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戟高门》 第一章 魂落襄阳 好冷,这里应该就是酆都地府吧? 谢离如同置身冰窖,想要睁眼瞧瞧,却又提不起半点精神。 自己一生虽不长久,却也是善多恶少,没想到最后落得如此凄凉,苦耶!命耶! 生前的记忆,恍惚如烟雾,如真似幻,若隐若现。 又如同一场遥远的梦,虚无缥缈,不可触及。 “嗤~~~!”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谢离倏然惊醒,墨色的浓云好似近在眼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左前方竖着一排旌旗,此时无风,旗子耷拉着靠在杆子上,看不到上面写着什么字。 “这是什么地方?” 谢离脑中一片疑惑,自己的意识还停留在被车子撞飞的那一刻。 一直自诩与车祸无缘的他,真切的感受到了一百迈的速度。 “是被撞到这里来的么?” 谢离下意识的撑起身子,只是下一秒,身子好似被施了咒,钉在原地。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谢离不由的张嘴问道。 周围一群人都是古代兵士模样,印象中很是熟悉的样子。头顶屋山帻(帽子的一种),全身裹着皮甲,脚上蹬的是灰褐色的麻履。 一把把长弓被随意挎在身上,背后箭筒里的箭也都没有多少了。 只不过神情都有些疲惫不堪,有的甚至在肩膀或腰腹间缠着渗血的白色布条,一手捂着伤口处,不停的哼哼。 “呦!小谢离这心痛之疾可无恙了?” “呵!秦军攻势已过,此疾自然得解了!” 几声干瘪的笑声传来,透着许多不屑和嘲讽。 谢离呆滞的看着他们,右手慢慢移向左手边,使劲在胳膊了掐了一下。 “嘶~” 清晰的痛感,从胳膊上传来。 “不是在做梦……” 短暂的疼痛让谢离的意识更加清晰,一幕幕熟悉而又陌生的画面映在脑中。 漫天飞射的箭矢强弩,此起彼伏的呼号惨叫。 在襄阳城边交织了整整五个时辰。 在这里同样名为“谢离”的那人,自小在襄阳城与母亲相依为命,靠母亲平日纺些丝线,以及自己打些零工为生。 只因秦军南攻襄阳,阻绝城外水路,搞的人心惶惶,母子二人生计颇受影响。 近些日子更是难以为继,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在一日前应召入伍,加入晋军襄阳守备。 只是刚上得城墙,就遭遇秦军的一波猛烈进攻,城下是凶猛至极的氐族秦军,头顶是雨点般的箭矢流星,周围充斥着两军卒子的哀嚎,有的是被礌石砸裂了头骨,有的则是被箭矢穿透了胸膛。 不过不管是什么,都在时时刺激着“谢离”那自小就脆弱的神经和心脏。 终于在某一刻,紧绷的弦断了,“谢离”终于解脱在了这襄阳城墙之上。 良久之后,谢离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 全身瘦弱单薄,穿着和别人一样的简单皮甲,松松垮垮的极不相称。 但是不管是身体的哪个部分,都和刚才脑中画面里的“谢离”一模一样! 虽然说现在没有镜子,看不到脸上的样子,但是从手的触觉上看,那绝不是自己熟悉的脸,这张脸要消瘦的多。 被众多穿越剧熏陶折磨过的谢离,对这种遭遇的承受能力显然要好很多,只不过有些郁闷的事,自己竟然重生到一个被吓死的人身上,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收拾好心情之后,谢离这才开始左顾右盼。 此时的自己好像是在城墙之上,左边箭垛不知道绵延了多远,在远处便隐在了众多兵士身后。 每隔一百多米,就有一将近两米长的滚木被绳索吊在箭垛之上,周身布满铁刺,就如同一巨型狼牙棒,令人望而生畏。 目光越过箭垛,远处的江面一片静寂,好似被这乌云压的,一点波浪也兴不起来。 一两艘不知名的木船游荡在江面之上,看不到半个人影。 更远处的木船倒是很多,五十多艘,整齐的列在江对岸,颇有气势。 再往右瞧,这边应该是城里,多是些民居阁楼,各种院落错落其中。 每座建筑所散发出来的气质精致而又古朴,绝不是那种现搭的影视城所能比拟的。 “嗤~~~!” 尖锐的破空声再次传来,只不过这声音离自己好像越来越近了。 谢离正在纳闷,“嘭”的一下,自己就被顶翻在地。 紧接着便是“笃”的一声。 刚才自己位置的右下角,一支利箭已经插在了砖石之间,箭尾犹自震动不已,发出一阵蜂鸣之声。 “哼!不知杜队正让这种人上城又有何用!” 一三十多岁的强壮汉子在他的身前撑起身子,嘴上嘟囔着回到了自己的原位,记忆里他好像是这里的什长,名叫冯胜。 谢离的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后怕、感激、疑惑、甚至还有那么点刺激…… 种种情绪涌到心头,以至于忘了道谢。 眼前这真实无比的冷兵器,才让他切身感受到:自己来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时代。 平复了心情之后,谢离缓缓站起,将眼前的那支箭拔下仔细观瞧,在如此阴沉的环境下,这箭头好似依然闪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箭颈位置有哨状的镞铤,刚才那“嗤~”的声音应该是这里发出的,在谢离的印象中,这类的箭好像叫做“鸣镝”来着,射在空中会有尖锐的声音,扰敌心智的同时也可攻击。 将利箭放到一边,谢离走到刚才的壮汉身前,躬身抱拳道:“多谢冯什长救命之恩,谢离永世不忘。” 壮汉摆手道:“此种小事,这里日夜都有,又何必挂怀?你若有心,日后全力守城也就是了。” 听语气竟是丝毫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 只不过见谢离如此客气,还算有礼数,便又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虽说你是首日入伍守城,有些恐惧畏缩也属正常,不过像你这般装病不起,倒也是少见,日后可别这样,否则可真叫人看不起了,你可知晓?” 谢离一时无语,毕竟这个“自己”在战场的表现,不只是恐惧畏缩那么简单,因此只能回:“冯什长教训的是,谢离日后自当谨遵教诲,竭力守城。” “这才像个样子!”冯胜道,然后看着周围的兵士接着说:“今后你要记得,守城之时,切莫怕死。为国殉亡,家中还能得些抚恤,一味偷生,怕是全家都要受罚的!” “是!谢离晓得了!” 只是心中想到,自己前世活了二十多年,一直是在和平的环境之中,连军营都还没有去过,没想到来到这里之后,就要考虑为国殉亡了…… 弓箭的尖啸声不时传来,扰的人有些心神不宁。 尽管谢离知道这些鸣镝的主要目的,但是听着依旧有些烦闷焦躁。 目光随处扫视,不经意间发现胸口皮甲的褶皱处,一纸片的小角露了出来,应该是刚才倒地时抖出来的。 谢离小心的将纸片抽出,这张纸展开后,长宽都是七八寸,纸质粗糙,应该是古时的麻纸。 只见上书:谢离,字景宣。隆和元年(362年)生人,雍州襄阳郡人士,生母秦氏,父早亡。于太元三年(378年)应征召入襄阳守备,战毕,可归。 谢离此前对历史颇有兴趣,对这段时期的历史有过一些了解,虽然细节方面不多,但是一些名人大事还是知晓的。 两晋在整个古代史中,没有多少光彩和璀璨,相反的是有太多的灾难和不幸,以至于后世中,对这段历史的讲诉虽多,却没有书写出多少演义。 “咔嚓!!” 一声炸雷,打断了谢离的思路。 接着便是一震轰隆声…… 襄樊上的天空终于忍受不住了,发出了阵阵怒吼,好似在怒斥着那几个时辰前的杀戮。 风神雨伯相继到场,末日般的景象瞬间来临,让城墙上的兵卒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但没有一个离开自己的位置。 透心凉的感觉让谢离同样有些瑟瑟发抖,如此瘦弱的身体,要承受这种程度的风雨,还是有些困难了。 好在不久之后,城楼中传来消息: 每队由队正安排,留一人在箭楼或角楼值守,其余人回城中军营休息,每隔一个时辰换一人轮班。 片刻之后,一位铁塔般的汉子出现在众人身前,大概三十大几,个子虽然不高,但是比冯胜还要壮实很多,这狂风暴雨对他好似没有半点影响。 此人就是杜霸杜队正! 只是杜霸刚刚站定,看到谢离之后一阵疑惑,好一会儿才想到这是昨日新来的…… 只不过这眼神唬的谢离心中一跳,还好最后指派的一个皮肤黝黑的兵卒,否则谢离就要骂娘了。 军营是在中城之内,条件还算不错,遮风避雨绰绰有余。 刚刚坐定,谢离就拉着冯胜,套起了近乎,还不时的问些军中规矩或是轶事。 夜幕慢慢降临,只是暴雨依旧,丝毫没有停歇的样子。 襄阳北城,值班兵士已经在角楼里燃起了火把,把周围照的亮堂至极。 但是角楼之间,距离太远,以至于城墙中间还有许多地方处于黑暗之中。 三把飞钩“咔咔咔”的挂在了黑暗之中的箭垛之上。 声音不小,只是此时的暴雨,却是它们最好的掩饰。 第二章 秦军夜袭 冯胜在军中是一朴实的汉子,对谢离的各种问题也是知无不言。 秦军从三月份就开始渡江攻城了。 只不过以迅雷之势破了襄阳外城,从冯胜的口气中,谢离多少感觉到: 这和守将朱序朱刺史判错局势有很大的关系。 还好的是,襄阳中城地势占优,北面汉江距城墙仅有四十多米,其他三面又有一二百米宽的护城河,绝对的易守难攻,所以才能守城至今。 对面秦军前几年灭鲜卑慕容,克仇池,又使凉国投降,士气正旺之际,现已将襄阳团团围住,如果没有别的晋军援助,实在不知道还能守多久。 现在的谢离只有十六岁,残存的记忆多是与母亲生活的场景,国家大事可谓是一窍不通。 自己原本二十六岁,从后世了解的这段历史,只不过是书本上的一个个字符而已。 真实性什么的,很需要找冯胜这样的人来证实。 ……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鼓声从北城传来。 这是召集兵士的鼓声! 杜霸虽然敦实如塔,但是动作却毫不拖沓,站起身子对众人吼道:“装备刀矛,速速上城,不得延误!” “是!” 众人回答的干脆利落,行动也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只有谢离的动作有些生疏,好在赶上了队伍,和众人一同奔向北城。 此时雨势已小,墙根附近也被刚刚点亮的篝火照亮了许多。等到众人来到城下之后,顿时一阵心惊肉跳。 城门附近已经聚集了一二百名黑色短衣的秦兵,每个都是挥舞着刀剑,向城门攻去。 城墙上还不时有秦兵越墙进城。 城门外一片呐喊声,还有巨木撞击城门的声音,相继传来。 杜霸大声道:“刘虎、杜二、赵万钧、熊瞎子四什部(每什十人),随我去城门阻敌!冯胜什部,上城切断秦兵来路!” 说完吼了一声,便直接端着长矛向城门方向冲去。 冯胜将长矛往地上一扔,提起腰间的环首刀,扭头对众人道:“城上狭窄,矛难以施展,都换上腰间刀剑,随我上城!” 谢离闻言松了口气,这长矛杆子虽是木质,并不很重,但毕竟有个三米多长,对于毫无操作经验的谢离来说,非但不是武器,反而是一累赘了。 用刀虽然也没什么经验,至少顺手一点…… 军营方向陆续有援兵赶来,这也让谢离安心不少。 十人快速冲上城墙,上面已经有了十几具尸体,还有二十名左右的秦军接应兵卒。 冯胜二话不说,提刀向最靠前的秦兵冲去,三刀之后,一个虚晃,便将敌方砍翻在地,顺势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众人齐贺一声,也跟着冲了上去。 只留下谢离一人。 手中的刀剑好似在晃动,双腿也轻飘飘的。 身临其境之后,他才知道,眼睁睁看着重刀砍在脸上的感觉。 此时的他,终于体会到了这个身体之前所感到的恐惧。 只是,谢离清楚的知道: 在战场上,怕死,只会死的更快! 抽出环首刀,锋利的刀刃在小臂上一划,清晰的痛感传来,也让发抖的身体镇静许多。 谢离身子一矮,便向围攻冯胜的秦兵冲去。 没有大喝一声,也没有一路火花带闪电,悄悄的跑到那秦兵身后,在后心位置,一刀刺了进去! 一招偷袭得手,冯胜疑惑的回头,看到是谢离,欣慰一笑,便接着对付眼前的秦兵了。 谢离用力将刀抽出,身前的秦兵缓缓倒地。 此时他的脑中好似有千万只蜜蜂,一同嗡嗡作响。 虽然战争中的一切都是合法的,但是这毕竟是他前世中,想都没想过的事。 “啪啪!” 给了自己两耳光后,谢离重新双手执刀,准备找人捉对厮杀。 只是城墙本不算宽,其他九人和秦兵铺满之后,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现在他的前方基本都是战友的后背。 整犹豫间,左侧箭垛位置,一秦兵探出头顶,准备上城。 谢离心道:来的正好! 直接冲将过去,砍向那秦兵手腕,在他抬手躲避之际,收刀通过垛口刺向秦兵前胸。 又是一声闷哼传来。 好在夜袭的秦军为了行动方便,没有装备防身的皮甲,才让谢离两次得手的这么容易。 否则以他现在的这个体格,要想轻易刺穿皮甲,难度实在太大。 一脚将那秦兵踢下城墙,谢离用力将飞钩绳索砍断,下方传来一阵惊呼之声。 如法炮制,第二根绳索也应声而断。 只是这第三个飞钩,在那众多秦兵身后,绳索上不时的爬出一人,加入战斗。 双方还在僵持,已经没有多余的缝隙可让谢离过去。 往后一瞧,竟然没有一个援兵上城! 难道是城门吃紧?顾不上这边? 前方九名战友已多有负伤,已渐渐抵挡不住秦兵源源不断的攻势。 谢离把牙一咬,直接跳山城上内沿的女墙(城墙内沿的护栏),在宽不到一尺的墙面上飞奔而去。 好在现在的他只有一十六岁,身材消瘦,动作比较灵便,在秦兵还未来得及反应时,已经跳到了他们身后。 刚一落脚,谢离便朝另一侧箭垛上的飞钩冲去。 飞钩的绳索已近在眼前,此时的他刚要举刀,身后突然刀锋闪过,身旁的秦兵已经攻了过来。 谢离只得矮下身子,躲过这一击,刀刃擦着他的头顶,砍到了墙垛之上。 心悸之余,余光瞥见身后五步之处,另一秦兵也对着自己,举起了配刀。 奶奶的!横竖都是一死! 谢离把心一横,趁着身旁的秦兵收刀之际,奋力翻过箭垛,在要坠城之际,左手紧紧握住绳索,脚下正好踩到一爬城秦兵的脑袋。 城下漆黑一片,自己的位置虽在墙头,也昏暗无比。 远处的城下一阵欢呼声响起,接着便是各种兵器相交的声音传来。 城门已开! 应该是那一百多秦兵在晋兵的长矛下,硬生生的从城内打开了城门! 谢离扭过头来,不去理会那边,右手的环首刀重重的砍了下去,绳索应声而断。 城下顿时一阵哀嚎声响起…… 襄阳城两丈有余,谢离侥幸没有受什么伤,只是屁股底下的两名秦兵就有些时运不济了。 周围慌乱之际,谢离灵光一现,大声叫道:“绳索又被晋兵砍了!那边城门已破,速速攻入城门!” 第三章 城门血战 谢离大喊一声,便奔向城门。 这里秦兵的任务就是趁着暴雨和黑夜翻墙入城,打开城门。如今城门已开,自己又未获得头功,多以都争抢着跑了过去,好在攻入城门之时,让统领看到自己的身影。 跑到一半之后,谢离悄悄停在城根底下,隐入黑暗之中。 待到身后再没人的时候,谢离又转身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这里还有四五个摔伤或者砸伤的秦兵,在黑暗中不停的呻吟。 一番天人交战之后,谢离几刀一个,解决了他们。 没办法,这里已经不是自己曾经生活的时代了,仁慈的结果就是,在他们恢复之后,捉住自己,一人一刀,魂归西天。 而自己不是佛陀,没有割肉喂鹰的觉悟,所以只能这样做了。 城门那里厮杀依旧,不知何时才能停歇。 身在城外的谢离,纵是有心,也无力去帮忙了。 总不能跑到秦军身后,装成秦兵模样,在每个人身后捅黑刀子。 天神的怒气好像已经消的差不多了,此时的雨只是淅沥沥的,淋在脸上,似乎还有些舒服的感觉。 只是襄阳城下的杀戮,却愈加残酷起来。 城门被奇袭的秦兵从城内打开,时间紧迫,杜霸已经没有时间去推出塞门刀车(城门被破时的一种防守器械),只能带着众人执矛堵在门口。 秦兵快速涌上,虽说阻止了晋兵关闭城门,但是也再难前进一步。 盾牌在如此密集的长矛下也收效甚微,好不容易扛着近了晋兵之身,又是一阵刀斧加身。 至此,便是一场无休止的短兵相接,一场血腥无比的白刃战。 不断的有士兵倒下,不管是秦兵还是晋兵。 紧接着便有战友或敌方踩在自己头上,接着拼杀。 每个前线的兵士都已杀红了眼,心中之声一个念头,冲过去,或是,不能让他冲过去。 这里的战斗方式极为简单,没有了策略、计谋,也没有了兵法、阵型。 只有一刀一剑的刺砍搏杀。 但这又是比其他所有的战斗方式更加残酷,无情。 一声声怒号在此终结,一个个生命在此消逝。 谢离虽远离此地,但每个士兵的叫喊声都清晰的进入他的耳朵。 他敢肯定的是,如果此时的自己也在那城门之处,不管身穿秦甲还是晋服,都会主动投身到这一场绞杀之中。 这就是战争么? 谢离的心头一阵迷惘。 半个时辰之后,喊杀声停止,秦军最终还是鸣金退去。 兵卒们越过前方的尸体都难,何况前方还有一群红了眼的晋兵。 风雨渐止。 纵然秦军退去,这城门一时之间也关不上了。 谢离头顶城墙上的厮杀也早已停止,城内赶来的援兵,发现城门处已经没有了自己的落脚之地,正巧发现这里还有战斗,便加入了进来。 二十多名秦兵,就这样被包了饺子,无一幸免。 谢离感觉城墙上方已经安全之后,便轻声喊道:“冯什长?城上的秦兵可都解决完了?” 冯胜的右肩、大腿、以及背部各被砍了一刀,虽然不致命,却也疼痛的很,此时正要下城找军中医官包扎,就听到了这一生叫喊。 “这声音好像是谢离的?难道他还没死不成?” 冯胜一脸疑惑,刚才的拼杀中,他明明看到了谢离翻身坠城,城下就算有两个秦兵,也能将如此瘦弱的他给擒杀了,难道是听错了? “冯什长?可还在城上?” 谢离又是一声询问。 “谢景宣?我在这儿呢!你竟还活着么?” 冯胜多少有些惊喜,虽说他已经见惯了生死,但是这谢离既听话,又会说话,还在自己的教导下“洗心革面”,敢于冲锋杀敌,让他这个什长做的很有面子,如果真的就这么没了,还是比较可惜的。 谢离只道:“是的冯什长,谢离趁着城下漆黑,侥幸逃过一劫。” 冯胜赶紧招呼周围兵士,顺下绳索,将谢离拉上城墙。 此时的谢离才发现,冯胜的这十人中,已经有两人在拼杀中丢了命,其他七人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 只有自己,算是完好无损。 只是其他几人看自己的眼光,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鄙视和不屑。 随众人回到军营之后,各队医官忙碌的来回奔走,兵士们的痛叫声也此起彼伏。 谢离只是讨要了些姜汤,坐在自己的位置,驱除着身上的寒气。 自己本是个惜命的人,如果前世里,自己没有被车子撞飞,现在应该还是在安安稳稳的生活上班,不好勇斗狠,不参与什么危险活动,遵守交通规则,平静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然后阴错阳差,自己来到了这个地方。 烽烟四起,战火连天。 本应该是更惜命的时候,自己却做了此中的战火参与者。 厮杀的时候没有时间去想,自己必须狠下心来,现在的时间却是充足的很。 那些秦兵的生命就这样被自己夺走,虽说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管结果是谁杀了谁,都不涉及道德,不触犯法律。 但是谢离的心境却已经开始天翻地覆,二十多年积累的人生观,好似在不断崩塌。 毕竟自己亲手杀了六七个活生生的人。 此时的他,对那未知的死亡好像没有了多少恐惧,对以后战争中的生或死,也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究其原因,可能是已经经历了一次生死,亦可能是刺出那几刀之后的破罐破摔。 黑夜终于过去。 谢离收拾好心情,洗了把脸,随着冯胜向城门方向走去。 自己这队由于队正杜霸反应迅速,是最先到达支援到场的,而伤亡也是最多的。 就连杜霸本人,现在还躺在军营中静养,起身都困难无比。 来到城门附近,谢离虽有心理准备,但看到战亡兵士堆积如山的场景之后,脸色也顿时一片惨白。 北营督军亲自在场,指挥兵士搬运亡兵。 只是让他奇怪的是,此时的城外也有大几十名秦兵,和昨日里城墙上的基本同样装束,未带刀剑,只是自顾自的挑选着秦兵尸体,然后搬运上船。 冯胜在一旁看着他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攻城之战,最是持久,少则数日,多则数年。这每次攻城之后,那些战死的将士就由双方各自收尸,这些都是些自古就有的规矩。” 谢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着问道:“这虽然合情合理,但古人常云:兵者,诡道也!对面这些秦兵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不怕出什么意外吗?” 冯胜摇了摇头:“不会,回收尸体的一般都是老弱病残,而且没有装备,没有什么战力的。” “而且,关键的是,这些兵卒们已经为国阵亡了,再借着他们的尸体,做这种违反道义的事,对逝者也太过不尊重。” 谢离心道:之前只知道在战场,各种阴谋阳谋,纵横捭阖,又或者各种用兵之变,诱敌之策,看得人天花乱坠,心弛神往。没有想到,在战事结束之后,还有如此规则能让两军同时遵守。 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怔怔出神时,前方城楼上,有一声音响起:“队正杜霸,携本队上城,南中郎将有令宣!” 第四章 赏肥豕两头 杜霸重伤,至今还躺在床上。 赵万钧和刘虎两位什长,在第一波的城门攻守战中,就丢了性命,现在二人还在城门那最底下的一层,等着被抬出来。 所以来到城楼的只有冯胜、杜二、熊瞎子三位什长,以及二十来个缠着白布的兵卒。 南中郎将朱序,身长八尺,方脸阔眉,恰值中年,看着颇有英武之气,只是眉宇间,比他人多了些愁闷之意。 看着眼前的这些兵卒,朱序换了副神情,大喝一声:“好!” 然后站起身来,走到众人身前,接着说道:“襄阳守军如若都和众将士一般,那秦军就算再有十万人马,也休想攻破此城!昨晚一役,襄阳万幸有诸位及时堵住城门,否则让秦军占据城门之后,那后果不堪设想!既有战功,就有封赏!” 说完看了旁边随从一眼,便重新坐在主坐之上。 那书吏模样的随从走上前来,对众人唱道:“建元十四年六月十九亥时,秦军趁暴雨夜袭襄阳,时入城已有百二十人,夜潜城门之际,值守察之并击鼓相告。幸有杜霸队部,整军迅速,速入城下,阻敌于城门之中。故迁杜霸为别部司马,领三百人。” 书吏缓了口气,接着唱:“冯胜十人上城断敌飞钩绳索,阻敌于城墙之上,功不可没。故升冯胜为队正,领五十人。杜二、熊方重皆升队正,领五十人。原杜霸队中兵卒杀敌者,每人头奖钱五十,粟米五斗,另赏全队肥豕两头。” 众人一片欢呼,自从秦军开始围城,晋兵中,除了将领,其他人就基本上没有见过肉了。 谢离一时无语,前世里吃惯肉的他,对这两头猪自然没有多少欣喜。 只不过脑中突然想起了一人,就是“自己”的生母:秦氏。 两人相依为命,基本没有过什么好日子。至于自己的生父是谁,小时候的“谢离”也曾经问过秦氏,只是每次的询问,换来的都是沉默或者哭泣。 所以后来的“自己”,也就再也没有问过。 谢离想道:这些东西算是用命换来的了,只是转念又想,自己这拼来的命只能换上两头肥猪,顿时一阵唏嘘。 不过好歹还有些钱粮,倒是可以交给秦氏,让她改善一下伙食,也算尽一份自己的孝心。 正在思索时,朱序又站起身来,踱步到谢离身前,略带微笑的问道:“你就是谢离谢景宣?昨晚听冯队正说,你独自一人,切断三支飞钩,而且杀敌七人!可有此事?” 谢离这才回过神来,抱拳回道:“回中郎将,谢离只不过是趁乱袭击了两人,又在黑暗中补了几个坠城受伤的秦兵罢了,要论正面阻敌,谢离可比不上这里的各位兄长。” “哈哈!那是自然,你今年不过一十六岁,而且在这里随便挑出一个,都比你要壮实强壮的多,正面厮杀别说不是敌军的对手,恐怕多数只能是敌军的一合之敌。”朱序大笑几声,愁容好似消了几分,如此说道。 “正是如此。” 谢离微微一笑,没有过多言语。 朱序收回笑容,接着道:“诚然,战场之上,将士们身强力壮,作战勇武不可或缺,尤其是像你前面的这些‘哥哥们’,他们是作战的主力基石,有了他们,我朱序才能稳坐城中,以区区六千晋兵对抗那秦军十万人马!” “只不过……” 朱序话锋一转:“我军兵士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适合正面拼杀,还有很大一部分有着其他用途。譬如昨夜里诊治伤员的医官、负责伙食粮草的后勤、专门射杀敌军的弓弩手、以及身处敌军的暗探,这里的每一种都是缺不得的。古人云:明主之官物也,任其所长,不任其所短,故事无不成,而功无不立。乱主不知物之各有所长所短也。” 谢离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学生模样,躬身拱手道:“中郎将之言令谢离感悟良多,将军教诲,谢离谨记在心!” “孺子可教也……” 朱序点头,心说这小子倒也乖巧懂事。 只不过在谢离的眼中,此时的朱序好像不再是威风凛凛的将军,反而有些像是城里讲书的名士先生。 “朱先生”在众人身前踱来踱去,边走边说道:“正面拼杀并非你所长,等到秦军正面攻城之时,你在队中也无多大用处,反而很有可能白白丢了性命。昨日里你谢离能在乱斗中切断飞钩,而且暗中击杀七人,足以证明你动作灵活,为人机敏,并且处事果决,不拖泥带水。” 思考了片刻之后,朱序对旁边书吏道:“你带其他众位将士下城,去安排战后赏赐之事。” 顷刻之间,城楼上只剩下朱序谢离二人。 谢离身上突然有一阵不好的预感…… 朱序坐上主坐之后,将谢离唤到身前,道:“秦军骁将石越一部中,我月前安插过一精明的间谍,这几日竟没了动静,怕是已经被石越察觉。你虽只入伍几日,但昨日的表现足以证明,你忠于我晋,且甚是机敏可以胜此一任。所以,杜霸队中你就不用去了。” 果然,果然! 谢离暗骂一声,脑中下意识的浮现出那句台词: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 “中郎将赏识,谢离荣幸之至。只不过……” “有何事担忧?” “虽说我谢离对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但入伍仅有两日,对我军以及敌军都知之甚少,至于哪些算是重要军情,哪些是次要军情还尚不能分清,所以就算深入敌军,也瞧不出多少名堂。况且我谢离刚过束发之龄(15岁),古人常云人心难测,万一谢离被敌军蒙骗,以至错报军情,使晋军中了诱敌之计,那岂不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朱序听完之后,嘴角微扬,盯着谢离没有答话。 只是谢离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不为所动。 好一会儿之后,朱序才开口说道:“一般的十六岁新兵,刚上城墙的时候,还只会躲在箭垛底下,而你已经立了不小战功。而且,就算是杜霸冯胜他们,在言辞方面也比不得你,看你刚才说的头头是道,入伍前可是读过书的?可会下笔书写?” 第五章 偶遇高僧 “儿时母亲是请先生教过一些,再大些的时候也粗读过些名家经史,至于简单的下笔书写,倒也应付的来。” 谢离如实说道,记忆中的“自己”,在小时候的确学过一些。 只是家中明明已经非常贫苦,不知道母亲为何还要省出钱粮,请先生教导“自己”。 虽说那些基本的学识,随着“自己”的长大早已忘记。 但是现在的自己,却没有忘掉前世中的那些学识知识。 毕竟那是从小学到大学毕业十六年辛苦学来的! “嗯……” 朱序低头沉吟,心中也有些奇怪,这谢离生于襄阳,家中确是清清楚楚的黔首布衣,在当下,可以说是与仕途基本无缘,不知为何家中还让他学这些东西。 接着拍了拍谢离道:“既如此,这暗探的人选,我再重新想想。” 谢离暗舒一口气。 虽然说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但是如果做了卧底,每天提心吊胆,还真不如在城墙上和敌军互射,互砍死的痛快。 “况且在这军中,要找出能识字断句的,还真是颇有难度。这样吧,前日里兵曹中的一书吏不小心死于阵前,你就暂时先去顶了他。每次战事之后,去记录下各营守军中礌石、滚木、箭矢等物资的损耗情况,然后上报于考工室(兵器军备后勤),回去领了军赏,明日便去兵曹任职吧。” 辞别了朱序,谢离缓步下城。 不管怎么说,远离了正面战场,这条命算是相对安全很多了。 城门处阵亡的兵士已经被搬运的差不多,此时都被堆在几辆板车上。 谢离知道,他们基本都是军户,世代为兵的,在这个时代地位实在低的可怜,比一般的农户也低了很多。 此时又是夏日,病菌极易滋生的时期。 所以,应该过不了多时,这些尸体就要被运到某个角落,集体焚烧,然后就地掩埋。 不远处,一阵阵诵经的声音传来,听内容好像是什么:“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应该是类似往生咒一般超度的经语。 谢离来到切近,前方站着五个僧人,和前世中所见的感觉区别很大。 五个都是穿着灰白色的麻布袍子,略显破旧。其中四个年轻僧人头发长有寸余,应该是在秦军围城之下,也没有了多少心思去时时剃发。 只有头前的老僧人看着还算“合格”,头顶锃亮,只是没有记忆中的戒疤。 老僧眉须皆白,眼睛完全不像寻常老人般浑浊,反而如同孩童般明亮,还隐隐透露着许多睿智。脸上一片肃穆,口中默默低语。 佛教在此时虽然已经传入中国已经有了几百多年,但之前多数都是不温不火的状态。 在谢离的印象中,佛教是从这个时段才开始真正进入大发展的,究其原因,也很容易理解,自东汉末年开始,战乱丛生,军阀混战,到现在已有将近二百年。底层的平民百姓饱经战乱,生活多是穷困潦倒,此时这群僧人所宣扬的西方极乐,以及来世福报等,无疑正中许多贫苦百姓的下怀。 可能是因为才开始发展不长时间,很多僧人的着装、动作、语言等,都还没有形成比较统一的标准。 所以谢离才感觉这些僧人和自己在前世中所了解的有所不同。 咒语渐消,一场极为简单的“法事”算是做完了。 老僧严肃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淡然,眼前成堆的尸体好似对他没有半点影响,面不改色的样子多少让谢离心中有些敬佩。 金庸笔下的得道高僧们,应该都是这个气度吧…… 谢离心中不由得这么想到。 只是后面四个年轻僧人的定力却差了很多,都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法事”完成之后,连抬头看的勇气都没有了,现在只是期盼着前面的老僧带他们快些回去。 旁边的兵士见法事已毕,互相招呼着,便将这些板车推走了。 老僧收拾心神,转过身来,准备回去。 只是在转头的刹那,看到一旁的谢离,微一错愕之后,淡然的表情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眉头紧锁,好似突然间有了解不开的难题,一时间僵在了那里。 怪哉!怪哉! “非异人作恶,异人受苦报;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是!” 不知怎的,此子给他的感觉,和那些已经结束因果的将士并没有太多区别。 只是不知为何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谢离在这看了好一会儿,没有见到什么特别的事情,甚感无趣,转身正欲回家,正巧看见这老僧疑惑的盯着自己。 拱了拱手,谢离便往城中走去。 “这位将士,且留步。”老僧见他要走,下意识的喊出。 “嗯?”谢离停下脚步:“大师有何事?” “拙僧释道安,多有冒犯,还请见谅。只是方才看到小将士面相,福禄贵不可言,与我佛也有着莫大的缘分,故此拙僧前来叨扰一番。” “大师客气了,谢离只不过是这襄阳守备的一卒子而已,与这福禄的缘分可是没有多少。” 谢离微微一笑,没有过多表示,对释道安这个名字好像有那么一丝丝的印象,还是目前这个身体里的那一点印象。心道看面相这种东西不是道士的特长么,怎么这和尚也跟着凑起了热闹,难道寺庙里人手不够,特此过来劝我皈依佛门的? 第六章 有母秦氏 “原来是谢檀越。“释道安走到近前,双手合十,接着道:”不过这面相命数之说,也不是只指当下,实乃关系到人的一世。看谢檀越还未到弱冠之龄,往后的日子倒还长的很呢。” “那就承大师吉言了。” 谢离微微颔首,笑着谢道。 大师身后的四名弟子却被惊得目瞪口呆,心想自己的师父平日里哪说过这样的话,他可是当世名声最盛的得道高僧了,在佛法义理方面无人能出其右。命格富贵之人虽不算太多,但师父肯定也是见过不少,平日里也没有见过他对此事如此上心,何况对面不过就是一守城兵士而已。 关键那守城兵士竟然还是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 释道安自然不是关心谢离的面相命数,这只是他的一番说辞而已。虽然所自己对道家学说也略有了解,知道这谢离面相不俗,确实非常人可比。但是他更关心的是自己佛门的轮回之说,在他看来,这“谢离”明明应该已经结束了此世轮回,换句话说就是,这“谢离”明明已经是死人一个,为何还能如常人一般生机犹在,活动自如? 自己这一世的钻研和信仰,好像在此刻都有了悖论,所以现在哪顾得上什么地位与声望。 “最近几日秦军攻势颇为猛烈,多亏了谢檀越以及众多将士的守城之功,这襄阳城现在才得以保全,拙僧我代檀溪寺众僧多谢诸位将士了。” “大师客气了,守城之事乃我等本分,况且城中也有我们的妻儿老小,自是不敢懈怠的。” 谢离随意的回着,一时摸不清这老和尚找自己所为何事。 释道安自然也不愿在这种问题上浪费时间,简单寒暄之后,道:“守城凶险,拙僧也是略有耳闻,谢檀越小小年纪,自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却不得不在这城墙之上,整日与刀剑为伍,时刻有着性命之虞。哎……” 一番摇头之后,释道安见谢离没有搭茬,只能接着道:“万幸佛祖庇佑,谢檀越能安然无恙。不过话说就算事有不测,相信谢檀越也定能逢凶化吉,绝处逢生……” 谢离望着对面紧紧盯着自己的释道安,微微一愣,心中隐隐觉得,这老和尚绝不简单,看样子好像是对自己的来历已经有所怀疑。 难道传说中的慧眼真的存在不成? 只是这念头刚出来,便哑然失笑,自己重生这事都有了,那别人慧眼明识又算的了什么呢。 “大师宅心仁厚,谢离多谢,只不过之前确有一次凶险经历,有幸度过,至于是天意使然,还是自己命不该绝,谢离乃是一介凡夫俗子,对这事可是参不透的。” 这一问一答皆是模棱两可,不过这释道安是何等人物,自然知晓谢离是什么意思。但是最后那句多少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好像是直接在说:“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只得道:“谢檀越吉人天相,想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拙僧我也是参悟不得,看来还需多加修习钻研。” 心中却想:看来是该给杨羲和杨真人去封信了…… 又随意寒暄几句之后,谢离拱手告辞。 此时他的心中多少起了些波澜,常言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自己明明应该算是“怪力乱神”中的一个了,又如何能不语。只不过出了重生之外,自己丝毫感觉不到现在有什么“超自然”的现象,那些传说中的符篆法术,咒语仙法等等,可是向往已久了。 只是抬头看了看这青天白日之后,谢离苦笑着摇了摇头:又胡思乱想了。 领了军赏,谢离凭着记忆往城东的家中走去。 “阿母,孩儿回来了。” 在门口犹豫了半天,谢离终于叫出了声。 重生到这里之后,相当于再活一世,所以侍奉这里的母亲,也是理所应当。 “阿离?” 门内传来了脚步声,片刻之后,木门打开,映入眼前的一张记忆中很熟悉的脸。 年纪不过三十来岁,看着颇为消瘦,一身粗布麻衣,面色也不算太好。 只是从气质上看,与街上其他贫家妇人颇为不同,一动一静间皆像出自大家。之前的“谢离”自小与秦氏长大,身在此山中,自然没有多少感觉。 但是现在的谢离却看的明白,心中又有些疑惑起来。 秦氏见门外果然是自己的儿子,心里一宽,这两日守城艰难她自是听说了的,心中无时无刻都在祈祷,盼望老天能保儿子平安。好在没有兵士来找过自己,也就说明自己儿子没有出事。 但是提心吊胆还是有的,现在见到儿子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身前,心中多少有些宽心了。 只不过片刻之后,好像想到什么,便说道:“是军中太苦吗?怎么才过了两日便回来了。” 谢离将心中的疑惑暂时放下,转身将粟米抬进门内,笑着道:“阿母猜错了,孩儿是立了战功,呐,这些都是孝敬阿母的。” 一脸错愕的进了屋子之后,秦氏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就和这么一个儿子相依为命,如果不是时运不济,过不下去,怎么也不会把他送去入伍守城,那里好歹还能给儿子一口饭吃。 她所期望的,只是儿子在守城时机灵一些,莫要丢了性命就好。 但是这才过了两天,儿子非但毫发无损,还给自己带了三斛半粟米来。 正诧异间,发现谢离慢悠悠的从腰间扯下一布袋,然后说道:“阿母,这里还有十斤肥肉,今晚咱们就吃顿好的吧。” “这……这也是军中赏赐的吗?” “嗯,不过只有我们这队给了这肥豕,哦对了,这里还有些钱,但是现在这钱在城里估计也没什么用,阿母你先收起来吧。” 秦氏接过之后,知道儿子说的不错,随手放起来之后,这才问谢离道:“城内现在与外界隔绝,这一切吃用之物都甚是紧张,阿离你到底立了何等战功,才能被赏赐如此多的粟米?” “昨夜不是有秦兵偷袭么,孩儿也参与上城阻敌了。在他们厮杀的时候,孩儿趁机拔了秦兵的飞钩,所以今日的封赏也有孩儿一份。” 秦氏恍然,只是脸上却布满忧色:“今日清晨,为娘听人说,北城门口堆了不少阵亡将士,可是真的?” “嗯,昨夜城门在城内被偷袭打开,杜队正先带着人过去的,所以说那边堆着的很多都是我们队的。” 秦氏忧色更胜,看着眼前的粟米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息一声。 第七章 邻家苏女 谢离走上前来,笑着宽慰道:“阿母现在无需忧虑了,孩儿现在已经不是城墙上的守备,中郎将知道孩儿能书会写,所以调去兵曹做一书吏,今日歇上一天,明日再去报道,这以后可以说基本不会陷阵被杀了。” 秦氏听完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谢离,双手抓着谢离双臂,颤抖着问道:“这可是真的?阿离?真的不用去城墙上了吗?” “城墙还是要上的,不过只是在每次的攻城之后,去清点下战备物资而已。说起来,这还都是阿母您的功劳呢,要不是在儿时您给孩儿请过先生,那么现在也不会做成这个书吏了。” 谢离有些轻松的说道,只是秦氏却一把将他抱住,喜极而泣,不停的说:“那就好,那就好。” 谢离又是一番宽慰之后,秦氏这才停止哭泣,看着眼前的这些粟米,心道:儿子现在没了随时送命的危险,现在也有了不少吃食,生活突然间又变的有了指望。 随后便招呼儿子,要把这些粮食收入米筐。 只是此时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一老妪的声音喊道:“玄芝(秦氏名)可在家?” “是赵婆婆。”秦氏说道,然后应了一声,便去看门了,步伐比刚才轻快了许多。 在之前“谢离”的印象中,关于这赵婆婆的记忆还是比较多的。 夫家姓苏,已经没了十几年,有一儿子和媳妇,还有一孙女,比谢离小个一岁。和谢离算是近邻,也是比较贫苦,只是相对谢家好一些。 平常两家也有来往,只是不多。在谢离儿时也曾帮过母子二人,所以谢离对他们的感观也是不错,街上偶遇时还常打招呼。 两个多月之前,秦军围城,苏家也断了生计,无奈之下,家里顶梁柱只能应召入伍,参与守城。 只是不到一个月,便死在秦军乱箭之下,媳妇儿见生活无望,便投了井。 本来还算美满的四口之家,一时间只剩下老小二人。 母亲秦氏向来心善,更何况曾经还得赵婆婆帮助,所以前段时间经常去苏家串门,劝慰二人。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赵婆婆悲痛渐消,也时常过来谢家,与秦氏聊天解闷。 一来二去,两家二人的互相走动,比之前是多了许多。 至于赵婆婆的孙女,谢离只是记得闺名叫做回雪,儿时母亲请先生给自己讲课时,她也常来旁听,看着颇为文静,不爱说话,和自己也基本没什么交流。 后来断了课之后,见得更是少了,以至于现在一时间还想不起来她的样貌。 正思索间,秦氏已扶着赵婆婆进了门,谢离起身问了好,便接着往筐里倒粟米。 赵婆婆两眼微红,想必是刚哭过,进得门来之后,看到谢离以及地上的米,惊异不已,待秦氏扶她落座之后,才慢吞吞的道:“小离何时从城上回来的?” “刚回来不久,今日我这休息一天,明日再去。”谢离回了话,又接着忙手下的活。 此时秦氏的心情很是开心,在旁边解释道:“今日中郎将知道阿离能读书识字,所以调了他去做兵曹书吏,以后再也不用去城墙上守卫了。” 只是片刻之后意识到了不对,看着对面的赵婆婆一脸歉意。 赵婆婆对她摆了摆手道:“玄芝莫要顾及,婆子我早就看开了,这人各有命,小离这孩子命好,这本来就是好事,不必遮遮掩掩。” 然后看着地上的米袋说道:“这些粟米又是从何而来?” 秦氏这才又解释:“昨夜又秦兵偷袭,阿离他们这一队的将士守城用功,所以中郎将就封赏了一些,想必是以此来激励守城将士,让他们以后守城卖力些。” “哦……原来如此。”赵婆婆恍然,然后看着一旁忙碌的谢离,若有所思。 秦氏向来心善,知道这苏家也基本没了多少存粮,现在也是饥一顿饱一顿,所以对这赵婆婆面露微笑:“早年间阿离和我没少受苏家资助,近年来也是发愁没有机会答谢,所以一直心中有愧,现在正好有了机会,等会让阿离备好一斛米,送到苏家去吧。” 只是赵婆婆却摆了摆手,说道:“早年间不过是邻里互助,大家彼此往来,谁也没欠谁什么,玄芝倒不必为此多心。而且这个节骨眼上,秦兵还不知道要围城多久,这些米说少不少,但说多也不多,婆子我也这个岁数了,活也活够了,哪还能再耽误你们。” 没等秦氏再劝,赵婆婆又轻声对她说道:“玄芝咱们去里屋,婆子我想给你商量个事。” 谢离看着二人的身影,手上动作不停,心道:自己在军中有食俸,不用计算在内。这些粮食也足以让母亲吃上一段时间,要说分出五斗的话,虽说是多了些,但还算是在能接受的范围。 只是赵婆婆的一番话却是提醒了谢离,这秦军围城还不知要多久,粮食总有吃完的一天。 喜欢历史的谢离自然知道,古代有着无数攻城之战,其中有着不少围而不打的例子。诚然,多数这种战术是为了围点打援,亦或是消磨守城斗志。但这战术造成的影响却是显而易见的。 城中最先断粮的自然是像是谢苏这种平民百姓,然后是那些世族大户,最后是城墙上的守城将士。 但是等到不得不投降,或者最终被攻破的时候,这些平民百姓已经不知道被饿死多少了。 谢离可不想自己和母亲苦等到那一步,看来是时候早做准备了。 里屋那边不时传来一声声的低语,听得很不真切。 谢离倒也不怎么上心,对她们的事并没有多少好奇心,反正有母亲安排就好。手上依旧不停的装着米,脑子里想着如何准备的事。 差不多一刻钟后,赵婆婆起身告辞,秦氏将她送走之后,怔怔的坐在榻上,脸上神情复杂,似有怀念,似有惆怅。 然后从箱子中,默默翻出一短窄匕首,长约一尺二寸,造型精美至极,明显非寻常之人所能拥有。 秦氏口中念念有词,细声细语,谢离这才知道母亲是在自言自语,只是隐约能听见“一晃十六载”或者什么“如此大事,我一人也不好做主”之类的。 “阿母在想什么呢?” 谢离走上前来,微笑着问道:“那赵婆婆给阿母说了什么,让阿母如此闷闷不乐?” 秦氏放下匕首,看着谢离一脸宠爱的说道:“阿离可别瞎想,为娘哪有闷闷不乐,说起来赵婆婆说的还是好事呢。” “哦?那孩儿我可要听听了,赵婆婆说什么好事了。” “阿离可还记得苏家的回雪小娘子?” 第八章 红烧豕肉 “阿母说的哪里话,这邻家的苏回雪,孩儿自然是知道的,儿时还一块儿听先生讲课呢。” 谢离笑了笑,转而又道:“只不过最近好像改做了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这些年倒也见不到了,现在都快忘了长什么样了呢。” “这大家闺秀本是好的,怎么感觉你倒是在损人家。”秦氏嗔笑道:“毕竟小时候读过点书,又比你用功的多,哪能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娃那般,疯来疯去。如今大了些,不常出门也是正常。这些天我常去苏家,这小娘子也是愈发水灵清秀,再加上知书达理,在这寻常人家中实在是凤毛麟角了。” “阿母这般夸奖别人,倒是少见,让孩儿猜猜,阿母是在给孩儿挑媳妇儿?这赵婆婆说的也是这个吧……”谢离扶着太阳穴,“恍然大悟”道。 秦氏把他拉到身旁,指着他笑道:“入伍这才几天,你这脸皮就厚了这么多,往后可要在意些,莫要学坏了。” 谢离立马摆出一副乖巧的表情:“阿母大可放心,孩儿定当谨遵教诲。” 秦氏也渐渐收住笑容,缓缓的道:“其实之前苏家也有此意,为娘我也看的出来,只是一直等着我去找媒人提亲。秦军围城之后,这事自然先是搁置不提,再加上苏家又蒙受大难,更是说不得了。不过眼下苏家日子已经难以为继,就算开始变卖家产,在这个时候也难筹到多少粮食。” “所以赵婆婆看到咱们有了存粮之后,便想着旧事重提,让苏回雪嫁过来,这样起码还能暂时活得下去?”谢离接着母亲的话道。 在秦氏提起这苏回雪时,结合赵婆婆之前的表现,谢离已经猜到了她们所商量的事。 “是了,再加上你又不用去守城了。其实按照我的意思,就算是送给苏家一半粮食也未尝不可,毕竟阿离你在军中有食俸,家中就我自己一人,也耗费不了太多吃食,只是这赵婆婆却死活不受。虽说娘对回雪这孩子也是欣赏的很,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总是感觉有点趁人之危的意思。” “阿母真是菩萨心肠,孩儿我是越来越以阿母为荣了。” “少来玩笑,还没说说你怎么想的呢?你现在若是真想纳……哎,你若真想娶妻了,今晚为娘便应了赵婆婆,反正你这年龄也是到了。” 谢离思考了片刻,略带微笑着回道:“能让阿母夸奖水灵清秀,那自然算是很好的,孩儿若说不想,那很明显是欺骗母亲。不过正如母亲所说,在这个节骨眼上确实不妥。母亲以后再去苏家串门,可以时常少带一些粟米,这样赵婆婆也好接手。” 不过至于趁人之危之类的,谢离倒是没有多少感觉,他只是不想刚办完红事,又接着办白事而已。 秦氏看着谢离,一脸欣慰:“阿离你现在能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我这个做娘的也是开心的很。” “这当然都是因为阿母的言传身教,孩儿这样也实属正常,是吧……” “现在是越来越贫嘴了。”秦氏一脸笑盈盈,说明“贫嘴”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只听她接着道:“今晚赵婆婆带着回雪过来,你也顺便看看,现在话说的这么满,万一见了真人,死活缠着我去提亲,到时候可别怪我笑话你。” “阿母你这太小瞧孩儿的眼光和定力了……” 此时下午已经过半,母子俩说笑几句之后,便开始行动起来。 晚上有客要来,来访的性质又是比较“重要”,所以自然是要好好准备一番。 谢离带来的肉正好派上用场,现在的他没有什么“君子远厨”的觉悟,和母亲解释了句“在军中刚学过”之后,便开始切肉了。 好在家中基本的佐料都还有,植物油(芝麻)也是比较普遍(多用于油灯照明,亦可食用),对于前世里经常自己做饭的谢离来说,有这些已经足够了。 不到半个时辰,锅中就传来了阵阵肉香,秦氏这几日颇为节省,以至于每天都是半饱不饱的状态,闻到如此美味的肉香,早已是垂涎欲滴。 等肉出锅之后,秦氏早已等在了旁边,两眼闪动。在亲儿子面前,实在用不着保持什么矜持。 此时的她,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 连吃三块之后,秦氏慢慢放下筷子,依然有些恋恋不舍,盯着谢离,明显是对他的厨艺起了疑心。 谢离只得道:“真是在营中见人做过,只不过又自作主张添了点自己的想法,本来打算用这一块肉做先试试呢,没想到母亲还挺喜欢。” “那这道菜叫什么?” “就叫做红烧肉吧。” 谢离有点心虚的道,然后又在心里默默加了句“简易版的”。 “好!那以后用剩下的肉教我,我现在去蒸饭了。”秦氏说完,又夹了块肉,放在嘴中,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 谢离留在原地,一时间很是无语,心道就剩这点肉了,好好吃不是更好么。 家中还有些葵菜和葱,谢离也拿来跟着做了个炒肉和葱爆肉,接着用野菜拌了个凉菜,出去打了点酒之后,算是大功告成。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了一更时刻,母子二人忙活的也差不多了。 此时城中还能蒸饭的已经算是大户人家了,毕竟粮食紧张,大多数都是用来熬粥,更甚者熬点米汤也就对付过去了。 近一个多月以来,谢苏二家基本都是顿顿粥汤这么过来的。 今日秦氏蒸饭一是为儿子高兴,庆贺一下,再就是也想着好好招待下苏家二人,虽说暂时还没打算结亲,但这礼数却是少不得。 赵婆婆带着苏回雪如约而至。 谢离可以说是第一次见到这苏家女郎,毕竟之前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按理来说,她现在还在孝期,平日里是该身穿孝服的,只是现在被阿婆拉过来串门做客,还身穿孝服的话太不合适。所以现在换成了一袭素服,站在阿婆身后。 倒也衬的亭亭玉立。 苏家女郎进门之后,谢离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只觉得这女子面容姣好,十分清秀,只是脸色却是微微发白,应该是最近接连不断的打击以及营养不良所致。 第九章 几句玩笑 四人落座之后,秦氏对苏回雪道:“这些日子一直看你在家读书,这虽是好事,但总是太过憋闷,秦姨我早就想请你过来串串门,正巧今日有机会,所以特意做了些饭菜,你要是感觉哪个不好吃呢,就尽管和秦姨我提,可不要太过见外。” 谢离扭过头去,瞧了瞧自己的母亲,只见她仍旧理所应当的说着,完全没有搭理自己。只得摇了摇头,苦笑起来。 母亲的苦心他自然是晓得的,这个时代“君子远厨”,母亲自然是不想在这个场合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儿子还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 只是这苏回雪不知怎的,却不像是母亲所说的那样冰雪聪明,反倒看着各种无所适从。 秦氏在她进门之时已经有所发现,只不过以为是她紧张所致,所以也并未放在心上。 之后的气氛颇为尴尬,谢离隐约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是了,前世里这中双方家长见面的场面,应该就是这样子的。 虽然说自己没有经历过,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是见过猪跑的。 “这些饭菜做出来已经有了不短时间,再晾的话怕是就要凉了,赵婆婆,苏家娘子,边吃边聊吧。” “阿离说的是,咱们边吃边说。” 秦氏说完,便为苏回雪夹起了菜。 这尴尬的晚餐总算开始。 秦氏和赵婆婆不时的提起谢苏二人小时候,那一点点的琐事,不是小时候捣乱碰断了丝线,就是听课时惹恼了先生之类的。 不过此时的秦氏却稍微有些纠结,本来的决定是要今晚过后婉拒了赵婆婆,但是现在又不由得想多提一些他们二人小时候的往事,这心中也是矛盾的很。 谢离在一旁附和着母亲,不时的自损几句,热闹下气氛。 只是这苏回雪清秀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变化,自顾自的动着筷子,好像也不知道怎么融入这些话题之中。 关键令人费解的是,她的脸上没有什么享受美食的神色,甚至,好像还有些极力忍受的样子。 赵婆婆在一旁用余光看着,脸色愈黑,但也终究不能在这里说她什么,只得对秦氏勉强笑道:“这孩子平日可不这样,玄芝你是知晓的。平常她也没怎么出过门,现在一时间不适应,玄芝可别笑话。” 秦氏微微一笑,回道:“赵婆婆说的哪里话,回雪这孩子我自然是晓得的,现在不管那些,多吃些就好。” 话虽如此,只是这秦氏却微微纳闷,心道这孩子平时不是这样不善言辞的。往旁边一看,只见儿子皱着眉头盯着苏回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只见他似有恍然,脸上浮现出几丝笑意,夹起盘子中那叫什么“红烧肉”的,竟然直接放到苏回雪的碗中,嘴中还笑吟吟的说道:“多吃些,菜还多的是。” 秦氏一脸错愕,心道现在两家还没有什么关系,如此做法,也太过孟浪了些。 赵婆婆自然也是看到了,已经深黑的脸终于缓过来不少,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只是再看自己的孙女,夹起碗中的肉犹豫了半天,还是放到了原来的盘子中。 赵婆婆顿时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霍地站起,正要训斥,对面的谢离连忙起身,安抚着她又重新坐下,一旁的秦氏自然也不希望这赵婆婆如此动怒,正要去宽慰赵婆婆,却发下儿子轻轻拉了下自己的衣角,给了自己一个眼色。 秦氏会意,心道现在分开说也好,便来到赵婆婆身旁,说道:“咱们也吃的差不多了,赵婆婆咱们去里屋,我这还有纺丝的手艺要向您请教呢,这里就让他们小辈自己吃吧。” 赵婆婆微微点头,叹了口气之后,便随着秦氏去了内室…… 饭桌上只剩下了这谢苏二人。 苏回雪依旧自顾自的吃着,丝毫没有搭理谢离的意思,只是很明显能看出,她现在的吞咽有些困难了。 谢离冲她摆摆手,轻笑道:“停下停下,别再吃了,否则等你回家之中,入睡都成了问题。” 然后换来的却是对方的无动于衷。 谢离摇头苦笑,只得道:“咱们说些正事,你若还一直这样,我现在就去央求阿母,到你家提亲去。” 苏回雪却是冷笑:“哼,只怕秦姨现在没那么想答应。”声音清冷至极,和现在的表情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是赵婆婆会很容易答应……” 谢离望向里屋的方向,然后接着道:“而且阿母向来耳根子软,我这个儿子多说几句也就是了。” “你敢?!” “又有何不敢?” 谢离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像是恶迹斑斑的无耻流氓,正在对一贫家良女威逼利诱,一时有些忍俊不禁。 只是对面的苏回雪,怕是真的这么以为的,只见她放下碗筷,略带颤抖的说道:“你要真敢这样,我就算真入了你家门,也不会让你好过,这些粮食也别想好好留着了!” 谢离呵呵一笑:“那可真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口气却是丝毫不在意。 苏回雪听完一愣,身体渐渐趋于平静,然后重新看向谢离,眼中已换成了仇视,缓缓说道:“你是真要这样鱼死网破?” “非也!非也!” 谢离说完这“台词”之后,有点想找把折扇挥两下,奈何家中连块像样的纸都没有,叹了口气,这才正色道:“唉,苏娘子一番孝心,谢离又岂会不知?为了赵婆婆不惜藏拙自污,谢离也是敬佩的很,刚才只不过是几句玩笑,苏娘子不要放在心上了。” 苏回雪在他说完之后微微一愣,有些错愕的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婆母……” “赵婆婆本就上了年纪,如今又逢大难,白发人送黑发人,加上粮食短缺。如今这世上,如果没有你这孙女还放心不下,否则恐怕早就……今日下午看赵婆婆神情我就知道了。” “既然你已知道,就权当是做个好人,莫要理会她们商量的事了。” “不行……” 第十章 别有用心 “你!你!” “先别着急,慢慢听我说。苏娘子,虽说谢离无心答应赵婆婆的提议,但是如果就此放手不管,那也说不过去。所以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什么办法?” “谢离想擅作主张,请求与苏娘子订婚,哎,别急别急。写好婚书,由二位家长收着。等到他日秦军退去之时,亦或者到了别地安全之时,只要没出现极其特殊的情况,比如心情不佳,或者头疼脑热的,这订婚就有效。到时候由二位家长互订请期,再行迎娶如何?至于这纳征之礼,谢家清贫,只能拿出家中一半粟米,还望苏娘子见谅。” 苏回雪虽说冰雪聪明,但是对谢离的这番话还是梳理了很久才明白,然后才对着谢离有些不可思议道:“你……大可不必这样,我虽不常出门,却也听说现在城中多数百姓濒临断粮,你的这些粟米虽是不多,但总归是能救命的东西,实在不应该就这么分给我家的。” “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两家。咱们毕竟是近邻,又是旧识,如果就这么置之不理,终归是不妥。” “那你又加那极其特殊的条件,又……又是为何?” 苏回雪有些疑惑的问道,只是现在说起来多少有些吞吞吐吐。 谢离微微一笑,只是说道:“没有别的问题的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没想到自己做个好事还要连哄带骗,如今身处乱地,不是江东那富饶稳定的地方,说不准哪天城就破了,大家所有人都魂归极乐。 如此说法只不过是给苏回雪一个能接受的条件,最起码先活下去再说,至于其他的,能逃出城后再说吧。 请出秦赵二人,谢离简单说明了这个提议。 秦氏心中缓了口气,此前的她一直纠结不定,儿子越来越大,娶亲之事肯定是要的,只是内心又时刻觉得,自己一人对女方的挑选做不得数,如今儿子的这个办法正好有个缓冲期,所以欣然同意。 赵婆婆见孙女没有异议,也点头答应。而且看这情况,好像是他们二人一起商量出来的对策,心中也是暗自宽慰。虽说现在还没有直接嫁过门去,了却自己的心愿,但是起码在以后有了保障。 此事已了,苏回雪对秦氏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只是现在多了许多的歉意与无奈。人生烦恼识字始,自读书之后,虽然比常人知道了多些,但是现在到了这年龄,读到类似《白头吟》之类的时候,也不免心生向往。 只是时运不济,家逢大难,现在为了祖母和自己的生存,还得与他人签这婚约,一时间无限愁苦涌上心头。 翌日清晨。 谢离到军中报道,兵曹掾是个胖子,名叫刘祈。将他纳入编制之后,将一册子交给他,嘱咐了句“尽心做事”之后,便摇摇晃晃的离开了。 翻开册子,里面记录的很是详细,各种军备分好了类目,包括滚木、滚石、长矛、箭矢、刀剑等等,每个类目下清楚的写着各营的人数以及存耗情况。 襄阳作为东晋重镇,又是势族桓氏经营良久之地,物资本是极为充足。 只是由于秦军攻城人数太多,十万有余,近期攻势猛烈,所以消耗甚重。加上秦军围城,得不到丝毫的支援帮助,现在城中箭矢等已经日趋紧张了。 合上册子,谢离装好笔墨走上城墙。 此时北城墙上的守备是杜霸营部,与朱序亲率五部中的一部。 两营以城门为界,兵分东西各自值守。 秦军今日未攻城,只能在江面上看到几艘战船巡游监视。 城墙上的兵士也不太多,谢离先将滚木巨石等一目了然的记录在册,然后再找队正记录其他军备的损耗情况。 谢离依旧没有看到杜霸,不知是受了多重的伤,到现在还没起来。 待见到冯胜时,谢离笑吟吟的走上前去,道:“小弟恭喜冯什长荣升,哦,不对,以后可要改口冯队正了。” 冯胜身上虽然还裹着布条子,但是敦实的脸上红润有余,昨日里军中赏赐的肉食应该是吃了不少。此时也是笑着对谢离道:“景宣啊,不就是一个称呼,有什么可讲究的,随意叫就好。” “冯队正洒脱好爽,谢离佩服。” “哎,就此打住。”冯胜拍了拍谢离肩膀,接着道:“不过你小子倒是令我冯胜刮目相看,打仗时好勇斗狠不是难事,你竟然还会提笔写字,我前几日怎么没瞧出来。” 谢离无奈笑道:“冯队正此言差矣,战场之上奋力拼杀,对你和诸位兄长来说算是轻而易举,但对谢离我来说就难如登天了。不怕队正笑话,前日晚上秦军来时,小弟还差点尿了裤子呢。” “哈哈哈!”冯胜大笑不止:“景宣可别说笑了,那日你的英姿老哥我现在还记得清楚,要说这尿裤子,怎么着也轮不到你的身上,秦军尿了还差不多。” 二人又是说笑一阵,谢离才开始统计起来。 箭垛上的滚木看起来破损的颇为严重,谢离走上前去,查看是否还可以继续使用。 滚木是被一木质滚轮架子吊着,上面的根根倒刺泛着暗红,就算是被雨水冲刷之后,颜色也没有丝毫减淡的痕迹。 架子前面的一段已经有所倾斜,谢离探出箭垛,只是还没来得及看向木架,便被城墙外侧的景象惊的有些窒息。 第十一章 城墙危矣 此时的城墙还不是后世中所常用的砖墙,基本上都是土城。 就连襄阳这种军事重镇,也没有例外。 虽然说在战国时就已经有了制砖技术,但是没有用来筑城的,甚至连建造房屋都没有,砖石只是用来铺设地面和墓中所用。 另外一方面,这土城的夯土板筑技术在此时已经非常纯熟,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较少,所以现在基本都是用这方法。 至于历史上三十多年后,赫连勃勃所倾万人之力建成的统万城,由于是城中奇葩,所以不在讨论之列。 这种土城墙都是梯形,而且普遍不高,比起明时的高大砖城,真是寒酸的很。 襄阳城就是这种土城的典型代表。 前几日,秦军的猛烈攻击,虽然致使城墙多有破损,但是毕竟厚度有余,所以也没有多大威胁。 奈何这场暴雨实在太大。 谢离望着下方已经被冲几处塌陷的城墙,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心中暗道:好在这城墙是梯形的,有足够宽厚,否则看这塌陷的面积,这段城墙早就保不住了。 这守城兵士的注意力一般都在对面的秦军身上,没有发现城墙根下的情况也是有情可原。 谢离悄悄叫来冯胜,示意他看下城下情景。 冯胜平日里纵然是稳重踏实,现在也不禁惶惶然,不知所措,额头间已现汗迹。 谢离靠近冯胜,低声说道:“冯队正,此等大事,还是先去上报中郎将吧,否则……” 冯胜感激的看向谢离,双手重重的握住谢离,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叹气一声,奔向城墙之间的北城城楼。 朱序此时应该在那里的。 谢离转过身来,若无其事的接着检验统计,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门口守卫自然认识冯胜的,此时见他一脸焦急,甚是惶急,便去通报了。 进得门来,冯胜还没开口,就听到朱序先道:“冯队正,如此着急所为何事?据我所知,今日秦军别说攻城,就连过江也是没有。” “中郎将误会了!”冯胜抱拳道:“非是秦军攻城的事,城墙上出了大事,特来向中郎将禀明。” “嗯?有何大事?莫不是兵士又为了鸡毛蒜皮的事互殴?”朱序抬起头来,一脸不解,心道这种事常有,长时间守城,将士时常苦闷,偶尔大打出手,发泄下情绪,也在情理之中,只要不用随身刀剑,也是无所谓的事。 “中郎将随我去城墙上一看便知。” “嗯?”朱序面有不豫,心想虽说你刚升队正不久,但这种小事难道还不能亲自解决?索性直言道:“有事直说便可,何故故弄玄虚!” “不是部下故弄玄虚,只因兹事体大,哎,这城墙危矣。” 楼室中仅有朱序和冯胜二人,所以冯胜也不怕说出来引起恐慌了。 朱序仍是不解,只是看冯胜脸色,慎重之极,只得让他引路,走了出来。 跟着冯胜来到刚才的地方,几个兵士人有说有笑,今日看着秦军没有丝毫的攻城意向或者动静,所以守城的将士心情都是不错。 还有昨日里刚刚任命的书吏谢离,正在清点着箭矢数量。 一切都井然有序的样子。 看到自己过来,几人停下谈论,俱是抱拳行礼。 昨日里交谈过的谢离也在此地,也是拱手见礼,然后继续着手里的任务,只是看他面色,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朱序摆手示意,然后看向冯胜,眼神中透露着疑惑和不满。 冯胜仍是那副神色,并没有过多言语,直接走到箭垛旁,指着城下道:“中郎将一看便知。” 朱序毕竟是见多识广,看到冯胜指的位置之后,结合他的话,便隐隐猜出其所指。 只是心中却不敢相信,只得希望冯胜所指的和心中猜测并不相同。 缓步来到近前,朱序俯身向下看去,只是片刻之后,身子一僵,刹那间失了神。 好在朱序身经百战,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正在远处疑惑围观的守城兵士,知道只是包不住火的,便低声对冯胜说道:“约束好手下的兵,让他们把嘴闭好,要是让城中百姓知道了,你的头也别想要了!” 声音虽小,却透露着阵阵寒意。 冯胜自然知道此事的严重性,点头遵命。 朱序吩咐完之后,正要回城安排,恰好暼到不远处正在“工作”的谢离,只见他侧着脸,对这一堆的箭矢面色凝重,好像对自己这边的事毫无兴趣,和正在围观的兵士截然不同。 转念一想,朱序好像有所了然。又朗声命道:“谢离,今日清点记录的如何了?过来随我到城楼汇报一下。” 谢离转过头来,见朱序眼中好似别有深意,只得拱手道:“是,中郎将。” 二人来到城楼之中,朱序还未落座,便直接说道:“此事你已知道了?” 谢离刚才已经看出他的猜测,也没有装傻充愣,便直言道:“在冯队正看过城墙,来找中郎将之后,谢离心中好奇,便也跟着悄悄看过了。” 朱序却是挥了挥手:“我知道你虽是年幼,却也是机敏聪慧之人,那些小心思就别说了,我朱序也并非气量狭小之辈。尤其在这个时候,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中郎将说的是,方才谢离在看过之后也在思索此事。” “哦?可有什么想法?” 朱序已经彻底静下心来,常年征战的他自然知道,此时越是危机时刻,越要冷静应对,着急行事的话,不仅于事无补,更有可能弄巧成拙。 “谢离以为,这秦军的反应才是最为奇怪的。” “继续说下去。” “这外侧城墙塌陷,城上兵士不易发现还有情可原,但是这两日经过暴雨之后,晴空万里,视线良好,对面的秦军不可能没有发现的。” 朱序微微点头,缓缓道:“的确如此,虽说这北城墙是我襄阳守军最多的地方,但对秦军来说,这如此良机,不可能毫无动作,而且秦军阵中还有慕容垂这等名将,现在这反应实在不同寻常。” 第十二章 熟悉的影子 谢离轻踱着步子,陷入思考之时,自然也忘记了官职礼仪。 好在朱序为人并不刻板守序,而且此时也在低头思索,顾不上讲究这些。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原来是一哨兵,到了每时辰汇报敌军动静的时间。 只见他走进门来,对朱序躬身道:“禀中郎将,今日秦军依旧毫无动静,只有在江面和护城河上各有几艘船巡逻。” “知道了,继续监视!” “是!中郎将!” 哨兵正要转头出去,就听到又一声音响起:“等下,秦军战船如何巡逻?可否细说一下?” 哨兵一脸诧异,看了谢离一眼之后,望向朱序,满是询问之色。 朱序听谢离说完之后,脑中念头一闪,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抓不住。 看到哨兵正在疑惑着盯着自己,不由得道:“盯着我作甚,让你说你就说。” 这年轻哨兵忙低头:“是!是!”虽然不知谢离是谁,但是看他那打扮,也不过就是城上最为常见的兵曹书吏,怎敢在中郎将面前僭越提问。 只是中郎将都点头说话了,自己哪还敢再拖延违抗,直接道:“也就和平日里秦军巡逻一样,战船围着内城四周来回查看,然后每过一段时间就和对岸的兵士交接,换人接着巡逻。” “和往日一点区别都没有?” “基本上是和往常一样,非要说不同的话,就是从昨日下午开始,每面城墙对过的巡逻船多了两三艘,倒也不多。” “什么!” 谢离提高了声音,走到哨兵近前,接着道:“那三面护城河上的船是不是都会经过北岸。” “这个……好像是的。” 谢离已经问到了这个地步,纵然前面的哨兵不懂,但是朱序作为身经百战的老将,又怎么可能不懂。 秦军本是把兵力分了四份,围城襄阳,虽说北岸稍微多点,但基本差别不大。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现在东南西三面的秦兵都在源源不断的送到北岸。 而且就在晋兵眼皮子底下,源源不断的运送。 虽说战船不大,但是就算每艘装个十几二十人,从昨天下午开始,一趟接着一趟,那也不知道往北岸调了多少兵力了! 朱序突然有些无力的感觉。 如果换做之前,城墙没有明显塌陷缺口的时候,秦军就算在北岸聚集再多兵力,他也有自信将城守住。 毕竟只要城墙不倒,城门不失,一切都不是问题。 但是现在…… 已经有塌陷的城墙,不知道还能撑住几轮秦军的进攻。 朝着哨兵挥挥手,朱序身子向后,靠在榻背上。 连续在十万秦军的进攻之下,坚守襄阳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现在的他实在太累了。 襄阳外城的轻易丢失,确实是和朱序有着很大的关系。 从二十年前开始,他就追随大将军桓温一同征战,像是燕秦这种对手早就不知道交过多少次手。 虽说大将军桓温的三次北伐皆是以失败告终,但是原因有很多是因为江东那些安于现状的世族大家,以及桓大将军自己的苦衷。 真正在战场之上,朱序吃到的败仗也并不是很多。 所以这也就自然而然养成了一些高傲的性子。 秦军大举南下的时候,朱序知道他们都是北方旱鸭子,又没有打过什么水战,所以料定他们过不了江。 至少不会那么轻易的过江。 哪知秦军中出现了一员狠将石越,带着五千骑兵直接游过汉水,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襄阳外城并没有多少防护,朱序自己又没有做好充足准备,所以此战输的甚是憋屈,只得退守内城,直到今日。 如果外城没有失守,南面水陆通畅,又有桓大将军之弟桓冲坐镇江陵,粮草援军都不是问题。 “哎……” 向来英武无畏的朱序终于叹息一声,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一声叹息。 “中郎将,此时还未到绝路……” 谢离在旁边劝道。 “是了!襄阳城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能破的!” 朱序重新坐直了身子,倒不是说自己有什么好办法,只是自己身为此时襄阳的主帅,一城之主,怎能在部下面前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谢离,你有何对策,不妨说来听听。” 朱序重新望向谢离,说来也是奇怪,自己才见他不过两日,但听了他的事迹,以及这两日和他交谈之后,总感觉他与常人殊为不同,虽说是年幼,但是其机敏智慧,一点也不输于成人。 所以现在下意识的问他有无应对之法。 “拖!” 谢离没有在过多思考,说出了心中所想。 “拖?” “是的,此时已别无他法,集中城中一切所余兵力,以及东南西三面五到七成兵力,都来这里守城。争取在秦军破城之前,在城内对应塌陷的位置,再造一堵城墙!” “嘶……” 朱序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如今之计,只剩死守,这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谢离竟然如此有魄力,要在城内再建城墙,堵上缺口。 “而且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秦军在今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攻城,中郎将,谢离斗胆提议,现在就得安排了!” 朱序闻言,出现了片刻的错觉。 眼前的谢离好像让他看到了一个影子,一个他多年前追随过的人的影子。 在遇到重大战事时,坚定的眼神,果断的决策,以及那令人仰视的气势。 虽说他是在说斗胆提议,但是看着架势,明明就是在下令! 关键的是,自己竟然毫不在意这种口气,甚至那熟悉的感觉,让自己无比适从。 “好!就按你说的办!” 朱序回过了神,挺直身子道:“东南西三面最多只能抽出六成兵力,否则在遭遇奇袭之时,便守不住了。另外,现在战事紧急,兵士本来就不多,不能再抽去筑城,一群疲兵就算再上了城也是累赘。” 思考片刻,朱序接着道:“这样吧,我令冯胜带几个人和你,一起去城中征些民夫,筑城之事就让他们做!” “不可!” 第十三章 受命筑墙! 谢离下意识的叫出了声,但是转瞬之间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便又压低声音道:“中郎将,此时最好不要动用城内民户。等会儿密集的调兵遣将他们自然可以看得到,肯定也能猜出有大事发生。如果现在去征调他们过来筑城,谢离怕会酿出更大的动乱。” “你是说,城内百姓会以此为引子,而群起暴动?” 谢离微微点了点头,他也能体会到城内百姓的心情。 秦军围城而导致生计受损的,可不是只有自己一家。可以说城内上至世族高门,下至蚕农渔户,皆是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尤其是和自己一样的底层百姓,没有赶上收成便被困在这里,两个多月过去之后,存粮基本将要耗尽,正是愁苦的时候,如果让他们知道了城墙塌陷,襄阳危在旦夕,安抚他们还唯恐不及,更别提在这时去征用他们了。 “中郎将可还有其他闲置兵力?筑城工兵没有了吗?” 谢离不由得问道,其实他也知道,现在城中兵力很是紧张,面对十万大军,城中六千晋兵怎么算也是不够的。 果不其然,朱序眉头紧锁,摇了摇头。 “工兵在两个月前就已投入守城,仅留下不到二十个老弱病残。” 正欲再说,就听的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上,越来越近,然后“咚咚咚!”的敲门声,随即响起。 进来的正是刚才来过一次的哨兵。 “回……回禀中郎将,秦军……秦军在汉水上布好了百艘战船,好像……好像是要大举攻城。” “知道了,回去继续监视。” 朱序平淡的命令道。 哨兵依旧惊慌失措,内心虽然佩服中郎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定力与气魄,但同时也在纳闷,为什么中郎将不细问他对方兵力与配置。 朱序缓缓站起身来,苦笑一声:“想到了今日,但是没有想到就是现在。” 然后转头看向谢离道:“谢离啊,没时间再讨论了,城墙守备动用不得,城中百姓动用不得,这样吧。”朱序解下随身短匕,放到谢离手中,然后道:“你速去城中我府上,找家母韩氏,那里应该还有将近一百部曲,平时作为看家护院,此等危机关头,还是城墙要紧。筑墙之事,就由你全权负责,不得有误!” 接着留下一句“速速动身”之后,朱序便起身出门,召集各部校尉去了。 朱府作为襄阳最高将领的宅邸,其位置人尽皆知。 谢离带着匕首,来到朱府门前。 只是还没禀明来意,两把环首刀便架到自己身前。 “小子!手持兵刃到朱府意欲何为?!!” 谢离没工夫给他们解释,直接将匕首平举到两守卫面前,道:“这是中郎将的指令,让我来府中找韩老夫人,有要事相告。速速带我进府,不得延误!” 两守卫这才看清是家主的随身短匕,忙收了刀剑,连声道:“多有得罪,请随我来……” 朱府后院,一将近六十的老妪正在打理着眼前的禾苗。 此人便是朱序之母韩氏了,现在虽是如此高龄,身体却是硬朗的很。 眼前的禾苗足有一亩地之多,但是韩氏还是感觉太少了。 从襄阳被围开始,有先见之明的她,就果断拔了这里的瓜苗菜苗,换上了现在的禾苗。 城战消耗最多的就是粮草,身处武将之家的她,自然知道这浅显的道理。 但是无奈还是种的时候已经过了谷雨,所以禾苗的长势并不太好。 按理来说,这种粗活自然轮不到她来操劳,只是如果让她在府中无所事事,除了吃饭便是躺着,那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所以一有闲暇,韩氏便来这里打理一番,这当然也是她身子硬朗的原因之一。 “韩老夫人,中郎将差人来有要事相告。” 不远处,有门口守卫大声通报道。 韩氏这才放下手中的锄头,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从田中快步走了出来。 谢离望见从远处走来的韩氏,不由得心生感慨:这个时代的殷实之家与底层百姓的差别实在太大,从这韩老夫人与赵婆婆的区别就可以明显看出,二人年龄相仿,一个健步如飞,一个风烛残年。 “有何要事?” 韩氏夫人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北城墙西角那被暴雨冲垮一部分,秦军看准了那里,想要攻出个缺口,现在已经集结好了大军。城上抽不出兵士,也没有筑城工兵,中郎将请韩老夫人带着府中部曲,前去筑城。” 谢离几句话说的简明扼要,韩老夫人听完大吃一惊。 直接告诉她,此次襄阳面临的威胁比前日晚上的偷袭,要大的多。 谢离知道这消息不管对城内的谁来说,都是晴天霹雳,只是事态紧急,没有时间耽搁了,所以接着说道:“还请老夫人速速召集府中部曲,小子我去考工室找考工令,以备筑城物资。” 说完微微拱手,便直接退了出来。 韩氏毕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物,在谢离说完之后,便稳定了心神,开口吩咐起来,而后自己也快步走向府中前院,准备召集些更多可用的人。 襄阳内城并不是很大,谢离来到考工室也没有耗费多长时间,三言两语交代了朱序的命令,让他备好物料之后,便又奔向了军中,去寻那剩余的二十多个筑城工兵。 此时军中所有可作战的兵士都以上城,只留下这些老弱病残,在自己的营中无所事事。 他们身为军户,是没有退役这一说法的,父死子继,子承父业,就算年老之后,就像现在,没有了战斗能力,也要改成后勤兵种,继续在军中效力。 虽说他们很难再去夯土版筑,但是好在他们还有经验,可以指导朱序部曲去干这事。否则一群门外汉匆忙之间垒起来的土城,其坚固程度,实在是难以想象。 终于联系好所有的必备事宜,谢离望着朱府方向正在赶来部曲壮丁,终于露出了些满意的笑容。 只是下一刻,谢离目光一滞,在那些部曲身后,竟然是韩老夫人带着不知多少府中女仆婢女。 从远处看,竟然也是浩浩荡荡。 “这下筑城的效率又高了几分。” 谢离喃喃自语道…… 此时城外的汉水江面上,沉闷的擂鼓之声已经响起。 秦军最强的一波攻势,已经开始了。 第十四章 朱序的不安 “咚”!“咚”!“咚”! 每一声都好似擂在守城晋兵的心口之上。 此时虽然已到午后,但是城墙之上,却无半点疲懒之色。 头顶骄阳似火,只是所有人只能感受到,那来自对面秦军兵刃上的寒意。 虽说之前晋兵也经历不知多少次秦军的攻城,但是这一次,他们终于真切的感受到,面对整整六万秦兵的压力。 宽阔的汉水江面上,一排排的黑色战船,整齐划一,蓄势待发。 虽说没有铁索连舟,但也是艘艘挨在一起。 在晋兵看来,他们现在面对的已经不是和自己同类的秦兵,而是一头巨大无比的江中怪兽。 周围的空气好似静止了,这多少让有些人感到烦躁。最起码,来点风把自己额头间的冷汗吹走一些也是好的。 秦军的鼓点开始加速,后面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 终于在某一刻,擂鼓瞬间停止,短暂的寂静之后,六万秦军同时嘶吼: “杀!!” 这一声,好似地动山摇! 城墙之上,刚入伍没几天的新兵,哪见过这种场面,能站稳的没有几个,连那裤子,也湿了几条。 就连那身经百战的老兵,在这一声喊杀中,也不禁微微发抖。 近百艘战船同时挺进,汉水江面本是极为宽阔,但这战船好像在眨眼之间,就靠近了南岸,进入城墙百米之内。 朱序坐在城墙中央,目测着和秦军的距离。 然后无声的对旗手做一手势。 旗手会意,站上旁边的高台,将令旗横下,随后倒转半周,如此重复三次。 众队正什长皆知道令旗所指,立即令所率兵士持盾防守,在箭垛后隐蔽。 虽然秦军早已进入晋军弓箭射程范围,而且自上而下,相比秦军更有优势,但是秦军现在所乘的战船成为了最好的屏障,秦兵躲在船舱之中,弓箭并不能射中多少。 然后两军相距一百米后,秦军的弓箭自下而上,也能射到城墙之上。而且弓箭的轨迹是抛物线,箭垛所能抵挡的仅仅只有小部分,大部分还是需要兵士自己持盾抵挡。 果不其然,秦军各船舱中纷纷现出弓箭手,对这城墙之上,就是一轮齐射。 虽然已经早有准备,奈何城墙上空的箭雨实在太过密集。 几声惨叫相继传来,几名晋兵应声而倒。 只是对面战船依旧不停,前进十米之后,船舱中又出现另外一批弓箭手,紧接着齐射过去。 又带走了城墙之上几条人命。 如此反复。 头前一排的战船,终于接近了南岸。 隐藏在船舱中的攻城步兵在弓箭手的掩护下,纷纷跳下江水,持盾趟水来到岸边,没有着急冲向城墙,蹲在岸边,把身子藏在盾牌后,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东西。 最前的战船已经往两侧驶去,为后面的船腾出位置。 虽然说后续战船上的弓箭手依旧在补射,但是毕竟已经少了前面一整排的弓箭手。 城墙上的晋兵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朱序看准时机,令号兵传出攻击的信号。 风水轮流转,此时到了上岸的秦兵遭受射击的时候。 只是这些先锋显然是秦军精锐,在晋兵同样密集的箭矢下,丝毫不动,纵然身旁有队友中箭而倒,也毫无反应,一直在等待后面战船的靠岸。 秦军第二排的战船要比第一排的大得多,此时终于到了岸边。 秦军步兵先锋终于有了动作,此时两两分组,一人将盾牌交于另外一人,然后转身靠近战船,像是要接应什么东西。 而另外一人,则手持两副盾牌,挡于二人身前。 城墙上的晋兵终于知道了他们在等着什么,那是一船又一船装满土的袋子。 船上的秦兵将一个个的土袋扔给步兵先锋,然后由他们堆在岸边。 又是如此反复。 “哼!又想筑鱼梁道!”朱序冷哼一声,并没有将这放在心上。只是吩咐下去,停止弓箭齐射,让箭法优异者单独行动。 等到秦兵将土袋卸的差不多了,一个个顶上带有木盾的独轮车也被推了下来。 这种小车四周几乎被木板遮挡严实,只留中间的缝隙供秦兵推着土袋前进,从上面看来,好像就是一木质的驴子在驮着土袋走一样,所以又叫做木驴。 朱序依旧面无表情,这种攻城方式实在太过常见,没有丝毫可以惊奇的地方。 只是心中藏着些许不安,他们还没有开始针对那最危险的地方。 岸边的秦军将东西准备好之后,依旧没有着急攻城。 城墙上不时的放着冷箭,岸上的秦兵接二连三的倒地,不过这好像丝毫没有影响下边还站着的秦兵。 直到云梯,飞钩等攻城用具一应俱全,秦军后方这才传来攻城指令。 攻守双方的气氛在这一刹那被点燃,好像一部酝酿了很久的电影,从这一刻起,演员才真正的进入了角色。 嘶喊声首先响起,震慑敌军的同时,更重要的是给自己壮胆。 弓箭手没有在珍惜自己的箭羽,在号兵的指挥下,一波又一波的向敌军齐射过去。 步兵们没有在节省自己的体力,推动着轮车,挥舞着礌石,不时的碰撞在一起。 只是朱序心中的那点不安,却没有丝毫减弱的痕迹,反而越来越强烈了。 云梯已经被架起,土袋在城下越垒越高,鱼梁道也筑成了好几处。 真正惨烈的攻防战现在才真正开始。 通身长刺的滚木在这时派上了用场,每次滚下,再被拉回之时,总要沾满几名秦兵的鲜血。 许多秦兵在滚木收回之时,想要趁着空档爬上城墙,却被身侧荡过来的礌石砸中脑门,一命呜呼。 纵是有侥幸躲过这两关的,那城上还有刀剑和箭头等着自己。 从场面上看,晋兵人数虽占劣势,但是也勉强够用,秦军想要攻上城墙,倒像是和前几次一样不太可能。 多数晋兵脸上,变得轻松了许多。 心中好像在想,秦军这次人数虽然很多,声势虽然很吓人,但终归还要和前几次一样,铩羽而归! 只是在朱序的眼中,秦军现在的行为越正常,整个攻城就越反常。 此时他的不安已经达到了顶峰。 第十五章 城外激战城内忙 城内在秦军攻城之前,就开始筑城工作。 韩老夫人除了带来了府中所有的部曲,连带着其他的女婢也都没有放过,统统给叫到了这里。 而让谢离目瞪口呆的是,跟随而来的不仅仅是这些,竟然还有做饭厨子,以及教书先生。 “这韩老夫人,不是把府里所有人都整到这儿了吧……”谢离在心中默默说道。 吃惊之余,也开始佩服其办事效率之高,考虑事情之周密。 毕竟多出一个人,这筑好城墙就少出一分时间。 虽然这里有着二十多筑城工兵,但是谢离对于现在这个时代的夯筑技术还是有简单了解的,虽说工艺很是简单,只需要一些柱子,木板,石杵以及绳索就可以完成,但是用这种方法筑城的土墙,异常结实,否则现在就不会用这个方法来建造一城之墙了。 关键的是,就连自己前世生活的现代,许多农村里依旧使用着这种方法来筑自己的院墙。 由于事情紧急,在部曲来到之后,谢离就调出七八十人去城中运土,然后来到外城塌陷在内城所对应的地方,工兵们画好两道平行的折线,在线上标好对应的点,用来凿坑栽上柱子,使之能让夹板倚住。 在令剩下的部曲凿洞栽桩之时,谢离看向韩老夫人以及剩下的那群女婢,挠了挠头,有些犯难。 正在权衡让她们做什么的时候,韩老夫人说道:“既然中郎将命你全权负责筑墙之事,就不必忌讳,这都什么时候了,不要分什么男女壮弱,现在既然到了这里,就都算是一劳力,否则若是秦军进了城,不管男女也都是一死。” “韩老夫人深明大义,小子谢离,万分佩服。既然这样,那就请众位女郎将这些运来的土,堆入夹板之间便行了。” 谢离拱手说道,随后也加入了这“挖坑”一列! 刚才谢离虽然说着简单,但是仅有这些人,想要在短时间内筑好一道和之前同样坚固的城墙,又谈何容易。 就拿让他们堆土来说,最底层两道平行线之间,也就是城墙底层宽度,就有三米多,将近四米,再加上墙高要和之前的同齐,也有两丈多高。 这完全不是这群女婢能完成的任务,只不过既然人在这里,又关系到自己的生死存亡,有多少力尽多少力就是了。 此时的一百多号人,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筑墙工作,先是固定好两边柱子,稍微倾斜,在顶端拴好横杠,使之成为一固定架子。然后让一块块的长条木板倚在柱子之间,再往中间填上土,用杵不停的捣实。 城外的嘶喊嚎叫,打破了这里的秩序。 最先受影响的自然是正在填土的女婢家仆,尤其是在秦军的流矢落在她们身侧的时候。那名女婢想也没想,扔下铁锹就往朱府跑去。 “给我站住!” 韩老夫人显然是动了真怒,这种场景自然是在她的意料之中,见多了战争的她,自然不会将这偶尔飘来的箭羽放在心上。但是她不能容忍的却是自己的家仆太过胆小,如果都和这女婢一样,畏缩逃跑,那这城墙就别想按时筑成了! “再跑一步,现在就将你就地格杀!” 那女婢终究还是停了下来,平时她就对这老夫人惧怕无比,此时见她如此生气,更是不敢忤逆。 只不过人虽然回来了,但是这手还是哆嗦的,其他家仆同样如此,填土的效率顿时慢下了许多。 韩老夫人很想过去再教训一顿,只是她也知道,很多未上过战场的男仆都在浑身发抖,更别提这些胆小怯弱的女婢了。 最后只得无奈长叹一声,自己拿起铁锹,也加入了填土行列。 谢离看在眼中,放下手中的石杵,走到众人切近。 如果要让这么多人能安心干活,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感到安全,否则劝解再多或者威胁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暂且停手,麻烦请教一下,这里有谁的身手不错,请上前来。” 谢离高声喊道。 作为朱序府中的私人部曲,谢离相信其中好手应该还是有不少的。 果然,谢离说完之后,有四五人走上前来,抱拳道:“我们几人在府中倒还可以,请问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只是劳烦诸位守着些,看到城外再有流矢飞进来,顺手打发掉,不知可否?” 谢离此时的声音依旧不小,他要保证让这里的每个人都能听到。 而且,在他看来,这里是城中西北角,本来射到这儿的流矢就不是很多,再加上距离城外虽不算太远,起码也有一段距离,箭矢到这儿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多少力道,所以用刀剑挡掉,对于他们来说,应该不算难事。 果然,在谢离说完之后,对面几人纷纷表示轻而易举。 随后当众人看到,其中一部曲随意挡下一支流矢之后,也纷纷舒了一口气,心中安定了许多。 谢离又将自己上衣除下,抽出腰间短匕,裁成一个个的小块,分给众多女婢家仆,然后接着说道:“城外的叫喊实在太过扰人,耳不听为净,所以说有需要的还是把双耳掩住吧。” 听不到惨叫,看不到流矢。 这下她们应该可以好好干活了。 一切又重新进入了正轨,经过刚才的突发状况,众人又都加快了筑墙速度,毕竟早些完工,便可早些离这危险地带远点。 虽然现在不是很慌了,但是不代表他们心中没有想着这事。 所以为了城墙的质量,谢离暂时和几个工兵一起,充当起了工程监工。 韩老夫人在一旁看着正在检验土墙疏密的谢离,心中不禁想到:怪不得我儿朱序要让这此子来全权负责这筑墙之事,从刚才就能看出些端倪了。他能轻而易举的就让那些女婢,在这这样的状况下,还安心筑墙卖力,其能力可见一斑。 如果这种能力在战场之上,还能施展开的话,那此子的未来定是不可限量。 第十六章 特大号冲撞车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城内的城墙已经筑了一半左右。 正在守城的兵士早已发现了城内的动静,只是除了附近的人知道原因之外,其他人皆是一脸不解。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守城,城上的晋兵早已没有了初始的恐惧。 毕竟,秦兵人数虽多,但是在攻城的效果上,和之前几次并无多大区别。 等过不了多久,秦军应该会再次退去吧。 这是绝大多数晋兵在此时此刻的想法。 冯胜从秦军攻城开始就提着的心,此时也微微有些放下了。 自己所领的这一队,重点防的就是西北角塌陷的这一段,从前夜的那一役后,朱序对他们可以说是无比的信任,所以就将这最重要的任务交予他们。 当然,这也和只有他们这队知道这一段的危险有关。毕竟,越少晋兵知道这个消息,就越对守城有利。 相对应的,这里的防御器械也是最多的,三架滚木,四个礌石手,以及充足的弓箭。 然而,两个时辰过去,来这里攻城的秦军可谓少之又少。 他们好像把进攻的兵力多数投入到了东边的城墙。 此前,东西两边的守城器械基本相当,只是由于东边战事吃紧,不得不把西边的滚木礌石调运几个过去。 朱序虽然心里一直惦记着西北角,但是从当下看,东边确实更为危险,所以在部下调运滚木和兵力之时,也没有下令阻止。 城下的秦军依旧在东面疯狂的进攻,皆是不死不休的架势,不过即使这样,也仍然没有破城的趋势。 “调虎离山么?” 朱序在心中想到,虽说这只是一道城墙的两端,而且这兵士和礌石来回调动甚是方便。 但是守城最有效的滚木,却是比较难办的。不仅在卸的时候有难度,在装的时候更是危险,一个不小心,那些长刺就扎到了自己人身上。 轻则伤残,重则殒命。 汉水江面上终于有了动静。 一艘比其他战船大了数倍的巨船缓缓驶来。 其长约三十余丈,宽也近十丈,比之楼船也不遑多让。 朱序不由得站起身来,想要瞧个究竟。秦军中原来的这些战船,没有比他更为熟悉的,毕竟这些战船曾经都是属于自己的,只是在襄阳外城失守之后,才落入了秦军手里。 这一艘巨船,并不属于其中,朱序自己也都没有见过。 秦军什么时候造了这么大一艘战船? 朱序异常疑惑,此前关于秦军的情报中,没有一个是关于这艘船的。 最为关键的是,这艘巨船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才行驶过来。 秦军并没有让朱序思考多久,这艘巨船片刻之间便到了汉水南岸,一个个长板架在船头与岸边之间。 一个长五丈有余的庞然大物被推了出来。 顶上是类似屋顶构造的两块长形木盾,中间是被绳索吊着的巨大木桩,桩头已被削尖,上面镶上了黝黑的铁皮,木桩两侧各装有七八个把手,底下平行着装了许多轮子,在秦军合力之下,轻而易举的就被推下了船,来到了岸上。 “冲撞车!” “冲撞车!” 城墙之上,已经有不少年长晋兵认出了此物。 只是如此巨大的冲撞车,是没有一个人看见过的。 一个个被惊得合不拢嘴,更甚者有好几人竟然忘记了防守,致使三两个秦兵趁机跳上了城。 一番激战之后,才将这几个秦兵斩于刀下。 朱序虽然同样震惊,但是身经百战的他绝非一般小兵可比,立刻指挥身旁号兵,让他去传令准备火盆,开水等,送往西北角。 刚才他的猜测并不假,看那巨船以及冲撞车的位置,明显就是冲着西北角塌陷的位置去的。 此时城墙上的多半防守都集中在城墙东边,所以说,这“调虎离山”之计,可以说是已经吃定了。 只不过朱序的猜测只对了一半,他万万没有想到,秦军会在仅仅不到两天的时间里,造出来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晋兵在朱序的指令下,动作迅速,将一个个火盆端到冯胜所守的位置。 火盆还未点燃,里面除了一些木柴之外,更多的是黑色粘稠的油脂。 冯胜手持火把站在箭垛前,将近三个时辰里,他们这一队是最为轻松的。 三架滚木下,秦军没有架起一道云梯,也没有堆出一处鱼梁道。 东边其他晋兵危机时,他只是岿然不动,好似没有看到一般,这也因此遭受了许多白眼和鄙视。 没有多少人知道,他是受了中郎将之命,坚守此地,寸步不能离的。 而此时,应该是到了他们开始卖命的时候了。 正对面的巨型冲撞车,好像已经准备妥当,将近二十名秦兵进入车内,一手推着车子,一手扶着木桩,正往前来。 只是周围其他的秦兵也没有闲着,他们扔下刀剑,在岸边疯狂的拔起杂草。 没有让城墙上的晋兵疑惑多久,秦兵把这些杂草纷纷铺在冲撞车顶上,满满当当的,看不到一点缝隙。 冯胜持着火把的手,有些微微发抖,水草,污泥,江水…… 火盆里的油脂本来是极易燃烧的,但是碰到这些之后,这冲撞车怕是烧不起来了。 只是,已经没有时间在给他思考别的办法了,秦兵推着巨型冲撞车已经到了城下,抵在那塌陷处,然后双手推着木桩把手,喊着号子,撞向城墙。 一时间,滚木,火盆,礌石齐下。 冲撞车极为坚固,这滚木砸在人身上,效果明显,但是砸到车子上面,却无丝毫反应,更为失策的是,根根长刺穿进木顶,想要拉回,难如登天。 着火的油脂撒到污泥水草上,没有燃烧多久,便从此熄灭,毫无反应了。 唯一还有作用的就是那来回飘荡的礌石。 由于秦兵两侧并没有多少防护,礌石从左右两侧荡下来之后,可以轻易的砸到秦兵身上。 甚至还有一秦兵太过点背,被这石头直接砸到脑门,当场脑浆迸裂。 不过还未等到墙上兵士欢呼,秦兵便抽出随身短刃,在石头还没拉上去时,瞅准礌石上的绳索,一刀砍断。 之后继续推起木桩,对着城墙,撞了起来。 第十七章 第二道防线! 冲撞车的每一次撞击,并没有给城墙上的冯胜多少感觉。 甚至连轻微的晃动都没有。 只不过冯胜知道,真要到了有感觉的时候,这整块城墙就再也保不住了。 但是现在的他,又能做什么呢? 火盆无用,滚木失效,唯一有用的礌石也是收效太慢,无法阻挡木桩的撞击。 往这里支援冲撞车的秦军越来越多,不时的在城下往上射箭,为那些推动木桩的人做掩护。 冯胜脚下的城墙好像终于松动了,一下,又一下。 轻微的震动,激起了冯胜的血性。 “好!横竖都是一死!来人,给我绑好绳索!” 冯胜大喊一声,用绳索在身上缠了两圈之后,将火盆揽在怀中,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攥着绳索,纵身向城下跳去。 身子在半空之时,冯胜右脚在墙上一点,身子一缓,随即在冲撞车右前方站稳。 由于赶来支援的秦兵基本都在冲撞车后面射箭掩护,所以冯胜的这个位置基本没什么人,车中的秦兵忙于推动木桩,也没有注意到他。 如此良机,冯胜又怎能放过,在后面的秦兵正要瞄准他时,把火把往盆中一扔,眼前顿时火光冲起。 冯胜没有多余动作,直接将这满是油脂,又点着了的火盆,从侧片泼向车中秦兵。 然后看也不看,直接拉着绳索,往墙上爬去。 “笃!笃!笃!”的声音不断在冯胜身边响起。 纵然是动作迅速,城墙之上又有兵士接应,冯胜还是在后背以及右股之上,各中一箭。 城下痛苦的叫喊声终于响起,冯胜长出一口气,勉强的爬起身来,却发现,脚下城墙的震动依旧没有停止,而且幅度越来越大! 急忙往城下看去,被他泼到的那几个秦兵,正在地上不停打滚,冲撞车的前头,也冒起了火光。 只是由于这车实在太长,后面的部分暂时还没有烧到。 前面来支援的秦兵,放下手中的弓箭,也跟着在一旁推起木桩。 油脂附在木头上,虽然烧的很快,但是要在城墙完全倒塌之前,烧掉整个车子显然是不可能了。 “撤!撤!抬着冯队正,赶快撤出这里!” 一阵清朗而又急促的声音喊来。 冯胜队中的晋兵往后瞧去,原来这声音来自前日里还是队里新兵的谢离! 此时的谢离正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道新筑的城墙之上! 三十几人无不高声欢呼! “建好了!” “建好了!” 原来,自打这巨型冲撞车一亮相,他们的注意力就没离开过城外,一直到现在,竟然没有一个人回头看看! 就在这段时间里,城中的朱序部曲、女婢、厨子、先生甚至加上韩老夫人,无不是在奋力的填土,夯实。 终于在这一刻,筑好了塌陷城墙后的第二道防线! 城外的秦兵都有些摸不到头脑,这城墙马上就要被攻破了,该欢呼的应该是我们,晋兵又为何如此高兴呢? 难道晋兵早就不想抵抗,期待着我们攻破城墙? 既然如此,放下又为何如此拼命呢? “轰隆隆!” 前方的城墙终于完全倒塌,冲撞车也终于完成了使命,前半段被淹没在了无数土石之中。 秦兵无不抽出刀剑,跃跃欲试,想要做那攻入襄阳第一人! 只是,尘嚣过后。 摆在他们面前的,不是顺畅的街道和规整的民居,而是另外一堵墙,另外一堵完全崭新的,看起来完全同样高的城墙! 疑惑,满满的都是疑惑。 随后便是无尽的失落,这种情绪一直从这里,蔓延到整只秦军。 以十倍于晋兵的数量,之前苦战了这么多次,都没有将襄阳攻破。 如今,好像上苍终于被他们的“牺牲”所打动,天降暴雨,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机会。 而且他们,也把握的可以说是相当完美,终于在此时把城墙撞开。 但是,眼前的这堵墙又他娘的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整个秦军好像都已无心恋战,此日此时,已经没有多少秦兵再想着往前冲锋了。 既然都是徒劳的,为何还要冲的这么前呢? 一刻钟后,秦军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汉水江面上,一艘普通战船的船舱中,两名男子相对而坐,眼睛同时望着对面的那道新墙。 年老者看着有五十来岁,面色淡然,双目有神,盯着前方,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对面是一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二十多岁,看那打扮装束,颇有些文人气质。 “慕容先生,是永叙输了,没想到晋军中还有这一手,能再如此短的时间里,再筑一堵墙出来,哎……这朱序,竟有如此大能耐,早些时候还是小瞧他了。” 老者只是微微点头,没有什么言语,眼睛依旧盯着那堵城墙,好似想要看出点什么。 襄阳城上。 望着如潮水般退去的秦军,每个晋兵无不是高声欢呼,劫后余生的感觉实在太过兴奋,以至于每个人都发泄的过了头。 那些事前不知道城墙被冲垮了一部分的晋兵,在城墙被攻破的那一刻,心底的绝望,可想而知。 只是在转眼看到后面的那堵新墙之后,绝望又变成了希望,好像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而后又被人拉了回来。 这种过山车的感觉,足以让每个人都忘乎所以。 朱序缓缓走下城墙,又是一场艰难的防战,不过好在结果还是好的。 只是刚一抬眼,发现自己身前不远处,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人。 朱序下意识的以为,有秦兵趁乱进了城。只是再定睛观瞧,这才发现,躺着的都是自己府中的部曲家将,那些靠在墙根下坐着的,都是自己府中的女婢仆人。 “拜见中郎将,谢离幸不辱命,在秦军入城之前,完成中郎将所置筑墙任务!” 谢离走上前来,将那制作精良的短匕托在掌中,置于朱序身前,接着便如此说道。 第十八章 狂欢夜 入夜。 城中晋军营中,灯火通明,杀猪宰牲,放歌纵酒,好不热闹。 朱序端起酒碗,望着台下的众多武将,兵士,高声道:“今日!我朱序有幸有汝等,才可拒十倍秦军于城外,重挫秦军精锐。今日!汝等将载入史册,时刻受后世精兵猛将所敬仰。今日!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多谢中郎将!” “不醉不归!”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彻天际。 昨日里,原杜霸一队,在军中大肆吃喝,好不过瘾。 其余部众,看在眼里,馋在心里。 秦军围城之后,每天军中所供应的口粮愈来愈少,别说酒肉,就连管饱的粟米都没有。 可是又无可奈何,谁让自己没有立得那关键的战功呢。 但是今天却不一样了,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耗尽了自己的全力。 能顶住如此多秦军的攻击纵然可喜,但是这顿酒肉,却是他们更加期望的! 朱序带兵日久,自然知道他们所想,所以今日放开了粮草限制,毕竟,今日如果没有这样奖赏的话,那以后的守城就不用指望了。 一口将碗中黄酒喝干之后,朱序重新回到台上跪坐,望着城中的方向,神情颇有些犹豫。 旁边的谢离将酒给他续满,之后便劝解道:“中郎将,暂时不用担心城中百姓,今日秦军攻势之盛,城中百姓虽未参与守城,却是明明白白知道的。如此激烈的一战,是个人都能感觉的到。他们自然能体会守城将士在城墙之上所做出的牺牲,所以,仅仅这一晚的恣意吃喝,他们定然可以理解,不会有半点不平衡的。” 朱序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如同肚中蛔虫般的谢离,摇头苦笑:“你这景宣啊,莫不是双目通灵,可以看透他人心中所想。” 台上的都是朱序亲信,所以也就如此说道,权当默认了。 谢离双手端起自己的酒碗,面向朱序道:“中郎将平日里不仅要筹划对抗秦军,还要设法维护城中稳定,可谓操劳之极,今日就借此大胜,将这些烦心事通通放下,一醉方休,可好?” 另一侧是朱序亲率的一营校尉方秉,也端起酒碗,嗡声道:“中郎将,这小子说的不错,之前一直见你拉着脸,连个笑也没有,今日就都先别管了,我们几个好久没和你一块喝过了!” 又有一校尉端起酒碗,大声道:“是啊,我们不会和那小子一样说漂亮话,但是也早就想和中郎将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场,就像是十多年前一样,不醉不归!” 朱序听他讲到十多年前,思绪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那个时候,在桓大将军麾下,孤军深入燕地,一路征战杀伐,连破数城。 那可是他最辉煌的时刻。 “好!今日就畅怀痛饮,不醉不归!” 朱序豪气陡起,一拍桌子,端起酒碗,微微示意,便一饮而尽。 待到众人皆饮完之后,朱序这才笑道:“你们几个粗鲁汉子,谢离好歹也是读书人,都管住你们的鸟嘴,别‘小子’‘小子’的叫个不停。” “呵呵”谢离微微一笑,一脸洒脱:“中郎将此言差矣,小子谢离相对于诸位兄长来说,不管是军中资历,还是年龄上,都是相差许多,这一声‘小子’叫着确实是应当的。” 方秉听完大笑一声,道:“哈哈,就冲谢兄弟的这句话,我也得和你喝一碗,来来来!” 谢离微笑道:“方校尉豪爽威武,正是晚辈学习之楷模,此碗酒,谢离来敬你。” 待二人喝完之后,朱序在一旁道:“你们几个别看这谢离年岁尚幼,但是这今日战胜之功,他可并不比你们这里的所有人小。” “哦?”方秉疑惑的转向朱序,接着问道:“中郎将此话怎讲?” 其实这几营校尉心中都有疑惑,在每次的庆功宴上,每次都是中郎将与自己同座一起。 但是今日,却多了一个兵曹中的书吏,关键的是,这书吏还极为年轻,连二十岁应该都还不到。 更有一校尉在心里邪恶的想:莫不是中郎将在哪里的私生子?今日大胜,心情愉悦之下,要给自己这几个部下介绍? “你们可知,这西北角的新墙,是谁带人筑起来的?” 几人升任校尉已久,自然知道这新墙对于整个襄阳,意味着什么? “嗯?莫非就是这谢离带人筑起来的?” 方秉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看向谢离的眼神也不由得完全变了。 “可不只是这样,就连这筑城的计策,也是他先提出来的。” “什么!这不是中郎将有先见之明,命人筑的吗?” “呵呵!” 朱序苦笑着摇了摇头,沉吟片刻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景宣之前虽有提议,我也授命于他,只是在战前并没有对其抱有多大期望,可谁知,今日襄阳之所以能幸存,全仰仗于他所筑的这道新城。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我让你们对他换个称呼了吧。” 几名校尉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谢离。 这话如果是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的,那他们绝对不信,可是现在这是从中郎将的嘴里亲口说的。 谢离听着朱序如此直白的夸奖,颇为不适应,当下回道:“中郎将这可言重了,这守城之功,首先要记的,应该是中郎将与在座的诸位,如果没有正面将士抵抗秦军如此之久,那谢离早就被秦兵乱刀砍死了,还哪有机会去筑城。其次,记这筑墙头功的,谢离以为,非韩老夫人莫属,在危难之际,韩老夫人将府中所有能动手的,都调来了城下,要不然,这城墙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能筑成。” 停了片刻,谢离端起手中酒碗,接着道:“所以说,谢离只是在众多将士的保护之下,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而已,可不敢受中郎将如此夸赞。” 朱序同样端起酒道:“年少不贪功虽是好事,但也不能如此妄自菲薄,否则我们这群人岂不是成了不明事理之辈。” “对对对!如此大功,我们几人又怎能不知好歹,乱抢风头。这碗酒,算我们敬谢兄弟你的!” 一时间,觥筹交错。 属于胜利一方的狂欢夜,就此开始。 第十九章 家中访客 酒桌上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亥时。 纵然现在这时还没有高度蒸馏酒,但是无奈这米酒喝了太多,谢离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 此时的他已经辞了酒宴,往家走去。 对于不醉不归的他们来说,此时还尚早,谢离毕竟在他们中间算是新人,纵然几个校尉以及中郎将不会因为他的存在,而有什么顾忌介怀,但是谢离还是主动请辞了。 人家好不容易可以尽情的喝上一回,回忆曾经的往事总是有的,有好的自然也有糗的,自己这个“生人”在场,难免会给人不畅快的感觉。 在谢离告辞时,朱序特意许他不必宿在营中,以后晚上也可回家休息。 谢离道谢之后,一路摇摇晃晃的来到自家门口。 周围邻居皆已入睡,只是自己家中还亮着灯光。 “阿母,给孩儿……开下门。”谢离喊的稍微有些不利索。 只是谢离说完之后,家中传来几声惊奇声,这倒让谢离有些惊奇。 这么晚了,家中还有客人? 片刻之后,门被秦氏从里面打开,然后听到秦氏说道:“阿离身体无恙吧?快些进来。” 语气里的高兴,就算谢离此时是昏昏沉沉的,也能清楚的听出来。 几步来到正厅,现在他才知道,那多出来的惊奇声是从哪来的。 原来是赵婆婆以及苏回雪此时也在屋中。 “阿离从庆功宴上刚回来?怎么样,在守城之时没有受伤吧?” 赵婆婆见他进门之后,率先说道。 谢离努力保持着清醒,然后说道:“多谢……多谢赵婆婆挂……挂怀,谢离不曾受伤。” 秦氏在一旁见他面露疑惑,便解释道:“今日秦军攻城,你又在军中。赵婆婆和苏小娘子知道我心中担心你,所以过来陪我聊天解闷。” “哦……那谢离谢过赵婆婆和苏娘子了。” 谢离微微拱手,想要施礼致谢,只是此时酒劲正好上来,天旋地转,直直的往前栽去。 好在一旁的秦氏眼疾手快,在他倒下之前,一把将他胳膊抱住,这才免了他这一出丢人之举。 赵婆婆在一旁拉起苏回雪,连声道:“快去帮帮你秦姨,把阿离扶好了。” 谢离连忙控制着勉强站直了身子,摆着手道:“不用,不用,这点酒……呵呵……呵呵。” 站在原地的苏回雪正犹豫时,听他如此拒绝,心中不由的感激起他的体谅,只是见他这副样子,也多少为之担心。 只是赵婆婆的脸色好像又黑了下来。 这定亲之后,原本是女方越少露面越好,但是现在孙女只剩自己一个亲人,世事难料,还是早些让她与谢家处好关系为才是上策。 所以今日才带她过来,想着多和这谢离母亲说说话。 可谁知,到了这里之后,这孙女在打过招呼之后,惜字如金不说,到现在竟然还是毫无反应。 真是岂有此理! 秦氏扶着谢离坐下,倒了些水,想着给他解解酒。 嘴里还说着:“怎么第一次就喝了这么多酒?营中可是有人故意劝你?以后可要长点心思,少喝些,现在这可成了什么样子?” “阿母,这可不是孩儿第一次……”谢离刚要继续说,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闭上了嘴。 额头间有汗微微渗出,谢离的酒好像醒了一大半。 此时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喝酒误事!喝酒误事! 现在的他已经意识到,如果在酒宴上喝的再多些,那到这个时候,可就实在有些危险。 虽然酒后口无遮拦不是自己的习惯,但是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说出自己这离奇的来历呢? “怎么就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没入伍时,家里哪有酒能给你喝?怎么,现在喝多了点,就开始说大话啦?”秦氏将水送到他的嘴边,笑着道。 “呵呵,孩儿可没有说错,今天还真不是第一次喝,之前在梦里喝过一次,只不过没喝出什么味来,现在才知道。”谢离的意识清醒之后,圆起慌来倒是张嘴就来。 “玄芝倒也不用怪罪阿离,这喝酒之事又无对错,再说寻常人家,想要喝酒还喝不上呢。”赵婆婆在一旁笑着劝道,然后转而问谢离道:“话说回来,阿离怎么这个回家来了,难道军中又准了你的假的么?” “这次也不算是假期,这是中郎将的指令,以后晚上就不用夜宿军营了,反正城中随便什么地方,离那军营也不是很远,在哪睡觉都是一样。” 谢离被刚才的失误吓到之后,刚才的醉意已经下去了不少,所以现在就连说话也流利了很多。 秦氏听完,直接拉着谢离的胳膊问道:“阿离,此时当真?” 谢离微微点头,道:“嗯,在家中确实要比在军营好受些,以后没什么事的话,每晚应该都会回来。” 说的很是轻描淡写。 秦氏却是惊喜交加,自从谢离入伍之后,她每日都在担心,尤其是在有秦军攻城之后,晚上连睡都睡不着。 好在现在去了兵曹,做了书吏,安全了很多。但是毕竟身在军营,也不能说是完全就没有了危险。 现在每晚可以回来,起码说明以后可以每天都知道儿子的情况了,又如何能不惊喜。 赵婆婆也是由衷的为谢离祝贺,毕竟谢离越安全,对自己的孙女来说,以后的终身就越有保障。 苏回雪跪坐在一旁,心中思绪有些混乱。 对谢离的这个消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表现出什么样的反应,也不知道该投入什么样的情绪。 本来可能已经毫无交集的两人,经过一系列的意外,被一张没有什么约束能力的婚书,绑在了一起,现在还同坐在同一张桌子旁。 之前在家中时,她也不是没有下定过决心,不断的提醒自己:这只是为了阿婆的权宜之计。 但是每当吃饭时,望着碗中的那一粒粒粟米,心中又会不由的浮现起那些从未想过的事情。 怎么也挥之不去…… 第二十章 献计 简单说过几句话后,赵婆婆起身告辞。 谢离已经回到家,她们二人就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了。 虽说谢苏二人已经有过定亲之礼,但是毕竟还没有完婚。 谢离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按说米酒的后劲是比较大的,但是由于刚才被自己的鲁莽惊到,又喝过不少水,现在也没有了大碍。 天色太晚,两家虽是离得近,但谢离还是选择把她们送到的苏家门口。 赵婆婆一路上甚是欣慰,从谢离这行为看,人家完全没有介意自己孙女的“不知礼数”,心中不由得踏实许多。 夏日的夜晚,过去的甚快。 谢离早早起来,在家中休整了一夜,此时可谓是神采奕奕。 来到营中之后,兵曹掾刘祈对他的态度转变了很多,一身肥肉好像也提着气收起不少。 开玩笑,昨日里他是亲眼看到在那台上,谢离与中郎将以及几名校尉同座,觥筹交错。 现在的他哪还敢再摆出一副随意指使的样子。 “谢离,今日军中打扫战场,暂时不用去统计物资,今日就在军中先歇了吧。”刘祈满脸堆笑的说完,不住的点着头出去了。 谢离拱拱手,目送刘祈离去之后,坐在矮桌前,望着眼前的册子,不住的盘算着。 昨日一役,两军伤亡均是惨重。 当然这只是在各支军队中的纵向比较,而得出的结论。如果两支军队横向比较的话,那么秦军的伤亡要比晋兵多上十倍不止。 毕竟,襄阳天然的地理位置,对晋军来说太过有利。 然而伤亡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秦军的士气。 这一次的进攻,几乎是倾尽精锐,眼看整个襄阳唾手可得,却在最后希望破灭。 如此大的心理落差,想必秦军一时之间也难以调整过来。 “不出意外的话,最近这段时间,秦军怕是不会再轻易进攻了。” 谢离自言自语道。 只是虽说秦军暂时不会进攻,但是这围城之势还是不会变的。别说从外难以支援,从里突围更是难上加难。 突围行不通,只能遁走。 汉水在襄阳的东北角折而向南,所有的陆路已经被重兵把守,这条水路应该是唯一能走的通道。 “兵曹吏谢离可在?” 外边响起了一声问询,打断了谢离的思路。 走出门口之后,谢离才发现叫人的是朱序的随身守卫。 “中郎将命你去过去一下。”守卫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有劳了!” 谢离微微拱手道,然后随着他来到朱序在营中的办公大厅。 由于昨日的酒宴很晚才结束,所以此时的朱序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 “来,坐。”朱序见谢离来到,直接指着右手边的座位说道。 “多谢中郎将!” “景宣可知,今日叫你过来是所谓何事?” 朱序放下手中的文书,看向谢离,一脸笑吟吟的问道。 看他那表情,谢离哪还不知他是故意在卖关子,所以直接微笑道:“昨日筑墙,谢离虽非占据主功,但毕竟也是出了不少力,如果所猜不错的话,今日谢离又要得到些好东西了。” “哈哈哈!你这小子,说这话看似是谦逊,实际上却自傲的很。不过这样才像话,年少有为,有些傲气理所应当,那能这么小就做那教书先生,维诺收敛,毫无生机。” 朱序对谢离的回答显然是非常满意,虽然说他现在已经做到了中郎将的位置,很多的行为举止都在时时注意,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对这种直来直去,豪爽干脆失去了喜爱。 “中郎将所言极是,往后谢离定不会辜负中郎将的期望。” 谢离顺着朱序的意思说道,语气里倒是听不出有什么这方面的意思。 朱序闻言也丝毫不以为意,接着道:“这赏赐之事,总是有的,只不过现在先别着急,我找你来,还是有别的事的。” “不知中郎将有何吩咐?”谢离有些疑问的道。 朱序转过头来,好似随意的说道:“昨日里在紧急时刻,我见你头脑清晰,能出奇谋,所以今日叫你过来,是想看看你对这襄阳守城,有无自己的一些见解。” 只是这欲盖弥彰的语气,实在太过明显。 谢离已经明显的看出,现在的朱序,对于这襄阳一战,除了死守已经别无他法。 要不然,他也不会和自己这小小书吏,讨论起这守城之策。 “这个,谢离毕竟年岁尚幼,虽然读过些兵书,但也只是粗读通读,不求甚解。所以,今日怕是有负中郎将期望了。” “呵呵,这刚才的傲气跑哪去了?反正今日无事,随意说说就好了,权当是推演兵法,以证前书。” “既如此,那谢离就妄言一番,还请中郎将莫要怪罪。” “畅所欲言即可。我这里暂时有几条军中主簿的谋划,你可以试着参谋一下,看看那条更可行一些。” “还请中郎将明示。” “这其一,是死守襄阳以待强援之计;其二,乃是效仿魏武奇袭乌巢之计;其三,寻求别路晋军围魏救赵之计。此三计,谢离以为如何?” 谢离低头沉吟,陷入思考。 老实说,以目前襄阳的情况来看,想要突围比己方多十倍兵力的秦军,可以说的痴心妄想。所以这几条计策,从理论上来说,算是比较有可能牵扯秦军的、 但是实际操作起来,谢离却感觉难如登天。 跪坐时间长了,实在有些难受。正好借此机会,谢离站起身子,缓缓说道:“死守以待强援,这待的无非就是车骑将军桓冲。虽然桓将军此时镇守荆州,距离襄阳最近,只是其所率部众,皆是前大将军桓温辛苦经营的桓氏部曲,虽说有将近十万之众,但此乃桓氏根基,面对秦军的十几万虎狼之师,加上名将姚苌、慕容垂,中郎将以为,这桓冲增援襄阳的几率有几分?” “这魏武帝奇袭乌巢之计,当时为两军对峙,况且官渡地处中原,交通方便,魏武帝之奇袭不用考虑地形因素。但是襄阳却是不同,我等本来就被困与城中,四面不是江水就是宽达数十丈的护城河,无时无刻都在被秦军虎视,这奇袭将士,又如何走的出去?” “再说这围魏救赵……” 谢离摇头苦笑:“江水以南,还有哪支军队敢抚秦军之须?” 第二十一章 失望的中郎将 朱序听完谢离的分析之后,微微点头,这些计策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不知道考虑过多少次。 但每次的结果,和谢离说的别无二致。 无论怎么变化,都完全起不到退敌的作用。 “那么,景宣以为这离间之计,是否可行?” 朱序把声音压低,说的有些慎重。这是他所能想出的唯一办法了,自己退守襄阳中城,虽说是地势占优,易守难攻,但是也失去了向外出击的条件。 晋军没有出去的机会,只能是龟缩防守,如果还想退敌的话,那只能是希望秦军内乱,自我消耗。 “中郎将此计可是针对曾经投降秦国的慕容垂?” 谢离靠近朱序,用同样的轻的声音问道。 “不错,如今身处京兆尹一职的慕容垂,本是前燕吴王,以及征南大将军。此人雄才大略,有经天纬地之才。十年前,就连桓大将军也曾败于他手。只是功高震主,遭受猜忌,最后得知燕帝有意谋害,所以才不得不西走入秦。” 朱序给他简单的解释道。 慕容垂此人在秦晋两国,都颇有盛名,但是这谢离毕竟年幼,朱序怕他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所以才又多了几句口舌。 谢离在朱序身侧,缓缓的点头道:“对于这慕容垂,谢离和中郎将的想法一样,之前秦国名相王猛不是还说过‘观其才略,权智无方,兼其诸子明毅有干艺,人之杰也。蛟龙猛兽,非可驯之物,不如除之。’的么。只是……” “嗯?只是什么?” “秦国这些年,先灭燕国,后灭仇池,然后接着将凉国代国一一踏平,不到十年的时间,北方诸地已全部归秦,此情此景,颇有些嬴秦在战国后期横扫六合,席卷八荒之势。中郎将以为,以慕容垂如此才智,在此时叛秦的概率有几分呢?”谢离望着朱序,如此问道。 “唉……景宣所言不假,这也是我这几日所想,要什么人才能将他说服。奈何现在军中人数虽多,但是要找出个苏秦张仪,却是难如登天。” 朱序长叹一声,此计确实是当下能想到最有效的了,只是实施起来,却又找不到人。 “中郎将,恕谢离直言,此时就算有鬼谷子在世,恐怕也说不动慕容垂在此时起兵反秦。” 谢离虽说不忍心打击朱序,但这毕竟是事实,与其做那些不现实的打算,还不如顾好当下。 “那依景宣看,目前要解襄阳困境,可有其他良策。”朱序恢复刚才的语气,如此说道。之前他提出的计策本来就是为了抛砖引玉,所以就算是被全盘否定,也早有心理准备。 只是下一刻却听到他道:“谢离资质愚钝,对这破敌之策,毫无头绪,没有办法。” “……” 朱序看着谢离,一时无言,没想到这砖是抛出去了,但是这玉却没有引回来。 良久之后才接着说道:“景宣也认为,襄阳之围已是死局,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嗯,恐怕是这个样子。” 谢离说的很是直白,如果此时秦军在汉水以北,仅仅是破了樊城,那么晋军还有一战之力。 毕竟有一江之隔,朱序不仅可以全收附近粮食,备战待敌,而且后方还有桓冲二十万大军后援。虽不能说是有十分把握,但最起码在守和退之间,可供自己选择。 就算再不济,也不会像现在一样,被秦军收割了自己粮食,封堵了援军来路。 望着一脸愁容的朱序,谢离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昨日抵住了秦军最猛烈的一波攻势,朱序的脸色可以说好转了许多,只是在想到襄阳最后的命运时,这副神情又爬到了他的脸上。 虽说襄阳目前的境遇可以说是他一手造成的,但是战场之上,风云变幻,料事如神只是存在于演义之中,谁又能保证一辈子没有任何失误呢? 而且最关键的是,就算被十倍秦军围困,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坚持守城,每次秦军攻城时,都在城墙之上,亲临战场,给予战士以鼓励。谢离的印象中,整个时代能做到像他一样的,可谓是少之又少。 所以,在沉思良久之后,谢离接着说道:“中郎将,谢离虽说对破解围城毫无头绪,但是要缓解襄阳当下之急,还是有一些想法的。” “嗯?”朱序一时间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 刚才的他确实有些心不在焉,按理来说,听到“只能困守襄阳”时,他应该没有多少心理波动的,毕竟之前早已有了心里准备。 但是昨日那一战好像又给了他不少信心,再加上看见了谢离在战前的表现,给了他一种奇迹可能发生的感觉。 并不是说他认定了谢离一定奇策,只是好比人在绝望时,突然看到了救命稻草,又有谁能不再次心怀希望呢。 只是这再次的失望来的太过突然,没有给朱序一点心里准备。 如此大的落差,也难怪他一时间没有听懂谢离的意思。 “中郎将现在可是为城中存粮所担心?” 昨天晚上的庆功宴上,谢离就发现了朱序对此事的担忧,所以现在直接问到。 朱序已经回过神来,听懂了谢离的意思之后,没有再擅自给自己希望,所以直接回道:“城内百姓所种粮食皆在城外,还未成熟秦军就已经攻来,所以只能吃去年剩粮,如今过去了两个多月,一般的平民百姓所存剩粮已吃的差不多了。” 谢离在一旁点头说道:“谢离对此事感触颇深,如果没有中郎将前些日子赏赐的粟米,现在家慈怕是要开始饿肚子了。” “嗯,现在只有军中以及城中大户的存粮,还算是比较充裕。” “如果城中百姓都如家慈一般温和有礼,这缺粮之事虽是严重,却也不致命。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况且日后饥饿时日一长,保不齐会出什么乱子,到那时内忧外患……中郎将应该在为此事担忧吧。” “景宣所料不错,现在我毕竟是一城之主,如此大事,怎能不为此忧心。只是这军中存粮乃是守城根本,动是动不得的。” “中郎将误会了,谢离并非是想中郎将分那军粮,或者的大户存粮。” “嗯?景宣这话是何意思?” “谢离想要分的是那城外本属于襄阳的粮食。” “什么?!!” 第二十二章 杜霸投敌 距离秦军上次大举攻城已经过去了五天,冯胜没有再理会军中医官的唠唠叨叨,带着伤便上了城墙,今夜轮到他们这一队值守。 究其原因,当然不是爱岗敬业,恪尽职守。 他只是有些迫不及待的要给部下展示伤口了。 独自一人面对无数秦兵,飞身下城,虽说实际上没有起到多大的效果,但是就凭这个胆气,也足已让部下对他这个队正再无任何质疑。 身上的这两处箭伤,不仅仅是在战场上容易的象征,更是表示自己可以胜任队正的最好证明。 队里兵士的反应,让冯胜颇为受用。 毕竟在这个时代,一个能身先士卒的将领,是更能得到部下的尊敬和喜爱的。 “行了行了,都给我闭嘴,夸上两句就行,一直说还没完没了了。”冯胜指着他们笑骂道,自己虽然皮糙肉厚,但这脸皮却没那么厚,再让他们这么说下去,自己怕是连这城墙都待不下去了。 正热闹时,城墙阶梯处,慢慢走上来一敦实的汉子。 来到近处,才发现是自己的前长官:杜霸。 眼前的他虽然个头比自己低了不少,但是冯胜的气势却不由得低了一层。 刚才部下的一阵吹嘘,杜霸肯定是听到了。自己的伤虽然值得这些吹嘘,但是对于杜霸来说,这些就算不得什么了。 他可是在城门那如此狭小的地方,跟秦军做那直来直去的白刃战。 再加上杜霸本就生的威严,不苟言笑,曾经又是自己的头,所以气势低了也是正常。 “杜……杜……” 冯胜下意识的先去打招呼,只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叫什么好。 此前中郎将迁他为别部司马,但那是在杜霸还在养伤时候的事,当时他并不知情。 这两天杜霸身子恢复的差不多,回到营中之后才得知这个消息。 在众将士为他庆贺之时,没想到杜霸竟然勃然大怒,当着众人道:“我杜霸为襄阳出生入死,敢舍了这条命堵住城门,最后只是给我一别部司马之职,说是可领五百人,但是这实际情况有谁不知,最后能让我领个二百人就算不错!” 之后有听他道:“那日秦军夜袭,如果没有我带着自己这队人率先过去,堵住城门,今日这襄阳城早就成了秦国领地,哪里还能坚持到现在?如此大功,只换来个别部司马,其他一无所有,诸位说说,这值不值得!” 在众人目瞪口呆之时,杜霸双手重重的拍在眼前的矮桌之上,接着道:“早知如此,当时就该弃城不管,让秦军直接进来!” 说完之后,也不等人劝解,直接甩手离开。 在冯胜得知这消息后,也是百思难解,杜霸在做队正之时,从未露出对军职不满的情绪,而且为人颇为大度,不像是为了这个斤斤计较的人。 最后冯胜也只得将原因归结于他伤病初愈,心情不好所致。 而在此时此刻,突然见到杜霸,冯胜却突然僵住,为难起来,称呼“杜队正”肯定不行,人家已经升了职,但是称呼“别部司马”的话,显然更为不妥。 杜霸没有让他为难很久,在他身前停都没停,直接冷哼一声,径直往前走去。 一脸尴尬的目送杜霸离开后,冯胜这才回过神来,现在他来城墙上是做什么? 虽说他对这别部司马一职不太满意,但是起码是营级将领,这晚上值守的任务已经没有他的事了。 如果说是来巡视的话,他所领的部下,没有在这西城墙上啊。 望着远处杜霸的身影,冯胜一脸不解,只是接下来杜霸的动作,更是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他在远处的箭垛旁停下,从怀中掏出了一条绳索,在垛上系牢之后,直接顺着绳索,在墙上跳了下去! 看到杜霸身子跳下去的那一刻,冯胜意识过来,直接往那跑去。 但是为时已晚,来到绳索旁边时,城下漆黑一片,已经看不到了杜霸的身影。 “完了,完了,新任的别部司马,投敌了……” 冯胜顾不上再和手下士兵说笑,直接急匆匆的下了城,然后往军营方向跑去。 “什么!你说什么?!” 朱序一拍桌子,冲着冯胜吼道。 “你说杜霸他投了秦军?!” 冯胜还没见过中郎将有过如此生气的时候,只得将刚才自己所见的情况又给他描述一遍。 最后又加了句:“别部司马他……也不一定就是投了秦军,也可能……也可能……” 冯胜有些支支吾吾,最后那句“做了逃兵”最终也没有说出来,如果这样的话,倒还真不如是投了秦军。 “也可能什么!深夜弃城而走,四面又都是秦军,不是投敌是什么?!” 朱序的声音实在太高,厅外不少将士也都听的清清楚楚。 “前两日我早就听说,他对这别部司马一职不满。哼,之前他不过只是一队正而已,能直接晋升到别部司马已经是未曾有过的先例,没想到他竟如此不知好歹。” 此时朱序那原本英武的脸,显得有些狰狞,只听他接着道:“就算如此,我也是念他有功,且有伤在身,没有与他计较。哪知他竟然私自弃城投敌,做了背信弃义的小人!如今再也不能饶他,传令下去,秦军再攻城时,斩杜霸着,直接升任别部司马,赏千钱!” “另外,杜霸本是军户,现在投了敌军,那就按律法来办。去把他家中直系亲属去绑了来,枭首挂于城墙,以儆效尤。” 只是还没等门口守卫领命,朱序旁边的一主簿上前道:“禀中郎将,没有记错的话,这杜霸是独户,本是孤儿,又未娶妻生子,家中只有他一人而已。” “既然如此,那就免了。”朱序显然余气未消,又接着道:“传令下去,再有投敌者,直接诛族示众。” 冯胜回到城墙之上,依然有些不敢相信,曾经那个用身子堵住城门的杜霸,竟然为了一个军职就投了秦军,这实在太过不可思议。 黑暗之中,护城河西岸露出了杜霸那如塔般敦实的身子,此时的他正朝着秦军军营的方向,慢慢走去。 第二十三章 琐事 谢离这些天颇为清闲,和自己所猜想的差不多,秦军最近完全没有要攻城的迹象,上次的失利对他们打击实在有些大。 士气在这战场之上,实在是玄而又玄的东西。 它无形无质,不能给交战双方给予任何物质层面的帮助。 但是在很多时候,它却能左右一场看似毫无悬念的战局。 看看那古战场上的无数次战役,有过多少次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而在这些胜利之中,士气无一例外,都曾参与其中。 机巧谋略的作用纵然无可替代,但是如果兵士没有了士气,大军压境之时,直接丢盔弃甲,纷纷逃窜,那纵然是留侯再世,晋宣重生,也将无计可施。 当然,一般情况下,兵力雄厚的一方更容易积攒士气,但是这种士气是建立在人数优势之上。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战局进入胶着,人数优势没有得到较好体现的时候,这种士气消失的速度也是令人咋舌。 当下的秦军显然就是属于这种情况。 “如果现在襄阳城中,没有粮草的后顾之忧,这场襄阳的攻守之战的结果,还真是难说。”谢离望着西城墙外的秦军军营,轻声的自言自语。 “希望那边等带来好点的消息吧。” 谢离慢慢走下城墙。 上次战后的统计早已做完,没有战事,自己就是闲人一个。 这几日他的身影遍布在襄阳的四面城墙之上。 一边江水,三面护城河,是天然屏障不假,但是想要不知不觉的出去,却也是成了难事。 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家,屋里赵婆婆和母亲在不知道说着什么。现在谢离每天回来,赵婆婆串门时,自然不能再带着苏回雪。 所以这几日谢离就也没有见到过她,不过现在的他每天都去城墙上勘察地形,所以也没有过多在意。 重生到这么个悲催的地方,被十万敌军重重围困,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虽说秦军在苻坚以及王猛的约束之下,不像石虎军以及燕军那样,在破城之后残暴野蛮,但是这襄阳实在是给了他们太多压力和折磨,没有人可以保证,他们在破城之后,不会有任何发泄情绪的举动。 怎么活下去,以及怎么更好的活下去,才是他现在主要要考虑的事情。 母子二人将赵婆婆送走之后,收拾着家中物什,然后对谢离道:“听街上人说,秦军这次攻城不成,城中应该能安稳不少时日。你现在在军中反正也是无事,清闲的很,不如就择日请期,将那苏家娘子娶过来算了。” “是赵婆婆又向阿母提到这事了吧?”谢离走上前来,一边给母亲帮忙,一边说道。 “嗯,这几日她虽然总是不经意的提及,但是我也看得出来,这事才是她过来的主要原因。”秦氏说的颇为感慨,现在的她也确实对这事也比较赞成,毕竟从这几天看,儿子已经在军中有了相对安全又稳定的生计,抛开襄阳最后安危不说,在儿子安身立命之后,娶妻生子自然是要提上日程的。 谢离在一旁微笑劝解道:“当下人心惶惶,很多事都是仓促之下的无奈之举,等到日后安稳了,没有了这一番窘迫的时候,再后悔就又多了不少矛盾争端,所以阿母你听我说,现在这事急也急不来,赵婆婆再提起时,就应付下就好了,也别太往心里去。” 母子俩相依为命,谢离这么说了,秦氏自然不会再过苛求,只是心中对他说的有些纳闷,这纳吉订婚已过,日后总要迎娶的,时间早些晚些又有什么分别。 这道理谢离自然也是懂的,虽说是来自一千六百多年后的“文明社会”,但是并不代表他对此时的婚嫁习俗没有了解。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此时已经这里约定俗成的行为准则,做儿女的一般没有自己决定的权利,最主要的是在这个时代背景之下,没有人会觉得做儿女的有这个权利,就连他们自己,也同样遵循着这个在春秋时期就已经定下的规矩和程序。 谢离虽然来自后世,但是还没有自大到可以去质疑这套婚嫁准则。就算在此时,它也已经运行了差不多一千年的时间。存在即是合理,何况它已经安安稳稳的存在了一千年之久,并且还要继续安稳的运行一千多年。 不过谢离毕竟不是生于这个时代,后世里的观念已经在他心中扎了根,虽说他不会去要求别人打破这个准则,告诉他们这种行为不“文明”,但是事情发生到自己身上,他还是希望双方可以在更多的深入了解之后,再各自进行决定。 而且,“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浪漫总比媒婆的一张嘴皮子来的实在些。 早早吃过晚饭,和母亲闲聊过后,谢离躺着床上,脑子里一遍遍的想着内城四周的水道,地形。 不断的制定计划,否定,再制定,直到有了初步的打算之后,才沉沉睡去。 西城墙外的军营里,杜霸的身上还是有些潮湿。 周围都是凝神戒备的秦军,虽说此人口口声声说是过来投靠的,但是这一身强悍的气势,不由得让他们心生紧张。 正僵持时,前方人群分作两边,一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子快步走上前来,只见他相貌颇为英伟,如果在那战场之上,应该也是一员虎将,只不过身材略显瘦弱,表情中也透露着与面貌不符的温和。 这青年男子看着他,颇有些热切的道:“足下可就是那杜霸杜队正?” “正是杜某!”杜霸双手抱拳,声如洪钟。 青年男子又上前两步,接着道:“久闻杜君大名,苻丕今日得见,实乃人生一大幸事,此地昏暗无光,还请到帐中一叙。” 杜霸听他说完之后,微微一愣,心道眼前的这人竟是苻坚长子!秦国的长乐公!没想到此人为了招抚人心,竟然可以屈尊亲自接见。 第二十四章 悍将?憨将? 在一众秦兵的“护送”之下,杜霸先是被请到别的营中,然后旁边一兵士对他道:“杜队正身上衣服还很潮湿,一直穿下去的话,太容易染上风寒,所以现在还请还上一套干净衣物之后,再去见过大将军为好。” 杜霸虽说生的“豪放粗狂”,但是也一向心细如针。 虽然秦兵口口声声再说为了自己着想,但他们的真实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检查自己有无携带对苻丕不利的兵器罢了。 不过杜霸也能理解,毕竟要个自己交谈的乃是苻坚长子,秦国的征南大将军。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这群秦兵再多长十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周围秦兵这才稍感放心,杜霸身上除了还绑着裹伤的麻布之外,其他的就只有那套依然潮湿的衣服了。 只是这一幕多少让周围的秦兵都有些暗暗心惊,抛开投敌不谈,此人竟然可以在负伤未愈之时,直接跳过城墙,然后从如此宽的护城河里游了过来,这份胆气实在非常人所有。 杜霸来到苻丕帐中之后,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前方正坐之上,正是那锦衣青年苻丕,在他的右手方是一五十来岁的老者,身穿甲胄,精神抖擞,精光满目。以杜霸多年的从军经验,他第一眼就知道这老者定是身经百战,戎马一生,否则定然不会仅仅在坐着的时候就能散发出这样强的气势。 苻丕的右手边,同样是一五旬左右的老将,长相比自己的“粗犷”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脸的络腮胡子好像从来没有打理过,只是在浓眉之下,那一双闪着精明的眼睛时刻提醒着自己,此人同样不可小觑。 其余几人,看着装束举止,也皆是不凡之辈。 杜霸心中不由暗赞,如此多的精兵强将,也怪不得秦军可以在仅仅十年左右的时间里,就可以将北方诸国一一扫灭。 “杜霸见过苻大将军,见过诸位将军!只是杜霸不过一小小队正,如今过来投靠,实在不值得苻大将军如此厚待。”杜霸声音依旧洪亮,在这大帐之中,显得尤为清楚。此话也是他心中所想,自己在之前就算是应了朱序,受了这別部司马一职,那比现在这秦军帐里的几位,也不知道要低了多少品级,虽说这苻丕有可能是要给襄阳守备信号,表达自己对降将的优待,但是现在这阵仗,也实在太大了些。 “杜队正毋须妄自菲薄,虽说你的官职不大,但是这威名却早已响彻我军!”苻丕一脸笑意,接着道:“前些天夜里,我秦军夜袭城门,晋兵之中,能及时领兵守门的,也只有杜队正一人而已!当日听我秦军兵士也都争相夸赞,杜队正在那门前,真是一夫当关,威猛不可挡也!如此悍将,我苻丕又如何能错过?诸位将军也都是爱才之人,一同前来也是理所应当。” 杜霸闻言,又一抱拳,然后高声道:“苻大将军能对杜霸如此看重,实在让杜霸感动不已。反观那朱序,是自是与苻大将军相差太远,哼!” “哦?此话又是何意?”苻丕脸上肌肉微微耸动,接着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 “我在苻大将军说的那一战之后,受了不小的伤,一直躺在营中修养。前两日终于病情好转,没有了大碍,到军中报道之时才得知,那朱序竟然只是给我一別部司马的赏赐,其他的一无所有。哼,苻大将军,你来评评理,这是不是太过不公平。” 杜霸又摆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将此前在襄阳城中的事,简单说了出来。 “呃……”苻丕显然没有想到,这杜霸竟然一上来就开始大倒苦水,沉吟片刻,苻丕接着对杜霸笑道:“虽说在一般情况下,从这队正升任別部司马,算是难得的赏赐。但是杜队正却是例外,可以说,没有杜队正在城门的那一战,襄阳现在早已归于我手,这朱序也就更不可能还在安稳的在那城上指挥。所以说,杜队正所怨也实属应当。” 正欲再说,却又听那杜霸抢道:“谁说不是呢!如果说襄阳里的別部司马能和秦军一样,那我杜霸勉强也能接受,只是众所周知,城里兵少,最后我能领上二百人,也算是烧了高香了。” 苻丕听着愈发好笑,本来在听到杜霸事迹,以及在看到他人之后,认为他是一员难得的悍将,正好在收为己用,用来显示自己重贤爱才之心,自己的父亲素有惜才的贤名,自己的此番行为,说不定还能得到不少父亲好感。 另外,此番大费周章也是为了给对面襄阳的晋兵看的,用来显示自己确实有意招抚之心。 只是现在才发现,这杜霸是一位悍将不假,但更多的却是一员憨将。如此场面,说话不仅鲁莽,不经思考,而且还不住的抱怨埋怨,这实在是难以让人提起爱才之心。 “杜队正既然已经投到我秦军之中,自然是不能让你再受这不公待遇。慕容先生,姚将军,你们以为然否。”此时的苻丕显然有些兴致缺缺,把问题直接交给了别人。 第二十五章 慕容垂的苦恼 “什么?慕容先生?” 杜霸一脸惊愕,望着苻丕右手边的老者,有些语无伦次的道:“莫非……莫非……你就是慕容垂慕容将军?” 老者微微侧目,望向杜霸的眼神好似有寒光闪过,然后接着淡淡回道:“将军之称可是不敢当了,虽兼有冠军(将军)一职,但主要还是以京兆尹为主。以后你入了秦军,如果不知道称呼什么,也跟着叫一声先生即可。” 另外一边的粗犷老者自然就是苻丕口中的姚苌姚将军了,在慕容垂说完之后,他便抚着络腮胡子,跟着道:“是啊,你这莽汉也不问清楚了,慕容先生平日里最烦的就是人家称呼他为将军,我看你这莽汉在这儿怕也难捞到什么好位子了。” “唉,姚将军,慕容先生又岂是心胸狭窄之人。”苻丕在主位笑着说道。 “就是就是!”杜霸又在一旁插嘴道:“慕容先生明显不是这样的人,十年前,我在桓温桓将军麾下的还是一小兵的时候,就听说了慕容先生的大名!当时桓大将军在我眼里还是至高的存在,但是在枋头的那一战中,慕容先生竟然将桓大将军打的大败,并且一路撤军将近千里。从那时我就对慕容先生心生敬佩,没想到今日能亲眼看见!” 杜霸说的颇有激情,吐沫横飞之下,好像全然忘记了自己就是那撤了千里中的一员。 只是慕容垂看过去的眼神中,寒意更胜了。 “那些只是些还在燕国时的一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慕容垂好似有了怒气,声调也压低了许多。 这夯货不像是过来投诚,反而像是来找自己不痛快的。虽然口口声声说如何仰慕自己,但是他所提的事皆是在入秦之前的,本来前几年就天天有人去给苻坚暗中谏言,有意除掉自己,他们所提及的也都是在燕时的种种事迹。 一个出色的人或许可以得到帝王赏识,但是一个太过出色的人,得到的就只有猜忌了。 更何况自己还是曾统领过数十万兵马的降将。 好不容易在秦“销声匿迹”这么多年,没有做出多少和自己名号相衬之事,谏言的情况才逐渐消失,那些时常盯着自己的人,也都逐渐转移了视线。 毕竟,一个庸庸碌碌的人,实在用不着给予太多关注。 只是对于慕容垂来说,他终于得偿所愿,灯光下的人做什么都会被人看的清清楚楚,而隐在灯下的人,却事事都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但是遗憾的是,现在已经过了筹划的最佳时机,苻秦已将北方平定,江水以北再也没有能和自己合作的势力。 虽然在苻秦内部,偶尔也会有几个宗室造反,但是毕竟都是些跳梁小丑,经不起半点折腾,在苻坚手下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与他们合作简直就形同与猪为伍。 或许,将目光投向司马晋室,也可以是一种选择。 奈何,这晋之重镇襄阳城,已经岌岌可危。 如果桓温没有辞世,他那名震燕秦的桓氏大军,倒是合作的绝佳选择。 只是现在桓氏大军虽在,大将军却换成了桓温之弟桓冲,一个连近在眼前的,如此重要的襄阳城都不敢驰援的人,能有什么指望呢。 燃烧在慕容垂体内的雄心已经快要熄灭了。 自己所领的燕国旧部,以及仰慕自己威名的前燕兵士,虽说都不在少数,但是相对于整个苻秦来说,实在是显得有些寒酸。 此时的他已经看不到了什么希望。 正值烦闷之际,这个过来投降的夯货却又在众人前提起那些往事,这些往事不仅仅会让苻氏再起提防之心,更重要的是,当它们在被提起时,好似也在不断的嘲讽着自己,然后一句接着一句的在耳边说:“看看之前的你,才略过人,勇猛多谋,可谓一世之雄。再看看现在的你,苟安于苻氏,庸庸碌碌,毫无作为!” “诶,叔仁(慕容垂字)何必动怒,听这杜霸之言,也像是诚心敬仰,不管如何,这也算是好事一桩!”一旁的姚苌适时的笑着劝道,那狐狸般狡猾的眼神,好像能看透很多东西。 此时的杜霸望着眼前的慕容垂,思索片刻之后,又接着朝苻丕道:“杜霸多谢刚才苻大将军夸奖,只是初来军中,寸功未立,也不敢现在就奢求什么职位,而且现在又见到平生所敬仰的慕容先生,所以现在请求苻大将军,准许我为慕容先生帐下的一员兵校,杜霸保证,誓死追随慕容先生。” 此话一处,帐中几人皆是微微一愣。 都没有想到这杜霸竟然为了慕容垂,连这兵都不领了,反而要去做个小小的兵校。 这下再也没人怀疑刚才这莽汉的话,他对这慕容先生的敬仰还真是早就有之。 苻丕闻言也是哈哈大笑,他也实在没有想到,曾经那个在城门中万夫莫当的悍将,竟然是如此的“憨厚可爱”,这也实在太过出人意料。 沉吟片刻之后,苻丕回道:“虽说你有意做慕容先生的兵校,但是毕竟是诚心过来投靠,我苻丕如果这样安排,那岂不是让人笑我太过薄待降将。这样吧,你之前既然是队正一职,我就赏你个都尉之职,领上三百人,时刻护在慕容先生左右,如何?” 第二十六章 黑脸下的微笑 杜霸自然是欣然领命,不住点头称谢。 慕容垂虽是无奈,却也没有拒绝,毕竟将这人留在自己身边,不在外边宣扬自己,也算是一件好事。 散场之后,杜霸跟在慕容垂后面,显然是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一副不停的要找话题聊天的样子。 只是两人交集实在太少,杜霸每每欲言又止,走了半天也没有想到该说什么好。 慕容垂自十三岁就开始随军征战,大大小小的战役不知道打过多少次,常年在战场上熏陶出来的气势让一般人不敢接近,再加上大多数时间摆着一副威严的样子,所以就连秦军中的士兵也都唯恐避之不及。 然而这叫杜霸的,莽的好像脑子里少了一根弦,对自己毫无畏惧之心,甚至还不断的试图亲近。 慕容垂回头瞥了他一眼,看着那正在抓耳挠腮的杜霸,一脸无语。 过了会儿才主动道:“你孤身一人前来投诚,家里妻儿可安排妥当?你这鲁莽行为可莫要害了家人性命!” 杜霸没有想到这慕容垂率先问自己话,大喜之下,直接脱口而出:“没有!没有!” “嗯?”慕容垂听到之后怒气渐升,低声喝到:“投敌叛国已是不忠,又置家中父母于不顾,更是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人,我慕容垂又岂能留你在身边!” “别别,慕容先生误会了,我说的没有不是这个意思。”杜霸连忙摆手解释,接着道:“杜霸双亲早已过世,常年在军中也没有娶妻生子,家里就我一人,所以这才敢过来投靠先生。” “哦……那倒是我错怪你了。”慕容垂转过头去,又装作若无其事的道。 “无妨无妨,嘿嘿,慕容先生实在太客气了。”杜霸大大咧咧的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襄阳城的守军很多都和我一样,这也没什么特别的。” 慕容垂继续往前走着,本不欲再理会,但是听到襄阳守军之后,脚步又慢了下来。 “很多都和你一样,就是说都是身无牵挂,孑身一人的,这也说明他们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但是为什么在这襄阳明明毫无希望的时候,偏偏只有你一人过来投降,而其他人却毫无动静呢?” 慕容垂依旧说的若无其事,这杜霸是晋军中的队正,虽说职位很低,但对城中情况应该也是知之甚详。 杜霸道:“我和他们可不一样,我杜霸在军中不过是混口饭吃,在哪吃饭不是一样。之前在那晋军中做队正,日子也算是舒坦,后来好不容易想要过得好点,拼了一次命,谁想到那朱序一点面子不给!哼,我杜霸又岂是能受气之人,而且如果还在襄阳城中,估计日子还要苦上一阵。至于其他人,现在还有饭吃,自然也不会逃过来。” “嗯,说的也是在理,不过不知道他们还能坚持多久,这襄阳外的粮食也没有收到,你这以来,怕是有不少人也要动这个念头了。” 慕容垂边走边说,只是这脚步依然不快。 杜霸在后面小脚步的跟着,显着颇为不适应,等慕容垂说完后,接着道:“我也感觉是这样,虽然那朱序曾经给我们一堆领兵的说过,要给江东那边争取什么时间,但是又没有援兵,就那点粮食马上就要吃没了,以后跳河过来的肯定越来越多了。” “嗯?给江东争取什……”慕容垂下意识的闭上了嘴,然后换了个口吻道:“晚上风凉,回到帐中再给你接风洗尘。” 说完便迈开步子,加速往前走去。 杜霸缓了一口气,这两腿终于可以伸展,不用走小碎步了。 只是此时在他黝黑的脸上,憨厚的表情下,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悄然闪过。 慕容垂那已经差不多将要沉寂的心,又起了一丝丝波澜,如果刚才杜霸所说不假,那么朱序要给江东什么时间?难道司马晋室那边还有什么后手。 命人准备了一桌酒菜之后,慕容垂与杜霸相对而坐。 帐里只剩二人,慕容垂将所有的亲信调了出去,虽说这杜霸才刚来不久,不排除有行刺的可能,但是慕容垂却毫不在意,他对自己的这一身拳脚还是颇有信心的。 纵然杜霸年轻力壮,他也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将他制服。 而且最重要的是,对于他想要的情报,这一点点的危险显然可是忽略不计了。 慕容垂破天荒的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才开始进入正题:“方才你言语虽说粗俗,但是这道理却是不假。襄阳城被十倍之敌围困,既无援军,又无多少粮草,老夫我也确实不知,这朱刺史(朱序同兼梁州刺史)到底在想些什么。” 杜霸一副急于表现的样子,道:“谁说不是呢,如果我杜霸是这襄阳城主事的话,早就大开城门,让慕容先生进去了,又何必白白浪费这么多将士的性命。” 慕容垂心中暗骂,这夯货实在蠢笨,完全听不出自己的话中意思,只得又接着道:“方才你说这朱刺史要给江东争取什么时间,依我看,这襄阳城一破,秦军再顺势东下,那江东怕也是难保了。” 杜霸又灌了一口酒之后,满足的叹了一声,又接着回道:“慕容先生慧眼如炬,嘿嘿,不瞒您说,我杜霸也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望着慕容垂那有些发黑的脸,杜霸心中暗笑一声,才又道:“那朱序虽口口声声说,那谢尚书之侄有不世之材,比之桓温大将军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目前正在广陵京口一带,召集北来的汉民。还说只要这襄阳城能保住一年不失,等到那边募兵成后,就能拒秦军于江北。哼哼,以我看,这不过是朱序为了蛊惑人心,而说的大话而已。那谢尚书在之前不是整天找人练嘴皮子,就是喝酒行散,对这军政大事一概不知,现在实在没有办法,才选出自己的家人去前线顶数。慕容先生,你说说,我杜霸分析的对不对?” “呵呵……”慕容垂挤出一丝微笑道:“谢安石之才冠绝一世,我慕容垂也是敬仰的很,杜都尉这话也就在这帐中说说就行了,若是在外面乱传可是要被人笑话了。” 第二十七章 事有转机 对谢安(字安石)的这句夸赞,虽说是出自慕容垂上位者的涵养,但在他的心中,也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桓温在世时,其在晋的地位就如同曹孟德在于汉,当初桓温带兵入朝,众人皆认为其要大开杀戒之时,这谢安面对桓温从容不迫,谈笑相对,胆识和气魄由此可见。 只是这个消息对与慕容垂来说,确实值得细细琢磨。 一般来说,以慕容垂常年以来养成的习惯来说,不管在谁的嘴里听到重要消息时,他都会不由自主的去判断它的真实性。只是这件事,却没有这么多的必要,要打探的话也实在容易的很。 年少时就已经各种荣誉加身的他,虽说在苻秦沉寂良久,但是心中的那股傲气却依旧没有丝毫减弱,所以在听到又有人有了什么不世之材的话之后,丝毫不以为然。 毕竟在他心中,能赶上自己的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退一步讲,即使朱序说的不错,这人确有奇才,但是在当下苻秦已经如此强盛之际,这才开始召将募兵,岂不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么。 如此浅显的道理,朱序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和他们领兵的说这事呢?难道真的是只是给人希望,用来规劝下属竭力守城的? 不对,他不是在给部下希望,朱序只是说到时候可以拒敌于江北之外,而不是说可以长途跋涉过来救援,城中的晋兵依旧逃不了城破被俘或者被杀的命运。 姑且先认为这些晋兵除了杜霸之外,都做好了殉城的准备,那又能给江东那边提供多少帮助呢? 自从坐下之后,杜霸的嘴就没有停过,虽说也在说话,但更多的时候还是用在眼前的美食美酒上,没有办法,在襄阳城里,他已经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碰过荤菜了。 虽说在夜袭的那一战之后,朱序赏赐了些,但是那个时候自己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省,自然也是无缘享受。 好不容易停了片刻,发现对面慕容垂毫无动静,显然是还在想着自己刚才的话。 杜霸挥袖擦了擦嘴,然后又道:“慕容先生快吃啊,如此美味,先生要是再不吃的话,等会儿怕是没有了。” “呵呵,无妨,这些本来就是为杜都尉接风准备的,老夫只不过是坐陪而已。”慕容垂简单敷衍之后,又接着道:“方才杜都尉之言,虽说话糙了点,但是这道理却没有问题。就连老夫我,在仓促之间想要征召兵士,一年之后便可对抗如此强秦,也是有些痴人说梦了。” “既然慕容先生自己都说不行,那这世上肯定就没有人可以了!”杜霸边吃边道:“嘿嘿,那朱序还说什么征召的多是北方各州流民,对外族有什么新仇旧恨,战力很强,再加上那江陵的桓冲,还能兵分两路挥师北上呢。哼哼,真是那……那……什么说梦来着,哦……对,痴人说梦!” 杜霸正在为自己能说出成语而沾沾自喜时,对面的慕容垂好似被什么电了一下,整个身体好像都轻微颤了一下。 “桓冲!桓冲!”慕容垂在意识到这个人之后,心中颇为哭笑不得:这桓冲好歹也是桓温的亲弟弟,按说实在是不该如此被自己所遗忘。不过这也难怪,自从桓温去世,桓冲接管桓氏势力之后,不仅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可以与桓温相比的事,反而还将曾经掌镇守的京畿重地拱手让与谢安。就拿最近来说,距离襄阳如此之近,也不曾排过一兵一卒前来帮忙,所以自己一时间没有想到他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现在经过杜霸的这一提醒,慕容垂才突然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这桓冲怎么说也是跟随桓温数年,现在又接手了如此多的桓温部众,如此低调实在太过不同寻常。 如今看来,这一切好像都说的通了。 朱序曾为桓温部将,与这桓冲关系自然也是非同一般。这死守襄阳的命令怕是桓冲交给他的,因为现在的桓冲还不想这么早就与秦军相对,他在等,等那江东的新军,到时候两军东西相应,互为攻守。 这朱序说的争取时间,虽说是为江东不假,但更多的,却是为了那桓冲。 想通了此节,慕容垂好似轻松了许多,只要这司马晋室还有希望,那么自己所谋之事,就还有转机。 “没想到杜都尉也有出口成章的时候,老夫也算是开了眼界了,呵呵……” 杜霸又是抹了抹嘴,道:“以后跟了慕容先生,这出口成章再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那老夫便希望如此了,不过现在老夫还有一事不明,这襄阳城中的粮食应所剩不多了吧,也不知道这朱序还能坚守几日。” 杜霸略有思索,然后过了一会儿,才回慕容垂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之前在城中的时候,只要有我杜霸一口吃的,我也懒得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在停顿了片刻之后,只听他又接着说道:“只不过我在来投诚之前的两天,倒是经常听到守城的兵士抱怨吃不饱,甚至还有喊饿的。呵呵,这朱序应该是撑不了几天了。” “此事当真的话,那这消息可真是……真是对我军大为有利啊……”慕容垂断断续续的说道,心中却是在想: 好!既然你们要等,我就给你们机会等,到时候可别让老夫失望就好。 风卷残云之后,桌子上的美食已经被杜霸吃了个干净。 来到慕容垂命人给他安排的房间后,杜霸直直的躺在床上。 一片漆黑之下,他脸上的憨与愣已经消失不见,恢复到了原来的神情。 回想着今晚的场景,不由得长舒一口气,能这么快遇见慕容垂实在是老天相助。 同时心中也是惊叹不已,这朱序中郎将与名叫谢离的那小子,实在是料事如神。 从前两日在晋军营中大发雷霆开始,一直到今日遇到慕容垂之后的如何装傻试探,其实都是二人给他安排好的一出戏。 作为晋军中的一员,服从朱序命令自然是理所应当,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事,这谢离好像早已料到,在自己装作无意间透露出情报的时候,那慕容垂会做出的反应。 虽然在自己投诚之前,这谢离曾再三嘱咐:“这些仅仅是我的一些猜测,如果在你‘泄露’出情报之后,慕容垂不是这般反应,就说明我猜测错误,到时候立刻寻找时机回来。” 但是到目前为止,慕容垂的反应基本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难道就是谋士的厉害之处么…… 杜霸想到此处,身上不禁有些微微发冷,心中念叨还好没有与这种人为敌。 第二十八章 谢离赴宴 深夜,两骑鲜卑秦兵,躲过了营中巡守,向外驰去。 又过了七八日,城墙上依然太平,秦军上一次的失利虽然不是元气大伤,但重新修整一些时日还是必要的。 那段新墙已经被重新修缮齐全,箭垛滚木等也都配备好,远远看去,除了新一点之外,和两侧的城墙已经毫无区别。 谢离依然是天天在城墙上逛游,让守城的晋兵有些摸不着头脑:按说他的任务早就完成了,在城里歇着就行了,天天跑这儿来干什么,搞的像是巡防一样。 只不过谢离在逛游之时,经常对这些兵士和颜悦色,左一个英雄,又一个壮士的叫着亲热,众人对他也没有太多办法,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最近谢离没有再“盲目”瞎逛,而是认定了这北城墙,其他三面已经被他舍弃。 虽说这北城墙之外的地形没有什么好研究的,只有一宽阔的汉水流过,但是想要在这襄阳城出去,还只有是这里才是最佳选择。 其他三面护城河对面的秦军实在太过密集,一个人都很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过去,更何况谢离想带走的又不只自己一个。 下午已经过半,差不多到了晚餐的时间。 这也是谢离感觉颇为不适应的地方,习惯了一日三餐的他,来到这个地方每天只能吃两顿,而且基本上都是直接拿白水蒸的劣质粟米。 难以下咽不说,就算是咬着牙都吃完了,那饥饿的感觉还是常有。 至于军中给每人备的下饭菜,也仅仅就是一块那盐水随便腌了一下的菹菜,谢离在吃了第一口后,就直接吐了个干净。 如此几番之后,谢离不得不选择妥协,乖乖的封闭所有感官,一口接着一口的将它解决掉。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在这军中,身子里一天不进点盐,就各种不自在。 所以每到晚上谢离回家之后,便要把家里还剩下的那点肉拿出来,自己动手随便炒个什么菜,稍微缓解一下那不适的感觉。 炎炎夏日之下,肉质腐坏的极其之快,这里又没什么冰箱可以储藏,再加上谢离想要“缓解”的心情比较强烈,所以没过三天,这里就又恢复到了往日那没有荤腥的日子。 好在母亲秦氏也是“识大体”的人,没有像之前说的那样,让谢离教她然后自己动手。这才保住了一家人享受这最后美味的机会。 不过虽说秦氏对这所剩不多的美味赞不绝口,但每次还是更加“识大体”的盛出一半,送到那准亲家的家中。那赵婆婆在秦氏到家之后,每次也是不例外的夸赞玄芝心善手巧,自己孙女嫁过去真是她的福气云云。 而苏回雪在一旁虽然对阿婆的言语略有恼怒,但是那秀脸还是不由得变的微红。不过在片刻之后,看到那盘子里的肉食时,种种情绪便被抛之脑后。那味道她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虽说上次因为种种原因,吃相比较糟糕,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她对这美食的印象深刻。 “多……多谢……秦姨……”苏回雪每次说完这句之后,脸色好像就更红了些。 谢离缓步走下城墙,想到肉食已经告罄的情况,心中一阵哀叹:这日子可还怎么过。 上次筑好新墙之时后,朱序虽说也曾有过奖赏的意思,只不过都被谢离婉言拒绝,自己还不知道在这里要待多久,现在有吃的粮食已经够了,况且庆功宴之后,军中所余也确实不多了。 一顿好的吃食虽然值得向往,但是没有的话也是无妨,谢离向来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这点苦倒还真算不得什么,像现在一样,在口头上哀叹几声也就过去了。 不过今天应该会比往常好些,朱序的母亲韩老夫人六十大寿,朱序特意嘱咐自己,在晚餐时去朱府赴宴,老夫人已经念叨过自己好几次了。 不知不觉,谢离已经来到朱府门前,门口守卫依然是上次来时的那两人。好在上次谢离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要不然现在又要刀剑“架”身了。 简单说了来意,其中一人方道:“中郎将早已吩咐我们,在你来之时无需通报,直接进去便可。” 谢离“呵呵”一笑,道:“话虽如此,只是谢离对中郎将府上一无所知,上次虽是来过,但是毕竟只是仓促行事,所以万一走错了,惹恼了中郎将那罪过可就大了,所以只能劳烦给谢离带个路吧。” 朱府门前的值守按时轮换,所以在朱序交代给他俩命令的时候,这两人还以为谢离已经是朱府常客,只是在来的时候没有轮到自己值班。实在没想到除了上次之外,这还是谢离第一次来访朱府。 谢离随着其中一人进了朱府,心中颇为纳闷。 这里面的景象和上次来时别无二致,没有多出任何有关过寿的饰品,也无任何的喧闹之声,和寻常日子毫无区别。 哦,是了。 片刻之后,谢离恍然有所悟,此时城中正是困顿时期,多数百姓只能靠米汤勉强度日。 朱序是这一城统帅,早些时候便对城中百姓多有注意,虽说不能在实质上给予多少帮助,但是在当下这个时候,实在不能大摆宴宴。不管他多有孝心,也必须表现的一切从简,甚至是像现在这样,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再宽容的人,在自己连基本的温饱都不能被满足的时候,其内心也是脆弱的。 当然,内心脆弱并不代表着他们就会暗自忍受。 朱序在因为大意而丢掉外城之后,城中百姓本来就有些怨气,随着围城之后,日子愈发艰难,这种怨气久久难平。对于这种情况,朱序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好不容易经过无数次的艰苦守城,让城中百姓看到了自己的极力补救,这种怨气才慢慢削减。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怨气就此消失。 在此关键节点,朱府只能是低调行事,否则一旦激起民怨,那结果可想而知。 谢离终于来到厅前,朱序好似早已看到他的到来,此时正站在门前道:“景宣来的正是时候,宴席就要开始,快快进来吧。” 第二十九章 仁慈的韩老夫人 朱府正厅里,韩夫人坐在那主坐位置。 在如此重要的日子,她身上所穿的衣物和寻常人家并无多少区别。只是面带喜庆,这倒是城里其他人家的颇为不同。 下首的几人除了朱序之外,其他的就是和谢离有过“一桌”之缘几位校尉。 这倒是让谢离颇感意外,一般人家过寿坐在寿星旁的基本都是家中直系,尤其是以小辈为主。 但是这韩老夫人旁边,除了儿子之外,就剩下几个关系较好的糙汉子了。 朱序口中的“宴席”确实是开了,两个仆人轮番将那一碗碗的蒸饭端上桌子。 谢离心中一凉,这蒸的粟米虽说看着比军中的要精细的多,但是,哪有宴席先上主食的啊! 之前谢离好不容易想着趁这个机会,来朱府好好蹭一顿好的吃食,现在看来希望不大了。 谢离走上前来,对韩夫人深鞠一躬,然后高声说道:“谢离祝老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韩夫人满脸笑意,直接道:“好好好,还是读过书的会说点花样,不错不错!”然后又看向周围几个校尉道:“看看你们几个,来来回回都是什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现在都能比得上五个南山了。呵呵,景宣啊,别站着了,快来入座吧。” “多谢老夫人。”谢离应声入座,心中想着,还好刚才及时收住,要不然后面那两句“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如果出来,那可实在太尴尬了。 桌子不大,而且总共也就几个人而已。谢离从怀中掏出一个木质小锤,然后对韩夫人道:“谢离上次来府中时,曾见老夫人正在后院耕作,实在佩服之极,没想到老夫人在花甲之年,依然身体康健。纵观谢离附近邻居,老者是有,但无不是风烛残年,行将就木。反观老夫人您却是精神矍铄,实在是异于常人。只不过这田中之事,谢离虽是年少,却也晓得耕作时间长了,不管老幼,都会有些腰酸悲痛的。谢离想这府中仆人也不会时常跟着老夫人,所以特意做了这么个小玩意儿,让老夫人在酸胀的地方敲敲打打,缓解一下。” 说完之后,谢离便将这小木槌双手托递过去。心中同时在想,自己现在身无长物,而且以现在襄阳城中的情况,也没有什么更为有用的东西,所以只能是简单做了这么一个“养生槌”,略表心意。 韩老夫人双手接过,在自己身上试了几下之后,嘴上笑的合不拢嘴:“景宣倒是贴心的很,这家中女婢仆人就算在我身旁,我也用不着他们在我身上胡乱按来按去,现在有了这小木槌,倒是方便了许多。话说回来,这么简单的东西早怎么没有想到。” 仆人在备好了酒之后,又陆续上了几道简单的简单的小菜,看这菜色,应该是朱府家中自种的。 这种情况,不像是为老夫人贺寿,反倒是寻常人家中的最为普通的晚餐。 当然,此时襄阳城中的寻常人家不算。 方秉以及几位校尉见谢离上来就对老夫人一顿“奉承”,心中也颇有此意。只是每次话到嘴边时,才发现肚子里连个像样的词都没有,最后只得是把酒杯举起,道两句贺词,然后一饮而尽。 再到后来酒到酣时,索性也都也不再计较这个,像往常一样,随意畅谈。 韩老夫人虽是妇人,但气度丝毫不让须眉。此前的往事在她口中说出之后,谢离也是由衷的心生敬佩。 此前在筑墙之时,谢离就对她的雷厉风行印象深刻,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召集府中一切能用的人,而且在那么危机的情况下还能对她言听计从,这种能力别说是一妇人,就连绝大多数的男人都不可能有。此时听到这些往事之后,谢离才终于明白这其中原委。 酒过三巡,菜过一味。 外边的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众人喝的都很尽兴,这米酒的度数很低,虽说喝了许多,但是倒也没有一个醉倒的。 况且这几人除了谢离和韩老夫人,都是久经沙场,战事期间,自然也不能喝的太过不省人事。 在方秉几人告辞之后,谢离在起身之时,却被朱序拉住道:“景宣不用着急回去,我这还有事要与你商议。” “不知中郎将有何事吩咐?”谢离重新坐好,有些不解的问道。 只是还没等朱序开口,主坐上的韩老夫人直接回道:“你在入伍之后的诸多事迹,老身已经听次伦(朱序字)讲过,而且上次筑墙之时,老身也是亲自参与。实话说,景宣之才实在是当世少有,在这个年纪有这番作为的,老身我活了这么长时间,所见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韩老夫人谬赞了。”谢离微微拱手,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如今晋室虽是衰微,势单力薄,但毕竟还是咱们汉人仅有的朝廷,想要抵住苻氐一族的入侵,实在太需要更多像景宣一样的能人。这是于公,于私来说,咱们虽相识只有短短数日,但是次伦与我都对你颇为欣赏。襄阳城的情况,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破城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纵有孔明再世,也是回天乏术。所以景宣困在这里也是无用,还不如出去,去那桓将军帐下,或者江东之地一展拳脚。”韩老夫人说完之后,真切的望着谢离,这一番言语确实发自肺腑。 一旁的朱序接着道:“此事我与老夫人已经商量过了,虽说这襄阳城中,兵士百姓并无区别,都是我朱序理应保护的对象,但是景宣你确实已经为襄阳守城做的足够多,留在此地不过也就是在最后多了具尸骨而已,所以现在留你下来,是和你商议下送你出城之事。” 望着同样真切的朱序,谢离心中感激之余,也颇有些不好意思。差点脱口而出:“我本来就在打算偷偷出城来着”。 只是在最后还是忍住了,如此感人的气氛下,这句话实在是太煞风景…… 第三十章 天佑襄阳? 从朱府出来时外边的天已经全黑,朱序以及韩老夫人虽说是好心,但在实际的操作方法上,并没有多少建议,总不能让朱序拉下老脸,和对面的苻丕去商量,然后让他腾出一条道来。 最后谢离只得表示,多谢两人的好意,此事强求不得,等到有了好的契机之后,再商量不迟。 提着朱府的灯笼回到家后,秦氏正在家中等着他,还未入睡。 自从谢离不用在营中夜宿之后,秦氏便每日都等到他回来,或闲聊几句,或长聊许久,知道他在营中一切顺利后,才会安稳的回屋睡觉。 虽说谢离的这个年纪,正是天生叛逆的时候,对父母的“唠叨”大多都会抵触反感,但是谢离对每次的聊天都会投入兴趣。 身体虽然是十六岁的,但是这心理的年龄却是多长了十年,所以说这个年龄里的敏感与躁动早就消失不见,也更能理解一位母亲在自己儿子身处并不安全的军营中时,心里的那些担忧与不安。 “阿离这是又饮酒了?”秦氏在开门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遍布谢离全身的酒气。 “营中莫非又有什么好事值得庆祝?” “阿母猜错了,这顿酒可是从中郎将府中吃的。”谢离回到屋中之后说道,然后又将韩老夫人过寿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由于这次算是比较“正式”的场合,不像是上次的庆功宴,所以说谢离目前的状态还算比较清醒,口舌也比上次流利的多。 秦氏听完之后,微微点头道:“这韩老夫人虽是女流,倒也是豪爽之辈。行了,等会儿喝点水解解酒,然后早些歇着吧。” 对于谢离为何被朱序请到府中,她没有过多询问,只要对儿子有力而无害,这些东西她倒是也不在意。 随意喝了几口水后,谢离躺在床上,想着朱序和韩老夫人的建议。 虽说自己在此间事了之后,多半也会主动去找朱序提出这个意思,现在的他虽说为朱序以及襄阳城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可现在自己毕竟是在编制内的晋兵,如果真的一声不吭,直接带着家人偷偷离城而去,那“逃兵”的罪名可就直接坐实了。 通过从这些天对朱序的了解来看,他多半也会同意自己的要求,毕竟他还是个讲道理的。 只是现在他们突然率先提出,而且还有意相助自己,感动之余,那计划还是要再安排一下的。在朱府没有将自己之前的打算和盘托出,一是因为这直接会暴露自己想要做“逃兵”之心,再就是那计划连自己都还没有确定,实在不适合太早提出。 简单想了会儿后,谢离的头愈发的沉了,那米酒的后劲来的实在有些猛烈。 此情此景下,谢离便不再坚持,双眼一闭沉沉睡去了。 此时的襄阳城外一片漆黑,月亮被那密不透风的云彩遮的严严实实,连一丝月光都没能露出来。 南护城河外的秦军军营,远远看去和其他几面军营差别不大,但是这里确实有所不同,占据襄阳外城之后,秦军在前段日子刚收的粮食,就囤积在此。 秦军中有专门的士兵对这些粮仓进行看守,足有一千人之多,每日进行三班轮换。 时间来到四更天,看守的秦兵开始往停靠在护城河边的船上搬运粮食,这是负责看守的秦兵每天必要的工作,五更天时,东、南、西三面营中的伙夫就要过来,运着一定量的粮食返回营中,然后开始烧火蒸饭。 只是今天护城河边上停靠的船比往常多了几倍不止。 远处那些正在巡视敌军的秦兵,显然是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一个个都甚是好奇,在心中想道:往日里的这些看守,一个比一个的蛮横懒散,搬运粮食着种活不等到四更过去,他们是不会动手的。以至于很多时候,在伙夫来到这里才发现他们刚刚开始,为了不耽误做饭,不被军中责罚,只得是亲自上来帮着搬运。 今日这般勤快实在太过不同寻常,难道是昨日里被哪位将军责骂了? 想到这里,几个巡夜的秦兵无不是心中快慰,虽说这些事情和他们无关,但是每当巡夜的时候,看到他们那好吃懒做的样子,心中多少也有些不痛快。 如今看着“恶人”被打磨之下,变得安份守己,自然也是心中暗爽。看了一会儿之后,几个巡夜也都失去了兴趣,把视线移往别处,安心的做起自己的本职工作。 于此同时,两名粮草看守在搬运之时,往四周瞧了瞧,发现没有巡夜注意,直接跳入水中,在那一片漆黑的护城河水面上,悄无声息地往对面游去。 这边其他正在搬运粮食的秦军看守,好似有点勤奋的过了头,一直搬了将近一个时辰。 时间快要来到五更,伙夫们应该快要睡醒,然后收拾一下就要过来这边了。 二十多艘船上已经被粮食装的满满登登,所有人都是大汗淋漓,有不少是赤着膀子搬到现在的。粮草看守的头儿是一姓胡的都尉,只听他高喊一声:“粮食已装完,现在上船给各营中运粮。” 周围巡夜的秦兵听到之后,皆是心中暗笑,此前这伙儿人架子大的好像是军中将军,伙夫们怎么请都请不动,现在被教训过后,不仅早早把粮食搬好,现在竟然还要亲自送到各营,这可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只是这伙儿实在是懒散惯了,现在连营中每天需要多少粮食都搞不清楚,一次搬了二十多艘船哪能吃的了,到最后不还得再运回来。 所有的看守全部上了船,然后二十多艘船载着粮食同时启动。 “等会儿到营前时,都熄了火,然后手下轻点,动静小点,别吵着将士们休息,可都晓得了?”胡都尉在开船之后又高声命道。 “是!” “明白了!” 回应的声音并不是很大,而且只有寥寥几人回应,显得并不是很嘈杂。 此时马上到五更,但是离天色转亮还有差不多半个多时辰的时间,这支秦军的粮草看守在驶出不久后,便将手上的火把全部熄灭干净,一百五十多米宽的护城河面上,转而又是漆黑一片。 第三十一章 雪中送炭的胡都尉 文前注:九月(作者本人)昨日突发神经性智障,导致上一章发的文只有一半,现在已经补上。在追看的朋友麻烦重新翻一下上一章,以免与这章对接不上。新看的朋友请自动过滤这一段…… ~~~~~~~~~~~~~~~ 秦军中的各营伙夫都已经准备妥当,陆续来到南城粮仓处,只是下在一刻,皆是呆在了这里:这帮无耻之人,平日里的懒散我们都勉强忍受了,只要自己勤快些,也不至于误了军中饭点。 但是今天他们也实在太过分!这都五更天了,这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别说让他们给搬粮了,现在连船都没有准备,总不能让我们一袋袋的扛回去吧! 伙夫在军中的地位实在太低,所以平日里他们无不是小心谨慎,事事以和气为主。之前这里的粮草看守每日懒散误时,他们也多是选择忍气吞声,不敢顶撞。 哪知这样委屈迁就,换来的确实今天这副景象! 伙夫虽是品级低人一等,但毕竟也是活生生的人,这脾气总还是有的。此时的他们,无不是在跳脚怒骂,各种污言秽语也是层出不穷,把他们平日里白白遭受的谩骂也都在此时全部倒了出来。 远处巡夜的秦兵有些没有看懂,之前这些看守不干活的时候,这些伙夫一个个的连个屁都不放,现在他们好不容易勤快起来了,这怎么又开始骂起来了? 只不过一直这样骂骂咧咧实在不像话,几名巡夜过来问了一通之后,才知道这是一场“误会”。 一巡夜秦兵笑着开口道:“行了,都别在这瞎嚷嚷了,你们这帮伙夫也不先找我们问个明白。那些看守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动手搬粮了,现在应该正在给每个营里送着呢,人家好不容易勤苦一次,你们倒好,这还敢骂上了。哈哈哈……” 此话一出,众伙夫皆是一惊,下意识的停下了嘴。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半晌之后,才有一伙夫有些疑问的问道:“你刚刚说他们正在给营中送粮,但是我们都没有看到啊,否则也不会有这个误会了。” “他们刚过去不久,应该也就差不多两刻钟多点,应该是与你们错开了。”那巡夜秦兵如此回道,只是心中开始纳闷,错过一两个有可能,但是和所有的伙夫都错过的话,那实在是有些不太可能。 果然,其他的伙夫也在质疑:“我们又不是一起来的,都是一个个分开来的,按说不可能一个都没有碰到他们啊。” 又有一人道:“已经过去了两个刻钟,怎么说在那营中也得有点动静,现在怎么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什么也都没有听到。” 巡夜秦兵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们脑中一直回想着那胡都尉的话:“等会儿到营前时,都熄了火,然后手下轻点,动静小点,别吵着将士们休息”。 在当时还以为他是在约束部下,让他们不要打扰到正在熟睡的将士。 但是通过刚才伙夫们的一番言语,再加上周围的情况,确实如他们所说,一点声音也没有,甚至有些静的可怕。 那二十多艘粮船,到底去哪了? 几名巡夜的秦兵不由得望向前方的护城河,依旧是漆黑一片,不见丝毫火光。 对面的襄阳城,也是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看不到一点城墙轮廓。 等等! 那襄阳城上,明明应该有火光的! 那里每天都会有晋兵巡夜,也自己这些人一样,墙上的火把也会一直亮到天明。 为何现在却是灭着的? 巡夜秦兵的额头上有丝丝冷汗慢慢渗出,心中渐渐慌乱起来,他们已经意识到了一种可能,只是现在谁也不敢率先说出。 在众多伙夫依旧疑惑的眼神中,他们放声高喊:“胡都尉!你们在哪里!” 再也顾不得这会不会影响到将士们睡觉。 只是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 襄阳城中,晋军大营。 朱序裹着战袍,两眼通红,一副没有睡好的样子。 只是那脸上有些亢奋的表情,足以证明现在的他并没有因为睡不好而精神不佳。 恰恰相反,现在的他实在太有精神,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激动。 望着眼前的胡都尉以及一袋接着一袋的粮食,朱序此时的表现有点对不起自己的身份。 没有办法,虽然说他也是百战之身,久经沙场,但是两个多月的担忧在这一瞬间得到解决,心中的快意可想而知。 “胡都尉,襄阳城目前局势众所周知,我虽然对你能雪中送炭甚是感激,但这原因还是要问明白了,为了在如此局势下,胡都尉还选择来我晋军投诚呢?” 朱序望着胡都尉,强迫自己摆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如此问道。 这个原因他自然是知道的,而且知道的清清楚楚。 前些天杜霸的投敌,以及自己对杜霸的击杀悬赏,无不是一出戏而已。一出由谢离编剧,自己和杜霸出演的一出完美的戏。 这出戏的目的,就是为了今天,为了眼前的这些粮食。 当然在之前来说,这出戏能够成功的几率实在渺茫,毕竟这人世间最难测的就是人心,尤其是慕容垂那如此聪明的人心。虽然谢离的意思是说,这人世间聪明人的内心更容易被测到,但毕竟是对他知之甚少,所做的这一切不过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对面的胡都尉挠着头胡诌道:“回中郎将,末将胡邕早就对中郎将有所耳闻,并敬仰之极。实不相瞒,胡邕之前不过是在熊耳山劫掠为生,后来秦军一路破了洛阳,南阳,山上生计很受影响,所以这才带着手下的人归入秦军。这些日子听到襄阳守军统帅是中郎将您的时候,胡邕就有此打算了。” 胡邕扯完之后,心中也是纳闷,这好端端的,为什么慕容将军要让自己过来投降。 自己是从熊耳山投军到苻秦的不假,但这都是慕容将军在事先就安排好的。 在秦军营中,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像自己一样,明面上效命于苻秦,实际上却是听从于慕容将军。 这投诚的命令,胡邕是只是听命执行,至于原因,慕容将军说了还好,但要不说的话,他也没有那个胆子去问。 所以就形成了现在这个情况,懂的人问的一本正经,不懂的人回答的也是一本正经。 朱序听完之后,不由得道:“如此这般,那可真是天助我朱序,天助我襄阳城。”感慨的同样一本正经。 第三十二章 介绍信 两个时辰后,天已大亮。 谢离在秦氏的再三催促下,终于开始起床洗漱。 这么晚起床实在不是他的习惯,从前世他就没有什么赖床的喜好,再加上来到这里之后,又在营中任职需要早起,所以一般在这个时候谢离早就到了营中。 虽说可能一整天都不在兵曹办事(当然也没有事让他办),但是早晨报到的时候却从来没有迟到过。 今天这副样子实在是因为昨天喝的那些酒,以及又晚睡的缘故。 “阿离洗漱好之后就直接去营里吧,现在已经迟了半个时辰,怕是要被管事的责骂了。以后可别吃这么多酒了,难受不说,还误工误事。”秦氏现在的口气虽说带有埋怨,但是在之前看他熟睡的样子,也没有太早去叫他。 “阿母不用担心,兵曹掾刘祈和孩儿关系不错,迟到这一点儿时间没关系的。”谢离一边洗脸一边说道,最近谢离和朱序经常一起商讨东西,这刘祈自然是知道的,有一次甚至连朱序都亲自过去了。所以说这刘祈再面对谢离时,两个人的身份好似来了个颠倒。 秦氏听到之后微微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方才听邻居们说,北边城门那好像贴了个告示,说是要清查一下城中贫民的家中存粮,然后每隔五日要发一次粮呢。” “嗯?”谢离停下手中的动作,接着问道:“今早刚贴出的吗?” “听他们说是的,还听说要是现在家中无粮的,可领五升到六升,虽说吃饱有点难,但是度日倒是没有问题。”秦氏为他解释道,自己家中还有不少,所以暂时也用不到去领。 谢离听完之后胡乱擦了把脸,说了句:“阿母我现在就过去了。”然后便直接朝营中方向快步走去。 来到城门附近,那边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百姓。 谢离来到切近,这里的百姓多是面黄肌瘦,一副饿了几天的样子。 只是此时在他们的脸上,期盼已久的粮食就要到来的那种喜悦,随处可见。 经过通报之后,谢离来到城楼之中,主坐上的朱序眼中依然有些血丝,谢离直接拱手道:“恭喜中郎将……” “哈!”朱序挥手示意,等到其他人都出去之后,直接站起身来,走到谢离身边,道:“可算等到你过来了!” 然后拉着他的手腕,来到座位旁,才又重新坐下,笑着道:“景宣之才,实在让我朱序大开眼界,哈哈哈!”声音甚是畅快。 谢离跟着在旁边坐下之后,微笑着问道:“送过来多少?” “二十三船!足足有二十三船!“ “嗯,这些粮食计划着分给城内平民,应该就不会担心会有闹事的了。唉……只是辛苦中郎将又要为守城再操心操力了。”谢离故意叹着气说道,只是随后便忍耐不住,跟着笑出声来。 “哈!景宣,没有了这后顾之忧,我朱序在这襄阳再守半年又有何难!”此时的朱序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粮草充足的情况下,这朱序确实还没有怕过谁。 望着一脸豪气的朱序,谢离的直觉就是,现在的他和之前判若两人。 之前的他就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奄奄一息,毫无生机。而现在,这头老虎已经被放归山林,百兽之王的气势重新加身,虽说还不能下山“为非作歹”,但毕竟已经挣脱了牢笼,可以对着任何敌人肆意咆哮。 “那谢离可要再次恭喜中郎将了!”谢离拱手说道,语气中的真心显露无遗。 朱序显然已经听出谢离的真诚,收了笑容,握着谢离的双手道:“景宣何必如此客气,虽说旁人不知,但我朱序又怎么装作糊涂。今日襄阳城能确保不失,百姓又多了如此多的存粮,此等大功,与我朱序可无丝毫关系,这可全凭景宣一己之力。” “中郎将可别在说笑了。”谢离苦笑,接着道:“没有中郎将带着众多将士在前线拼死守城,我谢离怕是早就被秦军的刀剑戳成了刺猬,那还能活着跟中郎将在这说话。” “哈哈!这话虽是不假,但是你这头功还是免不了的。景宣说说想要些什么,上次筑墙之事还没有赏赐,加上这次就一起算吧!” “这个,以襄阳城当下的情况,谢离还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低头沉思了片刻之后,谢离答道。 他说的确实也是实情,一座被围困的城池,和外界的交流不是弓箭就是刀枪,其他的就再也没有了。 就城内来说,最珍贵的除了粮食还是粮食,金银珠宝和破铜烂铁没有丝毫区别。 朱序朱序听完之后也是同样陷入沉思,不过片刻之后,脸上又露出了微笑,道:“我记得景宣今年是一十六岁,也是到了准备婚事的年龄,城中大户人家的娘子有没有瞧得上的?没有的话倒是可以让家母出面,给你物色一个品相俱佳的,呵呵,她老人家对你的亲事肯定颇为上心。” “呃……”谢离有些无语,没有想到这朱序竟然想到这个奖赏的方式,等了会儿后,谢离才有接着道: “这个……中郎将,实不相瞒,谢离已经与近邻苏家定了亲,所以这个别家的娘子就暂时不考虑了。如果中郎将不介意的话,谢离倒是有一事相求。” “哦?既然景宣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那倒省事了。说吧,只要我朱序能办得到的,绝不推辞。” 谢离沉吟了片刻,然后道:“昨天夜里,中郎将以及韩老夫人都表示有意助谢离出城,谢离感激不已。现在的话,谢离还想厚颜请中郎将写一封介绍信。” “哦,是写给谁的介绍信?” “桓冲,桓将军!” “嗯?景宣可是想到了出城之策?”朱序听到这个名字颇有些意外,桓将军现在身在江陵,谢离请自己给他写信,自然是已经打算好了要去桓冲那里。 “嗯,昨天晚上想了很长时间,再加上刚才来的路上又思考了一会儿,现在已经有了一初步的打算。” “什么打算,快说来听听……” 第三十三章 我要骂朱序 西岸的秦军营边,离护城河仅仅十米远的位置,杜霸望着杆子上吊着的五个脑袋,思绪万千。 只是这样子实在不符合他这“夯货”的身份,片刻之后,他便把头扭了过来,对着身旁的部下大咧咧的问道:“这五个人是怎么回事,怎么挂这儿来了。” 一个头大如斗,身体却如麻杆瘦的秦兵上前两步,小声回道:“听说是巡夜期间,玩忽职守,然后被苻将军逮了个正着,所以……就成这副样子了。” 只不过说完之后,又加了两句:“也不知为什么苻将军的气性如此之大,按说之前也有抓到过巡夜的时候睡觉的,但是顶多也就是打了三十军棍,这次……唉……” 右手边又走上前来一稍微壮实的秦兵,直到杜霸身前才停下脚步,然后用更为细小的声音说道:“这是上头传下来的说法,不过……杜都尉,属下和别营中的一个伙夫是同乡,听他说是半夜有不少粮草看守投了敌,还带着不少粮食,就在这些巡夜的眼皮子底下,他们竟然没有发现,所以……”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小到只有杜霸一人勉强可以听见。 “哦……” 杜霸“恍然大悟”,然后又抬头看了看,道:“怪不得昨日的早饭准备的这么晚,害的我饿了好半天才吃上。哼!活该!直接砍了太便宜他们了!” 只是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不由得想到:此计已成,我杜霸幸不辱命,现在就算把命交代在这儿,也不虚此行了。不过这接下来,该作何打算呢? 回过神之后,杜霸对部下直接命道:“行了,热闹看完了,咱们快些回去慕容先生帐前巡守,可不能像他们一样敷衍了事。” 众人齐应一声:“是!杜都尉!” 对于这个新来的都尉,这些秦兵多少有些喜欢的。自打他来到现在,统领他们也有了差不多七八日,从来没有什么恐吓立威之举。虽说嗓门大了点,脾气冲了点,但也从来没有对他们棍棒加身,而且也极易相处,没什么架子可言。 杜霸“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对面的襄阳城,然后转头就走。 只是刚转过身子,抬起脚,原本身后位置的一个秦兵,仰着脑袋走到了自己身前。 杜霸急忙收住脚步,但是那秦兵好似没有看到他这座铁塔一般,直直的撞了上来。 虽说这秦兵身子颇为强壮,但是比起杜霸来,显然还是差了一筹。只不过杜霸身子还未完全转正,相当于半侧着身子,被他这么一撞,半个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一只手也下意识的拄在了泥土之上。 那秦兵则是更为狼狈,整个屁股都坐在了地上,还好两手及时撑住,否则整个人都要躺在地上了。 众多部下一看杜都尉被撞倒了,立马上去将他扶起,然后口中不停喝道: “瞎了你的狗眼,这么大的杜都尉都看不见。” “眼睛长腚上了?不知道前面有人?” 那秦兵也有些慌乱的站起身子,嘴里不停的道歉,说是只顾着看杆子上的脑袋,没有注意这位都尉,实在对不住的很。 只是说话之时,双眼一直盯着杜霸,那眼神中似乎别有深意。 杜霸心中一凛,脸上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然后挥挥手道:“行了行了,今天碰到你这蠢蛋算我杜霸倒霉。”然后又对周围部下道:“你们先回营,我去河边洗个手,马上过去。” 说完便又转过身,向那河边走去。 那秦兵拍了下手中的泥,依旧不停的点头道歉:“实在对不住,我也去洗个手。”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河边,在蹲下之后,那秦兵将手探入水中,胡乱的搓着,双眼看着眼前的河水并没有转头,只是那两片嘴一张一合,用极低的声音说着什么。 杜霸的身上的动作和这秦兵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一张嘴闭的很紧,没有说出半个字。 等到那秦兵说完之后,杜霸借着起身的功夫,轻微的点了下头,然后转身向着营中的方向走去。 秦军大营中央的大帐中,苻丕坐在那正中间的位置。 脸上常挂着的温和已经消失了一天半的时间,自从得到粮草看守投敌的消息后,一直到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就一直处于静止的状态。 如果说上次大举攻城的失利还能接受的话,那这次的事件,就不是这么容易可以接受的了。 只是最令他想不通的是,这朱序到底是给了这些看守什么好处,能让他们在秦军如此优势的情况下,竟然选择投向那必败无疑的晋军。 苦苦想了半夜的苻丕,终究还是没有想明白。 清晨起床后,所有的疑问都化作了怒气,不过好在没有被这怒气冲昏了头脑,而导致他发兵攻城。因为他也知道,此时的襄阳城“平白无故”多了这么多的粮食,正是士气正旺之际,在此时攻城,无疑又是一场失利而已。 只是心中的怒火肯定是要发泄出来的,连斩五人后,苻丕才略微感觉好受了些。 “报!苻将军,门外杜霸杜都尉求见!” “杜霸?”苻丕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愣神,不过片刻之后就回想起来,这杜霸就是那前一段时间过来投诚的夯货。心道这人自从来的那晚之后,就没有再见到过,好像是一直守着慕容先生来着,现在要见我是有何事? “嗯,让他进来吧!” “是!” 待杜霸进来之后,苻丕望着眼前这个有些愣头愣脑的壮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然后道:“多日不见,杜都尉今日求见所是为何?” 杜霸双手抱拳,大声嚷道:“我要去骂朱序,请苻将军答应!” “啊?” 苻丕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这杜霸上来就来这么一句,实在太过奇怪。 “杜都尉慢慢说,你这到底想要做什么?” 杜霸将双手放下,然后回道:“前几天我来的时候,不是给苻将军说了么,这朱序待我实在太差,是他对不住我杜霸先,所以我才选择追随苻将军你。只是这两天我听到营中部下在说,那朱序竟然悬赏我的人头,说是谁斩了我就能得到很多钱!苻将军,你说说,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人!我是不是应该去城外好好的骂骂他的八辈祖宗。” 第三十四章 临行前 苻丕哑然失笑,心中的抑郁被这杜霸的这番话,逗得消失了不少。 这个消息他很早就是知道的,在杜霸过来的第二天,城中的探子就给自己这边透露了。 此时的他很想提醒杜霸两句:这要在平常,你随便翻墙,在哪吃饭都行。但是现在是战争期间,翻过了墙就代表这投敌叛国,这罪名诛九族都不为过。我连那毫不相干的巡夜都砍了,晋军悬赏你的人头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好歹这杜霸是来投靠自己的,这话虽然可能伤不到他,但说出来的话确实有些不当。 “杜都尉,这种事在两军交战时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且息怒,襄阳城中的晋兵连城门都出不来,又何谈取杜都尉首级呢。”苻丕温言相劝到。 “苻将军你误会了,末将又不是贪生怕死的怂货,只不过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本将军也无贬低杜都尉之意,只是军争大事,颇为严肃,杜都尉此举未免太过儿戏。” 苻丕如此说道,让一傻大个儿去对面跳脚骂街,这实在是太不雅观,有损自己以及秦军的形象。 只是对面杜霸却又瓮声道:“咦,末将之前听说如果要讨伐谁,先要去找人写个什么文,先骂一通。还有之前交战的时候,末将也见过双方武将叫阵的,之前这些都使的光明正大的,怎么到了我杜霸这儿,就成儿戏了……而且,苻将军,末将怎么说也是人高体壮,一点也不小,和这儿戏一点也不沾边啊。” 帐内的守卫听到他的嘟囔,一个个脸上憋得通红,想笑又不敢出声,便秘的样子看着甚是难受。 主坐上的苻丕不由得摇头苦笑,看着眼前的杜霸有些无可奈何。别人征讨前作檄文是找博闻多才之人,最好是作出类似《为袁绍檄豫州文》这样文风犀利的佳作,武将叫阵虽说没这个要求,但起码也得能说出类似“贼将休走,可敢与我一战?”之类上得了台面的词。这杜霸……唉…… 看着那不住摇头的苻丕,杜霸接着道:“这朱序实在欺我太甚,这口气要是不出了,末将晚上实在睡不着觉,请苻将军成全。” 苻丕本想着直接摆手拒绝,但是听到杜霸说道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脑中不由得想到,自己昨夜也是被气的基本上一宿无眠,那些因为粮草看守投敌而产生的怒意,又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不能因为怒气而发兵攻城,但是自己又能做点什么呢?不管是朱序还是那些看守,都龟缩到了襄阳城内,自己只能吃了这暗亏。 杜霸说他有气,其实最气的还是自己。 骂人的事自己当然不能干,有失身份,但这并不表示自己没有这心。也许,自己顾虑的太多,让这杜霸去替自己骂上一通,缓解一下心中抑郁,也无大碍,只要名面上不用自己的名号就事了。 “那好吧!杜都尉,这事我就不管了,不过本将军倒是想问问你,你是想在哪‘叫阵’呢?” “那自然是在北城水边上!那朱序平常就在北城的城楼上,别的地也顶多是在营里,离北城也近。我在那汉水南岸,保管他听得清清楚楚!” “杜都尉不怕这城上弓箭?” “坐在船里又怕那作甚!哦……苻将军要是怕我杜霸再跑的话,可以让十个八个的士兵跟着我,我杜霸无所谓的。” “诶……杜都尉这话可是见外了,既然你已投入到我秦营之中,自然就是我秦军中的一员,我苻丕哪有不信任自己人的道理。” 如果杜霸不说的话,苻丕也确实没有想到。不过这也是在情理之中,杜霸一到秦营中,那憨直的样子就深入人心,这种人的形象一般是直来直去,说法不经大脑,所以做的事也基本上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所以基本没什么人去怀疑他使“诈降”之计。 “哦……那倒是末将想多了。”杜霸摸着后脑勺,憨笑一声,接着道:“那就多谢苻将军了,末将这就回去找部下商量一下,多攒些词,要不然到了城下来来回回只骂两句就太丢人了。” 傍晚,太阳西沉,襄阳城上已经换上了夜班值守。 今天又是轮到冯胜一队值班,和往常一样,冯胜早早布置了值守任务,然后等待着黑夜的到来。 朱序坐在城楼正中,对着旁边的谢离道:“不出意外的话,杜霸应该过会儿就会过来,希望船上没有其他秦兵,景宣家中可安排好了?” 谢离回道:“昨夜已经和家母说过了,只不过又给中郎将和杜队正添了点麻烦。前几日和中郎将曾说,谢离已经和家中近邻许下婚约,值此之际,实在不能舍下,所以又要加上两人了。” 朱序闻言,呵呵一笑道:“也是应当的,这番做法才是大丈夫所为。景宣可不能学那刘玄德,在逃命时丢妻弃子,否则就算有这守城之功,也让我朱序心中瞧不起。” “中郎将放心,谢离还没有这个打算。”微微停顿之后,谢离又道:“只是在谢离临走之前,有一事需要与中郎将商议一下。” “哦?景宣可还有什么人放心不下?” “这倒不是,目前襄阳城得到了这二十多船粮食,应该足够可以再守一段时间了。只是没有外界支援的话,这粮食总会再被消耗完的。” “嗯?景宣说的不错。”朱序点头接着道:“只不过有了这些,我朱序已经很知足了。能多守一天,就是多为我晋争取一天时间,到最后实在不行,以死殉城又有何惧?” 谢离见他说的轻松,只是那眼神中的坚定,显然表明着这段话没有半句虚假。 “谢离要和中郎将说的就是这个,这襄阳如无外援,不管是再守半年,或者一年,到最后终究逃不过破城的命运,到时候谢离只希望,中郎将可以保住性命,莫要做那殉城之事!” “嗯?难道景宣想让我朱序到时候投降秦军不成?!” 第三十五章 生耶?死耶? “中郎将莫急,谢离不是那意思,还有第三条路可走的。” 朱序望着一脸淡定的谢离,有些疑惑的问道:“这城破之后,除了死战就是降秦,这第三条路又是从何而来?” 谢离身子微微靠前,挨近了朱序后,才道:“中郎将有死战殉城之心,让谢离佩服。如果真这样做了,后世书中也定会以英雄相称,结局不能说是不完美。但是除了能让后世敬仰之外,于当下我晋一朝也无多少用处了。” 朱序点了点头,然后才道:“我朱序虽然多见生死,但实话说也是怕死的,只是若丢了气节,以至终身抱憾,还不如死了来的痛快,至于后世如何云云,我朱序倒也没怎么想过。” 谢离听他说完,又接着道:“虽说人人都有畏死之心,但到紧要关头,也不过就是狠心咬牙的事而已,倒也不算困难。只是在死之后,中郎将要再想为晋做事,就太过困难了……谢离听说,那秦王苻坚,寻常多以明君仁主自称,不管对待的是前凉张天锡,还是那前秦慕容垂,都是高官厚禄。中郎将虽说职位比他们低了些,但是死守襄阳,拒不投降,比他们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所以说,在中郎将‘被俘’之后,那秦主自然也会加以厚待。” 微一停顿之后,谢离接着小声道:“杜霸杜队正在那秦军的效果,中郎将已经看到。如果再加上中郎将……” 这一番话听的朱序脸上一阵红一阵黑,到最后才听出来谢离的意思,一时间陷入了深思。 不过这也怪不得谢离啰嗦,像朱序这么心高气傲的,不给循序渐进的讲明白了,那说再多也是耳旁风了。 看着朱序那深思的表情,谢离又道:“到时候中郎将只管守自己的就好,其他的就交给秦军了。” “嗯?景宣何以能断定,秦军在破城之时,不会将我朱序斩于城中,那苻坚虽然和你听说的差不多,但是现在他又不在这里,对面他儿子的脾气谁也不知道。听说那苻丕颇为年轻,在我朱序的久守之下,心态急躁也是正常,所以在破城的时候,他要做什么,这又有谁能猜的透。” 谢离呵呵一笑,道:“要是苻坚在这儿的话,我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现在领军的是苻丕,这是他第一次作为主将领军攻城,谢离有九成的把握,他会拉拢中郎将,并予以厚待。” “嗯?这又是为什……”朱序话说到一般,好似恍然大悟,然后指着谢离道:“你这头脑是如何长得,怎么能想的这么远。” 谢离微微一下,没有回答,心道这个原因实在太过吓人,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然后才道:“所以还请中郎将以大局着想,虽说这死有时候重于泰山,但是能选择的话,活着却是更有用的。” 这一番劝解有理有据,显然已经将朱序说动。 就谢离来说,讲出这一番话的原因,如果说是为了这司马晋室,那无疑是在扯淡,这个是给朱序的理由,不是自己的。 自己来到这里还不到一个月,对那司马家唯一的有兴趣的就是宣帝司马懿。读书时曾深深的折服在他那各种奇策妙谋之中,整个三国时期说他是唯一赢家一点也不过。 只是后来整个司马氏在这一璀璨的明珠消失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几个闪过光的。 儿子司马师和司马昭,纵然也算得上是英雄一时,但比起他来,还是差的太远。 至于再往后,那可真算得上是一代不如一代,如今蜷缩在江东之中,只能看各个世族脸色,而毫无办法。 虽说在桓温大将军离世之后,现在的皇帝比之前的献帝刘协好过了不少,但是也仅仅是如此了。如果单从场面上看的话,如今的司马晋室有点像后世里,君主立宪中的皇室,贵而无权。 当然,就算是这样,对于谢离来说,那皇帝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存在,高到让人无法触及的存在。 只是谢离依旧对此毫无兴趣,依旧没有想为那皇室要做点什么的想法。 最近几天的夜里,谢离也常常在想,上天安排自己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不过很显然,这个问题无解,谢离便把问题换成了:自己来到这里,能做些什么? 在这襄阳城“落脚”,除了守城之外,没有什么可以让自己参与的。虽说前些天曾经为这守城出过比较关键的谋划,但谢离相信,这些谋划只是出自于自身的判断和认知,并不能因为自己突然在这个时候出现,暂时“拯救”了襄阳,就说自己是“天选之子”,过来必定要做一番经天纬地之事云云。 更何况,在谢离的心中,这“天选之子”也只有那光武帝刘秀一人而已。 所以,自己能做些什么呢? 和这个时代的人比起来,自己的优势在于对大势的认知。虽然说这优势是由于自己来自“将来”,没什么值得吹嘘的,但是毕竟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当然需要加个前提,那就是在历史不会改变的情况下。 在这个优势之下,自己能做的好像有很多很多,但是以当前的这个身份,能做的貌似又很少很少。 所以每当想到这里的时候,谢离的思绪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飞到哪里的时候,才又缓过神来。到最后只得放弃这些胡思乱想,重新考虑当下的情况。 劝解朱序这件事,就是谢离思考完当下之后所做的决定。 朱序已经沉思良久,在他之前的打算里,自己这条命虽然不能说是微不足道,但是能顶住如此多的秦军攻城,而且还能顶很长时间的话,那就算殉城也不亏了。 只是现在听到谢离所说,好像确实有更为有用的选择。如果结果真如同他说的一样,那只要在此心不改,何愁没有为我晋效力的机会。 “嗯……”朱序呼出一口气,正要再说,却听到城外一声高喊: “竖子朱序,可敢出城与我杜霸一战!” 第三十六章 出城之路(一) “来了!” 二人同时反应到,片刻之后,门外又有一高嗓门的叫道: “杜霸小儿,像……像汝这般背信弃义,投……投敌叛国之辈,安敢……安敢在此狂吠?” 谢离和朱序同时摇头,这冯胜的记忆力也太差劲了,就这么点词还背不熟。 “嘿嘿!冯胜吾弟,念你之前对我还算尊敬,此时就不与你一般计较,快叫那朱序鼠贼速速出来,来我刀下受死!” 杜霸又是一声高叫,说的是有模有样。 谢离微笑着向朱序拱拱手,然后开门出来。 江面上,离南岸颇近的位置,只有孤零零的一搜战船,看不到那杜霸的影子,应该是“很聪明”的藏到了船舱里。 一旁的冯胜又大声笑道:“狗贼杜霸,难道只会口上逞强?有胆的露出你那亀头,躲在船舱里又算的什么本事了!” “噗!” 谢离在一旁惊的有些差点摔下城墙,扭头看了看那正沾沾自得的冯胜,开口说道:“冯队正,这话我没让你背过啊,你跟那学的?” 冯胜扭过头来,扬起他那大嘴的嘴角,然后道:“我自己想的,怎么,说的不好么?你的词太不好背,还没我自己发挥的好!” “好……好……好……” 谢离无奈点头,心道那杜霸如果真要听你的话,露了出来,我可就不奉陪了。 缓了会儿才对着冯胜接着说道:“好了,冯队正,先问正事吧,时间不等人啊……” 冯胜这才重新扭过头去,对着那艘船喊道:“狗贼杜霸,为何还不敢露头,莫非船里只有你一人,没有帮手便不敢出面了吗?怂货!” “哼!就算只有我杜霸一人又如何,那也抵得上你们百人千人!朱序老贼,莫要做那缩头乌龟,速速前来受死。” 谢离闻言,心中略定,此事已成多半,是时候去通知母亲她们准备了。 城墙上冯胜队中的其他晋兵,也都纷纷叫嚷起来,只是这些人在之前多是杜霸的部下或随从,开口的时候就没了气势,再加上嗓门确实比那杜霸要小很多,以至于在远处听起来,这杜霸颇有些舌战群兵的感觉。 谢离进门给朱序说了一声之后,便离开城墙,往家中方向走去。 又过了一会儿,骂战升级,由于杜霸准备的比较充分,嗓门又比城墙上的晋兵要大的多,所以局势渐渐往一边倒的方向在发展。 此时天已擦黑,虽然还有光亮,但是视线已经微微有些模糊了。 “队中守备,挺好号令!” 冯胜对着城上一众晋兵韩道:“搭上弓箭,射死这个狗贼怂货!” 这一声动静甚大,俨然有盖过杜霸的趋势。 “笃!笃!笃!” 一声声箭头射进木板的声音,从杜霸耳边想起,只是自己早已在船舱里多加了几块板子,所以没有丝毫担心,接着高声叫道:“这怂货明明说的就是这朱序,现在明明就在那城楼之中,连个屁都不敢放,更别提要跟我杜霸决一死战了!哈哈哈!” 只是这次他的头是侧着的,嘴的方向倒是往秦营的方向更多些。 谢离来到家中,赵婆婆与苏回雪已经在这里等着了,和母亲秦氏在一起说着什么。 三人都已换上了便装,看着比之前利索了很多。 之前谢离本来打算让她们换上军服的,只是不管是母亲秦氏还是苏回雪,身材都偏瘦弱,穿上去实在太不相称。 如果被发现了的话,只要那秦军不是瞎子,肯定第一眼就能识别出二人的不同寻常。 好在谢离对隐蔽的方法比较有信心,而且只要过了襄阳城这一段就安全了,所以还是让她们穿着以方便为主。 秦氏见谢离进门,然后站起来道:“可以动身了?”声音虽是比较淡定,但是里面好像包含了些比较复杂的感情。 这里毕竟是和儿子生活了这么长时间的地方,就这么匆匆离去的话,确实有些舍不得。 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说,能走出这襄阳城已经是万幸,所以说至于其他的,唉…… 平常颇为殷勤的赵婆婆,看到谢离之后,却是一副精神不足的样子,在一旁不知道想着什么, 另一旁的苏回雪不由得抬起头,望着刚刚进门的谢离,眼神中稍微有那么一丝丝的惊慌失措,虽然之前都在有意克制,但是在这一瞬间,还是不由的表现了出来。 诚然,这苏回雪在这个年代的这个年纪,由于读过不少书,相较于其他贫家女孩来说,算得上是比较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的。但是当谢离给她通知这个消息,然后表示有意带她一同出城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发懵的。 对于谢离这个人,在半个多月之前,她可能连名字都想不起来。 但是家中突然的变故,让她又重新结识了此人。 在这段时间里,自己的生活好像已经被这个名字所占据,不管是阿婆的不断提及,还是自己脑中的不断浮现。 秦军大举攻城,人人皆心中慌乱之际,好像只有在想到此人的时候,心中才会略微安定些。但是在真正见到他的时候,那心好像又有些慌乱了起来。 谢离以为她是心中害怕,所以冲她微微一笑,表示安抚。 然后才对秦氏说道:“嗯,阿母,现在杜队正已经过来南岸。外边天色马上黑了,咱们现在就去城墙上吧。” 说完之后便将那早已准备好的包裹背在身上,里面除了装了些换洗的衣物之外,还有不少用粟米做的蒸饼,这可是路上四个人的口粮,以现在谢离的身板,背起来还是有些费力的。 重新来到城墙之上,此时已经完全入夜,四周也完全黑了下来。 汉水对面,秦营之中的篝火已经着了起来,照亮了整整一片的汉水北岸。 但是想要照亮南岸的襄阳城上,还是基本上不可能的。 北岸的一众秦兵,借着襄阳城上寥寥几根火把所发出的光,才能看到那边有守卫的人影晃动。 自从傍晚开始,他们就看戏看到了现在。虽说只能听到一点点的呼喊之声,并不知道具体讲的什么,但是看到晋兵守备搭箭射向杜霸的战船,就知道这和杜霸在去之前说的不假,此时那边的双方肯定骂的吐沫横飞,要不然那晋兵守备怎能把弓箭浪费在那一条毫无威胁的战船之上。 冯胜命令部下,将手中的火把靠在一起,城上的这一点就变得甚是亮堂,对岸的秦兵好像都可以比较每个晋兵的人头大小了。 只是在城墙之上的其他角落,没有了火把的亮光,瞬时间变得一片漆黑。 谢离四人以及冯胜便顺着这漆黑之中的一道绳索,缓缓下了城墙。 城墙上的晋兵早就停止了射箭,杜霸的声音虽然没有停下,但是这船也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靠在了岸边。 第三十七章 出城之路(二) 杜霸将船靠在岸边的位置也是漆黑一片,不管是北岸的篝火还是城墙上的火把,都完全照不到这里。 谢离五人走上前来,循着声音来到船的附近。 杜霸已经下了船,来到了岸上,嘴上依旧是“竖子”、“狗贼”之类的骂个不停,只是嗓子已经略带沙哑,声势也小了许多,而且面朝的方向也是换成的北岸的秦军。 不是说面向秦军就心里好受些,而是,现在实在没有刚来的时候的那个力气,为了让他们听到这边的声音,只能是这么办了。 几人小心翼翼的来到杜霸切近,此时的他已经暂时停了叫骂。谢离率先说道:“辛苦杜队正,谢离一家能从这襄阳城出去,完全仰仗杜队正,此等大恩,谢离没齿难忘。” 杜霸则是用已经哑了的嗓音说道:“呵呵,你这谢离,也太瞧不起我杜霸了。襄阳城中多了如此多的存粮,完全出自你的计策,单说这一条,我杜霸纵然为你死了也是心甘情愿,何况又是此等连血都不用出的小事。” “那些只不过是谢离分内之事,杜队正说的严重了。” “诶……这是我心中所想,并不严重。只是希望中郎将听到我今天这番狂吠,莫要生气就是了。” 谢离听完轻笑道:“中郎将何等人物,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况且这是事先安排好的,此时的他也不在这城楼之中,杜队正放心好了。” 旁边的冯胜也在此时插嘴道:“话说到这,我也得给杜队正道歉,方才我也是嘴里放屁,希望杜队正不要放在心上。” 杜霸闻言哈哈大笑,然后又把声音放低说道:“我杜霸虽然见识气度都不如中郎将,但也不是那心胸狭窄的小人,冯队正放心好了。”然后又摆了摆手,再次说道:“好了好了,这些话留到日后,有缘再见的时候再讲,现在还是正事要紧。你们几个速速上船,我在这里在嚷上一阵。” 虽然黑暗之中,什么也不能看清,但是谢离还是往前拱了拱手说道:“唉,若非城中有敌军暗谍,我等也不至于如此,既然这样,那杜队正,咱们就此别过了。” “好!来冯队正,我引着你,然后你领着谢离他们,咱们先一块上船。” 谢离听到这话之后,不由的暗赞:这杜霸虽说外表粗犷剽悍,内心却细如针尖,当初选他作为这“投敌”之人,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冯胜闻言摸着黑走到杜霸身前,谢离让母亲牵着苏回雪和赵婆婆,自己拉着母亲的手也是摸着黑走到冯胜身旁。 六人便以这样的“队形”上了战船,进了船舱。 杜霸又跳下船来,嘱咐众人道:“动静小点,黑夜之下,只是这一条船的话,秦兵是发现不了的。只要拐过了东边这个弯,一路向南,到时候就绝对安全了。” 冯胜和谢离二人将船撑离岸边,和杜霸又一次道别之后,便向那东边划去了。 黑夜之中,这艘船行驶的太过安静,安静的就连每次的划水都没有半点声响。就算水中有什么龙王水神,怕也是难以发现他们的存在。 东行的这段距离差不多是五里多点,两人划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是加上水流的话,到也没用太长时间。 只是这段水路,给几人的感觉是无比的煎熬,感觉到水流变向之后,几人才在心里暗暗的松了口气,这里已经到了拐弯的地方,算是过了秦军巡视范围。 冯胜和谢离加快了划船速度,刚才还在龟速行驶的战船,现在好似插上了翅膀。 如此划差不多两个刻钟之后,谢离五人已经向南行驶了差不多二十里路,现在就算有秦兵发现,想要追上也是不太可能了。 何况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秦兵发现。 谢离和冯胜将战船靠在岸边,谢离便扶着母亲,以及引着赵婆婆和苏回雪下了船。 将三人暂时安排在岸上之后,谢离重新回过身来,与那冯胜道别。 谢离来到这里之后,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这冯胜了,虽然说在后来相处的时日并不是很多,但毕竟还是有不少感情。 所以此番离别也颇有不舍之意,不过毕竟都是汉子,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纵然心有不舍,也还是干净利落的挥手,然后互道珍重。 在冯胜划船回去之后,谢离望向襄阳城,在这种地方,而且又是一片漆黑的情况下,显然看不到任何城墙的轮廓。 只是心中却有着无限感慨。 襄阳城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一站,虽然说是有着不少的危险和心酸,但毕竟是让他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了,那属于这个时代的真实。 从文明稳定的现代社会,一下子来到了历史上的一段非常混乱的时期,不管是从心理上的适应,还是身体上的适应,总归是需要些过程的。 而这座襄阳城,就是谢离适应这个时期的地点。 现在的他有些庆幸,庆幸自己的第一站是在这里。 这里有厚实的城墙,也有宽阔的护城河,还有那些置生死于不顾,而奋力守城的将士们。 这些都是自己到现在都没有被秦军随意屠戮的重要保障。 所以他到现在对这座城池还抱有感激之情。 只是自己必须要离开这里,不管是从历史结果,还是按自己的判断认知来看,这里终将陷落。 自己在这些天,已经给这座城池送上了比较拿得出手的答谢礼。 而现在,是离开的时候了。 谢离转过身来,取出火石,点燃火把之后,护着其他三人向南走去。 只是刚走不远,周围好似不断有“沙沙”的声音传来。 四人原本以为,这只是什么野鸡野兔之类的,越过草丛的声音。 但是这声音已经持续了太长时间,不可能有什么野鸡或者野兔一直跟着他们的。 那这声音又是什么东西发出的? 虽然秦氏算是标准意义上最为成熟的人,但是在此时此刻,也不由的向儿子身旁靠近了些。 至于另外一边的苏回雪,则早就紧紧挨在赵婆婆的身旁,秀脸煞白,已经毫无血色了。 虽然以谢离受过的教育来看,这世间根本不会有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但联想到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之后,这个曾经令谢离无比笃定的世界观便瞬间崩塌了。 所以,此时的谢离也是有些犯怵,只是这里只有他一个男人,哪能容他畏缩逃避。 “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 第三十八章 途中误会 在一片漆黑之中,单单一个火把所能照亮的区域,实在是小之又小,能看清前方的路已经是不错了。 周围是一片片长得郁郁葱葱的杂草,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东西。 在谢离开口之后,周围“沙沙”的声突然停了下来。 只是在这声音消失之后,周围一下子变得寂静无比,诡异的气氛,比起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氏也是挨着谢离越来越近,然后才壮着胆子,悄声问道:“阿离,是不是有人跟着咱们?” 此话一出,苏回雪和赵婆婆也同时向他看过来,眼神中好似有着同样的疑问。 谢离轻轻的拍了拍母亲秦氏的肩膀,示意其放心,然后道:“应该不是,秦军的人并没有发现咱们,要不然不会是这个动静。而且秦军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此地的村民肯定也早就搬走了,同理山贼之类的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这话说完之后,其余三人皆是心中舒了一口气,没有贼人的话就还好,而且这里距离山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也基本没有什么凶禽猛兽。 “应该就是些喜光的小东西吧,见咱们这里有亮,所以才跟着咱们的。” 谢离又出言安慰道。 四人彼此挨的近了些,然后又重新上路。 那“沙沙”的声音,果然又随之响了起来,只不过有了刚才谢离的一番“解释”,秦氏与苏回雪倒也没有那么惧怕了,走路也安稳了许多。 赵婆婆年事已高,虽说常年只是待在家中,没有多少见识眼光,但是毕竟已经到了岁数,而且家中事故之后,对于别的事早就看的很开了。不管是什么怪力乱神,还是什么凶猛禽兽,都已经不太放在心上。只是为其他三的安危有些担心而已。 虽说几人对这声响已经不太在意,但是只是埋头赶路的话,气氛实在有些让人紧张。 “赵婆婆、苏娘子,从这襄阳出来之后,可以说已经安全,现在也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日后的生计问题了。此行要去江陵一带,中间应该是要路过宜城的,只是这宜城距离襄阳太近,等到这边城破之后,宜城肯定也会受到牵连,所以也不是一适合安家之地,那么江陵的话,距离襄阳就有些远了。不知道赵婆婆和苏娘子在那里有无亲戚可以投靠?” 谢离一边走着,一边随意的找了个话题说道。 只是这话刚说完,赵婆婆却好像突然有些激动,然后听她说道:“阿离说这话,可是要毁了那婚约?我这老婆子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就剩回雪一个孤零零的,这样的话,到还不如再回去这城里,起码还能活几天。” 说着便拉住了苏回雪,作势要往回走。 苏回雪听完阿婆的话,也是一脸茫然。 本来在听到谢离的这话之后,还想要问问自己的阿婆,江陵有没有自己家的亲戚,完全没有想到婚约这事。在阿婆说完之后,自己才意识到这一点,一时间变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在最初答应订婚这个折中办法的时候,只是为了阿婆在家中变故之后,可以为了自己好好的活下去。但是经过后来的这些天阿婆的不断“洗脑”,她好像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设定,甚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不可思议的想象那成亲的场景。 总之这个谈吐得体,善解人意,又“无偿”相助自己的人,已经深深的印在了自己的心里。 二人还没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在襄阳城中正面交流的次数也不过聊聊几次,所以也没有体会到过那书中所言的“患得患失”。 但是,在听到阿婆的话之后,这种感觉才第一次从心底冒了出来。 谢离听完之后,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不过是为了让气氛舒服些,而随便找了个话题,哪有想着的这么多。只不过稍微又一想,便知道了是自己的问题。 祖孙二人随着自己以身犯险,为的可不就是以后可以更好的活着。如今刚逃出城,在这荒郊野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自己说出这番话,确实容易引起歧义。 虽然明知道这赵婆婆是虚张声势,但毕竟是自己的错。谢离忙回身过去,挡在二人身前,不住道歉道:“赵婆婆莫气,莫气,方才谢离嘴上失言,心中绝无此意。再说了,苏娘子美若天仙,若能让我谢离娶回家,还是我谢离三世修来的好福气,哪能这么容易就毁了婚约。嘿嘿……咱们还是继续赶路吧,你说对不,苏娘子……” 这话一出,倒是把苏回雪羞的红了脸,踟蹰不已,杵着原地不知道该说“对”还是“不对”。 只是此刻她的内心,却比刚才安定了许多。 秦氏见到儿子那“没出息”的样子,一脸无奈,摇着头走了过来,也跟着劝道:“阿离是什么孩子您还不知道么,方才他只不过是为了给大伙儿解解闷,随意说的,脑子里可没想这么多。您就别和他一般计较了,咱们还是赶路要紧。” 赵婆婆这才转过身来,望着秦氏和谢离道:“阿离是好孩子这我自然是知道,只不过我家中经过这番遭遇,就剩我这孙女一个,孤苦伶仃,实在是不能再受更多苦难,所以日后还需要玄芝和阿离费心照顾了。” 谢离在一旁不住点头:“一定……一定……”,只是心里却是在想,这也得经过人家当事人同意啊…… 经过这一段小插曲,四人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虽然主要是谢离在那嘚嘚不停,但几人的气氛却已经完全改变。 从刚上岸时候的畏惧紧张,然后换成了现在的其乐融融,还不时的传出几声轻笑。 苏回雪也终于开了口,在谢离嘚嘚不停的时候,偶尔附和几句,或者询问有没有别的,从营中听来的“笑话”…… 此时她的心情实在太过舒畅,从家中变故一直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忘了笑容是何物。 现在,所有的事好像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在发展,离开襄阳城、得到谢离的“保证”、还有这一个接着一个,从来没有听过的“笑话”。 一切的一切,都将她心中所积压的多愁善感不断冲刷干净,以至于现在整个身子都好似比之前轻了许多,走起路来,那步伐也变得轻盈起来。 那一直存在的“沙沙”声,好像也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第三十九章 奇怪梦境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 虽说步行的速度很慢,但毕竟赵婆婆已经上了岁数,所以现在连走也渐渐困难起来。 好在路边的一处驿亭,给四人提供了落脚的机会。 赵婆婆不住的表示,自己就都这个岁数了,就不该出来,直接待在襄阳城里多好,出来还拖累大家的速度。 只是话虽如此,她在心里也知道,如果自己不跟着出来的话,那以孙女的孝心,肯定也不会跟着出城来的。 秦氏在一旁宽慰道:“赵婆婆这话可就不对了,以后等到两个孩子成亲的时候,不能只有一方家长在场,赵婆婆您还得受阿离的敬茶呢。” 赵婆婆坐在亭子的石栏上,回道:“咱们都是穷困人家的,哪还用计较这些富贵人家的礼数。其实要我说,在那襄阳的时候,就直接拜堂成亲也就是了,早晚不都是这一出么。而且我现在就剩这么一个孙女,她早一天进了你们这么好的家门,我老婆子也早一天心安。” 苏回雪在一旁羞得说不出话,靠在石柱边上,连看都不敢看那谢离一眼了。 谢离呵呵一笑,然后道:“赵婆婆还是早些休息吧,今天都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不光是您,咱们也都走不动了,今晚咱们在这睡一晚,养足精神,明天再赶路不迟。” 秦氏也是劝道:“阿离说的不错,咱们现在已经出了城,后面又没有什么追兵,这里又是我晋国地界,也不着急赶路。就这样慢慢走也是好的。” 谢离将行李从背上放了下来,顿时觉的一身轻松。 这里已经不仅仅只有干粮和衣物了,还有不少朱序在他临走前给的一些钱币绢帛。 按照朱序的意思,反正在襄阳城里,这些东西已经没有了多少用处,所以给的颇为大方。 谢离有点悔恨,自己为什么不能长的和杜霸或者冯胜一样,这样就能背的更多的…… 只是话虽如此,他在心中也是知道,自己这年龄长成那样难度太大,再加上“巨款”在身,也不见得就是好事,所以最后只是拿到够用也就停了手。 把亭中简单打扫之后,谢离将四人所有的衣服都铺在上面,摸起来也显得比较厚实。 而且其他三人身材都偏瘦,所以铺的地方也是完全够用。 将火把熄灭之后,老中幼三女早早的进入了睡眠。虽说从开始出城到现在,也还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但紧绷的神经加上长时间的步行,确实让她们太过疲惫。 谢离坐在石栏之上,背靠着石柱,将腰间的匕首抱于怀中。 在这荒郊野外的,虽按理来说,没有什么山贼恶民,但世事难料,他可不敢让四个人同时处于没有意识的状态。 而且在他心中,那差不多跟随了一路的“沙沙”声,到底是什么还没有弄清,虽说在很大可能是某种小动物,但是毕竟没有亲眼看到,所以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掉以轻心。 还好现在已经差不多到了深夜,只要熬到五更天亮就好了。到时候自己再随便补一觉,然后再上路的话也没什么问题。 虽然说没有丝毫月光的夜里,睁眼和闭眼没有多少区别。但谢离的双眼还是像刚才路上一样,一直保持睁的状态。 毕竟在这两个时辰里,他也经历了她们所经历的一切,而且比她们还有过之。所以说他的困倦程度一点也不比她们要低,如果现在闭上眼的话,那谢离敢肯定,在几个呼吸之间,他就能沉沉睡去。 还好这里不是太过寂静,有三两只蝈蝈的叫声,也让谢离感到心安不少。 只是那困意好像来的出奇的快,还不到半个时辰,谢离就感觉整个眼皮已经睁不开了。 闭上眼不久,谢离的意识好像已经处于了模糊状态。 再到后来,那感觉好像已经如梦,自己处在一片混沌的天地间,周围好像除了一片浑浊,什么都看不见。 有声音隐隐传来:“汝是何人?从何而来?” 谢离下意识的回道:“吾乃谢离,襄阳人士。” 那声音又飘飘飘忽忽的喝问:“为何欺瞒于我?!速速从实招来,到底来自何处?” 谢离只觉得一股极强的压力从脑中传来,难受至极,只是那嘴里还是下意识的说道:“吾乃谢离,襄阳人士,未曾欺瞒他人。” 在说完之后,这股压力竟然如洪水般消退,来得快,去的也快。 只听得耳旁又有声音道:“呦,你这小子嘴还挺紧的。” 谢离这才猛地惊醒,方才的梦实在太不真实,到现在还有一片虚幻的感觉。但是这梦中给他的压迫却是实实在在的,额头上到现在好像还有丝丝冷汗。 只是这才想到刚才耳边的那句话,谢离的脸色顿时煞白,周围依旧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句话和方才的梦完全不一样,实在太过真实,真实的好像就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一般,连那哈出的热气都还感受的到。 “是人……还是鬼……” 谢离有些哆嗦的问道……想到有什么东西就在自己身旁,谢离的身子好像失去了控制,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呵呵……自然是人,不过过些时日就不好说了……” 听到这声音回应是人之后,谢离的身子好像重回控制,双手直接握着怀中的匕首。 只是等到后面那句出来之后,谢离的手又不由的停下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声音好像远了些,然后接着道:“不用去掏你那短匕首,你那双眼看不到我,掏出来也是没用。” “为什么说看不到你?莫非真不是人?” “瞧你脑子平常挺好用的,怎么现在成了傻子一样?现在深更半夜,没有丝毫月光,你又不能夜视,自然看不到我。” 谢离听完一愣,心道说的也是,只是片刻之后又想到不对,然后接着低声问道:“难道你能夜视,可以看到我不成?” “呵呵……那是自然……” 第四十章 无数次的心理暗示 几句话之后,谢离刚才那种“意识模糊”的感觉消退了许多,各类感官也都逐渐回到本身。 当下的情况实在太过怪异,让他实在摸不着头脑。 虽说自己投身到这个时代,已经是非常离奇的事件,但是在这期间,自己完全是处于被动的状态,所以对这其中的原理并不知晓。 对当前的遭遇,谢离试着用前世里的思维去解释:自己突然如梦,应该是对方使用了某种催眠类的技术;能夜视的话,在前世里的社会中,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将这一切稍稍理顺了一下之后,谢离让自己冷静下来,毕竟还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有何企图,凝神戒备总是需要的。 “方才在路上‘沙沙’的声音,应该就是你发出来的吧?” 谢离低着声音问道,当全身冷静下来之后,谢离又重新回到了平时机敏的状态。 “你这谢离,果然是有些异于常人。换做别人在这一十六岁,此时此刻不被吓得尿了裤子,便是连话都讲不出了。” 对面没有直接答复,但这意思也差不多相当于默认了。 谢离仔细分析着他的声音,清朗干净,嗓音中倒听不出来是多大岁数。 “不知高姓大名?来到我谢离有何贵干?” 谢离循着那声音的方向,试探着问道。 只是对面那人还是没有直接回复,而是回道:“你可还记得襄阳城中,有一个名叫道安的僧人?” 谢离简单回想了下,脑海中浮现出一眉须皆白的老僧,记得这老僧好像就叫做释道安来着,只是有些纳闷这人问到他是做什么。 “这个谢离还有些印象,前些天在襄阳城中,曾和这道安高僧有过一面之缘。”谢离如实回道。 “就是这老僧给我写信,请我过来找你的。” 谢离又是一阵纳闷,心道这释道安让人找我是作甚?又仔细想了下当初与他见面时候的场景,谢离才慢慢回过味来,难道……是与我穿越到这里有关? “呵呵,那就实话与你说了罢!看你现在防我像是防贼一样,实在是有损我老道威名!”对面那人如此说道,倒是让谢离更是摸不着头脑了,在心中默默想着:莫非是个杂毛不成? 只听对面好似连“哼”两下,清了清嗓子,然后才道:“我乃是九华山修道之人杨羲和杨真人,小子,可曾听说过本真人之名?” “……”谢离微微一顿,然后才接着道:“谢离久仰杨真人大名,不瞒真人,谢离从儿时起,就对这符箓做法的茅山道术颇为喜欢,恨不得自己也学上几招降妖除鬼,造福于民。奈何家中贫困,谢离要为母亲分担这生计大事,所以未曾有过深入了解。太史公曾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说的就是谢离的心境了。” 方才谢离听这杨羲和言论,就知道他并非拘泥于寻常礼数之人,而且如果是释道安那高僧请过来的,应该是对自己一行人没有什么威胁了。心中大定之下,嘴上也活泛起来。 况且除了“久仰杨真人大名”只是客套之外,其他的确实是心中所想,前世电影里不管是前期的茅山术士,还是后期的武当上的各种绝学,都曾让谢离“心向往之”,虽然在心中知道,这些没有一个是真是存在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一个人对它的喜爱。 只是谢离不知道的是,这杨羲和早年间就是在茅山先学的道,而后才到的九华山,这一通言语可谓是歪打正着。 杨羲和听完之后,微笑点头,虽然知道这谢离多半是在“溜须拍马”,但对他来说还是颇为受用。 随后谢离往后瞧了瞧,然后什么都没看到之后,又回过头来,对杨羲和的方向低声说道:“杨真人,咱们声音小些,吵到人睡觉就不好了。” 杨羲和望着他,一脸无语,心道自己就这么没有气势?说了实话之后练这小子都镇不住? 不过最后还是把声音稍稍压低了些,然后道:“放心好了,这几个经过今天这一番折腾,就这点说话声音吵不醒的。” 听他这么一说,谢离才想起了什么说道:“我们出城的计划杨真人是如何得知的?又是如何知道我们会在那个地方上岸呢?” 杨羲听他说完,不禁微微一乐,摆出一副高深的模样说道:“这又算的了什么,不光是你们这出城的计策,就连前些日子让那姓杜的‘假投敌’的事,我杨真人也是知晓的一清二楚。” 此话一出,谢离微微有些心惊,只不过在想到这老道并没有恶意之后,才又说道:“杨真人真是神通广大,在军营中竟然可以来去自如,而且无人发现,谢离佩服,佩服!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杨真人是在我们出城的时候,就已经随我们一同上了船?” “嗯……”杨羲和拉长了声调,然后才说到:“现在才有点你在城中的样子。” 之后不等谢离言语,便再次说道:“行了,先别扯别的了,咱们也说点正事。” “谢离洗耳恭听。” “那释道安老僧虽说和我老道主修的东西不一样,但总还是有些本事的。之前他在信上说,碰到了一命数异常奇怪之人,也就是你了,无论如何也看不透。我老道对此也颇有兴趣,所以在前些天就过来瞧了瞧……” “然后呢?” 谢离“适时”的问道。 “然后发现你小子脑袋倒是听灵光的,各种算计,都快赶上我老道了。” 谢离呵呵一笑,心道自己来到这里,怕是只有老天自己知道了。 杨羲和见他如此反应,自然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不由得郁闷道:“关键是你小子口也挺紧,方才在梦中还一口咬定自己没有问题。” 谢离只得拱手回道:“回真人的话,谢离真的是一介凡夫,对你们所研究的确实一窍不通。口紧只是为了自身安全和家人着想,其他的倒没有什么。” 谢离到现在还记得,在襄阳城里的第一次醉酒,回到家中差点口吐真言。他实在难以想象,如果秦氏在知道自己并非她亲生儿子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心境和反应。 所以从那次之后,谢离便无数次的在心里暗示自己,自己就是这个出生在襄阳城,今年一十六岁的谢离。 他想要做到的是,就算是在梦中,说出的梦话也不能出丝毫差错。 现在看来,那无数次的心理暗示,还是比较管用的。 第四十一章 一辆马车 听完谢离的解释,杨羲和自然知道他所言不假。 单从眼力上来讲,杨羲和可能比不过那释道安,但是自己的掐指占卜之术却也不是浪得虚名。 刚进到襄阳城,然后见到谢离之后,经过对他命理的简单推算,就知道此人福缘浅薄,有早夭之命,详推下时日,就在那五六天之前。但是这人现在明明还在活蹦乱跳,脸上的神采奕奕,没有丝毫的破败之像。 如此怪异的情况,在杨羲和整个的修道生涯中,也是从未见过。 前些日子里,他在襄阳城中一直对谢离暗中观察,有几次甚至是一天从早到晚十二个时辰,不曾间断。 包括谢离睡觉的时候,也都会在某个角落里观察许久。 虽然说这么做,有失一代“真人”的英名,但是想要搞清楚这人身上的怪异之处,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但是这么做的结果,却是让他郁闷的很,没有丝毫发现不说,还把自己搞的颇为狼狈。 杨羲和修道,多半也是想参透这生死之谜,悟得那虚无缥缈的成仙长生之道。 虽说茅山在他的修道生涯中,占据了很长时间,一直从儿时持续到中年,而且他对茅山的感情也不可谓不深,但是在那里能学到的东西和自己所要追求的,实在是相去甚远。 一味的修习符箓口诀,身形步法,身体虽然强健的多了,手上制敌的功夫也非常人可比。 只是与那长生大道,却越来越远。 后来狠心离开茅山,独自前往那九华山潜心修道,虽有所顿悟,但终究没有大成。 此时的杨羲和已到晚年,虽说从样貌上来看,比一般中年人还有精神些,但是这心境,确实很符合他现在的岁数。 常年的“修行失败”已经让他变得无比豁达,所以对此番襄阳之行的失利,虽然心生郁闷,但不过片刻之后,便又恢复常态。 “长生……长生……世人能长生的,又有几人呢……老道我还是尽人事,听天命罢……” 杨羲和在心中宽慰了自己一番,才又接着对谢离道:“算了算了,老道我流年不利,也不勉强你了。不过话说回来,虽然老道我此行失利,却也不能说毫无收获。你小子命数怪异,但是这识人心的本事却更为怪异,这几招用在秦军身上颇有效果。至于这排兵布阵,战场谋略之道,不知道你使的怎么样,要是也同样‘怪异’的话,那这司马晋室可就中兴有望喽。” 谢离微微一笑,还是冲着杨羲和声音的方向回道:“杨真人过奖,谢离今年不过一十六岁,关于这用兵之道,谢离虽然曾在兵书上了解过一些,但毕竟只是纸上谈兵,毫无经验。所以要说这晋室中兴,那可就实在太抬举谢离我了。” 在这漆黑的夜里,谢离虽然通过声音面向了这杨羲和,但是并不知道他具体的位置,眼神中毫无焦点的样子,倒像是个盲人在说话一般。 “而且……”这“盲人”接着开口道:“按理来说,杨真人应该算是方外之人,怎么现在听起来,倒是对这两军交战,征讨杀伐之事如此感兴趣?” “你这小子,也太过瞧不起我老道。” 杨羲和接着回道:“自永嘉之乱后,我族百姓多受战争之苦,尤其是北方民众,多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我老道虽说醉心修道,却也时常感叹民之疾苦。如今司马仲达的子孙一代不如一代,整个朝廷也都偏安一隅,毫无斗志,眼睁睁看着北方故乡陷于水火而不顾。老道我只是希望在这晋室之中,能多出几个人,可以伸张大义于天下,挽救黎民百姓于泥浆。奈何近些年来,只有那桓温还能偶尔到那北方腹地一战,其他人……唉……” 谢离听完,不由得心生肃敬,没想到这老道不羁的“外表”之下,竟也有着如此赤子之心。 “杨真人此心,谢离佩服!” 对面的杨羲和摆了摆手道:“整天隐在山中,可谓百无一用,又有什么可佩服的。所以说来这襄阳城中,虽然没有看到得到这道中机缘,却是看到了一个好苗子。有这些心眼,对你以后领兵可谓是大有帮助。” “杨真人……谢离没说过想要领兵征战……” “呵呵,你在襄阳城的这些动静,晋室朝廷中的人就算再傻,也总会知道的,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你了。只可惜,你这身子骨,还有这拳脚上的本事……” 谢离闻言,直接从石栏上站起,然后对着杨羲和拱手深躬道:“请杨真人指点一二!” “呵呵……你倒会借坡下驴……刚才还说没想过要领兵征战呢……” 谢离也是嘿嘿一笑,脸上破天荒的露出了微赧的神色。心道:这杨羲和能在如此多的晋兵之中,视军营如家中,来去自如,关键还没人可以发现。方才在跟随着自己几人上船的时候,自己也是毫无察觉。至于他所搞出的“沙沙”声,估计也多是处于恶作剧,才弄出的声响。 这般高深莫测的本事,有谁不想学的。 至于领兵征战,实话说,谢离还没有这么多的想法,重生到襄阳之后,虽然在短时间里,做了不少事。但实话说,除了“杜霸投敌”这件事之外,很少是出于主动。 以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好好的考虑一下接下来的事。 本来想在去江陵的路上好好打算一下,但是没想到现在就碰到了这么一位真人。 而且,不管怎么说,杨羲和的这一身本事,往小了说,可以提升自己,保护家人。往大了说,那可做的事情就太多太多了。 然而,杨羲和的下一句话,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我茅山道术你是不用奢望了,除非现在跟我上山练上个三五十载。至于各种技法体术的话,倒还可以练练,只是你这岁数筋骨已成,怕是也难成气候。” …… 谢离心中无限悲戚,怎么这桥段和武侠小说里的这么类似? 然后又满怀希望的问道:“杨真人,世间是不是还有某些金丹之类的东西,可以洗精伐髓,重造筋骨的?” “世间哪有这类良药?”杨羲和一脸纳闷,然后接着说道:“人之筋骨,乃是日夜生长所成,又其实药物可以随意更改的。不过你说金丹的话,老道我的一个同乡,也就是灵宝派的葛洪葛稚川,倒是对此比较擅长,只可惜,在十几年前已经仙逝。” 这话一出,谢离顿时愕然,没想到在这杨真人口中可以听到这葛洪的大名。 然后又接着对他到:“那依杨真人的意思,谢离日后只能是通过多吃米粮,然后空涨力气了吗?” “倒也不是……”杨羲和慢悠悠的说道。 谢离顿觉无语,过了一会儿才道:“还请杨真人明示!” 说完之后,只听着对面好似隐隐约约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之后,只听杨羲和再次说道:“我这里有本身形步法的册子,虽然说是比较基本的茅山技法,但是如果日后你能做到身强体健了,再配上这些东西,也能对制敌和御敌起到不小的帮助。” 说外之后便递了过来,碰到谢离的双手之后才停止。 谢离双手接过,然后又恭敬的道了声谢。 在杨羲和说完之后,谢离本来还是稍微有些失望的,但是好在天性洒脱,转念一想,今晚本来应该值夜到天明,然后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现在不仅认识了这么一位真人老道,而且还平白无故的多了一本“军体拳”(没办法,谢离的心中就是这么定义这册子的……),可以说是很赚了。 杨羲和送这册子的时候确实略微有些尴尬,不过这也确实没有办法,就如他刚才所说,这谢离本身条件所限,能学的也就这些了。 虽说二人“萍水相逢”,并无多少交集,以后是否见面也未可知,这册子送与不送,皆在自己一念之间。但是方才自己在说他是好苗子的时候,出口太快,已经透露出帮忙的意思,再要改口也说不过去。 而且见谢离丝毫没有嫌弃之意,反倒还很尊敬的样子,杨羲和愈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然后又接着道:“倒也不是我老道小气,只是别的你谢离也用不上,给了也是浪费。这样吧,明日我就回归山中,继续修道。你现在有什么难处想要帮忙的,老道我只要做的到,定会给你办了,也省的你在心中编排我老道的不是。” “杨真人可误会谢离了,谢离的感觉的确发自真心,也无任何编排真人的想法。” 谢离如实说道,只不过在片刻之后,又加了句:“不过要说难处的话,谢离当前还真有一难……只是有些不敢劳烦真人……” 杨羲和却摆摆手道:“你谢离在城里的时候,不是挺果决利索的吗,怎么现在婆婆妈妈起来了?有什么要帮忙的直说即可。” “是……” 谢离答应一声,然后接着道: “实不相瞒,谢离当前最需要的,就是一辆马车。杨真人,你看这……” 第四十二章 行至宜城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谢离就听见不远处响起了嘶鸣之声。 那熟睡中的三人也都相继被这声音惊醒,不知前因的她们还以为有秦兵追到,第一时间望向那马嘶的方向。 谢离示意她们不要惊慌,然后起身向那方向走去。 拨开几丛杂草之后,一膘肥体壮,四肢强健的黑马映在谢离眼中。 这黑马虽然被栓在一旁的树干上,但是看它神态颇为亢奋,不住的抬首翻蹄,应该是刚跑过不久。 黑马的身后,还套着一辆板车。这板车虽说看着简陋,但车轴、轮子等都看着颇为结实。 谢离走进观瞧,板车里还有不少粟米的痕迹,平常应该是用来运粮的。 此地除了这些再无其他人。 谢离心道:能凑出这么一套“马车”,也实在是难为那杨真人了。 如此健硕的马,应该是属于秦军骑兵的的坐骑,而这板车,应该是秦军平时用来运粮的。 虽然说昨夜在那一片漆黑之中,看不到杨真人的面容,但是从他提完要求之后的长时间沉默来看,自己的这要求确实有损人家真人的身份…… 只是这确实也没办法,从襄阳到江陵足有五百里之远,且不说这赵婆婆每天能走多远,单说自己的母亲还有更为年轻的苏回雪,想要只靠双脚走完,也是太过辛苦。 谢离本来的打算,是步行到宜城之后,使用钱币绢帛,置办一辆马车,然后接着赶路。 但是以赵婆婆身体的情况来看,想要安稳的走到宜城,没有个两三天,怕也是不行。 现在有了这战马与板车,这些问题便迎刃而解。 谢离朝着野外深鞠一躬,然后道:“有劳杨真人,谢离感激不尽……” 解开缰绳,谢离牵着马重新回到驿亭旁,又简单解释了一遍后,才让其余三人明白这马车的来由。 秦氏道:“阿离昨夜一宿没睡,那现在先休息一会儿吧。现在时辰还太早,这么凉可不适合赶路。” 一旁的赵婆婆也是附和道:“对对,正是贪睡的年纪,如今白白守了一夜,快去亭子里睡一会儿,等到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再叫你。” 苏回雪虽是没有说话,但是看她的眼神,似乎也透露着许多关心。 谢离应了两声,在她们醒来之后,自己已经是哈气连天,这个身体还是太过年轻,只是熬了多半夜,就已经如此困倦不堪。径直走到亭中之后,便沉沉睡去。 秦氏三人去江边简单洗漱之后,回到那板车旁,边收拾边聊天。 苏回雪也比平常活跃了不少,在她们二人聊天的时候,也经常参与其中。赵婆婆看在眼里,也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就如同那出了笼的鸟儿。自己的心中不由的有些欣慰,这好好的一家子,起码还能落下个好的。 看着越来越“懂事”的苏回雪,秦氏自然也是对她和颜悦色。在两家毫无关系之时,秦氏就知道这苏回雪有异于常人,尤其是打小读书,养成的知书达理的气质,更是让她在寻常贫家娘子中脱颖而出。虽然说不知道前段日子为什么突然有些“不知礼数”,但好在现在已经恢复如常,对自己也是更为的尊敬听话了。 三人随意聊着此前往事,又或者是商量着今后打算,时间过的倒也颇快。 两个多时辰之后,谢离渐渐醒来。 总归是心里装着事,睡的不是很踏实,再加上日头渐高,正好照在谢离的脸上,那仅剩的睡意也都消散的一干二净。 此时刚到巳时(九点—十一点),时间还算比较早,几人吃了几块蒸饼之后,开始接着向南赶路。 虽说谢离只是睡了两个时辰多点,不过也足以让他恢复好精神,去应付这赶车之事。 而且在上路之前,谢离和这黑马已经做过了充足的“感情交流”,前世里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过,马是通人性的,想要让它听话,必须要善待它,最好是视如己出,这样操控起来才能得心应手。 虽然谢离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具有普遍性,但是对眼前的这匹黑马来说,这话确实是有用的。 在和这匹黑马进行了一番“亲密互动”之后,现在的谢离可谓是异常省事,虽然是拿着缰绳,坐在板车前沿,但实际上却用不到半点操作。 前方只有一条道可走,黑马的速度不快也不慢,非常平稳。 如果不是这太阳已经快到头顶的话,谢离惬意的就要再次睡着了。 这条江边的小路上,已经长满了杂草。 北边战乱,这里的百姓早就举家迁走。 没人走过的路,过不了多久,便不是路了。 路边的草已经有半人多高,从外面看,这一行人只是露出了马的上身,以及谢离的脑袋,其余的便没在杂草之中了。 路边不少地方长着泛紫的喇叭花,引的不少蜜蜂蝴蝶在其中飞舞。 偶尔有几只蝴蝶飞到车旁,围着车上的几人飘来飘去。每当此时,苏回雪脸上的表情都甚是兴奋。 虽说苏家原本就是贫苦之家,但是一直都是生活在襄阳之中,不靠种地为生,所以基本没有到过乡下,对蝴蝶这种极其漂亮的物种自然也是毫无抵抗力。 有一只好似是飞累了,正好落在苏回雪那抬着的左手之上。 苏回雪欣喜之余,心中也是无比紧张,整个身子都已绷紧,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左手的食指上。 淡蓝色的蝴蝶似是有意炫耀,想在这极美的女子前展示自己引以为傲的翅膀,所以一张一合的来回摆动着,让苏回雪大饱眼福。 一直等到蝴蝶飞走之后,苏回雪才发现自己抬着的胳膊已经无比酸麻,只不过脸上确实丝毫不以为意,一边轻轻的揉着,一边微笑着寻找别的蝴蝶的身影。 到午时左右,几人找了个阴凉之地,歇息了片刻,然后接着赶路。 直到傍晚时分,前方的路才逐渐宽阔起来,路上也渐渐有了行人。 谢离知道,这应该是快到宜城了,在这黑马屁股上轻怕几下之后,这行进的速度加快了许多。 好在现在的路比之前的江面小路好了许多,所以虽说速度加快了不少,却没有感受到太多的颠簸。 终于,在天将黑之前,一堵稍显破烂的矮墙进入四人视线。 第四十三章 客舍现争端 一马四人来到城下时,守城兵卒已经开始关闭城门。 谢离跳下板车,走上前来,正要开口,却听那不知是伍长还是什长的人先开口道:“城门已关,明日再来吧!” 赵婆婆在后面道:“这不是还未曾关上,我们现在过去也不耽误诸位将士,还请通融一下。” 只是那人却毫无反应,好似没听到一般。 谢离也懒得和他废话,直接在怀里掏出一封信,举到他的面前。 那人当时就要发作,只是显然是个认字的,见到那信上的“车骑将军桓幼子(桓冲)钧启,梁州刺史朱序缄”几个字,以及那鲜红的章印之后,脸色大变,立马躬身抱拳道:“末将不知这是驿使车驾,还请恕罪!” 谢离将信收回,然后道:“行了,不知者无罪,让兵卒们散开,我们现在进城。” 刚要回来继续牵马,谢离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然后问那人道:“城中驿馆在何处?” 只是那人依旧低着头,有些犹豫的回道:“回驿使,半月前天降暴雨,那城中驿馆年久失修,已被暴雨冲垮,至今……至今……” “至今怎么了?” “至今……还尚在修缮之中……” 谢离一阵无语,这宜城乃是襄阳南下的要道,如果襄阳没有被围,和各地的书信密函多是要经过此地,如此重要的地方,驿馆被冲塌不说,现在都过去了半个月了,竟然还没有将之修缮好! 谢离没有再多言语,回头牵着黑马,径直走进城中。 进城之后,秦氏等三人已经下了板车,然后将所垫的衣物都收拾到包裹这种,这才问道:“阿离,方才你给那守卫看了什么?” 谢离回过头来,道:“阿母,这是中郎将写给那桓冲将军的一封信,我拿给他看,他自然就想成了是襄阳那边的军情急报,然后又自然而然的就把孩儿当作了中郎将身边的驿使。” 一旁的赵婆婆接着道:“还是阿离聪明,一句话不说,就把这守卫治得服服帖帖的。” “呵呵,赵婆婆,这些每天专门和人打交道的,养成这样的性子也是正常。咱们在襄阳的时候,不也经常碰到这样的人么。” “阿离说的是,只不过咱老婆子就是老实惯了,碰到这种人还真是没有什么办法。” 谢离微微一笑道:“此前在营中听人说过,对付这类人,只要先从气势上将他镇住,那后面也就好说了。” 几人边走边聊,过往行人也都纷纷侧目,这“马车”的组合实在太过扎眼。要是把黑马换成老牛,或者把板车换成带蓬的,也都不至于引起这么多的关注。 来到一处看着还比较干净的客舍前,商定了就在此夜宿之后,谢离将马车交予客舍仆役,吩咐好好照料之后,便和三人一起走了进来。 这里颇为宽敞,左右都摆了五六张矮桌,此时正有几人跪坐着用餐。 看他们的样子,多是些商贩,贾人,还有个别行医卜算之人。 一般来说,在这个时代,寻常人家的饭点一般都是在上午的巳时(九点到十一点)以及下午的申时(三点到五点)左右。只有这些没有耕作,又居无定所的人,才会这般进食没有规律。 而且这些客舍也多是为他们所准备的,供他们歇脚休息,或者投宿过夜。 放在才路上之时,谢离就发现了宜城之内,有着很多地方都挂着客舍或者谒舍的招牌。略微一想,别知道了其中原因所在。 此地是襄阳与江陵两座大城之间的必经之地,来往于两城的商贾众多,所以这些客舍也就自然多了起来。 只是近两个多月以来,襄阳城被秦军围困,与外界各城之间的联系已被切断,所以来往的商贾自然也就少了许多。 宜城之中的多家客舍虽然还挂着招牌,但多数连门口没有开,就算有开着的,也基本上脏乱不堪,好似已经有十天半个月没有打扫过一般。 只有这家无论是从规模,还是卫生的角度来看,还都令几人比较满意。 来到柜前,给舍主通报了各自姓名,以及出行目的地和原因之后,舍主也是不敢怠慢,招呼着仆役,让他引着几人去后院挑选房间。 只是几人刚准备过去,就听到后院传来一男一女的争吵之声。 声音越来越近,片刻之后,谢离便看到两名身穿紧衣便服的年轻人向这边走来。 两人年纪和自己相仿,长相颇为相似,像是一对兄妹。 男的比自己略高些,简单束着头发,脸上肤色稍黑,和自己虽说是差不多岁数,但两侧脸颊已隐隐有了些棱角。 身姿挺拔,看起来比自己要英武的多。如果嘴上没有现在这种委屈口吻的话,用气宇轩昂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女郎比自己稍矮一些,同样有些随意的束着头发,皮肤和苏回雪比起来,有明显的不同,像是经常身处户外的,比较符合前世里的健康标准。 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光彩照人,这倒是谢离在这里还从未见过的。 谢离观二人气质,皆是不凡,明显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而且二人腰间皆配长剑,也不像是出自一般富贵之家。 二人口气都是比较冲,虽说没有脏话连篇,但“痴傻呆苶”的字眼却是不断。 女郎声音脆如银铃,很是悦耳,只不过内容却是:“不是你的错,难道我错了不成?这一包钱币虽说不多,但是坠在你身上,总是有知觉的吧?谁又曾想到你这么蠢笨,就这么被人顺走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那男的显然是知道自己理亏,语气上没有女郎这么的理直气壮,只是明显有些不甘心,不想就这样认错道歉,硬撑着回道:“就那么点钱币,还放在包裹里,我又不是你们女儿家家的,哪能感觉的到?你还有理说我,这要是换你拿着,咱们能不能到这宜城还另说!” “就那么点?那些怎么说也有个几百钱,这都感觉不到不是傻了还是什么?还有,我是女郎有怎么了?你要瞧不起我咱们现在就出去,比划一下,看看到底是谁没用!” 第四十四章 执拗的舍主 “哪个有闲工夫陪你瞎闹,赶了一天的路,现在已是又累又饿,你若是手痒了,自己去外边疯去。”男子一脸郁闷,不爽的说道。 “哼哼,你倒还有脸说,我不也是在马背上待了一天。本来还想着,好不容易找了个像样的客舍,能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晚,现在倒好,包裹里连一枚钱币都没有,今晚能不能住在这里都难说了!” 女郎显然更为郁闷,然后接着对男子道:“我告诉你……” 只是话说到一半,突然发现前面多了几人。 打头的是客舍中的仆役,一脸惊愕的表情,看到自己望过去后,下意识的别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 再后边是一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清瘦男子,样貌还算可以,脸上同样布满了风尘之色。此时的他正嘴角微扬,一脸微笑的望着己方二人。 女郎本就郁闷至极,看谁都不爽,此时又见这清瘦男子满脸笑容,好似在嘲笑自己一般,心中更是火大,直接对着这男子恨声道:“笑什么笑,瘦猴子?身上的皮松了?” “呃……”谢离微微一愣,心道这女郎脾气也太过火爆,自己还是躲远些,免得殃及池鱼。 正要拱手离开,却听到身后有人已经说道:“你这人怎么这般没有礼貌,他谢离本来就时常微笑待人,又不是针对与你,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这般诋毁?” 柔美的声音中,带着许多坚定。 谢离自然听出了声音是出自苏回雪,只是没想到一向温柔且言辞不多的她,竟然在现在为自己出头,实在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对面女郎把目光移向苏回雪,然后不解的道:“我说他干你什么事?哦……原来是一家子。” 然后又转过头,对着谢离有些鄙视的道:“哼,还是七尺男儿呢?竟然让女子给你出头,这点胆气都没有!” 只听那苏回雪红着脸又接着对她道:“他只不过不想和你一介女流一般见识,他若是把之前的事说出来,你的胆子怕是都要被吓破了!” 那女郎怒极反笑:“好!好!好!你倒让他说说,之前他到底是杀过人了,还是放过火了!也好让我这一介女流好好见识见识。” 苏回雪一听这话,不由得由羞转怒,脸色涨红。 谢离在一旁有些哭笑不得,然后回头劝苏回雪道:“咱们出门在外,还是少生事端的好。这位娘子正在气头之上,咱们还是多体谅着些,别再计较了。” 说着朝着对面两人微微拱手,然后引着母亲和祖孙二人,向后院走去。 和女郎同行的男子也是侧过身子,挡住了一旁的暴躁女郎,生怕她控制不了脾气,直接动起手来。 同时满脸歉意的对谢离几人拱手示意。 “你这是何意?莫非真以为我会出手,然后教训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猴子?” 女郎依旧愤愤难平,如此说道。 那男子随意搪塞一句,没有听清说的是什么。 只听那女郎又接着道:“我告诉你桓羡,今天我如果露宿街头,那回到家中之后,我看你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诸位阿兄。” 已经有一只脚迈进后院的谢离,在听到这话之后,不由得微微一愣。 回头重新看了那二人一眼,然后继续跟着客舍仆役往院里走去了。 这两人一路争吵着来到舍主身前之后,才停止了斗嘴,然后开始和舍主委婉交涉。 舍主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二人来意,所以在二人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就直接痛快的表示:不行! 女郎似乎又要动怒,只是被身旁的男子摆手制止,然后只能接着“低声下气”的表示,如果舍主可以在今晚供他们食宿,等到来日回到家中之后,可以命人送十倍百倍的钱币过来。 奈何一脸和善的舍主此时一点都不和善,无论二人说些什么,都是满脸笑意的摇着头。 偶尔才说上两句:“目前北方有战事,来往投宿的本来就少,现在这客舍已经有些入不敷出,实在不能再做这折本之事。” 二人在平时明显是极少求人的主,“低声下气”的与人说话已经是两人极限,此时也是来来回回那么几句,没有什么比较有效的说辞。 大约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客舍舍主依然“笑意盈盈”,委婉的表示着拒绝。 男子脸色已经无比难看,不过还能勉强克制,只是这话是越说越少。 女郎看起来已经怒火攻心,亭亭玉立的身姿,已经有些微微发抖,一张俏脸早就由白变红,再由红变紫。 “砰!”的一声。 女郎将腰间长剑解下,然后拍在舍主身前的长桌之上。 “看舍主模样,这客舍肯定开了不短时间,而且又是这般年纪,眼力自然是不差的!这柄长剑的成色,想必你也瞧的出来!” 女郎强忍着怒气,把声音压得很低,然后接着道:“我先把这把剑作为抵押,放在这里。十日之内,如果我不来赎还,这就是你的了!怎样?!!” 舍主的脸色终于有所改变,眼中也有了许多光彩。 眼前的这把玉具剑,单从剑鞘看就价值不菲,虽说没有镶嵌什么玉石之物,但是只从做工就可以看得出,是出自大家手笔。 而且这玉格造型古朴,颇有秦汉之风,所用玉质也是顶级好玉,平常极为少见,就算是有,也多用来做璧等贵重之物。 此等良物,实在少见。 就算这剑在十日之后被再次赎回,能把玩十日也足以令人兴奋了。 况且,万一这女郎在十日之后没有过来赎回呢…… 舍主双眼放光,显然心意已动。 两只手颤颤巍巍的伸出之后,刚要碰到此剑,脑中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双手又倏地缩回。 脸上重新摆出一副笑呵呵的模样,说道:“娘子是习武之人,这剑对娘子来说肯定是颇为有用,但老朽只不过是一小小舍主,平常连门都少出,所以这物对老朽来说,也确实无用。” 只是说完之后,舍主好似无比肉疼,脸上的笑容也显得十分僵硬。 “你!!” 女郎将长剑收回之后,指着舍主,已经气的说不出话。 这已经是她下了最大的决心,才做出的选择。这剑从父亲送与她时,就兴奋的耍了一天,连睡觉的时候都放在身边,一直到现在,这剑都是常伴自己左右,所以把它抵押在这里已经是她所能做的最大努力。 旁边的男子方才虽是心中恼怒,不过显然家教甚严,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此时见这舍主好似铁了心,自己也实在没有办法,整个人都有点蔫了。 况且此时对这舍主“低声下气”,已经是超出了自己平时的底线,要找其他客人借点钱币的事,更是连想都没想过。 男子重新抬起头,望着一旁的女郎道:“唉,今日算咱们时运不济,认栽了。不过你也是,好歹也是个女儿家,平日里妆扮点金银首饰多好,起码到这时候能换点银钱……” 锃的一声,女郎拔出长剑,然后指着男子道:“好好好!走走!咱们出去,今日我桓婵必须要把这口气出了。” 男子正欲相劝,身后却有一声音响起: “呵呵,二位何必如此大动肝火,不就是这食宿之资么,在下帮二位出了……” 第四十五章 郎君仗义 “原来是你?!” 自称桓婵的女郎将长剑换了个指向,直接冲着那依旧微笑着的谢离道:“不用你这瘦猴子假意施舍,快滚开!” 这笑容和刚才的一模一样,桓婵不由的想起刚才那一幕,虽说对峙的时候并没有吃亏,但是那笑容中的“嘲笑”的味道实在让自己太过火大。 一旁的桓羡见状,连忙将她的长剑压下,然后走上前来对谢离拱手道:“郎君仗义,在下桓羡桓延祖,请问郎君高姓大名?” “谢离谢景宣……” 谢离同样拱手回道。 桓羡又接着道:“实不相瞒,在下在行路途中不慎将钱袋丢失,才致如此落魄。舍妹向来脾气较为急躁,方才对景宣兄多有冒犯,桓羡先替她陪个不是,景宣兄一看就是洒脱之人,就莫要与她一般见识了。” 对方虽说是有意帮忙,但桓羡的这番话说的也是不卑不亢,极其得体。 只是一只手却已经伸到身后,不停的在给桓婵打着手势,示意她克制,克制,再克制。 “延祖兄客气了,如此情况确实令人忧心如焚,谢离自然可以理解,所以无妨,无妨……” 谢离说完之后,又在怀中取出一小钱袋,然后交与桓羡,接着道:“这里是银钱五十,应付两三日的食宿应该不成问题,谢离并非富贵之家,能拿出的不多,所以还望延祖兄莫要嫌弃。” “景宣兄说笑了,如此雪中送炭之举已经让桓羡感激不尽,又何来嫌弃一说。不过景宣兄放心,桓羡回家之后,定当奉上十倍银钱答谢。” 谢离呵呵一笑,道:“谢离只不过是做些能力之内的小事,延祖兄莫要放在心上。”说完之后,便微微拱手,向后院走去。 桓羡见他就这么告辞回去,有些愕然,然后紧跟着问了句:“还为请教景宣兄家居何地?” 不过却听那谢离简单道:“看二位神色,定是困乏之极,还是先好好休息,明日再说吧。”说完之后,便不再回头,直接进了后院。 桓婵这才从后面走了过来,问了句:“他……就这么走了?” 刚才的她虽然心中有气,但还不至于被怒气蒙蔽了心智,事情的轻重缓急她还是知道的。 所以在桓羡过来和谢离交谈的时候,她只是在后面憋着怒火,一言不发。 二人重新来到舍主身前,“煞有介事”地点了饭菜,在离开的时候还淡淡的加了句:“让仆役送到客房里来。” 留下了已经没有笑容,满脸尴尬的舍主在那儿,只是“嗯嗯”应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谢离回到客房之后,从怀中取出杨羲和赠与他的那本茅山册子,打算着先研读一遍。 现在还在一更之中,时间还早的很。谢离虽说坐了一天的板车,也是有些身困体乏,不过还算可以忍受,所以想着趁有时间,先粗读一遍。 只是刚翻开一页,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然后听到那熟悉的柔美声音说道:“你……你休息了吗?” 谢离将册子重新揣入怀中,道了一声“还没”,便去开门将苏回雪让进屋里。之后又问道:“苏娘子是有何事?” 苏回雪脸色十分犹豫,好像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里的客房每间只能住上两个人,所以说他们一行四人,选了彼此挨着的三个房间。 本来打算着赵婆婆和苏回雪两人一间,秦氏和谢离一人一间,但是赵婆婆拉着秦氏说晚上有事情要商量,所以只能是苏回雪自己一人一间,而且是在中间的位置。 在谢离出去的时候,她就已经听到了动静,透过窗外的灯光,隐隐约约能看到他是走向了正厅。 在他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苏回雪一直有些心绪不宁,方才听到开门声,就知道他已经回来,狠了狠心之后,终于鼓起勇气过来敲门。 只是进屋之后,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谢离望着一言不发的她,颇有些不解,只得再次开口说道:“方才在那正厅之中,还要多谢苏娘子的仗义执言,谢离真是感激不尽……” 听他说完之后,苏回雪好像才知道要讲些什么,然后对着谢离道:“在刚进城的时候,我听你说,遇到那种欺软怕硬,蛮不讲理之人,要比其还要强势才可以将其制服。” “嗯,这是在营中的时候,冯队正这么说的。” 谢离随口诌道,只是有些纳闷她现在说起这个做什么。 “那方才在厅中之时,对你出言不逊的那女郎,应该明显就是这一种人,怎么……怎么没见你有什么反应。” 苏回雪说着说着,又重新低下了头。 谢离微微一愣,然后才道:“那女郎明明就是丢了钱币,正在气头之上,与她多过计较一是太浪费时间,再就是就算计较赢了,也得不偿失,与我们也无半点好处啊。” “哦……难道不是因为那女郎生的明眸皓齿,有落雁沉鱼之姿,然后心生爱慕,不忍冒犯么?” 苏回雪又抬起双眸,目光流转,望着眼前的谢离,好像要弄明白他心中所想一样。 这话对于苏回雪来说,实在是问的有些大胆。 虽说二人的关系在明面上是已经订婚,但是两人在心中皆是知道,这只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可以说是算不得真。 目前又无旁人,这个问题实在不是一个并不相熟的“朋友”可以随便问的。 “呃……” 谢离听到之后,先是一愣,有点费解她是怎么想到这个原因上的。 看着苏回雪那凝视着自己的双眼,谢离好像渐渐有些明白,心中不由的有些欣喜和感动。 只是嘴上却回道:“这个原因……好像也是有的,可能也是下意识的,不想顶撞长的那般标致的女郎……” 苏回雪闻言,又低下头去,双眼逐渐暗淡,并没有发现谢离在说完之后,那微微扬起的嘴角。 “嗯……怪不得方才你又过去了一次,是为了帮那女郎渡过当前的困境吧?” 苏回雪的声音愈发低沉,到后面几个字时,已经几不可闻。 第四十六章 茅山册子 此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过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苏回雪才慢慢从情绪中恢复,一直低着头的她,这才意识到谢离到现在都还没有说话。 再次抬起头后,苏回雪这才发现。 对面的谢离的双眼还在盯着自己,脸上的笑容还带有一丝丝的戏谑。 然而那笑容中更多的,却是无尽的温柔。 然后这才听他说道:“苏娘子多心了,咱们毕竟还有一纸婚书的关系,我谢离可不敢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去做这不守‘未婚夫道’之事……” 在苏回雪仍在诧异之时,只听谢离又接着道:“再说了,苏娘子大可不必妄自菲薄,谢离虽是眼界浅窄,没见过多少世面,不知道苏娘子的姿容算不算的上举世无双,但是起码从目前来看,谢离还未见过能出其右者。” 片刻之后,又听他再次解释道:“方才出去确实是为了相助他们兄妹二人,不过这其中原因可不是你猜测的那样,只是因为他们的姓氏而已,咱们要去江陵,能提早处好关系也是好的。如果我猜测有误,那也无妨,咱们毕竟是读书人,孔孟之道时常教导咱们,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权当是做了善事也并无不可。” 苏回雪听他说完之后,不由得轻笑出了声,方才的所有愁苦都一扫而空。 现在的她终于知道,刚刚谢离所说的“不想冒犯那女郎”,是故意为之。 他明明已经猜到了自己心中所想,所以才有意说出这番话来取笑自己。 苏回雪一张秀脸之上,满是心意被看破之后的娇羞,但还是越想越恼。 “哼!让你故意捉弄我!” 苏回雪攥住那娇小的拳头之后,在谢离胸口“狠狠”的打了一下,然后才跺了跺脚,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只是在出门之时,还是轻轻的将房门给谢离关上。 谢离微微一笑,心道有了这事,整个夜晚好像都显得不那么枯燥无聊了。 重新翻开那本册子,谢离就这油灯,仔细看了起来。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虽说谢离看的极为细致,但这本册子还是被他翻过了有一半之多。 前半册比较容易理解,都是一些与人争斗时的对抗技巧,这和谢离之前心中预想的“军体拳”,差别不大。 而且册子里画满了各种两人对抗时的简画,旁边用小字写着一些注意事项或者是发力技巧。 谢离看了一会儿,就站起身来,按照册子里的简画比划着,等到把一招一式完全完成之后,才开始往下学习新的技巧。 一个时辰过去,谢离已将前半册的部分全部读完,也都亲身将所有招式动作试了一遍,想着之后每天抽出时间来,苦练也就是了。 想要提升自己的力量和实力,苦练是必不可少的。这就如同前世里的健身一样,什么肌肉,线条,都可以通过吃各种药或粉来达到一个相对合格的程度,但是想要让自己的硬实力更强,比如爆发力或者持久性,都需要不停的对一个动作做上千遍万遍,才能慢慢实现。 此时天色已晚,明天还要接着赶路,再说谢离本来昨天就没有休息好,刚才已经是在硬撑着。 一个哈欠过后,谢离困意涌来,正要收了册子,上床睡觉,但是手指无意间翻到了下页。 只见上面只是简单写着三个字:“身形篇”。 谢离心中纳闷,方才在对抗篇中,明明已经有讲身法,比如在两人搏斗之时,如何站位,如何移动。 怎么又单出一篇来。 谢离忍着困意,又接着翻了一页。 只是这一页还没有看完,便已经知晓了其中道理。 上一篇中对抗中的身法,多是在讲如何制敌,如何通过身法来克敌制胜。 而这一篇,则是偏向防守,将的是如何通过身形的移动改变,来在对敌时立于不败之地。 谢离又是一页接着一页翻了下去,只是越到后面,越暗暗心惊。 后面的内容已经完全超出了二人对抗,或者几人混战的范畴,更多的是在说如何隐藏自己的身形,而不被别人所发现。 到这里的间图也越来越少,只剩下那密密麻麻的小字,看的谢离着实有些头大。 对于如何更好的隐藏自己,谢离在心中自然也有着比较清晰的认识。 比如判断敌人现在的位置,和行动时的位置,以及计算他们的视线范围,还有利用周围所有可以利用的环境因素等等。 还有更重要的,就是时刻保持着一颗高度警惕的心。 如果别人问起来,谢离同样可以回答的头头是道,其专业程度也足以可以让别人以为,他曾经从事过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但是真要实施起来,自己肯定就如同那瞎子摸象一般,做不出丝毫临阵的反应。 纸上谈兵的典故虽然只是出自赵括,但后世追随他脚步的,仍然层出不穷,不胜枚举。 而身前的这后半册的“身形篇”,讲的就是在遇到各种情况之时,如何通过变换走位,将自己的身形融入到周围环境之中,从而做到真正的“遁迹潜形”! 当然,前提是需要一个足够灵活的头脑和一副同样灵活的身躯。 谢离将这册子缓缓合上,现在他才明白,上半册的“军体拳”单练的话虽说也是有用,但最为主要的,还是为了后半册的“身形篇”在做“硬件”上的准备。 此时的谢离终于知道,这杨羲和杨真人在襄阳城中,是如何没有被其他人所发现的了。 虽说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向杨羲和杨真人一样,修为深到可以在大军营中来去自如,但是用来应付一般的情况,应该也是没有问题了。 谢离和衣躺在床上,方才看到的内容让他精神了不少,但是此时的他深知,明天还要赶路,现在必须要入睡了。 吹熄了油灯,谢离的眼睛缓了一会儿之后,终于适应了屋内的昏暗。 今晚终于有了些许月光,透过窗子溜进屋里,在这一片静谧的环境,倒也显得颇有意境。 呼唤了许久的困意终于又回到他的身边,谢离深感欣慰,只是刚要合眼,却发现窗外的月光之中,一道黑影瞬间掠过。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第四十七章 手中可还宽裕? 谢离翻身下床,心中有些担心母亲以及赵婆婆祖孙二人。 开门出来之后,发现那黑影已经向东跑去,谢离在后悄悄跟去,但是拐过一弯之后,发现那黑衣人越过客舍南边院墙,然后不知所踪。 谢离只能是又转身返回。 还好的是,东侧母亲和苏回雪的房中,皆是没有声响,而且门窗都还关着,应该是对她们没有影响。 在入住之时,谢离虽说在这客舍之中,没有感受到丝毫危险,但是一贯谨慎的他,还是做了些小小的防备。 向客舍仆役要来三个铃铛之后,用细绳帮着,捆在门后,然后让母亲和苏回雪在入睡之前,把条细绳横系在门框之上,这样只要有人进门,她们就会第一时间发现。 以当下的情况来看,显然另外两个房间没有出什么问题。 自己这边也是一切正常,那这黑影,应该是为了客舍之中的其他人了。 谢离回过身来,正准备回屋接着睡觉,突然听见西侧的客房之中传来一声低呼,隐隐约约像是一女子的声音。 谢离联想到刚才的黑影,心道莫非那人是在隔壁做了什么事? 往西边多走了几步之后,就听到这客房之中传来一阵沉闷的“咚咚”之声,好像是咋砸着什么东西,那神似女子的声音,一直在嘟囔着说个不停,至于内容,谢离隔着窗户,倒是一点都听不到。 “咳咳,请问是出了什么事吗?我是隔壁的房客,方才听到你这边一直有声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谢离在敲了敲窗户之后,试探性的问道。 再把耳朵附在窗边之后,里面“咚咚”的声响倏地停止,然后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不用不用,客房有蚊虫,我正打蚊子呢!要是吵到你睡觉的话,我就不打了!” “呃……” 谢离微微一愣,心道这不是早些时候那暴躁女郎的声音吗?记得她自称叫做“桓婵”来着。 难道是那黑影与她有什么恩怨不成? 思考片刻之后,谢离微微提高了些嗓门,道:“哦……桓娘子果然异于常人,拍打蚊虫竟然连灯都不用,如此本事,实在让谢离我佩服,佩服!” 这么说倒也不是谢离有意调侃,只是为了弄清楚这事儿,不得不采取这有些激进的办法。 果然,谢离这话说出之后,屋里传来了一下更为沉闷的声音,像是拳头砸在木桌上的动静。 一个呼吸间,西边客房的房门已开,桓婵从里面冲了出来。 手中长剑已经出鞘,指着谢离低声道:“果然是你这瘦猴子,快说,半夜偷偷摸摸来到我这窗外,意欲何为?” 一篇柔和的月光之下,谢离望着眼前的桓婵,只见她的一头秀发随意披散着,末端发梢上还坠着一滴滴晶莹的水珠。 身上的紧衣便服已经换成了稍微宽松轻逸的折裥裙,裙长曳地,在丝丝微风之下,向后轻轻摆动。 手持长剑,颇有些衣决飘飘的侠女影子。 “怎么?又被吓破了胆?现在连话都不敢说了?方才调侃的不是挺得意的么?” 谢离这才缓过神来,然后对她依旧是微微一笑,然后才道:“桓娘子,并非谢离有意到这窗外,实在是因为我的房间就在隔壁,刚才确实是听到响动才过来询问的,只是没有想到是你在栖身在此而已。” 桓婵听他说完之后,好似想到了什么,然后腾出手来拉着谢离的衣袖,走到离客房比较远的位置,然后才敢提高声音道:“快说,方才我不在房中之时,你是不是进过我的房间?” 谢离刚才见到她之后,就已经有所猜测,现在看来果然所料不假,这桓婵肯定是因为刚才去客舍的浴房中沐浴之时,那黑影趁里面无人,进入她的房间,做了些什么事。 只是没有想到,这么一个脾气火爆,动若脱兔的女郎,竟然也这么讲究。 “刚才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在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你就在我隔壁,再说从大厅和你们兄妹告别之后,我就一直在房中看书,刚要入睡的时候发现有黑影闪过,这才出来看看而已。” “什么,刚才有黑影闪过?那就肯定是那人潜入我房中偷窃了!” 桓婵将长剑收回,然后气愤的再次说道:“你可知道那人跑到哪儿去了,是否是这客舍中人?” “这就不曾知道了,我只是追了一会儿,见他跳出院墙之后,便没有再追。” 一旁的桓婵也是知道,如果这谢离所说不假的话,那这窃贼应该是找不到了。 只是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将那长剑在院中的一棵树上,戳来戳去。 虽说这客舍是在退房之时,才统一算账,但是她和兄长二人皆是家教甚严之人,在兄长将钱币丢失之后,二人便想着先主动和舍主商议,从未起过吃霸王餐的念头。 虽说舍主没有答应,但好在这个令人生厌的家伙“假意”同情,给了他们五十钱,不管怎么说,起码今晚可以好吃好住,甚至可以在深夜之中偷偷沐浴,洗去这几天里身上的灰尘汗渍。 将一切都合计好之后,桓婵便将这五十钱从兄长手中抢了过来,然后还曾说道:“这钱就由我保管,要是再让你给丢了,那就真的连家都回不了了。” 只是……只是…… 自己还是大意了,本想着趁着时间来到深夜,所有人都已入睡,然后自己去浴房之中好好沐浴一番。 然后在出去之时,便将那五十钱随手放在床铺之上。 哪知回来之后才发现,这些钱币已经不翼而飞。 谢离望着在那儿不停戳树的桓婵,然后接着问道:“可是丢了什么重要东西?” “没……没有!” 只是片刻之后,桓婵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又小声说道:“你那……现在手中可还宽裕?” 虽说桓婵对这谢离印象极差,但是目前确实只有他一个可以帮忙的。 这事不管是被兄长桓羡发现,还是在退房时拿不出银钱,都不是她桓婵能够忍受的。如果到最后真是这么丢人的话,那自己必定能记住这事一辈子。 而且好在现在夜色已深,虽说有些月光,但毕竟谁也不能把对方看的太清,所以现在的“丢人”程度,倒还是可以接受。 “呃……”谢离听到之后,有些愕然,没想到她还有软声细语的时候。 然后才放低声音轻声问道:“钱又丢了?” 第四十八章 事出有因 “……” 桓婵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虽说现在客舍院中的视线不好,对方也看不到自己脸上的尴尬与窘迫,但是这时候的桓婵还是不由的低下头去。 刚入夜时,自己指责桓羡丢钱的时候,可以用“肆无忌惮”来形容,现在风水轮流转…… 只能说还好不是在第一时间被桓羡发现。 过了好一会儿,那谢离还是一直保持着刚才询问的姿势,一动不动,看着模样,好像是想要她点头承认,或者亲口说出。 桓婵不由得恼羞成怒,直接又将长剑提起,指向他的前胸,然后愤愤的说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么多废话作甚?难道还想取笑我不成?!” 谢离这才从思考中缓过神来,有点纳闷她的脾气怎么又上来了。 然后才说道:“桓娘子误会了,这食宿费用的话,谢离倒还可以勉强为你俩省出一些,但是有一件事,谢离想要问的明白一些。” “什么事?” “这个先不着急。”谢离并不理会胸前的这把长剑,说完之后,就转身往回走去。然后听他再次说道: “你先回客房,我去取来钱币给你,然后再说,一直待在这院里有点冷。” “哼!”桓婵再次收回长剑,然后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果然是个没用的,就这点儿小风,还穿着这么多,哪里冷了?” 只是走了几步之后,才发现自己散着的长发,还是湿漉漉的。 桓婵看了前方已经走出十米远的谢离,又是轻哼一声,才又接着往自己的客房中走去。 谢离将五十钱递给桓婵之后,便站在门口的位置,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兄妹二人俩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 神神秘秘的样子如果让外人看到,肯定会以为他是在做什么非法的勾当。 当然谢离也不想这样,左右客房里都有睡着的人,如果动静太大,把人惊醒了,他也就别想把这事搞清楚了。 房门内侧的桓婵将钱袋接过,听到他的问题之后,下意识的道:“嗯?为何这么问?你想要做什么?” 谢离有些无奈的道:“我不问清楚了,怎么才能知道,为什么有人要专门偷你们的钱呢?” “嗯?你说有人专门偷我们两个,难道是因为我们两个太招摇,然后被那窃贼给盯上了?”桓婵有些疑问的说道。只不过片刻之后,又开始自问自答:“不应该呀,我们出来的时候已经特意换了便装,而且还是找府中部曲他们要的,已经是再普通不过了。” 谢离心道,就你们俩这气质,就算换上乞儿的衣服站在人群中,也能让别人一眼就看出不凡之处。唉……唯一的缺点就是脑子不太好用,可惜了…… “刚才窃贼跑了之后,你房中可有被翻过的迹象?” “这个……没有,那袋钱币就放在床上,我一回来就发现不见了。” “这已经很明显了,哪有窃贼这么容易知足,而且延祖兄(桓羡)的包裹之中应该也是只丢了这银钱吧?” “嗯,确实是这个情况……” 桓婵沉吟片刻,然后才又接着道:“我给你说了之后,你如果敢跟别人说,到时候可别怪我剑下无情!我们是从江陵过来,是……是想要去北边看看。” 谢离心道自己果然猜的不错,这俩人果然来自江陵,应该就是那龙亢桓氏的子侄了。 只是这“想要去北边看看……” 谢离思考片刻之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然后接着问她道:“你们俩想去襄阳?要做什么,查探军情?还是要联系朱刺史?” 只是还没等到桓婵有所反应,谢离又接着道:“不对,不对,就算你们再有能耐,这也不是你们俩的事,江陵绝对不会让你们俩去做这任务的。” 桓婵听到谢离的上一句分析之后,颇为惊讶,没想到这只瘦猴子脑子竟然这么好用,自己只是说了想要北去,他就能猜出这么多东西。 只是等到他的下一句话出来之后,桓婵俏脸一凝,反问道:“这怎么就不是我的事了,襄阳一战甚是关键,甚至关键到整个晋国的生死存亡,我身为晋国百姓,你说这里有没有我的事?!” 门外的谢离听完之后,却是先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才又回过头来,对她道:“我的小娘子,你小点声音好不好,在家里受了气来这儿嚷嚷什么。” 谢离听到她的语气之后,就已经有所了然,这桓婵和桓羡肯定是在家中受了什么刺激,然后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才来到这里的。 方才的称呼倒也不是谢离有什么恶趣味,只是情急之下的称呼而已,好在是在这个时代,这样称呼也没有什么歧义。否则,以这桓婵的脾气,自己就算命保住了,缺胳膊少腿总也是免不了的。 桓婵听到谢离的话之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不过这也确实是难以忍受。 她和桓羡一个是桓冲的幼女,一个是桓冲的幼子,虽说桓冲对自己的儿女们都是一视同仁,但毕竟二人年纪是最小的,没有自己父亲的特殊照顾,还有兄长和阿姊们的偏爱。 最近不管是家中还是营中,气氛都有些不对。问了其中一个兄长之后,他俩才知道:本来父亲将桓氏的重心放到江水中上游,比如荆州,益州,梁州这些地方之后,营中部将就很是不解,因为这就相当于把江东那朝廷腹地,拱手让与他人,失去对于晋室的掌控之后,时日一长,桓氏必将受制于人。 但两人毕竟还是年幼,对这些权势的博弈与争斗还没有多少认识,但是另外一事却让他俩放在了心上。 那兄长说,现在晋室朝廷之中,已经有御史不停上奏,说是父亲都督七州之地,持节镇江陵,在秦军围困襄阳之时,却不驰援相救,只让朱叔父一人据内城防守。 “朱叔父?可是曾经伯父(桓温)麾下的朱序朱叔父?” 在兄长点头称是之后,二人才重视起来,毕竟在他们小的时候,朱序对它们颇好,而且二人对这朱序也是极其喜欢。如今得知他被围困,自然是心急如焚。 终于有一天,二人鼓起勇气,一起去父亲的房中,询问父亲为什么不去襄阳救援。 可谁知父亲听完之后极为生气,将他们二人训斥一顿之后,便再也不提此事了。 第四十九章 房门内外 兄妹二人虽说家教甚严,不会做出顶撞父亲的言行,但是心中总是想着这事而毫无反应的话,确实也不是二人的行事风格。 前几日在从兄长那听到,父亲甚至都没有派出过先锋军,去襄阳打探消息,二人再也坐不住,换了身衣服,又顺手装了袋钱,牵了两匹马之后,就直接出门一路向北。 两人打算着,能见到朱叔父是最好,如果实在见不到,那查探一下秦军的围攻情况,也不算白来一趟,起码回去的时候见到父亲,嘴上能说出点东西。 由于心疼马,二人赶了将近三天的路才到这里。 但是路上的所见所闻实在让兄妹二人有些心凉,襄阳城在被秦军围困,没人去救援也就罢了,路途中的人好像对这事都毫不在意,他们二人基本上没有听到过一句,关于那北边战事的讨论。 所以说,方才谢离一提起此事,桓婵心中的怒气就一股脑爆发出来,自然也就忘了压低声音这种小事。 所幸的是,谢离与桓婵二人静听了一会儿,发现周围没什么动静,这才缓了口气,然后桓婵才接着道:“方才听你说道襄阳,那边的战事你肯定也有所听说,快给我讲讲,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战况了?” 谢离的右手不由得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然后对她说道:“桓娘子,谢离我哪有这么多时间给你讲这个,咱们不是在讨论你丢钱的事么?” “不就是丢钱么,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好值得讨论的?” “难道你就不想想,为什么有人不想让你们去襄阳?” “什么?” 桓婵听他说完之后,第一感觉是有点懵,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离只得接着解释道:“你先想想,这窃贼……姑且先称呼这人是窃贼吧,盗取了你们的财物之后,而且在没有人接济的情况下,你们可以做的选择是什么?” 桓婵想了半天,然后才慢慢说道:“那就只能是尽早回家了。如果快马加鞭的话,一天多点也应该是可以到家的。” “这就是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那‘窃贼’的主要目的了。” 谢离说完之后,缓了一会儿,又接着道:“一般来说,客舍虽然很少允许赊账,但是肯定也有例外的情况。像你们俩这样,一看就不是寻常之家的人,那舍主有心结交还来不及,怎么会如此决绝,丝毫情面都不给。而且关键的是,你这长剑虽然我不知道确切价值,但是抵十个八个的客舍,应该还是小意思的,那舍主竟然也是丝毫不为所动。这其中肯定是有猫腻,现在把这些事都串联起来之后,这就很容易解释了。” “这‘窃贼’先是取了你们的钱袋,然后又用了什么手段威胁了舍主,让他丝毫不与你俩通融。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们在这身无分文,又不可能主动出口借钱,所以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起身回家,这样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唔……你这么说,好像也挺有道理的……”桓婵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如此说道。 “嗯,剩下的就靠你想想了,到底是谁不想你俩去襄阳,然后还这样催促你们回去。”谢离说完之后,轻轻甩了甩胳膊,一直扶在门框上,整条手臂都有点酸了。 然后才转过身子,想要回房休息。 “唉……唉……瘦……不是,谢离,你还没给我说那襄阳的秦军围城的情况呢?” 桓婵见他回身要走,立马走出门口,情急之下拉住了他的小臂,然后如此问道。 只是马上又意识到了这行为有些越礼,所以又尴尬的将手松开。只是那眼神之中,依旧透露着很想知道的意思。 谢离回身对她微微一笑,道:“今日太晚了,咱们都是赶了一天的路,现在都是又困又乏,而且襄阳城的事也颇多,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说清楚的,所以说,先去好好休息,明日再细说。” 桓婵虽说对襄阳战事比较迫切的想知道,但是既然谢离这么说了,那也只能先去休息再说了。 而至于这“窃贼”到底是谁,这桓婵就算脑子再不聪明,也能想出大概是什么人了。 次日清晨,舍主让舍中厨子早早备好了早饭,然后由仆役端到大厅柜台之上。 陆续有旅客起床过来,一人一份,在大厅的长桌上吃了起来。 谢离同样也是来到这里,厅中的场景让他终于有了一丝丝熟悉的感觉。 前世里,不管是学校时,还是在上班时,基本上每天都是在这个时间点起床,然后洗漱完毕之后,去食堂解决早餐。 但是自从来到了这里之后,谢离就再也没有在这个时间里吃过早饭。 前半部分倒是一样的,在差不多同样的时间起床,洗漱,但是想要吃早饭的话,一般都需要先饿上差不多两个时辰。 这要在前世里,过两个时辰之后在吃饭的话,那基本上就是午饭了。 这也就相当于,谢离在这里的状态是,基本每天的上午都是在饥饿中度过的。 好在今天是不用了。 这其实可以说是沾了这些商贾、卜算、还有行医之人的光,他们不像是寻常农户一样,有着固定的生活作息,每天都是不变的生活规律。 所以在进食这个方面,不用遵循其他人的时间标准。 客舍的存在多半是为这些人所准备的,所以在准备饭食方面,自然是按照这些旅客习惯的时间来。 早饭很是简单,基本上每一份都是一碗稀粥,一碟客舍自己腌制的咸菜,还有一两块有些发干的饼子。 谢离四人一边吃饭,一边讨论着今日赶路的情况。 “母亲,赵婆婆,等会儿吃完之后,你们先回客房,在休息一会儿,我出去看看能不能置办一辆好点的马车。” 秦氏微微点头,道:“嗯,可以多向别人打听打听,要是实在没有的话,那就算了。” 赵婆婆也在一旁跟着说道:“玄芝说的是,不过就算找到了,也要合计一下,如果合适的话咱们就换,不合适的话,咱们现在这车子也挺好。” 谢离笑着回道:“嗯,就听赵婆婆的,如果卖家太黑的话,咱们就继续坐咱们现在的板车,反正也是挺宽敞的。” 一旁的苏回雪听完谢离的话之后,也是轻笑着附和着:“不仅宽敞,还能更好的看看路上的景儿呢。” 正说笑间,谢离却发现,对面苏回雪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谢离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原来正是那桓婵桓羡两兄妹,此时正端着早饭,朝着自己这儿的位置走来。 第五十章 针尖麦芒 兄妹二人在谢离身旁坐下之后,都是一脸笑盈盈的。 客舍厅中的桌子都是长桌,所以旁边再加俩人的话,空间也是完全足够。 桓羡对四人点头示意之后,然后开口道:“昨日里多亏了景宣兄,没有你的相助,我们兄妹二人怕是已经露宿街头了。” 谢离呵呵一笑,然后才道:“延祖兄客气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另外一边的桓婵也是摆出一副笑脸,然后对苏回雪道:“昨日里桓婵得知兄长丢钱之后,心中焦急以至口无择言,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苏回雪一时之间没有适应她这语气,不管是从她这一身妆扮,还是从昨日的表现来看,这桓婵怎么看都不像是这种温声暖语的人。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桓婵如此“诚恳”的态度倒也让苏回雪不好再板着个脸。 “昨日里这位阿姊得罪的不是我,所以也不用这般赔礼道歉。” 虽然脸上态度有所缓和,但是这语气还是听不出有任何的好感。 桓婵面色微微一滞,不过为了心中“大计”,还是忍住了脾气,转过头来,自顾自的吃起了早饭。 秦氏虽然听那男子说自己儿子帮了他们的忙,但是也不知道具体过程。不过既然他们不像是昨天那般态度恶劣,而且还主动过来示好,总么也不应该就这么僵着。 所以便开口说道:“二位气质不凡,一看就是出自大家,对于市井中的一些贼盗之事防范不足也是正常,不过如今也算吃一堑,长一智,有了这番磨砺,对日后也是有利无害。” “伯母所言甚是,延祖受教。”桓羡放下手中的碗筷,如此说道。 “二位此番出门,是要去往何处?”秦氏听他说完之后,又随口问道。 “呃……”桓羡先是一愣,然后才接着道:“实不相瞒,我二人整日在家中不是练武,就是闲逛,实在太过无所事事,所以这才出来历练一下,哪知这还没几天,就碰到了这么倒霉的事。若不是景宣兄仗义资助,我兄妹二人怕是连回家都难了。” 谢离一边嚼着菹菜,一遍微笑着听着桓羡胡诌,过了会儿才对着两兄妹笑道:“等会儿谢离要去城中置办一辆像样的马车,以二位的出身,肯定知晓什么样的车子更为舒适些。如果等会儿二位没有别的安排,就帮谢离去鉴定一下如何?” 两人正在上愁该不该在这饭桌之上问他襄阳之事,听他这么一说,自然是心中了然。还没等桓羡答应,对面的桓婵就率先说道:“没有问题,虽说我们二人骑马多过坐车,但是要去识别一辆车子是否舒适的话,还是绰绰有余的。” 苏回雪看到这桓婵对谢离的邀请如此上心,甚至连想都没想,就直接答应。 不禁来回望着他们两个,一脸狐疑。然后才又接着小声道:“秦姨……我也想跟着去看看。” 声音虽小,但谢离也是听的清清楚楚。不由得有些头疼,这苏回雪虽然看着乖巧温柔,实际上心眼却也不少。 “嗯,想去的话,直接跟着去就好了,这又不是在襄阳。更何况,好歹了也是来了这宜城,你们一起出去逛逛也是应该的。”秦氏颇为“善解人意”的道。 早饭之后,秦氏和赵婆婆回了客房,其余四人在向舍主打听了几句之后,便一起出了门。 对于一起出来的苏回雪,桓氏兄妹并没有多少感觉,他们只不过想从谢离口中听到想要的信息罢了。 只是桓婵稍微有些纳闷,不知道为什么,这貌美的女郎对自己好像颇有意见。 难道就是因为昨天在气头上的时候,对他们语气不恭? 那刚才自己也明明“低声下气”的致歉过了,这小娘子也太过小心眼了些。 “延祖兄,听谢离一句劝,北边的襄阳你们俩还是别去了。” “这是为何?景宣兄,方才听伯母说‘这又不是在襄阳’,难道你们四人就是从襄阳过来的吗?” 谢离点点头,道:“嗯,刚出来不过一天多的时间。” 桓婵听到之后,直接凑上前来,然后急切的问道:“快说快说,现在襄阳那边是个什么战况?”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战况,无非就是据守中城死守而已。” “呃……”桓婵一脸郁闷,然后接着道:“这就完啦?你好歹也说的详细点,秦军什么时候退,襄阳还能守多长时间?” 谢离接着道:“秦军不会退,襄阳能守多长时间,那得看城内的粮食多少。” “哎呀,跟你说话简直急死人,那朱刺史呢?现在是否还是安然无恙,你要敢说不知道,我就……我就……”桓婵说着,手就不自主的摸向了腰间长剑。 “中郎将现在过得不错,身体强壮,吃啥啥香。”谢离望着又开始暴躁的桓婵,微笑着说道。 “嗯?景宣兄此话当真?”桓羡听到谢离的话后,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一旁的桓婵更是一脸不信,然后等桓羡说之后接着质问道:“你这个瘦……谢离,难不成是在诓骗我俩不成?襄阳城如此危机时刻,朱叔叔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 只是还没等谢离答复,苏回雪却先说道:“你要不信的话,又何必再问?谢离说的句句属实,我们前天晚上刚从襄阳城出来,难道还骗你不成?” “这又怪不得我!谁让他说着这么匪夷所思!城都快破了,守城主将哪有像他说的那样的?”桓婵的脾气也渐渐开始上来。只听她接着道:“还有,既然你们说这城已经被秦军围困,只能死守,那你们几个人又是怎么出的城?还说不是在骗人?” “呵!谢离的头脑要是像你一样,别说我们几个,就连整个襄阳城也早就不保了!”苏回雪的声调虽然不会像桓婵一样高,但话里的刺却是一点都不必桓婵的小。 桓羡望着这两个人,有些费解的摸了摸自己的头,他实在有些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就这么吵了起来。 谢离将苏回雪拉到一边,温言劝解道:“他们不知道也是正常,好好解释也就是了,又何必这样呢?再说了,昨日晚上,我的话难道你忘了么?” 第五十一章 达成共识 经过谢离的劝解,两姝之间的火药味少了许多。 然后谢离又对着桓婵道:“桓娘子,方才谢离所言句句属实,至于我们是如何出的城,不过是因为我们人少,然后略施小计而已。” 只是那桓婵显然对他说的“不感兴趣”,还没等他说上两句,便转过头去,不再搭理他了。 谢离无奈,只能又接着对桓羡说道:“只是虽说这出来容易,但是想要进襄阳城的话,却是难如登天。不仅充满危险不说,关键是毫无意义,进了城对中郎将也是毫无作用可言。” 桓羡叹了口气,道:“景宣兄,我桓羡自然不是那种不听劝的人,只是我们兄妹二人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如今已经来到了到这宜城,但是对这前方战事还是一无所知,如果就此放弃回家,那这一趟可就是白出来了。” 正说着,那桓婵又扭过头来,然后接着兄长的话道:“你要是能给我俩仔细讲讲,让我们感觉如在亲临一般,那倒也可以,只是你看你刚才说的,基本上所有的事都是一句话带过,搞的我俩跟从来没有听过一样。而且,我们也只不过想去看看朱叔父现在的情况而已。” 这语气中的理所当然,让苏回雪又有些气恼,心道能给你讲几句就不错了,还要说的像是亲临一样?只是经过刚才谢离的劝解之后,现在她对脾气的控制能力显然提高了许多。 “唉……非是谢离故意简而言之,实在是因为其中涉及太多军情内幕,我谢离又怎敢大肆宣扬?” 谢离说完之后。又是装模作样的唉声叹气起来。 “呵呵,原来还以为你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说的这么言简意赅。现在看来,应该是我大错特错了,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你在那襄阳城中,到底做的是参军呢?还是校尉?如此年纪竟然能参与到军情谋划,真是让我桓婵大开眼界!呵呵……呵呵……” 桓羡虽然不像自己小妹一样恣意嘲讽,但心中也确实不信这谢离能向他所说的一样,对襄阳守军的军情了如指掌。 谢离脸色不变,只是默默的从怀中掏出那封书信,然后摆在他们二人身前,然后道:“既然你称呼中郎将为朱叔父,那对他的字迹和印章应该是了如指掌的吧,那就先看看这个吧。” 桓婵脸上堆起来的笑意逐渐消失,这封信上的字体虽说自己已经不能确定,但是这印章,已经写的很明显,就是那朱序的。 而且,更令他俩惊诧的是,这信上的“车骑将军桓幼子”就是自己的父亲,如此说来,这很明显就是一封将领之间互通情报的书信。 桓婵一把将书信从谢离手中掠过,然后和桓羡互换了个眼神之后,就要动手打开。 “咳咳……”谢离故意咳嗽一声,然后接着说道:“桓娘子心情,谢离可以理解,只是这信拆开之后,便再也无法复原,所以还请三思而行。” “哼!这封信就是写给我父亲的,我先替父亲看看,又有何不可?” “哦,原来二位是桓将军府中的郎君和娘子,真是失敬失敬……”谢离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才又接着说道:“就算桓娘子所言不假,但是这信不仅仅是写给你父亲的,还是写给我晋朝车骑将军的,还是写给这七州最高将领的,桓娘子如果还是能替代这些职位的话,那就尽管拆开好了。” 桓婵听完之后,右手不由得停在了半空之中。良久之后,才慢慢将手收回,然后把信还给谢离之后,道:“原来你是朱叔父身边的驿使,怪不得刚才说自己知道这么多军情,而且还能‘逃过’秦晋两军的视线,出得城来。” “这就随便桓娘子怎么想了,反正现在做的任务和这驿使也没有多大区别。”谢离一边将书信收好,一边随意的说道。 沉默良久的桓羡在这个时候终于说道:“既然是如此重要的剧情书信,绝对不能又失。此去江陵还有四百余里,可谓山高路远,路上崎岖不说,真要碰到个什么流寇山贼之类的,这可如何是好?桓羡见景宣兄也未曾学过什么拳脚,而且同行的还有三名家眷,可以说此一行实在太过凶险。” 谢离听他言语,已然知道了这桓羡的打算,只是依旧无可奈何的说道:“多谢延祖兄提醒,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军情信件太过紧要,谢离只能是多走大道,远离山路了。” “昨日承蒙景宣兄相助,我们兄妹二人一直想要设法答谢,只是这里不是江陵,也确实找不到什么好的回报的法子。如今得知景宣兄要南去寻找家君,如此险途正是我兄妹二人答谢的最佳时机。”桓羡说到一半,然后又对着小妹桓婵道:“阿婵你说对不?” 二人从小一块长大,桓羡这么一说,桓婵自然也就领会了他的意思。 对于这襄阳城,二人在冷静下来之后,也都知道很难进去,虽然心中还是挂念朱序,但是就算是通过九死一生,进了那城中,对于整个局势来说,也是于事无补,而且还反倒会让他费心来照顾自己。 但是总不能就这么一点收获就没有的回去,那样也实在太过丢人,如今有了谢离这么一个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自然是要抓住了。 起码这样可以在回家之后,可以仰着头对父亲说:“我们两个把襄阳城的前线情报给护送过来了!” 所以在桓羡问到自己之后,桓婵想都没想,直接说道:“那是自然,这去江陵的路,就由我们俩一块儿护送你们过去吧!” 谢离“为难”的思考着,过了一会儿才接着到:“两位都是千金之躯,护送二字谢离可不敢当,如果二位决定不去襄阳的话,那去江陵之时,就一起顺路作伴吧。” 兄妹二人自然是欣然应允。 一行四人就这么打成了共识,其中三人都是笑意盈盈,刚才的一幕幕都已经抛之脑后,现在去置办马车才是关键。 谢离轻轻拉住了苏回雪的那一双嫩白的柔荑,接着又轻轻捏了一下,虽说嘴里没有说什么,但这动作已经足够证明许多东西。 只是还没等苏回雪有所反应,四人的斜前方突然传出一阵急促的叫喊: “唉……唉……两位小郎主,刘庆可算找着你们了……” 第五十二章 老头儿刘庆 四人循声望去,只见前方正有一枯瘦的老头,牵着一匹比驴大不了多少的矮马,三步并作两步地往这边跑来。 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好像是赶了很长时间的路。只是这老头虽是瘦小,但看起来却完全没有与这身形想衬的弱小。 跑过来的速度虽快,但是脚下却是沉稳至极,每一个动作都是干净利落,不带丝毫的拖泥带水。 谢离对这老头的观感颇为熟悉,片刻之后才恍然大悟,之前在襄阳城,每天在城墙上“逛街”的时候,他就见过太多类似的老兵。 出身行伍的他们,已经不知道被战争洗礼过多少次,虽说肯全身定都是伤痕累累,但是毕竟现在还是活着的。每一次的创伤都是一次难得的,异常宝贵的经验。这么多的经验累计起来,就使得他们早就学会了一套最适合自己的做事风格,更有甚者,就像这已经到了跟前的老头一样,连平常的每个动作,都是尽量做到了简单、实用。 老头已经来到了切近,停在的几人身前。 “哎呦……我的小郎君还有小娘子,你们这一声不吭的就离家出走,可是累坏了我刘庆了。” 桓婵一脸惊奇的问道:“刘伯,你怎地跑这儿来了。” “你俩从家中不见了之后,桓将军便差我们几个分头来找,这都过去三天了,我刘庆还没怎么合过眼咧。”老头说完之后,有疑惑的问道:“我刘庆到这儿来自然是来寻你们两个,不过你俩到这儿来又是为什么?” “呃……嗯……是这样的。”桓婵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了什么,然后解释道:“这里是襄阳通往江陵的必经之路,如果襄阳城里又急报传出,肯定会经过这里,然后走这条道的。但是刘伯你也知道,这一路上有多少的山民贼盗,万一这送信的驿使半路上被劫了,或者是被盗了,那岂不是对我军极为不利。而且反正我们兄妹二人在家除了闲着,还是闲着,过来为军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为这重要驿使扫清障碍,也是应当的,你说对不?刘伯。” 旁边的桓羡已经扭过头去,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虽说自己一时半刻还想不出很好的借口,但是自己小妹编出的理由实在太蠢,要他过去附和着说“对,这就是我们出来的缘由”的话,倒还真不如就直接说了实话的好。 对面的老头刘庆却好像听的很是“认真”,在桓婵说完之后,还接着她的话问道:“那不知这襄阳城中有无驿使出来,如果真有急报的话,那我刘庆自然是也该追随二位小郎主,以确保这驿使安全。” “呐!呐!就是旁边这个瘦……这个长得有点瘦的小子,我们二人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不能毫无建树,否则的话也太丢父亲的脸面了。这驿使谢离就是我们两个在这宜城,守候发现的。” “哦?”刘庆一副很是“惊奇”的样子,然后顺着桓婵手指的方向看来。 谢离微笑着朝他拱手行礼道:“小子谢离,见过刘伯。” 刘庆点了点头,然后问谢离道:“难道你真如我家女郎所说,是朱刺史身边的送信驿使?身上携有这军情急件?” 不过还没等到谢离回答,那边的桓婵便插嘴道:“千真万确,方才我和兄长二人都已查验过了,确实是朱叔父写给父亲的书信,上边还盖着他那梁州刺史的章呢。” 谢离等她说完之后才道:“是否是军情急件,这个小子也不得而知,现在小子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好好!既然我家郎君和女郎都已验证过,那自然不是假的。如今也找到了两位小郎主,也不用太着急回去复命,这去江陵途中,就算我刘庆一个罢。” 谢离身旁的苏回雪还一直处于自我的情绪之中,方才谢离的小动作确实让她甜蜜不已。 此时的她丝毫不在乎周围都是些什么人,也丝毫不去理会桓羡桓婵是谁家的郎君千金,反正什么事有谢离决定也就是了。 不过这时的谢离却在不停的思考之中,这刘庆老头虽说是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好像是一直处于赶路之中,但是在这宜城大街上就这么找到了桓羡桓婵二人,也实在太过“碰巧”了些。 而且刚才桓婵所说的理由实在太过荒诞,这刘庆老头也太过淡定了些。虽说这种淡定可能是出自于一个部曲和家将的“职业操守”,但是能做到如此不为所动,也实在太过离谱了些。 谢离看看老头,又看了看桓羡桓婵,好像终于想到了什么。 然后摆出一副微笑着的面容,盯着刘庆老头说道:“小子无礼,想问一下刘伯此次出来,身上所带的钱帛是否足够。谢离身上这点盘缠,养活自己和家眷三人已是有所艰难。延祖兄和桓娘子出身望族,对这钱财之物看的并不是很重,寻常用时也多是‘慷慨’,如今怕也是所剩无几。” 谢离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老头,然后接着说道:“此去江陵还有四百余里,如果咱们身上银钱不多的话,怕是很难安然无恙的到达江陵……” “这个谢驿使毋须担心,桓将军在我们几人出来之时,早就命人准备了充足的银钱,所以再回去之时,这这方面是不用担心的。” “呵呵……既然这样,那小子就放心了。不过小子在襄阳时,常听城中老人说,出门在外之时,一定要保管好随身行李,莫要让偷儿在半夜给偷了去。刘伯既然带有如此多的钱帛之物,晚上还是要提防着些才好。” 对面的刘庆终于有了反应,在谢离说到深夜的偷儿之时,深深的望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看到刘老头的眼神之后,谢离在心中颇为满意,脸上也不由得露出轻松的笑容。 他刚才想要搞清楚的,不过就是桓氏兄妹的丢钱之谜而已,如今已经了然,便不再理会此事。 然后回过头来,对着苏回雪道:“走,咱们去挑一辆舒适点的马车,四百多里的路,可不能再那么将就了……” 第五十三章 另类马车 话虽如此,但是谢离想的还是太过简单了。 经过多番打听,几人才找到一家做车子的,只是这里的车子实在让谢离有些目瞪口呆。 不是说不好,而是太好了! 这里车子的双辕平行前伸,两端连接着车衡,看着甚是规整。 长方形车厢,里面坐上个四五人绝对没有问题。 车棚的顶盖中间略微凹下,两端出檐较长且微微上翘,整个弯曲的弧度也甚是漂亮。 棚顶饰有七道凸箍,平行排列着。 整个车厢除了前面有个小门之外,其余侧面都是封闭无窗的。 谢离进了车厢,里面摆放着凭几(可供人凭倚的一种家具)等物,其他帐帷等也是一应俱全。 谢离从车厢出来之后,一阵无语,心道就一车子搞的这么花里胡哨的,那马一跑起来的话,这么多装饰的东西反倒是累赘了。 正要开口时,却听那店主先开口道:“老朽这双眼虽说已经不怎么好用,但是这识人的作用还是有的。几位身上的气质风采一看就是出身不凡,在平常出行时用我这长檐车舆,不仅稳稳当当,更重要的是在车内可以逍遥自在,随意坐卧。” 桓羡点了点头,然后道:“老伯话虽说的不错,但是我等一行人是要着急赶路,不是出行游玩。这车外观和厢内摆饰虽还可以,但是套上老牛之后,一天能赶个三十里路已经算是多的了。” 谢离听到桓羡的话之后,这才意识到心中感觉别扭的地方是出自哪里。 原来这是一辆牛车,而不是自己第一印象里的马车。 经过桓羡“不经意的提醒”之后,谢离终于想了起来,之前在了解这个时期名士的时候,总是会在某些不经意的地方,看到有名士与牛车共处的画面,至于马车,则是少之又少。虽然说当时并没有给与太多关注,但是现在想起来,这其中的原因,在此时倒也多少能理解了些。 如此动荡的社会之下,世族名士们不再像是三国时期那样,由于各种原因而积极入世。 成就事业也好,匡扶社稷也罢,在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名士们的第一选择。 为了远避那些朝堂之上的纷纷扰扰,他们在这个时候开始了崇尚清谈,研究玄学。整日对酒当歌,得意尽欢。 不再庙堂之上,所以日常的生活节奏之慢,显而易见。 马车?对于这个时代的名士来说,实在是有些太快了。 还是牛车来的舒适些,享受些。 好在谢离没有开口询问如何套马的问题,否则的话,那可真是颜面扫地了。 对着桓羡说了一句“无妨”之后,便去和店主商量好了这车子的价格。 只是在给了店主钱帛之后,谢离又接着对店主道:“麻烦老伯将这车里的一切装饰之物,全都拆了,里面只留下卧榻即可。” 在店主一脸难以理解的表情中,谢离再次说道:“还要麻烦老伯,在这车辆的两侧,锯开长宽各是一米的窗子,顺便挂上帘子就好了。” 在谢离说完之后,店主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便招呼着伙计忙碌了起来,虽说不动这年轻人是什么意思,但毕竟是已经付了钱了,而且仅仅是这点修改,倒也不是很费事。 已经沉默了许久的老头儿刘庆,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然后对着谢离点头笑道:“没想到谢驿使小小年纪,竟然也是一务实的人,车上有那些杂七杂八的,虽说看着是漂亮了点,但是也太不实用了。还真不如谢驿使所安排的这样,敞敞亮亮的,在行路的时候也省事利索了不少。” “呵呵,刘伯过奖了……还有就是现在正是盛夏,天气炎热之极。如果一直闷在这车厢里面,也实在太过难受,把两边窗户锯出来通个风,也能凉快不少。” 谢离望着对面那正在盯着自己的刘庆,也微笑着如此回道。 刘庆在听他说完,又上前走了两步,用很小的声音说道:“只是这谢驿使办事虽然利落,但这说话却不是这样了。方才我记得你可明明说身上的银钱只够勉强度日的……” 声音之小,好像只有二人才能听到。 “呵呵……”谢离依旧面带微笑着道:“那刘伯还说自己从江陵刚巧来到这里,又刚巧碰到你家小郎主的呢……” 两人对视良久之后,又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哦……我知道了!” 桓婵“适时”的惊道:“你谢离把这些东西都给去了,难道是想用马拉着牛车赶路?” “嗯,桓娘子,这样行路也会快些,而且也不至于耽误了三位的时间。”谢离停止了大笑之后,如此向桓婵解释道。 然后又转向苏回雪,对她说道:“在回去的路上,咱们再去别的店铺了购置些被褥毯子,铺在车厢之中,那样就算黑马跑的快点,也感觉不到多少震动了。” 苏回雪现在依旧处在比较乖巧的状态之中,听到谢离的这番言语之后,轻轻说道:“一切以你说的为主,我……我也不在意这么多的,只要阿婆和秦姨没有问题就好了。” 将所有的事都准备妥当之后,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时辰。 众人与那舍主算好账之后,便同时向南城走去。 虽说他们只有七人,但是四匹马加一辆“牛车”的话,阵仗也着实不小。 在这宜城不宽的街道之上,引得不少行人侧目。 来到南城门之后,守城士兵好像在事先已经得到了什么指示,直接态度很是恭敬的给众人放行出城,没有丝毫的查探和阻拦。 看来昨日里的守城队正已经提前给他们有过交代。 南下的道路似乎颇为顺畅,第一天入夜之前,众人已经走过了差不多六十多里的路。 这辆牛车虽说已经简化的不能再简化,但毕竟整体的大小没有丝毫的变动,所以说黑马拉着它,一天走上六十里也实在是难得的很。 只是这夜宿的地方实在有些尴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要找个像样的驿亭,却也没有发现一丁点儿亭子的影子。 第五十四章 变故! 无奈之下,几人只能是就地休息。 将车子靠在路边之后,谢离除下黑马身上的套鞍,拴在不远处的树上。 虽说这个地方什么都没,但好在各种杂草长的挺肥,黑马不用遛也能吃的很饱。 此时天色已晚,还有差不多半个时辰就到了子时。 眼前的一小堆篝火还在倔强的闪着火苗,谢离在旁边抽出一些好不容易找到的干柴,轻轻的架到那火苗之上。 万籁寂静之下,只有这些刚添上去的干柴才会发出一些“哔剥”的声音,毕竟现在还是夏日,再干的柴也有着不少潮气的。 在休息之前,桓婵稍微考虑了一下,还是选择进了车厢。 虽然和那苏娘子不是很对眼,但在目前来说,车厢里算是最适合睡觉的地方了。 而且,骑了一天的马之后,车厢里那软和被褥的诱惑实在让人难以抗拒。 剩下的三个男人围着篝火闲聊了一会儿,桓羡与刘庆也都相继睡去。 本来刘庆想着自己守这头一班的,但是谢离是在车沿上坐了多半天,状态相对于他们骑马的来说,要好上很多。 所以也就选择了让他们先睡,得到自己守到撑不住的时候,再去唤桓羡起来。 赶路的时间颇为紧迫,而且饮食的条件很差,强身健体的打算只能是暂且搁下,等到到了江陵再说了。 就着篝火,谢离轻轻的翻着那本小册子,后半篇的内容比前半篇的“军体拳”要复杂一些,所以谢离看的也颇为细心。 虽说现在还不能操练起来,但是有这时间,提前熟悉下也是好的。 此时的他稍稍有了些困意,不过倒也没有着急叫醒桓羡,以自己目前的状态,坚持过子时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正想继续加柴时,路北方向,也就是他们来时的方向,传来一些轻微的响动。 过了一会儿,这动静越来越大,谢离这才听出来,应该是有好几匹马同时行路的声音。 这声音越来越近,应该马上就要来到他们宿营的地方。 将干柴添上之后,谢离拍醒正在睡梦中的二人。 刘庆显然是在时刻保持着警惕,刚才虽然在已经入睡,但是谢离的手刚碰到肩膀,他就已经醒来。 双手下意识的摸向腰上佩刀,环视一周,发现没人之后,正要开口询问,然后就听到了这略微有些嘈杂的马蹄声。 桓羡这才起身,揉着惺忪的睡眼,发现二人都在向北边望着,满脸戒备,然后也跟着扭头往后看去。 天上繁星点点,今晚要比前些天要亮上许多。 只是三人视线刚从篝火移开,看着周围也是漆黑一片。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缓了过来。 北边声音的始作俑者,终于出现在了三人的视线之内。 过来的人有五个,总共牵着三匹马,马背上好像驮着些木箱包裹之类的东西。 走到近处之后,谢离才才发现,这五人是四男一女。 男的都是身穿短窄的粗衣竖褐,袖子也都挽的很高。那女的也是看不清样貌,但是身形倒是比谢离还要壮硕一些,身上的衣物比其他四人也没好多少,如果没有听她声音的话,谢离还以为来人就是五个男人。 几人本来是边走便说,但是看到他们这里的篝火之后,便都牵着马围了过来。 “呦呵,三位这也是没有找到歇脚的客舍吗?怎么就夜宿在了这种地方。” 最前面的那个壮汉率先打招呼道。 “呵呵,这位壮士猜的不错!我们几个只顾埋头赶路,倒是忘了夜宿的事,想起来的时候倒也晚了,所以只能在这儿歇上一晚。几位壮士是?……” 刘庆口头上说的很是轻松,只不过双手在暗中一直时刻戒备着。 谢离刚才丢进篝火里的干柴已经全都烧了起来,火苗也都升的老高,将那五人的面貌照的一清二楚。 从长相来看,基本都是普普通通,丝毫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脸上虽然不算白净,比不上谢离桓羡二人,但是比起刘庆来说,倒是好了很多。 “哦……这倒巧了,老丈这么说的话,咱们倒还真是有缘了!” 那带头说完之后接着道:“呵呵,实不相瞒,我们之前都是襄阳人士,但是秦军破了外城之后,我们便逃到了这宜城避难。只是之前的生计都落在那边,无奈之下,只得成了这倒买倒卖的商贾。平常里整些不值钱的东西,运到别的地界赚些差价。” 壮汉指了指身后马上的包裹箱子之后,又接着道:“那,就是这些。只不过今天出城的晚了些,在路上也没有碰到个客舍农院之类的,索性就直接趁着这点儿光亮接着赶路了。还真没想到能在这路上可以碰到你们在这儿歇脚,哈哈哈!” 刘庆也是哈哈一笑,然后又说着:“那倒也是不错……今晚比起往常来说倒是亮堂的很,赶路的话完全没有问题。而且比起白日里的赶路,要凉快的多!再走上一会儿,在前方找个客舍休息一下,这行商也能变得惬意起来了,呵呵……” 只是话虽如此,刘庆手上却一点都没有放松。 旁边的谢离和桓羡也都是精神戒备着,在刘庆说完之后,又听那壮汉接着道:“几位可是刚睡醒?我看这位小郎君的眼都还没睁开,看来是我们几个不小心打扰大了,这还真是抱歉的很了。” 只是还没等到刘庆接话,这壮汉又道:“说道睡觉,我们几个走了半夜的路,倒还真有些累了。正好老丈和两位郎君在这里,还架着火,攒了不少人气。是个休息的好地方,三位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在旁边睡上一会儿可好?” 刘庆脸上依旧是笑呵呵的,正要开口婉拒,却听到旁边的谢离说道:“几位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肯定是累的紧了,在下正要邀请几位一同休息呢?只是……” 谢离沉吟了片刻,然后又接着说道:“四位壮士身强力壮,在哪睡觉都是无妨,但我看这里还有位女眷,在咱们旁边休息总不是好,正好我们有一牛车,我去看看还有没有空余的地儿,如果能让她在里面休息的话,倒也还不错……” 刘庆听谢离说完之后,心中有些着急,完全不知他这是何意。 正要开口阻止,却听到那“女眷”笑着说道:“呵呵,这位小郎君,这马车可是不小,最少能装个五六人呢,现在肯定是有空余的地儿……” 刘庆想要继续出言阻止,却看到谢离在此时突然转过身子,大喝一声: “动手!” 第五十五章 先发制人! 谢离吼完之后,直接侧身倚入旁边一汉子的怀中。 刘庆微微错愕,不过在一瞬之后也是反应过来,“刷!”的抽出腰中长刀。 桓羡在看到这些人之后,本来也有些心中戒备,只是因为刚睡醒,意识还处于比较模糊的状态。谢离的这一嗓子很是“提神醒脑”,桓羡看到对面的刘伯拔刀之后,也是下意识的将自己的随身长剑抽了出来。 正想要出声询问出了什么事,就听到一阵沉闷的“嗬……嗬……”声,好像有人窒息了一般。 紧接着,桓羡的余光就看到,谢离倚靠着的那个汉子捂着胸口,一脸痛苦的向后倒去。 然后“轰……”的一声,砸到地上。 桓羡转头望去,那汉子的身子已经开始蜷缩,双手好像也在紧紧攥着胸口。 这一切实在发生的太过突然,从谢离说完到这汉子倒地,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另外三男一女也是反应迅速,在这汉子倒下的时候,就直接伸手摸向身后的箱子底,然后抽出四把并未带鞘的长刀。 “嘿!”带头壮汉二话不说,直接顺势朝着谢离横切过来。 还没等谢离开始躲避,另外一边的刘庆已经将长刀送到,正刺向那带头壮汉的前胸。 壮汉无奈,只得先放弃谢离,然后收刀将刘庆挡住,之后刘庆变换招式,二人捉对厮杀起来。 桓羡终于搞清楚了当下的状况,虽说不知道这谢离为什么会突然杀人,但是看对面的架势,显然也并非善类。 自己平生虽说还未杀过人,但是毕竟是将门之后,不管是府中部曲,还是营中将领,都曾给他讲过不少战场杀敌之事。 所以在此时也并没有太多畏惧,反倒在内心深处还有丝丝兴奋! 而且身为车骑将军幼子,平时的桓羡得到过太多武将的指点,练习的内容,也都是在战场之上最为简单有效的杀人技! 多么好的练手机会! 至于“自己也是人,中刀之后也会负伤殒命”,以及“对面明显也是身手不俗,可能打不过”等这些隐忧,实在不是他这个年纪所能第一时间考虑到的。 在桓羡跳入战圈之后,谢离手中攥着这把不到一尺长的匕首,屏气凝神,剩下的一男一女已经向他靠拢过来。 匕首的短刃上还在不停的滴着鲜红的血。 只是在这夜晚篝火的照耀下,滴滴鲜血好像变成了极深的暗红色,映着火苗,闪着丝丝冷光。 此时的谢离,已经不再像是刚到襄阳的时候,那一夜城墙上的厮杀已经让他沉稳了许多。 然而,他在心里深深的知道,只有沉稳是没有用的…… 就自己这副小身板,偶尔突然袭击一下还能有效,但是现在要真刀真枪的和两人直来直去的话,那难度实在太大。 自己的那套“军体拳”只是在看的时候比划过一遍,现在还根本用不上。 余光里的带头壮汉和老头儿刘庆正在打的不可开交,刀光闪动,看着甚是凶险。两人身上都已经挂了彩,只是要害部位都保护的比较好,也暂时还没出现伤筋断骨的情况。 另外一边的交手也是在伯仲之间。桓羡使的长剑大开大阖,而且每一下都是朝着那汉子的要害而去,与他厮杀的那汉子显然是经验丰富之人,只是一味的拆招防守,并没有着急进攻。 所以这两人从身上看起来,要比老头儿刘庆那边要好了许多。 左右两侧的一男一女正在朝他慢慢靠近,只是没有着急同时出手急攻。方才熊三(躺在地上那个)的突然死亡,让他俩对眼前的这个清瘦男子不得不慎重对待。 虽然说在心里也知道,老三的死多是因为这清瘦郎君的突然袭击,但是在没有确切的把握之前,之得是在两侧慢慢试探。 “你们两个蠢货!怂个卵!还不赶快把那小子解决了,过来帮,嘶……” 带头壮汉在“百忙之中”看到这俩人到现在还没动静,不由得怒从心起,直接后撤两步,对它们如此喊道。 只是话还没说完,对面的矮瘦老头儿就趁这机会,冲上来对着他的脖颈来了这么一下,要不是及时抬起胳膊挡了一下,现在怕是已经和熊三一样,躺在地上了。 领头的已经动怒,这一男一女不再犹豫,互换了个眼色之后,直接朝谢离砍去。 谢离在那壮汉喊过之后,便已经开始轻移脚步。 虽说这副身子还是十六岁,但是这意识早就过了愣头青的年纪。 就兵器来说,自己只有一柄短的不能再短的匕首,对上两把长刀,结局显而易见。 再说身材,自己和那悍妇比都有点勉强,更何况还有一强壮男子。 在二人快到身前之时,谢离已经绕到篝火的另外一侧。 在男子的长刀已经快要砍到谢离身上,只是谢离并未用匕首阻挡,而是将身子矮下蹲了下去,接着便是狠心用了一招扫堂腿,将身前的篝火踢向那右边的汉子。 这汉子一刀砍空,正要收招,却突然发现眼前一亮,随即各种柴火烟灰全都扑向自己。狼狈躲闪之后,前胸和胳膊上还是被不少火星点中,之后便是点点的剧痛,从被砸中的地方传来。 趁那汉子拍打身上火星之时,谢离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手中短匕冲着汉子的心口扎了下去。 马上得手之际,身侧一阵寒光闪过,原来是那悍妇已经前来支援。 方才在谢离矮下身子之后,妇人同样是一刀砍空,眼前骤亮之后,周围随即便陷入了一片黑暗。妇人急忙揉了下双眼,这才又重新缓了过来。 趁着这月光正好看到同伴危在旦夕,想也不想便直接挥刀砍来。 谢离无奈,只得将身子别过去,躲过了悍妇的这一刀,自己必定命中一击也随即失败。 与那二人拉开距离之后,谢离念头飞转,想着周围还有什么东西可用。就在此时,牛车那边突然传出一句清脆的女声: “我来助你!” 第五十六章 智取 这声音好比天籁。 起码此时的谢离是这么感觉的。 以他目前的实力,在如此正面的情况下,只能是像刚才那样,利用周围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去牵制,去周旋。 但是桓婵就不一样了。 昨日里第一次碰到他们兄妹的时候,就看到她一直要拉着桓羡去比武出气,可见她对自己的拳脚有着无比的自信。 最起码是对兄长桓羡来说。 而现在从桓羡和那汉子相持的场面来看,确实能看出他的过人之处。 那这比桓羡还要自信的桓婵,自然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最起码的,比自己强两个档次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 她就不能悄悄的过来,然后偷袭,给这一男一女以致命一击吗? 非要叫这么大声,是怕别人听不到? 那被火星溅了一身的汉子,此时已经把身上都清理干净。只是整个上身短褐已经被火星烧的千疮百孔,那汉子也一直在“嘶嘶”的吸着凉气,刚才的中招显然让他颇为难受。 “呲啦……”一声。 汉子将这短褐从身上撕下,掷在一旁,然后举着长刀咆哮着向谢离奔来。 那悍妇本来也想着一起先把这小子解决了再说,但是那声援的女郎已经赶到,而且手持长剑,一看动作就知道也是个练过的,所以也不敢轻敌,全神戒备着等那女郎的出招。 单看谢离这边,那精赤着上身的汉子已经追着他跑了好几圈,而且看那架势,颇有些不死不休的模样。 好在目前的谢离身材偏瘦,跑起来倒也不太费事,只不过被这一把长刀紧紧追着的滋味,也实在有些难受。 每跑一圈,谢离都要用余光瞥一下那三对正在对砍的人。 然后心里就是一阵骂娘,心道哪他奶奶的有这么巧的事,每个人都找了一势均力敌的对手,而且打了这么长时间还分不出胜负。 好歹有一个胜了的也好,现在出来还可以帮自己顶上一阵。 只不过现在谢离不知的事,这三对里面真正势均力敌的也只有老头儿刘庆和那带头壮汉。 一个是久经沙场,经历过无数生死的老兵,一个是拳脚绝佳,身强力壮的硬汉。两人都是经验丰富之辈,从不冒进强攻,每次出刀都是在半攻半守之间,但是出刀的角度却都很刁钻,让人防不胜防。所以三对之中,也就属这一对实际上最为凶狠惊险。 桓羡和桓婵用的同一路子的招数,都是大开大阖,冲击力极强。对面的汉子和悍妇明显比那带头壮汉要弱上许多,现在只能是依靠着常年的实战经验,勉强应付着这两个“初生牛犊”的进攻。 只是这可苦了谢离,除了围着他们转圈拼命转圈之外,实在是别无它法。 谢离不用回头也知道,那赤着上身的汉子已经追红了眼,自己虽然快要精疲力尽,但是丝毫不敢放慢脚步。 但是这力气总有用完的时候,谢离已经不去管那三对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战斗了,自己这里才是现在最需要考虑的。 篝火被踢之后,周围已经完全没有了可以让谢离利用的东西。 至于活物的话,谢离又瞟了一眼那正在焦灼的六人,在心中叹了口气。 只是在片刻之后,谢离脑中一闪,活物……活物……可不是只有人才是活物…… 一想到这儿,谢离便不再接着围着众人转圈,而是直直的向路旁的小树那儿跑去。 那里可是拴着一匹膘肥体壮的黑马呢! 身后的汉子见他不再转圈,也是愣了一下,见他跑向大路那边,以为他是要骑马逃走,所以想也不想,便直直的跟着追了过去,想要趁他在上马之前将他斩于刀下。 谢离来到黑马切近,脚步不停,直接用短匕把缰绳划断,顺便一拍黑马脖子,往前一带,便又向前跑去。 这黑马颇为听话,谢离不过是轻轻的牵着缰绳往前一引,它就跟着跑了起来。 而且不到十步就已经追上了前面的谢离。 谢离侧过身子,双手环住黑马脖子,然后双脚一用力,便将整个身子趴在黑马的背上,之后黑马再一加速,这身后的汉子便再也追不到了。 马鞍在入夜之前已经被他解下,所以谢离现在趴在马背上显得颇为不稳,虽说黑马跑的没有问题,但是无奈这谢离的骑术实在太差,而且脚下又没有马镫,所以现在只能是死死地抱住黑马脖子,才不至于一不小心坠下马去。 一直跑来一百多米之后,谢离这些抖了抖缰绳,示意黑马掉头。 然后又是一路加速,往众人的方向冲了过来。 那赤着上身的汉子本来以为那清瘦男子已经远遁,自己就算是骑上那驮满箱子和包裹的马匹,怕也是难以追上。 所以只得悻然回头,慢慢往几人战场方向走着。 不是他不想快点去帮忙,只是刚才追了谢离半天之后,自己早已经是精疲力尽,只是因为吊着一口气,才硬追到方才。 现在那清瘦男子骑着马“逃走了”,他的这口气也就散了,所以实在没有力气再跑着回去了。 只是走着走着,就听到身后急促的马蹄声想起,转眼间已经快到了自己身后。 危险的气息让他下意识的往左边扑出,就在此时,那匹黑马擦身而过,上边自然还趴着自己追了半天的清瘦男子。 谢离没有接着理会这倒在草地里的汉子,而是直接朝着那带头壮汉冲去。 此时的壮汉与老头儿刘庆相距只有一把长刀的距离,所以谢离也不敢掉以轻心。 等到快到二人位置的时候,谢离突然对刘庆说道:“刘伯,逼住他的位置,别让他往你那边跑了。” 说完之后,便又将身子整体伏在马背之上,指挥着黑马直直的朝壮汉撞去。 刘庆对谢离的话自然是听的清清楚楚,所以一直等到他骑马即将来到自己身前的时候,收回了手中长刀,一动不动的守这自己这个位置。 带头壮汉自然也是听到了谢离的喊声,但是对面那老头实在太过阴险,马不到不撤刀,自己也不敢随随便便就撤了,否则那老头趁机逼近,自己实在太过危险。 但是现在也同样难受,老头儿已经撤了刀,自己要是趁这个时机上前的话,绝对会被这黑马撞到。 所以心中暗叹一声,然后双腿一弯,向后跳去。 黑马在此时已经来到了自己刚才的位置,带头壮汉松了口气,心道好在及时向后躲闪,否则现在怕是凶多吉少了。 只是这念头刚刚闪过,就看到马背上的那小子左手一挥。 虽然没有看清具体动作,但是身经百战的带头壮汉已经意识到,这其中包含着一股强烈的危险气息。 但是此时的他已经身在空中,做不出任何防御动作了。 “噗!”的一声。 一把精美的短匕,已经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第五十七章 覆没 黑马已经在两人中间疾驰而过。 老头儿刘庆在黑马的另外一侧,并没有看到谢离的动作。 转过脸后,他才发现,对面的带头壮汉并没有如自己预想的那样,在后撤之后稳稳的落在地上。 而是弓着身子,半躺在地上,双手不知在捂着什么东西。 在这一瞬间,刘庆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故意示弱,诱我上前?” 只是再仔细一瞧,这壮汉不像是在示弱,有点像是在……挣扎! 刘庆正要向前,然后就听到远处的谢离高声喊道: “趁他病,要他命!” 刘庆再不怀疑,直接上前一步,手起刀落。 方才和自己对刀这么久的壮汉,就在这呼吸之间,突然殒命。 只不过老头儿刘庆的内心却毫无波动,这种场景在他年轻之时,已经是家常便饭。 更何况,那边还有两场战斗等着自己帮忙呢。 将长刀重新提起之后,老头儿刘庆一个箭步就冲向了桓羡那边。 谢离将黑马掉过头,又回到壮汉的尸首旁。 他没有再用同样的“套路”去帮桓羡桓婵两兄妹,刚才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刘庆在他骑着马赶到之前,可以一直牵制着这带头壮汉,而且在黑马赶到之时,还可以从容避开。 而这两兄妹,谢离虽然知道他们比自己要厉害的多,但是想要他们在黑马赶到的时候,做到刘庆那样万无一失,他谢离还是没这个把握的。 翻身下马之后,谢离将壮汉身边的长刀捡起。虽说匕首漂亮,但还是这长刀握在手里更为安心点。 之后便往桓婵和那悍妇的位置悄悄走去。 两人正在打的不可开交,但那悍妇明显有些心神不宁了。刚才谢离弄出的动静实在太大,这悍妇虽然在专心应付,但是也照样看到了带头壮汉的突然殒命。 主心骨就这么没了,少了一个强有力的战力不说,对面还腾出一个看着极其厉害的老头。 这局势已经显而易见,趁早撤退才是上策,但是和自己交手的女郎身手也是不俗,自己也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 正暗暗焦急之际,就发现那清瘦男子,握着长刀向自己这边悄悄走来。 悍妇屏气凝神,对面和自己一招一式正常过招的女郎她是不怕,但是对这男子,心中却颇为忌惮。 这男子虽说看着瘦弱,也不会什么拳脚功夫。但是熊三和带头老大都是被他直接设计死的,现在他又这么“偷偷摸摸”的往自己这边过来…… 谢离走到离悍妇不远的地方,站在她的侧后方向,双手执刀指向悍妇,然后便一动不动了。 他可没有想过直接冲过去帮忙,就凭自己这点微末道行,上去送死不说,要是连累到了桓婵,那就太不地道了。 守在这里给那悍妇压力,是他现在最好的选择。 果然,那悍妇见他站在那里之后,频频想要回头,但是每次要回头的时候都是险象环生,无奈之下,只好试着换个身位。 但这女郎实在难缠的很,三番五次的尝试都是以失败告终。 正慌乱间,远处突然传来“呃啊!!”的一声。 “又……又死了一个?” 这是悍妇此刻心中最直接的想法。 只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先前的均势就已不复存在。 三五招之后,悍妇手中的长刀就被桓婵挑掉,然后那柄长剑就已经架到了她的脖颈之上。 就在此时,道路上突然想起来马蹄声,众人循声望去,那马上之人,隐隐约约有点像是方才一直死命追谢离的赤身汉子。 看来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再不跑,这五人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正要往这边走来的刘庆,见状直接跳上黑马马背,一声嘶鸣过后,黑马便直接朝着那赤身汉子的方向追去。 悍妇见势已去,脸色一变,然后愤愤然的说道:“我们只不过是恰好路过的商贾,你们为何要对我们狠下杀手?” 桓婵微微一怔,下意识的看向谢离,满脸疑问之色。 “难道知道了我们是行商之人,所以想要谋财害命不成?!” 悍妇的语气愈发愤慨,只是那右手却不声不响的摸向腰间。 桓婵依旧是不解的望着谢离,刚才出手相救只是因为他们是一路同行的同伴。但是直到现在,她依然不知这杀人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这谢离想要杀人取财不成? “我们只不过是向借宿一……呃……” 悍妇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感到后心一凉,前胸已经透出半尺白刃。 之后便是无尽的恐慌,悍妇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可以让这恐慌减少一点,只是双手刚刚抬起,便没有了力气。 谢离已经慢慢将刀抽出。 对于一个“俘虏”来说,他本来不想这么狠心的。但是看到悍妇右手中那把短剑之后,谢离便没有考虑那么多了。 仁慈只能给与那些真心想要受降的人。 桓婵望着眼前那缓缓倒下去的悍妇,不由得有些惊慌失措,一直平举着的长剑,到此时还没有放下来。 她和兄长桓羡一样,平日里听惯了战场厮杀,也学到了不少简单干脆的杀人技。 但是当第一次有人倒在自己身前的时候,桓婵的脑中依然有些空白,空白到连想些什么都不知道了。 片刻之后,路上又想起来急促的马蹄声,只不过这次的声音是越来越近。 老头儿刘庆从黑马上跳了下来,然后嘟囔着说道:“真是废物!明明下来之后,在正面还有一战之力,非要一直骑着马跑,那这么明显的后背真当我刘庆瞎了不成!” 谢离听他说完,知道那赤身汉子已被解决,心中不由得一缓。 正要说话,却听到“阿离,阿离……”的叫声从马车那边传来。 秦氏和苏回雪同时跑到近前,都是一脸的担忧之色。 只不过看到谢离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之后,也都是缓了一口气,然后秦氏这才接着说道: “阿离身上可有受伤?” 谢离腾出手来,轻轻安抚她俩,然后说道:“阿母放心,孩儿现在安然无恙,身上并未受伤。” 秦氏听完之后,才轻轻点头道:“无恙便好,无恙便好。方才可真是急坏了我们三个,一直想要出来,但又怕给你们添乱误事。桓家郎君娘子,还有这位老伯,现在可都安好?” 第五十八章 劫后 桓羡和桓婵身上并未受伤,甚至连一丁点的小切口都没有。 只是都有些脱力,显着精神不佳的样子。 这次可以算得上是他们第一次“实战”,虽然身上毫发无损,但是这内心还久久不能平静。 在府中或者军营里,他俩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好战分子”,一有心情,就找附近部曲练上一番。 一般训练的招式都不那么“凶狠”,只是随性对抗,结果也是有输有赢。 两人对此都是乐此不疲。 在今晚准备和这些人动手时,二人都还有些跃跃欲试,心想着终于可以实打实的和人来一番较量了。 但是刚一交手,二人就体会到了这其中的不同。 无论是对方的出刀力度,还是角度,都要比府中部曲训练时让自己难受的多。 而且关键是,交手之后才发现,自己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中刀被砍,如果是要害位置的话,还有可能直接就此死掉。 兄妹俩在那时终于真切的意识到,对面不是自己府中的部曲将领,完全不会下手轻点,力度小点。在得到机会的时候,更不会“点到为止”,就此罢手。 所以自然而然的也就紧张起来,体现在动作上就是不遗余力,想要使出全身的力量,争取在短时间内将对面拿下。 然而对面虽说能耐不大,但是也不是三两下就能制服的。 所以这一切的结果就是,现在好像也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头儿刘庆看起来就严重的多了,身上不下五处被划了口子,连那脸上都还有两道血印。 只不过老头儿浑然不觉,在包裹里随便拿出点药敷上之后,又像是没事人一样。 “你们几个,现在直接起身赶路,接着往南走,我把这里的事处理一下,然后就跟过去。” 刘庆在把药敷好之后,如此说道。 “那就全靠刘伯了!”谢离知道,这处理这种后事方面,自己这些人加起来,都还不如这老头儿一人。 所以也没有过多啰嗦,直接点头应道。 简单收拾之后,谢离将自己的匕首重新抽出洗净,然后套好马车之后,便在这漫天星光之中,向南驶去。 一片静谧之中,马车的车轮声和偶尔的吱呀声,显得颇为明显。 众人已经沉默了将近半个时辰。 除了谢离之外,其他人基本上都是各怀心事。 毕竟,他们不像是谢离一样,亲历过那战场上的一幕幕,身边突然有五个人死在身旁,换了谁都没有心思说话的。 “景宣兄,桓羡有一事不知,你是如何知道这几人要对我们图谋不轨的。” 桓羡已经在马上想了一路,但无奈的是,在谢离动手之后,他才算是真正的意识清醒。 之前只是知道好像是有一小队商贾,赶路时误了客舍,所以才选择晚上继续赶路。碰到他们三人之后,还没说上几句话,谢离就已经率先动了手。 桓羡毕竟是出身世族,何况又与谢离只是相识一天,还未深交。一般在自己还未搞清楚状况的情况下,绝不会冒然出手。 而自己最后选择出手,只是因为相信刘庆刘伯而已。 至于刘伯为什么会在谢离动手之后,紧跟着就拔刀,自己刚才就算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一丝头绪。 谢离靠在后面的车厢之上,也不动用鞭子,任由这黑马自己往前走。然后回桓羡道:“延祖兄,你可曾见到过这经常行商之人,会算错路程,然后让自己一行人误了客舍的?” “这……偶有失误,应该也不算是太多稀奇的事吧。” 桓羡显然对这个理由不太信服,如果仅凭这个就怀疑对面有意行凶,然后出手杀人,这实在太过武断鲁莽。 “延祖兄可还记得,昨夜里在宜城中夜宿的时候,那些和咱们同样在客舍中的商贾们?” “这个,桓羡倒是有一点印象,不过详细的倒是记不清了。” “有印象就好,延祖兄可曾见到昨夜的那些商贾之中,是否有像刚才这些人一样,身强体壮,虎背熊腰的?” “好像是没有,基本上都是黑黑瘦瘦的。” “这就是了,长时间来回两地倒买倒卖的,靠的就是脚力,要是天天走路还能养成这样,那才真的是奇了怪了。而且,这马匹对于延祖兄来说,虽然是司空见惯,毫无异常,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如果能置办的起三匹好马,那还做什么来回跑路的行商之人。” 桓羡听完谢离的解释之后,不由得陷入思考。 这样一说的话,这些人确实是有颇多漏洞,好像确实不像是他们所自称的那样,是一队商贾。 “景宣兄此言确实令人茅塞顿开,只是……就算他们是在说谎,咱们就必须……必须要将他们除了去么?” “唉,延祖兄,你可还记得那悍妇说过的话,当时你刚睡醒,可能还记得不是很真切。但是谢离却是记的一清二楚:‘这马车可是不小,最少能装个五六人呢,现在肯定是有空余的地儿……’,她是如何知道,这马车里还有空余的地方的?” 在谢离重复完悍妇的话之后,桓羡整个身子都好似被电击了一下,之后便从心底生出一阵寒意。 “这些人……早就盯上了咱们……” 此时的桓羡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当时没有意识到的话,那后果可真是难以想象。 “他们好像是有四男一女?而且看样子都是带有兵器且本事不小,为什么不直接过来冲杀呢?” 一旁的桓婵终于开口出了声,刚才悍妇的死对她的冲击确实有点大,直到现在才缓的差不多。 “谢离我所料不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太过贪心了。你们三个一看就是练过拳脚的,硬来的话,怕是也赚不了多少。想要在不折一人的情况下,将咱们一网打尽,只能是用点脑子了。”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了更会用脑子的你……” 桓婵回过头来,望着那靠在车厢上正在养神的谢离,缓缓说道。 第五十九章 无用之人? 又往前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刘庆终于从后面赶了上来。 可见为了处理那些后事,他还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虽说现在兵荒马乱,盗贼横行。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多出这么几具尸首也不一定会查到他们身上。 但是为了万无一失,多费点时间也是值得的。 对于谢离解释的那些,刘庆并不太想知道。 毕竟从结果看,这几人确实是假装商贾,而且携带兵器,身手不俗。 有了这些已经足够了,为了桓羡与桓婵的绝对安全,不管这些人是不是来者不善,自己这么做总是没错的。 他可没有什么闲情逸致,赌上两位郎主的安危,去慢慢试探这些人。 时间已经来到五更,夜色终于慢慢退去。 几人终于来到了一稍显破败的小镇之中,好在此时天已开始放亮,百姓已经陆续起来。 镇上的客舍也在这时开了门。 几人将马匹交与仆役,然后吩咐好好照料之后,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便各自进了客房休息去了。 所有的疲劳与压力都在这一刻被完全释放,几人一直睡到下午才都陆续醒来。 只是现在这个时间点,再要赶路的话,明显是太晚了。 他们可不想再经历一次昨晚的事了。 在吃过晚饭之后,几人闲聊几句,便各自回到了自己客房,准备再休整一晚,明日起早再接着赶路。 夜幕已经马上降临,谢离来到苏回雪的门前,敲着房门问道:“苏娘子可曾睡下了?” “还……还没呢。” 过了会儿之后,苏回雪才慢慢将房门打开。 望着脸色不佳的她,谢离叹了口气,然后道:“现在天色还早,出来说会儿话吧。” 今天早上,在来这客舍之前,谢离就发现了苏回雪的脸色有些不对,起初还以为她是因为昨晚的事,受到了些惊吓,所以才这么精神不振。 但是到晚饭之时,谢离发现这苏回雪的面色更差了,而且双眼的血丝清晰可见,显然是这一整个白天都没有休息好。 这才知道她肯定是被什么心事所扰。 她这性子,不像是桓婵那样,大大咧咧藏不住事。真要是心里有事的话,也是守口如瓶,不与外人讲。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闷在心里,自我调节。 调节好了的话,那一切如常,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 调节不好的话,那就像是现在这样,把自己憋出“内伤”。 苏回雪看着谢离走开之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跟着出了房门,然后来到他的身后道:“是……有什么事吗?” “自然是有事的!” 谢离回过头来,盯着苏回雪然后接着说道:“不过有事的不是我,而是苏娘子你……” “嗯?” 苏回雪抬起头来,望着谢离,然后才又犹豫着道:“我的事?我没有说有事要……要与你商议啊……” 谢离望着这张有些令人心疼的秀脸,然后稍稍加重了语气道:“嗯!话是不错,苏娘子是没找我商议。不过这事总是有的,而且已经到了必须要现在解决的时候。说吧,今天心里都瞎想什么呢?” 只是这话刚说完,苏回雪又低下了头去,嘴唇微张,一直犹豫着,好像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口。 “我……” 刚说了一字之后,苏回雪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一直低着头的她好像终于忍受不住,削瘦的双肩不由得耸动起来。 “我……我只是感觉自己太过没用了。” 这句话还没说完,苏回雪就已经抽泣起来。 然后只听她接着道:“不管是从襄阳城里,还是来到这里的一路上,我苏回雪只是你谢离的一个累赘,不仅一点忙都帮不上,还一直在不停的拖累着你……” “呵呵……这又是说的什么傻话?” 谢离轻轻抚着她的削肩,接着道:“你和赵婆婆不是一直在和我母亲在一起么,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本来就是我谢离应该做的,又何谈拖累不拖累?如果真像是你这么说的话,那我阿母难道也是拖累不成?” “不不……秦姨当然不是。” 苏回雪擦了下眼泪之后,再道:“秦姨是你的母亲,自然不算。但是我和阿婆就不一样了,虽说在城中有这婚书一事,但其实我早就知道,这是因为你和秦姨好心,怕我不收那粮食才定下的条件。其实你从来都没有将那婚书放在眼里的,我说的可对?” “嗯?苏娘子倒是把我谢离想的太过高尚了些……” 谢离微微一笑:“实不相瞒,苏娘子当时为了赵婆婆的安危不惜自污,如此孝心令人敬佩。而且与此同时,苏娘子又生的如此标致动人,早就令谢离心生倾慕。再有就是听阿母说,你多读诗书,且知书达理,在近邻之中实在少有。如此良佩谢离求之不得,怎能说是不放在眼里呢……” 只是此时的苏回雪却摇了摇头,然后回道:“你也不用如此夸赞,纵然回雪厚颜承认了那些,又能如何?现在不也照样是个无用之人。对你来说,倒还不如一把小小的匕首,起码在关键时刻还能用来防身。” 谢离将双手放下,心中长叹一声,苏回雪的心境他多少有些理解。 父母双亡之后,只留她与赵婆婆相依为命,如此巨变之下,心中多少有些自卑。 而且看她性格表现,很明显是个要强之人,奈何环境给她的限制实在太大,和自己“绑定”关系之后,又一直处在被当前这个比较尴尬的境遇之下,难免会有这些想法。 “苏娘子可是太过妄自菲薄了……” 谢离依旧是轻笑着说道:“诚然,是在前些日子的襄阳城中,还有最近几天的行路途中,苏娘子都未曾有过什么表现,但是换做任何一个没有学过拳脚的女子,其实都和苏娘子是一样的。” 缓了一下之后,谢离接着道:“然而,咱们马上就要到了江陵,当所有的都安定下来之后,苏娘子就可以一展自己之所长,到那时候再说这有用或无用,也是不迟的……” 第六十章 初至江陵 苏回雪抽泣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虽然说心中依旧是有些“痛恨自己”,没有因为谢离的宽慰而感到释然。但是毕竟是流了不少眼泪,压抑了一天的情绪也终于得到宣泄。 看着她稳定下来之后,谢离又微笑着玩笑道:“等到那时,苏娘子发迹了,可别忘了我谢离就好……” “好了好了……快别取笑我了。” 苏回雪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开心,然后接着说:“不管怎么说,回雪刚才所言确实是事实,纵然你和秦姨都不会怪罪与我,但是我却不能就这么轻易的原谅自己。否则的话,以后再遇到什么事,回雪依旧是个没有长进,只能让别人分心照顾的孩子。” 谢离看着眼前这个双眼微红,目光却异常坚定的女郎,微微点头,道:“之前我只道你身为女郎,年纪又尚小,遇事有这般反应也是正常,但是没想到你苏娘子也有此心,实在是又令我谢离刮目相看了。” 这话说的甚是正经,苏回雪自然能听出这是出自一番肺腑。然后将眼角的泪痕都擦干之后,又继续道:“现在不过是口头言语而已,不过回雪日后定会以此为目标,好让你真正另眼相看的。” “既如此,那谢离就恭候这一天的到来了……呵呵。” “嗯,回雪在这儿保证,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好!不过为了这目标,没有一副好的身子是不行的,现在快去好好休息,咱们明天接着赶路。” 听到休息二字之后,苏回雪果然一阵困意上涌。这块心病祛了之后,身上所积压着的压力与疲劳,好像在一瞬间都冒了出来。 “那我就先回房了,不过在这之前,回雪得提醒谢郎一句,你好像就比我多长一岁而已,回雪要是年纪还尚小的话,那谢郎也是一样的啊。好啦,我回房睡觉去啦……” 说完之后,苏回雪身上一阵轻松,转身回去之时,那脚步比平时都抬高了不少。 谢离不由得“呃”的一声,近期的事情实在有些多,他好像已经忘了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份,也就只有一十六岁而已。 踱步回到客房之后,谢离就着油灯,打开那小册子,开始了一个接着一个基本动作的练习。 昨晚的突变,显然给他敲响了警钟。 如果那些人没有顾忌太多,没有考虑伤亡情况,或者说来的人根本就是一队亡命之徒的话,那自己这伙人能够幸免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呢? 好在是他们自作聪明,让自己看出了蛛丝马迹,然后给了自己一些反应时间,这才有幸渡过这次危机。 但是如果有下次呢? 贼人们不再自作聪明,而是直接上来就来真刀真枪的的时候,有一技傍身,实在太过紧要了。 虽说现在就自己这体格,就算在招式上学的八九不离十,在实战的时候也多半会被人吊打。 但是先熟悉熟悉总是没错的,等到日后再练的时候,多少会更快些。 在练习和休息之间持续了一个半个时辰之后,谢离已经累瘫在了床上。 虽说今日已经睡了不短时间,但是在如此强度的练习之后,谢离还是很快的就进入了到了睡眠状态。 翌日清晨。 一行七人全部早早起床,休整了一整个昼夜之后,所有人的气色看起来都颇为不错。 就连那整日受颠簸之苦的赵婆婆,现在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而且关键的是,早饭之时,七人都是说说笑笑,那晚的事好像在如此长时间的休息之后,变得有些模糊了。 对七人的影响也完全不像是昨日凌晨里的那样。 这其中最明显的自然就属桓婵了,黄莺出谷般清脆的嗓音又重新环绕到了几人左右。 不听内容,只听声音的话,倒也是种不错的享受。 最起码谢离是这么认为的。 此时的苏回雪对桓婵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敌意”,毕竟用她自己“有用与无用”的评价标准来看,桓婵在那晚上实在是比自己要有用的多。 不仅主动出手,还在谢离那晚最为艰难的时候,替他分担了一般的压力,用救命之恩来形容也是不为过了。 重新上路之前,桓羡也下了马,将自己的坐骑贡献出来,充当了拉车的苦力。 好在两根车辕只见的距离足够宽,套上两匹马之后还有不少空档,这样的话,在两匹马一起跑起来的时候,也不至于互相碰撞摩擦。 如此一来,赶路的速度倒是提高了许多。 从凌晨到傍晚,也能走上将近一百里的路程。 在这之后,七人都是以赶路为主,对这一路风尘也多是不管不顾。 只是这种事对于三个男子来说,毫无问题,忍受起来也毫无压力。 但是一直在外骑马的桓婵,却是颇为难受,虽说为了大家能好好赶路,而强忍着一句话不说,但脸上的表情却是体现的一清二楚。 好在之后路过当阳县城时,投了个好的客舍,然后在浴房之中,桓婵足足待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才有些不舍的出来。 这此的休整对于七人来说,无疑算是“雪中送炭”了。 这两天一直在不知名的小镇上投宿,条件实在简陋的很,别说浴房,就连饭食都很难下咽,管饱就更不用说了。 其他五人倒还好说,毕竟各种苦日子都经历过,但桓羡桓婵二人的脸一天比一天难看。 所以在刚到这当阳之时,二人便急不可耐的找了客舍,消解这赶路之苦。 七人全都是好好的洗浴了一番,然后饱餐一顿,进了客房之后,便再也不出来了。 再之后,就是重复前两天的日子。 除了走的路和说的话不同之外,一切如常。 就在桓羡桓婵脸色又要开始难看的时候,远方的一睹雄厚方正的灰色城墙,映入七人眼帘。 “终于到家了……” 谢离循声望去,只见那坐在马车右沿的桓羡,一副无精打采,生无可恋的样子,嘴唇一张一合,又说了一遍: “终于到家了……” 第六十一章 遥远的桓府 桓婵的反应倒是和兄长截然相反。 只见她将手中缰绳一挥,用力的抽在马臀之上,然后绝尘而去。 只留下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等到剩余六人到了城门之时,早已不见了桓婵的身影。 谢离抬起头来,看向这座厚重沧桑的古城,头脑里一直搜集这前世里对于这座城的印象。 春秋战国时,这里就曾是楚国的国都,好像是叫做“纪郢”来着。 作为当时绝对大国中最重要的城池,这江陵肯定有着很多的不同之处。 但是至于不同在哪儿,就不是谢离所能知道的了。 而且,这都过去了好几百年的时间,这江陵也肯定早就不是当初郢都的模样。 至于此地名人的话,倒是有两位直接出现在谢离的脑海之中。 在此时之前的一位,自然就是家喻户晓的屈原了。 撇开诗歌上的成就不提,这端午节能成为中国传统四大节日之一,就和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试想一下,如果一个人,在两千多年之后,还能让几十亿人在某一天同时纪念,那是有何等的魅力。 另外一个,就是在此时一千多年后出现的,同样家喻户晓的人物,张居正。 纵观中国整个古代史,如此长的时间里,权臣数不胜数。 但真正向张居正这样,能在历史课本上被大书特书的,也是凤毛麟角。 别的不说,单单是抬出这两位,江陵这座城,就能在中国这边古老的大陆上,稳稳的占住一个席位。 马车的再次启动,打断了谢离的思绪。 旁边有着桓羡和老头刘庆,出入城门实在不需要什么时间。 只是令谢离有些纳闷的是,这座城池明明是晋中重镇,而且又是桓冲这车骑将军镇守荆州的驻扎之地,怎么守城的兵士如此之少。 就算那襄阳城中,晋兵只有不到一万人,但平时守城巡视的也比这里要多的多。 这种情况实在有些令人费解。 进得城来之后,虽然桓羡执意邀请,要让他们暂居桓府,以尽“地主之谊”。 但是谢离还是微笑着婉拒了他的好意。 找了一家还算不错的客舍后,谢离将母亲还有祖孙二人都安顿好,然后才同桓羡和刘庆一同前往桓府。 只是这客舍离桓府的距离好像颇为遥远,三人走了将近两刻钟之后,谢离才对桓羡问道:“延祖兄,贵府还没到么?” 听到谢离的询问之后,桓羡的脸色颇为尴尬,然后才强笑着道:“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然后,又走了好一会儿之后,桓羡依旧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谢离虽是心中疑惑,不过也只是跟着走着,没有再问那第二遍。 到了后来,桓府依旧没有看到,只是此时在三人眼前,却出现了一条甚是宽阔的江水。 谢离转过头来,望着那依旧满脸尴尬的桓羡,终于再次发声道:“延祖兄,现在咱们可是要渡过这江面?” “呃……嗯……是这样的,过了这江水,就真的马上就到了……” 桓羡如此回道,语气里充满着不好意思,就连那双眼也一直是装作看着江面,没有对着谢离。 老头儿刘庆来到码头之上,找了艘客船之后,便招呼着谢离桓羡两人,下来上船。 谢离心中无语,刚才进城之后,发现这江陵颇为繁盛,比之印象中的襄阳城也好了一些。 街上行人络绎不绝,百姓的衣着和状态都是相当良好的水平。 比之路上那些小镇小县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 这样绝佳的环境,桓府竟然没有坐落在这里? 难道这江水南岸,比之这里更为的宜居不成? “延祖兄,是否能为谢离先简单讲讲这南岸的地界?” 谢离在这客船上坐定之后,望着那正在“凝视着”江水的桓羡说道。 “啊?哦……” 桓羡“突然”反应过来,然后又接着说道:“这江水南岸的地界啊,叫做上明,是个极为易守难攻的地方,北侧和东侧两面环水,如果没有数百艘战船同时进攻的话,想要攻破上明,可以说是……痴人说梦。” “哦?” 谢离惊奇一声,又道:“听延祖兄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襄阳城好像就是这么个地势。也是在东侧和北侧都是汉水。” “对……对……” 桓羡附和道:“你看现在还在襄阳的朱叔父,仅仅用六七千的兵力,就能抵住秦军的十万兵马,可见这地势之优在两军交战之时,是有着多么至关重要的用处……” “嗯,延祖兄所说不错,这天时地利,能先占据一样那自然是对己方极为有利。只不过……” 谢离拉长了声调,然后看着桓羡的脸色接着道:“我记得朱刺史的襄阳外城,在秦军刚攻襄阳之时就已经失陷了……” “啊?是么……” “自然是的,谢离从襄阳过来,自然对这些事知道的一清二楚,朱刺史能依靠六七千的兵力顶住十万秦兵的攻城,是因为那四面环水的襄阳内城,并不是因为那两面环水的襄阳外城。” 谢离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才又接着道:“所以说,如果说这上明要和襄阳一样,能抵住秦军的十万兵马,现在还少了两侧的水……” “这个……景宣兄说的倒也没错,是桓羡我……有些异想天开了。” 此时客船已经行至江水一半,桓羡说完之后,依旧一副没脸抬头的样子。 谢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过毕竟桓将军同样手握十万兵马,同时又身经百战,再加上这两侧的江水优势,要抵住那十万秦兵,肯定也是毫无问题的……” 本来谢离对桓羡的反应还有些不解,但是现在听到他的这一番言辞,再加上这桓府所在的位置之后,他的心中多少有些了然。 对桓羡这一路上尴尬表情的原因,谢离虽不能说是完全知晓,但至少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虽说江面很宽,但在这一席话之后,客船也已经不知不觉的靠在了岸边。 此时的桓羡终于抬起了头,往前疾走两步之后,道:“景宣兄走快些,前面再走一刻钟就到了我家了!” “…………” 第六十二章 见桓冲 上岸之后,又是一座新城,挡于三人身前。 从土墙的颜色来看,应该是刚筑成没有太长时间,至多也就三两个月。 谢离抬头望去,城墙之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守卫森森,比江陵那座老旧城墙上的多了数倍不止。 矛戟林立,旌旗招展,每一面幡上都用古朴的隶书写着一个“桓”字。 进城之后,谢离环视半周,这里比江北的江陵差了不少,不管是屋舍数量还是街上人流。 在他看来,这里和宜城的水平倒是差不多,要说不同的地方,就是这里的地界比宜城大了不少。 这次的桓羡倒是没有骗人,三人只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他所说的桓府。 被领进府中之后,谢离对这里的感觉倒是和上明这座城一样。 地界很大,却看不到任何的奢华与热闹。 正厅之中,桓婵站在父亲桓冲身后,一脸的难受和不情愿。 来到江陵之前时,她就撇下众人,迫不及待的往府中奔来。 要不是在宜城的时候和谢离有过约定,说要护送他们过来,否则以她的性子,早就在两三日之内就赶回来了。 本来还想着,来到家中之后,给父亲桓冲汇报这些天的行程,然后再把护送驿使的事说与父亲,就直接回房沐浴休整。 可谁知,父亲在她说完之后,白白训斥了一顿不说,竟然丝毫没有放行的意思。 还把她带到这正厅之中,说是等着这驿使的到来。 正在暗自赌气时,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几声脚步。 “父亲,孩儿回来了……” 桓羡率先说道,只是听这声音,多少有些中气不足的样子。 和桓婵“离家出走”之时,心中充满了一腔热血和义无反顾。 可是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前些天的气势…… “谢离拜见桓将军!” 在桓羡说完之后,谢离也是走上前来,拱手说道。 “你就是小女口中所说的驿使谢离?” 听到二人言语后,桓冲转过身子,看着那正在拱手的谢离轻声问道。 只见他五十岁上下,中高身材,有些沧桑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有多少威严。 单从神态上讲,很容易让人忽略,眼前的这人也曾经追随兄长桓温,经历过无数次的南征北战。 “正是!” 谢离又是拱手回道。 “嗯……就不必多礼了,过来说说,次伦(朱序字)近来可还好?” 桓冲说完,看了一眼幼子桓羡,便径直走到榻前坐下。 谢离闻言这才站直了身子,往前几步道:“朱刺史现在身体康健,气色甚佳。胃口也是不错,每顿进食每天还能吃上三碗呢。” “哦?” 桓冲抬起头,望着谢离颇有兴趣的说道:“次伦能在大军围困之时,面不改色,一切如常,可见气度不减当年。” 只是心中却对这谢离的身份感到好奇,虽说驿使一职一般都是主将身边亲信,但是这谢离竟然连朱序每次进食的多少都知道,那他与朱序的关系肯定是不一般了。 不过对于朱序身边的那些人,桓冲还是知道的,之前也从未听他说过身边有个叫谢离的。 难道是在这几个月才收的亲信不成? “朱刺史之风采确实令谢离神往,襄阳城中部将也都是唯朱刺史马首是瞻。” “是该如此。那现在襄阳城中的其他将士,和城中百姓,可都还好?” “回桓将军,襄阳城中将士现在士气正旺,守城也都是竭尽全力。至于城中百姓,富户一切如常,贫家虽说靠接济度日,但维持个半年左右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嗯?” 桓冲不由得坐直身子,然后对着谢离道:“此话当真?” 虽说在秦军破了襄阳外城之后,桓冲没有出兵救援,但是那边外城的情况他还是知道的。 由于秦军是在四月份奇袭渡江,逼得朱序固守中城,所以朱序没有来得及坚壁清野,把大片快要成熟的粮食拱手让给秦军。 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城中和外界没有联系,百姓在没有收粮的情况下,现在肯定有不少人开始断粮了。 但是如此情况下,襄阳城中就算再富庶的望族,也不可能选择献粮救济的。 难道是朱序将军粮分了出来? 不可能,除非朱序不想守城了,才会这么做。但是以他对朱序的了解,他不可能会做这种主动投降的事的。 如果没有特殊事情发生的话,那唯一的原因就是眼前的小子在说谎了。 只是从这小子眼中的从容与淡定来看,好像也并没有在说谎的样子。 “桓将军面前,谢离不敢有半句虚言。” 谢离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后,只要是有常识的人都会心存怀疑,就算是换做自己,也照样是这个反应。 所以在他回话之后,便从怀中掏出那封已经起了许多褶子的书信,交与身旁的桓婵,然后对着桓冲拱手道:“这是朱刺史写给桓将军的书信,此事应该在信中有所提及,还请桓将军过目。” 然后又转过头来,对着身旁的桓婵微微一笑道:“劳烦了桓娘子了。” 桓婵虽说在他们来之前一直处于极不情愿的状态,但是在父亲问到谢离襄阳城中情况时,还是不由自主的认真听了起来。 在听到谢离现在所说的内容,和在路上说的并无二致之后,心中也是稍稍安心了。 虽说心中也是稍有怀疑,但是想着谢离不会在父亲面前妄言欺骗的。 而且,最主要的是,这些内容也是她心中想要听到的,所以也没有提出什么质疑。 正在思索时,这谢离突然转过身子,把那封信交给自己,下意识的接过之后,才意识到他这是要自己跑腿递信。 “呃……” 桓婵看着那正在对着自己微笑的谢离,恨不得直接给他一剑,只是片刻之后还是忍住了。 她在心中也是知道,虽说这一路之上,自己和兄长对这谢离已经足够信任,但是他和父亲毕竟还是第一次见面,讲究这些礼数也是应该的。 现在正厅里也就这四个人,连个仆役都没有,这跑腿的事自然是自己来做了。 狠狠的白了谢离一眼之后,桓婵拿着书信走上前去,交到了父亲手上。 只是等了良久之后,才听到父亲对谢离缓缓说道: “你就是次伦在信中提及的谢离?” 第六十三章 谢离安家 朱序身为军中将领,所以将这书信写的颇为言简意赅。 只不过这桓冲是何等人物,自然可以在这简单之极的言语之中,理出这几个月里襄阳城中所发生的几件大事。 襄阳外城失守之后,他与襄阳内城之间的情报联系已经被秦军阻断。 他能做的,就是多派些暗探,潜入围城秦兵之中,时常查探秦军的动静。 最近这一个多月以来,秦军攻势之凶猛,桓冲自然是知晓的。 从探子所描绘的攻城场景来看,其规模之宏大,战况之激烈,就连自己也只是经历过那么寥寥几次而已。 朱序能在如此大的压力之下,硬是将这襄阳城守的滴水不漏(呃……只有在被夜袭的时候漏了那么一点儿),如此战绩,也足可以傲立与诸多武将之上了。 也怪不得自己的兄长桓温和桓豁都对这朱序如此看重。 只是,本以为到了现在,朱序应该已经到了极限。 城中没有了粮食之后,民变总是会发生的,或早或晚,总归也不会再坚持超过两个月就是了。 内外交困的情况下,襄阳可就是回天乏术了。 可谁知,在这个时候,竟然得到了朱序的喜报。 不仅对守城持有极度的自信,而且城中的粮食问题也在暂时得到了缓解。 而这其中的原因,都和眼前的,这名叫谢离的清瘦小子有关。 “回桓将军,小子正是谢离。” “嗯,如果次伦所言不虚的话,那你倒是个好苗子。” 桓冲又重新变成了刚才的姿势,斜靠在那软塌之上,满腹心事的说道。 “桓将军过誉了。” 谢离也是简单的回道,并没有过多表示。 看桓冲的表情,谢离知道,在朱序报告了目前襄阳城的情况之后,他肯定是在思考对江陵这边桓氏兵马的策略安排。 如果是桓婵得到了这个消息,她肯定是恨不得欢呼雀跃,第一时间去找人分享。 但是作为目前整个桓氏一家之主的桓冲,却不得不在每一个细节上,考虑其中对于自己家族的所能带来的影响。 很累,却没有办法。 望着目前的场景,谢离突然间有些恍惚。那已经去世的桓温,应该像是三国时期,杀伐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曹孟德。在登上舞台时,带着那一点点的兵力,一路披荆斩棘,最后定下了一片属于自己的不世基业。 而眼前的桓冲,虽说现在已经代替了桓温的位置,但更多的,却像是之前曹孟德帐下,那些一直在殚精竭虑,兢兢业业出谋划策的幕后谋士。 虽说这样的感觉可能对这样一位家主来说,可能有些不公平,但是这确确实实是谢离当前最为直接的感受。 如果说必须要用武将来比较的话,那也应该是陆逊吕蒙等儒将了。 又是良久之后,桓冲对着幼子和幼女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出去。 桓婵本来就想着早些回房,刚才又从谢离口中确定了朱叔父的状况,所以待在这里早就有些百无聊赖了。 所以等到父亲“放行”之后,桓婵便匆匆行了一礼,三步并作两步,退着出了大厅。 桓羡此时的气势还没有回上来,看到父亲挥手之后,也是心中安舒一口气,步伐轻快的走了出去。 “在旁边坐吧。” “多谢桓将军。” “你小小年纪,就别这么多客套规矩了,随意些就好。现在厅内没有旁人,现在就给我详细讲下襄阳这两三个月以来的详细情况吧。” 谢离在旁边坐定之后,才开口道:“桓将军有所不知,谢离只是在不到一个月前才应召入的襄阳守备,所以说在这之前城墙上的情况,谢离可就不知道了。” “无妨,就讲近一个月的就好。” 谢离便将他来到这里之后,在城墙上看到的,或者亲自参与的,都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 朱序在书信中肯定是已经提到了这些,桓冲还这么问的话,那肯定是想知道的更为详细一些了。 所以谢离便把秦军夜袭、筑墙守城、还有那杜霸投敌等事都将的颇为细致,虽不能说是声情并茂,不过确实也能让一般人体会到身临其境的感觉。 只是那主榻上的桓冲听完之后,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过多动作或是表情。 别说是身临其境的感觉,就算当时桓冲真的在场,那些场面也完全不会让他的心中有多少波动。 之后,谢离又讲了一些城中百姓的情况,然后等着桓冲接下来的指示。 “今天就这样吧。听次伦说你是带着家眷过来的?现在可都安顿好了?” 谢离躬身回道:“多谢桓将军挂怀,谢离家人现在已经安顿妥当,现正在江北江陵一处还不错的客舍之中。” “嗯,带着家眷的话,确实是更适合在江北居住。只不过客舍之中终归不是长久之所。” 桓冲沉吟片刻之后,接着道:“今日天色已晚,这样吧,明日让羡儿过去一趟,给你在江北寻个像样的宅院,缺什么的话就直接和他说就是了。” “谢过桓将军!” 谢离站起身来,对桓羡痛快的回道。 虽说现在的桓冲语气随和,但其实和命令也没有太大区别。婆婆妈妈的假装辞让只会让人心生不快,而且那也不是谢离平时的行事风格。 从桓府出来之后,谢离身后跟着一府中管事。虽说是年纪比谢离大了许多,但是始终走在谢离斜后方一步远的位置,而且态度之恭敬让从未有过这种体验的谢离,感到有些难以适应。 好在二人不多一会儿就出了上明城门,来到江边。 谢离正要向着客船走去,却听到那管事道:“谢郎君,客船太小,又不稳当,还是坐这桓府的船吧。” 谢离这才意识到,那停靠在江边,比那些客船大出五倍不止的几艘大船,是桓府中的。 不过转念一想,也在瞬间明白过来,这些体型最大的船,不是属于桓氏,还能属于谁呢。 管事并未跟着上船,而是嘱咐船夫,此为桓府贵客,不可怠慢。 之后等到谢离离岸几丈之后,才转身回去。 谢离望着江北那些川流的身影,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终于来到了一较为安定的地方,而且没有记错的话,这里的安定还要持续很长时间。 那接下来,确实是要考虑安家的问题了…… 第六十四章 桓婵引路 第二天一大早,谢离四人正在客舍之中吃着早饭,门外桓羡桓婵二人就直接走了进来。 在四人身旁坐下之后,桓婵便直接招呼店里仆役:“上两份早饭,什么都行,只要干净就好。” 谢离呵呵一笑:“桓娘子这到底算是讲究呢?还是不讲究?” “什么讲究不讲究的!看着舒心,能吃饱不就行了。” 桓婵瞥了他一眼,然后又转向秦氏那边道:“不知道秦姨在这江陵住的可还满意?” 虽说桓冲这一支从江东搬到这里才不到一年的时间,而且多少还是因为伯父(桓豁)的去世才来到这里。但江陵一带毕竟是他们桓氏一族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所以桓婵用此地地主的口吻询问,也并无不可。 “这里倒是比这一路上所有的谒舍都要整洁,干净的多,能在这里落脚,自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秦氏见她询问,一脸温和的回道,语气里也是毫无敷衍之意。 桓婵闻言显得颇为开心,转头催促了一下仆役之后,又接着道:“今日听从家父的命令,一定要为秦姨还是有赵婆婆苏娘子选上一处称心如意的宅院。而且昨日我也听府中管事说,现在江北闲置的宅院有好几处,可以随意挑选。如果实在都不满意的话,可以挑选有了人家的,不行再让他们换下也就是了。哈哈,今日可是有的逛了。” “呃,等等……” 谢离边吃边问道:“昨日里我听桓将军说,今日只让延祖兄带我们即可,怎么桓娘子也跟着来了?” “呵呵!” 桓婵面露不屑,然后接着对谢离道:“你可以问问我这兄长,家中在江北闲置的宅院有哪几处,都分别在哪,然后每一处都里面都有什么东西。” “咳咳……” 旁边的桓羡轻咳两声,然后一脸尴尬的解释道:“不瞒景宣兄,桓羡搬来江陵时日也不多,还未来得及去熟悉这些家中老宅。而且桓羡在家中多是以练武学习为主,对这些事也没有太过关注。” 顺便看了一眼桓婵之后,接着对谢离道:“舍妹平日里虽也是偶尔练武,但对这游玩的之事却是颇为上心,所以今日的这件事,怕是舍妹来做向导更为合适些。” “呵呵!” 桓婵又是用同样的声调笑了一声,然后对桓羡道:“好呀,你的‘舍妹’现在就坐在旁边呢,就这么直接诋毁诽谤?走走,先去较量一番,看看谁才是偶尔练武,然后再来吃这早饭。” “好了,好了……” 谢离见这桓婵又要起身,忙调解道:“延祖兄的意思肯定是,桓娘子就算偶尔用功,这拳脚功夫也是高于常人,所以常去游玩也是在情理之中,你说是不?延祖兄?” “呃……我自然是这意思,小妹你也太过着急,不等为兄把话说完就这么着急出手。以后这脾气是要改改了,江东那边的大族们多以清谈为主,你这动不动就要舞刀弄棒的,就算靠着咱们桓氏的名声,怕也是没人想要……” “咳咳!话说延祖兄,你们的早饭来了,快些用饭吧。” 谢离急忙咳嗽两声,将桓羡的嘴堵住,这要再让他口无遮拦下去,怕是桓婵都不用拉着他出去,直接就在这客舍之中打起来了。 只是这桓婵显然已经听出了他的意思,刚要发火,就听到了谢离的话,把视线转向仆役之后,发现果然如谢离所说。 然后便对着桓羡恨恨的说道:“走着瞧,哼!” 几人用过早饭之后,谢离便对苏回雪道:“咱们等会儿一块去,先去熟悉一下外边的江陵也好。” 自从那晚的哭诉之后,苏回雪平日里的脸色变了许多。 虽说言语依旧不多,但是面容之上却少了许多柔弱,多了几分坚强与坚定。 谢离心中自然有些欣慰,毕竟她的家中就剩下这么孤苦的两人,不管以后的路要如何走,现在总是要把自己变得“有用”起来。 只是一直让她这么沉闷着终究有些于心不忍,所以才主动请她一块儿出去,挑选宅院的同时,也逛逛这繁盛的江陵城,舒缓一下这几日积压的心情。 正在往客房走的苏回雪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那一脸微笑的谢离,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秦氏也在一旁说道:“阿离说的不错,回雪等会儿就一块跟着去吧,赵婆婆这边放心就好,有你秦姨我呢。外边太过热闹,我们就不去了。正是这个年纪,就别一直在房里憋闷着了。” “嗯,那回雪就听秦姨的。” 苏回雪心中多少也有些开心,虽说对于街外的热闹,她并不是很上心。但是对于谢离的主动邀请,她还是比较放在心上的。 放在看到他们三人随意玩笑打闹,她的心中也是有些微微羡慕的,只是自己的性子向来是文静有余,不太会融入到他们的话题之中,所以也只能是在一旁默默听着,并不做声。 本以为谢离已经“忘了自己”,会直接和他俩出去挑选以后居住的宅院,但是实在没有想到他竟然还一直想着自己,所以在谢离询问之时,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那积攒了好几天的坚强,好像在这一瞬间溜走了大半。 经过简单收拾之后,四人便往那热闹的街上走去。 桓婵自然是一马当先,走在前边一直摇头晃脑,嘴里说个不停。 内容基本上都是类似于:“这个酒肆的酒难喝啦”,“这家布店的面料不错啦”之类的。 听着语气,好像确实对这里无比熟悉一样。 只是跟在后面的谢离,心中却是升起了一些恶趣味。看到前面桓婵的样子,他实在是想做一个红色的小旗子,放在她的手上,然后再教给她几句类似与“身后的旅客不要走散”之类的口头禅。 这样的场景,实在是有些令人怀念…… 只是到了最后,也不过想想而已,毕竟桓婵腰间的那把长剑,足有三尺多长…… 第六十五章 桓石钧的眼神(求个推荐票) 四人之中,就属谢离左顾右盼的多些。 桓羡和桓婵看起来都比他要有见识的多。 就连那苏回雪,也不例外。 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谢离前面的日子都是被困在襄阳。 当时那里已经被秦军围攻了两个月,城内九成的店铺都已经关了门。 再加上在那段时间里,谢离不是待在营中,就是在家中休息,也从来没去街上转过。 在这个身子的记忆中,是有不少关于之前襄阳闹市的模糊印象,但毕竟不是亲身经历,所以也并没有多少切身的体会。 过来江陵的路上,虽说也有像是宜城那样不错的地方,但是比起这江陵,还是冷清了不少。 至于其他更小的村镇,就更不用提了。 所以说,现在可以算得上是他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逛街”。 前世里对此并无多少喜好的他,在这里看到许许多多以物易物的事情之后,自然会盯着多看几眼。 只不过,不管谢离在张望时走的多慢,苏回雪一直跟在他的身侧,形影不离。 “喂,好歹你也是从襄阳出来的,怎么说也算是见过不少大场面,怎么老盯着这些小商小贩看个不停?” 桓婵前行的脚步被谢离拖慢了许多,所以接着不满的说道:“再说了,不就是用粟米换点粗布,有什么可看的?” 谢离这才回过神来,只不过桓羡和桓婵已经在他俩前方十步多远了。 “桓娘子说的是,咱们还是正事要紧。” 说完之后,谢离这才示意了下旁边的苏回雪,然后才快步往前走去。 四人来到第一处宅院之后,已经是将近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这里的周围已经是属于闹市,这座宅院所处的街道之上,不时的传来各式各样的叫卖声。 从外边看,这宅子实在不小,别说谢离他们只有四人,就算在加上个几倍,要住下去肯定也是绰绰有余。 只是在桓婵要开门进去之前,谢离就阻止道:“这个就不用进去了,我们就这么几个人,这么深的宅子住着实在没有多少人气。” “景宣兄,此言差矣,父亲虽然只是说为景宣兄安排住处,但是这仆役女婢肯定也是少不了的。加上了那些人,这院子就不算大了,景宣兄就不要见外了。” 桓羡在一旁劝解道。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对谢离可以说是颇有好感。当然,也是因为在宜城的时候谢离曾主动相助。 给他选上一处好的地方,不仅换了之前的人情,还圆满的完成了父亲嘱咐的任务。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只是谢离却接着摇摇头道:“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想必二位已经知道,家母和这位苏娘子都是爱静之人,此地虽好,但周围确实太过热闹,家母怕是适应不来。” “这……好吧。” 桓婵听完谢离的话之后,本来还想着说让周围的搬走就是了。但经历了一些事之后,多少也成熟了些,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随性而为了。 只是四人正要离开之时,却听到身后有一男声道:“这不是延祖和小婵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离回过头去,才发现后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三个年轻男子。 三人成品字形站位,两边的人都是微微发胖,看那装束,应该也算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中间那人倒是身姿挺拔,虽说年纪看着也就二十岁左右,但脸上的表情却很沉稳,成熟。 “原来是石钧堂兄,真是巧了,我们俩昨日刚从北边回来。” “哦?是去北边游玩了么?” 那叫被称作桓石钧的男子接着问道。 “呃……不是,我们俩去北边办点小事。” 桓羡虽然没有透露实情,但这话说的也确实有些磕磕绊绊,让人一听就知道这其中有问题。 只是对面那桓石钧脸上却无丝毫变化,只是简单的应道:“嗯,原来是这样。不过以后再出去时,可要与家里先说一声。这几日虽说叔父没说,但为兄也看的出来,叔父还是着急找你们的。” “堂兄说的是,我们二人此番出行,确实有些欠考虑了,之后一定听堂兄教诲。” “嗯,那就好。” 桓石钧说完之后,转头看向谢离,然后接着对桓羡问道:“这位是?” “呃……方才一直可兄长说话,竟然忘了做这介绍。这位是谢景宣,父亲的贵客。此时我们正在为景宣兄挑选宅院呢。” 谢离对他微微拱手,以示见礼。 桓石钧在听桓羡说完之后,神色如常,脸上并无多少表情变化,然后同样拱手道:“原来是叔父府上的贵客,实在是失敬。在下桓石钧,是桓羡和桓婵的堂兄。以后如果遇到些什么麻烦,杂事,尽管吩咐。在这江陵之中,在下还是能说上点话的。” “那谢离就先在这儿谢过了!” 之后又闲聊两句之后,谢离四人转身告辞,去挑那第二处的宅院。 方才的众人停留的地方,桓石钧三人依旧没有离开。 望着眼前的那座院子,桓石钧一动不动,好似有着不少的心事,脸上的表情也是有些阴晴不定。 “石钧兄,要我臧封来说,这院子就这一直这么空着,也是浪费。石钧兄不如直接搬过来,想那车骑将军(桓冲)也不会说些什么的。” 右边的微胖男子走进桓石钧,然后脸上堆着笑说道。 “臧兄此言差矣,此地本来就是我这叔父的院子,我桓石钧哪有强行搬过来的道理?” 桓石钧回答时并未回头,还是一直看着这院子,目不转睛。 “哼哼,这整个江陵的人有谁不知,目前江陵能如此繁盛,可以说全靠征西大将军(桓豁,桓石钧之父)的镇守之功。如今大将军不在了,这统领江陵的人选,自然是要在大将军的诸子之中选取。可谁又得知,车骑将军从扬州过来,夺了这镇守……” 左边的胖子正说得起劲,抬头之后才发现,桓石钧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盯着自己,那略带阴骘的眼神,让他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第六十六章 相邻的宅院 谢离最终选定的,是在街尾两处一进的宅院。 这两个宅子是挨着的,虽说加起来还没有之前那处的三分之一大,但是谢离还是感觉这里才是最合适的。 离那闹市不算太远,却听不到任何嘈杂吵闹的声音。 而且,想要去置办家用的时候,也不用跑的太远。 桓羡还以为,谢离是不想太占自家便宜,所以才故意选的这么两处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院子。 劝了两次无果之后,便对谢离道:“非是桓羡有意阻拦,只是怕家父责怪我办事不利而已。不过既然景宣兄执意如此,那么我也不再强求了。” “延祖兄多虑了,能让我们四人有个容身之所,谢离已经是感激不尽了,而且这个地方确实如谢离所说,是最为适合我们的,所以说怎么可能是办事不利?延祖兄放心好了,桓将军肯定不是怪罪于你的。” “嗯,景宣兄称心便好。只不过这里年久失修,看着又破落的很,现在肯定是不适宜过来的。这样吧,等会儿回去之后,我让府中管事召集些仆役过来,收拾修缮一下,过两日再搬过来吧。” “那就有劳延祖兄了。” 此事已经确定,兄妹二人便一路向南,回家去了。 两日之后,谢离再度来到这里的时候,不禁微笑着摇了摇头。 要不是门前的两棵树苗依然存在,他险些就认不出这里了。 不仅里面的房屋被修缮一新,就连外边的围墙,好像也重新换过一般。 乔迁之日,并没有多少热闹的事。仅仅是谢离和桓羡饮了些酒水而已。 桓冲对这个日子也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以他的身份,不可能亲自过来的。不过还是让管事的挑了些贺礼,借桓羡和桓婵的手,送了过来。 送走两兄妹之后,四人才开始正式搬入其中。 虽说在襄阳的时候,为了出城方便,几人只是带了些简单的不能在简单的行李,但是在这两日内,谢离和苏回雪二人,已经把江陵的闹市转了一大半。 除了置办了些日常必备的东西外,谢离还买了些简单的装饰之物。 此时放到屋里,倒也显得充实了许多。 和母亲秦氏把自己这边收拾好之后,谢离和母亲又起身去了隔壁。 前两天选这宅院的时候,谢离除了当时说的那些理由之外,心中也想着谢苏两家的安排。 不管现在二人是何关系,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总是不好的。 现在这样可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既没有了目前关系的尴尬,平时也能相互着照应些。 除了比在襄阳之时近了点,其他的,倒是没有多少区别。 赵婆婆找母亲待在一起的次数更多了,尤其是在这两日。 谢离自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只是一向处事果决的他,在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是不禁有些挠头。 好在平日里的他,并没有多少犹豫的习惯,在心中想好了对策之后,便专心帮着收拾家中摆设了。 这个时代的建筑基本都还是延续汉时的风格,柱阑额、梁枋、屋檐等都是顺着的直线排列,连那屋顶也是平坡的,整间屋子基本看不到任何的曲面和曲线。 那古拙端直的风格,会让身在其中的人,不由自主的端正自己的身姿,约束自己的言行。 不过好在这两处的房屋实在太小,所以就算是这样的风格,也倒是不显得有多严肃。 将所有的事情都收拾好之后,时间已经来了晚上。 两人回家稍作休整之后,秦氏便对谢离说道:“这些日子的事情颇多,为娘倒也很少和你能就这么聊聊天了。” “嗯,阿母说的是,这也确实是没有什么办法。不过现在好了,又回到了原来的日子。” 谢离有些轻松的回道。 “你这一说倒还真是,这里除了新了一些,和咱们在襄阳之时,倒也没有多少区别。” 秦氏抬头环视一圈之后,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道:“哦,还有不同的地方就是,暂时不用那么提心吊胆了。” “呵呵,阿母放心好了,那种日子应该是不会有了,这里的桓将军可是有着十万将士,并且各个都是骁勇善战,秦军想要攻破这里,怕是难如登天了。” “嗯,但愿如此吧。不过,话说回来,那襄阳的守军营中,如果除去危险不提的话,到还是真一个好的去处。想你在入伍之前,和邻里的那些半大小子也没有多大区别,要说这胆子,可能还更小些。不过……” 秦氏顿了顿之后,接着道:“不过,自从你入了这营中之后,除了胆子大了不少,连这待人行事,也和成人一般无异了。” “不瞒阿母,孩儿在刚入军中之时,和在家中也并无两样,只是冯队正他们不时教导,才慢慢有了许多胆气。到了后来,上了城墙之后也才知道,胆子越大,活下来的机会才会更多些。” “嗯,之前也有人给为娘说过这个道理,只是今日换了阿离你说。哎……不过这些日子倒也是苦了你了。” “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还说什么苦不苦的。而且我还要感谢阿母让我入了晋军守备呢,让孩儿变得再也不是之前的那个胆小怕事的人了。” 谢离微笑着道,这也确实是他心中想要说的。虽说这身子已经换成了自己,但是对于秦氏的选择,他还是非常支持的。 在那种情况下,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人,自然是要承担起家里生计责任的。就算秦氏不说,也是该主动去城墙之时搏一把。 一味的胆小怕事,躲在家里,靠着母亲度日,那是永远也成长不起来的。 虽说从结果上看是“失败”了,但起码是做到了一个男子汉该做的事,就算到了黄泉之中,也算是毫无遗憾了。 “所以说为娘现在也是欣慰的很,现在我的阿离终于算是长大成人了,这娶妻生子的事,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呃……阿母,怪不得方才说了这么多‘肺腑之言’,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孩儿呢……” 第六十七章 生计问题 “这你倒是冤枉为娘了……这不是恰巧说到这里了么……” 秦氏下意识的“辩解”道。 只是早已有所准备的谢离,微笑着用“生计未定”遮过去了这个话题。 虽说是个借口,不过这也确实是他目前所考虑的问题。 朱序在他离开襄阳的时候,是送了许多的钱帛,但是一路之上,置办马车加上吃住等花销,不经意间也是用去了一小半。 所以说为了日后的生活,坐吃山空肯肯定是不行的,总要寻些路子来度日。 秦氏听他说到这个,也不由得道:“阿离这话说的不错,咱们从襄阳过来,和那边的关系也完全断了,现在相当于完全重新起步,如果现在不想些办法的话,总有坐吃山空的那天的。” “而且,就算在来的路上,阿离曾经相助过桓家的郎君,但是现在他们已经送了两处宅院给咱们,已经算是涌泉相报了,以后如果再去麻烦人家,那就有些太过厚颜了。” “这个……桓将军给咱们安排住处,可不是因为在路上相助了他的幼子和幼女,而是因为孩儿是那朱刺史的‘亲信’……” 谢离望着正在一本正经的母亲,小心翼翼的“提醒”到。 “好好!都知道我这孩儿有能耐了,就别在这儿显摆了!就算你的话是不错,咱们也照样应该自力更生。况且现在咱们手中,又不是没有这开始的本钱。” “阿母教训的是……孩儿知晓了。”谢离在秦氏面前,这样的认怂可是张口就来。 之后的两日,两家都在都在商讨着日后的问题。 母亲和赵婆婆的意思比较一致,都是想要重拾在襄阳的手艺,纺丝织布。 在江陵城,这种人流众多,热闹有余的地方,有了这门手艺日后绝对是不愁生计问题的。 只是谢离对这种事却是丝毫不懂。 虽说脑子里还有着一些母亲劳作时候的印象,但毕竟自己没有接手过。平常就算是有过帮忙,也只是在一旁做些辅助的杂事。 等到后来稍微长大了些,随着体格的增长,已经渐渐能做些粗活累活的他,自然是去城中的大户人家做些零活短工,或者是去些酒肆布坊打杂跑腿。 所以说现在对于母亲做了许久的织布纺丝,还是属于一窍不通的阶段。 不过就算谢离对这些东西知之甚少,但是毕竟是来自于不同的时代,对于后期如何售卖的问题,以及其中的学问套路,还是母亲和赵婆婆所不能相比的。 在平日里话就不多的苏回雪,在此时依旧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苏娘子?你对这日后的生计问题,有什么想法没有?” 谢离走到她的身前,如此问道。 “这个……现在咱们算是白手起家,自然选择咱们比较拿手的比较好些。所以说,对于阿婆和秦姨的想法,回雪我第一时间也是这么想的。” 谢离在听到她的前半句之后,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只是心中却有些微微的失望。只是在听到后半句之后,才又重新抬起头,接着问道:“那么现在呢?是不是有了些其他的想法。” 苏回雪也是点了点头,轻声的说道:“前两日和谢郎在街上闲逛之时,发现这江陵城中大户人家人家的子弟着实不少,比之前的襄阳城里多出几倍不止,按理来说不应该有如此大的悬殊之差,但是眼中所见确实如此,不知是何原因。” “想必是秦军在南下之时,襄阳城中的大户有一部分,先行南迁,搬到这里来了。不过话说回来,苏娘子现在提起这个,所是为何?” 谢离闻言之后,有些纳闷的问道。 只听苏回雪接着柔声道:“回雪之前在家中常见阿婆和阿母阿父在纺丝织线,所以对这方面也是懂得一些。前两日那街上高门大户人家的子弟,不管是男郎还是娘子,所穿布料都是颇为讲究。还有这城中普通百姓,不管是布衣还是寒门,身上布料也都不算太差。可见这江陵城中,丝毫不缺这富庶之家。” “只是……” 苏回雪低头略微思考了会儿,然后接着说道:“只是,以回雪的眼光来看,这些人虽说身上面料不错,质量上乘,但是从这衣物样式来看,确实有些太过寻常普通,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称道的地方。” “呵呵,苏娘子心思缜密,观察也是细致入微。谢离佩服,佩服。” 谢离笑着说完之后又接着问道:“苏娘子的意思是,建议咱们更近一步,直接自己动手做这成衣么?” 实话说,这个想法在他的心中,也是有过的。 只不过他们只有四人而已,如果去掉一窍不通的自己,和已经年迈的赵婆婆,那么能动手的只有母亲秦氏和这苏回雪而已。 在这个年代里,去做一件比较符合标准的成衣的话,实在是有些费时费力。 完全不像是后世里只是按几个按钮就能完成的事。 而且目标是那些富庶人家的话,选择的布料成本自然是不低的。 所以这些原因综合起来之后,谢离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过的谢离毫无失望的神色,苏回雪能主动想些这方面的事情,说明现在的她已经开始在努力做着改变,不管想出的结果如何,这件行为的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欣慰的事。 只听她接着道:“嗯,回雪确实有做成衣的想法。只不过对于男子的衣物来讲,好像有点难以改善。现在街上的男子大多数都是宽衣博带,为的就是随意自然。而且现在也有很多已经坦胸露臂,实在没有多少可改的地方。女子衣物的话,虽然是大袖翩翩,但总比男子可修改的地方要多的多,而且再加上身上的长裙,应该是可以做出许多不同的款式来。” “当然,如果咱们要做成衣的话,在不确定是否被人所喜的情况下,肯定是只能先做出一两件。到时候,如果可能的话,就需要与谢郎相熟的那位桓婵桓娘子的出面帮忙了……” 第六十八章 难以想象的画面 “桓婵出面帮忙……” 谢离低声重复了一遍之后,转过来头,下意识的看向母亲秦氏。 然后摊开双手,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好像是在说:“这可不是我说的要去麻烦人家……” 对于苏回雪的提议,他自然是瞬间明了,这是要走完全高端的路线了。 不过现在想想,如果要做成衣的话,这也倒是她们唯一的选择。 走平民路线的话,布料工艺自然不会太高,而且从成本和百姓所能接受的程度来看,在后期定价的时候自然也只能压的比较低。 想要通过这种路子去养家糊口的话,只能是去薄利多销。但是两家里会做这成衣的也只有两人而已,到时候衣服都做不出几件,还怎么可能达到这多销要求。 所以说,这个法子是完全行不通的。 但是如果用苏回雪所提议的方法的话…… “苏娘子,如果咱们要做成衣的话,你说的这个法子,确实是最适合咱们的。不过……” 谢离端着右手,又开始了踱来踱去,说道这里时,不由得停下来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不过什么?如果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你直说就好……” 苏回雪看着谢离深思的模样,整个心好像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可是她第一次在谢离面前,主动提出一些自己的提议和想法。自从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变得“有用”起来之后,现在这可是第一次主动尝试,心中的紧张自然不由自主的表现了出来。 “倒也不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不过就是有两点,咱们暂时还不确定。这其一呢,就是苏娘子和母亲对做出这成衣的把握有几分,毕竟咱们之前也只有纺线织布而已,对这事没有动过手。” 这话虽说是事实,但是谢离也说的有些直白,提出问题的同时,更多的是在提醒苏回雪。 对于她的初衷,谢离可以说是非常同意。但是毕竟这是她没有经验的事情,如果贸然动手而导致失败的话,到时候对她的打击可能是非常大的,所以说在现在是有必要提这个醒的。 “阿离倒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虽说为娘这些年一直没有动手做过了,但在之前毕竟还是晓得的,只要稍微练练手,就没有什么问题了。而且回雪既然能主动提出,想必也是可以的,对吧?” 秦氏在谢离说完之后,紧接着回道。 对于苏回雪的这个提议,她也是动起了这个念头。 之前在襄阳的时候,一直以纺丝织布为生,实在是事出无奈。 以当时家贫的情况,想要做这事的话,可以说是既无本钱,又无关系。 到了现在可就不一样了,起码儿子手中,还有不少从朱刺史那里得来的银钱。 完全可以拿出一部分来做这事,如果说最后真的没什么“出头之日”的话,再重回本行,也并不会有太大影响。 “嗯,秦姨说的是,回雪对这这事也是略懂些的。” “既然如此的话,那这个倒不是问题了。” 谢离点头说道,既然母亲和苏回雪对成衣的制作都是懂的,那么这事的先决条件就是有了,再加上自己还可以在审美上提出点自己的建议,所以这边的问题便不复存在了。 “这其二么,就是桓婵桓娘子那边……” “这个……刚才是回雪说的有些冒昧了,毕竟人家已经帮了不少的忙,现在再让人家出面相助的话,也确实有些不好意思……” “呵呵,这个苏娘子倒是多虑了,我考虑的不是这个。” 谢离虽说平日里待人多是随和谦逊,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是个脸皮稀薄,极好面子之人。 何况现在还是在两家人的生计问题面前。 就算抛开这些问题不谈,那桓婵还有个把柄在自己手中,虽说这个把柄非常之小,但是以桓婵的行事作风来看,这也足以让她去帮这个忙了。 所以说谢离考虑的并不是她出不出面的问题。 “如果说让她在一些高门大户人家的娘子面前,说些好话的话,虽是不难,但能达到的效果必定不是很好。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所以说我想的是,这个桓娘子会不会亲自穿上咱们做的长裙等成衣,然后多于其他大户娘子走动走动。” 谢离依旧缓缓的踱着步子,这个才是他所想的第二个问题。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如果桓婵能亲自在一众娘子身前示范的话,那所能达到的宣传效果,自然是比口头上说两句来的实在的多。 但是关键的问题是…… 除了首次相见的那晚,谢离还没有见过这桓婵在平日里穿过长裙。 而就算是在那晚,穿那长裙怕也是因为在沐浴之后,为了舒适的缘故。 先不说在她和桓羡北行的途中,就算是在这江陵城内,和谢离他们逛街的时候,也是紧衣短靴,腰携宝剑。 让如此“英姿飒爽”的桓婵,脱下紧衣宝剑,换上宽袖长裙,而且还要“招摇”在众多大户娘子之中…… 谢离只是想象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等到自己真要去向她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不知道会遭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在他说完之后,母亲秦氏和苏回雪都不约而同的沉思起来,显然也是在想象着那副场景。 “咳咳……” 谢离轻咳一声,然后接着道:“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先把这成衣做出来再说,到时候实在不行,就去问问桓羡,看他有没有相好的娘子,然后可以先行代劳的。” “呵呵,你这张嘴又开始不老实了,哪有这么说那延祖的。” 秦氏对着谢离一脸微笑着“斥责”道,对于他对于桓婵的提议,秦氏同样感觉穿上要比口头上说要有用的多。只是她对儿子才刚说过,不要主动去找人家寻求相助,现在就碰到了这么一事。 念头至此,也不由得开始纠结起来。 谢离望着母亲,也自然知道她此时的心中所想,所以接着笑道:“阿母不用过多顾忌这人情方面,这事就交给孩儿来做吧。” 第六十九章 再进桓府 之后的两天,谢离和母亲秦氏开始做前期的准备。 按照赵婆婆的意思是,直接从蚕农手中买些丝线好些,然后回来自己再织成绸子。 只是却被谢离婉言拒绝了。 现在又不像是后世里,有比较成熟的机械可以代替人工。从母亲口中所知,要想使这些丝线变成绸子,就得经过牵经、卷纬、开口、提综、投梭、卷取等等一系列步骤,每一步都马虎不得。 抛开时间成本不谈,单单说这些工序所能耗掉的精力,就已经是得不偿失了。 母亲和苏回雪去街上置办绸子和一些必备的工具,谢离便走到江边,坐着客船来到了这江南的上明。 桓府门前的看守的记忆力不错,知道谢离是前些日子随着小郎主一块进府的客人,此时听到他要见桓羡之后,二话没说,便进去通报去了。 虽说谢离的本意只是想找桓婵,但是在明面上,还是要报桓羡的名字的。 不管桓婵的个性如何,但毕竟还是桓府的娘子,该避嫌的时候,还是要注意点的。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桓羡和那看守同时走出门外。 “让景宣久等了。今后再来府中,直接进来就好,不用再麻烦通报了。” 桓羡出门就直接说道,脸上微红,还带着不少汗珠。 不用猜也知道,看守通报的时候他又在训练了。 “延祖兄好意,谢离心领了,不过还是按规矩来比较好。” “景宣这可就见外了,我刚才已经和这看守说过了,今后再看到你时,直接放行即可。现在快些进来,几日不见,近来可都还好?” 谢离进门之后,才接着道:“劳烦延祖兄挂怀,家中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话说回来,延祖兄方才是在练武吗?” “正是!不瞒景宣,现在我已经换了兵刃。昨日里正在训练之时,被家父发现,可把我好好的训斥了一顿。” “哦?这是为何?” 谢离颇为纳闷的问道:“延祖兄乃将门之后,练武强身再正常不过,桓将军难道还会阻止延祖不成?” “哈哈!景宣这次可是猜错了。” 桓羡笑着解释道:“之前我不是一直在用那长剑吗?昨日正在与府中部曲过招,被父亲发现后上来就训道:‘都多大了还在练这个?’。” “练这长剑是有什么不妥么?以谢离的眼光看,延祖兄这剑术已是颇为了得。”然后又压低了声音道:“尤其是在回来的路途之中,就连那身强力壮的悍匪好像也不是你的对手。” “呵呵,承蒙景宣夸奖,只是父亲意不在此。他说:‘身为桓氏男儿,练武强身,以沙场为志向本是应该,只是一味的练习这短刀长剑,能有多少进展?你如今也一十有六,早就不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是时候该端起长戟,练习点真正有用的东西了。’” 桓羡领着谢离转向训练场的方向,然后又接着道:“还说,这战场之上,又不是在市井之中与别人打架互殴,寻常刀剑能有多少效果?不会用那长矛长戟,刀剑耍的再好也只是去送死罢了!” “所以……延祖现在改练长戟了?” 谢离边走便问道。 在听到他说完之后,谢离不禁联想到前些日子里的襄阳,那一场惨烈无比的城门攻守之战。 真要在双方步兵相交之时,长矛确实是比这刀剑来的有用的多。一寸长一寸强,使用远距离的攻击手段,确实是对自己最大的保护。 “嗯,是的!” 桓羡点了点头,只不过一会儿之后又苦着脸道:“只是这长戟实在太难操控,我这已经练了一整个上午,才算是不那么容易脱手了……” 第七十章 训练长兵 “那延祖之后可得是多吃些了,要想操控好这样的兵刃,没有一副强壮的身体,那实在是有些困难。” 谢离看着桓羡那已经算是英武的身板道。 虽说桓羡看起来比自己要壮实不少,但在那军中随便找出一人来,和自己比较,也多半是是这个结果。 所以说自己的身子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参照。 再往前推个一百多年,那时三国里的诸多明星武将,才是桓羡应该对比学习的人物。 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黄许孙太两夏侯,二张徐庞甘周魏! 虽说这是首打油诗,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是纵观这些武将,在人心中的形象基本都是胯下高头大马,手持枪戟长兵,雄壮威武,威风至极。 谢离不由得又看了看旁边的桓羡,不禁摇头心道:这差的远不是一星半点的事。 “哦,对了,只顾的说这边的事了,倒是忘了问景宣,今日来找我是有何事?” 桓羡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这才恍然问道。 “倒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不过谢离一家能在这江陵地界安家落户,实在是全凭延祖兄相助,谢离此番前来,是特意致谢的。” 桓羡闻言,一脸毫不在乎的道:“景宣这可就太过见外了。先不说你在朱叔父身前的身份,单说在那宜城之时,如果不是景宣兄的仗义相助,我和小妹二人早就露宿街头,连这江陵都还不知道要怎么回来。所以说近日之事,都是我桓羡应该做的,景宣日后可莫要再提这‘致谢’一词了。” 谢离又寒暄几句之后,接着道:“话说令妹应该没有练这长兵之类的吧?” “那是自然。”桓羡望着前方,笑道:“我还不能好好掌握,更别提她那一介女流了。” “呵呵,延祖说的是,女郎在力气这方面,确实不再擅长之列。” 只是这话在说出来的时候,谢离不禁有些心虚,要说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应该是作为男子的自己了。 可见这和性别也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谁说不是,好好的一个桓府女郎,长得又不算差,不在家里好好读书写字,非要掺合咱们的事,唉……” 桓羡满是叹息的说着,听这语气,不像是只比桓婵大一岁的兄长,倒像是自动给自己涨了一辈。 谢离知道他是好心,但自己毕竟算是外人,就不太适合在人背后随意评判了。 好在前方练武场已到,谢离也不再继续接这话题。 由于桓羡现在练的是这长戟,而且是一直在马上训练,冲击力不小,不管是戳在人身上还是马身上,后果都是非常严重,容错里实在是太低,所以也不适合挑两个府中部曲来一块陪练了。 只不过这场中倒也不是只有桓羡一人,刚才他嘴里一直念叨的桓婵也在其中。 这桓婵自顾自舞着随身长剑,在那木桩之上,不时的变换这招式,做出一些难度颇高的点刺动作。 好像还没有发现场外谢离的到来。 桓羡也不管她,只是对着谢离道:“景宣,今日你来的正巧,正好看看我练了这一上午,是到了个什么水平。” 然后不等谢离回答,直接快跑两步到了马前,拿起长戟翻身上马,这一番动作倒是一气呵成,显得颇为熟练的样子。 驱马向前,然后在一排排的木桩草人中做着简单的挥砍动作。 虽说看起来还是比较生疏,但是在快马冲击的辅助下,桓羡每一次的挥砍倒也显得颇有气势。 “好!” 谢离在桓羡的身后高声喝彩。 虽说这声叫好是发自内心,但是自己的脸却是对着那便正在舞剑的桓婵…… 他来这里的目的,可不只是来致谢的…… 场上的桓婵自然是看到了谢离的“称赞”,听惯了喝彩的她,自然不会对谢离的这一声有太多感觉。 只不过还是翻身做了一高难度的收尾动作,才停手来到谢离身前,道:“家中可都置办妥当了?今日来找我这兄长是为了?” “有劳桓娘子挂怀,那宅院中的东西已经差不多置办齐全了,今日主要是前来向延祖兄和桓娘子道谢的。” 桓婵将长剑收入鞘中,然后回道:“前两日在家中之时,不是已经谢过了么?小事一桩,你一堂堂男子汉,何必这么婆婆妈妈的。” 在言语上,桓婵对谢离依旧保持着之前的习惯,没有多少改变。但是在对他的态度上,已经比初时见面时候好了太多。 经过回家路途中的那一次突变事故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把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和“没用”一词归为一类。 最近几日静下来的时候,也偶尔会想:且不论那晚的贼人是谁招来的,但是如果没有这谢离的机智和果断,那后果确实有些难以想象。 如果当时换做自己的话,能不能做到谢离那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和举动。 答案很显然,以自己这大大咧咧的性格,在他们动手的时候能反应过来已经算是不错了。 所以说,像那谢离一样,时刻保持心细实在是太过重要。 好在现在意识到这些,还不算为时已晚。 而且与那悍妇交手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拳脚功夫,在那些真正常年在生死边缘的贼盗面前,并没有什么优势。 能保持平手的状态,也多半是因为自己年轻势足。 所以说从谢离家中回来之后,这两日也是一直在这场中做些更为实用的拼杀训练。 “哦……对了,考虑到你一直在忙家中之事,所以父亲也没有召辟你来军中,应该等你忙完了这几日之后,应该就会有消息了。” 桓婵看着那一直挥砍的兄长,有些随意的说道。 “呵呵,桓娘子误会了,谢离目前还未想这事。” 谢离如实回道,这也确实是他心中所想。 现在的他只想着先把家中的生计问题解决好,然后利用剩余的时间,好好的强身健体,练好册子上的那些内容,提升自己。 看着眼前的桓婵,谢离不禁想到:虽说这兄妹俩都是爱武之人,但是这妹妹毕竟是女子,比起自己的兄长来说,要心细的多。 自己这两家初来江陵,举目无亲的地方,为了家中生计来找桓羡谋得军中一官半职,也是人之常情。桓婵定是想到此节,才有刚才那么一说。 虽说谢离意不在此,不过对于桓婵的心细也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没有办法,这实在是和她平时的作风有些不太相衬…… “这个和你想不想倒是关系不大,到时候父亲召辟你时,难道你还要选择学那些孤傲名士?来个不理不睬不成?” “呵呵,桓娘子倒是抬举谢离了。” 没有直接搭茬,谢离在心中想到:你的父亲怕是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召辟的。 然后才又转了话题问道:“话说再过七日,就到了这中元节,不知桓娘子和延祖兄到时有什么打算?” 第七十一章 事有蹊跷 “这个暂时还不知道,只是听堂姐她们说江陵城在这一天会热闹一些。” 桓婵思考了片刻之后答道,毕竟她来这里也不过几个月而已,还没有在这里经历过这个日子。 “嗯,这两日我也从邻居的口中得知,说是在上午巳时祭祖之后,从下午到晚上整个江陵城多半的人,都会上街出来游玩一番(注:此时的中元节,还没有和鬼节挂钩,主要是一些祭祖供奉活动)。” 谢离看了下远方的桓羡,又接着道:“如果他们所说不假的话,那这肯定要比之前的襄阳那边要热闹许多了。” “话说回来,之前我们还在扬州的时候,也没有见过多少人会在中元时出来,大多都是在家中默默搭台祭祖而已,完全没有堂姐她们说的江陵这边的盛景。” “呵呵,这个倒也能理解,扬州和京口一带,有着太多的北民居住,祭祖完之后,肯定是没有多少心情再去上街了。” “听你这么一说,倒也是这么个道理。不过话说回来,看你样子也不像是行过千里路的,怎么貌似对其他地方的事情知道的如此之多?” 桓婵眼中闪着疑问,有些纳闷这谢离是怎么在没有去过扬州的前提下,说的好像身临其境一样的。 “这个……倒也不是谢离知道的多,只是经过桓娘子描述的情况,再往深了多想一步而已。” “哼哼!说了和没说一样,反倒是显得我桓婵是个草包,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谢离哑然失笑,这桓婵呛人的功夫实在有点厉害。没再和她计较这个,谢离又接着道:“到时候桓娘子的一些堂姐表妹,也会拉着桓娘子一起游玩?” “这是自然,听她们说的如此盛况,岂有不参与之理!” 谢离听完心中一定,有了她这句话,今日就算没有白来了,然后才又微笑着道:“桓娘子说的不错,如果真有如此盛景,确实不能错过,到时候我与家慈还有苏娘子,应该也会一同前往。不过话说回来,延祖兄和桓娘子每日苦练肯定枯燥的很,也是时候出去好好游玩一番了。” 谢离话刚说完,就看见不远处的桓羡已经挥砍完毕,紧勒缰绳之后,翻身下马,三两步来到二人身前。直接冲着谢离道:“景宣感觉如何?我这半天的苦练可还入的了眼?” “延祖兄哪里的话,如此技艺实在让谢离叹为观止!” “哈哈,景宣过奖了,过奖了……” “哼!” 桓婵瞥着旁边这俩“虚伪”的人,嘴角上扬,一脸不屑的道:“你们在这慢慢‘客气’吧,我练剑去了。” 谢离微一拱手,然后便回头对桓羡道:“最近谢离在家的时候,也会自己练些拳脚防身,所以也慢慢体会到了这其中的艰难,远非肉眼看着的那么容易,所以谢离方才才有此感慨。” “哦?景宣也开始练起来了么?不错不错,话说以你这身板,也早该像我们一样从小就练起的,那样的话,怎么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看起来如此羸弱。” “延祖说的是,只不过这穷文富武,谢离早年间和家慈相依为命,能吃饱就算不错了,也实在没有多余钱粮可供谢离学武了。不过好在现在条件有所好转,所以这不就开始动手了么……” “呃……我倒是忘了这一节。不过这不管文武,一个好的先生总是需要的,景宣如果不嫌麻烦的话,倒是可以常来这边,刘伯现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景宣你这么好的门生,想必他也是极为满意的。” 不等谢离答话,桓羡又接着道:“况且,景宣选的宅院适合也好,不适合也罢,总归是有些小了,在练习刀剑之时总会施展不开的,这里的场子目前也就小妹和我二人在用,剩余的地方还是挺多的。” “那谢离就先在这多谢延祖兄的美意了,日后如若有需要的地方,还望延祖莫要嫌弃打扰。” “哈哈,景宣又在玩笑了,我桓羡又岂是会食言之人。” 两人又是闲聊几句之后,谢离才又道:“现在谢离家中已经全部置办妥当,说起来要比在襄阳那边的住所还要好上许多。所以此次前来,一是为了道谢,而来就是请延祖和桓娘子有时间了去家中一坐,然后备些酒肉款待一番,以表谢意。” 看着正要抬手的桓羡,谢离接着道:“我也知道延祖平日肯定繁忙的紧,只是这也是家母所希望的,还请延祖体谅些。而且在来江陵的路途之中,苏娘子和桓娘子还有些误会,正好趁此机会,化干戈为玉帛,也算是两全其美。” “既然是秦姨有意,桓羡哪有拒绝之理,到时候一定和舍妹共同前去叨扰。” 在把时间定到了中元的前两日之后,谢离便拱手告辞。 桓婵那边自有桓羡去说,自己就不用再去多费一番口舌了。 出门之后,谢离直直的向江边走去。 只是刚要上船之时,却发现那旁边桓氏大船之上,缓缓走下一白色长衫男子,定睛观瞧之后,才发现此人甚是眼熟。 片刻之后,谢离才想到,这是前两日桓羡兄妹在给自己挑选宅院的时候,恰巧碰到的本家堂兄,好像是叫桓石钧的。 对面的桓石钧显然也是看到了谢离,同样在微微一怔之后,露出恍然的表情。 两人简单拱手行礼之后,便各自错开。 桓石钧下船之后,站在堤岸之上,不时的指挥着穿上的仆役,两人一组,往船下小心的搬着一个个两尺长宽的木质开口箱子。 谢离已经上了客船,然后才发现那一个个木箱之上,摆了不少香烛纸钱,看样子像是为了七日后的中元节所做的准备。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井然有序,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谢离看了几眼之后,就转过身来,坐在客船之上,等待着对岸的到来。 只是心里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正常,而且这种不正常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谢离再次扭头看去,南边堤岸上依旧是刚才的那副场景,除了仆役们更疲惫了些,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区别。 谢离又再次回过头来,望着眼前的客船和江水,又陷入了深思。 对了!吃水线! 谢离又回头望去,只见桓石钧的那艘大船,吃水线要比旁边的几艘大船深了许多。 而且,他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刚才看这些仆役们时候,会感觉那么的“别扭”。 就这么大的木箱子,里面就算摆满了香烛纸钱,一个人也是应该搬得动的。 第七十二章 绝佳的绸子 不多时,谢离已经上了北岸,往家中走去。 方才的那一幕,虽说让他颇感蹊跷,但毕竟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在上岸之后,也就没有再放在心上。 到家之后,母亲和苏回雪已经回来,正在和赵婆婆一起,围在矮桌旁边,比划着什么。 见到谢离进门,秦氏先问道:“怎么样阿离?桓娘子那边怎么说?” 谢离来到三人近前,然后微笑回道:“已经送出邀请了,不出意外的情况下,五日之后应该会过来一趟。” “谢郎有没有打听到,这桓娘子在中元时会不会出门游玩?” 苏回雪也停了手,望着谢离满是希冀的问道。 “呵呵,以她那性子,在知道了那天如此热闹之后,怎么可能会在家里憋着。” 谢离看着桌子上那段光滑如丝的绸子,接着笑道:“所以说,现在摆在咱们眼前的是有两件事,这其一呢,就是用母亲和苏娘子的手艺,加上我的一些建议,把这成衣做的惊艳和与众不同一些;这其二呢,就是在五日之后的答谢酒桌上,苏娘子尽量表演的逼真一些……” “谢郎还忽略了一点……” 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后,苏回雪这才放下心来,然后面带笑容,有些神秘的说道。 自从谢离和秦氏接受了她的建议,答应先做这上等成衣之后,使得她的心态上产生了许多变化。表现在秀脸之上就是笑意比以往要多了许多,说话时的语气,也稳了不少。 “哦?” 谢离一脸不解,然后接着问道:“还请苏娘子指教……” “‘指教’二字,回雪可不敢当,只不过在五日之后,还有一比较重要的事,就是需要谢郎好好的准备这一桌酒宴了。毕竟……满足了人家桓娘子的味蕾之后,咱们的事人家才更容易答应一些。” “呃……” “尤其是在襄阳,谢郎所做的那些肉食,回雪到现在还记忆尤深呢……” 谢离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秦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母亲抢先开口道:“回雪和赵婆婆又不是外人了,以后总会知道的,再说阿离你又不是爱端着架子的人,知道了这个倒也不算什么……” 谢离看着如此“善变”的母亲,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然后又看了看旁边的苏回雪,才又恍然悟到。 在定了五日之后的事情之后,以苏回雪的性子,肯定是要帮着母亲打打下手之类的,在现在的情景之下,不让苏回雪帮忙肯定是不太现实的。 所以之前母亲一直瞒着她们的事,肯定也会有露馅的那一天的。 不过不管怎样,对谢离来说,都是没有什么影响。 他的意识里,可从来就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说法,如何能尽量不亏待自己的胃,才是他之前考虑的。 至于其他人怎么看,谢离倒没有放在心上,他也实在没有什么闲工夫去在意那些。 “呵呵,好!” 谢离一脸自信的道:“等到时候我就再露两手,之前在军营里学到的,到现在还记着不少呢!” 秦氏在一旁笑骂道:“夸你两句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到时候要是因为你搞砸了,可别怪为娘下手重了!” “阿母,苏娘子,还有赵婆婆,你们放心就好,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不过话说回来,这桌子上的绸子是有多少?看着倒是挺长的样子。” “差不多是一丈长左右,做一件的话没有什么问题。” 秦氏托起一段绸子,一边抚摸着一边道:“这江陵的绸子还算不错,而且价钱方面也比较适中,所以买的时候也没有太过拘谨。” “阿母说不错,那就肯定是很好了,虽然说谢离对着料子懂得不多,但是只是摸着就感觉甚是丝滑舒服了。这样正好,咱们既然要做这上等成衣,料子方面肯定是省不得的,那些穿惯了绫罗绸缎的千金女郎们,可不像咱们一样‘不讲究’,一个个的身子都是敏感的很,料子稍微有些不好,肯定就能感觉的出来。” “嗯,谁说不是呢。” 秦氏点头道,只不过这思绪,好像在短时间里飘到了自己的二八年华之时。 “哦,对了。这成衣长裙的样式方面,不知道苏娘子有没有什么建议没有?” 苏回雪听到谢离的询问之后,略微思考了片刻之后,就直接道:“目前街上的女子所穿的基本都是束腰对襟,衣袖宽大,衣服虽说很是精致,但是总给人太过沉闷的感觉。” “嗯,我这两天看着也有类似感受,虽说妇人穿起来的话,会显得更为端庄秀丽,但那些明显还未嫁人的娘子也是这么穿,倒是显得少了许多的灵气。” 谢离边说边沉思着,然后只听他接着道:“而且那曳地长裙,还有身上绕着的各种丝带,实在给人太多限制。如果是在舞蹈之时,这种装扮无疑是飘逸俊美的,但是要放在这大街之上,要注意的地方就太多了。” 这也是他最近几天在街上的的真是感受。 在前世中的那些壁画或者名家画作之中,他也见过一些这个时期的仕女图,一身长裙真的可以称得上是衣决飘飘,潇洒飘逸。各种丝带环绕在仕女四周,每一个都显得是那么仙气十足…… 诚然,如果是在仕女舞蹈之时,这些场景应该和画作之后没有多少区别,甚至可能更会让人叹为观止。 但是在平日里的大街之上,虽说这长裙的样子可能和画中的有些出入,但也相差并不算太多。 当那些仕女娘子没有舞起来的时候,就实在是显得有些多余碍事了…… 而且,就和苏回雪说的一样,千篇一律,实在是很难找出一种其他样式的,顶多也就是在颜色和大小上,会出于个人喜好和身材的限制,做出些小小的改变。 当然并不是说这样不够美观,或者不够秀丽,只是当绝大部分的人,都在穿着模样相同曳地长裙的时候,总会感觉有那么一丝丝的审美疲劳…… 第七十三章 赴宴 一番商议之后,谢离也加入到了三人之中。 自己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个行业,但毕竟也算是“见多识广”,由他来负责主要的设计方面,应该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专心做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非常之快。 从四人开始提出想法,然后在把这些想法体现在纸上,就不知不觉过去了将近两天的时间。 虽说这其中有不少浪费时间的因素在里面…… 谢离脑子里有些比较具象的思路,但是无奈手上的绘画功夫实在太差,基本上已经差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到了后来,母亲实在看不下去,就把这项任务交给了苏回雪。 好在通过自己的口述加体述,苏回雪完成的不错,可以说是比较完美的达到了自己所设想的样子。 只是在完成之后,其他三人同时满脸疑惑的望着他,好像在等着他的解释。 “呃……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这样有问题吗?” “不,不,谢郎,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样式的?” “呵呵,就是感觉这样省事些,然后也不乏美观。”谢离如此解释道。 “怎么?这样难道不好看么?” 秦氏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才又道:“单看这样子就知道是挺不错的,只是这双臂这里就这么空着么?” “那自然不是,可以改一下现在的上衫,披上就可以了。” 谢离想了想之后,如此答道。 虽说现在不是宋明之后,没有某些学说对女子的特殊严格禁锢,但是毕竟还是在一个比较传统的时期,没有唐时那么的开放,所以这些该遮的地方还是需要遮一下的。 有了图纸之后,剩下的就比较容易进行了。当然,这是在有赵婆婆和母亲的手艺之下,这剩下的事才显得比较容易。 苏回雪初时的手法虽说比较生疏,但是经过二人的指导,和自己的多番动手之后,到后面也是如鱼得水一般,显得非常从容了。 很明显,现在已经没有了谢离的事,不过好在他对这些针线之事毫无兴趣可言,在母亲他们开始动手之后,自己便抽身出来,对着那册子开始一招一式的研究训练起来。 院子虽小,但对于谢离来说已经完全足够,毕竟他不像桓羡那样,要骑着马练那长兵的冲刺拼杀。 到了晚上,谢离回到自己房间之后,还要再加上一个时辰的力量训练。 如果只是学那册子上的一招一式的话,结果很显然,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灵活一点,其他的就再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没有力量的进攻,是很难对敌人造成多大困扰的。 如此进行了三日之后,谢离已经慢慢开始习惯了这种节奏。虽说晚上练完之后,还是累的在第一时间倒头就睡,但值得欣慰的是,现在的他已经进入了这种状态。 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的话,那自己总会告别“瘦弱”这个词的。 不过如此巨大的消耗,一日两餐现在肯定是满足不了谢离了。 本来这个年纪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加上高负荷的训练,一日三餐都有些不够的趋势了。 如果不是到了晚上实在太累,谢离说不定还要给自己加上一份宵夜。 …… 今日是谢离送出邀请之后的第五日,也是桓羡和桓婵过来的日子。 谢离一大早便去街上将所有的原料都购置妥当,回家之后便动手准备起来。 苏回雪已经在昨天晚上,和母亲赵婆婆一起完成了那件成衣长裙,此时正在厨房之中给他打着下手。 不管是过来帮忙,还是有意过来“偷师”,总归是替谢离省了不少的时间。 “那长裙做好了,怎么不自己先试试?” 谢离望着旁边正在洗菜的苏回雪,随意的开头问到。 昨天晚上,看着那件成品时,她眼中闪烁着的光芒实在太过明显,所以谢离才在现在有此一问。 “那件长裙本来就是做给桓娘子的,款式大小也都是按照她的身材来的,回雪就算试穿一下,也是和自己不相称的。而且,这么好的绸子,回雪现在还穿不起呢……” 苏回雪手上没停,面带笑意的解释道,只是那故作轻松的语气,多少有些出卖了自己。 谢离呵呵一笑,然后来到她身旁接着道:“放心好了,只要今天后天这件推出去了,那日后就算再不相称的长裙,你也可以随意穿了。” “谢郎又在说笑了,回雪要那不相称的长裙穿来做什么。不过谢郎放心好了,回雪虽说确实想要试穿一下,但还是事情的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就和谢郎刚才说的一样,做好现在的事情,以后才有更多试穿的机会。” 苏回雪转过头来,目视着谢离如此说道,语气中没有了故作轻松,但是看着她那眼神,谢离却感到一阵轻松。 这再也不是之前那个多愁善感的苏家娘子了。 遭受如此大难之后,作为家中唯一支柱,她苏回雪是必须要有现在的这种眼神的。 只有这样,她的整个苏家才不至于真正的就此垮下去。 当然,在当前的这个社会背景下,她并不需要去承担什么本家的兴衰,毕竟在嫁人之后,她就不算是苏家的人了。 但是谢离还是想用自己前世里的某些观念去影响她,就算是不为自己的苏家考虑,也要为自己今后的生活去考虑。 临近午时,桓羡桓婵兄妹应邀前来。 还是寻常的打扮,并没有做过多的准备。 分桌落座之后,谢离才道:“延祖兄,桓娘子,我们两家四口初来江陵,如果没有二人相助,此番还不知道落脚在哪。所以这才特意邀请二位前来赴宴,以示答谢。” 只是桓羡刚要拱手答话,却听到桓婵道:“咱们在那一路上经历那事之后,现在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同经生死了,这么客气倒不像是你谢离的作风啊。” 被插了话的桓羡只得向谢离摊了摊手,表示着自己的无奈。 然后才接着道:“小妹虽说口无遮拦,不过这意思是没错的,景宣就不必客气了。” 第七十四章 中元之前 “答谢宴”进行的很是顺利。 几人之间的谈话已经越来越少,至于那觥筹交错则更是没有。 桓羡和桓婵已经完全被这些菜肴所吸引。 不管是在之前的扬州,还是在现在的江陵,兄妹二人在桓府从来不缺上等的美食,或精美或精细。 但是如果和现在的这些肉食菜品相比,之前的那些就显得太过清淡了。 清淡的到现在已经完全记不得它们的滋味。 而眼前的这些菜肴,虽说品相看着档次不高,但是这香和味确实是让人有些欲罢不能。 谢离本来还想着边吃边聊,但是看目前的这个情况,只能是等到他们吃完再说了。 好在这二人虽是出自高门势族,但是常年与军中将领来往练武,早就养成了洒脱的性子。 面对这些美食,没有丝毫的做作与虚委,至于那“矜持”二字,更是不知为何物了。 一阵风卷残云之后,桓羡和桓婵就解决了眼前所有的食物。 而时间,也只不过在过去了一刻钟多些。 桓婵看着眼前的空盘空碗,有些意犹未尽的对秦氏道:“秦姨手艺实在令人佩服,这些酒食比我们府中的要好吃太多了。” 秦氏望着桓婵微笑着解释道:“桓娘子这可误会了,这些菜肴我可做不出来,那都是阿离的手艺。” “呃……” 桓婵转过头来,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谢离,道:“没想到你如此深藏不露,竟然还会如此手艺,倒是又让人刮目相看了。” 说完之后,又偷偷的转过头来,对着旁边的桓羡使了使眼色。 桓羡虽说平时不是很“待见”自己的这个小妹,但是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放下手中的碗筷之后,便对谢离道:“景宣两家初来江陵,又无什么亲戚朋友,所以家中难免有些过于冷清。正好我与小妹除了练武之外,别无他事,想着以后时常过来叨扰一番,还望景宣和秦姨成全。” 桓婵在兄长说完之后,一脸满意,然后转头望着谢离,想要看他点头的样子。 本来的她对于吃食这方面,是没有太多讲究的,只要看着干净舒心即可。 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尝过了谢离所做的这些菜肴之后,那府中的就显得太过索然无味了。 所以这才起了常来“蹭饭”的心思,只是自己虽说个性洒脱,但毕竟是个女儿身,如果常来谢离家中的话,那实在是说不过去。 现在有了兄长桓羡的出面,那自己就完全不用顾忌这么多了。 “延祖不用如此客气,能光临寒舍本就是谢离的荣幸,只不过家中贫困,日后怕是不能准备这么多的菜肴美酒进行招待了。” 谢离笑呵呵的回道,这羊毛总得出自羊身上,虽说一顿花费不了太多,但是以后他们常来的话,以现在自己这个家境,要负担起来的话,还是比较困难的。 只是还没等桓羡说话,桓婵就抢道:“这个好说,我们府中每日都会有送菜的,到时候让他们再顺便给你们送上一份也就是了。” “如此,那就先谢过桓娘子和延祖兄了。” 谢离说完之后,话题一转又接着道:“今日请桓娘子来,其实还有一事,前些日子在那宜城之时,桓娘子和苏娘子有些小争执,然后为了赶路又未能及时化解。今日正好借此机会,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苏回雪见谢离说到这,便主动站起身来,将手中的酒杯举起,然后对桓婵道:“当日在宜城之时,实在是因为回雪刚离襄阳,有些心绪不宁,冒犯了桓娘子,在这里还请桓娘子见谅。” 语气甚是诚恳,说完之后便将手中的米酒一饮而尽。 桓婵见状也是从坐垫上站起,本来就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的她,一时没有明白为何这苏娘子会这么隆重。 只是一向吃软不吃硬的她,听到苏回雪这番言语,也是轻声道:“苏娘子这可太过认真了,我桓婵可从来没有将那些言语放在心上,况且本来也是我率先‘发难’的,所以说起这赔礼道歉,应该是我来才对。” 一团和气之下,关系总是进展的比较顺利。 又是一番言语之后,苏回雪才又接着对桓婵道:“前几日听谢郎说,桓娘子要在中元之时上街游玩,回雪为了表示歉意,特意在桓娘子在游玩之前,赶制了一件长裙,用在游玩之时,希望桓娘子可以收下。” 苏回雪说着便将身边的长裙端起,双手拖着来到桓婵身旁,然后再次说道:“这是回雪仅能做的一点心意,还请桓娘子莫要嫌弃。” 桓婵双手接过,对于苏回雪的这番举动,实在是没有料到。 平时的她都是以紧衣或者深衣为主,至于衫裙之类的,之前虽然是穿过,但是感觉实在有些碍事,所以到现在也就基本上没有动过了。 此时听到苏回雪说的长裙之后,多少有些纠结起来。 接受的话,自己对那种累赘的感觉实在不喜,不受的话,拂了人家的一番心意终究是不好。 秦氏见状,也走上前来道:“桓娘子可以先去穿上试试,这件可不像是现在街上曳地长裙,回雪知道桓娘子个性洒脱,不喜繁缛,所以为了改这样式,着实费了一番功夫。现在先去试试,可以的话就穿着去玩,不适的话,就再改改好了。” 桓婵闻言,心中多少缓了口气,心道如果真和秦姨说的一样,上面没有那么多累赘的话,倒也还行。 所以便微笑着道:“既然如此,苏娘子就随我先去试穿一下,听秦姨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是有些期待呢。” 苏桓二女离去之后,谢离和桓羡对饮着米酒,随意的聊着练武进度或者其他的杂事话题。 说到这后天的中元节时,谢离随意问道:“延祖兄,贵府中对这中元节,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吧。” “嗯,那些必备之物都已经准备的妥当了,都是我那石钧堂兄一手操办的。哦对了,我这堂兄景宣你之前也是见过的。这么大的事情,全凭自己一人,都能安排的事无巨细,对这石钧堂兄,我可是佩服的很。” “哦……是么……” 谢离下意识的回道,只是心中却不由得想起,前几日堤岸前那蹊跷的一幕…… 第七十五章 桓温之子灵宝 对于桓羡所说的祭祖仪式,谢离也是感觉颇为新鲜。 在前世里,自己生活在那无比繁华与喧闹的城市之中,虽说也有叔伯亲戚,但是平常来往少之又少,就算在过年之时,聚上一次也是难得,更别提在其他日子。 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自己又只是和母亲相依为命,寻常邻居都很少来往。 至于那亲戚,更是不知一人。 所以这在桓羡讲述之时,谢离听的颇为认真。 几十年前,经过桓羡祖父的不懈努力,一直籍籍无名的桓氏一家终于有了些起色,有了资格去结交一些当时比较有名气的势族。 但在那一辈,桓氏也就只能走到这一步了,想要再进一步,和当时的势族平起平坐的话,可谓是难如登天。 尤其是在桓羡祖父在贼子叛乱中被杀之后,地位相对于其他家族来说又低了不少。 一直到后来,桓羡的伯父桓温,以一敌三,替父报仇,由此名噪一时。 后来桓温迎娶晋室公主,拜为驸马都尉之后,这才平步青云,一路扶摇直上。 再加上桓温本来就雄才大略,坐镇这荆州之后,更是如虎添翼,自己势力壮大之时,也将整个家族的地位拉到了一个前所有为的高度。 其子女(也就是桓羡堂兄堂姊)更是完全可以与司马晋室或者琅琊王氏互通婚姻。 就算在桓温逝世之后,整个桓氏也还处在处在当下的一流世族之列。 所以这族中子弟自是不在少数,这祭祖仪式之规模,自然是小不了的。 目前家族里主家的自然就是桓羡之父桓冲了。 虽说比起桓温来,桓冲是差了不少,但是在管理整个家族方面,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听桓羡的意思,在中元那日,其父亲桓冲会带着族中众多子弟,从巳时三刻开始,在已经搭好的祭台之上,焚香祭祖。 从家谱中的先祖开始,二世祖三世祖,一直到桓羡的祖父辈,才算告一段落。 之后就是拜祭桓冲平辈,如其兄长桓温。 只不过这时就要单独换成已故平辈的长子来祭拜上香。 说着这里只是,桓羡一口将杯中米酒饮尽,叹了口气道:“唉,可惜的是,伯父家中的长子和次子两位堂兄,在我父亲接手桓氏兵员部曲之时,意图叛乱行凶,被我父亲流放徙于长沙,现在能为伯父祭拜也只有灵宝了。” “灵宝?……” “哦,这事阿玄小名,从小就这么称呼他的。” 谢离口中轻轻的读着这个名字,之后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阿玄?桓玄?!” “嗯?景宣也知道我这小堂弟么?” 此时的桓羡已经微醉,歪着头向着谢离的方向问道。 谢离平复了心情,然后摆了摆手道:“这倒是没有,只不过听着名字好像挺不错的样子,不知延祖这堂弟如今是有多大了?” 只是在谢离的心中,这名字好像远远不止是好听这么简单,而且在印象中,这个桓玄是桓温诸子之中,唯一可以能和桓温相提并论的。 “灵宝生的颇晚,如今也不过九岁而已,不过要说聪明才智,灵宝可是要比同岁的孩子强上太多了。” “虎父无犬子,大将军雄才大略,有如此后嗣也是正常。” “只可惜我那两位堂兄,实在是,唉……只能是希望来到这荆州之后,这里的堂兄弟要和气一点吧……” 桓羡又是将手中的米酒一饮而尽,看来那同门相争的事,给他造成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只是谢离正要宽慰几句,却发现这桓羡已经倒在桌上,人事不省了。 谢离摇头微笑,心道自己的酒量还是可以的,虽说现在已经有些晕晕乎乎,但还不至于像这桓羡一样沉醉不醒。 正要再次举杯时,却发现门外两条人影飘然进屋,定睛观瞧才看清,这是苏回雪与那桓婵。 只是当谢离把目光停在桓婵身上只是,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丝错觉。 一身青绿色的连衣长裙,直到膝下小腿。 腰间向里收着,与此时的盛行的曳地长裙完全不同,更显得这桓婵亭亭玉立。 肩上披着一浅色丝质衫褂,虽是不大,却正好将一双秀臂遮住。 谢离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前世,行走在大街之上,看着那无数穿着连衣裙的女生。 此时的桓婵除了遮的比较严实一些,其他的好像也并无多大区别。 “咳咳……” 桓婵故意轻咳两声,然后对着秦氏问道:“秦姨,你看我这穿着合适么?” “呵呵,你秦姨我还从未见过如此穿着的女子,配着你的性子,也更显得清新亮丽。放心好了,后天穿着上街的话,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苏回雪也在一旁笑道:“你看,我就说吧,没有比你再适合这连衣长裙的了。不光秦姨这么表示,连那谢郎的眼睛也都转不动了呢。” 桓婵闻言,转头向那谢离望去,发现果然如苏娘子所说,他的目光好像定在自己身上,迷离中好似闪着微光。 看样子是在想着什么,但是至于那思考的内容,却不是她所能知道的了。 “喂,你倒是给个意见,老盯着……盯着我看是什么意思。” 桓婵的声音依旧是如银铃般清脆动听,只是说完之后,俏脸之上好像头一次泛出一丝微红。 这件长裙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本以为只是与寻常女子身上的一样,但是在穿上之后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大错特错。 这种连衣长裙她可以连见都没有见到过,看着样式十分简单,但是穿上之后,却发现甚是美观。 套上短衫之后,遮住肌肤之余,也完全不觉得有什么碍事的地方。 在之前的桓婵看来,这既美观又方便的的衣服就只有深衣了,一般自己游玩之时也都是换成深衣出去,只是当下正是炎热的时候,穿着深衣的话实在热的难受,所以说这个样式的长裙可谓是最佳选择了。 只是那前方的谢离依旧在“凝视”着自己…… 本来以桓婵的性子,遇到这种情况都是挥剑过去。但是不知怎的,换上这连衣长裙之后的她,突然变得收敛拘谨了许多。 “呃……这个,好看……呵呵……好看!” 谢离的声音终于响起,只是这个反应,多少有点不争气的样子…… 第七十六章 江面上的火光 中元节,这个在谢离前世里被称作是鬼节的日子,在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被赋予这层含义。 虽说道教与佛教在这个时期,开始步入快速发展的阶段,但是对于人们的身后之事,还远没有后世里的那么完善的系统,和成熟的理论。 所以说,也就不可能在现在对这些还完全未知的事情,单独搞个节日出来了。 这一天里,城外的农户百姓,虽说也有祭祀祖先,但多数也只是点上几炷香,拜上几拜了事。更多的时间,是用来祈求风调雨顺,等到秋收之后有个好的收成。 毕竟这直接关系到以后的生计问题。 住在城里的高门大户,虽然比那些农户有着更多的土地庄稼,但是他们所着重关注的,显然就是这些祭祖方面的东西了。 桓府对这事的准备,从五日之前就已经开始。 从祭台的搭建,祭品的置办,以及香烛纸品的采买,一切的一切,在七月十五这一天,都已经准备妥当,可以说是不会出现丝毫差错。 经过桓熙和桓济的事情之后(二人为桓温的长子和次子,桓温在去世前认为他们能力不济,所以将手中大权交与桓冲。兄弟二人心中不满,在父亲桓温去世之后,密谋叛乱夺权,事先被叔父桓冲发觉,而被流放到长沙。),荆州的桓氏一族,没有人再敢轻视这位现任家主。 单从外表上看,这位桓冲家主的身上,并没有多少气势可言。 但是不管是在沙场之上,还是在那庙堂之中,这位“毫无气势”的桓冲所见过和经历过的,实在太多太多。 虽说一直隐在兄长太阳般的光芒之下,没有太多的存在感。但是当太阳西沉,夜幕降临之时,桓冲所发出的那些皎洁的月光,也足以照亮这地上的一切。 桓府的祭祖仪式比较隆重,但是对桓冲来说,也不过时小菜一碟,不足挂齿。 这种场面和他之前所经历过的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将所有的流程走完一遍之后,也不过才用了多半个时辰。 桓冲宣布祭祖完毕以后,仅仅说了几句勉励后辈的话,便背着手独自回到了府中。 对于这里的事,他实在没有多少闲情逸致去投入更多的关注。 建康那边,又有几个御史上奏,谴责他的按兵不动,任由秦军围攻襄阳而不敢救援。 虽说桓冲只当他们是些蝇虫,没有放在心上加以理会,但总是这样在耳边“嗡嗡”作响,也实在是有些烦人。 还有更关键的是,自己将整个桓氏势力重新迁回这江水上游,秦军已经近在眼前,不管襄阳那边能撑多久,他都是需要早做安排的。 西面的巴蜀地界,目前还在秦主苻坚的掌控之中,可以说一直都是自己的心头之患。 有没有可能夺回,还有如何夺回等等,都是他现在需要仔细考虑的事情。 “唉,兄长所留下的这十多万桓氏精锐,虽说在晋中无人能及,但是对那秦主苻坚,还是略有不够啊……” 桓冲跪坐在那矮榻之上,深深的叹了口气之后,便接着投入到那无尽的思考之中。 此时虽然已过立秋,但是江陵城的中午和下午,依旧有些炎热。 一直到黄昏前后,吃过晚饭的城中百姓才开始陆续上街游玩。 谢离也在此时出了家门,手中摇着一把破旧蒲扇,踱着步子向闹市的方向走去。 今日的家中实在太过安静,母子俩的交流比平常少了许多。 至于原因,谢离当然多少知道一些。 在这个城中所以人都在祭祖的日子里,谢离却和往日里一样,吃饭练武,没有丝毫不同。 母亲不对自己说明身世出身,就算自己出去买了香烛之物,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要为谁磕头祭拜。 不过还好的是,谢离对这毫不在意,毕竟他现在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谢离,对于这种身世之类的东西,并没有那种切身的感受。 就算是偶尔想要知道,也多是出自八卦心理,于他本身并不会有多少影响。 母亲秦氏显然在一大早的时候,就处在比较纠结的状态,只是看到儿子一切如常,并没有对这问题有太多兴趣的时候,心中多少安定了一些。 只是想到之前的事,情绪多少有些低落。 谢离知道,此时自己最该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出门之后,谢离向隔壁望了两眼,还是选择了独自一人去那闹市。 苏家变故才过了俩月左右,如今在这个日子里,苏回雪是不可能出门上街的。 闹市两旁的门店早就大开其门,各种灯笼也都早早点亮挂起。 如果不忘向天空,谢离都不知道现在已经完全入夜。 那些小的商贩,早就各自占据了街上的有利位置,吆喝着,叫卖着。 好在行人众多,光顾商贩的也不在少数,可以让他们的嗓子有时间休息一下,否则如果是一直保持这个声调,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都说不出话了。 街上真可谓是摩肩接踵,虽然没有谢离前世里挤的那么严重,但是这里的人数之多,也完完全全的出乎他的意料了。 而且,谢离所见的并不都是还未及冠成年的少年少女,有将近三分之一都是年纪稍大的男子妇人。 门店和商贩,不时的叫卖着各种饰品头缀,又或者推销着风味美食。 谢离虽说不善逛街,但现在的手里也是端着一袋不知道什么味道的糕饼点心,边走边吃,边逛边望。 周围都是喧闹之极,本来不太喜欢热闹的谢离,来到这里之后,却好像有些迷恋上了这种气氛。 好像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找到一丝丝身处前世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谢离已经来到江水岸边。 这里的人流少了许多,江面上也不像是谢离印象中的那样,满是漂浮着的荷叶小灯。 毕竟这还不鬼节,也不会有人放灯为那些孤魂野鬼引路普渡。 只是不知怎的,在没有荷花小灯的情况下,这江面依旧显得亮堂之极。 这里已经过了闹市,附近的灯光早就暗淡下来。 拿着糕饼的右手渐渐停止了动作,谢离缓缓抬头望去。 火光!那是火光!一片接着一片! 越过江水南岸的上明城墙,映入谢离的双眼之中! 第七十七章 营啸 谢离将那小块糕饼重新填入嘴中,脑中各种念头飞快闪过。 秦军来袭? 江水北岸的江陵一切如常,身后还有些不甚清晰的欢笑声隐隐传来。 谢离下意识的向西边眺望,远处是漆黑一片,感觉不到那边有丝毫的动静。 如果,不是秦军夜袭的话,那么…… 谢离将剩下的糕饼食袋抛入江中,刚转过身,就发现江陵城中已经有不少兵士往江边赶来。 看这样子,显然是发现了那南岸的异常,这样也好,不用自己再去专门找人报讯了。 过来的兵士越来越多,都是以什(十人)为单位,来到这江边之后,等候着将领接下来的指示。 谢离已经将自己刚才的位置让开,不一会儿这里便堆满了数百名的兵士。 十人一排,整齐的向后列着,没有丝毫的乱象。 在他们的身后,依旧有着数不清的江陵守备,源源不断的往这里跑来。 在刚进入这江陵城时,谢离看那城墙上的巡视,还以为桓冲在这江陵城中没有安排多少兵力。 但现在看起来,自己实在是错的有些离谱。 虽说桓冲已经将那南岸的上明作为主要防御据点,但是放在江陵暂时留守的兵力,应该不会低于一万的。 不到一刻钟,一名身形健硕,模样威猛的武将走上阵前,高声布着号令。 大意为火速赶到南岸,排兵布阵,没有军令任何队伍不得擅自行动。 看这样子这人应该是这江陵营中校尉了,只是听这意思,显然是连这校尉都不知道南岸发生了什么。 之后便是一声声号兵的高喊,传递着方才这校尉的军令,一直传到身后远处,再也听不清楚。 江边那些小的客船,除了两艘在开始的时候被哨兵征用之外,其余的已经被移到别处,在这些兵士的东侧,一艘艘的战船正在驶来,不多时便停靠在正对着他们的江边位置。 “兀那小子,这里没你的事,速速回去城中,别在此碍事!” 那校尉对着谢离喝了一句,便不再理他。回过身去对着众多兵士下令上船,去那南岸支援。 虽说谢离不知道这些守备是什么时候发现南岸异常的,但是从他刚才目睹的这一幕幕来看,这支留在江陵的守备,显然是训练有素,军纪严明,而且单从体型上看,也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兵强马壮。 虽然不能确定是不是骁勇善战,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不是一只弱旅。 谢离再一次转身回去,不管自己在这里有没有碍事,但总归是没有自己的事的。 只是刚迈开步子,就听到一熟悉的声音道:“景宣?怎么你也在这儿?” 询问的语气中,夹杂了许多的急切。 “逛街时恰巧来到这里,倒是没有想到会看到这个情况。”谢离望着正在走来的桓羡,简单的解释道。 对面的桓羡一身锦衣华服,贵不可言。 单从穿着上看,现在的他多少有些了富家贵公子的模样,和之前的样子有了不小的区别。 “我也是刚从守备口中得知,还不知道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希望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桓羡已经走到谢离身旁,然后再次开口道:“我也跟着过去看看,景宣先回城中去吧,现在这江陵军营中还有一半多的兵士,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哦,对了……” 桓羡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然后接着道:“小妹此时多半是在城中的春酒舍,应该过不了多时也会知道这事,以她的性子,肯定会渡江过去。现在还不知晓那边有何事发生,所以还得麻烦景宣过去拦她一拦,有劳了!” 听他说完之后,谢离第一个想拦住的就是这桓羡了,现在已经有了这么多的兵士过去支援,可以说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只是转念又想,作为桓氏子弟,如果在此关头只是选择静观其变,然后再做打算的话,也确实不妥,那练了这么久的拼杀功夫也可以说是白练了,这样的人实在是难以被委以重任。 看着正要从身边走过的桓羡,谢离突然改变了刚才回城的想法,然后在桓羡身前伸手拦道:“这样吧,延祖,我也随你一同过去,看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否则的话,今天晚上怕是没有办法安心过去了。” ‘这……’ 桓羡停下脚步,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谢离。 刚才看到他之后,自己就想着邀他一起,毕竟他的机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是非常有用的助力。 但是就和他刚才所说的一样,南岸那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否危险还不好说,冒然邀请显然不太适合。而且不管怎么说,南岸上明那边都是自己桓家之事,和他谢离无关,人家也实在没有义务去陪着自己以身犯险。 所以现在谢离主动要和自己一同过去,显然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景宣,刀剑无眼,你的好意我桓羡心领了,只不过在这武艺防身方面,景宣并不擅长,还是去城中拦下阿婵吧。” “延祖多虑了,如真碰上有人作乱的事,我远远看着就好了。桓婵那边……以她的脾性来说,现在不知道还好,如果知道了,那是谁也拦不住她的。延祖可以让这校尉分出三五十人,去将那春酒舍围上,断了舍里和周围的联系,就说是桓将军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就好了,能托一会儿是一会儿。” “好吧!” 桓羡将右手重重的拍在谢离的肩膀之上,然后道:“那就多谢景宣一起了。” 说完之后,便直接向那健硕的校尉走去。 谢离上船之后,望着上明城中的那处处火光,再一次陷入思考。 目前还不知道这些火光是来自城中屋舍,还是军中营帐。 如果只是寻常房屋着火的话,那还好说,再大的火势也都算是小事。 如果是营帐起火的话…… 谢离没有继续思考下去,随着战船离那南岸越来越近,那隐隐传来的嘈杂叫喊之声,和刀剑相交的金鸣之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只是,上明城中的动静还是出乎了谢离的意料。 战船即将靠岸,城中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 刀剑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那些嘈杂的叫喊声,却多少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那是无尽的哭嚎与尖叫! 每一声都是声嘶力竭! 谢离望着对面那脸色发白的桓羡,心中不由的想到一词: 营啸?!! 第七十八章 诡异的军营 南岸之上已经聚集了将近两千的江陵守备。 每一队中都有两人举着火把,将这江水南岸照的灯火通明。 一些看着上了年纪的队正老兵还是神色如常,城中的声音对他们没有产生多大的影响,现在都是稳稳的站在原地,等待着校尉的接下来的命令。 其他的新兵就没有这么的从容了。 单看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们现在是有多么的不适。 只不过令那校尉欣慰的是,这些没有太多经验的兵士,虽说神色有异,但队列还颇为整齐。 也没有人因为忍受不住,而举手捂住双耳。 总而言之,这些兵士的反应还是比较合格的。 前方的两名前哨已经奔来,在健硕校尉身边汇报着什么。 只不过距离太远,完全听不清哨兵口中的内容。 桓羡经过了简单的调整之后,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不再像是刚才那般苍白。 他在之前可从未听到过这种声音,那些此起彼伏,如同野兽般的嚎叫,对于他这个还未曾上过战场的人来说,震慑的效果实在是有些明显。 好在桓羡平时并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当他意识到,这种情况很可能就是他人之前所说的“营啸”之后,也就渐渐镇定下来。 人们的恐惧很多情况下都是来自于未知,当未知消除之后,也就没有太多的恐惧了。 谢离站在桓羡的身侧,看到他脸色恢复如常之后,也是放下心来。 自己在前世里早已经历过各种“怪叫”的洗礼。 影院中各种声光电的组合,不管是恐怖的,还是变态的,又或者是不知道什么光怪陆离的,都曾不止一次的锻炼着自己的神经。 所以突然处在现在的环境中后,倒是比其他多数的兵士从容了许多。 现在的他正在纳闷的是,这上明城里的军营之中,怎么就突然发生了这种怪事。 那边的哨兵已经给校尉汇报完毕,然后不知道隐到什么地方去了。 健硕校尉听完之后,神色如常,然后径直走到阵前,高声道:“城中情况已经明了,不过是群胆小怕事的兵士,在夜宿的时候受了点惊吓,一时间不能自已而已!这种事虽说不太常见,不过偶尔出现一次也算正常。而且桓将军已经领大军镇住了场面,众位将士随我张伍进城,为桓将军助助威去,如何?!!” “是!!” 众多兵士齐声应道,气势比刚才好了许多。 谢离听完之后不由的在心中暗叹:这人作为营中校尉,统领着如此多的军中将士,其能力果然非同一般,三言两语就把那有些低迷的士气再度提了起来。 前方城门已开,张伍一马当先,带着手下部将,径直入了城去。 桓羡和谢离紧随其后,二人除了在穿着上与众人不太协调之外,其他的倒也没什么问题。 张伍不经意的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对着二人投来赞许的目光。 虽说不知道这谢离是何人,但是这桓羡不愧为将门之后,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量气魄,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没用多久,这支“先头部队”就到了军营位置。 那些着了火的营帐已经被烧的差不多了,没有了之前的火势。 很多地方已经开始冒起了浓烟,偶尔才闪出点小小的火苗。 只是那些“发狂”士兵的叫声却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反而由于距离的拉近,而变得愈发的清晰起来。 谢离几人来到切近,一时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这里已经排满了士兵,将这一片区域的军营团团围住,用密不透风来形容的话,一点都不为过。 虽然不知道兵啸的士兵有多少,但是看这阵势,张伍带来的那两三千江陵守备,怕是只能用来给桓将军助威了。 好不容易找到桓冲的位置,张伍带着几人快步来到近前,然后抱拳道:“禀桓将军,张伍方才见上明城中火光冲天,以防不测,所以带三千守备前来支援!” 桓冲回过头来,凝重的神色微缓,然后对着张伍道:“有劳张校尉,带着手上的兵士守在外围吧,如果有人冲了出来,记得制住了。还有,莫要伤了将士性命。” “张伍领命!” 说完之后,张伍便抱拳转身,快步回去了。 桓冲在这时才看见一旁的桓羡与谢离,微微一愣之后,才道:“里面的将士正在疯癫伤人,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别乱动了。” 二人答应之后,这才向营里瞧去。 这一片营区的外围虽然布满了城里的士兵,但是中间留出的区域非常之大。 大概四五百人身处其中,身上兵服已被抓的破烂不堪,多数人的动作僵硬异常,只是速度却丝毫不慢,互相攻击或者不断冲撞着。 脸上的表情,或癫狂,或悲伤,或尖笑,或痴傻。 放眼望去,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状态。 这诡异的场景实在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父亲……这……这就是刘伯之前所说的夜惊营啸吗?” 桓羡现在的表现,比刚才在城外的时候争气了许多,周围是万千正常的将士,前方又有自己的父亲压阵,也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再去畏惧了。 “很像!不过……” 桓冲并没有回头,不过还是缓缓的对幼子道:“之前北伐慕容燕之时,战事失利,营中曾出现过夜惊情况,和现在相比虽然颇为相像,不过还有着许多不同之处。” “对,刘伯当时说的应该就是父亲提起的这件事,记得刘伯当时是亲身经历,眼睁睁的看着旁边的士兵突然发狂,歇斯底里的嚎叫,接着便是互相厮打,甚至互相咬噬,孩儿只是听着都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嗯,就是那种情况,那一夜的军营可以算是人间炼狱,不是今天这里可以相比的。” “那现在这四五百名士兵应该也是受了惊吧?要不然怎么会好端端的变成这样?” “不对!” 一直在旁边观察的谢离终于开了口,望着前面营中的乱象接着说道: “不是夜惊,是毒,是某种可以致幻的毒!” 第七十九章 军营惊变 圈内不少士兵已经开始慢慢倒地,有的是力气用尽,有的是受到重击。 只是更多的士兵还在重复着之前的动作,好像已经完全不知何为疲倦,何为受伤。 庆幸的是,营中的刀剑在非战斗和训练时,都统一堆放在军营某处。这些士兵在现在只是依靠自身蛮力去冲撞攻击,完全没有借助兵器的意识。 就算有几个乱跑的,恰巧跑到刀剑位置拿起它们,也完全不会拔刀出鞘,只是当成棍子般挥来挥去,造成不了太大危害。 桓冲父子已经全部回过头来,望着谢离不解的问道:“毒?什么毒能让人失去意识,而变得如此癫狂?” 谢离缓缓的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在之前读书的时候,偶然间看到的,说是食用这种东西过多,会使人如同见鬼,而且狂走暴动,对身体危害极大。” 桓羡听完之后,依旧疑问的道:“什么东西对人竟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危害?” “还不是很确定,不过谢离感觉,应该是某种可以致幻的药,否则不会让四五百名士兵同时变成这样。” “嗯……那景宣是如何确定这不是夜惊所致的呢?” 桓羡接着问到,他实在不能理解,眼前的多数士兵明明和刘伯说的夜惊的情况一样,只是程度轻了些,怎么父亲和景宣都说不是呢? 周围的声音实在太乱,谢离上前两步,靠近了桓羡之后才接着回道:“延祖兄,此前上明城中战事如何?是否激烈?” “战事?” 桓羡纳闷的道:“景宣可是说错了?现在这里不是襄阳,而是江陵与上明,秦军没有过来这里,没有战事,自然也就没有激烈不激烈的说法了。” “正是如此。” 谢离又瞟了一眼圈中的士兵道:“据谢离所知,这夜惊营啸一般来说很难发生,就算是发生的话,也多是因为士兵心中太过紧张,压力太大所致。通常情况下,也只有在旷日持久的两军交战时,才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看着陷入思考的桓羡,谢离接着在父子俩身前道:“襄阳被数十倍的秦军围困了两个多月之久,将士心中的压力与紧张可想而知,但是就算是那样,谢离也从未看到或听到一次夜惊事件的发生。目前江陵与上明,离那襄阳至少还有五百余里,而且营中将士已经至少有个一年半载没有上过战场了,如此情况下,士兵们还哪会有什么压抑的情绪存在呢?” 说到此时,桓羡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萦绕在心头的疑问已经得到解决。 是啊,一身轻松,毫无压力的人,不管别人再怎么尖叫受惊,也不会跟着一起收到惊吓的。 更何况还是现在这样子失去意识,变成无头苍蝇,那样就更不可能了。 “谢离说的不错!” 桓冲在一旁点头道:“很显然是有人故意把这里弄成夜惊的模样,只是你刚才所说的那某种毒药,是真的能将人毒到这种地步?” 谢离微微点头,面色凝重。 如果实在前世里的话,这倒是很容易理解。如果有一群人突然发疯,类似这样癫狂、傻笑、尖叫等,那不用多说,肯定是一群瘾君子,嗑药过了量,而导致失去意识,不能自我控制。 但是在将近两千年之前的现在,出现了这种情况的话,那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得到了某些可以致幻的草药,在这营士兵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给他们吃了下去。 只是这里可是有整整四五百人!而且每个人都是身强力壮,经过战争洗礼,意志异常坚定的士兵将士。 在这个年代,完全没有提纯技术的情况下,要想让这么多的士兵同时“中毒极深”,那得需要多少致幻草药? 就算是都研磨成末,那所需要的量也绝对不少! 想到这里之时,谢离的脑中突然闪过一张画面,那是在江水南岸,一艘吃水线比其他深了许多的大船,还有许许多多看着颇为沉重的木质箱子。 “对了,桓将军,这桓石……” “嗤!!!” “嗤!!!” “嗤!!!” 还未等谢离问完,几声尖锐的破空声在几人前方传来。 “笃笃!!”两声,没等谢离反应过来,桓冲左右的随身都尉已经举出两面盾牌,将三人护在盾牌之内。 虽说及时防下了两支箭矢,但还有一支由于速度太快,在盾牌举起之前,就已经到了三人身前。 此时的谢离终于看到了这位桓将军的过人之处。 眼前的他看着不像是身手矫健之人,但是反应速度确实出人意料。 箭矢射来之际,桓冲双手同时推向身侧的桓羡谢离,然后同时上身后仰,两个动作做完之后,堪堪躲过这支致命的箭矢。 “保护桓将军!” “弓箭手,射掉营中那十几个射箭的!” 只是随身都尉话还未落,又一轮的箭矢往这边射来。 两边的随身都尉第一时间将盾牌举在桓冲身前,自己都还没来得及躲到盾牌之中。 这又一轮的箭矢射来之后,随着几声惨叫,随身都尉和周围的士兵基本都已负伤倒地。 三人身前已经门户大开,正对着远处那十几个浑身破烂,动作却再无僵硬感觉的士兵。 十几名士兵手中的箭矢已经搭在弓弦之上,正是紧急之际,又是一片惨叫声响起。 手上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个动作的他们,身影就已经被笼罩在了铺天盖地的箭矢之中。 只是还没等三人缓上一口气,前方又有异常出现。 那些拿着未出鞘的刀剑互砍的士兵,动作也突然顺畅起来。 “刷!”“刷!”“刷!” 眨眼之间,便将手上刀剑全部抽出,往三人方向奔了过来。 周围未曾负伤的将士顿时吓破了胆,下意识的向这边跑来。 好在前方衣着破烂的士兵与三人的距离,相比周围将士来说稍远,再加上三人又在主动和周围将士接应,看这情况,应该不会与他们短兵相接。 衣着破烂的士兵眼见刺杀无望,又不可能就此放弃,紧要关头,带头之人突然大喝一声:“投刀!” 第八十章 伏身卧倒 新一轮的箭雨已经扑向他们,只不过在变成刺猬之前,这几人已经完成了手上的动作,将出了鞘的环首刀投了出去。 这绝命的一击,无论是力道,还是准头,都已经做到了极致。 “卧倒!” “伏身!” 紧急关头,谢离与桓冲各自大吼一声,然后每人拉着桓羡的一条手臂,向前顺势趴了下去。 环首刀形体长直,且颇有质感,和后世中的道具片刀完全不同。 经过士兵的拼死一投,飞来的速度也是奇快。 桓羡反应稍慢,在谢离和桓冲已经伏在地上之时,他的身子还在半空之中。 好在边上的两人又加重力道,才堪堪将他拉到地上。 “哧”的一声,桓羡身后的锦服,还是被那飞着的环首刀扯下一道口子。 不过好在没有在他身上来个对穿,只是划了衣服,已经算是万幸。 接着便是“嘭”的一声,桓羡终于和地面来了个无比结实的接触。 这“狗啃屎”的姿势虽说不雅,但是也没人再去在意这个了。 两旁的将士已经赶到,将三人背身围到中间,向外不停的张望戒备着。 那几个伪装在众多癫狂士兵之中的人,现在已经同样躺在地上,身上插满了各种角度的箭矢,偶尔抽动一下,活是活不成了。 剩下那带头的好像颇为强悍,就算身子已成这样,依旧在咬牙硬撑着,然后用出最后一口气高声喊道:“幼子(桓冲字)无才,致营中生乱,理应罢……” 只不过话还没说完,已经快步赶到的张伍手起刀落,给他来了个身首异处,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了。 谢离和桓氏父子同时站起,没有去管身上的那些泥土,和保住性命想必,这些狼狈实在算不得什么。 桓冲自然也不拘泥于这种小节,将张伍和其中两位部将唤来,交代了几句话之后,便带着谢离和桓羡,向桓府走去。 片刻之后,方才的位置传来几声军令:“收缩圈子,备好绳索,将中毒的兵士们先都绑好了!” 时间来到亥时(晚上九点到十一点),江陵城中的灯火渐渐变少。 街道上的游玩的人群也没有了之前的规模,多是些零零散散的,享受着这节日最后的余温。 春酒舍里的桓婵,可以说是完全尽兴,连那米酒,都破天荒的吃了两杯。 整个二楼,都是桓家的女郎,或是像桓婵这样未出阁的女儿,或是别的势族嫁过来的闺秀,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她们出来的较早,已经在街上游玩了一番,等到行人渐渐多的时候,便一起来到这早就定好的春酒舍。 做些诗赋自然是最主要的,其次便是聊天解闷了。 桓婵平日里对那些文字完全不感兴趣,一直处在练武状态的她,自然对那些诗赋毫无感觉。 所以在她们作出之时,顶多也就是给予些肤浅的点评,凑个热闹。 其他姊妹或者堂嫂自然知道她的爱好,所以也并不在意,除了偶尔笑着劝上两句之外,也并不太过勉强。 只是当诗赋作完评完之后,所有人的焦点便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这身青绿色的连衣长裙,实在是太夺人眼光。 就算在那作诗之时,旁的姊妹也时常盯看着桓婵,这也让桓婵在这个自己并不擅长的项目里,一点都没有感到枯燥乏味…… 未出阁的姊妹已经开始围着她转来转去,在她身上的长裙之上,不时的摸上两把,毫不掩饰对这件衣服的喜欢。 她们还是穿着之前的襦裙或者深衣,虽说布料可款式精美异常,但是看到桓婵的这身连衣长裙之后,便对自己身上的穿着佩戴失去了兴趣。 出自桓氏且年龄不大的她们,在看到如此简约又不失精美的连衣长裙之后,自然不想放过。 桓婵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多少次这件长裙的来历了,但是姊妹们都还不依不饶。 “阿婵,你只是说这是朋友赠与你的,但是这朋友又是谁啊?我们可否与他见上一见?” “这个应该可以……只不过还是等我先问过她之后,再和你们说吧。再说了,不就是件长裙,你们又都是见过市面的,这般‘没志气’也太过不应该……” “呵呵……等我们和阿婵你一样之后,就不会这般‘没志气’了。” 欢闹之时,时间过得飞快。 众人下楼时,已经是深夜。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这春酒舍外,竟然围着将近三十多江陵守备。 一片疑惑之中,桓婵率先开口问道:“发生了何事?在这春酒舍中缉盗?” “是!张校尉有令,这舍主藏有盗贼,在未查出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 门前的以兵士抱拳之后,如此说道,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好似正在说着铁一般的事实一样。 只是在他说完之后,远处便跑来一身材高大的兵卒,对着他挤眉弄眼道: “吴队正,盗贼在舍后跳墙,现已被缉拿押走,可以收兵了!” 第八十一章 刺杀表象 桓府大厅之中,一片寂静。 对于刚才的刺杀一事,不用桓冲过多言语,自然会有人会在第一时间去仔细查探。 只是此时的桓冲依旧面带阴郁,炯炯目光盯着眼前偶尔跳动的油灯,一言不发,不知在想着什么。 谢离和桓羡坐在下首的左右两侧,眼神微动,偶尔互相注视一眼,也没有什么言语。 刚才那电光石火般惊险的一幕,虽然对桓冲来说,已经没有多少感觉。 但是对谢离和桓羡来说,那个场景依然在刺激着二人的心灵。 前些日子里,桓羡除了在回江陵的路上,与那强壮的悍匪火并过一次,其他时间再也没有经历过实战。所以在刚才的那一瞬间,连基本的反应都没有做到。 所以在与谢离对视之时,心中多少有些惭愧,这些年在家中练了这么长时间的武艺,到了紧要关头,竟然毫无作用。 相对于他来说,另外一边的谢离反应则快了不少。 之前在襄阳的那段日子里,虽说时间不多,但是多少让谢离养成了时刻保持精神集中的习惯,毕竟那是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之上,一不留神就可能魂归极乐。 所以在刚才能够在第一时间,做出比较正确的反应。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谢离就没有后怕,那环首刀擦着后背飞过去的感觉,不管他表现的多么淡定,但额头间还是有丝丝冷汗悄悄流出。 毕竟就算是在前世,他也不过二十六七岁,还完全做不到桓冲那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地步。 “景宣,今日之事,你也算的上是全程参与,可有什么想说的?” 桓冲将视线从油灯之上移开,然后望着正在沉思的谢离问道,脸上的阴郁也消失不见。 将今晚的事情理顺之后,他便不再继续投入精力。 看到下边的谢离之后,桓冲不由的想起,朱序给他的信中,提到谢离时所给出的两句评语: “勇敢果决,机智过人。” 小小年纪就能得到朱序这个梁州刺史的称赞,那肯定是有不凡之处。 但是在江东之时,能得到这类评语的不凡之人实在太多,就算朱序所说不假,那襄阳城中的两件大事都与他有关,但是这类的人才也不算少了。 所以在谢离刚来这里之时,桓冲也没有着急征辟他,来为自己做事。 今晚之事,对于桓冲自己来说,颇为麻烦。 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谢离会与阿羡同来,正好在烦心之余,可以借此机会对他考校一番。 “回桓将军,此前谢离曾说,这些癫狂的士兵可能是中毒所致,不过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也不敢百分之百肯定。只不过现在开来……倒是可以确定了!” 谢离将刚才的情绪抛之脑后,然后分析着刚才的情况,对着桓冲一字一句的道。 “哦?” 桓冲疑问一声,然后接着问道:“找到了什么样的证据?” “那些刺杀桓将军的人,就是最好的证据了。” 谢离沉思片刻之后,笃定的道。 “嗯?景宣兄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给这些士兵下毒,然后找这些刺杀的人混入其中,然后伺机而动?” 另外一遍的桓羡虽说不算聪明,但毕竟不笨,结合今晚的重重情况,和谢离的言语之后,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这一层。 “应该是这样没错了!” 谢离转头望向桓羡之后,接着边想边说道:“这十几二十个人,在最后时刻开始刺杀之时,动作干净利落之极,显然经过比较严格训练的,那流畅的动作,显然不是那些失去意识,正在癫狂的士兵所能做出来的。” 桓冲听完之后,缓缓点了点头,脸上似有怒气闪过,道:“这人为了提我桓冲项上人头,竟然让四五百名营中士兵同时中毒,变成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罪不容诛,不可饶恕!” 话中的怒意甚是明显,谢离自然听的清楚,稍微过了一会儿之后,谢离这才接着道:“桓将军息怒,据谢离所知,这种致幻的毒药一般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所以这些士兵过去这两三天之后,意识应该就能恢复正常,只是剂量如此大的情况下,士兵的身体肯定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还好父亲和景宣反应迅速,要不然就让那些歹人们得逞了。” 只是桓羡刚刚庆幸的说完,谢离就摇头低声道:“谢离以为,他们的主要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刺杀桓将军和延祖兄。” “嗯?此话怎讲?” 桓冲虽然在刚才已经将今晚的来龙去脉全都捋顺了一遍,对这事也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判断。但是谢离这个说法,确实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一旁的桓羡更是一脸疑惑,下意识说道:“那些人明明拼了性命,也都要对父亲攻击,景宣为何说他们不是为了刺杀呢?” “延祖兄,对于这四五百名士兵的癫狂异象,你的第一印象是夜惊对吧?” “这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夜惊之上,当时我毕竟还不知道,某些致幻的药可以让他们变成这样。” “嗯,不光是延祖兄这样,谢离相信,军中绝大多数的将士,都是这么认为的。延祖兄再想想看,如果在桓将军的统领之下,非战时就出现了这种营啸夜惊现象,那对桓将军的威信和声望,将是什么样的打击?” “呃……” 桓羡一时语塞,这情况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良久之后,桓冲才缓缓的道:“怕是真如景宣所言一样了,那带头投刀的在临时之前,还曾在说:‘幼子无才,理应罢免!’,应该就是在以性命给众多将士暗示了,只是这手段……” 之后的桓府大厅,又陷入到了一片寂静之中。 春酒舍前。 在桓婵和一众女郎疑惑的眼神中,那高个兵卒口中的吴队正,淡定的招呼着手下士兵,往江陵营中的方向走去了。 此时距离他们来到这里守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那兵卒前来报信,肯定是上明城中的事情已了,不会再出现什么意外了,所以吴队正才这么痛快的撤兵离去。 只是被蒙在鼓里的桓婵等人,却是毫不知情,只是在心中纳闷道:这是什么盗贼,这么轻易就被缉拿了去,连点动静都没有,也太过无能了些。 不过对于她们来说,这只是一段小的不能再小的插曲,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出了酒舍之后,便已将这事抛之脑后,各回各家去了。 第八十二章 正门巧遇 夜色已深,桓府正厅之中的沉默还在持续。 谢离在来到江陵之后,每天晚上坚持练习那“军体拳”,已经养成了晚睡的习惯。 所以在此深夜之时,也还没有多少困倦之意。 不过为了不让家中母亲担心,谢离还是起身告辞。 刚出了大厅,桓羡便从后快走两步,赶了上来。此时已经太晚,要过江的话,必须得用桓府的船了。 不管怎么说,桓羡都是要送谢离到江边的。 不过二人刚到正门口,就听到桓婵那清脆的声音,听内容像是正在和他人道别。 “阿婵,可千万别忘了咱们约定好的事,最好是明日,如果让我们等的时间太长的话,下次见面可不饶你。” “好啦!好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也太过啰嗦,明日下午你们来府上找我,到时候给你们消息。” 这声音越来越近,在停了之后,谢离和桓羡二人便看到满脸笑意的桓婵走进了门内。 只是在双方注视片刻之后,桓婵的清脆的嗓音又突然响起,声调比刚才提高了许多: “等等!阿姊阿妹!回来回来!” 那身着青绿长裙,俏丽无比的身子在顷刻之间又跳了出去。 “快来,快来,你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里,不用我明天再去了!” 谢离听到之后,有些疑惑的望着桓羡,按照桓婵的说法,他们要找的人肯定就是自己了。 只是她的这些阿姊阿妹找自己要做什么? 继续往前出了正门,谢离看到一众女郎之后,这才稍稍有些明白过来。 “呐!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人,谢离谢景宣,有什么问题你们直接问他吧。” 桓婵说完之后,便站到了一边,好似这里已经没有了她的事一般。 “呃……阿婵,你不是说是一位娘子为你做的么?眼前的这位明显不是呀!” 挨着桓婵最近的一位女郎,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再看其他几位,明显也是一脸疑问,盯着她想要一个解释。 “你们不是想去人家里么?这个就是人家的男主呀,不是问他还是问谁?” 桓婵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对着她们反问道。 虽说在回来江陵的路上,她才知道,谢离和苏娘子的关系,并不是自己和他们初次见面时所猜想的夫妇。但是现在已经有了婚约,在她的观念之中,这和一家人也没有多大的区别了。 谢离作为“一家四口”中的唯一男性,自然算是家中之主了。 有事问他的话,自然也是理所应当。 谢离将刚才在桓府中的心情先放置一边,开始专心应付现在的事。 毕竟,两家人的生计问题,还是太过关键。 上前两步之后,谢离微笑着拱手道:“在下谢离,不知几位娘子有何指教?” “谢郎君,阿婵身上这件简约别致的连衣长裙,可是出自贵府之手?” 其中一位年纪比桓婵稍大两岁的女郎,率先问道。 “这个……算是吧。” 众女听到之后,脸上不由得露出欣喜之情,然后又一年纪稍小的女郎接着问道:“我们见这样式甚是美观别致,而且看阿姊穿着又是极为的轻松省事,所以这才有意问问谢郎君,能不能也给我做上一件……不对,做上两件……” “呵呵……露水想到着长裙之后,就忘了众位阿姊了,问这位谢郎君的时候也不带上我们。” “哪有……” 谢离望着几位正在玩笑的女郎,不由得轻咳一声道:“这个怕是有些难度了,苏娘子为了给桓婵娘子做好这连衣长裙,所耗费的实在太多,谢离家中可没有多余的能力再多做出哪怕一件了。” 前段时间的忙碌,终于在此时有了比较好的结果。 如果后期这些桓氏娘子宣传做的好的话,一传十,十传百,那以后最起码的生计问题,肯定是不用担心了。 当然,现在最为主要的事,是为这连衣长裙谈一个比较好的价钱,不过以她们的反应来看,这应该不是一个多么困难的事。 “这是何意?” 年岁稍大的女郎先是疑问道:“这连衣长裙虽说看着精美别致,但是要和现在寻常的长裙比起来,做工应该不会更复杂才对,谢郎君所说的没有余力是指?” “不瞒诸位女郎,谢离和苏娘子刚从襄阳搬到此地,举目无亲,没有什么人可以去投靠,而且囊中银钱已经将尽。幸好有延祖兄和桓婵娘子相助,这才能在江陵安稳的落脚。只是受人恩惠岂有不报之理,所以苏娘子才用家中所剩不多的银钱,购置了些上好的绸子,绞尽脑汁才设计出这么一件长裙,用做报答相助之恩。所以说,在做出这件连衣长裙之后,我们连这绸子都怕是无力购到了,就更别提为诸位娘子再做出一两件了。” “呵呵,谢郎君毋须担心,这绸缎锦帛,我明天就让人先送两匹过去,然后就请苏娘子做出三件颜色不同的连衣长裙,其他剩下的,就权当是手工酬劳,如何?” 那年岁稍大的女郎甚是精明,在谢离刚说完之后,就了解了他的意思。只不过以她们这种级别的家世来说,这些金银钱帛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从来都是不缺的。她所缺的,只是这种稀奇却又精美的连衣长裙而已。 为了这种长裙,只是送去两三匹绸子,也实在没什么压力。 “这个……” 谢离在心中大致的估算了一下,一匹布长约四丈左右,就算再怎么挥霍使用,做出三件连衣长裙的话,也完全用不到一匹绸子。这样的话,利润会有将近多半。这些女郎娘子不愧是高门子弟,如此阔绰也实在太过符合她们的身份。 之后便勉强点了点头,道:“既然这位娘子是桓婵娘子的同族姊妹,再为你出些力气也是理所应当,等到绸子到了,然后为你量过身子之后,就动手制衣,如何?” “还有我的!还有我的!” 那年岁最小的女郎抢着道:“明日我也差人送去两匹,颜色的话,就是白色和浅黄,怎么样?” 之后,剩下的几人也都表达了同样的想法,谢离一一应承着,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 只是被凉在一旁的桓婵,在此时此刻,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第八十三章 生计已定 目送几位桓家女郎离去之后,谢离回过身来,对着桓羡微微拱手歉然道:“让延祖久等了,现在这就走吧。” “等下!这就想走了么?” 桓婵的声音突然插了过来。 “嗯?桓娘子有何指教?” 谢离望向她之后,摆出一副满脸疑惑的表情,然后问到。 “好歹我也是帮你赚了这么多的锦帛绸子,就这么一走了之……有些说不过去吧!” 桓婵说的慢条斯理,只是脸上那有些戏谑的表情,让谢离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不过他还是面不改色的说道:“这倒是谢离疏忽了,本来苏娘子只是为你做了件长裙而已,没想到会引出这样的事。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桓娘子的功劳,所以谢离就这么冒然回家,也确实不妥。不知桓娘子有什么建议?” “呵呵,放心就好,我也不会有什么过分要求的……” 桓婵的表情依旧充满深意,只是心中却道:这谢离装的倒还挺像,我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他竟然还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如此,那谢离就先谢过桓娘子了。” “嗯,让我想想……就这样吧,既然家中诸位姊妹都订了这连衣长裙,那我桓婵也搀和一下。明日我也送上两匹绸子,为了报答我这鱼饵,你们就先给再做上两件,之后再给她们做,如何?” 桓婵笑吟吟的说完之后,望着那脸上表情逐渐变化的谢离,心中颇有些得意。 对于谢离以她为饵,钓出诸多姊妹找他制裙之事,她已经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不过一贯大度的她,对这种小事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在和他们相识了这么久之后,已经对他和苏娘子的为人有了不少了解。 而且,他们“一家四口”初来江陵,谢离现在又没在军中任职,这生计问题总是要考虑的。自己只不过是变相的为他们出了点力而已。 更为关键的是,这件连衣长裙真是的太称自己的心意,无论是从样式还是做工,也都不难看出苏娘子的用心。 她所在意的,只不过是谢离在知道自己揭穿他们“计谋”时候的表情而已。 现在看来,这表情的确没有让自己失望…… 谢离听到她的“建议”之后,惊愕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后撤两步,颇为正式的拱手施礼道:“谢离多谢桓娘子了!” “小事一桩……” 桓婵说完之后,冲他摆了摆手,然后步伐轻盈的回府中去了。 旁边的桓羡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连自己的小妹都没有顾得上打声招呼,此时的他,还在思考着谢离在大厅之中说的那些话。 谢离回过头来,望着此时的桓羡微微摇了摇头,一时间也是不知道如何劝慰才好。 回到家中之后,已经是半夜子时。 只是家中依然亮着油灯,显然是秦氏还在等着自己的儿子,还未入睡。 “母亲,孩儿回来了。” 谢离在进门之后,就直接向着屋里喊道。 “阿离怎么现在才回来?方才我去了一趟街上,那里明明已经没有什么人和热闹了。” 秦氏待他进门之后,悬着的心才算彻底的放了下来。 “阿母现在就放心好了,这里又不是襄阳,孩儿也不是那城墙上的兵卒,不会出什么事的。孩儿刚才是去了一趟桓府,回来的时候倒是碰上了一件好事……” “原来是去了桓府。” 秦氏微微点头之后,又接着问道:“阿离说的这好事是指?” 谢离这才把刚才碰到桓婵之后的事,原原本本的告知给了母亲,对于桓羡的要求,也一并说了出来。 秦氏听完之后,脸上表情也是颇为欣慰。 不管怎么说,前些天所制的连衣长裙已经得到了大户女郎的认同,经过她们穿出去再次宣传的话,知道的人会越来越多,自己二人和苏家就可以在这江陵安稳的落户了。 “桓娘子说的不错,如果明日真正挣出许多锦帛的话,这功劳肯定是有她一份的。咱们如果再收她绸子的话,那也有点说不过去了。” 秦氏沉思片刻之后,对着谢离如此说道。 “这个孩儿之前也有考虑,只不过桓娘子明显不缺这点绸子,这样做也算是为咱们捧个场。这番好意母亲就收下了吧,以后再找机会还了这份心意也就是了。” 谢离在一旁劝到,思绪也不由的回到了刚才的桓府门前。 之后母子二人稍微收拾一番,便各自回到房中休息去了。 第二日上午,桓家的几位女郎果然如期而至。 仆役们将绸子搬进屋中之后,便开始围着苏回雪,说起自己的要求来。 长短尺寸自然是最基本的,除了桓婵的已经知道之外,其他桓家女郎的则是一个不知。 苏回雪为她们一一量好之后,然后接着听她们对其他细节方面,比如裙摆样式,束腰,缀饰等的具体要求。 好在这些要求都和桓婵的那身长裙没有太大区别,要做起来,也并非难事。 苏回雪拿着纸笔,微笑着将这些要求一一记录下来。送走她们之后,便颇为急切的动手裁起绸子来。 谢离望着已经开始忙碌的苏回雪,轻笑着摇了摇头,心道她也太过心急了些。 “这么多的长裙,也不用非得急于一时,循序渐进就好了。” “谢郎说的这话,回雪不敢苟同,正因为现在有这么多的连衣长裙需要动手做,回雪才更应该抓紧时间,要是一直循序渐进的话,等到桓家女郎穿上时,怕是都到了天气转凉的时候啦。” “呃……苏娘子这话倒也不错,不过抓紧时间可以,但还是身子要紧,莫要太过操劳。” “这个回雪晓得的,谢郎放心好啦。” 只不过话虽如此,但真实性什么的就值得好好商榷了。 谢离微微摇头,此时的她终于如愿以偿,不仅做成了那“有用之人”,而且还能靠着自己养活一家,可以说正是兴奋,这个时候让她循序渐进,确实是不太可能了…… 第八十四章 城中流言 距离中元节已经过去了七日,江水两岸的江陵和上明,都恢复到了往日的节奏。 江北依旧是一片繁盛,街上的行人商贾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多数客舍酒铺更是毫无闲暇之时,整日的呼喊吆喝,不绝于耳。 七日前那热闹异常的中元节,在此时看来,不过是江陵百姓日常生活中一段不大的插曲,只是在晚上比平日里热闹了些而已,至于其他的,则没有多少不同了。 江南的上明新城之中,看起来也和往日没有多少不同。除了营中驻守操练的兵士较多之外,街道上则还是之前的空旷与冷清。 那一晚的风波,好像也在不知不觉间过去,并没有在营中造成多大的影响。 只是不知在何时,两岸的街头巷尾间,慢慢多出了一些关于这场风波的议论之声。 “齐兄可曾听说在中元之时,上明城营中出了乱子?” “嗯?这个到不曾听说,我记得桓氏部曲家将中的军纪甚好,越梁兄说的乱子指的是?” “昨日里听我家左邻说,那一晚有一营兵士突然受惊,陷入疯狂之中,互相不停的厮打攻击,连那营帐都烧了个干净呢……” “就是在中元那晚?哦……我好像有些印象,那日在江边往南岸看时,上明里好像有许多亮光。当时还以为是军中篝火燃的旺了些,没想到竟然是营帐给烧了。不过这兵士好端端的,怎么会互相攻击呢?” “这个就不清楚了,只是听说这算是营啸,兵士暴动癫狂,随意攻击破坏。而且我听左邻还说,当时的场面恐怖异常,还差点没能控制呢。” “越梁兄有些危言耸听了,我记得这些兵士中有很多都是北伐过的,什么场面没有见过,而且人数又有十万之多,什么场面控制不住。不过这突然夜惊倒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齐兄有所不知,听说自从桓将军把扬州让给谢安石,出镇徐州(南徐州,今镇江)之后,就已经激起不少原桓大将军(桓温)部下的不满,而今竟然又将所有的江东之地都拱手让与谢安石,过来镇守这原本就属于桓氏的地界,更是惹得众人反对。所以说中元晚上之事,大有蹊跷啊。” “嘘!噤声!越梁兄,这种话还是少说了,如果被桓将军听到这种谣传的话,几十军棍怕是都不够的。” 谢离侧过头来,望了几眼已经结账离去的二人,便回过头来,陷入短暂的思考之中。 酒舍正厅的圆台上,三名舞姬长袖飞舞,曼妙的身姿不时转来转去,相互配合着变换脚步,时间长了也多少有些让人眼花缭乱。 前世里,谢离多少也看过些古风舞蹈,不是兴趣,多为巧合。 有高档正式的舞台演出,也有个人的即兴之作,以他浅薄的审美水平,自然没有办法去评论别人专业领域的好与坏,只是单从自身观感来说,除了从服装上有些样子之外,其他的实在难以让他体会到温庭筠所言的:舞转回红袖,歌愁敛翠钿。满堂开照曜,分座俨婵娟。 此时的谢离终于找到了这个问题的根结所在,也终于体会到了,“环境”一词对于自己心境的影响,是有多么的重。 当他真的处在一千六百多年之前的古代,并且身临其境之后,就算眼前的三位舞姬的动作不及前世里的此中大家,他也能真切的感受到她们的舞姿之美,也能真切的体会到那红袖回转时的一抹风情。 这也多少证明着,现在的谢离已经开始慢慢融入到了这里,不仅仅是日常的生活习惯,就连那最重要的心境,也好似正被一点一点的同化。 正如他所体会的一样,环境的影响总是在不知不觉间,一般等到发现时,却已经深陷其中。 好在谢离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为之警惕,不管怎么说,总是要在心底留下点属于自己的东西的。 时间将到午时,谢离已经在这坐了半个时辰。 家中母亲和苏回雪整日都在忙着制衣之事,本来她们都是精通此道,有了这连衣长裙的经验之后,现在做起来都是轻车熟路,再也不需要做第一件时的那么长时间了。 如今距离那桓家女郎送来绸子已经过去了六天的时间,母亲和苏回雪已经将这些任务完成了大半,应该在有个三四天,桓家诸多年轻女郎的长裙就要做好了。 对针线手艺丝毫不懂的他,自己在家除了强身健体,练那“军体拳”之外,其余时间基本算是全程都在碍事的人。 好在江陵城中,类似这种酒舍的去处实在太多,偶尔出去游闲一下,也完全不愁没有去处。 谢离唤来酒舍仆役,付了酒食之资之后,转身出了正门,向那江边走去。 方才“齐兄”和“越梁兄”的一番言语,谢离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虽说内容不尽相同,但是意思基本都是指向那“畏缩怕事,葬送基业”的桓冲桓将军。 而且基本都是偷偷摸摸,上不得台面,如蝇虫般嗡嗡扰人,却又不能为之奈何。 刚开始只是偶然间才听到一两句,但是现在,这种声音好像愈发的多了起来。 如果这只是寻常的流言蜚语的话,那自然可以不用去管这些,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言论自然会慢慢消失。 但是现在看来,明显不是这么简单。 从中元节那晚的营中风波,到那带头刺杀之人的“临终遗言”,再到现在街头的各种私语。 种种迹象都表明着,这是一场阴谋,一场专门针对车骑将军桓冲的阴谋。 对于桓冲为何放弃江东之地,回来镇守这本来属于自己一族的荆州,谢离并不知道,而且以他现在对桓冲以及这段历史的了解,他也不可能在现在知道。 但是从襄阳出来之后,他所接触过最多的人,也就是桓羡和桓婵了。 不管是为了这两个朋友,还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的立足在江陵,他都需要在此时去一趟桓府了。 第八十五章 二桓舞剑 处暑已过,天气本应该逐渐转凉,只是这该死的秋老虎却又赶来。 江陵又地处南方,这秋老虎比北方更是要凶猛的多。 闷热异常的天气让谢离心中略有烦躁,前世里的他就是喜冷怕热的体质,没想到来到这里之后依旧是这样。 尽量将身上短打的衣领敞开,然后将撸起袖子,尽量让自己凉快一些。 两条手臂依然细瘦,但从谢离自身的感觉来看,这里的力量要比之前好了许多。 现在这里的伙食比在襄阳时好了太多,让他有充足的能量可以保持日夜不间断的强身锻炼,虽说从来到江陵到现在也不多半个来月的时间,但是谢离已经有很明显的感觉,不管是手上还是腿上的力量,都比在襄阳时好了太多。 当然,之前他身体的底子实在太差,有这样感觉的变化,也是正常。 乘船渡江之后,谢离来到桓府门前,稍稍整了整衣衫,刚抬起脚步,却发现门内正有一矮个汉子低头快步出来,面露凝重之色。 谢离仔细观瞧,才发现这人是之前护送自己来江陵的刘庆刘老头儿。 “刘伯?” “嗯?哦……原来是谢离啊。” 刘庆这才抬起头来,发现眼前正是有半月未曾见面的驿使谢离,满腹心事的他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不知道这谢离为什么在这桓府门前。 “来这儿是找延祖的么?” “是的,刘伯。正好有点事要与延祖商议。” 谢离应声答道,看这老头儿刚才的脸色,他也知道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只不过不知道是否涉及机密,所以也不好直言想问,只得简单回答两句。 “哦……” 刘庆回头向桓府中望了一眼,然后又接着道:“这时候延祖应该还在演武场耍着长刀呢,你就直接进去找他去吧。” 和刘庆告别之后,谢离缓步进了桓府,脑中也是各种念头飞转。 这七日之中,江陵城中关于桓冲的谣传流言逐渐增多,虽说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窃窃私语,还没有形成什么较大的舆论冲击。 但是以桓冲这种级别的人物,肯定是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作为桓氏一族现在的家主,对这点儿情报的掌控能力还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所以若说他对这种情况没有任何动作,打死他都不会相信的。 方才看到老头儿刘庆的神态,虽说谢离不敢百分之百的肯定,但是多半也是和这事有关了。 前方已经传来兵刃相交的声音,清脆而紧促,感觉像是两人正在互相拆招。 等到谢离走近之后,才发现在这演武场上,果然是桓羡和桓婵二人,正在一起配合训练。 只不过令谢离感到惊奇的是,他们二人竟然是真刀真枪的动手。 桓羡执长刀,桓婵执宝剑。 在各个木桩周围,上下翻飞,闪转腾挪。 两人动作都是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虽说手上力道不大,但是由于动作较快,两人的交手也是显得有些险象环生。 看到谢离到来之后,桓羡桓婵二人这才同时后撤收手。 “延祖兄和桓娘子真是好雅致,这么闷热的天气还在此用功练剑,难得之极,谢离佩服,佩服!” “呵呵,让景宣见笑了!” 桓羡来到谢离身前之后,笑着说道,只不过那表情之中的苦涩实在太过明显。 “少在这说风凉话!今天过来是有何事?” 相比兄长来说,桓婵的脾气实在太过直接。从这言语上很容易就能看出,此时的她正在气头之上。 “实不相瞒,近两日在江陵城中有一些风言风语,是与桓将军有关,谢离感觉此事颇为严重,所以这才来找二位一叙。” 谢离开门见山的说道,这里实在太过炎热,又无片瓦遮蔽,实在不适合在此细谈。 桓羡桓婵二人听到之后,不由的对视一眼,都从对面的眼神中看到了相同的吃惊。 对于谢离所说的“风言风语”,他们两个自然是晓得的。 可以说从这些言论开始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气不过的二人在当天就要去江北的江陵,找出那些造谣的人,好好的教训一顿。 可谁知还没出门,就被父亲桓冲给拦了下来,勒令他俩不得出门生事,甚至是这几日都不能出去。 后来的几天,府中出门办事的仆役每次回来,都要提起此时,让他们二人实在难以忍受。 再去找父亲请求出门之时,不仅没有得到同意,反而还平白无故的遭受了父亲的训斥。 郁闷至极的二人,不能违抗父亲的命令,只得是在这演武场上发泄心中的不满。本来二人在对练的时候,一般都是用木剑长棍,但是这两日实在太过压抑气氛,桓婵这才提议使用真刀真枪。 桓羡在平常虽说相较小妹来说比较克制,但是毕竟还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在桓婵三两句话之后,便也点头同意。 这种练法虽说凶险了些,但是刀剑互砍给二人带来的感受,比那木棍不知道要爽快多少。 所以这一开始就有些欲罢不能,一直练到午时都还有些浑然不知。 要不是谢离在此时过来,他们二人还不知道要练到什么时候。 “这样吧,景宣兄,你先到客房稍等,我们稍微收拾一下,换身衣服,咱们再细谈,如何?” 在谢离说完之后,桓羡如此回道。 在烈日底下如此卖力的练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刀剑,他和桓婵身上早就出了许多的汗,以这种状态和谢离详谈的话,不仅无礼,也实在太过难受。 “这样也好……” 谢离说完之后,微一拱手,便朝着桓羡指着的客房方向走去。 大约一刻钟之后,桓婵率先来到客房,那一头秀发用细绳简单系着,随意的披在秀肩之上。发梢之处还有点点水珠不停滴下,显然是刚出浴的样子。 这倒是让正在客房之中翻书的谢离有些吃惊。 大约一刻钟之后,桓婵率先来到客房,那一头秀发用细绳简单系着,随意的披在秀肩之上。发梢之处还有点点水珠不停滴下,显然是刚出浴的样子。 这倒是让正在客房之中翻书的谢离有些吃惊。 第八十六章 谢离的训斥 “这桓羡,也不知他有什么可收拾的,怎么如此之慢!” 桓婵气鼓鼓的跪坐在谢离对面,然后望着对面的谢离,又不满的道:“不就是头发湿了些,从我一进门,你就盯着看,一直看到现在了!至于的吗?” “咳咳……” 谢离回过神来,顺势轻咳两声,然后不假思索的道:“桓娘子心情谢离晓得,只不过此事是急不得的……而且此时虽说有些闷热,但毕竟已过处暑,该注意还是要注意点的。” “你这也太小瞧我们习武之人,只是湿了点头发而已,这又算的了什么?” “……” 谢离将视线转向门外,没有与她接着计较。 一会儿之后,桓羡的身影出现在客房之外,穿着一身宽松的大袖长衫,松松垮垮的样子和他平日里的形象完全不符。 从外表看,此时的他没有了之前英武的模样,在谢离看来,他倒更像是自己印象中的名士,放浪形骸,不拘一格。 当然,这只是装束上比较相像,如果再嗑点五石散的话,那神态上也应该是一模一样了。 只是进来屋里之后,桓羡便“原形毕露”,那规规整整的动作,在一瞬间便出卖了自己的这身衣服。 “景宣,城中散布的谣言内容到底是什么?” 桓羡刚坐下之后,便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 “就是,府中仆役每次都说别人在造谣生事,说父亲的坏话,但是让他们讲给我们听,又没有一个能学的明白的,真是气死个人了!” 谢离示意二人镇静之后,便将自己这几天在江陵城中,所听到或者看到的,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听的桓婵和桓羡二人咬牙切齿。 “砰!”的一声。 桓婵将不大的手掌重重的拍到面前的桌子之上,然后怒道:“谢离你快说!说这话的人现在身在何处?今天就算违抗父亲命令,我桓婵也要将他揪出来,好好教训一顿!” 桓羡虽然没有像小妹这样冲动,但面色阴沉,攥紧双拳,显然也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桓娘子莫要着急,在那些人造谣,胡乱言语之后,谢离已经设计教训了他们一番,所以无需桓娘子动手了。” 谢离见她这副模样,为防止她做出出格的举动,便信口胡诌的劝慰道。 “帮了此等大忙,我桓婵自然是非常感激,只是如果不是亲自亲手的话,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谢离,你就带我们去把他们找出来吧!” “不行!” 谢离看着两个“杀气腾腾”的兄妹俩,实在是有些头疼。 虽说知道他俩是年轻气盛,然后再加上又涉及到自己的父亲,所以这才没能控制自己的脾气。 但是他们二人如果一直处在这个状态的话,那也实在难以继续下去了。 “为什么不行?” 桓婵没有明白,为什么对面的谢离突然变得这么强硬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再次问道: “为什么不行?” “你就不能动动自己的脑子?!它们长在你的头上就只是摆设?!” 谢离在平时虽说比较随意洒脱,只是此时的桓婵一直就这么冲动,不听劝告,也确实是激起了他心中的脾气,声调也不由了提高了不少。 “你……你!” 桓婵看着对面颇有气势的谢离,一时间有些难以理解,这好端端的谢离,怎么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等到她想明白谢离的话中意思之后,不禁秀目圆睁,正要理论,就听对面那谢离接着道: “令尊为何限制你出门,难道你就没有想过?难道只是因为怕你们找人惹是生非?前段日子里军营中的事,你也肯定听延祖说过了,为什么就不能多联想一下呢?难道练会了点武艺之后,就只知道喊打喊杀,然后就异想天开,以为这刀剑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正在气头之上的桓婵有些发懵。 看着那一脸严肃且带有些怒气的清秀面孔,她的心中不知怎的,好像突然间有些发怵。 曾经在他面前的那些“趾高气昂”,好像在这个瞬间都失去了原有的勇气。 身子微微往后移动了几分之后,桓婵这才开始考虑他刚才“教训”自己的问题。 在细细分析之后,桓婵的心中隐隐觉得,这城中的风言风语,好像确实不像明面上的这么简单。 在中元节后的第二天,她就从兄长桓羡的口中得知,上明城军营之中出现的离奇事件。 虽说兄长也曾说过,这事有可能是针对自己的父亲桓冲,但是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并没有多少实际的根据。 再加上桓婵本来就没有经历那一晚的事,所以对这营中的一小波乱象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后来听仆役们说,有人恶意诽谤自己父亲,并且偷偷摸摸造谣的时候,整个心思也都放在了这些谣言上边,完全没有考虑到那晚的事情上面。 如今听到谢离的“恶意提醒”之后,她的心中不禁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如果前些日子兄长所言不假的话,再加上如今江陵城中愈来愈多的谣言造势,那么…… 一旁的桓羡虽说也是有些怒火攻心,但比起自己的小妹来,还是相对比较冷静的。 刚才谢离的一堆反问,虽说没有直接道明,但是也给他指明了思考的方向。 “景宣……莫非……这是有人觊觎家父这桓氏家主之位?!!” 良久之后,桓羡终于说出刚才思考良久之后的结果。 只是这结果实在太过令人震惊,以至于实在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同样沉默了良久的桓婵,在听到桓羡的猜测之后,并没有望向自己的兄长,而是直接抬头看向谢离。 很明显,此时的她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可能性。 同样沉默了良久的桓婵,在听到桓羡的猜测之后,并没有望向自己的兄长,而是直接抬头看向谢离。 很明显,此时的她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可能性。 第八十七章 料敌机先 意识到事态严重之后,桓羡和桓婵二人脸上的怒容都已消失。 很明显,这已经不是只凭生气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谢离缓缓的点了点头,然后才对二人道:“如果所料不错的话,应该就是这样了。” “那既然是这样的话,为什么父亲不直接告诉我们呢?为何还要将我们蒙在鼓里。” 看到谢离点头之后,桓羡又是不解的问道,只是听这语气多少有些自言自语的味道。 “父亲这几日常在营中,偶尔在家也是经常和刘伯他们在一起商议着什么,可能是时间太忙吧。本来还以为父亲是命人捉了那些造谣的人来,但是现在看来,应该是早就在找人查探此事了。” 桓婵虽说脾气较冲,但是冷静之后的她,所能想到的东西还是不少的。 “你们搬到这江陵之后,同族可有对你们不满之人?” 谢离望着眉头紧皱的两兄妹,如此问道。 “在来到江陵之前,四伯倒是颇有不满,指着父亲一直说什么,葬送大伯父辛苦经营的基业,将如此重要的京畿重地拱手让予谢氏一族,是桓氏一族的罪人之类的。但是因为四伯之前已经参与谋害父亲之事,被剥夺了身职之后,一直住在江东的山水之间,所以应该不是四伯了。至于其他人……” 桓羡好像在努力的回忆着,只是一时间也答不出有什么可疑的人选来。 方才说到谢氏一族之时,桓羡突然想起,眼前的这景宣也是姓谢的,只不过转念一想,他只不过是出自襄阳城里的贫户之家,和那陈郡谢氏相去甚远,所以将这念头又下意识的挥了去。 “其他人……” 桓婵跟着兄长的话头道:“我们来到这里,桓家其他人的态度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也算不上有多冷漠,实在想不出有谁会做出这等事来。” 谢离摇了摇头,心道自己问他俩这个问题,简直是宛如一个智障。 一直在家中沉迷刀剑的他们,要是能观察到别人的态度,那才是奇了怪了。 好在谢离在一开始就没有对他俩抱有多少希望,然后只听他接着道:“现在车骑将军应该在府上吧,我进门的时候看到刘伯刚出去,如果不忙的话,咱们一起去找令尊商议一下?” “正该如此!” 桓羡率先答道:“景宣稍等片刻,我先去正厅看看父亲此时是否有事。” 说完之后便起身拖着长衫往外走去。 “谢离?” 桓婵望着对面正在低头思索的谢离接着道:“我还有一事不明,能不能给我解答一番?” “桓娘子请讲,谢离知无不言。” 谢离抬起头来,望着头发依旧湿漉的桓婵道。 “你不过就是亲眼目睹了中元那晚的营中风波,然后又恰巧听到了几句风言风语而已,怎么断定的这些事情不是巧合,而一定就是个阴谋呢?” “而且……” 桓婵犹豫了片刻之后,又接着道:“在我们桓家之中,你明明就只是和我们兄妹俩相熟一点而已,怎么对我们家中之事,你竟比我们兄妹俩还要看的更远呢?” 谢离望着那一双充满着疑问的眸子,缓缓解释道:“首先这第一个问题,巧合这种东西自然是有的,而且每天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巧合发生。但是单就一件事而言,一次巧合没有问题,两次巧合也没问题,但是当第三次巧合出现的时候,你就可以断定,这绝对是有问题的了。” “更何况,就这件事而言,提前预防准备总是没有错的,猜错的话就权当是做一次演练,如果猜对了的话……桓娘子想想,这能挽救多少人和事呢?” “所以……这第一个问题,桓娘子应该懂得了吧。至于这第二个问题……” 谢离沉吟了一会儿之后,才继续说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谢离置身事外,自然不会被那些流言蜚语所扰乱心神,才能得以纵观全局去分析考虑。” 桓婵听他说到这里之后,脸上破天荒的露出微赧神色,谢离的这话明显是在说刚才的自己,在听到那些造谣之后就要冲出去找他们算账之事。 “还有就是……你们兄妹二人也别只顾着练剑了,多出去走动走动,另外,该读的书还是要读的……” “你!!”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桓婵,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又想直接起身。但是好在片刻之后就又再次冷静下来,虽说谢离的语气可能有些“不善”,但是这意思是没有错的。 自小就喜欢舞刀弄枪的他们,对某些事情,早就形成了直来直去的思路。这可能也是父亲不和他俩商量此事的原因之一了。 差不多一刻钟之后,谢离和桓婵兄妹一起来到桓府正厅。 桓冲显然是对谢离的突然到访有些意外,方才听到儿子桓羡说明他的来意之后,更是感觉有些惊奇。 中元节的那晚风波之后,谢离和他以及儿子桓羡在厅中谈论了一段时间。但是在谢离回家之后,桓冲便忙的再也没有顾得上他。 对于这件事,这谢离虽说有点自己的见解,但是毕竟现在的他还未在军中任职,不算军中之人。 再加上这谢离虽说和朱序有些关系,但毕竟也不算是桓府中人,在和部将商议对策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想到把他带上。 如今,他却主动过来,提出共同商议此事…… 而且还带着自己的幼子幼女…… 桓冲好像渐渐明白了谢离的用意,只不过此时最为关键的是,看他到底能说出什么比较有用的对策了。 “景宣既然为此事而来,就不妨先说说,那隐在暗处,想要伺机对付我桓冲的人,下一步会做些什么呢?” 他可没有闲情逸致,再去讨论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了。 这几日和部将天天再谈论这点儿东西,现在的桓冲只是想听一些不一样的分析,所以就直接抛出了这一难题给了谢离。 谢离听到之后,微一思考,便拱手回道:“如果谢离所料不错的话,应该还是中元节晚上的那一幕了。” 第八十八章 诱敌之策 “这是何意?难道是……” 桓羡下意识的猜测着,只是话到嘴边时,又犹豫了起来。 旁边身穿一袭青绿色长裙桓婵却不像自己的兄长那样,只听她接着桓羡的声音道: “难道是说,做这些事的始作俑者,还要从营中下毒,然后再制造一次动乱不成?” 主坐上的桓冲,听到谢离的回答之后,只是微微点头,然后面色不变,对谢离再次说道:“景宣继续往下说。” “是,桓将军。” 谢离将刚才的想法在心中稍稍整理了一下之后,才又接着道:“那隐在暗处的人,先是制造事端,将动乱之事归咎在桓将军身上。接着散布流言,拉低桓将军在荆州众人心中的形象和地位。其目的已经很明显,就是想在军中和百姓之中,将桓将军的贬的一无是处。这样一无是处的人自然是不配统领这十万将士,以及镇守这荆州百姓的。” 谢离看这前方脸色依旧毫无变化的桓冲,然后又道:“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果军中再次出现动乱,规模比上次更大,而且……造成成百上千的将士身亡的情况下……就算到时候桓将军不‘引咎辞去’,那军中和百姓之中,肯定也会有人带头兵谏,或者口诛笔伐的。” “什么!” 桓羡听谢离说到这里之后,直接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你是说,这人会在军营之中发起内乱?!!” 只不过在片刻之后,站起来的桓羡又重新坐下,看样子是已经恢复了淡定,然后嘴里好似在自言自语道:“没可能的,没可能的。” 桓婵与兄长的观点是一样的:“这些军营中的将士,大多都是跟随大伯和父亲出生入死过的,可以说是完全值得信任的,如果说他们会听信蛊惑,从而袭击其他兵士的话,我桓婵第一个不信!谢离,这次是你猜测错了!当然,之前的你未曾接触过这些将士,所以猜测失误也算是正常。” 等桓婵说完之后,谢离侧着身子望着她,脸上并没有想要反驳的意思,然后只听他接着道:“那些足以可以让人疯癫发狂的致幻毒药,难道你们忘记了么?” 桓羡沉吟片刻,然后才又望向谢离:“景宣说笑了,那种触目惊心的场面,让人怎能轻易忘记。只是……就算有将士中毒的话,那充其量也不过是相互动手撕咬互殴,也不可能会像景宣说的那样,造成千百名将士的身亡吧。” “如果说,还像是上次一样,那延祖兄是说的不错。但是,如果这些癫狂的将士手边如果有了兵刃呢?那些兵刃又都是出了鞘的呢?” “呃……” “换做是我谢离的话,我就会在那些将士刚开始发作之时,遣人混入其中,将营中的刀剑全部拔开丢在他们身旁,引诱他们互相残杀。当然失去意识的他们不可能全部都拿起刀剑,但是只要有个三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也就够了。这样的话,就算周围正常兵士前来阻止,怕也不像是上次那般简单了。毕竟,那时候的双方都有了兵刃,而且还有一方不知疼痛,不惧死亡!” 桓羡那微张的嘴还未合上,就听到谢离接着道:“当然,这只是一处兵营的安排,如果此时我的手里还有足够的药剂,和可用的人的话,那还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安排第二个兵营,第三个兵营……” “这……这……” 桓羡望着那正在“设想”的谢离,身上顿时感到一丝丝的寒意,如果真和谢离所说的一样,那后果简直不可设想。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你谢离的个人推想而已,实际上真正这样进行的概率很低,不是吗?” 桓婵听完之后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至不过还是还是在尽力的反驳着。 只是谢离确实轻轻的摇了摇头,道:“虽说这些都是我从自己的角度来设想的,但是从这一连串的事件来看,这样发生的概率还是颇高的。不能因为我们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就主观的降低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 “而且,这主要还是看桓将军怎么认为的。” 谢离说完之后,直接将视线转向桓冲,等待着他的答复。 桓冲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的情感波动,看到下面三人谈完之后,这才缓缓开口道:“不管景宣推测的几率有多低,但只要是有一丝的可能性,我们就不能轻视待之。既然景宣感觉这歹人下一步会如此行事,那是否可推算他们动手大大致时间,以及解决这隐患的应对之法?” 桓冲的声音很是平静,听不出对这种猜测的态度。 而且在和谢离交谈时,也更像是一教书先生,不停的在给谢离出题,让他解答。 好像这题目和他自身毫无关系一般…… 只是谢离在心中道:看他神色,应该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否则也不会在自己说出这个设想的时候,脸上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不过这也算是正常,毕竟桓冲已经和部将商议了几天,这种可能性都想不到的话,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这应对之法……” 谢离的手指在身前的桌子上轻轻点着,然后思考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谢离倒是有一计……至于是否可行,还需要桓将军指点。” “景宣尽管说来听听!” 此时桓冲的脸上好像终于有了点表情,身子微微往前倾了些,然后等待着谢离接下来的答案。 “谢离的计策,乃是主动帮那歹人,在江陵城中,散布桓将军的流言……” 第八十九章 小灵宝儿 “谢离的计策,乃是主动帮那歹人,在江陵城中,散布桓将军的流言……” 此言一出,桓府大厅之中突然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桓羡和桓婵两兄妹没有再像刚才那样,一惊一乍。而是不约而同的望着谢离,眼神中透露着的不解,只要不是瞎子应该都是可以看得到。 二人对于谢离的了解,虽然说不是太多,但也是接触了将近一个月。 他的头脑虽说和其他人有些不同,但毕竟还算是正常的,所以这句话应该不是出自一妄人的妄语。 只是…… 这谢离的计策为什么是要帮助那隐在暗处的敌人,去对付自己的父亲呢? 很明显,谢离的计策另有深意,只是这深意,却不是二人现在所能想得到的。 主坐上的桓冲乍一听到之后,虽说脸上没有太多神情变化,但是在心中却有些错愕。 虽说他对谢离了解不多,但也不会相信这句话是谢离毫无根据的肆意乱说的,看他那有些凝重的表情,就能判断的出这话是否出自他的本心。 片刻之后,桓冲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他那微微前倾的身子,又慢慢靠在了榻背之上。 “只是,到时候,不知桓将军对这城中百姓的舆论,又能容忍多少。” “呵……老夫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此时的桓冲微笑着点了点头,对于谢离刚才的提议,他已经完全知晓了。 “诱敌深入……反其道而行之……” 桓冲脑中不停的思考着这两句话,心中不由得想到:自从军中少了大哥的谋主郗超郗景兴之后,目前军中不少问题的决策好像吃力了不少。就拿这件事来说,自己和手下几员部将商议了三日之久,白白浪费了这么长的时日不说,到最后始终没有想到好的计策,只得吩咐加强防备了事。 眼前的这个谢离,虽说还没有郗景兴的经验与见识,也没有郗景兴的老辣与深谋。但是现在起码有了些谋事的影子,而且第一次就给人以出其不意。 这样的人才实在不可多得,除了外表看着有些稚嫩以外,其他的都感觉毫无问题,日后只要好好加以培养利用,或许……还有可能赶上那郗景兴的身影。 也怪不得次伦(朱序)在之前的信中,将这谢离写的如此慎重,看来在襄阳时他就已经发现了。 桓羡和桓婵在一旁听着父亲和谢离的交谈,眼神中的疑问没有丝毫减少的趋势。 连那表情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只不过他们两个总算是确定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谢离提出的这个计策,确实不是信口胡诌。 连自己的父亲都一副了然兵赞同的神色,那不用说,谢离的计策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好在在父亲和谢离在商讨散布流言细节的时候,二人才渐渐明白其中的深意。 桓羡自然是对谢离一阵赞叹,毫不吝啬心中的赞美之词。 而在平时比较心直口快的桓婵,在此时好像有些蔫了,变得没有什么精神的样子。 一个多时辰之后,几人商议的差不多了,谢离便起身告辞。 桓羡和桓婵一同出来,送他去江边坐船回家。 桓羡还是有一些激动,只不过此时已经不是在桓府正厅,而是在城中大街之上了。 不管怎么说,他的保密意识还是比较强的,一路之上,只是独自憋着没有说出一句有关计策的话来。 “多谢你了!谢离!” 桓婵边走边说道,只是那眼神,却还一直停留在前方的道路上。 并没有转向谢离那边一丝一毫。 “呵呵,桓娘子这可见外了。早些日子里,桓娘子为我家弄来这么多的上好绸子,一举解决了谢离家中的温饱事宜,这道谢的应该是我谢离才对!” 对于桓婵当下的心境,谢离多少有些了解。 只不过从心理年龄来说,自己毕竟比她大了一些,能想的多些也是正常。 当然,这样的原因可不能解释给她听,现在只能尽量说些好听的了。 桓婵听他提到自己身上这青绿色长裙之事后,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些许微笑。 此时的她也不过就十五六岁,心中的烦心事在被干扰之后,也就不会一直沉浸在那心境之中。 “你一提到这绸子,倒是让我想起来了,现在距离上次去你家的时间,应该过去了七八天了吧,怎么我还没有见到一条连衣长裙的影子?” 桓婵扭头看向谢离,突然转了话题问到。 “这个……” 谢离听到之后微微一愣,心道这女人变的也太快了。 “呃……桓娘子的自然已经做好了,只不过剩下他人的应该还有两三天的时间,就全部做完了。到时候谢离再统一送过来,也不用再来回坐船跑了。桓娘子你可不知,这江岸摆渡的也太过坑人了,每次来回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谢离又是囊中羞涩,这种地方能省的自然要省着些,你说是吧……” 只是还未等桓婵回答,桓羡就率先说道:“既然这么坑人,景宣还坐那客船作甚?等会儿我给本家的船夫说上一声,日后只要是你景宣兄需要用船,直接找他们即可。” 桓婵在一旁不由的笑出声道:“你的这位景宣兄明明富裕的很,哪会是什么囊中羞涩,方才只不过是敷衍你小妹我的说辞而已……不过换上大一点的船也好,那些客船无一例外都是太小,对谢离这身子骨来说,也确实危险了些。” “既如此,那谢离就先谢过延祖和桓娘子了。” 谢离心中默念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处世原则”,欣然接受了桓羡的提议。 三人一路上不停的说笑着,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江水南岸。 桓羡和桓婵带着谢离,给几位船夫介绍着,谢离也是一一拱手,示意往后多多关照。 正在寒暄之间,江面上一艘不小的船向这边缓缓行驶过来。 从外表上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也是桓家的船。 一会儿功夫,那艘船便靠在岸边,紧跟着船上走出一大一小两个男子。 大的是那桓婵和桓羡的堂兄桓石钧,谢离有些日子没有见过他了。 小的则是有些陌生,谢离的印象中并没有见过此人。大概八九岁,长得很是好看,五官中已经有了不少英气。 正在纳闷时,就看到桓婵已经跑了过去,在那小的身前停下笑道:“小灵宝儿,这是去哪儿玩去了?” 明天补(已补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顶点小说.booktxt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灵宝儿……” 谢离望着前方那身着小衫的男孩,重复读了一遍方才桓婵口中称呼。 身旁的桓羡也是面带微笑,对谢离介绍道:“景宣可还记得,前些日子里我给你说起的阿玄小堂弟,呐,就是他了……” “没有去玩儿,阿姊。石钧堂兄带我去了江北的城墙之上看景儿,还给我讲了许多父亲之前的事迹呢!” “灵宝儿”显然是对桓婵误会他去玩而有些不情愿,等到解释完,说到父亲之前事迹的时候,脸上又不由得露出些兴奋的神采。 此时的谢离桓羡已经和桓石钧简单拱手施礼,听到桓玄的解释后,又是一起看向了他。 “正巧今日无事,带灵宝出来转转。灵宝现在年纪也是不小了,再说又是聪明的很,是时候给他说些伯父当年的不世之功了。” “石钧堂兄说的是,早些时候还一直以为灵宝儿刚出孩提,没想到现在也马上十岁了。” 桓羡望着已经长高了不少的灵宝儿微笑着感慨到,只是听他那语气,好像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现在也不过一十六七岁而已。 前方的桓婵则是弯着腰对灵宝儿笑道:“那小灵宝儿以后可要长的慢些,现在这个样子还精致的很,正是好玩的时候……” “哼!阿姊又再逗我玩了,我才不想着长的慢些,回去就多吃些饭食,然后长成石钧堂兄这么高大威武才好。” 三人不由的望向灵宝儿身侧的桓石钧,虽说他比这边三人都挺拔壮实了点,但是要达到这“高大威武”,还是有着不少距离的。 “那小灵宝儿,长成石钧兄长这么威武之后呢,要去做什么呢?” “自然是学习父亲!” 灵宝儿昂起小脑袋,然后望向西边,接着说道:“父亲当年镇守荆州之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挥师攻伐蜀中成汉,在父亲去世之后,蜀中又被苻贼夺了去。我长成石钧堂兄这么威武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当时就是学习父亲,再把那蜀中给夺回来!” 桓羡和桓婵惊异的看着一脸骄傲的灵宝儿,之前一直以为他是聪明好玩,没想到现在才九岁年纪就能说出如此豪言壮语,实在是出乎二人意料。 “果然虎父无犬儿!” 谢离拍手称赞:“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志向,等到长大之后那还了得。桓公泉下有知,定会欣慰有加。” “而且,也定会赞赏石钧兄的引导之功的……” 桓羡和桓婵二人也向堂兄看去,按照刚才灵宝儿的说法,这肯定也有桓石钧的一番教导之功了。 “这话倒是好听,不过……你又是哪个?” 灵宝儿仰着头,满是疑惑的看着刚才这个夸赞自己的人。心道:这人一身“仆役”打扮,难道是跟着堂兄堂姊去办事的么?只是之前没有见过仆役敢这么插话的啊…… 桓婵又恢复了脸上的笑容,然后用清脆的声音为他解释道:“小灵宝儿,这人不是随咱们从江东过来的,你不认识也是正常。他叫作谢离谢景宣,是你延祖堂兄的好友,刚迁到这江陵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不过你别看他长得‘平平无奇’,但是要论起头脑的机智聪明,比你小灵宝儿,可差不太多呢……” 谢离听完一阵无语,心道这桓婵到底是在损我,还是在夸这灵宝儿。 “哦……原来是这样,我叫桓玄,你是叫谢景宣是吧,既然是阿兄的好友,那今后咱们也是朋友了!” 灵宝儿对谢离拱了拱手,颇为豪气的说到。 谢离也是同样回礼,只是神情之中颇有些感慨:就这么成了桓玄的好友…… 虽说现在的他年岁还小,不过九岁而已,但是从刚才的的表现来看,着实是异于常人。旁边桓石钧的引导固然起了一定的作用,不过他本身的性子才是关键,应该是在还提之时,受到父亲桓温的影响比较重深的缘故。 那日后,以他这个性子自由发展的话…… 之后谢离微微摇了摇头,将脑中那些杂乱的想法挥去。 现在考虑这么多实在为时太早,而且那种层面的事情,以自己现在这个身份,实在难以做到干涉或影响。 又交谈几句之后,灵宝儿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对着桓婵道:“方才在江北城中路过的时候,我看到身后有三个人鬼鬼祟祟的说着什么东西,走进一听,才知道他们竟然在背地里说叔父的坏话!” 义愤填膺的灵宝儿看着有些错愕的桓婵接着道:“阿姊,叔父待我灵宝儿如同亲生的一样,他们竟然在背后诋毁叔父胆小怕事、葬送父亲基业!所以我就一气之下,叫了城里兵士,把那三人教训了一顿。” “好!小灵宝儿做的不错!” 桓婵已经从惊愕中缓了过来,然后对着灵宝儿接着道:“这些风言风语只不过是些无聊之人的谣言而已,把这些人教训一顿也就好了,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一旁沉默良久的桓石钧也在此时说道:“阿婵说的不错,你在江东之时就和叔父一直待在一起。那时候虽说你还年幼,但是毕竟也是懂得黑白是非了。还像我刚才在江北和你说的那样,等会儿回家之后,阿玄仔细回想一下叔父这几年的作为,然后你就知道是那些人是在无聊生事了。” 沉稳的声音,让灵宝儿从愤然中渐渐稳定了下来,脸上也开始浮现出些回忆的神色。 “好!” 谢离突然高喝一声。 刚稳定下来的灵宝儿倏然一惊,下意识的看向叫好的谢离,一脸的疑惑。 “灵宝儿做的很好,如果那些无聊之人在背后说的是不认识的人,那灵宝儿不去理会也就是了,但是他们在背后议论的是桓将军,灵宝儿只需要回去想想桓将军平日里待你如何,很容易就能想到桓将军对你视如己出。这么好的叔父竟然被他人随意造谣,是可忍,孰不可忍!当时如果换做我谢离的话,我肯定也会带着人教训他们一番,而且自己也得亲自动手,这样才能一解我心头之恨!” 只是话刚说完,谢离的余光就发现,在那灵宝儿的身侧,似有寒光瞟了过来。 第九十一章 遗臭万载 灵宝儿那刚稳定下来的心神,又被谢离的言语挑了起来。 跺着脚惋惜的说道:“是了,我咋当时没有上去动手呢!当时有这么多的兵士在旁边,也不用惧怕他们比我高大。真是可惜,现在那三人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谢离依旧是望着灵宝儿,没有向旁边转移视线,然后接着对他道:“这个好说,灵宝儿有心的话,咱们日后可以多去江北城中逛逛,乔装打扮一番,专门找这些造谣生事的无聊之人,然后亲自教训一番。” “好!好!” 灵宝儿越过桓婵,然后跑到谢离旁边,仰着头一脸兴奋的道:“那咱们可就说好了,嗯……明日,就明日如何?” 桓婵回过头来,一脸错愕的看着这两个刚刚才互相认识的人,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开始约定时间一起搞事了。 一直在谢离身旁的桓羡也是有些不能理解,自己没有对景宣说过在江东的生活啊,尤其是对这灵宝儿的,之前也就简单提了那么一句。怎么听他刚才的言语,好像是了如指掌一般,说的这么笃定。 “明日的话,我自然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灵宝儿你还是不要这么早就约定的好,万一现在只是一时兴起,等到了明日劲头过了,那到底是食言呢,还是不食言呢……” “哼哼,不要这么小瞧我,荀子尝曰:言无常信,行无常贞,可谓小人矣。我灵宝儿人虽小,不过却不是小人。你放心好了!你说你家中住址,明日早饭之后我便找你同去。” “如此甚好,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谢离一脸微笑着和灵宝儿击掌三下,只不过心中却没有什么“奸计得逞”的快意。 刚才故意给他引出痛快且有趣的事,然后又激他承诺守信,实在是事出有因。 不知怎的,在看他桓石钧之后,谢离总是觉得这人有点问题。虽说他脸上的表情一直都是那么成熟,稳重,看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对。 这种感觉的根本原因,可能就是前些日子里,谢离在这个位置看到的桓石钧和那异常的一幕。 而且,方才桓石钧在提醒灵宝儿回忆往事的时候,或多或少的在侧重桓冲的行为方面,也就是那些流言的内容方面。 灵宝儿不过在九岁年纪,他有可能想到桓冲的某些行为,但是不可能想到这些行为背后的选择和博弈。 如果仅仅是从表象上来看的话,这些行为可能确实如流言所说,那灵宝儿多半会受些影响的,到时候也很有可能和桓冲一支产生间隙。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桓温的子嗣,单单凭借这个身份,如果日后和桓冲一支产生隔阂的话,那后果也是难以预料的。 谢离可不想桓羡在这江陵失了势,毕竟自己现在就落户在此。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保持着疑心和警惕的谢离,在桓石钧说完之后,便搀和了进来。 虽说这很有可能是自己多虑了,但是能预防的话,还是预防一下好了。 “阿玄,先回城里去吧,堂兄等会儿再把大伯第二次北伐之事与你说上一遍。” 灵宝儿回过头去,然后对桓石钧道:“好的堂兄,不过今天把剩下那北伐燕国的事也说完好不好。” 之后又回头对谢离道:“算啦,明日我让阿姊陪我去你家找你,反正就算你现在说的住址之后,我自己多半也是找不到路……” “诶!小灵宝儿,我可没说明天有空啊!你就这么替我决定了?” 桓婵也是缓缓走了过来,然后对着他笑着说道,只不过语气里倒是没有多少拒绝的意思。 “阿姊你每天除了耍剑之外,灵宝儿也没见过你有过其他事啊。明天带你去街上做这么好玩的事,你还不愿意?” “哼!好玩!也就你这小子感觉好玩!呃,不对,还有你这始作俑者!” 谢离无奈的向桓婵摊了摊手,表示着自己的无辜,只不过换来的却是略带些嗔意的白眼。 在和二人告辞之时,谢离这才看向桓石钧,他的脸上依旧是之前那般稳重,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自己刚才感受到的那道寒光,在此时此刻,好像完全没有了根据。 “景宣,怎么感觉你对灵宝儿在江东的事好像知之甚详,是有人和你说过?” 桓石钧和灵宝儿二人已经走远,桓羡这才问出了自己刚才的以为。 “没有,瞎猜的……” 谢离如实答道。 不过真要在未知情况之下找出点根据的话,也不是没有。 桓冲敬重自己的兄长桓温这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对于桓温宠爱的幼子灵宝儿,桓冲对他自然也差不哪儿去。再加上桓温临终前,将整个桓氏都交到他的手上,所有不去将领都在底下看着呢,这要再对灵宝儿不好的话,首先对那些忠于桓温的老将们都无法交代。 和这些船夫一一认识之后,谢离拱手和桓婵桓羡告辞。 “对了,别忘了让苏娘子准备好我的连衣长裙,明日反正我要带着小灵宝儿一块过去。” “桓娘子放心就好。” 谢离说完之后,便进了内舱之中。只是心中却道:不就是两件裙子,这还需要准备什么,现到现拿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随即便又将思路转到了今日和桓冲的商议之中。 不出意外的话,明日或后日里,城中的流言便会逐渐的增加,再过几日,这些流言就会在江陵城中“肆无忌弹”的传播。 现在除了那些故意散播的人员之外,其他城中百姓还是不会跟风的。毕竟人数太少,车骑将军桓冲真要追究下来的话,被逮住的命中率实在太高。 但是等到传播人数慢慢多起来之后,人们才敢逐渐交谈,毕竟“同犯”众多,侥幸心理就越大,胆子也就会越来越大。 一直到最后,这种侥幸将会变成彻底的无所谓,再谈起来时,就像是寻常的饭后谈资,毫无危险可言。 到了那个时候,巨大的舆论会将桓冲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到了那个时候,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和自己的兄长一样,有说出“既不能流芳百世,亦不足复遗臭万载耶!”这句话的气势。 第九十二章 目瞪口呆 次日清晨,辰时刚过半,谢离小跑着回到家中。 这个时代的空气还未受到工业的影响,干净清新。尤其是在清晨的时候,更是让心旷神怡。 江陵城繁盛异常,虽说早晨没有多少人出来活动,但是密集的屋舍以及街边的随意摆放的物什,对谢离的影响颇大。 好在这里还有江边这一好去处,有足够的空地能让自己晨跑。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旁边少了些声响。 前世里晨跑的时候,每次都是听着音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而在这里,谢离自己只能是偶尔哼下记忆中的小调,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权当是自娱自乐。 家中母亲秦氏早已准备好了早饭,自己吃完之后去了隔壁。 在谢离的影响下,现在两家吃饭的点比寻常人家早了许多,有时候她们做那长裙损耗太多,中午也偶尔补上一顿,一日三餐已经有了成为常态的趋势。 谢离望着桌子上那满登登的饭菜,虽说自己现在正是强身健体的关键时候,多吃些也是应该的,但是现在这里的也太多了。 自从之前桓婵答应让人给这边每天送菜之后,谢家和苏家在吃食方面就再也没有自己买过。 那送菜的也是颇为殷勤,每次给的量别说是四个人,就算是再多一倍,也是完全够用。 秦氏和谢离都曾劝阻过,只不过那人依旧我行我素,还反说道:“不知道小郎主何时过来,万一送的少了,让郎主碰巧赶上,那小奴我可吃罪不起。” 此时天气还未完全转凉,多的这些瓜菜也放不了多长时间。 无奈之下,秦氏只得是做个顺水人情,吩咐谢离每天将多余的瓜菜分与左邻右舍。 谢离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笑着摇了摇头,准备进食,补充刚才晨跑消耗的能量。 只是刚拿起筷子,就听门外“咚”、“咚”、“咚”的想起敲门声。 起身开门之后,才发现是桓婵和灵宝儿二人。 桓婵依旧是昨天的装扮,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手上多了把长剑。 看来是为了今天的事情也是有所准备。 旁边的灵宝儿则是换了一身小一号的粗布裋褐,显然是听了他昨天的话,今天已经伪装了起来。 只不过看着那梳的规整无比的头发,加上那白净无暇、如精雕过的小脸,是个人都能看出这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而且,那身粗布裋褐的白色小衫,也已经露出了点边角。 让进屋子之后,桓婵先是问道:“就你一个人么?秦姨不在家?” “应该是刚吃完去了隔壁,为了赶制那剩下了连衣长裙,就这两天应该都能完工了。” 谢离重新坐下,然后望着二人再次问道:“怎么来的这么早?吃过早饭了?” 桓婵望着桌子上的饭菜,脸上难得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然后才降低音调说道:“现在还早,本来出来的时候还不觉得饿的,只不现在……都是小灵宝儿,非得这么早把我叫出来!” “阿姊反正你在家又无事,也都准备妥当了,早一会儿玩一会儿又有什么区别?不过阿姊,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饿了……” “行了,行了。” 谢离朝他俩摆摆手,然后微笑着道:“稀粥在锅里,碗筷在橱子里,想吃自己动手,反正我也正愁着这些怎么吃完呢。” 桓婵和灵宝儿闻言相视一笑,然后便各自动起手来。 只不过二人饭量都是不大,加上谢离才将这些饭菜堪堪解决完。 灵宝儿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打了个饱嗝说道:“现在都吃完了,可以去街上找那些造谣的人了吧。” 脸上的神色又开始兴奋了起来。 谢离正要温言相劝,旁边的桓婵却先直接道:“这么着急作甚?小灵宝儿,动动你的脑袋想想,现在辰时还没过,街上连人都还没有几个,哪会有造谣的挑选这个时候。” 灵宝儿挠了挠头之后,然后才说道:“哦……也是,来的时候好像确实没见到几个人。” 话虽如此,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失望。只不过片刻之后,灵宝儿好像恍然悟到了什么,然后转过头来,对着桓婵问道:“阿姊,你既然早就知道现在街上没有什么人,那为什么还要答应我现在就过来?” “你阿姊我又不像你一样,就知道玩耍胡闹,我答应提前过来,自然是有正事要办的。” 灵宝儿撇了撇嘴,道:“怪不得我去找阿姊时,阿姊早已准备妥当。我还以为阿姊对灵宝儿的事如此上心,没想到是为了自己的事……” “小儿胡闹的事,这么上心做什么,阿姊我答应带你过来已经算是很好了。” 桓婵瞥了瞥灵宝儿,说的很是不以为然。 谢离望着这两个活宝,摇头笑道:“停,停……咱们先去隔离办桓娘子的正事,然后等一个时辰多谢,再一起去街上,就这么定了。” 等到三人将桌子上的狼藉收拾干净之后,便出门来到隔壁。 秦氏和苏回雪正在正厅里裁着绸子,赵婆婆也在旁边帮着比划校准。 这几日连续不断的忙碌,让苏回雪的脸上多少有些憔悴,只不过眼神之中却没有多少疲倦之意。 “呵呵,桓娘子来了,你那两件长裙就在旁边的榻上,快去内室里试试吧。” 秦氏在他们进门之时,就发现了桓婵的到来。 昨日里儿子谢离已经和她说过,所以在清晨来到这里之时,就提前将这长裙准备了出来。 苏回雪听到之后,也是停下手来,微笑着和桓婵打着招呼,之后便和她携手往内室走去了。 对于灵宝儿的到来,秦氏和赵婆婆颇为惊奇,不知道怎么会有一长的这么标致的男孩,跟着他俩一块过来。 谢离为母亲和赵婆婆介绍过之后,她们两个这才知晓,对着灵宝儿赞不绝口。 之后谢离便和灵宝儿一起,围着秦氏研究起这制衣的方法来。 只是不到盏茶功夫,二人便一起挠了挠头,放弃了那继续研究下去的想法。 好在内室的房门响动,苏回雪携着桓婵一同走了出来。 此时别说是谢离,就连那循声望去的灵宝儿,都有些目瞪口呆了…… 第九十三章 酒舍潜伏 推门而出的桓婵,身着一袭纯白色的修身连衣长裙,如仙子般的气质和之前的风格相去甚远。 这感觉好像完全换了一人。 相较之下,比穿着青绿色长裙时飘逸优美了许多。 “阿姊……你……” 灵宝儿张着嘴巴,然后又缓缓说道:“怎么感觉像是变了一人,现在都不是之前的你了……” 桓婵瞥了他一眼回道:“不就是换了衣服,哪有你说的如此夸张?” 只不过当看到谢离同样表情的时候,心中也多少有些欣喜得意,毕竟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虽说自己平日里多与刀剑为伍,但现在能让他人如此“目瞪口呆”,也多少证明自己在容貌方面并不输于他人。 “呃……等会儿上街找事的时候,可莫要穿着这个颜色,否则的话,怕是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谢离接着灵宝儿的话如此说道。 在中元节的前两天,桓婵刚穿上青绿色长裙的时候,谢离的感觉虽说也有惊艳,但更多的只是那种,联想到前世时的熟悉。 但是现在这次,谢离再也没有联想那么多,只是单纯的在心中赞叹,这人和衣服搭配在一起而产生的美而已。 桓婵身旁的苏回雪弯起嘴角轻轻笑着,虽说看到谢离这副样子之后,心中微微有些不舒服,但是更多的确实踏实和自豪。 如此完美的长裙,完全是出于自己之手! 只不过在听了谢离的言语之后,不禁下意识的问道:“找事?谢郎等会儿要去街上做什么呢?” “还不是因为这小灵宝儿!!” 没等谢离回答,桓婵就抢着道:“昨日里他在城里和人起了冲突,自己又没本事搞定,然后在江水南岸那儿碰到了我们,非要让我们在今日过去,给他找回场子。” “哦,原来如此,到时候可要在意着些。” 苏回雪知道,以桓婵的身份,去“找场子”自然不会有什么意外,只是有些纳闷这件事和谢离又有什么关系。 对于桓婵如此轻松的说法,谢离自然不会再去解释更正,对苏回雪的嘱咐也是回道:“苏娘子放心就好,昨日里的那些人只不过不知道这灵宝儿的身份,这才起了点小冲突,今日过去也就是说上两句,没有什么问题的。” 刚刚“夸奖”过自己阿姊的灵宝儿,在一瞬之间就被自己的阿姊埋汰了两句,心中不由得一阵郁闷。只不过他也多少知道,这是阿姊为了让别人安心,所以只得是撇了撇嘴,无奈的吃了这个哑巴亏。 现在时间还太早,去街上“找事”还不是时候。所以,在秦氏和苏回雪旁边围观制衣的人又多了一个。 除了偶尔打打下手,递个东西之外,在其余大多数的时间里,这围观的三人都是处在挠头的状态。 尽管秦氏和苏回雪不停的耐心讲解,但在制衣方面资质愚钝的三人,在一个多时辰之后,依旧毫无头绪。 在灵宝儿第七次询问时间之后,谢离这才起身,让桓婵重新换过衣服之后,这才出门向街上走去。 此时的江陵城中,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各种店铺客舍都已开门,行人商贾也都开始游行穿梭。 谢离领着二人来到昨日自己来过的酒舍,找了个位子坐下之后,便开始欣赏起圆台之上的舞姬。 方才在来的路上,桓婵的这一身青绿色长裙也引的不少人纷纷侧目,毕竟这种样式的衣服在这里人的眼中,实在是前所未见。 侧目的人中,还不乏年轻貌美或貌丑的行路女子。 搞的谢离很想在桓婵的身上贴上几个大字:“此长裙乃是城北街尾处,谢苏两家所制,欲购从速,机不可失!” 虽说最终还是没敢实施,但是这却让谢离联想到了一不错的推广办法。 桓婵坐在谢离旁边,两眼也是盯着圆台之上的舞姬,手上也偶尔跟着比划两下。 好像在研究着,这些舞蹈的动作和自己舞剑的动作,有哪些相通之处。 “阿姊,景宣兄长,咱们不是要去街上找那些造谣的人么?怎么现在跑这儿来看跳舞了?” 灵宝儿望着眼前那正在聚精会神盯着舞姬看的二人,有些不解的问道。 “小灵宝儿啊,你感觉昨日里被你找人教训过一番的那几人,今日里还会出来造谣生事么?” 桓婵依旧比划着自己手上的动作,头也没回的反问到。 “这个……他们今天自然是不会再出来了,昨天受的伤应该够他们在家修养两天的,但是咱们今天本来就不是要去找他们的啊。” “嗯,灵宝儿,在街上你能一眼看出哪些人是会造谣的么?又或者说,只要有人声的地方,咱们都过去旁听一阵?” 谢离也是目视着前方,在说完之后,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灵宝儿闻言,将视线从二人身上慢慢转向圆台,只不过眼神中的焦点却没有在那些舞姬身上。 “三位贵客,酒食已齐备,慢用!” 店中仆役将一壶上好的米酒以及三道小菜放在桌上之后,端着托盘走开了。 “哦……我知道了!” 灵宝儿恍然大悟,然后一脸兴奋的朝二人道:“我昨日不过只是碰巧遇到了那几人,如果今天咱们主动去街上寻找的话,那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在这酒舍之中就不一样了。” 灵宝儿停下来想了片刻之后,又接着道:“酒舍之中,人多且杂,各色人等一应俱全。所以也很可能有那些无聊的人在此散布流言。” “对不对?!” “嗯……” 谢离这才回过头来,然后微笑着对灵宝儿道:“就是这么个意思,而且关键的是,这里是酒舍,在这里坐下之后,总要闲聊说话的。尤其是在喝了点酒之后,那更是容易口无遮拦了……” “这就叫做‘守株待兔’,对吧!” “是了,灵宝儿就竖好耳朵,等着兔子来撞树吧。” 谢离说完之后,在酒壶中倒出一杯米酒,慢慢的品着,不时的夹着小菜,显得很是惬意。 如果身上没有这么多事,每天就这么度日的话,倒也自在的很。 就这样过了一刻钟左右,圆台上的舞姬开始轮换。虽说舞蹈的动作比较舒缓轻柔,但是时间长了很是耗费体力。 三人正等着看下一波舞姬的样貌,却突然听到右侧三桌远的位置,传来一声低呼: “陈兄,难道你从未听说过此事?” “这个……陈某确实不知,还请臧封兄讲解一二……” 第九十四章 行凶打人 那名为臧封的微胖男子,往陈姓男子旁边凑了凑,然后才又压低了些声音道:“那日中元之时,上明城中火光冲天,想必陈兄已经有所耳闻?” 只不过好像平常大声说话惯了,现在就算有意压低声音,三桌之外的谢离三人仍是可以听的清楚。 “这个,陈某确实有所耳闻,不过至于原因,就不知道了。” 陈姓男子略有思索,然后才又摇头说道。 灵宝儿下意识的向那一桌望去,只不过刚看上一眼,眼前就突然出现一只手掌,将他脸的朝向重新转到了酒舍圆台之上。 “盯着人家看,容易打草惊蛇,现在能听到不就行了,干嘛还要多此一举?” 谢离将手从灵宝儿的头上移开,然后目视前方,小声的给他嘱咐道。 桓婵也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稍微离灵宝儿近了些,然后接着低声道:“灵宝儿莫要着急,等到他们说完,再动手不迟!” 然后就听那臧封又道:“如此大的火光,并不是寻常篝火所能发出的。据臧封所致,这是……这是军中营帐的燃烧所致!” “啊?” 陈姓男子一脸惊诧,然后才又摇头道:“臧封兄,并非陈某不相信你的言语,只是桓氏部将向来严整有序,颇有军纪。如今镇守这荆州已有二十余载,从未出现过什么大的状况,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就去点燃营帐呢?” “呵呵,陈兄,此时千真万确。而且之后发生的事,要比这点燃营帐还要严重百倍呢!” “嗯?臧封兄此话怎讲?” “那些兵士在点燃营帐之后,竟然直接和他营兵士动手起了冲突,引发了不小的骚乱,最后桓将军领其他营的兵士过来镇压,才没有酿成大规模的暴乱。” “臧封兄莫非是吃酒吃的太多了,开始胡思乱想了?” “陈兄说笑了,臧家在江陵虽说不算是名门望族,但是好歹也算殷实,认识的军中之人也不在少数。所以这些消息,都是已经被军中之人证实过的。” “臧封兄既然都这么说了,那这事肯定是毋庸置疑了。只不过……现在江陵和上明好端端的,又无任何战事,那些兵士为何突然有此番举动呢?” “至于这原因……”臧封的声音又低了两分,然后才又接着道:“有传言称……是军中有部将不满……不满桓将军,然后故意制造这夜惊的假象,以示对桓将军的抗议呢!” “竟有此事?!” “呵呵,那桓将军将整个桓氏的地盘,缩减到只有这荆州和周围几个州的地方,也实在太过……咳,不过按说这些东西和部将兵士是没有多少关系的,只要给填饱肚子,在哪也都是一样。但是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一直跟随桓将军的兄长桓公的,如今见到如此‘败家’的行径,有些不满也是正常。” 二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低,距离也是越来越近,那两只脑袋都快要碰到一起了。 “呔!” 谢离在臧封头顶上重重的拍了一下,然后又接着道:“谁给你的勇气?胆敢在此制造谣言,恶意中伤桓冲将军?活腻味了?” 在二人低头交谈之时,由于声音越来越低,谢离三人在三桌之外已然是听不到了,所以这才悄悄来到二人身后。 身材微胖的臧封被这突然的一下吓得够呛,身子下意识的哆嗦一下,然后才回头望来。 只见一身穿粗布短打的年轻男子站在自己身后,扬着嘴角,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臧封的脸上瞬间拉了下来,心中震怒无比:这穷酸小子竟敢如此粗鲁的冒犯自己,要说这活腻味的,应该是他才对。 谢离臧封二人对于对方的样貌,都有一些熟悉的感觉,但又一时间想不起来从哪里见过。 只不过以臧封现在的怒气,就算对方是曾经有过交情之人,自己也要先把这怒气撒出去再说,更何况现在对面还只是个微微有些眼熟的穷酸小子。 “你找死!” 臧封说着,右拳同时挥出,朝着谢离的小腹位置打了过来。 谢离早有所准备,在臧封出拳之时,他就已经准备好了闪避动作,而且在最近这段时间的强身健体,以及不懈的练那“军体拳”的缘故,谢离的闪避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干净利落的躲开了这一击。 只不过那一击不中的臧封却没有这么好运了。 本来他就是跪坐的姿势,再加上出拳之时力道太大,这一拳没有打在谢离的身上,反而带的自己扑倒在地。 那狗啃屎的模样实在是让周围的酒客忍俊不禁。 陈姓男子急忙起身,将这臧封小心搀起,立于三人对面。 臧封这才看到,对面是一男一女在加一小孩的组合,虽说这女的样貌好像在哪里也是见过一面的样子,但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是在哪里。 至于那孩子,则更是毫不认识了。 “说!快说!” 灵宝儿一脸怒气的盯着臧封,然后接着大声叫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在这酒舍之中说桓将军坏话,还无端造谣诋毁?!” “你这小童,哪只耳朵听到我臧封诋毁桓将军了?我刚才是在说桓将军镇守荆州,乃是我江陵百姓之福而已,难道这也是诋毁不成?” “你还敢狡辩?方才我们三人明明听的清清楚楚,看来不动些真格的,你是不会承认的了!” 灵宝儿说完之后,下意识的转头,看向旁边的谢离和桓婵二人,然后向前努了努嘴,这其中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对面就这一个微胖的男子,又桓婵和谢离在,自然是不需要再找城中守备士兵了。 “哼!你可知道,我旁边的这位娘子,便是桓将军的幼女,刚刚亲耳听到你说桓将军的‘败家’行径,你现在才开始狡辩?有些晚了吧!” 谢离故意说出这番话之后,便直接冲了上去,一招长拳直接朝着臧封面门而去。 “砰!”的一声,在臧封正在讶然之时,脸颊上便重重的挨了谢离一拳。 等到反应过来之后,谢离的第二招也随之而来。 旁边的陈姓男子一看就是个读书人模样,在臧封连挨了两下之后,依旧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帮忙才好。 第九十五章 如愿以偿 谢离虽说身材还是稍微偏瘦,但是由于这段时间的不懈锻炼,无论是手臂还是双腿,力量都比之前好了太多,身体的速度也是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虽说大部分时间都是谢离在单方便的进攻,茅山“军体拳”在防守方面的作用没有得到实践,但是在进攻端的身法和站位方面,倒是让谢离感到甚是有用,接连遏制了好几次的臧封反击。 在前世里,谢离一般都是随和待人,少有冲突,但是偶尔的打架斗殴还是有的。 不管是群架还是单打独斗,在这方面不算精通的谢离,没少吃过站位的亏。 好几次都是得到机会,把对方撂倒在地或逼在墙角,然后正准备痛打“落水狗”的时候,就因为站位和反应的问题,被对面的撩阴腿、扫堂腿之类的反击得手,之后双方便互换身份,自己倒成了那条“落水狗”。 但是现在的感觉明显不是之前那样了。 不管臧封如何抵挡出招,始终都无法奈何谢离半分。 当然,这也和臧封的身材体型有些关系。 虽说臧家在江陵确实和他说的一样,算是名门之一。但是走的路子不是出仕就是行商,家中没有出过一个武将,以至于没有丝毫的习武传统。 臧封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体型是不小,但是要说这力气和拳脚,可就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两人身旁的桌子已经被臧封撞翻,酒食菜肴洒的满地都是。 周围的食客纷纷站起身来,往后挪动几步,然后便围观起来。 连那圆台之上的舞姬,也都侧目望了过来,动作开始变的奇慢,双臂有一搭没一搭的挥着,长袖也都舞不起来了。 陈姓男子无奈之下,也只得悄悄的撤着步子,估摸着到了安全距离,才停下脚步,一脸焦急的望着那正在被打的臧封。 不一会儿后,臧封便被谢离打翻在地,双手抱着脑袋,身子蜷缩着放弃了抵抗。 口中还不停的叫着:“误会!我没有造谣!都是误会!啊……” 谢离见时机成熟,然后才又高声对他道:“车骑将军为了稳固这荆州重镇的安全,让江东之地换他人镇守,这有何不可,啊?用的着你在这儿指手画脚,妄议是非?再说了,不就是镇守的土地少了些,又哪里算的上葬送桓公基业?这不是还有荆梁益江宁交广七州之地吗!这么大的地方,让你吃了不成?” “而且,这桓府的女郎和公子都在这里,你竟视若无睹,还接着与他人偷偷议论。哦……对,那人是叫什么陈兄是吧,他现在人呢?” 谢离说着便向四周张望起来,嚣张的样子一览无余。 围观的人在听到这话之后,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从外貌上来看,两人比较的话,显然是谢离让人更为顺眼一些,但是现在谢离如此狗腿奉承的行径,实在是让人感到有些不齿。 那窃窃私语声也在围观人群中渐渐响起。 “还以为车骑将军只是来这里吊唁兄长,没想到……” “这江水上游的七州之地,本来就是桓家镇守的地界啊,这一下子可是丢了整个下游的江东之地啊……” “关键的是,我听说那江东吴地可是比这荆州要富庶的多。” “你这话说的,国都建康都在那个地方,能不比这里富庶繁盛么?” “唉……这么好的地方……还真是败……” “嘘……” “话说这少年长得如此清秀,还有这样的拳脚功夫,可以说是难得的很,只不过这番巴结奉承的言语,实在是有些不知羞耻了。” “嚣张”的谢离自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不过看他们交头接耳的样子,和脸上浮现出的神情,自然也能猜得到大致的内容。 虽然自己没有再动手了,但是地上的臧封依旧抱着脑袋在不住求饶。 谢离这才对着灵宝儿说道:“灵宝郎主,既然这人已经知错,你就过来随意教训一番,可切莫气坏了身子。” 灵宝儿欢呼一声,直接跳了进来,看这神态动作,离那气坏身子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的心里一直在想着这事,现在终于如愿以偿,哪有不兴奋之理。 近两年来,桓冲已经开始让他涉猎军武。但他现在毕竟还是年幼,所传授的充其量也不过是些皮毛而已,灵宝儿自然也学的不是那么系统专业。 所以现在的他,在臧封身旁,也只是出自本能般的拳打脚踢而已。 臧封虚胖的身子虽说被打翻在地,但是脑子还是非常灵光的。 灵宝儿每一下的踢打,落在身上都没有太大的感觉。但是虽说感受不到多少的疼痛,但是臧封还是摆出一副痛苦的模样,不停的痛苦大喊:“啊……不敢了……” 配合出演的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和谢离相距不远的桓婵,本来在谢离刚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也有些不解。心道:这谢离在搞什么名堂,虽说听着像是在为父亲说话,但是自己传出去的这些谣言蜚语,比这躺在地上的臧封可要多太多了。 而且关键的是,还说的这么大声,让整个酒舍中的客人仆役都听了个遍。 要说造成的影响,那可是要比臧封要严重的多的多。 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慢慢过去,桓婵才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在昨日中午之时,谢离在和父亲商议对策的时候,就曾经提议,要让父亲主动帮着那隐在暗处的人,散布对自己不利的言论。 没想到在今天他就开始自己先行散布了…… 而且还伪装成这副低智奉承的模样,让人看不出丝毫漏洞。 “这个谢离,实在太过狡猾了……” 桓婵在心里给出了自己的评语,然后才有看向那动作渐缓的灵宝儿。 不一会儿后,灵宝儿气喘吁吁的停了手,虽说由于力气太小,没有对臧封造成多大的痛击,但是好在自己尽了兴,脸上也是布满兴奋和满足的神色。 谢离在灵宝儿停手之后,又转眼看向桓婵,然后接着问道:“桓娘子,方才这厮如此冒犯令尊车骑将军,要不……你用宝剑在他身上戳上两个洞,发泄一下?” 第九十六章 动动拳脚 臧封一听这话,脸上保持了半天的痛苦神色瞬间消失,然后惊恐的扭头望了过来。 周围也是一片低沉的惊呼声响起,都齐刷刷的看向立在一旁的桓婵,以及她那手中的精美长剑。 不少人都是愤愤不平,心道这男子也太过嚣张过分,人家不过就是和友人私自议论几句,你竟让人去刀剑加身,那女郎万一刺的没轻没重,这人的性命岂不是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正在担心之时,众人的余光中突然有人影闪动。 低头望去之后,这才发现,地上的臧封以迅雷之势打了两个滚,脱离了谢离的控制范围,然后猛地起身,拨开围观的人群,向酒舍门外跑去了。 谢离望着那踉跄远去的臧封,无奈的摇头叹息。 心道这么好的机会,可以让你表现一下英勇和无惧,而且又不是真的在你身上戳洞,怎么就这么跑了呢? 自己都已经甘心奉献,出演这反派配角了,你这“主角”却这样灰溜溜的跑了,这也实在太过扫兴。 不过看周围人群的脸色,谢离知道,这次的出演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众人见这“主角”已经落荒而逃,虽说刚才还为他感觉不平,但是现在也是有些兴趣缺缺,陆续的散去了。 谢离招呼着桓婵和灵宝儿,重新回到自己的桌前坐下,接着吃起酒来。 刚才的臧封虽说毫无战力可言,但是在交手之后,谢离还是感到自己的进步颇为明显。 最起码,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像之前那边,手无缚鸡之力,肩无扛柴之骨。 “哈哈,好玩好玩!” 灵宝儿兴奋的脸色还未消去,此时也不坐下,站在谢离和桓婵二人身旁,来回的转悠着。 “小灵宝儿,这有什么好玩儿的,现在随了你的愿,以后就少做这些事了。” 桓婵望着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小家伙,如此劝说道。 虽说自己酷爱习武,脾气秉性比起其他人,也是相对较冲。但是真要和外人动手的话,还是比较注意的。 而现在灵宝儿这小小年纪,就对“打人”这种事如此热衷,长大了之后那还了得? 谢离听到桓婵的劝说之后,转头看向了她,从她的神情之中,也多少猜到了这层意思。 只不过心中确实丝毫不以为然,比起自己父亲年少时的所作所为,这灵宝儿现在还差得远。 而且,对于灵宝儿的暴力倾向,需要的是好好引导,而不是就这样直言劝阻。 “桓娘子毋须担心,虽说灵宝儿现在还是年幼,但是对于是非黑白也已经有了比较好的判断,我相信,灵宝儿日后肯定不会因为不分青红皂白、是非对错,而去恣意伤人的。” 谢离宽慰桓婵两句之后,又微笑着对灵宝儿道:“你说是不是这样,灵宝儿?” 此时的灵宝儿对于谢离颇有好感,所以在听到谢离的问话之后,直接停下脚步,然后颇为郑重的说道:“那是自然,阿姊放心,我灵宝儿只是因为他们说叔父的不好,这才想要动手打他们的。对于其他好人,我自然不会这样去做了。” 桓婵听到灵宝儿如此懂事的回复之后,也是放下心来,不再担心此事。 不再理会灵宝儿之后,桓婵话题一转,对着谢离低声说道:“刚才你的一番言语,虽说我知道是昨日里在府中已经商议好的,算是计策里的一部分,但是……这样总归是对父亲的名声不太有利,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自从谢离开始和那臧封动手开始,桓婵的反应就有些异常,和她平日里那洒脱的性子相去甚远,变得拘谨迟疑了许多。 这可是谢离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的神色。 不过究其原因的话,倒也可以理解。 就像她现在提出的这个问题一样,毕竟谢离的这一番所作所为,对于桓冲的名声会造成比较大的影响。 身为桓冲的女儿,在潜意识里,自然是不希望这种事情的发生的。 如果不是昨日里已经商议好了,现在的桓婵很可能已经对着他拔剑了。 “桓娘子……” 谢离沉默了片刻,然后又接着对她道:“虽然我知道你孝心甚重,但是事有轻重缓急。相较于眼前的紧急情况来说,那些虚名,真的就不是这么重要了。” “而且……” 谢离顿了顿之后,又接着道对桓婵道: “车骑将军久经沙场,所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说句不好听的,可能对于生死之事都已看淡。所以说,一些人的风言风语,又能对他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呢?” 当然,这只是谢离为了安慰桓婵而做出的推断而已,至于这些舆论对于桓冲到底有没有实质性的打击,这就不是谢离所能知道了的。 毕竟,自己还不是那桓冲肚子里的蛔虫,哪能真的知道他的心中所想。 桓婵听到谢离的劝解之后,微微点了点头,心中的迟疑去了大半:既然父亲在昨日同意这个提议,那自然是已经做好了被整个江陵戳脊梁骨的准备和打算。 “好啦!” 桓婵顺势站起,然后俯身看着谢离道:“别在这儿吃酒了,又不是真的来消遣的,现在已经没有在这个酒舍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然后又将灵宝儿拉到身旁,接着道:“现在街上的行人商贾已经多了些,咱们出去转转,权当是逛街散心了。如果能碰巧遇到那造谣的人……那就是老天注定让我桓婵活动活动拳脚了。” 谢离抬头望着变脸比川剧还要快的桓婵,心中一片无语。 自己这酒刚吃到尽兴,圆台上那长袖舞的也好像才刚刚开始好看,这桓婵就要催促自己离开了。 一声叹息之后,谢离撑地站起,然后对着酒舍门外,颇为豪气的说道:“走!咱们现在就去逛街找事!” “找事!找事!” 灵宝儿又是一声欢呼。 虽说在片刻之后,头上就挨了桓婵一记爆栗,但是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变化,依旧是兴奋不已。 “哦……对了,如果没有找到那造谣之人的话,谢离倒是可以陪桓娘子动动拳脚……” “嗯?就凭你……” 第九十七章 就凭你? 虽说谢离感到自己这些天的进步明显,但是也还没有自信到可以与桓婵一较高下。 毕竟自己所练习的时日不多,满打满算,也才半个多月而已。 桓婵可是能和悍匪打的平分秋色的人物,自己身上的这点三脚猫功夫,在她那里基本上可以算的上是不堪一击。 起码,从现在来看是这个样子的。 谢离的这个提议,只不过是想要找个能打的活人陪自己练习而已。 自己家中院子里的树桩只是死物,完全起不到练习的效果,只能是帮自己增加一下力量。 这些日子里,谢离想起桓羡曾经邀请自己,去桓府和他们一同练习,心中也是颇为有意。 自己的力量渐渐有了起色,是时候进行一下实战的练习了。 而在这江陵之中,没有人会比桓羡和桓婵更为合适做这练习的对象了。 所以方才在桓婵说出那番言语之后,谢离就顺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就凭你?……” 桓婵显然没有想到谢离会突然说出这句话,随即下意识的反问到。 “呵呵……桓娘子感觉……谢离方才在酒舍之中的那番拳脚如何?” 谢离将手搭在灵宝儿的肩上,转头望向桓婵,边走边笑着问道。 只是还没等桓婵回答,灵宝儿就抢道:“厉害的很!几下就把那人打的满地找牙,真是太厉害了!” “切……” 桓婵瞟了一眼二人,嘴角微扬,然后接着道:“小灵宝儿,你的眼光什么时候这么差了。在你父亲和叔父的军营之中,那些将军武将,不说抵得上谢离十个八个,那三个五个总是有的吧。这般昧着良心说话,是谁教你的?” 桓婵的这番言语虽是是对灵宝儿说的,没有回复谢离,但是这其中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我哪有昧着良心说话……阿姊,军营中的将军们虽说各个都是人高马大的,但是灵宝儿又没见过他们动手比武,自然不知道有多厉害……” 灵宝儿红着脸反驳道,只是这越来越低的声音很明显就能让人听出,他的底气是有多么的弱。 谢离轻轻一笑,丝毫不在意桓婵的“轻视”,对于桓婵的性子,谢离也多少有了些了解。让她假意客气恭维,那实在是难如登天。 所以说,知道她心中并无恶意也就够了。 “呵呵,听桓娘子这意思,是答应谢离的请战了?” “既然你这么有自信,那我就随时奉陪了!” 桓婵痛快的应道,心中也随即想到:要在头脑上胜过谢离怕是不太可能了,好在还能在拳脚上找回点自信。 三人一路上说说笑笑,气氛颇为融洽。 逛街之时,带着这小灵宝儿,乐趣也多了许多。 只不过街上人流虽多,却也嘈杂的很,三人却再也没有听到什么有关桓冲的流言。 在开头一直争吵这要“找事”的灵宝儿,在此刻并没有多少郁闷之色。 毕竟,在酒舍中时,他已经完成了几日的心愿。再加上街上如此多的好玩的玩意儿,琳琅满目的,早就将他的注意力慢慢吸引了去。 作为桓温桓大将军的幼子,灵宝儿虽说见识颇多,但毕竟还是一九岁的孩童,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 再加上市井中的玩意儿层出不穷,虽说都算不上精细,但胜在新奇。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时辰,三人才出了闹市,向江边走去。 谢离两腿已经微微酸痛,虽说自己平日里已经习惯了长时间的强身健体,但是对这么长时间的逛街活动,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前世里本来就对此不太感兴趣的他,来到这里之后,也没有多少改变。 虽说在刚到江陵之时,还有些兴趣,但那些兴趣的根本,只是心中对这个时代的更多求知欲而已。 自从全部逛完一遍之后,谢离便再也没有多少想法。 望着前方脚步依然轻快的桓婵和灵宝儿二人,谢离心中一阵感慨:兴趣的作用实在恐怖,这俩人一路上挑挑捡捡,还一刻都未歇息过,这都一个多时辰了,现在的精力依然旺盛,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谢离,还不走快些,你之前不是还在说,要找我比试下拳脚么。怎么现在的你看起来,如此疲惫不堪?要不……咱们就约改日?” 桓婵回过头来,望着谢离。眉毛一抬,扬起嘴角轻轻的笑道。 “这个……倒是不用,我稍微缓一会儿也就好了……” 谢离无语的回道,虽说自己只是想找出些自己的不足,根本就没有想过会赢的事。 但没有想到的时候,这还没开始切磋,自己已经在气势上输了一成了,这失败也来的太早了些。 “现在时间还早,那就先去我家歇上一阵,吃点东西在动手。不管怎么样,总得让你心服口服才是……” 桓婵“关心”的说着,然后便咯咯笑了起来,转过头去之后,接着往江水方向走去了。 谢离将视线移到灵宝儿身上,本以为他还会像刚才一样,为自己辩说上两句。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此时的灵宝儿正在专心摆弄着自己手中的拨浪鼓和泥人,玩的不亦乐乎,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二人的言语一般。 满脸郁闷的谢离只得快走几步,跟了上来,一起向江边走去。 不一会儿,江边几艘桓府的大船便进入了三人视线。 正待上前登船之时,谢离突然发现,在这几艘大船不远处,一艘不大的客船正好停在岸边。 片刻之后,三名粗布麻衣的男子顺势下了船,往自己这边走来。 第九十八章 尴尬的意外 “呃……刘伯?” 桓婵率先开口道,只是脸上的神色却是有些惊奇。 谢离又仔细往三人看去,这才发现,头前那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男子可不就是那老头儿刘庆。 只见那刘庆听到之后也是微微一愣,然后才行礼道:“见过两位郎主,哦,景宣也在啊。” 谢离走上前来,和刘庆打过招呼之后,才又疑惑道:“刘伯怎么打扮成了这副样子……” 刘庆微笑着回道:“府上有些小事,需要我刘庆来这江北一趟,小郎主和景宣这是去街上游玩了?” 谢离点了点头,道:“嗯,今日天气不错,桓娘子和灵宝儿在府中也闷了多日,所以今日这才邀请谢离出来一趟。” 刚说完就听到桓婵又是疑惑的道:“刘伯,办事就办事,怎么还换了这身衣服了。” “呵呵……脏乱的杂活,穿成这样省事。” “那这种事情,让仆役们去做就好了,刘伯又何必劳……” “咳咳!” 桓婵的话还没问完,谢离就咳嗽两声,打断了她。 然后就听谢离接着道:“应该是刘伯怕其他人手脚不够利索,办不好吧。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也别耽误刘伯做事了。” 刘庆望了谢离一眼,然后才又笑道:“景宣小兄弟说的不错,仆役们有时候是有些不太好用。既然这样,刘庆就不耽误小郎主回府了。” “那刘伯回见。” 桓婵三人和刘庆道别之后,又重新向船上走去。 对于刚才谢离有些喧宾夺主的行为,桓婵并没有放在心上,自身的性格和二人的关系,让她对这种小事已经毫不在意。 此时的她一边走着,一边沉吟思考,为什么刚才谢离不让自己接着问下去。 放在以前,如果谢离这样无礼打断自己,虽说不至于会火冒三丈,但是也肯定会找他质问清楚。 不过到了现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桓婵知道,这肯定是因为谢离出于某些方面的考虑,这才打断自己的。 至于这原因么…… “呀……” 正在沉思着的桓婵突然尖叫一声,身子往右侧斜着倒了下去。 慌乱之中,桓婵这才看清,原来自己已经来到了这艞板之上,离那船上甲板的距离还有一半左右。 而此时的自己,左脚还在艞板之上,右脚因为刚才的踩空,已经向江里伸去。 自己的身体也随之失去了重心,不受控制的向江里倒去。 桓婵的双手下意识的挥舞起来,拼命的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来阻止自己倒下的趋势。 可惜什么也没有抓到。 只是不知怎的,自己的倒下的局势却停下了,好像是有人一把抓住了自己腰间的长裙。 上好绸子的好处在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再加上自己削肩细腰,并不算重。 桓婵心中微定,那挥舞的双手正要停下,却突然感觉左手指尖好像碰触到了什么东西。 只听得“嘶……”的一声。 自己又接着往那江中栽去。 惊慌的转过头来,桓婵这才发现,那谢离竟然斜着身子压向了自己。 一只手在自己腰间拉着长裙,另一只手,却是在捂着眼角…… 脸上的表情甚是痛苦,像是在极力忍受着。 “噗通……” 接着便是一片哗啦水声,艞板之下响起。 “哎呀!阿姊……景宣兄长……” 灵宝儿焦急的声音想起,然后又听他接着对船上喊道:“快来人!快来人!我阿姊掉江里去了……” 只不过呼吸间,水花声便停了下来,谢离和桓婵已经相扶着趴在了岸上。 他们落水的位置里岸边太近,实在没有多少危险。 而且桓婵虽说身为势族女郎,不怎么下水,但是毕竟长于江南,怎么说也还是会水的。 谢离又将左手捂向了自己的眼角,刚才桓婵无意识的那一下重击让他现在还隐隐作痛。 然后才又转头望向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桓婵,见她并无大碍,这才对灵宝儿道:“让船夫们去船尾候着,没有命令都不得出来。” 灵宝儿虽说有些纳闷,不知道这谢离为什么不让船夫帮忙,但是现在看到阿姊和他都已经平安上岸,没有了危险,所以也就听着谢离话,朝着那些赶来的船夫吩咐起来。 桓婵那剧烈跳动的心终于逐渐稳定下来。 现在的她才想明白,自己刚才由于一直在想着谢离阻止自己的原因,没有注意已经走到了艞板之上,然后一脚踩空之后,这才掉入这江水之中。 方才的谢离明明已经拉住了自己,但是由于自己太过慌乱,那左手挥动的同时,竟然打到了谢离的眼角上…… 谢离也是郁闷不已,由于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谢离只顾得在第一时间抓住她的长裙,自己的站姿都没来得及调整,在被“攻击”之后,注意力被瞬间转移,自己的身体也不受控制的随着她掉了下来。 在水里涮了一遍之后,此时的二人颇为狼狈。 谢离自己倒是毫无所谓,但是桓婵毕竟是桓家的女郎,形象问题还是要顾全一下的。 “行了,快些上去吧,这儿可不是什么洗浴的好地方。” 谢离将拉着她的手松开,然后依旧是捂着眼角,语气轻松的说着。 只不过脸上的表情却没有这么轻松了,眼角那里肯定是破了皮,然后被水泡过之后,疼的他有些呲牙咧嘴。 桓婵望着谢离的这副模样,将心中的其他事放下,然后担心的问道:“你感觉怎么样,眼睛没有什么问题吧,能看清东西么?” 这是她最为关心的问题,从刚才开始谢离就一直闭着一只眼睛,虽说他捂着的地方是在眼角,但是桓婵还是担心会受到什么影响。 这毕竟是一只眼睛啊,如果就这么被自己抓坏的话,那罪过可就太大了。 桓婵虽说生于此时最大的势族之一,但也只是脾气稍微大了些而已,并没有那种视布衣如草芥的想法。更何况自己抓伤的,还是那为了救自己的谢离,这如何能不让她感到担忧。 “放心好了,没有伤到眼睛,看东西还清楚着呢,现在还是上船再说吧。” 现在的天气虽说还比较热,但是在水里时间太长的话,总归是不妥。 桓婵低声嗯了一声,然后才和谢离一起出了江水,来到岸上。 浑身湿透的感觉颇为难受,桓婵对谢离道:“家里有医官,等到家之后让他给你包扎一下吧。” 说完之后,桓婵转过头来,正要往艞板上走去,却发觉刚才谢离看向自己的眼色好像有些不对。 不就是狼狈了些么…… 桓婵在心里嘀咕着,并没有在意多少。 只不过在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时候,秀脸刷的红了起来。 第九十九章 虚惊一场 船舱之中,桓婵独自一人靠在榻上,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想着刚才的那一幕,实在是又羞又气。 自己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女子十五岁),虽说还很是青涩,但身为女子的身材特征已经比较明显,尤其是在全身湿透之后,那长裙贴在身上,只要不是个瞎子,一般人都能看的出来。 庆幸的是,谢离在之前已经让灵宝儿将其他船夫等一干人等离开,去了船尾,所以看不到这里的情况。 灵宝儿的话……不过还是个小屁孩,看到也没有什么影响。 那剩下的就只有谢离一人了…… 虽说那谢离因为眼角受伤的缘故,一直捂着一只眼睛,但他那另外一只却是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起码,从他刚才的眼神和神态中,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 羞愤交集的她早已经忘了谢离还是“受伤”的状态,直接在他的脚面上跺了一脚,便直接跑来了这船舱之中。 现在回想起来,已经记不得当时脚下的力道了,不过从谢离那“啊”的声调来看,应该是不轻的样子。 “哼哼,这就是惩罚……之前还说自己是读过书的,连那孔圣人的‘非礼勿视’都不知道么,方才还一直死死的盯着人家不放……” 只是话虽如此,桓婵重新看向自己身体的时候,脸上的羞涩与红晕又盛了几分。 谢离和灵宝儿一同坐在甲板之上,一手捂着眼角,一手揉着脚面,从脸上的表情看,显然还是在一直忍受着伤痛的刺激。 与此同时,心中也在感慨着:这世界上果然是没有什么免费的午餐,方才自己虽说是无心之举,但毕竟也算是占了便宜,有这番遭遇的话,看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真要细究起来是否无心的话,怕就连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灵宝儿半是关心,半是疑惑的望着他,然后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景宣兄长,你怎么惹到我阿姊了?怎么她刚才无缘无故的要踩你一脚?” 刚才桓婵不小心掉入江中的那一幕他是是看到了的,也知道这件事的全部过程。 明明是这位景宣兄长好心帮着阿姊,想要拉她回来,但是由于意外反而被阿姊击中眼角,和她一起掉入水中,怎么说也是阿姊的过错,怎么在上岸之后,反而是这个景宣兄长又被攻击了呢? “这个我哪儿知道,你去船舱问问你阿姊不就晓得了!” 谢离没好气的回道,眼角破皮之后,又浸了水,正是沙疼的时候,哪有什么闲情逸致去给这小屁孩解释方才的事。 “这灵宝儿可不敢,阿姊明显是正在气头上,我可不想和你一样……” 灵宝儿小声的回道。 桓家的堂姊众多,但只有桓婵喜爱舞刀弄棒,虽说灵宝儿有事喜欢找她,但是在这个时候也不敢冒然去问,他旁观的好好的,可不想引火烧身。 只是刚说完,身后就传来阿姊的声音: “灵宝儿,进船舱里来!” 语气里听不出是什么情绪,但是灵宝儿还是下意识的望向谢离,那无辜的眼神好像是在说着:关我什么事啊…… 然后才蛮不情愿的起身,往那船舱里走去了。 只不过在片刻之后又走了出来,之后对着谢离颇为纳闷的道:“景宣兄长……我阿姊说……说……” “嗯?” 谢离回过头来,用一只眼望着支支吾吾的灵宝儿,心中好像想到什么,然后才接着问道:“你阿姊说什么?不是要我在这江水的中间位置跳下去吧。” 语气中多少有些忐忑,这桓婵毕竟是桓冲的幼女,在此时这个特定的年代里,她现在的身份,也就琅琊王氏的女儿比她高些,就连那司马皇室的公主,怕也是要低她两分。 寻常布衣寒士如果这样“冒犯”她的话,丢了性命也是再正常不过,自己和她认识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至于这关系的话…… 正在思索时,就听那灵宝儿才接着道:“不是,阿姊怎么可能让你去跳江……她只是,想要你身上的衣衫而已……” 听到这话的谢离心中略定,只要不要命,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不过,这桓婵要自己的衣衫做甚? 哦……原来如此。 谢离恍然,此时的船已经在江中行驶过半,过不了太久就会到达南岸,但是要等这连衣长裙晾干的话,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了。 自己的这一身短打竖褐虽说看起来很是低档,但是因为材料是粗糙的粗布,所以也是足够的厚实,套在桓婵身上的话,也基本上可以遮掩住她的尴尬。 虚惊一场。 谢离微微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然后才将自己的上衣脱下。 上船之后的他,就一直坐在这甲板之上,还没有来得及处理,所以这衣服和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也没有太大区别。 谢离拎着这还在不停滴水的上衣,摇了摇头,使劲拧了几遍之后,看到再也没有水滴滴出,这才交给旁边的灵宝儿。 不一会儿,船已靠在了江水南岸。 船夫们将那艞板搭到岸上之后,这才发现赤着上身的谢离,心中都是不由得想到:在北岸之时,那小郎主灵宝儿不是说他阿姊掉江里了么?虽说后来又说上岸了,但是现在看谢郎君的样子,怎么感觉他才是落水的那个。 不一会儿,桓婵从船舱里快步走出,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谢离之后,便踏着艞板往岸上走去。 船夫们又是一脸疑惑,这桓娘子身上的上衣,好像怎么看都是这位谢郎君的?而且看刚才桓娘子的神态,和她平常的样子实在是相去甚远,刚才在船尾之时,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已经上了岸的桓婵,心中也是有些杂乱无章。 身上套着谢离的粗布上衣,作用很是明显,现在已经完全不用担心身体上的尴尬。 但是自己的心中却多了些意味难明,方才出了船舱之后那下意识的一瞥,让谢离的影子好似印在了脑海之中,久久挥之不去。 第一百章 灵宝指路 谢离和灵宝儿来到桓府门前时,桓婵早已不见了影子。 门前的两名守卫正在交谈着什么,脸上的表情都是颇为纳闷的样子。 只是当他们看到那赤着膀子的谢离时,更是诧异的张大了嘴巴,心中被震惊的难以言表。 “嗯?两位这是怎么了?” 谢离看着如此吃惊的二人,不解的问道。 “呃……哦……没事,没事,谢公子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两名守卫这才回过神来,然后如此反问到。 由于谢离出入桓府的次数逐渐增多,和守卫也逐渐熟络起来,交谈之时也比之前随意了很多。 “呵呵,方才过江之时在那艞板之上没有站稳,一不小心跌入了江中,倒是让二位见笑了。” 谢离随意的解释完后,又接了一句“回见!”,然后便和灵宝儿一同踏进大门之中。 留在原地的两名守卫,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互相喃声道:“这也太过巧合了吧……两个人一起跌入江中?” “难不成是小郎主与谢公子在船上起了争执?互相推搡之下一个不慎……” 只不过谢离早已听不到他们所议论的这些,此时的他正拉着灵宝儿去找那桓羡,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实在太过狼狈。 虽说此时男子的穿衣风格比较随意洒脱,大袖长衫随处可见,袒胸露脊也不在少数,但谢离不过是一介布衣、普通百姓而已,平日里没有什么吃散嗑药的习惯,自然不需要那样轻衫缓带。 在加上自己对这裸露身体也实在没有什么癖好,所以这首要的事情就是先找桓羡弄身像样的衣服了。 只是到了演武场时,那里平静异常,并无半个人影。 灵宝儿摆弄着手里的好玩的玩意儿物什,双眼不时的望着自己房间的位置。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没有陪谢离继续找下去的意思,匆匆给他指了一下桓羡房间的位置之后,便独自向自己的房间跑去了。 谢离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按照灵宝儿所指的方向找去。同时心中在想:这车骑将军府虽说偌大无比,但是仆役院工也太少了些,连个问路的也看不到半个,一点也感觉不到当世顶尖势族的气派。 只是他不知的是,之前的桓温虽然是在个人的气场方面举世无双,少有人可及,但是却不怎么讲究排场。虽说算不上是万事从简,但是也不像是其他豪门大户那样家眷成群,仆役无数。 在各项方面都深受兄长影响的桓冲,自然也就养成了这个习惯,家中除了必要的服侍人员,其他的便再也没有过多安排,这也是谢离在桓府中感觉有些冷清的原因。 来到灵宝儿所指的房间门前,谢离轻声叩门,然后道:“延祖兄?谢离有事相求……” 只不过等待良久之后,房内并无任何声音传出。谢离心中纳闷,难道这桓羡也没在自己的房间之中? 谢离再次叩门,正要再次出声询问之时,却发现房门在自己叩门之时,缓缓的开了一道缝隙。 “房门没锁,按说应该是在这房间里的。” 谢离在心中想着,手上微微用力,将房门推了开来。 虽说经过一系列的事情之后,他与桓羡的关系颇为不错,但是以谢离平日里的习惯,就算关系再好,谢离也不会擅自推开他人房门。 只不过现在的自己确实难受至极,下身衣裳被晒的将干不干,那种又潮又湿的感觉实在再也不想忍受了,所以为了急于找出桓羡,才不经他同意直接推门进来。 房间里的空间之大,完全超出了谢离的想象,这只不过是一间而已,竟是和自己那三间相差无几。 房间里并无多少装饰之物,只是简单的桌榻家具,以及日常的生活物什。 没有多少竹简册子,也看不到什么笔墨砚台,所以感觉不到什么书卷气息。 谢离微微点头,心道也是,这桓羡整日醉心强身习武,如果有这些文房之物的话,倒是可以让人刮目相看了。 西侧的远处是一六扇屏风,屏风后面应该是床榻休息之地。 谢离望着每一扇上的各有不同的仕女图,心道这桓羡倒也“讲究”,刚才那刮目相看的评语好像又突然可以用在他的身上了。 虽说意思可能是差了点…… 目测着屏风后和房门的距离,谢离心道:这么远的距离听不到敲门声也是正常,如果他是在午睡的话,那自己就更是白敲了。 之后便迈开步子向屏风这边走来,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进了房间,只是因为这桓羡午睡就出去的话,那自己又能找谁去换掉这难受的衣服。 难不成去找那车骑将军桓冲? 谢离可不想就为了这点小事去惊动他的大驾,自己好不容易在桓冲那里留下点好印象,为自己这两家人在江陵稳稳扎根打下了点基础,如果因为这点小事而被贴上“恃宠而骄”标签的话,那实在是得不偿失了。 将到屏风之时,谢离抛去脑中杂念,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延祖兄?可是在睡着呢?” 只是在片刻之后,回复自己的竟然是“啊!!”的女子尖叫声,和随之而来的水花声。 谢离一阵错愕,下意识的心道:还真是人不可貌相,这桓羡还学会金屋藏娇了? 正要致歉出去之时,才发觉这声音好像甚是耳熟,好像是……桓婵的? 片刻之后,那女子声音接着道:“你是谁?谁让你闯进我房间的!” 谢离心中一阵哀叹,果然是桓婵的声音……这还真是冤家路窄,在那江北之时已经无意冒犯了一次,现在竟又遭遇上了。 不过灵宝儿不是说这里是桓羡的房间么,怎么桓婵在这里?是他指错了还是自己走错了? 只是事已至此,显然不是探究谁对谁错问题的时候。 为了平息屏风后桓婵的怒火,谢离只得接着装傻道:“这个……我是谢离,是来找延祖兄换身衣服的……” 方才桓婵一直处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只是隐约听到一男子声音,还以为是家中仆役擅闯自己房间,这才勃然大怒。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谢离,心中的惊怒没来由的缓了不少,只不过口中还是用刚才的语气道:“那你找去就是了,来我房间做什么?” 第一百零一章 屏风里外 谢离心中再次哀叹,果然是自己走错了。 此时的他不由得想起灵宝儿,心道莫非是这小子存心害我? 只不过当时他指路时,脸上的表情是一脸人畜无害,看着也并不像是有意的样子。 但是不管怎样,自己可不能背这黑锅。 刚才有水花声起,屏风后的桓婵多半是在浴桶之中。 这在人家女郎洗浴之时,擅自闯进屋子的罪名,自己可是担当不起。 所以便在第一时间将灵宝儿供了出来,道:“桓府中我只知道正厅,演武场,还有那客厅的位置。至于延祖兄的房间就不清楚了,方才问起灵宝儿,是他指着这个方向,然后我这才过来的,之前实在不知这是桓娘子的……” 虽说谢离没有及时退后出去,现在仍还在屏风外站着,有些无礼之嫌。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必须要对桓婵解释清楚。 灵宝儿背锅的话,那顶多是被桓婵说上几句也就罢了。 但是如果是自己背锅的话,那可就惨了。以桓婵的脾气,要等她穿衣出来,一切如常之后,自己怕是再也没有解释的机会了,不被一剑刺个对穿就是万幸。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屏风后传来的桓婵的声音,已经听不出有多少怒意。 谢离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安舒一口气,正要告辞就听那桓婵接着道:“出去在门外等我,别忘了把房门带上!” “呃……” 谢离那刚放进肚子里的心此时又被提到了嗓子眼,只不过还是微微拱手,然后转过身子走了出去。 他是很想直接去找桓羡,让他帮着挡上一挡,只不过片刻之后又想到,万一这桓婵对桓羡添油加醋的“污蔑”自己一通,到时候那自己找的帮手很有可能直接变成对方的帮凶了。 谢离将木门合上之后,摇了摇头,不住的叹着自己今日的时运不济。 屋内的桓婵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那一颗紧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她本来就只是想着简单冲洗一下,然后换身干净的衣服而已。没想到在浴桶之中,想到江北岸上的情景时,不由得入了神,在这谢离进屋之时竟然没有察觉。 好在这谢离比较知礼,在认为这是桓羡房间的情况下,还依然在屏风外先出声询问。 如果他再冒失一点,直接越过屏风的话…… 桓婵想到这里,秀脸瞬间变成了那刚刚成熟的水蜜桃,白里透红,藏着无边的羞意。与她平日里的风格相比,好似完全换了个人。 如果这谢离是初次见面,没有此前的诸多交集,那桓婵肯定不会让他死的有多么的痛快。但是如果是现在的谢离的话…… 不一会儿后,桓婵渐渐恢复了正常,暗自啐了自己一口,这才缓缓起身,开始擦拭着自己那完美无瑕的身子。 谢离身处门外,此时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如果桓婵动起收来,自己到底是还不还手…… 虽说自己没有酿成大错,桓婵也应该不会祭出随身长剑,但是被拳脚白白打上一通的话,那也不是好受的。 下身衣裳泛着的潮气更加难受了,谢离正在郁闷时,就听到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谢离下意识的回过头来,见桓婵已经换上了平日里常穿的紧衣便服,头发依旧是湿漉漉的,被一丝带简单系着,披在她那削肩之上。 只是令他有些瞠目结舌的是,那一柄精美的长剑赫然在桓婵的左手之中。 “呃……这个……” 谢离嘴上一反常态的磕巴起来,然后才又接着道:“谢离……本是无心之举,桓娘子……就不要用这长剑了吧……” 同时心中想到:看来动手是必须的了,否则身上被戳俩窟窿的话,可不是好玩的。 只不过片刻之后,谢离却听桓婵有些纳闷的说道:“等会儿我要去练会儿剑,自然是要拿着它了,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了?” 听这语气,好像没有丝毫要追究方才自己擅闯进房的意思。 谢离心中一定,脸上确实干笑两句道:“呵呵……如此说来,确实应该拿着它的。只不过……” 谢离又是停顿了片刻之后,接着道:“只不过桓娘子让谢离在门外等候,是所为何事?” “你不是要去找桓羡而不知道位置么?我现在带你过去,省的你再随意瞎闯……” 说道这里之时,一脸正经严肃的桓婵小脸微微红了一下,之后又接着道:“更何况你那眼角的伤还没有处理好,如果一不小心留下疤痕,让苏家娘子看到了,那我桓婵的罪过可就大了。” 只是在说完之后,桓婵却不由的有些后悔,她本来无意提到苏回雪的,只不过不知为何,话到这里却突然想起了她,然后不加思索的就说了出来。 对面的谢离听她确实不再追究刚才之事,神态也恢复成了往日的样子,然后微笑着对着桓婵道:“桓娘子放心,不过就是破了点皮而已,哪会留下什么疤痕?再说了,身为男子,身上就算有点疤痕也算不得什么。” 之后二人便一同往桓羡的房间方向走去。 等到来到桓羡的房门口之后,谢离回头望了一下来路,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灵宝儿给自己指的并不是房间,而是方向。只是因为他着急回自己的房间玩耍,所以这才没有给自己交代清楚。自己也就想当然的认为他指向的第一个房间便是桓羡的。 回过头来之后,谢离望着大开着房门的桓羡,此时的他正坐在房间内的桌旁,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东西。 谢离心中喟然长叹,如果第一时间来的就是这儿,那自己刚才也不用这般提心吊胆一番了。 虽说一妙龄少女在身前几步远的屏风后沐浴的事情,足以引起自己的无限遐想,但是这其中的风险可比遐想带来的那点儿美好要多了太多。 “你自己去房里找他换身衣服吧,哦……对了,江水浑浊,伴有泥沙,你最好也是冲洗一番……” 谢离正要道谢,那桓婵却微微低头,转过身去,然后沿着来时的路快步走远了。 第一百零二章 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屋里的桓羡已经听到了二人言语,此时的他已经走出门外,一脸惊愕的看着赤着上身的谢离,好半天才问道:“景宣?这……可是遇见什么意外了?” 谢离微微一笑,然后走上前来,对着桓羡道:“方才过江之时,一不小心掉进江里去了,不过是在岸边,所以身上并无大碍,只是衣服浸湿了,穿着不怎么舒服而已。” “哦……” 桓羡一目了然的模样,然后望着自己小妹离去的身影,又微微蹙起了眉头。接着对谢离道:“我这小妹今日怎么转了性子,对景宣兄说话倒是比平日里客气了许多。” “呃,有么?” 谢离简单回想了下刚才的情景之后,才又附和道:“好像确实有些不大一样。” 只是心中却又隐隐有些担忧:难不成是有什么后招? 桓羡收回目光,然后摆了摆手道:“算了,不去管她,景宣快进来吧,我去命仆人去打点热水,让景宣兄好好沐浴一番,然后再换身干净衣服。” 半个时辰之后,谢离将身上收拾妥当,然后穿着桓羡早已给他准备好的衣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桓羡依旧在矮桌旁想着什么,听到谢离的动静之后这才转过身子,望向了他。 随后便赞不绝口的道:“呵!好一翩翩佳公子!景宣现在去江陵赚上一圈,保管你能让无数人家的女郎娘子为之倾倒。” “延祖兄这话说的……好像确实有几分可行。” 谢离来到他的身前,望着还有些错愕的桓羡,接着潇洒的笑道:“不过这人靠衣装,谢离虽说底子不错。但主要是延祖兄这身直缀的功劳……” 桓羡如何还听不出这是谢离的玩笑之言,只得摇头苦笑道:“呵呵,你这景宣,实在是……” 此时的他实在没有想到,这谢离竟然还有如此“无耻”的一面,一时之间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他的行为。 谢离望着他这样子,笑容不减,然后又道:“嗯?谢离说的不对么?” 桓羡只得笑笑道:“对对,延祖兄之前是璞玉蒙尘而已,如今洗尽铅华,再有这直缀深衣锦上添花,自然是容光焕发,不似从前了。” “怎么听你这话,像是在说我从来没有洗过澡的意思……” 谢离一阵无语,没想到这桓羡也是有如此腹黑的时候。 二人又是随意聊了一会儿,之后谢离才微微正色道:“方才见延祖兄一直眉头紧皱,是有什么解不开的难题?” 桓羡闻言,轻声叹了口气,才又说道:“景宣为父亲所出的引蛇出洞之计,我想来想去,也确实感觉这是咱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如此大规模的宣扬造势,我怕对父亲的声誉影响过大。” 谢离静静的听着,没有着急插话。 然后只听桓羡接着道:“由于襄阳的战事,江东那边本来就有不少人已经对父亲颇多非议,如果现在荆州这里的舆论再对父亲不利的话,那以后……” 谢离抬起头来,深邃的眸子望着旁边仍是心事重重的桓羡,心中不禁想到:作为桓冲的幼子,桓羡虽说在明面上没有得到桓冲的宠爱或者溺爱,但在实际上,肯定是有得到了差别对待,不管桓冲是有意或者无意。否则也不会养成桓羡这现在这样犹豫不定、不够坚决性子。 谢离稍稍整理了下身上那属于桓羡的衣衫,然后才又温声道:“延祖兄,虽说这人言可畏,但是与那被夺权之后的流放或者生命安全相比,这人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唉……这个,我桓羡虽说愚笨,却也是知道孰轻孰重的,只不过一直在想有没有办法在日后扭转舆论的问题。” “这鱼和熊掌本就难以兼得,只不过这舆论的问题,可大亦可小,延祖就不用太放在心上了。” “嗯?景宣何出此言?” 桓羡抬起头来,望着那一脸毫不在意的谢离,疑问的道。 谢离不由的望向门外,然后才缓缓的解释道:“在百姓心中,一切关系不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消息,都只不过是茶前饭后的无聊谈资而已,充其量也只是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和虚荣心,对桓将军可以说是没有丝毫实际上的不利。” 之后他又转过头来,望着桓羡接着道:“而且还有最为关键的一点,这襄阳是守不住的,或早或晚。等到秦军攻破襄阳之后,下一刻自然是要南下的。到时候荆州首当其冲,江陵里跟着风言风语的百姓还要指望着你们去守卫他们的家园呢,到时候肯定不会再敢在私下谈论了。” 听完谢离的劝解之后,桓羡那一直揪着的心,终于渐渐平稳了下来。 脸上的表情再也不是刚才那般愁眉苦脸的模样,然后便对谢离微微拱手道:“景宣一言令人茅塞顿开,看来都是桓羡我多虑了,希望父亲身在这些舆论的重心,不要受这些言语的影响才好。” “呵呵……” 谢离轻声一笑,然后又接着说道:“在谢离看来,桓将军定然不会这么容易就受影响的。之前桓公有魏武‘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的魄力,作为桓公胞弟的桓将军,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语气虽说笃定,但是谢离心中还是有些没底的,这只不过是宽慰桓羡的客气说法而已。对于桓冲,他的了解实在有限,虽说有过几次交谈,但这桓冲总给他一种无法捉摸的感觉。 桓羡闻言之后,也是深以为然,正待答话,就听到门外脚步声响起。 抬头望去,这才发现是自己的小妹桓婵,此时正往自己的房间走来。 转眼之间,桓婵便踏进了门内,只不过在片刻之后,便又立在了原地,一对明珠般的眸子停在正在微笑着的谢离身上,竟是忘了移开。 谢离身旁的桓羡,举起右手,朝着门口位置的桓婵左右挥动了几下,然后才又接着问道:“小妹,你是不认识这景宣?还是不认识这身直缀?” “啊?哦……都认识,都认识……” 桓羡看着这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反常的桓婵,然后下意识的接着道:“那你阿兄我穿着这身衣服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有过这般反应……” 第一百零三章 流言更盛 从刚才的失神中缓过来的桓婵,已然恢复成了往日的神情模样,听到桓羡的言语之后,知道他是有意调笑自己,瞥了他一眼后也不回答,径直走到谢离身旁,俯身看向他的眼角。 谢离抬头凝望着她的目光,然后毫不在意的笑道:“桓娘子不用看了,区区一点擦伤,不碍事的,现在早就不痛不痒了。” 桓婵听到之后微微点头,然后看到伤口也无结疤的痕迹时,也缓了口气开口道:“没事就好,看来也不用再叫那医官过来了。” 一旁的桓羡一脸不解的看着二人,如同那丈二长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景宣是什么时候受伤的?怎么刚才自己一丁点儿都没有发现。 不过也不怪他没有发现,这伤口实在是有些小,再加上谢离来到这里之后,又没有像之前那般一直用手捂着,所以没有发现也是正常。 在桓婵确认谢离无碍之后,便又径直的走了出去,连招呼都没有打上一声。 不知怎的,此时的她在谢离身边,颇有些坐立不安,心绪不宁的意味,没有了之前的那中从容随意。 谢离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下意识的抬了抬手,欲言又止,只不过最后还是放下手来,没有出声叫她。 只是在心中默默的道:不是说好的比试拳脚,怎么就这么走了…… 好在这里还有同样身手不俗的桓羡,自己来这儿一趟,总要有所收获的。 所以在三两句话后,谢离便给桓羡提出了自己简单比试的想法。 桓羡闻言,虽说没有当时桓婵的反应那么强烈,但是也是吃了一惊。 虽说之前听他说过,要开始在家中强身练武,但毕竟时日不多,再加上之前的他又没有什么底子,现在来找自己比试的话,那岂不是自讨苦吃。 当然,虽说心里是这么想,但是对于谢离的这个提议,他还是非常乐意答应的。 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虐菜”的嗜好,只是因为有这么一个和自己志同道合,趣味相投的朋友,来找自己“指教”,而且这内容又是自己所擅长的,这种机会在平时可并没有多少。 之后谢离又将这身直缀深衣换下,换上和桓羡一样的紧衣衫裤,在演武场上比试起来。 桓羡在一开始自然是有意藏拙,否则全力施展的话,这比试也毫无意义了。 只不过另他意外的是,这谢离虽然动作不太熟练,但是在力道方面,却和他清瘦的身子毫不相称,尤其是在某些招式上的爆发力,让自己也只能是勉力招架。 难道是因为他出身贫苦,之前在襄阳常做苦力所致? 桓羡在心中不由得如此想到。 不过不管原因怎样,桓羡还是集中了注意力,然后又加了两成“平生所学”,这才以完全压制谢离的状态和他比试起来。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期间二人时战时停,纵然谢离还是在桓羡进攻下毫无还手之力,但还是从中得到了不少实战的经验,尤其是结合自己前些天所练习的那本“茅山军体拳”,让他的动作愈发的严密熟练,比刚开始比试的时候,提升了不知道有多少。 当然,这也是因为,此时的谢离在这实战方面的经验,空白的如同一张白纸,所以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比试,有如此多的提升之感也是正常。 之后谢离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告辞,还穿着属于桓羡的紧衣便服。 此时的他实在没有多少精神再去换上自己那还未晾干的衣服了,在这一个多时辰里,桓羡虽说只用了自己五六成的本事,来与自己周旋比试,但自己基本上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反倒是累的是疲惫不堪。 好在他早在心中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自己现在是几斤几两,所以也没有丝毫的气馁之色。在和桓羡商定好以后再次过来比试之后,便乘船向江陵家中方向去了。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荆州内的天气还是没有丝毫变化,秋老虎像是在荆州地界扎了根,生了崽儿,没有一丝一毫要过去的迹象,搞的江陵城中的百姓是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只不过和城内的另一个声音比起来,这些怨声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城南一处巷子口的圆台上,有一衣着邋遢的中年男子,捋着稀疏的山羊胡,眯着小眼,正在和周围一众百姓侃侃而谈。 “当真是千真万确,此时如果是江陵本地人说出的话,那还有些造谣的嫌疑,但是由我方正名说的话,就无半点虚假可言了……” “为什么由你说出来,就不是造谣,而是真事呢?” “我方正名是前几日刚从建康过来的,对那边的消息自然要比在江陵的你们要知道的多。” “切……谁知道你这人是不是在随意胡侃?仗着现在江陵无人管束,随意胡诌一番,来表现自己?” “我亲耳听建康那边百姓和一些小的官吏互相传说的,这还有假?他们说的是这车骑将军在桓公逝去之后,虽说继承了桓公的部曲家将,但是毫无桓公的作风气势,在谢尚书身前竟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后来谢尚书有意往王蕴出镇徐州,咱们这位车骑将军竟然主动请辞徐州刺史一职,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方正名为了让众人相信自己所言,显然是说的有些着急。在他说完之后,看到众人没有再提出异议,然后又接着清清嗓子道:“本来在建康之时,我还以为这只是一家之言,不足为信。但是谁知来到这江陵之后,才发现议论之声更盛。说句不太恰当的话,这江陵之于桓氏,就如同建康之于司马啊,对他车骑将军如此不利的言论竟然能在江陵横行无忌,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人群之外,英武伟岸的桓石钧面沉似水,冷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那阴沉的眸子里,看不到丝毫的感情变化。 “呵呵……那桓冲的无能,可不只是咱们说出来的,还是他自己做出来的……” 臧封躬身在桓石钧身侧,一脸谄媚的笑着说道。 抱歉,明天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顶点小说.booktxt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四章 殃及池鱼,引火烧身 周围一众百姓听到方正名的言语之后,也没有再提出疑问,从绝大多数人的神情来看,很明显是已经相信了他说的话。 三五天之前,桓冲在他们心中还是至高无上的人物,高到自己一辈子都难得见上一面。 所以对他的脾性、长相、声音一概不知,更别提他的为人善恶,处事作风。 没有办法,自己这种小老百姓和那桓冲的距离实在太远,用遥不可及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毕竟,和圆台上这位方正名所说的一样,荆州之于桓氏就如同建康之于司马。当然,如果按照实际控制能力的话,桓冲对于荆州的控制比那司马对于建康不知道要强了多少。 所以,对于这种比皇帝还要“皇帝”的人物,普通百姓能有个比较模糊的印象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但是现在,短短三五天的时间,这位高不可攀的人物好像突然间和自己站到了同一高度。 他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事迹被各种传说,他的那些和自己相差无几的气魄胆量,也被各种评议。 虽说江陵已经安稳繁盛了一二十年,但是时局混乱,这种一方之主基本没有脾气好的,所以在初次听到这些对桓冲不利的言语之后,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远远避开,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但是时间一长,这些城门并没有如意料中的那样失火,都是好端端的,连一丁点儿的火星也都看不到。之后,人们对这种事的心态也就平和了许多。 再到后来,城内的流言愈发的多了起来,百姓们已经渐渐不满足于只做个看客,这场关于荆州最高人物的热闹,自己不是那发起者,但是还是要充当一下参与者的。毕竟,这是自己与这种级别的人物拉近关系的唯一途径了。 而且,看现在的情况,也不用考虑什么后顾之忧,何乐而不为。 方正名看到众人反应,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到了作用,内心满意至极,正待添油加醋的说上一通,只听得不远处有声音喝道: “住口,宵小之徒何敢妄议车骑将军!” 方正名陡然一惊,惴惴的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当看到是一身材伟岸的锦衣男子之后,脸上更是下意识的露出惶然惊恐的神色。只不过片刻之后,那已经白发的脸色开始慢慢好转,神态也是勉强恢复如常。 “在下只是复述建康百姓之言,何来妄议之说?” 虽说方正名已经努力让自己表现的像刚才一样正常,但是这句话说出来时,还是夹杂着丝丝颤音。 “车骑将军和谢尚书乃是故交,二人彼此敬重有加,哪是尔等宵小所能知道的。再说建康距离江陵何止千里,你说这些是建康百姓之言,又有何证据?” 锦衣男子正是在人群外观看良久的桓石钧,将臧封挥手支走之后,便义正言辞的上前质问起来。 方正名状态渐好,语气和声调也慢慢正常起来:“要说建康百姓所说的证据,那我自然是拿不出来,总不能带着郎主……咳,总不能带着这位郎君去那建康一趟,但是这几日江陵百姓所传的,怕是郎君也有所耳闻,如果都是虚假谣言,那为何不见有人制止?就连这南郡郡守以及江陵诸曹官吏,都没有丝毫动作,难道他们也是深以为然?……” 这话在众人听来已经是大胆至极,胆子小的已经渐渐退出圈子,但是绝大部分百姓还是待在原地不动,不时的交头接耳,频频点头。 “车骑将军不过是仁慈爱民,不与尔等一般计较而已。况且桓公不过逝去几年,你们就敢如此妄议桓氏了?这是谁给你们的胆气?” 围观的众人显然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听到这一番言语之后,虽说不敢答话,却都是一脸豪无所谓的样子。 台上的方正名却是有些踟躇起来,方才那刚攒起来的一点气势在此时也在现在小了许多。只不过抬头看向桓石钧之后,又硬着头皮,强撑着道:“那车骑将军若能有桓公之万一,那我等又何必在此议论?” 一众百姓听到之后,都是微微一愣,然后经过片刻思考之后,又开始左右商议,频频点头起来。 桓石钧好像也是突然一滞,然后叹了口气,脸上的神色说不出的失望与落寞,之后便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只不过在几步之后,脸色微转,虽说失望依旧,但是那落寞却已消失不见。 桓府之中,演武场上, 谢离手脚并用,勉强防守着来自对面桓婵的进攻,只不过虽然已经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但是还是频频失守。 这几日,谢离每天都来这里训练比试。 桓羡自然是乐意奉陪,每次都与他比划上半个多时辰,之后才开始持枪上马,练那马上的技术。 桓婵也好像已经恢复如常,不再像是落水那日一样。 只不过一直没有与谢离动手比试,而是自己练习自己的,就算桓羡与谢离在一旁过招也视若无睹。 顶多就是偶尔瞟上一两眼,跟着随手比划一两下而已…… 然而,自从昨日里,桓婵和众多堂姊妹一同去了苏家取了定制的连衣长裙之后,回来的脸色就变了许多。 今日又出去一趟之后,回来的脸色更是让谢离不寒而栗。 为了不引火烧身,谢离和桓羡故意离她远远的,动手也是轻了许多。 只是尽管如此,这火还是烧到了谢离身上。 “谢离!前几日你不是说要与我比试一番吗?那现在就动手吧!” “今日已经和延祖兄比试过了……要不,咱们改日吧?” 谢离委婉的拒绝着,然后不时的揉着双臂,想用此方法表示自己已经将力气耗尽,并没有多少战斗力了。 只是对面的桓婵显然没有理会他的拒绝,径直走到他的身前道:“平日里的就算和桓羡比试完了,也还要练上一个多时辰的,哼哼……今日怎么可能如此不济?” “呃……这个……” 谢离一时语塞,过了会儿才挠着头尴尬说道:“桓娘子,江陵城的这种情况是咱们之前一起商量好的……当时的你明明在场的……” “那天哪是什么商量,明明是你一个人出的主意!再说了,我桓婵已经考虑了那天的商议情况,这才和说是比试的。要不然,哼!” 第一百零五章 时机成熟 谢离每日从江陵城中路过,哪能不知道桓婵今日这样反应的原因。 参与到这场舆论中的百姓越来越多,几乎在每个街头巷尾都能听的清清楚楚,桓婵去了过江之后那肯定也是知晓了的。 好在现在的她虽说心中有气,但已经比之前克制了许多,毕竟隐在暗处的敌人还未动手,自己的父亲已经的无能之名已经传遍了整个江北。 要放在之前,按照她的脾气,早就直接拔剑了,哪还会像今天这样如此“客气”…… 谢离看着那满脸愤愤不平的桓婵,不禁摇头苦笑:看来今天这这免费的出气筒是做定了,没有办法,谁让自己是这场舆论的多半个始作俑者呢。 “好吧,还望桓娘子手下留情……” 谢离拱了拱手,硬着头皮说着,此时的他只能是希望这头雌虎可以点到为止了。 交手之后,谢离这才感觉刚才对桓婵的形容有误,应该是用雌豹子才更为贴切一点。 那一双手的速度比桓羡要快了不知道多少。 虽说桓羡在和他对练比试的时候,之用了六七成的实力,但是以在谢离看来,就算是桓羡用上全力,在速度方面也是没有桓婵快的。 唯一让谢离感到还可以接受的是,她的力量并没有给自己带来多少困扰。 至于原因,可能是因为她身为女子,天生力量弱项,也可能是她本来就没有打算重创自己,故而有意手下留情所致。 不过尽管如此,谢离还是在她雨点般的进攻之下,频频招架。肩头前胸的位置不时的挨上一记,虽说没有多少痛感,但毕竟非常影响自己的身形走位,从而又挨到了更多的“粉拳”。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桓婵终于停手。 “剧烈运动”之后,此时的她已经是手脚酸麻,香汗淋漓,胸口也是不住的上下起伏。 只不过脸上的神色已经明显转好,和刚才比起来,犹如多云转晴,一张秀脸也由于运动过量而微微泛红。 谢离见她停手,终于缓了口气。 此时他的状态和桓婵别无二致,而且奇怪的是,经过这一番捶打之后,自己竟有通体舒适之感。 谢离不禁摇了摇头,暗骂自己一声变态,心道自己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不良癖好。 不过这感觉确实真实的,搞的谢离又不由得幻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的节奏? 正胡思乱想时,对面的桓婵轻轻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然后对他说道:“只希望你这破釜沉舟的计策,能够有用,否则就是满盘皆输了。” 谢离将思绪转到桓婵身上,心中不由道:这哪儿算得上什么破釜沉舟……这不过是一个城市里的舆论,唯一的作用就是给人以假象,影响他人判断而已。实际上对于当事人的影响可谓是微乎其微,自己前世生活的年代,就算数十亿人的舆论压力,对于某些人和事也不过只是微风拂面,过眼云烟而已。 至于眼前的情况,这才哪到哪儿…… 只是对面的桓婵见这谢离眼神飘忽不定,也不答话,心中不由的一紧:难道自己刚才下手重了?不应该啊,这已经很轻了。难道是这谢离身子骨太弱,以至经受不住? 唉,虽说自己刚才颇为生气,但也不该如此刁蛮任性,如果这谢离在自己手下出了点什么问题,那可如何是好? “桓娘子放心就好,哪这么容易就全盘皆输。” 谢离回过神来,活动着自己的双臂,然后微笑着对桓婵接着说道:“不过,桓娘子这几日最好还是别出门了,有事就差仆役们去做,谢离虽说身板还能扛得住,但是还是桓娘子的心情要紧,如果被这事天天郁闷,那才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听到谢离这熟悉的语调,桓婵心中一喜,心道没事就好,至于他后面的话,也听不出到底是调侃还是关心了。 见他们二人已经住手,那条刚才远遁而去的池鱼又重新游了回来。 “呵呵……景宣无恙吧。” 刚来到二人身前,桓羡就尴尬的问着,绝口不提刚才自己的袖手旁观。 又是三五日后,江陵百姓见桓冲依旧是毫无动作,郡中诸曹小吏也都听之任之,所以这流言也就变成了平日里的家长里短。 没有了更多的新奇与关注,但已经开始慢慢成为了一种常态。 再提起来时,也多是由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引起,事后哈哈一笑了事。 桓婵和桓羡也变得平和了许多,虽说谢离曾劝说桓婵最好不要出门,但是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就这么安稳的在家中想象江陵百姓口中的随意发挥的言语。 在看到这种情况之后,桓婵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怒气,但是心中却更加复杂起来。 虽说现在城中的谣言已经不复前几天的盛况,但是已经变成了可随意调侃的谈资,实在不知道是好是坏了。 只不过依旧每天出入桓府的谢离,却开始了兴奋与紧张。 如果自己所料不错的话,这个时间段算是敌方再次策划动乱的最好时机。 至于原因,一是距离上次的动乱时隔不算太长,营中将士都还印象深刻,到时候将祸水东引到桓冲身上之时,也能让人产生联想。 其次,城中舆论已到顶峰,此时动乱必将契合百姓心中所想,到时候再安排一些能说会写的,口诛笔伐一番,也能造出不小的声势。 最后一项,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项,那就是桓冲虽说之前长居荆州,但由于桓温的缘故,他在荆州的存在感并没有多少。成为桓氏之主后,搬回这里也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还没有建立起足够的威势,此时正是起事的绝好时机。 在这些时日里,虽说桓冲没有与自己说上半句话,但是看目前桓府中的动作,此时的他显然和自己心中所想的一样。 身在其中的谢离,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桓府中的气氛,除了这两位小郎主,其他的也都开始紧张了起来。 老头儿刘庆和一众桓冲亲随,不时的出入桓府正厅,然后又都不经意的走出大门,不知所踪。 第一百零六章 乱象又起 深夜,那一轮无比皎洁的明月好似挂在了上明城墙上,就连那燃烧正旺的火把,也不能夺去它哪怕一分的光华。 桓氏军营之中,吴苟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在自己这一营的营帐附近,来回的巡视着。 作为一直就在荆州镇守的別部司马之一,吴苟并没有多少出彩的地方。 当然,这是相当于其他校尉以及別部司马来说。 从一员小小的兵卒,吴苟经过二十多年的摸爬滚打,才走到了这个位置。 没有太大野心的他,自然也没有多少值得大书特书的战功,能坐上这別部司马的位子,也只是凭的这二十多年的经验以及一个个小的战功累积。 虽说更多的人在他的这个年纪,只混到了个队正,或者连队正都混不到,但是从外表上看,这吴苟和他们实在没有太多的区别。 已经上了年纪的吴苟,已经很明显的感到自己的身子大不如从前。 想当年十七八岁就应召入了桓温的大军,三次北伐自己参加过两次,当时可真是龙精虎猛。 只可惜岁月如刀催人老,如今的吴苟已经深有感触。 就连这五日一次的集体正式操练,坚持下来之后也是肩疼腿酸,要过上一夜才能彻底缓解。 不过就算是这样,吴苟还是没有着急回到帐中休息。 每夜巡视已经成为他现在的习惯之一,营中虽然是有值班兵士负责夜巡,但是吴苟还是依旧我行我素,似乎只有听到手下将士们的呼噜声后,才能安心入睡。 今日此起彼伏呼噜声比平日里早了许多,动静也大了许多,毕竟这五日一次的操练,比起每日晨间的训练要复杂太多,所消耗的精力体力也比平日多了数倍不止。 没有办法,此时荆州没有什么战事,要保持将士们的战力和斗志,这样的操练是必不可少的。 转了一圈之后,吴苟踱着步子,不紧不慢的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之中。 此时的他已经在榻上躺了将近两个刻钟,身上虽是疲惫不堪,却反而没有丝毫的睡意。 吴苟帐外的不远处,就是他不久前巡视过的本营休息之地。 几十个差不多同样大小的白色营帐,整齐的排列着,看不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只是令人不解的是,就在此时,个别营帐里兵士的喘息声开始粗重起来。这声音和呼噜声有着很明显的不同,像是呼吸不畅时,那种急促而又沉重的感觉。 再到后来,其他营帐中的呼噜声和梦话声也渐渐止住,好似受到了传染一般,同样开始粗重的喘息起来。 来回巡视的兵士有些纳闷,怎么也猜不出为什么天天打呼不止的他们,怎么突然就停下来了。 这喘息声虽说在帐里可以明显感受到,但是在帐外的话,就没有呼噜声这么容易让人听到了。 几名巡夜正要进去营帐,看看是怎么个情况,但是耳边突然听到一阵“呼啦”的声音。 抬眼望去,这才发现,竟是一处营帐不知怎的倒了下去。 这一下更是一头雾水,那帐里明明是由好几根长木撑起来的,长木底端深插地下两尺多深,怎么就突然这么倒下了呢? 还未来得及走上前去,就看到旁边的营帐竟然也同样倒了下去。 “啊!!” “啊!!” 倒下的营帐里传来一阵尖锐至极的喊叫声。 唬的几名巡夜心中一愣,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而且,营帐和长木倒下,砸到兵士之后,这“啊”的声音应该是疼痛的呼叫,但是刚才的声音,怎么听起来完全不是这样。 现在想想,反而更像是极度恐慌的样子。 没等巡夜们再多考虑,又有几处营帐“呼啦”倒下。 那一声声惊慌无比的高喊声,也此起彼伏的在耳边响起。 巡夜们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除了一人火速向別部司马吴苟的大帐方向跑去报信之外,剩余的几人立即进入帐中,试图将其他兵士叫醒。 只是在手上的火把映衬之下,帐中的士兵竟然都是红着双眼,正在铺上争扎着爬起。 这一下可把几人吓的冷汗直流,这些士兵给他们的感觉,竟然……竟然……和中元那天晚上动乱的兵士一模一样。 佝偻着身子,僵直的动作,惨叫的呼喊。 还有那一看就令人恐怖的双眼。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昨日重现,几名巡夜再也顾不得唤醒他们,反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向外跑去。 没有办法,中元那晚的怪象在他们的印象中深刻至极,他们可不想被这些已经失去理智的士兵给缠住,否则,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还难说了。 不到五息,几人就已经跑出自己吴苟的部下营所,来到对面同样是四五百名偏师的营所。 只不过片刻之后,几名巡夜便再次跑了出来,对面偏师中的情况,竟然和吴苟这里一模一样! 甚至还有几名举着未出鞘的环首刀,向他们一步步的追来。 虽说他们在速度上没有自己这几人快,但是被这种“东西”追赶的感觉,实在太过渗人。 巡夜们心中俱是惶然,不由得想到:难道整个桓氏军营都变成了这种情况?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可如何是好,到时候连逃出去都是难如登天。 跑到一多半时,当看到对面快步走来的吴苟时,几名巡夜心中稍微安定了些,不管怎么说,自己的领属看起来还是正常的。 这位并不怎么出彩的別部司马,在此时无疑是他们最为需要的人。 匆忙行礼之后,只听那吴苟对他们道:“别慌,方才我简单看了下,只有这两营有事,其他各营中一切如常。你们几人分别去找五营校尉以及车骑将军,汇报情况之后,请他们带兵过来。” 几人听到吴苟命令之后,心中大定,别营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就好。抱拳领命后,几人便匆忙向其他营中方向奔去。 吴苟目视几人离开,没有继续向前,转过身来望着自己属营的方向,眼中精光微闪,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一百零七章 砍杀 没过多久,吴苟的营中已经是一片狼藉。 营边上那几处篝火,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发狂的兵士踢散,零星火种洒在倒着的营帐之上,只是一会儿,就引起了熊熊大火。 冲天的火光,将整片营区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周围不远处的他营兵士早已被这些嘈杂的声音惊醒,一个个都是揉着惺忪的睡眼,不解的望向这边。 只是片刻之后,这些人的睡意便被吓了个干干净净。 这是多么熟悉的火光,多么熟悉的叫嚷,他们在前些天才刚刚看到过这么一次。 如果是寻常小事,这么多天才看过那些一次,肯定是早已忘得是一干二净。但是,这可是无比恐怖渗人的异常动乱啊, 怎么可能会有人心大到将此事忘记。 众人下意识的想起中元那天的情况,这火势和当时基本一模一样,一股股热浪随风飘了过来,就算自己这些人距离甚远,也能比较清晰的感受的到。 只不过和上次有些不同的是,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现在还没有兵士去主动扑向那熊熊烈火。 想当初,中元那晚的动乱之中,由于太过疯癫而冲进火焰之中的兵士,没有几十也有十几。 虽说不能说是损失惨重,但是看着那些白日里还一起训练生活的士兵,竟然如飞蛾般主动送命,也都是心有戚然,不忍直视。 看到此时没有发生比较悲惨的事,远处被惊醒围观的一众士兵都是微微松了口气。如果那些发疯发狂的人只是鬼叫厮打的话,那倒是问题不大。 “各队正听令,速速召集本队兵士,来帐前集合!”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了几声号兵的高喊,众人匆匆套上兵服,准备集结起来。 只是刚把兵服套上,就听到那火光方向,传来一阵阵刀剑相交的撞击声。 那“铛”、“铛”、“铛”的声音,在这已经不算漆黑的夜中,显得甚是清晰。 众人心中一颤,顿时是冷汗直流,心中都是不由得想到:疯癫之下的兵士拿起了刀剑,这后果……实在是难以想象。 营帐引起的火势来的快,去的也快,毕竟不想屋舍一样有那么多东西可烧。没过多久,那冲天的火光便消散下去,只留下点不大的火头,犹自倔强的燃烧着。 没有了旺火的亮光,此时吴苟的营帐后方,已经稍显漆黑。 在这一直无人关注,也无人可以看到的地方,却突然冒出二十多名同样装束的士兵,各个都是手持环首长刀,悄无声息的混入这些嘈杂的人群之中。 一时间,乱象更胜! 原本虽说有刀剑相交,但倒下的人并没有太多。此时由于这些人的混入,吴苟的营中在几息之间,便有将近十人倒地,看那抽搐的模样,显然是活不成了。 只是,此事一出,周围那些原本毫无意识,正自疯癫的兵士,突然身子一顿,用余光向那些突起杀人者看去。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张牙舞爪”的常态,只不过都是不经意的移动着自己的身位。 二十多人中的其他人,见同伴出击得手,便朝着其他癫狂的兵士挥刀砍去。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毫无意识的他们,竟然都躲过了这几乎是必中的一刀。除了七八人反应迅速,及时收刀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脸不可思议,正待再次挥刀重砍,却借着那已经微弱的火光发现,前一刻还在怪叫哭喊的他们,竟然都是眼露凶光,那本来还在随意挥砍的长刀竟然已经刺入了自己的小腹、心口。 电光火石之间,夜潜者就已经倒下了多半。 剩下的七八人中,不乏机灵聪明之辈,这瞬间的变故让他们意识到了不对,下意识的就要后撤退出。 其他不怎么聪明的,虽然还没想明白此时的状况,但是在心中也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只是,这里可是整整一个营部的大营! 夜潜者虽然没有进入腹地位置,但是周围还是布满了手持长刀的兵士。 虽说其他绝大多数的兵士还在疯癫之中,但是包围着自己的这些人,很明显已经和寻常无异。无论是他们的眼神,还是站位,又或者是持剑的手势,都是一副格杀自己这些人的架势。 机灵的已经率先行动起来,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环首长刀,试图逼退周围兵士,找出点突围的机会。 不过,事与愿违。 毕竟双拳难敌四十手。 无论是机灵的,还是愚笨的,又或者是不机灵也不愚笨的,都在顷刻之间被砍翻在地。 刚刚才潜入营中的二十余人,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全都殒命在此。 手刃夜潜者之后,周围一众兵士将眼中凶光一收,动作又突然变得迟缓起来,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要倒下一般。 手上的兵刃也好似无意识的挥舞着,朝着刚刚还在并肩作战的战友。 几番刀剑相交,在其中一人挥出一刀之后,对面的战友“啊!”的惨叫倒地。 没有任何伤口的脖颈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粗长的血迹,连那衣领都染成了深红。 模样甚是吓人。 胜利者缓慢的转着头,去找其他人捉对互砍,一阵“铛”“铛”声响过,也是和刚才的手下败将一样,惨叫一声缓缓倒下。让此时的对手看的摇头不止,那高举着的长刀这才作势劈下。 远处正在围观的将士已经整队完毕,正在校尉或者司马的指挥之下,向这边快速赶来。 只不过听着那些怪叫和惨叫,以及刀剑互砍的声音,一个个都是有些心惊肉跳。 虽说多数将士都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见过的场面也并不算少,但是像现在这种情况,行动僵硬迟缓的自相残杀,实在是没有见过。 等他们集结在吴苟的营前之时,那四五百名营中兵士已经倒下了一大半。 虽说众人距离那些正在厮杀的士兵们还有些远,但是周围的火把已经将营中照的亮堂了许多。只是排在靠前位置的围观将士们,脸色均是难看至极。此时的他们,可以很明显的看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浑身血迹的兵士。 空气中弥漫着的营帐燃烧过后的刺鼻味,以及时隐时现的血腥味,让领兵的校尉司马也都微微皱眉。 第一百零八章 吴苟请死 正在此时,一阵马蹄声从从远处传来隐隐传来,在这一片嘈杂混乱之中,那声音并不怎么明显。 只不过才过了几息功夫,这马蹄声便来到了进前。 刚刚将吴苟营补团团围住的众多将士纷纷向这边看来,原来来人正是车骑将军桓冲。 此时正值深夜,外面温度较低。 这桓冲身上衣物并不多,只是披着件外衫而已,一看就是由于事情紧急,顾不上身穿甲胄就直接来到这里。 桓冲将马停到众将士身前,翻身下来之后,便直接向营中望去。 五营校尉之一的赵伍德见他见他到来,便停止了发号施令,向他这边走来。 赵伍德的营部是距离吴苟营部最近的一支,所以来到这里也是最快的一支。 只不过刚走到桓冲身前,赵伍德便被桓冲训道:“赵伍德!事态已如此紧急,为何还不领兵上前制止?” “回将军,末将也是刚刚领兵到此,而且这些反常的兵士多数都持有刀剑,末将已经命令营中将士将这里团团围住,再图制止。” 赵伍德低头抱拳,如此解释道。 在五营,甚至可以说是在整个桓氏诸营之中,赵伍德都是出了名的爱惜部下。 当然,是只爱惜直属于自己的部下。 虽说在平时的操练方面,赵伍德和其他校尉司马一样,对部下一视同仁,同样严苛无情。但是在其他的事情方面,确实极其护短,比如寻常时候将士之间的冲突争执,只要一方是自己营部的,那肯定是偏袒有加。 所以其他营部的校尉或司马,也都直接将他的名字在私下里改成了“赵无德”。 不过赵伍德一般也只是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进行偏袒,真要碰到较为重要的事情的话,他还是比较靠谱的,所以其他校尉对他的这个“小毛病”也都是一笑而过,过下嘴瘾之后,也不会怎么计较。 只是这次的事情,赵伍德刚才的解释虽说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如果让他扪心自问的话,在那潜意识里,还是不太想让自己的部下就这么直直的上前平定这动乱的。 现在的情况和中元那天明显不一样,中元那晚,异常的士兵癫狂或者哭号的样子,虽说比今晚这些人要严重许多,但是手上毕竟没有兵刃,只是靠双手蛮力的话,对制止的人并没有多少危险。 只是吴苟营里的这些士兵,手里的环首刀绝大多数都是出鞘的啊。如果冒然命令部下上前制止的话,那刀剑可是无眼的。 如果自己这边有部下一不小心被砍死砍伤的话,那可真有可能酿成更大的祸患。 “再图制止?” 桓冲的眼神里好像充满了怒意,对着赵伍德如此反问到。 之后只听桓冲接着道:“如今吴苟营中已经趟了一半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人都死绝了就不用你再去出手了!” “而且,你抬头看看这些人……” 没有等赵伍德回话,桓冲又接着说道:“每个人动作都是这么僵硬迟缓,直接过去将他们兵刃下了,再捆绑起来又有何难?难道平日里被你偏袒爱护的部下都成了废物不成?” 赵伍德看见平日里沉默少语的桓冲,在现在竟然对自己一连串训斥了这么多,心中不禁有些惊惧。 虽说为了自己的部下,他可以和其他同级校尉面红耳赤,但是对于桓冲,他可是没有一丝要争论的勇气。 而且抬眼望去,营中的情况确实如同桓冲所说,所以当下也不再犹豫,直接抱拳道:“末将知罪,这就去领兵前去制止。” 说完便退后几步,快步返回了刚才的位置。 一会儿之后,赵伍德营部将士齐齐向前,自觉的分成两三人一组,彼此配合着将那些好像异常士兵手中的兵刃卸下,然后用绳索缚住手脚,放倒在地。 之后又不知从哪儿招来些破布,塞进他们的嘴中,以防他们在无意识中咬掉自己的舌头。 虽说吴苟营部这些异常的士兵还有二百人左右,但不知是他们已经精疲力竭,还是赵伍德部下英勇强干,这些人在一炷香的功夫,便都被收拾妥当,一个个捆成粽子一样,被架着抬了出来。 只不过就算是这样,绝大多部分人还在犹自挣扎着,口中不停的呜呜直叫。 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周围重新列好方队的将士不忍再看,都是将视线转向那些已经倒下良久,现在一动不动的士兵身上。 在众多火把的映衬之下,那些人头上,胸口上,以及四肢上的血迹闪着暗红色的光,看的众人实在压抑无比。 吴苟营前有不少人陆续赶到。 包括像赵伍德一样,一直在江东跟随桓冲过来的原桓温部众,以及像吴苟一样,本来就在荆州镇守的本地桓氏部将守军。 虽然乱事已经告一段落,但是刚刚赶来的众人看到那些横七竖八,浑身血迹的士兵之后,都是倒吸一口凉气,随后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一直站在旁边,目视整个过程的吴苟,终于挪动了自己的脚步,来到桓冲身侧,单膝跪地,然后双手抱拳道:“营中大乱,致使多数将士身亡。末将吴苟深知难辞其咎,特来向将军请死罪。” 只是桓冲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身子都未曾转动一下,依旧在直直盯着眼前的那一片狼藉。 周围的气氛又压抑了几分,除了火把燃烧着的“哔啵”声,以及一些不间断的“呜呜”声,那其他无数的将士,竟然都是鸦雀无声。 只是,没过多久,又一阵马蹄声从远处响起。只不过这次的声音要比桓冲来的时候,要清晰的多。 那压抑的气氛好似找到了宣泄点,引的众人的目光同时向马蹄声音的方向看去。 不多时,一匹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进入众人视线。 只是,没过多久,又一阵马蹄声从远处响起。只不过这次的声音要比桓冲来的时候,要清晰的多。 那压抑的气氛好似找到了宣泄点,引的众人的目光同时向马蹄声音的方向看去。 不多时,一匹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进入众人视线。 第一百零九章 陆续赶来 桓冲和吴苟二人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并没有因为黑马到来而影响自己。 英武的甲胄男子一手扶着身前的小子,一手撑着翻身下马。 随后又将还在马上的小子双手抱下,然后轻轻的拍着他的小脸道:“灵宝,醒醒盹儿,咱们到了。” 小子这才不情愿的睁开双眼,看了一眼眼前的男子之后,又疑惑的望向周围。 之后脸上的那些困意才从脸上逐渐消失。 “呃……堂兄,这儿没有什么好看的啊。” 英武男子这才站直了身子,向周围扫视一圈之后,才又接着道:“看来诸位将军已经将这里的乱事平息了,不过灵宝反正也是来了,也可以看看后面如何处理这些制造出动乱的兵士。” 灵宝儿脸上已经兴趣却却,不过听到堂兄的话之后,还是点了点头,向周围再次看去。 只不过现在他的身材太小,周围都是一队队人高马大,身形健硕的士兵,想要再看的更多,实在是太过为难。 来回瞅了几眼之后,他便放弃了继续张望的想法。转过身子,又重新来到黑马身前。 作为桓温最为宠爱的幼子,虽说桓玄被几名叔父堂兄极尽宠爱,但是毕竟是出身桓氏,是不可能被宠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 黑马虽然比他高了许多,但是只见桓玄后撤几步之后,然后加速助跑,轻轻一跃便牢牢扣住马鞍,随后左脚在马镫上一用力,便将自己的身子稳稳的骑在了黑马背上。 将动乱平息的赵伍德此时就站在桓冲附近,本想着上前通报,然后看在现在的桓冲是这副模样,也就下意识的闭了嘴。 黑马的到来他自然是看到了的,也知道那两男子一个是大将军桓温的幼子桓玄,另一个是此前镇守荆州的桓豁之子桓石钧。不过在当前的这种气氛之下,他也只能是当作没有看见了。 在灵宝儿刚骑上黑马之后,身后又是传来几匹马的声响。 灵宝儿回头望去,看见来人是桓羡桓婵两个堂兄堂姊之后,眼神不禁亮了几分。 费力的调转马头之后,灵宝儿对着刚到这里的他们刷线开头道:“堂姊堂兄,你们也来了啊。” 正欲再说,却发现二人身后又冒出一人,挺着笔直的身子,双手牢牢的拉这缰绳。 不过就算是这样,这人的身子还是来回晃动,好像一个不注意就要摔下马来。 “呀,是你,景宣大哥。” 灵宝儿眸子中又亮了一些,自从上次一起去江陵城中找事,然后尽兴逛街之后,他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见到过谢离了。 不得不说,那次江陵城中的经历让他感觉好玩至极,至今还在想着再去一次呢。 那些大一点的堂兄不是去领兵打仗,就是整个官职去镇守一方,已经和他好几年没有见过了。 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桓羡桓婵两兄妹,整日里就知道在府中练这练那,他们出门一次都是难得,更别提再带上自己了,那玩到进行,就更是想都不用想了。 虽说来到这里之后,桓石钧堂兄带着自己的时间比较多,但是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他基本上都是板着个脸,然后细致无比的讲一些父亲的往事。自己虽然听着很是入迷,偶尔也跟着心情激荡,但天天如此的话,就有些乏味了。 所以此时在见到谢离之后,心中甚感亲近,就连那仅剩的一点困意也都消失不见了。 现在如果不是深夜,自己都有可能直接让他带着自己再去寻点好玩的事了。 “小灵宝儿,不好好在府里睡觉,来这儿干什么来了?” 桓婵看到马背上的灵宝儿之后,心中微微一愣,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过来这里。 “阿姊,是堂兄带着我过来了。” 灵宝儿听到桓婵的询问之后,简单的应答过后,就将视线再次转到那歪着身子,正努力勒着缰绳的谢离身上。 之后他便接着对谢离说道:“景宣大哥?你是身子不舒服么?我看你好辛苦的样子,没有事吧?” 在他的潜意识里,骑御应该是人人都会的东西,所以看到谢离这副样子,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是身体有恙?否则不可能连骑马都如此不稳。 只不过此时的谢离哪有闲工夫回答他的“关心”,屁股底下的畜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都不往前走了,却还在不时的蹬着蹄子。 对于骑马这种事,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有过一丁点儿的接触。 前世里虽说家境还算可以,但是想要玩马的话,那自身的条件还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对骑这玩意儿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这一世的他只不过是襄阳城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布衣百姓,对于这种事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过来江陵时,虽说他在路上那次的变故之中骑过一次,但那只是在匆忙之中的无奈之举而已,能活命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骑的稳不稳。 但是这次就不一样了,所有事都正经下来之后,他的各种新手行径就全都暴露了出来。 “你的景宣大哥辛苦是挺辛苦的,只不过最近身子可以好的很,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小灵宝儿放心好了。” 桓婵自然是一眼就看出谢离在这方面的斤两,但是也很明显的感受到了周围的气氛不对,所以也就放弃了这个调侃谢离的绝佳机会。 灵宝儿听到桓婵的解释之后,微微放心了一些,只不过为了完全安心,还是对着桓婵问道:“阿姊你最近是和景宣大哥住在一起吗?他最近身子是都安然无恙的话,那灵宝儿就放心了。” 谢离闻言一惊,本来就不稳的身子,登时差点掉下马去。 下意识的抬头望向桓婵,在无数火把的亮光下,她的俏脸涨红,不知道是气氛还是羞涩。 然后只见她用修长的手指指着灵宝儿道:“你……你这小鬼头,胡说八道些什么!?” 只不过换来的却是灵宝儿那一脸无辜的表情,还有那句:“阿姊,我哪有胡说八道了。你快说呀,景宣大哥这几天是不是身体良好啊。” 第一百一十章 谶言 “咳咳……” 谢离尴尬的清了清嗓子,然后趁着坐骑不再乱动,一只脚用力,迅速的跳了下来。 身子刚刚站稳,就看到旁边咬牙切齿的桓婵,之后便转过头来,装作一副完全没有看到的样子。 他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继续灵宝儿的话题,否则最后倒霉的肯定是自己,不管是出言否定还是添油加醋。 对着桓石钧拱手致意后,谢离对着灵宝儿道:“放心好了,我只是骑术不精而已,身体无碍的。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桓将军呢?有没有看到。” “也是刚来才一会儿,你问我叔父啊,呐,就在那边……” 灵宝儿说着便向桓冲的方向指去,刚才他已经在马上环视过了,一直看到了桓冲所在的方向。 谢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那桓冲的背影。 营里的乱象自然而然也就进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啊……” 正打算仔细观瞧,身旁却传来了桓婵的小声惊呼。 谢离转头望去,只见她的脸上早已不是刚才那羞愤的模样。此时她的面色微微发白,目视着营中的方向,小嘴微张,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虽说她出生于桓氏,也酷爱习武,但毕竟还是年幼,再加上女儿的身子没有上过战场,突然看到这种情况,有这般反应也算是正常。 另外一侧的桓羡虽然不像是小妹这样,但看他那有些发怔的样子,明显也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谢离又顺势向前方的桓石钧看去,只见他此时也在目视着营里,神色与平时没有丝毫的不同,还是一样的沉稳,冷静,好像正在看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没有再继续关注他们,谢离转过头来,开始对这周围的环视。 包括那些被缚住,此时正在地上是不是“呜呜”直叫的士兵。 沉默良久的桓冲终于有了点反应,低头看了眼那依旧在地上单膝跪着的吴苟,沉声喝道:“营中五百将士,就这样无缘无故的折损半数之多!你是如何做着別部司马的?!” 虽说桓冲身材并不威武,但这声音却是充满了威压之势,声调也是冰冷之极,周围无论是将领还是兵士都是噤若寒蝉,没有一个敢在此时出声的。 “末将知罪,请将军责罚!” 吴苟虽说是已经算是上了年纪,但是现在的这个姿势却是标准之极,上身也是挺得笔直。整个身子在这么长时间的时间里,除了说了这一句话之外,便没有动过一下。 “罚?呵……那是自然要罚的,但是在这之前,首先把这事搞清楚才是最为主要的!” 话虽如此,但是桓冲的怒意好像并没有要消下去的痕迹,此时的他又转过身子,看着那些横七竖八的士兵,一张阴沉的脸让一些新兵不寒而栗。 “是,将军!” 此时的吴苟的姿势终于变了,不过也只是将头抬起来了而已。 只听他接着说道:“末将大概在一个多时辰之前,刚刚巡视过军营,只不过当时没有发现丝毫异样。今日是五日一次的例行大规模操练,所以将士们都比平时较为疲惫,休息的也比平日里早些。末将巡视完毕之后,就回到营中准备休息,只不过还未来得及,就听到营中传来尖叫。” 吴苟望了一眼桓冲那阴沉的侧脸之后,便又接着说道:“只不过这叫声传播的实在太快,末将已经在第一时间赶到这里,但是营里的兵士全都……全都变成了这样。虽说末将在第一时间派出巡夜去请别营寻求帮助,只是看这结果还是晚了很多。” “嗯。” 桓冲轻嗯一声,然后接着道:“看来这营里有你没有一个样了。” 此言一出,周围的将士都是一惊,可怜这吴苟苦苦熬了二十年,才熬到这一別部司马的位子,但是只用了一晚,之前所有的努力都要付之东流了。 “桓将军,末将有一言!” 还没等吴苟说话,那些陆续赶来的众多将领中的一员,却直接如此说道。 桓冲转过身来,循声望去,这才知道这擅自说话的人,是此前一直在镇守荆州的一员虎将,名为练德。 微微一想,心中便有些了然。 这练德和吴苟一样,都算是江陵城中的老将了,自从自己兄长桓温刚接手荆州不久,他们就在此驻守。后来自己随兄长督镇江东之时,他们依旧守在此地,听命于自己的另一位兄长桓豁。 同样的老将还有不少,只不过此时练德出来说话,看来是和这吴苟私下里有些交情了。 “讲!” 桓冲淡淡的说道,只是没有准备将他说的放在心上。 果不其然,那练德听到桓冲同意之后,便直接道:“以末将经验来看,今晚的动乱应该是因为操练之后,士兵身心俱疲,再加上军纪甚严,将士心中压抑。在突然受到刺激之后,有这种夜惊的表现也是正常,吴苟兄平日里罪不至此……” 桓冲对他摆了摆手,便将视线移开了,显然是已经无视了他的这几句话。 “桓将军,末将也有一言,只是不知当不当讲……” 此时,又有一军司马模样的将领走出阵中,然后拱着手对桓冲如此说道。 桓冲将目光转向这人,只见他个子不高,身材也相对偏瘦。五官甚是紧凑,在一张不算小的脸盘上显得不怎么协调。双眼极小,在远处看就像是在眯着一样。 只是那眼中闪出的微光,却能让人很明显的看出他并非是什么等闲之辈。 “刘奉高?” 桓冲在心中想起一个名字,对于这人,他的了解不算太多。只是知道他和吴苟以及练德一样,都是一直在这荆州驻守的人。 难道成又是为吴苟说情的? 桓冲心里下意识的这样想到,只不过看刘奉高那闪着精光的眼神,桓冲又将刚才的想法抹去。 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都是军中之人,又有何不能讲的?” “末将遵命!” 刘奉高将双手放下,然后接着高声说道: “据末将所知,这军营之中无缘无故出现如此动乱,并不是因为吴苟失察。而是……因为一则谶言!” 第一百一十一章 幼子主,军中乱 “嗯?一则谶言?” 桓冲望着不远处的刘奉高,不解的道:“是何谶言?” “这个……” 虽说刚才桓冲已经让他直言不讳,但是此时的刘奉高还是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刘奉高好像才下定的决心,有些为难的说道:“这谶言大约是在一年前出现,是一军中卒子在城墙之上无意中发现的。当时前荆州刺史(桓豁)刚刚病故,军中事物繁忙,再加上诸位将领也都觉得那是无稽之谈,所以也就都没有放在心上!” 抬头小心的看了一眼桓冲之后,刘奉高才有接着道:“只不过自从上明城建好,众位将领都颇感诸事不顺。后来中元晚上那日的动乱,让将领们都不由的想起那则谶言,只不过当时仍然是将信将疑。但是今晚,类似的情况又一次出现,这恐怕,是真的和那谶言有些关系了……” “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桓冲显然听的有些不耐烦:“说来说去,那谶言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是……” 刘奉高的身子稍微往后倾了倾,有余光往身后稍微看了几眼之后,才有接着道:“这谶言是:幼子主,军中乱;龙亢灭,荆州失。” 说完之后,刘奉高方才走出军中时带出的勇气,已经全部耗尽。 虽说平时的他是个精明人物,这种话怎么也轮不到他来第一次说出,但是综合多重考虑之后,他还是做了这出头之鸟。 可惜的是,他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勇气。 这句话之后,竟然连自己的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刘奉高的声音不算太大,但是足可以让周围的众人听的清清楚楚。 当然,也包括不远处的谢离几人。 “幼子主,军中乱;龙亢灭,荆州失……” 谢离将刘奉高口中的谶言无声的读了一遍,心中吃惊不已。 幼子主,这幼子并不是孩童的意思,而是车骑将军桓冲的字,这话明显是在说桓温辞世之后,桓冲接替兄长接管整个桓氏。 军中乱很容易理解,这两次的军中异常,应该都算应了这句了。 龙亢灭,桓氏是出自谯国龙亢地界,这句话显然是在说桓氏失势。 荆州失……作为整个司马晋室的西边门户,如果荆州陷落,那再取江东也是易如反掌了。 据谢离所知,谶言这种东西,不过是些预言而已。有些是那些神道的方士半仙磕完药搞出来的“天机”,而有些则是为了造势而达到目的口号。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句谶言的作用显示是后者了。 谢离是从将近两千年之后过来的,经过系统教育的他,对于这种毫无科学根据的言论自然是嗤之以鼻。但是自己一个人的看法是不可能代表所有人的。 就算是在前世里的现代社会,对某些“大师”奉若神明的仍然大有人在,那就更别提在将近两千年前的现在了。 此时谶言颇为盛行,不论实在司马晋室还是在那异族苻秦。 就连秦主苻坚,也是与这谶言有各种解不开的关系。当时苻坚未上位时,其兄长苻生为秦主,荒暴残虐,喜爱杀戮。群臣百姓受害者不计其数,之后长安城便传有歌谣:“东海大鱼化为龙,男便为王女为公,问在何所洛门东!”就是在暗寓身为东海王苻坚取而代之。 后来苻坚得了才智冠绝天下的王景略,这才听其建议,禁止了城中谶言。后来王猛过世,苻坚又颇为笃信,这种风气又如雨后春笋的多了起来。 由此可见,谶言在这个时期的影响是有多大。 果然,在听到刘奉高的声音之后,周围不少在江东过来的将领都是面色大变,一时间面面相觑,怔在了原地。 “纯属一派胡言!” 清脆的女声从谢离身边想起。 桓婵听到之后,没有过多思考,直接上前呵斥道。她可不会在意这是谶言还是谣言,她只知道,这是对自己父亲不利的一派胡言。 “退下!军中议事,莫要插嘴。” 桓冲将桓婵喝退之后,才接着望向刘奉高的身后,那些人是一直在荆州镇守的几位校尉以及军司马。 “刘奉高之言,诸位可都知晓?” 桓冲面沉似水,只是语气里却只是疑问,并没有什么威胁的味道。 几人闻言,相视一眼之后,这才齐齐点头。 然后其中一彪形大汉跟着上前一步,跟着抱拳说道:“桓将军,此前在江陵镇守的多数将领以及兵士都知晓此事,只不过确实如同刘奉高所言,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一直到现在,经过军中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又听到他提起,这才发现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这位壮汉虽然说话不是太过针对,但是那神情中的倨傲却是明显的很。好像对面站着的不是自己的最高统领,而是一最为普通的军中小卒一样。 随后,壮汉身后便传来了一阵附和声,意思和刚才壮汉的言语并没有多少区别。 “刘奉高,怎么你刚才说的这事,同样身为荆州一营将领的我,倒是从来没有听过。” 正在此时,那一直单膝跪地的吴苟,却在这时扭过身子,对着还在低着头的刘奉高如此问到。 引的周围许多兵卒困惑不已。 对于将领之间的所议论的东西,他们是没有什么资格参与的,此时所能做的,也就是动动脑子想想而已。 只是现在却是想不通了,那军司马以及那几位身后的将领的说法,明明是洗脱了吴苟的罪名,这吴苟怎么又突然质问起军司马了呢? “当时那卒子汇报情况之时,营中正好是我们几人在商讨前刺史的身后事宜,当时你并不在此,所以不知道也是正常。” 没等刘奉高回答,那壮汉却代为答到,态度和刚才别无二致。 虽说在他的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是听到吴苟的质问之后,心中还是不由得升起一阵气愤:这吴苟实在不识抬举。 虽说在他的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是听到吴苟的质问之后,心中还是不由得升起一阵气愤:这吴苟实在不识抬举。 第一百一十二章 嚣张的练威 “练校尉,当时在城墙之上发现谶言的卒子是哪营中人?你可否还记得?” 吴苟的身子依旧是对着桓冲单膝跪着,然后侧着脸对着那壮汉如此问道。 对这名为“练威”的壮汉,吴苟也算是比较熟悉。 他是此前为自己说话的练德之兄,为人要比练德要强势的多,在这荆州军中也是甚有威名,所以说这名字起的也算是比较贴切。 但是很多时候都强势过了头,经常把营中士兵打的遍体鳞伤。尤其是在醉酒之后,那更是恣意妄为,曾经就有一次,就在大帐之中将一不小心打翻酒食的侍卫活活打死。 由于曾经在北伐之中立过战功,对桓氏的某个子侄有救命之恩,所以就算是这样也是无人过问。 最后,那和被打死的侍卫还有些交情的兵士,只得是将那草草葬了,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所以这练威在整个军营之中,都算得不能招惹的存在。 只是,一向与他们不太合群的吴苟,还是在为桓冲这样问到。 “吴苟!听你这意思是,我们这么多的校尉司马都在说谎不成?” 练威怒意更胜,这吴苟说出这句话,很明显是要找那卒子出来当面质问。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行径,他可从来没有遇到过。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练校尉,并非吴苟不相信几位,只是这些只不过是一家之言而已,平日里在军中我也从未听到过有这谶言之说。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吴苟的语速并不快,停顿了片刻之后,又接着道:“如果可以的话,那吴苟我倒也可以把这谶言说成:练威在,军中乱!反正绝大多数的军中将士都不知晓。” “你!” 练威将拳头攥的“咯咯”直响,心中惊怒:这吴苟已经不是挑衅了,他这是在找死! 只不过在片刻之后,练威便恢复了冷静。他所经历的事情和吴苟相比,是在伯仲之间,自然不会因为一两句话而被不良情绪左右。 将双拳松开之后,练威缓缓说道:“事实并非如你所说,军中知晓此谶言的兵士还是很多的,只不过都在私下互传,不信的话,大可以问一下他们。” 说完,练威便转过身子,望着自己这几营的兵士高声道:“你们给吴苟说一下,那谶言之事确是真的,对吧!” 此时他的表情甚是随意,也没有可以压低自己的嗓音去出声威胁,看着就和平常的询问没有多少区别。 “对!” “是真的!” “我们确实私下传说过!” 一阵噪杂的附和声随之想起,没有一个士兵摇头否定。 在这一群人眼中,那桓冲现在虽说是桓氏家主,但毕竟和桓温大不一样,再加上距离实在太远,其震慑力比起练威来,实在差的太远。 练威又是缓缓的转过身子,望着那还在单膝跪着的吴苟,阴恻恻的说着:“怎么样,现在应该没什么疑问了吧。” 吴苟正欲再说,旁边的桓冲却对他挥了挥手,然后自己说道:“所以……诸位此时抬出这谶言一说,是何用意?” 这语气竟是比刚才还是平和,脸上也看不出丝毫的有什么变化。 “这谶言内容已经再明显不过,末将等人在此时提出,自然是为车骑将军禀明利害,然后设法保住此前桓公所辛苦经营的基业而已。” 练威对桓冲说着,心中却是想到:这桓冲好歹也是经历过几十年沙场的人物了,现在这反应也太过没有气势,和桓公比实在相去甚远。一奶同胞,为何相差如此之大? 练威不禁转眼看向前方自己的胞弟练德,自己这一奶同胞,好像也是如此。 在他说完之后,谢离侧后方的桓羡气愤异常,连那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但是方才父亲交代过,军中之事不能插手。自己虽说是桓氏子侄,但是毕竟还是年幼,在军中还未任职。所以此时只能是在原地咬牙切齿。 旁边的桓婵却又忘了这些,也或是顾不得管这些,直接迈步就要往前找那练威理论。 只是身子刚往前倾了倾,小臂就被人紧紧握住。 桓婵下意识的回头,这才发现是一直站在身侧的谢离。 此情此景之下,她完全没有想到谢离这有些无礼的动作,只是当看到他脸上那淡然中还带有丝丝笑意的模样,险些爆发出来。 心道你谢离到底和谁一伙儿的,事情都这么严重了,你非但没有丝毫担忧,竟然还能笑的出来! 更可气的是,他竟然笑着向自己凑了过来。 桓婵使劲抽着自己的小臂,但是不知为什么,这谢离的力道比自己还要大上许多,自己无论怎么用力,都是抽不出来。 正要用另外一只手去向他身上招呼,却见他已经凑到自己耳边,然后轻声说着:“别担心,桓将军会处理好的。” 哼!如此大事,难道都和你一样没心没肺,这让人怎能不担心? 桓婵心中如此想着,只是耳边谢离的声音又接着响起:“不要忘了,咱们之前曾经是有过准备的……” 此言一出,桓婵那一直在用力的小臂顿时松了下来。 她自然没有忘记,此前谢离就和父亲兄长一起商议过,还有提出那散布流言时,自己也有参与。但是现在自己是关心则乱,事关父亲大事,所以太过冲动了。 再加上自己这些天和兄长谢离一起,都在府中练武比试,对于父亲所做的事情一无所知,所以在潜意识里认为父亲并没有做过什么,所以一时间也是慌了手脚。 但是经过谢离的这一提醒,她才意识到,父亲在知道有人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之下,怎么可能不去做好各种准备呢。 而且看父亲现在的神色,并没有什么慌张无措,反而是无比镇静。 自己实在蠢的可以,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没有想到。 再回过头时,那张清秀面容上的笑容再也不是没心没肺,而是充满了机智与淡定了。 另外一遍,桓冲依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只是对着练威淡淡的说道: “接着说下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桓冲的妥协 看到桓冲这毫无脾气的反应,练威更是有恃无恐,便接着说道:“其实这并不是我等有意对车骑将军不敬,只是这谶言乃是上天所为,天意如此,我等只得遵从行事。桓公倾毕生之力,才建起的这骁勇之师,并且挽救晋室于胡敌之手。如果,现在就因为没有听信这谶言,而导致满盘皆输,从此大家都沦为胡人奴仆,那实在是整个华夏的罪人了!” 望着那振振有词,一脸好似痛心疾首的练威,谢离撇了撇嘴,心道这家伙看着是五大三粗,但是这嘴皮子倒是流利的很。 而且,一两句话就把所有的问题都推给了谶言,显得是多么的无奈,在最后又夸大事情的严重性,借此吓住别人。 虽说谢离知道,这些谶言只不过是他们自己弄出来的把戏,所以刚才练威的话是极其的荒诞无稽,毫无逻辑。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就不是了,毕竟在这个时代,这种谶言给人的心里暗示还是非常明显的。 “况且,目前江北的江陵城中,百姓每日争相议论车骑将军此前在江东的所作所为,那些对司马……呃……那些对谢氏的妥协,虽说我等认为车骑将军是有自己的打算,但是百姓们却不管这些。所以目前来看,在他们的心中,对车骑将军的敬畏好像并没有多少了。这也……正是应了这谶言的前兆啊。” 练威说完之后,将仰着的脑袋稍微压低了下,然后对着桓冲又加了一句:“车骑将军以为呢?” “唉……” 桓冲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才接着说道:“想我桓冲一生资质愚钝,对统领一事向来不甚擅长,当初临危受命,只是兄长错爱而已。前几年桓熙、桓济两侄儿在谋我这位子之时,考虑到兄长的遗言,我才没有拱手想让。但是近几年,我桓冲感觉误事之举愈发的多了起来,所以也一直在考虑此事。” 环视半周之后,桓冲又接着说道:“江陵百姓之中的流言,我桓冲自然是知晓的,只是因为他们说的并没有错,所以我才没有使人制止。至于你所说的谶言一事,看来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是上苍为我桓冲指路了,但是由此搭上数百名将士性命,实在是太不应该。” “不过……” 桓冲将视线重新放到这几名校尉司马的身上,然后又道:“诸位在这军中已久,时间最少的怕也是有十年之数了。所以说对我桓氏子侄的了解肯定也是不少的,那么诸位认为,何人可以担此大任呢?” 刘奉高和练威、练德兄弟,以及后边的几位将领,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都是下意识的面露喜色。 只不过多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片刻之后又都神色如常,让不远处正在观望的谢离大感无语,这么快的变脸技术,完全可以去川剧里撑场子了。 “车骑将军如此深明大义,实在是我荆州之福,更是我整个华夏之福!” 练威此时见桓冲如此好说话,虽说心里更为轻视,但是口头的语气上却是客气了许多。 之后便皱着眉头,装模作样的说道:“要说这人选,自然还是在桓公的诸位子嗣中选,但是长子桓熙前几年竟然意图谋害车骑将军,如此行径自然是难以服众了,同理桓济也是。其他几位多是平淡无奇,怕也难以胜任。只有桓公幼子桓玄,聪颖异常,实非常人。” “只是……灵宝儿太过年幼,自然不太适合。” 桓冲知道这帮人不会推荐桓玄,所以接着他们的话如此说道。 “这个确实!不过这番基业是桓公打下来的,要继承的话,自然要在桓公的子嗣中选取才更好点。桓玄公子年幼不假,但是可以先找人在一旁时时辅佐也并无不可。等到日后桓玄公子弱冠之后,再由他全权负责也就是了。” 此时的练威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自从桓冲说出那一番话之后,好像他已经是退了位子。练威已经不再把他当成整个桓氏的家主,不再把他当作是自己的最高统领。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建议,那至于这辅佐之人,诸位可有人选?我的几个儿子就不用考虑了,他们基本都和我一样愚笨不堪,难以当此大任。” 桓冲依旧是刚才那副神色,那商量的口吻听起来完全是发自肺腑。 “这个……倒是有一些人选。” 说话的依然是练威,“诸位”之中,显然只有他才是最有发言权的。对于桓冲的后一句话,他心中冷笑不已:放心好了,就算你推荐自己的儿子,我们也不会选的。 “在我等看来,刚刚过世的前荆州刺史,也就是车骑将军的兄长,其子嗣中是有可以胜任的。此前我们一直在荆州共同带军行事,所以了解的也是多些。首推的自然是桓石虔,以及桓石民,这两位一个骁勇善战,一位才识卓绝,如果说二人合力的话,那自然是最佳之选。但是现在桓石虔身在南平任太守一职,桓石民被谢安石引到江东,都是分身乏术。” 缓了片刻之后,练威又接着道:“剩下的人中,应该只有这桓石钧算得上是文武器干,最佳人选了。” 说完又看了看周围的几人,然后问道:“诸位意下如何?” 刘奉高率先点头,应声道:“练校尉所言甚是,据我刘奉高的了解,桓石钧成熟稳重,才智过人,做这桓玄公子的辅佐之人,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剩下的几人也是异口同声,纷纷点头。 “几位过誉了!” 桓玄身前一直沉默着的桓石钧终于出口了。 只见他缓步走到几人和桓冲的身前,然后给众人抱拳施礼之后,才又接着道:“叔父太过自谦了,江陵百姓之言,实在不必当真,无知小民又知晓些什么,只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至于那谶言……这个……唉……” 桓石钧说到谶言之时,不由得踟躇起来,最后叹了口气,便不再说了。 桓冲深深的望了他一眼之后,便对练威几人说道:“要说这石钧之才,自然是毫无问题,只不过毕竟年岁尚小,怕是难以服众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是与不是 对于这几人先是推荐桓石虔与桓石民,桓冲倒是丝毫没有意外。 首先,他们都是自己兄长桓豁的儿子,在这荆州这么长时间,这几人肯定是和他们相熟的。 再者,二人可以说都已经负有盛名,尤其是长子桓石虔,虽说是兄长的庶出,身份不算太好。但是要论起勇猛善战,别说桓豁的儿子,就算放到整个桓石虔的同辈,也基本上是无人能及。 在这一点上,桓冲可是甚有体会。 在随兄长桓温进行第一次北伐之时,桓冲曾不小心中了苻秦圈套,遭到秦军的重重包围。正绝望之际,正是这桓石虔一马当先,率几百部众突袭赶来,趁乱将他救出。 这才有幸保住一命,所以说,桓冲对于这桓石虔的各项感官还是比较好的。 只是就算如此,要说这统领整个桓氏的重担,桓冲还是感觉自己这个侄子并适合,毕竟这个任务和带兵作战有着明显的不同,需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以桓石虔的脾气秉性,还是专门负责领兵与秦作战比较适合。 不过抛开这些不提,练威等人提出他们之后,简单几句话便又将之否定,显然是项庄舞剑,欲盖弥彰。 此时的桓石虔因为抵御已被苻秦所占的蜀地,领了个将军职在南平做太守而已,而南平是在荆州以西的巴地,连蜀地都还未到,如此近的距离实在不是什么理由。 如果他们真的向要推举桓石虔,自己又相让的话,那这一点距离完全不是什么问题。 同理,桓石民的情况也是这样,虽说他现在身在江东,被谢安石招了去。但是在桓氏需要他时,要他回来自然也是理所应当。 所以…… 他们是从一开始就是要推举这桓石钧的。 对于这个侄子,桓冲并没有多少了解。 毕竟这十多年中,自己大多数的时间都在江州之地(当时为今江西大部),在兄长去世之后,也是在扬州徐州等地,对于荆州这边年轻的子侄也只是知道而已,要说他们能力与才智如何,那可以说是知之甚少。 但就算是这样,以桓冲的眼光和阅历,自然可以看出桓石钧的不俗之处,在这个年纪就有如此的成熟冷静,也算是不可多得了。 在这之前,他的心中还是有不少欣慰的。 自己的儿子们没有多少出彩的,但也都是中规中矩。 兄长桓温的灵宝儿,加上桓豁这一支石字辈的几人,都算是不可多得的苗子,所以整个桓氏也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后继有人。 虽然比王谢两家那些惊采绝艳的后辈比起来,略有些不足,但要保住目前桓氏的声势,应该也不算是难事。 但是现在,他们舍弃桓石虔与桓石民,竟然主要推举的是这不过二十出头的桓石钧。 不管他们刚才的理由是有多么的堂而皇之,桓冲那老辣的眸子中,自然可以从中看出不同寻常的地方。 不过现在的他还是处在妥协的状态之中,所以还是用刚才的语气说道:“纵然石钧已经足够成熟冷静,但是总归是资历不够,还需磨练几年才是。” “车骑将军,你之前一直在江东之地,可能对荆州情况了解不多。桓石钧虽说刚过弱冠,但是要说起在军中威望,就连我们这些校尉司马,都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就更别提手下的将士们了。” 练威此前的客气态度好像已经消磨的差不多了,现在又差不多恢复到了趾高气昂的状态。 “哦……” 桓冲好似恍然,然后转向桓石钧道:“石钧竟有如此本事?那可真是难得难得,我桓氏有如此子侄,重复兄长在世时的光景,也并非毫无希望。” 桓石钧听到桓冲的这句话之后,纵然平日里都是无比沉稳,但在此刻也是心跳加速,意动不已。 没有办法,这句话的诱惑力实在太大! 桓温在世时候的光景…… 那可是有着能够废立皇帝的权力啊。 就算再往前推个几百多年,有这项权力的也不过那寥寥几人而已。 霍光……董卓…… 就连那魏武帝,也只是挟天子而已…… 再有,就是自己的伯父桓温了。 虽然当时自己还小,不能懂得那权力的滋味。 但是由于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能想象,如果自己也能达到伯父桓温的那般光景,那将会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前些日子里,他每日都会给桓玄,也就是灵宝儿,讲述桓温曾经的种种事迹。 虽说也是别有用心,但是多少也有些这些方面的想法。 与其说是让他多知道些自己父亲的往事,倒不如说是让自己在讲述的同时,投身到桓温身上,意淫一下那些自己从未得到过的权力。 “这个……叔父实在是……是过誉了,石钧又……何德何能……” 想象着那日后的光景,桓石钧平日的沉稳少了许多,脸上微微涨红,连那说话都有些磕巴了。 还好桓石钧平时的心里承受能力不错,在片刻之后,整个人的状态便好了许多。虽说内心还是有些激荡,但说话总算是恢复了正常,只听他接着说道: “不过,现在的阿玄在听到伯父此前的事迹之后,也是向往的很,恨不能直接长大,然后沿着伯父的路继续走呢。” 桓石钧说完之后,便后头望了望还在马背上的桓玄,然后随口说了一句:“阿玄,这也是你平日里所想的,对吧!” “啊?哦……” 桓玄在马背上摆出一副很是疑惑的样子,然后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随后便愣愣的盯着前方的一众人群,不再言语了。 站在桓玄马后的谢离,听到他的这两个字的应答之后,心中好笑:这小家伙果然不同寻常,虽然贪玩,脑子却是好使的很,小小年纪都快成人精了。 谢离很是确定,刚才的桓玄正在仔细的观望着几人,听着他们的对话,所以对于桓石钧的问题,他自然是晓得的。 只是这个问题虽说看起来简单,但是如果回答“是”的话,那就是在变相的表明,自己有意早些做上家主,去走父亲先前之路,这样就会让叔父桓冲继续陷入被动。 如果回答“不是”的话,那就是否定父亲事迹,相当于对父亲的大不敬,后果也是比较严重。 所以这桓玄索性就回答一个“哦”字,是与不是,你们自己猜去吧,可别往我身上扯…… 第一百一十五章 桓冲的陷阱 听到灵宝儿的回应之后,桓石钧非常自然的把这声“哦”当成了肯定。 如果是以他平日里的沉稳,自然可以听出灵宝儿的意思。 但是,现在的局势下,桓冲那副默许练威他们推举的神情,让此时桓石钧心中,一直处在一个相对比较兴奋的状态。 不是说他定力不够,但是就如同刚才所讲,那些可见的前景,实在太过诱人。 以此时桓石钧的年纪,能够做到不喜形于色,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呵呵,看来灵宝儿也颇有此意。” 桓冲在一旁添油加醋道:“石钧啊,你叔父我毕竟已经上了岁数,以至于一身的锐气都被时光消磨了差不多了,这两年我的所作所为也多半有这方面的原因。日后的天下肯定是属于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这点毋庸置疑。灵宝儿年岁太幼,还需要你们多多费心。” 桓石钧听到这句话后,心中更是激荡不已,像是有只兔子住在了心里,咚咚直跳。 如果说前一句话还是在暗示自己的话,那现在桓冲所说的,基本上可以说是明示了。 只不过片刻之后,又在心中想到:这桓冲真可以就这么轻易的把位子让出来么? 在心动之余,他还是抽出了点脑子,再一次想到了这个问题。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他还不至于被这种情绪蒙蔽了所有意识。 这桓冲的身上虽说看不出丝毫的气势,就如他所说,好像上了年纪之后,被时间磨去了锐气。但毕竟是随着大伯父征战过数十载的人物,就这么轻易妥协的话,是不是太过不寻常了。 桓熙,桓济兄弟俩个的例子虽然才过去了几年,但是这教训还活生生的摆在自己的眼前呢。 难道过去了几年,他的性子就直接转变了么。 看到逐渐冷静下来的桓石钧,桓冲深邃的眸子里,眼神微动,然后脸色不变的接着说道:“在你大伯父将这重担交与我时,我还满心斗志,心想纵然不能带领桓氏继续强势,也必定要做个守成家主,不能堕了家门的威风。唉……可惜最近这两年,我是愈发的感觉力不从心,面对江东的那些势族,愈发的感觉难以抗衡。” 桓冲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道:“和江陵那些百姓说的一样,再这样下去的话,莫说守成,就连我们苦心经营了十几二十年的荆州,怕也要被其他势族慢慢蚕食干净了。” 听到这些话的桓石钧,脸上的表情终于开始开始了变化,桓冲知道,这种表情是深以为然的痛恨! 事实也是如此,这些话在桓石钧的心中,早已不知道想过了多少次。之前大伯父还未过世时,整个桓氏是何等的威风。 自己的父亲桓豁和这位叔父桓冲,分别出镇荆州江州诸地,再加上大伯父在京畿的势力。那种情景已经不是王与马,共天下,而是桓与马,共天下。 可是自动这叔父桓冲接管之后,桓氏所镇守的地盘越来少,越来越偏远。去年父亲过世,本以为是自己的兄长或自己接替父亲的位子,封个将军,充任荆州刺史,但是接过竟然是桓冲丢了江东那边,带着全部部众来到了这边,这如何让他不感到气愤! 前方的桓冲口中不停,接着道:“你叔父我是再没有了那些年的精力了,况且,再这样下去的话,别说做个守成家主,那家族罪人肯定是跑不了了。” 此言一出,桓石钧再无疑虑,心道这桓冲好在还有些自知之明,也总算能心系家族,虽然已经败到了这个地步,但家底还在,凭着二十多万的桓氏部曲,加上自己的聪明才智,何愁不能恢复往日之荣光。 “叔父放心好了,桓氏根基雄厚,而且江东那边虽然势族众多,但是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能比得上咱们的还是寥寥无几的,要想恢复往日桓氏盛况,也并非难事。” 桓石钧充满自信的说着,在简单比较了一下各方势力之后,脸上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神色。 “嗯……这些大事以后就交与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做了,我老了,剩下为数不多的时间,只能慢慢还了这两年的债了。” 桓冲的语气变得有些萧索,转身望向那军营之中的乱象,还有那横七竖八躺着的将士,脸上的表情复杂之极。 桓石钧见事已成,心中很是畅快。此时见到桓冲这副样子,心中升起几分可怜。 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比起他做的这些事情,能给他这几分可怜,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中元那晚发狂的那些将士,如今应该都是无碍了,对那些人,我桓冲的负罪感倒还少些,毕竟性命无碍。可今日的这些,唉……” 桓冲摇头叹息,脸上满是懊悔的神色。 看的桓石钧也是摇头不已,心中不禁想着:哼!真是妇人之仁,看来你是真的老了,区区几百人而已,这又算得了什么。 只听前方桓冲又接着说道:“该给他们家人一些丰厚的抚恤,唉,我要早知道有这谶言也就好了,既然天命如此,我又何必会做这么长时间的家主。” 桓石钧心中不禁有些得意:谶言,呵呵,多么好的计策……你不提这事,我还都快忘了。这样也好,以后你就活在这谶言之中吧。 “石钧啊,那些还活者的将士,是不是和上次一样,多喝点水催催吐,然后休息休息就好了啊?” 桓冲又看向远处那些本捆绑着,依旧在不时哼唧乱叫的士兵们,有些怜悯的询问着,语气比之前苍老了许多。 “呵呵,就是这样,然会让他们再睡上一天就好了,叔父就不用再担心这些。” 桓石钧微笑着回道,听着桓冲那无力的声调,他突然又感觉,这叔父是这么的可悲,失去了家主的位子,就瞬间变得和江陵城中的普通老头儿没有什么区别。 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关注桓冲,也就完全没有察觉到,在回答完这句话之后,那桓冲眸子里闪过的一丝寒芒。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中计 “既然如此,那你叔父我就放心了,能减少点伤亡的话,多少也能让我少点罪恶。” 桓冲恢复了那有些落寞的神情,摇了摇头之后,便转过身来,对着依旧单膝跪地的吴苟说道:“起来吧,此事与你无关,之后再从这些军户家中补些男丁过来,看看能不能凑到之前之数吧。” 然后便不再理会吴苟,接着对桓石钧道:“今晚就由你处理一下后事吧,也算是在辅佐灵宝儿之前,先试试手。我现在回去拟个告文,将今日的商议定下来,明日把家人聚拢下,统一说下这事。” 桓冲说完,便径直向阵外走去。 几名校尉司马,听到这里之后,各个喜不自胜,望着桓石钧拱起手来。虽说没有祝贺之语,但是那一对对闪着精光的眼神,已经足够说明了一切。 桓石钧则是盯着桓冲的身影,对周围几人的动作毫不理会。他那整个身姿依旧是那样的挺拔、威武,看不出有丝毫动作。 只不过垂在甲胄下方的那双手,却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来到谢离几人身前时,摆了摆手道:“此间事情已了,随我回去休息。” 说完也没有过多表示,连那来时骑着的健马都没看上一眼,就直接步行向自己府中的方向走去。 灵宝儿自从父亲过世以后,就一直跟随着这位叔父,所以,对于他说的话,起码在现在还是言听计从的。 看着桓冲步行往前,灵宝儿也是乖巧的翻身下马,小跑几步追了上去。 桓羡和桓婵脸上的表情都是一片木然,从他们赶来到现在,虽说是时间不长,但是好像每件事都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刚才谢离给桓婵提醒的时候,他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在看到父亲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才没有向往常一样,直接冲动的拔剑向前。 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两个还是难以相信,这出戏的另外一个主角,竟然是这位比自己年长不了多少的堂兄桓石钧。 谢离拍了拍桓羡,然后又用极轻的声音在桓婵耳边道:“回去,别在这里碍事,等会儿看好戏……” 二人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那一脸那平静,又隐隐带些兴奋的谢离。将心中的不甘、疑惑、悲愤、好奇等种种情绪压了下去,然后转过身子,朝着父亲的方向走去了。 谢离转过身子,对着那依旧望着桓冲背影的桓石钧,拱手说道:“石钧兄之才实在让人佩服,如此人物坐镇荆州,桓氏复兴指日可待!” “承蒙景宣吉言了。” 桓石钧闻言望了过来,微微拱手如此回道,只是语气里的那股敷衍,怕是聋子也能听的出来。 谢离轻声一笑,微一颔首,然后同样离去了。 不一会儿,桓冲谢离几人便消失在了军阵之外的一片黑暗之中。 剩下的基本都是原荆州的镇守驻军,没有一个营是从江东那边过来的。 吴苟的军营本来就在众多原荆州守军大营里,相对比较中间的位置,事发之后,自然是周围大营的来的较快,将此地像上次一样团团围住。 “石钧郎主,没有想到,今天这事竟然如此简单,看来那桓冲果然是老了。” 刘奉高虽然好像是在评论,但是眼神中的谄媚还是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是第一个出来挑起谶言的人,事成之后,他这个先锋军所能得到的职位或赏赐,肯定是少不了的。看来自己还真是赌对了,提心吊胆的对抗桓冲,终于要有了该有的回报。 “呵呵,谁说不是!” 练威的神态,比刚才面对桓冲的时候低调了许多,然后接着道:“如今他已经行将就木,还好咱们动手的早,要不然就连这荆州,也都有可能保不住了。” 望着那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的吴苟,几人心中都是不由的想到:哼,这就是吃里爬外的下场,如今收下就剩那点人,这別部司马还做个什么劲儿。 “简单……简单……” 桓石钧重复着刘奉高刚才的话,好像有个比较重要的点,一直卡在脑子里的某个角落,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诚然,此时的他还没有从刚才的喜悦之中完全清醒过来,但是还是不由的回想着今晚整个事情的经过。 “简单……简单……” 虽然只用简单的事情能达到目的,是一件怎么说都可以称赞的事情。 但是如果过于简单的呢。 桓石钧脑中好像突然抓住了什么,然后下意识的踮起脚尖,向四周望去。 满满当当的,全部都是原荆州的驻军。 有的营是一千多人,有的营是两千多人,虽然这时候不会全都过来,但是这个规模也是自己这些人和桓冲谈的底气所在。 而属于桓冲的,那些从江东过来的二十万将士,竟然没有一个过来的! 别说是校尉士兵,就连那边的一根毛都没有看见! 和这个兵营距离远并不是不来的理由,上次中元那晚的事情,可是过去了好几个大营的。 而现在……他们……都去哪儿了…… “咚!” “咚!” “咚!” 正在练威刘奉高几人还在感觉无比畅快的时候,军阵之外,响起了声声由慢转快的击鼓之声。 练威首先的反应是恼怒不已,是哪些不长眼的,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就擅自击鼓?! 只是在一片鼓声之中,那曾经无比镇静的桓石钧,脸色突然变得有些惨白。 甲胄之下的双手,又重新抖了起来。 只不过这次抖的幅度,比刚才的可是要大了许多。 多到连周围的几个大老粗,都很明显的看了出来。 “过去俩人,去看看是哪些不知死活的,在这大半夜的击鼓。” 练威给部下吩咐完之后,又转头看向桓石钧,接着说道:“石钧郎主?这是怎么了?是染了风寒?” “给我住嘴!” 桓石钧突然吼道,听那声音中隐隐有些歇斯底里。 众人都是一惊,心道这位平时一直都是稳重斯文的郎主,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暴躁了。 难道是有了权力之后,整个人都开始端起架子了么。 只是没有等到他们再继续想下去,就听到桓石钧接着说道:“速速召集各营,快,看能不能在他们合围之前,突围出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输得不冤 桓石钧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是心惊不已。 “合围?” 练威几人毕竟不是毫无经验的蠢货。 在听到桓石钧说到这个词语之后,都是心中一凛,难道这些鼓声,不是自己的这方的部下弄出来的?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 桓石钧看着他们还是一脸惊愕的表情,又再次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发号施令,再晚些就没有机会了!” 几人这才开始手忙脚乱的召集号兵,同时想着如何应对。 在他们的心底之中,也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因为环视一周之后,他们这才发现,这里全部都是原荆州守军,没有一个脸生的,就连那不常交流的吴苟,也是熟的不能再熟。 在前一刻,几人对桓冲咄咄逼人的时候,这样阵仗的优势自然是明显至极。 毕竟除了吴苟之外,其余的人全部都是同仇敌忾,逼得桓冲不得不就范。 但是最后桓冲的表现实在是出乎他们的意料,没有过多久就自己先妥协了,这些阵势的优势也就没怎么用的上。 结合桓冲在江东和江陵两地的表现,他们自然而然的把这妥协归结到桓冲的懦弱无能身上,再加上桓冲所说的话,可信度也确实非常之高。 众人对这种结果欣喜还来不及,又还有谁去把注意力放在这些细枝末节的细节上。 只不过在现在,他们所苦心营造出来的这种阵势,已经变成了天然的劣势。 练威等人在此时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变成瓮中之鳖,毫无还手之力。 桓冲的妥协,让他们欣喜若狂的时候,也不由的把自己的位置抬高了许多,看向桓冲的眼神也多是变成了轻视与鄙夷。 这样一个被自己所鄙视的人,自然是不用再过多的关注和预防的。 更别提把他控制起来,做成一个对自己有利的筹码。 那时的桓冲,好像连做个筹码的资格,都不配有了。 但是到了现在,他们才是后悔不已。 练威扬起手来,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咆哮道:“早知道就把那桓冲捆起来了,怎么就这么轻易的把他放走了呢!” 然而,后悔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练威等人今晚带过来的士兵有近一万之多,但是相对于桓冲将近二十万的部众,还是远远不够的。 而且这江陵之地的守军,已经有十来年没有过什么战事了,和桓冲那些部众比起来,战斗能力可以说的相去甚远。 所以,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后,他们心中唯一的想法,就只有是突围。 鼓声是从众人的东面传来的。 几人想也不想,直接下令向西边行进。 心中只是祈祷着,千万别把西面给围上。 不过,虽说他们所领的士兵与桓冲的部众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但好歹也有将近上万之多。 这么庞大的军队,岂是下了军令就能快速移动的,别说士兵了,就单单说这军令,要传到到每个人的身上,都需要很长功夫。 桓石钧几人无奈,只得带上身上周围的一百来人,率先向西面奔去。 只是刚迈开步子没有多久,西面同时传来那一阵阵急促无比的“咚咚”鼓声。 桓石钧无奈,只得调转方向,向南面跑去。 那些原来的荆州守军,也是困惑不已,军令先是往西,现在又见到不少人向南奔跑,都已经是晕头转向。 而且多数人没跑两步就在心中想到,又不是秦军打过来,为何要跑呢? 来人只不过同样是桓氏的部众而已,和自己可以说是同一势力,那这一番折腾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念至此,越来越多的士兵停下脚步。 到了后来,只能看到桓石钧练威几人,带上一些亲信部众,转头开始向北跑去。 但是没过多久,就连桓石钧也停下脚步,双眼怔怔的看着北面,心中一片惨然。 北面…… 那可是有着宽阔无比的江水啊。 寸步未离的吴苟,望着又转到原地的桓石钧练威等人,嘴里冷哼一声。然后对着军营之中,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士兵高声喊道:“都给我起来,装的时间够长了,起来开始做事!” 然后又对着剩下那些被捆起来的士兵道:“你们也是一样,那些绳子应该是困不住你们正常的人的。” 之后,灵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本应该已经开始凉下来的士兵,都是一个激灵,蹦了起来。捡起脚边的环首长刀,便向桓石钧练威几人围去。 练威几人像是见了鬼一样,这……这…… 一时间没有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有桓石钧,脸上的神色从惊愕慢慢变成苦笑。 此前的他还一直以为,自己的这位叔父桓冲,是在刘奉高练威等人的谶言和威逼之下,先做伪装,骗取信任,然后再撕下伪装,出兵围困。 但是现在看来,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这场动乱,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一个专门针对自己的陷阱! 从吴苟军营之中的第一声惊叫开始,自己和练威等人,就一步一步的自动走入这陷阱之中。 呵呵……输得不冤啊…… 桓石钧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淡定,那些懊悔与惊慌都已消失不见。 他的心中已经如同明镜一般,想明白事情来龙去脉的时候,也放弃了突围的打算。 那些浑身血迹的吴苟部众,提着刀将众人团团围住。 在吴苟部众的周围,虽说都是刘奉高和练威等人手下的士兵,但是此情此景之下,哪还有人敢前来阻止。 上明城墙之上,桓冲谢离等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站在了这里。 “怎么样……我就说有好戏可看吧……” 谢离对旁边的桓婵微微一笑,然后如此说道。 只是桓婵却没有多少看戏的心思,双眼怔怔的看着城里军营中那一片灯火通明,眼神中是一片复杂。 “为什么这么多的堂兄,都想要父亲的位子呢?” 桓婵回过头来,同样怔怔的望着谢离的双眼,好像从那里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第一百一十八章 意料之外 “为什么这么多的堂兄,都想要父亲的位子呢?” 对于桓婵的这个问题,谢离自然是没有办法回答的。 当初桓熙以及桓济二人对于桓冲的谋害,他还是可以猜得出原因的。 桓温去世,按理来说是应该让长子桓熙接管掌权。但是,桓温却指名道姓的让自己的弟弟桓冲坐上自己的位子,这事虽说也是正常,毕竟桓冲算是同族之中的佼佼者。 不过那桓熙肯定是不情愿的,如果他的脾气好些,能够忍下此事,那也能够相安无事。 如果他脾气差些,不能控制心中不忿的话,那做出那些事来,也算是能够理解。 但是,桓石钧是为了什么呢? 起初,桓羡和桓婵二人还没有以为这事是和桓石钧有关的,毕竟,从军营中的那些表象看来,是之前荆州的一众将领不满父亲,然后才借辅助灵宝儿的缘由,推举出桓石钧。 虽说这位石钧堂兄的表现也有些主动,但毕竟那是在推举之后的反应,那些谶言和江陵谣言和他好像并没有多少关系。 “石钧啊,那些还活者的将士,是不是和上次一样,多喝点水催催吐,然后休息休息就好了?” “呵呵,就是这样,然会让他们再睡上一天就好了,叔父就不用再担心这些。” 在他俩疑问之时,谢离重复了一遍此前桓冲与桓石钧的这段对话,然后便直接望向他俩,希望他们能够明白这两句话的意思。 桓羡和桓婵听到之后,知道谢离说出这两句话是有所指,经过一番思索之后,便同时察觉到了不对。 “这!石钧堂兄知道这些士兵此前的动乱是因为中毒,而不是夜惊,所以他才下意识的认同了父亲所说的施救方法!” 谢离听到二人已经明白,脸上不由得露出丝丝笑意,然后才又说道:“这也和他放松警惕有关,桓将军妥协之后,演技又是精湛无比,自然是让他们信以为真。这桓石钧肯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时大意,透露了他知道动乱内幕的实情。” 兄妹俩个都是恍然,只是在乍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是沉默不语,一时间不知道能说点什么。 此时,城中军营里的场面显然已成定局,桓石钧以及练威等人,被一群浑身血迹的士兵团团围着,脸上的表情都是复杂之极。 桓石钧所表现出来的淡定,多少让拿着环首长刀的士兵有些佩服,这个年轻人岁数并不算大,但是在这等情况下,依然面不改色,只凭这个定力与反应,就能胜出绝大多数的老将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桓石钧早就有过了惊慌失措,以及追悔莫及。但是在得知一切都是圈套之后,那种心情便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技不如人而已。 正在周围兵士想要将几人捆绑之际,里面却传来了一声声咆哮。 周围士兵定眼观瞧,这才发现这咆哮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狂妄骄横的练威练校尉。 此时的练威心如明镜一般,他自然也知道了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个圈套,只是却不想就这样轻易的认输。 他知道,桓石钧是桓氏的一员,也是桓冲兄长桓豁的儿子。现在纵然是事情败露,所能得到的惩罚顶多是和桓熙桓济一样,流放长沙或者更近的什么地方。 但是自己却不一样了,一名校尉在今天晚上的所作所为,足可以让自己死上几次了。 现在,周围的士兵再也不是练威的部下,他的神色中早已没有了此前的嚣张与傲慢,现在正在歇斯底里的挥舞着长刀,想要从此地硬闯出去。 奈何双拳难敌无数双手。 “铛……”的一声,练威的长刀被格挡飞了出去。 随后几个士兵走上前来,练威就这样被捆成了粽子,嘴上也塞了块不知道哪里来的破布,一直“呜呜”个不停。 士兵围捕的任务进行的很是顺利,除了桓石钧以练威二人,其他几人皆是抽头丧气,沉默不语。 军营大帐之中,桓冲正襟坐在那主座之上,脸上阴沉沉的,不知在想着什么。 桓石钧刚刚被带了上来,此时正跪在正厅之上,还是那般淡定,从容。 单从脸上的表情看,好像刚才军营中的事情和他一点都没有。 “石钧,说说看吧。是对叔父我太过不满,还是自己实在想要坐这位子?” 桓冲率先开了口,只不过语气确实平淡的很,好像和平日里见到他时,所说的语气一样。 “这个……叔父自然是知晓的,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再问石钧一句呢?” “呵呵……” 桓冲那阴沉的脸上挤出意思笑容,然后又道:“看来是因为你叔父我丢了江东地盘的事了。这种事在你们看来,确实是显得我桓冲太过懦弱无能。你们想要取而代之,重新恢复往日荣光,自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桓石钧嘴角微微扬起,摆出一副轻蔑的表情,然后接着回道:“叔父知道此事便好,只是石钧想要提醒叔父一句,丢了扬州徐州,这种事情并不光彩,而且可以说是非常丢人的。” “是啊……” 桓冲轻叹一句,好像并没有听到桓石钧的这句嘲讽一般,再次说道:“这种事情并不是因为什么苦衷,而是另有隐情,只不过是什么隐情,就不和你多说了。你信与不信,反正都是这样了。” “哦,对了。” 桓冲好似想到了什么,然后接着道:“你从记事起,应该就一直待在荆州,江东那边也都还没怎么去过。过两天你就过去一下,在那边住上一段时间吧。虽然我已经领军过来,但是那边还有你的穆子叔父,所以也不用担心无人照应。行了,这就回去收拾收拾吧。” 桓石钧霍地抬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他就这么处置自己? 此时的桓石钧可以万分肯定,桓冲已经知道自己就是这些事的主谋,因为自己在得意之时,那么明显的暴露过。 但是为什么桓冲还要对自己处罚的这么轻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桓婵心境 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桓石钧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桓冲所说的穆子叔父就是桓秘,在桓熙和桓济企图夺权之时,曾和他们参与在了一起。 后来事情败露,桓熙和桓济被流放到长沙,自己的这个叔父作为桓冲同辈分的人,倒是没有被流放,而是自己隐入山中,和名士们纵情山水去了。 如果去江东找他的话,虽说远离了荆州桓氏根基,但是在那边可以通过他结交更多的名士势族,倒也算的上是一桩好事。 桓石钧自然不是没有头脑的蠢货,听到桓冲的这个决定之后,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这些。 同时,也被桓冲的气量深深折服。 这样的决定可不是因为桓冲胆小懦弱,不想得罪自己这一支。 前几年他连大伯桓温的长子都敢流放到长沙去,就更别提自己了。 难道自己一直错怪了他?这撤出江东之举确实另有隐情? 桓石钧不由得再次考虑起来,他这些日子里的所作所为,确实如同桓冲所说,是因为看到整个桓氏所控制的地盘越来越小,势力越来越单薄,心中愈发的不满所致。 但在现在,他才慢慢想到,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太过简单了。 “还有……” 桓冲再一次开口说道:“你弄出的那些毒药,到底是些什么东西?竟然有如此奇效?” 语气里充满了好奇,也没有一丝一毫责问的意思。 桓石钧听到之后,心中不禁有些羞愧难当。桓冲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过中元那晚,有几个士兵趁乱刺杀他的事情,显然是打算将略过此事,不再追究了。 “那些是石钧在他处弄来的麻蕡,碾碎成粉,混入将士们的饭食之中。这些东西确实有毒,多食之后就会和此前士兵们的那些反应一样狂躁癫狂。石钧也没有想到,叔父竟然在今晚识破了石钧的计谋……” 说到这里时候,桓石钧那平日里沉稳无比的脸上,不由得红了起来。 “嗯,虽说做法偏激了些,但总归是为了我桓氏一族,这些事就不用再提了。而且,这些玩意儿总归是有些不太人道,日后再谋事时,可以再细细斟酌斟酌。” “是,叔父。” 一场本以为会是严厉之极的审讯,就这么简单的结束了。 桓石钧撤步退出大帐之外,心中五味杂陈。 在今日他才算得上真正开始认识自己的这位叔父,但是,这就要离开去那江东了。 桓冲脸上的表情重新变成阴沉模样,让人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桓将军,练威刘奉高等人还在帐外等候审讯……” 一书吏小声的提醒道,语气里多少有些战战兢兢。 这个跟随桓冲的时间不算太久,但是他也知道桓冲的脾气如何,刚才对桓石钧的神色,可不是平日里的常态。 “不用审了,拖远点砍了,然后示众三日吧。” 桓冲随意的挥了挥手,好像在说着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是!” 书吏唯诺的应道,颤着身子出去传令去了。 谢离和桓婵兄妹已经回到桓府之中,三人并未在军中担任任何官职,审讯之事也是没有资格参与。 不过好在桓冲无事,军营之中的动乱也在瞬间被镇压下去,桓婵桓羡二人悬在心中的石头已经落地,在和谢离回去之时也是比较痛快。 这两日里,谢离一直都在桓府之中过夜,因为他已意识到,现在时机成熟,那隐在暗中的人肯定会有动作的。 果不其然,在谢离住这里的第二天,桓石钧就开了自己的计划。 虽说今晚由于桓冲的出色发挥,让自己只能做这事的围观者,但是多谢亲历的经验,总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景宣,我有预感,你应该在这几日就会被父亲召入军中任职了。” 桓羡微笑着对谢离说着,语气中充满着敬佩。 虽然这些日子里,谢离基本上没有参与父亲在军中的谋划,但是在最开始时的那些商议可都是谢离提出来的。有着如此功劳之人,父亲怎么可能会不表示一下。 “呃……实话说,我还真的没有想过此事。” 谢离望着桓羡如此回到,虽说对于日后的生活有过考虑,但是要进入桓氏军营之中的话,还确实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不是说谢离不想入伍,相反,此时的他对于入职军中还是有着比较迫切的想法的。 毕竟自己来到的是这个时代,这个华夏一族充满了苦痛与灾难的时代。 如果谢离投身到了盛唐,或者强汉,那么他的想法肯定是找点生财之道,再寻几个心仪的美女,去过那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 这样才符合他那毫无追求的性子,国家大事?和他可没有半点关系。 但是现在,老天让他来到了这里。 虽说他并不相信这是天将降大任于谢离也,自己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过,终究不能安心的只顾着自己,去过那醉人的生活。 总是应该为这里做点什么事情的。 更何况,此前朱序给桓冲的信中,应该并没有提到日后投敌之事,这么重要的情报还是自己为朱序建议的,现如今又怎么可能就这么撒手不管。 之所以会那样回答桓羡,只是因为入了桓氏军中的话,那想要再去建康,就没有什么理由了。 还好的是,这个时代里不受征召的例子还是比较常见的,自己虽说和那些有着超高人气的名士不能相提并论,但是这桓冲应该也不会因为自己不受征召就砍了自己的。 “切……” 旁边的桓婵撇了撇嘴,然后接着说道:“你如果真的没有想过入伍的话,现在为何天天沉迷练武强身,还和我们轮番比试?难道只是因为好玩不成?一看就是言不由衷。” “咳咳……” 谢离尴尬一笑,心道这倒是一最大的破绽。这里可不像是前世里的现代社会,哪有人会因为健康或者塑形去天天运动训练。 穷文富武,练这玩意儿还是挺烧钱的,最起码单这吃饭一项就要比别人要多的多。 谢离没有继续解释,只是随口说道:“这不是怕二位整日练武太过无聊,这才过来找你们比试比试,就算是给你俩解解闷了。” 只不过这谢离随口说出的理由,却让桓婵情不自禁的想到:好像……好像自从他来府中之中,自己的心境确实是变了许多…… 随便说两句 (刚才的一章已经上传,覆盖了刚才那几个字的提示。) 九月目前的成绩虽说和同期的差不少,但是自己还算比较知足。 当然,这并不是九月咸鱼更新的借口…… 每天的这些更新只是因为第一次写,对用词之类的也有着过多的纠结。 好在经过这两个月的不断码字,手上顺了不少,九月相信以后也会越来越顺。 那样的话,应该就能在下班之后,每天写出两章来了…… 另外: 对于kryss、今日**飘、轩辕龙王、dotphoenix、经典串球、amaris深、刺骨无伤、150125205554042、光之铁锤、月华神剑士、a云飞扬a、20180621165100837、笑傲广工、冰羽天岚、黄鹤飞、天体运行论、血染青史页,feifeivv等等的投票表示拜谢。 每当工作烦闷,晚上回来不想码字的时候,看到大家的不间断投票,就又爬起来接着敲键盘。 对于九月这疲懒的性子,大家的投票鞭策,实在是九月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这本书不管是书名还是时代,都相对较冷,所以九月也不会再怎么奢求成绩了,安心写好自己的为主。 不过,大家能多些互动与支持当然是更好。。 另另外: 国庆节了,大家吃好喝好玩好。。。 第一百二十章 转了性子 尤其是前些天的落水事件,在当时谢离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目光之下,自己这个从来不知道害羞为何物的桓家女郎,竟然脸红了。 这可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桓婵是桓冲最小的女儿,自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虽说这些宠爱多是来自于兄长和阿姊,但是这也足以让她养成了万事由己的性子。 前段时间教唆桓羡和她一起离家出走,只有两人就敢骑马去襄阳,任性程度可见一斑。 她生性喜武,从小就受刘伯等人的悉心教导,虽说现在拳脚是不错,但是常年和在演武场之类的地方度过,性格自然是大大咧咧,感情也完全没有同族的阿姊们那么细腻温和。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持续了十几年的性子,在现在的谢离面前,好像已经慢慢偏离了方向。 如果换做初次见面的谢离,在她沐浴时敢闯进房间的话,纵然是隔着屏风什么都没看到,那桓婵定然不会让他活过当天。但她清楚的记得,当时在知道来人是谢离的时候,自己的心中只是下意识的有些惊慌失措,即使还有些怒气,那也是嗔怪的感觉,并没有想把他大卸八块的冲动。 后来和他的练武比试,自己手上的力道,也不由自主的轻了许多,完全没有对上桓羡时的那般全力施展。 回想起之前的种种,桓婵不禁意识到,现在自己在谢离面前的姿态,和那些阿姊的差别好像越来越小了。 不行不行…… 桓婵狠狠的摇了摇头,可不能就因为一个小小的谢离,就让自己阿姊她们那样拘束。 “好好,景宣都这么说了,我们也只能是这么认为了……” 桓羡摆着手笑道,对于谢离的这个解释,他自然是不会相信的,不过也不会再过多的纠结刚才的问题。 “呵呵,这解闷也是偶尔那么几次才好,如果天天赖在这里的话,那就有些招人烦了。而且经过今晚这事,谢离对桓将军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可不敢再在这里班门弄斧,卖弄自己的这点小小心思。等会儿天就亮了,我收拾一下就回去,以后再来桓府拜访的话,估计要等一段时间了。” 谢离微笑着对桓羡说着,语气里却是正经的很,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在他的心中,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自己在这江陵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从襄阳出来的主要任务除了给桓冲送信之外,还有就是安顿好自己的母亲以及苏回雪祖孙二人。 在他的印象之中,江陵这里因为桓氏的镇守,并没有被秦军攻破。而且相比较而言,在桓氏的控制之下的江陵,要比司马晋室的建康要安全的多。 现在有桓羡和桓婵的这层关系,再加上母亲和苏回雪的手艺,要在这城中安定下去也是没有丝毫问题。 这么一来,自己也没有了家中的后顾之忧。 中间碰到桓冲和桓石钧的事情,也算是一个意外。如今危机解除,桓冲继续做着整个桓氏的家主,那桓羡和桓婵二人也继续保持着在荆州最高的身份和地位,那家里确实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桓婵在此时也是回过神来,听到谢离的话之后,微微一怔,然后下意识的说道:“你不是还要和我比试切磋吗?上次输的这么惨,难道不想赢回来?” “再说了……也没有人觉得你在府中烦人呀……” 桓婵哪里会知道他的心中所想,只是胡乱的猜测着,难道自己平日里对他的态度太过恶劣?这才让他不想待在桓府? 可是最近这几天,在他的身前,自己明明已经足够克制,没有再像是之前那样肆无忌惮了。 此时的桓婵好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决心,情不自禁的开始审视自己的问题。 “小妹说的不错,景宣,自从你来这里之后,我们兄妹二人练武的劲头都多了不少呢。如果舍不下家人的话,可以像往常一样,每天过来这里,一起练上一两个时辰,然后再回去也好。” 桓羡虽然不知道谢离要去做什么,但是也明显不想让他就这么离去。 不管怎么说,他对石钧堂兄的这件事上,可是给了父亲颇为关键的警示和计策,刚才他还在心中想着,如果父亲不辟召他的话,那么自己就去给父亲举荐,这样机智有谋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 桓婵望了一眼桓羡,心道这兄长可算是能和自己统一想法了。只不过按照自己的意思,最好是能把谢离留在府中,否则每天在江水两边来回穿梭,也实在不太合适。 只不过再仔细一想,便觉得有些不妥。 谢离毕竟是有自己的家,又不是桓府的家奴院工,自然是没有什么理由搬来这里住的。 而且在谢离家的旁边,还有一位美貌温婉的苏回雪。虽说经过这些天的了解,知道这他们还不是一家四口,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几人的关系肯定是不同寻常的,就这么贸然的请谢离过来,自然也是不太合适。 更何况,昨日他在府中留宿,本就是为了父亲军中之事,现在父亲的危险已经被根除,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理由再留下了。 想到这里,桓婵的心里不禁有些失落,好像还真的没有一个好的解决方法呢。 果不其然,谢离在听到桓羡的提议之后,笑着摇了摇头道:“延祖兄说笑了,前些日子里还有借口可讲,如果以后让阿母知道,我每天厚着脸皮在桓府蹭饭,那还不直接打断我的双腿……” 语气虽是调侃,但是那态度已经非常明显。 桓羡知道,仅凭自己和小妹,是没有办法把他留在府里的。 看来只能是让父亲出面了…… 桓羡一念至此,便不在继续在言语强求。 只是转过头来之后,发现自己小妹依旧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那神态和她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 心中不禁有些纳闷:小妹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蹭饭 卯时破晓,天光大亮。 谢离辞别了桓羡桓婵二人,向家中走去。 此时他的心中才开始有些纠结起来。 桓羡和桓婵二人虽说是他在这里比较好的朋友,但毕竟还没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所以在说话之时可以留几分余地。 不想说的话,可以藏而不说。 但是回家之后,对上自己的母亲秦氏,那就不能像刚才那般从容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想和母亲一起离开。 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建康,作为司马晋室的国都,其安全程度实在令人堪忧,以谢离的半吊子历史水平都知道,只要晋朝一有叛乱,建康就处在破城与将被破城的状态之中。 丝毫没有一国之都该有的姿态与尊严。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先说王敦,曾经在永嘉之乱,晋帝被掳之后,与堂弟王导一同帮助琅玡王司马睿在建邺称帝(当时建康为建邺,为避晋愍帝司马邺之讳,所以改名建康),同时联络南北方世族共同支持司马睿,可以说晋室能得以延续,他们兄弟俩可以占去一多半之功。 当时“王与马,共天下”之中的王,就是说的他们两兄弟。 而且王敦主外兵事,王导主内政事,在当时权势滔天。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王敦叛乱,虽然没有王导的支持,但是掌握兵权的他,要入建康,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后来王敦病逝,余部被各个击破之后,才算彻底绝了这个祸患。 如果说王敦攻入建康是因为权势太大的话,那几年后的苏峻之乱就不太能说过去了。 从身份上来讲,苏峻并不是此时的势族之一,只不过聚拢了些散兵游勇,归顺了司马睿。后来因为在平定王敦余部的叛乱之时,立了些功劳,便被委以重任。 此后苏峻接着发挥特长,聚拢各种罪人逃犯,并不时伸手向晋室讨粮。后来势力越来越大,脾气也渐渐不受控制。 恰巧此时朝中有人要削他兵权,逮住机会之后,苏峻便联合他人,直接率兵攻入建康,烧杀淫掠,无恶不作。 之后,桓温和桓冲的父亲,就是在这次的叛乱之中遇害。 再后来,就是桓温了。 虽说比起苏峻,桓温的做法要人道的多,只是带兵入朝,没有烧杀抢掠。 但是以他当时的架势,任谁都说他是冲着废晋自立去的。 虽说在谢安石的以及种种原因之下,桓温没有成功,但是这也足以让整个朝廷都惊出一身冷汗。 种种前车之鉴,让谢离不得不考虑建康的安全问题。 自己孤身一人前去的话,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不管别人怎么折腾,以自己的头脑应该不至于不能脱身。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怎么给母亲提出此事。 母子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从母亲的眼神中,谢离可以明显的看出,她对自己的感情是有多么的深厚。 把她一人留在这里的话,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 还好的是,有苏回雪以及赵婆婆二人,能与母亲为伴,在这里的生活应该不至于太过寂寥。 谢离的心中思绪万千,还没想好怎么组织语言,那已经有些熟悉的房门就立在了眼前。 开门进去之后,谢离发现,母亲秦氏已经开始准备早饭了。 “阿母,孩儿回来了。” 谢离出声喊道。 “嗯?阿离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在桓府住上几日么?” 秦氏扭头看了他一眼之后,便接着忙碌起来。 然后只听她接着说道:“怎么不早些回来,现在就做了我一个人的饭食,没有你的份,想吃的话,就去隔壁苏家看看去吧。” 望着那犹自来回走动的母亲,谢离脑门升起一丝黑线。 说好的母慈子孝,感人至深的场面呢? 怎么一进家门就是不给饭吃的遭遇,这也太出乎意料了。 见身后没有动静,秦氏疑惑的停下脚步,然后扭过头来望着谢离道:“她们在平时就是比咱们稍微晚些,你又不是不知道,快去,现在过去看看,还没开始做粥的话,就让回雪多准备些。” “好吧……孩儿现在就过去。” 谢离有些无奈的应道,然后将门带上之后,便走向隔壁。 敲了两下门之后,谢离就听到里面传来了苏回雪那温婉动人的声音:“来人是谁?有什么事吗?” “我是谢离,先开下门吧。” “是谢郎,稍等我这就过去。” 略带喜悦的嗓音之后,便是一阵快速的脚步声。 只等了片刻,院门便被打开,里面正是几日不见得苏回雪。 此时的她看起来,要比前些天在襄阳时好了太多。 脸色不再是苍白的颜色,而是变得红润了许多。 身材虽说还是和之前一样消瘦,但给人的感觉不再是弱不经风。 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得富有活力。 谢离在心中不由得叹道:这才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样子,对于之前的日子,希望她从此远离,不再遭遇了吧。 “谢郎,快些进来,清晨寒冷,可别着凉。” 对于谢离的突然到来,苏回雪自然是欣喜异常。虽说不知他怎么突然就从桓府回来,但是她可不会多嘴乱问。 “哦……没什么事,就是问问苏娘子现在有没有做饭。” “还没有,不过现在也准备开始做了,怎么了谢郎?” “还好,还好……” 谢离这才踏进苏回雪院门,然后边走边笑道:“阿母那边已经抛弃我了,只做了自己的饭食,没有准备我的。所以我才过来问问。正好苏娘子还没开始,可以让我好好蹭一顿了。” 苏回雪将院门关上,跟在谢离身后,听他说完之后便抿嘴笑道:“秦姨又不知谢郎现在过来,没有准备也是正常。不过谢郎不用太过见外,只要谢郎想吃,任何时候来,回雪都会为谢郎做的……” 说道最后,苏回雪的声音越来越低,然后又再后面加了一句:“虽然现在回雪的厨艺不算精通,但是我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还给你吧 苏回雪这温柔的性子,对谢离是来说总是无比受用的。 想想前世里的他,基本上是和这样的女子无缘的,没有办法,这种性格的人已经很少见了。 当然,温柔与否无关优劣,只是看个人喜好而已。 此时的谢离,就属于那比较喜欢的。 可惜,自己能消受这种温柔的机会已经快要没有了。 来到屋内,谢离找了块石墩,随手扫了几下便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来到这里的时间不算短了,但他还是不怎么适应那跪坐的方式。之前在桓府中每次跪坐的时候,他都有种亲手做把椅子的冲动。所以除非在一些较为正式的场合,其余时间还是怎么舒适怎么来。 此时的胡床在江水以南还不怎么盛行,只是在胡人所占的地方用的多些。 这种马扎子虽然看起来不太美观,但相对于跪坐来说,确实简单实用的多。 苏回雪请他稍等之后,便忙着准备早饭去了,留下谢离自己一人百无聊赖。 而后,赵婆婆听到了谢离的声音,便从内屋出来,和谢离拉起了家常。 开始还一切正常,只是聊一些家里无关紧要的小事。只不过一小会儿之后,谢离便感觉有些不正常了。 赵婆婆的话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往谢离的年纪上凑,然后说完谢离之后,又顺带接一句回雪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云云。 谢离毕竟已经不是这十六七岁的懵懂少年,对于赵婆婆的暗示,他自然是知晓的。 简单思索过后,谢离便温声说道:“赵婆婆,关于我和回雪的事情,我今天正要找她说呢,您就别操心了。” 赵婆婆听到谢离的说法,她那一直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就连她那脸上的皱纹,在这瞬间好像都消去了不少。 “阿离心中惦记着你们的事就好了。呵呵,回雪将早饭已经准备好了,阿离先去吃饭吧。” 谢离回头,果然看见苏回雪正托着食盘向这边走来。 坐在石墩上的谢离起身迎了过去,虽然苏回雪没想让他帮忙,但他也还没有什么做大爷的想法和觉悟。 早饭很是简单,只不过从样式上,很明显可以看出其中的干净和用心。 正在用饭时,秦氏从院子中推门进来,然后对着谢离笑道:“可不能让回雪白白为你做饭,等会儿吃完之后,你若是没事的话,就带着回雪去城里逛逛。前些天为了赶制那些长裙,回雪可是太累了,正好今日天气不错,陪着她去散散心也好。” “秦姨……回雪不累的,而且赶制十天不到,就有这么多上好的绸子拿,比咱们之前好了太多了,就算再辛苦也是值得了。” “哦……不累啊,那既然不想散心的话,就让阿离继续忙他的事情去吧。” “呃” 苏回雪神情一滞,正在懊悔时,却发现秦姨扬起嘴角,一脸笑意的望着自己。 “秦姨……原来您是在取笑我,我……我……” 苏回雪的声音越来越小,那秀脸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绯红一片。 “阿母,古人常说母子连心,我今日也算是体会到了。刚才孩儿还在打算带着回雪一起出去转转,说点事情呢,你就帮孩儿提出来了。” 谢离将最后一口粥送入嘴中之后,看到苏回雪这窘迫的样子,便接过话头对母亲说道。 只是听到他的话之后,旁边的苏回雪下意识的抬头望向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从忙完那一批长裙之后,苏回雪便想着如何更好的利用起来这些绸子。虽然在空闲之余想希望谢离能够过来,不说带自己游玩,就算过来说上几句话也好。 但这些天谢离一直身在桓府,家都不回,更别提来看自己了。 此时见他刚回来就有意带自己出去上街,心里自然是喜不自胜。 而且,刚才听他说要和自己说点事情,难道是……那件事么…… 当时两家写好的婚书,条件是秦军退去,或者到了别地安全之时,那订婚就继续有效。 现在两家已经出了襄阳,到达了安全之地。不仅如此,现在都已经在此安家落户,生计也有了保障,那这订婚…… 如果谢离和自己提到这事,那自己要如何回应才好。 想到这里,苏回雪不由得放下了碗筷。米粥小菜都已经失去了味道,自然也就没有再继续吃下去的必要。 心中真如小鹿乱撞,此时的苏回雪已经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本来羞红的脸,在此时更是连抬都抬不起来了。 满怀心事的她连怎么出的门都忘得一干二净,只知道中间谢离好像回了一趟家。 等到她再收回心神之时,二人已经走在了大街之上。 此时辰时刚刚过半,江陵城的街道上有些冷清,毕竟时间还早,绝大部分人连早饭都还没吃呢。 “苏娘子,现在家中有了一些比较好的绸子,下一步你想作何打算?” 谢离回头望着一直跟在身后的苏回雪,率先开口说道。 苏回雪微微一怔,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不过这几天一直都在考虑这些,所以回答起来也完全不用再过多的思考。 只听她柔声说道:“往后天气越来越凉,咱们之前做的长裙虽说美观漂亮,但是用料较少,不能御寒,再过些时日就不能穿了,所以肯定是不能接着做那长裙了。” 看到谢离轻轻点头,苏回雪才又接着说道:“而能御寒的,不管是男子的深衣长袍,还是女子的襦裙短袄,都承自秦汉,型式已定,难有改变,我们要做的话,也并没有多少优势可言。不过,等到天气再冷些,一般富裕人家都还再披件鹤氅,这个倒是可以做到别致些。而且年轻些的女郎男子,一般会喜欢些颜色艳丽,形式飘逸的。所以回雪感觉,这方面倒是可以一试。” 看到苏回雪在这方面侃侃而谈的样子,谢离心中无比宽慰,她本就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子,只要下定决心做些事情,那没有多少事情可以难得倒她的。 “不过,一切要看谢郎的意思,如果谢郎感觉不妥的话,我再去想想别的打算。” “不用……这纺步制衣可是你的专长,到时候你定就是了,我都会赞成的。” 谢离微笑着摇了摇头,心道刚才夸的有些早了,这苏娘子还是少了一点的自信啊…… 此时二人已经来到江边,宽阔的江面上也是一片安静,二人也不着急回去,索性就沿着江岸踱起了步子。 谢离伸出右手,从怀中取出一纸书信,然后放到苏回雪的身前,接着轻声说道:“呐,还给你吧。” 喝多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顶点小说.booktxt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三章 理由 “还……还给我……” 如此突然的动作,让苏回雪有些不知所措。 谢离在早饭之前,曾经说过有话要对自己说,所以此时的苏回雪已经做好了准备。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谢离要说的事情就是…… 退回那婚书! 此时的她脑中一片空白,时间在这一刻好像也悄然静止。 怔怔的盯着眼前的那一纸婚书,苏回雪的眼眸之中,已经不知不觉的留下两行清泪。 他只是心善,不懂得拒绝而已。 是了,当初定这婚书之时,他就已经和自己说明白了的。 可笑自己当时对他还冷面相对,恶语相向。 谁又能想到的是,只不过两个月多的时间,自己就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然而,人家却从来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江陵这个地方看起来很是安全,自己和阿婆也基本没有了生计上的担忧,他自觉仁至义尽,自然也不用再继续这一层假的关系了。 更可笑的是,自己竟然还对谢离经常出入桓府而暗自不满。 自己本来就是个外人而已,又哪有资格去不满人家的事情。 双手接过那一纸婚书,苏回雪凄然一笑,并未抬头,然后轻声说道:“多谢谢郎……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相助,回雪铭记于心。谢郎……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情我会给阿婆说清楚,不会让你为难的。” 谢离轻嗯一声,好像没有看到苏回雪的异常,然后转过头去,接着说道:“这几日我就要离开了,这东西对你来说,总归是一种束缚,现在退还给你,你也算是自由了。” “离开?” 苏回雪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然后好像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接着缓缓低下头去,说道:“是因为桓娘子吧,那回雪恭喜谢……你了。” “桓娘子?” 谢离有些纳闷的转过身来,然后望着那依旧低着头的苏回雪问道:“还有这恭喜,是从何说起……” “桓娘子美貌可以说是万里挑一,与你自是般配的很。她的性子虽说略有些急躁冲动,但毕竟是为人善良,所以也并无大碍。再加上桓氏是当今最为得势的世族,桓娘子身份显赫,虽说谢郎你天资聪颖,能力过人,但有了这曾关系,对你日后肯定是大有裨益的。” 苏回雪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再逐条分析之后,才好像渐渐开始明白。 就算谢离有接纳自己之心,但自己所能给予他的帮助实在少之又少,从襄阳道现在,他已经给了自己不知道多少的温暖与帮助,但是自己能回报给他的能有什么呢? 这个身子么? 除了这个,好像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了。 但是以谢离的能力来说,他想从别人那里得到这个需求,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无非就是自己的面容还算是姣好,但面容姣好的又不是只有自己。 “嗯?” 对面的谢离却是一头雾水,心道这都哪跟哪…… 然后才又接着问她道:“回雪,你在说什么呢?我的离开和那桓婵有什么关系?” “难道……谢郎不是和那桓娘子已经定了终身吗?” 虽然在谢离交还婚书之后,苏回雪就有意的避免用亲昵的字眼称呼谢离,但是无奈之前已经习惯了,所以在不经意间还是将“谢郎”挂在了嘴边。 “我和她?定了终身?” 谢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这才想到,自己这些天为了桓冲和练武的事,不间断的往桓府中跑,尤其是这两天,更是住在了桓府。 这苏回雪肯定是以为我去约会桓婵,然后一不小心成了桓冲的乘龙快婿,这才要搬离那里,去往桓府。 唉……这女人的想象力,今天终于是见识到了。 “回雪……那桓婵是何身份,地位如何?” “桓娘子是车骑将军桓冲的幼女,世族桓氏的掌上明珠,地位自然是尊贵无比,不是回雪这种平民百姓所能相提并论的。” 谢离又是一阵挠头,心道你照题回答就是了,又扯上自己是做什么。 然后接着问道:“那我谢离呢?是何身份吗,地位又是怎样?” “谢郎……和我一样,是襄阳城中的平民百姓,地位……是没什么地位。” 苏回雪说完之后,感觉有些不妥,然后又接着道:“但是以谢郎的能力……” 只是还没说完,就听到谢离抬手说道: “停!这些就够了,如今江水以南,桓氏可是数一数二的世族高门,那桓婵虽说脾气不怎么好,但毕竟身份在这儿摆着呢,回雪可能听到过有势族女嫁给贫家郎的?” “……” 苏回雪一阵沉默,心道谢离说的不错,刚才自己一时心乱,竟然忘了这个问题。 就算一个人再怎么优秀,那么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得到势族的认可,然后将族里的女郎下嫁与他的。 这不是什么明文规定,只是现在这个时代中的一条不成文的规则而已。 而在某些时候,不成文的规则要比成文的规定,要坚固牢靠的多。 那如果不是去桓府的话,谢郎这是要离开去哪里? 莫非他来江陵,只是要将自己和阿婆安顿好而已,如今万事安排妥当,才开始离开的吗? “那谢郎……是要离开去哪里。” “一个我也不是很想去的地方,但是有要事在身,不去不行。刚才还给你这婚书,也多是出于这方面的原因。” “啊?” 苏回雪心头一颤,原来,不是因为那个原因。 只是,这退还婚书就代表着解除婚约,为什么谢郎的离开要和自己解除婚约呢? 此时的苏回雪已经冷静下来,仔细的思考着谢离刚才的解释。 她本就不是愚笨的人,在加上没有了刚才的心理压力,所以不一会儿,便想出了一种可能,然后抬着头,神情关切的问道:“谢郎要去的地方,是有什么危险吗?” “这个……也不是很确定,都是说不准的东西,还不知道是福是祸,是吉是凶,毕竟没有什么人能预知未来的。” “所以你就事先退还了这婚书,以防万一遭遇不测的话,我就成了寡妇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反常的秦氏 “呃……” 谢离微微一愣,这还没怎么着呢,她就用上“寡妇”这个词了。 此时的苏回雪已经抬起了头,望着她那秀脸之上的梨花带雨,谢离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方才决定把婚书退还给她,只是因为这是当时的约定而已。 谢离并没有想以此去约束她去做些什么,毕竟,强扭的瓜不甜。虽说她对自己是有明显的好感,但是涉及到婚姻大事的时候,自己又哪能知道她的心意。 不过现在看来,苏回雪怕是在已经做好了当谢家媳妇儿的准备。 在当前这个时代,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的婚约可是比后世里的领证要牢靠的多,如果没有极特殊的情况,一般都是无条件遵守的。 虽说在当时,自己并没有将这事太放在心上,但是从苏回雪这些天以及现在的表现来看,她肯定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在这里,自由的恋爱以及纯洁的爱情,本来就没有多少生存的空间,多数人也并没有这方面的觉悟。 苏回雪对自己的认定,不管是出于那一纸婚书,还是这些天不知什么理由的倾心,都已经成了定局。 谢离本就不是矫情的人,有这么一位美貌温柔的女子想与自己白头偕老,自己又对其很是欣赏和喜爱,实在没有理由再去拒绝的。 他也并不愚蠢,做出那种把后世里的爱情观念用在这里的行为,过分的“高尚”就是虚伪了。 想到这里,谢离轻松一笑,然后伸手双手,轻轻的将苏回雪两颊的泪珠拭去。跟着说道: “回雪,我也是迫不得已,这是从襄阳出来之时就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只不过没有与其他人讲起而已。” 苏回雪在他这突然间的温柔之下,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她可从来没有被谢离这么亲昵的对待过,所以一时间也忘记了刚才的忧伤,整个人像是木偶一样,僵在了那里。 然后只听谢离接着说道:“虽说我也只是离开一些时间,但在这些时间里,这婚书也确实是对你的一种束缚,如今退还给你,也是让你暂时冷静一下,好好的考虑考虑。不用把什么报恩之类的搀和其中,毕竟我走之后还要麻烦你多多照顾我的母亲。如果等到我回来之后,你依然没有改变想法的话,那我谢离再主动向赵婆婆提亲,如何?” 苏回雪的俏脸已经微红,整个人的注意力多半都放在了谢离的双手之上。不过还是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然后才悄声回道:“谢郎要离开做事,回雪自然不会不识大体,出手阻拦。而且谢郎放心好了,秦姨在回雪的心中,就如同自己的……如同自己的母亲一般,自然会好生照料的。” 听这意思,显然是没有将好好考虑二人之事放在心上。 苏回雪深知,自己不是盲目之人,现在自己深陷其中,也是经过之前数个夜晚深思熟虑的结果。 所以,以后也没有在麻烦的必要,只要好好替谢郎照顾好秦姨也就是了。 谢离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张开双手,轻轻的将苏回雪揽入怀中。 虽然刚才说的冠冕堂皇,但是心底的那点自私,还是让他下意识的做出了这拉近二人关系的举动。 中午,二人已经各自回到了自己家中。 秦氏正在准备着冬季里衣服的布料,几人从襄阳出来,万事从简,所以带出来的衣物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如今天气即将转冷,这些东西总是要提前准备的。 “阿母……” 谢离望着心情不错的母亲,接着说道:“孩儿……有一事要给阿母说下。” “哦?” 秦氏转过头来,满是笑意的望着谢离说道:“是不是看着你的回雪妹妹愈发的清秀可人,开始动了心思了?” “嘿嘿……知子莫若母,果然什么都瞒不住母亲……” 谢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一些,然后苦着脸说道:“只不过这事目前看来是要缓一缓了……” “缓一缓?” 秦氏不知儿子这话何意,然后问道:“你赵婆婆那边也是着急的很,咱们在这里没有什么亲戚,你如果愿意的话,就在这几日完婚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就是我要和母亲说的事情了,前些天在襄阳时,孩儿与中郎将朱序商议了一事,需要将之秘密告与谢侍中(谢安石),所以需要离开江陵一阵子,这成亲之事,自然是要耽搁一下了。” “阿离你……是要告诉谁?” 听到儿子的话之后,秦氏脸上的笑意渐失,丝毫没有在意他那副喟然的样子。一脸惊愕的问着,整个身子仿佛都紧绷了起来。 “呃……” 谢离有些不解母亲的反应,然后接着小声回道:“由于是比较机密的情报,所以只能告诉朝中最关键的人,中郎将说谢安石为侍中,又录尚书事,相当于之前的丞相一职,这事自然是要给他说了。” 只是在他说完之后,秦氏眸中眼神微闪,身体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知在想着什么。 好一会儿后,秦氏的目光才重新回道谢离身上,然后才慢慢说道:“为娘记得,中郎将朱序是桓氏中人,如此机密的事情,他怎么让你去告诉谢侍中,而不是去告诉桓将军?” “桓将军目前只是镇守一方之地,无法顾忌到整个江水以南之地,所以这情报将给桓将军,也确实无多大用处。” “那你也可以将此事告知给桓将军,他得知之后,肯定也会找人告诉谢侍中的,这样一来,也不用你再去跑这一趟了。” 听着母亲的声音渐渐有些发冷,谢离心中更是疑惑不已,然后才回道:“孩儿也不想去跑这么远,只不过这机密要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孩儿没有办法,只得是亲自过去一趟。”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要去建康的吗?” 秦氏紧紧盯着谢离的双眼问道,那紧绷着的身子,好像已经有了些轻微颤抖。 第一百二十五章 唉,可惜了 谢离看着颇为反常的母亲,心中更是疑惑,不知道现在的她为何突然如此紧张。 如果只是因为自己孤身离家,而感到担心和不舍的话,那自然是在情理之中个,毕竟儿行千里母担忧。 但是现在,母亲的反应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担心和不舍没有看到多少,更多的却好像是……害怕。 “是的,阿母。不过此去建康山高路远,孩儿又只是去送个信而已,所以就不带母亲一起过去了。” 只是谢离刚说完,秦氏便来到他的进前,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颤着声音再次问道:“阿离,这个事情真的是在襄阳的时候就已经定好的吗?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告诉给我?” “当时忙着赶路,所以孩儿想要等咱们安定下来之后,再给母亲说明这事……不过,孩儿只是去一趟建康而已,如今那边又无动乱,可以说是安全的很,为何阿母会如此担忧呢?” 秦氏似乎是相信了谢离的话,神情比刚才缓和了许多,只不过双手还是紧紧地握着谢离,似乎这一松手,他就会在自己身边消失一样。 “这个……没什么,只是你第一次出远门,为娘自然不太放心。不过那谢侍中身居要职,阿离咱们只不过是一介布衣而已,又岂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阿母说的不错……” 谢离苦笑一声,接着道:“想要见到并且让他相信的话,还得需要想想办法,总不能给人家说‘同姓既是有缘’这种理由……” 这也确实是谢离正在考虑的问题。 虽说别人常说,谢侍中为人飘逸洒脱,喜爱游山玩水,喝酒下棋,经常出入于山水之间,但自己总不能去某个山头等着去吧。 而且,这等人物身边的侍卫随从怕也不在少数,自己想要与之轻易接触,怕也是在痴人说梦。 自己身上倒是有一件朱序的东西,也是就那把比较精美的匕首,可以当作朱序的信物,只不过这东西连桓冲都不一定认得,更别提那谢侍中了。 另外一个方法就是请桓冲写封推介书信,这样可以说肯定可以见到。但是目前谢离对二人的关系并不知晓,万一和外界传的一样,桓冲和谢侍中是互不对眼,那么再去找桓冲的话,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过虽说如此,谢离也没有将此事太放在心上,车到山前必有路,自己到时候如果连这都解决不掉,那这二十多年的饭就是白吃了。 “同姓既是有缘……” 秦氏低声重复着谢离刚才的话,好像又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一时间怔在原地。 “呵呵,阿母,不过是句玩……” 谢离的话刚说到一半,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母亲方才如此异常的反应,难道是因为听到了谢侍中的关系? 想到这里,谢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狐疑和古怪。 再结合母亲现在不断的重复低语,谢离此时脑中的想法更是愈发的强烈。 这…… 难道…… 和自己的出身有关系? 对于自己的这个姓名,谢离从没有对其深究过。 在前世里,自己就是这个姓名,阴差阳错来到这里之后,对姓名相同的这个设定,也只是感觉是某种机缘巧合而已。 从这个身体原来的记忆中,谢离知道,当他曾经向母亲问到自己姓名出身之时,母亲总是支吾遮掩,闪烁其词,而后便偷偷抹泪哭泣。之前的自己自然不想再看到母亲这样,所以在之后也就没有继续问过。 现在两人说到这里,他倒是有些想要询问一番了。 当然,谢离也仅仅是出于自己的好奇而已,身世只是这副身子的,并不是自己的。虽说不能完全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此事,也并不会投入多少感情因素在里面。 “阿母,我的姓……和那谢侍中,是不是有点儿关系?” 谢离握着母亲的双手,小声的试着问道。 “啊?!” 秦氏却是惊叫一声,下意识的抽出双手,看着眼前儿子询问的目光,眼中逐渐湿润。 片刻之后,秦氏好像再难忍受,直接扑上前去,将谢离环抱在了臂弯之中,哭泣着说道:“阿离,真的不能让别人帮你去送信吗?为娘我怕……我怕……他们到时候就把你留在那边,不让你再回来这里了。” 这突然的举动,让谢离也是一惊,心中的猜测又是肯定了几分。正欲出言宽慰,只听得母亲接着说道:“在这世上我只剩下你这个儿子了,如果你再离我而去,那……那……” “放心好了,母亲,孩儿只是个送信的而已,那边没人认识孩儿的。” 谢离对秦氏轻声安慰着,心道这身子的全部记忆都是在襄阳城中,从来没有与外界有过接触。而且看母亲的样子,肯定也是没有和别人提及过自己。 “如果母亲还不放心的话,那孩儿去那边之后就改姓秦好了,到时候孩儿只是来自襄阳送信的秦离而已,完全不是什么去江东找人的谢离,母亲,孩儿这话可以对天起誓的。而且,我在这里也只有一个母亲而已,自然也不想和母亲分开的。” 秦氏闻言一愣,就连那哭泣的声音也在这一刻止住了。 儿子显然已经猜到了什么。但是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就算他真的和那势族谢氏有什么关系,只要自己不同意,他还是把自己当成那来自襄阳的布衣百姓。 这一番话让秦氏顿时悲喜交加,眼中的泪水更是再次夺眶而出,看着谢离那坚定清澈的双眼,秦氏知道,儿子并没有骗自己,自己在他的心中,还是最重要的。 “阿离,都是为娘的错,你本不用过的如此贫苦的。” “诶?阿母说话什么时候这么见外了,如果没有阿母生下了我,这世上连谢离这人都还没有,想吃点苦都还没有机会呢,你说对吧,阿母?” 望着又开始没正经的儿子,秦氏那悲伤的情绪消去了许多,重新握住谢离的双手,心中不禁想着:有这么一个体恤自己的儿子也就够了,至于其他人,没了也就没了吧。 对面的谢离,脸上是说不出的洒脱与随意,只是心里却是在滴血。 世家公子哥儿啊,那走在大街上,摇着折扇调戏良家妇女的桥段,他也想体验一下啊…… 唉,可惜了…… 更完推本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顶点小说.booktxt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六章 如何是好? 三日之后,桓府中,演武场上。 桓婵和谢离正在比试着拳脚,二人你来我往,倒也没有了之前一边倒的场面。 谢离在家中已经基本准备妥当,再来这里,就是为了辞行告别的。 只不过在讲明正事之前,还是要切磋一番的。虽说只有三日没和人交手比试,但是谢离的手脚还是有些痒,家里的木桩沙袋毕竟不是活物,每天对着它们除了能增加些自己的力量,和击打能力之外,其它的就实在太过枯燥乏味了。 与人斗,其乐无穷。 这可是谢离深信不疑的。 只不过今天的对手桓婵,却好像比之前弱了一些,无论是出拳的速度,还是那腿上的力道,都好像比前几天差了个两三成。 难道是自己变强了? 这念头刚起,谢离便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也太高抬自己了。 自己练习的那“茅山军体拳”虽说确实有些门道,但和武侠世界里的武功秘籍,或者是灵丹妙药相比,那作用可是差的太远,才短短三天功夫,不可能让自己提高这么多的。 看来这种情况的原因只能是出自桓婵身上了。 是故意手下留情?还是身体不舒服? 不过看她起色不错,面色也较为红润,一招一式间也没多少拖泥带水,没有什么身体不适的迹象。 那么问题来了,今天的桓婵的出手为什么要故意留些余地呢? 想想之前那全身被拳脚招呼的感觉,谢离还是挺怀念的。 “什么时候我也这么贱了……” 谢离暗自啐了自己一口,然后又打起精神招架起来。 桓婵自然能感受到刚才谢离的失神,只不过在招式上依然没有选择趁虚而入。 如果自己还想像之前那样快速打倒他的话,那么现在就不会故意藏拙了。 那日清晨,谢离说完那番话,告辞回家之后,桓婵是在心中有些莫名的失落,但持续的时间并不算太长。 吃了点东西,休息了半天,便准备回到往日生活的轨迹。 只不过,连续两天过后,她竟还没有找到那最初的状态。 每日进食之后,练上一段时间的拳脚,之后稍微读些名家的名赋,多半天的时间过的也快。这可是她重复过了好几年的生活,按理来说不会有任何的不适应的。 但是现在,每天虽然还是那样度过,但心里总感觉是少了点什么,完全没有了之前那自如的样子。 似乎连对兄长桓羡斗嘴置气的精神都没有了。 对于自己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桓婵是知道的,虽说自己心直口快,脾气又冲,但那不是傻。 头脑里又没有少根弦,自己在潜意识里想着什么,她自己是一清二楚的。 只不过她不想因为一个小小的谢离,而让自己深陷进去而已,如果每天把这个人装在心里,那给自己造成的约束实在太大,自己的性子可不允许事情发展到那个程度。 所以这几天纵然是不太适应,桓婵依然还是将那谢离强压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同时希望着,再过几天,就肯定能像以往那样了。 但是,今天一早,这该死的谢离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看到他的那一刻,强压在心里的种种情绪,好像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要在瞬间爆发出来。 只是这显然是没有办法发作的,万一把他吓跑,再也不来这里了,那可如何是好? 桓婵揉了几下眼眶之后,便和兄长桓羡一起将他迎了进来,寒暄几句,便换上衣服切磋比试。 好不容易熬过了兄长和他的比试,自己欺身向前,替过兄长和他缠斗起来。 本想在拳脚上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也吃些苦头,谁叫他如此可恶,使自己如此难受呢。 可是真等到交手之后,那力道和速度就不由自主的低了许多,心中还是刚才那个想法,万一把他打跑了,再也不来这里了,那可如何是好? 完全没有想到真要那样的话,可以说是解决自己现在问题的最好办法了。 二人比试到一半时,桓婵这才微微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和之前的出入也太多了。 在这该死的谢离面前,自己那敢做改为,说一不二的性子不见了,反而越来越像自己那些优柔寡断,做事瞻前顾后的堂姐。 前些天可是刚在心中决定,不能这样的。 抬头望过去,这罪魁祸首谢离竟然还犹自微笑着,一副很是轻松随意的样子。 同时,自己方才出神的时候,由于出手较慢,身上竟然是被他占了点便宜(当然只是在身手招式上的便宜,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虽说中招之后,也没有多少痛感,但忍受了许久的桓婵,终于忍受不住了。 手上速度加快,小腿力道提升,那前两天积压的情绪以及刚才心中的憋屈,在这一刻通通释放在了这一招一式之间。 此时的桓婵终于找到了之前的感觉,和刚才的自己简直是判若两人。 谢离突然感受到了来自桓婵的压力,那不断向自己招呼的拳脚,让自己再也没有刚才的从容与随意。 而与此同时,谢离脸上更多的却是兴奋之色。 当然,这可不是因为他心中犯贱,在被揍的时候还这么兴奋。 只是因为这才是他所希望的比试难度,一般来说,负重训练才可以让人提升的最快,一味的小打小闹,实在是收效甚微。 桓婵势头起来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既然已经选择了发泄,那么就尽情一些吧。 谢离纵然是左挨一拳,右挨一腿,但也没有退后分毫,更没有出声求饶停止。 这让正在练习那马上长戟的桓羡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刚才小妹还是轻手轻脚,一副没吃饱饭的样子,怎么现在突然又不克制了。 看那出招的样子,自己都难招架,更何况是景宣兄了。 桓羡摇头叹息一声,调转马头,便开始了新一轮了冲杀练习。 劝架?? 呵呵,那事和自己可没什么关系…… 一刻钟的时间过后,二人这才相继停手。 此时的桓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怎么突然就用上全力了,而且还是持续了一刻钟之久。 看对面谢离这凄惨的样子,如果真的把他打的以后不敢再来了,那可是如何是好…… 第一百二十七章 告辞 二人罢手之后,谢离的模样已经颇为狼狈。桓婵的攻击虽然不会让自己鼻青脸肿,浑身青紫,但毕竟每一下都结结实实的打在自己身上,那种痛感还是非常清晰的。 他不是什么受虐狂,对挨打受虐并没有什么爱好。只不过心中对这种强度的比试训练还是比较满意,既可以最大程度的增强自己的抗击打能力以及对痛感的熟悉,而且还不会让自己伤筋动骨,无损身体。 如果可以的话,他很希望在桓羡作为对手的时候,也可以多尽力一些。 那样的话,自己在全力反击的时候,也不用顾虑会不会一不小心划到他的脸颊,或者碰触到他的前胸等等。 只可惜,桓羡对自己太过客气了。每次他和自己交手时,都是点到即止,别说下手重了,就连轻轻拍一下都很少有过。 谢离知道桓羡是好意,只不过这种好意对自己的提升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呵呵……下次谢离再来府上拜访的时候,桓娘子可得要再加点力道了。”谢离吸着凉气,硬撑着笑道。 对面的桓婵听他说完,心中也是一松。看样子他的身上是无大碍的,而且听这意思,他也没有因为这个而不会再过来的想法。 “切……我看你也就一张嘴硬了。”桓婵瞥了他一眼,摆出一副很是不屑的样子,毫不在意的说着。 只不过在说完之后,还是走到他的身旁,双手扶着他的胳膊就要往客房方向走去。 谢离一脸惊愕的望着眼前的桓婵,心道刚才她还挺正常的,怎么突然就对自己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谢离的反应一时间变得迟钝起来,直到跟着走了几步之后,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要抽出胳膊。 只是才刚一动,就“嘶……”的叫出了声。 “哼哼,说你嘴硬逞能还不听,还不老实些!”桓婵理直气壮的说着,好像谢离样子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 谢离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且自己也还没严重到需要人扶的地步,所以当下就说道:“不劳桓娘子大驾了,我自己还是可以的。” “你可不可以是你自己的事,我扶与不扶是我的事,快别啰嗦了。” 桓婵显然没有理会谢离的婉拒,仍旧自顾自的搀着他往前走着。 只不过说话时那脸对着不是谢离,而是脚下的地面。 谢离见她没有继续搭理自己的意思,无奈之下只得随着她的意思。毕竟自己身上的疼痛还没有缓过来,让桓婵这么一直拉着的话,那滋味实在不太好受。 不远处的桓羡还在马背上练着冲杀,看他那动作,显然是比之前熟练了太多。 黑马疾奔,只见桓羡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持着长戟,之后运起腰劲,将力道传到手上之后,再凭着黑马的惯性,直接将又前方的草人刺了个对穿,长戟莫入一尺有余。 桓羡紧勒缰绳,右手往上翻抬,再黑马过去之后,又借劲将长戟抽出。 一连串动作无比的干净利落。 桓羡调转码头,想着演武场上的二人会不会露出钦佩的目光。 只是…… 那场已经是空无一人…… 桓羡左右扫视,这才看到二人并行着,正在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而自己小妹的双手,竟然还挎在了谢景宣的胳膊之上! 这一幕可让桓羡大吃一惊,还好及时把长戟拄在地上,否则现在屁股上坐着的就不是马背,而是地面了。 “这……这……” 桓羡张了半天嘴也没有说出第二个字来,只是心中还是在惊疑不定:前面的应该不是小妹吧,她哪儿会主动去服侍人,一定是自己的眼花了。 客房之中,谢离靠在柔软无比的榻上,慢慢揉着两条手臂。 这是他中招最多的地方,自然是要多揉上一会儿。 只不过谢离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这些伤势也用不到太长时间,便恢复的七七八八了。 此时桓羡走进了屋舍之中,一脸狐疑的望着二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谢离道:“景宣,小妹下手不知轻重,你也是知道的。现在怎么样,身上没有什么大碍吧。” 谢离一脸的毫不在意,笑着回道:“多谢延祖兄挂怀,现在没有太多感觉了。不过这也算是好事,桓娘子能帮我活动活动筋骨,对日后的训练也是大有裨益,谢离我可是很感激的呢。” “真的假的?” 桓婵一脸喜色的望着谢离,然后接着说道:“如果真是这么有用的话,那你日后常来,我桓婵时间可多的是。帮人活动筋骨这事我还是比较喜欢做的,不过到时候就怕你忍受不住……” 桓羡则是吃惊的望着谢离,那满是关爱智障的眼神,让谢离颇感无奈。 很显然,他已经把自己当作是受虐狂了…… 虽说谢离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这种人,但是看桓羡的眼神,自己显然已经被他划入这种人群之中了。 “呃……这个,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那我自然还想着登门打扰的。只不过,最近是不能过来了。” 谢离苦笑一声,没有理会桓羡的误会,直接对着桓婵如此回道。 “嗯?为什么?难道是我刚才一不小心下手太重了?” 桓婵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刚才的冒失,这也是她一直在担心的问题。 现在,这个担心的问题右谢离亲口提出,她自然而然的猜测是自己把他打的恼了,这才不想再过来的。 “桓娘子误会了,方才不是说了么,谢离还是比较喜欢这样活动筋骨的。只是因为谢离最近是要出趟远门,所以想来府上打扰也没有时间了。” “远门?” 桓羡和桓婵二人同时疑问出声。 他们早就知道,谢离一直生活在襄阳,从来没有听他或者秦姨说过还有什么亲戚,如今他在江陵已经将家里的事都安顿妥当,那要出远门的话,是去哪呢? “嗯,谢离在建康有一舅父,虽然相距甚远,但是早间年对母亲和谢离颇为关心,并时常关照。如今我们出得襄阳,自然是要给舅父报个平安的。而且本来家中亲戚就少,就这一个舅父而已,再不多走动一下的话,以后怕真的就没什么联系了。” “原来是这样,听景宣这么说,那是应该过去一趟的。” 桓羡微微点头,然后又接着道:“去的时候倒是好说,一路顺流而下,不过回来的时候就不那么容易了,景宣可都准备妥当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送船 “多谢延祖兄关心了,不过我只是一人前去,也没有什么可讲究的,随便带点盘缠和衣物也就够了。” 谢离微笑着回着桓羡,只是脸上的肌肉多少有点不自然。 刚才身上虽说已经不像刚才那般疼痛了,但还没有完全好利索,稍微用力提气还是会牵动起身上的伤势。 “诶,从江陵去建康,毕竟山高路远。虽说可以沿江水一路东下,但景宣是首次过去,对这水路也定然不怎么熟悉,如果只是孤身一人的话,肯定多有不便。” 桓羡扶着额头,又边想边说道:“如今江边的那些桓府舟船众多,仆役船夫我们也基本用不过来。这样吧,等会儿我就去那边挑一艘出来,再安排几个人,到时候和景宣一起东下去吧。” “呃……” 谢离微微一怔,这桓羡对自己也太够义气了。 不过他说的确实是这么个理,自己虽说在整个大陆留下的足迹不少,但毕竟都是前世里的事了。 而且当时的各种交通工具让他足够放心,对什么路况水道完全不用放在心上。 但是在这里就不同了,如果只是自己一人前去的话,所能雇用起的只能是轻舟小船,在这滔滔江水之中,还真是有点担心这安全问题。 如果换上桓氏大船,再加上几个熟悉水路的船夫的话,安全指数自然是高了许多。 到时候一不用担心这船粗制滥造,沉入江底;二不用担心不识水道,阴沟翻船;这三嘛,那些船夫都是桓氏中认识的人,也不用担心在半路雇上别人之后,会在江心被问些“吃馄饨面还是板刀面”的奇怪问题。 只是,这人情就有些大了。 好在自己在前些日子对他们还做过些出谋划策的事,这样一想,心中便多少平衡了些。 “好吧……方才我细细想过了,延祖兄所言甚是。谢离我也只能是厚颜承情了。” 谢离有些费力的站直身子,然后对着桓羡躬身抱拳说道。 “诶,景宣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桓羡急忙将谢离重新扶到榻上,然后接着笑声说道:“之前景宣为父亲解决了如此大的一个难题,我们还正愁找不到答谢的方法呢。而且,不过是几个仆役以及一艘船而已,比起景宣之功,可以说是九牛之一毫了。” “好了好了……延祖兄你也别给我戴高帽了……之前的那些事情就不要再提了。”谢离苦笑着回到,心里想着功劳不功劳的先另说,但是对于桓府来说,那艘船确实如同九牛一毛,但是对自己来说,那可就相当于整头牛了。 唉……这就是家世的差距啊…… 桓羡呵呵一笑,也没有再多言语,只是心中却在嘀咕,景宣兄说的这“戴高帽”是怎么个意思? 谢离的心中正在长吁短叹之时,就听另一清脆的声音说道:“你……你是……大概多长时间回来。” 循声望去,只见沉默许久的桓婵,正在神情复杂的看着他,然后接着问道:“是在那边办了事就回来?应该不会在建康停留多久吧……” “这个,暂时还说不好,也不知道舅父的居住之地有没有换过,毕竟已经有些时日没有联系过了。如果换了住址的话,那倒还需要找些时日的。所以说,这些事情在现在还不太好定。” 谢离对她的时间问题如实答道,他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见到那谢侍中,所以在那边待多久的事,还确实不能确定。 只是这话一出,那桓婵的神色又是一暗,之前谈话中的那些喜意已经完全不见。 望着欲言又止的桓婵,谢离心中纳闷:她那火爆爽快的脾气呢,怎么现在全都不见了?这般婆婆妈妈的可不是她的性子。 然后索性直接问道:“桓娘子,是还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没有了。” 桓婵侧过头去,不再与他对视。只不过心中的失落还是写满了整个脸颊。 听谢离的意思很明显,他的离开是和秦氏事先商量好的,和自己“对他不好”没有半点关系。 但是这丝毫没有减轻她心中的那些失落。 看见桓婵没有再多言语,谢离也没有再多什么。虽说看着她是从自己提出离开之时,神情才有些不太正常的,但谢离可不会自恋到以为这两件事有关系。 桓婵是谁,那可是桓氏里的大家闺秀,呃……虽说脾气冲了点,但毕竟身份在那儿摆着呢,怎么可能会因为自己的这点破事,而心存烦恼呢。 “既然如此的话,我就先行告辞了,等会儿回去再和母亲嘱咐一番,明日就该启程了。” 谢离嘴中说着,身子已经站了起来。 “嗯,好吧,景宣咱们一块儿去江边,给你挑个代步的船只。记住一定要早去早回,我和小妹还等着你回来继续比试切磋呢。” 桓羡也同样是站起身来,说完之后转头看向一旁的桓婵,然后接着说道:“小妹一起去吧,在府中反正也是闲着没事,正好出去送景宣一程,下次再见可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方才在演武场上有些累了,兄长你就去送下吧,小妹我就不去了。” 桓婵低声说完之后,便不再理会二人,看那模样,显然是又陷入了思考之中。 桓羡显然是已经看出了桓婵的异常,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小妹用这么轻的声音对自己说话。这样还能不能发现不对的话,那桓羡的脑子可就真的长错地方了。 只不过现在明显还是送谢离要紧,她的事等回来再说吧。 携着谢离一同出了府门之后,二人便朝着江边的方向走去。 对于那船,谢离只是随意的选了一艘,就船体来说,它们本来就没太多区别。谢离选中这一艘,也多是因为船夫的年纪比别的船只上的要大上一些。 毕竟…… “老马识途”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从江边回府之后,桓羡重新回到刚才的客房。桓婵依旧怔怔的坐在那里,连他进门都没有发觉分毫。 “小妹觉得……景宣此人如何?” 第一百二十九章 难养也 天刚微亮,谢离从城中走来,踏上了那早就在江边等候的大船。 此时的清晨本就有了不少凉意,现在又在江面之上,纵然谢离是喜寒怕热的体质,现在也不由得紧了紧自己的衣领。 他的行礼依旧非常简单,只一背后的包袱而已。 里面除了些换洗的衣物之外,只有一把防身的匕首和必要的盘缠而已。 至于那路上的干粮吃食,桓羡早就给船夫们打过招呼,不用自己再另行准备了。 脚下的船已经开始缓缓驶动,谢离站在船头之上,回头望了望江陵城中的方向,心中不禁有些怅然。 来到这里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自己从在襄阳城墙之上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再到现在,中间的种种在现在想来,好像一场无比离奇的梦。 从前世里那无忧无虑,定点上下班的生活,突然间莫名其妙的跑到这里,来到了这个有着各种战乱和危险的时代。没有给自己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一切都是来的那么突然。 当然,这一场离奇的梦,也多是出于无奈,如果不这么做的话,那自己纵然没有被秦军射死,也多半还在那城头之上日夜提心吊胆。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处境比那时要好了许多,自己也该抽出时间想想今后的生活了。 江面被一层薄薄的晨雾笼罩着,谢离的视线看的并不太远。 这层薄雾虽说已经开始慢慢消散,但速度实在太慢,谢离已经失去了继续看下去的耐心,转身走进船舱之中。 只是双脚刚踏进船舱之中,谢离便愣在了原地,两眼直直的盯着舱里,一脸的难以置信。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人,一袭白色深衣,束着长发,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右手还握着一把精美至极的长剑,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 虽是男装打扮,但谢离还是一眼就看出,这就是两日前刚为自己“舒筋活络”的桓婵。 “呃……” 二人对视良久,谢离才渐渐有了反应,只不过脑中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理清,这桓婵到这船上是做什么来了? 道别的话,前两日已经在桓府说过了啊。 “桓娘子……这个……你怎么在这儿?” 谢离试探着问道,只不过眼神中还是那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是我家的船,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了?” 桓婵脸上的表情依旧是笑吟吟的,只不过这反问的语气确实让谢离更想挠头了。 “这点是不假,只不过在下的意思是……桓娘子现在来这船上,是所为何事?” 谢离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然后一脸纳闷的望着桓婵如此问道。然后随即想到:难道是清晨过江,要去江陵城中?现在还没来得及下船? 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船夫们肯定是知道的,在桓婵还没下船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会开船驶走。 桓婵看着满是疑问的谢离,脸上的笑意更胜了,然后有些神秘的说道:“我是随船走的,这船要去哪里,我桓婵自然是要去哪里。” “嗯?” 谢离眉头一紧,然后又道:“桓娘子是要随我去建康?” “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桓婵是随船,不是随你。” “哦……” 谢离好像明白了什么:“那桓娘子是有事情要做,所以才要去建康的吧。” “也算是吧……” 桓婵点头回道,只不过说出这话时,心中不由得生出些心虚。 今日清晨,自己在给父亲和兄长留的信中说的是:许久不见江东那边的好友,这些日子甚是想念。正好谢离要去那边寻亲,自己便一起过去一趟,然后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让他们不要担心。 她当然知道,这个理由很是牵强,由于她的兴趣原因,从小到大的朋友可以说是少之又少,连同族的堂姊妹都相交不多,更别提那些其他人了。 但是谢离在今日就早起身走了,她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想什么理由。匆匆写下几句话之后,便赶到这里。 两天前,兄长桓羡问她对谢离的评价时,她没有回答。但心中的感觉确实异常强烈,谢离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那不舍的感觉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吞噬了自己。 好像随他一同前去,这感觉才不会继续困扰自己。 “呵呵,那倒是不错,结伴同行总比一人要好过许多。” 谢离虽然还是纳闷她此行的目的,不过也没有继续追问。而且有桓婵同行确实是一件好事,最起码自己又可以继续被“舒筋活络”了。 桓婵在前两天的种种情绪都已消失不见,此时在谢离身前又恢复到了往日的神态。只不过接下来她说的却是:“此去建康千余里,路途中可游玩的地方着实不少,反正你也只是寻亲而已,时间方面也不打紧,到时候也可尽情的畅玩一番。” 谢离上前几步,来到男装桓婵身前,微笑着开口道:“原来桓娘子对这万千山水还有些向往,我还以为桓娘子一心追求练武,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兴趣呢。” 桓婵下意识的抬起头,没有任何底气的解释道:“咱们相识才多长时间,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只不过在她的心中,那些山水花鸟,在之前确实对她没有丝毫的吸引力。但是此去建康,虽说路途遥远,但是走江水水道的话,所需要的时日也不会太多,日夜兼程的话,不出三五日就能到了。 在桓婵的潜意思里,她自然是希望这路程越慢越好,所以才会违心的表达对那些山景水色的兴趣。 “这船可是桓娘子你的,到时候桓娘子想停下来休息或者游玩的话,谢离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只不过时间别太长就是了。” 对谢离如此光棍的态度,桓婵很是不满,有些赌气的说道:“这还用的着你说,我的时间也没多到那种地步,哼!” 听着桓婵的语气,谢离顿时手扶额头,一阵无语。心道:刚才说时间不打紧的是你,现在时间不充裕的也是你,这女人还真是难养也。 第一百三十章 九曲回肠 对于桓蝉去建康的目的,谢离没有再去追问,后面的路还长着呢,询问的机会多的是。 “桓娘子,此去建康既然咱们是同行,那在下有件事要和桓娘子商量一下,还请桓娘子应允。” 桓蝉道:“是何事情,说来听听。” 谢离略微压低了些声音,然后说道:“听家母说,此前由于种种原因,舅父与家父成见颇深,以至都不相往来,家父百年后,舅父甚至有意让我更改姓氏。家母与家父伉俪情深,自是没有应允。只是此去建康只不过是见舅父一面,为让他舒心以及少些事端,就暂时让我改姓秦。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就是秦离了,还希望桓娘子之后以此名唤我,让我记得深些,免得到舅父那儿时再顺口说成谢离了。” 对于这种谎言,谢离可以说是张口就来,虽然二人在到建康以后,多半会是各忙各的,互无干扰,但多做预防总是没错的。 桓蝉杏目圆睁,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谢离,没想到他家中还有这种事情。不过在片刻之后桓蝉变恢复正常,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也不用如此大惊小怪。 “就这事还客气什么,直说就好了,秦兄……” 桓蝉将宝剑夹在手中,然后抱拳说道,那扬起的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既如此,那在下就谢过桓兄了……” 桓蝉微一错愕,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穿的是男装,眼波流转,那嘴角上的笑意更胜了。 此时的船刚驶出江陵,沿着水路前行的话,下一个比较大的城应该就是巴陵。 巴陵也就是之后的岳阳,在这个时代,巴陵的知名度和重要性还较低,只是一个临时新置郡之治所而已(相当于市政府驻地)。宋时范仲淹写了《岳阳楼记》,千古流传,岳阳的知名度这才在中华大地上得到空前的提高,而那岳阳楼,也直接成为江南三大名楼之一。 虽说那岳阳楼在后世不知道被重建了多少次,但是很显然,这个时期还没有这座建筑。 连岳阳都还没有,更别提这岳阳楼了。 按理来说,江陵距离巴陵并不算远,直线距离也不过二三百里。只是这里的水道实在太过复杂,属于荆江的一部分,自古就有“九曲回肠”的说法,所以实际的距离差不多有直线距离的三倍之多。 再加上此地属于低洼地段,来自江水上游的泥沙都沉积在此,水流的速度比其他水段慢了许多。 唐时李白有句名篇: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李太白虽说平时作诗喜爱极具浪漫主义的夸张,但是在这两句里还是没有的,两地的距离用当时的里数单位来说,确实是将近千里之遥。但白帝城地处江水上游,地势较高,江陵地处中游,地势较低。所以两地间的水流速度较快,再加上水道基本平直,一日千里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这江陵到巴陵就不一样了,在这么多因素的限制下,纵然水道距离不到千里,但是所需要的时间一点也不比李白从白帝城到江陵的时间短。 谢离走出舱外,感受着这比龟速快不了多少的行进速度,痛苦的长叹一声:“早知道选个有风的日子出门了,现在才知道,那天气预报虽说时常不准,但是有总比没有好啊……” “天气预报?这个词到是新鲜,不过就是不知道有谁能够有这身本事。” 谢离闻言回头一看,只见桓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背负双手,那把随身长剑好像是被搁在了舱里,没有带出来。双目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充满着好奇。 “那自然是诸葛孔明了,想当初在赤壁一战时,不就弄出一出‘借东风’的事迹么。我如果有他那本事,现在来个‘借西风’就好了,这船走的也太他……也太慢了些。” “诸葛亮?” 桓婵秀眉微蹙,脸上的好奇变成了纳闷,接着道:“虽然我读的书少,但是赤壁之战的时候,诸葛亮明明没在呀,那火烧曹军就算是用的东风不假,那也应该是大都督周瑜‘借’来的啊。” 望着桓婵疑惑的眼神,谢离老脸一红,这才想起来演义不是正史,心中默默问候了一遍老罗之后,才又厚着脸皮笑道:“是么?那看来咱们俩看的书有点出入,以后有时间可以再一起讨论讨论。” 看到谢离的反应,桓婵心道:现在时间这不是多的是么……只是心中虽是这么想的,但嘴上却只是小声的“嘁”了一声。 谢离回头之后,就再也没有移过眼神。方才在船舱之中视线不佳,所以对桓婵的穿着只是看了个大概。 此时晨雾散去,太阳也渐渐升起,沐浴在晨光之中的桓婵显得是那么的清丽脱俗。纯白色曲裾深衣点缀着简单的流云纹饰,和她的身子配合的是那么的天衣无缝,完美绝伦。 腰束宝带,环佩美玉,饰品虽少,却皆非凡品。 乌黑的长发被简单束着,均匀的披在削肩之上。容貌秀丽之极,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虽说现在和桓婵已经较熟,但这种打扮的桓婵,谢离还是头一次见到。 方才只顾得说话,没有来得及观瞧,现在用心看了几眼,那目光便再也无法移动了。 桓婵自然已经发现了谢离的“失态”,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如果换做之前,桓婵定是抽出宝剑指向他的双眼了,但是现在,一是手上没有长剑,二是谢离的“失态”让她感到欣喜的同时,也不由得心生几分羞意。 桓婵的秀脸上刚生出几分红晕,就发现谢离已经开始移动,然后竟然开始绕着自己踱起了步子。 虽然很想知道谢离想要做些什么,但是此时的她却连抬头的勇气已消失不见。不过桓婵终究和苏回雪的性子不同,暗骂了自己一句“不争气”后,便望向谢离,正准备出声相问,却听谢离先道: “桓兄如果再配一头上丝巾的话,那在下这声‘桓兄’就能叫的更为贴切恰当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莫作孔明择妇 “桓兄”自然是没带什么丝巾发带的,不过这只是“秦兄”为免尴尬而随意岔开的话题,有没有倒也没什么所谓。 二人身处巴陵地界时已经是第二日,这一段路上行船平稳之极,毫无颠簸劳顿之感。只不过一整天都被困在一个地方,那滋味难免会有点乏味无聊,虽说有二人互为作伴,偶尔可以聊天解闷,但他们之间的关系毕竟还没有好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下得船来,二人登上巴陵城楼,这是一搭在土城之上的木质楼阁,样式比襄阳以及江陵的简单许多,破旧的样子和城内纷杂的街景倒也不怎么相衬。 谢离双臂靠在箭垛之上,望着眼前的这一片浩浩汤汤,虽说对范文正的敬佩是无以复加,但遗憾的是,此时的他依旧没有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觉悟。 被困在船上一日多的苦闷终于得到了缓解,谢离可没什么什么心境去忧国忧民。 这里的秋风没有别处的萧瑟,倒是比别处多了几分凌厉,不过这对谢离来说,好像并没有多少影响。此时的他已如入定般,有了几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味道。 “这里除了水还是水,来的路上还没有看腻吗?我看着巴陵城内有不少江陵见不到的玩意儿,要不,咱们下去逛逛?” 桓蝉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听起来有些轻微的发颤。 谢离回过头来,看着那双手紧紧抱肩,脸色已经微微发白的桓蝉,心中顿时惭愧不已。 自己皮糙肉厚,不惧冷风,但是桓蝉就不一样了。 她是练武之人不假,但又不是修的仙术,一般来说女子畏寒者为多数,自己也太过粗心大意了些。 “好!我也正有此意。” 谢离应了一声,便和桓蝉一起走下城墙。 巴陵城作为江水上的要道之一,虽说在现在的知名度还不算很高,但位置的优势还是让这座城聚集了不少人。 而且此地距离秦军的前线较远,北方又还有重镇江陵顶着,所以城中百姓中看不出又任何对于秦军的忧色。 在这种环境下游玩散心无疑是件比较舒心的事。 二人走街串巷,一路上边采边买,当然,主要是桓婵在边采边买。好在都是些较为精致的小物件,不占多少空间,否则对谢离这身板来说还真有些为难。 不过谢离的心中还是有些纳闷,这平日里的桓婵看着不像是喜欢“购物”的,怎么出来之后便转了性子了? 路过一成衣铺子时,桓婵还为谢离挑选了一套青色袍子,样式颇为不错。谢离对此倒也没有推辞,自己现在的这身确实比较寒酸,虽说自己没有什么讲究,但换件更好的话,那就更没有什么需要讲究的了。 谢离和桓婵二人再回到船上之时已经到了正午。一众船夫看到二人上船,便张罗着继续赶路。 过了巴陵之后,谢离明显感觉行船的速度快了不少,再加上在巴陵城中的修整调节,此时他的心情极佳,脸色的笑意不自觉的露了出来。 “秦兄,想到何事了,竟如此开心?” 桓婵从内室走出,看着那一脸惬意的谢离,微笑着问道。 “呵呵,有美景相伴,佳人作陪,如此美事本就令人开心,哪还用再去想别的美事。” 此时的谢离显然是有些飘飘然,要不然也不会这样口无遮拦。 桓婵却只是嗔怪的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中并没有什么责怪之意。势族里这样随性的人可不在少数,桓婵早就见的多了,只不过不是仗着些才气,就是仗着些财气,本身条件允许才能做到如此。 像他这样两样都不占的,能对自己做到如此洒脱随意,那还真的是没有见过。 “这‘佳人’一词,我桓婵可是愧不敢当,你什么时候见过有舞刀弄棒的‘佳人’了?” 桓婵依旧微笑着,然后接着道:“要我看,只有苏娘子那样温婉动人,才貌双绝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你这‘佳人’一词了……” “诶,桓娘子此言差矣。” 谢离侧过头来,对着桓婵笑道:“柳絮才高者为佳,貌若天仙者亦为佳,像桓娘子这般英姿绝世的,自然也可以称得上是佳人了。” “按你的意思,只要是有些长处的,都能算的上是佳人了?” 桓婵扬起唇角,美目流转,满是深意的盯着谢离,等待着他的答案。 只不过谢离却是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实非如此……这佳人一词乃是相对而言,纵然美如貂蝉,在那虎痴眼中,怕还不如一趁手的兵刃来的好看。而丑如月英,纵然常被人笑:莫作孔明择妇,但在那诸葛亮的眼中,也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佳人。” “所以说,是不是佳人这种问题,没有什么比较确定的答案,主要还得看评价的人。有句俗语讲得好,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这么个理了。” 在谢离说出这“歪理”的时候,桓婵就知道,自己要在和他争论的时候下套,那基本上是不太可能了。 之前与谢离交锋的时候,除了武力上,其他方面可都没有赢过,现在看来又是这个结果了。 不过桓婵倒是没有什么气馁的意思,反倒是笑意更胜了。 正在收拾心神,准备听“谢先生”讲课的时候,就听到了他来了这么一句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句话要在平时讲出来,倒也没什么,只是现在,他正在论证为何把自己当作佳人的问题,用这句话来证明的话,那岂不是…… 桓婵那刚收拾好的心神,被这句话瞬间击成了粉碎。 “桓娘子以为然否?” 谢离哪知道此时的桓婵在想什么,只是自己刚才说了这么一堆,没有人回应的话,岂不是显得太过尴尬,总要让对面有点反应的。 “啊?哦……” 桓婵似乎学到了前几天小灵宝儿的回答套路。 不知道回答是或不是,那干脆直接来个“哦”了事。 瞄了一眼谢离之后,发现他正疑惑的盯着自己,桓婵假咳一声,然后才转移话题说道:“方才听你说到柳絮才高,这典故我也常听人讲起,说起来和你这姓还有几分关系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讲故事 谢离有些无语,这同姓也算是有关系的话,那天下第一大姓和李白也算是都有关系了。只不过谢离也没制止,抬手示意她接着讲下去。另一边的桓婵在此时才反应过来,谢离既然能说出这成语,至于那典故,多半也是知道的。 但是看到谢离的手势后,她还是将那才女谢道韫儿时的事迹婉婉道来。 这典故说的是冬日里的一天,陈郡谢氏的一些人聚在一起,适逢降雪,谢安石有意考考族中小辈,便指着片片雪花对众人道:“白雪纷纷何所似?” 在其他人交头接耳之际,谢安石之侄谢朗率先走出回道:“撒盐空中差可拟!” 听完这句之后,谢安石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道这句虽说在景致上比较贴切,但要说这意境,就差的有点远了。正要加以指点,就看到长兄家的侄女谢道韫从人群中走出,然后缓声道:“未若柳絮因风起。”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是抚掌称奇。连谢安石也忍不住频频点头,这句无论从景致还是意境上来说,都比上一句来的传神的多。 从此之后,谢道韫的才女之名便不胫而走,以至于其他人再提及她时,多与汉时蔡邕之女文姬相提并论。 这典故谢离自然是在之前就知道的,只不过在之前从未多想过,毕竟这种魏晋时期的成语典故多如牛毛。而且距离自己的前世又相隔一千多年,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 但是现在听桓婵说完,谢离不由得想起前几天,母亲听到谢侍中也就是谢安石时的反应,当时他已猜出自己的身世多半和这陈郡谢氏有些关系,但为了不让母亲伤心,所以就直接提议过去之后先用母姓代替。之后也没有再往深了想。 现在看来,这桓婵的那句话歪打正着,自己貌似和这才女谢道韫确实是有些关系的。 “多谢桓娘子为在下解惑,今日可是又长了一番见识……” “嘁……” 桓婵听他如此“装腔作势”,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心道好你个谢离,不仅明知故问,还这般调侃我,实在可恶。 谢离似是没有看到一般,然后接着对桓婵道:“桓娘子,此前你一直身处江东之地,想必对那谢氏也是知晓颇多,要不给在下多赐教些……既然我也姓谢,说不准还是他们之中的一支呢……” 桓婵扶了扶额头,没好气的道:“人家可是陈郡谢氏,你谢离是襄阳谢氏,距离虽说不是太远,但人家是郡望,襄阳那边的大族里可没听过有姓谢的。” “嘿,这谁又能说的准,万一我是机缘巧合之下,流落异乡的呢……” 谢离知道桓婵不会当真,所以厚着脸皮如此回到。 “哼!你就这么想和我做对,是么?” 桓婵的语气愈发的低沉,让谢离有些摸不着头脑。 “呃,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谢离望着刚瞪了自己一眼的桓婵,有些不解的问道。 “你明明知道我们和他们谢家矛盾颇深,还故意说要和他们沾上关系,这不是和我做对又是什么?” 桓婵低着头说着,语气中竟然不自觉的流露出许多委屈。 谢离哪见她有过这种反应,这才摆手道:“桓娘子想到哪里去了,在下这不是为了听点故事,随意说的玩笑么。” “而且,以我谢离这出身,哪知道你们大族中的是非恩怨,不知者不罪,桓娘子就别与我计较这些了。” 谢离自觉自己解释的毫无问题,而且以桓婵的性子,断不会为这种小事与自己过不去,哪知在自己说完之后,桓婵依旧没有说话的迹象,那头低的更深了。 谢离哪里知道,桓婵现在想的是,陈郡谢氏子弟的身份与自己的距离虽远,但这布衣的身份,和自己的距离也没有近多少。 不过桓婵终究不是苏回雪那般多愁善感的人,一直沉浸在某种情绪中也不是她的风格。在狠狠的攥了两下拳头之后,桓婵便抬头说道:“之前你不是挺机智聪明的么,怎么现在看来,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样子。” 见她重归正常,谢离才下意识的松了口气,然后笑道:“那要这么说的话,桓娘子刚才的样子和之前也有着不少出入,咱们半斤八两,就别互相攻击了……” “哼!” 桓婵知道在谢离口中占不到什么便宜,所以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然后对他继续道:“谢氏一直住在建康城里,而我们多是镇守在外,所以对于他们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算很多,而且多是从兄长他们口中得知的。” “这倒无妨,反正长路漫漫,咱们就权当是听故事解闷了。总不能一直拳脚相加,我这身板毕竟还没练到钢筋铁骨的地步……” “那还不是你提议比试的,还说什么可以舒筋活络……” “咳,咳,桓娘子还是开始讲故事吧……” 二人重新回到舱室之中,然后相对而坐。桓婵本来还想着上些茶,边饮边谈,但谢离对这个时期的煮茶味道实在不敢恭维,所以也就此作罢。 在桌子上摆了些从巴陵游玩时采买的美食糕饼,桓婵便为谢离讲起了故事。 当二人都投入到某一件事时,时间不知不觉的在二人言语间悄然流逝。 等到再反应过来时,窗外夜幕已经降临。 谢离不断回想着桓婵刚才说的一切,虽然通过桓婵的讲解,谢离知道她对那谢氏知晓的也不算太多,但比起自己要强了不知道多少了。 在之前的印象中,谢离只对这陈郡谢氏有个比较笼统的印象,只知道是个名门望族,名气颇高,后世中也有书云:山阴路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但要说这名气具体高在哪儿,他又完全说不出来。 直到现在,经过桓婵对谢安,谢玄以及谢道韫等人的讲解,谢离终于有了些眉目了。 而且,就家族实力而言,在目前这个时代,陈郡谢氏虽说距离琅琊王氏还有些距离,但是已经和桓氏不分伯仲,而且从桓冲退出江东之后,隐隐有超过桓氏的迹象。 如果自己真的是这个谢氏中人的话,那就不仅仅是一般的世家公子哥那么简单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上虞祝家 在桓婵讲述关于陈郡谢氏种种事迹时,自然不可避免的提及其他高门大户。北方的贵族衣冠南渡,在那一片不算广阔的地界,为了保持和提升自己的地位,彼此之间的联系层出不穷。 这让谢离突然想起许多的世族名士,在这个时期,他们虽说各个都是放浪形骸,极尽浪漫,世人无不拜倒在他们的气度风华之下。但是在涉及到家族关系,譬如通婚等诸如此类事情时,他们的表现和自身的才气,就多少有些不符了。 诚然,脱离环境去评价某些人的行为时,是多少有些扯淡。 但是,这种行为的迹象可是再明显不过。 就拿“二王”之一的王献之来说,才华气度自然不用多说,娶了郗家的表姐郗道茂,虽然有一女早夭,但二人生活应该算是比较和谐美满。但后来新安公主从中插足,王献之的表现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新安公主本来是桓温次子桓济之妻,因为前几年桓温逝世后与兄长参与谋害桓冲,被流放到长沙,所以新安公主便想着另择佳偶。 被王献之吸引之后,便有意让他弃妻再娶。 以琅琊王氏在当时的地位,且不说新安公主已为人妇,就算是还未出阁的“黄花”公主,如果王献之致意不允的话,司马王室也是不能为之奈何。 但此时的郗家人丁稀少,已经开始走向没落。 一边是正统王室,一边是没落贵族。 王家自然是要权衡利弊的,而此时王献之与原配和离,再娶公主的做法,实在难以让后人在气节上对他有多高的评价。 后来虽说在给表姐的书信上,写的是情真意切,惹人泪下。但说实话,除了字写的完美之外,其他的,就毫无作用了。 谢离自问没有那种站在道德角度批判别人的习惯,但是看到这故事时,还是不免对那郗道茂报以同情之心。 “喂?想什么呢?” 桓婵看着那怔怔出神的谢离,在他眼前挥着手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有个问题,自魏文帝实行这九品中正制之后,世族门阀的门槛应该愈发的严苛。就拿这婚配来讲,门当户对应该是最起码的吧?那现在有没有不是门当户对的?比如世家子聘娶农家女,或者是贵族女下嫁布衣男?” 谢离是有些纳闷这个问题,之前不管是从小说或者电视上,都看到过不少这种例子。连那神话故事里的牛郎织女,也是这么个路子。 虽说类似这种的冲突和矛盾是故事的要素之一,但是实际上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到底有多少,谢离就不得而知了。 前世里倒是有过不少贫富之间相结合的例子,但那毕竟只是财富上的不对等而已。至于身份地位,和这个年代里两种人的差距要小了太多太多。 自己来到这里之后,由于各种紧要的事情不断,所以也没什么闲工夫去研究这种八卦的事情。现在正是聊天解闷的时候,正好可以问问桓婵这个“土著”。 “呃……” 桓婵却是一愣,不知道谢离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只不过片刻之后,她那俏脸之上便升起一片绯红。 “贵族女下嫁布衣男……” 现在二人不正是这个关系么? 难道……他对我也是有意? 但是……但是现在谈论嫁娶之事,是不是太过早了些。 而且,江陵那边不是还有以为苏娘子么。 桓婵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知道,自己活了十几年,在回答问题时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优柔寡断,犹豫不决过。 良久之后,桓婵这才从羞涩中回过神来,然后把注意力放在谢离刚才的问题上面。 之后她的脸色微变,好像才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般,那一片绯红也开始逐渐褪去。 “怎么?真的是一对都没有么?” 谢离哪里知道桓婵现在经历着这么繁杂的心理活动,还以为她一直在低头思考,所以便开口问道。 桓婵银牙一咬,心中冷哼一声,好似在心中做了什么决定。之后才抬头对谢离回道:“贵族布衣的结合倒是没怎么见过,只是权势地位相差较大的倒是有个现成的例子。” “哦?现成的例子?说的是谁,讲来听听。” “就是出在我们桓氏了,话说你应该听说过的吧……” “这个……桓娘子还请见谅,我自小从襄阳长大,对你们家的事听说的还真不算多。” 桓婵无奈的白了他一眼,然后才又接着说道:“自然就是我的大伯父了!” “桓大将军?” 谢离还以为她会说是同族里和自己同辈的风流公子,没想到竟然是桓温,这个与风流雅事好像并没有多少关系的人物。 “不是大伯还能是谁?” 桓婵对谢离这种吃惊的表情显然是不太满意,心中暗自嘀咕着:平常一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模样,现在连我大伯这么有名的事都不知道。 “现在虽说我们桓氏在势族中占有一席之地,但是在大伯年少时,可不是这样的,当时我们只不过是一品第不高的世族而已。自从祖父被害之后,家族地位更是岌岌可危。大伯枕戈泣血,众目睽睽之下手刃仇人之子,名扬天下。” “本来,以桓氏当时的地位来说,别说王与马,就连那吴中四姓顾陆朱张,怕也是难以对我们多看一眼。可就是因为大伯的傲人事迹,再加上为人风度不凡,得到南康公主的垂青,二人遂结为连理。” “这个事情,应该可以回答得上你刚才的问题吧。所以说,只要布衣的一方足够优秀,那地位之间的限制应该就不算是什么了吧……” 桓婵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好似蚊语。 “呵呵,桓大将军的例子虽说可以证明一些东西,但毕竟还是世族中的一员,不管在九品中是上品还是下品,那身份都不是布衣所能匹及的。所以……请恕谢离直言,这个例子不算……” “不过,说起这种事情,我倒是也想起一故事,不过这结果就和你的这个差的有点远了。” “什么故事?” 桓婵自己在船上讲了半天,早就是口干舌燥,再加上对于谢离想要讲故事的举动也是颇有兴趣,所以在说话时,身子也不禁微微向前。 “话说上虞祝家有一女,名为英台……”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入建康 “没想到祝家中的女郎还有这么一段凄美的故事。” 桓婵眼圈发红,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 “之前倒是没有听他们家中人说起过这事,这次到江东之后,如果有时间可以去问问他们。” “……” 听桓婵说完后,谢离心中一阵错愕。这梁祝不是个民间传说么,难不成还真是当事人不成。 看到谢离那一副张嘴吃惊的模样,桓婵才又接着道:“祝家有人曾是我大伯手下一员参军,他们之前也是从江北之地迁过来的,后来定居在会稽上虞。我父亲来荆州时,那参军已经年迈,不宜远行,所以就留在了江东。” 这一来谢离更是不知说什么好了,本来就刚好想到这么一身份不对等的故事,想着讲讲解闷。谁又知道在这个时候还真有这么一户人家,而且能让桓婵知道的桓温部将,那身份应该是不低的,那祝家肯定也是一大户了。 哎,只能希望人家中没有英台这么一号人物了。 “咳咳……前几年在襄阳时听一落魄商贾说的,也不知道事情真假,桓娘子也不用再去深究了。” 只不过对面的桓婵显然还是沉浸在方才的传说之中,对谢离的这话并没有多少回应。 虽说她平常的性子大大咧咧,感情没有苏回雪那般细腻,但这故事毕竟是中国四大民间传说之一,桓婵又是初次听到,有这情绪也算是正常。 况且此情此景之下,桓婵愈发的感觉自己和那女扮男装的祝家女郎,有着不少相似的地方。 好在这情绪只是持续了一小段时间后,桓婵便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谢离也暗自松了口气,这一路上如果就这么多出一“林妹妹”的话,那可真就愁死个人了。 此后几日,二人在船上时切磋聊天,在船下时相携游玩。 前世里谢离的时间观念还算是比较强,所以在初时对这种类似旅游的赶路方式颇感羞愧。只不过在看到船夫们不时的调整船帆方向时,谢离才释然了许多,在这个行船只能靠水流和风速的年代,自己的心态只能是学着和它们保持同步了。 二人都没有怎么关注时间,所以在到达建康时也不知道过去了几日。 进城之后,繁盛的气息扑面而来。 本来荆州江陵城已经超出了谢离对这个时代城市的想象,而且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建康更盛的心里准备,但是真到亲眼看见的时候,谢离才知道自己还是太过保守了。 作为这个时期里全世界最大的城市,建康已经快要到了超出自己认知的地步了。 大小的店面铺子紧紧挨着,鳞次栉比。熙攘的行人看客缕缕行行,摩肩接踵。 集市般的街道上琳琅满目,那些正被售卖的东西,在谢离眼中认识的可谓是少之又少。 偶尔走到些没有热闹的巷子,也是冠盖游动,意境非凡。 不时的看见三两个薄衫男子,散走在窄巷之中,面露红光,侃侃而谈。 再一出巷子,又是无尽的男女人群,结伴欢行,游玩采买。 桓婵本就是比较喜欢热闹,在这种街景下又怎能控制自己,所以无情的拒绝了谢离先要投宿的建议,在门店和人群间穿梭起来。 二人虽说来建康各有“要事”要做,但二人初到建康,这个时候分道扬镳显然不太合适。 所以谢离只得无奈的跟在她的身后,做起了陪逛。 “桓娘子,怎么说你也是世族女郎,怎么就不能学学人家,弄出个大家闺秀的样子。现在这样太累不说,让人认出来后也太过影响形象,这又是何苦来哉……” “嘁……” 桓婵丢下刚从货郎篮子里拿出的头饰,摆出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显然没有将谢离的话放在心上。然后听她接着道:“我天天在家看堂姐她们,一个个捻巾遮面,轻摇缓步,这么热闹的地方也不敢出来逛逛,要我学她们那样,可真是比死了还要难受。” “这说法虽说也不错,只不过你不是从小就从江东长大的么,这样的场面应该见的多了才是,怎么现在还有这么高的兴致?” “江东可不是只有这里。” 桓婵回头瞥了他一眼,然后才又解释道:“我儿时一直长在江州之地,和这里相距甚远。后来伯父逝后这才随父亲到扬州,南徐州等地方。那些地方贫的贫,乱的乱,可没有建康这副光景。” “而且,我来这里也就那么几次而已,哪能说是见的多了。” 说完之后,桓婵好似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双眼一亮,径直向前走去。 谢离顺势望去,原来是一家专门售卖刀剑配饰的铺子,剑穗刀鞘等东西挂满了整间屋子。 缓步走上前去之后,谢离才又沉吟着问道:“那你来这儿是做什么来了?” 此时的桓婵正在拿着一白玉剑穗,在自己宝剑剑柄上来回比划,听到谢离的问题之后,不禁微微一愣,心中顿时心虚起来。 她给家里留的书信是说,来江东是寻访之前的好友,但现在是直接到这没来几次的建康了。要说相识的,那肯定是有,但要说自己的好友……这里可就难找了。 “呃……那……那自然是有比较重要的事了,要不然,怎么可能会千里迢迢过来这里,而且……事情紧要,哪能就这么容易和你说了。” “好好,不说就不说了,看你这副紧张的样子。” 谢离摆了摆了,知道她这吞吞吐吐的样子肯定是有事瞒着自己,他也不是多么八卦的人,自然也不会再往下深问。 桓婵这才缓了口气,将视线重新转到白玉剑穗上时,那俏脸上又重新布满了喜爱的笑容。 “喂,谢离……呃不对,秦兄,这剑穗如何,与我这柄红影是否相配?” 谢离看了两眼方道:“原来你这宝剑是叫红影,不过要我说,这宝剑造型古朴,气质不俗,想来也不是什么凡品。这剑穗虽说白玉无瑕,温润有方,但要配这红影的话,实话说还是有些太小家子气了……” “嘁……” 桓婵撇了撇嘴道:“不就是挂个穗子,哪还这么多讲究……我看着倒是挺好看的。” 只是话虽如此,桓婵还是将那白玉剑穗重新放了回去,从另外一边挑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