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在那穿越的日子》 第一章 首先我想有必要介绍一下我自己,百福,男,在城门拐角处卖芝麻烧饼。本来像我这样相貌平庸,经历更是乏善可陈的人是没有资本写回忆录的。虽然我接了我爹的摊位已经卖了30年的烧饼,而且很有可能继续卖下去,可是我还是有一些离奇的故事写出来,不要被惯性蒙骗,最普通的人或许会有世界上最丰富的故事。 现在我叫百福,是我爹给取的,吉祥但又太平常,像是管家的名字,不过我的确有一段时间是管家来着。但那是十年前,那时候我叫百晓生。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首先我有一个朋友,交情深厚、跟我一起光屁股长大的朋友,现在这样说可能有点不礼貌,毕竟现在他是碧云山庄的庄主,在南城外二里地有一大片的城堡与封地,据说还和皇家关系密切,经常与当今太子一同出游,提起名字来那是威风凛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塞外的胡人一听就要么是闻风丧胆要么是竖起大拇指说是条汉子。 是不是有点眼熟?条件是不是很完美?长得是不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并且尚未娶妻? 答对了,就是这样! 不过十五年前可并非如此,那时候我们都还只有十五岁,而今我们已经进入而立之年,我是日复一日地衰老,我那朋友却还基本保持在白面微须,体格健壮身手矫健的状态,当然,这和他的生活环境有很大关联。 跑题了,咳咳,接着说,那时我们都只有十五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半大小子了,我是早早地接了我爹的担子卖芝麻烧饼,他比我聪明些也好学些,就一直在学堂念书。傍晚下课的时候,常常夹了书本过来跟我聊天,内容无非是先生今天打了谁的手心,谁又欺负他了之类。我常常很替他出头,一边哎、哎地叹气一边骂那个小子,他可别被我碰上了,否则非打他个满地找牙不可。一边从炉子里掏出个热气腾腾刚烤好的芝麻烧饼递给他。 “吃、吃吧。” 他有些不好意思,常常会涨红了脸,但通常会很快地把烧饼接过去塞在衣襟里(被我爹看见了不太好),一边烫得直呼呼一边大口地咬。这时候我就会乐呵呵地看着他,他也会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笑,并且会断断续续地跟我说: “等我将来发达了,一定不会忘了你。” “发达?怎么个发达法?考试么?”我通常会这么问,并且大抵是不太相信的。因为科考是实实在在的“有才无财莫进来”,用科考来求飞黄腾达骗小孩子都骗不住了。 “我要发财,要有钱,有很多很多的钱。” “有钱?多少钱才算有钱?”“有钱到你关起门来吃一辈子的芝麻烧饼都可以。” 说到这里我们都会呵呵笑起来,充满着少年对未来的憧憬与美好愿望。不过我一般会很快打消这个念头,未来对我来说就是这小小的摊子一蓬旺旺的火,无穷无尽的芝麻烧饼而已。 可是他不同,他总是会长时间地沉浸在对未来的妄想中,眼睛墨黑墨黑地闪着光,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 不得不说一句,他很白,不是隔壁豆腐坊家的婆姨那样擦了粉的白,带点青很透明的那种。红晕浮现在他脸上的时候,衬托着淡淡的几粒白麻子与些微的龅牙,总是会让我多看他一会。也许他将来的命运会比我好些吧,毕竟长了这么一张清秀的脸呢。 后来的事情就有点匪夷所思了,有一天早上他跌跌撞撞地跑来跟我说他昨晚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有位长头发的婆姨(我们管20岁左右的女人都叫婆姨的)老缠着他,跟他说话,说能满足他的任何愿望,只要天黑了去城外的小树林找她就行。 我很不以为然地捅了捅炉火,把第一炉的烧饼取出来递给他一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说,你总是想着发达,就容易做这样的梦,好好念书吧,咱们城里教舍的先生都老了呢,过几年你就能接替他教书了,这实际得多。 我想去看看,他说,脸上又烧起不正常的红晕了,不管怎么样只要有一点希望我都要尝试,我不想继续穷下去。晚上,你陪我去? 我放慢了捅炉火的动作,很认真地想了想。他家境不好,他爹长年有病,种出的粮食总是不够好也不够多,他娘又好唠叨,日子过得委实有点可怜。他从小在那种环境下长大,养成了神神道道的毛病,总是像个可怜的小鸡子一样地敏感。不过,我们是朋友,他既然想去,我没有理由不陪他。 “好吧,晚上收工了我跟你一起去。”我把刚出炉的烧饼又扔给他一个,“去上课吧。”他咬着饼子匆匆地走了。 爹在屋里“哼”了一声,有些不满,我没理他。 到了晚上,城门外,小树林。 往常我们晚上也来过这里,但那是小时候,现在我们都有各自的事业与抱负了。不过以前来的时候没有这么黑这么静,通常都会有些蝉鸣蛙鸣并着萤火虫的光,不带今天这样的,没有风也没有声音,林子里安静黝黑得一塌糊涂。只有月亮,又圆又大,照得人心里凄凄慌慌的。 我有些不安,拽了拽他,说咱们还是回去吧,今天这情况不太对呀,外面明明这么亮,林子里头杂黑阕阕的不正常呀。你梦到的不会是妖怪把咱们骗来吃了吧。 他说不会,要骗会骗小孩子的,骗我们做什么?想起来之后补充了我一记白眼。 我摸摸鼻子有点讪讪的,就抓紧他的手说算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让我是你朋友呢,你又这么单薄,跟着我走,别绊到了。 他说行,我不怕,我们这就进去,我相信我梦到的是一个神仙。 神仙? 多少年之后我想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也曾经想过,是不是神仙这个说法极大地满足了满姑,(当然,现在已经是满神了)让她很是欣慰于是选择了阿钊,并使他迅速蜕变为能够白手起家的、武艺高强的、人脉关系极广的、满腹经纶的碧云山庄第一任庄主——南宫钊。 “阿钊、阿福,我问你们,想不想成为这世界上最有钱的男人?拥有无数的财宝、无数的奴仆、无边的疆土以及至高无上的荣誉?” “我愿意。”我和阿钊同时说。 “那你愿不愿意为此放弃一些东西?” “我愿意。” “放弃什么东西?” 前面一句是阿钊说的,后面是我说的,毕竟我还有有些东西无法割舍,比如爹传给我的烧饼铺子。 满姑朝我皱了皱眉头,我相信她是懂读心术的,能透过我们的表象看到她想要知道的真相。我知道我的真相是什么,就是城门拐角处的烧饼铺子,我那小气的爹和有点虚荣的娘以及我暗恋着的豆腐坊家的女儿,跟着他婆姨来来回回地做事,这些对我来说很重要,我都不愿意舍弃,也许我本来就是没有什么野心的人吧。 满姑对着阿钊慈爱地微笑,她的七彩裙裾无风自动,从头到顶发着荧荧的光芒,极富传奇性的头发忽而飘忽在左,忽而飘忽在右,飘在头顶的时候有点慎人,飘在裙底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一条大尾巴。她又瞪我了,果然是懂读心术的。 “阿钊。”她冲他微笑,神秘莫测的,“你真的愿意放弃一切么?” “我愿意!”阿钊扬声说道,有点激动,我可以想见他的脸一定又有潮红了。 “很好。”满姑笑得很甜,让我觉得有点不怀好意,通常这种甜甜的笑是隔壁鬼灵精怪的小丫头的,想要烧饼吃的时候她就这么甜甜地对我笑。 “你会满足你的愿望,成为拥有无尽财富的人,只要你答应我的一点小小的要求。”满姑与阿钊的身影慢慢消失,只有声音还留在原地,和着仙乐飘飘钟鼓齐鸣天花乱坠,并且很多很重的带着土块的花都是砸在我头顶的。 我摸着头上的疙瘩,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周围。 “阿钊。”我说,他不在了,他和满姑一起消失了,他被满姑带走了,他终于能实现他自己的愿望了么? 同时我想起满姑的读心术,这绝对是一个小心眼的女人,看她对我的睚眦必报就知道不是心胸宽大普度众生的料,凭什么会帮助阿钊实现愿望? 我想起有一天阿钊对我谈心事,他说他什么都没有,跟我不一样,我有爹给的摊子,有和睦的双亲,有喜欢的人。他没有,他的父母给他的只有无尽的争吵,没有人真正地关心他,他早就想脱离了。 “当然,我脱离之后不会忘了你的,只有你才是真正地对我好。”我记得他说这话的时候拍着我的肩膀,眼圈有点红,我也陪他掉了许久的泪。我们只是少年,背着人掉点泪再正常不过。 从那天之后,阿钊就消失了,不过事实证明他没有忘记我,再见他已经是一年之后。 那天,他骑着一匹极高大的枣红马,毛色光鲜得像缎子一样,不过这也比不过他身上穿的衣服,那么华丽的料子,那么精致的刺绣,那么合身的裁剪,我呆呆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实话,比以前漂亮多了,皮肤还是那么地白,脸孔却精致深邃,白麻子和略微的龅牙都不见了,紧紧抿着的嘴唇忽然出现了一个微笑,他下来抱住我,丝毫不在意我那脏兮兮围裙上的煤渣子。 后来,他把我接到他的府里做管家,不久,我们遇上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从那以后,我的名字改成了——百晓生。 第二章 到现在我都忘不了刚进碧云山庄的情景,怎么说呢,像我这样的人,一辈子所见所闻有限,自然觉得越简单越好,有两三间房子,几件家具已经很足够。城中有钱人家的院子以前送烧饼时也进去过一次,只记得层层的院落、来回穿梭的下人、到处都是的青花彩瓷的盆景,从心里头是恐惧的,那幽深冗长的院落里可是蛰伏着什么不知名的事物,只敢一步一趋地跟着别人的脚印走,生怕踏错了一步。 可是,我进了山庄才知道,世界上也能有如此繁复冗杂交错的院落,而这么多的房子是统统属于一个人的。 阿钊扯着我的手,我知道他也很激动,“阿福”他扭脸对我说,“这里是我的地方,是我的,我终于有钱了。” “有钱到可以吃一辈子的芝麻烧饼么?”不知为什么我嗫嘬了半天说出的居然是这句话。 “芝麻烧饼?!”他扳着我的肩膀,脸上是有趣的笑容,“这里随便一间屋子里,随便一件东西就能让你吃上一辈子的芝麻烧饼。” 我不动声,呆呆地看着他摇我,看着他背起手来欣赏这大到不可思议的庄园。只不过一年,他的变化真的很大,具体变在了哪里又说不出来。 五官还是那样的五官,可是以前不会用那样好看的皱眉方式,不会那样目若朗星地看着你,不会随便一扯笑着露出明晃晃的牙齿,我承认我刚才被他的笑容给晃晕了。不太像我认识的阿钊,我紧走几步跟在他后面,斜斜地占了一个位置,已经把自己放在下人的位置上了,他知道,但他不动声色。 然后我就看到了满姑,这次她倒没有在天上飘,而是好端端地坐在某个大厅里面喝茶(我还是分不清山庄的具体方位),只不过她那身在飘的时候就看不清楚款式的衣服现在更看不清楚了,只看出锦绣丝缎一堆。 她正喝茶,从茶碗沿口上方瞟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皮不搭理我。我知道,她又用读心术看我的内心了,不过上次我一点都不怕她,这次她看了我之后我倒有点赧赧的,也不敢坐,就在一旁站着。 阿钊倒是冲满姑行了一个礼坐下了,坐得很端庄,他跟她走了也有一年,应该熟识些,可看起来还是很敬畏。 “阿钊。”满姑放下茶杯,转过脸看他。 “是。”他略一紧张,躬身听她讲。 “这个就是你准备用的管家?”满姑朝我扬了扬下巴,鲜艳欲滴的嘴唇有些晃眼。我觉得羞恼,她明明是认识我的,却又装做不认识一样,真是虚伪的女人。我注意到她在暗自咬牙,就故意多想了几遍,虚伪的老女人,还自称是神仙,方脸不说,皮肤松得都快往下耷拉了,还不如隔壁豆腐坊家的小丫头她娘。然后看到她揪着衣服越来越紧,几乎要揪出一个洞来。 忽然扭过头来狠狠地瞪我,我目光涣散,表情痴呆,她只瞪了一眼便又扭过头去。 “是的,姑姑。”阿钊往她的方向略微欠了欠身,“他是我的好朋友,叫阿福,你见过他一次的。” “是吗?你不提我都不记得了。”那女人装腔作势,不记得才怪。“不过我看他呆呆的,不像是个能管事的人,你不能找个机灵点的,也免得我还要替你操心。” “姑姑你有所不知,阿福为人最是仗义机灵,又跟我一起长大,日后点子来了,跟我搭伴配合是最好不过。”阿钊解释,我却有点摸不着头脑,“点子”?什么点子?行话么?这是在做什么? “好吧,你觉得行就行了。只要做得好,别捅出什么大乱子就行,这次的点子是游魂附身,在东院养锦鲤的池塘里,快去,去晚了又没救了。”说着,满姑径自走进了院子,跳起来在养着荷花的大缸上蹬了一下腾空而起,衣裳配饰什么的逶迤飘荡占了好大一块空间,倒也煞是好看,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纵然见过一次也还是感叹,这便是神仙么?果然有些个派头,只是为什么飞之前要先蹬着东西跳一下,着实不雅,看来还是不如观世音菩萨法力无边。 然后我觉得头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一幅卷轴掉了下来,被阿钊抄在手里,他“腾”地展开,若有所悟。收起卷轴快步向某个方向移动,我只好摸着头顶上的大包跟着走。 东院是个独立的小院,婢女小姚(现在是我的助手)给我准备的花名册里面,有杂役四人,厨子一名,丫鬟四个,共九人。占地三亩,有房屋十六间,有池塘小桥等。水是活水,和山庄中的水源相通,纵横错落地分布在山庄各处,景是美了,以后还是要防蚊子。 我在路上看名册,走得慢了些,走到的时候阿钊早就在里头了,门口的杂役丫鬟统统站在门口给我行礼。 “百总管好。”一个个长得头是头脚是脚的,姑娘小伙儿都是那么精神。 “恩。”我摆摆手,碧云山庄这样的院子很多,这个不是最大也不是最精巧的,但进去的时候竹影婆娑,倒也幽雅得很,干脆就改名叫竹院?竹园?别的院落也有种竹子,算了,以后再慢慢想名吧。 走到正房门口,我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按理说我不能进去,按理说我只能站在门口偷听,可我实在是不太好意思,和小姚对望了一眼,那丫头领会后毫不犹豫地“趴”地一声贴在了刷了好几遍桐油漆的雕花门外。 可能是声音太大了,里面的阿钊咳嗽了一声,朗声道:“百福,进来。” 小姚“吱呀”就把门推开了,首先跳进去,站一边侯着我,我微等了一会,抬腿迈过一尺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数着方砖走了几步,我停住,远远地往床上望了一眼,帐子放下了一半,只看出有个人在里面,其余的看不真切。倒是有一缕头发透过帐子垂到床下,湿答答的还滴着水,看样子刚捞起来不久。 阿钊走到我面前,“你在这里照看着,等这姑娘醒了,马上通知我。”说完就走,不过我看出他握着的拳头一直抖,似乎十分激动。 我点点头:“哦。”这才走近床边,把剩下的帐子放下来,顺便扫了一眼那人。 然后我就像一只被惊讶的猫一样头皮发麻,跳出两步外,对着有些莫名的小姚说:“守在这儿,有事通知我。”接着跑出去找阿钊。 一路上我一直在摸脸,刚刚我的神色一定不好看,恐怕把小姚吓到了,因为到现在它还在一直抽筋。 我一路急匆匆地走,阿钊恐怕比我走得更快,转了几个弯后我竟寻不到他,正焦急时,迎面撞到了一个人。 “哎哟。”我和来人同时捂着脸蹲下,不同的是,我捂的是鼻子,他捂的是下巴。一年前我还比他略高些,现在他反倒比我高了。 我们蹲在一处,头顶在一起,我听着他急促地喘气,想了想,却想不出什么词汇安慰他。枉费我也是读过两年私塾的人,白挨了先生的板子了。 “你也看到了么?”阿钊忽然抬起头望着我。 “是,我也看到了,就是她,连眼角的痣都一模一样。” “那你说,那是她么?” “不好说,她都死了几年了,再说刚才满姑也说是游魂附体,应该不是她。”我安慰道。 “可是对着那样一张脸,我害怕。”他坐下,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瘦肖,即便长了个子,身板还是那么单薄。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要陪他坐在水池边,这是一片极大的荷花池,正值初夏,隐隐有热气和着水气和清香吹过来,像极了小时候经常游泳的那条河。 月姨,月姨就是死在那条河里的。 月姨是我们村里最俊俏的婆姨,远嫁过来的那天,全村的小孩都跑去看,她那样白的皮肤,那样油黑的头发,那样红红的嘴唇,使得我们这群只有十二三岁的男孩有了懵懂的冲动。在我们心里她是那么完美的女人。 可是村里的大人不喜欢她,更多的是婆姨们,因为她太美,男人见了他就被勾了魂再也走不动路,他家里总是挤满了去串门的大老爷们。老人们也不喜欢她,因为她右眼角的痣,他们说那是泪痣,要流一辈子眼泪的,败家破财身世飘零的命。 月姨果然流了一辈子的眼泪,他的汉子娶了亲没几天就开始打她,村子里的婆姨们也排挤她,听说,她的娘家她也是呆不下去的,没几个月,就见她的尸首从河里飘出来,泡得发白,身上却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当年我和阿钊都偷偷地流了好几天的眼泪,我们心中完美的女神就这么没了。 想到这里我也没了主意,只好拍拍他:“反正满姑说了不是同一个人,只是借来用下,反正时间还长,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他还是没有吱声,肩膀却在收紧,又听小姚尖叫着一路跑来:“老爷,百总管,那姑娘醒了!” 第三章 那姑娘醒了。 阿钊的腰硬了。 我抓抓头发,“要不,我先去看看?” 阿钊没有说话,把刚才砸到我头的卷轴扭来扭去扭成了麻花。 我叹口气,从他手里拿下来展来看了看,又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怎么做了,该你出现时我叫你。” 东院,竹园,小桥流水,午后的阳光给涟漪镀上了金,一圈圈的光晕在粉墙上流连。 小姚正捅了窗户纸看得起劲,我轻轻咳嗽了下,她轻手轻脚地下来,把位置让给我。 屋中没有旁人,床上的帐子刚才被我放下,看不到人怎么样了,只听得一声声的呻吟絮语。 “这是什么地方?头好痛,糟了,上课又要迟到,老师要点名了,怎么办?这是哪里?医院吗?我好象被车撞了,现在的医院都有挂蚊帐么?……” 听到这里,我有些确定了,刚直起腰来,小姚“呼啦”就把门推开了,然后我就迈着方步走了进去。 那帐子里的人还在自言自语,听了声音似乎紧张了一下,从帐子里露出半张雪白的脸孔来,盈盈双目甚是明亮。 “你是谁?” 我没有回答,小姚端着脸盆快步走上前:“姑娘,你总算醒了,怎么会孤身一人掉进河里,要不是我家老爷刚好路过救了你,这世上可又多了个冤死的鬼魂了。” 那姑娘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有铜玲大:“哦?” 然后眨了眨眼,迅速地扫了我一眼,明显地露出失望的神色来,忽然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小姚赶紧坐在床边拼命摇,不醒,拍拍脸蛋,还是不醒,最后她伸出一寸来长的指甲使劲掐人中,才掐了一下,那姑娘就“啊”地一声回魂了。 “这是哪里?”那姑娘带着泪音问。 “这里是南宫老爷的碧云山庄,他在城外看到了落水的你,救了回来,有印象吗?”小姚回答。 “那你是谁?” “我叫小姚,是这里的婢女,这位是”她指了一下背着手的我“是我们老爷”姑娘绝望地闭了眼睛“新任的百管家。”姑娘长长吁了一口气。 我咳嗽一声,抬步向前,打了个揖:“不知姑娘哪里人士,家住哪里,也好让小的通秉姑娘家人,免得家人担心。” “我、我。”那姑娘哇哇地哭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好象在河里撞到石头了,我的命好苦啊,呜呜呜……” “这样啊。”我故作为难,沉思了一会,用手捻了捻下巴(当时还没怎么长胡子)“那这样吧,姑娘就先在敝庄住上几天修养着,我给你请个大夫先瞧着,等我回禀老爷后,给姑娘安排个去处如何?” “那就谢谢百管家了,大夫就不用请了,我觉得我挺好的,就是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说不定过几天就想起来了。”那姑娘眼睛滴溜溜地转,就是不肯跟我对视。 “那如此也好,只是不知姑娘芳名,哦,也是,姑娘想必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吧。” “这个,记得的记得的,恩~~~我叫小燕子。”这会又水汪汪地盯着我瞧,微笑挂得大大的。 “鬼灵精怪的倒也合适。”我暗自嘀咕一声,抬步走了出去。 小姚说一声:“姑娘休息吧。”顺手替她关了门。 然后我们两个一起趴在窗台处偷看,小姚的簪子戳了我的脸,我瞪她她看不见,我扯着她的辫子扯到一边去了。 那姑娘,哦不,该叫小燕子了,在我们走后四脚朝天地往床上一躺,忽又手脚并用的爬起来,东翻西找,我估摸着是找镜子,不过这是间普通的客房,没有梳妆一类的东西。后来,她把脸凑到小姚端进去的水盆上,小小地尖叫了一声,又拼命地把全身包括脸摸了个遍,然后跳到床上咬被子。 我觉得好笑,这小燕子的性格真不是一般的活泼,只听她又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赚到了赚到了,我果然是穿越了,果然是穿越到美女身上了,居然还带泪痣,天知道我多想有一颗痣在那里,赚翻了赚翻了。” 又抱着被子滚了几圈继续絮叨:“可惜没投生在有钱人家,似乎还身份不明,怎么办啊,难道我要做丫鬟吗?那不是白投生这么漂亮的脸蛋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朝代,唐宋元明清?都怪我,早知道把上下五千年背熟了啊,不过也说不定是架空,那我就更可以为所欲为了。哈哈哈哈,穿越第一定律,必见帅哥,可惜刚才那个是衰哥,希望山庄主人是个超级美男罗!” 我有点生气,我知道自己长相呆板,可我这男人实在呀,怎么就成了她嘴里的衰哥?! 我决定饿她一顿,所以中午叫人不要给她送饭。 晚上我也不准备给她吃的,可是,她自己跑出来了,四处闲逛找厨房,好象还上树摘果子,结果掉下来把阿钊给砸倒了。 可怜的阿钊,无缘无故被撞得胸口青紫,可这也没办法,卷轴上这么规定的。 然后听说那女的流了一下午口水死搂着阿钊的脖子不放,阿钊也就真抱了她一下午两人就在那里天雷勾地火眉目传情,后来似乎那姑娘把阿钊给啃了。 可怜的阿钊,他只有十六岁,还没有真正摸过姑娘的手呢。 后来小燕子留在山庄做婢女,实际上和女主人的权力一样大,仆人都交代过全力照顾她配合她。于是,宁静的东院每天都充满着笑声、奇怪的歌声、更加奇怪的舞蹈。 也就是从那之后,我用了十六年的名字正式地下岗(这是小燕子嘴里老是说着的词),改用了新名字——百晓生。 我不太喜欢这个新名字,总觉得气势太盛,盛则折福,而我是个奉行中庸之道的人。 “想不到百总管对命理还有研究那。”姚木兰飞快地斜我一眼,格格笑着跑开了。自从小燕子给她改了这个名字之后她们就打得火热。我臭着脸在原地站了好一会还没人搭理我,只好摇摇头走向别处。最近我的威信下降了很多,我也只有十六岁,还处在少年,却似乎成了他们嘴里的老头子。 今晚似乎有节目,我走过荷花湖的时候几个杂役正在挂灯笼,定做的牙白绢丝灯笼罩,明珠似的围着湖水长长的一串,的确十分漂亮,可也得费不少银子吧,想起那一张张盖着红通通印鉴的银票就心痛,每年收佃户的租子也不过能换来那么几张。 湖中央靠近岸边的地方在搭一个舞台,小船来回地穿梭把需要的材料工具源源不断地运送过去,小燕子和工头趴在一堆图纸中唧唧呱呱地说着话,天气热,小丫头的领口大了些,那工头的眼睛就老往里面飘。 然后就听一声咳嗽,阿钊阴沉着脸出现,扯了小燕子就乘船离开,两人似乎小小地闹了点别扭,一个嘟着嘴生气,另一个就赶快哄,没几下又如胶似漆甜甜蜜蜜了。 我把眼光从那边收回来,跟工头没话找话地唠嗑,那工头倒是大大地夸奖了一番小燕子,说她创意独特之类,反正这设施功能让他想他是想不出,又说似乎细节方面不很清楚,不过是绝对有天赋的人。 我打了个呵欠,还不是满姑找来的奇怪的人,让我们跟着做奇怪的事情,这几天夜里都睡不安稳,经常被庄园里半夜的鬼嚎鬼叫惊醒,似乎杂役小厮们在唱“妹妹你大胆往前走之类。”被我抓到是谁,非剥了他的皮。 然后我又叹了口气,最近似乎没人怎么听我的话,连阿钊的景况都不很乐观。 到了晚上,小燕子准备了好几天的舞台终于开幕了,半夜练习乐器并且制造噪音的婢女们也准备就绪,我坐在阿钊旁边稍后的位置磕着瓜子吃着冷盘,其中有一样多种水果做的拼盘很合我胃口,尤其是旁边还放了银制的牙签,很是周到。 就听一声“点灯!”白天挂的灯笼一盏盏都亮了起来,夜里看像是一轮轮明月,蜿蜒到远处,煞是好看。然后就听鼓乐奏响,舞台上糊的一幅薄纱慢慢地亮起,是轮满月的形状。映出一个曼妙的剪影,双臂晶莹微露,腰肢纤细,裙摆是一重又一重的薄纱。同色的薄纱挡着的还有小燕子的绝世容颜,眼角一滴泪痣不知何故闪闪发光,只见她舞了几步,和着音律,轻声吟唱: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晴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昔是何年? ……“ 我望向阿钊,他的面孔潮红,眨也不眨地看着舞台,眼中又是惊奇又是感动。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动了感情,从小燕子到这里后已经过了两个月,这两月以来两人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我也很乐意见到,但满姑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又怎么会白掉一个大馅饼给他们。 刚想到这里我的脑袋似乎又被某种东西砸了一下,我往后一看,一个方脸的阿姨无比端庄地看着舞台,我在心里对她比了比中指(这也是小燕子教的)。 第四章 那日晚会结束之后阿钊就要求我为他筹备婚礼,我首先想到的是新定做的月白绢丝灯笼罩能不能退了,又仿佛看到一张张红通通的银票长着翅膀飞掉,钱呐。阿钊瞪我一眼,我叹口气下去准备,最近我怎么老叹气的。 由于我们实在无法理解小燕子口中的唐宋元明清是什么朝代,于是在她满嘴跑火车的嚷嚷中(这也是她教的)渐渐明白了一件事情,小燕子要穿婚纱。 婚纱?婚纱是什么东西? 新请来的裁缝双手抱胸看着小燕子在她面前跳脚,不为所动。 “婚纱?我没听说过也没做过。鲸鱼骨?那是什么玩意儿?面料?没有那种斜纹厚缎,有绸有绡有纱,姑娘你看哪种合适?透明网纱?有多透明?我看这雪纱就挺透的,再帮个缎子红边,别提多好看了。白色的?全部白色?不可能,多晦气呀,都做成大红色的才好看,新娘子就要喜兴一点?不愿意?” “百总管?”裁缝师傅底气十足地问我,她的手艺方圆百里最为有名,人也颇有几分架子,我冲她略一躬身,“这位姑娘确实是要嫁给你家老爷?” “是呀,小姐性格活泼,与我家老爷甚是投缘。” “我看是有点失心疯吧,这副样子怎么能穿我的衣服,我的手艺可向来是给皇族穿,这已经是破例了,若不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 “是、是。”我陪着笑脸,师傅的脸蛋紧绷绷地挺阴沉。 我捅了捅小燕子,那丫头正不高兴,没理我,我再捅捅她,她呼啦啦把桌上的缎子绸子薄纱一骨脑打翻在地 “老娘我还不让你做了呢,我自己做。” 后来她果真自己画图,梅艳芳、兰贵人、竹夫人、郭敬明四个婢女帮她做(其实这四个婢女叫梅兰竹菊,被她改了,小菊还十分郁闷,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要叫她郭敬明),出于妥协,原本的白色改成了粉色,用了无数的南洋粉红小珍珠做点缀,花了好几千两银子,终于在行礼前做好了。 由于上次惹恼了皇家御用的裁缝师父,不巧的是这位胖胖的女士又正好是太子的乳娘,所以朝中文武百官一个没来,四野乡绅一个没敢来,只有我们园子里的人自己热闹一番,就这还有几百口子人,大伙热热闹闹地撒着玫瑰花瓣,拥簇着粉红的新郎新娘走过长长的红地毯(我就纳闷为什么非要阿钊也穿粉色?),然后去举行双方妥协过的奇怪的婚礼去了,我没有兴趣,又有点感慨,自己抓了把瓜子在湖边慢慢磕着。 想着不过一年多前,阿钊和我还是懵懂未知的孩子,机缘巧合现在竟有了这么大的庄园,宫殿一样的房子,如云的奴仆,做梦一般,看来满姑还真是满有一套,只是不知道她的目的如何。 剥着手中肥胖的葵花子,又想着好久没去家里看看了,不知道我爹我娘都过得怎么样,烧饼铺是否一直在经营,生意是否还能维持下去,烧饼是否一如既往地好吃? 然后又有十几粒肥胖的葵花子打到我后脑上,我闭上眼睛十分无奈,不用猜就知道这种既喜欢用读心术看人心事又喜欢用手里东西砸人脑袋的人就是满姑。似乎她还十分地不喜欢我想烧饼铺,烧饼铺怎么了,我家的烧饼可是世界上一等一的好吃。 然后更多的瓜子打到我后脑上,还伴随着方脸阿姨的哧笑声,我打理了一下旁边的丝草,就闻见十分浓郁的香气,一大堆的群摆就叠上去更多的锦绣压下来,我抬头,平视,方脸阿姨正斜着眼睛瞟我。 然后我低头剥瓜子,一粒,两粒,阿姨在翻什么东西,一页,两页。 忽然,一本很厚的东西就砸我脑袋上了,骨碌滚到一边,然后一本更厚的东西在一下一下敲我的脑袋。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我猛地站起身,我不打女人的啊,是你欺人太甚啊。 “你们两个败家子啊~~~”我的耳朵被揪起多高,我“啊,啊”地叫着“姑姑做什么?赶快放下来,好痛啊!” “谁是你姑姑?啊?败家子啊败家子自己看!啊?把我的钱都花了多少出去了?啊?我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啊?”我低着头躲避着满姑的扑打,只看到上下翻飞的手也挡不住的扭曲的猩红嘴唇。 “别打了,别打了,不是你让我们陪点子开心的么?她不开心不是达不成她的愿望,你不也没办法积累功德吗?哎哟,别打了!” 不过我毕竟很是心虚,在姑姑停下来生闷气的时候偷偷瞄了眼地上的帐册,然后灰溜溜地蹲在后面给姑姑捏肩膀。 “这不是第一次么姑姑,没有经验嘛姑姑,下次就知道了姑姑,以后一定会很节约的姑姑,你别生气了姑姑,我捶得还舒服吗姑姑?” “滚开!肩膀都被你捶青了!”满姑瞪我一眼,怒气却像是消了几分。“我把我生前住的园子留给你们,不过让你们做点事情都做不好,这个园子我守得容易吗我?半辈子的心血都在里头呢!” 原来你生前并不是很有钱嘛,这念头才转过就立刻警觉这是火上浇油,果然,随后我被大嘴巴抽的时候也直觉地认为自己真的是欠抽。 然后满姑衣衫凌乱香汗淋漓,喘着气接茬数落我,涂了蔻丹的尖尖指甲把我的脑门都戳肿了,我脑子就更转不过弯来了,本来就笨,这一顿打下来就更笨了。 “以后给我量入为出,节约着点,懂吗?”满姑咬了咬牙,终于决定不再理我。 “是,祝姑姑早日位列仙班。”我恭敬答到,倒惹得姑姑“扑哧”一笑。 “这打一打还是开点窍的。”然后就隐去了。 只留下我在原地想,满姑为什么一定要成仙呢?难道是想保持容颜不败?可是满姑,你知道吗?你的脸真的很方啊! 成亲后第三日,阿钊才见到我,立刻吓了一跳,“阿福,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肿得像个猪头一样?” “是吗?明明已经好很多了呀。”我摸了摸脸,寻思着哪里可以再照一照。接过姚木兰的梳妆粉镜后确定:“的确是好很多了啊。” “好了好了不要管这些。”阿钊的神色甚为焦急,“去帮我找个大夫来,越快越好。小燕子说她肚子痛。” “哦”我答应一声,又想了想,“不如让厨子大勇先给看看吧,他家里头不也开过草药堂吗?”这样比较节约成本,大勇应该不用给钱的。 “行不行啊?” “怎么不行?去叫大勇,让他瞧瞧夫人是怎么回事?” 大勇家里果然是开过草药堂的,一举一动还真有点大夫的风骨。 “这儿疼不疼?疼?那这儿呢?不疼?那这里疼不疼?不疼?怎么一会疼一会不疼的?”大勇有些莫名。 “你按得太使劲了大勇,我都快被你按死了,感觉不到疼了。”小燕子哭着说。 “哦,那我知道了。”大勇很快收了手,退后一步,仰头,缓缓吁了一口气,环视四周。 “怎么样了?”阿钊问。 “没什么,夫人这是有点积食,肚子里有虫了,我开副药打打虫就行了。” “行不行啊?”阿钊有点嘀咕,“那你赶紧去写副方子抓药去吧。” “我不识字,写不出来,百管家,给我钱,我自个儿上药铺抓药去,那药名儿我记着呢。”大勇向我伸手。 “哦,那这样,我正好没事,咱俩一块去。”给你钱你坑了怎么办? “行。” 回去的路上我悄悄捅了捅大勇,“哎,你们家以前开的是什么草药铺啊?” “哪有什么草药铺?听他们瞎说,我爹我娘会给牲口看病,猪不吃食鸡不上架都归他俩管,还管打虫子,打了虫子吃得多,不挑食,长得快!” 我背上出了一身冷汗,老爷,夫人,我对不起你们! 第五章 小燕子病逝在三天后。 请来的大夫沉重的摇了摇头,“没救了,绞肠痧,此病来势极为猛烈,已经肠穿肚烂,没救了。” 阿钊楞了,呆立半晌,连先生收拾药箱走出去都不知道。忽然一下子扑到小燕子床前:“小燕子,我对不起你!” “小燕子,我对不起你!”我也哭了,悔恨交加。 “别哭了。”病中的小燕子十分虚弱,满脸虚汗,看来忍得十分痛苦,“这都是命,这病在我身上,我清楚,在这里是没救的,谁都救不了,除非华佗在世。” “华佗在哪里?我去找他!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你治好!” “没用的。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其实,我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要是在我的故乡,还能有救,可在这里,不行。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去,就像我不知道我怎么来的一样。” “为什么不能回去,回你的故乡就有救了么?那我们马上备车!” “来不及了,我这是急性阑尾炎,我本来就是学医的。拖了这么几天,早已穿孔了,没救了。可是,我不后悔,不后悔穿越过来,不后悔遇到你,不后悔和你结婚,如果让我得这个病而死,我想这是我的命,命该如此。该享受到的,不该享受到的,都享受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小燕子,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不要你走!” “你知道吗?”小燕子拿手指轻轻拂着阿钊的脸,“我从前读书的时候,一点都不出众,长得胖,还很丑,所以一直很自卑。我不止一次地向上苍祈祷,如果我能变漂亮,如果我能有一个爱我的如意郎君,如果我能嫁给那个人,让我立刻死了都愿意的。我想,上天听到我的愿望了。” 小燕子抬起头望着屋顶上方,似乎在看着什么人,我鼻端传来异香,知道是满姑在空中隐着,只是奇怪小燕子居然能看见她,难道真的是大限将至?! 我又出了一身冷汗。 “我不怨你,哪怕你立刻拿走了我的命,我也不怨你。因为那是我自己发的誓。”她居然微笑起来,还是定定地看着半空,扭了一下嘴角,似是想笑,却有两行清泪倏倏落下。 “我会给你好评的,毕竟你让我实现了愿望,我说到做到,功德簿上有你的一笔。” 然后她轻轻将眼帘瞌上,仿佛睡着了一般,睫毛,鼻翼,发际,更不要说五官,所有细节无一不美,眼角泪痣被泪水浸透,闪闪地反着光。 我想起月姨,流下泪来,有泪痣的人极美,举手投足间的风情最能动人心魄,可往往也是命运凄零,从不长命于人间。满姑,这就是你想要的么?帮助少女达成愿望积累功德?可是人生中能享受多少富贵冥冥自有定数,强行得到会折寿的,看来这位姑娘原本命相浅薄根本受不起。满姑,你可知你根本就是害了这位姑娘? 身后的半空没有声音,只有香气弥漫,我知道满姑在那里,我也执拗地等着她的答案。 许久,只听得轻轻一声长叹,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是我自愿的。” 我闻言惊声回头,半空中满姑和另一位姑娘的影象半明半暗,那姑娘身材略为丰满,穿着一件我从没见过的衣裳,圆圆的脸上有几粒雀斑,甚是可爱,那一双眼睛倒很是熟悉。 小燕子? 我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眼,小燕子躺在床上早已没了声息,阿钊已经哭得肝肠寸断。 那姑娘脸上流露出不舍的表情,一滴透明的眼泪流过她的脸颊,穿过她们虚无缥缈的衣裳,落在我的手心,冰凉的。 随后姑娘便慢慢消散,化为一缕云气,缠绕在满姑周围,久久不散,我知道,她是化成满姑的功德了。而满姑一身的锦绣俗艳打扮在那轻烟的映衬下,也有些超凡脱俗。 这第一件任务,竟是这样完成了? 小燕子的尸首在入葬那天很快地化为云雾消失了,仆人们都扔下工具吓得逃命,我大着胆子走过去看了看。 棺材底部端正地摆着几截莲藕,拼成个人的形状,心脏的地方,放了一朵九孔的莲蓬,俱都有些发干。 莲藕为臂,才有那冰肌玉肤,莲蓬为心,才有那玲珑七窍,怪不得,能做出如此天下无双的美人儿来。 东院,竹林,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小燕子来了之后一直居住的地方。 将一枚青铜小锁穿过门环,机簧“嗒”地一声扣紧,一个女子悲欢离合便锁在里面了。 我深深叹口气,拿过吩咐他们准备的羊毫大笔,在一直没有正式命名的东院门口,圆月拱门的门楣上郑重地写上三个字。 燕子坞。 旁边的梅兰竹菊“咯咯”笑起来,“百管家,费了这么大周章,还以为要写出什么样的墨宝呢,原来就是这么几个丑字。” 我瞪她们一眼,他们便飞快地跑走了,我又望望小姚,她也正忍笑忍得十分辛苦,我便挥挥手让她也离去。 这群女子,心智都被控制过,天真烂漫却又有点没心没肺,可怜的小燕子这么快就被忘记了,连阿钊吃了粒忘情丹都没事人一样。为什么不给我吃?难道是因为觉得我太笨? 抬头看看“燕子坞”那三个字,虽然苍劲饱满墨汁淋漓但真的很丑,一生气把羊毫大笔扔进草丛,拂袖而去。 七日后。 “请问百管家全名?”眼前的美人跟我平视,落落大方,美艳无匹,我被那如花美貌折了眼睛,垂下头去。 “小人姓百,名晓生。”不知为何,福字在嘴里转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口,倒是把小燕子一时戏谑取的名字说了出来。 “哦?”那美人轻挑细眉,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眼波流转,会心一笑。 “倒是个好名字,儒雅气派全在里头了。” “多谢小姐夸奖。”我忙躬身道谢。这女子浑身上下的风流气度使人不自觉地心生敬畏。 “不必多礼。”美人轻轻折了个万福,“敝姓陈,名佳人,字是没有的。” “佳人,你休听他胡说,他哪里叫什么晓生,单名一个福字,你叫他阿福就好了。”阿钊从后面赶过来,亲热的挽了她的手。 “你不是要去看荷花湖么?我叫下人准备了小舟,我们泛舟吟诗如何?” “好啊。”佳人小姐落落大方一笑,分明是极大方自然的态度,眼角泪痣却偏为其增加了一丝浑然天成的媚态。 我楞在原地许久,看着他俩慢慢远去,佳人小姐身段修长,姿态与风韵均是优雅至极。又想起活泼可人的小燕子,两人明明是一样的容貌与身段,却让人觉得是完全不同。 小燕子美则美矣,却更偏于活泼,那样一副好皮囊端是让人心生怜爱。佳人小姐气质超群,秀外慧中,又不一味地温柔可人,偶尔流露出的气势与智慧更是让人折服。这样的才情与学识,即便是普通女子也定然可名昭天下,更何况她还拥有着如此绝色。 比较起来,阿钊反而处于下风了。虽说阿钊风流气度比之以往不知胜出了多少,与小燕子在一起时也格外优秀俊逸气度不凡。但与佳人小姐站在一处还是免不了被她遮了风头去,好比星光比之满月,差别显而易见。 而佳人小姐性格也独立,心思并未放多少在阿钊身上,想必他自己也有所觉察,这才每天殷勤倍至,专门捉了她去游玩。 站在原地很久之后,我回过神来,想了想,又觉得好笑。 满姑啊满姑,你就这么一点创造力么?怎么每次来的姑娘都是一个模样呢? 我背转过身,迈着方步离去,正是夏天,远未到瓜果成熟的季节,却有一枚青涩的小果从一丈多高的枝头脱离,不偏不倚落到我的头顶,“扑”地一声弹落地面。 我停住,把方帽摘下,用力弹了弹上面的浮尘,一寸多厚的棉花垫子被我拍得“扑扑”响,我得意地牵出一缕微笑。 一直有些恍惚的小姚看了我一眼,忽然出声。 “哎哟,百管家,你头上怎么回事呀?” “怎么了?” “出痱子了!你说你大夏天的戴什么暖帽呀?!看这一头的红疙瘩,都出白脓了,来我给你挤挤。” “轻点,哎哟,疼。” 第六章 吃过中午饭,我吩咐小姚去秋香院问问那儿的丫鬟还缺什么不缺,佳人小姐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又拨了个厨子过去。想了想,吩咐杂役把河道里的杂鱼泥鳅小虾捞干净,把今天早上刚送来的红绸鱼放进去。又亲自跑到地下宝库,挑了几样价值连城的瓷器古董,摆到秋香院里去。 刚弄完,还没喘口气,就又有小厮送信过来说,三日后太子要到府中一叙。 把信收好,又去洗澡洗头,然后叫小姚给我舒舒服服地扑了痱子粉,当然是头上。还没等眯一会呢,恍恍惚惚就觉得有个人坐在我身边摇晃我。 “阿福,阿福,醒醒。” “恩,恩”我弹腾腿儿,“你不是陪佳人小姐游湖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别提了。”阿钊苦着脸,“我掉水里去了。” “啊?”我仔细一看,可不是,衣服虽然换了,可头发还湿答答的。因他从小最为怕水,我不由地握了他的手“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羞人。”看得出他很郁闷。 “有什么大不了的,羞人怕什么?将来还不迟早是你的人?” “恐怕很难说,佳人才学见识都是一流的,眼高于顶,在她眼中我恐怕和那些凡夫俗子也差不了多少。” “谁说的,咱们阿钊的才情可是全村有名的,先生不也是经常夸奖你么?” “差远了!”他扁着嘴,“论才情我连她一根小脚指头都不如!” “怎么个不如法了,说来听听。”我坐起身顺便拿枕巾帮他擦头。 “本来不是说去游湖嘛,我叫厨房做了好几样精致的小点心还有一壶上好的汾酒放在船上,想着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又连夜看了好多诗词古典,做了几首得意的小诗准备向她炫耀。” “不错呀。咱阿钊这点上我还是很放心的。再怎么说也在满姑手下锻炼了一年,才情加上咱这样貌,一个眼神儿过去就得有一排小姑娘跟着走。” “走个屁!”阿钊愤愤地说了一声,又是懊恼又是羞愧地往床上一倒蒙着被子,“丢死人了我再也没脸见她了。” “怎么丢人了你倒是说呀。”我把被子扯开倒是楞了一下,阿钊脸颊眼角都是亮晶晶的。“你哭了?” “我没哭,我才不会哭呢!”他吸着鼻子坐起来,“我就跟你一个人说了,可不准笑话我!” “我不鄙视你你说吧。” “不是去游船嘛,我准备了几首诗准备跟她念,当时水面上虽然有风可是太阳也很毒辣,我见她用手挡脸就很体贴地把小船划到荷花丛中了,你也知道,小湖里的荷花长得很高大,人进去了几乎不见头顶。我刚把小舟划进去,就有一群野鸭子呱呱地飞出来,扑棱棱地远走了,倒是把我吓了一大跳。我正懊恼着,佳人却笑了,你也知道,她本来就长得极美,再那样一笑,简直连我的魂魄都勾去了,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子能笑得她那样迷人的,简直就是……简直就是……反正我说不上来,就是极美的吧。我想起昨夜做的一首小诗正是夸耀她容貌的,刚准备念,她却开口便吟了一阙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 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 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 争渡, 惊起一滩鸥鹭。 我当时听了这阙词心都凉了,这么清丽的辞藻使我的诗立刻变得俗脂艳粉一般,我甚至庆幸没有把自己的诗词先念出来,否则就丢人丢大了。佳人姑娘似乎也懂得我的心事,只是含笑看我,并不说话。 但我实在是羞愧难当,脸一直在红,手也不知道往何处放了,只是一直划着小舟在荷花丛中深入深入。佳人姑娘为了不让我尴尬,随口称赞了一株含苞待放的荷花。我便立刻探出身去为她摘取,但我忽略了小舟的承受能力,只是一歪,我便掉进水里了。 你也知道,我生来怕水,又加上荷花丛中腾蔓缠绕纠连,我一下去便被缠了手脚,挣扎不动,连呛了几口水,几乎昏了过去。幸亏佳人姑娘纵身跳入水中把我撑起,捞到船上,又亲自划舟把我们送回来。 事到如今,反倒是我被她救了,你说我还有什么脸面见她?!“ 我楞了楞,“厄,你的确是很丢人。” “你别说了!”阿钊又钻进被子里拱成个球,呜呜地哭了两声,“我以后该怎么办呢?” 我抓抓头皮,随即痛得呲牙咧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们都还只有这么一点点的年纪,没有很多应对女孩子的经验,更谈不上花丛高手,青涩的感情总是酸楚的。 我拍拍他:“不管怎样,会过去的,打起精神来。” 阿钊还是哽咽着:“我再也没有脸见她了。” “不会不会,如果你觉得尴尬的话,那明天我陪你,三个人就会好很多了吧。哦,对了,太子今天送信来,三日后过来叙旧。” 阿钊“腾”地坐起来,抓过那封信看了看,又揉成一团:“叙旧,叙你个头!” “又怎么了?”我又拍他,这回他一声不吭,瞪着大眼睛看蚊帐。 我抓抓脖子,在他身边躺下,毕竟这是我的床。三日后太子要来,那庭院还要再打扫几遍,再去采购些名贵花木盆景摆放起来,所有的丫鬟下人都要沐浴熏香,是不是再铺条大红毯子到山庄外二里地呢?不知道仓库里的毯子够不够长?或许该买些全新的? 迷迷糊糊我们睡着了,朦朦胧胧地又被人叫醒了。 “厄,厄”我们叫了几声,揉开惺忪的睡眼,佳人小姐和一大群婢女在看着我们。 “该吃饭了,我做了几样小菜想让你们尝尝,谁知你们却睡了呢。”佳人小姐神色如常,几个丫鬟倒是互相递眼神递个不停。 “哦,谢谢佳人小姐了。”我腰上使劲,抬头,起不来,阿钊哼哼两声,搂着我的脖子,口水把我的衣襟沾湿了一片,而我的大腿正压在他身上。总之,我们两个的姿势,诡异得很。 “厄~~~老爷,快起来,起来呀~~~”我半直起身使劲捅他,他“啪”地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又抠着鼻孔把我按回去,“吧嗒吧嗒”流着口水的脸凑到我脖子上,我头一次知道欲哭无泪没脸见人八个字怎么写。 佳人小姐微微一笑,说我在花厅等你们,转身飘然而去,剩下的丫头一哄而上如狼似虎地盯着我们两个品头论足。 “去,去!”我摆手把她们赶走,一边玩命地推阿钊,起来,起来! 阿钊红着半边脸坐起来,抹了把口水,怎么了? 佳人小姐叫你吃晚饭,我没好气地跟他说,在他下床的时候又往他腰眼上踹了一脚,他“哎哟”一声,拿小米粥刷的十八层的硬鞋底把我的脸拍成了猪头。 花厅,傍晚。 夕阳从缠绕向上的蔓藤缝隙中透露过来,给石制椅凳添上了一抹橘红,将黑的夜里有风吹来,还带着白日的炎热之气。 佳人小姐看着早早挂上的八角明灯,对阿钊说,“白日见你似乎诗兴大发,不如晚上做首诗如何?” 我担心地看了眼阿钊,不知道他在白天的打击中恢复了多少。阿钊沉着地喝了一口酒,“佳人小姐有如此雅兴自是极好,不过等再晚些月亮出来岂不更好,也有主题了。” “如此甚好,今晚就咏月如何?” “一言为定!” 当下便吃饭喝酒略下不提,只是佳人小姐做的菜色似曾相识,遥遥想起小燕子姑娘也是在饭食上与众不同,虽然做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东西,可偶尔一两样小菜却很是可口,比如眼下这道瓜果拼盘,配上红糖水、酸梅汁、几种豆子,一些冰屑,很是可口。只是地窖里的冰能不能撑过这个夏天便很是问题。 接下来他们在那里咏诗作对,我不便参与,远远地走了开去,在某处空旷的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明月,微微叹了口气。 然后几个蜜枣砸在我头上,我拣起来,眼前红罗衫动,满姑已经站在我面前。 “姑姑。”我叫她。 “乖。”不至于要摸头吧,我头上长痱子了啊。 “姑姑这次来有什么事情交代呀?” “没事,就是过来看你们乖不乖。”乖也不能一直摸我呀,痱子都破了,好痛。 “哦,对了姑姑,后天太子要来,我该怎么招待他?” “太子要来?”姑姑一楞,咬了咬嘴唇。 姑姑你把唇膏都吃进去了啊。 “这个麻姑,欺人太甚,抢生意抢到我地盘上来了?!”姑姑一转身气愤地飞走了,留下我在原地。 麻姑?太子?有什么关系? 远远地传过来阿钊的吟咏。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晴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 第七章 太子殿下微服出巡,到碧云山庄做客三日。 这日,正是那阳光普照,万里无云,微风习习,蝉鸣声声。我与我家老爷站立在庄外临时搭起的凉棚下已经候了两个时辰,从烈日当空候到日曝西山,直到晚霞漫天时才见到了一点车仗的影子。 我赶紧吩咐下人放鞭炮,又叫等了半天的鼓乐队吹打起来,又候了约莫一刻钟,太子的车驾才缓缓行来。 我家老爷领着我们几个管事的向着头一辆马车双膝跪倒:“臣(奴才)恭迎太子!”值得一说的是,我家老爷在朝中似乎挂了个闲职,所以在太子面前自称臣下。 马车上的门帘一挑,先露出了一截灰色洒金袍子,脚上蹬着皂靴,白色棉绸里裤若隐若现。我等从没见过太子的人都忍不住细细打量。 然后就见车上的人轻轻一跃,极轻松地走到我们面前,伸手一捞便将我家老爷扶起:“南宫兄,对我何必行此大礼?” 我仔细一瞧,眼前的人剑眉星目,俊朗不凡,正是昨夜我们研究的人物之一,太子身边的伴读,李云龙李公子,武艺了得。 我家老爷有点泄气,论身份地位,他并不在那李公子之下,早先的磕头礼重了些。但微服出巡就是这样,你永远搞不清楚真正的太子坐在哪部车子里。 所以,当太子身边的伴读之二,潇洒俊逸文采斐然的欧阳晴人用他那双有些苍白的小手扶我家老爷起来的时候,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脸又黑了一层。 所以,当真正的太子出现时,亲亲热热地挽住我家老爷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南宫,你最近去哪儿玩了,怎么这么黑?” “没事,最近天热,这是佳人小姐给我研制的防晒霜。”我家老爷如是答到。 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入山庄,把我忙得手脚翻天,毕竟人数是我想象中的三倍,我在他们的随从侍卫丫鬟婆子不做声的鄙视下,把手底下的几个人支使得滴溜溜转。 夜宴开始,地点设在南院水榭之上,有一道回廊弯弯地从我们宴饮的地方拐过去,连接起一片一丈方圆的舞台,大理石铺地,周围没有立柱围栏,只种植了一圈名贵花草做装饰。每隔尺许,便有一盏玲珑明灯点缀其中,远远望去,火光点点,摇曳生姿,再衬上顶端铁线扯就的网格上的无数灯光,也称得上是立意巧妙了,尤其是还有佳人小姐的相助,我甚是得意。 太子没有说话,只见他身边的文士欧阳晴人倒了一杯酒递给佳人小姐。 “久闻碧云山庄有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佳人小姐沉鱼落雁之貌真是衬得上倾国倾城四个字。” “哎~~”武士李云龙接茬搭话:“倾国倾城自是当然,只是在这个地方……那也要有城可倾,有国可倾呀啊哈哈哈哈。” 阿钊一直阴沉着的脸更是黑了几分,我也觉得很是气不过,但看太子身边的一堆人锦衣华服,灯光明亮处推杯换盏,个个都是那样的气度非凡,宛若神仙一般的人物。再看阿钊孤零零地坐在那处,虽说也是极好的品貌气度,可还是有些比不上。而佳人小姐独自坐归一处,自有无边风华却与阿钊若即若离不似那般同仇敌忾。 太子听了李云龙的话只是微微一笑,略抿了一口酒并不说话。还是佳人小姐善察颜色,笑道。 “说起这倾国倾城,奴婢的家乡倒是有这么一首曲子,正好应景,题目唤做北方有佳人。” “那还请小姐献上一曲,也好让我等一饱眼福了。”太子这才笑说。 于是,佳人小姐便站在我煞费苦心布置的舞台上迎风清唱。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 这首曲子我没听过,佳人小姐也从没叫人排练过,而奇怪的是她也从来不亲自操练乐器之类,逢上要歌舞的时候总是清唱,但即便如此,那嗓音也很迷人,格外地清丽。 一曲歌毕,半晌才有掌声雷动。李云龙和欧阳晴人笑容间甚至有些轻佻玩味,让我对他们更加没有好感。只是不知为何,阿钊的脸色更加地不好看了。 太子倒像是了然于胸,也甚是高兴,把一直在手里把玩着的酒一饮而尽,从腰间解下一块上好的云佩,递与佳人小姐。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佳人献上了这么好的歌舞,那这一点薄礼也请笑纳。” 佳人小姐微挑了眉,似乎有些吃惊,而后又抵眉沉思仿佛恍然大悟,最后嫣然一笑大大方方地收了礼物。 这会就听得欧阳晴人击掌笑道:“好个来而不往非礼也。佳人小姐以歌咏意,这北方有佳人实在是妙,妙,妙不可言啊。” 妙,妙,妙你个头,你是猫吗?我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忽然有想起这曲子的名字,似乎与佳人小姐的名字正好相符,难怪我听的时候总觉不妥,至于不妥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知道了我就去陪客了,我摸摸自己平淡无奇暗黄粗糙的脸,往内堂走去,直觉地以为满姑在找我。 走进内堂,小姚正在椅子上打瞌睡,她这几天也累坏了,我摇醒她让她回去睡。坐在那里,等着什么东西敲我的头。 然而没有。却听得半空之中隐隐有打斗之声,夹杂了女子的尖叫与惨叫。 我往有声音的地方凝神看去,果然,隐隐约约软缎薄纱翻飞之处,有两个身影纠缠不已。其中一个我认得的,是满姑,此刻状况却颇为惨烈,实在是她的一头过长的秀发被人牢牢地捉在手里,扯得眼皮上吊,看得我头皮发麻。而捉住她头发的那人我却不认识,但自小看过麻姑献寿的年画,又见她虽然面貌生得不如满姑美,却始终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笑意,虽然怒气冲冲可看着也颇为慈祥,又听闻满姑说过,便知此人必是麻姑无疑。 但她二人此刻情景却实在不雅,主要我还是看到满姑似乎吃了亏,虽然她对我也不算厚道,可我却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当下我急道:“二位神仙,有什么大不了的非要打成这样,让我这凡人看了不觉得丢人么?” 接着她们两个便住了手,然后统统显了形,飘落到地面上来。 满姑的确是吃了大亏,头发被揪得乱成一团,华服也撕破了几处,我一边帮她整理一边偷偷打量麻姑。只见她相貌慈善,嘴角噙笑让人一看而生亲切感,穿的衣服和满姑差不多,却没她那么繁复华丽,尚有些简单,却不损神仙气质。只是耳环掉了一只,衣裳有些凌乱,甚至还有几道抓痕,想来也是没占多少好处去。 我帮满姑收拾停当,又打了盆水给她擦脸,然后端了两杯热茶恭敬递上:“神仙姑姑请用茶。” 麻姑抿嘴一笑,梨涡显现,很满意地轻嘬一口:“好茶,好孩子。” 满姑不满地“哼”了一声,我急忙走过去给她捏肩膀,边揉边说:“两位姑姑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打成这样,让我这样的小辈怎么自处呢?冤家宜解不宜结,打完了喝口茶,还是好姐妹。” “呸。”满姑先发难,“谁跟她是好姐妹?!”说完又瞪我一眼,“我的事,几时容得你来插嘴了?!”我赶忙加紧揉肩,苍天呀,大地呀,给人打工的日子不好过呀。 “好孩子。”麻姑放下茶碗,腕上玉镯与盖碗相交之声清脆,除了镯子并无多余饰物,不像满姑,她一只手上不戴七八个镯子五六个戒指是不敢出门的,随即我感到大腿根部一阵剧痛,姑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与你姑姑的事情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恩恩怨怨的早就分不清楚了。不过我看你倒是宅心仁厚,虽略有些愚钝但慧根不浅,不如跟了我修习成仙之道,也好过在这浊世中混日子。”麻姑接着说。 我?我么?我还有慧根么?呵呵呵呵,我在心里傻笑,大腿根处却又传来一阵剧痛,姑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麻姑!”姑姑“啪”地把盖碗摔到地上,我的上好官窑瓷器啊,没了盖碗只剩茶碗就不值钱了,再说这本来就是一套,少了一只整套就不值钱了啊。我哭着想把盖碗捡起来,被姑姑一脚踹开。 “你什么意思啊?挖我墙角?啊?早先跟我抢生意我还没跟你算帐呢,这会跑我地盘上撒泼,老娘我跟你拼了!”就见姑姑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 随后两个又打在一处,我捧着碎掉的瓷器蹲在一边,这状况那叫一惨烈呀,两个人都是钗环凌乱,刚才姑姑吃了亏可能就是首饰戴太多的缘故,这会好了些,因为该碎的都碎了,不该碎的都掉了,似乎又占了上风。 女人打架其实没什么好看的,无非是抓头发又掐又拧滚来滚去之类,但嘴里骂得就比较精彩,尤其是满姑,估计生前也是个泼辣的货色,小贱人,小蹄子的甭管适合不适合全说得出口。相比之下麻姑就差了许多,嘴笨,骂不出来,只是哎哟哎哟地叫唤,中间还夹杂着“谁要与你为难了?”“那只是失误而已!”“我的生意一直比你好又怎会抢你的生意倒是你新开张抢了我不少生意”之类。 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我连蒙带猜也算是明白了八九分。 原来麻姑和满姑是一路人,做的是同样的生意,我说怎么这次佳人小姐没有直接穿越到我们庄园里来,而是跑到城里一个酒楼里吟诗和阿钊一见如故就跟着他回来了。听说后来还有一拨人来找佳人小姐,没找到恼得把酒楼都给砸了。 原来是这样!佳人小姐的魂魄,也就是准备穿越的那个人先去找的是麻姑,在穿越的过程中出现了失误以至于穿到满姑刚做好的身体上,然后满姑说生意是她的因为用的是她的资源,麻姑说不对生意是我拉来的自然是要算我的功德,至于资源以后补你一个便是。然后,就打起来了。 等我想明白的时候,两个人,应该说是神仙,基本上都不会动了。满姑喘着粗气骂我:“死小子,还不过来扶我一把?这么没有眼力介儿?!”于是我把她们两个都扶到椅子上,然后我突然有了一个好点子,忍不住就说了出来。 “两位姑姑都别生气了,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这样,我们两家搞个良性竞争,谁家能把佳人小姐的芳心争取过来就算谁家赢。至于程度么,就看佳人小姐愿意嫁给谁了。” 麻姑忍不住捏捏我的脸蛋(怎么有这种嗜好),“好小子,有办法有能力,什么时候到姑姑那里看看,给你个一官半职的,不比这里好得多,我那里,是皇宫!” 满姑不满地“哼”了一声,麻姑瞥她一眼说道:“怎么样?你的孩子都比你懂事理,能说句公道话,敢不敢跟我赌一把?就怕你没种!” “呸!谁没种?你们全家都没种!老娘我跟你赌了,看看到底是你的皇太子厉害还是我们家的南宫钊厉害!” “好,一言为定!”麻姑与满姑击掌为誓,转身慢慢走向半空飘然隐去,果然是神仙风范! 然后我被满姑一巴掌拍倒,被一个杯子砸下去,杯子砸完脸盆砸,脸盆砸完脸盆架子砸,直砸得我浑身浮肿,状如猪头。恐怕我妈都认不出我来。妈~我想你! 但是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阿钊十六岁,恋爱经验一次,诗词中下等,剑法中下等,长相中上等,整体水平:中等。皇太子二十二岁,十四岁恋爱至今,纵横花丛,经验无数。手下有大将两名,文有欧阳晴人,文采可称天下之最,上上等。武有李云龙,一人可退百万雄兵,智勇双绝,古今中外无出其右者,上上上等。所以皇太子综合实力:上上上上等。 不管是比才学还是比家世还是比财富,阿钊似乎都必败无疑,当满姑踩着我的脸腾空而起时,我望着天上的明月,艰难地从颊上高高肿起的肉堆中挤出泪水。 阿钊,我对不起你! 佳人小姐,你瞎了眼罢,嫁给阿钊得了。 来人啊~~~~救命啊~~~~谁能扶我一把? 第八章 吃罢晚饭,我叼着牙签爬上屋顶,在习习凉风中往脸上拍打清凉消肿的药酒。自从七天前被小姚拿根木棍捅醒之后,我就离不开这瓶东西了。 夜幕将至,橙红的晚霞映着周围一大片的屋舍,全是碧云山庄的产业,这里的屋子,一天换一间睡,也要几个月才睡得过来。只是太大,没有我家那两间石瓦房熟悉与自在。 月亮升起来了,胖胖的脸蛋像被咬了一口的芝麻烧饼,我于是开始想心事。 不知道我家的烧饼铺子怎么样了?我爹我娘这会是否还在操劳?我摸着肚子,在凉风中打了个饱嗝,不知不觉中,我离我原本简单的理想越来越远了。原本,只是想要接了爹的烧饼铺,维持下去,娶上一房说得过去的媳妇,生上七八个孩子,仅此而已。 现在,虽然手底下有了一大帮子人,聪明如小姚,美丽如梅兰竹菊,随便挑一个带回家都能让我爹比他自己娶媳妇都高兴。可是不能,我揉着肚子,想叹气的时候又打了个饱嗝,于是开始剔牙。 听见身后有声音,回头,阿钊摇晃着爬上来了。我连忙接了一下,让他坐在我身边,他一身酒气熏人。 “怎么回事?喝成这个样子?”我扶着他瘦弱的肩,感觉他马上要吐了。 “佳人走了,我没有事情做,不喝酒还有什么法子?” 佳人小姐走了吗?对,是走了。太子走的时候热情邀请她同去避暑山庄游玩,听小姚说佳人小姐连考虑一下都没有就答应了,真是无情。如果我在,定是要瞪她一眼的,可惜我不在,肿成猪头还出去见太子是会犯惊驾罪的。 如今算来,都走了四天了。 我拍拍阿钊的肩头,他呜呜地倒在我怀里,“做点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呢?” 是啊,怎么会这么难?卖烧饼也不容易,要起早贪黑地和面、发面、烧火,有人买时忙不过来,无人买时卖不出去,整天都是操心,更何况给神仙做事,图谋的是人家的阳寿呢? 我又想起小燕子那苦命的孩子,为了个梦想把性命都给断掉了,真不值。到现在为止,也只有我偶尔为她唏嘘一下了。 我问阿钊:“还记得小燕子吗?” “小燕子?!”他睁开朦胧的眼睛,“很熟悉,不大记得了。” “就是你的第一个客户啊。” “哦~~是她啊,记得,怎么了?” “她死了,你惋惜吗?” “那是意外。”他正言,“一般情况下只会取当事人五年的阳寿,她寿命太短,没办法,我们没有任何失误的地方。” 又是这一套言论,和满姑的说辞一模一样,我把阿钊推到一边,开始感到彻骨的孤独。每个人都被满姑控制了心智,为什么独独不控制我的?难道是嫌我太笨?虽然我很郁闷,可这应该是事实。 阿钊摇晃着站起来,“我下去了,想撒尿。” “去吧去吧。”此刻我很烦。 他却忽然捏住我的脸蛋(怎么都有这毛病?!),仔细看了一会,嘟囔了一句:“阿福,你可吃胖了。”转身而去。 留下我在原地欲哭无泪,我肿了我是肿了啊。 避暑山庄。 我在房间里忙得团团转,已经有一个时辰了,阿钊是一下车就被太子邀请去泡温泉,大热天的泡温泉,也不闷得慌。 而我留在这里从箱子里往外拿东西并整理出来,这次太子请我们来避暑山庄实在是想不到的情况,本来以为这一局输定了没想到还能有扳回的机会。 所以满姑和我极是兴奋,连夜准备了不少的行李准备背水一战大显身手,阿钊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以至于失眠熬了两个黑眼圈出来。 奇怪的是太子吩咐不要带太多的随从过来,可这里并没有给我们准备好的侍女或者杂役,对了,宫里是用公公的。不光我们房间没有,就整个避暑山庄,除了门口守卫的士兵外,里面大多数地方也是静悄悄地不见一个人影。 大殿,内堂,温泉馆。 四个男人面对面坐在比一个浴桶大不了多少的温泉池水中,周围围着木板,木板上全是窟窿。 太子殿下居中而坐,李云龙和欧阳晴人一左一右分坐两旁,南宫钊背对木板无处可坐,只好半蹲着。 众人默默对视,无语。 李云龙忍不住开口:“我们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地方沐浴?” “佳人姑娘这样要求的。”欧阳晴人说道。 “为什么要我们四个这样坐起来沐浴?”李云龙又问,阿钊心里头说知足吧我还没的坐呢。 “这也是佳人姑娘的意思。”欧阳晴人回答。 “为什么……”话说到一半被太子瞪了一眼便不再说话。 欧阳晴人叹了口气:“佳人姑娘喜欢在大点的地方沐浴,稍后又有酒宴,所以我们只能挤在一起洗。” “很不方便。” “太子还没说话呢你多什么嘴?” …… “咦?南宫,你为什么没穿衬裤?”欧阳晴人问道。 南宫钊:“……” “你在太子面前故意不穿衬裤是何居心?难道是想跟我们比谁比较大?”李云龙怒道。 南宫钊:“……”太子:“……” 欧阳晴人:“……” …… 我急急地奔跑在避暑山庄的长廊中,纯木制的建筑被我跑得“崩崩”响,阿钊刚下车就去泡温泉了,泡温泉不是洗澡,不需要脱光的,那他现在是脱光了还是没脱呢?我忍不住担心。 所幸一路无人,我拿着阿钊的衬裤一路跑到了温泉馆,在哪里?我在池塘大小冒着热气的泉水中东望西望,那边角落里围了一圈木屏风,还搭的有衣服,应该是那里吧,我下水,准备慢慢走过去。 好象有什么东西抓到了我的脚,向上一抽,把我扑腾扑腾放倒,我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然后水中冒出了一个人并捂住了我的嘴,我看了一眼几乎要哭了,披头散发不说眼睛还往下滴墨汁,鬼呀! 那人冲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我慢慢睁大眼睛,高兴地哼哼起来,佳人小姐! “不要说话!”她在我耳畔轻轻说道,温泉水滑,肤若凝脂,我从她的手指上闻到了新鲜的荷花味道,好香。 佳人小姐你怎么这副样子了?我用眼神问她。 怎么了,她拿出面小镜子照了照,哦,掉妆了,没关系洗了就好了,她用眼神回答我。然后整个人往水中一泡,再起来时恍若女神出浴,曲线玲珑,肤色晶莹。一股热流从小腹冲上头顶,我鼻翼翕动几下,鼻血倾泻而出。 没出息,她用眼神鄙视我,把我推向一边,扒在木板上往里看,我早说了木板上有许多窟窿。 我这才发现我还拿着阿钊的衬裤,潜水下去从脚底递给他,他踩踩我的脸蛋表示感谢。 “什么声音?有人在外面!”李云龙警觉道。 “是我的管家。”阿钊一边提裤子一边说。 …… 我出来的时候,佳人小姐还扒着窟窿往里看,一边看一边还说:“小受小受!” 我想了想,李云龙的身材极好自不必说,太子倒也肌肉结实,身形十分矫健。阿钊的确是瘦小了些,没办法,他骨架窄薄。 我很认真地对佳人小姐说:“我家老爷是很瘦,可他并不是最瘦的。”因为还有个欧阳晴人跟小鸡崽子一样对比着那。 佳人小姐用亮晶晶的眼睛看我,“是,的确不是最受的,只要有两个受就可以了,剩下的可以做攻。” “公?他们都是公的啊。” “对,可攻可受。” “为什么公的一定要很瘦?”我又不明白了,佳人小姐无奈地转过脸,一抹猩红格外显眼,我呆了。 “佳佳佳佳佳佳佳佳佳人小姐!” “怎么了?” “你流鼻血了。” 第九章 自从佳人小姐昏倒在我的怀里之后,一起洗澡的四个男人就对我恨之入骨,连阿钊望向我的都是怨毒的眼神,尤其是当时我口水与鼻血横流,怀中还抱着衣衫凌乱酥胸半露的美人。 于是,我很自然地以“偷窥太子,轻薄妇女”的罪名打进了柴房关押候审,自然,是先打了一顿板子的。 现在,我趴在柴房仅有的一点草堆上,从高高的小窗子里望着天上的明月,月亮又胖了,越来越像芝麻烧饼,我开始想念我爹和我娘,不知道他们知道儿子受了这么大罪后会不会心疼。 又转念一想,从小到大因为笨被他们打了无数次,单是算错帐就险些被爹打断了腿,这一顿板子,想必他们也不会太在意的吧。 屁股上紧绷绷的,已经开始结痂,这样的体质说不上是好是坏,不管被打成什么样子都能很快地恢复,打得多了,连娘都不心疼我,却总是为我记吃不记打唠叨不已。我都被关在这里快一天了,阿钊怎么没有送些吃的给我? 柴房的门抖动了几下,“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是阿钊来了么?我扬扬头,撑起上身,虽然这个动作使血痂有些开裂可也值得,天知道我有多饿。 门缝开大了些,月白色的裙角飘了进来,下面是一双浅口织锦缎绣花小鞋,佳人小姐! 我惊恐地爬起来往后退,屁股上的血痂全都裂开,可这些都比不上这女人的恐怖。昨天她看太子他们看到得意忘形,声音动静早就被李云龙李将军觉察,她倒也不傻,立刻抓了我来回抽了十几个嘴把子(要么我怎么会鼻血与口水横着飞?),然后撕开自己衣服,瘫软在我的怀里。 可以说,我的这顿板子全拜她所赐,并且使阿钊对我失望透了,我怎么能不怕她? 佳人小姐还是那样温暖的笑容,手里提着一只小巧的食盒,蹑脚走到我面前:“小生生,你怎么样了?我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你哦。” “我我我我没事,不劳佳人小姐费心。” “刚挨了顿板子怎么可能不痛了,让我看看。”她打开一个火褶子,“哟,都流血了呢,真是”她的脸在火光中诡异起来,声音也因激动而变粗,“真是让我热血沸腾啊!”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我惊恐地抓了满把稻草,往木柴堆里缩。 她看了我一眼,平静下来,冷冷地说:“我吩咐厨房熬了点促进恢复的药粥给你送来。” 有粥么有粥么?我爬过去扒住那只食盒,看到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加上两个大馒头,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啃馒头的时候还在想肯给我吃的,佳人小姐一定不是坏人。 佳人小姐找了根干净的木头坐着,在我把馒头和粥干掉的时候把一包东西扔给了我。 “这是什么?” “药,给你抹伤口。” “谢谢佳人小姐了。”我偷偷地抹眼泪,昨晚的事她一定有苦衷,再说,我就一奴才,替主子担待点也是应该的。 “小生。” “恩?” “我对你好不好?” “佳人小姐是难得的好主子,对我更是好上加好。”必要的时候我嘴巴也很甜。 “那主子让你办事你做还是不做?” “只要我能做到的,义不容辞。”我拍拍胸口,那里蓬蓬响,好象里面没东西似的。 事实证明,我确实是没心眼,佳人小姐走时给我一包药粉让我倒在李云龙和欧阳晴人的酒里面,见机行事,说是要验证一下“强公弱瘦”,我挺纳闷,还是收下了。 这日,太子殿下正和阿钊下棋,我随身伺候。 佳人小姐为我求情,阿钊也说了好话,太子卖美人一个面子,将我放出来。其实,因为美人喜静,诺大个避暑山庄除了厨子,就我一个下人了,实在是不放出来没人伺候。 我看着那黑白二子,偷偷打了个呵欠,对这类东西一概不感兴趣,阿钊倒是很下过一番苦功,跟村头卖酒的老头斗过一年的棋,经常赢他的盐水花生给我吃。看眼下的阵势,阿钊成竹在胸,太子眉头紧锁,便知道阿钊又要赢了。 然后我偷偷打量李云龙和欧阳晴人,自佳人小姐吩咐过我便一直在他们面前不自在,所幸他们平时也甚少注意到我。欧阳自是懂棋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棋盘上,李云龙却似乎无聊得很,四处乱看,偶尔和我眼神对上了,便瞪我一眼。 一局终了,太子输了三子有些不快,一卷衣袖长身而起。 “晴人,替我下上一局。”又转身柔声对佳人小姐说:“佳人,可否与我一起到院中赏花?” 佳人小姐微微一笑,“那也带上南宫公子吧,三人同行岂不更好?” “也好,也好。”太子略微失望。 阿钊腾地站起来跟随佳人太子他们而去,剩下正在摆子的欧阳晴人:“哎,哎,人都走了,那谁陪我下棋呀?” “让云龙陪你下。”太子远远丢来一句话。 李云龙叹口气,老大不情愿地坐到了刚才阿钊所在的位置,欧阳晴人瞪他一眼,无可奈何道: “让你三步,你先走。” “凭什么要让你让?”李云龙瞪大眼睛,“该怎么走就怎么走!” “行啊,语气不小,只是这样赢得太快没有意思。”欧阳晴人无奈道,随便往棋盘上丢了一粒子。“那我先好了。” “你什么意思?我有说让你先走了吗?自作主张的小人!” “让你三子你不肯,我先走你又不让。你到底想怎么样?还有,谁是小人,谁自作主张,你给我说清楚!” “不跟你吵,我没你伶牙俐齿,我只知道忠心耿耿保卫太子,不会耍些心计手段搬弄是非。” “谁搬弄是非?你才搬弄是非!你们全家都搬弄是非!” “你!”李云龙拔刀欲起,又忍住,“我不跟小人讲话。” “你说谁小人?说我么?你可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话,拿大帽子随便扣,惹恼了我禀告太子去。” “哼哼,有些人什么事情不会做,整天就知道上窜下跳,挑拨是非,禀告太子的话整天挂在嘴边还敢说自己不是小人。” “李云龙,你敢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说就说,我还没怕过谁!” 局势一下子很不可收拾,这两人一离开太子视线就斗嘴,不是一次两次了,佳人小姐冰雪聪明,一定也能觉察。临走前她给我一个眼神,难道是想让我趁此机会为他们化解恩怨? 我摸摸腰间藏着的药粉,佳人小姐,你的苦心我知道,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两位公子,何必为了一点小事斗嘴呢?天气热,我刚冰了一壶酒,两位喝些,降降火气。” 李云龙一把抓过羊脂白玉小壶就着喝了一痛,看我的目光缓和了些,却始终将酒壶抓在自己手里,没想过要给对面的人倒上一些。 我连忙把另外一个酒壶拿起来,给欧阳晴人的空杯子倒满,说道:“小人先行告退。”这也是佳人小姐吩咐的,送了酒就出来,千万不能多待。也是,他们两个要化解前怨自然不好意思在我这个外人面前,需要留出一个私密的空间。 我在一墙之隔的凳子上坐了会,刚才所处的地方其实是一处偏厅,有回廊有花园,养了一大片的珍贵花草,真不明白太子为什么非要拉着佳人小姐到别处赏花,这里本来就有的。 过了一会,佳人小姐匆匆赶到,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怎么样了,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不太清楚,我把酒端上去就下来了。” “酒呢?喝了没有?” “李将军喝了,欧阳公子不晓得喝没喝。” “没喝?没喝难道要用强的?”她嘀咕着,把我踹开,站在矮墙的窗洞处往里看。 其实我很想问她太子和阿钊怎么样了,她怎么把两个人甩下跑这里看热闹了,但她根本不理我,我只好慢慢地踱着步子,寻找我家阿钊。 走了没有多远,也就刚刚一刻钟的时间,我扶起在一处偏房沉睡的阿钊,并打开窗子透气,这里的熏香有种能让人很快入睡的成分,然后我很意外地发现太子也睡在这里。出来了一会就睡觉去了?虽然心里嘀咕可也不敢做声。 然后就听见鬼哭狼号的嘶喊:“来人呀,救命啊,李云龙要杀人了啊。” 我们迅速地对望一眼,往偏厅跑去,眼前的景象吓了我们一跳,李云龙李将军满眼血红,拿着削铁如泥的佩刀追着欧阳公子砍,周围的花木被他凌虐得一塌糊涂。而欧阳晴人白衣上血迹斑斑,嘴唇破裂血肉模糊,还不断地往下滴血,踉跄着挣扎逃跑。佳人小姐站在一边脸色苍白几乎要昏迷过去。 太子大喊一声:“云龙,你得了失心疯么?这是做什么?!”然后去夺了他的刀,我暗自出了一身冷汗,万一人家不认你砍你一刀怎么办?欧阳公子暂时脱离危险含糊不清地昏了过去。 阿钊极温柔地将受了惊吓的佳人小姐揽在怀中,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像对待孩子一样与她对话:“哦,他们吵起来了,然后云龙就打了晴人一耳光是不是?不会的,如果他敢打你我杀了他,然后呢?然后晴人说要告诉太子,云龙就要杀了他对不对?好了好了不怕了,已经过去了,我送你回房间,放心我不走,陪你睡好不好?……” 与此同时,避暑山庄外,小队长甲和小队长乙碰面寒暄了几句,凄厉的喊声不断传出来。 小队长甲:“看样子李将军又跟欧阳公子杠上了。” 小队长乙:“是啊是啊。好久没闹过,到时候了。” 小队长甲:“他俩就是天生的死对头,欧阳公子嘴巴毒又偏偏喜欢招惹李将军,李将军那是吃素的么?” 小队长乙:“就是就是,去年李将军才砍了他一刀,这么快就忘了。” 第十章 又是一年秋来到,好事满天飘。避暑山庄事件发生后,太子被麻姑急招回宫,连带着一文一武两员大将。太子只来得及含情脉脉地拉着佳人小姐的手说了一小会子的话。 如今,过了都有一个月了,时间从夏末变成了初秋,叶子都黄了,太子殿下对佳人小姐的企图心也该黄了吧。 这不,大清早的两人就相约来到庭院中,一人舞剑,一人弄琴。那琴首上用玳瑁拼出牡丹花的形状,取雍容华贵之意,与佳人小姐的气质正好相配,阿钊用把没开刃的钝剑使了一套落英剑法,也是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大红的剑穗子把他的脸映得粉红,佳人小姐便用她亲自锈的帕子给他擦脑门上的汗。 真是桂鱼配桂鱼,鲶鱼配鲶鱼,小公鸡配小母鸡,多情女配浪荡子,门当户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已经成亲的小夫妻呢。 我正坐屋顶上看得高兴,突然被一巴掌拍得差点掉下去,满姑似笑非笑瞪了我:“什么这个配那个的,亏你想得出来。” 我摸头笑笑,满姑便递给了我一只小袋子,里面装的全是又大又肥的西瓜子,于是我们便磕着瓜子在房顶上聊天。 “这段时间辛苦了。” 哦哦,没头没脑地怎么来这么一句?“不辛苦不辛苦。”我说。 满姑一片瓜子叼在嘴里,斜斜地瞟了我一眼:“想不到你还有些本事。” “不敢当不敢当。”我有什么本事了? “这次挑拨太子身边文臣与武臣的事情,做得很好,让他自乱阵脚,也就根本不用我们费力了。”满姑红唇轻嘬,那粘着胭脂红的一小片瓜子皮便轻飘飘地落在了下面的方砖上。 “别往下吐,早上刚扫过的院子,吐这儿。”我把手伸给她,并且在心里默默地加了句,让下人看见该私下里说你像姨太太了。 她把略潮湿的皮吐我手里,略带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我摸不着头脑,就下意识地摸头,却发现瓜子皮在手里,那带壳的东西便紧紧贴在我脑门上了。 满姑轻轻一笑,替我捏了下来,浓浓的脂粉香,除了她打我的时候,从没跟她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我浑身僵硬地往边上挪了挪。 “姨太太呀。”她笑起来,“我本来就是姨太太,在这个山庄过了半辈子。” 那你也挺有本事的,能把这么大的山庄弄到自己手里。这话只能默默想。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没本事。”她张开手掌欣赏上面的珠宝,于是我便被翡翠、钻石、珍珠、红蓝绿宝、金子的光芒晃得睁不开眼。“给你个事做。”她把一封信扔我怀里,“把这个给那个老女人送去。” “哪个老女人?” “麻姑呀,她这会不定怎么生气呢。你把这封信给她送去,安慰安慰她。” 我扁着嘴慢慢接过来,又偷偷看她好几眼,亏吃得多了,自然会长点记性。“怎,怎么送?她在哪里?” “出了山庄大门,往右走,只管拿着信默念麻姑快出来,我在这边找你就成。快去!” “成吗?”我犹犹豫豫地爬下梯子,往大门走去,要这么着都能叫出来,那麻姑可就跟土地公公一个样儿了。满姑啊满姑,你不会又耍我吧。 “对了,闭着眼睛默念啊!”遥遥地满姑又加了一句。 好吧好吧,猪是怎么死的,笨死的。到现在我还没笨死说明我比猪的智商高。再说我不做她肯定打我那就闭着眼睛走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冷啊,这刚入秋,正往中午走呢怎么会冷?还香,不是满姑的脂粉香,有点像庙里的檀香,恩好闻,多闻两口,我使劲吸鼻子。 “闻什么呢?傻孩子。”听到声音我就想怎么就这么耳熟呢?睁开一看,麻姑灰袍布衣,含笑站在我面前。 “神仙姑姑,你怎么在这里?!”对麻姑我总是没来由地亲热。 “这话该我问你吧,你怎么来的?”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是满姑派你来的?” “是。她还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我双手把信递给她。 “辛苦你了。”她微笑,伸手接了,“小香,给这位少爷上茶。” “哎。”一个姑娘脆生生地应着,给我端上了香茗,小姑娘身段极好,皮肤细腻得像上好的白玉冻子。我暗暗地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怎么总是在不恰当的时间想不恰当的事。 麻姑拿手绢掩口笑了会,我回过神来,准备拉上几句家常:“神仙姑姑近日身体可好?” “好,好得很。几千年都这么过来了,有什么不好的?” 乖乖,我就说吧,几千年?那是老神仙了。 “老神仙不敢当,无非寿命长些罢了,你要想学,我教你!”麻姑抿了一口茶说。 我赶忙就着茶碗猛喝一口,甘香得直入肺腑,不敢接茬,谁知道满姑回去会不会打我?只是太师椅略高,我坐得又靠里了,两条腿垂下来晃啊绞呀的。 “对了,姑姑信里都说了什么?”我开始没话找话。 “她能写些什么?无非是写些刻薄的嘲笑话儿,好气我。总是这样小性子,改不了了。” 我有些赧颜,姑姑的确是这样,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总是任性,打人的时候粉都在往下掉。哪像麻姑这样恬淡优雅看不出年纪的。 “你别怪她。”麻姑若有所思,“她修炼的时候走了不少弯路,一直不顺。甚至在200年前被人剥皮拆骨,只好转世重修。” “剥皮拆骨?”我喃喃道:“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猎人。”她看我满脸惊异,弯弯的眼睛中满是笑意,“我们是狐狸呀。” 啊?狐狸精!满姑也就算了,麻姑这么神仙一般的…… “说起来,阿满已经不是狐狸了,她转世为人,在碧云山庄做妾终老,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四十五岁,修习得晚了,但她这一世天资甚好,也就一百多年的时间已经恢复到前世的6成功力了,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年轻许多?只是她一直怨我。” “怨你,怨你什么?” 凡修习仙道之术者必经天劫,那年我功力圆满,预感千年大劫将至,早就择了一处洞府单独修炼,只是阿满与我比邻而居,我怕到时候殃及到她,就好心劝导她暂时离开洞府一阵子,等我渡过天劫再回来,毕竟她功力与我稍逊,我怕她到时支撑不住。只是她那脾气你也知道。“ 不用想也知道满姑肯定不愿意。 “的确,她的性子极是倔强,又自视甚高,我与她虽然做了几百年邻居关系也并不亲密,就由着她了。等到大天劫到时,我全力应对自然不能顾及其它,当时天雷滚滚一道强似一道,周围数里悉数化为焦土,我的洞府自然也毁了。”麻姑说到这里,微叹口气。 “那满姑呢?” “她的洞府离我极近,难免被波及,撑了几日之后便化身离去,本来也没什么事,但我用来抵挡天雷的法宝中有一面镜子,能将部分雷挡回去。结果,她就恰恰中了这一击,当时皮毛就焦了,血肉模糊了一片。我心想对不住,回头定要好好赔罪呢。谁知天劫过后我竟再也找不到她。寻访了好几日才再一家猎户门口看到了她的皮,上面还有被天雷烧焦的痕迹,真是……哎。” “她既然有法力,怎么会被猎户给……那个什么了呢?” 麻姑淡淡一笑:“世间万物,自有一物克一物的道理,我们狐狸的克星正是有经验的猎手,见了他们的绳索弓箭就变化不得,看到他们身上的皮毛兽服就心惊胆战,甚至连他们身边训练有素的猎犬都害怕,阿满当时又受了重伤,哪里跑得了?后来我为她求情,让她带着修行投胎做人,又千方百计地寻找她为她恢复功力,只是她一直记挂着那件事,始终对我有敌意,即使做了人,她那尖酸刻薄的小性儿也没改。” 我低头替满姑羞愧了半天,岔开话题道:“太子殿下怎么样了?还有欧阳公子,他的伤没事吧。” “他们啊……他们在忙。”麻姑有些遮掩的神色。 我倒是增加了替满姑打听消息的心,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怠么当下便不住地求她,麻姑对我本就极有好感,不便推辞,只得说:“好吧,我带你去看看,不过别出声,会吓到人的。” 我还没理解透这话的含义,麻姑便带着我飞起来了。是真的飞,比鸟飞得高,甚至比鹰飞得都高。我们就在云彩丝里穿行。我激动得浑身发抖,不光是冷的缘故,生怕麻姑一个不注意我就掉下去摔成肉饼了,我爹娘把我养大不容易的。 等我们拨落云头,首先是一片蓝汪汪的海,真是透明清澈的海水,比满姑手上的蓝宝石戒面都蓝,然后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面奶白色的尖顶建筑,这是什么房子?有高大的窗子和拱门,好高啊,我们落在草地上的时候我在感叹。 草地上的人似乎并不知道我们的到来,还在自顾自地做着事情,在美丽的阳伞下,似乎有几个人在那里聊天。 我看看麻姑,她示意我走过去,近了近了,几个男人看起来很眼熟的样子,穿着紧绷绷的裤子,高筒的牛皮靴,极窄的上衣,雪白的衣领,金黄的短发,苍白的皮肤,黑色的眼睛。他他他他他不是,我咽了口水,他不是欧阳晴人么? 麻姑朝我但笑不已,再仔细观察剩下的两位男士,那位身形明显粗壮些眉宇也带着英气的是李云龙,那位穿得最华贵的不就是太子么?这是怎么回事?这一群人打扮得奇形怪状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做什么? 这时,远处高大建筑上的钟响起来了,他们往那边看了看,太子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扶住那位小姐,唧唧咕咕地说着奇怪的话往那边走去。经过我的时候发现,那位女士有着极大的淡蓝色眼睛和玫瑰一样粉红的嘴唇,皮肤雪白,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人都白,白得耀眼。 我楞在原地半晌,问麻姑:“他们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 “是标准的伦敦英语,我们的业务遍布世界各地,太子通晓十几种语言,能熟练应对任何礼仪,反应快,心思活。是我最得意的手下。跟了我也有20年了。” 那这么说从两岁起你就开始抚养他了?我的心沉了下去,直觉地认为这事情还远没那么简单。 “你回去跟阿满说,我们的约定还有效,等太子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我自然会让他回去,佳人小姐心思未定,谁胜谁负目前还不好说。” “哦”我呆呆应着,恍恍惚惚地回去,耳边还响着麻姑的话,说我有天赋,只要我想学,她会培养我之类的话,我只觉得那十几种语言头疼,说不定会要了我的命。 进了大门,往山庄深处走的时候我还在想,这庄子大是大,又怎么及得过麻姑世界各地的产业和手下层出不穷的精致人物?阿钊背负上这么大的期望,真不知道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满姑已经知道了,看我的表情有点疲惫,我心头一热,握住她的手:“姑姑,不管怎样,我们总是与你一处的。” 满姑摸摸我的头,轻轻拍打几下,慢慢转身隐去。我眼眶却有些发热,夜已深,凉风吹痛了脸,我才发现自己哭了。哭什么呢?为谁哭?我摇摇头,自己还真搞不清楚。 却又听见佳人小姐和阿钊在花厅中互道晚安,美人意兴阑珊似乎困意已深,阿钊腼腆也不敢多作挽留,看来还是毫无进展。 我就着门槛坐下,托腮望天,这女人的心思怎么就那么难琢磨呢?这么好的男人追了这么久追不到?! 第十一章 这日,阿钊来找我,面色有些晦暗,似乎有话要说。不过我并没有注意这一点,只是很快乐地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酒,揶揄着他喝了下去。因为据小姚传来的可靠消息,佳人小姐昨晚到阿钊房间谈心,觥筹交错到半夜,呆了整整一夜。 所以,这是不是预示着我们离胜利更近了一步,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太子再是风流倜傥也经不住远离美人一个月仍然魅力不减。 所谓美人,身边自是不寂寞的。 阿钊喝得很快,几乎是等不及地往喉咙里灌,其实他酒量并不高,但往往给人以拼命的架势。这一点,满姑已经说过他很多次,我这次并不想提醒,因为我也正以这种姿势灌酒。 很快我们的舌头都有一点大,阿钊更是满面绯红,他的皮肤本就又薄又白,这会除了鼻子整张脸被酒劲浸透了。很快鼻子也红了起来,并且红得鲜艳欲滴,只除了隆准上那一小块白。 那是露骨,十年前替他摸骨的瞎子极惋惜地说。阿钊面相极好,骨骼虽不厚重却清奇,尤其是鼻子,又细又长,鼻头丰鼻翼有肉,将来不管考试做官抑或别的都会有大成就。只除了这一点,瞎子点着他的隆准说,这一点露骨却是极差,又不好相,以后命运只能是坎坷莫测,实在是可惜。 那时候阿钊就已经是安静沉默的孩子,对瞎子的话也不知听没听进,只是眨着眼睛一动不动,很多时候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有很长时间我都在嫉妒他的鼻子。 因为那瞎子是先摸了我的,居然“扑哧”一下乐得直抽抽,直问我道:“孩子,你家是开烧饼铺子的吧。” 我那时候正是半傻,对谁都没有提防,又喜跟人亲近,当下便搂了他的脖子说:“老神仙,你怎么知道,我家就是开烧饼铺子的,是芝麻烧饼铺子!” 那老神仙按着我那两团软软的眉毛说:“因为你的相貌啊,圆圆的脸,圆圆的鼻子,圆圆的嘴,连眉毛都是圆圆的两团,长得真像烧饼。” 后来我跟娘说了这事,爹呵呵地乐了,娘却受不了,一路嚎着去找那瞎子算帐,又打又骂,吓得瞎子上了树还在吼:“怎么不像烧饼?不说长相了,就那脸皮黄中透红的就像个烤得外焦里嫩的烧饼!十成十像他爹,对了,他爹是个烤焦的烧饼!” 原来那瞎子是装的,更被我娘抓了把柄,打得那人落荒而逃。这事却被乡邻引为笑谈,沸沸扬扬传了好几年。最初的两个月每天都有人排队来看我爹和我,娘在屋装病不出,爹黑着脸让每人至少买了十个烧饼。 据说,我娘腕子上戴的翠玉环就是那时候攒下的。 我打个酒嗝,从桌子上抬起头,不觉夜已深,竟睡着了。阿钊在对面呕了几声,似是要吐,我忙扶着他淅沥哗啦在门槛外吐了个够。看来这厮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除了酒还是酒,一股浓重的酒气熏得我睁不开眼,替他拍了几下,暗想不对劲,他今天来分明是有话想说,又好象不很开心,是出了什么问题么? 阿钊吐过,似乎清醒了些,又像是更糊涂了。反身抱了我,软软地趴在肩膀上呜呜地哭,倒是把我弄了个不知所措。他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不爱说话,也不十分与人争辩,受了委屈就自己憋着,憋不住了就趴我身上哭一阵子。那时候我半傻并且记吃不记打,屁股坚硬如铁,笤帚疙瘩什么的根本打不出效果,从不知伤心为何物,却总在阿钊的小声呜咽中感到酸酸的痛。 如今我总算把半傻混成了不算太傻,阿钊哭的时候我便更是感同身受,虽然他近年来已经极少哭泣了。 我拍拍他,他在我身上挂得十分痛苦,我也喘不上气。将他扶到床边,侯他躺下,又拧了把凉手巾替他擦脸,到半夜,总算是清醒了一些。 “阿福。”他抓着我的手,“我觉得我很失败。” “那只是你的感觉。”我在他床边坐下,替他擦手,“我觉得我们家阿钊是世界上最能干的人,长得又好,学问又好,刚说了句想变有钱人隔一年就给我变出这么大的宅子来,怎么会失败。” “可是为什么佳人小姐总是对我接受不了呢?她明明很喜欢我的。” “那又不是你的事。”我漫不经心道,“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会犯贱,这也看不上那也瞧不上,其实自己也不见得有多好。” “你怎么能这么说佳人小姐?” “因为那是你的佳人小姐,不是我的。”我偷偷看一眼窗外,语气有些闪烁,那女魔头听见不定会使出什么阴暗的招数折磨我呐。 “她说,她是喜欢我的,喜欢到不能再喜欢,只是她不能接受我。” “为什么?难道她不是女人?” “我也不知道,听她说了这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姑姑教我的我全用了,她说过这些讨欢心的法子没有女人不动心的。” “那佳人小姐动心么?” “动心,怎么不动心?可是她始终不曾答应嫁给我。”阿钊黯然。 不答应下嫁,就不算胜利,就说明满姑的生意在第二桩上就遭遇败北,意味着满姑的业务毫无竞争力,由此引申出阿钊可能是个废物,这是满姑不能接受的,也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我决定去找满姑,她一定已经知道了事态的发展,她活了那么多年,一定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应对的法子。 还没走进大厅,就听到“克郎”一声极清脆的碎裂声,从声音判断,应该就是我新摆出的雨后天青钧窑瓷器。我一阵肉痛,紧走几步,果然看到一只可怜的盖碗碎成了八瓣。 盖碗,又是盖碗!你们这些败家子,难道不知道一个盖碗碎了一个杯子就不完整了卖不上钱了吗?一个杯子不完整就意味着一整套杯子不完整卖不上好价钱了! 满姑在我准备跪下捡拾那只盖碗的当儿把我踢到椅子底下,回头撒泼道:“陈佳人,你这个也不满意,那个也不满意,到底要什么样的男人你才肯屈就?!” “我又没说那些男人不好。”佳人小姐把一口茶抿进嘴里,青色的茶碗将她雪白的腕子上映出绿莹莹的一片光,我的雨后天青极品钧瓷呀。 “还能有什么挑的?我派出的已经是手底下最好的了,相貌、身板、学问都是拔尖的,可遇不可求。”麻姑居然也在,只是脸上难得阴沉,说话也带上了三分气。 “太子殿下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佳人小姐声音柔软,巧笑嫣然,“只是,我对他们喜爱归喜爱,却总是无法接受跟他们在一起。” 满姑和麻姑对视一眼,皆是怀疑颜色,满姑说:“佳人姑娘是未来人吧,听说你们那边民风开放,女子与男子私自欢好之事甚多,官府也不甚管,怎么会有如此顾虑?” “准确点说,是无法接受他们和女人在一起,包括我。”佳人小姐渐渐目光炯炯,“像这样的男子,给女人简直是太浪费了,那是暴殄天物。男人,生来就应该和男人在一起,他们相交,他们相爱,他们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 屋中两人楞住许久,我在拼凑碎掉的盖碗,过了一会才听麻姑说:“原来你喜欢兔子。” 佳人小姐微笑着,“差不多吧。” “女人怎么会喜欢这个?” “从小就这样,我也没办法。” “你父母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女儿,整日想的尽是些伤风败俗的事,我倒要看看。”满姑气愤地在空气中拉了一个气镜,里面画面抖动了一下渐渐清晰,还未看清全貌却又黑掉。 这下满姑和麻姑皆是大惊失色,齐声道:“怎么会这样?竟然有人阻挡施法?!” “哦,不是。”佳人小姐回答,“可能是碰触到了我布的结界,毕竟我们那里也算是个秘密所在,普通人不能接近的。”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沉不住气的永远是满姑多一点。 “我么?”佳人小姐低下头沉思,“恩,有时候捉捉鬼,有时候开开光,有时候还搞栓符和搞煞水。” “你学道?!”麻姑问。如果是学道的话,那天下道家是一家,眼前这姑娘很可能是同门,当然是往后多少代的。 “哦,是哦,我爹走后,指名把位置留给我的。” “什么位置?” “掌门。” 满姑和麻姑几欲吐血,毕竟此时道家发展极盛,观中弟子众多,还有无数俗家弟子,修行高深者不计其数,掌门更是位高权重,常人等闲见不到。想不到竟然在这里碰见一个活的,还是个女子,还满脑子伤风败俗的想法。总而言之一句话——这日子没法过了。 “掌……姑娘,敢问你那里观中还剩几人?”麻姑是打死都不相信这样一个女娃子能当掌门,除非道家发生重大事故,人丁凋零。 “道观?!道观都让国家封成文物了,哪里还有?” “那……那你们这么多人住在哪里?” “花园小城六栋23楼。其实到我这辈人不多了,除了我爸就是我,我爸还出门周游世界到现在生死未卜。” 麻姑和满姑齐齐流下泪水,想不到道家竟凋零至此,颤声问:“那为什么不让朝廷拨些银两广招门徒?” “朝廷?不敢说不敢说,破四旧时早破没了,现在还偷偷摸摸着呢,否则就是宣传迷信思想。我们现在主要是搞地下工作,就这还越来越艰难了,我没事做的时候还要出去打工,要不连房贷都还不上。工作压力太大所以出来散散心。” “那……你想怎样?” “我想让阿钊和太子在一起,李云龙和欧阳晴人在一起。” 第十二章 收拾起最后一件行李,我环顾四周,在这个呆了五个月又七天的地方,细细想来还是藏着许多的回忆。 没有人送我,每个人都要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不能轻易离开,陪伴我的只有清晨的风,从一丈多高树叶的缝隙中洒下来的光,似乎还有清脆的鸟鸣,是画眉抑或是百灵,还是整日挂在走廊中的鹦鹉?这些都不甚重要,反正我要离开了。 怀里装着沉甸甸的一包银子,有阿钊给的50两,小姚的一两,梅兰竹菊各200文,连厨子和杂役都出了钱。真是一群善良淳朴的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半年前还在乡下或者集市上做着劳动,谁都没想到有一天我们能聚集在这里工作。而现在,我要走了。 尤其是阿钊,当他把银子交给我的时候,我很是惊呆,因为这几乎是他所有的钱。虽然在山庄中我们花钱如流水,可每一笔钱都有详细帐目,甚至还有人考核,能供我们自由花用的并不多。阿钊好些,每完成一次任务会有额外的奖励,最多是50两。而他平日里的5两零花据我所知是一文不少地贴补到家里的。这样几乎是倾其所有了,我记得我们推辞了许久,最后被他把银子摔进我怀里。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他面上又泛起红来,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于是我也只好接下,默不作声地继续收拾我的行李,而他则在一边絮絮地说着一些话儿。也不知是说给我听,还是在自言自语,他本来就有些神神道道的毛病,最近发作得算比较少了。 又想起他前天晚上刚进我屋的情景,他跟我说话时总会有点驼肩,当然这不算什么大毛病,读书人一贯如此,而且在满姑的教导下早就改了。他不是一般人,身型谈吐都是要好的,即便是发怒,也必须好看地发怒,也可以痛苦流泪,却万不可形象全无让人厌恶的。 他驼着肩,蜷缩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不自觉地搓着手指,我喝了口茶,等着他开口。他这种情形通常是在很窘迫的情况下,比如家里没有吃的了朝我借点钱米,现在他已然不用担心这个,却想必是碰上了更大的难题。 果然,他搓着手指像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你看我阳刚之气足不足?” 我又喝了口茶,他说完后脸红得飞快,从一开始稍有薄红马上就几欲滴血,当然,这并不是害羞。 “怎么说呢?你们读书人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论阳刚之气是差了些,不过倒很是有些书生的儒雅气质,加上去年你研习了一整年的剑术,增添了些英气,总的来说还好罢。”我研究过后很认真地给他下了结论。 “那你说我跟太子比起来是不是还是显得有些不足?” “太子那是什么人物?麻姑手下的头号大将!从四岁开始就修文习武,不光学中原武技,连西洋剑法都纯熟得很,跟他比是先天不足。” “那我一天内有没有什么办法改变气质?” “没有。”我的茶杯见了底,但他的话总是让我渴,所以我舔舔嘴唇,掂起茶壶准备再倒一杯。 但手却被他按住,七彩盘纹人物壶重重地磕到黄杨木茶案上。我的心一阵颤抖,惊恐地抬头,却看到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里有火花在冒。 “你你你怎么了?” “如果我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你会不会很介意?” “你你你什么意思?” 他把手放下,重重地叹了口气,把腿蜷在椅子上,一晃一晃地抠指甲。他小时侯老这样,本来就瘦小,一蜷起来就像个孩子。 他现在蜷起来像个半大的小孩,今晚看起来又失常地很。我被他弄得有些糊涂,瞪大了眼睛看他。 他又徐徐地叹了口气,闲闲地说:“满姑让我和太子接触接触试试。” “噢。”你们关系虽不很好,可总算是熟人,还要怎么个接触法? “满姑说她跟佳人吵了一架。” “噢。”岂止是吵架,差点打起来。满姑性子暴烈,佳人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灯,当时如果不是我拼命抱住她的腿恐怕早扑上去了,即使佳人小姐亮出掌门的信物也是如此。想起来似乎还能听到满姑尖利的声音,打了一辈子雁却被雀儿啄了眼之类。像是指甲刮进肉里,只是让人一阵阵发麻。 “满姑说咽不下这口气,也丢不起这个人。” “那是。”她那性子是改不了了。 “她让我照着佳人的意思做,这笔生意她不会放弃的。” “哦,听说是让你和太子在一起。”在一起就在一起吧,两个大男人在一起有什么意思?佳人小姐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捉摸。 “你觉得这样行么?”阿钊突然很激动,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觉得还成吧。不过你们在一起做什么?” 阿钊听言脸又红了一分,我本来以为不会更红了。“在一起就是……像男女那样相处。” “你莫不是讲笑话给我听吧,两个大男人,怎么就能像男女一样相处?佳人小姐异想天开你们也跟着发疯了,有空的时候还是应该多看看书别总是跟大勇他们赌钱,他们老是合着伙骗你……” “我是看书了,要不然也不会知道这个。”他犹豫地拿本书递给我。 一看书名我就乐了,“原来你也看这书呀,我还以为就我看呢,不过你也应该看,毕竟你那话儿也是考核很重要的一个指标。”一开始我还揶揄他,可翻了几页就被震住了,复又扒了书仔细看了半晌,才摊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冷气,“想不到居然还有这种事情,龙阳之嗜,佳人小姐喜欢这个?” “恩。”阿钊头也不抬,闷闷地说,“她要求有这个。” “你跟太子。” “恩。”他头垂得更低,开始死命地扣桌子,把茶案上的清漆很仔细地一点点刮掉。“我从小就跟别人混不熟,除了你。让我怎么做这种事情,若真要爱上男人,也应该爱你。” “这不是爱谁谁的问题吧。”我打断他,“你不反对么?” “我……我不知道怎么完成这个任务。” 我叹口气,又抓抓头,感觉十分头痛。他一贯如此,看似软弱实际性格倔强得惊人,想要做一件事不择手段也会完成,苦恼的只是怎么完成而已。而且必要时很有点不顾一切不要脸皮的架势。 听他语气似乎已经做了决定,在这里实施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家中民风尚淳朴,日后他将如何面对乡亲尊长。若只是和女人自然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他发达了就是多纳几房妾别人也只有羡慕的份。可如果是和男人呢?而且是被男人压在下面?日后他将如何自处? 我试着劝他:“阿钊,我不认为我们是好人,小时候一起打过架,虽然那时候你只在一边看。可我们还一起偷过村东头的鸡,偷过村西头的鱼,偷过南头的玉米和北头的红薯。也算是劣迹斑斑屡教不改了吧。别跟我说你只帮我放风来着,那东西你既吃了就算你一份了。 你说咱们偷东西大人知道吗?我想肯定知道,可他们不说也不捉,就说明咱犯的只是小错误,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可你知道那年为什么嚷嚷着要把月姨浸猪笼么?虽然没浸,可最后还是逼死了她?!因为他们说她偷男人,伤风败俗。这算大事儿了吧。“ “有什么话别拐弯抹角的,直说吧,是不是嫌我伤风败俗?” “我没这意思,不过村里人怎么想啊?这不是比那个更严重么?” “这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反正以后我再也不会回那个地方了。”他闭上眼睛轻轻吐口气,加重语气,“再也不回去了。” “那……你自己能接受么?”我小心翼翼探问。 “我受的苦还少么?”他惨然一笑,恍惚间我又觉得他是两年前那个穷小子了,常常呼出一口气这样笑的,笑得人心肝疼。“那……你自己好好保重,注意身体,不要对自己太坏,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要善待自己,注意养生,这种活计以后能少接就少接。”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交代着,心里空落落的,为着什么悲哀着,具体为谁悲哀着又不知道。为阿钊么?他自己都不悲哀我悲哀什么? “什么?你,要走?” “是……是,我想离开这里,静一静。” “为什么?你不是做得挺好的么?我需要你在这里,你都走了让我怎么办?” “你能做得很好的,你现在不就做得挺好的么?你以后还会做得更好的。”我说着毫无意义的话,脑中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作出的决定,但决定了之后又异常坚定地要实施它。走,走,离开这个地方,越快越好,我几乎将要受不了这个地方了。也许我来这里本来就是个错误,看着阿钊出卖自己却不加以制止,只是可怜他,想让他通过这样的途径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 可我只想到了一些,却没有想到另外一些。出卖给女人,自然也能出卖给男人,对于阿钊来说,已经没有本质的区别了。这一点,人人都知道,我始终没有意识到。 所以,难以接受的是我,不是阿钊。所以,我必须走,必须逃离这个地方,趁我还有一丝理智,趁我的灵台尚是清明。我不是个大善之人,最坏的时候能把一个人打得口鼻出血,只因为他把阿钊的课本子扔到湖里去。可我也不是一个大恶之人,能眼睁睁看着某些事情发生却不去阻止更无所表示。守住自己最后的道德观,我必须走! 想到这里,我开始奔跑,在诺大的林荫道上奔跑,清晨的石子小路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有呼啸的风从肋下穿过,带动几片叶子潇潇落下。 那是小燕子么?我从隐约的迹象中看出一些端倪,她在这里已经很久了,经常在这样阴暗冗长的小道中逗弄人,丝毫不改脾气,只是竟没有随牛头马面回阴间报道,看来地狱的管理情况也很是混乱呢。 奇怪的是,为什么别人对她却视而不见,在被风吹乱了头发或者迷了眼睛只是迷茫着小跑离开。而我不但能看清她的音容笑貌甚至似乎还能听到她的声音。 咯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有点没心没肺。傻姑娘,你的命是丢在这里的,现在觉得气恼了么? 不过,这些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反正,离了这里的大门,我便再不会迈进这里一步了。这里的一草一木,经历过五个多月的熟识与爱护的每个角落都将与我无关了。 再见了,阿钊。我走的时候没有与你打招呼,不过我是去看了你的。太子已经搬到这里,每天早上舞剑弄琴的从两人变成了三人。弹着玳瑁牡丹琴的还是那位佳人小姐,而在树下花丛中使着落英剑法的也从一人变成了两人。 两个人的剑身纠缠,明显是太子方面剑法更精纯一些,你有些累,靠着梧桐略微喘气。雪白脸上早已热气腾腾,为你拭汗的却是那位新来的太子爷。你有些羞涩,却并不躲闪,偶尔还会与他相识一笑,只是在他过度靠近你的时候才会含笑把他推开。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包括太子得意委琐的笑,包括佳人小姐激动卑鄙的笑,包括你转过身略微落寞的苦笑。我只是担心,你能否应对,可你面对我时坚毅的表情早已说明了一切。 那么,再见了,阿钊。我只能走了,在煤炭、面粉、芝麻的甜香中过着我日复一日枯燥的生活,也许偶尔你还会想念我的吧。 第十三章 日子一天天慢悠悠地过去,不用掐指算我也知道,离开碧云山庄已经快一个月了。 当我蹲在屋檐下用豁了一个口的破碗喝热水时,我开始怀念山庄里炉子常年不灭,热气腾腾的洗澡水多到可以游泳的厨房。那时候我还嫌弃水质不好,非要从五里外运泉水泡茶。 当我光着膀子和着一整缸白面,将汗水一滴滴地揉进面团中时,我开始怀念山庄的日子。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刚吃过晚饭,我会剔牙、洗脸,逗弄着廊子里挂着的金刚鹦鹉,不厌其烦地教它说话。偶尔小姚还会帮我捶捶肩膀捏捏腿什么的。 当我夜深人静躺在自家的竹床上时,我开始怀念我那缎子做的管家服,纱绸的里衣,垂纱的帐子和锦绣的被褥了。 而我似乎也回不到从前了,我买两斤苹果不跟人家搞价,爹专程去把那小贩骂了一顿,要还了2文钱。我随手丢给乞丐的几个铜板,爹晚上对过帐后大发雷霆,笤帚举了几次没落我身上。可当我用一两银子请附近的小孩子吃冰糖葫芦吃到饱的时候,我终于被爹关在屋里狠揍了一顿。 活计还是不能耽误,我曾经暗恋过的豆腐坊家的女儿经常在傍晚的时候来买我的烧饼,这几天更是天天都来。先是脆生生的一句“哎”,把她家用竹蔑编的小筐搁案子上,“买五个烧饼。”往往我会多给她一个,这时候她就会甜甜一笑。 许是吃多了豆腐的缘故,小脸白生生的,像水豆腐一样嫩。不像她爹,脸像老豆腐一样满是毛孔。漂亮还是很漂亮的,可穿着对襟的不合身的大衫,胸口前一片污渍与疑似干了的豆腐渣,任谁都会显得有些邋遢。 而以往她娘总是亲自来买我的烧饼,怕的就是我跟她闺女眉目传情暗定了终身。她的理想是将女儿嫁到卖猪肉的胡屠户家里去,他家里有三个小子都还没娶亲,站出来一排的膘肥体壮,个个肚子挺挺的像堆肉山,任谁都知道,在他家有肉吃。 而今这是什么意思? 晚上吃过饭,爹娘商量着给我成亲,自从我回来,提亲的人就络绎不绝。当初我回来时沉甸甸的银子包勾了多少人的眼睛,现在虽然在娘的箱底压着了,可并不防碍大家认为我是发了财的人。 娘先问我红叶怎么样,忘了说一句,红叶就是隔壁豆腐坊家的女儿,一家人姓窦。我暗恋她整整两年,论模样身段是我们这片儿拔尖的了,搁以前人家根本不搭理我。 娘见我不说话,忙转了话头问还有呢,隔壁村的沈从君,读过书的,家里头以前还有人做过官,不过家业凋零有年头了,我要真要喜欢去提亲也未尝不可。我楞楞地支吾,曾经沧海难为水。再美丽漂亮的姑娘都见过了,再豪华排场的气派都经过了,成亲这事还真没让我特别兴奋的地方。 娘观察我好一会,捅捅我爹让他去外面干活,悄悄地问:“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我“啊”一声,想起小燕子在碧云山庄闹的笑话,小姚与我的嬉笑与斗嘴,梅兰竹菊被我训时的模样,不由得笑了一下。 娘似乎心领神会,低头沉思了一会,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看上哪家姑娘了?娘给你去提亲。” “啊。”我回过神来,“没有,恩,我还是喜欢红叶。” 于是,红叶便成了我未过门的媳妇,我走的时候满姑给了一支凤头点翠的金簪,她嫌没有宝石装饰,但对我们穷人家而言已经很珍贵了。红叶皮肤白,戴上这支簪子自然是格外地好看,再配上我给她扯的水红料子,更显得像是仙女下凡。 只可惜姑娘家手艺不太精,只随便做了个样子,哪里比得了佳人小姐和满姑的增之一分嫌长,减之一分嫌短,衣服轻轻勾勒出玲珑身段的效果。 不过已经很好了,当晚上我搂着她的腰,坐在院门口看月亮的时候这样想。只是一个月,我有了媳妇,有了家,或许以后还会添上一堆孩子,过我认为的正常的日子,这样已经很好了。 阿钊,你的那种生活会不会累?你现在还好吗?我没有羡慕你,真的。 平静的生活偶有波澜,我以为我离那座山庄已经很遥远了,遥远到像是只在梦里出现过。阿钊也像是远去朋友的面孔,日渐淡漠了。这时候,小姚来看我了。 千真万却,她此刻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院子里唯一的藤椅上,就着碗口喝茶。唇上点的胭脂沾了一小片在瓷碗上,仿佛给这个大碗凭添了几分贵族气息。腕子上墨绿的玉镯映着雪白的皮肤,更显得流光异彩,比我娘那只成色高多了。 这死丫头跑我家干什么?还穿那么漂亮?不过确实漂亮多了。 “小生哥哥。”果然一看见我就先软软地叫这么一句,几乎要把人的骨头都松掉。平时的话我倒很受用,可今天这是什么情况?红叶跟着我呢!而且,红叶平时也不叫我“小生哥哥”,以前叫我阿福,现在叫我阿福哥。 “干什么?”我没好气瞪他一眼,这死丫头丝毫不以为意,仍甜甜笑着迎上来捉住我的手: “这么凶做什么?想哥哥了就不能来看看你?”然后装做才看见红叶的样子,用眼角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了句:“这位是谁呀?” 果然,红叶这可怜的丫头马上泪睫盈眶,瞪了我一眼之后蹬蹬蹬地跑了,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捉住小姚狠狠地往屋里扯,她一路唤着疼一路踉跄着跟了来。 一进屋,小姚马上恢复泼妇本色,“百晓生!你现在怎么这个狠呐?我的手腕都红了!太不懂怜香惜玉了你!” “怜香惜玉那是阿钊的事儿,说!来干什么?!”这丫头在我走后被升为管家,此刻正应该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过来肯定有事。 “没什么,真的就是想你了,来看看。”她放软声音,轻轻搭上我的肩膀,声音有些落寞, “你一走,满姑脾气也大起来,跟我也不对,整日里闹得鸡飞狗跳的。” 我没动,以前我就女人缘好,庄子里的丫头总爱跟我闹着玩,大概是我长得丑需要特别关照? 总之,这种程度的接触是ok的,当然这句话是佳人小姐教的。 我问她,“阿钊怎么样?他好么?”若说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了。 “他……不太好。” “怎么回事?!”我急噪起来,偏小姚又死沉地挂着肩膀,便大力把她拍开。 小姚“哎呀”跳到一边去,揉着红丢丢的手背瞪我一眼,“怎么回事,回家以后变得会打女人了?” “你说呀。”我更急。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生病了想见你。”小姚很快地说完赌着气整了整衣服首饰,端正地站在门口瞟我一眼,跟满姑学什么不好?年轻女孩子家弄得一身姨太太气。 “还有事没?没事我先走了。” “生病?生什么病?怎么生病的?我就走了一个月,你们就这样伺候主子的?无法无天了你们!”我复又过去抓了她手腕好一痛责问。她挣了几下挣不脱,恼起来。 “这事怪我么?要不是干那等事情,能生这种脏病?!” “什么?你给我说清楚!”一下子我没了力气,拉不住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推门要走,嘴还兀自硬着。 所幸她没走,回头看了我,微叹口气:“老爷跟太子在一起后生的病,原本我们这边很小心的,可能太子那边出了点问题。满姑正在交涉,听说是麻姑那边的人偶染过来的。” “什么病?” “大夫说是花柳,不过说是发现得早,已经无碍了,只是老爷坚持要见你。” “花柳。”我瘫软坐下,复又紧紧捏了汗津津的拳头,擂上床框,新做的硬木床架自然不会有损坏,我的手却一滴滴地冒出血来,想是挂上了钉子。 小姚惊叫一声跑来想帮我包扎,我推了她在室内疾走。 好好的人,怀着好好的梦想,拼命地努力,是想出人头地的,弄到最后还是一场钱色交易。更龌龊更卑鄙更无耻更下流!我不能因为整个庄子和睦众生其乐融融就相信她是纯洁的,不能因为不经世事天真质朴的女孩就相信她所做的她们没有影响和伤害。 满姑啊满姑,我实在不愿意承认,可你开的不就是做皮肉生意的院馆么?虽然所有的人都努力地不相信这个,可小姚在半年的时间里也烟视横行,媚态丛生,下一步就该接男客了吧。 满姑啊满姑,你这是做的什么事?你害了我家阿钊了! 空中有簌簌的声音,满姑在我的小屋中出现,身上的每一件饰品都闪闪地发着珠光,每一层衣服都反射着丝光,像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华丽灯笼,与我这寒酸的小屋格格不入。 我怒目瞪她,并做好了挨她打的准备。她却略显憔悴,紧抿着的嘴唇也是难得的严肃,皮肤似乎不很挂粉,所以擦得格外白,但嘴角的纹路还是很深。她似乎很辛苦,我又稍稍心软了些。 满姑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忽然又叹口气,很是颓唐的样子,仍然不说话。我心更软了,接过小姚的位置替她捏肩膀。 她的脂粉味道还是那么浓,但也很熟悉和亲切,骨头柔软纤瘦,年轻时候一定也是大美人。她轻笑下,反握了我的手,美人指骨修长,猩红指甲掩饰不住皮肤的干燥与松弛。 姑姑似乎老了许多,姑姑你怎么了?我有点担心。 还是小姚沉不住气:“满姑去找麻姑打架,受了伤,这次来都是很勉强的。 “很严重么?”印象中麻姑似乎不应该是这么狠的人。 满姑微叹口气,冲我轻笑下:“不碍事的。” 我不会把脉,但我也能感觉到姑姑气息紊乱,似乎连说话都要喘上一会的气,自然知道伤得十分严重。我握紧了姑姑的手说:“我扶你休息会。” “不用了。”姑姑拉我蹲下,难得地用手抚了我的脸,笑得很慈祥:“真是个乖孩子。” 有点郁闷,又把我当小孩。麻姑这样有情可原,满姑这样就不合常理了,她通常喜欢把我打成猪头。 满姑胸腔里闷笑一声,又似乎十分痛苦,皱了眉头拧我的耳朵:“死小子,非要打着你才喜欢么?” 不是喜欢,是习惯了。我嘿嘿笑起来,又想起阿钊,便问了一句。 满姑脸上现出怒容,把嘴唇咬得泛白,闭了眼睛长吸气不说话,半晌才恨恨道:“这个老贱人!” 小姚插进来说一句:“麻姑这个老女人搞偷袭!” 我扯了她的辫子推出门去,待满姑脸色稍安,才又问她,阿钊怎么样她还没说呐。 “阿钊不妨事的。”满姑喘了口气,“就是麻姑这贱人摆了我一道,不过这个仇我一定会报。妈的仗着修行比我高些,在我还没有修成人形就故意欺负我,上次她抗九天神雷,也是瞄准似地打了我,又暗地里安排猎人弄了我一个尸骨无存。” 这与我所知的不太一样,我急于求证,满姑看我一眼:“你那点心思我全能看到,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你是信她还是信我?” 我想这事我还得好好想想,现在是一盆糨糊,说不出信谁不信谁。 “那贱人也是个异种,不过她生来便有些道行,自然比我们都高一些。大天劫时候的九天神雷并不可怕,否则,那么容易就灰飞烟灭了怎么还有那么多修行者?麻姑生性好财,早聚集了许多的奇珍与仙丹,投其所好贿赂了雷公,央他给了一件避雷衣穿,所以那日雷打得震天却并无大碍。 她一早告知我让我不要躲避,谁知竟暗地里给我使了这么一个绊子。待我投胎后,又接了引渡我的差使,却故意晚了几十年接我,当时我骨骼已成,经脉已堵,早错过了最佳的修炼年龄,功力自然大不如前了。“ 然后我又想你们打架的时候你可是比她还勇猛。 “她这个有坏处都使到暗地里,明面上摆得比谁都清高,呸!她要清高怎么会弄这个?虽然我是姨太太出身,可也不屑于搞这劳什子的玩意儿!我向来是有一说一明人不做暗事的主。” 我想那你不还是搞了么?满姑竟难得地脸红了一下:“毕竟一次五年的功力还是很诱人的,再说,许她做不许我做么?我只弄了一处,她生意做得可大得很呢!” 其实我并不是很想知道这些,我只想知道阿钊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染上这种病? “还不是那死婆娘,妈的手底下那几个人早使烂了,一身都是病也不给他们治,从这里赶到那里,再好的底子也熬差了,阿钊完全是被那太子传染的。他们居然连人偶都不换,这个附身后那个附,我都是重新做的。” 那阿钊真的很倒霉。 “是啊,还很可怜呢。”满姑捂着胸口咳嗽一下,看了我,“要不要回去看看他?” “好……”眼看着满姑眼底闪过一死狡颉,我又疑惑起来,“你有什么目的?” “能有什么目的?” “你到底有没有受伤?”我冲过去按她的脉门。然后被一个大耳光打到一边去。 “妈的,胆儿肥了,敢占老娘便宜。”然后我耳朵被揪住,“走不走?” “走,走。”耳朵被揪住,感觉嘴巴也有点歪,看着满姑得意的笑我只能暗自流着泪祈祷上苍保佑我吧。 第十四章 无论如何,我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碧云山庄。且不说怎么回来的,自愿也好被胁迫也罢,时隔一个多月又见到了那熟悉的大门与屋顶,我还是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 门口列了一队人笑嘻嘻地迎接我,小姚早放弃了她那身姨太太的打扮,站在队伍的最前头,天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去的。然后是梅兰竹菊四丫鬟,还有大勇、厨子等杂役,走的时候也没人送我,这回来了怎么就站这么立整地接我咧? 小姚指挥大家做事,然后向前一步靠近我:“想知道原因么?” “说。”心情好时我通常言简意赅。 “因为你走的时候是路人,回来了是我们的头儿。” “你知道你为什么当管家当不合格么?” “为什么?” “因为你永远也搞不清楚什么时候该装傻,什么时候该说话。”我用四个指头排开她,开始回来的第一步工作——巡视。 毕竟走了一个多月,各个角落细节处还是有些陌生,回头叫他们都弄成我喜欢的样式好了。先去拜见了满姑,这老妖精今天状态不错,盘了个堕马髻,看着有点调皮的样子。就是首饰戴得有点多,她永远是每天一套头面,一个月不带重样的。 然后我被她捏住脸蛋上下揉搓了很长时间,一直说我瘦了瘦了,烧饼脸没以前的圆了,这叫她情何以堪,干脆先给捏圆了看着应景。 我好容易从她那里逃脱出来,脸已经肿了一圈。这就是命,干一行有干一行的病,教书的眼睛不好使,抬轿的脚大,拉纤的手粗。像我这个位置,大概就是脸像满月一样圆了,甭管是胖了还是肿了,总是就是消下不去,还经常演变成猪头。 最后,我去看了看阿钊,他正倚在床头看书,看见我来很是高兴。不象是病很重的样子,却似乎不敢行动,只是招了手让我坐在他旁边,然后我闻到很重的清凉药膏的味道。 他先是问了家乡的情况,老街的邻里,他父母的近况。知道我已经定亲的时候很是高兴了一下子,伸拳头捶了我一下说你小子好福气想娶谁就娶谁。但动的时候不知牵到那里疼得吸了口冷气,我忙扶了他,支支吾吾地问: “你还好么?” 他眼神暗淡了下,垂了一会,抬起来对我笑得很真诚:“挺好的。” “那个病怎么样了?” “早好了。” “你现在这是受什么伤了?” “没,就那样,慢慢就好了。” 问完之后我们似乎无话可说,短短一个月我们之间就隔膜得像是陌生人一样,他似乎不情愿我知道他的事情,我自然也不方便多问。然后他让我回房多休息,我也只能带着一脑门子的疑惑回了房间。 宽衣的时候,摸到红叶送的腰带,得知我要走的时候她很是伤心了一阵子,本来我娘打算年底给我们办事的,看来又要等一等了。 只用了一夜,她就把这条腰带给我绣好送来,虽说是乡下姑娘的手艺,花样和绣工都算不得上品,可当时我还是很感动。当时从包袱里拿出最贵重的一只镯子套她腕子上,那本来准备成亲后给她的。让她等我,我说不定用不了多久还要回来。 只要一闭眼,红叶的泪眼就能浮现在我的面前,印象太深了,那样的楚楚动人,那样的犁花带雨。最能打动人的,就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为你流的眼泪,绝没一点私心,一颗心都扑到你身上的那种。她可能不太会打扮,也不会说很缠绵的话语,但她让我安心,她说等我就会一直等我的。 这点从我回到这里感受尤其强烈,在这里,一个变相的妓院,一群整日无所事事的下人,被一个当了一辈子姨太太的老妖精领导着,能好到哪里去?丫鬟婆子下人杂役曾经的那点淳朴渐渐地就被消磨掉了。 我没看过《红楼梦》,但以前听说书人说到过,其中一句印象深刻:这样的院子,恐怕只有门口那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连猫儿狗儿都不够干净。从那时候对于豪门大院总是怀着一分成见,如今看来也相差不多。 而且,门口的石狮子通常也不是干净的,总有人往门口扔垃圾,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山庄以前跟人家有仇。每次我出门的时候,总能感觉到石狮子透过耷拉着的烂菜叶哀怨地看我。 可我有什么法子,山庄就那几口子人,按满姑的要求节约成本,而且目前还处在开门观望阶段,暂时也没有培养新人的打算。所以大部分的院落就那么空着,也实在可惜,不过总比白养着人的好。 现在太子是在山庄里住着,似乎十分地乐不思蜀,每天和佳人小姐以及阿钊腻在一起,如胶似漆地让旁人十分不自在,所以除非他们叫我,否则我怎么都不会主动过去,也不知道他们叫我回来做什么。 不过那天在荷花池子边闲逛倒是发现一件大事,看得我到现在惊魂未定。我居然发现欧阳晴人和李云龙两人腻在一起,状极亲密。从互相喂食到互相挑逗差点发展成为光天化日之下李云龙把持不住上演有伤风化的事件。 至于为什么没有上演好戏我想是他们发现了有人偷窥,不过应该不是我。他们斜对面的矮树一个劲地晃,都快倒了,至少有十个丫头在那里面。 只见那两个贱人装模做样地分开然后保持距离结伴而去,剩下的一群丫头就炸了锅似的交头接耳窃笑不已,里面居然还有佳人小姐。 我看看极其亢奋佳人小姐和一众丫头,再看看离去的曾经性格不合导致不共戴天的两个冤家,一时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共分以下几点: 1、是两男演戏众女看戏?互相都知道对方故意做出来? 结论:李云龙和欧阳晴人真的很有敬业精神,而佳人小姐深度无聊。 2、一众丫头都得了失心疯?是表演还是真心? 结论:丫头们那是情势所逼,客户需要而已。而佳人小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无聊加一点变态。 3、我为什么会感觉到格格不入和痛心疾首? 结论:我是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好人。 晚上吃饭时没见到阿钊,我径直走进他的房间,丫头们正在给他喂饭,无一例外全都是液食软饮。我一看就来了气,把几个丫头骂得含泪而去,转身对阿钊说: “她们给你吃这个你也不说,净由着别人欺负你。” 阿钊苦笑,“阿福,不要搞不清楚状况。” “什么状况?状况就是她们没有让你吃饱,卧病在床的人才应该多多补养,吃些好的。这是什么?水豆腐?我说你怎么越来越瘦了呢。” 阿钊:“吃多了不好。” “为什么?” “你不明白?” “你不说我怎么会明白?” “我那天给你的书你仔细看了没有?” “看了,怎么了?” “那你怎么想不通?” “想不通又怎么了?我从来就不是举一反三的人。” 然后,阿钊红着脸给我解释了,然后,我的脸比他的还红。 “这……这也太受罪了啊。” “没办法,佳人要求有虐的。” “她给了满姑多少好处啊?怎么由着她胡来?” “听说,是用秘藏的典籍交换的,满姑还说,做了这一次就可以收手了,所以拼了命也要做好。” “可别真的把命搭进去了。” “还好,太子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比较有经验,我受罪少些。” “……恶心么?” 他把脸扭进烛光的阴影处,一动不动,我看着他那尖尖的半透明的下巴,以为再不会说话了,他却张了口,却不是我想的内容。 “只希望这件事能赶快过去,那样,或许我还有机会重新做一个普通人,过平常的日子。” “会的。”我激动起来,“我娘准备给我提亲的女子中有个叫沈从君的,知书达礼,跟你最是相配不过。” “那……最好不过,等有空了你替我去提亲吧,先定下来,总是好的。” “行,包在我身上,我也想去看看未来的嫂夫人长什么模样呢。娶妻还是娶贤德的好,那些不知哪里穿来的女子总不合咱们胃口。” “好,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我看看天时,并不很晚,但又一想可能待会太子会来,便告辞出来了。走路的时候我两脚生风,是回来之后最开心的一晚,因为我发现阿钊没有变,跟我还是那样的无话不谈。至于他正在做的事,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还能忍受跨下之辱,不外乎一份工作而已。突然发现佳人小姐平时给我灌输的观点还有那么几分道理么。 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佳人小姐一阵风似的从我身边跑过,急得连个招呼都没跟我打。不过,自从知道她的奇怪嗜好之后,我对她的好感度也是一路下滑,让阿钊吃苦的不是什么好女人,长得漂亮也没用。 不过根据我的经验,她这会多半是去偷窥,其实偷窥什么呀,本来就是留了一扇窗户给你看的,你要是看不见,那两个人估计会打起来,因为他们的性格实在是很不对。 而且根据丫鬟的情报,佳人小姐的口味是生冷不忌勇猛异常啊。能看两个男人眉来眼去情愫暗生看得津津有味,也能看两个以上男人激情香艳的场面激动却不冲动,热情却不热血,简直是同人女中的极品。 她的这种行为直接或是间接地带坏了山庄里的丫鬟们,使这群十四五岁的还没有完整的世界观的缺乏辩识力的意志薄弱的小丫头着了她的道,跟着她一起欣赏主子们谈情说爱而丝毫不以为耻。经常是里面说着话调着情外面人山人海尖叫口哨此起彼伏热闹非常。 我摇头,这群丫头在我走后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这回让我发现谁跟佳人小姐一起偷看了饶不了她,套句王熙凤大管家的话“仔细你的皮”,非逮着一个打几板子以儆效尤不可。 于是,我悄悄往返脚步,跟在佳人小姐后面。于是,我犯了这辈子最严重的错误,看到了不该看的,又险些把自己也搭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