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之菜鸡联盟》 第001章 酒肆说书人 “……话说这一日大郎挑着烧饼担子出门,潘金莲依着窗口作别,关窗的一霎那,阳谷县的的官人西门庆骑着高头大马缓缓从街道上路过。不经意抬头看到潘金莲在窗后的侧影,宛如一道惊鸿刺破长虹。恰似桃花拂面,妖艳灼灼;又如出水芙蓉,水嫩清爽;掐得出水来的一个娇羞小娘子……此后数日,西门大官人的心头是猫爪狗刨似的难受,整整数日水饭不思。思来想去,求到了街头卖瓜的王婆,原来这王婆的大郎的邻居,平日里两家人多有往来。西门庆开口就说出来意,就见得这老乞婆媚笑着在大官人的跟前耳语,就这么……这么办。” “西门庆顿时大喜,留下一块黄金,哼着小曲而去。却没想到,这一幕被街头的一双眼睛盯住了。” …… 现场上百号人挤地满满当当的,大汉,老叟,小媳妇,没工上的年轻人,人人眼中流露出骇人的精光,屏气凝神,等待着木台上的年轻人揭开答案。 有听众耐不住,猜道:“是武大郎!” 台上的少年郎羽扇纶巾,就见那年轻面如珠玉,气宇轩昂,星目剑眉,端的一副好皮囊。就是穿着有点寒酸,粗布的白衣。有人就好奇了,这打扮好像是三国时的诸葛亮最为出名吧?那是后来,现如今可是慎公时代的卫国,不要脸的把诸葛亮的一身行头给穿走了。少年脸皮颇为厚实,嘴角却给人一种诡异的邪魅,就见少年人邪邪一笑,挑眉道:“非也!” “是谁?” “嘿嘿!” 少年人却丝毫不为动,看着情绪激动的听众也不搭理,继续说书。作为一个还不太熟练的说书人,在说书第二天就学会了一个招数——挖坑。此时颇有信手拈来的娴熟感。 这叫啥?祖师爷赏饭吃,天赋异禀。老爷天饿不死瞎家雀,诸位也甭抱怨,生活不如意,那是诸位没有找到正确的活法。 “翌日,潘金莲带着针线箩筐走进了王婆家的后院,做起针线活。这是王婆给她找来的活计,平日里也算是打发时间好去处。没有多久,王婆提着一罐梅汁进来,给金莲倒上一碗。劝道:‘小娘子的针线活绝对是阳谷县的这个!’说话间挑起大拇哥。见金莲并没有急着喝梅汁,反而有点不好意思。热情地端起碗来送到跟前,潘金莲坳不过,只能半推半就地喝了半碗。” “六月的天,解渴最好不过冰镇酸梅汁,潘金莲喝下酸梅汁顿感浑身透着一股清凉。王婆陪着又说了一会儿话,得计般地笑着离开。刚出院门就被西门庆抓住了猴急问道:‘王妈妈,里面境况如何?’” “王婆大包大揽,拍着胸脯保证道:‘已经喝下去了,就等发作。只是想着大官人成全了好事,不要忘了老身的功劳。’西门庆哪里不知道王婆的心思,又是一块金子落在了王婆的手中。老乞婆顿时大喜,千恩万谢。” “西门庆心思早就飞进了院子里,就等着能成了好事。忽听得院子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娇呼,西门庆浑身一振,抬脚推门进入院中。潘金莲面如桃花,娇喘连连,却还留着一份神志,看到院子里来了一个陌生男人,惊道:‘你是谁?’” 作为小黄文来说,《金瓶梅》传播最广,《大乐赋》意境最高。不过说起女主排名,潘金莲说第一,每人敢说第二。潘金莲的高光时刻是和西门庆的第一次,这很重要。在很早之前,很多懵懂少年都是看着这个故事启蒙的。再看台上少年微微闭上双目,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右手抬起摸到在台子上的一块醒目,高高举起……这是说书人第二项天赋技能,断章狗。 这一举动,顿时让台下的人惊呼:“又来!” “有完没完?” “每次都是到关键的时候打断,还有没有天理?” 抱怨归抱怨,可少年郎一点都没有对这帮‘衣食父母’的抱怨有所触动,惊堂木落下,啪嗒一声,吐出十个大字:“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 说书的少年,或者说讲故事的少年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他的水平真不怎么样。别说后世的评书表演艺术家,就算是新入门的学生都要比他强一些。可是在朝歌城里,他说的故事要是排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惊堂木落下之后,少年变脸似的换了一副嘴脸,讨好地对周围作揖:“诸位明日赶早,我们老地方,老时间见。” …… 靠说书讨生活的人,关键时候断章是生意能够延续下去必要的手段,一部书说上半年一年也是常有的事,跟让听众气愤的是很多说书人会挖坑不断,在长达几个月的连载过程中,把坑给忘了。少年似乎深谙此道,见到底下几个壮汉痴痴地张着嘴巴,嘴角的涎水似断非断,亮晶晶的挂着。少年顿时有点恶心,不过也仅此而已,没有厌恶,更没有鄙视,有的是一颗包容的心。就像他毫无征兆的闯入这个时代,却并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排斥一样,包容是一个好时代的社会基础。 可惜,少年人的包容并没有得到赞扬,反而被骂成了狗。 “退钱,退钱,有人管没有?总是到关键时打断,信不信耶耶把你在酒肆的台子给掀了?” “直娘贼的边子白,耶耶明天再来听你胡说八道,就是你孙子。”说这话的已经当孙子一个多月了,没回都嚷嚷个不休,可第二天早早的来,占据前三排最好的位子,拿棍子赶都赶不走。 …… 听众们骂骂咧咧的散去,拥挤的酒肆似乎一下子宽敞了起来。少年郎收拾了一下桌面,下了台就直奔水缸边上咕咚咕咚喝了个通透。水是山上的泉水,甘甜中沁人心肺,他也知道喝凉水的坏处,可是羁绊此地,也没有多余的选择。酒肆是他救命恩人的产业,是个女人,一个明明可以靠长相吃饭,却不得不操劳从事沽酒行业的女人。另外,女主人还是一个让边子白很无语的小财迷。买柴火烧开水这种事,就不要想了。除非边子白自告奋勇跟着一群半大小子去郊外砍柴,太累了,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干这个活,于是就承认了自己是贱命一条的事实。 回到酒肆之后,相熟的人就招呼起来。 “小白,来喝一碗水酒解解渴。”卫国人乐观豁达,最擅长的就是忘却不愉快的经历,一转眼的功夫,刚才还在怒骂的客人就忘记了边子白的可恶之处,反而热情招揽起来。 少年腼腆地摆摆手,笑道:“在后厨的水缸边上已经喝得饱饱的,我就不耽搁诸位雅兴了。” 邀请少年喝酒的是刚才骂的最凶的一个莽汉,此时他袒胸而坐,一张脸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似乎刚才气地要拆掉酒肆的家伙不是他,而是他的孪生兄弟似的。 来到这个时代,少年深感这个时代对他的吸引,最重要的就是这浓浓的人情味。率性而为的卫人,很少会为之前的不快而记仇。对于外乡人的热情也让他深感一丝暖意,从他发现自己从熟悉的现代来来到这个时代,他很怪异地感觉不到有任何认为因素上的隔阂。当然生活不便就不说了,他痛恨这个用木头片子清理卫生的时代,无比痛恨…… 少年实在不敢恭维这个时代的水酒,说是水吧,还真的有酒的味道,几乎淡不可闻,可要说是酒的话,浑浊不堪就不说了,还多半有酸涩之味。这种酒连后世最便宜的啤酒的口感都不如,如何能喝得下去? 没错,少年来自于后世,一觉醒来发现穿越两千年来到了战国时期的卫国国都帝丘。这是一个古老的城市,相传是三皇五帝时代五帝排名第二的颛顼大帝的陵寝所在地,也是颛顼大帝时期的都城。帝丘在商朝就已经人口稠密。之前卫国的首都在规模更大,更出名的朝歌城,可惜一场覆国大战之后,被大火付之一炬。卫国只剩下800国人,根本无力恢复朝歌昔日的繁华。迁移国都三百多年,帝丘也成了中原数得着的繁华城市,却给人一种颓败的繁华。颓败是因为这个城市缺乏古代城市该有的防备,城市规模也很随性,城防军队懒散地如同是放养的走地鸡,除了收税之外,别无他事。 造成繁华的原因更多的是源于地理位置的优越,帝丘靠着濮水,连接大河,有灌溉河流数条流经此地。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物产丰饶,还是黄河南北的重要交通要道,一年四季帝丘城内都是商贾云集。 国力弱小的卫国,国人也生不出为国出力的念头,经商就成了一个最理想的选择。加上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商贾云集的帝丘甚至不弱于几大强国的国都。 战国是辉煌的,这是一个上古时期最为绚丽的时代,学说兴起,华夏文明的底蕴在这个时代凝聚。 可这个时代又是乱世,乱世之人不如盛世猪狗。 从盛世乱世误入乱世,是苟活一生,还是轰轰烈烈一场,边子白不知何去何从? 第002章 固执的卫人 “缦姐,我去街上走走。” “见到白圭,让他带点红枣过来,快用完了。” 酒柜后是一排大瓮,整整齐齐的码放着,而在瓮边上坐着一个慵懒的女人,无精打采地看着酒肆内的一群莽汉叫嚷着脸红脖子粗的傻样子,恹恹的说不出的不耐烦。和之前边子白没来之前唯一的区别就是酒肆的老板娘领口的纱衣换成了厚实的麻布深衣,而且也不会开到胸口,让每一个来酒肆的客人浮想翩翩。在后世,这样的女子完全是可以靠姿色就功成名就的主,每天只要美美哒,做主播,展示才艺,就能生活富足。而在帝丘城内,她不得不操持烦劳的酒肆,不得清闲。所以,闲下来的路缦更加的慵懒,带着一种美人倦怠的诱惑。 修长的脖子,如同凝脂一般的白皙肤色,配上天然呆的眼神,还能打95分的高分,最大的原因就是白,是一种看着如同天上的云一样,飘忽不定的白,似乎垂手可得,却远在天边。 自从边子白来到酒肆之后,她已经不再利用过人的姿色来招揽生意了。事实上,酒肆里以前需要她讨好的主顾,都感受到了酒肆女主人的敷衍。原本还会在客人的要求下放歌一曲助兴的老板娘,彻底沦落成为看守酒瓮的木头人,连对客人给个笑脸都懒得去做。唯独能够让她提起一点兴趣的就是边子白了,这个古怪的小子真的很让人好奇。 女人的好奇心是很强的,以至于一双美目时常会在边子白身上打量。她甚至想起和边子白的第一次对话。 那是她一时心善将晕倒在酒肆门口的边子白在路过的干果商人白圭的帮助下抬到了酒肆之中,而边子白醒来之后并没有什么特别,很木讷,傻呼呼地仿佛被主人抛弃的丧家之犬,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惊恐和无助。 原本以为边子白就会傻呼呼地站起身,最多对救他的恩人感谢就会离开。可没想到上一刻还在发呆害怕的边子白下一刻却打量起来酒肆的环境,嘴角扯起的弧度似乎在表示他对酒肆的不屑。 路缦当时气疯了,救人还救出错来了?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表情? 是不屑,还是觉得帝丘城内小有名气的酒肆老板娘路缦的身份太低贱,不配救他咋的? 或许她心底的好奇心就是这样种下的,接下来的过程更是让她觉得,小兔崽子开口第一句话就大言不惭道:“我可以试着让你的生意好一些,但需要付出一点报酬。” 一开始路缦还以为是遇到了兜售秘方的骗子,可让她始料未及的是边子白凭借说书讲讲故事,真的做到了他给予的承诺。一些从来都不曾出现的故事在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嘴里如同抽丝剥茧般的说出,最后编织成一副漂亮的云锦。 让她可气又可笑的是,这个明明是青涩少年的家伙,说的故事竟然都是男欢女爱的情节。 小黄文要是带着细致描写,足以让老司机都难以把持,正应了那句话:心中旌旗招展,面色岿然不动的男人是最危险的时候,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个男人下一刻是否会暴露兽行。更何况是面对一个个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卫国抠脚大汉?更奇怪的是,每次边子白说到精彩处卡住,引起喝酒大汉们的大为不满,暴躁的酒客甚至以拆房要挟,看似瘦弱的边子白却根本就不为所动。每次都惊险到让路缦心都提到嗓子眼的地步,可最后总能在一群干瞪眼的听众虎视眈眈之下,昂首阔步而去,恐怕听众也担心打跑了这坏子之后再也听不到如此精彩的故事了吧? 对于说一不二的边子白,他们也是颇为无奈。 可边子白也生气啊!这个时代是战国,没毛病,列国纷争,豪杰四起。可谁能想到,在帝丘的卫国人,竟然对血脉偾张的武侠故事毫无兴趣,对英雄豪杰也没有多少感觉,唯一喜欢的就是野汉子偷人戏码。 这尼玛是个什么国度? 这真不能怪卫人天真烂漫胸无大志,翻遍孔子整理的《诗经》,惨烈不过秦风: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深邃不过邶风:“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丧德不过鄘风:“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民怨不消,只有魏风:“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 谁能想到,道了《卫风》通篇都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都是说的是男男女女的那点事。结合卫国有过一次被狄夷灭国,真的是灭国,还特别惨,整个卫国的国人只剩下800余人,曾经春秋时期的伪强最后之剩下一个村子的国人,可见有多惨?最后还是卫国国君的女婿们帮忙,才重建了卫国。足以可见,在卫国,思维严谨的辩论家没有市场,战无不胜的将军没有市场,更不要说改革派,激情派了,统统排除出权力中心。唯一能让卫人兴奋不已的就是美人和爱情了。因为哪些幸存下来的800卫人要担负起一个村庄的男人繁衍一个国家的口人这等浩大的工程,可以说卫国的先人们做到了为这个国家精尽而亡的牺牲。而边子白此时的心情是——我日你个先人! 有没有搞错,说好的金戈铁马,说好的帝国崛起,在哪儿呢? 边子白一度迷茫地反思,自己到底在哪里?这绝对不是他理解的战国! 这个时代有孔子、老子、墨子的学说传播。战国的奇人名士不少已崭露头角,当然死了的更多,可是他们的学说留了下来。值得庆幸的是卫人的识字率在列国之中是首屈一指的,文教水平战国第一,可毛用都没有,出色的卫人根本就无法在卫国获得一官半职。 从酒肆出来,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相比这个时代的房子普遍都是那种昏暗低矮的样式,正午街头的阳光灿烂的让人眼晕。 让边子白越来越喜欢这个时代的恐怕就是蓝天了,空中没有云,或是云少的时候,太阳之外的区域,都是沁人心肺的湛蓝。在后世,据说地球上只有少数几个地区有这样的蓝天,可在战国,跑到华夏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这样。天空纯净的仿佛没有一粒尘埃,空气中富含的氧离子,让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身体的满足。就算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有一个月了,可是对空气的迷恋,仿佛永远没有个够。 边子白深吸一口气,咦,不对劲,怎么有股子酸味,还是馊了的味道。瞪眼一瞧,面前站了一个笑的异常灿烂的青年人,傻呼呼地站在他的面前,身上的一副如同是从水里捞起来似的,湿漉漉的,都是汗渍。边子白皱了皱鼻子想要生气都没办法,任命似的低头叹气道:“白圭,这一天你都去干什么了,全身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我去货栈搬货了,你看……”年轻人一口白牙,得意地笑着向边子白展示他这小半天的收货,确实不错,两个大子,看着像是小铲子,是最小的一种规格的布币。来到这个时代,边子白另外一个要吐槽就是货币,太坑人了。各种各样的货币形状都有,方形的楚国叫‘鬼钱’正方形的;周王周围的郑国、宋国、卫国等喜欢用铲形的叫‘布币’;还有诸如‘刀币’、‘贝币’、‘圆币’…… 每个诸侯国都似乎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喜好,可问题是列国任何一个国家似乎都不热衷于铸币,大部分的货币都出自商人。 这就问题来了,货币形制不一,大小不一。就拿布币来说,边子白惊恐地见到过十几斤重的铜疙瘩也被铸造成了布币,真不知道是那个脑袋有坑的商人的杰作。 好在大部分人还是比较正常的,布币的样子有棱有角,不太方便携带。可固执的卫人就是这么执拗,不管是交易还是做工的酬劳,都要布币,其他的货币概不接受。 白圭一脸陶醉地看着手中的布币,期待道:“只要再积攒五个‘中布’,我就又能去城南的王夫子那边学字了。” (布币有三种规格,第一种是个头最小的‘小布’,其次就是个头中等的‘中布’,还有就是私人铸造的‘大布’重量规格没有限制,摆阔装土豪用的。后世哪有这么玩的,土豪拿青铜来充门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收破烂的呢。) 边子白捂着额头无奈道:“你的理想不就是成为大商人,为什么还花费三个月两条腊肉的学费去认字?” 对此,边子白很不理解,可是让他奇怪的是不管是白圭,甚至酒肆路缦都认同认字读书的这种做法,即便最后白圭用不到。而且在边子白看来白圭实在太过幸苦,贩卖干枣的收入本来就少,而学费却很昂贵,白圭不得已之下只能去打短工。但朝歌城内能够做短工的机会实在不多,所以白圭的求学之路颇为艰难,在辍学状态和求学状态两者交替的情况下苦苦坚持。这家伙很励志,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 边子白觉得有义务帮助他在朝歌的第一个朋友,提议道:“我也识字,你想要认字的话,我就能教你。”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而白圭却态度坚决地反对道:“这怎么行?” 一开始,边子白还以为是白圭不肯占便宜,劝解道:“你看我一个外乡人来了帝丘,受到了缦姐的照顾,又有了你的帮助,才让我这个羁旅他乡的人有了生存的保障,难道你就不能接收我的感谢吗?再说王夫子脾气暴躁,学问……恐怕也不怎么高深,你在他那里是学不到多少才学的,还不如我先教你认字,等遇到好的夫子,再去拜师。这样一来,你也能积攒足够的拜师礼物,不是吗?” 白圭摆手道:“王夫子的学问是好的,就是脾气够呛!” 白圭可不单单是为了识字才去求助王夫子的,他可是带着另外目的,只不过这种心思不能说出来:“可是王夫子即便脾气不好,得罪很多人,大部分的街坊都不愿意去他哪里认字,总要有人去认字他才有足够的束脩养家糊口。如果因为他的脾气不好,我不去,别人也不去,他岂不要饿死?” 这个理由很强大,边子白百口莫辩。 卫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固执,固执的可爱。白圭傻里傻气的话,一下子拔高了他的人格魅力,连走路回去的时候,背影都似乎挺拔了些许。 可边子白想到的是,王夫子似乎不穷吧! 这个时代,谁也不敢指着一个人说他寒酸,至少在这个人家里拥有一辆马车的前提下。 第003章 落难的将军 “酒肆的红枣快用光了,你有空送一些过去。”边子白想起临走老板娘的嘱咐,嘱咐白圭。对于生意,卫人有着超乎这个时代的偏执,白圭想都没想跑着就回家去了:“这就去送。” 红枣配水酒,这也是物资匮乏的产物。 花生才是美酒最佳的搭档好不好,如果没有花生的话,豆干、凤爪、酸辣土豆丝、拍黄瓜、炒鸡蛋都是佐酒的绝配。让人失望的是,一只鸡只有两个爪子,而母鸡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意味着是最好蛋白质的来源——鸡蛋。 为了吃凤爪而杀鸡,这是还要被史家的那帮顽固老头子钉在耻辱柱上的荒唐事。吃一盘卤鸡爪,铁定会上升到祸国殃民,穷奢极欲的批判层面上。 至于鸡蛋? 卫国在不久之前还真的出过一件算是不大不小的事,主角就是鸡蛋。 卫国有一个将军叫苟变,替国君下乡去收税,按照卫国的标准,国人有义务招待国君的使臣,不过卫国有几百年来定下的规矩,黍米饭敞开了吃,没有肉,至于蔬菜嘛,有什么吃什么。也不知怎么了,苟变当天受到款待的时候吃到了鸡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阴谋),苟变帮着税务官下乡收税的时候违规吃了鸡蛋,还是俩个鸡蛋,传到了国君的耳朵里。 结果…… 苟变悲剧了,他的官职被国君撸了。 理由很简单,因为苟变坏了卫国几百年来定下的规矩。眼下卫国的国君可是卫慎公啊,他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当上国君的? 还不是杀了亲大哥,才当上的国君吗? 而卫慎公的大哥是杀了自己的叔叔……卫公不守规矩当了卫公。他犯下的罪行是封建王朝最不能容忍的罪行——弑君。他无视自己的过错,却无法忍受自己的臣子多吃两个鸡蛋的过错,显然卫公的目标不是苟变。苟变不过是他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如果苟变起不到威慑的效果,他甚至不惜对猴下手。 好吧,卫国的标准有两套,一套是针对自己的,另外一套是针对除他之外的所有卫人。在他看来,任何破坏规矩的人,都可能有当叛军的可能,需要提防和毁灭。 不得不说,卫慎公是个很硬气的人,苟变的才能足以将五百乘,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按照《周礼》对军队的解释,一辆车带75个左右的步兵,加上车兵和辅助兵种在一百人左右。是战国时代最小的作战单位。卫国举国之力也不过三百乘,一个苟变就能统领卫国所有的军队,按照对国家的重要性来分的话,妥妥的上将军,大将军头衔是跑不掉的。春秋战国时期也好,秦汉时期也罢,大将军不仅仅是一个官职那么简单,首先大将军府不是一般的府邸,是一个国家的军事指挥中心,等同于后世的参谋总部。与此同时,大将军的身份也高的出奇,授予大将军之前,国君要斋戒之后建立高台拜将,每次朝会之前国君要迎接,朝会结束之后国君要送出大殿,与此相等的身份就是丞相了。如此人才说不要就不要了,不得不说卫国的国君绝对是列国最任性的一个。按照原来的历史,苟变运气不错,卫相替他说话,最后受到了慎公的重用。 其实卫慎公撸掉苟变有很多层意思,最主要的是他看不上苟变的才能,卫国别看弱,人才真的多啊! 且不说上古先贤,就近的吴起,为将一生从未尝过败绩,就连临死都能拉着仇恨他的楚国七十多大家族陪葬的猛人,苟变的才华和吴起相比,真的和米粒差不多。 可眼下,苟变还刚被国君撸掉,丢掉了差事,没有施展的抱负,尤其是断绝了家族的希望之后,成为家族的罪人,苟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糜烂,最后烂成了一摊烂泥。 整日里混迹在酒肆之中,倒霉蛋印记,明晃晃地刺在额头上。 苟变对鸡子的恐惧,几乎可以和鬼神等同。要是酒肆里谁敢买草鸡蛋,他会暴怒,会发狂,会将整个酒肆都拆掉的。 倒霉的苟变在偌大的卫国无处可去,只好在边子白工作的酒肆里整日买醉,被其他酒客们调侃地称为‘将军’。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当上过将军,在这个时代,将军有两种,国君拜将,这是最高规格,上将军就是总司令,边军将军,也至少是个大战区司令的地位。其次就是带兵出战的临时将军,士大夫、公子、甚至……禽兽,也能成为将军。比如说闹出笑话的‘鹤将军’,还是出在卫国。一只扁毛畜生都能当上将军,可卫国的顶级人才却只能当平民,谁还给卫公卖命啊! 边子白不知苟变是否还有被重用的机会,他只是匆匆赶去城北的石匠作坊,询问他订下的石磨是否已经做好。 还没到地方,远远就能听到叮叮咚咚的敲击声,走入院落的之后,到处都是膈脚的碎石,还有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工匠们,皱着眉头,眯起眼睛,并不是工匠们的表情轻慢,而是石匠这个工作经常有细小的石子飞溅伤到眼睛,眯起眼睛能够一定程度的起到保护的作用,这才如此。 “石大叔在吗?” “是你?” 放在手中的活计接待边子白的是石大叔的徒弟,石昂,原本没有氏,也没有姓,就知道叫‘昂’,跟了石头大叔学艺,这才跟着了师傅的氏,春秋战国时期,人们习惯用氏,而不习惯用姓。打一个很简单的比方,后世称呼秦始皇为嬴政,可实际上他自己都不会这样称呼自己的名字,而会认说自己叫‘赵政’,因为他是嬴姓赵氏,战国人的习惯是以氏和名来构成名字,始皇帝自然是叫赵政。这也是为什么说秦国和赵国是亲戚,因为这两个国家的君主都是嬴姓赵氏。当然,这是大贵族和士族才会这么做。至于贱民……恐怕连自己家的祖宗都不知道在哪里,谈什么姓氏?边子白抬手行礼道:“昂大哥,小子订购的石磨是否已经做好?” 昂忙答礼之后,在石槽的水池子里胡乱清理了一下,这才开口:“石磨啊!开槽很简单,就是做成你要的形状也很简单,可是打孔不太容易,还需要两天。” 随后边子白跟着去看了正在开槽的石磨,这个时代的打孔就是用木头在顶部压上重物之后,用绳索帮着在石头上来回的转,效率低的感人。实打实地水磨工夫,逼着买家说什么也要把这人工费加上去不可。 这也是石匠敢收边子白五十个中布的原因。 加上中间的圆孔需要铁匠打出一个圆柱形的铁栓子,一座石磨的造价几乎比帝丘城里的一个小院的价格相当。 到了这个时候,边子白有点后悔了,他没想到石磨的造价如此高昂,以至于他倾家荡产都难以支付后续的资金。他并不是没有想过依靠其他的手段来挣钱,当然忽悠是绝对不行的。在卫国骗人被戳穿之后,固执的卫人绝对有一万个理由让骗子进大牢。甚至国君都会关注,毕竟卫国的骗子实在是太少了,已经到了能够引起国君注意的稀缺程度。好在卫人以君子为标榜,诚信待人,没钱不要紧,可以赊账。 之所以他着急让石匠打造石磨,最终的原因恐怕是他有着很深的危机感。 在酒肆说艳情小说赚钱,恐怕难以长久下去。 他连压箱底的《金瓶梅》都开讲了,都快要黔驴技穷了好不好? 至于其他的营生也不容易,做石匠,他没有那分力气。 打铁,更幸苦。 做陶器乃至瓷器的难度不高,关键是要有陶土,可问题是帝丘城里做陶器生意的人都让魏国的贵族垄断了,别看一个不起眼的陶器作坊,背后站着的是魏国的顶级大贵族。比如城南最出名的公孙作坊,就是魏国顶级权贵公孙家族的产业,他要是敢做这个行当,很可能最后的结果就是被公孙家族的人抓走,炮制出逃奴的‘证据’出来,往矿上一送,到时候他真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其他的行当,比如说酿酒。 别多想,酿酒也是垄断的,小规模的私人酿酒没人干涉,可真要是到了能大肆敛财的名酒的程度,酿酒师的身份上肯定会有一个标签,某某大贵族的匠奴。 想来想去,或许只能做豆腐了。 没办法,这等吃力不讨好的活计是没有那个大贵族会和他争的。 看到了石磨的制作进度,他才稍稍放心了一点。 等他回到酒肆已经是下午了,原本快要散场的酒肆里,却引来了一阵阵骚乱。边子白挤入人群,才发现事情的主角是苟变,另一个当事人是老板娘路缦。 两人上演了一幕债主和苦主的戏码,边子白轻声问边上看热闹的布点伙计:“怎么回事?” “午后酒坊有人来讨要酒钱,路姬好像没有凑齐酒钱,这不……她也是被逼急了,问‘将军’要酒钱。” “将军有钱吗?” “他要是肯回家的话肯定有钱,可问题是他敢回家吗?”因为两个鸡蛋被国君撸掉了官职,别说在卫国,就是春秋战国也破天荒的一遭,往前五百年,往后两千年,全天下就他一人因为两个鸡蛋被开革官身,绝对的骚气逼人。苟变这一辈子在卫国官场都没有成为士大夫的希望,甚至成了士大夫阶层的笑柄,让家族蒙羞。苟家已经将苟变赶出了家门,让其自身自灭。 当然也可能会另外一层意思,苟家对苟变还是寄予希望,卫国既然无法当官,可以去楚国、齐国、魏国……有的是求才若渴的君主。 可苟变就是在城里终日买醉,丝毫没有奋发向上的迹象。 整日喝的烂醉,经常是连站都站不稳。 面对酒肆老板娘的追讨酒钱,苟变傻笑着回应:“路姬你的酒都是清水兑的,根本就没什么酒味。” 当着债主的面,说债主不厚道,路姬气地浑身发抖,咬碎银牙恶狠狠道:“好你个苟变,你还以为自己是个大将军,整日喝的烂醉,不给钱还罢了,还敢说老娘的酒兑水,老娘和你没完。今天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把酒钱给结了,要不然,老娘去告官。” 苟变眼神微微凝住,仿佛让他记忆起了心底之痛,可随后又恢复到原来醉酒的憨态,傻呼呼地笑着,说着:“去吧,去告官,就是告国君也一样。” “你……” 路姬气地上前踢了苟变一脚,没想到报复不成,却被苟变傻子娶媳妇的模样调戏了一番。 苟变不知错,还一个劲地傻笑着,东倒西歪地靠着酒肆门口的墙。 都快气炸了的路姬气咻咻地去了后院,气咻咻地将一件女子的襦裙仍在苟变的头上。 周围人觉得苟变这下要发怒了,可没想到,苟变丝毫不在意,反而慢腾腾的往身上套着襦裙,嘴巴里还念叨着:“来喝酒啊!解所有烦恼的美酒啊!” 第004章 坏人前程 与酒肆相通的就是后院,也是路姬平日里生活的区域。院子里除了晾衣的架子外,还有一些大瓮,和酒肆盛酒的大瓮没什么两样。 “缦姐,您喝口水,休要气坏了身体。” 遇到这等事,也不能去指责谁对谁错,苟变已经烂醉如泥,对一个醉鬼来说,任何要求都是无理的啊! 路姬胸口起伏着,幅度很大,饱满的撑起了松垮垮的深衣,这种衣服非常特别,里面都是空的,有点像是后世女孩们在夏天喜欢穿的连衣裙,可是很宽敞。边子白居高临下,低头看下去,一览无遗,呼吸不觉厚重了起来,太壮观了。路姬猛然抬头,见边子白拧着身体,眼神有点迷离,顿时气结,拿起手中的鞋子就往边子白脑袋上拍打。口中念叨着:“让你不学好,小小年纪就这么色,浪荡小子还不快滚。” 灰头土脸的边子白,慌不择路的逃走,穿过空荡荡的酒馆,来到大街上。 虽说卫人的整体道德水平要比其他诸侯国的人要好很多,但是看热闹的习惯都一样。苟变醉酒在路边之后,很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群人。 按照平时看热闹人群的习惯,大家脸上要么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么就是热情帮忙,可是对于帝丘城的百姓来说,用指指点点的行为来看热闹,显然是不妥当的。更不符合君子之国之人的气度。 可边子白诧异的是,酒肆前的人群似乎更稠密了一些,可大家却摆着一副唯恐不及的样子,指点着原本的主角。 帝丘的前司马苟变。 再看苟变,也让人感觉奇怪。原本醉酒的人反应是迟钝的,但酒品即是人品,有的人醉酒之后呼呼大睡;有的人醉酒之后大呼小叫;也有的人醉酒之后哭爹喊娘……基本上一个人醉酒之后的状态是不会改变的。 按照苟变一如既往的醉酒状态来说,他的境界是——嬉笑怒骂,调侃的意味更加浓厚一些。看再看眼下的苟变,如同男人进入了贤者模式,眼神空洞到虚无,傻呼呼地踞坐在墙角,颓废地发呆,毫无生趣可言,仿佛死鱼一般地望着天空。连边子白这个好奇心不太重的人都不觉奇怪,发生了什么? “国君来过好了。” 国君?不得不说,路人的答案让边子白好奇万分,来到这个时代还真没有见过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更没有见识过诸侯国国君的气度和排场。在他想来,国君出行的话,锣鼓喧天,彩旗飞舞……唉,这是不可能的。但至少几匹高头大马拉拽的车总该有吧? 加上国君出行必要的依仗,几十辆车的队伍,来去无影这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更何况酒肆门口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人,国君来了,还不清个场,开个道什么的,一来二去的小半天就过去了。可是放眼周围,任何一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出高贵的样子,一个个都不像是能出入宫殿的士大夫。 “国君?” “是国君的使臣。”说话的这位带着忧虑的情绪,不得不说,卫人烂漫,但心肠真的不错。能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担忧,可见国君虽然做了不少傻事,但效果还是显著的:“听来的人说相国子思大人给苟……将军说话了,让国君不要因为一个人的私德而妨碍国家选拔有用的人才。” 这位解释的街坊似乎也觉得再用调侃的口吻说苟变不太合适,改口称呼苟变为将军。 “国君采用了相国的劝诫,于是就派贵人来找苟变询问。可是……” 街坊挺无奈地一摊手,视线落在了苟变的身上。此时的苟变早就没了嬉笑怒骂的洒脱和不羁,如丧考妣的样子让人唏嘘。 “更倒霉的还在后头呢?苟老太爷也跟着来了,看到孙子如此不成器,一棍子打醒了苟将军,可贵人已经走了。就在刚才,宫里传来了国君的答复,苟变将永不启用,卫国不需要一个穿着女子衣服的将军守卫国家。” 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清楚,对于苟变来说,世界上恐怕没有比这更让人绝望的了。 苟家彻底结清了苟变在酒肆的欠款,就放在酒肆的柜台上,还有一块玉玦。这种东西在贵族之中一般有几个用途,第一种,装饰品,主要男人用;第二种,男子射箭的辅助器物;第三种就是信物。显然苟家送来的玉玦的意思是第三种,而且过分的是,好好的玉玦碎成两半,意思再明确不过,决裂。 突遭巨变,对于城防司马苟变来说,绝对是人生的底线深不可测的下坠之势,没有尽头。 想要一时半刻缓过来,恐怕是不可能了。 再说刚才苟变是被国君和苟家家主惊吓住了酒气,才难得的有了一丝清醒的样子。可实际上他还是醉酒状态,就算是想要劝解他,也要等他酒醒了再说,眼下……算了吧。 后院。 路姬一脸悔意地心头打鼓,似乎不该一时生气用将女子的襦裙套在苟变的脑地上,故意羞辱他。她甚至没有去数苟家送来的钱是否够数。反而愁容满面,仰起脸担忧道:“小白,我会不会惹上芶家,被记恨。” “这个……” 说不记恨,可能吗?芶家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能够让家族光耀门楣的弟子,最后被朝歌城的一个酒肆的女老板给毁了,盼她死都是应该的,更何况对付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后台的女人,需要多大的麻烦? 芶家说什么也是乡间土霸主,说轻巧一点,碾死路姬就和碾死一只蚂蚁差不了多少。 也许根本就不要下黑手,只要断了路姬的进货渠道,在边上开一家酒肆,用不了一个月,路姬的生意就该歇业了。 边子白不同于卫人,他似乎更愿意用恶意去揣度人的心思。芶家的反扑是必然的,至于他是否要和路姬站在一起,这恐怕没有选择。因为他和路姬一样,在朝歌城也是没有跟脚的人,甚至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加上路姬还救过他,根本就没有理由置之不理。再说,他的户籍也落在了酒肆,从官府的记录来说,他是路缦的弟弟,从而要承担卫国的赋税。 边子白皱眉道:“恐怕我们的酒肆要改行了。” “我早该想到的,芶家是帝丘城的大家族,要是从酒坊断了我们的酒水供应,酒肆还能开得下去吗?”路姬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不施粉黛却出尘仙子般的脸上愁容满布:“不卖酒我能做什么生意?其他生意掺水客人都不要的啊!” “懒女人!”不得不说,路姬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当然她只选容易做的,最容易的。沽酒就是如此,坐在酒肆里,等着客人来,沽酒之后等着客人走。酒买光了,通知酒坊送来……所有的一切都似乎不太需要操劳。 这也是为什么二十多岁的路姬依然青春永驻,相反朝歌城里其他小门小户的平民女人年少就才是操劳,等到二十多岁之后,生养了一地的孩子,有些连半老徐娘都称不上了。 期期艾艾了一阵,路姬觉得自己恐怕难逃命运的魔爪,低声道:“恐怕只有最后一条路了。” “什么路?” 边子白好奇道,他可知道路姬这个女人美则美矣,可真不喜欢动脑子。 能够想出来就她于水火的办法,不得不说,让边子白又惊又奇。 “嫁给苟变呗!”随后路姬又开始纠结了起来,似乎这样的结局不符合她的心思。 边子白心头一紧,问道:“你喜欢苟变吗?” “他呀!算了吧,我就算是嫁给一头猪也不想嫁给苟变啊!这家伙臭的如同茅房里的蛆,隔着好几步就能闻到身上的怪味。” “或许以前的时候不这样呢?” “以前也这样,你以为他是被国君革除了官职之后才变得如此邋遢的?”路姬鄙夷地蹙眉回忆,随后用力的点头,认真道:“看来帝丘城呆不下去了。只能去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了,不过小白,我恐怕没办法带着你一起去。冲你叫我一声缦姐,我也把你当弟弟看。等我把酒肆和院子卖掉,估计除了路费能余下不少钱,我给你留一点,芶家也不是蛮横的家族,他们也不至于迁怒到你一个小孩子身上。” “我不是小孩子了!”边子白辩白了一句,随后才意识到如今不是追究称呼的时候。 对于路姬对他的好意,让他心头暖洋洋的,似乎很久都没有感受到了这种温暖。他缓缓道:“缦姐,你能肯定芶家不会用权势来对付我们吗?” “什么意思?” “比如说刺客。” 路姬眼睛慢慢地聚成了一道弯月,嘟着嘴,突然笑起来:“你想什么呢?我们是无心之错,再说问题出在了苟变身上,他要是不自暴自弃,至于发生后面的事?再说了,这里是帝丘城,芶家除非不想在卫国立足了,不会用作奸犯科的手段。” 既然芶家能够动用的是常规商业手段,边子白心情顿时轻松起来,他信心满满的盯着路姬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缦姐,你要是信我的话,让我接手酒肆的管理,不出一个月,就算酒肆断了酒水的供应。我也能让缦姐的店成为帝丘城最有人气的店铺。” “说什么胡话呢!”路姬没好气地白了一眼,随后不在意道:“想要脱手酒肆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你要是有想法,大可试一试。” 第005章 所谓理想 临时组合的姐弟两个,似乎忘记了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当时人,苟变。 有句话怎么说的,断人前程,不共戴天。苟变在卫国的前程是彻底葬送了,问题出在他的身身上,至于路姬的错失不过是一个诱因罢了。 当将军的苟变拥有百战悍将的戾气,让人望而生畏;可是做醉鬼的苟变,就是一只会笑的老虎,还是吃草的大喵。谁都知道苟变很强,可谁也不会怕他。纵然他整日在酒肆里放纵大骂,也没有人觉得他会对人有任何的威胁。可这次不同了,他将彻底被国君遗忘。 如果苟变是一个拥有强大灵魂的强者,谁都要担心他气急败坏之下的迁怒。如果苟变是像他的一个前辈吴起一样的性格的话,恐怕酒肆的老板娘路姬逃不掉,连带着边子白,甚至一起看热闹的都要遭殃。 毕竟吴起为了当官,连杀妻儿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他为仕途,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翌日,清晨,边子白偷偷地在酒肆内,就这门缝的一点缝隙观察宿醉的苟变,曾经的‘苟将军’手脚摊开,仰面朝天呼呼大睡,呼噜打得震天响。边子白吞了一口口水,一动不敢动,他在昨晚临睡前忽然想到,芶家因为家族的产业在朝歌城,不敢用过激手段对付酒肆。可苟变不一样,这是一个被剥夺了所有希望的倒霉蛋。 世界上有比一无所有的倒霉蛋更让人担忧的吗? 恐怕真没有。 尤其是这个倒霉蛋还是一个拳打帝丘城的武夫,当然这里说的是苟变有这样的实力,可他真没有做出过如此荒诞的事情来。苟变真要是帝丘城内的‘净街虎’,‘城南一害’之类的名声,就算是芶家下死力气,也不可能让苟变成为士族之中的一员。 能够因为两个鸡蛋被国君革除的家伙,芶家实际上在帝丘城也算不上什么显贵。可对于酒肆的主人路姬来说,却是庞然大物。这个道理也同样适用于边子白。 边子白苦思良策,都没有找到很好的解决办法,给钱?他没有,路姬也没有;美色?这个路姬有,可是她不愿意;给权?他也想要啊!成为权贵阶层多舒心啊!再说了,如果边子白是权贵,他会在意芶家的敌意吗? “哎吖……” 露水干透,日上三竿的时候,苟变打着哈欠从草席上坐了起来。他还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醉死过去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四处踅摸了一阵,抓起昨日路姬盖在他脑袋上的襦裙,放在眼前,随后眼珠子都瞪大了两圈,随即将头埋在襦裙之中深吸一口,妥妥的变态猥琐大叔的形象。 躲在门背后偷看的边子白吃惊的就差用脑袋撞门板了,这……尼玛是卫国将来的国防大闸?名将之姿? 举止下作无比,也就比半夜里在女生宿舍阳台偷内衣的大叔稍微强那么一丁点,这等形象,说出去谁信啊! 苟变似乎想起了这条襦裙的主人,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唯独可惜的是襦裙上传来的皂角味似乎在告诉他,这不是原味的!靠着鼻子闻美人香,终究无法果腹。苟变小心翼翼的将襦裙收了起来,贴身塞进一个月没有洗过的氅衣里,这条襦裙恐怕就算是漂洗十次,路姬也不会再要了。自从边子白认识苟变以来,他好像还从来没有换过衣服。按照这些日子打交道和观察,边子白深知苟变是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的人。这时候发呆,应该是肚子饿了,就见苟变随后摸着肚子,一阵嘀咕,突然鼻子耸动了几下,嘴角开心的笑起来:“路姬,我昨天又梦到你了,你看我手上还有你的襦裙,快开门迎客。” 苟变是武夫,他的六识可要比旁人强的多,微弱的声音都能分辨,更何况边子白在门后躲了大半天,还闹出了老鼠饥荒的动静,能逃得过他的耳朵? “小白,快开门,大生意来了。” 苟变忘记了昨日的醉酒,也忘记了在酒肆的欠账,甚至忘记了一切,仿佛他的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每一天都是从零开始。 随后没轻没重的拍门声一声响过一声。 明知道躲不过去,边子白牙一咬,心一横,拔掉了门栓打开了酒肆的临街门板。古时候的人,说七尺大汉,说明一个男人伟岸。边子白的身高并不矮,可惜面对的是一个八尺多高的莽汉,也只能是仰着头说话了。 平日里,边子白也在路姬不在的时候帮忙沽酒,他在柜台后面打开了一个酒缸,舀了一勺美酒倒入酒碗之中,递给了苟变。 纵然是已经成为酒鬼队伍中的一员,苟变也有点傻眼,大清早的就吃酒,脑袋还是晕沉沉的,能好吗? 苟变低头看着碗中的水酒,绝对没有注水的好酒,而且还是酒瓮最上面的酒,没有一丝浑浊。可是他总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小白,大早上的某肚子里空荡荡的,喝酒好吗?” “‘将军’有所不知,这叫还魂酒。” 苟变眼前一亮,激动道:“此话怎讲?” “‘昨日醉死,酣睡一夜,待睡醒之后将军是否感觉口干舌燥浑身酸痛?加上宿醉之后脑袋晕沉,反应迟钝,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了。”边子白往前凑了凑,伸出食指往下指了指:“犹如去地府黄泉走了一遭,此时喝水吃饭都解决不了身体的不适,唯有一碗还魂酒,荡起万丈豪情。” 苟变点头如捣蒜,这种感觉不正是此时此刻身体的反应吗?怎么会有错?“这么说喝酒好?” 边子白鼓励地点头道:“没错。” 苟变还是有点怀疑,看一眼边子白,再看一眼酒碗,似乎不太情愿地将碗口举到嘴边吸溜了一口,啧啧感受酒香在口中的回味,忽然愣住了,似乎头不痛了,身体又一次轻灵了起来,惊奇道:“真的有用。” 说完,苟变大嘴贴着酒碗咕咚咕咚地将一碗水酒干了,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残酒,豪爽道:“好胆,好气魄,好一个还魂酒!” 说话间,苟变再一次将酒碗拍到了边子白的面前,高声道:“再来一碗。” 边子白一脸黑线,他倒是真的想一直将苟变灌醉下去,然后让他永远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可是……酒钱算谁的? 粮食种植、酵母、工艺都很落后的战国时代。酒这种集合三种不容易获得的自然馈赠,加上从业者固步自封的技术封锁,让酒价一直出奇的高昂。就像是路姬卖酒掺水,并不是说她开黑店坑人,以次充好。其实城里的酒肆有一家算一家,都是以水兑酒,不然那家酒肆都开不下去。这还是在卫国,齐国的奸商甚至往水里面掺酒,一样当酒卖。 所以,让苟变永远处在酒神的祝福之中,醉生梦死,是不可能的。 边子白按住了要发飙的苟变,好在这家伙只是气势很足,最后……也就不了了之的主:“‘将军’小子有好消息和坏消息,都和你有关,你要听一下吗?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很简单,一两句话就足矣。” “某总觉得你小子在给我下套。”苟变语气不善,可随后又咧嘴笑起来:“不过苟某人可不是什么将军,不过是城守司马,也就是卫国,管百几百号人的小军都敢称将军。听说魏国的常备武卒就有二十多万人。河西之战几十万大军交战,那才是将军该有的舞台的啊!可在卫国呢?军官还要去乡下收税,算是哪门子的将军?” “为什么你不去魏国,甚至南下楚国去试一试运气呢?说不定真的能够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还有秦国,听说去关东士族去秦国的都获得了士大夫的身份,爵位随取,容易的很。”边子白顺着苟变的话往下引导。 苟变不屑地挑眉道:“秦国是叫花子,至于……魏国?他们只会将卫人当成附庸,怎么可能被重用?至于楚国,吴起够厉害了吧!他在楚国为楚悼王执行变法,最后楚国强大了,可最后得罪了楚国的贵族,楚悼王一死,就想着要谋害他。可吴起这老小子坏啊!竟然扑在楚悼王的尸体上,任由楚国贵族射杀。” “楚国的法律好像有一条:毁坏王尸,不论贵贱,罪三族。谋害吴起的70多个楚国的家族都因此遭殃了。”让苟变诧异的是,边子白竟然听说过吴起,还有楚国之乱。 “匹夫在临死之时拉一个人垫背,就不错了。可吴起一下子拉了楚国70多个大家族垫背,这份毒辣,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某不过是中人之姿,去楚国,会被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的。”苟变最大的优点或许根本就不是他的武力,也不是他统帅练兵的能力,而是他有自知之明。其中还不乏楚王公族的顶级大贵族。这是一个对自己都狠到极致的人啊!想到此处,边子白如坠冰窟,周遭都冷冰冰的,仿佛哪些孤魂野鬼在他身旁飘荡。 而故事不仅仅如此,还引出了另外一个故事,墨者守义,为了一个义字,墨家的精锐180多人都决心在楚国赴死。导致墨家从此一蹶不振,退出最强大的学派之列。 可以说坚持赴死的墨家巨子孟胜是墨家的罪人,同时也是墨家最大的宣传者,没有180人的慷慨赴死,墨家的义理也不会响彻神州。 边子白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说服苟变似乎困难了不少。 显然,从苟变的话里不难听出,这家伙对在他国出仕没有多少认同感。有种守家犬的愚忠。 边子白装作真诚地看着苟变,语气真切道:“你有什么理想吗?” 第006章 做梦 理想这个词太笼统,从苟变眼神中的空洞就能看出,他对这个没有概念。 “唉,又是一条咸鱼。”边子白心头暗骂。 边子白想了想,换了一个说法:“抱歉,我可能误导你了,小子的意思是志向,你是否有对将来的期待和奋斗的目标。” “远大志向是吧?” 苟变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从他第一眼,看到白圭背着边子白进入酒肆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不简单。就在刚才,他真正断定,边子白一定出自某一个大贵族,甚至可能是几个强国的公族。 因为,吴起伏在楚悼王身上被射杀的事,他也是通过卫公才知道的,因为楚国这么多的贵族波及的动荡,很可能会波及到卫国。或许楚国的内乱对于魏国,齐国,这样的强国来说,是机会。可对于卫国……恐怕只能是灾难。卫公和卫国军队将领们如临大敌,最后却发现是虚惊一场。 卫公能知道楚国的内乱,是因为他是一个国家的国君,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而且卫国就算没有在楚国安排密探,魏国呢?齐国呢? 楚国内乱对于苟变来说都不是那么容易知道的,如果没有卫公的提醒,他也不会知道楚国原来被一个曾经的卫人弄得国内震动,要不然他也不会知道楚国发生了什么。原因就是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渠道实在太过缓慢。 可边子白怎么知道的呢? 恐怕大有深意。 苟变潜意识的认为边子白应该是受到楚国内乱而波及的贵族子弟,身份……应该比他的卫国乡下土财主的身份要高上不知多少。甚至可能是楚国的公族,毕竟,那场内乱已经平息了,但是受到牵连最大的还是楚国的公族。 吴起担任楚国令尹,相当于其他诸侯国的相。他的存在还堵住了楚国所有大贵族的上升通道,可吴起的身份又是一个卫人。 苟变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坐立不安的看着边子白,试探道:“尔以为吴子为何不容于楚国士大夫之中?” “这个问题不太好说,恐怕任何和吴子站在一起的人,都会觉得自己是傻子吧?楚国的贵族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吴起让他们损失了利益,更过的是他的存在让楚国的权贵们会绝望,智力不足的绝望,这恐怕就是他们想要杀掉吴子的原因吧!” 边子白有点纳闷,他的目的不是说理想吗?怎么扯到了吴起的身上了?不过他也没有太在意,苟变人生爆发也做不到吴起这样的高度,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中人之姿,这个‘中人’是指在士大夫阶层之中,而不是泛指所有人。战国时期贵族之间有仇,是可以决斗的,可是吴起在楚国愣是没有一个楚国贵族敢和他生死斗。早年间,吴起在卫国求官,却倾尽家财都没有获得,被人嘲笑。嘲笑他的人都被他杀了,最辉煌的战绩是一挑三十多人,他的对手全死,而他没事。这等武力,恐怕楚国的贵族想要用决斗来解决仇恨,吴起会笑抽了,这哪里是决斗啊!简直就是送人头。这人不仅狠,而且武功盖世,他就是出身差一点,要是出生在诸侯国的公族之中,比如说卫国。恐怕卫慎公坟头的草就已经枯了几十茬了。别看卫国在卫公手里半死不活的,可要是落在吴起的手中,可就不好说了。这也是为什么吴起的大后台楚悼王死后,楚国的贵族都没人尝试去用剑杀吴起,反而用最没有勇气的弓箭,简直把楚国士大夫的脸都给丢尽了。但话要反过来说,如果楚国贵族表现的勇猛一点,恐怕吴起在楚悼王下葬之前就能把他在楚国的政敌都干死。 悉数吴起的功绩,第一条就是一生指挥作战上百,从无败绩。 在鲁国杀妻求将,带着两万鲁国军队杀入齐国腹地,杀的齐军丢盔弃甲,尸横遍野,哭爹喊娘,没办法只能找鲁国求和。 战国时期的鲁国军队是什么级别? 菜鸡,绝对不解释。 有人说后来秦国的白起是军神,可白起在吴起面前真的不够看。在魏国还未崛起之时,吴起就有用五万魏国新兵大败几十万秦军的战绩,一路击破秦军主力,打到了洛河边上,秦军胆寒只能沿河构建防御,从此陷入两线作战的绝境。秦国的河西之地也是从那个时候被魏国夺走的。白起就算再厉害,恐怕也做不到这样的成就。他还为魏国建立了最强大的魏武卒制,可以说魏国后来争霸的底气就是吴起给的,李悝变法一半以上的功劳应该算在吴起的头上。可就算是功劳如此之大,吴起在魏国还是不得志。之后他转投楚国,被求才若渴的楚悼王委以重任,初来楚国就任命他为令尹,掌握军政大权,开始主导变法。恐怖的是,仅仅一年之后,楚国坐享变法红利,四处扩张。而吴起也在之后率领楚国军队将自己在魏国建立的天下第一强军——魏武卒击溃。最为妖孽的是吴起指挥作战的军队有鲁国、魏国、楚国等诸侯国,任何一支军队都能信手捏来。这是任何一个名将都无法做到的事,而他做到了。 这样的猛人被楚悼王重用,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吴起在楚国的变法是所有战国变法中历史最短,见效最快的。 时间是一年。 没看错,别的国家动辄几年,十几年的变法,在吴起掌握军政大权的楚国,之用了一年。 …… 吴起创造的任何一条记录都会让同时代的人绝望,这是一个混蛋,好色,贪财,恋权,为了当官,甚至连杀老婆儿子都杀了。他是一个头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坏蛋。可这还不够,吴起还有另外一面,他拥有妖孽一般的智慧,军、政两块都没有短板,而且都能做到极致。军事方面,和他能比肩的也就是孙武了;政治上,商鞅,李悝恐怕也及不上他。吴起唯一的短板或许就是没有一个显赫的出身,如果是诸侯国公族的话,恐怕就算弱小如卫国一样的弱国,也将强势崛起,甚至统一都有希望。 边子白对吴起的评价,多半来自于后世的历史故事,大部分都是真实存在的。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这让苟变更加确定边子白的身份,就是那七十个倒霉楚国权贵中的一份子,楚国呆不下去了,只能逃亡。要不然为什么一个毛头小子会对吴起这么熟悉,要知道很多都是隐秘的事,连他都不知道。要说边子白是白丁,苟变第一个会跳起来反驳,这不科学! 小白脸最讨厌了! 连苟变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个想法,可是看了一眼边子白之后,回忆路姬看边子白的眼神,不由悲从中来,难道狂野的风格已经落伍了吗? 两人似乎都小心起来,边子白看出了苟变眼神中的变化。 而苟变呢? 他觉得刺探到了边子白心中最大的隐秘。 “对了,刚才是小子问你问题吧?”边子白接茬道:“苟大哥,你难道就没有过成就一番事业的念头吗?” “这个……这个……”苟变支支吾吾地有些羞愧,闷声道:“还真没有。” “难道当将军御敌于千里之外也不是理想吗?”边子白正了正身体,他难以相信一个胸无大志的人,怎么能带兵打仗?就算是后来的赵括,在和白起对战的时候也是信心满满的啊! 动不动就上升到志向啊!建功立业啊!苟变心里烦躁不已,他并不认为自己在卫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就算是有,卫国的将军,不就是魏军的附庸吗?到头来,带着卫人去帮魏国打仗,让卫人的血成就魏国的霸业,这算是哪门子理想?至于带领卫国的军队抵挡卫国的敌人,算了,苟变真做不到。说起来,和卫国有军事交战的敌对势力就两个。楚国不算,这是魏国的死敌,他们交战是为了争霸。而卫国的死敌除了名不正言不顺的齐国田氏之外,就是赵国了。这两个国家都不是卫国能招惹得起的。苟变也觉得自己没办法战胜这两个国家的军队,这是不对等的交战,实力差距太大。 苟变不得不第一次解释自己的人生中哪些故意让他隐藏的东西:“小子,某第一次说,也是最后一次说。” “好吧,你说吧!” “第一,我没有打过仗。”苟变说的理直气壮,他年纪并不大,当初楚魏大战,他在朝歌守城。 “你没打过仗?”边子白吃惊道。 苟变翻着白眼道:“魏国连年征战,卫国就算是魏国的附庸,也不至于每一次都出倾国之兵吧?意思意思就得了,面子上说得过去,算是皆大欢喜。某多次跟谁魏军出战,可都是在行军途中,战争结束了……” “畏战不前!”边子白变脸道。 苟变脸上挂不住了,这话怎么就那面刺耳呢?“是没赶上趟懂不懂?再说了,赶上也轮不上卫军出战,魏军不相信卫人,倒不是认为卫人心怀叵测,而是怕我们一出战就打败仗,连累魏军的战阵。”毕竟丢脸的事情做多了,反而脸皮厚了起来。反正卫国的军队连奴隶都能欺负,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话匣子打开,再收回去就难了,苟变面不红心不跳的说着自己的从军经历:“其次,我没有杀过人!以前领兵的时候,身上的戾气都是装出来的,糊弄一下没有见过世面的国人就够了,但是面对老军善将,恐怕一刻也装不下去。” 苟变觉得这是他一个弱项,当然将军没有见过血,确实少见。 边子白托着下巴,沉吟道:“也就是说你的才能从来没有被认可过,没有实实在在的战绩为自己的才能背书,确实很难获得卫公的信任。” “关键不在这里,你以为我是因为两个鸡蛋才被卫公革除的吗?”苟变忽然变得愤恨道:“是出身,国君根本就没有准备让一个商贾之子成为卫国的将军。就算是子思大人举荐,国君碍于面子才被迫点头给予某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只是暂时的,一旦某出错,就会剥夺。没有两个鸡蛋的事,或许有三颗咸菜,到头来结局不是一样吗?你说,处在某这样的境遇,从军真的好吗?” “你昨日没有醉?”边子白大惊失色,从苟变的话语之中,他发现昨日发生的一切苟变似乎都清楚,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苟变没醉。 “路姬的酒掺水越来越多,想要醉倒也不太容易啊!”苟变得意地笑起来,随后苦恼地捂着脑袋道:“其实一开始装醉,后来酒气上来了真的醉了。只不过刚才醒来的时候想起了不少,只是恐怕遗漏了不少。” “那么你知道昨日卫公派人来过了?” “是啊!你说够倒霉吧。卫公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处处要求合理合法,可问题是他是靠着杀了自己的哥哥才当上的国君,你说他要虚伪成什么样才会如此区别对待?”当苟变开始编排卫公的过失的时候,边子白明白,这家伙已经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这对边子白来说无疑是一个莫大的好消息:“那么苟大哥,今后可有打算?” 苟变抹了一把脸,原本雄壮的身体因为整日醉酒有些清瘦了些,眼神中却少了军中将领的犀利,多了市井小民的憧憬:“以后的打算……想找个对眼的女人成婚,然后儿女成群。小白,让某来当你姐夫可好!” “做梦!” 忽然一声娇呵打断了苟变的幻想,原来路姬已经站在酒肆的回廊边上,已经很久了,而边子白和苟变的对话也听了不少。 当苟变看向她说出刚才那些话的时候,路姬再也忍不住了。 第007章 魔怔了(求收藏,求推荐) “姐,我约了城东的木匠,这会儿恐怕要晚,我先走了!” 不等苟变和路姬反应,边子白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酒肆,一口气跑到街头的拐角处,捂着胸口喘气。太玄了,他可不想让路姬认为自己是和苟变一伙的。 虽说路姬口口声声说她和苟变绝无可能,可男女的事,谁知道呢? 偌大的酒肆里,客人一个都没有。或许昨日卫公使臣,还有芶家的怒气让很多人认定路姬要倒霉,酒肆要开不下去了。 “你们在说些什么?” 路姬给自己倒了一碗水,连眼皮都懒得去看苟变,小口的喝着。她原先没有这样的习惯,清晨起来之后喝水,还是边子白住在酒肆之后才带来的,说是对身体好,尤其是对女人。 不过每天烧水好烦啊! 好在边子白在某些方面还挺固执,表面上看似一个懒散的小子,可在不将就的嘴巴面前,也只能自己动手了。 苟变故作诧异地把话题往边子白的身上移:“你认小白当弟弟了?” 姐姐弟弟的,在酒肆这种幻境里说不上是管理,但也平常。甚至有酒客喝醉了,抱着街头买菜的老妪叫娘的也有。喝醉了,人生百态,也是情理之中。卫人烂漫,对于酒的消费更是不吝啬,可以说卫国在没有酒精的时候,是一个君子之国。可是投入了酒神的怀抱之后,那么再滑稽的事也不会奇怪。 路姬开的就是酒肆,她不反感客人和她开一些成年男女之间的玩笑,但不代表着她会容忍一个客人对她的决定横加干涉。修长的手指扣着桌板,眯着眼睛冷冷的盯着苟变,每当这个时候,酒肆的客人就知道,路姬要赶人了。 有个会随时随地赶走酒客的老板娘,这也是酒肆之前在城内半死不活的原因。 要不然,喜欢喝酒的卫人,加上姿色超人一等的老板娘,路姬的酒肆肯定会成为帝丘城生意最好的酒肆。可结果不然,她的酒肆只能满足她在卫国的生活,仅此而已。要知道酒肆其实是一个很挣钱的行业,尤其是对于女老板来说,一家经营状况良好的酒肆,是可以满足养野汉子的经济条件的啊! 苟变艰难的吞了口口水,有心不让路姬难堪,可还是觉得路姬至少要和边子白保持距离,贵族的舞台,不是一个靠卖酒为生的女人能够登上的。 “路姬,小白的来历你清楚吗?” 路姬眼皮起都快飘到房顶上了,往后靠了靠,她似乎对苟变的凑近很不耐烦,因为苟变很臭。毕竟,一个月不洗澡,还终日醉酒的家伙,狗都会躲着走:“这和我对小白好还有关系吗?他可是我救的,一个孤苦伶仃的少年郎,某家多些关心有错吗?” “他孤苦伶仃?” 苟变觉得这根本就是一个笑话,逃难的贵族只要把命保住,只要时机成熟,他还是贵族。在他眼里,边子白就是这样的人:“你知道他的身份吗?他来自于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曾经是什么身份?还带着那么好的玉佩,能是普通人家的子弟吗?一个孤苦伶仃的少年会出口成章,说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就能让城内的老爷们趋之若鹜,不到一个月,你的酒肆就获利翻倍,他会是你想的可怜人吗?” 一系列的问题抛向路姬。 作为一个懒散的,傲娇的女人,对于太复杂的事有种与生俱来的天然呆。眼珠子直勾勾的,觉得不太对劲,于是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问看似知情人的苟变:“小白的身份你知道?” “据某观察,他应该是楚国人……” “哈!”语气轻飘,漫不经心,更多的是无尽的嘲讽。 刚开始分析就被无情的打断的苟变脸色尴尬,却不敢发作,心中却一个劲地怒骂:“这个傻女人,边子白随便说几句就让她相信了。可自己都掏心掏肺了,却引来了嘲讽。这是何苦来哉呢?”没办法,毕竟是自己中意的女人啊,其实苟变也觉得女人傻一点好,可要是一个女人总是在不该傻的时候冒傻气,就让他抓瞎了。 “他来自于楚国,是贵族,大贵族。应该是封君之子。按照他的做派,肯定不是出自普通小贵族,身上的气质也非商贾之家能够培养出来的。尤其是他对儒家、法家、甚至史家的典籍如数家珍,还能有所主见,可见教授他的师长不是一位,而是数个名师长期教导的结果。遭难之前肯定是家书雷巨,非一般世家能比肩。我猜测他很可能是来自于楚国的阳城。”苟变的眼神中流露出智慧的曙光,这一刻,他觉得世间万物尽在掌握之中。要是边子白能听到苟变对他的评价,指不定要笑抽。他的那点东西,自己家自己知。就是能够说上两句而已,距离如数家珍远得很,就连通读恐怕也做不到。可是后世的应试教育之下,那个中学生不学上几篇《论语》、《诗经》、《左传》?加上越来越热的国学,从涉及面来说,真不是战国时期的书生能比拟的。 因为这个时代培养的人才是专才,而不是通才。 只有凤毛麟角的顶级人才,才有可能精通两门,甚至三门不同学派的思想,能够加以总结的人那个不以‘子’为尊? 可路姬却冷笑起来:“这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苟变不悦道。 路姬冷眼盯着苟变,后者躲闪不敢对视。朱唇轻启道:“我说不可能就足矣,你不需要知道原因。” “见鬼,你连楚国的阳城在哪里都不知道,凭什么说认定他不是楚国阳城君的儿子?”苟变恼了,路姬的身份很神秘,可他不认为路姬一个开酒肆的女人回去关心国家大事。加上楚国距离卫国不算近,路姬怎么会知道阳城君其人其事呢? “我就知道。”路姬轻固执道,女人要不讲理起来,根本就不会多任何一句话的解释。 苟变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有种错觉,自己犯了一个低级错误,去和女人争论,似乎很蠢。可他又不想承认:“就算你知道阳城君,可你知道阳城君有多少儿子?墨家固守阳城抵挡楚王兵锋,其子弟逃了出阳城的,又有谁?” “阳城君和他的儿子都死了,他的家族也覆灭了。这源于他在楚悼王葬礼上射杀吴起,弓箭误中楚王尸,触犯了楚国的法律。一同被降罪的还有楚国的70多个家族,这些家族基本上都被继位的新王剿灭了。你的猜测根本就不成立。”路姬的表现让苟变触不及防,他有种哔了狗的错觉,为什么好像每一个人得到消息的都比他快? 苟变沮丧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路姬轻慢的笑着,肩头微颤,做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可心里却警觉起来,她发现自己说的太多了一些,有些事可不该是她一个女流之辈该知道的:“酒肆里的客人说的,你天天在酒肆里,难道就不知道?” 苟变怀疑起来,醉酒是一个很伤人的事情,伤身,更烧脑。 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好像变笨了。 “可就算如此,边子白的来历不明,又是身份神秘,你怎么会如此轻率地认亲?”苟变的嘴脸如同一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子,他已经技穷了。 路姬站起来,袖摆干脆爽利的凌空一扫,准备结束和苟变的谈话。而面对苟变的质问,她说了一个很任性的借口:“我高兴。” “不可能!” 路姬心说,这个苟变自从不当官了之后,变得婆婆妈妈的,好难缠:“你看边子白长的白白净净的,模样好,年轻俊美;年纪不大却又一种高贵的气度;怎么能让人不喜欢呢?总不至于让奴家找一个像武大郎模样的三寸丁,或是李逵模样的抠脚大汉吧?” 武大郎、李逵,这些人粉墨登场,还都是拜边子白所赐。 一本好好的《水浒》硬是让他说成了《三个女人和一百零五个男人之间的故事》,其中的重点人物反而不是什么宋江、晁盖、鲁智深之流,反而是高衙内的好色、西门庆的艳遇、浪子燕青的多情……没办法,卫人就喜欢听这些。 说完,路姬还不放心地盯着苟变的模样打量了一番。 不用说,苟变的内心遭受了暴击。三寸丁武大郎自然和他毫无联系,可他是个不修边幅的男人,抠脚大汉……恐怕非他莫属了。 苟变愤愤不已道:“你是看中了边子白,想要托付终生?你也不想想你比小白大好几岁,用这小子的话你这种做法叫——老牛吃嫩草!” 嫉妒,让人盲目,让人疯狂,让人失去理智。 苟变口无遮拦的结果就是他脸上多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印记略带秀气,手指修长,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被路姬赶出了酒肆,并警告他,永远不允许来酒肆喝酒。他成为路姬第一个被列入黑名单的顾客,恐怕也是帝丘城第一个被酒肆拒绝的卫人。 苟变站在大街上,气地直发抖,他根本就没有觉察到为什么路姬一个女流之辈,能够轻而易举的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他刚才还想挡来着,可惜没挡住? 这时候的苟变也开始怀疑起来,难道这就是爱?才允许自己失去大丈夫的尊严? 他可是自幼习武,反应力,应变能力都是超人一等的,黔首可没有这份应对的机智,被说黔首,就是士族出来的人才,也不见得有,唯一的解释就是边子白出身于真正的大贵族,是需要他仰望的存在。 苟变眼神通红,他认定之所以路姬对他粗暴,一切的原因都是边子白,他要翻遍帝丘城,将边子白找出来,让他亲口承认自己是楚国贵族,公族子弟。 用一句话来解释此时此刻苟变的行为就是——他魔怔了! 第008章 心思不纯(求收藏,求推荐) 卫都帝丘的大街宽敞且少有车辆,就算有,速度也慢的惊人,这源于国君的法令,不准车辆在道路奔驰。可毕竟是城市,拥有庞大的信息需要传递,没有更好的选择之前,雇人在街头奔跑传递消息也就成了一门生意。 边子白也喜欢在街上奔跑,这种暴走在古代城市的感觉非常奇妙,宛如一幅长卷,在眼前走马灯似的晃过,真实,毫无距离感,宛如连自己都融入了这副画卷之中一样。 进入东城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哈巴狗似的跟在一个小娘子的身后。 “白……” 原本想要打招呼的边子白放下举起的右臂,改为窥视,这很无理,却能满足他的好奇心。白圭也就算了,这家伙竟然勾搭上了十五六岁的萝莉,不仅如此,这个萝莉他也认识。 不是说对方在城内多有名,而是这个萝莉是白圭求学的老师的独女,这就有趣了。 “白圭这小子读书的目的不纯洁啊!怪不得说什么都要凑足学费去找王夫子,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王夫子的女儿。” 边子白自言自语的对自己说道,显然这家伙求学是假的,借机会和少女套近乎才是真。好家伙,这帝丘城里出人才啊! 一个是名声不好,脾气古怪的老名士,一个是苦心求学,一颗赤诚之心的上进青年,舆论的导向完全是一边倒。白圭这家伙别看一副老实忠厚的样子,没想到也用起了计谋。 “白师兄,以后不要去货栈做苦工了,你的身体吃不消的,都瘦了。” “某是大丈夫,怎么会被区区身体的劳累所吓倒。我最担心的是老师,他年纪大了,求学的学生越来越少,日子越来越艰难。你整天吃糊糊,如何是好?” “白师兄,奴家只要能看到你就满心欢喜。”芸娘嘟着嘴,心说她也不想吃糊糊这种粘稠的如同鼻涕一样的食物。可老爹王夫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张仙方,管不管用就不说,其中就有一点,吃糊糊养身。可怜见的娇滴滴的一个小娘子,整日里喝面糊粥,饿的头晕眼花,却无处诉苦。 “芸娘!” …… 丝—— 原本是一对苦命恋人不离不弃的表白,可边子白却听地连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白圭这家伙,怎么说呢?这时代的男人,除非是锦衣玉食养大的,普通家庭出来的男人都显老。白圭看着……大概有三十了吧? 就算没有,二十五六总该有吧? 而谈恋爱的对象,看着只有十五六岁……更糟糕的是这个时代的女人早熟。 年龄上差一倍,如果是二十对四十,根本就没有问题。可问题是十多岁和三十岁,要是在后世,白圭这看着老实巴交的家伙铁定要坐牢啊! “谁!” 被人偷听肯定是要生气的,尤其是在表白的时候,白圭难得地表现出凶恶的表情,可在边子白眼里,这是气急败坏的表现。 “好巧啊!我去城东的鲁木匠家取货,你是去你老师家里求学吗?要说这城里白大哥持之以恒的毅力一直是小弟敬重,能有此恒心,将来必成大业。不需十年,不惑之年成就立族之本也未尝不可。” 边子白在白圭开口前,就堵住了白圭想要质问的嘴。这叫先声夺人,以势压人。当然这里的‘势’可不是权势,而是气势。 白圭一开始还有点不太好意思,心底有点不安呐!自己有边子白说的这么好吗? 可坏在最后一句话,什么是‘不需十年’,还‘不惑之年’……回头看了一眼芸娘脸庞的婴儿肥,再想一想自己的容貌,每天洗漱的时候,看到水井里自己的倒映,心头都膈应的慌,面前的那个男人是自己吗?为什么自己长的如此着急?还生就了如此一副愚钝相? 可长相不讨喜这种事,自己调侃一下也就罢了,外人说,那是打脸啊! 更何况边上还有一个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呢? 白圭当时就不乐意了,脸上挂不住,想反驳却苦于事实太过铁证,根本就没有犯案的可能,唯一可以让他挺胸大声说出的就是年龄,他真没边子白说的那么老:“那个……其实某是长相老成了些个,算起来的话,再过两年才弱冠,如今是舞象之年。” 舞象之年? 这个舞象和东瀛的那个叫小新的熊孩子的大象舞没有一点关系,来自于《礼记》正儿八经的男子成年之前的礼仪部分。一般指十五至二十岁之间的男子,需要学习舞象和射礼,舞象又称为舞武,是一种战舞。表示男子已经成童,可以上战场了。 用后世的区分来说,追风少年就很合适舞象之年的男人。 芸娘脸皮薄,就算认识边子白,也难以承受内心的恐慌和羞意,低着头,说话蚊子般的告罪离开。 “看着不太像。”边子白对估算错白圭的年纪有点怀疑,当然了,他相信白圭说的是真话,可真话太伤人了啊! 白圭赫然不已,是个聪明人都知道,在这个问题是纠缠下去,他内心受到的伤就会越重:“小白,苟变将军醒来了吗?” “他啊!”边子白没有打算和所有恋爱情侣有仇,拆散一对是一对的想法:“醒是醒过来了,可问题是总感觉不太对劲。” “这有什么,喝醉酒的人不都这样吗?刚清醒过来的时候,脑袋都是空空的,说的话也缺少思量。苟变将军虽说让国君的使者难堪了,可宦官毕竟不是真正的使者,苟变将军的未来还是可期的。”白圭没有本钱,长相也普通的让人记不住,除了一个勤奋的名声之外,一无所有。 白圭一个立志于成为商人的普通小子,却去关心苟变这么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下野将军,让人不得不让边子白有所察觉,随即问道:“你想跟他混?” “没打算成为苟家的门客。” “就算是他被卫公任命为将军,跻身士大夫的身份,可是苟家是没有多少财力来招揽足够的门客。要知道这样的主家很难伺候,他们需要足够的忠诚,还要有足够的能力。以至于他们除了在家族内部选出合适的人才辅佐出仕的子弟之外,几乎不会招揽外人成为门客。” “其实某没想过要成为苟家的门客,而是认为苟变将军还有一点机会。你不知道,街上都在传给苟变将军在卫公面前说好话的是子思大人,他是卫国的中流砥柱啊!” “子思?” “国相大人啊!”白圭提醒道。 既然卫相子思替代苟变说话,那么苟变起复被重用的日子指日可待。就算这次让国君不舒服了,只要子思坚持几次,卫公还是会妥协的。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卫公也会想起苟变来,就是卫国遭受入侵的时候。正所谓国难思良将,正是如此。 苟家改换门庭也不是没有希望。等到赵国、齐国攻打过来的时候,卫公肯定会任命苟变出任将军,因为那时候的卫军肯定打不过,甚至可能在初战就全军覆没。 苟变发迹的可能性很大,白圭是否有机会追随苟变? 没有,一点机会都没有。 白圭沉吟了一会儿,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可笑,可笑的不是问题本身,而是他的身份。苟家再不济,也是挤入了士族身份的地方豪门,唯一欠缺的就是成为真正的贵族——大夫阶级。只有这个阶级的成员才能被国君赏赐封地,没有封地的贵族是浮在水面的浮萍,没有根基,所有的努力都将白搭。一旦芶家拥有了封地,那么苟家就可以招揽门客,可就算是苟家是一个不入流的新贵,也不会看上白圭这样的平民子弟。别以为根基浅薄的新贵会对招收门客的要求很低,实际上,对门客要求最高的就是这个阶级。他们需要将有限的财力,培养少数的人才,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而这种人才,在哪儿都能混一个不错的待遇。除非白圭拜名士为师,才可能有机会改变眼下的处境。 苟变不被卫公所喜,无疑给苟家带来了沉重的打击。让人费解的是卫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直不喜欢将军,不仅仅是苟变。 这是有传统的,卫国的名将很多,可是想要在卫国出头,几乎都是不可能的。当年卫国阔气的巅峰时代,还被一个只有几千军队的外来户打的没有脾气,并不是卫人不勇武,也不是卫国没有好的军备,而是历代卫公都不喜欢将军。 军队一旦控制在才华横溢的人手中,对于卫公来说,将是寝食难安的一个局面。 所以卫公情愿让卫国的军队成为毫无勇气的城防军,甚至是胥吏的身份,下乡去帮他收税,也不愿意卫国拥有一支拥有坚强意志的军队。卫国的军队没有地位,连带着卫国的将军也没有多少实权。苟变就算是成为上将军,也不过是卫国的摆设,指挥作战的机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白圭也没有打算在朝歌的苟府混吃等死,他想的更远一些:“某准备去安邑碰碰运气,如果苟变将军被起复,某想着是否能够接到一些军队的生意。” “盐,生铁,都是不错的生意。不过这些都是大商人才有机会涉足的产业,你有这个本钱吗?”边子白不解,这些生意没有大背景可运作不下来。 白圭想了想,沉吟道:“如果苟变将军肯授权……” 边子白呵呵笑起来:“因为吃了黔首两个鸡蛋就被革职的将军,你觉得他有决定军器采购的权力吗?” “其实粮食也可以。”白圭还是觉得是个机会,虽然不说话,但表情已经明确的告诉了边子白,他想要试一试。 第009章 傻子(求收藏,求推荐) “白圭,你还是决定要去安邑吗?” “哎,谁能想得到苟变竟然会拒绝卫公的善意。” “算了吧,卫公只不过不想扫了相国的面子而已,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给卫国建立一支强大军队的念头。” 按照相国子思的计划,卫国的国家军事力量要达到500辆兵车的数量,按照诸侯一般的国家供养能力,800户人口供养一辆兵车,每一辆兵车需要75到90个步兵,少量的骑兵,还有战车的操作士兵和低级军官,卫国需要维持大约五万军队。 卫国能养得起如此庞大的军队数量吗? 还真的可以,卫国拥有诸侯国中最富饶的农田,最发达的灌溉系统。谁能想到,战国时代的黄河在卫国竟然分叉了?入海口竟然有两个,而卫国坐享黄河分叉的好处,等于一条巨大的水渠老天帮忙修建好了。 人口稠密,粮食充足,别看卫国就巴掌大的地方,可比鲁国等诸侯国的环境要好得多。五万军队可能会让卫国的财政有点吃力,但绝对不会让财政到达崩溃的地步。 “谁说不是?将卫国的社稷寄托在魏国的保护上,魏国能够克赵军于兔台,可卫国的军队根本就无法和强大的赵国军队相抗衡。他也不想一想,烈王二十三年,赵军兵临城下的危机,卫国如同井台边上的瓦罐,稍有不慎就有覆灭的危险。” “对卫人来说,没有军队的卫国是安全的国度,任何一支攻打卫国的军队都只有一个目标——宫殿。这样一来,国人安全了,房子保住了,战争的威胁不存在了。所以,没有军队的卫国是一个天堂。”论起胡说八道,边子白在帝丘的名气已经不小。 可他即便是胡说八道的时候也能连带着引申出一些道理,比如说对于弱小的卫国来说,军队是一把凶器,只能给卫国带来灾祸。实际上,卫国就算有军队也没什么用处,曾经的卫国兵强马壮,可还是谁都能欺负的倒霉蛋。 “某虽然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某知道你一定说的是反话,卫国弱小不堪,军队强大了会引起周围强国的窥视。还不如无为而治,处处表现出与世无争的态度,才是长治久安的治国良策。可这样的卫国,还是卫国吗?将国家的安慰寄托在霸主魏国的身上,可一旦魏国要吞并卫国,卫国上下谁还敢反驳?”作为卫人,白圭想要说几乎涨气势的话,可思来想去,却只能说卫国的民风朴实,夜不闭户的盛况:“卫国乃君子之国,国人抑恶扬善,鲜有作奸犯科之辈。” 当然很少有人在卫国犯事,原因就是卫公,太傻。如果在卫国犯事的囚犯逃到了其他国家,卫公会出钱赎买,一般的价格是黄金五斤,计算是任何国家都无法拒绝这样的价格,更何况卫国要的是一个囚犯? 那么五斤黄金值多少钱呢? 五十万中布币,百万巨富的一半家产,就为了一个囚犯能够在卫国绳之以法,没办法,冥顽不灵的卫公就是这么任性。这还不是最疯狂的,很多年以后的卫国国君还做出过为了一个囚犯把一个城割让给魏国的疯狂举动,就为了从魏国引渡一个逃跑的罪犯。上万卫人哭晕在城墙边,太过分了,在为了一个坏人得到惩罚,却让上万好人遭受无妄之灾。没办法,谁让卫国几乎根本就不征兵,也不打仗。魏国……太危险了,打秦国,打楚国、打齐国、就算是和赵国也经常干架。可以说战国的前五十年,是魏国的时代,也是魏国军人最辉煌的时代。 卫公的任性带来的效果异常的好,没有人会去试探卫公对付犯人的决心,以至于帝丘城内几乎没有小偷,强盗在卫国境内基本绝迹,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久了,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这是在其他国家根本感受不到的心理优势。 可要命的是,白圭虽然很想留在帝丘,可是对他来说唯一在帝丘留下的理由已经没有了。 白圭说什么也想不到,往日里那个威风凛凛的苟变竟然变了,变得庸俗,变得颓废起来。 为了一个女人和所谓的军人的尊严,竟然拒绝了卫公的善意。当时传达卫公命令的中大夫木璃一张漆黑的脸,手指着苟变满不在乎的样子,就差拔出拳头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一通老拳,让这家伙张一张记性。 要不是怕苟变气急败坏还手的话,说不定真要演变成一场武斗。 谁能想到呢? 在宦官丁祇来传旨之前,他也好,卫公也罢,就连再一次帮苟变说话的子思大人都认为,只要卫公的旨意传达到苟变的面前。苟变就会感激涕零地接受卫公的安排,穿上盔甲,给卫公守卫城池去了。可事实上,苟变竟然毫不在意地表示:“当武将没前途,他要弃武从文。” 这个等于是变相拒绝了卫公的善意,别看卫公整日里装出一副仁人君子的模样,这是做给人看了的。 从根子上,卫公并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苟变不知好歹的拒绝,让他难堪,将被他记录在小本本上,可以预见,苟变这辈子都别想要获得卫公的好感。 可苟变却根本不在意什么将军的官职,他甚至对苟家的态度也冷落了起来。整日在街头游手好闲,等着酒肆老板娘路姬的召唤。于是街头流传着这么一个传言,英雄难过美人关,卫国的将军被一个抛头露面为生的酒肆老板娘给迷住了心窍,六亲不认了。 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这是苟家肆意散播的谣言。加上酒肆被断掉了酒水的供应,不难联想出来幕后主使。目的,恐怕只能是苟老太爷在自家院子里,摔了两个陶碗之后的泄愤了。 将军一怒为红颜的戏码卫人最喜欢了,对风流韵事有着近乎疯狂热情的卫人来说,苟变追求路姬的戏码等于同八点档的热播剧,还是没有智能手机,没有网络时代的热播剧。每一个心中八卦满满的卫人都在苦苦等待接下来的情节。可惜,苟变屡屡受挫,根本就不受路姬的青睐。现如今,苟变混地连酒肆的门都进不去了。可苟变越不受待见,看热闹的卫人就越激动。这也是让人无奈的地方,扶老奶奶过马路让人灵魂升华,但是大多数人在街头喜欢看的还是正妻带人捉奸,娇滴滴的小三在街头被撕的戏码。 苟变眼神忧郁地凝望着酒肆空荡荡的大厅,他固执的认为是自己毁掉了这一切,就算是苟家的迁怒,还不是因为自己? 他决心做些什么。 心里默念了几句涨气势的口号,苟变去了不远处的另外一个酒肆,对于苟变的变节,路姬表现的异常冷静,仿佛根本及不认识苟变似的。可边子白的内心却像是被揪住了似的,隐隐有点痛楚。 他决定提前开始他的豆腐计划,为此,他向路姬借了一笔不大的钱,用来购买制作豆腐的豆子。五谷之中,菽的地位一直很尴尬,在五谷之中长期处于垫底的地位。豆子,吃多了胀气不消化,而且还是很不容易消化的食物。这在胃病几乎等同于绝症的时代,是绝对不受欢迎的。所以,普通平民只有在青黄不接,甚至灾年的时候才会将菽当成主食。很多时候,菽只能担当牲口的精饲料和人们口味调剂的食物,仅此而已。 边子白购买到的菽价格低廉,作为不受待见的一种粮食,菽的市场存有量不大,而菽只是豆子的统称,有红豆,黑豆,蚕豆……,种类繁多。可关系到能够制作洁白如玉的豆腐的材料,只能是黄豆,可想而知,原本市场上数量就不多,都让边子白买下来也没有多少。 别看房子里堆满了豆子的麻包,可边子白知道一旦豆腐坊开起来,这些豆子支撑不了多少天。 铁匠。 石匠。 木匠。 将一个完整的磨分割成了几个关键部件之后,只要保密得当,领先上百年都不是梦。可边子白压根就没有这方面的打算。他也不想成为一个石头器皿的作坊东主,更没有打算经营铁匠铺,木器坊的打算。 于是匠人们齐聚酒肆的跨院,白圭瞪着眼珠子,使劲让他的单眼皮小眼睛发挥更大的效果,可理智告诉他,眼前的石头和木头,还有一根铁棍组成的工具毫无用处。 “子白,这个到底做什么用啊!我这么看不明白呢?” 边子白提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桶,吃力地摇摇晃晃挪动着脚步,来到磨盘的旁边。 手推磨,带三脚架的手推磨,属于最苦最累的工具之一。 做豆腐苦。 有句话怎么说的? 撑船、打铁、做豆腐,这可是三百六十行里面最辛苦的三个职业之一。当然开矿不算,在炸药没有出现的年代里,开矿的苦是熬命般的日子,就像是人在油锅里煎熬,苦不堪言。砍柴烧矿山,泼水,撑开矿山裂缝,运送矿石……一个壮硕的小伙子,在矿山上工作的话,基本上熬不过十年。所以,矿山开采的劳力一般只有两种人,没有身份的野人奴隶和罪犯,良家子根本就不会去做这门营生。 相比来说,做豆腐可要省力多了。 磨豆腐的工作,边子白没想要独美,他甚至都不想干,可没办法,没有人会磨,只能他自己亲自上阵。白圭帮着将泡开的黄豆用瓢放到石磨的小孔里,不一会儿的功夫,洁白的豆浆就顺着石磨的水槽往下流淌,这功夫,边子白的额头已经见汗了。可他还装出一脸轻松的表情,对白圭笑道:“白哥,你想要试试吗?” “可以吗?” 白圭跃跃欲试地替代了边子白,磨豆腐没多少技术含量,看一眼就能会,可要是做起来,没有半天一宿的更本就不能停。白圭还在适应的时候,边子白就和他开始商量工钱了,一个小布一桶泡开的豆子。白圭还在琢磨,这钱似乎太好挣了。 “白哥,你看这活多简单啊!一天就能挣至少这个数。”边子白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两人都能秒懂的数字:“你在货栈扛大包,多累的活,一天还不到这份工作的一半收入。可货栈能和这里比吗?每天都有活,小子甚至可以做主和你签订半年的契约,半年之后,你至少能够攒下一百个中布,到时候你连做生意的本钱都有了。要是省一省,甚至连娶芸娘的钱都能出来。”边子白比划着,意思很简单,挣钱很容易。 白圭的脸上如同泼上了一层金粉,整个人都沐浴在幸福的光芒之中:“干,傻子才不干。” 可在边子白的眼中,白圭就是个傻子,一个容易满足的傻子。 第010章 官僚主义横行的时代 煮豆浆,加石膏,混合均匀之后,如同牛奶一样的豆浆凝固成果冻一样的物体,晶莹剔透的外表下,散发的都是大豆最纯正的香味。 咕咚! 白圭觉得自己累傻了,很没出息,喉中的唾沫就像是泛滥似的要往外冒。不就是看着好看点,闻着香一点,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吗? 边子白手中的瓢轻轻的一撇,黑不溜秋的陶碗中被盛满了肉冻般抖动的豆腐脑,就着碗边深吸一口,全身上下散发着满足的情绪,感染了周围的人。 白圭努力地吞咽了一大口口水,差点把自己给呛住,艰难地问道:“小白,这能吃吗?” 多稀罕呢?不能吃他费这么大的劲做什么? 撒上葱花,再加上一点磨碎的盐,心中暗暗可惜,没有虾皮和紫菜,就失去了豆腐脑的内在,可没有了辣油,那将是没有灵魂的豆腐脑。没有酱油,只能点上一点醯作为调味,也就是这个时代的醋,没有老陈醋的香味,只有刺激人味蕾的酸涩。 “这太奢华了,太过了。”白圭在边上絮絮叨叨着,他觉得用醯真的浪费,豆子是不入流的食物,菽本来就不是穷人吃的食物,还有就是牲口,主要喂马。在他看来,菽做成的食物是配不上用醯这么高大上的调味品的,醯是只有在吃脍的时候才用得到嘛。当然,更丢人的是,白圭还没有吃过脍。只有最高明的庖厨才会制作脍,孔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说的就是脍,一种用鱼肉或者其他肉类切成的薄片的肉。后世还能体现这种美味的菜肴就是生鱼片,或是生牛肉之类的食材,通过简单加工之后,称呼为刺身的食物。 边子白用勺子剜了一块豆腐脑,没有破,随着勺子的剜出而上下的颤动着,放在唇边,轻轻一吸,勺子里的豆腐脑顿时消失。口中混合着刚做好的豆腐脑的热度,醯的酸味,最纯正的豆香,还有辛辣的口感,皱着眉头将这一口豆腐脑顺着喉咙吞下。 表情很欠揍,仿佛吃了黑暗料理似的。 可对于他来说,确实如此。 放下调羹,叹气道:“味道不正。” 吃着美味,表情虽说没有那种享受的飘起来的迷恋,可也不算太过夸张。可明明是很美味的东西,却让边子白说的一文不值,这让一口没吃上的白圭心急火燎的难受,太欺负人了,尤其是在边上的路姬自顾自的盛了一碗,吸溜的声音如同一种被象征为财富的动物。 更让白圭生气的是,边子白之前近一月的伙食他都是知道的,小米饭,野菜,除此之外可没有享受过大鱼大肉的油腻。 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觉得这位爷山珍海味都吃吐了似的,不精致的食物让他闻着味都不能忍。都是吃小米饭的主,装什么高贵? “很好吃啊!吸溜——” 路姬满足的眯着眼睛,一脸的享受,手上可一点都没有停。 “你也试试看。” 白圭差点热泪盈眶,他终于吃上了自己磨的豆浆制成的豆腐脑,小心翼翼地从木桶里偷偷盛了一小碗,学着边子白的样子,捻了一小撮切碎的葱花,加上碎盐,洒在豆腐脑上,立刻碗里的颜色就鲜活起来。加上醯之后,酸味刺激着人不断的分泌唾液,此时的白圭连嘴都不敢张,深怕口水如同决堤的大坝,狂泻而下。 唔—— 烫,和所有的刚烹饪好的食物一样,热量包裹在食物之中,让口腔顿时感觉到了一种跳动的不安分。 可白圭知道这种烫是不一样的,从来没有过的顺滑,根本就不需要咀嚼就能下咽。甚至当他压根就没有下咽的意识,食物就已经进入了食道,胃里,暖洋洋的让人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豆子的豆腥味被剥离,之留下满齿豆香。 别说佐料了,就算是只有如同白玉一般的豆腐脑,白圭也相信,酒肆的生意会好到让国君都要嫉妒。 看白圭只有吃了一小碗就放下了,边子白还以为他也发现了问题,凑近道:“你也吃出来了吧?味道中缺乏了一种独有的鲜味,还有让身体愉悦的辣味……” 边子白叨不叨地说了一大堆,而白圭像是看傻子一样盯着边子白,心情很凌乱,这是天上才有的美味,怎么小白还觉得不满足? 难道他真的像街头传的那样,是天生的大贵族,只不过落难了?白圭的脑子飞快的旋转起来,然后很感人的将卫国的宫廷代入之后,顿时双目通明,了然于胸。侄子杀叔叔,弟弟杀哥哥的戏码,卫国没上位的公子只能选择流亡。 剧情很血腥,白圭的脸色黯然了一会儿,沉重道:“我懂了。” 懂什么了?边子白还真没多想,他一个现代人,虽说很小就感受不到家庭美满和睦的关爱,可毕竟生活在新时代,生活安定,是一个肯付出,就有回报的时代。不像眼下的战国,黔首是根本就没有翻身机会的。阶级,任何一个时代都有。 而有的时代被弱化了,或者关注的不太明显。可有的时代,阶级是不能逾越的一道鸿沟。不知不觉之间,白圭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他感觉到了那堵墙,那一堵无时无刻存在,却看不到摸不着的墙。 路姬吃完了第三碗豆腐脑,打了个饱嗝,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有趣。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却总是能够有奇思妙想。当然,小脑袋里龌蹉的东西更多。好吧,反正路姬觉得能够挣钱就好,她要是能够躺在小布、中布、大布堆上睡觉,做梦都是香甜的。如果要有更高的要求,那么就是金饼了。 做生意,先要确定生意的顾客群,豆腐脑做出来,味道尚可,边子白有信心让口味更加纯正一些。唯独需要考虑的是定价,卖多少钱一碗比较合适。 豆子是一种不被普遍接受的食物,吃多了胀气,而且还会放屁。 甭说女人了,就是男人也不觉得这是个美味的食物。煮豆子没有荤腥,还是煮豆子吗?猪蹄,大骨,甚至咸肉和火腿才是豆子的绝配。这些都是可以以后开发的方向,反正也不难,眼下边子白要准备的就是让酒肆新开张之后,在帝丘城内一炮而响。 “你们说这豆腐脑卖多少钱一碗比较合适?” “要不一个大布吧?” 白圭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却迎来了边子白要杀人的目光:“你想要让酒肆再一次关张倒闭吧?” “没这个意思,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豆腐脑好吃,是普通人根本就不配食用的珍馐,而小郎君拥有秘方,自然要抬高价格,以显示豆腐脑的超然地位……价高自然是要彰显其秘方的高贵。”白圭搜肠刮肚地说了一大堆,意思就是一个,吃豆腐脑天上高人一等。 “不就是个豆腐脑吗?还吃出优越感来了?”边子白觉得白圭这家伙脑子不太灵性,扭头看向了路姬:“缦姐,这豆腐脑不过是普通的饮食,原料价格都很贱,恐怕价格太高,会让顾客望而却步。你以前是开酒肆的,对朝歌城内买饭食物的食肆的定价自然清楚,不妨你来说吧?” “这个白色的凝脂一样的食物原来是叫豆腐脑啊!倒是挺别致的。”路姬微微蹙眉,豆腐倒是让她无感,可是加上一个‘脑’就不一样了,觉得有点恶心。可但论吃起来,不论是口感,味道,都是一等一的美味,相比这个时代粗暴的食物加工方法,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可同日而语:“普通人吃饭,早食的话,大概一个小布就能满足。不过食物都只能吃饱;精致一点,有肉的话,要一个中布;再好一点的话,帝丘城的食肆就没有了,大夫公卿不会来街头和普通人一起吃饭,这关乎礼仪。” 路姬想了想,吃了一肚子的豆腐脑,肚子晃荡的厉害,感觉有些没底:“不过小白,光吃豆腐脑恐怕吃不饱吧!” “缦姐真知灼见,确实如此,豆腐脑不配上烧饼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当然还有粢饭糕,油条,只要我们能想得到的,都拿出来,然后酒肆就开张。”边子白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无敌状态。就这搭配,要是还干不过城里的食肆,干脆一头撞死得了。城里的食肆卖什么食物?腌咸菜疙瘩小米饭,咸菜还是酸的,可能还带一点臭味,就边子白这样的连咽下去都费劲,更不要说美味了。 “行了,我心里有打算了,到时候定价就普通套餐五个小布,豪华套餐一个中布。” “这样的话,酒肆就不能用酒肆的行令了,要改用食肆的行令?” “要改成食肆的话,原来酒肆的酒令就不能用了。不过酒肆的行令可以卖掉,还能得到一笔不小的钱。”路姬为难道:“食肆还需要官府颁布的食令。” 边子白哀嚎道:“开个早饭铺子还要去官府办理执照,有没有天理啊!” 对于满嘴怪话的边子白,帝丘城的人,至少路姬酒肆的常客已经见怪不怪了。白圭虽说没有喝酒行乐的钱,可他供应酒肆的一些干果,对边子白是最熟悉的人之一。可边上的白圭一副理所当然地点头应承道:“这是好事啊城守需要知道城内国人的数量,不同的国人缴纳的税收是不一样的,商人也是如此,自然要去办理行令,小郎,这是为你好啊!” 第011章 办证(求收藏,求推荐) 卫国国力不怎么样,可富足,知礼,喜欢接受新鲜事物,对外来人也没有敌意,反而卫人会非常热忱的接受外来客人,喜欢道听途说的卫人会一脸欣喜的听外来客天南地北的胡说八道。 可当边子白来到城守府邸的时候,他感觉周围的眼光都有些不善。 很多人都认识,苟变被国君革除之后,已经不是官员了,可他的手下还是经常会来酒肆看他,甚至帮他结酒钱。这也是苟变为什么能够在酒肆天天醉生梦死的原因了。之前,这些人虽说是吏、低级军官,可也没有眼高于顶的脾气,不可一世的官老爷在卫国是没有嚣张资格的。如果有……请参照苟变,多吃了两个鸡蛋丢官的倒霉蛋就足以说明卫公是一个多么固执的人了。 边子白根本就不相信卫国的法律会精细到官员下乡收税,吃多少肉,多少鸡蛋都有明确的规定。 最多就粗浅的写上,黍米饭,咸菜疙瘩,敞开了造。类似于后世的四菜一汤规格。(好吧,为卫国下乡公干的官吏默哀三分钟) 即便如此,能当官还是好的,当然要当大官,最理想的就是拥有封地的大夫。只有当上了官,家族兴亡才能指日可待。 不管是苟变的同僚也好,部下也罢,都不认为苟变不当官是对的。甚至在国君放出了缓和的态度之后,只要苟变上书请罪,大家都有台阶下。可现如今,苟变还是在市井之中买醉,甚至断绝了当官的念头。 这样一来,期望苟变做官,做大官的希望都要落空了。然后依靠和苟变不靠谱的关系,从而做军队生意的计划也破灭了。 苟家仇恨路缦和她周围所有亲近的人,边子白自然也免不了要躺枪。按照一般的食肆申请,根本就不需要郡丞这等身份的人出马,可朝歌郡丞潘毅却站在了边子白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盯着边子白看着,良久才开口道:“你就是害了苟司马的那人?” “大人此话怎讲?” “小子装糊涂的本事倒是不错,街头巷里都传言路姬家的说书小童能言善辩,不过尔尔。然苟司马因尔酒肆被国君所恶,可不是装糊涂就能摆脱得了干系的。” 边子白可不愿意平白无故的蒙受不白之冤,苟变的遭遇让人可惜,可造成一个他如此窘境的可不是他边子白,更不是卖酒为生的路姬,也不是卫公。而是一个躲在幕后的那一个人,这个人可以是苟变的政敌,不愿意看到苟变平步青云,利用卫公的性格缺陷,从而破坏苟变的仕途。 当然也可能不是苟变的政敌,而是芶家的敌人。 反正,这个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就是不点破而已。面对强加在自己身上的黑锅,边子白自然要辩解一番了:“郡丞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哦,某可无私,可不是你想要攀附就能做到的。” “大人何必如此呢?苟变将军的遭遇小人也很痛惜,卫国的朝堂上失去了一个能够统兵征战的将军,而帝丘的街头上却多了一个浑浑噩噩的酒鬼,这或许就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吧!”边子白先是感慨了两句,这才切入正题:“苟将军下乡征税,本就寻常。不寻常的是为什么贵如一国国君的卫公却会去关心一个小小的城司马外出公干的时候吃了什么?大人是否觉得好奇?” 郡丞的脸上不自然起来,表面上看,苟变从下乡,接受超规格的待遇,然后被告发,不过是卫公不喜苟变的一系列问题的发酵之后的产物。可实际上,远没有这么简单。这是疤,没长好呢?揭开的话,自然是鲜血淋漓:“想必是乡人粗鄙,宣扬出来的。” “可大人不觉得奇怪吗?面土背阳的黔首农人,二三子说的闲言碎语怎么会传到了国君的朵中。难不成国君的宫殿连农人都可以随意出入了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边子白咄咄逼人的眼神并不因为他仰着头而在气势上弱上半分。当边子白看到潘毅眼中的震惊的那一刻,嘴角邪邪一笑道:“这是一个阴谋,一个针对苟家的阴谋。” 不得不说,边子白笑起来很灿烂,让郡丞潘毅偏偏还挑不出刺来。加上边子白吐露的消息对潘毅来说很难受,本来就很好猜的真相,边子白不相信整个卫国都会认为真相是苟变违规吃拿卡要,被人举报了。 关键还在苟变的出身上,苟家不过是商贾人家,他的崛起让卫国的贵族们感觉到了不舒服,这才是关键。因为太多的教训告诉了卫国人,一个不流入家族出来的小人物,突然被国君注意,委以重任,很可能国君要变革,要损害传统贵族的利益了。 变法的结局对于贵族来说,自然是很可悲的。 潘毅内心如同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样狂吼:“为什么,为什么苟变这么低贱的人都希望成为封君,而他一个士族出身的人却毫无希望?这不公平!” 世袭的职官没有了,爵位会随着继承而降低,封地可能在若干年后因为子孙没有才能而被国君剥夺……吴起在楚国得罪楚国上下几乎所有的贵族的原因有很多,第一条就是没有在楚国立功,就获得令尹之位,这一条在楚国内部的反对声音有,但还不算很大。毕竟吴起在魏国所做的一切亮瞎了所有公卿的眼,五万魏国的新兵抵挡强秦倾国大军,还让他打赢了,太没有天理了。楚国的贵族就算是有牢骚,也不敢发,要是嘴里嚷嚷着要闹腾,就比能耐,这是致命的,楚国上下谁也不敢说堪比吴起的才能,更不要说超越了。但毕竟是种子,埋下了楚国贵族不满的种子。 吴起惹怒楚国最大的一件事就是他破坏了楚国的职官体系,什么是职官,就是当爹的是官,当儿子的也应该是官,然后官僚体系就会膨胀,可整个官僚体系却是诸侯国内最大的一个群体,甚至比国君的实力也要强。所有官僚都不会愿意接受官位越来越少,任命官员越来越严苛的状况。而吴起呢?他在楚国的改革就是对官僚体系下手,第一刀就砍掉了不少看似毫无用处,实际也没用的官职。而且官位授予也越来越严苛,唯一的出路就是从军获得军功。原本大家当官像是分配工作时代,现如今要上战场搏命,楚国的士族能忍? 这些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郡丞已经是身居高位了,不仅如此,潘毅身后还有他的家族,还有庞大的姻亲关系网络。他要得到的消息渠道可要比在官场眼前一抹黑的苟家来的充沛的多。有钱,自然是好事,但是在卫国,凭借有钱想要当官是绝对不可能的。 吴起为了当官,百万家产都挥霍送礼了,可结局呢? 他只能在卫国当一个小官。连下大夫的身份都没有,这让他情何以堪? 苟变的身份和吴起差不多,在卫国不受待见是显而易见的。加上卫公也觉得当一个不起眼的弱鸡,不被诸侯重视也蛮好。于是苟变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不会因为子思的推荐而有所改变。 这一点郡丞是知道的,他也是维护贵族阶层的一员,自然对苟变的加入颇有不满。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边子白口中的话是苟变内心的真实反映,而不是边子白的胡说八道。可他哪里知道,这些话还真是边子白的胡说八道。目的就是让人们的视线从苟变、国君、相邦的实现上挪走,去关注那个躲在暗处的苟家仇敌。 帝丘的治市官带着边子白去办理食肆的相关证件,很简单,就一面木牌,然后就两个大篆,写的是‘食肆’。 “小子能够在给食肆取名吗?” “哎,城内的食肆不都是叫食肆吗?”治市官惊讶地抬起头,眼神有点不善,或许他认为边子白是来故意找他的茬。 边子白双手比划着:“街头的食肆叫王姬食肆,王姬主要卖野菜糊糊;街尾的食肆叫林氏汤饼,卖的是干面饼热汤;还有陶氏的小米饭;钟氏的蒸糜子糕;叶家的狗肉铺子……都叫食肆,怎么多的食肆,都没有一个招牌,难免让人误解。小子不过是一个建议,这个建议能够让每一个在街头寻找食物的卫人都能用最快,最便捷的办法找到自己心仪的食物,仅此而已。” “可以用鼻子啊!”治市官觉得这不是个麻烦,肚子饿了,肉汤和糜子糊糊的味道都分不出来吗? 边子白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用鼻子找食物的是牲畜,岂是人哉?人乃万物之长,行而端,立而正,正所谓衣冠之族,怎可用禽兽之法寻找食物?大谬,大谬啊!” 治市官被边子白的话绕了个七荤八素,可是卫国是一个法治国家,所有的律法都要有据可查,于是倒霉的治市官一头扎入库房寻找法律依据。好不容易找到一本记录治市商业的律法文件,悲剧的是,拴竹简的绳子被老鼠咬断了。看了一半,云山雾罩的,后面干脆就没有了。 折腾了小半天,眼瞅着天就要黑了,治市官灰头土脸地从存放典籍公文的库房出来,一脸的晦气,头一遭遇到如此难缠的国人开店,他甚至有种念头,这辈子都不要看到边子白这张似笑非笑的小白脸。 “律法中没有规定不允许起名。”治市官垂头丧气地回答道。 边子白同情的点头敷衍,随后将开办食肆的准许木牌还给了治市官,灿烂地笑道:“麻烦大人给换一个空白的食肆牌子,这张恐怕不妥。” “怎么不妥?” “名字不妥。” “难道不是叫路姬食肆吗?”边子白翻着白眼,心说:“这么low的名字,怎么配得上他来战国的第一个创业项目,要响亮,要让人一听就觉得高大上,才配得上嘛!”可问题是他也有点担心,万一他想要的名字不被允许,别看治市官的职务很低,不过是不入流的小吏,连官的身份都牵强。可毕竟这个职务是管理着朝歌城数百商人的官职,怎么他要是不给边子白方便的话,恐怕边子白真要抓瞎了。 “食肆是我们姐弟合办的,叫路姬不合适。” “那叫什么,快一点,某添上名字就放班了。”治市官不耐烦道。 “可是没想好。” “想好了再来办不可吗?” “想好了添上去不可以吗?” “也行,开业那天某要来巡视。食物要干净,不得将废弃物丢弃在街上,还有不得扰民……”治市官看来一眼天色将晚,回家心切。 半个月后,治市官站在路姬酒肆,后改成食肆的门口,整个人都是凌乱的,目光呆滞地看着一人高的招牌,反反复复嘟弄着四个字:“胆大妄为,胆大妄为!” 第012章 商业推广(求收藏,求推荐) “怎么这片是空白?” “空白才好操作。”边子白凑到路姬面前,脸色古怪的嗅着对面传来淡淡的桂花香味,可惜被皂角的苦臭味破坏的干干净净:“什么怪味?” 路缦原本很自信地坐在边子白的面前,被边子白突兀的一问,不由地尴尬僵硬起来,仿佛身体被定住了。别扭地侧身想要发现怪味的源头。在边子白看来,路缦是一个有爱心,长得很好看,在这个时代来说年纪稍微大了一点(二十岁都没有嫁出去的老女人),除了懒,花钱大手大脚,攒不住钱之外没有任何缺点的女人。 当然作为女人,爱美是天然的属性,基本上每一个女人都有。但凡能捯饬一下的,都没有自暴自弃的理由。更何况路姬本来就基础很好。 熏香洗浴是很贵的,在帝丘只有一家经营汤浴的店里才有,里面的常客都是贵妇。路缦刚刚卖掉了酒肆的经营权,反正以后不做酒肆生意了,还不如换成钱实在。看着一堆偌大的小布和中布,路缦觉得自己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于是她美滋滋地享受了一次香汤的洗礼,可惜竟然被鄙视了。暗自生闷气的路缦也没了心思去问边子白食肆的规划,气鼓鼓地就走了。临走还很傲娇的踢了边子白一脚,小女人态十足。 好在没人看到,要不然路姬又要在帝丘城内出名了。 二十岁的女人不生孩子还撒娇,这是最大的罪过。按照世俗的标准,现在的路缦应该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嗯,肚子里还可以怀上一个。 执照很重要,在后世,餐饮行业会面临各种各样的条件限制,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消防…… 而在卫国,只有官府颁布的食肆允许就可以营业。其实在卫国算是麻烦的,在齐国根本就不需要这些麻烦的琐事。在秦国……好吧,秦国的雍城街头恐怕真没有像样的食肆。精美的细面鱼脍,也只有中原大城市能够吃的到。秦国,哼哼,蛮夷之国。这是中原诸侯国的地域鄙视,一直存在。国土皆是膏腴之地,交通便利,又有通商大邑,按理说卫公应该过的很滋润,可实际上卫公历来都很节俭。他就像是个没有见过钱的吝啬汉,钻进了钱眼里就拔不出来了。原因很简单,卫公地理位置太好,好到了成为争夺中原的兵家必争之地,几次震动华夏的大战都在卫国国都外发生,城濮之战,铁丘之战……晋国的大军,楚国的大军,齐国的大军,每次来的家伙都很横,都不是卫公能够得罪得起的存在。不仅要送钱送补给,还都逼着卫公站队,你是那头的,说是晋国的吧!楚人不愿意;给齐国当小弟吧,惹怒的强敌更多,把个卫公愁的想把国都迁到山上去。可卫国周围……没有山,要是其他诸侯国拥有一望无际的平原,早就笑醒了,可卫国国君哭都没地方去哭啊!惹不起,躲不掉的卫公,一直徘徊在当主人,又当奴婢的尴尬境地。 春秋战国,诸侯大的会盟中有超过二十次在卫国,仅凭接待如此多的诸侯,卫公的心里隐隐面积比他的国土一点都不小。 铁丘之盟。 顿丘之盟。 清丘之盟。 五鹿之盟。 檀渊之盟…… 卫公缩衣节食多年也抵不过这帮外来的‘土匪’打劫一次的消耗。所以,卫公很惆怅,他的库房里都快跑老鼠了,能不抠抠搜搜的过日子吗? 帝丘或许不如魏国的安邑,更无法和齐国的临淄城得规模相比,可比起一般的城市,帝丘还是拥有足够底气的。拥有战国时期最为先进的农业设施,拥有最好的黄河淤田,粮食产量一直非常让周围的国家羡慕。手工业也非常发达,盐铁和青铜工艺在中原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而且是第一个废除奴隶制度,进入封建制度的国家。比魏国的变法至少早80年,比楚国的吴起变法早100年,比秦国的商鞅变法早120年,就已经完成了从奴隶制到封建制的过渡。 按理说,卫国第一个完成了变法,应该强的一逼啊! 可事实并非如此。 不管是魏国、楚国、秦国的变法,都是由国君支持,权臣推动,目的就是让国家焕发新的活力,提升国家的整体实力。而卫国不是,卫国的变法,至少站在卫公的立场上他是不愿意发生的,可不愿意也没办法,奴隶和工匠造反了……国君的军队面对一群拿着棒子、锤子、傻呼呼地举着一根削尖的竹竿,横竖都是一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可卫国大军一番死战之后,发现打不过,怎么办? 答应奴隶和工匠的要求,获得平民身份,废除奴隶制度,享受国人待遇。至少卫公还是卫国的主人,要不然……卫公可能有被驱逐出境,过上流亡生活的危险。 这时候卫公是无比期待大哥们出头帮他的,可惜,一个都没来。最后的结果,就是奴隶们胜利了,卫国的变法胜利了,但是国家却更弱了。 在卫国的历史上,被称为‘百工之乱’的起义彻底打破了奴隶制度下的条条框框,以至于卫国的百姓拥有这个时代其他诸侯国没有的开放和包容,对于接收新事物的能力绝对是走在时代潮流的先锋。别的诸侯国变法都有一个响亮的名字,‘李悝变法’、‘吴起变法’,还有之后的‘商鞅变法’等等,可好家伙,到了卫国就只能用‘百工之乱’来糊弄。当时的卫公站在宫殿的城头上,一脸绝望,心头一个劲地哀嚎:“被晋国欺负,被楚国欺负,被郑国欺负也就算了,连刁民都要欺负寡人!” 卫国的国人是自由的,因为他们是开创者,是一个时代的风向标。可这些和卫公都没有关系,他只是一个被牵连的倒霉蛋。 而边子白正需要利用卫人喜欢新鲜事物的那点好奇心,豆腐这种食物在雍城的街头,或许连卖都卖不出去,秦国人根本就不会相信这种白玉一般干净,软乎乎的东西是用来吃的,老秦人就这么实在。可是在帝丘,只要兜里有俩闲钱的卫人都愿意尝试一下。 只要沾上好玩的,好吃的,没吃过的,没玩过的,卫人都愿意尝试一下。 所以,边子白说要将酒肆变成食肆,路姬是举手赞成的。毕竟在帝丘,要卖出东西很容易。反正酒肆是做不下去了,改成食肆也好。唯一的坏处就是做食肆要比酒肆累多了,在加了一个‘临时工’白圭之后,路姬也没有了反对的情绪。 可当她知道边子白决定用十天免费赠送的方式来招揽生意的时候,吓得连都绿了。 “不行,绝对不行。这要亏多少钱啊!”路姬的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语气异常坚决。 就连一直马首是瞻的白圭也大声反对道:“小郎,豆腐味美,在帝丘肯定大卖,何必送人呢?这都是钱啊!再说,路姬也没有多少积蓄,采购了大量的菽和麦子之后,所剩不多了,如果赠送豆腐,铺子会垮的啊!” “你们觉得豆腐好吃,就能大卖是不是?”边子白也不生气,他仿佛赞成两人的观点似的,一边说还一边点头,仿佛是赞许。 白圭接茬道:“没错,这么好的东西,不涨价就是恩惠。” “有钱不赚,傻啊!”路姬可是连嫁妆都贴补进去了,好吧,她也没给自己准备多少嫁妆,主要是有点钱就能花一大半的主,根本就存不下来钱。 边子白指着石磨对白圭说:“磨豆腐累不累?” “累,当然累,为挣钱,能说累吗?”白圭理所当然道,手还撑着腰,显然还没有大规模上生产的阶段,身板却快要顶不住了。 “你们决定一直做这门生意?”边子白开始掰开手指头说起利弊:“你们看,做豆腐幸苦,挣的钱都是辛苦钱;再者说,卫国的土地都很肥沃,很多淤田根本就不需要轮种就能获得很高的产量,菽的种植本来就不多;最关键的是,做豆腐生意没有前途。” 任何事和前途挂钩,总会是让人有种山崩地裂的压力扑面而来。选择很重要,有道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立志于做大商人的人去磨豆腐,眼前的利益虽然可观,但也不过是蝇头小利。人要往前看,往深处打算。 “就说白圭,你打算一天到晚就躲在磨坊里,围着石磨转?” “缦姐,你呢?想想不久的将来,你坐在豆腐摊的后面,无论刮风下雨,一年到头都不能歇?还要面对整个帝丘城的人卖豆腐,豆腐不卖完,就不能收摊……” 白圭毕竟老实,他觉得这样过日子也可以,如果自己努力一点的话,可能一天挣两个‘中布’,甚至更多。不过想到那个费劲的石磨,他有点懈气,小声道:“或许我们可以买一头牲口。” 边子白扭头不去理他,俩人更本就没有共同语言。 反倒是路缦蹙眉开始担忧起来,卖豆腐怎么会比卖酒更累呢? 她很惆怅。 让人心头有了顾虑,再让他们放弃一个获利不太丰厚的项目就比较容易了。边子白把握时机很准:“记住,我们开的是饭店,做的虽说是勤行,可没有十倍的获利的项目将不被考虑。你们以为免费就让食肆蒙受巨大的损失了?” “瞎担心,你们不想一想,菽的价格在城外低到什么程度了?我们收的价格是多少,可是当做豆腐的多起来之后,菽的价格还能是眼前这个价吗?或许你们可以说,秘方是我的,石磨也是我设计的,可是吃独食会有多少人记恨你们知道吗?如果我们吃独食,我甚至担心在帝丘我们将再也收不到一粒豆子。既然这样,堵不如疏,让大家都来分享,我们需要一个联盟,一个利益联盟,来稳固我们在帝丘的名声。我是外来户,缦姐也是,白圭,我听说你是从洛邑逃慌来的,我们都不是帝丘人,甚至都不是卫人,一旦让人嫉恨,我们还能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吗?所以免费只是第一步,我甚至已经决定,在收购的菽用完之前,将豆腐的技术免费教授给帝丘想学的人,当然主要是食肆的经营者。” “所以,这一次的生意,我们要赚钱,更要赚名声!” “要让帝丘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我们的食肆是帝丘最好的食肆,是最精美食物的缔造者!有了名气,有了精美的食物,接下来就该是财源滚滚而来……” 边子白给两个没见识的战国人普及了一下商业推广的力量,可是没用,路姬表示只要有钱都好说,白圭觉得不力气挣钱是犯罪! 这俩傻叉! 第013章 玲珑心(求收藏,求推荐) 免费! 两个字出现在帝丘街头的那一刻,就引起了热议。 “吃的还是用的啊!” “谁都可以去拿吗?” “真不要钱?” …… 作为豆腐推广使,白圭在帝丘的街头开始了他另外一种不曾存在的天赋,演讲。也算不上演讲,就是将食肆将要推出的豆腐的好处和美味告诉给大家。可结果让白圭气的嗓子冒烟双目充血,没人信! 竟然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口才一般,生活在帝丘底层的白圭没有多少信服力。如果他是帝丘的名人,甚至是衙门里一个不入流的小吏,都能搅合的街头风雷涌动,民情激荡。可惜,白圭在此之前不过是小商贩,不仅如此,还是一个本钱都没有多少的小商贩,不得不卖苦力才能勉强让自己糊口的穷人。 钱很重要,在很多时候,有钱就预示着有了底气和选择。底气就不用说了,钱是英雄胆,土包子变过江龙的神奇所在。至于选择,有了可以从容不迫的选择的权力,犯错也能用钱去弥补,自然而然的就会拥有一种谜一样的自信。 可白圭没有,就算他说的天花乱坠,也没有多少人相信。 白圭气急败坏道:“你们等着,明日里我挑一担豆腐来,让你们开开眼。” 不相信他,白圭也不怎么生气,可问题是还有些人仗着自己的年纪一大把,说起话来就是:耶耶吃的盐,比你吃的黍米都要多。”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 好家伙,这么多有哲理的俏皮话可都是从酒肆里传出来的,其实是边子白说书的时候带出来的。有人觉得话有道理,用的就多了,逐渐蔓延开来,就和后世网络用语通俗化是一个道理。 白圭气鼓鼓地回到了酒肆,现在应该是食肆了。偌大的厅堂前,屋檐下,还空着大一快,边子白决定让木匠刻个匾。既然准备叫饭店,而不是食肆,就要体现出和帝丘其他食肆的区别来。总不至于挑个竹竿,挂一块布就当自己是饭店吧? “你要挑着豆腐去街头送人?”边子白有点不解,要是在接头送人,就有点得不偿失了。就和街头发传单一个效果。可实际上,帝丘的商业环境根本就不需要发传单来招揽生意。因为屁大点的事,整个城内都能传的沸沸扬扬。 边子白的打算是让帝丘兜里有钱的主都养成一个习惯,什么是习惯呢? 来饭店吃饭。 路姬并不在意,只要不让她推磨,什么都可以。反正她已经接受了边子白的建议,免费十天赠送豆腐,打开销路。这也是边子白的担忧,在后世,开饭店最怕的是什么? 开业没人来照顾生意。 于是饭店的老板们想出一个招,开业酬宾也好,发奖券也罢,都不是主要手段。最核心的办法就是招呼人免费吃喝,将饭店挤的满满堂堂的,给人一种生意好到爆的假象。久而久之,培养一群盲目的客户群。如果菜品确实出众的话,就该有忠实粉丝了。 边子白也是这类招数,但他面临的问题会更多一点,毕竟豆腐并非是已有的食材。 这是一种新鲜事物,敢于尝鲜的人毕竟是少数,就算无忧无虑的卫人每一个都是乐天派,与生俱来就有接受新事物强为特点。可真要是遇到入口的食物,还是从未见过,从未吃过的食物,是个人都会有点担心。 边子白倒是没有打击白圭的积极性,面对辛苦的推磨工作,白圭能够任劳任怨地承担下来,本来就不易。再说了,白圭想要送多少豆腐,都不得他自己去磨豆浆吗?而菽的低价,让食肆可能蒙受的损失微乎其微。 也许等到豆腐风靡全城的时候,菽在卫国的价格可能一路攀高。达到一个让人不敢直视的高度,甚至要比黍米的单价都要高。要知道,豆子的产量不低,而且卫人种植菽最大的目的不是用来吃,而是用来养地的。大豆也好,蚕豆也罢,很多豆科植物都有一种其他植物没有的本事,将空气中的氮气转化成为生物氮,留在土壤之中。这可是天然肥的来源之一,也是受益最大的一种方式。 “这样吧,今晚多做一些豆腐,给国相子思大人送一点过去,就说是苟变感谢他的推荐。” “然后再选择一些你能登上门的城内士族和官吏,送一些过去,并告诉他们如何烧制豆腐菜。” “某能给老师送一些去吗?” “是想给你师妹送吧?”边子白会心一笑,摆手道:“想去就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用来招揽生意,免费赠送的菽都已经准备好了,用完为止。具体你想要送给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帝丘的人知道豆腐好吃,不算太贵,没有任何吃豆子带来的副作用,就足够了。” 对于后世的人来说,粗粮是营养搭配的天然食材。可是在战国时期,国君的食物中粗粮的比重很大,更不要说普通人了。粗粮吃多了的后果,最严重的一个就是肠胃病。在这个时代,胃病到中等程度已经是绝症,而且是排名数一数二的绝症,因为没有药。 华夏作为饮食王国,真正将菜品朝精致的方向制作的应该是北宋年间。而在此之前,食物的烹饪相对都比较粗糙。 尤其是在先秦,秦汉时期,就是如此。 始皇帝喜欢吃羊汤泡馍,也算是一个梗了,算起来当皇帝也没有多少优越感啊! 再比如说东汉的昏君汉灵帝刘宏,史书上说这位皇帝荒淫无度,穷奢极欲,可汉灵帝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呢?一种烤制的面饼,叫——胡饼。其实就是烧饼,要是在后世,都混到顿顿吃烧饼了,还敢说自己是大款?更不要说是一个皇帝了。边子白心里头不怀好地想着,如果有一碗上汤面摆放在刘宏的面前,浓郁的高汤,吊出最原始的鲜味,劲道的面条弹牙滑爽,加上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小青菜,各种佐料,就算是皇帝该流哈喇子的时候,一样流淌的稀里哗啦地,这方面和乞丐没什么两样。 翌日,劳累了一整晚的白圭丝毫自信满满地开始了他赠送之旅。 第一站是教授他认字的老师,心怀恶意的想的话,白圭根本就不想去巴结他的老师,而是老师家的小师妹,王姬,小名叫芸娘的萝莉。一个还只能算是小豆芽的妹子。 “大人,豆腐不易保存,秋冬一日,春夏半日,还请尽快食用。” “很简单,切开之后做汤即可。如果有肉糜相伴,炖煮滋味上佳。” “佐盐凉拌也可以,口感顺滑,自带甘甜。” …… 不厌其烦的介绍,一次次的重复,早上遭遇的情况并不尽人意。原因很简单,上午赠送的都是帝丘城内的大户,狗大户狗眼看人低,不少权贵的大门根本进不去,白圭像是被轰走的野狗似的,一边要护着豆腐挑子,一边看着脚下,落荒而逃。引出狗腿子们张扬放纵的嘲笑声。对于身份卑贱的白圭连主人都不会露面,家臣也不会出现,最多出现的是庖厨。对于新食材的使用毫无头绪,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做。关键是,来历不明,从来没有见过的食材庖厨是不敢做出菜品来给主人享用的。万一主人吃坏了肚子,算谁的?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好处,庖厨每日卖肉的钱克扣一些再正常不过,白圭是一个小布都能掰开了花的主。除了对王姬还算舍得花钱之外,其他人根本就别想从他这里获得一星半点的便宜。 倒是城内的小吏,算是帝丘城的中等户,普通的小吏家里也没有使唤人,对于白得的食物都表示很新奇。 可小吏都有顾虑,卫公知道了会不会拿他们的错处? 这算不算够得上受贿? 开什么玩笑,就算是板砖大小的豆腐,这可是有前科的啊!苟变还在街头晃荡着呢?这位可是被国相大人举荐将军啊! 白圭一再表示:“这是食肆开业的促销活动,从即日起无论贫贱都能够得到食肆的免费豆腐,当日份额为100份。活动的最终解释权归食肆所有。” 最后一句话是边子白故意加上去的,免费的,必然是有数量限制的,有条件约束。这种仓促举办的活动,要是没有限制,最终会乱成一团糟。有一些漏洞,会被无耻之徒利用,最后成为无法收拾的大乱子。万一被人找到了漏洞,商家想要完成自己的目的都难,所以最终解释权必然属于食肆。 好不容易摆平了这些担惊受怕的小吏和他们的家人,白圭挑的豆腐已经十去八九,来到市场的时候,被哄抢一空。 连他给众人介绍如何烹饪豆腐的机会都没有,甚至有人在街头就吃起来,吃完之后,一脸呆滞,有种这辈子白活了震惊。 “还有吗?”手里的碗中弹开的豆腐洁白如玉,根本就没有动弹。这位属于好占小便宜的,没个够。 “兄台,再来一块啊!吃的太匆忙,没品出味来。”这位是鲸吞,猪八戒吃人生果的路数。 “没有了。”白圭胸口升腾出一丝的自豪和悲切,来帝丘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被人称呼‘兄台’,尊重永远不会有人觉得来的迟了。 白圭挑着空担子回到了酒肆,看到边子白正在指挥木匠将牌匾挂在屋檐下,左右都觉得低了。这个时代的房子就是这样,入口很低,屋檐距离地面很矮。不奈之下,边子白只好指挥工匠在门口外立一个简易的木牌坊。其实就是木架子,工期两天,这才作罢。 一回头,见白圭正在清理豆腐担子,边子白询问道:“效果如何?” “高门大户不置评价。”白圭想了想说出一个让人沮丧的事实,他连人家主人都没办法见到,怎么推销豆腐? “市井人家唯恐不及旁人。” 这也是现状,豆腐想要进入高门大户,确实有困难。毕竟边子白也好,白圭也罢,都是什么名士,他们不过是帝丘可有可无的一群边缘人。至于市井人家,占便宜不吃亏古往今来都一样。他们这群人才是对免费最缺乏抗拒力的存在。 没想到开局并不太顺利,这让边子白大伤脑筋。回头说了一句,就去想办法了:“明天开始只送街头的,而且言明第三日之后只在食肆门口排队拿号获取,先到先得。至于大门大户,算了,咱们不做他们的生意了!” 第014章 白玉碑(求收藏,求推荐) 在民间,有一种说法,掌管御膳房的太监永远比皇帝和皇后吃的要好。 原因很简单,都已经当太监了,显然在入宫之前就已经饱受民间疾苦。当然也有特别的,姐姐入宫当上了妃子,家里的弟弟上赶着入宫当太监帮衬亲姐姐的也不是没有。 可总的来说,时令性很强的食材是不会摆放在皇帝的餐桌之前的。更不要说来源可疑,第一次碰到的食材。万一皇帝吃的好,天天要吃呢?夏天的蔬菜,冬日里点,这不是要了宦官和庖厨的命吗? 和掌管御膳房的太监一样,大贵族家里的庖厨也有如此待遇,唯一不足的是,家族再庞大也不可能和帝国相比。而家族的主人毕竟不会像是皇帝一样,从小生长在深宫之中,连盐和糖都分不清楚,更不要说对于食材的了解了。 这在战国,这种情况倒是不太明显。主要是因为——皇宫里有果园,还有菜园……这也是为什么春秋战国,乃至秦汉时期的皇宫都要比后世的宫殿大很多。甚至十倍以上的规模也不是没有。甚至延绵三百里的阿房宫,占据最大面积的很可能是林场、麦田、果园和菜地,要真的是这么一回事,那么阿房宫怎么可能是始皇帝穷奢极欲的证据。这是秦朝的关中最大的菜篮子工程好不好? 白圭送入大贵族家里的豆腐,少数被遗忘放坏之后丢弃,大部分都进了庖厨的肚子里。味道嘛,肯定是很好的。没有酸味,这是边子白对于豆腐制作最起码的要求,要有回甘的滋味和顺滑的口感,这本来就是豆腐的本色。 吃过一次豆腐的庖厨觉得他们第二天应该还能收到白圭送来的豆腐。 可惜等到日上三竿都没有见到白圭的影子,反倒是他们的主人却在官衙之中听到了底下小吏们聚集在一起描述一种美味。潘毅坐在官衙里,有种被手下孤立的错觉。尤其是多次听到‘极致’、‘美味’、‘恩物’之类的字眼,更是让他心里像是猫爪子挠一样难受。 官员的工作要说忙碌,那是糊弄大领导呢!说点吃喝的事,也能打发一天时间。当然这是在上官允许的情况下。卫国的官场环境其实很不错,卫公被打怕了,还是那种挨打之后不想着报复的主,一门心思发展经济。加上赋税来源充足,税率也相对较低,军队几乎荒芜。所以,卫人没有碰上自己地头打仗的年景,几乎可以羡慕死其他诸侯国的百姓。不打仗,不征兵,劳役也少,税收还优惠,加上土地肥沃,商贾云集,吃喝玩闹才是卫人的主旋律。 只不过帝丘稍微有点不太一样,作为国都,卫国的政治权利中心,作为高层次的九卿自然不能被收税和管理城市这样的琐事给羁绊,他们需要考虑战略……卫国的战略就是谁强就认谁当老大。潘毅这个帝丘的郡丞,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他的官威只有在百姓和下属面前,拥有绝对的权威和决定权。 “你们几个,不忙着去筹算本月商税,聚在一起成何体统?” 几个小吏脸色突变,顿做鸟兽散。可惜倒霉蛋治市官张永被潘毅叫住了:“市面上还平静?” “大人,一切如旧。”张永战战兢兢的站在潘毅面前,对方给他的压力让他有种扭头想逃的冲动。就像是老鼠见到了猫,可没办法,谁让潘毅是他上官呢? “嗯!”从鼻子里冷哼,宛如最后通牒,潘毅面色如常,熟悉他的属下都知道,这是他们的上司要发飙前的征兆。 张永不敢怠慢,急忙解释道:“大人,市面上最近出现了一种食物,叫豆腐。其色泽如白玉,不对……甚至比白玉更加洁白,宛如冬日的瑞雪。” 白色的食物,不会是米糕之类的东西吧?潘毅可是见多识广的人啊!他拥有士族的身份,进一步就是下大夫的爵位。那么他就会拥有封地。多大呢?大概一个规模在白人左右的自然村。就卫公的小气劲能给封地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了,要是觉得封地小,嫌弃,有本事不要啊!他上一步,他就是达官贵人;退一步,他就葬送了家族的希望。在帝丘城,像他这样的人是属于小地方出来的小门小户,是不被大贵族看得起的乡巴佬。越是不被人重视,潘毅的内心就越脆弱,被忽视的时候,宛如在他心头扎刀子。 可是豆腐,他根本就没有听说过,更没有吃过。这让他怒火中烧的同时,对张永也越来越不顺眼起来。 “口感细腻滑润,简直是难得的美味。而且价格不高,非常惠民。”张永说着说着,宛如沉静在食材给他味蕾带来的愉悦感受,这种感觉如同是冬日里的一杯暖茶,能将一颗冰凉的心给捂热了。 “回味甘香,却有种丝绸一样的顺滑,佐汤,炖菜皆可。其味淡如幽兰,不夺肉香,蒸煮皆可为,却能驱走肉中膻味,上品食材之润物细无声之能,此物皆有。豆腐之妙只应天上有,谪入凡尘蒙羞矣。却被吾等凡夫俗子所享,罪过,罪过!” “此等天物,怎能以豆腐二字草草命名!小人以为叫‘白玉碑’更为合适,正所谓‘何以赠之?琼瑰玉佩’也不过如此啊!” 张永的表情在潘毅的眼里非常欠揍,要是他也吃过豆腐,自然没有这些问题。可问题是他没有吃过,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可平日里在他眼中不过是爬虫一样的小吏,却享受过了,而他却为所未闻。自尊心被严重打击一次。 潘毅理所当然的认为,豆腐是一种很难得食材,被他这帮手下机缘巧合之下得到,自己却失之交臂,心头暗暗恼怒,却不能发作:“此物大善,可知谁人所献?” “没有啊!大人,豆腐是帝丘城一家食肆的新食材,就是前两天来办理食肆的边子白。” 说边子白潘毅真没有印象。 张永急忙补充道:“是路姬,路姬家的酒肆改成食肆……” “可恨,如此美味竟然不售卖到某的府上。”潘毅还不至于因为一口吃的而记恨某一个人,起码的傲气他还是有的:“如此说来,食肆已经营业了?” 潘毅准备下衙之后去路姬的食肆看看,顺便尝一尝被人夸到天上去的豆腐。 张永却道:“大人有所不知,路姬的食肆还没有开业。只是路姬认下的那个弟弟边子白拿出了做豆腐的秘方,让城内的闲汉白圭制作之后在街头赠送。昨日白圭就给帝丘西城送了不少。几乎每家每户都有。” 西城是官吏大商人的聚集区,潘毅的家也在西城。闻听大概有所明悟,厨子没给做。或者干脆是中饱私囊,自己吃了。于是他脆弱的自尊心遭受了第二次的打击。 活该张永这么多年一直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小的治市官。这个官确实很小,列国的大商人来帝丘,有榷场,有驿馆,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治市官就能管得了的。他的职权范围只能是在帝丘城内的商户,大商户他也管不了,只能是小商户。平日里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帝丘在列国来说是比较大的工商业城市,纺织、冶炼、农具制造、制陶,都是首屈一指的行业。可惜,这些都需要大背景,大实力的商家,有些身后站着卫公,自然不是他能伸手的。 就算是帝丘城内的‘女闾’,这就是战国时期的青楼了。相传祖师爷是齐国相国管仲。 这地方按理说也在市面上做生意,该归治市官管理吧?还不行,因为这是国家财政的重要来源,隶属六府。 可见治市官的官职管辖区域有了一个很明显的概念,这是一个在战国时期的居委主任,只不过有一定的收税权。收税的对象是贩夫走卒,还有就是小杂货店,苍蝇馆子,小陶器店等不入流的小商贩。 被平日里多看一眼都懒得看的下属连着伤到自尊两次,潘毅内心的邪火彻底被勾起来了,可他却偏偏不能发作。为了一口吃的,迁怒自己的下属,这种做法有点下作啊!可张永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被潘毅穿小鞋那是不争的事实。 气鼓鼓地下衙之后,潘毅先是打了一顿庖厨,可他偏偏不说为什么打厨子。 等到潘家的家臣带着钱赶去路姬食肆的时候,庖厨什么都明白了,至于吗?至于吗?就为了一口吃的,至于吗? 又不是没有了! 还是不要钱的贱食。庖厨满肚子的委屈,却不敢发泄。只等着明日白圭来的时候给那个从洛邑逃荒来的小子难堪。 也不说潘家的庖厨内心的委屈有多深,家臣也遇到麻烦。 其实不仅是潘家,帝丘城内很多达官贵人都派家臣来路姬的食肆购买豆腐,可惜边子白就是不卖。吓得白圭躲在石磨房里都不敢出门,可边子白依旧不肯答应,就算是价格到天上了也是如此:“此物价不高,抬价伤民。唯独小店产出有限,不过从后日起,小店在门口免费赠送,只要拿好牌就能获得一份豆腐。诸位还请赶早来候,豆腐乘热吃才味美。” 不急不忙又给豆腐做了一波广告之后,送走了一波求购者,边子白才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原本以为要谋划一次宴会,看来什么都不用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此日,帝丘城内至少有一半的庖厨被打,一时间路姬食肆成为了帝丘厨师界的公敌。 可对于想要将豆腐弄到尽人皆知的边子白来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且堪称完美。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恐怕只有一个,不患寡而患不均,别人吃了,自己没吃上,丢面子! 而官员相比普通百姓来说,更加珍惜自己的面子。 就算豆腐是臭的,他们也要吃,还要装出很美味的样子,来维护他们那点可怜的优越感和尊严。 第015章 行墨而非(求收藏,求推荐) “怎么会这样?” “肯定是打开的方式不对!” “妈蛋,卫国到底是这等的奇葩,吃个豆腐还上升到了政治层面?” …… 一早上,边子白就孤零零的坐在饭厅的角落里,一个人自言自语,喋喋不休。他怎么也想不到,就一个晚上的时间,豆腐已经不是豆腐了,上升到了毛豆腐的高度?杀伤力惊人。非有大毅力者,不可享用的地步。 本来嘛! 卖个豆腐还牵涉到大局观,就已经让人觉得很诡异。可问题是,在战国,那个魂淡敢说自己有大局观? 在一个猪脑子打成个狗脑子的时代里,别说华夏一盘棋了,自己兄弟,父子相残都是主旋律。 “他怎么了?” “听说是早上苟变来了一次,就这副样子了。”白圭小心翼翼的回答着路姬的问话,他可知道这位眼下心气不顺,主要是心疼钱啊!每天都白送好些个豆腐,要是之前也就罢了,帝丘城内谁知道豆腐是个什么东西,好不好吃,有没有毒。要是冒然售卖,说不定还真卖不出去,不仅卖不出去,豆腐还不易保存,放坏了只能去喂猪,都白瞎了。 现在大不同了,豆腐已经成了帝丘城最知名的食物,这得益于边子白免费赠送大酬宾,帝丘城内舍得花钱的主和舍不得花钱的主都有机会吃上豆腐。可每日这么送,也心疼啊!这送出去的可是真金白银,一想到一个个‘中布’、‘大布’离她远去,路姬就茶饭不思,恨不得去寻死。心疼是一回事,看好是另外一回事,实际上路姬几乎能够肯定,边子白的生意百分百能成功。因为帝丘街头上现在到处都是说的她路姬的食肆,都是豆腐。一样吃食,竟然比卫公私生活都要风靡,成功不过是水到渠成的结果而已。 路姬心里这个叫气啊!边子白在她眼中宝贝的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可苟变倒好,动不动就给人添堵。路姬大手一挥,气势十足地对白圭吼道:“让苟变来见我!” 白圭哆嗦着回头,惊恐地眼神如同见鬼了似的,就差指着自己的鼻子对路姬大喊大叫:“大姐,我是草民,我是草民,我是草民啊!” 自己一个贫民身份,就算苟变在国君的眼中已经臭大街了,可还是改变不了的是苟变的身份是官僚阶级的一员,是士族。就算苟家没有被苟变带入士族阶级,但苟变担任过司马的官职是不争的事实吧?说这些可能太复杂,用最简单的解释就是,白圭的脑袋上包着一块破布,而苟变的头上可是系着双梁冠啊! 白圭甚至惊恐地臆想,如果自己傻呼呼地凑到苟变面前,叫嚣着:“路姬让你去!” 苟变蒲扇大的巴掌,下一刻就会精准地印在自己地脸上,运气差一点,甚至扑倒在地之后会吐出一颗后槽牙。 “我去?” “难道让我去?” 路姬的话好有道理啊!她才是食肆的老板啊!而白圭不过是伙计,当伙计就有当伙计的觉悟,怎么就不想着替老板分忧呢? 让白圭没想到的是,事情异常简单,苟变兴冲冲地如同一个青春懵懂的少年,大步流行的来到了食肆,在腿跨进门那一刻,他迟疑了。问了白圭一个古怪的问题:“路姬情绪如何?” “很生气!” “为什么生气?” 白圭翻着白眼,开始琢磨,情况不对啊!女人生气的理由很多的,好不好?王姬就是这样,有时候突然就会发脾气,说是不舒服,白圭也很无奈啊!女人总有那么几天的性情让人琢磨不透,可路姬是这样的情况吗? “某不过是一传话的人,苟将军,你要有心理准备,路姬可能迁怒于你。”白圭想了想,只有一个可能:“你来过之后,小郎君就躲在角落里生闷气,路姬见到了,就认为是你的错。” “你告状了!” 白圭气地直哼哼,心说:“某这等忠厚老实之人,是偷偷去告刁状的人吗?他只不过是在路姬问他原因的时候,选择了实话实说,这难道也有错?再说了,他是伙计,雇主问话还敢不说?” “为什么,我可是花了很大的人情才做到的啊!”苟变叫屈道:“尔等不知,子思大人虽说是宽厚长者,可要请的动国君,还是需要下一番心思的。豆腐在帝丘国人之中名声初显,可没有士族的证明,豆腐只能是国人充饥的备选。可要是有士族,尤其是如同子思这样的大人物宣扬,豆腐将风靡卫国,甚至行销列国,你懂不懂?” “风靡卫国,行销列国?”白圭被苟变这个伟大的计划彻底惊呆住了,要不怎么说是个老实人呢?白圭很不合时宜的说了豆腐的本质:“苟司马,豆腐只能保存一日,在冬日里放在清水之中或许能够保存两三日,但这样一来运输不便。虽说行销列国这等场面小人也是很期待,可是做不到啊!” 仰天孤傲,仿佛天地之间无人能敌的孤独感,如同一把野火过了冬日的草原,旦夕之间,被燎了个灰头土脸。苟变惊道:“豆腐只能保存一日吗?” “是啊!只能在帝丘卖,想要卖到戚城都难,路上稍微耽搁一点就坏了。”白圭沮丧道,要是豆腐能够像豆子一样容易保存就好了,可惜,这等愿望是肯定达不到的。 就算是臭豆腐,毛豆腐,有此奇效,可问题是这个时代的人根本就难以享受这等美味,边子白也是无奈至极。 反正他做出来的臭豆腐,白圭就是闻了一下,就吐了,打死他也不会吃。而边子白自己……他记忆中的臭豆腐都是在菜市场,在夜排档,在流动摊贩的贩卖车上……而他根本就不会做臭豆腐,除非他豁出去不要命了,他敢吃吗? 苟变眼神狐疑的不停在白圭身上打量,他总觉得有人在敷衍他,谋害他,让他在路姬面前没有表现的机会……如此宏大的计划,竟然最后被一个无法保存给击败了,这让他有种明明有考上清华的实力,最后却进入了清华技工的懵逼:“尔没骗我?” “豆腐就是我做的,还都是我送出去的。对了,上次送给子思大人府邸的时候,也是你我和一起去的啊!难道将军忘了?”白圭有冤没出伸,有苦无处吐的无奈,看着他那张苦逼的脸就能让人相信一半。 反倒是苟变反应太过激烈,怒道:“如此道来,豆腐的工序你都知晓了?” “是啊!” “秘方呢?” 白圭刚想说,觉得不太对劲,凝重道:“当然,很简单的一种食材,只是将菽泡发之后,上磨推,然后就出豆浆,煮熟之后用石膏勾兑,就成了豆腐。” “狗胆,胆大妄为。”苟变询问秘方,不过是随口一说,让他出于意料的是白圭竟然将秘方倾囊而出。如果工序复杂,想要模仿确实不易,可如此简单的秘方,只要让有心人听去,用不了多久就能仿制出差不多品质的豆腐。 就算苟变在官场运气不佳,受人排挤。可他毕竟也是有政治智慧的官员,要说完全没有心机是绝对不可能的。 白圭说的如此爽快,苟变立刻发现不对劲了。一把薅住白圭的衣襟,拉倒面前,脸对着脸,眼对着眼,恶狠狠地威胁道:“你小子不安好心,陷害苟某人!” “没有,绝对没有。”白圭急忙反驳。 苟变可不给白圭反驳的机会,冷笑着抖动着脸上的横肉:“还说没有,你将秘方告诉某,然后自己偷偷去制作豆腐,让路姬以为是我给家族谋取了秘方。你小子说出秘方的那一刻,就没安好心。” 白圭叫屈道:“大少哎,你可冤枉小人了。小郎君说过,豆腐的生意我们只做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免费给想要学习的卫人秘方和参观制作的流程。只要在作坊帮忙三个月就足以抵消秘方的费用。” 苟变当然不信:“胡说八道,这样一来,不就等于是白送了吗?” “路姬也反对过,可小郎君说,豆腐制作劳心劳力,是辛苦活,谋生可以,想要发家却不可。再说,小郎君的志向不在于此,他如同神人一般的才能,我等凡夫庶子是无法猜透的。”被苟变铁箍似的掐住了脖子,白圭有种小时候掐小鸡脖子的感觉,仿佛只要苟变稍微用力,他这棵不起眼的小草就要一命呜呼。 “此话当真?” “自然不敢欺瞒司马。” 白圭捂着刚刚被松开的脖子,脸红的和火石榴似的,蹲在地上一个劲地咳嗽不止。 “有聚财之能,却不为财帛所动,利天下而不肥己……”苟变喃喃自语,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某知道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哈哈……他是墨家,是墨家。全在某的预料之中,哈哈……” “疯了,肯定是疯了。”白圭腹诽连连,可也不敢出口惹怒苟变,他虽说年轻力壮,可是苟变是什么人?如同野人一般的将军啊!野蛮不过如此,他还是假装不存在为好。 苟变一模脸,收住笑容,可是眼神中的兴奋是怎么也无法掩盖的,临走还不忘瞪眼威胁白圭:“不准告状!不然,某的拳头可不放过你。” 半个时辰之后。 白圭哭丧着脸,委屈地跪坐在边子白的面前,好在他没有哭哭啼啼的习惯,就算是真被欺负了,也做不出那种我见犹怜的柔弱姿态。边子白可不在乎白圭是否被欺负了,这个时代的平民,不就是被权贵欺负的吗?苟变虽说在真正的权贵面前算不得什么,可对于白圭来说,已经是天一样需要仰望的存在了。 “如此道来,是苟变自作主张?” “没错,他还欺负我。”告状不成的白圭情绪有点小低落,准备去后院磨两桶豆子消消气,临走才想起苟变最后时候的自言自语,有些不解道:“对了,小郎,苟司马最后还癫狂大笑,说什么……‘墨家’、‘墨家’的,他是在说你吗?” 边子白挥挥手,表示他已经知道了。 墨家? 他觉得有点好笑,误入这个时代,他没有想过要改变这个时代,也没有相当大将军,相邦的念头。他只不过是想要给自己挣一份安家立命的本钱,而商人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如果这样的人都能够混入墨家,墨家的理念也就荡然无存了。 边子白只不过当成一个笑话而已。 还有更多的事等着他,烦着他,因为苟变自作主张的摇旗呐喊之后,豆腐将迎来一个全新的局面。 原本只不过想将豆腐作为给帝丘增加一点知名小吃的念头,一转眼豆腐将风靡卫国了。 这给边子白带来的困扰一点也不比‘墨家’的谣言少多少。 第016章 谣言(求收藏,求推荐) 谣言的传播很顺利,不知道什么原因,连卫相子思都在帮苟变的忙,因为躲在深宫之中的卫公也知道了消息。 几十年前,孔子的孙子孔伋,字子思的大儒在和卫公交谈了几次之后,得出一个结论,卫公这个人贪恋权力,还很固执,总结起来就八个字‘乾纲独断,刚愎自用’。这是五十年前的事,那时候的卫公是卫敬公,并不是现在的卫公姬颓,如今是个快要到古稀之年的糟老头子。不管是哪一个卫公,‘乾纲独断,刚愎自用’的性格都继承了下来。 姬颓听到谣言,一时之间也吃不准,到底是真是假。 他也不找人询问,显得自己很无能。 于是就一个人在卫国的宫殿里瞎琢磨,如果是真的,好办,列国对于流亡过来的其他诸侯国的贵族,甚至公子,要么装作视而不见,要么就是优待。如果是假的,卫公也不准备处理边子白的问题,就当视而不见算了。 作为魏国的小弟,卫公长期笼罩在魏侯的淫威之下,而楚国和魏国是敌对国。可此时一时彼一时,当年楚赵联军打败了魏武卒,让魏侯怀恨在心。要是知道有一个复仇种子在卫国,肯定要来讨要。按照卫公的尿性,肯定不给啊!按理说当小弟的,要有当小弟的觉悟,可卫公就是这么骚气逼人。现在楚国和魏国的关系缓和了,主要是赵国将楚国北上大军暴揍了一顿,楚国已经不是吴起那个时代的楚国了。 加上魏国在河西之地和秦国打得不可开交,每次损失都很大,可秦国也没有占到便宜,这个春秋时期的五霸之一的列强,如今却已经站在国家崩溃的边缘了。国力和魏国差太多,已经不是几场势均力敌的战争小胜能够挽回了。阳城君的儿子,对于魏国和赵国来说都不再重要。当然对卫国也不重要。 如果真如传言所说,边子白是阳城君的幼子,那么按照时间来算,他离开楚国流亡的年纪大概在十来岁。按照调查的结果来看,边子白的来历应该是贵族。年纪是对应的上。可问题是,阳城君的家人不是都死绝了吗? 戮王尸,罪三族。 阳城君作为领头闹事的人,必然逃不过楚王的追究。儿子能活下来的可能真不大。那么应该是私生子,卫公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招来国相子思,对他这位亲戚兼职国家的执政说到:“据寡人的考证,边子白此子来历已经清楚了。” “君上可是密探传来了消息?” 卫公姬训感觉良好的摇头道:“寡人虽没有派遣密探,但通过已有的消息加以整合得出结论,边子白乃楚国后裔,他在帝丘多次买过大米。加上他年纪,还有衣冠和配饰,都有楚风。从而得此结论,边子白很可能是阳城君的儿子,但不是嫡子,而是私生子,虽不中亦不远已。” 卫公的做法在后世有一个很应景的形容词,脑补。 吃大米的是楚国人,是贵族,那么就妥了。这是哪国的道理? 子思捏着胡子的手一哆嗦,突然下巴一阵剧痛,好家伙,扯下来一小撮胡须,疼地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虽说很配合苟变的想法,宣扬边子白的来历与众不同,从而抬高边子白的声望。作为执政多年,卫国最有权势的权贵之一,他发现人才地能力并不弱,得益于卫国比其他诸侯国更高额的国民教育普及程度。只不过有些人就算是发现了,也没有什么用,人家根本就瞧不上卫国,更不想在卫国出仕。 可有些卫人是扶不起的烂泥啊! 还有一些卫人,因为国策和国力的原因,淡薄了出仕为官的心思,比如说苟变。 在他看来,边子白的来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从边子白的身上看到一种独特的气质。这种气质在吴起身上也有。当然和边子白接触不多,他对于这个少年郎的心性还不太了解。至于说和军政才能都是一流的吴起相比,边子白更没有相提并论的资格。于是这种考量就不是比才干,而是比性格,不拘泥一格,行事让人摸不着头脑,却很有目的性。 打个比方说吧,就说西瓜。个大的熟且甜,那么按照已有的经验,找个大的采摘,找到甜的西瓜的可能性就越大。吴起就是那个大个西瓜,而边子白在外型上可能形似。 所以,子思觉得边子白有培养的价值,可以试一试。仅此而已。 可眼下,事情仿佛变味了,卫公的加入让原本很简单的一件事复杂了起来。楚国公族阳城君的私生子,那么楚国太宰那边是肯定没有记录的。身份问题就成了一个谜,谁说都可以,就是无法证实。 可这样真的好吗? 假如边子白是个野心勃勃的少年人,忽然间有了这样一个身份,加上卫国的背书,说不定他还真的能回到楚国去。毕竟下令处死阳城君等人的楚王熊臧还在位,可这位的日子不太好过。楚国接连在对蜀国和赵国的战争中失败,楚国西部边疆已经从进攻转入防御阶段,北上也失去了可能。而楚国内部因为当年‘戮王事件’被牵连的贵族的抵抗越来越强烈。可以说,熊臧已经是内忧外患的局面了。他如果想要缓和楚国内部的矛盾,就不得不接受采取更加怀柔的办法,比如说赦免当年‘戮王事件’中被牵连的70多个家族。首当其冲的就是名声最为响亮的阳城君。就算是边子白回到了楚国,对于卫国来说也是有利无害。 卫国是卫公说了算,子思就算想反驳,也没用。 于是卫公在子思强力的要求下,隐藏下私生子的属性,传言很快在帝丘的街头传播开来。边子白是封君之子。 “小郎,是封君之子?” “尔是公卿之子,尔全家都是封君之子。”每当有人这样问他,边子白总会气急败坏的反驳。 才过了一天,边子白就发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还有从来不曾有过的敬畏。他糊涂了,发生了什么事,他既不当官,也不是大贵族,自己的出身都是瞎编的,哪里敢冒充封君之子。毕竟能够做到封君就只能是公卿之家的人啊! 边子白虽不敢说精通卫国的律法,可他好像听到过衙门里的小吏说过,冒充公卿之子,是要遭受肉刑的惩罚,肉刑主要有四种,即:黥、劓、刖、宫四种。最轻的是黥,就是脸上刺字,行刑的时候很简单,用刀刺破皮肤,然后用一团墨糊上去,就和脸上打了个叉似的,好了以后连出门的心思都没有了。黥刑是最轻的,主要惩罚的对象是小偷,而且还是贼赃不多的小偷。 劓刑,就是割鼻子。 刖刑,砍脚。 宫刑……作为穿越人士,不去搅合天下风云雷动也就罢了,要是还被入宫当公公了,这估计只能是含忿自杀一条路可以走了。 不管是哪一种肉刑,边子白都不想试一试。当然他也知道穿越人士有一个好爹,会带来很高的起点,如果运气好一点,投胎到了诸侯国君的后宫里,当上了名副其实的公子(公之子),将来继承国家,当上主君,大战四方,一个又一个胜利之后,四海归朝,问鼎天下。让始皇帝的太爷爷们哭晕在茅房里!可现实就这么感人,他只不过是晕倒在了大街上,疑似小贵族的倒霉蛋,仅此而已。穿着依稀能够看到往日的风光,可也不像是公卿之子该有的奢华。 至于选一个倒霉的封君,最好是全族被灭的,认为祖宗,然后行走于列国之中……就是俗称的冒充官二代。在后世,冒充官二代的后果最多就是骗财骗色,总之在事发之后也没有性命之忧。可在战国,风险实在太大,他承担不起失败的结果。只好编出个山野之中隐士的弟子,老师死了,孤苦伶仃,只好出山谋生。说不上高贵,但也不算太低贱。给人一种有一定的学问,但多厉害?没人知道的假象。 属于进可攻退可守的身份,当然这样的身份是没法核查的。随便在地图上指一个山,就说小爷在此山上修行十余载,还真没办法查证。如果这是在敌对国家的领土上的一座山峦,就更没办法查了。 他编的这个身份没人信,可也没有人出口反驳他。他当初晕倒的时候,身上有一块玉佩,可惜质地不错,却没有家族徽章,无从考证。还有就是破破烂烂的绸布袍。没有那个隐士会穿绸布的袍子,这根本就有驳常理。结果让边子白很崩溃,他越是想要澄清谣言是瞎编乱造的,站不住脚的,可外人就越是坚信谣言是真的。 好在这个时代对身份不太在意,官府如此,百姓也是如此。之所以要办一个身份证明,那是因为边子白想要在卫国置业,仅此而已。别看士工商,这三个身份商人排名最后,可实际上在列国,商人的欢迎程度往往要超过士族。毕竟官职就那么多,很多士族却很庞大,有的士族一辈子都在幻想着当官,封大夫,可最后的结果就是给某个大贵族当门客。这还是混的好的,还有比这更倒霉的人。姜子牙当年要不是遇到周文王,他就是一个被泼辣媳妇欺负惨了的糟老头子。 反倒是商人,别听什么‘商人重利’、‘商贾无情’之类的话,多是讽刺商人薄情寡义,将商贾说成是唯利是图的小人。可不管是百姓也好,士族也罢,甚至是国君都是非常欢迎商人的到来。因为只要商人聚集,对一个国家来说,意味着税收和国家急需的物资;对士族百姓更是如此,就算是再庞大的家族,也无法将所有的商品都出自自己家的作坊。 所以,当有人对边子白说你是公卿之子的那一刻,边子白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要害我! 其次就是怼回去。 打死也不能承认,公卿之子的身份是没办法冒充的,公子就不用说了,一个国家的公族,就和国家的王族一样,都是有顺位继承权的。 这都是由威望很高的太宰管理名册,不仅有名册,每一个公族成员甚至会有记录一些身体特征。比如脚底有痣。 至于能做到卿的职位的官员,一般都是封君,有大封地,自然也有家族的族谱,冒充也没希望。这玩意一查就能查个底掉,他能不急吗? 第017章 发酵(求收藏,求推荐) 丁祇,他是一个在卫国任何地方,任何人都不太受待见的家伙。除了卫公给予了足够的信任外,任何一个卫人见到这个平日里深居在宫廷的宦官的第一反应就是绕地远远的。可让边子白很无奈的是,他在很短的时间里第三次见到丁祇了。 丁祇是一个宦官。 也就是后世熟悉的第三类人——太监。 不管对这类人有多么的鄙视,不待见,甚至厌恶,可不得不说,宦官是维持宫廷,尤其是后宫安全的一个保险。作为世上老婆最多的一个群体,国君对于自己的老婆偷人是非常紧张的。毕竟这关系到血脉的延续,国祚的保存。 后宫有男人,是任何君主都难以忍受的一个状况。 而宦官由于和君主太近,负责君主的起居,生活,被赋予臣子无法获得的信任。丁祇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在卫国的地位很高。源于就是卫公姬颓对他的绝对信任,而他也没有辜负卫公的信任,充当卫公在宫廷之外的耳目。 打小报告。 发送密探。 残害忠良。 反正上述三件事,任何一件,只要被沾上了,就是不择不扣的奸佞。更何况上述三件事丁祇都做了,而且还是理直气壮的做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 谁也不喜欢被人监视,更何况还要忍受身边可能隐藏的密探?庖厨、驾驭、甚至舞女、小妾都有可能是丁祇训练出来的密探。卫国的士大夫一个个在家里战战兢兢,深怕落下把柄。按理说丁祇的所作所为,会让士大夫们群起而攻之。现实中,这家伙活得无比滋润。原因就在他的身份,宦官,在士大夫眼里是个臭狗屎的存在,高贵的贵族去和低贱的宦官搏命真犯不上。就算是弄死了丁祇,最后的结果还是自己沾染了一身的臭狗屎。姓丁,还在卫国,那么丁祇的出身应该是商王武丁的后代。殷商是破落户,就算是祖上是至高无上的王,也无法保证每一个子孙都能锦衣玉食。可即便如此,丁祇还是很忌讳提起的那位商王祖先,更多的恐怕是觉得自己丢人吧! “小子,我们又见面了。”边子白对于眼前这位说话尖锐中带着冬日寒鸦嘶哑的老太监一点办法都没有。人家在卫国更本就不用避讳任何人。连卫公的老婆们洗澡他都能看,想要见边子白根本就不用打招呼。 当然,边子白也可以享受去卫公老婆们洗澡的地方欣赏,但在此之前,他只要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 对此已经是过来人的丁祇还非常热情的蛊惑边子白,还毫不讳言地告诉边子白想要替卫公办事,想要获得信任不容易,但是有一条是捷径,他可以帮忙。而且做男人很辛苦,消除了‘烦恼根’之后,一个人就念头通达了,再也没有所谓的私心,才是真正的君子之道。不得不说,这老家伙在人生观上已经走火入魔了。对男人来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算不得什么,甚至还是将来成功之后吹嘘的资本。可下蚕室这等捷径,(古代宫刑需要放入蚕食,利用蚕室内的干燥空气防止感染)还真吹嘘不起来。 这可吓坏了边子白,他在后怕之余,坚信他在卫国恐怕要呆不下去了。 “丁宦官,小子实在没有勇气行入宫之事,还请宦官高抬贵手,放过小子吧?小子不过是帝丘最普通的人而已,帝丘是通衢大邑,外来者如大河之鲤,绵绵不绝,何苦一直盯着小子这个普通人呢?”边子白苦笑着拒绝,他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一个情报头子,一个国君最信任的心腹会盯上自己,他不过是帝丘最平凡不过的一个外来户。 “尔可不普通。”丁祇抿着嘴角,如同没牙齿的老太太似的,小口喝着路姬送来的豆浆。 这种饮品在帝丘,也只有路姬的食肆才有,还不售卖,外人自然无法享受其中的滋味。 边子白陪着喝了一口,微微皱眉。 他是甜党,豆浆喝甜的,豆腐脑要咸的,这没毛病。属于个人口感的偏好而已。可看在丁祇的眼里,边子白就是与众不同:“啧啧啧,你看你,豆浆如此美味在口,还皱眉不满,可见外面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假的,肯定是假的。”边子白辩白道:“小子不过是一山野村夫,进入帝丘城才豁然开朗,知道世间有如此雄城,心中震荡不已,一心想要留在卫国,做一个卫人。” “编,继续编。” 老太监根本就不信,他不光不信边子白说的每一句话,他甚至连自己的手下都不信:“别说你老师的那套说辞了,那不好使。别以为随便说一座山就可以了事,老夫猜想这座山不是在吴国,就是在越国。反正没法查证。” 说完,丁祇一张干瘪丑陋的老脸,忽忽悠悠地凑近到边子白面前,冷冷一笑:“老夫只相信自己看到,其他一概不信。” 面对这么一个固执的,疑心病极重的,还拥有普通权贵都招惹不起权势的老宦官,边子白是一点抵抗的心思都没有。本来嘛,能叫‘钉子’这缺德名的人,能是好人吗? 边子白翻着白眼道:“吾在豆浆里没下毒,你信吗?” “咯咯……”刺耳的笑声让正常人难以习惯,可丁祇却毫不在意外人的看法,反正他是卫公的人,只要记住这一点,他就富贵不断:“某信。” “为何你会相信?” “因为你不敢。”丁祇觉得眼前这个小家伙一肚子坏水,可就是有一条他很喜欢,怕死。不仅怕死,还怕疼,怕累,懒地和驴似的,从某一点上来说,边子白和路姬真的是一路人。这样的人在丁祇的眼里是很可爱的,因为什么都怕,就有所忌惮,他就能就捏住把柄。只有哪些没有任何畏惧的人才可怕。 被一语道尽了缺陷,并没有让边子白沮丧,反而有些无奈:“既然小子如此胆小懦弱,宦官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某没有逼你啊!” “你敢说街头的谣言不是你和你的手下传播出去的?就苟变这家伙,根本就没有办法做到路人皆知的地步。什么阳城君的儿子,临难托孤,说的和真的似的。只要派个人去楚国一问,什么都清楚了。您老不是害我吗?” 边子白挺委屈,他只想做一个安静的小商人,一步步成长为大商人。还真没有想过在战国如此危险的政治环境之中涉入官场。而且还是弱小卫国地官场,这和找死没什么区别。因为在卫国做商人没事,还会收到保护,可是当一个有钱的官员却是巨大的危险。 穷的叮当响地卫公压根就见不得他的手下官僚之中,竟然比他还有钱的存在。 再说就是身份,冒牌的身份终究会有被拆穿的一天。如果真要当官,还不如以布衣身份从小吏做起来的稳妥一些。 “是老夫的手笔。你小子这么聪明,就不会猜到到底是谁能指使老夫做这事吧?”丁祇玩味道。 “是相国子思大人?” 丁祇脸黑了。不愧是当宦官的,翻脸不认人做的比谁都熟练。当然,有人也会感觉宦官很好,因为他们有一种特殊的本事,堆砌而成的笑脸会让冬日的太阳都会增加几分温度。 “苟变更没有可能了。” “难不成是公子岐出面了,可是小子不认识他啊!” …… “是卫公。”丁祇咬着后槽牙说话的口吻恐怕会其他卫国的勋贵不寒而栗,可边子白没有这份觉悟:“在卫国,能够指使老夫的只有卫公,其他人更本就没有这个权力。” “那夫人呢?” “从夫人呢?” …… 夫人是战国时期对国君正妻的叫法,更像是宫中女子的爵位。一直到秦汉时期,夫人一直是宫廷内地位仅次于皇后和太后的女人,享受的是王爵的待遇。边子白每多提到一个人,丁祇的脸就黑一分,最后眼看丁祇在暴怒的边缘,边子白反而自己收回来了:“卫公多忙啊!他需要管理卫国,说是日理万机也不为过,怎么会来作弄小子?” 丁祇嘴角扯动了两下,卫公哪里会日理万机? 他还真的是闲得慌,整日里在后宫和妇人嬉戏,就是琢磨哪个兄弟不消停,要害他!不怪他这么想,卫国长年兄弟阋墙也是不争的事实,在定公之后,更是宫廷政变不断,怀公也好,如今的卫公姬颓也罢,要不就是杀了叔叔,要不就是杀了兄弟当上的卫公。 总有刁民要害朕,这句话在卫国不是臆想,而是时刻悬在卫公头上的一把利剑,说不定那天就掉下来,小命休矣。 有能力的公子,不受待见,被猜忌,甚至到了出门都要被监视的地步,不得不说,卫国在战国时代放弃争霸的原因也是有苦衷的。试想一下,卫公带领大军出征,大胜而归,班师回朝,发现自己不是国君了,留在内的儿子都死了,后宫被占领了,被戴绿帽子了,这日子怎么过? 毫无雄心壮志的卫公不得不把目光关注到国内的反抗势力,虽说胸无大志招揽不到人才,可至少稳妥。 被这样的一个主君盯上,不得不说,边子白的运气很差,因为结局很可能是他成为国君施展权力的道具,了无生趣的边子白就差瘫倒在座,后背倚着墙,满心拒绝道:“小子何德何能,能被主君关注,丁宦官是否可以告知,小子改还不成吗?” 哼—— 丁祇气不打一处来,冷哼着别过脸去,心说:“这小子也太不识抬举了,也没有个贵族的样子,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白瞎了我主的好意。” 很不耐烦的丁宦官站起身,居高临下的对边子白下令道:“十日后,主君要宴请诸臣,你来安排宴席。” “另外,老夫免费赠送你一条消息,街面上谣传的消息过时了。” 边子白惊喜道:“难道是拨云见日,真相大白了吗?” “想得美,只是细节上有点偏差。那个流亡在卫国的阳城君幼子,并非嫡子,而是私生子。”丁祇说完,看到边子白想怒却不敢发作的样子,上下通透,如同六月里的冰酒,舒坦地灵魂都要出窍了。 临走的时候,丁祇提着盛放豆浆的瓦罐,不满地嘟哝了两句:“也不弄个精致点的器皿,白瞎了这如玉般的美食。还不盛满,够小气的。” “小子给您老添满?”边子白有气无力道,话是这么说,可就是不动弹,可见也不怎么乐意。 丁祇明明心里想要,却毫不犹豫地拒绝:“算了,你虽然不敢在豆浆里下毒,可我怕你在豆浆里吐口水。” 翻着白眼送走了丁祇,边子白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被遥控了,这种感觉很不妙,他内心隐隐有离开卫国的打算了。 第018章 天上掉下个情敌 丁祇来了,又走了。 对边子白来说,坏消息虽然很多,但也有好消息。他至少知道卫公突然让食肆不准卖豆腐的原因,卫公想要刷一下在卫国的存在感,表现欲一直很强的卫公,甭管是那一代,都遗传了这个属性。 “唉!” “唉——” “唉!” “唉——” 边子白瞪眼不满道:“白圭,你小子皮痒痒故意找茬是吗?” “我没有,只是心里难受啊!” 白圭哭丧着脸,如同家里死了人似的,事实上这比他家里死了人还要悲痛。他家里可没人了,如果突然跑来个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亲戚来他跟前奔丧,说不定会惊住他,却不会让他有任何悲伤的可能。 “国君想要吃豆腐,却不准我们卖豆腐,这是什么道理?” “是啊,王夫子怎么能招那个叫公孙的小白脸当学生呢?” “不仅不准卖豆腐,还不补偿我们的损失,太过分了!” “不仅招小白脸,还让那个叫公孙鞅的住在家里,这怎么可以?这是入室弟子的待遇啊!”入室弟子甚至还有一种更高级的待遇,替老师照顾家人,尤其是妇孺。说通俗一点吧,就是把女儿嫁给入室弟子,当半个儿子看待。 “不要脸。” “太不要脸了!” …… 这是一段鸡同鸭讲的对话,边子白和白圭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完全把路姬给绕晕了。在她看来豆腐的名声已经出去了,在搭上饥渴营销的商业手段,名声肯定是直线上升,有了名气,钱就像是从高处流下的水一样,积攒在水塘里,变成湖泊。好在卫公并没有想将豆腐的制作工艺占为己有,他甚至都没有心思去讨要秘方。卫国只是想要他超然的优越感,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超然地位。 不推磨的白圭又一次陷入了对王夫子家小师妹的苦苦追求道路之上。 才几天没有联系,小师妹的生活中竟然多了个‘公孙哥哥’,对白圭来说,叫公孙的都是混蛋。 比气场,白圭一副老实憨厚的长相,与那个叫公孙鞅的家伙站在一起,就像是公孙家的奴仆马弁。在浓眉大眼的贵公子公孙鞅面前,年轻女孩根本就没有矜持这等说法。对于白圭来说,公孙鞅受到少女的欢迎有多大,白圭内心受到的打击就有多深。至于白圭?可以是一团空气,也可以是一个路人,反正爱慕的单相思如同洪水一般冲毁了女人的理智。 比武力,白圭只是一个平民,有没有家学渊源,而公孙鞅呢?腰里不仅有玉佩带着,还配了一把剑,剑鞘古朴,一看就知道是家传之物,而不是街头浪荡子充门面的样子货。 自己学的是蛮力,对方恐怕会杀人技。白圭就算是想要和对方决斗,也没有资格。卫国不禁止决斗,但必须要有贵族身份,也就是说白圭最起码要有士族的身份才能挑战对方,与情敌一决高下。 更让他忧心的是,公孙鞅这个小白脸,不陪小师妹逛街,不陪着玩,更吝啬的从不给小师妹花钱,却完全把小师妹的心俘虏了。试想一下,白圭陪着小师妹在帝丘的街头闲逛,与心爱的人相聚的每时每刻都让人难舍。可小师妹一路上开口闭口都是公孙哥哥,这让白圭怎么想?这是自己家地里的萝卜被猪给拱了的心情,难以言表啊! 边子白苦于技无可施,他被卫公盯上,在绝对权力之下,他一个小人物的挣扎就像是被扑倒在地上的可怜女子,摩擦着说:“不要!”。好在卫公不是魏王那样的异类,不然留给边子白的出路只有星夜出逃一条路了。 按理说,卫公既然关注了边子白,是应该见一面的。不管是出于上位者假惺惺的施恩也好,还是近距离观察边子白,得出更加精准的判断。可是卫公迟迟没有开口召见边子白,则会让边子白如同被挂起来的一张面饼,软塌塌的没有一丝运作的余地。通过密探传来的消息,边子白只有出现在帝丘之前是个谜,在此之后的表现完全让人吃惊。 这是一个如羚羊挂角般无迹可寻的人,这样的人一旦出现,总是会引起当权者的主意。 路姬端着一杯花茶,施施然做到了白圭的面前,或许是闲得无聊,或许是爱心泛滥,总之她出人意料地询问了几句,似乎还有给白圭出谋划策的打算:“你说的那个人,不会是王夫子的独女吧?” “是啊,芸娘心善,待人和气,兰质蕙心……” “等等,我没问你这些。”路姬蹙眉打断了白圭的美好回忆,粗暴地说出了一个让白圭不肯接受的事实:“她有了喜欢的人了?” “不是我吗?”人生三大错觉之一的,她喜欢我,就让白圭赶上了。 路姬可不会去照顾一个街头莽汉的情绪,冷冰冰道:“别自作多情,她能看上你?” 白圭的脸色顿时惨白,随后拼命摇头反驳道:“不会的,绝对不会。” “什么不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之常情。少女懵懂的时候,是最容易陷入男人的温柔乡的,几句甜言蜜语就能让她欢喜的吃不着饭,睡不着觉,就天就能成就好事。”八卦心作祟的路姬眼珠子透亮,有种被吸引住了的觉醒。 白圭支支吾吾,浑身不自在,有种被人窥视进入心中私密的紧张,可他是个外来户,在帝丘城没哟一个述说的对象,就算是路姬和他并不算太熟悉,他也有种亲切感,毕竟,他要是再憋在心里,就快要疯掉了:“我不知道,夫子前几天收了一个弟子,不是像我这样的弟子,而是入门弟子。他住在了夫子家里,芸娘和他朝夕相处,让人心头不安而已。” “仅仅是不安吗?” “男女同住屋檐下,这家伙和王夫子还是师徒关系,搞不好王夫子会将女儿许配给这个后来者。”边子白不怀好意的想到就说,可这也不是空穴来风,而是这个时代最常见地事。入室弟子不同于记名弟子,这是当老师的将自己的思想传递下去的火种。甚至有偏激的名士会将最看中的弟子作为生命的延续。 边子白倒吸一口凉气,他甚至可以预见,白圭的结局,一首凉凉送给他,那是没错的。 路姬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着,反倒是白圭捂着胸口,嘴角抽搐,显然已经快失控了。瞥了一脸没出息的白圭,路姬轻笑道:“你是靠着两条腊肉才和王夫子联系上的关系,是最不牢靠的关系。或许王夫子从心里面就瞧不上你,毕竟帝丘的人都知道王夫子收弟子有一个前提,回答出他的问题。可惜你没有。” 随后看了一眼边子白,路姬心酸道:“回答上来问题的,还穷的连束脩都给的断断续续的,你让人家当爹的怎么想?”这说的是谁就再简单不过了,就是边子白。 “显然公孙鞅回答出了问题,还被王夫子收入门墙。那么你还觉得自己和公孙鞅是一样的身份吗?”路姬冷嘲热讽之下,白圭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恐怕不只只是羞愧。 “太残忍了。”边子白摇头道。 “起开!”路姬好不容有心事给人做参谋,自然不会接受半途而废的结局:“白圭,对方那个叫公孙……” “公孙鞅。”白圭咬牙切齿道。 “对,就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公孙鞅,他的出身恐怕不错吧!” 公孙这个姓本来就很高贵,不过出现的年代应该比较晚一些。早期有贵族跟着黄帝姓公孙的举动。但是还有一种情况,也会姓公孙,就是公爵之孙。比如说晋公的孙子,没能继承爵位,也没有封地,就会被叫公孙。一般来说,在公族之中地位不会太高,不是嫡子嫡孙的身份,不然少不了一块食邑。 卫国也是享受公爵爵位的诸侯国,卫国的开国主君是文王嫡九子。而且历经五六百年,二三十代卫公,在公族之中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公孙’应该是很多的,把公孙当姓的也多半是无奈之举。但这是和公族中嫡子嫡孙们相比,比起普通平民,公孙这个姓氏已经是显赫之极了。 说起公孙鞅的身份,白圭更是糟心不已:“他是公族之人。” “长相呢?” “是个小白脸。”白圭偷偷看了一眼边子白,老实回答道。路姬每多问一个问题,白圭的脸色就要黑上好几分。 可边上的边子白也不忿了:你丫说小白脸呢?看我做啥?小白脸这个词还他是带来的,他可不想最后沦落为被人攻击的武器。 “才干呢?”路姬烦心地摆摆手:“奴不问了,问了也白问。要是诸事不成,王夫子也不会将他收入门墙。现如今只有一个可能或许可以让你和心中那个朝思暮想的小娘子成就好事。不过对你可能有些为难。” “缦姐尽管问,白圭知无不言!” 白圭是真急了,巨大的危机感让他寝食不安,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不问其他,宛如行尸走肉。只有想到了芸娘,他才会活过来。古今往来,多少痴情种子最后都是杜鹃啼血(《史记·蜀王本纪》的典故,蜀王望帝对大臣鳖灵的妻子朝思暮想,化为杜鹃唱歌唱到吐血的故事,嗯……是一段孽缘) 在边子白看来白圭的爱情,恐怕也是一段孽缘。如果他是王夫子的话,恐怕也不会看得上白圭这个立志于成为商人,胸无大志的青年。对于原本是贵族出身的公孙鞅另眼相看,就再恰当不过的事了。 可路姬不这么看,姐弟俩开始争执,反倒是白圭在边上特别尴尬,你们俩够了,能不能不在某面前揭伤疤啊!总欺负老实人,有意思吗? 路姬决心最后一搏,给白圭出了一个馊主意:“白圭,你要清楚在公孙鞅出现之后,你想要从王夫子哪里或许助力恐怕是不可能的了。换一句话说,王夫子就算不阻扰你和芸娘的好事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撇开王夫子,你问过没有芸娘心里的想法?” “她的想法?”白圭愣住了,她的想法自己从何而知? 边子白在边上着急道:“我姐的意思就是,如果芸娘和你两情相悦,在王夫子没有防范之前,乘老头不注意,选个月黑风高之夜,一不做二不休……” “杀人犯法啊!”白圭惊叫道。 边子白瞪眼道:“让你杀人了嘛?让你杀人了嘛?再说了,王夫子还是你名义上的师长,你杀他,这辈子只能隐姓埋名,惶惶不可终日,这是你要的命运吗?再说了,王夫子再怎么说也是芸娘之父,你杀了她爹,就不成了她杀复仇人了?还能和你好吗?” “可你们刚才说的……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 夜黑风高,一不做二不休,这种字眼恐怕也不是做好事能够出现的啊!白圭都快急忙哭了,边子白比他聪明,那是肯定的,可问题是边子白给他出的可不像是好主意啊! 边子白怒其不争,大吼道:“你不会带着芸娘私奔?” 恐怕连白圭自己也不相信,芸娘会看上他,爱的死去活来,为了拯救他们的爱情和白圭一起私奔。 小兔崽子,你出的什么主意?私奔,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看我不收拾你。白圭还没有反应,边上的路姬却炸开了,边子白捂着被路姬捏住的耳朵,一个劲地讨饶道:“姐,姐……疼。”路姬调教边子白的时候还得空告诫白圭:“记住,将芸娘骗出城外,找一个蔽塞的山村,把孩子一生,什么事都解决了。嗯……事情泄露了,别说我教唆你的,到时候奴家可不认!” 姐弟两个,一个比一个不靠谱,白圭也是受够了,继续躲在角落里哀伤。 第019章 君子如兰(求收藏,求推荐) “可是子白贤弟当面,在下公孙鞅有礼了!” 遇到个彬彬有礼的人,边子白无奈,学着对方的样子躬身道:“正是区区,公孙兄有礼了。” 大清早的边子白总是有点恼人的起床气,原先他是没有的,因为他可以睡到中午。可穿越之后,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可能是年纪变小了的缘故吧!总之,没睡足的边子白脸色臭臭的,盯着对方端详。 白袍袭衣,腰束环扣,扣带装束着一块青玉,头戴及冠,不算嚣张,可就是让人看着不太舒服。及冠就是男子将头顶的头发束起一个包,然后用手腕粗的小冠套上去,中间插一根簪子的装束,很小,也很好分辨,就跟男人戴上了一个发箍似的。这种冠是很平常,普通百姓自然不会用,他们一般都是用布头包头了事。也只有是官宦子弟,贵族才会如此收拾。冠礼,其实就是佩戴这种小冠的仪式,表示男子已经成年。 头饰,不仅可以区分女人的阶级和婚嫁情况,男子也是如此。就像是称呼农夫的书面语是黔首,就是从这里来的。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头上包着黑色的布头的脑袋,意思就是种地的农夫。 好在不是峨冠,说明公孙鞅在卫国还没有成为士大夫阶层中的一员,还未出仕为官。白圭要是努力努力……恐怕机会也不大啊!这家伙真的长了一张如白圭所说的小白脸,浓眉大眼,轮廓硬朗,深得这个时代的审美精髓。边子白觉得公孙鞅几乎有自己八成的风采。人要是生出这样的念头,说明对手已经强过自己了。 公孙鞅? “公孙鞅,这不是王夫子新收的弟子?” 边子白忽然想起有这么一个人,昨天白圭还为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同门要死要活的,不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吗?可这种想起来似乎又有点不太一样,久违的熟悉感,根本就不是昨天提到的名字就会有的。显然,边子白觉得公孙鞅这个人应该他在之前也听说过,昨天被白圭一副残花败柳的情绪给左右了,才忽略了此间的问题。 今日再被提及,大脑给予的反应突然强烈了起来。 “公孙鞅!” “公孙鞅!” “这个名字怎么就那么熟悉呢?” …… 公孙鞅一如既往地嘴角挂着笑,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既不会给人刻意的感觉,又不失礼仪。可见他确实出身高贵,至少少年时期学习贵族礼仪是没有缺席的,不想边子白只能用心留意,弄的七零八落的礼节,好在没有人和他计较。 “贤弟是否从老师哪里听到过?”公孙鞅提醒了一句。 在他看来,自己籍籍无名,就算是顶着一个卫国公族的名头,在普通人眼中或许不可攀谈,只能仰望的存在。可他从老师哪里听说过边子白的信息之后,就认为边子白同样不简单。不同于他基本上学识都来源于老师,而边子白身上的秘密只有一种可能,家学。 家族面临灭顶之灾,只要家族的血脉和典籍能够传播下去,那么崛起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最著名的就是赵氏孤儿的故事了,下宫之难后,赵氏宗族只剩下了一个赵武,却依然保存了下来,等到时机成熟,再一次崛起。 边子白的身份神秘,恐怕也是家族遭难之后家臣刻意保护的结果。 要不然,边子白的才学也不会为难到智谋无双的老师,每次老师提到边子白,总是恶狠狠地咒骂:“小贼子,可恨!” 这可怨不得边子白,谁让王夫子觉得白圭脑子笨,不想收他当弟子,用一个记名弟子,还不能说出去的身份哄骗白圭。此事被边子白知道后去理论,然后王夫子看不起一个黄毛小儿来找他麻烦,于是傲娇地出了一个题目让边子白回答。 很不幸地是,王老头觉得算术题就能够难住边子白了。更不幸的是,老头已经算是智力上天的神人了。可限制于时代的原因,给边子白出了一道小学五年级的数学题。当时的边子白一脸鄙视,血魔满格,就差咆哮着挑衅:“有本事出六年级的,不然显不出小爷的能耐。” 好家伙,王夫子当时肯定被打脸了,因为边子白的答题速度简直然他瞠目结舌——心算秒解。 然后边子白很不地道地假惺惺询问了王夫子一个问题,一道取数的数论题,就算是在后世,数论一直是基础数学头上的皇冠。其实这个问题边子白也不知道答案,他连如何解答都不知道,这是他以前从杂志上看来的。反正逼格满满,难度……王夫子的头发从灰白变成苍白就足矣说明此题威力巨大。加上没回王夫子看他的一张臭脸,边子白先替王老头战死在此题面前的脑细胞默哀三秒钟,你们白死了! 饱受困扰,却毫无结果,差点奔溃的王夫子找到边子白,问如何解答。 当时的边子白的回答气地王夫子想要杀人:“王夫子,你也不会解答吗?这道题小子也不会啊!” “不会你来考我?” “不是考,是请教。王夫子你弄错了。” 气势汹汹地王夫子有着帝丘第一火爆私塾教授的名头,如同挨打了的野狗般逃跑,此后就算是在路上遇到边子白,也是躲着走。因为王夫子压根就不相信边子白不会解开那个题目,而是故意不告诉他,让他难受。 很熟悉的名字,就在嘴边,就是想不起来,边子白无礼的举动并没有让公孙鞅有任何不满的表现,依然和刚才一样,彬彬有礼。 正所谓‘谦谦君子,幽幽如兰’,将君子温润的一面表现的淋漓尽致。可惜边子白还沉浸在他的记忆中,忽然他脑中如同一道闪电划过乌云密布的天空,豁然开朗:“公孙鞅,卫鞅,商鞅,不就是……” “兄台是卫公子鞅?”边子白收敛起轻视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甚至还一改小痞子的做派,宛如变了一个人似的,比公孙鞅还像贵族。 公孙鞅可不敢自称公子,或许他祖爷爷能这么做,可到了他爷爷这一辈,已经渐渐游离在卫国权力之外了,成了名副其实的小贵族。公族也分远近,公孙鞅只不过和如今的卫公同出一脉,沾亲带故而已:“不敢,公子乃主君之子,小子不过是公族中人,怎能僭越?还请贤弟不要误解。” 公孙鞅唉! 大名人啊! 要是这时候找他签名,被白圭知道会不会他和我绝交? 商鞅,此时的名字应该是公孙鞅,或者姬鞅都可以,当然叫公孙鞅更贴切一些。这是他来战国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名人,心潮澎湃之情,无法言表。反倒是公孙鞅心里犯嘀咕:“怪不得老师说边子白反复无常,让人不可琢磨。原来其人果然如此啊!” 边子白要是知道公孙鞅心里是怎么看他的,估计非得气个半死。 他什么时候反复无常了? 只不过是活泼了一些好不好? 王夫子…… 哎,等等。 传言商鞅的老师是大名鼎鼎的鬼谷子,对了鬼谷子姓什么来着,好像是姓王。想到这里,边子白悔不当初。如果拜师鬼谷子,似乎自己的来历,将来高官厚禄,妻妾成群……都不是问题啊!会不该当初,错过如此良机。 边子白似乎想起来,那天他回答完了王夫子出的小学五年级的算术题之后,老头好像很傲娇地说了一句话:“资质尚可,可为老夫入室弟子矣。” 可问题来了,当时的边子白气势暴涨,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仅拒绝了,还给了老头一个莫大的难堪。边子白心虚地想着,要是这时候去说好话,然后恳求入学……老头估计还是想掐死他! 算了,遇到个明事理的老头或许还有戏,可王夫子的恶名在外,恐怕真不好相处。 “无以待客,只能以豆浆漱口,还请不要见外。” “其味如甘,如物不是琼浆,却也是天下难得美味,贤弟盛情。” 两个人喝豆浆都喝出喝天下一等一美酒的架势,看的路姬都快摸不着头脑了。幸好白圭不在,不然被情敌激怒的白圭恐怕将豆浆喂猪也不会给公孙鞅喝。 公孙鞅是带着任务而来,王夫子也在卫公的宴请名单之中,而且身份尊贵。谁能想得到,那么邋遢的一个猥琐老头,竟然是隐藏boss,没天理啊!还被卫公尊为宴会的主持,而公孙鞅作为弟子,就不得不帮着老师跑腿。 他和边子白是来确认宴席需要的食物清单,然后着手去准备。从这一点来看,王夫子是想要将公孙鞅引荐入卫国的官场。至少让卫公看到,公孙鞅,是你公族子弟,老夫的学生,该给个官当当了。 虽说酒宴的菜肴无法一下子确定下来,边子白也是一脑门子的官司。他可没有做过厨子,哪里知道这个时代的酒宴是怎么办的。礼器是否要奏响,编钟几何,编磬几何?跳舞的歌姬什么时候登场?哪等规格?酒宴大致的时间多久?于是他提出了一个要求,要去卫国的宫中的膳房看一看,询问一下庖厨各种流程。 公孙鞅是没有决定权的,他只能回去找王夫子反馈。在商量之余,边子白还摸清了不少公孙鞅的底细,比如他早就跟随王夫子学习,只不过回家奔丧守孝这两年才不在王夫子的身边。这次来帝丘,一方面是和聆听老师的教诲,另外就是他有出仕的打算可在卫国又找不到门路,就在帝丘城内等机会。这次卫公筹办宴会,规格很高,对公孙鞅来说是难得的机会,他可以通过跑腿,认识不少卫国权力中心的大人物,甚至是卫公。只要有一两个大人物赏识他,他的仕途就指日可待了。 从时间上来说,公孙鞅是白圭的师兄,是否是大师兄就不得而知了;从才智上来说,公孙鞅能在十来岁就通过王夫子的考验,白圭多活了十年,可惜的是活在了狗身上。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层次的对手;其次,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公孙鞅才是和芸娘青梅竹马的那个人,严格意义上来说,白圭是小三啊! 怎么看,白圭都是备胎的命啊! 下午,忙活了一天的白圭一身臭汗进入食肆,惊讶地发现边子白和路姬都一脸古怪的看着他,一开始白圭还没什么感觉,时间稍微长了一些,他顿觉不对劲,摸着古铜色的脸庞,不自然地问道:“某脸上没什么吧?” “公孙鞅来过了。” “他来干什么?”白圭就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都炸毛了。 第020章 进宫(求收藏,求推荐) 公孙鞅是个不紧不慢,却从来不会给人感觉故意拖沓的人。他准点赶到食肆,因为穷……这很无奈,出门没有贵族们外出必备的轺车,装不出大尾巴狼的优越感来。其实也不是没有,就是从老家赶来帝丘的时候,车毂,贯轴都坏了,他没钱修而已。他倒是有一头驴子,只不过不好意思在帝丘骑行。陪着边子白一起朝着卫国宫殿的后门走去。 为什么要走后门呢? 做人不该堂堂正正吗? 走前门啊! 可谁让他们没车,走路也是很累的好不好?加上时间紧任务重,边子白刚提议,就被公孙鞅赞同了。当然,公孙鞅是不会主动提出抄近路的建议的。总的来说,他和卫国几乎所有的贵族都一样,有一个让人很无奈的通病,固执。固执到骨子里的毛病,这已经不是什么缺点,而是成为卫人身体中的一部分了。好在公孙鞅有一个优点,边子白刚接触整个人就感觉到了,这家伙虽然很固执,但自以为很讲义气。 卫公的私人厨房没什么太显著的特点,就是大一点,宽敞一点,忙碌的庖厨多一些。 庖丁竟然是个官? 边子白就算是有备而来,还是被自己孤陋寡闻而惊呆了。不仅如此,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楚国会削减官员之后立刻焕发出超强的战斗力。就卫国宫廷后厨这么一个屁大点的地方,官员不下十个。 切肉的主管官员叫庖丁。 调酱的官员叫酱丁。 甚至还有主管主食和副食的官员好几个,有管贴饼子的,有管糊糊的(小米磨成粉制成的面糊,有调理肠胃的效果),甚至还有管粥的都是个官。而且一下子分开来有两个粥官,为什么要两个,一个管稀粥,一个管厚粥,简直让人无语,连熬粥的都能当官,边子白觉得自己在卫国应该是上卿的命啊! 不仅如此,酒宴上还有管切肉的、管肉酱的、管蒸饼的、炸鱼的(周礼中就有的烹饪方法)、更古怪的是还有制作豆饼的小吏。简直让人无语,因为豆饼已经没人吃了,每次他做好的豆饼最后都便宜了宫里的猪狗。 酒令不是用来划拳的,而是大官,果令也是大官,两人的品级和在外的县令是一个级别,三百石。想想都可怕,一个管酿酒,而且供应宗庙和宫廷的使用;另外一个管种果树摘果子,收获也是供应宗庙和宫廷用度。 公孙鞅还在感慨:“周之礼,浩瀚不知其徼。”意思就是《周礼》伟大到天上去了,简直就是无边无际的存在。这和孔子感慨:“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边子白真没有想过举办一个连粥都要上双份,一份厚实的,一份清汤寡水的宴会啊!(这还是周礼宴会的保留节目,周公旦太闲了,这种事他都管?) 对着后厨的大门,边子白喘着粗气,他发现了一个让他绝望的事实,在这个时代举办一场宴会,他恐怕搞不定。 都说华夏人喜欢吃,吃好的,吃到极致的美食,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就从《周礼》这部礼仪百科全书里面,就能一探究竟。连做饭的都要分这么精细,没道理后世的华夏人会成为世界上最大的一个吃货群体。而《周礼》是周公编著的,作为被儒家推上神坛的圣人,他留下了自己是一个大吃货的最大证据。 “公孙兄,借一步说话。” “君子……” “别扯你的君子了。我问你,距离宴会举办还有几天。”边子白粗暴地打断了公孙鞅唧唧歪歪地絮叨,显得非常有攻击性。 公孙鞅这才正色道:“八九天吧!” “准备的食材够吗?” “大部分都够了,有些比较难办。”公孙鞅蹙眉道,按照大型地祭祀宴飨来筹办,需要很多卫国已经没有的食材,比如说鹿肉。因为平日里的祭祀,尤其是大型祭祀活动都有相应的活动。比如说狩猎之后祭祀战争和先祖功绩的宴飨。 显然,临时准备已经办不到了。 只能化繁为简,要不然宴会开始后肯定抓瞎。再者说了,这次宴会的主题是没有主题,是卫公一拍脑袋临时想出来的,在礼仪上简便一些,也没有关系。公孙鞅有点为难,但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躬身对装扮地如同大公鸡的宦官丁祇请示:“还请禀告主君,此时难全。” “等着!”丁祇在宫殿里和在帝丘城街头是完全两个人,冰霜覆脸,阴沉毫无生气的迟暮,却时刻睁着他那双要吃人的眼睛。 见卫公很容易,别说卫公了,在先秦时代,想要见到一国之君的愿望真的不算太难。就算是一个商人,只要送钱送对了地方,一样能够见到国君。当下,诸侯国中称王的也就是楚王,而且楚国的王爵是不被任何一个诸侯国认可的,是自封的,还落下一个楚国蛮子的印象。天下共主只有一个,那就是周王。而要见到周王就更容易了,只要有表达送钱的意愿,这位天下共主会表现出让人意想不到的热情。 在宫殿的一座偏殿里,边子白见到了卫公。 长髯,这是年纪的关系,男子而立之后蓄须,是这个时代男性成熟的特征。长相倒是不错,慈眉善目的年纪看着有六十多了,一眼望去,还真有点贵气逼人的错觉。 “边子白!” “公孙鞅!” “拜见主君!” “拜见卫公!” …… 卫公抬头虚空扶了一下,就两个小子,还不至于让他倒履相迎的地步,甚至起身礼贤下士都对他来说不符合规矩。太重视年轻人,对于主君来说并非是好事。因为老臣子们会担忧,主君喜新厌旧。 当臣子的,虽说一个个都是男人,老奸巨猾之辈。可实际上,在朝堂上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法之辈,主君的信任对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个条件,争宠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手段有高有低,可性质和后宫嫔妃争宠是一个道理。也有少数者持才傲物,可真有本事,当主君的也只能有气憋着,有怒压着。比如说管仲相齐的时候,桓公的做法就是眼不见心不烦,管仲决定的事,桓公不提罢了。 “两个不错的年轻人啊!” 卫公姬训现在心里有了一个判断,公孙鞅是公族子弟,和卫公沾亲带故。长相出众会让卫公多少有点欣慰,只有公族人才辈出,卫国还有希望。至于边子白?卫公绝对是带着好奇的眼神去看待的,一个来历不明,手段不拘一格,还屡屡出新的小子,想要让人忽视都难啊! “坐吧,随意些。” 丁祇低眉顺眼地地站到了卫公地身后,这位在外如同魔鬼一样的老太监,一眨眼,变成了一直老斑鸠,仿佛这辈子都已经过去,出来发抖迷糊之外,人生没有第三种打开方式。 “两位都来帝丘不久,可有所感有所悟?” 卫公的话不过是客套,没有想要专门大谈边子白来历的意思,更没有想要让公孙之族的人加以评论。既然是客套,卫公姬训是没有打算在卫国的风貌上掰扯下去,按照他的想法,因该很快就说了筹备到宴会的事上。 “高城大邑,民风淳朴,物产丰饶,扼中原而窥天下,非雄主不能守也!” 公孙鞅很不讨喜,一开口就将卫公架住了,卫公是雄主吗?恐怕不是,可帝丘是天下雄城的概念倒不是胡说八道。卫国也就是没有齐国、魏国、赵国这些国家的诸侯地位,导致于卫国的都城名气不如这几个国家的都城响亮。可真要说富足的话,帝丘一点也不比这些城市差。 按理说,这样的城市不该让卫国这等弱国拥有。可奇怪的是卫国还在帝丘这个地方挣扎了六七百年了。要是换一个国君,或许不会因为公孙鞅的一句话而心存芥蒂,可卫公不一样啊!这位被讽刺多年,加上他的叔叔,哥哥,爷爷们都是在冷嘲热讽中渡过的国君生涯,耳濡目染之下早就有点神经质了,稍微有点刺耳的话,都能想到自己被小看了。于是乎,卫公对公孙鞅的感觉就更差了。 不说别的,水运和陆运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手工业发达,纺织业、制陶业、冶金这些支柱产业的技术水平在诸侯国之中也是最拔尖的。 唯一的不足就是,军队太弱,以至于卫国的国土越来越小。 卫公装模作样地捂着嘴巴咳嗽了一下,不去搭理公孙鞅了,那点亲戚的亲近感,被穷亲戚的土腥味给熏没了,留下只有厌恶。可公孙鞅呢,怡然自得地品鉴着宫廷茶汤,这是一种加入了花和其他各种佐料的茶汤,唯独没有茶叶。吃起来,和擂茶差不多,能用筷子吃,也能用调羹。属于既不能解渴,也不能吃饱的玩意,最为的好处就是口齿留香。 边子白显然要比公孙鞅懂事多了,他没办法摆出一副天老大,地老二,老子只能排老三的臭架子来恶心卫公。战国两百余年,任何一个诸侯国想要统一华夏都是难上加难,可要当拆白党却容易的很。 他可没有心思往来在诸侯之间,推销自己的才华,先找一个士大夫投靠,成为其门客,然后等待需要的时候,极力表现。运气好,几年之后或许能平步青云,运气不好呢? 老到无法动弹的时候,还碌碌无为,也不是没有可能。 还是做一个商人罢了。 战国时代,对商人这个群体还算优待,甚至有些大商人拥有的武装连国君都要忌惮。当然除了变法之后的秦国之外,可眼下秦国还没有变法,对商人的渴望比其他诸侯更强烈。更何况,秦国的法律是对自己的秦人做商人限制颇多,对于其他诸侯国的商人,却是另外一套政策。 边子白想了想,看卫公似乎不悦,于是决定长话短说,就说了两个字:“很好!” 第021章 求表扬(求收藏,求推荐) 很好? 卫公瞪着眼珠子,似乎感觉哪里不对劲。很好?这是什么鬼? 过了一会儿,他才似乎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古怪地盯着边子白,心说:“寡人是让你说帝丘印象的,而不是来听你赞美寡人的。” “好在哪里?” 卫公说完觉得自己好像掉坑里了,不会是这家伙和公孙鞅是一路的,都是来给自己添堵的吧? 可想要阻止边子白的回答,显然也不太可能,卫公召见臣子是有史官作伴的。史官在官场绝对是神奇的一种生物,他们固执,拒绝任何压迫,而且紧跟在国君的身后,稍微有点让他们不满意了,就大肆宣扬。拿着国君的俸禄,大多数时候却揭国君的丑事,并以此为乐,堪称官场最神奇的生物。 对于史官的固执性格最出名的就要数《左传》里的故事,齐庄公和大臣崔杼的老婆通奸,被崔杼发现之后,杀了两人。这时候太史出现了,崔杼嘱咐太史:“你就写庄公得疟疾死了。”可太史根本就不搭理崔杼,在书上写到:夏五月乙亥,崔杼其弑君。崔杼气坏了,他杀庄公是因为庄公和他老婆羞辱了他,让他戴绿帽子了。前因后果,怎么就把所有的锅都让他背呢? 可要是写清楚前因后果,崔杼的脸丢的更大。 气急败坏的崔杼杀了史官,让史官的兄弟接替。太史是职官,也就是职业官,一般都是家族继承制。太史的弟弟刚当上太史,写了和他兄长一样的话:“夏五月乙亥,崔杼其弑君。” 恼羞成怒的崔杼一不做二不休,于是,第二个太史也挂了。 最小的弟弟接任太史之后,崔杼还威胁道:“你怕死吗?” 新任太史,也就是前两任的弟弟,攥着毛笔很紧张的点头:“怕死。”崔杼这才满意的点头,自以为人生将圆满。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新任太史还是写了同样一句话:“夏五月乙亥,崔杼其弑君。” 崔杼终于放弃了,估计他这时候才发现,权侵齐国朝野的他,唯一惹不起的是太史这个不入流的小官。 当然,太史也不是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在国君左右,神出鬼没的存在。加上早期的史官对于国君的起居并不在意,不像清朝的时候,一份《清宫起居录》暴露的笑料让人捧腹不已,康熙老皇帝为了让几个儿子消停一下,表示自己老当益壮,快六十岁的高龄,却有一夜御女三十余的彪悍记录,展示惊人的男人雄风。意思再简单不过,肾好,身体就好……老头想法挺有趣。 再比如晋国有一位国君,晋景公,击败了春秋楚国最强时代楚庄王,展现了霸主雄姿,可却淹死在茅厕里。如果当时边上有太史跟随,他能死地如此窝囊吗? 面对太史,碌碌无为的人紧张。 心怀叵测的人也紧张。 就算是坦荡的人,说不定也会被写歪了。 偷偷拿小眼珠子瞄了一眼太史,卫公发现太史一如既往的呆在了大厅的角落里,伏案等待卫公的问话。当然少不了春秋笔法,捡重要的记录。 指责君上的过错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在还没弄清卫公的喜好之前,他可不敢这么做。就算是弄清了卫公的喜好,他还是不敢这么做。多傻啊!揭国君的伤疤,惹怒了国君能有好果子吃?思前想后,决定说好话。开口之前,他还煞有介事地打量了一下这座大殿的环境,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太史,好奇地打量了两眼,对方还自认为优雅地对他笑了笑。不久之后,他才明白这哪里是优雅啊!简直是阴险:“卫人淳朴待客热情,百姓有一年之存粮者十之五六,仅此一项,乃大治;次序井然,施政有道,以不变应万变,百姓不惧官吏,可见国以百姓为重,爱民之心无以言表;商业繁荣,街头商贾云集,码头云帆通达,人人脸上有喜,可见官吏执法有度,盘剥甚少……” 姬颓觉得边子白好像说的很有道理啊!字字珠玑,虽说卫国眼下如此的大好局面,并不是他的功劳。可他也在卫公的位子上二三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心中欢喜不已,越看越觉得边子白顺眼。 公孙鞅如同吃了只苍蝇似的难受,他一直以为边子白是君子,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会进谗言。 主子被夸奖,做奴才的当然会有荣耀,丁祇朝边子白的方向点点头,或许表示他以后会照顾边子白在帝丘的生意往来。不过,他其实也觉得没有必要,就边子白这份机灵劲,不当官,那不是白瞎了吗? 而他们似乎都忘记了大殿里的第五个人,三角眼精光乍现,宛如剑芒。 “哈哈哈,寡人做的如此好吗?” 卫公姬颓兴奋的大笑起来,表情如同迷醉的萨摩耶,整个人都嗨起来了。眼神鼓励地对边子白接连使眼色,意思就好像是说:“继续说,继续说。” 边子白一脸懵懂,他刚才好像说的是客套话吧? 这和去邻居家借酱油,发现邻居家小学三年级的儿子笨的惊天动地,却还一个劲地夸对方聪明、机灵,好话不要钱地往外送。真要实话实说,酱油肯定是借不到了,说不定会被愤怒的邻居泼在自家大门上。 这是还邻居,平头老百姓的往来都要小心应对,更何况边子白此时面对的是卫国的国君? 而边子白最早接触,也了解最深的就是律法了,这玩意不像是各家的典籍那么珍贵。不至于烂大街,可要是想借的话还是能够借得到的。加上官衙也有可以借阅的律法,就是不能带出来而已。 战国的刑法有多恐怖就不说了,割鼻子,砍大腿,都还不是重罪。偷窃都有可能遭受如此重的刑法,至于针对惹怒国君的条款就更多了。他可不想蹙这个眉头。 想起哪些骇人听闻的刑法,边子白多说几句好话,怎么了?怎么了? “卫国的女子婉约不失其率真,男子豪爽不失其礼,不愧为礼仪之邦……” 边子白很不幸地词穷了,他才来卫国几天啊!偷偷看了一眼公孙鞅,后者幸灾乐祸的用袖子掩着鼻子偷笑。 公孙鞅也听明白了,边子白这是客套话,说多了都是套路。这段话可以放在齐国、宋国、魏国,都能用。 卫公有点失望,刚刚燃气的万丈豪情有点被浇灭的迹象。不过对边子白的好感度大增那是一定的:“小白,尔和苟变交情如何?” “前司马苟将军经常来小子栖身的酒肆,算是常见。”边子白说的滴水不漏,也不说他和苟变的关系。反正在外人看来,苟变对他如此上心,肯定是莫逆之交。可实际上,边子白对于苟变造他的谣是深恶痛绝的,这家伙多事,太多事了。 “外人都道寡人薄情,因两个鸡子而罢黜守城的将军,实乃不智。可谁能知道寡人心中的苦楚?”卫公开始做戏了:“百姓疾苦,一受天祸,二受人祸,三受徭役之苦。苟变不敬律法,擅自接收百姓的馈赠,是因为他做人贤德吗?如果官吏因为小错而不受到处罚,那将是对他们的纵容,等到他们犯的错误让百姓无法容忍的时候,想要补救都无法实施了。” “小恶不惩,律法就成了空文,损害的是国君的威望。”善意倾听的人总有办法在说极少的话的同时,让交谈着滔滔不绝的述说。双方都得到了莫大的逾越。 此时的卫公就像是被挠到了痒处,舒坦的差点哼哼出来:“两个鸡子,对于苟变来说不算什么,对于国家来说更不算什么,可是对于百姓来说可能是节省多日的盈余。这是他们换取钱、盐、布匹、陶罐等所需的物品唯一能够拿出来交换的东西了。百姓贡献鸡子的目的很简单,让苟变能够通融减少应该征收的税。” “是啊!如果苟变通融了,官府的税收不就少了吗?”丁祇也是此中高手,对于卫公的这些想法,他还是最早接收的一个人。 卫公顿时激动起来:“此乃恶例,此例一开,为官者为私利贪墨,将手伸到无辜的百姓身上。因为相比库房,哪些没有依靠的百姓更加难以抵抗官吏的盘剥。国之亡矣!” 不得不说,卫公的想法在理论上是存在的。可在实际过程之中,恐怕根本就没有操作的可能。贪官污吏,可不是因为道德约束就能够罢手的。甚至在制度健全的时代,人的贪欲还是无法抑制。” 就如同阳光一样,有光明的地方,自然也有黑暗的地方。 “卫公英明!”虽说不是很赞成卫公的想法,但边子白还是像一个佞臣一样,站在了卫公的阵营之中。 不过卫公也有些惆怅,叹气道:“很简单的道理,可惜有些人还是不明白啊!” 这个不明白的人,恐怕只有一个,卫国的相国子思大人。 边子白不是官员,更不是拥有爵位和封地的士大夫,卫国朝堂的腌臜事他是没有心情去琢磨的,举起他准备的宴会菜单:“主君,这是宴会菜单,还请主君过目。” 卫公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发牢骚过头了,尴尬一笑。 从丁祇的手中接过木牍(同竹简类似的书写工具,只不过材料是木头制作的,而竹简的材料是竹子),四季干果,六个冷菜,八个热菜,还有两个甜品,外加主食上汤面。 卫公有点尴尬,上面的菜名他都不认识,要换成窝窝头,贴饼子,小米糊糊之类的他或许还能认识不少。 自以为诸侯国之中最尊贵的诸侯之一,拥有全套的礼仪制度,享受最为复杂的美食制作,到头来被一份菜单难住,有点说不过去啊! 卫公扭头看向了丁祇,后者将目光落在了木牍上,眉头越来越深,卫公吃过的,他都吃过;卫公没听说过的,他也没有听说过。 第022章 奸佞之相(求收藏,求推荐) “怎么没有腥?”浏览菜单之后,卫公诧异地询问。 腥是一种没有煮熟的肉,专门用来祭祀。 “按规矩,应该可以用少牢吧!” “太靡费了。” 卫公和丁祇两个人窃窃私语,他看不出来什么叫‘四季干果’,什么叫‘六冷盘’、‘八热炒’,很聪明的决定用少牢的规格去套取。《周礼》天子祭祀用太牢,诸侯用少牢……这是最高规格的祭祀。祭祀的牛羊等叫牺牲。所以,在战国绝对不要谈论牺牲精神,这个词的用意在战国完全是两个意思。 太牢:牛、羊、猪三牲;少牢:羊、猪,唯独缺少了牛。按照祭祀的流程,腥是将整牛整羊整猪还没有煮熟的情况下献祭,也就是外皮烫一烫,这样做的好处就是,牺牲未成熟,卖相会很好,煮熟煮烂了,祭祀起来就成了一堆肉了。 掌管煮肉的官员是庖丁,以前也说过了,这是个官。在宴飨开席之前,国君会亲自将肉块分开给臣子。 肉,是珍贵的食材,宴会无肉,主人脸上无光。就算是卫公姬颓也是如此,他一直在犹豫,是杀羊好呢,还是杀猪好,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可现在卫公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牺牲。 第一部分,四季干果,肯定没肉啊!干枣、无花果,这些他要是都看不懂,岂不是这辈子都白活了吗? 第二部分,菜名很独特,看着像是有肉,可他心里打鼓啊!水晶猪皮冻、口水鸡、凉拌木耳、凉拌三丝、白切羊肉、时令拌莴笋。 别说第三部分的热炒了,第二部分的食材卫公和丁祇都分不清楚。有些更是闻所未闻,莴笋这个时代的人都不怎么吃,因为人们固执的认为这种菊科植物是用来看开花的,而不是用来吃的。作为边子白在野外发现最壮硕的野菜,他决定让莴笋登上宴席的舞台,成为一道清新爽口的时令小菜。 而有些食物,明明丁祇都能想象出这种动物活着的时候的样子,可为什么加了两个字之后,就不认识了呢? 卫公很纠结,他总不至于若告诉边子白很多菜他都没有听到过,就这等见识,肯定要丢国君界的脸啊!卫国就算是再弱,也是拥有数十个城池的国家,他可是这个国家唯一的主人。总不至于像是一个乡下的野汉子似的,咬着手指头幻想美食的滋味吧? 好在边子白很贴心的介绍起来,考虑到参加酒宴的不少宾客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很多菜都会选择软糯的口感,不会因为食物难以咀嚼而让宾客扫信而归。 关键还不是不认识,而是被吓住了。边子白虽说提供的也不过是家常小炒,他也不是厨子出身,真要上手恐怕做起来也不如庖厨会好吃。但他指挥做菜总可以吧! 即便边子白是个二把刀吃货,还修炼不到顶级吃货的水准,可他还是给卫公这个战国时期卫国的国君,如同土包子一样的暴发户好好上了一课,这一课的名字就是吃货的修养。美食家很多都是顶级大厨,为了一口吃的,硬是修炼厨艺,这一点恐怕大部分吃货都做不到。 “主君并非为了祭祀先祖而筹办的宴会吧?” “这倒是没有。”卫公愣住了,随后好笑的摇了摇头,给人一种迟疑的感觉。卫公习惯了祭祀的日子才大宴群臣,倒是走入了固定思维之中。这时候才想到,原本并非是祭祀,那么礼制就不需要生拉硬套的必要了。 “既然如此,就缩减祭祀的部分,就当成是一场聚会,大家欢歌畅饮,太多的仪式会让人觉得隆重,却畏首畏尾。酒宴就应该是欢快的,让人放松的时候,而不是板着脸训斥人的场面。”边子白提议。 “善!” 卫公觉得很有道理啊!卫国的官员,要么就是应声虫,他说什么就什么,从来不敢有反驳。要么就是犟驴,他说什么偏偏就不答应,硬是要和他唱反调,然后以郁郁不得志的状态去别国发展。这种人最可恨了,丫要是讲出个一二三来,他是那种刚愎自用不讲理的人吗? “那么小子以为,不防将聚会的时间放在中午左右,地点就在卫宫果园,值此蔷薇盛开之际,公可用赏花之名来筹办宴会。一来显得主君性格高雅;二来,春意盎然之际,令人心情舒畅。宴席一个半时辰之后结束,那时候天色也不晚,饮到恰当好处,人微熏,飘飘然而归,此乃神仙之境也!”边子白建议道,对于筹办地点,他其实没有太大的意见。可既然他筹备的宴会对这个时代来说是颠覆性的,那么找一个环境优美地方,提高酒宴的逼格就更为重要了。大殿那种死气沉沉的地方,还是算了。 卫公想了想,在桃园里赏花喝酒,确实很让人开心啊!而且边子白给他描绘的场景,让他向往不已,那种神仙般的感觉,他这辈子都没有感受过,感觉就像是白活了一样。拍案畅快道:“大善。” “至于菜的样式,主君还有要更换的吗?” 这是个难题,没有吃过的东西,卫公就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也不敢妄加判断。再说,换菜品或许很容易,可问题是要换成和边子白提供的菜品,就卫公来说是绝对办不到的。 按理说,都这个份上了,边子白应该作为宴会承办方,就要收钱了。至少一份定金是少不了的,就算是卫公是个面条人,软乎乎的,诚实可欺的样子,可当君主的那个不是披着羊皮的狼,他要是敢去堵着卫公要钱! 也不用等机会,在卫国,卫公想要一个来历不明不白的家伙倒霉,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等到边子白回去了,当晚食肆就能被官军围了,然后给边子白按上一个‘奸细’的名头,这辈子只能去挖矿吃野菜了。到时候唯一能够选择的就是,边子白是想要当‘齐奸’呢?‘赵间’?还是‘楚奸’?当然‘秦奸’和‘韩奸’也不是不可以。 这个时期,大国都在别国安插奸细,最好的隐匿身份就是商人了。可卫国?真不值当大国去安排奸细啊!就连对卫国很有想法的赵国,也不会如此去做。 卫公觉得和边子白说话就是通透,有着从来没有过的爽利感,当即大手一挥对丁祇道:“丁祇,酒宴一切靡费你来安排,务必要让酒宴圆满。” 丁祇当仁不让,就算是祭祀卫国的祖先,主祭的人可能是卫公,也可能是太宰,可安排食物的工作都是他去办的。这点小事,他是驾轻就熟,小菜一碟。更何况,按照他的固定思维,酒宴中最昂贵的应该是酒。 肉食虽然难得,也花费不了多少。加上有些菜还是野菜,这东西能值几个钱? 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几天,直到酒宴正式开席的日子里,卫公就像是一个期待过节的孩子,整天盼着酒宴的如期举行。没有人忍心在这个时候让他这个老人家伤心。 临走,公孙鞅去了太史的书案上向对方讨要刚才记录的文字。 对于太史对他的评论,公孙鞅还是表示比较满意的态度。毕竟他一个公族,要是被太史写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这辈子都要在卫国抬不起头来。 好奇之下,边子白也多看了两眼。 可接下来,让太史和公孙鞅都始料不及的是边子白怒了。一把抓住太史的领子,跳到了成人膝高的书案上,恶狠狠地怒骂道:“老匹夫害我!” 太史翻着一对死鱼眼,硬是嘴硬:“老夫据实所书,哪里会故意陷害你一个毛头小子?小子,老夫劝你松开老夫,要不然,宫殿外的卫士可不会轻饶于你。要是错以为你祸害宫闱,刺杀君上,今日就是你人头落地之期。” “老而不死是为贼,老贼子,吃小爷一拳!” …… 卫公刚刚离开不久,还走在宫殿外的通道上,就有卫士匆匆忙忙地跑来,对边上的丁祇耳语一阵,后者一脸吃惊,想要拔腿就走,想到卫公就在边上,禀告道:“主君,不好了,边子白这小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豹子胆,竟然打了太史。” “和太史打起来了?”卫公还沉浸在举办超级宴会的愉悦之中,脑子反应有点慢:“那个叫句容的老头子我也想打他,可惜没有下手的机会……” 忽然意识到自己作为君主说这话不妥当,这才正色道:“好狗胆,竟然敢冒犯太史,丁祇你去看看到底太史如何触怒了那混账小子,要是犯了扰乱宫廷之罪,寡人定将不赦。” 别看卫公说的严厉,可眼神之中大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国君也是人,也有得罪不起的人,别看太史官职不高,可太史就有本事让国君遗臭万年,可怕不! 可问题是,太史还是个职官,属于家族把持的官职。打杀都不足以让太史畏惧,甚至会变本加厉,这也是国君时常觉得太史恶心的地方,而且还无计可施。 第023章 老倔驴 边子白和史官打起来了。 卫公应该帮哪个? 问题是,他哪一个都不想帮。 卫公很纠结,按理说边子白是新卫人,他不该偏向这个没有家族庇护,没有贵族关系的少年人,要不是边子白在帝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他都不带拿正眼看他的。可在卫公眼里,边子白很有眼力见,他有种当国君三十年,终于遇到了明君和贤臣携手的那种感觉。至于,史官……很恶心人啊!卫公姬颓不知道在梦里想要弄死史官多少次了,可当第二天史官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那一刻,如同吃了一只苍蝇般恶心。 任何一个君主都不会喜欢史官,就算是贤明的君主也是如此。而卫公恰恰是根子不牢靠的主君,他是杀了他侄子,也就是前任卫公之后,才当上了卫国的国君。就算是史官不告诉他在《卫史》上的记录和评价,他都能想象到自己将被抨击成一团臭狗屎。 弑君之罪,罪大恶极。 当然,他的叔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兄弟当卫公。所以,卫公姬颓很尴尬,他可以是一个英雄,也可以是一个坏蛋。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不过是在史官的刀笔之间而已。每次问史官讨要那段宫廷政变的记录,都被史官以各种理由拒绝。他早就有很不好的感觉了,至少他的前任在《卫史》记录中的表现很糟糕,是以一个大逆不道的形象留存史书的。很可能,卫公姬颓的结局和他那个被自己杀死的侄子一样。 “既定事实,不容更改!”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基本上每次的回答都是这个套路,卫公心里猫挠狗抓似的难受,可对史官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是一个茅坑里的石头,属于又臭又硬,谁也奈何不了他的存在。 面对战斗力爆炸的史官阶层,卫公姬颓迟疑了,踌躇了,不安了,帮边子白说话,那么是他立场不坚定,史官再不济也是士大夫阶层的一员,官阶不高,却不可或缺。再说了,边子白还没有彻底打算做一个卫人,这在称呼上就能体现出来。 可要让卫公姬颓帮着史官句容说话,他有心理会膈应到不行,像是自己故意去犯贱似的。 卫公沉默不语,丁祇当然也不会说话。两人急匆匆赶到了大殿外,站在老远,就能听到一老一少两个声音大呼小叫。大殿外也已经围了不少人,有踮着脚跟想往里瞅的宫女,有被侍卫嫌弃在边上的宦官,还有占据有利地形,一个个笑地没有正形的卫国宫廷侍卫。眼前乱糟糟的局面让丁祇这个大内总管很是恼怒,手下的散漫,似乎在嘲笑总管的无能。丁祇气势全开,怒吼道:“看什么看,都给我滚回去。” 宫女、宦官、守卫顿时慌不择路,四处逃窜。 公孙鞅在边上劝架的话,他插不上话,一个老的,一个小的,说话都是铜盘接豆子般地利索,根本就不是他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能够摆的平的。至于拉架,更不成了,边子白抓住了太史句容的领子,后者也不甘示弱,两人就差扭打在了一起。边子白说要用老拳报答史官的胡编乱造,老太史不甘示弱,表示自己的老头拳修炼到了如火纯青的地步。 想要拉开,恐怕也不是公孙鞅能办到的。因为力气用大了,怕伤到年纪不小的太史句容,闹出个打伤老臣子的罪过。接下来很可能会被史官们大书特书,成为卫国历史上的大反派。 公孙鞅想要青史留名,可不是留下骂名。 至于帮边子白,他真没有这个打算。两人非亲非故的,连朋友都算不上,值得让他以得罪太史的代价帮忙吗?不得已,只能当个两头受气的和事佬。 “两位,两位,消消火,别让人看了笑话!” 太史扭头盯着公孙鞅看了一眼,浑浊的眼球却流露出挑衅的味道,意思再简单不过,老头子自信心爆棚,有信心连公孙鞅一起削死:“小子,你说说,你是哪头的?” 站队! 凭什么啊! 公孙鞅有点坐蜡了,逼着被站队,这太史将自己当成什么了?在卫国有这个资格这么威迫他的人也就是卫公一个,仅此而已。史官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也不想一想,谁在平日里会拿眼高看他哪怕一眼。 边子白也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努着嘴嚷嚷道:“公孙兄,你说句公道话,我和这老家伙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老头如此祸害小子名声,是可忍孰不可忍,小弟是实在忍不下去了,今日非要让老头明白明白,这艳阳天为什么如此灿烂?” 其实,就公孙鞅来说,他铁定站在太史一边啊!因为殴打史官的名声,是罪大恶极的,要臭大街的啊!可问题是,他能在边子白面前说出来吗?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公孙鞅就算是要帮着太史说两句好话,也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于是他开始找补起来…… 视线落在太史记录的竹简上,部分文字有些模糊了,应该是刚才争斗的时候的结果,看来文字很新鲜,是刚誊写上去的。自己那一段他已经看过了,没毛病,也没有出彩的地方。于是翻看纪录边子白和卫公的对答,字字珠玑算不上,可让公孙鞅蹙眉不已的是,太史是否小题大做了一些? 什么叫: ‘以其私蛊惑君上?’ ‘魅上而无态。’ …… 反正就没有一句好词,都是骂人的话。试想一下,边子白似乎对卫国还没有任何贡献,但绝对称不上什么祸国殃民的奸臣佞臣,就算是当奸臣,他至少要有一个臣子的身份。可边子白是白身啊!他连个官身都没有,怎么可能是臣子?就算是要当奸臣,至少要有一个足有的份量吧?没有大夫的官爵,他就算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卫公也不会听他的不是? 更谈不上魅上这种子虚乌有的事了。 奸佞。 逆贼。 更和边子白不沾边。可太史这老家伙却不吝笔墨,大费周章的数落边子白的人品。旁人说他也就罢了,最多一笑了之。问题是太史句容是最恶心的一群人,为了表示其高尚的气节,总喜欢怼人。边子白很不幸的就成了太史句容的磨刀石。他们不仅怼人,还要将被怼的人子孙十八代都抬不起头来。看似高风亮节,实际上做龌蹉事来,比起踹死人坟头的泼皮更招人恨。 “你改不改?” “白日做梦。” “小太爷就不信了,你这老泼皮还敢颠倒黑白?” “老夫做事行得端坐得正,要不是你小子蛊惑国君,老夫难不成还是故意抹黑你不成?” “我哪里蛊惑国君了?” “口腹之欲,小人之求!” “难道你让国君整日里啃野菜团子米汤水才心满意足。” “啃野菜团子米汤水才养人,我是为他好!” “哼哼,还敢说自己行得正?你是用你的想法绑架国君,一个小小史官,竟然野心篡逆之事。先是在卫史记录上动手脚,然后故意编排国君的不是,说他是昏君,最后给予致命一击。说!你的家族到底在这阴谋里充当了什么角色?”边子白冷笑着盯着太官句容,眼神中流露出鹰隼一般的寒冷:“恐怕这么大的事你一个史官是根本就没有资格主导的,最后得到最大利益的人才是阴谋的谋划者。在卫国,国君年老,太子体弱,有这等心思的人恐怕不少。但有能力,有野心坐上卫公宝座的恐怕不多吧!” “你……你,血口喷人!” 边子白冷笑着:“你心知肚明。” “呀呀,老夫和你拼了!”在口舌之争上,恐怕太史真不是边子白的对手。要说后悔。这时候,太史句容真的有点后悔了。句容的地位是很高,而且一代代史官用自己的铮铮铁骨竖立的名声足够硬扎。可真要是陷入了宫廷政变,是个家族都不够愤怒的国君杀的。 “说到底是谁?” “根本就没有?” 句容也看出来,边子白是故意诈他。见边子白邪笑凑到了他的耳畔低声道:“真的假的,有什么关系,有人相信就足够了。” “谁?”史官须发抖动,已经是忍无可忍。 “卫公呗,他已经在殿外偷听了一段时间了。”就在史官目瞪口呆的那一刻,边子白突然大喊大叫起来:“老贼,真敢行凶不成?” “不好了,杀人了!” 边子白当然没死,身上连一点伤口都没有,却倒在地上打滚。边上的公孙鞅一脸的纠结,很无奈的表情,似乎在询问周围:“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干了什么?” 要是没这出,卫公姬颓说不定就不出面了,他怎么说也是一个国家的国君,对于为难的事自然由手下的人处理了。 可要是发现了阴谋? 还是可能掀起宫廷政变的阴谋,他就再也无法坐视。就算是边子白有故意陷害的嫌疑,姬颓也丝毫无法将此事放下的道理。 “同伙是谁?” 面对国君破天的怒火,太史憋着嘴,良久,哭喊道:“主君,冤枉啊!” 铮铮铁骨,大义气节,都让他给丢的干干净净,此时此刻,他只想将自己摘干净。要不然家族覆灭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姬颓意思不为所动,他的卫公之位是通过政变来的,对于政变和政敌,可没有对其他人来的宽厚。卫公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对方,太史心中绝望,扭头看向了殿中的木柱子。边子白被对方绝望之后的死志吓了一跳:“太史,你还是招了吧,想死的话,就是死士。你要清楚这里面的因果。” 以死明志是一回事。 死士保守秘密是另外一回事。 太史记录卫国大小事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关节。如果是后者,太史一族必然会被认定为图谋不轨者保守秘密,那么最后太史一族必然都将下狱,覆灭也在旦夕之间。 这一刻,太史后悔了,没事去招惹这么个小子干什么,心中惨然,想死都死不了的绝望,让他如同诅咒的怨灵,凄厉道:“边子白,老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卫公这一刻,已经手提利剑,站在太史面前,已经是苍苍老者,却给人一种宝剑出鞘的犀利:“太史,我只要知道那个人是谁,你死后,你的家族可以保存。” “那个人……” 句容怔怔地看着房梁,他心中是奔溃的,口中喃喃道:“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第024章 心有魔头,私心作祟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句容可怜吗? 还真的挺可怜的,明明是一个官老爷,却被一个升斗小民按上了要造反的罪名。可转念想来,太史句容也有可恨之初。他要不是毫无理由的去编排边子白,怎么会招惹上一身的骚? 就算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名,而且弑君的案子几乎各国都有,可那是公子,掌握朝政的超级家族的家主能做的。至于太史这样的小官?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有记录国内的一些大事,仅此而已。当然了,太史或许为了显示其存在感,不停的恶心君主。 卫公就是如此,他的内心宛如万马奔腾,又像是被自己家养的狗咬了的憋屈。 太史这等小官都敢造反了,这卫国歌舞升平的表面下,隐藏的是什么样的激流和漩涡啊! 至于太是说他没有造反。 这一点,卫公是坚决不信的。别的可以信其无,显示其君主的开明。可对于造反之类的阴谋,作为国君就算是错杀三千也是不会放过的。 “说是谁,是谁在幕后指使的?” 句容已经放弃了挣扎,他深知自己陷入的漩涡是一个没有底的深渊,掉下去了,就再也爬不上来了。他只是恨,恨边子白为什么如此狠毒。 可这事也怨不得国君,拥有卫公继承者的公子训,体弱多病,加上卫公姬颓也老了,很难想象如果在这个时候政敌发动兵变也好,政变也罢,卫公父子活下来的希望有多么的渺茫。 “没有!” 姬颓怒道:“还敢说没有?” 太史句容暗暗自忖:“难道真的要拉着一个权贵陪葬?还是自己偷偷在史书记录上编排的姬颓宫闱时间被密探发现了?” “应该没有!”这时候边子白在边上开口了。 “没有!” “真没有!” 卫公和太史猛地扭头,才发现边子白给了一个让他们都难以接受的答案。卫公是觉得应该有,而太史是发现自己被边子白阴了。就算是边子白替他洗脱罪名,可最后的结局恐怕也不会好。卫公绝不允许一个可能拥有污点的官员在身边。 “你不要为这个贼子开脱。”卫公既然觉得太史句容有问题,要不然,为什么他有种处处被太史针对的感觉? 太史句容愤怒不已:“小子害我!” “害你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边子白干净利索的甩了一下袖子,算是整理衣冠,看似粗浅,却给人一种爽利的洒脱:“卫公明鉴,太史以个人好恶记录大事,却偏离了一个史家该有的客观精神。如果说一定有背后的主使者,那么那个人一定是叫‘私心’。” “你……” 边子白根本就不给对方辩驳的机会,步步紧逼道:“正因为有了私心,你想要在史界留下自己的清名,却将自己的国君置身于遭人唾弃的境地。至此,实乃不忠也!” “正因为私心,你违背了史家恪守的坚持,客观看待,不偏不倚的精神。违背了家族作为太史世家的家训,此乃不孝。” “事君,此举不忠;继祖;此行不孝。人之别于牲畜,忠孝之德最为可贵,而你却丢弃了这两样最为可贵的品质,成为一个不忠不孝的可怜虫,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还不服!”边子白压根就不怕太史这时候的反击,反正他也受够了,这家伙随随便便就给自己身上定了污点,如果说只不过是一时的名声受损也就罢了。可问题是太史是史官,在史官笔下的奸佞,很容易变成遗臭千年的局面。 这等于是将他钉在了耻辱柱上,能不让他生气恼火吗? 从这一点来讲,边子白对史官做出的任何反击,都算不上过火。 “你一个史官,最为重要的记录历史事件,而不是妄加评论,评论自有后人去做,与你何干?你的责任就是客观,真实的反应当下发生的事。可你看你做的事,国君怕你,因为怕你在记录的时候故意让他蒙羞;大臣们也怕你,那你在他们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被故意歪曲……” “我没有。” 史官反驳道,可气势上已经弱了不知道多少,小公鸡似的战斗状态消失的无隐无踪。 “既然没有,为什么故意抹黑我?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故意抹黑我?如果我是朝堂的一员,卫国的士大夫,在将来的施政过程中就会畏首畏尾,这还是在人心本善的前提下。如果我是一个恶人,破罐子破摔,因为你的故意诋毁而失去了名誉,不管不顾的情况下,做事毫无顾忌,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佞臣,这难道不是你害的?” “好在我不是士大夫之中的一员,也不是卫国的官吏,只是应卫公的要求组织一场宴会,仅此而已。可要是我有足够的才能,因为你的作恶,将不再选择卫国出仕,对于卫国来说是损失。可对于你来说是什么呢?” “是因为个人的好恶,让卫国在士大夫心目中的好感消失,甚至厌恶。可以预见,越来越多的士大夫对卫国失望,卫国只能会越来越弱,乃至成为像陈国,蔡国一样的结局。你是卫国的罪人!” “我不是!” 史官激励的反抗着,可没有人限制他的自由,却有种被困在鸟笼中的绝望。 “贼子,好胆!”卫公义愤填膺,他没想到一个让他不喜欢的史官,竟然会对卫国有如此大的危害。 史官的缺点本来就很讨人嫌,更何况,彻底被剥开铮铮铁骨之后的史官,难看的如同一只被拔了毛的鹌鹑,没处遮掩。 史官瘪着嘴,试图用自己并不擅长的方式反驳:“主君,我是被冤枉的。” 甭管冤不冤枉,卫公都不喜欢史官,这是显而易见的,至于史官今后的任用,卫公倒是挺为难。卫国就算已经步入了低调模式,彻底沦落为附庸国的地位,但史官这个职位应该也要有吧?这东西和鲜衣怒马一样,作为一个国家的面子,可以糊弄,但绝对不能没有。 边子白的澄清帮了史官一把,至少史官不用连带着全家人一起去死了。 可如何安排史官,却成了问题。继续任用,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但要是彻底革除史官在卫国的官职,似乎也会让卫公得到了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声。爱惜羽毛的卫公似乎也不太愿意。毕竟,卫公姬颓年纪大了,在位也有三十年了。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子孙思谋。这也是为什么听到阴谋会如此紧张的原因,如果下一任卫公不是他的儿子姬训,姬颓还能享受宗庙的供奉吗? 如何处置史官,和成了卫公最为棘手的难题。 边子白似乎也看出了卫公的为难,随即想到了后世,也不是他来的时代,而是明清时代。朝廷拥有一个专门的机构用来编撰史书,明朝就编撰元朝的历史,清朝编撰明朝的,还有整理历代典籍文献,给皇帝颁布诏书等工作的机构——翰林院。 翰林的身份就不用说了,不管是一甲前三,馆阁招录,刚进入翰林院的进士都只有一个事做,编史,或者编书,都差不多。 皇帝的起居交给太监,国家大事文教传承就让翰林们整理。 这样一来,似乎史官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身份。 “君上,为什么一定要有史官呢?”边子白问的问题似乎很愚蠢,可不管是公孙鞅还是史官都没来由地一哆嗦,这家伙可不是善类。而且心思缜密,恐怕大有深意。 卫公毕竟年纪大了,顺着边子白的问题解释道:“周公制定《周礼》的时候,就有了专门的史官,用来记录国君和国家发生的事。如果没有了史官,子孙后代想要知道祖先的事迹只能去传唱的歌谣之中寻找,不详且不实。” 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如果没有文字记录留档,确实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就如殷商时代的历史,就会因为年代久远,缺乏文献而无法考证。夏汤更是如此。这也是孔子曾经感慨:“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杞、宋两国,就是夏、商两个朝代在周朝的诸侯国,这是周天子让这个朝代的后裔能够给先人祭祀宗庙而分封的,是优待。但因为年代太过久远,这两个诸侯国已经和夏商两个朝代截然不同,只能说是生活在周朝时代的夏商后裔。文字不仅仅是接受前人知识的钥匙,还是文化传承的媒介。 没有了史官,卫国的传承就可以说断了一半。卫公姬颓可以杀史官,却绝对不会让这个官职废除。 “君上为何不改变一下思路?史官这个官职看似不重要,却和君上的声威戚戚相关,所录文字全赖一人一族难免有所偏颇,古往今来史官以刀笔判君,以好恶定罪。为什么却能因为好恶感很强的史官一直在记录国家大事的职位上呢?”边子白顿了顿,给卫公姬颓一点思索的时间,然后接着说:“最为让人烦恼的是,君上的子孙,还有士大夫公卿的子孙都会因为史官的不公言论而判断国君,这对国君是大大的不公。” 这还是要下刀子啊!公孙鞅如是想到;这一刻,句容已经完全明白了,他被边子白下套了,甚至他开始怀疑是卫公的指使,因为目的性实在太强了,针对的就是太史和他的家族。要说史家最厌恶的人是谁?一定是不听劝的国君啊! 对于改革,卫公姬颓肯定是要拒绝的。卫国是一个很保守的诸侯国,这一点就连保守的宋国人都会嘲笑卫国。 可如果只是更改太史这个职位的话,卫公的选择似乎也不太难。 “还请先生详解。”这一刻,卫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他已经认可了边子白的才能,甚至给予了最高的礼遇。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就是这么来的。 边子白也给足了卫公面子,两人就像是贤臣和明君的对答,礼节做到十分,躬身对答:“可以设立翰林院来代替史官的工作。” “翰林院?”卫公不解,可听名字很高大上,似乎是一个庞大的机构,这会不会太靡费了些个? 边子白解释道:“翰林院设立一学士,若干编修、庶吉士、讲学等若干官职,可增可减。职责可以是替代国君拟定国书,帮助国君出谋划策,替代原本的史官等工作,编撰国史。因为宫廷不适合官员出入,国君的起居可以交给宦官记录,当然要形成一项制度选拔而来。负责记录宫廷事务的宦官,因为学识不足,可以从小接受翰林院学士的教导。至于翰林院,只负责史书的编撰工作。而且翰林院还可以兼任选拔人才的培养工作,让公族子弟,公卿之子有机会在没有获得官职之前学习政务。” “此言大善。” 卫公别看固执,可是对自己有利的事没有拒绝的道理。翰林院对自己太有利了,这就是后世说的,历史是胜利者所写的一样。在此之前,历史却完全掌握在史官的手中。国君怕一个不入流的职官,这种情况是何等的悲哀啊!更何况入职的官员是士大夫公卿之子,是国家未来的官员。官员任命在国君手中,那么这些人谁是刺头,谁是铁杆就便于卫公观察。也就是说,不会拍马屁的官员,就不是国君的好臣子。这太给力了,卫公甚至兴奋地攥起了拳头。而太史句容看到卫公的一副昏君相,内心悲哀不已。 尤其是翰林院的存在可以一劳永逸地让国君不再担心史官的不听话,完美的解决了国君对于名声的担忧。 此时此刻,卫公姬颓看向边子白的眼神柔和地带着宠爱,心中懊恼,为什么不早几年遇到如此良才? “谨受教矣!还请先生不要推辞,翰林院主官……” “翰林学士。” “对,翰林学士一职还请先生不要推辞。先生且安心,他日必有厚报。”卫公心头美滋滋的,一个困扰他执政三十年的问题让他解决了。投桃报李,对于给他排忧解难的边子白,自然要给予厚报。 可问题是,边子白根本就不想做翰林院学士啊!他一个现代人……这不是问题,关键是现在是战国啊! 翰林院好像是唐朝才有的啊! 他竟然在战国时代就当上了翰林学士,说出来都没脸见人。一个从来没有出现的官职,因为他进谗言,最终他被国君游戏般的任命,似乎在佞臣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关键的问题是他才十五岁啊!还没有及冠就这么坏了延续了上千年的史官制度,以后真得遗臭万年了。更关键的是,学士还有另外一种意思,就是求学的士子。 好吧,人坏不坏和年纪真没有太大的关系。 第025章 边学士 “缦姐,你在忙什么?要帮忙吗?” “没什么。” “是给我做新衣服吗?”边子白期待的眼神,清澈且明亮,让人不忍拒绝。 可惜,路姬根本就没有打算给边子白做新衣服,不过她还是对边子白这家伙的喜好有点好笑,喜欢穿新衣服,跟小孩似的。 路姬做贼似的,偷偷放下手中的女红,遮遮掩掩地往簸箕里塞,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她藏在身后。抬头的一霎那,感觉不太对劲,别看卫人开放,可女人总会有一些私密的东西要自己亲自动手。比如说亵裤,亵衣,肚兜之类的,甚至有更加诱惑的纱衣。 前两种一般都是以轻薄为主,主要是就寝时候穿的,纱衣就不得了了,这玩意是女人的专用,而且非曼妙年轻者不敢穿,主要这玩意透明,后世的黑丝、蕾丝都差远了。一来,这玩意高档,是蚕丝布,也算是丝绸的一种;另外就是透视度很高,却因为布料的光泽度太好,穿在身上只有肢体运动的时候才会有若隐若现之感…… 好吧,礼乐这等享受,还不是边子白能够接触到的待遇。 别说边子白了,就算是一般的士大夫,家族人口太多,资源太少,也养不起一支像样的舞女团队。 天子八佾,诸侯六佾,卿大夫四佾,士二佾。 佾是指跳舞舞女的排列数,一佾就是一排,一排八人,如果是八佾的话,就是六十四个人,普通的士大夫想要享受这等荣耀,至少要凑齐天子一半的人数。这点人对周天子来说恐怕不算个事,但对于普通的大夫一级的贵族来说,就不容易了。礼乐的存在是祭祀很重要的一部分,八佾也好,六佾也罢,都是需要在宗庙里跳舞,尤其是一些战舞,用来显示祖先奋斗的不易。 战舞,永远是礼乐中的主旋律。其次才是酒宴中的漫舞。 碍于面子,舞者有包吃包住的福利条件,从小开始培养,穿着也不能太寒酸,尤其是在表演的时候,一身铠甲是需要的,还有丝绸,调教舞女的教官等等,一个舞女的花费,等同于一个普通亲兵加小妾的费用。别看舞女的铠甲不以实用为主,但能奢华的绝对不朴实,仅服装费上就花费就足有让一个小富之家破产。而且这些铠甲亲卫根本就不能用。 其次就是食物,跳舞是很耗费体能的,吃的太差,恐怕无法支撑一场程序繁琐的表演,所以吃的要比普通亲卫要好。糜子饭,咸菜疙瘩管饱是满足不了舞女的胃口的,必须要有一定的肉食…… 再者就是穿戴,总不至于穿地破破烂烂的出门吧? 这时代的贵族还有将舞女叫出来款待贵宾的习惯,穿一身麻布的素衣,主人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一样样,一件件,加起来,养一个舞女的靡费绝对不小于纳妾。 边子白略显失望地往路姬身后探头看去,就看到一抹红色,突然喊道:“缦姐,你看那是什么?” “什么?” 就在路缦注意力转移的那一刻,边子白飞快地将路缦藏好的簸箕翻了出来,看到是朱红色的不了,摸着挺滑的。比划了一下,才发现真不是给自己做衣裳,因为布料太少了一点。悻悻然道:“什么嘛!朱色太妖艳了,要是青色就好了。” 丝绸染色不容易,相比普通的布料来说,更加难以渲染。红色的布料不多见,价格也不便宜。 按理说,他的年纪,别看小,那是假象。心理年龄都能给路缦当叔叔了,可他还是架不住想要一套新衣裳,一套完整的,属于这个时代的衣裳,新的。之所以一定要注明是新的,那是因为他身上的这套衣服是旧的。是在城里的旧衣店里买来的,穿着也合身,可就是心里有点疙瘩,别人穿过的。在战国每一个城市的旧衣铺,越是成色新的衣服越不能买。因为这可能是城里的无赖子从城外坟地里脱死人衣服拿来卖的。除此之外,还有买成衣的铺子,不过用的材料都很普通。这个时代的衣裳要么就是麻布的,穿在身上扎人的很。要么就是丝绸的,价格昂贵,前者他有了一套,后者,恐怕他买不起。他身上的这身衣裳就是麻布的,他倒不是因为麻布扎人才想着要新衣裳。 而是前两天他听说城内有一群人专门做一种没有本钱的买卖,专门就从墓地淘换来一些看着很新的衣服。显然这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裳。 边子白相信他身上的衣服应该不是,可架不住心里头别扭啊! 以至于他都想要换刚来时穿的那身行头,要不是那身行头上面的补丁实在多了一点,恐怕他早就换回去了。 “行了,等过些天食肆的生意做出来了,给你裁布料,做新衣裳。”路缦红着脸将做女红的藤条簸箕从边子白手中夺走,放在了柜子里。这一会儿的功夫,而耳朵根都是火烧一般的烫。 就路缦反常的举动,在边子白的眼底里,早就有所觉察,似乎他刚才捏在手里的布料似成相识。有点像是自己偷偷摸摸做出来的裤衩子。 依照颜色来看,路姬刚才在做的恐怕不是自己的…… 答案呼之欲出,应该是路缦自己的贴身衣物。女人的贴身衣物被一个男人动过了,得亏不是在礼教僵硬的明清,要不然他就要负责到底了。 一个是心知肚明,一个是后知后觉。 尴尬之间却无话可说的寂静,让人很不自在。 好在这种尴尬很快被一个来访者打破了:“这位是边……学士,边大人吧!” 学士是一个子虚乌有的官职,至于大人的称呼,是敬语。这里的大人可以指耶耶(老爹),家里的长辈,族里的长辈,德高望重的老者等等,用在官场并不多见。 只是对方不过是一个管家的身份,还是小官僚的管家,面对官员的那一刻,天生就矮上好几辈。 “嗯……”边子白有种很羞耻的感觉,他在一个错误的时代,获得了一个错误的官职,这种身份在任何时代都只有一个称呼——佞臣。一旦贴上了奸佞的标签,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开启属于他的奸臣道路。十五岁的年纪,就当奸臣,这恐怕在历史上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安安七岁在绿林, 周瑜九岁去带兵。 甘罗十二为丞相, 解缙十四入朝门。 …… 可为什么轮到自己就成了——子白十五魅君上。 他要是个美女,数人嫉妒也就算了。可问题是他是个男的,还是有打算在历史长卷上书学属于自己的传奇。让他哭笑不得的是,他的仕途之路,刚打开就点歪了。 还在呆滞之中的边子白在路缦的几次‘提醒’之下,才缓过劲来,眼神有点木讷地看着到访的老者。看模样已经是稳重的年纪,穿着很朴实,却很干净,给人一种挺舒服的印象。尤其是对方的姿态很低,身高不矮,也没有故意献媚的举动,却给人一种浑身上下没有骨头的错觉。 “你是?” “老奴是禁卫军门下旅帅仲叔牙下仆人,梁。”老者微微缩了缩脑袋,坐在他面前的,看着呆呆傻傻的家伙,年纪还小的过分,可总给他一种很危险的暗示。对了,就像是碰到了半大的狼崽子一样,稍不留神,就会扑上来咬上一口。 老头是仲叔家的家奴,要么是跟着家主的姓,要么干脆就没有姓氏。这在大家族中很常见,有功劳的,有苦劳的,被主家看重的才有资格获得主人的姓氏。相当于是一种最高的奖励。就像是明朝时代的郑成功,他被赐姓‘朱’之后,就成了‘国姓爷’,是一种最高的荣耀。 在战国也是如此,不过战国的仆人想要获得主人家的姓氏就更难一些。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地位很低贱的私生子。私生子的血泪史就不用多说了,从仆人做起,几乎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边子白点了点头,老者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来干什么?仲叔家是卫国的老牌大夫阶层的一员,属于地方势力,不过已经没落了,族内的人才断层,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三司之类的高官了。 “所谓何来?” “家主为恭贺边学士出仕而欢喜,特命小人准备礼物若干,前来贺喜。” 边子白开始举棋不定起来,还没有正式当官,就有人来贿赂他,这礼物到底是收还是不收?他也犯难了。 第026章 奸佞之相(求收藏,求推荐) “这是礼单,还请大人明鉴!” 边子白这辈子都没有收到过‘孝敬’的财物,别说这辈子了,上辈子也没有过。他特别好奇,一个守备旅帅会给他带来多少好处? 腊肉! 你妹,这确定不是邻里走动送出的礼物? 咸鱼! 边子白的眼神已经快冒火了,这是嘲讽,肯定是的。 肉酱! 好家伙,这玩意可以有。边子白对于这个时代的粗盐,还是矿盐深恶痛绝,吃多了还头痛。可没办法,不吃更不成。有肉酱自然会美妙很多,当然,这是他在没有闻过肉酱的滋味之前的错觉。 大雁一对! 边子白有点怀疑,这玩意不是结婚送的贺礼吗?抬头看了一眼堆砌老高的货物,带毛就这玩意,每只大雁还插了一支羽箭,还在冒血,显然是刚打到的。 …… 看了大半,边子白都提不起劲了,主要是礼物太琐碎,太不上台面,鸡鸭鱼肉都能当成他加官进爵的厚礼?难道这时代都穷成这样了?一个带兵喝兵血的将军,都只能用腊肉咸鱼这些东西来凑数不成? 好在在礼单的最后部分,还真找到一样边子白感兴趣的东西,绸布一匹。落款是城守军甲兵副帅,别以为副帅是副元帅,差得远了。一旅之长为帅,五旅为一师。一师2500人,一旅有多少人也很清楚了,满编500人。统帅这么一支部队的军官在卫国这等小国都是芝麻绿豆般的存在,更不要说还是副帅了。副手的身份,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个悲催的存在。在眼下的军队内更是如此,敢死队队长,替正帅背黑锅,还要经常受到正帅的欺负,可见,副帅的身份是多么气人和尴尬。 这么看来,礼物似乎还不错,旅副帅仲叔牙抱着家里头老婆回娘家的风险,给边子白送了一大笔财物。已经是咬牙大吐血,不过日子的孤注一掷了。 刚才还在纠结将礼单是否甩在仲叔家管家脸上的边子白,掂量着将礼单拽在手里,眯起眼睛看着对方。后者被边子白炙热的眼神吓得不敢动弹,他不过是一个破落户家的奴才,在帝丘城内这样的破落户没有一千也有五百。 老梁可不敢跟眼前这个年纪和他孙子相当的少年郎甩脸色,他出门的时候家主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得罪边子白,边学士。 良久,边子白才幽幽道:“你家大人想要什么?” 老梁愣住了,这话不该是边学士和自己家的主人交流吗?他也不想一想,要是仲叔牙的礼单上有黄金十镒,上等绢布百匹,或是各色绸布三车……这等的豪放,边子白就是下厨房给老梁炒几个家常菜也是愿意的。 可真实状况是除了杂色绸布一匹,礼单上的所有礼物都不是边子白看得上的。送多大的礼,办多大的事,仲叔牙还指望这点薄礼还能给他带来平步青云的好运气不成? 咕噜噜,老梁的喉咙里发出像是烧开水壶的声音,这让边子白很担心,好在过了一阵,老梁缓过劲来。可他还是异常紧张,这个……那个……说了一阵,就是不敢给主子下决定。想想也该如此,甭管老梁在仲叔家干了多久,他都没有资格给主人做决定。 “还请边学士在国君面前美言。” 说了一个不算是请求的请求,老梁脸色难堪之极,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去了地下世界似的。 边子白可不管老梁的脸色如何,只是点头道:“可以。不过我可有话说在前头,国君不可能听我的,给你们家主人说几句好话自然没有问题,问题是他似乎没有资格在国君面前被提及。至于你家主人的才能是否值得推荐给国君,恐怕你一个仆人也说不清楚,还是回去问一下你主人。至于礼物嘛,我收下了!” 老梁来的时候觉得这样的礼物根本就送不出去,不是说礼物太轻了,而是太重了。 卫公的固执在卫国几乎是路人皆知的,对于任何不廉洁的行为绝不会姑息。尤其仇恨不按规矩办事,上下其手的贪官。苟变的遭遇并非是个案,而是众多被国君厌恶的官员中的一员而已,只不过是他贪污最小,也是最搞笑的官员罢了!之所以苟变的事会闹到众人皆知,一来是有国相子思的推荐,子思的政敌巴不得看子思倒霉才宣扬苟变的丑事;另外就是苟变的身份距离封地大夫仅仅一步之遥,但他的家族却是商贾出身,是阶级鄙视。 当边子白收下他家主人送来的礼物之后,他愣住了好一会儿,出门的那一刻,还是觉得像是遇到骗子,还是在自己幡然悔悟之后。 仲叔家送礼的走后,陆续还有几家送礼的上赶着来,不过都不是什么贵重的财物。 路缦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边子白,可被一个个生面孔硬生生的打断了。直到天将傍晚的时候,才清净了下来。而在食肆的厅堂里,已经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物。 路缦这才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小白,你出仕了?” 边子白点头道:“是啊!” “可学士是个什么官职?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路缦一来很好奇,二来也又担心。就边子白来者不拒的模样,这位很可能当官三天就被卫公撸掉。 “执掌卫国文教,帮助国君处理个人事务,传达国君的施政理念……”边子白真敢给自己脸上贴金,见路缦一脸的懵懂无知的样子,这才说出了学士的真相:“咳咳……学士这个官职吧,应该是以前没有的,是卫公偶然听到我说才授予的官职。具体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你没打算在卫国出仕吗?” 从边子白生冷不忌的将所有送礼的礼物都收下的那一刻起,边子白在卫国的官场已经算是臭大街了。 当然这是在卫国,在其他诸侯国或许不算个事。 可卫公是个对节操不允许有任何瑕疵的人,他是绝对无法容忍边子白打着他的旗号在外中饱私囊的。仅凭这一点,他就已经断送了在卫国的仕途。路缦想劝,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只是唉地叹了一口气问:“学士是个什么官?可授爵?” “应该没有吧?”边子白仔细想了一想,还没有看出来卫公姬颓想要给他个中大夫的爵位的意思,至于士,恐怕也不会有。想来想去,觉得不靠谱。 路缦也听出了边子白的不满,这家伙没打算当官,至少看不到在卫国出仕的前途在哪里?而卫公呢?只是一时的兴起,也没有打算重用边子白的意思。就像是多养一个让他可以取乐的杂耍,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边子白收受贿赂的事已经被丁祇手下的密探查了个底掉,可惜,边子白并不在意。他在食肆内看到外面街道上出现了四五次的面孔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密探。还给密探一个很善意的笑容,并让白圭送了点凉开水,贴饼子。受到世上最为高待遇的密探,看着面前地上的水罐和两个香喷喷的贴饼子,开始怀疑人生。 他是人见人恨的密探啊!什么时候变成受欢迎的人了? 这个世道要变? 密探带着十万分的惊恐回去复命,还带走了送礼的名单。王宫内的一处小院里,丁祇看着一长串的送礼名单和礼物的清单,有种牙花子疼的无奈。 他真想扑到边子白的身边,抓住那臭小子的耳朵,大声质问:“你缺这点东西吗?” 要是如此,边子白肯定会说:“不缺。” 连咸菜、咸鱼这些不值钱的礼物,写满了六十片的竹简。卫公看到这份礼单的时候,脸都黑了。 欺骗,这是一场预谋的欺骗。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卫公姬颓,被打脸了! 第027章 国相子思 边子白得到了他一直想要的丝绸面料,他的第一身高档行头有了着落。 卫公通过城内的官僚的行贿,看清了边子白的为人。 而帝丘的官场沉寂了很久之后,终于暴露了那么多失意的小官僚,俗称不安定因素。 头号特务头子丁祇手下的出色表现再一次刷新了卫公的信任感,强大的密卫是有必要存在的,卫国的阶级斗争还处于主要矛盾之中。 …… 总之所有人都蠢蠢欲动,却又动弹不得。就像是被镇压的赑屃,明明自身高贵为龙子,却只能沦为驮着别人的功德碑,歌功颂德。没有人愿意成为附庸,咸鱼也是如此。世上有的是自命不凡的人,也有真才实学的人才,却在卫国得不到重用,这就是卫国官场的现状,不满的情绪在蔓延,或许不久之后,等敌人攻击卫国的那一刻,除了那些耀武扬威的顶级权贵,其他官僚都会选择投靠敌人。 卫国就像是一个锁孔锈迹斑斑,甚至是锈死的锁具,死板僵硬的等待着最后被遗弃的一刻。如果没有边子白,帝丘这个城市会很平静,死气沉沉的平静下去,一直等到灾难降临的那一刻。按理说边子白这样的小人物,更本就甭想撬动卫国腐朽的大门,可阴差阳错之下,还是有了一丝的晃动。 造成这一切的是在卫国有着很高印象里的大人物,国相子思。 深宫之内的大殿,卫公脑袋如同小鸡啄米似的在殿门的位置晒太阳打瞌睡,这是卫公姬颓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小宦官脸上挨了一个鲜艳的巴掌印,眼里含着泪,咬着牙关,一脸的委屈,疾步飞奔向他的顶头上司丁祇报告。 “挨打了?”作为这座宫殿里的过来人,丁祇清楚做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宦官的无奈。挨打不过是常事。 小宦官沮丧道:“子思大人要硬闯,奴婢拦不住他……” “没事你去拦执政大人做什么?”丁祇也是醉了,卫公的话要听,可并不是连一点起码的变通都不懂。这里是哪里? 宫廷啊! 是一个年老体弱,垂垂老矣的老头的宫殿里。这座宫殿里有着太多的不满和抱怨,卫公的女人们不满意,有儿子的或许还不太在意,至少他们有点指望。可要是无儿无女的美人们,恨不得见个男人生吞了不可。 宫殿,永远是一个充满着无数驱散不尽的怨气的幽深所在。 子思皱着眉头,打人的手掌有点发麻,他没有想过要硬闯,之所以给人一种气势汹汹的错觉,那是因为这样似乎更有紧迫感,会让卫公紧张。这样的招数,在以前是很好用的,至少国相的暴怒,冲动,会让卫公姬颓有种错觉,那个混蛋要谋夺老子的国君,要造反了!可是这几年,卫公姬颓的精力越来越差,已经到了喜欢晒太阳,努嘴的地步了。在乡下的农庄里,只有等死的老人才会有的习惯,在卫公身上都验证了。或许,属于姬颓的时代要过去了。子思在卫国出仕多年,熟悉卫公的所有习惯,姬颓这个人多疑,却没有决断;性格执拗,却总是关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嫉恶如仇,却不能成为国人之表率…… 反正,把卫公说成胸无点墨,好大喜功,却一事无成的官二代就对了。 也不仅仅是卫公姬颓,任何一个诸侯国,开拓者就不说了,没有大气运,大毅力,是无法获得大成就的。可是继任者的才干达到中上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往往是几代人才出一个优秀的人才。显然,卫公姬颓不在此列。 等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子思终于被刚才被他打过的小宦官领着去卫公经常留恋的宫殿,远远地就见到卫公双手揣在衣袖里,风烛残年的样子,不复当年政变时候的英姿勃发:“主君。” “子思来了,快坐下来。”卫公挪了一下身子,将一个不错的日晒的位置给让了出来。子思脸上有点挂不住的抖动,他要是想要晒太阳,在家岂不是自在? 子思躬身施礼之后坐下,他们君臣之间不需要太多的客套。等待宫人送上常备的水果和淡酒,卫公开口了:“寡人听说这水太过清澈就不会有鱼,而太过浑浊,鱼也活不下去,何解!” 君臣日常而已,子思也没有刻意准备:“臣不知何解,却知这是常情。山间的溪水清澈,却鲜见有大鱼,河中的水流浑浊,却养育了世间最为肥美的鱼鲜。任何事务的存在恐怕都有其原因,看透了,是智慧;看不透,那是智慧不到而已。” 卫公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卫公下意思地将揣着的双手往胸口送了送,在后世当过猫奴的铲屎官都很熟悉,这种姿势对猫来说有多么舒坦,这就是‘农民揣’。卫公换到了一个能够勾动他g点的姿势,满意的将脸上的皱纹凝聚成一团菊花:“爱卿,寡人昨日遇到一个小子,颇为有趣,智慧过人,却不守君子之道;性格偏激,却难有容人之量;今日又发现他私德有亏,不知该如何使用,还请爱卿参详一二。” “何人让主君如此难舍?” 子思的话不无道理,卫公的喜好太过干脆,喜欢就是喜欢,和比喜欢就是不喜欢。在其他诸侯国或许不会如此,但在卫国,他说了算。 “边子白,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 卫公似乎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有点不满。他对边子白寄托了很大的希望,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被辜负了。 “是他!” 子思惊诧道。 卫公姬颓奇怪的撑开了双手,往前靠了靠,问:“爱卿认识这小子?” “有所耳闻。”子思踌躇一阵,见卫公的气色不错,于是开口道:“主君是否已经授予边子白爵位?” “这倒没有。”卫公觉得有点好笑,边子白给自己出了一个让史官可以完全听话的办法,设立一个叫——翰林院的机构,只不过边子白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成为这个机构的第一任主官,至于要给他授予爵位,恐怕连卫公都没有想过。 没有开疆扩土的功劳。 也没有世家显赫的背景。 更不要说宫廷政变的支持。 这家伙在卫国任何一个能够获得士大夫阶层身份的赏赐的功劳都没有挨边,没有国君的特批,边子白是绝对不会拥有爵位的,至少在卫国是如此。 就像是遇到了一个玩物,好奇心让卫公有了想让边子白在身边的打算。卫国死气沉沉的朝堂之中,他已经看腻了哪些让他不舒服的老脸。现在他老了,他觉得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卫公这种趣味盎然的姿态看在相国子思的眼里,让他有种莫名的烦躁:“主君可听到过昨日城内不少官吏送礼给他,小小的一个食肆都被送来的礼物给堆满了。” “这事丁祇已经询问清楚,所有的礼物都装订成册了。”卫公手指边上如同老狗般无精打采的丁祇,后者在被点名之后,如同沉睡醒来的雄狮,双眼精光闪现。 没过一会儿,子思就挥手打断了丁祇的宣读,什么玩意……连咸菜都有人送? 卫国的官僚阶层何时落寞成如此模样了? 当然,子思询问卫公的目的不在于此,他已经看出卫公对边子白有了很大的好奇心,这就足以让卫公有足够的耐心容忍边子白犯错:“主君,准备如何处置边子白?” “这个嘛!” 卫公有点为难,他刚才说水至清则无鱼,不就是委婉的告诉子思,边子白这家伙受贿了,罪大恶极,但是还可以在容忍的范围之内吗? 姬颓不相信子思会听不出这其中的意思来,沉吟道:“罚俸如何?” “万一边子白根本就没有打算在卫国出仕呢?”子思追问道,这也是他在路上想明白的事,边子白和苟变熟稔,他不可能不会不知道苟变因为两个鸡蛋被国君撸了的故事。加上边子白步步为营,环环相扣的豆腐营销计划,在子思看来无懈可击。帝丘城几乎所有的今年种下的菽都已经预定给了食肆,而且还是相对便宜的价格。 用豆腐来抛砖,引出的是一个庞大的粮食种植业的改变。 而卫国的农夫基本上不会对菽有多少好感,毕竟人不能把菽当成主食来食用,容易生胃病。 财富唾手可得,年纪小的过分,这样的人在子思看来必然是有远大理想的。恐怕对于卫国给予的官爵人家根本就看不上。加上还没有当上官就来者不拒的捞钱(其实也没多少),可吃相太难看,这是逼着卫公开革他而已。 子思也看重边子白,只不过他不认为眼下的边子白是人才,根本就没有成为一名合格官员的素养。子思的打算是收边子白为门客,加以循循善诱。十年后,或许能成为卫国的栋梁之才。为此,他也帮着苟变给边子白宣扬,拥有足够名气的边子白能够更加顺利的被卫国官场接收。苟变的事就让他有了一个深刻的教训。苟变有才华,却因为家世不显,名气不足,一点小错就成了卫公罢免的理由。子思决定换一个套路,尤其是看到了边子白做事灵气十足,虽然性子野了一些,加以调教,也能成为谦谦君子的。子思是一个懂得变通的人,他明白一个道理,君子是装出来的,和品行关系不大。当然这是指大部分人,少数节操让人仰慕的不算。可没想到的是卫公的临时决定打乱了他的计划。 而当他听说边子白来者不拒地收取贿赂的时候,心头不免咯噔一下,预感再次告诉他,边子白自视甚高,根本就看不起卫国,没打算在卫国出仕:“主君,您就没有想过边子白此人根本就没有打算在卫国出仕吗?” 卫公还没反应过来,这位老人家一直沉浸在卫国的官场是诸侯之中最为和谐的官场的臆想之中,无法自拔。 他想不出来,竟然还有傻子不想在卫国当官的。 卫公没有反应,可在场有一个人却忍不住咆哮起来:“他不出仕,凭什么他敢不出仕!” 第028章 搅屎棍 在场四人,丁祇是奴才的身份,根本就不会大喊大叫;子思身居高位多年,官威足以震慑,也不已声高为擅长;卫公年纪大了,喊不出来……唯独在边上奋笔疾书的太史句容听到子思说边子白不想当官,顿时怒不可赦,跳了出来。 要知道史官基本上都是在角落里,安静如同是只老鼠一般被忽视的存在。很少有史官开口谈论国家大事的。 太史的反常让子思吓地一哆嗦,抬头看去,顿时惊诧道:“句容,你婆娘又打你了?” 原来句容的脸上一块黑不溜秋的乌青,那么突兀,那么出众地出现在了一张还算白净的脸上。昨日他和边子白对质叫嚣的时候,脸上挨了一拳,气地他三尸神暴跳,正攥着老头拳蓄力反击……可没想到国君来了,葬送了打好的机会。 当时也不怎么疼,就是眼眶的部位有点火辣辣的感觉。 让他没想到的是,回去睡一觉,整个眼眶就都青了。才有了一个眼眶白,一个眼眶黑。一看就知道太史句容挨揍了。而在卫国官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是角融怕老婆。但凡有点小伤,都能联系到他家的母老虎。 句容很羞愧,他没想到自己的家事竟然闹腾到了官场尽知的地步。这都是家里小妾太年轻,老妻彪悍异常的罪过。可在人前,角融还是要脸的,他是太史,他用手中刀笔惩罚世间的丑恶,就连高贵如国君也逃不掉。 手握刀笔的角融眉宇间多了一层决断,气势如虹道:“她就一傻婆娘,我不和她计较!” 说的好有道理,连卫公都不觉句容的背影再一次伟岸了不少。 比起家里傻婆娘,句容更加无法忍耐的是边子白竟然不想当官? 这让他怎么去报仇? 子思顿觉好笑,边子白不过是个出现在帝丘城才一个多月的少年,他当不当官和句容这个太史有什么关联?指着模样奇怪的句容笑道:“边子白虽说是个人才,可还没有到让你如此激动的地步,卫国虽说地狭人寡,却从来不缺少能人。” 太史句容有种寒风中凌乱不已的飘摆,心头大吼:“边子白不当官,他还怎么去抹黑这个混蛋小子?” 嬖幸之臣。 祸乱宫室。 魅上之丑。 要不是卫公垂垂老矣,不复当年的龙精虎猛,边子白很可能在几个月之后,在句容的笔下成为弥子瑕那样的人。让历史的滚轴再一次在卫公身上显露男男之好的丑事。眼看着有躺枪威胁的卫公,句容根本就不在乎。太史的职责不就是怼国君,怼奸臣,然后继续怼国君吗? 什么词解恨,他就用什么词。边子白只要在卫国当一天的官,他就多了一天在背后死死看住对方的机会。 一定要让边子白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有道是太史报仇,从早到晚,就说的是他这样的。 可要是边子白不在卫国当官,他还怎么去抹黑他。太史的工作是记录卫国国内发生的大事,卫公的身边事,其他诸侯国的事也可以记录,但是一定要足够重要。比如说楚灭陈,田氏亡于齐;再比如,楚悼王薨,群臣议杀吴起;还有周王室发生的大事。 句容着急啊! 如果边子白不在卫国出仕,就算是边子白在其他诸侯国当上国相、执政、太宰这样的执政官,可还是没有资格被记录在卫国的史书上啊!不得不说,句容着急了。他愤怒的原因就是对手太狡猾,不给他还手的机会。边子白留在卫国,对别人或许不太重要,但对句容来说无比重要。他异常坚定的表态:“主君,一定要留下边子白。” 边子白是人才吗? 可能是。 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年郎,有多大的机会成为一个国家的栋梁之才,这恐怕谁也说不出准。就算是看好边子白的相国子思也不过是准备将其收入门下当一个上等门客,跟在自己左右,帮忙处理文书,顺带着当他老人家心情好的时候教授一些为官从政的道理。 可以说,边子白让子思觉得新奇而已,在没有深入了解之前,他也不好下判断。的但总的来说,子思对边子白的重视是远远不如苟变的。一个是可以拿来就能用的将才,一个是需要五年,甚至十年之后才能看到希望的储备人才,仅此而已。 至于卫公,就更简单了,他觉得边子白很对自己的胃口,能够在顷刻之间找到让自己舒心的办法,让一直给他脸色看,给他难堪,甚至还让他担惊受怕的太史角融束手无策的感觉就很不错。而这种对味的感觉肯定不会到无法割舍的程度。 所以,不管是卫公也好,子思也罢,都有种可有可无的态度。 面对太史句容的坚持,卫公觉得很不可理解,边子白的存在肯定会让句容,甚至整个太史家族都有着巨大的官场威胁。毕竟翰林院一旦建立,太史这个以前看似很重要的机构就没有了用武之地,难道角融就一点不担心吗? 卫公不觉狐疑起来,眼神在他的执政子思,还有表情滑稽的太史脸上来回的滑动。疑心病重的人,总会有种被迫害的心理作祟。可恰恰卫公姬颓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觉得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是子思的欲擒故纵? 还是子思和句容已经勾搭在一起,狼狈为奸? 好在当事人都在,他不需要在宫殿外的大树下瞎琢磨了,抬起手指着太史问:“嬖大夫,说出你一定要留下边子白的理由!别告诉我他又天纵之才,是不可多得的治世能臣。卫国如今的境况今非昔比,国不能自保,将不敢征战,四周强敌环伺,难有作为,留下一个雄才大略的治市官的后果你应该知道。” (嬖大夫,就是下大夫的意思。有贬义的味道,不明显) 麻烦,是无尽的麻烦。 就像是当年的吴起,在魏国的河西之地一战成名,五万对三十万,新兵对老军,竟然让吴起打赢了。面对的还是秦国这样的虎狼之军。秦国的军队历来都是以彪悍为特色,或许秦国如今的国力不足,那是因为人口和粮食供应不上造成的。永远不是秦国的军队在战场上不够勇猛。 按理说,吴起有了这么大的名声,加上卫国又是吴起的家乡,只要给出足够的价码,吴起说不定会留在卫国。 可是卫国君臣上下都不敢留下这个杀神。 原因很尴尬,卫国没有足够的军队和战争潜力让吴起出去浪一波。 边子白如果有这份才能,卫国也不敢留下来。对其他诸侯国来说是栋梁之才,对卫国来说不啻于是灾星,现实就是如此无奈。 听卫公的意思,仿佛边子白有不世之能,惊天动地之才。太史句容傻眼了,他啥时候觉得边子白是个人才了? 他一直坚持的判断就是,边子白是个奸佞啊! 偷偷看了一眼卫公无比郑重的表情,句容心惊胆战,或许他不应该多话的,太史的官职让他的性格很特殊,面对强权,天不怕地不怕,怼天,怼地,怼国君,成了史官们的日常。以至于角融很少考虑一些官场的问题,施政的问题,甚至连情商都陷入了负数,已经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 没办法,国君等着他回话,角融硬着头皮,装作大义凛然的样子,昂首挺胸,目视前方,眼神却如同死鱼一般的呆板,谁让他又说错话了呢?可要是认怂,绝对不是一个史官该有的气度,只能高声道:“某要让天下知道,我是对的。” “你是对的?”卫公姬颓如同闷了一口翔似的表情,他发现自己和做太史的家伙仿佛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没错。”反正已经错了,太史句容有种不吐不快的爽利:“边子白不过是个弱冠少年,性格刁蛮,不服王化,阴谋百出,魅惑君上,此等不忠不孝不知廉耻之辈,必然会祸害朝政。我要证明他不是人才,而是奸佞,所以请国君留下他,让他露出狐狸尾巴,好让世人知晓。” 卫公很受伤,他觉得再一次被自己的太史给恶心到了,这种憋屈让他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个混蛋。 他甚至很惊恐的想到,自己百年之后,他会被太史这个混蛋和他的家族摸黑成什么样? 毕竟姬颓是杀兄夺位,是弑君,不管他的兄长有无过错。身上的污点满满,根本就经不起祸祸。甚至还会泼脏水,怎么办? 直到此刻,卫公姬颓才对边子白重视起来,或许边子白真的能够彻底解决他的这些麻烦,名声对于一个乡间的黔首来说,好名声都很重要。更不要说将来要享受庙堂祭祀的国君了,卫公这块老膏药心里头一阵的慌乱,这一刻,他认定了边子白才是他的救星,唯一的救星! 按理说,卫公是卫国的主宰,可他就像是牌九里的至尊宝被太史这把瘪十吃的死死的,这让他如何能忍? 卫国需要边子白。 卫公需要边子白。 卫国将来的国君也需要边子白。 这一刻,边子白在卫公姬颓的心目中是不可替代的,是无论如何也不容有失的。高官厚禄,卫公不吝啬,身份伪造又如何? 不都是卫公一句话的事吗? 至此,边子白还想着卫公一怒之下将他撸掉之后的悠闲生活,没想到却被一个在朝堂几乎从来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太史给搅局了。 第029章 干禄 太史句容得罪卫公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他还没有意识到,刚才的一席话,还得罪了卫国的第二号大人物,相国子思。 边子白不是人才,而是奸佞。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子思都不愿意用卫国孱弱的财政去验证这句话的对错。句容不过是轻飘飘的上下嘴皮子一碰,可子思将要面临的将是卫国政事的动荡,甚至可能会波及到他和他的家族。 “句容好大的胆子,朝政的事是你一个小小的太史该谈论的吗?下去!”子思身上多年的官威抖落出来,排山倒海般袭来,如同站在海啸面前的人类,感受到无法抗拒的力量似乎要在下一刻将他的生命吞噬干净。 “叉下去!” 卫公就算是老到形同枯木的样子,可当他面对挑衅他国君权威的时候,还是爆发出狮子般的好斗和勇猛。 殿前武士很熟悉的一左一右站定,将太史句容架在长戟的杆子上,如同穿在屋檐下风干的腊货一般,晃荡着抬出了大殿。这一刻,卫公头痛不已,句容知道卫公想要杀他,可每次都无法下定决心的原因是杀他没用。 换一个太史,照样以怼国君为人生升华的终极奥义。 这种现象不仅仅在卫国有,齐国有,赵国、魏国、韩国都有……这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以至于出现了一个太史阶层独立于任何士大夫阶层之中。 等到句容被殿前武士拖走之后,国相子思这才开口询问:“主君,昨日边子白仅仅是将句容打了吗?” 卫国虽说军力孱弱,国民对于武事不太感兴趣,可对于士大夫阶层来说,贵族有贵族的风度和礼仪,自然也有解决贵族矛盾的办法。挨打了,就要打回去,这才是贵族该有的应对方式,可角融的所作所为,不免让人怀疑,这家伙身上肯定发生了不为人知的事。以至于,句容,或者干脆说太史家族和边子白已经到了有我没你的地步。 姬颓耷拉了眼皮子,老年人精力不济,容易走神,对于昨日发生的事却一点没有忘,不但没有忘,反而瞎琢磨了一个晚上,他踅摸着,这样做的风险? 国内的贵族怎么看他? 其他国家的太史家族会不会摸黑他? 琢磨来,琢磨去,也找不到一个能谈心的人。丁祇倒是一直在身边,可他是个太监,他的人生是没有以后的,活在当下。所以,很多宦官别看身上少了一点东西,但在为人处事上,绝对的犀利,属于让人惊叹的,却又难以理解的激进派中的中流砥柱。做事不考虑得失,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这等的快意,让游侠都会汗颜不已。 连儿子都没有,要什么将来? 这才是宦官们的真实内心写照。 至于因为当了宦官之后撑起一个家族的异类,不是说没有,却是稀缺到连史官都要在史家著作中浓重的添一笔的程度。 比如说一百多年后出现的神人——嫪毐…… 这家伙是说有宦官们丫丫的终极目标,可惜难度太高,就算是葵花宝典练到最高级,也无法解决割掉的***重新长出来的逆天结果。 卫公姬颓思维有点混乱,他说了边子白和句容交恶的原因,主要原因在太史句容的身上,加上边子白年轻气盛,名声被污,才动手打了句容。不过这是细枝末节,无关紧要的东西,还不至于让角融欲将边子白推入十八层地狱,让其永世不得翻身的怨气。 最重要的还是边子白给卫公支了一个损招,建立翰林院。用翰林院中预备贵族子弟,文采出众者来编辑史书,从而让太史这个存在了上千年的职业彻底沦为过去。在三十六计里,这叫釜底抽薪。句容为了家族的延续,不得不和边子白不死不休。就眼下来看,句容的战斗力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国相子思双手撑着膝盖,跪坐久了难免会难受,可他根本不在意双腿的酸痛,内心如同惊涛巨浪般翻涌。 转眼间,就想出如此毒计的十五岁少年,是君子吗? 恐怕不是。 可毒计是毒计,关键是让卫公很欣赏,这就说明这个计策几乎是百分百的成功。这时候的子思也不禁哀叹,有如此出众的才华,为什么不做一点道德高尚一些的事呢? 比如说:怼国君! 执掌卫国三十年的老国君姬颓自然不会知道自己的左膀右臂,国相子思的脑子里会生出如此让他气恼的念头来。要是他能看透人心,别说当一个老好人的国君了,分分钟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昏君。 “主君,边子白这人不太好说啊!”子思为难的样子不似作假,他也清楚卫公的意图,就是让子思这个卫国的执政支持卫公的提议,甚至在朝会上率先提出来。建立翰林院,将编辑《史书》、文教的事务都交给这个新建立的部门。要是提议的人是卫公,恐怕支持的人了了,原因很简单士大夫贵族们考虑的问题不在于这个举措对卫公是否有利,而是对他们是否有利。在没有看到确切的利益之前,性格保守的卫国贵族们不见得一定会反对,但观望一阵是不会错的。 而国相子思就不一样了,他是执政,新增官衙也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可以将反对的情绪降低到最低。 最后,边子白不应该开口提议,就算他已经获得卫公的敕封,成为卫国新晋贵族中的一员。在官场,新人最忌讳的一条准则就是,少说话,多听前辈的教导,别显摆自己的才能,显得你能,其他人都是饭桶似的。 就连孔子这样的道德君子,都会在学生子张问如何当官的时候说:“多闻阙疑,慎言其馀,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馀,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意思简单粗暴,孔子告诉子张,多听多看,少做事,就不会犯错;就算要做事,也要做有知足把握的事,才会让自己后悔。官场就是如此,至于说十足把握,不仅仅是结果一定是好的事。而是不会有太多反对的事,阻扰太多的时候,人都在处理各方矛盾,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去做事? 卫公姬颓忽然想起来翰林院还有一个功能,就是让卫国的预备官员有官政和学习的地方,而预备官员在任何一个诸侯国只有一种人有这样的身份,那就是贵族:“爱卿,无需担忧,边子白还说过翰林院不仅仅是编辑典籍史书的职责,还有一个通过历史和典籍教导预备官员的职能。能够让受到培养的官员在进入官场之后快速适应政务。这也是翰林院的另一大特色。” 子思先替句容哀叹三秒,这家伙凉凉了。内心震撼不已,边子白不仅挖坑把太史句容给埋了,还将卫国所有的权贵都拉拢到统一战线。这家伙的谋略让人警觉,似乎有在帝丘城内闲赋的王诩的影子。可相比之下,边子白的谋略比王诩更加可怕,都是阳谋,王诩至少还算君子阵中的传统贵族,而边子白,完全是小人行径。害人的手段如此高超,以至于连为官几十年的子思都感慨,自己恐怕坏不过这小子啊! 就凭借翰林院的这个职能,只要一被提出来,卫国所有的贵族都会站在边子白的一头,更何况太史家族真没有什么像样的盟友。 “主君的意思是让臣在朝会的时候提吗?” 子思跟了卫公十几年,对于卫公的习惯更是了然于胸。姬颓虽说年纪大了,往往会陷入迷糊的状态无法自拔。可在清醒的时候,姬颓的控制欲是非常强烈的,他要认定的事和人,没有更改的可能。 名义上卫公姬颓是找他来商量,可实际上,姬颓是让子思应承下此事。他已经定下了基调,总得有人去做。 边子白位卑言轻,根本无法担任此等重担。在卫国能够提议建立翰林院的也只能是国相子思了,子思知道推不掉,只能点头应下:“后日大朝会,臣会提议。” 卫公满意地笑道:“善!” 第030 堵门(求收藏,求推荐) 离开皇宫,子思坐在车上,车轮辚辚,伴随着些许的摇晃,这种状态用来看书最惬意不过可可子思根本就看不进去,他甚至连书简拿倒了都没有发现。心里头琢磨着边子白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得到的所有关于边子白的消息都是来自于苟变,这个被他看成是卫国未来军队灵魂的人,其实是他的侄子辈,但不要会错,子氏和苟家不是亲戚,他们的关系来源于另外一个人。一直以来,子思都将苟变看成侄子,但对于芶家就没有这么好的脾气了。 要是子思知道苟变这家伙迷上了路姬,没有下线地讨好路姬,甚至在边子白的问题上也是专门拣好的说,不知道子思会不会一怒之下把卫国未来的名将送入蚕食,给丁祇找一个九尺大汉跟班? 在苟变的有说下,边子白是一个被埋没的贵公子,性格无缺。而在卫公和太史句容的口中,边子白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腹黑小正太,心黑手段高。让子思也有点头痛,倒不是他分不清边子白的善恶,对于一个官员来说,清廉的不见得能做事,腹黑的坏蛋却往往能够把事情做到四平八稳。子思是执政官,之卫国的国相,他需要的是能做事的人,可不想要一群张口道德仁义的庸才。关键是,他从边子白的行事作风上看出,这家伙做事有浓郁的个人风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真要是被惹怒之后,雷霆之下,安能有存? 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一个老朋友的痕迹。边子白的举止倒是有三分老朋友王诩的风采。 手中书简轻拍了一下驭车的老奴,装出一副不满的表情道:“去城南。” “主人,是否去商治买一些肉糜过去,再买一些酒?”老奴是长期跟在子思身边的心腹,说话甚至比他不待见的儿子更加随意。 子思佯怒道:“老夫是去找茬的,可不是拜访的,礼物免了,只管去!” 大车转了一个方向,朝着王诩的住处而去。帝丘城不允许快马行车,这是卫公的规矩,子思就算是国相也没有道理破坏规矩。而且这条规矩还不是当代卫公命令的,连卫公姬颓都要遵守,考虑快马容易冲撞街上的百姓所设,是善政,子思更没有理由去破坏。 问题是,乘坐时速五码的马车去找茬,正所谓气势一而再,再而三,三而衰。还没到城南了,主仆二人都有点昏昏欲睡了。好在正主王诩没有出门,被国相的门客前后门都堵住,俨然一副瓮中捉鳖的局势。 能够因为坏脾气在帝丘城扬名的人真不多见,而王诩可能是最出名的一个了。 出身卫国贵族。 和杀神吴起,关系莫逆。 在楚国担任过三吏的官职,三吏可不是整日在街头晃荡,在城门口收税的小吏,而是执掌一国的三个最为重要的官职,又称三卿。也就是俗称的:司徒、司马和司空。有的诸侯国叫法不同,比如晋国是上中下三将军。或者干脆叫上中下卿。 卿作为诸侯国最高级别的官僚,都是有数量限制的。 王诩一个卫国人,能够在楚国担任如此高位,不得不说他的能力是受到楚王认可的。当然,也有吴起的作用在里面,吴起孤身入楚,他需要一个坚定的政治盟友,帮他在带兵打仗的时候管理楚国的政务。而吴起的人缘……在楚国就不说了,几乎所有的公族和旧贵族都恨不得他死! 所以,王诩的身份在楚国就很尴尬,他是吴起的政治盟友,也深得楚悼王的信任。但因为和吴起的关系太近,还是一个卫人的原因,不被楚国贵族接纳。可王诩也有他的能耐,明哲保身的手段层出不穷,拉拢盟友,却不让自己的靠山难堪,这等能耐绝对是任何时代最顶尖的官僚。以至于楚悼王死后,楚国贵族密谋杀掉吴起的时候,竟然把他给忘记了。 不但忘记了王诩的卫人身份,连王诩是吴起的政治盟友都忘记了。不仅让他不紧不慢地的上书辞官,还让他在楚国得到了财物也安然送出楚境。 从这一点来看,王诩得不说是一个大大的滑头。 至于为什么他的脾气很坏,主要原因是为了将自己的名声搞臭。作为名士,却要将自己的名声搞臭,或许比杀了他都难受。可王诩没有,他的目的就是为了不在卫国当官。卫公的性格能够将一个朝气蓬勃的锐取之士,磨成一个糟老头子。这等固执绝对不是王诩能够忍受的。他没有其他名士爱惜羽毛,将名声看得比命还重要的臭毛病。变通,善于妥协,总让自己站在正确的阵营之中,才是他的出事原则。但这只对强者有效,对于弱者,他就是个刻薄冷血的糟老头子。 跟着一个平庸的国君做事,王诩绝对忍不了。 可没办法,谁让王家是卫国的士大夫阶层的一员,他王诩可以鄙视卫公,王家其他人度眼巴巴地等着卫公召唤呢? 再说了,王家的封地也在卫国,要是他的顶撞和蔑视让王家失去了封地,他就是王家最大的罪人,死后不准如祖坟,被家族开革,甚至会连累他几个没本事的弟弟。不得已,只能另辟蹊径。而卫公又是一个很爱惜自己羽毛的人,他自己身上一堆臭毛病当然看不见,可要是底下的臣子德才有亏,他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可见,王诩是利用了卫公的这个性格,让他在帝丘城不被打扰。 原以为他能够安安稳稳在帝丘城过上几年舒坦日子,主要他想等芸娘嫁人之后再开始他闲云野鹤般的隐居生活。 可没曾想自己的开山大弟子之根木头,冥顽不灵到让他恨不得骂自己眼瞎。 而看上芸娘的人呢? 他又很鄙夷。 白圭? 一个贩枣的小贩还想娶上卿的独女?门都没有。 要是芸娘是他的女儿,王诩根本就没有心理负担,这年头当爹的一句话就让女人嫁人的,多得是。可芸娘不是,她是王诩老朋友吴起的独女,而吴起那个混蛋又是离经叛道的主,一定要让女儿自己招一个心仪的郎君。这是一份承诺,这个时代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是这个时代最高贵的信任。王诩对此一点办法都没有。有时候他也想让白圭那个混蛋得逞算了,可想一想都觉得对不起吴起对他的嘱托。 王诩经常在院子里仰天长叹,替人养一个女儿怎么就这么难?要是没有这么一份嘱托,他早就出门浪地飞起了。 这才是王诩一直耽搁在帝丘城的原因,毕竟只有都城才是年轻俊杰聚集的地方。真要是去了穷乡僻壤,估计芸娘也只能当村姑的命了。 当仆人告诉他院子被人围住的那一刻,王诩脸色变换不已,却很快恢复成往日儒雅的样子,对他来说,长相有点对不起人,至少不能在气势上丢人:“谁敢堵门?” 卫公? 恐怕不会,姬颓说白了就是个洁癖狂,对于任何道德有瑕疵的人都无法容忍。可姬颓自己却一屁股烂账,摆明了是一个表里不一,虚伪的家伙。 “主人,是子思大人。” “他带肉糜和酒了吗?”王诩听说是子思,凝重的表情缓解了三分。 仆人低头道:“没有。” 王诩叹气道:“看来来者不善啊!” 出门迎客,宾主都是有身份的人,自然不会在大门口闹腾。被王诩让进院内,已经憋了一肚子疑问的子思忍不住嚷嚷道:“玄微兄瞒得兄弟好苦,往日一直让你举荐弟子出仕,却总是推脱。可是如今弟子一入仕途就龙游九天,让人羡煞。” 到了子思这个身份,他也是需要教授弟子,当然有亲儿子,才能尚可的话,肯定是会紧着自己家的孩子。但也少不了会收入几个资质出众的弟子。边子白的手段隐隐有王诩的影子,被子思错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王诩不解,脑门上三个肉瘤似乎蠕动了一刹那,皱眉道:“小徒公孙鞅性格刻板,倒是才学有几分,却和游龙九天这等赞誉相差太多。老弟谬赞了。”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不停地琢磨,子思这家伙重来不说谎,要是换一个人赞誉公孙鞅,王诩还真的不会相信,可子思不会。这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不由得纳闷,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子思还以为王诩是客套话,不在意的笑了笑:“玄微兄过谦了,高徒一句话化解太史角融的恶言,还解决了困扰君上多年的难题,难道还不足以惊艳于世吗?” 王诩恍然大悟,昨日公孙鞅回来之后和他说过这件事,在他看来卫公只有昏头了才会听边子白的胡说八道,什么培养预备官员,编辑典籍史书,都是扯淡,为的就是让恶心了边子白的太史角融彻底完蛋。王诩嘴上说:“这是小人行径。”可心里头却不免给边子白翘起大拇指,这家伙够腹黑,白瞎了这等好资质。被人错认了师傅,按理说王诩应该很高兴,可说心里话,他比吃了一口从茅坑里飞出来的苍蝇都难受。边子白这个小兔崽子不仅浪费了自己的一腔热情,他堂堂当世数一数二的名士,竟然被这黄口小儿打脸了。当初边子白为难他的数学题目到现在还没有解出来呢。 说起来就让人生气,王诩冷漠道:“贤弟说的是边子白?” “没错,正是此人。”子思认准了边子白是王诩的徒弟,他和王诩虽说是朋友,可却同时认为王诩是坏蛋,而只有坏蛋王诩才能教出边子白这等小坏蛋。 幸好王诩不知子思会腹黑他,要是他能猜透人心,说不定子思也要步角融的后尘。一通打肯定是免不了的。 可没想到他等来的却是王诩暴怒的吼叫:“我没有这样的弟子。” 第031章 冒坏水 怨气! 子思简直不敢相信,他会从王诩的口中听到怨气,还是针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这里面肯定有故事。这年头消遣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子思就算是卫国的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能够消遣的活动少之又少。 尤其是当年纪大了之后,更是不喜欢耗费大量体力的活动,比如说狩猎。 可上了年纪的人好奇心有时候会不降反升,尤其是对名士背后的故事,更是如此。子思在院子里找了个地方坐下,一脸期待的问道:“玄微兄似乎和边子白颇有交往,小弟也是好奇的紧,不妨说一说这个边子白。” 王诩一愣,他能说吗? 说什么? 自己被边子白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出的一道题目给难住了,一个月了,别说解题了,连题目都没有弄清楚,怎么办? 王诩这辈子……长相很感人,传说他母亲看到儿子第一眼是晕过去的,可见王诩的长相有多么出众了。如果用比喻的手法来形容就是,他老人家的长相介于神人和神兽之间,毫无维和的从容应对。 多年以来,王诩一直坚信自己是智慧担当,至于颜值……别想了,根本就不存在的。 他会承认自己在智慧上还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摆出一张臭脸,王诩病恹恹的冷漠道:“我和他不熟。” 可子思不准备放过他啊!反而扭头对自己的贴身仆人吩咐道:“去食市买狗肉,沽酒,多买一些。” 王诩气得直哼哼,怎么着?赖上他了不成?让他去给子思说边子白的情况,打死他也不会做,只能让人代劳。而这个代劳的人只能是最近接触边子白比较多的公孙鞅,同样,王诩让仆人去找公孙鞅,而仆人的回答也他颇为无奈。 “主人,小主人大清早就出门了。” “有没有说去哪儿?” “是去食市,听公孙小主人说是去找边子白了。”王诩身边的仆人不多,也就两个,一个多年的老仆,外加老仆的小儿子。至于老妈子做饭做菜的老妈子不算在内。反正就这么一家人。 老主人被边子白刁难的事老仆是知道的,甚至芸娘都知道。别看王诩在人前宽厚慈善,可背地里被一道数论题搅合的死去活来,每当愤恨不已的时候,总要骂上两句边子白宣泄内心的不满。尤其是边子白在王诩放下架子求教的时候,一脸懵逼地回答:“王师,小子要是会的话,怎么还会来请教您老?” 一句话被堵回去,怨气蹭蹭地往上涨。而王诩认定边子白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不告诉他答案。出题的人会不会?开什么玩笑? 数论哎! 现代数学皇冠上的明珠啊! 仅仅一道哥德巴赫猜想就难住了多少天才数学家? 而王诩,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天才,可他连基础数学都没有学过,凭什么解答这么有深度的世界级难题?至于边子白,他能记住题目已经是不错了,指望他给出答案,下辈子吧!而且题目对于数学专业工作者也不难,根本就不可能到达世界级难题的高度。仅仅是数学专业课后练习的样子。 当然,就算这样,边子白也解不出来,天地良心,他说的是实话。 于是,这两人的关系微妙的建立了起来,王诩对边子白是又爱又恨,恨多一点;边子白对王诩是又怕又敬,这老头古怪的紧,长相又恐怖,怕多一点。边子白是穿越人士,学贯东西算不上,就算是大学白念了,高中水平总该有吧?他会随随便便会因为一个长相难看,性格孤高,名声不佳的糟老头子收为弟子而欣喜若狂?说什么梦话呢?不怼回去怎么能显示出边子白拥有两千三百年的优越感?而王诩呢,不轻易收弟子,总喜欢用难题困住想要拜入他门下的年轻人。他开口收弟子,这是破天荒的恩典。实际上,王诩的名气还是非常高的。不管怎么样,他可是在楚国担任过令尹的高官啊!虽说时间不长,可以一个卫人的身份在楚国为官,没有真才实学,如何会受到楚王的青睐? 于是,一个想要表示出善意的施舍,一个却觉得被羞辱了,两人的关系就此紧张起来,成了针尖对麦芒的局面。 这也是怪王诩,他也不用秀他的学识如何高深莫测,兵家、纵横术、政务如何全面。只要他告诉边子白一句话:“某乃云梦山上鬼谷子。”就看边子白跪不跪? 可王诩还没去朝歌城外的云梦山隐居,鬼谷子的尊称还是子虚乌有的存在,让他如何在一个后世人面前装逼成了一个历史性的难题。每一个名士的胸膛里,都隐藏着一颗浪子的心。可还没有浪起来的名士想要获得足够的认同感就两个字来形容,真难。 边子白一开始不清楚王诩何人也?等到守孝归来的公孙鞅突然冒出来,成为好友白圭的情敌,才想起来,这家伙好像有一个师傅叫鬼谷子。这老头很牛逼,属于装逼可以装2000多年的豪牛。历史上可以与其比肩的也不过寥寥数人。 可惜那时候,已经晚了。他让后世叫鬼谷子的那个神人难堪了,在隐隐的不安中,还有点小骄傲! 这可是公孙鞅,庞涓和孙膑的老师哎,妖孽一般的人物啊! 自己怎么就让鬼谷子下不来台了呢? 倒不是没有台阶给两人下,但有一个前提,边子白解开难住鬼谷子的数论难题,然后虚心请教其他学问。运气好的话,双方一团和气,边子白最后成为王诩的弟子也不难。可问题就出在那道数论的题目上了,每当想起这些,边子白就后悔不已,恨不得拿脑袋去撞墙,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住了心,拿自己不会做的题目去打脸? 后悔已然无用,只能硬着头皮维持和王诩见面互相冷哼,用鼻子打招呼的关系。 想起来就觉得亏得慌。 可有什么办法呢? 要是王诩再一次开口要收他为亲传弟子,边子白会毫不犹豫地发现,他的膝盖有点酸…… 酒来了,肉也来了。子思和王诩对饮聊起来,不得不说王诩是个好听众,他的耐心就像是相声中的捧哏好演员,逗哏的浪的飞起,好的捧哏演员也能随时随地接住喽,还能表现出更好的效果。子思很尽心,尽心的结果就是他开始滔滔不绝说起昨日宫中发生的故事,太史句容抹黑边子白,被边子白在刹那之间反杀的结局。 容不得一点委屈,手段也好。关键是心思缜密,一环套一环,让卫公、丁祇,甚至子思这个旁观者都不得不卷入其中,还不得不站在边子白的一边。可以说在边子白动手打人的那一刻,太史句容就已经输定了。 “这小子做事根本就不像是个少年的行径,老谋深算,却能够让人欲罢不能。”子思想了想,有点喝高之后的憨态,迟钝的笑着:“不对,不对,前半段是率心而为,后半段才是老谋深算。就句容那冥顽不灵的脑子,死去吧!” 毒舌王诩又一次展现了他看人倒霉就开心的一面,幸灾乐祸的说着太史句容这个倒霉蛋。 作为文化人,句容肯定不笨,也不傻。但是他太史的身份注定会和国君有冲突的地方,而且不可调和。边子白正是利用这个不可调和的矛盾,让句容有苦难言。 退让,太史的铮铮铁骨没有了,还能成就史书的伟业吗? 强硬的结果就是被边缘化。 王诩心头暗暗叫好,他没想到边子白还有如此潜力,在他整个年纪能够在旦夕之间相处如此应对的办法,绝对惊才艳艳。放下手中的筷子,王诩好笑道:“卫公真打算用边子白这个少年进入朝堂?” “可不是嘛!”子思随意道:“不过这小子也是走运,正好投其所好,让卫公有用他的理由。” 王诩原本就看不起卫公,一个窝里横的诸侯国国君,还真没有资格让他高看一眼。至于边子白,这小兔崽子就凭借对他王诩的态度就能看出,绝对是一匹难以驯服的烈马,原本想着让卫公头痛去吧! 可一转眼,王诩心头活络起来,他看出边子白绝对没有在卫国出仕的打算,那么如此一来,自己似乎能够可以给这小子设置一些障碍,比如现在,王诩坏笑道:“老夫敢担保,这小子根本就没有打算在卫国出仕,不仅如此,就这小子的性格多半会在卫国捞一票之后转投其他诸侯国。” 子思惊道:“他真有此想法?” 王诩拍着胸脯保证道:“看到后院了吗?” “你藏书的地方?” “没错,我用后院的藏书和你打赌,边子白根本就没有打算在卫国出仕,不出半个月,这小子捞足了钱就要跑路。”王诩老神在在的似乎有十足的把握。 子思想要和王诩打赌,王诩的藏书可不是几车而已,而是后院十多间屋子里堆满了藏书。这家伙将自己为官几十年的俸禄,甚至在楚国的封地都变卖之后换来的藏书,价值万金。疯狂的收藏这种各样的藏书,甚至连吴起的兵法听说也在王诩的手中。可和王诩打赌,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赢过。 子思犯难了,他在后日大朝会就要推举边子白,要是这家伙根本就没有打算留在卫国,到时候难堪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还有卫公,甚至整个卫国。想到此处,不由尴尬不已,却又无计可施。抬眼瞅了一眼王诩,这才豁然开朗,王诩既然保证:“还请玄微兄教小弟解惑。” 王诩凑近耳语:“你就这样,这样,这样……老夫保证边子白这小子说什么也不敢跑了?” “为什么?” “因为他怕疼,更怕死。”王诩早就看透了边子白的性格,别看计谋百出,可却是一点都不肯冒险的人,这样的人几乎有一个通病,拍死,且怕疼。 第032章 金子人人爱 在帝丘城另外一边的边子白,突然打了一个寒战,眼神不善的扫视了一下周围,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语:“感觉不太妙,总有刁民要害爷!” 站在他边上的公孙鞅整个人都凌乱了,跟着边子白的这几天里,他彻底颠覆了两件事,一件是计谋。老师教导他的时候,总是叹气,估计和他榆木脑袋不开窍有关。另外一个就是底线,人总是能够在自我松懈的状态下,一次次降低自己的底线。 至于边子白刚才嘟哝说‘总有刁民要害爷’这样的话。 对于相比来说宅心仁厚的公孙鞅来说,绝对是恶人先告状的无耻行径。 公孙鞅甚至学会了腹黑边子白,原本一个翩翩佳公子的君子,才跟了边子白几天的时间,就越来越朝着腹黑小郎君的方向而去,而且一副不可自拔的无可救药:“你不去害人已经谢天谢地了,谁敢来害你?” “你不懂!”好好的,边子白又开始装深沉了。其实公孙鞅很喜欢在边子白身边,这家伙总是能够有一些奇思妙想让他惊叹,虽说对于礼仪放荡不羁,却被他固执的认为少年人有了名士的光环,只要持之以恒,必然会大放光彩。 唯一让公孙鞅不喜欢的就是,边子白随时随地就装深沉,这让他很绝望。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可内心却长出了一颗渴望八卦的心。 公孙鞅想了想,沉声道:“或许有些事无法磨灭,背负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和责任,但人生不就是这样吗?记忆总会在时间的冲刷下让人忘却。” 边子白不说别的,就说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落后到连手纸都没有时代,就够憋屈了。要知道,一开始他整个人都是奔溃的,完全是被敲闷棍之后的后遗症体现。 更不要说手机,通讯,网络这些东西,当他发现自己回不去的那一刻,他任命了。这些曾经对他来说很常见的工具,已经离他远去,只能出现在他的梦里。 谁能想到,他昨天梦里还玩了一把吃鸡。 醒来之后对着比脸盆大不了多少的窗户发呆,泪流满面。在后世,就算是犯罪坐牢,还能每天放个风,看个新闻什么的,学习思想。可现在呢?他只能傻乎乎的从脑子深处的记忆里,收罗任何对这个时代来说可能是高科技的产业。 比如说铁锅,手工打制的铁锅。 谁能想到,漳州铁锅竟然也有攀登科技榜前列的机会? 要是有,除非是边子白觉得自己疯了,要么就是这个时代疯了。可他活生生的在这个时代的熔炉里,已经化成灰,炼成烟,成为这个时代中的一份子,毫不起眼的一份子。 好吧,言归正传。边子白诧异的发现,公孙鞅的变化让他有点惊颤,这家伙不是那个固执的书生,什么时候嘴里会冒出一些让他听了都觉得似成相识的酸鸡汤?一低头,他想起来,这话好像自己说过:“公孙兄,你一直用我说过的话,来和我说话,这让我感觉有种自说自话的错觉,拜托老兄以后不要这样了。” 公孙鞅死鱼一般呆滞的脸微红,似乎也觉得怪对不住的,可他心地真不算坏,或者说有点热心肠:“可是贤弟,上次你说这话的时候在下听了之后如同沐浴惠风,心胸开阔了不少。感觉这话很有用啊!” 边子白痛心疾首道:“老哥啊!你想过没有,我们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公孙鞅很受伤,他之前是公孙家族中不起眼的一个年轻人,父母早亡之后家族的帮助已经降到了微乎其微。而边子白还是他名义上的上司,就算跟着边子白身边几天了,他还不明白到底翰林院到底是干什么的,可毕竟边子白是他的上司,这是毋庸置疑的现状。 “你是公孙,是贵族,从小有人伺候,长大了有封地,至少有几十里,有奴仆……” “哪有?公孙家族已经没有我的立锥之地,再说了,家父在家族没有多少威望,家族供奉又不足,一直生活很艰难,更没有你说的奴仆成群,封地几十里。”公孙鞅很委屈,他很想告诉边子白,他家在公孙家族里同大多数没出息的子弟一样,是拿着家族低保混日子的一群可怜人。至于公孙鞅外表的光鲜,那是因为在家族已经了无牵挂了,谁能想到一个堂堂的公孙子弟混到了将全部身家都穿戴在了身上的地步? 尤其是,公孙鞅的几身行头在贵族子弟中也算是寒酸的那种。 “再怎么说,你也是官二代、富二代的结合体。你还有一辆马车,我就没有。在帝丘城办事只能靠双腿,一天下来,衣服都让汗水给浸透了。”边子白理直气壮的语气让公孙鞅气得想要骂娘,太无耻了,他的马车都已经断车輗,马车最贵的就是车輗和轱辘了,就现在的工艺,做一个马车的轱辘要耗费一年,而车輗起码要三年。当然有现成做好的可以买,相比之下,车輗最贵,至少是轱辘的五倍价。就公孙鞅的穷酸相,根本就没钱去修。 公孙鞅倒是光棍,赌气道:“你要是喜欢,你拿去好了。” “可是你的车都断车輗了。”边子白仰起头幽幽道:“轱辘似乎也是一个大一个小,不安全。” 边子白的话气地公孙鞅根本就不想去搭理他。 边子白巡视在铁匠作坊,身边不时传来叮叮咚咚的打击声,还不时指点铁匠的流程。而公孙鞅更是拿着竹简和笔,时不时的记上几笔。边子白说话的过程中,伸手要过了公孙鞅的竹简。 一目十行看过之后,点头道:“差不多了。” “直接去木匠工坊吗?”公孙鞅开始收拾写具,将书简摊开之后,仔细核对之后,崛起嘴吹了起来。书简上最理想的是用刀刻,因为不会受到潮湿等印象,其次就是用墨写。而墨写的竹简需要经常晾晒,受潮之后担心会糊了。 手掌搭在眉头附近,查看了一下太阳的方向。没有手表,日晷又沉重到让人没想法。只能用查看太阳的方位来判断一天中的时间,好在他在这方面学的不错。 公孙鞅提醒道:“巳时末,快要午时了。” “再等等。” 两人在铁匠铺外面的凉棚下坐了一会儿,一个小宦官打扮的人赶着一辆牛车过来。铁匠铺的老板笑的跟朵花似的迎了上去:“上官辛苦了。” 可小宦官根本就没有搭理对方,扭头看向了凉棚边上的边子白,膝盖习惯性地往下一顿,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还没到边子白面前,就要单膝跪地,好在边子白托住对方的手臂,后者也是顺势而为。虽说下跪不心甘情愿,可奉承话不要钱地往外送:“边大人哎,这么热的天,您老怎么就请自来了?丁总管那边千叮咛万嘱咐,让小人伺候好您老,可您老却……” 不管在那个朝代,宦官都是一个情感非常脆弱的群体。小宦官说话间,已经是泪眼婆娑。真情实意恐怕是没有的,估计是想到自己可怜的身世,才会如此干脆的落下金豆子。 内心一阵反胃,边子白虽说不喜欢这个时代的贵族,可更不喜欢宦官,要么强硬的如同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要么就如同眼前的小宦官,虚伪到包裹在脆弱的谎言之中,开口没有一句真话。 边子白从脚边提起一个布袋子,递给了宦官,脸上虚伪道:“小哥幸苦,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还请一定收下。” 小宦官接过袋子的那一刻,手上猛地一沉,打开袋的那一刻,眼光下的黄金散发着让人眼晕的光芒。 小宦官贪婪的看着,迷恋着,随后脸色煞白。他不过是丁祇身边不入流的跑腿小太监,要是敢收如此一袋金子,他的命运可想而知。宦官或许不被贵族所喜,犯事之后都是严惩不贷,可要是宦官对宦官,世间最恶毒的手段都会用出来。 不过随后,小宦官似乎也想到了,这袋金子应该是给丁祇准备的,没他的份。 明明有一大笔财富怀中,可就算是一粒金砂都不属于他,让他如何甘心?失望的眼神有弥漫的迹象。恍惚之间,听到边子白大呼小叫道:“小哥一路赶来,连喝口水润润嗓子的招待都没有,罪过,罪过,是边某的不是。可边某深受卫公的嘱托,诸事繁忙,无法分身。还请小兄弟受累,去市上买一双鞋。”说话间,小宦官发现双手捧着的袋子上,有多了一个小袋子。虽然很小,小心将袋子拨开一条缝,就见到两粒金珠赫然其中,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公孙鞅目睹了一幕钱权交易的丑恶,正在哑口无言之中,牛车被铁匠作坊的老板让伙计运送进了作坊。而小宦官也是说了一堆吉祥话,拿着金子和边子白递给他的一份工艺流程的记录欢欢喜喜地走了。在街头转角,一队士兵跟上了小宦官,后者一扫在边子白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昂首挺胸上了宫中的马车。 而作坊老板递给了边子白两个小袋子,看着像是钱袋,客气了一阵,就匆忙告辞了。 牛车上装的可都是钱啊!别看老板豪爽的表示相信官府,做商人的去相信官府,这不是脑子抽抽了吗? 公孙鞅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嘶哑的嗓子如同吞了一口沙土似的难受:“贤弟这是?” “这是你的。” “这是我的。” 边子白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将一个钱囊不由分说的塞在了公孙鞅的手中,顷刻间就分配好了他们的灰收入。 公孙鞅整个都蒙了,脑子完全转不过来的断了思路,口吃道:“这……这是什么?” 边子白摸着下巴,嬉笑道:“金子,人人都爱的金子。” 第033章 不再纯洁! 云楼,帝丘城除了宫殿之外最高的一处建筑,是城内最奢华的酒楼,乃至在整个卫国,甚至中原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坐在顶楼包间的边子白好奇的打量着周围,还不时挪到窗口看一眼,说他是来消费享受的,还真的让人会怀疑。 哪里有人来豪华酒楼消费像个特务似的东摸摸,西瞧瞧,眼珠子贼溜溜地乱转,有顺点东西带回家的想法。 要是之前的公孙鞅,作为破落贵族中一个自尊心很强,却一直不被重视,甚至忽略的存在,登上云楼,不敢说赋诗一首,歌咏几句肯定是少不了的。别看读书人贵族子弟一个个稳重端庄,一副好家教的模样。可真要浪起来,简直就不是人,至少他们自己会稀里糊涂的认为某一时刻,借重某种恩物自己可以是神,就算敬重鬼神,也要达到神上身的地步。嗯,这种状态其实和鬼上身差不多,足以借鉴。 可此时的公孙鞅,目光呆滞,表情惊恐,身体僵硬,一个劲地在食案边上索索发抖,如同一只被冷雨湿透的小母鸡,有种大限将至的绝望。 卫国发生过鸡蛋的惨案。 那个倒霉蛋就是苟变,这家伙还在帝丘的街头晃荡呢?已经成了烂酒鬼,浪荡子的代名词。别看如今的苟变已经重新振作起来了,跟着国相子思做事。苟家似乎也准备重新吸纳苟变入了家族。 城司马就因为下乡办事的时候多吃了两个鸡蛋就被国君撸掉,这是不争的事实吧? 可见卫公姬颓对于官员的私德不佳,有多么痛恨了。公孙鞅想到自己还没有开始的仕途就要毁在两个金饼上,就浑身冒冷汗。多吃两个鸡蛋就被罢官,从士落入平民阶层。两个金饼是多大的罪过?公孙鞅想都不敢想。 不死心的摸了一把怀中的钱囊,那种厚度,重量,完全和自己平日里接触的‘小布’、和‘中布’完全不一样,根本就不是青铜该有的质感。他甚至连打开钱囊的勇气都没有,脸色惨白,宛如大限将至,口中一个劲的嘟哝着:“完了,完了,这回死定了。” “公孙兄多虑了,来来来,喝杯麦酒定定神。” 说话间,边子白给公孙鞅倒上一杯卖酒,清淡的酒香让人精神一振。尤其是冰镇过的酒,入口爽快,有种夏日里凉风徐徐拂面的舒爽。不愧是云楼,帝丘城内第一等的去处,连藏冰都有,不简单。 抬起酒爵的那一刻,手臂不听使唤地抖动,将大半的酒都泼洒了出来,弄的衣服上到处都是酒渍,却恍然没有发现。这已经不是那个平日里端庄的读书种子公孙鞅了,而是一个等待最严厉判决的犯官。 咳咳咳…… 就半杯酒却将自己给呛着了,让差点受他连累的边子白一阵嫌弃。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肉食,心说:“都糟蹋了。” 不得不说,怀揣三枚金饼的边子白飘了,膨胀了,已经忘记了他刚来战国时候含着眼泪啃黍米饭,被噎的翻白眼,生不如死的经历了。被疑是喷过口水的鹿肉,就觉得恶心,难受,连看一眼的念头都没有了。 “边大人,我这是被……我能不能不收这份钱?”公孙鞅哆嗦着从怀中拿出那个钱囊,啪嗒一下,掉落在了食案上,眼神期待地等待边子白的回答。 可惜,边子白却摇头道:“不行。” 这时候别说叫他大人了,就算是叫爷爷也不成啊!大人,在战国还真不是随便叫的,下属一般称呼上司为上官,只有身份卑微的人才会称呼官员为大人。还有一种情况是例外,就是遇到德高望重的盛名之士,也许会称呼大人。这是一个对特别敬仰的人才有的敬语。公孙鞅是卫国公族,他的身份绝对不可能,也不允许他称呼边子白为大人。当然破落的公族子弟,也是公族不是? 也有一种情况例外,身份特别卑微的人,比如之前边子白遇到的那个小宦官。 在宫里当差的宦官都是去势的阴阳人,自己都厌恶自己,卑贱到了谁都可以蔑视的地步。 公孙鞅哆嗦着指着边子白,咬牙切齿道:“边子白,你害我?” “我就算是拼着鱼死网破,也不会和你同流合污。大不了我去卫公面前自首,就不如仕途,也羞于和你这等无耻之徒为伍。” 豁出去了,肯定是豁出去了。 公孙鞅从来没有如此畅快过,他像一个真正的勇士一样,面对万恶的势力,绝对低头,绝不妥协,做到了一个勇士该有的坦荡和正气。 反倒是边子白笑了起来,手中的筷子举棋不定地停在空中,随后放弃了,蔑视道:“丁祇大总管的收入是你我之和。” “什么?” 公孙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面对他的是边子白的冷笑。嘴角唏嘘地反驳:“丁祇不过是一个阉人,卫公要他死,绝没有活的道理。” 说这话的时候,公孙鞅自己都明白底气不足是何等的无奈。丁祇是卫公最信任的宦官,他的耳目遍及整个卫国。这等权势之下,他根本就不可能搬到丁祇。反而有可能深受其害。 边子白举起拳头,露出两根手指:“第二,司会哪里也有一份,不比你的多少。” “九卿中最不得意的司会而已。”公孙鞅表情冷淡,似乎根本就看不起司会这样的小官。可实际上,这官根本就不小,中大夫的职位。属于政府部门之中的六府之一,隶属于执政府。也就是相国子思的属衙,司公参与的事,相府也肯定清楚,甚至可以猜测司会不过是相府的白手套,专门做脏活累活的存在。 “第三,六工隶属于司空府,而六工之下的金工、木工、典司都有参与。” “第四,司马……” …… 公孙鞅只觉得天旋地转,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不过是和边子白两个人贪赃枉法了,可没想到的结果是卫国的相府、司空府、司马府都有参与,甚至所谋都不小。再一次看向边子白的那一刻,公孙鞅眼神都变了。如果他去卫公哪里告发边子白,只有两个结果,他死,边子白陪他一起死。想着边子白如此缜密的计划,肯定不会自己去找死,那么就留下一个可能,一个让卫国天翻地覆的阴谋:“你要谋逆?” “笑话,我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人物,凭什么谋逆。就算是想要谋逆,你为人哪些大人物会替我隐瞒?”边子白冷笑着说出的话宛如一道惊雷,让公孙鞅彻底醒悟过来,这家伙不经意间编织了一张大网,一张让卫公都忌惮不已的利益集团。 可他却想不明白,边子白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当边子白告诉他,云楼的最高层(三层楼)的包场费是十个金饼的那一刻,他彻底崩溃了:“为什么,为什么连子思大人也如此贪婪,卫国还有救吗?明明只要两个‘小爰’的资费,却要十个金饼,难道他就不怕卫公知道之后降罪于他?” (‘小爰’是一种楚国的金币。有别于其他诸侯国用金饼的习惯,楚国的金币非常精致,王室和贵族会将黄金铸造成金板,金板上有格子和字,一般都是以‘郢爰’最为常见,还有‘陈爰’、‘融爰’等。爰是楚国金币的计量单位,也就是一个金板上的小格子的黄金。用时候剪开来,成为‘小爰’。而楚国金币因为含金量高,往往会达到90%以上,是黄金交易中最受欢迎的品种。一个‘小爰’的重量大概在一两左右,大概是一个金饼的十分之一。) 没错,云楼是子家的产业,子思是国相,要说云楼不是他的产业,谁也不会相信。而云楼的消费极高,一楼没有两百‘小布’绝对没有进门的资格,二楼更贵,只收‘中布’而且也是上百起,三楼离谱到只收黄金。而云楼的主打菜是八珍之一的‘炮豚’,其实就是烤乳猪。附加的服务就是可以观赏四个美女穿着纱衣的浣纱舞,另外可以带走,只限当天。 “快点吃,下午还有事。”边子白是管杀不管埋的主,哪里会估计公孙鞅的感受,忍不住催促道。 “干嘛!” 公孙鞅瘫倒在一边,有种破罐子破摔的自暴自弃。 “收钱!” 两个字一冒出来,公孙鞅就像是第一次做完生意的失足女,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心里头一个劲的哭泣:“我已经不在纯洁了,我的身体已经肮脏不堪了,这个世界抛弃我了。”可伸手触及到轻而易举获得的钱财,又莫名其妙的有点小安心,随后又恢复到惶惶不可终日的惊恐之中。 第034章 学好三年,学坏三天 如同憋尿的人,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紧张局面,公孙鞅一阵小风似的吹进了他老师王诩的院子,最后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小院子。 从卧室进进出出,翻箱倒柜之后他发现,君子坦荡荡的生活真的让他很安心,可是他已经回不去了。 回来的路上,边子白问他:“公孙兄一定要举报小弟不法之事?” 当时的公孙鞅表情尴尬,脸色绯红,可他老实人的属性再一次让边子白找到了对他的好感。就见公孙鞅嘿嘿傻笑了一阵,最后表情落寞道:“我打算去魏国。” 虽说读音一样,可两人心里心知肚明,此魏国可不是沃野千里,土地肥沃,人口稠密,却一代不如一代的弱鸡卫国,而是三晋分裂出来的大魔王,魏国。战国时期第一个霸主级别的诸侯国。卫人去魏国谋官是很常见的,甚至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主流。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卫人没得选。 赵国一直欺负卫国,齐国一直欺负卫国。投靠宋国和韩国?还不如去魏国呢? 至于楚国? 算了,南蛮子排外的很。相比魏国已经最大程度上接受了卫国成为其势力的一部分,对于卫人也有足够的热情和容忍之外,楚国绝对是一个让人又好奇,又抗拒的蛮荒之地。 公孙鞅最终都没有做出出卖朋友的事,让边子白很高兴,他觉得没有在魏国接受法家思想的公孙鞅棒棒哒。因为这个时期的公孙鞅是富有人情味的,青涩却带有浓郁的少年习性,少年性格冲动,却讲义气。不得不说,这是他人生之中性格最好的时期。 一旦他受到了法家思想的熏陶之后,整个人就变得不计得失,不近人情起来。 这样的人,有朋友都是奢望,更不要说有人会喜欢了。 受到边子白赞许的公孙鞅钱囊里的黄金多了一些零碎的‘小爰’,还有一大快来自于魏国的金饼。不得不说,商业繁华的魏国简直就是奸商国度。因为这个国家出来的金饼的成色是最差的。 在卧房,书房,甚至马厩里转悠了一圈之后,公孙鞅的视线落在了院子里的柿子树上。 找工具,挖坑,准备埋金……一系列的动作生硬,却似乎有如神助般的自如。 出门一整天的王诩嘚瑟地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地走进自己家的门,自从他在帝丘城内准备给芸娘找一个如意郎君,完成老朋友临终前对他的托付。在帝丘城内无色佳婿人选,他就成了帝丘城街头酒肆,食肆,甚至是小广场的常客。周围总是围了一大群人,王诩虽然性格不好,暴躁的让人有点触不及防,可这毕竟是名士,一肚子的学问和见识,面对一群渴望新闻和八卦的闲汉和年轻士子们,如同磁石和铁钉的碰撞,只要他一出现,就有一大群人听他胡说八道。这在后世,有很多种说法,比如说摆龙门阵。比往日早回家的王诩透过没有关严实的偏远小门,发现自己的大弟子鬼鬼祟祟的在树底下刨坑,如同秋日里的田鼠一般忙碌,好奇地在门口看着。等到公孙鞅将装着金子的钱囊丢入挖好的坑里之后,才笑意盈盈的走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子弟长大了,有担当了,有主见了……当然这些都是屁话,让王诩高兴不已的是公孙鞅终于不是那块顽固不化的石头,让他为当年收了这么一个弟子后悔不已。王诩学究五车都不止,他的才华在很多方面都足以让人仰慕。可是在教授弟子方面,他觉得自己失败了。小时候的公孙鞅如同熊孩子一般天马行空,让人恨不得一脚踩在地上用藤条抽到死去活来。 可没想到,随着年龄的不断长大,尤其是公孙鞅遭遇了丧父和丧母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傻乎乎的。 君子? 你妹的君子,他可是王诩啊! 他的绝学是君子能够学的过来的吗? 继承于吴起的兵法,在任何时代都是让人仰望的绝学,公孙鞅学不了;自己琢磨半生,研究出来的纵横学,靠的是思维敏捷,反映出众,尤其是口才更是要求颇高,公孙鞅同样也学不了;至于一些杂学,连王诩自己都不稀罕教授于人,公孙鞅也看不上,同样学不了。 正如同一个腹黑了一辈子的老流氓,一肚子的坏水想要有人继承,可谁知道招来的徒弟是个榆木疙瘩,让他连骂人都力气都懒得去浪费。整个人都觉得被命运给愚弄了。 “听声音,这好像是金子哎!” 王诩的声音在公孙鞅背后响起,如同屁股底下放了一个窜天猴,公孙鞅蹦起有一丈多高,长期练武的身体条件反射般的在空中扭身,出腿,攻击如同迅雷般顷刻而至。 可王诩是谁? 兵法大家? 这个没用,对于打架和比武来说,毫无用处。 纵横家? 这也没用,嘴皮子再利索,与人动手的时候最后会让自己更惨,因为被一张臭嘴撩拨到火力全开的对手会让他鼻青脸肿之外,没有任何帮助。 名家? 算了,这不过是虚名。 只能是武功,压制任何对手的武功。就像是当年的吴起那样,用一把剑,孤身一人就让三十多个拥有不俗战力的乡间游侠血溅五步。在鲁国、在魏国、在楚国,一对一的情况下,试问他怕过谁? 只有别人怕他的份,还真没有他怕过人。 唯独有一个人,让他忌惮,那就是王诩。一个看似和风细雨的人,黏糊糊的老好人,谁能知道这家伙原来是剑法大家?人剑合一之下的王诩,就算是吴起也不得不考虑失败的可能。吴起这样的人,眼高于顶,本来就拥有超强的智力,让所有人都忌惮的武力,可面对同样聪明,却从来显山露水的王诩,他选择了和对方结成盟友。能让吴起都忌惮的会是一个小角色。更何况,公孙鞅三脚猫的功夫还是王诩教的。其实老头越来越烦他,都不准备浪费时间去教他的这个大弟子。 老头子看都没看,伸手在虚空一抓,轻描淡写的一送,公孙鞅就眼冒金星地摔在了墙根底下装凄惨。 “老师!”公孙鞅当然觉得很委屈,他今天被人欺负了,自己最珍爱的节操不见了,回到家里还要被老师揍。人生最灰暗也不过如此,这一刻的表情,如同一只被欺负惨了哈士奇,只能用低声哭泣表示自己的无辜。 “这小子,长废了。”王诩何许人也?和会承认自己教坏了学生吗?肯定不会,再说了,就公孙鞅的固执劲,年纪越大,脾气越执拗。虽说不敢和老师顶嘴,更不要说动手动了,别看王诩年纪大了,对付三五个公孙鞅,那是手到擒来。 “金子哪儿来的?” 公孙鞅情绪低落道:“别人送的。” “咦!”不怪王诩好奇,公孙鞅这个徒弟入门快十年了,这家伙家族靠不上,自己也没有多少名声,更没人提携,还能有人给他送黄金?摆明了不相信,憋着嘴冷笑道:“就你这样的破落户,帝丘城多得如同城外的蒿草一样茂盛,会有人送你金子?” 被老师毒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之前是敢怒不敢言,而这一次,他在心理承受巨大压力的情况下,竟然敢出口反驳起来:“老师,莫欺少年穷,这是我为官之后获得孝敬。难道就不可以吗?” 卫公姬颓虽说对于手下臣子贪污深恶痛绝,可他却无法阻止手下官员的礼尚往来。这是人情,人情比天大。 “你那个姬颓用来糊弄人的‘学士’官爵就别说了,这城里城外,你还能管得了谁?”王诩怎么会不清楚卫公的打算,边子白提议建立翰林院,主官为大学士。可学士是什么官?说出来笑掉大牙,学士不过是太学中的游学之士,是未来的国士,还在培养之中。用后世明清时代的同等身份来比较的话,最符合学士身份的就是国子监监生。这能是个官吗? 就算是加一个‘大’,成了大学士,可听着也不像是个官员的样子。 在王诩看来,这是边子白这小贼的奸诈之处,明知道卫公吝啬官职,高官厚禄是不指望,干脆弄一个不像官的官职当一当。卫公姬颓呢?也是就坡下驴,算是皆大欢喜。可这里面没有公孙鞅什么事,这家伙还真以为自己能够成为边子白的副手,是卫公看好他? 一个权力欲望无比强烈的国君,是多么的无趣,显然公孙鞅还没有体会。 嘲讽的眼神,轻慢的表情,加上让人恼火的一张丑脸,王诩将不屑两个字表现到了打脸无形的地步:“好,就算你当官了,你说一说,你的上官是谁,什么品级,上大夫,还是孤卿的身份?你的属下有多少人,何品何级?你又是什么身份?” 公孙鞅张着嘴巴几次想要反驳,却发现边子白这个坑货更本就没告诉过他翰林院的职权范围,更不知道自己还有属下这一说法。既然不知道,那就是没有。可是个人都有自尊心,一整日担惊受怕的公孙鞅哪里受得了如此奚落,梗着脖子说道:“难道弟子就不能用职务捞钱?” “捞钱?” “没错,捞钱。公器私用。”公孙鞅豁出去了。 让他猝不及防的是,王诩突然笑了起来,似乎非常高兴的拍着公孙鞅的肩膀道:“好小子,干得漂亮。你终于长大了,做了一件让人刮目相看的事。” 目送老师轻快的步伐,还听到他给管家长生嘱咐道:“长生,去沽酒,老爷今天高兴。” 这一幕让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做了一件让自己厌恶,让国君恼怒,让世人鄙夷的丑事。 可却受到了表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诩都是一副不太待见他的态度,已经很久,大概有好几年没有受到老师的表扬了。 这一刻,连他都开始怀疑起来,自己到底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第035章 投靠(求收藏,求推荐) 公孙鞅很无助,因为他发现自己似乎只有在做错事的时候,才会获得老师的赞赏。 这种感觉就像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忽然发现自己的年纪都活在了狗身上一样,世界观的崩塌让他陷入极端的恐惧之中。 整日脑袋晕沉沉的,快让他分不清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了。 一个是非不分的人,就算是有显赫的身份,能有多大的成就?古往今来,成就大事业的圣人,哪一个不是少年立志,其后十年二十年,乃至数十年持之以恒的朝着心中的目标前进,最后完成让人仰望的丰功伟业。公孙鞅背负着父亲一生碌碌无为的遗憾,自尊心本来就很强,他无法承受连基本的认知都缺失的痛苦。 而边子白呢? 他倒是没有无助过,对他来说,自从被卫公接见之后,小日子一天胜过一天。每天都是阳光灿烂的好日子。能够将收到礼物堆满整个院子的生活,他期待能顾更加长久一些。可理想虽好,但现实是残酷的。 他已经开始准备跑路,通过无盐氏家的商队帮他在淇水边上买了一条船,能够在他到达之后,立刻下水。 不管是到了宋国,齐国,还是鲁国。反正总比惊醒之后,感觉上当受骗,暴怒的卫公要好吧。再说了,做生意的本钱已经足够。就算是出仕,他经过和这个时代不少官员比较之后,惊诧的发现在一些职官的见解和办事能力上,他一点都不虚。甚至有碾压对手的绝对实力,比如说司会,流水账连,还是文字的居多,计量单位还多变,根本就没有统一的计算方式。这样的账本边子白甚至忍不住寻思,如果他在卫国担任司会,能把卫国的国库搬空了,账本却能做到四平八稳。 可惜了…… 这个发财的大好机会。 不过这也是想一想而已,他真要这么做了,卫公姬颓被他气死的可能性很大,然后卫国以倾国之力来通缉他。不说别的,拿到他的人头,五座城的代价,估计边子白在任何一个诸侯国都活不下去。 关键是,这等臭名声落在身上,他真要成过街老鼠了。 已经准备离开卫国,怎么可能在卫国招收门客? 而且这个门客还是一个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也是现如今唯一一个朋友,白圭。让他为难的是,白圭这家伙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然一改以前的邋遢相,毕竟要经常做体力活,体面这个词对他来说是奢望。 可是眼前的白圭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干净得体的衣服,头发也梳理的一丝不苟,身上一点污垢都没有,一张不算精致,却还算不太丑的脸也弄的很干净,唯独有点黑。但男人,黑一点是缺点吗? 恐怕让边子白说,也不会认为男人黑一点是十恶不赦的缺点。他可没有魏安釐王那样的好胃口,只对男宠感兴趣。 可这家伙也太胡闹了吧? 竟然要给自己当门客? 边子白细想了一会儿门客的含义,很无奈的看向白圭。有把子力气,是个干活的好手,将来可能还是一个成功的商人,眼下不过是勉强糊口的小商贩。这家伙最突出的有点,就是吃苦耐劳,不怕苦,不怕累,眼里有活,不惜力气。可是这样的人帝丘城内一抓一大把,别看卫国没有了奴隶。可是奴隶市场还是存在。魏国武卒大杀四方的时候,抓来了各种各样的奴隶。有军队投降的士兵,有野人,甚至连歌姬都有。 只要出一笔不会让人心痛的小钱,就能养一个忠心耿耿的奴仆。 而门客的代价,确实要比奴仆的支出要贵的多。 吃的不能太差,衣服也不能太寒酸,最好有一辆车可以让他赶。这个时代只有两种门客会受到贵族的欢迎,一种是武夫,当保镖用,平日里驾车护卫在边上;另外一种就是智囊,出谋划策的人才,这比武夫要地位高得多,而且要按照招揽门客的最高标准来对待,有肉,有菜,发细粮,甚至还需要主人给配车,甚至连对方长年在外做事,主人要考虑顶级门客们一些生理需求,送几个外表温柔,长相甜美的妹子给对方。 外表温柔,长相甜美的妹子……边子白自己都想有,可惜,他现在身边连个老妈子都没有,还去送人?这不是傻子吗? 再看白圭,这家伙的所有本事集中起来就三个,农夫,边子白没地给他种;武夫,算了这家伙的战斗力也就是农夫抢水源地时候的实力,拿跟扁担打架倒是可能,面对游侠,只有逃命的份;最后就是出谋划策了,这一点边子白认为他不需要,他就算是比起顶级谋士比不过,他的智商总不能比白圭还低吧? 要是真要如此不堪的话,还不如认命在卫国打工呢。 或许感受到了自身的不足,白圭解释道:“我不能成为你的奴仆,王夫子肯定不愿意让芸娘嫁给一个奴仆。” 其实白圭也算是情迷心窍了,他怎么不去想一想,真要给边子白当家臣,他难道就有机会了? 边子白摸着下巴,虽说没有扎人的胡茬总有些不太习惯,可就是停不下来。联想到白圭的性格,还有做事极为有目标性。恐怕不仅仅是给他当门客,乃至家臣那么简单了,肯定有别的想法,冷不丁的问道:“你想要当官?” 就算是脸黑,也泛起了黑中透红的尴尬,白圭讪笑道:“我……只是想要能够配得上芸娘的身份而已。我听王夫子说过了,只要一个中产之家,家境中等,为人老实忠厚,能够对芸娘好,就会被他考察。” “然后呢?”边子白追问。 白圭不好意思的说道:“然后就是择优选取夫家。” “你觉得什么样的官职配得上芸娘?”边子白压抑住心头的不忍,王诩哎?要是不认识这老头子,还真的把王诩能够当圣人,乃至神人一样看待。毕竟后世鬼谷子的名声响彻神州大地。可真要认识了王诩,甚至和这个诡计多端的老头子有了那一丝的关系,就会发现,这老头就是个混不吝,难缠的很。 白圭想到能够和芸娘双宿双飞,顿时傻呼呼地笑起来:“某觉得里君就可以了。” 里君? 边子白吃惊地看着白圭,良久才叹气道:“白圭大哥,谁给你的自信认为王诩会将女儿下嫁给一个不入流的里君?” 白圭发愣不解,在他的印象里,里君已经很了不起了。这虽然是一个小官,可管理的是一里的城市人口。只有在城市里才会设立里君的职务。在后世,这个官相当于街道办主任,正科级,唾手可得。 可是王诩?还是算了,他甚至能够想得到如果帝丘城内哪个傻乎乎的里君去王诩家里提亲的话,肯定会被暴躁的王诩老头子打断腿,再丢出去,甚至连卫公都觉得王诩做得对,毕竟王诩是担任过上卿的高官名士,一个里君去上门提亲,这绝对是羞辱!边子白也没有打算破灭白圭的希望,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你这几天跟在我身边多跑跑,等有机会我再安排你。千万不要说什么做我的门客,我可没有资格,也没有闲钱去养门客。” 白圭兴奋道:“好嘞,边兄弟……哦,不,主公,你有什么吩咐尽管差遣,在下一定精心尽力。” “明天来,我安排你做事。今天太晚了。”在外跑了一天的边子白浑身黏糊糊的,他现在最想的就是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路姬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在院子里的水井旁打上两桶凉水,呲牙咧嘴的飞快的洗漱了一下,抬头却发现晾衣架上一团红色的丝绸。凑近一看,似乎是裤衩,布料很薄,有种若隐若现的视觉感受。 素了这么多天,边子白之前被恐怖的生存问题耽搁了,而眼下,穿衣吃饭都不是问题,甚至可以吃好一点,穿好一点了。 正所谓,温饱思那个啥。 边子白之前觉得生活中缺点啥,这一刻,他终于想起来,到底缺了点啥。好在他还不至于做出猥琐大叔半夜偷内衣的举动,加上井水清凉,冷不丁的让他打了个激灵,早早的钻进了被窝休息。 也不知睡了多久,似乎身边多了一个人,在似梦似醒的感受让他觉得很真切,整个人都热乎乎的,身体里的血都热了几分。终于,一股畅快的感觉席卷而来…… 第036章 丢人了(求收藏,求推荐) 就单单从见闻来比较的话,边子白绝对是学究天人,立于这个时代最顶尖人才的行列。这并非是他智力超群,而是多了两千年的智慧结晶。造成了他总是能用正确的方法,处理几乎所有困扰着这个时代智者的困难。 但这并不包括处理生理问题。 这是一个让所有穿越者都很无奈,也很无力的事。 屋外夏虫鸣鸣,屋内伸手不见五指。边子白仰望房顶,其实屋内漆黑一片,他却什么也看不到,可并不妨碍他思考一个致命的问题,他给穿越者丢人了。 别看他心理年龄快三十有余,可毕竟身体还是一个少年郎的。年轻人身体好,火气旺……但这不是梦遗的主要原因。 边子白深刻认识到了一个让他措手不及的问题,小边子白开始想坏事了。 “我要这铁棒有何用?” “我有这变化又如何?” …… 凄凉的独白,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似的,而耳畔,脑海深处,一遍遍的回放,一遍遍的刺激他早就脆弱不堪的神经。想到小腹凉飕飕的,这才想起来,他只有一条被子。就尿床这件事来说,是小孩子的专利,三岁尿床算是情有可原,要是七岁还尿床,已经算是在尿床界的元老,要是十几岁还干这个事,正常男人都应该是想女人了。 做贼一般的悉悉索索摸索一阵,终于摸黑之中找到了给自己量身定做的内裤,心头暗暗庆幸不已:“幸好多做了一条。” 将秽物丢弃在睡榻边上,又开始嘀咕起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圣人的话,如同警世洪钟般震耳发聩,沐浴到灵魂升华,人格再一次伟岸起来,边子白这才松了一口气。心说,圣人还是有点用的。 好吧,这也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而已。要是圣人知道这小子将如此洪荒之句用在了个人的生理反应上,说不定会气死……唉,好在孔圣人早就过世了,别说孔子了,就是孔子的孙子,孔伋也已经作古多年。有亚圣盛名的孟子,似乎还没有出仕,可能……还是小屁孩一枚。 要不然,以后等小爷发迹了,就派人去齐国的邹城去寻找一下,运气好的话,他也能成为亚圣的老师……那时候,就牛逼大了。当然,孟轲如果投入边子白的门下,估计也成不了儒生了,更不可能是继承孔圣人衣钵的亚圣了。可这有什么打紧的呢?他就不信了,自己一肚子的学问,都是赚钱的好点子,还能不让孟轲惊叹神人在世? 想到此处,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边子白带着嘴角满足的浅笑,渐渐的进入梦想。 吱呀…… 这年头的木门根本就不用门栓,开门声就能把屋子里睡熟的人惊醒,连带着还能让隔壁邻居家的狗精神抖擞的吠叫一阵。等到狗子们一脸懵逼的发现似乎没人,警报解除,估计整条街的人都差不多都醒过来了。 这是一个邻里之间,几乎藏不住任何秘密的时代。甚至有可能一只臭虫能够享受到两家人的食物供给。只要它勤快一点,爬地利索一点,足够在喝完这家孩子的血之后,赶上喝下一家的。 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边子白的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一个身材高挑,体态匀称,举起充满了诱惑的女人。好吧,作为姐姐路姬自从认下了边子白这个兄弟之后,她似乎不再因为一个人经营酒肆而感到孤单和厌烦。没错,是厌烦。路姬是一个对挣钱都会感到厌烦的女人,前提是需要自己忙碌的生意。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算其中。 在街坊羡慕的眼神中,她还发达了。就差一步就能步入贵妇的圈子,香汤,脂粉铺子,首饰工场,成了她平日里消遣的地方。 之前抛头露面的酒肆老板娘摇身一变,成为帝丘城内骤然发迹的暴发户。 在收割了一波白眼的同时,也让帝丘城内那些个身份高贵,却一大家子上百口人的贵妇们有苦难言。家里有钱,不是自己的,看路缦那个小浪蹄子,认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弟弟,竟然是阳城君的幼子,翻手之间就置办出一番大家业来,这让她们找谁说理去? 尤其是边子白受到了卫公的接见,可见,边子白的阳城君幼子的身份已经被卫公认可了。似乎他在卫国出仕不再是问题。街头到处都是边子白将要当官的传言,似乎只要边子白点头,卫国的公卿大夫的官职都能让他挑似的,完全丢弃了卫公吝啬小气,勤俭持家的优良传统,让人更是咬碎了后槽牙,只能背地里用闲言碎语来发泄心头的不满和怨恨。 凭什么? 要是这个世界讲道理有用,要什么贵族,世家? 人人平等,世界大同,岂不是天下太平了吗? 别说这个时代,往后退2000年,世界还没大同呢? 其实路姬也好,边子白也罢,都有所准备,只要风头不对,立马走人。装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暴发户的做派来,只不过是迷惑众人而已。路缦和边子白的关系,在边子白受到卫国贵族关注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根本就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就路缦的小心思来说,原本因为一个人,现在多了一个弟弟,生活是热闹了不少。而且这个弟弟似乎看起来还很有本事的样子,她是一个懒散的人,对于要动脑子去琢磨的事都会故意绕开。可边子白发迹给她确实带来一些改变,比如早上起床之后给边子白收拾屋子。于是边子白在迷迷糊糊之间,看到了一个影子背对着自己。 一开始脑袋迷糊,没记起来自己的糗事。等到想起来的那一刻,路缦已经拿着裤衩,还有他昨日的‘证据’傻呼呼地发愣。 发傻的边子白说出了这辈子都不肯原谅自己的话:“姐,我可能病了!” 拿着边子白‘证据’的路姬还在吃惊,当她意识到边子白已经是一个大人,至少是一个小丈夫的那一刻,没有一丁点惊慌是不可能的。可当边子白小脸‘惊恐’的说自己病了的那一刻,她却开心的笑起来:“小弟,你这可是病,你这……” 就算是久经考验的路姬,多年以来饱受荤段子攻击的她也没有说出那句——你丫想女人的话。不过路姬的反应很快,点头道:“姐知道怎么办。” 在不安和羞愧天人交战的复杂心情下,边子白拖拖拉拉地走出了卧室,姐弟俩面对面坐在一起,沉闷地吃着朝食。边子白是错估了路姬的战斗能力,这个时代的少女,十来岁就可能受到荤段子的攻击。 十六七岁多半已经当了孩子他娘…… 路姬就算是没有嫁人,或者说嫁过人,却因为种种原因一个人寡居多年。用一句话来说,路姬是过来人,她懂了。 等到食物快吃完的时候,路姬咬了咬牙开口道:“快点吃,吃完我们去奴市。” 奴市? “干什么去?” 路姬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边子白道:“给你买一个丫鬟,你给暖被窝。” 这话说的太露骨,以至于脸皮颇厚的边子白都被堵得面红耳赤,想要反驳,却一时间找不到正当理由,好不容易才想到了一个正当的理由,路姬都已经在收拾碗筷了:“姐,还是不要了。我都不知道在卫国能呆多久,要不定过些天就要离开。买了奴隶似乎不太方便。” 这倒是真话。卫国已经禁止了奴隶的存在,这是针对本国人。其实进入东周之后,各国都有禁止本国奴隶的法令的出现。主要还是井田制的废除,加上奴隶反抗的加剧。但有一种情况还是造成奴隶贸易经久不衰,迟迟没有在各国绝迹的主要原因,那就是——战争。 战争的本质就是破坏和掠夺。 土地,财物,人口都是掠夺的主要目的。对于普通人来说,家徒四壁,或许他们最值钱的就是自己了。 几乎在各个大城市都有奴隶贩子的身影,卫国也是如此。有鲁国的奴隶、宋国的、楚国的,甚至秦国的奴隶也不少。 边子白对于奴隶并不抗拒,这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他一个小人物根本就无法阻止。可真要让自己去做一个奴隶主,他还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准备。 路姬蹙眉道:“家里有奴隶也好,仆人靠不住,就算是要离开,有奴隶跟着也能少很多麻烦。就算是不需要奴隶跟着暴露行踪,放在帝丘城内也能迷惑不少人。” 直到这时候,边子白才意识到路缦也不简单。 这是一个有见识的女人,联系到她并非是卫人,大概也经历过离开故土,或者更确切的说逃离故土的经历。 边子白想着奴隶不可信,但也被路缦说服了,购买了奴隶就如同告诉所有人,他要留在卫国。 路缦认为奴隶比仆人好用,同时在关键时刻更有用。 出门的时候,他们还多了一个小尾巴,不得不说,白圭这家伙已经混到社会底层了,可是对于购买奴隶他比谁都起劲。 第037章 奴市(求收藏,求推荐) 看着一路兴奋撒花的白圭,到了奴隶市场之后,更是各种操作,不仅管事注意到了他,连带着表情僵硬的奴隶都如同瘟神一般躲着他。就冲他挑牲口的眼神和手段,就算是奴隶也不忍。 可没办法,谁让他是买主呢? 天大地大,客户最大。 “把嘴张开。” “呵呵,牙都掉了,这个得半价。” “大爷,你这是无理取闹啊!你就没发现你看的货才只有六七岁,再换牙啊?” “黑不溜秋的都一个色,我能分得清楚?” …… “他是不是将自己当成是管家了?”边子白对于白圭的表现更多的惊恐,这种撒欢出去,连浑身骨头都扭动的欢快感,让人触不及防,更多的是想要踹他一脚的冲动。 路缦微微蹙眉,感觉到了一丝不太好的预感:“你是不是答应他了什么?” “之前白圭想要给我做门客,就是昨天见面的时候,当时我没有答应他啊!”边子白有种被坑了的无奈,转而叹气道:“我都没有当真,哪里知道他却将自己摆在了门客的身份,这样下去,恐怕我都不好意思赶走他了。” “不对啊!白圭的理想是要成为一个商人,他一直认为自己的舞台在安邑,什么时候有给人当门客的心思了?”路缦脑门有种隐隐作痛的烦恼:“再说了,他给人做门客恐怕也不合适吧?” 这是客气的说法。一个新兴家族的崛起,自然少不了人才的网络。如果家族人口庞大,自然从家族内部提拔。可要是家族人丁稀落,只能以招收门客的办法来解决人手不足的尴尬。但并不是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成为门客的。 第一个门客可能是驭手,也可以是武士,当然管事也是有可能,但更多的是懂得礼仪的武士。白圭出身市井,根本就没有受到过贵族礼仪的熏陶,家里头没有规矩,会被其他贵族们看不起的,白圭他真的可以? 一个立志于成为商人的家伙,能够做好管家的事吗? 尤其是看到白圭这家伙混迹在奴隶贩子和奴隶之中,如鱼得水的样子,似乎很熟练,仿佛一切都在其掌控之下的迷之自信,让边子白还是大感奇异,管家的身份很特别,这个身份和仆人完全是不同的,这是一个需要接待往来客人,甚至是有身份客人,并对奴仆进行管理的职务,很重要,也很需要主人的信任。 白圭的身份没有问题,管家不需要出身高门,加上边子白对白圭也熟悉,很多问题也迎刃而解了,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是否能够处理人际关系,尤其是比他阶层高的层次能有所发挥,看到白圭在奴隶贩子之中如鱼得水的表现,边子白感慨:“没想到白圭对奴隶也非常熟悉,一直以来,我还以为他不过是一个街头的小商贩,难以接触一些高层次的人物。” “可我总觉得他似乎是装出来的?”路缦比起边子白来说,认识白圭的时间更长,可她的印象之中根本就没有白圭在贵族门第有过从事的经历。 就他一个小商贩的身份,恐怕连奴市的大门都进不来。 “没事,他来了,问问他不就了解了吗?” 白圭昂首挺胸,眼高于顶,睥睨天下的眼神如同一个行走在野蛮之地的王。跟着白圭的还有奴隶市场的一个管事,无奈的苦笑,仿佛遇到了故意找茬的恶人,可对方势力很强,自己却无可奈何,只能忍气吞声。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眼神,奴市管事就识趣的放慢了脚步,和白圭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这个距离可以保证白圭和边子白轻声说话的时候,他无法听到。 白圭适当的表现出了满意,并装模作样的点头,像极了一个巡视领地的大人物。 别看奴隶市场只和大人物打交道,只有权贵豪商才有资格和财力去购买奴隶。可实际上,来奴市的都是这些权贵家的管家,家臣,甚至是门客一类的人。只有少数商人,处于斤斤计较的本性才回来到奴市亲自挑选。 像边子白这样的情况很少发生,他已经是在卫公跟前挂上号的人,入仕当官不过是早晚的事,是不会自降身份来奴市亲自购买奴隶的。可谁让他是个孤家寡人呢? 白圭斜着脑袋瞥了一眼奴市的管事,发现对方都已经背对他了,这才放心的开口道:“主公,这里的人欺生,给我的价格比别人的贵很多。” 边子白颇为好奇,不是看不起白圭,可像白圭的情况,他来过奴市吗?于是他问道:“你来过?” “没有?” 白圭的回答干脆了当,于是他说出了价格颇贵的理由:“苟将军的家族买过,我似乎听他说过,价格不贵,就在五千到八千个‘中布’就能买到一个身体健壮,年轻力壮的奴隶。可在市场里的价格,连小孩都比往常贵了不少。” “你问过奴市管事是什么原因了吗?”能够做奴隶生意的,在卫国真没有几个人。卫国的军队让国人没有安全感,可是卫国的工坊却制造着这个时代最精美的丝绸,陶器,甚至武器。这些生意足以让卫国的百姓富足。 更不要说卫国国内几乎都是平原,富饶的冲击平原,加上黄河充沛的水源,让卫国的粮食单位产量一直很高。 由于卫人都习惯于收入较高的工坊工作,让留守土地的农人更加不足。卫国完全有能力消费努力,而且还是能够消耗大量劳力的地区。 巨大的消费市场,加上卫国近乎固化的思想,让奸商这个词在卫国几乎没有活路。 而且一个背靠顶级贵族,甚至公族的生意,更不会因为个人喜好而肆意抬高价格。 白圭为难扭动了一下,脚掌偷偷地往回缩,麻布的鞋子都穿不起的小商贩,平日里节俭而吝啬,根本舍不得在自己身上多花一个‘小布’。这让他和周遭的人相比起来,显得寒酸很多,白圭委屈道:“可能是因为这里的人狗眼看人低,发现我穿着寒酸,看扁了人。” “可你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就差用鼻孔看人了。”边上的路姬一个劲的甩着团扇,大太阳底下真不好受。 没想到白圭说了一句让路姬瞠目结舌的话来:“我不是没来过嘛,深怕气势不足给主公丢脸,你看我手掌里都是汗。” 说着,白圭伸出手掌来,像是水里泡过似的,掌心的老茧都有些发白了。这让边子白一阵无语,路缦无奈地瞪了一眼白圭,就差被这家伙给气死。原以为他又是看牙口,又是看脚掌和手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此种老手,没想到是个‘雏’。是个‘雏’不要紧,关键还把自己人给骗了。 路缦生气的用团扇打了一下白圭,怒冲冲道:“一边去。” “管事,过来。” 奴市管事如同木雕一般的竖立,仿佛是个死物。可在路缦开口的那一刻,顿时活了过来。用‘静若处子,动若狡兔’形容他的反应也不为过。 “南家奴市管事当利见过边学士。” “有礼了。” 别人对他客气,自然他也不能腆着脸当打一把狼。边子白顺手拖住对方的胳膊,说道:“客气了。” “南家?是灵公长子,太子郢的后人?” “是的学士。主人告诫小人,等学士来挑选奴隶的时候,让小人尽心接待。天气炎热,小人已经准备好了麦酒和冰饮,还请学士移步到木棚下稍坐。” “不必了,我还是跟着去看一看。” 管事根本就没有继续邀请,反而带头领着几人往奴市后面的院子走去,广场上的一个大汉,须发凌乱,形如枯木,显然吃了不小的苦头。浑浊的眼神却一下子清澈起来,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寒气逼人。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混迹在骨瘦如柴的成年奴隶中的男子,在表面顺从的外表下,却隐藏着如此强烈的杀意。 管事嘟哝着回头看了看,低声自言自语:“一群杀胚,吃的苦头还不够?” 每一个奴隶都需要不断的遭受折磨,将这个人原本的意志击垮,尊严践踏到盲目的地步。奴隶是商品,也是货物,但是作为奴市出去的货物,一旦发生了伤害事件,尤其是伤害到了主人,会败坏奴市的声誉。所以,这一点,奴市的管事非常上心。 边子白也顺着寒意驻足,总觉得有人想要害他,他对危机的感知绝对是第一流的。不同于奴市管事,还没有精神麻木,也就是说没有被彻底驯化的奴隶都有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杀死整日笑呵呵的管事。 管事站在一处小院外,远门咿呀打开,出来一个妇人,低头对边子白行礼,然后退在一边:“学士,这里是奴市内最好的女奴,年龄都在14以下,非常适合贵人收入房中,做一些粗浅的活。” 高端,两个字并没有在小院外有所表现。 但如果有所对比的话,奴市大广场外如同牲口市场的恶劣空气质量,衣衫褴褛的肮脏和麻木的人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管事的自然是见多识广,很清楚边子白的目标是房中人,唯一不太敢肯定的是,是路姬需要,还是边子白需要。 毕竟,如果边子白进入官场,帝丘城内穷人家的孩子更加适合给边子白收入房内,家底清白,有根有底的帝丘本地人家的女儿,似乎更加适合做贵族身边的人,而不是哪些来历不明,性格桀骜不驯的奴隶。 白圭跟在最后,看到小院的那一刻,他羞愧的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管事之所以跟着他让他自由发挥,并非是被他‘娴熟’的手段唬住了,而是一开始就看出了他是个‘雏’。 第038章 买小送大 似乎看到了看守妇人欲言又止的迟疑,边子白轻笑道:“不方便的话,我就不进去了。” 从内心深处来说,边子白不喜欢奴市的一切,包括奴隶。世界上有很多可悲的事,可最可悲的不过于把人不当人看,而奴市所做的一切,都是基于此。 “方便,方便,怎么会不方便。” 管事当利面对边子白是巴结的嘴脸,可对妇人却没有这等好脸色了,沉下脸呵斥道:“还不去准备!” 进入小院的那一刻,并没有给人一种高人一等的感受,反而是很沉重的压抑。似乎从地下都有一个个冤屈的亡魂,伸出虚无的手掌,想要将院子内一切的生灵都拉到地府去陪葬。白圭砸吧了一下嘴,并没有感受到人性被践踏的可悲,他永远也不会成为边子白那样的人,也不会有他那样的心思。 可实际上,边子白并不比白圭高贵多少。他之所以会来到奴市的这处小院,完全是因为他要来购买奴隶。 他是一个潜在的奴隶主,并不是一个道德君子。 一处房子的门打开之后,里面黑洞洞的,站在外面根本就无法看清屋子里的情况。路缦却毫无畏惧,抬腿迈进了屋子,白圭紧跟着想要进屋,却没想到被路缦一脚给踢出来了,在院子里如同陀螺一样打了两个滚之后,趴在地上装死。 太丢脸了!作为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打本来就很丢脸,问题是那个女人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自信蛮力过人的白圭踢两个跟头,这已经超越力量的范畴。这让白圭百思不得其解,边子白似乎看到了一些,觉得不太合适,站在院子里说道:“我就不进去了,让缦姐自己选吧。”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白圭很受伤,竟然没有人扶他起来,趴在地上也不太舒服,臊眉耷眼的自己爬起来。 嘴里嘟哝着一大堆零碎,骂人是不太可能的,主要是解释,意思不外乎于:自己没有看清路,被门槛给挡住了之类的。 忽然听到屋子里有人开口了:“就她们俩个。给她们穿上干净的衣裳,洗漱干净了送出来,屋子里太憋屈,让人难受,我在院子里等着。” 说完,路缦似乎一刻都不想停留,出了屋子。看白圭的那一刻,还不忘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此处无声,却胜似有声。白圭仿佛清晰的听到路缦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你给我小心点。” 而边子白却在院子里的石桌边上和管事喝着冰饮,天南地北的说着见闻。管事的听的多,开口的少,似乎只带着耳朵,根本就没有带嘴而来。 见路缦出屋了,边子白站起来问道:“选好了。” “选好了。”虽说日头高照,初夏的正午阳光炙热却不会让人烦躁,可路缦的心头却如同压了一块寒冰,浑身在打颤。嘴唇也有些发白,眼神甚至带着不经意的惊恐。往日的泼辣和自傲,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边子白尴尬地笑了笑,显然路缦也没有经历过奴市的残忍。想要解释,却已经不用多说,从屋子里送出一卷破败的凉席,席子捆绑着,却露出了一双青灰色的脚丫。就算是大大咧咧的白圭仿佛也被掐住了喉咙,咕噜噜了几声,就是说不出话来。 管事的着脑不已,就像是一个自认为体面人的高阶级人物,在接待贵客的时候,手下的人给他丢脸了。 边子白随口问道:“经常发生吗?” “不,不经常。”管事失去了原本淡定从容的举止,语气慌乱了起来:“不过这一行就是这样,总是有些人认不清状况,做出一些大家都很失望的事。” 边子白并非是缓解尴尬,而是随口一说,管事却轻轻松了一口气。很默契的闭口不谈那个逝去的生命,可能是一个少女,或者是一个青年女子,在面临无法承受的羞辱和境遇的那一刻,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当然也不排除疫病。 急症。 总之,这个时代的人命不值钱,人也很没有尊严。 等待是短暂的,当掌管小院的妇人领着两个惶恐不安却出落精致的少女出来的那一刻,边子白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是双生子。有名字吗?” 不得不说,广场上的奴隶和小院之中的差的实在太远。两个小女孩看着虽有些面黄肌瘦,可眼睛很漂亮,很有神。骨架匀称,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如果营养补充跟得上的话,会是一对难得的美人胚子。 唯一出乎边子白预料的是,在奴市的广场上,商人如同看牲口一样的眼神,随处可见的抬价竞价。在小院之中却根本就不存在。甚至只有一波客人走了,才会接待下一位客人。拍卖这样的事,竟然毫无踪迹可寻。显然是不存在的。想一想也对,拍卖是西方的舶来品,国人并不喜欢抛头露面,尤其是有钱有身份的贵人,更是如此。 “贵客是尊贵的人,她们就算是有名字,肯定粗鄙不堪,还请贵客赐名。”妇人脸色慌乱,她似乎也感觉到了管事情绪上的不悦,得罪了管事,她一个在家族毫无地位的奴仆的日子就要更加难过了。 白圭很自觉的恢复到了管家的身份,开口询问:“价几何?” “二万中布一个。” 白圭刚想开口觉得贵,却没想到边子白点头应下了,明日带人来拿钱。贵人是不会随身带着大量的金钱的,也只有商人,暴发户才会在身上带着钱币这等累赘。就算是金饼人人爱,贵族的体面还是不允许他们随身携带任何有违风度的东西。 管事的根本就没有异议,反倒是妇人有点踌躇不安,轻声道:“这是公叔贵人也要的两姐妹,我怕。” “公叔家族已经不是在朝歌时的公叔家族,在帝丘,这就是个破落户。他要来闹事,就让他来找我。”管事显然在南家颇有地位,面对一个衰败的公叔家族,他还真没放在眼里,语气颇为强硬。 “还有一个要求。”妇人虽说见管事心生不悦,可她也知道她手下的这对双胞胎货物脾气撅着呢? 打骂肯定是没有效果的,还扛饿的很,用对付女奴的常规办法一点用都没有。就算是在后世,名气再大的商人都不愿意自己卖出的商品动不动就售后,更不要说奴隶商人了。奴隶主的售后肯定是最麻烦的。 伤主人。 买回家就要寻死。 心怀仇恨,主人要求退货。 …… 在奴市管事脑门青筋暴起之前,边子白却显得非常平静,询问道:“我能问一下原因吗?” “唉,是爹爹。” 其中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开口,说完,小脸吓地煞白。 边子白扭头看向奴市的管事,后者也不知情,他哪里会对奴市的每一个奴隶都了如指掌?基本上就是客人来了,高贵的客人他亲自陪同,普通客人连进入小院的机会都没有。不过奴市这么大,自然有知道的人,招呼过来之后,询问一番,才知道两个少女的身份,随即脸色有点不安:“你确认是……” “大老爷,这两个小娃是和秦国的战俘一起送来的,是魏国在河西战场的战俘。购入日期和身份都非常清楚,您看。” 管事的阴沉着脸,犹豫了一会儿,对边子白苦笑道:“贵人,能否换两个女奴?这两个人有点问题。” “是因为他们的秦人身份?”边子白也挺好奇,似乎老秦人在战国初期的口碑不太好啊! 管事的一脸无奈:“秦人脾气暴躁,难以管束,如果是女奴还好一点,可要是大人的话,有点危险。尤其是武夫,秦人粗鄙暴躁,很难驯服。”管事想了想,担忧道:“贵人总不想被一个心怀仇恨的秦国武夫惦记上吧?就算贵人身手了得,可难免有疏忽的时候。真要出事了,小人可担待不起啊!” 说边子白身手了得,这绝对是给他脸上贴金,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拳脚恐怕连街头的健妇都奈何不了。这时代的人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简直强壮的非人。更不要说在单兵力量最为强大的秦兵了。边子白还真有担心,一个强大到自己都奈何不了的手下,等于是一个小孩养了一头老虎,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缦姐你看?” “我就要她们。”路缦自从进入关押女奴的屋子之后,脸色一直很不好,她再也不想进入那间让她恐惧的屋子了。 尤其是看到两个小女孩眼神中的绝望,估计爱心也开始泛滥起来。 边子白随即点头,看向了两个小女奴问道:“除了你们的爹爹之外,还有其他亲人要我一起买吗?” 两个小女孩齐摇头,原本惊恐不安的如同被人群围观的小鹿,如同回到了鹿群之中,虽不敢说话,但举止却正常了很多。 边子白叹气道:“带他们的父亲过来吧!” “贵人!”管事咬了咬牙,只能应下,对于他来说,能得罪的人很多,但绝对招惹不起让国君和相国都关注的人才,边子白很不巧的就是这一类人。只要破财免灾的心思来自我催眠:“贵人要是真看上了她们的话,价格上收一半,两个一起半价,只要两万中布。” “大人呢?” “大人是添头,送的,不要钱!” 第039章 倒霉蛋 脚上帮着粗麻绳,已经将脚踝磨出了两道深深的血痕,大拇指被捆绑在一起,这样的做法是奴市的积年累月的经验,比捆住双手要好用的多。甚至被捆绑着只能抱着扭断一根拇指的代价才能挣脱绳索。 饥饿。 拷打。 羞辱。 奴隶贩子的手段已经将一个八尺高的汉子折磨的不成人形了,可赵武依然是高贵的如同鸡群里白鹤,眼神锐利的如同两道寒光。但是赵武可以自信的说:“我还是我,赵武,一个无所畏惧的勇士。” 好吧,如果没有刚才奴市管事多嘴的话,他的气势是无敌的,他的自信是坚固不摧的,他拥有超越常人的意志力,人生的低谷不过是暂时的。就算是沦落成为奴隶,成为最为低贱的人,但他相信自己也会崛起,凭借他过人的武力和不差的头脑。他的才华是不会被埋没的。 “大人是添头,送的,不要钱!” 就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一下子让赵武的情绪失控,在这一刻,他想要让视线所及的一切生灵都屠戮干净,挣扎着冲向奴市的管事,赵武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杀气凛然:“混蛋,你刚才说什么,耶耶是送的。耶耶要弄死你,要杀死你们,所有人,一个都不剩。” 两个奴市的壮汉被赵武拉扯着,如同两个无助的小童,极力想要控制赵武,却毫无办法。 仓啷—— 剑出鞘的那一刻,赵武更是疯狂的嘶吼:“来啊!朝耶耶的胸口来啊!” 奴市的打手竟然在手握武器的那一刻,畏惧了,退缩了。动物驯化告诉人们一个残酷的事实,狗虽然是狼驯化而来的,可真要和狼在一起,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正在局势一发不可收拾的状况下,边子白的一声叹气虽很轻,却如同一阵清风拂过,让人感觉到一丝的清爽和清明。边子白走上前一步,眼神毫无畏惧,这让赵武很不解,耶耶这么厉害,难道这个小崽子就不怕! 过度迷恋武力的武夫,仅此而已。赵武茫然的看向了四周,然后视线落在边子白的身上,一副悠闲的学子打扮,看不出身份,身上的配饰极少,和这个时代的贵族截然不同。卫国别看总体上国民性格质朴,可也会生出一颗炫耀的心。实际上,并非卫国,任何一个诸侯国的贵族子弟,尤其是年轻的贵族子弟都一样。他们恨不得将所有的家当都穿在身上,年纪大了些,才会收敛。到了老年的时候,他们就会恨不得将所有的家当,除了带不走的土地之外,都放入自己的坟墓里去。崇尚奢华的民族,实际上就是一个自私的民族。可是世界上几乎任何一个国度的贵族都摆脱不了这种庸俗的念头。 从外表看来,边子白很落魄,似乎很穷。 可让赵武很纳闷的是,这家伙气质很好,身上散发着只有顶级贵族才有的荣辱不惊和淡然。发现了正主,赵武自然不肯放过:“你是谁?” “一个不入流的小子,仅此而已。” 赵武翻着白眼,心说:“你逗我,还不入流,真要不入流奴市的管事会如同一条没骨头的家犬般在你身边乞好?” 赵武口中那条没有骨头的狗当然只能是当利,就见他胸口飞快的起伏数次,显然被激怒了,可最后还是没有爆发。 “我们谈一谈。” 解释,基本上就是徒劳的。边子白笑了笑,对当利的点了点头,后者给他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凉棚。赵武也被带了过来,边子白坐着,他站着。居高临下的视线让他很有安全感,仿佛一下子占据了有利地形似的,让他勇气倍增。 “作为一个战俘,我很同情你的遭遇,毕竟为了国家而战,最后被俘之后国家却没有尽到义务给予足够的赎金将你们赎回去,这是秦国国君的过错,而不是你的。所以,此次谈话我们应该是平等的,你的灵魂不会因为暂时的困顿而卑贱。” “人生来就是受苦的,这并不是恶人对我们的折磨,而是人只有经历过磨难之后,才会更懂得眼前的生活,更加感谢上苍让我们明白了生命的真谛。恶人自然会有人去惩罚他们的作恶,而我们只要做好自己,让自己心安,这也是天父所期望的,必将获得福音。” …… 这种鬼话,边子白是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主要是他想到了前世,在魔都那个神奇的地方,年少轻狂,精力旺盛,荷尔蒙随时随地都有泛滥的趋势下,他开始追求那种能够让他获得满足感的生物——女人。 不得不说,这很难。 物资需求太高的,他满足不了,上大学的生活费就那么一点,省个一两个月,给女朋友过上一个浪漫之夜的做法,对他来说不划算。因为崇尚物质的女孩,就算是接纳他,也只是将他当成备胎,这不是他想要的,因为早晚会绿。 太文艺的,他没刚上那个趟,一首小诗就能让一群文艺少女眼泛桃花的时代就停留在前辈吹嘘的酒桌上,和他没有关系。再说他恐怕也学不来。 机缘巧合之下,他遇到了一个交流学院来的洋和尚。 按照国人的划分,西方列强,美洲列强,都是西洋人,样子底气摆在那里,自然气势也强一些;个头矮小,都是差不多长相,看似谦卑却内心阴暗的是东洋人,俗称霓虹人。可国人却没有将棒子划分到任何一个洋人的阵营里,一度让边子白很困惑。 棒子国,是一个神奇的国都。 棒子民族,和他们的国家同样神奇。 宛如特殊材料制造,跳脱三界之外,不在无形之中。 平日里谦逊的如同是第一次拜见岳父大人的女婿,各种小心,各种奉承。背地里却成了一个酒品奇差的酒客,在酒桌上开始了自吹自擂的人生。宛如他们当真做过似的。 另外和尚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群体,一些人为了避祸,一些人为了遮掩,还有一些人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他们为了传播绝不存在的天国,先哄骗自己——信了;然后去哄骗更多的人。 棒子洋和尚是个理想主义者,他来自于韩国的神学院,平日里的谦逊根本就掩饰不了在说起自己来历的那种飞扬——全世界的神学中心在梵蒂冈,而亚洲的神学中心在韩国。 一个宣扬有罪的宗教,却在韩国能够发扬光大。要知道亚洲可是佛教的发源地,东亚更是佛教的大本营。 这不得不让边子白怀疑,难懂是棒子亏心事做多了,才让基督钻了佛教的空子? 不管这么说,棒子洋和尚对边子白的帮助很有用,用一个虔诚教徒包装下的大学生,就算没钱,模样只能算是清秀,却经常能获得诸多无知少女的爱意。曾经一度,边子白也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教徒,在对女性吸引力不减的前提下,他因该是虔诚的。 不过洋和尚也好,土和尚也罢,都有一个几乎相同的习惯,碎嘴子,车轱辘话能说到倾听者怀疑人生。 此刻的赵武也开始了自我怀疑的人生历程。 自始至终他都觉得边子白是在骗他,可他又纳闷了,他已经一无所有了,有什么值得边子白来欺骗他的呢?都不够喝水的钱。 可要命的是,赵武明知道边子白是在欺骗他,可他却觉得很有道理。赵武如同一条用力过度,跳上岸的胖头鱼,长着嘴吞咽着根本就毫无用处的空气,用怀疑的口吻问道:“我怎么就觉得哪儿不对劲呢?” 不对劲就对了! 怀疑也对了。 人在跌入人生低谷的时候,总会产生自暴自弃的念头。而宗教是让人内心解脱的最好的选择,甚至没有之一。 “你这么想就对了。”边子白拍着大腿肯定道。 赵武有种见鬼了的错觉,他竟然对了,长这么大,他什么时候对过?连出生都似乎是一个错误,主人和婢女的私生子,属于酒后乱性的余孽。因为他的出现,让自己的母亲被嫉妒的主母害死,这还不够,大小他是和一群奴仆生活长大的。要不是后来天生神力,在战场多次耀眼的表现,才有了成为军官,甚至获得了家族姓氏的殊荣。 说起来,他是生来就有罪的人。 恰巧,边子白也准备从这一点来说,当然他并不知道赵武的身世,他只是套路了洋和尚的说法:“人生来就有罪,你也不例外。受苦并非是人活着的最终目的,我们无法做到高尚的圣者的地步,却不妨碍我们珍惜当下的人。” “啥意思?”如果此时赵武手中有一面铜镜,他甚至怀疑自己能从镜中看到自己如同陀螺一样旋转的瞳孔。 为什么说的都是人话,他却一句听不懂? 赵武是个暴烈的性格,不懂的事就要问,而且还是理直气壮的吼,这显得他有点过于着急的无所适从:“你能不能说人话,我咋一句都没听懂。” “上过学?” 这一刻,如同一道光幕散落而下,笼罩在边子白的身上,知识的光辉让他有中超脱常人的圣洁。 赵武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没文化,是不是很丢人?他在心头默默念叨。 边子白浑然不在意的摆手道:“无妨,子曰:有教无类。我刚才说的意思就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指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好家伙,最难懂的话,赵武竟然有所明悟。可他内心更加怀疑了,他难道是那个天降大任的人? 恐怕不是吧?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这辈子还有咸鱼翻身的机会,可当有一个人告诉他,想要成为被人仰望的强者,似乎受点苦也没什么。 赵武艰难的喉结滑动,口中干涩如同吞了一口沙土:“在此之前呢?” “珍惜当下!”边子白自然不介意告诉他,你至少还有女儿,而且还很可爱,还没有成年,嗷嗷待哺,需要你成为她们遮风挡雨的大树。她们敬重你,爱戴你,不是因为你是战场上的大英雄。更不是因为你有很强的武力。而是你和你的妻子将她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你是她们唯一的依靠。 甚至不用边子白解释,赵武的视线落在了两个女儿的身上,冷漠的不含一丝温度的眼神顿时融化了。 “当下!” “当下!” “果儿,朵儿,爹爹这些年太对不起你们了。” 说完,赵武抱着两个女儿痛哭流涕。 第040章 来历(求收藏,求推荐) 在疾病面前,尤其是绝症面前,只能用跳大神来糊弄的时代里。没有宗教,迷信思想泛滥,而迷性不同于宗教的最大的区别就是,迷性是用来吓人的,而宗教是用来骗人的。 显然,宗教的力量要比迷性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冷不丁被边子白这二把刀的教义给温养了一遍,陷入绝境的赵武如同在黑暗中找到了指引人生方向的指路明灯,剩下的只能是纳头便拜:“请主人收留。” “吾,赵武,今日对上苍起誓,将永远效忠主人,如果违背誓言,甘受乱箭穿心而死!” 赵武是个莽撞的性格,他也不管边子白是否答应,就用手指一切,手掌上拉开一道口子,对天起誓。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誓言是非常重视的,尤其不敢违背自己的誓言,害怕被上天惩罚。当然小人也不少,可一个军队出身的人,性格会更加的直爽一些,对于诺言和誓言也会更加的郑重。可以说,这一刻,赵武已经将自己的性命都交给了边子白。这在奴市买卖中,是破天荒的场景。可以说管事在奴市混迹多年,也没有见到过任何一个被售卖的奴隶,在交易之前就会选择彻底效忠来报答自己的主人。 这一幕,奴市的管事惊呆了。 什么时候战俘如此好忽悠了?要是他能够有边子白这样的本事,奴市的战俘贸易将进入井喷的时代。一个能够动不动就表示效忠的奴仆,价格可要比充满愤怒和反人类情绪的矿奴要价格贵的多,一般来说,几倍价格是随便出的。 白圭也惊呆了,他发现边子白似乎有一种可怕的魔力,长期相处之后会让人产生一种信服和绝望的念头,然后臣服……他好像也是这个样子啊! 本来,他应该是边子白的救命恩人,然后在两天前,他死乞白赖的要求给边子白当家臣。白圭不算太聪明,但也不笨,可似乎觉察到了一丝让他有苦说不出的哀怨。 至于路缦,曾经的酒肆老板娘,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反应。 边子白轻扶赵武的手臂,点头道:“好了,这个人我买了,按照奴市最贵的匠人价格结算。”这是边子白给予的礼遇,赵武要是个明白人就该知道,如果他的忠心不变的话,边子白会给他足够的信任。 “恭喜边学士。” 奴市管事反应过来之后,一脸羡慕的看着边子白。赵武这个人很特殊,他应该是一个贵族,在河西战场上厮杀中,斩首多个魏国旅帅一级的军官,就算是被俘,按照春秋以来各方遵守的约定,只要他的家族送来赎金,就能回秦国。 可结局肯定是赵武的家族在背后插了他一刀,原因不明,可赵武作为一个打手的实力绝对是顶尖的。 这对于勋贵来说,是最理想的家臣,但也是最难驯的烈马,几乎没有效忠的可能。甚至留在家中都会让主人担心。所以,赵武的去处只有一个,矿山。就算是进入矿山,也是被矿主的爪牙们重点关照的对象。没想到被边子白几句话就说服了,管事不仅在心中感慨:“不愧是被国君和国相看中的才俊。这等风姿,恐怕帝丘城也出不了几个。” 边子白并不关心赵武是否效忠,他只要让对方把心思放在当下,也就是两个女儿身上,赵武就不会选择反叛。 有时候人心很复杂,越是高阶层的人,越表现地虚伪。 可有时候人心却很简单,因为他们要求的本来就不多。 边子白看着赵武血淋淋的手掌,对方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让他微微皱眉,随即向管事的倒要了一些盐和烧开的水,给赵武清洗伤口。已经将性命都托付了边子白,在主人给他清洗伤口的时候,赵武却坦然自若地接受了。这个时代的士,很傲娇,同时也很认死理,对于效忠的人,丝毫看不出有哪怕一丝一毫卑贱的态度。因为,他们会在关键的时候,愿意用死来报答这份礼遇。 当然,盐水清洗伤口是很疼的。可赵武脸上却有种不屑的味道,敢不敢再痛一点? 在官场也是如此,面对国君的态度更多的像是族人对家主的感觉。 从奴市离开,边子白的身边多了三个人,赵武,还有他的双胞胎女儿。白圭瞄了一眼赵武,然后看了一眼赵武的两个女儿,眼珠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他开始怀疑起来,自己还算不算边子白的首席门客? 别看赵武以家奴的身份加入边家,可赵武是一个武人,拥有强悍的战斗技能,出门当车夫,保镖,都是很合格的人选。而这一点是白圭不具备的。他出身市井商贩,连腆着脸说自己是商人都不够格。这让他陷入了一种随时随地被人取代的恐惧之中。 好在赵武的心思没有在白圭身上,甚至按照他的骄傲,是不屑于会认为白圭对他存在有所威胁。再说了,他已经是家奴了,身家性命都不属于自己,争权夺利似乎也不是他的风格。反倒是抱着一双女儿,赵武笑的很坦然。 进入食肆后的小院,赵武还是心存疑惑的。他忽然发现自己的主人,似乎在卫国混的不太好。 哪里是不太好啊! 就小院的规模还有院落的建筑材料就能看出,边子白的生活水平只不过是处于帝丘城的中下水平。 一个出手就能拿出一个金饼的豪主,怎么会住在如此简陋的小院之内?看着完全不像是贵族的宅邸?赵武看到的,猜到的一点都没错。就边子白的住处来说,帝丘城内的小吏都要比他阔气一些。尤其是院子中堆积的一个个大瓮,更不像是权贵家的摆设,而是卖酒铺子的后院。 赵武舔了舔嘴唇,看到酒瓮的那一刻,他嘴里的馋虫都被勾起来了,眼巴巴地看着边子白,后者根本就没有往这出想,将他叫住之后领进了他的屋子。赵武站着,边子白坐着,和在奴市交谈的场景几乎如出一辙。 不过,他们之间的身份彻底改变。赵武已经成了边子白的家奴,可以说,边子白对他有了生杀大权。而边子白也从一个奴隶商人的客户,变成了一个奴隶主。他叫来赵武不外乎是询问一下赵武的身世:“不介意说一下自己的遭遇吧!” 赵武脸色一暗,似乎勾起了内心的伤痛,语气悲切道:“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边子白对这种絮絮叨叨的叙事手段是深恶痛绝的,可问题是,每一个用这种口气说话的人,都在崩溃的边缘。进一步,精神病治愈有望;退一步,自戮无畏。每时每刻都有反人类的倾向,是个行走在人间的人形凶器。他的出现会让每一个正常人都感觉颤栗,更是无数人不愿意去招惹的对象。 好在赵武至少已经摆脱了人生最艰难的时段。他情绪低落的原因多半是想到了曾经的家,他的女人,是果儿和朵儿的母亲,当他看到自己女儿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他知道妻子肯定已经不在人间。人世间最为让人惆怅的不外乎阴阳两隔。 赵武心知肚明,边子白要知道他的来历,这很重要,也很不重要。重要,是因为边子白身边缺人,尤其缺少能够信任的人,仅凭借一次效忠,就想要获得一个少年得志的贵族信任,无非是痴人说梦;不重要的原因也很简单,赵武是一个战俘,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他的来历会让边子白感觉到安心,仅此而已:“吾……是赵氏。” “秦人,赵氏?” “赵武?” “是某。” 两人说话飞快,边子白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开口,赵武因为是本名,说起来也不费力。 “赵武,好奇怪的名字。”边子白琢磨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怎么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好奇地看向赵武本人,赵武无奈摇头,他当然知道赵武是谁,世上姓赵的人上万,叫赵武也不是一个两个,可有一个人最为出名,那就是赵氏孤儿的主角,赵国的先祖,晋国的正卿赵武,可惜他们并不是一个人。有心不解释,可谁让边子白在这个当口犯迷糊了呢?赵武只好说:“叫赵武的人很多,秦国公族和赵国公族虽都是赵氏,但同姓同宗却不同祖。” 边子白点点头,他是想岔了,毕竟最出名的那个赵武可不是同时代的人,一白多年前的人物罢了:“汝是秦国公族?” “算是吧!”赵武有点沮丧,看不出对出身的不满,反倒是对秦国怨气很重:“婢女生的儿子而已,出生就克母,苟活于世。” “以后还叫赵武?” “愿随主人的姓氏。” “小子不才,还不至于让家中的奴仆连姓氏都要改了的地步。对了,你在秦军中担任何职?” “百人将。” 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军官,或许还有一辆战车辅助。河西之战的规模越来越大,除非蓝田大营的精锐,其他的秦军都已经变成了叫花子。可就算是秦军精锐之中,一个仅能指挥百人的军官又有什么特权可言? 别说秦军低级军官了,就算是秦国的公子,该去当质子的时候,还是逃不掉。 边子白放心道:“好了,你的情况我知道了,你先去清洗一下。哦,对了,晚饭不要吃太多。” 边子白随口一句话,就让赵武异常纠结,难不成每一个奴隶主都有这种通病,会限制奴隶的食物,从而控制开支? 别的不说,赵武曾经也有奴隶啊! 而且秦国豢养奴隶的手段更加粗犷,几乎是放养。赵武不由得为自己的奴隶生涯担忧起来。 第041章 示警 奴隶生活的悲惨生涯并没有降落到赵武的身上,他只是在晚饭时候第三次盛饭的时候,被边子白阻止了。阻止的原因就是为了他的肠胃考虑,很久没有吃饱过的赵武恐怕难以承受暴饮暴食带来的危害。这个时代,一个人再强大,一把巴豆就能让他怀疑人生,更何况赵武这样,武力值肯定没点满,身体素养还敌不过野人的存在? 翌日,艳阳高照。 边子白吃过朝食之后,悠闲地在帝丘的大路上消食散步。迎面走来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都会热情的和他打招呼。这种感觉让让他有种融入帝丘城,成为城中一份子的错觉。可实际上,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好过卫国。 从百姓的精气神,再到卫公的暮气,还有死气沉沉的卫国官场,毫无斗志的卫国军队…… 这个国家的人或许是宽容的,但这个国家的生机已经腐朽。 “边学士,听说您买了两个女奴,昨日可好?” 说话的这位一脸猥琐,可边子白却并不认识对方,看穿戴应该是卫国的官僚一员,穿着士大夫的礼冠。 边子白茫然道:“家里需要有人帮忙,才找了两个女孩进家门,并没有纳妾的打算。” “嘿嘿,懂,懂的……” 说话间,这人就走了,让人一头雾水。 “边兄,告诉你,这奴市的女奴肯定比不上女闾,年纪小的,受过调教的,懂得房中各种妙处……” 遇到一个老司机,边子白只能落荒而逃。 还有抓住边子白的手,一个劲的推销自己家的女儿有多好的:“小女贤淑知德,容貌可人,正是学士寻觅的佳人,就在不远处。” 半个时辰之后,边子白头戴一顶普通的草帽,衣服倒是没有换,却阻拦了几乎所有人的亲近之意。原因很简单,贵族衣冠的重要性,有时候关乎到虚无缥缈的荣誉,甚至要比性命都要重要。孔夫子的得意门生子路就是在战场上发现代表自己身份的冠歪了,在刀剑如影随形的战场上竟然放下手中武器,若无其事的开始整理衣冠……最后挂了。忘了说一句,子路就是在卫国为官,是中大夫的官阶。 “贤弟,切勿贪恋女色。” “我去,我都这样了还能被你发现?”边子白扭头一脸惊恐的看着公孙鞅,这家伙也是多嘴,他是不贪恋美色了,可问题是他混蛋占着茅坑不拉屎,边子白的跟班白圭悲愤不已,尤其是这家伙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大师兄,王诩的首座大弟子。甭管走到哪里,尊师重道是每一个想要立足上流阶层的必修课,要是白圭开口,先要对公孙鞅表示出足够的尊敬,躬身一句:“大师兄。”这让他如何能忍? 这混蛋,竟然没有给自己打招呼! 被忽视了! 瞬间,白圭愤怒值满格,胸口的火焰似乎要焚烧起来毁灭这天,这地,还有这眼前的混蛋。白圭愤怒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老板边子白,好吧,他自作多情了,连边子白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这会儿,公孙鞅正一副热心肠略带着急地拉着边子白去了一个僻静一些的角落,怒其不争道:“贤弟,你太孟浪了。” 边子白也是一头怒气,从出门到现在就没有顺利过。他不过是在奴市买了两个十岁的小女奴,瘦的让人分不出公母来的样子,脸好看有什么用?再说了,十岁的女奴,他也不可能真的连一点底线都没有吧?他可下不去手。 可在外人的眼中,他成什么了? 好色之徒,浪子,甚至连老好人公孙鞅都来劝解他,仿佛他真做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行似的,这不是往他脑袋上扣屎盆子吗?就算是老实人也有被激怒的时候,更何况边子白根本就算不上是老实人:“公孙兄,你不会管的太宽了吧?小子自认为没有得罪你的地方,何苦替人做说客,让小弟难堪?” “贤弟,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唉……”公孙鞅咬着牙说到:“贤弟如果不想投魏,就不要和南氏走太近。” 说完,公孙鞅就匆匆想要离开,话到此处,也算是做到了朋友该做的义务。更何况,边子白的处事风格不被他认可。做事先为自己谋利,再做其他。贪财是肯定的了,这在士大夫阶层中就是污点。现在加上一个好色的头衔,就卫公姬颓假道德君子的性格,能够容忍边子白在卫国还真见鬼了。 边子白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被人阴了,拉住公孙鞅的衣袖,腆着脸道:“公孙兄,小弟错了,错了,还请公孙兄给个薄面,今日天高气爽,惠风拂面,正是登高望远的佳日,相请不如偶遇,让小弟代为安排如何?” 公孙鞅嘴角微微抽搐,他有什么办法?衣袖被边子白牢牢地拽在手里,想走也走不掉啊!就他的战斗力……没有练武天分的公孙鞅早就被王诩判断为庸将,带兵打仗会害死很多人的那种庸才,一脚踢翻边子白还是有希望的,这会儿,他真没想要跑的意思。公孙鞅悻悻然道:“贤弟,我不跑。” 边子白笑着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心说:“跑也跑不过我。”这一点,他试过,公孙鞅除了年纪比他大,在体魄方面,绝对是个废材。尤其在长跑方面,边子白闭着眼睛都能胜他。 “白圭你怎么来了?” 白圭绝望无语,有心感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边子白笑道:“回去把家里的车拉出来,你来驾车。” 白圭刚想答应,却猛然抬头惊道:“我不会啊!” “嗯!”边子白叹气道:“不让马跑起来总会吧?拉着牲口走,慢一点不要紧,关键是出城看风景最重要。” 边武的出现才一天,边子白就算是对这个倒霉的秦军低级将领的遭遇很同情,可生性多疑的他根本就不敢相信一个才认识一天的人。尤其是这个人是通过南家才到自己身边的。不管是奴隶买卖也好,还是南家的苦肉计。总之,多一点防备总是没有错的。 对此,公孙鞅也表示赞同。只不过白圭对他的态度让他很不解,似乎自己根本就没有得罪这个才见面不久的师弟吧? 问边子白,后者给他的答案让公孙鞅也颇感意外:“你说什么?白圭喜欢芸娘小师妹?” “还被你这个大师兄横刀夺爱了。”边子白很不厚道的补刀。 公孙鞅叫屈道:“可我一直把芸娘当妹妹啊!” “亲妹妹?” “滚蛋,我可没有这么龌蹉。”公孙鞅是真的怒了,这话要是传出去,他似乎只能接收芸娘,可他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有的人说话,是一口唾沫一根钉的主,公孙鞅显然也是这样的人。边子白选择相信:“那你该告诉白圭,这家伙现在是怒火中烧,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梦里都在骂你。” 公孙鞅的出现,别说白圭了,就连边子白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白圭一点机会都没有。芸娘平日里和白圭多说几句,那是因为根本就没有人和她说话,独孤是让人最为难以忍受的磨难。自从公孙鞅出现之后,白圭从唯一,变成了替代品,最后变成了可悲的遗忘品。 这种情况下,白圭将公孙鞅当成情敌也再正当不过。 当白圭小心翼翼的赶着车过来的时候,公孙鞅似乎有点理解他的这个师弟,其实他很想告诉白圭,搞定芸娘根本就没用,多在老师身上下功夫才是正途。虽说王诩和芸娘之间可能有某预订在其中,可芸娘并不是那种很有主见的女人,最后拿主意的还是王诩。 可白圭在王诩眼里的地位,恐怕连他家看家护院的狗都不如啊! 公孙鞅还真是好心,拉过马车的缰绳对白圭说道:“师弟,你可很久没有去老师家里了,今日不妨去老师家走动走动。” 白圭臭着脸,觉得公孙鞅这小白脸不安好心,冷冷道:“你信不过我。” 两人马上就要出城了,在马车上肯定有话要说,而白圭……他脆弱的心脏再一次被公孙鞅这个‘伪君子’给伤害了。因为如果他赶车的话,他们所有的谈话都会被他听到,夺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不说,还要砍断自己报以希望的‘大腿’,双眼如同点燃的烈火,喘着粗气,愤恨地盯着公孙鞅的项上人头。 别怕,白圭真没胆杀人。 公孙鞅叹气道:“师弟你难道不知道师傅去淇山访友了吗?十天半月不会回来。” 一堆刚刚燃起的小火苗,被一泡尿给滋灭了,白圭心头很无奈,随后却是狂喜,哆嗦道:“师兄的意思?” “芸娘一个人在家,总该要有个相熟的人陪吧?” 话到此处,白圭要是还不懂,就该一辈子打光棍。四肢百骸无处不是元气满满,白圭就差跳起来庆祝一番自己的桃花运正式开启:“师兄,你是说……” “我把芸娘当妹妹。”公孙鞅忍着笑,虽说阶层限制了他将白圭当真正的朋友。但白圭的情绪还是感染了他。 “谢师兄,以后但凡师兄吩咐,上刀山下火海,白圭要是皱一下眉头,都不是人养的。”白圭拍着胸脯保证,似乎这一刻,他自信心涨到天际,主角天赋加身也不为过。 目送白圭雀跃的背影,边子白低声笑道:“这小子总算是放心了。” “芸娘的婚事不在她,而在师傅,但愿白圭能让师傅他老人家改变对白师弟的看法吧!” 好吧,边子白觉得白圭的恋爱经历简直就是地狱模式,就王诩那老头的眼光,绝对是这个时代最挑剔的人。甚至可能没有之一。因为他看重的是智慧,这个时代数一数二的智慧。白圭有可能时来运转,拥有大笔财富,也可能运气爆棚,获得高官,成为士大夫阶层中的一员。可就算是再高的地位,再多的财富,恐怕也无法兑换高人一等的智慧。 至于是否要告诉白圭如此艰巨的任务,边子白表示,看白圭这么高兴,还是不忍让他聆听噩耗,算了,开心一天算一天吧! 第042章 公子罃 帝丘是一个大城,可却从来没有经历过王朝国都这样大规模的营建工程,而卫国定都于此也是迫于无奈的选择。 相传三皇五帝的时候,帝丘是黄帝孙子颛顼的封地,后来颛顼继承了帝位之后居住于濮水之阳。按照习惯,山之南,水之北谓之阳。濮阳在濮水的北方,顾名思义,濮阳名字的得来就很简单了。 五帝之一的颛顼死后,埋于濮阳,堆土为丘,于是就有了帝丘的说法。还有很多叫法,比如说商丘、澶州、东郡、楚丘等等。可最出名的还是帝丘。就算是卫国迁都帝丘之后,官方已经将帝丘抹去,改成濮阳,或者卫都。可不管是其他诸侯国,还是卫人自己,都称呼卫国的都城为帝丘。这是源于一种根深蒂固的念头,源于这片土地最伟大的人,三皇五帝之一的——颛顼大帝。 而且颛顼还是‘姬’姓始祖的祖先。卫国的开过君主是姬康叔,他老爹是文王,哥哥是武王,属于根正苗红的顶级贵族。在封卫国之后并没有选择对‘姬’姓有着深厚影响力的帝丘,而是选择了朝歌,商朝的陪都。这还是源于帝丘是个小地方的原因…… 好吧,这话去过大城市的卫人都知道,就算没有去过例如魏国的安邑、齐国的临淄这等雄城的卫人,就算是在卫国故都朝歌的残墙断壁上驻守过的卫国士兵也能分辨出来。帝丘是个不入流的城市。按照周公旦整理的《周礼·考工记》里面记载的内容,王的都有九个城门,方圆9里;诸侯国中公一级别,7里;侯伯子等诸侯国的都城方圆就降到了5里。 东周以后,诸侯已经不怎么听周王的话了,周王室也渐渐的失去了控制诸侯的能力。 可城市规模这东西,不是想要改就能改的,朝歌是商王办公和生活的地方,宫室营建,城市包揽的区域,城中的规模,只能周王城能够媲美。当年卫国捡到了个现成的王城,连修改的想法都没有,修缮一下就当成了都城。可帝丘不一样,就算是有一个颛顼大帝的名头在,可颛顼大帝也就是在帝丘挖了墓而已,再说了,几千年前的城市有什么规模可言? 卫国孱弱的经济根本无力营造出另一个朝歌来,只能将小城一改再改,成为了一个老城套着新城,新城套着王城的尴尬城市。 以至于,城门数量都是错误的。不说城门,连城墙都不直,作为卫公的子孙,公孙鞅每一次出城门都有种一代不如一代的恓惶。 在城门收税的卫兵看到是一辆高头大马的华丽马车,一阵急飞狗跳的驱赶平民,不为贵人打赏几个,而是怕让贵人恼怒,记恨。 “城防如蚁穴,长此以往,卫人以何为庇佑,卫国以何为庇佑?” 中二病患了的公孙鞅,在出城门不久之后,就开始大放厥词。这种话,在卫国朝堂内是红线,是底线,还是无法弥合的伤疤。谁也不敢轻易将这条伤疤揭开,让自己不痛快,让别人也不痛快,让国君也不痛快。 二十郎当岁的公孙鞅还不懂得明哲保身在官场的重要性,面对一个让人束手无策的烂摊子,他着急了。 可以说,公孙鞅已经开始操起了国君的心思。 相反,边子白却心情大好的看着初夏的麦田,天公作美,晴空万里,微风拂面,麦浪沙沙,这时候的帝丘城外的景色是最让人迷恋的,他只是下意识的回答道:“魏国不是一直在保护卫国吗?或许,这种保护能够延续几百年也说不定呢?” 魏国? 边子白得到的回答是一声带着蔑视的冷哼。卫国,魏国,别看读音上一样,根本分不出来。可魏国是什么身份,叛逆,乱臣贼子,和齐国的田氏是一路货色,眼里都是阿堵物的周王,虽说是被高利贷逼急的王。可毕竟还是王啊!他的威仪呢?他作为王的尊严呢? 三家分晋,不过也是近几年的事。可周威列王总不能给点小钱就认下赵、魏、韩三国拥有侯爵,承认其诸侯地位吧? 这三家的势力都是在晋国,一旦承认了赵、魏、韩三国的诸侯地位,等于是告诉他们,你们瓜分晋国寡人认了。 这种恶例一旦敞开,强大的世家一旦发展到了能够取代国君的实力,就可能化家为国,臣子再也没有效忠之心。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齐国的田氏就废除齐康公,进一步获得齐国的统治权,最终在齐康公死后,田氏也完成了化家为国的操作。可以说,没有三家分晋,田氏恐怕还没有敢犯天下众怒取代齐侯的胆量。 当然,田氏的家主田和给周安王年年进贡,周安王对田氏还是很感激的,在一群白眼狼圈子里混,总算遇到个良心好一点的了,能不让他欢喜吗? 可以说,这两件事的发生给所有野心勃勃之辈都展开了一条捷径,通往一国国主的捷径。恐怕很多年后卫国的一个商人吕不韦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资助了秦国公孙异人。 面对这样的一个卫国,公孙鞅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脸色,甩着长袂,手中鞭子在空中抽出一道虚影大吼道:“魏国,虎狼之都,怎么会有好心?” 没有避震的车轱辘,欢快的在坑洼的道路上跳跃着,屁股却颠地快要碎成八瓣了,边子白早就没有俯瞰黄澄澄麦浪的闲情雅致,死死包住车把哀求道: “公孙兄,还请手下留情,小弟实在受不住如此颠簸。” 公孙鞅兴趣缺缺,他这个年纪是张狂的年纪,对于宝马豪车有种超乎本身价值的爱好。他更喜欢风,追逐风的那种感觉:“贤弟,你也太稳了一些吧?”看着边子白如同生死一线的表现,公孙鞅兴致大失。 “公孙兄,还是说一下我的事吧。我们出城不就是说南家的事吗?难道你忘记了。”边子白可怜兮兮的看着公孙鞅。 他真的消受不起这个年代的跑马驰车的感觉,反而是遭罪,感觉自己就像是个面口袋,里面装地都是土豆。大的往下沉,小的往上跳,豪气的感觉没有,但脑仁都快跳出来了却是真实的感受。 “南家啊!”公孙鞅一手拉住缰绳,随后意味深长的拉长了音调,有故意卖关子之嫌:“这家人已经投靠了公子罃。 公子罃? 边子白有点想不起来,这个公子是何来历?他在卫国的这些天,对于卫国的政权还是有所了解的,卫国公子里,公子训的名声最显。同时还有公子恒也有不错的声望,另外就是到处招惹是非喜欢武事的公子歧,可公子罃是何来历,他还真的没有听说过。 可要是没来历,偌大的南氏可不会投靠这个不起眼的公子。 公子,也是诸侯国公之子,可以说是国君的继承人。一个毫不起眼的公子,怎么可能获得卫国数一数二家族的效忠? 本来就很不合理,那么很可能这个公子罃并非是卫国公子。 “不是卫国公子?”边子白自言自语,他也没有试着问,而是自己猜测。 南氏家族的最大生意就是奴隶,而从魏国来的尤其多,那么这个公子罃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是魏国公子?他堂堂大国的公子为什么会让南氏来交好我?” “交好?”公孙鞅忍不住讥讽:“你也太高看你的身份了,我敢保证公子罃根本就不会知道你这么一个人,一切都是南氏所作所为。” “不可能啊!我又帮不上什么忙。明白人都知道,我是要在卫国当官了,卫公礼贤下士,我辈岂能是薄幸寡义之人。”边子白说话滴水不漏,还假模假式的虚空抱拳,仿佛他真的要给卫慎公卖命似的。 仅看公孙鞅脸上的表情,就能知道,他不相信:“得了吧,这话你还是觐见主君的时候说吧!”说完他叹了一口气,沮丧道:“卫国的舞台太小,鞅虽不知贤弟的志向在哪里。可眼下的卫国确实没有办法实现贤弟的志向,就和你说过的那样,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卫国这片洼地,实在不是个好去处。” “公孙兄要离开卫国?” “我怎么这么可能离开卫国?毕竟我还是公族,离开了卫国,什么都不是了。”公孙鞅叹气道:“我的意思是,子白贤弟大才,辅佐卫国都是下策,更何况去投靠南氏?南氏资助贤弟,多半是觉得贤弟有才干。推荐给公子罃。只要贤弟在魏国获得重用,南氏必然会被公子罃更加看重。” 对于公孙鞅离开卫国,边子白是很清楚的,历史上这家伙应该先去了魏国,然后再去秦国。帮助秦孝公嬴渠梁变法成功,一举击败魏国,奠定了秦国的霸业,结局和魏国另外一个名人吴起差不多,得罪了秦国的大部分权贵,最后被杀。 要是边子白的代入是一个神棍,那么他会掐着手指头告诉公孙鞅:“仁兄贵不可言,却不能善终。恐有死无全尸之祸。” 就算公孙鞅武力值偏弱,遇到这样咒骂自己不得好死的神棍,他的武力值也会暴涨,然后将边子白按在地上摩擦到怀疑人生。好在,他们是朋友,至少表面上是。 两人的关系多少有点互相欣赏,站在边子白的立场上,他觉得自己高攀了。公孙鞅的好意再简单不过,边子白对名人多少有点敬畏。王诩这种一开始不知道名头,胡乱得罪,之后知道对方来历,却无法挽回的不算。至于南氏,边子白不是看不起对方,想要让他投靠,估计没那么简单:“公孙兄多虑了,南氏购买的奴隶,我是按照高于市价给的。至于这辆车,南氏昨日送来之后,我回礼了。” 对于边子白的反应,公孙鞅是深感佩服的,但边子白捞钱的速度,恐怕也会让他心惊胆战。 毕竟南氏送来的这辆马车,仅两匹没有杂色的枣红马就价值不菲,起码五金不止。加上一辆装饰豪华的车的价值,对于普通的士大夫都是很靡费的开销了。 可边子白在卫国官场才扑腾了十来天都不到,就已经能够送出和一辆豪华马车等价的回礼,这捞钱的速度,也是没准了。 第043章 酒囊饭袋 公子罃? 魏侯是个博爱的人,他对自己的几个儿子都很喜欢,这导致了魏国后来很大的隐患。不过这是以后的事,眼下公子缓正在积蓄力量,投效他的将领在河西征战,他希望凭借功劳能够让他父亲做出决定。 一个野心勃勃的公子,如果投靠他可能有从龙之功! 这些有用吗? 对很多政客来说,这样的投机收获很大,也是最为理想的效忠人选。虽说失败之后的后果多半是死无葬身之地,可万一要是成功了呢? 可这些对边子白来说都没用。他是一个靠着点亮科技树就能在战国任何一个国家都横着走的妖孽。根本就不需要冒险就能获得的地位,金钱和权势,凭什么让他去用命博?这不合理,也不是一个聪明人该做出的选择。 忽视魏国公子才是他最好的选择。就算是公子罃真的当上了魏侯,到时候只要见识到了边子白的才能,他还得捏着鼻子降贵纡尊来请求边子白能够在魏国出仕,辅佐他成就王霸之业。这是任何一个当权者都会做出选择的决定。求才若渴,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才。事实上,边子白要是做的更过分一点的话,应该表现出对公子缓的不屑,甚至痛骂几句,才符合他的人设。毕竟,野马难驯,可野马也出良驹,这是不争的事实。真要是傻乎乎的见到权贵就投靠,边子白就算是满腹经纶,学贯东西,也不会引起当权者的重视。 至于南氏? 一个在卫国吃里扒外的士大夫家族,公子罃身边的白手套,对边子白来说一点威胁都没有。 让他死去吧! 公孙鞅的提醒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这让他既庆幸又失落。庆幸的是,边子白要比他想象的要聪明,或者说奸猾的多,处于朋友,他似乎看到了边子白能够在任何一个诸侯国混到风生水起;失落就不用说了,源于自己的判断太差,还应征了老师王诩的不屑。 在王诩看来,小狐狸是不需要告诫的。 那个混蛋小子远比他估计要油滑的多,计谋这种东西,表面上看是智慧的产物,可实际上光有智慧是没有用的,还需要一颗谨慎的心脏。 提防任何人,防范任何人,才是一个资深政客该有的生存之道。 关于这一点,他在自己的老朋友吴起的身上体会深刻。吴起就是一个表面上沉寂在权利,欲望,甚至美色的卑鄙家伙。可是他却有一颗时刻都行走在悬崖边上的心。另外,他连对自己都能下得去死手的人,这样的政客,只要获得国君的信任,就能在政坛上大放异彩。 换一句话说,中人之姿的人,只要做事足够谨慎,也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王诩是资深老政客,他是混迹在诸侯争霸阶层的顶级智囊性人才,作为一个卫人,却对卫国这潭浅水毫无兴趣。谁让他的弟子公孙鞅对卫国还抱有希望呢?更让他郁闷的是,公孙鞅这个傻蛋竟然一点都没有学到他身上的优点,却一个劲的奔着道德君子的路数而去。王诩在无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利用边子白这只小狐狸,作为公孙鞅的磨刀石,期望他的这傻徒弟有所改变! 至于他离开帝丘的原因,说是访客,其实去找徒弟了。和公孙鞅这样固执的家伙呆在一起,王诩虽说是当师傅的,他也怕自己的智商被他的这个弟子拉低了。尤其是最近,他想要和人动手的念头也来越多,以前……他只要略施小计,就能阴死对方,人一旦冲动了,说明脑子就不够用了。现如今他一门心思想要动手,足以引起他的重视。他知道,一旦自己动不动就用暴力去解决问题,他的才华正在离他远去。 一个智者最怕什么? 恐怕最大的威胁就是成为一个平庸的人。王诩正是感受到这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威胁,才想起了找子弟的念头。 至于他期望的,弟子如云的场面根本就没有到来。死乞白赖要跟他求学的白圭,是看中的自己的女儿,王诩平日里看着这蠢货,就想要一棍子打死他。公孙鞅就不说了,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帝丘城内公卿家族都有家学,没有人打算跟着他这个在卫公面前说句话都不顶用的糟老头子厮混。就算有人知道王诩可能继承了吴起的兵法,可卫人本来就不尚武,对于兵法的兴趣寥寥。再说了,吴起有兵法吗? 随都知道吴起是一个学了一身儒术的流氓,他先是去了鲁国拜师在曾子的儿子曾申门下,学习儒学。因为孝道的问题,被曾申不喜。之后又去了魏国,拜在子夏的门下求学。试问,孔门倡导的仁义之师,在道德制高点上嘴炮无敌的思想下,怎么就冒出了一个兵法大家?所以,吴起的……兵法很可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所以,很多人对吴起是否写过兵法,持有怀疑的态度。 再说王诩,一直给人是一种老好人的形象。一生仕途似乎都没有参加过战争,恐怕吴起兵法是子虚乌有的存在。没有了兵法,那么求学王诩学什么呢?很憋屈啊!他好像什么都会一点,什么学问都没有发扬光大的机会。 加上王诩选弟子极为苛刻,让他忽然发现,自己继续在帝丘城傻等,有绝学断绝的风险。这让他情何以堪? 于是,拜师者寥寥,无一不是他判定的蠢材,自然也没有资格成为他的门生。 王诩错误的估计了他在士大夫子弟面前的名气,不是说一点都没有,但要说不远千里投入他门下,他想多了。外出寻找弟子似乎成了他唯一的出路,王诩一口老血憋在胸口,站在云梦山巅 憋屈到让他怒目不已的程度:“老子可是当过楚国上卿的啊!为什么找个看得顺眼的弟子这么难?” 他可不知道自己的傻徒弟还在帝丘城内傻呼呼地为自己的才学不足而担忧,公孙鞅的才能要说不足,卫国朝堂之上岂不是都是酒囊饭袋? 虽说这是实话,可问题是公孙鞅的问题不在于才能不足,而在于他的性格,他没有找到自己坚持的方向。 而且这个傻蛋还不认可老师王诩‘变通’的思想,认为这是捷径,捷径就是偷懒,不该是正经人该做的事情。 每每想起这些,王诩都有清理门户的念头。 好在他们分开了,至少不用互相看不顺眼了。 回城之后,公孙鞅原本执意要驾车送边子白回家,可是被他拒绝了。边子白多骄傲的一个人啊! 这家伙心说就两条街的距离,他还不信了,自己连两头畜生都对付不了。 好家伙,别看驯服的马匹性格很温顺,可让边子白习惯了油门刹车的家伙驾驶这等原始的交通工具,难如登天。累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在街坊的帮忙下,让两头畜生消停,下车之后,边子白的小脸煞白,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气的。 走进食肆的临街大门,差点让他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指着食肆里七倒八歪的案几,怒不可赦道:“那个不开眼的混蛋来捣乱?” 果儿,朵儿瘦弱的身体一阵颤栗,惊恐地看着怒气冲冲的边子白,好在小哥哥属性爆发,对小萝莉来说,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中记忆尤深的恐怕就是‘容嬷嬷’这等丑恶的嘴脸,至于边子白? 就算是发怒的时候,也不会吓到两个人见人爱的萝莉。 果儿胆子大一点,手中拿着麻布浑然不知,举起来,似乎要攥拳头:“刚才来了一个络腮胡子的大叔,个字很高,也很壮,比爹爹都要壮。大娘很生气,用东西砸他,后来大叔就逃了。大娘出门买东西去了,她说给果儿和朵儿买布料做新衣服。” 小家伙一看就不是持家的主,家里都乱这样,还有心思乐呵呵的等着穿新衣服。 至于那个络腮胡子的大叔,边子白不用猜就知道是苟变这混蛋。这家伙如同着魔一样,一下子就迷恋上了路姬,说是发春,仿佛也说不过去。因为苟变是路姬以前酒肆的常客,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的关系,怎么就以前没有看出苟变会路姬有意思呢? 难不成是因为边子白? 这话连他都不信,苟变是什么性格?这是个硬地如同石头一样臭脾气的人,让他低头,比杀了他都难。再者就是边子白可能入仕,不少人都眼巴巴地想要投靠他。可苟变不会,他根本就不需要边子白这样的靠山,他的靠山是卫国的相国——子思。 要说巴结,也不挨边。更让人不解的是,苟变重新被苟大爷招入芶家了,作为苟家最重要的继承人来培养。之前赶出家门的戏码仿佛被老头子给忘记了,问题并不是出在苟大爷的身上,也不是苟变。而是苟变的几个兄弟。 老大苟变,被子思相国看重,最有希望改换门庭。 老二,播种机器,酒囊饭袋。 老三,播种机器,酒囊饭袋…… 闲暇的时候,连边子白这等外人似乎也琢磨起苟大爷悲惨的人生,老头子颤颤巍巍地站在宗祠的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老泪纵横,凄厉的怒吼:“老天爷啊!苟家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第044章 苟恶霸 别看苟变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可这家伙在女人和孩子面前就是个摆设,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有后虐狂似的挨打也会笑。但也最多顶撞几句,从来没有还手的时候。 边子白眼珠子滴溜乱转,忽然笑着对赵果笑道:“别看那个叔叔就是个子很高,很没用的,以后他来,你们就用棒子揍他!” 果儿跃跃欲试的表示:“帮大娘一起揍他!” 朵儿却担心起来:“少主,万一他打我们怎么办?” 边子白哈哈笑道:“他不敢,再说了,你们爹爹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叫上你们的爹爹一起揍他!” 孩子毕竟是孩子,边子白并非是试探两个小女孩和赵武之间的关系,但是有机会的时候他还是会查看一番。是不经意的举动,才能给他最大的收获。从果儿和朵儿的表现来看,这两孩子应该是赵武亲生的,对亲爹有着一种迷之自信。 朵儿还是很担心,营养不良的脸上惊骇之色更加让人怜惜。好在还有爹爹,赵武。在小孩子的眼中,父亲是最伟大的人,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这一点,小萝莉朵儿也不例外,而果儿更加爱兴奋地幻想着拿着棍子抽打猥琐怪蜀黍的场面。 边子白摸着小家伙的脑袋,感慨道:“你太暴力了,要像妹妹学习,你看果儿多乖巧。” 果儿? 被摸头的可是果儿啊!她郁闷的耷拉着眼皮子,心说:“又被主人认错了。” 而被‘污蔑’的赵朵也不解释。 “你们的爹爹呢?” “在后院呢。”朵儿乖巧道,她如同一只小鹿一样,处处显露着卖萌的无害,就算是被认错也从来是一副认命的样子。都说双生子,性格不同,恐怕这对姐妹也是如此吧! 自从苟变对路姬有了非分之想的念头之后,他在全家人眼中就是个不受欢迎的家伙。路姬如此,边子白更是如此。尤其是这家伙到处造谣,说边子白是阳城君的遗孤,这就更加让人讨厌了。就算苟变原本的想法是好的。 可这种好心,边子白不需要。所以,他继路姬之后,又一个厌恶苟变的主人。 而在边子白的家中,主人就两个,一个是路姬,这就不用说了,名义上边子白的姐姐,却没有血缘关系;其次就是边子白。自从边子白展现了他的能力之后,家里的做主的人已经从路姬变成了边子白。 来到后院,空气中弥漫着些许淡淡的酒香。这是酒肆歇业之后也无法驱赶的味道,就算是能够除去,边子白也不会多事。反正酒味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味道,有时候还能给人一种舒爽的快感,何乐而不为呢? 而赵武呢? 堂堂一个八尺出头的大汉,竟然很没出息的围着酒缸转悠,一边转悠,一边还在空气中嗅着那一丝丝酒味。这是本性的流露,吃饱了饭,就想着喝酒。这样的人不是没有,而且很多,在军队中尤其多。此时的赵武,就如同一只嗅到了鱼腥的老猫,围着灶台瞎**乱转,尾巴来回摆动的急不可耐的模样,让人好笑。 就算是一个再糟糕的当权者,也不会选择一个身上到处是毛病的家伙当间谍,这种人是最难控制的,同时粗鲁的性格也最容易被蛊惑。 从本质上来说,边子白还不相信自己值当让南氏派遣金牌卧底到他身边。尤其是拖家带口的间谍。这种人一般都是死间,用在卫公身上或许还说得过去,卫国的公子估计也就少数几人有这资格。而边子白,很遗憾,他的价格在南氏的眼中恐怕还没有死奸的价值高。第一流的游侠死间,有名有姓的就那么几个,耗费的财物是一个一流世家都难以承受的。雇佣者身份,人品也需要获得认可,可以说,死间游侠绝对不是南氏所能找懒得起的终端力量。 不算边子白看不起南氏,就南氏附会公子缓的行径,几乎就难以获得游侠的认可。更不要说,南氏的主业在仁人义士眼中是最下等的营生。 钱多也不稀罕。 这个时代的游侠就是这么任性,要离、聂政,专褚,那个不是一等一的好汉。给钱就杀人,那是羞辱他们。 边子白之所以提防着赵武,更多的原因是怕南氏手里还捏着赵武的家人。这才是致命的东西,亲不亲,一家人。为了妻儿杀人的武夫多的是,也不会少他赵武一个。 “赵武你在找什么?” 赵武回头吓了一跳,眼神尴尬地左顾右盼,他能说自己的酒虫醒了,到处蛊惑他找酒喝? 就算是在秦国的时候,赵武也还没有混到顿顿有酒喝的阶层。实际上,他喝酒的机会少的可怜,于是鼻子一闻到了酒味就就忍不住想要喝个痛快。为了喝酒,他还打过上司,这样的刺头,在军队中能混得好才是怪事。 好在秦国的军队军纪真不怎么样。 或许后世传言的秦军最注重军纪,战斗力爆棚,兵锋所指,推山填海般无所不催,成为整个封建时代最为耀眼的军队,也是第一等的强军。可实际上,战国初期的秦军战斗力并不强,论单兵实力,秦军在六国之中都是第一等的,秦人高大,而且性格豪放,生存环境恶劣造成了他们比中原诸国国人更加强壮的体魄。身体上的优势,从来没有转化为战力。 可要说战国初年秦国的战绩,距离丧权辱国也就一步之遥。河西之地被魏国占领不说,还被攻破了都城。好在秦人性格执拗,说什么也不投降,打不过就跑,休息过后回头继续打,但还是输的很惨……丢人丢大发了。穆公时代的辉煌早就不在,加上义渠和魏国的威胁,秦军一直在疲于奔命,甚至还因为战事不利而迁了四次都。 只要在河西继续纠缠下去,秦军有可能被耗尽最后的一点国力,濒临覆灭的危险。 一个国家,没有三月之军粮,还整日发动几十万大军的战争。 没错,小仗秦国是一直在赢,连强大的魏国也是输多赢少,可大战的却每次都输。持续高强度消耗的秦军,注定要被历史的尘埃覆灭。 直到有一个人出现在秦国的朝堂上,而这个叫公孙鞅,入秦之后叫卫鞅的年轻人还幻想着在卫国干出一番事业来呢。 秦人耿直,但也要看情况,赵武期期艾艾地表示,他正在很认真的在巡视院子。 边子白一阵鄙视,说道:“酒缸里的残酒不喝也是倒掉的,不然新酒倒入会酸。你要是想喝就喝,不用遮遮掩掩。” 没想到赵武还一身的怨气,掀开酒缸的盖子抱怨:“都倒掉了,好东西就糟蹋了。”按理说,做家奴对主家的财物珍惜,边子白应该高兴,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再说了,他那次喝的酒不是酸的?好酒佳酿也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够享用的好不好? 酒是稀缺的商品,别看每个城邑都有酒市,可无论哪家酒坊的产出都不多。加上酿酒要浪费很多粮食,这对粮食产量一直维持在很低水平的农业是很大的负担。诸侯国的君主们也不得不下令严格酿酒的数量。 卫国也是如此。 原本酒肆是路姬最大,也是最后的依仗,可如今恐怕再也没有了。想到这些,边子白就对苟变这家伙牙痒痒。他就算是将来做饭店生意,卖不卖酒,对生意的火爆程度影响也很大啊! “主……人,难道有难言之处?”赵武对成为家奴的身份还是不太习惯,至少一口‘主人’叫起来还不太利索。 边子白叹气道:“以前家里是能卖酒的,一个月就三瓮酒的份额。让你吃一些也不打紧。可惜被一个人给破坏了。” “是谁!某锤死他!” 赵武似乎完全忘记了他悲惨的俘虏营生涯,就吃了两顿饱饭,似乎又开始自信满满起来。 对此边子白也不在乎,他更在意的是苟变和赵武比起来,拳脚上那个强一些?他是故意的,赵武恐怕也有表现的打算,所以表现的欲望很强烈:“苟家的大少爷,苟变。就是经常来家里闹事的那个傻大个。仗着家里和国相子思有关系,在城内为所欲为。不过在帝丘城没人敢招惹他,他手上的拳脚不弱。” “那是他没有遇到某的铁拳。”话说到这个份上,赵武还不明白就是傻子。 任何一个人都有价值,但是他需要将自己的价值展现出来,才能获得他人的认可。赵武或许身手不错,但在没有直观比较的前提下,边子白是不相信传言和错觉的,太容易出错了。 净街虎,苟变! 帝丘三害之首。 而作为当事人,苟变还未知味觉地死皮赖脸地跟在路姬身后,流连在帝丘城内的闹市。 第045章 不经念叨 在边子白的印象里,帝丘城内有两个人不经念叨,一个是死太监丁祇,另外一个就是新任丐帮帮主苟变了。 说死太监丁祇,这本该是躲在宫殿里服侍卫公的宦官,却掌握了卫公对外收集消息的情报头子,谁也不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在自己身边安插一个密探。密探的身份可能是庖厨、也可能是侍女、甚至是后院里的小妾,看门的,拉车的,清理马厩的糟老头,让人防不胜防。 至于苟变……似乎这家伙丢官之后,在街头晃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习惯了邋遢,不修边幅的倒霉将军,越来越像是帝丘城内游手好闲的混混头子。因为任何一个混混都知道,这家伙武艺很高,关键是很不好惹,后台太硬扎。 被国相子思看重之后,苟变身上就贴上了一个奇怪的标签——本土派。 卫国的政坛,总的来分有三个派系:亲魏派,本土派,还有就是骑墙派。 反正最后一个派系是老好人,软骨头,没有主见,谁强大就跟谁混的跟班喽啰。几个派系之中,最强大的恐怕就是本土派系了,国相子思执政超过十五年,他在卫国拥有根深蒂固的关系网络。他也是最大的派系领袖。 亲魏派的表面首领是看似是南氏一族,可实际上,另有其人。 可以说,眼下推导卫国政坛的力量是本土派。而本土派最大的政治愿望就是卫国拥有独资自主的政治环境和疆域。国政归于卫人管理。表面上看,这没什么,可暗地里,暗潮涌动。别以为魏国将卫国当成最亲近的小弟,卫国被欺负了就有魏国帮忙出头。 可实际上呢?想要吞并卫国的心思昭然若揭。之所以没有行动是因为三家分晋的时间太短,魏国真正获得诸侯地位,被列国承认的诸侯地位的时间只有短短数年。 韩国和赵国的情况同样如此。 可以预见,一旦时机成熟,卫国将从附属国,再变成魏国的县郡不过是时间问题。苟变是相国子思的希望。卫国只有拥有能够足够自保的军队,才能免于被魏国吞并的结局。历史上,卫国别看一直保留到了秦朝二世,也就是胡亥当皇帝的年代,表面上看至少还有二百多年的延续时间。可实际上,用不了二十年,卫国的疆域将缩小到让卫公不得不称臣的地步。只有剩下一个卫都——帝丘。 只有一个城邑的卫国,甚至比不上有权有势的封君。更不要说拥有诸侯的尊严了。 魏国在吞并卫国几十座城之后,之所以留给卫国一座都城,意思很简单,就是告诉卫公,魏国没有灭绝卫国宗庙的打算,但是想要壮大,别做梦了。另外一个原因就是秦国出手了,很奇怪秦国竟然在和魏国打生打死的时候,还能帮着卫国复国。避免了卫国被魏国吞并的惨剧发生。 不过这些都是二十年后发生的事,卫公自降身份为卫侯,等于宣告卫国覆灭,彻底沦落为魏国的封君。 作为本土派的领袖人物,国相子思的立场很简单,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增加卫国的国力;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增强卫国的军力;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培植卫国的人才。这也是为什么苟变能入子思眼的原因,卫人不需要将军,因为他们不愿意打仗,但卫国需要将军,卫国需要自保。 即便苟变的才能根本不足以担任卫国自保的重任,但这是眼下卫国能够获得战争眼光最好的将军了。不拘一格的提拔人才,成为子思这几年执政的重中之重。苟变被他看重,相比之下,身份如迷一样的边子白也会被他看重。这也是为什么苟变会找路姬越来越勤快的原因之一。 他希望将边子白拉倒船上,拉倒和他一条船上。 唯一让苟变心里头没底的就是,边子白不是卫人,对卫国没有丝毫的认同感和荣誉心。但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因为他无可救药的迷恋上了路姬,而边子白注定是他的小舅子。外戚的关系虽说不如本族来的可靠,但也是一荣俱荣的关系,相信以边子白的才智,会看透这一切。 自信最终能够抱得美人归的苟变,提着一条半人高的大鱼,喜滋滋地堵在了路姬的门口。 果儿如同示警的大白鹅,扑腾着从门槛上跳起来,往后院跑去。 “坏蜀黍又来了!” 后院,一家人休憩的温煦场面顷刻被打破。路姬咬碎银牙,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之后,从水缸后面摸出一根木棍。这时候果儿朵儿都是一脸紧张,跟着她们的爹爹赵武从后院来到了前厅。 仅仅是第一眼,赵武轻视的眼神就凝重了起来。他感受到了苟变身上浓厚的血气,这不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磨练的杀气,而是长年累月练武早就得身体底子。脚步看似凌乱,却只有快慢之分,却没有长短之较。如果有好事者去用尺子比划赵武的脚步的话,每一步都似乎丈量过似的,不差一分。 “你就是苟恶霸!” 赵武眯起眼睛,仿佛轻视对手一般的怠慢。可苟变仿佛被野兽盯上似的警觉起来,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这才开始打量起来眼前这个比他个头稍微矮一点的汉子,一口秦国口音。随后又看了一眼跟在赵武身后的两个小萝莉,苟变笑了:“你就是那个在奴市被小白买下来的奴隶?难道你的主子没有告诉你,作为一个奴隶面对贵客的待客之道吗?” 苟变气势如虹,这是帝丘,是卫国的国都,他就算是已经丢官了,本乡本土的地方会怕一个秦国人? 说出去让人笑话。 尤其是警觉到赵武称呼他的口气好像不太对劲,什么叫‘苟恶霸’,他叫苟变。是芶家的大少爷,街面上给面子一点就叫他‘苟司马’,调侃一些就称呼一句‘苟将军’。苟变没有多少架子,都会笑着点头答应下来。 可是‘苟恶霸’是什么叫法。他怎么就成恶霸了? 这让苟变百思不得其解,看了一眼赵武,脑子里就一个判断,对方的脑子不好使,估计是傻子:“叫你的主人来,一个奴隶,在街面上叫嚣,简直给你主人丢脸。” “主人来也是怎么说话,怎么了?”边子白没找到顺手的武器,他不喜欢舞刀弄剑,再说了,就他的体格就算是宝剑在手,面对苟变这样的武夫也没有丝毫的安全感。反正死活都是打不过,干脆就不动手,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小白,你不懂我的苦心。”苟变痛心疾首。 边子白恨得牙痒痒,道:“这些日子你整天在外造谣我的身份,都没有找到机会,好家伙,你还敢来堵门。真不知掉死字什么写,赵武,别愣着了,还不动手!” “慢着!”苟变大叫一声,然后慢腾腾的将带来的鲤鱼挂在了廊檐下,才满意地点头,随口嘱咐了一句:“这鱼头熬汤最为美味,脍鱼要醯和肉酱,能切碎一些,尽量切碎一些。” 苟变真不见外,丝毫没有将自己当成外人。 在他看来,赵武不过是一个秦军的小卒子,在奴隶队伍之中,怎么可能有领兵的将领?他一个将军,怎么会怕一个小卒子的挑衅。 被轻视的赵武恨的牙痒痒。 被当成自家小舅子的边子白恨的牙痒痒。 最后一个出门,听到了苟变完全将她当成自家媳妇的路姬更是恨的牙痒痒! 边家上下都让苟变撩拨的怒火中烧,恨不得一巴掌扇死着混蛋。 第046章 百人将 苟变的身份首先是芶家的大少爷,其次才是卫国帝丘城的前司马,至于将军的称呼,不过是街头的嬉闹,做不了准。按照纨绔之弟的争斗法则,动手之前,互通姓名家世是最粗浅不过的规矩。算不上礼仪,不过是一些年轻人的好面子的排场而已。 苟变抬手撑拳,撩起蔽膝塞进腰带之中,眼神却往下落三分,盯着赵武的脚步,开口道:“苟变,前帝丘兵司马。小子,别以为你个头比我矮一点,但绝对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动手之后,就别怪我欺负你。” 不得不说,苟变一开口,气势就累积起来。至少学了七分世家子弟的气度,摆身份,亮实力,就是让对方忌惮,动手之后畏首畏尾,他获胜的机会就会大很多。就算是苟变生性邋遢,可毕竟被芶家重新接纳了回去。伺候他起居的下人总该有一个,不用自己洗衣,甚至连穿衣都有人帮着,他自然不会看上去和几天前的烂酒鬼联系到一起。相反,赵武离开奴市不过一天,就算是清洗过身体,但穿着不太合适的旧衣服,显得不伦不类。比苟变差远了,虽说两人的长相都是野兽派的代表,可人靠衣装马靠鞍,外表让苟变获得了不小的优势。 可惜他遇到的是赵武,一个不善言辞的关中大汉,开口就一句话: “秦军蓝田大营中军百人将,赵武。” 说话间,让人难以想象的竟然冒出如同千军万马的萧杀之气。 尤其是秦军蓝田大营中军百人将的身份,更是让苟变措手不及。 开什么玩笑? 秦军精锐的百人将? 什么时候也被卖到俘虏营里面,成了奴隶。这不可能。苟变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此,一个百人将,难道秦军难道就没有赎回去吗?战争中的俘虏,都可以用粮食,牲口,甚至金钱来赎买。 就算是两个死敌国家也是如此,尤其是对士族,更不会用如此手段故意羞辱对方。 “不可能!”苟变大喊道:“你怎么可能是百人将?等会儿,唉唉……你怎么就动手了?” 苟变心头大急,可赵武的拳头已经破风而至,不得已,苟变只能低头躲闪,转身腾挪之后,踢出一脚,双方顿时你来我往斗在一处。 四周都是叫好声,基本上都是支持苟变的声音。倒不是苟变这家伙人缘好,而是赵武是秦国人,在卫都,卫人没有理由去支持一个外乡人,而放着本地的壮士视而不见。 “苟将军威武!” “苟将军霸气!” 反倒是苟变试探过后的手动心头越来越惊,他恐怕要输。赵武的拳头势大力沉,却没有多少变化,都是直来直去的手段,不如他的花哨。可效果极佳,都是战场上最有效的攻击手段。每一次躲过赵武的攻击,都让苟变暗暗后怕。 这家伙太阴险了,让他一身手段根本就没有施展的空间就不说了。还逼迫他招式被打断,别扭的难以言表。 原因很简单,苟变将赵武看成比试的对象,而赵武将苟变当成了战场上的敌人,两人出手的目的不同。苟变是点到为止,赵武首要目标就是让苟变失去反抗能力。双方一来我往的交手,却很少能够碰到对方的身体。如果拖延下去,对于赵武是非常不利的,他在战俘营被关押了至少一个多月,体力和身体都已经是极度虚弱的程度。高强度的交手,时间一长,他的体力肯定会跟不上。 但赵武根本就没有显露出着急的心思,依然毫无破绽,他的选择只有一个,攻击,攻击,继续攻击。 又是跳,又是躲闪,长年练武的苟变也感觉双腿似乎有些沉重,这是他体系迅速消耗的征兆。 可为什么赵武没有任何反应? 一张面具式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就像是木讷的秦人一样,面对生死,如同是赶赴一场最简单不过的聚会一样。这样的军队是让人恐惧的,这样的军人也是让人恐惧的。 不知不觉之间,苟变的行动有点凌乱了起来。但他还有点底气,那就是他没有性命之忧。赵武根本就不敢下手杀他,不管赵武是否是南家的弃子都一样。而站在边子白的立场上,更没有杀他的理由。 或许边子白对他心中不满,这一点苟变倒是看得很透。 他将一个猜测的毫无根据的结果强加在边子白的头上,不仅仅是边子白了,任何一个被如此‘陷害’的人都不会高兴。就算苟变的本意是好心,可事到如今,苟变也知道了他的好心似乎办了坏事。在卫国,边子白能够轻而易举的获得卫公的注意;他自然也能在齐国,获得齐侯的注意;在魏国、楚国、赵国都是如此。 应征了一句话,有才华的人,走到任何一个地方都能收到发现。 之所以没有收到发现,那是他本事还不够大。 这无关于出身,无关于品德,无关于性格…… 就像吴起,他能够带领两万鲁国军队,将十万齐军打的落花流水,丢盔弃甲。要不是没有接应,断了补给,鲁国的当权者也不喜欢他,担心他带着军队叛变,他甚至能够在十年内将齐国磨死;杀妻杀子的吴起在离开鲁国之后,在魏国一样受到重用。因为吴起对于魏国给予的官职太小,让他看不上,又去了楚国…… 虽说,边子白的才华不可能像吴起那么妖孽。可边子白才只有十五六岁,这样年纪就能崭露头角,功成名就似乎对他来说并不难。 一愣神的功夫,苟变敏锐的感觉到似乎双腿之间有一股子冷风,下意识的就地一滚,就看到一道残影掠过,苟变吓地脸都绿了。这招数粗俗的叫法是‘撩阴腿’,男人要是中招,很可能丈夫变公公。苟变大好的年华,正是食之滋味的年纪,可不敢葬送自己的幸福。赵武也许没有杀他的打算,可绝对有废了他的念头。在地上接连滚动躲闪的苟变,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跳起来,飞快的和赵武拉开了距离,气急败坏的叫骂道:“混蛋,你往哪儿踢呢?” “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你大小也是个百人将,下手却如此下作,不当人子!” 赵武有点转不过弯来,直不愣邓开口:“战场交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难道留着机会给敌人杀死吗?蠢蛋!” “君子坦荡荡,你如此阴险,还敢狡辩?” 苟变差点被废掉子孙根,哪里还能冷静下来,气的跳脚,却对赵武有点无可奈何。这家伙的体力似乎所剩无几,可意志力让人无解。秦军一度穷到夜晚只能一队人拥挤在一起,将各自的战袍脱下来盖在一起的地步。更不要说工艺精湛的武器,更是秦军不敢想象的奢望。这样的秦军却拥有旺盛的战斗力,并在春秋时期奠定了霸主的地位,不得不说,秦军的意志力和忍耐力在各国都是第一等的存在。 说起来苟变内心也大为惊恐,难道上过战场的人都如此疯狂? 赵武忍饥挨饿都好几个月了,身体能够保留往日巅峰时期的一半已经是不错了。可就是这一半的体力,让苟变吃足了苦头。 赵武皱眉道:“还打不打!” “打个屁!” 苟变差点落下个跟丁祇进宫的命,怎么能平静下来? 尤其是看到赵武的两个女儿一个劲地高喊:“爹爹威武!” 苟变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帮混蛋,一个比一个猥琐,他堂堂君子,感情是白瞎了自己的一腔热情。跳着脚一溜烟的功夫就跑的无隐无踪。 云楼楼顶的平台上,这座帝丘城内最高的建筑的主人子思越过两条街,将苟变和赵武的比斗竟收眼底。可惜他不懂搏杀,从骨子里他是一个文人,而他身后半个身体的位置站着一个浑身都罩在斗篷之中的人,唯独让人不安的是那双如同毒蛇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苟变。 子思扭头问道:“阿蒙,有没有问题。” “从赵武的架势来看,是秦军的手段。可惜苟变这家伙不成器,好几次都有机会,因为怕受伤而放弃了进攻的良机。才导致越来越被动。要是一开始就下死手,躺在地上的或许就是赵武了。”阿蒙似乎在点评。 子思笑道:“苟变是你的徒弟,难道你就如此坐视不理。” “算了,离开了朝堂,还有那么多心思干什么?”阿蒙的声音嘶哑,却透露着异常的骄傲:“也不知道那个姓变得小子到底碰到了什么好运,能赵武这样的热。” “你毕竟是苟变的师傅!”子思似乎还想要劝解几句。 阿蒙冷冷道:“我是一个废人,是行走在人世间的孤魂野鬼,也不敢在人前露面,更何况是在熟悉的弟子面前?”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叹气道:“再说了,我已经没有能够教授他的东西了。他接下来需要学的是在战场上的搏杀,这些我教不了他,只能等他经历生死,才会有所突破。可惜某不精通兵法,要是懂兵法,苟变似乎会更好一点。帝丘城内,估计也就王诩这老家伙有些手段。” 说不懂兵法是和兵法大家相比,阿蒙是骄傲的,他希望自己教出来的弟子是一流的人才,而不是一个勉强能用的庸才。 说到王诩,子思的心情更糟糕了,这是一个生冷不忌的老家伙:“算了,这老家伙的脾气你又不会不知道,他只教自己看得上的弟子。至于苟变……恐怕机缘未到吧!” 第047章 苟司马的节操 苟变逃了! 很没有气节的面对一个家奴,竟然撒开腿,一溜烟地消失在了街头的拐角。 更让人吃惊的是,苟变的逃跑并没有让看热闹的卫人沮丧。反而高声大喊,让苟变回来。他们喜欢看热闹,喜欢看熟悉的人倒霉,更喜欢看熟悉的人在他们眼目前倒血霉。 苟变气地哇哇大叫,却根本不去理会。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街头国人,越搭理他们,他们就越兴奋。 可这家伙跑了一阵,似乎又觉得不对劲,他不是来打架的。扶着街边的墙头,苟变汗水止不住的流淌着,却眼神却直勾勾地呆滞,他得捋一捋:“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苟变自言自语的样子,根本就看不出来他刚才还丢脸来着。反倒是像一个大忙人,忙的如同陀螺一样,脑子一片空白的劳累。忽然,他猛地用脑袋撞墙,懊恼道:“该死的,我把正事给忘记了,怎么办?” 在农村生活过的熊孩子都有过类似的经历,调皮捣蛋的闹腾,各种鸡飞狗跳的热闹。可当熊孩子被恶狗追了半里路之后,他会幡然醒悟,有些动物他怼不过啊! 认怂? 不可能的。 苟变为难起来,赵武这家伙下手真的没轻没重,撩起手臂,青一块,红一块的,恐怕今晚要有罪受了。不过,赵武应该也不好受,苟变心说:“耶耶的拳头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可要是让他再和赵武打一架,苟变说什么也不愿意。 试探的手段都已经用过了,至少在他看来赵武这个人没问题。他也相信自己不会比赵武差,可问题是,赵武动手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找人拼命的架势,真要在要害上来上那么一下,对他来说,简直无法忍受。 可任务是国相子思交代他的啊!他敢阳奉阴违回去交差吗?苟变想了想,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话,兵不厌诈。太有道理了,这家伙没心没肺的笑起来,忽然之间,很想给自己的智慧点个赞。 “耶耶去快一点,估计边子白这小子还反应过来!就把话撂下了,到时候是走是留主动权在耶耶手里。哈哈,太有才了!” 苟变扭头快跑,站在云楼顶楼的阿蒙看到自己的弟子傻乎乎的又一次回去了,顿时脸色变得阴沉起来:“蠢蛋。” 当师父自然知道子弟的秉性,丢三落四的毛病估计又犯病了。老头子气的牙疼,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白,我又来了!” 边子白一脑门的官司,他还没有进门,站在大街上询问了一下赵武身体,他可是亲眼看到几次势大力沉的拳头互伤的场面。赵武很强,苟变也不是吃素的啊!这家伙要是一点本事都没有,怎么可能被子思看重?可边子白哪里知道,苟变这家伙大大咧咧的像是个大侠,实际上,是个关系户。好在赵武的身体并无大碍,都是皮肉伤,疼几天就会消除。对于经常在战场搏命的赵武来说,这点痛就和吃饭睡觉似的,根本算不了什么。 边子白嘴角微微扬起,问苟变:“你不是逃跑了吗?” “谁逃跑了,谁逃跑了? 说起逃跑,苟变脸色突然变了,咋咋呼呼的开始反驳。眼睛的余光看到了赵武再一次出现在了他下首的位置,这是要堵他?苟变顿时慌了,摆手道:“不打了,不打了。我和你主人都是街坊朋友,亲不亲乡里人,你就不懂一点手下留情吗?至于像是生死仇敌似的,下死手吗?” 赵武看向了边子白,后者示意让他先回去。而边子白拦在门口,站在门槛上,虽说不礼貌,可谁让苟变这混蛋比他高太多了,而他的身高还没有长全,仰着头和他说话,边子白怕被自己的唾沫呛着:“说吧,来干什么来了。我可告诉你,别想着在赖在我家吃饭,我姐可不喜欢你。你就心里头没有点数吗?我姐喜欢什么样子的人,总不至于让我来教你吧?至少捯饬的利索一点,总不过分吧!” “兄弟你可不知道啊!你姐……唉……” “怎么了?”边子白挺好奇,对美女他有亲近之感,可不是什么美女都要占为己有。路姬对他有恩,他对路姬……说什么也敬重不起来。可能是俩人的关系让他感觉很舒适,苟变也是如此,给他一种很舒适的感觉。路姬给他的舒适是从容,似乎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着急上火,而苟变,这是个倒霉蛋。一个距离成功还有点距离的人,需要一个可以让他得到内心安慰的人,这个人最好是一个倒霉蛋,一个能够让他产生成就感的倒霉蛋。苟变在帝丘城颇具喜感的倒霉经历,很适合成为失意者亲近的盟友。 更让人捧腹的是,苟变还是一个快乐的倒霉蛋。他是一个能够随时随地都能找到乐子的家伙,沮丧的时候不多。最近多了起来,主要还是路姬的原因。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女人还会耍小心眼? 苟变就是这么一个操蛋的家伙,到处惹事,却让人狠不起来。所以,边子白对苟变在外对他造谣很不满。可真要说恨,却说不上来。他之所以怂恿苟变,更多的原因是心底的恶趣味,他就是喜欢看苟变被路姬打击的如同落水的猫咪,一脸无助的表情。 苟变踅摸了一阵,沮丧道:“你姐喜欢小白脸。”比划了一下,似乎还意犹未尽,解释道:“就像你说话本里头的西门庆那样的人。” “苟变,你说什么……” 如同大半夜里铜锣开道一般突兀,边子白猛回头,看到路姬在他身后,咬碎银牙的神气样子,却依然美的不要不要的。 可接下来,他捂着耳朵惨叫起来:“姐,我们说你好呢?没说坏话,真的没有。” “信你真见鬼了。”路姬愤恨不已,她后悔自己眼瞎,找来这么个闹腾的货错认了弟弟。 至于苟变,已经被一脚踢倒在地,有时候,连边子白都赞叹,苟变这家伙太会来事了,装的那么像,配合到天衣无缝的程度,如果这都不是真爱,还有什么爱情可以去相信? 苟变可不这么想,他每次都想漂亮的躲过去,可总是慢一拍,这让他很郁闷。而且路姬的拳脚功夫似乎比他强,每次都能让他疼的眼冒金星,躺在地上装高冷一阵。可疼过之后,似乎从来没有过后遗症。 一个时辰之后,苟变坐在了饭桌边上,他又一次靠着无耻,蹭饭成功。 是个主人都受不了一个八尺大汉躺在门口大街上哀嚎的惨样。路姬心一软,让他来饭堂里坐一会儿,别在外丢人现眼,苟变就嗖的一下就坐在饭堂主人用饭的桌子边上,屁股像是长在蒲团上似的,在吃饭之前,愣是没有挪过窝。 “你功夫不错,可惜没有见过血。交手的时候,我有三次机会杀你。” “比试怎么会下死手?我那是让着你,要不然三招之内,你必定倒在地上吐血!” “痴人说梦!” “我这是心有仁慈懂不懂,老秦人太野蛮,不懂仁者无敌!” “要不先去练练手?” “练练就练练,不过等明天吧,我怕到时候把你晚饭打吐了,让你挨饿。” …… 赵武和苟变依然不对付,或许赵武看苟变有点顺眼多说了几句。毕竟苟变的实力不弱,能和他打上一阵,不落下风。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妇人之仁。 “你们两个消停一点,吃饭。” 路姬是家里的家长,她说自己最大,没人敢反驳。掀开砂锅的一霎那,一团白雾袅袅升起,顷刻间鲜香四溢。苟变飞快的盛了一碗汤之后,还给自己加了几块豆腐,这才美美的喝起来。边子白随口问道:“对了,苟变,你今天来就为了送鱼?” 苟变手一抖,懊恼道:“差点忘了大事。” 边子白一阵无语,这家伙的大事到底有多重要,很让人怀疑啊!打架的时候不说,之后还不说,要不是边子白在吃饭的时候多嘴问了一句,苟变这家伙能够把大事当成秘密来守护。三两天后,忘了个干净。 苟变可没有这等深思的思维,他神神叨叨道:“小白,你还不知道南氏的厉害吧?这家人很难缠。” “什么意思?”这是他第二次听到有人让他当心南氏。 可他似乎从南氏哪里得到一辆可能有南氏家族徽记的马车之外,根本就没有丝毫利益可言。为什么南氏会盯上他? 此时,他对南氏的厌恶也根深了:“难不成他还想要卖了我不成?” 苟变随之一愣,却苦笑道:“差不多吧!” 第048章 大卫第一家族 吃饱喝足之后的苟变,看了一眼面如寒霜的路姬,再瞄了一眼跃跃欲试的赵武,心头的紧迫感顿时燃起。 这家伙其实并不如他表现的那样不入流,反而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苟变是以靠谱的稳定著称的。对比名将和名臣来说,苟变或许各方面都无法比较,可是有一点他是任何人无法比拟的,稳定。 之所以在帝丘,苟变似乎有朝着俳优(喜剧演员)方面发展的潜力,最大的原因是,在醉酒之后,智商下降一半;在爱情面前,智商再下降一半……很不幸的是,最近苟变醉酒的机会很多,还遇到了劫难般的爱情。 靠谱的苟变琢磨了一会儿,故作神秘道:“小白,你肯定知道城里奴市的主人是谁吧?” “南氏。”边子白有点不解,这是一个在帝丘城生活过一段时间都改知道的消息啊! 在古代,破产是不存在。人到了绝境的时候,只要身体健康,没有残疾,还是可以拿到一大笔钱的。 比如说:卖身。 奴市卖奴隶,也卖奴仆。 卖身奴仆的卫人基本上都是家产败光,欠下一屁股债务的倒霉蛋。为了还债,不得不去奴市卖身,给有钱人做奴仆。这种卖身是有年限限制的,比如说五年,十年。其实这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卖身为奴,而是主家支付一笔数年的工资,来获得某个自由人几年时间的劳动。只不过这种交易和购买来自其他诸侯国的奴隶有所不同,主家支付了购买费之后,每年还需要支付奴仆应当负担的赋税。 这是大多数人走投无路之后,最后的一条路。 奴市也不是达官贵人们参与的游戏,穷人也可以,只不过当他们踏入奴市的那一刻,他们从人变成了货物。 南氏在对待卖身的卫人方面,给予了很大的优待。毕竟是卫人,本国人,名声还是要的。 所以说,南氏的奴市在帝丘有很高的知名度,不管是达官贵人,或是普通的国人,都会多少知道一点。 苟变对边子白知道南氏一点也不意外,继续说道:“那么你知道南氏来自于何处,和国君是什么关系?” “灵公一脉,受封于最富庶的戚邑。当初故太子郢辞让卫公之位,其后卫国宫廷兄弟之争,造成百年动乱。但是不管是谁坐上卫公宝座,都对故太子郢礼让三分。加上戚邑坐拥大河通渠之便,是卫国一等一的富有城邑。” 边子白侃侃而谈,这在卫人之间都不见得是知道的故事,在他口中仿佛是烂大街的小道消息似的,不值一文。 苟变撑着嘴巴,艰难的吞了口口水之后,脑子有点晕:“这些你都知道啊!” 边子白撇了撇嘴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既然要在卫国安家,知道也不奇怪吧?” 说话间,边子白点了一杯茶,示意苟变。那家伙树根般的脑袋摇地如同拨浪鼓似的,鄙夷道:“我不喜欢这股子药汤味。” “不懂雅趣的俗物。”边子白翻着白眼打极道,茶叶不是什么稀罕物,神农尝百草的时候就被发现了。很多以为北方不适合种茶,还真傻乎乎的以为茶叶树移植到北方一定活不了似的。可实际上,这东西在卫、鲁、宋、郑等一些诸侯国很常见,都活的好好的。 北方不适合种茶的谎言被拆穿,唯一限制北方种植茶树的原因是产量很低。 就算是后世,北方也有名茶产区,比如说信阳毛尖,就是在北方的河南种植。北方之所以不适合大规模种植茶叶,最大的原因是产量的问题。就像是后世非常推崇的高山茶,海拔一千米的高山茶因为气候原因,长年气温低,造成产量跟不上去,价格却持续走高。而在战国时代,茶叶是一种药物,不是饮品。实际上,帝丘城外就有种植,只不过都是一些中医用来治疗疾病的辅助药剂。口感……不用说,边子白第一次出手炒茶,茶叶有点焦了,越发的清苦。 可这种苦味,却让边子白趋之若鹜。他似乎终于发现在这个时代有让他熟悉的东西了。小米饭不算,这东西吃多了,拉都拉不出来。 当边子白发现这种可爱的小绿叶子之后,一度欣喜异常,还以为开展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光辉之路。 没曾想,这时代的人对茶叶并不认可。 哪有好好的人,见天吃药的道理? 苟变不喜欢,公孙鞅也不喜欢,连号称战国第一鬼才的王诩都很鄙夷。实际上也很怪异,边子白才十五六,哪里有年轻人整日里把喝药汤当水喝的傻蛋?没病没灾的,谁犯这个傻? 苟变已经习惯了边子白身上诸多怪异的癖好,反正茶水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喝的,苦的让人反酸,喝这种东西,简直和找罪受没有两样。他继续刚才的话题:“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南氏的巨大,也清楚卫公在处理南氏的问题上,向来就是偏袒南氏族人的。难道你就不担忧吗?” “我就拿了一辆他们家的马车,不过我已经付钱了。”边子白理直气壮的说到。 “啊!”处处受制,苟变发现自己有种拿错剧本的慌乱。 “什么呀!难不成南氏还能避着我低头不成?”边子白根本就不把南氏当回事,一个依附未果公子的家族,就算卫公有所偏袒,可要说毫无理由和目的的偏袒,边子白根本就不信。 反正要是换成他是卫公的话,他估计会天天盼着南氏叛变,好将这帮混蛋一网打尽。天天摆着一副对卫公有恩的面目,给谁看啊!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苟变不淡定道:“可是你真的无法想象南氏的强大,真到了他们要你做事的时候,在卫国除了卫公没有人会拒绝他们的要求,哪怕任何要求。”为了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更加逼真,苟变接连给自己肯定:“在卫国能够让南氏低头的只有是卫公,但是子白你要知道卫公不是一个豪爽的人,某敢肯定你真要和南氏对上,他只会袖手旁观。到时候,你一个孤家寡人,怎么和南氏去斗。而在卫国还有一个家族和南氏不相上下,那就是子氏。” 边子白问:“在卫国南氏别看庞大,可是他们也要守卫公的规矩吧!” “那是自然。”这话没毛病,苟变认同道。 “公孙鞅说的。他似乎也很忌惮南氏,不过在我看来,南氏不堪一击。”边子白冷笑着,脸上却带着温和的表情,似乎他将面对的根本就不是一个能够威胁到他的对手。就如同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幼童,想要和一个大人角力,结局已经注定了。可苟变看不出任何边子白获胜的可能,对他的自信更是充满了担忧。 “小白,你要知道南氏是公族,他们应该曾经是卫公的拥有着,而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公族子弟。你如此忽视对手,会让你在真正面对他们的时候毫无抵挡之力的。如果可能的话,还是早作打算。”苟变急道。 边子白施施然道:“卫公是一个懂得守规矩的人,卫国的子民也该如此,士大夫更改如此。” 历史上,就算是最平庸的君主对于功劳太大的功臣,都会一百个不放心。只有一个办法能够让君主放心,就是把能够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功臣弄死。 南氏有如此大公功勋吗? 姬郢当年的做法直接导致了卫国百年政坛大乱,事实上,他的所作所为根本和品德毫无关系。反而是天大的愚蠢。自以为让出了国君的位子,不参与朝堂的争斗,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了。可实际上,这样的庸人造成的流血,足以淤塞河流。吴国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当年吴国的季子和姬郢差不多情况,老爹死了,他被点名继承王位,可是季子珍惜自己身上的名声,认为自己不是长子,推辞了。直接导致吴国在短短十多年里,朝堂内部,甚至宫廷的混乱。 卫公表面上处处维护南师的利益,可实际上,对于政变就可能取代他卫公身份的南氏,他连睡觉都要睁开一只眼睛,深怕被南氏给阴了。 边子白口口声声说他根本不担心什么南氏,而是卫公,以及卫公的继承人。姬颓已经老了,老到似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躺入他营造了二十多年的陵寝之下中。姬颓的继承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是姬训,这是一个和姬颓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用一句话来评价姬训这个人的话,只能是——外圣内王,属于耗子扛枪窝里横的主。 想到这么一个人在不久之后的将来登上卫公的宝座,加上外部局势越来越紧张,战国时期的大乱战将全面爆发,卫国的希望将彻底断送掉。停顿了了一会儿,边子白才开口:“至于你说国相大人吧!我看还是不要打搅他了,他挺忙的。” 苟变彻底无措了,什么叫国相大人挺忙的,不要去打搅他了。 他来的任务就是子思的意思,目的不是拉拢边子白,而是收服。 直到离开,苟变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什么时候在卫国有人说南氏不过是那么一回事,他就纳闷了,边子白哪儿来的自信? 第049章 酒囊饭袋 内城,子思相府。 苟变坐在子思的对面,小心翼翼的偷着眼前这位在卫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其实,他们之间很熟悉,关系也很近。甚至子思将苟变当成子侄一样看待,可就算是子思再喜欢苟变,在礼仪严谨的卫国,一个小辈对着长辈不停的打嗝,也是不被允许的。 子思摇了一下左手边的铃铛,仆人恭敬在门外:“送一碗热汤过来。” 汤,其实就是热水的意思。 喝热水化嗝也是不多的办法之一。 苟变不好意思地讪笑道:“可能是在小白家里吃多了几碗饭。等会儿,等会儿就好。” 子思一脸忧郁,自从年纪大了之后,尤其是在弟弟托付苟变给他之后,他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处于后悔和再试试看的恶循环之中。他不会是看走眼了吧?弟弟子蒙不会也看走眼了吧?他俩的一世英明不会毁于一旦吧? 苟变这混账小子根本就不是什么栋良之才。而是一个真实的,如假包换的酒囊饭袋? 苟变刚开口,咯噔一下,窜出一股子鱼头豆腐汤的味道,尴尬地低着脑袋不说话。子思叹气道:“继续说。” 苟变这才开口:“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和边子白说过了,南氏如果逼迫他就范,子氏可以提供奥援。可边子白似乎并不需要我们的帮助。他说,卫公有卫公的规矩,南氏想要破坏卫公的规矩来控制他,恐怕办不到。” “就这些?” “就这些!”苟变肯定道。 “边子白说要用卫公定下的规矩来对付南氏,你不会是听错了吧?”子思在府邸的书房里,坐着听着苟变带回来的消息,一脸的不可思议。 对抗一个在卫国根深蒂固,连国君都忌惮的家族,边子白却却表现出完全在掌握中的自信,这让执政卫国多年的相国子思忍不住怀疑,不会让王诩说准了吧? 边子白的才华在子思看来对卫国并非是不可或缺的,但是才华是一回事,可控制人才,掌握人才,聚集人才,是他作为政治势力首领必须要考虑的问题。他不可能接受一个人才眼睁睁的落入地方阵营的结局。 没错,子思和南氏那群一心巴结魏国的家伙不对付。卫国是卫国,魏国是魏国,魏侯怎么可能仅仅只是因为卫国接受魏国的霸主地位就一心一意的帮助卫国?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没有吞并卫国的心思,魏国根本就不会帮着卫国防御赵国,还出征齐国。这里面,付出和收获完全不对等。 在子思的估算中,魏国现如今是养着卫国。等到魏国因为国力虚弱,或者需要飞速增强国力的时候,吞并卫国势在必行。这是架在卫国所有公卿头上的一柄利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落下来了。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魏国真要是没有一点企图,连卫公都不会相信,更不要说子思了。 年纪不算小的子思,精力已大不如前,反应有点跟不上苟变的描述。可卫国的局势,表面上看风平浪静,可实际已经是覆灭在即的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将万劫不复。垂垂老矣的卫公姬颓已经胸无大志,反正只要他不是卫国的末代国君,他不在乎死后的洪水滔天。再说了,面对强大的魏国,卫公姬颓根本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心。就卫国这副鸟样子,根本打不过。就连魏国的新兵组建的军队……恐怕也打不过。 可以这么说,卫国是一艘船板都烂透了的,到处是窟窿的破船。 而子思,要驾驶这艘破船,在不就将来就会到来的狂风巨浪中,尽量让卫国这艘船不沉没。其难度可想而知,子思自认为自己的才能无法做到,但不做的结果是更糟糕。所以,他才会将希望寄托在苟变这个没有多少名气的武夫身上。 穷兵黩武不是卫国能够接受的,但起码的自保是卫国迫切需要的。 除此之外,子思需要不断的壮大自己政治盟友的实力,积累更多的人才。边子白的年纪很小,崭露头角恐怕也说不上,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家伙是个聪明人。是聪明人就好,就怕我军太愚蠢,没打仗就嚷嚷着要投降,享受战俘待遇。这在卫国不是没有,而是有很大的群体有这种念头。 至于子思听苟变说,边子白准备用卫公的规矩让南氏死心。 这一点,子思恐怕是不会相信的。 卫公有规矩吗? 子思搜肠刮肚的想了一阵,也没有找到答案。显然,边子白有另外的打算,而这个打算靠苟变这家伙去刺探,恐怕没指望了,人家根本就没有告诉他的想法,说白了就是不信任他。国相子思也是人老成精的人物,他看不到任何边子白要臣服权贵的迹象。这一点,他很欣赏。人才,要是骨头都是软的,那还是人才吗?那是狗腿子而已。看着挺着肚子大喘气的苟变,他气不打一处来,因为苟变和边子白的关系比较近,他才生出了让苟变去不停试探边子白的念头。 想法很好。 但结果让他无语。 老夫是让你去当间谍的,你却傻乎乎的吃光了边子白家的小米饭,让主人饿地要发疯的饭桶,简直就是不当人子。 越看,心头越生气的子思实在忍不住,指着门口对苟变怒道:“滚,你给我滚。” 苟变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事实上,他的老师子蒙对他的态度更加粗暴。反应迅速的消失,然后再探头探脑的在书房门口眼巴巴的看着子思。 子思仰着头,心说:“老夫上辈子是欠你的!”却又无可奈何道:“有什么话快说。” “那个……老师是不是回来了?”苟变期许的问。 子思脸色稍霁,至少这狗东西没有忘记他还有个老师子蒙,也就是子思一奶同胞的亲弟弟。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没错。” “那个……” “他现在不想见你,给你找了个司马的差事都做不好,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自己的授业恩师。这几天你继续去盯着边子白这小子,看他如何轻易解决南氏的手段。”子思不假辞色道,苟变臊眉耷眼的离开,背影有些落寞,连子思都看着有点不落忍。 子思绝对想不到,苟变这家伙一出了相府,拍着胸口暗暗呼惊。面对大老爷越来越重的官威,他竟然有种要拔腿就跑的冲动。总觉得子思有点杞人忧天的惶恐,深怕卫国要被灭了。可卫国被灭了,谁来统治卫国,子思还不得当大官啊!没道理跟着卫公一起去倒霉的啊!卫公……卫公丧失了卫国,对于卫国的士大夫来说又不会有什么损失。在魏国继续当官,唯一的不利之处就是可能官不会那么大了。 要是让子思知道苟变都长了这等大孽不道的心思,恐怕一棍子打死他的心思都有。 随后的几天里,放鸭子的公孙鞅霸占了边子白家的马车。 原因很简单,院子太小,门口也太小,停不下马车。只能便宜了公孙鞅。 于是每日大清早,公孙鞅都会在朝食之前抵达边子白的家里,混一顿早饭。而且,就公孙鞅风雨无阻的态度,恐怕已经是赖上了他家了。他歪着头想,是不是将公孙鞅的伙食费也收一波? 另外一个不速之客就是苟变。 他虽说也是和公孙鞅一个点出现在食肆的大门外,却和公孙鞅精神奕奕的表现完全不同的是,苟变完全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打哈欠,挖鼻孔,扣眼屎。每当这时,公孙鞅的内心是崩溃的,有洁癖的他会想到待会儿要和苟变这样的邋遢鬼一起吃饭,至少会少吃两个烧饼。 经历过几次失败的劝解时候,公孙鞅学乖了,他给苟变准备了洗漱水用品。 内心极度别扭的公孙鞅会在苟变坦然接受他的准备之后,扶着路边上的树愁苦的挠着树皮,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他可是喜欢的是女人啊! 会不会被误解! 怎么办? 第050章 不速之客 翌日,又是新的一天。 帝丘的城市上空,散落着时而聚集,时而分散的鸟群,清脆的叫声如同荡漾的湖水,散漫人间。 临街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发出年久物件的呻吟。伴随着‘吱呀’声之后,是悉悉索索的木板隔断从内部卸下来前的准备。咣咣,第一块木板从食肆的厅堂被拆下来之后,光线一下子充斥进来,让昏暗的饭堂顿时亮了很多。 首先引入眼帘的是那辆对这个时代来说漂亮的马车,可在边子白看来只不过是一辆四处漏风,也就是纨绔之弟嘚瑟的道具而已。夏天热,冬天冷,春秋两季还多余,要看老天爷做美才能用的马车,边子白都懒得去珍惜。更谈不上喜欢。说实在的,他更喜欢骏马,可惜,他黑不会骑马。不过赵武会骑马,到时候让他教。 手中拿着小陶钵,钵体里盛着满满的清水,一根古怪的豕毛牙刷,这些都是他前些天鼓捣出来的。 当然不是他做的,边子白还真没有怎么好的手艺做出这个时代最原始的牙刷。花三十个小布,做这么一个刷子,在普通国人眼中,这绝对是败家了。于是,观看边子白刷牙也成了周围百姓的日常。 公孙鞅,到了! 还带了一个吃白食的小姑娘。 这功夫,白圭已经一头热汗在井台边洗刷过一次。看到芸娘的那一刻,他仿佛是见到了花儿的蝴蝶,顿时有了方向。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都是飘忽不定的朝着芸娘的方向而去。 苟变,这家伙也来了! 边子白气地直哼哼,道:“你们几个……过分了啊!见天的来蹭饭蹭吃,难道就不问一问主人家什么心情?芸娘不算,你是他们中间唯一受欢迎的人。” 公孙鞅表情不变,他只是低头盯着一盆被苟变这家伙洗漱过后,浑浊的如同泥塘里的洗漱水,很是无语。 “嗯,明天开始要收费了吗?”苟变大少爷一脸不在乎道:“我让人送伙食费过来。” 这家伙嘴里嚼着柳树枝,说话有点含糊不清。不过眼珠子盯住了边子白手中的洗刷神品。边子白也不想在大街上刷牙洗脸啊!可问题是,后院都是泥地,被水浸透了就黏鞋,不仅屋子里到处是脚印,还不舒服。 不搭理他,边子白做出了唯一可以选择的决定,打开一个小木盒。里面是白色的粉末,没用珍珠粉,在人工养殖出现之前,珍珠的价格简直让人崩溃。就算是有了人工养殖的珍珠,也没人做牙粉就用这等高级原料的。和边子白手中的白色粉末是蚌壳的粉末,就刷牙来说,和珍珠粉的效果差不多,加入了精细白盐,三七等一些中药的粉末,混合之后有股淡淡的药香。 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泡沫,习惯了牙膏的发泡剂之后,总感觉牙粉过于寡淡的清洁力度足够的说服力。 沾牙粉,含了一口水,小心翼翼的吐掉之后,边子白开始了一天开始的日常。然后优越感十足的撇了一眼苟变,后者傻乎乎的一口大牙咬的柳枝支离破碎。可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苟变一下子绝望起来,似乎他在边子白眼里如同一只卑微的蛤蟆,张着大嘴傻呼呼地看天…… 呸…… 苟变吐掉柳枝,一脸的伤感。他不明白,为什么边子白这家伙总有办法,可以随时随地用任何方式来鄙视他! 他想不明白,但是很快他的脑子不用再费劲了,路缦出现了。 家里越来越热闹,可也是越来越不方便。人太多了,而且房子也不合适居住。 前几日,边子白已经开始让白圭去找房子了。院子太小,没有后门,连外出的门口都是让人无语的做生意的厅堂。原本做酒肆,自然没有问题。再说路姬一个女人,进出院子的门口放在临街,更加能够让她安心不少。可现如今,不仅多了一个边子白,还有赵氏一家三口,将来人口会越来越多。眼下的居住环境,恐怕难以让边子白满足。 他现在是两手准备,一手准备还是离开卫国。卫公的选择让人蛋疼,尤其是面对一个无欲无求的卫公,死亡的腐朽气息甚至能够从卫公身边就能嗅到了,姬颓似乎最大的乐趣就是在死之前,安稳,安稳,继续安稳。当然,作为一个国君,他也是有追求的,开疆扩土就不想了。对卫国来说,这个念头说什么也不能有,不实际。国君继任者也培养了多年,不尽人意,可对姬颓来说换人很麻烦。儿子多是一回事,可要是换一个儿子继承国家,是要出大事的。太子训在他看来过于死板,连姬颓这样死板的人都觉得碍眼了,可见太子训有多么教条。还太子不现实,很容易引起卫国宫廷,乃至整个国家的动荡。最糟糕的局面就是,他死了,儿子互相厮杀,根本就不管他的下葬。那么结局是,他凉了,还臭了,作为一个把脸看成天一般大的国君,他不能忍。 维稳。 是卫国现阶段的主旋律,也是姬颓最愿意看到的局面。 可这样一来,边子白恐怕真要成为国君手中的新玩具,一个俳优(滑稽演员),一个无足轻重,却光鲜亮丽的近臣,然后等到姬颓那天出门摔一跤,在床上顽强的挣扎十天半月之后一命呜呼之后,等待他的将是公子们的怒火,满朝文武的不满。边子白不是吴起,他当然不会自己找死的得罪所有的官僚。但只要有一两个权势滔天的权臣整日以整死他为人生目标,就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了。看姬颓的状况,生死也就是几年时间了。在几年之内想要找到一群能够互保的盟友,几乎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留下来等待边子白的很可能就是,姬颓意外死了,他也跟着倒霉。如果局面真如此,还不如离开卫国更好。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留下来,做一个安静的技术官僚。这样的生活很简单,随波逐流,多半是与世无争的性格。 成就不会大。 危险也不会有。 可边子白心里头不甘心啊! 他手中掌握的技术,甭管在后世随便一个宅男死肥都能喷他一脸,可眼下,这些技术都是开创一个崭新时代的技术。可以说,很多技术一旦拿出来,将改变的是一个时代,而不仅仅是惠及一小群人。 在卫国当技术官僚,想一想都觉得亏得慌啊! 甚至还不如去魏国算了,至少魏国是眼下第一霸主,到处招惹是非,一直在吃亏,可爷们家里头就是钱多粮多,奈我何!当然,边子白还有一个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在卫国做出名声,让魏侯看到,甚至让天下的诸侯都看到。表面上看这话很难,可实际操作起来并不难。只要魏国的国库被一股脑的搬空到了卫国,魏侯想要不注意卫国都难。对边子白来说,想要完成这个目标他有无数种办法达成目标。而且他已经开始在实施,魏国的人口是卫国的四倍多,加上三家分晋的时候魏国一口吞下晋国几百年的积累,眼下的魏国几乎是钱满库,粮满仓的暴发户状态。 任何被魏国能够看上的生意,都能让卫国吃撑了。 一口似乎并不显眼的铁锅,就能够让边子白捞不少钱。那么卫国的商人呢? 卫国的税收呢? 趴在魏国吸血,这样的好事对卫国来说简直就是前年难得的好机会。因为过几年,魏国就会因为其败家的特性,一年不如一年了。 油条。 粢饭糕。 豆浆。 豆腐脑。 还有香喷喷的芝麻烧饼…… 帝丘城吃早饭的人家不多,普通人吃两顿就够了。多吃浪费粮食。而边子白这边铁打不动的三餐。早餐要吃饱,午餐要吃好,晚餐要适量。遵守这个道理的其实就边子白和路姬,其他几个恨不得将碗盖在脸上吃饭,太瘆人了。 刚开动,街外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赵武如同一只警觉的豹子,动作一下子缓和了起来,放下碗的那一刻,右手扶着食案。这是他最警觉的身体反应,可以在一瞬间暴起反击。身上的杀气如同海啸一般冲击着堤坝。对于边子白等人来说,赵武的反应不过有点诡异。而对于苟变来说,危险感顿时升起来,宛如暴风雨中的风铃,心中警铃大作。好死不死的,还一口烧饼卡在嗓子眼,翻着白眼用手指头想要去扣出来…… 公孙鞅被恶心到了,脸色有点发白的放下半碗豆浆,糟蹋食物的愧疚让他充满了愤慨。 一桌子人都抬头看向门口的时候,一个沙哑的笑声,如同冬日里老鸨的叫声,撕磨着耳膜,让人难以忍受。 “哈哈,小崽子们吃着呢?” 来人不是别人,而是除了公孙鞅之外,都在不久之前见过的家伙。南氏在帝丘奴市的管事,当利。 对边子白来说,这家伙绝对是个最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 尤其是对奴隶生涯历历在目的赵武父母三个,赵朵和赵果更是吓得飕飕发抖起来…… 第051章 你牛 记忆中幽暗的囚笼,如同豕狗一样被打骂的经历,宛如昨日,又近在眼前。 从奴市离开只不过才不到两天的功夫,真要忘记,恐怕真的很难。因为恐惧如同烙印似的,印记在人的身体上,这辈子都恐怕抹不下去。 赵朵和赵果两个小萝莉,脸色惨白,手中的碗再也拿不住,重重的落在了食案上。这一刻,当利很得意,从奴市走出的人,就算是身居高位,对于奴市都有着一种近乎本能一样的恐惧。这辈子都别想忘记。 有人沉默。 有人克制着心头的怒火。 也有人看不下去了,这个人就是苟变。正义感暴涨的苟变如同一只护崽的母鸡,眼神盯着当利。他当然清楚地方是谁,是谁的狗腿子,狗仗人势是多了去了。此时此刻,苟变却发现自己是如此厌恶眼前这个人,因为他的出现破坏了原本的平静和温暖。对于贵族也好,被期于厚望的家族后起之秀来说,家庭的温馨从他们崭露头角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没有了。 变强。 变卓越。 变的与众不同。 似乎成了他们生命中唯一的标准。而这些仅仅不过是引起国君注意的前提条件而已,在此之前,他们还需要遇到贵人,受到贵人的赏识。就如同苟变,他的贵人是子蒙,子氏族长子思的弟弟,有了这个身份,苟变的仕途就算是受到了挫折,最终的结果也会是好的。 苟变怒发冲冠,冷不丁的拍了食案,好在这家伙控制了力量,要不然食案被劈开都有可能。 赵朵更是吓地一缩脑袋,金豆子忍不住的往下掉。赵果表现稍微好一点,可也是紧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们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女,刚结束了可能是这辈子最大的磨难。心理再强大,也不过是个孩子。相比苟变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她们是这个时代最弱势的人。赵武攥着拳头想要站起来,却被公孙鞅握住了手腕,按住了。而边子白也对他眼神示意,不要让他冲动。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可以不在乎当利,可唯独赵武不可以。因为他之前是奴隶,现在是奴仆,他的身份要是敢在帝丘张扬,南氏根本就不用看边子白的脸色,就能当街击杀他。 付出的代价,最多就是按照赵武的市价两倍的价格,给予边子白赔偿。 而赵武在奴市多少钱? 最多三万。 赵武恨的牙齿咬地咯咯直响,没有敢暴起动手。他应该明白了自己憋屈的身份。 苟变忍不住了,就差跳起来怒骂:“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托妻献女的当利。你的大名在帝丘可是如雷贯耳,可惜了一对母女花就此命丧黄泉。” 不入流的小人物,想要得到达官贵人的青睐,恐怕真的没有多少办法。当利除了有一个美丽的妻子之外,还有一个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女儿。而他为了能和南氏的大少爷搭上线,先是献上了自己的妻子,最后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有幸免。 这是当利的伤疤,是他人生最羞辱的事,可他却笑了,异常灿烂。一个能够将怨恨轻描淡写的隐藏起来的小人,如同毒蛇一般的存在。这让边子白对当利这个人有了很大的兴趣,可他的兴趣有点特别,他想弄死他。任何一个正常人,突然发现脚下多了一个毒物,而他手上恰好有一根棍子的话,多半的选择是弄死那只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暗算他的毒物。当利就被边子白归类到了这一类人之中。 “唉,她们被卓少爷看上,可是他们的福分,可惜了有些人不懂得珍惜眼前的好日子,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当利说这话的时候,仿佛说的不是妻子和女儿,这种冷冰冰的口吻让人不寒而栗。这家伙的身体内,肯定住着一个恶魔。 苟变眼神凝聚起来,正义感暴涨的他有种想要掐死当利的念头:“算了,今天耶耶心情好,不和你一般见识。没事的话,给我滚。” “苟少爷,你说这话就不对了。这里可不是苟家庄,你说了可不算。”当利说话间,看向了边子白。他今日来的目的不在苟变,而在边子白的身上。 后者才是他口中的卓少爷看重和欣赏的人,至于苟变?这家伙的后台很硬,就连卓少爷都恐怕无法将其彻底降服。想到这些,当利就浑身难受。为了获得权势,春秋战国时期的人做出的疯狂事可真不少。 易牙为了讨好齐桓公,将儿子杀了做成菜给齐桓公吃。 吴起为了能够领兵打仗,将敌对国家身份的妻子杀了。 当然,这也不是说这个时代的人都是冷血动物。有人将亲情看的很轻,也有人会把亲情看的很重。很不幸的是,当利是第一种人。一种被权力给俘虏的可怜虫,却时常炫耀他因为残忍而获得的权势。 “公孙少爷,您说对吗?” 公孙鞅是公族,南氏也是公子,当利给南氏做事,自然见公孙鞅的那一刻脑袋都矮了半截。公孙鞅可不会惯着当利的毛病,他虽说在公孙族内的地位不高,可毕竟是灵公子孙,并不比南氏家的少爷地位差多少。 加上他也看不惯当利咄咄逼人的语气:“你的权势不过是南氏给的一条碎布条,如果你想让自己觉得自己重要起来,就先不妨去找南卓问一问,你对南氏多重要?” “好了,都少说两句。”边子白作为主人终于开口了,而他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劝解:“当利,说出你来的目的。要是继续胡搅蛮缠,就请出去。” 当利咳嗽了一下,清了几下自己的嗓子,这才开口道:“卓少爷对学士的才华一场欣赏,他将亲自拜访学士,就在今日。” 边子白不做许可的点头,道:“南卓要见我,不定时间?” “今日。” 边子白随口道:“好的,我知道了。” 表面上看,边子白的态度是臣服了南氏的淫威之下,可内心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等到当利趾高气扬的离开之后,苟变气不打一处来,阴阳怪气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成为南氏的走狗?” “我怎么了?”边子白翻着白眼道:“当利当着我的面说南卓要见我,总不至于说不见吧?” “你是准备见南卓?”苟变如同不小心吃了个苍蝇似的,一阵难受。 边子白笑道:“知道是一回事,做不是另外一回事,你说是吧!” 苟变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儿,公孙鞅反应过来了,一脸敬佩的对边子白举起大拇指媚道:“你牛!” 第052章 放鸽子 边子白有多操蛋,众人都是心里有数的,可胆子……似乎不大啊! 在卫国,在没有任何政治势力接受,并愿意给他提供助力之前,没有那个人会去得罪一个庞大的权贵家族。而且这个家族还拥有公族的身份,是卫公都要谨慎对待的政治势力,在官场,根深蒂固的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足以让一个初入官场的白丁望而却步。 南氏也就在卫国势力庞大,能够作威作福。 但出了卫国,南氏屁也不是。 可边子白还在卫国混呢,他怎么敢一个人就对上南氏,还直接了当的去拒绝南氏的招揽?这简直就是给自己还没有踏入官场的仕途找了一座大山,一旦踏入官场,就南氏的滔天权势,对边子白来说绝对是泰山压顶的局面。 他难道就一旦不担心? 还是另有企图? 公孙鞅痴痴地凝视着苟变,直眉瞪眼道:“如果说那个当面去拒绝南氏的人是你,我觉得很正常。可是子白贤弟……放人鸽子是不对的……” 说完,公孙鞅担忧的摇了摇头,正所谓爱屋及乌,边子白恶了南氏,招致打击的恐怕不单单是边子白一个人,还有公孙鞅。当然苟变也算一个,但这家伙没心没肺的快活着呢?哪里会体会得到小门小户的悲哀? 同样是公族,公孙家族和南氏就不再一个层面上。而公孙鞅,在公孙家族似乎也没有多重要。 这话咋一听,似乎有股子英雄无畏的情节在里面激荡。胸口一下子升起一股浩然之气,气吞山河不敢说,至少也是英姿焕发受人敬仰。可一琢磨,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苟变虽说是一个粗大条的人,可他还多少有点自知之明。他是受到国相子思的照顾,可不是什么子氏的精英子弟,子思还不至于毫无保留的支持他,给他收拾烂摊子。真要是惹出了天大的麻烦,估计子思也不会搭理他。深感公孙鞅话里有话,苟变疑惑道:“什么意思?” “你去招惹南氏,恐怕本意不在你,是另有其人。结果也不会你去独自承受,会有人阻挡南氏的怒火。我这么说你明白吧!”公孙鞅语气太真诚了,以至于让苟变气地想要打人。 苟变冷哼一声道:“你说我是别人手中的刀子不就完了吗?拐弯抹角的,心思忒肮脏。苟某人虽不敢说自己是顶天立地的大豪杰,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担当还是有的。” 说完,苟变起身走了。他似乎有种明悟,在一个人和公孙鞅呆在一起的时候,这家伙似乎对自己会产生一种莫民奇妙的敌意。说白了,就是嫌弃他。可有时候,他还傻呼呼地认为公孙鞅很不错。比如说,这家伙每天都会准备一盆清水给他,还折好柳枝,宛如一个通房丫鬟的低眉顺眼,让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惶恐。 当然,更多的是害怕。‘余桃’故事告诉卫人,贵族,尤其是公族的男人都有喜欢男人的恶习。 一度,苟变有种自己菊花不保的胆战心惊。可公孙鞅除了让苟变洗漱之外,似乎根本就不想搭理他。这让他很郁闷,是嫌弃自己脏吗?还真是这样,时间长了,苟变就知道公孙鞅这家伙有洁癖。这家伙竟然嫌弃自己身上的‘男人味’,这让他很不理解。不洗脸,不刷牙,不换洗衣服,在苟变看来这是优点啊!军营里的人不都是这样过的吗? 一个男人有洁癖,在苟变看来是娘炮,是有可能成为‘余桃’故事里弥子瑕的潜质,是个小受。原本在他眼中温文尔雅的公孙鞅,毫无瑕疵,没想到是个娘炮。他也开始鄙夷公孙鞅,过度注重小节的男人是不可能做出一番大成就的,苟变一直为自己的邋遢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但他的恩主国相子思告诉他,公孙鞅是一个英才。因为王诩教导了他快十年。子思自认为才能不及王诩,还是差很远的那种。那么比子思还不如的子蒙教出来的弟子,恐怕真的比不上王诩的真传弟子。 事实也印证了子思的猜测,智商被碾压,眼界更是差的远。甚至连苟变自认为强项的带兵打仗……恐怕也不如公孙鞅。 王诩是吴起的政治盟友,甚至是继承了吴起所有才学的盟友。 或许吴起的政治才能不被认可,或者说被大多数人忽视。可吴起的军事才能别说是在战国,就是前后千年,恐怕也没有这样的妖孽出现。而且吴起是统帅,这让苟变又一次很受伤,因为他是武将,还是朝着猛将发展的武将。武将系统,对上统帅天赋,天生就矮一头。这让苟变再次受到心灵上的暴击,真没道理可讲,憋屈啊! 苟变忽然想起子思交给他的重任,他的主要任务是传递消息,而不是和公孙鞅这娘炮扯皮。 吃饱喝足的苟变,叼着根树枝大摇大摆的就出门了。屁股上还挨了一个脚印,在场谁都知道这家伙又在路姬面前嘴贱了。可苟变的脸上却带着一种谜一样的满足,很难想象,苟大少的脑回路有多么奇葩。 且不说边子白,再说南卓。 南氏拥有戚邑,加上和魏国的商业贸易获得的巨额利润,财富几乎和卫公不想上下,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不仅如此,南氏还做了一件让卫公非常忌惮的事,投靠了魏国的公子罃,一旦公子罃继承了魏侯的爵位,要颠覆卫公易如反掌。南氏是否想成为公子罃的内应,成为卫国的叛徒?还是仅仅是交好,获得更大的好处,这让卫公难以决断。 眼下,公子罃的是魏侯最器重的两个儿子之一。 继承魏侯的可能性很大,甚至在魏国的朝堂,很多人认为公子罃是魏侯的不二人选。 这对卫公姬颓触动很大,可南氏仿佛并没有感觉到,依旧我行我素。因为卫公并没有表示出对南氏的任何不满,反而在很多方面支持南氏投靠魏国。这让人耐人寻味,没有人能猜测到卫公的真实想法。他有可能仅仅是信任南氏,或许另有打算。这也造就了南氏在卫国的气焰,从某种方面来说,南氏更愿意承认自己是魏臣,而非卫国的臣子。处处为魏国考虑的南氏对于向魏国推荐人才,简直和不遗余力的卖力。 可惜事与愿违,南氏给公子罃输送的人才,基本上都是石沉大海。 这让南氏很受伤,明明已经非常努力了,可结果还是失败。 而边子白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空出世了,他的才能或许还不足以让公子罃重视,但边子白弄出来的铁锅已经被魏国的军队采购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在边子白的身上不仅仅是这些优点,更重要的是年轻。这是一个崇尚天才的时代,少年人早慧受到的追捧和关注会更多。 南氏,帝丘府邸,当利一脸喜气的告诉南卓,他带来了好消息:“边子白闻听南氏招揽,顿时感激涕零,在家恭候大少爷。他想要拜会大少爷,可被小人拦住了。按理来说,让他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大少爷既然屈尊纡贵,自然是要让帝丘的士子知道南氏礼贤下士的气度,不想让他给破坏了。小人自作主张了,还请大少爷降罪。” 说的和真的似的,当利浑身的骨头都似乎被拆掉了似的,在南氏嫡子南卓面前,就剩下摇尾乞怜了。 心情大好的南卓摆出和年龄极其不相符的镇定,神情自若道:“在卫国,没有人能够拒绝南氏的招揽!” 第053章 臭显摆 朝食过后,边子白行色匆匆,忙里忙外,不时还带回来一些不常用的物件,其中就有一套马鞍子。 然后,马车上的两匹马揭开了套索,放上了马鞍。公孙鞅放弃了看热闹的打算,一头扎在泥地里的马车前辕,吃惊道:“这是要骑马?” “是啊!”边子白眉飞色舞的应承着。 这是他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原以为骑马是一件很考验骑术的技术。没想到被赵武这个明白人一言就戳破了,指着边子白的马车说道:“能拉车的马,会是烈马吗?不是烈马,谁都能骑。” 于是在一个明朗的早晨,风温和地摇曳着路边的柳枝,云清气朗,边子白用不到一个时辰就筹备好了骑马所有的装备。 嗯…… 他很羞耻的成了一个爱马一族中的装备党。 马鞭很漂亮,没有上千个‘中布’根本买不到,还有身上的衣服,似乎骑马太鲜艳了一些。 猎衣给人一种干练的感觉,虽说少了‘长袂拂面,善留客只’的空灵之感,却多了一种英姿飒爽的硬朗之气;马靴很难找,而这个时代的鞋子大部分都是船型的,让边子白无语中带着一种期待,他按照后来官靴的样子在鞮履作坊订购了两双靴子,样式都是按照他的要求画图样给的。相信不久之后,他就能在一群帝丘土老帽面前刮起一阵旋风。 拿着一条蓝色的丝带,边子白乖巧地坐在了路姬的面前,嚷嚷道:“姐,我要梳头。” 蓄发确实很难受,可时间长了也能习惯,就是洗头之后头发干起来不容易,这是其中一个麻烦。弄出点漂亮的服饰,平日里显摆不用他担心,但真要是剃头?恐怕他就要成为狂狷一类,不被主流社会接受了。 “梳头?”路姬看着边子白傻乎乎的打扮,觉得很好笑。 这家伙还穿了一件采衣,这是一种少年十六岁之前穿的衣服,俗称:童装。花花绿绿的,让人很无语。不就是骑个马吗?至于如此打扮自己吗?难懂是为了迎接南卓的到来?那是南氏在帝丘的家族管事,给予礼遇确实应该,可问题是,边子白是那种会安安分分任人宰割的人吗? 边子白比划道:“就在头顶竖起一个发髻,然后用丝带扎紧,插上簪子就好,很简单的。” “对了,两鬓各要留出一绺头发,能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的感觉就再好不过了。” “姐,你说要不要去买一张猎弓?” …… 路姬无语不已,这家伙是多么臭美,才会这么想啊!似乎连她都没有这么打扮过啊!过分,一个男孩子,干嘛弄得如此麻烦。路姬有那么一会儿的功夫想到,幸好买了两个小女奴,不然今后的日子可不会这么消停了。 不行,得找个针脚麻利的老妪来教两个小萝莉,早饭过后,可是她的休憩时间,真的提不起精神来给一个男人梳头。不得不说,边子白的审美在线上,还是超越很多的那种。风流倜傥的佳公子打扮……(不是元朝的野兽派时装,更不是清朝版的僵尸派时尚)打理过后,完全能让人眼前一亮。就算是战国风还崇尚朴实无华的打扮,可也不会排斥那种精致到极致的神韵。 边子白在铜镜面前仔细的打量自己,影子很模糊,让他大失所望。 他可是按照武侠剧段誉的装饰来整的啊!按道理来说,应该不会太普通。可是镜子不给面子,恨不得他立马去研究如何做玻璃,顺带造一面镜子出来。太不方便了,铜镜中整个人都是黄灿灿的,加上模糊的影像,还有点歪曲, “脂粉要不要?” 路姬看着眼前的边子白,妥妥一阳光腹黑小正太,还是贵不可言的那种。于是爱心泛滥,决心给边子白的设计锦上添花。 边子白哪里受得了这种熏陶?立刻摇头道:“不要!” 最后,当他站在被手势好的大马面前的时候,就连赵武这个粗人都感觉到了一丝耀眼的光芒。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尤其是本来底子就好,再加上精致的装束之下,所得到的加成绝对是超过一加一等于二的效果。 就连公孙鞅都有点自觉形秽,当他看向边子白的那一刻,似乎有种和苟变站在一起,并且和苟变互相换了身份的错觉。 爱美食。 爱华服。 骑大马。 跨马游街的闲情雅致,没有一个好相貌是绝对不要去尝试。个子矮小的,比如说齐国的名臣晏子,据传言说身高奇矮,要是骑马的话,有种大马猴蹲在马鞍子上的奇效。个子太高的也不行,没有那种洒脱的感觉。 尤其是在战国,战马也好,驮马也罢,都不太高大的前提下,更不要盲目去尝试。 可以说,当边子白出现在大马面前的那一刻,他是完美的,超脱的,附和时代审美,却有超脱时代对美的局限的灵动。唯独美中不足的是,衣服的布料没有那种复杂的图案,缺乏一目了然的贵气。 赵武一边扶着边子白上马,一边嘱咐道:“主人,我会拉着马的缰绳,不用担心。可是马鞍您确认不需要更换吗?” “不用。” 边子白回答的直接了当,他决定了,以后出门就骑马。当然,得有人拉着缰绳,他怕马匹惊了之后酿成惨剧。 赵武纠结道:“可两个马镫的鞍具是女人骑的,军中是不被允许的。” “我又不是去行军打仗,没那么多讲究。安全,安全最重要。相比一个马镫来说,我还是觉得两个马镫的鞍具更加稳当。”边子白心说,你懂什么?没有双脚马镫,没有高桥马鞍,那是骑兵吗?马匹和驴子还有什么区别?另外他对这个时代的马鞍子也不太满意,太平整了,简直就是一块羊毛毛毡铺在马背上,根本起不到稳定骑士身体的作用。 战国之后,其实在春秋末期,骑兵就已经出现,但是骑光马比较多,也就是不用鞍具。都是效仿北方异族骑兵的样式来组建。当时的北方异族的骑兵对于中原的战车没有多少办法,因为战车要比骑兵更加稳定,而骑兵的攻击手段又太少,只有弓箭骑射。 在弩没有普及之前,弓箭的抛射进攻还是很成问题的。加上兵车上本来就两个弩兵的位置,还有持戟武士,反倒是战车的攻击手段多样,更附和各国军队的排兵布阵。 边子白小心翼翼地爬上了马背,双脚踩在马镫上,踩实了,才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双手紧抓着缰绳,不停嘱咐赵武:“别撒手啊!我还不会骑马。”然后背身对公孙鞅说道:“公孙兄,准备一下我们去宫里。” 仰着头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边子白,宛如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芒,让他有种睁不开眼的难受。听到边子白叫上他,才想起已经和宫廷大总管丁祇约好,去给卫公展示新式的炊具。 公孙鞅看着另外一匹马,内心是崩溃的,他倒是会骑马,没有马鞍的那种,就是骑术一般,无法在马上骑射。可他却不敢上马,因为他身上穿的是深衣。就是那种可以当罩衫一样将身体套进去的衣服。 为什么要穿深衣呢? 内心歇斯底里般的吼叫,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深衣的妙处不言而喻,这是一种夏天穿,风能从下贯到上的衣服。后世日本男人穿的和服有点深衣的影子。不过还是有一些区别。但主要集中在上部,衣襟不同,束腰带的位置也不一样。反正很受人喜欢,穿起来也简单。但有一个缺点,平日里也算不上是缺点,坐车不耽误。可骑马就变成天大的缺点了,那就是深衣和连衣裙没什么两样,至少在下半部分是如此。 而且天热的时候,也没人会选择在深衣里穿裤子……直接导致的结果是,公孙鞅想要骑马的话,他要将深衣的下部撩起来,撩的太高,有伤风化……试想一下两条毛丛丛的大腿,从街头路过,大姑娘怎么看? 大婶又会怎么看? 尤其是公孙鞅还是一个小贵族,他还是要脸的。如果将深衣的下半部分直接撩到腰部的位置,骑马倒是不耽误了,可他下面都光着了,更丢脸…… 怎么办? 公孙鞅绝望的在风中摇摆。 第054章 人心 累人总比丢人要好得多,公孙鞅视线中两个骑士的背影在前面晃悠,可他却有种要跑断腿的心累。没错,是心累,而不是身体累,他的身体已经快麻木了,根本体会不到劳累的过程。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悲从中来,公孙鞅心头越来越酸,他竟然在累到七荤八素的时候,念了一句酸诗。除了能够表现他士子身份之外,什么也说明不了。 “公孙兄,小弟可有什么不周之处?”公孙鞅吓了一跳,扭头看到边子白那张兴奋而有些绯红的脸,心头说不出的苦楚来。他一个劲的告诉自己,这是报复,一定是报复。 不就是多吃了你几顿饭而已,至于吗? 边子白却并没有打算放过公孙鞅,别以为沉默就能够糊弄过关,他的心眼不大。公孙鞅的心眼……似乎也不大。这时代的公孙鞅已经开始对律法产生了一定的兴趣,因为没有施展的机会,所以并没有太过热衷。 这一点,边子白是心知肚明的。 历史告诉我们,研究法律的人,基本上都是小肚鸡肠的家伙。比如说张汤、王温舒、来俊臣等等,这里面最出名的就是张汤了。张汤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能够将杀老鼠和杀人等同的秒人,人命在他眼里是功劳,是成就感,却从来不是什么负担。 公孙鞅虽然还没有大量接触法家思想,这应该是他去了魏国之后才开始学习的。可如今的公孙鞅已经有了这种潜质。洁身自好却性格乖张,除了边子白,他在帝丘竟然没有一个朋友。如果苟变算半个朋友的话,他在帝丘只有一个半朋友。 这对一个贵族,一个期待在官场有所作为,甚至是光大门楣的公族子弟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他的私生活很不对劲。 卫国的贵族子弟是怎么生活的? 讲排场,结交一切能够给他们拓宽关系网络的朋友,而这种结交的场合几乎都可以猜到,宴会和狩猎两种。其实还有第三种,只不过机会很少,就是拜名师。名士光环下,出仕的机会大大增加。可学生都知道老师有名气,拜在门下将来有前途,可老师难道不选择弟子吗?王诩是最累的一个人,他为了找几个能够传他衣钵的弟子,已经伤透了脑筋。他看得上的,可能不想成为他的弟子,比如说边子白;而他看不上的呢?王诩要不是怕得罪人,他敢站在云楼的楼顶,对全帝丘城的人大喊:“满城的饭桶。” 可见拜名师有多么不容易了。就算是名士光环,公孙鞅也蹭不到,王诩的出名,似乎是因为他的弟子出色,才让他大放异彩的。可以说在名士之中,王诩也是咸鱼一条,含辛茹苦的带大了两个弟子,却最后互掐,才有了他偌大的名声。 那么只能参加贵族之间的宴会狩猎,期待能够获得贵人的青睐。因为很多宴会和狩猎活动,卫公不参加的话,公子之中必然会有人参与,这就给哪些没有门路的小贵族们指了一条明路。 并不是每一个贵族子弟都是富有的,家产百万之巨的毕竟是少数。有些人只不过拥有一个好的出身,家私甚至还比不上中上等的商人。可他们咬着牙也要去购买华丽的衣服,骏马,甚至武器,为了能够在宴会中凸显出来,或者是在狩猎的时候获得关注。 但是囊中羞涩,怎么办? 借钱。 借高利贷。 这年头,落魄的时候,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 连周王都被高利贷商人逼到过躲上高台的时代,更不要说普通的小贵族了。 可公孙鞅呢? 这家伙竟然甘于清贫,兜里有多少钱,吃什么样的饭。 这等于是告诉所有人,他要当名士了,吃麦饼了,要哔哔两句,大家同意吗?(没有酵母,没有食用碱的时代里,麦饼是穷人的食物,也是名士最喜欢装逼的食物,粗糙难以下咽,还不消化。尤其是那种如同沙粒摩挲着喉咙的酸爽,真的不是普通人能够忍受) 公孙鞅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因为边子白总能在胡搅蛮缠的时候,让他失去对崇高理想的坚持。 比如他学会了贪墨! 苍天呐,大地啊!他公孙鞅是一个立志于高尚的人啊!可他却天天枕着贪墨来的金饼睡觉,每晚都无比香甜。他鄙夷自己的堕落,却又无法自拔:“鞋子破了!” 这显然是一句谎话,公孙鞅却张口就来。这在之前,他是怎么也不会做的。可如今,和边子白混迹在几天功夫,连说谎都学会了。谎话出口随之而来的紧张和惶恐,好在边子白没有拆穿他,想了想提了个建议道:“改日公孙兄还是去马市购一匹驽马,你那辆车修一修还是能用的。” 公孙鞅早就有此打算了,原本是心疼钱,有了跟着马跑的这次经历之后,说什么也不敢剩下这笔钱了,忙点头道:“正是此理。准备和城东的鲁大师商量,让他让一根车辀和毂,过几日就能修好。” “那敢情好,小弟和鲁大师交情颇厚,只要鲁大师有现货,一句话的事。”边子白随口答应下来,关系关系,只有经常走动和利用,才能稳固。 公孙鞅明知道边子白开口,可能连钱都不要,他可是跟着边子白在城东的木匠作坊也拿到过贿赂的啊!扭扭捏捏道:“这恐怕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边子白将手中的马鞭扔给赵武之后,理所当然道:“你我是朋友,我和鲁大师之间也是朋友,朋友之间有通财之谊,也有提携之义,多走动方能稳固。正所谓: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难道王师未作其解?” 这话说的,公孙鞅都开始怀疑起来。仿佛拿朋友钱,帮朋友办事是天经地义的事。 就连老师王诩都是认可其行为的做法,公孙鞅脆弱的内心又开始胡乱猜测起来,难道自己以前不会借钱,所以连朋友都没有吗? 连公孙鞅都能被迷惑住,可见边子白胡说八道的本事又见涨了。 拦着一脸懵逼的公孙鞅道:“公孙兄,别愣着了,前面就是宫门了,老丁恐怕等急了。” 老丁就是丁祇,对于边子白总是胡说八道给他改名字,这位卫国境内人见人怕的宦官情报头子很无奈。以前,边子白是不知道里面的道道,还真以为这个时代的宦官和武侠电影里似的,一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存在。 接触多了,就少了那份畏惧。 宦官也是人,而且是更加敏感的人,他们怕正常人将他们区别对待。虽然表面上宦官们不会说,可内心是怨恨的。 可边子白呢? 将宦官当成和他一样的人,虽说他宁愿死也不当宦官,但他的眼神里没有偏见,甚至语言之中也颇为随意,就像是当作朋友,长辈,大哥……这种奇怪的关系让宦官们紧张惶恐之余发现,很享受。 丁祇表面上每次听到老丁这样的称呼,脸上总是要装作很不耐烦的样子,可却根本就没有计较的意思,反而乐在其中。 他甚至顺着边子白的说法,叫他‘小边’。不过这种称呼只不过是在私下里,官面上还是需要起码的严谨和尊重。 宫门口,一个小宦官眺望着,似乎在等人。 边子白一看到小宦官就紧走几步,远远的就打招呼:“小乐兄弟,等急了吧?紧赶慢赶的,还是晚了。一定要给边某一个谢罪的机会,明天中午,边某在云楼恭候贤弟。” “小弟也是刚来。”小宦官挺高兴,笑呵呵地说着。 边子白似乎突然想到了一件被遗忘的要事,拍着脑袋懊恼道:“小乐兄弟,还请见谅,你姐姐的事我已经委托无盐氏的商行去齐国打听了,相信很快就有消息传来了。” “平不过是残缺之人,大哥如此厚待,小弟受之有愧……”说话间,小宦官轻声伤感起来。俗话说一路侯门深似海,更何况是宫廷之中呢? “进去吧,老丁等急了吧?”边子白一点都没有嫌弃对方的意思,扶着叫乐平的小宦官进了宫门。 乐平低声道:“可不敢这么叫老祖宗。” 老丁也就是边子白私下里叫一叫,他算是看出来了,丁祇对他没有恶意,可总是在他面前摆出一副死人脸来吓唬他。于是他决定恶趣味的称呼丁祇为老丁。再说丁祇也没有表示明显的反对,于是就这么一直叫了起来。 一辆宫中采办的马车停在宫门附近,小宦官乐平热情的拉着边子白上车,还一个劲的说怠慢了。 这一刻,公孙鞅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边子白竟然不声不响的在宫廷内有了几个熟人,似乎眼前的这个小宦官,正是那日铁匠铺边子白行贿的宦官。当时那家伙的嘴脸,就像是欠他是十个金饼似的。再说,什么时候宫廷的宦官如此贴心,会给觐见国君的官员准备代步的轺车?平日里,除了国相子思,还有有数的两个上卿,其他官员进入宫廷只能双腿走。根本别指望国君会给他们安排车辆。因为卫国有一条法律,任何人都不准在国君允许下使用国君仪仗车辆,犯事者,死罪。 卫国的宫廷其实并不小,战国时代的宫殿总是范围大到让后人们绝望。因为这个时代,哪怕是卫国的宫殿都是后世紫禁城的好几倍,靠两条腿走路,还不能耽搁时间,确实很考验人的耐力。 有车就不一样了,谁说是宫廷内采购的车,但也要比普通路上的马车要豪华很多。 马车穿过宫殿的建筑群,朝着果园的方向而去。 这个时代的宫殿就是这么尿性,果园,菜园,应有尽有,唯独少了井田,毕竟宦官们种种菜,看守一下果园也就罢了,让他们种地,恐怕力有不逮啊!据说秦国的宫殿内还有猎场。边子白简直就不敢想象那种盛况,当然他更感兴趣的是秦国的宫殿有宫墙吗? 马车上,公孙鞅偷偷拉了一下边子白的衣袂,低声问道:“今日主君召见,所谓何事?” 边子白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是一项很重要的技艺,一旦推广,国人受益;普及天下,万人称颂。” 第055章 人情练达 等没人的时候,公孙鞅这才好奇的问道:“才几日功夫,贤弟就和宫内已经如此熟稔,可有妙法?” 边子白很欣慰,公孙鞅这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 一个开始对官场关系感兴趣的贵族,恐怕理想会离他越来越远,但官会越做越大。这就是转变,一种源于生存的转变。虽说人会变坏,可也预示着人开始长大了。 “官场得意的少,失意的多。于是,最重要的一点处理人际关系的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人,都要毫无痕迹的将他们一视同仁。”边子白说着自己的心得。内心脆弱的人当然有,加上阶级层次的划分太突出,导致很多官员在踏入官场之后就会发现,他们这辈子就这样了。阶级将是他们人生中最大的一道坎。这还是一个由奴隶、奴仆、普通国人、士大夫等一些列严格等级制度的世道。越是卑微的人,内心就越脆弱,大部分人都包裹在一个脆弱的壳里。很容易碎,也很容易产生嫉妒和仇恨。 “国君、士大夫、国人、农夫……这些能一样吗?”对于边子白的解释,公孙鞅说什么也不敢认同。 边子白笑了:“阶级不能等同,但不妨碍我们可以给人一些起码的尊重。就比如说宦官,这还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士大夫看不起他们,国君将他们当成奴隶和货物一样看待,国人高傲的认为比宦官要健全……他们这个群体是尊严被整个世道所践踏的人。内心无比脆弱,想要获得认同感,可没有人愿意去了解他们,认可他们,这么一来,宦官这个群体就会自然而然的被孤立起来,而他们也会形成一种自我保护,刻意地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对于这一点,公孙鞅是认同的。就算是在面对士大夫的时候,宦官都表现出刻意的强硬。可实际上,几乎所有的强硬态度都是装出来的。 “然!”公孙鞅赞同道。 “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边子白诡异笑道:“冷漠是伪装,通过分析和判断,我就得到了一个结论,宦官一旦接受了一个朋友,那么他们甚至要比君子更加珍惜友谊,捍卫友谊的勇气更加坚决。” “啊!怎么会这样?”公孙鞅想不明白,什么时候宦官是能够为朋友之义而两肋插刀的一个群体了? 公孙鞅疑惑道:“所以说,贤弟和乐宦官是朋友了,所以就不用贿赂了吗?” “想什么好事呢!”边子白翻着白眼冷哼道,公孙鞅是那种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主,宦官不爱财,那还是宦官吗? 公孙鞅更糊涂了,决心一问到底:“可你刚才说朋友之谊。” “公孙兄啊!你还是太年轻。”边子白拍了一下公孙鞅的肩膀,教训人的口吻说道:“如今的朋友,尤其是在官场上的所谓朋友,大部分都是给钱帮忙,不给钱不帮忙。” 对此,公孙鞅只能艰难地点头,他就算不想承认,可事实如此,他也无法辩驳。 边子白继续道:“可宦官不一样,他们收钱了,就肯定办事。这就是信誉啊!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就说的这样的人。可在官场,很多都是拿钱不办事,还要卖好的混蛋!”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这样一比,宦官似乎比起普通官员来人性高洁,为人言而有信。可问题是,这个结论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胡说八道也就算了,还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公孙鞅有气无力的看着边子白,心中感慨,或许他才更适合混仕途。而自己……显然是政治智慧不足的表现,处处显得稚嫩。怪不得老师一直说,只有坏人才能在仕途平步青云。 从某种角度来看,王诩是一个机会主义者,所以他才创造了有了纵横术学说。 别看纵横家很玄妙,《鬼谷子》的主张看起来似乎难以理解。可王诩在书中其实就说了一个思想,在变化的外部环境中,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说白了,什么好处多,就选什么。 可公孙鞅并不适合学习这种学说,这是性格注定的。 两人的谈话很快被一个人的到来给打断了。五月天,天气已经开始越来越热了起来,可丁祇依旧将整个人的身体罩在大红袍子里,怪异的是他脸上一滴汗都没有。嗯,连胡子都没有。每次遇到边子白,丁祇总是能够在不经意间很难受。 就比如说现在,边子白凝视的眼神不用猜就能知道,视线应该落在他的脸上。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宦官更是如此。丁祇有种错觉,边子白盯着他看,是因为好奇为什么他没有胡髭。这问题好羞涩,宦官有胡髭的是有,可没有的更多。成年之后净身入宫,净身之前就有胡髭,净身之后自然也不会一下子没有。尤其是年纪大一点的,能长出一副美观的胡髭。要是没人指出,光看外表很难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可少年净身的呢? 丁祇正好是少年入宫,因为净身早,连少年人该有的变声期都没有,五六十岁了声音还是很尖锐,年纪大了之后,更是带着一种刺耳的沙哑。 “小子,往哪儿看呢?”还真别说,一个宦官被人盯着脸上长胡子的部位,宛如……少女没穿衣裳被人聚众观瞻。那种彻底陷落的恐惧感,让人的情绪在一瞬间就能崩溃。 “老大人,你老为国事操劳不已,都瘦了!你要保住身体啊!你的身体不是属于你自己的,而是属于卫国,属于百万卫国黎民百姓。” 边子白脸上的感动明显是假的,可听在丁祇耳朵里,如沐春风。 丁祇别看一脸的不高兴,去摩挲着脸颊,似乎真有种为国家鞠躬尽瘁的错觉,嘴上却佯怒道:“你这小猴子,胡说八道些什么?” 能够从丁祇嘴里喊出‘小猴子’这三个字,可见边子白在他的眼里算是亲近的人了。宦官有着一种谜一样的嗜好,就是不把自己当人看。也不把同类当人看,久而久之,他们之间会互相起初绰号。 比如说:小安子、小平子…… 小猴子,也是丁祇对边子白独有的称呼。边子白称呼他‘老丁’,一开始让丁祇很生气。没有人会喜欢听到自己老了的评价。可按照丁祇对边子白的了解,‘老丁’的称呼更像是前辈,一个年长的亦师亦友的熟人。那么‘小猴子’的称呼也不意外了。 真要是卫国的公卿之子,被一个宦官称呼成‘小猴子’,脸上肯定挂不住。可边子白没有这样的心里障碍。 再看公孙鞅捂着脸,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心中好笑不已。面子而已,还是那种死要面子的坚持,有意义吗? 丁祇双手卡在腰上的青铜扣带,开始进入正题。抬手指着面前三个灶台,忐忑的问:“你让国君看这些个灶台,有什么用?” 边子白一手造就了魏国向卫国大量采购的铁锅,已经让宫里的小宦官砌成了后世农村灶台的模样。虽说细节上差别很大,但基本的结构如出一辙。另外一个是铜鼎,没有多少云兽纹的圆鼎基本上都是拿来作为使用器具来使用的,也就顶级贵族有这等财力去使用。最后一种是陶鼎。三个炊具都盛满了水,边上堆着木柴。 这让丁祇很疑惑,认定边子白在卖关子。可又无可奈何,这家伙是个我行我素的性格,卫公要询问为什么魏国会打量订购卫国的铁器,可边子白却弄出来这么一出,似乎有答非所问的嫌疑。 可边子白却胸有成竹的拍着胸口保证:“卫公来后就揭开魏国订购卫国铁器的答案,其实很简单,答案就在这三件器物的使用上。等你们看到了结果,会愤怒的砸碎陶鼎和铜鼎的,这些破玩意将彻底被抛弃!” 第056章 吹捧 “少胡说八道,我就不信了,陶鼎是国人主要的烹饪工具。要是没有了陶鼎,国人连煮食都吃不上,小子你可要清楚,铁器是很贵的。”铁锅,太败家了。至于魏国订购铁锅,在丁祇看来,绝对是傻子一般的做法。 他还不知道在帝丘城,铁器的价格似乎在直线往下走的趋势。可销售的数量却悄然攀升了起来。 这是固有思想作祟,边子白要想要说服这个时代人的故有想法,恐怕还真不容易。只是嘴硬的说道:“铁器的价格只要降低,必然会取代铜器的地位。这需要时间和技巧的改进。” “谈何容易!”丁祇不是那种不闻宫外事的死太监,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情报头子。 对于卫公来说,帝丘的物价是国人安稳的基础。尤其是粮食价格,更是重中之重。所以,丁祇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收集市面上的物价。 卫国的物价相对平稳,百姓也相对富足。可铁器,还是大个的铁锅,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够使用的器物。这还不是因为贵族的限制才导致的结果,而是价格,是高昂的价格让铁器一直缺乏被广泛使用,并取代铜器,成为国家之间最为重要的资源。 青铜器的价格之所以高居不下,主要是因为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任何国家对于青铜器的需求几乎都是无底的,只有下限,没有上限。 军队武器基本上都是青铜铸件,铠甲,战车的青铜配件。 贵族的常用器,冥器,祭祀用具,也需要青铜。 大量流通的钱币,也基本上以铜为原料。 还有一个对诸侯国非常重要的劳动工具,农人使用的犁具,镰刀,这些必须用金属的物品都使用了青铜。 而铜的储量本来就要比铁少很多,大肆开采了上千年,中原附近的铜矿已经都快见底了。只有楚国等少数国家还能保证旺盛的铜产量。 谈论铜铁的应用,在没有确切的数据之前,是毫无意义的。 说着说着,丁祇和边子白的话题就歪了。 谁能想到,丁祇这个宦官对风月还有研究,说起帝丘城的小道消息,那是如数家珍。那个大夫家的小妾给男主人戴绿帽子啦! 家里养着别人家的孩子,却不让自己的私生子进门! 哪家的正妻在家里养了一群半大小子…… 嘿嘿嘿。 …… 不堪入耳,公孙鞅真相捂住双耳,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一个宦官和一个少年,谈乱的话题都是风月之事,哪里是君子所为?可他们一个是卫公最为信任的宫廷宦官,一个简在君心的未来官员。公孙鞅在心底里不禁哀叹,这样的卫国还有救吗? 嗯哼…… 丁祇轻声咳嗽了一声,在旁人看来,这是岁数大的人说话时间长了,喉咙的不适,很常见。可边子白是什么人?他似乎听到了脚步声,不多,也就寥寥数人的样子。结合他所处的环境是宫廷内的菜园空地上,心说:“不会这么巧吧?国君来了?” 从暧昧的表情到忧国忧民的寥落,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就无缝转换,要是在后世的片场,少不了有人举起大拇哥喊声一声:“好演员!” 可惜在战国,演员是低贱的职业。而且演员的范围也很小,俳优,是一种滑稽戏演员,其实多半是本色出演,因为任何长相古怪的,或是侏儒症患者,都能成为俳优。靠着逗人取笑得到的赏钱苟且在人世。还有一种就是杂技演员,需要从小锻炼。 在官场,可以说每一个官员都带着一副面具,两副面具,甚至更多的面具。 久而久之,连自己的本来面目似乎都忘记了。 边子白的表演还没有结束,虽说演技到位了,可年龄还是太轻,脸色太白,没有苦大仇深的味道,可也凑合着可以用了:“吾尝以为,卫人安居乐业,国家富裕,可从来没有想过国君对于卫的付出。” “何解?”丁祇配合的搭上话,他们俩如同一堆配合默契的相声演员,丁祇甘当配角捧哏。 边子白皱眉强颜道:“国人富裕,国人将不满足于现状;国家富裕,士大夫将不满足于现状;可卫国地处中原腹地,强敌环视,稍有不慎,就有覆灭之厄。国君对内施以仁,以安抚民心;对外委曲而求全,可谓忍辱负重,不求索取。此举,非宽厚长者而不可为;此情,非大无私之德不可取。德才兼备,却困顿于方寸之地,可怜,可叹!” 拍马屁,取乐卫公,献媚……这事对丁祇连说,不过是宦官的日常。可以说,怕马屁,是丁祇的看家本领。 可边子白这等忧心之语,看似说的一个不作为,困顿于现状的平庸国君。可实际上,那种忍辱负重,兢兢业业的不容易,道出了卫公一肚子的酸楚。 丁祇是识货的,他觉得边子白这家伙天赋异禀,简直就是知音啊!水平似乎和他不相上下。 献媚这种事被士大夫君子所不齿,可问题是,国君想要听好话,才能心情愉悦;要是听了坏话,就要发飙。作为一个低贱的宦官,能怎么选择?不过他还是对边子白的反应赞叹不已,他和边子白面对面,看到了国君用咳嗽警示。而边子白呢?立刻反应到了,这种默契和反应,让丁祇更加欣赏了。可惜……这家伙根本就不懂得当宦官的好。 “哈哈哈……” 卫公姬颓苍老的声音传来,他已经是垂暮之年。和其他所有的老年人都一样,他喜欢活在记忆里,平日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细数往日的风光。而厌恶眼下的老迈身躯。可是听到了边子白的话之后,姬颓似乎感觉到自己年轻了几岁,这辈子都奉献给了卫人,这等荣耀无法对人描述,更缺乏理解。 而此时此刻,姬颓才感觉到自己这一生似乎没有白活。 那种从胸口油然而生的豪情,一下子又回到了自己的胸膛之中。 仿佛失去的岁月,再一次苏醒! 而作为观众,公孙鞅傻眼了,心说:“这都可以?” 第057章 水开了 姬颓这辈子,高光时期就是发动了政变,推翻了那个杀了叔父当上卫公的侄子,坐上了卫公的宝座。从此之后一直表现出一种让人惊叹姿态——咸鱼沐阳的姿态。而且,一晒就是三十年,政治才华以稳定闻名于列国。 如今的姬颓,精力已经大不如前,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日子。 回想往事,记忆中似乎……没有值得炫耀的事。 说发动政变成功,也不是他的功劳。甚至是卫国国内士大夫们都无法忍受弑君的乱臣贼子成为卫公。才有了宫廷政变,最后……姬颓是稀里糊涂就当上了卫公。说起来,他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似乎是一面可以让所有人都举起来并利用的旗帜。 越是距离死亡接近,就越害怕自己做的不好。 将来死后,他的谥号怎么写? 慎? 平? 这一类的字眼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可要是恶谥呢? 哀? 幽? 这是对他一生的耻辱评价,他绝对无法忍受死后还要被人羞辱。 姬颓有心改变,在边子白出现在帝丘之前,他发现努力是徒劳的。有野心的家族投靠了魏国,没有野心的家族基本上都是没本事的平庸之辈。子氏算是一个不错的家族,可问题是和宋国公族关系纠缠不清楚。而卫国存在的意义,曾经是为了监视宋国,也就是殷商余孽有可能发动的叛乱。这两个国家虽说关系不错,还经常通婚,可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是天生的敌对国。 卫、宋,在武王时代都是商朝的遗民,本土势力需要借重,但绝对无法依靠。子思被重用,更多的是安抚本土的士族和国人,仅此而已。 直到边子白的出现才让他眼前一亮,一件价格高昂,似乎根本就没有多少商业价值的器物,却让强大的魏国看上了。看上这件器物的是魏国驻扎在卫国的大夫辛贲,一开始,姬颓还以为魏国人疯了,竟然会采购铁锅作为军需物品。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时代的大部分铁器坊,没有办法将铁砂熔炼成铁水,只能将铁砂熔炼成带有蜂窝状的生铁,杂质太多,基本上不费死力气继续加工,没有任何使用的价值。 要知道,铁器虽说已经普及,甚至连百炼钢都弄出来了,欧冶子龙泉铸剑的传说在列国也是如雷贯耳。这位闻名天下的铸剑师前半生铸造的都是青铜剑,而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呕心沥血铸造了三柄闻名天下的铁剑,据说他受到楚王的命令,足迹遍布楚国和越国的名山大川,费时三年多才找到了丽水边上的龙泉,在丽水的河滩沙地里找到了适合冶炼的铁英,花数年时间,铸造成了三柄宝剑,一曰龙渊、二曰泰阿、三曰工布。这三柄剑据说是百炼钢。 而欧冶子的出场费用是多少呢? 据说百金不少,千金不多……简直贵的离谱。还因为铸宝剑的功劳,成为楚国的将军。 百炼钢就不说了,可是精铁制成的铁锅,一点都不必青铜锅价格便宜多少,甚至会更贵。 这是因为技术的关系,炉温达不到冶炼精铁的温度。 所以,铁器一般在市面上很少出现,甚至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农具等日常用品上。反而铁器制成之后,会继续锻造成百炼钢。用来铸造更轻便,强度比青铜更加好的武器。因为普通的铁器对上高强度的青铜武器,根本连一点胜算都没有,被斩断是经常的事。所以,铁,还贴着一个奢侈品的标签。魏国大夫的做法,显然是财大气粗的把姬颓惊住了。他隐隐有种错觉,不……是感觉,他潜伏三十年的韬光养晦,终于迎来了能让他大放异彩的机会。 一如既往的佛性,姬颓在丁祇的搀扶下来到了试验场地。看了一眼土造的灶台,还有似成相识的铜鼎,最后视线落在一个陶鼎上。好不容易升起来的那点豪气,被邻家熊孩子一泡尿滋灭了的绝望弥漫在姬颓的头顶。 姬颓哀叹,在过两年,他就要七十岁了。人到七十古来稀,不敢说人人敬重吧!至少别糊弄我啊! 老头很绝望,他甚至看着黑不溜秋的铁锅,指着问:“这就是铁锅?” 姬颓下巴上的胡须都一阵阵的抖动,从失望到愤怒,他已经快忍不下去了。新的铁器不都是银白色,亮晶晶的吗? 可眼前的铁器,却是黑乎乎的,跟木炭一个色,这种东西白送都不要,魏国大夫辛贲会眼下才花高价购买着铁锅。 边子白低头瞅了一眼之后,点头道:“这就是铁锅。” “为什么这么黑?” 姬颓老的不成样子了,可年纪越大,对于美丽的东西就越贪恋,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相貌协会的成员,嗯,骨灰级别的。似乎看出了卫公的不对劲,边子白心说,铁锅要好看干什么?实用,耐用才是关键。讲原理,边子白是说不出太多东西的,再说卫公也理解不了什么氧化层之类的学问。干脆,先甩给卫公姬颓一定高帽子,高声道:“卫公好眼力,一眼就看出此物的不凡之处来。” 作为国君,脸皮薄了恐怕真的不成。人世间最龌蹉的事滋养在宫廷,从小在宫廷长大的姬颓可不是如同他一直演绎的宽厚长者的样子。他是一头一直吃素的老虎,让人失去了对他的畏惧之心,可爪子、牙齿一直都在。 就连久经考验的姬颓也有点吃不消边子白的吹捧,他什么时候就看出了铁锅的非凡之处? 他根本就是嫌弃好不好? 可被边子白吹捧了一句之后,他发现自己再去质疑铁锅的外表,无疑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姬颓是个懂得进退的人,摆摆手道:“还请边学士介绍比试步骤?” “一口锅、两个鼎,用来烧水,以三锅开水为标准,水沸即成,一连三次,比试优劣。”流程很简单,就是烧开水。这玩意帝丘城的小孩子都会,却让他主持评判,卫公发现自己有点兴师动众了。 兴趣寥寥的卫公一点都不信,仅凭借如此简单的比试,魏人就傻乎乎的花重金买下如此多无用的东西。 显然,无用是相对的。 对于农夫来说,他们是财产最少的一个群体,却也是数量最多的一个群体。有陶鼎做饭,就绝对不会奢望用铜鼎,更不要说不知所云的铁锅了。 三组人马准备妥当。清一色的小太监配小宫女,有句话怎么说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边子白觉得这话用在这里欠妥当。将手中的小铜锤递给了卫公,后者在一个小钟上敲击了一次,发出清脆的鸣音,萦绕耳畔,久久不能离去。钟响过之后,小宦官,小宫女们顿时忙碌起来。 从边上准备好的炭盆中移动引火之物,然后小心的放上引火的火绒,也就是各种干燥的易燃树皮之类的。小宫女费力的吹着陶管,浓烟从铜鼎和陶鼎下冒了出来,相比之下,土灶就淡然很多,一个简单的小风箱,小宫女费力的拉着,却也没有烟熏火燎的窘迫。 而且,土灶是最先点燃木柴的炊具。 铜鼎和陶鼎也相继点燃。 从点火这个过程来看,三个炊具有差距,但都不大。接下来就是放入木柴持续烧煮了。土灶的烟从低矮的烟囱往外徐徐上升,看着有种爽心悦目的感觉。 这时候的卫公感觉很无聊,左盼右顾也没有看出门道来。于是,卫公吩咐道:“上酒。” 喝酒是贵族的日常打发时间最好的消遣,当然如果有长相甜美,身段妖娆的舞女助兴的话,就更好了。 边子白可不敢答应啊!卫公年纪大了,酒量必然是要比年轻的时候差很多。他担心醉醺醺的卫公到时候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到时候他白瞎了这一次科学展示。没办法,他推荐了自己好不容易做出来的炒青茶叶,却被周围人都嫌弃的提神圣品:“公上,小子有一饮品可以提神,却不会让人有炙热感,反而能神清气爽倍感轻盈。不知道公上是否需要?” “哦,世间有此等妙物?快快拿来。”卫公是个喜欢新奇的人,尤其对提神的东西感兴趣,他有上千妙龄少女豢养在宫廷里,却到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境地,他不甘啊! 显然,卫公会错了意,泡茶是一个很讲究心境的艺术,但边子白从骨子里是个俗人,三下五除二就倒出茶汤,在陶杯里看不清茶汤的颜色,闻着却有种草木间的清香,但要比草木更加浓烈一些。 卫公看了一眼丁祇,边子白会意,拿起自己的被子一口喝下,温热的茶汤带着略微苦涩的清香,在口中激荡,闭眼回味之后,却有丝丝甘甜。 卫公学着边子白的样子,一口喝下。忽然眼前一亮,年纪大了的人,很多人都喜欢苦味,后世的营养师会说得头头是道,反正卫公很满意。味觉上的刺激,让人精神振奋,卫公大喜道:“妙,妙不可言!” 公孙鞅嘴角苦涩地在一边充当陪衬,他怎么也想不到,一种毫不起眼的汤药而已,怎么会有妙不可言的评语。而且说出这句话的人还是卫公,卫国的国君。 就在这时,试验现场巡视的太监突然惊喜的跑了过来,跪倒在卫公面前恭敬道:“启禀主君,水开了。” 第058章 三倍速度 又来了一个人凑热闹,说实在的,在卫国根本就没有秘密可言。国君在宫中说的话,第二天大街上都能传播的沸沸扬扬。 子思的到来在意料之外,却在意料之中。 在意料之外,是因为更本就没人请他,至于说在意料之中,因为子思擅长卫国官场中的终极奥义,唠嗑。还是找国君唠嗑。要是个年轻的君主,遇到这么一个相国早就烦了,可姬颓年纪大了,本来就有点碎嘴子,还是那种车轱辘话的碎嘴子,很少有人能受得了。 可受不了也得受,谁让他是国君,其他人是臣子呢? 可子思不一样,他是真喜欢唠,街头的笑话,列国的新鲜事,总之在他嘴里说出来,有点像是新闻联播的感觉,让姬颓蹭蹭长学问。 水开不开的,就是那么一回事。 做国君的肯定不会去关心烧开一锅水需要多久,用多少木柴之类的问题。就算是整日无所事事,也不会去厨房瞎折腾这些低贱的事。所以小宦官的兴奋在卫公眼里不过是装出来的,他不需要知道开水需要烧多久才能好,而需要知道的是,他随时随地都能享用汤浴。 相比之下,相国子思接地气的多。 刚来,他还瞅不准状况,看到小宦官一脸的喜气洋洋,觉得有点问题:“我说,民间烧开一锅水需要多久?有没有定数。”说话间,他扭头转向卫公询问:“主君,是否却街头招一个人问问,国人或许能够给出最准确的答案。” 卫公啧了一下嘴巴,似乎会味道了一丝茶业的甘甜,可一眨眼的功夫,却消失的无隐无踪,让他有点惊讶。稀里糊涂地就要答应:“相国所言甚是,正所谓不明之事问明事之人,去街头找个人问一问也好。” 丁祇听不下去了,堂堂的卫国宫廷,数千人之中难道就没有一个明白人? 他当年入宫的时候,也在伙房做过苦工。他回答这个问题真不难,自告奋勇道:“主君,不必费心问国人了。奴就知道,刚入宫的时候,某就在伙房,就是做的烧水的活。” “哦,既然如此,可觉得铁锅有所区别?”卫公从善如流。 丁祇定了定神,回忆了一下早年间自己的经历,开口道:“煮水至沸,铜鼎最快,次为陶鼎,之前没有铁锅,其效不得而知。不过春夏秋冬,水温不同耗时皆不同,冬日最长,夏日最短。大鼎,小鼎也皆为不同。器大,靡时;器小,则省。” “在此之前,我们准备了沙漏来记录耗费的时间。三个炊具之中的水都是同等数量,同一水池内的水。依此判断三种炊具的优劣。” 卫公满足的点了点头,他身边还是有明白人的。 而国相子思看向了边子白,后者点头赞同道:“不错。确实如此。” 实际上,这样子的试验对子思也好,卫公也罢,都是毫无意义的。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生来富贵。就算是姬颓年轻的时候遭遇过流亡生活,可也不差。自然不懂庖厨的事了。快一点,慢一点,对他们的感触有,但微乎其微。 卫公甚至还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就稍微快一点,魏大夫就订购了千口铁锅?” 铁锅很贵,贵到几乎和铜鼎差不多的价格。可铜鼎所用的材料根本就无法和武器相比,硬度,延展性,抗击打性都很差,所以铜鼎相对会粗糙一些,笨重一些。可铁锅没有这毛病,重量只有铜鼎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少。毕竟青铜器不能用锤子打薄,只能用铸造的工艺,造成了铜锅从出现就伴随了笨重的特征,这是工艺难以改变的特性。但是铁可以,甚至锻打过的铁拥有更强的强度和韧性。 如果用时间说话,恐怕一点用处都没有。 在场的人中间,穷人出生的宦官和小宫女,没有说话的份。其他人都是手指不沾阳春雪的主,生来就是享受的。怎么可能去做饭?更本对食物的加工,燃料的使用等一系列问题都毫无概念。 如果从这个方面来解释,边子白会觉得很费劲。 于是他根本就不打算解释,神神叨叨的笑道:“卫公、子思大人还请耐心等待片刻,用不了一班的时间,第二锅开水也会煮好。” 这让卫国等人觉得很奇怪,按照他们的想法,煮沸水是一加一的算法。怎么可能第二锅开水比第一锅开水更快? 还之用一半的时间,这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可这不可能却让事实给打破了,很快小宦官传来了消息铁锅第二锅开水已经煮沸。这让自认为聪明人很费解,卫公、相国子思、甚至连已经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公孙鞅都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 为什么? 他们会根本就不知道原因。 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别看一群大人物都距离烧水的地方远着呢?却都在他们的视线之内。可是说是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由不得他们不信。 卫公瞎琢磨了一阵,觉得问题肯定出在薪柴上面,低声询问丁祇:“是否是薪柴不同,铜鼎用的湿的,而铁锅用的是干的。” 丁祇有心想给卫公一个肯定的眼神,可薪柴都是他检查过的,都是同一种薪,根本就没有区别使用的可能。不仅如此,铜鼎和陶鼎的宫女和小宦官一个个都忙碌不已,反倒是铁锅灶台边上的人颇为悠闲。慢悠悠的添薪,火焰和烟气也不及铜鼎和陶鼎的旺,可结果让他很无语。 “君上,都是一样的。” 被姬颓盯着的感觉确实不太舒服,可他总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吧!其实他们是多此一举,连铁锅和铜鼎还有陶鼎之间的比试都不需要,找一个不管事的小宦官去魏国在帝丘的驿馆里找到大夫辛贲,一问就能知道结果。 可这关乎到卫国君臣的面子。 卫公虽说已经过了将脸面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年纪,可总不能让外人发现卫国的朝堂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当政吧? 眼瞅着铜鼎也开始冒热气了,紧接着陶鼎也冒着白色的蒸汽。 可问题是,铁锅内煮的已经是第三锅热水了,而且在陶鼎有煮沸的迹象之前,也开始蒸汽大作。显然锅内的水已经沸腾了。 这个结果,让卫公大为不解,子思却一直将视线盯在了边子白身上。 这个神秘的小家伙,给他带来的惊喜一次比一次大。 或许,卫国如能善用边子白,恢复往日的中原大国的气度也不是不可能。这一刻,卫国的国相子思陷入了沉思。 “君上,铜鼎沸了。” “君上,陶鼎终于沸了。” …… 卫公头痛的按照太阳穴,脑细胞死伤惨重之下,精力被消耗一空。关键是,这些脑细胞似乎白死了。语气颇为无奈道:“铁锅煮沸了几次?” “直到铜鼎沸腾,铁锅煮沸了三次。而陶鼎沸腾,铁锅是五次。不过后面几次,铁锅煮沸开水的时间几乎一样。似乎如果多煮几次,铜鼎和陶鼎的表现会好一些。铜鼎和陶鼎所用薪柴都是五捆,铁锅用了其一半的薪柴。” 现场做监视查看的是宦官乐平,他通过沙漏发现了铁锅的秘密。 边子白站起来,感谢道:“诸位辛苦了,到此为止吧!” “小人告退!” “奴才告退!” …… “卫公,诸位,这就是魏国购买铁锅的原因。”边子白这才开口,在外传言之中可不是这样的。魏大夫辛贲承受了最大的压力,在很多人眼里,他已经成了傻子一样的人。 而边子白也没有什么好名声,花言巧语,无中生有,甚至巨金贿赂魏国大夫的传言都是沸沸扬扬的传播开来。 出人意料的是,魏侯并没有因为大夫辛贲乱花钱而指着他,似乎还赏赐了一些日常的绢布。这就耐人寻味了。 这也是丁祇要求边子白在国君面前展示的原因,结果让人瞠目结舌。边子白继续说道:“用一半的薪柴就能煮沸三倍,甚至是五倍的水。可以说,以铁锅和简单材料制作的火灶的效率是铜鼎的十倍,甚至更多。其中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你们看……” 说完,边子白将灶塘内的炭火用冷水扑灭,水汽蒸腾之后,又用冷水激过铁锅,随手用一把砍柴用的柴刀在灶台的边上轻轻一扣,整个铁锅就被掀起来了。 “这就是魏国不得不采购的原因。一旅的军队只要十个铁锅,一头骡子就能驮的动这十口锅。往日可以节省薪柴,尤其是军堡,可以大大增加守军的数量,或者延长防御坚守的时间,而不用担心没有足够的薪柴。军队可以在行军过程中节省至少二个时辰的时间,日行军距离增加二十里。按照魏军平时的行军速度,日行四十里来计算,将变成六十里。” 子思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精兵!一天能行军六十里的军队,肯定是一等一的精兵。 可随即苦笑不已,魏军武卒,乃是天下雄军。就算是日行军四十里,也是一等一的天下精锐。兵锋所指,摧枯拉朽。 边子白孤傲地抬起头,总结道:“这才是魏侯不仅没有斥责靡费军资的大夫辛贲,还给予了赏赐。” 能够将普通的魏国军队的行军速度提高到精锐的速度,足以引起魏侯的重视。 …… 边子白的话,如同隆隆滚雷,震耳发聩。 这一刻,所有人才恍然大悟。 一直以来,卫国上下都是求着告饶,被赵国欺负,被齐国欺负,被楚国欺负,仿佛卫国的外交事务职能跪着找老大魏国出头……可今日之后,卫国也能站着让魏国求着制造军需了,子思和卫公相视一笑,君臣脸上俱有荣焉! 第059章 要不要忍? 对于魏国来说,大夫辛贲花了大笔军费,但魏军变强了,有句话怎么说的?兵贵神速,魏军增加了一半的行军速度,这等提升对于在河西战场越来越紧迫的时候,无疑是雪中送炭。 所以,魏侯认为这钱花的值,魏侯很满意。 而边子白呢? 就更满意了,他找了商家,给了一点小技术,降低了铁锅制造的难度,降低了生产成本,可以用更低的价格获得市场竞争优势。而商家只需要付出的是一笔份子钱,用边子白的话来说就是技术专利费。说白了,其实很简单,就是将铁器作坊原本用的橐换成了可以不间断送风的风箱,增加了炉膛的高度和厚度,将原本无法融化的铁英达到了融化的点,成为铁水。 当然,还有一点小手段,也是边子白小时候在姥姥家的翻砂车间看到的,用石灰岩来去除杂志的办法。 也就是这个办法,让商人甘愿让出很大一部分的利益给他。 这钱挣的太简单,简单到了让边子白都觉得这钱是天上掉下来的似的。原本他是去采购铁锅的,可后来不但没花钱,还得到了一笔数额可观的股份,另外还有一笔价格喜人的转让费。至于那次和公孙鞅一起收到的金饼,其实是边子白被王诩敲诈了,那是王诩敲诈来的钱,不过收账的变成了他的弟子公孙鞅。 至于要让辛贲购卖掉铁锅。很简单,他只要在帝丘城内找到打扮的和铜甲武士似的魏国武卒扎堆的地方,就能很轻易的找到魏国驻帝丘的大夫辛贲,然后和他打赌,对方输了,他赢了,而辛贲身边有不少魏武卒做排场,老兵通过边子白的描述很机智的告诉辛贲,行军速度增半,易如反掌。尤其是魏国士兵很耿直地并没有避开边子白,这让辛贲连杀价的机会都没有。 出宫门,已经是下午了,卫国宫廷糕点让边子白无爱,连嘴巴吃刁了的公孙鞅都觉得卫公很可怜。 一系列的操作看似眼花缭乱。 可实际上,边子白用的是捷径,几乎是用最短的时间就让对方承认了他的方案。 “你是说,关扑?”公孙鞅显然是被惊住了,两道剑眉像是要从脸上飞出去似的,横竖了起来。 边子白理所当然道:“公孙兄,你要是碰到一个人和你关扑,而且你认定自己一定会赢的时候,会不会去和人对赌?” 公孙鞅歪着脑袋想了想,他的人生没有撞大运这一说法!很认真的摇了摇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认定别人必输的关扑,那是等于欺诈,某不敢苟同。” 我去! 这话说的,让边子白简直就无法反驳啊!可问题是,和他对赌的木匠作坊的老板鲁大师、铁匠作坊坊主、还有魏大夫辛贲都认为自己赢定了,当然赌注是完全不一样的。和鲁大师的赌注是风箱比橐要好用,而且省去了橐需要昂贵牛皮等材料,大大节省了原料的价格,却能够让产品的效果倍增。鲁大师不相信,愿意打赌,输了,输的很惨。 和铁匠作坊坊主打赌就更简单了,使用风箱和他改进的办法,能够让铁英化成铁水。而帝丘城内几乎所有的铁器作坊都是将铁英熔炼成块,而且还是结在炉膛内,说明炉膛的温度低,只要温度足够高,就能将铁器冶炼工艺突破到新的时代。从事冶炼生意的商人都知道,无法化成水的铁英是炉膛的温度不够,一旦够了,问题隐忍而解,而且铁器的价格必然大跌。但是他也不相信边子白能赢,坊主也输了,很惨。 魏大夫辛贲就更简单了,拿出铁锅和铜鼎,让他自己烧火玩。输掉的,就下一千个铁锅的订单。 被西河之战困住的魏国,早就被因为后勤的不足而造成士兵大量减员的问题困扰了很久。既然铁锅很好用,那么就买。 将晋国数百年积累几乎洗劫一空的魏国有的是钱,而且价格也不贵。 与此同时,公孙鞅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他好像拿走了本属于边子白的两个金饼,事实并非他想象的是边子白受贿所得,而是本就属于边子白的收入。这一刻,还没有修炼到脸皮的公孙鞅,脸烫的如同烧红的铁,期期艾艾道:“贤弟,那天我们一起去铁匠作坊的事还记得否?” “当然。”边子白心说:自己也没有到七老八十的年纪,才几天的功夫撂嘴就忘,像话吗? 公孙鞅别看一天到晚冷着个脸,可实际上,他内心是火热的,是个面冷心热的人:“那么两个金饼?” “君子难免有困顿之时,而朋友就有通财之谊。可如果让你不劳而获,实在难以启齿。”边子白纠结道,他这段说辞,其实是假的,内种区直另有原因。但不方便给公孙鞅点破了。 原来边子白宁愿自己受到误解,却不告诉他金饼的来历。就是不让他难堪,这等如同莲花一般的节操,哪里是鞅比得上的? 公孙鞅的心里如同打翻了酱菜厂的车间,乱糟糟的一片狼藉。可心头是热乎乎的,只有一个念头,有朋友真好!不做点什么,恐怕难以宣泄此时的激荡。这下他真的受不了了,身体颤栗着,眼眶中都包含着泪花,呜咽着抖动着嘴唇:“贤弟,为兄受之有愧啊!” 随即拍着胸脯表示,这辈子要和边子白当兄弟,没说的,拔出剑来就要割破手掌来结拜。卫人结拜习俗是两个人割破手指或者手掌,然后伤口放在一起。这可把边子白吓坏了,真要是公孙鞅割破了手掌,他却不干了,这是边子白看不起人,要成仇人了啊! 双手握住了公孙鞅持剑的手腕,心急火燎的赵武喊道:“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夺下他的剑。” 在公孙鞅拔剑的那一刻,赵武就提高了警觉,一个花步,就挪到了公孙鞅持剑的身侧。可听到公孙鞅要结拜,赵武就没有阻止。结拜异性兄弟,在秦国也挺流行啊!一点都不稀奇。反正在赵武看来,边子白应该和公孙鞅结拜也不错。对方虽说没什么钱,也没有什么权,可为人还算不错,属于言而有信一类的君子。边子白根本就没有理由拒绝不是? 可没想到的是,边子白根本就没有结拜的心思。他其实不在乎烧黄纸,斩鸡头的方式来结拜,可拿刀在手掌上拉个口子…… 他真心做不出来啊! 那家伙,多疼啊! 有细菌怎么办? 会不会得破伤风? 感染了,要不要截肢…… 反正对卫人结拜的路数,边子白说什么也不敢尝试。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在医学近乎蛮荒的时代,杀死人的其实并不是岁月,而是病毒。 对赵武来说,公孙鞅小鸡崽子一样的战斗力,还在他傻乎乎的准备用剑划开手掌的时候,没留神,他的剑已经在赵武的手里了。 边子白算是怕了,纠结着不知是否该将事实告诉公孙鞅:“公孙兄,小弟惭愧!” “哪里,是为兄太的矫情了。”公孙鞅愧疚道。 “这个……那个……”边子白还是选择了据实相告:“和木匠作坊、铁器作坊、甚至和魏大夫辛贲之间签订的契约都是真的,但是你不觉得小子只是一个帝丘的闲散人,没有保人和证人,契约会生效吗?到时候他们反悔,我不是要抓瞎了吗?” “不会吧!人无信不立,君子……”公孙鞅开始拽文。 边子白一把拉住了公孙鞅,打断道:“别拽文了,君子的事先放在一边。没有他们认可,甚至忌惮的证人和保人,小子是说什么也不敢相信他们的。那么在帝丘城内,有这个资格担保的人本就不多,尤其是和魏大夫辛贲的契约,更是如此。” “贤弟想要说什么?”公孙鞅似乎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边子白跺脚道:“还能有谁,一个是你老师王诩,一个是卫公的大总管内宰丁祇。而我和你老师王诩说好的,证人的酬金2个金饼。你现在清楚了吧?” 公孙鞅完全傻掉了,木讷的摇着头道:“不明白。” 边子白心说:怎么就这么费劲呢?比划道:“你老师将原本我给他的酬金,让我转交给你,但不能告诉你是酬金,而是受贿的金子。金子都是一样的,但是收到的形式不一样。目的大概是觉得你太过固执了,思维也僵硬,似乎已经无法继承他的学问,不得不给你下猛药,而打破你的固执的道德观是一个见效最快,也最简单的办法。” “是这样吗?”公孙鞅离开的那一刻,背影是如此的寂寥,落寞。自认为才学不错的公族子弟,却被老师王诩认为已经不下猛药无法继承其学说的地步。可见他已经固执到了什么地步? 且不去管公孙鞅。 边子白还有一脑门子的官司呢? 首当其冲的就是南氏的大少爷南卓,这位估计现如今已经坐在他家的食肆了。 还真的如此,南卓没有征兆的来,却发现边子白不再,顿时不高兴了,对接待他的白圭指使道:“去,把你主人叫来。” 白圭气得直哼哼,这话听着欠收拾,他到底要不要忍? 第060章 飘了 面对南氏,在不久之前还是平民身份的白圭小心脏还是会有点小跳的,可此一时彼一时,他如今是边子白的家臣……似乎,这个身份在南氏眼中,一点屁用都没有。 呵斥家奴般的态度,对南卓来说,已经算是看得起白圭了。 可这家伙摆着一副臭脸给谁看? 南卓很生气,他感觉自己的面子被人给撅了,还是一个不入流的小人物。平日里如同你地里的爬虫一样的身份,也值得他开口说话。他手底下的家奴早就大嘴巴子抽上去了,不仅要把脸抽肿了,还要抽服了。 百年之前的公子郢,拒绝了卫灵公要将他作为继承人的打算。原因很简单,他觉得自己的母亲身份卑贱,自己没有才能,不能继承卫公的爵位。 从这一点来看,公子郢是一个谦诚的人,是一个思想高洁的君子。 一百多年过去了,受封在戚邑的南氏开枝散叶,财富积累的越来越多,家族也越来越庞大起来。但是却失去了公子郢谦诚的节操。南氏在卫国的蛮横已经是路人皆知的事实。可卫公姬颓不打算管,也觉得没必要去管。 白圭眼珠子偷偷瞄了几眼南卓,心中腹诽不已:“不就是家里钱有点多,身份比较高贵,长的比较白一点吗?有什么了不起?” 似乎这几点都很了不起,白圭心中戚戚然,发现自己的立场动摇了。随即强撑着回道:“已经派小厮去告知主人了。” 这样的回答没有什么问题。南卓翻着白眼懒得和白圭计较,而奴市的管事,南卓少爷的铁杆奴才当利用力的给南卓擦洗着他带来茶具,像南卓这样的贵人出门,基本上连更换的衣服都会带上几套,还有辎车跟随,茶具这些都会带着。卫人喜欢花茶,各种各样的花瓣在沸水的烫滚下,会激发出花瓣内部的自然香气。 不过这是权贵家的享受,普通人也就只能闻个香气的命。 煮水用的小炭炉,全套的茶具,甚至还有精致的小茶案和蒲团。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一个顶级权贵出门,连出恭用的净桶都可能携带。没办法,生活就要这么精致,就要这么任性。只不过南卓有点夸张了,一般携带整套的生活用具,基本上是出远门。可这家伙在城里就显摆上了,这让白圭很不服气。南氏的大宅距离食肆的距离也没多远,最多不超过二里地去。坐马车更是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在白圭眼里南卓的装逼范,有点让他觉得可笑。 傻帽! 白圭觉得只有这个词才配得上南少爷的德行,其他字眼没有这个字眼来的贴切。 一壶茶喝过之后,当利利索地将水壶拿起来,似乎准备要再烧一壶。 南卓脸色有点不再自然,虽说他年轻,身体好,茶水喝多了,也会憋得慌。此时,他已经有点哪方面的意思了。 如果南卓来的是帝丘城内哪个士大夫家的宅院,他自然不会憋着。可问题是,他来的是食肆。 这时代的贵族讲究的就是和平民彻底区别看来,在他看来边子白大概不是平民。可他住在平民生活的地方,就是平民。连吃饭都不能容忍平民和他一起享用食物的南卓,会乐意用边子白家的茅厕? 想都不要想,在顶级贵族的眼里,他们拉出来的屎都是飘荡着独特气味的屎…… 不去,坚决不去! 南卓傲娇的想着,也忍耐着那股淡淡的尿意,可这东西会越来越强烈的,直到洪水泛滥的那一刻。脸色不太自然的南少爷挥手让当利去叫来白圭:“你主人去哪里了?” “宫廷,卫公传召他!” 说起边子白,白圭一脸的傲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卫公见的不是边子白,而是他。可现实很打击人,白圭不过是一个在帝丘城内,距离奴仆身份只有一步之遥的——帮闲。 门客,这种身份确实没有限制。可边子白自己都没有士大夫的身份,更不是豪强,没钱,没权,他凭什么拥有门客?就算是以门客的条件接纳了白圭,可和帝丘城内小作坊的掌柜的请的伙计有什么区别? 唯一能够让人看到希望的就是,边子白已经多次受到了国君的接见。这是他要步入卫国仕途的征兆。就算前途可期,可边家还是小门小户,住在临街的食肆里,主仆混居,毫无规矩。 南卓刚刚升起来的怒气,被一盆冰水浇了个透心凉,这还让他怎么发飙?去找国君说理去?别说南卓一个二代,就算是南氏的族长,也不敢在国君的头顶动土。表面上看,南氏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家族兴旺不已。可实际上,这是在卫公的庇护下才有的繁荣。一旦卫公看不顺眼南氏,觉得南氏先祖公子郢的情分被消耗光了时候,就是拿南氏动刀的时候。 这也是为什么南氏要投靠魏国,他们是公族,可也不得不做出背叛国家的举动,目的就是自保。 南卓说不出话了,他的奴仆在帝丘城任何地方都可以霸道,唯独在宫廷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眉头一跳一跳的,南卓心头怒火中烧,却拿白圭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自个在一边生闷气。他似乎感觉到边子白对他的态度了。故意让白圭来激他,可目的呢?难道边子白在卫国毫无根基,就想着依靠国君的好奇心作祟就能平步青云? 南卓不说话,当利可忍忍不住了,跳起来指着白圭的鼻子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和少爷如此说话,跪下掌脸!” 白圭一翻白眼,冷哼道:“这可不是在奴市,你一个南家的狗腿子,还没有资格处置我。” “你,狗胆。看我敢不敢?” 当狗腿子有当狗腿子的觉悟,当利察言观色的本事都要一点没有,他凭什么在南卓的跟前鞍前马后的服侍? 贵族需要阿谀奉承的人,但更需要能够办事的人。而大贵族身边,永远不缺会察言观色,并做事做绝的人,当利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左右,来啊,给我将这小崽子拉出去扔街上打!” 说话的那一刻,当利宛如在千军万马中横行的大将军,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跟随南卓一起来的奴仆根本就不需要考虑,他们甚至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拿住白圭就要往大街上拖。 白圭用力地挣扎,却哪里挣脱得了一群膀大腰圆的武士的控制?更是气地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对南卓的蛮横生气,而是他为自己的膨胀生气。他发现自己飘了,大地已经接不住他了,都不知道姓谁名谁了。对面的可是南卓,南氏嫡子,他一个平民身份的小人物竟然敢去撩拨这等豪强。这是耗子给猫做寿,嫌命长了啊! “哎呦!” 高高抛起,重重落下,地上灰尘扬起那一刻,白圭惨叫的声音穿街而过。 十来个武士打扮的壮汉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盯着白圭,不怀好意的笑着。就在这时,一匹母马毫无气势的趿拉着在街头小跑。上面的骑士大吼一声:“住手!” 第061章 你会后悔的! 一袭快马如同旋风般冲击战团,将围住白圭的几个打手撞的人仰马翻。 最倒霉的打手直接被马撞出七八米远,趴在地上装死,也有可能是撞晕过去了。 而马上的骑士提着缰绳,拉住马匹,口中高呼:“哪里来的鼠辈,敢来闹事!” 胯下的马匹听话的立了起来,如同一团乌云笼罩在了白圭的头顶。那一刻,白圭甚至忘记了害怕,只是感觉头皮发麻,后脊梁都冷飕飕的冒凉气,心里头就一个念头——耶耶要归位了!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不明不白。 白圭心里这个叫悔啊!没事去撩拨南家的少爷干什么,不当吃不当穿的,只有和街头小伙伴们吹牛逼的时候可以强行装一波。可也仅此而已。再说了,自从边子白的身份隐隐有一飞冲天之势之后,白圭已经不太愿意和以前混迹的街头帮闲们闲聊了,太掉价! 落下的马蹄子距离白圭的脑袋也只有一掌的距离,这样的控制对于普通骑兵来说,生死也是撞大运的概率。可赵武表现出技高一筹的自信和胆量,愣是在把白圭要吓尿裤子的同时,却不给他带来丝毫伤害,还解了他的危机。 按理说,该感谢赵武的白圭反而阴沉着脸,咒骂道:“赵武,耶耶和你没完!” 心里头天人交战,可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就剩下了飕飕发抖。 边子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缰绳,他也想和赵武那样,连马鞍子和脚蹬都觉得碍事,双腿夹马背,整个人就像是长在了马背上,来去如风。可他不成啊!他连放马走小步都紧张,更不要说没有马镫和马鞍子了。这就和不穿内裤出门一个道理,缺乏最重要的安全感,连自信心都要受挫。当然,内裤穿在长裤外也不成,这是智商不及格的表现。 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胯下马皮来到了事发地点,明明是新手的紧张表现,却给人一种贵公子不紧不慢的傲然。 居高临下的看着白圭,马鞭微微抬起点了几下,盯着几个打手的脑袋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边子白的那一刻,白圭心头的信心又一次膨胀了起来。如果说刚才他被吓破胆,还被赵武这冲动的家伙吓飞了一丝魂魄,可边子白的出现,让他顿时甚至清明,靠山终于来了。 “主公,您要给我做主啊!” “卫公召见,主公去了宫廷之后,南卓少爷带着仆人和手下来招主人。我可是按照主公的嘱咐,好茶好酒的招待对方,可对方却故意羞辱小人。这也就罢了,连南氏的奴才都当着小人的面故意诋毁主人,出言不逊,我出于不忿就多说了两句,就要当街殴打我。” 白圭躺在地上,发现自己连站起来都费力,而他此时狼狈不已,整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发髻也算乱开来,要不是身上的衣服没有补丁,说不定有人还会错认他是逃难的灾民似的。 “可有此事!” 边子白并没有对南卓大招呼,可被十来个大汉围住的南卓,显然身份不低,是主事之人。 尤其是一身兽纹流云纹饰的丝绸美服,配上腰间的玉带,飘飘然一副贵公子的模样。一张白净的脸,丹凤眼,浓眉,嘴唇有点薄,似乎卫国的公族都是这种基因。十个男子,至少有六七个是这样的长相。 南卓微微一愣,他仰着头,刺眼的阳光让他有种眩晕的刺痛,这让他很不悦。加上边子白不分青红皂白的盯上他,这对于南氏来说是无法容忍的。 遇到让他脸下不来的时候,南卓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当面出口反驳。 手下人多就是好,出门能带上十来个武士当打手的南卓,只要不遇上卫国公子出行,绝对是帝丘城内横着走都不需要顾忌的大人物。给边子白仅仅一个冷笑,傲慢之意在一举一动之间都透射而出。 作为奴才,当利自然有做奴才的觉悟,自觉挡在南卓的面前,喝道:“边子白,这位可是南卓,南少爷?” 在奴市,当利一口一个‘边学士’,可是在南卓的跟前,有了大靠山,顿时底气见涨,连‘边学士’也不喊了,开口就直接叫边子白的名字。这还不算,当利仿佛战神附体,对着赵武就喷了起来:“你一个卑贱的奴隶,见到我家少爷还不下跪也就罢了,还敢动手,难道不知道某家的手段才过了几天就忘了吗?” 赵武原本还在看边子白的脸色,毕竟他的身份卑贱。别说秦国,秦国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他是边子白的奴隶,这是落在契约上终生有效的身份。甚至不止如此,就算是赵武娶妻生子,再一次组建家庭,他和他的孩子都是边子白的奴隶。除非边子白特赦他奴隶身份,才能改变让他羞愤不已的卑贱身份。 各国的变法,针对的国内最大群体农人。井田制下的农夫,几乎都是奴隶,根本就看不到自耕农的出现。 国人,就像是罗马帝国的公民,享受法律的保护。他们只能是士工商三种人。 当利气咻咻地冲到了赵武的身前,他就不信了,赵武这个卑贱的奴隶还敢打他不成?怒不可赦的吼道:“小子,别落在我手上,真要有那么一天,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但是你的两个女儿,我会好好照顾她们的。” 这话说的已经过分,赵武双眼都快被怒火燃烧了起来,可看在当利的眼中,这就是畏惧,敢怒不敢言,奴隶哪个不恨买卖他们的奴隶商贩,可当利他还活地好好的。 “小子,看来你很生气,敢动手吗?你知道你面前的是谁吗?来啊……” 当利虚弱无力的手指戳在赵武的胸口,步步紧逼的让赵武愤怒之下,呼吸都凌乱起来。当利的嚣张就连边子白都看不下去了,赵武毕竟是一个军阵厮杀的军官,他的血或许已经冷了,但是热起来比谁都快。 啪—— 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当利如同一块狂风中的碎布头,飘了起来,然后重重地跌落在地上,一团血水从口角流出来。躺在地上的当利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双腿不住的蹬动,那一刻,连边子白都以为这家伙是回光返照的前兆。 吐出两颗后槽牙,还有碎屑般的碎片,当利懵了,他竟然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疼痛,而是惊讶。 赵武竟然敢对他动手,在南氏的嫡子面前动手,这家伙是个奴隶,等于是给自己判了死刑。对卫国法律有所研究的边子白开口了:“这张嘴到处惹祸,不吃点苦头,还以为主人纵容的目中无人了!” 已经动手了,就不会朝着善了的方向走。当利这样的人,对真正的权贵必然是卑躬屈膝,可是边子白还不在他需要小心应对的范畴之中。不过是一个如同笑话一样的‘学士’,说是官,在士大夫阶级谁会认? 更何况,赵武的举动已经驳了南氏的面子。他坚信主子会给他讨回公道。尤其是在边子白开口之后,等于将赵武打人的过错都揽到了自己的肩上。 南卓皱眉的看着周围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发生的太快,让他根本就来不及阻拦,就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边子白需要拉拢,这是源于魏大夫辛贲的重视。可对于南卓来说,他是南氏的族人,家族面子肯定会高于一切。如果边子白识趣低头,一切揭过。可要是边子白不识抬举,那么就不要怪南氏的反击。 南卓语气很轻,但口齿却异常的清晰,这是贵族的礼仪,从来都是不紧不慢,声音压到最低,却还能让人听到他的喜怒哀乐:“边子白,我想我的来意你应该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做糊涂事不可怕,只要认识到并改正了就好。” “哦!是吗?”边子白挑眉笑着,脸上看不出喜怒之色,声音却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但明明却还在笑着:“南兄高见,边某不过是个乡野之人,没有多少大见识。南兄的美意,恐怕边某看不出来。” “是吗?”南卓语气一转,凝视着边子白,他想看透对方,凭什么拒绝他。良久,点了点头道:“你在拒绝我?” “算不上。” 边子白冷冷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南卓仿佛忽然间遇到了一件让他开心的事,或者更贴切的说是感兴趣的事,认真道:“好一张口齿伶俐的嘴,但愿边兄一直能够凭借口才逢凶化吉。告辞——” 说完,在奴仆的搀扶下,登上了安车。这是一种能够坐下的车,但相比单匹马拉的轺车要高级很多,是顶级权贵子弟出门装逼的利器。当然如果是轓车就更有档次,可惜不是士大夫可不能享用这等待遇。 踩在矮凳上,南卓还有点感觉不可思议,他的礼贤下士的作秀失败。似乎还和边子白结下梁子了,可他在乎吗? 南氏在乎吗? 一个官场的新丁,还能掀起多大的浪花来? 当利原以为躺在地上装可怜,当场就可以把赵武打他的仇报了,可让他出乎意外的是南卓要走。 这下当利也不敢继续装伤躺地上了,挣扎着爬起来,心头怒不可赦,嘴贱道:“你会后悔的,你们都会后悔的!” 当利不过是个奴仆而已,边子白还不至于和他纠缠不清,举起手中的鞭子对着南卓道:“这算是威胁我!” 南卓不屑解释,冷笑道:“这不重要!” 让南卓出乎意外的是,边子白没有发怒,更没有谩骂,反而点头道:“很好,我知道了。” 第062章 讲道理(求收藏) 当利,帝丘奴市的小管事,连一个吏的身份都没有,更不要说士族了。 在帝丘,他也只能被没有什么权势的平民仰望一下,但只要想起这家伙的人品,恐怕连那一丁点的仰望都要消散干净。这不过是南氏在帝丘无数奴仆中的一个,一个连南氏家主都不曾有印象的小人物。 边子白会被当利威胁? 他需要担心吗? 根本就不需要,他已经是一只脚踏进了官场,士大夫的身份唾手可得。就算当利再嚣张,也不过是狗仗人势,仗着主人的权势在外耀武扬威。而他去威胁边子白,显然有种蚍蜉撼大树的无力感。 只有一种情况,边子白会重视,那么就是,南卓也这么想。 而南卓在临上车的那一刻,确实表示了他的意图。当利是他的奴才,当利对边子白的威胁,都等于是他南卓说出口的话。也是南氏的意思。南卓是贵公子,他根本就不屑去解给边子白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他只要看到结果,一个能够让他满意的结果。 有心帮忙,最后却成为看热闹一员的公孙鞅,看着南卓的座驾之后,满是羡慕。更气人的是,这家伙还唧唧歪歪的说了几句酸话:“果然是公族之中最为高傲的世家啊!百年的气度,那藐视一切的眼神,没有这份家族底蕴和财力,完全装不出来啊!” 白圭乜斜着眼,他也不想这样,也不知道哪个混蛋抽了他鞭子在脸上,以至于他都感觉自己的脸只有半张了:“大师兄,你认识他!” “多稀罕啊!别看公族庞大,可圈子就这么大,真正能够在公族中被瞩目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卫公诸公子有一个算一个,加上极大世家的嫡子,他们才是掌握这个国家未来的人啊!几年前在戚邑游学,在南氏公学里见到过他。”公孙鞅别看披着一张公族的皮,可对卫国的顶级贵族都很不满,因为没人那个身份高贵的公族的子弟带他玩。 “可他怎么就没有认出你来?”白圭很不开眼地问了一个注定要被嫌弃的问题。 就见公孙鞅白了他一眼,如同看傻子一样的看他,问了个问题:“这帝丘城内的城守是谁?” 白圭摇头道:“没有城守,国君觉得没必要,就空了出来。帝丘城内管事地是郡丞潘毅,怎么了,大师兄要找郡守帮忙?” 在白圭看来,他已经闯祸了。既然闯祸了,就因该有人去摆平这件事,那么有一个大官出面,肯定要比他傻乎乎地去认错还好得多。另外,他还处于对庞大且错综复杂的贵族体系缺乏一个大概的了解,才会问出这样肤浅的问题。 公孙鞅叹气道:“可认识其人?” “在大街上一眼都能认出来,潘毅在帝丘官声一般,可他毕竟是城内官吏之首,在帝丘讨生活的人恐怕没有几个会不认识他吧!”白圭捂着脸,有点不淡定道。 公孙鞅继续问:“他可认识你?” “多稀罕呢?我不过是城里的普通国人,他怎么可能认识我?”白圭觉得很可笑,要是郡丞潘毅在大街上一眼就能认出他,并和他打招呼,他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在货栈扛包挣钱吗?要是有这等的关系,他大概其能混一个胥吏的身份,然后在运作一下在有生之年士族有望……想着就觉得带感。可公孙鞅早就不待见地和他拉开了距离,鄙夷的意味很浓。 如果在儒门、墨门等学派之中,鄙夷同学的行为是要被谴责,甚至要惩罚的。 可是王诩是个奇葩地老师,他甚至迫不及待的希望门下的弟子相互攻讦,兄慈弟恭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从某种意义上,王诩教弟子其实和巫师用的一种毒术差不多,就是——养蛊。 甭管结局如何,他只要一个最强的弟子留下来,成为天下都为之战栗的强人,他就心满意足了。公孙鞅虽说言行端正,可也被王诩教导了十多年,怎么可能连老师王诩的一点傲气都没有沾染上呢? 白圭其实不傻,他只是挨打之后脸上挂不下来,得找个人说说话,来中和脸上的尴尬。从对方的眼神中寻找一些平和的气息,从而恢复他米粒大的自信。 公孙鞅的回答对他来说只要稍微思索一下,就能够想明白,这位的意思估计也很无奈。就和白圭认识帝丘郡丞潘毅,而潘毅根本就不会看一眼白圭一样,更谈不上一眼认出了。公孙鞅在南卓的眼里恐怕也是这等结果。好吧,白圭得出这个结果的时候,心头还是有点小欢喜的。被不如自己的人打了,是羞辱;被和自己差不多的人打了,是大意;被自己需要仰望的高能打了,这是……应该的。白圭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好受了不少。 忘了说一句,公孙鞅这家伙现在还是个愤青。 他看不惯哪些靠着祖宗余荫却能获得高官厚禄地家伙,这些家伙让他彻底断绝了上升的希望。因为他的身份最多只能在公孙家族的族谱之中获得一个名字大小的位置,记录在族谱之中。除此之外,什么特权都没有。公孙家族可不会给一个旁枝子弟任何家族资源,更别想将资源都倾斜在他的身上了。 这导致了公孙鞅很愤怒,他觉得不公平。一步步让他变成了一个愤青,如果按照历史的走向,他会去魏国,学习魏国注重于挖掘国人战争潜力的变法。然后自己整出一套完整的法律体系,去了秦国之后才受到重用,对天真烂漫,容易冲动的秦人实行最严酷的律法。他甚至在后来还闹出一件让秦国贵族都憎恨他的法律解释——王子犯法和庶民同罪。这也是历史上商君最后悲剧的主要原因,好在现如今公孙鞅在卫国过得很好,还有机会当官,去魏国求职的心思也就小了很多。 可以想象,公孙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绝对是一个敢于将皇帝拉下马的匪徒内心,加上严谨的作风,还有固执的性格,铸就的花岗岩人! 不过他对边子白好奇多于好感,这让他难得表现出热心的一面,提醒道:“贤弟,最好找一下子思大人说和一下。南卓为人高傲,根本就不在乎任何人的挑衅。这是他不在乎当利威胁你的结果,并痛快的揽到自己的身上。你却是因为手中没有可用之人,才将赵武动手的后果揽在自己的身上。这是相同的结果,但却是截然不同的权势造就的。我担心他会从私德方面攻击你。这在卫国一旦被判定私德有亏,在仕途很难获得公正的待遇。” 边子白却不在意的摆手道:“公孙兄多虑了,我相信南氏这样的大家族是不会因为一个家奴被打,自降身份出手的。” 这家伙一副对方很讲道理的样子,让公孙鞅有点恍然,南氏会不会讲道理? 讲道理的南氏,还是南氏吗? 第063章 大卫要完! 晚霞如火,初夏惬意的凉爽让街头的人多了起来,尤其是刚刚吃饱饭就三五成群的在街头乱串的熊孩子,叫嚣着从街头跑到街尾,闹哄哄的如同一群杂乱无章的麻雀。 苟变迈着八字步,一摇三晃地朝着食肆的方向走去。路上不时遇到熟人,点个头,打声招呼。 他是个没有架子的人,也是个脸皮奇厚的家伙。踩着点上朋友都算不上的熟人家里头吃晚饭,这种习惯在帝丘城内是绝对不多见的。这还是主人不待见的情况下,可见这饭吃的有多么不舒坦了。可他不在意,从家里酒窖偷来了一壶酒,唱者浪荡子在街头看到美女的调子,惬意的如同是在外忙碌的一家之主,在辛劳了一天的劳作之后,回家吃饭。 快到食肆门口,苟变老远就看到围了一群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苟变是什么人? 身高九尺的大汉啊!他走一步,就能顶上普通人走两步,何况还故意加快了速度。里外三层的人群被苟变暴力的胡乱巴拉,嘴里还嚷嚷着:“还让不让人过了,都围在大街上,来辆马车撞死了算了谁的?” 每人去搭理苟变,这家伙在街头也并不待见。再说了,帝丘人心气高着呢,连国君都敢怼的国人,谁惹得起?苟变的举止很快引来了抱怨和反抗,不过反抗的程度很低劣,就算苟变是吃草的,可也长了一副牛的骨头架子,谁不服,谁吃亏。 “苟将军,你可来了。” “大爷,我谢谢你全家,别叫了将军了好不好?”苟变被罢免都好几个月了,原本也不是什么将军,而是城内的军司马。距离将军的身份还远着呢。可帝丘人就喜欢起哄,感觉叫将军带感,就这样,苟将军的名号不胫而走,成了帝丘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人。 可真要说帝丘的百姓对苟变有什么敬仰之类的情愫。 狗屁。 根本就没有的事。 叫苟变‘苟将军’其实和叫街头‘二傻子’的意思差不多。 遇到老头了,苟变也不好蛮力穿越人群,卫人尊老爱幼的社会风气还是很不错的。苟变低着脑袋贼兮兮的问:“徐老爷子,您老都这把岁数了,还凑这热闹?这边子白又整出什么新鲜东西出来了,大家伙在排队?” “什么排队?我孙子告诉我街上来大人物了,老朽出门来看马车的。”徐老爷子捋着下巴上的胡须,不紧不慢地说到。 苟变虽说不是将军,可也是当过官的人,眼界颇高,挑眉道:“卫公出宫了?” 在他看来,卫公姬颓这些年不怎么出门了,但每年也会出门几次。让国人看看,他老人家还活着,活的好好的。 “就姬颓那老家伙?估摸着比老朽都老,他还能成什么事?再说了,姬颓的马车长什么样,老夫每年都能看上几次,谁稀罕啊!” 换成其他诸侯国的国人,根本就不敢如此编排一国之君的健康。可卫国没有这个规矩,早年间街头的爷们叉着腰给儿孙们讲述当年他们是多么英勇,带着武器冲入卫国宫廷,要不是当时卫公怂了,腆着脸认错,说不定宫殿里的宫女都要被闹事的国人分了。 苟变好奇了,如果不是卫公,那么在帝丘城谁有资格让百姓如此兴奋。 徐老爷子瞪眼扬起下巴,孤傲地揭开谜题:“是南氏,南氏的嫡子南卓。” “是戚邑双杰的南卓?” 相比徐老爷子,苟变对南卓的好奇心更重一些。南卓很少露面,但是他的名声在卫国北方,还有帝丘都有很高的知名度。甚至在很多时候,比卫公子都要响亮。毕竟,卫公姬颓现如今……那玩意估计也就上茅厕的作用,想当年,姬颓还是很猛的,加上国君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卫国的公子一度有泛滥的趋势,二三十个儿子,除去英年早夭的,留下一大半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可南氏,就这一代,就南卓怎么一个贵公子。 他是被整个南氏捧在手心里的希望,整个家族的资源都倾斜在他身上,如果还籍籍无名,他除了一头撞死之外,别无他路。 但对苟变来说,南卓并没有那么神秘。每一个超级家族都需要一个代言人,一个能够带领家族继续享受富贵的那么一个人,南卓恰巧是被当成南氏继承人来培养的。既然如此,南卓接触卫国的顶级官场就不会少,子氏的几次大型宴会都看到了南卓本人。 苟变不稀罕,帝丘的国人却稀罕。这也是南氏为了给家族继承人积累人气的一种宣扬,很显然,他们的做法很成功。 在苟变眼里的南卓是一个比较沉静,却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用他的审美目光来看,没什么看头,但他很好奇帝丘的国人是怎么看的?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老爷子,那么你看到南卓了吗?” 老头闭目运气,忽然手中的藤条拐杖狠狠地顿在地上,痛心疾首道:“这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人,老头踮起脚也就看到了车上的华盖,啥也看到。这年头,遇到老人,也没见有人让个道。人都不敬老了,可悲啊!可悲!” 不过徐老爷子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很快就将没有看到南卓的事给忘了。眉飞色舞地开始说起他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虽说没有见着真人不免可惜,但是咱们街上出了了不起的人物,够爷们!” 说话间,老头举起大拇哥,似乎他也沾光了似的。 边子白要拒绝南氏的招揽,苟变早就听说了,还是边子白亲口说的。至于爷不爷们他感觉不出来,可一口恶气,肯定是要出的。有心逗逗老头,苟变不在意道:“不就是拒绝南氏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大卫的天下啊!南氏说了不算。” 徐老爷子仿佛被侮辱了似的,瞪眼反驳道:“什么拒绝?”随后不屑道:“如果只是拒绝,老爷子活了这么多年,会如此佩服?” “那你说怎么了?总不至于动手打了人吧!” 徐老爷子扫视了一遍苟变,从头看到脚,然后再从脚看到头,摆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架势出来,赞许道:“有点悟性,这才是我帝丘爷们该干的事。” 动手打人了? 这南氏的脸可就丢大发了,苟变觉得老头老糊涂了,开始胡说八道了:“不能吧!” “什么不能?”老人家都喜欢自吹自擂,苟变要是奉承几句,说不定老头当场能乐了,可苟变质疑之后,老头恼了:“老头子告诉你,这南家的人动手要打白圭,被后来感到的边子白等人拦住,双方人就扭打在了一起,最后南氏好几个人都伤到没爬起来。” “他们有这胆子?”苟变不相信,边子白是个理智的人,他怎么可能和南氏动手呢?再说了,边子白看着也不像是会战技的武士,南卓出门在外,身边的家臣武士总少不了吧?边子白在明知道动手就要被暴打的局面,他还会动手? 老头怒了,以为苟变这小子和他老人家抬杠:“苟变,就你着胆子还敢当将军?玩去吧,大卫国要是交到你手里,迟早要完!” 苟变气地直哼哼,这卫国要完和他有什么关系。那是卫公的事。再说了,卫公眼瞎了才会将卫国交到他的手里,他又不是什么卫国公子。徐老爷子的话带有很浓重的歧义,还以为苟变是姬颓的私生子似的。 好不容易挤入出人群,进入了食肆之后。苟变这才发现除了浑不在意的边子白,没心没肺的路姬之外,其他人都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似乎真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难题。 苟变佯装轻松地开口道:“诸位,我没来晚吧!” 第064章 又是我!(求收藏,求推荐) 没人起身要来迎接苟变的意思,这位也不见外,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白圭如同丧家狗一般的落魄,想笑,却没有笑出声来。 再看公孙鞅,这位倒是很平静,可面相不善,似乎压抑着内心的狂暴情绪,下一刻就要爆发似的。当大官的都这德行,子思就经常这样,苟变见多不怪,选择性地忽视了这位郁郁不得志的公族子弟。 再看赵武,算了,这家伙浑身散发着自责的酸味。 还有赵武的两个女儿,赵朵和赵果,惊恐不已地偷偷打量周围,小孩子的眼神最可靠,却同时暴露了边子白的窘境。 边子白挪动了一下身体,看了一眼苟变,低声道:“你不该来。” 苟变当时就不乐意了,这话不是看不起爷们吗?蹦起来嚷嚷道:“怎么就我不该来?朋友有难,难道就不该伸出援助之手吗?什么也不说了,边子白你要是把我苟变当朋友,就把这事情大家一起扛下来。如果实在扛不下来,大不了卫国不待了,我就不信了,这天下这么大,诸侯那么多,难道就没有那位国君会发现不到某的才华!” 大将军一怒,战场的萧杀之气飘散开来,赵武无精打采地抬头看向了苟变的方向,脸上写满了不解和迷惑。 最后鄙夷地冷哼了一声。 只有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那种生命如同火花一般散开的短暂,以及处在绝境之中,神灵附体的气势。而苟变的身上……传递出来的信息,一开始让赵武很疑惑,因为这东西确实很像战场上的杀气。可和他经历的战场却有很大的不同。随即细细一想,就琢磨出来了,苟变这狗东西竟拿假的糊弄人。连杀气都造假,这卫国的军队还有什么指望? 对于其他人的鄙视,苟变根本就不在意,但赵武……就是不行,这位眼里不揉沙子。 或许是处于军人的尊严,还是那点寥落。毕竟赵武是在河西战场上对魏军大杀四方的猛人。被俘也是因为寡不敌众。 可苟变的从军经历就不用说了。按照卫国的战略部署,有敌人进犯本土后,军队开始固守城池,等待‘爸爸’来救。 救援的军队可以是以前的齐国(齐姜,不是田齐),后来的晋国,到现在的魏国。 可秦国不一样,关中是四战之地,北方有义渠,南下有楚国,加上西北都是高山和游牧民族,秦国的防御压力是列国之中最大的一个国家,导致秦国的民风中最为尚武。赵武看不起苟变,深深的刺痛了苟变作为军痞的自尊。 边子白头痛不已,苟变这家伙简直就是来添乱的。自从上次比试之后,两人不但没有心心相惜,反而火星撞地球一般的水火不容。 “赵武!” “苟变!” “给我住手!” 苟变委屈地指着赵武说道:“这家伙羞辱某家!” “他怎么羞辱你了?”边子白好奇,赵武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怎么就没有看出来自己的这个奴隶兼保镖,车夫等等于一身的家庭重要成员有机会羞辱了苟变。 苟变愤愤不已道:“他用眼神羞辱某家!” 好吧,边子白发现自己完全是多事。按照赵武的状况,只要恢复倒他在河西战场实力的八成,苟变只有满地找牙的份。他甚至认为苟变这是耍心机和计谋,他也应该知道几个月的奴隶营生涯,会让赵武虚弱成什么样? 仅仅脱离奴隶营几天的时间,是根本就不可能恢复到他在秦军中的水准的。 要不乘着这个时间点,欺负一下赵武,等到以后赵武好吃好喝的将养起来,以后还有机会吗? 边子白摆摆手对苟变说道:“还是继续刚才的话吧,今天你不该来。” “为什么?” “因为没有晚饭!” 边子白的解释让苟变一愣,随即大为失落,他是来混吃混喝的。家里的饭点肯定是错过了,这时代基本上都是吃两顿,下午太阳落山之前肯定已经吃完了。再等一会儿,等天黑就该休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不仅仅普通农夫遵守着,甚至一些有钱人家也遵守。 点灯太败家,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再说了,晚上有晚上的事要做,白天也有白天的事要做,人伦不能乱,乱了就是禽兽。 “你们吃过了?”苟变像是被抛弃了似的,从失落模式,进入了愤怒的模式。 “不是吃过了,是根本就没人做完饭。”白圭吸了吸嘴角,才说了两句话,就疼地他直咧咧:“厨娘不干了,你让我们怎么办?” “厨娘凭什么不干,子白给的工钱可是高价!”对于这样的一个结果,苟变表示很费解,太不现实了。边子白家的厨娘可能是帝丘城内最幸福的厨娘,可以拿走当日剩下的饭菜,这是庖厨的潜规则。别小看这些东西,边子白家的食物堪比士大夫家族的水准,而且味道更加美味。 省着点吃,这些食物足够厨娘一个人养活一家子,不仅如此,边子白还给工钱。 白圭怒气冲冲地说道:“南氏离开不过一刻不到,厨娘就带着钱来找主公,你还能怎么样?” 帝丘是法制城市,雇佣有合约,撕毁合约是要用钱来补偿主家损失的。一般是雇佣价格的三倍,特殊情况更多。 厨娘就是累死在边子白家的灶头上,才挣几个钱? 南氏一出手,就显示出了强大的财力。 十倍。 补偿边子白的钱是超越合约的十倍。而厨娘根本就不敢拒绝南氏的要求。从这一点来看,南氏的压制就已经开始了。从明天起,任何一个来边子白身边寻找工作机会的人都将被驱逐,而边子白将收不到一个仆人,甚至最糟糕的可能是他在市面上将无法购买食物。 这种小事,南卓肯定不会插手,当利出面就足够了。 别被当利在奴市的身份给迷惑了,南氏在帝丘的生意涉及到了方方面面,在平日里甚至根本就不会注意的地方,可能也是南氏家族的产业。 “子白,别担心,你们家需要的一切食物和用具,苟家包了,还不要钱。”苟变拍着胸脯表示,这些都不是事。 边子白撇了一眼苟变,悠悠道:“食物我不担心,家里现在缺少一个厨师,听说你有一手烤肉的本事……” “哎,别跑啊!” 苟变连自己给自己做饭都懒,就算是被赶出苟家的日子里,也从来不自己动手。不是不会,也不是什么君子远庖厨之类的傻话,而是因为懒。他怎么可能自投罗网去给边子白一家子人做饭? 就算他对路姬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要承担这样的责任的话,估计他内心的那团火也会灭了一大半。 帝丘城守衙门。 潘毅心惊胆战地扶着破相了的当利,头皮发麻。显然当利找他来没什么好事,估计是要他出面给当利报仇。在帝丘城内,能够将当利差点打残的猛人……潘郡丞想一想脑壳就隐隐刺痛不已。他招惹不起当利,同样招惹不起当利的仇家。 当利可不管潘毅的心情,呲牙咧嘴地坐在榻上,扶着矮几,撑住上半身,似乎这样才会让自己身上的疼痛稍微好一些:“潘郡丞,大少爷让我来给让你办一件事。” “什么事?”潘毅哆嗦着问道。 当利使眼神让手下托着的一份帛书递给潘毅,示意他先看。 潘毅哆哆嗦嗦地摊开竹简,随即一愣……上面地文字都记录了一个人的不法行为,这个人就是边子白。 “卓少爷以为如何?”潘毅陪着小心问道。 当利不混仕途,根本就不在乎官场的规则,他只要斥候好南卓,让南卓满意,他就能富贵长存。至于官场的事?潘毅不是想要投靠南氏吗?让他拿出投名状来,而潘毅此时手中捧着的竹简就是投名状的刀子。 潘毅咬了咬牙,觉得得罪边子白而获得南卓的信任,不但没有损伤,还是不错的选择,点头道:“我会安排人去做。” 当利伸出手指摇了摇道:“不是你安排人,是你直接拿着证据去找国相子思举报。” “为什么是我?” 潘毅此刻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一个小小的边子白竟然需要惊动国相,是否小题大做了一些?看来整个边子白身上肯定有他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第065章 看好你 等到潘毅发现不对劲,就算是投靠南氏似乎也不足以和他冒险的收益相当,他有心反悔,却不知如何开口,盯着当利脸上的伤问道:“大管事,你这是……?” “出门摔了一跤,晦气!”当利被问到脸上的伤口,恨得牙咬地咯咯直响。可他还是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宣泄,轻描淡写地说出门摔的。 摔一跤能在脸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巴掌印,潘毅真想看看当利到底是怎么摔出如此神韵,你咋就如此与众不同呢? 潘毅气地胸膛都快炸开了,这算是什么盟友?自己要担负着国相子思可能倾泻到他头上的怒火,给对方办事。可当利呢?这家伙连个实情都不肯告诉他,让他还怎么和南氏合作。就算是投靠的官员,至少给予一点起码的礼遇总该不会错吧! 潘毅面笑眼不笑的盯着当利,开口道:“就大管事脸上的伤来看,也许是太巧了。” 当利尴尬笑笑:“谁说不是。” 这话真不能接茬了,谁出门摔一跤能把左脸和右脸都摔肿了,连带着眼眶都有淤青,鼻子破了倒是可以理解,明晃晃的巴掌印总不至于是地上长出来的吧? 这也是赵武下手很注意分寸,并没有下死手。就赵武在河西战场上的表现,别说一个当利了,十个八个的,就那会儿功夫都已经是死人了。 秦人是冲动,可冲动不等于没脑子。那个喜欢举大鼎的秦王不算,这世界上有人喜欢美女,有人喜欢财货珍宝,作为一个诸侯国的王,秦武王喜欢举大鼎,看到体量巨大的大鼎就走不动道的大王或许不止他一个,霸王也是如此。可举起大鼎最后把自己给砸死的大王,古今中外,也只有他了。 可见,秦人骨子里都有一种野蛮的基因,可逼近秦国是华夏支脉,并不是义渠那样的蛮夷。也有律法,基本上的礼仪制度还是遵从了《周礼》的约束。 杀人犯法,要杀头,这些秦人都是知道的。 当利罪不该死,最多就是嘴臭一点,人嚣张一点,欠揍一点而已,狗仗人势冲撞贵族。可边子白的身份是否属于贵族,这还两说呢? 不下杀手,并不是说赵武下手不重,避开了当利身上的命门,让当利丢脸狼狈之外,也就是血一样的教训,只不过不致命罢了。要是当利识趣的话,躲在家里十天半月的也就养的差不多了。可他根本忍不住,也等不起,边子白看似在卫国无依无靠,也不是什么顶重要的权贵。 可他崛起的时间太短了,也太快了。快到让当利心头火燎似的嫉妒,这家伙从一文不值,到登堂入室,才用了多久? 半个月? 还是一个月? 这样的人一旦发迹,就算南卓都要打压他,也需要思量一二,衡量利弊之后才敢下手,至于当利,根本没有资格成为边子白的敌人。所以当利对压制边子白很上心,因为他清楚,对他来说机会几乎没有,可能这是他唯一一次能够威胁到边子白的机会了。 踌躇再三,潘毅还是选择自保,冷声道:“这事恐怕我做不到。” 不敢! 当利鄙视地看着潘毅,后者有唾面自干的觉悟,自然不会和当利这样的势利小人去争一时之长。反而苦笑道:“这些东西你不懂,但是南卓少爷肯定懂。” “这是少爷在我临出门的时候交给我的,他嘱咐说:如果你拒绝,那么就将这份帛书给你看。之后你做什么选择,都不是我能够左右的了。”当利说完,从怀中拿出一份厚实的帛书,是新书写的帛书,字迹恐怕就是当天的。 潘毅拿着帛书摊开之前,他甚至心说,自己已经下了决定,这投名状恐怕是拿不到了。投靠南氏可能带来的巨大好处,也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而南氏的要求,却有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压抑。但拒绝南氏也太难了,这个世界还没有只有好处,没有风险的投机。当初投靠南氏,潘毅就想到过,可能有这么一天了。 但对手太强大,还可能对上子思大人,让他怎么办? 他不过是帝丘的郡丞。很多诸侯国的国都,在进入战国之后就开始任命德高望重的上大夫甚至封君担任城守。比如说齐国的五都,都是上大夫的高配。也就只有卫国,国君不认为设立一个城守衙门有必要,就被搁置了下来。 如今,潘毅依然是帝丘的郡丞,是没有上官的属官。别看没有上官,可潘毅这样的身份是官场最为尴尬的身份。他如果是郡守,或者是城守,那么他就有足够的自由度分派手中的权力。而如今,帝丘城内是个高官都能指使他做事,他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跑腿小吏。 这等境遇,原本就不是潘毅希望获得的。 小心翼翼地摊开帛书,没几个字,就是很平常的一份举荐书,意外的是被举荐人是空白,但是举荐人却是卫国的储君,公子训。职务是帝丘郡守。 梦寐以求的升迁如同天上掉馅饼似的跌落在自己的面前,潘毅内心的复杂感受可想而知。 高收益,往往伴随着高风险。他不能拒绝,甚至不敢拒绝。潘毅深知凭借自己的能力,想要抬高家族阶级,几乎是难如登天。可当机会到了自己的面前,潘毅心头的苦涩难以言表,他这才发现将家族作为赌注的艰难。一旦拒绝南氏,潘家几乎在卫国政坛将彻底失去任何依靠,没有盟友的政治家族,势必会泯灭在时间之中。 曾几何时,潘毅也天真的以为凭借自己近三十年的刻苦和积累,能够带领家族走上更高的层次。但是当他在见识过哪些天资卓越的天才,才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可他一旦作出决定,潘家可能就要承受来自于子思,甚至更多南氏政敌的攻击。到时候,没有南氏的庇佑,必死无疑。 当利拿出帛书的那一刻,他身上咄咄逼人的气势悄然消散,他明白,自己只要等,等潘毅做出最后的打算。 反正对南氏来说,潘毅不过是一颗棋子,这样的棋子南氏很多,不在乎失去一个。只不过让他心头暗暗不爽的是,这些棋子虽说面对他的时候毕恭毕敬,可他却控制不了任何一颗所谓的棋子。 潘毅深吸了一口气,如同一个将一切都押在赌桌上的赌徒,沉声道:“潘某赌了。但还请大管事告知南少爷,日后一旦潘家难以支撑的时候,还请拉潘家一把。” “在下一定据实禀告少爷。”当利也干脆,不再说话,在随从的搀扶下,起身离开。 而在边家。 好不容易对付了一顿晚饭的一家人,聚在一起商量着今后该怎么办? 吃惯了锦衣玉食的人,恐怕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是不会选择吃猪食的。而街头贩卖的食肆对边子白等人来说,确实难以下咽。唯独表示满意的只有赵武一家子了,他们家什么苦都吃过,如今能够一家人团聚,吃饱饭,就已经是享福了。他没意见,可别人有啊!公孙鞅甚至打算不在边子白这里搭伙了,还是去吃老师家厨娘做出来的饭食比较可口。 按理来说,公孙鞅出于朋友之义,应该邀请边子白一家的。可惜,处于一种难言的原因,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别人也就算了,要是王诩知道边子白和白圭这俩个他最不待见的帝丘人竟然在他家大吃大喝,老头子说不定会气地背过气去! 边子白看了一眼白圭,关心道:“白圭,还好吧!” “就是疼,都是皮肉伤,郎中都已经说过了,不妨碍行动,两三天就会消肿。” “那就好。白圭,你知道吗?做饭其实很简单。以后家里做饭的事你也试着开始做。我看好你。”边子白拍了一下白圭的肩膀,以示支持。 这一刻,白圭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066章 妖风起 管家! 家臣! 管事! 长工! 甚至还有奴仆! 现在还多了一个职业,庖厨。 要不是之前跟着边子白学了一点数算,他此刻应该摆着手指头琢磨,自己该拿多少工钱才合适? 太亏了,现在边子白还要给他肩上加担子,连厨娘的工作都要干。白圭心里头的委屈至少能将赵长城给哭倒了。哪家黑心主人这么使唤人? 他白圭是人,可不是牲口啊! 白圭激动地表示:“主公,某的身体虽说无大碍,但郎中也说了,要静养。再说了,某只会做豆腐,根本就不会做饭做菜。” “以前你一个人的时候怎么过的?”边子白笑盈盈地样子,根本就没有打算要放过他:“你想一想,当初我不是也做过饭菜,味道如何?” 白圭陷入了沉思,对于边子白的个人恶趣味实在无法苟同,你可是贵族唉!可事实胜于雄辩,边子白还真的做过饭菜,味道简直是一绝。白圭无言以对。 他当初可是一个人在帝丘城内打光棍,连个遮风避雨的住处都欠奉。至于吃饭问题,他哪里雇得起厨娘,更不要说下馆子摆谱了。随便对付一下,把食物煮熟了就能下口。当然他也觉得那时候能够吃饱饭已经很满足了。 想到自己是苦日子出身,应该还能过会去。白圭低声建议道:“要不凑活在外面吃得了,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吃。” 公孙鞅翻着白眼,好笑地看着这对主仆。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彼此地关系根本就不像是主仆,更像是朋友。白圭继续诉苦道:“主公,您看我把管家、管事、奴仆,甚至长工的活都做了,实在没有经历放到做饭上。” 白圭心里头是有苦衷的,边子白的嘴多叼啊!就他的手艺做出来的饭食,到时候边子白生气了掀桌子算谁的? 边子白捂着脑门皱眉道:“老白啊!你看看家里有大宅院需要管家吗?有田庄和作坊需要管事吗?至于奴仆?你肯定不是,你是家臣,可让你给我出谋划策,你觉得可能吗?想来想去,今后你的出路就是做饭。” 白圭沮丧道:“子白,我就这份出息?要是让我娘在地下知道了,她会死不瞑目的。” “不是如此,而是将来家里发展了,壮大了,可第一份产业肯定是食肆。我准备将食肆创办成帝丘最一等的酒楼。而你是食肆第一任主厨,兼管事。其他人我信不过。”边子白鼓励着内心脆弱的白圭,可惜对方并没有来电。 “要不去招一个厨娘吧!说不定能找得到。”白圭小声提议道。 边子白扶着食案久久沉默不语,等到众人都内心开始打鼓起来的时候,他才开口道:“你们想一想,从南氏离开到厨娘请辞,中间间隔了多久?” “一个多时辰吧?” 白圭有点不太确定的说到,他不习惯分辨时间,对他来说,时间可能是他出生以来最大的一笔财富,也是最不重要的一步财富。 公孙鞅点了头道:“差不多,应该不足一个时辰,也差不了多少。” 边子白双手一摊,苦笑道:“南氏的报复已经来了,别告诉我你们还没有感受到。只不过这样的报复是隔靴搔痒,根本就没有多少意义。接下来他们的报复会越来越激烈,对我们来说也将越来越困难。” “这和请厨娘有什么关系?”公孙鞅端了一下身体,撑长了脖子好奇道。 “第一。”边子白举起一直手指头,仿佛一切尽在其掌握之中似的:“我能保证他们在明面上的攻击将毫无作用,甚至会得不偿失,还有损失。” “他们会狗急跳墙的!”白圭脸色一白,紧张道:“在食物里下毒,毒死我们?” “不可不防,不可不防!”白圭说什么也淡定不了了,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虽说没有政治斗争经验,可并不傻,别人怎么害人不知道,自己……好吧,他长这么大还没有机会害过人。 出于对边子白能力的盲目自信,公孙鞅也觉得边子白不会阴沟里翻船,他既然做好了拒绝南氏,就肯定想到了南氏的反击,以及应对的办法。这些办法都是明面的,是堂堂正正的。至于说狗急跳墙? 南氏是要脸的家族,也是高傲的家族,恐怕真做不出来。 可白圭不这么想,平民出身的白圭骨子里都觉得贵族是邪恶的,是什么下流事都做得出来的邪恶存在。白圭额头上的冷汗都吓出来了,感觉一个巨大的阴谋正笼罩着他。针对边子白和针对他有什么区别? 要说有区别的话,还真有,就是先弄死他,再弄死边子白。 白圭被自己一吓,整个人都坐不住了,急地团团转:“万一……万一,主公你是说南氏要下毒?” “很有这个可能!”边子白可不管是真是假,白圭怕死,他同样也怕死。 公孙鞅嘴角扯了几下,他只不过听老师王诩说过边子白很怕死。可没想到他的那个师弟恐怕也不落下风。感情是一对贪生怕死地主仆。如果是南氏针对敌人,是不屑于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的,同样是贵族出身的公孙鞅对此心知肚明。 反正交给别人就是不放心,白圭一下子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他还不死心地扭头看了一眼路姬,后者喜滋滋地正给芸娘炫耀着她高架买来的胭脂粉,后者娇羞着躲闪着路姬手上的脂粉垫。白圭认命般地叹气道:“好吧,看来做饭这事除我之外没有别人能干了。” 赵朵紧张的小脸绷了一天了,这时候她怯生生地开口道:“主人,让我和妹妹一起做饭吧!” 赵武咧嘴笑道:“是啊,主人让朵儿试着做吧,她本来就会,也很乖巧。” 边子白摆手道:“她们还是孩子,人还没有灶台高,别到时候伤着了,更麻烦。” 赵武一愣,感觉不太真实。低声问:“主人,朵儿和果儿的女红已经在学了,还……”他偷偷看了一眼在灯光下容光焕发的路姬,觉得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儿的女红至少能够在这个屋子里排名前二。至于路姬,那么大一个人,连自己的嫁衣都没有做好,太丢人了。在秦国这样的懒婆娘是没有那个汉子愿意娶回家的。总之,赵武想要表达的就是秦国的女人很能干,做饭绝对不在话下。 “我准备过些日子让她们认字,算了,留在卫国就留在卫国,哎,人算不如天算啊!”似乎在卫国当官让边子白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连公孙鞅听在耳朵里,都觉得酸溜溜的。 白圭张了张嘴,插嘴道:“主公,我也要学习的啊!” “你就学习如何做菜,学好了一样能顶大用。”边子白武断地做出了决定:“再说了,你跟着王夫子学了一两年了,都学到些什么?再看看公孙兄,你就没有找到原因吗?” 白圭不吭声了,也不敢吭声。似乎天赋这种飘渺不定的技能,从来没在他的身上停留过。再说了,王诩每次看他的眼神还不太对劲,是那种想要一棍子打死人,却不屑动手的样子。很让人困惑啊! 公孙鞅对白圭被逼着当厨子没有任何同情和怜悯,可对边子白开口说要留在卫国,却异常吃惊。他一直有一种感觉,边子白是不属于卫国的。别看这家伙仅仅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就从街头的小混混变成了能够初入宫廷的官场红人。 可边子白对于卫国的任何时政都莫不关系,这还是绝对不正常的。 更何况,边子白已经有了大笔的金钱,却没有任何在帝丘购买宅院的打算,也是不准备留在卫国的佐证。反正一个贵族,只要条件允许是不会住在沿街的店铺里的,边子白的举动很不正常。 加上老师王诩的判断,公孙鞅觉得边子白离开卫国是十有八九的结果。 唯一值得商榷的是什么时候离开,以何种身份离开。 对此,边子白也颇为无奈,悲观道:“卫国先天不足,在卫国为官还不如去魏国和秦国。后者潜力巨大,前者霸者无敌。可是留在卫国,什么也没有,死气沉沉的一潭死水,不管如何搅动,泛起来的都是恶臭。” “没有这么不堪吧!”毕竟是卫人,公孙鞅还是认为自己有义务替卫国正名。可说着说着,连他都觉得底气不足。 边子白叹气道:“以前没有人能拦得住我,现在恐怕想走不容易了。关键要对付南氏,不得不借势,国相的势,国君的势,甚至对南氏不满的小贵族的势。只有这样才能挡住南氏的攻击。另外,在没有彻底挫败南氏之前,离开卫国很不安全。他们半路劫杀我怎么办?” 公孙鞅张大了嘴巴,眼神在白圭和边子白的脸上轮流的划过,他原本以为边子白是因为要和南氏争一时之长,可没想到最终的结果是怕死! 作为朋友,他有心提醒边子白男人要强,要猛,要敢于作死! 可连他自己都不猛,不强,不敢作死,还让他怎么开口? 第067章 告官 一般来说,府衙的建筑规格都是坐北朝南,很少有其他方向建造的衙门,国相办公的执政府也是如此。阳光自来而来,洒落在建筑上,给人一种高大肃穆的视觉。 站在执政府的台阶下,台阶上的人就算是看不清轮廓,如同被光线凸显的那么一个轮廓,轮廓四周都有一种光彩照人的视觉效果,尤其是被光线折射的那一刻,官员如同全身散发着光芒似的夺目。站在台阶上面对潘毅的官员,对他来说也异常熟悉。那是他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别多想,不是子思。 别看国相子思似乎挺亲民的,可那是面对国人和百姓,对于幕僚和属官,可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在执政府,他就是一个说一不二的独裁者,是个彻彻底底的权力狂。就如同卫公姬颓一样,在宫殿里,他就是王,是对所有人拥有生杀大权的王。 潘毅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郡丞,甚至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郡丞,真以为通报了,就能获得国相子思的接见? 想多了。 少正站在潘毅面前的那一刻,他心里再一次打起了鼓。 是少正大人啊! 国相的副手。 上大夫,渠义,一个固执的如同铁判的家伙。 当然渠义的出现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子思用他来挡住自己不想见的官员和访客。显然,潘毅还不属于能够有机会恶心到国相子思的下属。之所以会让渠义出面,完全是因为潘毅的身份太低了,门房根本就不敢通报国相子思。 “郡丞潘毅!”完全看不出渠义是用什么口吻问话的,声音很平稳,却能够听出他对潘毅的不满。 越级上告,本来就是不被允许的事。在卫国更是如此,什么都能越过上官来找国相,作为一个国家的国相,子思还要不要去参加宴会?要不要去主持游猎?还有时间翘班吗? 如果国相大人都忙成了狗,少正是否要表现的更加忙碌一些才能体现出副手的价值?一级级往下,整个执政府的官员都会被累死的。 这些道理潘毅都懂,可他没有选择,他只能赖在执政府的门口,将手中的举报材料送到子思的面前,至于最后结果如何,这不是他所要考虑的。只要他手中举报边子白的材料送到了子思的手中,南卓会让在帝丘,乃至整个卫国的官僚都知道边子白行为不检点的污迹。 硬着头皮,潘毅强忍着渠义给他带来的官威的压迫,朗声道:“正是下官。” 渠义看了一眼潘毅,厌恶道:“官员拜见国相大人都有度可寻,你应该去候事房等候,国相大人认为有必要召见的时候,必然会见你。而不是在门口引起非议。此举置国相大人与何地?” “我要见国相大人!”潘毅仰着头,好不容易安抚住胸口的紧张,艰难的开口道。 心中默念,南少爷,我也尽力了。至于你的事最终是否能成,就看天意吧! 渠义皱着眉头端详着潘毅,良久才口道:“你有冤?” “没冤!”潘毅苦着脸回答。 多稀罕呢? 潘毅一身官服,装束、饰物、甚至连头发胡髭都打理的一丝不苟,他这样的会有冤屈?说出来都没人会相信。 可见,渠义已经失去了耐心,加上对潘毅这个人本能的厌恶,所以故意为难潘毅。不管是在那个诸侯国,民告官的代价很大,大多数时候的代价是生命。一旦涉及到这种案件,就连国相都无法忽视。相比之下,官告官的影响就会小很多,但在官场却是禁忌。 潘毅显然不会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去试探国相子思的耐心,那么他间子思的目的很可能就是对某些比他跟高的官员不满。 这种事,在官场很忌讳。 渠义是个守旧的人,但对于官场的门道却非常清楚。眼前这个一副道貌岸然的家伙,显然动了歪心思,而这个歪心思很可能造成官场的震动。正因为如此,渠义才不耐烦,甚至厌恶,可他知道自己要慎重,伸手道:“把竹简给我!” “啊!” 潘毅还想挣扎几次,可面对渠义铁青的脸色,他还是哆嗦着从衣袖里拿出了帛书。这是当利给他的帛书,他就看了一遍,甚至连改动的念头都没有。潘毅想要把自己摘出去,他就不能表现的太过。 “等着。” 渠义接过帛书,扭头走进了衙门深处。 潘毅站在衙门口外,苦笑不已。路是自己选的,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就别想要退回来。 可当他连作为官员在执政府门房边上的院子等候的权力都被剥夺的那一刻,他的内心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后悔。可刚冒头,就被他掐断,摁下去了。 烈日当头,潘毅就站在衙门口。 一刻。 二刻。 半个时辰…… 进出执政府的官员虽说不多,但也有熟稔的官员。可见到潘毅这副样子,哪些平日里呼朋唤友的官场熟人一个个都如同躲避瘟神一样的眼神撇一眼,随后心惊胆战地迈出大步,连给潘毅打招呼的机会都没有。 身体包裹在官服之中,宛如罩上了一个蒸笼,汗水先是湿透了发髻,后背,整个人都腻呼呼的,难受不已。时间久了,眼睛看出去的视线都仿佛有些重影。可依然还是没有人叫他进入执政府,而渠义……进入执政府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一个时辰之后,潘毅走又不敢走,艰难地吞咽着干涉的喉咙,嘴角都快干裂了,恍恍惚惚地看着眼前的衙门,却宛如是一个巨兽的大口,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似的。 “帝丘郡丞潘毅。” “下官在!” 耳畔突然有人喊他,潘毅努力地打起了精神,抬头看去,却见那人不过是个执政府的小吏。估计也在执政府也就是给子思和少正渠义跑跑腿的角色。 甚至官职比潘毅都小很多,可潘毅却不敢怠慢,躬身施礼,对方却摆摆手表示他不需要。 羞辱也罢,冷落也罢。反正潘毅都得受着。可外人并不会觉得潘毅为难而对他缓和一些,小吏接着问:“可否作保!” “什么?”潘毅茫然道。 “国相大人看过你送来的帛书了,让你作保!” “以何为保?” 小吏冷笑道:“告上官,自然是以官职作保和!” 这一刻,潘毅如坠冰窟,突然叫起来:“不可能,边子白怎么会是某上官?” 第068章 胆大包天 看着潘毅失魂落魄的背影,渠义对着高高的台阶啐了一口,冷笑着回去复命。 中堂之上,国相子思靠在靠背上休憩,面前的几案上摆满了竹简,可他却并没有继续处理政务的打算,而是叩击着桌面,眯起眼睛暗暗思索。 渠义进入中堂之后,收敛了身上的气势,连衣袂的摆动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距离子思大约有四五步的距离就站定,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国相大人,潘毅回去了。” “哦,他可曾作保和画押!” 这并不算是子思故意为难潘毅,而是规矩,只不过这种规矩在卫公对官吏的过度要求下,变得不那么重要。 渠义,将潘毅画押的文书传递给子思的随从,回答道:“潘毅似乎对边子白已经是官员身份很吃惊,激动之后为难了一阵,连在下都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却没想到他竟然签字画押了。” 子思心头琢磨了一会儿,心中已经了然,挥手让斥候的胥吏退下之后。闭目沉默不语,少正渠义是个性格执拗的人,他只站在合乎礼法的立场之上。这会让卫公也好,国相也罢,都对他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喜,却也对他无可奈何。 潘毅的选择在子思看来,不过是迈出第一步之后,没有了退路。 他是在赌。 从来不赌的渠义可能成为潘毅最大的帮助,但同时渠义也同样厌恶潘毅的人品。当然,这又一个前提,潘毅举报的内容都是证据确凿的,边子白无法辩驳。而且,子思又将潘毅的举报文书给了渠义。于情于理,渠义作为少正都有过问此事的资格。同时,他也有初步调查的责任。 子思想了想,招来了身边的老仆应龙:“准备马车……” “哎,算了,王老头也不在,去了也没什么意思。”子思摆摆手,想了想才作出决定:“去王宫。” 官员要是状告国人百姓,根本就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只要将人带去衙门审问,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官员要是状告同僚和有贵族身份士大夫和九卿,那么就要复杂很多。少正渠义在接受潘毅举报文书的那一刻,他就派人去宫廷询问了。 询问的人肯定不是卫公姬颓,而内宰丁祇。 相比衙门办事的周正,官员一层一层的递交文书,在宫廷内,丁祇的精力仿佛是无限的。似乎宫廷里发生的每一件事他都有过问的打算。 执政府的文书和官员到来,地下的小宦官根本就不敢耽搁,一路喊着:“老祖宗!”朝着丁祇跑了过来。 不得不说,丁祇的小院环境真心不错,就连卫公的嫔妃使用也不算丢人了。院落里郁郁葱葱,还有几棵大树。树冠如同华盖一样在空中张开,树叶婆娑,散落着点点的斑驳光线。小宦官进入院子之后,视线就挺溜在院落中最高的那棵柏树上了。 丁祇如同座山雕似的,趴在庭院的高处,这算是个人爱好,鹰隼似的眼神如同两道寒光盯着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宦官:“没规矩的东西,咱家一直说宫廷内和宫廷外是不一样的,气度,气度,宫廷的气度还要不要啦!” 小宦官心头一紧,仰着头,语气怀疑地抬头问:“老祖宗,要不奴才回去再跑一趟?” 丁祇这点恶趣味,已经被手下的小宦官和宫女们都已经摸透了,他就是喜欢底下人围着他团团转的场面。当然,这也不是一定的。就见他如同大号蝙蝠一样,敞开了氅衣鼓起之后,仿佛变成了蝙蝠的两只翅膀。 轻飘飘的从树上落下,丁祇站定之后,气不喘脸不红的尖声问:“何事?” “子思大人来了。”小宦官耷拉着脑袋,供着后背,极力表现出一副讨好的样子。 丁祇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有点不解,子思进宫也不至于需要让他领着进来。在卫国的宫廷之中,还真没有人会去拦一国的国相。因为国相是少数手握卫公亲自赏赐的令牌,能够随意出入宫廷。 而国相找他丁祇,就更稀罕了。 他甚至在记忆搜索了一遍,都没有找到哪怕有一次子思单独找他的事情发生。 而且子思也没说要找,小宦官急忙解释道:“老祖宗,国相大人没有来,是说要来。通报的人就在宫门口,是国相大人的随身奴仆,那个叫……” “应龙。” 小宦官可真不知道国相身边的叫什么,奉承道:“老祖宗英明,就是那个应龙,头发白了的那个家仆。” 丁祇点头确认,宫里头有点眼力的宦官才能活得下去,真要是傻不愣登的二愣子,进宫两三年就该被坑死了。 小宦官偷偷打量了一眼丁祇,这才稍稍放心,继续说道:“他说什么了?” “他告诉小的,国相大人要来见主上,让您……让您……” “好大的胆子!”丁祇并没有发怒,虽说语气阴冷中透着不满,可脸上却还挂着笑。他只是觉得那个叫应龙的老家伙还真以为傍上了子思的大腿,就可以以势压人了不成? 事实和丁祇想的有点出入。子思的马车从他身边过去,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打算。这一刻,丁祇的自尊心被严重摧残,可他也没发作。宦官性格偏激,但性子阴冷,当场发作大闹的情况很少发生。再说对象是子思,卫国的国相,面对这等巨头,就算丁祇真的被羞辱了,也要想一想对策。倒是马车掉下来的一片布帛引起了他的注意。而给子思赶车的应龙接连对他打眼色。 到了这个份上,要是丁祇还看不出来,那他也混不到如今的地位。 丁祇的嘴角无奈的扯动了一下,心说:“最烦这些个文臣了,明明是有求于他,还深怕和他单独会面堕了名声的小心谨慎。真把他当成了洪水猛兽不成?” 当然更有可能是将他当成一块腐肉,臭不可闻的那种。 自然有人将已经被印上了车轮印子的布帛送他的手里,丁祇回身进入宫门,一边摸索着手中的布帛,琢磨着到底是何事让子思不得不联系他? 等到他摊开布帛的那一刻,丁祇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口中接连喊道:“好胆,好胆!” 第069章 孤家寡人 “找麻烦的又来了?” 这是边子白内心的真实感受,来不得一丝一毫的虚假。 “老宦官又来吃白食!”这是白圭的表情,很人性化,有种好肉喂了狗的心痛,菘菜被猪拱了的愤懑。 “多了一个人!”这是路姬,基本上没有感觉。 赵武好奇地盯着丁祇看,别看他是秦国公族,可公族大了去了,就他这种沦落为旁系边缘人物的身份,没有进过宫廷是在正常不过。也就是国君大宴群臣的时候,连带着家眷,仆从都有机会进入宫中享受国宴的机会,这是对于边缘公族子弟可以吹嘘一辈子的资本,可是名单之中没有赵武。其实公孙鞅也是如此,他也是公族,但也不在受邀的名单之中。但没有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丁祇的出现,就像是突然闯入他视野的那头猪:“这大概就是宦官吧!没有了那个宝贝,生活一定很幸苦!” 在纠结宦官如厕的时候,该蹲着,还是站着的终极问题的那一刻,赵武一阵恶寒,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 “这老爷爷好奇怪,没有胡子。” 相对于赵武,赵朵和赵果的表现反而是最正常的,她们从更加直观的感觉来辨别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如同麋鹿害怕比自己个头小很多的狼,本能的看得见丁祇想要逃。 可这一点,也是丁祇最难以忍受的。 作为一个上了点年纪的,身上都是男人部件的老宦官,唯一的缺陷就是少了点什么。少点什么不要紧,可男人身上有很多东西可以少,唯独一样东西不能少,在被人关注的那一刻,他仿佛有种被照妖镜镇住的动弹不得,憋屈的想一脑袋撞死在柱子上。 “小子,你还不管一管这院子里的人,一个个的看猴戏呢?”就算是脸皮炼了铜皮铁骨的境地,丁祇还是大呼吃不消。这种像是要被扒光了的观瞻,就算是老辣如丁祇这样的恶人,也将心底最后的一点羞耻感被搅动了起来。 边子白慵懒地站起来,对丁祇拱了拱手,后者不耐烦的摆手表示不用。 眼睛扫了一圈院子之后,边子白深深地叹了口气,对白圭喊道:“白圭,去准备……” “不用了。老夫可不是来喝豆浆的。”事实证明,豆浆这种新奇的食物虽然口感好,但还不至于达到没有不可的地步。 别看丁祇身边没什么人,他已经失去了讲排场,杨武扬威炫耀的层次了。可依旧给人很危险的感觉,赵武感觉到了那股子阴寒的威胁,可被丁祇目光盯住的那一刻,如同一柄利剑已经顶到鼻尖的惊恐让他不敢动弹。 尤其是赵朵被丁祇小脸轻轻一捏,就吓地不敢作声,仿佛被下了定身术。 丁祇如同巡视领的老虎,在边子白家的院子里四处都看了看。发现厨房已经换了一副模样,也大为好奇,尤其是白圭刷锅的倒霉样让他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家里不是有厨娘吗?这家伙做出来的饭食能入口吗?” 丁祇嘲讽地口气让白圭气地脑仁都嗡嗡的响个不停,可没办法,他可不敢和丁祇这个阴损的老宦官扳手腕子,真要作死的话,死的一定是他,而且会死的很难看。 白圭苦着脸如实道:“厨娘不做了。” “哦?”丁祇挑眉道:“钱给的少了,就委屈。小子,不是说你,做人要懂得施恩?” “是南氏出手了,厨娘不敢再来家里做饭了。”白圭的话倒是实在,可听在丁祇的耳中,却多了一层信息。原本他还纳闷,边子白到底是惹怒了谁,才造成有人对边子白在官场上开始围剿。潘毅?别开玩笑了,这家伙根本就没有这份胆量。 “南氏?”丁祇点了点头,找到了症结,对他来说就容易很多。南氏很麻烦,但对丁祇来说,也就那回事。 毕竟他代表的是国君,而不是他残缺的身体。 面对国君,南氏就算是在卫国拥有特权,可这些特权都是国君赋予了,没有了国君的支持,南氏的没落也就时间问题。 丁祇是来听边子白解释的,他不认为边子白会不清楚他得罪了谁。 至于白圭等人,可以替主人抱怨几句,用来表示不满之外,没有任何效果。 当丁祇离开了院子,赵武才呼出一口气,老家伙到了让他匪夷所思的地步。就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已经憋地脸色通红,显然刚才他一点都不敢懈怠,紧张地忍受着丁祇给他带来的巨大压力。他甚至怀疑,在当时的强压之下,他如果吐出胸口那口强撑的气息,下一刻,他是否会转身逃跑。 额头汗涔涔地往外冒,连带着后背也湿透了。这种感觉简直就是糟透了,就连战场上面对生死也不曾经历过如此强大的压迫感。 离开秦国,让他的精神信念已经崩塌。他这种情况,就算是身体恢复到了巅峰的状态,还是无法和河西战场上那个让魏国武卒闻风丧胆的猛将。原以为,天下之大,也就秦军和魏军可以争夺一二。 没想到,在卫国的都城帝丘,还有这等强大的人物存在。这让赵武有种井底之蛙突然爬出井口的茫然,天下比他想象的要大的多。 而当赵武看向路姬的那一刻,他却开始怀疑了起来,路姬眼神中流露出的轻慢,仿佛置身事外的淡然和自若的举动,难道她就感受不到吗? 丁祇和边子白落座之后,赵果乖巧地端来了凉茶。 两人像是贵族会面一样,先品茶。让丁祇略微不满的是,边子白这小子总是弄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味道,浅尝之下,会觉得怪。但是多喝几口,就会被这种带着草药味和甘甜的味觉俘虏。丁祇放下茶杯,长叹道:“有时候我会怀疑,你这小子在山间隐士学的是厨艺,而非治国方略。” “小子确实精于品鉴,但对于庖厨一道,动手是不成的。至于治国方略,小子没有学过。”边子白坦然道,口腹之欲,小人之好。也就是说说的话,试问士大夫那个喜欢锦衣玉食?那个喜欢粗茶淡饭? 就连家私不丰的孔老夫子,都曾经说过这样的话:“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饮食的文明,几乎贯穿着整个华夏的文明。 “买的奴隶不错。”丁祇撇了一眼开口就将话题带歪的边子白,有心试探边子白的耐心,可他也清楚,这家伙真的会带歪的。而且没有任何的违和感。 “赵武曾经是武夫。”边子白笑道:“可惜没脑子的武夫终究没办法在战争中获得想要的一切。” 这是实话,赵武就算是在场,也没办法反驳。 丁祇气咻咻地冷哼了一声,问:“南氏是怎么回事?” “什么南氏?”边子白并不为人南氏强大到了可以只手遮天的地步,究其原因就是卫公姬颓是个极端的掌控者。他可以施舍,也可以容忍,但绝对无法坐视权力的旁落。南氏就只能在卫公允许的范围内扑腾几下,就这点权势,恐怕还不能在卫国呼风唤雨。 这小子还在装傻,让丁祇真想要拂袖而去,等到边子白陷入绝境的那一刻,看他人间沧桑。可没办法,南氏的问题恐怕不仅仅是南氏,还有更多的人牵扯其中。丁祇是卫公手中的刀,在入鞘的时候凶光内敛,可一旦出鞘,就是俯尸遍地的大杀四方。 “你真以为南氏针对的是你一个人?别天真了,有些人以为君上老了,就奈何不了他们了。这一点,看来他们都错了。君上虽说年近古稀,但他手中还能握刀,卫国还是他说了算。”丁祇身上有一个恐怕连他自己都会忽视的问题,缺乏耐心,说话间丁祇将从帛书丢给了边子白:“你看看吧!” 就像是卫公一样,在卫国,他是独尊的存在。卫公不需要耐心,导致一直给卫公做刀子的丁祇,也缺乏了该有的耐心。 边子白心知肚明,卫国的政局别看表面平静如水,可随着卫公年纪的越来越大,不安分的人会越来越多。 南氏不过是其中一股比较强大的势力,仅此而已。 边子白不紧不慢地看起了帛书,不得不说,这份帛书上举报的内容很详细,如果他没有做补救的话,恐怕会很麻烦。 “你不会以为太子也牵涉其中吧?”边子白觉得老宦官丁祇恐怕也要考虑身后事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于外廷来说是如此。可对于内廷来说,不啻于一场政变。 丁祇的身份决定了他和太子会经常冲突,等到太子上位,恐怕他想要明哲保身都很难。 牵扯到太子的声誉,就算丁祇对太子训很不待见,可也不敢在外就肆无忌惮的胡说八道。急忙呵斥道:“别胡说八道。” “卫公知道了吗?”边子白问。 “还没有。”丁祇的回答让边子白愣了一下,随后觉得也在情理之中。丁祇是卫公在宫外的耳目,要是一问三不知,还怎么获得卫公的信任? 边子白放下帛书,手掌压着帛书,笑道:“那么就让卫公知道,让他老人家把该知道的都知道。” 这叫什么话? 丁祇下一刻就傻了,什么叫‘让他老人家把该的都知道’?这话听着怎么像是要搞事啊! 第070章 蠢蠢欲动 作为一个和士大夫阶级有着丰富斗争经验,并经常能够在肉体和精神打击对方的宦官,要说丁祇对士大夫阶层是最了解的一个人也不为过。 正因为了解,他才恨士大夫阶级。 这是因为士大夫阶级从来不好好说话! 一大群人说了一大堆的话,就是没有说到点子上。不仅如此,结局还很可能让人崩溃——你猜! 显然,边子白的做法再一次让他很愤怒,他要是出身高贵,也不会入宫做公公了。就算是身份一般,家财万贯的话,也不会做宦官。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丁祇文化水平偏低,政治斗争手段粗暴。 直来直去的丁祇碰到了一根软钉子,边子白用士大夫的手段告诉他,有些问题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让他猜去吧! 所以,丁祇离开的时候颇为不悦,连带着食肆门口的拴马桩都被带着遭殃,挨了丁祇一脚之后,喀嚓一下,断裂。可见丁祇内心的火气有多大?这老家伙可是整日都装出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迷惑人的宦官。要不是在边子白这边碰壁实在不爽,恐怕也做不出如此出格的事来。 白圭贼兮兮地在门口偷窥丁祇的马车离开之后,出溜到了边子白的面前,痛心疾首道:“主公,我的大少爷唉!谁不知道丁宦官是这帝丘城内的这个……”说话间,白圭举起他的大拇哥,表示丁祇的地位超然:“可您老还去故意招惹他干嘛?” 招惹了吗? 边子白扭头想了一会儿,略带怜悯的看了一眼白圭,冷冷道:“你不懂。” “我!”白圭被堵得差点翻白眼背过气去。什么叫‘你不懂’,这也太打击人了吧! 别说白圭不懂,就连边子白也不懂。南氏的做法在他看来有点小题大做了一些,他不过是拒绝了南氏的招揽。按照士大夫的交往法则,他等于是撅了南氏的面子。而南氏要做的很简单,等机会找回面子就行了。 根本就没必要动用政治力量,掀风鼓浪,搞到路人皆知的地步。显然,这么做不符合常理。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别看潘毅不过是个小小的郡丞,可他在帝丘九成的国人眼里,是个了不起的大官。加上年纪也不大,只要有足够的机会,进入卫国的权力中心也不是不可能。当然,他的身份想要成为国相卿之类的高官就难了一些。 但也不排除,潘毅是一个在政坛有希望的官员。 这样的棋子说扔出来,就扔出来,可见这场博弈根本就和边子白无关。连带着边子白也成了这场博弈之中的棋子。 而谁下场,谁观望,根本就不是边子白能够猜得到的。 不过边子白能够想到的一点就是,投资越大,期待的收益也会越大。随着潘毅的出头,可能还有其他人,而且后出现的官员肯定份量要比潘毅足。值得南氏,甚至南氏背后的人下如此大的重注,所谋者无非是两个。 国君之位。 国相之位。 后者可能性还不怎么大,毕竟子思在卫人心目中的形象不错,拥护者众多。尤其是子氏家族在中原地区,不仅仅是卫国,在郑国、宋国、鲁国等诸侯国都是一等一的家族。尤其是在卫国、宋国和郑国,子氏是仅次于国君家族的庞大存在。可以说,子思的相位稳如泰山。既然不是国相,那么唯一的答案就是,这场官场的博弈从一开始就是针对国君而去的。 边子白能够想明白,这太简单了,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大人物,是一个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坑一波的倒霉蛋。这样的心态下,小心一点就没错;疑心病多一点,是谨慎。再说了,连潘毅都丢出来要和他兑子了,他能不往坏处想吗? 厨娘跑了。 肯定不是南卓的意思,这么高傲的大家族嫡子,会想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只要用脑子想一想就觉得不可能啊! 肯定是当利这个心思龌蹉的家伙伺机报复。不过,边子白对此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毕竟他初来乍到,根本就来不及组建自己的势力,更不要说未雨绸缪购买奴隶了。其实购买奴隶也不妥当,真要害人,奴市扣着奴隶的至亲不放,在关键时候阴一把主家也不是不可能。 鉴于此种想法,边子白才对赵武的身世,还有家人会那么在意。 但当利也只能用厨娘的事来恶心边子白,除此之外,他如果再伸手的话,恐怕南卓都不会让他活。 再说了,还真以为当利在帝丘城内有面子,帝丘的官员会听他的?没有南卓的首肯,恐怕没有那个南氏扶持的官员会听当利的安排。 既然是从官场开始,那么最后所有的疑问恐怕只能汇聚到一个人的身上。那就是卫国太子公子训。 卫公姬颓是政变获得的国君宝座,卫国在不足百年的时间里,宫廷政变就不下十次。弑君也有好几次。儿子杀老子,侄子杀叔叔,哥哥杀弟弟,弟弟杀哥哥,还有一群流亡在外的前卫公。听说齐国还有一个没死的呢?这也是为什么卫国一直对齐国不对付的原因了。 政变和弑君的传统让姬颓对权力的控制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眼瞅着姬颓一天天老去,可他丝毫没有放权的心思。 公子训虽说是太子,可他和其他公子没有任何区别。 一旦卫公姬颓暴毙,权力没有交接的卫国肯定将再一次的陷入内乱之中。虽说公子训被敇立东宫也有好几年,卫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公子训。可要说公子训已经完全没有了竞争对手,也不可能。 边子白能想透这些,恐怕还是和他的身份有关,他认为自己还不值得南氏下如此大的本钱。按照南氏投靠魏国公子罃的传言,加上公子训肯定也和公子罃有联系,猜透这些并不难。因为在魏国公子罃是最有希望继承魏侯爵位和魏国国君的公子。公子训只要不傻,就该交好公子罃。那么就算潘毅是南氏安插在卫国官场的棋子,但目的还是帮太子训。 可以说,太子训已经开始不满足于他的太子身份,他需要更多的权力来稳固他的太子地位。 这个念头本来就没错,错在卫公姬颓。 要不是姬颓一直不放权,太子训也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边子白想明白了,因为不难。 白圭不明白,因为他根本就接触不到这些。 而回宫途中的丁祇反复琢磨着边子白的话‘让他老人家把该的都知道’,车声摇晃,丁祇的身体却如同定在了车板上似的,丝毫不见晃动。突然,他猛然一震,他似乎也想明白了边子白话里话外的意思。 可想明白是一回事,该如何跟卫公说是另外一回事。 一边是想要伸手问老子要权力的太子,一边是大权独揽,把权力当成命看的卫公。两边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主,就算是深的姬颓信任,在立储,还有对太子下谗言这种事情中,他丝毫不敢沾边。 因为稍有不慎,他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回到宫中的丁祇如同往常一样来到了卫公的寝宫,子思已经离开了,姬颓老态龙钟的样子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 姬颓抬眼看了一眼丁祇,一边嘟哝着:“勤政的子思也有找人来下棋的时候,透着古怪。” 丁祇心头一突,按照他对卫公的了解,姬颓是心里开始怀疑了。 这一刻,他心头大骂子思不地道,这等棘手的问题,为什么他作为国相不说,而来为难他一个宦官! 第071章 一起去! 在卫国官场,卫公姬颓是臭棋篓子是谁都知道的事实。可卫公还是能够在卫国大杀四方,这恐怕多半是考虑到了他的面子。 时间长了,姬颓也知道自己的水品不咋地,少了找人对弈的打算。 反而在宫里自己个玩,也就是打谱。 子思精于弈,他是在卫国少数敢于拒绝卫公死缠烂打要下棋的官员之一。可一反常态和卫公下了好几盘,这让姬颓心里打起鼓来。感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可就是猜不出子思的想法。只能翻来覆去地琢磨子思在下棋过程中说的每一句话。 “公子罃有真命之姿?” “寡人怎么觉得子思更看好公子缓呢?” “哎呀,魏国的一帮小崽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嘿嘿……” 卫公姬颓絮絮叨叨的反复说着一些子思在下棋的时候给他说的话,想到开心之处,姬颓不厚道地笑了起来。幸灾乐祸也罢,祸水东移也罢,反正魏国内乱,卫国就能消停点。河西之战,卫国虽说没有参战,可也被魏国剥削了不少。 丁祇在边上听着,眼皮子直跳。 他心里忍不住腹诽:“谁说就魏国公子们不是省油灯?您老的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啊!”可这话他会说吗? 恐怕还真不会。说了,就是干涉立储,万一最后真要闹出宫廷血案,还是要算到他的投上去。 公子训伸手要权却不敢对自己的父亲说,只能用外部势力让卫公低头。要是在别的地方叫手段,可卫公和公子训是父子啊! 难道他都要动用计谋和大势来压制自己的父亲了吗? 这种烂事,子思是绝对不会对卫公说的。反正诸公子之乱也和他没有关系,真要乱起来,到时候公子们会拉拢子思,谁给的好处多,子思投靠那边。或者子思干脆看好哪个公子,就支持哪个公子。 这可要比告诉卫公,让姬颓一个糟老头子在宫廷里大发雷霆要好得多吧? 再说了,表面上公子训根本和此时无关,最多也就是南氏和边子白之间的掐架,牵扯的官员恐怕也就潘毅等人,官场上根本算不上号的小人物。 “不当人子啊!” “不当人子!” 丁祇恨不得马上冲出宫去攥住边子白的领子质问一二:“你小子是否早就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就是不告诉老夫?” 虽说心里这么想,可丁祇也颇为无奈。连国相子思都故意和此时撇清,他能怎么办? 恐怕最后上报卫公姬颓的也不会是子思,而是执政府的少正渠义。就渠义那个执拗的性格,估计连卫公的话都不会听。可丁祇也忍不住琢磨,公子训如何入场? 丁祇离开了姬颓的寝宫,站在偌大的宫廷之中,长叹道:“这帮混账读书人,一个个心眼都读黑了!” 招手叫来一个小宦官,后者跪在丁祇面前,恭敬道:“请老祖宗吩咐!” 原本丁祇是准备去找子思问个清楚,可子思摆明了要置身事外,恐怕问也问不出个结果,反而最后惹一身骚。不得已之下,只能去找边子白,心中期待,但愿这小家伙会给他一个通透的答案吧! 登车的那一刻,丁祇长叹,心累啊! 这帮吃饱了饭就要女人,要钱,要权的公子们,你们就不能和豕一样快乐的奔跑吗?真该把这帮混账公子一个个送到敌国去当质子。 这也是丁祇心里头胡乱想一想而已,卫国的敌国很多,可值当送质子的……一个都没有。质子并非是签订盟约之后,双方为了恪守盟约而将公族内,甚至是国君的儿子当人质放在敌国的做法。而是强国和强国之间的一种维系背叛的筹码,可真要说有什么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为质子从来没有国君将喜爱的儿子、嫡子这样的公族子弟送去敌国当质子的。更多的是秦异人这样的倒霉蛋,老爹娶了几十个老婆,生了上百个儿子,连儿子都认不全的情况下,只要不告诉他,绝对想不起来的那种。 一旦双方中任何一方背弃盟约,那么质子的作用只有一个——杀了祭旗。 作用和那一头活猪放在仇家养着没有什么区别。 可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就是,敌国是否也派质子? 卫国的敌人很多,比如说楚国、再比如说经常来卫国占便宜的赵国、还有互相不对付的齐国…… 可说来说去,这些强大的诸侯国会将国君的儿子送到卫国来当质子吗? 要送也是送给卫国的宗主国——魏国。 所以,卫国的公子们都在家里养着,养着养着,胆子就肥了。说白了,就是这么一个道理。谁都是国君的儿子,或者是前任国君的孙子,凭什么就不能当国君?斗来斗去,最后当上卫公的也是一身伤痕,更不要说被杀的,逃出卫国的……流亡公子们。 且不说丁祇心头的不满,在食肆,天色将晚,其实也不算太晚,就是申时,大部分人都开始准备起晚饭,并在申时解决掉晚饭。 公孙鞅闻着空气中的鱼香味,锅中嘟嘟不停,缓缓地吞了一口口水。他就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傻如白圭这样的人,在边子白的调教下也能成为一个非常有天分的庖厨? 这不符合常理。 可就算不符常理,也不是公孙鞅能去说三道四。 他其实并没有打算来吃饭,就算是饭点赶巧,来的路上也没有这样的打算。可闻到了那股院子里飘逸的食物香味,带来着将他的师妹也带来了。这家伙似乎并不认为吃白食有什么可吃的地方,反而是增进了彼此的感情,何乐而不为呢? 突然一拍脑袋,他想起了找边子白的目的。南氏既然发动了攻击,自然不会选择畏首畏尾,这不符合南氏的做派。也会坠了南氏家族的气势。于是,在潘毅举报边子白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帝丘的街头就闹的沸沸扬扬,边子白的一条条罪状都被列数了出来。 罪大恶极算不上,可德行有亏肯定是跑不了的。 公孙鞅跪坐在边子白的对面,端详着丝毫没有任何变化的边子白,好奇道:“贤弟可曾听说过潘毅?” “听说过了,帝丘郡丞潘毅,站在执政府半日,就为了告发我贪赃枉法。少正渠义接了他的告发文书,应该不会太晚,小弟就该受到执政府的聆讯。”边子白淡然一笑,拿起陶壶举重若轻的给公孙鞅倒了一杯茶,后者点头表示感谢。此时的边子白给人一种处事不惊的稳重,就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似的,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错觉。当然,这话是宋代的苏洵说的,公孙鞅自然没有听说过,但不代表他不能体会这种高山仰止的崇敬。 公孙鞅在心里暗暗说道:“子白,高我良多!” 并且暗暗决定自己要更加努力。 边子白并不认为自己的麻烦很大,想明白了来龙去脉之后,他觉得卫公、丁祇、甚至子思的麻烦都要比他大。别看他是一颗棋子,但最多也就是被废弃的棋子。 卫公捏着鼻子承认了他的贵族身份,那么刑律对他是没用的。在律法之中,杀士大夫是可以的,但必须是十恶不赦的重罪,比如说造反。除此之外,用罚钱,或者罚铜来替代,至于罚多少,视触犯法律的情节轻重来判断。 对此,边子白根本就不在乎,如今他阔了,这点钱他给得起,大不了不当官而已,怕什么。 再说,在卫国不当官,难道在其他诸侯国也当不了官吗? 边子白甚至敢放出狂言,除了‘楚国’,这天下哪里不能去的? 要是个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阳城君的惨死,边子白对楚国王族有恨。就和当年的伍子胥的境遇相似。拿伍子胥当成评判的话,边子白至少也是个顶尖的人才。这天下还真的都能去的。 可实际上,他不去楚国的理由根本就不是什么家族的仇恨,和楚王不共戴天。而是心里头发虚,好不好!他根本就不是楚国人,连自己是哪国人都没有搞明白。之所以不敢去楚国,那是因为被苟变这混蛋胡乱宣扬之后,外界已经坚信他是楚国阳城君的儿子,在其他诸侯国或许好一点,可去了楚国被拆穿的可能性太大了。 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边子白不算是君子,可要说作死的念头,还真没有。 面对边子白毫不在意的态度,公孙鞅好奇道:“贤弟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被当成棋子而已,最差不过是离开卫国。”边子白探头到公孙鞅面前,低声道:“公孙兄,小弟发现了一个好去处,去了就能当官,而且是大官。关键是到了那个地方,就能一展心中报复。要是局势无法婉转,我们一起去!” 第072章 道破 “不去!” 公孙鞅断然拒绝,他是因为关心边子白的安危才心急火燎的来找他。可看到的边子白不像是受到了打击似的,反而琢磨起了下家。这让他怎么接茬? “鞅虽不才,但鞅乃公族子弟,没有道理奔头他国的道理。”公孙鞅毫无底气地辩驳道,他估计也知道卫国的公族是什么德行,他就一个旁系出身的子弟,能在卫国有什么机会? 历史上,公孙鞅先是去了魏国,投在公孙痤门下。 而公孙座是魏国的顶级权贵,加上是魏侯的女婿,之后更是担任了魏国的国相,多次指挥魏国和秦国在河西的大战。且深受魏侯的信任,他说的话,基本上魏侯也不会驳他的面子。 可就算公孙鞅已经受到了公孙痤的赏识,最后也没有在魏国受到重用。不过是后话。 如今的局势是,公孙鞅对卫国有期待,也有凭借自己能力崛起家族的野望。但凡有希望的前提下,他是不会选择离开卫国,投靠他国的打算。 边子白轻笑着,牙齿间吐出的气息很微弱的声音,在公孙鞅的耳中颇为刺耳。 这应该是嘲讽吧! 这种笑声对公孙鞅来说并不陌生,甚至还很熟悉。他的老师王诩就是经常这样,老头智慧太高,长得太丑,人生之中值得炫耀的东西也就是脑子好了。所以,不当官的王诩,不想当官的王诩是经常嘲讽人,得罪人。当然背地里的嘲讽为多,他其实也是个怕麻烦的人。如果嘲讽人多了,难免会被人下绊子。但更多的是,他赶走了身边一直袭扰他的苍鹰。 公孙鞅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倔强道:“贤弟可有异议?” “哎!”在边子白看来,这时期的公孙鞅是很有人情味的,也是最可爱的。最适合做朋友。等到他成为那个主导秦国变法的铁血国相,他身上所有的感情都变成了一条条冰冷的变法,那个时候的公孙鞅化身成为凶兽,生人勿近。 “公孙兄,你就不担心自己吗?” 公孙鞅似乎也觉察到了边子白话里的意思,嘴硬道:“在下有什么可担心的?” 边子白摇着头,手指在茶杯里点着,然后在几案上画了三个圈,开始说道:“卫国的政坛不外乎三种局面,卫公年老老臣子渐渐隐退,却想要为家族获得长久的富贵,他们不甘心;太子无权,想要出头却难有机会,诸公子虎视,让他不得不先做打算,毕竟从法理上来说,他是卫公的继承人;权重者敌不动我不动,立于不败之地。小弟好奇,试问公孙兄,你在那个圈子里?” 公孙鞅盯着三个仅仅留下水渍的圆圈,脸色顿时垮了下来,自己似乎那个圈子都不是啊! 卫公就不说了,他老人家都已经不管事了,所有的政务基本上都交给老臣子去做。然后向他汇报。当然权力没有下放之前,他是卫国之内最强大的主宰,谁也无法左右他的意志。 太子……恐怕公孙鞅认识他,太子看到公孙鞅还是一副生人面孔,自己就不去找这个不痛快了。 顶级权贵圈子? 他要是在这个圈子里,从政还是个事吗?按照他的年龄,至少是个城邑的中大夫,就算是小邑的下大夫,也能让他有种光大门楣的错觉。 …… 现实让公孙鞅很惆怅,也很苦恼,他是卫国政坛的边缘人。 用一句很抽象的话来解释公孙鞅的现状就是,脸大不等于面子大。他的面子不值钱。 边子白随手将他画出的第一个圈子指点了几下,笑道:“公孙兄是在局中,没有跳出局来看。你我都在这个圈子里。” “卫公?”公孙鞅不淡定了,卫公是国君,他要是在这个圈子里,岂不是简在帝心? 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去怀疑,自己有这么好吗? 恐怕现实会残酷到让公孙鞅没脸见人。好在边子白问了一个问题:“公孙兄,可对苟变之事有什么见解?” “苟司马的遭遇让人唏嘘,但究其原因不在他,而在国相子思。”公孙鞅皱着眉头谢了想开口:“子氏在郑国控制了三分之一的国土和势力,并且不受国君的命令,郑国的教训让人深思。国君也好,士大夫也罢,都不愿意国相大人有机会控制军队。而苟司马的能力还不错,很有希望在若干年之后成为卫国的将军。所以,主君罢免苟变实际上是对子思大人的警告,而不在于苟司马的过错。” 公孙鞅的话让边子白大为惊叹,毕竟是历史牛人啊!虽说一直以耿直男孩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可真要论能力,牛人哪有简单的? “公孙兄既然明了苟变的过错在于士大夫忌惮子思大人的权势,而非苟变本身的过错。那么你对卫国要启用在下就不难猜出,有人认为卫公接下来的做法可能会侵害到他们的利益。所以,小子受攻讦,在意料之内,而非意料之外,就不难理解了。” 这话绝对是肺腑之言,边子白没有理由对朋友说谎。再说公孙鞅在卫国不受待见的程度,根本就不需要他刻意去提防。 至于公孙鞅的老师王诩? 边子白和王老头的矛盾是面子问题,而并非是真的有难以解决的私仇。 公孙鞅表情凝重了不少,他终于开始正视和边子白的关系。他们之间已经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 从某种角度上看,公孙鞅还是沾了边子白的光。 但他们是朋友,还不至于连这点事都要计较。不久之前,王诩就开始训练公孙鞅的政治嗅觉,可他教导弟子的办法让人唏嘘不已。公孙鞅有不懂的地方,他只会告诉他去找那本书看。至于学到了什么,王诩从来不过问。做不到的情况下,公孙鞅还会面对王诩的嘲讽。 有时候,连边子白都纳闷,像王诩这样的教书办法,还能教出在这个时代大放异彩的弟子,只能说老头运气好到爆炸。 公孙鞅是个谦谦君子,还是个耿直的人,他发现边子白在为官之道上的见解能甩他几条街,甚至一席谈话之后,受益良多。有道是一字之师,一言之师,公孙鞅是个认死理的人,站起来,双手抱拳恭声道:“鞅,受教!” 边子白急忙站起来,扶着公孙鞅的双臂,无奈对方力气比他稍微大了一点,关键是公孙鞅这家伙太固执了,用了全身的力气。他要说磕个响头,只要脑袋够硬,能把地上的石板都砸碎了。无奈之下,边子白只能学着公孙鞅的样子,还礼。 “言重了,公孙兄言重了!” …… 两人忽然发觉周围似乎静寂的有点不太寻常,环视周围,才发现院子里的人都盯着他们看,就和街头看傻子似的,好奇中带着鄙夷。 边子白讪笑道:“我们是闹着玩,闹着玩!” 可公孙鞅的性格耿直啊!他眼神飘起,如同一只在深秋瑟瑟的悲风中抬头仰慕夜空中的繁星的萤火虫,激动道:“子白学究天人,鞅受益匪浅!” 第073章 没胡子的老公公(中秋节快乐) 晚餐很丰盛,至少白圭是这样想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着满足的笑容。 柴锅炖杂鱼。 这是晚上唯一的菜,也是边子白训练白圭一天之后,无奈的选择。因为这是最不需要技术的一道菜,但不得不说……味道还是不错的。 尤其是整个时代的人对于美味还停留在初级阶段,贵族也一样,基本上在边子白的眼里,都属于没多大见识的土包子。就算是锦衣玉食,能大过周王廷的顶级宴席?可周王的最高品级的宴席在边子白的眼里也不过就那面一回事。用大鼎做起来肉菜,气势上没的说,可就味道这一项,差强人意。 说白了,就是注重豪放的精神,将普通的菜品的价格推送到天价的地步。然而……毛用都没有。 《周礼·天官冢宰》中写道:“食医,掌和王之六食、六饮、六膳、百馐、百酱、八珍之齐。”凡味一百二十品,滋味各自不同。 别被这些给吓住了,真要是说出来,后世的人都得笑掉大牙。 首当其冲的就是八珍,这是周公旦的得意之作,被誉为周王室之内最为出名的吃货,他制定了周王庭最高级别的宴会标准,首当其冲的就是‘八珍’。也就是说,‘八珍’的地位等同于满清的‘满汉全席’。 那么就来看一看,什么叫八珍? 八珍,到底包括那几道菜? 八珍包括: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捣珍、渍珍、熬珍和肝膋,这八道菜品。 八珍之首,淳熬。读着挺拗口,可要把这道菜地材料说出来,肯定会让人大失所望。至少边子白是这么想的。这道菜其实不算菜。因为哪个后世的人会把米饭当菜呢?还真别说,八珍中就有这么一道菜,主料是大油(猪板油即可)、肉酱、蒸熟的米饭……然后,完了,就这么多。 就问,啥时候,猪油拌饭加点肉酱,就能上国宴了?这不是扯淡吗?可《周礼》中还郑重其事的将这道菜作为八珍之首。 第二道菜,淳母。还是拌米饭,将稻米换成小米。就问周公,您老还能再懒一点吗? 这是两道最不正经的国宴菜品,后面几道菜倒是正常了一点。炮豚,是烤乳猪;炮牂,烤全羊;捣珍,烧里脊肉;渍珍,炖牛羊肉;熬珍,五香牛肉干;肝膋,烤狗肝。 当然有人认为国宴里面没有主食,才在八珍里加入了米饭。可别忘记了,国宴还有‘六食’、‘六饮’等食物,比如说粥,干的算一种,湿的也算一种,还有米汤也算一种……这都能上桌,边子白对周王的国宴大失所望。逼格,直线式的往下掉,简直惨不忍睹。周王国宴的本质总结成一句话就是:猪油拌米饭随便造,酒肉管够。而且这等好日子,一般周王一年就办一次。听说最近几年周王已经穷的办不起国宴的地步了。 吃货帝国的祖先过的叫什么日子啊! 太艰难了! 而白圭的柴锅炖杂鱼的做法,几乎和后世没有什么区别。鱼肉在油中煎过定型,加如葱姜等佐料,加入口味丰富的酱料。炖煮至酥烂之后上桌,鱼香四溢,口味醇厚。除了卖相不太好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大缺陷。 在边子白看来,人多吃饭热闹。他不在乎虚头巴脑的礼仪,也不需要维持这个时代贵族中的分餐制度。怎么舒服,怎么来。穷人家不讲究什么分餐,一个人一个菜窝头,连咸菜都不见得能顿顿吃。拿筷子一插,就是一顿饭的食物,连碗都可以省了。还每一个人一个小食案,吃饭的时候跪坐,挺起后背,喝汤不能有声音,割肉要先礼让,刀口不能对人……这就是贵族为了区别阶级故意整出来的一套歪理。 公孙鞅一开始也不习惯,觉得和有点和身份不配。 可边子白总是有一大堆歪理对着他,比如说吃饭要乘热吃,尤其是在冬天。用贵族的一套办法,等吃到嘴里都冷了。 长年吃冷的食物有什么结果……胃病。 脾胃虚弱,就足以让公孙鞅惊恐了。这年头中医还没有行程一整套的诊断理论,病人要是生病只能硬抗。然后等到弥留之际,病的实在无法拖延下去的时候,请来跳大神的巫觋,在恍惚之中,有个团团转的影子晃悠着,动静颇大,有种办丧事的错觉……可见生病,在这个时代有多么大的威慑力了。 肠胃病在此时,等同于后世的癌症,还是晚期。唯一的区别就是能比癌症晚期病人多拖一点时间罢了。 养生! 这可是很高端的学问。就连王诩也是一知半解的程度,按照历史他会在教完了一波弟子之后,精神升华了,只有追寻更高的巅峰才能让他有满足感。于是,他就去修道,这之后才会对养生之法有一套个人的独到见解。面对边子白如此高端的解释,耿直的公孙鞅再一次发现了自己的不足,决定虚心一点,准没错。 “芸娘,这鱼肚子上的肉是最好吃的,最为肥美。”白圭还停留在什么食物油多即美味的层次,距离吃货门槛……还有很遥远的路要走。 芸娘倒是没有拒绝,试着吃了一点,酱香包裹着鱼肉的鲜味,糯糯的口感确实不错。眯着眼睛一脸的享受,崇拜道:“白大哥,你做菜实在太好吃了。” “哈哈,是吗?” 白圭肆意地笑着,摸着脑袋上的发髻,一股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成就感直冲脑门,生出一股子让人哭笑不得执念:“耶耶是为了厨艺而生的天才。” 就会柴锅炖鱼的白圭如同终于找到了人生的真谛似的,看向边子白的眼神都变了。他忽然想起了一句王诩对他说过的话:“跟着聪明人做事,愚人也会变的聪明一些。”他是聪明了一些了吧? 不。 绝对不是,他是灵魂的质变,是超越…… 正在沉寂在自己的臆想之中,耳畔突然传来猪吃饭的声音,顿时瞪大了眼珠子。眼前的一幕,让他顿时气地七窍生烟,怒吼道:“赵武,你这头蠢豕,除了吃还会干什么……唉唉唉,给我留一点贴饼子就这么多,你两口一个,不怕噎死!” 白圭就差扑在了铁锅上,可锅里也就剩下了一点鱼汤和碎鱼肉,大块的都进了赵武的嘴里。这家伙有一个本事,牙口太好了,吃鱼竟然能够不吐骨头,能够把鱼骨头都嚼碎了,一口吞下,而且吃饭速度奇快。 “呜呜……”赵武根本就不在乎挨骂,他两个手里都拿着贴饼子,嘴巴里一大截饼子在外头晃动,异常扎眼。这功夫,还不忘给两个女儿每个人碗里加上个饼子。 眼瞅着锅里还剩下的六七个饼子,眨眼的功夫就快光了。 白圭看着锅底的一点鱼汤,还有半拉碎的不成样子的贴饼子,眼泪都快打转了。 也不怪白圭,这家伙刚才光看着芸娘吃饭了,那种看着女神张嘴吐舌头就能撩动心弦的满足,日子不要太美! 可一转眼,边子白等人都吃好了。 别看做主人的边子白不在乎一家子围在一一起吃饭,可起码的家主威严还是有点的。在边子白、路姬没有放下筷子之前,其他人吃饭都遮遮掩掩,深怕惊扰了主人。而芸娘和公孙鞅是客人,也需要保持该有礼貌。 可等主人客人都放下筷子,吃饱喝足之后,抢食物才真正开始了。 没人会把白圭当成大管家来看待,至少在赵武眼里,白圭是只弱鸡。他的对手是苟变,这家伙抢起食物来才叫一个可恨。好在今天苟变不在,这家伙作死去女闾喝花酒了。 赵朵看了一眼自己碗里的贴饼子和鱼肉,举起来递给白圭道:“白叔叔,我的给你。”可是嗅着美味的鱼肉,还是不争气地咽着口水。 白圭感动地呜呜叫唤,可从小孩子碗里抢食物,他一个大男人做不出来啊!摸着赵朵的脑袋,白圭柔声道:“朵儿最好了,白叔叔没白疼你。别给你爸当女儿了,这家伙除了能吃能睡,没什么大本事。给白叔叔当女儿,把你当成小公主一样照看。” 赵武瞪着眼珠子,喉结上下蠕动,终于将嘴里的贴饼子演下去了,不待见地说道:“做梦!” 见白圭又要和赵武吵,赵朵急了,拉着白圭的手哀求道:“白叔叔,朵儿以后少吃一点,不要和耶耶吵好不好?” 白圭的心都快融化了,小声道:“不吵了,不吵了。” 随即对赵武冷哼道:“我是看在你女儿面子上,别得寸进尺啊!” 之后白圭再一次得意起来,仰起头对赵武不屑道:“主公已经教我酿酒之法了,酒曲都开始准备了,到时候……嘿嘿!” 这一刻,赵武有点命门在白圭手里的无奈,随即犟嘴道:“主公的酒你就能分了?” “你以为呢?”白圭反问。边子白并不喜欢喝酒,更不会在意家里的酒谁喝。 赵武想了想,将左手的贴饼子递向了白圭,没想到白圭根本就不领情,傲娇道:“晚了,现在知道得罪庖厨的厉害了吧?” 饭堂里,热闹非凡,院子里边子白等人就在喝茶。突然,在沿街门框上坐着的赵果跳起来,嚷嚷道:“没胡子的老公公又来了!” 当边子白出来迎接的时候,就看到一副尴尬的场面,丁祇伸着手,停在半空之中,如同被下了定身术似的,无法动弹。 脸上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想要发怒,却发现惹怒他的是个十来岁的女娃,打她,自己脸上无光,不教训一下吧,心里这口恶气怎么办? 见到边子白,丁祇这才缓和过来,苦笑道:“这小丫头也不管一管?” 第074章 他没这个胆子 作为宦官,尤其是一个年纪大的宦官。 一眼就能被路人认出来,倒霉啊!就倒霉在没有胡子上了。可这能怨得了他吗?他也想要长啊!可长不出来了,就像他的‘宝贝’,曾经年少无知的他还以为会长出来……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还没有发芽的迹象。 看着包裹在大氅下的丁祇,还拉起了帽子,如同一个走在刑场的行刑官,生人勿近的气场很强。 “是卫公深夜招小子?” 边子白口气平稳的如同是一个等待判决的犯人,没有惊喜,没有恐惧,甚至连起码的情绪都消失的空空如也。 丁祇有点气糊涂了,卫公还深夜招边子白,这小子不会真把自己当成卫国相了吧? 丁祇的手还捂在下巴上,有掩耳盗铃的心思。可惜,终究捂不住。古人蓄胡,先蓄嘴唇上面的,那叫髭,三十岁就可以开始蓄了;其次是须,就是下巴上的胡子,一般四十岁,五十岁都可以留了,叫‘留尊长’。而且蓄胡的样式太过奇葩,年轻一点的都是倒八字胡子,有点像是移位了的眉毛,人称‘四条眉毛的男人’。 老宦官悲凉的心境,站在边子白面前说不出的凄惨,丢人也就罢了,若引起人注意,联系上他的身份,可真要坐蜡了。内宫宰官,卫国的情报头子,竟然一天之内两次造访帝丘的一个年轻小伙子…… 要不是密谋点啥,真说不过去。传出去,白的也要被说成是黑的了。 更要紧的是边子白还是一场官司的被告,潘毅告发边子白的证据可是非常详细的,由不得人不信。真要进入好事人的眼中,再给几个公子蛊惑一番,说不得连丁祇都抵挡不住。冷笑着:“你小子倒是心定,就不担心主君请出律法,将你绳之以法?” 在卫国贪污受贿,按照律法该怎么办? 通常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五刑’,墨、劓、剕、宫、大辟,按照不同的罪行,对号入座。 贪污的话,好像是割鼻子,不会是劓刑吧? 鼻子没有了,腿又没有了,这基本上和生不如死没多少差别了。 被丁祇一吓唬,边子白还真差点入套,随即发现自己好像多虑了,他的贵族身份已经被确定,国君背书的,卫公只要不想说话不算数,开口反悔的话,就不会剥夺他的贵族身份。阳城君的身份,就算是在如今的楚国也一点毛用都没有。 可是对边子白来说,简直就是一道护身符。没有地盘的贵族,是一条流浪的狗,走到哪里都要夹着尾巴做人。可有一点让边子白欣喜不已,贵族拥有法律豁免权。 也不是真的豁免,而是拥有罚金来豁免律法的惩罚。除了政变,叛国等大逆等罪行,都能通过罚钱来豁免。 对于边子白来说,只要他想,就算是各国国君国库里躺着的金银,他都有办法弄到自己兜里来。能罚钱就能摆平的事,就不叫事。 可以说,在卫国边子白获最大的好处不是他融入了这个时代,而是拥有了虚假的阳城君幼子的身份,阳城随着楚王王师的镇压,阳城君和他的家族都湮灭在了楚国的贵族之中。但这正是他最为依仗的身份。同时也是他最担心的身份。要是有一天,莫名其妙跑来一个亲戚,称自己是阳城君的儿子,然后指着他说:“你这个骗子!”他就要坐蜡了。 如今身份被落实,边子白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吗? 想到此处,边子白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卫公是一个守信的人。” “卫公看似守信,他要是不守信起来,简直不是人。”丁祇也就敢在心里腹诽一阵,他跟了卫公这么多年,能不了解卫公姬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承认,在边子白身上,卫公还真不值当去反悔:“好吧,你小子鬼精鬼精的,恐怕也骗不到你。我就问你一句,既然知道潘毅手握证据告发你,可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担心?” 边子白张了张嘴,随即落下眼皮,仿佛沉思的模样,低沉的声音却传了出来:“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最坏的打算!” 这可不是丁祇定力差,而他是确实没有料到边子白会如此颓丧。面对攻讦,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反击,而是认输? 这小子不是满肚子坏水吗? 这小子不是一肚子计谋吗? “你怎么能认输,怎么能认输呢?”丁祇重复着说着,眼眶中流露出吃人的目光,恨不得一棍子打死眼前这混蛋小子。妄他一度判定边子白是个不得多的人才,可却连一点面对困境的勇气都没有。 关键是边子白认输了,给边子白背书的人该怎么办? 难道也认输吗? 边子白根本就没有在卫国的官场和仕途混迹过,他甚至可以去齐国,赵国,魏国,哪儿都去得。可让已经帮边子白战队的人怎么办?他们认输了,不是一个人的错,而是整个家族都要背负。最关键是,他丁祇该怎么办? “其实和认输没什么关系,而是选择,选择一种最容易做到的,也是对方最难以接受的方式解决对方的攻讦。这不难解释,也不难理解吧!”边子白清澈的眼神如同夜空中的繁星,散发着清亮的光芒。 “你已经知道,潘毅不过是棋子了?”丁祇闻听,缩了缩,发现边子白是快刀斩乱麻的做法。既然对方的反应在水准之上,丁祇也缓和了一些心绪,他真怕边子白这个只管放火从不救火的小子,在不告诉他真相的前提下,撩拨到他死去活来。 边子白伸手指了指桌面的茶盏,后者摇头,他却毫不在意地端起来慢条斯理地开始享用。轻轻吹着边上的热茶汤,小口淅沥沥的喝了一口,接着说道:“郡丞潘毅和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在我和南氏交恶之后,立刻告发我,就可见他的背后站的是谁。尤其是他去执政府告发在得知我获得官位的同时还坚持,赌注不是一般的大。” “确实,潘毅胆大妄为,死不足惜。”定制咬牙切齿道。 边子白接着说:“官告官,以官职作为赌注。你应该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了吧?” 丁祇默然,点头道:”没错。太子可能也陷入了其中,这才是我为难的地方。主君还不知道太子有太子的加入,甚至我们谁也不知道太子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如今的局面很容易不受控制。我担心……” “你的担心不重要。我只需要知道认罪,罚钱,就能将此时消弭。”不管边子白是否有这打算,但对他来说南氏的反击很极端,但对他的攻讦造成的后果恐怕并不太大。 丁祇皱眉沉默,怀疑地问道:“你这样是落得轻松了,可在卫国的仕途也毁了。”忽然,丁祇长叹一口气:“也是,恐怕你原本就对在卫国出仕的意愿不大。但你想过主君吗?太子一旦过火,谁也没办法收场。” “太子会政变吗?”边子白问,他这话已经是客气了,更贴切的说因该是——太子会弑父吗? 丁祇别的不敢打包票,可是太子弑父,他却敢打包票,太子没有这份胆量。姬颓积威还在,太子懦弱,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带兵进攻宫中,鸩杀国君。于是,丁祇沉声道:“他不敢。” “不需要啊!子不问父过,太子也是儿子,他不会让卫公难做的。只要卫公的手掌中漏出一点权力给他,他应该就能心满意足了。”边子白也认为姬颓对于权力的控制太严,以至于卫人只知道卫公姬颓,却不知道太子训的存在。 “我能如何?”丁祇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边子白换了一个坐姿,上下打量着丁祇。如果是丁祇一个聪明人,应该能够想到自己的结局。如果姬颓死后,太子训继位,试问哪个密探头子能侥幸活下来?一朝天子一朝臣是对外臣说的,对于内廷的宦官,宫廷的权力交接对他们来说要血腥的多。 边子白想了想,开口问:“你和太子关系如何?” “不好也不坏。”丁祇心里头已经开始打鼓了。他和太子和不仅仅是不好不坏的说法,而是太子看他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卫公一旦宝驾西游,会要你殉葬吗?”要是普通官员,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担心,春秋时期或许可能,但是在战国,绝对没有国君死后要臣子殉葬的恶例。但宦官和宫女、宫廷嫔妃不在此例之中。 丁祇脸上的肉突然抖动起来,卫公遗言要他殉葬恐怕不太现实,可太子呢? 这是太子训解决丁祇最好的办法,也是最简单的办法,边子白能想到,估计太子的幕僚也不会想不到。 想到此处,丁祇心中已然有了决断,咬着牙道:“不能让太子的想法实现。” “风险很大啊!”边子白手指扣着桌子,沉吟道。显然真要得罪一个储君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是不明智的,而对于一个官员来说,简直就是找死了。 在丁祇眼露失望的那一刻,他或许才明白了,权势只不过是暂时的,只有长久的富贵才是一个人该追求的东西。可是这些年,他借着国君给予的权势,在外太过霸道和强势了,以至于到了姬颓风烛残年之际,发现生路已断。 “不过嘛,也不算完全没有办法。”边子白抬头的那一刻,眼神中带着笑意,却让丁祇有种冷飕飕的寒意:“正所谓,无利不起早。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第075章 问计 “你情我愿是买卖,您老要是不愿意也不打紧,回去睡觉一觉说不定就想明白了。”见丁祇的脸色难看的可怕,吃人不至于,但杀人估计也就这副表情了。边子白的心头忍不住打鼓,老太监会不会暴起?他也吃不准啊! 于是本着买卖不成交情在的原则,他开导道:“别看太子训来势汹汹,可他就算是有千般的手段,也没用。” “我知道,关键还是看君上的注意。”回去睡一觉想明白肯定是不成的,丁祇可以让卫公晚一点知道消息,但这个晚一点的时间只限于今晚之前。 要是执政府都公开审理了,卫公还傻乎乎地在宫廷的桃花树林边晒太阳,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倒霉。就算丁祇深受卫公的信任,最后也无法逃脱卫公的怒火。 尤其是丁祇,国君对他信任越多,太子对他的厌恶就越大。如果卫公猜测丁祇有故意拖延不让他知道,按照卫公疑神疑鬼的心思,多半会猜测丁祇已经被太子训拉过去了。 这样想其实也没错,可对卫公来说,丁祇的背叛和他的女人背叛他的效果其实差不多。 至于结果,恐怕是丁祇也无法承受的雷霆之怒。 丁祇双手捧着茶碗,就是不喝,似乎手里有点东西,能让他心安似的。可他还是想不透,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和边子白交易。可心里还不甘心,边子白这小子自从他认识之后,不是一直都是自己敲诈他吗?怎么反过来了?这让他很不适应这种角色的转换。 “可以,你想要什么?” 边子白晃动手指,眉毛一挑,煞是讨厌地口吻道;“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你能给我些什么?” “小子,别太过分。你还想要挑挑拣拣怎么的?”丁祇闻听顿时语气重了很多,眼珠子恶狠狠地盯着边子白,上半身前倾。 边子白躲闪着往后仰了仰,面对面坐着谈事,确实不太好。家里的几案也太狭窄,伸手就能抓住对面坐着的人的领子,很不安全。摆着一个扭曲身体的姿势,边子白开口道:“将我不要的东西给我,这不就是强买强卖吗?” 丁祇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边子白说的也在理,环顾了一下边子白家食肆的厅堂,虽说临街的门板都已经按上了,可也挡不住街上传来的声音,点头道:“也对。每次来小子住处,总觉得别扭。算了,老夫在帝丘有一套宅子,就在内城,大小房屋三十多间,足够你出仕之后之用,你看如何?” 当官就该有当官的排场,边子白也知道继续住在食肆里也不像话。 至少养马就很麻烦,不是邻里之间不满,而是自己难受。马厩就在院子边上,天气凉一点也没什么,可眼下正是初夏时节,天气会越来越热,到时候该怎么办? 不过边子白对此并不在意,或者说他胸有成竹,表示:“宅子不是问题,解决这次麻烦之后,自然会有人给小子送上来。你的宅子还是自己留着吧!” “你……小子都节骨眼了,还想着贪?”丁祇的手指头都快顶在边子白的脑门上了,呼吸如同风箱似的沉重:“不对,你这不是贪。是憋着坏,快给我说说,你准备给谁下套子,滋坏水?快说说这回盯上了谁?不会是公子训吧?” “我是这样的人吗?”边子白就差拍着胸脯叫屈了:“你说说小子自从来到卫国,之前一段谋生的经历就不说了。说说最近,给帝丘的国人送豆腐,还准备将制作技术免费赠送给国人,这等节操,怎么可能做出背后给人下套子的恶事出来?” “做坏事和做好事有区别吗?” 丁祇的道德观很成问题,可没办法,他是太监,太监做事全凭喜好,做好事和做坏事真没多大区别。心里要是不痛快了,做了好事也不爽利,非得害个人找平衡。 他可以将一个因为怒目瞪他人将眼珠子挖掉,也可以给没钱下葬的穷人一副上等的棺木。 总之,宦官的性格多变,本质上是个坏人,可也有天真无邪的脑抽时节不是? 边子白表示无言以对,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几句:“太子是卫国的储君,将来也很有可能是卫国的国君。我怎么敢去得罪他呢?” “你怎么一直周而复始的说这么一句话,太子……太子,决定权还在国君的手中。”丁祇沉吟了几句,豁然开朗,心里顿时又了底气,朗声笑道;“小子,你才来卫国几天,就将卫公的性格看的如此通透。可惜了,要是入宫,你的成就……” 边子白摆手拒绝道:“其他都好说,这个免谈。” 丁祇是个爽快人,从腰间摸出一个玉玦,是半块的那种,而是硬生生掰断的那种,拍在边子白的面前,说道:“老夫说到做到,你的报酬。帝丘城东十五里有个庄子,不大,也就是六百亩的样子。拿着这个玉玦找农庄的管事,从今天开始,它你的了。” “六百亩的庄子?”边子白琢磨不定,因为他换算不过来,卫国的亩有多大? 丁祇乜斜着眼,满不在乎道:“小是小了一点,平日里也是老夫消遣的去处而已。好在有现成的房子,你不会觉得不够你给老夫的交易筹码吧?” “怎么会?”边子白看似不好意思地拿着玉玦,却分外用力。缺口凹凸不平,显然这是和庄子管事交接的信物。有这东西在,这庄子也就等于是他的了。六百亩表面上看很大,其实是小亩,卫国沿用周朝的度量,一亩地只有后世的三分之一。满打满算也就二百多亩的样子。按照现在的粮食产量来计算的话,一年的产粮大概在四五万斤左右。 这个庄子的产出,也就只能养几十个人。除去农夫的话,就更少了。 钱货两讫。 既然丁祇表示出了诚意,边子白自誉为诚信小郎君,自然也要上心一点:“仲叔准备如何建议卫公?” “卷宗由他老人家审阅不可吗?”丁祇觉得只要卫公出面,太子的谋划就已经失败了一半。 边子白却摇头道:“审问太慢。” “你不会是怕入监,而故意反对吧?”丁祇面色古怪地感觉边子白不是这样的热心人啊! “错,我是为你好,为卫公好。旷日持久的审问,本来就对卫公非常不利。会出现很大的变数。”边子白顿了顿继续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日之内解决麻烦,朝堂上下态度统一,快到对方所有的筹划都失去效果。” “你有办法?”丁祇认为这样的谋划不太可能,怎么会一天之内就定性,难道不需要传唤证人,不需要判断真假?不需要查找线索? 边子白上下嘴皮子动了动,吐出两个字:“廷议!” 第076章 宫中 作为一个资深老太监,上眼药这种活,他要是还玩不转,就该一头撞死在宫门上,省的到时候被人阴死,还替人数钱。从边子白这里找到了让他长命百岁的办法,姑且是吧,据说宫廷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总有一种死法适合所有生活在宫廷里的人。宦官也不例外。 自认为找到秘笈宝典的丁祇跳上马车,自信满满的让人赶车回宫。 “宫门将闭,马车禁入!” “瞎了你的狗眼,看看这马车是谁的?” “小崽子,也不知道天高地厚!”丁祇跪坐在马车上,自言自语地轻骂了一句。可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小宦官趾高气扬的语调,抑扬顿挫的带着节奏感。连坐在车厢里的丁祇都大为满意,也就奇怪了,心情坏的时候,遇到被禁卫拦住,他都有下车动手打对方一顿的念头。可心情好的时候,连骂个人都能带着一丝愉悦。 丁祇撩起幔帐,低头看了一眼近卫,没想到宫正也在。 点头道:“今日谁当值,做的不错。敢拦某的车马,在大卫宫廷里还真没几个人。” “内宰大人……” 别看宫正在不少人眼里是个大人物,可这种直接负责宫廷安全的官员,必然是宫殿主人的亲信,可亲信之间也有亲疏远近之分。宫正就上士的官职,在丁祇眼里根本就不算是个人物。也是他心情好,才说了这么多话。 宫正原本对属下禁卫看守的仔细很满意,可在丁祇辎车的幔帐拉开之后,肝胆俱颤。恨不得把拦住马车的那个混蛋一棍子打死。别看都在宫廷里当差,丁祇掌握的权力就不说了,光说他的职务,内宰,中大夫。 然后宫正呢? 上士。差距不是一丁半点。 而拦住丁宦官马车的禁卫呢? 閽人,算是禁军中一员,可实际上这是宫廷的守门人,按照周制,閽人是宫廷守门人,担任这种职务的人就一种身份——黥夫。听着挺好听的,可实际上的意思就是脸上刺字的罪犯,属于犯罪情节比较轻,用劳役来换取自由的之中方式。閽人其实就是在服刑期的罪犯。要是在宋代,有一个更加响亮的称呼——贼配军。 在宫廷之中,这样的人如同蝼蚁一般存在,就算是死,也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丁祇挥手表示揭过,閽人惹不起他是事实,可他的身份真不太适合去和看守宫门的人计较。宫正弓着腰,看到丁祇不打算深究,顿时松了一口气,感激道:“内宰大度,下官手下这些人没一个开眼的,冲撞了大人,下官一定严加管束,严加管束。” 丁祇靠在车框上,宫正识相的凑近,一副聆听教导的样子:“出门的时候还不见你们排查,怎么才几个时辰,就勘察如此严密起来?” 宫正心头一紧,心说:在这里头等着耶耶呢? 丁祇是谁? 内宰。 是宫廷之中官员之首,按理说任何禁卫的调动都需要获得他的许可。没有他的点头同意和调令,所有人都有越权的嫌疑。 可宫正是个两头受气的苦主,宫里头最大的官阶是中大夫。一般的官阶也就是上士,中士。这里的‘士’是一种身份的官阶,和士大夫中的士表示贵族身份没有关系。但几乎很少有人会从国人身份直接跳到士大夫这样的官阶的。 因为到了大夫一级的官阶,基本上就需要考察出身状况了。 当然也有人特别的,专诸刺杀吴王僚之后,他的后人就获得了吴国上大夫的官阶和贵族身份,吴起是商贾人家出身,有钱,但缺乏出身,所以才让他在卫、鲁等国做官都不顺利。 宫正别看是个不入流的官阶,可他是正儿八经的贵族家族出来的。他深知在宫廷当差的难处,脑袋上都是祖宗,除了宫廷之中唯一的主人。 很不幸的是,内宰丁祇就是他脑袋上的祖宗。 既然是‘祖宗’,也不存在谁大谁小的问题了,宫正竹筒倒豆子般地说起来:“申时左右,小内官贾弃来过宫门,查询了出宫的记录,然后要小的加紧巡逻,防奸人出入。” 丁祇的眼神突然一凛,目光凝聚之下,寒光如同独狼般阴毒:“贾弃?他没说鲁阳夫人那边发生了什么?” “没有,没有。”宫正叫屈道:“小的那敢问啊!他拿着的可是夫人的令牌,宫里头也就君上和您老人家去询问。小人位卑言轻,哪敢多嘴去问?这不是故意给小内官上眼药吗?” 小内官,可不是普通的官职。是宫廷之中身份地位最高的几个宦官之一。 各国的叫法都不同,秦国就将小内官改成了‘大长秋’。掌管王后宫殿的所有事务。如果没有丁祇的存在,贾弃就是卫国宫殿里的最大宦官。诸侯国国君的正妻就称呼‘夫人’,鲁阳夫人就是卫公的正妻。 “哦,对了。”宫正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歪着脑袋想了想,才豁然道:“是的,小内官说过,好像夫人宫中有几件宝物不见了,好像被贩卖到了宫外的商市之中。小内官贾弃吓唬笑小的是看守宫门的閽人里通宫外,贩卖宫中重宝。” “鲁阳宫还有什么重宝?” 丁祇冷哼了一声,对于对手,而且还是一直压制在他身下的对手,丁祇的思维是非常敏捷的。他认定贾弃要搞事,准备从他身上下手。既然贾弃有心思,不妨和他玩一玩。 鲁阳宫,太子。 有意思。 丁祇坐在车上缓缓进入了宫中,等到车轮声远去几乎听不到了,看守宫门的禁卫这才凑近道:“大人,这贾弃说的鲁阳宫宝物被盗是前些天的事吧?可……” 宫正正心里头窝火,没想到閽人还敢开口说他的不是,气不打一处来,轮圆了就是一巴掌,一边打一边骂:“小兔崽子,你嫌命大,耶耶还没活够呢?你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拦丁内宰的马车,你小子是作死连带着把耶耶都捎上了,说,是不是投靠了别人?” “大人,冤枉啊!”閽人苦苦哀求,突然道:“大人,难道你忘记了,小的下一个月就满了徭役,可以回乡了!” 哎 宫正举起的拳头愣是停在空中,有种索然无味地撇了撇嘴:“忘记了。” “大人!” “好了,出了宫,就永远不要回来,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宫正唉声叹气道:“你刚才说我为什么要将前几日贾弃说的话放在今天?”说话间,指着脸上的手掌印说道:“就因为找不到宝物,来爷们的地头出气,耶耶要是不做一场,对不起他给我脸上留下的巴掌印。” 相比之下,丁祇很少会给宫中的小官,甚至阉人宫女难堪,可贾弃的性格要暴躁很多。 可这家伙在鲁阳夫人、卫公、太子训等人的眼里,完全又是另外一副样子。是个带着双面面具的人。 丁祇早就从马车上下来,徒步走了有一炷香左右的时间,抬头看了一眼已经点好灯的寝宫,紧走了两部,然后飞快地跑了起来。 丁祇在宫廷之中生活了几十年,尤其是卫公的寝宫,周围的一草一木不少都是他亲手种植的,可以说闭着眼睛都不会撞到。就算是在黑夜里快跑,也不用担心磕着碰着。 “君上,内宰求见。” 卫公还没有打算休息,靠在坐垫上看着一本杂书。宫人的禀告也没有让他打断饭后的消遣,开口道:“不是说过丁祇到寡人宫中任何地方都需禀告吗?” 第077章 犯事了 在宫廷之中,一个好宦官,绝对有办法在三秒之内将眼泪挤出眼眶,在十息之间,汗水湿透脑门。这还是……基本功。 不得不说,宦官和宫女,蠢的很多,还特别多。但只要步入宦官阶层的高级层次,每一个都是影帝级别的演员,泥潭里摸爬滚打十多年的小吏,还可能是一个表情到位有绝活的俳优,他们在宫廷内活着的唯一办法只有一个,活下去。人被逼到只有一个目标的时候,总是能够让人爆发出惊叹的潜力;如果这个目标是为了活着,成就将翻倍增长。 丁祇也是过来人,跑了几步,额头就开始发热,亮晶晶的,看着仿佛赶了好几里地似的。 可实际上,他行走的距离据对不超过两百米。 卫公放下手中的书简,看着丁祇,心中哀叹,他老了,连丁祇都老了!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的老态龙钟的样子。这也是他受卫公信任的原因之一,丁祇总有办法在卫公看到的那一刻,有种同病相怜的错觉。 实际上,丁祇的身体比起大多数守卫宫廷的武士都要好的多,他本身就是一个武者,一个单打独斗不会惧怕任何对手的高手。 仅仅是弯曲一下后背,膝盖有种蹒跚地挪动感,可实际上,额头的皱纹他随时随地都能整出来,甚至不需要化妆。老态龙钟的感觉也是装的,就算是边子白站在丁祇的面前,恐怕也挑不出刺来。 “不是告诉过你,来寡人的寝宫不需要通报!这卫国的宫廷之中,只要你想去的地方都能去。”卫公埋怨着丁祇,可心里头是非常服帖的。他给予手下鹰犬的特权是一回事,但手下的奴才是否因为敬重而不使用特权是另外一回事。 丁祇埋着脑袋,恭敬道:“君上,奴才起于微末之中,苟活于宫廷之内,要不是君上垂怜,早就成一杯薄土了。君恩深厚,不敢忘。君臣之礼,怎可荒废。” “这都是你尽心尽力该得的,没有道理妄自菲薄。”卫公习惯的开启了拉家常的模式,开口道:“如今寡人都快成了一块牌位,没多少人在意了。倒是太子经常来,还算知道孝乃传国之道,非身体力行不可探其究竟。” 公子训很多时候表现出的形象简直和卫公姬颓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有人觉得这样很好。卫公姬颓执政期间,做事谨慎,体恤民力,卫国在此期间国力有了很大的起色。至少,大部分人都很满意。 姬颓做事表现出的态度就一个字‘慎’,慎之又慎的处理每一件让他为难的政务。 可骨子里,太子训和卫公的能力比较起来,差距天壤之别。卫公的谨慎是因为权衡权力的得失,从这一点来看,他是卫国的权力掌控者。就算是暂时的忍让,也是他故意为止的,卫国的国家权力还是牢牢地掌握在他老人家的手中。 可太子,更多的是因为惧怕不可控的局面发生。 可见,一个是老谋深算;一个是前怕狼后怕虎,两者高下立判。 …… 软绵绵的卫公,是一头真正的老虎。姬颓是把他为难的事情搁置了下来不去办,有时候运气太好,过几年,问题迎刃而解。 在很多人眼里,卫公姬颓这样的国君是有大气运的主,运气好,控制力不差,要不是卫国底子太薄,没有让他发挥的空间,实在可惜。 丁祇听到卫公提起了公子训,也吃不准卫公的心思。像姬颓这样的人,心里话连枕边人都不会知道的主,属下,官员们想要知道姬颓的心思,只有一个办法——猜。 猜,就有猜对和猜错之分。 臣子与国君交谈,不能指望运气,错不得一星半点。丁祇低眉顺眼地坐在了卫公的下首,眼珠子转悠着,决定试探一下。要是往常,他是绝对不会如此冒险的,因为没有必要。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公子训动了,他就不能继续装不知道。 丁祇附和道:“谁说不是,太子和君上是父子,外人都说太子几乎是和君上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简直就是君上年轻时候的模样。” “是吗?哈哈,都是些乱嚼舌头的闲人。”卫公高兴地笑起来,公子训被人认可,如果是源于像他的做事风格,那么一方面是赞美他的成功,另外一方面,没有人希望自己会被忘却。姬颓已经是开始考虑身后事的年纪的老人了,如果他死后,他处理政务的风格能够留下来,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欣慰。 “公子岐似乎很久不在帝丘了?”丁祇突然开始编排起来卫公另外的一个心头好。 没办法,手心手背都是肉。公子训是他儿子,公子岐也是他儿子。就算公子岐在很多卫人眼里都是不务正业的典范,好武事,整日里呼朋唤友去打猎,甚至脑袋一热,想要进入军队历练。被卫公当时就拒绝了。 就算是性格和父亲迥异,但是卫公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公子岐。第一个原因是小儿子,卫公对他没有太多的期望。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别看卫公一副蔫了吧唧的样子,可谁不向往自己年轻的时候英姿勃发呢? 他也年轻过,想要成为英雄,振臂一呼,战场所向披靡。 所以,当公子岐想要从军的时候,却被卫公拒绝了。原因他没说,只说公子岐没有一个军人的样子。可实际上是战场太危险了,卫公过几年就被周围的国家打一次的规律来看,公子岐上战场的可能很大。加上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性格,很容易让公子岐身先士卒,然后战死沙场。他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卫公摆手道:“两码事。如意不过是性格豪爽一些,又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活跃点也没什么。” 如意,其实也是狗的意思,是一种让主人称心的好狗。基本上大名很少会有人用。但是用在小名上很多。虽说公子岐已经成年,可卫公还是将他当成小孩子,从称呼上就能体现出来。当然,这也是贵族会用,普通农人家的孩子同样是叫小名,可没有这等高端了,一般就直呼——狗子、狗剩、狗蛋。 “对了,听贾弃说你出宫了?”卫公随口问道。 卫公说话的语气之中,就能感受到他对小儿子的宠爱,心中顿时有了计较。这一刻,丁祇绝对彻底将贾弃连带他的主子都钉死,不给他们翻身的机会:“君上,您还记得边子白吗?” “寡人还没有老糊涂呢!”卫公表示出强烈的不满,胡子都扬了起来:“寡人还指望着他给寡人举办一个盛大的宴会。” “是啊,奴才去找他正是此事。他要宾客名单,奴才不敢私自定夺,就回宫来向君上请示。不过这小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竟然嚷嚷要在宴会上加入‘八珍’。”丁祇说笑着,这种举办宴会的事卫公不会在意,名单如此,时间也是如此。 唯一让卫公心头不舍的是,八珍,很贵的好不好?卫公举办的宴会,按理说已经达到了国宴的标准,菜品自然要高端,上档次。可这时候的宴会是一个人一张桌子,菜品也是每一个人一份。差别就是,受邀请的官员可以带着家人孩子一起去混吃混喝,可‘八珍’都是大块牛羊肉,还有一头烤乳猪。这要杀多少头牛,杀多少只羊和猪啊! 卫公立刻就缩回去了,踌躇着询问:“‘八珍’是否太靡费了?” 肯定靡费啊! 估计周王每年一度的宴会上,也舍不得用这么高端的菜品。一次国宴,足够好几次太牢的筹办了,想来想去,祭祀祖宗似乎还能落下个好名声,胡吃海喝传出去可不好听。 “奴才也是这样说的,可是这小子……”丁祇为难地看了一眼卫公,随即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这是崽卖耶田不心疼啊!败家的玩意,寡人的钱库也架不住他这么挥霍啊!”卫公是个吝啬的国君,这也是他被国人爱戴的原因之一。生活要求很低,收税就不会那么勤快了,更不会加税,可以说,卫人除了被诸侯国欺负外的年景,其他年份都是很幸福的。 “这倒不是,而是出了一个案子,他被告了。”丁祇小心翼翼的在卫公发泄完之后解释道。 卫公张了张嘴,发现骂错了。可老头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撑在书案上兴趣盎然地问:“他犯事了?” “嘿嘿,等等让我猜。” “是祸害了帝丘那家的女子?听说这小子去奴市买了两个小女奴,估计是想女人了。可没经验,买错了。”说着,姬颓恶趣味十足的嘿嘿笑起来,谁没有年轻过。他年轻的时候可没有指望当国君,作为混吃等死诸公子之中的一员,很是浪荡过。 十岁的女奴自然是没法用的……卫公的大脑瞬间转到了八卦频道。 “去,把边子白的案宗找出来,寡人要连夜审案!”卫公英姿勃发道,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十岁都不止。 这也怪不了卫公姬颓恶趣味太浓,他住在宫中,一年也发生不了几年让他能够乐呵的事情来。看边子白这样的少年倒霉,或许也挺不错。 第078章 不对劲 宫人将执政府当天送进宫内的文书中,挑选出牵涉到边子白的案宗,然后四五个人送到了卫公姬颓的寝宫。 别说卫公了,就连丁祇都长大了嘴巴,有种边子白要作死,临死拉着他垫背的念头出现。这么多的案宗,是要犯下多少事才能落下这么的苦主? 两个人挑着,还有人抱着,着实不少。 卫公吃惊地看着书案上堆满了的案宗,随后恼怒地喋喋不休起来:“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就连子思都是一脸的尴尬道:“确实不像话。” 宫里的阉人和宫女就更不敢说话了,在卫公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却不能离开。只能低着头,跪在地上装无辜。 姬颓似乎有种一场好意都让边子白这个混蛋小子给败坏了,这家伙才来卫都几天呐,就犯下如此天怒人怨的大事。这让他向来对臣子严苛的卫公情何以堪? 说起来,姬颓的年纪是那种特别喜欢和少年人接触的年纪。老人基本都这样,因为和年轻人接触,才会触摸到一种虚假的不存在的感觉,似乎年轻了不少。当然年轻人也不是谁都可以的,至少看着要顺眼,能够赏心悦目的就更好了。还有是个聪明人,老年人的智慧是一辈子的经验积累,太蠢的恐怕也看不上。 还有就是有能力,至少不能平庸之辈,就算会溜须拍马也是一种本事吧? 这些条件,似乎边子白都符合,很多条件甚至超越了姬颓的期待。 其实苟变的年纪也不大,可这家伙五大三粗的模样,就长相上来说,就和赏心悦目差距颇远。加上他的能力在领兵打仗,而卫国根本就不需要他展露这方面的能力。所以被卫公不喜,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可一转眼,姬颓却发现边子白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是个好少年郎。 卫公指着一大堆书简,对宫人问道:“这些都是?” 他当然希望是假的,如果是真的,帝丘城内的国人都知道卫公要重用边子白的情况下,姬颓的老脸可要被打得啪啪响了。 宫人自然不敢隐瞒,在怒火中烧的卫公面前索索发抖,自认倒霉道:“君上,执政府送入宫内的文书和案宗都在这里,不过只是一部分。” “为什么不全部送来?”卫公的火气一下子被点燃了,怒吼着,咆哮着。 “听执政府的人说,好像还有一车,明天送来。”宫人苦着脸,一个劲地磕头认罪。他也很纳闷,自己错哪儿了? 可在宫里当差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还有一车!” “还有一车!” 姬颓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彻底有癫狂的迹象。他想象不出,在自己近三十年的政治之下,卫国俨然是天下道德水平最高的君子之国。怎么会混入如此一个奸佞,让他三十年的辛劳都付之东流。 如果手中有剑,边子白又很不开眼的在他面前的话,卫公丝毫不建议活动一下筋骨,让卫国的臣民看一看,他还没有老到昏聩的地步。 “君上!” “推下吧,推下吧!”姬颓摆摆手,有种身心疲惫的心累。原本被他看好的少年,竟然是卑劣的小人。 宫人们如释重负般退出了宫殿,这一刻,他们从互相惊恐的脸上才发现,那个时常在宫殿的空地上晒太阳的白发老爷爷一点都不慈祥。这家伙就算是没有牙齿,也是一国之君,是一头随时随地都能杀人的狮子。 “君上,还看吗?” 卫国的国家机构效率一直很高,得益于子思多年的培养。加上渠义这些思维古板的官员的处理,让国家的政府机构一直处于高效的状态之下。这也是为什么边子白案发才一天,执政府收罗的证据和案宗就有堆积如山的趋势。 卫公沮丧地坐在书案面前,看着眼前都能将他身体埋葬起来的书简,苦笑连连:“算了,看看吧,至少心里还有个底。” 这不是卫公已经消气了,而是他作为国君,在处理国事之前必须要有所了解。眼下,他看边子白的案宗,并不是说明他已经原谅了边子白的放浪形骸,而是他需要心中有数。对一个权力欲望强盛的国君来说,这是必备的功课。 也不得不让姬颓发怒,就算是罪大恶极的人,犯下的罪状多半也赶不上边子白半个月内作奸犯科的数量。 从这一点来说,边子白真的是个天才。 犯罪天才。 可惜,君子之国的卫国,根本就无法容忍这样的罪犯存在。 见丁祇要帮忙整理案宗,姬颓却有点心慌地阻拦道:“让我来,让我来。寡人就想要看看,边子白这混蛋能把我大卫祸害成什么样?” 丁祇低着头腹诽道:“恐怕你想不出来。” 这不是他故意看轻卫公姬颓,而是就连自认为老谋深算的丁祇也看不透啊!这倒不是丁祇觉得自己要比卫公厉害,而是卫公才接触边子白几次?他几乎这段日子都在和边子白打交道。对一个人越熟悉,得到的结果肯定是越真实。而真实的边子白肯定不能用混这个字眼来形容就足够的。 作为公文的简牍没有那么多讲究,甚至材料都不会选择最好的,而是用最便宜的,最容易加工的那种。简单的简牍上系上一根麻绳了事。姬颓拉开了麻绳,简牍就能摊开阅读了。 当然在没有摊开之前,卷起来的简牍上也有字,是写在背面的,卷起来就成了在外面。是用来做记号用的。方便在一大堆简牍之中寻找需要的文案。 “咦!” 摊开简牍没多久,就粗略地看了一眼,姬颓发出一声惊叹。倒不是边子白犯下的事太大,让他吃惊不已,而是因为事太小,小到让他觉得执政府似乎有小题大做的嫌疑。 “腊肉一封。” “河鱼两条。” “香油咸菜一缸。” “百年大河老鳖一只。” …… 是一份很详细的礼单,就算是卫公在宫中生活三十多年,可当年他也流亡过,也在其他国家度过了寄人篱下的好几年。他对一些常见食物的物价还是有一定的判断的。可正因为有了这份判断,才让他觉得他领导下的卫国官场有点鸡蛋里挑骨头的做作。 这哪里算是贪污受贿,简直就是故意找茬啊! 卷上了这份案宗,随后姬颓又抽出一份案宗来,脸色的吃惊却转变成了嬉笑:“大雁两只,野鸭蛋十余个。这也算是犯法?”看到这些记录,连卫公都为边子白捏一把汗。这些错都不在犯罪的范畴之内。卫国也没有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让士大夫贵族们难堪过。 丁祇见卫公的脸色缓和了过来,打趣道:“和苟变差不多。” 卫公反驳道:“他们不一样。苟变这混球是翻了众怒,可引起不满的原因并不是他,而是子思。没有人敢让国相难堪,只能把怨气都撒在了苟变的身上。” 当然,姬颓还有其他的意思,苟变能和边子白相提并论吗? 一个是邋遢的武夫,粗鲁不堪。一个是翩翩美少年,风姿卓卓。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上。 可被告发的案子实在太多,也让姬颓有点担忧,边子白惹事的本事一流。第一次见他就打了太史句容,两人结下私仇?没想到,帝丘的贵族和他不对付的也很多,难不成就他这小身板还敢在帝丘城内犯众怒不成? “这个……”句容的事情丁祇在场,卫公也在场,他们当然知道句容是故意惹上边子白的,可问题是太史这个官职在官场很没有人缘。几乎和臭大街没什么区别。碍于太史手中的刀笔,很多顶级贵族也都抱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思,故意和句容疏远。 可边子白不一样,他甚至连像样的官职都没有,难不成他就能和太史句容一样,到处拉仇恨值? 接连看了几十份案宗,姬颓忽然觉得不对劲起来,询问的人很多,基本上执政府少正之下,四个下大夫,三十多个士都撒出去了。所以几乎每一份的案宗的记录和询问人员,被聆讯的人都有所不同,可奇怪的是,告发人员却只有一个——潘毅。 有点不对劲啊!姬颓如是想到,抬眼问丁祇:“潘毅何人?” 丁祇这一晚上陪着姬颓,就等着这句话。可不能马上说出口,这会引起姬颓的疑心,为什么疑问你就知道?是不是都已经串通好连哄骗寡人? 想了想,丁祇才不太确定的开口道:“似乎是帝丘府城的郡丞,因该是士族。” 第079章 寡人还没死呐! “去把府库中将关于潘毅的文案都拿过来。” 做戏做全套,说不知道,就要不知道,就算是假的,也要装出十分像出来。丁祇大步流星走到宫门口对站在宫门口的亲信喊道。做事负责有但当的丁祇这才回过头,继续来到殿中,等待着卫公的询问。可卫公开始有点倦怠了,放下手中的简牍,说道:“如果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也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 “君上说的是。”丁祇倒没觉得可惜,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机会。一个人谋划,就算是再聪明的人,也要做好谋划失败的打算。就算是上位者,也总会有各种理由和意外让他的谋划泡汤。 而丁祇,他的几十年宫廷生存的法则中第一条就是,任何错失机会的时候,都不要气馁。 很快,管理宫廷府库的阉人将关于潘毅的记录找了出来。丁祇是卫公的眼睛,他盯着整个卫国的朝堂,如果他对一个郡守的属官都非常了解,恐怕事情就不会简单。按照卫公姬颓的好奇心,很容易露出马脚。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姬颓自己去寻找答案。这中间,丁祇要做的就是在姬颓毫无自觉之下,一步步的引导姬颓朝着他希望的方向产生兴趣,从而关注,最后欣喜的发现问题。这才是做臣子的正确方式。 如果什么都在国君产生兴趣的时候就说出答案,未免显得太张扬,甚至让国君失去上位者的乐趣。 居高临下,丁祇如同子夜的夜枭,双眼中的寒光凛冽。 “怎么就这么点?” 府库的管事阉人当时就跪下了,哭丧道:“老祖宗啊!就这么一卷啊!这卷简牍还不是潘毅一个人的,连带着他家里三代人的记录都在这上面了。” 让人讽刺的是,潘毅告发边子白的罪状和文书,竟然要用车拉。可他自己在府库额记录,只有小小的一卷简牍。还连带着他老爹,耶耶的记录都在上面了。让人唏嘘不已。 丁祇脸色稍霁,摆手道:“下去候着。” “君上!” 姬颓摊开卷轴,老年人虽说晚上睡不踏实,可精力和年轻人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他打算草草看一眼就结束了,毕竟睡意上来了,没办法。 潘毅的祖籍朝歌人,是随同成公迁都帝丘的老人。祖父潘乞,下士,在担任城正,是守卫城门的小官,一生无错。父亲潘修,当初赵国侵犯边境的时候,随卫公出征,逃跑的时候掉下车摔断了腿,没等回家就死在了路上。 按理说,这是家族污点啊! 可到潘毅的时候,他的爵位从中士晋级了,成了上士。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当时战场上最先逃跑的是卫昭公,就是姬颓的老爹。说出来丢人,可赵军雄浑,气势如龙,当时的姬颓虽说还年轻一些,可架不住卫国本来就怂,他当公子的时候就更怂了。爹跑,儿子跟上,队形不能乱。加上帮忙的大哥不在,卫国军队兵败如山倒也不足为奇。 事后,为了掩饰,昭公将阵亡的贵族后裔继承爵位的时候都往上提了一级,算是这是遮掩。 姬颓看到此处,虽说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却给出了一个古怪的评语:“潘家是个守成之家!” 意思就是潘家的家风不错,不是坏人,是好人。再说了,还是老臣子的后代,有句话怎么说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子不言父过,老爹坐下的事情,他当儿子的只能认下。再说了,那一次,他也跑了。唯一和潘家不同的是,他的马好,车子够坚固。 可就算如此,姬颓说什么也说不出口,潘家是——忠良之后。 潘家的表现只不过是随大流,卫国对外一直摆烂,真要说忠君报国,就有点过了。其实卫国说弱,也不能算弱小。武王建周朝,分封八百诸侯国,就算没有六七八也是有的。春秋初期,留下的诸侯国也有二三百。可进入战国,就十来个。卫国就是其中之一,不得不说,卫国也曾经强大过。 比如说,刑国、长狄、共国等等,都是在春秋时期被卫国灭掉的诸侯国。卫国也不是没有雄起过。只不过,这是卫国先祖的辉煌,最近的也都近两百年前发生的事了。 如今的卫国,对外作战不利……这真不能怪国君不努力,这是传统。所以,潘毅老爹丢人的行为,被粉饰成了正常状况。 不过翻到潘毅的履历就有点奇怪了,先是在戚邑游学多年,回到帝丘之后,很长时间没有混出头。最后由中大夫木璃举荐,出仕。出仕之后的表现很差,在帝丘的城府历任府库,最后被提拔到了郡丞的职务上。按理说,帝丘没有大夫城守的情况下,潘毅居其位应该不难。可问题来了,帝丘的城守的官职不低,可潘毅的爵位太低,不足以服众,所以就在郡丞位子上多年,却一直无法进一步。 “他是哪年出仕的?”卫公根本就不会对潘氏这个家族有所关注,就算卫国国土不大,世家大族也不算多。可潘氏还真不能算什么大家族,甚至有某些方面还不如苟氏。至少芶家有钱,潘家就一个传承爵位,家底也不算丰厚。 可安插到卫都,这就有点奇怪了。姬颓为了自身统治的考虑的,并没有在卫国的都城设立大夫,而是将这部分权力分掉。原因就是城守拥有调兵的权力,卫国的几次政变都有城守调兵的影子。 丁祇对卫国的问题还真一时答不上来,翻开了潘毅的履历,才开口道:“是六年前。推荐潘毅的是中大夫木璃。不对,我好像……” “怎么了。”卫公并不在意,就随口一问。 而这一问对丁祇来说就足够了,有句话叫顺藤摸瓜,顺着杆子往上爬的功夫他磨练的极其出色。丁祇佯装想的很幸苦,可心里早就有了计较,就在卫公看似不耐烦的时候,他才拍着大腿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木璃的儿子也是在那一年出仕的。当时是南氏的家主任命。”(士大夫有直接任命采邑官员的权力。) 戚邑是大城,所以级别很高,属于中大夫。只不过这不算是爵位,而是官阶,但只要运作妥当,成为爵位很容易。 顺便说一句,孔子的弟子子路就担任过戚邑大夫的官职。 南氏? 潘毅? 木璃? 三个人很快就被联系起来了,卫公突然打了个激灵,这下子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睡意全无,还睡什么觉?他最为忌讳的底下人公器私用的勾当被发现了,而且牵扯到了两个家族,一个木氏,一个南氏。潘毅的身份就很容易被确定了——投靠了南氏的棋子。 “好啊!太好了,有些人就是不甘心沉默,想着方的给自己谋私利,还有法度可言吗?”如果说刚才发怒,不过是识人不明的怒气,对边子白的怨恨还只是发泄一通而已。可现在,卫公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着。丁祇知道,卫公姬颓这下子是动了真怒了。 丁祇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火上添油道:“边子白就在昨日也得罪了南氏。” “有此事?”姬颓语气突然平缓起来,他是一个能够将怒气在瞬间就压制起来人,要不然也玩不转政变。 丁祇如实道:“昨日边子白受君上召见,而南卓拜访边子白想要推荐他入魏。最后您老也知道了,边子白是很晚才回去的,南卓等了一个下午。而且边子白的家臣似乎和南卓的仆从闹出了一些不愉快,双方都动手了。” “南氏狂如斯?”对于南氏的张狂,卫公是知晓的,但他并不清楚南氏在帝丘已经是除了卫公之外任何家族都无法制衡的对象。此刻,卫公的语气很沉重,胸口起伏着大口喘气。 卫公急躁的站了起来,一开始腿脚不太利索,走了一会儿,越走越快。如同一只被逼到了悬崖上的孤狼,低吼的声音,预示着他此时的内心是无比的痛苦。突然,卫公停下了,盯着丁祇问道:“南卓最近还和谁来往过密。” “这个……奴才不……” 没等丁祇说完,就被卫公姬颓粗暴的打断了,怒吼道:“你是寡人在宫外的眼睛,连你都老眼昏花了,寡人要你何用?” “奴才不敢说!” 丁祇急忙从蒲团上下来,跪倒在宫殿中央,显得异常的凄凉。 卫公眼神中流露出挣扎之色,权谋,这些对他来说不缺。有时候他不过是不愿意去想而已。要知道,姬颓是通过政变获得的权势,他会不懂权谋? 猜到丁祇口中不敢说的那个人很简单,对卫公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可他还是期待这个人不是他想的哪个人,毕竟他不愿意看到人间最为悲惨的一幕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可是太子?”卫公急切道。 丁祇硬着头皮咬牙道:“是!” “混账,他们要干什么,要干什么?这国君之位难道就不是他的了吗?他着急了,着急了!” 卫公咆哮着,突然对着书案猛地踢去,散落一地的书简。随后拔出身后架子上的宝剑,仓啷啷,歇斯底里的喊道:“寡人还没死呐!” 第080章 帝王家中无父子 国君和太子的关系很复杂,既是儿子,同时又是对手。 他们都是王,一个是现在的王,一个是未来的王。 在彼此确立继承者和在位者关系的那一刻,就算是平日里的见面,仿佛都卯足了力气,将各自的力量积蓄起来。就像是狮王和狮群中的雄狮一样,他们是父子,同时又是潜在的对手。在没有获得国君之位之前,太子也仅仅是公子训。而公子又不是一个,谁都可能取代他。面对姬颓,公子训看到的是父亲,同时也是一个随时随地会将他撕碎的洪荒巨兽。或许未来只有一个场面他们会心平气和的面对,那就是在卫国姬颓的葬礼上。 就算是每天姬训这个儿子来眼前晃悠一圈,又是请安,又是嘘寒问暖,可真要说父子之间有什么交流,恐怕连姬颓都说不出来。 但是今晚,太子宫注定将是不平静的。 沉寂了很久,沉默了很久,等待着父亲将手中的权力教给他的太子训不得不听了南卓的怂恿,开始了他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赌注。 而这次豪赌,如果赢了,将彻底解决他悬而未决的全力隐患。可一旦失败,恐怕只有流亡这一条道路可以走了。 卫国宫廷的东北角,有一个连接的甬道。而在甬道的尽头就是卫国太子姬训的太子宫了。 南氏的马车从远处缓缓压过路面,车轮和地面撞击着,发出辚辚的声音。宫门口,太子宫的小宦官见到马车的那一刻,匆忙跑了过去,在马车边上急切喊道:“南卓少爷,太子已经等你许久了,还请速速跟我前去。” 南卓也不说话从车上跳下来,跟着宦官走入太子宫。 正殿里,太子姬训正在大殿中央急的团团转,听到声音抬头看到南卓的那一刻,这才稍稍安定了一些:“贤弟快说,情况如何?” 子思执掌执政府,少正渠义又是个死板教条的人,可执政府毕竟是卫国最大和最重要的政府部门,所有的政令都从这里发出,所有的军令也从这里发出。可以说,执政府如果拥有卫公的兵符和佩剑,子思就能将卫公取而代之。 这么庞大的一个部门,真要安插几个亲信,对太子和南卓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可太子没有这么做,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南卓做了,不是胆大包天,而是南氏需要这些消息渠道。 南卓看了一眼慌了神的太子,劝慰道:“殿下,一切顺利,可您最好还是镇定一点,做大事者要有静气。况且眼下你我需要的是睡个好觉,等待明日大朝的机会。” “可君父该如何?”姬颓毕竟是公子训的君父,在崇尚孝道的时代里,他根本就无法绕开卫公姬颓这座大山。除非他准备一条道走到黑,以弑君夺取权力,可他根本就不需要这样做,只要耐心等待就能获得国君的地位。 南卓坚持道:“君上可能会生气,也可能会发怒。但他应该无法承受更换太子给卫国造成的动荡。而你需要的是获得自保的力量,加上获得魏国的支持后,坐稳太子之位。公子罃的情况和殿下差不多,魏侯虽说放权了,但是公子缓和公子罃的实力差不多,一旦魏侯出现意外,魏国国内势必将动荡起来。他需要一个能够给他快速增加实力的盟友,在魏国,两位公子恐怕将能够拉拢的势力都已经拉拢进入了自己的阵营,而殿下的崛起,将给他带来无法想象的实力增长。” “可君父万一没有按照我们的想法做呢?反而迁怒于我,这可如何是好?”公子训还是吃不准,左右为难。 对公子训来说,冒险是不值得的。 唯一让他担忧的是,姬颓似乎对小儿子公子岐宠爱有加,这让他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 另外还有一个人绕不过去,那就是子思。 子姓,来源于颛顼,是卫、宋、郑等中原诸侯国的本土势力,曾经一度是中原最大的势力。就算如今,子姓也是卫国最大的本土势力。能和子姓抗衡的只能是公族。在施政上,子思更加积极一些,这和公子训的施政想法格格不入。 子姓希望能够自保,继续享有在卫国超然的地位。这样就必须要保住卫国,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能够保护卫国领土的军队是子思一直以来都倡导的,可惜他的这个想法,一直被当成了‘野心’从而被卫公忌惮。 公子训性格上比姬颓更加不如,想着在强国之间左右逢源,让卫国自保,没有必要建立强大的军队从而让周围的诸侯忌惮。从这一点来说,子思支持公子训就不太可能了,他在卫国权力交替的时候没有跳出来使绊子就已经不错了。可公子岐却是姬颓诸多儿子中的异类,年轻,尚武,甚至有恢复卫国大国地位的想法。 一旦卫公在他和公子岐之间犹豫,子思的支持将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打破平衡的唯一变数。 正因为如此,公子训才不得不和南氏合作,甚至不惜亲自下场,目的就是尽快完成卫国的权力交替,从而彻底解决隐患。 如果他的弟弟公子岐笑到最后…… 这样的结局他连想都不敢想。 太子训几乎是狰狞地答应了南卓的提议,明日大朝会,他要表示出强硬的态度。到时候惹怒姬颓是必然的,可是在父子面前,君权,更是大过天。他更不愿意像他的结果叔叔那样,死的不明不白,虽说是子不言父过,可公子训每次想到这些的时候,总会让他后怕地索索发抖。 南卓的耐心一点点的耗去,但他却依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迹象:“殿下,明日朝堂冲突之下,或许君上不会理解殿下的用心良苦。但你要知道,一旦公子罃成功,他答应卫国的是之前被晋国占去的两座城邑,只要城邑交割,国君会理解殿下的苦心,国相也会理解殿下的苦心,国人更会理解殿下的苦心。所以,届时您应给更强硬一点。” 在南卓看来,如果依靠卫国的军队,卫国的疆域只能越来越小。 一个连被韩国揍得鼻青脸肿的郑国都能欺负的卫国,还有什么可能恢复祖先的荣光?两座城邑足够让卫国上下为之冒险。 “强硬一点?”公子训惊叫道,就算是在朝堂上面对他的君父点头承认自己有想法,就足够让他小心肝颤栗很久了。 还要强硬,对公子训来说,这和拿着刀子弑君快没什么区别了! 他会吓晕过去的啊! 南卓很奇怪,和公子训的交流,甚至给他出谋划策,总有点熬鹰的错觉。公子训这家伙也太没有胆气了,什么都怕,什么都畏惧。 他无法想象,等到公子训登上卫国国君的位置上的时候,卫国会变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