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的印记》 引子 天空阴沉得宛如一张刚断气的老妇人的脸。 一对青年夫妇依偎着站在城郊的一座古老的石桥边。 悲剧在悄然酝酿。 当然,剧情在演变过程中不免差强人意和予人痛心,事实上,因为先前累积的恩怨的存在,造至了悲剧发生的不可避免性。 转瞬间,满含血腥味的分子已搅合在预示暴风雨的帷帐里滚滚而来,观众们习以为常的道具和刑具在有的人看来便是一件件能给风花性情以欢快的器皿。 这对痴情的男女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一棵粗大的榕树下藏匿着两个蒙面人。他们对视了一眼,迅速蹿了出来。 突然,那个领头的高个子在奔跑中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寒光忽闪的尖刀。他低吼了一声,狠狠扎入那毫无防备的男子的后背。他的同伙略迟疑和呆愕了一会儿,就和主凶齐力将受伤者推下了河。 但听一声撕肝胆裂的惨叫,响彻在整个淤浊的冷空。那个被迫剥离尘世的沉重物体悴然落下后,于遽然咆哮的旋涡中遭吞噬、拆裂,随即卷走和消逝。 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剧吓晕在了一旁。 她四肢战抖,脸色成土灰色,嘴唇乌黑,眼球裸露、网着惊恐的涟漪——诚然,她是一位绝色佳人,此刻的她却有如刚从坟墓被掘出的冰颜的僵尸,毫无生命之气,反而加重了这出悲剧的质感。 两蒙面人觉着大功告成了,阴惨惨地笑了几声,相互摊了摊手,其中一个的肘子上还沾有红色而粘稠的液体。 他俩扶着栏杆俯视须臾间已回复平静、永不知满足的河流,撕下罩在脸际的黑布,一并抛去。那个高个子望了望昏厥中的女人,蹲下身来在她的脸上狠狠啃了一口,然后,将她扛在肩头,走开了。他的同伴警惕地向阒静的四周扫了一眼,也匆忙跟了上去。 不多时,他们就隐身在夜幔逐渐浸透的野外。 一阵阵夹杂着血腥味的淫笑声,随之在离去者穿逾过的每一个潭穴和草莽深处响起,并慢慢传至天边,从此,久久游弋不息。 血幕降临,肮脏的血液被封存在了历史的阁楼—— 第一章 断桥遗梦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大雾弥漫、凄寒难耐的黄昏。 一座苍凉的内省沿边城市。 城郊的清水河畔,横绵着一条窄窄的灰土马路。路上彼此相去不远依稀飘行着几个人。 那时,人们是习惯以低耷着脑袋走路的。他们的双腿孱弱无力地蹭着路面上的碎石,感伤的目髓里偶尔灼闪出一些令人深谙不透的韵色。 头顶上灰朦的穹宇宛如被撕破的活死人的面庞,遽变得异常狰狞、丑陋。凋木皆如僵尸悚立,争恐吸舔着行人的热气和骨气。枯枝败叶形同遭肆意折杀的残肢错臂,将断未断,任凭泠风拂摧和摇坠,“咔嚓”声会不经然从半空响起。 宽阔的河面上正升腾着满含腥膻味的浓稠的泛红水雾。一只寒鸦伧伧掠过上空,带着痛苦、孱弱的怨号,惊恐地消逝在不远处一个阴森奇幻的幽幽小土坡前。似乎在怆然中还能听闻几下沙哑失节和溷浊无力的犬或猫的叫音—— 路上的行人不知何时已然失了影,天快黑沉下来,灵敏的物类(不可定义)微微煽动嗅觉器官便可真切地触摸到夜分的气息。 转眼间,从河床上不断吐出的幔状的雾霭已渐越过河堤向人类开辟的“栈道”蔓延开来。瞧吧,朋友,河道两岸相对错列的高矮不一的房子里已照例映射出些微闪烁不定的枯黄灯火,荧光将其扑溯迷离的触角毫不吝啬地均匀投放在了水波上,恰似少女美丽的裙衫划拨过高山流水下的琴弦。 不远的靠近市郊西口处正有一座快被埋没史海的古旧石桥。它更象一位沧桑瘠弱的老人,弯勾着劳顿的躯干睡在清水河面上,一嶙峋失色的巨形桥墩垂落在河谷深底,勉强支撑着倍加不堪入“目”的上身,默默受承多少年来所谓圣明或荒诞历史的层层重压。 你不妨再把眼细瞧,那石桥上恰有几人在匆匆奔走。 这伙人皆显出难以想象的夏天般酷烈的激情。他们迈着阔步,彼此在不经意中传导着风雨伴行的同志间劝籍和暧昧的眼色。他们不时转头引颈、惊悚不安地目视身后似乎倏忽将至的铁血黑幕,在静默中倾心交流和相互祈祷,然,不付诸于干瘪枯竭的言辞。一个个大喘着粗气,飞扬着瘦脚。 一行五人中,有两个面容惨澹但清秀可依的女人,年岁都较轻。从未经历过的劫难生涯使她们虚伶不堪、心力交瘁。她们不时用惊魂不定的目光在另外三个男子身上扫瞄,妄图找寻应有的慰藉与寄托。 但,显然她们遭至大失望,愈加茫然无从:大家是在亡命的途中,每个人都很难切切抓牢自己的命运之锁,何况又适遇这毛骨悚然、了无活气的岁暮冬残。 避难者们行将走过桥尾下到岸堤,突而,其中一个戴着宽大眼镜、中等个头的瘦削男子一不留神像是被什么硬物重重绊跌在了地上。倒霉鬼轻轻惨叫了一声,扭曲上身,双手不断揉搓痛不竭然的伤腿。 他凭赖男子汉未淡褪的胆汁的攻心,狠狠咬撕着乌黑的唇角,极力不再发出任何一点哀音。好家伙,他的广袤的亮额上虚汗涔涔,头发完全浸湿,全身打着寒栗,昏暗无神的眼眶终究是不服大脑中枢的控制,流淌出求助和哀怨的泪漪。 人行当中最年轻的穿红衣服的姑娘连忙走上前去,蹲下后,满含关切与焦虑地询问道:“哥,伤的怎么样?来,脱下鞋子让我瞧瞧——” 其余的一男一女虽止了步子,却麻木地垂吊着僵直的臂腕,斜立一旁,故作镇静地讥刺着寒风,还不忘用冷酷而肿胀的眼球逼视着那拖累行程的兄妹俩。 不过,倚靠在桥栏杆侧的那个较魁梧的男子似曾听到对岸不远处的街落里渐渐涌来的杂乱的人流声。他不免索然一惊,周身猛一阵颤栗,便拉长苍白的面颊向在冰冷地面上歪斜躺卧着的、已开始作痛苦呻呤的同伴恨命咒骂了几句,然后,极不情愿地在那个红衣少女的帮助下搀扶伤者,召唤着他人—— 五人惶惶地穿过公路,淌过一条冰彻骨寒的潺溪,很快消失在一片萧萧的蔓荒林间,窒息而贪婪的黑幕随之笼罩于脱逃者的身后。 稍时,一辆警车呼啸着由河道下游疾驰驶来。 警车的后面跟跑着十几个别着红袖章的“革命青年”,他们义愤填膺,迎空舞挥着棍棒。其中,有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青年男子在人群后大骂道:“妈的,又让他们溜了。等着瞧,我会找到他们的。” 黑幕垂了下来。 第二章 面试 历史的车轮在拨乱反正后大踏步向前滚动了二十载。 一个初秋的闷热的午后。 灌城市区某座知名大厦的一间豪华别致的宽大办公室。 从微掩着的窄细门缝望去,靠近里侧的一张长方形的透亮黑渗的华丽办公桌旁,相对坐着两个皆穿着深黑色西装的男子,他们正在异常专注地论谈着什么。 其中,背对着正门的那一个,年纪约摸二十二、三岁。他有着一张白皙的棱角分明的脸形,赛似女人的殷红和性感的嘴唇时而会作神经质般有节律地颤动。夸张的有些红肿而泛白的面色中隐含着些许不安与失落,但温顺的双目却是出奇的发亮,眼眶底了无半点虚浮和矫狂之韵。(这便是年轻人予人的第一印象) 另一个男士,年岁虽不过四十,那难看的宽大而白晃晃的头顶业已秃光。脑瓜尖梢仅残存为数不多的几根写尽苍衰的枯黄的稀发,孤自与吞噬岁月的无情的沙砾作徒劳的抗挣,好不易从窗口钻入的来自天国的多情的秋风在他的荒凉的浅滩上也未惊掠起一丝一毫的扣人波弦。 瞧,他还有一双大抵是上帝醉酒昏聩时机械嵌入的不太对称的豆眼,平坦松弛的糟红的塌鼻形如一幢刚被推翻的低矮丑陋的房舍。一张翻动迅速、两唇很突出的红润的大嘴巴让人感到恶心,肥硕而无立体感的脊背驼得厉害,双手指节断无明显的粗细短长之分,就连这个家伙的两耳也长得格外怪异。 不过,诸公倘搬眉瞥到他身前桌面被微曲的左肘遮压着的一张蓝色纸条上几行飞扬的文字来最后说一句可称赞的话便是:他能写一手好字!这类阴阳均沾、抑扬交合的评价是很符合古今哲学伦理上“矛盾论”的辨证观点的,此乃是明哲保身之术! 从这个中年男性言语的腔调、脸上鸣以自得的滑稽的讪笑可推断出他便是这间丽室的主人,即在他认同的情理(记住不是“合法”)范围内,他主宰着与此屋相干的一切。这就包括:他有随时勒令与之对坐的年轻人滚出去并悄无声息地关上房门的权利,还不准去者使用才装好的高档的进口电梯,再进一步提醒小伙子当心踩脏身下那红灿夺目、印着一些本也是遭人践踏的英文字体的地毯。自然,临了末,主人另要尝试迫使访者认同:打阴暗的楼道下行五楼走到喧闹的林荫街,然后再走回校园,这与年轻人的脚力是有所益处的。恩哼! 我们似在讨论某些无聊的话题,从理论上讲,拥有这些细节性的室内权限的人,想必也算是蛮有教化与修为的绅士,但他急于打发身前这可怜的求职者又是显而易见的。我有时会从颅腔与脑皮的接缝处产生下述想法:这个长相出类拔萃的男子不太欢喜年轻俊美的同性,往往用嫉嫌的眼光去审度和评驳,而对于具同等优越条件的异性,我想,他是不会设法拒绝或借故塞责的。到时也用不着这般多废唇舌,雄性动物将抓住良缘、缩小磨合的周期,效一个庸俗男人在女人面前通常会上演的使命。 呕吐吧,孩子们,但这着实算不上什么异端,恰是达尔文的进化论“适者生存”中“适者”的最最合乎事宜的解释或延伸。我们渐已标认的这种对真理的可怕的发扬随着时潮的演进还将不断被灌以新的定义,但谁可否认又是在不断完善呢?人类的所谓进步相对于世上诸多物种的变种或灭绝而言,共性是有的,是好是坏更是难予区分,而位居历史长河上游的可借鉴的伦理纲常大半是屈于少数人的意志而得以讴歌和生存。说到底,便没有什么真理的实体了,单知晓不断膨胀的巨硕花环簇拥着上帝的臣民,生命归于了无极,一切皆虚无的可乐、可叹! “我也爱莫能助,先生!” 屋子的主子显出极为惋惜地轻轻摇了摇头,舒展双眉,凄然一笑,又说,“是这样的,我的年轻朋友,你尚未大学毕业,但听口吻又想做一份全职的工作,拿如此高的薪酬,这似乎有些——” “糟糕,我的冒失和鲁莽已影响了你对我的正确看法,请恕我刚才的词不达意,事实上,一切不当皆源自我太急于想得到这份工作了。”年轻人捋起洁净的衣袖胡乱地抹了抹额头上的滢亮的汗珠,适当调整了一下坐姿。 “是的,小伙子,我已经看出这一点哩。你各方面的条件确实不错,我便不一一作夸。说到这里,我也得非常坦率地告诉你,我们整个‘复活超动感娱乐公司’可能暂时无法向你提供一份合适的活儿,你今天的到来注定要遭遇一个令人不悦的尴尬的结局。咿呀,大概我们在楼下或是其他公共场合所贴的招聘海报对你有所误导,很多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正规但模棱两可的书面形式难以表达的细节,我在五分钟之前就向你透露了一些。这个社会就是这般无奈和荒谬,一旦我们聚拢眼珠子、裹着戒备及警惕之心,敲破几层稀薄的墙纸去探究寻源,你就会切切实实大吃一惊。当然呐,有的人天生成一双贼眉鼠眼,他甘愿障目不视,任凭别人把他拖进腥臭的地洞。” 年轻人的唇齿突然掠过一阵冰凉,手指一颤,但他还是极力压抑住无名的积郁,说:“武先生,我不能不觉得你的所言有些夸大其事和过于消极,而我一向是抱着乐观的态度去看待周围的大千世界,竭力与活着的人和游荡不散的灵魂和睦相处——” “果真是这样的吗?哧,也许年轻人审视现状的心态永远象一面无瑕而奇妙的过滤镜,不过,你得经常偷偷擦洗。好啦,我猜想你的来访是乘兴一肚子的粘墨,企图颠覆世俗所困缚你的枷锁,砸碎囚笼,寻求解脱。所谓的工作只是一个极不光生的青石板而已,你无非想躲在下面尽情展现真实的自我。孩子,请别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你应该拿出足够的勇气来诉说苦闷的心声。咦,年轻臊动的你看来对枯燥平乏的生活颇显倦怠和失望,确想到这里来找寻一下感官的刺激。你不必介意或感伤,我也是这么一步一印走过来的。” 姓武的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对了,我得强调一点,你此刻下去后,定会发现那几幅耀眼的招聘海报已被撕成碎片,丢到了脏兮的垃圾堆里,又让拾破烂的家伙争相捡走。其基本原由便是我们已录用满额了,而且,今日下午五点左右,他们将经过一些简单但必不可缺的培训,即可开始常规的工作。朋友,说了这么多,我得稍作总结几句,我可从来没有这般心平气和地与旁人探讨过以上问题,这谁说不正是社会的共同的机理?这里的工作性质你是知道的,多高的文化程度尚不如一张漂亮的脸蛋、一具惹火发骚的身材,你又是百分之百的男性,名额相当有限啊。到此是该结束双方之间谈话的时候了,六七层上有几家搞进出口贸易的公司,我建议你去问询一下,也许他们正需要你这样的栋梁之才。刚才,我对你所作的一翻评论是欠妥的,你无疑是一个自信和上进的青年俊杰。我的天,快five o’clock了,跟你这样的有为学子摆谈令人觉着愉快,作为副总经理,我得到三四楼的茶苑、夜总会、游戏厅及二楼的歌城,底楼的咖啡厅和酒吧间去给那些刚穿上工作装的新生面孔讲几句中肯之言。近几天,我们都在忙着装修和整顿,电梯一定拥挤不堪,——听听这个粗大嗓门的难听的骂嚷声,该死的家伙准是又把油漆桶碰翻了,但走楼梯就没这般麻烦和险象丛生。认识你是我的荣幸,如果几天后你作为一名顾客有幸来光顾,我会叫你领略复活超动感的真正魅力所在,这是临界于地狱和天堂的最最精妙享受。唷,夜晚的生活将比你掏空心思所臆想出来的更精彩,当然,考虑你的特殊情况,你也可带着画板罩着艺术家的面具前来描叙、写生------” 他说完,唇角滑溜出一丝短暂和神怪的笑意。他用圆实而肥厚的右手掌弯曲着,非常有节律地敲打光洁的桌面,另一只手缓缓合上胸前的浅蓝色的文件夹,身子慢慢向后仰靠于非常宽松和舒适的灰皮大摇椅的心谷,左右晃动。 读者朋友们不难憬察,这位尊贵的先生在摆出幽雅造姿的同时,正用一种不无歉意却显出极高涵养的眼神赏鉴着对坐的失魂落魄的求职者。在审视完后,他依不忘从口腔壑底喷出一口热气,同而,又扯出一丝自沾但像在主宰身外人命脉的冷漠笑靥。 “可是,武经理,劳驾您再考虑一下,我并非一个顽固不开化的人,相反,我对于您的见解是抱着恭顺的态度来有选择地接纳的。瞧,我多么渴望能得到一次尝试表演的机会,相应地,我早做好了准备,随时可更妆上场。” 年轻人并不急于起身离去,尽管他因受窘而红胀着脸,但在顷刻思索后再次鼓足勇气,狠命捶了捶有些麻木的大腿,又说道,“我可以上晚班,一直干到深夜十二点也无所谓。还有,先生,通常我们周末有两天时间可自顾在校园外不归任何教师支配,也无须受困于繁琐的教务,自由得象活水里的鱼儿。哪怕是薪水再低一点,不论是做吧员、服务生、后勤等其它类似的活儿,我都乐意为之。哟,如果有老外前来光顾,我的并不蹩脚的外语或许还能派上用场。” “你让我说什么好呢?叫一个堂堂的大学生做侍侯人的工作,这似乎——”武先生轻轻摇了摇庞大的头颅,面有愠色。 “请原谅,我不苟同此条。我确实想到社会的大汪洋中尽兴畅游一下,学校里太苦涩无味了。在旁观者眼里,我们是高傲和幸福的孔雀,但实际上除了无聊之极的自在外,求学者的灵魂业已被盘剥和蚀空,活脱是被判缓刑的死囚犯。我并非在危言耸听,是的,压抑和忧恼时刻侵扰着我们本已衰竭多病(不排除它的一如既往的青春骚动)的心脏,犯罪的欲望无休止地折磨着我们,金钱与权势的冲击波随时自敞开的校园大门外肆意扑来。若说大学生干涸和孱弱的心灵理应得到更好地冲涮和切换的话,夜总会、歌舞厅、网吧、地下色情场所以及死人的坟墓才是现阶段流行的最能令人放纵与解脱的‘伊甸园’。” “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 “其实,我只是搔了搔头皮,倒出了当代莘莘学子的一丁点苦闷的心声罢了,本质上要严重和疯狂得多——对了,武先生,请再给我两分钟的时间。我先前还忘了告诉你,今年暑期,我在东胜大街一个挺不错的酒吧干过很长一段时日,你瞧,我跟别人是有所不同的。” “嗬,我已看出这一点了,但是——” “但是,我保证,很快,你会发掘出我可深度利用的内在价值。当然哪,如我有什么遭你厌嫌甚至你认为是病态或荒诞的地方,你可随时驱赶我。这里离我们学校不远,往返都很方便。另外,先生,我不得不陈述我其他的一些优点:我有一副好嗓门,用小提琴拉得一首妙曲,优美的乐曲有助于人们忘却一切尘世烦忧;在个人作风方面我更是无可挑剔。你能否稍微挪动一下你那尊贵的手指,翻开文件夹,再粗看一遍我的个人材料?我是学社会心理学的,然而,我却被一种无形中存在的很讨厌的魔力系挂在半空中的钢丝上动弹不得,完全不晓底下的世界:这无疑是多么危险和难堪的!无可否认,书本上的那些个鸟东西在这里被贱卖得一文不值。毫无实践作根基的理论形如给死人披上华丽而沉重的寿衣,丝毫起不到正常的修饰和点化作用,只配被沙土暗恋和殉葬,最终同死尸一块儿腐烂以作棺木内渐渐应头孳生的蛆虫的宠幸物。不过,我是一贯的谦逊和冷静,这让我快活地吸呼到浮于天地间的新鲜空气,后,理智地走上良性循环的路径——我想知道我能什么时候正式来上班?初秋的天气真是糟透了,可恶的汗水似在恣意浸染和有意挽留我。哇,这个office果然与众不同,我敢打赌它是我见到过的最高雅、最舒适的屋子!” 年轻大学子的一翻话颇让听者惊诧难安,屋主再次瞪大已失去穿透力的双目,匣细地扫视了一通到访者,身子重心又略微前倾稍许角度(但始终保持主宰者的高贵姿态)。他若有其事地咂巴了几下嘴皮子,阴嗖地干咳了数声,突而,双手一击,松弛但平滑的脸上合着面部神经的跳动节拍即刻绽放出极为赞赏和友善的笑颜。 “你确实与众不同,任何一只争强好斗的大红公鸡也没有你这么自傲!”武经理呲咧着牙齿,像是久未浮上水面的鲤鱼鼓胀腮帮子深换了一口长气,顺又现出一种趋于伤惋和遗憾的神情,补充道,“年轻人,我们的确已录用满了,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但你也清楚这显然是个很肤浅的推脱理由。话已至此,我有使命以过来人的身份向后辈坦率相告,优点与缺点自来是相对而言,在这个灯红酒绿、万花筒一般的世界中,城市生活中所不可或缺的某些行业所相中的往往是你的瑕斑,包括一个人的粗野、放荡、堕落和不守正道。分析你刚才所言,我们的见解大体雷同,哈哈,我也不是在有意散布谬论。摆在公众面前的物欲暨利润一旦脱离衡量道德的标尺(记住我尚未提及‘法律’二字),衣冠楚楚的人照样会伙同苟利贪婪的蝇虻肩并肩冲上前去叮唠、撕扯,这太可怕啦。行了,姜文皓同学,尽请珍惜你的纯真年华吧,但愿我的不着边际的讲义不致对你内心怀揣的对人生的美好憧憬造成丝毫的负面影响。”“先生所说的确实蛮有道理,不过,我仅是想获得一份业余的工作而已,我们两方大可抛开一摊子的凡尘的困忧,何况——我的要求是何等低廉和实惠。”应聘者死死抓牢话头,依保腔圆字正,他的灰冷的眼眶中浸满了渴求与怯懦。 “天知道你是什么土质捏成的?我想,我是低估你了,谁能怀疑你将拥有多么远大的前程?实话实说,在课堂上,你们那些受人景仰的老师的说教不正是出污于这个平庸社会的唯一一枝高雅而孤芳自赏的芙蕖?我也是从大学校园里走出来的,可我今天——你大抵已瞧出或许还在心底偷摸嘲弄我这个冷淡的家伙,但确凿的事实便是所谓的理想、事业、工作和神圣的爱情,无一不在自觉与不自觉中围绕一个可卑的‘钱”字旋转,还甘心受之驱使和虐待。因此,毫不隐晦地讲,对于正邪美丑之常规评价已被不断进步着的人类大大方方颠覆,生存的含义很快还要被重新改写和诠释。” 武先生又换作一脸关切和慈爱的笑,继续说道,“某些娱乐场所你还是甭去为好,我不该向你兜售和诱导,这真是我做过的最龌龊的一件事。我尚存其码的良知,奉劝你止步于恶臭的无底深渊,做一个整日价与绵长钟声相伴的小沙弥,何乐不为啊?你的年轻的头脑和热活的思潮不该沉迷于空洞的幻想,有时,即便是将生命中最有活力的叶舟浪费在无为的学术探索的浪滩上也能标志着你人生的富庶与不虚,这反而是我打心眼里真诚羡慕的。小兄弟,我已经被你耽误很久了,曾有那么一瞬间我仿又回到了从前,你的到来唤醒了我的一些沉销多年的观念和思绪。好吧,是该握手道别的时候了,请把你的右手伸过来,不必失落,不要沮丧,你还是——” “你还是留下来吧,我们会给你安派一个恰当的职务的。” 一个优美的话音忽而冷不丁传至。年轻学子惊愕地注意到武经理身后的玻璃墙上不知何时已悄然洞开一扇窄小的门,走出一个穿着入时、身梁优美、天生一张迷人笑靥的艳丽的女人。很难准确推断出来人到底有多大,也许刚过三十,或许已超过四十岁了,天知道! 她走出来后,那扇神秘的小门旋即在其后自动合上,静默无声,也没留下丝毫遗痕,形如初始时整个墙面的完整无缺。 这真是一个来自天堂的美人儿! 她性感而玲珑的晶莹红唇上正叼着半只黯褐色的香烟,当女人轻摆着修长的身形,用纤细润红的玉指将烟蒂抛落至她经过的墙角的桌面上一咖啡色烟缸时,那一刹那的动作和天成的完美姿态是何等轻逸流畅,勾煞男人的魂魄。哇,她的鞋跟很高,亮丽而闪烁的短裙虚隐裹着的雪白对称的大腿合体地承托着整个曲美的身骨。她那丰满坚挺的胸脯苞藏着未逝去的青春固有的臊动与火热,亦步亦趋中正作有节韵地左右晃颤。 她步至近前,秃顶人立马堆笑着起身让座,同而,夸张地用自己名贵西装的袖口小心掠拭了一下桌沿上不经意抖落的些微烟灰,但敢情谁个也不定知晓这究竟是哪位粗劣的绅士留下的纪念品。 武经理极为谦恭地垂立一旁,他立身之前已将文件夹重新开启,平摊在了桌面上。当他俯身用温顺的语调简明地向女士介绍了一下对过的年轻人的情况时,听者显出天大的意外,还异常惊喜地啧叹了好几声,未经过多粉饰但依娇艳可怜的面颐上不时闪现怪异而仓促一去的笑意。 不一会儿,在她的默许下,武经理终于挺直了臃肿难看的身形,非常客气地对那已是两眼呆直、困惑不解的大学生,说:“既然方总已同意了,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公司总部正缺少一名管理助理,本来我们打算——当然,你是唯一的例外,但有一点,你得先到下面的各个一线场所实际体验一下,我会给你安排一个适当的活儿。自然,你也要设法保守一些内部秘密,呀,方总对你的信任和器重不能不让我大吃一惊。就这么着,今晚,你就来熟悉一下环境,等明年七月份毕业后,我们会正式把你调到总部。你的工作时间可根据自身情形作一些调整,你就自己安排吧。年轻人,你真是好运气啊!对了,方总,您额外还有什么特别指示吗?” 被尊称方总的女人正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与她仅一桌之隔的学子,我们的这位俊俏的青年显得十分局促不安,由于激动和诧异,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脸色早就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当秃头轻柔地喊叫他的上司时,女人忽而低下眉头发出一声蕴涵无限感慨的长吁,她快速眨了几下眼珠,就那么一瞬间,又恢复到那看来类似“招牌”的迷人的笑脸。 读者想必也知道方总似在搜肠刮肚地寻觅一些精湛的措辞。她忽而紧锁眉心,忽而甩甩秀发,美丽而洁白的下颌撅得老高,宛如一尊玉像静默地思索在泠风细雨中。好一阵,她才正过神来,两眼放出深幽的光芒,非常庄重地说道: “好好干吧,我是不会看走眼的。啊,啊,是的,我想在这里你是会找到所谓生活的真谛,并最终有所收获。这就需要你保持一颗极富弹性的宽容的心态,不落淤泥,但一旦掉人荒败的池塘,自个也能爬上岸堤。我同样深信你会学到许多在囚笼似的了无生气的课堂所领悟不到的东西,这显然倍加有助于你解剖和揭密社会的躯干。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是很明显的,品性上好坏的差异却是十二分的微妙,一个人若曾被迫犯下可怕的罪恶,而又妄图通过历史久违的伦理或公道来缓判并得以宽恕,那么,到头来,法庭上所公开宣布的判决书对于陵墓中的僵尸又有什么益处哩?我绝不会引诱你改变或牵强附和于我的人生观,但你身上的某些偏见是应当摒弃的。人得学会忍受和知足,不要一味追讨过去,不合实际的幻想与仇视只能让自己更加隔绝于美好的尘世,像个植物人一样痛苦地活在人性的背后。彻头彻尾地清洗一下你们稚嫩的思维机制吧,多填充一些丰富的精神食粮——我也不知道自个在胡说些什么,从笼罩在你脸上的迷朦的疑云可见,我的大杂烩并不合乎你的口味哈,以后,咱俩再对人生哲理进行细致的探讨与交流。言归一句:我通常是笑迎人生的!do you think so ?” 大学生在冥茫中又乍然一惊,这一惊非同小可,似刚从魍魉的巨爪间收回魂魄,从天空落回地面。他全身如遭电击一般,大脑已经变得一片混沌,神经恍惚,头脑皮下组织因失去鲜活血液的及时供给也罢了工、停止了裂变和再生。但他终于没忘让灵敏的五官显露出足够的沾喜和不知是出于受宠亦是其他不好言说的兴奋,最后,他还笑了笑,饶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读者朋友们可进一步大胆推测:这位可爱的小青年恰似在搁浅久矣的寂寥空涩的内心世界里幸运地触摸到一丝润酥的雨痕,又如谧静的湖面上在造物主的恩赐下掠过一缕醒梦而挠人、初萌而带潮的春风。好不惬意! 这个家伙已觉察到曾几何时的空荡和萧条的情窦阁楼里要命地钻人了某个抹不去的魔幻倩影,同时,自己深藏体内的纯净、粘稠且无处不达的热血突掀浪澎湃起来,并加速循环,狠命冲撞着血管与骨髓衔接处的每一孤傲的细胞。上天所特赐于男人的兴风弄雨的威力在雷电的导航下已快活地喷射出部分璀璨光热,亚当正渴盼着裸体的夏娃的暗送秋波,哟嗬,‘投怀送抱’那自是后话了! 在读者眼里,方总定是个奇异而不俗的女人。她确有着不可阻挡的激活女性温热的肌体的潜能,同时,释放肉欲,并全方位辐射给异性,你只消瞅她一眼,便被她轻易虏获了。我们的那位大学生就是这样现实的一例。行了,各位,目前笔者只能对美人儿作如此概括和模糊的描绘,假如你发现在以后的章节中她有什么更为人难以捉摸的言举,从上面寥寥数段间你或许能窥探到一些影子。不过,仅此而已,我无非希望大伙在头疼脑热之余对这个女人有个粗糙但直观的印象罢了。 天啦,我真是罗嗦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