种瘟疫,还差一种,这是万万不能的。如果两种药方投下,士兵病情没有好转,丁院正等人一定会方寸大乱,不停修改药方,却不知错误不在药方上,而是病原上。 回到军营,丁院正等四位太医彻夜不眠,在营帐中商谈药方。 王锦锦贴着帐篷偷听,隐约听到的几味药材用量用法都没有错,她的心便稳了一大半。到了天明时分,另外一队守卫来与王锦锦换岗,王锦锦虽然有心想要继续偷听,也没有办法,于是她只好退下,到公用的巡逻士兵营帐休息。 现在押送药材的军队还没有到,药方写了也不会用,只能等晚上再想办法溜进营帐修改了。 王锦锦暗想道。 为了不引起人注意,她刻意躲在营帐的角落里,中午炊事营排队吃饭,她也没有去,而是拿出备用的干粮凑合。 这军营里的气味真是一言难尽,各种汗水混合着体臭脚臭,都快让王锦锦窒息了。 她挥了挥手,脸色难看。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走了过来,在她跟前坐下,王锦锦抬头一看,却是和她一起站岗的守卫士兵。 王锦锦干笑着点头。 那守卫道:“找了你半天了,你咋躲在这儿?” 王锦锦粗着嗓子说:“昨晚上站了一夜,有些累,想休息休息。” “这才一晚上,哪算累啊。”守卫摆了摆手,“看你娘里娘气的,还真该好好锻炼。” “是啊。” 王锦锦低着头。 她心里想,不知是自己扮男人成功,还是面前这个守卫眼瞎。 那守卫自顾自的胡天侃地,王锦锦听他说了一会儿,也忍不住好笑。她心思一转,胆子也大了起来,问那守卫:“话说,兄弟你认识这军营里有一个叫萧秋年的吗?” 守卫愣了下,道:“没听说过。” 王锦锦心一沉。 但对方很快又说:“我以前是湖北驻军,来这军营没两天就被调去护送丁太医了,对凤阳关这边的情况不太了解。但是我知道这军营里有一个叫……叫杨虹树的百夫长,是管后勤二营的,啥小道消息都知道。给他一点儿银子,别说什么萧秋年,保管萧冬年都给你找出来。” 王锦锦笑了笑,随即摇了摇头:“算了。” 她找四哥干什么呢?军规森严,万一自己女儿身混入军营的事情被发现,岂不是多生是非?而且这守卫都没有听说过萧秋年的名字,四哥肯定混的也不算好,还是不要连累他了。 两人正在军营中闲聊,突然一阵尖锐的号角声响,一声又一声,响彻军营。 王锦锦腾的一下站起身,惊道:“出什么事了?!” “哎呀,七声号角……是突厥来犯!” 王锦锦大惊失色,刚走出营帐,还没反应过来,就有几个领头的一边敲锣一边大声重复道:“校场集合点兵,前一二三营和中三营的人立刻前往!后四、五营准备!校场集合点兵,前一二三营和中三营的人立刻前往!后四、五营准备!” 一队队身穿甲胄的士兵手持长刀长枪快而有序的从王锦锦面前跑过,王锦锦心头一紧,便想跟着去校场看看。 她身边的守卫一把拉住她:“你干嘛去?” 王锦锦道:“……我去看看。” “看你也别跟着去啊。”守卫指了指后面,“从这儿绕到炊事营去,站高点就能看到校场了。你这么贸贸然的跟过去,小心人手不够把你拖去当前营的步兵先锋!” 王锦锦道了声谢,便按他说的去了炊事营。 果不其然,许多围着白围裙拿着菜刀的炊事兵都站在一起看热闹,王锦锦找了个不显眼的地儿,极目远眺。 但见广阔的校场此时已经站满了人,人头攒动,五万人井然有序的摆成一个又一个的方阵,骑兵营的士兵坐在高头大马上,举着黑底红边的旗帜,旗帜上硕大的“元”字随风飘荡,初春风还冷,沙场一片肃杀之气,乌泱泱的士兵,整装待发,看起来格外壮观。 御台之上,站着几个穿戴着不同甲胄的将士,王锦锦站的远,她也看不清那都是些什么人,只见其中一人振臂高呼了句,底下的五万士兵也跟着喊道:“驱除鞑虏,保卫河山!驱除鞑虏,保卫河山!” 万人之声雄浑激昂,仿佛大地也随之颤抖。 王锦锦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忍不住捂住咚咚直跳的胸口,感到莫名的紧张和热血。 身披黑色甲胄首领带着五万人离去,赶往凤阳关口,待第一波士兵离去,校场上又集结了第二波,每一列,每一阵,都那么整齐,这样的军队,怎能失败?又怎能因瘟疫而失败?! 思及此,王锦锦立刻转身,前往丁院正的营帐。 所幸,因为突厥来犯,丁院正不知道去了哪里,另外几位太医也不在营帐中。但还没有到换班的时间,门口的守卫还在,王锦锦心思一转,便上前去与他们套近乎,聊天的内容全都是之前的守卫与她聊的内容,没想到这招果然有效,那两个守卫毕竟见过王锦锦,也不怀疑,与她聊的热火朝天。 说到后头,王锦锦又问他们:“兄弟两个这样子还没吃饭吧?” 其中一个揉了揉肚子,抱怨道:“可不是么,本来中午可以去吃饭,结果丁院正一直在营帐里没走,他没走,我们哪儿敢离开一个啊。等他离开,又遇上突厥来犯,炊事营都没吃的了。” 王锦锦道:“不会吧,我刚从炊事营过来,瞧见他们在蒸大白馒头,那味儿可真香!可是我吃过了,没法再吃,要不我替两位站会儿岗,你们去吃了就赶快过来?” “这……不太好吧。”另一个迟疑道。 王锦锦笑了笑:“有什么不太好,人是铁,饭是钢,你们这还要站一下午呢,不吃点儿东西怎么行!这会儿外头正乱,薛将军他们都去关楼督战了,要是信得过兄弟,就立刻去吃东西,只要你们快点回来就行。”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那两个也不是傻子,对王锦锦谢了几句,便飞快的往炊事营跑去。 王锦锦看四下里无人,立刻掀开营帐,钻了进去。 丁院正的确不在,可是他写的药方又在哪儿呢? 留给王锦锦的时间不多,她必须要立刻找到药方,在营帐里东翻翻,西找找,别说,还真让她找到了! 药方就压在砚台底下,薄薄两页,每一页对应治疗一种瘟疫。 王锦锦扫了一眼,发现丁院正用药还是挺准的,和她的药方十分相似,需要修改的地方不多。 王锦锦当即研磨,执笔在丁院正写好的药方上添了几味药材,又将他多余的药材划掉,剂量也重新改了改,随即,她又开了一张方子,写上第三种瘟疫的治疗药方。 都改成这样了,丁院正也不是瞎子。 王锦锦一不做二不休,咬了咬牙,给丁院正写了张纸条。 上书:“瘟疫乃三种,此药方可尽除也,人命攸关,望丁太医相信。务必,务必。” 刚写完,王锦锦似乎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吓的她连墨都来不及吹干,立刻将笔一扔,飞快的抱着刀站在营帐外。 没一会儿,两个守卫就吃饱喝足的过来了。 “王兄弟,没什么可疑的人进来吧?” 王锦锦干笑摇头:“这军营里密不透风的,连苍蝇都没有一只。” 两个人对王锦锦又是一番道谢,王锦锦便告辞离去。胆战心惊的待了一下午,也不知道前线战况如何,就看见有士兵用板车拉着伤员往军医帐里推,一路上血刚滴在地上,就浸入地里。 怪不得这土地的颜色看起来是燕紫色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王锦锦心头一跳。 她忍不住跟着前往军医帐,还没靠近,就闻到刺鼻的血腥气。 好在人多杂乱,没人管她的行踪,王锦锦在营帐里站定,就看到了丁太医几位和几个忙的焦头烂额的军医,在受伤的士兵之间来回穿梭。 这些士兵,有的手臂只连了一半膀子,有的腿断了一根,还有的肩膀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鲜血四溅,哀嚎遍野,王锦锦饶是见惯血腥,也不禁心头发紧。 “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帮忙!”其中一个山羊胡的军医突然朝她吼道。 王锦锦一下回过神,忙道:“军医有何吩咐?” 军医指着一个小腿被砍的血肉模糊的士兵道:“把他按住,我给他把腿锯了。” 王锦锦闻言愣住,眼看着那军医要下锯子,她一把将对方拦住:“这是为何?他腿伤虽然看起来可怖,但并未伤到骨头,割去烂肉,用银针缝合,抹上金疮药,用秦叶子混绷带包扎,不出半月伤口便能愈合,何必要砍他一条腿!?” 军医也愣住了,他看了眼那痛苦哀叫的士兵,随即抬手一指,气愤道:“你没看见满帐都是病患吗?要是一个个都像你这么精心治疗,救活一个,其它的全死了!” 他的话也有道理,可王锦锦实在不允许有这种“医疗事故”在她眼前发生。 她反驳道:“若军医觉得那种治疗的方法延误时间,何不直接用烧红的烙铁黏合伤口?再撒金疮药包扎,结果也是一样,只是士兵会痛一些,但再痛,又如何比得了断腿之痛?” 那军医顿时语塞,指着王锦锦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这时,营帐中响起一个年迈的声音,却是丁院正亲自下令:“就按这位小兵说的方法,烧焦皮肤,省去缝合。” 军医看了眼王锦锦,到底不敢违抗丁院正,点头应下。 王锦锦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她又不敢松气。 却见丁院正走了过来,神色平缓的问她:“这位小兄弟,似乎懂点儿医术?” 王锦锦干干的扯了扯嘴角:“回太医的话,属下也只是略看过几本医书。” 丁院正点了点头,道:“现下正是用人之际,既然如此,你就留在这里帮忙吧。” “是。” 可能是自己“做贼心虚”吧,王锦锦看他并无怀疑,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擦肩 王锦锦不知道忙了多久,她只觉得在这伤兵营穿梭了一下午,比她曾经学医三年还要劳累。 即便她已经忙的头晕眼花,但包扎上药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 天色擦黑,最后一批伤员被抬进兵营,传递消息的士兵道:“宋都督和萧副统领带兵反击,突厥久攻不下,已经退兵了。” 王锦锦闻言,心头的大石落了地。 她处理完最后一点儿,好不容易可以靠着帐篷松一口气,丁院正便笑着朝她走来。 “这次多谢小兄弟了。” 王锦锦受宠若惊,没想到丁院正比想象中还要和蔼。 她忙道:“丁院正言重了,这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丁院正道:“我看你包扎上药的手法,不比军医差,有这个才能,何必还只做一个最末等的小兵?待会儿我跟卢军师他们说一声,把你提拔为军医,也好多多救治我大元的男儿啊。” 王锦锦吓了一跳,这丁院正也太看好她。虽然她也觉得荣幸,可她并不是“花木兰”啊,这种女扮男装混军营的事儿她真做不出来。 “丁院正,我、我学艺不精,怎能担此重任。再说,此次若不是因你和几位太医军医在,我一个人也完全对付不来。院正应该知道,这军营里医疗匮乏,一个军医一天不知道要看多少士兵,万一我耽误了哪位医治,岂不是万死难辞其究?” 王锦锦说的诚恳,将功劳都推到另外几个军医身上。丁院正看了眼,也猜不准她到底有几把刷子,便道:“那好,此事容后再议。” “是,是。”王锦锦低头松了口气。 待安顿好所有伤员,没有需要王锦锦帮忙的地方,丁太医几个也往营帐走,准备回去休息。四个太医边走边商量疫情药方,王锦锦想凑近些听,却又不敢。 一路悬着心来到营帐前,王锦锦和之前的守卫换岗。 她刚站定,就听营帐里的丁院正发出一声“怪了!” 王锦锦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还没走远的守卫忙跑回来,扬声问:“丁院正,发生何事了?”随即帘子一掀,丁院正捏着三张纸面色通红的走了出来。 王锦锦看着自己的笔迹,忙低下头,心虚的很。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真是…… 丁院正也没有直接说发生了什么,他认真问:“今天有谁偷偷进过我的营帐?” 两个守卫互相看了眼,随即摇头:“今天没人进过。” 丁院正神色复杂的在几人脸上觑巡,他低头瞧了瞧手里的药方,摆了摆手:“罢了,你们退下吧。” 两个守卫离开,王锦锦还是不敢抬头,整张脸都快缩进头盔里了。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这样岂不是太做贼心虚?于是又正大光明的抬起头,挺起胸膛,神色自若。 她刚好抬头,目光就和丁院正对视了一下。 丁院正皱了皱眉。 他想:会不会是这个小兵……不可能,这药方一看就是出自老手,这小兵横看竖看也没有十七,绝不会是他。 于是丁院正移开了视线,他转身去了另外两个营帐,把其它几个太医给叫了起来。 王锦锦也不知道丁院正是怎么想的,但看丁院正的态度,似乎对她的药方并不排斥。只要他肯采用,那就足够了…… 到了后半夜,王锦锦也有了困意,毕竟快两天没有合眼了,神仙也挡不住的疲惫啊。 白日里跟她聊天的守卫见她在那打瞌睡,忙对王锦锦吹气:“喂,喂,王兄弟,可别睡啊,这睡过去被发现可是要军法处置的!” 王锦锦一下回过神,茫然的看了眼那守卫,有些不好意思:“连站了两天夜岗,实在太困了。” 守卫笑了笑道:“我懂,不过你也别担心,明天再站一天就能换白岗了。再说了,丁太医他们也不会在军营待太久,方才我瞧见押送药材的马车来了,七八车的药材呢,等这边疫情一控制,人家丁太医几个就要回朝领赏了,到时候咱们跟着一起护送回京,轻松着呢。” 王锦锦虽然困,可也一下就听到了重点。 她惊讶道:“药材已经到了?” “嗯,刚才丁太医几个去找薛松将军,想必黎明时分就要开始熬药啰。” 王锦锦发现自己有些跟不上节奏,她皱眉问:“薛松将军不在凤阳关督军?突厥只是久攻不下,会不会后半夜又……” 那守卫这次一下就反驳道:“不可能不可能,方才我听旁边几个巡逻的兄弟说,突厥副将被我们萧副统领给抓了,那副将是突厥单于的一个什么什么表弟,现在被关在凤阳关大营呢。突厥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萧副统领和薛将军今晚要连夜审他,哎……不过这些突厥人嘴巴都跟蚌壳似的,估计问不出来什么。” 王锦锦愣了愣,她突然抓住了一个重点。 她问道:“萧副统领?我这几天总听人提起他,他难道有什么过人之处?对了,你知道他是哪个萧吗?知道他叫什么吗?” 王锦锦有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这个萧副统领,就是她…… “知道啊,就是当年生擒阿史那的英雄,叫萧什么连。”守卫回答的飞快,他今儿才听人说过,绝不会记错。 王锦锦一下就想到当年在永昌镇听到的消息,低声道:“萧秀莲吧?” “啊对对对,就是萧秀莲。” 王锦锦脸色一垮,没了与他闲聊的兴致。 次日天还没亮,王锦锦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旁边的守卫对她道:“瞧我昨晚说什么了吧?今儿一定要开始熬药,不然那些得病的士兵就完蛋了。” 王锦锦干笑了两声,试探性问:“兄弟,你知道这熬药的地儿在哪儿吗?炊事营?” “那肯定啊,虽然咱们也没有生病,但是过去喝两碗也不错,也算是尝过丁院正的手艺了。” 王锦锦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当人丁太医是御膳房的厨子啊?这药哪能乱喝。” 两人说笑着与人换了班,那守卫觉得困,先不吃饭,回营帐的通铺休息去了。王锦锦虽然也困,可是她也不想在脏兮兮的通铺上和一堆臭男人睡,于是她吃了颗薄荷丸提神,往炊事营的方向走。 去的路上,看到一辆辆马车拉着大桶往外走,王锦锦拉了个士兵询问,才知道这些都是熬好的药,正准备快马加鞭的送去十里外的观察营。 这军营里到处都弥漫着一股体臭味血腥味,王锦锦闻味儿辩药的本事不如戚古,到了炊事营,闻了半天,也没有闻出来是不是她的药方子。 王锦锦放不下心,厚着脸皮与炊事营熬药的士兵套近乎,好在她现在嘴皮子顺溜,还真被她问出来了,熬的是三种不同的药。 那炊事营的士兵一边烧火一边说:“昨儿夜里丁太医就来吩咐过了,要熬三种药,这三种药到时候都要让得病的士兵喝,每人都要喝三种。啧啧,你是不知道,这药可难喝了。” 王锦锦心放下了一半,她摸摸鼻子说:“难喝没事儿,只要能治好士兵的病。” 她可不是故意写这么难喝的方子,非常时机,非常办法,军营里药材又紧缺,用来去味的乌梅、陈皮、红枣、饴糖,是一样没写,药方里又有苦参黄莲,难喝在所难免。 两人胡聊着,又一锅药熬好了。 趁着那炊事兵揭开盖子的瞬间,王锦锦闻了下味儿,顿时喜笑颜开,太好了,丁院正真的用了她的药方! 王锦锦大喜过望,她没想到丁太医还挺好说话。 既然如此,那她就再写两个方子,一种用来预防疫情,让士兵强身健体;一种用来配置消毒水,将军营里里外外的喷洒几遍,免得疫情反复。 王锦锦打定主意,便随便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缩成一团浅眠,等着夜里换班的时候进行自己的计划。 入夜。 王锦锦也睡醒了,她与那守卫一同换岗,正路过军营大门,就听远处一阵马蹄声奔腾而来,如雷贯耳,地面也在微微震动。 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奔来,人数不多,却有种气势如虹之感。 王锦锦正想看清楚是谁来了,一旁的守卫忙把她拉到角落:“是萧副统领回来了,快躲一边,低头!低头!” 王锦锦也怕被人发现身份,于是忙弯腰行礼。 骑兵队从她身前呼啸而过,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甲胄的铁锈气息,在夜色里显得格外萧瑟。 蹄声渐远,王锦锦忍不住抬起头看去。 但见当首一人骑着黑马,看背影雄姿英发,寒光照着铁衣,他右手提着一杆明晃晃的银枪,左手竟是拎着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王锦锦看了一眼,嗓子眼不禁发紧。 这人背影好熟悉,却又好陌生…… 王锦锦正心乱如麻,一旁的守卫却催促道:“还不快去换岗,那两个小子看我们去晚了,指不定要咋埋汰我们呢!” 王锦锦跟上前,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情,问:“刚才拎着人头的那个……就是萧副统领?” “是啊。” 守卫跟她说:“今日不是擒了个突厥副将嘛,本来要将那突厥副将从凤阳关大营押来这边牢房,结果半道上突厥人竟然派了一队精锐,把人劫走了。萧副统领怎会容忍这种事情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直接带着一队轻骑追去,啧啧,看样子那突厥副将尸首分家啰。” 王锦锦忍住心头的古怪感觉,又回头看了眼,可那一队轻骑早已消失在夜幕深处。 中计 后半夜的时候,趁着守卫去小解,王锦锦忙蹑手蹑脚的钻进丁院正的营帐,将已经写好的两张药方放在他案几上。 一张是用来制作消毒水,一张是用来预防常见时疫的药汤。 双管齐下,保证突厥束手无策。 王锦锦做完这些便若无其事的站在原地,那守卫小解回来,并无发现异常。 次日早,王锦锦正在与人换岗,就见丁院正披着一件衣服神色匆匆的走了出来。 他问:“昨晚可有谁潜入过我的营帐?” 王锦锦和昨晚守夜的守卫对视一眼,皆摇了摇头:“并没有人。” “怎么会呢……难道世上真有来无影去无踪之高人?”丁院正喃喃自语,王锦锦却听进去了,低头掩饰眼中的笑意。 到了下午,炊事营便开始熬消毒水和预防汤药,王锦锦去领了一碗,尝了尝味儿,还真是她的药方,顿时心下一阵说不出的高兴。 丁院正医术过人,那可是皇家认证,如今却采纳她的药方,说明她王锦锦也没有丢戚古的脸面。 再说丁院正这头。 治疗的瘟疫的药送到观察营,生病的士兵状态都逐渐好转,薛松携兵部尚书李觅、卢军师两人前来对他表示感谢。 “这次丁太医可是立了头等大功了,若不是你及时赶到,不知道我大元又要无辜损失多少良才啊!”薛松抱拳朝他行礼。 丁院正比薛松大不了几岁,这薛松又是两朝老将,威名显赫,给他行抱拳之礼,着实殊荣,他不禁上前,忙将薛松扶住,道:“薛老将军哪里话,我本就受皇上之命前来控制疫情,再说了,拯救士兵便是拯救大元,哪敢邀功呢。” 薛松笑起来满脸的皱纹便挤在一起,他道:“丁院正不必过谦,这件事本将一定会上报皇上,让他论功行赏!” 丁院正摆了摆手:“薛老将军,虽然军中的疫情已经得到控制,但是后续也不能懈怠。今日我送去的两张药方一定要保存好,那方子药效极佳,一来可以使我军士兵强身健体,一来可以彻底清除军营中的瘟疫源,确保我军士兵健康。还有,兰州袁州等地也不能掉以轻心,待朝廷运送大量的药材来,一定要广开药棚,控制瘟疫扩散到兰州以外。” 薛松正色说:“这点丁院正放心,我昨日便已经通知了两州府衙,让他们一定要严格把控,千万不能让瘟疫传到兰州以外。不过兰州临近的两个州县都没有发现瘟疫,这次药方又送了下去,应该不会翻起什么风浪。” “如此就好。”丁院正松了口气,幸好薛松机警,早早封了城门,不然瘟疫流出,就算有了这天灵地灵的药方,也不好解决。 一旁的兵部尚书李觅摸了摸八字胡,眼珠子一转,适时说道:“丁太医,这次你和另外三位的太医本官一定写折子呈给皇上,还请丁太医回京以后,在皇上面前多多提起凤阳关,多多美言我等几句啊。” 薛松扫了眼李觅,不置可否。 他一武官,自然对李觅这种靠唇舌发家的人看不过眼,要不是李觅乃晋王党羽,他还真不想与其共事。 丁院正这时面露难色,半晌,才道:“薛老将军,你可知晋王何时归营?我有一件事,想与他说明。” 薛松蹙眉想了想,说:“晋王天不亮就带着萧副统领、宋都督他们去勘测地形了。丁太医若信得过,告诉我等也可。” 丁院正扫了眼营帐中的众人,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便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瞒各位……这次疫情能瞬间止住,乃是多亏了一个神秘高人给的药方。晋王麾下的燕云十八骑能人辈出,我就想会不会是十八骑之一呢?” “还有这种事?” 众人面面相觑,不太相信。 丁院正为难道:“我本可因此事邀功,但实在过意不去,毕竟这所有药方都出自那位高人之手,要将他的功勋揽在自己身上……恕我做不到。” 薛松沉吟片刻,才缓缓道:“不会是晋王的人,晋王手下的燕云十八骑乃精通武学之人,医术还真没有听说过。如果照丁太医这样说的话,那高人一定是混入了我们军中。” 李觅顿时惊道:“什么?有人混进了军营?这怎么了得,谁知道对方是好是坏?” 卢军师“嗳”了一声反驳:“李大人,既然那高人献出治瘟疫的药方,就不会对我军不利。他兴许只是不像暴露身份,说不定现在已经离开军营了。” 李觅瞪了他一眼,甩了下袖子:“卢军师,你敢用项上人头保证吗?万一这人先是给一甜枣再给一巴掌,到时候出了事,你卢辛宁负责的了么?!” 卢军师语塞,正要与他辩论一二,一旁的薛松朝他摇摇头,卢军师便不再言语,侧过头神色不悦。 薛松上前两步,说:“李大人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军营重地,自有军规森严,任何人都不得偷偷摸摸的混进来。这位高人心是好的,救治了我大元数万将士,拯救了大元武术百姓,纵然他居功甚伟,但混入军营躲在暗处,也非君子所为啊。” 丁院正有些惴惴不安:“薛老将军,你可千万不要把那高人得罪了啊……” “丁太医,这点你放心。”薛松示意他不要多想,“如今军中正值用人之际,谁知道突厥还会不会弄点什么毒药瘟疫来?你是皇上的御医,我等不敢将你留在边关,如果能想办法找出这位高人,让他愿意留在军营当军医,那就不必追究他偷混入军营的事情了,这法子两全其美,岂不更好?” 丁院正一想也是,他捋胡子笑了笑:“说来我也想拜会拜会这位高人,只不过……这军营十二分,占地太多,如何在茫茫人群里找到这位高人?” 薛松下意识的看向卢辛宁,问:“卢军师有何高见?” 卢军师背着手在营帐中来回走了两圈,随即一拍双手,笑道:“我这儿想到一个法子,就是不知管用不管用。” *** 王锦锦坐在军营的角落,看着来来回回巡逻的士兵,和广阔的天,觉得自己该离开了。 破庙里晓园还在等她,药方也起了作用,这里没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只是潜进来容易,潜出去难,白天是根本不可能的,只有等夜里,看有没有办法从栅栏底下钻出去。 王锦锦看了看自己的身形,胸被裹紧,腰肢又细,貌似脱了盔甲,还真能钻的过。 等夜里和自己一起守营帐的守卫小解,她再进行潜逃计划。 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王锦锦还没来得及等到入夜换岗呢,就听前面一阵敲锣打鼓,响彻喧天,一队士兵大喊着:“各位听着,不要喝今天炊事营煮的药汤,不要喝今天炊事营煮的药汤,喝过的人快去找军医——” 一边重复还一边敲锣,弄的所有士兵都从营帐里钻出来,人心惶惶。 有一个拉着敲锣的问:“怎么回事儿?我今天喝了那药汤了,该不会是毒药吧?” 敲锣的士兵大声说:“哎哟,那你可赶快去找找军医要解药,那药汤还真出问题了。” “出什么问题了?我喝了这么久也没拉肚子没头晕啊?” “听说是丁太医写药方的时候手抖了一下,把其中一味附子给写成了黑附子,药效降低不说,还会造成慢性中毒!”那敲锣的士兵说的大声,对其他人也说,“记住了啊,喝过药的人都去找军医,丁太医的药方出问题了。” 王锦锦站在旁边听的清清楚楚,她的药方出问题了?附子写成了黑附子? 她怎么不记得了?! 不可能啊,她写了这么多年方子,从来没有出过差错,难道说因为是偷偷摸摸的送药方,所以手抖写错了? 王锦锦站着那里,脑子里一团浆糊。 因为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写的附子还是黑附子。如果她真的写错了药方……天啊!这简直奇耻大辱!戚古知道还不得让她滚蛋,一辈子不得当他徒弟?! 王锦锦这下不敢走了,她一定要证实清楚,是不是自己写错了药方! 等待换岗的几个时辰,对她来说简直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挨到换岗,再挨到另一个守卫去小解,已经是后半夜了。 今夜的军营静悄悄的,冷风吹散乌云,露出一轮清冷冷的弯月。 王锦锦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凑在营帐边儿听到里面传来丁太医均匀的呼声,这才悄悄掀开营帐,闪身钻了进去。 营帐没有点蜡烛,黑黢黢的,幸好月光够亮。 她轻车熟路,蹑手蹑脚的来到的案几前,那张用来预防瘟疫的药方就静静地压在砚台底下,上面的字迹,赫然就是她的簪花小楷。 王锦锦移开砚台,拿起药方,借着皎洁的月光定睛一看,嘿!那药方上写的分明就是附子!哪是什么黑附子!? 这丁院正什么意思?还是炊事营负责熬药的士兵看岔眼了? 王锦锦怕自己没看清,正准备再仔细看看,突然黑漆漆的营帐陡然亮如白昼,数支蜡烛一同燃起,烛光刺眼,王锦锦忍不住眯着眼看过去,但听哗啦啦声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队士兵,已经堵住了营帐去路,站在那里,手持长刀,面色森严。 就在这时,营帐内室里走出来几人,正是薛松、丁院正、李觅和卢军师四人。 眼前这一幕让王锦锦反应不过来,她呆呆的拿着药方,看着自己被团团包围,吓的连呼吸都忘了。 那李觅看是一个小兵,顿时大怒,一拍桌子指着王锦锦厉声呵斥:“大胆贼人!半夜三更竟偷偷潜入丁太医营帐,到底是何居心?!” 王锦锦被吓的浑身一抖,手中的药方没拿捏住,飘飘忽忽的落在地上。 相逢时 “我……” “我什么我!”李觅立刻呼来左右,“将这贼人拿下!” 王锦锦还没做出反应,就被两个士兵扭转胳膊背在手后,双膝一软,按跪在地。 丁院正惜才,见状心疼不已,他正想说什么,却被卢军师拦下。 丁院正没奈何,只好退到一边,听他们审问。 薛松走上前,看了两眼王锦锦,随即说:“我认得你,你是负责把守丁太医营帐的守卫。上次去观察营,就是你驾的马车。” 王锦锦不敢抬眼看他,这营帐里光线太亮,万一被看出她是女儿身,岂不是罪加一等! “没想到薛老将军……竟然认得在下。”王锦锦低声道。 薛松轻笑了一下,说:“你驾马车的动作一点儿也不熟练,多看两眼,就记下了。” 王锦锦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时丁院正忍不住插话:“怪不得有人可以来无影去无踪的进我营帐,原来是你啊。我就说在军帐里你帮忙包扎伤势的手法那么熟练,一看就不是不懂医术之人,却没有想到你竟然能写出这样的药方,我还以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英雄出少年啊。” “丁太医。”李觅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是不是这个贼人写的药方还不确定呢,说不定他是从哪儿偷来的!” 丁院正蹙眉道:“李大人,此话差矣,不管怎么说,这位小兄弟也是立了功劳,挽救了无数士兵的性命,你一口一个‘贼人’,是否不太妥当?” 李觅有些不乐意了,他瞪着丁院正道:“丁太医,若是别的地儿我也说之不得,可这里是军营!军纪森严的军营!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来就来的地方,万一个个都像丁太医一般纵容,传出去让士兵们怎么想?让朝廷上的官员们知道了,又怎么想?本官身为兵部尚书,受皇命前来督军,那就不能容忍这种违法乱纪之事发生!” 薛松等人虽然觉得李觅有些小题大做,可他作为主将,不能直接包庇。对于他的话,更不能反驳。 卢军师和薛松想的一样,于是也没有开口。 李觅扫了眼两人态度,不禁自得的抬起下巴,看向丁院正。 薛松有心保全王锦锦,他上前问:“我就问你一句话,治疗瘟疫的药方是你写的吗?” 王锦锦点了点头。 她听到那李觅的话,心已经死了一半,搞不好今天就要栽在这儿,也不知道搬出赵炘的名字管用不管用。 “那你怎么证明呢?” “我可以将药方背下来,或者默写一遍,你们可以对比字迹。” 薛松“嗯”了一声,让人拿来笔墨纸砚,让王锦锦再写一次。王锦锦一字不漏的写下来,交由丁院正过目,丁院正看了几遍,随即颔首:“不错,是你写的。其实不用测试我也知道,小兄弟的医术不错,那日在救治伤员的时候,我仔细观察过你,没有行医经验,是不可能如此镇定的。” 王锦锦不禁感激的看了眼丁院正,道:“多谢丁太医相信。这次在下偷偷潜入军营,是在下不对……但因疫情紧急,实在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在下一介布衣,贸贸然来军营肯定也见不到薛将军、李大人,即便见到了各位大人,大人们也不会相信在下的片面之词,情急之下,所以只能混入军营,做出这等违法乱纪之事。” 她一字字言辞恳切,薛松等人也不是不讲理,但还有些不放心。 丁院正问:“你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这等药方可不容易写出来啊。” 王锦锦理解他的意思,于是解释道:“我在兰州城里遇到许多咳嗽发热的病患,当时就已经怀疑是时疫爆发。途中又听说边关似乎瘟疫蔓延,一路上便已经拟定了好几种药方,潜入军营后,有幸在观察营见到……呃,见到了突厥最早携带的瘟疫的几人,便诊出乃三种混合瘟疫,故此,当晚就将药方呈给了丁太医。” “怪不得,原来那天你也跟着去了观察营。”丁院正点了点头,“可能这么快写出药方,还是很厉害了。不知道小兄弟是无师自通,还是师承哪位高人?” 王锦锦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家师从不让我说出他的名字,请丁太医见谅。” “有什么不肯说的?难道你还有什么阴谋?”李觅不时插话,“你若不说,那就军法处置!” 如果王锦锦不是被人挟持住,她真的想毒哑这个李觅算了! 薛松适时替王锦锦说话,道:“李大人,不管怎样,这位小兄弟是功大于过,若要军法处置,功过相抵,也就挨几下板子的事。” “那就让她挨板子!” 李觅就是看王锦锦不顺眼,他觉着一个男子却长得阴柔,身子骨也削弱的很,说话嗓音更是阴不阴,阳不阳,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搞不好是兔儿爷! 这样想想,李觅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薛松面色为难,可他乃一军主将,不能目无军纪,于是对王锦锦轻声道:“小兄弟,你违反军纪在前,我也不能包庇。你就受点累,挨六下板子,但你放心,你完全可以在军中养伤,若不介意,希望你能来军营做军医。如今正是生死存亡之际,唯才任用,小兄弟你一身医术精湛,还请不要推辞啊。” 王锦锦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想想就挨六下板子,她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还能顺势留在军营里当军医,一来报效国家,二来可以打听四哥的下落。 但有一点,她十分顾虑。 她问:“薛老将军,我犯了错,应该受罚。只是……我若留在军营里当军医,可以单独住一个营帐吗?” 薛松还没来得及回答,李觅便讥讽道:“你以为你是谁?军医都是两两住一起,你还要单独住?还真把自己当颗葱了?!” “李大人,军中分配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薛松这时拿出了气势,淡淡扫他一眼,李觅竟不敢反驳。 薛松对王锦锦道:“当然可以。” 王锦锦不禁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觅“哼”了一声:“先去领罚吧。”说完,他就摆了摆手,让左右两个士兵将王锦锦押出营帐外,营帐外早就准备好了一条长凳,另有一个士兵拿着长木板,在一旁等候。 王锦锦心想着,挨板子么,也就六下,她自己抹些药,半个时辰就不疼了。可是当她走到外间,就听李觅大声道:“愣着干嘛,还不脱裤子!” “什么?!”王锦锦大惊失色,一双眼珠子差些瞪了出来,“脱裤子?” 李觅翻了个白眼,道:“挨板子哪有不脱裤子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屁股上垫了棉花?” 薛松也道:“小兄弟,军中受刑都得脱上衣脱下裤,不用惊讶。” 丁院正以为他害怕,也在旁边安慰:“你放心,我这里有一瓶玉容清心霜,挨了板子擦上去,一点儿也不会肿。” 王锦锦胆战心惊的环视了周围一群,她的个天啊,全是男人! 老的,少的,高的,矮的,长胡子的,撸袖子的,光膀子看热闹的…… 要她当这么多男人脱裤子,门儿都没有! “能不能……不脱?”王锦锦哀求的看向薛老将军,她觉得只有这位薛老将军好说话。 可薛松还没来得及回答,李觅就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下令道:“把她按住,裤子脱了,真是的,磨磨唧唧!” 当下左右两个士兵就一把将王锦锦按住,王锦锦哪能忍受得了这个,别说她是个拥有现代思想的人,就算是外星人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男人脱裤子啊! “放开我!松手,别碰我!”王锦锦用尽全力的挣扎,仿佛疯了一样,那两个士兵与王锦锦纠缠之间,一不小心就把她的头盔给摔落在地,顿时发带松散,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披散开来,映着橘色的火光,让王锦锦花容失色。 她连忙埋下脑袋。 可李觅眼尖,一眼看出不对劲,他忙道:“等下!”说完,便走进营帐拿出一条湿帕子,在王锦锦脸上狠狠擦了几下,顿时,帕子就黑成一团。 王锦锦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己画的黑脸麻子粗眉毛,全被擦除了。 她虽然低着头,可那白皙柔嫩的皮肤,弯弯的柳眉,一看就是个女子。众人惊呼之下,李觅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他指着王锦锦大声道:“好啊,怪不得不肯脱裤子,原来是个美娇娥!你说,扮成男子偷偷混进军营,到底是何居心?” 王锦锦到底是火了,她抬起头,瞪视着李觅道:“李大人,不管我是男是女,我都是为了救治大元将士,为了止住瘟疫蔓延。从始至终,我的目的也只有这一个!” “狡辩!” “我说的是事实!” 李觅冷哼一声,对讶异的薛松道:“薛老将军,你应该知道军纪第七条,若女子入军营,当斩之!” 王锦锦心下一沉,脸色煞白。 卢军师盯着王锦锦,暗叹她的美貌,这才回过神,对李觅说:“李大人,那军纪第七条是指烟花女子入军营,可不是指身怀医术的女子,两者性质不同,你谈何处斩呢?” 丁院正不管怎样都站在王锦锦这边,他道:“她立了大功,谁敢斩?” “我敢!”李觅就是不乐意他们跟他对着干,于是对两个士兵道,“还不快按着她,把这个妖女的头砍下来!” 王锦锦也被吓到了:“放开我!” “李大人,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薛将军!”薛松不禁发怒,这李觅平时在军中怎么嚣张跋扈也就罢了,这次竟然要杀这位身怀精湛医术的能人,他如何肯干? “薛将军,我看你是没有这个军纪了!” “李大人何时又有过?若认真算起来,李大人也经常违反军纪!” “……你强词夺理!” “只是在跟李大人讲道理罢了。” “你说本官不讲道理?” “不敢。” “你……” 便在此时,一队人突然举着火把走了过来,当首的士兵喊道:“晋王殿下、萧副统领,宋都督到——” 李觅哼了哼,不跟薛松再说,甩了下衣袖,气冲冲的迎了过去。 王锦锦下意识的看过去,但见当首一个身穿华服的山羊胡中年人负手走来,可当她的视线移到另一人身上时,顿时呼吸发紧,连心跳都漏掉一拍。 穿黑色甲胄的男子,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 两道剑眉之下,一双眼漆黑不见底,如寒潭深水,冰凉彻骨。只是经过多年的沙场磨砺,他周身的阴鸷已经默默收敛,现在的他,更像一把入鞘的玄铁神兵,待出鞘时,仍然锋芒毕露。 纵然这样,那张脸还是她所熟悉的样子。 王锦锦觉得脸颊有些温热,她抬手摸了摸,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多年积攒的思念和委屈此时排山倒海的涌来,她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的喊了一声:“四哥……” 受刑 王锦锦想过千百种和萧秋年相见的场景,可唯独这种没有想到。 她狼狈的被人押着,低入尘埃,而她的四哥却立在晋王殿下的身侧,气宇轩昂。 但不管怎样,她相信萧秋年此刻一定和她一样,心情激动的无以复加喜悦至极吧?然而,事实却让王锦锦失望了。 萧秋年的确看到了她。 他的眼神似乎有一刹那的触动,但下一秒,便恢复深不见底的阴沉,让人看不出情绪。 萧秋年不紧不慢的走上前,黑色的皂靴踩在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 他目光停留在王锦锦脸上,声音平静的就像冬日的里的湖水:“你怎么在这里。” 王锦锦心下一紧,她突然有些慌乱。 为什么四哥会对她这么冷漠,他们这么久没有见面,难道不该很高兴吗?是了,一定因为她擅自闯进军营!她这样冒失,肯定会影响四哥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 王锦锦抬起湿漉漉的双眼,看向萧秋年,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这么无助过。她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可是四哥对她的态度,让她的心仿佛被锯子轻轻的锯开一条条裂口,刺痛极了。 萧秋年与她对视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这时,薛松等人也反应过来。晋王瞧了瞧王锦锦,又瞧了瞧萧秋年,突然笑了下,率先问道:“萧副统领,这女子是你妹妹?” “是。”萧秋年垂下眼帘,“让晋王和各位大人见笑了。” 晋王转头问薛松:“薛老将军,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李觅想要回答,薛松却立刻抢言,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说出,言语之间,多方对王锦锦偏袒。 王锦锦听到这薛老将军的话,心下不禁一阵感激。 薛松说完,丁院正也笑着附和:“晋王殿下,您有所不知,此次若不是多亏这位姑娘,我大元将士、大元百姓,如今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啊。等微臣回京上奏皇上,想必皇上也会对这位姑娘大加赞赏,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哦?如此说来,功大于过,这姑娘犯的也就不算事儿了。”晋王道。 丁院正还没来得及回答,李觅就说:“晋王殿下,你协查治军,因知军纪森严,任何人不得触犯。不管是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该奖则奖,该罚则罚!她冒充男子进入军营,就是居心不良,按律当斩!” “这是萧副统领的妹妹,怎能斩?”晋王瞪了眼李觅。 萧秋年闻言,双手紧紧握拳,随即松开,没有回答。 晋王瞥了他一眼,扭头对李觅轻笑道:“好了,李大人,你也不用此时搬出军纪来说话,不管怎样,萧副统领为大元立下汗马功劳,他的妹妹也是为了阻止瘟疫蔓延,这等小事,在家国存亡之际,也就不算事儿了。不如这样,就罚这小姑娘留在军营做军医吧,也算为大元继续作贡献。” 既然晋王给了台阶,李觅也不好继续挡路。再说了,若真杀了萧秋年的妹妹,指不定这杀神一生气,就把他也给杀了。 李觅看不惯萧秋年,可是他不敢惹,对此也只能轻飘飘的说一句:“晋王既然替她求情了,下官又怎好咄咄逼人?” 晋王这时看向萧秋年,问他的意见:“萧副统领,对于我的处置你可还满意?” 萧秋年语气一顿,面沉如水:“晋王宅心仁厚,可舍妹鲁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按军规,杖责三十大板,二十藤鞭,一样也不能少。若此事传出去,军中将士,谁还将铁血军纪看在眼里!” 王锦锦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眨巴着眼看着萧秋年,泪凝于睫。 丁院正急了,上前拉着王锦锦的衣袖:“萧副统领,你妹妹才十五六岁,那小身子骨哪儿能受那样的酷刑?” 萧秋年不为所动。 丁院正还想劝慰两句,王锦锦突然道:“我……我甘愿受罚。” 四哥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的。 她相信他。 “可是……可是不能脱我裤子。”王锦锦红着脸说完这句,随即便自觉的爬在长凳上,取下胸口的绣帕,咬在嘴里。 晋王见状,问萧秋年:“萧副统领,这一顿刑罚,成年人也受不了,你确定要……?” “晋王无需再劝。”萧秋年说完,便转身对两个士兵吩咐,“行刑。” 顿时,板子便啪啪的落在王锦锦身上。 也不是很疼啊…… 王锦锦心想,这两个士兵肯定是看在萧秋年的面子上给她放水,这样的话,会不会不太好?她正迟疑着,就听萧秋年又厉声说道:“你们没力气吗?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否则与她同罪!” 这一句话,顿时塞住了李觅等人的嘴。 晋王看了眼萧秋年,神色复杂,有欣赏,也有别的情绪。他随即摆了摆手,对萧秋年道:“我与薛将军他们谈点儿事,你难得与你妹妹见面,就不用来了。” 萧秋年低头道:“多谢晋王。” 随即晋王等人便呼啦啦的离开,那丁院正还不肯走,犹豫再三,来到萧秋年跟前,给他一个瓷瓶罐子,吹胡子瞪眼道:“你怎么当兄长的?也真狠得下心!这瓶是玉容清心霜,打完了,立刻给她敷上,不然这女儿家落一身疤还怎么看?” “多谢丁太医。”萧秋年迟疑了一下,还是收下了。 丁太医见他一副死人脸,也懒得与他多说,甩了甩袖子回了营帐。 一顿板子下来,王锦锦额头的汗都疼出来了,天啊……天啊……屁股火烧火辣,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但是接下来还有藤鞭,二十下啊!整整二十下!王锦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人都走没了,这些人下手却也不见得多轻,她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疼,没有一寸肌肤是不疼的。 疼的神经已经错乱了,下一秒还被萧秋年给打横抱了起来,王锦锦忍不住整张脸都疼到扭曲,五官皱到了一块儿,嘴里咬的帕子也掉了,只在那哼哼。 萧秋年将王锦锦抱进他的营帐,屏退左右,随即轻轻的把她放在铺了羊绒毯的大床上。 王锦锦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借着昏黄的烛光,凝视着萧秋年的脸,她抬起小鹿般的眼,期期艾艾的说:“四哥……我疼……你为什么,打我打的这么狠啊……” 萧秋年将身上冰冷的甲胄脱下,放在一旁,只穿着黑色的绣金边云纹劲装。此时此刻只有两人,他也不再伪装,仿佛卸下了甲胄,便是卸下了他的面具。 他再无法压抑心中的情感,一把将王锦锦搂在怀里,可又怕让她太痛,不敢使劲儿。他颤声道:“……是四哥的错。” 王锦锦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身上的痛楚也随着他短短的一句话,疼的不那么明显。 可委屈却排山倒海的涌来,泪水也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个不停。 “就是你的错!三年多没有见面,好不容易见到……你竟然下令打我……我讨厌你……”王锦锦握着拳头想要捶他,可是手刚抬起来就牵动了伤势,疼的“啊”了一声。 萧秋年吻了吻她的发顶,柔声道:“锦锦,别乱动,四哥先给你上药。” 王锦锦被他轻轻的一吻弄的有些懵,她心底觉得有些奇怪,可看萧秋年面色如常,倒是怀疑自己多心了。 “我,我自己来吧……”王锦锦脸色绯红,那可是伤在屁股和脊背。 “别动。”萧秋年的语气带着命令和不容拒绝。 王锦锦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怂了,任由他脱下那沉重的士兵服,解开她渗血的中衣,露出她为了扮男人而紧紧缠住的束胸。 王锦锦脸色红的滴血,她抱着双肩,看都不敢看萧秋年一眼:“四哥,我、我自己来好了。” 萧秋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嗯”了一声。 他转过身,不去看。 王锦锦虽然想让他出去,但她实在太疼了,一层层解开束胸,浑身就已经疼的要命,汗流浃背也不为过,要自己背过手去擦药……还不如杀了她! 于是王锦锦只好穿着袭裤,将双手环在胸前,趴在雪白的羊绒毯上。她确定自己没有走光,才嗫嚅着道:“四哥……过来给我上药。” 女子娇美雪白的胴体静静的躺在那里,窄窄的肩膀,细细的腰,乌黑的长发全部拢在一侧,遮住她半张脸。白皙光滑的脊背,此时布满鞭痕,有的破皮,有的渗血,没有皮开肉绽,还要多亏她绑的束胸。再往下,就是微翘的臀,可此时袭裤上全是渗透的血,不知道伤的有多重……姣好的躯体,皮肤白的和她身下的羊绒毯一样,可鲜血染透的地方又那样红,映着微微跳动的烛光,刺目极了。 萧秋年转过身,跃入眼帘的便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他甚至连呼吸都故意放轻了一些。 王锦锦见他半天没有动作,抱紧了胳膊,低声道:“四哥,你快点儿,我有些冷。” 她话音刚落,萧秋年就放下了药瓶,沉声道:“我去给你烧个炭盆来。” “不用那么麻烦,已经开春,也不是很冷……”王锦锦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撩帐帘的声音,想必萧秋年已经出去吩咐了。 思及此,王锦锦不禁嘴角微微扬起。 四哥对她的关心,倒是从未变过。 掩埋的真相 王锦锦趴在床上,没过一会儿,萧秋年便端了炭盆进来,营帐里顿时暖烘烘的。 萧秋年坐在床边,拿出丁太医给的玉容清心霜,揭开盖子,用食指挖了一坨,道:“给你上药,忍着点。” “嗯。”王锦锦将脸埋在毯子里,也有些胆怯。 下一秒,她便觉得脊背的伤处被萧秋年指腹按着,透骨的刺痛让她忍不住浑身肌肉紧绷,弓着腰蜷缩成一团。但很快药效就发挥了作用,冰冰凉凉的感觉压住了疼痛,让王锦锦松了口气。 萧秋年有些不知道怎么下手了,他低声问:“锦锦,很疼吗?” 王锦锦摇摇头:“玉容清心霜算很不错的药了,长痛不如短痛,我忍着便是。” 萧秋年神色复杂的看她一眼,“嗯”了一声,继续给她上药。 他握惯了兵器的手,向来都是狠辣无情的,此次面对着柔嫩的伤,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控制力度,只能放轻再放轻,生怕让王锦锦皱一下眉头。 好不容易背上的鞭伤全部上了药,王锦锦已经满头大汗。 要给臀上的伤上药了……萧秋年伸过去手,可手指却怎么也落不下去,不敢去触碰她的袭裤。 王锦锦这时候已经疼的神志不清了,她只想快些结束这场煎熬。 她催促道:“四哥,快点儿啊。” “……好。” 萧秋年好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上次他和她分开,好像前一夜也曾经历过这样的尴尬。 虽然这样想,可手已经拉下了她雪白的袭裤。 萧秋年不想多看,可是光滑的圆润却怎么也逃不出他的视线,那里虽然不说皮开肉绽,但也鲜血淋漓,他有些后悔,自己干么要下那么重的命令? 看着王锦锦的伤势,他内心什么旖旎也没有了,只剩下心疼。 萧秋年一边给王锦锦轻轻上药,一边对她沉声解释:“我不是故意想要你受刑,只是军中关系复杂,不得不这样做。” “我知道,四哥,你这样做肯定有你的苦衷。”王锦锦苦笑了一下,“我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对我下的重手?” 萧秋年心头一暖,嘴角微微扬起。 他放柔了语气,说道:“李觅是晋王一党,我也是晋王一党,同在晋王手下做事,这些年我又抢了他文官的风光,李觅早就看我不顺。晋王明着袒护我,实际上是想让李觅将我视作眼中钉,以至于互相牵制。薛老将军虽是军中主将,宋玉秉是他的学生,两人一同握着凤阳关二十万兵权。你道晋王为何这么多年甘心留守边疆么?他打的主意多了。” 王锦锦有些疑惑,她问:“四哥,你同我讲这些做什么?这些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有。” 萧秋年看她一眼,道:“薛老将军年事已高,你当他会把兵权都交给谁?” 王锦锦迟疑的回答:“是……宋玉秉宋都督?” “兴许,但也说不定。”萧秋年低头给她轻轻抹药,烛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俊朗极了。 几年不见,他的长相,与她的亲哥哥,是越来越不相似了呢……王锦锦想着往事,不自觉便看的出神。 萧秋年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对这些内斗事儿不感兴趣,于是道:“罢了,这些以后再与你说。” 王锦锦突然笑了笑,问:“四哥,这三年我一直在给你写信,你都没有收到过吗?” “我正想问你。”萧秋年看着她的眼睛,“前几年我收到你的第一封信,就觉得你语气不对,在兰州和永昌县找过你,可是没有找到。因为战事紧急,我也无法一直找你,那会儿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王锦锦笑容僵在嘴边,不知道该不该跟萧秋年说。 半晌,她才戚戚然的回答:“四哥……我娘亲死了。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萧秋年闻言一怔,蹙着眉头没有答话。 王锦锦将三年前的事一五一十的给他讲述了一遍,又讲自己偷偷离家出走,来兰州找神医戚古拜师,略过一路上的惊险挫折不谈,林林总总,说了许多许多。 萧秋年语气有些愠怒,他正色问:“当时为何不来找我?” 王锦锦委屈的看他一眼:“我找你干什么呢?你身在军营,自身难保,我来找你就是给你添麻烦。就像……就像这一次,我出现在军营,就让你两头为难,又受了晋王的钳制,李觅也抓了你把柄。” “你现在凤阳关,就我一个亲人,我不照顾你谁来照顾?” 萧秋年给她擦完了药,将旁边的薄被给她裹上,王锦锦顺势就趴在他的腿上,莫名就觉得安心。 萧秋年身子一僵,但很快就适应下来,抬手轻轻梳顺她脑后的长发。 王锦锦枕在他膝上,声音带着哭腔:“我娘亲死的不明不白,我一定要给她找回公道。我从我师父那儿知道,杀死的娘亲的毒药来自紫音九堂,曾经我听都没有听说过……一路打听,也根本没有人知道紫音九堂这个组织是干什么的。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好没用,空学了一身医术,连这么个事儿都查不出来,我真的好没用……” 萧秋年听到“紫音九堂”四个字,眼神一暗。 他安抚的摸摸她的后颈,沉声道:“紫音九堂,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组织,反而那是皇家最早的暗卫机构。” “皇家?”王锦锦浑身一震,“我娘亲怎么会惹上皇家?” “你听我说完。” 萧秋年示意她别急:“紫音九堂最早分九堂,每堂一个堂主,后来皇上对此不再重视,慢慢裁剪到只有九个人。这九个人一般执行暗中刺杀的任务,由皇上亲自委任。后来延续成九个堂主看谁不满意,他就可以想办法杀死那个人。一开始维护皇家的任命,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他们有的自己经商,有的做官,有的隐居,还有的在江湖上到处混,但只要有皇命召见,还是会去执行。到后来其中几人觉得无聊,便到处收有天赋的孩子做徒弟,教他们武功,让他们帮忙办事。有的孩子无法坚持,走了;有的孩子执行任务失败,死了,残了;留下来的那个,就成了紫音九堂的棋子。” 他讲述的语气不快不慢,但王锦锦一下就想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萧秋年独居在西小院,无人往来,但院子里总是插着许多木桩。那些木桩背后,都隐藏着一条人命。 王锦锦从来没有问过萧秋年一身武艺是在哪里学的,可现在看来,他与那紫音九堂有莫大的关系。 “四哥,你就是那枚留下的……棋子?” 萧秋年回答的很干脆,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回答:“是。” 王锦锦不知道该不该问,可事关她母亲的死因,她不得不刨根问底。 “那,那四哥你是怎么认识紫音九堂的人?” 萧秋年被领养到王家,一直住在深宅大院,他哪有什么机会去接触那些人?这些都太奇怪了。 好在萧秋年没准备像以前那样隐瞒,而是道:“因为林氏。” 王锦锦一愣:“大伯母?” “记不记得小时候,她总是给我端来一种黑色的药,让我喝下?” 王锦锦皱着眉头,回想起来了:“记得,她每次都让绿芜看着你喝完。可是……那药不是为了治你从小留下的痼疾吗?啊对了,四哥,你现在下雨天还浑身疼吗?快让我把把脉。” 萧秋年捉着她的手,握在掌心:“没事,已经好了。” 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王锦锦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虽然幼年落水,但身体根本没有落下痼疾。所谓的痼疾,全是拜林氏每月让我喝的药汁所赐。只要不喝,我就不会发病。那药汁是紫音九堂的一种秘药,能让人记忆深刻,学武精进,我之所以年纪轻轻中举,还要拜那秘药所赐。虽然秘药能有这些作用,但也只是辅助,能不能入紫音九堂的眼,还要看我自身的能力。” 说到此处,萧秋年自嘲一笑。 “每年林氏都会带我去法华寺,说是祈福礼佛,实际上是与紫音九堂的人会面。那人教习武功的手段……不提也罢,当时没有死,以后就更不会了。几个月时间,我必须掌握一门功法,好在,都坚持了下来。如今想起,反而要感谢那人。” 短短几句,王锦锦就能猜到他当时受了多少苦,多少折磨。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萧秋年的手,问:“可是,大伯母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秋年道:“她要报仇。” “报什么仇?” “我不知道。” 其实萧秋年觉得自己能够猜到,可是他不确定,不确定是事情他不会给王锦锦说。林氏这么多年对他精心栽培,就是想借他的手来报仇,到底是什么,林氏却又从来没有给他说过。 王锦锦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那后来呢?” “后来教我武功的人老了,他想将堂主之位传给我。但传位有个规矩,必须杀掉九堂堂主之一。” 王锦锦也不笨,她立刻回想到数年前,无缘无故死去的惠明大师。 她看向萧秋年,两人默契自不用言说。 萧秋年冷冷的道:“是我杀的。” 王锦锦对今天得知消息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不知道自己娘亲怎么会招惹紫音九堂的人,她也不知道大伯母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的做这些事,她甚至有了个猜测。 “会不会是大伯母她……” 萧秋年将她的手握紧了些,没有别的表情,他声音很低,却带着毋庸置疑的语气:“不管是谁,我都帮你杀了他。” 王锦锦心头一跳,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绪不明。 看病 王锦锦心中还有许多疑惑,比如林氏为何要这样做,萧秋年是不是还知道什么没有告诉她,以及萧秋年身为紫音九堂堂主之一,他又在替晋王效力,会不会两者之间有冲突? 她还想询问详细一些,就听萧秋年道:“明日一早我还要去和薛将军他们商议对敌之策,你早些睡吧。” “四哥!”王锦锦一把拉着萧秋年的手,关心道,“我都没有好好问你,这三年在边疆过的如何?怎么就突然成了副统领了?” 萧秋年拍了怕她的手背,又重新坐下,道:“战场上,只要舍得一条命,怎么都比文人容易升官。再则,晋王安插我在军营中,自然有他的打算,他一心将我扶植起来,也是为了他自己。” 王锦锦这下子似乎明白了,萧秋年在晋王手下做事,晋王就是他的靠山。而她知道萧秋年从来不喜欢命运被别人掌控,所以萧秋年离开晋王,也是迟早的事情。 她猛然想起一件事,大声道:“对了!当初你入那燕云十八骑,不是被晋王下了毒药吗?快让我看看!” “锦锦……” “快啊!”王锦锦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我之所以离开王家,求学戚古,一是为了母亲的死因,一就是为了解你的毒!如今我已得戚古真传,那什么破毒药,休想再来害你!” 说完,她一把拉过萧秋年的手腕,不顾背上的伤痛,仔细的给他把脉。 萧秋年心想自己这毒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便任由她摆布。 王锦锦的面色越来越阴沉,她沉声问:“四哥,你这三年毒发过没有?” 萧秋年道:“有过两次,但晋王都及时让人送来解药。” “每次毒发是什么情况?身体有哪些不适?” 不知道为何,萧秋年神色有一瞬间的迟疑,半晌,他才低声道:“第一次是浑身疼痛,仿佛骨头被敲碎成一段段,我曾经饱受秘药折磨,这疼痛倒也能忍受。至于第二次……高烧不退。” 王锦锦有些不相信,她严肃着一张脸,盯着萧秋年略闪烁的双眸,追问道:“不可能吧……第二次只是发高烧吗?四哥,你可要说清楚,这可不是开玩笑。” 萧秋年侧过脸,有些烦闷:“这些你教我如何与你说?” “有什么说不得?我是你妹妹,你是我哥哥,我还是大夫呢!你知道兰州城里那些人都怎么称呼我么?他们都叫我王神医,你倒好,神医给你治病,你还隐瞒病史!”王锦锦说到此处,小嘴一撇,挑眉看他。 萧秋年看她这幅不依不挠的模样,也知道今日不说不成。 他抬起眼,心底升起一股恶意捉弄王锦锦的心思。 “你确定要知道?” “当然。” 萧秋年满脸严肃的直视着王锦锦,一字字道:“除了高烧不退,浑身虚热,肋部刺痛,头晕无力以外,还有……阴纵不收,阳强易举。” 王锦锦以为自己听错了,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登时脸上火烧火辣,不用看,也知道已经红的滴血。 她学了这么多年医,怎会不知这八个字的意思。通俗来讲,就是男子“金枪不倒”,如果一直没有泄的话,那就会憋出病来。轻则精神萎靡,容易疲劳,重则无法繁衍子嗣。 思及此,王锦锦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萧秋年,才惊觉四哥已经和以前年少时在王家,大不相同了。 沙场经年磨砺,让他身上的少年气消失殆尽。如今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他一身黑色劲装,身姿挺拔,如琼树玉枝,气度非凡。额前的几缕碎发,遮住他轮廓分明的俊脸,剑眉之下,一双眼深邃的看不到底,衬着他不苟言笑的表情,更让人觉得冷峻。可即使如此,也无法掩盖他的俊朗。 他与自己前世死去的哥哥,如今已经丝毫不同了。 王锦锦想到了自己。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十指纤纤如削葱,再不是以前胖乎乎的小手。是了,韶华易逝,光阴似箭,她都长大了,比自己年长六岁的萧秋年如何还不能改变。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萧秋年挑了挑眉。 王锦锦揉了揉额角,回过神来,她低下头,不敢去看萧秋年的脸色,只结结巴巴的问:“嗯,还有……那个……那个四哥你当时毒发了几天?” “两天。”萧秋年回答的倒是干脆,“晋王当晚就送解药来了。” 本来萧秋年是挺难为情的,可看王锦锦比他还要难为情,他便一下如释重负,反而多了一丝丝戏谑的意味。 王锦锦“哦”了一声。 她又问:“那……那四哥你当时泄了吗?” 疏通,也是排毒的一种方式,只是这些问题她就不要给萧秋年解释了。 萧秋年淡淡道:“嗯。” “几次?” 萧秋年皱了皱眉,看着她轻笑:“这也要问?” 王锦锦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天知道她问别的病情习惯了,顺口就说了出来。完了,这下自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说不定萧秋年以为她有什么图谋呢! 于是王锦锦忙解释:“不是不是,四哥,我是问别的病人问习惯了,所以就……这个问题你不用回答,不影响我判断的。真的,不用回答……” “十六次。” “……” 王锦锦满头黑线,她都说了不用回答了啊! 萧秋年的语气却有些不太高兴,他沉下脸,问:“你方才说你问习惯了?你这些年给多少男子看过病?你还给他们治这么隐私的疾病?别说你也像问我一样问过别的男子?” 每问一句,萧秋年的脸色便黑一分。 王锦锦本来还在害羞,一听这话顿时抬起头,气呼呼的反驳:“才没有!我可是神医,王神医!你见过哪个神医给看那种……那种疾病的?而且我这么多年只医治疑难杂症,什么伤风感冒流鼻涕,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若不信,你大可去问问我师父戚古……哼,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四哥的份儿上,我还不想问这么详细呢!” 这些问题多难堪啊! 饶是王锦锦思想先进,也无法忍受自己去当“男科大夫”。 想到这里,王锦锦便觉得生气,顿时将头一扭,嘟哝着嘴,气呼呼的不搭理他。 萧秋年低头微微一笑。 他放柔了语气,说:“如此便好,你一个女儿家,到底不要去接触那些。”语毕,他话音一转,“四哥除外。” 王锦锦闻言忍不住好笑,扭过头盯着他说:“没想到四哥也有说笑话的一天。” 她的印象里,萧秋年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即便是年少时,萧秋年也对她没有笑过几次。 王锦锦又道:“四哥,那你每次吃的解药是什么味?” 萧秋年沉声道:“第一次苦味,第二次无味。两种解药味道不同,颜色也不同,前者绿色,后者红色。” 王锦锦摸着他手腕,又问:“下次毒发还有多久?” 萧秋年道:“半年。” “那这半年我就一直陪着你,总得在半年内把你的毒治好。”王锦锦说的胸有成竹,事实上她已经猜到了毒药成分,很像戚古以前说过的混合毒。就是把几种不同的毒药混在一起,随着一年年的时间流逝,那毒发的种类也不一样,每一种毒都要对应的解药,否则依然无解。 萧秋年的重点却不是在自己中毒的方面,他而是问:“只留半年?半年后你要去哪儿?” 王锦锦眨了眨眼,茫然道:“我难道一直留在军营吗?” “现在两军交战,伤亡惨重,你留在这里当军医,也出一份力。况且京城王家你一个人回去干什么?万一紫音九堂的人也来针对你,我离你山长水远,如何能救?”萧秋年分析的倒是有理有据,“和突厥的鏖战不会太久……这段时间,你就跟我在一起,到时候战胜,你与我一同回京。” 王锦锦也不想这么快和萧秋年分开。 她想了想,回去京城她一个人势单力薄,的确不好应对。 于是她点了点头:“那好,我在军营就听四哥的话,保证不招惹那李觅,让你为难。” 萧秋年没想到她心里倒是拎得清,不禁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长发:“嗯,早些睡吧,有事明日再谈。” 王锦锦看了眼营帐外,夜已深了,想到萧秋年明日还要去中军帐商议战事,她也不好一直粘着他。 只是…… “四哥,我占了你的营帐,你睡哪儿?” 她突然发问,倒让萧秋年愣了愣。 萧秋年不知道为何,思绪一下回到三年前,他偷偷回京,住在王锦锦闺房的那个夜晚。那一晚,似乎也像这样…… “四哥?” 王锦锦伸手在萧秋年眼前晃了晃。 萧秋年回过神,沉声道:“明日我叫人给你在旁边重新搭建一处营帐,今晚你就在这里好生休息,我在外面,有什么不舒服叫我一声。” “外面?外面怎么睡?” 然而萧秋年并没有回答她,转身便走出内帐。 王锦锦喊了几声也不见回应,她又动弹不得,没办法,她只好裹紧被子,睡在萧秋年的床上。 暧昧 王锦锦这几天的确太累,都没有好好的睡过一觉。 萧秋年出去不久,她便陷入了梦乡。 半夜。 炭盆的火熄灭,营帐里吹进寒风,王锦锦打了个哆嗦冻醒了。她下意识想要翻身,却扯动了背上的伤口,顿时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若仅仅疼一疼也就罢了,偏偏睡前喝多了水,这会儿想要如厕。 军营里没有固定的地方,要上大号必须在军营外的旱厕里。如厕的规矩也很麻烦,规定时间段,必须将各营门将腰牌交给守卫,如厕完毕方能取带回营。而且不许单独一人出营解手,因为如厕的规矩太麻烦,军中的将士又都是男人,基本不上大,就随便找个旮旯解决。 在军营几天,王锦锦都不敢多喝水,那会儿冒充士兵,还有守卫陪她一起在营地外如厕,这下好了,她单独一个女子,要如厕还得想半天! 王锦锦想忍忍算了,可三急也忍不了啊。 没办法,她只好强忍着疼痛一点点的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在营外趁人不注意找个草深的地方随便解决,然而双脚还没有踩到地,不小心拉扯到了臀部和背部的伤,王锦锦疼的“啊”低低叫了一声。 “锦锦?怎么了?” 外间传来萧秋年的询问。 王锦锦恨不得找块豆腐拍死自己,她欲哭无泪道:“没什么……四哥,你睡吧。” 然后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走近的脚步声,萧秋年掀开帘子进来,就看见王锦锦傻不愣登的弯着腰,在床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四哥,吵醒你了。” “我向来睡的浅。”萧秋年看她动作,问,“你要去哪儿?” 王锦锦不知道怎么说,可她实在憋不住了,只能红着一张脸,委屈巴巴的对萧秋年道:“……夜解。” 萧秋年倒是神色如常,听到她这个要求也没有什么表情,只道:“我去给你拿夜壶。” 王锦锦觉得用夜壶不方便,而且在屋子里如厕怪怪的,明早要倒夜壶里的秽物,肯定也是萧秋年帮她,还嫌不够难为情嘛。 于是她摇摇头:“我想去营地外。” “这么晚,外头又冷,你受了伤,怎么走?” 王锦锦仍旧摇头:“反正不要夜壶。” 萧秋年看她傻傻的站那儿,长发齐腰,皮肤煞白,尖尖的瓜子脸上一双眼睛大的惊人,明明看上去弱不经风,脾气却十分固执。 到底是心疼和纵容,萧秋年便道:“罢了,我扶你过去。” 王锦锦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可是…… “四哥,你是副统领……带我去如厕,被守卫看见了……会不会不太好?” 男人嘛,总是好面子的。 虽然自己是她妹妹,可在军营里传出去,也不太好听。什么萧副统领大半夜还带她妹妹去上茅厕,呃,想想也觉得难堪。 “你脑子里哪来这么多的想法?”萧秋年皱着眉,转身在屏风上拿下一件外衣,给王锦锦披上,随即一手扶着她左臂,一手轻轻揽上她的腰肢。 男性气息突然靠近,让王锦锦身子一僵。 她莫名其妙的觉得脸色有些发烫。 王锦锦心里有些懊恼,她在想些什么啊!这是她四哥,也会觉得害羞?难道真是三年多不见,两人生疏了吗? 怀着这样复杂的情绪,她依靠在萧秋年身上,一步一挪的挪到军营门口。 萧秋年掏出腰牌给守卫的士兵看了一眼,两名士兵便什么也不问的麻溜打开大门,让他出去。 王锦锦有些惊讶,她抬起头问:“四哥,这守卫都不盘问你么?” 萧秋年淡淡道:“他们不敢。” “不敢?为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 “哦……” 王锦锦低头想了想,按她四哥那性子,不了解他的人还真会对他畏惧,想到以前一个院子里,她跟萧秋年都混熟了,蓝烟和秀柳两个还怕的要死。时过境迁,现在再回想起来,要不是她脸皮够厚,还真无法和萧秋年交心。 思及此,王锦锦反而觉得有些庆幸。 好不容易来的旱厕,她强忍着疼痛,三下五除二的解决了,一出来,就被萧秋年握住了手。 “脏,没洗手。”王锦锦满头黑线。 “我不嫌弃。” 萧秋年回答的倒是利索。 他扶着王锦锦,边往回走边说:“这几天你若想小解,便叫我一声。别人照顾你,我不放心。等我有时间再去临近镇上给你找一个丫鬟过来,你要留在这里做军医,一个女子总不太方便。” 王锦锦“唔”了一声,突然想起还在破庙里的晓园,便提议道:“四哥,不必去镇子上找人了,我来凤阳关的路上认识了一个小女孩儿,叫晓园,她就在明水村的破庙里,你明天派人去把她接过来吧。” 萧秋年倒是谨慎:“等我查查她的底细。” 王锦锦知道他多疑的臭毛病,便也没有多说,想来晓园的身份不会有什么问题。 初春的天气颇冷,特别是这边疆的夜,早晚温差很大。一步步挪到营帐,王锦锦裸露在外的手都被冻僵了,萧秋年刚好摸到她的手腕,便直接将她的手紧紧包握在掌心,竟是莫名的温暖。 王锦锦心跳漏掉半拍。 她下意识的抬起头,随即又撇开视线,干笑着道:“四哥,我记得你的手……一直都比我冷。” 萧秋年淡淡道:“以前是你照顾我,以后便是我照顾你。” ……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 王锦锦偷看他一眼,才发现这个角度看过去,萧秋年更显得俊美无铸。 她忍不住抿唇一笑:“也不知道这三年你有没有给我找个嫂子。” “为何这么问。”萧秋年低眉瞥他,表情似乎有些阴沉。 王锦锦只当自己看错了,她继续说道:“四哥,你也老大不小了,给我找个嫂子也不奇怪啊。再说了,我离家出走那会儿,老祖宗就已经开始给二哥三哥他们物色对象了,说不定过两年回去,他们孩子都有了呢。” 萧秋年语气冷冷的:“那是他们,不是我。” “可这是迟早的事儿啊。” “那你呢?” “啊?” “你这几年难道没有喜欢的人?”萧秋年明明是在问她的感情经历,可那眼神,仿佛想要杀人一样。 王锦锦不乐意的咕哝道:“今年入夏才满十六,哪会去考虑那些。再则,我在祁连山那深山老林里埋头学医,别说人了,鸟都看不见几只,四哥你问这个,不是存心埋汰我么。” 萧秋年听她如此回答,神情才缓和了一些。 他道:“我与你一样。军营里常年见不到女子,即便抓获了那些突厥俘虏,我也不会参与,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当然明白。” 别看萧秋年比她年长这么多,长得一副招桃花的模样,竟还“在室”。思及此,王锦锦又忍不住笑起来。 看她这样子,萧秋年就知道她其实不明白。 不明白也罢,迟早,她都会知道的。 天色已晚,萧秋年将王锦锦扶到床边,叮嘱道:“睡吧,明日我若不在,有什么事吩咐营帐外的士兵便可。” “嗯。”王锦锦乖巧的朝他点点头。 她正准备挪过去,却不料被自己脚下趿拉着的鞋子绊了一下,王锦锦顿时身子往前一倾,眼看要栽在地上,萧秋年忙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牵扯到了伤处,王锦锦疼啊,疼啊哗啦啦的流眼泪。 她披在身上的衣衫滑落在地,微微露出胸前一片白皙,再加上萧秋年将她搂的很紧,诱人的沟壑便赫然跃入眼帘。 萧秋年不自然的移开视线,刚要将她松开,王锦锦却大叫道:“别动!” “怎么了?” 萧秋年抱着她,放也不是,松也不是,倒有些窘迫起来。 王锦锦啪嗒啪嗒的流眼泪,哪管自己走光不走光,她带着哭腔道:“背后的伤肯定裂开了,好疼,火辣辣的疼……早知道这么倒霉,我就不偷懒趿拉着鞋了,我一定好好穿鞋……”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萧秋年也是无奈,他伸出指腹,给王锦锦将眼泪擦拭干净。或许是他这些年握惯了兵器,手上已经生出了茧子,触摸着王锦锦的脸蛋,竟是无与伦比的光滑和细腻,这样舒服的手感,让他不自禁的擦了一遍又一遍。 “以前,你在我眼里,总是以不符合你年龄的成熟出现。可现在……”他轻轻笑了一下,“现在成年了,反而更像小孩子。” 王锦锦红着一双兔子眼,嘟哝说:“那你呢?从来都不像个小孩子。” 萧秋年凝视着她,轻声道:“我喜欢你现在这样。” 王锦锦觉得这话有些怪怪的,抬眼看向萧秋年,一不小心撞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她这才发现两人靠的极近,再近一点儿,她的鼻尖,就和他的碰在了一起,彼此之间的呼吸都能感受到那灼热。 王锦锦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轻轻将萧秋年推开一些,她侧过头,正好看见烛火投影到白色的营帐上,黑色的人影成双相对,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她随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四哥,我困了。” 萧秋年面色如常道:“那你休息。” 他将王锦锦扶上床,给她温柔的掖好被角,这才转身出去。 走到外间,萧秋年不自禁的抬手按着王锦锦方才依靠的胸膛,神色晦暗莫名。 军医上任 昨夜太累,王锦锦一觉便睡到了中午。 若不是晓园将她叫醒,她说不定能一觉睡到入夜。 当王锦锦睡眼惺忪的看着面前的晓园,有些不确定的揉了揉眼睛,说:“……晓园?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我在做梦吗……” 她刚说完,晓园就笑了起来,道:“姐姐,是我,我今早被一群士兵给接进军营啦,他们说让我来伺候你。” 晓园清脆的嗓音响起,王锦锦才终于彻底清醒。 “晓园!还真是你!” 她刚要高兴的爬起来,晓园一把将她肩头按住:“不要乱动啊姐姐,今早那个凶神恶煞的军爷吩咐我好几次了,让我把你照顾好,千万不能碰到你身上的伤。” 王锦锦楞了一下:“凶神恶煞的军爷?” 晓园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其实不是长得凶神恶煞……长得很俊,但是他表情一直都冷冰冰的,一说话,我就怕的起鸡皮疙瘩。我奶奶以前说,这沙场杀过人的军爷就是不一样,如今我却是相信了。” 王锦锦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噗嗤”一笑,拍拍晓园的手背,道:“你不用怕他,那是我哥哥。他向来就是这个样子,但心地很好,只要你不做违背道德底线的事情,他是不会说你的。” 晓园讶异的抬起头:“啊?姐姐竟然在军营有个当军官的哥哥?” “是啊,不然你当我怎么敢一个人来这里。” “可是你们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晓园认真的说:“虽然你们一个漂亮,一个俊,可鼻子眼睛……没一点儿是相似的。” 王锦锦低头莞尔:“以后我慢慢给你说。” 两人寒暄完,晓园便拿来衣服给王锦锦穿。衣服是崭新的,还散发着皂角叶的清香。但因为在军营中,衣服的料子也不是顶好的绫罗绸缎,而是一般的细棉布,颜色也是灰扑扑的,暗黄色的长褙子搭条靛青色的长裤,王锦锦穿在身上,倒是一点儿也不出彩。 晓园却笑眯眯的鼓起掌:“姐姐真是穿什么都好看,这普普通通的一身衣裳,你一穿反而显得清丽了。” “几日不见,你还学会拍马屁!”王锦锦扶着腰,笑着睨她。 晓园吐了吐舌头,道:“姐姐,你肯定饿了,我去给你端饭。” 王锦锦背上的伤经过一晚的调养,已经好了些,疼痛也有所关节,她一步步挪到营帐外,刚坐定在案几前,晓园便端着餐盘过来了。 一碟白粥,一碗豆炒肉糜,一个白乎乎的大馒头,加两样清淡小菜,还算丰盛。 晓园一边给王锦锦递筷子,一边说:“那军爷吩咐了好几次,说姐姐你这些日子只能吃清淡点儿,免得伤势不好愈合。” 王锦锦低头小口的喝着粥,道:“前两日是需要忌口,后面就不必了,我就是大夫,你听我的就好。” 晓园当然愿意听王锦锦的,于是重重的点了下头。 趁着王锦锦吃饭,她也详细的讲述了一遍今日的遭遇。 “早上天还没亮,我正在马车里打盹儿呢,一队士兵就冲了进来。凶巴巴的,可把我吓坏了。我当时就以为姐姐你混入军营的事情泄露,要把我们都抓去杀了。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凶神恶煞的军爷……呃,就是姐姐的哥哥,他出现了。”晓园说到这里还心有余悸的打了个寒颤,“然后他就盘问我住哪儿,几岁,家里人都是干什么的。还吩咐了一个士兵去打听核实,中午的时候,他就把我带了过来,让我这段时间专门在军营里照顾姐姐。” 晓园说完不禁笑道:“这正合我意,我就想跟姐姐待在一起。” 王锦锦也笑了笑,问她:“那你这几日在明水村的破庙,可有探听到什么消息。” “有,有!”晓园说起这个就来了精神,“就在姐姐你混入军营的第二天晚上,就有许多士兵运送草药和熬好的药汁往城里去了,我偷偷听到那些士兵说,瘟疫已经有了解决之法,运送的草药药汁都是带去给城里府衙免费发放的,相信兰州二城的百姓,此时的瘟疫已经控制住了。” 王锦锦松了口气,道:“我也正是担心这个,听你这么说,我现在才彻底放心。” 哪知晓园却红了眼睛,抬袖擦了擦眼泪,凄然道:“若能早些遇到姐姐,早些喝一口治疗瘟疫的药汤,我爹娘,我的爷爷奶奶……可能就不会……” 王锦锦心下也揪紧了,她握着晓园瘦瘦的手背,柔声安慰:“没事的,世上的一切皆有定数,可能这辈子晓园你和你的家人缘分已尽,说不定下辈子,还能再做亲人。” 晓园抬起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看着王锦锦说:“姐姐,你相信轮回转世吗?” 别的王锦锦可能不信,可是她经历了这么多,却不得不相信上天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回想起上辈子的事,以及如今的处境,午夜梦回,她都分不清到底上辈子是在做梦,还是这辈子是做梦。又或者二者都不是,是她的轮回,是她与生俱来的记忆? 她以前刚转世到年幼的“王锦锦”身上,总觉得自己是雀占鸠巢的一缕魂魄,现在顶着这具躯壳成长了这么多年,她又觉得,可能自己本来就是这具躯壳的主人。到底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她已经不愿再去深究了。 “姐姐?姐姐?” 晓园看王锦锦突然发呆,不禁着急的喊了她两声。 王锦锦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了,晓园,今上午是你给我上的药吗?” 她醒来背上就已经又上了薄薄一层玉容清心霜,要不然疼痛也不会消除的这么快。 晓园愣了一下,问:“什么上药?上什么药?” “就是今天……” 王锦锦正准备解释,却突然想起来,晓园是中午才过来的,而且一过来就找她了,怎么会帮她上药?想来她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还是四哥帮助的她吧…… 四哥…… 思及昨夜那莫名其妙的暧昧,王锦锦脸色发烫,耳根子也爬满了红色。 可能是太久没见面,两人又都长大了,再同小时候一样亲昵,感觉会怪怪的。等她这次在军营和萧秋年相处久了,想必感情就会回到以前那样吧。 王锦锦心下这样自我说服。 *** 每天待着养伤,什么都不用操心,时间过得飞快。没半个月,王锦锦就已经好利索了,再加上她给自己配了一罐去伤疤的药,如今脊背和臀部恢复如初,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萧秋年这段时间也总不见人影,除了夜里回营休息,王锦锦都不能和他说上话。自从旁边的小营帐搭建好,王锦锦单独搬了出去,两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甚至有时候王锦锦碰见他想打个招呼,萧秋年就忙得不得了一样,转身上马,没了踪影,要不是他待她如初,王锦锦都怀疑萧秋年是不是故意躲着她。 就这样到了春日,边疆的气温回暖,昼夜温差大,许多士兵便感染了风寒。咳嗽流涕也就罢了,还有许多人高烧不断,引发肠胃疾病,腹泻不止。 瘟疫已经消除,丁太医等人也回京复命去了,留王锦锦和另外两个军医忙的焦头烂额。 王锦锦好不容易忙空了,就问其中一个姓柳的军医:“以前战事紧急,你们是怎么忙得过来的?” 柳军医无奈的摊手:“你是不知道,救回来的士兵都是看运气,有的扛得住,能活下来;有的扛不住,运气就不那么好了。” 另一个吴军医抄着手,扫了眼王锦锦,淡淡道:“要是我们都像你上次一样,对一个伤腿的士兵倒腾那么久,不知道要死多少个。” 这吴军医便是上次和王锦锦起争执的那位。 好在心地不坏,王锦锦也懒得和他计较。 “咱们学医,不就是为了救死扶伤吗?能救当然得救,而且不能草率的救,你的一念之差,就是别人的一辈子。”王锦锦也淡淡的回答道。 吴军医还想与王锦锦争论,那柳军医便来充当和事老,叹了口气,岔开话题:“王军医,你是不知道。本来朝廷拨来凤阳关的军医有二十名,但这边疆的条件的确艰苦,有人脉的都调回京城了,没能耐的,就留在这里忙啊忙。你来之前,这里还有十来个军医,后来瘟疫爆发,我们做军医的又是冲在治病救人的一线,这学艺不精,就染上了这要死的病……” 说到此处,他不由对王锦锦客气一笑:“也幸好王军医你及时出现,不然,这大元不知道要被这瘟疫夺去多少条人命啊。” 王锦锦认真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遑论我等担得是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重任。” 柳军医笑道:“别看你年纪轻轻,医德却甚啊,这点我和老吴都得向你学习。” “柳军医过奖了。” 一旁的吴军医对这点倒是没有否认,“嗯”了一声,说:“别自谦,瘟疫一事,还真要感谢你。” 王锦锦看了眼两人,摸着下巴思忖说:“军中只有我三人肯定万万不行,要不等明日我找薛老将军说一说,看能不能在临近城镇招揽一些懂医术的大夫,来军中帮忙。毕竟大元和突厥指不定哪日又交战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无数士兵惨死吧?至于找来的大夫,我想薛将军一定会派人仔细查清底细,万不会引狼入室的。” 柳军医和吴军医对视一眼,一拍即合:“这主意不错!” 中军帐 中军帐。 薛松晋王并萧秋年几个都在。 “你们看,昨日夜里,我军探子查到灵丘那边,突厥派兵挖了许多战壕。”薛松拿手指了指,梁军对战中,最平坦的一块地方。 一旁的宋玉秉蹙眉道:“灵丘地势平坦,交战时全凭硬碰硬,且我大元士兵更熟悉地形,突厥人在那里挖战壕干么?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吗?” 薛松叹了口气,道:“这点我也很奇怪,而且听探子来报,突厥在灵丘挖了不止一条战壕,或长或短,或深或浅,实在难以捉摸。” 宋玉秉“哎”了一声:“突厥人何时变的如此狡诈了?” 卢辛宁这时看向沉默不语的晋王,问:“晋王殿下如何看?” 晋王倒是波澜不惊,他摸了摸下颌的山羊胡,思忖说:“卢军师,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三年来,突厥战略已经跟从前不一样了。从最开始与我军硬碰硬,到这一年突然就开始用计策。上次故意诈降,使瘟疫于我军重创,到这次突然在平坦之地挖战壕,本王想,突厥人是否背后也请了什么谋士?” 薛松一想颇有道理,点点头道:“不错,我军有卢军师,怎知对方突厥人有没有请张军师,赵军师?” 萧秋年一直在旁默默不语,他凝视着地形沙盘,没有议论。 晋王看了他眼,道:“萧副统领,若真在灵丘一带五五对战,你觉得有几分胜算?” 萧秋年淡淡道:“回殿下,我军在边关常年训练,戈壁适应能力比水草丰茂的突厥更强,胜算有八分。” “若突厥使诈呢?” “依然八分。” “哦?” “为军者,以战死沙场为荣。属下对自己有把握,哪怕死前,也一定会斩下对方将士头颅,乱其军心。军心稳,则胜券在握;反之,则败。” 萧秋年说的平静,晋王等人也并不怀疑,毕竟这三年来,大大小小与突厥对战无数,没有哪一次,萧秋年不是把对方重要的将士斩于马下。对于他的实力,大家都有目共睹。 李觅在旁喝着茶,闻言不禁嗤笑:“萧副统领,两军对阵,可不是看蛮力的。” 萧秋年冷冷的看他一眼,视线如鹰隼般锐利,李觅一股寒意上涌,含在嘴里的茶水险些噎住。 还不等萧秋年说话,晋王便对李觅训斥:“李大人,将士议事,你作壁上观就行了。” 李觅虽然心高气傲,可也不敢跟晋王作对,起身行了一礼,便借口出去。李觅前脚刚走,外头的孙毅便步履匆匆的赶往营帐,说有要事禀报。 薛松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孙毅如今掌管巡防营,他有急事禀报,难道是抓到了敌营的探子? 过得片刻,孙毅便急匆匆的走近中军帐,朝众位鞠躬之后,又给萧秋年点了点头,才道:“晋王殿下,薛老将军,方才我营哨兵抓住了突厥一名刺探军情的探子,属下刚从他嘴巴里撬出来一些话。” 薛松问:“什么话?” “这突厥探子说,他们在灵丘挖的战壕实际上是障眼法,下次作战绝不会在灵丘对阵,而是在虎形山设下埋伏,等我军中计!” “虎形山?”卢辛宁这下有些怀疑了,“虎形山只是一个小山丘,与灵丘相隔不足三里地,难道说他们在虎形山也挖了战壕,做了埋伏?那埋伏是什么,突厥探子说了么?” “说了。” 孙毅答道:“是突厥花费大力气人工做出的一处沼泽地!” 这下不说薛松等人,饶是见多识广的晋王都愣住了。 “沼泽地?沼泽?简直笑话!”晋王忍不住狠狠拍了下桌子,“三岁儿都知道凤阳关地界乃戈壁,戈壁上挖出沼泽地?突厥人是多聪明的脑子!多闲的功夫!” 薛松皱眉,有些不太相信:“孙参军,你确定问清楚了?” 孙毅也有些为难,道:“问清楚了,那探子就是这样说的。属下一开始也不敢相信,所以已经派人去查看去了,相信不日就有结果。” 卢辛宁神情复杂的说:“虽为戈壁,可若找到绿洲和水源,要做一个不大的沼泽地不是不可能。若当真如此的话,突厥来犯,我军往虎形山万万去不得。” “是啊,谁知道突厥现在玩什么把戏。若能知道他突厥单于在背后请了什么人当军师,将这军师给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想必突厥人接下来也不会这么阴险了。”宋玉秉倒是想的简单。 卢辛宁叹气道:“宋都督,谁不知道这个道理啊。你也看到突厥这几年派来杀我的有多少,要不是萧副统领在,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想必这等谋士,突厥人自然把守严密,不会让我等得逞。” “那也难说。”孙毅看了眼萧秋年,“我瞧着萧副统领说不定能行。” 萧秋年淡淡道:“那也得先查探出对方军师为谁,我才能进行下一步打算。” 晋王闻言“嗯”了一声,说:“此事不用心急,等月满楼从回纥归来,我便派他去突厥敌营里查查。” 月满楼也是燕云十八骑之一,是男是女不知道,因为他总是易容,一人千面,让人分辨不清。 薛松对今日的商议做了总结,让众将士严密把控,便各自散了。 从中军帐出来,孙毅快步跟上萧秋年,拍了下他肩膀,问:“萧兄弟,听说你妹妹如今在军营里当军医?好呀,这种事你竟然都不告诉我。” 萧秋年沉着脸说:“她来的突然,我也没准备,差些酿成大祸。” 孙毅看他表情,有些不确定:“你不是最疼爱你那个妹妹了吗?这几年我可没少看见你摸着她绣的荷包,对了,那个绣两只王八的荷包你都快摸烂了吧?” 萧秋年冷冷的纠正他:“她绣的是鸳鸯。” “哦,对,对,是鸳鸯,瞧我这记性。”孙毅拍了拍自己的嘴巴,“那她来了,怎不见兄弟你有多高兴?” 萧秋年语气有些无奈:“若她来的不是军营,我自然高兴。边关凶险,你我不是不知……罢了,我总会护她周全。” “只是要难为你一些了。” “无妨,她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儿,从小到大,没让我多有操心。” 这也是萧秋年为何不执意让她离开的缘故,他相信王锦锦一定能在这凶险之地保全自己。既然如此,就让他多一些私心,多看她两眼吧。 孙毅点了点头,又道:“这倒是听你说过,你那个妹妹年纪小但是懂事早,真省事儿啊。对了,她来军中这么久我还从没见过了,也不知道和你长得有几分相似?” 他说完,萧秋年却没有回答,而是站在原地。 孙毅顺着萧秋年的视线看过去,便见一处营帐里走出来一名青衣布裤的窈窕女子,身材纤细,肤色白皙,灰扑扑的颜色让她穿着,竟让人眼前一亮。 女子转过头来,顿时笑靥如花,朝他们这边快步走来:“四哥!” 王锦锦三步并作两步跳到萧秋年跟前,笑眯眯道:“这几天总算见到你了,不然我还以为我惹你生气了,你故意躲着我。” 萧秋年眼底浮现一抹温柔的笑意:“军中事务繁忙,你早该知道我无暇顾及。” 王锦锦叹了口气:“我知道。” 说完,她才注意到萧秋年身边的孙毅,迟疑的问:“这位大哥是……” “这是孙毅孙参军。” 孙毅笑呵呵的说:“你是萧兄弟的妹妹,便是我孙某的妹妹,叫我一句孙大哥就行。” 王锦锦微笑的点了点头:“孙大哥。” 孙毅毫不吝啬的夸赞:“你四哥啊,这几年老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长得好,文采好,性格也好,人还聪明。我一直当他说大话来着,没想到见到你,还真是这么个人儿。这也就罢了,如今还在营中当军医,女中豪杰当如此啊。” 王锦锦看了眼萧秋年,自然直到萧秋年绝对不可能在外面提起她说这些的,忍不住低头抿嘴笑了笑:“是吗?我还以为我在四哥眼里一直都是长不大的小孩子呢。” “嘿,你四哥可想你了,这几年一直把你寄来的信、绣的荷包拿着反反复复的看,哎呀,你都不知道他那样子,简直恨不得马上飞回你身边……” “孙大哥。”萧秋年看他一眼,神色黑沉沉的。 顿时,孙毅就捂着嘴,不敢多说了。 王锦锦忍不住发笑,抬起亮晶晶的眼,对萧秋年道:“四哥,那荷包也该用旧了,我再给你绣几个吧,你换着用。” “好。” 对于这种事,萧秋年并不会拒绝。 王锦锦趁此时机,将她想要招揽一群军医入军营的事情给萧秋年说了。 “本来我想去找薛老将军的,可是找了两次不见他人。” 萧秋年颔首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稍会儿去找他说就是。” “我就怕他不同意……” 还没等萧秋年说话,孙毅就抢先答道:“没事没事,军中的军医的确太少了,人手不够,你们干着也累,这招揽军医的事情早就有打算了,这段时间太忙给忘了,现在一提,孙老将军准同意。” 闻言,王锦锦才松了口气,道:“如此就好。” 刺眼 不得不说,关乎军中征集大夫一事,晋王和薛老将军都同意的特别快,没等两日,就从邻近的城镇招揽了三十人。 这三十人,有的是专职坐堂,听说当军医有军饷补贴,主动前来;还有的是略懂医术的赤脚大夫,以及懂些药理手脚勤快的药材铺学徒。 水平参差不齐,王锦锦和柳军医吴军医两个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根基如何,三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做个测试。 先是药材分辨认识,包扎手法,最后找了一个感染风寒的士兵,让他们给开基本药方。 三轮测试完毕,刷了一大半,最后只剩下十八个。 接下来就要容易多了。三个军医,一人分配六人,挨个查看“面试”。面试口述后,又裁剪三人,最终确定十五人可以留在军营里。 只是让王锦锦没有想到的是,在这里,她也能碰见熟人。 “王神医!” 男子一身青布棉衣,清秀的脸上荡漾笑意,正挥着衣袖给她打招呼。 王锦锦看着有些面熟,楞了一下,还是没有想起来,疑惑道:“你是……” “我是游子枫啊,你不记得啦!” 游子枫快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拉王锦锦的手,要不是王锦锦躲得快,怕是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呢。 王锦锦皱眉道:“原来是你。” 游子枫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王神医,我就说过,咱们有缘。既然上天都安排我们相见,那我们……” “打住。” 王锦锦忙阻止他继续说。 一旁的柳军医和吴军医走了过来,问:“怎么?王军医,你们认识?” 王锦锦还没来得及解释,那游子枫就抢先说道:“两位大人有所不知,我自幼便生患怪病,脸上长着疙瘩脓包,恶心如蛤蟆,这么多年寻访天下名医都不见好,可谓生不如死……但此年前,我有幸遇见王神医,她不到一个月就治好了我的病。也是因为王神医,我病愈之后才下定决心学医,没想到凑巧来军营里碰碰运气,却与救命恩人再次相逢……” 说到此处,游子枫一双桃花眼就忍不住往王锦锦身上看。 许久不见,他觉得王锦锦又好看了许多,想必天仙,也就是她这幅模样了。 柳军医倒是听的乐呵呵的,他笑着道:“没想到王军医以前还做过如此好事。” “为人医者,定当如此。”王锦锦在外人面前是甚少露出自己幼稚的本性的,以至于游子枫还当她是成熟稳重的表率。 游子枫闻言忙道:“王神医……” 王锦锦打断他:“别叫我王神医,叫我王大夫就好。” “……王大夫。”游子枫似乎也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他与王锦锦相见的欣喜。 他叹气道:“虽然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但在下依然……” “没有襄王,更没有神女。”王锦锦瞪他一眼,这人可真爱给自己加戏的。她突然想起此人是来参加测试,便问:“柳军医,吴军医,这人是你们面见的吗?” 柳军医笑道:“是,我发现他的包扎手法还有开的药方都不错,省药材,药力却不减,如今军中正是需要这样的帮手。” 如此一来,王锦锦不好说什么了。 游子枫笑嘻嘻道:“要不是王神医……啊不,王大夫,我也不会选择学医。如今看来,这条路我选对了。” “对什么对?”王锦锦冷冰冰的扫他一眼,“医者仁心,当以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下药用方更得一针见血。既然你有心来学,我和柳军医、吴军医绝不会藏私,但请认清自己来军中是干什么的。” 说完,王锦锦对留下的其他十几人道:“你们也是,军中纪律严明,绝不允许偷奸耍滑之辈在营中扰乱。既然被选中了,那第一件事,不是学医,也不是去参观军医帐,而是牢记军规军纪!” 众人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是谁,但听她说话铿锵有力,显然并非等闲之辈,故此都点头答是,异口同声,十分默契。 王锦锦交代完主要的事情,就不与柳军医他们待一起,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游子枫本来想叫住她叙叙旧,可是喊了两声王锦锦没搭理,他便也不再纠缠。只是私心里想,来日方长,他和王锦锦又在一处共事,总有机会接近的。 *** 游子枫的想法,王锦锦也猜到了几分。 她气呼呼的回了营帐,倒把晓园吓了一跳。 “姐姐这是怎么了?今日不是去筛选军医吗,怎好像被人欺负似得?” 王锦锦摆了摆手,端起茶杯大灌了一口,擦了擦嘴,道:“你是不知道,我以前奉师名救过一个男的,那男的年纪和我也挺合适,如今在军营里碰见,却是要对我大献殷勤了。” 晓园有些似懂非懂:“大献殷勤?” 王锦锦看她面容还是稚嫩,顿时觉得自己可笑,勾了勾唇角:“我与你说这些干么,我也是糊涂了。” “姐姐,你怎不能说给我听?晓园就算不懂,也可以当做倾听对象,不至于让姐姐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头,说出来到底要好受一些。” 这个道理王锦锦也懂,所以她没有犹豫多久,便对晓园说出了游子枫的来历。 一五一十,事无巨细。 晓园听完后很是惊讶,她问:“可是姐姐,你不喜欢他,直接告诉了便是,怎还怕他纠缠你?他若真如此胆大包天,想必萧副统领也不会放过他。” 她如此一说,王锦锦却更难过了。 王锦锦叹了叹气,抬手托腮:“哎,他现在对我毛手毛脚,我睁一眼闭一眼也就算了。可这里是我四哥的地界,万一让他知道这游子枫喜欢我,还对我颇无礼,估计游子枫活不过一天。” “可是小解不是不喜欢那个游子枫吗?” “话虽如此,可到底没有做过任何坏事,被我四哥稀里糊涂杀死了,我于心也不安稳。” 晓园吐了吐舌头,道:“既然如此,那确实没什么好说的。接下来姐姐总会与他时常见面,自己心底也要把握好才是,毕竟这里是军营。” 王锦锦颔首,笑道:“没看出来半路捡的你,还这么贴心。” *** 晓园的担忧没有错。 第二天一早,王锦锦撩开营帐,就看见游子枫正朝王锦锦愉快的招手:“王大夫!” “……早。” 王锦锦越过他就要去炊事营拿早餐,还没跨过门槛,游子枫就嬉皮笑脸的拎出一个食盒,道:“这是荷叶糯米鸡,军营里都吃不到的好玩意儿。昨日来营帐,专门藏在衣服夹层里的。” “我不饿。” 王锦锦从来接受的思想就是,不喜欢就不要去接受。哪怕这个人对你有好感,愿意全部付出,也不能这样没脸没皮的要别人东西。 虽然糯米鸡不值钱,可王锦锦记得这个道理。 她直接对游子枫道:“东西我一样都不会收,请你也不要异想天开。我不会喜欢你,你对我也只是一时新鲜,相信久了……” 游子枫一听这话急了,差些跳脚的道:“王大夫,你误会我了!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对你好,我在岗什卡峰上与你说过的话,现在也依然是这番话。只要你愿意,我……” “够了。”王锦锦提高音量,“难道想让我用毒药毒死你吗?” 游子枫闻言一愣。 但他下一秒就笑了起来:“你不会,你是大夫,只会救死扶伤,不会恶意杀人。” 王锦锦还没来得及反驳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漠而阴寒的音色:“她不会,我会。” 游子枫心下一惊,侧头看去,就见一名器宇不凡却面若寒霜的冷峻男子走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对方比他高一些,他觉得那男子每一步走来的气势,都能震动山地,让人莫名胆寒。 “四哥。”王锦锦上前,去挽萧秋年的手臂。 只一眼,她就知道萧秋年动怒了,她甚至觉得,四哥起了杀念。 游子枫没想到这人是王锦锦的哥哥,他还以为王锦锦是个孤儿之类的,正发呆间,王锦锦对游子枫使了个眼色:“还不快走。” 游子枫还想说什么,可摄于对方的气势,不得不鞠了个躬,转身小跑离开。 “你为何让他离开?” 萧秋年的脸色很不好看。 王锦锦苦笑道:“我不让他离开,你就会让他死吧?” 萧秋年倒是没有否认,他反问道:“他是谁,和你什么关系?你们怎么认识的?” 王锦锦无奈的给他一一说明,只是略去了游子枫对她的爱慕之情,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下意识觉得萧秋年知道这个会不高兴。 “那他为何会说那番话?” “不知,可能是脑子有问题。这人之前就来找我看过病……嗯,我是师父教我治他的,我可不愿意给他治。” 萧秋年侧目看她,淡淡问:“为何?” 王锦锦歪着头对他微微一笑,认真的回答:“因为没眼缘,不喜欢。” 话音甫落,萧秋年紧绷的神色就略有好转。他可能也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太明显,便略作掩饰的说:“此人来历不明,在我查清他背景之前,你不要和他多接触。” “嗯。”王锦锦乖乖的点头,“我都听四哥你的。” 萧秋年又看了眼自己这个“妹妹”,他永远不会告诉她,方才的失态,只是因为咋眼看到她和旁的男子站在一起,觉得刺眼。 连带着心也被刺了。 夜谈 四月末,突厥再次挑衅,而薛松等人也已准备妥当,两军在凤阳关前对阵。突厥不敌,退至虎形山一带,因为元军早已得到消息,说突厥在虎形山设有埋伏,因此并未前往,而是逗留于灵丘。然而,灵丘战壕突然钻出来几万大军,将元军重重包围,孙毅宋都督奋力突围,退回凤阳关内,此战损失惨重。 而一开始得到的线报就是错误的,虎形山并不是真正的设伏地,灵丘才是。这与之前敌军的探子说的完全相反,造成这样的失误,薛松追悔莫及。 王锦锦有心想问问战事情况,却实在腾不开手。 军医帐自开战以来,从未轻松过,幸好王锦锦事先招揽了一帮军医,不然他们三个人恐怕会累死在军营里。 王锦锦包扎完一处伤口,好不容易歇口气,一旁便伸来只手,端着碗水道:“王军医,喝一口吧。” 游子枫目光恳切的看向王锦锦。 王锦锦也的确渴了,她顺手接过,喝了一口,淡淡道:“多谢。” 游子枫欣喜若狂:“不客气,这是在下应该做的。” 王锦锦实在不想与他闲聊,让他继续照顾伤兵,自己也开始诊治下一个病人。不知道忙了多久,军帐里送来的伤员越来越少。 第二日天明,一群军医才能得空回营帐休息。 王锦锦带着一身疲惫,回到营帐,正好碰到行色匆匆的孙毅,她想起这两日都没有见到萧秋年,也不知道他带兵打仗有没有受伤,便将孙毅拦下询问。 孙毅闻言,有些讶异的看向她:“王姑娘竟不知道吗?我还以为这件事已经传开了,你早就知道了呢。你四哥那人性子就是这样,对自己自信的过分,哎,他若成功回来,你好好说教他一顿,免得……” “孙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王锦锦一头雾水。 孙毅一愣:“你四哥去刺杀突厥的谋士了,你不知道?” 王锦锦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他……没有给我说啊。” 孙毅挠挠头:“我还以为这么大的事儿,他临行前会告诉你,毕竟此行凶险万分,他会给你提前告知一下,免得你……哎,呸呸呸,我都在说胡说什么。他不想告诉你,肯定是免得你担心,你就当不知道吧!” 孙毅说完就要走,王锦锦哪能干。 她一把拉着孙毅衣袖,问:“去突厥敌营杀人?他疯了?因为自己是刺客吗?” “可不是么。”孙毅也叹了口气,“只可惜全军上下没人拦得住他,他哪次出战不是冒着必死的决心?突厥此次又用奸计让我军吃亏,明明我军是占了上风,却总在这方面失败,想想到底有些不甘心。而且这事儿也不能明说,否则卢军师心里不乐意,如果萧副统领这次能杀了突厥智囊,那他可算立了大功啊!” 王锦锦苦笑一声:“我宁愿他平凡些。” 孙毅懂她的意思,叹了叹气,不知道怎么安慰。 “你是他妹妹,对他还是要有点儿信心。” “我对他很有信心。”王锦锦抿了下干涩的嘴唇,认真的说道。 *** 好在萧秋年并没有让她担心。 当晚夜里,萧秋年便提了突厥谋士的人头来见。晋王等人虽有责怪,但更多的是惊喜和夸赞,饶是李觅,也被劝着上书一封,送到京城。 突厥谋士已除,大元蓄势这么久,更要趁胜追击。当用计烧了突厥粮草后,由萧秋年和宋都督分头领兵十万,包抄突厥,更是让突厥军心混乱,溃不成军。 捷报一份份的传入京城,皇帝本来生病,如今也打起了精神,等候最后的喜讯。 大元看起来一片胜算,终于要熬过了这场拉锯战,王锦锦却忙的脚不沾地。她和众位军医,已经快三天没有好好的睡过一觉了。 要不是王锦锦提出“轮班休息”的制度,军医都要累死几个。 这段时间她和萧秋年各忙各,即使营帐挨在一起,也甚少见面。上次他训了那游子枫一顿,王锦锦就觉得心头的感觉越来越怪,萧秋年有些刻意躲她,就像她在刻意躲游子枫一样。 本来王锦锦想直接回营帐休息,但看旁边的营帐亮着灯,又听说萧秋年回来了,便改了道,去找萧秋年。 门口的守卫见是她,便问:“王军医,要我们去给萧副统领通传一句吗?” 王锦锦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吧。” 那两个守卫和她关系不错,便没有阻拦。再说了,都知道王锦锦是他们萧副统领的妹妹,谁又敢拦? 她走近营帐,却正好看见萧秋年坐在案前,赤着上身,正反手给自己肩膀上药,案几上放着些瓶瓶罐罐,闻着很大一股药味。 “四哥!” 王锦锦快步走上前,就要去查看他伤势。 萧秋年眼疾手快,已经披好了上衣,端坐在原地,冷冷的问她:“你怎么来了?” 王锦锦有气:“我难道不能来吗?萧副统领?” 萧秋年抬眼看她,随即又说:“你知道元军现在追击突厥残兵,尚且忙碌,这些时日我无暇顾及你。” “我没有想要你顾及我,我是顾及你啊!” 说完,王锦锦一把扯下他的上衣,肩头一道刀伤,翻卷着皮肉,触目惊心。 虽然已经上了金疮药,并且有愈合的迹象,但因为他手法不当,伤处有些渗血。 王锦锦忍不住红了眼睛,颤声问:“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不相信我的医术吗?” 萧秋年似乎也有些无奈,淡淡的道:“小伤而已,不用找你治。” “我在军医帐,一个小兵扭伤了胳膊我都细细对待,可是你,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竟然不知道,谁也没有给我说,我的哥哥受伤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你妹妹?我不需要你体谅我,即便我这些日子再怎么疲劳,再怎么忙碌,我也不会不管你啊!” 王锦锦有些语无伦次,她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觉得萧秋年这样瞒着她,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而她知道他隐瞒的原因,他不想她担心,不想她劳神。 仅此而已。 萧秋年听完后,久久没有回答。 王锦锦不管他,自顾自的给他重新处理伤口,细细包扎。 她一边包扎一边神情复杂的说:“四哥,我觉得……这些年我们见的少了,你似乎对我的感情不像是以前那样了。” 萧秋年眉心微微蹙起,语气颇深:“什么意思?” 难道她察觉到了他内心? 王锦锦接着道:“我觉得你似乎不想和我亲近了,反正……反正不像小时候。虽然那个时候你也对我冷漠,可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像这样,隔着一堵无形的墙,我很不喜欢。” 萧秋年半晌才道:“你多虑了。” “可能吧。”王锦锦苦笑了一下。 营帐中的灯火微微摇曳,昏黄的光,柔和了着萧秋年身上大大小小的各种疤痕。 王锦锦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摸了摸他背上的旧伤。 她都还记得,这些伤是萧秋年每次雨天痼疾发作时,他为了止痛,对自己的伤害。如今想来,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萧秋年身子一僵,下意识捉住王锦锦的手。 王锦锦呆呆的抬起眼,看着他的眉眼。 萧秋年也看着她。 他也觉得自己最近有些不正常。 自从那游子枫来了之后,他就更不正常了。 近情情更却。 明明对王锦锦朝思暮想,可见到她的时候却又不敢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甚至有时候想的辗转难眠,第二日都不敢再与她相见。 这根本不是他萧秋年的作风,可又偏偏忍不住这样做。 游子枫的出现,让他明白,王锦锦迟早有一天是会成家、离开他的。他没有办法用兄长的名义,一辈子将她禁锢在身侧。 萧秋年从来没有这样束手无策过。 眼看着突厥和大元的战事即将结束,他会随军班师回朝,而王锦锦也会跟他一起回京。回京之后呢?免不得要在王家继续停留,即便他如今有了官衔,但和王锦锦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萧秋年现在已经开始担心以后。 他该怎么做,才能把王锦锦一直留在身边? 王锦锦被他捏的越来越疼,她忍不住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四哥?” 萧秋年瞬间回过神,轻轻放开她的手,侧过头道:“没什么,想事情有些出神。” 王锦锦还想再问,萧秋年却岔开话题,问她:“那游子枫近来可还骚扰你?” “他没有那个胆子。” 王锦锦这次说的可是实话,军营里现在无人不知她是萧秋年的妹妹,谁也不敢招惹。即便有几个爱慕的,被王锦锦明确拒绝后,也不敢上前打扰。纵然是那个心高气傲的李觅,见到王锦锦,也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 萧秋年神色略有缓和。 他淡淡的说:“此次战事持续三年多,如今最多两个月便能结束。只等突厥一纸降书,就能班师回京。” “然后呢?” “然后……” 萧秋年语气一顿,他看着王锦锦的脸,沉声道:“然后找出杀死你母亲的凶手。” 王锦锦没想到他一直记挂着自己的事情,心下一动,便握着他的手,一字字道:“四哥,我别无他想。如今母亲去了,我只希望你也好好的保重自己。你答应我,以后再有受伤生病,一定要告诉我。”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毕竟……” “四哥!” 萧秋年语气一窒,见王锦锦目光坚决,到底无法敷衍,颔首道:“好。” 玉姣 两军交战,胜败只在一念。 如今突厥军心溃散,大元趁胜追击,不到两月,收复所有失地。突厥单于将一纸降书寄往京城,愿年年进贡马牛羊千匹,金银数万,珍珠百斤,两国修好,五十年内绝不再犯。 喜讯随京中来臣传入军营,自上而下,一片沸腾。皇上下旨犒赏三军,论功行赏,只等入京便行加封。然而偏偏在这个时候,主将薛松病倒了。 在此时机,王锦锦自然当仁不让的前去给他诊治。 她与这位薛老将军并无太多的交集,但在很多人口中,也知道他当年是个叱咤沙场的风云人物。此次战事,大元朝中无将,主将一职还是薛松主动请缨,也正是因为他,才能在大元被突厥打的节节败退之际,稳住军心,于凤阳关死守,最终赢得这样的局面。 王锦锦是被萧秋年叫去的。 还没走近薛松的营帐,萧秋年突然顿住脚步,低低的说了一句:“生死有命,不必强求。” 王锦锦闻言一愣,正想好好询问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就见萧秋年已经撩开营帐,让她进去。 屋中是刺鼻的药味。 薛松褪去的盔甲,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间,瘦弱的身躯,让人很难想到他之前那老当益壮的模样。 “薛老将军,我来给你看病。”王锦锦提着药箱走床前。 薛松听到响动,这才颤巍巍的睁开眼。 他见是王锦锦,倒也没有多大的表情,而是自然的伸出手腕,让王锦锦诊治。 王锦锦把过他的脉象,自然直到他得的是什么病。 说来,人老都会有各种病症的出现。免疫力的降低,各种的器官的老化,身体便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毛病。薛老将军其实也不算特别年迈,刚好七十有三,可是他年轻时候在战场上落下了旧疾,身体又没有得到好的调养,在边关这三年,身体一直有些不好用,但为怕影响战况,他一直都没有说出来,强撑到现在。 不得不说,薛老将军这点,让王锦锦动容。 所以她一直不遗余力的救治薛松,早晚行针把脉,亲自熬药,这都是她如今最需要的做的事情。 只是王锦锦再怎么神,也只是大夫,有的时候真的回天乏术。 “王军医。” 薛松年迈的嗓音在营帐中响起。 王锦锦忙道:“薛老将军有何吩咐?” 薛松虚弱的道:“我的身体情况,我自己都知道。这次请命来对敌突厥,我就没有想过活着回去。” “薛老将军哪里话,有我在,必定不会让你有事。”王锦锦对自己的医术还算自信,虽然薛松的脉象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但只要她一直在他身侧好好医治,活过三年五载不是问题。 薛松摆了摆手,很是疲惫。 他道:“不用。” “我身为大夫,这是应尽的职责。” 王锦锦回答的很坚定。 薛松并没有看她一眼,而是问:“你哥哥竟没与你说么?” 王锦锦有些茫然:“说什么?” 薛松这才转过头,苍老的眼睛看向王锦锦,确定她一无所知,才淡淡的笑了笑:“没什么,看来你这个哥哥,对你很好啊。” 王锦锦觉得不太明白,但她还是客气的对薛松道:“四哥向来都对我很好。” 薛松点了点头,将话题绕回了他的病情上。王锦锦如实告知后,又道:“老将军放心,我一定会用心治好您的病。” 薛松淡定的“嗯”了一声。 见状,王锦锦也不知道继续与他说些什么,便怀着满肚子的疑惑,离开了营帐。 一出营帐,就看见萧秋年在外面等她。 王锦锦刚张开口,萧秋年就转过身道:“不必问。” “四哥,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吗?” “我不知道。” “那你为何不要我问?” 萧秋年瞥她一眼:“现在知道了并没有好处,以后你就知道了。”王锦锦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萧秋年打断,“锦锦,你是聪明人,无需四哥多费唇舌。” 王锦锦听他这口气,就知道自己再怎么疑惑也没有用,如泄了气的皮球,无可奈何。 *** 薛松的疾病在王锦锦的调理下,总算有所好转。 而此时此刻边疆大军也该回到各自的驻地,晋王携主要将领得回京受赏。前来下旨的人乃晋王二公子赵炘,王锦锦得知这个消息,十分惊讶。 她本想去见个面认个熟人,但又怕麻烦,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回京一切准备就绪,王锦锦会骑马,便与萧秋年并辔而行,晓园被她安排着照顾薛老将军。 行军途中,王锦锦忍不住扭头问萧秋年:“四哥,你觉得此次你回京,皇上会如何封赏?” 毕竟这三年来,屡次大战,挫败突厥的主要功臣,都是萧秋年。他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兵,一路爬到如今副统领的位置,于旁人来说,已经是滔天恩惠,可王锦锦知道,这对于萧秋年来说,远远不够。 萧秋年垂下眼,半晌才道:“应该不会让他失望。” “谁?”王锦锦才问完,就反应过来,她心虚的看了眼宝盖华帷的马车,轻声问:“晋王?” 萧秋年默然不语,已是承认。 其实也不难猜。 如果不靠晋王,萧秋年纵然屡立奇功,也不可能在军中一路攀爬至副统领的高位。然而有了晋王的抬爱,薛松的青睐,这一切就变的顺理成章起来。 王锦锦勒了下缰绳,与萧秋年靠近了一些。 她凑上前问:“四哥,你老实告诉我,你在晋王手下谋差,只是为了荣华富贵吗?” 萧秋年没有看她,而是道:“世间所求,不外乎如此,我还能有什么目的。” “可是四哥并不像是那样的人,我了解你。你一开始选择从军,便是为了离开王家,为了自立门户,我相信以四哥的才能一定可以办到。只是晋王位高,替人做事,难免会有出差池的时候,我就怕你……” 萧秋年抬手,轻轻捂住她的唇瓣。 “军中人多口杂,以后这话不要拿出来乱说。” 王锦锦看了眼周围,这才觉得失言。 她叹了口气,又道:“你放心,我的毒我已经找到了方法。昨日已经写信给我师父了,他帮我找齐几味草药,四哥的毒就不再是威胁。” 萧秋年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到底漠不关心,他“嗯”了一声,便无后话。 这些话题未免太沉重。 王锦锦看着前方蜿蜒的道路,岔开话题,笑眯眯道:“对了四哥,你此次回京,你觉得皇上会对你赏赐什么?我可听说你萧副统领的赫赫威名,已经从边疆传到了突厥,又传到了京城,当今炽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四哥当属第一啊。” “你一天都在听谁胡说?”萧秋年问她。 王锦锦转头指了指远处的孙毅:“孙大哥说的。” 萧秋年微微勾起嘴角:“他的话不可信。” “反正也八九不离十,你妹妹可不是傻子。”王锦锦得意的扬起头。 萧秋年也不打算隐瞒,他猜测道:“皇上的心思我也猜不到,但如今突厥和大元休战五十年,各城又有都督总兵统领,我是不用驻守边城了。军中皇城统领闲置,我应该会荣升该位,另辞宅邸一座,接受皇城统领一职。” 王锦锦若有所思:“四哥什么时候也开始关注这些朝局了?” 皇城统领负责维护皇宫中的治安,前统领因为家中儿子犯事,引咎辞职,如今该职位空闲,免不得要在将士中挑选一名担任。而萧秋年如今声名在外,武功又高,搞不好还真落在他头上。而这些细节,没有专门的人打听,是不可能知道的。 她能够知道,也是孙毅跟她闲聊起说过。 萧秋年苦笑了一下:“身在局中,无法脱身。” 王锦锦觉得萧秋年现在说话是越来越莫名其妙了,正准备再详细的问问他,突然听到旁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一个士兵纵马前来,在王锦锦身边停下。 那士兵唇红齿白,上上下下的端详王锦锦的打扮,最后目光越来越不可置信,突然抬手,指着王锦锦大叫:“为何军中会有女子?” 王锦锦突然被人指着,觉得很不乐意。 她抬手用马鞭将那人的手按下,蹙眉不悦道:“你是京城里随晋王二公子前来的亲兵么?不知道我谁,大可在军营里问一问,自然会有人告诉你,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咋咋呼呼,东奔西跑,你将军规军纪视为何物?!” “你……” 那士兵没想到王锦锦如此能言善辩,他一双大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竟敢如此跟我说话?你是什么身份,说来听听!” “你又是什么身份?” 王锦锦也不是傻子,她看这小兵的打扮长相,就已经猜到可能是哪个达官显贵的儿子图好玩,混入军中来了。可这人的语气动作实在讨厌,王锦锦都懒得和她周旋。 士兵见王锦锦这幅样子当然生气,他气急了就要抬手去打王锦锦巴掌,然而才把手扬起来,马背上的王锦锦就已经被萧秋年提起领子,一把抱入怀中。 士兵这一巴掌,自然就落了空。 他气鼓鼓的瞪着眼,朝萧秋年看去,却在看到萧秋年的一瞬间,目光陡然一变。从愤怒变的惊艳,又变的羞怯和窘然。 要不是众目睽睽之下,萧秋年恨不得将此胡搅蛮缠之人杀了。 他冷冷开口:“你是哪个营的?不在队伍后面跟着,竟敢打乱行军规章,你不想活命了吗?” 士兵这才回过神,他正要开口为自己辩驳,就听身后有人高声喊道:“玉姣!不得无礼!” 王锦锦和萧秋年顺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却见晋王二公子赵炘驱马赶来,神色紧张。 询问疑惑 赵炘几年不见,已是意气风发的青年。 王锦锦都差些认不出来了。 她回眸看向赵炘,赵炘也看见了她,驱马的动作缓了缓,满脸都是不可置信。至于方才那小兵,他也不再询问,而是直奔王锦锦,喜笑颜开,惊喜极了:“锦锦!” 王锦锦也微笑着点头:“赵二哥,好久不见。” “你怎么会在军营当中?还是女子的身份?”赵炘才问完,就了然大悟,“我知道了,方才听父王说军中瘟疫蔓延,多亏了一个女神医,看样子,一定是你。” 王锦锦笑道:“晋王过誉了。” 赵炘摆了摆手,看着王锦锦只掩饰不住的笑意,他道:“以前倒是不知道你还会医术,看来这三年,你也没有闲着。早些时候听父王他们谈论瘟疫一事,我就在想,到底是怎样的奇女子能做到如此地步,却没想到是你。但见着了,也觉得传言没有夸大,你当的起这个名头。” 王锦锦有些无奈:“赵二哥,你这话我听着怎么怪怪的。” 赵炘正要回答,一旁那小兵却不悦道:“炘哥哥,你认识这个女的?” 王锦锦和赵炘这才反应过来。 王锦锦忙指着一旁冷漠如初的萧秋年,介绍道:“赵二哥,这是我四哥,你还记得吗?以前在王家见过几次的。” 赵炘看了眼萧秋年,反应过来,颔首说:“当然记得,萧副统领如今声名显赫,我在京城都经常听到他的事迹。本以为萧副统领回京后才能和你兄妹团聚,却不料你倒是聪明,早早混进军营了。” 王锦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当时疫情紧急,没来得及想那么多。我也是在军营里,才知道四哥现在这么厉害。” 赵炘与萧秋年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萧秋年眸光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是这一次,眸底还多了几分阴沉。 赵炘这时也想起了他来找的人,忙指着一旁的小兵,叹气道:“实不相瞒,这是我表妹,玉姣郡主。” 王锦锦一愣,随即简单的行礼:“原来是郡主。” 郡主本名胡玉姣,王锦锦曾经有所耳闻过。她并非直属皇亲国戚,而是晋王妃亲妹妹华国夫人的大女儿。因为自小便与晋王亲近,经常带她进宫走动,玉姣郡主为人聪明伶俐,说话好听,十分惹皇太后喜欢,便亲赐郡主的名号。虽然无封地,但吃朝廷俸禄,受人尊敬。 此人若光如此,王锦锦也不一定认得她。毕竟京城里有钱有势的人太多了,多到不小心掉下去个花盆,就能砸中某个显贵。 玉姣郡主出名,不单单是因为她深受皇太后喜爱。她脾气刁钻古怪骄纵自傲,在京城里无人不知,几乎就没人敢惹她。以前王锦锦出府玩耍,刘氏便经常叮嘱,冲撞了旁人也就罢了,若是这位玉姣郡主,最好绕着走。 如今刘氏已经不在,玉姣郡主却在这种情况下相遇,王锦锦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胡玉姣知道王锦锦的身份,却也不想与她纠缠,反而柳眉一挑,目光越过王锦锦,看向萧秋年,倨傲的问:“喂,姓萧的那个,你怎么不对我行礼?你妹妹都对我行礼了,你难道对本郡主还视若无睹?” 王锦锦心下一沉,正准备替萧秋年解围,就听萧秋年冷冷的道:“郡主来此可有圣旨?皇亲私自离京,不予上报,按本朝律例,应处何罪?” 胡玉姣没想到他会拿出律法来压自己,登时哑口无言。 毕竟她此次是任性的偷偷出来,皇太后以及她生母等人并不知道。 “我……我……”胡玉姣半晌说不出话,随即恼羞成怒,指着萧秋年便道,“本郡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即便没有上报,皇上太后知道了也绝对不会惩罚我。你又算什么东西,这么对本郡主说话,信不信……” “好了玉姣!” 赵炘深知自己这个表妹的性格,他听不下去,出声阻止:“这次你私自出来本就不占理,更何况是军营当中,应该有所收敛。萧副统领这么问你也没错,否则上告御前,错还是在你。” “可是……” “没有可是。”赵炘打断她,“父王在马车里等你,你来了这么久,还没过去拜见一下。” 胡玉姣愤愤不平的看了眼萧秋年,到底是什么也没要说,勒马转身,去找晋王了。 王锦锦看她离开,有些担心的问:“郡主会不会因为我四哥的顶撞,闷闷不乐,去找晋王告状?” 赵炘安抚的说:“没事,有我在,定不会让萧副统领受委屈。” 王锦锦松了口气,对于赵炘的话,她还是很放心的。 “如此就好。” 赵炘看向远处,和王锦锦并排而骑,低声道:“记得来时也是这一条路。那时候,我还与你同行前往兰州,一路上要不是多亏了你,我可能在半路就……” 王锦锦低头一笑:“赵二哥,你那时候本来得的也不是大病。” “你承认了?”赵炘挑眉? 王锦锦一头雾水:“我承认什么了?” 赵炘笑道:“那时候你和蓝烟一起,死活不说你自己会医术。还想方设法的瞒着我,说是去兰州为了接你母亲的一个远房亲戚回京奔丧,我当时就觉得这说辞有问题,可你既然不愿意说,那我也不会强迫着问。” 王锦锦这才回过神,那时候与赵炘一路的相处,她都忘的七七八八了,一不小心事说漏嘴,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可说开了也不用那么胆战心惊,毕竟这对赵炘来说,又不是什么非要隐瞒的事情。 “赵二哥,我那时候不是故意瞒你,毕竟我学医术的事情并没有几个人知道。” “你那么小,就这般有主见,我也很钦佩。”赵炘弯了弯嘴角,“由此可见,你是多喜欢学医了。” 王锦锦失笑摇摇头:“我对于医术什么的都没有兴趣,只是当年我四哥身体不好,我就想为了他学医,帮助他度过难关。你看我四哥现在,身子可硬朗啦,我学医才有动力。” 赵炘闻言脸色一僵,视线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萧秋年,淡淡道:“萧副统领真有福气,有锦锦你这样的好妹妹。” 王锦锦莞尔一笑:“四哥与我从小就好,他有我这样的好妹妹,我何尝不是有他这样的好哥哥。” 说完,王锦锦一双眼眸看向萧秋年,而萧秋年也正好看向她。 四目相对,竟有种旖旎的情绪。 王锦锦敏感的移开视线,岔开话题:“当年蓝烟还问我为何不肯告诉赵二哥你,我是怕麻烦,又怕你去给王家报信。没想到赵二哥你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我当时就该坦诚一些。” 赵炘笑笑:“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说起蓝烟……这次怎么没有见她陪着你?” 王锦锦如实道:“蓝烟现在陪我师父在外采药,她年纪也大啦,总不能一直陪着我吧。” “瞧你说的,丫鬟不陪着自己小姐,难道还要……”赵炘话没有说完,而是略有深意的看向王锦锦,“莫非蓝烟姑娘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你准备放她天高海阔啦?” 王锦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算是吧。” 赵炘又感慨道:“几年不见,还真是变化极快。你与从前不同了,你身边的丫鬟也变的不同了。” “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啊……”王锦锦话音未落,一旁的萧秋年突然打马提速,与两人甩开一段距离,只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 王锦锦下意识觉得萧秋年不高兴,可他为什么不高兴,王锦锦也想不明白。 赵炘愣愣的道:“萧副统领这是……” “我四哥可能有事与我单独说,赵二哥,我先不跟你聊了,我去问问我四哥怎么回事。”王锦锦朝赵炘歉意的一笑。 赵炘挥挥手:“去吧,你也不必与我这么见外,我给你说了很多次了。” 王锦锦柔柔一笑:“我知道了。” 语毕,她便一夹马肚,飞快的赶上萧秋年,与他并辔。 “四哥?你刚才怎么了?”王锦锦压低了声音,怕被旁人听见。 萧秋年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没事。” “胡说。” 王锦锦反驳的很干脆:“你有没有事,我还能不知道?看你的样子,莫非我和赵二哥刚才说什么,惹你不快?” 萧秋年这时才微微抬眼,看着她的面庞,低声问:“赵二哥?叫的倒是亲切,你什么时候和他有这层关系的?” 王锦锦一愣,呆呆的道:“我当初来兰州找师父,途中差些遇险,幸亏赵二……赵炘他相救。他恰好要去凤阳关,我就和他同行了一段路。” “原来如此。”萧秋年面容冷峻极了,“是我疏忽,你一个女子,和蓝烟怎能如此轻松的来到兰州,这一路上没有人保护,想必也是凶多吉少。” 王锦锦不知道怎么回答。 萧秋年俊眉紧蹙,薄唇抿成一线,这样子,一看就知道他在生气。 可是他为什么生气呢? 王锦锦百思不得其解,联想到近日来的种种,她忍不住大胆的猜到一点。 她抬眸看向萧秋年,下定决心般的开口询问:“四哥,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跟别的男人待在一起?!” 萧秋年猛然一收缰绳,勒停身下的黑马。 暗潮涌动 “为何这么问。” 萧秋年垂眸,神情颇为严肃。 王锦锦挠了挠头发,道:“我也不知道……从一开始的游子枫,到现在的晋王二公子,你似乎很不乐意我跟他们交谈。”她说到此处,笑了笑,“可能是我自己想多了,四哥你怎么会……” “是。” “什么?” 王锦锦呆呆的看着他。 萧秋年侧过头,深邃的视线与她对视。王锦锦被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她却无处可躲,即便低下了头,萧秋年的视线依旧如有实质。 “我是不喜欢你与他们在一起。”萧秋年倒也坦然,“每次见到你与他们说话,我便觉得不高兴。” 王锦锦莞尔一笑,了然的说:“我知道,有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啊。我养了一只猫,名叫踏墨,以前在兰州山上,它最为亲近我。后来蓝烟和我师父回来了,它又去黏他们,每每看见蓝烟抱着它,我也会不太高兴,想必这种情绪是与生俱来的吧。” 萧秋年摇了摇头:“我与你不同。” “哪里不同?” 王锦锦这下真的不太明白了,她瞪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问。 萧秋年见她这副模样,神色复杂,到底是没有开口。王锦锦这下无论怎么追问,他都不再与她谈论此事。 途径陇州时,一连三天都没有找到投宿的驿站。 没办法,众人只得在山林里就地扎营。好在如今已经快要入夏,天气转热,夜里倒也不觉得寒冷。加之大部分都是军营中人,风餐露宿,习以为常。 王锦锦也没什么,只是苦了那玉姣郡主,天天都听得到她的大喊大叫。要么控诉伙食不好,要么控诉睡的地方不软,要么抱怨饮水难喝,没有洗澡的地方。 晋王教训了她几句,也没见她多收敛。 这天又要露宿在山头,玉姣郡主又开始抱怨,王锦锦听到声音,忍不住对萧秋年低声笑道:“四哥,你我可要躲远一些。” 萧秋年“嗯”了一声,蹙眉道:“如此聒噪之人,的确让人厌烦。” 王锦锦挑了挑眉,凑上前问:“那四哥以前,一定觉得我也很烦很聒噪?” 萧秋年掩起眼底的笑意,认真的说:“你以前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哼。” 王锦锦不禁锤了下他肩膀,拿眼梢瞧他:“在你眼里,就没有不烦的人。” 萧秋年正要接话,却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往左侧看去。 王锦锦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就见赵炘提着两只兔子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笑道:“锦锦,我捉了两只兔子,你快来烤一烤,我记得你烤的兔子可好吃了。” 赵炘说完,朝萧秋年微微颔首。 萧秋年轻轻的点了下下巴,表示见礼。 王锦锦上前摸了摸兔子脑袋,道:“这么多人,两只兔子恐怕不够分。”赵炘接话道:“无妨,我已经吩咐其他人也去捉了。现在这个季节,山上到处都是野味,不止兔子,野鸡獐子都打的到。” “那些东西我可不会烤,就这兔子拿手一些。”王锦锦拍了拍手,对萧秋年道:“我跟赵二哥去烤兔子啦,四哥你就在这里等我好了,你也好久没有尝我的手艺了呢。” 萧秋年看了眼赵炘,没有点头。 王锦锦素来知道他性格,便与赵炘一起去溪边处理兔子了。 她前脚刚走,玉姣郡主就出现了。 今日玉姣郡主也换回了女装,锦衣华服,珠钗绢花,与这深山老林的粗糙格格不入,但宝玥坠在耳边,明晃晃的,衬得她格外娇艳。 玉姣郡主看了看左右没什么人,便大胆的上前与萧秋年攀谈,说:“萧副统领,你那日说的话,本郡主不与你计较了。” 萧秋年自然知道玉姣郡主的存在,但是他坐在石头上,翻看着手里的宝石匕首,似乎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玉姣郡主以为他没有听清,走近了一些,又重复了一遍。 说完,她叉着腰继续道:“但如果你给本郡主赔礼道歉的话,本郡主会更开心。” 萧秋年依旧当做没听见。 这下胡玉姣再笨也知道萧秋年是故意不理她,顿时气的脸色绯红,跺了跺脚:“你怎敢对本郡主如此无礼?” 萧秋年这才慢悠悠的抬起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是郡主的胡搅蛮缠之语。” “你说我胡搅蛮缠?” 胡玉姣瞪大了眼睛,上前两步。 萧秋年看她一眼,道:“是又如何?” 他一脸漫不经心,眸子却如星辰般深邃闪耀,胡玉姣看着他这副样子,顿时什么脾气也没有了。毕竟……她长了这么大,还没见过比萧秋年更好看的人,也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么跟她说话,不是阿谀奉承,不是故意讨好。折让她觉得新奇又激动,忍不住想与萧秋年亲近。 “算了,本郡主不与你计较。”胡玉姣也知道自己说什么威胁的话,这萧秋年也不会怕,而且她也不屑于来威胁他。 她说着便要与萧秋年坐在一起,但萧秋年却反应极快的站了起来。 胡玉姣刚坐下,萧秋年就站了起来。 “末将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说完,萧秋年便转身往相反的方向离去。 胡玉姣看着他这模样,想叫一声站住,但却知道这家伙肯定不会听,于是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好不容易对一个人感兴趣,可这个人为何对她不感兴趣呢? 再说王锦锦这边。 她与赵炘倒是相处的十分融洽。 赵炘虽然贵为晋王的二子,但却亲自来杀兔子,帮王锦锦把兔子肉处理干净了再交给她。两人在溪边生火,一边烤兔子一边闲聊。 “蓝烟姑娘此去,什么时候再跟你见面呢?”赵炘询问。 王锦锦皱了皱眉,说:“我也不知道。她本来是想跟着我一起的,但我想着让她跟我师父比较好,毕竟她的卖身契还在王家,就怕回京之后,我家老祖宗他们不同意蓝烟离开。” 赵炘点了点头:“既然这样的话,那蓝烟姑娘还是不要回京了。” “是啊,她跟我一起偷跑出来,回去之后上面肯定要责罚她。”王锦锦想到了还在王家的秀柳,叹了叹气,只希望她们任何人都不要出事。 赵炘道:“我是过来的匆忙,如果早些知道,来之前就会帮你打听一二。” “也不是大事,随缘吧。”王锦锦给兔子翻了一面。 赵炘看着她灵动的手指,不禁道:“萧副统领真是好口福,从小就有你帮他烤东西吃。” 王锦锦笑道:“我四哥那人,就算吃到再好吃的东西,也不会说好吃的。” “萧副统领为人内敛,不善于表达。” “是啊,我到希望他能什么都给我说,不要闷在心里头。” 王锦锦望着火光,叹了口气。 赵炘看向她,问:“何出此言?” 王锦锦也是太久没有与人说过心底话了,她忍不住道:“我这次与四哥在军营里见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像小时候那般相处自然。他对我依旧很好,只是有的时候,我觉得他故意躲着我,有时候又把我看管的很严,有时候又欲语还休的,一来二去,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他哪里变了。” 赵炘想到萧秋年的神色,没有接话。 王锦锦苦笑了一下:“赵二哥,这话你可千万别让我四哥知道,不然他指不定又要胡思乱想了。” “我怎会与萧副统领说,毕竟你才是我朋友。” 王锦锦觉得这话不入耳,但想赵炘和萧秋年的确没什么交集,这话也没有什么不对。 她觉得讨论这个不太好,于是换了个话题,问:“对了,赵二哥在京城,可知道我大姐在成王府过的可安好?” “别的不知,但去年成王大寿,我看见过令长姐,身体还算健康。” “那就好。”王锦锦颔首,毕竟这么些年,也就这个大姐王听荷,过的最不开心。 她看了眼赵炘,又随口问:“赵二哥这几年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了,皇上都没有给你指亲吗?” 赵炘笑了笑:“我只是庶子,身份不高,怎可能让皇上赐婚。” “那倒也是,可我记得赵二哥年龄也不小了吧。”王锦锦这下倒是怀了点儿自己的心思,她记得当初蓝烟还劝过她,说这赵炘人不错,虽然是庶子,可到底是皇亲国戚,若家中无侍妾姨娘,她也可以考虑考虑。 赵炘眸光一深,忙答道:“在没遇到心爱之人,所以并未考虑过这方面。” 王锦锦心头微微一跳,她看向赵炘,笑着说:“赵二哥也不必心急,你这般俊杰,京城里自由大把女子倾慕你的才华,想来娶妻成亲,也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你呢?”赵炘双眼牢牢的看着王锦锦,问。 王锦锦一怔:“什么?” “你倾慕我的才华吗?” 他视线有股咄咄逼人的味道,不容王锦锦躲避。 王锦锦觉得有些为难,早知道自己就别胡乱拍马屁了。她正要开口,就听身后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扭头一看,仿佛看到了救星。 “四哥,你来的正好,这兔子快烤熟了!”说完,王锦锦立刻跳起来,一把挽着萧秋年的手臂。 萧秋年也没看赵炘一眼,而是道:“你跟我来,有话问你。” “哦。”王锦锦对赵炘打了个招呼,让他帮忙看着兔子,便与萧秋年并肩离去。 赵炘笑着目送,可等两人走远了,才收敛起笑容,一脸严肃。 巨变陡然生 “四哥,什么事啊?” 王锦锦跟着萧秋年走到密林深处,确定无人偷听,她方询问。 萧秋年站定,半晌,才转过身,沉声问:“你是否喜欢那姓赵的?” 王锦锦愣了愣:“四哥……你为何突然这么问?” “你回答是与否就行。” 王锦锦有些无奈,她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好回答这个问题。好在萧秋年和她自小关系就亲,直接说与他听,也不无不可。 思及此,王锦锦低声道:“我也不瞒四哥,目前就我接触的人来看,赵炘是最合适我的。他家世好,学问高,为人也不错,而且大家自幼相识,知根知底,想来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不仅如此,他如今还没有纳妾娶妻,虽只是晋王的庶子,但我一介商贾之女,与他相配倒也绰绰有余。” 萧秋年语气莫名带着一丝讥讽:“你倒是盘算的清楚。” 王锦锦苦笑了一下:“在最不利的情况下寻找最有利的选择,难道不应该盘算吗?四哥,你可知道,我娘亲临死前,她拉着我的手说的什么……她这辈子别无所求,但求我能嫁一个好人家,我虽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可为了慰藉她的在天之灵,这些事迟早要办的。” 萧秋年表情不知悲喜,他只是淡淡的看着王锦锦,淡淡的开口:“你曾经对我说,人要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为了别人。怎么几年不见,这道理在你身上却变成悖论了。” 王锦锦垂下眼帘,扯了扯嘴角:“我倒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些。” 说完,她叹了口气,又道:“四哥,如今我最亲近的亲人只有你了,娘亲去了,这些事我迟早要与你讨论,如果你觉得赵炘哪里不好,一定要告诉我,你不点头,我是不会轻易做这些事的。” 萧秋年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天知道,他听见王锦锦说那些话的时候,恨不得将赵炘杀之而后快。 王锦锦看萧秋年半晌没有反应,疑惑的绕着他身前:“四哥?这事儿你不同意?” “我不同意。” 萧秋年干脆的说:“你选择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赵炘。” 王锦锦一愣:“何出此言?” 萧秋年看了下四周,确定无人,才冷着脸开口:“晋王这些年被外放,一直不得皇上恩宠。皇上年迈,百年之后,必有一人继承大统。如今朝中臣子都主张拥趸成王,想必明年初,皇上就会册封成王为太子。” 这点王锦锦也有所耳闻,她点了点头:“成王比晋王年长,也最得皇太后和皇上宠信,由他继承大统,有何不妥?” “我等认为妥,但晋王认为不妥。”萧秋年冷声道,“我在晋王身边三年,他一心扶持武将,燕云十八骑这些年也在为他在朝中筹谋,且一直授意我讨薛松好感,日后等薛松逝世,他手握的最大兵权便可交由我。而有了兵权,他便可以为所欲为。如此行事,步步为营,至于他目的是什么……锦锦,你难道还猜不到吗?” 夺帝位。 昭然若揭。 王锦锦有些讶异,又有些奇怪:“这些事四哥都可以看出来,难道皇上和成王他们看不出吗?” 萧秋年淡淡道:“看得出如何?看不出又如何?两党相争,必有一伤。无论过程是什么,最重要的是结果。” 语毕,他一双鹰隼般的眸子看向王锦锦,一字字道:“所以我不让你选择赵炘,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家太复杂,几遍位高权重,但跌下来,也摔的很惨。四哥甚少说这么多话,如今告知你这些,也是为你好。” 王锦锦对萧秋年的话丝毫不怀疑。 她认真的点了点头:“安全起见,不管这件事有没有可能发生,我都不会涉足皇家,四哥放心。” 萧秋年“嗯”了一声:“你明白就好。” 王锦锦又保证说:“四哥今日所言,我定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萧秋年对她自然放心,他正欲接话,却突然长眉一拧,厉声呵斥:“是谁?!”话音甫落,就听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王锦锦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不远处的营地里突然有人大喊:“刺客!有刺客!” “保护晋王殿下!” “来人啊——” 火光冲天,杀声四起,听这阵仗,哪像是有刺客,分明是来了千军万马! 王锦锦心下一紧,四周黑洞洞的让她害怕,她忍不住就道:“四哥!” “我在。” 黑暗中,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力量。 王锦锦的慌乱的心一下就平复了下来。 萧秋年将她拉在身侧,叮嘱道:“待会儿不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离开我。” 王锦锦一个劲的点头。她才不要离开呢,谁不知道她四哥最厉害,跟着他准没错! 两人来到营地,途中萧秋年徒手解决了两个蒙面刺客,他才到,一旁的孙毅就看见了他,大喊了一声:“萧兄弟,接住!” 声音还没落,一柄银枪便抛了过来,在夜色里如流星般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稳稳被萧秋年接在手中。 营地里几乎全是黑衣刺客,这些人与士兵斗在一起,可武力值明显比这些士兵高不少,以一敌二不在话下。萧秋年有兵器在手,维护王锦锦的安全不是问题,他抱着王锦锦的腰,腾挪之间,又解决几人。 孙毅一刀砍翻一人,与萧秋年汇合,他大声道:“快去马车那边保护晋王!” 萧秋年迟疑了一下,他看了眼王锦锦,正要开口,王锦锦一下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忙道:“我跟你一起,别担心我!” 见状,萧秋年也不再拖拉,带着王锦锦一起往马车的方向去。 马车周围,战况最为激烈。 赵炘手持长剑与三人战在一起,晋王与玉姣郡主躲在马车上,周围有四个死侍保护,还有一人身法一看就与众不同,想必是燕云十八骑的精英之一。 萧秋年一到,右手长枪立刻扫出,枪尖带着罡风阵阵,立刻帮赵炘解了围。随即萧秋年纵步一跃,跳到马车前,一脚踢开其中一个刺客,问马车里的人:“晋王可还安好?” “本王无事!”晋王探头出来看了眼,说。 这时那玉姣郡主也探头来看,一眼就看到了萧秋年,她喜道:“原来是你,你武功真好!” 萧秋年哪会理她,手中的长枪抡的密不透风,无人可以攻破,可是他夹带着王锦锦大大限制了武力,眼看刺客往他这边来的愈发多,却无法反击,只能防守。 王锦锦见状,忙道:“四哥,放开我,我与晋王他们躲马车上。” 说完,她便挣脱开来,坐在马车前。 可这些刺客不知道来了多少,他们领着一个百人军队都难以抵挡,还有更多的刺客从密林深处钻出来,打的人措手不及。 他们身处劣势,王锦锦都看得出,晋王如何看不出? 晋王当机立断,沉声吩咐:“萧副统领,此地不宜久留,不如本王……啊哟!”他话没说完,只见一名刺客突然拔出匕首,往马车的马屁股上狠狠一戳,马儿吃痛,带着马车发疯的狂奔而去。 玉姣郡主捂脸尖叫,王锦锦要不是抓紧了马车的车帘,定要被摔下去。 “父王——” “锦锦——” 赵炘大惊失色,当即不再与其颤抖,翻身爬上一匹马立刻追去。萧秋年也不顾其它,吹了声口哨,黑色的骏马腾云便飞快的奔来,萧秋年长枪一横,利落的翻身上马,狂追而去。 晋王在马车里,自然大部分的刺客都要追来。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些刺客是冲着晋王来的! 王锦锦拼了老命的将车帘拽住,马车颠簸的似乎要把人的骨头颠散。那边的玉姣郡主不小心把头撞了一下,正捂着伤处又哭又骂。 “小声点儿!准备跳车!”晋王呵斥了一句玉姣郡主。 王锦锦听到这句话,借着月光看了一眼,不禁心凉了半截,她转身对晋王道:“晋王殿下,跳车恐怕不行了……” 晋王闻言,也是一惊,忙忍住颠簸,伸头来看,却见这匹马吃痛,带着马车一通狂奔到不知是哪儿的地方,密林被甩在后面,左侧是滑坡的山崖,右侧的悬崖下是滔滔不绝的河水,听着哗啦啦的奔流声,绝对不浅。 “这……” 晋王的脸色也白了半截。 身后传来两人的呼喊,王锦锦和晋王忙扭头看去,就见赵炘和萧秋年一前一后的骑马奔来,大喊道:“前面路险,赶快跳下马车!” 这马儿奔腾的极快,从左边跳不死也半残,可从右边跳进河水,也是九死一生。 王锦锦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犹豫,可她不敢,她真的不敢…… 别说她一个女子,饶是晋王这种见惯大风大浪的人,也不敢轻易跳车。路太险,马车太快,还没等两人选择,就听“轰隆”声巨响,马头装在前方滑坡的巨石之上,旦夕间,车仰马翻,王锦锦和晋王、玉姣郡主根本都没来得及反应,三人就随脱落的车厢往右侧的大河中滑落。 眨眼之间,就被夜色中的河水吞噬。 “锦锦!” 萧秋年瞠目欲裂,他翻身下马,就要冲进河里,一旁的赵炘忙将他衣袖拽住,青筋暴起:“你不要命了!” 萧秋年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狠狠的将赵炘的手甩开,不顾一切的跳入涛涛河水。 刺客见人跌入大河,顿时互相打了个手势,越过巨石消失的无影无踪。 暖意 冷。 彻骨的冷。 带着腥味和水草的河水铺天盖地的往王锦锦的嘴里猛灌,她凭借本能的挣扎,沉下,浮起,再沉下,再浮起,每一次仰头都大口大口的呼吸,不小心喝了一口河水,换来肺部和气管撕心裂肺的疼痛。 要死了吗…… 王锦锦觉得自己的四肢已经没有力气了,她仿佛回到了最初,那时候自己还是一缕灵魂,在死去的、年幼的“王锦锦”身上附着,有种温暖的感觉蔓延在四肢百骸,这感觉王锦锦很明白,她可能要死了。 但是,就在她准备放弃的瞬间,她摸索到了一块木板,黑夜中,王锦锦不知道自己攀附的是什么东西,她只是凭借本能的想要活命。 她这一生太短,她还没有活够。 如果她死了,萧秋年一定会难过吧……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难过,会是什么样子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锦锦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彻底昏过去,她感觉自己被冲到了河边浅滩,但又怕是自己的幻觉,仍然将木板紧紧抱住。 天光似乎有些泛白了,昭示新的一天到来。 她可能是真的要坚持不住了,竟然迷迷糊糊的看见前方奔来的人影,那么像是萧秋年。 王锦锦伸出手,虚弱的呢喃:“四哥……” 即便是梦也是好的,这一定是梦。也许再睁开眼,她就又轮回了下一世,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四哥。” 王锦锦又呼喊了声,她的手将要垂下,却一把被人攥住。 温热的掌心,粗糙的茧子,让她虚弱的心脏为之一颤。 王锦锦抬起头,隔着湿漉漉的发丝,看到了一脸狼狈萧秋年,他的眉眼里不剩往日的冰冷阴鸷,而是布满了血丝,满眼都是关切紧张,以及失而复得的庆幸。 难道自己没有做梦? 王锦锦不知道,她已经没有力气思考,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合上,一片漆黑。 “锦锦?” “锦锦?” 萧秋年搂住怀中的人儿,一遍一遍的呼喊她的名字,但是王锦锦昏了过去,已经没了任何反应。 萧秋年大惊失色,但又怕把她抱太紧让她不能呼吸,于是他将王锦锦背过来,拍打她的背部,拍了十来下,王锦锦吐出了一口脏水,但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萧秋年抬手探了下王锦锦的鼻息,又贴近她的胸脯听心跳,确定还活着,才松了口气。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看样子,他们处在悬崖下方的一处河流浅滩。往后走是湍急的河水,没有绳索,无法攀上悬崖,可往前走,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仅仅思虑了一秒钟,萧秋年便决定带王锦锦往前走。这里是地势往下,说不定下游还可以遇到赵炘等人。 萧秋年将王锦锦打横抱起,才发现她的外衫被河水冲走,内里的衣服也被尖锐的石子划破,露出胸前雪白的肌肤,沟壑若隐若现。肌肤之上,伤痕累累,有的正在往外渗血,有的划破了皮肉,边缘翻卷泛白,看起来十分骇人。 萧秋年顾不得许多,抬手就去摸她怀中常放置药物的腰带,但摸索了几下,只摸出一瓶被河水浸湿的金疮药粉。 药粉被河水化开,所剩无几。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王锦锦突然呢喃道:“四哥……四哥……” “我在。”萧秋年一把握着王锦锦纤细的手腕,“四哥在。” 王锦锦下意识往温暖的地方蹭了蹭,右手拽着萧秋年的衣襟,哆嗦着嘴唇道:“我好冷……四哥,我冷……” 她泡了一夜的河水,虽然已经入夏,可这河水的温度仍然让人吃不消。更何况王锦锦这一晚上又惊又怕又累,想来已经寒气入体,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烧不止。 萧秋年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脊背:“别怕,四哥马上给你找地方生火。” 当即萧秋年不再慢走,他将王锦锦抱紧了些,发足狂奔,沿着河边的浅滩,跑了约莫半个时辰,总算让他找到了山崖下的一个凹洞。 这个洞应该是以前河床被水冲刷形成,不大不小,刚好可以容身,遮风挡雨,甚是方便。 凹洞的前方便是数米宽的浅滩,水性好的人可以跳进河里捉鱼,浅滩边上有冲上来的木柴,在岸边已经被风干。 萧秋年勘察了一下地形,觉得不错,便在两侧的山崖下拽下一些树枝,遮挡在凹洞前,又用崖边上丛生的枯草的垫在凹洞底下,免得王锦锦睡在那里觉得不适。 他捡了些干柴,在洞前烧了一堆火,随即便搭了个支架,脱了自己的上衣,挂在上面烘干。 幸好此时四处无人,不然被人看见他赤裸着上身,抱着衣衫不整的王锦锦,还不知道会怎样。 萧秋年将王锦锦抱在怀里,看着她紧闭的双眼,轻轻唤道:“锦锦?你还冷吗?” 王锦锦昏昏沉沉的侧了侧身,回答道:“……冷。” 萧秋年似乎是很喜欢这个答案,他又把王锦锦抱的更紧了。 但是王锦锦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总是不妥,这个天气,恐怕两天也不会干。思前想后,萧秋年到底是没忍住,将手伸向了王锦锦的领口……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快要触及到那吹弹可破的肌肤的刹那,迟疑不敢上前。 萧秋年莫名觉得耳根有些发热。 他心下好像有两个小人在做斗争:一个说,应该脱掉王锦锦的衣服,应为湿衣穿在身上会让王锦锦寒气入体,说不定老了还会落下病根;另一个却说,不能脱,虽然她是妹妹,可是他并不想当她的哥哥,孤男寡女,赤程相对,这样成何体统? 萧秋年这辈子每次遇到的纠结的事情,就一直与王锦锦有关。 他从小到大,又有什么时候是真的把她当做妹妹呢?哪怕是一开始,他就从来没有将王锦锦当妹妹看待过。 所以有些感情,一点点的变质,进而变成现在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聪明如他,其实早就应该料到。但是他没有及时止损,而是一面纠结,一面享受,在复杂中煎熬,在隐忍中难堪,一次又一次的沦陷。 是了,他从来没有当她是妹妹。 他只是王家养子,根本不是王家人,他若是大胆的要她,又有谁可以阻拦?! 思及此,萧秋年心下的另一个小人儿占了上风。 他的手指,不再迟疑,而是缓慢却又颤抖的,一点点,褪下王锦锦身上那已然破损的衣物。 中衫,白衣,到那一抹鹅黄色绣缠枝芙蓉的肚.兜…… 萧秋年浑身的血液全都凝固住了,他无法形容自己眼前的春景。白雪上轻轻覆盖着两朵殷粉梅花,美不胜收。即便四下无人,他还是害怕被人看见,只一秒,便将王锦锦紧紧的按在怀里,生怕被人窥探了去。 他自问这一生从未有过什么龌龊的心思,可没想到,在面对王锦锦的刹那,什么都排山倒海的涌入脑海,涌入四肢百骸,涌入那本不该有念想的地方。 王锦锦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轻轻的婴宁了一声。 这一声却让萧秋年头皮都炸了,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 萧秋年揽住王锦锦光滑纤细的腰肢,深吸一口气,抬手解开王锦锦本就松松垮垮的腰带,将她湿哒哒的轻纱裙子扔在一旁。 米色的袭裤因为吸了水,此时紧紧的贴在王锦锦的腿上,清晰的勾勒出她的腿部线条,圆圆的翘起,匀称修长的小腿,秀气的脚踝,以及被河水泡的有些发白的脚趾,粉粉嫩嫩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握在掌心。 萧秋年闭了闭眼。 忍住脑子里那股眩晕的冲动,他分开王锦锦的腿,抬手想要将王锦锦的裤褪下。 虽然王锦锦在昏迷当中,但是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柳眉一拧,“嗯”了一声,抬手反捉住了萧秋年的手指。 萧秋年身子一僵,心跳都差些停止,仿佛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被抓包了一样,无地自容,又紧张担心。 他甚至…… 不希望王锦锦这个时候醒过来。 而事实上,王锦锦也真的没有醒过来。她捉着他的手指,随即便轻轻松开,头一偏,又昏睡了过去。 萧秋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褪下王锦锦的裤子。 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萧秋年将他烘干的外衫披在王锦锦身上,随即走到河边,削了一支木叉,在河中捕捉了两只大鱼。这鱼又大又肥,而且没什么腥味,用火烤干,萧秋年自己吃了一条,又喂王锦锦吃了一条。 王锦锦仍旧没有苏醒的迹象,只是偶尔糊里糊涂的说两句胡话。 两人刚吃完鱼,天气就毫无预兆的下起了雨。 从一开始的淅淅沥沥,到了后半夜,雨势越来越大,隐隐飘进了凹洞,带来丝丝透骨凉意。萧秋年怕冷着王锦锦,便睡在外侧,用自己的身躯把寒雨挡在外面,而把王锦锦拥在怀里,确保她浑身都暖暖和和。 一夜寒凉风吹雨,虽然身体很冷,可心,却是滚热。 乱花迷人眼 这一晚的冰雨,让萧秋年身子也有些扛不住。 本打算天亮就尝试往下游走,可下了一夜雨,河水上涨,他被围困在浅滩之中。除非等雨停几日,才能继续前行。 王锦锦还没有苏醒,他倒也不着急。 萧秋年忍着脑仁的疼痛,将好不容易接到的雨水,端到王锦锦嘴边,想要喂她喝下去。 “锦锦,起来喝点儿水。” 萧秋年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将雨水用叶子盛了,凑到王锦锦嘴边。 王锦锦似乎是渴了,她很努力的想要吞咽,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发烧,也许是伤寒,喉咙火烧火辣,仿佛张不开,水倒进嘴里,就顺着嘴角、脖颈,流的到处都是。 “渴……水……” 王锦锦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了下萧秋年手中的水,似乎十分着急。 可是她太虚弱了,只几秒钟,又将眼睛给闭上。 萧秋年喂了两三次,水都从她嘴角流了出来,他觉得浪费,下意识便低头去接,当嘴唇碰到王锦锦柔嫩的脖颈时,霎时僵住。 他在干些什么? 难道要趁着王锦锦神志不清,白白占她便宜不成? 若是以前,这种行为根本就不可能在他身上发生。他萧秋年就算中了毒,也不可能对一个女子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是他偏偏忍不住。对于王锦锦,他的一切理智,一切底线,都在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萧秋年还在发愣,王锦锦却又在呢喃着口渴。 到底是感情战胜了理智,萧秋年喝了一大口雨水,凝视着王锦锦的脸,随即,低头,轻柔的贴上她的唇瓣…… 只是给她喂水而已,她还在昏迷,什么都不会知道。 萧秋年如此对自己解释。 他用舌尖撬开王锦锦略干的唇瓣,根本不用撬开她的牙关,王锦锦便自己张开嘴,大口大口的从他口中索取,唇舌相抵交缠,萧秋年根本不敢呼吸,他甚至忘了该如何呼吸。 当雨水一滴不漏的被王锦锦饮下,萧秋年立刻抬头,结束这段“喂水”。 他怕继续下去,自己连最后的理智都把守不住。 可是王锦锦似乎还没有喝够,她伸出雪白纤细的手臂,攀附着萧秋年的脖子,伸出丁香小舌,还要索取。 萧秋年耳根已经红了。 可是他仍然忍不住皱了皱眉,低声询问:“锦锦,你还想喝水么?” 王锦锦自然是点头,虚弱的应答:“要……” 萧秋年似乎找到了一个台阶,一个准允,一个给自己掩饰的借口,他当即又含了一口水,低头,给王锦锦嘴对嘴的喂下去。 待天色入暮,萧秋年便将王锦锦平放在凹洞,用干掉的衣服盖住她的赤果的身躯,转身去河边叉鱼,重复昨天所做的事情。 只是与昨天不同的是,他多了一项给王锦锦“喂水”的任务。 一连两天,萧秋年一直精心照料,可王锦锦依旧迷迷糊糊,没有彻底苏醒的迹象。 萧秋年这才真的急了。 这天清晨,王锦锦在被他喂水之后,总算睁开了眼。 萧秋年忙扶住她的肩膀,紧张的问:“锦锦,我不懂医术,你身体到底哪里不好?” 王锦锦虚弱的看了眼身上,也没反应过来自己一丝不挂,她扶着脑袋,似乎极为痛苦:“四哥,我……我应该是伤口感染,病毒入侵……伤口……清洗干净……用紫弥叶……每日擦三次……剩下的泡水内服……千万不要让我喝多……不然会……不然会……” 前面的意思萧秋年也不太懂,但他明白王锦锦之所以高烧不退,是因为她身上的伤口。后面她没有说完的话,他也不打算深究。 这些伤口萧秋年早就察看过了,又多又密,都是被河底尖锐的石子、或者滚下山崖被蹭破的。看着骇人,但都是皮外伤,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比这严重的伤多了去了,每次什么药都不吃也抗的下来,没想到王锦锦却与他不同,这么浅的伤口,竟然能让她昏迷整整两天! 当下萧秋年也不敢大意,他曾经见过王锦锦制药,其中就有这紫弥叶,虽然记不太清了,但大致样子还是没有忘。 萧秋年当下便攀崖走壁,四处寻找,找到了四五种类似紫弥叶的东西。他给王锦锦喂了水,随即把王锦锦摇醒,问:“锦锦,你看哪一种是?” 王锦锦虚弱的睁开眼,扫了下,随手指了其中一种锯齿边缘的紫色叶子,便双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知道了是哪种药材,萧秋年便有底了。 本打算用河水给王锦锦清洗伤口,可连续夜里都在下雨,上游冲下来许多杂草淤泥,河水浑浊不堪,喝都不能喝,更不用说清洗伤口了。 萧秋年捉了鱼,看着王锦锦身上的伤口发难。 雨水是他辛苦积攒的,谁也不知道王锦锦会昏迷多久,如果河水还不落潮,不知道会困在这里多少天。用这些雨水清洗伤口,太奢侈。 思前想后,萧秋年打算用嘴舔舐王锦锦身上的伤。以前他受伤的时候,王锦锦也用口水给他这样做过。想来,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事情紧迫,萧秋年也没有考虑太久,天色擦黑,他便褪去王锦锦身上的衣物,从手臂,到小腿,任何一处破损也不肯放过。 他的唇从上至下,缓缓移到王锦锦的腰。 这里是最大的一处伤,此时伤口已经有些结痂,萧秋年的唇瓣刚碰到王锦锦的肌肤,她便忍不住的瑟缩了一下。 萧秋年一惊,以为王锦锦醒了。 然而抬头,发现她只是蹙起了眉头。 虽然不确定王锦锦能否听到,萧秋年还是低声安慰:“不疼,一会儿就好了。”他说完没一会儿,王锦锦果然舒展了眉心。 从头至尾,萧秋年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给王锦锦消毒,还是在占她的便宜。他将紫弥叶嚼碎,敷在王锦锦的伤处,就连紫弥叶那涩口的苦,都让他没能回过神来。 怕王锦锦突然醒来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萧秋年最后留恋的看了眼她匀称修长的身子,给王锦锦一件一件的把衣裳穿好。 每穿一件,萧秋年便觉得失落一下,等反应过来,他都为自己这种行为不齿。 只是想到终有一天,她的身体会被另一个男子窥视,萧秋年莫名心头杀意涌动,眼底乌云密布。 萧秋年机械的将紫弥叶泡水,喂王锦锦服下。 就让他最后再霸占她一次吧…… 萧秋年几乎是叹息着的,将唇贴上王锦锦的唇。这次她似乎知道是在喝苦涩的药汁,任凭萧秋年怎么用舌头往她嘴里送,王锦锦也不肯咽进去。可怜本来就不多的药汁,萧秋年郁闷的喝了一半。 但是萧秋年怎么可能放弃,王锦锦不肯喝,他就死死的含着她的唇瓣,让她无处可逃。到底药汁还是不少流进了王锦锦的喉咙里,她下意识的吞咽进腹中。 王锦锦朦胧间,觉得自己在喝什么极苦的东西。 但过了一会儿,她便觉得自己吮吸的东西是天下最甘甜的东西。是什么好喝的果汁吗?她不停的吮吸,不停的索取,那边笨拙的回应,却也不肯放开,渐渐地,王锦锦觉得浑身有些发热,她努力的想睁开眼,看看自己在吮吸什么…… 待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看到了。 唔……不是果汁,是四哥的唇。 她在和四哥接吻。 王锦锦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竟然梦的这么荒唐。 四周是粉色的帷幔,正在随风摆动,身下铺着软绵绵的云朵,云朵上撒着殷红的玫瑰。她从未这么舒服过,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一般。 四哥的俊脸在她眼前放大,再放大……是了,她原来一直暗中垂涎四哥的美色,梦中春色的对象竟然也是四哥。虽然荒唐,但王锦锦不打算结束,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不应该的,可就是控制不住。 还没有想到下一步,双腿已然环住了对方,将他抱的死紧。 萧秋年浑身僵硬,甚至连这个吻,都忘记该怎么继续了。 他身子一紧,忍的分外艰难。 “锦锦,你在做什么?”萧秋年嘶哑着嗓音,低沉的不像话。 王锦锦迷迷糊糊的发笑:“没做什么啊……” 四周都是粉色的帷幔,飘啊飘,飘啊飘,王锦锦伸手,却怎么也捉不住。 帷幔从她手心里飘走,转而露出萧秋年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庞。 王锦锦的手,就那样轻轻的抚在萧秋年脸上。 她凝视他,呆呆的道:“四哥,你真英俊……我这辈子,上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就是你了……” “我还真是很喜欢你啊……一开始,我是把你当哥哥……可是你现在和他一点儿也不像……” 萧秋年眸光一暗:“谁?你把我当谁?” “哥哥……我的哥哥……” “那我是谁?” “你是四哥,你是萧秋年……” 前言不搭后语,可萧秋年知道,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他还想要再问,王锦锦却突然抬起头,含住他的嘴唇。 仿佛是触电一般,呼吸停滞。 河边救人 王锦锦舔舐着他的唇,两颊酡红,嘻嘻一笑:“四哥……你今后便宜别人,倒不如便宜我。”说完,王锦锦便伸手,扯开他的衣领,扑了过去。 萧秋年大惊失色,这是哪门子的情况? 王锦锦根本不可能说这种话,难道她哪根筋不对? 可根本不给萧秋年思考的时间,王锦锦已经迷蒙着双眼,像条猫儿一样的在他身上磨磨蹭蹭,本来穿的好好的衣裳,被她自己扯掉腰带,露出香肩,她甚至伸出修长的腿,跨坐在萧秋年的小腹上。 萧秋年本就对她在理智的边缘,被她如此投怀送抱,饶是理智仍旧存在,也渐渐面临崩溃。 “锦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萧秋年严肃的询问,他脸色铁青,耳根却是红的滴血。 王锦锦美目半张,摇摇头:“你猜……猜我要干什么……”话音还没落,她突然抬手,撩了撩自己披散的长发,杏眼微微挑起,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萧秋年脑海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啪”的应声断掉。 王锦锦得逞般的笑了一下,随即压了下来,萧秋年僵硬着不敢动作,可内心却如沸水滚热,咕咚咕咚的不停冒泡。 他到底是没有忍住,抬手圈住了她,喉咙里发出的叹息。 就这样吧。 这一刻,哪怕死了也好。即便事后王锦锦会找他哭,找他闹,又或者要他的一条命,又有什么关系。至少他拥有过她,每每想起,也不会遗憾。 脑子里似有千军万马,似有千变万化。在深海草原,一望无际浩浩汤汤。不管在哪里,却始终有一汪寒凉彻骨的冰水等着他,他像是涸泽的鱼,竭尽所能的想要徜徉在其中。仿佛有双翼要破皮而出,翱翔在云端,飘飘的羽毛飞的到处都是,身侧繁花似锦,花枝轻轻摆动,拂乱她被粉汗打湿的吴绫,拂乱她鬓云度去的香腮雪。 从所未有的情感和舒坦让两人不记今夕何夕,可当银瓶将破,王锦锦瞬间理智被拉回,四周的粉色帷幔渐渐消失,转而变成灰扑扑的岩石和土黄色的泥块。 她在哪里? 她跌下了河,然后见到了四哥,然后喝了紫弥叶水,在做梦,在做不该做的梦…… 天啊! 王锦锦猛然清醒,仿佛被人用冷水兜头淋下,她倏然抬头,看见了满面隐忍着情与欲的萧秋年。 萧秋年…… 是萧秋年! “四哥——” 王锦锦失控的尖叫了一声,一把挣开萧秋年的怀抱,连滚带爬甚至是落荒而逃的从凹洞里滚出来。 她慌乱的抱着衣衫,遮挡住身躯,一双大眼惊恐而紧张懊悔的看过去。 萧秋年与她对视一眼,也清醒了。 他甚至比王锦锦还要清醒。 可是他没有动,他喘着粗气,赤着上身,坐在原地,发丝凌乱的遮住眉眼,看不清表情。 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了半刻,彼此都在整理思绪。 王锦锦颤抖着手,悄悄摸了摸身下,湿漉漉的手,并没有血迹。幸好……她在最后关头清醒过来了,可是,这与最后一步,又有什么差别? 她第一次这么茫然。 想也不想,就知道是紫弥叶水喝多了,这种植物本就是催情药的原料,且她身体虚弱,并不耐受,药效就会变本加厉。她本以为……本以为萧秋年会阻止她的,可是为什么他非但没有阻止,还差些和自己一起沉.沦了?! 四哥,明明是那么有主见,那么理智,那么恪守礼教的人啊…… 王锦锦想不通,她也不打算细想了。 即便这样又如何?跟任何东西比起来,她与萧秋年的情分才是最重要的,总不能因为这件荒唐事而渐行渐远吧? 王锦锦打定主意,三两下穿好衣服,走到萧秋年跟前,红着脸,支吾道:“四哥,我……” “是我的错。” 萧秋年语气隐隐约约带着无尽的叹息,他从一旁摸出一把宝石匕首,扔到王锦锦脚下:“杀了我。” 王锦锦大惊失色:“四哥,你胡说什么!” 萧秋年没有看她,而是淡淡道:“我对你如此,非人所为。若以后被人所知,你一个女子如何自处?杀了我,一了百了。” 王锦锦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手足无措:“四哥,我……我真的不介意……其实错在我,我没有提前告诉你,那紫弥叶的水喝的稍微多点,我就会……就会做梦,而且是那种……不可言说的梦,我错把你当梦了……所以才会这样,你肯定是被我胁迫的啊。以四哥你的为人,你绝不会对我做这种事,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萧秋年不与她继续说了,他也的确无地自容。 当下他便将匕首从鞘内拔出,那阵仗,抬手就要往心脏插。王锦锦吓的几乎昏厥过去,她眼疾手快,一把抱住萧秋年的胳膊,急的掉下泪来:“你这是做什么!?四哥,你若就这么死了,我怎么办?你放心好不好,这件事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不好?好不好?” 王锦锦哀求着,泪水滚滚而落。 萧秋年看的心下一软,可是他的确颜面无存。他明明可以阻止,可是却满心龌龊思想,他对锦锦,怎么可以有那样的想法。即便午夜梦回无数次,可也不能越过最后一道防线。 “锦锦,我……” “四哥,你不要说了。”王锦锦红着眼,看着他,“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即便真的要死,死的也该是我……是我……勾引的你……” 萧秋年按住她的嘴唇:“不要胡说。” 王锦锦期期艾艾的看着他:“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这次事出突然,本就不是我们该考虑的。” 萧秋年看着她畏缩的神色,突然觉得有些难受,如鲠在喉,吐不出,咽不下。 她果然和他不一样。 她害怕这种结果,而不是大胆的去尝试。 如果,如果王锦锦清醒过后,决定抛开世俗的眼光,要跟他在一起,那该有多好。他就不必这么纠结了,也不必这么心痛。 “四哥?” 王锦锦小心翼翼的伸手,取下他手中的匕首,将匕首远远放在一旁。 她恳求道:“四哥,你就当没有发生过,好不好?我们还是跟从前一样,这件事……永远都不要提起。” 萧秋年有些怅然,他深深地看了眼王锦锦,沉声道:“好。” 他答应她,永远不提此事。 不提他们曾经有多亲密,有多炽热。这段记忆,将永远成为他内心深处不可言说的秘密…… *** 一夜风平浪静。 次日,河水也退位了不少。 下游的河床浅滩露了出来,萧秋年决定和王锦锦继续前进。 王锦锦养好了伤,可萧秋年的脸色却一直不太好。不必想,也知道他这么久照顾她,身子不太好受。 王锦锦也没有他意,脱口就道:“四哥,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我给你诊诊脉吧!” 语毕,她便要去拉萧秋年的手腕,可萧秋年却“刷”的一下,躲开了去。 王锦锦的脸色一僵,抬眼缓缓看向萧秋年。 萧秋年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他很快就道:“我没什么大碍,如果真的身体不适,我会告诉你的。” 王锦锦垂下眼帘,淡淡道:“……好吧。” 他不说,她也猜到是什么原因。 萧秋年在故意躲着她了,虽然这想法荒诞而残酷,可事实就是如此。她最亲密的四哥,因为那件事,要与她拉开距离了。 这次不是开玩笑,王锦锦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恐怕要隔一道银河,深不见底,不知归期。 萧秋年当然能看到王锦锦眼中的落寞,可是他什么也没说。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王锦锦突然看到前面不远处似乎有人,她连忙快步跑过去一看,只见木板上趴着一名女子,撩开头发,王锦锦不禁一惊。 “四哥,你看,是玉姣郡主!” 王锦锦忙伸手给她把脉。 萧秋年走来,淡淡的看了眼,问:“是生是死?” 王锦锦仔细诊了诊,笑道:“活着呢,就是有点虚弱。这玉姣郡主的身体底子可比我好多了,饿了这么几天居然没事儿!” 萧秋年“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王锦锦看了他一眼,道:“四哥,来搭把手,把郡主扶到悬崖边坐会儿,我去给她弄点水和草药。” 萧秋年看王锦锦也才大病初愈,自然害怕她劳累,于是将胡玉姣给提到一旁。 王锦锦看他这不懂怜香惜玉,正想吐槽两句,可瞬间想到之前萧秋年对自己的种种关怀备至,话便没有说出口,尽数咽进了肚子里。 她用叶子盛来河水,又找了些治疗风寒的草药,捣出汁液与水混合,给胡玉姣服下。 胡玉姣也是命大,没一会儿便有了苏醒的迹象。 王锦锦大喜:“四哥,你看住她,我再去舀点水!” 说完,她转身就往河边跑,萧秋年也喊不住她。 下一刹那,胡玉姣便睁开了眼,她看着面前的萧秋年,眼睛越睁越大,面庞也浮现出惊喜的神色,欣喜道:“萧副统领,没想到,是你救了我……” 食不知味 “碰巧遇见郡主罢了。” 萧秋年淡淡的说。 胡玉姣却还有些羞涩,她看了眼自己被濡湿的裙摆,以及半湿的衣衫,微风一吹彻骨寒凉,她不禁抱着双肩,抬起一双明眸,咬着唇瓣,看向萧秋年,低声道:“萧副统领,我身上衣衫湿了……很冷,你可不可以把你的外衫借给我?” 她知道这个请求很冒昧,但她真的很冷。 萧秋年想也不想便拒绝道:“男女授受不亲,在下衣衫脏污,也不配给郡主御寒。现已入夏,想必不多时就会干透,还请郡主忍耐一二。” 他面色严肃,带着疏离和冷淡,可胡玉姣看在眼里,却觉得是一脸正气,不像以前那些男子,谄媚至极,被他拒绝非但没有不快,还生出更多的亲近之意。 “萧副统领言重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并不嫌弃……”胡玉姣还没有说完,眼神一瞟,突然看见从河边走来的王锦锦,顿时语塞。 萧秋年道:“是舍妹发现的郡主。” 胡玉姣看向萧秋年,神情略不自然。 “玉姣郡主,喝点水儿吧。”王锦锦走上前,将盛水的叶子递给她。 胡玉姣看水是河水,本不愿意喝,可她实在是渴了,便勉为其难的接过,一饮而尽。喝了水,休息片刻,胡玉姣总算恢复了体力,她站起身,却双膝一软,眼看着要摔下去,还是王锦锦扶了她一把。 “谢了。” 胡玉姣干巴巴的说了句。 王锦锦也没想她这种骄纵跋扈的人怎么感激涕零,“嗯”了声。就在这时,她发现胡玉姣的衣衫是湿的,顿时一愣:“这湿衣穿在身上不太好,郡主还是脱了吧。” 胡玉姣脸色一红,看向萧秋年。 王锦锦以为她不好意思,忙笑道:“郡主这会儿应该也饿了,我让四哥去抓几只鱼,郡主将衣服脱下烤一会儿就能干,个把时辰的事情。” 胡玉姣声如蚊呐:“可是脱下衣服,会冷……” “那……郡主如不嫌弃,便穿我的外衫吧。”王锦锦看了眼自己的衣物,说。 她倒不是想巴结此人,只是想到同为女子,又在这浅滩底下九死一生,大抵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萧秋年闻言,扫了眼王锦锦,道:“我等会儿去河里捉鱼,不穿外衫。” 言下之意,便是让胡玉姣穿他的衣服。 胡玉姣听到这话,耳朵便红了,又惊又喜,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在悬崖边的凹地捡了些柴,就地生火,萧秋年眨眼就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一件靛蓝色的袍子。王锦锦帮胡玉姣脱下湿掉的衣服,放在火上烘干。 胡玉姣披着萧秋年的衣衫,嘴角微微上翘。 她看向一旁的王锦锦,心思活络了起来,语气也是从所未有的和气:“王姑娘,话说萧副统领是你哥哥,怎么你们的姓氏不一样?” 王锦锦看她年纪也不大,左右无事,便与她闲聊:“不瞒郡主,四哥与我并非亲生,他是我大伯父的养子。” 这事儿随随便便在京城一打听就知道,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原来如此。”胡玉姣点了点头。 她又问:“萧副统领的性子一直是这样少言寡语吗?” 王锦锦“嗯”了一声:“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见四哥多话过。他现在还好一些,郡主你不知道,我四哥小时候才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呢。不管你怎么跟他聊天,他要么嗯一声,要么干脆理都不理,有时候那眼神瞪人一眼,还把人吓的够呛。” 胡玉姣忍不住笑起来:“还真挺有趣的。” “有趣?可没把我急死。” 王锦锦想到以前的事情,忍俊不禁。 胡玉姣低声道:“这种男子反而可靠,像那些满口油嘴滑舌的,只不过是在用言语掩饰他们的低劣。” 王锦锦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赞道:“没想到郡主还有这样的见解。” 胡玉姣扬了扬尖尖的下巴,有些俏皮得意:“那当然啦,我可不是什么草包。” 王锦锦心下好笑,却也没有表露。 胡玉姣好奇萧秋年的事情,便一个劲儿的跟王锦锦找话说,好在王锦锦对萧秋年了解最深,她要问什么,王锦锦便回答什么。 “……四哥一点儿都不善于表达,那会儿我最爱吃糖炒栗子,他便悄悄的把栗子都剥好了给我放在书桌旁。对他道谢吧,他还不好意思。”王锦锦想到小时候的事情,自己都觉得有趣。 胡玉姣听的津津有味:“看来萧副统领只对王姑娘好。” 王锦锦微微一笑:“四哥这个人其实很好相处,只要你对他好,他一定会记得你的情。虽然平时冷漠了些,但他心里什么都知道。” “真羡慕你有这样的好哥哥。” 胡玉姣叹了口气,“我就没有亲生哥哥,即便有两个表哥,但也不怎么亲厚。炘哥哥对我还好,烨哥哥就很少见面了。” 王锦锦“唔”了一声,不知道这么接话。 这毕竟是他们皇家的琐事,她还是不要探听太多吧。 好在胡玉姣并不热衷于讲述她自己,而是又问起了萧秋年的情况,王锦锦便给她讲述小时候她和萧秋年发生的趣事,不知不觉,便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胡玉姣的衣服被烘干,她便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刚换了没一会儿,萧秋年便像是掐着点一样,不知从哪儿捉了三条鱼回来。鱼已经被去鳞内脏清洗干净,穿在树枝上,被火烤的油滋滋的响。 胡玉姣看着肥美的鱼,咽了咽口水。 随即,她便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晋王姨丈现在怎样了。” 王锦锦道:“晋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出事。” 胡玉姣皱着眉头颔首:“希望如此吧,毕竟那么高的悬崖,晋王姨丈年龄又比我们大,又不识水性……罢了。” 她自己都说不下去。 可她的一番话,倒是让王锦锦心中沉甸甸的。 萧秋年如今在晋王麾下做事,若晋王真死了,那他又当何去何从?若无晋王扶持,他在军中尚能立足,可兴许是长年累月驻守边疆,到老可会封侯拜相?这与萧秋年之前的预判截然不同。她的四哥不会甘于人下,不会甘于平庸,晋王真的死了,他到底会怎么做? 思及此,王锦锦担忧的看了眼萧秋年。 萧秋年与她四目相对,眸光微闪,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波澜不惊。 王锦锦看到他这个眼神,心思一下就安定了下来。是了,她都能想到的事情,四哥如何想不到,想必他自有安排。 她正在想事,这时,胡玉姣突然“咦”了一声,指着王锦锦的脖子,疑惑的问:“王姑娘,你脖子上是什么?怎么紫红了一片?” 王锦锦一愣,回过神来:“郡主说什么?” “你脖子上有许多紫红色的瘢痕!是在哪儿撞了的么?” 王锦锦忙抬手去摸,可摸了半天,既不痛也不痒:“没什么感觉啊。” 胡玉姣神情紧张,高声道:“难道是中毒?” “不可能吧。”王锦锦下意识就给自己把脉,除了有些心神气虚,没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她正疑惑着,却突然看到了火堆对面垂下眼帘的萧秋年,他神情有些不自然,顿时让王锦锦清醒,如当头一棒,脑子里嗡嗡作响。 梦境里的旖旎,肌肤相亲的火热,一幕幕情景回放,让王锦锦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什么中毒,什么淤青……都不是。 她不禁抬手,扯了扯衣襟,想要遮住那些羞耻而不能言的痕迹。 “王姑娘,你这是……” “没什么大碍,滚下山崖的时候,不小心撞了的吧。” 胡玉姣还有些不确定:“当真无事么?” 王锦锦抬头干巴巴的笑了笑:“多谢郡主关心,我自己就是大夫,这点儿伤当真无事。” “好吧。”胡玉姣嘟哝道,“我也是看你那脖子上的伤挺吓人的,所以才问问。” 王锦锦一个劲的敷衍笑。 幸好面前这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要不然她和萧秋年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是……只是这种关系能洗清吗?她说两个人当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心底怎么想,两人都心知肚明。 王锦锦下意识的抬眼,偷偷看对面萧秋年的脸色。 可萧秋年的神色被火光挡住,明明灭灭的,她看不真切。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让王锦锦纠结又难自处,只恨不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希望能够快些醒来。 胡玉姣还想再说什么,王锦锦赶快岔开话题,拿了一条鱼给她:“这鱼再烤下去就老了,郡主你一定饿坏了,赶紧尝一尝。” 胡玉姣接过叉鱼的树枝,正准备下口,突然看到对面的萧秋年。 她面色一红,将鱼递过去:“萧副统领,这鱼是你辛苦抓的,你先吃吧。”女儿家的羞涩,溢于言表。 萧秋年却像木头不为所动,低着头出神。 胡玉姣咬着唇瓣,无助的看向王锦锦。王锦锦见状,忙清咳两声,提醒道:“四哥,郡主一番美意,你就不要推辞了。” 萧秋年抬头,看了一眼王锦锦,又看了眼胡玉姣,这才抬手接过。 王锦锦松了口气。 胡玉姣也掩饰不住满脸的笑意,愉快的拿了另一只鱼,递给王锦锦。 没盐没味的烤鱼,火候把握的正好,吃起来竟格外鲜甜。可这鲜甜的滋味,偏偏王锦锦和萧秋年都尝不出来,两人各自盘算着心思,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得救 胡玉姣身子骨不错,但人却十分娇气。 走一会儿要歇息半个时辰,休息的时候又要喝水,又要吃鱼,着实难伺候。王锦锦本来对她还客气,到了后面,连敷衍也不愿意了。 沿着浅滩往下游走了快两日,还是没有见到搜救的人,两边的悬崖也越来越陡峭,如果此时下雨涨水,三人保不齐会被淹在河里。 好在胡玉姣很听萧秋年的话,王锦锦有时候说不通,就唆使萧秋年去说,萧秋年一开始不愿意,可他也不想耽误行程,好几次主动与胡玉姣说话,让胡玉姣又惊又喜,全然一副小女儿的羞涩心态。 这般模样,王锦锦就是傻子也看出来了。 敢情这玉姣郡主对她四哥起了意,王锦锦心头先是一惊,随即又试想萧秋年若真的和这位郡主在一起的话……她心底竟有点不乐意。待她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顿时五味杂陈,复杂至极。 “王姑娘,这次真的走累了,休息一会儿吧。”胡玉姣抬起衣袖扇风,气喘吁吁的说。 王锦锦擦了擦鼻尖的细汗,也确实有点劳累,便对萧秋年道:“四哥,坐一坐吧。” 萧秋年轻轻点头,擦干净一块大鹅卵石,湿示意王锦锦去坐。 王锦锦也不知道突然怎么了,她竟然拉过胡玉姣,将胡玉姣推过去坐下,笑着道:“郡主先坐。” 随即不等萧秋年反应,自己随便找了处地方坐下。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萧秋年的脸色,莫名心虚。 胡玉姣愣了愣,羞涩的看向萧秋年,柔柔道:“多谢萧副统领。” 萧秋年没有答话,神色冷峻。 “话说……一直叫你萧副统领真是麻烦,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天了,萧副统领,你看我叫你萧大哥好不好?”胡玉姣的脖子已经红透了,脸蛋也红扑扑的,像清晨薄雾蒙蒙中的太阳。 萧秋年冷冷开口:“郡主与在下身份有别,还是称呼职称吧。” 胡玉姣不禁颦眉。 王锦锦一看这状况,不知脑子怎么了,脱口就道:“郡主所言极是,一直称呼萧副统领多有不便,不嫌弃就叫我四哥萧大哥吧,想必我四哥并不会介意。” 她这句话说完,几乎能感受到左侧方向萧秋年如有实质的目光朝她射来,灼热的几乎能把她的侧脸看出两个洞。 胡玉姣却全然不查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反而兴奋的问:“王姑娘,可以吗?” “当然。”王锦锦声音低下去很多,自己说的也没有什么底气,“我四哥才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 胡玉姣欣喜的看了眼萧秋年,又对王锦锦道:“王姑娘,那我不见外了。我看你和我年龄差不多,咱们就不必拘礼什么姐姐妹妹,我叫你‘锦锦’可好?” “郡主如此抬爱,是我的福气,哪有拒绝的道理。”王锦锦扯了扯嘴角,回答道。 语毕,萧秋年突然转身,走去了远处,他靠在一处崖壁前,看不清神情。 胡玉姣站起身:“萧大哥,你去哪儿啊?” 萧秋年并没有回答。 王锦锦忙打马虎眼,说:“人有三急,郡主不用管他。” 此话一出,胡玉姣又是一阵脸红,抿嘴道:“是我太紧张了……” 王锦锦“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如何接话。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胡玉姣闲谈,胡玉姣倒是心大,什么也没有察觉。 休息片刻,三人继续沿着浅滩向下游走。 除了胡玉姣偶尔与王锦锦说话,萧秋年是一个字也不说了。王锦锦知道,萧秋年每次生气就会沉默,而沉默的越久,就代表他越生气。一般这个时候谁也不能去招惹他,不然肯定要吃大亏的。 思及此,王锦锦忍不住偷看走在前面的萧秋年,那厮却好像背后长有眼睛,下一秒就回头,与王锦锦四目相对。 吓的王锦锦一哆嗦,低着头就绕到了胡玉姣身侧。 待做出这等荒唐行径,王锦锦恨不得敲自己脑门儿! 该死! 她怎么现在反倒是对萧秋年躲闪起来了?而且莫名其妙的心虚胆怯,好似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样。说好的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正大光明的相处,她自己先这样畏畏缩缩,岂不是食言而肥? “锦锦,你怎么脸色不太好啊?”胡玉姣扑闪着一双大眼睛,问。 王锦锦尴尬的摆了摆手:“没什么,就是在想我们得走到什么时候,会不会沿着这条河走回京城去了。” 她提起这个,胡玉姣也是唉声叹气:“对啊,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炘哥哥他们也没人来找我们,我已经好几天都没有洗澡啦!” “二公子肯定不会不理我们的,想必他也很着急。” 王锦锦话音才落,一旁的胡玉姣突然双眼一亮,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山崖,大声喊:“快看!那是不是炘哥哥!” 王锦锦和萧秋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赵炘带着一队人马正在悬崖上沿河寻找。 胡玉姣登时便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喊:“炘哥哥!炘哥哥!我们在这儿!” 王锦锦也跟着喊。 赵炘还以为出现了幻听,待身边的随从一指,他才发现了悬崖下浅滩上行走的三人。见三人无虞,他又惊又喜,忙回喊道:“就在那里别动!我马上叫人扔绳子下来!” 王锦锦和胡玉姣高兴的对视一眼。 胡玉姣又忙看向萧秋年,喜悦的说:“萧大哥,我们终于得救啦!” 萧秋年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回应。 王锦锦看他这副表情,莫名心惊胆战。 不过多时,两根手臂粗的麻绳从悬崖上甩了下来,一头固定在两棵大树上,被十来个士兵拉着。 赵炘脱下外衫,抱着麻绳从山崖上一点点滑了下来。 胡玉姣捂嘴道:“炘哥哥小心啊。” 好在赵炘武功也不差,安然无恙的落到浅滩上。他见到王锦锦和胡玉姣几人都没有大碍,不禁松了口气:“你可知道,你们消失这几天,可担心死我了。”说完,他又看向萧秋年,言语中倒是十分钦佩:“萧副统领也是胆色过人,当时你们的马车摔下悬崖落进河里,萧副统领想也不想就跟着跳了下来,这分胆色,我赵某自愧不如啊。” 王锦锦听到这话,才突然想起,她都没有问萧秋年为什么会出现在崖底!她以为萧秋年也是被追杀落进河,却没有想到,是他自己主动跳下来的! 他为什么奋不顾身的跳下来? 王锦锦下意识的看过去,萧秋年的视线,却淡淡的投在她身上。 难道…… 四哥是担心她,所以才奋不顾身的跳下来吗?她在四哥的眼里,已经重要成这样了? 王锦锦轻轻按住猛跳的心脏,有些缓不过神。 萧秋年虽然这一路都不跟王锦锦和胡玉姣说话,但见到赵炘,他还是要问两句的。 “路上只发现了郡主和舍妹,却不知晋王如何?” 赵炘忙道:“这点萧副统领放心,父王落水第三日有幸攀住了一块浮木,卡在河道中央,天色一亮,就被我们发现了。如今已经快马送去京城修养,想必不出半个月就能大好。” 萧秋年闻言,轻轻颔首。 赵炘看了看天色,又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上去吧。” 胡玉姣看了眼高约数十丈的悬崖,有些犯晕:“炘哥哥,你别开玩笑了,这么高,我和锦锦可怎么上的去?” 赵炘笑道:“有我萧副统领在,这点你不必担心。”他转头看向萧秋年,“萧副统领,待会儿将绳子拴在你我腰间,再一人带一个,上面的士兵会一点点把我们拉上去,只要注意不被悬崖上的石头划伤就行。” 萧秋年点了点头。 赵炘说完,便给自己系好绳子,朝胡玉姣招手:“玉姣,过来。” 胡玉姣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一直呆呆的看向萧秋年。赵炘喊了她几声,她也没有转过头来。 王锦锦这时候故意想要给胡玉姣和萧秋年拉郎配,她忙走到赵炘跟前,道:“二公子殿下若不嫌弃,麻烦捎我一程吧。” 赵炘一愣,看了眼面含春色的胡玉姣,突然就明白了王锦锦的意思。 可是王锦锦这样主动,让他也很奇怪。 但是他本来就对王锦锦有意,这种时机定然不会放过,眼神一亮,高高兴兴的便给王锦锦系好绳子,揽着她的腰,示意上面的士兵可以往上拉了。 王锦锦根本不敢去看萧秋年的眼神,只是没忍住,偷偷看了眼萧秋年的衣角。 却刚好看到他握成拳头,青筋暴起的手背。 王锦锦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萧秋年也揽着胡玉姣的腰,她心里会不舒服。可这明明是她自己的选择,这样纠结,倒显得十分愚蠢。 可不这样,她又该怎么办? 没人能告诉她。 如果……如果母亲还在世,她一定不会这么烦恼了。她会把心中的苦闷全部诉说给她听,想必刘氏也一定会给她出一个好主意的。 王锦锦不知道怎么回到了崖地,她呆呆的站在那里,赵炘与她说什么,她也没有听清。 过了一会儿,萧秋年也抱着胡玉姣上来了。 胡玉姣脸色绯红,看向萧秋年的眼神,又比之前多了一汪春水,含情脉脉。 偏偏这副样子让王锦锦看在眼里,觉得无比刺目。 赵炘倒不如胡玉姣那么心大,他一眼就觉得三人之间不对劲。但他没有询问,而是巧妙的开口打破尴尬:“既然大家都找到了,那就启程回京。马车已经备好,大家随我回来。” 说完,他看向萧秋年,正色道:“萧副统领,有关刺客一事,还请借一步说话。” 镇远大将军 “想必二公子这些日子也查到了那些刺客的踪迹。”萧秋年淡淡说道。 赵炘微微一笑:“此事定然瞒不过萧副统领的眼睛,不用我说,萧副统领应该也猜到了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 萧秋年道:“所有刺客均向晋王殿下而来,如今晋王带着大功回京,有有谁视他为眼中钉?”说到此处,他眸光转冷,“必然是那位了。” 赵炘与他心照不宣,都没有明说。 “还有一件事,在下需提前告知萧副统领。” “二公子请讲。” 赵炘看了眼别处,随即叹了口气:“趁着父王近年不在京城,成王已经下手开始清洗父王党羽。你知道王家四爷一直站在我父王这边,听石与我兄长关系极好。前不久瘟疫蔓延,朝廷拨款五十万两白银,用于赈灾,但后来却发现有人大肆挪用这笔赈灾银……最后矛头通通指向王家四爷王文运……圣上震怒,已将王家所有人株连下狱,只等秋后,便要降旨处罚。轻则流放边疆,重则……” 他说到此处说不下去了,而是神情复杂的看了眼萧秋年。 萧秋年虽然内心也很惊讶,但是王家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感情,除了王锦锦,其他人他都不放在眼里。而王文运做官这么多年,是清是浊,他很清楚,估计户部挪用赈灾银两的事情,他王文运不见得是被冤枉。 赵炘见萧秋年面色平淡,不禁有些诧异:“萧副统领,都不惊讶吗?” “王文运咎由自取,此乃迟早的事。” 赵炘语塞。 王文运一直替晋王办事,敛财当然也少不了晋王的份儿。萧秋年如此说,虽然是对,可听着总觉得不入耳。 萧秋年当然也知道这让赵炘下不来台,于是他又说:“替晋王办事,应当办的滴水不漏。此次也当是长了个教训,以儆效尤。” 赵炘叹了口气:“甚是。” 他这时候又想起了一件事,忙说:“虽然王家被株连,可萧副统领却不在其中。因为令堂首举有功,再加上萧副统领你建功立业功劳显著,圣上奖你都来不及。只是锦锦她……” 萧秋年听到“锦锦”这两个字从赵炘的嘴里说出来,像被针刺了一下。 至于林氏检举王文运,他倒是不觉得意外。 他冷冷的看向赵炘,接过话头:“舍妹我会照顾,不劳二公子费心。” 赵炘复杂的看了眼萧秋年,虽然知道萧秋年一定会保护好王锦锦,可心底总有些不舒坦。 这人不过是王锦锦名义上的哥哥,怎把王锦锦看管的如此紧迫?想必在崖底王锦锦和他也闹了矛盾,不然按照王锦锦的性格,是不会对萧秋年如此疏离的。 但现在不是顾忌儿女情长的时候,赵炘点了点头,没跟萧秋年继续扯。 *** 这次的回京之路,倒要顺遂多了。 王锦锦和胡玉姣一个马车,萧秋年与赵炘骑马,一伙人都像快些回京,便加快的脚程,不出十天便到了天子脚下。 三年多没有回归,京城风景依旧。街道两旁店肆林立,朝阳静静地挂在楼阁飞檐之上,贩夫走卒人来人往,繁华一如既往。 王锦锦挂念老祖宗,挂念秀柳,挂念王听芹,挂念她生长的小院……就连那个不甚喜欢的便宜父亲,她也想看看近况如何。 马车并没有经过王家门前的小巷,转道先送胡玉姣回府。接下来一群人又要马不停蹄的进宫面圣领赏,还不知道萧秋年他们此次退敌有功,会被赏赐什么。 胡玉姣下车后,却死活不让王锦锦离开,她拉着王锦锦的手,道:“锦锦啊,你一定要来我府上住两天,我要给我爹娘好好的夸你,要不是这一路上有你陪我,我指不定要被闷死了。” 王锦锦为难道:“郡主,我好几年没有回家了,想快些回去……” “不着急嘛,这一天也是急,两天也是急,更何况你都待了这么久了,晚两三日也不碍事的。”胡玉姣挽着王锦锦的胳膊,把她往府里拉。 一旁的赵炘也道:“锦锦,你就跟玉姣郡主待两日吧。等萧副统领进宫领赏后,你再与你四哥一通回府不迟。” 胡玉姣忙点头:“是啊,萧副统领出宫后可以直接接你回去,你们两个人一起回家,总比一个先一个后好吧?不然家中人问起情况,你们可不是得解释两遍。” 赵炘道:“玉姣说的对,锦锦,你就留下吧。” 王锦锦已经被拉到了郡主府门内,她想要走,也有些不知道怎么拒绝。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下意识的看向萧秋年,而萧秋年看到她的眼神,也每次都会帮她。 然而这一次,她的眼神与萧秋年的眼神接触,萧秋年却依旧面无表情,立在原地。 只此一眼,王锦锦就知道自己无法推辞了。 她有些无奈的看着胡玉姣,道:“既然郡主盛情难却,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客气什么呀,你就把我的郡主府当你的王家,保证让你住的舒坦。”说到这里,胡玉姣又羞涩的走到萧秋年面前,嗫嚅开口:“萧大哥,我和锦锦在这里等你,你什么时候忙完了,就来我这里把她接走。嗯……一定是你亲自来,不然我可不放人。” 说完,胡玉姣也不看萧秋年的表情,便拉着王锦锦进了郡主府。 赵炘直到看不见两人的背影,才对萧秋年道:“萧副统领,请吧。” *** 王锦锦本以为胡玉姣只是把自己留下,当做与萧秋年见面的筹码。 可没想到这丫头心思极其单纯,连续两日,把王锦锦的伺候的周周到到,吃穿用度全都是最好,就连胡玉姣的父母,也对王锦锦礼遇有加。 只是过了两日,萧秋年还没有出宫来接她。 王锦锦有些坐不住了,她对胡玉姣道:“郡主,也不知道我四哥会在宫里待到什么时候,想必皇上大宴群臣,一两日时间是不够的。我在郡主府也叨扰了这么久,要不……” “你可千万别说要走的话。”胡玉姣立刻打断她,“我说过,必须得是萧大哥亲自来接你,不然我不放人。如果萧大哥还没来你就走了,我胡玉姣岂不是成了言而无信之人?” “郡主,我……” “好啦,你就安心在这里住吧。待会儿我就让丫鬟去打听打听宫里的情况,指不定待会儿萧大哥就来了。”胡玉姣说完,便派遣身边的丫鬟前去打听。 不过一会儿,那丫鬟就回来汇报情况了。 事实上的确如王锦锦猜想的那样,皇上要犒赏三军,持续三天。宫中大宴,文臣武官并在。只是有一件事,出乎王锦锦的预料。 薛松年迈且疾病缠身,主动向皇上请求解甲归田。 皇上准允,晋封薛松为护国侯,且后辈可世袭侯位,此等殊荣,薛松一代名将,也是实至名归。但薛松退居幕后,国中将位空缺,一品大将职位悬空,二品也只寥寥一人,国无武将,岂不是会被蛮夷虎视眈眈? 想此次突厥敢贸然进攻,就是想着大元无将才。故此次论功行赏,此次战役中崭露头角者都得到了圣上的青眼,孙毅、宋玉秉等人都得到晋升,然而晋升最快,让人最不可思议的,还是萧秋年。 本来这次萧秋年就名声大噪,皇上有意加封,如今薛松退下,朝中必须设一才能兼具之人,皇上思忖之下,便亲自册封萧秋年为二品镇远大将军,赐将军府一座,赏奴仆百人。无战事时兼职禁军统领,保卫皇城;战事起,当义不容辞为国为民。 而薛松更是大方的外放兵权,言语之间,隐隐有将他那十万大军交于萧秋年征用的意思,只是最后有没有定下来,还没确切的说法。 王锦锦知道这个消息,半晌缓不过神来。 “四哥晋升未免太飞速了?” 胡玉姣倒是喜滋滋的摆摆手:“哪里快了,萧大哥实至名归。别说区区二品镇远将军,就是一品骠骑,位列三公,那也担得起!” 王锦锦苦笑,飞得高,摔的重,她是担心啊。 胡玉姣往嘴里扔了颗葡萄,又说:“其实也没有办法,放眼大元,薛老将军年事已高,宋玉秉这么多年也碌碌无为,让他守个城都差些沦陷,其他的将才更是平庸,无可用之人。大元重文轻武,造成这种局面,连我都看得出来,要是皇上再看不出来,那他可真没用!” 王锦锦清咳道:“郡主,还是不要妄议朝事为妙。” 她一提醒,胡玉姣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大不了下次我不说了。” 胡玉姣心里自然是开心,如果萧秋年只是一个副统领,她要嫁给他未免是低嫁,可萧秋年如今是将军了,来向她提亲,想必母亲会极为欢喜吧? 思及此,胡玉姣便忍不住抿嘴偷笑。 王锦锦睨到她这神色,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她心里觉得好笑,可偏偏面上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四哥如今荣升,明明是天大的好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头反而沉甸甸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争吵 在郡主府没有待太久,次日上午,萧秋年便亲自接王锦锦离开。 估计是刚出宫,萧秋年今日穿的格外华贵,头束紫金冠,月白色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靛蓝色的长裤扎在锦靴之中,看起来英姿飒爽。虽是武将打扮,偏偏配着他那一张俊俏出奇的脸,莫名凸显出几分文人风骨。 胡玉姣听闻王锦锦要离开,自是非常不舍,她拉着王锦锦的手,一双眸子却始终黏在萧秋年身上,左瞧右看,仿佛怎么也盯不够。 “郡主,叨扰多日,我也该回家去了,等下次有机会,我一定登门相聚。” 王锦锦微笑着说。 胡玉姣“嗯”了一声,随即又看向萧秋年:“听说萧大哥被赐了一座将军府,就在长安街上。我的郡主府离长安街也不远,要不我跟你们一块儿去看看吧。” 王锦锦正想婉拒,萧秋年却破天荒的点了点头:“我的确要去将军府看看,郡主如果闲来无事,便随我等一道同去。” 胡玉姣欣喜若狂,忙拉着王锦锦跟在萧秋年身后,利索的爬上马车。 王锦锦坐在马车里,还有些晕头转向。 什么意思?直接去将军府?不回王家了? 她想问问萧秋年怎么回事,然而萧秋年骑着腾云在马车外面,胡玉姣又拉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都不知道怎么找萧秋年单独谈谈。 长安街与王家几乎是住在京城的两头,这一走就越来越远,约莫半个时辰,可算到了这挺偏僻的将军府。 一路上,胡玉姣也给讲解了这座将军府的来历。 这本是先皇赐给薛松老将军的宅邸,但薛老将军没住多久,就又升为一品将军,举家搬到皇城脚下的骠骑将军府。这座宅邸空置了许久,直到萧秋年入住。 宅院虽然没有人住,但因是皇家赏赐,一直都有人打扫。府中的摆设、被褥、用具一应俱全,根本不用重新翻修和整改。 萧秋年又是个对住的地方不挑剔的人,看着干净,便直接住了进来。 王锦锦虽然想回王家,但来到萧秋年的府邸,也忍不住东瞧瞧,西看看,这府邸虽然没有王家大,但假山回廊,流水绿荫,面面俱到。只是有些摆件陈设看起来过于沉闷,主屋又挂着白虎下山,不符合他一个青年人居住的氛围。 但想想这是以前薛老将军的宅邸,这些也就不足为奇了。 三人慢慢参观完新将军府,便在花厅坐着休息。 皇上赏赐的一百奴仆已经在府中打扫做事,有人斟茶,有人递水,十分方便。 萧秋年一直沉默,王锦锦又想着心事,两人无话。胡玉姣一个人自说自话也十分无趣,眼看快黄昏日落,她没办法,只得起身告辞。 王锦锦一听这话,忙站起来:“我送郡主回去吧,刚好我也顺路回王家。” “不用,今晚你先留在这里,我带你看看你以后要住的房间。”萧秋年也终于开口,可王锦锦没有想到,萧秋年竟然是要把她留在这里! 王锦锦正欲开口,萧秋年已经示意左右奴婢,带胡玉姣离开。 胡玉姣看他二人有些奇怪,可她想着王锦锦和萧秋年是兄妹,奇怪也总不可能打起来,便道:“萧大哥,锦锦住在你这里也好啊,我就可以经常来找她玩了。” “你以后要找她,尽管来便是。” 胡玉姣得了应允,高兴的“哎”了一声,便欢天喜地的出门去。 王锦锦见状,正想要喊住她,却被萧秋年一下拉住了手臂。 她猛然一惊,下意识的看向萧秋年,却见萧秋年紧抿薄唇,眸光晦暗,脸色黑如锅底,似乎酝酿着什么风暴。 他这是发怒的前兆。 王锦锦没骨气的怂了。 “四哥……你不是要带我去看……你给我留的房间吗?”她声如蚊呐。 萧秋年箍着她的手腕,一语不发,带她走向西边的小院。 王锦锦被他拽的手腕生疼,却也不敢说什么,她为何心虚,她自己也说不上来。走过框景圆门,便看到一处幽静的小院,左右两个耳房,中间是主屋。 窗前栽着几棵桃树,夏日没有开花,但枝叶十分繁茂。 推开门,便是女子闺房的寻常摆设,只是那些柜子牙床都是崭新的,雕花精致,一看就做工不凡。 王锦锦小声道:“很好,很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萧秋年这时才看向她,沉声开口:“这段日子你就住在这里,暂时不要回王家。” “为什么?!” 王锦锦瞪大眼睛,陡然拔高音量。 萧秋年道:“王文运犯了案,现在王家正在风口浪尖,等事件平息了,我再让你回去。” “四叔?四叔他犯了什么事?可有连累到老祖宗?” 王锦锦只觉得震惊。 萧秋年并没有告诉她王家已经全家被下狱,只淡淡道:“王文运是晋王的人,他遭难,晋王不会置之不理,你就不要白操心了。” “可是……” “好了。”萧秋年冷冷的打断,“你休息吧。” 说完,他松开王锦锦的手腕,转身便要离开。 王锦锦不死心,她忙快步跟上去,急着道:“不行,王家遭难,我必须得回去!这个时候家里人说不定正需要我,而且老祖宗还有我父亲,还有秀柳她们,她们都需要我,我……” “王锦锦!” 萧秋年蓦然转身,赤红着眼,猛然呵斥她的名字。 王锦锦被吓的声音一滞,脑子里一片空白。 萧秋年不知道这些日子被她逼迫的有多难受,多抑郁,他一字字一声声的问:“你永远只想着别人,你想着王家所有人,连身边的丫鬟都想着,却唯独对我丝毫不在意!” 萧秋年步步往回走,王锦锦也步步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脊背抵住了墙壁。 她垂下眼帘,心虚的解释:“四哥,你不要胡说,我没有对你不在意……” “你这些天,刻意的将我塞给胡玉姣,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你有什么资格,塞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 “我没有这个意思……” 王锦锦的声音发颤,她只敢否认,即便她真的这样做了,她也只能否认。 萧秋年凝视她的脸庞,这个所谓的“妹妹”,一直都聪明绝顶,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呢?她刻意的躲避,刻意的避开,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是他萧秋年,不肯相信,不肯承认罢了。 而王锦锦此时脑子里一团乱麻,她都不知道萧秋年突然失控是为了什么。 或许,她这么多天做的的确太过了? 思及此,王锦锦小心翼翼的抬起水汪汪的眼,一脸无辜的看向萧秋年,低声道:“四哥,我错了……我不该把胡玉姣拉过来,往你身边塞。你说的对,姻缘自有天定,四哥以后一定会遇到喜欢的人。就像妹妹我,我也一定会遇到心仪之人。若是因为这件事,四哥与我不快,岂不是辜负了我们兄妹二人这么多年的情谊。” 她将“兄妹”两个字咬音极重。 萧秋年心头钝痛,可面色依旧冷漠平常。他拢在袖子里的手,握紧成拳,再轻轻放开,再握紧,再放开…… 他闭了闭眼,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别的我可以不管,这几日,你就留在将军府,我会找人来照顾你。” “四哥……” 王锦锦想喊住他,可萧秋年已经转过身,快步离去。 萧秋年脸色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依旧冷峻严肃。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把再多的伤痛都闷在心里,即便这痛已经深入骨髓,他也不会表露出太多。 今天的情绪失控,他也很自责。 即便这些天王锦锦做的再不对,他也不应该那样对她。 王锦锦看着萧秋年的背影,明明是天蓝云白,色彩鲜明,可他却走的那么寂寥和孤独。 她难道真的做错了吗? 大不了……不再把胡玉姣塞与他了。 只是王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呢?萧秋年刻意瞒着她不让她知晓,是不是王家已经走向了不好的局面? 她脑子里全是疑问,但是却无法得到证实。 想到此处,王锦锦无奈叹了口气,颓然的滑坐在椅子上,托腮。 经过这次不大不小的争吵,王锦锦只有乖乖的听话。一连两日,萧秋年都故意对她避而不见,要不去别的大人府上拜会,要不就是带孙毅一群上过战场的老将士兵在前厅宴会,王锦锦就窝在这小院子里,看看书,睡睡觉。 到了第三天的早上,房门被敲响,却是一位将军府的奴婢。 王锦锦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问:“早膳已经用过了,还有什么事吗?” 那奴婢笑道:“姑娘,是将军吩咐奴婢带一个人来见你。” 王锦锦一愣,这才看到台阶下的桃树旁站着一名绿衣少女,那少女被桃树茂密的枝叶挡住了脸,看不清楚。 “是谁?” 桃树旁的绿衣少女听到声音,立刻走上前来,她看向王锦锦差些哭出声,抓着王锦锦的手臂,语带哭腔道:“五姑娘!” 王锦锦看着少女长开许多的熟悉面容,不禁又惊又喜:“秀柳,你怎么来啦?” 浅尝辄止 秀柳长高了,但却消瘦了许多。 她看着王锦锦不停的抹眼泪,只哭哭啼啼道:“是、是四公子带奴婢过来的,他让奴婢留在这里,好好照顾五姑娘。” 王锦锦闻言一愣:“四哥回过王家了?” 秀柳摇了摇头,似乎不明白王锦锦是什么意思。 王锦锦又问:“我听人说,王家如今遭难,现在上上下下都不好过。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秀柳你知道吗?” 秀柳这下倒是明白了,她红着眼眶,有些讶异的问:“姑娘都知道了?” 王锦锦道:“我所知不多,听说此事是因为四老爷所起。你就告诉我老祖宗、还有我父亲他们都怎样了?家中可还安好?” 秀柳神色躲闪,她低下头,说:“五姑娘,不是奴婢不愿意告诉你,而是……而是四公子此前已经威胁过奴婢了,关于家中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能与你详说,怕让你担心。” “不说?不说我就不担心了吗?”王锦锦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 秀柳也很无奈,她委屈的看向王锦锦:“姑娘,奴婢现在能见到了,多亏了四公子。你放心,他毕竟也是王家的一份子,不会坐视不理的。且四公子如今在朝中地位不低,等过些时日,他想到办法,就一定会化解这场危机。” 秀柳从小最怕萧秋年,她如此说,想必是绝不会对王锦锦透露半句。 王锦锦也猜到了,不管自己怎么问,秀柳一定不会说。她颓然的垂下眼帘,摆了摆手:“罢了,只希望四哥说的是真,希望晋王不会放弃四叔,不会放弃王家。” 秀柳安慰道:“姑娘不必忧心,老太太好歹德高望重,在京城里又有不少人脉,皇上再怎么不悦,也不会跟她一个老人家过不去的。” “但愿如此吧。” 王锦锦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与秀柳步入内室,又掩上房门,方问:“当年我留书出走,老祖宗还有我父亲他们,可有说过什么?” 秀柳想了想,回答道:“二老爷很是生气,当时非要叫人把你抓回去。但老太太却把他拦住了,想必老太太也是懂姑娘的一番苦心。虽然老太太当时也很难过,但并没有责怪姑娘的意思。” “我倒是希望老祖宗责罚我一顿,她如此,反而让我更生愧疚。” 其实现在想起来,当年的做法的确有些冲动,与王听桃和南明他们私奔没有什么区别。老祖宗不怪罪她,倒是让她出乎意料。 这时秀柳也冷静下来了,她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问:“五姑娘,蓝烟怎么没有在你身边?奴婢记得,她当年可是和你一起走的。” 王锦锦微微一笑,道:“蓝烟很好,你不用担心她。幸好她这次没有跟我一起来京城,不然也要在四哥这将军府中困住了。”说着,她便将蓝烟和戚古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给秀柳讲述,听的秀柳一愣一愣,十分神往。 秀柳叹道:“那如此说来,蓝烟可真是好福气,能跟天下第一神医在一起呐。” “还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但我猜应该八九不离十。”王锦锦笑了笑,又拉着秀柳的手,“等此间事了,我也把你的卖身契拿出来。毕竟都这么多年了,你也该说个好人家,切莫在王家蹉跎了一生。” “五姑娘……”秀柳眼巴巴的看着王锦锦,好生感动。 王锦锦侧过头,又说:“这些时日你就好好的跟我在一起,按兵不动。等四哥对我稍有放松,我再亲自出去打探一下王家的情况,毕竟……我不能对此置身事外。而且还有一件事,我得给老祖宗说清楚。” 秀柳愣了愣:“什么事?” “我娘亲的死,应该和府中的人脱不了干系。至于是谁,我隐隐有个猜测,但还不能肯定,所以想问问老祖宗对此知不知道。不管结果如何,我娘亲的死因,一定要查明,也算是我作为女儿最后能为她做的事。” 王锦锦语气复杂的说完,秀柳不知该怎么接话,她只能认真的点了点头,说:“奴婢支持姑娘你的所有决定。” *** 幸好这些日子有秀柳相伴,王锦锦过的还不算无趣。 再加上胡玉姣隔三差五的往将军府跑,王锦锦也乐得与她闲聊玩耍,打发时间。偶尔遇见萧秋年,她也装作和往常一样的甜甜开口叫“四哥”,关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而她的这些表现,也的确让萧秋年对她的看管不再严厉,她可以从小院溜达到花园,再溜达到将军府的任何地方,唯独出门,依旧不可以。 眼看着天气一点点转凉,王锦锦下意思觉得不能再拖了。 这天,趁着胡玉姣又来找她玩,她鼓足勇气,拜托胡玉姣能帮她一个忙。 “帮忙?帮什么忙?锦锦你还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胡玉姣闻言笑了起来,“萧大哥现在深得皇上欢心,巴结他的朝臣十个手都数不过来,风头无两,理应你有什么事,他都会帮你解决啊。” 王锦锦苦笑道:“其实这件事,还真不能让我四哥知道。郡主,如今能帮我的,也就只有你了。” 胡玉姣看她一脸严肃,不像开玩笑,也认真的问:“到底是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王锦锦便将自己想要离开将军府的事儿,原原本本的告诉她。 胡玉姣仿佛大脑空白:“不是……你为什么要离开将军府?还是要偷偷的离开?难道你四哥不要你离开这里吗?” 这些事情也不好详说,王锦锦便敷衍道:“郡主有所不知,我王家犯了事,如今正在危难关头。我四哥怕我横生是非,便勒令我不许回王家去。可是我父亲、我祖母,都等着我回去探望,我总不能因为害怕被牵连,就与他们几年不见吧?如果这样,岂不是不忠不义不孝之人?郡主难道愿意跟我这样的人做朋友吗?” 胡玉姣皱了皱眉:“王家四老爷贪污赈灾银两的事情,我好像也听过。晋王姨丈最近都在为王家的事情奔波,本来这次姨丈立功,皇上应该大赏的,就因为出了这件事,对晋王姨丈都不怎么上心了……” “那郡主知道王家现在具体怎么样了吗?” 胡玉姣摇了摇头:“我并不关注这些……既然锦锦你着急,我就想办法把你带出将军府一次吧。但是你要答应我,出府探听到情况,就快些回来哦……不然萧大哥知道是我帮了你,他肯定就会讨厌我了。” 王锦锦欣喜若狂,忙不迭的点头:“好,当然好!郡主,我这里有个计划,后天你就按我说的办!” 她与胡玉姣在屋子里谈了许久,日暮天黑,胡玉姣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王锦锦想到后天就可以离开将军府,莫名紧张,一直都睡不着,夜里翻来覆去好几次。秀柳给她换了一炉安神的香料,她才渐渐的睡了过去。 一灯如豆。 夜里起凉风,吹的窗户纸哗啦啦的响。 秀柳被风声吵醒,她揉了揉眼,正要去关窗户,就见房门被轻轻推开,萧秋年一身玄衣,神容冷峻的立在门口。 秀柳一下就被吓个激灵,睡意全消。 她正要行礼,萧秋年却抬了抬手,示意不要吵醒王锦锦。 秀柳看了眼纱帐中沉睡的人影,压低声音道:“四公子,姑娘才睡下没一会儿,你有事的话我这就把她叫起来……” “不必。”萧秋年沉声制止。 他的目光落在雕花床中被青色纱帐笼罩着朦朦胧胧人,淡淡道:“你出去吧。” 秀柳一惊。 如今天气虽然转凉,可还余热未消,王锦锦只穿了件单薄的纱衣,虽然萧秋年是姑娘的哥哥,可都这么大的人了,会不会不太好? 她正准备出言相告,可但看到萧秋年投射而来的冰凉眼神,顿时吓的一个字也不敢说,灰溜溜的走到门外。 屋中只剩他二人了。 萧秋年这才缓缓的走到床前,抬手,轻轻撩开纱帐,生怕吵醒熟睡的少女。 似乎回京之后,他很久都没有这样静静地凝视过她了。 萧秋年撩开衣袍,坐在床沿。 王锦锦侧身沉睡着,一手压着脑侧,一手放在胯间,雪白的薄纱袭衣里透出粉色的肚兜,胸前的丰腴若隐若现。她像一颗已经成熟的蜜桃,挂着清晨晶莹的露水,等着人采摘。 萧秋年突然就觉得很失落。 曾几何时,他也拥有过她,他是这辈子最亲近她的人。可往往有时候,太刻意的保护却成了隔阂,他们之间真的回不去了吗?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想再回到以前的那种关系,他是她的哥哥,她是他的妹妹。 看着王锦锦熟睡的容颜,萧秋年的眸光突然阴沉了下来。 若真的回不去了,倒不如用尽手段,就把她强留在身边。即便她一辈子恨他,但至少……他与她不再是若即若离,而是彻彻底底的在一起。 他萧秋年的性格不一直都是这样么?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什么仁慈宽容,沉默维护,那只是因为在王锦锦面前一点点的收敛。从始至终,他隐藏在心底的阴鸷冷酷,从来没有改变。 “锦锦……” 萧秋年一瞬不瞬的注视着睡梦中的女子,抬起手背,轻轻划过她光嫩的脸颊。随即,低下头,在她的粉色樱唇上,浅尝辄止。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永远做你的四哥。” 不去捅破这层关系,不去用手段来互相折磨,只要……只要你听话。 门外的秀柳一直悄悄的从门缝观察着屋里的情况,她虽然听不清萧秋年说什么,但是萧秋年的动作却让她浑身血液倒流,如见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四公子刚才吻了五姑娘! 待回过神,她差些一个趔趄,滚下台阶。 第一次跑路 萧秋年从房中走出,秀柳几乎瑟瑟发抖,不敢抬眼去看他。 “今晚的事,你敢透露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秀柳脖子一缩,她忙不迭的跪在地上,说:“四公子饶命!奴婢万万不会对姑娘说的!” 萧秋年冷酷的不瞥她一眼,径直离开。 次日一早,王锦锦从睡梦中起来。 她发现秀柳眼底两道青痕,显然是没有睡好。趁着秀柳给她梳妆,便问:“你这是怎么了?昨晚上风太大没睡好吗?” 秀柳神色一紧,随即打着哈哈干笑道:“姑娘真是观察入微,昨夜风大,吹的树叶子哗啦啦的响,奴婢睡的浅,今晨天不亮就醒了。” 王锦锦从妆奁中拿出一副紫青石宝珠耳环,对着菱镜一边戴一边微笑:“我可记得你以前睡的最死,蓝烟半夜叫你几次,你都没反应。” “人总是会变的嘛……” 秀柳答道。 王锦锦也深有感触的附和道:“是啊,人总是会变的。” 或许想到明日便要离开将军府,王锦锦心情却并不愉快。她在将军府漫无目的走来走去,心底却盘算着明天胡玉姣的计划会不会成功。 快要入秋,府中的树木除了松柏,其他的都已叶片泛黄。再过不久,它们的叶子就会逐渐离开枝丫,飘散到将军府的墙里墙外。不大的人工湖中,残荷已快凋敝,一只褐色的蜻蜓沾了下水面,随即振翅飞走,只留湖心荡起一圈圈縠纹。 王锦锦呆呆的看着回廊外的景色,身后的秀柳却突然弯腰行礼:“奴婢参见四公子。” 她下意识看过去,便见萧秋年站在不远处。 他今日穿着一身褚褐色衣袍,和早秋的景融为一体。嘴角带着冷硬,俊朗的脸透着棱角分明的严峻,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总给人沉闷阴郁的感觉。 王锦锦不知道萧秋年在那里站了多久,她在看风景,而他一定是在看她。 如此一想,她便低下头来,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秀柳看了眼萧秋年,又看了眼王锦锦,到底是自觉的退到一旁,低眉敛目,不敢出声。 王锦锦凭栏低头,看着湖面。 她听到皂靴一步步走近的声音,莫名其妙的,心跳声也随着那脚步的频率一颤一颤。直到——萧秋年的气息出现在她身边。 湖中的鲤鱼,悄悄的浮起,吐了个泡泡。 王锦锦也暗暗深吸口气,侧身,仰头看向萧秋年。 “四哥。” 她如此大大方方的与萧秋年对视,反倒是让萧秋年率先移开视线。萧秋年也看着湖面,问:“你在想什么?” 王锦锦微微一笑:“没想什么,就是走到这里,突然觉得身子有些乏了,便站上一站。” “冷么?” “还好,这天还会热几日吧。” “下了雨,天气就会一天比一天冷。我已经请了裁缝,等晚些时候他就入府来给你丈量尺寸,做些衣服给你准备着。” “记得四哥以前痼疾缠身,我最害怕就是下雨。如今四哥身子骨已经大好了,我也不必再为你忧心。” 他们两个的聊天,表面和以往没有区别,客套不失亲热,可两人都知道,其中有什么已经变了。 就像吃一盘菜,以前是有滋有味,而今却如同嚼蜡。 王锦锦也不知道是怎么和萧秋年一言一语的闲聊下来,待想到明日便要离开,她还是软了心肠,抬眸,凝视着面前这个已经和她记忆中完全不同的人。 萧秋年垂眼看着她:“怎么?” “四哥,我……” 王锦锦语气一塞,她重新组织了下语言,才郑重的开口:“我知道,你对我从来都没有变过。从小到大,你只对我一个人好,我很感激,也很高兴。在我心底,你也一直是我最喜欢最尊敬的四哥。娘亲死后,我最亲的人只有你……不管……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还是有什么误会,我都知道四哥你所作所为都有你的道理。这次你让我不许出府,我想你也一定有苦衷。我理解你……但我希望你也理解我。” 她说到此处,顿了顿,“王家人虽然大都与我不太亲近,但父亲始终是父亲,老祖宗也始终是老祖宗,不管再怎样,他们都对我很好。而且若娘亲在世,她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我只是想知道家里人到底怎样了,我想去探望他们,想跟他们说话,想当年的不辞而别说声对不起……仅此而已。” 王锦锦一口气说完,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她抬眼看向萧秋年,眼巴巴的看向他。 只要萧秋年答应她去打听王家的消息,让她见王家人一面,让她想办法将王家救出水深火热,她就不会偷偷离开,继续留在将军府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只要萧秋年答应。 然而,王锦锦还是失望了。 萧秋年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才侧过头,轻轻开口:“不行。” 隔了半晌,萧秋年继续道:“锦锦,我留你在府里,的确有苦衷,但这苦衷我不能告诉你。有朝一日,你就会明白我现在的作为。你想法没错,不管我做什么,我永远都是为你好,我永远也不会害你。”他深呼吸一口,“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你想我永远当你的四哥,好,我就当你的四哥。但是,你一定要听我的话,记住了吗?” 他的否决,让王锦锦觉得挫败,她甚至没有了继续组织语言的能力。至于他后面说的冗长的一段话,她也没有心思深究了。 王锦锦疲惫的闭了闭眼,道:“四哥,我有些累,先回去了。” 说罢,便不再看萧秋年一眼,带着秀柳原路返回。 秀柳跟在王锦锦身后,不安的看了眼立在原地的萧秋年,等二人走出萧秋年的视线,她才小心翼翼的道:“姑娘,奴婢虽然不知道你和四公子发生了什么,但奴婢觉得……觉得你还是听四公子的话吧。四公子现在是晋王皇上面前的大红人,你听他的话,总比忤逆他来的强。若是四公子知道你明日不辞而别的离开,他肯定会……肯定会把这座将军府给拆了!” 王锦锦摆了摆手,没有将秀柳的担忧放在心上:“明日我离开以后,会让郡主带你一道离开。四哥再怎么狠辣,也不会对郡主身边人动手。” 她脚步一顿,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四哥在打什么主意,所以我一定要摸清楚。惹他生气在所难免,但以前也惹他生气过,想必不会有什么事的。” “姑娘,可是……” 秀柳说了几个字就说不下去了,要她怎么解释,这次若是萧秋年发火,她敢肯定,那后果是王锦锦承受不来的! 虽然秀柳十分担心,可是第二天玉姣郡主还是如约而至。 她带了几个硕大的箱子,里面装了许多好玩的玩意儿,什么自转水车章鱼风筝不倒翁,林林总总一大堆。不仅如此,她还拿出各种各样的东西在花园里与王锦锦一起玩耍,看的府中的下人一愣一愣,都在窃窃私语的讨论。 这讨论到底是瞒不过萧秋年的耳朵,萧秋年知道来龙去脉,原来是胡玉姣带了番邦进贡的有趣玩具,找王锦锦一起研究。想着王锦锦这些日子待着也闷,他便没有阻拦,去了一趟晋王府。 日落之时,萧秋年便从晋王府赶了回来。 他一回府,便听到下人们都在讨论今日胡玉姣带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具。 那些下人见到他,惧怕他的威严,都不敢讨论,个个闭口不言。 萧秋年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到底是惦念王锦锦,便招来管家,问:“方总管,今日姑娘与郡主可还玩的尽兴?” 这方总管虽然来府上不久,可萧秋年对王锦锦的好,却一直看在眼里。要说他们将军,对他妹妹的好,可真是没话说。 他察言观色,立马笑眯眯的回答:“小人还没见过姑娘有今天这般尽兴的,和玉姣郡主在花园里玩了整整一个时辰也不觉得累。姑娘一高兴,还把她身边的秀柳丫鬟送给郡主了。要不是郡主因家中有事急着赶回去,估计这会儿都还留在将军府呢!” 萧秋年听到此处剑眉一拧,他沉声问:“你说她把秀柳送给郡主了?” “是,小人亲眼所见。玉姣郡主觉得秀柳长得讨喜,便随口一说,想要带回郡主府,姑娘便立刻同意了。” “他们只玩了一个时辰?” “是,郡主因为有急事要赶着回去,不然……” “郡主离开后,你们可有看到姑娘出现?!” 方总管也是人精,一听这话暗道不妙,他早就觉得这兄妹二人关系奇怪,莫非……他声音有些打颤:“小人未曾看见……小人这便立刻去西苑将姑娘叫来!” 他说着就要退下,萧秋年却一把呵斥住他。 方总管问:“将军有何吩咐?” “不必去西苑了。”萧秋年握紧了拳,眼睛有些发红,他忍声道,“直接拿我的腰牌去禁军营,找胡卫东胡副统领,调遣三百禁军,分别把守东南西北四大城门。你再让人去京畿衙门找王大人,让他帮忙搜查城中大小可能窝藏之地。我将军府中私逃一刁奴,要立刻搜查到她的下落!” 聪明如斯,王锦锦想到这个办法,此时就一定不会留在府中。 方总管没想到萧秋年这么大的阵仗,直接颤声答“是”。 他压根儿不敢问萧秋年为什么找他妹妹要说成找贼人,只怕,只怕这其中的内幕,不是他一个下人可以过问的。 方总管走到门口,又突然想起一事,转过身问:“将军,你是否一直留在府中,小人如果有消息,就来通知你?” “不必。”萧秋年看了眼墙壁上悬靠着的红缨长枪,面容冷肃,“你有任何消息,便直接去郡主府找我。有些话,我要当面找郡主问清楚!” 故人来见 王锦锦离开将军府后,好不容易来到王家,却发现王家大门紧闭,门可罗雀。 她上前敲门,也不见小厮来通传。好在她还记得以前溜出府的那个狗洞,轻车熟路的爬进王家,不禁目瞪口呆。 以前人来人往的景象已荡然无存,台阶上已积攒了厚厚的灰尘,房门上落的大铜锁也布上了蛛网。王锦锦又惊又怕,她一边在府中喊,一边往福寿堂去,一路上人烟全无,寂静死灭。她不甘心的在王家寻觅了快两个时辰,到处看遍,方确定王家人全都不在府中! 不在府里,那他们会在哪儿?! 王锦锦惨白着脸,从狗洞爬了出来。她正失魂落魄,就见巷子口一队衙役正拿着一张画像,挨个的盘问过路行人:“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子?她是镇远将军府逃出去的奴婢,如有见到,立刻来报!” 虽然那画像上的人影模糊不清,可王锦锦一听“将军府”三个字就打哆嗦。 她连忙转过身,往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去。 然而还没走出巷子,又看到一群官兵正四处巡逻,王锦锦如今是惊弓之鸟,哪敢与其面对面,她连忙转头,又跑进另一条小巷。 躲在废弃的箩筐后面,王锦锦观察着外间。短短半个时辰,就有三支衙役和禁军组成的队伍四处搜寻,这仗势,王锦锦毫不怀疑自己会被抓到。 眼看天色将黑,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便一直蜷缩在角落里想办法。 王锦锦不禁叹了口气,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以至于都忽略了萧秋年从来不笨的事实。她的这些障眼法,骗骗别人还可,但骗萧秋年,就有些不太够用。原以为离开将军府可以回王家,没想到王家已经人去楼空,至于他们在何处,王锦锦也不知道找谁打听。 萧秋年如今兼管禁军,四个城门肯定被重重把守,要出城是不可能,她只能在这里暂时躲避一夜,看看明天,街上巡逻的力度会不会减小,再做打算。 没办法,王锦锦便这样靠着墙、罩着箩筐,强忍着睡了一夜。 哪知道第二天,搜寻的禁军和衙役越来越多,丝毫不比前一天的力度小。王锦锦在巷子口看了眼,心都要碎了。 正当她焦头烂额之际,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 “锦锦。” 王锦锦回头一看,却见是一名身材窈窕的女子,女子戴着斗笠,露出秀气的下巴。 “你是……” 她话还没有说完,那女子便抬起了头,露出斗笠下的容貌。 王锦锦心头剧烈一跳,差些叫出声,她看了看四周,大喜过望,压低声音问:“桃姐姐,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王听桃微微一笑,对她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当下王锦锦便跟着她来到另一条僻静小巷,王听桃掏出钥匙,打开巷尾一户人家的大门,拉着王锦锦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狭小的四合院,两人进了左侧的房屋,王听桃才取下头戴的斗笠,欣喜的与王锦锦抱在一起。 她眼角含泪,说:“锦锦,几年不见,你都让我认不出来了……” “桃姐姐,你的变化也不小。” 王听桃擦了擦眼角的泪,将王锦锦拉到桌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正色说:“虽然你我姐妹许久不见,但现在并不是叙旧的时候。想必你应该知道我父亲他连累家中的事情了?” 王锦锦皱了皱眉,道:“我也是回京后才知道的,四哥一直瞒着我,不给我说,我昨日便悄悄从他府中溜了出来,想打听家中情况。可是你也看见外面巡逻的衙役禁军了,四哥把我管的太严太严,我几乎喘不过气。我这次溜出来……四哥一定非常生气,估计,估计我也不会回去了。” “我本来以为这些禁军是抓我的,却没想看到那画像上的人是你!刚好今早我认出你来,便把你带回来暂避风头。” 王锦锦有些焦灼,她问:“桃姐姐,你到底知不知道王家人现在何处?为什么我溜回家没有找到一个?” 王听桃叹了口气,回答道:“我比你先回京,已经查探过很久了。家里人上至老太太,下至丫鬟婆子,在一个月前全都被收押于刑部天牢。贪污赈灾银,罪大恶极,皇上准备三司会审我父亲,按株连罪,母亲和姨娘罪罚最重,估计……难逃一死!” “什么?!”王锦锦大惊失色,手中的茶水不小心洒了出来。 王听桃这时深吸一口气,又看向王锦锦,挤出一个笑容:“你先别着急。我听说萧秋年正在为此事奔波。他回京后,老祖宗等人在天牢里的日子过的总算舒坦了,而且萧秋年如今是大元首屈一指的功臣,由他出面,父亲死罪可免,至多流放。” 王锦锦没想到萧秋年当真已经开始说情,她心底有种复杂的感觉。 她问:“四哥与王家本就不亲厚,他生性冷漠,会如此好心吗?” 王听桃笑了笑:“萧秋年除了与去世的大伯关系好,还跟你关系好啊。看在大伯和你的面子上,他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王家遭难。” “这倒也是。”王锦锦声如蚊呐。 她低下头,想到萧秋年对她的好,心底更是觉得自己选择逃走愧对于他。 说到此处,王听桃看了眼王锦锦,又说:“我在京城一直打听家中事,也听说萧秋年为了王家受了不少累。他一个不善交际的人,如今要登门四处打通关节,也挺为难他的。其实你的确不该从将军府出来,万一被王家以前哪个对头发现,可不是要把你也抓进牢里去?我不敢露面,也是怕这一点,免得抓进牢里,萧秋年还要多费心神。” 她一语惊醒梦中人,王锦锦顿时愧疚之情更加浓烈。 她柳眉微皱,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听桃看着她的表情,不禁低下头,掩饰眸中复杂神色。 王锦锦这时又问:“桃姐姐,你打听了这么久王家的情况,可知道四叔是怎么被查处的?他做事向来谨慎,如果不是成王故意针对,想必四叔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让人拉下马。” “这点你猜对了一半。”王听桃正色道,“成王给出的证据虽然足,可还不是压垮王家的最后一根稻草。贪污赈灾银不过是我父亲一个人做的事情,皇上要法办,办我们一家也就够了。为什么会连累二房三房,那是因为王家人里出了叛徒!” “叛徒?”王锦锦发现自己有些听不懂了。 王听桃说到这里,牙齿咬的痒痒:“我父亲被查之时,是大伯母……不对,是林氏那个女人跳出来将王家账本上交成王,她说我父亲这么多年贪污的银两全部拿来补贴王家产业,不仅如此,王家的大大小小几十家珠宝行,也是用贪污银来周转资金! “林氏?大伯母?!” 王听桃道:“我也奇怪,她为什么这样做?王家这么多年有哪里对不起她吗?她吃斋念佛,看起来好像与世无争,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捅王家这么狠的一刀!” 王锦锦目瞪口呆,完全消化不过来。 她脑海中闪过什么片段,甚至猜测到什么,可就是抓不住。 “林氏首告有功,无罪释放。可王家人做了这些事,皇上知道能不气吗?本来是针对我父亲一个人,现在搞得整个姓王的全都惴惴不安!大姐知道此事,想找成王说情,你道怎么?直接被世子赵炑关了禁闭,现在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走出房门一步!” “我就知道赵炑从来不是好东西!”王锦锦义愤填膺。 当年赵炑用下作手段得到了王听兰,不珍惜也就算了,如今王家遭难,王听兰在成王府的日子应当更加艰难。 王锦锦咬了咬牙,又说:“桃姐姐,此事你看该怎么办?” 王听桃垂下眼,掩饰眸中精光一闪,她抬起头,又一脸凝重的劝慰:“锦锦,现在能帮我们的就只有萧秋年了。你和他关系最好,如今只有你去找他,让他一定要想办法联络朝中臣子,替我父亲说情,替王家说情,萧秋年就是王家唯一的希望。” “可是……可是我这次惹他生气,四哥不会原谅我的!” 王听桃放缓语气,反问:“你仔细想想,他对你千万般好,干嘛不原谅你?你已经知道了王家受难的来龙去脉,我们两个在外也不方便,有他照拂,方能进一步打算啊。” 王锦锦细细一想,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她现在心里很乱,脑子里很多线索需要捋清楚,便道:“桃姐姐,你先容我考虑考虑。” 王听桃柔声道:“不着急,你慢慢想。” 她语气轻柔,倒是和以前泼辣的样子判若两人。 王锦锦不禁下意识抬头:“你现在倒是变了许多,这么温柔贤淑,颇有几分大姐的样子。” 王听桃微微一笑:“可能是生了孩子,棱角被磨平,整个人没以前暴躁了。” “生了孩子?你有孩子了?在哪儿?对了,南明呢,怎么没有见到他?” “你看你,问了一连串,我都不知道从哪儿回答。”王听桃笑了笑,解释说,“我听闻王家出事,一个人赶来打听情况。南明和孩子还待在苏州,毕竟孩子太小,带着他也多有不便。等此间事了,我一定带你去苏州瞧瞧他们。” 王锦锦也不禁憧憬起那一天,叹息道:“希望家人能早些渡过难关吧。” 王听桃闻言,神色复杂看了眼王锦锦,抿了抿嘴唇,没有接话。 回来 姐妹相聚,自然好一番话说。 王锦锦对萧秋年心中有愧,却又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便与王听桃决定暗中观察一段时间,进行下一步打算。 日落时分,王锦锦准备生火做饭,她才端了米面从厨房走出来,就听门外有人“砰砰砰”的大力敲门。 “是谁?” 王听桃从里屋走出来,一脸疑惑的看向王锦锦。 王锦锦摇了摇头。 王听桃又道:“你进里面去,我去开门瞧一瞧。说不定是南明看我这么久没回苏州,来这边找我了。” 她话音刚落,大门便被“砰”的一声暴力打开,一群身穿兵服的禁军持长刀鱼贯而入,站满院落。 王锦锦大惊失色,她与王听桃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左右反绑。当首的禁军拿出画像对比着一看,朝王锦锦一指:“没错了,就是她!把这女子押往将军府,听候萧将军发落!” “放开我!”王听桃不安的挣扎了两下。 旁边一个禁军问:“头儿,那这一个女人怎么处置?” 那人扫了眼王听桃,摆手道:“一并押过去!” 王锦锦此时心情复杂,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找到了,而且还连累了王听桃。虽然她们原本打算也是去找萧秋年,可自己去,和被他抓回去,这完全是两码事! 她与王听桃被塞进一辆牛车,由一队禁军押送回将军府。 车内。 王锦锦压低声音与王听桃说:“桃姐姐,待会儿见到四哥,你千万不要忤逆他。要打要罚,咱们也只有受着了。” “我知道。那煞星我从小都不敢招惹,也就你胆子大,与他玩耍的来。”王听桃叹了口气,“不过依我看,萧秋年不会不念情分的。你不过是从他府中跑了出去,他把你抓回去也是为你好,咱们流落在外头,终归不比有个栖身之所妥当。” 王锦锦垂眸,语气有些低落:“我知道。” 王听桃又看了眼王锦锦,“哎”了一声,劝慰说:“锦锦,我虽然不知道你和萧秋年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你们自幼感情好,想来他也不会对你我怎样。回去之后,他肯定会因为你私逃生气,你就服服软,对他说些好话,可行?” “我本来也就没打算和他吵,只是发生了那件事,总与他有些难以面对……” “什么事?” 王听桃茫然的问。 王锦锦耳根不禁发红,她自知说漏了嘴,忙掩饰的说:“就是一些口头争吵小事罢了。桃姐姐,你放心,我保证回去不跟四哥吵,跟他好好认错。” “如此便好。”王听桃长舒了一口气。 车行快一个时辰,两人才来到将军府门前。 禁军一左一右的将两人押解入府,才跨过门槛,就见萧秋年一脸沉着严肃的站在甬道中央。 为首的禁军忙含笑着上前邀功:“萧将军,贵府逃走的奴婢,属下等人一一排查,总算在福林小巷一户院落里找到了。她旁边这名女子,应该是窝藏她的同犯。” “府中逃走奴才,是本将的家务事,如此兴师动众,倒是劳烦胡大人和王大人了。你回去告诉他们,等本将此间事了,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此乃属下分内之事,萧将军客气了。”那禁军看了眼萧秋年的脸色,又看了眼王锦锦两人,察言观色,十分自觉的请辞离开。 待不相干的人散尽,萧秋年才终于一步步走到王锦锦面前。 算算时间,王锦锦这次逃跑,连两天的时间都没到。 王锦锦低着头,都不敢去看萧秋年的表情,她此时恨不得是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当什么都不知道。 但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王锦锦想了想刚才在车里跟王听桃商量过的话,咬了咬唇瓣,正准备道歉,就听身后有人大声道:“让开!知不知道我是谁!” 王锦锦下意识回头,就见胡玉姣已经快步朝这边走来。 胡玉姣还没走近,看到王锦锦就一脸委屈的道歉:“锦锦,这次是我不好,没有帮你隐瞒好……我、我也不知道萧大哥怎么一下就猜中是我了……秀柳我改日就把她送回来……”说完,她又看向萧秋年,憋着嘴哀求,“萧大哥,你就不要处罚锦锦了,都怪我行不行?再说了,此事你也不对,干么不让锦锦出门去啊,她整日待在你这将军府也无聊的很!你……” “好了,郡主。”王锦锦打断胡玉姣的唠叨。 因为萧秋年的脸色很不好看,她几乎可以断定,如果胡玉姣再这样说下去,萧秋年可能会把她扔出墙! 王锦锦看着胡玉姣,朝她点头:“郡主担心我的安慰,我很感激。但是……但是四哥不会说我什么的,这次是我做错了,我应该道歉。郡主,这会儿我不方便与你说话,等改日再来详谈可好?今日……请你先回吧。” 胡玉姣瞧萧秋年和王锦锦的脸色,就知道此事她不好干涉。 既然王锦锦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厚着脸赖着不走,又与萧秋年说了些无关痛痒的求情话,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 王锦锦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萧秋年,轻轻开口:“四哥,这次是我做错了……” 话音未落,萧秋年却忽然转身,看也不看王锦锦一眼,对身边的方总管吩咐:“把她二人安顿下来。” 方总管立刻答是。 别说王锦锦和王听桃一脸懵逼了,方总管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明明昨日还怒气冲冲要杀人似的,怎么人回来了也不骂也不打,还让他好好照顾呢?方总管想不通就不想了,主子安排什么,他照做便是。 于是方总管忙换上一副笑脸,对王锦锦和王听桃道:“姑娘,你可回来了,这两日没好好吃一顿饭吧?移步西苑,小的立刻叫厨房给您们弄些好菜来。” “多谢方总管了。” 王锦锦看了眼王听桃,两人的眼神都迷茫。 趁着方总管还没走,王锦锦忙拉住他衣袖,小声问:“方总管,我四哥他……他知道我偷偷出府,是不是很生气?” 方总管皱眉迟疑了一下,方说道:“自然是生气的。” “那他怎么见到我都不打我一下呢?” “这点小的也很纳闷儿啊。”方总管摇了摇头,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姑娘,别的小人不知道,可有件事,小人一定得给你说。你这次回来了,下次可千万别到处跑了,不然萧将军知道,我们整个府里的下人都不好过啊。” 王锦锦嗫嚅了两下嘴唇,只能说:“抱歉。” 方总管摆摆手:“这些话姑娘何必跟我们做奴才的说,只是小人这两日一直陪着将军,从未见他如此神伤。自从姑娘离开,将军便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更别提睡觉休息了。如今这世道,乱着那!想来将军是极为担心姑娘的安危啊!” 王锦锦听到这话,心尖一颤。 仔细想了想,萧秋年刚才的气色的确不好,她本来以为是他生气,可何尝不是他的疲倦呢?他不来教训自己,可能也是因为一直紧悬的心,终于可以落地了吧?而且萧秋年体内晋王给他下的毒还没有全清,她这些日子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竟然也忘了给他按时诊脉调理!如此一想,王锦锦简直悔恨的要昏过去!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王听桃吃完了一顿饭,回到屋子里,坐了半晌,只觉得有些冷了,才回过神来。 仔细想想,不管是王听桃,还是方总管,他们局外人是比自己看的清楚一些。 她因为那件事,如今对萧秋年总有些放不下,可是说到底,明明提出要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人是她,为何如今做作的反而也是她呢? 如兜头浇下一盆水,王锦锦幡然。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进来两个丫鬟,端着水盆走进来:“姑娘,耳房的热水已经兑好了,你疲惫了两日,还是赶快洗漱一下吧。” 王锦锦昨夜露宿,衣服头发都弄脏了,当下也不拒绝,起身去耳房洗澡。 等她洗完回来,两个丫鬟已经重新铺好床,燃好了熏香。 王锦锦突然想起秀柳,便问:“对了,你们知不知道四哥去了郡主府,有没有为难秀柳?” 这两个丫头与秀柳见过几次,当下便道:“姑娘放心,秀柳姐姐一直在郡主府上,将军并没有为难。” 王锦锦舒了口气,就怕萧秋年迁怒旁人。 想来人生在世,牵挂的东西太多,也不是一个好兆头。 “姑娘,奴婢来帮你把头发擦干,你也好早些休息。”其中一个丫鬟拿着棉帕走来。 王锦锦坐在梳妆镜前,将头发拢在一侧,接过她手里的棉帕,说:“你们两个下去吧,我自己来擦就行。” 两个丫鬟也知道她习惯秀柳伺候,便弯腰退下。 王锦锦一下一下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呆呆的看着镜中人,肤如凝脂,长发如墨,身姿盈盈,美的有些不真实。以前她不高兴,看看这副皮囊就会开心,但今日想到近日来发生的种种,她心情如何也好不起来。 正在暗自叹息,就听房门又被人“吱呀”推开。 王锦锦擦着头发:“我说过不用你们伺候,下去吧。这天越来越冷,你们也早些睡……” 铜镜里映出高大颀长的人影,王锦锦顿时话止,整个人都僵住。 半晌,她才回过神,站起身子,与萧秋年视线相接,弱弱开口:“四哥,你来了。” 捅破窗户纸 “我难道不能来么?” 萧秋年脸色一如既往的冷峻,即便这话是反问,王锦锦也觉得心下一颤。 她交叠着双手,有些拘谨的笑道:“当然能,这将军府里里外外都是你,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坐下吧。” “啊?”王锦锦没有反应过来。 萧秋年拿过她手里的棉帕,指了指她湿漉漉的头发:“头发没干,夜里又凉。亏你是大夫,这都不懂么。” 王锦锦反应过来,傻愣愣的“哦”了声,老老实实的坐在绣凳上。 萧秋年走上前,捻起一缕秀发,便熟稔的擦拭起来。 他沉默不语,却让王锦锦想到了小时候。 在王家的西小院,萧秋年身边一直不让丫鬟服侍,性子又孤僻。冬天洗了发,王锦锦有时候碰见就会主动给他擦头发。她那会儿一个小豆丁身材,还要垫个凳子才能够到萧秋年的脑袋。一开始萧秋年总是呵斥她,但王锦锦脸皮厚,抓着他胳膊不松,一来二去,萧秋年反而习惯让她帮忙了。 想来,萧秋年为她擦头发,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 只不过,铜镜中映出的人影,不再是青涩稚嫩的面孔。 萧秋年不复以前那个在王家处处受欺负的养子,如今他平步青云,深受皇上晋王的宠信;王锦锦也不是以前只想着怎么吃喝睡的小孩儿。沧海桑田,可不是一转眼就变了么。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粗糙的指腹划过头皮,梳到发尖,带来一阵麻麻的舒适。 王锦锦不禁想到王听桃和方总管之前说的话。 四哥一直都对她好,不管她怎么无理取闹,怎么任性妄为。他不让她离开将军府,只是因为想保护她。可能因为她内心对于那件事的膈应,他不主动与她亲近,才造成了两人的距离吧? 思及此,王锦锦忍不住欲言又止:“四哥……” “嗯。”萧秋年没有抬头,仍然专心的给她擦头发。 “……对不起。” 王锦锦鼓足勇气对他说了这三个字,可萧秋年一点反应也没。她不禁又开口道:“这次我偷偷离开,是我思虑不周。只因为我实在太担心家里人了……也是我的错,我觉得你和王家人并没有多大的感情,我以为你不会帮助王家……但这次离开,遇到了桃姐姐,我才知道我误会你了。不管怎样,王家对你再不重视,但毕竟也养育了你多年,四哥你为人虽然冷漠,但心地却一点儿也不坏,到底是我心思狭隘了。” 萧秋年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淡淡道:“如此便好。” 王锦锦松了口气,问他:“那四哥……我现在知道你一直在为王家的事情奔波,你觉得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最好的又是什么?” “你不要抱太大希望。”萧秋年毫不留情的给她泼冷水,“最坏的结果无非是王家满门抄斩,最好的结果……王文运发配边疆充军,祸不殃及王家其他人。” 王锦锦对这个四叔没什么感情,想来他这次在劫难逃,不由唏嘘。 “四哥,你对此事有几分把握?” “六分。” 王锦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突然想到了林氏,顿时眼皮一跳,下意识看向萧秋年。 萧秋年透过铜镜,看到了她的视线。 还没等王锦锦询问,就听萧秋年漠然道:“大难临头,同林鸟况且各自飞,遑论林氏?她检举王文运有违道德,但求自保,无可厚非。” “……我只是觉得大伯母……林氏她做出这等事有些吃惊罢了。”王锦锦眸光一闪,蹙紧眉头“而且,我觉得林氏并不简单。她以前在王家一直都默默无闻,各房争宠隔阂她也置身事外,如今这件事跳出来,我真的想不到会是她!” 萧秋年脸色凝重,没有接话。 王锦锦深吸口气,认真的说:“四哥,我怀疑娘亲的死,与林氏有关。” 萧秋年手腕微微一僵,面色不改的问:“怎讲?” “表面上,林氏在宝堂斋深居简出,可每年只有她,能够在临近年关的两个月去法华寺为大伯父祈福。且不说她是真的祈福,还是假的祈福,光是在外没人管的这两个月,她就可以做很多事了!”王锦锦越想越可能,她又说,“而且四哥你当初说过,你是在法华寺的时候遇见的紫音九堂的人,他们教你武功的同时,会不会又与林氏达成了什么协议?娘亲中的毒来自紫音九堂,而整个王家,除了你,便是林氏最有可能得到此毒药!” 萧秋年淡淡道:“你的猜测不无道理。” 王锦锦觉得心下有什么谜底即将揭开,她快声道:“我想这件事找林氏当面对质最好!只不知她现在躲何处,四哥,你能帮我找到她吗?” 萧秋年还没答话,王锦锦突然拍了下自己脑门儿:“是我不好,都忘了林氏是四哥的养母,你肯定不会因为她……” “我说过,不管是谁,我都会帮你杀了他。”萧秋年冷酷的打断王锦锦的自言自语。 王锦锦抬眼看他,心头一热,却不知是感动还是其他的情绪。 她道:“我现在也只是设想罢了,毕竟林氏要杀我娘亲,实在没动机。她们相处几十年,要杀早就杀了,不可能现在才……总而言之,只要四哥你能找到林氏,让我与她当面对质,我娘的死因一定可以水落石出。” 萧秋年垂下眼帘,掩饰神色:“林氏在检举王家后便出城去了,要找她有些难度。但你也不必忧心,我迟早会帮你把她找到。” 王锦锦心下一暖,回眸甜甜笑道:“谢谢四哥!” 萧秋年听到此处,转身放下手中的棉帕,随即凝视着她的双眼,语气复杂:“锦锦,你一定要与我如此客气么。” 王锦锦愣了愣,忙站起身来,慌张的解释:“不是,四哥,我只是想对你道谢,并不是在客气……” “可终究跟以前不同了。”萧秋年苦笑。 王锦锦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可事实如此,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萧秋年随意的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王锦锦见到了,忙走上前去夺他手中的茶杯:“四哥,这茶水是冷的,我让丫鬟再去烧一壶热的来……” 她话没有说完,就被萧秋年一把捉住手腕,茶杯摔落,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深夜里格外刺耳。 “四哥——” 王锦锦瞪大双眼,挣扎了两下,却挣脱不开。 萧秋年牢牢捉住她的手,顺势一带,便将王锦锦拉拢到胸前,两人的气息交织,挨的极近。 王锦锦惶然的躲避萧秋年灼热的视线,她侧着头挣扎道:“四哥,你快放开我,这要是被人看见了,有理都说不清!” “怕什么?!”萧秋年压抑的嗓音从喉咙里发出。 他的呵斥,让王锦锦不禁一怔。 她瞪大了明亮的眼,满是不可置信:“四哥,你不要胡说了,我是你妹妹……你……你不能对我这样……” 萧秋年赤红着双目,忍声问她:“好,你说你是我妹妹,从小到大,数年来我可有叫过你一句‘妹妹’?” 王锦锦顿时语塞。 她仔细一想,萧秋年这家伙,还真的从来都没叫过她妹妹! “可是……” “更何况你我本就无血缘,礼仪伦常,根本无力约束。”萧秋年扳着王锦锦的双肩,一字字道,“锦锦,我从未将你当做是妹妹,你可知道?!”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王锦锦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支吾道:“四哥……你……我,我……我根本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怎会不明白?你只是不想明白!”萧秋年毫不犹豫的打断她苍白无力的辩解,“我心里若没有你,在崖底的时候,就不会失去理智,纵容自己与你做那样的事……” “你不要说了!” 王锦锦心里一紧,大喊着让他住口:“这件事我说过了,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萧秋年咬牙低声道:“你说没有发生过就没有发生过么?若我告诉你,在浑噩之中,你抱着我之时,口口声声都是叫的‘秋年’二字!你信是不信?” 他一句话,就让王锦锦回想到那个旖旎冒着粉色云彩的幻梦。梦境里,她的的确确是幻想的萧秋年…… “不是你想的那样……”王锦锦声音发抖,心也在颤抖。 她半干的乌发垂在脑后,衬的一张精致的脸巴掌大小,无助的眼神,只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萧秋年哪里见得她这副容色,当即就再难忍心中的想法,将王锦锦一把揉入怀中,放缓了语气,轻声问道:“锦锦,你不要骗自己,其实你心里有我,对不对?” 王锦锦在他怀中挣扎了两下,可他的怀抱四面八方把她困的极紧,无谓的挣扎只是增加了两人的亲密罢了。 她败下阵来,嗅着萧秋年身上熟悉的味道,低声开口,有着哀求的意味:“四哥,你不要这样……我现在心里很乱,你让我独自静静可好?” 萧秋年心弦微微松了松。 因为此刻的王锦锦没有反驳,没有挣扎,乖顺的被他搂在怀里,像只听话的猫儿。 他软了语气,抚了抚她的长发,沉声道:“好。” 随即,萧秋年便松开手。 王锦锦没有往后退,他心底更是长舒一口气。萧秋年想再对王锦锦说几句,可看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到底怕刺激到她,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尝试 王锦锦一夜未睡。 她低着头,在椅子上傻傻坐到天明。 前后两世的年纪加起来她都算活了三十多年了,怎会不明白萧秋年的意思?萧秋年喜欢她,不是哥哥对妹妹那样的喜欢,而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这份情感什么时候开始发酵的,王锦锦不想深究,她只是在苦恼现在该怎么办。 她想了很久,仍然理不出思绪。 若点头同意,萧秋年必定十分高兴,今后一定会对她呵护备至,但这样被世人所知道,岂不是于礼法不容?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可这么多年,她一直把他当哥哥,从与亲生哥哥的相似,再到后来的敞开心扉对待,她至少从来没有想与萧秋年改变这层关系。且不说外人怎么看,光是她自己心里那一关,就过不去。 若她不同意……那就更糟糕了。萧秋年的性子是什么样,王锦锦一直都清楚。从小到大,他表面上不言不语沉默寡言,实际上心里的想法阴暗且偏执。如果不是因为不想引起旁人注意,他当年应该早就把王听裕王听风几个杀了。萧秋年的心,向来都是狠的。 好比这一次,她如果没有服软,萧秋年会怎么对她,她也不知道。 天边泛起微光,丫鬟们在外头敲门,准备进来伺候王锦锦洗漱。 王锦锦揉了揉太阳穴,暂时不想了,前去开门洗脸用早膳。 清淡小粥五味糕点刚端上桌,就见一个丫鬟急匆匆的走来,对王锦锦道:“姑娘,外头另一位姑娘来找你,要她进来么?” 王锦锦愣了一下,随即想到就住在隔壁院子的王听桃,忙道:“快把她请进来吧。” 过得片刻,丫鬟领着王听桃走进屋。 “桃姐姐,你来了,快坐下一起吃些。”王锦锦拍了拍旁边的凳子。 王听桃换了身干净的暗蓝色衣裳,头发被木簪子挽起,看起来十分贤惠。她面上带着笑,说:“我刚吃过,就不吃了,一大早来找你是想问你个事儿。” 王锦锦看着她,问:“什么事?” 王听桃看她屋子里也没别人,便直言道:“昨夜我瞧见萧秋年进你屋了,然后你屋子里发出一些声响……怎么?他打你了?” 没想到王听桃竟然听见了。 王锦锦低下头,小口喝粥,说:“四哥不会打我的。” “那就好。”王听桃的样子像是松了口气,“只是我看他那样子,总畏惧的很。对了,他没打你,那大半夜是来找你干什么?” 王锦锦无意识的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粥,一语不发。 王听桃看她神色不对,微笑劝慰:“有什么就告诉我,现在你身边也没个说贴己话的人,这样总闷在心里又有什么用?倒不如说给我,一起想想法子。” 她的话也有道理,这样闷在心头,自己想是没有头绪的。 于是王锦锦抬起头,看着王听桃的眼睛,秀眉微蹙,道:“四哥他……他喜欢我。” 王听桃的笑容僵在嘴边,过了须臾,她才“哈”的笑出声,低头端起一空茶杯,捧在手心摩挲:“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萧秋年喜欢你啊。” “桃姐姐,你不惊讶?你可知我说的‘喜欢’,不是寻常的‘喜欢’?”王锦锦瞪大了眼睛,有些讶异她的反应。 王听桃笑了笑,说:“你想想,他当年在王家没人重视,只有你雪中送炭。更何况他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过王家人,姓萧的喜欢一个姓王的有什么好奇怪?而且依照萧秋年的脾气,他若是不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对她好呢?我来这将军府虽然才一天不到,可看你二人短暂相处,也知道他待你是待别人不同的。” 被她这么一分析,王锦锦觉得好像也对。 萧秋年从未把王家人当做自己的家人,包括林氏,他都无甚感情。只有对她…… 如此说来,他喜欢自己,也不过是正常人的喜欢罢了。 王听桃看她神色闪烁,随即又说:“锦锦,你呢?” “什么?” “你喜欢萧秋年吗?还是讨厌他?” 王锦锦忙辩解道:“我怎会讨厌四哥。” “那你就是喜欢他?” “我……”王锦锦语塞,侧头说,“我不知道。” 王听桃顿时不说话了。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是王听桃先开口。她神色有些复杂,柔声道:“锦锦,其实萧秋年这人对你还不错……他如今深受宠信,日后也是有权有势之人。王家此次遭难,指不定会没落到哪种程度,你若对他有意,不如就……” “桃姐姐。” 王锦锦打断她的劝慰:“我现在心里很乱。” 王听桃抿了口冷掉的茶水,继续说:“其实我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位郡主去找萧秋年了。如果我没有猜错,那郡主对萧秋年有意吧?” 王锦锦没想到胡玉姣这么早就来了,疑惑的说:“郡主她这么早来这里干什么?” “我听方总管说,郡主没有帮你隐瞒好,十分自责,生怕萧秋年责罚你,于是一大早就来说情了。但依我看,郡主说情是假,借口接近萧秋年才是真吧?” 王锦锦不禁苦笑:“是啊,玉姣郡主很喜欢四哥。” “那郡主长得虽不及你好看,但与萧秋年站一起,也算登对。”王听桃眼珠子转了转,“若萧秋年真娶了玉姣郡主,锦锦你可会心无芥蒂的叫她‘四嫂’?” 她这一番发问,倒让王锦锦心头一跳。 这件事,她还从来没有想过。 别说胡玉姣,就算是其他女人,要她开口叫“四嫂”,怎么也怪怪的。 王听桃放下茶杯,站起身说:“毕竟感情是你自己做主,这件事我就不多言了。锦锦,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有时候想不通,倒不如去尝试尝试。” 说完,王听桃便自行离去。 王锦锦低头看了眼冷掉的粥菜,放下筷子,叹了叹气。 她仔细想了想王听桃最后的一句话,尝试尝试? 让她尝试什么?尝试接纳萧秋年吗? 王锦锦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下周围,才惊觉屋子里只有她一个。 如果……如果她…… 试试就试试。 等会儿去找萧秋年,对他说:好吧,我们尝试在一起吧。 王锦锦心中想着这事儿,脚步不由自主的便往萧秋年的院子去。萧秋年的院落一如既往的冷清沉闷,入秋了,院子里的草木全都枯黄大片,落叶堆积,她在将军府这么久还没来过萧秋年的屋,没想到是如此景象。 门口的小厮见是王锦锦,拦也没拦,只是说:“姑娘,玉姣郡主在里面跟将军谈话,你看要不在外面等一等,小人这就去通传?” 王锦锦一愣,看了眼打开的房门:“郡主还没走?” “可不是嘛,在里面吵了许久了……” 小厮话没说完,房门里突然砸出来一个青花茶壶,“啪”的一声摔碎在台阶上四分五裂,茶水四溅。 屋里发出一声大喊的哭腔:“萧秋年,你等着!我就不信你敢忤逆我姨丈的意思!” 只见胡玉姣抹着眼泪从屋子里气冲冲的走了出来,王锦锦见得,忙上前问:“郡主……你这是怎么了?我四哥欺负你了吗?” 胡玉姣只一个劲的哭,看到王锦锦眼泪更像断了线的珠子。 半晌,她才抽噎道:“我、我想让你四哥娶我,可是他……他竟然不肯。而且他竟然说他有了喜欢的人,这辈子也只会娶那个女人……我问他是谁,他不肯告诉我……他一定是在骗我!这么久,我从来没见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过,他就是骗我!” 王锦锦心先是悬起,随即又放了下来。 她语气复杂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郡主,多给彼此一些时间,逼的太紧会适得其反。” 胡玉姣擦了擦眼泪,看向王锦锦,点了点头:“我先回去了……这幅样子,不好看……” 王锦锦忙让小厮带着胡玉姣出去,待胡玉姣离开,她望着房门,想着之前的念头,突然又没了勇气。 她转身便要原路返回。 哪知道还没迈开步子,房中的人便沉声喊道:“锦锦,进来。” 王锦锦步子一顿,皱了皱眉,到底是拾阶而上,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屋子里仿佛台风过境,摔碎的花瓶、茶盏,瓷片四分五裂,中间的香炉也被谁给踢倒了,弄的一地香灰,想来这些幼稚的事情都是郡主杰作。 萧秋年身处阴影,坐在雕花的八仙椅上,面容冷峻,手指有节奏的轻叩桌面。 四周静谧极了,王锦锦不由放低了声音,问:“四哥,方才郡主她……” “无关的人不要提。” 萧秋年站起身,走到王锦锦跟前,道:“你既然来找我,想必已经想好了要说的话了。” “我……我说什么啊……” 王锦锦明知故问。 方才心里设想那句话多次,可如今见到萧秋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总觉得难堪。 萧秋年叹了口气,拉着王锦锦的手,凝视着她黑白分明的眼,柔声道:“锦锦,相信我一次,可好?” 两厢情愿 王锦锦没想到萧秋年会如此直接。 她愣愣的张嘴,不知怎么回答。 萧秋年手心的力度握紧,他有些急迫的叫她名字:“锦锦。” 王锦锦咬着唇瓣,内心闪过王听桃之前的劝慰。可要尝试,这种话说出口怎么都很别扭。于是她“哎”了一声,说:“四哥,不是我不愿意……只是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一直都把你当四哥。突然……突然你要我内心改变这种想法,我……我不习惯。” “那就慢慢习惯。”萧秋年压抑住内心的狂喜,毕竟王锦锦说出这话,已经证明他有希望。 萧秋年又放柔语气,道:“你将我当四哥,那是你的事,至少在我眼里,你就是和我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什么兄妹,都是无稽之谈。当年养父将我带去王家,不久后便撒手人寰,林氏整日沉浸在悲痛中,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我一个异姓,在王家尝尽世事冷暖。你可知,十岁那年我对天立誓,待学成武艺,定要杀王家人泄心头之恨!直到……你出现了,我才渐渐放弃这个想法。” 王锦锦不禁一震,盯着萧秋年,心里是说不出饿情绪。 详情她虽然不清楚,可她能够想到,当年胡搅蛮缠的自己,其实是在他暗无天日的生活中唯一的光亮吧? “四哥……”王锦锦话没说完,就被萧秋年按住了嘴唇。 王锦锦耳根一红,低下头嗫嚅道:“……这样不好。” 萧秋年问:“有什么不好?” “若被王家人知道我们这样,老祖宗,还有我父亲,还有各房叔婶……他们定不会同意的。”对于封建社会的礼教王锦锦其实也不在意,按理说,她和萧秋年这种关系完全没问题,但这里是大元!封建的大元! 萧秋年闻言不禁轻笑,毫不在意道:“天下人的眼光我都不怕,区区王家人,谁能阻拦我们?”不止是天下人,任何想要阻拦他得到王锦锦的人,他都会铲除。 王锦锦默然。 萧秋年危险的眯起眼睛,问:“锦锦,你老实告诉我,你心里是否喜欢那晋王二子赵炘?” “哪跟哪啊,我才不喜欢他呢。”王锦锦忙抬头否认,“赵炘只是条件不错,我对他其实没什么……” “军中的那个学徒,游子枫?” “……你不说我都忘了他是谁。” 萧秋年闻言,这才露出一点儿笑意。他抬手将王锦锦的耳边碎发别在脑后,叹道:“锦锦,虽然你一直在拒绝,可是我知道,你心中有我。不然那日在崖底,你不会口口声声叫我的名字,你其实……” “四哥!你答应我不提此事的!”王锦锦脸色红了一片,不管过去多久,这件事都让她无地自容。 萧秋年沉下脸,道:“我只是想让你直视自己的心。” 王锦锦低着头,感觉到面颊的滚烫。 “你知道刚才郡主对我说了什么。” 王锦锦“嗯”了声,轻轻点头:“她想让你娶她。” “我拒绝了。” “我知道。” “我这辈子想娶的人只有你,我萧秋年的妻子,也只能是你。” “……” 萧秋年想到方才胡玉姣的样子,不悦的皱了皱眉,待看到面前王锦锦的容貌,心情才又好起来。 他道:“当初你与我间隙,故意让郡主接近我,可知我心里对你又怒又气又无可奈何?纵然你不愿与我在一起,又怎能擅自做主推旁的女子给我呢?设身处地想想,若我为了逃避你我之间情愫,而强塞一个你不喜欢的男子,你心中又作何感想?这也就罢了,可你竟然不信我,竟然设计逃走,你……你顾念到我当时心中有多难过?!” 王锦锦何时听到过萧秋年用这种诉苦的语气和她说话。在她的印象里,萧秋年永远都是冷静自持的,他不会失态,不会生气,可如今这些都因为她的任性而崩溃。 她的心,瞬间软成一滩水。 “四哥……” 萧秋年将她用力一拉,揉进怀里,抱的死紧,忍声道:“叫我秋年。” 王锦锦呼吸一顿,侧耳听到他胸膛有力且急迫的心跳声,不知怎么了,脱口便细声细气的叫了句:“……秋年。” 听到这软绵绵的两个字,萧秋年眸中的神色微微闪动。 被萧秋年抱在怀里,王锦锦觉得越来越热,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周围气温在升高。 她轻轻的咳嗽了两声,呢道:“四……秋年,放开我吧……你勒的我腰好痛。” 这句话说出口,王锦锦就知道自己已经被萧秋年攻略了。她内心一面捶足顿胸,觉得不行,另一面又觉得这感觉既新鲜又奇特。 萧秋年微微放松了手臂的力度,却还是把王锦锦圈在怀里。 “放开我吧,我又不会跑……” 萧秋年道:“我怕这是一场梦,一放手,你又不见了。” 王锦锦不禁失笑,但又觉得这话心酸。 自己是给了萧秋年什么样的感觉,竟让他这么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患得患失。 “这么大的将军府,我能跑哪儿去啊。我口渴了,要倒杯水喝。” 王锦锦如此说了,萧秋年才不舍的放开她。 他的视线仍黏在王锦锦身上,王锦锦觉得不自在,便走到内间睡榻,找到没被摔破的茶壶,哗啦啦的倒了一大杯。 她小口小口的喝,余光看到萧秋年撩开珠帘走了进来。 内室狭小,不如外间空旷,此时两人站在一起,总觉得气氛粘稠的化不开。 “四……秋年,哎,我还是叫你四哥吧,不然总是不习惯。”王锦锦放下水杯,绞着手指说。 萧秋年看她如此拘谨,忍不住笑了笑:“好,你想叫什么叫什么。” 只要永远在他身边,不离开。 王锦锦松了口气,提起茶壶,问:“四哥,你渴不渴?我给你也倒一杯。” “不必了。” 王锦锦于是给自己倒了杯,一饮而尽。 她看了眼萧秋年,又看了眼狭窄的内室,随即将茶杯一放,就要去外间:“这里有点闷,我们还是去外面吧……”她从萧秋年身边走过,不料胳膊被一把抓住。 萧秋年用力一带,王锦锦就又被他搂住了纤细的腰肢。 “四哥,你这是……” 萧秋年抬手,粗糙的指腹轻柔的擦拭她嘴边残留的水珠,声音沙哑而暧昧:“本来不觉渴,但是见到你唇边的水滴,便有些渴了。” “啊?” 王锦锦双眼圆睁,正想说萧秋年这话没头没脑,但刚微微启唇,就见萧秋年的俊脸靠近,下一秒,双唇便被他紧紧含住。 “轰”的一声,王锦锦脑中一片空白。她几乎是忘了呼吸挣扎,任由萧秋年抱着她,在她柔嫩的双唇间辗转反侧。她的唇被萧秋年的舌头灵活的撬开,唇齿相依,不由情动。 本就是心底喜欢的人,如此正明光大,似乎也没有哪里不对。 于是乎,王锦锦也笨拙的回应着他。 脑子里又是软绵绵的粉色云雾,王锦锦身子发软,她的手无意识抓紧萧秋年的玄色腰带,倒进软榻里,眼中望着的是缓缓晃动的墨青色珠帘…… 或许是不小心,或许是其他,王锦锦不知怎么就扯掉了萧秋年的腰带,几乎是一眨眼,萧秋年的衣袍便敞开了来,露出平坦但密布伤痕的胸膛。 萧秋年身子微微一僵,不禁在王锦锦耳边低笑了声:“锦锦,你竟如此着急?” 王锦锦脸“腾”的一下就红透了,她想要否认,却又被萧秋年狠狠堵住了唇,只发出呜呜的声响。 无边无际的暧昧此刻仿佛又回到了山崖底下,依旧是天雷勾动地火,只不同的是,此前是迷茫懵懂,现在却两厢情愿。 王锦锦脑子里逐渐清醒,她用力抵着萧秋年的胸膛,大口大口的呼吸:“四哥!不要这样!” “嗯……” 萧秋年的动作却依旧没有停下。 王锦锦正要开口,就听外面突然传出一声“啊”的惊讶低呼,她和萧秋年同时一僵,刷地站起来。 王锦锦胡乱整理着头发:“什么人?!” 萧秋年的神色瞬间变的阴沉。 他让王锦锦等在这里,穿好衣袍,走到外间,就看到不远处站在台阶下手足无措的方总管。 “我吩咐过你,不许任何人不许进来。” 萧秋年神色冷峻,一字字道。 方总管见势不妙,忙跪在地上,大呼:“将军饶命啊!是郡主……郡主她非要闯进来,小人根本拦不住!将军饶命!饶命!” 萧秋年闭了闭眼,半晌,才隐藏了杀意,摆手道:“下去。” 方总管如蒙大赦,屁滚尿流的跑开。 王锦锦从里间走出来,看了眼萧秋年,蹙眉问:“四哥,可知道是谁了吗?” “你怕被人知道么?” 萧秋年的反问,让王锦锦不禁一愣。 她低头想了想,随即摇摇头,说:“不怕。” 既然已经选择了,就不会犹豫。 虽然他们二人在一起前路道阻且长,但只要两人的心不变,情不变,什么都无法阻挡。至于王家人那边……依萧秋年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她那位商人头脑的父亲,也绝不会多说什么。 萧秋年被她坚定的两个字触动心弦,上前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嘴角扬起难以发现的笑容。 算计 胡玉姣跌跌撞撞的上了郡主府的马车。 听着辚辚车轮声,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所看到的一切。 她原本已经离开了将军府,可半途总想着萧秋年拒绝她的话。萧秋年说,他心中有的别的女子,已经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她不肯相信,这么久以来,她何曾见过萧秋年看过别的女子一眼?若真喜欢到这种地步,又怎会数月不见呢? 直到她身边的侍女多嘴说:“萧将军这个借口也太敷衍了,他身边这么久出现过的女子,除了郡主您,就只有他那个妹妹,哪儿还有别的姑娘啊。” 这句话,倒是让胡玉姣突然醍醐灌顶。 是了,这么久以来,萧秋年只跟王锦锦走的最近。虽然王锦锦是他的妹妹,可没有血缘关系。胡玉姣也知道自己这个猜测很荒唐,然而陷入单恋的女子思维总是与旁人不同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求证一下。 想到方才出来的时候王锦锦正去找萧秋年,那她是不是可以去偷听下他们说什么? 被发现了,她是郡主的身份,想来这两人也不会怪罪于她的。 然后……透过窗户的缝隙,隔着朦胧的珠帘,她看到了这辈子都不愿意看到的画面。 萧秋年一手搂着王锦锦腰肢,两人忘情的深吻,随即便双双倒在床榻上,做些难以启齿的动作。王锦锦没有反抗,萧秋年也没有停止,他们就像是一对深爱的人,而不是世人所知的兄妹! “不要脸!” 胡玉姣痛恨的砸了下身边的案几。 她一直在心底无以复加喜欢的男人,竟然和他妹妹做出这等有悖人伦之事! 想到之前在崖底的相遇,胡玉姣越想越不对头。 当时他们见面,王锦锦和萧秋年的相处方式就怪怪的,以及王锦锦脖子上那触目惊心的淤青……若她今日没有撞见便罢了,可她却亲眼目睹到萧秋年所吻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和那日一样的“伤痕”。这两人,明明已经私相授受,可还在她面前装模作样! 胡玉姣一阵犯恶心,忍不住骂:“下贱!无耻!” “郡主,息怒。”身边的侍女低声劝慰,“郡主,要不你去给晋王殿下说一说?让他处罚那萧秋年,也好平息你心中的怒气。” 胡玉姣骂完了,心里却十分难过。到底是长了这么大唯一喜欢过的男人,她始终对萧秋年放不下。心中的怨怼全部加在王锦锦头上,觉得一定是王锦锦故意勾引,不然以萧秋年那样的性子,怎么会跟自己的妹妹做这种事? 于是,胡玉姣摇了摇头:“姨丈现在无心管我,更何况萧秋年是他得力部下,他不会轻易处罚。” 再则,若被人知道萧秋年和王锦锦……萧秋年在朝中地位一定会受到打击。 还是再等一等。 说不定萧秋年会回心转意呢? 胡玉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萧秋年如此包容,可她心里就是喜欢,即便目睹了这些,也不愿萧秋年出什么事。 至于王锦锦……胡玉姣眼中闪过一抹恨意,迟早会让她付出代价。 *** 入秋,天气越来越冷。 整日阴雨绵绵,不见太阳。 王锦锦自打和萧秋年互相敞开心扉,一下就觉得没有了负担。在将军府吃吃喝喝睡睡,日子别提多悠闲。 萧秋年天不亮入宫巡防,暮时归。只要他回来,就必定先来找王锦锦,与她说话解闷,又或是带来王家的新消息。 这天飘着毛毛细雨,王锦锦正和王听桃在屋中下棋。 门口传来丫鬟的行礼声,两人回头一看,却是萧秋年提着食盒走进来。 王锦锦见他衣衫湿了,忙站起身嘟哝:“你来怎么也不撑伞?如今痼疾痊愈了,反倒更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万一伤风感冒,我还懒得给你抓药呢。” 她边说边接过萧秋年手中的食盒,又让丫鬟去拿干毛巾。 萧秋年微微一笑,道:“淋点雨罢了,不会有事。” 一旁的王听桃,放下手里的棋子,垂眸不语。 王锦锦揭开食盒,顿时香气扑鼻,里面装着八件小点心,梅子八宝酥、荷花莲藕糕、水晶粉糖,每一样都精致极了。 她又拿起食盒的盖子看了看,朱漆雕刻,明黄色金丝掐边,做工不凡。 “这东西可不是在外面能买得到啊。” 萧秋年笑道:“不错,这是皇上今日赏赐的贡品。记得你爱吃这些点心,便带回来了。尝尝看,味道如何。” 王锦锦捻起一块梅子八宝酥,咬了一口,点点头:“入口即化,香而不腻。”她下意识伸到萧秋年嘴边,“四哥,你也尝尝。” 萧秋年本不爱吃这些东西,但看王锦锦刚才咬过的地方,他心下一动,便就着她手吃了。 王锦锦手指传来酥麻,却是萧秋年的嘴唇故意吻到她的指尖。 她瞪他一眼,满是无奈好笑。 王锦锦提起食盒,走到王听桃跟前,道:“桃姐姐,这糕点很不错,你也吃。” 王听桃露出一个微笑,她说:“对了锦锦,我记得你刚才说做什么药膳,这会儿可熬好了?” “药膳?啊!”王锦锦拍了拍脑门儿,“你不提醒我都忘了!” 萧秋年问:“什么东西?” 王锦锦转过身,对他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专门给你写了个调理的食疗方子,一来可以辅助清除你体内的余毒,另一方面还能强身健体。四哥,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厨房给你端过来。” “外面在下雨,你让丫鬟去罢。” “不行,这药膳后面还要放几味药材,我怕她们弄不来,那这药效就大打折扣了。”王锦锦说完,便忙撑伞出了门,急匆匆消失在院子里。 屋子里霎时便安静下来。 只有王听桃摆弄棋子的声音。 萧秋年坐在椅子上,距她三步开外,脸色一如以往的冰冷阴鸷。 到底是王听桃先坐不住了,她将手里的棋子“啪”的一下拍在棋盘上,冷笑了一声,道:“萧秋年,你如今可满意了?” 萧秋年不语。 王听桃又自嘲道:“你怎会不满意?用尽手段,耍尽心机,不就是想要这个结果吗?” “说完了?”萧秋年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把玩。 王听桃狠狠的瞪着他,如果眼神有温度,萧秋年已经被她的眼神瞪出两个窟窿。 她一字字质问:“我丈夫、孩子,他们现在在哪儿?!” 萧秋年淡淡的开口,回答:“他们很好。” “你让我帮你说服锦锦,我已经说服她了!她现在对你这么好,你还想利用我什么?把我丈夫和孩子还给我,不然……不然我就对锦锦说出真相!”王听桃语气一顿,“若我告诉她,是你抓了南明和我儿子,威胁我替你说好话,什么你替王家的事情奔波,什么你积极追查林氏的下落……其实都是假的!你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得到她!你说她会怎样?她还会对你这么死心塌地的好吗?” 萧秋年冷笑:“本来我还想今日便放了南明和你儿子,可你这样说,我又不敢放了。万一我把他们放走,你转头又对锦锦说我威胁你,岂不是对我不利?” “那你到底想怎样!” 王听桃“刷”的站起身,因为愤怒,胸口起伏不平。 萧秋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道:“时机成熟后,我会把他们放了。只是我希望你记住,我让你做的事说的话,永远不能让锦锦知道,否则……” “否则什么?” “没什么。”萧秋年勾了勾嘴角,“我在南明和你儿子身上下了绿石花,这种毒,只要不碰到红蓝叶,就不会对身体有影响。反之,两种药交汇便是剧毒,无药可解。” 王听桃一直在隐忍,可当她听到这句话时,再也忍不住了。 她抄起装棋子的棋盒朝萧秋年狠狠砸去,然而萧秋年轻轻一侧头,便躲避开。 棋盒滚落在地,里面的棋子也洒的到处都是。 王听桃握拳骂道:“萧秋年,你真阴险!王家就不该收养你这卑鄙无耻之徒!” 萧秋年扫了眼地面,冷笑道:“王家?当年王家人欺辱我的时候还少了么?冬天推我下水,夏天往我屋中放蛇……要不是你对我还有价值,我早就将你杀了!” 王听桃心里一寒,她下意识的退后两步,没想到……没想到萧秋年什么都记得! 她无力的争辩说:“我、我小时候不懂事,就是觉得好玩儿,才跟王听裕他们一起……你如今提起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无他,只是想到王家被收监在刑部,心里畅快罢了。” “……不期望你雪中送炭,也不必落井下石吧!萧秋年,你不要连良知都没有了!” 萧秋年闻言,阴冷的视线忽地落在王听桃脸上。 他面容冷然,道:“我本就没有良知,你现在才明白么?” 他承认的如此利落,倒让王听桃顿时语塞。 看着面前英俊且危险的男子,王听桃才想起,是了,从小到大,这人连心都没有,何况良知?他一直都是冷漠残酷的,在王家格格不入。小时候虽然对他不了解,可也知道不要去招惹,因为他的眼睛里,始终都沉积着化不开的狠辣。 就像这一次。 谁会想到,他为了得到王锦锦而不择手段,竟用南明和儿子的性命来要挟她! 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像王锦锦那样俘获他的心。但王听桃并不羡慕,她甚至为王锦锦悲哀,被这危险且阴鸷的人喜欢、算计,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期许 “要怎样你才肯放了他们。”王听桃无力的滑坐在椅子上。 萧秋年道:“继续帮我。” 王听桃冷笑的勾了勾嘴角:“继续帮你骗锦锦?你想对她做什么?” “我只是想让她做我妻子。”萧秋年认真的回答,“至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伤害她。” 王听桃长吁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只要她等到萧秋年迎娶王锦锦的时候,就是她们家人团聚之时。千错万错,她不该在京城被萧秋年发现,不然……现在也不必昧着良心在王锦锦面前演戏了。这件事唯一值得庆幸的只有萧秋年是真心实意的对王锦锦好,若他只是玩弄感情,王听桃反而会更自责。 王锦锦一进门,就觉得气氛有些奇怪。 她将药膳放在萧秋年跟前,指着地上散落一地的棋子,问:“这……怎么扔的到处都是?” 王听桃微微一笑,道:“我听闻萧秋年功夫不错,便想试试他能不能接得住。但没想到,他跟个木头似的,理都不理我。” 王锦锦没想到是这么一出,她心下觉得不对,但也没有明说,而是道:“四哥就是这个木鱼性子,桃姐姐你也见怪不怪了。” 说完,王锦锦便递勺给萧秋年,示意他趁热把药膳喝了。 王听桃见状,站起身道:“突然有些困乏,锦锦,我先回屋休息。” 王锦锦想她也陪了自己这么久,便点了点头:“好。” 待王听桃离开,王锦锦才轻声问:“四哥,方才你和桃姐姐吵架了?” 萧秋年轻轻抿了口药膳,皱了皱眉,道:“怎这样问?” “不知道,我猜她生气,拿棋子砸你。”王锦锦说完,自己都笑了起来,“不过不太可能,桃姐姐胆子小,无缘无故的,她冲你发什么火?” 萧秋年垂眸喝药膳,掩饰闪烁的神色。 王锦锦没对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忙问:“这药膳味道如何?我加了当归陈皮,还有百草子。” “味道很怪。”萧秋年话虽如此,但还是一口一口将碗中药膳喝完。 “味道虽然怪,但是对你身体有好处,我再去给你端一碗。”王锦锦说完,就要出门,却一下就被萧秋年抓住了手腕。 王锦锦疑惑的回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萧秋年顺势一带,坐在他腿上。 王锦锦脸色微微泛红。 虽然两人已经敞开心扉,但是上次过后,王锦锦一直害怕擦枪走火,都不敢和萧秋年做太多的亲密举动。再说了,门外的丫鬟还站在那儿呢,被瞧见了多不好。 “四哥。” 王锦锦无奈的推搡了下他的肩头。 萧秋年反而将她抱的紧了些,喑哑着嗓子,低声道:“锦锦,我总觉得这些日子以来,过的很不真实。” “又开始胡思乱想了。”王锦锦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萧秋年怎么回事,总怕她跑掉了一样。 于是她再次重申,一字字的说:“四哥,我既然答应与你在一起,就不会反悔。” 萧秋年低头微微叹息:“我知道。” 他又凝视着她,说:“锦锦,不管我做了什么,以前也好,将来也罢,我都是为了你。” 萧秋年一本正经,表情也是格外的严肃,明明是动听的情话,在他口中表达出来的意思,反而像是一种提醒。 王锦锦不禁失笑,抬手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头,随即,便轻快的在他颊上亲了一口:“好啦四哥,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你对我好,我一直都知道,所以你不要总忧心我会离开,我都不担心你在外面喜欢上别人,你应该对我也多点儿信任。” 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主动吻他。 萧秋年之前被王听桃所影响的心情,瞬间便好了些。 他握住王锦锦的手,包裹在手心,不愿放开。 此时外间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王锦锦抬眼看过去,心思也飘到很久以前。她叹了口气,若有所感道:“记得以前我最怕就是这种阴雨绵绵的天气,因为每次下雨,就代表四哥你的痼疾发作。我那会儿医术不精,不能压制你的痛苦,总是看着你难受,自己却什么也不能做。” 萧秋年问:“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看着下雨,便想起来了。” 萧秋年微微一笑,放低了语气:“那会儿虽然难受,但其实已经好多了。有你陪着,心底总踏实些。”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做工粗糙绣花难堪的荷包,“后来去了凤阳关,不常下雨,体内余毒渐消,痼疾便不再发作。只最开始的两年,入冬偶尔飘雪,骨头发疼,我便握着你送给我的荷包,方能安心入睡。” 王锦锦一看那荷包丑陋的针线绣花,就知道是出自自己之手。 她听着萧秋年的话,心底感动又羞赧,不禁甜甜一笑:“那个时候,四哥便喜欢我了么?” 萧秋年却出乎意料的否认:“并不是。” “嗯?那你什么喜欢我的?”王锦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想知道。毕竟萧秋年一直都隐藏的很好,能窥探到他的内心,简直新奇。 萧秋年看了眼王锦锦亮晶晶的眸子,本来不愿说,但看她这副灵动的模样,心下一动,便实话实说了。 “记不记得有一年,王听裕和王听风打碎了晋王送来的观音佛像?” “当然记得。”王锦锦点头,“他们联合起来污蔑是你做的。” “然后你就替我将错给认了。” 王锦锦心下了然,“哦”了一声:“那个时候你就喜欢我了么?” “不是。”萧秋年嘴角微微扬起,“是在你领罚后,我去探望你。你……主动靠过来,抱着我……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照在你脸上,很美。” 王锦锦愣了愣,莫名其妙的便红了脸颊,犹如晚霞。 她呆呆的道:“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我才七岁吧……四哥,你确定我那会儿胖乎乎的很美?” 萧秋年喉间发出一声低笑:“倒也不记得,但对你的防备,在那一刻荡然无存。既然我已不防备你,那定然就是喜欢了。” 说起这个,王锦锦就叹了口气:“也是,你那会儿像只刺猬,谁都不搭理,谁都防备着。要不是我死缠难打,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呢。” 萧秋年的视线落在她娇美的脸庞,问:“锦锦,那你何时对我动心?” “我?”王锦锦一愣,“就是上次郡主她发现你我……” “不是那次。”萧秋年打断她,“我知道,是在此之前。” 王锦锦呆住了。 似乎,她对萧秋年的情感,一直都是潜移默化的转变。她本来以为和萧秋年改变兄妹关系会很困难,可事实上一点儿也不。到现在不仅没有奇怪的感觉,反而觉得他们一开始就该这样。王锦锦想了很久也想不通为什么,于是她把这一切归咎于缘分。 上次在萧秋年逼迫之下承认心底的爱意,还真的不是她对他动心的时候。 王锦锦咬着唇瓣,使劲的回忆了一下,脑子里闪过许多零碎的片段,却又无法确定。或许是在王家的时候,目睹他一次次被人欺负,目睹他饱受痼疾的摧残,目睹他独自落寞孤独……到后来他不经意的敞开心,包容她,对她好,在她生日的时候送她礼物,在她被绑架的时候不顾一切的来救她……心里有了各种感情,自然而然就会慢慢变成依赖和欢喜吧。 “我不知道。”王锦锦说。 萧秋年也没指望她能回答什么,不管从前,只要现在,她属于他就好。 思及此,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王锦锦光滑柔嫩的侧脸,王锦锦被他指腹挠的有些痒痒,想要躲开,却被萧秋年托着后脑,按低了头。 脸庞感受到对方灼热的呼吸,王锦锦下意识便闭上了眼。意料之中的柔软覆盖双唇,她身子微微一僵,双手也轻轻环上萧秋年的脖颈,随即放松下来,朱唇微启,笨拙的回应着他。 她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坚定,而不再患得患失。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带着屋中也漂浮着潮湿的空气,忘情投入。 不知吻了多久,王锦锦有些呼吸不过来,她松开萧秋年的脖子,随即软软的靠在他胸口,喘着气说出心底话:“四哥,我活了这么多年,唯一欢喜过的男人……只有你。” 即便以前是把他当做死去的哥哥,可在很久以前,她便早就没了这种想法。哥哥是哥哥,萧秋年是萧秋年,他们在她心底的位置已经不同。 至少现在,她打心眼儿里爱这个男人。 萧秋年的下巴抵着王锦锦柔软的发顶,似乎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重重“嗯”了一声。 王锦锦看着窗外,随即又问:“四哥,我什么时候能出府去?” 萧秋年神情微微一变,但语气依旧温柔:“锦锦,再等等,现在朝局不稳,你不能离开。” “我不喜欢将军府。”王锦锦低下头,闷闷的说。 萧秋年抚了抚她的耳畔,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成熟,你作为将军府的女主人,把它拆了都行。” 王锦锦闻言不禁“噗嗤”一笑,抬起眼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波光流转:“我才不当这府的女主人呢。” “不当就不当。”萧秋年眼中带着笑意,“只要你当我妻子。” 王锦锦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顿时脸颊一热。想到以后和他做夫妻,举案齐眉,生儿育女,家长里短,她心底竟莫名其妙的生出几分期许。 林氏之死 萧秋年从柴房出来,就见晋王和王府管家正在交头说着什么。 看他出现,晋王忙一脸的随和的问:“可交代清楚了?” 萧秋年微微颔首:“林氏所说没有涉及其他,只是希望我能在王爷面前说情,饶她一命。” 晋王看了眼萧秋年,问:“萧将军想让本王饶了她?” “林氏咎由自取,全凭王爷做主。” 晋王见他这神色,就已猜到了几分,他捋了捋胡须,爽朗笑道:“一介妇人罢了,出来检举也不过因为贪生怕死。她毕竟对你有恩,本王便卖你一个面子,把她交由你处置。” 萧秋年心思一转,便顺着台阶点了点头,抱拳多谢。 就在这时,回廊处突然传来拨浪鼓的清脆声音,萧秋年与晋王同时转头去看,便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摇着拨浪鼓,蹦蹦跳跳的跑过来。 “父王!父王!” 锦衣华服的小男孩儿笑嘻嘻的撞进晋王怀里。 晋王从来都习惯虚伪的表情,唯独见到自己最宠爱的幺儿赵炯,才会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将赵炯抱起来,捏了捏他的脸,问:“不在屋里看书,怎么跑这里来了?” 赵炯奶声奶气的道:“看书无聊,孩儿想去抓蛐蛐。可看我嬷嬷不准,我便来找父王,请父王答应孩儿去捉蛐蛐。” “这天气凉了,哪还有什么蛐蛐。”晋王一脸宠溺,但还是转身对一旁的老嬷嬷吩咐,“三公子想去,你便让他去。” 那老嬷嬷忙低头答是。 赵炯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对着萧秋年上下打量,他突然问:“父王,这位叔叔会舞剑么?” 晋王看了眼萧秋年,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叔叔,这位是萧将军萧叔叔。别说舞剑,刀枪棍棒,斧钺剑戟,十八般武艺,就没他不会的!” 赵炯闻言大喜,将手中的拨浪鼓一扔,满眼期许道:“萧叔叔能教我舞剑么?!” “这你要问萧叔叔,问父王可没用。” 赵炯于是立刻星星眼的看向萧秋年,重复的问了一遍。 若是平时,萧秋年想都不想就会拒绝。可这一次,他思忖了一会儿,竟然笑了笑,破天荒的说:“三公子如此好学,我又怎会拒绝?” 晋王的眉头舒展多了,他笑道:“那多不好意思,为犬子一时兴趣,还要耽误萧将军你的时间。” 萧秋年道:“王爷言重了,三公子才思敏捷,骨骼不凡,正是练武的好材料。在下定当竭尽所能,不让三公子失望。”他说完,随即语气一顿,又道,“王爷仁德,肯将林氏交由在下处置,在下已感激不尽。若以后成效显著,还望王爷多赏赐几颗解药才是。” 晋王本来还对萧秋年的殷勤有所怀疑,听到最后一句才彻底打消疑虑。 想来一直冷漠的萧秋年,心里却是门儿清。他的身家性命捏在自己手里不说,自己方才还卖给他一个人情,于情于理,萧秋年答应教他爱子练武,都说得过去。 晋王当下便又与萧秋年客套几句,萧秋年看无要事与他相商,便提议教赵炯练武基础。晋王在旁边观摩了一会儿,发现萧秋年的确尽心尽力,暗自放下心来。 *** 萧秋年回府,天色已经全黑了。 甫一进大门,就见王锦锦提着灯笼站在廊下等候。 “四哥!” 王锦锦一见到萧秋年,忙欢快的小跑过去,“今日怎这么晚才回来?” 萧秋年微微一笑,握着她提灯笼的手,道:“晋王留我用饭,回来的便晚了些。你吃过了没有?” 王锦锦“唔”了声,答道:“幸好我与桃姐姐一起用过晚膳了,不然等你回来,我都要饿死了。”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萧秋年语气微微发愣。 王锦锦脸色红了红,好在夜色掩饰,看不出来。 她嗫嚅道:“也没等多久,只是天黑的时候过来瞧瞧……这府里的下人都怕你,我估计他们不会给你提灯引路,万一你看不清摔着了怎办?” 萧秋年不禁失笑,他自幼习武,若是因为天色太暗而摔跤,简直是白学了这么多年。 心里这般想,他却没有说出来,反而握着王锦锦冰凉的双手,在手心里揉了揉:“下次我晚归,便不要在这里等了。天气渐寒,我怕你受凉。” 王锦锦的双手被他揉的痒痒麻麻的,她心底温暖,低头莞尔一笑:“有你在,我不怕冷。” 萧秋年闻言,顿住脚步。 “怎么不走了?”王锦锦疑惑的抬起头,水灵灵的眼珠子望着他,波光粼粼。 萧秋年心下一动,随即低头,猝不及防的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王锦锦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又恢复之前的若无其事。 王锦锦愣愣的抬手摸了摸他吻过的位置,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产幻了,但加快的心跳却提醒着她,这不是幻觉。 “四哥,你干什么啊……”她红着脸,看了看左右,生怕被那些丫鬟婆子瞧见一样。 萧秋年凝视着她,一本正经的说:“锦锦,你甚美。” 王锦锦脸色更红了,她害羞的低下头,轻轻打了下他手背:“你今天怎么回事啊……尽说些肉麻话。”要知道萧秋年以前可是打死都说不出一个字的人,今儿竟然夸赞起来她美?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不喜欢听?”萧秋年皱了皱眉,“那以后我不说了。” 王锦锦忙抬起头:“喜欢!我当然喜欢!”语毕,她自己都忍不住“嗤”的笑出声,抬袖掩着嘴,一双眼睛笑的像天边的月牙儿。 萧秋年眼中也染上笑意,他只希望,此后的每一天,都能看见她的如花笑靥。 思及此,他突然眸色一沉。 想了片刻,方对王锦锦道:“明日一早,我带你见一个人。” “谁?” “林氏。” 王锦锦听到这两个字,不知是惊是忧,她的笑容渐渐隐退,随即便柳眉微蹙:“四哥在哪儿得知她的下落?” 萧秋年便将今日去晋王府发生的事情告诉王锦锦,只是隐藏一些关键点,不让她知道。 王锦锦也没有怀疑,因为她满心都是一个念头。 确认林氏是不是杀她母亲的凶手! 这一夜似乎等待的格外煎熬,好在萧秋年也理解她,天不亮便将她叫起来,带去了将军府的一处暗房。 王锦锦乍见林氏,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以前那个总是捏着一串佛珠,温柔和蔼的王家长房,此时竟狼狈的捧着一碗热粥,狼吞虎咽。 萧秋年站在房间的角落,手心里握着一枚石子。 只要林氏敢在王锦锦面前胡说八道一个字,他就会让她立刻毙命。 林氏看了眼萧秋年冰冷的神色,便已经猜到了几分。她苦笑了一下,放下粥碗,对王锦锦道:“你是想来问刘氏的死因吧?” 王锦锦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提起,楞了一下,随即也不废话,一字字询问:“是不是你?” “是。” 林氏回答的很干脆:“当初刘氏误闯宝堂斋,发现了我一些秘密,我怕被她猜到什么,便一不做二不休。未免引起怀疑,我一直等到王听兰出嫁的那天,才让绿芜在她食物中下毒……没想到天助我也,那天你为了帮王听桃私奔,没在府中。否则你这机灵脑袋,我还真怕刘氏告诉你什么,让你猜到。不过你也聪明,知道刘氏死于非命,离开了王家,否则我也不会让你活着。” 她坦白的这么清楚,倒让王锦锦十分讶异。 “你哪里来的紫音九堂的剧毒?” 王锦锦问。 林氏看了眼萧秋年,答道:“想必你应该知道了他一身武艺师从何人,他继了紫音九堂堂主衣钵,这么多年,我弄一颗毒药又有何难?” 王锦锦深吸一口气,强忍泪水,问:“到底是什么秘密,你要杀我母亲灭口?” “我不会说。”林氏眼梢微微挑起,却更显得她苍老至极。 王锦锦下意识扭头看向萧秋年,声音发颤:“……四哥?” 林氏看了眼萧秋年,淡淡开口:“他不知道,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萧秋年垂下眼帘,对王锦锦轻轻摇头。 王锦锦看萧秋年这幅模样,便确定他也不知道,顿时无奈的垮下肩膀。 林氏冷眼看她:“你打算怎么对付我呢?” 王锦锦想到刘氏对她的好,鼻尖一酸,苦笑道:“大伯母,你可知道,我娘亲是这个世上,除了四哥以外,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老祖宗对我好,我父亲对我也不差,可这些跟娘亲比起来,都不一样……我还打算好好孝敬她,可是你……你却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秘密,将她杀了!”她含着泪的眼直勾勾的瞪向林氏,“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 她王锦锦虽然心慈,可并不手软。 林氏突然轻笑了一声,她看了眼萧秋年,又看向王锦锦,语气格外轻松:“是么?不过我一点儿也不怕,你们王家人又有哪个是好东西?刘氏该死,你也该死!即便今日我先死,但不久后在黄泉路上也有你们王家人作伴!” 王锦锦擦了下眼泪,皱眉问:“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久后有我王家人作伴?!” 林氏笑了笑:“你以后就知道了,不信,问问你的好四哥。到时候你是哭还是笑?还不是跟我一样?”林氏还没笑完,就被健步而上的萧秋年死死掐住脖子。 “四哥!” 王锦锦惊讶出声。 林氏被掐出了泪,但表情却异常的狰狞,她狠狠的盯着萧秋年,从牙齿缝里竭尽全力的挤出几个字:“你以为……你会和王锦锦……有好结果吗?不可能……!!!” 萧秋年本来还打算放她一条生路,可当听到这句话,登时怒不可遏,手下用力一扼,只听“嘎啦”声响,林氏便头一歪,软软倒在地上。 王锦锦大惊失色,她忙上前去试探林氏的呼吸,却不禁背后一凉:“……她死了。”是,林氏该死,可她万万没想到是萧秋年亲手杀了她。她还以为萧秋年会顾忌这么多年的养母情分,会对她仁慈一些。即便林氏对他从小不好,可萧秋年如此干脆利索的杀掉她,仍让王锦锦胆寒。 不知道为什么,王锦锦不敢去看身侧的萧秋年,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甚至怀疑,自己对萧秋年是否真的了解。 萧秋年阴沉着脸,语气复杂道:“她不该说那句话。” 王锦锦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林氏临死说的什么。她诅咒自己和萧秋年没有好结果……是了,萧秋年爱她至极,长久以来又莫名其妙的对她患得患失,他那样阴鸷的性子,怎会容忍听到这番话? 如此一想,王锦锦便释然了。 她甚至有些愧疚,自己刚才竟然那样怀疑萧秋年。 “让方总管叫人来把她厚葬。”语气平静的说完,萧秋年便转身跨步出门。 王锦锦看了眼死去的林氏,到底是怕萧秋年心头难受胡思乱想,忙提起裙摆追了过去:“四哥,等等我!” 撒糖 萧秋年虽然心情不好,但他仍然放慢了脚步,等王锦锦追上。 王锦锦气喘吁吁的绕到他身前,拦住他的去路:“四哥。” 萧秋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声音很平静,道:“你是否觉得我杀死林氏,太过残忍?记不记得我曾经答应过你,不论是谁杀了你的母亲,我都会帮你报仇。” 王锦锦心下一动,又想到了在凤阳关的军营中,萧秋年对她的保证。 只以为是他口头的承诺,却没想到他一直都牢牢记在心里。 想到这点,王锦锦对他方才的举动又多了一分理解了。 “我没有这样想……四哥,只是我觉得,即便要杀林氏,也该由我来杀。”王锦锦叹了口气,“万一别外人知晓林氏是你亲手所杀,免不得天下人会对你指责。林氏再不好,她毕竟是是名义上的养母,她死了,反倒让你受人闲言闲语。” 不等萧秋年开口,王锦锦又道:“当然,这件事我和你都会藏在心底,林氏的死,对外就说是因病暴毙吧。” 她低下头,心情却不怎么好。 虽然知道了是林氏杀了自己母亲,也替母亲报了仇,可这中间,她总觉得遗漏了什么。林氏之前说在黄泉路上有王家人作陪,又是什么意思? 王锦锦想不明白,便问萧秋年。 萧秋年神色一顿,随即道:“他心中对王文运恨之入骨,想来贪污赈灾银一事,王家人死罪可免,但王文运却难辞其咎,处以极刑也未可知。” 王锦锦心头惊讶,却也猜到了这个结果。不管怎样,王文运一人身死,也比拖累整个王家好。更何况她与这位四叔关系一般,平日里也甚少见面,亲情疏远,故此不会格外难过伤心。 她这时又抬起头,突然发问:“四哥,林氏和王家的秘密,你当真不知道是什么吗?” 萧秋年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将一切都告诉她。但想到死去多年的养父,想到他惨死后自己过的暗无天日的生活,这个念头瞬间熄灭。 他心底对王家人的恨意,不比林氏少。 当年王文华去世,林氏万念俱灰,对他非打即骂,这也就罢了,其他同龄的小辈更因为他是外姓而加倍欺辱,不管是王听裕,还是王听芹,他们之中又有哪个看得起自己?顶着王家公子的身份,实际上连个下人都不如。老祖宗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可是她什么也不说,想来也是相信那套自己是天煞孤星的说辞吧。 他萧秋年不是圣人,更不是好人,这些对他的恶日积月累,他从未忘怀。 若不是因为面前的王锦锦,让他犹豫,王家人说不定已早就死光了。 “四哥?”王锦锦见萧秋年出神,不禁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萧秋年回过神,侧目看着旁边的枯萎的草木,淡淡道:“我不知道她是什么秘密,但这个秘密,我希望永远都不要知道。” 王锦锦一愣:“为何?” “林氏从前并非恶人,能让她对王家人恨之入骨,想来这件事也不是单方面的原因。锦锦,聪明如你,可懂我意思?” 萧秋年说完,直勾勾的凝视着王锦锦的眼眸。 王锦锦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是了,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林氏恨不得王家人死,恨不得守着这个秘密一辈子,除了她心中有难言之隐,那就必然是因为王家的缘故。 林氏死了,这个秘密也许永远都无法得知。但是不知道,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 “四哥,我明白了。” 王锦锦看了他一眼,认真的回答道。 气氛有些沉闷,王锦锦不禁笑了笑,上前挽着萧秋年的胳膊,亲密的问:“四哥,你也不要不开心,这件事就让它过去了。我娘亲的大仇得报,你又没有了后顾之忧,原本我还担心你会拦着我不让我报仇呢,却是我多想。你好不容易在府中,不如我今日给你再多煮一些药膳吧?” 提起她那味道古怪的药膳,萧秋年便蹙了蹙眉。 他突然想起一事,从怀中掏出瓷瓶,递给王锦锦,道:“这是晋王给我的解药,你瞧瞧和你研制的有什么不同。” 王锦锦差些跳起来,她一把抢过解药,大叫道:“你什么时候得到的?怎不早些告诉我!”说完,她忙打开瓷瓶,将药丸倒出来比对,又拿在鼻尖轻嗅。 半晌,王锦锦才眼前一亮,满眼喜色:“四哥,你体内的余毒有办法解了!” “你只闻了闻,就知道这解药的配方?” 王锦锦略自豪的扬起下巴:“我可是神医戚古的徒弟,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其实她早就猜测了萧秋年中的是一种混合的毒药,每年晋王给他的解药中其实掺杂了另外的毒药,这样一年接一年,每年的毒都不同,但是又没有办法彻底清除,此等心机,当真险恶。 但如今被王锦锦看出来了,这便不足为惧。 她只需要将这两颗解药中的毒素分离出来,再重新配置药方,不出三天,萧秋年体内的毒就会全清,晋王便再也没有把柄可以作为要挟的资本了。 王锦锦将这一喜事告诉萧秋年,可萧秋年却不见得有多高兴。 “晋王对你再无威胁了,四哥,你就一点儿也不开心?” 萧秋年拉着王锦锦的手,与她一起在游廊下散步,他沉声道:“原本我投靠晋王,便是用自己的身体当赌注。好在,我赌赢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若没有晋王势力相帮,我不知道还要多费几许苦心。” 王锦锦想到他当年一意孤行的去从军,心底便生出心酸:“四哥的每一次决定,不都在赌么?” 战场无情,他若身死,闯不出名堂,也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我不会输。” 短短四个字,萧秋年却说的格外镇定。 王锦锦侧头看他俊美的脸,心头微微一动,是了,这样的从容且自信的男人,怎会不让她喜欢? 于是乎,她与萧秋年交握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两人在水榭的亭子里站定,湖中映出两人依偎的身影。 萧秋年定定的看着湖心,对王锦锦道:“这个月时局可能会发生变化,我若两日没有归府,你便离开将军府,往兰州去寻你师父。” 王锦锦本来还沉浸在喜悦中,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话,顿时一怔:“四哥,你这话什么意思?时局不稳?去找我师父?” “皇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传位诏书应该快下来了。” 萧秋年淡淡的开口。 然而这句话,却让王锦锦心头大震。 她脱口便道:“是晋王要逼宫造反……”话没说完,就让萧秋年按住了嘴唇。 萧秋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道:“你记住我的话便可,若事败,我自会来兰州冷龙岭寻你。” “……若事成呢?” 萧秋年皱了皱眉,看着王锦锦的一双水眸,问:“锦锦,若我舍弃京城的荣华富贵,要去驻守边疆,你可愿意随我同去?” “凤阳关吗?” “差不多。” 王锦锦莞尔一笑:“我求之不得!” 萧秋年本来阴郁的心情被她的笑容所感染,眉间舒展,柔声问:“为何?” 王锦锦笑道:“有你在,去哪儿都无所谓。再说了,你是去驻守边疆,最差也是一城都督吧?山高皇帝远,权利还大一些。上次突厥被你打的五十年不敢再犯,接下来也不用担心别的蛮夷,你我两个在边疆,也没人知道我们曾经是兄妹,嗯,岂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的……” 说到此处,王锦锦拉长尾音,没有继续。 萧秋年却追问道:“顺理成章的如何?” “唔,你猜。” 王锦锦抿嘴一笑,圆圆的眼抬起看他,满是小女儿的羞赧心态。 萧秋年见状,如何控制自己的内心,当下便将王锦锦搂在怀中,沉声道:“自然是成亲,做我妻子。” “四哥……” 听到“妻子”二字,王锦锦忍不住心头怦怦直跳。 明明这是应该的事情,可现在每次提起,都觉得紧张而兴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王锦锦竟然希望这一刻快些来,可明明她年纪还小,这在她的认知当中属于“操之过急”,但每次看到萧秋年,总怕他被人抢走一样,恨不得立刻将他吃进肚子里,才能彻底安全。王锦锦把这一切归咎于她活了两辈子,几十年都没有感受过恋爱的原因。 或许是风景正美,秋风沉醉,萧秋年顺其自然的便抬起王锦锦的下巴,低头吻上。 王锦锦也很喜欢和萧秋年接吻,四哥虽然性子冷冰冰的,可是他的唇却又甜又暖。她自然的攀附着他的脖颈,舌尖描绘着他的唇瓣,轻轻的回应着他。在彼此呼吸的交融间,仔细感受着心底的雀跃和悸动。 就这样……也挺好。 王锦锦尚沉浸在甜蜜里,萧秋年却身子微微一僵,侧头看了眼不远处。 身边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王锦锦奇怪的顺着萧秋年的视线看过去,却正好看到了转角处站着的王听桃,顿时脸色一红,忙退后几步,与萧秋年分开。 萧秋年脸色不好,毕竟被谁打扰了好事,都不会和颜悦色。 王锦锦生怕他对王听桃发怒,忙讨好的对哄了哄他:“好啦四哥,我给你说个药方,你快让方总管帮我抓些药材,我给你配置余毒解药。”说完,她又看了眼王听桃,“……桃姐姐,我还没给她说我们两个的事……估计她也是吓到了,我、我这就去给她解释解释。” 萧秋年冷冷的道:“你无需跟她解释。” “哎呀我知道。”王锦锦红着脸推他,报上一堆药材名字,“你快去让方总管抓药。” 萧秋年冷漠的看了眼王听桃出现的方向,到底是转身离去了。 王锦锦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方才,她还真担心萧秋年拍死王听桃。 她揉了揉依旧有些发红发烫的脸蛋,走到王听桃跟前,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桃姐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事成 王听桃微微一笑:“无事,恰好经过罢了。” 她见王锦锦脸色发红,神情羞赧,又柔声道:“你别不好意思,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三姐也是过来人。” 王锦锦低头抿嘴笑道:“也对,三姐当年和南明可不是就跟我和四哥一样。”提起南明,她忙道,“桃姐姐,你在京城这么久,南明和小外甥会不会太想你了?” 王听桃笑容僵了僵,随即看向远处的湖面,自嘲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还不是仰人鼻息。” “啊……什么意思?” “没什么。”王听桃低头整理了下衣袖,她岔开话题,问,“你和萧秋年的事情迟早会让老祖宗知晓,可想好怎么跟家里人交代?” 她提起这件事王锦锦就头大。 “还不知道,且行且看吧。”王锦锦叹了口气,“若老祖宗和父亲不允,也没关系。我会跟四哥去边疆驻守,以后回不回京城,也未可知。” 王锦锦说完,突然看向王听桃,低声问:“桃姐姐,你觉得他会对我好吗?” 王听桃神色一变:“为何这么问?”王锦锦摇了摇头:“只是近来总觉得四哥对我患得患失,我觉得很不踏实。” 萧秋年心思深沉,跟他在一起当然不会踏实了。 王听桃心中暗暗想,甚至她都忍不住将一切告诉王锦锦,可念及自己孩子和南明的安危,话到嘴边,就又成了隐瞒:“你就不要多想了,我看萧秋年挺在意你的。你跟着他,一定会幸福。”语毕,王听桃都不敢去看王锦锦的眼睛。 好在王锦锦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无暇分辨她的神情。 闻言,她便点了点头,叹气:“估计山雨欲来,我也难免胡思乱想了吧。” 王听桃心底一惊,察觉到什么,忙问:“京中将有大事发生?” 王锦锦“嗯”了一声:“总而言之,这段时间桃姐姐和我就只有继续委屈在将军府了。” 王听桃知道再问下去王锦锦也不会多说,便没有继续发问。但很快,她就知道京城里所谓的大事是什么。 九月末。 漫山红叶染遍层林,雾气蒙蒙的清晨,七声丧钟从宫中角楼传来,“砰、砰、砰——”响彻整个京城。 皇帝驾崩,举国皆丧。 京城家家户户挂起白幡,几十骑兵敲锣鸣鼓骑马飞奔出城,通知各个州城府衙。当天开始辍朝,次日皇亲国戚、文武大臣鱼贯前往陵寝前陈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由太后宣布继位诏书。但不知因何缘故,诏书迟迟不发,皇宫宫门紧闭,禁军和巡防营组成的两队人马在各个大臣府邸前面徘徊,王锦锦和王听桃守在将军府门口一直都在观察动向,却还是什么都没探听到。 “萧秋年确定跟你说过,他若两日没有回来,就让我们出城离开?” “是。”王锦锦点了点头,“虽然城门紧闭,但我身上有他的禁军统领腰牌,守城的将士是他亲兵,离开不是问题,桃姐姐你不用怕。” 王听桃哪里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她现在都不知道南明被萧秋年关押在何处,若萧秋年辅佐晋王失败,那她丈夫和孩子的生死谁又来掌握?皇位争夺,与他们寻常百姓又有何关系,这天下谁来做主,对于百姓都是一样的,她只关心自己的家人罢了! 王锦锦低下头,喃喃道:“希望四哥一定要成功……不仅是为了他,也为了王家人。晋王与四叔速来相交,若晋王上位,王家也不会受太多牵连。” “……不错。” 王听桃忧心忡忡,对于王锦锦说的话,并未听进耳朵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色入夜。 外面突然杀声四起,仿佛有千军万马攻破了城门,隔着厚重的木门和两条小巷,都能听到兵器交接的铿锵。 王听桃麻利的搬来梯子,爬上墙头仔细一看,浓郁的夜色中,老远瞧见一幡举着“莫”字的绿色旗帜。她双膝一软,差些摔下墙,手忙脚乱的跳下梯子,一把捉住王锦锦的手,把她拉的离大门远一些,声音有些颤抖:“完了,完了,驻扎在西陵的莫元伟带兵来了!” “莫元伟?西陵总兵?!” 王锦锦心下“咯噔”悬了起来,莫元伟是成王的人,这么多年一直不吭不响,但却唯成王是从。他驻扎西陵的士兵三万,若从昨日国丧赶来算起,脚程够快的话此时也刚好可以到达京城。 王听桃问:“晋王在京城的兵力如何?” “皇城五千禁军和一万城外巡防营士兵。” “这些兵力逼宫是够了,但若要和莫元伟的三万士兵抵抗,那根本就是以卵击石!”王听桃差些惊叫起来,“锦锦,我们快逃吧!趁现在莫元伟的人还没杀进皇宫,我们快出城!” 王锦锦虽然心惊胆战,可是并没有到和萧秋年约定的时间。 她……她还不能走。 “我要等四哥。”王锦锦坚定的抬起眼。 王听桃一看她神色,心都凉了半截。 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等,至少……至少让她见到萧秋年,问出南明和孩子的下落! 不知道等候了多久,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深秋的晨光在雾气中朦胧的发散。 王锦锦摸了摸微微被露湿的衣袖,眉头紧锁。 这一夜,除了他们将军府的人,应该京城里的大半人都没有睡好觉吧? 在漫长的夜色里,王锦锦坐在将军府的台阶上,撑着下巴想了许多。她想,萧秋年要是回不来了,失败了,她该怎么办。听他的话前往兰州,接下来的日子又怎么过?王锦锦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此后的局面。当初刘氏身亡,她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这一次若再失去萧秋年,她可能会疯掉吧?! 光是想想,王锦锦都觉得害怕。 她突然很后悔,为什么对萧秋年如此信任,在他离开的时候,她就应该抱着他,好好的说一句爱他。 甚至……如果可以,她愿意交托一切给他,不管是身,还是心。 若他有意外,自己想来,也不会觉得留下遗憾和后悔。 思及此,王锦锦忍不住低头苦笑了一下,她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荒唐,很大胆,若说给面前的王听桃,王听桃可能会觉得她疯都疯了。但在这生死一线的抉择里,王锦锦却想无论如何,也得在今后的日子里留下念想。比如他们能有个孩子,比如孩子和萧秋年长得一模一样…… “锦锦,你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 王听桃一回头,就看见王锦锦坐在台阶上,双手捧脸,笑的诡异。 王锦锦被她一声呵斥,顿时回过神来,脸色发红。 她摇了摇头,掩饰道:“桃姐姐,现在什么时辰了?” 王听桃一脸严肃,沉声道:“若午时萧秋年还不回来,我们就必须得走了!” 一晚上的杀声从雄厚到湮灭,到现在墙外的街道上只剩下一片狼藉。现在没人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皇宫内是什么情况,或许是血流成河,或许正在短兵相接,或许,已经有人在先帝的灵柩前黄袍加身。 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时间流逝。 王锦锦甚至产生了幻觉,她听到时间仿佛沙漏一样的在她耳边消失。 这是深秋最明媚的阳光。 正午已到。 还没等王听桃开口,方总管就从后院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两个包袱和一个箱子,对王锦锦忙道:“姑娘,等不得了,快随小人从后门离开吧!” “你这是做什么!午时刚过,何不再等一等!”王锦锦厉声道。 方总管擦了擦汗:“将军的吩咐,小人不敢不从。腾云已经上好了车厢,一切从简,还请姑娘莫要嫌弃。” “腾云?!” 王锦锦差些吼出来,“他把腾云给我拉马车,他骑什么马?” 方总管一脸难色:“这……这小人就不知道了,小人一切只是遵照将军的吩咐。” “不去!不去!”王锦锦恶狠狠的拒绝,她一边说,一边从眼里流下大颗大颗的泪水。 王听桃顾念了一晚上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见到方总管,她忙问:“萧秋年呢?他还在宫里吗?!” “应该是吧……”方总管两眼一抹黑,他也啥都不知道啊。 宫中发生了什么,还是他机智,自己猜出来的。 “将军府有密道吗?有可以关押犯人的阁楼吗?暗室呢?” 王听桃双眼发红,抓着方总管的肩膀,狠狠的摇晃。 可怜方总管身宽体胖,被她一个女人给摇的脑袋发晕:“姑娘,小人就是一个管家,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就在这一片混乱的档口,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队整齐的马蹄声,哒哒,哒哒,越来越近。 众人都忍不住屏息,三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大门。 “砰、砰。” 门环被人使劲的拍响。 王锦锦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作答。因为他们不知道门外是谁,是莫元伟的手下,还是…… “锦锦……” 门外的人喊了一声,即便他的声音很嘶哑,可王锦锦就像被拨动的开关,她“嗖”的一下箭步冲去,三两下打开门闩。 红色的大门被缓缓推开,萧秋年持着一杆明晃晃的红缨银枪立在原地,凌乱的发垂下两缕,微微遮住他英俊的眉眼,面容冷峻,一如往昔。 王锦锦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看到他,却忍不住鼻尖一酸,视线也渐渐模糊。 “你还知道回来!” 她朝他吼了一声,下一秒,却猛地扑进他熟悉的怀抱中。明明是冰冷的铠甲,可王锦锦却觉得温暖踏实极了。 哪知道萧秋年却脚步微微一踉跄,没忍住,从嘴角溢出一丝血来。 王锦锦这才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她抬眼一看,惊觉萧秋年脸色苍白如金纸,顿时三魂吓掉七魄,手忙脚乱的后退,想去扶又不敢扶,生怕碰到他身上某处的伤口。 “四哥,你哪里受伤了?!” 萧秋年蹙起剑眉,还未回答,身形晃了晃,便“咚”地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安宁 萧秋年回来了,同行的还有孙毅。 王锦锦见到他不禁大喜,将萧秋年安置入屋,一边替他包扎前胸的箭伤,一边问孙毅情况:“孙大哥,我四哥他……” 不等她问完,孙毅便笑着摆了摆手:“有惊无险,大事已成。” 王锦锦悬起的心终于落地,她低头看着面前昏睡不醒的萧秋年,抓着他粗粝的手,将柔嫩的脸颊放在他掌心摩挲。她可不想管这天下到底何人主宰,只要萧秋年安然无恙。 一旁的王听桃倒想知道来龙去脉,忙问:“这位军爷,昨夜到底情况如何?萧将军他怎会受伤?” 孙毅本来就觉得站在那儿一语不发很尴尬,王听桃发问,正中下怀,他忙往桌边一坐,大喇喇的便开始讲述。想来对于萧秋年的妹妹,他也没必要隐瞒什么,因此一五一十,讲的事无巨细。 事情要从薛松将兵权移交给萧秋年那天说起。 萧秋年得了薛松的信任,接管薛松十万大军,并巡防营和皇城禁军,普天之下,已无人有他这般雄厚的兵力。 晋王也等不下去了,怕迟则生变,于是早早串通了宫中秉笔太监,在老皇帝的日常熏香中加了些“药”,只等老皇帝驭龙宾天。若先皇遗诏中让晋王继位,宫变则不会发生,反之,血雨腥风在所难免。老皇帝身体日渐衰弱,成王也不是傻子,暗中与太后密谋相商。 但让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是,老皇帝并未留下遗诏便撒手人寰,死的太突然了。太后向来属意成王,连夜便私编遗诏,命成王继承大统,这边晋王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耍花样,趁着文武大臣入宫祭拜先帝的档口,与萧秋年联手,封锁京城城门和皇宫,以兵力强行与成王争夺。成王自然也考虑到这点,因此在先帝去世的前日便已经通知西陵总兵莫元伟,命他带兵入京。莫元伟表面上是打着入京奔国丧,实际上的目的,人尽皆知。 “昨夜莫元伟突然带兵攻破京城,我与其他几个晋王的手下心都凉了半截!”孙毅想到这点,仍然心有余悸。 他道:“你们是不知道,成王一开始打的主意就不是为了保全他自己!他早就想好了,不管先皇的遗诏命谁继承大统,他都要让莫元伟带兵入京,将晋王给——”说到此处,孙毅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王锦锦虽然惊讶,但设身处地的一想,也就明白了:“成王和晋王素来如同水火,一人上位,另一人自不会好过,要么被杀,要么被囚。” 孙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你就是聪明,这事儿萧兄弟不给我说,我也猜不到。” 孙毅继续说:“你们想,咱们在京城的兵力撑死也就一万五千人,怎抵挡得住驻守西陵时常操练的精兵三万?我等当时就慌了,幸亏你四哥镇定,愣是凭着一把银枪带着五千人在皇宫厮杀了整整半宿,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啊……不过幸好争取到了时间。原来晋王也一早就做了打算,在萧兄弟拿到薛松调遣兵符的当日,便命他手下从最近的几个军营集结五万大军,算算时间,刚好在次日清晨镇压莫元伟的三万精兵。至于萧兄弟身上的伤,嘿嘿,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了。这一夜挺的艰难,若不全力以赴,晋王能不能取胜,犹未可知啊。” 他虽然三言两语便讲述完毕,可王锦锦的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闻着萧秋年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就知道他昨夜并不好过。王锦锦抬手便去给萧秋年把脉,感觉到逐渐平稳的脉象,她的心,才稍稍平复了些。 一旁默默无语的王听桃,突然又问:“如今宫中是什么情况?” “能是什么情况。”孙毅摆摆手,“晋王在宫中收拾残局,拉拢人心。本来萧兄弟也该在的,只是他顾念妹妹,这不,拖着一身伤硬要我把他带回来,以求让你们家人放心。” 王听桃下意识看了眼王锦锦。 王锦锦听到这话,眸光闪烁,竟又氤氲了一层水汽。 “四哥……” 她哀哀的唤了一声。 萧秋年虽然没有回答,但握着她手的力度,却若有若无的握紧了些。 孙毅笑笑,安慰道:“你可别苦着一张脸,你四哥皮糙肉厚,一点儿皮外伤不算什么。想当年在凤阳关外的战场上,你四哥被人捅了四刀都没事儿,还亲手刺穿了敌方主将的脑瓜子……”他越说,声音越小,只因为王锦锦的眼神,越来越愤怒。 王锦锦到底是忍不住,刷的站起身:“他是差些死了么!?” 孙毅皱眉挠挠头发,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战场无情,再说了,这种事也不止一两回了,你四哥军功赫赫,那都是用命换回来的……我、我瞧你聪明,以为你都猜得到呢。” 王锦锦听到这话,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又坐回床边。 是了,她如何猜不到呢?只是听到这么详细的过程,心中依旧会疼,依旧会难过不忍心。 孙毅笨嘴,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泫然欲泣的女子,半晌,他才磕磕绊绊的说:“凡是往好处想想,你看,萧兄弟这次又是立的头等大功,晋王继位,指不定会把他怎么封赏。说不定咋们大元最年轻的侯爷爵爷一品大将军,就是萧兄弟啦!” 他不说还好,说到这个,王锦锦就只能苦笑了。 历来君王都怕功高震主,想来野心勃勃的晋王也是一样的。萧秋年立下这件大功,非但不会加官进爵,反而会前往边疆驻守,这一辈子,说不定也不会回京几次了。 但这件事,王锦锦不打算告诉孙毅。 因为萧秋年离开京城以后,皇城禁军统领的职位应该会交由孙毅取代,这人脑子简单,免得让他多心。 孙毅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便准备回皇宫复命。 王锦锦也要给萧秋年好好待一待,王听桃便主动提出送孙毅离开。顿时,屋子里就剩下王锦锦和昏迷不醒的萧秋年。 萧秋年安静的躺在床上,面色依旧苍白。 他虽然闭着眼,也没有表情,可那副样子,却始终透露着一股戾气。 可能杀过太多人,双手沾满太多鲜血,是怎么也无法掩盖的吧。 思及此,王锦锦下意识低头去看萧秋年的手。 他的手很修长,骨节分明,但并不白皙。虎口和掌心都是厚厚的茧子,粗糙极了。王锦锦也不知道为何,就把自己的手,和他的拿在一起对比。 平时不觉得,这会儿仔细一比,她才惊觉自己的手原来这么纤细,这么柔嫩。 就在这时,萧秋年突然低声唤她名字:“锦锦……” 王锦锦立刻“啊”了一声,忙凑上前问:“四哥,你醒了?” 但萧秋年的双眼依旧紧闭,只是他的唇齿间又呢喃的念叨着“锦锦”二字。 “原来在说胡话。”王锦锦不禁失笑。 这么多年,她还从没见过萧秋年在昏迷中稀里糊涂呢。 她握着他的手,笑着凑在他耳边,轻声问:“四哥,你在梦里梦见我什么?怎一直叫我名字?” 本来就是打趣的问了问,却没想到萧秋年还真回答了。 “对不起……锦锦……” “给我说对不起干什么?”王锦锦杏眼睁圆,有些莫名其妙。她侧了侧头,挑眉问,“难道你在梦里喜欢上了别的女子?你背着我跟人好上啦?!” 她话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然而还没等她笑够,昏沉中的萧秋年突然伸手,将她一把按在怀中。王锦锦吓的想要挣扎,却又想起他有伤在身,顿时不敢乱动,乖乖的趴伏在他平坦坚实的胸膛上。 王锦锦抬眼,看着萧秋年轮廓俊美的下颌,微微一笑,伸手轻轻去刮他下巴浅浅的胡茬。 她心下甜蜜,语气也是格外的温柔:“四哥,我知道你的情意,一直都知道……” 萧秋年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烦躁不安的扭动,喉间仍旧呢喃着一句不甚清晰的“对不起”。 “好啦。”王锦锦笑了笑,伸长脖子,在他下巴轻吻一下,“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原谅你,别再跟我说对不起了。你再不好好休息,还不知道要昏迷到什么时候。” 似乎这句话真的有用,萧秋年立刻不再乱动,而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 王锦锦抬手,抚平他眉间皱起的“川”字,低头吻了吻他薄削却柔软的唇。不知道为什么,昏睡中的萧秋年格外让人动心,王锦锦舔了舔唇角,只觉得刚才吻过的地方似乎是甜的。仿佛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她又低头在萧秋年唇上辗转,以前那个总爱攻城掠地主动索取的人,此时乖顺的闭着眼,王锦锦头次如此霸道的吻来吻去,最后恶作剧一般的轻轻咬了下他的唇瓣。 她漾开一抹得逞的笑意,哄声道:“好好睡吧,我一直都陪着你。” 不一会儿,萧秋年便传来平稳且绵长的呼吸。王锦锦靠在床边守着他,十指交握,她移开眼,透过窗棂看外面日落月升,心境格外安宁甜蜜。 情到浓时 萧秋年外伤虽重,但也不至于昏迷两天两夜。 王锦锦反复给他把脉,确定他內腑无碍,只是因为太过劳累,不然她这颗心还真放不下。 晋王继位,到底是感念萧秋年的功劳,知道他伤重,每天变着花样的送名贵药材过来,王锦锦也全都照单接受,毕竟萧秋年现在正需要这些。她将这些药材熬制成最好的补药,每天都一勺一勺的喂到萧秋年嘴里。皇天不负有心人,第三日清晨,萧秋年可算醒过来了。 他一醒来,就看见床侧沉睡的王锦锦。 女子神容有些疲倦,莹白如玉的脸上,两道黛眉浅浅远远。脑后的发丝铺开在肩上,光滑的像绸缎一般。 萧秋年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想来这些天,王锦锦都衣不解带的在照顾他。 他眸光微动,从被窝里伸出手,摸了摸女子柔软的脸颊。 王锦锦的睫毛抖了抖,她睁开眼,抬手揉揉,眼底闪过惊喜,忙道:“四哥,你终于醒啦!” 萧秋年“嗯”了一声,问:“我昏迷了多久?” “还好,三天不到。”王锦锦忙将他的手塞回被窝,“现在天气冷,你伤还没好,别又着凉了。”话音甫落,被窝中的手,却反将她的手给握住了。 王锦锦一愣,抬眼看他。 “这么冷,你也不怕着凉么。” 萧秋年的语气带着一丝沙哑,但却格外的宠溺。 王锦锦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我穿的厚。”说完,她便对屋子外的丫鬟吩咐,让她们将厨房温着的药膏拿来。不一会儿,一个丫鬟捧了炭盆,一个丫鬟端来黑乎乎的膏药,随即便非常识趣的躬身退下。 王锦锦拿过药膏闻了闻,用木勺搅拌了两下:“别看这东西黑不溜秋的,里面加了弗兰草,对你的伤有奇效。” 萧秋年看了眼胸前缠绕的绷带,突然问:“是你给我包扎的?” “不然呢,这里的大夫粗手粗脚的,医术还不如我,让他们来,我可不放心。”王锦锦自然而然的回答完,却看萧秋年眼底带着淡淡的笑。 她突然反应过来,这等事也算私密了,萧秋年又这等表情,倒让她登时便羞红了脸。 王锦锦有些撒气的将药膏一搁,说:“罢了,我、我这就去让方总管过来给你上药。” “锦锦!” 萧秋年哪肯让她走,便要起身去拉她手腕,可牵动了伤口,便忍不住吃痛,倒吸一口凉气。 王锦锦见状,忙又坐回来,扶着他肩膀急道:“你乱动做什么!” 萧秋年双眼定定的看着她:“别走。” “你这样,我怎还敢走。”王锦锦嘟哝了一声,乖乖坐在床边,抬手去给他解开绷带。 萧秋年露出赤果的上身,平时穿着衣服没发现,这一脱了,才发现他身材很是精壮。王锦锦故意将视线放在伤口上,不敢乱瞟。 “不错,短短三天,伤口已愈合的差不多了。”王锦锦将黑色的药膏均匀的涂抹在他伤处,随即又取来干净的绷带,给他重新包扎。一举一动,都极为认真。 从萧秋年的角度看过去,就看见王锦锦低着头,露出尖尖精致的下巴和纤长的睫毛,还有因为羞赧而微微泛红的耳垂,可爱的让人恨不得抱在怀里。 他如今敞开心扉,便也不会像以前那般克制,心中想的什么,便做了出来。 王锦锦才给他包扎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臂抱入怀中,她大惊失色:“四哥!你干什么,别把伤口给弄裂开了!” “你别乱动就好。”萧秋年喑哑着嗓音,略干的唇瓣在她耳垂上轻轻的摩挲。 王锦锦当然不敢动。 她伏在他怀里,闻着药膏的清香,道:“快躺下,免得着凉。” 萧秋年自然不肯,他道:“抱着你,我就不冷。” “……花言巧语。” 王锦锦暗暗的翻了个白眼,在她好说歹说之下,萧秋年将她放开了。 但接下来的日子,萧秋年明显仗着受伤,大肆占她便宜,王锦锦心里又好笑又好气,到底是由着他。 先帝还在丧期,晋王没有立刻行登基大典,而是以监国王爷的名义在抓紧肃清朝堂。王文运的贪污案,结果也下来了,文书中说此事乃诬陷,王文运与王家人无罪释放,但具体什么时候放出,要等新帝登基以后才会降下明确旨意。 王锦锦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又惊讶又兴奋,她拉着王听桃说了许久,对此事的判决大感意外。 王听桃也很高兴,她分析道:“我爹本来就是晋王的人,晋王上位,又怎会不管他这个忠心的老臣?再说了,如果坐实我父亲的罪,晋王不严惩世人难免说他包庇,可若我父亲无罪,这判决便说得过去。” “是这个道理。”王锦锦高兴的笑了笑,“但我想这其中一定也有四哥的功劳,他此次乃辅佐晋王的第一功臣,他又一直在为王家求情奔波,晋王定然也给了他几分面子吧。” 王听桃脸色暗了暗,扯了扯嘴角:“是啊,你不说,我都忘了,萧秋年对王家也挺好呢……” 王锦锦沉浸在欢喜中,倒没发现王听桃语气不对,她道:“桃姐姐,我去看看四哥的伤势,等老祖宗他们出狱,我们一起去看他们!” “……好。”王听桃点了点头。 看着王锦锦离开的背影,她想,等萧秋年伤好,一切尘埃落定,她便可以和南明还有儿子团聚吧。 *** 王锦锦哼着小曲儿蹦蹦跳跳的来到萧秋年的屋子,觉得屋中有些灌风,便将窗户一一关上。 萧秋年正靠在床头看书,他见状,笑道:“我还没有这般虚弱,当真是一点儿风都吹不得。” 哪知道刚说完,便忍不住一阵轻咳。 王锦锦无奈的回头看他:“你受了伤,不比往日。” “我倒觉得比往日还要好些。”萧秋年明显跟她作对一样,“今晨我看伤口,已经完全长好了,连疤痕都看不出来。” “不可能吧!”王锦锦不禁愣了愣,虽然药膏有奇效,但是短短七八日就连伤疤都长好,这也未免太神奇了。 她忙快步走上前,抬手去扒拉萧秋年的衣襟:“让我看看!若此药膏真这么厉害,我一定要跟师父……诶?没长好啊。”虽然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但还有些泛红,痂皮也是软软的,不小心还是会弄破流血。 王锦锦疑惑的抬头看萧秋年,却见这厮眼底满满的笑意,顿时回过味儿来。 她顿时佯怒,柳眉倒竖:“好啊,你现在倒学会当大骗子啦!” 说完,她便准备起身离开。 然而萧秋年眼疾手快,一把又将她拉了回来。 “你这几日故意躲着我一般,不将你骗来,你岂不是又要留我一人在屋中。”萧秋年俊眉微拧,这话说来倒还委屈似的。 王锦锦心头好笑,面色却是气呼呼的:“你哪是一个人,上午孙大哥不还过来看望你么。” 萧秋年摩挲着她光滑细嫩的手背:“这不一样。” 王锦锦被他摸的心里痒痒的,她想把手抽回去,却使不上力,反倒像撒娇。 萧秋年不禁笑了笑,顺势将她拉入怀中,不等王锦锦说话,他忙道:“锦锦,我身上疼。” “哪儿?” 王锦锦对于他的身体可不敢掉以轻心,一听他身体痛,动都不敢动。毕竟这年代还有感染的风险,虽然她把一切概率都降到最低,但关心则乱,生怕萧秋年哪里有问题。 “这儿。” 萧秋年抬手,指了指腰侧。 “我看看。”王锦锦忙坐起来,抬手褪去他的外衫,在他腰侧、腹部,以及伤口周围轻轻的按,“这里痛吗?” “痛,但你按着就不痛了。” “该不会是躺久了肌肉酸痛吧?我给你揉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王锦锦也码不准,便给他轻柔的推拿。 她专心致志,但过了一会儿,就发现不太对劲。萧秋年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她的手肘不小心碰到他腿根,萧秋年忍耐不住,喉间发出一声嘶哑的吟喏,王锦锦顿时脑子里“轰”的炸开烟花,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四!哥!” 她红着一张脸,水汪汪的杏眼圆睁,羞怒的瞪视着萧秋年。 萧秋年被她发现,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将她拥入怀中,吻了吻她修长雪白的脖颈。他喉结上下滚动,声音饱含磁性:“锦锦,你知道我想……” 王锦锦额角抽抽,她心里有些紧张,说出来的话也格外滑稽:“……我还小。” 萧秋年皱了下眉头,视线下移,看向她雪白的高耸:“不小了。”王锦锦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一语双关,顿时脸色更红,想锤他两下,又顾忌他的伤势,于是只能干瞪着眼。 萧秋年见她这模样可爱,不由低声一笑,他正要继续开口,却听门外的方总管来报:“将军,玉姣郡主来了,她、她非要过来,小人拦不住……” 王锦锦和萧秋年同时愣了片刻。 “她来做什么?”萧秋年抱紧了怀中的王锦锦,对方总管道,“不见。” “见吧,把什么都说清楚。” 王锦锦挣开萧秋年的怀抱,帮他穿好衣服:“我在内间。” 萧秋年本不想答应,但想胡玉姣的事情若不处理好,王锦锦心头恐怕不乐意,而且他区区将军府要拦下一个郡主,说来也不太可能。 思及此,萧秋年便沉下脸,走到外间会客花厅,让方总管将胡玉姣带进来。 此乐何极 胡玉姣甫一进屋,就见萧秋年端站在厅门前,一袭青衫,面色苍白,头发松松的绑在脑后,竟有几分儒雅。 她许久不见他了,在她印象里,萧秋年一直都是挺拔如松的肃杀将才模样,猛然瞧他这幅打扮,顿时不能回神。 萧秋年被她破坏好事,心底不悦,神容便格外严肃:“郡主突来敝府,有何事相商?” 胡玉姣被他冷漠的声音给拉回现实,想到之前也是在这屋子里,见到的一幕幕…… “没有事就不能来找萧将军吗?” 萧秋年不答。 胡玉姣又道:“听闻萧将军受伤,本郡主特来探望。看你的样子,是本郡主多此一举了。” 萧秋年心底不耐,冷淡道:“郡主如无要事,便请回罢。” 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胡玉姣被他如此冷漠的对待,到底是忍不住情绪,眼中含着泪,突然就软了语气:“你就非得对我这样吗?” 躲在内间屏风后的王锦锦听到这话,心下一惊:好啊,这是来跟她抢男人了?! 好在萧秋年对美色不为所动,他神色如常,平静的道:“郡主千金之躯,想来也不会计较本将无礼。” “你!”胡玉姣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从撞破了王锦锦和萧秋年的事情,她便整日整日的睡不好觉,吃不下饭,等到今天,她才明白,自己根本不能舍弃萧秋年。在她从小到大的教育当中,便是要什么有什么,身边无数优秀的男子围着她转,被拒绝,被无视,这是她一生中从未经历过的。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来找萧秋年,并且不管用任何方法,她都要嫁给他! 胡玉姣也觉得这想法偏激,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想得到的,便必须得到! 即便那个人是萧秋年。 “我这是在帮你!”胡玉姣突然这样说。 萧秋年疑惑的看她一眼:“郡主此话怎讲。” 胡玉姣到底忍不住,她红着脸,结结巴巴的吼道:“你……你不要脸,竟和自己的妹妹行苟且之事!你知不知道……这件事若被宣扬出去,你在整个大元甚至世人眼中都会沦为耻辱!但是……我……我不计较你和王锦锦曾经有过什么,我甚至会帮你隐瞒,只要你肯娶我。萧秋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这话让她一个女儿家说出口,的确很难为情。 只是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胡玉姣觉得舒坦多了。 “我会让晋王姨丈……嗯,不对,现在应该叫皇姨丈了。皇姨丈赐婚,你想推脱都不行的!”胡玉姣眸子里闪过坚决的神色,她不想管今后会怎样,至少她要萧秋年娶她,这一点必须成功。 萧秋年怒极反笑,阴鸷的眼如鹰隼冷冷扫过胡玉姣的脸:“郡主,你把本将当什么了?随意讨要的货物么?” “我……” 胡玉姣有一瞬间的语塞,但是她接下又理直气壮的道:“是又如何?!这天下间,还没有本郡主得不到的人!” 王锦锦听到这话,不禁心头一跳。 是了,郡主深得晋王和晋王妃喜爱,也就是现在的新皇新后。新皇无女,便对胡玉姣宠爱入骨,想来日后将胡玉姣赏封为公主,也未可知。 如果胡玉姣真要跟她抢萧秋年,她抢得过吗? 她还没想到结果,就听萧秋年讥讽的声音响起:“那郡主恐怕要失望了。” 胡玉姣不甘心,她咬牙道:“萧秋年,你觉得王锦锦会一直喜欢你吗?我看她模样,她好像对你并不重视呢!不然当初在山崖下,她不会转投我炘哥哥的怀抱,让我炘哥哥把她抱上去!” 萧秋年好不容易将这件糟心事抛诸脑后,现在胡玉姣旧事重提,他面色不禁阴沉了下来,乌云密布。 胡玉姣却还没有察觉,她自顾自道:“你对她喜欢的紧,你又焉知她对你也是同等喜欢?王家人又怎么会同意你们?万一王锦锦并不想受世人唾弃,并不想跟你……” “住口!”萧秋年的视线,如冰刀狠狠的瞪向胡玉姣。 胡玉姣心底一惊,便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萧秋年当然知道,他和王锦锦这段情如悬崖边的枯树,欲断不断。他甚至不敢去想,王锦锦能不能保持本心,像他一样的坚定。 故此,听到胡玉姣这些话,他恨不得立刻掐死她。 胡玉姣还想再说什么,萧秋年却已咬紧了牙关,沉声道:“郡主,本将乏了,恕不远送!” “萧秋年,你……” “请便。” 萧秋年侧身,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胡玉姣今日要说的话也差不多说完了,她走到门口,忽而回头,又定定的说:“不管你如何作想,萧秋年,你和你妹妹并不合适,你跟我才是天造地设!这日子长着呢,咱们走着瞧!”语毕,胡玉姣也不想看萧秋年那铁青的神色,登时便带着几个侍女离开。 她就是要故意气他,她就是要用权势去压他。 除了想得到的必须得到,那便是每每想到他与王锦锦在一起,她的心便又痛又恶!所以,哪怕萧秋年讨厌她,她也不会让他们在一起! 王锦锦确定人走了,才从内间的屏风后面转出来。 刚出来,就看见萧秋年站在大门口吹风,身上的青衫缓带被微风吹起,看他背影,倒有几分欲乘风归去。 “四哥。” 王锦锦忍不住叫了他声。 萧秋年回过头,英俊的脸庞,神色却不好。 王锦锦走上前,怕他受凉,掩紧房门,说道:“四哥,你回床上躺着吧,被窝里应该还是热的。” “扶我过去。” 王锦锦看他一眼,“哦”了声,抬手扶着他右侧的手臂。 她不禁笑了笑,没话找话的说:“郡主脾气真大,四哥,你不用跟她置气。” “无关紧要之人,并不会让我生气。”萧秋年脱了靴,坐在床边。 王锦锦看他脸色,明明就是一脸不高兴,还不承认。但她也没有戳穿,正要开口,就被萧秋年用力捉住手腕,带进熟悉的怀抱。 好在王锦锦已经习惯了,她没有挣扎,而是有些无奈:“四哥,你不要动不动就把我抱着,你伤口虽然愈合了,但是需要静养,你……唔。”话没说完,就被萧秋年用唇给严严实实的堵住。 他这次仿佛泄愤一样的热吻,让王锦锦脑袋充血,头晕脑胀,灼热的气息交织,猛烈而贪婪的擭取她唇齿间的每一个角落。王锦锦回应的措手不及,好半晌,她才用力将萧秋年的脸捧住。 “四哥,你干嘛?你亲的我好痛!” 萧秋年的深邃的眼眸中染上一丝情,他音色沙哑的开口:“想到你与那赵炘搂抱,我心中着实不悦。” 吃……吃醋了? 王锦锦愣了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不能听胡玉姣提起,就对我撒气吧!”王锦锦声音有些怯弱和愧疚,“虽然那天的确是我做错了,我不该逃避,还把你给拒之千里之外……好啦,四哥,你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那你让我想什么?” “不知道……” 王锦锦水汪汪的眼睛无辜的看向他,却激起了萧秋年心底别的情绪。他不管不顾又吻了下来,王锦锦只好抱着他脖子,笨拙的回吻。 如果这样能安抚他的话,嘴肿就肿吧…… 两人陷在软绵的被窝里,床幔的青纱帐不知何时从帐钩滑落,香炉里飘来沉香木的清香,这样清冷的气味反而让紧闭的房中氤氲着情动汹涌。王锦锦毕竟不是石头,唇齿亲密之间到底有了感觉,她理智尚存,只是这会儿理智在挣扎的是,到底要不要给了他? 她还在犹豫,所以有意无意的用胳膊肘抵挡着萧秋年不安分的手。 萧秋年喉结滚动,嘴唇在王锦锦雪白的脖颈间轻轻滑过,他隐忍的在她耳边,难受的道:“锦锦,你对我……是否有同等的喜欢?” 王锦锦身子微微一僵。 顿时了然。 怪不得萧秋年会这样,原来他对胡玉姣说的话,全都耿耿在怀。或许的别的事情,他能够一辈子闷在心里,可关于自己,关于自己的心,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的。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这样患得患失,可他这幅样子,只让王锦锦觉得心疼。 她想到了宫变的夜晚,她在台阶上苦等的那一夜。如果失去了萧秋年,她余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瞬间,王锦锦心柔软的不成样子,她抬手捧着萧秋年的俊逸非凡的脸,微微一笑:“喜欢。喜欢的不得了。”语毕,她便抬起头,在他额上落下重重的一吻。 这一吻仿佛是启动了什么开关,萧秋年楞了一下,便用比之前还要汹涌猛烈的吻去回应她。他吻她的唇,王锦锦也不再若即若离的拒绝,而是拙劣迟钝的与他一起动作。她忍耐着初尝的疼痛,依旧带着甜甜笑意,只是希望他知道,她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日落月升,倦鸟归巢,秋风萧瑟,寒意凛冽。 然而屋中却温暖如春,纱幔摇曳,几叠鸳衾,此乐何极。 青山驿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造就一片斑驳光影。 王锦锦从软绵的被窝里悠悠转醒,才发现身侧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喊了声萧秋年的名字,但屋中静悄悄的,没人回应。王锦锦撑着手坐起来,只觉得全身都在酸痛,仿佛骨头被揉散了重新组装过了一样。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肌肤,雪白的胸前和大腿腰侧,全都布满密密的吻痕,光是扫了眼,便能想到昨夜激烈,让人不禁脸红心跳。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王锦锦忙用被子盖住身躯,拍了拍发烫的脸颊,看着来人。 萧秋年手中端着餐盘,见她醒了,竟难得的露出一个沉敛的笑容:“锦锦,吃点儿东西。” 王锦锦睁大了一双眼,下巴埋在被窝里,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还没洗漱,不想吃。而且我也不饿……四哥,现在什么时辰了?” “午时刚过。”萧秋年将餐盘放床边的案几上,又去吩咐门外的丫鬟打洗脸水来,好似生怕王锦锦劳累。 王锦锦看他忙里忙外,有些好笑:“四哥,是你在养病,不是我。” 萧秋年一撩衣袍,坐在她身侧,莞尔道:“我看医书上说,女子经历初次,身子总不太舒服,更需要人照料。” 王锦锦脸上一热,羞怪道:“好端端地看那些劳什子做甚么?我自己就是大夫,好不好我清楚!” 萧秋年闻言,突然凑近她耳边,轻声问:“那你昨夜可好?” 他猛然靠近,温热气息充斥,王锦锦脸上更热了,她无可奈何的瞪他一眼:“四哥,你什么时候也喜欢戏弄我了!”随即,她眼珠子一转,语气狡黠,“好,我当然好。倒是瞧四哥的样子,昨夜怕是鞠躬尽瘁,体力不支了!” 果不其然,萧秋年听到这话脸色黑了黑。 “我是否体力不支,锦锦可还要再试试?”说着,他便伸手过来,吓的王锦锦尖叫一声,拿背后的枕头拍他。 她才不要了呢! 想到昨夜被他折腾的完全没了力气,那种脱力感,王锦锦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 萧秋年当然也只是逗逗她,见丫鬟捧着水盆鬃刷过来,便没再调笑。而是在一旁的柜子里取来干净的衣衫,低声道:“来,穿上,别着凉。” 王锦锦见丫鬟在屋里,便回过神了,就着萧秋年的手,一层层穿好衣衫,麻利的洗漱干净,将头发往脑后一拢:“四哥,你也过来吃点儿东西。” “好。” 萧秋年自不会拒绝。 粳米小菜,二两甜酒,各自对饮,一顿饭吃的十分惬意。 萧秋年想了想,放下筷子,正色道:“锦锦,我已经给皇上递交了驻守禹城的文书,估计小寒节前,我们便要启程前往。” “还有一个月呢,我正好准备点儿东西。”王锦锦微微一笑,“那边冬天冷,趁着在京城,我买些好料子给咱们裁十七八件的厚衣裳,再带些不错的药材、摆件,嗯德顺街的小吃也得带几盒,路上解解馋。这么一算,咱们岂不是要驾好几辆的马车?” 萧秋年笑道:“你是内宅当家,你做主。” “又胡说。”王锦锦低下头,却抿嘴而笑。 萧秋年认真的道:“锦锦,你知道我没有胡说。情已至此,我定然要给你名分,等到了禹城,便立刻采办婚事用物,争取在年前,让府中下人将你叫‘夫人’。” 猛然听到“夫人”二字,王锦锦不禁一愣。 莫名其妙的,一想到方总管啊丫鬟婆子们不叫她姑娘,叫她夫人,她竟然有些期许和新奇。 故此,萧秋年说的话,她也只是乖顺的点点头,没有反驳。 萧秋年见她点头,心下欢喜,夹了一筷子小菜在她碗中:“多吃些。” 王锦锦不免脑洞大开,萧秋年这么着急的想把她喂胖,难道是想让她生孩子了?不行不行,她现在十七未满,可不想生孩子。虽然现在这里是大元,普通十六岁的姑娘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简直再正常不过,但王锦锦内心仍旧有现代的思维,如此早早生子,她着实觉得着急了。 “怎么不吃?” 萧秋年看她拿着筷子发呆,不禁开口询问。 王锦锦回过神,摇摇头道:“没……我已经吃好了。” 萧秋年一眼看穿:“你有心事。” 王锦锦无奈的抬起双眼,格外无辜的看着他。 “怎么了?”萧秋年如何受得了她这幅表情,仿佛受伤的猫儿似的。王锦锦也没打算隐瞒,她低声道:“四哥……如果我说,我们能不能晚些生孩子,你会同意吗?” 萧秋年一愣,没想到王锦锦突然说到生孩子的事儿上。 他敛容问道:“多晚?” “至少等我成年……” “你已经及笄了。” “……不是这个,嗯,就是……就是再等两三年,可好?”王锦锦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怎么跟萧秋年解释。 萧秋年看她这幅神色,心里一惊,忙问:“锦锦,可是你身子有什么疾病,你瞒着没有告诉我?” 王锦锦一听,这是那跟哪儿啊! 她忙道:“不是不是,我身子好的很,就是不想这么快就有孩子,你就说答应不答应便是了,问这么多干么!”萧秋年听她身体无疾,便松了口气,叹息道:“罢了,只要你好好地,何时有孩子都行。只是年尾禹城亲事,不能拖。” 王锦锦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顿时大喜,忙不迭的点头:“好好好,自然好!本来这辈子我除了四哥,谁也不嫁!” 萧秋年微不可闻的叹了叹气,心想,只要她一辈子不离开他,她想怎样都行。 王锦锦笑眯眯的握着萧秋年的手,突然想起一事,问:“对了,听说新皇判四叔他无罪?王家也免受牵连,这件事你一定在里面推波助澜吧?不然新皇也不会赦免的如此干脆。” 萧秋年神色冷下来了一些,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声道:“等举行了登基大典,王家所有人都会被放回来。” “那可真好!登基大典什么时候举行?希望在小寒节前,这样我们就可以去跟老祖宗还有我父亲道别了,毕竟以后,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才能回京……” 王锦锦捧着下巴设想,萧秋年的眼神晦暗莫名。 他侧过头,看着窗外的桃树,淡淡道:“还不确定,新皇继位,事情繁多,王家入狱也没受多大委屈,慢些的话,翻了年才会处置。现在说不准。” “这样啊……” 王锦锦有些失落。 她颦眉叹道:“太久没有见老祖宗,我真的想她了。” 萧秋年平淡的说:“老太太身体健朗,与从前并无分别。你我离开京城,王家富甲一方的地位,仍不会改变。家人的事,你也无需担心。” “如此就好。” 王锦锦对萧秋年的话深信不疑。 自此以后,她连最后一点儿顾虑也没有了。 又过了几日,萧秋年的伤势已经大好,他便要提前入宫,面见新皇。 新皇得势,虽还未正式行登基大典,但却已经黄袍加身,指点宫中一切大小事。成王落败,被新皇随便安了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给秘密处死,对外谎称疟疾暴毙,成王府的直系全部处死,九族旁支也被流放边疆,支持成王的臣子,投诚的投诚,被杀的被杀,曾经先帝身边的老人几乎被全部换下,现在宫中完全是新皇的拥趸者。 等翻年后,便会改国号为兴平,新皇称昭轩帝,表面一切祥和。 萧秋年这个时候递交驻守边关禹城的文书,其实在很多人眼里都理解。他是此次的头号功臣,却远遁边疆,就是怕新皇觉得他功高震主。只是这么早就避开锋芒,让许多想要巴结他的人都有些想不到。 新皇见到萧秋年,免不了一顿夸赞,对于他请命去禹城的折子也没有立刻回复,而是让他回府等候消息。 萧秋年心下便隐隐觉得不对劲,但是他又想不出新皇留他的原由。 王锦锦看他在府中愁眉深锁,劝也没用,便竭尽全力的想让他开心。但萧秋年似乎对别的不感兴趣,就对床笫事情有独钟,可怜王锦锦整日都被折腾的够呛,碍于羞涩,却也不好开口,便无奈的由着他去了。毕竟这档事儿,乐极的也不是萧秋年一个人。 冬至当夜,王锦锦又被他折腾的一夜未睡,以至于第二日蒙头不醒。 萧秋年也没舍得把她吵醒,轻手轻脚的穿好衣裳,刚走到门外,就见王听桃从圆门走了过来。 王听桃径直来到萧秋年跟前,她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勾了勾嘴角,低声道:“萧将军近来可算如意了,人逢喜事,看起来也格外不同啊。” 见萧秋年不答话,王听桃又咬牙道:“你如今想得到的都得到了,和锦锦去了禹城,也便再与王家没什么关系,难道还不能把我丈夫孩子还回来吗?我还有什么利用的价值吗?!” 萧秋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心知王听桃也不会翻起什么风浪。 如今王锦锦对他的爱意他能明显感觉到,更何况他已经得到她的身心,再不怕她会离开。 “你说的是。”萧秋年难得的露出一个冷然的笑容,从袖中取出一个铜制令牌,递交给她,“持此令去城外的青山驿馆,那里的看守自会放行。” 王听桃一把夺过令牌,摩挲着上面一个大大的“萧”字,险些喜极而泣。 但萧秋年却毫不留情的泼她冷水:“日后还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可不要推脱。毕竟那绿石花的毒,天下仅我有解药。” 王听桃的笑容凝结在嘴边,她抬起眼,狠狠的瞪视着萧秋年。 萧秋年面色如常,做了个手势:“请便。” 王听桃到底是忍了下来,没与他争论,毕竟她有把柄在他手里,争论也不会有好结果。当务之急,她是要赶去青山驿馆! 得知 王听桃突如其来的告别,让王锦锦有些惊讶。 “桃姐姐,眼看着老祖宗他们就要出狱,你不去看望一下吗?还有四叔四婶……梅姨娘应也格外想念你啊。”王锦锦不解的看着她。 王听桃微微一笑,提了提手中的行囊,道:“不必,年前我给父亲寄信来着,他对我依旧耿耿于怀。况且老祖宗因为以前那桩事,对于私奔不耻,我还是不去扰他们兴致了。” “到底因为何事要走这么急?晚两天也行啊。” “南明来信,说孩子生病了,我又走了这么久,实在放心不下。”王听桃拍了拍王锦锦的手背,“只要你和家人好好地,能不能相见都无所谓。还有,苏州离禹城尚远,你与萧秋年的大婚之日,三姐拖家带口,怕是来不了,就在此提前祝你二人白头偕老吧。” 王锦锦没想到她已经知道自己打算和萧秋年在禹城成亲的事儿,不由面色一红。 虽然没有亲朋好友到场略感遗憾,但只要心意在,就足够了。 于是她笑道:“桃姐姐,既如此,我也不强留你。你和南明也要白头偕老,我的小外甥也要平安长大。” 王听桃闻言,心中涩涩,露出一个寡淡的笑容掩饰:“多谢吉言。”她背着包袱走到门口的马车前,突又回过头,对着王锦锦语重心长道:“锦锦,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一定要乐观面对。人是要看将来,不是现在。或许以后会遇到难以抉择的事……不忘本心就好。” 王锦锦对她这番告诫有些纳闷儿,但还是乖乖的点头:“我知道了,桃姐姐,你一路保重。” “保重。” 王听桃朝她微微颔首,随即转身踏上马车,绝尘离去。 王锦锦望着远去的马车背影,不知为何,想到她最后那句话,总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她想不通,这事儿便没有放在心上。 次日刚用过午饭,秀柳忽然从郡主府回来了。 王锦锦见到她先是一喜,顿时又感到愧疚,她敲了下自己的脑门儿,懊恼道:“近来事情太多,一桩一件应接不暇,倒将你还留在郡主府的事儿给拖到后面了。” “姑娘哪里话,奴婢能得姑娘挂念,已经分外欢喜了。” 秀柳倒是一点儿也不难过,她在郡主府过的也算不错,郡主并没有对她苛待,反而还对她十分重视。 王锦锦听到此处,不禁一愣:“重视?何以见得?” 秀柳笑道:“郡主为人虽跋扈,但近来却特别喜欢想事情。她在府里,经常把我叫过去,询问姑娘你从小到大的经历、喜好,特别是听到你和四公子之间的趣事,她便会露出一种耐人寻味的表情……恕奴婢眼拙,看不出郡主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每次她问完话,都会打赏奴婢一些碎银,还夸奴婢讲得好。如此说来,郡主对奴婢当然算重视啦。” 王锦锦却笑不出来。 她心想,秀柳这个心大的傻丫头啊……明摆着胡玉姣这是变着花样的打听她呢!指不定胡玉姣听到她和萧秋年相处的点点滴滴,是怎样将银牙咬碎,嫉妒的发抖。 被另一个女人虎视眈眈的惦记着自己男人,王锦锦心底总不太舒坦。 因为这事儿,她总食不知味,和萧秋年相处时,不经意便露出了一些情绪。萧秋年对她可谓上心,任何风吹草动都别想逃过他的眼睛,一看王锦锦这吃饭走神的样子,他就察觉到了什么。萧秋年暗中找来秀柳一问,便猜到来龙去脉,但他还是不放心,夜里云雨过后,搂着王锦锦,旁敲侧击的套出话来。 王锦锦被他套出了心底想法,不满的伸手揪了把他腰间软肉:“四哥,我怎么觉得你听到这事儿还挺沾沾自喜的?” 萧秋年低声一笑,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你多想了。” “我哪里多想?被堂堂郡主惦记着,郡主还貌美如花,是个男人都会洋洋得意吧!”王锦锦斜着睨他,那小模样妩媚中透着可爱,倒让萧秋年忍不住在她绯红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我知道你担心甚么,明日我再入宫找皇上,提议驻守禹城的事。” 越早离开京城,萧秋年心底越安,他恨不得现在就走,离这权利中心和复杂的关系越远远好。 可王锦锦还是苦着脸。 萧秋年靠近了些,低声问:“锦锦,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王锦锦倒也不是无理取闹,她叹了口气:“我也不想立刻去禹城……也不知道登基大典什么时候举行,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老祖宗他们一面。一旦离开京城,就不知归期了。可是长留京城,我又担心你被胡玉姣抢走,如此左右不平,当真是难上加难。” 萧秋年心底微沉,面色却波澜不惊。 他将王锦锦的身子搂紧了些,下巴抵在她光洁的额上,眸光闪烁:“自古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取舍之间,当以利益为重。” “好啦。”王锦锦抬起明亮的眼,莞尔一笑,“京城呢,只要我想回,四哥你一定不会拦住我的。所以我们还是先去禹城,等一切妥当了,我再一个人回京城来看望老祖宗和父亲叔婶,反正王家在京城这么大一座宅子,也不会长脚跑了。” 萧秋年鼻音浓重的“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王锦锦不知怎地,又聊起以前独自一人去兰州冷龙岭拜师学医的事儿。萧秋年倒也听的入神,时不时附和两句,耳鬓厮磨,偶尔传来低笑。 屋外更深露珠,室内软玉温香,烛影摇红,楚梦云雨,一夜好眠。 翌日。 王锦锦被身侧的悉索声吵醒,她舒展了一下胳膊,看着已经将常服穿戴整齐的萧秋年,不禁揉了揉眼,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四哥……天还没亮,这么早你就要入宫么?” 萧秋年撩开纱幔,走近床前,沾染了屋外冰冷寒气的手,摸了摸她软嫩的脸颊:“驻守禹城之事不能再拖了,睡吧,睡醒我就回来。” 王锦锦乖顺的点了点头,她突然又抓住萧秋年的手腕,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要亲亲。” “……好。”萧秋年忍俊不禁,但还是低头在她唇上吻了吻。 王锦锦抱着他脖子,亲昵的蹭了蹭,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独有的青木草香:“早些回来,我给你煮药膳吃。” 萧秋年想到她煮的药膳,味觉上是抗拒的,但心里却乐意至极。 看着王锦锦重新钻进被窝,他才放心的放下层层纱幔,转身离去。 *** 王锦锦这一觉也没睡多久,天亮没一会儿,她便醒来了。想到天未亮时和萧秋年的耳鬓厮磨,一边吃早饭,一边傻笑。 待用过饭,她便想着去给萧秋年煮药膳。可到了厨房,才发现少了两味必须的药材。 方总管老母亲生病,今日请假去城外照顾了,府中的丫鬟小厮又不能擅自离开职守,王锦锦想着这么久了,她应该可以出府逛逛吧?她好久没出将军府了,看着墙外的集市街道,也甚是心痒,于是乎,她尝试性的走到门口,还没跨出门槛,就被门口的守卫拦住去路。 王锦锦有些无奈的说:“我只是去给萧将军买两味药材,就隔了一条街,要是不放心,你们谁跟我一起去吧。” 然而令王锦锦惊讶的是,那两个守卫并没有多加盘问,而是笑道:“原来如此,姑娘请,早些归府便可。” 王锦锦傻愣愣的道了句谢,一路走到药铺,都还有些纳闷儿。 她是不知道,萧秋年这么久没对守卫吩咐过阻拦她的命令了。而她和萧秋年的关系亲密几乎府中人人皆知,对于这个被将军捧在手心的金丝雀,未来的将军夫人,没哪个不长眼的敢惹她不高兴。这两个守卫是聪明人,他们自以为自己做了聪明事。 王锦锦对于这件事想了片刻也就想通了,一方面觉得好笑,一方面又猜测是不是萧秋年下的命令,只是忘了告诉她。 她在药铺买了药出来,想着等萧秋年回府,就把今日的事情好好跟他说一说,可没想到刚走到街道岔口,就看见了一对熟悉的人影。 王锦锦几乎不可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是熟人无误,才高兴的挥起手大喊:“师父!蓝烟!” 正在看布匹的蓝烟和戚古回头一看,正好瞧见了她,双双快步朝她走来。 “姑娘!真的是你!奴婢……呃,我还以为是产生幻觉了!”蓝烟兴奋的拉起王锦锦的手,笑个不停。 王锦锦也高兴的满面通红:“我是看师父他老人家的穿着打扮,才确定是你们的!” 戚古不满的看了眼自己宽大的衣袖,他眉头一皱,不乐意道:“为师这身玉树临风,有什么不对的?”说完,他便和蓝烟并排一站,“瞧瞧,多般配!” “老没正经。”蓝烟笑着锤他一拳。 戚古吃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烟妹,你这练过武的一拳,我可吃不消!” 王锦锦看他们这样子欢喜冤家似得,免不得替他们开心。 她微微一笑:“看师父和蓝烟你们过的很好,我也就放心啦。”说完,她又想到自己,顿时笑容更欢,“对了,年尾你们一定要来禹城,我……我要和四哥成亲了。” 戚古闻言怔了下,而蓝烟却是瞪大了双眼,一脸惊骇莫名:“姑娘,你是说……你和四公子?” 王锦锦低下头,有些腼腆羞涩:“我知道,此事对你来说可能有些太奇怪了,毕竟四哥是王家的养子……但是感情,终难说清。他与王家没有关联,没有血缘,我嫁给他,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吧……” 蓝烟诧异极了:“可是姑娘,四公子对王家做了这等事,你也觉得无所谓吗?” 王锦锦似乎听不懂,她双眼一片懵懂神色,云里雾里,但又隐隐觉得不对劲儿:“四哥……他……他对王家做了什么事?” 探视 蓝烟一副说错的表情,愣愣的看向戚古。 到底是戚古猜到了什么,看了眼王锦锦,道:“我与烟妹初来京城,便是因为听说王家人被下狱一事。烟妹念及旧情,非要去探望旧主安危,恰好天牢狱头早年被我救过命,塞了些银子,便见了一面。” 王锦锦双眸凝视着蓝烟,声音有些颤抖的问:“蓝烟,你见到老祖宗他们了?” 蓝烟轻轻点头:“狱中无人苛待。” 王锦锦低头看了眼自己雪白纤细的手指,半晌,她才打定主意,沉声道:“这么久以来,我一心挂念家人安危,四哥在朝中备受倚重,我便拜托他一定要想方设法营救王家人。四哥当时也的确答应我了,现在四叔被赦免,王家人不久后也会出狱……可是听你方才话中的意思,四哥好像并没有帮扶王家人?蓝烟,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如果压抑在心底会一直不舒服,倒不如立刻就知道一切。 蓝烟低着头,咬着唇瓣:“姑娘,其实我也是听人说的。当初王家受牵连入狱,生死攸关,四公子并未求情,反而……反而希望王家人被处死。他未推波助澜落井下石,对抚养多年的王家人置之不理,生性冷血,实在罕见。但想着四公子以前在王家也没受多大恩宠,经常被别的公子姑娘欺负,他这么做,倒是能够理解,只是……” “只是什么?”王锦锦捂着怦怦直跳的胸口。 “直到今晨,我们在郊外遇到了三姑娘。” 王锦锦楞了一下,想起来了,忙道:“你是说王听桃吗?她也是才与我告别不久,说是小外甥在苏州生病,她要赶回去见她丈夫和孩子……怎么?她和我四哥,能有什么关系?” 蓝烟似乎很为难,不知道怎么开口。 一旁的戚古看她们说话磨叽,便直接言道:“乖徒儿,我不知道你在京城被多少人耍的团团转,我只给你说我们亲眼看到听到的。今晨遇到的那位王家三姑娘,和她丈夫孩子就在一路,夫妻两个在路边的茶肆抱头痛哭,不然蓝烟还认不出来。” 王锦锦越来越不明白了:“她不是说丈夫孩子都在苏州吗?孩子还生了病!” “不在苏州,倒的确有病。”戚古扫了眼她,继续说,“应该不是生病,是中毒。” “中毒?谁中毒?” “你那位桃姐姐的丈夫和孩子。” 戚古这个时候都不忘了吹嘘自己,他得意道:“若是别人,自然看不出那孩子大人中了毒,但这天下,只要不算顶级奇毒,就没有我神医戚古看不出来的。” 王锦锦肯定不会怀疑戚古的能力,他说南明和小外甥中毒了,那就一定是中毒。 蓝烟看王锦锦神色恍惚,到底是叹了口气,一五一十的全说了:“三姑娘毕竟是我旧主,我怎会眼睁睁看着她丈夫和孩子受委屈呢?便与戚古将他二人的毒解了,三姑娘感激,便给我们说了。原本她也是顾念王家人,想入京查探情况,结果半道就被四公子抓获。四公子将她丈夫孩子囚禁,以此要挟,把她带去将军府,让她做一些违背她意愿的事情。” “什么事情?” “三姑娘没说,她当时只一个劲的叹气。” “然后呢?” “然后治好了她丈夫孩子的绿石花毒,她便马不停蹄的离开京城,看那样子,仿佛是一辈子都不愿意回来了。”蓝烟说完,神情复杂的看了眼王锦锦,“我本以为四公子让三姑娘做些不利王家的恶事,可今日正巧碰到姑娘你,我才觉得可能是我想错了……姑娘,这段日子,三姑娘可有对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王锦锦只觉得脑仁儿生疼。 她揉了揉太阳穴,满脸倦色。 挡在眼前的所有谜团都解开了。怪不得她总是觉得萧秋年不对劲,王听桃不对劲,搞了半天,他们真的不对劲。 萧秋年要挟王听桃做什么,她用脚趾头都想得到。这些时日,明明王听桃对萧秋年恨之入骨,却要在她面前甜着脸说萧秋年的好话,什么认真负责,不用顾忌世俗眼光,嫁给他真好云云。王锦锦本来就喜欢萧秋年,听到她这些话,可不就一点儿思绪都没有了,完全按照她说的做么?加上萧秋年真的爱她,她又没那些骨子里的封建传统,两人蜜里调油,婚事将近,王听桃突然离开,应该就是萧秋年已经放心了吧? 他得到了她的身子,她的感情,她的全部所有。 萧秋年又有什么理由继续挟持王听桃? 绿石花毒…… 这种毒,明明就是以前她配着玩儿的毒药,却没想到被萧秋年拿来下在别人身上。 思及此,王锦锦不由苦涩一笑。 荒谬,真心荒谬。 蓝烟看王锦锦的表情,就知道她心中是真心喜欢萧秋年的。于是忙道:“姑娘,说不定……四公子这样做也是有苦衷的。好在王家人并没有事,三姑娘他们的毒也解了,以后都不会相见,你……你就当不曾知道这些吧?” “蓝烟。”王锦锦轻轻的叫了声她的名字,扯了扯嘴角,“如果天下的情感真如你所说的那么容易解决,就真的好了。” “姑娘……” 王锦锦摆了摆手,抬头看向戚古,问道:“师父,我有些疑问想去天牢问问老祖宗,你能帮我吗?” 戚古对于她的要求自然不会拒绝,点头说:“跟师父来。” 戚古与那狱头有救命的交情,只不过是见见即将要无罪释放的人,那狱头自然乐意至极。 顺着昏暗的牢房甬道一路往里,拐过弯,突然蜡烛排排,明亮如白昼。 而最里面的一间牢房,摆着简单的桌椅,床铺铺着软褥,烧着炭盆,牢门上还挂着彩带。王锦锦走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桌边饮茶、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她登时大喜,狂奔过去:“老祖宗!” 老太太听到声音,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当看到身材窈窕面容姣好如初的少女,才反应过来,拄着拐杖快步移到门口:“明珠儿!” “老祖宗!” 隔着木制的牢门,王锦锦忙去握住老太太那温暖却布满老年斑的枯手。 老太太眸中泪花闪闪:“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走了么……” “老祖宗,是孙女儿不孝……”王锦锦低头落泪,“孙女儿这么久才来看你,实在太不孝了。”她也的确笨,萧秋年让她不能离开,她就真的寸步不离将军府。也不想想,王家已经无罪,为何不能来探监呢? “明珠儿,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老祖宗很快就放出来了,没事的,没事的。”老祖宗安慰的拍了拍王锦锦的手背。 这边的监牢力关押的全是女眷,王锦锦动静这么大,把人都吵醒了。老祖宗也高兴,便将凤梧严嬷嬷张嬷嬷她们都叫起来,并三婶四婶、周姨娘、梅姨娘,王听梅,还有王锦锦最是厌恶的余姨娘和王听瑶。 只不过多年不见,这份不喜也没多深刻。 她扫了一眼,没见着王听芹,一问之下,才知道早就出嫁了。王锦锦与这些婶子姨娘感情不深,便没有多说,倒是与老太太一直握手闲谈,这些年家中也没有大事发生,除了那王听瑶择偶眼高,在京城较为出名,其它一概无事。 出嫁的几个姊妹,当属王听芹过的最好,虽然嫁的不是官宦人家,但也是书香门第,听老太太说,年尾就要添丁了。成王事败,直属尽数被诛,女眷为奴,男眷流放,好在四叔王文运挂记王听荷,在皇帝面前说情,勉强保下,遭此大难,正在王家别院修养身体。再说王听兰,她当初执意嫁给那胡二公子胡鸿轩,如今胡鸿轩家中小妾成群,她却无一子半女,整日自怨自艾,老太太说起这件事还压低了声音,免得周姨娘听见了生气。 “你娘亲死后,你爹倒像是突然通透了一样。”老太太叹了口气,“他发誓不再纳妾续弦,对周姨娘和余姨娘也不在意,一心扑在生意上,仿佛换了个人。明珠儿,他就被关押在另一侧的监牢,你待会儿无事,还是去看看他吧。这些年,他对你的思念,不比老祖宗少啊。” 王锦锦心下一热,点了点头:“孙女儿知道。” 与老太太说了这么久,王锦锦到底没有忘记正事,她看向老太太,认真的说:“老祖宗,你应该知道林氏检举王家的事儿吧?” 老太太苍老的眼神微微一暗:“提起那个白眼狼做什么?” “林氏可恶,罪不可赦,老祖宗,你可知道,我娘亲的死,不是意外。” 老太太闻言一惊:“怎讲?” 王锦锦严肃着神色,将林氏毒害刘氏的事全盘说出. 随即,她长叹一声,又看向老太太的双眸,一字字问:“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恶,林氏对王家人恨之入骨,以至于四哥也对王家毫无亲近。老祖宗,你可知道,林氏临死前说的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秘密?!” 没什么 老太太没想到王锦锦会问这个问题。 一旁的严嬷嬷也听见了,眼神诧异的看了眼老太太。老太太与她目光对视,半晌,才道:“既然林氏已死,这个秘密告诉你也无妨。说来说去,是我不对,是你四叔不对,是王家不对。” 原来,大伯父王文华从军之前,一心希望王家出个官老爷,毕竟王家那会儿虽然富贵,但终究无权势。但王家四子,老三最不成气候,老二也对读书不甚上心,唯独老四王文运喜欢笔墨之道。但是王文运久考不中,王文华无心政治,只想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王文华和王文运长相最为相似,无奈之下,老太太疏通关系,让王文华替王文运考取功名。王文华天资聪颖,拿下当年科举探花,随即便去了沙场。在沙场因伤回京,已经做了翰林院编修的王文运却怕东窗事发,瞒着家人,下毒害死了王文华。 王家就这么大,事情也很容易败露,老太太一想就猜到了这件事肯定和王文运脱不了干系。王文运自知无法,便哭着求老太太原谅,老太太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又怎会亲手把自己儿子送进监牢?更何况此时的王文运官道亨通,整个王家的商业都要靠他支撑!于是老太太当机立断,找来隐约猜到真相的王文业,王文武,让他们全都瞒着,不能让林氏和萧秋年知道。但林氏并不愚钝,她已经猜到了真相,于是对王家人恨之入骨,连带着萧秋年,也被教的毫无人情可言。 “……我本以为这么多年她蒙在鼓里,直到她站出来检举你四叔贪污行贿,证据确凿,便知道她其实一直都在等机会。”老太太说到此处,重重的叹了口气。 严嬷嬷扶着她胳膊,对王锦锦道:“这事不能怪老太太,她也是为大局着想啊。” 王锦锦不知道怎么回答。 怪不得林氏会对王家人如此疏淡,看来并不是她骨子里清冷,而是怕靠的太近,暴露出自己厌恶痛恨的情绪吧?林氏知道,那萧秋年肯定也知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对与错现在争执已经毫无意义。老太太似乎也无话再与她说,沉浸在回忆里,思绪莫名。 王锦锦又与老太太闲谈了片刻,转道去了另一边监牢,看望王文业。 王文业见到她忍不住泪眼婆娑,好几十的人在那哽咽不停。王锦锦从前对他是没有多大感情的,听他说起母亲的旧事,竟也忍不住红了眼睛。 父女两个叙旧片刻,王文业总算不哭了,他擦了擦眼角的泪,问:“锦锦,你既然回来了,父亲也不能苛待你。这几年你可有找到心仪的人?你年纪也不小了,及笄这么大的事儿父亲也没有观礼……当年你母亲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婚事,你……” “好了爹爹。”王锦锦喉间苦涩,她打断了王文业的话。 她现在心里很乱,乱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知道了许多事,再去面对萧秋年,总觉得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门口的戚古和狱头在催促,王锦锦也不便久留,她道:“这些事等你们出狱再说吧,时候不早了,我要离开了,爹爹,你和老祖宗一定要保重身体。” 王文业也知道监牢里不能多待,点了点头,让她放心。 离开监牢,天色已暮。 王锦锦和蓝烟戚古并肩走在街道上,神情恍惚。 看她这样子,蓝烟不放心的道:“姑娘,你等会儿打算去哪儿……回将军府吗?要不找四公子说清楚吧,他、他……” “我不知道。” 王锦锦轻飘飘的答了一句。 她驻足原地,站在岔道中央。往左是回将军府,往右是出城,左右四顾,心底一片茫然。 *** 皇城。 清心殿。 萧秋年一早就入了宫,此时在殿外已经等候了整天,还没有见到新皇昭轩帝。但这次他是铁了心,不拿到立刻前往禹城的手谕,他完全放心不下。 又等了会儿,一个太监匆匆走来,朝萧秋年笑道:“萧将军,皇上已经处理完奏章,宣您进殿。” 萧秋年微一颔首,跟着那太监步入清心殿中。 屋子不大,烧着一个九龙缠金的炭盆,暖烘烘如春日。墙上挂着一幅“中正仁和”的台阁体书法,一看就是出自昭轩帝之手。 昭轩帝见他来了,还是如往常一样笑眯眯的捋胡须:“萧爱卿,今日可让你久等了。” “皇上处理要事为重。” 昭轩帝又拿来一幅字画,言语之间,想让他赏评。萧秋年皱了皱眉,道:“皇上,臣今日来找您,是想商量关于驻守禹城一事……” “萧爱卿。”昭轩帝眸光暗了暗,“既然你主动提起,朕也就明说了罢。” 萧秋年察觉到不对劲,沉默不语。 昭轩帝继续道:“禹城恶劣,你作为朕身边第一功臣,朕让你去驻守边疆实在于心不忍。刚好郡主也来找过朕,她对你痴心一片,你们年龄合适,相貌家世也般配,朕便做主,决定留你在京,做郡马爷可不比驻守禹城那地儿要好的多?” 这一段话,对于萧秋年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萧秋年低着头,咬牙道:“皇上,微臣已有青梅竹马,就等上任禹城,与她成婚。大丈夫君子一言,又怎能出尔反尔?” 昭轩帝哈哈一笑:“这有何难?青梅竹马可为妾,郡主做主母,恩宠还是看你说了算。” “皇上,微臣不会纳妾。”萧秋年的脸色已经愈发阴沉了。 昭轩帝看他冥顽不灵,不仅隐有怒气的呵斥:“萧爱卿!若让人晓得你那所谓的青梅竹马是自己妹妹,可会遗臭万年!” 萧秋年冷声反驳,不卑不亢:“既然皇上已经知晓,那便该清楚微臣与她并无血缘,甚么妹妹,也只是名义上的关系。这么多年,微臣从未叫过她一声妹妹。” “朕知道又如何?天下人不知道!若你做出这等违背常伦之事,被议论事小,可天下人会如何想朕?朕对你宠信有加,难道朕也是无视道德伦常之人吗!” 昭轩帝这番话掷地有声,说到底,还是怕萧秋年与妹妹成亲的恶名传出,影响了他的清誉。 萧秋年心头冷笑,可面色却冷静至极。 他已经明白了昭轩帝的意思了。 只要他在做皇帝,他就绝不允许锦锦成为他的妻子。可是昭轩帝啊……是不是对他自己太自信了?!别忘了这江山,是谁辅佐他坐上来的! 昭轩帝见他不说话,心头有气,冷笑着甩了甩衣袖,言语中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萧爱卿,且你莫忘了一件事,禹城路远,朕要给你派送解药也不方便。万一那送解药的迟一步,萧爱卿身体有损,朕也于心不安。” 萧秋年低着头,掩饰眸中酝酿的风暴和一闪而过的狠厉。 他再看向昭轩帝时,面容已平静下来。 “皇上的意思,微臣明白了。” “当真明白了?” “当真。” 昭轩帝拿捏着萧秋年的把柄,他丝毫不怀疑他,在他眼里,女人只不过是玩物,是男人的附属品。所以让萧秋年丢弃一个女人,应该不会太难抉择。他下意识觉得萧秋年已经答应娶郡主,便高兴起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萧爱卿……嗯,等年后,你就与郡主成婚,如何?” 萧秋年微微一笑:“全凭皇上做主。” 他垂下眼帘,隐没眸中的刺骨寒意。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娶王锦锦,就连当今的皇上也不行。他萧秋年从来不想争权夺利,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下一刻做打算。可有人逼迫他至此,他不介意放手一搏。 萧秋年虽然满心复杂,可当看到将军府的大门时,他心底立刻就安宁下来。 里面还有人等着他。 萧秋年跨步入府,却没有在门口的台阶上看到王锦锦。以前他晚归,王锦锦总会提着灯笼在台阶徘徊的,这次难道因为天气太冷,她不肯出来? 正这样想着,就见方总管急急忙忙的从回廊上跑来,他一见到萧秋年,立刻就五体投地的跪下:“将军,饶了小人吧!” “你不是回家照顾你母亲么?怎现在就回来了?” 方总管抬起胖胖的手擦眼泪:“小人母亲病愈,便提前回来……可没想到,没想到……” 萧秋年眸色一暗:“说!” “没想到姑娘她不在府中了!” 萧秋年仿佛被兜头淋了一身冰水,全身都寒冷至极。他紧握双拳,指甲嵌入手心,咬牙问:“什么意思,说清楚。” 方总管磕磕绊绊的道:“小人也才得知,姑娘一早就出府了,说是……说是给将军煮药膳,缺了两味药材,去药铺看看。可她走了这么久,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小人已经派人去找了……不过,现在还没有消息。” 萧秋年压抑着喷薄的怒气,厉声问:“谁允许她出府的?!” “门口的守卫这些日子没听到将军的命令,觉得姑娘又是将军府的女主人,拦住她不太好,所以就……” “放肆!” 方总管下的蜷缩在地,瑟瑟发抖。 萧秋年也懒得看他,转身就要出府去寻,刚隐忍着满脸怒气的一转身,就见王锦锦拖着疲倦的步伐,走了过来。 “锦锦!” 萧秋年就像获得了失而复得的珍宝,阴沉的脸霎时明亮起来,他箭步上前,一把将王锦锦拥入怀中,声音颤抖:“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你!” 他担心她受到伤害,担心她被人劫持,担心她不告而别。 王锦锦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回来,她明明心底如此迷茫,明明对萧秋年很失望,很生气。 萧秋年将她拥在怀里,见她一语不发,到底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扳着她消瘦的肩,沉声问:“……出何事了?” 王锦锦心下一动,抬眼看他,闪烁明亮的眸子里有水光流动。 她张了张嘴,想质问他,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半晌,她才摇了摇头:“没什么。” 决心 萧秋年倒是希望自己多想了。 可王锦锦的表情分明就不对劲,要不是发生了什么,她绝不会这样。两人打小一起长大,他对她的了解,可能比她自己还要多。 正因为如此,萧秋年才没有追问。 他像往常一样牵着她的手,问她吃过饭没有。王锦锦摇了摇头,萧秋年便立刻吩咐方总管传膳来房中。 一顿饭食不知味。 萧秋年明知故问:“是饭菜不合口味?” 王锦锦半晌才抬起头看他一眼,放下筷子:“在府外吃了许多糖炒栗子,这会儿吃不下了。” “吃不下就不吃了。” 萧秋年摆摆手,让丫鬟将饭菜撤走。 两人相顾无言。 屋子里静悄悄的,直到蜡炬燃尽,更漏欲滴到天明,萧秋年才起身,沉声道:“时候不早,休息吧。” 他让做什么,王锦锦就做什么,让洗漱洗漱,让睡觉睡觉,听话的有些奇怪。 王锦锦也不想这样,只是她从回来到现在,心底一直乱如麻,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如何跟萧秋年说。他对王听桃威胁,做出这等事,她是应该呵斥他的,可呵斥完了呢?她还是要跟他在一起。只是现在她过不了心底的那一关,看到他,心里总不舒坦。 萧秋年脱了外衣,坐在床边。 往常王锦锦都会一溜烟儿的过来给他脱靴,现在她却坐在软塌上发呆。 萧秋年心下冷凝,面色却一层不变。 他拍了拍床边,柔声道:“锦锦,过来歇息。” 王锦锦闻言,看了他一眼,到底是磨磨蹭蹭的走过去了。她穿着单薄的立在床边,萧秋年看不过去,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感受到她的存在。 王锦锦习以为常他的突然,乖顺的、一语不发的窝在他怀中,心底却十分难过:为什么你要这样骗我呢?就算我知道了林氏的秘密,知道了大伯父的死因,那又如何?我现在心中已经全都是你了啊…… 思及此,她眨了眨眼睛,将泪水给憋了回去。 萧秋年搂着她,盖好锦被,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王锦锦鼻尖一酸,道:“四哥……” “怎么?” “我觉得我们……”可以分开一段时间,彼此冷静冷静。 只是后一段话,王锦锦没有说出口。她能想象到自己一旦说出这句话,萧秋年会变的如何癫狂,他会发疯一样的把她囚禁,把她圈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以内。他本来就对她爱到极致,怎会容忍片刻的分离呢? 萧秋年追问道:“觉得什么?” “挺好的。”王锦锦语气莫名,“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了。” 幸好屋子里的蜡烛已经吹灭,黑漆漆一片,否则两人挨的这么近,萧秋年如何看不出她的神色变化。 萧秋年没有答话,而是将她抱紧了一些,随即低头去亲吻她的脸颊、额头、耳垂和唇。王锦锦有些茫然的回应他,黑暗中不经意的用双手抵住他不安分的靠近,萧秋年身子一僵,呼吸也沉重了几分。 “锦锦,你在抵触我。”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王锦锦心头一跳,忙道:“没有。”随即便像被抓包的小孩儿似得心虚的放下手。 萧秋年俊眉微微拧起,黑暗中他看不见王锦锦的面容,只能将满腔郁然化作云雨。这一夜,他比往常更激烈,王锦锦无奈的承欢,心头滋味百转千回。 等身边的人沉沉睡去,王锦锦才敢轻轻的翻动身子。 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淡淡的月光,她想抬手摸一摸萧秋年的额头和高挺的鼻梁,但又怕惊醒他,旋即作罢。 王锦锦从床榻的最里侧拿出一包药粉,用指尖沾了一点儿,抹在嘴唇表面。 她凑上前,低低的唤了声:“四哥。” “嗯。”萧秋年没有睁眼,而是将一直搂着她的手收紧了些。 王锦锦叹了口气,凑上前去亲吻他,萧秋年自然而然的张开双唇索取,片刻后,便传来绵长沉重的呼吸声。 王锦锦伸出指尖,摸了摸嘴唇的余温,蹑手蹑脚的下床,穿好衣衫,又带上几件需要打包的衣物,研墨铺纸,沉思片刻,方才仔细的落笔留书。 待写完两页纸,王锦锦也不敢多留了,她背起包袱,从将军府的后门离开,蓝烟和戚古正在马车上等她。见她这个时辰才出来,步履缓慢,戚古不禁询问:“怎么?下个迷药也要花费这么久的时间?” “师父,你就不要说我了。”王锦锦叹了口气,低眉爬上马车,坐好。 蓝烟上前安慰的拍了拍王锦锦肩膀:“姑娘,就出去散散心,等你情绪稳定了再回来不迟。有时候钻牛角是没用的,倒不如各自思考一下,说不定再见面你就想通了,四公子也想通了。” 王锦锦乖顺的“嗯”了声,便道:“师父,蓝烟,我困了,让我休息片刻。” “好。” 蓝烟和戚古对视一眼,都坐在马车外驾车。 王锦锦撩开车帘,看着不住倒退的景色,以及那座在夜色下影影幢幢的将军府,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逃避没有用,但是冷静一下,也是好的。 *** 次日。 萧秋年迷迷糊糊的醒来,便觉得头疼欲裂。 他抬手一摸身边空荡荡冷冰冰的床榻,立刻脑中一惊,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顾不得穿衣洗漱,他径直冲出门外,见方总管从门口路过,一把拽着他问:“姑娘呢!?” 方总管一听这两个字头都大了,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说:“姑娘不是……跟将军你……一直在一起吗?今早将军的睡的太沉,小人叫你好几次,你都没醒呢……” 萧秋年如坠冰窟,他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 “今日你没有见过她?” “没有……但守夜的小兰说,姑娘吩咐今日不能打扰她和将军你……所以,小人叫了几次也就不敢了。” 萧秋年放开方总管的衣襟,心急如焚的回到房中,见衣柜大开,里面少了王锦锦寻常穿的衣服,桌上还压着两页薄纸,墨迹已干,萧秋年却不敢上前细看。 他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半晌,才走上前,颤抖着手,拿起王锦锦的留书。 娟秀的字迹,一笔一划,让他想到了以前。他握着她尚未张开的小手,在王家荒芜的西小院,用树枝在地上描写,以及那书房中她留下的一叠叠厚厚的练帖。 她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他为了快点得到她,去囚禁王听桃的丈夫孩子;知道他为了留人所用,下毒给他们;知道了他从未帮扶过王家人;甚至知道了他多年来,都恨不得王家人死! 但王锦锦后面的一段话却让他无力叹息。 她虽然知道一切,却不恨他,甚至对他的爱未改。只是,短时间知道许多事,她有些接受不了,所以要离开一段时间散散心,年底的婚事,恐怕要延后了……让他莫要挂怀,仅此而已。 萧秋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难过是她还是走了,他们的婚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高兴的是王锦锦只是暂时想不通,她心里爱他,还会归来。 “实在太任性妄为了。” 萧秋年叹了口气,将纸张叠了叠,放入怀中。 他转身进内室,转动了一下墙壁上的装饰花瓶,另一面墙便徐徐开启,露出一间不大的密室。 密室里放着一些卷宗,案几上的盒子里装着他统领十万大军的兵符,另一个盒子,却放着枚精致的紫色玉哨。 萧秋年拿了玉哨,走到外间,放在嘴边吹响。 不过多时,屋顶瓦片传来脚步声,下一秒,便有一名长相平平的灰衣男子飞身而下,见到萧秋年,恭敬的抱拳:“堂主有何吩咐?” “平日里我也从不动用紫音九堂的势力,这次却要破格了。” “此乃应当之事。” 萧秋年叹了口气,问:“昨夜从府里离开的女子,什么时辰走的?” 灰衣男子立刻答道:“丑时二刻,同行的还有一名女子一名男子,今晨坐绿帷马车从西城门离开。” “一名女子?一名男子?”萧秋年眉头皱了皱。 “属下听到,那女子叫蓝烟,男子被逃出府的女子称为师父。” 萧秋年闻言,眉头这才舒展,一颗心也放下来:“我知道了。”如果是旁人,他定然不允,可既然是蓝烟和戚神医,那就随她去吧。 灰衣男子问:“堂主,需要属下把他们全都抓回来么?” “不必。”萧秋年一摆手,他眸光微暗,“你不要惊动他们,派人暗中保护,有任何情况都第一时间向我表明。” “是!” 灰衣男子领命,足尖一点,便消失在庭院当中。 萧秋年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屋披了一件外衣,走近密室,坐在八仙椅上。 他随手拿起那玉做的兵符,在手心里摩挲片刻,神色莫名。 其实,王锦锦这个时候离开也好,就怕将来他事败,反而连累她。但他若成功,此后便无人再可对他做的任何事指手画脚。 思及此,萧秋年眸中闪过一丝狠辣,更加坚定起事的决心。 再次驾崩 岗什卡峰的冬天,冷的不成样子。 药圃被蓝烟围上了一圈棉布,以免草药被霜雪冻坏。 天气晴好的时候,王锦锦便抱着踏墨在院子里捉跳蚤,许久没见,这猫儿也不认生,依旧对她亲近。闲来无事,王锦锦就会和戚古在兰州城附近义诊,顺便还把秀柳和晓园给找到了,两人本来就无家可归,这下全都回了岗什卡峰。 王锦锦回京的时候,晓园就在兰州,遇见她并不奇怪。倒是秀柳,她应该在将军府的,却不知道怎么也来兰州了。 秀柳自己也很茫然,她解释道:“那日姑娘离去,四公子倒是没多说什么。第二天他便给了我银两,让人驾车把我带来兰州,让我继续伺候姑娘你。我本来以为在兰州茫茫人海,不知何时才能与姑娘相见,却不料这么快就碰面啦。” 语毕,秀柳哈哈一笑。 王锦锦却没什么笑意。 她就觉得当日逃离的太蹊跷,知道自己离开,萧秋年竟然不来追查,果不其然,他是压根儿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 这让王锦锦有种无力感,她不管怎么跑,都无法逃离萧秋年的五指山。 可同时,她又觉得心底微暖。 萧秋年不再煞费苦心的把她圈在他身边,而是给她自由的空间,让彼此冷静,说明萧秋年到底是以照顾她的情绪为先。思及此,王锦锦不由弯了弯嘴角。 她还没有笑完,秀柳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不过,姑娘……这次我来找你,不是想留下来照顾你,而是劝你回京去!” 王锦锦一愣:“为何?” 一旁的蓝烟也道:“姑娘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你让她回去干么?” 秀柳一脸义愤填膺,握拳道:“四公子他……他这个负心汉!他要娶玉姣郡主了!” “什么?!” 蓝烟大惊失色,瞪大眼睛看向王锦锦。而王锦锦早已呆若木鸡,怀中的踏墨“喵”的叫了声,从她膝盖上跳走。 蓝烟忙上前两步,凝重的对秀柳说:“这话可别乱讲,你确定了吗?” 秀柳急道:“我怎会拿这件事开玩笑!来兰州的路上,我在城门口的告示上看见的!皇上亲自指婚玉姣郡主和镇远大将军萧秋年,正月十五大婚,举国同庆三日,白纸黑字写着呢!” “怎么可能……”蓝烟震惊极了,她看向一旁茫然的晓园,道:“晓园,你马上下山,看看兰州城门的告示上是不是这么写的!” 晓园“哦”了声,忙不迭的下山去了。 王锦锦大脑里一片空白,她颓然的坐在椅子上,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蓝烟看她脸色苍白,忙上前给她将毛茸茸的披风拢了拢:“姑娘,你知道秀柳不认识几个字,兴许是她看错了,满嘴胡言乱语呢!” “我……” 秀柳想要辩解,被蓝烟一个眼神瞪住,顿时把话咽了下去。 王锦锦心乱如麻。 她看着门口的台阶,和药圃里覆盖着积雪的泥泞,只觉得脑袋发涨。 怪不得萧秋年这次不来寻她,是因为他要和玉姣郡主成亲了?还是说,他对自己的矫情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不想再对她一直包容下去?还是他有别的什么苦衷?或许……或许真的只是秀柳看错了。 王锦锦不知道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等晓园急匆匆的回来,已经天黑日落。 她“刷”的一下站起来,问:“晓园,可看清楚告示上写的什么?!” 晓园一脸难色,将告示递给王锦锦:“姐姐,你自己看吧,晓园识字不多,怕说错。” 王锦锦颤抖着手,拿过告示一看,上面白纸黑字的写:镇远大将军萧秋年,为国为民,功不可没,封广平侯,赐婚玉姣郡主,于正月十五元宵大婚,赏白银千两,侯府一座,并皇恩浩荡,大赦天下,举国同庆三日…… 后面还写的什么,王锦锦已无暇看清。 她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姑娘!”“姐姐!” 蓝烟和晓园忙上前搀扶王锦锦,秀柳也去了另一边的屋子让戚古过来诊治。 *** 王锦锦做了一个梦,梦里萧秋年不要她了,而是离他越来越远,她伸长了手想要抓住他,可是他的身影却渐渐消失,怎么也握不住…… “四哥!四哥……” 挥舞着双手,满头大汗的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王锦锦茫然的窝在床塌间,望着浅蓝色的床帐顶,两眼无神。 门口的蓝烟和秀柳听到屋里动静,忙推门进来看望。 “姑娘,你感觉好些了么?”秀柳眼眶红红的,“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乱说话,让姑娘你生气……” “秀柳,你无须自责,这与你无关。”王锦锦哽咽道。 蓝烟叹了口气,柔声道:“姑娘,我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儿,四公子虽然为人冷漠残佞,但他不会做出辜负你的事情,你看……要不要回京当面问问?” “回什么京,她现在这身子,怎能长途跋涉!” 门口光线一暗,却是戚古黑着脸走进屋,他手里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王锦锦闻到药味先是一愣,从戚古手里接过碗,又喝了两口,这才不敢置信的抬起头,颤声道:“师父,你给我开安胎药做什么?!” “做什么?”戚古没好气的说,“自己都有一个多月的身子了,问我做什么!亏人家白叫你这么多年的王神医,自个儿好歹都不知道!” “不可能!” 王锦锦手腕一抖,药碗便摔在了地上。 她从和萧秋年在一起后,每次云雨后都会吃下一粒红花丹,以免中招。这么多次,无一例外……除了……除了在离开萧秋年的那天夜里!因为心乱如麻,便没有服药,如此算来,正好一个来月!也就是说,在她最后和萧秋年相处的那晚,她……她有了他们的孩子?! 戚古看她这模样可怜,倒也不忍心再指责。 他让蓝烟晓园她们都出去,随即便沉声问:“徒儿,那负心汉现在要娶别人了,这孩子你要不要?” 王锦锦嗫嚅着嘴唇,没有回答。 “师父给你开副方子,保证不让你落下病根儿。”戚古对萧秋年不了解,他现在只恨不得给萧秋年下点儿毒,毒死他算了。 本以为王锦锦和他一样的想法,哪知道王锦锦抬起头,大眼睛蓄着泪水,一字字道:“我不相信四哥会抛弃我……师父,你还是给我熬几贴安胎的药吧。” 戚古生气的说:“那男人都要跟郡主成亲了,也就半个月的时间,你还不死心?非要生个孩子没爹,然后看着人家侯爷郡主亲亲我我才满意?” “四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苦衷。” 王锦锦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遭受的打击越大,她越不死心吧。 她微微挺起胸膛,正色道:“我与他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我没有理由怀疑他。” 戚古指着她,有气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骂了句:“疯丫头!”说完,一甩衣袖气呼呼的出门了。 王锦锦忙喊:“师父,你去哪儿?” 戚古冷冷的丢来一句:“能去哪儿,还不是给你熬安胎药去!” 王锦锦闻言“噗嗤”一笑,可笑着笑着,便满嘴苦涩,愁眉深锁:四哥啊,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我…… *** 自从知道自己有孕,王锦锦便格外上心。 她几乎每天都给自己把脉,生怕哪里没有养好。蓝烟秀柳和晓园也是抱着这个想法,变着花样的给她熬汤煮肉喝,几天时间,王锦锦觉得自己胖了一圈。 感觉身体差不多了,王锦锦便准备回京。 她倒要看看,萧秋年和胡玉姣的大婚,是怎么个隆重法。 不仅如此,她也要确定一下自己心里的假设。如果萧秋年真的不再要她了,那她就与他鱼死网破!抱着这么个心态,眼瞅着婚期渐进,王锦锦竟也按耐得住。 除夕后,王锦锦收拾好行李,带上必备的药材,准备上路。 晓园和秀柳死活要跟着她照顾,蓝烟却又怕她两个照顾不好,偏要一同前往。这下留戚古一个人在山上他定然不干,于是将小马车换成大马车,五个人外带肚子里怀的那个,浩浩荡荡的往京城去了。 从兰州往京城,最快也要半个月;更别说他们驾个大马车,一路还要注意照顾王锦锦身体,必走官道,怎么也得二十来天。 王锦锦倒想在正月十五之前赶到京城,可到了十五当天,才走到东陵城。 东陵离京城已经不远了,大婚的隆重气氛已然传到了这里。城里各处都张了大婚的告示,时至元宵节,还有耍龙舞狮挂花灯的社戏。元宵节不宵禁,城门也不会关闭,夜里王锦锦几个睡不着,便并肩逛花灯会,却没曾想看到了郡主和将军的姻缘花灯。 “郡主和大将军的花灯勒,买回家都有好姻缘,十文钱一个!十八文两个!” 这无疑是在王锦锦伤口上撒盐。 秀柳见得,气的冲过去就把那卖花灯的商贩给赶走了,看到墙上的大婚告示,更不留情的“噗噗”吐了两口唾沫:“呸呸呸!” 王锦锦本来还有些情绪低落,瞧她这样子,却不禁笑了笑。 即便萧秋年真的不要她和孩子了,她还有这么多关心她的人啊。 “姑娘,你该吃点儿东西了。”蓝烟走上前,指了指前面的小食肆,“去那里歇歇脚吧。” 王锦锦点了点头。 几人刚落座,戚古还没来得及叫小二,就听城楼里突然传出七声“咚咚咚”的钟响,回荡不绝。 蓝烟听到钟声,满头雾水:“七声……这钟敲错了吧!七声乃是帝后驾崩所敲的丧钟,这东陵城的太守是不想活了吗?” 听到钟声的百姓都是一脸茫然,看向城楼方向。 然而,下一秒就看见城外奔来京城里的京官,骑着高头大马,一边敲锣,一边大喊相告:“皇上驾崩!皇上驾崩!” 王锦锦正在端杯喝茶,听到这消息,顿时手上一抖,茶水全都洒了出来。 她目瞪口呆的睁大眼,不可置信:“哪个皇上?” 戚古也很震惊,他迟疑道:“难道说……昭轩帝驾崩了?” 一年内连死两个皇帝,也太不可思议了啊! 赵家天下 昭轩帝于正月十五驾崩,死于症瘕积聚。 病情来势汹汹,突然爆发,众太医回天乏术。 帝崩后,其二皇子赵炘谋生篡位夺权之意,被太子赵烨镇压,赵炘虽被平叛,但赵烨不幸被刺身亡,赵烨也逃出宫闱,至今下落不明。举国上下,人心惶惶,朝中无可主持大局者。正在此危急存亡之际,广平侯萧秋年以八万兵力驻守皇城,清剿乱臣贼子,并在众臣拥趸之下,由皇太后亲封为摄政贤王,暂代监国。 此消息从京城里传出,已是七天以后。 短短数日发生这么多事,举国哗然。虽然都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真相到底如何,除了权利中心的那些人,谁也不知道。 王锦锦与戚古几人抵达京城外时,已然发现了不对劲。 青天白日,京城的四大城门却全都重兵把守,城门紧闭,无人出入。 南北两城门的守卫王锦锦看着眼生,东门的守卫是禁军副统领胡卫东,虽然认识,但这人性格凶悍,王锦锦不敢上前套近乎。 于是一行人又转道西门,城楼上有一名武将持刀徘徊,王锦锦定睛一看,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晓园就高声喊:“孙大哥!孙大哥!是我们啊!” 她话音未落,门口的士兵便端着长枪朝她走来。 “什么人!在此喧哗,不想活命了吗!” “慢着——” 孙毅一眼认出了王锦锦,忙快步从城楼下来,走到王锦锦跟前仔细瞧了瞧,笑道:“还真是你,怎数月不见,人都丰腴了一圈!?” 王锦锦没想到他一开口却说这番话,本来沉重的心情竟也变好了一些:“孙大哥,这些以后你就知道了。我四哥呢?他……他现在如何了?” 孙毅皱着眉头,语气有些复杂:“我也不确定,前几日宫变受人暗算,好像受了伤。” “什么?” 王锦锦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蓝烟和秀柳忙将她搀扶住。 晓园着急道:“孙大哥,你可千万别乱说啊!” 孙毅自知失言,“呸呸呸”几声,道:“不过你四哥那身子骨结实,一点儿小伤对他来说就像挠痒痒,你也别太担心了。” 王锦锦扶着肚子,低声道:“他在哪儿?我要见他!” “现在不行,任何人都不能入城,你就更不能入城了!”孙毅拒绝的很利落。 “为何?” “局势如此,萧兄弟交代的也是如此,我们做军人的,服从是天性,决不能违背。”孙毅看了眼不远处,抬手一指,“五里外有座客栈,你们先去那儿等消息。若京城里一切稳定了,我第一时间接你们过去。” 王锦锦看他这样子,也知道昭轩帝的死不是因为疾病,她想问,但也知道这会儿什么都问不出来。 一旁的蓝烟戚古也在劝她,王锦锦没办法,只好再三叮嘱孙毅,一定要快些把她带去见萧秋年。 *** 王锦锦忧心忡忡的住在客栈。 她时不时的让秀柳晓园去城门外瞧瞧,可一连三天,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这天夜里,王锦锦服下一贴安胎养神的药,便准备就寝。年关刚过,客栈里没什么生意,于是王锦锦一人住了一间房,空荡荡的,更让人生出不安的情绪。 夜已深,窗外寒风呼啸。 她走到菱花镜前,正欲散发洗漱,就在此时,烛火微微一晃,昏暗的铜镜中突然出现一个模糊的黑影。 王锦锦先是一惊,随即又是一喜,莫非是萧秋年来了? 她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黑衣人捂住了口鼻,不能说话。 王锦锦心下大惊,眸子里因为惊恐而蓄积了浅浅的泪。正在她惶恐不安的时候,黑衣人突然传来熟悉的音色:“锦锦,别说话,是我。” 随即,黑衣人拉下了蒙面的罩巾。 王锦锦看到他的脸,顿时怔住了。黑衣人看她不再挣扎,便轻轻的松开手,退在一旁。 “……赵二哥,怎么是你?” 赵炘许久不见,面色十分疲倦,眼底两道青痕,衬的他脸色苍白。 他“嗯”了一声,道:“我也不想这个时候来找你,可是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王锦锦不解:“此言何意?”她语气一顿,又道,“即便皇上驾崩,赵二哥你也不必急于一时争权夺利啊!” 赵炘听到这话,“腾”的一下站起来,双目发红,扳着王锦锦的肩膀道:“锦锦,你竟然相信那满纸糊涂的告示?!觉得的我会为了争夺皇位而杀掉我大哥?!” “……皇家无情,我不知道。” 王锦锦本来就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她小心翼翼的问:“赵二哥,莫非事情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 赵炘眸色一暗,满脸恨意,他握拳道:“这一切都是萧秋年布下的奸计!” 王锦锦身子微微发颤。 赵炘看了她一眼,咬牙道:“你那位好四哥,不知何时已经解了身上的剧毒,不再受我父皇掌控。他便暗中笼络我那愚钝的大哥,说父王准备立我为太子,将皇位传我。大哥信以为真,对我和父皇记恨在心,加之萧秋年许他皇位美梦,提前将十万驻军调遣八万来京,在正月元宵之夜,我大哥弑父夺位!幸好我反应及时,在晋王府旧部的帮助下逃离京城!之后便传出我大哥被我杀死的消息……你觉得这可能吗?到底是谁杀了我大哥……必然是萧秋年!” 王锦锦只觉得有些无法接受这消息,她无力的坐在椅子上,低声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四哥对皇位,为权利……都不上心的!” “锦锦,你对你四哥,太不了解。” 赵炘一步步走上前,突然紧紧拉着王锦锦纤细的手腕,道:“我弟弟赵炯还被他挟持着,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皇城救他!所以,对不住你了!” 王锦锦心跳如雷,她强装镇定的看向赵炘:“你打算怎么做?” 赵炘赤红着双眼,语气悲凉且无奈:“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京城里晋王府旧部不知道已经被萧秋年屠杀了多少,我身边仅有七个暗卫,我们七人决定,用挟持你入京,换我弟弟赵炯的安危。锦锦,对不住了……倘若你四哥真的在意你,我定保你无恙。” 王锦锦闻言松了口气,想来赵炘也已经穷途末路,才会来挟持她。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道:“好,我跟你入京。” 赵炘没想到她回答的这么干脆,心下一热。 看着女子熟悉的眉眼,他想到了小时候第一次在王家见她,那个牙尖嘴利的伶俐姑娘。 他也不知道为何,脱口就道:“这一生你我缘浅,若无家中变故,我定会娶你为妻。” “赵二哥……你想多了。” 王锦锦叹了口气,看着依旧平坦的小腹,想告诉他自己已经是萧秋年的妻子了,可又怕刺激到他,便没有再说。 没有惊动任何人,王锦锦跟着赵炘上了马车,另外七匹马上坐着七个黑衣人,想必定然是晋王府的旧部暗卫。 京城东门离此处最近,赵炘也没有遮掩,他直接拿刀架在王锦锦脖子上,对孙毅呵道:“让萧秋年带赵炯出来见我!”孙毅本想将他拿下,可一看清被挟持的人竟然是萧秋年的心尖子,顿时无措,也顾不得其他了,忙让人去打开城门,通知萧秋年。 赵炘一行人,带着王锦锦,来到宫门口。 此时天还没亮,到处雾蒙蒙的。王锦锦被刀抵住脖子,只觉得冰冷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就在众人忐忑不安的时候,朱红色的宫门徐徐打开,一队身披铠甲的精兵持刀鱼贯而出,将赵炘一行人团团包围。包围圈突然出现一个豁口,一身玄黑色蟒袍的萧秋年,带着名年幼孩童,缓步走了出来。 数月不见,萧秋年仿佛消瘦了些,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看起来竟如纸一般。 唯一不变的,是他冰冷的目光。 萧秋年的眼神在看到王锦锦的时候,才出现了一丝变化,只是那冰冷中仿佛燃烧着火焰,是无法遏制的蓬勃怒意。 赵炘自然对他恨之入骨,可看到赵炯,他不禁上前两步,忙道:“三弟!快过来,二哥带你走!” 赵炯唇红齿白,大人的剑拔弩张根本没有影响他的情绪,他眨了眨眼睛,茫然的问:“二哥,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你在胡说什么!你留下来,是想死吗?”赵炘颤声呵斥。 赵炯看了眼萧秋年,摇了摇头:“二哥,我留下来是要做皇帝的,我怎会跟你走呢?” 此言一出,别说赵炘和他的部下,就连王锦锦也有些惊讶。 赵炘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三弟,他又看向赵炯身边一脸云淡风轻的萧秋年,顿时了然。在昭轩帝死前,赵炯只有一个老师,那就是萧秋年!萧秋年经常出入王府,教赵炯练武,识字,自然也会灌输他一些思想…… “萧秋年,我饶不了你!”赵炘朝他一声怒吼。 萧秋年两手拢在黑色镶金线的广袖中,英俊的面色如常,赵炯却被他吓坏了。 赵炯下意识的瑟缩,躲在萧秋年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奶声奶气的说:“二哥,你走吧,我让老师不杀你。你也别担心我,老师会辅佐我登基的,这天下,始终是咱们赵家的天下。” “三弟,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赵炘几乎拿捏不住手里的刀,王锦锦也有些怕他拿不住,万一把她砍伤了怎么办? 赵炘嘶声道:“你身边的男人,杀了你父皇!杀了你大哥!你还要听他的话么?!” 赵炯闻言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他的目光便十分认真:“我知道。”他看了眼萧秋年,眸子里满是仰慕,“但老师说了,成大事者,必有得有失。历来君王,哪个不是斩手足,失亲友呢?只是我比较幸运,这些都不用我亲自动手,老师都帮我铺垫好了。” 萧秋年难得的看了眼赵炯,眼底露出一丝笑意:“说的好。” “你都听清楚了?”他视线随即冷冷的扫向赵炘,声音里压抑着杀气,“还不将她放开!” 赵炘转头,看了眼王锦锦,他本来想收手,可看到萧秋年这幅模样,心底的恨意却不见得少。 他没有放开王锦锦,而是将她往前拉了两步,刀锋往前进了一寸,冷冷道:“萧秋年,若不想眼睁睁看到你妹妹惨死,你就自尽吧!” “赵二哥!”王锦锦心下大惊失色,她颤声道,“你只说要救人,怎现在要我四哥的命?!” 赵炘看着她于心不忍,可他只能愧疚却决然的说:“对不住了锦锦,你四哥将我一家人害至如斯境地,如论如何,我都要报仇!哪怕得不回赵家的天下,也要取他的性命!” 人间好时节 清晨的薄雾渐渐消散,天边泛起橙光,巍峨的宫门前,气氛却依旧剑拔弩张。 赵炘等的不耐烦了,他将刀又贴近王锦锦的修长脖颈,锋利的刀口将她的皮肤划出一道红痕,慢慢浸出血珠。 萧秋年眸光陡然变暗。 “还不动手!你想眼睁睁看着你妹妹死掉吗?”赵炘厉声喊道。 王锦锦的身子微微颤抖,她仰着脖子,拢在袖子里的手,却暗暗的握住了一包药粉。 萧秋年不发一语,他从身边人手里拿过一柄匕首,抵在了心窝。 “放开她。” 赵炘并没有松手,他而是继续道:“捅进去!” 萧秋年神色漠然,手腕却微微用力,只听“噗”的一声,匕首锋利的尖部刺入了半寸。 “四哥!” 王锦锦呲目欲裂,她吼道:“不要乱来!” 赵炘的眸中却闪过兴奋的神色,他大声道:“萧秋年,这是你逼我的!我答应你,只要你自尽于此,我绝不会伤害锦锦……我只要你死!” 王锦锦知道萧秋年爱她至深,说不定真的就犯傻死了。 她看向赵炘,心头暗道一声对不起,随即便趁着萧秋年动手之前,将手中的那包药粉猛然扬起,尽数撒在赵炘面上。变故陡然,赵炘一下子就被迷住了眼,他还没反应过来,王锦锦便推开他胳膊准备逃离,然而赵炘身边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见王锦锦竟然敢逃,顿时挥刀刺来,说时迟那时快,萧秋年猛然上前,将胸口匕首拔出,手腕一翻,狠狠掷去,但听“铮”的一声响,那持刀的暗卫只觉虎口发麻,根本拿捏不住刀柄,整个人都朝另一边倒去。 “啊——” 王锦锦因为紧张,脚下一绊,整个人都直挺挺的栽倒在地。 电光火石之间,萧秋年已然冲上前来,将她抱在怀里。而赵炘的暗卫也与周围人战在一起,刀光剑影,短兵相接,一派嘈杂。 萧秋年正要将王锦锦打横抱起,王锦锦的眼泪却突然大颗大颗的涌了出来,她紧紧拽着萧秋年的手腕,捂着肚子,哭喊道:“肚子……肚子……” “锦锦,怎么了?” 萧秋年之前的镇定从容,在看到王锦锦眼泪的一刹那荡然无存。他慌乱的按着她小腹,问:“到底怎么了?” 王锦锦刚才狠狠摔了一下,正好摔到了肚子,她哭泣道:“四哥,我肚子疼。” “别怕,四哥在你身边,不会有事的。”萧秋年将王锦锦抱入怀中,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柔声安慰。 赵炘一伙人本就是强弩之末,没反抗多久就被尽数拿下。 孙毅带着戚古等人赶来,见王锦锦哭泣不止,戚古连忙上前给她把脉。 “戚神医,锦锦她为何会肚子痛?” 戚古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她怀了你孩子,这么久又没休息好,刚才还摔了一下,动了胎气,怎会不痛?” “什么?” 萧秋年不可置信的看向怀中的人,竟不知是喜是忧,他道:“锦锦,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王锦锦痛苦的摇了摇头:“知道的太多,你反而分心……” 戚古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给王锦锦服下:“母子平安,回头细心调养一段时间,保证生个大胖小子。” 一旁的赵炘虽然眼睛被迷住了,可耳朵却没有聋。他握紧了拳,抬头朝着王锦锦的方向,颤声道:“锦锦,你……你竟然和萧秋年……他是你哥哥啊!” 萧秋年若不是怀中抱着王锦锦,他定然上前亲手拧下此人的脑袋! “来人,将赵炘立刻处死!” “四哥!” 王锦锦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制止:“算了吧……冤冤相报何时了。赵二哥被我的蚀骨粉所伤,他这辈子就算治好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了,你又何必非要取他性命?”她扭头看了向赵炘,对他道:“赵二哥,你我相识一场,我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你离开京城吧,永远都不要回来了……四哥为我才会对你家下手,他并无意皇位。既然答应辅佐赵炯登基,就绝不会食言。这天下始终是你们赵家的,又何必如此执拗?” 赵炯也奶声奶气的说:“是啊二哥,你不懂我老师。” “你……你已经被他洗脑了!”赵炘恶狠狠的对赵炯说。 赵炯吐了吐舌头,又躲在后面去。 萧秋年却冷冷的道:“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四哥!”王锦锦晃了晃他的手臂,哀求道,“看在未出世的孩子份儿上,你就不要再造杀戮了,就当为我们的孩子祈福,可好?” 萧秋年蹙眉不语。 王锦锦又晃了晃他手臂:“四哥!” 半晌,萧秋年才冷然松口,他不屑的扫了眼赵炘:“罢了,想必他一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即便日后有仇来寻,也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赵炘脸色铁青,却又反驳不得。 萧秋年让孙毅将赵炘押出城外,永远不得入京。 赵炘还有许多话想跟赵炯说,可赵炯对他毫无留恋,兄弟二人本来情浅,如今是更不得意了。 天亮后,萧秋年便吩咐胡卫东等人继续肃清京城里晋王府的旧势力,王锦锦回王府养胎,等京城恢复秩序之时,已是三月柳色新。 春衫单薄,王锦锦的身子也显怀了。 府中上上下下,自她归来,都心照不宣的称呼她为“郡主”。因此世人眼里,萧秋年依旧是娶了郡主,并且伉俪情深,关系和睦。 好在府中的方总管是她老熟人,王锦锦忙将他拉着盘问,当日萧秋年与胡玉姣成婚的事儿。 方总管也乐呵跟她说:“这事儿姑娘是问对人了,按理说你该知道的,将军……啊不对,王爷他心中至始至终只有姑娘一人。” “这我知道。” 王锦锦微微一笑,她知道了萧秋年为何要举兵造反,知道了他为了她的孤注一掷。 “其实王爷早就筹谋好了,他要正大光明的娶姑娘,让世人不对你们诟病,让姑娘顶了郡主名义乃为上策。起事之前,玉姣郡主便被他赶走,去了哪儿,小人就不得而知了。玉姣郡主临走哭的凄惨,可我们王爷心肠比石头都硬,愣是看都不看一眼……”说到此处,方总管看向王锦锦笑起来,“王爷那石头心肠,对姑娘却是柔情万千,这点儿小人们都羡慕不来。” 王锦锦下意识的摸着肚子,问:“他今日多久回来?” 方总管摇了摇头:“这小人就不知道了。” 王锦锦叹了口气,自从昭轩帝入陵寝后,萧秋年便与皇太后辅佐年幼的赵炯登基,虽然赵炯是皇上,但实权依旧被萧秋年握在手里。他暂代监国,实际上比任何人都忙,十天半个月,王锦锦都和他说不上几句话。好在戚古和蓝烟几个一直留在王府照顾她,闲来说话解闷儿,不然她一个人真的无聊至极。 这会儿又不知道萧秋年何时归家,王锦锦无趣,便把蓝烟和秀柳叫上,准备回王家探望老太太。 赵炯登基不久,王家人就从牢里放了出来,一切如旧。只是王文运突然因病去世,王家上下哭成一片,三叔王文武脑子最简单,只感慨王家没有做官宦门楣的命,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定数。老太太和王文业虽然猜到了此事跟萧秋年有关,但他们都打算将此事隐瞒到坟墓里去。更何况王锦锦如今做了萧秋年的媳妇儿,王文业再不好说,对自己女婿也要给几分笑脸,萧秋年虽然对王家人的态度依旧冷淡,但比起以前要死要活,已经好太多。 也正因为王锦锦如今嫁的是萧秋年,以至于王听瑶余姨娘几个看她不顺眼的,都低眉顺目,半个字不敢言。王锦锦与老太太、王听荷说了会儿闲话,又去祠堂祭拜了刘氏,转道回府,天色已暗。 萧秋年还没从宫里回来。 王锦锦苦等到半夜,实在困的受不了,便一个人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问晓园才知道,萧秋年昨夜一直留宿在宫里,只因赵炯顽劣不学,他便狠狠的教训了他一顿。王锦锦也不知道萧秋年怎么对赵炯越来越严苛,她坐不住,便要直接进宫,瞧瞧他在做什么。 今日阳光和煦,王府里的杏花开的茂密,红艳艳一片。 王锦锦路过花园的回廊,忍不住慢下步子,抬手去触碰那杏花上凝结的晨露。 跟在她身后的蓝烟笑道:“这景色,倒与王家的杏花园有几分相似呢。” 她一提醒,王锦锦也想起来了。 王家花园旁有片湖,湖边安着秋千架,四周都栽的是杏花。春光好的时候,她就喜欢抱着一兜糖炒栗子,坐在秋千上荡啊荡,荡啊荡,直到有一天,不小心把粉色的小鞋子荡了出去,遇到了那个风姿俊秀的少年…… “锦锦。” 王锦锦以为自己出现幻听,可她下意识的一抬头,就见萧秋年一身银灰轻袍缓带,站在回廊的另一边。 她一瞬间,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哪儿。 直到萧秋年走上前来,握着她的手,揉了揉:“赶回来就听方总管说你在这儿,怎么,穿成这样是要去哪里?” 王锦锦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才回过神,没好气的掐了他肩头一下:“能去哪儿?你一夜不归,我正打算入宫去找你。听人说,你又把赵炯教训了一顿?” 萧秋年眸光有些晦暗,不悦道:“他实在太笨了。” “才六岁的小儿,正是放纸鸢吃糕饼的时候,你却让他当皇帝,还嫌人家笨。”王锦锦都不知道是该笑他还是嘲他。 萧秋年皱了皱眉,道:“我六岁时便已熟读四书五经。” 王锦锦杏眼微挑:“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聪明呀?” 萧秋年看她这模样,不禁被逗笑了,他抬手轻轻抚着王锦锦的肚子,柔声道:“旁人我不敢保证,但我们的孩子定然聪慧。” 他这么一说,倒让王锦锦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四哥,你猜我们的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男女都好。” 王锦锦“唔”了一声,问:“那你想好给他们取什么名字了么?” “你说了算。” “敷衍。”王锦锦瞪他一眼,却道,“之前想了许多,但觉得都太杂乱了。这辈子我也没别的念想,只要孩子平安健康便足矣。就叫他安安好了,简单又方便。” 萧秋年微微拧眉:“我怎觉得你这名字才是敷衍。” “你质疑我?” “未曾。”萧秋年轻咳一声,又揽着她的肩膀,微笑问道,“锦锦,若有一天,我不做这摄政王了,你也不能当王妃了,我们去云游四海,你可会觉得落差?” 王锦锦听到他这话简直莫名其妙:“我恨不得你现在就别当这摄政王,咱们早些去禹城瞧瞧。你答应我的婚事,还没给我操办呢!况且现在一直顶着所谓的‘郡主’名头,总让我觉得怪怪的。”萧秋年叹气道:“这就是我为何对赵炯严苛的原因。我早些将他教导出来,再选拔几位能才兼具者辅佐,届时我便可以带着你去看长江黄河,去看大漠孤雁,去看原野牧羊,去看海升日落……锦锦,你说这样可好?” “好,当然好!” 王锦锦忍不住笑出声:“从小就被禁足在王家那四方天地,长大后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凤阳关,而且景色还不好看,孩子可不能跟我们一样!四哥,我们什么时候走?” 萧秋年见她高兴,眼底也染上笑意。 他叹然的在她额角吻了吻,温言道:“别急,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王锦锦低头抿了抿微笑的嘴角,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荡漾着甜蜜的气息:“我当然相信你。” 无比相信。 如果不是因为信任,在得知他要娶胡玉姣的一瞬间,她就已经心如死灰才是。 如果不是因为信任,她又怎会突破重重桎梏,与他站在开满杏花的回廊下。 谁能想到,当初的乍见之欢,会在多年以后,成为永生的陪伴? 思及此,王锦锦又露出一个柔美的笑容,眸光笑意盈盈,她握着萧秋年的手,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呢喃道:“四哥……” “嗯,我在。”萧秋年反手握紧了她。 王锦锦勾了勾嘴角:“真好。” 不管以后还会经历什么坎坷,只要彼此携手共度,定会长相厮守。 春光正沉醉,微风轻轻吹过,拂落杏花纷纷,天地间一片粉色。日光和煦,流云飞度,正是人间好时节。 回王家 萧秋年虽然从未提起过胡玉姣,但王锦锦知道,她如今是以胡玉姣君主的身份待在王府之中。 胡玉姣到底去了哪里,是生是死,她已经没有闲心去询问了。 宫闱事变后,赵炯年幼登基,萧秋年作为摄政王定要辅佐他至成年。突厥上次战败,答应五十年内修和议好,但萧秋年始终担心蛮夷无信,找出一卷兵书,让宋玉秉和孙毅等人熟读。泱泱大国,岂能除他之外无战将。孙毅等人也知其中利害,于是在和平年代也不忘征兵,挑选良才。 如此一来,萧秋年就忙的见不着人影。 王锦锦一天天身子愈发笨重,戚古蓝烟几个寸步不离的照顾她,倒比其他有孕之人还要精神。 王家被赦免,依旧如以前风光,王锦锦也不避嫌,闲来无事便回娘家与几个姊妹闲谈。 这日春寒料峭,王锦锦披了一件雪白狐裘斗篷,与蓝烟秀柳一同去看望老太太。 王家门口的家奴老远瞧见贤王府的马车,便知是谁来了,忙笑脸盈盈的上前迎接:“是五姑……啊不对,郡主来了。” 蓝烟看了眼这家奴,笑道:“你差些叫错了。” 家奴赔笑道:“是小人脑子不好使。郡主快快请进,老太太就盼着你来呢。” “是么?”王锦锦微微一笑,扶着秀柳的手轻轻步下马车。 这马车是萧秋年专门让人特制的,想着她怀孕身子不方便,车厢里里外外都包了一层软垫,旁边挂着一个木制小扶梯,上下车将扶梯放下,王锦锦就不用翻上翻下那么麻烦。 王家的高墙大院如以往一样,就连之前长满的杂草都被修剪的整整齐齐。她离家出走钻的那个狗洞,被用新泥给重新填补上。王锦锦见状不禁莞尔一笑,她如今也用不着那地儿了。 家奴一边在前引路,一边低头说:“郡主慢点儿走,这露湿的地面忒滑。” “习惯了。”王锦锦笑了笑,“以前不穿鞋还在这地上跑的飞快呢。” 秀柳闻言,和一旁的蓝烟相视一笑。 穿过垂花门,往东走了一会儿,便是老太太所在的院子。 凤梧站在门口,见王锦锦来了,忙笑吟吟的迎上前来,道:“五姑娘来啦!” “凤梧姐姐。”王锦锦还像以前一样叫她。 凤梧看她周身穿着,突然掩嘴屈膝:“是奴婢不好,竟然把郡主给叫成了五姑娘,还请郡主莫怪。” 王锦锦有些无奈的扶起她:“凤梧姐姐,进了自家门,便不要讲这一套了。我这郡主怎么来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么。还是叫我五姑娘吧,我听着亲切。” 凤梧是老太太的贴身丫鬟,老太太的心腹,平常有什么风吹草动从来瞒不过她的眼睛,更遑论这件事。 “既然五姑娘都这样说了,凤梧遵命。” 她说着话,将王锦锦往内堂带,“今儿十五,三奶奶四奶奶她们都在给老太太请安,姑娘今次来的可真是时候。” 王锦锦笑了笑,不语。 以前她都是挑时间,专程不想跟三婶四婶这些姨娘们打交道,今日是十五,她反而忘了请安的事儿。 如此想着,便跟着凤梧进了内堂。 老太太的头发又白了几分,她头戴翡翠抹额,手持龙头拐杖,一旁的严嬷嬷沉着脸站在她身侧。堂下左右分别坐着三婶李氏、四婶徐氏,还有余姨娘、周姨娘、梅姨娘,其他两个面生的小娘子,估摸就是王听风和王听裕的媳妇儿,王听石到现在也没成家,却不知道什么原因。 “老祖宗!” 王锦锦先上前喊了声。 老太太本来脸色不好,可没想到王锦锦来了,便如乌云散去,明月突露,笑成了一朵花。 “是明珠儿啊,今日怎么得空从贤王府过来?”老太太拍了拍身侧的椅子,“来老祖宗这儿坐。” 王锦锦毕竟不是小时候了,还是要守些规矩。 她找了处空椅子坐下,笑道:“老祖宗,我坐这儿就行。”随即,她便朝李氏几个点了点头,当做打过招呼。 这个礼数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但她现在身份高贵,李氏心里不乐意,也不敢表露出来。不仅如此,她还要捧出一张笑脸,讨好的与王锦锦说话:“明珠儿,你来的正好,有件事三婶还想问问你呢。” “三婶请讲。”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三叔他上个月去山西运一块玉料,不知怎么就被山西太守给扣押下来了。那玉料可花了王家不少银子,本打算弄回京城雕一块佛像,可那山西太守怎么都不肯放行,你看,若是让萧、萧王爷去给那山西太守发话几句,这件事不就解决了嘛……”李氏说的磕磕绊绊,但意思王锦锦是听明白了。 那山西太守是萧秋年钦点过去的,对于自己的丈夫,王锦锦自然无条件信任他识人的水平。 恐怕三叔运的那块玉料有猫腻,不然那山西太守吃饱了撑的,敢和萧秋年作对? 思及此,王锦锦看了眼坐在上首的老太太,老太太朝她笑了笑,轻轻摇头。 王锦锦这下心里有底了。 她放下手里的红枣茶,稍微坐端正了些,朝李氏笑道:“三婶,不是我不肯帮自家人,咱们王家做的珠宝行当,有几次是运东西被扣押的?想来这次三叔的玉料被扣在山西,其中定有原因。你放心,我会让人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若是那山西太守想趁机捞油水,朝廷定不会放过,反之么……” 李氏面色一红,干笑了两声,低头看着手里的丝绢手帕,不应话了。 李氏的媳妇儿姓钱,嫁进王家最晚,她进门的时候王锦锦正好去兰州学医术了,压根儿都没见过几次。 钱氏对王锦锦不熟,只觉得这女人好心高气傲,即便她嫁了个当朝权贵又如何?对一屋子人都不怎么看在眼里的做派,真是让人恨的牙痒痒。特别是她发髻上的那对点翠明珠流苏簪,阳光一照,熠熠生辉,连带着她身上披的雪白狐裘,简直刺眼的很。 “听五姑娘这意思,是不愿相帮呢。”钱氏忍不住阴阳怪气的说了句。 王锦锦正要喝茶,闻言一愣,看了眼角落里坐着的尖脸女子,不禁“呃”了一声,问旁边的凤梧:“这位是……” 凤梧解释道:“五姑娘这些年不常在家,二公子和三公子的婚事你不知也是应该的。这位便是钱二少奶奶,裕哥儿的发妻。” “哦,原来是二嫂啊。”王锦锦一幅才认识的模样。 钱氏看着她的表情,只觉得心口堵着一团闷气,结果见了几次面,王锦锦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她正要再说几句,王锦锦却又问一旁坐着默默不语的周姨娘:“对了,周姨娘,我三嫂呢,你也让我认识认识。” 周姨娘没想到王锦锦还会主动跟她说话,她以为当年和刘氏斗成那样,王锦锦如今发达了,会把她吃了呢!所以好多次见到王锦锦,她都躲在人群后面不出声,生怕王锦锦想到以前的事情来报复她。 “啊……她……”周姨娘愣了下,站起身指着旁边的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圆脸女子,“她叫霍雪梅,霍家绸庄的大女儿。” 霍雪梅在王家也没什么存在感,毕竟只是一个庶子的正室,平时说不上话,这会儿见周姨娘手足无措的站起身,便也站了起来。 王锦锦忙上前拉她们坐下,道:“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干什么。”随即她又看了眼霍雪梅,见她长得圆润敦厚,便顺手取下头上的一支点翠明珠流苏簪,塞给她手心,“这簪子我就只戴过一次,初与三嫂认识,小小见面礼,还望收下。” 霍雪梅惊讶的推辞道:“五姑娘,这、这使不得……” 她转头看向身后的周姨娘,周姨娘又看了眼王锦锦,到底是点了点头:“雪梅,既然是五姑娘好意,你就收下吧。” “多、多谢五姑娘。”霍雪梅呆呆的看着手中名贵的发簪,又看了眼王锦锦,心下受宠若惊。 她也曾经跟着周姨娘站在人群后,老远见过几次王锦锦。 已为人妇,却依旧美艳如少女。如今怀有几个月身孕,穿着宽大,竟也不显身子,反而那细胳膊纤腰,让人越瞧越羡慕。霍雪梅听闻过王锦锦的一些“八卦”,她嫁进王家的时候,王锦锦正好离家出走,原因好像是与她死去的母亲的有关。后来她又嫁给了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萧秋年,这萧秋年听说是以前王家的养子,外间有些风言风语说王锦锦不检点,在王家便与萧秋年私相授受了,她离家出走也是因为萧秋年的原因等等。但霍雪梅从没听王家人提起过萧秋年,也不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 如今她与王锦锦说上话了,便觉得这些传闻一定都是假的。 这么好的姑娘,怎会在王家与自己的哥哥私相授受? 周姨娘见到这幕也是感慨。 她和刘氏斗了大半辈子,刘氏去了,王文业反而对谁都没有心了。不管是对她,还是对那外室转正的余姨娘,这么些年,王文业反而常去摆放刘氏灵位的祠堂,她们的院子,甚少踏足。 想到这里,周姨娘下意思看了眼余姨娘。 余姨娘与她一样,都怕如今的王锦锦回来找她们茬,可看样子,是她们小人之心了。 也是,萧秋年如今权倾朝野,王锦锦又无后顾之忧,她何必来找她们不快?要说以前,也的确是她们做了不少亏心事。 钱氏看王锦锦给霍雪梅赠送东西,不禁眼眶发热,可她又不好意思站出来要,方才说话又得罪了王锦锦,真是两难。而且看王锦锦的样子,摆明了在无视她。李氏的脸色也不好,瞪了眼钱氏,那目光怎么看怎么扎人。钱氏和霍雪梅向来不对盘,她总觉得霍雪梅是商户之女,太过小气,不如她家正六品的出身。因此每每也看不上霍雪梅,在王家除了和李氏走得近,别的妯娌关系,都处的不咋地。 堂上的人各怀心思,王锦锦扫了眼钱氏和李氏,掩饰眸中的冷笑。 她都嫁出去了,这一大家子还有人不省心呢! “明珠儿,我让厨房才炒的糖炒栗子,你尝尝。”老太太这时打破沉默,让一个丫鬟将栗子放在王锦锦面前的小几上。 现在已经过了吃栗子的季节了,可王家一年四季都备的有。 当初钱氏和霍雪梅还不明白,如今瞧见了王锦锦,顿时了然。 传闻王锦锦没出嫁的时候便是王家的掌上明珠,要什么有什么,深得老太太喜爱。本来她们还不相信,现在却不得不信了。 一整碟又香又甜的栗子放在王锦锦一个人面前,其他人都见怪不怪了,王锦锦也不客气,自顾自的吃起来。 “老祖宗,你平日里要是想去哪儿玩,便找人来王府知会我一声,孙女儿陪你一起去。” 老太太笑道:“你现在还是得注意一下言行,虽然顶着一个郡主身份,可到底也是王妃。再说我一个老太婆,腿脚不便,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王锦锦塞了一颗栗子,笑道:“既然老祖宗你腿脚不便,那我就多来陪陪您。” “你怀着身子,也不要到处走。” “没事,以后我不仅常来,你重孙也要常来。”王锦锦面上在笑,心底却有些苦涩。毕竟她不会永远留在京城,等赵炯可以独揽事物,萧秋年便要和她离开此地了……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终究不再。 又在内堂闲聊一会儿,老太太便说身子乏了,遣散众人。 王锦锦正准备去祠堂看望一下刘氏的灵位,严嬷嬷却匆匆走来,对王锦锦道:“五姑娘,老太太还有话单独跟你说。” 王锦锦愣了愣,倒也没有多想,跟着严嬷嬷走了过去。 让王锦锦没想到的是,梅姨娘竟然也还在。 老太太见她来了,揉了揉太阳穴,喝了口茶水,才抬起有些泛黄满布皱纹的眼,指了下略显拘谨的梅姨娘,问:“明珠儿,我知道你和桃姐儿有联系,她现在人在哪儿?” 王锦锦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 老太太以为她不愿意说,叹了口气,道:“你下次见到桃姐儿,就跟她说,我不生她气了,让她带那个和尚……嗯,她丈夫孩子回京城来吧。她爹去了,姨娘身子又不好,芹姐儿嫁的远,姨娘身边没个说贴己话的人,到底不好过。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有的事,我也该放下了。” 最后一句,老太太满是叹息,想来是想到了自己当年。 王锦锦听到这话,替王听桃高兴,可另一方面,她又十分愧疚。 “梅姨娘,老祖宗,不是我不愿意转答这件事。只是……只是桃姐姐和我……” “怎么?你们吵架了?” 王锦锦叹了口气,到底是将萧秋年给南明下毒的事情告知了老太太和梅姨娘。 老太太听到这件事,也不是很讶异:“这倒是挺像萧秋年的作风……他虽然算计了你,可到底也是为了你。明珠儿,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和他心生芥蒂。夫妻之间,和睦相处固然重要,可两者不能有隔阂,才是能不能共度一生的关键。” 王锦锦没想到这个时候老祖宗还想着她,心头一热,点了点头:“我知道。纵然这件事我能原谅四哥,可桃姐姐她……想必对我四哥已经恨之入骨了。” 梅姨娘显然有些着急:“没事,没事,只要你能把她劝回来,这件事我会去开导她!” 梅姨娘以前也是泼辣人儿,现在变成这幅样子,王锦锦不禁唏嘘。 她道:“梅姨娘,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我也不知道桃姐姐她具体在哪儿。只知道她和南明定居在苏州,不如你们派些人在苏州找找,说不定能有线索。” “好,好!”梅姨娘露出一个笑容,“只要知道她在哪儿就行,我一定想办法把她找回来。” 王锦锦“嗯”了一声,苦笑道:“你若见到她,帮我也说一句对不起。” 毕竟那件事…… 罢了。 安安 顺着回廊一直走,绕过假山人工湖,便是王家的祠堂。 王锦锦记得小时候做错了事情,便会被罚去跪祠堂。当然,几个姊妹里面她去的次数最少,有印象的就只有打碎了观音佛像背锅的那次。 而且跪个祠堂刘氏还心疼的不得了,也就几个时辰的事情,生怕她出问题一样。 一转眼,刘氏自己也化作一个孤零零的牌位,被高高的摆放在此。 小时候的事情想起来就像是在昨天。 王锦锦对着牌位拜了拜,柔声笑道:“娘亲,我带你孙儿来看望你啦。” 祠堂里静悄悄的。 “我现在过的很好,秋年对我也好,所有人都对我好。我也乖乖听你的话,成家生子,九泉之下,你也该很开心吧?” “前晚我梦到了小时候,在你屋子里学下棋。其实那会儿我是为了帮你争父亲的宠,当初周姨娘还有王听兰,脸都要气绿了,梦里面,她们也依旧没讨到好处。” “今日我本来是想对周姨娘撒火的,可看到她,头发白了那么多,背也有些佝偻,想想就算了。” “听凤梧说,周姨娘余姨娘都很老实。王听兰和王听瑶也嫁的不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去找她们晦气。” “如果你还活着,一定会跟我一样吧?毕竟你最宽容大度了。” 王锦锦自言自语的说了一长串,说到后面,语气有些哽咽。她又想起情绪波动大,对孩子不好,便及时止住了泪水。 又在祠堂拜了拜,才转身出去。 刚走出祠堂,眼睛鼻头还红红的,蓝烟和秀柳见状只能叹气。 王锦锦看她们两个表情,忍不住破涕为笑:“干什么呢?我悲伤一会儿,你们也跟着悲伤啊?” “五姑娘……”蓝烟无可奈何的看了她一眼。 王锦锦正好继续戏谑二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喊:“明珠儿,留步。” 闻言觉得耳熟,王锦锦忙回头去看,却见一身素白的徐氏站在一株桂花树旁,面色苍白,有些显老。 “四婶,好巧。” 王锦锦朝她点了点头。 徐氏抬起头,摇了摇:“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王锦锦不由一愣。 方才在内堂,徐氏便一直没有说话,眼神也很空洞。王锦锦只以为是因为王文运去世的缘故让她遭受打击,因此也没有与她闲谈。徐氏突然来找她,这倒让她大感意外。 “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氏柔声道。 王锦锦看了眼蓝烟和秀柳,示意她们退去一旁。两个丫头不是很放心她,便只退在十步之外左右徘徊。 徐氏见状,轻轻一咳:“她们对你,倒一直忠心,不愧是二嫂选的人。” 她突然提起刘氏,让王锦锦心下一怔。 “四婶,你有什么话对我说?”王锦锦单刀直入,并不想虚与委蛇。 徐氏笑了笑,难掩苦涩:“可能是报应吧……自从二嫂去世以后,我便日日不得安宁。身子骨也一天比一天差,有些话,我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王锦锦看着她不语。 徐氏叹了口气,半晌,才道:“其实当初,我就已经怀疑二嫂的死,和大嫂有关。” “为什么?” 王锦锦脸上没有笑意,对于这个话题,她一直都觉得很沉重。 徐氏低着头,道:“当年大哥王文华的死……明珠儿,你已经知道了吧?” “四婶也知道?” “当年王家人,不知道的怕是少数。”徐氏自嘲的弯了弯嘴角,“他们都以为骗的了林氏,其实并没有。林氏应该很早就知道了,不然她不会下毒,使我这辈子都不能再有身孕……” 徐氏膝下除了王听石,便再也没有子嗣了。 王锦锦本来也没多想,却不知道林氏竟然给徐氏下毒,让她终身不孕! 徐氏继续说道:“我当年喝过的花茶,是林氏送的。虽然我知道她下毒,可我愧疚,我一直没有给任何人提起……这么多年,王家所有人都觉得是我身子不好的缘故,却不知道,我身子不好,是因为喝了那杯花茶。文运害死了大哥,罪不可赦,这件事到底是我们做错了,如果林氏这样做能够消气的话,我愿意抗下所有……只是她这些年隐藏的太好,我以为她已经放下了仇恨,却不知道,她原来一直都在等候时机。她不仅仅要文运的命,甚至整个王家,都让她恨上了。” “当时二嫂中毒……那中毒的症状,和我当年何其相似。只是我当年喝的毒量少,幸运捡回了一条命……” 王锦锦忍不住上前两步,压抑道:“当时你为何不说?为何不说是林氏下的毒手?!” 徐氏痛苦的闭了闭眼:“我很乱,很害怕,我不知道说出来谁会相信,又或者说,林氏会把我也杀了……明珠儿,对不起,我该早些告诉你的。” 王锦锦一颗心快要挑出来,她恨不得给徐氏一巴掌,明明知道是谁杀了她母亲,却隐瞒着,一直隐瞒着! 但王锦锦到底是没有失去理智。 林氏已经死了,徐氏现在说这些,对她来说也没有作用。 该报的仇,她已经报了。 “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用。”王锦锦转过身,不想看她一眼,“我母亲已经死了,林氏也死了,四叔也死了,一切仇恨都化为一坯黄土,烟消云散。” 徐氏嗫嚅着嘴唇,半晌才脱口道:“可是萧秋年他!” “他怎样?” “他……他也是恨王家的!明珠儿!如果可以,你让他杀了我,千万不要对王家下手!”徐氏说到此处,竟然跪了下来。 王锦锦一把将她捞起,心头有气,可更多的是无奈:“四婶,他杀你有什么用?我说过了,人死如灯灭,有的事就不要再提起了。至于四哥……你根本不用担心他会对王家下手,若是他恨意不减,又怎会容忍你们从牢中出来?怎会让我经常回王家看望老祖宗?你身子骨弱,和当初中毒有关,但更重要的是你忧思太多!” “明珠儿……” “四婶,且放宽心吧。”王锦锦拍了拍她手背,“王家是我娘家,四哥爱我敬我,断不会做出让我失望的事情。你所担心的,不过是杞人忧天。” 她说的认真,到底是打消了徐氏的疑虑。 王锦锦看天色不早,便与她告辞。 秀柳和蓝烟一左一右过来搀扶,刚走出没几步,身后的徐氏突然道:“明珠儿!” 王锦锦回过身,问:“四婶还有什么话说?” 徐氏摇了摇头,随即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有你这样一个女儿,二嫂若在天有灵,定也觉得欣慰。” 说完,她便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看着她瘦弱的背影,王锦锦不由看着祠堂方向一笑,是啊,母亲一定会觉得欣慰,她可从来没给母亲丢脸过。 *** 王锦锦从王家回来,方总管便笑嘻嘻的来报,说萧秋年已经先回来了,正在书房等她。 王锦锦大感意外,萧秋年今日怎会回来的这么早? 她当下便快步往书房去,身后的蓝烟忙道:“姑娘,你可慢点儿!” 即便已经嫁做人妇,蓝烟和秀柳几个还是习惯叫她“姑娘”,倒是晓园,每每都叫王锦锦“萧夫人”,也不知道她是故意讨好王锦锦,还是讨好萧秋年。 “砰”的一下推开门,萧秋年正握笔写什么东西。 见她来了,搁笔一笑:“锦锦。” “四哥,你今日怎回来的这么早?”王锦锦走到他身侧,自然而然的抱着他胳膊。 萧秋年拉着她的手,走到书房外的软榻上坐好,抬手摸了摸她微微凸起的小腹,满眼温柔的神色:“皇上生病,我便与孙毅等人去巡视一圈禁军,考核了几个不错的苗子,便早早回来,想多陪你一会儿,结果你却去了王家。” 王锦锦道:“你可以让人来找我啊,隔着几条街,又不远。” “还是让你多待一会儿吧。”萧秋年摩挲着她的手心,语气有些感慨。 王锦锦知道他在想什么,想着以后也不会回京城了,她如今多陪陪王家人便随着她去。 “四哥,今日四婶找我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 王锦锦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原封不动的讲述起来。 末了,她抬起水汪汪的眼,问:“四哥,你会对王家下手吗?” 萧秋年叹息一声,抬手抚摸她微微蹙起的柳眉:“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么?我与你想的一样,人死如灯灭,有的事,算了就算了。况且我如今最在意的也不是养父,而是你。”没有人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伤害王锦锦一分一毫,比起旁的,他更在意他的珍宝。 王锦锦闻言不禁“噗嗤”一笑。 “笑什么?”萧秋年不解。 王锦锦又看他一眼,说:“四哥,你现在话好多,而且还好肉麻……以前都不乐意跟我说这么多话的。” 萧秋年有些郁闷,他沉声问:“锦锦不喜欢么?” 王锦锦抿了抿嘴,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才没有呢。” 酥酥麻麻的触感,让萧秋年心下一动。他反手便将王锦锦搂在怀中,去亲吻那怎么都亲不够的樱唇。这些天,萧秋年一直在外忙碌,每次回来,都是深夜,早上天不亮又走了,两人连耳鬓厮磨的时间都少了许多,今日刚好得闲,便免不了一番温存。 因着王锦锦身体缘故,萧秋年的动作倒是从所未有的克制和轻柔。 “锦锦,可还好?”他压抑着嗓音问。 “嗯……”王锦锦红着脸点了点头,“比以前都好。” 至少他顾忌着她,这种感觉,特别奇妙。 王锦锦对自己的医术十分自信,对自己身体状况也了如指掌,适当的温存并没有什么不可以。只是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戚古知道,否则她那个唠叨师父,可以把她耳朵骂出茧子来。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 在七夕这日,王锦锦和萧秋年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安安。 长乐 王锦锦没想到生个孩子这般费劲儿。 她已经提前服用了戚古调配的产药,可在生产时,还是疼的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王家老太太本请了三个稳婆,可都被戚古给赶走了,产房里只留下蓝烟秀柳和晓园三人忙活。萧秋年虽然不喜王锦锦这个师父,但知道他乃天下第一神医,接生这等小事其实根本难不倒他,可当听到屋子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时,萧秋年恨不得立刻将戚古杀之而后快。 他此时不得入屋,只能坐在房外的石桌旁等候。 屋子里王锦锦的哭喊声不绝于耳,一旁的方总管看萧秋年的脸色越来越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出言道:“王爷,你也别太着急……郡主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的。” 萧秋年冷哼一声,捏住茶杯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出乎意料的,他竟然搭腔了方总管:“我如何不着急!锦锦她身子柔弱,早知这生孩子如此磨人,便不要她受此折磨了。” 方总管忙道:“这都三个时辰了,想必也快了吧……况且戚神医在场,定当母子平安。” 他话音甫落,就听屋子里又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 “啪——” 萧秋年手中的茶杯竟然被他硬生生的捏碎了。 他“腾”的站起身,就要往屋子里冲,方总管忙去阻拦:“王爷!王爷!使不得,这女子产房血污晦气,您……”话没说完,就见萧秋年已经大步跨上台阶,推开房门闯了进去。 王锦锦正在关键时刻,已经头晕眼花有气无力,没想到这个时候萧秋年竟然来床榻边握着她的手。 “锦锦,你怎样了?” 王锦锦虚弱的扭头,看了他一眼,登时一愣。 她还从没见过他这幅神情。 原本英俊的脸庞此时却苍白极了,满眼都是关切和担忧,仿佛十分害怕失去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四哥,我没事……” 原本积攒了一肚子骂他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千回百转的安慰。 戚古看萧秋年也不怕血污冲撞,心底略略佩服,也不急着赶他走了。便吩咐道:“晓园,再去打一盆热水。秀柳,给锦锦嘴里塞一颗青露丹。” 秀柳忙转身去拿药瓶。 王锦锦本来没什么力气了,一吃这青露丹,脑子便清醒很多。 “继续使劲儿。”戚古沉着脸说。 王锦锦看了眼萧秋年,萧秋年也握紧了她的手,一脸坚定:“不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句话似乎有安定人心的力量,王锦锦忍着疼痛,憋足了气,顺着那疼痛的感觉用力,再用力…… 一声清脆的婴孩啼哭,响彻整个王府。 蓝烟忙将柔软的包被拿来,接住孩子,仔细一看,笑的眉眼弯弯:“是个男孩儿呢。”说着,她便把孩子抱到满头虚汗的王锦锦跟前,“姑娘,你瞧瞧,这眼睛多像你。” 王锦锦勉强抬眼看了下,红呼呼的一坨哪看得出长相,她失笑道:“眼睛像我就好。” 萧秋年也难掩好奇的神色,看向这小小的人。 他伸手摸了摸婴孩的脸蛋,带着湿气的皮肤让他的指尖微微发颤。 这是他和锦锦的孩子? 他们终于有孩子了…… 产房里气氛不好,蓝烟抱着孩子去洗澡处理。晓园端来热水清理,戚古又塞了几颗药给王锦锦,便让她好生休息。 可萧秋年还舍不得走。 他抬手抚摸王锦锦略显苍白的唇瓣,不住的叹气:“锦锦,辛苦你了。” “嗯……你以后对我好就行。”王锦锦闭了闭眼,很是劳累。 但也许吃了戚古给的药,她并没有困意。 萧秋年笑了笑:“自然,除了你,我也不会对别人好。” 王锦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可能产后郁结,可能情绪的一时失控,听到萧秋年这些甜言蜜语,反而默默的流出眼泪。 “怎么了?”萧秋年心疼的无以复加,以为她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去叫戚神医!” “回来——” 王锦锦忙拉住他的衣袖。 “我没事,只是……”王锦锦抿了抿唇,“只是觉得生孩子好痛。” 萧秋年一听这话,心立刻软成一片,他握着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手背:“那就不生了,一个孩子也挺好。”他并不需要谁来继承王爵之位,再则,赵炯成年以后会不会容忍他留在京城都是一个问题。富贵权势如云烟,若不是因局势所迫,他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四哥,你真好。” 王锦锦将头靠在他胸膛上,心底暖融融的。 *** 孩子小名安安,大名萧长乐。 萧秋年自然是把唯一的儿子当宝贝珠子宠,可是他不善于表达,总是把萧长乐给呵斥的三天两头找王锦锦哭诉。萧秋年也不明白自己这个父亲哪里做错了,找到王锦锦,又是一阵牢骚。王锦锦被这父子俩折腾的一个脑袋两个大,经常安慰了小的,又去安慰大的,但其实萧秋年只是太严肃了,萧长乐总是畏惧他而已。 老太太身子依旧硬朗。 整个王家,从以前宠爱王锦锦,变成了最宠爱萧长乐。 萧长乐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萧秋年不给买,他便去找老太太撒娇,第二日准能运一马车的好东西回来。 他一个外孙,反而最得王家老太太的宠,钱氏和李氏等人自然看不过眼。可萧长乐的脾气比王锦锦还暴,经常一言不合就怼回去,反而把李氏钱氏给弄的脸色青青白白,下不了台。 时光飞逝,转眼萧长乐也长成了一个茁壮青年。 这日天色晴好,萧秋年又去上朝了,王锦锦闲在家没事,便与萧长乐去王家探望老太太。 却没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个久未谋面的旧人。 彼时王听桃似乎也才从苏州回来,带着南明和她儿子。 两人在王家的前门相遇,打一照面,差些没有认出来。 到底是王锦锦心中有愧,上前主动笑道:“桃姐姐,南明姐夫。”她看了眼王听桃身边身材颀长的少年,“这就是南越吧?眨眼都长这么高啦。” 王听桃楞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即展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你还是老样子,一点儿也没有变。” 她没有说客套话。 王锦锦是真的没变。 她的身材依旧纤细苗条,脸蛋儿红润白皙,一张樱桃小嘴泛着绯色的光泽。只是穿着更加华贵了,乌压压的发髻上坠着攒珠流苏,虽然是一身天青色的素袄百褶裙,可袖口用银线结的滚边,暗纹还是最最繁复的百花云纹。 传闻当今摄政王极宠王妃,可没想到会宠到这个地步。 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呈到她面前似得。 “长乐,过来,拜见三姨和三姨夫。”王锦锦朝萧长乐招了招手。 王听桃这才把视线挪到萧长乐身上。 萧长乐也就十一二岁,可身材挺直,剑眉斜飞,乍看像极了萧秋年。可唯独那一双眼却不如他父亲阴沉冰冷,反而璀璨明亮,透露着一股子精神劲儿。 萧长乐乖乖的喊了一句。 王听桃微微一笑:“真乖。” 她抬眼看了看王锦锦,说:“我今日才回京,刚好你也来了,咱们一起拜见老祖宗吧。” 看她神色,王锦锦还有些不放心,她亦步亦趋的跟在王听桃身旁,低声道:“桃姐姐,当年四哥对你那件事……” “无妨,反正都过去了。” 王听桃叹了口气,步子微微顿下,“本来我也是恨的,恨不得把萧秋年杀了。可南明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和尚做惯了,什么都讲究慈悲为怀,容忍为大……久而久之,我对萧秋年也无什么恨意了。至少南明和南越都好好的,无病无痛。” 王锦锦低下头,说:“桃姐姐,这次回京你不会离开了吧?若以后有什么需求,只管来找我便是。” 王听桃拍了拍她手背,微微一笑:“好啊。” 听到她没有推辞,王锦锦暗暗松了口气。 王听桃回王家,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梅姨娘。梅姨娘对南越自然也是哪看哪喜欢,老太太对这一家人也没什么芥蒂了,在一起说了会儿话,便让王听桃带着南明南越去祠堂祭拜王文运的灵位。等王听桃他们从祠堂出来,王锦锦又带着萧长乐去祭拜刘氏。 萧长乐和南越倒是一见如故,两个孩子年龄相仿,凑在一起便有说不完的话。 王锦锦和王听桃、南明这么多年没见,自然也是一阵好说,到了夜里,又陪着老太太在王家用了饭,王锦锦才打算着往回走。 夜黑风浓,一轮弦月高挂。 萧长乐抬头看了眼天色,皱了皱眉,说:“娘,我们今天是不是回的太晚了?爹他下朝要是看不见我们,肯定又要把方总管一顿好骂。” 王锦锦忍不住笑了笑:“你爹就那性子。平时都是我们在家等他回来,偶尔也得让他等一等,不然他就不知道……” 话没说完,王锦锦不禁噎了一下。 才出王家的大门,就看到萧秋年站在王府马车前,身上玄色的朝服,都还没来得及换。 “爹。” 萧长乐怯怯的伸头喊了声。 王锦锦却是换了一副如花笑靥,上前拉着萧秋年的手:“怎么今日亲自来接我们娘俩啊?” 萧秋年本来想数落她几句,可一看她撒娇,便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只叹息道:“京城里新出了一窝盗匪,我还不是担心你们。平日里没事就早些回王府,别以为天子脚下,就万事无虞。” 萧长乐这会儿倒学会见缝插针的拍马屁:“爹,你把京城管的这么好,那群盗匪不足为惧。” 萧秋年听到这话本来是高兴的,可他这人性子就这样,话到嘴边就成了教导:“永远不能轻视对手,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 “哦……”萧长乐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一脸无辜的看向王锦锦。 王锦锦忍住好笑的情绪,拉着萧秋年的手,让马车慢慢走在后头。王家离王府也不远,就隔了两条街,今夜月朗风清,正是散步归去的好机会。 “四哥,皇帝也快弱冠之年了吧?” “快了。” “那我们……” 萧秋年语气一顿,拍了拍她柔嫩的手,轻言道:“我在筹谋了,再等等。” 王锦锦笑了笑,反手握着他手背,道:“我不急,只是看你这么多年搅弄朝堂,经常夜不能寐,心疼你罢了。” 他要陪她寄情山水,这自然是极好的,可如果实在不行,那也不必强求。 萧秋年挑眉看她,神色一如往昔少年时候:“我说过,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办到。” 王锦锦不由“噗嗤”一笑,挽着他胳膊,甜甜道:“好呀,那我等着。” 萧长乐跟在两人身后,听他们嬉笑,看清冷的月光把二人依偎的身影拉的好长好长,寒风一吹,他第一次生出疑惑:自己是不是在父母之间有些多余啊…… 定居禹城 赵炯在帝位十二年,期间一直任由萧秋年辅佐。 而近年来,他有意的笼络朝臣,暗中筹布自己的皇权势力,想要架空萧秋年在大元的地位。 当然,他这个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许多人都害怕萧秋年霸权,况且在萧秋年的统领下,大元朝一日比一日好,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周边小国无不俯首称臣,众大臣又不是脑子有问题,干嘛跟萧秋年过不去要跟着一个小皇帝卖命? 赵炯深知这点,心头对萧秋年的忌惮越来越深。 大元朝明面上是他做皇帝,可真正的权利根本没有在他手里。只要一想到这点,他便坐立难安。 这日,在御书房中,赵炯手持朱笔,悄悄在朝臣户部尚书李玉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勾。 六部之中,户部主管钱银,而这李玉又是新提拔上来的老臣,为人刚正不阿,沉闷古板。李玉一直不喜萧秋年骄奢铺张,毕竟这位摄政王大人太过宠爱他的王妃,前些日子为了让王妃吃到吐蕃新鲜的葡萄,竟然快马加鞭让士兵连夜护送,途中累死了八匹马。李玉前日还在朝堂上向他弹劾过萧秋年,只是他碍于诸位大臣的劝阻,只是口头说了萧秋年几句,没有真正的责罚。 若能想办法把李玉纳入麾下,以后要处置萧秋年,是不是会方便许多呢…… 赵炯凝神想着,就听外头有宫女传报:“启禀陛下,贤王求见。” 赵炯忙扯来一张白纸,将朝臣名单给掩盖好,随即拿了一本书,装模作样的看起来。 “快宣。” 不过多时,身穿一身玄色金线蟒袍的萧秋年步入书房之中。 赵炯见他来了,忙换上一副笑脸,放下手中的书籍:“老师,是有什么事找朕吗?” 萧秋年打量面前的青年,他个头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想当初在宫门前,他还只是一个小豆丁,时光飞逝,竟让他有些许恍惚。 “臣正有一件事要和陛下商议。” 赵炯道:“老师请讲。” 萧秋年扫了眼书桌上湿润的朱笔,和雪白的宣纸,心头隐约猜到什么。他也不卖关子了,直言道:“陛下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这两年批注的奏折也愈发老道精炼,很多决策,和臣的想法不谋而合。” 赵炯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握紧,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眯了眯眼:“老师何意?” 萧秋年难得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臣的意思,陛下怎会不明白?”他抬手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臣当年就说过,只是暂代国事,待陛下能独当一面,自然会将权势通通交到陛下手中。如今十几年肃清,朝堂一片平和,无党派斗争,无异心奸佞,户部李玉和兵部的宋亮都是可用之材。况且两朝帝师也在京城居住,陛下以后有何不懂的见解,前去拜访询问便可。” “老师,你……你是想要走?”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赵炯是想把萧秋年权利架空的,可当这一刻被他双手奉上,他又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办。 万一突厥再次攻打大元,万一朝中出现了无法掌控的大罪,他该怎么做,却没有人来告诉他了吗? 赵炯这个时候才惊觉,自己忌惮怀疑了一辈子的人,恰好也是他最最信任和依赖的。 “天下之大,臣并不能走哪儿去。”萧秋年回答的冠冕堂皇,“臣累了,还请陛下准允我致仕。” “老师……你还年轻。” 他真的还年轻,不过三十出头罢了。 萧秋年却不容他拒绝,他的语气很干脆:“我会奉陛下的旨意前往禹城督军,兴许十年八年就回来了,这期间兵符都在兵部,陛下的任何旨意,所有臣子都会竭尽全力的为你办到。但臣心知,陛下并不是骄奢淫逸之人,吃穿用度自有把握,这些也就不必臣啰嗦。想必大元只会在陛下的领导下越来越繁荣昌盛,臣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这一幕。” 赵炯不知觉自己的额头竟然浸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再次被萧秋年打断。 萧秋年从袖子里拿出一枚飞龙令牌,郑重的交到赵炯手里:“这飞龙令,臣替陛下保管了十余年,此次也该还给陛下了。” “飞龙令……” 赵炯喃喃自语。 他知道这令牌,当年他的父王——前晋王一手创建的“燕云十八骑”,铁血组织,人才济济。 似乎……萧秋年也是当年的十八骑之一,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可以单独离开父王的掌控,一飞冲天。 萧秋年又道:“若有需要私下解决的事情,或不能解决的疑虑,陛下可派遣十八骑的人来禹城找臣,或许臣能出些主意,或许不能,这件事臣也不能保证。”他略一沉吟,又说,“话已至此,还请陛下颁旨。” 赵炯摩挲着冰冷的令牌,知道萧秋年已经有了必离的心思。 他无法挽留,只能无奈的说:“老师想要朕如何下旨?” “臣前些日子私调兵马,前往吐蕃给臣妻运送瓜果,未经陛下准允,此乃以下犯上之罪。便请陛下用此由头,削去臣摄政王爵位,发配臣去禹城吧。” “老师,这罪名会不会太莫须有了?!”赵炯上前两步,惊骇极了。 但萧秋年却微微一笑:“还请陛下颁旨。” “……” 赵炯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何种心情,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涌在了一起。 面对空白的圣旨,他握笔的手不停颤抖,犹豫再三,终究是写下了:“奉天承运,贤王萧秋年私调兵士,以下犯上,懈怠失礼,懒惰不思,恐损朝政之事,损国失民心……” *** 这降罪的圣旨一出,满朝文武皆惊。 有的不敢相信,觉得区区皇帝小儿有什么本事让萧秋年俯首认罪?还有的作壁上观,想看看萧秋年会怎么惩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皇帝。 朝堂中还有觉得此惩罚矫枉过正,上书请愿,让赵炯收回成命。 赵炯本来还心有戚戚,不想萧秋年离开,可一看朝堂人心大半皆在他身上,到底有些嫉妒之心,硬是把那些替萧秋年求情的折子扔进了火盆,置之不理。 本来不少人都以为朝堂又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可事实却让他们跌破眼镜。 萧秋年非但没有起兵造反惩罚赵炯,反而带着家眷雇了三辆马车,优哉游哉的往禹城受罚去了。 马车外观虽然平庸,可内里布置却极尽奢华。 随行仆人也有几十来个,表面上是押送犯人,内里根本就是萧家的保镖。 萧秋年带着家人,从京城到禹城,一路上游山玩水,好不惬意。本来一个半月就应该到目的地,他们一家子愣是走了大半年。然而赵炯睁一眼闭一只眼,根本不在意,朝堂上人又不是瞎子,渐渐的也就回过味来了。 敢情摄政王不是被贬谪,而是人家不想当! 找了个由头把权势一放,带着妻儿寄情山水去了。 思及此,众人不禁对萧秋年更生佩服。多大的心眼,才能对江山权势毫不留念,若是他们做到这般权倾朝野,能不能如此大度,都还是个问题。 *** 这些风言风语,王锦锦和萧秋年却不在意。 他们一路上吃喝玩乐,倒从未所有的轻松。家里的仆人也不把她“郡主”“郡主”的叫了,而是称之为“夫人”,王锦锦听着新鲜,心情也好多了。 萧秋年早就让人在禹城置办了一座宅院,靠近郊外,格外幽静。但骑马往城里去,要不了半个时辰,交通十分便利。 在新宅稳定下来,没过两月,便是除夕。 冬天天气恶劣,王锦锦一般都不出门,可眨眼就到元宵了,耐不住萧长乐一个劲的哀求,没办法,王锦锦穿的里三层外三层,又裹了身雪白的狐裘,抱着暖手炉靠在萧秋年怀里,坐上马车往禹城去。一路上,她和萧秋年闭目打瞌睡,萧长乐却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生怕错过什么美景一样。 禹城的冬景的确漂亮,白雪簌簌,银装素裹,天地间一片洁白。 路旁有红梅点缀,给这洁白增添了一抹亮色。 本以为冬日里禹城不会有太多人,可王锦锦还是小瞧了元宵威力,没有宵禁,商铺彻夜开放,花灯高挂,映着白色的积雪,只将整个禹城都照的亮如白昼。 “娘!那个兔子灯真好看!” 王锦锦满头黑线,示意秀柳给他拿银子:“喜欢就去买吧。” 一旁的萧秋年也是暗自摇头:“安安的性子,倒是与你我一点儿也不像。” “可不是么,一个大小伙子,就喜欢这些个花儿兔子的。”王锦锦也很郁闷,她和萧秋年从小到大都对这些一点兴趣也没有啊。难道说因为他们小时候不喜欢,所以生个孩子反着来? 两人说着话,就听前面有人吆喝糖炒栗子。 王锦锦刚看了一眼,萧秋年就挤开人群,去给她买了一包。 “趁热吃几个。”他捧来糖炒栗子,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小心翼翼的献宝。 王锦锦心里一热,嘴上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要保持身材,不能吃这些了。”她现在这个年纪,可不就是最容易长胖的时候。 萧秋年皱了皱眉,给她利落的剥了一颗,凑到她唇边:“你什么时候又开始在意这个了,身材好看与否,还不是只能给我一个人看。” “你真霸道。”王锦锦失笑,却是就着他修长的手指吃下了那颗栗子。 甜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让她想到了小时候。 第一次萧秋年给她剥栗子,是在哪儿呢……在王家那个阴暗的西小院?还是在长满杏花树的回廊下? 她兀自想着事情,倒不知萧秋年一直在凝视她。 “锦锦。” “嗯?”王锦锦回过神,看向他,“怎么啦?” 萧秋年心内一动,抬手抚了抚她柔润的脸颊,轻声道:“甚美。” 王锦锦耳根子微微一红,看了看周围投来的数道视线,忙拉着他的手往前走:“老夫老妻了,又开始说这些有的没的。” 萧秋年低声一笑,心情愉悦至极。 以前忙于朝政,总觉得没有时间陪妻儿,如今闲在禹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余生大半辈子,他都有时间相伴。 迟来的喜堂 有件事过去这么多年,王锦锦都忘了,萧秋年却还没忘。 所以当萧秋年提出要在禹城给王锦锦拜堂成亲的时候,所有人都怀疑他们的主子是不是脑子出现了毛病。 就连王锦锦也是额角抽抽。 她放下手中一如既往绣的丑出天际的绣帕,有些无奈的看向萧秋年,道:“四哥,你看看安安都长多大了,再过两年估计身高都比得上你了。现在你突然要跟我拜堂成亲,到处挂红挂灯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我给休了,重新找了个年轻貌美的呢!” 一旁的秀柳掩嘴发笑,萧秋年冷冰冰的盯了她一眼,秀柳忙放下手,一脸正色的说:“夫人,奴婢觉得老爷说的有道理。” 王锦锦:“……” 萧秋年示意屋中的丫鬟悉数退下,他这才上前,一把揽住王锦锦的肩膀。 王锦锦心一软,摆弄着手里的针线:“你也是现在没事儿做,整日都快闲出毛病了。” “锦锦不喜欢我陪着你?” 王锦锦看了他依旧俊朗的脸,抬手掐了掐他脸颊:“有美相伴,我怎么会不喜欢?只是你要摆喜堂,跟我再成一次亲,我觉得怪怪的……” 萧秋年皱了皱眉:“哪里怪了,当年便是委屈了你,让你顶‘郡主’的名头,根本未与我行过三拜天地的礼节,也无亲朋好友见证。京城里人人只道你是那先帝赐婚的郡主,谁又会细来想想我们之间的承诺?如今远离京城,禹城也无相识的旧人,当行此礼,才算不委屈了你。” 说不感动是假,王锦锦莫名觉得鼻酸。 当年一句可有可无的承诺,萧秋年竟然记得至今。 偶尔她也会想起自己根本没有和萧秋年成亲的事实,可他主动提出弥补,这种感觉又大不一样了。 于是她抿了抿唇,朝萧秋年轻轻点头。 “好吧,但也不要太铺张了……” 萧秋年吻了吻她滑嫩的脸颊,低声道:“我自有分寸。” 这件事既然敲定,王锦锦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干脆大大方方的写了请帖,送去各处。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禹城风光正盛。 萧秋年今日除去一身沉闷的颜色,穿了件绯红的绣云纹喜袍,腰间挂着一块美玉,头戴金冠,剃了胡须,看起来精神抖擞,英俊非凡,胜比少年。 平时大门紧闭的萧宅,今日却人潮涌动,红灯笼围着高墙挂了整整一圈,大红的绸布和双喜字贴的到处都是,竟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 看着人来人往,萧长乐揉了揉站的发酸的腿:“这还要站到什么时候啊……” “快了,快了,少爷你再忍一忍。”方总管等人站在门口,满脸堆笑,迎来送往,也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宾客。 王锦锦本打算只让几个熟人知晓,却不料萧秋年寄请帖给了宋玉秉、孙毅等同袍战友,刚好禹城的太守跟孙毅有些交情,又与萧秋年萌生结交之意,大喜日子,带着厚礼便喜气洋洋的来了。禹城太守都来了,底下的小官必然要阿谀奉承,挤破脑袋的过来巴结,若在平时,萧秋年肯定冷着脸不见,可今日非比寻常,他又存了热闹热闹的心思,便来者不拒,大婚当日,嘴挂笑意,看得一众家仆暗暗惊讶。 要知道这么多年,他们这位主子可是极少露笑的。 除了对着夫人态度温和,对别的人那眼神就可以冻死人。 便在此时,一辆青盖马车徐徐而来,里面先是走下来两个穿戴不俗的美妇,又下来一个中年男子和个身材颀长的少年。 萧秋年看到来人,微微一愣。 王听兰这些年在王家居住,什么都不用操心,身量圆润了些。她心大,想着要见着王锦锦了,便高兴的上前与萧秋年打招呼:“四弟。” 萧秋年朝王听兰微一颔首,看向她身后的人。 事情过去许久,王听桃虽然还是不待见萧秋年,可王锦锦发来请帖,她怎么也得来一趟的。 王听桃让南明呈上贺礼,露出一个笑容:“这是我和大姐、还有老祖宗、各位婶婶姨娘们的心意,二伯等会儿就到。” 她口中的二伯,自然是王文业了。 萧秋年让方总管接过贺礼,眸光变了变,方道:“多谢。” 王听桃点了点头,便与南明和王听兰步入宅中。 一旁的萧长乐见到南越眼睛都亮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下台阶,飞快的拍了下南越的肩膀:“你来的正好,多在禹城留几日,我带你到处转转!” “好啊!”南越和萧长乐见面,自有说不完的话。 看他站在门口无趣,南越也不跟南明和王听桃入内院了,而是陪萧长乐一起站在门口。 南明回头看了眼自家儿子,微微一笑,到底也不阻拦他。 没过多久,王文业便带着仆人来了。 这些年王文业也老了一大截,他赶来禹城,周姨娘和余姨娘本也打算跟着一起来,但临走王文业又担心王锦锦不喜,只抱着刘氏的灵位来了。 他神色匆匆的,见到萧秋年才拍了下大腿:“半道上马车出了点儿事,我还以为赶不及了。” 萧长乐忙上前道:“外公!” “哎,嘴巴真甜!”王文业一高兴就给萧长乐拿钱,这次也是,直接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塞到萧长乐的怀里,“去买点儿好吃的,不够外公这里还有……” “岳父。”萧秋年看不下去了,他沉声道,“长乐年幼,还用不了这么多。” 王文业和萧秋年虽然关系疏淡,但因着王锦锦的原因,也不是太剑拔弩张。 就像这两年,萧秋年突然把他称之为“岳父”,简直让他受宠若惊。 “没事没事,我给你和明珠儿的贺礼,比给长乐的还要多。”王文业抱着一个锦盒,乐呵呵的笑。 见状,萧秋年也不多说什么了。 南明过来把王文业给接去花厅,又有下人给王文业胸口戴上了一朵红花。太守、官员得知王文业的身份,都对他礼遇有加。 陆陆续续的,孙毅等人也到了。 孙毅一来就在萧秋年肩膀上拍了一下:“你小子,我还以为我喝不到你的喜酒了呢!” 另一个附和道:“是啊是啊,这都十多年后才办喜事,我都不知道萧副统领……啊不对,萧大哥你们怎么个安排?” 萧秋年笑道:“以后再慢慢解释,快进去坐。” 孙毅等人在门口不跟他多说,转过背一群人就商量着怎么把萧秋年给灌趴下。 *** 王锦锦盖着盖头坐在房中。 她看着手里红彤彤的苹果,还有些恍若梦中。 “夫人,吉时到了。”秀柳和晓园都是第一次经历这些,比谁都兴奋。蓝烟看了眼外头,也笑眯眯道:“出去吧,不然老爷都快等不及了。” 王锦锦“嗯”了一声,不知道怎么回事,竟也生出几分羞涩。 可明明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 她任由蓝烟牵着,往喜堂走。 一路上可以看到燃放过的鞭炮碎屑,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火药硝石的淡淡气味。不刺鼻,反而意外的好闻。 王锦锦忍不住多吸了几口。 她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绣着鸳鸯鲤鱼的红色鞋面,不一会儿,就听蓝烟在她耳边低声说:“夫人,小心台阶。” 一步步走近喜堂,光线到处都红通通的,不仅如此,周围站着许多宾客,王锦锦反而心里发紧,莫名其妙的浸出一层薄汗。 她才不想承认自己紧张呢。 蓝烟将一根红绳递到她手上,另一端被人拿捏着,王锦锦只看见距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有一双红色的金线滚边蝙蝠纹皂靴。 嗯…… 这是她上个月亲自给萧秋年挑选的。 “萧大哥,恭喜了,今天总算有喜酒喝了。哈哈哈!” “新娘子真好看!” “脸都遮住了,你怎么知道好看不好看?” “怎么不知道?你看萧兄一表人才,另一半怎会颜丑之人?” 坐上的一众人笑着交谈,王锦锦也不知道都是谁,偶尔听到几句熟悉的声音,只认出是王听兰和南明。 随即又是王文业站起来说了几句话,听着他略年迈沧桑的声音,王锦锦心里微微发酸。 语毕,便是戚古充当司仪,在旁高声道:“一拜天地!” 王锦锦被蓝烟扶着,面对前方,微微躬身。 她能用余光看到萧秋年做了和她一样的动作。 “二拜高堂!” 本来王锦锦对这次拜堂还有些抗拒,可此时她却觉得满心欢喜。 “夫妻对拜!” 多年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今日之后,再也没有遗憾了。 回到房中,王锦锦摸着床铺上象征性洒满的红枣莲子花生,不由暗暗好笑。 靠在床榻边小憩了一会儿,再睁开眼,就听蓝烟低声道:“老爷来了。” 说完,她便带着秀柳晓园退出了屋中。 萧秋年的步履声渐渐逼近,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意。王锦锦刚皱了皱眉,面前遮挡视线的盖头就被人挑开。 鸾烛交映之下,萧秋年的脸色比平日里更显红润。 “四哥。” 王锦锦朝他笑了笑。 萧秋年心里一动,上前便将她搂在了怀里:“锦锦。” 天知道他刚才揭开盖头的一刹那,一颗心竟像未婚的少年郎一样,扑通跳个不停。世间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魔力,那就是面前容色逼人的女子。 好多次,差些……差些他就得不到她了…… 思及此,萧秋年的臂弯,又将她揽紧些。 “你喝了多少酒?”王锦锦扇了扇鼻子。 萧秋年失笑道:“很多。难得见到孙毅他们,贪杯了些。” 王锦锦“嗯”了一声:“无妨,反正也该睡觉了。” 说完,她突然觉得自己这话好像不怎么对…… “嗯,是该睡觉了。” 萧秋年低低一笑,“没想到今夜锦锦比我还要着急。” 王锦锦:“……” 两人在耳房沐浴过后,萧秋年又细心的给王锦锦把头发擦干,这么多年,两人都是如此。彼此擦干头发,彼此依偎取暖,二者之间,再也容不下旁人…… 躺在床上,王锦锦伏在萧秋年胸膛上,不语。 萧秋年却问:“今日你可还高兴?” “除了有些累,的确很高兴。”王锦锦由衷说道。 不仅完成了心愿,和萧秋年在禹城成亲,还见到了许多故人。王锦锦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凝视着他:“四哥,我知道你也高兴,对不对?” 萧秋年喉结滚动,“嗯”了声:“跟你在一起,我每天都高兴。” 王锦锦不由抿嘴一笑,抬起手指戳了下他胸口:“又开始甜言蜜语了。” 然而下一秒,她的手就被萧秋年紧紧捉住,放在他唇间吻了下:“我说的是事实。” 王锦锦笑了笑,她心下一动,突然道:“四哥,我们再生一个孩子,给长乐作伴吧?长乐大了,也能帮我们照顾弟弟妹妹,你说好不好?” 萧秋年先是惊讶,随即又摇了摇头:“还是算了……我始终记得你生长乐,那么疼,那么难受……” 那种感觉,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他下巴抵着王锦锦柔软的头发,道:“我只担心你,在意你。” “这样可不行。”王锦锦心里感动,嘴上却在教育他,“你还是得关心长乐,关心我们的子子孙孙……哪有你这样当爹的,长乐见了你,就跟兔子见了老虎一样。” 萧秋年淡淡一笑,对于她,他总是不吝啬的纵容。 “好,那你教我。”萧秋年凑近了她的嘴边。 “真是的,这也用教吗?你啊你……唔……” “夜深了,夫人,有什么改天再说。” “四哥……嗯……” 王锦锦握住他不安分的手,可气息却被他的浓烈给堵住了,缠绵再三,到底是没有辜负这一夜洞房花烛。 去世 大婚后不久,禹城太守便亲自送来一方明黄色锦盒,说是皇城里那位送来的贺礼。 赵炯还没有对萧秋年避之不及,这点让王锦锦很意外。 她以为赵炯不狡兔死走狗烹,便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没曾想他还千里迢迢的送礼来。王锦锦想不通,便顺口对萧秋年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萧秋年端详着那方锦盒,脸上挂着闲适的笑意,淡淡道:“赵炯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自从晋王死后,他便将我视为唯一的依靠。那段时间,我故意将他笼络在身边,就是为了挟幼子令朝堂,所以当年赵炘来找他之时,我就知道他绝不会跟赵炘离开。皇宫的日子安逸舒服,为何要跟一个他从小都看不起的庶兄去奔波?我知道他成年后肯定会对我忌惮,怀疑,防备……不过现在看来,他到底还算记得一些恩情。”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王锦锦咂舌。 如果是萧秋年的话,他非但不会送锦盒来,还会送来一把毒药吧。 萧秋年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眉头一皱,凝视着自己的娇妻:“在你眼里,我便是这样无情无义之人?” 王锦锦微微一笑:“我可什么都没说。” 萧秋年还想再说,王锦锦却挽着他胳膊催促道:“好啦,快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萧秋年对别的都有办法,可唯独对王锦锦总是束手无策,见状,只好依言打开锦盒,却见里面躺着一颗成色极其罕见的夜明珠。 “不错,可以安在马车里照明。”王锦锦拿起拳头大的夜明珠,左看看,右看看,“等天气再暖和一些,我们就去苏杭玩儿,听说那里的西湖醋鱼特别好吃。” “好,都听你安排。”萧秋年将王锦锦揽在怀里。 “不带安安,马车太小,他一挤进来我们两个都没空间了。”王锦锦撇嘴说。 萧秋年忍不住低低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刚好京城的谢师要来禹城讲诸子百家,把安安扔给他,还可以学不少知识。”这小子带在身边,总是打扰他们夫妻雅兴,萧秋年早就不想带他了。 门外的萧长乐本来端着红枣莲子羹,好意来问问爹娘吃不吃,一听这话,脸都绿了。 他一定是捡回来的! 一定! *** 原定五月十五驱车前往苏杭。 可没想到,在这之前,王锦锦接到一封家书,却犹如遭受晴天霹雳——王家老太太,病重,不治。 原本去苏杭的路线,只能调头前往京城。 一路上,王锦锦都坐立不安,生怕见不着老太太最后一面。 她离开京城之时,便写了好几张药方给凤梧和严嬷嬷保管,想着一边调理老太太的身体,一边应付一些疑难杂症。可是人终究会老,吃再好的灵丹妙药,喝再好的琼浆玉液,顺应天命,也是既定。老太太年事已高,迟早都有这一天,王锦锦虽然做好了准备,可还是忍不住心头发抖。 萧秋年心头对王家老太太并无感情。 这个看似年迈却心头门清儿的掌家主母,面对年幼时他的遭遇,一声不吭,理智的让人觉得冷漠。故此,萧秋年现在对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情感,唯一值得他感激的,便是这个老太太对王锦锦一生的维护和喜爱。 所以这次王家老太太病重的消息传来,萧秋年第一时间备好了马车,让孩子和王锦锦一道去京城。 王锦锦往京城去的时候,顺道传书兰州,让戚古也去一趟瞧瞧。 她到王家之时,戚古已经替老太太把过脉,用过针了。 “五姑娘,你可回来了!老太太就等着见你最后一面……”严嬷嬷头发花白,走路也蹒跚起来,她言语之间的大限将至,王锦锦也无心与她争论。 虽然王锦锦心底,觉得老祖宗一定可以长命百岁,但是……但是…… “乖徒儿。” 戚古见她来了,站起身,“去给你老祖宗告别吧。” “师父……” 王锦锦有些不敢去里屋,见那个已经垂垂暮年的老人。 戚古叹气道:“老太太九十多的高寿了,天命已到。我即便是神仙转世,也难治回来。本来三天前就该去了,我用了针灸,封住她天池等大穴,尚能留一口气至今……老太太也算争气,这么久都没有过去,想必是在等你。” 王锦锦听到这话,忍不住“刷”的流下眼泪。 要不是儿子把她扶住,她怕自己双膝一软,就倒了下去。 萧长乐扶着王锦锦,来到内间。 垂着棕色纱幔的宽大牙床上,躺着一个瘦小的人影。凤梧在旁边伺候,见到王锦锦,忙行了一礼。 “曾外祖母……”萧长乐隔着纱幔,轻轻喊了一声。 他又看了眼王锦锦,继续道:“重孙和母亲看你来了。” 纱幔中的人影似乎苏醒了过来,她动了动身子,从里伸出来一只枯瘦满布皱纹和褐色老斑的手,低低的唤了声:“明珠儿……” “老祖宗,我在。”王锦锦忙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 她低头凝视老太太的手,这双手,以前给她剥栗子,揉她的头发,还拍过她的脊背……那个时候,这手还没有这般枯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逐渐的老去了。 凤梧走上前,轻轻的撩开纱幔,道:“五姑娘,老祖宗就等着你呢,这几日迷迷糊糊念叨过好多次你的小名。” 王锦锦心头一热,问:“老祖宗,你有什么想对我说?” 躺在床上的老太太睁开浑浊满布皱纹的眼,看了眼王锦锦,沙哑道:“你和小时候比起来……没什么变化。” “孙女儿一直都这样……” “不,不是。”老太太轻轻的摇了摇头,“是和七岁以后比起来没有变化,比起七岁以前……那……那变化可就大了……记得那一年你落水,落水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得……会说话了,嘴也甜了,年少老成……老成的根本不像明珠儿……你给老祖宗说说,你到底是明珠儿吗?” 王锦锦呆若木鸡。 记忆如同封尘的往事,被撕开裂缝,铺天盖地的涌来。 她没想到自己都快忘掉的最大秘密,在老太太弥留之时,会这般赤果果的被拿出来询问。 老太太浑浊的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再次询问:“……你是明珠儿吗?” 王锦锦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转过头,让萧长乐和凤梧等丫鬟都出去。 凤梧离开的时候,还在想,老太太真的是病糊涂了,五姑娘不是明珠儿,谁又是明珠儿呢? 内室里一瞬间便安静了许多。 静谧的气氛,落针可闻。 窗棂外投来斑驳的光影,映照着棕色的纱幔,带来一种朦朦胧胧的神秘感。 王锦锦凝视着老太太的双眼,她握紧了老人的手,一字字道:“老祖宗,我是明珠儿。”语气一顿,“但又不是。” 老太太温和的看着她,点了点头,让她继续说。 王锦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面对着这个和蔼的老人,她竟然把隐藏在心底最深最深的秘密给吐露了出来,她讲述自己的前世,讲述自己成为游魂莫名其妙的出现在王家,又讲述自己代替王锦锦活了下去…… “怪不得,怪不得……”老太太仿佛解开了心头最大的疑虑,神色也变的释然。 王锦锦低下头,嗫嚅问:“老祖宗,你知道这些,难道不害怕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啊……你就是你啊……”老太太轻轻的拍了拍王锦锦的手背,“你是明珠儿,是我心中唯一的王家嫡孙女……不管前世……后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么多年,陪伴在老太婆身边的,就是你啊……” “老祖宗。” 王锦锦眼眶一热,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太太虽然虚弱,但这会儿眼底却有了神采。 她也说起了一件往事。 大约是在王锦锦魂穿过来一个月以后,刘氏便已经察觉到了不对,悄悄的找老太太询问过,会不会是撞邪之类。老太太虽然也想不明白,一个小孩子怎么突然性格大变,可两人合计了半天,还是觉得算了,只要孩子乖乖的在身边,她到底是谁,并不重要。她依旧是王家的子孙,依旧是她们全心全意疼爱的孩子。 更何况,之后的王锦锦也没有让她们失望。 年少的女孩表现出惊人的天赋和才智,总能最大限度的去维护保全,这一点就足够让她们放心的了。 王锦锦听着听着,便忍不住掉下眼泪,她又想到了去世的母亲,她这一辈子没有太多的母爱,可刘氏却让她尝到了这种滋味。她握紧了老太太的手,道:“老祖宗和母亲,都是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 老太太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现在萧秋年对你……也很好啊。” “是啊,他对我也好。” 挂着泪痕的脸蛋,瞬间露出幸福的笑容。 “那……当初你为何要对他示好?”老太太还是不明白,王锦锦和萧秋年并没有见过面,怎么就对他好呢?难道她能未卜先知?移魂都可能发生,这种预见未来的事情,也说不准啊。 王锦锦淡淡一笑,答道:“因为他那个时候,长得很像我去世的亲哥哥。” 说完,她又歪了歪脑袋,补充了一句,“不过后来是越长越不像了。”不然对着那张神似的脸,她还真不好意思和他走到如今。 “原来如此。” 老太太也笑了笑。 她拉着王锦锦,又围着萧秋年说了许多,比如小时候为何对他置之不理,便是因为看出他眼神里的阴鸷和狠辣,她下意识的不喜欢这么深沉的孩子。再加上之前对王文华的事情心虚,连带着对大房所有人都亲近不起来,不过幸好,没有耽误人家…… 老太太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王锦锦就握着她的手,一边微笑,一边点头,一边符合。 祖孙两个,似乎想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话…… 黄昏日暮,薄雾冥冥。 夕阳挂在屋檐的分界线上,映照著深橘色的天光。一行飞雁略过,渐行渐远。 “明珠儿。” 老太太的声音弱了许多。 “我在。” 王锦锦握紧了她的手,“我一直都在。” 老太太闭上眼睛,似乎十分疲倦了:“今日,我很高兴……” “老祖宗,我也高兴。” 王锦锦声音很低很低,却带着无限挽留的意味,“明日我们继续聊好不好?我把长乐也叫进来,你也跟他聊一聊。” 老太太却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她闭着眼说:“没时间了……” 王锦锦带着哭腔反驳:“谁说的!你时间还多呢,等我让师父给你吃几副药,你就又生龙活虎啦!等你身子骨好一些,我带你去看西湖好不好?他们都说冬天的西湖甚美,甚美……”她的话音还没落,老太太的手腕便再也没有力气,从她手中倏然滑落。 屋子里静悄悄的。 只有王锦锦无声抽噎的细微响动。 好半晌,她才抬袖擦了擦眼泪,起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对着门外等候着的亲戚下人,红着眼眶宣布:“……老祖宗去了,准备后事吧。” *** 老太太的丧事是喜丧。 故此整个王家并没有沉浸在特别的悲痛中。 除了王锦锦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想到小时候的种种,忍不住低声抽泣,其它时间,她尚能迎来送往,应付一干闲杂事。 丧事主要由她父亲王文业操办,王锦锦负责打打下手。 许久没有见到的大哥王听石也回来了,他进屋看到王锦锦的时候,竟然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古怪。 王锦锦扫了一眼,颔了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也没多想。 她和王听石的关系不算亲近,甚至比起王听裕王听风还要冷淡。因为王听石比她年长太多,她记事起,王听石便已经在外游学,甚少回家了。这么多年,王听裕和王听风都娶了妻生了娃,只有他一个还是孑身一人,徐氏也管不住,索性不管了,任由他去。 王听石为什么不结婚,王锦锦没心思去问。 她只想操办了老太太的丧事,就赶回禹城,毕竟……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萧秋年了。 王听石 老太太去世,自然家中小辈都要赶回来奔丧。 王听桃本就住的不远,带着南明和南越过来的时候,王锦锦正坐在屋子里垂泪。要不是萧长乐过来说,她都还不知道。 南越许久没有见到萧长乐,两人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两个孩子携手去灵堂跪拜,王锦锦和王听桃便顺着廊庑闲聊,路过湖边已经腐朽的秋千,便说到小时候,正说到兴头上,就见迎面走来一名沧桑的褐衣妇人,看着十分面熟。 王锦锦愣了一下,才认出来人竟然是王听兰。 王听桃住在京城,前不久还见过王听兰,因此点了点头,朝她打招呼:“二姐。” “兰姐姐,好久不见。”王锦锦也礼貌性的打了个招呼。 她们的确很久没见了,虽然是同一脉出身,可此后的道路却越走越远。以前的纷争,王锦锦都不想追究了。 王听兰愣了片刻。 她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然是王锦锦。 当初王锦锦跟了萧秋年,王听兰还暗中腹诽嘲笑,觉得王锦锦是找不到男人了,才会找一个家中不受宠的养子。可后来萧秋年的官越做越大,后来竟是把持朝政的摄政王,王锦锦也水涨船高,她本以为的凄惨景象没有出现,反倒人家顺风顺水,成为京城里人人争相巴结的对象。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 王锦锦竟然没有一丝丝老相,除了更显成熟,皮肤依旧紧致,眉眼也依旧漂亮,根本不像三十岁的妇人。她即便今日只穿着素色的丧服,不施粉黛,却也难掩清丽的姿容,让人移不开眼。 南明一直跟在王锦锦和王听桃身后,这会儿见到了王听兰,便忍不住上前寒暄:“原来是二姐,怎么不见二姐夫?他是在前头灵堂祭拜吗?” 此言一出,王听兰的脸色瞬间就变的十分难看。 她冷冷的道:“没有,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转身便大步离开。 南明不禁皱眉:“这是……” 王听桃翻了个白眼,掐了南明一把:“你也是真是的,明知道她如今在夫家地位一日不如一日,你还这样问,指不定她心底怎么编排你我呢!” 王锦锦却是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萧秋年不来奔丧,是因为他从小就和王家有过节,那个死性子也是众人皆知的。王锦锦不需要强迫他,所以他来不来都无所谓。 可是王听兰的夫家,和王家一直都有来往,今日还看到了胡家二公子来吊唁,怎么王听兰的丈夫胡大公子胡鸿轩却没有出现? 见王锦锦和南明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王听桃才叹气说:“当初你又不是不知道,二伯母给安排的婚事二姐不喜欢,执意要嫁给胡鸿轩,那胡鸿轩当时家中便有两房妾室,二姐嫁过去就被联合对付了好几次。不过二姐在王家也有些手段,到了胡家也没吃着亏,可那胡鸿轩是个花花肠子,成婚没两年就又在外头找了个,家中通房美妾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二姐自持美貌,可男人不都是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么……” “我我我可没有!”南明听到此处忙给自己伸冤。 王锦锦忍不住掩嘴一笑。 王听桃也是抿嘴发笑,却说:“谁知道你呢。反正二姐在胡家越来越没地位,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无所出,就更不受待见了。胡鸿轩不来奔丧,想来对王家根本不放在心上,巴不得因为这件事把二姐给休了呢!” “原来如此。” 她这么一提,王锦锦也想到了多年前的事情。 刘氏那会儿替王听兰十分考虑,给她找了个胡家二公子,想着人老实,家境也匹配,她一个庶女嫁过去当正妻,简直再合适不过了。可王听兰倒好,不喜欢那二公子,嫌弃人家木讷,非要嫁给大公子胡鸿轩,刘氏劝都劝不住,反而被她们娘两怀恨在心,觉得刘氏故意找了一门坏亲事来报复。 如今周姨娘是怎么想的,王锦锦不想深究。 可王听兰的样子,还是没有一点儿改变。不管怎么样,她自己吃的苦果,自己咽。 到了灵堂。 王锦锦又依次见过了王听荷王听芹王听梅王听瑶,还有一些家中小辈。 王听风和王听裕也在,王听裕见了王锦锦还是老样子,笑哈哈的打招呼,王听风却是有些拘谨了。 家中人依次给老太太灵位跪拜上香,便是等着出殡下葬。 一旁的王听桃忍不住问:“你这次回京快一个月了吧,萧秋年他……” 那个人的占有欲简直让人匪夷所思,王听桃是再了解不过了。 王锦锦笑了笑:“无妨,我此前便让人传书去禹城了,他知道老太太去了,也会让我多留一段时间的。桃姐姐,四哥他其实……其实并不坏,只是有时候做事……” “你又来了。”王听桃严肃的打断她,“现在大家过的都好,这件事你就不要总提起。” “好吧……” 王锦锦笑着摇了摇头,也搞不懂自己怎么在这件事上总一味的钻牛角尖。 她两人悄悄的说着话,站在不远处的王听兰却一直关注着王锦锦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有种莫名其妙的怒意,可能是嫉妒,又可能是别的情绪。 王听兰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可她人都已经嫁给胡鸿轩了,被休岂不是很丢脸?王听荷现在住在王家,便总有闲言碎语传出,她若也回了王家,那可就更加丢脸了。所以为了自己的面子,王听兰怎么也不肯离开胡鸿轩,哪怕她回到胡家,便是受不完的气。 如今再看王锦锦。 这个自己从小就看不顺眼,高高在上的嫡女妹妹。 她不仅嫁的好,过的好,看样子,萧秋年简直把她捧在手心当珍宝,这样的情况之下,她怎么可能和自己一样,年华早逝…… 王听兰想到今早又新添的几道皱纹,心中的怒意更深了。 她牢牢的看着王锦锦,手中悄悄绞着帕子,就在这时,身侧突然站来一个人。 “你很恨她?” 王听兰闻言一惊,侧头一看,竟然是大哥王听石。 “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听石冷冷的扫她一眼,道:“能有什么意思?当然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你的眼神有作用,她早已经死了千次百次了。” 王听兰移开视线,强装镇定:“大哥这话说的……我难道连到处看看的权利都没有吗?你若是像替她人找我的把柄,何必用这种虚无缥缈的话来污蔑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难道不明白?” 王听石目光看向王锦锦,配合着灵堂里的阴暗,越发暗沉了。 “哦?” 王听兰很少接触这个大哥,毕竟王听石很少回家,而且他年长,也不爱跟他们这些小孩儿一起玩。如今他突然主动照过来,和自己谈论王锦锦,到底是什么用意? 她想不通,便直言问:“大哥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真的不明白。” 王听石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她的蠢笨。 半晌,才道:“你跟我出来。” 说完便转身从角落里离开。 王听兰迟疑了一会儿,又扭头看了眼面白如玉的王锦锦,到底是转身跟了过去。 这里是王家水榭最隐蔽的角落。 王听石负手站在那里,凭栏眺望,正好可以看到东方日出下的巍峨皇城。 “……大哥,你想对我说什么?” 王听石转头看她,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王锦锦,从小到大,你都不喜欢她。” “那又怎样?不喜欢王锦锦的人多了去,毕竟她太受宠爱了。不止我,家中任何一个小辈都嫉妒过她,讨厌过她。” 王听兰反正已经出嫁了,有些话,一味的掩饰只让人觉得虚假。 “我也不跟你废话,就问你一句,你想不想看她受罪?” 王听兰刷的看向王听石,这才发现王听石一脸严肃和怨恨,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大哥,你好端端的,和王锦锦有什么过不去?你想整她,可别忘了,她丈夫是萧秋年,那家伙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万一……” 她不提还好,一提萧秋年,王听石整个脸都扭曲了。 “我就是要让萧秋年付出代价!” 王听石狠狠一拳砸在墙上,“我也不想对付王锦锦,可是谁让她嫁给了萧秋年?只是她自己的选择,也就不要怪我不念及同姓的血缘,要怪就怪萧秋年太可恶!之前我尚且有顾虑,可现在老祖宗已经去了,我也没有任何顾虑了……王听兰,我就问你一句,你想不想看王锦锦她风光不在?想不想看她瞬间覆灭?” “……” 王听兰不知为何,有些恐惧。 不是恐惧王锦锦,而是恐惧面前的王听石。 “我若是不想呢……” “那你也活不下去!”王听石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丝感情,“你知道我的想法,你觉得你还能全身而退?你之前分明可以选择不跟过来,可你还是过来了,说明你心里也是想对付王锦锦的,难道不是么?” 王听兰被他说中心事,竟然无言以对。 她问:“我有什么好处?” 王听石冷然道:“别的我不能保证,但是让胡鸿轩对你言听计从,这点我还是能办到的。” 王听兰心头一跳。 这个大哥,果然知道她心里想要什么。 她不需要胡鸿轩对她的爱了,只需要胡鸿轩听她的话,整个胡家大房都归她管。那些小妾、通房,一个都别想踩在她的头上! 思虑了好半天,王听兰才问:“你想让我怎么做?” “很简单。”王听石微微一笑,“趁着王锦锦还在奔丧,正是我们下手的大好时机。否则她回了禹城,这种机会就再也没有了。” 王听兰还是很犹豫,她想不明白一件事:“大哥,你和王锦锦到底有什么过节?” 王听石沉下脸,冷冰冰的说:“这你不用管。” “好吧……” 王听兰叹了口气,没有再言。 盘算 王锦锦这些日子都是住在琼芳苑。 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没有任何变化,摆设也都跟小时候一样。 只是刘氏身故,老太太也去世了,蓝烟跟着戚古去了兰州,秀柳晓园待在禹城,整个琼芳苑只有她一人,和一些不熟的丫鬟婆子,独居时,难免有些冷清。 这天,王锦锦正准备去灵堂给老太太跪拜,半路上却遇到了王听兰。 她一身素服,看样子也是去跪拜的。 王锦锦本想跟她点个头,便不再交流,却不料突然被王听兰叫住:“五妹,留步。” “兰姐姐有什么事?” 王锦锦回过头,认真的看着她。 王听兰的眼神有些飘忽,但下一秒,她就道:“五妹,我……我能不能向你借点银子。” 借钱? 这个理由倒是让王锦锦有些吃惊。 王听兰竟然会找到借银子,这是多走投无路啊。 “兰姐姐借银子准备做什么?” 王听兰低下头,神色凄苦:“我就不瞒你说了吧……我夫家准备将我休掉,但是逼迫我将这些年用掉的银子还给他们,我想着这种日子也的确没有过头了,倒不如两清,我回王家来住,顺便投钱做些小生意,也不算坐吃山空,让父亲他们干养着……” 她说的模棱两可,王锦锦却是听明白了。 于是她又问:“兰姐姐,你想借多少?” 旁的王锦锦都缺,唯独不缺银子。 她若真是因为过不下去要借银子,王锦锦不介意借给她。 “不多,一千两足矣。” 一千两,搁普通人那就是天文数字,可对于王锦锦这些大户人家来说,真的不多。可王锦锦也没有带这么多银票在身上,要拿银子,还得去一趟钱庄。 于是她道:“我现在手头没有这么多,等过一会儿我去钱庄取出来给你吧。” 王听兰却很着急,她道:“我、我夫家现在就让我回去……五妹,要不我陪你去对面街的宝林钱庄取银票吧?不远,就隔了一条街,你以前经常路过的。”说到此处,王听兰又摩挲着双手,很窘迫的模样,“我、我真的急需,一刻都等不得了,不然也不会劳烦五妹你……” 她这话倒是真的。 不是迫不得已,王听兰怎么会找她借银子。 “好吧,那劳烦兰姐姐引路。” “好,好!” 王听兰忙带着王锦锦出府,走到门口,正好遇到玩耍归来的萧长乐和南越,萧长乐问了句:“娘,你去哪儿?” 王锦锦回答了,便让他跟南越去玩。 萧长乐也没多想,跟南越继续说话离开。 宝林钱庄王锦锦以前路过的时候也看到过,可没想到走过一条街,那宝林钱庄竟然关门大吉了。 “我记得这钱庄以前生意不错啊,怎么就倒闭了呢?”王锦锦有些纳闷儿,太久不回京城,好多店铺和地段都不认识了。 王听兰这时突然道:“我还知道一家钱庄,就在西城门不远。” 从这里走去西城门,也就小半个时辰,王锦锦想着都已经出来了,干脆就送佛送到西吧。老太太已经去了,她也不想再跟姊妹之间有什么不对付,即便以后不会经常来往,但举手之劳的小事,帮衬着点儿,老太太泉下有知,也会高兴吧。 因为这个由头,王锦锦便让王听兰带路,准备从钱庄取了银子给她。 东走西走,街头巷尾的人越来越少,王锦锦逐渐觉得不对劲了。 走到一处僻静的小巷,王锦锦看了眼天色,驻足道:“兰姐姐,你到底认识路么?” “当然。”王听兰也顿住脚步,她转过头,神色变了变,“就是这里。” 王锦锦当即心头警铃大作,飞快说道:“我看天色不早了,先回府吧,那一千两我明日叫人给你送来。”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去,可还没有走出巷口,就被三四个彪形大汉拦住了去路。 王锦锦回头,看向一脸平静的王听兰,迟疑问:“……兰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听兰低下头,竟然露出一丝丝愧疚的神色:“五妹,对不住了,我也不想这样,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已经上了王听石的贼船,想要下来,已经不可能。 那几个彪形大汉就要围拢上来,将王锦锦用绳索捆住。王锦锦自己细皮嫩肉,哪能被这样对待,她也不是第一次被绑架了,反而十分镇定的道:“不用绑我,我不会挣扎,带路吧。” 这群人竟然可以买通王听兰,想必也不是图财这么简单。 王锦锦不吵不闹,倒让几个大汉有些吃惊。 但那几个大汉不放心,还是把王锦锦给按住捆了,顺便用布兜罩住了她的双眼,王锦锦暗暗翻了个白眼,内心各种脏话都骂了一个遍。 *** 西城外。 废弃的茅草房。 王听石已经在此等候了半个时辰。 又过了许久,才听到门外传来三声有规律的布谷鸟叫,王听石立刻起身,也回了一句长短不一的布谷鸟叫声。 他上前打开门,就见赵炘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外,腰间挎剑,身后还跟着两个穿黑衣的手下。 “王兄,你这个时候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赵炘跨步进屋,低声询问。 王听石难掩心中的喜悦,他带着赵炘等人来到茅草屋内,在墙壁上按了几下机关,顿时一扇墙壁打开,露出一人多高的洞穴:“赵二公子,你随我来。” 当下,一群人进入密室。 密室里燃着长明灯,一张简陋的椅子上,绑缚着一个面罩黑布的人,看身材,似乎是个窈窕的妙龄女子。 赵炘皱了皱眉,问:“王兄,你这是……” “抓了她,我们大事可成!”王听石握了握拳,“不说夺取天下,但替晋王和晋王世子报仇,绝非难事!” 赵炘没想到王听石一来就是说这个,他转过身,按住剑柄,沉声道:“王兄,我知道你和我兄长关系极佳,情同手足,可是萧秋年远在禹城,且重兵把守,他武艺高强,我们要杀他报仇,谈何容易?你如今又抓来一名女子,就想随随便便的要挟他?怎么可能?萧秋年的心肠堪比铁石,除非这个女人是……” 赵炘说到此处,语气一顿。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个健步冲上前,掀开女子脸上的黑色罩布。 一张熟悉而美貌的脸,顿时出现在他面前。 王锦锦嘴里塞着一块破布,她说不出话,但一看面前的人是赵炘,心里反而稳了大半。可她目光落到王听石脸上,又是惊讶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锦锦……” 赵炘忍不住呢喃她的名字。 王听石走上前,淡淡道:“有她在,何愁不怕萧秋年上钩?等我们一举杀了萧秋年,替晋王和晋王世子报仇,我这个妹妹,大可送给赵二公子你!” “王兄!”赵炘狠狠的看了王听石一眼。 王听石却全然不惧,他冷然道:“赵二公子,你喜欢我这个妹妹我看得出来,若你不嫌弃她是萧秋年的女人,大可拿去图个新鲜。不管如何,萧秋年的命,我是一定要的!” 王锦锦听到这话,恨不得跳起来给王听石一耳光! 亏她还以为这个大哥是个好人,却不料这家伙不知被什么蒙了心,说的话猪狗不如! 赵炘见她面色通红,还以为王锦锦被堵住了嘴巴呼吸不畅,他忙给王锦锦取下塞在嘴里的破布,问:“锦锦,你没事吧?” 王锦锦看着面前沧桑了许多的赵炘,摇了摇头。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王听石身上,语气平静的问:“大哥,我能不能知道,你和萧秋年有什么仇?在王家的时候,你没有欺负过他,他也没有针对过你,抱歉,我想不到他哪里惹怒了你,以至于你要用自己的妹妹去要挟他的性命。” 王锦锦的语气很冷淡,很从容。 王听石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告诉你也无妨。”王听石觉得瞒着她也没什么意义,便开口说,“我与世子赵烨关系极好,曾是最好的结拜兄弟。可是萧秋年当初,为了争权夺利,竟然蛊惑已是太子的赵烨,让他成为权利的牺牲品……晋王对我有恩,萧秋年把他害死了。赵烨是我的兄弟,也被他害死了,明珠儿,你说,我若还有良知,怎能不为他们报仇?!” 一旁的赵炘闻言,没有说话。 如今天下是他的弟弟在坐,他们现在所图谋的,不过是萧秋年的一条命罢了。 王锦锦担心自己的丈夫,额间不禁渗出细密的汗水,她一双波光粼粼的眼,看向赵炘,一字字说:“赵二哥,还记得当初宫变门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吗?你如今一身武艺被废,又怎么跟萧秋年去斗?就凭用我做要挟?你对得起我当初替你求的情吗?!” “锦锦……” 赵炘显然也有些动摇了。 他记起了当初的王锦锦,拉着萧秋年的衣袖,求他放过他一命。 可是他现在却…… “赵二公子!”王听石冷漠的打断赵炘的纷乱,“你可不要忘了你的父兄之仇!” “大哥,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这么蛊惑赵二哥报仇,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王锦锦恨恨的问。 王听石瞪了她一眼:“你给我闭嘴!”说完,他就捡起破布,又把王锦锦的嘴给塞上。 做完这些,王听石便看向赵炘,说:“赵二公子,别的我不强求你,可替晋王和世子报仇,这件事绝对不能算了!我费尽心机才把王锦锦给绑来这里,可要好好利用,千万不能让我们失望!” 赵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眼王锦锦。 随即,他便转过了身。 看见这幕,王锦锦也猜到萧秋年这次凶多吉少了,她心里难受,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不论如何,她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 软禁 王锦锦并没有在密室里待多久。 很快,她就被蒙上双眼,带去了另一个地方。马车颠颠簸簸的行驶了很久,直到她睡意袭来,才有人扶着她下车。 一路磕磕绊绊的走过台阶回廊,半晌,才有人轻轻解开她蒙眼的眼罩。 屋外一片漆黑,有蛐蛐在角落里孜孜不倦的鸣叫。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处不怎么显眼的四合院,屋中燃着蜡烛,布置普通简单,如果没有猜错,她将在这里被囚禁很久很久。 王听石不知去哪儿了,面前的赵炘,看着王锦锦,一语不发。 “赵二哥,这里是什么地方?” 王锦锦找了处椅子坐下,想要喝口茶,才发现茶壶里什么也没有。 赵炘没想到王锦锦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处境,他对王锦锦抱愧,语气不免温柔了许多:“我不能告诉你这是什么地方,但这段时间你安心在此处休息。等事了……我自然会放你离开。”说完,他转身去了另一间屋,很快拿了一壶热腾腾的茶水过来。 王锦锦倒了一杯茶,喝了两口,摩挲着茶杯,苦笑道:“是要等我夫君死去,我才能离开这里?” 赵炘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告诉王锦锦,是这个意思。 “赵二哥。”王锦锦放下茶杯,一瞬不瞬的凝视着他,“你把我关在这里,打算怎么来要挟我夫君?” 赵炘答道:“这件事我会与你大哥商议,自然是万全之策。” “报仇就那么重要?” 望着眼前明显沧桑许多的男人,王锦锦有些想不明白。 她道:“这天下依旧姓赵,赵炯虽然年轻,可是治理国事井井有条,百姓之间莫不是对他一片称赞。但赵二哥不要忘了,如今赵炯能把天下坐的安稳,我夫君功不可没,十多年前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以至于边疆蛮夷五十年不敢侵犯!倘若我夫君身故,突厥又大举进攻大元,朝中谁可出战?谁可保天下太平?你执意想替死去的世子和晋王报仇,可那又如何?杀了我夫君,他们就会活过来吗?!” 赵炘皱了皱眉,不知道怎么接话。 王锦锦眸光一转,幽幽开口:“难道……赵二哥雄心不死,想把自己的弟弟拉下马,自己做这江山之主?” “锦锦,此事不得胡说!”赵炘连忙反驳,“我从来没有这个想法。” “既然如此,赵二哥为何还要将我囚禁在此处要挟我夫君?” “锦锦,你不懂……” 赵炘似乎也很为难,他半晌才继续说:“我虽然恨萧秋年,但绝不会想着用你做人质。只是你大哥他……他和我世子兄长关系太好,这么多年,他无时无刻不在煎熬当中度过。比我我的恨意,他的恨意更深,从十多年前,他便想着要萧秋年的人头,祭奠我死去的兄长。兄长这辈子为人愚昧,但与你大哥王听石,却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们之间的关系,我都比不得。” 说到此处,赵炘哽咽了一下:“他的做法我虽然不赞同,但绝不会反对。” 一句话,就表明了他的立场。 王锦锦已经明白了。 她甚至有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猜测。 王听石从小就跟赵烨关系亲近,他这么多年不婚,莫非有龙阳之好?旁人兴许猜测不得,但她就无所谓了,想来想去只有这点,才能解释王听石近乎于变态的报仇欲望。 在这么一个兄长的掌控下,她怎么可能安心。 王锦锦暗暗皱了皱眉,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做。她现在只希望萧秋年不要急着找她,最好他在禹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消息,否则他贸贸然入京,一定处在弱势…… “别的你不要多想了,好好休息吧。” 赵炘看王锦锦神色闪烁,到底是不好与她面对,转身离去了。 他其实还有一点没有说出口,如果萧秋年死了,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跟她在一起,对她好。至于她和萧秋年的孩子,他可以不放在心上。 这话说出来太过无耻,赵炘毕竟饱读诗书,没有将此说出来。 *** 王锦锦便在此被软禁。 四合院虽然不大,但却密不透风,到处都有把手的下人丫鬟,王锦锦想要靠近墙边一点儿都不行。 她已经失踪快七天了,这七天,萧长乐他们应该已经急疯了吧。 赵炘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随时见不到人,可是看他最近行色匆匆的模样,估计是有大事发生。 王锦锦虽然着急,可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祈祷萧秋年能平安,不要中了王听石的计。 这天午后,王锦锦百无聊赖,吃过点心,便在院子里随处走走,看到院里水缸中的睡莲开的正好,便站在一旁,用手轻轻拨动莲叶。 赵炘过来之时,便是看到这一幕。 穿着淡蓝轻衫的女子,素手纤纤,眸光似水。她的手腕瓷白瓷白,衬着那一对祖母绿的翡翠镯,更显细腻风情。 岁月当真在她的脸上没有留下一丝丝痕迹,只是比起年少时候的灵动,更显绰约与风韵。怪不得萧秋年会把她捧在手上,这样的女子,谁不想好好呵护呢? 微风一吹,耳畔的几缕青丝拂过脸颊,王锦锦觉得有些痒,正想抬手去拨,身侧却突然来了一人,比她动作还要快,轻轻的将她凌乱的几缕发丝别在了耳后。王锦锦扭头一看,没想到来人竟然是赵炘,顿时一愣,避嫌般的后退开几步。 “赵二哥怎有空过来看我这被软禁之人?” 王锦锦笑靥如花,说出的话却绵里藏针的讽刺。 赵炘方才升出的满心旖旎,被她一句话被泼了冷水,顿时脸色有些尴尬。 但想到即将要成的事情,他反而来了底气,上前几步,靠近了王锦锦一些:“锦锦,有件事我希望你做好准备。” 王锦锦面色不变,内心却去忐忑极了:“哦?什么事?” “萧秋年已经接受了王听石的要求,今日之后,他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赵炘说到此处,语气一顿,仿佛鼓足了勇气,一把握住了王锦锦细腻柔软的手,“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可好?” 王锦锦心中一片冰凉。 她甚至连推开赵炘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王锦锦使劲儿将手从他手里抽出。 “你明白的,不用再找我确认。” 王锦锦没有说话,她冷漠的推开赵炘,转身回了房,飞快的房门闩上。随即便像泄了气的皮球,软软的靠在门上,跪坐下地。 仿佛什么精力也没有了,什么想法也没有了,眼泪不由自主的便流了下来,一行一行,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她一开始只无声流泪,可想到萧秋年身死,竟是哭的难以自持,撕心裂肺。 王锦锦从来没有想过萧秋年会出事,而且出事的缘由,是因为她。 她不知道王听石是怎么要挟萧秋年的,但可想而知,萧秋年对她的爱,这么多年从未衰减,只要他知道自己有难,不管怎样,他都会想方设法的把自己救出去,即便是牺牲他自己……某个瞬间,王锦锦甚至想到了死。 她要不也跟萧秋年一起去了吧? 可下一秒,她又恢复了理智。 王听石要替赵烨报仇,她为何不能替萧秋年报仇? 让人有求生的欲望,莫不是极爱和极恨。 王锦锦立刻擦干了眼泪,站了起来。 是了,她也要替自己的夫君报仇。那个所谓的大哥,他既然如此丧心病狂,也就不要怪她以牙还牙! 赵炘听到屋中传来痛苦的哭声,在门外徘徊,不知道该不该闯进去。 他其实也不确定萧秋年现在死了没有,但看早上王听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想来不会出太大的问题。王听石的计策很简单,他在西城门外的茅草屋设下埋伏,说王锦锦就关在里面,让萧秋年一个人赴约,否则就立刻杀了王锦锦。 萧秋年顾忌王锦锦安危,肯定不会多带人手,到时候他一进入茅草屋,就会中最强烈的迷魂药。 纵然他武功高强,本领通天,此时随随便便一个三岁小儿,也能轻而易举的砍下他头颅! 就在此时,他突然听到屋中女子传来一声低呼,赵炘心头发紧,立刻闯了进去。 “锦锦——” 王锦锦捂着胸口,痛苦的倒在地上。 “赵二哥,快、快叫大夫,我心病犯了。” 赵炘将王锦锦抱在怀里,也无暇享受软玉温香,只是愣愣的说:“不行,这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何时得的心病,可带有什么药材在身边?” “已经许久不发作了……”王锦锦脸上还带着泪痕,她的病为什么发作,原因可想而知。 王锦锦见他不肯给自己找大夫,便道:“罢了,罢了,赵二哥……我也不想让你为难,既然你能请大夫过来,便帮我去抓几味药材,我自己熬、熬来喝……不然我真的会死,我还不想死,我还没有见到我夫君的最后一面……” “你不要说了。”赵炘按住她柔软的唇,“需用什么药材,你说给我,我去给你买来。”他记得王锦锦的医术很好,想必自己医治自己,也不是难事。 王锦锦捂着胸口,痛苦的道:“细辛、红大戟、蛇床子、重楼、刺蒺藜……艾叶、川贝。药材所需不多,每样二两即可。” “好,你先在此休息,我去去就回。” 赵炘将王锦锦打横抱上床榻,又抬手摸了摸她细腻浸出汗水的脸颊,这才转身风风火火的去买药材。 确定赵炘走的不见人影,王锦锦才平复了神色,一脸冷漠的看着门外。 她许久不制剧毒了。 可既然有人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那就不要怪她。 终究无缘 这天,是王听石这么多年来最最高兴的一天。 望着茅草屋熊熊燃烧的烈火,他恨了十多年,咬牙切齿都想他死的人,终于死在他的手上。 还是用最残忍最痛苦的烈火活活烧死! 只要一想到萧秋年在屋子里挣扎、哀嚎,他就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 “王公子,需要灭火吗?”一个蒙面人走上前来,询问王听石,“毕竟那密室里还有王公子所藏的许多珍贵书籍、珠宝,若就这样一把火烧了……” “不用了。” 王听石慷慨的摆了摆手,嘴角挂着一抹笑:“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萧秋年死的这么惨,那些东西就当给他陪葬吧。” 蒙面人点了点头。 王听石回头看了眼身后站着其他蒙面人,又吩咐道:“去清点一下,我们的人有没有受伤。” 蒙面人扫了一眼其他几人,摇了摇头:“并无受伤。那萧秋年太弱,他进入茅草屋的瞬间,就吸入了打量迷魂烟,整个人直接栽倒在地,根本不堪一击。只是杀的时候,不小心引燃火石,否则这茅草屋也不会烧起来,亏空了王公子你的一番心血。” “猎鹰,你很好。”王听石拍了拍蒙面人的肩膀。 猎鹰垂眸,抱拳说道:“替主子报仇,是应该的。反而王公子这么多年还记挂着我们主子,在下非常佩服。” “大家彼此彼此。” 王听石也很感慨,早就听闻晋王的燕云十八骑忠心耿耿,没想到会如此忠心。他只是尝试着召回其中几人,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一口就答应了,个个义愤填膺的样子,恨不得立刻为晋王和晋王世子报仇。 他真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齐了。 猎鹰这时又问:“王公子,如今大仇已报,你当何去何从?你关押在别院的萧秋年妻子,需要在下去把她杀了么?” 王听石想到王锦锦,不禁皱了皱眉:“那毕竟是我妹妹……” 说到此处,他眉头一展,语气也变了,恶狠狠道:“但她明知道萧秋年不是个好东西,还跟他成亲生子,也是一丘之貉!她迟早会知道是我杀了萧秋年,到时候又要死要活的,说不定也会找我报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便将她也杀了吧!” 猎鹰闻言,不禁抬头看了王听石一眼。 这个王听石,倒是十足十的心狠手辣之辈,比起萧秋年,不遑多让。 王听石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冷笑道:“反正他们伉俪情深,下了黄泉也好一道作伴。” 猎鹰在旁没有附和,而是直接道:“还请王公子带路,这种事,就不用脏了你的手了。” “多谢。”王听石朝他点了点头,“毕竟是自己的妹妹,要我下手,我还真有些不舍。既然如此,就劳烦猎鹰你代劳。” “愿意为王公子效力。” 当下,王听石便纵身上马,猎鹰看了眼自己的手下,打了个招呼,示意他们跟上。 王听石又扭头望了望熊熊燃烧的茅草屋,脸上的表情似乎是高兴,似乎是心酸,竟让人看不透彻。半晌,他才一勒马缰,转身离开。 *** 四合院在城郊的密林深处。 若不是王听石带路,这七转八绕,根本不可能让人找到。 赵炘给王锦锦买了药材,便让她自己熬药服下,王锦锦这会儿喝了药看起来神色好多了,正躺在屋中休息。 他正想着要不要去找王听石,就见王听石带着燕云十八骑的旧部,风风火火朝这边屋子走来。 “王兄!” “赵二公子。”王听石满面春风得意。 赵炘也不是眼拙之人,楞了一下,便猜到了,忙问:“萧秋年是否已经……” 王听石忍不住哈哈一笑,大声道:“不错,已经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哦?没有砍下他的脑袋?” “没有,茅草屋起了火,他又中了迷烟,在里面被活活烧死的。” 赵炘不知为何,总有些惴惴不安,他追问道:“确定是看着他死的?” “当然。”王听石指了指猎鹰等人,“大家这么多双眼睛,还会有假?” 赵炘迟疑道:“我不是怀疑真假,而是……萧秋年这人,老谋深算,狡诈多变,我怕王兄你被他蒙蔽。更何况他武功奇高,若不是割下他头颅,还真不能让人放心。” 王听石拍了拍赵炘的肩膀,道:“赵二公子,你是太高看萧秋年了。那人这些年安于享乐,早就忘了真正的面对危难,要他的命,简直易如反掌。”说到此处,他语气顿了顿,看向紧闭的房门,“不过这次若不是绑来了王锦锦,萧秋年能这么快中计,也不太可能。说来说去,我还得好好感谢感谢我这个妹妹呢!” “王兄此话……何意?” 赵炘察觉到了不对,“你现在去告诉她萧秋年的死讯,岂不是让她雪上加霜?备受煎熬?” 王听石冷冷的扫了眼赵炘,语气讥讽道:“赵二公子还真是一个痴情种!我这个妹妹为人机警,倘若她知道我杀了萧秋年,定然会找我报仇,我不能容忍这些后患,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赵炘“腾”的一下就怒了,他拦在王听石跟前:“王听石,那可是你妹妹!” “那又如何?谁让她自甘下贱,嫁给了萧秋年?!” “你这般作为,也太令人心寒齿冷!”赵炘早年中了王锦锦的毒,如今一身武艺全费,看着猎鹰等人,他也没有把握能不能拦住他们。 王听石语气陡然拔高:“赵炘,让开!” 赵炘握紧了双拳,站在门口,挺直了胸膛:“除非你们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否则我绝不会让你动她一根汗毛!” “是么?” 王听石冷然的看他一眼,随即给猎鹰使了个眼色。 猎鹰点了下头,立刻一个健步上前,按住赵炘的双肩,像扔垃圾一样,将他一把扔开。 他没有下重手,毕竟这也是赵家的子孙。 赵炘被这狠狠一摔,仿佛浑身的骨头都断掉了,躺在地上,痛苦至极,半晌都爬不起来。 王听石冷漠的看了眼在地上挣扎的赵炘,语气里带着嫌弃:“真不知道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赵烨的弟弟,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王听石!”赵炘咬紧牙关,狠狠的瞪视着他,“放过王锦锦,不要杀她!” “放虎归山的事情,我可做不来。” 王听石直接拒绝了他的要求。 随即,他便大步走向房门,一拳将紧闭的房门给砸开。 屋子里扑面而来一股浓郁的药味,夹杂奇怪的熏香,十分刺鼻。 这药味让王听石有一瞬间的头晕。 他皱了皱眉头,退开几步,转头对猎鹰吩咐:“还是你来吧,将屋子里的女子杀了便是……嗯,给她留个全尸。” “自然。” 猎鹰一步步走上前,目光盯着王听石,古怪极了。 王听石被他的目光看的悚然,正要开口询问,就见猎鹰猛然出手,一掌拍在他的心窝,但听一阵骨骼尽碎的“格喇喇”声响,王听石仰头哀叫,重心不稳,“咚”的一下,极其狼狈的滚下台阶,口吐鲜血。 “猎鹰,你……” 王听石颤巍巍的伸出手,指着他。 然而他的手腕却已经没有了半分力气。 猎鹰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而是走到他其他几个蒙面的手下面前,朝着正中一个人,恭敬的弯了弯腰:“萧副统领,夫人应该就在里面了。” 他们还算习惯叫他当年的职称。 此言一出,王听石和赵炘的脸色都变了。 但见那先前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的蒙面人走了出来,他轻轻扯下脸上的面巾,露出一张俊美深沉却让人悚然心惊的脸。 “萧秋年!” 王听石呲目欲裂,血气上涌,没忍住,一口血又喷了出来! 赵炘反而比他平静多了,他神色变幻,半晌才问:“你不是被烧死了吗?” 萧秋年看他们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蝼蚁,冷然道:“就凭你们,还想算计我?当初我能将你放走,就不怕你来寻仇。” 赵炘闻言,眸光晦涩,没有答话。 一旁的猎鹰好心站出来,看着王听石,淡淡道:“王公子,我不妨告诉你,燕云十八骑十多年前就已经解散了。你道当初十八骑的人为何会对晋王忠心耿耿么?不是因为晋王处世之道,也不是因为晋王对部下好,而是因为他给每个人都服用了一种剧毒,剧毒的解药每年给一粒,此毒不解,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脱离他的掌控。” “那你们现在……”王听石的目光,突然落到了萧秋年身上。 猎鹰颔首道:“不错,幸亏萧副统领带来了解药。我们十八人都成了自由身,也不用替谁卖命,过刀口舔血的生活。” 他们十八骑对萧秋年的感激之情自然不必多说。 所以当王听石尝试召回,并且告诉他们准备杀萧秋年的时候,猎鹰立刻赶了过来,他绝不会允许王听石的计策成功。 但王听石还有一件事想不通,他觉得脑子越来越痛了。 他捂住脑袋,不停的摇晃,说:“不对……不对……如果你早就把的计划告诉了萧秋年,他怎么不早点下手杀我?非要等到这个时候?!” “蠢死了。” 一句清朗的女声突然传来,众人寻声望去,就见王锦锦一袭淡蓝轻衫站在门口,气质卓然。 “我夫君当时并不知道我被关在哪里,你还有利用价值。”王锦锦一步步走下台阶,扑入萧秋年怀中,扭头看向王听石,“但现在你已经没有价值了。” “锦锦……” 萧秋年阴沉的脸色,在看到王锦锦的一刹那,就如阴云遇见朝阳,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抱紧怀中瘦了一圈的女子,吻了吻她依旧如初的眉眼,满脸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你有没有事?这些日子,王听石可曾对你不好过?” 前一句还在温柔的关切,下一局却阴鸷的让人心惊胆战。 王锦锦摇了摇头:“王听石这些日子根本就没有管我,他将我囚禁在此,只是为了引你上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萧秋年摸了摸她的脸颊,“安安还在家等我们回去。” 倘若王听石伤害了王锦锦一分一毫,他绝对可以让王听石生不如死! 王锦锦想到孩子,神色也柔和下来,她看王听石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王听石也确实要死了。 他的脑袋越来越疼,甚至鲜血一口一口的吐,根本停不下来。他逐渐的察觉到自己身体变化,看向猎鹰,目露惊恐:“你……你方才那一掌是什么功法?” 猎鹰也很奇怪:“我只是打你一掌稍微用力了些,你身子骨也太弱了吧?” “并不是。” 王锦锦淡淡的扫了眼自己这个所谓的兄长,道:“他方才进门的时候,中了我的剧毒。有此表现,并不奇怪。” 王听石立刻想到了之前的情景,他一愣:“是刚才那股奇怪的味道……” “不错。”王锦锦看向赵炘,“还要多谢赵二哥,轻信我得了心病,否则我也不会轻而易举的拿到这些药材。说实话,我曾经发誓不研制剧毒,但为了大哥你,今日便破例一次。” “没想到区区几味药材,你就可以这么快练出毒药。” 赵炘神色复杂的看了眼王锦锦,“我低估你了。” 王锦锦还没回答他,就听猎鹰在旁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年研制出燕云十八骑解药的人,就是萧夫人吧?师从神医戚古,果然名不虚传。” 赵炘只道王锦锦会写医术皮毛,却不知她的师父竟然是神医戚古。 那个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戚古。 他目光落在依偎的两人身上,男的英俊非凡,女的貌若天仙,仿佛生来这二人就应该如此登对,他心中那不切实际的绮丽幻想,终究是幻想罢了。即便萧秋年今日真的被火烧死,想必王锦锦也绝不会甘心依附。 顿时,心中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王听石毒发极快,这会儿已经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他躺在血泊中,鲜血染满了衣襟,面如金纸。 萧秋年走上前,冷漠的踢了他一脚:“这种死法,倒是便宜你了。” “四哥。” 这种毒发作时候人会异常难受,脑子仿佛被挖了出来猛烈摇晃,又塞进了头颅之中。 她朝萧秋年摇了摇头:“算了,他命不久矣。” 王听石似乎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他竟然忍不住落泪下来,哽咽道:“我对不起世子啊……不能替他报仇,是我王听石无用……是我王听石无用……” “你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王锦锦不是落井下石之辈,她只是想证实心中的想法。 于是她走上前,用很低的声音,询问王听石:“你对赵烨的喜欢,他……他知道吗?” 纵然王听石已经痛的神志不清,可听到这话,双目赤红的瞪着王锦锦:“你知道什么?” “难道大哥不觉得自己表露的太明显?这么多年,你一直不肯成亲,年少时便跟着赵烨鲜衣怒马,在他身侧做伴读……如今赵炘都已经放下了赵家的仇恨,你却依然耿耿于怀,若不是有情,何须做到如此地步?当然,兴许是我想多了,大哥你对赵烨,仅是肝胆相照而已。” 王锦锦的声音一直都压的很低,可是她的神色却很严肃。 王听石闻言,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又哭又笑,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大喊:“错的!这一辈子,都是错的!” 蓦然,他一口鲜血喷出,夹杂着猩红的絮状物,双目圆睁,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王锦锦忙后退,扑进萧秋年怀中,不敢再看。 “王听石已死。”猎鹰上前仔细看了眼,对萧秋年禀告。 萧秋年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赵炘身上。 这个男人,蓄起了浅浅的胡子,可内里依旧是个草包。 他不屑的说:“本来我想将你杀了,与王听石一起黄泉路上相伴。可你到底还算有些良心,知道保全我妻。”说到“我妻”两字的时候,他故意咬了重音,意味一是宣示主权,而是警告赵炘。 赵炘低着头,没有应答。 王锦锦弱弱的扯了扯萧秋年的衣袖:“算了,赵二哥……他……他并没有反心。” “你不是第一次给他求情了。” 萧秋年的声音有些冷。 他将王锦锦的腰肢搂紧,很不满意自己的妻子替另一个爱慕她的男人说话。 王锦锦没好气的掐了他一下:“一把年纪了,你还吃醋不成?” 萧秋年蹙眉不乐:“我这辈子也只会因你吃醋。” “孩子都这么大了,说出去也不害臊。”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无赖。” 两人虽然声音很低,可那样子分明就是打情骂俏,赵炘看在眼里,只觉得心脏被一刀刀刮的钻心疼。 一旁的猎鹰咳嗽了两声,上前向萧秋年告辞。 萧秋年也不看赵炘一眼,转身便拉着王锦锦离开。 王锦锦拗不过他,只好无奈的看了眼赵炘,匆匆忙忙的道:“赵二哥,以后切莫糊涂了,山高水远,你好好保重!” 赵炘看着离开的萧秋年和王锦锦,眸光变了又变,到底只是低头,一声叹息。 他和她这辈子,终究无缘。 岁月静好 和萧秋年手牵手往回走,王锦锦觉得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还不太真实。 京城这么多年,始终都不是个趋于平静的地方。 “还在想赵炘?” 萧秋年声音带着一股子酸味。 王锦锦抬眼看他,这个男人,永远都是一副稳重又阴沉的棺材脸,唯独对她,才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 思及此,她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 “好端端地,我想他干什么?况且这些日子,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也没见你多高兴。” 萧秋年闻言,步履一停,转身扳着她的肩膀:“当真日日夜夜都在想我?” 王锦锦锤了他一下:“不然呢?那王听石说要把你千刀万剐,用我做饵,我生怕你上当。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以为那王听石怎么会中剧毒,我听赵炘说他已经把你杀了,当时便哭的死去活来,恨不得与你一道去了,可转念一想,不行,就算我要死,也得先把王听石和赵炘给杀了陪葬,不然你的仇,谁来给你报?”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十分认真。 萧秋年丝毫不怀疑她言语中的真实性,王听石中了剧毒,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想到这点,他这才露出喜悦的神色,将王锦锦往怀中一抱,见四下无人,便将她按在一棵榆树上,深深的擭取她柔软甜腻的唇瓣。青天白日的,王锦锦自然不肯与他做这等孟浪事,抵着他坚实的胸口,又拍又推,但或许是思念压在心底太久,到底是没有挣扎多一会儿,便顺从的踮起脚尖,无声的回应他。 “四哥……别闹。”王锦锦握住他不安分的手,身子一下就僵硬了。 萧秋年这会儿也恢复了理智,他蹙了蹙俊眉,咬了下王锦锦圆润的耳垂,仿佛是在怪她故意引诱似得。 “回去再跟你好好说。” 王锦锦:“……” 萧秋年的腾云就在路边,他打个响指,腾云便欢快的撅着马蹄奔来。 王锦锦跟着萧秋年共乘一骑,她依偎在他怀中,问起他和猎鹰之间是怎么回事。萧秋年便将来龙去脉说了,末了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幸好你没有事,不然王听石……” “算了,死都死了。” 王锦锦很显然不想谈论此人。 她又问:“那你觉得,王听兰该怎么处置?她故意骗取我的信任,着实可恶!” “能怎么处置?”萧秋年目光阴鸷到了极点,“自然是交给胡家人,慢慢磋磨。” “什么意思?” 萧秋年看了眼自己的娇妻,淡淡道:“我来之前,便已经托人去办这件了,具体怎样,你不需要多问。我没有要她的性命,但却能让她生不如死。”敢算计他的女人,这种人留着也没有多大作用。 王锦锦一个劲的追问,却什么都追问不出来。 想了想,也就作罢。 两人回到王家,守在门口的南越和萧长乐立刻一蹦三丈高。 “爹!娘!爹!娘!” 萧长乐大呼着狂奔而来,将两人撞了个满怀。 “娘,你这些时日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全家上下都快急疯了!外祖父刚去了衙门问你下落……” 萧长乐一口气的话都说不完,王锦锦摸了摸他头发,示意他安定一些:“我没事,你去找人把外祖父叫回来吧。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会直接告诉大家。” “那就好。” 萧长乐看了眼自己的爹,心想爹真有本事,从禹城赶回来,一句话不说,直接就把娘亲给找了回来,总有一天,他也能成为爹这样的人吧。 是夜。 王家众人一并都到齐了。 王锦锦也不卖关子,直接把王听兰联合王听石害她的事情告诉众人,而王听石的死讯,被她改成了“东窗事发,畏罪自杀”,角落的徐氏闻言,明显身子微微一抖。 徐氏仿佛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除了默默掉泪,一句话也没有说。 四房一脉凋零,王锦锦不欲多言,说来说去,都是咎由自取。 当初四爷王文运要害王文华,自食其果;如今王听石要害萧秋年,自掘坟墓。 道理都是一样的。 而周姨娘却神色复杂,她站起身,有些怯弱的问王锦锦:“明珠儿,你、你打算如何处置兰姐儿?” “这……” 王锦锦看向萧秋年。 萧秋年一语不发,只漠然道:“不会要她死的。” 周姨娘看着萧秋年的脸就害怕,她哪里还敢为自己的不孝女求情,当即便身子一歪,倒在椅子上,唉声叹气。 王文业对这些害自己女儿女婿的人没有任何好感,一通批评教训,也不管人家是否因为丧子之痛而难受。王锦锦摇了摇头,也听不下去了,便让萧长乐扶着,在外头走走透气。 她不打算继续留在京城。 带着萧秋年给老太太和刘氏的灵位上了几炷香,次日一早,王锦锦便辞别王文业和王听桃等人,与儿子丈夫,去苏杭散心。 *** 西湖美景,冬日最盛。 一场雪初霁,站在宝石山上向南眺望,西湖银装素裹,白堤横亘,断桥的残雪掩映着桥栏,若隐若现,似幻似真。 王锦锦披着雪白的兔毛斗篷,与一身玄色狐裘的萧秋年,执手在湖边漫步。 “等开春,我们就回禹城?” “随你。”萧秋年搓着她略冰凉的手,轻轻给她呵气。 王锦锦鼻尖被冻的通红,她微微一笑:“那我要是不想回呢?” “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塞外,看草原,看牛羊,看无穷的天,和无垠的地。” 本以为萧秋年会拒绝她,却不料萧秋年反而一口应下:“我也正有这个打算,刚好五月草原季节最美,和你纵马奔驰于上,感觉一定很不错。” 王锦锦眸光一亮:“当真?” 萧秋年握着她的手,一字字道:“我何时骗过你。” “话可不要说太满,你骗我的时候少了么?”王锦锦斜睨了他一眼,但并不会提起不愉快的事情,末了,她又道,“前几日我收到了桃姐姐的来信,她信中讲了王听兰此后的遭遇,你要不要听?” “说说看。” “王听兰的丈夫胡鸿轩,迷恋上了怡红楼的一个头牌妓子,不顾反对,将此妓子抬为姨娘,极尽宠爱。这位姨娘不仅长相年轻娇美,而且心机很深,把一屋子女眷人心都给收买了,包括王听兰。王听兰和她姐妹相称,看似交心,唔……后来不知怎么,王听兰可能在这位姨娘的撮合之下,与一个卖货郎勾搭上了,两人被胡家人捉奸在床,现在胡鸿轩可算找到理由把她给休了,不仅如此,还大肆宣扬她和那卖货郎的腌渍事儿……周姨娘看样子也没辙了,便把王听兰下嫁给那卖货郎,可是那卖货郎是个赌鬼酒鬼,没了银子就打王听兰,喝醉酒了也打王听兰……” 萧秋年嘴角微微一勾:“后来如何?” “能如何?”王锦锦白了她一眼,“王听兰继续跟着卖货郎,那姨娘顶替了她的位置,坐了胡鸿轩的正妻,把王听兰给气的够呛。” 萧秋年这才忍不住笑出来。 王锦锦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这就是你当初布下的好计策,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吧。” 萧秋年收敛起笑容,握紧了娇妻的手:“她千不该万不该,把注意打到你头上。” 王锦锦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反驳他。 不过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王家人怎样怎样,她无心去管。 思及此,王锦锦不禁依靠在萧秋年怀里,微微笑道:“四哥,真好,我遇见的是你。” 不然她的命运,是否会和王听兰一样?碌碌无为,在高宅大院里度过残生? 萧秋年“嗯”了一声,低头吻了吻她细长的柳眉,道:“我也是亦然。” 仿佛上天派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遇见他。 冥冥中,自有天定。 不知何时,天色阴霾,又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花。瑟瑟的风撩起凛冽,只是有心爱的人在旁陪伴,并不觉得严寒。 “下雪了,回去吧。听说儿子在酒楼订了西湖醋鱼、东坡肉、蟹黄小笼包……要是回去晚了,指不定就被那小子一个人吃啦。”王锦锦想到这冰天雪地,回客栈温一壶热腾腾的梅子酒,再陪一桌美食,当真惬意至极。 萧秋年给她理了理略凌乱的兔毛狐裘,眼底一片温柔:“好。” 他顺势握住王锦锦的手,两人又原路返还。 雪越下越大,西湖四处白茫茫一片,两人紧挨着的身影,缩成两个移动的小点。雪地里弥留着深深浅浅的脚印,也逐渐被新雪掩埋,如繁华落尽,终剩岁月静好的三千流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