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小姐的探案故事》 第1页 [侦探推理] 《轻小姐的探案故事》作者:水天一色【完结】 简介: “好了。您的手先这么放着,打完前尽量不要大动。这种药可能有点疼,要是觉得滴得太快,就调这个旋钮……” “冷萱!” 听到有人叫,我抛下打点滴的病人直起身子,看见我的死党。她正招手叫我过去。 “怎么了?” 她拉我到一边,对门外走廊指指点点: “外边那个人,看见没有?从早上就来了,也不挂号,也不和人说话,就一直静静地坐在哪儿,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挺瘆人的。前两天进来个要饭的,护士长就训了咱们一顿。这次是不是在她发现前解决一下?可是这人也没大吵大闹,不好叫保安拎出去……” 她意犹未尽地发表意见,保守估计后面还有几万字等着,让她採取什么行动是不可能了。 “要不然……我去看看?” “好啊。”她立刻闭口不语,看起来正中下怀。 我走向那个传说中的人。 竖起的报纸挡住他的脸。他似乎坐得很低,像整个堆在椅子上。右腿横架在左膝上。可是这鞋的尺码,如果是男的,未免太袖珍了。是“她”话,这嚣张的坐姿…… “请问,您来我们医院是……” 正文: 邪魅红妆 “好了。您的手先这么放着,打完前尽量不要大动。这种药可能有点疼,要是觉得滴得太快,就调这个旋钮……” “冷萱!” 听到有人叫,我抛下打点滴的病人直起身子,看见我的死党。她正招手叫我过去。 “怎么了?” 她拉我到一边,对门外走廊指指点点: “外边那个人,看见没有?从早上就来了,也不挂号,也不和人说话,就一直静静地坐在哪儿,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挺瘆人的。前两天进来个要饭的,护士长就训了咱们一顿。这次是不是在她发现前解决一下?可是这人也没大吵大闹,不好叫保安拎出去……” 她意犹未尽地发表意见,保守估计后面还有几万字等着,让她採取什么行动是不可能了。 “要不然……我去看看?” “好啊。”她立刻闭口不语,看起来正中下怀。 我走向那个传说中的人。 竖起的报纸挡住他的脸。他似乎坐得很低,像整个堆在椅子上。右腿横架在左膝上。可是这鞋的尺码,如果是男的,未免太袖珍了。是“她”话,这嚣张的坐姿…… “请问,您来我们医院是……” 她放下报纸-- 我这下终于知道什么叫“眉目如画”,可惜是比着尺子画的。直直的眉毛,直直的眼睛,直直的鼻子,直直的嘴。眼睛里有一种……东方人的忧郁?不,那是形容美女的,在这里应该用无精打采。嘴唇闭得像人类头骨般严丝合缝,大概不常笑也不常说话,加上束在背后的长髮,显得一派学究气。这样的人似乎适合待在大机关大企业里,手里拿着一叠资料,对着上司略欠着身子,却保持倨傲地一开金口:“这次的规划,我是这样考虑的……” 总之,一定是个很难相处的人。 她终于低沉地开口: “我来找人。冷萱在这里吗?” “我……我就是。”找我? 她把报纸伸过来: “你在找人合租房子吗?” “这确实是我登的广告。” 我现在住的地方,以一个人来说太大了。女子独居感觉也不安全,找个人同住虽然没大作用,但至少可以壮胆。 “有什么条件吗?” “女性。”否则似乎引狼入室。 “我呢?” 她说话过于简练了吧? “这个……”我不太想答应,赶快岔开话题,“对了,你既然是找我,为什么一直坐着不进去?” “你们在上班。” 她望着我背后,我也回头看。同事们有些骚动,串来串去,说话声音也大起来,显然已经到了中午的吃饭休息时间。 “你先跟我进来吧,别坐在这儿了。” 先客气一下,拖延点时间,想想怎么婉转地拒绝。一个性格如此怪异的人插入我的生活,不! 大家吃了饭,坐在一起聊天。 “上次的照片洗出来了。这是你的。” 前些天和同事约出去野餐,想不到拍照的人效率挺高。我翻看着照片,不时瞟一眼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她。 她不久前心领了我买一份饭给她的好意,我想是因为她发现我们医院食堂的饭实在不是人吃的。 终于有人发现了她: “这位是……” 我正不知怎么回答,我死党的大嗓门拯救了我。暧昧的声音: “萱……高医生来了呦。” 这么解围的话,我宁愿忍受介绍不明来客的尴尬。 我的死党说过:可爱的女孩子身边总有几个追求者,这个姓高的就是其中之一。我一开始就对他没好感。他总是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似乎追我是一种恩惠,我答应是一种必然,拒绝则是不识好歹。名牌医科大学毕业的就可以这样?
第2页 本来我有时还会反省自己,是不是因为他资歷太好,自卑感让我产生偏见。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我有什么心事时,喜欢找张纸写下来,反正医院的纸多的是,印了东西的也可以用背面。有一次我正写着,他来找我,在我的再三阻止下,硬是把我写了一半的东西抽走去看。当时我气得全身哆嗦,但考虑到淑女的风度,没有赏他一记耳光。 在这之后,他就被彻底打入黑名单。 “你在干什么?照片?我可以看看吗?”他傲慢又假装温柔的声音令人作呕。 还看?! 照片和随笔一样,是我非常生活非常透明的部分。我讨厌任何人--尤其是这样的傢伙--分享。 他虽然说的是“可以”,似乎是询问的语气,但直接伸过手来。 “不行!”我要坚决捍卫,不能让他得逞。 “看一下而已呀,没关系吧?大家都是同事嘛。”他故意提高音量,引得全科室看过来。 都抬出同事的身份了,再不答应似乎是我不通情达理。但是…… 我想着上次的事,捏着照片往后退。我退一步,他进一步。 我觉得后面没路时,忽然撞到什么。 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护住我的腰。我不自觉地往后靠,感觉松了一口气,很安心。她的头放到我肩上,让我承担自己以外的重力。这下我倒不知道她到底是在支持我,还是在依赖我。 她从我手中抽出照片,背面对着他: “这个呀,没有什么,生活照。我们在家里穿睡衣拍的。要看就过来拿。” 说着把手伸过去。 她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十分清晰,穿透室内残存的嘈杂。这下真的鸦雀无声。 高医生像前面有病毒一样,立刻定住前进的脚步。 情况很清楚:是个人就知道她在撒谎;是个人就明白只要拿到照片就可以证明这点;是个人就清楚,高医生绝对不敢伸出手去,说“我想看,拿来!” 是场不错的戏,大家都在看,我怎么能错过? 我肩膀上的另一颗头打了个哈欠,她这时的表情一定是半闭着眼睛,好像他再不决定她就要这样睡着了。 站在我面前的讨厌鬼攥着拳头,有点颤抖,努力瞪着她,但似乎没什么效果。他喉咙动着,咽下一口口水,再咽下骂人的话,可惜没咽下满腔怒火,终于气沖沖地跑开。 好姑娘不该幸灾乐祸,但我今天面部抽筋,做出类似笑的表情,实在是不得已的。 她放开我,站直身子,把照片放在我手里,后退躬身,却抬着眼睛看我,似乎要说“很荣幸为您服务,女士”。我暗中动动肩膀--她的下巴看起来不尖,压强还是蛮大的。 护士们都围过来,刚才打听她的那位继续话题: “你还没告诉我,她到底是谁呀?” 我笑着揽过她的肩膀: “是我的室友。” “大家好,第一次来,我叫张轻羽。” 她略为欠身,把手伸出去。同事们楞住,然后一个个伸出手。 天!握手礼?!这个人…… 说实话,我有些后悔。 “轻小姐,已经下午了。如果您睁着眼睛,不如起床了。” “我在思考很严肃的问题。” “还是那个关于事物两面性以及对立统一的哲学问题?” 她上次赖床的理由是分析为什么世界上存在着睡觉这么美好的事物,居然还有起床这么令人厌烦的东西站在对立面。 说起来,我们才相处不到三个星期,我居然敢讽刺她了,初见她时那种敬畏的感觉早已荡然无存。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这种变化,大概是从发现她不难相处开始。她的性格完全不是我想像的样子,声音也不总是一开始的低沉,她激动起来音质很尖,让人的耳朵处于紧张状态。当然,这是她自己说的,我没有亲眼见过。不过也幸亏如此,否则我就需要一面安抚她,一面祈祷邻居别来提意见了。 如此大的反差,曾让我怀疑她有双重人格。她解释说,第一次见面的表现很多是装出来的。她要表现得稳重而彬彬有礼,因为需要房子住。还说“你那时不觉得我很正常?” 正常?她是演技太差,还是标准和别人不一样吗?或者这就是古人说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因为她现在的行为举止依然……很怪异。 比如望着天花板说: “老考虑一个问题多没新意?这次是生物学课题。” “噢?” “我其实一直都想起床,但要坐起来,必须仔细揣摩应该运用哪几块肌肉,以及安排它们的顺序。” 看见了吧?就是这样…… “哎呦!您可得好好想,一不留神就闪着。” 不理她了,我去做我的事。 她终于起来了,衣服很单薄地站在窗前。 “外面在下雨呀。快把窗户关上。” 她扭头看着我,似乎不认为下雨和关窗有必然联繫。 “要不你去穿件衣服,我心疼感冒药。” “可是我离开去穿衣服,这里没我挡着雨就会溅进来,你会更心疼地板。”
第3页 她做任何一件事,和做任何一个决定,似乎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有理有据的。其实,我总觉得,她只是任性而已,想做什么,于是就去做了。一旦有人质疑,她总能随机应变出几百条理由,其中有些甚至很傻。我从来不是那种公认的聪明人,所以不懂得装傻的乐趣。 很久之后,她关起窗子坐在桌前。 “昨天还很晴,可是现在……好大的雨!” “你也知道呀。快去把头髮和脸擦干,我给你看相册,认识我的一些亲戚。” “有必要吗?” “为了不让你再把我表哥关在门外三个小时。” “是你自己说不认识的人不让进来的呀。” 我安慰自己说,有安全意识是正确的。然后把可能来这里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介绍给她。 “这个是谁?”她指着一张两个小女孩的黑白照片。 “是我和我表妹冷芳。她也是护士,就在我们医院神经科。” “为什么不让她和你一起住?” “她有自己的事。一般也不会来找我,有重要的事情商量除外。” “她现在多大?” “小我一岁,应该比你大,前些天刚过的生日。” “我看见她会记得叫芳姐。”她一般称我萱姐。 她说罢闭嘴不再问。能不能有点好奇心?问完了年龄该问什么?快,继续呀。就算你不问,我也想说。 上次也有类似的情况。我说“你这件东西买得……”,她没有如我所愿地问“噢?怎么了?”,只是“嗯”了一声。然后我们沉默许久,我说“你不想听我说什么”,她对我笑,“我问不问你都会说,我何必问?”而我实在是太想倾吐了,于是哀叫“轻……”,她似乎很容让,“你说就好,我不介意听。” 那时候我知道了,她做一些事,欢迎你干涉,而她以向你解释怪异的理由,看你惊讶或大唿“不理解”为乐。而其他事,则讨厌别人指手划脚。 或者是逆反心理太强,你预测她一定会问,她就偏不让你如意。这次不会也等我自己坦白吧? 她犹豫着,守株待兔地表明她看透我的意图而显示聪明,和不喜欢看女性为难的绅士风度在斗争,后者占了上风。 她终于决定放我一马: “她有男朋友了吗?” “这个……唉!”我解脱了,“大问题呀,为这个烦恼很多年了。小时候有一个青梅竹马,她就一直等到现在。怎么样?稀有动物吧。那傢伙是学电脑的,现在在一家小公司上班,经常加班什么的,地位大概很重要吧。昨天还被临时安排出差,上午在这里,下午在别的省,实在是够忙。但总的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太出色的人物,我看不出他哪里好。我这个妹妹呀,真是挺傻的。人家这么多年,一点表示都没有,我看是没戏。” 她耸耸肩: “每段恋情都必须这么抑郁吗?” 恋情?我刚才说了什么?似乎应该保密的。虽然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这样做,但多少应该反省一下。 “我还是说出来了。人家说要想泄露秘密,就把它告诉女人。这话似乎有些道理。” “也不是呀。一个人独自保守一份秘密,会有很大的精神压力,还是需要和人说说。如果是男人,最好告诉最爱他的女人,这样绝不会泄露。当然,要在保密期限内保证一直爱她。” 她的众多理论虽然古怪,有时倒也有理。 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一开门就冲进一个拿着滴水雨伞的人。 轻的眼睛闪了一下,显然已经认出照片上的女孩长大的样子。可是……等等!她怎么看起来很正经,一副学者风度?难道每新认识一个人都要重来一遍? “芳,你怎么来了?” “姐,出了些事,我来找你拿主意。这个……”她看着我背后。 “是我的室友。” 轻羽问过好,行过握手礼后,我们三人围坐在桌前。 “怎么赶今天?这种天气……事情很重要吗?” “是。我最近碰上些诡异的事,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报警。” “这么严重?” “是。几天以前,我收到一个字条,写着:‘请于明日下午4:53到医院大门往西第三根电线桿下。有重要东西给你。’因为那是我生日的前一天,我就以为是同事们开的玩笑,给我个惊喜什么的,也没多想,决定到点就去。可是第二天中午,我又收到一张字条,写:‘约会取消’。这实在是个好消息,因为那天忽然降温,天阴森森,风要把衣服吹透似的,我实在想在屋子里呆着。可是也说明这件事不是同事搞出来的。我觉得非同寻常,一直惦记着。我没有告诉别人,可能是有点想自己搞清楚。” “昨天,又收到字条,和第一张基本相同,只是时间改成了4:56分。今天,我就打着伞到约定的地方等,可是什么人也没有出现。我等了一会儿,正要走呢,公用电话响了。当时周围下着大雨,天色也比较黑,忽然就……我挺害怕地瞪着它,最后还是接了。我一个劲地‘餵’,那边没有人说话。静了好半天,里面才有人声:‘别等了,回去吧。’然后就挂断了。”
第4页 “我拿着电话好半天,觉得这件事实在太恐怖了,就直接跑来你这里了。” “这个……实在是……”我也觉得有些发毛,好在有丰富的侦探小说阅读经验支持着我,还可以进行理性的分析。 “你是怎么收到哪些条的?” “约会通知那两张夹在我家门上,取消约会的那张是压在我医院的饭盒下面。” “你是不是也和别人合住了?”门上的条是给别人的吧? “就我一个人。而且就算错,也不可能医院和家两边同错呀。字条应该就是给我的。” 我又想了一遍整个过程,没有什么突破。 “虽然得不出什么结论,但是我觉得还是报警吧。那些字条是重要线索,交给他们,分析笔迹……” “没有可分析的,是电脑打的。” “那就分析印表机呀。我想内幕一定不简单,可能是非法交易。” 有点不对,这些怎么可能扯到芳身上? 轻一直趴在桌上听着,这时直起身子: “在那么明显的地方吗?医院门外应该是马路吧?” “是。”芳回答,“还是很宽的马路呢。” “约定的地点附近都有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也就是电线桿、公用电话、树,还有花坛,绿化种的灌木,社区福利安的花园长椅……” “长椅?是镂花的靠背吗?” “不是,就是横木条,没有花纹。” “没有其他东西了?” “应该是没了。” 轻羽的直眉毛变成折线,保持了一会儿忽然问: “对了,打公用电话的人是男是女?” “没听清楚,雨声很大,能听见已经不错了。” 她微微点头: “嗯……那个公用电话是什么样子的?蓝顶透明壁的那种?” 她脸上挂着明知道自己说错的笑容。 “不是,是橙色的那种。长得像两个勺子并在一起,圆圆的……” “哈哈哈……” 骤然扬起的大笑声实在吓人。轻呀,就算你不用淑女“笑不露齿”的标准要求自己,也不用抬着头,嘴张到夸张的地步吧? “行了,邻居找来了。”什么事值得笑成这样? 芳倒是满怀希望地问: “你发现了什么吗?” “哈……哈哈……”许久之后,她才努力地平息余笑,“我只是在感嘆,那里的街道布置得实在太差,一点美感都没有,有情调又会审美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轻!”我的声音在发抖。 她急忙摆手: “息怒!别这么紧张,这件事我已经看懂了。” 转向芳,如同川剧变脸般,换上一副令人不得不信服的严肃面孔。 “本来,不应该这样的。”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看到的发生了一些意外后的情况。依照原本的设定,电话里说的那句话,其实是……” 她故意停顿,环视我们期待的表情,然后盯着芳的眼睛,用话剧舞台上那种低沉浑厚的声调: “‘注意脚下!’” 芳一个激灵,不自禁低头看去。 “你记住这句话,明天后天约会时间再去那里,也许会有惊人的发现。” “可是……” “一定要尽快,再晚估计就来不及了。” 芳疑惑地看着她。她则露出柔和甚至慈爱的笑容,不置一词。我想问清楚,但看样子,她不会说。 这两天,我故意拿些侦探小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有一句没一句地评论,希望能引发她的好奇心,和我讨论起来,我可以趁机把话题引到芳那件事上,她就会把一切解释清楚。我想的很好,但现在发现,充其量,只是“想的很好”。 我忘记考虑她的逆反心理,一旦察知你的意图,就绝不会轻易让你如愿。她显然比我沉得住气,最后,我还是要主动出击。 “你看侦探小说吗?” “看过一些。” “你觉得那些侦探都怎么样?”她一定会说很厉害,我就回答“你也很厉害,前些天你的表现就像个侦探”,这样就成功了第一步。 “很愚蠢。” “啊!……”我总不能说“你也很愚蠢吧”,“为什么?” 她正色说: “萱姐,你知道灵能力者吗?” “知道,就是可以看见鬼的人。” “灵能力是一种能力,似乎很优越,却让他们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鬼魅,他们眼中的世界反而要恐怖得多。” “可是……” “你想说这和侦探有什么关系?推理的能力同样道理,拥有的人只会看到更多丑陋,也可说是可悲的能力。那些侦探,真的可能一点不受影响,不管目睹什么,都一直保持阳光心态,义无返顾地进行推理、缉捕兇手、打击罪恶吗?毕竟不是机器呀,有血有肉,必定会失望,会痛心,会难过。明明比其他人聪明,却过得不如他们轻松愉快,不是愚蠢是什么?”
第5页 她的语气决断肯定,神态惟我独尊,似乎在教导我接受真理。我也确实没有那么思考过,一时沉浸其中,连话题转移了都没有注意。 我下夜班回家,都顾不上补充睡眠: “轻!你给我解释!” 正在看书的她手抖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看着我,顺手把书扣在头上,像加了个屋顶。 “怎么了?” “刚才在医院食堂,我碰见了芳的同事,她说芳几天没上班了。最近加护的病人特别多,我忙不过来。是你主动说你在找工作,比较有空,会替我关照她,我才放心的。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呀。” “你没打电话给她?” “没有。” “请问,你怎么关照她的?” “在精神上支持。” “你!” 我几乎是愤恨地去拨电话,后悔错信了她。 “放心……”她摆出认为我小题大做的表情,“一定不会有事。出了问题,我请你吃饭。” 吃饭?芳要真有个万一,怎么也补不回来。我现在脑子里塞满了可怕的念头……她无故不上班……绑架……失踪……谋杀…… “餵?” 那边接电话了。 “芳吗?” “是我。我刚才去找你,你不在。” “哦,我刚下班。”她在,我安定了一些,“有事吗?你最近怎么样了?” “我……我……姐姐……” 她从来只叫我“姐”,不叫“姐姐”。果然,她哭起来。声音很压抑,大概捂着嘴,然后立刻转为控制不住的失声痛哭,听得我心惊不已。 我摔下电话,立刻后悔,怎么也该安慰两句问问原因呀,于是又要去拿电话,想起那哭声,心里却踌躇着,手停在半空。终于缩手转身: “轻……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她对你哭吗?也难怪……你还不知道嘛。” “我到底不知道什么?说清楚!” 她抬腕看看表: “时间正好,和我走吧。” “今天阳光真明媚呀。”她扬着脸,享受地微笑。 “你到底要干什么?带我去哪儿?” “解释所有这些事呀。亲眼看到比较直观。” “这到底是……” “还记得芳姐的字条吗?实在是很奇怪呀。一般人约会,怎么也约个半点一刻的。纸条上的时间,一次4:53,一次4:56,有零有整呀。如果是要和什么人见面,没必要这么精确的。另外就是,两次约会都没有结果。是什么原因呢?猜猜看。” “你说!”我没心情动脑子。 她笑起来,似乎对我的紧张表示无奈: “因为两次约会的日子,有一个共同点--天气不好,换言之就是没有太阳。而对方说要给她重要的东西,我觉得其实是要给她‘看’重要的东西,而这东西只有在特定的时间才出现,还会因为过了几天而改变。会是什么呢?” 她忽然停住脚步。 “怎么不走了?” “到了。” “到了?” 我环顾四周,这里是马路,比较宽。现在不是上下班尖峰时间,所以没有什么车,也没有什么人。路边立着一个橙色像两个勺子的公用电话。 “这里怎么了?” “记得我和芳姐说的话吗?”她又调出话剧表演般的声音,“‘注意脚下’!” 我低头看去,她继续说着: “虽然这里不是纸条上约定的地点,但是也差不多,当然时间上会有些出入……” 她的话我没有听到什么,因为我看到-- 阳光洒在地面上,金灿灿的发亮。公用电话投射出的黑影,被光勾了边。特殊的角度消弭了“勺子”尖锐突兀的凹陷,影子圆润而丰满。那形状……一颗心! 我直直地看着,几乎要涌出泪水。 “明白了?这才是芳姐该看到的。第一次约会是她的生日,正是表白心迹的好机会。” “那……” “你想问是谁设计了这一切吗?第二次约会的取消是在电话里,为什么不像第一次一样用字条?因为做不到。他很可能是在电话里听到传来的雨声,才知道又失败了。当时的沉默一定是因为非常失望。谁会这么不幸呀?比如一个临时被发配到外地,又忙到没时间听天气预报的人?” “于是?” “芳姐后来看到了这个,当然是请几天假,坐火车去寻人喽。至于刚才,说起这件事,情绪一定很激动……应该算喜极而泣吧。” 她瞥一眼地面,赞赏地笑道: “能想出这种新颖的方法,大概花费了不少心力。而且要找到影子形状最完美的剎那,想必要瞪着地面等很久吧。这样的人,一定有几分真心了。”
第6页 等等,有些不对。 “你是怎么想到是公用电话的影子?好像在芳说明形状之前你就知道……” “当然。想想当时的情况,耳边只有雨声,电话那端的声音根本听不清楚……” “不然她就听出来了,也省去这些麻烦。”她对那个傢伙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可是电话打来的时候,她却可以敏感地听到铃声。下着大雨,又必须在户外等人,打着雨伞很累,如果有避雨的地方就不用了。而目前比较常见的电话公用有三种,只有这一种的遮棚可以完全挡住一个人。” “收伞在电话棚里避雨吗?这个你问她不就好了,还用这么推的?” “你知道,和人谈话,他总不会把所有东西都告诉你,即使不想隐瞒什么,也会因为自己觉得不重要而略去一些也许真正重要的东西。听出别人话里的内涵,可以带来莫大的好处,当然要多多练习。” 又是任性的藉口,其实只是想肯定自己的智力吧? 本来还想问她,她为什么不让我介入这件事,甚至刻意封锁芳的消息。一转念,又觉得不用问了。试想,我如果早些天发现芳不知去向(她急匆匆走,应该不会通知任何人,连医院都没有请假),一定会报警。而警察如果连感情纠葛也要管,他们一定是累死的。可是她告诉我内幕不就好了?买关子?不是。如果我知道了,那芳也一定知道了。我就是守不住秘密的人。轻说得对,还是要“亲眼看到比较直观”。 我又对地上的影子看去,唿吸道虽然有些酸涩,却可以笑出欣慰。阳光似乎也照到我心里。 我抬头看轻,她和平常一样,手不羁地插在口袋里,轻松说道: “这件事没有恶化,太好了,省下一顿饭钱。” 我想起刚才乱发脾气,问心有愧。 “我请你吃饭。” “正好,我这里有比萨饼店的优惠券,可以便宜些。” “哪儿来的?” “刚才芳姐来家里找你,想通报她的恋爱马拉松终于宣告结束的消息,可惜你不在。她和我聊了一会儿,顺便留下的。她说是和男朋友刚去吃的时候,人家给的。好像不错的样子,咱们也去试试。” “好。”我接过优惠券,不禁变色,“等等。是‘情侣比萨’?” 轻忽然扑过来,小鸟依人地靠在我身上,轻声说: “难道不对?你嫌弃我吗?” 我一身鸡皮疙瘩还没来得及褪去,她已经大笑出声,手背在身后,迈着特有的步伐向前晃去。 疑似自杀 按照惯例,我们的故事由一声尖叫开始: “啊~~有人跳楼了~~” “真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让我送你回家?” 虽然抱怨,但我心里明白,事已至此,还是要接受现实。 “为了惩罚你给大家造成的精神损失。同学聚会居然开警车去,吓得我们以为故人碰头被打成非法集会了呢。亏我连託词都想好!” “我那不是巡逻,正好顺路……” “不必解释。” 我被她冰冷的语调打击得缄口五分钟后,终于不得不开口: “那个……有岔道,到底该往哪边开呀?嘿!说句话,别往窗外看了,又没什么好看的……” “很美,这护城河……” “你是说这汪泛着化学绿的臭水吗?你的审美观一如既往的奇怪。” “我能把这句话当做赞美还是奚落?” 我低声“哼!”了一下,自言自语: “从外表到性格,和当年一模一样。” 她什么耳朵?还是能听见?并用同样的音量说道: “当然……五十年不动摇!” 我索性大声说出来: “是呀。白帽子,黑风衣,褪色牛仔裤,开胶旅游鞋,简直原样照搬。那会儿上中学,你就成天裹着这身行头到处乱晃,号称‘自由女神’。现在时代不同,真该改改了。哪个待嫁年龄的女人像你这样?” “‘自由女神’要是变成‘蒙娜丽莎’,可就太没意思了。” “我说的不全是外表呀,你也不能老这么游手好闲的。过去你活跃的时候,老师还说:‘咱们班以后最有出息的,就是张轻羽了。’就算为了这句话,你是不是好歹找份工作?实在找不到,我帮你在局里谋个差事?现在当警察真的不难……” 她认同地注视着我,点头道: “确实。连最起码的智力因素都可以不考虑了……” “你!……你等会儿,我接完电话再和你吵。餵?啊?!你是说跳楼?在哪儿?好,我正好离得不远,马上过去。三分钟以后到!” 惨不忍睹呀! 不能用头破血流形容,那么说是轻描淡写,根本就是血肉模煳。而且人的躯体可以扭成这种造型,也实在难以想像。 每次我看到自杀的人,尤其是女人,都觉得她们很可怜。她们总是作了充分的准备,精心打扮,希望能把自己最亮丽的形象留在世间。就像眼前这位,修长的手指修长的指甲,涂着艷红的指甲油;脚踩高底鞋,前端露出的脚趾染了亮蓝色。确实够耀眼,活着走在大街上效果不错。可是死人再怎样也不可能符合“美”这个字了。我总是想:她们如果把装点自己的时间用来好好想想,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第7页 “你们……”我背过身指挥着,“拍照了没有?拍完了把这人拾掇拾掇……” 大概是动词比较古怪,我带来的老同学冷笑一声,对着尸身瞄了几眼。 下面便要寻找现场。我开始爬楼,同事们跟在我后面。 “怎么样?到了没有呀?” “什么到了呀?你知道她从几楼跳的?上到足够高以后,只要开着窗户的,挨个问吧。” “那咱们不是瞎爬吗?” “可不是吗?” “要是我,我就跳一楼……” 就在我们上台阶都要撑着扶手的时候,看到一扇门前倚着一个穿制服的男人,神态憔悴地正在大叫: “快开门吧!再不开我真把东西放门口啦!我知道里面有人呀。您就行行好,开门吧!” “怎么?你是……” “我是速递员。刚才明明听见里面有响动的,可就是不开门。我还需要他签收呢。真是不能再耽误了,还有很多其他东西要送的……” 我立刻反应过来: “把门打开。” 有人过去推,当然不开。 “反锁了。怎么办?闯?” 我点头。 一脚过去立竿见影。 人群鱼贯而入。 张轻羽别到我前面,停在门边的架子前,仔细地嗅着上面的一盆茉莉花: “养得很好,一屋子香味,纯呀……” 我感嘆一声“挡道”,直冲到窗口前往下看,正好是陈尸地点。屋内的窗下摆着凳子,凳面和窗台上都有脚印,看来她是用凳子垫脚,然后站到窗台上,再然后…… 我正想着,听到意料之外的声音,语气漠不关心: “嗯……这屋子装修不错……” 回头看,张轻羽双手插兜,正转着头到处看着。 “你说什么?” “很漂亮,不是吗?这屋的墙纸是淡黄色,隔壁则是淡青发蓝……我非常欣赏。” 又说这些无意义的话!没关系,她一向这样,我能忍。 “报告!在组柜的台桌上发现遗书。” 所谓台桌,它前面配有一面大镜子,还镶嵌着两个小抽屉,显然是化妆檯。上面散放着用于不同部位的各式化妆品。台前放着一把椅子,一看便是经常坐的,可以判断死者像多数女人一样,是个化妆爱好者。我拿起红色和蓝色的指甲油,联想楼下的尸体,暗自肯定推理正确。 我们的轻小姐歪歪扭扭地探过身来,打开一个小抽屉,继续莫名其妙: “哎呀……电池,钥匙链,清凉油,牙籤,胶捲盒,不能戴的髮夹……百宝箱啊!哦……这里还有条搭扣坏了的项鍊……” 趁着她饶有兴味地绕着那项鍊,我抓紧时间看遗书。非常正规,用纸美观大方,字迹工整娟秀: “我已经没有亲人,也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我的存在已经失去了意义,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这个骯脏的世界,在一个纯净的地方,进入永恆的长眠。” “哼!”她嗤之以鼻,“一点文采都没有……” 我不关心文学方面的问题,只在乎这遗书是不是伪造的。我们的原则一向是:疑似自杀的案件,都要先按谋杀处理。 “先确定一下是否死者的笔迹。” “哦。在书柜里发现了死者的日记本,笔迹与遗书大致相同。” “还有发现。一些书的边上,有顺手写的读书心得,和日记以及遗书上的,应该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好,这样就放心了。 “看看她的日记,看能不能找到自杀的原因。” “这么厚厚的几大本,全看完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大概翻了几页,已经知道了,相当老的故事。她的上司是个条件很出色的人,可惜有老婆。但还是对她假情假义……” “然后始乱终弃?唉,可以猜到呀。只有男人才会为生计自杀,女人90%是感情问题。” 现在动机也有了,万事俱备,是自杀无疑了。下面就是…… “可以找到电话簿吗?” “找到了,在电话旁边。” “联繫认识她的人。” “她的同事,行吗?” “好。” “通了通了。是警察!你的同事她自杀了,我们奉命调查。哦,她昨天就没去上班呀?……知道了……那她为什么不上班呢?你放心,会为你保密的。什么?与老闆关系暧昧,前两天刚被人家的正牌老婆当众羞辱,而她的情人不但要和她断绝来往,据说还要开除?明白明白……” “让她明天帮忙去认一下尸体。”我大声说。 “你听见了吧?行吗?好,那就这样了,谢谢。……人家答应是答应了,可是听着挺不愿意的。” “这种事谁愿意干呀?” 刚要宣布可以收摊了,一个同事附耳过来: “你带来那姑娘是干什么的?她怎么到处乱串呀?”
第8页 我闻言迅速赶到隔壁: “张轻羽!你又在干什么?” “在找东西。” 说完又伸着脖子四处寻觅。 “就算这不是谋杀现场,但都是死者的私人物品,不能乱动的。” “我什么都没动。不需要动的,我找的是大件的东西……” “什么?” “桌子呀。她写了那么多日记,总要有个写字的地方吧。可是我没找到。桌子只有外屋那张,离厨房近,边上缝里还夹着些粉末,大概是胡椒面,明显是吃饭用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向墙角扑去: “原来这里也有一张,还用这么大的红绒布盖着。下面是什么?电脑!这东西虽然不怕脏,但还是不落土的好,盖上真是明智。这是什么?谁这么缺德呀?好好的绒布,干嘛剪掉一块?”说着像西班牙斗牛士那样,整个扯起来看,“不对,是完整的呀。那这大红绒布上这块四四方方的小红绒布是哪儿来的?” “餵……” “唉!这电脑桌上,除去显示器和音箱,剩的这一亩三分地,用来写日记的话,也寒酸了点。还是不合适!” “别闹了,大小姐!我谢谢您了,您就消停会儿吧。” 她点着头,靠近我,凝视许久: “你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是一点没变?” “什么?” “就像当年一样。那时候我最憷的就是给你讲题,不管我用什么方式,直接间接,明示暗示,你就是打死也不明白。给你讲会一道题,够我自己做完两张篇子的了。” 她闪过我走开,倒是行为正常,没再东张西望。我刚要放心,只见她径直走到一直等在门边的速递员跟前——不用说,还是那副常态,叉着手,半眯着眼睛,脸上带着嘲讽,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正在说着什么。眼看那个可怜人脸色越来越难看,我急忙过去解围: “还没入我们这行呢,别先学会欺压良善市民。” “欺压?这词太严重,我只是和他说:他现在非常危险,很可能被你们当成兇手抓去坐牢……” 速递员吓得插嘴: “不会这样吧?” “不会。”我作了保证后转向她,“你知道这叫什么?恐吓!” “可是他是涉案人员呀。即使是例行公事,也该查查他的资料,姓名、性别、出生年月日、生平,尤其是有没有前科,比如小偷小摸……” 那人赶快否认: “没有!没有!绝对……” 至于这么着急吗?态度有点可疑。我皱眉看过去,他一下子噎住,然后才说: “嗯……那个……以前是有过些不良纪录,可是当时我才十几岁,谁那个年纪没煳涂过呀?您说是不是?” 我还没表态,张轻羽就说: “这就对了。他一定是兇手。” 我反驳: “这是自杀案,不存在兇手这种东西。能证明这结论的诸多证据,咱们先不说,就说那扇门,反锁的,根本是密室……” “反锁不一定要在门里面呀。在门外,有钥匙的话,一样可以。” “他只是个普通速递员,又不认识死者,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 “可是,他刚才不是承认以前手脚不干净了吗?” “噢……我懂你的意思。你是说,他来这里送货时,忽然旧病復发,撬门进来。没想到估计错误,屋里居然有人。和女主人一番扭打后,失手把她推出窗外。然后他慌乱之下,开始布置现场。把凳子搬到窗下,在窗台和凳面上印脚印,然后四处找房门钥匙,找到后逃出门去把门反锁。可是,从死者坠楼,到我们进入这间屋子,往宽了说,不过十分钟。就算他天赋异禀,应变神速,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条不紊地做这么多事,那遗书怎么说?还有日记和读书笔记,也都是只用了十分钟写出来的?如果是早有准备,又和闯空门的假设不符。所以,怎么都不可能是他呀。” “那遗书——你不提我还忘了——文学水平真是低呀。” “知道你语文学得好呀,不必走到哪儿都说。” “怎么?这难道不值得骄傲?” “太值了。你广受语文老师们好评,还帮学校话剧社写过剧本,演出后效果不错。” “还记得什么情节吗?” “前面的忘得差不多了,最后一幕是一个人跳楼,印象深刻。” “他跳下去前朗诵的台词是什么,想得起来吗?” “这个呀……”早忘光了。 “‘我即将实现我的梦想,自由自在地翱翔于天际。地上的人们看到的零落的羽毛,即是我进入那无拘无束,也无边无际的纯白色世界的明证。’虽然我自己写的东西,最后还是只有我记得,好像很失败,但我依然认为这一段是跳楼自杀专用遗书的典范。而你们找到的这份,差得多了,简直说都不会话。什么‘进入永恆的长眠’,让人误以为她要吃安眠药呢。”
第9页 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有些不对。这时,那速递员不耐烦地过来说: “没什么事了吧?我可以走了吗?” “嗯……”我正在努力思考,注意力不在听觉上,顺口敷衍着。 张轻羽忽然很开心地说: “太好了。工作完你就可以送我回家了。有件事麻烦你呀,能不能绕点路陪我去买衣服?” “什……什……什么?” “我忽然觉得你说得很对,决定改变一下形象。这样吧,先去看看吊带的短款上衣,超短裙,长筒丝袜,尖头高跟鞋,最好连唇彩和睫毛膏也一起……” “停!你什么时候开始学写恐怖小说的?”想像她那样装扮,比跳楼女尸的惨状更让我毛骨悚然。 她由直线搭成的五官,终于变回久违的严肃: “你看,虽然我的外表不被推崇,但毕竟保守和落伍才是我的风格,认识我的人看着也比较习惯。一旦违背常规……” “会严重到让人打冷战。” “不是故意吓你,只是想通过切身体验,告诉你一个道理:是什么人,就要有什么人的样子。” “就像京剧?一种角色有一种对应的装扮。” “这次悟性挺高。现在回到楼下那具尸体,虽然摔得不成人样,但是一个手上涂着红指甲,脚趾染成蓝色的女人,稍微想像一下,就能在脑子里基本勾勒出她的形象,并给予一个大致的评价,对吗?” “所以,一进这屋子,我就感觉非常怪异。一个那样打扮的女人,她住的地方,装修不会用这么淡素的颜色;这里应该充斥着香水刺鼻的化学香,而不是茉莉清新的自然香;化妆檯的抽屉里装的应该是小件的首饰,而不是乱七八糟的杂物。” “这可不一定。虽然好像有点道理,但似是……” 她截断我: “似是而不非!如果你认为这样判断太虚幻,当然也有确实的证据。比如,女主人应该是独居吧?” “傻子都看出来了。所有东西都是一人份,显然嘛。” “也就是说,这里的摆设都是女主人用的,对吗?那么,请看那台电脑,再想想楼下女尸的超长指甲。谁长了那样一双手还可以敲键盘的话,我真是佩服她了。” “这……” “明白了吧?你从来只想这屋子里的东西——比如遗书——不是死者的,为什么不想死者不是这屋子的?这里真正的主人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她读过很多书,会把大量的感情倾注在日记里;她不爱化妆,化妆檯也都改成写字檯用了;她戴眼镜。我刚才找到一小块红色方绒布,擦眼镜用的,但没有找到眼镜……” “有人刻意布置过!” “对。精心设计之后,把大家引来这里上当受骗。所以这速递员非常值得怀疑,如果不是他在外面敲门,我们会认为死者是来自这间屋子吗?” “你是说死者是在别的楼层被他推下去的,而这里被伪装成现场……哎,不对!那这屋子真正的主人呢?” “也许……”她显出玩笑的神色,“在一个很美的地方。” “不要闹了!从头给我说清楚!”我真要和她怒了。 “哈!遵命。从哪里开始呢?啊……速递!我想,咱们这个速递员是真的有东西要送给这家的女主人,可是,时间是在昨天。他在门外敲了半天,都不见有人开门,于是生出了歹念,重操旧业,作为梁上君子进了这间屋子。结果,他发现了一件意外的东西,就是我刚刚形容过,但咱们一直无缘见到的女士的尸体。她情场失意,在化妆檯上留下刚才找到的那份遗书,吃安眠药自杀了。” 她转身直视他: “我们这位仁兄当上了尸体发现人,他可以去报警,或者聪明一点,装做什么也没看见,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可是他有了其他想法。大家都知道,很多人能平平安安地活到自然死亡,一辈子一次兇手都没当过,并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憎恨的人,只是因为没有机会。而他逮到了机会。他有一个想杀的女人,暂时说是‘女友’吧,但真动手的话,他又第一个被怀疑。现在好了,如果能杀了她,却让人以为她是这屋子的女主人,他们的关系就变成了速递员和顾客的关系,他就没有嫌疑了。” “所以,他把尸体搬下楼……” “怎么搬呀?被人碰到太冒险了吧?” “一点也不冒险。只要横抱着尸体,急匆匆地冲下楼梯,遇到人就嚷:‘让一让,我老婆得急病了……’多简单!反正住楼房的没几个人认识自己的邻居。” “把尸体放到运货的车里,藏起来。再回来布置屋子,把这里一切不像他女友所有的东西都清理掉,比如眼镜呀,而遗留下来的眼镜布因为和电脑盖巾颜色相似,被忽略了。又带来些本来没有的东西,比如那些颜色鲜艷的化妆品,还有她女友常穿的鞋子,总要事先在凳子上印好脚印的,是不是?一切就绪后,再带着这里的钥匙离开。”
第10页 “然后到了今天。他带领穿着那双鞋子的女友来到这里,也许对她说‘让你看看我新租的房子’,领她到窗户前,让她‘欣赏窗外的景色’……一个男人要杀死一个没什么防备的女人,实在是太容易了。然后只需要把经过处理的凳子搬来,反锁门,扔掉钥匙,再站在外面等大家来。由于准备充分,所以时间非常充裕。” “可是他大可以躲起来,为什么要暴露呢?” “那样你们会很快进到这里吗?没有他,还在一层一层地调查吧?万一节外生枝,比如恰好问到昨天看见他搬运尸体的人,那不是太危险?” 我点点头,两个同事会意,包抄到速递员身后站定。 “调查过程非常简单。一个建立在真自杀基础上的假自杀,一切顺理成章,能找到遗书、自杀动机等所有需要的东西。一个从独居女士的房子里跳出去的女人,没人会怀疑她是否女主人,也就不会动用科学手段去验明正身。至于认尸,反正她没有亲人,也就可以敷衍了事。没有人会盯着恐怖又看不出个所以然的一团血肉不放。跳楼这方法用得好,真是理想!如果用其他手法,一定还要划花尸体的脸。这不但让人疑心死者的身份,也不像自杀。而现在,从——这里是多少楼?24?——24楼,头向下被推下去,不摔得面目全非倒是奇蹟了。” “那他带走的尸体怎么处理?藏在什么地方了?” “我想……”她低着头,悄悄地瞄着她认定的兇手,“尸体被搬上车的时候,他可能还没想好该怎么办,但是开车的路上,看到的景色,会让他受到启发。比如离这里三分钟车程的护城河……哎呀!我只是灵机一动,你又何必当真?一下子唿吸这么重,倒让我肯定是猜对了。绑上重物沉到河底,确实是个好办法,尤其那还是一条污染严重,一看就知道不常治理的河。即使日后有人发现的尸体,一定也因为浮肿和化学腐蚀而无法辨认。” “你那时说护城河很美,是这个意思?”我问,“可是你还没看到现场……” “可是我当时就觉得,如果有什么东西在水面以下,一定不容易被发现。你知道,几乎所有人都喜欢雪这种物质,因为它美,它可以让世界变美。但它能剷除丑陋吗?不能,它只能把丑陋的东西都掩盖起来,让大家看不见。那条河也可以用来隐藏罪恶,从这个角度讲,它难道不美吗?” “等等。”被指定为兇手的人终于开口了,“这个女人是谁?你们不能因为她的胡说八道就认为我有罪吧?我……” “你很吵呀……冷静点好吗?我知道你情绪激动,因为情况没按你预想的发展。本来呢,这件事应该很快结束。你女友虽然无故失踪,但你又没负责看着她,所以你没有责任。就算要指控你,死要见尸呀,尸体呢?没有!河中女尸不一定会被发现。就算被发现,确定身份时,也肯定不会在已经死掉的人里找。‘她’早就跳楼了,‘她’又会是谁呢?大概又是个压箱底的悬案了……” “可是你……” “别管我要证据,那样太俗!随随便便就能给出一个。如果你没有犯罪,刚才和大家一起进来,是你第一次进入这屋子。你一直站在门口,里面的地板上应该没有你的脚印。如果取证结果相反,那可就说不清了。” “我……” “杀人后的掩饰工作包括很多事,但很少有人想到要擦地。我很讨厌做家务,我想你也一样。不必瞪我,也别扑过来,你应该知道扑不过来的。为什么兇手们总要负隅顽抗一阵再束手就俘呢?无谓的挣扎不费力气吗?” 趁着同事们制服他的空档,我走到她身边: “你……” 她低声接口道: “让他赶紧承认呀,别指望所谓证据。这么光滑的地板,提取脚印……唉!” “这个我知道……我是想说,来这里之前,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你真的不打算来当警察吗?” 她一笑: “鄙人只卖‘艺’,不卖‘身’。” “那么说,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再晚,萱姐又要说‘我和你合租房子,不是为了给你当管家的’……哈哈!” 聊天纪录 鄙姓张,贱字轻羽。轻羽者,取“轻于鸿毛”之义。 ——某人的qq签名档 正义使者:你好啊 轻于鸿毛:你好! 正义使者:好容易才向同学打听来你的q号 轻于鸿毛:哦,是吗?辛苦辛苦! 正义使者:没想到,你都没问我是谁就通过了,真是…… 轻于鸿毛:太好了,我终于等到这句话……兄台您哪位? 正义使者:倒!你同学,经常被你讽刺智商低的那个 轻于鸿毛:哦……哦……哦…… 正义使者:知道了? 轻于鸿毛:问题是,被我讽刺过的人很多……
第11页 正义使者:呃……前些天的聚会还见到了呢,上学时坐你后面的,现在当警察 轻于鸿毛:你呀!难怪叫这个暱称……不过说实话,真是很俗 正义使者:你……(我咬牙中)为了避免被气死,咱们还是说正事。还记得上次那件坠楼的案子吧? 轻于鸿毛:摔得乱七八糟的那个? 正义使者:是呀,我上司要我谢谢你呢 轻于鸿毛:哦,如果不能折合成奖金,道谢就不必了 …… 正义使者:你怎么不说话了? 轻于鸿毛:我在等你说呀 正义使者:可是我也在等你 轻于鸿毛:就是知道你在等,所以我不说 正义使者:我认输,认输!说实话,今天其实是…… 轻于鸿毛:不必被“奖金”二字吓成这样吧?又有案子破不出了? 正义使者:也不是破不出,只是有点难…… 轻于鸿毛:等等,且慢说!告诉我不合规定吧? 正义使者:那我给你出个谜题,你猜,怎么样? 轻于鸿毛:哈哈……换汤不换药。不过,看在你这难得的灵机一动上……好! 正义使者:话说某一天,一群学生去夏令营,在山里发现一具无名女尸 轻于鸿毛:无名?怎么?又是难以辨认? 正义使者:脸上纵横交错的刀口,看不出本来面目 轻于鸿毛:令人无奈的老把戏呀…… 正义使者:谁说不是呢? 轻于鸿毛:这种情况通常是杀人弃尸,对吗? 正义使者:山区确实不是第一现场。致命伤在前额,钝器击打…… 轻于鸿毛:听起来好像是两个人面对吵架,然后一时冲动。 正义使者:但处理尸体的后期工作很仔细。不光划花了她的脸,其他不可思议的部位也有死后伤 轻于鸿毛:不可思议? 正义使者:双膝、双肘的肉少掉了,左手食指也被斩去 轻于鸿毛:啊……开始像变态狂了! 正义使者:说的也是。那些地方招谁惹谁了?毁坏面部是为了隐瞒死者身份,或者是想让尸体被错认成别人,这还都可以理解 轻于鸿毛:先别理解呀……故事里的办案人员总不能任凭兇手愚弄?总要做点什么确定死者身份呀。 正义使者:所以呀,他们去查失踪人口了,所有报那个年龄段的女人失踪的家属,都去认尸,结果一个两个月前报女儿失踪的母亲,说从体型上看,很像 轻于鸿毛:仅仅是体型? 正义使者:还有后颈的一颗痣,终于确定。那位母亲本来还说,她女儿几年前切菜切到过左手食指,留下一道疤的…… 轻于鸿毛:而那根手指偏偏不在尸体上? 正义使者:只能说兇手太过认真了,为了死者身份不被揭穿,花了好大心力,好在那颗痣逃过了他的眼睛 轻于鸿毛:考虑得这么周到?又似乎不太周到?我怀疑! 正义使者:但认尸的那位更值得怀疑,她看着尸体,好像很伤心,却没有一滴眼泪 轻于鸿毛:如果她是兇手,作戏如此不敬业,简直是自寻死路 正义使者:一打听才知道她是死者的继母,正牌父亲已经死了 轻于鸿毛:中国版《灰姑娘》?别告诉我她父亲留下大笔遗产,给了继母作案动机! 正义使者:不是。我们去和她的邻居了解情况。都是看她长大的老人,十分感慨地和我们闲扯——怎么就这么死了呢?感觉她还小嘛。小姑娘时代是个顽皮的女孩子,经常和男孩们疯跑疯闹,八岁时母亲死后,她很快有了继母管,渐渐文静起来 轻于鸿毛:她们相处了这么久,关系如何? 正义使者:不怎么样。据邻居们说,她们家经常传出争吵声。比如“你整天画什么画?能画出钱来吗?有时间换个好工作呀。挣得本来就不多,还敢挑剔,衣服化妆品拣贵的买……你以为你是只天鹅啦?还挺娇贵。你看看周围的人,谁像你这样!” 轻于鸿毛:怎么?她有绘画这个爱好? 正义使者:不止是爱好了。你看前两天的报纸了吗?介绍一位年轻女画家,还刊登了她几幅作品…… 轻于鸿毛:我有印象,一共是四幅吧?两幅是仕女图,实在是妙笔丹青,不服不行!画中的美人呀,乌云鬓,瓜子脸,芙蓉面,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 正义使者:你什么时候变成唱快板的了? 轻于鸿毛:就是她呀,死了可惜。 正义使者:是呀,她的事业刚辉煌起来,听说下一步计划是个人画展,还有电视台採访 轻于鸿毛:现在我知道办案人员怎么想了:作者死了,而画作还留着,继母可以接收一切 正义使者:而且不快动手就晚了,一个月后利益会跟着主人一起嫁人 轻于鸿毛:结婚?可怜她的未婚夫,一定也被扯到嫌疑里了。 正义使者:我们怀疑他,可是有根据的。大画家不见了,继母报失踪,而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被询问时说“她不是失踪呀,我着什么急?那天她和她妈又吵架,忍无可忍跑到我这里,我劝她半天,她说她要出去玩些日子,散散心。一定在结婚前回来,给我一个惊喜,让我看到一个全新的她”。这种说辞我不相信!
第12页 轻于鸿毛:那你的想法是…… 正义使者:如果新郎是被什么因素逼迫结婚的,那么结婚前夕就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轻于鸿毛:有这方面的证据吗? 正义使者:好像没有。他们是自由恋爱,大家的评价还不错 轻于鸿毛:这样也怀疑?我一直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总是要去找动机? 正义使者:当然啦,杀人总要有理由的 轻于鸿毛:有理由的人或者很多,全是兇手? 正义使者:可是,兇手应该从有嫌疑的人里面找吧? 轻于鸿毛:嫌疑又是怎么确定的?万一确定错了,把兇手屏蔽在调查之外呢? 正义使者:照你这么说,应该把调查范围扩大到全世界?兇手总有些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吧?要不然为什么别人都不杀人,只有他杀人? 轻于鸿毛:我倒觉得死者更重要,为什么别人都好好活着,只有她被杀?……什么都别说了,我想看死者面目正常时的照片,你有没有? 正义使者:等我开扫描仪 轻于鸿毛:好 正义使者:我传了,你接……怎么样? 轻于鸿毛:意料之中,很平凡,脸有点大,下颚太宽了 正义使者:正常呀,75%的才女都是恐龙……严正声明,我可不是说你 轻于鸿毛:解释等于掩饰,掩饰等于事实 正义使者:我……唉!你还没告诉我,你要她照片干什么呢? 轻于鸿毛:我有一些猜测,想证实而已。 正义使者:你想到什么? 轻于鸿毛:我可不可以抛弃动机,单从死者来猜猜看? 正义使者:没有动机,你凭藉什么? 轻于鸿毛:心理,死者的心理活动。 正义使者:你说吧。 轻于鸿毛:首先,报纸上刊登了她四幅作品,其中两幅是美女。这证明好像美女题材在她所有画作中所占比重很大,是吧? 正义使者:是 轻于鸿毛:这代表了她对美的嚮往,也体现了她对美貌的衡量标准——清一色的尖脸俏佳人,和她本人的容貌正好相反。这是否表示她对自己的长相不甚满意? 正义使者:可以这么说 轻于鸿毛:所以她会斥巨资在服饰和化妆品上,来打扮自己,从而引起继母的不满。而经常被骂“你以为你是只天鹅”,一定更加深了她固有的自卑感。 正义使者:没错 轻于鸿毛:后来,她的事业要腾飞了,即将在电视上露面,变成公众人物。而且,她要披婚纱了。这两件事会把她的爱美之心推到最高点,再加上出走前和继母吵架受到刺激……你说她会怎么样? 正义使者:她会觉得再也不能忍受这张面孔…… 轻于鸿毛:所以…… 正义使者:去整容? 轻于鸿毛:她说要给男朋友一个“惊喜”和一个“全新”的她嘛。当然,他听的时候,以为她去散心,理解成“精神面貌”的全新。可是,她指的其实是“物理面貌”的全新吧? 正义使者:她瞒着所有人去整容,然后呢? 轻于鸿毛:这就要说到尸体了。你以为划花脸是为了在身份上作文章。所以,一旦知道死者是谁,兇手就无所遁形,人际关系里一定藏有莫大玄机?可是,如果从根本上就错了呢? 正义使者:你是说,不是为了掩饰身份? 轻于鸿毛:当然。死者儿时似乎颇为活泼,追跑打闹的结果,一定是经常摔跤。膝盖和手肘正是最容易碰伤留疤的地方。破坏面容,割掉手指,还勉强可说是不想暴露死者身份。而胳膊腿上有伤的人那么多,兇手认为这些也可以用来辨认死者,太夸张了吧?再说,这么细微的地方都考虑到了,会想不到检查尸体上有没有痣? 正义使者:好像……确实…… 轻于鸿毛:所以,兇手针对的应该只是疤。 正义使者:留着疤又能怎么样?我想不出…… 轻于鸿毛:回忆一下继母的话,死者切到手,就留下一道疤。可是,几个月前,我下厨房下成流血事件,当时都快看见骨头了,现在呢?一点看不出受过伤。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同样去割双眼皮,有的人就可以“美目盼兮”,而有的变成疤瘌眼呢? 正义使者:你是说…… 轻于鸿毛:你知道,我的室友是个护士。和医护人员住在一起的好处就是:可以知道很多医学知识。你知不知道有个名词叫做“斑痕体质”?说通俗点,就是很轻微的伤都会留下痕迹,突出、狰狞、纠结,就像树干上的节疤? 正义使者:难道…… 轻于鸿毛:这样的体质,如果要对脸型作大改动,需要缝针的话,等一拆纱布,出现的就是一张媲美毁容的脸! 正义使者:她绝对不能接受这个打击,去找主刀大夫理论……争吵……兇案就此发生? 轻于鸿毛:之后毁掉她的脸以掩饰失败,并去掉身上所有疤痕。人死了,自然不会癒合,也就不能体现出她的体质。 正义使者:可是,这个推理要如何证实? 轻于鸿毛:简单!建议再验尸一次,从她脸上找手术的线索,比如下颚的骨架……
第13页 正义使者:好。其实,现在没证明,我也觉得结论是对的。只不过,她死得有点冤…… 轻于鸿毛:傻女人呀。都已经有人爱了,还不满意吗?如果人家喜欢的是瘦脸的女孩,自然会去找别人呀。美女得到的往往是迷恋,丑女才更容易拥有真情……连这个都想不通,是智商差异? 正义使者:我刚要感动,你又开始…… 轻于鸿毛:不开始,可不可以结束?萱姐催我去睡觉了! 正义使者:那……谢谢了,以后再和你联繫,88 轻于鸿毛:我倒希望后会无期,拜啦! 乔迁之死 姜老头死了。 “我放学回来,看见他挂在他家门口那棵枣树上。” 住一个院子的女孩小悦如是说。 那根枝桠离地也有四、五米了,蹬凳子都够不着。除非,是有人背着已经被勒死的他,爬上梯子,站在房沿,繫上绳子……那这个人,劲儿该不小吧? “真讨厌!上吊就上吊吧,还挑在大家看得见的地方,舌头吐出那么长,死了还要吓唬人!我以前就讨厌他!他老是追得我的猫满院子乱跑,不就是爬爬他的枣树吗?” 小悦这丫头我知道,你动她的猫,简直是要她的命。可我听着这些话,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倒也没往深了想,只是挥手把她打发了。 居委会的董阿姨是不请自来的。 她穿得很落伍,烫着属于她那个年纪的卷花头,一脸热诚的样子,看来,她会把她知道的,添油加醋地告诉你,把她不知道的,作一番推测,再添油加醋地告诉你。 “恨他的人?老头那种脾气……多得是呀。要说最近,那就是拆迁办的人!啊,上个礼拜,负责这片儿的老白,来劝他签协议,让他一盆水泼出去了。老白那是什么人?在办事处,那些个拿着手机提着公文包的大老闆,都得对他点头哈腰。他怎么受得了这种气?他们家的人,那都狠着呢,他弟弟几年前捅了一个人十几刀,蹲在里头,现在还没放出来。而且,听说呀,这次拆迁的事,要是办好了,他就能升上去,当个真正吃皇粮的,福利待遇,什么什么都有了。可是,眼看要砸老头手里。这老头,怎么看都是钉子户……他死那天上午,我可看见老白在这附近转悠来着。” 前院的吕家很特别。周围的人家,嫌墙秃着难看了,会往上贴大红大绿的挂历和画报,只有这一家,会挂水墨山水。 吕奶奶一头银丝,用卡子整齐地别着;一脸慈祥的皱纹,透着比别人多活了几十年,于是能包容一切的达观。 “姜家老头?他也七十多岁了吧?没想到居然是这么走的。我还记着早年他上班那会儿,拿回一颗枣树苗,栽在院里呢。你不知道呀,他可宝贝他那颗枣树呢,为了它,得罪了不少人。因为老有些淘气的孩子,和嘴馋的大人,算计着那些枣,都让他一嗓子给吆喝跑了,但是,那也拦不住。那房,说上去就上去。院里公用的梯子没地方搁,一直架在那儿,现在还在呢吧?” “说起他们家,也够不容易的。他大儿子,大姜,年轻时说了个对象,还没怎么着呢,俩人就住一块了。现在是不算什么了,那时可真是个事儿。两边的家里呀,都不愿意。姜家嫌那女的太轻浮;女的那边,又嫌大姜没出息。两个人见面呀,好几回都让女方家里用扫帚给扫出来。就这样也没拆开,只能让他们一块过。这不是,前几年,孩子都老大了,两个人又都在外面有了别人,也就分了。媳妇没了,孩子也判给了那边,大姜又回来住。他们家就这一间房,怎么住呀?弟弟倒没什么,弟媳妇可不乐意,平时也没个好脸。大姜这火也压了几年了,现在就想,借着拆迁和他们分开,自己单出去。小姜两口子也求之不得。可是,老头不愿意。人一老了,还不都想个儿孙满堂?就算这天伦之乐是假的,真要都不在旁边,连假的都没有了不是?” “大姜前两天还去问管拆迁的人呢,人家和他说:‘怎么突然要分哪?你们家不是一直在一块吗?再说,老头不是还活着呢吗?’现在好像不管办拆户,说什么户口冻结了。是怕麻烦吧?而且,我听说,一家分成两家再搬,好像能多要一套房。我也不明白,好多事让人不明白呀。比如,买新房子,正向的就特别贵。正向,说白了,不就是能见着太阳吗?我还没说你私搭乱建,盖那么多高楼,弄得冷嗖嗖,妨碍我晒太阳呢,你倒把太阳折成钱卖给我了,现在的人哪!” “其实,真的分户了,就搬得起了?每次拆迁,真正吃香的,还不是一头一尾?比谁都搬得早的,能拿来作榜样,当然政策要好点。再来,就是比谁都搬得晚的。推土机都开到家门口了,还不搬的,也要宽松,怕他们闹事嘛。我们这些在中间的,没钱没势又拼不起命的老百姓,要交十几二十万,挣死工资的人,一辈子攒下的棺材本啊,乔迁之喜?喜从何来呀?” 大姜脸上,有着深刻的纹路和暧昧的笑容,好像随时会凑过来,邀你加入他不怀好意的计划。 “最近我们是吵过,因为房子要是弄好了,后半辈子就不愁了。这么大的事,意见不一样,当然得讨论。再说,爸爸跟我吵,跟我弟他们,就没吵过吗?原因很简单,一家变两家,房子能多要,我弟妹就商量着和我弟弟离婚,当然,是假离。我爸脾气倔,怎么也算个耿直的人,可不能容这个……那个女人,早看自己的公公不顺眼了。要说爸死了这事是她做出来的吧,恐怕她还真没这劲儿。她也就是有个意思,动手的怎么也是个男的。哪个男的会帮她干这个?那我就不知道了。”
第14页 小姜脸色惨白,总是低垂着眼皮,遮住大而软弱的眼睛。 “矛盾?不是最近才开始的。我不喜欢我爸,只是平时不和他吵。从小,他就不疼我们,他谁都不疼。以前,他早上五点出去上班,晚上八点才回来,几个星期,话都不跟我们说一句,也不跟妈说。我对他的印象,只是一个拿工资回来的人,什么都是我妈在管。妈跟着他,吃了一辈子苦。人家后院李婶,金婚纪念,有自己老头给买的金耳环,我妈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她嫁给他这么多年,就开口要过一样东西,那是一年前,她快去世时——现在想来是迴光返照——忽然觉得好多了,想出去走走,可是走不动,想要根拐棍。爸说‘这东西,还用买?’,然后,不知道打哪儿捡回一根破树枝——就是立在墙脚那根——给了我妈。几天以后,妈就去世了。他一滴眼泪都没掉,还冲我们吼‘人都死了,哭什么哭?’。他就这样,总有一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原则,比如‘哭是不应该的’,他就什么时候都不哭,也强迫别人什么时候都不哭……他,他就这样。” 调查,否认…… 再调查,再否认…… 或许这案子并不难,继续下去,我自己也能解决。但我真的烦了,不想再查下去了。我想要它立刻有个正确的结论,然后放进我再也不会去看的卷宗里。 所以,我去找她——我的同学,并非警察,也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却曾经帮助过我很多次的——张轻羽。 我把所有的事情和她说了,然后按着额头,愁眉苦脸地问她: “如果一个人至少有五个被杀的理由,那他是被谁杀的呢?” 而她,只说了一句话。 “我想看看那根拐棍。”她说。 于是,我带她来到这个快拆迁的大杂院。 院子里,几乎每户人家,都加盖了由木条、碎砖、灰土、油毡、铁板搭成的小厨房。枣树挺立在一片破破烂烂间,显得立场尴尬。 她先看看搭在房沿的梯子,然后站在枣树下,瞪了树干半晌,又抬着直直的眉毛和眼睛,注视着树冠,还伸出手,似乎想触摸那很高的枝桠。 我们进了姜家唯一的一间屋,和屋里的三个人打过招唿,提出这匪夷所思的要求。 轻羽从疑惑的小姜手里接过那拐棍,一开始双手捧着,举到和眼睛一样的高度端详,然后皱起眉,手慢慢垂下,头也跟着低下去。颊边没有扎到辫子里的碎头髮散下来,遮住她的脸。一颗水珠从头髮里掉出来,砸在拐棍上,溅开了花,飞快地被吸收到粗糙的树皮里。 她依然没有抬头,只是转过头顶对着我: “一个问题:兇手得手后,从房上下来,为什么不把梯子撤了?” “这……当然了。那梯子一直摆在那里,又不是兇手搬来的,没必要搬走啊。” “是啊,兇手爬下来后,当然会任梯子摆在那里;但也有可能是,兇手根本没有下来,想收梯子也做不到呀。” “你是说……” “你想想看,兇手背着尸体,把他挂到树上,自己再下来,这可能吗?这里可是人来人往的大杂院。就算他可能运气非常好,不被任何人看到,但我想,兇手不会愚蠢到去赌自己这么好运吧?除非是要杀死自己,并不怕人看见。” “自杀?” “你听小悦的话时,觉得不对,就是因为她说的是‘上吊’,暗示了自杀。而你,从来没往自杀想过。” “当然,那么高的房子……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 她忽然抬起来,眼睛死盯着我,再次举起手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 “拐棍呀。” “原来呢?” “树枝呀。” “什么树的?”没等我说话,她眼睛闪着光,自己回答,“枣树。比比树皮就知道了。”她仰起头,往着门外,“就是外面那颗枣树。” “这……” “植物是非常唯美的,自己就会长得形态匀称。即使有房子挡着,会变形吧,但从局部看,还是很漂亮。可是最漂亮的地方空了一块,好像少了根枝子一样,”她低头看着那树枝,“应该在这里吧。”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这说明,他一年前,有上房把这个锯下来送给妻子的体力。而一年后的现在,如果其间他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像爬上房去,系一根绳子,把脖子伸进去,脚滑下房沿这种事,应该可以靠自己吧?” “不过……你!你!你……都还没到这里,就说要看这拐棍,难道你早就……” “不,我不知道,只是猜想有这个可能。是你那个问题提示我,‘如果一个人至少有五个被杀的理由’……我直觉的答案就是,‘那么他是自杀的’。如果一个人活着,只是给人添麻烦,死了反而对大家都好,那他还有生存的必要吗?所以,我只需要证明他有能力自杀。而且,我早知道他身体硬朗,小悦不是说,他精神抖擞地追打她的猫吗?”
第15页 “锯下最心爱的树上的枝条,给妻子当拐棍,你觉得,这像是他会作的?” “老伴都死了一年,他都没有把这她只用几天的树枝扔掉或当噼柴烧了,我就知道他不是个无情的人。” “他不无情?”小姜急切地插进来,“妈死的时候他都没……” 轻羽干脆地打断,斜睨着他: “在说这个之前,能不能先请你做一件事。”她指着屋里那穿着入时,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女人,“你妻子就在这里。你能不能对她说一句‘我爱你’?” 小姜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无措地眨了两下,脸上有些红起来。 轻羽嘲讽地笑了: “绝不表露自己的感情……这算不算莫名其妙的原则?”她低下头,用自语的声音说,“而且,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自杀吗?” “你不是说,他没有存在的价值……可是,这个理由,有点牵强……” “他自杀那天,拆迁办的人来过,和他说了——他家老大去询问分户而被拒绝的事。人家的意思只是‘你的儿子都同意搬迁还这么热衷,你就不要再固执了’,却让他明白了一件事:只要自己还在世,以他的家境,他的孩子们就不可能达成这个可以让以后的日子都无忧无虑的重大梦想。他不是会和儿子抱头痛哭‘爸爸对不起你们’的人,他只会想办法解决。而解决之道就是——自己死。” “对了,”她好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笑着说,“你们又有谁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死?” “‘那么’?什么意思?” “要自杀有很多方法,就算一定要上吊,也可以在屋子里。为什么要去外面,院子里,树上,这么引人注目的地方?他这样做,目的是什么呢?” 看我茫然,她皱着眉头,又笑起来: “影响,不是吗?既然决定要死,就要死得更加够本一点。你想,如果有人因为拆迁而自杀,一定会闹得沸沸扬扬,附近的人知道了,说不定会联合起来抵制拆迁计划。这怎么了得呢?所以,只要死者家属拿死亡的真相作筹码去谈判……为了封住他们的嘴,政策一定会前所未有的优厚!” “可是呀,这么完美的打算,到现在还没有实行,为什么呢?因为没有人认为他是自杀!谁都不知道,他其实那么健康,健康到足以去自杀!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老头子,只是个老头子,而一个老头子,是没有那个腿脚爬梯子的。为什么会这样呢?是不是,就像那颗枣树?一根树枝少得如此明显,随便看一眼都能察觉,却为什么在我之前,会没有人发现?是不是所有人都只看到枣,而看不到结枣的枝桠?同理,只看到枣树,而看不到枣树的主人呢?” 她抬起颤抖的手,遥指着树下的房顶: “他站在那里时,会想些什么?啊……‘我死了,他们就可以分家了;我不想看他们分家,死了也正好看不见了。几十年长起来的枣树啊,等这片一拆,就会砍了,也不再需要我照料了’……是这样吗?是吗?是吗?!” 她歪着头,出神地自问了几声,然后长出了口气,侧过脸看着死者的三位亲人: “这个,”她抱住手里那根曾作过拐棍的树枝,“你们谁要?” “我……” 小姜眼圈泛红,上前一步,却被他妻子扯住。他犹豫了一会儿,抿着嘴,摇摇头。 “那好,就让我拿走吧。” 她抱着它,往外走,越走越快,快出门口时,她的腿是怎样轮换的都快看不清的时候,她忽然定住,没有回头,脸冲着门外问: “如果他没有死,你们却可以分成家,那么,你们哪家养他呢?” 大姜和他弟妹都立刻大叫“我!”,然后狠狠地互相瞪视一眼。 轻羽震惊地回过头来,眉头轻皱,眼睛睁得老大,里面的神色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温柔。 大姜的脸,狂热地发着光,咧开嘴,有些抽搐地笑着: “我当然养了。户口里多一个人的话,他就有属于自己的住房面积,这一部分是按福利房的价儿,每平米才1000多;要是没这个人了,还想买同样大小,就得按商品房算,每平米5000块哪!” 飞蛾·火 背景解说:轻小姐大学时代的探案故事! 张轻羽咬了一口馅饼,面无表情地转向旁边的唐苓: “你知道吗?我现在正在吃的,是一场谋杀案的证据。” “什么?”惊诧的询问。 轻羽把盘子一推,随意往椅子上一靠: “一个卖盐的被打死了!” 唐苓噎住,险些把嘴里嚼碎的食物喷一桌子,赶紧捂住嘴,涨红脸尴尬地瞪视自己的好同学。 “别吐在这里,餐厅后边有水房,从那个小门出去。” 她依言而行,弯着腰迅速奔出。回来时已经不再狼狈,从滴滴答答的几根头髮可以看出,她还顺便洗了脸,完全回復淑女本色,但怒气还没彻底消失,不客气地从后面勒住轻羽的脖子:
第16页 “告诉过你,别在吃饭的时候逗我!你这分明是蓄意破坏我的形象。” “姐姐,我知错了。” “说吧,我应该怎么罚你?” “只要您下手轻点,我就有命等着受罚。” 唐苓放开手: “好。告诉你啊,今天晚上去参加我们的活动,不许託词不到。” “哦……原来……”拉长的声音,恍然大悟式的感嘆,“参加你们的活动,是惩罚人的方式之一呀。” “别跟我玩文字游戏。” “可是今天晚上,我还要上自习……” “好!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也就知道强迫我。什么迎新舞会?不过是大二以上的男生找藉口结识大一新入学小美眉的伎俩。我去凑什么热闹?” “你不要这么一针见血嘛。毕竟是我们学生会组织的,去帮忙增加个人气啊。” “你呀,怎么看都不像个活动家,没事进学生会搅和什么?让我们每次想骂他们还得因为顾忌你而三思!” “别这么说。相信我,这次真的会很精彩。” “上次动员大家去听歷史回顾报告,你们也是这么宣传的。” 唐苓一叉腰,柳眉倒竖: “哪儿这么多废话?你去就是了,就当支持我工作!” “那么,我就看在自己的生命上……”看母老虎张牙舞爪,“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从大一到大三,张轻羽按时到课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让她及早赶到活动现场,是同样不可能的。舞会都已经开始许久,她才姗姗来迟。 舞场是新落成图书馆前的一块空地。平时这个时间,总有学生来这儿滑旱冰。今天在上面嚣张的是一群男女舞者。男生身穿深色西装,领子上别着颜色鲜艷却凝重的饰物;女生脚踩高跟鞋,穿吊肩露背的正统舞裙,在特别布置的灯光照耀下,随着音乐大跳交谊舞。这样的专业程度,显然是学校的舞蹈社团,目的是给大家作示范。围观的确实不少,但几乎没有人动心到下场一试身手。 “咱们进图书馆吧,学校同意我们用大厅。”作为工作人员的唐苓自然是早到了,过来接应,“里面有免费饮料和自助餐。” “这么多人是沖这个来的吧?难怪今天的气氛较去年热烈些。” 厅门大开,门口站着另一位学生会内部人士。两人走过时,她沖唐苓点点头,一根萤光棒塞在轻羽手里。 “这是……” “参加者人人有份,有兴趣可以多拿。” “本次舞会的特色?” “干嘛这种腔调?赠送点小玩意罪大恶极吗?” “不是。”轻羽急忙摆手,”你也知道,我一看见这种明显有化学味的东西就噁心,就连你们平常用的化妆品,我都退避三舍。” “你投错胎了,应该当男人。” 大厅里人不少,有的坐着,有的三两成群地站着,大多看不清脸。因为只开几盏小灯,低柔的光线,大环境一片昏暗。 轻羽评论道: “没关系,反正不会吃到鼻子里。” “照你的意思,应该把所有灯打开,灯火通明,让人从外面一看,以为是自习室?” 轻羽正要反驳时,她的好眼睛突然注意到通道边的一件物体,大惊失色之下,跑过去和它相面。 “我看到的,难道……真的是……那传说中的饮水机?” 识文断字的人,通常都有几根反骨。大学生也算是知识份子了,自然牢骚满腹,最大的爱好就是全方位多层次地给学校挑毛病,以证明管理他们的是一群彻头彻尾的白痴。有些在其他地方听来匪夷所思的说法,放在这里却无比的经典,例如“咱们学校厕所的洗手液罐里,居然……居然有洗手液”。而轻羽逮到这样的好机会,怎能轻易放过? 她望着那一冷一热两个出水口,触摸着表示保温的绿色标志灯: “我没有搞错吧?现在理论上虽然算秋天,但还是热得让人恨不得扒了自己的皮,这种时候,会有人想喝热水的?安排得也太周到了吧,我感激涕零!” “算啦。这就像咱们买的练习册一样,虽然没人会去做,但准备总要准备的。” “咱们学校的某些做法,总是非人类所能理解。” 两个人胡乱说着,踱到稍微光亮的地方,先各拿了一听可乐,一边品味一边欣赏几大桌子的自助餐。轻羽根据“炒面太粗”推理出“它一定不入味”,唐苓本着“实践出真知”的原理,建议她尝尝再说。 “阿苓!” 听到背后尖锐的唿唤,轻羽诧异地看着身边的人,只见她眉毛压下来,眼角挑上去,转身冷冰冰地甩出一句: “你好!” “哈……”来人的丹凤眼眯着环视四周,微笑着用精打细算的动作抚了下头髮,”人不少嘛,我就说这次会火。” “嗯。”从鼻子里哼出的回答。
第17页 “工作人员也都到齐了吧?”他微微晃动着手中的美年达,仿佛那不是易拉罐而是高脚杯。 “你不会自己看呀?” “我看不见呀,这里这么暗……不过,这样打光,气氛就是不一样,是不是?会长真英明呀!”见唐苓低着头根本不搭理,接着又说,“一提倒想起来,他呢?” “外面舞场。” “哦。”他向门口走去,就要走出光亮时,忽然扭回苍白的脸,高声道,“好好干,别偷懒呀,阿苓!” 唐苓瞪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手里的易拉罐攥得格格作响。轻羽偷眼看她: “你的脸色比他还难看。” “你要是敢胡乱联想我就跟你怒!” “我能想什么?他是你男朋友?当然不可能。你要是对喜欢的人还这种态度,就要作好当老姑婆的心理准备了。” “算你明白。” “从他说话也能看出来呀。他刚才叫你,居然那么大声,好像不光是为了你听见,最好其他人也都听见。” “是呀,这才是他的目的,叫我暱称也是为了引人注目。阿苓?我吐!你跟我住一个宿舍,都没这么叫过我吧?” “确实。”轻羽笑着,“这位讨人厌的仁兄姓是名谁呀?” “他就是我们学生会变态狂排名列表的榜首——叶希同学!” “这名字好熟啊。” “如果你还记得上个学期……”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在台上慷慨激昂上蹿下跳,把学生会长改选弄得像总统大选的人物?” “就是那个机关算尽也没能当选的小丑。炫耀二字实在已经融入他的骨血,体现在一举一动中。你看见现在这毁人视力的光线没有?就是他出的主意。还有萤光棒,也是他的提议。想把一个普通的校园舞会搞得像偶像明星演唱会一样呀?鬼都知道不可能!可是,这种浮夸的作风,会长居然没反对……最近他对他言听计从,”她撅起嘴,耸耸肩,“也不知道是中什么邪了。” “算了,你也别和他计较。现在的人,很多都这样:只想吸引别人的注意,却从来不考虑自己是否有值得别人关注的内涵……” “是呀,虚有其表的混帐越来越多!” “你呀,”轻羽笑起来,”立场这么敌对,怎么共事呢?” “忍呗。反正看他不顺眼的又不只我一个。” “这么没人缘?” “那是。你刚才没看见吗?他的确有气疯别人的能力。大家和他的关系,都处在濒临撕破脸状态。” “我开始佩服你们了,有度量!” “他要是健康点,早有人抽他了。看那一脸病容……自称心脏有问题。别人一说点什么刺激性的话,他就捂着胸口表情痛苦。真有病?我不信,也许这只是他拉住别人眼球的又一种方法。像我这么想的,绝对不在少数,但是没人敢确定。谁都怕出了事自己担责任,也就让着点他,随他去,大不了装看不见就得了。” “这是恶性循环。你们越想装看不见,他越要努力让你们看见,甚至使用气人的方法……” “很好,你已经认清他的本质了。”唐苓皱眉扫视一圈,“不行,人越来越多,我得去尽忠职守。经他刚才这么一闹,我再在这儿陪着你的话,真好像偷懒似的。” “那我自由活动了?” “对,一个人呆着要乖呦。没事可做的话,提供你一个娱乐。叶希那小子不是出去了吗?我敢和你打赌,他现在肯定呆在外面最亮的地方,不信可以去窗户那儿验证。” “有什么讲究?” “他就像飞蛾,喜欢扑火。” “你在变相夸奖他,为了自己的追求而奋不顾身?” “我是说他对光有着特殊的敏感,喜欢往亮的地方扎。你没觉得他举手投足都好像在舞台上吗?自然喜欢聚光灯的感觉了。虽然没有实力,但他喜欢当众人目光的焦点。” 唐苓说完转过身,嘟囔着“要是再敢叫我‘阿苓’,我就杀了他”,愤恨地去招唿新来的人了。 轻羽先呆立半晌,感受没人陪伴的寂寞,然后走到大厅的落地窗前,依照朋友的建议去观察“飞蛾”。 图书馆外,空场再过去,便是全学校唯一可称美观的地方。堆砌的平台,陈列的装饰品,婆娑的树影,暗涌的花香。低矮的花园灯照射出暧昧的光线,吸引来无数的蚊子和一对对的恋人。即使今天有活动,仍然浪漫不减往日,依稀可见成双成对影影绰绰的轮廓,以弯弯曲曲横贯花园号称最有情调的人造河为中心,发散开去。 由于舞会的布置,花园与空场的接壤处,河一边的尽头,正是最明亮的地方。刚才被谈论的那个人,真的凭水而立,成为唐苓预言的明证。 轻羽把这些看在眼里,以往要自娱自乐时,便会根据河边堆积情侣的现象,吟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现在却望着荡漾着光芒的河水,煞费苦心地琢磨:
第18页 “这次应该念什么呢?‘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自言自语完,吐吐舌头。 “他只是‘所谓’的‘伊人’吧?”唐苓的声音忽然响起。 “完事了?” “哪儿呀?事多着呢,抽空过来看你一眼,就发现你在糟蹋《诗经》。” “我是以严肃的学术态度在研究古代文学和现代生物学的内在联繫。” “又给我胡诹!” “我只是听你的话……” “别告诉我你真的在看他!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呀?也不怕毁眼……有时间多看看舞蹈,好不好?这可是穆歌苦心安排的呢。” “嗯?穆歌?什么人?” “学生会长,我的顶头上司……” “不认识。”迷茫。 “学校舞蹈社团的骨干……” “谁?”还是不懂。 “现在外面领舞的帅哥!” “嗨!”一击掌,“你早这么说我不就明白了。” “……”唐苓沉默片刻:”我鄙视你……” 鄙视完又回人丛中穿梭了。 轻羽无聊地再看向外面。 叶希没动地方,还在那里。饮料放在水边的花坛边沿,他不时拿起,浅啜一口后,露出虚荣的笑意。半倚着花坛两腿交叠的姿势,手放在眼睛上四处眺望的动作,各个细节也仿佛精心打造,更让轻羽认同唐苓的评价。 这种人自然没有再看的价值,轻羽便转移目标,开始寻找会长大人,并很快收效。有些人,表面并不十分出众,本身也没有钻营的兴致。但放在人群中,却可以让人一眼看出,他是比较重要的那个。 看过两眼舞蹈,算是了却了唐苓交给的任务。舞场光线太强,让轻羽的眼睛有些不适,转而背靠玻璃,对着厅内的众人。除了在灯光笼罩下的,其他人基本看不清楚,只能通过萤光棒来判断那里有人。 一些女生用两根首尾相接,弯个圈套在手上当手环;有的加了一根,顶在头上冒充天使;再加的话,就可以作项圈戴。男生们显然不欣赏女生在装饰品方面的无边创造力,他们更崇尚实用的娱乐价值:拿了一把插好的萤光环,到有些光的地方,摆上一地喝空的易拉罐,玩起掷圈游戏。无心和大家玩闹的,就瘫在椅子上,双手各拿一根,百无聊赖地晃来晃去。 萤光棒的使用方法虽多种多样,但有一个共性,就是都在动,加上偏黑暗的背景,尤其夺目。星星点点闪耀着的红色,黄色,绿色……十分错乱的感觉!轻羽闭上眼睛,觉得看外面才是明智的选择。 然而,非常可惜,这时音乐停止,跳舞时间结束,外面唯一的看头消失了。辛苦的舞者们陆续走进来,直奔餐桌和饮料箱。 唐苓不知从那个角落冒出来,一蹦一跳地出现在轻羽面前,嘴角挂着难以抑制的笑容,整张脸可谓容光焕发。 “怎……怎么?你刚刚买彩票中了500万?” “才没有!”说着顺手把自己的饮料塞到轻羽手里,”对了,这饮料我喝不了了,你帮我解决。” 扭头混迹在人群里,不过用了一秒钟。轻羽双手各拿一罐端详完,抬头已不见人影,着实吓了一跳。 虽然已经习惯她的来无影去无踪,但当她再次闪现时,还是被意外到了。唐苓这回靠上玻璃窗,一副准备长期休息的样子。 “终于忙完了?” “是呀,刚才在那边遇上了穆歌,他说我招唿这么多人辛苦了,从现在起都不用我管。”唐苓望着黑暗中的人们,轻松地笑起来,把手里的美年达拿到嘴边。 “喂!我记得有谁说自己没肚子喝饮料了……” “现在又有了嘛。” “那先把你剩的半罐可乐处理了。” “不,我想喝这个。” “那也不用这种手势喝呀,拿不好掉了,会撒在身上。” “没关系。” “我记得你一直是从侧面握罐子,也就是最通常的大把抓。现在倒好,五个指头扣着罐的上沿,简直是拎着。怎么?忽然练会了鹰爪功?” “去!这点事你也大惊小怪!” “改变总得有个理由吧。” “这种手型很好看,你不觉得吗?” “是,好看……好看!” “听你这不情愿的口气……告诉你一个真理:要想和一个女人——比如我——保持良好的关系,那么,当她有了某些变化时,不管你心里的实际想法是怎样的,都要先虔诚地夸一声‘好’,明白?” “好!”轻羽学着京戏迷喝彩的调子拍手叫道。 “你!……唉,我不跟你计较,愿意拿我开涮随便你,就当补偿你刚才的空虚。” “我哪里空虚?被你的突然出现反覆惊吓,分明充实得很。你不在时,我也有这么多人可以观赏,体会个中趣味。你发现了吗?现在活动进入一个新阶段:高年级的男生们,终于打起‘带领新人’的旗号,对相貌出色的小美人们伸出了魔掌!”
第19页 “说得好像很不法……不过有道理。正因为有了新的主题,所以碍事的东西也就乱扔了。咱们学校的人这素质……等大伙散了收拾现场,又是个大工程。” “易拉罐这东西,再怎么扔,收集起来也很容易。” “我是说萤光棒。我过来之前,在人堆中间走动的时候,眼睛旁边,很无意地掠过一抹红颜色。大概是谁把萤光棒扔……不对,扔了应该在地上呀……” “你是说是悬在半空中?那就是有人拿着呗。不过,要真是有人拿着,你还会注意吗?” “就是说呀,那里……好像……真的没有人……嗨,管它呢!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倒觉得……” “嗯……” “我说什么了你就‘嗯’?” “嗯……” “我本来想抗议:你从回来起就一直很忽略我,聊天居然不看着我,说话也一卡一卡的——要是如实写出来,非得用一片省略号表示,分明心不在焉。现在态度更是敷衍。不过,听取你的忠告,我对你这个改变不予置评。” 以”说”为”不说”,也许很巧妙吧。但如果它本身都没有被听见,就不用指望对方会理解其中的涵义了。唐苓索性转身面对玻璃窗,轻羽低嘆口气:这下是彻底被抛弃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惊天动地的”啊”刺穿耳膜,唐苓立刻奔向厅门。轻羽急忙回头看,那最亮的地方,水边的两个人,叶希倒在地上,穆歌蹲下托抱着他,好像在说什么。唐苓快步走向他们。 原先空场上的人几乎散尽。大理石地面反射着灯光,一片刺目的雪白。轻羽瞬间产生一种不真实感——一个舞台,和三个人。 唐苓渐行渐近,穆歌抬起头,焦急叫道: “快帮忙!送校医院!” 轻羽蹲在人造河边,拨弄着水,无意识地瞪着两个美年达罐子在其中漂流。 “轻,你还在这儿呀?” “哎呀,你回来了?” “是啊,真够麻烦。” “怎么样?” “死了!医生检查两下就摇头。其实我觉得,送校医院前,就已经不是活人了。” “那你应该马上回来呀,怎么拖这么久?” “还不是那个破大夫,非要报警。要是心脏病患者每次发作都要叫警察,他们早累死了。” “心脏病发?来办案的那些人,同意这种观点吗?” “他们一开始问穆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听他说了一遍不够,还问这问那。尤其听说他和死者一样喝美年达,还差点要把这两个杯子拿回去检验呢。” “不用说,一定怀疑他下毒。先在自己的易拉罐里动手脚,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与死者的交换。” “荒谬的猜测!就算罐子里有毒,又怎么样?” “说得对。现在它掉下水,剩下的毒汁溶解在一条河里,恐怕运用科学手段也查不出来。”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有毒也毒不到他。他根本没喝。” “什么?” “他在喝之前就发病了。” “你都看见了?” “当然,我目睹了全过程。所以才当证人当到这么晚,总不能让他们冤枉了好人吧。” “到底怎么回事?” “很简单呀。叶希一开始就站在那儿,你也看见了。后来,你我站在窗户前聊天的同时,穆歌过去和他说话,两个人商量学生会的事。” “然后呢?” “他们说了一会儿,口渴了,穆歌就拿起美年达……” “等等,‘拿起’?” “对呀。他是带着一听过去的,之前说话的时候,一直放在花坛边缘。叶希的那筒也并排放着。” “难怪警方要怀疑了。” “你听我说完嘛。他拿起……”唐苓配合讲述,下意识做着动作。 “你是在模仿他?他当时就这样?上臂和下臂几乎贴在一起,手向里转,停在脸的旁边?” “对呀。叶希这时候也渴了,也去拿饮料,可是还没来得及送到嘴边,就发病了,叫着‘啊’……” “他当时,和你现在的姿势一样?双手扬起,与宣传画里‘迎接未来’的造型如出一辙?” “嗯。”点头,“他很难受,手这么一松,饮料罐就落在水里。穆歌意识到他发病了,冲过去扶他,自然顺手把饮料一扔,也掉在河里。我看见这样,出去帮忙,然后……然后你就知道了。” “警察们听你说完这些,一定立刻排除了穆歌的嫌疑。” “当然。他本来就不可能作案嘛。他去之前,叶希还好好的;从他们一聊上,死者就再没喝过饮料,下毒?开玩笑。” “说的是。” “从态度上看也不像呀。他和他聊天的时候,面带微笑不说,左手还随便玩着别在领子上的那朵仿真花。如果马上就要杀人,还能这么写意?他可不是太镇定的人哪。警察来了之后,他特别急切地抢着解释,真的很慌张,从来没见他这样过。毕竟,谁能经常看见认识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呀?”
第20页 “好了,不用替他辩解。我又没有怀疑他。” “你怀疑他得有用呀!” “哈,你看不起我!” “别贫了。咱们早点躲开这不吉利的地方吧,走,回宿舍。” “好。”轻羽起身,转脸又看了浮在水面上的罐子们一眼,突兀地问道,”这次舞会,美年达供应得特别多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每种饮料准备的数量都是一样的呀。” “只是觉得,今天见到这一种的次数,太多了……” 舞会那天过后,我总是胡思乱想。 也许是怀疑的天性吧,我一向不相信巧合真的是巧合,从不认为细枝末节的东西会和最终结果没有关系。同样道理,我也不觉得叶希是病死的。 心脏病发作吗?据唐苓说,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他时不时就发作一下,标准动作可是捂着心口。而那天,却双手举在空中,怎么想都不合理呢。可是,如果并非病发,他又为什么要会难受得大叫呢? 按唐苓的说法,他由于身体不适,叫得惊天地泣鬼神。刚拿起来的饮料还没有喝到嘴,就松手掉了。如果否定“身体不适”,再来看当时的情况,就变成——他拿起饮料,然后大叫着扔掉它。和叫声真正有逻辑关系的,其实是那饮料?会是这样吗? 再往前想,死者拿起它之前,发生了什么呢?是穆歌,他先拿起了饮料,据说是口渴。但是,他为什么只是拿而没有喝呢?而且还拿得那么高。当然,”拿”这个词是唐苓说的,他那种姿势,严格说该称为”举”。我模仿他这样做时,唯一的感觉就是,如果要为这个动作配上一句解释,我会说”咱们干杯”! 如果那时,他真的这样说,就等于是他唆使死者去拿饮料的。我便不得不怀疑,我们看到的这一整件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穆歌这位同学很值得研究,但比起他,我对唐苓更有兴趣。 她说她目睹了全过程。我对她看到了什么,倒不太在意,只关心她为什么会看到。我记得我一直是东看西看,目光从来没有定在一件东西上超过十秒钟。而她注视一个地方那么久,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在看什么?或者说,在看谁?叶希?当然不。没有人会死盯着嫌弃的人噁心自己。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穆歌。 这样一想,她的古怪之处,就都可以讲得通了。 她和叶希,似乎冲突激烈。舞会上的昏暗灯光和赠送萤光棒,都是叶希的提议,她也颇有微辞。我要是表示不满,等于和她同仇敌忾,她应该高兴才是。可当我出言讥讽时,她却好像要咬我一口。是不是因为,这些都是会长大人批准的?如果我要骂,等于把他也骂在其中,唐苓自然不会乐意了。 再往远了想。她根本不喜欢操持事务,却进学生会忙前忙后,其目的昭然若揭。 那天态度也瞒不了人哪。和我讲述案情时,虽然把参与的两个男生都叫做”他”,但语调明显不同,提到其中一个时,总是无限柔情。就连嗔怪他听信谗言,也是嘟着嘴的女儿娇态。这些,也许她自己没察觉,但我要是看不出来,就算白长眼睛了。 从事暗恋活动的人,有几个共同的爱好,比如凝视。 我站在窗户边时,她百忙之中过来找我。是来找我吗?还是假装来找我,其实只为了看一眼窗外跳舞的他?我甚至怀疑,她一开始把我支使到窗边,就是为了作这个用。而他进大厅后,她美得蹦蹦跳跳不说,眼睛也始终追随他,和我说话也变成应付。后来完全忘记我的存在,注视着窗外,只因为他出去了。她在看他,顺便看到了这件事。听她的形容,对一颦一笑都观察细緻,记忆清晰,也只有暗恋的人才做得到。 除了欣赏,她还热衷于模仿。我想,复制他举动的过程,一定有种特殊的甜蜜与温馨,仿佛在和心上人约会。他一进图书馆,先到饮料箱前。她大概想多一次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就把可乐扔给我,也跑过去,并拿了和他相同的美年达。这种饮料由于被他选中而身价倍增,立刻得到她的青睐,其他种类马上不入她的眼了。那种号称“很好看”的鹰爪手型,是不是也来自他身上?她见他这么做过,觉得十分优美,所以学来了?可是,出事时他拿饮料的样子很正常呀。这是怎么回事? 而最令我耿耿于怀的,是唐苓说过的红色。我思前想后,那会是什么呢?她是在大厅里看见它的,而那里光线很不好,它很醒目足以被发现吗?从她曾认为是萤光棒这点看,它应该会发光…… 忽然想起一件始终无法忘记的东西——饮水机。它在舞会中实在派不上用场。但是,如果它对这件事很有用呢? 用过饮水机的人都知道,它平时处于保温状态。一旦有人接了热水,加热功能立刻启动,红色指示灯就会亮起来。唐苓走过它时,眼角扫到了?可是这种天气,谁会接热水呢? 等等,我懂了,一切都串连起来了! 透过唐苓极端的敌意,可以看出叶希和穆歌一定关系不睦。而那天,叶希似乎对他最近反常的听话得意万分,因为捏住了什么把柄?这会是动机吗? 死者会到案发现场,不是出于自愿。他那时看东西,曾把手放在眼睛上。我还以为他又在作怪,其实是在挡光?那里的光应该是相当强的。再喜欢当眼前花的人,也没必要这么虐待自己吧?
第21页 会不会,他跑到那里站着,是去赴约?之前他曾询问穆歌的去向。他约了他吗?“咱们人造河边见”?不能小看这条河,它可是极重要的道具。 叶希带着听饮料去,这简直是一定的,参加舞会者几乎人手一罐。整个阴谋的策划人一边跳舞,一边留意着他易拉罐的样子,看见了,是美年达! 舞蹈结束后,穆歌立刻去拿了相同的种类。唐苓再一效仿,这个品牌我看得都烦了。 他喝掉里面的饮料,用空罐接了热水。我学过初中物理,知道金属的传热速度有多快。他只能抓着罐子的上沿。这个临时性的动作,被人忠实地拷贝下来。 他走到现场,把经特殊处理的易拉罐和叶希的放在一起。两个人交谈,说到激动人心处,他抢先举起叶希的饮料,说“来,碰一下!以后和平相处。” 干杯的动作,往往象徵着约定和尊重。叶希这样自以为是的人,一定对它十分迷恋,乐此不疲,便毫无疑心地去拿剩下的罐子……于是,“啊”!大叫一声,只是因为被烫伤。以他招摇的个性,被蚊子叮一口,恐怕都要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何况是这么严重的事?可惜他不明白,在别人眼里,他已经是突发心脏病了。而那惹祸的罐子,也按照穆歌预想的,掉在了河里,骤然降温。另外一听饮料也被扔进去,两个混在一起,这样就没有人怀疑它们入水前曾被调换过。这就是约在河边的意义。很成功,证据在谋杀还没开始前,就差不多消失干净了。 穆歌作出一副扶持病人的样子,沖了上去。除了佐证心脏病的说法,还跨越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然后,他做了什么,会置人于死地?毒?对!可是……我真笨,毒不光可以内服的。是的,一定是毒针!刺破死者的身体…… 这并不离奇。以前看到影视中出现这种手法,觉得难以置信,便去查资料。结果发现,外伤入体,二十秒内可造成心脏麻痹的药物,不但存在,种类还繁多。 可是针如何携带?放在衣兜里,跳舞时一定误伤自己;包裹太过严密,使用又不方便。想起来了,案发前他不是在玩弄领子上的仿真花吗?是藏在那里面吧?实在安全又便携! 这个兇手,总能让每样东西,都发挥出最大价值,真是有心机。他清楚自己的计划很不错,如果有个从头看到尾的观众则更好。一位忠实崇拜者,用来帮他作证洗脱嫌疑,巧妙的安排!他知道她会注意,但生怕她不够注意,就去慰问“辛苦了”,等于告诉她“我在这里,你要看现在是好机会”。随后放她去轻松,给她制造观赏的条件。他有布置会场的权力,现场弄得明亮异常,也是为这个,他必须让她看清楚。 案发后,他忙不迭地向警察解释,并不是因为慌乱,而是要抢在她说出什么之前,灌输一些概念给她。她说他们在“商量学生会的事”,可当时她在大厅里我的身边,顶多看出他们嘴在动,什么内容哪里听得见?还不是穆歌告诉她的!唐苓等于看了一场哑剧,他为了表现自己的“主题”,再给加上配音。比如“我们口渴要喝饮料”啦,或者“他突发心脏病”啦,唐苓按着他说的去理解,自然口径统一。 如此利用一个对他情深意重的人,而这人还是我的朋友,也许我该为此揭穿他。但转念一想,唐苓并不知道自己被利用。即使知道,也只会更高兴。她会觉得,在这齣对他至关重要的戏中,他能选中她扮演一个角色,实在是看重她,她受宠若惊。暗恋的人,还不就是这么贱!产生些常人难以理解的想法,然后永恆地窃喜,从不想要得到回报。 不知怎么的,突然忆起以前家里停电时的情景。我总是点上蜡烛,呆呆地望着蛾子在周围飞舞。我知道它也许会被烧死,也知道熄灭了火就可以保护它。然而,对飞蛾来讲,如果没有了火,它保全下来的生命又有何意义?所以,我从来没有出手干涉过,只是静静地看着。 顺其自然,才是我永远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