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后传》 楔子 国志 初篇 七年,帝临东海祭天,后随行,仪仗七里 台高数百丈,后登临半,顿足,曰高,帝伏后登台,臣贺之,声传百里…… 第一章 第一节 甄家小姐 丝竹的声音从酒楼旁边的赌场传来,从楼上看下去,整条街上都是穿着灰色衣服的军校学生,天色渐暗,再过半个时辰,整条街的灯笼一点燃,这条街的繁华才能真正看出,轻轻将手中的酒倒进身边的花盆,呆呆的看着上好的红酒,慢慢渗进土里,好容易军校放一天假,却这样的百无聊赖。 “无炎,又在拿酒浇花,下次来,这盆花要开出酒花了。” 宁无炎回过身,柳舞飞堆着笑,放浪形骸的半躺在榻上,衣襟拉开,露出红色的护身符,不由冷笑着起身,“舞飞,每次放假,你总是拉我们到这家酒楼,是不是看上了酒楼的小妹?” 话音才落,只听楼梯轻响,柳舞飞翻身坐起,拉紧了衣襟,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果然,一个苗条的身影慢慢走进房来,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铜锅,升腾的蒸汽模糊了女子的脸,只从微敞的衣袖看见凝脂一般的肌肤,那女子小心翼翼的将铜锅放在案几上,话也不说,转身就走,许是因为烫,纤秀的手微微发红,放在唇边轻轻的吁气,侧面只看见又长又翘的睫毛。 “妹妹,哥哥给你吹吹气。”柳舞飞粗声而放浪的笑。 许是因为恐惧,那女子走得越加的快,转瞬下楼的声响便消失了,柳舞飞转头涎笑道:“还行吧!” 正低声和西门宁聊天的侯拜罗不耐烦的回过身,“舞飞,拜托声音小点儿。” “拜罗,你和阿宁一进屋就鬼鬼祟祟的在一边秘谈,到底什么不能让咱们知道?” 街道上突然传来巨大的喧哗声,宁无炎懒洋洋的走到窗前,凭栏眺望,“甄家的小姐。” 不待柳舞飞从榻上下来,侯拜罗已然站在宁无炎身边,伸手搭着宁无炎的肩,伸长了颈,向外张望,只见一辆垂着粉色纱帘的牛车很缓慢的出现在长街的一头,只看得见车中的人正襟危坐,云鬓高耸,可是这街的男子如同发了疯一般,拼命的向前挤,似乎这样就能得到甄家小姐的青睐一般。 光着一只脚,柳舞飞站在锦凳上,居高临下,盯着那辆越来越近的牛车,不住的吞咽口涎,好容易牛车来到近前,车帘却合得严密,连衣襟都不曾看到一片,柳舞飞失望的顿足,却踏到了站在身边的侯拜罗,侯拜罗恍若不觉,直着眼睛盯着牛车慢慢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三人意犹末尽的回身,西门宁无动于衷的坐在小几旁,从铜锅中舀出煮得通红的血豆腐,侧眼看见三人的身影,嘴角挂起一丝笑,“看到了吗?” “没有!”三人异口同声的回答,争先恐后的坐到小几旁,拿起木勺舀铜锅里的血豆腐,侯拜罗咽下口中的血豆府,打笑道:“阿宁,这甄家小姐听闻是帝都最美的女子,你却一点儿不感兴趣?是不是云罗管束得太严?你连看其他女子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我看像,每次云罗公主到军校,那双眼睛在空中一转,再微微一笑,阿宁早已浑身都酥软了,哪儿还有精力去看人家的女子?”柳舞飞挤了挤眼睛,“阿宁,是不是?” 三人一起哄笑,看着这三个无赖、无聊的朋友,西门宁只能苦笑。 燃灯的时候,已然用完餐,柳舞飞拿出四个金锭,分给其余三人,四人鱼贯进入赌场,烟雾弥漫,几年前自外域传来的烟草在帝都受到的欢迎远超其他奇怪的玩艺,初时帝都的街上,常常看见华服的少年,腰间悬着玉石、金银、晶石、凤凰木的烟杆,闲暇的时候,将金色的烟叶卷成纤细的卷儿,其间夹着薄荷的叶片,吞云吐雾,悠游自在,随着时间的推移,烟草渐渐普遍开来,在平民百姓也很受欢迎,但军队里却严格禁止。 在帐房将金锭折成散银,四人分散开来,西门宁在屋里转了一圈,挑了人最少的大小局,找个偏僻的位子坐下,一抬头,看见对面坐着一个身着麻衣男孩儿,看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嘴里含着一根金色的麦草,又黑又深的双眸中,似乎有水波流动,将醒末醒的样子,一抹淡烟般的迷人,挺秀的鼻子,精巧玲珑的嘴,竟然是帝都难见的绝色,连身为男子,看见他,只觉心头剧震,几乎跌到桌子下。 “这位公子,您买大还是买小?” “不急,”勉强镇定了心神,凝神察看了此时的情形,长长的赌桌上,铺着黑色的布,桌面上用白粉画了两个巨大的圈,分别写着大和小,底部堆着小小的一堆银子,坐在对面的男孩儿手中捏着一块闪亮的银子,一双极美的眼眸不停的在两个圈之间游动,举棋不定。 骰子扔进白瓷的碗中,站在赌桌正中的堂倌拿着盖了盖子的碗,不停的摇动,木竹子的根雕成的骰子与白瓷的碗壁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西门宁凝神细听,有空空的声响,骰子果然作了手脚,不由微微一笑,待堂倌将碗反扣到桌上,最后一次呼喝道:“各位客倌,大还是小?” 静待骰子转动的声音停下,似乎是二、二、三,应该是小,毫不犹豫的拈出两锭碎银,缓缓推到小,再抬眼看对面的男孩子,他的目光闪动,却将他的那锭银子轻轻放到大的圈子里,转头看着堂倌手里的瓷碗,堂倌待最后一个赌客放好银子,轻轻的揭开了盖子,三颗骰子,都是六点向上,没想到开出的竟然是豹子。 赌客们议论纷纷,对面的男孩子皱了皱眉,“又是豹子?今天你已经连开了三把豹子?” “这位爷,不要说三把豹子,从前曾经连开过十六把豹子,您若不信,可以查一查骰子。” 堂倌将骰子从瓷碗里倒出,从一旁拿起一块黑沉沉的铁木,使劲砸开,就是普通的骰子,西门宁不由有些奇怪,刚才骰子摇动时,发出空空的声响,判定骰子一定在中间挖空了一块,堂倌可以利用手摇动时的力量,任意的操纵骰子,刚才的声音,明明是左轻右重,正是开小的征兆,没想到竟然开出了豹子。 男孩子冷冷一笑,“不是这三颗,是你藏进袖子里的那几颗。” 终于明白了,骰子果然是做了手脚,摇动过程中,堂倌令所有精于赌道的人认为开出的是小,放下瓷碗时,手指在碗壁轻轻一弹,骰子的点数就会改变,谁都猜不到他们还留了这样一手。 “小子,咱们已经砸开了骰子,证明没有问题,你是不是故意来捣乱的?” 应声而出的,是几个膀大腰圆,穿着坎肩的雄壮男子,一身的肌肉在油灯下滑动,定是赌场请来防止有人捣乱的打手,此时,赌场里所有的人都屏息向这边看来,宁无炎和柳舞飞挤进人群,站在西门宁身后,颇感兴趣的看着对面那个绝色的孩子。 “哼,怎么?骗钱的机关被人发现了,还想打人不成?” 堂倌很镇定,想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没有理睬男孩子,只是挥了挥手,几个打手围了上去,那男孩子显得异样的瘦小,柳舞飞笑道:“无炎,帮不帮?” 宁无炎懒洋洋的看了那孩子一样,“帮,当然帮,这么漂亮的孩子,打伤了,多可惜。” 还不及起身,两人已冲上前去,和打手们打成了一团,拜罗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也加入了战团,一时间,赌场里人仰马翻,站在门边的赌客大多夺门而逃,有胆大的趁机抓一把银子,其余的赌客战战兢兢的贴墙而战,目瞪口呆的看着战团。 看了一会儿,三人和打手们打成平手,西门宁向前一跃,也加入了战团,情势立时改变,偷眼看去,那男孩子不知是不是被吓得呆住了,站在一旁观战,竟然没有避让。 “就是他们,就是这群小子。” 几个更加健壮的打手应声而入,西门宁知道就凭自己这四人,再打下去,下场就是被痛打,忙打了一个唿哨,其他人心领神会的开始逐步撤退,西门宁一边打,一边退到男孩子身边,猛的左右各挥出一拳,面前的两个打手后退半步,趁机拉着那个男孩子,狂跑着冲出了赌场。 只听见道旁的人发出阵阵的惊呼,身后传来赌场的打手狂喝的声音,什么都不顾,只是拼命的向前跑,跑到末名湖畔,身后的声音已小了,站在湖边的小树林里,大口的呼气,从末有过这样的狂奔,只觉得胸口如火烧一般的痛,那个男孩子伏在地上,大口的喘气,其他的三人,倒在地上,不停的咒骂。 月光下的末名湖一波带水,远远的眺望过去,湖中的画舫来来往往,羽人尖锐的歌声随风飘来,和着湖水拍打湖岸的声音,莫明的温柔。 躺在地上的人,一人一句骂着脏话,那个男孩子慢慢起身,转眼看了看西门宁,没有道谢,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树林,柳舞飞恼道:“阿宁,你这混蛋是不是色迷心窍了,害我们莫名其妙的打了一架,人家连谢都没有道一声。” “算了,”宁无炎懒洋洋的翻身坐起,靠在树上,仰头看了看天色,“都什么时候了,再不回去,明天咱们可都要糟糕了。” 第一章 第二节 父子 提着水桶站在操场的边缘,两手伸展得笔直,单脚站立在一块比脚还要小的石块上,纹丝不动,老师的眼睛不由从列队操练的队伍中转过来,检查这四个晚归的人是不是在偷懒,汗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柳舞飞轻声的叹息,“如果下雨多好,至少不用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 “我想,如果有一队美女站在操场边是最好的。”侯拜罗苦笑,“咱们现在这个样子,真真称得上英姿飒爽,美女一见,说不定……。” “都挨了罚,还那么多废话。”不用转头,就知道是楚昭冷笑着走了过来,从进军校开始就和他不睦,此刻他不来幸灾乐祸,还真的说不过去,“西门,一会儿你父亲就会陪着太子来这儿宣读大君的诏书,若他看见你站在这里的样子,你猜他会有什么表情。” 裂开嘴冲他一笑,楚昭没有生气,只是眨了眨眼睛,“对了,云罗也会一块儿来。” 说完,楚昭得意洋洋的走了,看着他的背影,宁无炎叹息道:“早知道昨天就应该抢马的,偏偏阿宁要做正人君子,这下可好,君子没当成,还得在云罗面前丢脸。” 听着舞飞和拜罗的附和声,西门宁只是微微一笑,其实自己并不担心被父亲和云罗看见此刻的模样,这三个家伙也心知肚明,只是逼自己想个逃身之计而已。 正在苦思,班里的传令兵跑了过来,“西门宁、柳舞飞、宁无炎、侯拜罗,你们可以放下桶了,老师让你们回去。” 喜出望外之余,也觉得疑惑,平日里的惩罚,至少要半天,今天不过两个时辰,难道真是因为太子要来传诏兼巡视,所以提前结束了惩罚?细想只觉不可能,军规森严,虽然只迟到了半刻,堪堪逃过了军棍,若说因为太子巡视连罚站都免了,那可真的说不过去,也是没有前例的。 “猴子,”柳舞飞亲热的唤着,一边挤了挤眼睛,“老师怎么突然开恩了?” “刚才有人到学校来,说你们昨夜迟归,是因为救人,几个老师商量过后,决定提前结束惩罚。” “什么人?”情不自禁的追问,猴子奇怪的转过头,看了看西门宁,“是个老头儿,还送了许多的东西,说是帝都的民众犒军,竟然有一车甘木,出手真是大方。” 甘木?这种果子是遥远的南方,太阳城的特产,果肉是纯金色的,味道甘美异常,用来酿酒,更是上好的佳酿,只是太阳城离帝都实在太远,甘木虽然易于贮藏,但颠簸过后,极易变质,欠收的年份,一斤甘木,就值一百两银子,就是寻常的年份,也要四、五十两银子一斤,整整一车,值多少银子?“一车?真的是一车?” “就是一车。” 那么就不会是昨天的那个男孩子,虽然并不怨恨那孩子没有道谢就离开,可是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自己的付出得到回报,这般的嘲笑着自己,回到屋中快速的换了衣服,回到操场,所有的学生按照年级和班级次序已在列阵站立,匆匆的赶回自己班级,刚刚站定,就见一辆华丽的马车驶进学校。 听完冗长的诉话,一直站在后首的太子拿着装裱华丽的圣旨缓步上前,人群中一阵议论,就像暴雨前花园里的蜜蜂,校长上前一步,站在太子身后,大声的咳嗽,威严的眼光扫过,嗡嗡的议论立时消失了。 和往常一样,太子的宣布的,是军内人员的升迁,这些都是旧闻了,早已从小道消息知道了大概,即使有一、两人的误差,也不过无关紧要的低级官员变动,百无聊赖的转过身,宁无炎正盯着自己,然后淡然一笑,嘴角轻轻向左牵引,循迹看去,云罗站在自己父亲身边,睁着若水的双眸,满含笑意的看着自己,情不自禁的绽开笑意,宁无炎压低声音,“阿宁,云罗今天真美。” 这才注意到云罗今日的妆扮,雪脸均匀的抹了铅粉,额间是火焰形的亮片花钿,细长的柳眉,眼睛更大更亮,听舞罗说过,从外域来的舞女带来了高超的化妆技艺可以令女子的眼睛又大又亮,想必云罗已然学会,小而樱红的唇,正中用萤虫的壳碾成的红粉涂得鲜红艳丽,成州进贡的云雾绡制成的衣裙,轻轻一动,便如云雾在流动,这样的衣裙价值千金,想必云罗是特意穿给自己看吧! “阿宁,眼睛快掉下来了。”站在左侧的拜罗低声的嘲笑,随即轻声的叹息,“看你这目不转睛的样子,上课的时候,真真从末见过。” 早知道会被这样嘲笑,无奈的笑了笑,低下头,认真听太子宣读升迁令,太子的声音很乏味,完全没有抑扬顿挫,困顿得几乎要睡过去,就在眼睛将要闭上的那一刻,太子终于宣读完毕了,然后是惯例的授印,和众人一样,伸长脖颈,仔细观察那些升迁的官员,从中找出自己知道的熟人。 授印仪式进行得很快,太阳偏西的时候,仪式已全部结束,匆匆赶到食堂,拜罗和舞飞早已站在队伍的前端,一见自己和宁无炎,使劲的挥手,假装看不见身后愤怒的眼睛,低着头,迅速走到拜罗和舞飞之间,拿到食物后,找了个隐蔽的地点,开始狼吞虎咽,如果父亲看到此刻的样子,想必又是一次严厉的斥责,在家里,严格的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家规,在军校,日常生活必须和这里所有的人一样,不是因为入乡随俗,而是因为做一切事都有时间限制,自己必须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成,那么,那些不必要的礼仪能省就省。 用完饭,是自己的时间,正想回去看看无炎不知从何处搜刮来的古卷,那家伙总是神通广大,希望这一次的古卷和上次羽人的古卷一样吸引人,刚走到食堂外,猴子满面笑容的跑来,“阿宁,校长令你和宁无炎去兵器室。” 兵器室? 一边小声的讨论校长突然召见的原因,一边忐忑不安的小跑到兵器室,与满面笑容的西门远和校长几乎撞个满怀,紧急的向后退了两步,站定恭敬的行礼,虽然是自己的父亲,礼数也不能少。 “无炎,”西门远微笑着扶起宁无炎,“你父亲随大君去了猎苑,托我带些东西给你,我已令人送到你的住处。” “谢谢伯父。”与往常一样,宁无炎懒洋洋的笑,“其实伯父不用亲自送来,休假时,我随阿宁到伯父府上取就是。” 不耐听父亲与宁无炎宣暄,眼睛四处乱转,突然看见校边的树林里一道熟悉的身影来来回回的走,凝目细看,竟然是在赌场救的那个男孩儿,忍不住伸手招了招,那孩子果然看见了,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树枝顶端系着一块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破布条,看他的样子,似乎在招手,情不自禁的想走过去,转眼间,父亲的眼波转了过来,“西门宁,你昨夜回来晚了?” 吓得一抖,收回了将要迈出去的腿,“是,昨夜……。” “大闹赌场,然后在市集狂奔,一共打翻了七个摊子,撞伤了十一个行人……。” 本应聚精会神的,可是不知怎的,心神还是分到了树林边,那个孩子在栅栏外又蹦又跳,禁不住笑了,“西门宁……。” 回过神,是父亲恼怒的脸,“你在看什么?刚才我说了什么?” “父亲,哦,不,宰相大人刚才说昨夜我在赌场闹事,然后在市集狂奔,一共打翻了七个摊子,撞伤了十一个行人,又斩断了河道旁皇家树林里的两棵树木,回到学校,迟了香尾的时间。” “哼,真真了不起啊!心分二用,罢了,你说你该受什么惩罚?” “一切由大人定夺。” “你即刻到栅栏旁,跪一夜,静思已过,记住,一夜,明日你必须参加日常的操练。” “是。” 不及听校长和无炎替自己求请,快步走到栅栏旁,面对那孩子跪了下来,那孩子真是聪明,立刻坐了下来,坐在自己的身影里,这样,谁都看不见他了。 “谢谢你昨夜救了我。” “没关系,后来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去找酬谢你的东西,你看,”那孩子拉出身边的侧袋,那袋子不知有多久没有洗过了,隐约可以看见袋子上的花纹,边角都磨损得破了,不知装在里面的东西会不会掉落,那孩子从袋里拿出的,是两个甘木,个头儿这般的大,想必也值七、八两银子,“你吃吧!” “这甘木等闲难得,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偷的。那胖婆娘看得可真够严的,我等了一夜,才弄到,”孩子灿然一笑,“吃吧!” 偷的?不由微微皱眉,不过瞬间便释怀,他的银子都被赌场骗了,怎么可能还有钱去买,等了一夜才偷到,可真真的难得,对比了两个甘木,将大的送出去,“你也吃,对了,你怎么偷到的。” 孩子将甘木用比侧袋更脏的衣袖拭了拭,放进口里,咬了一口,“你想知道吗?我告诉你……。” 说了一夜的话,也不觉得累,孩子走后,这才觉得双腿跪得酸麻了。 第一章 第三节 欺骗 一瘸一拐的走回住处,宁无炎正在自己床上拥被高卧,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无炎,起床了,让我躺会儿,还有一个时辰才上操。” 和预想的一样,宁无炎闭着眼睛向里床挪了挪,累得直接躺了下来,几乎立刻就睡过去了,睡意不及张开翅膀,眼前已然是一片的黑,深沉的甜蜜,只想睡到末世来临一般。 “阿宁,昨夜被罚跪一夜,怎么看上去,你竟然很兴奋?”拜罗伸手拿了一个面饼,用力的掰碎了扔进熬煮得浓浓的狥肉汤里,这个学校,只有曾经在外域呆过几年的拜罗喜欢面饼和狥肉,狥肉单独吃,并不难以下咽,幼兽的肉,又嫩又滑,沾满了作料,细细的咀嚼,很快就有异香在口中弥漫开来,可是用成年的狥肉熬煮成汤,那鲜味儿一点一滴的丧失,只余下寡味的肉。 就着汤,勉强将面饼吞咽了下去,口中那股某木的甜香还末散去,宁无炎优雅的饮着面前的热汤,冷笑道:“阿宁,你的甘木从何处得来?你回来的时候,我闻到你衣襟上有甘木的香味儿,梦中都在欢笑,是不是梦到云罗了?” “阿宁,”柳舞飞怪叫,一脸的羡慕,“听说你和云罗要订亲,是不是昨天无炎离开后,你父亲告诉你订亲的日子了?” “没有,真的没有,父亲的性格你们都是清楚的,待人亲切,待我异样的严格,在进学校前,他曾经说过,如果不能在军中有所成就,他绝对不允许我成亲。” “成就?现在天下太平,能有什么成就?莫非和大君得国时的十二名将,名垂千古,才算成就?”宁无炎淡然,“宰相待你着实太过严苛了,在这学校中,无论文武,无人能与你抗衡,宰相大人仍不满意,我听父王说过,宰相与大司马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那般融洽,大司马在军中享有崇高的声誉,宰相大人要撼动大司马,绝非易事,可是宰相自来便深谋远虑,也许已将希望托付给阿宁。” 一座的沉默,这朝堂上的争斗,宰相与大司马文武不合,早已不是秘密,无论在表面上,他们如何竭力的维持相处甚欢的假象,私底下的斗争没有一日停歇,近日在朝堂上发生的争执,便尤为激烈,宰相西门远希望怀柔北州叛乱之心昭著的羽人,在海边圈地让他们自养,可是大司马楚卫宗也认为羽人战斗力低下,不足为虑,为今之计,最有效的方法是出兵镇压,将所有想要叛乱的羽人斩杀殆尽,以武力昭显帝国的实力,虽然西门远在朝中亲信党羽众多,但大司马获得了军中将士的支持,所以两派相持不下,就连从不过问朝事的大君也特意将两位重臣召进内庭,亲自过问,虽然最终仍然没有得到明确的结果,但此事却将宰相与大司马的矛盾昭之于天下。 过了数日,那孩子又出现了,这一次,他捕捉了一只凤尾雀,烧烤得焦香细嫩,用荷叶细细包好,看样子,他已在校外等候多时,一见自己,圆圆的眼眸便笑成了弯弯的新月,“我等了好久。” 席地而坐,将刚刚从食堂带出的烤熊尾、炖菜和面饼递了出去,“我看见你了,不过是学校里最唠叨的教官讲述羽人的历史,滔滔不绝的说了许久,看见你在这儿,我匆匆去了食堂,拿了食物便跑了过来,下次你天黑了之后再来。” 一边吃,一边讲述军校里的轶事,平日里只觉得无聊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此刻讲出来,竟然别有一番趣味,将各教官的特质,一一的描述,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男孩子睁着圆圆的眼睛,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追问细节,看样子,似乎对这些很感兴趣。 “刚才你说教官讲述羽人的历史,能不能说给我听?” 羽人的历史?在所有的教科书中,对羽人历史的描写都是粗略的,关于一百一十年前北州羽人那场暴乱,寥寥数笔,将其中的血腥用文笔化得云淡风清,若非那场暴乱是那时的名将段天若镇压下去的,也许帝国的历史上,根本不会记录。 “我有一卷羽人的古卷,讲述的,就是羽人的历史,你识字吗?” 男孩子点了点头,“古卷?一定很珍贵。” “是很珍贵,而且将羽人的历史描写得很清楚,你等一会儿,我去拿。” 匆匆回到宿处,找到那卷珍藏的古卷,又匆匆的出门,几乎撞倒了宁无炎和侯拜罗,不等他们询问,早已飞跑到栅栏旁,将古卷递了出去,“给你。” 黑暗中,男孩子的笑脸很璀璨,“这么珍贵的东西你给我,不怕我弄丢了吗?” “没关系。” 低声谈论了两句,男孩子将古卷很郑重的折好,放进侧袋中,对西门宁招了招手,便要离开,西门宁突然想起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忙唤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我叫甄照。” 甄照?好奇怪的名字?这般的想,回过身,宁无炎和侯拜罗神情各异的站在自己身后,宁无炎满面的不相信,伸长脖颈向栅栏外张望,侯拜罗一脸的奸笑,“阿宁,你和那漂亮的孩子怎么联系上的?” 还末说话,宁无炎伸手将侯拜罗推到一旁,怒吼起来,感觉上,栅栏旁的树枝都因为他的吼叫而抖动起来,“阿宁,你竟然把我的古卷交给那个小骗子,你知不知道为了得到那轴古卷,我费了多少的心血?” “不是给他,他看完了,会还给我的。”硬着头发,小心的移到侯拜罗身旁,“即使真的丢了,我还钱给你就是。” “还给你?你知不知道那轴古卷值多少钱?一万金!我用一斛最好的明珠才换到的,你竟然拱手让人?你觉得那个小骗子还会回来吗?不会了,当然不会,他卖那轴古卷的钱,就足够他用一辈子了。” 并不知道从不生气的宁无炎勃然大怒时会这般的令人恐惧,小心翼翼的过了几日,他的怒气都末完全消散,在他面前,众人绝口不提羽人、书卷等等之类的语句,那怕说错一个字,都会招致他的雷霆震怒。 甄照果然再没有出现,一天、两天、三天、五天……,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心情一日沉重似一日,开始相信无炎的猜测是正确的,甄照一定是将古卷卖了,换得的银子,足够他使用一生了,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被欺骗的屈辱,在那委屈的情感中,不停的挣扎着浮出一丝希望,那孩子,终会出现。 渐渐的,向栅栏旁张望已成为习惯,无论是操练,还是休息,只有一有空闲,便会极目向栅栏旁张望,似乎甄照的身影随时都会出现,可是树荫浓密,粉黄的叶子渐渐满布了整个栅栏,填满了栅栏间的空隙,这般频密的张望,就连树叶的数量也清晰得有如自己的掌纹。 过了一个月,宁无炎的怒火终于平息了,又恢复成那个随时懒洋洋、笑眯眯的可亲男子,信誓旦旦的保证下一次休假回家后,将其他的古卷拿进学校,还特意说先借给自己看。 这般的过了两个月,已然是盛夏的时节,每日里的操练仍然继续,常常汗流如水,虽然心里已经绝望了,可是不知为什么,还是习惯性的向栅栏张望,虽然自己已然不信甄照会归还那轴古卷,可是仍然希望他能来,即使还是去偷人家的甘木,即使只是信口胡言,自己也绝不会怪他骗了古卷,因为那是自己心甘情愿的送他。 这一次的大校过后,终于又有了两天的休假,宁无炎回家去拿古卷,柳舞飞也赶到城外的驻地与自己的父亲汇合,剩下自己和侯拜罗百无聊赖的在帝都街头混迹,走到城内流浪儿云集的甜水井,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猛然回头,正是甄照,仍然穿着自己初见他时的麻衣。 他坐在一道残壁上,手舞足蹈,兴奋得拉着侯拜罗挤进人群,静听半晌,才知道他正在讲述那轴古卷上的故事。 第一章 第四节 羽人 “你们知道羽人吗?那是天底下顶漂亮的人,他们生活在遥远的北州,那里是一个终年被冰雪覆盖岛,叫永夜岛,那是一个半年的白昼,半年的黑夜的奇妙所在,岛的左侧是茂密的树林,生长着北州特有的乌鸟木,那是一种坚硬如铁的树木,五丈以上,才长有树叶,底端树叶的形状,有如尖针,越向上,树叶的叶片越开阔,到得顶尖,树叶就像展开的小伞,羽人就在乌鸟木的顶端居住。 永夜岛的右侧,被厚厚的冰层覆盖,那些冰,已然存在了千万年的时光,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得坚硬,黑色的永冻层自冰层的底端缓缓向上蔓延,不知过了多少的岁月,形成了一个奇异的黑色冰湖,每当羽人死去后,他们会永远的长眠在冰湖中,他们的尸体永不会腐烂,面部的神情栩栩如生,就这样,千年万年,然后,原先死去的羽人就会化成雪晶石,那是天底下最值钱的宝石。 永夜岛四周的海面,就像最碧绿的翡翠,每日里,海浪轻轻拍打着白色的岩石海岸,羽人们精致的面容在乌鸟木的叶间时隐时现……。” “阿照,为什么羽人会住在树上。” 甄照回过身,突然眉开眼笑,伸长手臂对人群中的西门宁招了招手,然后轻盈的从断壁上跃下,姿态优美,带着朝阳的光辉,缓慢的得,就像一只正在伸展翅膀飞向天空的鸟儿,轻轻的落下,没有沾染一丝的灰尘,满面的兴奋,“你怎么会来?我正准备晚上去找你。” “阿照,不讲了吗?” “不讲了,明天一早儿来听。” 人群渐渐散去,甄照微微的笑着,带着两人快步穿行在甜水井特有的低矮房屋,那些房屋大多历史悠久,甚至可以从沤烂的木头上看见前朝贵族的族徽,不知走过多少的房屋,终于到了一幢几乎将要倒塌的房屋前,甄照站稳的脚步,轻轻招了招手,“来啊!我就住在这里。” 弯腰走进门,屋里黑得几乎不见手指,甄照点燃一根木柴,这才能勉强看清四周,没有任何的陈设,只有厚厚的树叶铺成的一个方块,想是甄照的床,黑暗的墙壁,似乎是用柴草混合了黑土抹成,下雨的时候,这样的房间,不知能不能住人。 只听见轻微的声音,甄照满头灰土的抱出了装古卷的盒子,满面灿烂的笑,“我看完了,有一天,我一定去北州看一看。” 打开盒子,那轴珍贵的古卷完好无损的躺在盒中,灿然若新,就连最小的折痕都没有改变,甄照接过侯拜罗手中的柴枝,“咱们出去吧!这里太黑了。” “你一直住在这里吗?”忍不住还是问了,“你的父母呢?” 坐在酒楼里,甄照显得神采奕奕,快速的吞下一块血豆腐,这才抬首,“是啊!我懂事起,就住在帝都了,娘死了。” 说着,甄照的眼珠微微一红,“娘是生病死的,那天晚上的月亮好美,娘说要看月光,我扶着她还末走出房门,娘便死了。” 随即甄照又笑了,“别人都说,娘是在满月的时候死的,下一世,她会成为如月光一般美丽的女子,我希望娘能去北州,投身成羽人,每当满月的时候,天空清澈如同透明的蓝色冰块,娘的身后,巨大洁白的翅膀缓缓振动,掀起冰海的涟漪,娘就像巨大的鸟儿投影在碧绿的波涛间。我一直都希望到北州去,这一次,我跟着羽人的车队走了许久,可是北州太远了,也许下一次,我就能到北州了。” 天真的孩子,完全不知道北州距离帝都是多么的遥远,感觉上,他的家乡在很遥远的地方,从小与娘相依为命,娘突然死了,不知他孤身一人,在异乡漂泊得是如何的艰辛? “你一个人吗?” “是啊!我有很多的朋友,就是听我讲故事的那些人,他们都很好,我们赚到钱,就一块儿用。” 沉默的看他喜笑颜开,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粗糙的木勺,缓缓的饮下血红的汤,还末听清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子风一般的扑了过来,“阿照,你在这儿,我找你许久?” “绮云,”甄照灿烂的笑容感觉上是冰雪在融化,“有好吃的血豆腐,你看,有这许多。” 静静的看着那孩子,从末见过的绝色,比小麦的颜色更淡的头发,梳着一条小小的辫子,用蓝色的线紧紧捆住,玫瑰色的眼眸在白腻的面颊上显得活泼而生动,小巧的嘴,泛着淡淡的金色,修长的手脚,长得细致而骨肉均匀。 “你是羽人?”拜罗突然轻声问,“是一个末成年的羽人?” “是啊!”甄照的笑容没有改变,“绮云就是羽人,那些古卷上的字,有的我不知道,是绮云告诉我的。” 面色不由变了,羽人?在帝都的羽人,几乎都是富贾和王公贵族们的奴隶,面前的这个孩子,皮肤光滑,衣着简朴而整洁,没有任何家族徽标,是帝都罕见的自由人,可是帝都的法律明确规定,羽人不得在白日和满月的夜晚离开居所,否则便视为叛乱,年幼的羽人都在集中豢养,否则巡城的金吾可以任意击杀。 “怎么了?你们的神情好可怕?”甄照一边喂绮云饮汤,一边细细的观察两人的神情,“你们的样子,好像见了鬼一样,你们不要打绮云的主意,她是我的宝贝儿。”用完餐的羽人,低低的垂着头,金色的头发披散在脸庞边缘,甄照微笑着用洁白的手指轻轻的缠着头发,缠成一个一个的小圈,然后慢慢的放开,那些头发一圈一圈的散开,就像水波一样微微的荡漾,甄照不厌其烦的做着重复的动作,眼中满是爱怜。 “你不知道羽人不能在白天走出居所吗?” 甄照满面的诧异,“为什么?他们很好啊!很漂亮,很优雅,他们唱的歌很好听,他们不也是人吗?” 他们不也是人吗?震惊吗?的确,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看见家里的羽人,总觉得是一种神秘而美妙的生物,从末想过他们是人,是与自己一样,活生生的人,也许他们天生的美貌和神化般的传说,还有那场两百年前在冰海发生的异常惨烈的暴动,那支神秘的歌曲,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次被唱响,羽人的号角,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次在落叶山顶吹响,北州的羽人会像潮水一样的入侵帝国,他们也是人? “我知道她是人,”拜罗微微一笑,“可是她满月的时候能在天空飞翔,普通的人类可不行,羽人的军队从天而降,如雨的箭矢布满整个天空,一百一十年前,他们在那场暴动中,屠杀了多少的人类,你知道吗?” “不知道,”甄照满面的不悦,漆黑的长眉高高的扬起,“那人类在那场战争中,屠杀了多少的羽人,你知道吗?难道就是因为帝国在一百一十年前赢得了那场战争,所以人类就可以压迫羽人?你看这满城的人,尽是禽兽不如之辈,他们把羽人当成什么?当成货物任意的买卖,绮云的父母,就是这样被分开的,绮云的父亲在满月之夜,挣脱了枷锁,飞到了帝都,只是因为那一天,绮云出生,可是他没能看见绮云,就被帝都的守军射杀了,这样的漠视旁人的生命,那才是人类的残忍?” 在帝都,甚至整个帝国,没有人这样明目张胆的指责祖宗留下来的法令,可是面前的这个男孩子,不过是街头的游民,因为坚信娘会投世到北州,所以才这般的维护羽人!拜罗微微一笑,“我知道,每次战争,都会有人死,无论人类或者羽人,其实这世道就是那么残酷,胜者便是王,败的,连寇都不如。” 伸手从怀里掏出印了西门家族徽的绢巾,轻轻绕在绮云脖颈中,微微一笑,“放心吧,有了这个,没有人敢动你。” 接下来的时间,并不愉快,甄照对拜罗怒目而视,小羽人战战兢兢,西门宁只觉无奈,灵机一动,趁着天色尚早,雇了一辆车,带他们到城门去,果然出了城门,看见远古时期,龙骑士骑着黑色的巨龙在天空飞翔的壁画,众人都被吸引了,开始议论起远古的传说,气氛立时轻松了许多。 约好了第二天在市集见面,直看到甄照带着那个羽人走出很远,西门宁才缓缓的转身,侯拜罗微微一笑,“这古卷保护得这般好,那孩子真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得到羽人的信任,跟随羽人车队的人,真是神秘。” 神秘吗?其实羽人的心里也渴望得到人类的尊重吧!正如甄照所说,他们也是人,只不过,他们与普通人类不同而已,也许就因为这样,所以人类才将他们视为仇敌,可那是因为羽人没有人类强大,若一百一十年前,暴动的是外域早已灭绝的蛇人和豹人,那么,受到的奴役,也许就是人类。 第一章 第五节 人蛇 早市里售卖花朵的小姑娘伶俐的在身边穿行,清甜的声音叫卖着清露还末退去时从城外采摘来的花朵,从晨曦微露便站在这里,等了许久,才看见甄照提着一个用柔软的新鲜树枝编成的花篮,花篮有卖剩的花,红的、紫的、蓝的、黄的,星星点点,他一边走,一边将单独的一朵一朵的花售卖给有需要的买花人,远远的看见自己,甄照扬起手臂,兴奋的挥舞。 和拜罗迎了上去,甄照将手中紫色的星星兰卖给了一个商人模样的买主,珍惜的收好青铜铸的铜钱,那是帝国最低价值的钱币,不知他摘了一早上的花儿,换得了几个这样的铜钱? “喜欢吗?”甄照微笑着从篮里拿出一朵奇怪的花,三片花瓣,每一片都是七种不同颜色混合而成,从花瓣尖端由浅至深,幽香扑鼻,“这是最贵的露影花,它们仅在太阳升起前开花,露水一消失,便凋零了,它们只有悬崖的边缘开放,很难找到。” 别在衣襟处的露影花,花瓣在缓缓的卷曲,也许这朵美丽的花儿正如甄照所言,在阳光升起的时候,就会完全消失,人们能够记下的,只有它瞬间的美丽。 “今天去哪儿?”拜罗微微的笑,“我听说今天有外域来的人蛇表演,要不咱们去看哪个?” “好啊!”甄照首先响应,“什么是人蛇?” “就是人首蛇身的怪物,听说是在深山里找到的,原来有两条,后来在路上死了一条,从外域到帝都可是一条漫长的道路。” 拜罗似乎想滔滔不绝,可是甄照微微一笑,冲他做了个鬼脸,“我知道,外域和北州分别在帝国的南北两侧,外域在南侧,要穿过崇山峻岭,人类从外域到达帝国最偏远的城镇,需要步行一年的时间,而北州在北边,要越过重重的海洋,人类根本无法到达,只有轻盈的羽人,在天空连续飞行半个月,才能到达。” 没想到那孩子对北州竟然这般的感兴趣,感觉上,他似乎研读了许久那古卷,难道人转世之后,真的会成为羽人吗?若在满月那天死去,就会变成那美丽的生物,展开洁白的翅膀,在皎洁的月光下,掠过碧绿的、幽深的海面,到达那个有着广阔森林的小岛。 一路上都在谈论怎么从帝都走到外域,甄照兴致高昂,不停的询问,似乎想把外域的一切都问个清楚,他在学堂里偷听先生授课,学会了文字,甚至从绮云那里学会了一些羽人的文字和语言,他对一切都很好奇,他要自己讲述蛇人和豹人的历史,可是无炎弄来的古卷自己还没有完全看完,只能讲述那些从课堂上听到的一鳞半爪的东西,帝国的学者,总是以帝国的历史为傲。 甄照坚持付钱,当他将早晨卖花的所得小心翼翼的从侧袋里掏出来时,卖票的外域人吃了一惊,然后用了许多的时间清理那些铜钱,一个一个的放好,再用绳子串好,最后递出三张票和剩余用绳子串好的铜钱,和气的笑道:“小兄弟,下次你来看,咱们不收你的钱。” 奇怪的口气,含糊不清,似乎像某种动物勉强学会了人类的语言,看甄照好奇的眼神,卖票的男子微微一笑,“小兄弟,咱们外域人说帝国语都是这样的。这包糖送你吃。” 找了最前首的位子,甄照打开纸包,是一颗一颗紫色的圆球,沾满了均匀的白色粉末,身边一个孩子伸长了头,“是外域的糖果,这些粉末是糖霜,很好吃,可以给我一些吗?” 甄照将糖果分成四份,一份给了那孩子,一份给了西门宁,第三份给了侯拜罗,最后一份本以为他自己要吃,没想到竟然小心的包好,放进了侧袋里,要留给绮云。 节目开始得很精彩,都是从末见过的,可是人蛇却迟迟不肯现身,看着外域那些奇特的美女,观众勉强压抑着不耐烦,大声的为她们叫好,那些女子的腰纤细得就像一条丝带,其灵活得远远超出了人类的想像,看着那些艳丽的女子,拜罗尤为遗憾柳舞飞不在,否则那个好色的家伙肯定比坐在自己身边这两个人有趣,这两个人,一个是正人君子,目不斜视,另外一个是不懂人事的孩子,这两个人对那些妖娆的,令所有正常男人都垂涎三尺、几乎只用一些丝绦掩住重要部份的舞女不感一丝兴趣。 趁着侯拜罗被舞女们吸引了心神,甄照抓了一把分给他的外域糖果慢慢咀嚼,这些糖果真的好香甜,西门宁见他喜欢,将自己的分了一多半给他,甄照观察了侯拜罗很久,突然靠近西门宁,竭力的压低了声音,“西门宁,你朋友的神情好奇怪。” 奇怪吗?其实并不奇怪,自己的三个朋友中,拜罗和舞飞最喜欢的,都是女色,想必拜罗也在遗憾是跟随自己和这小孩子来看这样的表演,完全没有共同语言,否则他一定和舞飞讨论那个姑娘长得最漂亮,那个姑娘最艳丽。 “喂,你这么盯着人家看,人家会不好意思的。”甄照轻声而好心的提醒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拜罗,“我看这些女孩子都很普通。” “普通?什么普通?你看那个,穿紫色衣服的那个,那腰、那大腿、还有……。”说到一半,兴致勃勃的侯拜罗看见西宁门的神色,猛然的醒悟这些话都不该对一个小孩子说,忙笑道:“你太小了,不懂,等你知道女人的美丽时,你就明白了。”“我当然知道女人的美丽,”甄照一脸不悦,“绮云就很美丽,为什么你看他的眼神,和看这些女子的不一样。” “不一样,什么不一样,”侯拜罗有些心虚,“都一样。” “我看不一样,”甄照转过头,“你看这些女子,色眯眯的,好像要把人家剥光一样。” “胡说,”侯拜罗做贼心虚的缩了缩身子,左右看了看,几乎所有人都和自己一般模样,笑道:“你看这些人,还不都是一样。” “什么一样,西门宁为什么没有你那样的眼神?” “那是因为阿宁只会对一个女子发花痴,就是云罗,知道吗,就是整个帝国最美丽的女子,也许不对,除了甄家的小姐之外,最美丽的女子。” “甄家小姐?她是谁?” “我也没见过,只是听说那个女子美若天仙,她走路的时候,云雾都会跟随而行,眼波流淌,是清晨山峦间最美的霞光……。” “骗人,你没见过,怎么知道她那么美,骗子。云罗又是谁?” “云罗是安楚王的次女,你知道安楚王,是皇上的侄子,几个异姓亲王中,除了长平王宁文仁之外,就只有安楚王最得皇上的宠爱,而云罗本应是太子妃,可是她说只将太子当做自己的哥哥,所以啊,阿宁将会是安楚王的女婿,也会世袭安楚王的王位。” “拜罗,不要胡说。” “呵呵,阿宁,看你和云罗眉来眼去的样子,那还不是迟早的事。” 人群中突然暴发一阵惊呼,三人凝了心神极目张望,一下子都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因为他们等了许久的人蛇被穿在一个用漆黑的生铁铸成的笼子里,被四个健壮的男子缓缓的推到台上。 那是一个奇特而丑陋的生物,像一条蛇一样盘坐在笼中,满身是绿油油的鳞片,白色的肚腹,闪着鳞光,两条粗壮的手臂,只有三个手趾,黑色的趾甲片很长,他套着一件白色的马夹,污黑得发亮,果然长着人的脑袋,看上去,很年轻,昏黄的眼眸闪着冰冷的光,银色的头发很长,发出暗色的光。 一个高大的外埠人,敲着黄铜的小锣,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人蛇在笼中不停的游动,躲避着声响,动作很迅速,待转到面对甄照的一边,他突然停住了,昏黄的眼眸闪出异光,突然张开口,本来正常的脸撕裂成两半,巨大的口中,血红的舌头一吞一吐,似乎口中的腥气也吐了过来。 身坐甄照旁边的小孩子大叫了一场,从地上拾起一个果核扔了过去,正中人蛇的腹部,人部突然尖厉的叫了起来,那个声音,就像一只被马蹄到的家禽发出的惨叫,小孩子捂住耳朵,那人蛇突然两手紧握与他手臂一样粗细的生铁栅栏,用力摇晃起来,粗壮的蛇尾不停击打地面,木台剧烈的摇晃起来,人群发出阵阵的惊呼,有的孩子哭了起来。 拿锣的男子,拼命的敲了起来,那人蛇突然捂住耳朵,向后退去,紧贴在铁栏上,一双黄色的眼眸,充满仇恨的紧盯着甄照,一眨不眨。 走出帐篷,侯拜罗有些心有余悸,“那条人蛇真的是力大无穷。” 西门宁本想安慰甄照两句,他转头看了看自己和拜罗,微微一笑,“天这般晚了,我该走了。” 看着他踏着正午的阳光很快的消失在市集的人流中,两人面面相觑,本想下午到城外游湖,不知他有什么事,走得这般焦急,难道被人蛇吓得肝胆俱裂了吗? 闷闷的转过头,西门宁突然停住了脚步,“拜罗,如果这样的人蛇组成一支军队,帝国军与之交战,获胜的机率有多少?” “我想,几乎没有胜算。” 拜罗的声音很沉闷,隐隐透着恐惧,那条人蛇力量之大,简直出乎意料,若真与这条人蛇对敌,十个人也许都不能将其治服,要杀死他,简直是难以想像。 第一章 第六节 来历 百无聊赖中,只得和拜罗分开,自己回了家,本想父亲百事缠身,不会关注自己,没想到他正好在家,见了自己,推了所有事,特意唤自己到书房,本以为会被斥责一番,没想到他竟然温言细语,询问了许久军校里的事,话锋一转,说放假两日,那一日半自己到了何处? 虽然早知父亲在校中耳目众多,虽然不是刻意的监视自己,可是某些人为了讨好他,总是事无巨细的将自己在校中的一举一动转告父亲,真真的无奈,只好简单的将这一天半的行踪说了出来,父亲本是满面笑容,待自己说到那人蛇,父亲突然敛了笑容,“你再形容一下那人蛇?” “很高,大约有两丈,背部是绿色的鳞片,腹部是白色的细鳞,长着人头,就像一个少年,两眼很大,没有眉毛,眼珠是黄色的,没有瞳仁,眼珠正中有一条黑色的线,嘴末张时,微微有些兀起,他一张嘴,两个嘴角如同撕裂了一般,血红的舌头一吞一吐,很可怕。” 西门远负手不停在屋中踱步,显得心事重重,西门宁不明所以,“父亲,这人蛇……。” “不,这不是人蛇,这是蛇人,就是远古神话中的蛇人,你有没有问过那些外域的人,是如何捕捉到他的?” “没有,当然只是当作一个稀罕物来看。” 西门远紧皱着眉,缓缓坐了下来,手中玩弄着一个玉石的镇纸,翠绿的颜色,雕工精美,更妙的是,那翠玉刻成老虎的两眼,竟然是天然的两点艳红,把玩良久,西门远淡淡道:“阿宁,你知道蛇人的传说吗?” “学校里……。” “阿宁,学校里的教本,总是有选择性的宣扬文化,我知道宁无炎从他父亲手中得到了许多珍贵的古卷,那些都是帝国不能外传的秘密,可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蛇人和豹人一样,都是人和神的孩子,蛇人有三只眼睛,其中一只长在后脑,被茂密的头发所遮挡,传说中,蛇人阴险狡猾、力大无穷,而豹人却是人身豹头,与人类的性情极为相似,骁勇善战,若蛇人与豹人组成大军,便会横扫天下。” “父亲,您的意思是说这些的蛇人成千上万,甚至还有我们不知道的豹人?” “不,这只是一个猜测,那蛇人应该是上古遗留下来的幸存者,作为人类的玩赏,没有大碍,不过,用完晚饭,你还是去问问外域是怎么捉到的蛇人,也许我考虑将它买下来,献给大君。” 买下来?大君也许会被蛇人的丑陋和力大无穷吓坏吧!暗自想,却微微一笑,“不用等到晚饭后,我这就去。” “不,你留下来,我有事要告诉你。” 重又坐回椅中,父亲这样的慎重其事,不知他要告诉自己的事,是不是与云罗有关?难道他要替自己去向安楚王提亲?微微的笑着,有些欣喜,虽然举朝皆知自己将是安楚王的乘龙快婿,可是真的要确认自己与云罗的关系,还得经过这种种的繁琐礼仪。 “你知道甄家吗?” “甄家?”急速的想,朝中姓甄的权贵,“似乎朝中并无姓甄的人家。” “我不是说朝中的大臣,而是帝都首富甄金麟。” “听说过,传闻他的女儿是帝国最美的女子。” “对,这甄金麟脾气古怪,却很宠爱他的女儿,听闻他的女儿很喜欢和羽人在一块,帝都有一半的羽人奴隶都在他家。” 喜欢羽人?这甄家小姐与甄照还真有几分相似,甄照?他也姓甄? “父亲,我结识了一个小友,他也姓甄……。” “甄是帝国的大姓,你认识的那个游民与甄没有一点儿关系。” 听父亲的口气,他一定仔细的调查过甄照了,不知为什么,有点儿不高兴,他毕竟是自己的朋友,父亲末经自己的允许便去调查他的身世……。 “我知道你会不高兴,不过他是你的朋友,我必须知道,”西门远的口气很严厉,“帝都许多的人,都会想通过你,来结识我,达成他们的目的,在他们眼中,你不仅仅是我的儿子,还是他们的工具。至于你的那位小友,身世很可怜,他没有父亲,十岁的时候,母亲死了,他什么都干,赌博、偷窃、抢劫,他送你的那两个甘木,就是偷的,他是个地道的游民,我希望你和他保持距离。” 许久没有说话,从相识以来,虽然早知道甄照的性情并非自己一直结识的那些贵族子弟,可是他至少没有欺骗过自己,这样的人,不正是好朋友的最佳人选吗? “算了,我知道你短期内你不会明白,只要他不影响你,那就罢了,我已派人帮你去看过云罗,已经是大人了,做事还这么没有分寸,休假也不知道去探望安楚王和云罗,安楚王至今还在武昭和你之间摇摆不定,不要以为太子退出了,你就有百分的把握,儿子,有的事,太复杂了,你还年轻,有许多的事,你要慢慢的、慢慢的了解,我会陪着你,直到你明白所有的一切。” 当然明白,只是不愿意说明而已,这朝中的风云变幻,即使在军校也能够感受到,那些今天因为父亲的地位倍受大家宠爱,被捧得高高的人,也许明天便会被踏在地上,踏进土里,朝中的贵族王侯,不仅仅只有武昭喜欢云罗,而父亲将他视为自己的敌人,那是因为武昭的父亲是一直与他不睦大司马楚卫宗! 用过晚饭,收拾了东西正要去完成父亲的命令,老家人笑着送了一些点心,“少爷,老爷说你可以晚些回校,他已经派人帮你请过假了,还有,老爷去太子府了,吩咐少爷不用去告辞了。” 父亲的心思永远都是缜密的,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知道自己必会需一番功夫才能探听出消息,微笑着走出府门,迎面的,是宁无炎懒洋洋的笑脸,“阿宁,你和拜罗这两天都做了什么?” “路上慢慢说,我们得先到一个地方。” 一边说,一边带着宁无炎到早间看蛇人的地方,为了迎接大君的生日,帝都自前夜便开始宵禁,自己和无炎因为衣饰上有家族的徽标,所以没有受到盘问,很快便走到了,那顶巨大的帐篷外和晨间炯然不同,门可罗雀的冷清,卖票的男子正在收拾桌椅,听见脚步声,远远的喊道:“客人,明天请早。” “老哥,早上我来过了。” 卖票人回过身,仔细打量着西门宁,过了很久,他才笑道:“客人,是您啊!早上和那漂亮的小孩子一同来的,是吗?” 没想到他对甄照记忆犹新,西门宁微微一笑,“是,是这样的,我们对那人蛇都很好奇,也想捉一个来玩玩,老哥可以说一说怎么捉到的吗?” “玩?这东西可不好玩,二年前,我们上山打猎,无意中发现了他,用了一个月时间才捉到他,您也见过他的力气有多大了,咱们村里一百多号人,全部出动了,才勉强压制住他,村里还死了几个人……。” 看来父亲要失望了,这蛇人如此难得,这些外域的人,想必是想用它来赚钱,道了谢,本想和宁无炎回校,突然看见暗处人影一闪,身影有些熟悉,似乎是甄照。 和宁无炎压了脚步声,缓缓跟在人影身后,来到一顶的黑暗帐篷,那人进了帐篷,点燃了手中的柴枝,果然是甄照,他的手里抱了一个包裹,正将点燃的柴枝插进土里。 “别点火,我怕。”这腔调怪异至极,比那外域人更加令人难以听懂,而且有回声,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明白是那个蛇人在说话。 蛇人竟然会说话! 震惊还末消失,甄照已打开了手里的包裹,是一只黄油油的烧乌鸟,甄照将烧乌鸟递给蛇人,却不熄灭柴枝,轻声道:“快吃吧!你吃饱了,我带你逃出去。我怕黑,你忍着点儿!” 逃出去?甄照竟然是来救这条蛇人的,听他的口气,与蛇人似乎很久便相识一般,看着蛇人张开血盘大口一口吞下烧乌鸟,西门宁只觉一阵恶心。 “还有其他的……?” “没有,只有我一个。”蛇人吞下了烧乌鸟,冰冷的黄色眼眸渐渐泛起了阵阵的鳞光,“逃出去,我也回不到家……。” “我安排好了,有人会送你回外域,我第一次看见蛇人,你们有很多吗?” “哼,”蛇人冷冷哼了一声,“如果有很多,我就不会被他们抓住了,人类真的是卑鄙。你听得懂我们的话,你是什么人?” “我?娘说我有天赋,生下来就听得懂动物说话,无论什么语言,我都能明白。你拉开铁栅栏,走吧!” “拉开?这是生铁铸的,我拉不开。” 看着甄照从怀里掏出一柄破烂的小刀,已然生锈了,不知又是他从什么地方偷来的,似乎想要斩开栅栏的门,想到他发生的巨大的声响,西门宁忙从暗处跳了出来,“不要动,发出声音,谁都走不了。” 第一章 第七节 拯救 柴木发出的火光忽明忽暗,西门宁站在甄照身边,仔细的研究那把古怪的锁,跟随在后的宁无炎伸长脖子,“是比翼锁。” 回过头,甄照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眯着眼睛对他微微一笑,西门宁压低了声音,“无炎,这锁怎么打开?” “不知道,这锁是外域最坚固的锁,你看见锁镶嵌在栅栏里了吧,那是还连着机关,如果胡乱动了,牵动了机关,不要说救……,救他,连我们也会一块儿……。” 三个人轮流忙了许久,那锁果然坚固无比,深嵌在栅栏里,一丝不动,甄照伸袖抹了抹额上的汗,“怎么办?要不还是把栅栏斩开。” 斩开?西门宁微微一笑,“这是生铁的栅栏,如果不是神兵利器,兵刃一碰就卷了……。无炎,你那柄匕首拿出来试一试。” 犹豫片刻,宁无炎从怀里掏出一柄木鞘的匕首,仅有他的手掌大小,看他的神情,似乎非常的珍贵,西门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无炎,试一试?” 出鞘的匕首黑沉沉的,毫不起眼,甄照觉得莫明的冷,微微的靠近了西门宁,睁大眼睛,看着宁无炎伸长手臂在一根栅栏的顶端轻轻一滑,随着低微的声响,栅栏果然断裂了,西门宁伸手握住栅栏,对宁无炎轻轻点头,宁无炎割断了栅栏,这般不停的忙碌,很快就割出一个蛇人可以进出的大洞,西门宁将甄照护在身后,示意宁无炎后退,轻声道:“你出来吧!” 蛇人出了铁牢,粗长的尾端盘旋在地上,上身直立,高得吓人,加上面目狰狞,西门宁和宁无炎不由后退半步,甄照悄悄从西门宁身后伸出头,“我找了一个商队,他们正要到外埠去,你可以和他们一起……。” “他们会怕我的。”蛇人的声音很低沉,就像天空的闷雷,眼睑是淡淡的蓝色,也许觉得面前这几个救了自己的人很怕自己,又说:“我叫西萨,你们呢?” “我叫甄照。” “西门宁。” “宁无炎。” 潜出外域人的营地,甄照带着他们在城里东转西绕,似乎对地型很熟悉,连守兵在哪里都了然于胸,所以一路行来,顺利至极,很快就到了城门边,远远的就看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站在城墙的阴影了,一见甄照,便快步的迎了上来。 “照……,怎么才来?” “费了些手脚,六叔,他叫西萨,”甄照指着身后尽量蜷缩着身子,可怎么也不像一个正常人的蛇人,“六叔,你们把他带到外域,他要到什么地方,自己去就行了,这是他的车费。” 又是那个肮脏的侧袋里,是个绣功很精美的钱袋,想必是他在市集的那个贵妇身边偷的,听声音,里面的钱必定不少,看他交给六叔,回头似乎想和蛇人说话,可是又不敢看他,眼睛盯着一旁,“西萨,你随六叔走,他会照顾你的。” “谢谢!你是一个好人。” 直到西萨混出城,这才发现天已快亮了,西门宁和宁无炎面面相觑,忐忑不安,学校里从末有人晚归一夜,回去后,不知会受什么样的惩罚? “你们怎么了?” “昨天傍晚,我们就应该回学校……。” “没关系,我知道一条近路,走吧!” 近路?绕了近一个时辰,还是在树林里,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每棵树都一个模样,就连湖水拍击湖岸都是一个声响,跟在甄照身后,渐渐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知道路,可是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又不像是骗自己,只好跟在他身后。 天完全亮了,此时,想必所有的人都已站在操场上,按惯例听校长休假后的训话,无论什么时候回去,都是一场严厉的惩罚,心情从焦急回复成平静,其实清晨漫步在树林中的感觉非常不错,就当成一种享受吧! “我……,”甄照突然转过身,满面的笑意,“我好像迷路了。” 其实他不说,早已明白了,如果真的知道路,怎会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树林里乱转,只好微微一笑,“没关系,我们走出树林,再找路。” 直到中午,才走到学校门口,守日的正是柳舞飞,一见西门宁和宁无炎此时才回学校,柳舞飞就瞪大了眼睛,若是可以说话,他也许早就跳上前,询问他们去做了什么?难道不怕校规森严?可是自己什么都不能说,只好这么盯着他们大摇大摆走进了学校。 “你们回来了,”教官很平静,没有想像中的愤怒,“宰相大人昨日派人说有要事派你们去办,事情还顺利吗?” 就是天塌下来,也没有此刻惊异,父亲?万没有想到,拯救自己的,竟然是父亲,他派自己去询问蛇人的来历,怎会知道自己会一夜不归?难道父亲真的是神机妙算? “真的?”侯拜罗瞪大眼睛,“无炎,你有这样的宝贝,竟然不告诉我们?阿宁,你是怎么知道的?” 好容易摆脱了柳舞飞和侯拜罗,和宁无炎回到房中,昨天累了一夜,今天一天又是对攻训练,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勉强梳洗了一番,倒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些天,发生了太多的事,纷乱得如同一团乱麻,甄照!蛇人!父亲!宁无炎!就像走马灯一样的在自己眼前来回晃动,父亲是一个很伟大的人,他知道怎么控制大局,自懂事起,每日里看着父亲不停的忙碌,甚至没有时间与自己说一句话,感觉上,自己和他不像父子,小的时候,认为他并不爱自己,可是却很敬仰他、很佩服他,长大了,慢慢的感觉到父亲对自己的爱,那种爱,隐藏得很深,像冰层下的激流,汹涌澎湃。 听声息,无炎并没有睡着,想到他,总是觉得心里沉沉的,他是帝国异姓王长平王唯一的儿子,七代单传的儿子,长平王这一脉,自来人丁单薄,长平王的属国在澄海之滨,是整个帝国最富裕的地方,为了表示忠诚,每一代的长平王,都会将自己的儿子送到帝都,名义上是到帝都学习礼仪,实际上却是人质。 自无炎三岁开始,自己便认识他了,父亲出于某种目的,将他养在自己的府中,请了最好的老师教导自己和他,他聪明得令人叹为观止,父亲曾经说过,若非自己比无炎提前学习过文政和军事,那么,自己是远远及不上他的。 其实很羡慕他,长平王频繁的来帝都,大君知道他是为了儿子,从不加以干涉,反而频频的示恩,每年长平王进贡的贡品,几乎是半个帝都的税收,这么多的贡品,几乎是整个属国的收入,这样的忠心,换来了大君的信任,无炎的地位,几乎等同于皇子,那柄匕首是西州进贡的贡品,是今年过年时,大君赏赐的礼物。 但是他的心里一定有很多的心事,虽然他不说,虽然他总是笑容可掬,可是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心事重重,他到底在想什么,他从来不说,即使是自己,他也讳莫如深。 几个朋友里,表面上最无忧无虑、最天真的是无炎,就连最精明的舞飞都看不穿他的城府,城府?在无炎心里,自己也有城府吧! 翻过身,正要入睡,宁无炎突然翻身坐起,“阿宁,你觉不觉得甄照很奇怪?” “奇怪?”想到甄照躲在自己身后的样子,禁不住微微一笑,“他是很奇怪,其实长得漂亮的男孩子都是这样……。” “不是这个意思,”宁无炎缓缓躺下,“第一,他曾经对你说过,想跟随羽人的车队去北州,你家里有羽人,你应该知道羽人很仇视人类,没有人类能够真正和他们相处,可是甄照和那个小羽人的关系显然非常亲密,他听得懂蛇人的话,甚至其他动物的话都能听懂,那么,他一定有羽人的血统,这个世间,只有羽人才有这样的天赋。” 是吗?甄照精致的面容再一次浮现在眼前,的确,这世间只有羽人才会有那样精致的骨骼和面容,无炎是罕见的美男子,可是他的容貌却远远及不上甄照千分之一,即使在见过的羽人之中,甄照的容貌也是极为罕见的美貌。 “你是说他是羽人?” “不,他没有翅膀,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他,是满月之夜吗?” 无炎的心思细密,对甄照观察细致入微,想必这番疑惑,在他的心里已经徘徊良久,此刻说出来,应该有一个成熟的结果,只不守,他不想直接说,他要自己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能够猜出结果。 “我想,他不会刻意来结交我们,自相识开始,他没有对我提过任何要求,无炎,对于一个四处流浪的人来说,我父亲的身份没有任何用处?” “我当然不是说他要利用你父亲,他喜欢你,你没看出来吗?” 喜欢?忍不住大笑起来,“无炎,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他是男孩子,你听说过男人会喜欢男人吗?” 宁无炎许久都没有说话,几乎认为他已经睡着了,结果他低声道:“谁说男人不能喜欢男人?” 第二章 第一节 逃跑 过了一个月,甄照一直都没出现,期中的考试很艰难,每一科考完,都是一片哀声叹息,每次考完一科,武昭总会趾高气扬的在大家面前走来走去,似乎在炫耀所有的科目对他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有的时候,柳舞飞忍耐不住,总是被侯拜罗紧紧拉住,每一次考试武昭都是这个样子,可是考下来,第一名不是西门宁就是宁无炎,武昭最多能排到第三。 总是觉得心绪不宁,有的时候,听着朋友们说笑,可是耳边回响的,却是那个蛇人说话的声音,眼前重复着闪现着那个蛇人昏黄而冰冷的眼睛,父亲的话就像一记警钟,频频在心中鸣响,如果真的有一天,蛇人纠集了军队来向帝国挑战,那么,帝国的防卫能够抵御多长时间。 “阿宁,你在想什么?” “还用说吗?肯定是那个小孩子,”侯拜罗冲柳舞飞挤了挤眼睛,“舞飞,你可能不知道,上次休息的时候,我们,就是我、阿宁,还有那个小孩子去看外域人的表演,那些女子,可惜你没去,那些女子,可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儿,纤细的腰肢款款摆动……。” “真的?什么时候再去看?”一脸垂涎的柳舞飞转头看见宁无炎的神情,讪讪道:“后来呢?” “后来,可惜啊,是和阿宁和那孩子去看的,那孩子瞪着眼睛,说我色眯眯的,这世上,除了阿宁和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是男人见了稍有姿色的女子,谁不是那个神色。” “对啊!还有的人,看见男人也会流口水……。”转过身,是一直跟在武昭身边陆军都统曹文镣的儿子曹郦,他的眼睛盯着宁无炎,嘴角噙着冷笑,“有男人,长得比女人更像女人……。” 嘲笑的声音刚刚响起,曹郦就被一拳打倒在地,待众人回过神来,曹郦已经被打得满头青肿,武昭正要上前帮忙,柳舞飞和侯拜罗手围上前来,宁无炎面色惨白,却一直袖手旁观,骑在曹郦身上的,却是西门宁,武昭左右冲上去,大吼一声,“上……。” 整个食堂乱成了一团,和西门宁相熟的人与跟随武昭的人打成一团,待教官赶到,已经满地躺满了被打伤的学生,西门宁和武昭打成一团,就连一向斯文有礼的宁无炎都一拳一拳的痛击早已不省人事的曹郦,好容易将众人拉开,能够站着的人,除了宁无炎,众人都是鼻青脸肿,满脸鲜血,看着这群打架的学生,教官面上的神情凶狠,可是内里只觉得头大如斗,这些人都是朝中的权贵,尤其西门宁、宁无炎和武昭,无论谁的家长,都是招惹不起的。 一众的人跪在食堂前,柳舞飞轻轻的拉了拉侯拜罗的衣袖,“拜罗,这一次,阿宁又惨了,不知他爹又会想出什么招式来罚他。” “幸好我爹不在,如果让他知道我打了武昭,我也糟糕了。” “你就想到你,你看无炎,脸到现在都是惨白的。” “那还用说,他最恨的就是人家说他像女人,那个曹郦,我看是色胆包天,每次看见无炎,那眼神我就觉得不对,下次有机会,我得好好儿的教训教训他。” “哼,到时叫上我,我也让武昭看看我的手段,不要以为他爹是大司马,我就不敢动他。” 说了两句话,眼看教官的眼睛转了过来,柳舞飞轻轻推了推侯拜罗,两人立刻闭了嘴,跪了许久,膝盖都跪麻了,不知要等什么,侯拜罗在心里怒骂,却见校长负着手,慢慢从操场边走了过来,和他并肩而行的,正是大司马楚卫宗的副官。 “舞飞,这次运气好,校长没有通知宰相,而是告诉了大司马,这一次,楚昭可好看了。” “好看?楚卫宗一向都最爱偏帮,这一次,阿宁可真是惨了。” 话音才落,一匹马飞速而来,柳舞飞眯着眼睛,“拜罗,这一次可真的好看了,宰相的亲随也来了,没想到这件事闹得这么大,这一下,真的有好戏看。” 耳中听柳舞飞和侯拜罗的议论,西门宁只是微微一笑,其实刚才突然暴起痛打曹郦,只是头脑一时发热,待被教官罚了跪下,这才想到后果,不过是又被重罚,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已经黑了,校长满面笑意的听副官与亲随交涉,不着一言,想必他也很为难吧!父亲和大司马的矛盾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想必这一次,校长很棘手吧! 悄悄的转过头,本想安慰宁无炎,没想到一转头,却看见跟着甄照那个小羽人绮云爬在旗杆后的栅栏上,费劲了将手中的布条裹在栅栏顶端,这正是自己和甄照约定好的见面标记,他没有来,来的却是这个小羽人,难道甄照出事了? 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听见教官的怒吼,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的向栅栏边跑了过去,路过那三个人的时候,只来得及听见亲随呼唤,“宁少爷……。” 没有回头,一直跑到栅栏旁,“绮云,甄照呢?” 抬起头,绮云满眼的泪水,“阿照病了,一直都在发热,他快死了……。” 听清了身后的脚步声,也听清了教官的怒吼声,不及分辨其他,已飞身跃上了栅栏,没有回头,直接跳到树丛间,“绮云,你带我去见他。” 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柳舞飞张大嘴,“阿宁去干什么?” “见甄照。” 宁无炎的声音很生硬,缓缓站直了身子,转过身,看样子是想回自己的房间,教官大声喝道:“宁无炎,跪下来……。” 宁无炎倨傲的转过身,冷冷的看着教官,“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叫宁无炎,是长平王的儿子,你知道长平王是谁吗?你知道长平王的儿子是什么人吗?” 看着头也不回的宁无炎,柳舞飞的嘴张得更大,半晌才合拢,“拜罗,他真的是宁无炎吗?” “当然是,你还不了解无炎,他如果狠起来,没有人比得过他。” “拜罗,阿宁真的去见那个小孩子?” “当然,你没发现阿宁很喜欢甄照吗?从认识了那个孩子,阿宁做的事,和他平常的行为大相径庭,在刚才那种非常时刻,还跑去见那个小羽人,一溜烟跑出学校,这下子,宰相可要雷霆大怒了。” “宰相?我看雷霆大怒的,不止宰相,在这种时候,阿宁一溜烟跑了,你看无炎,有多生气?” “他生什么气?” “本来应该同生共死的,结果并肩战斗的同伴提前跑了……。” 正准备滔滔不绝,结果一双大脚站在自己面前,不用抬头,也知道是教官,自己和不像宁无炎那样有强硬的背景,再加上教官一定被宁无炎的态度气得七窍生烟,此刻若要与他对立,想必铁定没有好果子吃,这种时刻,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和沉默,装傻是自己的强项,至于沉默,就是让舌头休息一下,没什么大不了。 焦急的跟在绮云身后,为什么学校一定要建在郊区,刚才出来得急了,如果骑马,一定要快些,满头大汗才跑进城,入夜后的甜水井漆黑一片,甚至连路都无法看清,绮云在前面走得很快,也许羽人天生体格轻盈,所以无论急促的脚步,他们走路的姿势都像在天空飞翔。 “到了,我去点一根柴枝,阿照就是在里面。” “不用了,我看得见。” 在黑暗中奔跑了那么长时间,眼睛早已习惯了黑暗,能够大致看清轮廓,走进门,一股潮湿的霉味儿扑面而来,屋里比屋外更黑,完全看不清甄照在哪里,下意识的轻声唤,“阿照……。” 感觉上,最黑暗的地方有轻轻的呻吟声,快步的摸索着走了过去,脚踢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急速的收回脚,缓缓蹲了下来,触手的地方,烫得怕人,“阿照……。” 身后有微弱的光线缓缓接近,就着淡黄的微光,看清了果然是甄照,他满面通红,额头满是大汗,绮云满脸的泪水,“阿照病得很重,我们没有钱,又不知道找谁,想起他说过在栅栏上绑布条,我就去了,走了好久,守城的人不准我出城,我趁黑才混了出去,你快救救阿照。” 手里的孩子,轻得没有一点儿重量,火热的温度透过重重的布料直达掌心,那温度高得几乎把自己的心都烤焦了,“走,咱们要给他找个医生。” 因为宵禁,城里四处都是走动的军士,火把将天空照得雪亮,刚走出甜水井,就被人发现了,军士们执着金戈,大声的喝斥着这个抱着一个人,身后又跟着一个没有任何家徽的小羽人,身着军校服装的少年,“站住,你是什么人?不知道宵禁吗?” “让开,”这一刻,心烦意乱,就连面上的神情也顾不得掩饰,大声的喝斥着挡住自己的军士,“什么宵禁?湖上到处都是游船,你们怎么不去禁它,我赶着救人,滚开。” 金吾们愣住了,从末遇到过碰见金吾还这般蛮横的行人,愣怔间,西门宁已抱着人冲了过来,“滚开!”胡乱从怀里掏出绣着家徽的印证,“看清了吗?我是西门宁,宰相西门远的儿子,我可以走了吗?” 第一次用父亲的名义为自己谋利,却没有觉得不安,抱着甄照,飞快的向前跑,在这样的时刻,只有一个地方有人可以救甄照。 第二章 第二节 孩子 “少爷真的从军校走了?”一边批示公文,一边询问的西门远连头都没有抬,似乎这件事,没有给他带来一丝的困扰,“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这,巡城的金吾刚才来说过,少爷抱着一个孩子,带着一个羽人,不知去了哪里?” 西门远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着管家,看了许久,“一个孩子?什么孩子?” “金吾只是说少爷抱着那个孩子从甜水井跑出来,那个孩子满面通红,似乎病得很……。” “老爷,少爷回来了,现在他房里,还命医生立刻到他房里。” “他是不是带了两个人回来?” “是,一个少年,还有一个羽人。” 快步赶到后院,家里的人下人走马灯一样的忙碌,一会儿抬水,一会儿倒水,一会儿拿糕点和茶,一会儿又拿果子,医生也飞快的跑来了,满头的大汗。 走进房,下人们立时停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摆了摆手,让她们继续忙碌,眼睛却盯着凝神注视医生为床上的病人诊病的西门宁,他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出现,西门远微微镇定了心神,“阿宁,你回来了?” 终于转过了头,眼神却是散的,想必他此刻的心神,有一半在床上的孩子身上,看见自己,只是点头行礼,然后又立刻转了回去,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一个羽人,很年幼的羽人,不过超过三岁,长得玉雪可爱、眉目如画,在市面上,这样的羽人价值两千金,很快便注意到她的皮肤光滑细腻,没有家族的铬记,竟是罕见的自由羽人。 那个小羽人很优雅的坐在案几旁,就连用点心的样子都像受过教养,她绝对不是一般的羽人,沉默的站了一会儿,下人们安排好一切,无声的退了出去,这才缓步走到床榻旁,伸颈向床里张望,一个很瘦弱的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眉细睫长,一抹淡烟色的嘴唇令他显得异样赢弱。 “老爷、少年,这孩子是中了风寒,现下高热不退,在下需要为他配一剂药,要用到凉荭草……。” “不妨事,你去配吧,吩咐人备火,你要用什么药,直接取就是,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这是父亲给自己的又一个惊喜,凉荭草是越州进贡的珍贵草药,对风寒有极好的疗效,但是因为只生长在越州最深的山坳里,需要充足的露水滋养,每年进贡的数量,不超过十斤,即使在宫,这样的草药也极为珍贵,父亲年前生病,大君作为恩典才赏赐了少许,没想到父亲竟然愿意用凉荭草救甄照。 “阿宁,你怎么突然离开军校?” “父亲,甄照病得很厉害,绮云到军校来找我,我……。” “你就离开军校了!你不是医生,也不懂看病,你去看他,有什么用?”西门远冷冷的打断西门宁,“你的行为不仅仅犯了校规,还有违军纪,若你在战场,这样私自离开,会有什么后果?” 刚才镇定下来,已然想到父亲会勃然大怒,此刻也不惊慌,只是躬下腰,“天太晚了,城里的医馆都关门了,我只能抱他回家……。” “好了,”西门远转瞬平静下来,“我会派人到学校去向校长解释,这几天,你不用回去了,长平王今日已到了帝都,想必此时已接到了无炎,明日大君召见,你许久没有见云罗了,明天随便去拜访安楚王。” “父亲,我……。” “不要说你不想去,这孩子我会安排人照顾的。” 很早便起身了,好容易才穿好礼服,生平最恨这繁琐的衣饰,从里到外都数层,宽阔的腰带镶嵌了许多珠宝,再加上几块玉佩,比佩刀还重,衣襟和衣领绣了重重的花纹,简直花哨得令人窒息,走了几步,几乎被衣角绊倒,满头的大汗,走到安楚王府门前,已是满头大汗,抬头看见楚昭,他也身穿礼服,鼻青脸肿,满头大汗,一见自己,就满面苦笑,想必也是受大司马所迫。 面对面和武昭坐下,等了很久,安楚王满面笑容的迎了出来,对自己和武昭同样的热情,看不出亲、也看不出疏,想必此时他的心里还没有为云罗选定乘龙快婿,只是眼神中对武昭颇为眷顾,武昭外貌英伟,比自己高大健壮,他的父亲执掌兵权,安楚王一向喜欢舞刀弄棍,对孔武有力的武昭青眼有加也不奇怪。 闲谈数句,一阵香风飘过,云罗款款走进前厅,忙起身行礼,云罗灿然一笑,缓缓走到安楚王身边坐下,一双妙目,不住的打量自己面上的伤痕,若非安楚王在座,想必已然追问伤痕的来处。 只觉应酬无聊,武昭很活跃,与安楚王相谈甚欢,云罗数次引起话题,想自己参与讨论,不过只觉得那些话题异样无聊,昨夜陪甄照太晚,此刻困意上涌,快速用衣袖掩住嘴,急急掩住了哈欠,转过头,云罗满面的关切,尴尬的挤出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突然很沮丧,本以为自己和云罗倾心相爱,就不应有那么多的阻碍,可是亲事混进了政治因素,就显得那么讨厌,这么多年来,安楚王在自己和武昭之间左右摇摆,不知为什么,此刻觉得那么累,累得不想再争取,放弃的神情在面上掠过,云罗已然捕捉到这丝沮丧,她突然起身,毫不犹豫的坐在自己身边,安楚王惊讶的转过头,“父王,我与阿宁已然长大,也许应该请宰相大人到府中提亲了吧!” “云罗……。” 走出安楚王府,仍然在为云罗的勇敢感动,她主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这般的勇气,着实令人敬佩,走过街角,身后马蹄急响,未及转身,武昭的狮子骢已然停在自己身前,马上的武昭英气勃发,没有一点儿沮丧,“西门宁,我会让父亲同时派人提亲。” “武昭,我不会让父亲到王府来提亲的,如果没有建功立业,我是没有资格向云罗提亲的。” “是吗?那我们比试比试吧!看谁先建功,取得向云罗提亲的资格。” 武昭骑着狮子骢在街道上绝尘而去,西门宁微微一笑,只觉得充满勇气,云罗的心是属于自己的,无论怎样,自己不会令她失望,再过二年,军校便毕业了,到了军中,随处都有立功的机会,有了战功,再去提亲,是以自己的名义,而非以宰相西门远儿子的身份。 回到府中,父亲还未归来,换了衣物,立时去探甄照,他虽然还没有醒过来,可是睡得安稳了许多,绮云俯在床边,睡得正香,将她抱在小榻上,让她睡得舒适,回过身,甄照已然醒了,正对自己绽开微笑。 “我要喝水。” 案几上茶壶里的水已然冰凉,正要外出寻找热茶,甄照伸长手,“给我。” 拿起杯子,似乎不甚干净,用冷茶来回洗了数遍,这才倒了半杯茶送到甄照口边,他一口气吸尽杯中的茶,“还要,倒一杯。” 又倒一杯,甄照仍然一口饮尽,这才长出一口气,“绮云呢?” “她在哪边?” 甄照伸长脖子,直到看清绮云,这才放下心来,“我怎么会在这里?” “绮云拿了布条到学校来找我,我刚好看见她,然后就到甜水井来找你,当时你病得很厉害,我抱你的时候,你浑身就像着火一样的烫,我抱着你在街上飞跑,还遇到了巡街的金吾。” “是吗?”甄照缓缓躺下,伸长手,轻轻触了触嘴角的伤,“他们打了你?” “没有,他们没打我,当时我很凶,我说,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宰相西门远的儿子,他们就让我走了,如果让父亲知道,他会帮那些金吾痛打我的。” “那你怎么受伤了?” “我在学校打架,你知道我有多厉害,我一个人把武昭打倒在地,”一边比画,一边讲述,似乎打架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我就给他肚子上一拳,他痛得弯下腰来,可是武昭这个卑鄙的家伙,从斜刺里给我一拳,正打我嘴角,我觉得嘴里咸咸的……。” “你们打赢了吗?”“没有,后来教官就来了,我们就被押着跪在地上,好险,我差点儿没看到绮云。” “下次打架,我帮你。” “放心,下次打架,如果你在,我一定不会让武昭打到你……。” 沉着脸站在屋外,静静的听自己儿子滔滔不绝的吹嘘自己打架如何的厉害,这孩子平日里沉稳得体,从不知道还有这么顽皮的一面,也许他的妈妈死得太早,自己的公务太忙,以至于无法全面的了解他,无论自己对他的期望有多高,他如何努力的奋斗以达成自己对他的要求,可是毕竟他还是一个孩子,喜欢玩,喜欢闹,这是天性使然,他在安楚王府外对武昭说的话,也充满了孩子气,建功立业?让他到军中,只是为了锻炼他的意志,自己根本没想过要让他在军中建功立业。 第二章 第三节 鉴宝 一连数日,西门宁都在自己房里照顾甄照,西门远本不想理他,可是他在安楚王府中失礼一事,自己很是恼火,准备好礼物,让他到安楚王府赔礼,他拖了几天,一点儿动身的迹象都没有,派人催促了数次,他犹豫良久,这才同意去拜访安楚王。 “老爷。” 一看是后院的管家,西门远只觉得头痛万分,难道阿宁又耍赖不肯去? “老爷,少爷要出门了,问老爷有什么事要交待?” “没有了,让他早些出门。” 管家应了,行了礼,缓步退到门边,西门远转念一想,觉得奇怪,今天怎么这么主动,忙唤住管家:“少爷和谁一块儿去?” “是甄少爷,他的病已经好了,说在家呆得闷了,少爷说带他到安楚王府去看翠竹鸟……。” 这个家伙!真会钻空子,怪不得这一次这么积极,就是想一下安楚王见到这个甄照的眼神,就觉得头大如斗,算了,反正不是自己去,那个臭小子自己搞出来的,就让他自己收拾。 从不知道安楚王的眼睛有这么大,他一听说甄照的来历,就好像吞了一个硕大的鸟蛋,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眼睛瞪得就像牛的眼睛,自他知道甄照住在甜水井,是一个游民,他的神情就惊讶得像见了鬼,不由暗中好笑,安楚王是一个阶级观念很强的老迂腐,他交往的,都是权贵,没想到今天自己竟然带了一个游民到他府上,他竟然和一个游民说话,难怪他有这样的神情。 “王爷的府上真的是清幽雅致,就说府侧的池塘里的飞来石,都不是凡品,怎么看,都没有斧凿的痕迹,自古成州便有许多的传闻,相传在洪荒时期,成州海妖作怪,海潮泛滥成灾,有个跛脚的修道人,苦修百年,终于有一日,自仙境召来一块巨石,耸立在海边,镇压了海妖,可是海妖却狡猾多诈,不时分体逃逸,那块巨石也有灵性,一分二、二分四,那池塘里的飞来石,隐隐有仙气萦绕,想必就是巨石的子孙。” “仙气?” “王爷,相传飞来石能够预测天气,飞来石的孔隙间有云气流动,主近日天阴多雨。” “小兄弟,你见闻还真广博,怎么知道这是飞来石?” “王爷,”甄照一本正经的样子,还真的像一个饱读的学士,“飞来石这样的东西,也只有王爷这人间仙境般的府邸才够格拥有。” “好,好,”安楚王大悦,捋着胡须,“我这府中还有许多稀奇的玩艺儿,小兄弟一同去看看?” 跟在安楚王身后,西门宁轻轻拉了拉甄照的衣袖,“阿照,你怎么知道那是飞来石?” “傻瓜,你忘了我每日里在城里四处游荡,三年前,甄家为安楚王从成州采买这块飞来石,可是轰动一时的大事,我怎会不知?” “那云气呢?你真的看出了?” “我昨天听云伯说骨头痛,还说每逢阴雨天,他的骨头都会痛,我怎么看得出什么云气?” “你骗人。” “你看他一听我身份的样子,若我不说两句好的,他也许现在就被气得倒地昏厥了。” 一路说笑着,从前到安楚王府,行程匆匆,从未真正的关注过府中的陈设,此时信步行来,只觉得处处都是桃源盛境,难怪朝中传言安楚王喜好享受,府中的奇珍异兽数不胜数,山石嶙峋、奇峰叠嶂、流水淙淙、飞瀑若雨,真真称得上匠心独具。 甄照不住口的称赞园中的美景,说的话,每一句都那么中听,虽然是在拍安楚王的马屁,可是听上去,却是那么自然,并非刻意而为,每一句话都说得真心诚意,哄得安楚王大悦,最后,安楚王竟然邀甄照到飞来阁去看他从各州收集来的古董异物,早听说安楚王喜欢古董异物,几十年来,收藏了不少的奇珍,可是轻易不肯示于人前,今日可真的是借了甄照的光。 “父王。” 还未举步至飞来阁,云罗娉婷而至,今日没有武昭在旁乱眼,只觉得云罗今日分外的美,流霞般的淡青色烟罗,就像有云气在她身旁流淌,“阿宁……。” 对云罗微微一笑,正要迎上去,垂头看见甄照的影子站在自己身边,这才想起甄照,“云罗,这是甄照,安楚王邀我们去飞来阁,你也一同去吧!” “好啊!”云罗缓步走近,站在甄照身边,她比甄照略高,所以垂下眼帘,轻轻抿嘴一笑,“阿宁,你这位朋友可真真称得上明艳照人,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男孩子。” 不及说话,已觉察甄照的怒气,但凡美丽的男孩子,总是讨厌旁人说他长得美丽,忙笑道:“云罗……。” 话音未落,甄照已快步走到安楚王身边,一路谈笑着向前走去,无奈的转过头,“他就是这样的,你今天没进宫吗?” “按礼仪,大君生辰前三日便不许外戚入宫,这几日,宫里要装饰一新,为大君祝贺生日,”云罗轻声的解释,满面的甜笑,“昨日我见到无炎了,他还问起你。” 一路闲谈到了飞来阁,一见那阁楼,西门宁不由一愣,灰沉沉的阁楼,没有任何的装饰,甚至连窗户上,都没有雕花,没想到华丽的安楚王府,竟然有这般简朴的建筑,甄照却赞不绝口,“王爷,这飞来阁整体用金丝香木搭建而成,看木头的纹路,显然是上百年的古物,可是仍有阵阵的暗气扑鼻,真真称得上世间罕见,这金丝香木并非陆地所生,而是生于北州碧海外围的白鱼体内,白鱼死后,金丝香木自白鱼体内慢慢长大,要长成这般巨大的木材,想必经过了数百年的时光,这样的一幢建筑,真称得上是敌国之价。” “小兄弟好眼光,这飞来阁是当年先祖跟随大君得国时,从北州运回帝都的,运进帝都时,整个帝都都被异香笼罩,即使到了现在,若在艳阳天,这飞来阁的香味儿也会随风飘出,弥漫半个帝都。” 走进飞来阁,云罗看着自己的父亲引着甄照上了顶楼,微笑道:“阿宁,你的这位朋友可真的了不起,父王最得意的,便是飞来阁,常叹世间人有眼无珠,没想到你的朋友竟然一眼便看出了飞来阁是用金丝香木建筑的,单凭他的这份眼光,他就不是常人。” 走进顶楼,只觉得眼花缭乱,阁顶完全是以整颗的明珠串成冰极蛛丝间作为照明的光源,仍是金丝香木搭成的架子,整齐的摆放着砚台和杯子,安楚王不时拿起一个镶金嵌玉的杯子向甄照炫耀,可是他只是浅浅微微,并不开言。 “小兄弟,你觉得这些杯子如何?” “王爷,这些杯子在常人眼中,称得上是稀世奇珍,可是真正的宝贝,王爷还秘藏不宣。” “小兄弟果然目光如炬,”安楚王一边说,一边走到阁旁,从怀里掏出一个奇形怪状的钥匙,打开一个生铁做的柜子,从里珍而重之的拿出一个木头杯子,“小兄弟,你看看这是什么?” 在安楚王手中,那个木头杯子毫不起眼,西门宁却知道,能让安楚王这般珍视的,一定不是普通的宝物,正要上前细细查看,没想到甄照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稀薄的阳光立时涌了进来,在杯子的边缘开成一道薄薄的光晕,甄照站在杯前,眯着眼睛看了许久。 “小兄弟,看出是什么了没有?” “王爷,此物不宜沾染人气,请王爷放回柜中吧!” 果然,安楚王立时将杯子将进柜中,紧紧关了门,再将钥匙放回怀里,“小兄弟,看来你已经看出了这杯子的来历。” “王爷,若我看得不错,这杯子,便是传闻中的至宝九龙犀转通明杯。” 沉默了许久,安楚王都没有说话,他不住的打量甄照,似乎在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其实自己也在奇怪,自己曾听宁无炎说起过九龙犀转通明杯,听闻是上古时期,天与地由一根巨大的神木支撑,神女取神木顶端的精华,制成这九龙犀转通明杯,这杯子能让普通的清水变成美酒,还能让普通的药变成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原来一直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小兄弟真是见闻识广,竟然知道这是九龙犀转通明杯。”云罗微微一笑,“父王,你可从没告诉过我你有……。” “我想杯子不是王爷的。” 安楚王的神情立时变得古怪了,那里面,隐隐有一丝恐惧,“你怎么知道?” “王爷,传闻,谁拥有这个宝贝,谁就将主宰天下,自五百年前,大君得国后,这宝贝一直在大君的宫里,可是一百一十年前,北州的羽人暴乱,这杯子便流落出宫,杯子的主人显然对天下不感兴趣,否则战事早起……。”甄照凝着眉,显得相当的沉重,“我父亲从北州回来后,曾经说起过,这杯子一旦重现天下,兵当兴起,王爷还是替杯子的主人好好珍藏,千万不要再示于人前,否则祸事将至。” “你……,你到底是谁?”安楚王浑身颤抖,几乎无法站立,云罗快步上前扶住自己的父亲,凝视着甄照,面上的神情愤怒而疑惑。 “王爷、郡主不必害怕,这杯子的来历,我也是从一个古卷上看来的,只是胡言乱语。” 第二章 第四节 利用 从安楚王府出来,甄照一脸的铁青,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只是恨恨的看着自己,一言不发,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一路上赔尽了小心,可是看上去,他仍然在生自己的气。 马车才转过街角,便看见满街都是大车,不用想,便知道长平王到了,想必过完大君的生辰,长平王便要回自己的属国,等待明年可以重回帝都,一般这个时候,按照惯例,长平王会到父亲府中感谢父亲对无炎的照顾,同时将今年的贡品目录上呈,公事一了,长平王便会在宰相府中暂住至离开帝都之日,外人看来长平王与宰相的关系亲密无间,其实局里的人都清楚,那是大君为了监视长平王。 下了马车,甄照一言不发的回了房,不及追问,便被管家唤到了前厅,长平王果然在前厅与父亲细谈今年贡品的目录,无炎百无聊赖的坐在下首,看样子,已然被这些繁琐的事务弄得烦不盛烦,一见自己,便两眼放光,似乎见到救命恩人一般。 “回来了,见过长平王。” 行了礼,长平王一边用上等的绢巾拭着满额的汗,一边连声的寒喧,“好了,好了,一年不见,阿宁越长越斯文了……。” 面前的长平王,穿着千蚕丝的白色王袍,用金线绣着七爪金龙,与大君的龙袍仅有颜色和龙爪数目的差别,大君的朝服是紫红色的,绣的是九爪金龙,只是两爪的差别,便是大君与属国大王的差异。 长平王很胖,是个和气的小胖子,白白的,就像一个发酵得太好的面团,清秀的眉目依稀与无炎相似,可是无炎清隽、冷傲的气质显然是来自他的母亲,他一边寒喧,一边怜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全然忘记了是在和自己说话,只是皱眉盯着自己的儿子,“无炎,是不是帝都的夏天太过炎热,你瘦了许多。” “王爷,其实这里的气候和您的属国差不多,只不过我听说最近军校里考了期中试,想必无炎用功,所以清减了。” “唉,宰相,真不知那是什么学校,我去接无炎时,满地跪着学生,无炎身子单薄,怎经得起这样的惩罚,我心下便慌了,幸好他在房里睡觉,那些教官,也是为人父亲的,怎能待学生这般的严苛?” 父亲满面的笑,却不着言,长平王兀自说了下去,“我见了那些被褥,粗砺得紧,躺在上面,怎能安睡?我要把无炎的被褥统统换成丝绸的,校长却不准许,说了一通校规军规,我一听无炎什么事都要做,起床、叠被、穿衣服……,我一听便恼了,你说无炎在学校里过得这是什么日子?待我走时,我要留几个侍女去侍候他……。” 忍不住便要笑出声来,长平王爱子心切,把军校当成了他的王宫,不知道校长在听说这些无理的要求时,会不会哭笑不得?躺在丝绸的被褥上,还会想去打仗吗?在学校里,人人都是一般模样,突然身后跟了几个侍女……,那情形只是想一下,便笑得要昏过去。 “王爷,无炎是在军校。” “军校?”那张胖成面团的脸,那双只有一条缝的眼睛突然张开了,满目的愤怒,“我道是谁那么无聊,原来是楚卫宗,明日见了他,看我不好好的教训教训他。” “王爷,军校的校长是太子殿下,”父亲微笑着解释,看不出一丝的嘲讽,“我也曾去军校巡视过,看到那个情形,我也没办法,将来若是上了战场,多的是比那更恶劣的环境……。” “宰相……,”长平王惊呼失声,“你是说无炎还会上战场?” “不,不,王爷不要多虑,世子是不会上战场去的。” 看样子,长平王仍是惴惴不安,不住的打量无炎,似乎害怕他一转身,就会被送到战场上去一般,无炎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阿宁,无炎坐了这许久,想必也乏了,你陪他到园子里走走。” “对,对,无炎,你去走走,阿宁,小心仔细些,别让无炎崴了脚。” 走到后院门口,这才笑出声来,“无炎,你都快成年了,你父王把你当三岁的小孩子,还怕你崴了脚。” “他就是那样的,在军校里,可把校长气得够呛,他说被褥太粗糙了,非要换成丝绸的,校长不同意,他吹胡子瞪眼睛,还把武昭怒斥了一顿,可惜你没看见武昭当时的面色,”无炎的神情轻松了,一双秀气的双眸不住乱转,“阿宁,你带回的那个孩子呢?病好了吗?” “好了,刚才我们去安楚王府拜谒安楚王,本来好好儿的,突然生气了。”想到甄照,不由愁眉难展,的确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会着恼,难道自己说什么得罪了他? “生气?是不是云罗一出现,他就生气了。” “好像是。” 谈笑着走进后堂,还未进屋,就听见一阵一阵瓷器破碎的声响,几个下人慌慌张张的从屋里跑了出来,个个儿都是鼻青脸肿,“怎么了?” “甄少爷一回来就发火,把所有的东西都砸了,我们想救几个,可是少爷你看……。” 看着下人们指着脸上的伤,西门宁有些愤怒,“他打你们?” “不是,是不小心砸伤的。” 走进屋子,满地的碎片,没有一个瓷器是完整的,甄照瞪着眼睛坐在窗前,绮云坐在床上,神情平静,想是早已习惯了甄照的举止,小心翼翼的避开满地的碎片,回过头叮嘱宁无炎,“小心碎片,有的非常锋利。” 跟在西门宁身后,一眼就看见那个孩子,没有一点儿愧疚的表情,只是瞪大眼睛看着西门宁,满面挑衅的神情,只是病后身体虚弱,面色苍白,虽然装出恶狠狠的模样,却不怕人,那双透明的黑眸,就像一汪幽深的水,衬着他面上的神情,倒觉得可爱。 “阿照,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是啊,不舒服。” “我叫人去……。” “是不是我很丢脸?” “怎么会?安楚王很喜欢你啊!” “是吗?那为什么你不把你的云罗郡主介绍给我呢?” 这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刚才仓促之间,的确忘记了把云罗介绍给甄照,只不过大家都已经清楚对方的名字,何必重复介绍个不停呢? “你不是已经知道云罗了吗?” “是啊!我是知道她了,她却不知道我。” 竟是这样,看上去,阿宁仍然在疑惑,要说安楚王势利,那是举朝皆知,不过云罗的性子自己清楚,如果轻慢了甄照,想是因为一见阿宁,便忽略了周遭的一切,眼里只有阿宁一个人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奇怪,无论在什么地方遇到云罗,只要阿宁在,其他人都被忽略。 “下次见她,我一见把她介绍给你。” 良久之后,阿宁终于说了一句话,想补救自己的过失,甄照怎会轻易让他过关,宁无炎这般的想,不再理睬他们,只是小心翼翼的避开地上的碎片,走到案几旁,提起茶壶,四处寻找良久,都没有找到一个完整的杯子,只好以口就壶,喝了几口已然冰凉茶水。 奇怪的是,和自己想像中不同,甄照只是冷嘲热讽的几句,并没有紧追不放,甚至主动道歉,说要收拾一地的碎片,只是他的脚才放到地上,就被碎片戳伤,整个鞋底都浸湿了,抖了好多的药粉,才勉强止住了血,这样一来,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白得就像透明一样,冷眼看去,西门宁一脸的歉疚,似乎他和甄照的身份掉了个个儿,本应无理取闹,觉得歉疚的人,一脸的愤慨,而本应愤慨的人,却是一脸歉疚。 “阿照,过几天是大君生日,我们一同进宫玩玩。” 千想万想没有想到西门宁竟然邀请这个没有任何品级的游民进宫里去玩耍,若让大君知道,可是欺君的大罪,正要劝阻,甄照已经兴致勃勃的追问起宫里的情形,顾不得自己的举动有失礼仪,大声的打断了甄照,“阿宁,你疯了,没有等级的游民进宫,是僭越之罪。”“什么是僭越之罪?”也许被自己的神情吓坏了,甄照紧紧的握住绮云的手,小声的追问,“要杀头吗?” “何止是杀头?会诛灭五族的。” 屋里顿时寂静得连针掉落的声音可清晰可闻,甄照眨着眼睛,看着西门宁,许久,他才轻声道:“阿宁,若是这样,我不去了。” “没关系,我求父亲让你扮成随从,要不无炎,甄照扮成你的随从,没有人会查的。” 这个家伙!气得无言以对,他知道大君一向宠信自己父子,宫里的人对自己也是另眼相看,自己的随从不会受到严密的盘问,这家伙一定是早已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不顾危险,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信誓旦旦要将甄照带进宫去。 “是吗?这样做,我有什么好处?若没有好处?你怎知我会应允?” 第二章 第五节 太子 进了宫,甄照的眼睛就没有停过,不过神情却从最初的兴奋、期待、好奇、憧憬,慢慢的变幻成平静、冷漠、无聊和厌恶,其实来得多了,也觉得宫里除了守卫比其他地方森严,就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堆砌品,重复着同一种风格的建筑,看得久了,也就没什么稀奇了。 “阿宁,”甄照的眼眸轻轻转动,眼角似乎有霞光流动,枯坐良久,早已百无聊赖,此刻虽然面带薄怒,可是一见他,心里仍然忍不住轻轻悸动,古人说秀色可餐,难道美色果真令人心荡神移?“我想出宫……。” “一会儿大君的生辰庆典开始,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此刻宫里四处都是金吾,除了大君和父亲,谁都无法走动半步,用无炎的话来说,这里围得就如铁桶一般森严,就是一只蚊子,也无法接近大君,虽然嘴里轻声安抚甄照,可是语气却犹豫不决,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的要求无法拒绝,到底要如何才能将他带出宫去。 “阿宁……。” 身穿正装的云罗远远走近,满面的微笑,一见她身周的贵妇名媛,只觉得头大如斗,若帝都真有什么令自己觉得恐惧的,莫过于这些贵妇名媛了,这些人聚在一块儿,七嘴八舌,如同千百只鸟儿笼罩在自己头顶上空,叽叽喳喳,说的,都是家长里短,无聊至极。 果然,一堆女人蜂拥而至,个个儿都是华服盛装,浓妆艳抹,高耸的发髻上,插满了亮晶晶的发钗,走动间,环佩叮当作响,香风阵阵,熏得人头昏脑胀,刚刚拉起甄照,不及行礼,一众女子看着自己和云罗已掩口而笑,其中越州侯的夫人微微一笑,“阿宁,听说你为了一个小孩子从军校里跑出来了?那孩子还是一个流民,可是有此事?” 不及答话,另一人已插嘴笑道:“可不是,武昭和宁无炎随后也离开了军校,校长已为此事气得七窍生烟,连今日的庆典都拒绝出席,宰相大人再三邀请,甚至亲自到军校……,哟,这是谁家的下人,长得可真真的俊俏……。” 下人?想到甄照的神情,禁不住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幸好云罗微笑着解围,“侯夫人,这位小兄弟是阿宁的朋友,甄照。” “甄照?”侯夫人一脸的和气,上下打量着甄照,说的话却隐隐的尖刻,“朝中可未听说有姓甄的大臣,帝都虽然甄姓是大姓,不过以平民和贱民居多,这小兄弟气宇不凡,不知是那家的显贵子弟?” 说到甄照的身份,可真真是天大的难事,一旦将实情告诉这些长了几根舌头的女子,那还不是一阵狂风暴雨,适才父亲遥远的看见自己带着甄照,面上的神情已难看至极,若让这些女子喧嚷出去,就是父亲也保不了甄照……。 “阿照,你在这里,我四处的寻你。”宁无炎不知如何走进了这群女子的包围圈,满面笑容的将甄照拉到自己怀里,揽住他的肩头,神情间俨然是一对老朋友,“侯夫人,阿照是我的朋友,此次特意随父王到帝都为大君贺寿,不知各位夫人有何见教?” 适才喧哗不停的众女子突然鸦雀无声,众人敛眉行礼,神情间甚是恭敬,那些随后而来的年轻名媛们,缓缓的低垂着头,羞红了脸,不时偷偷抬眼打量宁无炎和自己,一个一个的媚眼抛来,真真的有些招架不住,幸好庆典的礼炮一响,众女子都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待她们的身影消失,不由长长出了口气。 回首正要感谢宁无炎,他早已面无表情的坐下,甚至连眼角都没扫自己一下,将甄照安排在自己右侧坐下,讪讪笑道:“无炎,还是你能对付这些女子……。” “哼!” 一声冷哼,忙顿住了话头,回过头,甄照也是一脸的不悦,暗暗的叹息,早知道会如此尴尬,就另外想办法抚平甄照的怒气,想到回去之后,生气的人还多了一个宁无炎,真真的想要惨叫。 礼炮响过良久,大君都未出现,众人坐等良久,因为赶早进宫,晨间均未进食,本以为今年与往年一般,大君宣布庆典开始后,会有糕点和清茶奉上,可是此刻,面前只有一杯越喝越淡的清茶,就连糕点的影子都未见,即使真的奉上,一会儿还要向大君朝贺,若一脸的点心碎未,成何体统? 眼看特意为此次庆典修筑的台上空空荡荡,连一个太监和宫女都没有,不知大君出现还要等多久,饥饿难当,自己暂且还能忍耐,甄照大病初愈……。 悄悄的,一块香饼塞到自己手中,转过头,甄照对自己挤了挤眼睛,示意自己以袖掩口,快速的吞食,悄悄的将饼掰开,给了一半给宁无炎,两人掩口倾谈,将饼送进口中,再饮下清茶,虽然饼小,吞咽之后,对于饥饿没有半点儿的缓解,总算是聊胜于无。 再等片刻,一个太监飞跑着站在台下,一边擦拭满面的汗,一边宣着大君的诏令,今日庆典从简,大臣们由宰相西门远带领到凤凰楼贺寿,其余的家眷赐入御花园观赏奇花山石。 静坐良久,待所有人在太监的带领下离开庭院,这才缓缓起身,甄照苦着脸站在自己身旁,“阿宁,咱们到哪儿去?” “咱们?”宁无炎冷冷的看了看甄照,“此刻云罗正在庭院外等候阿宁,我派人送你出宫……。” “我为什么要出宫?”“你刚才不是想出宫吗?” “那是刚才,我现在想留下了。” 当然明白云罗在等候自己,可是此刻那些女子想必还未走远,难免又会走到一块儿,想到身边那几十个女子围住自己说个不停,问东问西,只觉得头痛无比,微微一笑,“无炎,要不你陪云罗到各处走走,我带甄照在宫里四处逛逛……。” 无炎的眼睛随着自己的讲述慢慢睁大,清晰的从中看到不可置信和强自压抑的愤怒,不待自己说完,无炎恼怒的断然回绝,“不行,云罗等的是你,不是我。阿宁,你这家伙,做你的朋友可不是让你出卖的。” “我……。” “阿宁才没有出卖你,”甄照愤愤不平,秀气的长眉高高扬起,“你是他的朋友,你不去陪云罗,难道要武昭去吗?” “应该他自己去陪。” “他要陪我。朋友比老婆重要,你不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比云罗重要。” “你是老朋友,我是新朋友,当然新朋友比老朋友需要维护。” “难道你没听说过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吗?” “你既然是他的老朋友,就应该为他赴汤蹈火,现在让你做这么点儿小事你都不愿意,还说是他的朋友?” 斗嘴失败的无炎,气愤的一拂袖,大步走出庭院,正自心怀忐忑,甄照转过身,满面灿烂的笑意,“走吧!咱们到何处去?” 初时还记挂着无炎和云罗,可是一路上甄照笑意吟吟,语出锦绣,交谈下来,竟然有独到的心得,渐渐被他的谈话所吸引,全然忘记了身在宫中,一路行,一路谈,不知不觉间到了太子所住的东宫,东宫的建筑十年前毁于一场天火,是近来重修的,因此比皇宫更加的富丽堂皇,白玉石铺成的地,光可鉴人,亭楼飞阁在初升的朝阳下,壮丽异常。 知道父亲会到东宫代大君赐太子贺礼,本想尽快离开,没想到刚刚走近东宫,父亲便从东宫走了出来,一见自己,便停住了脚步,只好压低声音,“阿照,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从背后注视西门宁的身影快速跑到西门远面前,甄照缓缓转过头,自己身处的位置许是在东宫的侧门,白玉石雕成的栏杆上,各种兽头精致得栩栩如生,不由自主的走到栏杆旁细细察看,正觉有趣,却听身后一个公鸭嗓子大声叫,“你干什么?” 回过身,却是一个白胖高大的太监,左手里持着拂尘,右手高高的指着,快步走了过来,似乎气得浑身发抖,伸出衣袖细细的擦拭自己刚刚碰过的兽头,“哪儿来的野小子,一点规矩也不懂,你不知道这些雕塑是不能用手碰吗?” “为什么?” “哟,这你都不懂,你是下人,你那是手吗?是爪子,脏兮兮的。” 恼得竖了眉,正待与他理论,却听身后一个清雅、温柔的声音道:“温公公,怎么了?” “太子爷,”胖太监满面带笑,小跑着越来自己,献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个野小子,伸手碰脏了栅栏。” “何必为这样的人生气?”那清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混着这丝不屑,只觉他投射身后有如火烧一般的炙痛,“找人把他叉出去就是了。” 太子?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人,竟然是太子?恼怒的转过身,那胖太监站在一个高大青年面前,身穿暗黄色的四爪金龙袍,颇有气势,想就是太子,看不惯太监卑躬屈膝的样子,只得转眼去看太子。 第二章 第六节 悲哀 那太监的身材已然高大,太子比他还高了一个头,眉长眼大,相貌堂堂,颇为俊美,虽然面带微笑,可是怎么看,都觉得讨厌。 太子抬眼看见甄照,满面的诧异,愣怔了良久,“温公公,他是……。” “阿照……。”心急的西门宁,没有看见太子,径直跑到甄照面前,抬首一见太子,忙拉着甄照跪了下来,“臣西门宁参见太子殿下。” “西门爱卿,起来吧。” 讨厌太子盯着自己看的眼神,不着痕迹的站在西门宁身后,静听西门宁和太子说话,西门宁的声音也很清雅,可是带着一种难言的霸气,不像太子的声音软绵绵的,像是刚刚在胭脂堆里打过滚儿,还带着绯红的颜色,没有一点儿的力道。 “这孩子是你的朋友?” “是,今日逢大君的生日,臣携他进宫,也让他感受皇家的威仪。” “西门宁,你这朋友好不懂事……。” “温公公,不过是小孩子见栏杆雕得漂亮,伸手摸了摸,没什么。”太子满面的笑,“西门,你们想到哪里?宰相大人适才送过父王的赏赐,有许多的珍奇异宝,你的见识素来不凡,不如一同……。” 正待应允,甄照站在自己身后,“阿宁,你忘了你父亲要你早些回家?” “这样,那下次再看吧!”太子的态度很和蔼,似乎不是适才要惩罚自己的人,“下次也带这位小兄弟一同来吧!” 走出了很久,都为自己的遭遇感到气愤,西门宁听完过程,只是微笑,忍不住追问道:“你为什么不生气?” “那些栏杆是太子殿下偶然在梦中所获的良感雕就而成,所有的材质都是从长远运来的,总计花费了二年的时光才完成,所以特别的珍惜,大君下了严旨,禁止人触摸,平日宫里无人敢碰,今日没有罚你,也算法外开恩了。” 真不懂,一个栏杆而已,何必这么紧张,撅着嘴,跟在西门宁身旁,见他一直不悦,西门宁也不劝解,走了许久,也没什么奇异的风景可看,直到走进御花园,西门宁拉着甄照走进一个狭窄的小道,那小道仅容一人可过,浓荫挡道,密密的树丛,只能影影绰绰看清树丛外的人,不时得伸手拔开垂下的蔓藤,这样走了许久,才走到御花园深处,西门宁脱下外衣铺在地上,让甄照坐了下来,压低声音道:“一会儿,有好东西看。” 等了片刻,只听翅膀拍击的声音,在西门宁的示意下,悄悄拔开树枝,果然看见一群拖着长尾的白色鸟儿雍容的在树丛外的草地上散步,那些鸟儿不停走来走去,突然,一只鸟儿身后的长尾展开,阳光下,整个长尾如同一面满是绚丽色彩的扇子,每根羽毛都由七种不同的颜色组成,自尾部由浅至深的曼延开来,美得令人屏息。 十数只鸟儿此起彼伏的展开尾部,草地上一片的五颜六色,目炫神迷的看了很久,这才看见草地的对面,修筑了一个高高的木台,宁无炎满面笑意的站在木台上,殷勤的陪伴着盛装的云罗,此刻的云罗,比前些时日清瘦了少许,却越加的清丽。 虽然一直不喜宁无炎,可是此刻远远看去,还是觉得此人相貌俊美、气度清贵,隐隐有皇族的气质,只不过心如针尖,与那个太子一样的令人讨厌。 在树荫下,感觉不到太阳的变换,待省过神来,已过了午时,木台上的人早已离去,西门宁拔开树丛和甄照小心的走出小径,沿着御花园中用碎石铺成的小路向外走,刚刚走过那棵百年的香樟树,只听前方有人声传出,隐隐是云罗的声音,西门宁忙拉着甄照躲进了树后蔓藤形成的屏障中。 果然是云罗,走在她身旁的,是一个削瘦的女子,皮肤微黑,双眸细长,嘴却阔大,走路时扭扭捏捏,感觉上很妖媚,甄照眨了眨眼睛,靠近西门宁问道:“那女子是谁?穿得这般风骚?” “绮箩,是云罗的表妹。” 没想到清纯的云罗,竟然有这么妖娆的表妹,不过听西门宁的语气,似乎很不喜欢这个女子,她们的目光突然扫过,甄照飞速蹲了下来,转过身,脸颊却碰到西门宁的嘴唇,甄照忙向后轻退,正待伸袖擦拭脸颊,西门宁突然伸手抱住他,甄照大惊,正想挣扎推开西门宁,他压低声音,“别动,她们过来了。” 果然,云罗在前,绮箩在后,云罗满面的疑惑,想是听到此处的异响,一只兔子突然从甄照身边飞快的窜出,云罗惊吓之下,轻声的惊叫,绮箩笑道:“表妹,不过是一只兔子。” 许是因为香樟树下荫凉,云罗靠树而立,轻轻摇着手中的纱扇,眉目含情,衣襟带风,确是绝代佳人的风姿,绮箩用香巾擦拭额头的汗,面上仍带着微笑,“表妹,宁无炎今日虽然满面笑意,可是眼神却隐隐透着不耐烦,西门宁连人影都未见,难道他们……。” “这我也不清楚,平日无炎并非今日的举止和神情,初见时,感觉有些愤愤不平,许真是与西门宁争执……。” 云罗的声音如往常般甜美、清脆,可是今日听在耳中,却别有滋味儿,她呼唤宁无炎为无炎,呼自己为西门宁,显然亲疏有别,按理来说,自己与她比她与无炎亲密得多,可是此刻的感觉却截然相反,莫非期间有什么误会不成? “云罗,你父王一直在宁无炎和西门宁之间摇摆不定,你自己做何选择?” 宁无炎?从没想到自己的竞争对手不是武昭,而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难道是云罗欺骗了自己?还是无炎呢?这一刻,只觉心荡神移。 云罗久久没有说话,显然是举棋不定,不由有些悲愤,她的犹豫,绝对不是为了自己,而无炎,相较而言,自己的父亲虽然把持着朝政,可是天下是旁人的,无炎的父亲是长平王,管理越州和北州,拥有帝国最大的属国,今后无炎将继承长平王的王位,云罗就是长平王妃,比嫁给自己,尊荣显贵得多。 “云罗,你这般犹豫,是为了宁无炎吧!” “唉……,”云罗的叹息声久久的回响在蔓藤间,回荡在西门宁心里,“其实父王早已选定了西门宁,他认为西门宁沉稳可靠,在他父亲的扶助下,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而无炎虽然贵为长平王独子,可是大君生性多疑,许有一天,就会抄家灭族,可是我并不害怕……。” 最后一句话,云罗说得异样坚定,仍不住一阵心酸,没想到认定了要相携一生的人,爱着的,却是自己的好朋友,若有一个女子也能为自己这样的付出,那么,死也无憾了吧! “宁无炎呢?” “我曾数次试探,他的态度都很模糊,既没有说喜欢我,也没有说不喜欢我,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他的心里,只有他的父亲和自己的朋友。” 两人沉默了片刻,绮箩笑道:“表妹,其实西门宁很不错,聪明伶俐,温柔体贴,对你一心一意,真不知宁无炎有什么好,这么吸引你?” 正待凝神细听,甄照突然转头,对西门宁神秘一笑,“这个女子比云罗有眼光。” 真真是哭笑不得,自己在这里伤心欲绝,甄照却若无其事,还在评价何人有眼光,真是孩子气。 “我也知道阿宁很好,”云罗幽幽的答,感觉就像吹过长廊的风声一般的轻柔,“我们从小就认识,实在太过于熟悉,阿宁和无炎一般,心怀大志,可是阿宁被囚禁在他父亲的阴影里,终难有所作为,而无炎就不同,此刻他紧紧的收敛着羽翼,终有一天,会展翅高飞,前途不可限量。” 心里猛的一跳,原以为只有自己了解无炎的抱负,没想到云罗也看得如此透彻,惊讶之中,又夹杂着悲哀,云罗想必对无炎花了一番的心思,否则,怎会对他如此了解?心潮起伏,竟然不能自己,险险的落下泪来。 “表妹,那你是喜欢他们的人呢?还是喜欢他们的前途?” “唉,这世间那个女子不喜欢自己的丈夫能够建立一番丰功伟业呢?汲汲无名的过一世,不如轰轰烈烈的留名青史。” “表妹,其实以你的美色,已然可以流芳千古,何必依靠他人?” “自古英雄美人方是绝配,若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流传千古,有什么意思,需得一位英雄相伴,波澜壮阔的过完一生,给后世留下无数的传说,这般方才不辜负了绝世的美貌。” 从蔓藤的间隙看出去,云罗在讲述此番话时,光焰满面,一瞬间,竟然艳丽得不可方物,原来云罗竟然有这般的野心,难怪看不上自己。 虽然想得透彻了,仍然忍不住伤心,身边的甄照兴致高昂,不住口的赞扬皇宫的辉煌与壮丽,以他此刻的心情,就是太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任何的反感情绪。 第二章 第七节 放弃 走到宫门,宁无炎独自坐在广场的中央,一身白衣随风猎猎舞动,走得近了,只见他满头的黑发在风中飞扬,衬得他俊美的脸忽明忽暗,算得上容颜绝代,不知为什么,适才的恼怒和嫉妒此刻已然烟消云散,就像风暴过后的海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宁无炎,”甄照出人意料的主动招呼无炎,满面的笑容,甚至殷勤的招了招手,“回去了。” 直到车走了许久,无炎仍在为甄照的热情感到疑惑,显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仅仅相隔一个时辰,甄照的态度几乎彻底的改变,他不时以询问的眼神注视自己,除了微笑,自己没有其他的解释方式,不能怪无炎,要怪,只能怪自己及不上他,所以云罗才选择了他。 “甄照,从上车开始,你就说个不停 ,难道不累吗?” “我又没和你说话,”甄照的神色从刚刚的晴空万里,瞬间转换成乌云密布,“只要阿宁不讨厌就行了,你是谁?我干嘛要管你。” 也许自出生始,无炎就未受过如此的轻视,看他的手不停的颤抖,显是气极,未及自己劝解,甄照已然高傲的转过头,再不理睬他,“阿宁,明天你陪我回家好吗?” 明天?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原来自己还有明天,不仅仅是明天,还有明天的明天,无穷无尽的面对耻辱,心不由得再一次绞痛起来,可是面上还得笑,笑得面上的肌肉都酸痛了,笑得心都快碎裂了,可是没有人明白此刻自己的感受,甄照缓缓的伸出手,轻轻的握着自己的半个手掌,他的手柔软而温暖,“阿宁,下午你想做什么?” 下午?做什么?钝钝的,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疑惑的看着兴高采烈的甄照,他眨着眼睛,满面的笑,“阿宁,下午你陪我去逛街,我想甜水井了。” “阿宁下午就要回学校了,没空陪你去瞎逛。” 回学校?这才想起父亲昨夜说过的话,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今天真的要回学校,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匆匆赶回家,管家早已侯在府门外,一见马车,满面堆笑的赶了过来,“少爷,宁王爷,老爷都准备好了,老爷特意吩咐过,说学校那边儿已经疏通过,甄少爷也可以进军校,就和少爷一个班,另外,一应的物品都为甄少爷准备好了……。” “绮云呢?她在哪儿?” “老爷让小的问甄少爷,绮云小姐是否要留在府中?” “不,我送她回家去。” 马车到了甜水井,甄照坚持不要西门宁和宁无炎送绮云回家,只好坐在车上等他,若不是这个家伙,早已快马加鞭,此刻说不定已到了学校,不知要磨蹭到什么时候,这一次可没上次那么好的运气,左等右等,几乎过了一个时辰,甄照才从甜水井走出来,看见他,宁无炎的双眸几乎要冒出火来。 还未到军校,便看见操场上训练得热火朝天,许久没有操练,不由有些心痒难耐,待马车进了校门,迫不及待的跳下车,迎面却看见长平王满面通红的站在校长面前,不知在谈论什么,异样愤怒的样子。 无炎迟疑了片刻,还是跟在西门宁身后走到自己父亲面前,恭敬的行了礼,“父王,校长。” “无炎,你不用回来了,”宁文仁一脸的愤怒,“这样粗鄙的地方,怎么能住人?咱们回去。” 不用解释,便已明白,长平王一定还在为被褥的事与校长争执,突然觉得庆幸,若非长平王此刻到了学校,说不定自己和无炎早已被罚到操场上了。 校长满面的尴尬,回头看见甄照,皱起眉头,“你是谁?” “我是甄照,宰相大人要我来的。” 看着校长的神情,不由暗暗好笑,父亲安排他到学校来,本是在自己的坚持下迫于无奈的举动,没想到话从甄照口中说出,竟然变成了父亲强迫他来一般。 校长面上的神情阴晴不定,似乎遇到天大难题一般的为难,犹豫良久,校长终于挤出一脸的笑意,“长平王,若您要坚持,那么宁无炎的住宿条件咱们可以改善,至于派人侍候,我看就不必了,学校里住宿本就不够,为了照顾宁无炎,学校特意安排了单间,这新来的人,还没地方住……。” “不用,不用,”宁文仁的神情瞬间就从面红耳赤变成了笑容可掬,“这小兄弟和无炎住就可以了,顺便照顾照顾无炎……。” 这一次可真真称得上皆大欢喜,校长和宁文仁一边谈论如何照顾宁无炎,一边走得远了,甄照和宁无炎面色铁青的站在自己身边,显然均是怒火万丈,小心翼翼的劝解道:“无炎,要不舞飞搬去和你住……。” “不用……。”伴随着一声怒吼,宁无炎头也不回的走回自己的宿地,就连背影都似乎燃烧着怒火。 “阿照,其实无炎……。” “阿宁,你父亲是让我到军校来当宁无炎的下人吗?” 用晚餐的时候,无炎和甄照大眼瞪小眼,显是对对方极不满意,柳舞飞和侯拜罗挤眉弄眼,四周的人伸长脖颈偷眼看新来的人,部份人假装乘汤,特意绕得远远的,绕到食堂这个最偏僻的地方来看竟然比宁无炎还长得漂亮的甄照,一时间,食堂里的人川流不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目光,一餐饭下来,真是五味杂陈。提着父亲派人送来的行李,快步走到无炎的宿舍,一进门,便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在军校,不说被褥全换成了丝绸,就连案几、床榻,甚至地都铺了一层新的柚木,然后摆设了无数千奇百怪的陈设,一块红色,用黑线绣着火焰图案的帐帘挂在屋中,隔开了宁无炎和甄照的住处。 一见自己仅有豆腐干那么小的位置,而且还有一张特制用来摆放书卷的案几挤占了除床外剩余的一半位置,甄照立时拉长了脸,“宁无炎,你父亲不就是长平王吗?干嘛那么欺负人?” “你……。” 看无炎的神情,显然也不知道他的父亲为他舒适的生活所做的安排,忙笑道:“阿照,之前只有无炎一个人住,这房间初时便是这个样子,咱们挪挪帐帘,一会儿就好。” 忙碌了半晌,终于在更深的时候躺下,悲痛如影而至,晨间云罗的话,就像一柄柄的小刀,在自己的心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牛毛小口,没有血浸出,可是自己深切的知晓它的存在,那是一种难以言诉的痛彻心痱,自幼相识,情同手足,自懂事始,便将云罗视为自己理所当然的妻子,那是骨肉连心的感觉,从未想过,云罗喜欢的,竟不是自己。 辗转反侧,良久不能入眠,心里的悲痛越加的清晰,透骨一般,令自己浑身无力,甚至痛不欲生,从前为了云罗,拼命的想要建功,让她为自己感到骄傲,感到自豪,却不知道,她真真要的,是要流芳千古,她认为无炎可以给她这个殊荣,她认为无炎是她的英雄,为什么?她究竟从无炎身上,看出了什么与众不同? 这般的猜测,这般的疑惑,连续十数日,都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禁不住认真的观察无炎,观察他的一举一动,除了常常和甄照斗气外,无炎和往常一般的模样,他总是懒洋洋的模样,总是沉默不语,然后语出惊人,总是冷漠的对待着身周的一切,总是认真的听课,认真的训练,认真的完成一切课业,到底,无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呢? 操场里爆出雷鸣般的喝彩声,缓缓的放下长枪,面无表情的回到自己队中,不去察看对手身上点点的白斑,这样的劝攻战,总是令人觉得无聊而又沮丧。 “阿宁,”甄照满面的笑,轻轻的拍了拍手掌,“好厉害,闪电一样就刺中了对方。” 微微一笑,回应他的赞扬,只听身后一声冷哼,不用回首,便知是武昭,不知为什么,第一次对武昭产生了亲切感,毕竟,他与自己同病相怜。 “甄照……。” 恍惚间,比试轮到了甄照,看他提着一根长枪,缓缓拍马进了操场上用白粉画定的比试圈,而他的对手,正是曹郦,不由为他感到担心,曹郦在校中,以力大著称,看他斜眼看着甄照的眼神,便知道他不怀好意,早知刚才应该好好提醒他。 果然,比试一开始,曹郦的枪胡乱的扫动,一会儿刺甄照的头部、一会儿刺甄照的颈部、一会儿又刺前胸,频频的做出袭击违禁部位的举动,两马交错间,清晰的看见曹郦伸手去摸甄照的脸颊,甄照猛的前倾,让过曹郦的手,没想到曹郦回身刺出一枪,甄照急忙躲避,半个身子落于马下,只有右腿搭在马鞍上。 几乎认定甄照要跌落马下,他突然向前拉住马鬃,然后用力向前,单手环抱马颈,右腿轻摆,整个人如同飞翔一般倒立起来,然后轻轻落在马鞍上,不及喝彩,甄照双腿微弯,凌空跃起,长枪挥动,直取曹郦,曹郦吓得呆住了,忘了自己在马上,竟然转身想逃,右腿绊在马蹬间,被马拖行了半个操场方才停下。 比试过后,众人兴奋的围住甄照,柳舞飞竖起大指,“甄照,好样的,为了咱们班,连命都不要了。” “哼,”甄照冷哼一声,“如果曹郦不是那么执着要赢的话,他不会输的,其实这种小比试赢有何用?” 赢有何用?如闪电一般划过脑海,的确,自己与无炎比,即使赢了,又有何用?云罗喜欢的,还是无炎,与其这样,不如放下执着,就把云罗当成自己的妹妹一般又有何妨? 第三章 第一节 大校 进入夏季后,雨水渐渐多了起来,每日里在雨水中穿行,唯一的消遣是看着天空猜测什么时候会放晴,虽然必要的对战训练不可少,可是常规的越野训练却因为倾盆的暴雨暂停,老师们坐拥愁城,学生也渴望着有一天能够走出学校,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拜罗和舞飞赌钱赌得烦了,喜欢上听甄照讲述甜水井的故事,常常坐在无炎的房中,不到深夜绝不离开。 虽然过了一个多月,学校里的人对甄照的好奇心没有一点儿减退,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点,都有大群的人围在他旁边,令人烦不胜烦,甄照却很高兴,看样子他从未与这么多的人一块儿相处,每天都是笑容满面,粘着西门宁问东问西,幸得西门宁耐性好,无论他问出什么千奇百怪的问题都一一的耐心作答,可是宁无炎的脸一天比一天铁青,拜罗和舞飞不敢问他原因,私下追问甄照,神情严肃,只差一块惊堂木就可以升堂问案,“阿照,你说无炎为什么总是板着脸?” “我不是他肚子里的虫子怎么会知道?” “你和他住一间房,怎么会不知道?” “他又不说……。” 一边说,一边心虚,宁无炎恼火的原因当然清楚,是因为房间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甄照,无论做什么都不方便,甄照霸占了一半的地盘不说,常常胡乱动他的东西,那些珍贵的古卷,在他手上,就像废纸一样的乱扔,睡不着的时候,疯子一样的在屋子里乱转,碰倒了油灯,灯油洒了一轴古卷,幸好火只烧毁了套子,否则那轴古卷就废了,就这一件事,宁无炎的脸就铁青了近四天,而且因为在赌钱的时候总是输,甄照将骰子带回屋里练习,摇来摇去的声响令宁无炎烦不胜烦,偏偏假装高傲,连话也不和甄照说一句,这般下来,不整天板着脸才怪。 “我看一定是你影响了无炎,从前他虽然不说话,可是也不至于冷漠到现在这个样子,你看,你看,他的脸整整板了一个月,连一点儿转晴的迹象都没有。”柳舞飞一边添汤,一边偷眼打量着坐在一旁的宁无炎,声音之小,简直可以和蚊子媲美,“你的话那么多,一定拉着无炎说个不停……。” 啪! 柳舞飞手一抖,汤勺飞到侯拜罗碗里,溅了他一脸的汤,“舞飞,你干什么?” 抽了绢巾扔到拜罗怀里,眼睛却瞪着甄照,“你干什么?” 刚刚用力将筷子拍到案几上的甄照也瞪着眼睛,面上的神情简直是受了百般的委屈一般,“胡说,天天面对一座冰山,你说得出话来吗?” 正要争辩,却见猴子飞跑进了食堂,“今天下午大校。” “什么是大校?” “唉,就是以班级为单位,同年级的按照抽签的顺序进行对攻、然后两人组翻山越岭。”侯拜罗拭净了面上的汤渍,“天刚刚晴,就要大校?” 甄照回头看了看窗外,阴了多日的天空终于打开了一线缝隙,露出瓦蓝的天空,心情立时好了很多,“阿宁,下午我和你一组……。” “别想,”不待西门宁回答,柳舞飞笑道:“分组的是武昭,他可不是那么喜欢你和阿宁。” 因为上午下雨,原来一天时间的对攻和越野压缩成半天,对攻每班只出了三组,草草的校过,一队人就被带到校门口,各班的总队长拿着名单开始分组,念了很久,武昭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甄照,“甄照,你和胡文归一组。” “我要和西门宁一组。” 武昭微微有些不耐烦,“西门宁和宁无炎……。” “胡子,你和猴子一组,我要和西门宁一组。” 猴子和胡文归面面相觑,都不敢答应,只是看着武昭,他紧皱着眉,“甄照,军人讲究的是令行禁止……。” “我不管什么令行禁止,”甄照满面的不高兴,冷眼看着武昭,”我要和西门宁一组。” 武昭显然是恼了,正想大声斥责甄照,突然看见猴子对自己做了个手势,微微侧过眼,校长站在台上正向这边张望,其他班级的人已开始陆续向校外走去,再和这个蛮不讲理的甄照纠缠下去只会延迟出校的时间,忍住气,“要不你和胡文归一组,要不你一个人一组。” 说完,武昭不再理睬甄照,甄照大怒,涨红了脸,正要争辩,却见胡文归对自己挤了挤眼睛,忍了下来,领了装备,故意趾高气扬的从武昭面前走过,经过武昭时,故意手一滑,长枪掉在地上,正砸在他的脚背上,武昭的脸立时变得通红,甄照拾起长枪,高傲的抬着头,怒声斥道:“胡子,还不快走。” 气呼呼的走出校门,眼睁睁的看着西门宁和宁无炎走远,正想追过去,胡文归飞跑了过来,“甄照,快走吧,如果两柱香的时间咱们没有回来,又得到操场边练独立了。” 想到独立,还真的有些恐惧,提着两个厚木做的,而且装满了水的桶,两臂伸得笔直,一条腿蜷曲,另一条腿站直,支撑整个身体的重量,曾经看见过一次旁人受惩罚,单单那满头的汗就令人心有余悸,抱着长枪,顾不得满地的烂泥,加快了脚步跟在胡文归身后。 走出学校,开始的时候四周还都是人,一杯茶的功夫,只剩自己和胡文归,胡文归一边走,一边叹气,一边催促,“甄照,快点儿、快点儿走。” “走那么快干嘛?”顶着盔甲、抱着长枪,重得就像背着一座山,早已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怎么走得快?好容易挣扎着说出一句话,只想就地躺下。 “再不走快点儿,咱们就要延时了。” “我又没请你和我一组,”想到武昭不许自己和西门宁一组,气得连疲惫都顾不上了,“武昭为什么不许我和阿宁一组。” “笨蛋,无论做什么,西门宁和宁无炎都是一组的,听说是校长领了宰相的密令,西门宁负责监视宁无炎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 “因为宁无炎的父亲是长平王,长平王的属国是越州和北州,越州几乎占去了整个帝国的三分之一,听说在的连绵不断的荒山里,住着力大无穷的蛮人,长平王有一支由蛮人组成的军队,而北州传说是羽人的家乡,虽然羽人的战斗力很弱,可是当他们飞翔在天空施放箭矢时,万夫莫敌,长平王富可敌国,你听说过甄金鳞吗?”一边说,一边从甄照手中接过长枪,胡文归用一只手拿着两杆枪,另一只手提着两柄盾牌,“甄金鳞是帝国的巨富,可是他的财富不及长平王的万一,你说大君会放心吗?宁无炎其实是长平王派到帝都的人质。” 人质?没想到西门宁和宁无炎背后竟然有这么深刻的故事,不过阿宁待宁无炎如同亲兄弟一般,绝不会将他当成人质看待的,这般的想了很久,突然听胡文归惨叫一声,忙抬起头,却见他顿足道:“糟了,只顾着说话,走进迷宫也不知道。” 无头苍蝇一样走了很久,来来回回都是一样的、高耸入云的石堆,初时心焦集合的时间,待天色渐暗,隐隐有野兽的嚎叫声传来,这才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心慌,猛的顿住了脚步,“胡子,我爬到石堆上看看出路在哪儿?” 踏着胡文归的肩头,甄照用力的抓住一块突出的石块,两脚踏在光滑的石壁上,开始向上攀爬,好容易才爬到顶,迎风站了起来,此刻已是傍晚,天边的火烧云满布天空,在下面时,一堆一堆的石柱似乎没有一点儿规律,登高一望,这才发现石柱将偌大的一块地方围成了一圈一圈的圆,规则至极,这些圆内小外大,无穷无尽的延开而去,似乎望不到尽头一般。 定了定神,仔细的寻找出路,看了良久,只看见一圈一圈的石墙,出口在哪儿,却完全看不到,突然觉得天空风云变幻,猛的一抬头,只觉得漫天的云都集中在自己头顶形成一个旋涡,风从远处吹来,自己如同一片羽毛一般的向上浮起,如同突然而来一般,风突然停止,自己从半空中向下堕落,摔到地上,却不觉得痛,软绵绵的,如同踏在云彩里。 突然看见西门宁从东边走了过来,忙从地上爬起,满面微笑的迎了上去,刚走了两步,却觉得不对,他眼中的神情自己从未见过,有点儿像柳舞飞在看外域表演时的神情,警觉的顿住了脚步,摸索着从地上拾起长枪,用力刺了过去,只听一声惨叫,吓得一愣,就像在梦中惊醒过来一般,曹郦捂着小腹倒了下去,定睛四顾,自己站在学校外的斜坡上,根本没有什么石墙迷宫,胡文归躺在一棵树下,口里直吐白沫,已然晕了过去,不解的摇了摇头,却听武昭在坡下怒吼,“甄照,还不滚下来。” 第三章 第二节 幽罗花 梦里都是缤纷的色彩,盈耳的笑声,彻骨的风吹过,如同回到小的时候,眼前那片被厚厚冰层覆盖的海岸,幽蓝的海面向远处延伸,没有尽头一般,头顶有翅膀拍击的声音,仰头看时,却是炫目的阳光,晕染得碧绿的天空金碧辉煌。 随风而来的叹息声,幽长得如同浅浅的笑,回过头,没有来路,只有无尽的黑暗中油油点点的光,挣扎着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是油灯下宁无炎俊美而专注的面孔,他在看手中的古卷,听见声响,缓缓的抬首,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感情,“你醒了?” “什么时辰了?” “子时。” “什么?已经子时了,”诧异得惊呼起来,本想一跃而起,可是浑身无力,缓缓的躺了下来,透过红色的帐幔,猜测着大校后发生的一切,不得要领的心烦意乱,“宁无炎,这些帐幔真真的讨厌,为什么要绣黑色的火焰?” 没有声响,悄悄的伸头,果然是一脸的鄙夷,若在平日,一定想方设法的奚落他,可是此刻头痛欲裂,浑身无力,只得作罢,“我只记得武昭让我下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和胡子一直没有回来,武昭让我们出去找你,你和胡子就在学校外的小山坡上,你站一块石头上,好像眺望什么一样,武昭大声的叫你,你也不睬他,曹郦自告奋勇的去接你们下山,你突然刺了他一枪,然后你就昏倒了……。” 似乎有一点点映象,可是自己明明是在一个迷宫里面,怎么可能是一块石头? “你害咱们班在大校里没有获奖,武昭一定不会轻饶你。” 听那冷漠的声音里隐含着一丝幸灾乐祸,气得拉长了脸,又觉得奇怪,自己突然昏倒,阿宁也不来看自己,本不想和宁无炎再交谈,忍不住还是问了,“阿宁呢?” “宰相派人接他回府了。” 原来是这样,轻轻松了口气,如果阿宁在学校,他一定会来看自己的!这般的说服自己,“有吃的吗?我饿了。” 半晌没有回应,这才想起来和自己同住一屋的是宁无炎,若这个充斥着王公贵族子弟的学校里最最有王族气慨的,非这位宁无炎宁王爷莫属,自己这般问,简直是问道于盲,挣扎着起身,准备偷偷溜到食堂拿几个冷馒头,才拉开帐幔,就看见宁无炎面前放了一盆香气四溢的雪芋糕,知道他不会邀请自己,这个人死要面子,自己吃了他的东西,他除了面红耳赤之外,绝不会暴跳如雷,也不会像市井之徒一样用污言秽语怒骂自己,所以心安理得的伸手抓了两块雪芋糕,在宁无炎冰冷的眼神中放进自己口中,得意洋洋的倒了一杯上好的银针雪毫,大眼瞪小眼的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宁无炎,你可真会享受,这时节还有新鲜的银针雪毫,听闻这东西是越州的特产,每年长平王进贡的贡品中以银针雪毫最为珍贵,大君用来入药,你却用来泡茶,真真的奢华。” 坐在对面的人奉行一贯的政策,头也不抬的盯着手中的古卷,就连眼角都没有一丝跳动,只有他的手在轻微抖动,想是气急,若得他满心怒火,终于觉得心满意足,伸手又抓了两块雪芋糕,说真的,和宁无炎住在一起,没有旁的好处,长平王留在学校的几个侍女都极擅长厨艺,就以雪芋而言,帝都的人都用来酿酒,味道清而淡,只适合女子饮用,可是一经那几个侍女的巧手细做,和着米粉做成糕,滑而不腻,香甜适中,真真称得上美味佳肴。 喝完一杯银针雪毫,心情好了许多,真准备继续睡,却听宁无炎在帐外冷笑道:“你知道阿宁回家做什么吗?” “做什么?”真真的奇怪,他竟然会主动和自己说话,甄照好奇的爬了起来,“要打仗了吗?” “你放心,宰相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去送死的,我告诉你吧,阿宁回去,是和云罗订亲……。” “我道什么,”放心的重又躺下,舒适的闭上眼睛,“阿宁不会和云罗订亲的。” “你怎么知道?” “你应该也知道,”不由恼了,他应该知道云罗喜欢他,还在这里假装君子,若不是打不过他,真想冲杀出去痛打他一顿,可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忍气吞声,“云罗喜欢的人不是你吗?她不会和阿宁订亲的,阿宁也不会和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女子订亲。” 帐外沉默片刻,宁无炎突然起身,甄照微微的向后缩了缩,在学校里,自己最怕的,还是这个平日沉默寡言的宁无炎,他总是显得高深莫测,猜不到他的真实想法,竭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你干什么?” “你怎会知道?阿宁也知道了?” 左思右想,决定说实话,至少这样不会吃亏,难得的老实,“上次我们在宫里,阿宁带我去看凤尾鸟儿,我们不是故意偷听的,是云罗和她的表妹,还是表姐站在我们面前说的,她说你胸怀大志,有一天定然会展翅高飞,她不想做一个寂寞的美人儿流芳百世,要和你比翼双飞……。” “哼……。” 耳听得宁无炎冷哼一声,转过头,从被中露出一只眼睛,这才发现他重又坐了下来,“怎么了?你不喜欢她吗?她很漂亮……。舞飞说,整个帝都只有甄家小姐比她漂亮。” 说完,小心翼翼的伸长了脖颈看他的反应,过了许久他的声音从古卷后传了出来,“她把我当成什么?流芳百世的工具?她需要的是一个能让她流传千古的美名,不是我。” 早知道云罗的想法很自私,可是总以为她的美貌足以让宁无炎倾倒,为了满足她的愿望,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可是此刻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对云罗不屑一顾,若是换成舞飞和拜罗,此刻说不定早已信誓旦旦,准备为了云罗揭竿而起了。 “你为什么会生气?我想作为女子,总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够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难道一辈子都汲汲无名吗?” “你懂什么!”透过绣满黑色火焰的帐幔看过去,宁无炎似乎隐藏在一片迷雾之中,“作为人质,我在帝都最好的生存方式是韬光养晦,然后平安的回到属国,老老实实的过完一生,这世间有趣儿的事实在太多太多,我宁愿风花雪月的过完一生,轰轰烈烈的事业?还是留给阿宁这样的热血男儿吧!” 没想到宁无炎竟然这般没有志气?不由有些鄙夷,可是细细一想,他说的也是实话,在宰相府遇到长平王,初时只觉得他是一个可笑的小胖子,可是细细想到他的身份,不由又觉得悲哀,王爷!帝国最大属国的王爷竟然这般的卑微,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生存吧!平民百姓,只为了一日三餐,而这些王爷们,衣食无忧,最大的愿望,是活下去。 “甄照,若有一天你的女人要你为她建立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你会愿意吗?” 这般突然的问,一点儿准备也没有,不由陷入了沉思,是啊!若真的有一天,自己的女人要为她建立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自己会愿意吗? “我不知道,若我真的爱她,我想我会去。” “你怕死吗?” “怕。” “若要做出那番事业,就会有生命危险,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虽然心里怕得发抖,就连声音也不连贯了,可是想到是自己爱的人,那么,死有什么可怕呢?提高了声音,重复了一遍,“我愿意。” 虚弱的声音在空洞的窒内轻轻回响,宁无炎淡然一笑,放下手中的古卷,“你愿意?说得这般不肯定,我想你心里也是犹豫不决吧!” “不,我肯定我愿意,哪怕是颠覆整个帝国,我也会达成她的愿望。” “是吗?”宁无炎冷淡的反问,然后就陷入长久的沉默中,油灯摇晃,似乎想锁住满室的愁绪,却始终徒劳无功,过了近一柱香的功夫,宁无炎突然冷笑道:“你可真能忍耐,难道你的肚子不痛吗?” 肚子痛?他不说还好,一说,果真肚内如翻江倒海一般,痛得满头的汗,飞快的起身,冲进侧面的厢房,这个混蛋,一定是在糕里或水里下了泻药。 “阿照,怎么一夜不见,这小脸儿白得没有一丝颜色?” 看舞飞和拜罗的神情,想必宁无炎已经告诉他自己腹泻了一夜,本想立刻反击,可是浑身无力,就连瞪眼的力气都没有,真真的可气。 “阿照,原来那些幽罗花是曹郦中的,怪不得他去叫你的时候一点儿事都没有。” 幽罗花?恍然大悟,依稀在宁无炎的古卷上看过,这种花来自东海,平日无色无味,就是普通的草,可是到了花开的季节,阳光一照射,就会散发出一种看不见的迷雾,让人丧失神智,真不知那个曹郦种这样的花儿在学校附近做什么? “阿照,你可得小心点儿,我看那曹郦对你不怀好意,我听说他家里养了不少的孪童。” 话音刚落,就见猴子风一般的跑了过来,神秘的压低了声音,“你们听说没有,曹郦被赶出帝都,到外域驻守了。” 第三章 第四节 求亲 寅时三刻便起身,准备了香汤沐浴,新购的流云长裙,用云雾绡制成,淡淡的白色,如同清晨的薄雾,璀璨的珠宝玉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一色的红色宝石,就连脂粉也是红色,每一位郡主都有这样的殊荣,在大君的驾前,挑选自己喜欢的夫婿,向自己提亲的,定会站满奉天门。 梳紧了发髻,均了脂粉,在眼皮上用荷花胭脂轻轻的染红,不仅仅是脸颊,眼角、鼻翼、甚至指尖都沾了胭脂,内里穿着白色的云雾绡,外衬大红的烟罗,腰间是凤藏乾坤带,悬挂着莲花墨鱼双钩佩、紫玉琉璃朝天珠,胸前结着五彩的穗子,悬挂着精雕的玉珠。 “郡主,好了。” 缓缓的起身,朝霞已缓缓爬上了用冰玉琢磨成的镜子,宫里来的人急急的催促,不及细看,已置身车内,翼蝶展开双翅,车凭空飞起,然后平稳的驶向皇宫,晨风轻拂,透过纱帘,看得见帝都繁华的市景,城东是骡马市,城西是一般的市集,衣料、胭脂、珠宝、珍稀古玩、千奇百怪的东西应有尽有,听说甄家的商铺布满了城西,甄家的小姐是天下的绝色,这世间没有人能想像她的美貌。 轻轻的伸手触摸着脸颊,难以想像的美貌?会是怎样的绝色?自己已是罕见的美女,难道这世间还有比自己更美的女子?不由冷笑起来,也许只是传说吧!市井的流言总是形形色色,稍有姿色,便会被无止尽的夸大,想必她就是一个流言的产物吧! “郡王,太子殿下来了。” “王兄。”透过车帘,微笑着对太子示意,这是作为女子的矜持,即使他是太子,自己也不必下车向他行礼,面前的男子高大英俊、温文儒雅,若不是熟知他的一切,也许在初见时便已倾倒于他的风度,只可惜……。 “云罗,你今天很漂亮。” 微微一笑,不知为什么,这句曾经从他口中说过无数次的话,今日听在耳中异样的虚假,他的目光甚至仅在自己面颊上停留一刻便转开了,与平日神魂颠倒的模样大相径庭,今日出门得急了,没有细细察看妆容,莫非……。 走进内堂,吩咐侍女从袖中拿出随身的铜镜,细细查看,甄家售卖的铅粉和荷花胭脂都是整个帝国最上等的货品,铅粉令自己的肌肤幼滑,而荷花胭脂却令自己的容貌更加的娇艳,察看良久,找不出一丝的破绽,为什么适才太子的神色与以往不同,难道发生了什么更吸引他心神的事儿。 “郡主,所有人都来了。” 所有人?缓缓走到幔帘旁,向下张望,果然是人头济济,与民间的选婿不同,这里都是王公贵族、达官贵人的子弟,可是怎样看,都看不到宁无炎的人影,微微皱着眉,难道自己写的信父王没有派人送到军校? “妹于本月初九高台选婿,望兄……,这个,这个什么,宁无炎,这是什么字?” “莅……。” “那个,望兄莅临,妹心属……,那个,那个,宁无炎,心属什么?” “看不懂就不要看。” 将手中的羊皮纸扔在地上,想到下午队列的操练,不由长长的叹息,窗外乌云密布,想必不久就会有倾盆大雨,装着厚重的衣甲,瞬间就会淋成落汤鸡,还得遵从命令排在各种队列,真不知道天底下会有这般无聊的训练。 “宁无炎,看这封信的内容是希望你去参加选婿,你为什么不去?” 宁无炎伸手挑起一根琴弦,看样子,心情很愉悦,“我?你知道我是吗?” “宁无炎啊!长平王的独子。” “安楚王虽然尊贵,只是一个郡王,我父亲是亲王,于等级,于礼数都不合。” “可是我听舞飞说过,长平王一脉一向与王窒联姻,大君虽然子女众多,可是女儿不是太大,就是太小,与你的年纪相仿的,只有太子一人,安楚王虽然只是一个郡王,可是云罗深受大君喜爱,再加上云罗美貌倾国,你娶她,也不算委屈。” “委屈?美貌倾国?整个帝国的人都知道甄家的小姐是第一美人,明眸顾盼生辉,就连天上的云霞都会跟随她的脚步,若要娶,我也要娶这天下第一美人儿……。” 琴声淙淙,没想到宁无炎的琴技这般的高超,真真称得上绕樑三日,三口两口咽下手中的甜糕,躺了下来,闭上眼睛正准备睡觉,“我看阿宁也不会要云罗。” “为什么?” 听见他语气里的欣喜,宁无炎撇了撇嘴角,冷笑道:“阿宁心高气傲,云罗虽然没有当面拒绝他,可是她说的话,已经损伤了阿宁的自尊心,此刻即使云罗回心转意,阿宁也不会答应,现在去奉天门,也是因为宰相的严令。 更何况即使阿宁愿意,宰相也会坚辞,虽然阿宁不会说,你没有机会,可是不代表宰相不会知道云罗说过的话,有的时候,真正的危险来自自己的身边。” 身边?那天院里只有四人,难道是云罗的表姐,那个狐媚的女子?“她?为什么会告诉宰相?” “笨蛋,你难道不知道绮罗一直都很喜欢阿宁吗?可是连云罗都勉强能入宰相法眼,一个小小官员的女儿如何能够引起宰相的兴趣?可是绮罗却不知道,她只道是破坏了云罗与阿宁的亲事,她便有可乘之机。” 原来是这样,捏着手指算了算,想必今日的奉天门一定热闹非凡,真想去看一看,宁无炎手指微动,琴声突然转得慷慨激昂,隐隐有风雷奔动之势,大雨终于倾落,宁无炎的声音混着雨声透帘而入,带着一丝冷冷的笑意,“这曲野火燎原正合此情此景。” 满面微笑的坐在父亲身边,冷眼看着场中的一切,坐在对面的武昭也有些心不在蔫,不时四顾,却不是向云罗张望,微微有些惊讶,难道武昭也有心事。 “阿宁,不要东张西望,一会儿大君来了,你按照我吩咐的说。” 侧面看去,父亲面沉似水,不知他从何得知了一切,昨夜追问了自己半宿,听蔡伯说,他的书房昨夜并未熄灯,想必此事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困扰,暗中推测,他想必极为不悦,可是以他的性子,必然不会发作,临出门前,他将自己唤到书房,只是嘱咐自己小心行事,切不可在大君驾前失仪。 走进宫门后,他又将自己唤到一旁,让自己婉转的拒绝大君的赏婚,虽然俗气,可是细细想来,只有这几句话才能既不得罪大君,又不拨安楚王的面子,唯一只会令云罗难堪,唯有此项令自己有些犹豫,想是父亲恼恨云罗朝秦暮楚,所以小示惩戒。 “阿宁,适才收到长平王急报,今年北州泛起了赤潮,危及羽人的生存,楚卫宗坚持要派驻大军在北州的碧海外驻扎,以防有变,我已向大君建议长平王独子宁无炎离乡十载,应回乡省亲,军校的学生随行护驾……。” 想必武昭也知道了此事,所以才显得心神不宁,父亲派军校的学生去北州,表面上是送无炎回乡,暗中却是威示羽人不要轻举妄动,赤潮本是天灾,父亲却得防范人祸。 礼炮响过后,大君终于出现了,看着高台上那个面色灰败的老头儿,不由有些感慨,难道自己跃马疆场,就是为了保卫这样一个人,为他开拓疆土? “西门爱卿,你可想到一个好的办法为云罗郡主挑选夫婿?难道还是用往年的法子?” “大君,臣下已细细想过,云罗郡主虽然显贵,可是若按大君的设想,非旦于礼不合,有失偏颇,因此,臣下建议仍以原定的方式为郡王挑选夫婿。” 大君显然没有细想父亲态度的改变,只是点了点头,掩住口,想是打了个哈欠,神情萎顿不堪,“策儿,你替我主持吧!” 太子领了旨,却犹豫着看着父亲,这位太子忠厚仁义,可是无论大事小事都依赖于父亲,就连今日之事也不例外,父亲微微点了点头,太子大步走到台前,正要说话,楚卫宗突然起身,对太子躬身一礼,随后对大君道:“大君,此多事之秋,郡主的婚事虽然重要,可是北州一事急如星火,宰相,咱们抛弃一切的繁文缛节,万事从简吧!” 大君转头看了看西门远,沉声道:“西门爱卿,楚爱卿的提议你意下如何?” “大君,臣下与大司马不谋而合。” 不谋而合?抬眼望去,武昭与自己均是满面笑意,这数十年来,父亲与楚卫宗无一日不是勾心斗角,此次竟然不谋而合,真真的令人啼笑皆非。 “这样啊!似乎太委屈云罗了,我看,其他的人就算了,西门爱卿,楚爱卿,两位的公子都是人中之龙,就让云罗在他们之间挑选一个如何?” 眼看着云罗娉婷而至,眉目含情,缓缓移开眼睛,不与她的目光对接,只听太子清雅的声音带着一丝暖暖的笑意,“西门宁、武昭,你们两人可以开始了。” 抬眼看了看武昭,他正看着自己,奇怪的是这一次他竟然没有和自己抢,此刻太子注视着自己,想是要自己先行向云罗求亲! 第三章 第五节 愤怒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一点,西门远冷冷的看了看四周的人,他们眼中放出兴奋的光芒,今天无论云罗选了谁做郡马,对他们来说,都是今年一月内的谈质,可是事处当中,却没有那么悠闲自得,自得到那个消息,当时真是恼怒难当,阿宁聪明绝伦、文武双全、外貌出众,在整个帝都也难寻对手,但是宁无炎同样的优秀,加之平日沉默寡言,相当的神秘,也许这样,才更能讨得女孩子的欢心,真真的浅薄。 苦思了一夜,还是决心忍痛斩断这条线,自己虽然权势熏天,太子颇为依靠自己,可是江山终是他人的,有一天失宠了,下场比从未得宠更加的悲惨,人无远虑,便有近忧,现下必须找出一个万全之策,未雨绸缪。本来与安楚王结成,是上策,现在不得已,只能另觅良策,只可惜长平王除无炎外,再无其他的子嗣,否则与长平王联姻,是上策中的上策。 注视着阿宁缓缓起身,蓝色的长袍纹丝不动,已然跳到太子身边,躬身向大君行礼,微微觉得满意,这数月来,阿宁非止文才大有进境,就连武功也精进了,看来再过两年,就该让他到朝中历练历练,目前的帝国千疮百孔,各属国为了积蓄财富横征暴敛,民怨沸腾,羽人的性子一向恭顺,长平王施政也闻名的温和,羽人竟然要造反,是整个帝国的大环境所致,外域战火连年不断,积恶良久,必致瞬间爆发,现下帝国的统治虽不致即刻崩溃,想必也是时日无多。 “大君威仪天下,四海归心,安楚王忠厚仁义,下臣西门宁得蒙天宠喜不自胜,云罗郡主自幼便负有盛名,文才绝伦,艳光惊动天下,下臣何德何能,不敢掠天下人之美,下臣自认姿质鲁顿,实非郡主良配……。” 人群中的议论如同难以平息的波涛,武昭睁大眼睛,显是无法置信,待西门宁走下高台,回到父亲身边,楚卫宗微微侧头,“武昭,情况有变,你暂时如西门宁一般拖托,待我查清发生了什么,再从长计议。” 不及回答,安楚王拍案而起,“西门远,你是什么意思?你儿子一番冠冕堂皇的推托,难道咱们听不出来吗?云罗一向谨守深闺,对你儿子一往情深,他的那番话,将云罗置于何地?将我置于何地?” “王爷,小儿虽然愚昧,可是绝不为他人后备,王爷问阿宁什么意思?倒不如问问云罗。” 没想到一向不露声色的老狐狸今日突然转了性子,其间的过节虽未明言,但自己也听得清清楚楚,即使再自作多情,也绝不会认为云罗喜欢的是武昭,虽然不想承认,可是西门宁的确是帝国年轻一代的翘楚,无论家世、无论相貌、无论才华、无论资质除宁无炎外,旁人不敢望其项背,这样想来,云罗既不喜欢西门宁,她喜欢的女子就呼之欲出了,这女子朝三暮四,实非武昭的良配。 沉静的起身,只是凝视着微微有些尴尬的大君,“大君,北州情况紧急,臣下需要即刻回军营候令,不敢多做停留,至于武昭请假时日已到,臣下顺路送他回校,也做些商议……。” 看着楚卫宗怒冲万丈的走出自己的视线,冷冷一笑,此刻安楚王的神情灰败得如同秋日的落叶,“太子殿下,请继续……。” 太子为难的转过头,看着黄帘后的云罗,压低了声音,“安楚王,剩余的人选……。” “太子,”随着清脆的声音响起,云罗缓步走了出来,虽然涂了厚厚的脂粉,但面色仍然惨白,虽然相隔甚远,众人的对话她仍然听得清楚,玲珑的心机,西门远的意图早已透彻的明了,他在恼恨自己的犹豫,其实这不怪他,自己的确是将西门宁作为后备,西门远一向自视甚高,对阿宁又寄以厚望,一旦让他知晓了自己的心思,此刻的报复比随之而来的只能说得上微不足道,“今日就到这里吧!一切的误会,我随后再向宰相和大司马解释。” 说完,求救似的转头,看了看西门宁,他没有看自己,只是凝视着远处,心下雪亮一般,阿宁也知道了,他是真君子,虽然恼怒,却不会发作,看他的神情,显是竭力的压抑着满心的愤怒,当日在廊下,自己曾经嗅到过一股奇妙的香味儿,不是花香,也不是香料的味道,细细想来,这股香味儿曾经在阿宁身边闻到过,当时自己与表姐谈话的内容,阿宁一定听得清清楚楚,解释?谈何容易? 懒洋洋的斜倚在窗前,看着武昭跳下狮子骢,大步的走回军校,观察良久,微笑道:“武昭也未应允云罗的亲事。” 劳累过度,连晚餐都不想用的甄照轻轻哼着痛,一边揉着身上酸痛的地方,一边回道:“你不是早猜到了吗?一会儿阿宁回来,一问便知。” “你道阿宁会说吗?阿宁不会说的,我敢肯定的是,安楚王此刻定然暴跳如雷,云罗黯然神伤,这一个月,帝都都会以今日之事为谈质。” “你干嘛那么幸灾乐祸?” “你不也挺高兴的吗?” “我当然高兴,我不喜欢云罗,”甄照苦着脸,寻思着怎样才能打动宁无炎让他到食堂将自己那份晚餐抬回,可是这位王爷,面子比谁都重要,让他拿着一个馒头走过走廊,简直比让他登天还难,挣扎着坐了起来,“哼,若不是云罗喜欢你,今日怎会尴尬?” “她喜欢我,是她的事,我为何要因为她喜欢我而帮她?”宁无炎神情冷淡,“走吧!已经响过锣了。” 好容易走进食堂坐下,面对着千篇一律的肉汤、面饼和小菜,厌恶得只想放声痛哭,舞飞撕开面饼,满面的笑,“阿照,今天被整惨了吧!谁让你列队的时候慢了一步。” 气恼的咬了一口面饼,想到下午的遭遇就怒发冲冠,不过是列队的时候慢了一步,而且也不是自己刻意的,马不听话,自己有什么办法,该死的教官就罚自己做了一百个俯地挺身,幸好武昭不在,监督自己的是猴子,他睁一眼闭一眼让自己混了过去,即使这样也已经惨不堪言。 “我没钱买好马,”一边没好气的说,一边伸勺搅了搅面汤,幸好,是鹿肉,而且是腌过的,这种鹿肉汤还勉强能够下咽,“我让它转,它死活立在原地不动,我能怎么办?杀了他?” “阿宁回来了。” 飞快的抬起头,果然西门宁走进了食堂,捧了一份晚餐四处张望的样子,想是在寻找自己,满面笑容的跳了起来,“阿宁,在这里。” “你不是浑身都疼吗?”坐下来时,宁无炎好奇的看着自己,“看你的身手,还很伶俐。” 西门宁的面色安详如昨,无声的用餐,静听甄照笑逐颜开的讲述着这几日的学校生活,感觉上他是那么快乐,就连与无炎的争吵也那么有趣,情不自禁的快乐起来,“阿照,你很快就能实现愿望了,咱们很快会去北州。” “真的吗?”惊喜的甄照将满面惊讶的宁无炎推到一旁,“什么时候走?” “父亲说大君诏令很快就会下达,不出半月,咱们就能出发,无炎,这次是送你回去省亲。” 与预想中的一样,无炎面上的喜色一掠而过,他没有问更详细的情形,他知道自己不会说,他也知道此次三千军校生去北州,一定另有隐情,可是他不问,除了甄照之外,舞飞和拜罗也会猜到,可是他们同样也不会问,他们都知道,自己将这个秘密提前说出来,不是为了甄照,只是为了警示无炎。 “我可以带绮云去吗?” 没想到甄照会有这么奇怪的请求,西门宁微微一笑,“可能不行,军校的规矩很严格,绮云年纪太小,又是羽人,一路行去,很不方便。” “我明天可以回去吗?如果要离开很长时间,我得安顿绮云。”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要求也很难满足,军规森严,作息都有规律,要离开学校,必须取得校长的手令,没有特殊的情况,除了放假,根本不可能外出,西门宁微一沉吟,“好,我去向校长申请。”舞飞眨着眼睛,看了看拜罗,拜罗埋头在汤碗里,只是从碗边溜出贼兮兮的两道目光,“阿宁,你有什么好方法?” “我会说有封信要甄照带给父亲……。” “学校有传令兵。”舞飞打断西门宁,对宁无炎眨了眨眼睛,“再者说,上次无炎溜出去买糖果时,已经用过这个法子了。” “没关系,若校长不同意,我陪你跳出校墙,咱们一同受罚便是。” “我有个法子,”宁无炎放下面饼,看了看甄照,“接到诏令后,你和我一同离开,我既然要回北州,那么必有一些东西需要购买,虽然不需要,可是从人情来看,校长必不会拒绝。” 还未回应,舞飞和拜罗异口同声,涎着脸道:“无炎,我们陪你一同去好不好?” 第三章 第六节 怀疑 琳琅满目的东西放了一地,柳舞飞才伸出一只脚,就听甄照在屋里高声呼喝,听声音,兴奋至极,柳舞飞回头看了看西门宁,然后悄悄的伸头向内张望,宁无炎拿了几块白布,都在甄照的指挥下将各式各样、古色古香的盒子包裹起来 缩回头,柳舞飞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阿宁,无炎可真是上了贼船,长平王是想甄照照顾无炎,你看看,现在无炎可在为甄照当年做马。” 好奇的伸长脖颈,果然看见无炎在甄照的指挥下,小心翼翼的将一个盒子包裹在白布中,神情凝重,颇为谨慎的样子,“无炎,你们在做什么?” “阿宁,”甄照兴奋的从床榻上跳了下来,跑到西门宁身边,“你来看我吗?” “是啊,再过三天就要出发了,我看你们的行李收拾好了没有?” “唉,宁无炎的东西可真多,就像搬家一样,你看,”甄照指着满地的狼籍,“单单是那些古卷就收了一下午。” 原来是无炎的东西,想想自己真是笨,甄照是甜水井的游民,这样木盒雕工精美、材质是罕见的古玉木,甄照怎可能拥有?怪不得无炎小绵羊一般的听从甄照的指挥,平日里要他做任何事,除了一个白眼的回报,就是他无情转身的背影,何曾看他这般热情的帮助过他人。 “这样啊!”一边说,一边走进屋子,“我道无炎被抽了懒筋……。” 正说着,想要坐下,却听宁无炎一声断喝,“站住,马上退出去。” “你干什么?” “你从操场走来,鞋上都是黄泥,弄脏了地,谁来洗?” 无奈的退了出去,将鞋脱下,穿着袜子走了进去,甄照拉着西门宁手舞足蹈的说个不停,宁无炎坐在灯下,一双幽黑的眼眸紧盯着自己,柳舞飞被盯得浑身发冷,讪讪道:“无炎,怎么了?” “舞飞,”宁无炎缓缓的起身,“我知道你看上了我的一个侍女。” 眼珠急转,没想到无炎竟然猜到了自己的心思,那个叫小莲的姑娘,圆圆的脸,皮肤吹弹可破,说话的时候大眼睛不停的眨,相隔数步,便有一股处子的幽香扑面而来,早想开口向无炎索取,可是他平日里沉默寡言,城府极深,虽然慷慨大度,可是指不定一句话就会惹恼他,今日他突然提及此事,不知是喜是忧。 “无炎……。” “舞飞,不过是一个侍女,你若喜欢,我送与你。”什么!真真的大喜过望,可是面上的喜色还未成形,他又缓缓道:“既然你要我的侍女,那么总得拿一样东西来换,你若不愿意,那就算了。”“别,别,别,别,我当然愿意,你想换什么?除了我爹娘,我都可以给你。”烛火轻爆,满窒幽暗,在一片暧昧的光线中,宁无炎的气度清贵,肌肤盛雪,一双幽黑的双眸,如同山洵间的阳光,容光极美,令人不敢逼视,柳舞飞不着痕迹的移开眼眸,“你想要什么?” “我听说你家有一套木牛流马,早想见识见识,明日我想随你回家去看看,另外,听说你得到了鲁木子大师的遗传《巧工记》,我要你借我誊抄一份,若你不放心,那本书可以放在你身边,我誊抄的时候,你可以站在一旁守候……。” 没想到无炎竟给自己提了这般的一个难题,木牛流马放在父亲的书房中,视若奇珍,连自己都只看了一眼,那本《巧工记》连自己也都是听说,连封皮儿都没见过,更别提誊抄,涎着脸,坐了下来,“无炎,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你明明知道我爹的性子,这帝都除了甄金鳞,那就数我爹吝啬了,你要他的宝贝儿,那不是让我把头塞进马蜂窝去吗?” “甄照,你收了我的银子,活儿还没干完,”宁无炎面无表情的起身,不再理睬柳舞飞,垂首收拾着案几上的卷册,“阿宁、舞飞,你们有事就不耽搁了,门在那儿,慢走不送。” “无炎,你可真势利,”柳舞飞大叫了起来,“生意不成仁义在,你这家伙翻脸速度超过了变天的速度,甄照,我真同情你,和这样的人住在一起……。” “哼,你认识他可比我认识的久,”甄照眨着眼睛,“那个姑娘很漂亮吗?” 看着他精致的外貌,柳舞飞暗暗提防,满面假笑,“其实也没漂亮……。” “骗人,如果不漂亮,你为什么一听宁无炎要的东西,就满面的难色,可是又一脸的跃跃欲试,明显就是很想要那个姑娘……。” 张口结舌的看着甄照,这个家伙什么时候这么细心了,连自己的神情都看得清清楚楚,微微的向后一缩,正想强辩,宁无炎冷漠的转过头,“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走吧!不要妨碍我收拾东西。” 气得一拂袖跑了出来,却忘记了穿鞋,正想涎着脸回去,西门宁提着自己的鞋走了出来,悻悻的迎上前去,“阿宁,无炎也太可气了……。” “算了,穿上鞋吧!那些古卷,可是无炎的宝贝。” 扶着西门宁穿上鞋,想到小莲,只觉得满心的怒火,“阿宁,无炎真可气,明明将小莲许给了我,又要拿东西换,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舞飞,你道无炎是真心将小莲送给你?” “什么意思?” “无炎一直想看木牛流马,而木牛流马的制法正要那本《巧工记》中。” 在黑暗中回到自己的宿处,西门宁点燃油灯,灯火摇动间,那张俊美的脸显得有些阴森,忍了许久,终还是问道:“阿宁,你怀疑无炎另有所图。” “不是,”西门宁缓缓坐下,“舞飞,咱们与无炎相交数年,他的性子你应该清楚,我想他应该只是对木牛流马感到好奇而已。” “阿宁,你连我都不相信?” 黑暗中,轻轻的叹息着,相信?想到小时候,母亲死后,父亲一直骗自己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冬季就会回来,所以自己一直在等,一个又一个的冬季,母亲始终没有回来,直到真正的长大了,才知道母亲早已死了,这样的欺骗虽然善意,可是一个谎言骗了自己十几年,真真的令人心悸。 “舞飞,那你说无炎要木牛流马做什么?” “如果他不是宁无炎,他要看木牛流马也无所谓,可是他是宁无炎,咱们不得不多想一想。” 舞飞和拜罗玩世不恭,对自己却极为忠诚,他们都知道父亲交给自己指令,所以平日里对无炎的举动也多加猜测,其实自己很怀疑无炎要看木牛流马的动机,听闻木牛流马在大君得国时曾经立下汗马功劳,是军队用来运送粮草的工具,只是过于笨重,制做又耗费时日,所以渐渐的被淘汰了,只具有收藏价值,但无炎要看那木牛流马,绝非为了收藏。 “甄照,”舞飞满面的坏笑,四下张望,似乎惧怕无炎突然出现一般,“你和无炎关系亲密些,帮我向他求求情,那个什么木牛流马和《巧工记》都是我爹的宝贝,连我也不让多看,能不能让他换一个东西交换?” 此时太阳已然升起,学校的红檎树的树叶已经展开,如同一柄一柄的扇子将人淹在其中,看不清甄照的面容,只听见他慢吞吞的声音在树叶后响起,“你在怀疑宁无炎?” “你说什么?” 甄照慢慢的从树叶后走出,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柳舞飞,“舞飞,我知道你和阿宁都在怀疑宁无炎看木牛流马的动机……。” “甄照,你在说笑话吧!” “我不会强迫你承认的,”甄照的神色很平静,“我想宁无炎要看木牛流马只是想把他的东西送回自己的属国吧!他的那些古卷,还有自己收藏的珍奇古玩,任一件都价值连城,用木牛流马运送,最是安全。” 真的这么简单吗?西门宁缓缓离开红檎树,转身之间,拜罗和无炎从食堂走了出来,无炎的神情平静,看不出一丝的异样,甚至为即将到来的旅程感到兴奋,父亲和云罗均言无炎身怀大志,自己也觉得无炎不像表面那样的淡泊,可是隐隐的感到他的觊觎并非帝位,却不是风花雪月那般简单,近来尤为明显,到底他期待的是什么呢? “阿宁,”甄照满面的笑,飞快的从远处奔了过来,“我找你许久,你陪我回甜水井好吗?” 微微一笑,“你回去取行李吗?” “我没有行李,我要去见绮云。” “阿照,在临行前,父亲有许多的事要交待我,我不能陪你去甜水井了,要不我帮你雇一匹马送你回去,我到甜水井来接你吧!” “好啊!” 虽然他有些不高兴,可仍然勉强应允了,也许是最近心情不好吧!对粘人的甄照渐渐起了反感,因为有他在身边,许多的事都不能做,也许这一次去北州,应想办法将他调到另外一队。 第三章 第七节 读心 等了许久,父亲和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在书房闭门密谈,无人知晓他们谈话的内容,云伯禀报了几次,父亲都没有任何的回应,微微有些诧异,眼看太阳渐渐西斜,回校的时间越来越近,父亲仍然在书房不肯出来,踌躇半晌,决意赶到甜水井去接甄照。 刚刚转身,云伯飞跑着出来,“少爷,老爷唤你进去。” 整束了衣冠,轻叩书房厚重的木门,父亲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推门而入,正要行礼,父亲抬首向外张望,“阿宁,掩了门。” 这可是记事以来的头一回,事态真的这般严重?难道羽人已在落叶山顶吹响了号角?北州已危在旦夕?禁不住热血沸腾,那些帝国名将们辉煌的峥嵘岁月历历在目,自己也将写进历史中,供后人敬仰,“父亲……。” “阿宁,我已向大君请旨,让你留在帝都。” “父亲,我愿意和军校一同出征?” “出征?他们是去北州,不是打仗。” “难道……。” “你在想什么?若战事紧急,楚卫宗早已星夜奔赴北州,我让你留在帝都,是另有安排。” 另有安排?不是不相信父亲,这样安排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若果真如父亲所言,按照惯例,无炎势必会留下,可是父亲对他只字不提,难道父亲放心让无炎回归北州? “你在想什么?” “父亲,无炎也会留在帝都吗?” “不,当然不。” 敏感的发现父亲在提到无炎时竭力隐藏的尴尬和不安,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竟然会显露出这般的神情,难道无炎……。 “阿宁,你知道长平王为什么会让自己的儿子到帝都作人质吗?” “这……,应该是惯例吧!听无炎说,从大君得国始,便有这样的传统,长平王的继承者自三岁始,便要在帝都学习治国之策,直至成婚,诞下子嗣方可离开帝都回到属国。” “惯例?你不觉得这样的惯例很奇怪吗?” 奇怪吗?其实认真的想一想,并不奇怪,长平王所辖的属国地域辽阔、物产丰富,而且蛮人民风野蛮,骁勇善战,羽人虽然难以管辖,可是战斗力也不可小视,就算长平王没有谋反之心,就算大君昏庸,面对帝国的存亡,他也不可能不防患于未然。 “你们所学的历史和事实全然不同,当年与大帝一同起兵的,还要长平王,当时两人在碧海边缘歃血为盟,击掌为誓,若今后能够成就一番事业,那么由两人的后世子孙同享。” 明白了,为什么历代的大君对长平王一脉都异常的宽容,却绝不容情,既给予他们天下间最大的荣耀与自由,加给他们的枷锁又异常沉重,大帝一定违背了自己的诺言,也许他在起誓之初是真诚的,可是一旦获得了天下,面对这锦绣的河山,没有人能够不动心,没有人违背自己当初的誓言,这是人之常情。 “你应该明白了,历代的长平王都安守本份,性情温和,可是一百多年前,就是北州的羽人第一次叛乱时,有一件掌管天下安宁的至宝流落人间,不知所踪,当时帝国上下人心惶惶,有人怀疑是长平王派人进宫窃取了那件宝物,当时的大君或明或明派遣了几百人调查宝物的下落,始终不得要领,长平王的宫殿也被暗中搜查、监视了几年,大君迫于无奈,只好运用了一种秘术。”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往事,父亲的语气起伏,讲述的又是一段引人入胜的往事,可是书房的大门紧闭显得异常的闷热,始终无法投入全副的心神,待他讲述稍有停顿,便烦燥的活动着身体,不经意间,却看见云伯引着刚才的陌生人勿勿离开,适才初见时,只觉得那人面容怪异,可是不曾认真观看,此刻猛的一见,只觉得那人丑陋非常,令人望之生厌。 飞速的侧过面,却迎上了父亲的目光,那目光里满是复杂的神情,起伏不定,“你看到了?” “是。” “我想宁无炎一定不会让你看那轴古卷的。” “什么古卷?” “关于读心术。” 读心术?虽然没看过那轴古卷,可是自己曾经听无炎提起过,上古时期有一族的人天赋异禀,即使不说话,他们也能听出对方的心声,可是心怀这样异术的人并不愿让他人知晓,一来是施术的时候,极耗心力,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二来施用此术,会遭天谴,所以那一族的人总是很短命。 “无炎曾经提起过。” 从父亲眼中可以清晰的看见诧异,想必他不能相信无炎会告诉自己吧!在父亲心中,无炎是需要防范的对象,他总是有太多的秘密不能示人,其实无炎只是一个普通的王族子弟,即使有秘密,必与国家无关……。 “在后世的传说中,读心术被视为异术,身怀此项绝技的人,被形容成妖魔,所以他们往往不肯对人明言自己具有这样的能力,当年大君就是请到了一位会读心术的异人趁着长平王进贡的时候,让他坐在帘后,倾读长平王的心情,你猜结果如何?” “那件异宝的失踪与长平王并无干系。” 父亲淡然一笑,却不立刻回话,缓步走到窗前,向外张望,此刻太阳已经西斜,不知甄照是否仍在甜水井等候自己?真真的有些烦恼,轻轻的摇了摇头,将甄照赶出自己的脑海,只是细细观察着父亲的神情,他已恢复了淡定和从容,只是有些心烦意乱。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他似乎从沉思中醒过,回身坐了下来,“你猜的不错,可是还有一点你没想到。” 还有?脑中如浮光掠影般闪过种种念头,却不得要领,父亲微微一笑,“长平王的脑中除了玩乐还有不满。” 不满?心中急跳,难道是长平王谋反的征兆,可是如果一百多年前的长平王想要谋反,无炎许早已死了,到底怎么回事? “就因为这点点的不满,令大君更加的信任长平王,你可知为何?” “我想长平王一定对大君将自己的子嗣留在帝都不满,这是人之常情,如若长平王没有一丝怨言才显得可疑。” “对,”父亲凝着眉,显得心事重重,“他是一个聪明人,直到三十年前,我在无意中才知道原来长平王已然收服了蛮人,那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信号。” 心下暗自猜疑,父亲今日滔滔不绝的讲述这些往事是为了什么?解释不让自己去北州的原因?害怕无炎对自己不利?抑或是他希望自己留在帝都帮助他对付楚卫宗? “我想你一定在猜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么多的往事?”紫铜香炉里上好的白芸香清幽透明,袅袅的白烟将父亲清瘦的脸笼罩其中,迷雾一般,“刚才你看到的那个人,就是身怀读心绝技的人。” 震惊得不能自己,面上的肌肉也痉挛,原来这世间真有这般可怕的人,若真的可以读出自己的心事,那天下间还有什么秘密可言?自己的一切都暴露,怯懦、愤怒、卑鄙、自怜……,无数的情感出卖自己的懦弱。 “我请他来,读了十几个人的心思,可是有两个人他却没有读出来,你猜是谁?” “大君和无炎。” “你猜对了一个,那两个人是宁无炎和甄照。” 甄照?父亲何时如此的重视他?难道他的身份又有什么可疑?读不出心事,意味着什么? “但凡是人,总有自己的秘密和弱点,所以被施以读心术的人,若心智不坚,短时期内会神智失常,可是读不出心事的人,却很罕见,一般来说,有两种情况,其一,被施读心术的,不是人,而是动物,其二,被施读心术的人,心智坚定,能够排除外界的一切干扰和窥探,将自己的心事秘密的包裹起来,就像一堵厚厚的墙,怎样也无法突破,宁无炎正是第二种人。” 第二种人?能够拒绝读心术的人,感觉上这样的可怕,若在自己身上施加,自己绝对没有能力可以拒绝,那么甄照呢?甄照不属于第二种情况,难道他不是人类吗? “我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宁无炎绝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他的智慧远远没有显露出来,在帝都这么多看,能够深藏不露的,我不说,你也知道有多么艰难。 而你所谓的朋友甄照,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宁无炎是将自己封锁起来,不让外人进入,而甄照显然感到了读心术,他敞开了心扉,就像一个迷宫,那人差点儿就迷失在甄照臆造出的世界中,你看他是不是很虚弱,甚至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那是因为他耗费了太多的精力。” 无炎和甄照谁更让自己觉得可怜?西门宁这般的询问着自己,沉默的打马驰向甜水井,灰暗的光线,他看见甄照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裹站在甜水井漆黑的出口处,不停的张望,却一动不动,一任大风将他吹得左摇右晃。 “甄照,你怎么站在这里?” “我在等你,”说话的人,虽然面色被风吹得苍白,可是却满面的笑意,“我怕你来时看不见我……。” 要相信谁呢?是身后紧紧贴着自己、看似天真无邪的朋友,还是父亲口中的那个陌生人?自己到底该相信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