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满堂》 0001章 归家 作为北方重镇,会宁郡虽然比不得天京繁华,但已经是北地数得着的富庶地界。 在郡府治所会宁县以北,却是远近闻名的天下粮仓之一,会昌仓。 会昌仓所在,名为宁安县。而沈家,则是宁安县内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名下光粮铺就有十几家。 沈家虽富,却并未为富不仁,众所周知,沈家老太君乃是有名的慈善人,逢年过节,修桥铺路施粥舍衣从不含糊,可谓是人人称道。 最近几日,沈家颇为喜气洋洋,因为沈家大少奶奶刚刚临盆,生下一个小小姐。 虽然老太太内心更想要一个重孙,可是重孙女也不差,当此一喜,便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县里人提起来,都忍不住带上笑意,夸上几句。 毕竟沈家的流水席可是好吃的紧,所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总不能放下筷子就骂娘吧,乡里乡亲的,那样可不好看呢。 就在这一片欢喜的气氛中,一辆马车悄然停在了沈家门口。 马车朴素无华,头顶青布幔,车前粗黑辕,车夫是一个瘦不拉几黑不溜丢的中年男子,头戴一顶青麻小布帽,身上穿着粗布麻衣,样貌平凡无奇,只是车停的极其稳当,颇有些波澜不惊的意味。 待车停稳,便有一只戴着银镯的素手掀起了车帘,却是一个圆脸的少女,她抬头望了眼沈家门牌,随后便俏皮的呼了口气。 “小姐,到家了。” 少女说着便轻轻巧巧跳下了车辕,一身俏丽的嫩黄色长裙使得整个人看起来越发娇憨可爱。 沈家大门前乃是一条宽敞大道,又遭逢喜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初见马车便有几分好奇,待见了少女就越发按捺不住了,此时听见少女的话,便俱都纷纷猜测,难道马车里的竟是沈家小姐不成? 宁安县是个不大不小的地方,在宁安,沈家小姐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传奇——她幼时平平,后来又得罪了当时伴夫来会昌仓巡视的乐安郡主,然而不知怎么的,不仅没被郡主怪罪,还给了她名帖,推荐她入了鸿安书院。 自那之后,便鲜少有人得见沈家小姐真颜,如今五年过去,却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 幼时的沈念样貌并不很出挑,当时沈父喜爱带着女儿出门玩儿,见过的人自然是不少。虽然沈家俱都容貌不俗,沈念也称得上一句玉雪可爱,然则如今长大了,能比她的丫鬟更漂亮吗? 不过眨眼功夫,便见那马车上又出来一个少女。少女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身量修长,一身大红色襦裙,外罩墨色的短斗篷,黑亮的头发只用了一只乌木簪绾起,气质沉静安然,一双眸子亮如寒星。 这就是沈家小姐? 论容貌虽不差,但这气质却委实不像个还未及笄的少女,不若小丫鬟秀美可爱。 然而沈家小姐却不晓得旁人腹诽,面对丫鬟的娇憨笑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亲自上前叩响了门扉。 沈家自沈念祖父便发迹,到了沈念父亲沈宏掌家,又越发兴盛了,而沈宏最喜欢的孩子,不是青出于蓝将来要继承家业的长子,而是沈念这个闺女。 沈念外出念书,只有年节才会回家,沈宏便借着行商的名义隔三差五的去书院看她,直到去年——沈念随师兄外出游学,整整一年多未曾归家,虽有书信往来,但心上总少不得挂念。 却说沈家老太太正和儿媳妇商量重孙女满月酒的事儿,便听见外头一阵喧哗,随后就见丫鬟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喜道:“是小姐回来了!” 婆媳两个闻言都大喜,老太太忙一推儿媳妇道:“还不快去接着!” 按理朱氏作为母亲,自是不需要迎接女儿的,只是朱氏心切,也顾不得许多,当即便披了斗篷往外走,才到在院子门口,便看见许久不见的女儿疾步而来,一头扑进自己怀里:“娘!” 朱氏捧着沈念的脸,一边仔细端详一边道:“瘦了,也黑了,这一年多,念儿受苦了。”随后又拍了拍女儿手臂,道:“倒是这身条,长高了许多。” 沈念道:“我与师兄在外,虽有人跟着打点,也免不得有风餐露宿的时候,瘦了黑了也是常理,倒是我这身体,却越发的精神了。”顿了顿又道:“倒是母亲,却是憔悴了些。” 朱氏便笑道:“正巧这几日你嫂子生产,我才累了些。” 提到小侄女,沈念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却是我回来的巧了,回头便去瞧瞧小侄女。” 母女两个回了屋子,沈念又被老太太搂着念叨了一番黑了瘦了,才被打发着去洗漱。 沈念原先所居的院子还是旧时模样,就连门上挂着的帘子,也是沈念从前用过的旧物,整间屋子干干净净的,可知定然有人时时打扫。屋内陈设并不奢华,但却透着丝丝温馨。 沈念回头看向第一次跟她回来的小丫鬟,道:“清瑶看我这屋子如何?” 回到了家的沈念面上那一丝冷淡已经不见踪影,小丫鬟见状不由道:“小姐似乎很开心。” 沈念唇角轻扬,微带笑意的扫了小丫鬟一眼道:“回了家,自然是开心的。” 清瑶却是摇摇头,道:“小姐此番回来,是真不打算再回书院了?” 沈念淡淡道:“你也晓得我得罪了夫子,如何还能再回去?左右也该是归家之时,又何苦继续在外面待着,家中再不好,也是生我养我之地,又如何能——总之,此事不要再提,等过了小侄女满月,我再细细同家里交代便是。” 话音才落,便听得外头脚步声响起,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仆妇,对沈念行了礼笑道:“热水已经备好了,小姐可要先沐浴?” 等洗去了一身风尘,沈念又睡了一觉,到晌午醒来,便已经是神清气爽。 然而当她才被笑意盈盈的侍女引领着踏进祖母的屋子时,就听得外头一阵兵荒马乱,却是一个身上带血的中年男子被人架了进来,哭道:“老太太不好了,老爷和少爷被山贼给害死了!” 0002章 惊变 “老太太不好了,老爷和少爷被山贼给害死了!” “什么?!”屋里众人皆是大惊,若是沈宏父子身亡,对于沈家而言,不亚于是晴天霹雳! 老太太闻言猛的一震,而朱氏则是一下子晕了过去! “娘!” “太太!” 一群人蜂拥过去扶助朱氏,沈念慢了一步,却被老太太紧紧的抓住了手腕! “祖母!”沈念吃痛,低头就见嫩生生的手腕已经被握成了青色,老太太的手劲甚大,而且在发抖! 而老太太此时,却似乎听不见沈念的呼唤一般,只是死死地抓着沈念,目光呆滞的看着她张了张嘴,却未能发出任何声音。 主子不顶用,屋子里一瞬间便乱成一团。 “都闭嘴!翡翠把祖母的药拿来,玛瑙把母亲扶进里屋去!” 沈念见状,连伤心都顾不得了,连忙发号施令起来,等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便听得角落里响起了隐约的抽泣声。 给老太太喂了药,沈念才拍着老太太的背轻轻唤了声:“祖母?” 此时老太太才缓过来,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噙着泪,手依旧紧紧握着沈念,连声音里都发着抖:“宏儿和辰儿……都没了?” 沈念瞬间红了眼圈儿,水汽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扭头捂住了嘴。 “你去问!问清楚!”老太太扯着沈念大声道。 “好,好,我去问,祖母你不要着急!”沈念哽咽着点头。 老太太却依旧念叨着:“去问!去问!问清楚!” 沈念拿手绢儿抹了把脸,才出里屋就看见一个抱着襁褓的少妇跌跌撞撞的进来,直冲到沈念跟前。 “小姑子?!”少妇看见沈念有一瞬的怔愣,随后便抓着沈念衣襟哭道:“我听说、听说公爹和你大哥……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啊?!” 沈念面色一沉,把衣襟挣脱出来,抢过了少妇怀里的襁褓,呵斥道:“大嫂!你不顾自己身子,也该顾着侄女!这般抱着孩子跑过来,有没有想过万一失手把孩子摔了怎么办?!” “我、我……”少妇一脸的泪痕,连连摇头。 沈念将孩子递给了跟在后面跑来的奶娘,叫奶娘抱进里屋去,才叫丫鬟架住了李氏:“扶少奶奶回屋里去,好生养着!” 看着一身无力的少妇被架走,沈念心里暗恨,不想她一时没来得及吩咐,就有快嘴的丫鬟去说给了李氏听,就李氏那才生产完几日的身子,哪里经得住折腾? 又叫来管家道:“你派人、不,你亲自去学里接侄儿回来,多带些人!” 待安排妥了,沈念才急匆匆的去见那报信之人。 方才跟着进了里屋的清瑶已经出来,沈念看她面色便知晓朱氏无恙,这才略微放了放心,将人带去了堂屋。 那报信之人才喝了一盏热茶,见出来的是沈念,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 “我是沈念。”沈念自报家门,也不管那人一副吃惊模样,只道:“你身上可是有伤?” 看着那报信之人身上有血,便给清瑶打了个眼色,道:“这一时半会儿,请大夫也来不及,我这丫鬟略通歧黄之术,便让她给你瞧瞧如何?” 沈念不认得此人,不过据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珊瑚说,是沈宏手底下的管事张山。 张山似乎对出来的是沈念感到意外,不由道:“可否容我见见老太太?” 沈念眉间轻蹙:“祖母身体不适,张管事将事情说给我听罢。” “可是……” “没有可是!”沈念强硬的打断对方,严肃道:“张管事这般推脱,可是欺我沈家只剩老弱妇孺?!” 张山听闻沈念如此说,面色变了变,才道:“小姐何苦如此说话,张山能有如今,全是老爷之恩,岂敢忘恩负义?!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小姐是否能做得了主?!” 沈念眼皮一抬:“你说便是。” “按着往年惯例,老爷和少爷领着八家商行运米往大河镇,谁料途中竟然遇到了山贼劫道,粮队不敌,被山贼杀了大半,我是恰巧被老爷吩咐在后头压阵,才能侥幸逃了回来,而老爷和少爷,都——”张山一个粗糙汉子,说着说着也红了眼睛。 沈念却没有哭,只道:“山贼多少人?在何处遇上?与你一起回来的有谁?” 张山道:“山贼至少有二百多人,是在莽山山道遇上的,据我所知,只有大良米庄的当家逃了回来,其他东家和掌柜都没了!” 沈念眉头蹙的更深:“你可是亲眼看见了他们被害?” 张山道:“小姐,当时兵荒马乱的,哪有功夫去仔细瞧?只是逃出了莽山后,我等了一个时辰,并没有人再出来了。” 沈念深呼吸了一口,猛的起身大声道:“叫孙武来!” 孙武是沈家的护院头头,乃是从前边军一校尉,奈何伤了腿成了瘸子,沈宏机缘巧合下认得了他,便请了回来安家护院。 此人虽然瘸了腿,可一身的本事还在,人品又正直,在沈家待了十来年,深得沈宏信任。 之前沈念在书院的时候,偶尔沈宏无暇去看她,便会吩咐了孙武送些东西去,一来二回的,沈念跟孙武也算熟悉。 孙武来了,沈念将事情简单交代一番,道:“此去小心,务必寻到老爷和少爷!” 沈念没把话说的太明白,但是在场的人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待孙武走了,沈念才又坐下来,冷不丁道:“所有的米都没了?” 张山看着沈念吩咐事情,愣了一下才回答:“人没了,米也没了!小姐,你快拿个主意吧,这个冬天没有米,大河镇那里该怎么交代?” 大家往大河镇运米,可不光是为了挣钱,虽然挣钱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但关键还在于,大河镇乃是大雍同漠北王庭和辛夷九部定下的互市,他们冬日食物短缺,每年秋天的这一次米粮交易甚是重要,可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虽然是意外,可漠北和辛夷那边必不肯罢休! 沈念闭了闭眼睛,低头沉吟一会,忽然心中一动,道:“你说唯一生还的,只有大良米庄的人?他们为何能活着逃回来?” 0003章 做主 沈念忽然心中一动,道:“你说唯一生还的,只有大良米庄的人?他们为何能活着逃回来?” 张山愣了一下,道:“他们走在最后面,见机不妙转身就跑了,且山道狭窄,山贼追击不意,因此才逃得命出来罢?” “山贼倒是挑了个好时机啊……” 沈念略有不解,往年沈宏他们也是这个时机往北边送粮,山贼并未打过他们主意,不,应该说是经过朝廷军队的扫荡之后,整个会宁境内都难见这么大规模的山贼踪影! 她相信,若是有一点风声,沈宏也不会这么带着大批粮食送羊入虎口! 这些山贼竟然能避开了官军的耳目,悄然壮大至此? “派人去大良米庄看看情形,另外再以默儿的名义下个帖子,就说明日我想登门拜访。”沈念吩咐道。 另一边,清瑶替张山清理上药包扎了伤口,又请大夫过来看了,开了些养伤的药,便安排了一个小偏院给他养伤。 张山倒是想回家去,不过却被清瑶劝下了:“你这伤,少不得要养上小半年,在这儿养着,一应开销都有沈家负责,回家去作甚?不用挂念你婆娘孩儿,小姐已经叫人去你家里报信了,回头就能来看你。” 张山一琢磨是这个理儿,他虽然是管事,平常日子过得还算宽裕,可这一养伤,至少要花好几十两银子,若是再吃点儿好的补身子,花销就更大了。以他的家底儿,可不到能把百十两银子视作粪土的程度。 安排好了张山,清瑶就回去复命了,发现沈念正在写信,便问道:“小姐在写什么?” 沈念将一封信写完才搁笔,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分身乏术,自然要找人帮忙。” “小姐信不过家里的下人吗?”清瑶忍不住问了一句,随后便又自己找了答案,“也对,就算信得过,可也未必能帮上忙。”清瑶顿时想起了噩耗传来时那一屋子乱七八糟。 况且沈念经年在外,对家里的下仆也没多少了解,往年她也不曾操心过这个,不管是信不过人品还是信不过能力都很正常。 清瑶想了想又道:“小姐留下那张山,可是有什么顾虑?” “一则方便我随时问事情,二则,也是为了他的安危。”虽然沈家也未必有多安全,但总比外头好一点。 沈念将晾干的信折起,又仔仔细细将之卷成细长条,方才交给清瑶道:“叫小苍送给师兄。” 清瑶答应着,抬起手打了个呼哨,便见头顶空中出现一个黑点,黑点落下来,却是一头灰扑扑的鹰。沈念伸出胳膊,那鹰便落在了沈念细白手腕处的皮质护腕上。 沈念摸了摸小苍的头,小苍便乖乖的露出脖颈,让清瑶把装了信的细竹筒挂到小苍的脖子上。 待灰鹰飞走了,清瑶才撅了撅嘴唇道:“小苍为何就是不喜欢我呢?” 沈念莞尔:“或许是因为你一开始便用要炖了它的眼神看它,在它的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 正说着,便见珊瑚亲自过来道:“小姐,老太太和太太都要见你。” 祖母和母亲召见,沈念自然不敢耽搁,这会儿朱氏已经醒了,正在一旁搂着大孙子沈默嘤嘤嘤的哭,老太太则是一脸灰败,整个人刹那间老了十岁的样子。 与她们相比,沈念看起来正常极了,然而在这个时候,这个正常就显得极为不正常了。 “小姑姑……”沈默看见许久不见的沈念,原本久别重逢的喜悦混着家逢巨变的悲痛,转头又扑进沈念怀里哭起来。 不过才七岁的男孩子,再是聪慧坚强也不可能做到沈念一般。 沈念心里生怜,摸着沈默的脑袋瓜揉了揉,坐在了一旁道:“先别忙着哭,父亲和大哥还不一定……呢,我就不信了,那么多人能全被山贼弄死,大良米庄的人不就逃回来了吗?” “可是若祖父和父亲能逃得性命,为何还不回来?”沈默抽泣道。 “沈默。”沈念捧起小侄儿的脸蛋,沉声道:“若是父亲和大哥都不幸遭难了,你就是沈家唯一的男丁了!虽然你还小,可也不能只知道哭!小姑姑能顶一时,但往后这个家,还是要你来撑!懂吗?!” 旁边的朱氏听着女儿的话,想到原本娇养的女儿要接过家里这副沉重的单子,想到年纪还小的孙子要被逼着长大,顿时悲从中来,不由放声大哭。 “都是我们没用,却是为难你了。”老太太不由庆幸,若非是孙女刚好归家,这会子这家里该成什么样了? “这算什么为难?我也是姓沈的,难道这不是我的家?父亲和大哥平日里怎么待我的,我都记着呢。”沈念不以为意,拍了拍老太太的手臂以作安慰,语气也略有几分伤感起来:“我原打算在家好生孝敬父亲一番,却不料竟然出了这等事。” 老太太正待说话,却听见外头说张娘子带着孩子来了。 “领她去见张山。”沈念回头道。 清瑶便领了命出门吩咐去了。 沈念正待向祖母和母亲说明一番,却见老太太摆了摆手,道:“这个家里,没了你父亲和大哥,就没有能拿主意的人了,你好歹是在外面见过世面的,都交给你做主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而且早就不理俗事多年,一时半刻也拿不起来,朱氏更不用说,本身就是个柔弱性子,而李氏,刚刚生产完,总不能让她拖着这么个身子处理事情。 说起来,还真是非沈念莫属。 沈念也不推脱,当下便应了,却又低头看了看哭累了的沈默,将他拍醒,一边叫人湿了帕子给他擦脸,一边对老太太道:“默儿虽小,可也不能万事不知,我将他带在身边,不拘能学多少,至少练练胆气。” 而且,沈念身边可以说是沈家最安全的地方了。 不管怎么说,沈家这么大家业,若是沈宏和沈辰都没了,沈默就是唯一的继承人,若是真的有人觊觎沈家家产,想要趁火打劫,难保不会心生恶念直接对沈默出手,没了男丁,一群妇孺就没了指望,还不是任人拿捏? 0004章 求己 晌午的时候,有几匹快马出了宁安。 相比死人来说,粮队被劫,三千石粮食消失不见,才是更能震动大人物的消息。 漠北王庭和辛夷九部,也就是自从互市开始后,才略微消停了些,若是冬天粮食不够吃,他们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 宁安县尊沈望,和沈念五百年前还算是一家,与沈家素来关系不错,得知粮食被劫的消息,顿时后背冒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怎么说的?往年都平安无事,怎的今年就忽然冒出来这么多山贼?我宁安治下,哪来这么多山贼?不是被官军扫荡干净了么?” 出事的莽山山道虽然距离县城有百十里地,可仍旧属于宁安的管辖范围,现在辖下出了这等事,身为县尊的沈望自然是一脑门官司,这可是关系到他的考评、未来的仕途! 而如果此事不能漂亮解决,他的前途恐怕就无亮了! “那沈家也是,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有护军跟着?他自己出事也罢了,如今却要连累本官!”沈望一肚子怨气,有些抓瞎。 这话就是诛心了,沈宏又不是什么官,粮食交易虽然有官方意义,但如何能命令的动军队相送?何况每年参与粮食交易的商贾不止宁安县的粮商,都要官军护送,官军就不用干别的了。 不过,沈宏以往每年都会花费重金请郡中最好的镖局安远镖局护送,然则今年安远镖局却接了别的生意,沈宏无奈才退而求其次请了另外一家。 身旁留着八字胡的幕僚则是先倒了杯茶水给沈望,才慢条斯理道:“县尊冷静,冷静!此事确实棘手,但是县尊,当务之急可不是怨沈宏不会办事,而是如何跟大河镇那边交代?依属下之见,还是要尽快将事情经过报上去。” 商量了许久,敲定了一套将自身干系减少到最小的说辞,沈望便派了几个最得力属下前去各方报信。 同时命令城门加强守卫,征集壮丁和乡间游侠儿组成队伍巡视各处,又叫人张贴告示,警告百姓尽量不要出城,以免不幸遇到山贼将自家小命给交代了,最后则是开始抓耳挠腮的想,到底接下来该怎么办事,才能将功折罪,不至于影响仕途。 沈念自是不知道县尊背后的抱怨,她虽然接手了家中事务,可有些事情还陌生得很,吃过饭便一头扎进书房,一下午来来回回见了不少人,说话说得嗓子都有些哑了。 “小姐,不如歇会儿吧。”清瑶忍不住劝道。 沈念叹了口气,摇摇头:“此番出事,虽然沈家是苦主,可上面要追究责任,也是跑不了的,想要保住沈家,还不知道得费多少力气。我若是不早作准备,到时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说不定这么些年沈家积累的家产都要填进去,而且即便是全部填进去,也未必能了结此事。不是沈念脑洞大,而是这世道人心险恶,沈家如今就是一头待宰的肥羊,恐怕谁都会想从沈家咬下一块肉来! 她既不想拱手送出家产,更不想任人宰割,而想要走出一条生路来,信息自然是越多越好。 比如现在,若非她仔细询问,还不知道那大良米庄的东家竟然和看守会昌仓的庾吏有姻亲关系,大良米庄东家的亲闺女,做了那庾吏的小妾!而那庾吏,亲妹子则是会宁郡郡丞的小妾! 在宁安的所有粮商里头,大良米庄是历史最短的,不过短短七八年,却发展的极为迅速,到如今也就是沈家还能压他一头罢了。 当然,在沈家出事后,恐怕就再也压不住了,而且其他粮商也都大伤元气,大良米庄一跃而成为宁安粮商的话事人已经是铁板钉钉之事。 清瑶没有沈念想的那么多,她只是觉得,既然有难,那便求人帮忙好了。 “小姐不是写信求援了吗,不管是缺人还是缺钱,孟公子定然不会推脱,而且有孟家做靠山,小姐怕什么?就算是县尊,见了孟公子也得客客气气的呢。” 沈念不由失笑,觉得清瑶依旧是天真可爱的紧,当初收留她时,沈念心里还戒备的很,如今看来倒是白费力气了。 “我知道师兄会帮我,但师兄的身份在那里,孟家还不是他的孟家,若只是一味的索求,会让师兄难做的。” 清瑶不明白:“小姐请求帮助,孟公子愿意帮,这不就好了?为何会难做?” 这次轮到沈念苦笑了,她扭头看向在一旁执笔练字的侄儿沈默,道:“默儿你觉得呢?” 沈默方才一直在细听两人说话,闻言便放下笔,认真道:“沈家凭什么求人家帮忙?” 沈念默然,清瑶则是以为沈默不知道孟公子是谁,便解释道:“孟公子是小姐的师兄,感情极好的。” 沈默撇了撇嘴,仔细道:“我知道孟公子是小姑姑的师兄,方才小姑姑说过了。但那是小姑姑和孟公子的交情,不是沈家和孟公子的,更不是沈家和孟家的。” 孟孝愿意帮忙,是看在沈念的面子上,那是私人交情,可若是动静太大了,牵扯太多了,就不再这么单纯了。到时候她面对的对象,会是孟家这个庞然大物。 那她就要考虑一下能有什么让孟家心动的筹码。 然而若是她手中能有让孟家那样的人家心动的好东西,又何必绕这么一大圈儿?还不如直接搭上贵人的线呢,好歹她在书院待了这些年,也不是就认识一个孟师兄的。 当然,不管求谁帮忙,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她这人向来吝啬的很,若是能保住手中的东西,就绝对不想拱手送人。 沈念对小侄儿的回答很是满意,虽然尚年幼,但沈默这孩子,真是灵透的很,这事儿清瑶还没想到这关节呢,他却想到了。就算是从前有人教过他,但能记住能理解,也足以说明他的聪慧。 揉了揉沈默的小脑袋,沈念才对清瑶道:“求人不如求己,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没本事自己解决这次危机?” 0005章 消息 从宁安县城到粮队出事的地点莽山山道,快马赶路大约要三个时辰,算上探查时间,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七八个时辰,从早上沈念派人出去,到有人回来报信,至少得半夜。 沈念心系此事,便一直没睡等消息,旁边沈默都困得不行,脑袋一点一点的,却也死撑着不肯去睡。 “你这孩子,你在这陪着我熬着,又能如何?”沈念有些心疼。 虽然她是说让沈默坚强起来,当个大人一般教育他,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才七岁的孩子,当年她七岁的时候,还会在父母怀里撒娇呢。何况沈默的身体也吃不消。 沈默迷迷瞪瞪的揉了揉眼睛,才道:“姑姑,我就是熬今天这一次,好歹让我早点知道祖父和父亲的消息,以后我会乖乖睡觉的。” 沈念让清瑶湿了帕子,亲自给沈默擦了擦脸,才柔声道:“你怕不怕?” 沈默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怕。小姑姑,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沈念抱紧了小侄儿,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道:“没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倒不是沈念哄他,这么大的小孩儿,面临父祖遭难之事,在哭过之后便能镇定下来,还能思考事情,本身就已经足够出色了。而说到怕,其实沈念也怕的。 她自诩见过世面,也见过人心险恶,可是冷眼旁观和深陷其中能一样吗?有些事情,真到自己身上了,才能体会到多么可怕。 她不是很有掌控欲和权利欲的人,她也没想到要跟大哥争沈家家产,大抵是因为从小生活富足,父兄对她又极尽宠爱,她确实是被娇养长大的女子,没经历过什么风雨的,纵使是在外念书的这些年,学了许多,可事到临头,也依旧免不了心里忐忑。 是的,别看她面上镇定自若,吩咐人事有条有理,那是因为她不得不这么做。 或许人还是要逼一逼的。 想到这儿,沈念也是不由得思念起父兄来。她的怕,不只是怕自己处理不好沈家的事,更怕接到父兄不幸的噩耗!张山并未亲眼见到沈宏和沈辰死亡,她还能安慰自己或许父兄有逃出生天的可能,可是若孙武他们找到了父兄的身体……沈念猛然一甩头,倒不如孙武此去无所获了,至少她还能有期待! “姑姑?”察觉到沈念的动作,沈默不由睁开了眼睛。 小侄儿黝黑的瞳仁里倒映着沈念那张严肃的、略带几分疲惫的脸。 之前从书院赶了许多日的路回家,统共也只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然后便一直忙忙碌碌到现在,劳心劳力,别说休息了,饭都没好好吃,纵然年轻,这会儿也是满脸的疲倦了,亏得她身体这几年调理的不错,不然以沈家如今诸事纷杂的景况,她一定扛不住。 清瑶比沈念更关心她自己的身体,见沈念露出疲色,便叫厨房炖了冰糖燕窝来。她虽然有些天真,可也不是蠢,当然不会说什么劝沈念去休息的话,因为沈念肯定不会听。 只是沈念才吃了两口,就听见外头有喧闹的声音传来,当下心里一颤,起身道:“可是有人回来了?!” 又打眼扫了一下桌角的沙漏,已经入了子时了! 沈默也被吵的精神了不少,看着自家小姑姑披上衣服就要往外头去,便连忙跳下床道:“我也去!” 沈念既然允许沈默跟着熬到了这个时辰,自然是不会不让他跟着,示意清瑶给沈默穿好了衣裳,裹得严实些儿,才牵着小侄儿软软嫩嫩的手朝外走。 刚到院子门口,就见珊瑚气喘吁吁的远远跑来道:“小姐,是从莽山回来报信的人到了!” 沈念一早就吩咐门上今夜留意了,因为珊瑚订了亲的未婚夫也在粮队之中,心中担忧不已,便自告奋勇去二门等消息,一听到前院说人回来了,便按照沈念吩咐的让人将报信的领到平日议事的小花厅,一边急急忙忙来报告。 “我知道了。”沈念点点头,虽然此刻她心脏跳得厉害,但面上却依旧镇定自如,不疾不徐道:“我这就去。” 家里出事的消息根本没瞒,也瞒不住,毕竟这么大的事情,外头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县尊都下了告示了,而且家里下人也都知道沈念派了人去莽山,知道今夜必然要等消息,因此就算已入子时,沈家依旧人影幢幢,并无多少人入睡。 就连沈家的几个主子,也就是老太太年纪大了熬不住睡了,剩下的朱氏和坐月子的李氏,虽然都老实的待在自己屋里,这会儿也都睁着眼睛呢。 沈念到了花厅的时候,那报信人也才把气给喘匀了。这一天里骑马打个来回,也够折腾人的了。 “你坐,不用多礼。”沈念看见那人起身行礼,便连忙制止了,道:“可有寻到了什么?” 报信人闻言面上似有轻松之意,倒也不太明显,只道:“小姐,并没有寻到老爷和少爷。” 没有寻到?!沈念和沈默听了都是眼睛一亮,失踪或许不是最好的消息,但也不是最坏的消息!不管沈宏和沈辰是被山贼掳走,还是侥幸逃生迷了路,至少还有生还的希望! 沈念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下来一点,这会儿终于有心思听细节了,便道:“把经过说一说。” “孙头领着咱们出了县城,并不敢耽搁,一路便奔着莽山山道去了,路上并未遇到什么,倒是在莽山脚下,见到几辆翻倒的粮车,等我们找到出事的山道,已经不见山贼踪影,遭难的人我们都仔细看过了,并没有老爷和少爷,于是又在山道四处找寻了两个多时辰,依旧不见半点踪迹。孙头派了我回来报信,说是会带人在莽山里再找找。” “好。此事孙武做得不错。”沈念点了点头,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对报信人道:“你也辛苦了,先去休息,明天去库房领两匹尺头回去给家里人做衣裳穿罢。” 然而等出了花厅,沈念却脚步一停,在莽山脚下怎么会有翻倒的粮车?! 0006章 猜测 此次运粮的八家米行,除了大良米庄之外,其他家都没人逃回来。 当家人遭了难,不亚于天塌地陷,此时俱都是一片愁云惨雾,哭声不绝。 就连沈家也是如此。朱氏和李氏听说了沈宏沈辰失踪的消息,心里担忧不已,恨不能以泪洗面。 沈念第二日又叫了报信人去,问起关于莽山脚下粮车的事情。 “可是你们上山之前不小心翻倒,所以留在那儿的?” “这怎么可能,咱们是运粮往北边换银子的,就算是粮车翻了,也不会随意丢弃的,而且那车上还有许多袋米,怎么会不带走呢。”报信人连连摇头,“说不得是那山贼走的太匆忙,不小心把粮车翻了才丢弃的。” 他虽只是个下人,可也知道每年跟北边交易的粮食都是好米,那样的米他们家都不能顿顿吃,多浪费啊。 要是他们运粮的时候翻了车,就算是散落到地上的米,也会被扫起来吃了的,运粮队里除了米行的东家和掌柜,也还有下苦力的穷苦汉子呐,沾了点尘土算什么。 “难道山贼竟不是藏身于莽山中间?”不然他们运粮食下莽山作甚? 不过当初报信的张山是怎么说的来着,他逃出莽山后,并没有再见到有人逃出来!那莽山脚下不过一条道,张山也没有碰上山贼,那山贼运着粮食上哪儿了?北边? 沈念不由自主的屈起手指,在太妃椅的扶手上颇有节奏的敲击起来。难道说,山贼来自北边吗?漠北王庭? “清瑶,”沈念一勾手,对微微俯身的侍女低声道:“你去问问张山,他当时见到的那些山贼,都是什么模样,听着口音是哪里人?” “小姐可是怀疑,那些山贼乃是有势力假扮的?”清瑶微微皱了皱眉。 沈念不置可否,摆摆手叫清瑶去了,才又问道:“你可见到其他家米行的东家和掌柜的尸身了?” 此事说来也是惨事,所以当初张山逃回来报信之后,她便派了人往其他家送了信去,当然,送去大良米庄的是拜访的帖子,在沈念派了孙武出去后,其他家也陆续派了人出去,就算人死了,总也要把尸身给收殓了。 “其他人都死了。当时一把人认出来,孙头就叫把死者都整理了一下,我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了两家正往莽山去的。” 沈念点了点头,孙武此举不错,死者为大,若是就那么光秃秃的留在山上不管,将来说不定就入了野兽肚腹,顺手收拾一番,给自己积德,也是卖了其他几家一个顺手人情。 说起来,这八家米行,最惨的就是沈家,因为沈家是牵头之人,所以才沈宏并沈辰一道去了,若是寻常生意,哪里用得着父子一起上?其他人家,没了当家人,也好歹还有个能主事的老头子或者继承人在。 而自家却只有一应妇孺,唯一的男丁才七岁。 沈念心中担忧的危机,也有一部分是来自这些米行。他们这一次也损失不小,万一也想咬沈家一口来弥补损失呢?除了来自官面上的追究责任以外,她还得防着大良米庄联合其他家来搞沈家。 单纯的商业手段她不怕,就怕有人不走寻常路。 不多时,清瑶便回来了,对沈念道:“小姐,张山说,那些人看起来很凶,说话口音像是会宁那边的……他曾经跟老爷去过会宁,说是听着像。” 这个会宁,自然不是指会宁郡,而是郡府会宁县。 “会宁那边的?”沈念有些吃惊。 装束打扮都容易伪造,但是口音这东西,除非是经过长时间的练习伪装,不然很容易露出马脚,而且想来,那些山贼下手这般狠辣,恐怕是打着灭口的主意,也不会特别在口音上注意。凭借口音来推测凶手倒是有点谱。 但这个答案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想不通会宁那边会有谁看沈家不顺眼,看运粮的粮队不顺眼,抑或是看这宗粮食交易不顺眼。 ……等等,看粮食交易不顺眼?沈念想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难道说,这件事并不是冲着沈家,或者是粮食来的?然而这个猜测一下子就把沈念吓住了,若是如此,那这件事背后就复杂了,而且绝对牵连不小! 若是粮食交易黄了,无疑是给漠北借口发难! 她先前还是想的浅了,倘若是漠北搞事,想要占便宜还罢了,若是此次黑手来自大雍内部,可就太可怕了。毕竟若是大雍朝廷不想跟漠北和辛夷交换粮食,直接下令就是了,又何必用这种手段?这是有人藏在阴影里趁机搞事情啊。 沈念对朝廷没什么恶感,李氏皇族自得天下,做得还不错,当今陛下作为守成之君,也算得上明君,经过多年休养生息,天下已呈繁荣之像,有人想要搞事情,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一念及此,沈念忽的起身道:“清瑶,备笔墨,我要写信!” “小姐要给谁写信?”清瑶有些懵。 正在屋里来回踱步的沈念脚下一停,是啊,她要给谁写信?写什么信?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证据,全凭猜测,这样大的事情,除非是跟特别亲近之人说道,不然只会惹来一身麻烦,还是闭上嘴更安全些。 “罢了,我去看默儿,你去瞧瞧他们准备的如何了,待会儿跟我一起去钱家拜访。” 钱家就是大良米庄的东家,沈念昨日叫人递了帖子去,道是今日拜访,钱老爷那时才到家,一身狼狈,却是亲自接见了送贴的人,爽快的同意了。 不过沈念是以沈默的名义送的帖子,是以今日登门也得带着沈默。 “可是小姑姑,我去能做什么呢?”沈默看起来并不想去。 “不用你做什么,但你是沈家继承人。”沈念拍了拍小侄儿的脑袋瓜,“姑姑毕竟只是女子,也怕被人家给欺负了呀,你跟着保护姑姑好不好?” 沈默恍然,原来他就是个摆设,吉祥物。至于沈念后半句话,他就当没有听到好了。 0007章 有鬼 若问沈念为何不认为那些山贼是从别处窜来的流寇,那很简单。 流寇拦道抢劫的重点从来只在于财货,而不是杀人。 而且,虽然沈宏他们运送的粮食价值不菲,但抢粮食如何比得上抢金银珠宝? 那么多粮食,吃又吃不了,也没地方存,难道拉去卖不成? 任谁说,也该是抢上一批金银珠宝,再到富足之地买地买粮更方便。如今天下安定,粮食并不难买。 “若我猜测无误,恐怕还会再出事。” 沈默有些不解:“姑姑的意思是,类似事件还会发生?” “对。” “为何?” 沈念把玩着腕上的镯子,没有回答侄儿的问题,只道:“你知道咱们大雍每年交易的粮食有多少吗?” 沈默摇头。他才刚进学没两年,还在烦恼背书和练字的时期,哪儿有闲功夫关注这个。 “足有八十万石。”沈念伸出拇指和食指做了个手势,道:“而这次父亲他们被抢走的是三千石。” 差距太大了。 少了这三千石粮食,并不会对整个粮食交易造成致命打击。 这也是最初沈念并没有往深处想的缘故。 当然,此次的三千石,只是其中一部分,宁安粮商们每年交易总量少则三万石,多则五万石。 五万石粮食,相比总体的八十万而言,也只是小数目。 但如果翻倍呢,再翻倍呢? 若是如沈念所想,那幕后之人想要在漠北和大雍之间制造争端,那绝对不会就这么罢手的,其他的大粮商恐怕就是下一个目标。当然,不排除有人是同伙。 ……等等,同伙? 沈念不由得想到沈宏这次出事,若是宁安粮商们有谁可能是幕后黑手的同伙,那不用说,肯定是唯一逃得性命的钱亮最可疑。 如此一来,今日拜访正好仔细瞧瞧,这位钱老爷到底有没有鬼。 钱家的宅子坐落在城西,沈念和沈默坐马车过去,而钱家居然派了大少爷在门口迎客。 不管怎么说,倒是给足了面子。 钱大少名叫钱伟平,卖相倒是不差,由此想来,他的姐姐应该也有几分姿色,不然不会被会昌仓的庾吏看上做了妾。 “沈小姐亲至,有失远迎,有失远迎。”钱伟平看见沈念先是一愣,眼中闪过惊艳之色,随后看见她牵着沈默的手下了马车,便顿时反应过来了沈念的身份。 沈念跟钱大少幼时也是见过的,钱大少除了身量圆了些,倒并未怎么变。 “居然是钱少爷迎客,钱老爷可是给我与默儿好大的脸面。”沈默提起精神,脸上露出一丝儿笑意来,随后手上一动,沈默便会意的上前同钱伟平见礼。 钱伟平连连摆手道:“应该的,应该的。沈小姐这样的娇客,往日求都求不来呢。”说着脸上微笑忽然一收,又有些尴尬道:“抱歉,是我轻佻了。” 沈宏和沈辰一块儿遭了难,虽然还未确认死讯,但也差不多。 在这当口,这种寒暄的话就不合适了。 果不其然,钱伟平偷眼看去,就见沈默小小的脸上满是严肃。 沈念有些诧异的扭头看了钱伟平一眼,这位钱少爷一脸的不好意思,仿佛真的在为方才失言感到羞愧一般,究竟是这人演技太好,还是他真的这么纯良? 话说回来,今次钱老爷出门谈生意,带的并不是长子,而是幼子。 沈念心中思来想去,面上却不动声色,对钱伟平的的道歉只是摇摇头,道:“钱少爷客气了,钱老爷肯见我,倒是我该说声谢谢才是。” 或许是因为先前失言,钱伟平没有再吭声,沈念则趁机打量起钱家的宅子来。 这宅子格局跟沈家类似,然而却富丽堂皇的多,道边的草木虽然已经枯黄,却也能看出是精心修整过的,而一路行来碰见的几个侍女,也都颇为清秀,行止有度,若非是特意弄来给她的看的话,便是钱家治家颇为严谨。 不过,据朱氏说,钱老爷的妻子是个粗俗妇人来着? 转过弯,便到了正堂,身材富态一双眯眯眼的钱亮钱老爷正站在门前台阶下,看见沈念一行便露出了笑容,急忙迎了上来。 这钱家的态度未免太热情了,沈念有几分闹不明白。 待各自落座,又有丫鬟上了茶,钱亮才道:“沈小姐此来,可是有什么要指教钱某人?” 大约是看出来姑侄二人中间,是姑姑做主,钱亮也就不客气的直接问沈念了,只是这口气怎么这么客气。 就算面对沈宏,钱亮也不用这么客气呀。 沈念心里差点一哆嗦,抿了抿唇柔声道:“钱老爷客气了,我是晚辈,什么指教不指教的话就莫要说了,我可当不起。” 钱亮一摆手:“诶,沈小姐哪里话,你是见过世面的人,我是服气的,若有指教,你说便是。” 沈念低下头,拈起手帕一角略微沾了沾唇角,才复又看向钱老爷,道:“指教不敢当,我今日来是想问一问莽山山道上发生的事。您是亲身经历的人,想来应该有旁人不知道的见解。” 钱亮沉吟了一下,才道:“沈小姐,这些山贼心狠手辣,又来去无影,若是想寻仇,恐怕不易。” “便是不寻仇,也总该知道是什么人,就是能有个线索,也是好的。”沈念语气诚恳的冲钱亮躬了躬身子,道:“况且此次丢了粮食,沈家的情形您也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还得您给我出个主意。” 钱亮唔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但沈念却看到他藏在衣袖里的手指,正在急速的转着拇指上的扳指。 “这我也没有什么主意,粮食丢了,只能再花银子去买了,北边总是要有个交代。”钱亮半晌才开口,却说了等于没说,又问沈念道:“沈小姐可有良策?” 沈念摇头苦笑:“我一个小女子,平日也未插手过生意,什么都不懂,怎会有良策?” 话音才落,就听见钱伟平略带急切道:“沈小姐可是鸿安书院的学生,想必同窗好友中有不少贵人,不知沈小姐可否请贵人发个话,看在咱们宁安粮商遭了难的份上,免了今年的差事?” 0008章 来历 婉拒了钱老爷的午餐邀请,沈念带着沈默坐马车回家。 “默儿,你有什么感想?”沈念问道。 沈默有些饿了,在钱家怕失礼,点心都没敢多吃,这会儿正神游,想着中午回去吃点什么好,冷不丁听见沈念问话,没反应过来。 看着侄儿懵懂的眼睛,沈念不由失笑,抬手拉开了侧壁上的抽屉。 她的习惯,只要是出门,吃的喝的马车里都会有准备,今天准备的是一盒子绿豆糕,便伸手递到沈默跟前。 “先垫垫肚子,回去想吃什么?” 沈默有些不好意思的冲姑姑笑了笑,才开吃,而清瑶则是从另一边取出一个小炉子来,上面还温着一个锅子,锅子里坐着一个白色瓷盅,打开便是一股子清香甜味。 清瑶拿了个小碗,盛了一碗清亮亮的汤放到沈默跟前,道:“是银耳雪梨甜汤。” 甜香味幽幽传入鼻尖,便听见沈默的肚子轱辘一声叫。 沈默的小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惹得沈念和清瑶也忍不住笑起来,连外面赶车的车夫都能听见沈念那爽朗的笑声。 “姑姑!” “好了好了,不笑了。”沈念揉了揉脸,接过清瑶递过来的甜汤喝了一口,才道:“你是个男孩子,脸皮这么薄这不行啊。” 清瑶则是道:“小姐多教导教导就好了。” 沈念抬起眼皮斜睨了清瑶一下,黑亮清澈的眼珠子露出凶光:“你这意思是,我脸皮够厚啊?” 清瑶连忙求饶,沈默则在一旁呵呵傻笑。 闹了这么一会儿,说正事的气氛就没了,沈念也没再提,等她喝完了甜汤,也就差不多到家了。 沈念领着沈默去老太太那里,陪着老太太和朱氏一起用饭。 自从沈宏爷俩出事的消息传来,几个人都没有胃口吃饭,当然原因各不相同,沈默是忙的没有功夫,这两人是没有心情,但不管如何,这么下去可不行。 万一到时候沈宏他们回来了,家里女眷却垮了,这不成笑话了。 便领着沈默去撒娇耍赖,当然主力还是才七岁的沈默,大孙子一撒娇,老太太心就软了,强行吃一点,喝点补汤,再点上一支安神香,搞定。 至于李氏那里,反正还在坐月子,每天打发沈默去走一遭,李氏就知道该怎么办。 “小姐,这么对大少奶奶是不是不太好。” “不好吗?”沈念一边翻着账本,一边漫不经心道:“有什么不好?难道还要我像对待祖母母亲那样去哄她?” “小姐!”清瑶见沈念毫不在意,不由道:“那好歹是小少爷的母亲,小姐这么对少奶奶,不担心小少爷心里有想法吗?这个家,将来还是要小少爷来掌的。” 沈念嗤笑一声,反手合上账本,端起茶碗,轻轻撇去上面漂浮的翠绿茶叶,轻声道:“清瑶,你不知道。” 她刚来的时候,并没有完全继承原主的记忆,因此凡事都多长好几个心眼,跟个间谍似的各种收集信息,而也是因此,才叫她机缘巧合发现了,李氏在婚前有个情人,而且在婚后依旧有来往。 以亲戚的名义,藕断丝连,叫人恶心。 沈念直接就找李氏摊牌了,把李氏吓得不行。为什么李氏对沈念态度有异,那是因为她在沈念面前,腰杆子永远挺不直。 当初只是在道义上不喜李氏,而在沈念作为沈家女享受了无数关爱的如今,在她真心把沈辰当哥哥之后,她当然更有理由不喜李氏。 若非李氏还有点底线,没做出对不起沈辰的事情来,再加上这也是丑闻,她早就撺掇沈辰和离了。 当然,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她也不愿意抓着不放,可是偏偏有人担心她忘记了这一茬似的,明知故犯啊。 沈家出事才两天功夫,沈念忙着收拾烂摊子没功夫理会鸡毛蒜皮的事儿,没想到才从钱家回来,就听见李氏那个情人表哥居然光明正大登门来了! 李氏坐月子,李家女眷来看她,没毛病,可是你个表哥跟着来作甚?如今沈家这样,都没有男人招呼你,你上门来干啥的?别说是联络感情,这会儿谁也没功夫搭理你! 再说了,要是因为沈家出事来慰问的,也该是李家男人来啊。李家男丁死绝了? 反正李氏现在坐月子,就算有想法也不可能有行动,沈念懒得理会这些破事,但她不在意是一回事,让她去安慰李氏,还是算了。 至于说担心沈默有意见,她也不在乎,如果沈默是这样脑子不清楚的,也不值得她关心了。 清瑶见沈念如此,便知道有内情,寻思着也许可以偷偷打听一二,便道:“纵使小姐不喜大少奶奶,也得跟李家人见一见吧。”这是礼数。 本来呢,应该是作为婆婆的朱氏,或者是老太太去做这个事,比较名正言顺,但那两位目前都没这个心情啊。 可不就得沈念这个家里主事的人去了。 沈念一寻思,也是这个理儿,既然目前不打算跟李家翻脸,就不能做授人以柄的事,当下便点头道:“也是。” 清瑶道:“那我吩咐丫鬟去请人过来。” 却被沈念阻止道:“好歹我是晚辈呢,合该我走一趟。”既然要给面子,那当然要给足了,做事做半截才是白费。 李家格局不大,家里老太太住正堂,沈宏和朱氏住在正堂左手边,沈辰和李氏就住在右手边,虽然是单独一个院子,但从沈念所在的书房过去,也不过几步路的事儿。 却说西院里,李氏母亲正在跟李氏说话:“你可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李氏不解的看向母亲:“什么以后?” 李母有些恨恨的道:“当然是沈辰没了,你的以后!你还年轻,难道要守寡一辈子?” “母亲慎言!”李氏忙拉住母亲的手,往外瞅了瞅道:“母亲怎么这么说?夫君没了,我不守寡还能怎样?” 李母伸出手指狠狠点了点李氏的额头:“你往外看什么?难道你连身边的丫头都没收服?”见李氏没吭声,才又道:“你可是沈家唯一男丁的亲娘,你怕什么?将来她们都得求着你,你给我把腰杆挺直了!” 0009章 作死 沈念自认是个好脾气的人,但行事风格从来都不软。 前世曾经有朋友指着她的鼻子骂她:看你平时人模狗样的,下手这么狠,小心被反噬啊! 后来真是一语成谶,让她狠狠跌了一个大跟头。 穿越之后,她想过从头开始。 然而鸿安书院的五年读书生涯,只是教会了她如何更好的伪装。 这也是有几位夫子并不太喜爱她的缘故,觉得这个女学生心思不正,空有天赋却浪费了。 大抵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是再活一次,她也绝对做不了一个真善美的古代淑女。 不过,她也不觉得遗憾,若非她是这样的沈念,那沈家将来会如何?她这个沈家小姐又要何去何从? 当然现下,沈念并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 她只想好好的撑住沈家,等到父亲和兄长回来,把完好的沈家交给他们,然后功成身退。 是的,虽然看起来希望渺茫,但沈念一直有种直觉,沈宏和沈辰一定还活着,也一定会好好的回来。 所以,她阻止了老太太让家里仆妇制作孝衣的想法。 也因此,宁安县许多家粮商都挂起了白布,穿起了白衣,沈家却没什么动静。 外面多有议论,指责沈家子孙不孝的,但沈念并不在乎,其他人家尸体都收殓了,办丧礼那是正常的,可是沈家又不一样!现在搞的轰轰烈烈了,万一将来人回来了,怎么整?! 沈念跟自家人解释过,也是取得了一致认同的。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自己家里,遇上了这么一个敢在她面前充长辈指责她的人。 李母见到沈念,才说了不过三句话,就直接道:“沈丫头,你怎么办事的,整天瞎忙,却把最重要的事情扔到脑后!” 沈念一听有些懵圈儿,下意识的回头看了清瑶一眼。 清瑶作为贴身侍女,有很多事情都是她帮沈念安排的,有些日程也是需要她提醒的。 所以沈念第一反应就是问清瑶。 而清瑶也是一脸懵。 行了,沈念跟清瑶相处日久,一个眼神便能明白意思,当下就问李氏道:“您指的是什么?” 李氏原是坐在床上,一听自家母亲叫沈丫头的话出口,就暗道一声不好,连忙使眼色阻止,却不料李母似乎没注意到,一段话就秃噜出口了。 “母亲!”李氏有些着急的插话进来,“您说的这是什么话!” 原本见沈念没有恼怒,李氏还略微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等她那颗心落到实处,就见李母笑意盈盈的拍了拍她的手臂,把她的示意抛到了脑后! “这还用我说?亲家和女婿都出事两天了,这家里却一点都没准备起来,你不知道这县城里都在议论这事儿?”李母甩开了闺女扯她衣袖的手,继续道:“听说老太太把管家权给你了?你胆子倒是大,就这么接下了,老太太也是,你才多大一个丫头,处事到底不周全,怎么也不提点一二?” “母亲!”李氏听着母亲的话,吓得几乎要跳起来! 别人不知道沈念的厉害,她还能不知道?当年她已经是万分小心,就连作为枕边人的沈辰都没发现什么,却叫沈念发现了她的秘密,那时候沈念才多大?不但没有不知所措,还能反过来威胁她! 说到处理生意上的事情,沈念是否擅长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沈念不好惹,不仅胆子大,而且下手狠!不说别的,当年那个帮她传递消息的丫鬟,早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李母不知道闺女心里的惊骇,反而扭头瞪了李氏一眼,才又道:“你别怪我说话直,我也是一片好心,要不是看在你嫂子的份上,我也不多费这口舌。毕竟将来这家还是得你嫂子来管不是。” 简直是不知所谓! 沈念一听李母说起父亲和大哥,一副他们已经死了你怎么还不快布置灵堂的口气,心里怒气腾地就升起来了,只是她惯能自制,看上去没什么异样。 而听李母说到后来,她的怒气倒是慢慢下来了,反而觉得想笑。 于是她就笑起来了。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您好心提点。” 她实在是有些看不上李母,这妇人还不如她女儿,好歹李氏还知道进退,有自知之明呢。 而李母却丝毫没有察觉沈念笑里的含义,只是吃惊的看着沈念。 也许连沈念自己也未发觉,当她这样讥诮的笑着的时候,那张素日不苟言笑的脸竟显出了十分明艳来。 从前怎么没发现这沈家丫头竟然生了一副好容貌! 说来也怪,沈念当然是生的很好的,只是也许是因为气质,又或者是因为她平素表情少、喜怒不形于色的缘故,很少有人夸赞她的容貌,而她知道自己长得好,却也不曾太过在意。 毕竟沈小姐从前纵横江湖凭的是脑子,不是脸。 然而却没想到就是这一笑,又惹出李母一串话来:“哎呀,沈丫头你这容貌真真了不得,我看呐,就是那号称会宁第一美人的周小姐也不及你!而且你这皮肤头发也好,阳光下一瞧,都能发光了!” 沈念身子一斜,靠在了椅背上,带着一股慵懒的气息,越发动人。 李母瞧着,忽然心念一动,不由道:“虽然我现在说这话不太合适,但是作为过来人,沈家丫头,你可得听我一句劝,这女人的名声不能坏,你父兄现在没了,以后没了人撑腰可怎么办?” 沈念垂下眼神,开始研究起自己袖口上的银色祥云滚边来,静等着李母下文,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李母倒是没让沈念久等,顿了顿,大概觉得足够沈念心里产生恐慌了,便道:“你有这么一张好脸,倒是不用担心的,只要你愿意,回头我便替你说一户好人家,我们家在会宁有一个亲戚,他父亲可是在郡守手下做事的,才二十岁,生的一表人才,只要你肯,我便去替你说和,趁着热孝成亲,就算以后沈家不行了,那时你也在婆家立住脚了!” 沈念实在是忍不住,掩口发出了不怎么淑女的笑声。 而旁边的李氏,已经快要被自家母亲吓哭了! 0010章 翻脸 沈念还没来得及发飙。 谁也没想到朱氏会在那时候出现。 原本朱氏是听说亲家来了,便想着女儿总归是小辈,怕沈念待客失了礼数,便打起精神来走了一趟。 哪知道才进门,就听见李母在那儿大放厥词,让女儿趁着热孝嫁人。 朱氏当即大怒:“是哪个贱人在这胡说八道?!” 沈念正呵呵笑着呢,就听见朱氏略带尖锐的骂声传了进来:“我还没死呢!” 屋里几人闻声一惊,当即朝门口看了过去,随后就见朱氏的身影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满是怒意的看着李母。 “我道是谁,原来是亲家母,亲家母这是撞了邪了吧,什么胡话都敢说了!” 李氏想替母亲求情,却看见沈念幽幽的扫了她一眼,当即便一缩脑袋。她虽然不怕朱氏,但朱氏总归是她婆婆,何况还有沈念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她! 李母先还有几分不好意思,然而大约是觉得朱氏骂的太难听,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难道我说错了吗,你男人和儿子都死了,家里没了顶梁柱,沈家注定要不好了,我劝你现在赶紧把丫头嫁出去,那是一片好心!后头没人撑腰,沈丫头将来八成要给人做妾!” 见沈念过去扶着朱氏,低头不发一言,李母内心得意:“也就是沈丫头生的一副好容貌,给贵人做妾倒也不辱没了她!” 这话倒也不能说完全没道理。 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空有一副好容貌,反而容易招来灾祸。 只是李母口口声声沈宏和沈辰都死了,实在是刺耳的不行,好歹沈辰还是李母的女婿,就这么咒女婿死是不是不太好? “我念儿可是鸿安书院的学生,谁能强迫她做妾?!至于你那在郡守底下做事的亲戚,我们可高攀不起!”朱氏恨恨的抄起手边的茶碗就朝李母扔了过去,“我没你这样的亲家,滚!” 李母见向来柔弱的朱氏竟然动了手,当即气不过就要撒泼,就听沈念叫了一声:“来人!送客!” 瞬间就有好几个壮实仆妇冲了进来,见自家太太和小姐都是一脸寒霜,少奶奶一脸愁苦,哪儿还不知道亲家太太肯定是惹怒了朱氏和沈念了,当即就不客气的上前架住了李母。 连拖带拽的就给送出了大门。 李氏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被扫地出门,也没敢吭声。 朱氏本想着来待客,却没料到生了一肚子闷气,想到李母那些话,心里又怒又堵得慌,那是多一眼都不想看李氏了,直接把李氏当空气一般,拉着沈念就出了西院。 “我真是后悔让辰儿娶了李家女,摊上这么个亲家。”朱氏依旧恨恨不已,“平日里看你嫂子还行,没想到她母亲竟是这个德行,我当初是瞎了眼才挑上他家!” 沈念撇撇嘴,心里倒是颇为赞同。 先不说李母怎样,就是李氏这个人本身,也让她不满意。 并非单纯是因为李氏婚前有情人婚后还来往这事。无论怎么讲,沈念又不是土著人,她不会像土著那样用苛刻的标准要求女性,若是李氏同她表哥坦荡荡的也就罢了,但李氏身为人妻人母,却依旧对表哥旧情难断,这就算没做出格的事儿,也让人觉得膈应啊。 沈家又没逼你,有本事你当初别嫁!嫁了又心不甘情不愿的,算怎么回事儿。 而且作为沈家的少奶奶,这么多年了,不说做好沈辰的贤内助了,连管家都管的稀松,否则也不至于沈念回来一接手,她连招架之力都没有,就连自己院子里的丫鬟,都跟沈念投诚了。 就这水平,李母还想她从沈念手里夺权,心也是够大的,沈家生意真给她,恐怕不等沈默长大,就能败光了。 “母亲莫气了,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 “如何能不气!那贱人居然咒你给人做妾,要是平时,你哥哥早就打上门去了!”朱氏说到儿子又红了眼圈儿,想到如今沈家处境,连向来喜欢巴结沈家的李母都敢这样,顿时心疼的不行。 只是,李母的话虽然难听,有一处却是戳中了朱氏的心,她不像沈念,虽然心里抱有希望,但也觉得丈夫儿子回来的希望渺茫。如此一来,沈念的婚事确实要受影响。 “念儿,你在书院里头,可有心仪之人?” 沈念没想到朱氏话题转的有点快,不由道:“母亲何出此言?” 朱氏停住脚步,爱怜的抬手将沈念耳边一束碎发掖到耳后,低声道:“不必害羞,明年你便及笄了,也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宁安就这么点大,没有什么青年俊彦,若是你在书院有合适的同窗,也是极好。我记得你往日似乎提到过有位师兄很照顾你?” 鸿安书院是北地最大的书院,许多权贵人家子弟都在此处求学,当然,还有沈念这样出身普通,却因缘际会入了书院的人,在朱氏看来,即使是里面普通的一个,做女婿也够了。 朱氏倒是野心不大,可偏偏一出口就挑了个相当出挑的人物。 沈念有些哭笑不得:“母亲,那是孟氏嫡支嫡长公子。” 就身份而言,只要孟孝不犯大错误,那是妥妥的未来孟氏族长,能娶个普通商户女做宗妇?孟孝肯他家里也不肯啊。何况两人真是纯洁的师兄妹关系,虽然孟孝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俏郎君,有家世有才貌,但她真没起过歪心思。 “……哪个孟氏?” “天水郡孟氏。” 朱氏倒是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个曾经惊鸿一瞥的小郎君如此出身,顿时就熄了心思,道:“那……那你还有别个,很照顾你,但出身没这么好的师兄吗?” 沈念没想到朱氏就要跟师兄过不去了,寻思了一下便决定扔个炸弹出来。 “母亲,有件事我还未告诉你。”沈念斟酌了一下语句,便道:“我此次与夫子不欢而散,是不会再回书院了。” 朱氏大惊:“这是何意?” 沈念歪了歪头,小巧的珊瑚耳坠悠悠荡荡的晃着,衬得沈念越发肤白如玉:“意思就是,我退学了。” 0011章 冯宁 朱氏被沈念一句话吓得差点又晕过去:“退学了?!” 她还指着书院夫子给沈念撑腰呢,现在闺女却告诉她,她退学了? “你——”朱氏指着沈念鼻子道:“我不准!” 向来对沈念不会说个不字的朱氏难得强势了一回:“这个节骨眼上,你怎么能退学!” 沈念扶着朱氏,暗暗叹了口气,她知道朱氏在想什么,书院这么个靠山,她怎么会不想要呢? 是要不起。 朱氏还在念:“我知道你一向倔,你得罪了哪个夫子,我去给你赔礼道歉。” “母亲!”沈念不由提高声音,打断了朱氏的话,“此事你不要管,我自有分寸!” “可是——” “没有可是!”沈念一挥手,神态中充满了说一不二的决绝,“这件事到此为止!” 朱氏被沈念的气势骇住了,住了嘴,可是心里终究放不下,眼圈儿又红了。 “母亲,此中内情,过后我再同你细细说明。”沈念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语气太不客气,忙又放软了声音,道:“书院也并非清净之地的,母亲,何况家里如今也离不得我。” 先不说她不可能回去,就是真回去了,家里这一摊子难道就不管了? 哄走了朱氏,沈念回头便道:“那冯宁可走了?” 冯宁便是李氏那个情人表哥,他虽然跟李母一起上门,可他是外男,怎么也不可能光明正大进李氏的屋子,沈念早就叫人把他请去了待客的花厅,打发了沈默去招待他。 而李母已经被轰走了,那冯宁不能还留着吧? 却见清瑶摇头道:“还未。” “哦?”沈念有些意外,这一大一小又不熟悉,能有什么好聊的?她还以为沈默会早点把人打发了呢。 当下便抬脚往花厅走:我们去瞧瞧。“ 此时那一大一小不但没有沈念预料的话不投机半句多,反而聊的很是投机,当然了,主要是冯宁说,而沈默听,间或问上那么一两句。 沈念来的时候正听见冯宁讲到一件趣事。 “彼时那夫子还不知道脸上被人画了乌龟,正要祭出夫子的威风让学生跪下,却不意被出外踏青的贵人瞧了个正着,闹了个大笑话,才被人将此事传了出来,后来那夫子大约是觉得无脸见人,便请辞了。” 然后就听沈默问道:“那给夫子画乌龟的学生呢?” “那人亦是可惜,因不敬老师被强行退学了。听说后来去了某位贵人府里做画师了。” 冯宁瞧着眼前幼童一双黑亮眼睛,不由笑道:“你看,有才之人,就算是做点出格之事,也不算什么。你若是有才华,自然会被人包容。” 岂料却有一个略带冷意的女子声音接口道:“这话可不对,若是有几分才华便可不敬老师,那人何以被赶走呢?” 冯宁抬头往门口瞧去,就见一体态修长的少女抬脚走了进来,解开了披着的大红斗篷,露出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裙来,一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瞳仁幽幽的朝他瞧了过来。 “姑姑!”沈默忙起身跑到沈念跟前。 沈念摸了摸侄儿的脑袋瓜,随后看向冯宁的眼神便有些不善:“冯公子与默儿一个幼童说这些,不觉得不合适吗?” 冯宁眼神一闪,随后便不慌不忙起身,对着沈念弯腰作揖道:“小姐说的是,冯某失言了。” 不得不说,能让李氏多年心心念念,冯宁此人是有资本的,他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不仅不老,反而比十几岁的少年公子多几分成熟,容貌清隽,举止斯文,又带着一身书卷气,即便沈念对他有先入为主的厌恶,不得不承认这人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或者说,这人很会装模作样。 怪不得沈默初次见他,就能与他聊的开心。 冯宁见沈念沉默不语,倒也不尴尬,随后便十分自然的解释道:“适才听闻沈家出了意外,宁见小公子闷闷不乐,才想说些趣事令小公子开怀,并未心怀歹意,小姐千万莫要误会才是。” 沈念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倒是多谢冯公子了。” 冯宁见沈念神色稍霁,便又道:“宁虽不才,家中也还有些门道,沈家之事,若是小姐有所驱使,定不推脱。” 沈念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若是她没有弄错,这个冯宁不像是随口说说,反而像是在故意讨好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若是寻常女子,恐怕会被他三言两语给哄了,但沈念是谁,别说前世了,便是今世,她在书院这几年也不是白待的,想凭着一张好脸几句好话就讨好她,哪儿那么容易,何况还有李氏的事儿夹在中间! 因此沈念只是淡淡道:“冯公子客气了。”只当他是说场面话。 然而冯宁却没有因为沈念的态度而不悦,反而热切道:“小姐切莫以为宁在说客套话,此次前来,家父便对宁说过,若是沈家有难,我们亦算是亲戚,自然能帮的就要帮一把,这几日宁会一直待在此地,小姐若有差遣,不妨叫人来与我说一声。” 沈念这回是真的诧异了,这冯宁还真是想帮她不成?话说到这个份上,若她真是找上门,他可推脱不了。 看来冯宁所图甚大啊,而且不只是冯宁私底下的小心思! 一念及此,沈念忽然叹了口气,面上不再是冷淡的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表情,而是苦笑一声,道:“自家父出事以来,冯公子是第一个伸出援助之手的,不管如何,这份心意沈家是领了。既然如此,那我日后厚着脸皮上门,冯公子可不能反悔。” 冯宁笑道:“这是自然。” 却见沈念忽而面色一变,有些为难道:“未知冯公子是否住在李家?”说罢也不等冯宁开口,便继续道:“家母方才与李家太太发生了些争执,恐怕不好再登李家门。” 冯宁面色微微一变,道:“可是姨母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 沈念没有吭声,只是捏着帕子掩面垂首。任谁看了,也会觉得她是受了委屈了。 而后就见冯宁柔声道:“此事我替姨母道歉,小姐千万莫要放在心上。”见沈念抬头幽幽瞧了他一眼,便下定决心道:“宁要在宁安县住上一些时日,怎好一直住在姨母家?那杨树巷东首第一家便是我置的宅子,小姐有事,叫人送信过来便是。” 0012章 谁傻 沈念难得给了冯宁一个好脸。 她虽然大半是做戏,但说冯宁是第一个表态,愿意伸出援手的也没错。 不管冯宁暗地里打什么主意,总归这一点上还是值得称道的。 当然了,像孟孝那种不必开口的不算在内。 说起来,她跟孟孝要的帮手,也不知何时才能到? 沈念在书房里忙活的时候,沈默来了,问道:“听说,姑姑你退学了?” 想来是从朱氏那里得到了消息了,沈念也没否认,直接点了点头。 沈默闻言颇为着急:“可是姑姑却答应了钱老爷的要求,这该怎么办啊?” 之前拜访钱亮的时候,钱亮便提出让沈念走走关系,看在宁安县粮商们也都是受害者的份上,让上头不要追究粮食不到位的责任。毕竟那些粮食已经丢了,找不回来了,再补,不但要花时间,还要花银子。 沈念答应了。 也由不得她不答应。 钱亮提的这个事恐怕是宁安八家粮商共同的担忧,可以说在这一点上,大家都是在同一条船上的利益共同体。 若是沈念不应,不但与情理不合,而且会让钱亮看低了她,看低了沈家。 当然,沈念并非是那种在乎他人看法的人,但当此之际,若是叫钱亮觉得沈家再无威胁,恐怕对沈家下手也就毫无顾忌了。 “不如请冯公子帮忙?反正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不用白不用。” 沈念瞧着侄儿略有些消瘦的脸颊,不由微微一笑:“我瞧你与他说的开心,还以为你挺喜欢他的,原来不是?” “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怎么能与自家人比。”沈默一脸理所当然道。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沈念忍不住开始反思是不是这几天自己把小侄儿给带坏了。 “你这个观念很好,”沈念抬手捏着侄儿的后颈揉了两下,满是赞赏道:“继续保持。” 沈默被夸奖了一句有些乐呵,却不料沈念顿了顿又道:“但此法不可行。” 不等沈默问为什么,沈念便自发解释起来:“此事或可利用他,但不能直言相求,不然岂不是把老底都给人看了?”见沈默懂了似的点头,便又伸出葱白手指点了点沈默的额头,“记着,我退学之事,暂时不能传出去。” 沈念暗暗叹口气,拍了拍小朋友的后背。 这事儿说起来,做起来却需要仔细筹划,毕竟,谁也不是傻子。 然而沈念没想到,她没把别人当傻子,却有人把她当做了傻子,毕竟沈家明摆着要完蛋了,却既不给父兄吊丧,也没见回书院求援,这是打算跟沈家一块儿死? 其实也不怪有人这么想,因为当今风气如此,就算很多男人知道,这世间有不少厉害女子,但他们看一个女子时,却仍旧改不了女子娇弱无用的观念。 这么想沈念,已经是高看她了呢,毕竟很多女子还没这烈性。 沈念倒是无所谓这些的,反正她光是不给父兄吊丧一项,就已经被人议论了不少,但问题是,别犯到她头上来啊。 孙武那边在莽山里头已经找了几日了,却仍旧一无所获,沈念这心也是不由得多了几分烦躁,若是沈宏沈辰被山贼抓去做了人质,那勒索的人也该来报信了。 哪知道报信的人没来,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却说沈家当初自沈念祖父开始,便到这宁安县来讨生活了,但他也并非是寻常百姓出身,只是他跟本家闹了矛盾,便破出家门,来到了宁安。而沈家本家,则是在会宁。 沈念一直防备着有官面上的人,和宁安的大户们觊觎沈家家产,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些人还没动静,本家的人倒是来了。 也不奇怪,沈念祖父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沈宏,而沈宏也只有一个儿子沈辰,如今出了事,只剩下七岁稚子,再想想沈家的家产,可不是一块香饽饽? 只是两边并不常来常往,以至于沈念竟然忘了自家居然还有这样一门亲戚,而且这亲戚还是不打招呼就上门来了。 来的人是三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材略有些圆润,看起来是过惯了养尊处优日子的人,容貌和沈宏居然还有点像,沈念当时正在书房看账本,她这些日子看了一堆的账本,正有些心烦意乱之时,就听说沈家叔父来了。 “……谁?”沈念一脸懵逼。 清瑶先是一愣,随后才道:“说是沈家叔父。”其实她也有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的。 随后就见报信的丫鬟道:“他说他是老爷的兄弟,那不就是小姐叔父?” 沈念当即把桌上的账本一推,道:“既然是叔父,那倒是要见一见。” 只是人没等着沈念去见,反而见老太太去了。 老太太倒是没计较他来的突然,听闻是沈家人,便亲自见了,还聊了聊家常。 等沈念进了门,还没见礼呢,就见那位叔父毫不客气的道:“这是念侄女吧?倒是好样貌,只是听说行事不太妥当?” 沈念有些诧异的看过去,这人有毛病? 这位却没看见沈念的表情,扭头对老太太道:“宏哥和侄儿的事情也是天意,侄女掌家也是无奈之举,家父一听说此事,便遣了我出门,这一路上都没敢怎么歇息,好在沈家如今还没太糟糕,婶娘放心,现在有我,那些人决计不敢再欺负沈家,侄女也可以轻松一下了。” 这自说自话的本事不错,问题是,大哥你谁呀? 沈念不由得低下头,拿帕子掩口笑了一下。跟这种人她连气都懒得生,掉价! 老太太也是面色一变。她是年纪大了,可还没老糊涂呢!孙女再怎么样,也是自家人,那是能信得过的,可这个沈宝?不过沾了一层亲戚关系,就想直接接手沈家,这是做梦呢还是做梦呢? 别说老太太还有个重孙子呢,就是没有重孙子,她也不可能把沈家随随便便给别人管啊。 再者这人的企图还那么明显——他连假装一下都不做,就那么直接开口要接管沈家,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这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被驴踢了? 0013章 留下 老太太被沈宝气了个够呛。 沈念祖父年轻时同本家的那些龃龉,老太太自然是知道的。 也因此格外的生气。 当年受够了窝囊气,如今还要旧事重演? 为了不受气,沈念祖父几乎是净身出户,多年辛苦才攒了点家底儿,又有沈宏努力扩大家业,若是就这么给了本家,就算死去的老头子也能被气活过来啊! “我看还是不麻烦大侄子了,我们家人还没死绝呢!” 沈宝面色一变,他是没想到,如今老太太儿子孙子都没了,说话还能这么硬气。 不过,有骨气又怎么样?没有男人能顶门立户,要是本家不出手,这宁安沈家早晚是被人吞了的下场!若不是看在沈宏这些年定然攒下了大笔钱财的份上,他才懒得管,看着沈家败落下去才爽快! 想到这儿,沈宝觉得屁股底下稳了,假假一笑道:“婶娘这又是何必呢,宏哥去了,辰侄子也去了,难道要靠着念侄女?念侄女翻过年就十五了,听说还在鸿安书院念书,偏偏沾手这些铜臭事儿,也不怕找不到好婆家?” 要不是沈念眼疾手快的按住了老太太,恐怕那刚端上来没多久的茶碗就要落到沈宝头上去。 老太太气呼呼的扭头瞪沈念:拦着我作甚?! 沈宝张嘴就是沈宏和沈辰都没了,沈念找不到好人家,个个都是老太太的死穴,怪不得老太太也气的想打人。要不是现在年纪大了,这几日又伤心儿子孙子,身上没什么力气,恐怕沈念都拦不住。 当年老太太也是典型的北地女子,上能骑马打猎,下能暴打流氓,跟人掐架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来着。 这么多年修身养性下来,嘴皮子功夫可是退步了太多了。 沈念对着老太太安慰似的笑了笑,握着老太太的手可没敢放松,即便那茶水不是很烫了,她也怕那瓷碗把人砸出个毛病来。 也就是现在沈家正值危机,不好太得罪本家,要不她早就在老太太之前把茶碗砸出去了。 光看沈宝这张缺德的嘴,也是该被好好教做人的。 不过没关系,沈念虽不好直接像对待李母那样把人轰出去,可要整谁,也不必非得正大光明来不是。 尤其沈宝还想待在沈家赚吃赚喝,就凭沈念对内宅的掌控,随便嘱咐一句,那些丫头婆子就能把沈宝整的哭爹喊娘,再不济,一把巴豆就能让他床上躺三天。 “叔父说的也是,生意上的事情太复杂,我这几日可是手忙脚乱呢,既然叔父想要援手,那侄女就却之不恭了。” 瞧着沈念笑意盈盈的说了软话,沈宝心里这才舒服了起来,心想这侄女还是懂事的,不像老太太那么固执讨人厌,等日后自己接了沈家家业,倒是可以拿出一点来给沈念做嫁妆。 当即便志得意满的捋了捋胡须:“嗯,那就这么定了,生意上的事你不必担心,有我在,定然不会让外人欺负了去。” “那就多谢叔父了。”沈念起身对沈宝拜了一拜,随后便叫了丫鬟进来,道:“方才我已经令人去整理了客房,叔父远道而来,不如先洗去风尘,休整一番,养足了精神再说正事。” 当沈念做足了姿态想要哄人时,没几个人能完全抗拒的,沈宝这厢还什么都没拿到,就这么被她三言两语哄去休息了。 老太太自从被沈念拦下就没再吭声,看着孙女哄走了沈宝,才没好气道:“你留下他作甚?这人光是看着就讨厌,何况还要给他吃咱家的米饭馒头。” 沈念失笑:“祖母,咱家不缺那几个馒头。” 老太太一瞪眼:“不缺怎么了,不缺也不想给他吃,给他吃了才是浪费,我宁愿拿去喂狗!狗还能看家护院呢!” “祖母!”沈念这才发觉自家老太太居然还孩子气了,不由柔声哄道:“祖母放心,不会让他白吃咱家的米饭馒头,我多小气的一个人呀。”见老太太忍不住笑了,才道:“放心罢,自然是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老太太疑惑的看了沈念一眼,没明白就沈宝那货会有什么用。 他又不是什么地位举足轻重的大家族的公子,沈家本家听起来好像很牛气,当年怼他们的时候感觉厉害的很,被压制的喘不过气来,但是跳出沈家来一看,就知道沈家不过是一个小家族而已。 沈家本家为何没直接派人来把沈家接收了?不过是忌惮沈念在鸿安书院的人脉而已,光这一点就能让他们心有顾忌,可见本家能量有多大,也难怪后来沈宏都不太爱搭理他们。 一念及此,老太太不由忧虑起来:“他们所虑,不过是你背后的书院,眼下你退了学,却又留沈宝在家里,万一被他知道了可怎生是好?” 沈念眨了眨眼。她岂会没想到这一茬?只是她退学的事情瞒不了多久,早晚要传出来的,而且说不定有人会故意替她宣传一番…… 相比朱氏和老太太都把这件事看的干系老大,当然事实上也是挺大的,但对沈念而言,损失有,但并没有那么致命。 她虽然退了学,可是结交的人脉不是假的,而且她家世不显这个寻常看来是劣势的因素,也导致她交的朋友并不会因为她家出了意外就疏远了,因为他们在最初来往时,家世就不是为人所看重的。 纵然她不能拿鸿安书院的偌大名头做靠山,可是有名门子弟的好友撑腰,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欺负的,而且若是赶得巧,等到她退学的消息传出来,她需要的帮助也到位了。 因此沈念并不太担心。要不她根本连朱氏都不会告诉。 不过她当然不会跟老太太歪缠,便只笑道:“祖母考虑的是,我会吩咐人看好他的,等我明日给他找些事情做,一旦忙起来,哪里还有工夫打听事情?” 说到打听事情,沈念不由得又想起父亲和大哥来,笑容也渐渐掩去了,心中悄悄叹了口气。直觉告诉她沈宏沈辰都会回来,可是这转机究竟在哪儿? 0014章 利用 沈念特意让清瑶挑了两个漂亮又机灵的丫鬟去服侍沈宝。 当然了,沈念不会让丫鬟去出卖色相,只是想要取得沈宝好感,长得丑当然是不行的。 至于沈宝带来的随从,沈念直接把他们安排在沈宝旁边,方便一块儿监视。 暂时安排好了沈宝,沈念才寻思起钱亮跟她提的那件事情。 既然答应了,自然是要去办的,虽然可以拖,但对沈家而言,拖下去并没有什么好处。 “小姐这次打算寻人帮忙吗?”清瑶忍不住问道,“这件事不好办。那钱老爷摆明了是觉得小姐年轻好说话,想要利用小姐。” 沈念嘴角微弯,淡淡扫了清瑶一眼,不置可否道:“说起来,关于今年的粮食交易,其实父亲早有安排,而按照计划,今年要运往北边的粮食,有将近五万石。” 她这几日看账本约见管事可不是白瞎的,从银钱流向人员调动上能看出来许多事情,虽然沈宏之前并未跟沈念详细说过此事,但她按照往年的模式做参考,也能猜个七八成。 清瑶没明白沈念提起这事的用意,只是道:“小姐的意思是?” “虽然被抢了三千石,但剩下的粮食还有很多,若是能平安运抵大河镇,我猜上面也不会太追究此事,甚至可能会对受害者安抚一二。当然了,损失定然是粮商自己负责。” 沈念竖着左手食指轻轻点着下巴,露出一丝微笑道:“这也是我为什么答应钱亮的原因。” 这件事看起来很难,毕竟是关系到跟漠北和辛夷的粮食交易,钱亮的想法她能明白一点,无非是觉得要疏通关系耗费太大,才想哄了沈念去做,但实际上,这件事可能最让人关注的反而是山贼,而不是被山贼抢了的受害者责任有多大。 她敢答应钱亮,不是因为人脉有多广,关系有多硬,而是基于这一点判断上。 其实她内心也有点疑惑,是钱亮真的想不明白此中关节,还是只是装不明白,试探沈家会不会有人想明白? “那我们接下来的主要任务,就是把其余粮食平安送到大河镇?” 清瑶这一次倒是抓住了重点,但她仍旧不明白:“可是小姐,那些粮食在哪儿呢?沈家的粮仓里,并没有那么多粮食。” 沈家是经营米粮的,铺子不少,自然也有个大仓库用来存粮食,但是根据各处管事的报告,这些粮食除开要用来维持日常粮铺经营的部分,便是有多的,也决计是不够这五万石的。 清瑶有些替沈念发愁。 沈念笑笑,从桌上堆成山的账本中找出一本来,是沈宏关于粮食生意的记录本,道:“这可不是沈家一家的事儿,八家粮铺当初结成联盟,一起做这个生意,粮食当然也是一起出了,根据事前商定的份额,我们家要拿一万石。” 清瑶想了想,道:“可是粮仓里恐怕也没有多出来一万石粮食呀!” “这正是我要用到那位叔父的地方了。”沈念抬手往东指了指,脸上的笑容略带了几分得意,“既然叔父好心要来为我分忧解难,我怎能拿鸡毛蒜皮的小事麻烦他,自然是要把最重大的事务交给他了。” 清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圆圆的苹果脸上满是惊诧与幸灾乐祸:“小姐你太坏了!沈家本家又不是粮商,匆忙间哪里拿得出一万石粮食?恐怕要弄个灰头土脸了!看他怎么还有脸来抢沈家家产。” 然而沈念却摇了摇手指,笑道:“不不不,你错了,我是要叔父帮我做事,可不是想用这个难题把叔父吓走的。” “啊?”清瑶已经被沈念给弄晕了。 沈念好心解释道:“虽然我起先是挺讨厌宝叔父的,可沈家目前没有能顶事的男丁,管事身份又差了点,他这一来,倒是正好。所以你记得,要给他下马威可以,整他可以,但不要过分了。” “哦。”清瑶乖乖应下,“那巴豆就不放了?” 沈念不由失笑,清瑶跟她倒还挺有默契,她起初也想给沈宝下巴豆来着! “去去去。”沈念甩手打发了清瑶,“看看厨房在做什么,叫他们上心点,做一桌拿手菜,我要好生给叔父接风洗尘。” 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想要马儿跑,当然要先给马儿吃饱啦,人也同理,要哄人替她干活,好吃好喝这是起码的待遇,若是沈宝识相,她也不是不能多给点好处。若是不识相,呵呵。 且不说沈念这头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那边被算计的沈宝也是得意洋洋。 沈宝略微满意的检查了一下客房布置,便志得意满的一屁股坐到太妃椅上,道:“我就说这事儿简单吧,父亲还说此事不易,要谨慎行事,就一老太太,一黄毛丫头,好对付的很!” 年轻脸嫩的小厮上了热茶,闻言不由道:“二爷,真这么好对付?我可听说了,这位小姐是在鸿安书院读书的,五年呢!” 在小厮想来,鸿安书院作为北地最好的书院,能进去的那都不是一般人,对他这种身份的人来说,更是想都不敢想的,而沈念竟然能在里面读书,而且还待了五年,怎么想都不简单呐。 沈宝却笑道:“那鸿安书院是厉害不假,但沈念总归是个丫头,再出色也就是琴棋书画学得好,难道书院夫子还教她怎么做生意,怎么勾心斗角?她要是个小子,我倒是能高看她三分,可惜不是!” 若是让沈念听见,必然要鄙视这厮的,敢瞧不起女人?别说未来女性,就是在这压迫女性的古代社会,厉害的女人也是一茬接一茬,给他放到太祖皇后跟前,看他敢不敢说这个话?! 沈念当然没听见,沈宝自然也依旧觉得沈家手到擒来,竟是完全没将这一老一少放在心上。在美美的洗了个澡,大吃大喝了一顿,痛快的一觉到天亮之后,他就先懵逼了。 沈宝瞪着眼,颤巍巍的伸出三个指头:“什么?一万石粮食?!还只有三天?” 0015章 散伙 沈念才吃过早饭,就见沈管家急匆匆的来了。 “小姐,外头打听消息的人来说,天才亮,就有两骑进了县衙。” 沈念刚要问是谁,便见神管家俯下身子,低声道:“说是瞧着穿戴,似乎是边军的人。” 边军的人,那就是大河镇那边有了回应了! 沈念心里一震,摆摆手叫管家去了,才道:“看来没多少时间了。” 清瑶不解,道:“小姐指什么?” 自从回了沈家,她就越来越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沈念摇摇头。大河镇那边的反应比她预估更快,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不是她自高自大,据她了解,边军统领卢泽虽然作风很稳,但相应的,决断也从来快不了。 此次事情不小,而按照时间,恐怕最多一个晚上,他就作出了决定! 沈念这边心里嘀咕,而县尊沈望则是一脸的轻松。 “快叫人出去传信,就说上头有决断了,叫八家粮商的主事人到我这里来一趟!” 县尊相召,就算这功夫没人愿意搭理他,却也没有人敢推脱不来的,包括沈念在内,全都麻溜的来了。 沈念在门口碰上了圆滚滚的钱亮,钱老爷看起来气色比几天前可是好多了。 “二位当家请随小的来。”领路的小厮倒是机灵的很。 沈念微微一笑,暗道沈望家里下人倒是调教的好,没叫她一声沈小姐。 这种时候,她可是以沈家主事的身份前来。是来商量正事的,不是应夫人小姐之邀来玩的。 两人被领到偏厅时,已经有人来了,沈念打眼一扫,发现是一老一少。 沈念自然是不认识的,沈管家低声在沈念耳边介绍,说是民生粮铺的大少爷,新昌商铺已经退休的老爷子。 这两家都时死了当家人的,两人看起来都有些憔悴,沈念上前见了礼。 气氛有些凝重,彼此也没多话,只有钱亮低声安慰了几句。 不多会儿,另外几家的主事人也都来了。 沈念没想到,沈望竟然让她坐了上位,看来沈望并未对她是个年轻女子而有偏见,仍旧属意沈家继续主持宁安县粮食生意。 县尊大人并未拖拖拉拉卖关子,不过寒暄几句便进入了正题。 “今天一早,我收到了卢将军的手书。大家都知道卢将军,我就不用多费口舌了,卢将军的意思是,有山贼在会宁出没,乃是朝廷之责,诸位身为受害者,自然没有追责之理,望诸位节哀。” 沈望顿了顿,见在座几人都没有露出不满之色,又特意扫了沈念一眼,发现小姑娘面上只有几分悲戚之色,便放了心,道:“相信大家心里都明白,也不要怨恨本县无所作为,实在是山贼之事,事先并未有任何风声,若是有,本县岂能闭口不言?” 沉默良久,新昌商铺那位老爷子开口道:“县尊大人不必担忧,我等岂是那不分是非之人?” 沈望严肃的面色略微松缓了几分,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多言了,卢将军虽然不追究责任,但是希望诸位能好好的完成今秋预定的交易份额。此事,诸位可有话说?” 这回沈念不能不吭声了,否则她还怎么继续坐上位? “不瞒县尊大人,小女子亦是如此考虑,家中虽有难,却也不能把该做的事都忘了,便是卢将军不提,我等也是该补上交易份额的,不能因家事而耽误了国事。” 沈念柔婉的声音徐徐出口,不仅好听,也让沈望相当的舒服,不光沈望,在屏风之后听着诸人谈话的两名军士心里也很舒服。 “不愧是在鸿安书院念过书的,沈小姐此言深明大义,想来卢将军听了,也会说一个好字。诸位以为呢?”沈望赞了沈念一句,随后看向在座的其他人。 “沈小姐说的不错。” “我等自然遵卢将军之命。” 几位当家人连忙表了态。其实这事儿也没有他们说不的权利。 倒是钱亮,不着痕迹的瞧了沈念两眼,眼中颇有深意。 沈念没有注意,她只是想到,既然这事儿开了头,不如趁着沈望在场,把事情说个明白,便叫清瑶将沈宏留下的账本拿了出来,道:“有件事,还得县尊大人做个见证。”说着便将账本递到沈望跟前,“这是家父原先对此次粮食交易的安排,还有诸位当家留下的协议字据,好叫各位放心,小女子虽然不才,此事上却是不敢胡来的。” 沈望翻了翻账本,又让婢女把字据给诸人传看,道:“既然有字据,那每家按照协议出各自的份额便是,你们看看,可有异议?” 看到有几人皱了眉头,沈念心里一动,便抢先道:“此事原本该家父负责,但事到如今,想来诸位也很难放心将此事交给我负责,不如我们各算各的罢。” 她总归是个女子,就算她自认不凡,可这些男人能像服气沈宏那样服气她吗?显然不可能,可是将主动权交给别人,她也不愿意,不如现在把责任分清,然后就此散伙,各自管各自的那一摊。 何况,沈念下意识的转了转食指上的红宝石宽戒,相比其他人,她有一个巨大的优势。 沈念话音未落,所有人的视线就都落她身上了。不过沈念能感觉到,她此举恐怕正中诸人下怀。 在座的自诩都是大男人,就算不对沈家落井下石,也很难去听从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女孩指挥行事,不说愿意不愿意,就算是沈念在鸿安书院念了五年书,也没有谁能相信她会比她爹她兄长还能干。 于是在沈望主持下,大家签了新的字据,结盟从此散伙。 沈念放下了心头大石,无事一身轻的出了县衙,却不料在门口被人叫住了,却是两个身材高大气势凌人的年轻男子并肩从院子里追出来,待人到了近前,沈念便明了:这定然是从大河镇来的了。 当下便微一躬身,道:“不知两位大哥有何事?” 两人也不多话,竟是齐刷刷的朝沈念行了一礼,差点把远处偷偷望着的钱亮眼珠子给吓出来! 0016章 打算 钱老爷一直怀疑沈家还有底牌,而且关键就在沈念身上。 但他从来没想过是沈念本身有什么本事,而是她的人脉广关系硬。 毕竟鸿安书院鼎鼎大名,豪门子弟多如过江之鲫。 而沈念是一个漂亮讨喜的小姑娘,怎么会没有几个有权有势的同窗呢。 但他也没想过沈念会跟莽谷边军统领扯上关系! 可是能替卢将军送信,想必也是亲卫等心腹之人,而他们却对沈念如此客气。 虽然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是那一礼,却足够钱老爷脑补出一堆东西了。 恰好今日沈念所为也让钱老爷觉得意外,这一来,原本还有些轻看沈念的钱老爷居然有些看不到沈念的深浅了。 难道是有高人在背后出谋划策?反正总不会是沈宏出事之前就给闺女留下锦囊妙计了。 不过,不管如何,沈宏这个闺女生的真不赖。 钱老爷带着一脸的感慨,抚摸着一颗不太脆弱的老心脏,满腹心事的回了家。 沈念却不晓得这些,她也被两人的突然行礼吓了一跳。 不过随后就明白了缘由,这两位纯粹是感动于沈念那句不能为了家事儿耽误国事的话。 虽然听起来颇为冠冕堂皇,但对他们这些边军而言,却感受颇深。 若是北地的老爷们能多几个像沈念这样想,那么他们也能少辛苦一些,少死几个同袍。 沈念也很是感慨。 虽然大雍朝的军队已经比前朝待遇好了不少,但待遇最好的,从来都是皇城禁卫这些皇帝直属的嫡系,而边军,则是最苦待遇也最差的那一部分。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而这些人,特别是普通的兵士,抛头颅洒热血保卫疆土,却往往只得草席一裹,可能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也难怪他们会因为沈念微不足道的举动而特意追出来道一声感谢了。 若是此事能顺利了结,那她便私人出资,补上那被抢走的三千石米粮赠给莽谷边军。 她从前跟着孟孝出去游学,不光是了解民生,也从孟孝口中知道了不少关于朝廷的事,边军素来不大鸟中枢,而中枢也担心边军坐大,通常会用粮草军备等来制衡边军,也导致边军跟中枢矛盾不可调和,而越是如此,后勤就越要拖,形成恶性循环。 也难怪边军几乎都要搞点私下小动作。 沈念想着,若是能打上卢泽的线,跟边军做起生意来,倒是也是一条好出路。 起码不用担心再发生被山贼抢劫的事情。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沈念回到家,看过老太太和朱氏之后,才有丫鬟来报说沈宝起了,正找她。 老太太不高兴:“这都日上三竿了,他才起,有多少事儿都能耽误了。” 可不是,像沈念这都走了一趟县衙办妥了事回来了,若是真的把事务都交给沈宝才是药丸。 “幸亏咱们也没指望他不是?”沈念笑着给老太太倒了茶,才起身叫清瑶给披上了外氅,道:“请叔父去书房一坐,我这就来。” 沈念也没耽搁,跟沈宝前后脚进了书房,一副幸亏叔父你来了的模样把新签的字据递到沈宝跟前,道:“我正发愁呢,叔父就来了,想来这事是难不倒叔父的。” 然后就发生了沈宝懵逼的那一幕。 一万石粮食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若是夏收时节,拿着银子到江南丰产之地,便很容易能买齐,或者等到会昌仓放新粮入库,放旧粮清仓的时候,别说一万石,两万也没问题。但是需要时间。 但如今这时节寸的很,将入深秋,粮食价格正要上扬,粮仓也都已经封仓,而且还只有三天?!这么短时间内,让他上哪儿筹集去?别说他,就是沈宏在这儿,恐怕也没办法! 沈宝随手翻了翻那一叠字据,各种签字画押,还有宁安县尊沈望的大印,让他顿时没了继续续翻看的兴致。 然而面对侄女满是期盼的眼神,沈宝硬是没好意思说出一个不字,寻思了半晌,道:“……侄女,咱们家不是经营着好几家粮铺吗,那仓里就没点囤货?” 不论何时,吃饱是生存第一要务。不管是小户百姓,还是大户人家,凡是有点条件的,几乎家家都会修上个地窖囤点粮食,别说似沈家这种经营铺子的了。 沈念一摊手:“叔父明鉴,那仓里虽然还有些粮食,可若是都拿了出来,咱家的粮铺就都要关门啦,而且,就算全拿出来,也不够啊。” 沈宝瘫坐在椅子上,闻言苦着脸挠了挠头。他还想着占沈家便宜呢,如今便宜没占着,还得先解决麻烦! 算一算,这些年沈宏算是生财有道,除了粮食还有经营酒庄,但这些都不是暴利行业罢?能有二十万家底吗?可别这来回一折腾,折进去大半,那他忙活来忙活去,还忙个什么劲儿?! 但沈宝还是要脸的,如今骑虎难下,便只好先应了下来,道:“算上库里的,还差多少?” 沈念抬起左手,伸出拇指和食指一比划:“八千石。” 那白皙修长的食指上戴着的硕大红宝石指环简直刺的沈宝眼疼,好吧,不光眼疼,心也疼。 沈宝觉得自己找了这趟差事就是自作自受,还以为沈宏和沈辰没了,剩下一家子妇孺稚子,抱着大金元宝让人眼馋,哪知道这大餐不但不好屯,还特么卡着喉咙了!八千石粮食,让他死吧! 看着沈宝垂头丧气的背影消失,沈念不由得笑出了声,不得不说,沈宝没甩手走人倒是让她观感好了一点儿,至少这人也没坏到家!不管怎么说,沈宏也没跟本家老死不相往来,能不结仇就不结仇罢。 清瑶在一旁看着,却是忍不住道:“小姐还笑的出来?八千石粮食,若是叔老爷凑不出来,咱们也有大麻烦啦。” “不要担心,不会让你跟着我流落街头的。”沈念丝毫没有淑女仪态的伸了个懒腰,对着阳光撸着戒指玩儿,却不经意间,露出了被戒指掩盖着的,一圈墨色荆棘刺青。 0017章 空间 一大早,沈宝便来辞行,说是要回会宁本家一趟。 沈念呆了一呆,心想难道我居然看错了,这位是打算要放弃了? 岂料沈宝却道:“宁安的粮商都折进去不少,要筹集粮食,恐怕在宁安是不行了,也许会宁那边容易些。” 看着沈宝正儿八经的模样,沈念有些不适应,这人到底是装模作样实则做跑路呢,还是真的要回本家去筹集粮食? 不过老太太却不管这么沈宝是真话还是假货,她从一开始,就压根没信过沈宝,所以沈宝走就走了,对她而言也没有多大区别。 沈家的事情还得靠沈念。 也不知道沈念究竟是哪里看起来特别靠谱,竟然让老太太这么信任。 不过此番也正合沈念心意。这些事情她能解决,自然不需要祖母烦心,毕竟老太太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不应该再为琐事操心,吃吃喝喝舒舒服服过日子好了。 沈宝走了,沈念便叫了派去伺候他的丫鬟来问话。 “他私下里可有跟你们打听过什么?无论大小俗事都说来听听。” 丫鬟道:“刚来的那日,便问了家里日常用饭的内容,谁管家,后来就问小姐在书院读书的事情,奴婢只说了小姐是因郡主娘娘推荐进的学,在书院念了五年。叔老爷跟小厮说话的时候,都不许奴婢在近前的。” 沈念点点头打发了丫鬟,心道沈宝行止倒是很有分寸,不像是绣花枕头一包草的人物。 不过,不管是沈宝真的跑路,还是回去筹集粮食,三天时间毕竟太短,不能指望他。当然,沈念虽然有用到沈宝的地方,却不是在此处,也没指望他真能带来八千石粮食。 便叫了沈管家来,道:“告诉粮铺的掌柜,张贴告示出去,如今非常时刻,咱们家粮铺再营三日便关门,叫他们预估出三日售出的粮食,其余的都运到酒庄地窖去。” 沈家卖酒,既从别处进货,也有自酿的酒水,因此在城外特别建了个酒庄,占地面积大,自然有空地方盛放粮食。 而沈念之所以不选择建在城里的仓库,原因只有一个,掩人耳目。 自从成为了粮商家的娇小姐沈念,她就有了一个谁也不能说的秘密,那就是她手上平日里用戒指掩盖的那一圈荆棘刺青。 沈念并没有这方面的爱好,在前世她也没有往身上弄过纹身,家里人不小心看见了,也只当她是觉得好玩新奇才弄上的,而实际上,这玩意并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它原先是个荆棘纹路的戒指来着,在沈念穿越之后,就成了一个去不掉的刺青。但它同时还是一个充满灵气的小洞天,沈念最大的底气就来自于它。 沈念给它起名叫做乾坤界。 乾坤界里常年大雾弥漫,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能见度也不过百米。 进入的落脚点旁边,有一颗参天大树,树下有块两米长一米宽的条形玉石,而在距离大树七八米之外,则有一口水井,井上有块半月形的石板,上面挂着半个葫芦充作水瓢。 沈念曾经小心翼翼的探索过,在五年里陆续以大树为中心,方圆百米之内全都是草地,手掌高的小草似乎不怎么长,从前多高,现在还是多高。 而方圆百米之外,则似乎被无形的薄膜给挡住了一般,无论是沈念本人,还是没有生命的物件,都出不去。 然而里面并不会憋闷,反而令人心旷神怡,每当沈念心情烦躁时,就会进来待上一会儿,给大树浇浇水,再泡上一壶茶,休息够了就拿上锄头开出一点土地来,种点水果蔬菜,长势竟然十分喜人。 而这些东西堆在空间里,竟然不会坏。 也得益于此,沈念开始了仓鼠一般的囤货历程。从一开始的各种生活用品,衣食住行无一不囤,到后来的各种粮食果蔬种子,而今世沈念从外出念书起,便每年都囤上一部分粮食,毕竟在古代,粮食才是命根子,何况沈家的生意都跟粮食有关,也是有备无患。 果然如今就有了用上的时候。 乾坤界里沈念能用的部分有好几个足球场那么大,虽然已经囤了不少东西,但剩余空间也是够够的,沈念离开家有了自由,便开始小心的利用空间里的产出,在适当的时候卖掉换取银子,再用这部分银子换成粮食,粳米糙米黄米粟米红薯等各种类的都囤,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到如今存货已经有几万石。 所谓手中有粮心里不慌,沈念除了担忧沈宏和沈辰之外,还真是没什么太担心的。 沈管家动作不慢,很快就通知到了各个掌柜,粮铺要关门的事情引起了不小影响,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沈家如今不好过了,倒也没发生堵门砸店的事情。 酒庄就在城外不远,不过两天功夫,所有粮食就都转运完毕,倒是比沈念预料的两千石要多一点,一千七百多石粳米,六百多石糙米,黄米粟米加起来也就一百石,倒是可以忽略不计。 沈念站在地窖门口,看着填满了大半地窖的粮食,心里十分有满足感。 清瑶下了地窖在里面转了一圈,道:“小姐,这么多粮食放在这儿,我有点不放心。” 沈念笑:“怎么,怕有人来抢了去?” 清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可不是?先前那些山贼已经抢了三千石粮食了啊!” 沈念拍了拍清瑶的肩膀,却是丝毫不担心:“放心罢,山贼是不会再来的。不明白?你说山贼抢粮食为了什么?吃?三千石足够他们吃几年了,卖?这么多粮食,光运走就不容易,可要是在本地卖,不是明摆着叫人去抓他吗?” 何况,这里是他们想抢就能抢的吗? 不过,虽然她笃定那些所谓的山贼不会来,但清瑶担心的倒也不是毫无道理,就算不是山贼,也难保有什么人起了歪心思打这些粮食的主意,不如就在外面布个迷踪阵,叫那贼人有来无回! 当然,最关键的是,就算迷踪阵不管用,迎接贼人的,也只是个空地窖了。 0018章 诚意 所幸,直到三日后沈宝回来,酒庄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清瑶拍着胸口连连称幸,回头又觉得有点遗憾,她倒是想见识一下那些胆大包天的贼人呢。 身为沈念最亲密的婢女,她知道,虽然沈念从来不说,但心里一直是担心父兄,并且对那些山贼有着强烈的报复欲望的。 是的,别瞧沈念看起来冷冷清清,但其实她是个挺有气性的人。 然而沈念不曾开口,清瑶自然也不能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小姐是个内心强大的人,并不需要她说什么安慰的话。 所以当她陪着沈念站在酒庄门口,看着风尘仆仆的沈宝时,只是好奇道:“叔老爷居然真的回来了。” 几乎是整个沈家,都没有人认为沈宝会回来。 但沈宝不但如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运粮的车队,大约是赶路赶得辛苦,所有人看起来都有些疲乏。 沈念提前得到了消息,已经叫人把地方整理出来,而她自己也是亲自在门口迎接。 不管她对沈宝的观感如何,至少他配得上这一点敬意。 沈宝下了马,一时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沈管家不由得搭了把手,还得到了沈宝的一声谢谢。 “念侄女,叔父我总算还有点用处,这一趟回来,一共运了五千石粮食。”沈宝一边走,一边扯着袖子抹了一把脸,扭头刚要说话,就看见被递到跟前的洁净的手帕。 只要看见那硕大的戒指,沈宝便知道这是沈念的手,修长白皙,纤细而不柔弱,如同她本人一样,美好而又坚韧,看起来柔软却并不软弱。 而且那手帕虽然素淡,但湖水一样碧绿的缎子,一角还绣着一丛青竹,在他跟前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清香,怎么看也都是女孩子的帕子。 沈念淡淡一笑道:“叔父擦擦脸吧,这一路风尘,袖子也并不干净的。” 不知道为何,沈宝看着那笑脸,忽然就明白了沈念给他的违和感是什么了,之前他来到沈家,沈念没少对着他笑,不管是害羞的笑、开心的笑,或者是苦笑,与现在相比,都缺了几分真诚。 从前他没有见过沈念真心的笑是什么模样,没有对比自然就分辨不出,却原来,是他自己做了傻瓜,贻笑大方了。 沈宝忽然有点迟疑,不想去接那帕子了。 当然不是嫌弃,那帕子的缎子是极好的,绣工也很是传神,他只是想起了临来之前,家中父亲对他的忠告。 父亲从他口中细细问了自从他到沈家后的全部见闻,在沉默良久后,才跟他说,我不能很肯定,但是就凭你看到听到的这些,沈宏家的这个女孩儿,恐怕颇为不凡。你不要觉得沈宏沈辰没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一个漂亮的胸有乾坤的女孩子,一旦她有了目标,也许会做到令很多人都大吃一惊的成就,你在她面前,不要自作聪明。 沈宝一开始并不信。他觉得沈念可能聪慧一些,但比他们本家的女孩子也强不到哪里去,有什么好忌惮的?但是父亲那认真严肃的表情,让沈宝下意识的就将那段话记在了心里。 沈宝这一迟疑,沈念便十分自然的将帕子收了回去,仿佛并没有受到拒绝似的,仍旧是她一贯的柔婉语调,不疾不徐的将酒庄、以及她本人在酒庄的动作为沈宝介绍了一番。 “你胆子可不小,竟然不怕山贼来袭么?”沈宝忍不住开口问道。 沈念微笑着摇了摇头。她今日穿了一身大红衣裙,发饰也相应的换成了红宝石和珍珠,再加上那张漂亮的脸蛋,即使面上依旧是温文尔雅,言行举止都令人如沐春风,整个人也依旧散发出三分艳丽的张扬来。 “不怕的。”沈念笑完了也并未解释,直接道:“如今粮食准备的差不多了,依叔父的意思,什么时候启程往大河镇好?” 虽然沈念轻声细语的,但她的话依旧让沈宝吃了一惊:“我带了五千石来,你这里有两千石,总共也才七千石,还差着三千石呢,怎么说是齐了?”难道他是累的狠了所以听岔了? 沈念抬起头,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注视着沈宝,逐渐的露出了三分笑意来,道:“父亲走之前,便已经有计划收购散户手里的粮食,虽然麻烦,也辛苦了些,但也收购了四千多石米粮,如今我们手里的粮食,还能有些富余。”顿了顿又扭头看向沈管家,微微躬身道:“只是沈管家着实辛苦了一阵。” 这倒不是诓沈宝,沈念确实在书房找到了沈宏以往对粮食生意的一些记录,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商户之间的大宗交易,但有时周转不开,他也会去乡下收粮,别看许多在县城里谋生活的人瞧不起乡下,但乡绅地主们地窖里的粮食却是不差的。 三日时间不长,但带着人往附近乡下走一遭却是够了的,沈管家带着人运着粮回来,比沈宏还要早上大半日。 沈宝愣了愣,这次是真的出乎他意料之外了。他跟着沈念去了地窖,看见了满当当的粮食的时候,才终于想到,沈念这个女孩子,确实比本家的女孩子强一些的。 虽然本家帮忙筹了五千石粮食,但沈宝一直以为,剩下的那些大概不可能筹齐了。尽管这些粮食还不够,但本家的诚意,想来沈念是看见了的,他也尽力了。想来上面会看在沈家只剩妇孺稚子的份上通融一二,此关纵然难过,最终也会过去的。 但没想到沈念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原本看起来很难的事情,被沈念这样轻描淡写的就做成了。 甚至如果没有他沈宝,没有本家的帮忙,大概沈家也能过了这一关,无非是稍微难一点而已。 一念及此,沈宝不由打了个颤。 单单看沈念作为,似乎没什么了不起,但若将这一串连起来呢?不管是对人做戏的姿态,还有她做出来的那些事情,优雅而又娴熟,仿佛这些都是随随便便就做成了一样。 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父亲对他的叮嘱,也理解了父亲为何会答应尽力替她筹粮。 也许,这个女孩子,将来会让本家庆幸这一刻的选择。 0019章 决定 沈宝似乎是有点被沈念给镇住了。 这一次回来,态度大改,不但对沈家人客气了,连姿态也放低了许多。 虽然沈念不知道本家里沈宝同父亲的谈话,但她能感觉出来。 对待沈宝也不像之前一般除了敷衍就是忽悠。 如此这般,彼此倒是亲热了许多,真像是来亲戚家帮忙的长辈和心存感激的晚辈了。 而另一方面,孙武他们几乎找遍了莽山,也依旧没发现沈宏沈辰的半点踪迹。 沈念心底着急,但也知道此事急不得,而且就眼下情形来看,父兄恐怕真是被人带走了。 便叫人传信道:“我们这就要出发往大河镇了,让他们在莽山等候,到时汇合便是。” 沈宝正好在一旁跟沈念商量运粮之事,闻言不由道:“念侄女也要跟着去?” 虽然没有明说,但言下之意是不希望沈念跟着去的。 且不说此去大河镇路上是否太平,便是到了大河镇,那里可是三地互市,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充斥其中,也不是个什么安全的地儿。 就沈念这般姿色,到了那儿铁定引人注目的很,万一惹来麻烦怎么是好? 若是按照之前沈宝想要吞并沈家财产的想法,那沈念出事正好求之不得,但现在沈宝被父亲说服,往沈念身上押宝了,自然是希望沈念平平安安的,不然他不是白忙了么。 “自然。”沈念微笑着给沈宝斟了一杯茶,道:“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到沈家将来,我岂能不去?” 信不过沈宝是一方面,正如沈念所说的,关系重大,不然沈宏和沈辰也不会都折在了莽山,如今沈念当家,岂能撒手不管? 而且沈念还有一重想法,就是借此机会,若是能跟卢泽搭上线,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也不是沈念异想天开,就从之前那两个替卢泽送信的边军能毫不犹豫向沈念行礼来看,这位卢将军可不是那种瞧不起商人的迂腐古板的傻子。 沈宝不由得皱了眉:“可是大河镇实在不是一个好玩的去处,侄女若是好奇,也不必这时候去凑热闹。” 沈念摇头笑道:“叔父错了,我可不是好奇,只是身为生意人,想要抓住更多机会罢了。” 大河镇的粮食交易,虽然是朝廷督办,但除去事先议定的份额之外,并不禁止民间交易,在沈念看来,作为三地互市的大河镇简直处处商机,哪怕不能分一杯羹,见识一番也是不错的。 从前老师曾经带她和师兄去过大河镇,然而那时候她还小,只是走马观花的看一看而已,老师只是带她去玩,更深的东西没有机会接触更没机会了解。 想到老师,沈念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沈宝却没有想到,沈念一个从没接触过生意的女孩子会有这样的想法,若坐在面前是沈宏,他不会诧异,可这是沈念!他认为将来会成为人上人的沈念! 不可讳言,从古至今,商人虽然富贵,却也是被士人所瞧不起的,沈念从小便出去念书,与士人为伍,竟然会如此想?!沈宝当然不会觉得沈念自降格调,反而认为沈念是难得的通透,士人再瞧不起商人,可也没几个不爱银子的,这世道,想要过得舒坦,有权有势有银子,缺一不可。 “既然如此,我也不劝你了,只是今次出门,一定要多带人。” 沈宝如今也知道沈念是个有主意的,自然也就不再白费口舌,只是叮嘱了两句便罢。好在他也是也跟着去大河镇的,路上有什么不妥再提便是了。 主意既定,沈念回头便跟家里人说了,朱氏一听眼泪就掉下来了,老太太则只是叹着气叫沈念小心,沈默在一旁眨着眼睛,抿着唇,见沈念眼神扫过来,终于是没敢哭。 沈念给沈默使了个眼色,姑侄俩费了半天唇舌才哄好朱氏,沈念又把侄儿提溜到一旁,嘱咐道:“我不在家时,你便好生温习功课,每天写二十张大字,等我回来检查。其余时间不要出去玩,紧闭门户,若有客来访,礼可以收,人不要见,等我回来再说。” 随后沈念便叫人往其他粮商家里送了个信,道是粮食已经备好,问是否有人同行。虽然结盟散伙了,但好歹还是有几分香火情的,同路走也好有个照应。 只是还没等沈念收到回信,就接到了一个爆炸般的大消息。 “小姐,出大事了!”清瑶提着裙子咋咋呼呼的跑进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道:“我刚刚出门去,就听见外头议论开了,小姐猜猜是什么事?!” 沈念放下笔,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道:“说罢,什么事?”见清瑶鼓起了腮帮子,便笑道:“你若不说,我便找别人问去。” “小姐!”清瑶连忙拉住了沈念的袖子,讨饶道:“我说就是了。” 随后便压低了声音道:“果然如小姐猜测的那般,又有一个粮队被劫了!听说是江南那边的大商贾,不过他们倒是幸运,听说没死几个人,只是粮食被抢走了一些。” 沈念猛然抬起眼睛,一双眸子神采奕奕的看着清瑶,道:“在哪儿出的事?” 清瑶还是一脸悻悻之色:“听说是良远还是哪儿,只确定是会宁南边,距离事发到现在已经有三四日了。”说完似乎也觉察到哪里不对,“哎呀,叔老爷才从会宁来呢,幸好没遇上那些山贼!” 沈念站在屋檐下,对着不太耀眼的阳光微微眯了眯眼睛。 沈宝从会宁来,却丝毫没提到这事,看来应该是不知道的,鉴于已经发生过一次山贼劫道事故,不光县尊头疼,就连郡守大人都受了申斥,这时候应该处于极其敏感的时期,这些山贼却继续顶风作案,胆子不小啊。 不过,这次好歹没多杀伤人命,也算是收敛了一些? 正想着,就见沈宝一脸后怕的来了,还拿着块帕子擦着额头,一边擦一边道:“念侄女,你看咱们是不是迟两日再启程?” 0020章 访客 事实上,不光是沈宝,整个宁安都被这个消息给震动了。 未免家中泪流成河,沈念便同意了沈宝的提议,迟上三日再出发。 “我还以为小姐不会同意呢。” 沈念一个弹指落在清瑶额头上,道:“怎么,我就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吗?” 清瑶连忙摇头:“小姐当然不是啦,只是小姐明明说过,山贼既然已南下,肯定不会回来了嘛,那还有什么延迟启程的必要?” 沈念不由笑起来:“就这么相信我说的话?” 清瑶嘿嘿笑了两声。她跟着沈念时间虽然不长,但自认对沈念还有几分了解,沈念行事虽然时有冒险,但对事情的判断上,却是很谨慎的,若不是把握甚大,绝不会信口开河。 “你相信我这一点,是因为你了解我信任我,但是其他人……”沈念抿着唇,挑了挑眉毛,带着一点无奈道:“就连祖母和母亲,她们只会担心我。就算是为了安抚她们吧。” 沈念实在是怕了朱氏的眼泪攻势。 不过,这位母亲虽然不如她前世的母亲那般睿智能干,但对沈念的关爱却不掺假的,沈念自然也要顾及一下她的心情。 再者,推迟时日启程也没什么坏处,正好可以等待消息传开发酵,看看各方反应。 两日后,沈念正在正堂陪老太太和朱氏用午饭的时候,管家就来了,带来了一个令人诧异但也惊喜的消息:卢将军派了人马亲至,将护送宁安的粮食平安抵达大河镇! 沈家上下听了这消息后都是高兴不已,有官军护送,就不怕山贼了! 这倒是意外之喜。 沈念勾着唇,发出一声轻笑,如今众人都被山贼吓得惶惶不安,卢将军此举可谓是神来之笔,对大小粮商而言,不啻为雪中送炭。也不知道事后能拿多少好处去。 就连沈念,就算笃定山贼不会去而复返,也不得不领了卢将军的情,事后少不得要送上一份重礼。 虽然她也很乐意就是了。 “既如此,那县尊大人可有说过何时启程?” 沈管家道:“因为要劳动官军护送,县尊大人的意思是,希望宁安粮商同往,便定了五日后辰时出发。” “哦?时间甚是宽裕。”沈念眼珠子一转,顿时明白过来,不由笑道:“县尊大人倒是体贴,想来是还有人家没筹齐粮食?你可知道都是谁家?” 却不料沈管家道:“恐怕除了沈家,其他家都有些为难。” 沈念诧异的挑了挑眉,她猜到有人家恐怕没筹齐粮食,但绝对没想过会如此,不说别人,至少钱家总不会缺少粮食吧?就算粳米没有,陈米总该有,每年会昌仓清仓放粮,钱亮没少借着闺女的光,从那庾吏手中买粮! 这些陈米价格不高,很多粮商都要抢的,沈宏几乎年年都抢不过钱亮——没法子,他可没有送人家一个闺女,只好多花些银子了。 一念及此,沈念心中便有数了:“想来是有人在装模作样。” 原本沈念还在想,反正自家的粮食有富余,若是谁家有难处,要不要伸伸手援助一二,但是现在都表现的有难处,她就不好单独挑谁家出来了,只能罢手——反倒是沈家被他们反衬出来了,谁叫就沈家筹集齐了粮食呢? 沈念磨了磨牙,心道是不是我们也该表现的难过一点? 接下来几日沈念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路上要带的东西都是准备好了的,除去吃的喝的要重新准备,其他都不用再麻烦,是以相比其他人家忙的人仰马翻的状态,沈家这几日真是显得异常安静。 唯一的动静就是出门去寻沈宏沈辰父子的孙武他们回来了。 既然一路上有官军护送,那沈念就不需要再带太多人手,不如分出一些来留在家里,也好让她放心一点。 就在沈念有条不紊的做着出发的准备——猪油炒过的面粉,腌制晒干的肉条,新鲜熬制的辣椒油,再拿点空间里的干菜浑水摸鱼时,有客人上门了。 鉴于沈念这会儿有点闲,便去见了这位客人,不是别人,却是她曾经在书院的同学,特别标注,性别女。 话说沈念当年入书院的时候,是有一番波澜的,首先大家听说她是借了郡主的光,以为她来头不小,可是后来听说她不过是商户之女,机缘巧合下才得了郡主推荐,实际上跟郡主没啥亲密关系,又免不了被瞧不起,在这波澜起伏中,沈念没少怼人。 而不幸有一位小姐,她是从头参与至尾的,也就是说,开始巴结沈念有她,后来鄙视沈念也有她,被沈念怼的还是有她。 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缘分了。 沈念到的时候,这位小姐正四处张望着,看见沈念就是一声笑:“客人来了,你这主人却姗姗来迟,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家不懂待客之道呢。” “怎么会?大家顶多以为沈家不怎么待见这位客人而已。”沈念微笑着回答道。 说起来,沈念对这位魏秋林小姐会上门来也是很诧异的。魏家乃是会宁郡内数得着的人家,秋林小姐虽然比不上嫡支嫡出的大小姐地位高,但因为她父亲精通庶务,在魏家有些地位,有钱有地位,自然作为他女儿的魏秋林日子过得也是很滋润的。 然而魏秋林却并不以此为傲,她似乎很避讳这一点,她喜欢人家说她是魏家的小姐,却不喜欢有人提到他父亲是专们打理魏家庶务的。这姑娘似乎觉得,沾了银子的铜臭,是件很丢人的事情。 沈念当初并没有隐瞒出身,她又不会因此而自觉低人一等,在有人拿这个找事的时候,沈念从来都是坦荡荡的怼回去的。大概这也是魏秋林特别看沈念不顺眼的缘故。 不过,谁也没有义务去忍耐谁的玻璃心,即使这只是个小姑娘可笑的自尊。 沈念毫不客气的回答让魏秋林面色一变,然而很快,魏秋林又笑了起来,瞧着沈念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拉长了声音道:“我可是听说了你家的事才特意来安慰你的,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一下吗?” 0021章 逗我 “我可是听说了你家的事才特意来安慰你的,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一下吗?” 魏秋林笑眯眯的看着沈念,十分期待能看到沈念变脸。 她早就讨厌死了沈念那仿佛什么都影响不了的,云淡风轻的模样。 沈念果然沉下了脸,她不但变了脸,而且说出口的话还十分不客气:“魏小姐来沈家到底是干嘛的?只为了幸灾乐祸?这可不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小姐应该做得事。” 沈念多少能猜到一点魏秋林的心思,自然如她所愿。 平日里她难得变脸,那是因为并没有什么能让她失态的事情,书院里来来去去无非就是那点事。 当然,也因为魏秋林并不了解她,看不到她的另一面。 而现在魏秋林非得来撩拨她,让她不高兴了,那她不仅要给魏秋林脸色看,还能附赠一个白眼儿。 沈念大喇喇的坐在太妃椅上,一胳膊肘搭在扶手上,都不正眼看魏秋林:“魏小姐名门出身,当行止有度才是,怎的瞧着竟然还不如我这商户之女?难道是教礼仪的老师在教导魏小姐时偷懒了?” “你!”魏秋林瞪圆了眼睛,气鼓鼓的模样活像一只蛤蟆,“我的礼仪好得很,你少胡说八道!” 沈念把一个哦字说的转了七八个弯,随后一摊手,扭头嗤笑一声,不用多说一个字,就让魏秋林感受到了满满的鄙视。 魏秋林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沈念,哼笑道:“你神气什么?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名门公子捧着,老师爱护着的沈念吗?不过是被赶出书院的人,说出去只有别人耻笑你的份!” 清瑶实在是忍不住了,冲着魏秋林上前一步,却不料还不等她开口,魏秋林就尖叫着退后两步,道:“干什么,我好心来看望你主子,你还敢动手不成?” 作为沈念的侍女,清瑶在书院里也是有几分名声的,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但至少威名在外。 正打算挽袖子的清瑶动作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又回头看了沈念一眼,难道我刚才看起来很像要打人的模样? 沈念掩口闷笑一声,又瞧着魏秋林那既有三分害怕,却又强撑着挺胸抬头的凶狠小模样,不由笑了出来,道:“我看出来,魏小姐今日来是逗我笑的。”然后很给面子的龇牙笑了笑。 魏秋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明明是来嘲笑沈念的!要不是她消息灵通,还不知道沈念退学的事儿呢。这会儿消息都没传开,知道的人并不多。 沈念心中多少有了数,当初她退学之事没几个人知道,魏秋林来的略快,恐怕是有人背地里使了力气。想到这儿,就懒得跟逗弄这被人当了枪使的姑娘了,便摆了摆手。 “好了,魏小姐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想必魏小姐还有别的事,我就不留客了,请。” 沈念毫不客气的端茶送客,清瑶这会儿才好重新挽了挽袖子,走到魏秋林跟前道:“魏小姐,您请?” “沈、念!”魏秋林一把甩开了清瑶的手,撅了撅嘴道:“你这么对我,就不怕我把你退学的事儿宣扬出去?” 若是早几天,她可能还真的要担心几分,不过现在嘛,沈家已经稳住了,她也稳住了,就算别人知道她没了书院做靠山又如何?眼下大家的力气都放在粮食交易上呢,等腾出手来算计她,黄花菜都凉了。 沈念连头都没回,直接懒懒道了声你随意,就把客人给扔在了身后,剩下清瑶笑眯眯的看着魏秋林又扯了扯袖子,道:“魏小姐,您请?” “哼!”魏秋林一甩袖子,便气呼呼的走了出去,牙齿咬的咯吱作响:为什么她一鼓作气来,却还是被沈念给怼了回来?! 若是让沈念听见魏小姐的心声,估计要叹一口气。 这就是智商的差距啊。 送走了魏秋林,沈念这才开始寻思,她以为她退了学也就完事了,看来有人是不打算让她安生啊。说起来,她这阵子光把心思放在家里了,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朱氏听闻沈念有书院同窗来,想到这是沈念退学后第一个上门来探望的,本来还想要见一见的呢,回头就听说沈念把人怼了一顿送客了,当即就把女儿叫了去。 “念儿,今天来的这位小姐跟你关系不好?”朱氏可不会觉得是自家闺女无缘无故得罪客人,既然不是闺女的错,那自然就是客人的错了。 沈念不由失笑,嗯了一声道:“是呢,从前在书院里,就喜欢跟我闹,这回居然追到家里来了,我又不是那笨嘴拙舌的,她嘴上不积德,我当然要教教她。” “如此。”朱氏想到自家闺女的厉害,也就不把魏秋林当回事儿了,只道:“那你的好朋友怎么不来看你?” “我估计他们还不知道。”沈念挠了挠下巴,她退学的事情老师自然是第一个知道的,其次就是当时跟在老师身边的孟师兄了,至于其他人,她一个都没通知。 至于为什么不通知,一个是怕麻烦,也是怕有人给她鸣不平。 毕竟她退学的理由有点说不得。 沈念脱了靴上了炕,凑到朱氏身边,一边剥果子一边道:“母亲就放心罢,我在书院待了这么些年,怎么会没有几个好朋友呢?等父亲和大哥回来了,我便请他们来小聚,到时候你就都见到啦。” 朱氏身子一僵,沉默许久,才道:“等到你父亲和大哥回来?” 沈念知道,虽然因为孙武没找到沈宏和沈辰的尸体回来,让大家都多了几分期待,但对俩人能平安回来依旧是持悲观态度的,当即便伸手把朱氏搂进了怀里。 “母亲,父亲和大哥一定能平安回来的,你相信我。” 朱氏抽泣了一声:“你拿什么保证啊?” 这还真没法保证,她是全凭直觉!想到这儿,沈念差点给自己一个嘴巴,好端端的提这一茬干什么? 不过,沈念也不由得寻思起来,现在“山贼”都南下了,相比于把人裹挟走,更可能是他们压根就没把沈宏父子俩抓住做人质!至于半途撕票……没必要啊。 现在他们是被人救了的可能性又大了一点。 0022章 堂叔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很快就到了启程之日。 这不免让沈念有些纳闷,那谁不是说要给她把退学的事儿宣扬出去来着? 派人出去打听,回来却报告说魏小姐已经离开了宁安。 难道魏秋林特别跑来,就是为了当面嘲讽她一下?而且还被她给怼回去了。 算了,沈念很快就把魏秋林抛到脑后,反正现在也没功夫搭理她。 这一天,沈念起了个大早,因为前一日已经跟老太太和朱氏告过别,便不再去打扰她们,所以只有沈默相送。 跟别人家一堆人相比,显得有点可怜。 “你记住我的话,回来检查功课。”沈念揉着侄儿的脑门道。 沈默没有像别家女眷那样一脸不舍,大约是每年都要跟沈念道个别,习惯了,便只乖巧的嗯了一声。 “姑姑放心,我一定看好家里,等姑姑回来。” 沈念笑笑,眼看快到出发的时辰,便开口打发沈默回去。 又对站在一旁的孙武道:“家中安危,就拜托你了。” 孙武沉默着给沈念行了一礼,便领着沈默回头,直接把人抱上了马,扭头去了。 沈念瞧着人影消失在城门后,便长出了一口气。 平日里不觉得,这一回倒是第一次只有沈默来送,感觉空荡荡的。 “沈小姐。” 沈念听见招呼,回过神,就看见一脸慈祥的钱亮和另一家粮铺的大少爷方晚生走过来。 “不必过于忧心,此次有官军护送,定然能平安归来的。” 沈念此时做男装打扮,只对二人略微躬身,微笑道:“谢钱老板宽慰。” 钱亮挺着肚子,捋了捋胡子笑了,指着旁边的方晚生道:“这是方老板的儿子晚生。” 从前沈念并不插手沈家生意,她知道方晚生,但严格来说,两人并不相识。 不过,既然出来混,怎么能不事先做功课呢?沈念不是个蠢货,所以她自然是会做好功课的。 所以钱亮介绍的也简单,他说方家,自然是笃定沈念会知道是哪个方。 方晚生身材高大,方脸浓眉高鼻梁,看起来不像个商人,倒像是个武人。他站在那里,对沈念点了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看起来不是个活泼性子。 做商人,哪怕骨子里再如何,表面上也是要长袖善舞的,交际是做生意的重要组成部分。 于是沈念看着方晚生道:“方大少可是不想与我说话?” 方晚生抿了抿嘴唇,才开口道:“沈小姐莫要误会,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罢了。”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略带暗哑。这定然不是他本来的声音,只是不知道什么缘故,才搞成这样。 也难怪不想说话了。 沈念点点头,却听见城门口突然变得喧嚣起来,扭头一看,却是一队煞气颇重的军士从城里出来。 打头的那个人,大约二十来岁的模样,浓眉大眼,身材魁梧,身上穿着甲胄,腰间挂着大刀,看来就是此次领军护送的军官了。 只见那人眼睛四下里一扫,在沈念这边多停留了几息,便下了马,径直朝这边走来。 沈念有些诧异,下意识的扭头看了钱亮和方晚生一眼,难道这俩人谁跟着军官是旧相识? 岂料那军官走到近前,开口便道:“这位可是沈小姐?” 平心而论,沈念因为以往经常悄悄出门,女扮男装经验丰富,言行举止并无女子习气,加上如今她身量颇高,打眼一看说她是个少年公子,没有人不信的。 而眼下这军官却一个照面就找对了人,绝对不是心血来潮想过来打个招呼。 恐怕是事先就知道这里站着沈小姐,那么从一个挺胸凸肚的老头子、一个身材高大的方脸男人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公子中间挑一个出来,那倒是没什么难的。 沈念思绪翻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打个揖礼,道:“正是在下。敢问您是?” 军官上下打量了沈念一回,眼神灼灼,说来是有些失礼的,毕竟他知道是沈念是个女子。 在北地,虽然风气开放,但这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来说却是冒犯,换到一个矜持的小姐身上,恐怕要恼恨他的。 但沈念当然不会,她往日出门谈生意,也是要被人打量的,也没什么区别。 毕竟这人眼神清正,并无淫邪之念。 见沈念态度坦荡荡,军官忽然笑了,道:“果然气度不凡,难怪我那侄儿看重你,还特意拜托了我照顾你。” 这什么鬼? 沈念一愣,随后便见那人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递到沈念跟前。 信封上只有四个字:沈念亲启。 沈念顿时明白了,因为这字迹有点熟啊。她抬起眼皮扫了那军官一眼,却见他龇牙一笑。这一笑顿时就把方才出场时营造的煞气和威风都给笑没了。 打开信一看,果然是孟孝的字迹,一贯的秀美雅致,再看内容,却是讲他自收到沈念的求援信之后做了什么,随后又交代说拜托了自家堂叔看顾沈念,若是在大河镇碰到难处,可以找他帮忙。 看来眼前这位,就是孟孝的堂叔了。 话说,这位堂叔叔可真年轻,跟孟孝站一起像兄弟多过像叔侄。 不过,在大家族里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沈念仔细的把信折好收起,才对孟堂叔嫣然一笑,执晚辈礼道:“那接下来一路上,就要拜托您多照顾了。” 孟堂叔坦然受了这一礼,随后便清了清喉咙道:“既然你随了我那侄儿执晚辈礼,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念丫头,快点叫声叔叔来听听?” 沈念呆住。旁边一直听着的钱亮和方晚生也都懵逼了。 没听说沈宏给闺女说了婆家啊?难道是沈念在书院跟某公子私定终身了? 沈念此时倒是没想到孟堂叔的话让人生出误会这一茬,谁叫看重和看中听起来一样呢,她就是觉得有些牙疼,堂堂诗书传家的孟家有人弃武从文也就算了,怎么看着还有点不着调啊? 后来她才知道,这位孟堂叔名叫孟叙,还真是孟家一等一的不着调之人。 不过,不着调也有不着调的好处,是吧。 0023章 误会 孟叙出身好,又是读书人出身,二十多岁已经大小是个将军了。 而且还颇为受到边军统领卢泽看重。 今天这趟差使,也是他亲自求来的,不然哪有这么巧,正好碰见沈念? 虽然孟叙肯定是看在孟孝的脸面上,但她毕竟是受益者。 沈念知道,这一趟又欠了个大人情。 不过也罢了,她本就欠孟孝良多,也不差这一回。 从宁安到大河镇的大路,只有一条,就是沈宏他们出事的那条路。 也就是说,莽山山道乃是必经之路。 从宁安到莽山脚下,骑快马也要半日时光,如今大队人马走得慢,到莽山时太阳已经西斜。 几千人的粮队好似一条大蛇,蜿蜒在山道之上,从头看不见尾,从尾看不见头。 官军分成了三段,孟叙带着人打头,另外两队人一在中间,一队断后。 沈家的粮队在最前面,沈念一路乘车,颠簸不已。 清瑶见沈念掀起了车帘,望着外面一脸惆怅的模样,不由道:“小姐,你别难过,老爷和大少爷还好好的呢。” 沈念确实想到了父兄,不过此时她并没有难过,而是想到了一件事情。 “清瑶,那些人呢?这山道上怎么什么都没有。” 当初那么多人都死在了这儿,必然场面狼藉,如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是被人收拾过了吗? 却冷不丁听见一个声音道:“你说的若是那些死人,他们就埋在那边的山谷里。” 沈念闻声望去,却是孟叙调转马头来到车旁,手执马鞭往斜后一指,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这几日,我手下的儿郎可是好一顿忙活。” 各家虽然有人来此收尸,但也只管自家人,那些雇佣的护卫和力士,都是没人管的,何况还有争斗中死去的山贼,散落一地的七零八碎。 孙武他们在此寻找沈宏沈辰的时候,便把认识的顺手埋了一些,不认识的也是没管。 沈念听孟叙如此说,顿时就明白了,不由道:“孟叔叔慈悲心肠。” 孟叙却是嗤笑一声,吊儿郎当的随着马儿前行晃着身子,道:“我手下不知多少人命,哪有什么慈悲心肠?” 回头瞧了一眼沈念,道:“不过是清理道路,为了今日能通畅行走罢了。” 孟叙说这话的时候,虽然面上带着一丝儿笑,但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语气也十分凉薄。 清瑶本是看着孟叙的,闻言却下意识的去瞧沈念。 然而沈念并未被孟叙凉薄的语调吓着,反而淡淡一笑,道:“论迹不论心。我只知道是孟叔叔叫人葬了他们,是善行。” 孟叙有些惊讶的回过头来,看着沈念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这想法倒是特别。” 沈念面色不变,只道:“说起来,倒是您提醒了我,父亲当初雇佣了两家镖局的人护送,想来他们也都死在了这儿,不管如何,总是有些功劳的,回头得给人家送些银钱去。” 孟叙先是一愣,随后便冷笑一声:“还真是个小姐。你当送了银钱去,别人就不会怪罪你们家了?这是白费力气。” 沈念没想到孟叙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事说给读书人听,恐怕十个里面有九个半都会说沈念做得对,是仁心仁义。偏偏孟叙却会嘲笑她。 不过转念一想,孟孝自己都说这位叔叔是有名的不着调了,他若是规矩的世家子弟,岂能有现在的名声,作出弃文从武的事情来? 原本沈念还以为是军队改变了孟叙,现在想来,也许他本来就是这样儿,现在只是坦荡荡的表现出来了而已。 沈念却是摇头:“他们怎么想的我不管,我只是按照我的原则行事。” 孟叙瞅了瞅她,没再吭声。 沈念却是长出一口气,道:“这行路大半日,叔叔渴了罢,我请你喝茶怎么样?” 清瑶扭过头来看沈念,仿佛觉得自己幻听了。 孟叙似笑非笑的看着沈念:“虽然你是男装打扮,可这里谁不知道你是个女孩子,我要是进了你的马车,回头你的名声可就没了。” 虽然他是不着调,可什么事情该干什么事情不该干,他心里清楚的很。 若沈念是个寻常的人家的女子,他未必在乎,可沈念却是孟孝郑重拜托他照顾的人,哪儿能照顾到自己怀里来? 别看他喊孟孝做侄子喊的欢,但可不敢从孟孝口里夺食。 沈念没想到孟叙把她当成了孟孝的心上人,只当孟叙是跟她开玩笑,便道:“您想多了,只是请您喝茶而已。”说着便从侧壁抽屉里拿出用牛皮袋装的煮好的奶茶扔过去。 孟叙伸手接住了,却没喝,反而顺手递给了擦肩而过的亲卫,道:“沈小姐请你的。” 沈念不由气结:“里面没毒。” 孟叙拍了拍腰间水囊道:“我这儿有水。”随后面容一肃道:“叔叔教你个道理,出门在外,不要轻易接旁人递给你的食水。” 沈念撇撇嘴,道:“可我又不是陌生人?” 孟叙哈哈一笑,扬鞭打马而去:“丫头,等你什么时候进了孟家门,再来说这话不迟!” 进了孟家门?这年头的进门可不单是指跨进大门这么一个描述性含义,更多的是指女方嫁入别人家! 沈念这才明白,先前的违和感到底是来自哪儿了,顿时哭笑不得。 不过她毕竟是异时空来客,并不会对此感到特别的尴尬或者惊慌,反而只觉好笑。难道她和孟孝看起来就那么像是有男女之情的样子吗? 只是孟叙已经走远,沈念却不能去扯着他的袖子解释说他误会了什么,只好摇摇头闭上嘴。 而一旁的清瑶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眨了眨大圆眼睛,低声凑到沈念耳边道:“小姐,你跟孟公子真的没有什么罢?” 沈念有些莫名,不由撇头看了清瑶一眼。 她就算真的跟孟孝有什么,也不是多大坏事啊,孟孝出身好人品好,又是一表人才,对她也好,要说起来,还真是难得的金龟婿,清瑶紧张个什么劲儿? 0024章 有人 只要不出事,便是风餐露宿也不算什么。 孟叙还担心沈念一个娇小姐受不了要抗议,特意过来劝慰。 却没想到沈念不但没抱怨,反倒是打发人去打猎,招呼着大家伙开伙做晚饭了。 孟叙感想有些复杂,想到这一路上沈念已经给了他不少意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 “孟叔叔一会儿可要尝尝我的手艺。”沈念回头看见孟叙,便笑着招呼了一声。 “你做的东西能吃?”孟叙有些怀疑。 他可是要负责那许多人和许多粮食的安全,别没被贼人放倒,反而被沈念做得饭给放倒了,那可不是太冤枉了么。 沈念笑意深了些,对孟叙道:“您可别小瞧人呐。” 这时候的蔬菜瓜果种类并不多,烹饪手段也有限,而且许多调料还没被发掘出来,他们家的厨子手艺不错,却也大多数时候都是烹煮、烹煮、和烹煮。 沈念前世是特意去报了班学习过的,虽然刀工之类是不指望了,但动动嘴皮人指挥人倒还行。 何况她还有秘密武器——从前世带来的各种调料! 在大雍朝,有些调料现在还远在千里之外,有些还窝在药材行列里浑水摸鱼,论这方面,谁也比不过沈念,不说别的,光是烤肉,只要辣椒粉和孜然粉一拿出来,保准秒杀一大半,剩下一小半那是吃不得辣的。 天色已经渐渐深了,周围燃起了火把和桐油灯,虽然是在夜晚,但有光亮有人声,反倒是多了几分野趣。 临时的炉灶起好,炉子架好,大铁锅里已经响起了水沸的声音,沈念假装上了马车,从空间里偷渡出一大包吃食来,肉干和炒粉来叫清瑶拿给大家加餐,一大罐子辣椒粉和孜然粉则是交给了烤肉的汉子。 “撒盐的时候顺便把这个洒上,土色的全放,红的洒一半儿。” 孟叙瞧见了,便伸手截了胡,打开盖子就往鼻子跟前送,冷不丁给辣椒粉给呛得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这什么鬼玩意?”孟叙瞪大眼,看起来有些喜庆。 沈念掩着口笑了两声,才道:“这可是好东西!”沈念从孟叙手里抢过辣椒粉递给旁边的汉子,才回头道:“这是辣椒粉,比茱萸更辣一些儿,孟叔叔可能吃?” 孟叙一抹脸:“叔叔我什么都能,区区吃辣算什么?” 一会儿之后,捧着烤肉吃的热火朝天一脸大汗的孟叙猛地发出一声吼:“辣死爷爷了!”随后却又咬了一口大的,吸着气道:“这辣椒粉真他-娘-的够劲!” 沈念把自己面前的肉块用匕首切成条,才拿起辣椒粉略微洒了一点,斯斯文文的送入口中,旁边还放了一壶熬好的银耳雪梨汤,一口肉一口汤,端的是惬意的很。 等一大帮人吃的差不多,篝火也渐渐暗了下去。 沈念吃饱喝足,便拉着清瑶往树林里走了两步,瞧了瞧四周无人,又偷偷撒了些驱虫的药粉,才找了个干净地儿蹲下来。没办法,人吃五谷,总有轮回嘛。 才舒畅的出了一口气,却忽然听见了不知何处响起的叫声。 “是狼!” 清瑶猛地转身面向叫声传来的方向,右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短剑,将沈念护在了身后。 即使过去有露宿野外的经历,但沈念还是第一回遇见狼,感觉到心脏跳得有些厉害,便忙道:“我们快回去。” 然而清瑶却没有动,反而下一秒就扭身扑了出去! 有人! 听到刀刃相击之声,沈念下意识的便后退了两步。 即使今夜月色不甚明亮,可她也能看见一个黑影正跟清瑶缠斗在了一起! 虽然本身功夫稀松平常,但沈念眼光却有几分,是以不过呼吸之间,她就看出来清瑶恐怕不是这人对手! 沈念心中骇然,清瑶的功夫在书院里也是极其出挑的,连老师都夸过,如今竟然被人压制在下风,看来今夜这位不速之客不是一般人啊! 想到这里,大声求援的打算反而被沈念掐灭在了摇篮里。 嗤的一声响,树林里燃起了亮光。 是沈念打起了火折子。在夜晚的树林里,眉目俊秀的少年公子手中托着一束火光,一脸严肃的站在那里,火光明明暗暗的打在那张脸上,倒是平添了几分神秘之感。 两道黑影乍然分开,却是清瑶被一脚踹了出来。 沈念没有贸然上前,只是扫了清瑶一眼,见她利索的爬了起来,便知道她并无大碍,略微放了下心,随后眼神便落在了那位不速之客的身上。 这人居然不是刺客! 不是沈念颜控,看见俊美公子哥便昏了头,而是恐怕没有哪个刺客会穿着一身上好的云锦衣袍来杀人的,不但容易暴露目标,更关键的是它行动不方便啊! 没错,这位半夜里吓了沈念一跳的人,是一位穿着宽袍大袖,面如冠玉的青年公子! 沈念这会儿反倒没那么怕了,狼还离得远,近处的这位大概也不是来取她小命的,倒是有闲心欣赏了一下青年公子的美颜,才道:“阁下好俊的功夫。” 清瑶连连看了沈念好几眼,目光有些诡异。 沈念注意力却都落在了那青年公子身上,她本是想要跟对方套套话,却不料那人抿着唇,不仅没吭声,身子还忽然晃了晃,扑通一声晕倒了! 这可怎么整。 不等沈念吩咐,清瑶已经跑过去把人给扶了起来:“小姐,来帮个忙。” 沈念眉头微蹙,忍不住道:“清瑶,此人来历不明,你想把他带到哪儿去?要是让孟叔叔知道了,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来,不若把他扔远一点,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小姐!”清瑶费劲的把人给弄到了背上,半背半拖的过来,道:“好歹是个公子,咱不能见死不救罢?” 沈念歪了歪头,饶了一圈来到清瑶背后,火折子一举,探手一摸,竟然看见那云锦衣裳仿佛被染了色一般,迅速被浸透了,抬手一瞧,气味直冲鼻尖,竟然是血! 这人先前就受了伤! 0025章 姜楚 原本安静的车队突然喧哗起来。 大约都是被狼叫给惊醒的,不过好在车队大多都是男人,虽然惊慌倒也没乱套。 沈念和清瑶带着昏迷的年轻公子出了树林,迎头就被孟叙给碰上了。 “沈小姐,这是谁?” 孟叙看着清瑶背上的人,面色有些深沉。 他倒不是以为沈念夜会男人去了,只是这大晚上的,又是郊外,咱能安生点吗? 沈念还未吭声,孟叙就走上前将人打量了一番,然后就瞧见了已经浸透了衣裳的大片血迹。 孟叙面色一变:此人恐怕有些干系! 在孟家这种人家长大,孟叙自然是容易想得多的那种人。 而如今,就算还不知道这公子关系到什么,但他也已经不可能置身事外。 沈念却不知道他脑子里转悠的什么,只是道:“孟叔叔,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救人如何?” 这人身上的血跟不要钱的,这时候又没有能输血的手段,若是耽误了治疗可就麻烦了。 虽然一开始沈念没想捡这麻烦,但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要做到最好,若是救人救一半却叫人完蛋了,岂非白费功夫? 然后沈念就让清瑶把人放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没办法,谁叫这荒山野岭的,就沈念的马车最大最舒服呢。 马车里装不下多少人,而且此事也不宜大张旗鼓,沈念便先哄了孟叙去安排部署人手,省的半夜里被狼给围了,自己这边则是跟清瑶七手八脚扒了青年公子的衣裳,露出一片光洁的皮肤来。 方才对峙时只觉他气势凌厉,如今细瞧,却能发现他眉眼间还带着几分青涩,撑死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 清瑶见沈念看着人出神,不由暗暗一笑,道:“小姐,你来还是我来?” 就在沈念发呆的时候,清瑶已经利落的找出了面盆,倒满了清水,又从自己的包裹里找出了纱布,金创药,正举着柔软的布巾看着沈念。 沈念皱了皱眉,还是退了开去。虽然她并不在意碰触陌生男性的皮肤,但这个时代毕竟还是男女授受不亲的,清瑶可以做的事情,她不方便做。 何况清瑶在处理伤口方面,比她更专业。 清瑶轻轻解开了青年公子的中衣,待他的胸膛全都露出来,便可腰腹上有一道三寸长的伤口,皮肉都已经翻了出来,变成了暗红色,伤口边缘已经有了凝固的血痂,伤口深处此刻却还在冒着血。 先用布巾处理了伤口上的赃物,清水洗净后敷上金疮药,再用纱布包扎起来。 即使清瑶一连串动作干脆而又快速,沈念却依然能看见昏迷的青年公子不时的皱起眉头,痛的连呼吸都重了好几分。 “好了。”清瑶长出一口气,直起身子来,将布巾扔到已经染红的水盆里,道:“小姐你看着他,我出去把这些东西清理了。” 不等沈念点头,清瑶便抱着水盆,一手拎起青年公子那一身沾了血的云锦衣袍,出了马车。 沈念扭头看了青年公子一眼,他的面色在昏黄的灯光中显得格外苍白,额头还渗出了汗,沈念寻思了一下,便拿帕子浸了水,给他擦了擦,却忽的被握住了手腕。 “我这是在哪里?” 沈念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青年公子醒了,说完话之后还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也许是意外于自己那沙哑的声音。 沈念略微挣扎了一下,那青年公子大概也意识到了不妥,松开了手,定睛看了沈念一回,才松了口气,闭了闭眼睛。 “是你救了我。” “是我的侍女救了你。”沈念没有抢清瑶的功劳,顺手便将帕子折了折,搭到了青年公子额头上,道:“她背你回来的,清洗上药也是她做得,我只是贡献了这辆马车。公子将来要谢,就谢她罢。” 青年公子闻言居然笑了笑,道:“你可以叫我姜楚。”顿了顿又道:“你的侍女我自然要谢过,可是小姐你,我也是要谢的,若是没有小姐允准,你的侍女恐怕也不会随便救人,更不敢让我躺在你的马车上。” 他认出了沈念的脸,也认出了沈念的性别。 姜楚说着话,一边低头去看自己伤口。虽然依旧隐隐作痛,但伤口包扎的不错,只是当他放下了心时,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有点尴尬的问题,他被扒光了。 当然,不是赤条条的那种程度,只是脱了外衣,扒掉了中衣,但裤子还在,他的贞操也还在。 虽然男人贞操不值什么钱。 但关键是,他面前有一个年轻貌美的未婚少女,虽然少女很可能是看着他被扒掉衣服,当然了事实上沈念还动了手,但姜楚并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自己失礼了,眼前少女可能会感觉不适。 其实并没有。 沈念还没意识到,姜楚在替她感到害羞,但是也觉得姜楚这样光着膀子不大好,毕竟时已深秋,夜晚还是有点冷的,便伸手拿了被子给姜楚盖上,掖好被角,又隔着被子在他胸口拍了拍。 好像在哄小孩似的。 姜楚看着沈念给自己盖被子,都没敢动,直到沈念拍了拍他,才有些哭笑不得的扭过头来,道:“我用了沈小姐的马车,那沈小姐怎么办?” “马车地方大,怎么还不能休息了?”沈念微微笑了一下,道:“难道你这个外人,还想鸠占鹊巢不成?” “我就是担心孤男——” “停。”沈念打断了对方的话,没好气道:“眼下荒郊野外的,哪有那么多讲究,再说了,你一个都爬不起来的重伤患,还能有余力做什么?” 别看姜楚挺厉害,受了伤还能把清瑶踹出去,但现在他在沈念的地盘上,想要图谋不轨,沈念自己就能把他整趴下。 之前在树林里,就算姜楚没受伤,沈念也不至于就毫无还手之力了,不然她的空间难道是放着好看的?迷药麻药毒药一应俱全,乃是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 “行了,别废话,先休息一下,等会儿可能有人要问你话。”说不定过一会儿孟叙就会来。 沈念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道:“你搞成这样,肯定有内情,我虽然收留你,却也不想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就算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一会儿你可别撒谎。” 0026章 扳指 天刚擦亮的时候,沈念突然就醒了。 然后就发现自己睡在了原先姜楚躺的位置,而姜楚人已经不见了。 之前被姜楚身上血迹沾染的褥子也没了。 沈念略一皱眉,就披起大氅下了车,车队还在原先的位置,车夫正在一旁蹲着扒饭。 “老赵,清瑶人呢?” 车夫老赵严格来说,并不是沈家下仆,而是沈念的下仆。 当年沈念从乱坟岗救了他,他便一直跟着沈念,每逢沈念出门在外,他都是守着车寸步不离,尽心的程度比清瑶更甚。 听见沈念问话,老赵便立马站了起来,道:“清瑶姑娘在孟将军那里。” 清瑶在孟叙那里?沈念闻言便扭头看向了孟叙的帐篷所在,帐篷四周比昨晚多了几个看守的人。 这不对劲。 清瑶是她的侍女,跟孟叙能有什么聊的?除非是昨晚上救了姜楚的事儿。 沈念寻思了一下,便回马车稍微梳洗了一番,换了件衣服,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精神些了,才朝着孟叙的帐篷走去。 清晨的草叶上还坠着晶莹的露珠,沈念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几年前的一个早晨。 就是那一天,她忽然兴起出外踏青,才偶然捡到了重伤员清瑶。 那时候清瑶当然不叫清瑶,这个名字是沈念给她的。 沈念嘴边不由的挂上了笑,一抬头,却见清瑶从孟叙的帐篷里出来,皱着眉,面色有些愁苦。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沈念不由问道。 昨夜只听了几声狼叫,但并未与狼群遇到,她是想不到暂时能有什么好发愁的,就算是和姜楚有关…… 沈念下意识的摇摇头,就算是有什么事,也该是找她,而不是找清瑶。 而清瑶看见沈念,却是先愣了一下,随后才扯了扯嘴角道:“小姐怎么不先遣人叫我回去,瞧这头发梳的也太简单了。” 何止是简单,沈念只是松松的扎了个马尾,又拿玉簪随意挽了个髻,看起来倒是慵懒好看,可就像是小憩后刚醒来的模样,在家里倒是算了,见外人有点不合适。 “我一醒,就发现只剩我一个,哪里还有心思细细的梳头?” 沈念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摸了摸脑后的发髻,她一来就有人伺候,还真不会弄那些复杂的发式。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沈念在这个时代,算是半个生活废。 头发只会梳个马尾挽个团儿,做饭她只会动嘴,动手估计连锅都掂不起来,女红只会绣几从竹子,鸳鸯能绣成肥鸭子,做衣服只能做个袜子,缝个扣子,真动剪刀只能白费布料,要是穿到穷人家里,她这种恐怕要被人嫌弃死。 不过,在有人服侍的情况下,这些都不是事儿。 沈念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有条件享受,何必去自讨苦吃,反正她又不靠那些手艺生活。 清瑶跟沈念相处久了,自然也了解她几分,当下就知道沈念并没当回事儿,本待拉着沈念回头好生拾掇一下,却不料身后帐篷里又钻出来个人。 面如冠玉,眸如寒星,长身玉立,气质高华。 在他的衬托下,旁边的帐篷、乱草,背后叶子都掉光的小树林,都显得美好了起来。 别看沈念前世有些年纪了,可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谓秀色可餐,都能当饭吃了难道不是最大的嘉奖?何况这美人还对着沈念笑,温柔的快出水了都。 沈念多看了美人两眼,就认出来了,这不就是昨晚上救的那个姜楚! 不同于初见时的狼狈,姜楚这会儿已经换上了一身新衣。 同色蝙蝠暗纹的墨色宽袍显得厚重而又华丽,衣领袖口都用金线绣了云纹滚边,鎏金宽幅腰带上坠了一块莹润黑亮的墨玉,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金冠束起,袖口露出的半截手指上,还戴了一个二指宽的翠玉扳指。 沈念上下打量了姜楚一回,虽然他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却比昨夜精神了许多,浑身的凛冽之势掩去,倒更像个贵公子了。 见沈念站在原地不动,姜楚便走上前来,对着沈念郑重一礼。 “还未谢小姐相救之恩。” 沈念忙侧身一避,没有受了全礼,却摇头笑道:“昨日姜公子已经谢过了,不过,希望姜公子不是打算一礼以报救命之恩。” 姜楚也笑了:“当然不会,我的命没那么贱。但凡小姐有所差遣,只要姜楚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那就好。”沈念满意的点点头,姜楚这人一看就是出身不凡,能得他一个允诺,倒也不算亏,不由笑道道:“我是个商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希望姜公子能记得这句话。” 姜楚倒没有生气,反而对沈念这种干脆利落的处理十分欣赏,当下便把拇指上的扳指拿下来,放在手心递到沈念面前,道:“这个扳指,内圈有我的印章,可做信物。” 信物? 沈念看了姜楚一眼,他神情平静,带着几分诚挚,倒不像是有什么诡计的样子。 可是她又不打算跟姜楚有什么其他的交情,要什么信物?何况还是翠玉扳指这种物件。虽然这扳指不是凡品,倒也没有名贵到沈念收不起的地步,只是这玩意,分分钟就能让她想到戒指。 就算是在现代,也没有哪个女性会随便收男人送的戒指的。 沈念犹豫了一下没有接,却不料被钻出帐篷的孟叙瞧个正着。 只听孟叙道:“沈小姐来的倒巧,正好有些事情要告诉你,进来说话罢。”说着便催着沈念往里走。 而被孟叙这么一打岔,姜楚倒是不好再说什么,见沈念还是不肯接,便将扳指收了回去。 只是也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怎么他总觉得孟叙好像是在防着他一样?瞧这忙不迭的把沈念叫进去的样儿,方才还不这样呢,难道说,孟叙看上了这位沈小姐,怕他把人勾搭跑了? 一念及此,姜楚反而勾唇笑了起来。 他眉眼本就生的好看,这一来,倒是更添几分生动,看的沈念直接心里发毛,这气氛怎么有点怪? 0027章 身份 沈念进了帐篷,便看见帐篷里还有其他人。 陌生的,没有见过面的人。 虽然沈念跟孟叙的下属并不熟,但脸还是认识的。 这几个能进帐篷,又是陌生脸,难道…… 不等沈念推测出个一二三来,那几个人便朝沈念走过来。 沈念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这不能是冲她来的吧? 然后就看见几个人整齐划一的来到沈念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了。 是那种军中通行的单膝跪礼,不过也很隆重了。 沈念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儿?简直是比来找她麻烦都更莫名其妙! “孟叔叔,这是干什么?” 沈念忙向孟叙求助,扭头就见孟叙的神色也不好了。 随后就听见姜楚的声音道:“他们是我的下属,你救了我,也等于救了他们的命。” 姜楚的下属?这来的还真是快。 不过也是,作为下属把主子给丢了,当然是要命的事情,不快怎么行? 而且若是因为他们的失误导致主子完蛋,他们也得跟着完。 只是,这几人看着相当精悍,能有这样的下属,可见主人家不凡。 那么姜楚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沈念眼神落在眼前的几人身上,不由道:“都起来罢。” 作为一个异时空来客,沈念可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就跪,尤其是给她跪。 当然,她更不喜欢自己给别人跪。 可惜强权社会,除非她爬到足够高的位置,不然还真免不了。 几人抬起头,见旁边的姜楚微微点了头,才都起了身。一旁沈念见状,不由暗暗一叹。 便扭头跟姜楚道:“何必行这么大礼?我可当不起。” 姜楚闻声轻笑,摇摇头道:“救命之恩,行个大礼算什么。等会儿,沈小姐可别不收我的谢礼。” 而且这可不算完。 沈念的态度若是对旁人而言,那是正好,通常达官贵人都不肯纡尊降贵跟商人论交情。 就算你救了他们性命,他们也还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因此宁愿给你大笔财物,然后当这事没发生过。 但姜楚又不同。 他的命值钱的很,岂是什么财物能够等同的?多少财物能够买他的命? 而且他觉得沈念挺有意思的,也不想这么容易两清。 沈念斜睨了姜楚一眼,心道这话说的好听,可是你的下属行大礼,你却只给我鞠躬,瞧瞧这差距。 不过算了,反正她也不在乎这些虚的,而且看姜楚的穿戴,和言行举止间自然流露的气度,还有这下属的素质,都明显在说着,我不是一般人。 只要姜楚大方点,多给点谢礼就行了。 何况这年头阶级差距大,能给她郑重行礼,都算是好人了。 姜楚不知道自己被发了卡,只是看着沈念道:“他们是丑时中来的,那时你已经睡熟,便没有惊动你。只是免不了要跟孟将军打个招呼。” 沈念心里呵呵,她晚上虽然睡得熟,可出门在外,从来是很警醒的,姜楚一个伤员都出了马车,她自己则挪到了榻上,这样她还毫无所觉,可能吗? 这些人绝对是动了手脚的,说不定下了迷烟之类的东西。 想到这儿,沈念就有些不爽了,道:“既如此,姜公子就应该快些去县城养伤才是,怎么还留在此处?” 然而她本意是嫌弃姜楚怎么还不走,落到别人耳朵里便成了关心姜楚伤势。 姜楚笑道:“我的伤势并无大碍,沈小姐不必挂怀。” 孟叙却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道:“侄女不必担心,姜公子身份高贵,怎么会跟我们一起赶路?说不得,等我们待会儿动身,大家就该分道扬镳了,萍水相逢,实在不必过于介怀。您说呢?” 最后一句已经转向了姜楚。 姜楚垂眸,却仿佛没听出孟叙话中深意般,淡淡一笑道:“孟将军说错了,我此番,正好与你们同路,去见一见卢将军。” 沈念心中一凛,能叫孟叙说出身份高贵这个词,看来姜楚的身份还不是一般的高?可既然如此,孟叙话中怎么还带了几分排斥之意? 莫非孟家,或者是孟叙所在的派系,跟姜楚家里势力不对付? 想一想朝中姜姓,真正位高权重的姜姓乃是当朝太傅,难道姜楚竟是太傅的后人不成?可是太傅子孙跑到北地来作甚?还差点送掉小命! 但是看姜楚的模样,似乎并不担心在孟叙帐中会有碍自身安危,那至少是没有大仇的? 沈念有心问一问姜楚身份到底为何,却又担心犯了忌讳,正踌躇时,那两人却已经争出了一个结果。 孟叙道:“我明日便叫人给将军送信,姜公子要见人,还请自行前去罢,我等此行干系重大,万一出点意外,谁都担当不起。” 万一那些伤了姜楚的人追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对他们粮队下手,那乐子可就大了。 到时候估计连皇帝都能惊动。 而且他孟叙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将来还怎么混,前途也不要想了。 姜楚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微微点头道:“也可。” 然后孟叙便端茶送客,道是时候不早了,得赶快准备准备启程,末了还特别嘱咐沈念不要乱跑,早点回去做好安排。 沈念满心的问号,孟叙不是说有话要跟她讲?可是讲了这么多话,分明一句干货也没有啊,她听了一肚子废话! 大早上的她连口水没来得及喝呢。 清瑶一直等在帐外,见沈念面色不虞的出来,脚下便一停顿,又往姜楚面上看去。 姜楚不动声色的三两步追上来跟沈念并肩而行,道:“沈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有些事情,方才没来得及说,就被孟将军打岔了。” “哦?”沈念撇头看他,面露好奇之色:“若是什么秘密,还是不要告诉我了。” 有时候,人招灾就是因为知道太多,比如姜楚到底来北地干嘛的,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只要不耽误她好好的卖粮食,回头找到父兄就行。 姜楚瞧见沈念模样,不由莞尔:“这确实是个秘密,还是跟沈小姐有关的,沈小姐不想听吗?” 0028章 探子 大抵八卦是人的天性,对秘密的好奇也是。 沈念虽然嘴里说着不想知道,但其实还是很好奇,何况姜楚还说是跟她有关的秘密。 这就更不能错过了,万一这秘密货真价实呢? 就算姜楚是胡说八道——不,沈念就算不相信姜楚的节操,但相信他的智商,这会儿耍她玩儿实在没必要。 再者说了,姜楚也没这么闲的蛋疼吧。 于是便跟姜楚找个了清净地儿,姜楚那几个下属不用交代便扇形散开,将他们围在了里面。 沈念觉得,若不是条件不允许,说不定他们还会弄块布幔围起来。 “好了,现在没有人可以偷听了,你要告诉我什么秘密?”沈念笑眯眯道。 姜楚一双黑亮的眸子盯着沈念,忽而淡淡一笑,眼神略过沈念,在清瑶身上静止了两秒。 沈念面色微微一变,实在是姜楚的动作太明显了,令她没法忽略。 是觉得清瑶不适合听到他们的对话吗? 沈念一寻思,有时候信任一个人,不代表要让她知道自己的秘密,暂时避开也许对她没什么不好。 便扭头道:“清瑶你先退下。” 清瑶面色变了变,眼神在姜楚和沈念身上来来回回几趟,才低低应了一声,退了开去。 不过她也并没有直接走掉,而是停在了不远处。 看着清瑶略有些失落的背影,沈念下意识的蹙了蹙眉,清瑶跟了她之后,一直尽心尽力,也许自己这个举动有些伤人了? 姜楚忽然道:“看来她很得你欢心。” 沈念回过头来,对着姜楚一勾唇,道:“姜公子,你的关注点是否有点不对?” 姜楚转个身面对沈念,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声音平缓,犹如山间缓缓流淌的清泉:“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沈念心中狐疑,便开玩笑般道:“我还以为姜公子你瞧上清瑶了。” “哦?”姜楚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抬手摸着下巴呵呵笑起来:“若我真的想要她呢,你给吗?” 沈念看着姜楚模样,虽然他这动作不雅,说的话有几分调戏意味,竟然也难得没有猥琐气息,难道是因为长得好的缘故? 不过即便如此,沈念也依旧不客气道:“清瑶虽是侍女,却也不是玩物,不是你想要就能要的。” “即使会因此而得罪我?”姜楚歪了外头,殷红发带随之在身侧荡了荡,“你要知道,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得罪我并不划算。而且,对你而言,想要什么样的侍女没有?没了清瑶,还有青草啊清水啊……” 沈念被姜楚这信口就来的话给逗乐了,很明显这人并不是非要清瑶不可,不过随口胡说罢了,不过他这样子,倒是显得活泼俏皮了几分。 “我想姜公子不是凡人,自然不会小肚鸡肠到因为讨要东西不成就翻脸。” 姜楚闻言又笑了,接口道:“你先前还说清瑶不是玩物,这会儿怎么就成了东西了?” 沈念抬手点了点太阳穴,有些无奈道:“难道她不是东西?这不是骂人吗?”懒得跟姜楚玩文字游戏,沈念直截了当道:“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跟清瑶有关?” 姜楚道:“你不信我是看上她了?” 沈念嗤笑一声。她不是情场高手,但看人自认还是有一手的,虽然姜楚字里行间想要引她往那方面想,但是,先不说姜楚是不是这种见色起意的人物,只是姜楚看清瑶时眼里根本就没有一点倾向,一个男人看上一个女人时,绝不会是这样的。 而且沈念自认姿色不差,姜楚纵然跟她走得近,也完全没有一点失礼之举,反而当初被她看光了时还有点害羞,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风月老手。 若说姜楚真的意在清瑶,那沈念唯一能想到的缘故,就是清瑶的来历。 前面说过清瑶是沈念捡来的,不管她是什么出身,但她身上那些伤,还有大大小小新的旧的伤痕,都能说明清瑶不是普通的女子,她的过去沈念没有问过,但如今想来,倒是有些失策了。 姜楚看着沈念面色变来变去,觉得甚是有趣,不由好奇道:“你是想到什么了?” 沈念不答,反而面色严肃的问道:“你是不是从前见过清瑶?” 如今想来,只有这个可能了,沈念将从见到姜楚开始的事情顺着捋了一遍,发现从一开始,清瑶似乎就对姜楚多了几分关注,也是清瑶坚持要救姜楚,要知道平时清瑶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心机,但也并不是一个热心人。 见沈念如此,姜楚也不逗她了,正色道:“我虽不认识她,可我知道她来自哪里。”说着,往远处清瑶所在扫了一眼,随后侧了侧身,令秋风吹起了他的衣袍,带出似有若无的清香,“听说过麒麟卫么?” “自然。”沈念点点头,心中纳闷,难道清瑶和麒麟卫有什么关系? 可是麒麟卫身为皇家内卫,应该不会有女性成员的吧?当初老师讲课的时候也没有提过。就如今这个社会环境,基本只有男人做官,若是其中有女性,老师不可能不提。 老师又不是那种瞧不起女性的迂夫子。 岂料姜楚又问道:“那你可知道还有皇城司?” 麒麟卫与皇城司一明一暗直属皇帝的两大嫡系人马! 沈念心中凛然。麒麟卫和皇城司那可是截然不同的去处,普通人或许不会知晓,以为那都是朝廷机构,即使一个有名一个默默无闻,但即使高官权贵之家,也不会想跟皇城司扯上半点关系,没错,皇城司就是特务机构,类似明朝的锦衣卫! 特务机构里面,有女人实在是太正常了。 沈念只觉得心里发慌,若是清瑶当真是前皇城司的探子,那么她在她面前的无心机是不是装出来的?又或者,若是她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想借机脱离皇城司,万一被人识破,沈家会不会被连累? 万一识破,沈念不由得苦笑,眼前这不是就有一个识破了的人吗? 然则沈念还是忍不住要确认一下:“清瑶她,是皇城司的探子?” 0029章 缘分 “清瑶她,是皇城司的探子?” 沈念自己都没觉察到声音里的小颤抖。 她对皇权的初步认识,来自于初到此地时,乐安郡主给她的威吓。 后来渐渐长大,见识的越多,越明白其中的可怕。 而皇城司,无疑是可怕的进阶版,不光是沈念,就是本地土著也没几个人愿意跟它打交道。 在看到姜楚默认点头时,沈念的心一沉。 然而随后她便反应过来:“你想要清瑶,又是为何?” 清瑶是探子,那么姜楚是以什么立场来要走她的?想要从清瑶口中得到某个秘密? 虽然姜楚并没有阴狠狠的出言要挟,但沈念已经切实感受到了。 “我若坚持不应,你又待如何?” 姜楚轻叹一声,道:“你以为我想要清瑶口中的秘密?错了,我根本不需要。” 似乎是看到沈念眼中的坚持,姜楚不由解释道:“你道我为何能认出她来?皇城司的探子,自然有她难以去掉的痕迹,而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我了解皇城司。” 了解皇城司的会是什么人? 皇城司乃是皇帝直属,皇城司统领直接向皇帝负责,除了皇帝,能够了解皇城司的,只有皇城司中人。 沈念为这猜测骇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向姜楚的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她以为姜楚可能是太傅家贵公子,结果竟是差之千里吗? 看见沈念反应,姜楚忽而笑了,眉眼柔和起来:“我知道你好奇我的身份,回头你不妨问问清瑶?” 沈念不由叹了口气。 清瑶跟她这么长时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她不能就这么把人送出去。 只是沾惹上皇城司非她所愿,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收买眼前这个家伙,让他放清瑶一马呢? 正想着,却听姜楚道:“好了,闲话说完,该谈正事了。” 沈念一脸懵逼,这说了半天,还牵扯到皇城司,在姜楚眼里竟然是闲话? 那什么才是正事? 若姜楚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她会忍不住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的。 “稍安勿躁。”姜楚悠悠道:“听说沈家前阵子出了点意外,想来沈小姐亦是担忧不已?” 沈念面无表情的听着,没吭声。 姜楚继续卖关子:“我之前跟孟将军聊天,听他说莽山山道尸横遍野,却并未有沈小姐至亲。” 沈念有些烦躁,皮笑肉不笑道:“姜公子要说就说,这般拖拖拉拉磨磨唧唧的,倒是像个娇羞的小丫头。” “娇羞”的姜公子被沈念一甩脸,顿时便噎住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你父兄下落。” 沈念有几分激动:“他们在哪儿?” 姜楚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他们被我的人救了,但当时我有事在身,就把他们托付给了农家……” 当时沈宏和沈辰都是有伤在身行动不便,何况区区商人,根本不在他眼里,他怎么可能为了他们耽误自己的事?却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他却落在了沈念手里。若非属下有人机灵,打听清楚了粮队来历,他还不知道自己救了沈念的父兄。 “托付给了农家?”沈念重复了一遍,顿时一个激灵:“是因为他们都受了伤,行动不便么?!” 不然他们既然被救,没道理不回家,就算身上没有银子做路费,找人帮忙送个信总行啊,再者,找眼前这个恩人讨几两银子也行啊,姜楚总不会不给。 “自然。”姜楚点点头,道:“有箭伤还有刀伤,不养上几个月,恐怕是好不了,尤其是令尊,毕竟年纪大了。”顿了顿又道:“我碰到他们,是在会宁郡和武威郡交界之地,路远不平,想来便是送信,也要耽搁几日。” 所以沈念没收到信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乍然听闻父兄平安的消息,虽然受了伤但总归留得性命在,沈念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当即便高兴的对姜楚行个大礼:“沈念谢过姜公子!此番姜公子亦是沈念的恩人了。” 瞧着沈念那张好看的脸忽然绽放笑颜,犹如春花盛开一般,灿烂而又热烈,却是叫姜楚不由得愣了愣,感觉心脏忽然被一根小羽毛轻轻的搔了一下。 美人他见过不少,纯真的、风情的、美艳的、冷冽的,但沈念是第一个触动了他心弦的女子。 姜楚勾起手指轻轻挠了挠手心,只是这些,还不够。 “沈小姐不必如此,我救了你父兄,你也救了我,这般缘分,亦是难得不是么?”姜楚微笑着伸出手,虚扶起沈念,道:“关于令尊之事,若是沈小姐有意,我可以叫人带路。” “如此,我便不客气了!”沈念点点头,又对姜楚揖礼道:“我这便回去写信,姜公子可方便叫人跟去沈家一趟?” 姜楚自然是没问题的,沈念得到应允便急不可耐的跟姜楚告辞,提着裙子急匆匆的回了马车,一路上差点没把人吓着,谁说沈家小姐每天总是别人欠了她钱的脸?瞧这春风得意的! 老赵远远的看见沈念便起身相迎,待看见沈念的笑脸也是一个吃惊,不由问道:“小姐喜从何来?” 跟着沈念时间更长的老赵可是极少见到喜形于色的小主人,心中实在是好奇的很。 沈念也没瞒着,直接就道:“父亲和大哥有下落了!” 且不管老赵那边如何替沈念高兴,沈念这边干脆利落的上了马车,便取出笔墨来,准备磨墨写信。 跟着上了马车的清瑶默默的在一旁帮忙,直到沈念一封信写完,小心烤干折起后,才终于忍不住道:“小姐,老爷和少爷的消息可是从姜公子处得来?” 见沈念点头,清瑶心里却是忍不住翻涌起来,难道沈念和姜楚…… “小姐,姜公子虽然风姿过人,可毕竟来历不明,并非良配。”清瑶一边斟酌着语言,一边想着姜楚的举止,道:“再者,以他的年纪,说不得家里已有妻室了呢。” 却不料沈念似笑非笑的直了直身子,道:“他是否来历不明,我以为你会比我清楚呢。”见清瑶蓦然变了脸色,沈念下意识的抚上了手指的荆棘花纹,“那么清瑶,你的来历又是如何呢?” 0030章 郡王 “那么清瑶,你的来历又是如何呢?” 待沈念悠悠道出这一句,清瑶当即愣住了。 她看着沈念,忽然发现自己有些手足无措,张了张嘴,还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马车里忽然安静下来。 仿佛刚才那清脆的话语声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旁边烧着的铜炉上,小小的水壶忽然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 沈念眼皮子一抬,也没有继续先前的话题,只是将信装好,淡淡道:“愣着做什么?水沸了。” 清瑶被沈念一提醒,扭头便去拎水壶,却不小心将五谷丰登的瓷盅打翻在地,砸到马车底部发出咚的一声。而清瑶似乎骇了一跳,脚下挪动两步,弯下的腰便直了起来,脑袋砰地一声撞到车顶。 所幸马车底下铺了厚厚的三层毯子,瓷盅尚且完好无损,只是清瑶的脑袋瓜,却是倒了霉。 沈念撇了清瑶一眼,心中便有了数。 清瑶做事素来干脆利落,手脚麻利,当初才到她身边时,也没这般手忙脚乱过,这只能说明,她的心乱了,起因恐怕就是沈念的那一句话。 所以,清瑶的身份来历,恐怕确实是有问题的。 沈念慢条斯理的从壁柜里拿出腌制好的肉干和面饼来,放到身前的案几上,清瑶看了她一眼,才又把瓷盅捡起来,用热水烫过了两遍后,才把肉干和面饼一块儿泡了。 “方才那位姜公子,想要跟我讨要你。” 沈念看着清瑶动作,冷不丁一开口又让清瑶手一颤,却惹来沈念的一声轻笑。 “你放心罢,我没应。”沈念屈指敲了敲案几,道:“当然,若是你想去他身边的话……我也不拦着。” 清瑶倒好了水,又将瓷盅捧到沈念跟前,才低低叫了一声:“小姐。” 沈念侧身,握住了清瑶的手腕,将她按在了自己身旁,道:“你看着我,有什么想说的?” 清瑶垂着脑袋,只是连连摇头。 她什么都不想说。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口就再也没法挽回了。 “你是想气死我!”沈念猛的一拍案几,连茶盅都不由得跳了一下,可见沈念力道之大,“平日不是很能说吗,现在怎么哑巴了?!你的身份,姜楚的身份,都给我说明白!” “不然你就从我的马车上滚出去!” 沈念是真生气。她想了好几种可能,最后还是决定给清瑶个解释机会,可她竟然不肯说? “小姐,是我对不住你。”清瑶低声说了一句,便要起身出去。 沈念一脸懵逼,她是没想到清瑶真打算不开口,难道滚回姜楚那里,会比在她身边好?纵然做侍女是不好听,可总是平安自在的,而做探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命了! 而且作为一个擅离职守的探子,回去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惩罚! “简直愚蠢!”沈念气呼呼的一甩袖子,饭也不吃了,披上大氅就去找孟叙。 孟叙倒是正在吃饭,见沈念一会儿工夫又来了,便开玩笑道:“沈小姐来的倒是时候,莫非是来蹭饭的?” 接着就叫旁边亲卫拿碗来,叫沈念坐下一起吃。 孟叙吃的倒是跟沈念一般无二,干面饼和腌制的肉干放锅里一起煮,只是肉干和面饼都不如沈念那份制作的精心罢了。 而对军士来说,这已经是不错的饭食,只要肉干多几块就满足了。 沈念也不挑,客气了两句就坐下来,接过碗喝了一口,道:“孟将军,姜楚可有来辞行?” 孟叙摇摇头:“说是要走,也没这么快!” 实际上,他可希望姜楚快点滚蛋了,可惜他再怎么放肆,也不敢叫那位快点滚。 沈念看见孟叙有些无奈的表情,不由笑笑道:“说起来,孟将军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跟我说?” 孟叙扒饭的动作顿了顿,抬头就瞧见沈念的两颗黑眼珠子直直盯着他,心里登时不知道什么滋味了,随后三两口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才叹了一口气。 “侄女啊,”孟叙拖着声音,屁股却挪挪挪,直到挪到了沈念身边,低声道:“你不是看上了那小白脸了吧?” 沈念眨了眨眼睛,不由莞尔:“看来孟叔叔你很不喜欢姜公子啊?” “别转移话题。”孟叙一脸严肃,口中的话却有些不大着调,“小白脸是挺讨小娘子喜欢的,但你可不是一般的小娘子,再说,我侄儿不比他好一万倍?” 孟叙为什么要赶姜楚走,可不就是怕她勾搭走沈念么。 毕竟小白脸风姿不凡,身份也不凡,眼看姜楚似乎对沈念挺有兴趣的样儿,可不能放任下去。 孟叙还在那巴拉巴拉,但沈念愣了一下后,却是有些哭笑不得,怪不得孟叙有些奇怪,原来是把她和孟孝当成了一对,而且还把姜楚当成了孟孝的情敌!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孟叔叔,照你这么说,师兄也是小白脸。” 孟叙气结,怕了拍大腿道:“我侄儿文武全才,从小洁身自好,与你有同窗之谊,情分非比寻常,将来必然也不会作出宠妾灭妻之事,岂是那群乱七八糟的皇亲国戚能比的?” 沈念愣了一下。 她跑这一趟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蹭饭,而是想要问清楚姜楚的身份。 不然,就算心忧父兄状况,就算她猜测姜楚身份不凡,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相信一个陌生人。就算他长得好看,有救命之恩也不行。 而虽然孟叙她也不能算熟,但有孟孝的保证,至少是可以信任的。 所以……沈念自认理解能力还行,所以,从孟叙方才那句话里可以推断,姜楚他竟然是皇亲国戚? 孟叙看见沈念一脸震惊之色,自觉失言,不由摸了摸嘴,干脆道:“总之,论般配,还是我侄儿更好!” 沈念懒得跟他计较谁更般配的问题,毕竟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只是追问道:“他究竟是谁?” 孟叙撇了撇嘴:“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孙子,那位七岁就能猎鹿、十岁上纯阳宫、十五岁亲自领兵,一举平定那喇部叛乱,纯阳道人批命寿不过二十的那位,临川郡王李珩!” 0031章 装傻 沈念听着这一连串,感觉自己在听戏。 要说这几样单独拎出来,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全都凑到一块儿,就有点奇妙了。 有那么一瞬间,沈念甚至猜测这位皇孙是不也是穿的。 但是……寿数不过二十,如果是穿的,也应该是二十岁的时候穿才对。 “这位郡王,这几年似乎没什么动静啊。” 沈念摸了摸下巴,她对李珩的了解,止于平叛而已,还是老师讲到外族时提到的。 以老师那种朝廷上有风吹草动,都会拿出来分析讲解的做派,都没讲到李珩,甚至李珩的父亲楚王也都没怎么提到过。 孟叙撇了撇嘴,道:“他都不在朝中,就算做了什么,你也不会知道的,这人向来不张扬。” 相比于他的兄弟、堂兄弟、表兄弟们,临川王虽然名气大又受宠,但并不爱出风头,也不结交名士,行事作风堪称低调。 也因为他低调,所以行事很难刷脸卡,要不是这一回他手上有卢泽的密令,加上孟叙认得他的下属——有两人曾经代表李珩来拜访过卢泽几次,作为卢泽心腹爱将的孟叙自然见过——他才不会那么客气。 若是沈念知道他的心声,定然要笑,孟叙这还算客气的话,那不客气的时候岂非要把人扔出去了? “听起来,这位郡王还是可以相信的?”沈念觉得孟叙虽然不怎么客气,但对李珩还是没什么恶感。 “早上他告诉我,我失踪的父兄是被他所救,我打算叫人送信回家,然后派人去接父兄。”沈念见孟叙猛然抬头,顿了顿又道:“他答应派个人给我引路。” 我就知道这小白脸有企图吧? 孟叙心里嘀咕,面上却还要说:“这倒是个好消息!”大概也猜到了沈念再跑一趟的用意,便道:“想来堂堂郡王,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倒是要恭喜侄女了!” 沈念也很开心,跟孟叙谢过之后,便回了沈家车队,招手叫了两个护卫过来,让他们回去送信,又到李珩那里,问他要答应过的领路之人。 李珩冲着沈念眨眨眼睛,道:“沈小姐来的不慢。”可见沈念行事颇为果断,不是拖拖拉拉的性子。 沈念只是微微一笑,心中却道这位临川王,看起来有点俏皮,还真不像是曾经上过战场领过兵的人,不会是抢了别人功劳罢?不过父兄有了下落,她心情好得很,也要承李珩的情,腹诽一下便罢了。 “我这就叫人回去送信了,姜公子答应我的事……” 李珩听见沈念依旧叫他姜公子,忽然就呵呵笑了出来,沈念听了他的话,回去不可能不跟清瑶摊牌,看他又跑了一趟孟叙的帐篷就知道了,恐怕他的身份她也已经知晓,如今却仍旧装作不知,既不扑上来抱大腿,也不献媚勾引,这反应,还真是跟她的人一样,不同寻常! “我已经修书一封,你叫人带去,到右宁寻一家叫玉容阁的脂粉铺子,他们见了我的手书,自然知道如何做。”这边李珩说着,旁边便有人递上了信。 沈念看都没看就收了起来,告辞道:“如此,沈念先谢过了。” “慢着,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李珩嘴角一勾,起身来到沈念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沈小姐?” 沈念身材高挑,虽没有实打实量过,但目测也有一米七,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很高了,甚至很多男子都不如她高,而李珩却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少说也有一米八,一下子就把背后透过来的光给挡了个严实。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念退后一步,笑了笑道。 “装傻吗?”李珩低下头,一双黑亮的眸子里映出沈念的人影,“沈小姐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做这么傻的事?你那个侍女,继续留在身边可不是明智之举。即便我放你一马,可她这么光明正大的出来晃悠,早晚有旁人会发现她的身份。” “姜公子说笑了,我的侍女能有什么身份?”沈念摇摇头,“再者,便是有什么问题,我自己处理。” 说完便躬身一礼,与李珩擦身而去。 李珩没想到沈念居然拿到信就翻脸,胆子简直大的出奇,等他转过身想抓住沈念时,却慢了一拍。他不明白,明明沈念方才已经心乱了,怎么一顿饭的功夫,又变成没事人一样,还不接他的话茬了? 定然有问题!派人去一打听,才知道清瑶居然跑了! 怪不得沈念不害怕了,清瑶人已经不见,谁能证明这个清瑶真是皇城司的探子?谁能证明沈家收藏了皇城司叛逃的探子? 李珩呵呵一笑,却听见下属犹豫道:“主上……” “嗯?”尾音上挑,还带着三分笑意。 下属见主子心情不错,便继续道:“据说,那探子不知道做了什么惹得沈小姐发了火,一时害怕才不见的,还牵走了一匹马,到现在已有三刻钟了。”作为探子,隐匿踪迹的手段是熟练的,有了这缓冲时间,他们便是追,恐怕也追不上了。 李珩没有发火,只是摆摆手挥退了属下,沉思了一会,便扭头看向沈家车队所在,负手微笑起来。 都不用再去确认,他就能肯定,沈念绝对是知道那侍女逃走的,甚至她可能还帮了忙! 看来这就是你应对的方式了? 好吧,李珩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极其简单但又有效的方式,毕竟沈念既不想交人,死扛又抗不过,只要清瑶能够脱身,而沈念只要像在他面前那样装个傻,一切都解决。 但是,他又不是办案的那些人,凡事还得讲究证据! 李珩迎着初升的太阳眯起了眼儿,有些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却不料动作太大,一股撕裂的疼痛瞬间窜起,让李珩忍不住闷哼一声,苦着脸扶住了伤口处。 “主上你怎么了?”旁边守卫的下属忙过来搀扶。 李珩弯着腰,一边按着腰腹一边伸手,皱着眉闷声道:“伤口裂了!” 0032章 冷箭 沈念以为,李珩在清瑶跑了之后便会转移视线,不再搭理她了。 毕竟她一个商户女子,实在没什么可图的。 就算她家有些银子,她本人有几分姿色,可李珩作为受宠的皇孙,什么金银财宝没有,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恐怕他眼里,就没什么稀罕的东西,何况她态度还不好。 但令人意外的是,这皇孙也是脑子有病,不但没甩袖子走人,还跟她杠上了。 沈念瞧着那彻底鸠占鹊巢,一副大爷模样坐在她厚厚的褥子上吃她的点心的人,牙咬得咯吱咯吱的。 她先前还顾着李珩的身份,不敢太放肆,哪知道这人根本不能给他好脸,不但霸占她的马车,还把她当丫鬟支使的团团转! 一会儿要喝茶,一会儿要吃甜汤,一会儿要晒太阳,一会儿又嫌风大。 “姜公子这般娇气,何苦要跟我们一起上路?不若在县城停留几日,找个大夫好生养养身体。” 到时候想吃什么吃什么,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弄上二十个丫鬟照顾都没问题! 沈念一脸嫌弃的给李珩背后垫上靠枕,又抓了一把果干装盘递到他手边,沏好一杯热茶,才在车辕处坐下来。 顺便一说,车夫一职已经被李珩的下属霸占,可怜的老赵只能眼巴巴的跟在后面。 李珩半躺在车里,车窗上帘子挂起,却又糊了一层薄纱,窗外风景若隐若现,阳光透进来,照的李珩的身上暖暖的,整个人都懒怠的不行。 待听见沈念的话,他才挪了挪尊臀,轻笑一声,抬手塞了一块果干进嘴。 “说得轻巧,那得耽误多少事?” 沈念呵呵:“姜公子身份贵重,这般可是本末倒置了罢?” 听说李珩挺受宠的,若是让皇帝知道了,是会感动于孙子这般用事,还是斥责他不分轻重?反正在沈念看来,身体是xx的本钱,尤其还是在这缺医少药的地界,瞎折腾,万一出点问题,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却不料李珩哼哼唧唧两声,朝着沈念勾了勾手指头道:“你既知我身份贵重,怎的还不快来巴结巴结?!” 沈念没好气的转过头,免费奉送了一个白眼儿,顺手把秋风吹乱的发丝掖到耳后,心里恶狠狠的想,这么得瑟,也不怕乐极生悲啊。 哪知道念头才刚闪过,就听见破空声传来。 “趴下!” 沈念下意识的一缩脖子,接着就被人扑到了地上,连滚了三个圈。 接着就听见笃的一声,却是一根箭矢透窗而入,狠狠的插在了马车壁上,尾端还在微微颤动着。 拉车的马儿受到了惊吓,当即长嘶一声,前蹄撅起,扑腾几下,马车便整个歪到了地上,砸出哐的一声,尘土飞扬。 沈念下意识的去看马车里的人,她刚才只是想了想啊,发誓不是真的咒李珩! 毕竟李珩再怎么也是朝廷亲封的郡王,皇帝的亲孙子,死在她沈家的马车上,就算只是凑巧,她的马车是被强行“霸占”,那也是一件糟糕至极的事儿。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那车厢里并没有人! 李珩呢? 李珩在她身后呢。 当时破空声传来,原先懒洋洋的李珩瞬间如豹子一般扑了出去,顺便就把车辕上的沈念给捞进了怀里,两个人一起做了滚地葫芦。 只是沈念震惊之下,光顾着马车了,倒是没意识到被人吃了豆腐。 这边厢沈念还有些愣,就被身后的李珩给扯了起来,躲到了翻倒的车厢后面,上下一打量,道:“你没事吧?” 沈念回过神,才发现身上好几处痛的不行,当即龇牙怒瞪李珩:“你方才是不是存心拉我做垫背?!” 那地上崎岖不平,纵然沈念身体素质好,那也是娇气的小姐身体,这么来一下哪能不疼?而且方才扑地的时候搁一块石子上撞到了胳膊肘,沈念背过身一撸袖子,就发现果然那处已经青了,还破了皮流了血。 李珩也傻眼儿了,他家姐妹蹭破点皮都哭天喊地的,沈念这一下子,还真伤的不轻。 沈念也没搭理李珩,从车厢后探出脑袋去,就见李珩的属下已经围成了一圈儿,然而那箭矢却没有再来。 车队前后的人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当是沈念的马惊了,摔了马车,一时间正议论纷纷,有担心的有好奇的,还有幸灾乐祸的,大约是别人走路出力,沈念却乘坐大马车,太拉仇恨。 前边孟叙听见动静便过来了,这会子瞧见了车壁上的箭矢,顿时就沉下了脸来。 虽然他先前是挺嫌弃李珩的,可不管如何,李珩既然跟着他走,他就有义务保证李珩的安全,但他也确实没想到有人胆敢袭击官军!追杀当朝郡王,还袭击官军,这些人胆子也太肥了! “姜公子和沈小姐呢?” 话音才落,姜公子和沈小姐便从马车后面探头探脑的出来了。 李珩蹙着一双剑眉,低声道:“我无事,倒是连累沈小姐受了点伤。” 孟叙眼神便落到了沈念身上。瞧着胳膊腿儿的都建在,脸蛋也没伤,脑子看起来也没摔傻? 沈念一边捂着胳膊肘,一边摇头道:“小伤而已,孟将军,看来咱们要加快速度了。” 好在此时距离大河镇已经不远,不过是半日路程,加快速度的话,今天傍晚便能到达,然后就可以把李珩这烫手山芋扔给卢将军了。那些杀手总不敢跑到大河镇,在卢泽眼皮子底下杀李珩罢? 当然,只要李珩滚蛋了,接下来的安危就跟沈念没什么关系了。 孟叙这时候也没闲心扯别的了,当即点点头,叫过亲卫吩咐了几声,才问李珩道:“路上颠簸,姜公子可能受得住?” 李珩的伤是真不轻,即便他再年轻力壮,也是半会儿也好不了,方才这一折腾,恐怕又裂开了罢? 沈念鼻子皱了皱,她似乎闻到血腥味儿了。 “无妨。”李珩倒是不娇气,一手按住腰腹伤口,一边却微微一笑道:“这点伤还要不了我的命。” 0033章 道别 看见大河镇的城门时,日暮已落。 沈念取出帕子,沾水擦了擦脸,总算是到了。 自从有人放冷箭之后,沈念是宁愿累一点骑马,也不肯跟李珩同坐马车了,谁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支箭,万一有呢? 但是骑马赶路和平日骑马打猎,那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小姐可还撑得住?”稍微落后一步的老赵看着沈念那摇摇欲坠的身体,终于忍不住开口。 沈念看了一眼蜿蜒进城的车队,道:“就差这几步路了,不行也得行啊。” 老赵呵呵一笑,正待说话,就见孟叙的亲卫过来,传话道:“沈小姐,姜公子有请。” 沈念下意识的回头去找李珩的位置。 李珩身上有伤,骑马是不行的,好在沈念的马车结实,虽然摔了一下狠得,但还没散架,姜楚也就继续“征用”了。 马车很显眼,沈念一下子就看见了撩起车帘子正看过来的李珩。 李珩笑着跟沈念招了招手。 “好吧。”沈念干脆调转马头,驱马来到李珩跟前,道:“姜公子有话吩咐?” 沈念对李珩还是有些怨念的,这人一来就赶走了她的侍女,然后又占了她的马车,还连累她受了伤,真是白长了一张好脸,还有那么个高大上的身份。 李珩笑了笑,一脸正儿八经的,又像是刚认识时那副翩翩贵公子模样了,他冲沈念摊开手,手心里放着之前要送给沈念做信物的那枚扳指。 “这个予你做留念罢,我这就要去将军府了,多谢你这几日的照顾。” 沈念犹豫了一下,便见李珩又往前伸了伸手。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李珩身为皇孙,再一次跟她示好,她不接着岂非是不知好歹? 不管李珩脑子里转什么念头,她还是要给他几分面子的。 “如此,便谢过姜公子了。”沈念接过扳指往拇指上一戴,却郁闷的发现太大了点,随后耳边就传来李珩低低的笑声。 沈念瞪了李珩一眼,便拿出荷包把扳指装进去塞进了怀里:“若是姜公子没有别的吩咐,那我便先走一步了。” “等等。”李珩叫住转身便走的沈念,见她回过头来,便道:“大河镇鱼龙混杂,外族人甚多,又正值粮食交易时期,非常容易出事,无事莫要太好奇,出门一定要多加小心,身边多带些孔武有力的护卫,若遇到难处,可到将军府来找我。” 沈念没想到临别,李珩倒是显出几分人情味来,还肯给她这个萍水相逢的人援手。 当下便朝李珩拱了拱手,打马而去。 李珩嘴边带着笑,目送她走远,待转头看向身边下属时,已换了一副面孔:“可有追到人?” 他也不是吃不得亏的人,出门在外更不会斤斤计较,但再怎么样,也不会轻易放过想要他命的人,那冷箭虽然没蹭破他一点皮,但却也惹火了他,当即就叫人循着箭矢来处去追查。他料定对方人数不多,不然也不会使用弓箭了,毕竟李珩身边有护卫,一箭命中的概率本来就不高。 然而只看下属模样,就知道定然是徒劳无功了。 李珩面上似罩了一层寒霜,冷哼了一声,道:“算了,敢动手的,左右不出那几人,早晚找机会把他们都宰了就是。” 胆敢策反他的护卫并且还对他下了杀手这种事,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不但有敢想敢做,还真的做成了,钱财势力缺一不可。这一击不可谓不狠,他确实没想到,也没防备,若非反应快,此刻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就在跟下属汇合之后,他第一时间便传了命令回去,这边抓不住人,他不信那边也会一无所获。若真是如此,只能说活该他栽跟头。 就算作为李珩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听见了李珩杀气腾腾的话,苏迁还是背后一凉,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心中暗恨,到底是谁他娘的嫌命长,自己抹脖子就好了,干嘛要连累别人! 却说沈念别了李珩,又跟孟叙道了别,便领着大队人马进了城,先找到官军看守的粮仓,把粮食登记入库,才来到先前定下的住处休息。 那是一座二进的院子,因为沈宏也是有长期来往大河镇做生意的打算,便早早的在此处买了房子,倒是方便了不少。 沈念领着几十个汉子浩浩荡荡的进门,立即叫前来迎接的管家傻了眼,说好的只有小姐来住呢?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安排,大家都累了好几日了,怎么也得先吃一顿好的。” 管家答应着,见沈念身边连个伺候的都没有,顿时奇怪了:“小姐别人不带,怎的连清瑶也不带?” 因为有些事情需要安排,因此管家先行一步,哪里能料到清瑶会中途跑了呢,当下就问了出来。只是清瑶的身份敏感,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沈念便也没打算解释。 只道:“有点事,叫清瑶去办了,再说,家里那些丫鬟娇气的很,跟着来恐怕自己都顾不得,还能做什么事。” 管家倒没怀疑沈念的借口,只是心疼的不行,回头忙打发了两个丫鬟过来,道:“小姐别嫌她们粗手粗脚,好歹能帮忙铺个床倒个水的。” “出门在外,哪里讲究那么多!”沈念笑着收下了人,又吩咐道:“押运粮食不是个轻省的活,你叫人多做点肉食,材料不够的拿银子去买,可别亏待了他们!” 管家笑道:“小姐仁心,大家倒是可以一饱口福了。” 沈念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虽然现在是阶级分明的社会,很多主家即使不厚待下人,大多数人也会老老实实的干活,但在沈念看来,这看似占了便宜,但是,又想叫马儿跑又不想喂马儿吃草,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她虽然是个奸商,却也绝对是个好老板,让大家吃饱吃好又不费多少银子,却能让大家积极主动起来,多划算! 正寻思着,却见管家又来了,神色有些古怪道:“小姐,有客人想要见你。” 0034章 亲昵 有客人? 沈念有些狐疑,她在此处可没有认识的朋友。 况且现在天都已经黑了,就算是朋友,谁会这个时候来? 沈念咬了咬筷子,道:“来人可有帖子?” 这还真没有。别说帖子,人家空手上门,拜礼也没有。 要说管家为何会来报给沈念,而不是婉言拒绝请客人明日再来,原因就在于…… “师兄?!”沈念看见来人有些吃惊。 没错,像孟孝这样一位翩翩佳公子,深夜登门,谁知道是不是跟小姐关系不一般呢? 好了,沈念这下知道管家神色古怪的原因了。 “亏得我心情好,不然能叫人把你轰出去。” 沈念笑成了一朵花儿,忙上前迎接,拉着孟孝袖子引他坐下,又亲自给她奉了茶。 这待遇确实特殊,旁边两个丫鬟想伸手都没捞着机会,差点叫一旁的管家眼珠子都瞪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又挑的这么个时候来?” 沈念倒是不客气,见来的客人是孟孝,回头又叫丫鬟端了饭菜上来,边吃边聊。 哎哟我的小姐,怎么能在人家公子面前这样,你的仪态呢? 旁边管家连连使眼色,眼睛都快抽筋了沈念也没发现。 在书院的时候,他们同吃同学,就差同住了,一起出去游学,什么狼狈样子没见过,仪态早八百年就没了! 孟孝笑的一脸和气,端着茶道:“这说来话就长了。” “咳,那你慢慢说呗。”沈念抬了抬眼皮,回头看管家道:“叫人收拾间客房出来,”又回头看孟孝道:“今天也晚了,就留宿罢。” 听见沈念一言不合就留宿年轻外男,管家的心都要碎了。 沈念坐着吃饭,差不多半背着管家,不特意扭头瞧不见管家的表情,但是孟孝却看得真真儿的,茶杯后的嘴巴不由得弯起了一个弧度。 “嗯。”孟孝点点头,道:“我原本就是如此打算的,来时就吩咐了他们,明日来接。” 沈念闻言冲着孟孝眯眼儿一笑,而孟孝则是起身来到沈念身侧,抬手温柔的揉了揉她的脑袋瓜。 管家觉得自己心脏有些不好了,当即便重重咳了一声道:“小姐,时候不早了,你一路风尘仆仆的,不如早些梳洗歇息。”等沈念应了声,便告了罪退了出去。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轰人。 而等管家一走,沈念还没什么,孟孝就先大笑起来:“阿念,你家管家太有趣了!” “啊?”沈念不知道自家兢兢业业从没幽默感的管家哪里有趣了。 孟孝笑完了,才道:“你没看到,方才管家那防贼一样的眼神!他怕是把我们当那……嗯。”孟孝一抬眼皮,眼波流转间,温润如玉的佳公子就变成了风流浪荡子。 一个嗯字,真是千言万语在其中。 沈念翻了个白眼儿:“一见面就拿管家取笑,你可行行好罢!”顺手捡起一块云片糕堵住了孟孝的嘴。 孟孝三两口吃掉了云片糕,咋了咂嘴,似乎是觉得味道还不错,便又捏起一块来吃了,灌了一口茶水,才道:“你家厨娘的手艺不错啊。”顿了顿又道:“就是这茶水,不如往日你的手艺。” 沈念哼笑一声。厨娘的手艺肯定是不错的,但关键是给她吃的食物,原材料都是出自空间,能不好吗。而茶水,就是普通的井水泡出来的君山银针,滋味自然也略逊一筹。 不过沈念可不打算跟孟孝讨论吃喝,便道:“方才问你的问题,还没说呢。” 孟孝放下手中糕点,正色道:“还不是因为你?你那封信到我手上的时候,我正在家里呢,母亲张罗了许多小娘子聚会,非得让我挑一个瞧着顺眼的,若不是借口来大河镇长长见识,我哪能脱身?” 沈念嗤笑一声:“这与我何干?” 孟孝没好气道:“这不是为了帮你吗?若是在家里,我一举一动都在长辈眼皮子底下,哪里好做什么手脚?若是被他们发现,少不得要多费口舌,还不如我亲自跑一趟。” 说着,茶杯往沈念跟前一放,等她乖乖续上茶,才又道:“我比你早来三日,天天都派人往城门上盯着呢,所以你一进城我就知道了,算着时间来的。” 虽然孟孝口气轻松跟说故事似的,但沈念却十分承情,回头吩咐丫鬟道:“去,叫厨房给师兄再做三盘点心来!不要太甜的,省的蛀牙! 俩丫鬟目瞪口呆,沈念却对孟孝道:“明天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孟孝敬谢不敏:“我可当不起,还是叫你家厨娘做罢!” 沈念大笑。 等厨房的点心端上来,沈念的晚饭也吃的差不多了,便和孟孝把吃吃喝喝的地方挪到了廊下,今夜月朗星稀,倒是明亮的很,两人吹着夜风,开始话别后诸事。 沈念对孟孝相亲的情节特别感兴趣:“以孟家的地位,你又是嫡长公子,差不多全天水郡的出挑小娘子都被请去了罢?” 孟孝哼哼两声。 沈念好奇道:“就没看好的?” 孟孝叹了口气:“出身都挺好,可就是被教坏了,都矫情的很,跟她们相处简直浑身难受。娶回来一个这样儿的,还不如再等等呢。” 沈念笑的有些幸灾乐祸:“可是你已经二十了,这个年纪的世家公子,便是不成亲,也至少定亲了,伯母肯让你再拖下去吗?再拖下去,说不定就会有关于你有隐疾的谣言了。” 跟孟孝相处几年,他有没有隐疾沈念还不清楚?虽然孟孝不是风流花心萝卜,但偶尔往秦楼楚馆逢场作戏还是有的。 曾经他们游学时,在河东郡甚至有一花魁娘子倾心孟孝,想要为他从良呢,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孟孝从不把逢场作戏当真,身边也从不留莺莺燕燕,不知道的,还当他过的是清心寡欲的日子。 孟孝嗯了一声,扭过头看着沈念,忽然道:“若是母亲一意要我娶妻,不若我便娶了你可好?” 沈念一口茶猛的呛在了喉咙里。 0035章 不好 沈念是想过要抱孟孝的大腿的,也成功抱上了。 毕竟在北地,孟家是足够普通人家仰望的既富又贵之家。 但抱大腿不等于要嫁给他,尤其是在跟孟孝相处了几年之后。 不可否认,孟孝长得好风度佳,出身高有才学,品性也是可圈可点,堪称北地数得着的金龟婿。 但是孟氏乃世家高门,同沈家门不当户不对,越是讲究的人家,越在意这些东西。 况且几年相处,她跟孟孝的亲昵更像是兄妹,反而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愫。 “怎么忽然说这种话?差点呛死我。” 沈念捂着嘴咳嗽了几声,顺口抱怨了两句。 孟孝定定的看了沈念一会儿,忽然笑道:“嫁给我就这么可怕?瞧你吓得。”顺手给沈念拍了拍背。 而后又懊恼道:“说来也是我莽撞了,伯父和沈兄尚且下落不明,不该说这个。” 沈念摇了摇头,道:“不相干。来的路上遇到了贵人,正好救了父亲和大哥,我已经派人送信回家了。”说着,便凑上前仔细瞧了瞧孟孝,道:“我是怕你被人掉了包,换成了个假货。” 孟孝闻言先是一喜,连道幸事,待恭贺过了沈念,才正色道:“既如此,那我便直说了,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凭你的心气,这北地能看上的男子十根指头数得着,你又是不肯将就的,等你及笄了,婚约怕是要难,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金龟婿,嫁给我总比嫁个不靠谱的什么人强多了罢?而且我们这般交情,又有老师的脸面在,我绝对不敢对你不好。” “而我亦是如你一般,若将就着娶了妻,不光是我自己过得不开心,也耽误了别人家千娇百宠的闺女,有什么意思?” 沈念呆呆听着孟孝说完,懂了,孟孝的意思就是,他们俩虽然没有男女之情,但刨除这一点之外,却是非常适合对方的人,若是没有碰到最合适的人,那对方就是第二选择中的最优解。 而最合适的人这一条,又是非常难以达成的。 毕竟这年头男女之间并没有多少长期相处的机会,就是如沈念和孟孝这般,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沈念拜了个意料之外的老师导致,寻常除非是亲朋故旧之家的男女,能有机会相处一二,否则也就是见个几面的缘分而已。 孟孝说的也是很有道理。 前世沈念的婚姻便是到了年龄,便在父母的催促下找了个经济条件差不多的人结了婚,除了门当户对之外,两人完全不合拍,最后离婚收场。而现在可是在古代,是不可能因为两人合不来就和离的。 “师兄所言极是。”沈念点点头。 而就在孟孝嘴角弯起露出笑容的时候忽然话风一转,道:“可是我觉得不好。” “为何?”孟孝有些意外。 他自觉无论哪一方面都堪称良配,难道沈念竟是愿意嫁那些也许根本不会理解她,不会跟她一起笑一起闹,只能相敬如宾的人,也不愿嫁他? “我为何一定要嫁人,然后困于内宅?再者你们家,哪个媳妇不是女子典范,何况还是你这个嫡支嫡长子的媳妇,未来孟氏的宗妇?必要德言容功缺一不可,我一区区商户女,如何当得?” 同样是攀高枝,相比之下,孟氏这种规矩人家,反而不比乱七八糟的勋贵人家更适合她。 乱七八糟的勋贵人家,长辈不给力,子孙又不出息,若未来丈夫不听话,她可以有各种手段镇压,只要有能力,就能拿捏得住整个家,不受气也不受委屈,而孟氏?别说她镇压不了孟孝,就是能,还有长辈在呢。 “你呀!”孟孝被拒绝,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无奈:“你自己都常说,英雄不问出处,孟氏也不是那等眼睛只往头顶上看的人家,后面的话都是借口,只有第一句还算事真心话。” 沈念拊掌而笑:“不愧是师兄,就是了解我。” 孟孝连连摇头:“你这打算倒是洒脱的很,可伯父伯母必然不肯的。” “是啊。”沈念直起身子,负手立于院中,看着天上星辰大海,回头对孟孝道:“从当年我走出家门,到书院上学,后来又阴差阳错拜到老师门下,这一切都让我的心不再甘于平淡。不过,师兄你跟我不一样,你身上背着孟氏的未来,而我只需要为自己负责。” 这也是她能潇洒走一回的原因。家中长辈有大哥奉养,沈家有大哥操心,她完全可以放下包袱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孟孝也沉默了。 他还是错估了这个朝夕相处几年的小师妹。 在旁的女孩子大都为了能提高自己身份,将来嫁个好郎君而努力时,沈念却放弃了这条可能会顺遂的路。 “虽然有些俗了,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不要好高骛远。这世道对女子格外严苛,偶尔出格也还罢了,太过,会为自己招来祸端。”孟孝眉目舒朗,披着月色缓步来到沈念身侧,严肃道:“不要学那些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子。” 沈念哼笑一声,抬手把孟孝眉间川字抚平,道:“师兄这副模样,倒像是个老学究。” 孟孝大约也是觉得气氛有些凝重了,便长出了一口气,待心口充满了秋夜的凉意时,才道:“时辰不早了,你也早点歇息,明日我带你在城里转转,长长见识,省的出去做生意被人给骗了。” “我是那么容易被骗的吗?”沈念嗤笑一声,顺口叫了丫鬟来收拾茶具,道:“还得往孟叔叔府上拜会一下,此行多亏了他照顾。” 孟孝道:“小事一桩。”说着忽然回过味来似的,问道:“你这一路从宁安过来,能碰上什么贵人?还这么凑巧救了伯父和沈兄?” 沈念眨了眨眼睛,然后凑到孟孝耳边道:“临川王李珩。”见孟孝有些吃惊,便将李珩受伤还被追杀的事儿简单说了一下,道:“入城时便拜会卢将军去了,想来是有什么事情。” 却不料孟孝面色有些沉重:“他一来,就麻烦了。” 0036章 逛街 第二日,先遣人往孟叙府上送了帖子,定下拜访时间。 沈念睡了个回笼觉,日上三竿的时候才起床,简单用了饭,便跟孟孝和来接他的人一起逛大河镇去了。 孟孝见沈念出门竟然是光杆司令,不由奇道:“清瑶哪儿去了?” 对于贴身侍女而言,那几乎是长在主子身上的,如今单单有主子却不见侍女,这里头有事情! 沈念耸耸肩,她如今做男装打扮,这动作瞧来不但不失礼,反而带着一股子洒脱,道:“身份有碍,也是没法子。” 孟孝秒懂。 他是知道清瑶来历不明的,当下便道:“也罢。你再挑两个来历清白的,好生调教一番,省的再有什么意外。” 要说侍女,沈念自然是不缺的,但要跟她合得来还要用的顺手,就不是随便挑两个能解决的事儿,毕竟她的侍女,是要同时承担生活秘书和机要秘书的工作,不光得忠心,还得能干。像清瑶,还兼职保镖呢。 “要重新调教,可麻烦了。”沈念有些怨念。 她原来的侍女年纪略大一些,在沈念进了书院之后,性情上逐渐的有些歪了,沈念为了避免麻烦,便各送了一笔嫁妆,早早打发了她们。后来又有了清瑶,就没再想过这一茬儿。 孟孝见沈念挠头,不由莞尔:“你是要求太高了,似清瑶那样的,便是在孟家,也找不出几个来,且个个都是心腹呢。” 沈念努了努嘴。她当然知道清瑶不同于一般丫鬟,干过皇城司的探子的人,就算不是最出色的那一个,心智手腕也比普通丫鬟强到哪里去了,要不是她救了清瑶性命,清瑶怎可能自愿给她当侍女? 孟孝继续道:“没有像清瑶那么能干的,你就多挑几个,一个人负责一样。” 沈念点了点头。只能这么办了,忠心又能干的下属也是要碰运气的,暂时碰不到,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又不是找对象,凑合凑合也是使得的。 于是孟良辰就道:“那要不要去人市走一走?” 孟良辰是孟孝的书童,从小就跟着他的,如今也是孟孝身边的大管家了,孟孝御下甚严,在他和沈念说话的时候,也就是孟良辰有资格插几句嘴。 沈念闻言一挑眉:“人市?” 若是她没理解错误,这人市就是个买卖人口的市场?作为现代社会长大的女性,她对人贩子那是深恶痛绝的,没想到穿越一遭,买卖人口倒成了合法买卖。 虽然她跟着老师来过一回,但完全不知道大河镇居然还有人市。 孟孝有些犹豫。沈念虽然不是足不出户的大小姐,也见识过人间不平事,但如同臭水沟里的黑暗世界,她还真没见过多少。 他怕吓着沈念。 想到这儿便不由的瞪了孟良辰一眼。净添乱! 沈念却不知道孟孝担心什么,她虽然厌恶,又确实好奇,便一扯孟孝的袖子道:那我们就去人市!“ 人市就在城北。 大河镇是东富西贵的格局,比如卢将军他们,几乎都住在城西,而许多商人,比如沈宏买的小院子,则是在城东,城南则是普通人和小商贩混居,也有些来谋生的外乡人,而城北,则是大河镇最混乱的区域。 城北三教九流俱全,既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藏身的地方,同时还是胡人最多的地方。 三地互市带来的结果,不光是胡人多了,城里混乱多了,还有外来商贾多了,经济更繁华了。便是混乱的城北,也是小商铺林立,大约是粮食交易临近,街上人流如织,打眼望去,胡人至少占一半。 孟孝看了看身后,亏得今日出来带的人多,不然他还真不敢随意带沈念来。 沈念四处张望不停,却忽然一扭身躲到了孟孝身后。 “怎么了?”孟孝四下里瞅了瞅,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值得沈念躲。 沈念扯着孟孝袖子,凑到他耳边道:“李珩!” 见孟孝眼睛一亮,便偷偷指了个方向道:“方才李珩和一个胡人在说话,而且看样子有些火爆!” 孟孝顺着沈念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些茫然。说到临川王,孟孝幼时也曾见过一面,只是当时李珩年纪更小,如今十来年过去,他便是与对方对面重逢,恐怕也认不出来了。 却又听沈念遗憾道:“进了里面去了!” 这也是正常,谁会在大街上谈事情?就算李珩在大众眼里是个生面孔,但他既然被追杀在前,岂会这样大喇喇的行事。 孟孝握住了沈念手腕,拉着她往前走,道:“别管了,不是打定主意离他远点了吗?我们快些走,从人市出来正好用午饭。听说春秀坊的手艺是北地一绝,耽误什么都不能耽误吃饭啊。” 沈念嘻嘻一笑,这话还是她说的,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然而春秀坊……那是她名下的产业! 嘘,这还是个秘密。 不是沈念要瞒着孟孝,只是当初两人还没那么熟,春秀坊还没开到大河镇来时,孟孝曾经献宝似的带着沈念去春秀坊吃饭,还感叹了一番这家酒楼虽然新开,但生意火爆,一般还订不上位子等等等等,这叫沈念怎么好意思开口? 只好后来找机会送了孟孝一张金卡,吃饭不用预定,随时都有闲置的雅间给金卡客户。 扯远了,却说沈念跟着孟孝走了大约三刻钟,便发现人声越发喧嚣起来,空气也越发浑浊。 “可是到了?”沈念忍不住问道。 孟孝还没吭声,一行人就行过转角,随后便见一个歪歪斜斜的大门,门上木板已经摇摇欲坠,旁边挂着一块牌子,上书:人市。 站在大门口,即使是已经做了心理准备的沈念,也不由得呆了一下。 且先不说扑面而来的难闻空气,光眼见的这副景象就让沈念有些反胃。沿着破烂的大门往里,都是一个个的摊子,不知道是摊主还是掮客的人在那里跟买家说着话,而每个摊子上,都有几个大大的笼子,许多壮年男子,就这么像牲口一样待在里面,而老迈的男人女人和瘦弱的孩童,则是被锁链锁成一溜,就那么死气沉沉的瘫坐在那儿,而且,基本不见年轻女性。 0037章 奴隶 沈念曾经接触过人牙子,大体了解市场行情。 通常情况下,老人小孩都不值钱,除非有一技之长。 而壮劳力的价钱则比老人小孩贵不少,当然,最贵的还是年轻貌美女子。 孟孝眉头蹙起,他虽然知道人市,但也是第一次来,却没想到此处竟然这般景象。 沈念打眼扫过去,颇有些不忍看:“这些人看起来……似乎都是胡人?” 胡人和汉人样貌和习惯都区别甚大,是以沈念一眼就看了出来。 旁边孟良辰一拍脑袋道:“哎呀,小姐要买丫鬟的话,可不该走这边。这一片都是买卖奴隶的。” 忙给孟孝和沈念指了个方向道:“那边的人市更有规矩些,大体都是调教过的。” 沈念瞅了一眼,没动,只是看着眼前这一片道:“这些都是胡人奴隶?” 孟良辰忙道:“正是。他们草原上天天打来打去,战败的一方可不就成了奴隶,如今将要过冬,这些奴隶留着只会白吃粮食,还不如卖了换几个钱,再多买些粮食回去。” 顿了顿又道:“这些奴隶看起来倒是健壮,恐怕是直接从贵族那里贩来的。” 沈念沉默一会,又道:“这些汉人呢?” 虽然大多数都是胡人奴隶,但其中也零星夹着一些汉人,只是几乎没有壮年男子。 不等孟良辰回答,沈念便道:“可是曾经被掳走的汉人被当做了奴隶,如今又被转手卖了?” 孟良辰称是。 孟孝的叹息声微不可闻:“在当今初登位的那几年,边疆不稳,胡人多次寇边掳走财物和人口,这些老人家,怕是难得存活到现在的了。”而那几个汉人小孩,估计就是被掳走的汉人女子生下来的孩子。 当时孟孝叔祖正是会宁郡守,亲历了大雍从被动侵扰到主动出击,二十万大军开进草原,打的漠北王庭北移三十里,三十万军队只剩十万,汗王自刎谢罪,才换来了如今十几年太平日子。 孟孝从小没少被叔祖父教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中原强盛,这些蛮夷才会乖乖俯首,倘若中原积弱,他们只会当你是两脚羊,蛮夷对中原锦绣河山的觊觎之心,从来不死! 沈念看了孟孝一眼。她对历史是很感兴趣的,何况她还处在这么一个不曾听说过的王朝,在书院那几年没少跟史书死磕,但再多的知道,也赶不上亲身经历那么震撼。 “你说,不如我买了这几个孩子如何?” 沈念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她当然知道自己不是救世主,也没有能力救助所有人,但是看着那几个灰头土脸的孩子,她没法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开。 所有的男**隶都是光着上身的,而几乎所有的老人和孩子,都瘦的皮包骨头,胸前那肋骨几乎要突出来。 也许是看到沈念一行穿着富贵,像是大主顾,有几个奴隶贩子忙不迭带着笑迎了上来:“几位公子,可是要买些奴隶回去?您看这些奴隶,都是调教过得,不仅能干,还听话的很,吃的也不多……” 孟良辰半途就把奴隶贩子拦下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而有几个奴隶,也许是觉察到了沈念打量的目光,看了过来。年纪大一些的,满眼没有一点生气,只有两个个头小小的孩子跟沈念对上了目光,一个眼带期望,一个却恶狠狠的冲沈念龇了龇牙。 沈念一歪头,看着那龇牙的孩子被同伴扯了回去,心头颇为感慨。 岂料孟孝却道:“不妥。” “若你是买几个壮劳力回去做事,倒是也无妨,放到庄子上,能吃饱穿暖他们就不会跑,但这些小孩子,纵然生了一副汉人脸孔,却不曾受到教化,野性未驯,就如同草原上的小狼崽子,弄不好,将来长大了会反咬你一口。” 孟孝摇了摇头,拉着沈念转身道:“你想养几个孩子从小调教,也不必找这些危险的。回头从人牙子手中买几个家世清白性情品平直的孩子,不比这个省心的多?” “师兄,你说的都对。”沈念脚下没动,认真的看着孟孝道:“但我还是想买下他们。就当我是日行一善罢,大不了我回头就让他们走,自己谋生去。” 她只是看见那孩子眼中尚且还有对生活的希望,还有那骨子里透出来的韧性,不忍见那一簇生命的小火苗将来被残酷的现实生生的磨灭了去。 退一步说,他们也是汉家百姓,只是天生不幸,从一出生就做了别人的奴隶,她就算是给他们一个机会又如何? 孟孝叹了口气。当他看见沈念一脸认真的说他都对的时候,就知道她倔劲儿又上来,定然是不会听自己的劝了,又见沈念说放他们走,心里又是叹一口气。 “看他们模样,不过八九岁年纪,从小作为奴隶长大,又没有谋生之技,你放了他们,却让他们如何生活去?做乞儿吗?若然如此,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呢,白白叫他们记恨上你。” 这些狼崽子,别的不行,记仇定然是一等一的,你救了他们却又抛弃他们,他们不恨死你才怪! 沈念挑挑眉:“那就留着?” 孟孝拍拍她的肩膀,道:“若是留着,定然要好生调教,千万莫要像平日宠溺孩子那般!” 沈念微微一笑:“师兄,不必这样如临大敌,他们也只是孩子。” 孟孝咬咬牙:“你也还是个孩子!” 沈念安抚似的拍了拍孟孝的胳膊,道:“师兄,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尚早,不如我们先看看这俩孩子究竟是什么样儿再说?” 然而当她向奴隶贩子开口,指着那两个孩子时,却听见人市的另一边忽然喧闹起来:“不好了!走水了!”转头一瞧,就见那一排低矮的屋子里面,忽然冒起了大片的浓烟。 孟孝一皱眉:“我们先离开这儿!” 沈念被拉扯着,三步并作两步退到大门外,却听见轰然一声响,竟是里面的墙忽然塌了一块,十几头尾巴着了火的牛嚎叫着从里头冲了出来! 0038章 乱子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里里外外尖叫声响成一片! 孟孝把沈念拉到身边,在护卫的保护下跑到一家店里,店家关上了大门,只把窗子露出来一条缝看情况。 十几头火牛冲出了人市,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街道上也是哭声阵阵,有单纯后怕吓哭的,也有来不及躲闪的百姓被牛给踩倒的。 沈念看着这一片混乱不由得拍了拍怦怦乱跳的心脏,然后皱起了眉:“这下子,不知道有多少人遭受无妄之灾。” 孟孝点点头,有些奇怪道:“人市里,怎么会突然窜出来十几头牛?而且牛尾巴还着了火?” 一头牛尾巴着了火,也还有可能是不小心点着的,但是十几头牛都如此,显然是有人故意造成混乱。 “若是带着弓箭就好了。”沈念有些遗憾的道。 十几头牛冲出来,阵势虽然吓人,但若是有一队军士持弓箭远程射杀,也是分分钟的事儿。 只是弓箭是管制武器,虽然并不禁止民间流通,但沈念一行十几人,若是都带着弓箭出门,也是会引来巡查的力士的。因来的都是孟家的护卫,清一色的都是二尺长的腰刀。 这种腰刀砍人利索,但砍牛就有点不趁手了。 “不必太担心,这可是大河镇,巡视的力士都是军中出来的,还能让这几头牛翻了天去?”孟孝拍了拍沈念的肩膀,微微一笑道:“倒是城里百姓,说不定可以买点牛肉吃了。” 是的。在古代,因为农耕社会的特性,耕牛是非常重要的资源,不得允许随便杀牛那是犯法的,普通百姓也难得能吃上一口牛肉。当然了,在北地,因为临近草原的缘故,吃牛肉的机会多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就连孟氏这样的人家,也不可能天天吃牛肉。 沈念暗暗叹口气。这就是古代的不便之处了,有银子也不能想买啥就买啥,因为根本没有卖的! 哪像在现代,沈念本身家庭富裕,自己又事业有成,而且还有乾坤界在手,日子多么逍遥自在,如果有的选择,她才不想穿越啊,就算给她当皇帝也不干! 可惜没得选择。 沈念这边唉声叹气的,倒是叫孟孝误会了什么,便道:“怎么,可是吓到了?” 旁边不知情的路人见沈念低着头,孟孝一脸温柔的哄,还微微一笑。 并不是认出了沈念的女性身份,而是习以为常。 这年头不知道怎么的,开始流行起了娇弱花美男这一款,虽然不像前朝那样傅粉涂朱了,但依旧以白皙修长为美,直白点说就是有部分人更喜欢白斩鸡类型,而小麦色皮肤和肌肉健壮身材,则是莽夫的代名词。 就是鸿安书院里头,也有这么一群男人,整天琢磨怎么把皮肤养的白白嫩嫩的,出门踏个青聚个会,还要簪上一朵花,一般而言,里面拔尖的那位头上的花最大最艳。 虽然不太能理解这审美,但沈念也不鄙视他们,谁叫他们有钱又大方呢。 沈念有空间在手,作出来的美白润肤产品那叫一个效果显著,以至于这些人都是长期的、忠诚度非常高的大客户,带给沈念的不止是大笔的银子,还有十分庞杂的人脉。 谁叫沈念出品的护肤品已经通过这些男人流到了内宅去了呢。 扯这一堆,只是说沈念偶尔有女性化的举止,在有些人看来那都不是破绽,因为有些公子哥,会比沈念更像个娇滴滴的女孩子! 相比之下,沈念倒是更豪气一些,也难怪她常常女扮男装却很少掉马甲了。 不是很熟悉的人,很难认出来。 “方才是被惊了一跳,现在已经没事了。”沈念摇摇头,往孟孝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你说,今儿这事会是什么人干的?会是冲咱们来的吗?或者,会不会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 话音未落,沈念脑中便忽然闪过了一个人影,她可是看见过李珩的!会不会跟追杀李珩的那伙人有关呢? 街上这会儿总算是稍微平静了一点,店家开了大门,来店里躲避的人便呼啦啦的涌了出去,沈念将这商铺打量了一番,发现竟是卖皮货的,质量还不错,便拉住了孟孝,一块儿跟店家买了一些硝制好的皮子。 之前还人流如织的街道这会儿冷清了许多,孟孝前后打量了一番,低声道:“今日事情太过凑巧,虽未必是冲着我们来的,但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离开此处为妙。” 沈念自是赞同,当下便加快了脚步,只是行至一处巷子口时,却忽然被从巷子里冲出来的人挡住了去路。 光着上身,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张着双臂拦在一行人跟前,冲着沈念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脑袋磕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这一下磕的可真瓷实。 “你不是要买我们吗,现在不用花银子买了,只要你收留我们,让我们吃饱饭,叫我们干什么都行!” 沈念定睛一瞧,这不是刚才在人市上,冲着她龇牙的那个小孩吗?想到这儿,沈念下意识的往小孩冲出来的巷子瞧了一眼,果然,是另外那个差点被沈念买了的孩子,此刻他正瘫坐在地上,仰着头靠着墙边,一手捂着腿,似乎是受了伤。 看来,这两个孩子是趁着方才那阵混乱逃了出来! 沈念暗暗心惊,就算是方才混乱之下,看管的人有些分心,但这俩可是被铁链锁着的! 这说明什么?这两个小孩,不但求生意志强,而且还有心机!再瞧瞧俩人手臂上的伤,恐怕还是个能对自己狠得下心的人! 不等沈念说话,孟孝便开了口道:“求人的话,还说的这么硬气,我凭什么收留你?我不缺替我做事的人。” 那小孩似乎没想到孟孝开口,还说的这么不留情面,当即狠狠瞪了孟孝一眼:“又没求你!” 孟孝一指沈念,呵呵笑道:“我是她师兄,我若是说不许,你猜她会不会为了你们跟我作对?” 沈念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孟孝这话说的,怎么有点像反派的架势? 0039章 找茬 孟孝是故意做这个恶人的。 沈念看得出来的东西,他自然也能看出来,这两个孩子,恐怕将来都非是池中物。 而他担心的,则是沈念将来会被反噬。 恩威并施,才是御下之道,沈念对他们有不忍心,那这个下马威就由孟孝来代劳。 别说,孟孝纨绔起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拦路的那个迟疑了一下,便回头看向另一个,见靠着墙的那个孩子正扶墙站起来,便忙过去扶住了他。 “这位公子,我们从小在草原长大,若非心怀中原,也不会学什么官话了,你说是吗?” 孟孝抬起眼皮撇了他一眼。这确实,俩人的官话虽然带着口音,但已经比很多普通人好得多。实际上,很多普通百姓是不会讲官话的,因为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家乡,学官话也没有多大用处。 而在草原长大的两个小奴隶,却会说中原官话,还说的不赖,没点儿特殊原因是不可能的。 另外,看这俩孩子的表现,沈念觉得,至少伤了腿的这一个,应该是受过一些教育的,他的言行举止,都跟另一个野性未驯的狼崽子样大相径庭。 “也许他们是某个贵族的后代,后来战败才沦为奴隶?”沈念猜测道。 因为大雍强盛,又开三地互市多年,胡汉交流比以前频繁的多了,胡人贵族也大多都会学上一些中原官话,特别是年轻一辈,中原官话几乎是必修课。若是贵族后代,会说外语也不稀奇。 孟孝抿了抿唇:“也有可能是他们的母亲来历不普通。” 但不管是哪一个猜测,都能说明这俩孩子身份颇有值得推敲之处。沈念和孟孝对视了一眼,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既从理也从心,而且也许后面这俩人还会带来惊喜也说不定。 “既然要跟我走,你们这样子可不行。”沈念歪头看向孟孝的护卫头子,道:“还得麻烦孟兄,叫个人送他们回去,让管家给他们请大夫看看伤,拾掇干净点儿,别跟个小叫花子似的。” 沈念这头说着,那兄弟俩已经惊喜的不知道说什么了,互相抱着又叫又笑的,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他们中了大奖呢。 把拦路的两个小家伙送走之后,沈念才发觉时候已经不早了,她的五脏六腑都在抗议,所以,该是吃午饭的时候啦,春秀坊走起! 大河镇的春秀坊才开起来时间不长,也是沈念先前并未想要扩张,搞什么全国连锁的餐饮企业的,开春秀坊的目的只为了犒劳她的嘴巴和喂,直到去年到外地游学,才令她感慨此时烹饪手段的落后,有了把春秀坊开遍全国的想法。 当然,现在也就两家分店而已。 不过,虽然第一家春秀坊是更多是靠着沈念空间出产的食材才那么火爆,但随着时间过去,厨师的手艺也差不多纯熟了,甚至还根据土著口味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修改,因此即使现在沈念已经不再继续供应空间食材,春秀坊的生意也依旧火爆。 一行人到达春秀坊的时候,正是用餐高峰期。 孟良辰当先进了门道:“还有雅间吗?” 十几个人呼啦啦进了门,叫来迎客的侍者登时一愣,顿时有点为难:生意太好也发愁,客人来了都没地方安置啊。 却不料走在前头的俊秀公子手中一闪,一个做工十分精细的金牌就出现在面前,中间一朵花蕊待放的梅花,还有个编号,是用汉字书写的壹贰。 说明这位客人乃是金牌梅字号的贵客。 侍者脸上登时就堆上了笑:“哎,有的有的!贵客这边请!” 说起来,沈念当初对发卡编号的做法还是犹豫了好一阵子的,毕竟做生意,是不能得罪达官贵人的,万一有人不满意自己的编号,想要第一位怎么办?那得空出来多少个编号才合适? 想了半天,于是就决定不一体排号了,干脆用植物做牌面,先从梅兰竹菊开始,每种都留出来前十个号,从十一号开始发,若是哪个贵人想要卡了,就挑一个前十的给他。 不够用了就再添上几种植物,甚至如果很久以后,植物不够用了,还可以用动物! 当然,后面这个可能性不大。 孟孝这个牌子,可以说是春秀坊真正意义上发出的第一张贵宾卡,凡是内部人士,自然一看就知道此人与东家关系不一般。 侍者忙殷勤的招呼孟孝上楼,一边笑眯眯的跟孟孝解释着,咱们这酒楼有哪些好处,有哪些特色菜,又讲今儿来了些好菜,贵客要不要点来尝尝云云。 春秀坊并不是在大河镇商业街买下的店面,而是直接买地重新盖的四层楼,整个内部装修都带着几分雍容大气,俨然是主店的放大改良版,一楼二楼都是开放式布局,而三楼四楼则全隔成了雅间。当然,四楼比三楼更高一级。 像孟孝这种贵客中的贵客,自然是直上四楼的。 然而令沈念意外的是,还没踏上四楼,找茬的就来了。 “我说小林啊,凭啥我来就说雅间没了,只能坐在大堂里吃饭,这小白脸就能上去?” 沈念闻言扭头瞧去,却见在二楼大堂靠窗的位置上,一个魁梧强壮、看打扮似乎是胡人的汉子背对楼梯而坐,而另一边,则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方才说话的正是他。 又有,在两人这一桌旁边,估计三四桌上的汉子都是他们带来的人,因为胖子一开口,那些人就紧张的戒备了起来。 唔,沈念用手指甲刮了刮下巴,难道是穿越定律,上酒楼吃饭必有炮灰送脸来打? 被称作小林的青年侍者闻言面色一变,等转过身去面对胖子时,又是一副好好人的笑脸了。 “这位贵客您消消气,真不是我不给您脸面,实在三楼没有地方了,而这位客人可是金牌贵客,按照规矩是可以上四楼的,”小林笑着给胖子做了个揖,赔了个不是道:“这是店里规矩,在下只是个跑堂的,实在也做不得主。” “做不得主?”胖子一拍桌子,瞪眼道:“那就叫能做主的来!” 0040章 踩脸 沈念觉得有些奇怪。 虽然今天她和孟孝出门,穿戴都比较普通,但是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百姓吧,何况身后还跟着一群护卫。 难道这人是专门为了找茬而来? 可若是如此,也不需要弄个胡人在此坐镇吧, 就算大河镇是三地互市,外来人多,但终究还是大雍的地盘,卢泽又不是泥捏的菩萨,还轮不到胡人在此作威作福。 难道这中年胖子只是纯粹一时脑抽了,才找上了沈念他们? 沈念在一旁冷眼瞧着年轻侍者跟中年胖子赔笑说好话,忍不住皱了皱眉。 虽然春秀坊的老板,也就是她沈念,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牛逼的身份,可是架不住她人脉关系广,况且春秀坊饭菜确实好吃,不管是有交情没交情的,又收到了春秀坊的上供,自然会多多少少给点面子。 这也是春秀坊能生意火爆还没被人强取豪夺的原因。 虽然这块肥肉馋人,可是当很多人都在看着的时候,大家反而会矜持一下。 毕竟这年头,还是要讲究个风度,吃相太难看的,不光自己掉了格调,也会被同个圈子里的人瞧不起。 而且,别看沈念先前想着要跟卢泽搭上线,那可不是指春秀坊。实际上,春秀坊到大河镇开酒楼,第一个给上供的就是卢泽和他手下的官员。到了新地方,不拜山头岂能行? 这件事没用沈念出马,掌柜办的妥妥的。 也就是说,虽然春秀坊没有强大的后台,但其实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踩两脚的。 而就在沈念走神的这一小会儿功夫,不知道那年轻侍者说了什么,只是摇了摇头之后,便实打实挨了那中年胖子的一巴掌。 声音还挺清脆响亮的。 孟孝也是一皱眉,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那胖子就一把推开了年轻侍者,朝这边走了过来。 “那小子说你们是贵客,我倒是要看看哪里比我贵?”一边说着一边还掳袖子揉手腕,一副要揍人的架势。 孟孝当然不会怵他,别看孟孝身材修长纤细,但也只是看起来罢了,实际上他从小文武兼修,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虽然胖子吨位重,可一定比不上孟孝灵活,何况孟孝身后还有好多护卫呢。 护卫想要上前,却被孟孝制止,而他则是撇头看了沈念一眼,忽然活泼的挑了下眉。 再怎么样,孟孝也只是才及冠的年轻人,若是现代社会,正是肆无忌惮玩乐的青春无敌的年纪,就算早熟,哪儿就能真的像上了年纪的人那样? 跟他相熟的沈念瞧了他这表情,就知道这人想要搞事。 其实孟孝想的也很简单,今天本来带沈念出来玩儿,却没想到第一站就这么晦气,不但没玩成,还惹了一身骚(两个小狼崽子),心里本来就有火,原先打算大吃一顿发泄一下的,结果又没吃成。 再憋下去就要憋坏了好嘛,难得有人送脸上门,不打白不打! 然而还是没打起来。 原先正在后院看场子的掌柜听说有人找贵客的茬,得了信就赶紧过来了,哪想到上楼一瞧,这不是东家小姐和孟家嫡公子吗?于公于私都不能让这两位在自家地方受了欺负啊。 于是掌柜迈着小碎步就跑过来了,结结实实挡在了孟孝跟前。 “这位老爷,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这楼上还有许多客人在用午膳了,闹大了咱们脸上都不好看是不是?”掌柜的话虽然是软的,但身子停的倍儿直,导致他身后的孟孝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 不光是孟孝,就连沈念也有点措手不及,随后就看见孟孝一脸憋屈样,别提多开心了,当即就笑了出来。 大概是沈念的笑刺激了中年胖子,只见他一瞬间脸涨得通红,一拳头就抡了过来:“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也敢笑话你爷爷!” 沈念也是没想到,这人居然就这么出手了,还是冲着她来的。 天地可鉴,她明明笑话的是孟孝好吗? 事出突然,直面中年胖子的掌柜反应慢了一拍没赶上趟,而孟孝被他挡着也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其他护卫站的又有点远,竟是全都赶不及! 别看沈念心机深,但她真的不擅长近身格斗啊。 被惊吓了一回的沈念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但这几年武艺不是白练的,就算老师每每看着她的武修课成绩摇头,但也让她比一般人反应更多伸手更灵活! 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拳头,沈念直接往后下腰,跟头反倒一半,一脚正中胖子正脸! 胖子惨嚎一声,咚咚咚后退几步,一个没站稳,屁股就跟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抢过来保护沈念的大家都惊呆了。 孟孝忍不住笑了出来,对着沈念眨眨眼睛:“这次简直是超长发挥啊!” 从前在书院,也不是没有看沈念不顺眼的人,女孩子还好,最多是语言攻击,冷嘲热讽,小团体孤立沈念什么的,但是男的就没那么斯文,别看很多出来见人时都是衣冠楚楚,但书院里大家谁不知道谁啊,一言不合就能打架。 有的人不好意思直接打女人,就挑武斗课的时候虐沈念,沈念再机灵也没少中招。 虽然事后她都有好好的报复回去。 但是沈念的武力值还是多少年没长进,特别是有了清瑶这个保镖之后。 护卫散开把两人连同掌柜的围在了里头,而对面方才戒备着的那群人也都抄刀子站了起来。 气氛紧张,仿佛下一秒就要开战对砍的样子。 而此时,却听得那一直稳如泰山般背对沈念众人的胡人男子,忽然大笑一声,站了起来。 胡人男子声音浑厚,身量极高,几乎要比他身边的护卫都要高出一个头,满脸络腮胡让他猛然一看,好似中年人,但再仔细一瞧,就能发现他皮肤状态不错,常年吃风吃沙子的胡人能有这样的皮肤,除了他是贵族以外,也定然年纪不大。 “都紧张什么?退下!” 胡人男子低声训斥一句,随后眼神扫过地上的中年胖子。 而沈念分明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厌恶? 0041章 面子 最后并没有打起来。【零↑九△小↓說△網】 原本沈念看那胡人男子长的凶悍,还以为会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人物,结果人家并不是。 “小公子身手不错。” 胡人男子爽朗一笑,对沈念道:“方才实在是对不住了,我这位朋友喝了酒,脑子有点糊涂,实在是误会一场,我替朋友赔个不是,还望两位公子莫要与他计较。” 话是说的好听,但沈念一个字都不信。 不管找茬的中年胖子有没有喝醉酒,若是此人真心觉得不妥,方才早就该阻止他了,何必等到胖子被被沈念踹出去之后才出言装好人?无非是看沈念他们不好惹,才改了主意。 不过,看样子这胡人和那中年胖子也不是一伙的。 孟孝从身后拍了拍沈念的背,才上前两步道:“喝醉了酒?喝醉了酒就可以随意骂人打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到胖子身上,而是直直的盯着胡人男子,冷笑一声,“打完人就想拍拍屁股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可能吗?” 自从孟孝决意护着沈念开始,还没人能从他眼皮子底下动沈念一根指头的,如今这胖子竟敢动手打人,更可气的是他居然没来得及阻止,这让他真的很生气。【零↑九△小↓說△網】 再者,他虽然平时并不自矜身份,但孟家大公子的面子也不是能随意丢的,不找回场子来,传出去他还怎么混? 作为当事人的沈念倒是没有多么生气。说实话从前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多么不要脸的也都有,要是次次都生气那早就气成蛤蟆了。不过不生气归不生气,她也不会拦着孟孝给她出头。 说白了,她的脸也不是能随意打的啊。 还有,作为春秀坊的东家,她也不能任由什么人在她的店里闹事,要是随意闹完事却什么后果都没有,那以后这店别想安生。因为大家都知道你好欺负嘛,而且欺负了你也没有什么后果不是。 气氛在孟孝开口后有些凝重了。 沈念作为当事人都不开口说和,旁人有什么理由说孟孝多管闲事? 胡人男子见孟孝和沈念不给他面子,脸色有点难看,虽然他大半张脸都隐藏在了胡子之下,但只看他的眉间高高蹙起的川字,就知道他现在肯定不爽了。 孟孝勾起嘴唇,淡淡道:“阁下可是要与此人共进退?” 胡人男子没有吭声,反倒是一旁扶起了中年胖子的人一脸着急:“少族长,你可不能不管我们老爷啊!” 少族长?! 孟孝和沈念闻言不由对视了一眼,少族长可不是什么老爷少爷公子之类泛泛的称呼,而现在,就在三地互市的大河镇,粮食交易马上要开始的时候,这位少族长,八成是辛夷九部的人! 而漠北王庭大小统领的儿子不会这么叫。 沈念有些意外,没想到随便吃个饭,就碰上了辛夷九部的人,就是不知道这位少族长,究竟是哪一部的? 说起粮食交易,辛夷九部虽然不如漠北王庭大手笔,但所需的粮食数量也很是不少,若是能同建立关系,做成长线生意,这收益可就大了去了。当然,这生意以沈家的体量,肯定不能全部吃下,就是不知道孟孝怎么想了? 利益动人心,就算孟孝再清高,难道还会看银子不顺眼? 何况孟孝并不是清高的人。 相反,他享受生活,虽然并不特别奢侈但也不简朴,他对名下的生意偶尔也会关注一二,每年查账的账本都亲自过目的。 这师兄妹两个大约是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沈念想到的事情,孟孝也想到了,因此不等沈念提示,孟孝便自动自发的心领神会,面上却露出三分惊诧来。 “少族长?”随后略微低头,皱了皱眉,道:“敢问阁下来自辛夷九部的哪一部?” 说话间,眼神便不经意落在了胡人男子领口,那微微露出头来的一个挂饰上,那是一个木头牌,而牌子朝外的那一面上,刻画了一个身材窈窕双手交错放在头顶的上身半裸的女人! 随后孟孝便脱口而出:“昭山部?” 沈念也是眼睛一眯,她顺着孟孝眼神望去,自然也看见了那***木牌,虽然是露着上半身的美人,但并不见丝毫魅惑妖娆之意,而是闭着眼睛,神态虔诚,仿佛在做祭祀一般,这是传说中昭山部信仰的神女! 昭山部哎…… 老师曾经说过,昭山部是辛夷九部当中最骁勇善战的部落,而且也是最封闭排斥外人的部落,他们跟其余八部不同,其余八部之间守望相助,而昭山部则是自己玩儿,平日也难得出来。 没想到竟然在此见到了昭山部的少族长!怪不得块头这么大! 胡人男子没有理会求情的人,反而定睛看了孟孝一会儿,神情温柔的抚摸了一下颈间木牌,忽然笑起来,道:“你不错,竟然认得此物。” 沈念心说,我也认得。随后便看向孟孝。 孟孝沉吟一番,道:“既然是昭山部的少族长,那我也不能不给面子。”他看向这会儿已经蔫头蔫脑的中年胖子,冷哼一声,道:“要我不计较可以,道歉有诚意一点。否则我不介意让人教教你该怎么做。” 昭山部少族长见孟孝松了口,便也不再说话,挥手叫所有护卫都退开。 连胖子这种跟他做过几次生意,见过这木牌不知道多少次,都没猜出他的来历,只道他是辛夷九部的少族长而已,可孟孝却只一眼就认出了神女木牌,可见他绝非是一般人。 孟孝给他面子,他自然也要给孟孝面子,既然胖子能保住命,他也就不用再啰嗦了。 谁叫胖子不长眼,专挑硬茬下手?也是该让他吃点教训。 昭山部的人退了,自然就把中年胖子给显出来了,孟孝一挥手,护卫们便出去两个,一边一个把人给架住了。胖子还想挣扎,可惜胳膊被反手一拧,剧痛瞬间袭来,膝盖就不由自主的弯了下去。 沈念不习惯别人跪她,便也蹲下了身来,看着胖子道:“这位爷,现在来说说,你是谁?” 0042章 赔礼 中年胖子乃是会宁县的大富商,张氏张元禄。【零↑九△小↓說△網】 此次到大河镇来,带了十万石粮食入官库,另外还有五万石在私库里。 张元禄为了脱身,主动表示可以把五万石粮食都送给沈念做赔礼。 这倒是超级丰厚的大礼。 不是因为这些粮食价值多少银子,而是如今在大河镇,再多银子,恐怕也买不到大宗粮食。 各地粮商运来的粮食,大多都进了官库,私人的那些,大约也是要额外卖给哪个贵族,趁机拉拉交情,而且私人交易的价钱比官方价只高不低,更能多赚一笔。 五万石粮食,少说也有四万两银子,这张老爷倒是大方。 因着两方人着实不少,这一对峙便引得春秀坊中许多食客围观,此时听见张元禄一出手就是五万石,俱都发出了惊呼。 虽然能在春秀坊吃饭的,多少都有些家底,但能视几万两银子如无物的,绝对不过两手之数。 听得围观众人窃窃私语,多有羡慕嫉妒之色,沈念眉心微蹙,不由撇头看向了孟孝。 孟孝面色也有些严肃,对着沈念微微摇了摇头。 沈念会意,她跟孟孝想到一块儿去了! “五万石粮食,张老爷出手好大方。”沈念微微一笑,拂袖起身,退开两步道:“莫不是把我等当做匪徒了不成?” 若是沈念真的收了这些粮食,等今儿这事传开,恐怕十有八九的人都会认为这是张元禄的买命钱!然而孟孝却已经有言在先,会放过他性命。 沈念眯了眯眼睛,气定神闲道:“阁下的诚意我收到了,不过这么多粮食,我若是收了,于心难安。” 话音才落,围观众人又是哗然,这位小公子好心胸好气度,也好大方!而且必定家底不凡!毕竟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普通人一辈子拼死拼活,也挣不出个零头来,人家连点情绪激动都没有。 张元禄似乎也是意外,没想到沈念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定力,几万两银子说不要就不要! “这……”张元禄嘴唇动了动,见沈念说话掷地有声,便看向孟孝,他送出这些粮食自然也是心疼,可跟小命比起来,再心疼也得送! 虽然他也听见了孟孝答应放他一马的话,可他不敢信啊,万一送的少了,被孟孝认为是诚意不够,那不完蛋了。 “我是诚心诚意给小公子赔礼道歉的,您不收,我这、这手头只有这些粮食值钱了,另外还有五千两银子……” 然后就见孟孝也微微笑起来,打断了张元禄的话道:“张老爷,我们可不是借机讹你。”说的张元禄一愣,随后便见孟孝话锋一转道:“不过既然张老爷诚心诚意,我们也不好往外推。” 围观众人这才哦了一声,我就说嘛,再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哥,面对这么多银子果然还是会心动的。 张元禄似乎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双目露出一丁点笑意来。 方要起身,就听见沈念朗声道:“不过这么多粮食,我们却是受之有愧的,会宁作为边郡,多亏卢将军和边军志士守土,才有我等平静日子,今日我便借花献佛,做主将张老爷送的这五万石粮食送予边军了。” 之前已经说过,边军跟中枢矛盾重重,中枢有意卡边军后勤来辖制,所以边军的粮草、冬衣储备从来都不够,五万石粮食虽然不够全军吃,却也是不小的一笔馈赠了,除非卢泽脑子进水,不然绝对不会拒绝。 本来沈念就准备要找个借口跟卢泽搭上线,如今这一来,只是转转手,不用付出一文钱,就能达成目标,真是赚翻了的一笔生意。 还要感谢这位今日脑子被驴踢过的家底不薄出手又大方的张老爷。 “说的好!” “小公子大气!” 围观群众七嘴八舌的夸赞着,甚至有的人还敲桌子敲碗鼓噪起来。 沈念微微一笑,看来这主意果然不错。 孟孝悄然走到沈念身边,抿了抿唇,然后眼含赞叹的轻轻拍了一下沈念的背。 “谢过诸位!今日既是有缘相见,我请大家喝酒!”接着看了扭头看掌柜,“春秀坊最有名的飞仙酿!” 围观群众喊一声好,却不料掌柜的苦着脸连连作揖赔罪道:“诸位!诸位!小店的飞仙酿只有二十坛,恐怕是一人一碗也不够啊,这样喝有什么够劲?不若换成北地最好的烈酒火烧山如何?管够!” 说完还给了沈念隐晦的一个小眼神,这是个祖宗!店里有多少飞仙酿别人不知道,沈念还能不知道?这是收买人心呢! 掌柜的说完,便有一大汉笑道:“飞仙酿有什么意思,软绵绵的,到了咱们北地,自然要喝最烈的酒!掌柜的赶紧叫人上酒来,若不是最烈的,我可要找你算账的!” 众人嘻嘻哈哈的同意了大汉的话。反正都是白喝的酒,即使不是最好的,也不亏! 沈念和孟孝对众人拱拱手,便悄悄转身上了楼。 这一闹,饭点儿都过了,肚子饿的咕咕叫,让他们连不好意思的力气都省了——反正大家都一样,大哥不笑二哥! 落座,先来一块云片糕垫垫肚子,一盏热茶喝完,孟孝才舒了口气,捂着肚子道:“你这一手玩的漂亮,今日之事,恐怕明日就会传开,到时候,卢将军定会派人来请你。” 沈念呵呵一笑,调侃道:“光话说的漂亮有什么用,你说我要是反悔不给粮食了,卢将军会不会派人弄死我。” 话音才落,就听见旁边雅间里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咳嗽,仿佛是喝水呛着了的样子。 孟孝和沈念诧异扭头,却不约而同的闷笑起来。 随后就听孟孝悄声抱怨道:“这雅间不行啊,你方才说话声音也不太高,这样隔壁都能听到?” 谁也不相信那么巧,对方只是安静的吃饭喝水,就恰好在沈念说完话之后被呛着了。 所以若是对方听见了沈念的话才呛着,若非是早早的在隔壁听壁脚,不然就真的是雅间隔音太差的缘故了。谁那么无聊会跑到这个人多吃饭的地方来听壁脚?又不是有奸夫**在隔壁私会! 然而作为春秀坊的东家,雅间隔音好不好沈念能不知道? 0043章 问话 吃完饭走人的时候,掌柜来送,顺便送了封信过来。 孟孝接过来一瞧,顿时笑了。 沈念见状不由好奇,问道:“谁传的信?” 孟孝便把信递给了沈念,道:“那位昭山部的少族长。” 沈念一看,却也忍不住笑了,信上说萍水相逢就是有缘,交了孟孝这个朋友,还附赠一枚手令。 有了手令,日后昭山部的人见到,便会当他是朋友,不会与他为难。 “这倒是平白捞了个朋友回来。” 孟孝哼哼一声,甩着手里那枚手令道:“这位少族长,脑子倒是好使的很,跟他那副外表不太相称。” 虽然人家长得魁梧粗犷,但也不能就觉得人家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啊。 沈念呵呵笑起来:“已经是不错了,反正那位少族长恐怕还要在这大河镇待上那么一阵子,想要叙交情,有的是功夫。” 大约是因为惦记着沈念家的东西好吃,孟孝干脆没有回自己的地盘,反而带着一堆护卫跟着去了沈念的小院。一进门,就看见一个俊俏小少年站在院子里,瞧见沈念就一溜烟儿跑了过来。 沈念还在想,这是从哪儿拐来的孩子? 就见那小少年扑通一声给沈念跪下,咚咚咚连磕了仨响头,脑门子都红了。【零↑九△小↓說△網】 “哎?”沈念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就一下子反应过来了,这恐怕是她先前收留的那个挺有狠劲儿的小狼崽! 然后上下打量了一回,不由啧啧,这小孩洗干净了还是挺好看的嘛,虽然同是胡人,但一点都不像那位昭山部少族长的外表那么糙!瞧这脸蛋儿,长大了就是个混点异域风情的帅哥! 直接伸手把人拽起来,带了进屋,沈念捏了捏小孩儿的脸,不由皱眉起来:“虽然在我这里要守规矩,但吃饱饭没问题,瞧你这小身板儿,都没有四两肉,往后多吃点儿,不怕吃穷了我。” 顿了顿又道:“瞧这干瘪瘪的样儿,也就七八岁吧?”问小孩儿。 小孩儿不知道是听见能吃饱饭感动的,还是刚才磕头太用力给磕的疼了,眼睛里还带着一点儿水气儿,低声道:“我十岁了。” 沈念顿时有点心疼。十岁的小孩儿才这么高,这肯定是吃不饱营养跟不上导致的!想想她从前见过的小孩儿,真是没法比。 想了想又问:“你哥哥多大?” 小孩儿抿抿嘴,偷看了沈念一眼,才道:“十二了。【零↑九△小↓說△網】”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十来岁正是开始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偏偏还不能顶什么事,基本上谁家买小厮都不会买这么大的,亏。小孩儿虽然懂得不多,但也知道来买人的主顾,最不喜欢的就是他们这么大的小子,那些贩子也是把他们做搭头的,而且还去不了好人家。 而沈念,不说别的,至少给他们穿好衣服——不过就是干净点儿的麻布衣裳,吃饱饭——这个倒是不打折扣,也没打骂人,已经算是个好主家了。 不然小孩儿才不给她磕头。 沈念可不知道这些心思,她对两人身世有些好奇,想着虽然查还是要查,不过问一问也没什么,便直接道:“你们原先是那个部落的?怎么成了奴隶?” 小孩儿眼神闪了闪,低头道:“我娘是女奴,我从出生就是喀山部的奴隶。” 沈念闻言下意识的坐正了身子,继续道:“你娘是汉人?” “……是。” “可知道是原籍是哪里?叫什么?” 小孩儿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摇头道:“我都不知道。” 这么大的孩子,性子也不是温顺隐忍的,不告诉他太多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沈念寻思着,倒是可以问问那个年纪大的,那个看起来心机更重些,知道的大概也多些。 说起来,那个大孩子因为伤了腿,管家叫人给他请了大夫治伤,然后就被照顾他的丫鬟给摁床上了,大夫说了要好好休养嘛。然后沈念就抬脚看他去了。 倒是把人给吓了一跳,见到沈念忙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行礼。 “行了行了,你别动。”沈念虽然被万恶的封建社会腐蚀了一大半,但也不至于计较那么点礼数,“乱动把伤口弄裂了,我还得花钱给你请大夫。” 瞬间不敢动了。 沈念闷笑,然后便道:“我问过管家了,大夫说你伤口没有大碍,养上一阵子就得。这些日子大河镇不平静,你就好生养伤,别出门了,省的被人认出来再把你抓了回去。” 话音才落,却见那孩子身子抖了一抖。 沈念眨了眨眼睛哎呀,不能乱说话,瞧把人给吓着了。 看这两个孩子生的好,又懂事,沈念先前再多计算,也难免动了恻隐之心,不由柔声道:“你可知道你娘原籍在哪儿,叫什么?我叫人去替你找一找,若是能找着她家里人,便送你们兄弟去认亲好不好?” 虽然说兄弟俩带着胡人血统,可胡汉结合在北地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有自愿嫁娶的也有这种女子被掳走的情况,大多数家庭并不会太在意这个,甚至是女子本人,如果能安然归来,虽然失贞,但也不会说把她当做耻辱给弄死什么的,甚至再嫁也是可以的。 然而回答沈念的只是沉默。 许久,才听那孩子道:“您不用麻烦了,我母亲他们家的人,全都没了。” 沈念一个不妨,差点儿被茶水给噎着,她倒是好心,结果却戳了人家孩子的肺管子,顿时便有些不好意思,道:“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安心待在我这儿,回头到家,我找人叫你们念书识字。对了,我还没问过,你可识字?” 在沈念想来,这俩孩子小的那个不说,大的这个还真是有些潜力,但是若要培养成得力属下,不识字怎么成? 却没想到那孩子闻言,一脸震惊的看着他,而后便扑通一声摔下了床,对着沈念就要磕头。 “诶?”沈念忙上前扶住了人,头疼道:“叫你不要折腾,怎么不听话?”顿了顿又道:“先前我还道你们兄弟脾气互补,现在看来真不愧是兄弟俩,这说磕头就磕头的毛病可得改!” 不然她这小心脏得多吃多少回惊吓啊。 0044章 拜访(一) 那张元禄倒是手脚快,当天晚上就亲自赔礼道歉来了。 五万石粮食当然不可能给沈念运了过来,倒是带了不少首饰绸缎之类,俱都是好货。 沈念亲自接待了他,两人你来我往的聊了一会,倒是气氛融洽,完全不像是才结了梁子的样子。 张元禄又问沈念何时有空,到时候叫下人直接跟着沈念把粮食运到指定地方,不用沈念再转运,费二遍功夫。 沈念不由寻思,这人果然是大富之家,既大方,做事也不含糊。 只是这样的人怎么会无端挑衅陌生人? 瞧之前那嚣张样儿,明明是纨绔少爷标配才是,一个走南闯北的创出了一番家业的商人,怎么会如此? 别说沈念不明白,就连孟孝也不明白,便随口道:“不会是想等你去运粮食时,趁机坑你一把吧?” 话一出口,倒觉得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思维顿时发散开去道:“你要给边军送粮食的消息都传开了,若是到时候他做手脚,打着让你得罪卢泽的主意呢?也不是不可能啊。” 没想到脑洞那么大,沈念嘴角抽了抽,道:“这可是大河镇。” 卢泽就在这里坐镇呢,既然消息传出去了,他岂会不叫人盯着些?若是张元禄用粮食坑沈念,其实也同时得罪了卢泽啊。【零↑九△小↓說△網】卢泽可不是没脑子的软柿子,不然能跟漠北和辛夷三方对峙多年? 若是没有强力的边军,三地互市焉能这般太平无事的存在? 张元禄能有多大的胆子,敢得罪卢泽?何况他家在会宁,北地这一片基本都算是卢泽的势力范围,得罪他的人能有好果子吃?即便卢泽不出手,也自有想讨好卢泽的人出手。 孟孝撇撇嘴道:“万一他就是那么不聪明呢?”也许春秀坊闹事的张元禄才是真实的,今天这位进退有度的张老爷,才是个假的——背后有高人教导。 沈念舒口气,摊手道:“那好办,咱们不是要去拜访孟将军吗,问他借些人好了,用来护卫将要送给边军的粮食,不算过分吧?” 这还真不过分。就算是没什么交情的人,听见这事儿也十之八~九会答应。 然而令两人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们上门去拜访,孟叙就派人来送了信,道是让他们不要去自己那里了,直接到将军府来吧,将军想见你们。【零↑九△小↓說△網】 别说沈念,就是孟孝也吃了一惊啊。话说卢泽他也不是没见过,而且家中那位做过会宁郡守的叔祖父跟卢泽关系还不错,不然孟叙能这么如鱼得水?但孟孝跟卢泽就不怎么熟悉了,他一个白身,自然也谈不上跟人家一个大将军有什么交情。 “这可怎么好?给孟将军的礼物可不能送给卢将军!” 不光是亲疏远近的不同,还有职位高低的不同,还有单身狗和老婆孩子俱全的不同。 给孟叙的礼物以实用为主,而且因为他还是光棍一条,也不用准备女眷的东西,可是去拜访卢泽,首先这礼物规格上就得提议提,最好名贵与实用俱全,还得考虑给他的老婆孩子送点合心意的玩意——将军府里住着卢泽一家子呢。 虽然说将军驻守在外,一般要留下亲眷在京,隐约是个人质的意思,但因为卢泽父母都还在世,在天京住着呢,还有卢泽的幼弟在家侍奉双亲,皇帝便特许卢泽妻子前来与他团聚。 沈念便把管家喊来,道:“去,打听打听卢家都有什么人在,年纪、喜好,越具体越好!” 不一会儿,管家就回来了,还拿着一个小本本,道:“先前小姐让我来做准备,卢将军是最重要的人物,我便叫人打听了,正好用上。” “哎呀!”沈念接过小本本一看,顿时高兴的眉开眼笑道:“不愧是事事周到的沈管家!” 沈管家跟随沈宏多年,事事周到是沈宏给他的评语,沈管家这些年也颇以此为傲,因为沈念一说,沈管家便也有三分得意的笑了起来。 “自从打听到这些,我就防备着哪日小姐要去将军府拜访,贺礼也都备下了许多,小姐看看哪些合用,若是没有的,我再叫人去买。” 沈念和孟孝商量了一下,又去库房转了一圈,定下了十六样礼单,四样给卢将军,四样给卢夫人,三子一女一人两份。 毕竟沈念今次上门是拜访,又不是行贿,自然不需要往死里整。 卢家的门第挺高的,称得上是世家望族,比孟家犹有过之,而且卢家老太爷当年可是拿过帅印的人物,封国公,才硬生生从卢家独立出这一支,不论是从哪边论,卢泽出身都非常非常不错。 即将面对这样一个人,沈念终于有些紧张起来。 说起来,不论是当年遇见乐安郡主,还是前阵子碰见了皇孙临川王,大约都是发生比较突然,沈念还真没怎么紧张。而卢泽又不同,酝酿的时间有点儿长,而且人家卢泽刨去出身,自己就很有本事,没本事也压不住边军这些人。 孟孝不由笑了:“紧张什么?卢将军也是一只鼻子两只眼,不会吃了你的。” 沈念翻了个白眼儿:“你懂什么?卢将军对北地百姓来说,那就是保护神,我再混不吝,也是尊敬英雄的。” “英雄。”孟孝低低念了一声,轻轻一笑。 “怎么了?”沈念见他反应有些不对,便问道:“你对卢将军有意见?” 孟孝摇摇头,随后转眼看沈念,神色如常:“我对他有什么意见?他能领兵打仗,替大雍守住了边疆,对我小堂叔而言,也是个好上官。” 沈念定定的看了孟孝一会儿,见他确实没什么意思,便也打住了这个话题。 而后话锋一转道:“之前曾听说卢将军身高八尺威风赫赫,你见过他,果然是如此吗?” 孟孝讶然,简直哭笑不得:“你怎么不说他双臂能跑马,胸口碎大石?”待笑完了,才道:“卢将军身材并不很魁梧的,别忘了他可是世家公子出身!” 0045章 拜访(二) 到了门口,敲开门,报上姓名,那门房便立即请他们进去了。 立即有一中年男子迎上来,道:“将军一早就吩咐下了,公子和小姐请跟我来。” 说话间,原先站在中年男子身后的小厮撒腿便跑,估计是报信去了。 中年男子一边带路,一边自我介绍叫卢仲文,是卢家的管家,奉了卢泽之命在门上等候。 沈念有些吃惊,虽然看卢仲文的言行举止,也猜到他肯定不是单纯的下仆,却没想到竟然是管家。 一般而言,能劳动管家亲自相迎的人物,必定是颇为受到主人重视的,当然了,若是能劳动家中小辈迎接,甚至是主人亲自迎接,那更是表明来者身份不同。 但显然,以卢将军的身份,能让管家来迎,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然而半路上就看见了小跑而来的孟叙。 这当然不可能是巧遇,孟叙是专门迎接他俩来的,直冲他们就来了,道:“怎么才来,我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孟孝默默瞅了孟叙一眼。这货太坑了,明明他们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半刻钟好吗。 然而却不可能当着卢家人面不给孟叙面子,只好闭嘴。 沈念则是笑着跟孟叙拱手作揖,道:“是我们的不是,居然劳动孟叔叔久候,还望孟叔叔大人有大量,莫跟我们计较。” 孟叙呵呵一笑:“还是念丫头懂事。”说完得意的撇了大侄子一眼。 大侄子孟孝默。他才不跟这不着调的堂叔掰扯,转而打量起这座将军府来。 将军府面积不是很大,这座宅子旧年曾是一位豪商所建,死后家业败落,其子便把宅子卖了出去,后来几经转手,便到了卢泽手中,是以这座宅子已经有些年头,路过的花圃里,都不见什么花。 许是见两人眼神有异,卢仲文便笑道:“将军和夫人都不爱侍弄花草,家里人少,也没有专门的花匠,是以就荒芜了。” 转过拱门,又转了个弯儿,过了抄手游廊,沈念没想到卢仲文竟然带他们进了内院。沈念倒还没什么,毕竟是女子,孟孝可是年轻公子一枚啊,还有孟叙,瞧着熟门熟路的样儿,难道常来? 待见了卢将军,沈念就知道是为啥了,只看卢将军这一头白发,他家内眷年纪估计都能做孟叙的奶奶了,还有什么好避讳的! 只是沈念忍不住想,不是听说卢家还有一未出阁的女儿,卢夫人乃是原配,年纪必然也不小了,难道是生了个老来女? 沈念心里好奇着,却没耽误事儿,见了卢将军行礼问好,落座上茶,倒是没出差错。 卢泽先跟孟孝说的话:“旧年我同你叔祖交情不浅,你叔叔又在我这里做事,故你也算是我后辈了,便叫了你来,素闻孟家嫡公子出色,便想见见你,如今一看,果然不凡。” 孟孝自然是谦虚一二。 沈念在一边偷偷打量卢泽。先前她没有特别注意卢泽的年纪,只当他正值壮年,却忘了问孟孝一句,现在想来,他既然跟孟孝的叔祖有交情,又没听孟孝提过是忘年交,那年纪自然是差不太多的。 也就是说,卢泽怎么也得是知天命的年纪了。 但不可否认,以沈念的审美看来,这位虽然年纪大了,脸上褶子也多了,但也是个帅老头,身材没有发福,除去皮肤有些松弛之外,依旧修长挺拔,只是坐在那里,虽不是气势惊人,却也有一股子神韵,可见他年轻时,定然也是个翩翩公子。 沈念不由想到那些身材八尺腰围八尺的传言,活生生把长得好有气质的卢将军变成了天师钟馗,也是有趣。 正走神着,就听见卢泽道:“这位就是沈小姐了?我也不绕弯子,听说沈小姐要给边军送粮食,我便厚着脸皮请你过来了,沈小姐千万见谅,别跟我这老头子计较。” 作为天下有数的大将军,卢泽对一个商人之女这样说话,已经是客气的过分了。 不过沈念适应良好。 一来她本来就觉得嘛,自己好歹捐了东西,对我客气点也是应该,二来,这位卢将军身上并没有什么煞气,反而挺和气挺有趣的一个帅老头,倒叫沈念想起了老师,自有一份亲近,倒也不觉得受宠若惊了。 然而话还是要客气点说的:“将军这是抬举我了,您可是大人物,能过府上拜访,还是我的荣幸。” 接着又说了粮食之事,没有粮食也就没有沈念的面子:“粮食已经准备好了,只看您这边,空出哪里来放粮食,定下了,我就叫人送来。” 卢泽便笑开了:“小娘子倒是干脆,倒显得我这老头儿居心不良了。” 沈念忙摇头道:“您这话可就折煞我了,不过是送一点粮食,还是慷他人之慨,哪里算得什么?倒是您,带领边军守护疆土百姓,不令大家受蛮夷侵扰,才是英雄豪杰。在北地百姓心里,是保护神呢。” 卢泽闻言大笑起来,似乎对沈念的恭维很是受用,道:“小娘子嘴巧的很!” 笑完了,便正经道:“我也不瞒你们,眼看着秋凉了,如今那边又卡我们的粮草,粮草不足,军士吃不饱肚子,还怎么跟蛮夷干架?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老货,就会背后使绊子,等我有机会回了天京,非得找他们算账不可!” 沈念听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老爷子画风不对呀。 卢泽说着说着,眼见扯远了,才不好意思咳了一声,道:“只是五万石粮食对边军来说,实在是不多,小娘子既是有这心意,我这里倒有一件事相托,不知小娘子可否答应?” 沈念一愣,不知道堂堂边军大将军能有什么托付她的,正犹豫着,便见一年轻女子掀起帘子从后门进来,行礼道:“将军,夫人说想请客人进去说说话呢。” 卢泽听了,便手一挥,道:“那成,你们便去吧,回头我们再说话。” 0046章 帮忙 卢夫人是个很和气的妇人,看着约莫四十来岁的模样,长的不算顶好看,但眉眼间自有一股英气。 沈念和孟孝一起见过了卢夫人,末了还被留下用了午饭。 至于卢将军托沈念做得事情,倒是有点出乎沈念意料之外,不过,也是正中沈念下怀。 正如卢将军所说,莽谷边军粮草不足,想要让士兵吃饱,必须从别的途径搞到粮食,而沈念这个送上门来的,觉悟高又好说话,还跟自家拐弯抹角的有点关系,正是合适人选。 这件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搞粮食这事,只要有门路,有银子,买就是了,但是要保密,不能走漏风声,还最好不能引起旁人怀疑,所以这个人选才要慎重一点考虑。 当然了,也不是非沈念不可,只是她凑巧碰上了而已。 “这事也是巧了,之前一直跟我们做生意的那个人,就在这几日,忽然一病死了,将军这才有些着急,之前说好的粮食还差一笔呢。按说见将军也不想换主顾,可惜他家里儿孙都撑不起事来。” 出了将军府,孟叙便悄悄跟孟孝和沈念透漏了一点小内幕。 “那还真是不巧。”沈念吃了一惊,道:“照这么说,将军找我就是补上那一笔缺口了?” 也不知道是哪家粮商,这也太不走运了。 “没错,原本还差十五万石,如今多出来五万,你只要再筹十万石就够了。”孟叙点点头,看向两人道:“只要在冬天到来之前完成就好,应该不算难吧?” 沈念也没说难不难,只道:“此事我既然答应卢将军,自然会尽全力办到。” 孟叙略有些意外,他还准备着沈念给他诉一诉苦,讲讲难处,然后他再许一些好处出去才行呢,没想到沈念人根本没理这一茬!倒是显得他有些小人之心了。 “如此就最好了。”孟叙寻思了一下,便低声道:“虽然将军不可能给你他太多银子,但好处肯定是少不了,绝不会亏。” 沈念自然明白其中未尽之意,待回到了小院,才跟孟孝道:“孟将军不会糊弄我呢吧?” 孟孝便笑道:“他这人可能不着调,但该靠谱的时候还是很靠谱的,放心,这事他不会骗你,也不敢骗你。” 这位小堂叔的为人他还是知道的,并不是阴险狡诈的品性,退一步说,有他在一边做见证呢,以他跟沈念的情分,孟叙要是骗了沈念,这日后还怎么相见? “只是,此事你不该贸然答应。” 孟孝眉头略皱了皱,然后又展开:“若是平时,十万粮食好筹,现如今,有粮食的都想来大河镇分一杯羹,此时买粮食,至少要多花三分之一的钱。” “相比之下,就不合算了。” 孟家手下虽然有几个粮铺,但基本都是用来给孟氏刷名声的,自然也不会掺和粮食交易这档子事儿,实际上几乎所有北地的高门世家,都快不会掺和这事儿。 所以即使他想给沈念帮忙,也没有粮食可以送。 而卢将军再厚道,也不可能大手大脚的花钱买粮食,给沈念的价钱,必然就是平时的市价,而不是现在一天一涨的价格,多一点也有限,即使有旁的好处,一时半会也不能兑成银子使。 沈念要是花大价钱买粮食,就有点亏了。 “我知道。”沈念点点头,她也不是为了搭上卢玄的关系而决心撒银子使,能答应还不是因为底气足?空间立刻一堆一堆的粮食呢。 但这个理由又不能告诉孟孝了。 便道:“既然说是在冬至之前办完,那时间还是有一些的,也未必要在大河镇买粮。” 孟孝眉头又略微皱了起来,道:“那你是打算叫人往江南去?可是一来一回,这时间上有些紧张,而且路远,这运输途中损耗也是不少。” “发愁什么?”沈念拍拍孟孝的肩膀,笑道:“我觉得,说不定过些日子,会有什么好机会也说不定。” 好机会?孟孝觉得沈念是不是又在胡扯了,不由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但是三地互市也存在十多年了,诸事皆成定例,想要出点差错也是不容易,除非有人暗地里使坏要捣乱。因此孟孝便问沈念是不是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沈念摊摊手,一脸无辜纯洁:“直觉。” 孟孝登时不吭声了。要说沈念这人,平时确实有些异想天开,但她从不在正事上头信口胡说,包括直觉这玩意。几年相处下来,孟孝知道沈念的直觉有时候真的很准。 然后沈念便拍了板:“所以,先不用派人往江南去,等交易开始了看看情况再说。” 朝廷派来的主持官员有三位,一正两副,正的是鸿胪寺卿,正三品大员,估计是管跟漠北王庭和辛夷九部打交道,处理邦交关系,两副都是户部的人,大约就是负责处理具体的银钱事务了,另外还有若干吏员,负责被指挥干活的。 出乎沈念意料,官老爷们并没有拖拖拉拉,到了先前公布的日子,就宣布交易开始了,开场鸿胪寺卿走上临时搭的台子发表讲话,还没等沈念一袋果干吃完,鸿胪寺卿就讲完下来了,开始招呼人办正事。 “咱们家的摊位都安置好了?”沈念回头问管家。 管家道:“小姐放心,都安置好了,有老赵的徒弟领着人在那看着呢。” 老赵被沈念捡回来的时候孤家寡人一个,问他也说没有妻子儿女,前些年捡了个孤儿收做了徒弟,其实也跟干儿子差不多,人很机灵能干,沈念这趟出来也带着他了,说是叫见见世面。 沈念嗯了一声,吃完了果干拍拍手,对不放心跟出来的孟孝道:“咱们四处逛逛?” 逛逛就逛逛。 这种集中的交易,说白了就跟集市一样,官方专门划拉一块地儿,给先前报了名的商家分地盘,每人根据粮食数量得一块或大或小的摊位,而想买粮食的呢,就得拿着官方给发的许可证进来,才能买。 又有得了许可的小贩进来卖点吃喝,一时间倒是热闹的很了。 0047章 巧遇 沈念左右一串炸丸子,右手一包红豆糕,吃的不亦乐乎。 看的旁边孟孝不由摇头:“你到底是来做生意,还是来玩儿的?” 沈念慢腾腾的走着,一边四下观察,听见孟孝的话便笑道:“就不能是做生意和玩儿两不误?” 孟孝一噎,但他又确信沈念确实是能两不误的,便狠狠从丫鬟手里拿过一串炸丸子,狠狠咬了一个下来。 沈念瞧见他的动作,心说这莫不是把丸子当成我来咬了吧? 随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炸串,也效法孟孝狠狠的咬下一个丸子来,两颊鼓鼓的,活像一只松鼠。 孟孝见状,心说只要换了男装,沈念就格外的放飞自我,到底是她为了伪装更成功故意如此,还是本性如此呢? 寻思了一会,不由点了点头,八成还是本性如此吧。 沈念却不知道孟孝腹诽她,只是一边吃一边看,若遇上有人在谈交易,便凑上去听那么一耳朵,然后再得来人家嫌弃的眼神一枚。 就这么逛到日上三竿,虽然半途已经吃了不少东西,但沈念依旧感觉到了饿,便对孟孝道:“中午吃什么?” 孟孝很想说去春秀坊。 自从上次在春秀坊遇到张元禄找事又和平解决以后,那春秀坊的掌柜便隔三差五的到沈念府上报道,虽然是打着个感谢和套交情的名义,但这般频繁,就是孟孝再蠢也能感觉出不对来了,何况孟孝一点都不蠢。 当初沈念送金卡给孟孝,借口是跟春秀坊老板有点关系,如今看来,不只是“有点”关系的程度啊。 却不料还没开口,就见沈念咦了一声,拉着孟孝袖子就小跑起来。 孟孝猝不及防,差点一个趔趄,不由诧异道:“怎么了?” 沈念跑了一小会,又停下脚步,整了整衣衫,才凑到孟孝耳边低声道:“我瞧见了一个人。” “谁?”孟孝不由四下寻找起来。 沈念也不卖关子,给孟孝指了个方向道:“前面拐角处,那个特别大的门面里,是不是有个身穿月白长袍,外罩蓝色氅衣,腰悬断刃的年轻公子?” “临川王李珩。” 孟孝吃了一惊:“你确定?” 那个被沈念圈定的公子哥,却是完全不像他曾经听说过的,以及最近沈念才跟他提过的那个李珩,若非是沈念指出来,他根本不会把眼前这个揽着女子细腰,一身风流的公子哥跟踏平那喇部的铁血皇孙联系起来。 除却脸蛋确实长得好看以外,这个身穿月白长袍,正与身边女子谈笑的年轻公子,明明就是一个纨绔子弟。 沈念嘴角一抽,道:“虽然是有点离谱,但我保证没有认错。” 说着,便拉着孟孝走了过去,清了清嗓子道:“真是好巧,竟在此碰见了李公子。” 就在孟孝以为沈念确实是认错了人的时候,就见那背对两人的蓝衣公子松开了拦着女伴的腰的手,缓缓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后嘴角又挂起了一丝笑意。 “错了,不是李公子,而是姜公子。” 李珩曾经化名姜楚,这事儿沈念跟孟孝提过,所以,这确实是临川王? 孟孝把李珩上下打量了一番,终于还是决定先闭嘴,等沈念说话。 沈念笑着拱手作揖:“抱歉,是我的错,姜公子。不知道姜公子何以在此,莫非是也是来做生意的?” 李珩眼神落在沈念手上,见她手上光秃秃的,并没有自己送的扳指,不知怎么的,就有些不开心,道:“瞧沈……公子的口气,难道我还不能来此做生意了怎的?” 沈念见他情绪不高,还以为他不想见到自己,便讪笑一声,道:“姜公子哪里话,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罢了,您来这里做什么,哪里是我能置喙的?只是前儿去将军府上拜访,却不曾见见到姜公子,今日巧遇,有些惊喜而已。” 李珩哼了一声:“真的是惊喜而不是惊吓什么的?” “诶,”沈念瞧见他的模样,倒是不由得想起以前大哥假做跟自己生气,叫自己哄他的事情来,便不自觉的放软了口气,道:“我可从不撒谎,不信你问师兄?” 李珩这才把眼神落在了孟孝身上,轻轻皱了眉,又展开,恢复了一脸正经道:“这位是你师兄?不给我介绍一下?” 其实在认识沈念的第二日,李珩就叫人去查沈念了,听沈念提到师兄,便开始默默回忆那位的几个亲传弟子里,相貌年纪符合的都有谁,接着就听沈念道:“这是天水郡孟氏,孟孝。” 果然!李珩看着孟孝,竟陡然生出一丝儿好胜之心来,随即又有些疑惑,他跟孟孝萍水相逢——哦不,其实幼年还见过来着,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什么好比较的? 而且天水郡孟氏嫡长公子,分量并不小,与他交好,倒也不是坏事。 于是李珩便打发了身边的女子,请二人入内小坐,又道正是用午饭的时候,不若留下来三人小酌两杯。 没错,是三人,小酌。 不论是孟孝,还是李珩,他们都不是那种认为女子没有同他们同桌吃饭喝酒论交情的人,沈念自然也不会,于是他们很自然的围坐在一起,旁边小火炉上烧着水,边吃边聊。 当说到此处粮食交易的时候,沈念便道:“所以,姜公子来此,当然是做生意的?” 李珩颔首:“也可以这么说。” 孟孝心念一动,不由道:“买、或是卖?” 李珩歪了歪头:“卖,或者换。”顿了顿又解释道:“这些粮食,都来自江南,我自用一部分,另一部分,则用来换取我需要的东西。” 沈念忍不住道:“敢问,姜公子需要什么?” 李珩看了看两人,不由笑道:“怎么,你们想要粮食?可我记得,沈小姐你到大河镇来,是卖粮食的?” 沈念带来的粮食已经全部入了官库,明面上来讲,她手上是再没有粮食了的,之前筹集的多出来的那些都留在宁安的库里了:“您忘了,我可是千辛万苦才凑齐了些许粮食,哪里还有的剩?” “如此……卖给你,也不是不行。” 0048章 人情 沈念万万没想到,卢泽拜托她的事情这么轻易就办成了。【零↑九△小↓說△網】 李珩一次性给了她十万定额的粮食,还是细粮,按照官方统一定下来的那个价。 当然沈念并未明说是替卢泽办事,只是含糊了几句,表明这粮食是受人所托而买,须得在入冬前到手。 但李珩是什么人? 他上过战场,对军中事宜也有了解,何况他又在将军府待了一段时日,自然能够猜个差不离。 再者,以他的能耐,想要查自然也能查出来。 所以沈念也没有拿别的做借口。 如此倒是心照不宣了。 “不用入冬前,等到粮食交易结束,我就叫人给你。他们要卖粮食,自然是早都运到此处了。”李珩微笑道。 这么一来,沈念还能提前一阵子把粮食给卢将军。 如此,沈念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得到卢将军的好感。 “那便多谢姜公子了!”沈念得了允诺,自然是十分欢喜,不由起身正经给李珩行了一礼。 虽是男装在身,但沈念此刻却是行女子大礼,不但不觉别扭,反而别有俏丽姿态。 李珩瞧着沈念的笑脸,还有孟孝跟着欢喜的模样,不由眼神一闪。 沈念倒是没注意这些,她只是很开心,然后对这位不太讨她喜欢的皇孙多了一丝儿感激之意。 不得不说,这可是个大人请。 叫孟孝背后都忍不住嘀咕:这个临川王怎么这样大方? 要知道按现在行情,这一笔粮食卖给漠北王庭,怎么也能多挣个三万两银子,而且还能赚点别的交情。 虽然不知道他掺和粮食交易目的为何,但总不会是只为了银子。 若然如此,他只要等着大商贾年年孝敬就行了,何必亲自跑来大河镇,还亲到市场上来? 何况他还打扮成富家公子,又一副风流纨绔的样儿,带了个女人在身边,难道只是为了好玩不成? 即使并不十分了解,但仅从往日事迹来看,也能知道这位名声不小的皇孙,并非真正的纨绔公子,他内里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 等与李珩道别,回到了自家地盘,孟孝便忍不住问沈念道:“你跟他就只是那一次渊源?” 那一次渊源自然指的就是沈念和李珩初见,沈念救了对方姓名的事儿。哦不,严格来说应该是跟清瑶一起救了李珩性命。【零↑九△小↓說△網】 在跟孟孝重逢之后,沈念自是跟他提过的。毕竟事关皇孙,也不是可有可无的小事。 “自然啊。”沈念撇头,看见孟孝脸上神情,不由失笑:“师兄莫非以为,我也许在从前不知道的时候,跟这位郡王有过交集?不,这个不可能。” 她穿过来之前,见的人只局限于宁安县,而在她穿过来之后,按照李珩的年纪,当时他也该有十五六岁了,样貌不会跟现在差太多,若是见过她一定能认出来。 “那他怎么这样大方,十万石粮食就给了你?虽然那位商人是个大商贾,可他手头也不可能剩下太多粮食,十万可不是个小数目了。”孟孝深感疑虑。 官方出示的粮食交易总额才只有八十万石,这可就是八分之一了。 “莫不是……”孟孝忽然眼睛一睁,视线落在了沈念脸上。 沈念迎着目光一挑眉毛:“什么?” “莫不是他看上你了?”孟孝眉间紧蹙,一脸严肃道:“临川王尚未娶妻纳妾,若是他心有所图,那可如何是好?” 作为一个皇孙,且是皇帝亲封的郡王,李珩可以有正妻一人,侧室一人,这是要上皇家玉牒、正儿八经有名分的妻妾,至于侍妾一类,那就没法说了。李珩不是籍籍无名的皇孙,他有没有娶妻这种事就算不特别关注他,孟孝也是知道的。 但问题是,沈念只是商人之女,几乎不可能成为李珩的正妻,而若是做小——以孟孝对沈念的了解,她不会愿意的。 “哈?”沈念先是一惊,随后便笑了出来,连连摇头:“不可能罢,不过见了两回,我也没给他几个好脸,他图什么呀?” 沈念虽然自命不凡——不然哪能得到乾坤界呢,至少说明气运不凡吧?但是这玩意又没有顶在脑袋上,除此之外,她有什么好的?难道这位郡王还真的贱皮子,就喜欢她这种类型? “唔,不用担心。”沈念呵呵一笑,道:“不会的。” 孟孝还是不放心:“万一呢?我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对。” 眼看着沈念似乎不当回事,孟孝真是有点恨铁不成钢,这位师妹到底有没有自觉?她身上可图的真的有很多的好吗?不然他也不会生出如果找不到合心意的女性做妻子,就跟沈念凑一对的想法了。 虽然这个想法略有不厚道,但孟孝觉得,能让他有这种想法,就足以证明沈念真的是很好,只要李珩不瞎,看到沈念的好处完全是有可能的事情啊。 “你不要不当回事,往后跟他保持点距离罢!” 他家师妹,怎么能委委屈屈去给李珩当侧室呢,再说了,李珩可还是有批命在身,若是过不了纯阳道长断定的那一命劫,岂不是很快就要死翘翘了!万万不能让沈念被他给坑了! 虽然李珩看起来挺健康,没病没灾的,可谁知道将来如何。 不,说不定都没有将来了。 沈念见孟孝有些急,便唯唯道:“好,好,我答应你!往后远着他行了吧?” 然后心里又忍不住想,才得了人家的大人情,转头就想着要跟人家保持距离,是不是有点不厚道呢? 不过再怎么,李珩在他心里的地位也是不如孟孝的,自然只好对不住李珩了。 “只盼着这粮食交易顺顺利利的,叫我也好快点拿到粮食跟卢将军交差。”沈念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祖母和母亲在家好不好,去接父亲和大哥的人走到哪儿了?” 孟孝没吭声,正打算起身给自己斟杯茶时,却见管家神色有些急切的来了。 “小姐,有人要买咱家粮食,说是要见见东主,谈笔大生意!” 0049章 嚣张 “小姐,有人要买咱家粮食,说是要见见东主,谈笔大生意!” 沈念有些意外,一是没想到这就有主顾上门,二是没想到这主顾要求还有点多。 按照她的想法,只要把她带来的入了官库的那一部分卖出去就行了,当然最好是能多卖些银子。 如今她和卢泽搭上了线,跟边军做生意,只要这一单做好了,大约卢泽也不会轻易反悔,等到沈宏和沈辰回来,明年估计还能接着做,有了这一单,别的也就暂时可以放下了。 “来的是什么人?”沈念皱了皱眉,最后还是道:“若不是惹不起的贵人,就拒绝了吧。” 沈家没有太大胃口,吃多了会撑着的。大生意有一单就够了。 何况她手里的粮食现在也就只有空间里屯的那些了,储备粮不能轻易动,何况是卖给不知道根底的人? 管家倒也不反对,他是知道沈家根底的,虽然在宁安算是大户,可拿到外面来也不算什么,有些大生意,不是随便就能接的。而且沈宏和沈辰都有伤在身,光沈念一个,能把现有的事情做好就不错了。 “倒也不是什么贵人,是胡人来着。”管家略有些迟疑:“万一他们被拒绝恼羞成怒,不要咱们的粮食了……” 沈念一摆手:“不要就不要,咱家一共才几石粮食,还怕卖不出去不成?” 每年官方交易体量是八十万石,但据沈宏估算,算上这些年不断上涨的民间交易,去年实际交易总额恐怕不下二百万,基本算是卖方市场,只有别人担心买不到粮食的,没有商人担心卖不出去的,沈家这点粮食,随便哪个小部落就能吃下。 管家一想也是,便点点头出去办事了。 而沈念则是无事一身轻,虽然不打算见来人,却又有一点好奇心,便也去了外面,悄悄从帘子后面瞧了客人一眼。 确实如管家所说,是个一脸大胡子的胡人,整体风格比较糙,跟昭山部的少族长一个画风的,只见他大马金刀坐在那儿,一听见管家委婉的拒绝,当即面色一变。 “不过小小一个粮商,竟然也敢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我主上!” 胡子大汉攥起拳头猛的一锤桌子,吹胡子瞪眼道:“敢看不起我主上,是想挑起胡汉不和吗?!此事若是不给我一个交代,定然让你主子吃不了兜着走!” 不光管家惊呆了,就连沈念也是目瞪口呆。 这也太横了,而且大帽子扣的也太溜,肯定是个熟练工!不过是不接他的所谓大生意,便能扯到破坏“两国”邦交的罪名上去,这他‘娘的简直是笑话!她沈念可不是被吓大的! 气愤之余,沈念也暗自警醒,亏得没接这个什么见鬼的大生意,保不齐要被坑一脸血还无处伸冤! 管家也是气的不行,大喘了几口气,道:“挑起胡汉不和?我们人微言轻,可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我不知您主上是何方神圣,生意是没法做了,来人!送客!” 接着便有七八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应声进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架住了那明显是领头的胡子大汉,另外几人围住了剩下的两个随从:“请!” 胡子大汉还想挣扎威胁几句,然而管家却根本不鸟他,直接一甩袖子进内间去了,搞的他顿时好大一口气没喘匀,连耳朵脖子都涨得通红。 然后就被俩大汉架着直扔到街上去了。 “混账!”胡子大汉火气上头,当即扒下鞋子就朝店里扔了进去,咚的一声砸在门板上,然后又惹来了沈家家丁们嘲笑的眼神,登时气的要冒烟了,不由嚷嚷道:“你们给我等着!” 撂下了狠话,转身便要走,还狠狠的瞪了周围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一眼。 却没看见人群里有人盯着他的背影哂笑一声:“这个蠢货,在雍朝的地方还这么嚣张,早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不过,这户商人倒也是胆子不小,竟然把阿尔罕轰了出来,莫非有什么来历?”当下一撇头,吩咐道:“去查查。” 沈念不知道这点小插曲,但也没将此人放在心上,只对管家道:“往后再有这样儿的,直接轰出去,谁的面子也不给!” 真是反了天了,现在到底谁厉害,谁怕谁啊,忘了当初被大雍军队打的哭爹喊娘求和的是谁吗?看来是这几年缓过来了,又不安分了啊。 别说什么胡人不是一家,一竿子打倒不好什么的,在沈念看来,都一样!不管是漠北王庭还是辛夷九部,只要是野心家上台,没有不觊觎中原繁华的,百年历史血粼粼的放在那儿呢。 好歹大河镇还是雍朝的地盘上,这么嚣张,欠教训。 下午的时候,沈念正准备跟来蹭饭的孟孝说一说今天的事儿,就见将军府来人了,还是个熟人,卢管家。 沈念还以为是送粮的事儿,却不料卢管家才坐下,一张嘴就是:“听说,沈小姐今儿跟胡人发生了一点小冲突?” “咳,您也说了是一点小冲突,怎么还劳动将军相问了?”沈念有些意外,随即便笑道,“我还以为将军是迫不及待想要我送粮食去呢。” 卢仲文呵呵一笑,道:“这个倒是不急,地方收拾出来了,沈小姐何时有暇,通知一声,我便请孟将军带人护送。”顿了顿,又道:“只是今日下午,将军见了一位客人,提到沈小姐——” “怎样?”沈念有些好奇,不知道是谁这么八卦。 卢仲文笑的有些古怪:“说是沈小姐故意侮辱青雀长老,请将军将小姐驱逐出此地……” 沈念闻言愣住,旁边孟孝却忍不住噗嗤笑了出声。 “有什么好笑!”沈念扭头瞪他。 孟孝大笑起来,眉眼弯弯:“我怎么不知道,这才一天不见,你就做出了这等大事来?这本事可了不得,等到朝廷想要征北时,顶好派你去打前站,这打不起来都不可能!” “呸!”沈念轻轻的呸了孟孝一回,才一张囧脸看向卢仲文,“那您这次来,不是兴师问罪吧?” 0050章 记仇 卢仲文当然不是来兴师问罪,他是替卢泽给沈念撑腰的。 “将军说,那些胡人哪年不闹点事出来就不舒坦,甭搭理。倒是沈小姐,胆量过人,行事果断。” 换言之就是那些胡人一段日子不被抽就皮痒痒,蹦跶的不厉害就随他去,但是也不用怕他们,沈念把人轰出去的做法,没毛病。 好话谁不爱听,沈念也一样,闻言便笑开了,道:“将军过奖了,也是他们太嚣张。” 虽然并不是她叫的人,但她才是大老板嘛,若没有她默许,管家也不会贸然替主家得罪人不是?好的坏的都是沈念担了,这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沈念还是很好奇:“说来,这青雀长老到底是什么大人物,在大河镇也敢如此嚣张,颠倒黑白诬陷大雍百姓?” 青雀部她是知道的,辛夷九部里面最强大的部落,现如今算是辛夷九部的领头羊,不过即使如此,大头领也该是青雀的族长,区区一个长老就这么牛,到底是青雀部眼睛长头顶上了,还是青雀换人当家了? 卢仲文沉吟一番,寻思着往后跟沈念也还要打交道,便解释道:“青雀是辛夷九部中规模最大的部族,而这位长老,则是青雀族长的岳父,他的小女儿是青雀族长的继室。” 啊哟,这相当于国丈了嘛,怪不得这么嚣张。 沈念想起之前老师讲课时,提到青雀族长才干不凡,却还有一句未竟之语,如今看来,放任小老婆的爹这么嚣张,不是脑子有坑,就是谋算不小。这大概就是老师没说的那一部分了? 沈念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跟着点了点头,忽而问道:“敢问,这青雀族长前头的原配,可有孩子长成?” 卢仲文道:“这是自然。”而后又问道:“沈小姐问这个有何用意?” 沈念干笑一声,摸了摸鼻子道:“不过是好奇罢了。” 才怪!这破长老这么嚣张,还敢颠倒黑白污蔑她,幸亏卢将军不是那等软骨头,专跪外人的,不然她还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哪里能就这么算了?虽然不至于不死不休,但若是有机会,她总要回敬一二的,知己知彼才好下手啊。 只是卢仲文不太好糊弄,恐怕不好从他这里获得更多信息了。 待送走了卢仲文,孟孝便迫不及待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孟孝可不是卢仲文,他跟沈念相处几年,知道沈念这人轻易不记仇,但若是记了,那就不是一般二般能解决的事情了,眼下这个青雀长老一出手,就戳到了沈念的忌讳,不记仇才怪! 沈念哼哼唧唧:“真想搞死他!” “啥?”孟孝觉得自己好像幻听了。【零↑九△小↓說△網】 沈念大大咧咧往桌子上一靠,叉腰道:“可惜这个青雀长老地位还真不低,此刻又是敏感时期,不好真的弄死他,以免造成混乱,不然叫他横着回青雀部去。” “要不找机会在粮食上坑他一笔?还是搞点意外事故把他弄成半残废?要不……” 孟孝就在一旁,托着下巴跟听故事似的,趁沈念摸着下巴思考花样坑青雀长老时,道:“你想的太多了,这些法子里,你能实现几个?你手上可没什么人能办这种阴私之事。” “啊……”沈念眉毛一耷拉,“也是。” 若是清瑶在,去做这事倒是可以的,但她不在啊,家里的下人以及外面雇来的力士撑撑场面还行,办这事,就算他们够忠心,沈念也不敢让他们去办啊,这是能力问题! 总不能她亲自出马吧? 偷偷溜进青雀的粮库,把粮食都搬到自己空间里来? 倒是可行,可是这么一来,青雀的人少不了要闹开,会给卢将军添麻烦的,最好是等青雀的人离开了大河镇,可是这样一来沈念就不方便动手了。 “难道要放他们一马?”沈念有些挣扎。 她话都说出口了,难道当个屁放了?这可不是她的作风啊。 “我有个主意。”孟孝忽然道。 “说来听听?”、 孟孝从怀里取了个东西出来,在沈念跟前摇了摇道:“还记得它的来历吗?” 沈念定睛看了一下那物件,顿时悟了:“昭山部?” 前面说了,辛夷九部素来是守望相助的,除了昭山部。这是为什么呢,并不是昭山部太高冷,不屑于跟其他八部玩耍,而是它跟别的部落有嫌隙!前朝的时候,辛夷九部跟中原朝廷干架,昭山部被别的部落给坑过! 虽然这是挺久远的事儿了,但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昭山部本来人就不多,再被坑一次,这要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来? 当然了,作为辛夷九部的一员,昭山部也不可能直接跟其他八部翻脸,它一家干不过人家联合的。 但是,不直接干架,不代表不能坑他啊。 沈念眼睛一亮,顿时跑到门边儿叫道:“来人!出去打听打听,看昭山部的人住在哪儿!” 这还真的不好打听,昭山部的人它没有摆明身份!认识他们那个神女标志的人不多,何况人家也不会天天儿把神女搁外头,上次叫孟孝看见那也是凑巧。 办事的人也算机灵,打听不到昭山部,就用排除法,把其余亮出来名号的八部给去了,圈出来两处胡人聚居的地儿交给沈念。沈念照着地方一找,还就真的找着了正主。 那位昭山部少族长正在跟人玩摔跤,三两下就搞定一个,简直是碾压一般的实力,看的孟孝和沈念脸色都有些发青,要是上次打起来,还真不一定谁占便宜。 “嗨!”沈念挤进围观人群,放开嗓门喊了这么一声。 少族长耳朵倒是好使,在重重喧闹声中一下子就定位了沈念,而且立马认出人来了,当即放了对手,朝沈念走过来,道:“来找我的?” 沈念点头。又示意旁边还跟着孟孝。 少族长咧开嘴笑了笑,道:“我还想要找机会去拜访你们,却没想到你们先来找我了,正好,咱们进去谈?” 0051章 交情 孟孝和沈念跟着少族长进了屋子,又有婢女上茶来。 少族长道:“我这人不好讲究,也没什么好茶,两位莫要嫌弃。” 孟孝便笑道:“少族长客气了,我们也不是那等非好茶不入口的挑剔之人。” 沈念则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道:“纵非是名贵品种,却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怎的不是好茶了?” 听见沈念的话,少族长说话间便带上了笑影儿:“不过是野茶罢了。” 孟沈二人立即就知道这野茶怕是少族长从家里带过来的东西,虽然口里不说,被人夸赞却隐有自得之色。 不由笑道:“野茶自有野趣,那等名贵茶叶,见的多了,反而失了惊喜,竟不如这野茶,别有韵味。少族长这是自谦了。” 少族长大约是被沈念夸的高兴了,当即便道:“小公子若是喜欢,过会不妨带一些走。” 沈念喜道:“自是求之不得。” 她不是爱茶成痴的人,对茶叶也没有多少研究,但她爱喝茶,也喜欢品尝各种不同的茶叶,倒不是只为了捧少族长,心里对这野茶也是真心喜欢的。 寒暄完了,少族长便面色一正,道:“上次见面,尚且未知二位高姓大名?” 孟孝呵呵笑道:“在下天水郡孟孝,这是我师妹沈念。【零↑九△小↓說△網】” 虽然沈念今日依旧是一身男装,但若是与人相交,又不打算做一锤子买卖,顶好不要弄个假名假身份,不然往后拆穿了面上却不好看。再说了,知道沈念身份的人也不少,瞒也瞒不住。 倒是少族长眉毛一挑,一脸惊讶的看向沈念,仿佛是真的没看出来:“孟公子和……沈小姐?” 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把沈念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回,半晌才有些不好意思道:“上次真是对不住了。” 别看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少族长心思倒是不粗,且颇有几分怜香惜玉,若沈念是男人,欺负欺负也不怎么,可要是女子,就显得他上回行为不太厚道。 再说了,看沈念这精致样,是个娇小姐啊,又不像他族中的女子那般惯经风霜。 何况,一个挺胸凸肚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娇妍少女放在一块儿,大部分男人都会不自觉站在沈念这边的。 而少族长自然不是例外。 孟孝见他直勾勾盯着沈念,心下有些不快,忍不住咳了一声。倒是沈念,见少族长眼神清亮,行为坦荡,没什么淫邪之意,倒是不太在意的。 被人看几眼又不会少块肉。 当下便笑道:“且还不知道少族长名讳呢?” 少族长便报了名字,他本命有些不好记,叫思摩,又说祖上从前跟过汉人师父,取了汉人师父的姓氏,于是便叫李思摩。对于沈念而言,记住他叫思摩不方便,叫四模倒是还成。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记住便成了,谁还管你怎么记住的。 说完了李思摩又道了一回歉:“若是知道阁下是女子,我定不能允那张氏对你无礼的。” 沈念便笑道:“此事倒跟少族长不相干,你也不是他父亲,还能管的了这个?何况我也没吃什么亏,倒是那张老爷,还被我蹬了一脚呢,又送上了那么些赔礼,还提它作甚?此事便算过去了。” 其实那件事,沈念不仅没吃亏,还赚了,但是李思摩跟沈念不一样,在辛夷九部,他见过因为两句口角就生死决斗的,还有因为争个位子打个头破血流的,眼下沈念这般处理,简直是豁达的过分了。 倒是没想过两地风俗不同的原因,李思摩只觉得沈念这人满厚道,可交! 便道:“之前我还想着寻到两位落脚地去拜访,却不想两位竟先来了,如此,正好我有事想要拜托两位。”少族长觉得沈念可交,便也不讲究策略,有话直说了。 沈念和孟孝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惊喜,没错,是惊喜。 概因他们也想要李思摩帮忙,原先还想着到底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打动李思摩呢,但即使那样,也成了红果果的交易了,不是能攀交情的做法,如今李思摩先提出来,就欠了人情了,这个主动权一下子就回到沈念手中来了! 沈念心里高兴,说话也爽快了一分:“少族长有何难处,若我与师兄力所能及,定不推脱。” 孟孝也跟着点头称是。 李思摩得了允诺很高兴,当即便道:“哎,两位既然出身富贵,想来也不是很难的,我想进那集市买些粮食,不知道两位可否有法子与我一个通行资格?” 前面说了,那粮食交易市场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买东西的和卖东西的都要有许可方能进入,名义上说也是为了漠北和辛夷,如此限制了买粮的人,省的他们买不到粮食啊,或者免得有不轨之人混进来,对贵族老爷们不利等等。 要知道这买粮之事,漠北和辛夷各部来的都不是普通小喽啰,毕竟是事关大笔财物,还有族人过冬吃的粮食,不可等闲视之。 沈念略有些意外:“昭山部乃辛夷九部之一,怎的会没有许可?” 三地互市的兴办,本质上说是大雍为了安定边境的一种策略,不然还能是为了蛮夷日子过得更好一点?因此绝对不会出厚此薄彼、让人拿住话柄的纰漏。就算对朝廷大事不了解的人,也知道从道理上来说,辛夷九部至少会给九张通行证。 不然你给八张,这是明摆着要把九部变成八部么。 不料李思摩面色一变,当即怒气值飙升,狠狠一锤桌子道:“大雍是给了九张通行证,可是都攥在青雀部手里的!青雀那些混账,竟然说让我妹子嫁过去,不然就不给通行证!” 他妹妹好歹是族长之女,嫁人也要嫁个好的,可青雀那边竟然要妹妹嫁给一个瘸子!不说是个英雄好汉了,连相貌堂堂都算不上,骑马打猎不行,就会调戏女子,不给调戏就上鞭子抽人! 他妹妹岂能嫁给这种人? 昭山部族长断然拒绝,却没想到青雀果然说到做到,真的扣下通行证不给了! 0052章 八卦 “青雀部这么嚣张?” 沈念没想到,青雀跟昭山两部还有这么一件官司。 不用李思摩说的多么清楚,沈念就能明白这其中意思。 李思摩对这个亲事这么抵触、愤怒,显然青雀那边想要娶李思摩妹妹的人选不怎么样。 沈念不由想到那个造谣污蔑她的青雀长老,这么简单粗暴的风格还真是挺一致的。 便好奇道:“我听说青雀族长并非庸碌之辈,怎的作出如此不智之事来?” 李思摩愤愤道:“那是给他儿子娶妻,他怎么会拦着?” 咦? 沈念眨了眨眼睛,又问:“我听说青雀族长现在那个是继室?” 第一直觉,这个被李思摩嫌弃的青雀族长之子大约是后娶的老婆生的。 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昭山部族长之女,也算是一门好亲了,这继室肯给前头原配的儿子? 果不其然,就听李思摩不屑道:“什么继室,不过是个宠侍出身,得了青雀族长喜欢,如今倒还翘起尾巴来了!她那个儿子,一脸凶戾模样,无能好色不说,还喜欢虐待人玩儿,他玩死的女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 沈念有些意外,她原先只以为这是个不成才的,却没想到不光不成才,还是个人渣! 能养出这样一个人渣儿子来,看来青雀族长和他这个小老婆扶正的继室,还有继室他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零↑九△小↓說△網】 这样的话,她下黑手就更心安理得了。 便道:“这样的人,也不知是哪个出的主意,这是要坑死你妹子啊。” 先不说他会不会敢把昭山部族长之女虐待死,但是光想到有这么个夫婿,就已经很恶心了有没有。 “难道昭山部就这么算了?” 这也不是沈念挑事,而是他们的风俗更加红果果,忍气吞声是不会有人赞你能忍,只会觉得你是软蛋。 部族之间更是如此,他们推崇血性勇武,不服就干。 李思摩闻言嘿嘿一笑:“怎么可能?第二日我就去青雀溜达了一圈,把那小子的第三条腿也给打断了。敢肖想我妹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我给他去了孽根,说不得还替他积了德,他很该谢谢我才是。” 打断了第三条腿? 沈念好险把一口茶呛进气管里,旁边孟孝则是莫名觉得胯下一凉,下意识的合了合腿。 李思摩看见沈念一张脸都憋红了,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她是个小娘子,还是未出阁的那一种,他方才说的话也太失礼了。【零↑九△小↓說△網】 当下十分不好意思的跟沈念道歉:“那个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沈念心里憋得不行,面上却还绷着,为了自己的形象,千万不能笑! 只是心说怪不得青雀要扣下昭山部的通行证了,你废了人家儿子,从此不能那啥了,可不是大仇? 谁说的辛夷九部守望相助亲如一家来着?真该让他来听听。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沈念不好说话,李思摩不好意思说话。 孟孝咳了一声,道:“少族长可有去拜访卢将军?” 快转移话题! 说起正事,沈念也端正了态度,道:“此是应有之意。” 卢泽毕竟是地主啊,大河镇虽然是大雍治下,可卢泽经营日久,准确来说是卢泽的地盘。 交易市场毕竟是在大河镇,想要走个后门,找卢泽当然是比较对路的。 却听李思摩道:“倒是去过,可卢将军没答应啊,他说这事有朝廷派人专管,他插不进手。” 沈念和孟孝对视一眼,心知肚明,卢泽这分明是借口呢。 他要是插不上手才怪了。 不过卢泽为何不愿意帮忙呢? 总不会是李思摩没有奉上厚礼的缘故,必有别的原因。 沈念一心二用,脑筋飞速转着,一边还跟李思摩说事情:“通行证不好弄。” 少族长倒没有被拒绝的难堪,只是道:“若是好办,我也不用发愁了,还请沈小姐和孟公子多多费心。” “这……”沈念寻思了一下,道:“少族长是想要买粮?” 李思摩点头:“没错。”不然还能去赏花吃饭呐。 沈念便笑道:“敢问少族长想要买多少?通行证虽然不好弄,但买粮,却未必一定要通行证。” 李思摩眼神一亮,若是沈念有门路,可以牵线让他买到足够的粮食,那自然是好!还省了搭关系走门路的花费呢! “请沈小姐指教!” 沈念心道我就是卖粮食的呀,这还要什么指教,只要银子拿来,粮食归你! “我手中便有一批粮食,若是不够,我可以再联系几家粮商。只要价格谈妥,银货两讫,如何?” 李思摩大约没想到沈念的身份,先是一愣,当即大喜道:“这个好,这个好!” 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才朝沈念走过来,揖礼道:“今次若能顺利买到粮食,全赖沈小姐帮忙,若沈小姐日后有何差遣,李思摩决不推辞!” 沈念微微一笑。心道这个少族长别看粗豪,还挺有心思,许诺虽大却只是以个人身份,没把昭山部带进去。 不过即使如此,也不算亏,毕竟粮食卖给谁都是卖,这么点粮食还能多换个人情,也不亏。 便道:“少族长谢的早了,能这事办完了再谢也不迟。” 李思摩倒没有那等心思,当即便道:“还分什么早晚,沈小姐肯帮忙便是该谢!” 顿了顿又道:“粮食方面,我是想要买足五万石,若是不够的话,至少也要有三万石才好。” 他们部族人不多,过冬的食物也还有一些储备,但也不能比着肚子买粮食不是?总得有一些富余,日子也能过得宽松些。 而且谁也不知道今天冬天和明年春天会是什么光景,多存一点是一点。 再有就是,昭山部也怕青雀抽风再出幺蛾子,有备才能无患么。 因此族里商量过后,便忍痛给了李思摩好大一笔银子,还有许多特权,只为了他这一趟能买到足够粮食。 原本他是打算从以前有过生意来往的张元禄入手,哪知道张元禄自己不长眼得罪了沈念,又因为当时李思摩不肯给他找回场子,跟李思摩翻了脸,两下彻底掰了,这才有寻孟孝和沈念帮忙的想法。 倒是巧了。 沈念闻言一笑,三五万石倒是不多,当即便痛快道:“此事包在我身上了。” 0053章 生意 沈念提议的交易方式并不算违规。【零↑九△小↓說△網】 事实上很多人都会进行这样私下的交易。 对于李思摩来说很难,只是因为他没有门路。 现如今有沈念做中人就好办多了,只要他有银子出的起价。 沈念笑道:“只是要少族长大方些。” 李思摩吸了口气,最后还是一咬牙道:“沈小姐放心!”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银子买不着粮啊。 虽然沈念没打算把李思摩当肥羊宰,但价格也不可能像卖给边军那么低的,李思摩心疼也是正常。 但再怎么心疼,他也不敢说让沈念按照从前的市价卖给他的。 约定好了下次见面,沈念便和孟孝告辞。 等到离的远了,孟孝才道:“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嗯?”沈念扭头,随即便反应过来,笑道:“你说坑青雀长老那件事儿?” 这种事情怎么会忘,这是她来找李思摩的本来目的啊,只是她临时改变了主意罢了。 “此事倒是不着急。我先把李思摩的事儿办了。” 沈念抬手从车壁的抽屉里拿出一包红豆饼,又从座下抱出一个坛子,从中拿出一个瓷盅来,里面是温热的桂圆莲子百合甜汤。【零↑九△小↓說△網】 递给孟孝一碗,自己捧着一碗喝了口,才道:“到时才好开口。” 孟孝端着甜汤的手顿了顿,便若有所思道:“你先前只是想要从李思摩那里问点消息,如今却想要更多?” 沈念嘿嘿一笑:“还是师兄了解我。既然昭山部和青雀部不对付,那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提供一点消息怎么行?我想着,我不是没有人手吗,但李思摩有啊,能坑青雀长老一回,他应该也挺乐意的。” 这丫头算盘打的够精的,本是她要报复,如今竟是想着驱使昭山部给她白干活! 但偏偏,她刷够了李思摩的好感度,成功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大! 孟孝咂了咂嘴,觉得甜汤的香气沁入心脾,算了这事似乎根本用不着我,我还是喝汤吧。 接下来一天孟孝就没出门。 既然沈念游刃有余,那他也用不着跟尾巴似的跟着沈念了,沈念出去做事,他便窝在沈念的小院里当起了先生。 学生就是沈念新收的两个小奴仆,还有几个婢女旁听。 两个小孩的名字都是典型的胡人名字,而且是贱名——通常都是奴隶用的,他们自己就不想要,便央着孟孝给起了个汉名,跟着沈念姓,一个叫怀义,一个叫怀恩。 只从名字上看,就能猜出孟孝的小心思。他始终对这两人怀有戒心,起名字也要他们记住沈念的恩义。 沈念对此是一笑而过,孟孝关心她,难道她还能嫌弃不成? 令孟孝意外的是,两小居然都识字,汉字!虽然不是很多,但对于他们的身份而言,识字本事就已经是令人惊奇的事情,何况还是汉字? 如此沈念越发觉得可惜了,两人的母亲应该不是寻常百姓家女子。 “世事无常,还是向前看吧。”孟孝劝道。 沈念也知道这个道理,她只是感叹,虽然如今日子还算太平,但生活在边境的百姓真是不容易。她虽然没有穿成贵族小姐,但也挺幸运了,至少衣食无忧生活富足,还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兄长。 想到家里,沈念便寻来管家问道:“可有父亲和大哥的消息了?” 管家也从沈念处得知了沈宏沈辰被救的事,但闻言只是摇头:“尚未。小姐莫要心急,光赶路也得好几日呢。” 若非实在不放心把这一摊子事情全扔给沈念处理,他早就亲自带队去接人了。 沈念叹口气,又把心神放到给李思摩牵线上头。 虽然说当时答应的痛快,但沈念在这之前,也是先要确认李思摩的身份的。 而且还要确认将军府的态度。 卢泽不肯给李思摩通行证,到底是什么打算?想要对昭山部动手呢,还是想要昭山部和青雀部互掐自己看热闹? 沈念帖子递上去,当天卢仲文就来了。 “沈小姐要跟昭山部做生意?” 沈念便把春秀坊认识李思摩的事儿说了,然后讲:“没想到后来又在街上遇到,便聊了一会儿,才知道他们有这难处,恰好我就是粮商么,便想着帮把手,只是不知道将军……” 有张元禄的那些粮食在,卢泽肯定不会不知道春秀坊那一场闹剧,这个说出来没关系。当然了,她故意找李思摩想要搞事、报复青雀长老的真相不能讲。 卢仲文看见沈念巴巴的看着他,一副可怜样,便以为她是个乖巧懂事的,瞧,这做生意还知道先报告一声。 “此事你放心去做便是,将军不会在意的。” 沈念眨了眨眼睛:“可是那李少族长说卢将军不肯给他发个通行证?” 卢仲文微微一笑,道:“将军坐在那个位置上,自然是要秉公办事,怎么能徇私呢?当然是不方便插手的,至于沈小姐跟昭山部做生意,倒是无妨,那位少族长倒还实在。” “行,有您这话我就放心了。”沈念笑着跟卢仲文一礼道。 卢仲文摆摆手,当下便要告辞:“既然如此,那我也该回去了,等会儿还有点事。” 出了门上了马车——身为卢泽的心腹,卢管家当然不好骑着马,光明正大的跟沈念这里串门,只好乘坐马车,才上了马车,便看见小厮怀里抱着个包。 “这是什么?哪儿来的?”卢仲文面色一沉,他作为卢泽的管家,当然要跟老爷步调一致,不能随便收礼。 小厮便道:“方才出门时沈管家给我的,倒是自家做的玩意,不值什么钱,请您尝个新鲜。”说着便打开了纸包,竟是两个一样大小的甜白瓷罐子。 打开一看,一罐子瞧不出是什么品种的茶叶,一罐子腌渍的金丝蜜枣。 倒的确不是什么名贵东西。 但卢仲文却是忍不住笑了,他平生不爱金银珠宝,就爱两样,茶和甜食。 而在北地,这两样又是拿着银子都未必能买到的、且让他满意的东西。 卢仲文接过罐子,用银筷子夹了一颗金丝蜜枣送入口中,甜糯不粘牙,喝口水,再捏几个茶叶往嘴里一嚼,顿觉清新怡人。 当下不由轻笑一声:“这丫头倒是会做人。” 0054章 生气 昭山部买粮食至少三万石,自家带来的粮食自然是不够的。 沈念寻思了一回,决定还是先不动库存,去找老乡。 虽然那个联盟是散伙了,但总是有着几分香火情,卖给昭山部不用担心被威胁被压价被拖欠交易款,虽然不能大赚一笔,但也不会亏啊。 并没有那么多傻了吧唧的肥羊等着被宰。 沈念觉着李思摩这样的买家已经算不错,毕竟是在卢将军跟前挂了号的,再者宁安那边运来的粮食也差不多在五万石——虽然有些不足,据说除了沈家其他家都没有把预定的额度凑齐,但也没差很多。 大家伙一块儿把粮食卖了,又是统一价,有利于团结。 是吧。 话说宁安县八家有规模的粮商,虽然因为莽山山道上的盗匪杀人抢劫事件,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损伤,但是,至少还没乱成一团,每家都还有个能主事的人在,沈念以为这事挺容易办的。 然而沈念真是没想到,专业拖后腿的人哪儿都有,这么巧就被她给碰上了。 先说钱家,钱老爷这次是亲自来了,因此也是亲自见的沈念,然后沈念把事儿一说,他就同意了,很好。 方家那个看起来很威武的方晚生也答应了,很好。【零↑九△小↓說△網】 然后从第三家开始,甲说不好意思我正在跟买家谈生意呢,你这个来晚了一步,不好意思啊,乙说我凑齐这些粮食花了血本,必要卖高价才能勉强回本,不然要亏到吐血,实在不好意思啊,还有比较坦荡的直接表示这个价格不卖!或者你一个丫头会做生意吗,信不过你,不跟! 差点把沈念气到冒烟。 “我这是图啥啊,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还!” 凉意沁人的秋日,沈念直接拿着账本当成扇子扇了,手抖的频率好似抽风了一般,一脸晦气:“我一定是脑子被驴给踢了,不然不能做这蠢事,拿热脸去贴别人冷屁股这事,我何时做过?!” 确实。 被当成树洞的孟孝眉毛挑了挑,然后抬手给沈念斟满一杯茶,道:“先润润喉咙。” 沈念白了他一眼,拿起茶杯一仰头干了,道:“再来一杯!” 于是孟孝又给她续满。 沈念这才停止了抽风一样的扇账本,一掌拍在桌子上,道:“不可能这么巧的,我怀疑他们一早就串联好了,故意给我难堪。”然后叫了沈管家来,道:“给我去查,看看谁家的粮食卖出去了,谁家是真的跟买家在谈——故意踩我脸的,统统计入黑名单!” 以后被我整不要哭着喊妈妈! 沈管家应声去了,毕竟这个事情不算难,做生意这种事情很难完全保密的,尤其是这个时候,有官面上的人盯着呢。【零↑九△小↓說△網】 见沈念差不多冷静下来了,孟孝才道:“发泄完了?” 沈念掏出手帕,用清水沾湿了,展开捂了捂脸蛋——刚才太过生气导致两颊有些发热,才摩挲着手上戒指好好的坐下来。 “好了。” 孟孝点点头,用修长的手指拈起一块果干来吃了,才道:“你打算上哪儿筹粮食去?” 沈家运了一万石来,可是远远不够满足昭山部的,沈念又跟李思摩允了诺,那至少要补上两万石粮食的缺口。 孟孝吸了口气,皱了皱鼻子,瞅了沈念一眼,心说沈念今年是中了什么邪,怎么就跟粮食杠上了呢,所有的事儿便是从粮食开始,然后沈念要么是在筹粮,要么就是在筹粮的路上。好容易有了五万石意外之财,还没到手就被她送了出去。 要不去拜访一下沈宏从前的合作伙伴? 沈念寻思了一下,觉得成功的可能性不大,概因大家运到大河镇来的粮食都是有限的,谁愿意把粮食卖给二道贩子(严格来说沈念是中间人),而不是直接跟买家谈呢。 “唔……要不再去找临川王借?”沈念摸着下巴道。 孟孝闻言,脸色有些臭:亲,不是说好了要离他远点儿吗?这大河镇粮商不少,非得盯着一只羊薅啊,我好歹也是孟氏的长公子,至少天水郡来的商人还是有愿意卖我面子的! 沈念俏皮的吐个舌尖儿出来,道:“这事儿我还是自己解决好了。” 她是不介意欠孟孝的人情啦,毕竟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可是那仅限于欠孟孝的,但若是说让孟孝再欠别人的人情,这就不好了。她不觉得这件破事值得孟氏嫡公子的面子。 大不了清一清空间里的库存。 反正她囤了那么多,放着也是放着,而且眼瞅着明年也是风调雨顺的丰年,到丰收时再买一批补上就好了。 至于沈念怎么知道明年是丰年……钦天监说的。 而且别忘了空间也是可以产出的,大不了沈念辛苦一点,多开点地出来,多种点粮食就好了嘛,空间里出产的粮食个大好看还好吃,价格比普通粳米还要贵好多呢。 孟孝见沈念面色轻松,不像是为筹粮发愁的模样,不由道:“你准备从哪儿弄粮食?” 沈念嘿嘿一笑:“佛曰,不可说。” 说起来,其实在最初的几天,粮食交易并不很频繁,大抵是不论买家还是卖家都要观望一二,看看今年买卖情况,粮价走高还是走低(虽然再低也不可能跌到官方价以下),争取少花/多挣点银子,在这种情况下,沈念这干脆迅速的交易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既然不同寻常,就难免被人发现端倪。 等到交易完成,风声已经传开了,虽然很多人不知道具体交易的是谁,但却知道有个傻子已经把粮食给卖了。 孟孝笑着安抚沈念道:“别生气,谁是傻子还不一定呢。” 沈念抬眼,有点疑惑:“你的意思是,难道今年的私下交易价格会走低?”有内幕? 孟孝抬起手,掩口咳嗽了一下,道:“我是说,别看每年的私人交易价都很高,但其实,每次都会有那么几个把粮食砸手里的——今年卖不掉,明年变陈粮,价格会更低,到时候大家笑话的傻子就不是你了。” 至少沈念卖掉了,价格也不算低。 “啥玩意儿?”沈念忽然觉得有些手痒。 你过来,让我揍你一顿,不许还手! 0055章 作死 卖掉了粮食,银子到手,哦不,是银票。 毕竟这年头治安实在是不能放心,谁敢运着大批的银子往回走? 粮商们许多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盯上他们颇容易,就算抢劫有杀头的风险,可干一票能吃一辈子,有的是人愿意干! 因为这交易是朝廷督办,所以朝廷便做了第三方,胡人运着大批财宝过来,跟大雍朝廷换成银票,再买粮食,粮商拿着银票回乡,再拿着银票去官办钱庄换银子。 而这积攒的许多财宝,因有了朝廷的名义,便可动用大批官军护送,再能耐的土匪也没可能抢了去。 沈念初时听说钱庄时,还以为是像明清时期那般大商人开办的私人钱庄,哪知道居然是朝廷开的,顿时有些懵逼,原来是古代版的国-有银行! 因此,倒是不怕这钱庄老板破产跑路的。 毕竟大雍朝廷看起来还很强力,虽然有矛盾却也不到动摇国本的地步,一时半会儿是倒不了的。 “如今就等交易结束,临川王把说好的粮食交给我了。” 沈念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又数了数才到手还没摸热乎的银票。 钱亮和方晚生的那部分银票已经交付,沈念手上的银票就都是姓沈的了,按照粮食比例分成两份,一份是沈家财产,一份完全属于她自己,然后把两个盒子放到空间存起来。 心事了了一半,沈念颇为悠然的吃掉了桌上放置的点心,又喝光了一壶茶,正昏昏欲睡时,就听见下人报说有客来访。 沈念不怎么意外,随口问道:“可是师兄来了?” 这几天沈念忙着正事,没功夫搭理孟孝,于是孟孝便自己出门找乐子去了,昨天还夜不归宿,好在他还记得派人回来吱一声,不然沈念真要怀疑他是不是碰见了女土匪被押去当压寨相公了。 于是听见有客来访,便下意识的认为是孟孝来了。 然而并不是。 “李兄怎的来了?倒是稀客!”沈念笑着迎上前,跟身材魁梧的昭山部少族长见了礼,道:“李兄来找我,不是那批粮食出了什么问题吧?” 李思摩哈哈一笑,被沈念引到座位,待丫鬟上了茶,才道:“沈小姐说笑了,粮食能有什么问题?” 沈念点点头,既然不是粮食的问题那就好说了,便笑道:“那李兄来此是为了……” “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李思摩四下里看了看,等沈念吩咐丫鬟都下去了,才道:“我昨日去拜访了卢将军,其中经过,不知沈小姐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沈念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作出洗耳恭听之态。 李思摩道:“此番到大河镇来的青雀长老,正是青雀族长的现岳父,他似乎对沈小姐颇感兴趣,道是想请卢将军做媒,聘沈小姐做儿媳妇!” 厅中瞬间有些寂静。 沈念一脸懵逼,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么?!” 李思摩面上有几分歉意:“此事却是我连累了沈小姐。若非那老儿与我不和,也不会因此盯上了沈小姐。不过你放心,卢将军并未答应他。” 这么荒唐的请求,卢泽不答应才是正常的,答应了才是脑子坏掉了。 沈念虽还绷得住,却也是忍不住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道:“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李思摩还以为沈念不信他,不由急道:“此事千真万确!我怎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若沈小姐不信,不妨去将军府打听一二!虽然我与青雀不和,也不至于会造这种谣!” 沈念倒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笑道:“李兄急什么?我又没有这个意思。” 待李思摩冷静下来,坐回原位,沈念才略略弯了弯腰,道:“道是要多谢李兄告知此事。” 唔,为何将军府那边竟然没有给自己报个信呢? “我当时就想把那老儿给抽出去,被将军拦下了。也不知道是谁给那老儿出的馊主意,也忒异想天开了。”孟叙拍了拍腰间的鞭子,很是不爽道:“此事我不好去说,你跟那丫头熟,记得提醒她一声儿。” 孟孝,孟孝他还处在迷糊状态。 做了好几日沈念的小尾巴,孟孝难得一身轻松,出来玩一玩儿,却没想一大早,就被孟叙给扰了清梦,还告诉了他一个很是不可思议的消息。 “难道我还在做梦?”孟孝闭着眼睛,歪歪斜斜的靠在榻上,抬手就抱着被子准备转个身继续睡。 孟叙没有吭声,就抱着胳膊站在那儿看着。 不过几个呼吸,就见孟孝忽的起了身,揉了揉脸,扭头看见孟叙道:“刚才你说的都是真的?” 孟叙呵呵一声,转身就走了。 “原来不是做梦啊。”孟孝披衣起身,随手系了带子,便跟着出了房门,来到院中,朝着太阳方向眯了眯眼睛,道:“为何有些人就是不能安生一点,非得要作死?” 先前沈念还只是打算整那老儿一番,给卢泽一个面子,不要闹出事来,哪知道人家不领情还! 洗脸刷牙梳头,干净利索收拾好了自己,孟孝便直奔沈念的小院去了,刚好李思摩前脚走,他后脚就进了门,远远的看见沈念便停下了脚步。 “方才可是有人来过?”孟孝问管家。 根据这几年相处的经验,孟孝一看就知道沈念现在不太爽。 所以那件事传到沈念耳朵里了? 然后就听管家道:“孟公子怎知?” 果然。孟孝清了清喉咙,整了整衣袖,却没有回答管家的疑问,只道:“你看我,衣冠可整齐?” 管家上下一打量,道:“孟公子还是那般玉树临风、俊美无俦。”却还是有些不明白,孟孝问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沈念是个颜控呀。 即使沈念盛怒之下,对着这张脸,也不忍心迁怒了。 确定自己依然风度翩翩,孟孝便朝着沈念走去,故作轻松道:“瞧这张脸,阴的都要下雨了,是谁惹了你?告诉我,我去收拾他!” 沈念这才抬起眼皮,哼笑一声道:“正巧这几日闲得慌,找点正经事做如何?” 孟孝抬手摸摸下巴,寻思了一下,这正经事,莫不是要砍人吧? 0056章 搞死 沈念当然不会直接提着大刀去砍人。 即使她想这么干,现实条件也不允许啊,武力值不够! 但是要整死一个人,尤其是当她的敌人并不把她放在眼里时,还是不那么困难的。 有的时候,困难只是因为顾虑太多,束手束脚而已。 若不是担心卢泽面子上不好看,她何须去跟李思摩拉关系套近乎? 不过现在她不这么想了,就算卢泽生气又如何? 卢泽还指着她帮忙筹集粮食呢,一个外族的长老和一个能切实带给他利益和便利的自己人,哪个重要? 就是心里有气,觉得沈念不顾大局,任性妄为,他也得暂时憋着。 何况,卢泽还不一定生气。 像这种人,面子有的时候很重要,但有的时候却可以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所以沈念便一封拜帖给了孟叙,请他来做客。 孟叙心里还纳闷着呢,他给孟孝通风报信之后,就在等着那边反应,然而并不见有人来哭诉委屈求帮忙。 如今看见了拜帖,倒是心定了,也不知道大侄子想要他怎么帮? 因着孟孝的关系,孟叙来沈念这里也没把自己当外人了,进了门没寒暄几句,就直入正题。 “那青雀长老之事,阿孝你打算就如何处置?” 说完又偷偷瞅瞅沈念,这丫头看起来倒是还挺正常,也不知道听说这事的时候有没有哭? 沈念当然没哭,她都气笑了,当然,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遇上一点事就哭可不是她的风格,折腾自己干什么?相比之下,她更喜欢找人撒气,不是迁怒的那种。 孟孝道:“这事当然是看阿念了。”说着便撇头看向沈念。 沈念握着茶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边缘,感受着茶水带来的热度,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让他再也不能起这个龌蹉心思。” 这话说的有些笼统,孟叙还没彻底领悟,只是道:“是该好好教训,省的敢觊觎不该肖想的人。” “好好教训?”沈念语气轻飘飘的,低头轻吹一口气,看着茶水面上泛起涟漪,凉凉道:“孟叔倒是仁慈,可那青雀长老若是个懂分寸知进退的人,哪里会作出如今这些事儿?只有绝了他的路才是正道。” 孟叙有些迟疑:“你的意思是……” “搞死他。”沈念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孟孝,三个字说的甚是干脆利索。 只是却叫孟叙有些意外,他知道沈念是个有主意有胆色的女孩子,不然也不能在家变之后撑起来,还亲自到大河镇来做生意,还有转手赠送五万石粮食的气魄,但再怎么说也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说杀人就杀人?而且还用了不怎么文雅的三个字。 要知道,青雀长老可不是普通的胡人老头,辛夷九部里青雀部最强大,而青雀长老又是他女婿,他这次出来,不仅带着许多钱财,还带了几百族中勇士护卫,岂是说杀就能杀了的? 总不能直接调动军队吧。 那样一旦传出去,就是擅自开启边衅,卢泽作为边军统帅,还不要被人参奏到满头包!就算不会伤筋动骨,却也很难受的呀。 孟叙有些为难:“念侄女,不好调动军队的,三地互市本就是为了避免战火才设立的,而青雀长老也不是随便什么人,死了也就死了的,万一青雀部闹起来,麻烦可就大了。” 孟孝低下头,端起茶杯浅啜一口。 他怎么不知道,这个叔叔居然还有纯良的一面?从前一直觉得他挺奸诈的,原来小堂叔我错怪你了! 沈念则是轻笑出声,道:“瞧孟将军说的,又不是要出动大军,要是只有三五百人,换了装束,谁知道那是官军还是马匪?从前北地被马匪劫了性命去的人多了,青雀长老又如何?若他是个美貌女子,说不得能得几分怜香惜玉,可是个糟老头,谁管他?” “至于青雀闹事,那根本不需搭理他。咱们大雍境内的盗匪也是嚣张的很,到现在还没清扫干净呢,哪里管得到境外的马匪?被人杀了只能怨他不走运,跟大雍说的着吗?叫青雀有本事自己杀马匪去呀!再说了,说不定是青雀自己得罪了谁才招来的杀身之祸呢?” 沈念噼里啪啦一顿说,孟孝只管垂首低眉在喝茶,孟叙则已经惊呆了。 这都不是普通的胆子大了,气魄相当惊人啊,直接不把青雀部放在眼里了都,孟叙不由得看看大侄子孟孝,心道这女子不好惹,若是娶了回家,真能吃得消?万一惹毛了她,直接下手弄死你啊。 孟叙倒是没有想过沈念是商人之女,将来会被孟家嫌弃导致进不了门之类的,他觉得凭沈念这本事,想嫁进孟家根本不是问题,问题就是这个女子太彪悍。这样儿的,做朋友搭档那是神队友,做内人就…… 反正他孟叙是不会挑个这样的老婆的,怕晚上睡不安稳! 当然了,人家沈念也没看上他啊。 扯远了,却说沈念见孟叙如此,倒也没什么不爽快的,毕竟孟叙的反应只是惊奇但并未有反感或者厌恶的神色,当下便只是喝了口茶,留出点时间来给孟叙消化。 好一会儿,才听见孟叙道:“调动军队不是小事儿,我做不了主,得请示将军才行。” 不光是沈念,连孟孝都有些意外,听孟叙这口气,竟然是不反对的!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我也看那老儿不爽很久了啊,”只是没犯到他身上,触到他逆鳞,他也不会多事去杀人,平白惹上一身麻烦来,但沈念既然下定了决心,他也不会反对的。 沈念便笑了,道:“孟叔叔放心罢,此事确实需要知会卢将军一声,但却未必需要调动军队。” 她先前只是反驳孟叙的话而已,倒并未真的想要跟青雀的人刚正面。又不是打仗,何须正大光明?做这种事情最紧要的是秘密行事嘛,能够用手段阴死敌人,就不要让己方有无谓的消耗。 “只要……”沈念点了点唇,“行个方便就好了。” 0057章 流言 孟叙回头便去见了卢泽,把沈念的意思说给他听。 卢泽的反应果然如沈念所想的一般,先是有些不快,随后也没有说什么。 更没有再跟沈念见面,或者让人给她带什么话。 对沈念而言,没有反对就等于默认了。 只是卢泽也不会给她太多帮助,最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这样也好。”沈念微微一笑,“我也没指望卢将军会为了我大动干戈,我又不是他女儿。” 孟孝被逗乐了,放下手中的笔,直起身子道:“我想,就算被冒犯的是卢小姐,他也不会怒而杀人的。”顿了顿又道,“青雀那些人,也不是完全没脑子,怎么敢对卢小姐下黑手?” 这倒也是。 沈念走过去,看了看孟孝身前摊开的书册和纸张,奇道:“你在写什么?” 竟然不是写字,而是画图。 沈念瞄了两眼觉得有些眼熟,便俯下身子仔细看了一会,道:“这是北地的地形图,但又与现行的堪舆图略有不同。” 再看书,却是旧年一位不甚出名的文人写的游记。 孟孝把书往旁边一推,道“老师为我们讲解时用的地图,是他旧年游历北疆时亲身经历,但这些年来,难保有什么变化,我便请小堂叔为我们找来了军中保留的图。他也是有趣,竟然夹在了游记中给我。” 沈念要搞死青雀长老,又不打算在大河镇内动手,那自然要选个好地方。 他们对北疆都不是很熟悉,要动手,自然要做足准备功夫。虽然孟叙已经友情建议了几处,但孟孝觉得还是要亲自研究一下,才能选出最合适的一处。 说不得还得实地考察一下才行。 沈念对着地图看了一会,便笑道:“排兵布阵我不如师兄,既然师兄有心,那边劳动师兄为我分忧了。” 孟孝撇撇嘴,也笑了:“你使唤起人来倒是一点都不手软。” 沈念一摊手,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满脸无辜样:“难道不是师兄你主动送上门来的吗?再说了,此事交给别人我还不放心呢。” 孟孝不由摇头。他还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上赶着来的。 不过又有什么办法呢,沈念叫他一声师兄,也不能白叫了这好几年不是,不然回头老师知道了,也要不高兴的。 接下来倒有几天风平浪静。 沈念一闲下来,便有些挂念父兄,打算送封信回宁安问问情况,然而还没等她的信送出去,管家就激动的拿着信来找她了。 “小姐,是家里送来的!” 管家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其中女子是家中的婢女,老太太身边儿的大丫鬟叫翡翠的,另外还有两个年轻男子,沈念看了一眼就认出来,是孙武手下颇受他信任的护卫,曾经跟着孙武出外寻常过沈宏父子的。 沈念拿着信,却没有急着看,而是问道:“家中可还好?” 翡翠先是一礼,才道:“没什么不好的,老太太和太太都身体康健,只是挂念老爷少爷和小姐。” 这也是应有之意,沈念点点头,又问道:“那去接父亲和大哥的人可有信来?” 翡翠摇摇头,道:“奴婢从家里出发的时候,并未有信传回来,老太太说,若他们此行顺利,应该能在小姐归家之前有信儿的,小姐不必担心这个。” 老太太虽然精力不济,管不得家了,只好把这一摊子压到沈念身上,但也还没老糊涂,沈念孤身在外,又没个依靠的人,凡事要自己拿主意,恐怕压力已经很大,怎么能让她再挂心别的? 只是有些事情也实在是…… 沈念是什么人,翡翠神情闪烁她自然是看见了,当即一皱眉,声音也冷了下来,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翡翠有些心虚似的,抬眼看了看沈念。 沈念忽的抬高了声音:“说!” 翡翠被沈念这一声吓了个哆嗦,当即便绷不住了,道:“不是家里的事!” “哦?”沈念有些意外,既然不是家里的事,那翡翠又为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翡翠咬了咬嘴唇,道:“只是一些风言风语罢了。” 沈念这会儿好奇心倒起来了,她不在家,沈家听她的话闭门谢客,都沉寂下去了,什么样的风言风语才会波及到沈家? “说罢。若是事情不大,我听过也就罢了,不知道才会担心。” 翡翠抿了抿唇,道:“是……有传言说小姐犯了错被鸿安书院赶出来了。” 沈念闻言眼神一闪。这确实有些令她意外的。 当初魏秋林来访,威胁说要把她的事情说出去,让她名声扫地,但却又不知为何匆匆离开,怎么过了这些时日,又忽然出了这样的流言?难道是魏小姐觉得不忿,寻思了一阵子觉得不能放过她? “这传言什么时候出现的?” “就在小姐走后,因为家里闭门谢客,消息不甚灵通,待几日后家里得知此事,外面已经传得纷纷扬扬,没法子压下去了。” 沈念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又对翡翠与两名护卫道了声辛苦,便叫管家安排他们去歇息。而沈念则是转头拿着信进了内室。 信有两份,一份是朱氏的笔迹,林林总总说了些家里琐事,只是为了告诉她一切安好,殷切嘱咐要沈念一定保重自身,银子都是身外之物等等。另一份则是沈默写的,小朋友字写的大,倒还工整,道自己每日都有认真学习,叫沈念早些回家。 沈念看着信,面上不由露出了笑容:“若是没有那些事,我也想早些回家呢。” 可惜她还得多留些时日,琢磨琢磨怎么搞死那个青雀长老。 唔,这么温馨的时刻想着搞死谁是不是有点不和谐。 算了。沈念把家信收入空间放好,转身去找孟孝:“宁安不知怎的,却出现了我被书院赶出去的流言。” 当然事实上是她自己选择了退学,但这种事情,她自己出来辟谣是不管用的,而别人也只会看见她是真的退了学离开了书院。 孟孝闻言,沉吟一会,道:“此事有些奇怪。” 0058章 上门 沈念当然不是被赶出书院的,内中缘由,真正知晓的人不过了了。 因为牵扯到某些阴私之事,牵扯到某权贵人物,当然不会有人多嘴宣扬出去。 就算是沈念这个受了委屈的本尊,也不会。 而那件事在沈念自动退学之后,就默认已经了结,相信不管是书院还是沈念本人,都有不再提起的默契。 但如今却莫名起了流言,还是抹黑沈念人品的,若说是无端而起,谁信呐。 “但是选择这个时机,却有点古怪。” 孟孝在得知此事后,便召见了心腹属下询问,得知书院那边虽也有一星半点的传言,却并未掀起什么水花。 一则沈念自有亲朋好友会替她说话,二有欣赏她的老师会替她辩白,三则是作为书院学生,大部分人自有其分辨能力,对于这种没啥可信度的流言并不会在意。 “所以,这流言并非从书院传出,而是起于宁安。” 孟孝心中有些生气,他对宁安的了解皆从纸面而来,实在是想不到究竟有什么缘由,让人推动起这个恶毒而又下作的流言来。 “虽然澄清此事有些难度,可说起来也不过是麻烦了些,放出这样的流言,除了能害你一时,又有何益处?” 按说这几年沈念在家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几天功夫,能得罪什么人?可若目标是沈家,拿沈念开刀岂非本末倒置?不是孟孝小瞧人,用这种法子的人,实在是有些不上台面。 “安心。”沈念反倒没有孟孝那么生气,“既是起于宁安,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老实说,宁安就那么一丁点大,有几个能耐人都是有数的,按照她原先想的,若是有人盯上了沈家的家产想要谋夺,也并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如今只是冲她来,反倒没多大意思。 见孟孝眉宇间依旧不快,沈念歪着头想了一下,便笑道:“也许……并没那么复杂,只是内宅妇人们的小手段?” 自从入了鸿安书院,在宁安本地小娘子中她就是被仰望的存在,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现如今她退了学,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跌下来了,有人幸灾乐祸一把倒也不是不可能? 孟孝虽然不管内宅纷争,但也不是个愣头青,啥都不懂的那种人,沈念一提,他就领会了。 虽然这么一来是说得通,但孟孝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没那么简单。” 孟孝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按着两颊太阳穴,缓慢而用力的揉了揉,才道:“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检查一下此前行事,务必堵上任何漏洞,既然不知道对方来意如何,那便让自己无把柄可抓,无弱点可攻击。【零↑九△小↓說△網】” 沈念放在膝上的手指不由得跳了一下。 她对危机的直觉向来准确,如今见孟孝说的郑重其事,前阵子压下去的那股子紧蹙和压迫感又冒了出来。也许孟孝说的对,这根本不是什么内宅小女儿的手腕,而是暴风雨前刚刮起的风。 若然如此,那孟孝的提醒确实是金玉良言。 沈念猛然起身,沉声道:“我这就去安排。” 虽然她行事素来谨慎仔细,但也不能说是毫无漏洞的,若是真有人针对她做了布置,如此处心积虑,只能说明她将要面对的可是一场硬仗,但凡有一点疏忽,都可能致命。 然而时间并不等人。沈念纵然是老天爷的亲闺女,也不会万事都随她心意。 这一日,天才蒙蒙亮,沈念尚在睡梦之中,便听见门外有喧闹声响起,乱糟糟的,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沈念睁开眼睛,才起身,就见才跟她不久的丫鬟小月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喊道:“不好了,小姐快起身,出大事了!” 沈宏买的这座小院位置不错,周围的邻居也多是大户人家,治安很不错,平日鲜少出现这种喧闹情形,然而今日,却有一波穿着公服的官差找上了门,且态度不大客气。 但是沈家小院此时只有一位主子,还是家小姐,眼见这帮人来势汹汹,怎么会随意放他们进门?管家也不是怕事的,当即就指挥着下人把门给堵住了,又叫人赶紧去叫醒沈念,且请孟孝来主持大局。 毕竟沈念是个女子,再有心思,也很镇住一帮不长眼的汉子们。 孟孝来的很快,他这几日本就十分警惕,当下闻讯就赶了过来,看见门口吵吵嚷嚷的,当即一抬手。 duang!duang!duang! 跟着来的小厮手上提着锣,见孟孝手势便狠狠敲了起来,刺耳的响声顿时改过了吵嚷的声音,门外穿着公服的那些人大怒,纷纷叫嚣让住手,不然就破门而入了云云。 然而孟孝并不鸟他们,只是双目灼灼的站在院中,撇头问丫鬟:“阿念起了么?” 丫鬟还没吱声,就见沈念脚下生风似的出现在眼前,她披了件墨色披风,头发只是随意挽了挽,身上的衣带子都不若平日系的那般仔细,脚下的靴子还是昨日穿的那一双。 “师兄。”沈念来到孟孝是身边站定,随后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道:“怎么回事?” 孟孝往前一抬下巴,道:“不知从哪儿来的官差,说是要请你走一趟。”说完又冷笑一声,“我倒是未见过这般办事的,简直不知所谓,谁家小姐是这么想叫走就叫走的?” 女子,尤其是未婚女子名声重要,若是牵扯到什么事情上,除非是铁板钉钉的罪名,不然都会私下行事,这样大张旗鼓的来请人,其实是非常不尊重人、非常得罪人的行为。别说还是一大早的老闯门。 官衙这时候也还没上班呢,这又不是连夜行动逮捕嫌疑犯。 沈念眼神落到门口,敲锣的小厮很是卖力,在响亮的锣声覆盖下,原先乱糟糟的怒骂声逐渐消失,只剩下零星的喊话,无非是威胁什么的,连管家都没将之放在眼里。 但是这么闹下去也不行。 “去叫锣声停了吧。”沈念吩咐了丫鬟,随后便紧了紧身上披风,撇头看了孟孝一眼,道:“纵然来者不善,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0059章 对峙 沈念命人开了门,然后就见一行人呼啦啦涌了进来。 冲在最前面的人大约一时用力过猛,踉踉跄跄就绊倒在地,后面人反应不及,便跟着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扑了地。 然后就听见一个柔婉的女声道:“不年不节的,当不得如此大礼。” 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身材高挑、容貌冷艳,气势不凡的女子站在院中,嘴角微挑,露出一丝冷笑。 时已入秋,清早寒气深重,冷风吹过院中,带起一阵枝叶乱响。女子将发丝塞入耳后,轻移莲步,裙角翻飞之间,那女子已然来到众人眼前。 声音轻飘飘的道:“都请起罢。” 此次前来的全都是男子,多数年纪都比沈念大不少,听见沈念这话,自然大怒,沈念不过一介女流,又不是什么高贵身份,凭什么说出这等话?! 待要谩骂,却被为首之人所阻,然后对沈念道:“沈小姐就是这样对待朝廷的人?” 这年头的百姓,都对朝廷有着天然的敬畏,当然,这也很正常,就算是现代社会,很多人被穿制服的就警察找上门来,也会有些紧张。沈念出身商户,在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特权。 担沈念岂是这么容易被吓到的? “诸位大清早来闯门,惊扰的不止我一家,还有左右邻居,知道的是朝廷官差,不知道的还当是土匪来了呢。”沈念声音不大,不尖利、不气急败坏,毫无失礼之处,却并不妨碍旁人听出她话语中的讽刺之意。 “这等行事,却不知是哪位父母官,也不怕被人笑话!” 为首的那人被沈念给噎了一下。沈念这话真是没有一丝儿错误,除非是上门拿人,不然哪有这样儿行事的?也难怪人家不给他们好脸色看了。 但是他也只是个奉命行事的人而已。只是他却没发现,原本气势汹汹前来的他,此刻已然被沈念三两句说的泄了气势,反而心虚了三分。 当下便有些讪讪,拱手道:“在下王目,奉命来请沈小姐走一趟!” 沈念还没怎么,管家这会儿却是气坏了,闻言便上前几步,指着王目鼻子骂道:“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们这等办事的,张嘴就想请我家小姐走一趟,凭什么?!你脸格外大吗?我家小姐是犯人吗?” 王目被当头喷了一脸,也有些怒了,沉声道:“沈小姐强逼会昌仓庾吏,强买仓中新粮,如今事发,由不得你说不!” 院中诸人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他们家小姐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来?别说她会不会干了,就是她真的胆大包天,又怎么可能做到?沈家一介商贾之家,何德何能强逼了会昌仓庾吏? 管家要气炸了:“简直胡说八道!官府做事也不能这么不讲究,任谁上下嘴皮子一碰污蔑人,就当成罪状来拿人!” 而沈念则是撇头跟孟孝对视一眼,心道果然来了。 先坏她名声,还没等她辩白辟谣,这官差就直接找上门来了,若她真是普通女子,说不得就乱了方寸,被人摆布了!但可惜,沈念她不是,何况她也不是孤立无援! 不光孟孝会帮她,那位卢将军也会。 孟孝上前两步,搭在管家肩膀上,道:“不要慌。” 管家看见孟孝那张依旧镇定的脸,心中略安,见孟孝似乎有话要说,便让了开去。 “管家的话虽然不好听,但确实在理。这位王先生,可否仔细说一说?” 孟孝语气平和,却又有几分淡漠,营造出恰好的距离感,让你既觉得他高高在上,又不会目中无人,他负手立在那里,挺拔若松,仪态高华,就凭这气质这长相这言行举止,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若是平日,沈念定会暗地里笑他会装x。然而今日是没有这心情了。 沈念默默的看着孟孝与人交涉,心下却在快速思考这是怎么回事,按照这个王目所言,是有人告发她逼迫会昌仓庾吏强买今年新粮,那么会是那庾吏自己投案揭发吗?不,不会,那庾吏日子过得滋润的很,不会为了诬陷她把自己也搭上,那么是别人想要一石二鸟?还是说,那会昌仓庾吏自己犯了事眼看捂不住了,随口咬了她来脱罪? 那边孟孝却已经从王目口中问出了些许消息。 “是宁安县传来的消息,道是沈小姐涉案,要我们将沈小姐拿下,送到宁安受审。别的我等也不知道了。” 他们原以为沈念不是什么大人物,自然也不用多么小心翼翼,却没想到一来就碰了钉子,不光这个沈念本人不好惹,她身边还有个贵公子压阵!他们这种身份,若是得罪了贵人,那是分分钟就能叫你回家吃自己。 想到这儿,王目的神态越发恭敬。 孟孝倒没有跟王目发脾气,犯不着,当下只是淡淡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会跟卢将军商议,你等先回去吧。” 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可能让沈念现在就跟这些人走了,不说往后洗脱罪名什么了,只说沈念一个年轻女孩子,进了男人堆里,还能落着什么好?而且背后污蔑她的那人,也定然会暗地里使手段害沈念! 孟孝说态度坚决,那王目却也不敢就这么应了,左右都是为难:“可这是县尊的交代……” “哼。”孟孝冷哼一声,垂首整了整宽大的衣袖,上面的云纹精细而华贵,让王目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做事这般鲁莽,也难怪被卢将军压制的不能动弹,你们这个县尊大人,行为处事真是一塌糊涂。” 孟孝话语中是不加掩饰的刻薄。 大河镇虽然名为镇,但因为其特殊地位,已经是县级行政单位,但有卢泽在,本地县尊几乎是个隐形人,说话也没多少分量。原以为只是胆小、识时务,现在看来,既无能又蠢罢了。 别看孟孝是个白身,也依然瞧不起他。 然而即使孟孝说话这般不客气,王目等人也不敢如何,只好老老实实的退出了院子,又不敢真的退去,只好遣了两人回去报信,自己则领着人在门口守着。 0060章 人情 天下粮仓有正仓、转运仓、太仓、军仓、常平仓、义仓几种。 而会昌仓,则分属常平仓,主要用于平准籴粜。 简单而言就是平抑粮价。 然而近年天下太平,粮价也基本平稳,很少动用到常平仓。 所以,常平仓并不像是军仓、正仓供应兵饷;正仓、太仓供应官禄这样进出频繁,引人注目。 因此它的储备,很多时候就是存着,等第二年再卖掉旧粮,换上新粮。 大约也是因为如此,那庾吏便肥了胆子,对仓中存粮下手,中饱私囊,却未料到行事败露。 “未知具体情形,却不好深入推测了。” 孟孝一边吃着早饭,一边跟沈念分析情况,却又感叹距离太远,不能掌握第一手资料。 “想来,这将军府还是必须得走一趟了。” 在他看来,卢泽会帮忙这是肯定的,但是能帮到什么程度,他却有些没底。 沈念快速的吃完手上的包子,喝掉一碗汤,抹了抹嘴,才道:“估计等不到你回来,他们就会再次闯门,要求带我走。” 孟孝闻言面色一沉。 虽然他暂时镇住了王目那些人,但显然,他们并不甘心退走,等他一离开,那些人没了顾忌,倒是很可能来硬的! 而沈念毕竟是民,又没个能替她出头的亲人当靠山,不能从官面上斥退那些人,更不好直接跟他们对抗,因此也就剩下了一条路——拖。然而只是拖延,并不能解决问题。 一念及此,沈念不由暗恨,若让她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一定不惜代价弄死他! 相比较之下,那愚蠢而嚣张的青雀长老都没那么讨厌了! 沈念出着神,下意识的咬了咬筷子,却不料听丫鬟气喘吁吁道:“小姐,孟将军来了!” 话音才落,就见孟叙大步流星的进了院子,大喇喇道:“我急急忙忙来救场,你们倒好,跟没事人似的在这吃饭!” 孟叙一身便服,穿的也不那么规整,连平素喜欢的领巾也没戴,看这模样,确实是匆忙而来的。 沈念起身迎了孟叙进来,闻言便笑道:“未知孟叔叔可用过早饭了?若是没用,不妨坐下一起吃些,我这准备的还不少。” 可不是,满满一桌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怕沈念被抓走没得饭吃了,要她好好吃一顿好上路还是怎么的,今天的早饭格外丰盛。 孟叙也不客气,坐下先一口气喝掉了半碗粥,才道:“看来你们这已经闹过一场了?” 他眼睛不瞎,自然看见了守在沈家大门不远处的官差,以他的了解,这些人是不可能不敢上门的,那自然是吃了瘪才退出来,又不肯退走。 “这帮捧高踩低的小人,早晚收拾他们。” 沈念不由笑了,道:“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说来,孟叔叔怎的一大早就过来了?” 孟叙鼻子里出口气,撇了沈念一眼,道:“你倒还笑的出来?”说着扯了扯衣领,道:“会昌仓的事不小,这边都能派人来拿你了,将军还能不知道?我是一大早接到了将军命令,来护送你回宁安的!” 护送沈念回宁安!这人情可是不小! 要知道,孟叙如今大小也是五品了,虽然文武不同属,但品级放在那里,他比县尊级别还高!有他在侧,不管是那些差人还是县尊,还是更高品级的上官,至少都会对沈念客气点! 而且,孟叙不光代表他自己,还代表了卢泽,他出现在那里,就是卢泽的态度——办事要公平公正,别以为人家小女孩没长辈撑腰就好欺负! 沈念不由动容,起身就对孟叙行了大礼:“多谢孟叔叔!多谢卢将军!” 不等沈念俯身下去,就被孟叙托住了手臂:“瞧你这是做什么?不说将军,咱们什么关系,你跟我大侄子这么好,我帮你不是应该的?你不必如此。”说着,还忙给孟孝使眼色。 孟孝接收到信号,便上来扶住了沈念,柔声道:“都不是外人,这就见外了不是?” 沈念噗嗤一笑,起身抹了把脸,点头道:“这话很是。” 有些东西不必非得说出来,记在心里也是一样。她亦是走运,有这些人愿意帮她的忙,且不是因为贪图利益或者别的什么。 吃完饭,沈念叫人收拾了包裹——在那些人退出之后沈念便吩咐了下去,东西不算多,速度倒也不慢,而孟孝则是叫人简单收拾一下,也准备跟沈念一起走,这个时候了,哪儿还顾得上别人,什么青雀部,先放到一边吧。 孟叙站在院中,看见收拾妥当的沈念不由一笑。 沈念此刻换了一身月白长裙,杏色斗篷,头发也梳了是温柔俏丽的垂髫分肖髻,掩去了身上的气势和冷漠,看起来就比较像寻常人家的娇小姐了,显得格外清丽兼之无害。 “这样很好。你要知道,从出了这个门开始,你就踏上了战场,关乎身家性命,容不得一丝大意。” 沈念点头。她即使曾经厌恶因为女性身份和美貌带来的麻烦,但也得承认,在这男权社会里,女性身份和娇美的容貌也是一项武器,更是无害的象征。 孟孝则是换了一身骑马装出来,比宽袍大袖的他少了几分贵公子的雅致,多了几分英气洒脱,看见沈念不由一挑眉,最后勾出一抹笑来,道:“这般装束倒是少见。” 见三人到齐,管家便叫人开了门,一直盯着的官差匆忙上前来,却见得孟孝当先迈出门口,登时一个怔愣。 孟孝身为卢泽的得力下属,经常在大河镇晃荡的人物,可能他不认识这些官差,但这些官差绝不可能不认识他,当下就把人给镇住了,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见一阵马蹄声轰然传来——竟是一队身穿甲胄的骑兵! 骑兵一马当先来到近前,勒马行礼道:“将军!” 孟叙面容一肃,抬手叫起,才对几步外的官差道:“本将奉命送沈家小姐回宁安,自会与那边交接,你们可以回去了!” 0061章 送行 沈念一行出了大河镇,就见到了在路边等待的卢仲文。 卢管家气定神闲的负手站在那里,见沈念下马朝自己走来,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卢管家。”沈念郑重一礼,笑道:“您怎的在此?” 卢仲文微微摇头,先跟孟叙和孟孝点点头,才对沈念道:“你说呢?” 虽然接触并不是很多,但卢仲文着实对沈念观感不错,聪明懂事,有礼貌知进退,某些方面比卢家小姐还出色。 当然了,作为外人的沈念是不能比卢小姐在他心里的地位,但不妨碍他欣赏沈念。 因此还能跟沈念开上一句玩笑:“若不是来为你送行,难道我还能是一大早来城外吹风不成?” 事情来得突然,就是卢泽一时间也有些懵,然而此事耽误不得,就算是卢泽被扣上个徇私舞弊的帽子也要难受一阵子,然而又不可能不管,考虑到沈念毕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因此便遣了管家特意走一趟,对沈念嘱咐两句。 “此去不必害怕什么,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洗清自己罪名的方法就不用我一一说了吧?”见沈念点头,便继续道:“查缺补漏主要是物证,关键是你,不能被吓住,想来你在书院好几年,也见过些许世面,这点场面总还不至于吓破胆,别的事情,尽量跟孟将军商量,不要自作主张,免得出纰漏,不好收拾。” 沈念的模样要多乖巧就多乖巧,一脸认真的记下了卢仲文的吩咐,完全没有怼人时的气势。 而明显的,卢仲文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孟孝看着沈念的表现心里暗笑,他跟沈念朝夕相处许久,早就见过沈念多重面孔,嚣张的阴险的,善良的温柔的,不过现下沈念这一副面孔,倒是略微少见。 以前也就是沈念私下做了坏事被老师知道了才会这般,而老师又对这个女学生十分宠溺,严厉的时候很少,自然沈念讨巧卖乖的时候也很少了。 倒是孟叙看见沈念乖巧模样,还道这丫头终于知道什么是害怕,才变老实了,便跟卢仲文道:“请将军放心罢,我一定会看好念丫头,说不得这事儿很快就能解决了呢。” 卢仲文微微一笑。虽然没有反驳孟叙的话,不过大家都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朝廷历来对官吏中饱私囊深恶痛绝,尤其是当今陛下,虽然今年宽和了不少,但对这些挖他老李家墙角的行为毫不姑息,自他登位以来,三次贪污大案的最后处决都是人头滚滚,最近一次连外家都吃了好大挂落。 这一次,虽然出事的只是会昌仓庾吏,可谁也不知道,后面会不会牵扯越来越大。 孟叙的话,只当是众人的期盼,一个美好的念想。 西北风呼啸而过,秋日的北风已经带上了些许凉意,沈念下意识的紧了紧斗篷,看了眼哗啦哗啦响的还未落下的枝头枯黄叶子,不由生出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来。 这都是什么鬼。 沈念干笑一声,道:“将军可还有其他吩咐?” 卢仲文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没错,卢家跟沈家又没多大交情,卢泽会关心沈念,当然不是看在沈念的美貌上,还因为那尚未到手的粮食!但是如今,卢仲文看着沈念年轻的面容,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这时候还惦记粮食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却不妨沈念道:“我这里倒是还有一件事。那说好的十万石粮食,将军倒不必担心,只要我安然脱身,就不会有变卦。” 换句话说,要是她不幸完蛋了,进监狱了,或者家产被夺,成穷光蛋了,这交易自然就不成了。 倒不是威胁,堂堂边军统帅还不至于被她威胁到,只是,看在粮食的份上,至少能让卢泽这杆大旗撑的时间长一点。 说起来,也不知道李珩现在怎么样了,好像他跟卢泽也是有几分交情,若是他们搭上了线,把她这个中间人撇到一边就不好了啊。 等到卢仲文离开了,沈念才偷偷问孟叙:“孟将军,你走的时候,那位可还在将军府?” 那位?哪位?孟叙先是一愣,随后变明白沈念所指是谁,当下眉毛一挑,看向沈念的眼神便有些不善:“你惦记他作甚?” 沈念有些哭笑不得。 她知道孟叙把她和孟孝当成了一对儿,但是不至于这么防备罢?不由扭头看向孟孝。 孟孝抬手掩口咳嗽一声,才道:“小堂叔不必多想,是正事。” 十万石粮食的事情孟孝是知道的,自然转念就明白了沈念问起李珩的用意,对孟叙的那点小心思又有些不好意思。无他,曾经跟沈念提起的那件事被拒绝了啊,他还没跟孟叙解释过两人的关系呢。 “正事啊。”孟叙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过一遍,才道:“早就走了。他就在将军府待了两日,恐怕早就离开大河镇了吧。” 走了?沈念闻言有些吃惊,她可是在后来的集市上见过李珩的!也就是说,李珩捣腾粮食这件事是瞒着卢泽的?沈念略微安心了点,既然如此,那便不用担心他突然变卦。 几人闲谈几句,便准备继续上路,却不料才走出不到一刻钟,就听见身后有喊声似乎在叫人,回头一看,却是李思摩骑马狂奔而来。 “沈小姐!” 李思摩追了上来,利索的勒住了马,道:“我方才听闻……”随后抿了抿唇,“可是真的?” 沈念点点头:“不错。” 李思摩胸口起伏一阵,呼出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道:“若无沈小姐援手,我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费多少工夫,别的事情我也帮不上忙,只有些许心意,希望能对沈小姐有点用处。” 说着便扔过来一个盒子,见沈念稳稳的接住了,便朗声一笑,拱手道:“告辞!”调转马头离去了。 这般来去如风,让沈念都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这时候能来送行,显然是用心了。 沈念一边感叹着,一边打开了盒子,却瞬间怔愣:那盒子里,竟然是大雍朝廷开办的钱庄银票,整整五万两! 0062章 自首 沈念被李思摩的大手笔惊住了。 倒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钱,问题是李思摩跟她买粮食,统共也没用上五万两啊。 孟小姐见她呆愣住,便凑过去瞧,接着倒吸一口气:“他倒是大方!” 不会是对方这丫头有了别的什么念想吧? 沈念白他一眼:“想什么呢,就不兴人家是重情义?” 孟孝一摊手,他就是那么一想,不过确实,可能性不大,沈念虽然好,可也不是银子,哪能人人都喜欢呢。 当初从大河镇到宁安,因为运着粮食,车队走得慢,如今沈念一行人换了快马骑乘,许是看着就不好惹,这一路太平顺风,不过两日便已经到达。 沈家门户紧闭,门房看见沈念突然出现在眼前,先是一喜,而后变色:“小姐怎么回来了?!” 随后看见沈念身后孟叙一行人,俱都是身强体壮气势惊人,不由一愣,心道难道是他们押送小姐回来的?想到小姐身上被背了罪名,门房这心提起来就下不去了。 沈念却没想这么多,只是道:“还不快叫人去通报?就说有贵客临门!” 一边引着孟孝和孟叙一行往里走,到了二门上,就看见急匆匆来迎接的珊瑚等人了,孟叙一见都是女眷,便想到了沈念的家庭状况,便说让人另外安置他的那些下属。 毕竟都是年轻男子,呼啦啦进人家内院不太合适。 沈念也不勉强,答应一声便交给了跟他们一同回来的管家,随后便领着孟孝孟叙去正堂见老太太。 不光是老太太,连朱氏也在座,见到闺女回来眼泪差点就掉下来,待看见后头还跟着俩年轻公子时才生生忍住了,等双方引荐过,寒暄几句之后,便拉着沈念进了内室。 先是打量了沈念一番,见她只是有些疲乏,便心疼道:“瘦了,憔悴了。”先前忍住的泪珠子便刷的掉了下来。 沈念便忙劝了几句,道:“母亲是心疼我呢,才会觉得我是吃了苦,其实真没有,每日吃吃喝喝的,不知道多自在,而且有管家在侧,天天盯着我呢,不信你问他。” 朱氏抽抽噎噎了一会儿,才止住了,擦了擦眼泪,道:“那跟你回来的两位公子是什么人?” 孟家叔侄俩都是一身方便行动的骑马装,又因为年纪差不多,容貌差不太多,倒是一般的风姿不凡,朱氏虽只看了几眼,也觉得两人都很好,只是不知道哪位才是闺女心上人? 沈念不知道亲娘心心念念的给她找婆家,闻言便道:“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天水郡孟氏。【零↑九△小↓說△網】” 朱氏吃惊的张了张嘴,又往大堂的方向看了一眼,拿帕子掩着嘴道:“哪个是?”她只是听沈念说过有个孟氏的师兄,这个不用想了,门第差太多,可另一个呢? 不料沈念道:“两个都是呀。那个面皮略黑一点的,是莽谷边军统领麾下,也是孟氏,是师兄的小堂叔,另一个面白的,就是我说过的师兄了。” 朱氏傻眼儿了,没想到这另一个也是孟氏子弟,虽然是武将,但已经是官身,比孟孝更出色!朱氏原先期待满满的脸一下子就塌了下来,两人都太出色,自家闺女更没戏了呀。 一旦死了心,朱氏脑筋就正常了,想到了要命的大事,忙道:“你可知道有人污蔑咱家了?县尊说要叫你去问话呢,那公堂岂是你一个小娘子去的地方?不如请你师兄帮忙说说话?” 沈念蹙了蹙眉,神色渐渐沉重下来,见朱氏似乎还没理解其中厉害,便道:“母亲,此事没这么简单,师兄即使帮忙,也不可能完全压下去!按照律例,若是此罪落实,咱们家少不得一个流放!” “啊?”朱氏不由惊呼,声音都变了调,带了几分哭腔:“怎么会这样?1” “母亲!”沈念用力按住朱氏肩膀,见她手都开始哆嗦,便握住了她手,按在大腿上,道:“我说的是最严重的情况,现如今还没这么糟呢,怕什么?相信我,前面那些我都扛过来了,这一次也不例外,嗯?” “真的会没事?”朱氏眼巴巴的看着沈念道。 沈念微微一笑,重重点头道:“当然,你要相信我,这事儿虽然有点难办,但也不是只能认命,别人污蔑我,我当然也能辩驳,他们想把锅都扣我头上,也得看看我答应不答应!” 虽然她是不知道那从无交集的庾吏为何咬到她身上,不过没关系,她会让别人知道,看着好吃的肥肉也不一定好咬,说不定能崩掉你一口牙! 见朱氏平静下来了,便又道:“只是我毕竟只有一人,应付得了外面,家里就顾不上了,母亲你可得振作,帮忙操持好家里。” 被沈念一吓一安抚,朱氏这会儿是彻底没有心思想别的了,只道:“你放心,家里我看着,定然不会拖你后腿!” 眼见朱氏斗志昂扬的模样,沈念不由笑起来。这个母亲,虽然不是面面俱到的女强人,性子绵软了点,但胜在温柔贤淑,听话好哄,已经比很多人强啦,至少比大嫂的母亲那般好不是。 哄好了朱氏,沈念便叫来珊瑚问话,大概是知道厉害,这段日子家里太平的很,没有人敢作夭,就连李氏,也是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坐月子,娘家人登门一次,也没见。 又叫来留守管事问外面的事,这才知道所谓“沈家强迫庾吏卖粮”是怎么回事,这事儿竟不是外人揭发,而是庾吏良心发现自己投案,随后咬出来的!而且手里还有沈家跟他的买卖契书! 这件事儿不光是县尊沈望吃了一惊,整个宁安就没几个人能想明白的,这人是不是脑子坏了,好日子不过非得去吃牢饭,还要拉沈家一起下水?!就算是不想沈家好过,也不用把自己个搭上啊! 沈念也不明白,她当然知道所谓强逼买粮都是扯淡,沈家压根没做过这事,但买卖契书又是哪儿来的?用来作证的东西也敢造假? 0063章 无耻 沈念这边一出现,守着沈家的差役便发现了,回去报给了沈望。 “沈念回来了?好、好!”沈望终于放心下来,他还真是有点怕沈念偷偷跑路! 作为县尊,沈望跟沈家关系不错,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在此事上徇私。 无他,常平仓贪墨一事可大可小,他不敢擅专,在事发之后便报了上去,可不敢因为沈家行差踏错。 因此早就派人去大河镇送信,要求沈念回来跟庾吏对质。 他还不知道大河镇那边出了幺蛾子。 “既然她回来了,你便叫人去通知一声,近期不要出门了!”沈望对旁边端坐的幕僚道。 庾吏既然自己投案,因此已经收押,但是此案尚未审理,却不能对沈念同等处理,只好叫沈念别出门了。 也不知道上面对此案是个什么章程…… 沈念小憩一回,醒来时便已经是夕阳西沉,披衣起身,随口问道:“几时了?” 一个娇俏的女声响起道:“正是申酉之交。” 这声音有点儿耳熟?沈念一个激灵,接着就见那侍女转过身来,对沈念嫣然一笑。 “小姐。” 沈念却是瞪大了眼睛,连忙上去抓住了对方的胳膊:“你怎么在这儿?” 能让沈念吃惊的侍女,不是旁人,而是因为从前身份败露,不得已半路遁走躲避的清瑶! 清瑶还是往日那番打扮,笑盈盈的看着沈念道:“我还是小姐的侍女,如何不能在这儿?”说着便撅了撅嘴道:“小姐可是怕被我连累?” “什么话?”沈念拍了清瑶一下,又接过清瑶递来的甜汤,没好气道:“若是怕被连累,当初我就把你交给李珩了!” 清瑶在沈念身边蹭了蹭:“我就知道小姐不会嫌弃我。所以我才回来了。” 当初离开车队走人,她虽然是一时冲动,可也是对李珩的试探,若是李珩真的在意她这个前探子,恐怕不会让她那么容易走脱,而且事后并没有大肆追捕,只是草草寻找了一番便罢。 所以她才敢回沈家来,不怕因此给沈家带来祸患。 沈念摸了摸清瑶圆圆的脸蛋,笑道:“没有你在身边,我吃饭都不香了,怎么还会嫌弃你?说起来,倒是沈家如今有难,还不一定谁连累谁呢。” 清瑶却一点都不担心似的,只道:“小姐你现在还能笑出来,我有什么好怕的?” 沈念都不知道,这丫头居然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不过既然如此有信心,当初又是为什么不告而别的?她都没想过清瑶会来这一招,只是后来见清瑶的包袱不见了,才明白她的打算。压根跟李珩设想的不是一回事。 便道:“既然回来了,就别再走了,李珩那边,未必要把你怎么样。” 清瑶点了点头,乖巧应道:“嗯。” 沈念见她这个样子,不由伸手在那圆圆的脸蛋上捏了一把,你说就这幼齿可爱挂的长相,谁会想到她居然是皇城司的前探子呢?就连沈念,跟她相处这么久也完全没想到。 不过既然清瑶在这里,事情就好办了 “那庾吏的事情,你可有打听出什么来?”清瑶既然惦记着她,那这件事她不可能不关心。 果然,清瑶闻言便道:“不光是这个,连先前说小姐被书院赶出来的流言我也查探了一番,小姐你猜猜,是谁在里面捣鬼?这个人你认识。” “哦?”沈念眉毛一挑,之前她一直以为坏她名声这事儿跟接下来的强买粮食是同出一源,但照清瑶的口气,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沈念颇有兴致的端着汤盅,来到窗前,迎着秋风沉思了一会,道:“是魏秋林吗?” 清瑶呵呵一笑:“虽然我也不喜欢魏小姐,但是这次还真的没有她的事。” 沈念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皱眉道:“是书院的同学吗?” 清瑶摇头:“不是。” 沈念有些抓瞎,她的关系网基本都在书院,至于宁安,她才回来几日,哪有功夫跟人结怨,除非是因为沈家的关系,等等,倒是有一家子…… “总不会是大嫂的娘家吧?”当初直接叫人把李氏母亲轰出去,可是没怎么留情面呢。 清瑶叹了口气:“小姐把人想的太好了,有些人暗地里使坏,又哪会是因为你们曾经有过节呢。”见沈念还是不得要领,便提示道:“曾经到咱们家来拜访过。” 沈念眨了眨眼睛,到沈家来拜访过的人,从现在往前推…… “不会是——冯宁吧?” “这次猜对啦。”清瑶打了个响指道。 说起来,当初冯宁上门来拜访,那叫一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还许诺说什么若是有难,可找他帮忙,却没想到暗地里竟是这么个东西,真是斯文败类、衣冠禽兽!亏她还以为他是个好人来着! 清瑶皱着鼻子,嫌弃道:“这次是凑巧了,我回来后,一直在很安分的,要不是风言风语传得厉害,我还没想着出去呢,哪想到随便逛逛,就逛到了杨树巷,正好碰见李家人,就鬼使神差的跟上去听了一回墙角,差点给我气炸了!” 这事儿也是凑巧了,因为上次李母对沈念口出不逊,清瑶对李家人就没好感了,又觉得李家舅爷一副猥琐样,便下意识的认定那人在憋着坏,于是就偷偷跟上去了,哪知道竟听了一肚子阴谋诡计回来,还牵扯到了沈念大嫂。 “那李家舅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觉得小姐退了学,就没了靠山,如今名声再坏了,肯定找不到好人家,到时候只要他伸伸手,沈家就是他的了!还有那冯宁更是无耻,居然肖想少奶奶,李家舅爷这个亲兄长,竟然许诺事成之后就把少奶奶给姓冯的做妾!” 清瑶咬牙切齿的说着,当时要不是怕再给沈念惹祸,她真就冲进去把两人给捅死了! 沈念先是诧异,听到后来也是冷笑连连,她是真没看出来,原先只觉得冯宁这人有点假仙,却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货色!肖想她的人不少,不多李家大少这一个,但是觊觎她大嫂?就算她对李氏不怎么看得上,可那毕竟也是她哥的老婆! 0064章 处理 冯宁对李氏的肖想符合逻辑,毕竟两人早有情谊,令沈念惊奇的是李玉的无耻。【零↑九△小↓說△網】 不过,沈念特别想知道,这把妹妹给人做妾的允诺,究竟是李玉胡扯,还是经过了李家人的一致同意? 更重要的是,这个缺德冒烟的计划,李氏究竟有没有牵涉其中? 若是她在外面跟人周旋,家里却出了个内贼专业拖后腿,这可就不大美妙了。 清瑶道:“小姐走后,亲家太太又上门,少奶奶没见,即便她知道什么,应该也不会与那些人同流合污。” 李氏院子里的丫鬟早就跟沈念投诚了,清瑶作为沈念的侍女,想要知道什么也是容易的很。 当初能被朱氏看中作儿媳妇,李氏个人素质其实还是可以的,不是多么机灵聪慧,可也不笨,李母几次试探,总会**口风,她还能一点都没察觉? 以清瑶看来,只要李氏脑子还没糊涂,就不会答应这种荒唐事,做冯宁的小妾能比做沈家的少奶奶好? 沈念没有反驳清瑶,按照常理来说是这样没错,但谁知道有的人脑子是不是真的正常呢。 当下便道:“好生看着大嫂,若是李家人有送什么来,务必仔细查验过。” 清瑶一边答应着,一边利索的服侍沈念穿衣梳头,道:“这些日子小姐身边可添了人?以后我恐怕不太适宜出现在人前了,须得有人跟着小姐。” 万一再被人认出来可就不好玩了,这一次能躲过去是李珩没盯着她死磕,不然她也只能亡命天涯去。 沈念闻言便想到自己在大河镇时的侍女,随即便又放弃了这个心思,那几人都是管家在雇的当地姑娘,哪里好让人背井离乡的跟着她到处跑? 便道:“家里丫鬟可有机灵的?若有便带过来调教一番,若没有,便买几个罢。” 虽然她对买卖人口这种事实在不喜,可这又是这时代的常态,禁绝不能,只好寻那声誉较好、比较有良心的人牙子来买。 至于那等拐卖人口的,那是人贩子,就是在封建社会,也是该被砍头的重罪。 扯远了,话说沈念这边正和清瑶说着话,给沈望传话的人就来了。 听到说近期不要外出,沈念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她早就做好准备了,即使不用沈望提醒,她也会暂时留在宁安。 不过,却有一家子对此非常不爽。【零↑九△小↓說△網】 庾吏姓董,叫董明,董明夫人余氏此刻正在家里日常大骂丈夫。 “这个杀千刀的,他是个鬼迷心窍了啊,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跑去坐牢,想死他自己去死就好啦,作甚要连累我和儿女!如今连出个门都不行啦!”骂着骂着就眼睛一瞪,对缩着脖子坐在一旁的年轻女子骂道:“都是你这个惹祸精,要不是因为你,那个杀千刀的怎么会作出贪墨粮食这种事!” 余氏咬着牙,心里是恨死了丈夫,平日只管宠着小妖精和庶子,如今他倒是进去了,可怜他儿子的婚事还没定下就吹了!以后想要说个好儿媳妇是崩指望了! 若是董明此刻在眼前,她能扑上去咬掉他一块肉! 然而再怎么生气,董明也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如今董明完蛋了,她就要考虑怎么才能保住手里的财产了! “太太,这怎么能怪我?”年轻女子一脸委屈,抽抽噎噎道:“我娘家买粮食都是按照规矩实打实的付了银子买,又没有白拿!倒是太太,手里的几家铺子怎么来的?” 余氏面色大变,当即一个茶碗就朝年轻女子扔了过去,骂道:“你个贱蹄子还敢顶嘴了!我的铺子怎么了,那都是我的嫁妆,还轮不到你说嘴!都给我滚!” 年轻女子没敢躲,那茶碗便砸在了她的身上,所幸茶水不算很烫,只是裙子湿了一大片,当即便捂着脸跑了出去,剩下的几个妾室和丫鬟听见滚字都迫不及待的退了出去,只剩下余氏的心腹侍女。 “太太,那贱人倒有一件说对了,那几家铺子,恐怕不能留着了。” 余氏一双眉毛皱的紧紧的,颇有几分不舍:“那可都是会宁好地段的铺子,光租出去就是好大一笔银子!” 侍女忍不住摇头:“可是太太,你难道忘了那几家铺子是怎么来的?若是官府要查老爷的账,那铺子保不齐就要被官府收去的!还不如此刻赶快出手了,换成银子存起来!” 余氏一震,面色立即难看起来,她怎么能忘了,那几家铺子是好几次她牵线让董明帮人解决了粮食周转难题,人家答谢她的!她方才骂惹祸精骂的爽,但她自己也不干净! 当即一咬牙:“卖了,都卖了!叫你家男人去办这事儿,亏点银子也罢了,一定要尽快出手!” 然而她却不知道,就在她派去给自己处理收受的赃物的人才出门,就已经被人盯上。 沈念坐在孟孝跟前,看到探子传来的消息,当即一挑眉,道:“孟家的情报网就是不一样,这么快就有收获了。” 孟孝唇角微弯:“这不算什么,跟专业的比起来差远了,是不是?”最后一句是问清瑶。 清瑶的身份问题沈念早就跟他提过了,这会儿见到清瑶,孟孝还吃了一惊。 不过孟孝跟清瑶也算挺熟了,倒没有什么排斥之意。 清瑶闻言,不由歪了歪头道:“其实大同小异,皇城司的探子也是人呐。” 孟孝抿了一口茶,但笑不语。他虽然对皇城司不熟悉,但不代表他对此一无所知,不过既然清瑶不想说,就算了。 沈念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扫,才道:“不说这个了,你们猜,这位董太太她在这个时候派人出去,到底有什么要事呢?”手肘撑在桌子上,两手拖着下巴,道:“董太太不会这么蠢,要送把柄给我们吧?” 这时候着急去处理的东西,肯定不能是一般的、无关的东西啊。 只是,真的有人会这么蠢吗?会不会是障眼法? 沈念还不知道自己猜对了。 与此同时,却有一骑快马从天京出发,直奔会宁而来。 0065章 同窗 若依着沈念的喜好,她更喜欢简单粗暴的做法。【零↑九△小↓說△網】 比如青雀长老找她麻烦,她第一时间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搞死他。 但是对冯宁和李玉,就不能这么办。 一方面,即使搞死他们,也并不能澄清谣言,另一方面,则是会显得太过心狠手辣,毕竟是亲戚。 当然了,主要原因是前者。 好吧,更主要的是沈念手里没人,能去办肉体消灭这种比较高难度的活儿。 想到这儿,沈念不由叹气,看来往后还是得培养几个能办事的私密人手才行,以前还是太过放松了。 不过现在感叹这个也没用,还是得先把自己名声捞起来。 流言素来杀伤力极强,虽然她并不像朱氏那样,担忧因此找不到好婆家,但也不会喜欢自己背着污名,让那背后使坏的人渣得了意。 “这,要怎么才能澄清?”朱氏颇为担心的看着沈念问道,“现下外头都传开了,就算你出去说不是这回事,也没人信。” 沈念一外头,呵呵一笑道:“简单的很,只要让他们的结论站不住脚就好啦。” 朱氏自从知道此事,愁的不行,也寻思了许久解决之法,当下便道:“那你准备怎么做?安排人也四处散播此事是污蔑你的消息吗?” 以毒攻毒?沈念闻言不由笑起来,这倒是一个法子,不过这法子费时费力,而且效果还未必尽如人意。 起初流言怎么传的来着?沈念做错了事被赶出书院!明眼人可能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沈念没了书院的靠山!而流言这东西,传起来最容易失真,后面已经延伸至她人品不好,在书院亦是人憎鬼厌,如今终于露出真面目了云云。 焦点已经在于沈念本身了, 沈念觉着,也许这就是她前些年高高在上、不接地气的后果。人们对于这种反转的现象会格外感兴趣。 不过,要破这则流言也没那么难,因为这流言的基石本身就不稳当,沈念是退学了不假,可是她的人品啊人缘啊这东西,好不好看表现!只要流言的其中一部分证明了是假的,其他的还用说吗? 至于被那庾吏污蔑之事,没有官府定论,倒没人真的认定是她做得,毕竟,庾吏好歹是吏,沈家只是民! 沈念如今,是稳坐钓鱼台,只待故人来。 然后没几天,故人就来了。【零↑九△小↓說△網】 几辆宽大豪华的马车缓缓驶入了宁安县城,身后又跟着几十个身材魁梧身带刀剑的护卫,护卫胯下马匹虽然不是特别整齐,可也都是高大精神的良驹——作为北地百姓,马匹好坏还是能看出来的,一下子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不管是有没有见识的人,一看这气势,就知道这伙人身份不低,非富即贵! 张大从铺子里探头探脑的看着一行人,内心很是好奇,宁安是个小地方,这些贵人怎么到这儿来了? 正寻思着,却见那车队停下,打头一个英俊挺拔的年轻人驱马来到铺子跟前,对张大道:“这位老哥,能不能跟你打听个事儿?” 张大有些受宠若惊,看年轻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身上好的棉布长袍,定然不是普通百姓,他哪当得起人家一声老哥? 忙推辞道:“不敢当不敢当,公子您想问什么?” 年轻人却是爽朗一笑,摆摆手道:“我可不是什么公子,只是公子身边听用的人罢了。今日我家公子携友人前来,是为拜访一位同窗好友,请问大福粮铺的东家沈家怎么走?” 大福粮铺便是沈念家的产业,沈念穿越后还感慨了一回,可惜自家不姓周。 张大原本心里还在惊叹,年轻人这样的相貌气度竟然只是别人家的仆人,那身为公子又该是什么样?接着就听见了沈家,不由张圆了嘴。沈家在宁安也是数得着的人家,何况因为沈念这些日子实在是出名,张大岂有不知之理? 只是……不是说,沈小姐人缘十分不好,人憎鬼厌么?怎么还有同学前来拜访? “老哥?”年轻人见张大愣着,不由催促了一声。 “哦哦,那沈家十分好找,你顺着这条路走到头,往北走两个路口,再往东走,桐花街东头就是了!”张大忙道。 年轻人闻言点点头,抬手便塞了个荷包到张大怀里,笑道:“多谢老哥!”一拱手便转身走了。 随后就见那马车里伸出一只修长细白的手,轻轻撩起了车窗上青色缎面帘子的一角,露出一个俊俏的侧脸来,似乎是跟方才那问路的年轻人说了什么,然后又放下了帘子,车队开始往前走。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看不真切,可张大觉得,不愧是做人公子的人,确实比问路的年轻人更好看! 张大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是气度,只知道好看两个字,但这不妨碍他亲身感受。当然,那荷包里鼓鼓的铜子更好看! 默默将荷包收好,等车队走远了,才跟旁边看热闹的熟人道:“不愧是大家公子,就是不一样!连身边的仆从,也比老王家那个儿子强多了!”老王的儿子可是这边街坊邻居眼里最佳的女婿人选! “可不是!话说,这样的大家公子,到咱们这来干啥?”街对面看热闹的也凑了过来,问张大道:“刚才你们说啥了?” 张大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看四周,见好几个都在竖起耳朵听,便故意提高了声音道:“那人说,他家公子是带着朋友来宁安拜访同学,你们知道这个同学是谁?”张大卖了卖关子,见大家都注目着他,才嘿嘿一笑,道:“沈家小姐!” 有人随口就道:“哪个沈家小姐?” “还有哪个?最近被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是人品很差的那个沈小姐啊。”旁边先前搭话的人一脸八卦相:“说起来,这位沈小姐人缘也没那么差吧,这不都有同学来看她!说不定是听说了她有麻烦才来的!” “诶,听说沈小姐生的十分美貌,谁知道这位公子是不是看上了她?” “就算这公子是看上了她,可你没看见好几辆马车吗,总不能来的好几个人都是看上了她?那不得先打一架分个输赢再说……” 0066章 故友 却说车队缓行,不多时便到了目的地——沈宅。 当下便有人去敲门,递上拜帖。 话说这一行人实在是醒目张扬,早就吸引了桐花街上众人的注意。 待见到马车里的人出来时,更是惊讶无比——竟是五个姿容不凡、华衣美服的年轻男女! 几个人走在一起,简直叫人挪不开眼。 围观众人不由窃窃私语起来,这究竟是哪儿来的贵人,跟沈家有何关系? 看着倒不像是来找麻烦的。 “大哥,这就是沈小姐的家?”其中样貌略显稚气的女子打量着大门开口:“看起来甚是普通。” “沈家是商贾之家,宅子自然是普通了。”不够普通的话也许会惹来麻烦的。 先前被张大瞥见了个侧脸的年轻公子轻笑道:“荀小妹过会儿可不要当着人家面说这话。” 被称作荀小妹的女子嘟了嘟嘴,换了身边兄长的轻拍,忙道:“知道啦。” 而此时,沈家正准备吃饭,忽闻有客人登门拜访。 沈念一问,才知竟然是昔日书院故人,顾不得惊讶,忙叫人开大门,又亲自出迎。 她还不知道来的是谁,这会儿只盼着不是魏秋林那样对她不善的同学,然而却在看见来人面孔之后迸发出惊喜的笑容来。【零↑九△小↓說△網】 “卢师兄!谢小姐和荀公子也来了!” 被称作卢师兄的年轻公子,正是先前露了个侧脸的那位,一身湖绿色缀锦长袍,外罩墨色大氅,站在那儿,便仿佛一颗青松,秀美挺拔,目光与沈念撞上,便不由露出了笑容来。 沈念快走两步迎上前去,匆匆一礼道:“我还道你们得过几日才能来,却不想竟然这么快!” 旁边的谢小姐眉目舒朗,肤白如玉,身材比沈念略矮一点,却没什么弱柳扶风之态,当即爽朗一笑道:“这是心有灵犀呢,你的信到时,我正在往宁安的路上。” “确实是巧了。”沈念眨了眨眼睛,随后又看向另外比较陌生的两人,道:“未知这两位是……” 卢师兄道:“是我本家兄弟,叔叔托我照顾他,此次出门便带了来,师妹不会介意吧?”说完便一撇头,瞥了眼一直挎着荀公子胳膊的女子道:“那是荀家小妹,子雅。” 荀公子跟沈念点了点头,又一扯妹妹,荀子雅便乖乖上前一步跟沈念见了礼。 沈念敏锐的察觉到这五人不是非常的和谐,当下便一笑道:“贵客临门,可不好在大街上说话,不如先请入内喝杯茶?”说着便拉了谢小姐的手转身带路,又对卢师兄道:“正巧孟师兄也在,倒是有人陪你喝酒了。” 谢小姐闻言惊讶道:“孟孝怎么也在?”随后便恍然大悟般没好气道:“莫不是那厮知道你有好酒,特意来蹭酒的吧?” 孟孝不酗酒,他只是个重视享受,喜欢满足口腹之欲的人,而沈念有空间在手,她这里的东西不管是吃的喝的都要比旁人家的美味,这也是当初孟孝亲近沈念的一大原因来着。 只是谢小姐的话却让沈念哭笑不得:“孟师兄他真的不是酒鬼。” 也不知道是哪一次,孟孝喝了酒有点发癫——倒不是发酒疯,只是言行举止略狂放,却不料冲撞了当时正同友人游园的谢小姐,当时便大打出手,把孟孝弄进了荷花池里——幸好那是夏天,从此以后两人便结下了梁子。 后来两人在书院重逢,虽然不至于动手,却也总是互怼。 “我就说方才突然眼皮跳,原来是谢小姐来了。”忽然一个含笑男声响起,众人闻声望去,就见孟孝站在前面转角处,似笑非笑的撇了谢小姐一眼,随后才跟卢、荀等人点了点头。 卢师兄便笑道:“许久不见,你倒是越发潇洒了。” 孟孝哼笑道:“若你想,你也可以。” 诸人说说笑笑便到了正院,不管他们身份怎么不凡,但既然是以探望同窗沈念的名义前来,自然要拜见老太太,这是礼数。 老太太这会子还有些懵圈儿,她知道孙女是在书院读书,定然能结交些朋友,但真没想到如今这档口,还有人会亲自登门拜访,不管能不能给沈家帮上忙,都是惊喜了! 等见了来人,心里又是一重意外,这些年轻人个个都不一般呐,不由暗暗感叹,看来送沈念去读书真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了,不然哪有会有这样出色的同窗? 老太太心里高兴,态度十分亲和,而来的几个,俱都是大家出身,不缺礼数和心机,寒暄起来也是有模有样,自然是哄得老太太开心的很,连连嘱咐沈念要好好招待贵客云云。 待出了正堂,沈念才松了口气道:“真是多谢你们了,祖母难得这般高兴。” 诸人忙道客气,却是谢小姐大大咧咧道:“既然要谢,可不能光嘴上说说,既然到了你的地盘,好吃好喝可不能短了我的!”接着便捂了捂腹部,“如今正好晌午,我们急着赶路,都还没用饭呢。” 卢师兄闻言只是抿唇而笑,对谢小姐言行见怪不怪,倒是那位荀小姐,表情颇有几分惨不忍睹,好似在说:这真的是谢家小姐?连那位跟着卢师兄过来,存在感十分低的小卢公子,也忍不住侧目。 孟孝也是莞尔一笑:“满满一桌,不限量供应,可别吃撑了。” 一行人便跟着沈念先去客院洗漱,幸好她早先吩咐人将客院整理了一番,随后便领着诸人去吃大餐。好在沈家原本就准备开饭,厨房火还没熄呢,厨娘又是经验丰富,现多做几个菜也来得及。 而与此同时,有豪华车队到了沈家的消息已经传了开去,很快就传到了县尊沈望的耳朵里。 “什么?可知道是什么人?” 心腹幕僚拆开了手中的信纸,看见纸上画着的三个徽记,登时心上一颤。若是让沈念看见了,必定知道这是什么——正是卢、谢、荀三家马车上的家族徽记!盯梢的人怕自己认错,便将三个徽记画了下来。 幕僚眉毛跳了跳,将纸递给沈望:“县尊自己看吧,这沈小姐……当真不一般!” 0067章 合作 沈望一看信纸上三个徽记,登时一愣。 卢氏,天水郡中不逊于孟氏的世家大族,定襄荀氏,则有太尉在朝,河东谢氏,出过两任皇后。 这三家无论哪一家,都是祖上显赫且如今并未败落的人家。 话说回来,沈念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能跟这些人家的子弟结交,且如今看来,交情还不错的? 不是他有偏见,而是这些世家子弟,向来眼高于顶,他这个世家旁支出身的县令,在某些人眼里也是不入流的,然而如今,这样的人竟然联袂来拜访沈念! 莫不是这几人都是旁支出身,所以才不自矜身份? 当下便道:“确定是天水卢氏、定襄荀氏、河东谢氏的家徽,叫人去查他们的具体身份。” 就算是没有任何话语传出,但在这个档口来拜访沈念,表现出亲昵态度,本身就是一种表示,他不能不考虑这背后的利害,因此,他也要清楚这几人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幕僚跟随沈望多年,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不由道:“县尊如何打算?那案子如今已经上报,恐怕已经由不得县尊了。” 以沈望的能量,接下来能插手的部分不多,若是想偏帮沈念一把,就要趁上面的人还没来行动。不过,谁也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 沈望笑了笑道:“先看看吧。” 而此时,沈念诸人正围炉话旧事。 “我表姐如今夫妻恩爱,又有了身孕,可是对你感激的很,特意让我带个谢,奉上厚礼。”谢小姐说完,端起茶杯,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那股似有若无的馨香便侵入了心田,随即又道:“这茶好生特别,是什么茶?” 作为谢氏的千金,多少珍贵的茶叶她都吃过,竟然说不出这茶的名字! 就见茶碗中水汽蒸腾,茶叶在水中上下翻滚,而后叶片舒展,缓缓落下,好似天女散花,落定后茶尖朝上,亭亭玉立犹如花信年华的少女,在浅绿色的茶水中,十分赏心悦目。 卢小姐闻言颇为惊讶的看了谢小姐一眼,待沈念为她斟完茶,便迫不及待的低头去嗅,却发现自己跟谢小姐一样,不知道这是什么茶,便下意识的看向自家哥哥,发出询问的信号。 荀公子却没有注意到妹妹的眼神,他正专注于品尝新茶,而后感叹一声:“回去之后,又要半月不闻茶滋味了!” 卢公子端起茶水浅啜一口,呵呵一笑:“又变着法儿骗沈师妹的茶叶?” 荀公子没有跟他斗嘴,反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向沈念,就差把我想要茶叶写在脸上了。 这也不是新鲜事了,从前在书院里,每次他们到沈念那里做客,都要带点儿什么走,也就是沈念空间在手,完全供得起消耗,不然这人情还真是做不起。 当然了,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说句不好听的,就这些人的身份,肯跟你要东西才是看得起你。寻常没有交情的,再贵重的礼也还送不出去呢。 然而今次,却要让人失望了。 沈念双手一摊,道:“这茶也是被人送我的,也没剩下多少了。” 几人都是一愣,倒还是第一次碰到沈念说不的情况,倒不是生气,只是觉得惊奇,好似多宝童子一样的沈念从来都大方的很,竟然也有这一天!反而终于有了沈念也是普通人了的感觉。 荀小姐还在为哥哥的吃瘪觉得不开心,却不妨听见小卢公子道:“敢问这茶叶从何处来?” “这我也知道。”方才一直忙着吃的孟孝终于搓搓手,开了腔道:“此茶来源于神女庇佑的部落,只是不知名野茶罢了。前些日子在大河镇,师妹帮了人家一个小忙,才得了这么一点儿。” “神女庇佑的部落?”荀小妹还在寻思,谢小姐已经脱口而出:“昭山部?”随后便对荀小妹道:“昭山部信仰的神祇为一女子,称为神女,当然,实际上应该是巫女才对。” 荀小妹点点头,昭山部她还是知道的,辛夷九部之一,不过,她扭头看了看沈念,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子,竟然能够帮上昭山部的忙? 也难怪能被哥哥另眼相待。相比起来,吴家姐姐就只会梳妆打扮、跟长辈撒娇,好像被比下去了啊。 沈念却不知道自己被人比较了,只是三言两语把粮食交易的事儿说了说,道:“依我看来,辛夷九部可能太平不了多久了,青雀这个领头羊不太安分,却又没有碾压别人的实力。”随后看向荀公子,笑道:“往后跟昭山部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着呢,等来年新茶下来了,便送你一大包,保管你喝到不想喝为止。” 荀氏兄妹俱都笑了起来,只是荀子雅心里只觉得沈念说话有趣,而荀公子却放下了茶杯,双手握了握,眼神低垂,默默沉思起来。他当然不像妹妹那么单纯,以为沈念只是在说笑。 辛夷九部自来亲如一家,这不是虚言,从多少年前便已经是共进退,亦是大雍多少人公认的事实,若不是沈念这么说,他根本不会想到青雀跟昭山部已经势成水火! 他家太爷是当朝太尉,虽然因为年事已高不会再挂帅出征,可对朝中兵事决策仍有巨大影响,若是沈念所言为真,这个消息说不定会有大作用! 不料谢小姐却道:“若是如此,不妨叫昭山部多做些茶叶,拿来卖好了。虽然是无名野茶,但我说它是好茶,谁又能说不是呢。”说完顿了顿,便朝沈念笑了起来,“你说呢。” 沈念也跟着笑了,不愧是谢氏小姐,一下子就领会了她的意思。这生意她当然可以做,只是想要卖上好价钱,还需要包装推广,而以谢小姐的身份,做起这个来则是事半功倍。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 沈念说着,对谢小姐伸出了白嫩嫩的手掌,两人击掌为盟,就这么定下了合作计划。 然而还没等手掌收回来,却被荀公子二指压住。 “这份生意,也算我一个如何?” 0068章 荀氏 笃笃。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虽然斯文有礼,并不粗暴,但依旧是打断了谢婉蓉的思绪。 “请进。”谢婉蓉扭过头去,却是不由得惊讶了一番,“是你?” 来人不是会来跟她叙旧的沈念,更不是跟她有着亲戚关系的卢瑱,而是关系普通的荀氏兄妹。 荀子雅当先一笑,道:“谢姐姐,打扰了。” 谢婉蓉起身迎接了两位客人,客气道:“有什么打扰的?我正嫌一个人无聊呢。” 荀子雅抬脚进了门,荀子君却道:“我只是送子雅过来。”而后便告辞,转身出了院子。 目送荀子君身影不见,谢婉蓉才引着荀子雅坐下,待侍女上过茶点之后,才笑道:“荀小妹来找我,可是有话要说?” 说起来她还一直觉得奇怪,她会跟卢瑱卢悦兄弟一行,是因为她正巧在卢家做客,而荀氏又是为何也一块儿来到了宁安呢? 要说交情,她怎么不知道沈念还跟荀家的麒麟子有什么来往。 而且之前见面时,沈念分明都不认得荀子雅,想来要是很熟悉的话,怎么会不认识荀子雅这个荀家的掌上明珠呢。 谢婉蓉心念转了几转,面上却挂着微笑,推了推盛着点心的瓷盘,道:“沈家别的不说,点心一定是好吃的,尝尝?” 荀子雅道了谢,面对谢婉蓉的开门见山,倒也没有故作扭捏,直接道:“我想问问谢姐姐,沈姐姐是个怎样的人?”虽然之前聊天时,沈念只是三言两句的简单介绍了大河镇的经历,却已经让荀子雅向往不已。 作为荀氏的掌上明珠,她素来是受尽宠爱的,在小姐妹当中亦是众星捧月的地位,见多了小心翼翼的讨好之后鞭格外好奇,为什么沈念在他们面前,没有一点点的拘谨不自在,更没有寻常人面对他们时的谄媚讨好? 虽然书院里出身好的子弟一抓一把,但依旧是有上下之分的,除了什么都不在乎的狂士,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谢婉蓉有些意外,她原以为荀子雅也许是受了她哥的差遣来打探消息的,却不料竟是对沈念起了好奇心? “沈师妹这人,确实与旁人不同。”谢婉蓉嘴角一勾,随手把玩着桌上放置的观赏玉如意,道:“虽然出身不好,但是她从来没有自卑自贱,也不故作轻狂,而是坦然、坦荡、将所有人放在了平等的位置上,就算是对夫子,她也是敬而不畏。【零↑九△小↓說△網】不是因为与我们相交了才如此,而是因为她如此,我们才会成为朋友。” “沈念她,寻常看起来平和又有趣,不计较得失,但她同时又是个极为胆大、有锐气的人,更重要的是,无论哪一面,都是她,而非是伪装。” 谢婉蓉说着说着,便回忆起了与沈念的初次相遇,不由微笑起来。 而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地方,在沈家的小花园里,荀子君与孟孝迎面相逢。 孟孝左手上端着一盘龙凤酥,右手正拈起一个放入口中,而荀子君方才俯下身子,准备轻嗅一下这晚秋还未落尽的花蕊,便与孟孝对上了眼睛,两人面面相觑,却无有尴尬,反而相识一笑。 荀子君直起身子,便听见孟孝招呼道:“荀兄也来逛小花园?正好秋风送爽,在此品茶吃点心,实在是再惬意不过。”话语声中还带着极其明显的笑意,显然他现在确实是非常惬意。 “孟兄好兴致。”荀子君轻笑一声,转身绕过花丛,却不意孟孝竟是盘腿坐在一个草编蒲团上,旁边的茶壶更是随意放在了地上,不由一愣,随即便叹道:“孟兄实在是洒脱,也怕脏了衣裳。”关键是形象啊。 却听孟孝道:“衣衫脏了也不需我动手洗,何须在意?在这上面,我是不如荀公子的。” 荀子君不笑了。他岂能听不懂孟孝话中的涵义?荀子君作为荀氏的麒麟子,被人赞了多少次君子如玉,从小养在祖父身边,丰姿仪态从未出过一丝差错,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是本性还是面具了。 “孟兄说笑了。旁人也许不知,但号称无物不有的珍宝阁主人又岂是等闲?”荀子君低眉敛袖,声音轻柔,却狠狠撞在了孟孝的心上! “荀兄在说笑才是,珍宝阁数十年前已经出现,我又如何会是它的主人?” 孟孝轻飘飘的看了荀子君一眼,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荀子君确实在说笑。但他心里却被狠狠击中! 没错,他就是珍宝阁主人!最初经营珍宝阁只是无心之举,但发展到现在,已经非是等闲,珍宝阁这些年生意的快速扩张,不知结下了多少仇家,而随着珍宝阁做大,他的身份也被严密的保护起来,荀子君又是如何知道的? 难道有内鬼? 且不管孟孝心中如临大敌,荀子君看见孟孝的反应,却也只是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道:“说起来,沈小姐此番麻烦不小,孟兄打算如何帮忙?” “荀兄关心这个?”孟孝又拈起一块龙凤酥吃了,淡淡道:“荀兄多虑了,师妹她并不需要我帮她什么。” 荀子君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忽然卷起袖子来,一撩衣袍蹲在了孟孝身边,又伸手从孟孝的盘子里拿走了最后一个龙凤酥。孟孝惊骇扭头,却见荀子君轻启双唇,把整个龙凤酥送入了口中。 “你看,其实我也不是一直那样的。”荀子君说着,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来,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 孟孝愣了愣。 还未等他再开口,便听见了远处呼唤他的声音:“孟公子!孟公子!” 孟孝伸手示意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很快便见那小厮匆匆跑过来,喘着气道:“孟公子,小姐请你去花厅!方才县衙那边来的消息,说是朝廷派来监理常平仓贪墨案的人到了!” 孟孝眉毛一挑,把盘子往荀子君怀里一送,提着袍子就跑。 而莫名其妙怀里多了个盘子的荀子君则是低头愣了愣,随后又把盘子递给了传话的小厮,道:“可否前面带路?” 0069章 来了 沈念决计没想到,不过是小小庾吏的贪墨案,竟然惊动了皇帝。 随后便亲自点了刑部侍郎前来,随行还有一位监察御史、一位户部郎中协理。 相比于涉案人员的身份地位,这可算是大手笔了。 “三人分属不同派系,上面倒是有心。”孟孝一听说三人名讳,心里便有了谱,“你做好准备了么?” 原本按照孟孝的想法,那庾吏敢红口白牙诬赖沈家,定然有倚仗,见招拆招显然过于被动,不若先下手为强,只是沈念认为不必冒险,这才有了悠闲的几日时光。 孟孝尊重沈念的意思,只是事到临头,他终是免不了担心。 “我这几日并不是只吃喝玩乐的。”沈念点头,随后看见进门的荀子君,不由微微一笑,道:“万事俱备。” 孟孝察觉到沈念的动作,扭头看见荀子君,不知怎么的,忽然生出些许不快来:“荀兄过来作甚?” “孟兄,沈师妹。”荀子君微微一笑,便在孟孝身旁坐下来,不等侍女上前,又径自提壶为自己斟了茶,才悠然道:“原本我是想,也许能帮上一点忙,只是如今看来,似乎用不着?” 沈念柳眉舒展开来。 荀子君的态度并未多么热情,但对沈念而言却是恰好,且她能感觉到,虽然荀子君的举止更像是随口说说,却又并不是作态。 作为相交不深的朋友,荀子君的做法让她顿生好感。 因此沈念再开口,便多了一分亲近:“荀师兄心意,我领了,日后总有求你帮忙的时候,到时,荀师兄可别把我拒之门外才好。” 荀子君轻声一笑:“定然不会。” 孟孝轻轻撇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幽深。 先前沈念写信邀请卢瑱和谢婉蓉时,他是亲眼见过的,而沈念和荀子君有多少交情,他清楚的很,况且他已经偷空跟卢瑱聊过几句,知道荀子君是不请自来——看起来温和无害的荀子君,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又二日,秋高气爽,日暖风和。 沈念在书房练字时,就见清瑶匆匆跑了来,道:“小姐,来了!” 天京来人,终于在今日到达宁安。 二十几骑面目陌生,又都穿着公服,一行人才入城,消息就传了开去。 刑部侍郎余左打头,带着人直抵县衙,沈望领着一干属下,早就衣冠楚楚等候在外,见到余左不由大喜。 这几日他也是压力很大!如今余左到了,他就可以把人、物好生转交,再出事也有高个子顶着了! 也难怪沈县尊出身世家,这把年纪了还只是个县令了。 余左一行人风尘仆仆,进了门才坐定,便告知沈望将卷宗准备好,通知相关人等,三日后开审! 不光沈望吃惊,沈念也吃了一惊。 “才到宁安,不用做调查么,就急着开审?” 沈念眉间狠狠皱了皱。根据她得来的消息,这个余左素来行事稳妥,并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怎么会这么着急呢?难道是觉得条件足够了,不用再调查? 这不可能。 那么是想要出其不意? 也不能吧,这案子都已经这么多天了,若是要准备什么,早都做好了,还差这两天功夫? 想不通。 沈念略微有些忐忑,毕竟此时没有请律师这一说,打官司可全靠自己!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沈念一大早便焚香沐浴,穿戴仔细,连吃饭都比平常多吃了两口。 很快,衙门便来人请沈念。 沈念特地穿了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裙,墨色氅衣,不施脂粉,发间也仅只一支珍珠簪。 老太太和朱氏送她出门。 沈默作为沈家未来继承人,则是跟着沈念一起走。 毕竟此时大家还不知道沈宏父子仍活着,作为沈家唯一男丁,法理上他才是真正的被告人,沈念只是暂时主事罢了。 “祖母、母亲请留步吧。” 虽然沈念一再安抚家人,然而在大家看来,沈念和沈默此去,仍是吉凶不知,自然免不了提心吊胆。 见大家都一脸哀戚,要哭不哭的模样,沈念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真的不是去上刑场啊。 “好孩子,我和你娘在家里等着你们回来。” 老太太摸了摸沈念白嫩的脸颊,又拍了拍沈默的头顶,道:“默儿可害怕?” 沈默抬头先看了沈念一眼,才又面对老太太,一本正经道:“默儿会乖乖的跟着姑姑,曾祖母安心。” 朱氏在一旁听见,泪珠儿又下来了。 沈念牵着侄儿的手轻捏了一下,而后微微一笑,道:“走吧。” 得知开审日期定下后,卢瑱他们便陆续离开了沈家,是为避嫌,但他们也并未离开宁安。 不管需不需要出手帮忙,但他们都不想错过这一热闹。 是的,热闹。 虽然沈念做足了准备,但多少还会有些担心,但奇怪的是,卢瑱、谢婉蓉他们,竟然一点都不担心。 沈念问过:“作为朋友,是不是太过分啦?” 卢瑱道:“就真是一场热闹罢了。” 随后惹来了孟孝侧目,师兄弟两人在沈念开阔的小院里打了一架。 荀子君负手微笑:“沈师妹这一关,定然能过得。”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卢、谢等人的眼光,他们都喜欢沈念,可不全是因为沈念这里有好吃好喝的,若沈念这一关都过不去,岂非笑话。而且若真不是沈家做得,有他们这些人在,还能真让沈念被欺负了去? 沈念想到当时荀子君的表情,不由微微一笑。 马车在孟叙亲卫的护卫下来到官衙外。 此刻外面已经围了许多的百姓,正翘首以待。这件案子,博得了比往日各类案件更多的关注。 她握了握沈默的手,道:“默儿,你准备好了吗?” 沈默点点头。 而后马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一个陌生声音道:“请沈小姐下车。” 沈念应了一声,便打开了车门。四周百姓看见她,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人声传入耳朵这一刻,沈念的心情忽然安定下来。 前方,将是她的战场。 0070章 对质 沈念领着沈默抬脚进了大堂。 前方大案后端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双眼细长,鼻梁高挺,面白有须,一身绯色朝服,正双目炯炯的看过来。 端看此人服色,便可知道这定然是刑部侍郎余左了,他旁边坐着沈望,这是二人共审的意思? 余左另一边,则是坐着一位面生的年轻男子,看面相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大概是那位只闻其名的监察御史。 余者出去记录人员,并无其他人有座位,想来那位户部郎中并不在此地。 沈念打眼扫了一圈,便放开了沈默的手,恭敬行了一礼:“民女沈念,携侄儿沈默,见过大人。”沈默乖乖的跟着躬身行礼。 堂上余左看着沈念,并未给沈念来个下马威,只道:“你官话说的倒是清楚。” 沈念有些拿不准这位的意思,犹豫了一下,才道:“民女曾在鸿安书院求学,跟随老师学习的官话。”虽然这件事不用她说,堂上这人应该也清楚的很。 余左微微一笑,并未对此发表什么意见,而是一拍惊堂木,道:“带董明!” 董明已经被收监十几日了,这会儿出来,一身青色长衫已经皱巴巴的,形容略有狼狈,他走上堂来,看见站在一旁的沈念和沈默,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里闪过蓦地闪过凶戾之色。 沈念还是第一次见到董明当面,想到这人污蔑她家,给自己找了这么个大#麻烦,不由狠狠皱了下眉。 余侍郎对着董明也没什么和颜悦色,待他行礼完毕,便沉声道:“会昌仓庾吏董明,贪墨粮食一案,现在开审!董明,将你投案自首的原委讲明白罢!” 董明佝偻着身子,头发胡子都白了不少,打眼瞧去,当真是可怜的紧。可再怎么藏,也藏不住他那养尊处优养出来的大肚子。 沈念气定神闲的站着,心里却对董明开展了全方位批判,脑满肠肥的外表,阴狠毒辣的行事,品性差劲,脑子也有问题,这种人才怎么就埋没在了一个小小的庾司里呢。 正想着,就见董明扑通一声跪地,声泪俱下道:“大人明鉴!我是监守自盗,贪墨粮食,我该死!但我也是不得已!”说着便抬手一指沈念,控诉道:“我也是被人要挟,不得不如此啊大人!” 沈念斜睨了董明一眼,这厮倒是会演戏,说的跟真的似的。 余左看看堂下镇定自若的沈念、不知道董明在说啥的沈默,还有哭得可怜却形容猥琐的董明,心里的天平不由自主的就略微倾斜了那么一点点。 “沈念,你可有话说?” 沈念躬身一礼,扬声道:“请大人允许民女与此人对质!” 余左眼睛一亮,当即便应允:“可。” 沈念侧过身看向董明,眼睛眯了眯。她不知道董明为何攀咬上她,但看样子这人也不是傻子,肯定早有准备,却不知道他背后还有谁? 按理说,这董明只是一个庾吏,这些年却过着十分滋润的日子,他的上官难道一无所知? 若是最坏的情况,那么这董明的背后就是一窝的硕鼠! 沈念眉毛一扬,下意识的瞥了老神在在坐在一旁、至今未发一言的监察御史,心道看来上面也是有这样的顾虑,所以才派了这位来,只是若如此,沈家不过一商贾,这么大的事沈家担不起!那么拉沈家下水还有什么意义? “你方才指着我,意思可是说,我沈家逼迫你卖监守自盗、贪墨粮食的?” 董明见沈念直视着自己,不由龇了龇牙,沉声道:“是沈家,也是你!” 沈念吃了一惊,原来目标不光是沈家,还是她?!这就搞笑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一直在书院念书,从未接触过家里的粮食生意——至于她私下里做得那些,她不信董明会知道,回来不过月余,怎么还有她的事儿? “你在说什么笑话?沈家不过小商贾,我亦是一介平民,沈家何德何能,我又何德何能,敢逼迫你能逼迫的了你?你卖掉粮食得了银子,又不曾分给我姓沈的一分!” 董明却冷笑一声:“沈家确实没什么能耐,逼迫不了我,可是陈家却能!孟家却能!谁不知道你跟孟氏的嫡公子关系亲密!” 陈家?怎么还冒出来个陈家?沈念先是一懵,随后便反应过来,似乎孟孝的母家就是会宁陈氏?陈氏虽然不若孟氏那般显赫,可也是会宁有数的家族,这董明一拖就是孟陈两家,胆子够肥! 如今看来,这董明背后有人是肯定的了,不然只凭董明,他就是不为自己,也要为妻子儿女想一想,得罪了这两家还怎么在此地待下去! 沈念心中恼怒,不由斥道:“一派胡言,我与孟师兄一处求学罢了,便被你说的不堪入耳!所谓智者见智淫者见淫,若世人都如你一般心思不正,那所有女子都不用去什么书院了,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更好!” 董明跳起来:“旁的女子自然不会,可你却未必!据我所知,你不光与孟氏公子相好,还与卢氏公子关系匪浅!有这些公子哥替你撑腰,我哪儿敢说个不字!就你生的这模样,想要勾引的贵公子替你办事,还不是容易的很!听说前几日还有别个贵公子登门看你,事实俱在,大家眼睛也不是瞎的,你否认有什么用?!” 沈念眼睛都要瞪出来。她前前后后把自家生意梳理了几遍,各种契书和流水记录都再三查检确认无疏漏,却不料自己竟然成了被攻击的点!被董明这么一说,水性杨花四个字直接就印在她脑门上了! 何况,这是除了孟孝、卢瑱兄弟,还又拉上了荀子君! 孟氏和卢氏还罢了,虽是北地望族,但朝中权势已不在盛时,可荀氏还有个当朝太尉呐。 话说回来,可见董明以及背后的人确实是有针对性计划的,而且还调查过她在书院的人际关系,只是荀子君的出现乃是计划之外,董明却不知,这才把荀氏麒麟子给划拉进了沈念的后宫团。 呵呵。 0071章 放屁 董明的一番精彩演说不光惊呆了沈念,还惊呆了堂上诸君和围观百姓。 大约是惊诧于沈念的后宫团不仅量大还质优,那窃窃私语的声音都传到了沈念耳朵里。 她也是有些无奈,公堂之上,总不能上去把董明的嘴巴给缝上。 同时心里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遗憾,董明和他背后之人还不知道她跟李珩认识,说不得会给她的后宫团再添上一个当朝郡王皇帝亲孙,还有大手笔送了她五万两银子的昭山部少族长——到时候才热闹了。 不过显然,那背后之人对沈念的调查并不够仔细,才导致漏网之鱼不止一条。 原因不用多想,恐怕只是因为自己没有被当成一盘菜而已。 想到这儿,沈念倒是没那么气了,用男女关系来对付女子,显然是最普通也最不费心思的招数,这对她而言不是好事吗? 堂上端坐的余左不由得咳嗽了两声,道:“董明,休得胡乱攀咬!” 董明眉毛一挑,冲着沈念一龇牙,而后才对余左谄笑道:“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几个贵公子现在还未离开宁安呢,若不是为了沈念,还有什么好耽搁的?”随后嘿嘿嘿的搓手笑了笑,道:“贵公子们年少风流,也算不得什么事。【零↑九△小↓說△網】” 沈念嘴角抽了抽,很想冲着董明那张猥琐脸上踹一脚。 听听,这叫什么话呀,一句年少风流就把锅全推到她身上了,做女人怎么这么惨!若是性别颠倒过来,譬如荀子君孟孝等人,纵然爱慕他们的女子也不少,从来不会有人拿这个说事,反而会赞他们出色,引得女子爱慕乃是寻常。 想到这儿,沈念不由恨恨咬了咬牙,一礼道:“大人,我有话说。” 见余左应允,沈念便清了清嗓子,侧身将先前打好的腹稿道:“我师兄师姐共五人前来探望,不过是叙旧罢了,岂是你信口雌黄就能说了算的?往他们身上泼脏水,自有他们与你算账,我懒得与你分辨。” 董明有些得意的哼了一声:“没话说了吧?” 桃色关系永远是说不清楚的,歪缠这个只是浪费时间,沈念直接无视他的挑衅,继续道:“我却有个疑问,你说我联合孟氏、陈氏强买粮食,那我买了多少石?什么规格?什么价格?何时交易?谁出面与你接洽?可有交易契书?交易过程又是如何?” 沈念话音未落,堂上便已安静下来。【零↑九△小↓說△網】 余左下意识抬手抚了抚修剪整齐的髭须,心中的天平更加偏斜了一点点。 相比沈念的镇定自若,不管是面对公堂的威严、董明的下三滥招数都没有丝毫的失态,还能条理分明的提出我问题,这表现比董明好了不止一点点。董明不光长的猥琐,这言行举止也实在是不上台面,何况一个大男人,在公堂之上编排小娘子的私事,也够下作的。 而且……董明在收监中,还能知道卢瑱他们尚未离开宁安,这消息还挺灵通的呵。 余左不着痕迹的瞥了沈望一眼,见沈县尊低头拿袖子擦脸,便哂然一笑,手中惊堂木一拍,沉声道:“董明,公堂之上严肃点!再说些不相干的事,本官便先你尝尝打板子的滋味!” 董明身子一哆嗦,方才收敛了些,复又回到刚刚上堂时那等垂首躬身的姿态,忙应了声是。 余左又道:“方才沈念的问题你可听清了?一一道来。” 董明垂在两侧的手在腿上划拉了两下子,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才道:“大人,已经过去有些日子了,这些细节小人如何记得?不过沈氏买粮的价格实在是不高,跟强抢也差不了多少了。” 一声轻笑响起,还带着几分嘲弄意味,却是沈念开口:“既然是跟强抢也差不多少,那我抢了你多少石粮食?超过一万石了没有?具体细节不记得,可以,但我买的是什么样的粮食你总该知道吧?具体日子不记得,那秋收前后总该记得罢?” 董明脖子一耿:“粮食当然是细粮,陈粮早都清仓了!”顿了顿,手指在腿上又擦了一下,道:“日期,自然是秋后了,秋后才有新粮啊。” 沈念嘴角一勾,凉凉道:“我问了这么多,你就给我这么两个模棱两可的回答?”随后便不再看董明,对余左一礼道:“大人,董明语焉不详,显然是做贼心虚!没有真凭实据!” “放屁!”董明仿佛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指着沈念道:“你才是贼!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又怎的!”说着却是挺直了腰,一扬头道:“我虽然记不清了,可我有记录账本!有证据!你问的那些问题,我都记下来了!” 余左精神一震,他还在想董明怎么没有一点还手之力,这公审也太容易了,根本用不着他跑这一趟嘛,就听见董明出了大招,忙道:“有账本?在哪儿?”说着便看向沈望,“沈县可见过?” 沈望眉间一蹙,忙躬身回答道:“回大人,并未见过。”心中却不由骂起董明来,当初董明说是把相关物证都交给他了,可并没有提到什么账本!却叫他在上官面前出糗! 董明却不知道被腹诽了,他捂着肚子长出一口气,道:“账本就在我家书房!我原是怕将来事发,权当留个证据,却不料有用上的这一天!臭丫头惯会装模作样,这下子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余左道:“本官这就派人去取!” 约莫谁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转折,大堂上有点安静。 沈念双手交错放在腹部,脊背挺直,仿佛并不为那即将到来的账本感到心焦,而是低眉敛目养神起来。 直到旁边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沈默忽然哎呀叫了一声。 沈念侧目看去:“怎么了?” 却见大堂外面围观百姓中骚动起来,须臾就见人群中分开一条通道,却是几个容貌俊美身着华服的青年男女鱼贯而入。 打头一个身材修长,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的人,正是孟孝。 0072章 打脸 余左看着孟孝等人,面色不快:“来着何人?” 孟孝眼神在堂内一扫,便上前两步,躬身一礼道:“在下天水郡孟孝,与沈师妹在同在老师门下求学。” 董明嘴里说的那个孟氏公子就是在下我。 潜台词众人顺利接收到,震惊了四周罚站的诸人,堂上余左面上倒还老神在在,心里却不由道果然来了。 不管董明胡咧咧的那部分是真是假,但孟孝等人既然可能还在宁安,那出现在此处也是意料之中了。只要孟氏公子确实跟沈念关系不浅,那么他就不会撇清自身,把沈念当成弃子。 毕竟如今已经不止是桃色新闻,而是作为沈家的帮凶牵扯到了案件当中! 虽然这案子到最后,董明都不可能逃脱了去,但将背后牵扯的人揪出来才是余左的目标。 如今孟孝自动送上门来,倒也省了他的功夫。 “孟公子来的正巧,本官亦有问题想要请教。”余左道。 孟孝微微一笑,拱手道:“孟孝此番前来,正是此意。不过,却请大人稍待。” “哦?”余左眼神一扫,见孟孝一派坦荡并无为难之色,便来了几分兴致,“孟公子还有何事?” 孟孝并未出声,而是抬手一引,请他身后几位上前。 余左先前看见几人,心里也只是感叹一声,几人生的好看,但却也是把他们当成了孟孝的小弟,跟着来壮声势的,但几人一一站出来,不再收敛气势的时候,余左就知道了自己错了。 卢瑱等人则是一一上前,报上了自家名号。 几人当中,反倒是孟氏卢氏不显,荀氏与谢氏的名头更大几分,尤其是荀子君,因为他有个太尉祖父,他又是在祖父身边成长,荀氏麒麟子知道的人不少! 余左自然有所耳闻,所以一听到荀子君的名字,便是脊背都更直了几分。 以荀子君的身份,虽然传闻中似乎是个温和君子,俗称好人,但也不是脑子有问题,也不会什么人都来往,什么事都帮忙的。他能亲自站出来,还带来了自家姐妹,若是因为沈念的面子…… 唔,想来荀子君也不可能是个色令智昏的傻瓜,那么这里面水有点深啊。 还有河东谢氏,虽然来得只是一位小姐,但谢氏的小姐又岂能只当是那只爱脂粉首饰衣裳、满心只有找个好婆家的寻常娇女来对待?想想皇后娘娘,余左嘴角不由抽了抽,不由扭头跟至今未曾出声的疑似监察御史的男子对视了一眼。 不过,在宁安百姓、县令沈望来说,可能相比荀子君的大名,他们更熟悉孟氏与卢氏,毕竟会宁与天水郡往来不少,至于河东谢氏,那就更远了,不明说,没有几个百姓会想到是皇后的娘家。 但只是卢氏和孟氏公子的招牌已经够了,何况方才大家都听了董明的叫嚷,知道这就是传说中沈念的后宫之一!哦不,年轻公子哥有三个,所以应该是之三!两个小娘子当然不算。 几人身份一报,围观群众们的窃窃私语顿时就热烈起来。 “孟家公子果然对沈小姐真心,这就出来帮忙了!” “诶,一下子来了三个呢,怎么就孟公子最真心了?” “不过话说回来,沈小姐只有一个,这不够分啊?” “傻了吧?那不还有两个小娘子吗?三男三女,所以人家早就配好了的!” “唉,人家沈小姐一早就说了还有师姐妹嘛,都是董明那厮乱说,倒把这一茬给忘了,差点以为沈小姐真的那啥呢。” 那啥?沈念不由摇头暗笑,这些人脑洞还挺大。不过好在,并没有几个心怀恶意的。 大概,有刚过去不久那次流言的反转的缘故,大家对沈念的坏处不敢一说就信了,生怕被打脸。何况,一看董明那猥琐样就不像好人,看人家沈小姐,这才是理直气壮的模样嘛。 孟孝道:“原我等只在外间关注案情进展,只是如今似乎牵扯到了我等身上,便不得不出来说句话了,不然白白坏了名声,还像个傻瓜一样不知原委。我还罢了,但几位同窗俱是第一次来宁安,总不能带这样的礼物走吧?” 虽然尚未以势压人,却也没差许多了,孟孝此言一出,无疑就是明着打脸董明,暗指董明的话都是污蔑。 董明方才确实有点被镇住了。他虽然位卑职小,可毕竟有一个在郡守手下做事的女婿,也算见过些许世面的,孟孝等人的出色直接摆在脸上,对照之下,让他油然生出一股自卑感来。 然而等孟孝一番话说完,他就顾不上那点自卑了,猛的窜出来指着孟孝鼻子道:“嘴上无毛的小儿,说的都是屁话!爹娘给了你一张好脸,不是让你用来颠倒黑白的!我董明说的话句句为真,反倒是你们这些投了个好胎的,个个衣冠楚楚,私底下什么德性谁又知道?!我还有账本为正,你一句话就想不作数?”一边说着一边眼神还往其他几人脸上扫了一圈儿。 首当其中的孟孝看着眼前的董明,觉得自己似乎都能感觉到从此人嘴里喷出来的唾沫星子了,不由皱了皱眉。 一旁荀子君尚还镇定自若面色不改,只是她身旁的荀子雅却是被吓到了一般,下意识的往哥哥背后退了一步,却引得她身旁的谢婉蓉侧目。谢婉蓉这人,看起来像淑女,然则性情却不温柔,错眼的功夫,上前对着董明就是一个大巴掌! 清脆的响声顿时惊呆了众人,谢婉蓉手劲不小,直接把董明给打懵了! “下三滥的东西,胡说八道也该有个限度,你脖子上长了个脑袋也不是让你用来乱喷的!投了个好胎就是表面衣冠楚楚私下藏污纳垢?这话你敢不敢对皇子皇孙去说?嫌命长了直接去吊死,别连累你妻子儿女!” 谢婉蓉对着董明就是一顿骂,骂完了还嫌恶的掏出帕子来擦了擦手,道:“也不知哪来的胆子,还敢在公堂上撒泼,听说原先还是庾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没拴好跑出来的疯狗呢,就该先打上几板子,以儆效尤!” 0073章 账本 董明愣了半晌,忽然朝谢婉蓉扑了过去:“贱人敢打我!” 荀子君挺身一挡,而谢婉蓉却不曾后退,直接飞起一脚,正中董明要害! 大案之后余左也坐不住了,忙喊人:“还不快把他们拉开!” 杵在一旁的官差们都在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呢,这会儿见余左急了,才忙一拥而上把董明给制住了。 至于谢婉蓉?哎哟,那可是大家小姐,虽然打人的时候不太像吧,但他们怎么敢对人家出手?不过按住董明也够了。 余左这才又坐下了,惊堂木一拍:“放肆!公堂之上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董明被按在地上,闻言顿时一口血差点喷出来,挣扎着伸出手来指着谢婉蓉:“明明是她先动的手啊大人!” 大堂外围观群众也是忽的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余左心道我当然知道了,但是谁叫你乱喷呢,祸从口出知不知道啊。 就董明方才骂人那番话,妥妥的地图炮,一竿子打翻一大片,若是碰上那暴脾气的,打死都不是没可能,谢婉蓉才给他一巴掌,这都是轻的!毕竟就连今天堂上坐着的三个人,也都没少沾出身的便宜! “闭嘴!肃静!”余左清了清喉咙,道:“谁再闹事,就逐出去!” 董明闭上了嘴。他是看出来了,余左即便不站在沈念那边,但若是在他和那几个公子小姐中间选择,一定不会站他! 想想也是,公子小姐们都是什么出身,家里长辈的面子,自然比他这个犯了事的庾吏大的多了,他怎么头脑发昏去挑衅他们?想到先前的计划,不由懊恼的一拍脑门,失策! 而谢婉蓉,则是挑了挑眉,不以为意的低头整理衣服——方才动了手又动了脚,衣裳乱了呢。 余左有点头疼,这群公子小姐虽然是白身,自己没有权势,但架不住他们家里有权有势啊,真要闹腾起来,也够他受的,心里不由愤恨,你说沈念一个商贾之家的丫头,怎么就跟这些人交上朋友了呢。 唉,可话说回来,若是没有这些朋友,那些罪名又怎么会落到沈家身上呢。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无言,而就在此事,忽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气氛。 “报!大人,账本取来了!”几个人官差一溜烟跑了进来,手中举着一个红木匣子,来到了公堂之上。 余左精神一震,真是受够了这些人了!还是快点审案! “呈上来!”余左一个挥手,身后站着的侍从立即就上前将匣子接了过来,放在了余左身前的大案上。 匣子正脸只刻了一圈祥云,还有一把锁上的小锁,沈望凑上去瞅了瞅,伸手摸了摸,才道:“大人,这还缩着呢。”又问取箱子来的官差道:“钥匙呢?” 钥匙?官差几个人大眼对小眼,这好像还真没有! 沈望刚要说拿把小锤子来,就见那侍从闷不吭声探手过来,捏着那小锁轻轻一拽,然后就听咔嗒一声,小锁应声而落。 “咳,大人,这就打开看看?”沈望张着嘴看了那退去的侍从一眼,才蹭了蹭手指道。 余左点点头,沈望便伸手打开了匣子,并没有什么机关啊毒物啊这些话本里才有的玩意,只有一本册子和一叠契书安静的躺在匣子里。拿出来一看,应该就是董明说的账本了。 便叫侍从捧着那叠东西到董明跟前,问道:“这些可是你说的证据?你看看,可还少了什么?” 董明没敢去接,只是伸长脖子看了看,然后点头道:“正是。” 然后便扭头瞅了瞅沈念,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 沈念不由皱了皱眉,她自然是知道自家并没有跟董明过什么见鬼的交易,要说父兄私下里有点小秘密没告诉她,这还有可能,可董明却说是沈家仗孟氏和陈氏的势欺压他,这就是胡扯了。 若真有这种事情,孟孝不可能不知道,而若是他知道,就不可能不告诉沈念。 或者说的难听点,整个孟氏除了孟孝之外,其他人会卖沈念的面子吗,更不要说帮忙沈家做违法的事情了,没有人情更没有利益的事儿,傻子也不肯干啊,更何况陈氏,人家知道沈念是哪根葱吗? 这个所谓账本,自然是假的,既然是假的,就不可能没有破绽。 凭这个就想吓到她,她也不是被吓大的啊。 余左自然没有注意到两人私下的小动作,他翻了翻手中账本,又把那叠契书分别给沈望和疑似监察御史的男子看了,良久,才道:“沈念,你可有话说?” 沈念将视线收回,扬声道:“敢问大人,这账本中可有沈家与董明交易的记录?” 余左点头道:“自然是有的。” 沈念唇角一勾,淡淡道:“那这账本必然是假的了。” “哦?”余左停下了手中翻页的动作,将账本卷了起来,交给旁边侍从,道:“你可以亲眼看看,再说真假。” 沈念面色不变,轻笑一声:“大人,沈家有没有做那些事情,我自然是清楚明白的很,那账本无中生有,自然是假的了。”不过她也不会自大,对将账本拿到她跟前的年轻男子微微一笑,也不伸手去接,而是直接看起来。 账本记录的清楚,右边一格是某年某月某日,沈家购买了三万五千石米粮,以每石一百文的价格买下,统共花费了三千五百两银子,左边一格是某年某月某日,沈家购买了一万石粮食,花费一千两银子,底下还有备注,欠银一千两。 沈念一下子就被镇住了,当然不是因为这笔银钱太多,而是因为这造假的人够狠、够无耻! 这明明是说,沈家不光做黑生意,还特么白拿不付钱的!不光犯法,还很没品! 沈念深呼吸一口气,不由得抬手按了按眉心,让指尖的凉意给自己脑门降降温,却见眼前的男子忽然后退了两步。 看见那人眼中的警惕,沈念才反应过来,这是怕她恼羞成怒抢了账本撕成碎片吧? 沈念无奈的笑了笑。 0074章 真假 “大人,我确定这是假的。”沈念道。 余左收回账本,又翻了几页,才道:“继续说。” 沈念俯身一礼,道:“第一次交易,三万五千石米粮,共花费三千五百两银子,画押是家父。而当时,家父正在南边的乡下收购米粮,如何能腾出身来与董明交易?其二,三万五千石粮食不是小数目,若是有这么多粮食在手,何以家中并无余粮?其三,三千五百两银子亦菲小数目,必然用银票交易,那么银票在哪儿?” 条理分明,有理有据,堂上和堂外诸人的目光不由都落在了沈念身上。 站在堂上的女子尚未及笄,虽然容貌美丽身段高挑,但依旧是少女的模样,然而她此刻站在堂中,竟能叫人忽视了这一切,更加记得她坚定的眼神、不疾不徐的声音,以及气定神闲的态度! 孟孝站在一旁,看着沈念的眼神中间满是骄傲,还带有几分我家的小女孩这么出色把你们都惊呆的得意。 最惊讶的,则是荀氏兄妹,他们跟沈念不熟,纵然知道沈念不是普通女子,也没想到她能做到如此!他们并非没有见过能在公堂之上镇定自若的女子,但那些人,更多是因为有着高高在上的身份,才可以有恃无恐,而沈念不是。 董明反驳道:“你说沈宏在乡下,他就在乡下了吗?你又不在他身边!至于说那些粮食,自然是在你家粮库里!也许现在没有那么多了,毕竟你刚从大河镇回来嘛,至于银票……”董明眼神一闪,犹豫了一下,才道:“那次交易并非是用银票,而是一间会宁的铺子。” “铺子?”余左眼眉一挑,在那一叠契书里翻了翻,道:“此处并没有会宁的铺子。” 沈望凑过去看了看,随后阴沉着脸问董明:“你不是说,所有的证物都在此了么?怎么又冒出来一间铺子?除了这间铺子,还有没有漏下的其他东西?” 董明拍了一下脑门,讪笑道:“大人见谅,小的人老了,记性不大好,这一时有忘记了的也正常不是?而且那间铺子其实是沈家用来贿赂小的家里婆娘的,地契在她手里呢,我若是不答应,那妇人天天与我闹,家宅不宁啊!这不,威逼利诱之下,小的才就范了啊。”董明一边说着,又露出了那等我好无奈我也很委屈的脸。 “哼!”沈望没给董明什么好脸色,冷哼了一声就扭过头去不再搭理他,只是叫人去董家跟董太太余氏要那铺子的地契书。 听到董明说会宁的铺子,沈念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先前叫人盯着董家时,董太太叫人去处理的几家铺子,看来董明是打算张冠李戴栽赃给沈家了!然而这东西原先是谁的,又不是查不出来?哦对,还可以作假啊。 沈念不由笑了笑,这幕后之人既然费了心思要栽赃,都作假了账本契书了,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不过,有些东西,是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 沈念摇摇头道:“既然账本是假的,那么契书照样可以作假,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我手里却有一些真的契书,证明沈家粮食的来源。今年沈家筹粮不利,家父便亲到乡下购买粮食,”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匣子来,道:“都是农户按了手印的,想来总比那签名画押要更可信一点。” 她既然说账本是假的了,那签名画押自然也是假的。毕竟不管是沈宏的字,还是她的字,都不是保密的,很容易就能拿到手,随便找个书法娴熟的文学博士都能模仿的来。 这也是沈念的痛,她似乎在书法上没有太多天分,练字至今,也就是个中等水平,不坏,但也不惊艳。 当然,沈念还有一个秘密,平时在处理生意上的问题,需要亲自画押时,她都是用空间里的存货——钢笔来书写的,现在的毛笔可写不出那么细小的字来。但这个秘密涉及到她私下里做得事,所以还是不能说。 但没关系,证据不少,除去这一个也还有别的。 沈念将匣子交给了传递物品的侍从,这就是个平日用来装书信的匣子,并没有锁,自然也不需要侍从再次展现他的大力神抓,在余左和沈望凑在一起看那些契书的时候,沈念又开口了。 “对了,这里面还有几分特殊的契书,”沈念笑了笑,眼角斜了董明一眼,道:“有官方印鉴在上,可以证明我在大河镇的交易,正是以每石二百文的价格卖给了昭山部,但——” 不等沈念说完,董明就叫着打断了她的话:“看吧,若是正常途径得来的粮食,哪里能卖的这么便宜,卖的越多亏得越多!” “但是所用米粮,乃是部分细粮,部分糙米和陈米!”沈念缓缓将话说完,看也没看董明一眼。 然而这个漠视的态度简直比鄙视、白眼还要让董明难受,董明一双绿豆眼此刻睁得大大的,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简直让沈念心里要笑翻了。 该,叫你插嘴,叫你耍聪明,叫你得意,分分钟打脸,打的啪啪的! “敢问董先生,你卖给家父的三万五千石粮食去哪儿了?反正我沈家是没有的,这么多粮食,总不能凭空飞了吧?” 沈念垂下眼睛,收敛了一下衣袖,扭头看向正前方余左,道:“大人可去沈家粮库查看,余粮不过一千石多一点罢了。想来大人也知道,沈家此次前往大河镇带了一万石粮食,其中五千石是我家族叔从会宁带来,两千石是原有的存粮,其余便都是在出发前往大河镇前夕,我家管家又跑了一趟乡下,千辛万苦才筹集了来。” “若是有这么多粮食,我又何必这么麻烦?”沈念苦笑一声,“自从家父兄长遇袭失踪,沈家便是一团乱,我也是硬撑罢了,这些事大人尽管去打听,知道的人很是不少呢。” “所以说,不光家父画押的三万五千石粮食是子虚乌有,另外那一万石粮食也根本是没影的事。” 0075章 靠脸 双方都有账本契书,而且看起来沈念的可信度更高一点。 毕竟有官方的戳,这个造假难度高,而且一般人也没那个胆子造假,再说想要查证也容易。 宁安距离大河镇这么近,现派人去一趟也耽误不了多少事。 何况沈念还和莽谷边军统领卢泽搭上了关系,这种事情,卢泽总不会帮忙作假吧?除非卢泽也牵扯其中,拿到了好处。 咦?余左忽然灵光一闪,不由抬手捋了下打理整齐的美须,若然这个猜想为真,那三万五千石粮食就有了去向了啊。毕竟余左从京中来,虽然不是户部官员,却也对中枢克扣边军粮草一事略有耳闻。 那么卢泽这么做的动机就有了。纵然卢泽品行不错,但为了手下人吃饱,徇私一回也不是不可能啊。 余左暗暗叹口气,这件事越想越复杂了,好烦! 然而烦归烦,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该调查的东西还是要查,好在他不是孤身前来,还有壮劳力可抓——姜琬。 没错,姜琬就是那位旁观了整场审问却没发过一言,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那里好似神游天外的监察御史。 当然了,实际上而言,在沈念这里姜琬的存在感并不低。 “既然双方都有证据,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本官自然不能草率决定,今日堂审便先告一段落,尔等各归各位,等候下一次传召。”余左一拍惊堂木道。 也就是说董明回去蹲大牢,沈念回家去待着。 诸人都松了口气,毕竟沈念一个未及笄的少女、沈默一个小孩子,要是关进大牢那可太糟糕了。 好在沈家并未定罪,余左略宽松一下,让沈念回家去待着,也不算违反规定。 沈念心中一松,随后便俯首一礼,应了声:“是。” 余左等人开始收拾东西走人,而孟孝则是走到沈念身旁,轻轻拍了一下她胳膊。 等沈念看过来时,便道:“还不走?” “好的。”沈念应了一声,又往堂上扫了一眼。 而此时,那位走在余左身后,抄手慢行的年轻的监察御史姜琬,正仿佛不经意般的看过来。 两人眼神一对。 沈念觉得那双眼睛里似乎带了一点温暖的笑意,然而等她凝神再看时,那人却已经扭过头去,施施然走进了府衙后堂,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沈念的错觉一般。 “是错觉吗?”沈念有些拿不准,下意识的咬了咬下唇。 “什么?”孟孝刚跟谢婉蓉说了一句话,就听见沈念呢喃,不由应了一声。 “不,没什么。”沈念长出一口气,便转过身,握住了沈默的小爪子,牵着他跟在孟孝身后走出了公堂。 围观人群还未散尽,见一波容貌出色、气度不凡的公子小姐鱼贯而出,不由停住了离开的脚步。毕竟美人难得,多看两眼是两眼,接着再见沈念领着侄儿出来,这脸上便又多了一点儿笑意。 毕竟沈念没少真材实料做慈善,多少也还是有点儿用的,当然,沈念估计还是沾了脸蛋的便宜——这年头长得好就是优势,张狂点叫名士风范,内敛点叫成熟稳重,温柔点叫温润如玉——谁叫沈念和沈默都生的极好呢。 一行人上了马车,回到了沈宅,隔着大老远就有小厮撒腿跑进去报信,等沈念进了内院,老太太和朱氏都出来迎接了。 “怎么劳动您来迎接?可是折煞我等了!”不等沈念吭声,孟孝便已经开了口。 老太太见众人都是跟出去时一个样,并没有少了一根头发,精气神也还好,便放下了一半的心,笑了笑道:“我听说了,你们都去公堂上支持念儿了,多亏你们这些好孩子,念儿交了你们这些朋友,真是赚着了,也是沈家的福气。” 有了这分情谊,再说起话来便没有那么客气了,几人在家都是见惯了长辈的,几句话就哄得老太太开开心心,连忙叫人安排了一餐丰盛的午饭,让他们先填饱肚子去。 吃完饭,几人便都去客房歇着了,这折腾了一上午,虽然身体并没有很疲乏,可精神上还是挺累的,尤其谢婉蓉还动了手,倒是沈念,还先去了一趟正堂。虽然大体情况有围观了全场的小厮转述,但具体情形还是要沈念亲自交代一下的。 “祖母放心吧,那京里来的大人颇为公正,并未对我等商贾之家心存偏见,又有师兄师姐他们支持,定然能还我们一个清白的。” 老太太点点头,道:“若真是如此,便好了。” 瞥眼看见旁边坐在朱氏怀里的沈默开始点头,不由慈爱的笑了笑,叫珍珠拿了被子来给沈默盖上,也赶了沈念去休息。 沈念便从善如流的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清瑶已经叫人张罗好了一桶热水给沈念沐浴。 “小姐,你今日在公堂上是这个。”清瑶一边给沈念梳头发,一边举了举大拇指,道:“谢小姐也是这个,尤其是她扇董明那一耳光和踹那一脚,实在是太解气了!那猥琐玩意儿,长得那么丑,还敢指着小姐鼻子骂,简直欠揍!” 要是有机会,她真想亲自上去给董明两个大耳刮子。 沈念不由失笑,回头瞅了清瑶一眼,调侃道:“哦,原来是嫌董明长的丑,那要是董明长的俊俏可怎么办?” 清瑶呵呵一笑,颇不以为然道:“再俊俏能比孟公子还俊?能比荀公子还俊?能比临川王还俊?就算比他们更俊俏——哎,那样他都可以靠脸吃饭了,随便傍上一个贵妇,就能吃喝享用不尽,还犯得上冒着风险贪墨粮食?” 沈念被清瑶的话逗的直乐:“瞧你说的,哪个贵妇能这么豪放,公然包养小白脸儿?” 不是说南边儿风气比北边保守的多吗?在北地,虽然女子束缚较小,很多性格彪悍的女性,但公然养小白脸的她还真没听说过。 “咳,小姐你是没去过天京,那里呀,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稀奇古怪事也都有!”清瑶笑嘻嘻的给沈念把头发全都挽起,又插上一支簪子,道:“等日后小姐入了天京,保准能大开眼界!” 0076章 饯别 公堂之上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传了出去。 同时,关于沈念的八卦也多了起来。 相比她有没有强买粮食,跟董明唇枪舌剑的较量,似乎大家更关心她和诸位公子的关系。 虽然只是八卦没多大恶意,但这也还真是让人有点哭笑不得。 傍晚时分,沈念叫人去请几位同窗来用饭。 荀子君一来,便道:“承蒙沈师妹招待,但我还有点事情,恐怕明日一早就要告辞了。” “这么快?”谢婉蓉有些意外,怔愣了一下后便看了看荀子雅,道:“子雅可是跟你一道离开?” 荀子君点头道:“这是自然。我带她出来,自然也要亲自带她回去。”旁边荀子雅闻言便不由自主的撅了撅小嘴。 有些不舍新认识的姐妹是一方面,另一方她对沈念的官司很好奇,这一波热闹她不想错过。 然而荀子君不许她留下,面对这个兄长,纵然她是备受宠爱的娇娇女,反对也无效。 人前不好怼自家哥哥,荀子雅也只好对着大家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来。 她有点担心,担心眼前这些新朋友会误会他们,此去是为了避开麻烦,太不够意思。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挽留了,”沈念笑笑道:“左右我们还有生意,往后还有的是相聚之机。”说着便叫人去拿酒,“虽然我酒量普通,但既然你们要走,怎么也得喝一杯,这一餐饭,权作饯别吧。” 贵族子弟常饮的酒,在于其味其形,以香气纯正、酒液澄澈为佳,一般而言,度数都不太高,书院的子弟,常常会呼朋伴友,聚众小酌,因此即便是女子,也颇能喝上几杯。 沈念不嗜酒,相比酒她甜汤、果汁甚至是水,但她却酿了不少酒,最有名的当如春秀坊出售的飞仙。 不过,她当然还有更好的珍藏,名为醉仙酿,不卖,只用来招待朋友。 荀子君便值得她拿出一坛醉仙酿来。 酒很快来了,沈念拍开泥封,亲自为大家斟满,笑道:“好听的话我也不说了,便祝二位一路平安吧。请满饮此杯!” 先前沈念便说过了,她的酒量一般,而别看醉仙酿入口清甜,却是后劲稍大,几人喝掉了三坛醉仙酿,直接导致的结果便是沈念一觉到天明,再醒来时颇有几分不知今夕何夕的意味。 “嗯?”沈念看见自己身上只着中衣,又躺在平时睡觉的地方,便不由出声道:“来人。” 便有两个眉清目秀的侍女应声而来,正是沈念前几天才挑的丫鬟,白果端着水盆,艾叶拿着手巾,道:“小姐请先洗漱。” 沈念左右瞧瞧,不见清瑶,便开口问清瑶哪里去了。 却不料听白果道:“清瑶姐姐去给荀公子他们送行了,估计也该回来了。” 送行?荀子君他们已经走了? 沈念皱了皱眉,起身洗了脸刷了牙,擦干净,才到探出头去看了看天色,道:“荀公子何时走的?怎的也不叫我?” 朋友告辞离开,她这个地主怎么能不出现呢,多失礼呀。 而且这都快晌午了,还不如等上一个时辰,用了午饭再走呢。这古代行路真没有舒服一说,就算有着许多护卫随从仆人,也依旧是件受累的事情。饿着肚子上路,多不好啊。 艾叶道:“好有一个时辰了吧?清瑶姐姐说,时间够用,等她回来,恰好准备午饭。” 白果跟着道:“清瑶姐姐也说要叫醒小姐来的,只是荀公子没让,说小姐定是醉的厉害了,勉强起来也是难受。不仅小姐没去送行,谢小姐也没去呢,只有孟公子和卢公子去了。” 顿了顿又道:“孟、卢二位公子和清瑶姐姐都牵了马,听口气,恐怕是要送出城外的。” 沈念点点头,接了艾叶递过来的温水一口气喝光,又捡了桌上放着的糕点吃了一块,正坐到梳妆台前梳头发呢,便听见有熟悉的脚步声匆匆而来,正是清瑶。 清瑶手里还拿着一个木盒,进门就惊讶道:“小姐起来了?” 沈念脑袋没动,只眼珠子转了转,见清瑶把木盒放到自己跟前,便道:“这是什么?” 木盒颇为精巧,比巴掌略微大一点儿,四周用了牡丹雕花,四角用了金箔镶边,前面一个锁扣,都是十分精巧的金锁,沈念打量了一回,便伸手打开,却见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大红名帖静静的躺在底下。 “这居然是太尉府上的名帖。”沈念有些吃惊,摩挲了一下名帖边缘,不由道:“别看只是一张名帖,却千金难求。” 荀太尉世家出身,眼界颇高,家里门槛也高,令很多人想要拜山都进不去门,偏偏荀太尉声望高、在皇帝跟前面子又大,这才造成了一张名帖千金难求的盛况。其实这玩意根本就是一张纸啊。 “这是荀子君给我的?” 清瑶点点头道:“荀公子说,是他给小姐的谢礼。” 沈念将名帖拿起来,却见底下还压着一叠银票,总共有五千两,不由笑道:“这诚意也挺足的。” 当然,这跟李思摩同学送的那五万两并非一个意思,李思摩是真汉子,五万两眨也不眨的就扔给了沈念,也没说让沈念打个欠条啥的,显然就完全是做了人情,而荀子君这五千两,除了感谢,差不多是定金的意思。 别忘了沈念和谢婉蓉的那份生意,荀子君还掺了一脚。 其实沈念明白,荀子君意不在挣钱,只是为了辛夷九部的消息罢了。不过有人愿意给钱,就为了听几句话,不要才是傻瓜。 当下便把木盒合上,交代清瑶道:“把它收起来,现在我只想知道,午饭做好了没有?” 昨晚酒喝了不少,饭却吃的不多,又睡了许久,沈念这会儿是腹中空空,已经在唱空城计了,再不吃饭,这胃肠都要造反。 清瑶把桌上那叠云片糕拿了过来,笑道:“小姐先垫垫肚子?” 沈念有些嫌弃的看了看点心盘子,叹了一声:“少吃了一顿饭,亏了。” 0077章 怀疑 宁安府衙。 余左拍了拍手中的契书,看向姜琬道:“你怎么看?” 面对这些“证据”,要查证它们的真假,无疑要接触很多人,很多相关的人。 而他们的倾向,决定了他们从哪里开始着手,对待相关人士又是什么态度,怎样分派人手。 姜琬拽了一下铺在推上的毯子,才道:“余侍郎什么意思?” 余左一见姜琬那副死样子,当即把手里的东西一放,正过身一眼不错的盯着姜琬。直到姜琬先挪开了目光。 “咳。”姜琬低下头捂着嘴咳了一声,才道:“余侍郎有何高见?” 余左扭头,面色不快:“仿佛是我先问你的?” 姜琬忽而笑了,眼尾多出来两条可爱的小细纹,伸手拿过了账本翻了翻道:“那董明何以先咬死了沈家?” 从董明家里拿来的账本,当然不止记载了沈家父女买粮的那一页,只不过据董明所说,其他的都是正常交易,数额也不大,告他们作甚?只有沈家是强迫他的,让他吃了个大亏,所以才不肯放过沈家,以及沈念。 余左皱了皱眉:“实际上,我等此来是主审粮食贪墨一案,董明和他的交易对象,以及粮食去向才是关键,沈家不过是其中一环,将过多精力放在这上面,未免主次不分。” 话音未落,便见姜琬举起了一根指头,然后摇了摇。 余左闭上了嘴,就听姜琬道:“沈氏虽然只是小鱼,但你莫忘了董明是怎么说的,沈氏能强迫他,是因为借势——他、或者说他们的目标,并非是沈氏,而是孟、陈两家!那两家,若说搬空整个会昌仓有点难度,但吞掉一半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别看这些大家族从来不会归于商贾之流,但却没有一家不经商,且经济状况好的人家,其掌控的商铺、商路都是极其庞大的,要消化掉半个会昌仓并非不能,尤其是会昌仓在北地,而北地有一个巨大的粮食市场——当然不是指互市,若是以宁安为中心,辐射方圆五百里,那么除去东和南两个方向,大雍的西和北俱都是苦寒之地,自然也包括大雍的边界!而北边的莽谷边军,西边的定西军,边界之外的漠北王庭,辛夷九部,甚至是更西边的那些蛮子,能消耗掉的粮食有多少? 真算起来,整个会昌仓都不够吃的。 不过当然了,不可能有人把生意做到这个地步,要是真的做到了,那这个人在西北不说一手遮天也差不多了,先不说其中难度,光是其中庞大复杂的关系网,就不是一家两家能搞定的,孟氏不行,陈氏不行,两家加起来也不行! 鉴于宁安距离大河镇更近,距离莽谷边军也更近,所以莽谷边军最先中枪。 “这么说来,这些东西,也未必是真了?”余左找出了沈念递上去的那一叠契书皱眉道,“那看来只能私下调查了,只是大河镇恐怕已经被卢泽控制,我们的人去打听消息,怕是很难不引起注意。” 不同于余左的忧心,姜琬却是呵呵一笑:“余侍郎,你钻牛角尖了,谁说卢泽一定有问题?谁说孟陈两家一定有问题?难道你就没想过,这就是一个……由诬陷开始的巨大阴谋?” 说到背锅,自然沈家是够不上分量,那么孟陈两家,以及莽谷边军统领卢泽,这分量就很够了,若是查实了,绝对是地震级别的大案!一旦皇帝知道了,恐怕又要杀的人头滚滚——风暴堪比天安初年的那一场江南灾银贪墨案。 然而话说回来,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反向思考一下,也可能是幕后黑手精心布下的局,只为了挑几个足够分量的背锅侠,从而把会昌仓贪墨一案给抹平了,又恰好发现沈家,或者说沈念,是个非常好的突破口。 其实认真说起来,董明那个把孟氏、陈氏拉下水的说法是有些牵强的,可信度并不高。 余左沉吟许久,终于还是道:“不管真相如何,我们还是做好两手准备吧,不过你说得对,所以我决定亲自到大河镇走一趟。” 孟陈两家还罢了,毕竟是文人,就算有威望,可若是犯了罪,也不足为凭,可卢泽却不好惹,手下十万大军呢,确定卢泽有没有被“腐化”非常重要,而若是卢泽牵扯不深,他自然有别的计较。 当然这就不用跟姜琬说了。 姜琬闻言有些诧异:“你亲自去大河镇?那这里的一摊子呢?” 余左静静的看着姜琬。 大家一起从天京出来的,总不能我辛苦查案,你就跟在一旁看着吧?就算监察御史专职不是查案,但你好意思当甩手掌柜?户部跟来的那位郎中都没捞着歇口气,来的第二日就开始查仓库,查账,对账,统计等等等等,每天累得跟死狗一样,估摸着他看见姜琬每天抄着手喝喝茶晒晒太阳,拿刀砍人的心思都有了。 姜琬被盯得背后发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道:“好吧好吧,我替你看着,你就放心去吧。” “对了,”姜琬打算走人,走到门口却又转过头来,道:“既然你去大河镇,可别忘了拜访那位县令——虽然是个蠢货,但终究是在卢泽眼皮子底下待了这许久,说不定能从他嘴里知道点什么。” 余左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 姜琬叹了口气,这还没过河呢就要拆桥?摇了摇头,便抄着手出了门去,门外还隐约传来侍从追着给他披大氅的声音。 余左失笑,当即吩咐人去做远行的准备,想了想又叫人去沈宅给孟叙送封信,打算从他那里借俩侍卫领路。 那边厢孟叙接了信,却是讶然:“这余侍郎还是认真了,竟要亲自去大河镇走一趟?” 沈念却是抬手扶额,叹气道:“看来日前那场官司,并不能让余侍郎更倾向我们一些,有点糟糕呢,他的调查方向出了错误。” 孟孝则是笑道:“无妨,咱们可以给他提个醒儿。” 0078章 喜讯 孟孝说的提个醒儿,可不是他们中的谁跑到余左跟前,告诉他说你想错了,这件事就是个阴谋,跟孟陈两家没关系,也跟卢泽没关系! 毕竟他们目前还是嫌疑人,就是真这么干了,余左也不会信,反而会认为那人是不是脑子坏了,需要吃点猪脑补补。 但是呢,余左既然亲自去大河镇,那就表明卢将军那里大有可为,所以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卢将军了,想来他定然能有办法不着痕迹的做到这一点。 当然了,卢泽地位可比他们高到哪里去了,他们怎么敢直接吩咐卢泽做事?只是由孟叙写了一封信,分说其中缘由,交代给余左领路的亲卫带给卢管家,想必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那么,我们现在似乎没事可做了?”沈念一摊手,那样子就好像玩够了游戏发现人生如此无聊的猫儿,惹得孟孝特别想呼噜一把她的脑袋。 然后孟孝就真的那么做了,完了觉得手感挺好,又揉了一把。 “孟子善!”沈念捂着脑袋瞪孟孝,然而那模样就是一只炸毛的猫,在孟孝眼里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孟孝闷声笑个不停,倒是孟叙有些惊诧的看着两人来往,眉毛不由一挑,心道就这么亲昵的举止,还说两人没那种关系?怎么不见沈念跟别人也这么闹?沈念跟卢瑱他们相处时的举止,那才叫真·好朋友! 其实孟叙这么想也没什么错,沈念跟孟孝的举止,在这个时代确实有几分出格,然而一个不拘俗礼,一个来自未来,都不是会在意这个的人,何况又是在私下,没有外人的情况下? 所以孟叙误会了真是可以理解的一件事情。 不过既然孟孝都对他那么说了,他自然也要有眼色一点,不要再提这一茬。 那边厢沈念和孟孝闹了一回,变干脆拔了簪子,只拿了一条浅黄色丝绦将头发束起,让一头乌黑浓密又垂顺的秀发垂在了脑后,若是再绾个发髻,倒像是男子的束法了。 沈念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余侍郎既然不要我们出门,那我们只好——” 话未说完,就听见一个声音大老远就叫着:“小姐!小姐!有信了!”却是白果提着裙子小跑了来,一张小脸儿还泛着苹果红,“小姐,老太太叫你去正堂!” 沈念眨了眨眼睛,瞬间便想到了这个信可能是什么,当下一喜,忙甩下一句:“你们玩吧,我去看看。”就跟着丫鬟跑没了影儿,留下孟叙和孟孝两人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才见孟孝啊的一声,拊掌道:“我知道是什么信了!” 沈念跑到正堂时,屋外屋内的丫鬟们面上都有喜色,见了沈念便忙叫了一声:“小姐来了!”然后又争着给沈念打帘子。 进了门,却不见有人,又听见声音从内室传来,沈念便忙快走两步绕过了屏风,方进内室,就看见背对着门口处坐着一个汉子,人高马大的却坐在一个绣墩儿上,看着有点局促。 老太太和朱氏看见沈念来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忙叫沈念道:“念儿快过来看看,这是你爹和你哥写来的信!”又指了指眼前的汉子道:“是这位孙护卫送来的。” 果然是父亲和大哥的信!沈念心中一喜,当即上前从老太太手里接过信展开,一目十行的扫过,见确实是熟悉的字迹,当即一笑道:“可算是有信了,这下祖母和母亲该放心了?” 老太太和朱氏只管笑,得知儿子(丈夫)和孙子(儿子)都还健在,过些日子就能回来,当然是天大的喜事!相比当初听到噩耗时,感觉天都塌了的绝望,这消息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沈念将信放下,又看向送信的人,道:“你姓孙?可是与孙武叔有亲缘关系?”孙武正是他家的护卫统领,之前便奉命去接沈宏沈辰了。 孙姓汉子看样貌不过二十多岁,见沈念跟他说话,当下略弯了弯腰道:“是,那是我三叔。” 沈念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你是从小跟着孙武叔长大的是不是?虽然是侄子,但也跟儿子差不离了,孙武叔让你跑这一趟,也不怕把人累着。” 当初孙武带人去找沈宏和沈辰时,用了多久的功夫?虽然时间并不全是用来赶路,但这一段距离可着实不近!再看沈宏信上的落款时间,算算日子,大致便可猜出来,这位孙姓小哥真是一点时间都没耽搁,马不停蹄的就回来了。 孙小哥倒是实在,直接道:“三叔说我身体好,不怕累,扛得住。” 沈念见他身材高大,又是浓眉大眼的相貌很是有一股正气,不由心生好感,笑道:“这倒是大实话,不过你跑这趟,也确实是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想来孙家小妹此刻已经在家里等的心焦了。” 等孙小哥人走了,沈念才有叫来清瑶,吩咐道:“你叫人给他家送去五十两银子,再从库房里挑两匹松江棉布,就说是我送给孙小妹做衣裳。” 孙武家里人不多,一女一子,还有一个老娘,孙小妹沈念见过几次,很是乖巧懂事的一个姑娘,因为孙武妻子因病早逝,家里的老太太和幼弟都是她在照顾。 这次孙武带人找着沈宏沈辰,是立了大功,少不得得多给些谢礼。 清瑶不由笑道:“小姐这次真是大方。” 哪家下人做事不是做好了应该,做差了该罚的?沈念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加两匹布,要知道丫鬟的月钱最多也不过是一两银子,孙武拿得多些,也得不吃不喝大半年才能攒下这么多。 然而清瑶才说完,就被沈念甩了个白眼儿:“这算什么大方?不过是给孙武他侄儿送信的奖励罢了!等他们护着父亲和大哥回来,我自然还有重谢。”而且不止孙武,所有跑这一趟的人都有份。 话说回来,他爹和他哥的真正救命恩人,李珩同学却是有一阵儿不见人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回报一二? 0079章 热心 被沈念惦记的李珩同学此时正在会宁。 不过并没有亮明身份,而是扮作了普通富家公子,住在一处民宅。 时至深秋,小花园也已经凋落,李珩却颇有兴致的叫人放置了桌案,烫上一壶美酒,坐在院中小酌。 苏迁悄没声的进了院子,看见李珩模样便是一抿唇,站在远处停留了一会儿。 随即就听见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站在那儿作甚?有话快说。” 苏迁抹了一把脸,暗自庆幸自家主子没加上一句有屁快放,满忙快步走上前去,将手里的东西递到李珩跟前。 那是一枚蜡丸,个头有一点大,外皮灰不溜秋的,倒像是个中药丸子。 李珩瞅了一眼,便抬起眼皮看苏迁:“别磨蹭。” 见李珩发话,苏迁才收回手,从怀里抽出一根细银针来,当然了不是用来缝衣服。只见苏迁手捏银针,在蜡丸表皮轻轻一戳一挑,用帕子包裹着在蜡丸四周力道均匀的揉了揉。 很快,就有黑色的液体流出,将雪白的帕子染成了黑色。 而后苏迁又拿银针将已经不再平整光滑的蜡丸外皮挑了几次,整个蜡衣就脱下来了,用帕子擦干净,露出一个米黄色的丸子来,再用力一捏,手指一拈,就取出了最里面包裹的纸卷来。 李珩放下酒盅,接过纸卷展开看了一眼,接着就露出了一丝笑容。 旁边苏迁见状,不由道:“主上,可是家里那边有什么好消息?”想到前段时间让李珩差点没命的那件事,苏迁便猜测恐怕该是汇报结果来了,不然能让李珩笑的那么可怕? 没错,就是可怕。虽然李珩生的英俊,又气质上佳,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赏心悦目,可那是落在陌生人眼里,在苏迁这等对李珩有深刻了解的身边人而言,他看见的是李珩笑容里的那一抹危险。 这种笑意里带着杀意的表情,是李珩生气的预兆,而李珩素来气度绝佳,心胸豁达,能让他生气的事情,最近也就只有刺杀他那一件了。 听见苏迁的话,李珩笑意盈盈的看了苏迁一眼,差点让苏迁在这并不太冷的天气里打个哆嗦。 “瞧你那点出息。”李珩收了笑意,摇摇头将信纸给了苏迁,道:“确实是好消息,不过这也意味着,接下来你们会有很多事情要做。”顿了顿,忽然冷笑一声,“就算我大限将至,至少也能先按死那些敢在我跟前蹦跶的蚂蚁。” 当年纯阳道人给他的批命,确切来说并非是活不过二十岁,而是讲他命中二十岁有一劫,另外还包括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只是传言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罢了。如今,距离他二十岁生日也不过还有几个月而已。 只是他没想到,就这几个月,也有人不想等,而是干脆朝他下了手,又差一点就得手了。 如今他李珩既然侥幸逃得一命,那么敢下手的人,自然也要付出代价,足够的代价。 “传令回去,叫孙思行动,不过是先收拾几个马前卒,当不用我亲自坐镇吧?至于到什么程度,”李珩轻轻一笑,端起天青色的酒盅搁到唇边,清亮的酒液沾满了双唇,在阳光下闪着亮色,“谋害当朝郡王是什么罪行? “谁敢阻挠,”李珩一仰头干掉杯中酒,抬手擦掉了唇边酒液,将酒杯举到半空,突然一松手,便听得一声翠响,杯子已经粉身碎骨,“如此杯!” 苏迁心中一寒,立即应了,却又欲言又止起来。 李珩瞥了他一眼,奇道:“还杵在这作甚?有话就说,犹犹豫豫的不干脆,连个小娘子都不如。” 苏迁苦笑一声,上次还是吐槽他跟个小娘子似的,这次直接就不如小娘子了,不知道下次会不会讥讽他退化成了个小娃娃?说起来,主上这张嘴有时候也还真是挺讨厌的。 当然苏迁只敢腹诽,可不敢当面抱怨,当下就道:“主上,有关于沈小姐的消息,你听么?” 沈小姐,哦,沈念啊,李珩反应过来,便颇有几分兴致道:“怎么?是她又做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苏迁道:“这一回倒不是沈小姐惹的事,而是事情惹得她。”接着便把自己了解到的事件始末说了一遍,又着重描述了一下沈念当时上公堂与董明对质的情形,道:“沈小姐真不愧是女中豪杰。” 李珩嗤笑一声,颇不以为然道:“什么女中豪杰?胡说。” 咦,是觉得自己评价过高吗?苏迁还以为李珩对沈念已经没有兴趣了,当下便闭上嘴准备走人。 却不料李珩沉吟一会,道:“这件事有点麻烦,她可是用我给的信物求助了?” 苏迁摇头道:“没有。”想了想又把孟孝卢瑱等人提溜出来说了一下,道:“有这几位相助,想来沈小姐能够解决,大概没想过要用掉这个人情吧。” 在苏迁看来,沈念对李珩的救命之恩当然是个大人请,而目前沈念又没到山穷水尽地步,用掉了显然有点可惜。 然而李珩又让他吃惊了一把:“什么叫用掉这个人情?”说着还鄙视了苏迁一把,“你主子我的命,难道就用一个人情打发了人家?她若有难处,我还能不帮忙?你叫人仔细关注此事,若有什么异常,速来禀报。” 苏迁应声退下了,心里却在嘀咕,难得见到主上这么热心肠,沈小姐这下可是赚着了,一时好心便换了个长期的护身符! 当然这个长期得看李珩能活多久。 不过沈念却还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多了个大后台,她正在整理书房。 这些日子为了应付这场官司,书房弄得有些乱,眼下父亲快回来了,总不能给他一个乱七八糟的书房吧?顺手把以前沈宏乱放的资料也一并整理了。 中午的阳光投射进窗户,叫沈念不由得眯了眯眼,随后就见孟孝推门而入,道:“先别忙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沈念掏出帕子抹了抹脸,才转过身去:“发生什么事了?” 0080章 热闹 孟孝所谓的好消息,倒是跟沈念没什么关系,而是那董家的热闹。 说起来也有趣,那董明虽然其貌不扬,倒是因为手里有点小权力,竟攒下了不小一分家业,还讨了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妾,生了几个可爱的庶出子女。 可想而知,那妻妾之间的关系定然不会多么和和睦睦。 平日里有董明在,还能勉强维持姐姐妹妹一家亲,如今董明眼看是没有翻身的指望了——贪墨罪名还是他自己认的,而且董太太也清楚,董明确实不干净,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顾忌的?竟是要把董明的小妾们都发卖了。 小妾们平日虽然不对付,可面临共同的生存危机,自然不肯坐以待毙,便闹了起来。 这一闹,这事就捂不住了。 一般而言,生过孩子的妾侍,若是没有犯什么大错,主母都会卖孩子一个面子,不会发卖,毕竟若是将来孩子长大了,说起来谁谁的亲生母亲在某某家当奴仆或者在某某地方卖过身,多难看?董太太这一手,不可谓不狠。 而且小妾们也不放心自己的孩子,在余氏这样狠心的主母手上,能不能长大都是问题,女孩还好点,男孩就难说了。 于是两方斗法,竟然将那董太太给气的病倒在床,说是快不行了——据孟孝手底下的探子报告说,其实董太太是中了毒,不知道哪个胆子大的给她下了鼠药! 这可真是够热闹的。 沈念摇摇头,说不清董太太是可怜还是可恨,归根结底,还是那董明的错,若非他想要享那齐人之福,又宠爱妾侍庶子,也不至于酿成今日之祸。 “所以说,齐人之福不是那么好享的,弄许多女人在家里,本身就是一个祸乱之源。”沈念叹口气,扭头看向孟孝笑道:“师兄切记吸取教训,将来莫要效董明之事。” 孟孝不料沈念一个转头就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当即一挑眉,嗤笑道:“我是那么蠢的人吗?何况,孟氏家风甚严,若是我脑子糊涂办了蠢事,一定会被赶去跪祠堂的。” 沈念闻言不由眨了眨眼睛,露出几分笑意来。孟家的跪祠堂,实际就是关小黑屋,不许出入,没有人可以说话,一日三餐和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地方,真是能把人憋坏。再桀骜的人,关上十天半个月的,也会深深的记住这个教训。 孟孝曾经有过祠堂三日游,那感受真是一言难尽,事后萎靡了整整一个月,那可是沈念亲眼所见。 见沈念笑的眯起了眼睛,孟孝也想到了曾经的经历,不由跟着笑起来:“家有长辈在,有好处,也有不好处。” 有长辈,不自由,但同样的,也有人替你顶着天。 沈念倒是希望自家多几个这样的长辈,奈何沈家除了沈宏,其他人都是不管事的。会宁沈家倒是有几个长辈,可关系又平平。 孟孝收了笑容,正色道:“其实后宅之事,也并不多么复杂,端看男人怎么想,愿不愿意顾及罢了。以我之见,董明是色心作祟,他未必不知道女人多了会生事,恐怕是自诩能压得住而已,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不是?” 只是孟孝没想到,风云变得这么快。 才到下午,却收到消息说来自天京的那位大人亲自带人去了董家。 普通百姓分不清谁是谁,只用那位大人代称,但沈念他们岂会分不清?虽然没有细致到叫人画下图像来,但各人特征却是明明白白的,一听描述便知道这人是姜琬。 何况余左不在宁安,那位户部郎中还在会昌仓忙活,有这闲工夫的只有姜琬。 沈念有些诧异:“难道董家还有什么重要证据不成?” 要不然有什么是值得姜琬亲自跑一趟的? 孟孝屈指敲了敲扶手,忽然道:“不若我们也去瞧瞧?想来有姜御史在,我们应当不会被赶出来。”虽然余左叫他们不要出门,但也不是就真的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了,只是告诫一句,免得将来审案找不着人而已。 沈念愣了愣,随后便拊掌道:“好主意!”要不是有姜琬在,恐怕他们还进不了门呢,这难得的机会能看热闹,为什么不去? 说去就去,两人分头换了衣服出来,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不是不能骑马,但是现如今沈念可是宁安的热门人物,抛头露面那就是找围观,沈念虽然不怕人看,却也不想被当成耍猴的。 董家的宅子距离有点远,即使老赵马车赶的快,也走了两刻钟才到,临近地头,不等老赵招呼,沈念就掀起了车帘子。 不是沈念有什么特殊感应,而是董宅门前如今正热闹。 就见有人三三两两的围在四周,还有女人的哭声交叠着传出来,间或夹杂着几声小贱人、勾引人等等的骂声。 沈念与孟孝对视一眼,便相继出了马车,站在车辕上远眺,正好看见人群中的焦点:两个年轻妇人趴在地上哭,姜琬和几个从人站在一边,另一边是几个强壮的中年仆妇,手里还持着小儿手臂般粗细的木棍。 看来是姜琬正巧碰上了打人现场。 瞧姜御史那一脸正气的脸上露出无奈表情,沈念不由暗笑,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有证据,你倒是偏袒哪一个? “这位老爷,你是看这两个小蹄子长得好才可怜她们吧?可别看他们可怜,这两个小贱人看我们老爷出了事,便偷着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这等贱人怎么打不得?就是打死了,也是白死!”一个中年仆妇谄笑着道。 哭泣的妇人闻言抬头,恨恨道:“你是污蔑!我等虽然没读过书,却也知道廉耻,怎么会作出那等事!” 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竟是说什么的都有。 仆妇的话逻辑没问题,而偏偏之前又传出来董太太要发卖妾侍的事情,说是故意泼脏水也说得通。 孟孝侧头,低声道:“你觉得那两人,是否就是给董太太下鼠药的人?” 沈念嘴角一弯:“不,我觉得,恰好相反。” 0081章 董家 细观董太太的作为,可以看出来,这人不是太聪明,心地也不是太善良。 若是聪明,便不会私下接受贿赂,怂恿董明知法犯法,若是善良,也不会在董明出事之后撵走那些妾侍。 那么可想而知,当她知道自己是被下了毒药的时候,她一定会狠狠的报复。 而把人赶到大街上又骂又打,这种报复对普通人而言确实是天大的侮辱,可是跟性命相比呢? 沈念觉得,真下毒的黑手说不定已经被私下处决了,而这两个,则是被殃及的池鱼,哦当然,也可能是从犯。 孟孝闻言怔了那么一下,随后便淡淡一笑,道:“你说的也是。” 沈念扯了一下孟孝的袖子:“快点,他们好像要进去了。” 不远处姜琬跟仆妇说了一句什么,便抬脚往大门上走了,后头侍从跟着递上了名帖。 似乎是领头的那个仆妇瞪着眼,仿佛有些被吓到似的愣在原地,直到姜琬身后的从人去敲大门,才如梦初醒似的把名帖往旁边一塞:“快去禀报公子!” 以董家的门第,姜琬这样的身份自然是要从正门而入的,然而通常情况下,正门也是不会随便开的。 其实姜琬这回有点不讲究了,他要来董家,应该先提前送个信,让董家人来得及迎接,现下别说开正门迎接了,连个来应门的都没有。不过,大约报信的人脚程不慢,很快那里面就有了动静。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迎了出来,自称董芳,约莫就是董明的儿子了。 董芳陪着笑上前道:“未能远迎,真是罪过!”顿了顿,又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低声道:“家母身子不适,无法前来迎接大人,还请大人见谅!”说着就是弯腰九十度的一个大礼。 姜琬点点头道:“无妨。”便自有人上前扶起董芳。 董芳扫了一眼四周围观的百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开口邀请姜琬入内。即使姜琬不在意,他可不想在这里被人围观,自从父亲出事,他已经不知是多少人眼中的笑柄了! 姜琬刚要抬脚进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温柔悦耳的女声:“姜先生请留步!” 说话的正是沈念,她开口叫住了姜琬,便拉了孟孝一把,挤出人群来到姜琬面前,福身一礼道:“先生可还记得我?”行礼完便是淡淡一笑。 姜琬扭头看见沈念,又扫了一眼落后一步跟在沈念身后的孟孝,微笑道:“沈小姐,孟小公子。”几天前那场公堂审案,他坐在高处看着沈念应对董明,倒是对她记忆深刻的很,何况还有孟孝跟在一旁,印象深刻x2。 旁边的董芳初见沈念,倒是颇为惊艳,目光一错不错的在沈念身上流连,待听见姜琬开口,方才明白眼前此女便是让父亲颜面扫地的那个沈家小姐,当即面色一沉。 董芳心情有点复杂——卿本佳人,奈何要害我父亲? 沈念却没感应到董芳的心情,只对姜琬笑道:“先生怎的会在此地?我正欲拜访先生,却不想在此偶遇,不知先生可否介意我跟随一会儿?”这才看向董芳,道:“想来董公子也不会把我这位不速之客赶出去吧?” 姜琬不置可否,董芳却是没好意思对着佳人说不,便点了头。 董家的宅子格局跟沈家类似,都是典型的北方民居,只是比沈家大了一些,精致了一些,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二门,便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领头相侯,妇人抬头看见多出了沈念和孟孝,便有些讶然。 瞧妇人这架势,还有跟身后丫鬟们的对比,估计是管事媳妇或者奶妈子一类的人物。 待董芳介绍了彼此身份,果然如沈念所想,而那妇人看沈念的眼神就似乎带了钩子,沈念眉毛一挑,心里好笑,她还没怪董家给她泼脏水诬陷呢,这董家倒好似把她当成了仇人,这是怪她没有乖乖的背锅吗? 进了正堂,诸人落座,便见那内室帘子一掀,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眼神一扫,便对着姜琬福身行礼道:“民妇见过大人!” 妇人穿戴不俗,面色又有些苍白,身体无力,虽有丫鬟搀扶,却也还是一副随时都是晕倒的扶风弱柳之态,估计这便是董太太余氏了。董太太生的不错,嫁给了董明真是可惜了。 沈念这边感叹,那边董太太便已经将目光移到了她和孟孝身上。 在听说他们的身份后,也只是眼神闪了闪,倒没有像董芳还有前头迎接的妇人那般作态,只是盯着沈念的时间略微长了些,末了还道:“沈小姐果然人比花娇,样貌不俗。” 沈念眯了眯眼睛。这是啥意思,讽刺她果然有资本勾搭那许多公子哥儿吗? 孟孝在一旁捂着嘴咳嗽了一声。 姜琬似乎看够了热闹,端正着一张脸开口道:“我今日此来,是想要问董太太一些事情,再跟董太太借几样东西。”并非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带着不容推辞的坚决。 实际上以姜琬的身份,不管是身居高位,还是负责董明贪墨案的主审官,既然开了口,就没有余氏拒绝的余地。 董太太叹了口气,道:“大人既有令,民妇自然遵从,不若请大人随我到书房去吧。” 明显姜琬的问话会涉及到案件,沈念他们自然是不能跟去的,便不等姜琬开口,孟孝就十分有眼色的提议请董家丫鬟领他们出去走走。没想到董芳竟主动领了这差事。 沈念和孟孝原就是为了避嫌,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董家乱逛,过了好一会儿,等盯在身后的视线终于消失,才跟孟孝咬了下耳朵道:“你说,董家被处置的妾们,会不会就埋在这花园里?” 小花园里泥土颇新,倒像是才刚翻过的模样。 孟孝惊讶的看了沈念一眼,正要笑她脑洞太大,便听见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传入耳朵,还提及了沈念。 两人不由对视一眼,便悄悄的往声音来处挪了挪脚步。 0082章 看脸 “少爷,是否看上了那沈小姐?” “吴妈妈!”董芳有些羞窘,扭头道:“没有的事,我们家都这样了,我怎么还会……” 说话声隐约入耳,让悄然而来的孟孝不由斜睨了沈念一眼,戏谑的眨了眨眼睛,跟沈念咬耳朵道:“我们阿念魅力真大,才一面那小子就喜欢上你了。” 话音未落就被沈念拐了一胳膊肘,顿时闷哼一声,又连忙捂住了嘴。 沈念挑了挑眉,随后便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拐角。两人踮脚过去藏好,正好能掩盖行迹,又恰好能听见对方的说话。 随后又听那个吴妈妈道:“那个沈念生得好,又惯会魅惑人,少爷涉世不深,会被她的皮相迷惑也是正常,原先太太给少爷选少奶奶,也是考虑过她的,只是没想到现如今成了这样,那断然是不成的了。” 董芳的声音有些酸涩:“也是,现如今我们成了仇人,哪里还能做亲呢,吴妈妈你放心吧,我知道的。” 吴妈妈似是满意了,安抚道:“少爷知道就好,太太对少爷素来是疼爱的,以后定然会给少爷挑个品貌俱佳的媳妇。好了,吴妈妈还得去伺候太太,少爷也去忙吧。” 董芳嗯了一声。 接着沈念和孟孝就看见一个妇人身影走出来,背对着他们走远了。 “看衣服,似乎是先前在二门迎接的那个仆妇。”沈念道。 孟孝点点头,见董芳的身影也出现在不远处,忙一拉沈念,悄悄的退出了十来丈外,两人凑在一起指指点点,装作正欣赏董家的园子。 不一会儿,董芳就朝着两人走了过来,拱手道歉道:“方才有一点事情,怠慢两位了。” “董公子客气,若是有事,不妨遣个丫鬟来就是了。”孟孝笑道。 沈念跟着附和了两句。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董芳的心弦,先前还执意亲自接待两人的董芳忽然改变了主意,道了声抱歉之后,竟真的走人了。 孟孝不由凑到沈念耳边道:“看他的样子,似乎真的挺喜欢你。” 沈念十分幽怨的瞅了孟孝一眼:“师兄,你再说我可要翻脸了哦?” 孟孝搓了搓胳膊,对沈念的眼神颇有些吃不消,顿时鸡皮疙瘩掉了满地:“你别这么看我,我吃不消。话说有人喜欢你还不高兴?总比讨厌你好吧?从前在书院,也没见你对那些狂蜂浪蝶多么讨厌啊?” 沈念差点没忍住要翻天的白眼:“爱慕也分很多种啊,这个董芳只是看脸而已,又不是因为我的人格魅力!” 孟孝闷笑一声道:“书院里的那些人,难道就不看脸?明显他们更看脸啊,若你生的好像那位葛小姐一般形貌,会有几个人还喜欢你?”葛小姐不说别的,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那身形得有二百斤,就是原本再好看的五官,也都被肉挤没了啊。 这次沈念就实实在在的给了孟孝一腿:“呸!以貌取人的臭男人!” 葛小姐性格爽朗大方,挺讨人喜欢的,只是特别贪嘴,又不节制,还很少运动,整个人圆滚滚的,好像白团子。 孟孝两边眉毛往中间凑了凑,然后撇撇嘴道:“拉倒吧,你也是看脸的,我瞧着,你对董芳不待见,主要还是他生的不够俊俏。不然就看在脸的份上,你也会口下留情点。” 两人相处日久,谁不知道谁?沈念这人并不爱好奢靡,但也是个爱好享乐的,喜欢华衣美服、美食美人,跟孟孝那是特别的投缘,两人爱好很一致,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臭味相投。不然同门师兄妹好几个,怎么就他们俩关系最好呢。 所以呀,何必互相伤害呢。 两人相识一笑,握手言和:“我看董家的小花园还有点意思,再转转?” 董家派来听命的丫鬟已经来了,瞧穿戴似乎还是个颇有地位的丫鬟,才过来就听见最后一句,对两人福身一礼后便道:“客人若是有意,便由奴婢领两位走走看看,只是如今百花凋零,也就只能看几分绿意了。” 沈念点点头,目光在那几株松树上扫过,笑道:“就这几分绿,看上几眼也能神清气爽了。”顿了顿,眼神在四周扫过一遍,道:“这小花园可一点都不小,可否容我们进去一观?” 丫鬟神色一滞,想要阻止却一时找不到借口,不等她说话,那边沈念就拉着孟孝走远了。等她急忙跟过去,却再也找不到沈念两人的身影了。 沈念和孟孝此时正躲在一株大松树后,等丫鬟的身影走远了,才现身出来。 孟孝有些疑惑,便问沈念鬼鬼祟祟的想要做什么。 沈念抽了抽鼻子,扭头对孟孝道:“我觉得这里,说不定会给我们一个惊喜。” 姜琬正在跟董太太说话。他有些头疼,因为他的目标显然不好达成了。 先前问话的时候,董太太还算合作,因为基本是关于董明的事情,董太太都说了,看样子对董明是有些恨意的,当然了真假待定,姜琬也不是别人说什么他都信的人。 但是接下来,当他跟董太太讨要东西,就没那么顺利了。 有关账册等物,董太太道是所有董明留下的都已经交了出去,另外再有账册也只是董家的私账,以及董太太的陪嫁财物,这些东西怎么能交给姜琬? 姜琬要的当然不是董太太的陪嫁,而是那几分受贿得来的财物,比如会宁的那几家铺子!几家铺子至少也值十来万银子了,余氏娘家并非显赫大族,哪来的银子给她置办这样的嫁妆! 然而董太太咬死了那是嫁妆,就是不给。 姜琬眼含怒意:“董太太,明人不说暗话,董明已经交代过了,会宁的那几家铺子全都是受贿而得,你要不要先跟董明打一架争个对错?今日你不给我面子,就莫怪我日后不给你面子了!” 若是来个酷吏,把董家一家都羁押也不算什么,但姜琬只是协助,不想引起余左不快,才打算好言好语相商,若是按照他的想法,董明贪赃数额不小,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这董家至少该抄家! 余氏也不是不怕,但她没了丈夫,怎么舍得再没了财物?只是还未等她开口,就见有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道:“不好了太太!” 0083章 命案 余氏面色不快的看向闯进来的丫鬟。 吴妈妈上前一瞪眼道:“会不会说话?太太好着呢!” 因为中了毒的关系,余氏现在还虚着呢,这丫鬟开口就撞枪口上了。 丫鬟吃这一吓,当即嗝了一声,光嘴动却没了声响。 姜琬见状,心中一动,道:“发生了何事?” 而余氏却和吴妈妈对视了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当即道:“不过是些许琐事,吴妈妈去处理一吓吧。” 吴妈妈躬身应是,正要走,不料却被姜琬叫住。 “且慢。想来能让丫鬟闯进来的消息,定然不是小事,本官既然恰逢其会,自然应该帮忙一二。”姜琬说着,却没有给董太太拒绝的机会,不用他发号施令,站在门口的侍从便退了出去。 姜琬带来的人不多,但却是他用惯的人手,此来董家自然明白姜琬别有目的,现下发生了意外,岂不正是他们插手的好时机?说不定还能拿到董家的把柄,让董太太让步! 吴妈妈反应慢了一步,想拦姜琬侍从却没拦住,情急之下便冲远处的丫鬟喊道:“快拦住他!” 面对一个面容严肃的青年男子,几个丫鬟闻言都是愣了一下,等她们再围上去时,那人却已经一拐一挪,从她们之间的空档穿了过去。 余氏陡然站起,便是一阵晕眩,忙扶住了书案厉声道:“姜大人的侍从好不知规矩!董家内院都是女眷,姜大人就这样放任侍从乱闯?!” 吴妈妈赶紧上前扶住了余氏,悄悄在下面握了握余氏的手:“太太!” 姜琬却老神在在,面对余氏的责问,还面不改色的端起茶杯轻轻撇了撇茶叶,又浅啜了两口,才道:“董太太何必大动肝火?我那侍从不过是对董家发生的事情好奇罢了,事无不可对人言嘛。” “还是,”姜琬放下茶碗,茶碗碰到书案发出一声轻响,竟叫余氏心脏猛的一跳,“董家确实有些事情见不得人?若然如此,那本官更得问个究竟了。” 余氏闻言一滞,她再疾言厉色,也是在占着道理的情况下,可若是姜琬占了理,她有什么能耐去跟姜琬对抗?只是,她心里有鬼,却又是不能宣之于口,只好心里打着鼓,看向方才闯进来报信的丫鬟。 “这丫头乱闯书房,拉下去!” 那丫鬟原已经被吓得缩在了一角,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让所有人都看不到她才好,这会儿听见余氏的话,登时抖了起来,哀求道:“太太饶命,太太饶命!” 姜琬微微一笑开口道:“董太太,本官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先前余氏态度顽固,不思悔改,竟梗着脖子跟他顶缸,他虽然不方便发作,但不可否认心里也是有些火气的,他认为余氏太不懂事,这个节骨眼上,还死死抓着一点财物不放,也不看那山芋烫手不烫手。 而若非这个丫鬟来的恰好,岂有现在的转折?说起来,他还要感谢这个丫鬟呢。 余氏一脸警惕的看着姜琬。 却不料姜琬并未再提那些铺子契书的事,而是指着方才闯进来的丫鬟道:“我初来此地,颇有些不习惯,正缺个人服侍,不知董太太可否愿意割爱?” 余氏面色有些难看,姜琬这是当面打她的脸了! 便语气有些僵硬道:“姜大人说笑了,这丫鬟不懂事,怎么能服侍好姜大人?若大人有需要,我便选几个品貌上乘的送给您。” 姜琬摇摇头道:“我不过是临时起意,看这丫鬟顺眼,要来端茶递水罢了,要那些品貌上乘的作甚?就她了。还是说,这丫鬟太过重要,董太太离不得她?” 就是因为这丫鬟样貌普通,毫无出挑之处他才能要,不然换了才貌俱佳的丫鬟,他这是收丫鬟呢还是收侍妾?就算他没那个意思,别人也不信呐。况且这人还是董家送出来的,万一被误会他岂不是百口莫辩! 余氏自然一百个不想答应,她当然不是舍不得一个丫鬟,而是怕丫鬟知道什么说给了姜琬听!正犹豫不决时,便听得外头喧闹起来。 姜琬起身来到门口,就见自己侍从带人气势汹汹的走过来,道:“大人,在董家花园发现了两具女子尸体,尸体尚还新鲜,恐怕是这一两日才殒命的。”眼神闪了闪,又道:“据辨认,两名女子都是董家妾侍。” “好!”姜琬大喜,随后便抬手捂住了嘴,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扭头看向余氏,似笑非笑道:“董太太,这事本官可帮不上忙了,你得去求沈县。” 既然发生了人命案,那就不是小事了,要交给当地官府去查,而姜琬虽然官大,却也不能越俎代庖。 董太太有些着慌了:“姜大人,死的不过是董家的贱妾,难道我还处置不得了?这件事不用官府插手了吧?” 姜琬笑了笑:“董太太,用不用官府插手,不是你说了算的,而是这大雍的法律。”姜琬说着朝天京所在拱了拱手,道:“天子行事都要依律而行,董太太如何能例外?” 说完,姜琬便一甩袖子,“董太太,本官先告辞了。” 这一把皇帝搬出来,余氏直接吓蒙了,她不过是一内宅妇人,眼中尽是妻妾争锋、搂钱等等,哪里知道什么律法? 当即就变了脸色,朝着姜琬哀求道:“姜大人!姜大人!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都给你,只求你网开一面!”余氏一边说着一边悔恨不已,她方才怎么就忘了呢,姜琬这种人岂是她能对抗的?来自天京那块地方的人,哪个是善茬了? 却不料姜琬脚步停了停,竟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快步走了! 而就在姜琬领着人步出董宅大门时,就看见了相携站在他马车旁边的孟孝和沈念。 “你们何时告辞出来的?”姜琬有些诧异。 却不料沈念没回答他的话,反而笑吟吟道:“姜先生,方才一场好戏可还满意?” 姜琬登上马车的身形顿了顿,扭头看过来,眼神在两人身上一扫,流露出几分兴致来:“哦?” 0084章 风向 从董家出来的第二日,就传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 董家被官兵给围了! 而董家太太则是被县尊大人拿了! 沈念闻言感叹道:“两条人命,虽然只是董家侍妾,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抹平的,何况还是在此时。” 若是以前,有董明的面子在,死了个侍妾的事情,一般是民不告官不究,报个疾病而亡就没人会多管,当然了,也不会有人闲的没事去董家花园子找尸体。 正好董明犯了事,董太太余氏又不肯配合官府查案,如今连把柄都送上来了,要整她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这也是凑巧,若董太太将尸体沉了井,那沈念也使不上力气了。 只是,这又不是演电影,寻常人家哪里有什么枯井用来填尸体呢,当然还是埋了方便,过上些时候,这尸体就变成花肥,再也找不出来了。 “说起来,姜大人应该感谢我才是。”沈念笑着给自己斟满了茶,“若非我这一场及时雨,董太太哪能这么容易屈服?” 孟孝不由抹了把额头,听着沈念的话,他不由想起了昨日跟姜琬说话时的情形。 沈念这丫头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竟然凑上去跟姜琬邀功,更神奇的是姜琬竟然没有黑脸,没有不耐烦,还邀请他们上马车同行,直接把他们送回了沈宅! 当然了,不排斥人家姜琬修养好,或者看着沈孟二人的脸的份上给他们几分好颜色,但这还是不对呀。 公堂上第一次相见时,姜琬可是一句话都没说。 “你跟这位姜大人,确实没什么关系?”孟孝忍不住问道。 沈念有些好笑:“我的底细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机会认识姜琬这种人去呀,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幼时既见过临川王,难道不能多认识几个天京来的人?” 孟孝假假的叹了口气:“人呢,倒是认识几个,可决计没有这位姜大人。” 沈念拍了下桌子,道:“行啦,既然如此,那说不定姜大人就是因为看董家不顺眼,或者觉得这案子我们是冤枉的,才对我们和气些,又或者是单纯作为我们帮了忙的感谢罢了。” 还是忍不住吐个槽,若是感谢,光给几个好脸还不够吧?一个谢字没说,更别提谢礼了! “不管如何,我的压力也是轻了一些,还是好人有好报的。” 不是她拉着孟孝去把尸体翻了出来,又刚好借了姜琬的东风,这两个侍妾死都白死了。 虽然吧,可能这俩人就是给董太太下鼠药的黑手,在大户人家这样的处置也很寻常,毕竟这是家丑没几个人愿意传出去,自然也是不会报官的,但是再寻常,实际上他也不是合法的! 既然是现成的把柄,不用才是傻子。只是沈念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董太太余氏被抓,虽然是因为两条人命案,跟董明的案子没有多大关系,但是依然给诸多关注此案的百姓一个错觉,那就是董家真的人品不行,不光当家人犯了事,当家太太也不是个好的,这样一看,他们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 说不定沈家真的是被诬陷的呐。 当然了,这种转变也并不完全是自发的,还有沈念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作用,但也不可否认,还是姜琬给了她这个机会啊。 “董太太被抓这事,肯定少不了姜大人的意见。”沈念笑眯眯的拈起一块红豆糕吃了,才道:“说不定就是他的主意。” 沈望这个人她有些了解,虽然人不坏,但胆气魄力不足,是宁可少一事不可多一事的那种人,现在董家也是个焦点,若让沈望自己拿主意,他应该不会愿意去碰董家,更不要说捉拿董太太。 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两个侍妾性命不值一提,作为主母杖毙两个侍妾算什么?何况两人还是咎由自取。 就算是姜琬,估计也是为了拿捏董太太,而不是替两个侍妾伸冤。 孟孝沉吟了一会,道:“不管姜大人什么目的,应该与我们有利。” 虽然董明和董太太夫妻感情普通,但毕竟夫妻一体,两人又有儿子,董太太定然知道董明不少事情,而且手上应该也有些证据——真证据,而不是董明呈给余左的那种假货,真证据越多,那假货露馅的可能就越大。 沈念也明白,当下便点头道:“说的是,那么现在姜大人这里暂时不用担心了。” 孟孝接口道:“却也不知道大河镇那边事情办的如何了?” 大河镇这里,余左正烦恼着呢。 话说自从他一路快马加鞭来到大河镇,首先就去见了卢泽将军。 卢将军倒是坦坦荡荡,他问什么人家就回什么,一点儿敷衍都没有,而且还放话随便他查,想要看什么吱一声就行。当然啦卢泽本人毕竟是一军统领,没那个功夫亲自作陪的。 作陪的是卢管家。 其实卢管家也很忙的,但余左又不是一般人,不能随便派个小兵什么的,那也太过怠慢。 还好余左是个善解人意的,他谢绝了卢管家的陪同,只道自己要出去逛逛,请卢管家自去忙,若有事再来找他帮忙就是。 卢管家顺水推舟的应了。 余左也是心满意足。他是来查探消息的,若是卢管家时刻跟着还怎么查? 然后余左便带着从人一路摸到了衙门前。 大河镇的县令姓吴,吴大人这门前一直比较冷清,毕竟有卢泽坐镇,就连打官司的人都不爱往他这里来,一听说刑部侍郎来了,当即惊得连茶杯都掉了。 等吴县令战战兢兢的把余左迎进去,奉上茶点,小心翼翼的询问来意之后,才略微放了心。 可吴县令放了心,余左却不开心了,因为他什么有用的都没问到! 大约是憋屈的狠了,在余左提到有关卢泽的话题时,吴县令更多的是在抱怨,或者说告状,指卢泽越俎代庖令他这个县令形同虚设,作风又霸道强硬令他插不上话等等。 余左当了半天树洞,却没寻着几分有用的信息,这心里好生憋气,连带对吴县令也有了意见。 就你这点能耐,真是活该被压制的喘不过气来!告状都告不到点子上! 0085章 对照 宁安县大牢。 董明正窝在角落里睡觉。 须臾,便有人打开了门,推着一辆小车进来。 晚饭时间到了!四周的犯人们见状都爬了起来,站到牢房铁栏边等着。 送饭的差役提着铜锣敲了两声:“开饭了!” 然后两个人便一个推着小车,一个分发晚饭,轮到董明时,还多添了一碗饭一个菜。 饭是白米饭,菜是肉菜。 按说,既然进了大牢,自然不能指望好吃好喝的供着你,除非你是皇亲国戚什么的,能吃饱饭就算待遇不错了。 而宁安县大牢,沈望虽不是个苛待人的,给犯人们的牢饭也不过是两碗饭一碗菜。 当然了,菜也不是什么好菜,不过是萝卜白菜这种最便宜的,饭也是最便宜的黍米,对牢里这些糙汉们而言,两碗饭真心不饱,还不如多给一碗饭呢。 如今见董明待遇不同,便有人抗议了:“差大哥,凭什么姓董的就多一碗饭一碗菜?!还有肉!” “就是,虽然姓董的从前是个官儿,现在也不是了,凭什么?兄弟我这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也想尝尝肉的滋味!” 送饭的差役闻言也不恼,只道:“吵吵啥,都闭嘴,要是你们家有人来探望,我也多给你们一碗!” 一般能进大牢探望犯人的,都是有点身份家底的人家,不然光打点的花费都拿不出,而作为看管监牢的差役,自然也能从家属手里捞点好处,惯例呢,就是若拿了好处,就给犯人添碗饭意思意思,算多加照顾了。 董明闻言一愣:“我家里没人来啊?”若有家属来探望,他怎么没见着人! 分饭的差役嘿嘿一笑,道:“董爷,这可不是兄弟们给你使绊子,实在是新来的那位大人发话了,不许你见家里人。” 而既然见不到面,想送什么东西就都得托差役,因此董芳带来的好菜好饭,基本都进了差役们的肚子,也算他们良心未泯,还记得给董明留了一点点。当然,这就心照不宣了。 董明闻言差点气炸了肺,看着眼前香喷喷的饭菜也有点吃不下去了。 如今他是知道的,他自己肯定没啥好下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他没想到,余左会对自己这么防备!不让见人,明显是怕外面给他传递消息! 咳,他还不知道,这其实是姜琬下的命令。 只不过姜琬也是直接说给沈望,然后沈望交代下来的,差役们自然分不清这种细节问题。 但董明误会是余左的命令,这想的就深了,难道那位余大人明着看起来公平公正,暗地里也是倾向于沈家,怀疑自己所言是假的? 想到沈念那张脸,那吹弹可破的白嫩皮肤,那高挑修长的身段,董明就暗恨,本以为天京里来的大人是见惯了美色的,没想到却也被沈念那小婊砸给迷住了! 他当然不会以为余左跟沈念有什么关系,沈家的底细他还能不清楚?当初找上沈家,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后台,好欺负! 却没想到沈家的这个女儿实在是了不得,长得好还会狐媚功夫。 董明心里也清楚,自己这个卖相不佳,和沈念站一块儿,那是红果果的对照组,只是他原以为沈念一个未及笄的小娘子,好拿捏,就算长得好了点也不算什么,如今看来,真是大大的失策! 还不如沈宏在呢,至少俩半老头子站一块儿,差距没那么大! 要是沈念知道他的想法,肯定要吐他一脸,沈宏虽然年纪大了点儿,脸上褶子多了点儿,但既然能生出沈念这样的女儿,他的样貌能差了?不是说儿子随娘女儿随爹嘛,沈宏年轻时就是个小帅哥,现在老了也是个帅大叔! 俩半老头子站一起,沈宏也是甩董明八条街啊。 不过帅大叔沈宏现在可是没有什么风度气质了。 因为惨遭“山贼”抢劫,劫财又杀人,沈宏和沈辰父子两个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时期——先是被山贼砍伤了几刀,为了逃命又干脆滚下了山崖伤上加伤,又在野外躺尸了大半日才被捡回去,能活着那真是命大。 话说恩人虽然把他们捡了回去,但似乎身有要事,无法照顾他们,又把他们托给了农家。 农家倒没有虐待他们,那户人家还是比较心善的,照顾他们也算仔细,可是农家又能有多好的条件呢,不过是给他们的饭食里多加个蛋,隔三差五吃上一口肉。 后来伤药用完了,他们虽然捡回了命,可依旧得躺床上挺尸,没办法腿断了嘛,又补充不上营养,这恢复的也慢。 而且后来农家也怕这父子俩没人要,若是救人的老爷给的银子用完了可怎么办? 可以想见,后来沈宏父子的伙食水平还下降了不少。 等沈家人辗转找到他们时,沈辰还好一点,毕竟年轻底子好,沈宏就比较惨了,整个人瘦了好几圈儿,眼窝都陷进去了,身上的伤口也没有愈合完全,整个儿看着就像是要驾鹤西去的模样。 “老爷!”带头的孙武见了沈宏的样子,吓得差点魂都飞了。 沈宏看见孙武,这心就安定了,有气没力的哼了一声:“别嚎,我还没死呢。” 旁边沈辰则是笑了一声,同样有些儿虚:“孙叔来了,我就放心了。” 好在来时东西带的齐全,当初沈念也是担心沈宏沈辰伤重万一挺不回来,还让人带了用空间出产的灵药配置的药丸,另外还备了好几盒云南白药,这下子都用上了。 药丸喂下去简直立竿见影,沈宏和沈辰的气色立马看起来好了些,又重新上药包扎了伤口,擦洗干净了,再换身衣裳,终于有点样子了。 孙武心疼道:“老爷和少爷这样,若是老太太、太太、少奶奶、小姐和小少爷见了,还不知要多担心。” 沈宏抿了抿嘴,叹了口气道:“家里……可还好?” 其实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不太好的,当初那么多人遭了难,他就知道那些山贼是要人命的,恐怕家里人得到的是自己和儿子的死讯!沈宏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心里抽抽的疼。 0086章 求见 孙武便把家里状况一一跟沈宏和沈辰说了说。 听到沈念撑起了家里,还妥妥当当把粮食交易的事儿办好了,沈宏顿时老怀大慰。 “念儿果然不错!这些年的书没白读!” 捋着那一缕胡子,沈宏满脸都是得意,自家闺女不光生得好,还很能耐,真是特别自豪! 又回头对儿子道:“你妹妹能干,你可别心里生出什么心思来。” 沈辰哭笑不得,他难道是这样的人吗,他心疼妹妹还来不及,怎么会心胸狭窄到自家妹子都容不下! “父亲你放心,就算你把家产都给妹妹,我也没有二话!” 不料却得了沈宏的一个瞪眼:“屁话,这些东西能入得了你妹妹的眼?你就是给她,她都不一定要。” 沈辰看父亲吹胡子瞪眼的,怕他再气着,忙点头道:“是是是,您说的很是。” 说完了,不等沈宏反应,他自己便先忍不住笑了。 对于沈辰而言,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一则他并不将家业看的太重,二则他知道沈念也并不看重,说实在的,他倒是更担心沈念太不在乎了,直接将沈家撂开了去。 再说句实在的,沈宏就他这一个儿子,就算父母偏心到咯吱窝去,这沈家也至少有他的一分儿不是。 父子两人卸下了心头重担,又用上了好药,身体立刻就精神了不少,这会儿笑笑骂骂的,便跟着孙武一行人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当然了,没忘记给收留照顾他们的农家留下大批谢礼。 不过话说回来,幸好孙武他们出发时董明咬上沈家的事情还没发生,不然沈宏父子还不得急疯了?而现在为了照顾两个伤患的身体,一行人走的真挺慢的。 而此时,远在大河镇的余左却打听到了一则消息。 沈念曾经为昭山部少族长座上客,而且还为昭山部牵线买了一批粮食! 又有,沈念还曾经在酒楼与人冲突,而后从某商人那里敲诈了五万石粮食,大方转赠给了莽谷边军!后来还曾经到卢泽将军府上拜访过! 余左觉着,自己似乎摸到了什么边儿了。 然而不等他兴致勃勃的再往下查,就收到了消息,说沈望把董明的太太余氏收押了,罪名是害死两名侍妾,而且是姜琬示意沈望这么做的。 余左当即怒了,把董明关进大牢这事儿没毛病,不管他告的沈家有没有罪,但他自己监守自盗的罪名是少不了的,只看够不够的着死罪罢了,但其家眷不是啊。 除非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家属并不会被株连,最多是抄没家产,被流放罢了。 姜琬怎么能这么就把董太太收押?这程序不对啊! 余左以为这是姜琬为了使董明就范而使得手段,而这种不走程序、剑走偏锋的手段他很不欣赏。 他们是来查案的,当然要堂堂正正才好,纵然要使手段,也得是合理合法能经得起人推敲的——这位刑部侍郎同志他是个程序正义支持者。 当然了,实际情况跟余左想的差不离,唯一区别就是董太太她真的不无辜。 没错,跟沈念先前猜测的一样,那俩侍妾都是有子女的,而且也是给余氏下鼠药的背后黑手,只是余氏命大没死,便原样报复了回去,给俩人强行灌了鼠药毒死了。 当然,内中这些细节余左是不知道的。 “大人,要回去主持大局吗?” “不必了。”余左摆摆手,“姜琬虽然年轻,但并不是胡闹之人,他这么做,必然有缘故。此次查案虽然以我为主,但也不能把他当成单纯的下属来看。” “何况,这边我刚有了眉目,若是急急忙忙离开,岂非是前功尽弃?” 话虽如此,但余左还是写了一封信,劝姜琬行事谨慎些,不要让人拿住把柄。 才搁笔,就见有侍从面色古怪的进来,道:“大人,外面有个姓张的商贾求见。” 余左闻言抬头:“商贾?倒是消息灵通,不见。” 作为刑部侍郎,虽然在中枢算不得大佬,但出了天京也挺能唬人的了,哪里是个不知底细的商贾想见就能见的?更何况,他乃是匿名而来,这大河镇知道他的恐怕也没几个,这人竟然能找上了门来,可见能量不小,更不能见了。 “你跟着我也好多年了,这种事还用我教你?” “但是……那人说,他就是被沈念敲诈走五万石粮食的那个商贾。” 作为心腹侍从,他当然知道余左在查什么,若非有如此一层干系,他怎么会来禀报?虽然,这个商贾能走路子走到余左这里来有点蹊跷。 “哦?”余左略一沉吟,心道这个张元禄不简单,只是不知道他今日此来,能给他带来什么消息,“请他进来。” 侍从领命而去,不多会儿便领进来一个身形富态的中年男人,想来就是那张元禄了,只见他面上挂着笑,却又不显得谄媚,反倒像个的和气好说话的积善之人。 余左暂居的小院并无书房,大堂布置的也略微简单,张元禄进门打眼一扫,心里便有了数。 “张元禄拜见侍郎大人。” 余左也没跟他摆架子,叫人上了茶,便开门见山道:“你来见我,是有何事?” 张元禄胖胖的身躯却显得灵巧的很,只有半个屁股挨着椅子,闻言先是有些挣扎,而后才一咬牙道:“在下身份想必侍郎大人已经知道了?” 余左点头。若是单说张元禄这名字他当然不知道,可是那五万石粮食倒是名声传得颇广。 张元禄搓了搓手,看起来稍微有点紧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之后,才道:“在下虽然心疼那五万石粮食,可给边军吃了,倒也算不得可惜了,只是在下听说,那沈氏犯了不法事……在下与沈氏并无生意往来,更无交情,还请侍郎大人明察。” 余左闻言不由失笑,若是这张元禄不上门来,他压根都想不到这人,用得着特意上门来澄清? 若是只有这点渊源,就担心被连累,这张元禄莫不是把他当成了酷吏了? 或者说,以为他会以此为借口要银子? 0087章 玩意 自从董家事发之后,沈念这里便十分清净。 官司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没得解决,得了这个空,孟孝便决定回家一趟。 至于孟叙,早就领着人回大河镇去了,他又不是沈家的保镖,也没有天天杵在这儿的道理,再者,还得避嫌呢。 而家里因为惹上官司,也没有什么人敢登门做客的,一时间,沈念竟然觉得有些无所事事。 在书房看半天书,再写上几幅字,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端的是惬意。 大概是上天也看不惯沈念这般潇洒,不过两日功夫,就有个意想不到的人上门来了。 “谁?冯宁?”清瑶闻讯一瞪眼,“这无耻的混蛋还有脸来见小姐?” 想到当初自己偷听到的冯宁和李家舅爷合谋的话,清瑶对冯宁简直是讨厌的不行,当年在皇城司办差时她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如冯宁这样无耻的也不算多。 口口声声喜欢李氏,却不娶她,娶了另外门第更高出身更好的小姐,却又不肯好好过日子,觊觎别人妻子,拿着喜欢当借口,背地里搅风搅雨,明面上还要装好人,这就是个黑心烂肝的混蛋。 当然清瑶也不是个多有正义感的少女,若是换了胖人家她只当不知道,可是冯宁主意打到沈念身上,那就不行了。 “就说小姐不在,让他滚!”清瑶冷笑一声,挑眉道:“什么糟烂玩意儿也当自己是个人了!” 报信的丫鬟瞪大眼睛:“诶?清瑶姐姐你怎么能不禀告小姐一声就自己做主了呢,人家冯公子以前也是来过的,小姐也见过他啊,这么把人打发走了是不是太失礼了?” 心里又暗暗嘀咕,冯公子到底是怎么得罪清瑶姐姐了?可是两家素来没有多少往来,冯公子又是个温柔可亲的,怎么招了这么难听、这么粗俗的骂啊? 清瑶却是眼珠子一转,笑道:“我说丫头,你不是见冯宁那厮长的还算周正,就动了芳心吧,怎么竟给外人说话?” 小丫鬟羞答答的低下头,期期艾艾道:“哪、哪有!” 清瑶冷哼道:“那个冯宁,也就仗着自己披了张人皮,家世还看得过去,就充当起翩翩公子来了,不过是装模作样,骗骗你们这些单纯的小丫头罢了!真的贵公子,得看小姐的师兄弟们,孟公子、卢公子、荀公子他们!” 自从撞破冯宁的密谋,原本在清瑶眼里还算过得去的冯宁好感度立即跌破负数。 而沈念那几个同窗原本就出色,对比之下,立即就把冯宁比成了渣渣。此时再看,清瑶也不得不承认,先前她也是被x糊了眼睛,才会觉得冯宁还行的。 虽然她自诩见识不少,但眼光上还真是不如小姐的,小姐一开始就没看上冯宁呢。 话说回来,也难怪小姐眼光好,书院里别的可能缺,但最不缺的就是风流意气,贵公子一抓一把不说,老中青三代俱全,各式各样的出色男子(当然也有不出色的)一应俱全,就连纨绔的格调也比冯宁高了去了! 小丫头迷糊着想了想,前一阵来做客的几位公子确实好!但她们这种小丫鬟,连跟人家说话的资格都没有,那里是她们能肖想的呢。 “呸,孟公子难道不和气?平日里你们这些小丫头也没少凑到他跟前吧?”清瑶见小丫鬟瞪大的眼睛,不由笑道:“傻子,你刚才说出来了!” “可是孟公子那样的人物,就是天上的星星,太远了呀。” 清瑶哦了一声,明白了,在孟孝面前,估计这些丫头都生不出那个心思来,而冯宁不管家世还是气度都比孟孝差一截,又是个惯会装相的,倒是更接地气一些儿。 也就是平日里见多了孟孝和沈念相处没个正行,才会让清瑶有了一种孟孝非常平易近人的错觉。而实际上,孟孝这种人的高傲是刻在骨子里的,甭管他举止多么和气多么有礼。 “不管怎么样,让冯宁麻溜的滚。” 清瑶不留情面的让冯宁滚,当然传话的小丫鬟是不可能这么与客人说的,而是斯文有礼客客气气的请冯宁“滚”了。 到了晚上沐浴时,清瑶才跟沈念说了这事儿:“小姐,我这么处置没问题吧?” 反正沈念也知道冯宁不是东西,当初不知道冯宁私下里谋算的时候,沈念不也不耐烦搭理他么,何况如今还有仇了。 沈念嗯了一声:“无妨,反正这么个玩意儿,我早晚把他收拾了。” 现在她精力主要还是应付官司,以及寻回父兄,暂且不好动手以防被人拿住把柄,毕竟天京来的大人们,还有许多暗地里关注的人,都在看着呢。且,她又不是光想收拾冯宁一个人。 哪知道第二日,被沈念称作“这么个玩意儿”的冯宁,他居然又来了! “啥?”清瑶吃惊的差点把舌头给吞了,忙喝了口水压下去,才道:“他到底想干嘛?” 报信的小丫鬟哪里知道这个,闻言只管摇头:“那我去回了冯公子,说小姐不在?” 清瑶倒是想再干净利落叫冯宁滚,但是再仔细一想,既然冯宁这么执着,那必然是不达目的不会干休的,与其拖着,倒不如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当下一挥手道:“慢着,我去问问小姐。” 沈念此时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躺在特制的黄花梨躺椅上,底下还垫着花团锦簇的绒毛毯子,手边搁着一杯热茶,热气正与旁边三角青玉小香炉的烟气纠缠在一起,转着圈儿向上爬升着。 清瑶才走到跟前,沈念便睁开了眼睛,道:“何事?” “冯宁那混蛋玩意儿又来了。”清瑶把冯宁递上来的礼单给沈念瞧:“虽然我更想让他滚,但是这般重的礼,又是接连上门来,其中必有蹊跷,我想着,不如乘着小姐你如今清闲,把他给解决了,省的他再出来给咱添乱,恁得恶心人。” 沈念一看那礼单,还真是不轻,当即便直起了身子来,道:“既如此,那咱们便去看看,那厮究竟想干什么。” 0088章 巧言 冯宁上上一回来沈家,好歹还是小少爷沈默招待的他,按照沈家如今的晴空来说,已经是高规格了。 而昨日他上门拜访,虽然得以登堂入室,然而却没有见到主人家,只有悻悻而归。 而这一次,不但没有主人招待,也不见沈家管家,甚至连给他奉茶的小丫鬟,也一溜烟儿不见了人影! 哪个礼数周全的人家会把登门的客人扔在一边不理会的? 那么,是这段时间沈念被官司搅得焦头烂额没功夫管家才成了这个样子,还是特意给他难看的? 冯宁仔细想了想,他跟沈家没有多大交情,但也没有恩怨,虽然从前是有那么点嫌隙,可如今时过境迁,他又不曾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应该不会是特意针对他。 如果清瑶听见他的心声,定然会想要当面呵呵他两声。 所以说这人呐,还是不能做亏心事,不然总得有露馅的那一天,先前装的太好了,可就得防着后面不好收场。 冯宁自然不知,他想了一回,觉得自己应该不算是沈家讨厌的客人,便略略放了心。然而开头就这么不顺,终究令冯宁心里有些不安,恐怕接下来的事情也不会太顺利。 正当冯宁心里没底的时候,就听见有脚步声响起,抬头一瞧,顿时就笑了,心里也升起一股雀跃和欣喜来。 “沈小姐来了!”冯宁客气的起身迎了迎沈念,才又按照主客位置坐了,道:“昨日我来,便听得沈小姐不在,今日我来,方才小丫鬟也没有给我个答复,差点叫我误会是小姐不乐意见我呢。” 冯宁虽然黑心,但也不是个傻得,他虽然自以为自家和沈念还算亲善,毕竟当初他也是雪中送炭来着——虽然沈念后来并没有跟他求助,但他却是表过态的,这人情就结下了么,却也觉察出了一点不对。 若是沈念不在家,那门上还能不知道?可也没知会他一声,而他进了门之后,小丫鬟也没直接说小姐不在,而是先去后面禀报,这显然是有鬼啊。 这其中蹊跷倒也不难猜,如今沈家落难,眼看人情薄凉,沈念对他这个几次三番要帮忙的朋友能没有好感?但毕竟是上过书院的女孩子,聪明自是聪明的,估计也能猜到一点,冯宁自我感觉良好,他以为是沈念心里有意,又不想坠了脸面,所以拿捏他来着。 于是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冯宁就自己脑补出来了一出郎有情妾有意的戏来,还颇为自得,笑的那叫一个开怀。 丫鬟给他上茶的时候,还给了小姑娘一个飞眼儿,这是打量着沈念坐在上首看不见呢,可把上茶的小丫鬟给恶心着了,巧了这丫头就是先前被清瑶说了一顿的那个,登时胆大的给了冯宁一个白眼儿。 这年头小娘子们追星,仰慕谁都是要看颜、看才学、看出身、看品性的,比如说她们可能会因为一个人对妻子十分专一深情而爱慕此人,但若是此人一旦喜欢了她,她反而会觉得幻灭,为啥,因为专一深情的人设崩塌了呀。 冯宁便是如此,小丫鬟先前觉得他是君子,才动了芳心,可现在发现根本不是,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反正清瑶姐姐那么讨厌冯宁,小姐肯定也对他没好感,她就放肆一下儿又怎么啦。 这还真是没怎么。 沈念见着了也只是莞尔一笑,压根没提这茬儿,道:“冯公子此来,可有何指教?” 冯宁还当沈念是笑给他看的呢,心里还挺美,听见沈念问话便抱怨道:“沈小姐可是不把我当自己人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说,可是把我先前说的话忘了?我既说了要帮你,你好歹让我尽尽心,咱们也算是亲戚了,怎么能还不如学院同窗亲近呢?” 要说亲戚,倒也真算的上,冯宁是沈念大嫂李氏嫡亲的表哥,古代人不像现代那样亲缘关系淡薄,现代的话别说是嫂子的表哥了,就是自家表哥都未必关系很好呢,但在古代,这关系拿出来说真没问题。 但对沈念而言,不提大嫂咱们还能做朋友,提到大嫂这就要说道说道了,你特么都娶了亲的人了,还惦记我嫂子是什么情况?既想图谋我家的财,还想让我嫂子给你做妾,美得你。 就算对李氏再看不上,她也得可怜李氏一回。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的表哥,就是这个货色,眼睛也忒不好使了。 沈念心里嘀咕了一回,面上倒是淡淡的,道:“冯公子这话说的,您跟我们沈家什么时候是自己人了?”说完见冯宁面上一滞,便轻笑道:“麻烦事儿,何时没有呢,总不能一直都靠旁人伸手帮忙,那旁人许还有个不方便的时候呢,还是得自己立起来才好,现如今我还应付的来。” 冯宁先前脸色还有点难看,待沈念说到后来也缓和了不少,道:“这话道理是没错的,但也不要硬撑,该找人帮忙的时候可不要顾着面子不吭声。”见沈念微微笑着点头,便道:“只下次,先别麻烦你那些同窗了,毕竟都是贵人家的公子,交好不易,人情用一回少一回,又远水解不了近渴,竟不如近处的亲戚帮忙来的方便。” 沈念端着茶杯浅啜一口,抬起眼皮瞅了冯宁一回,心里不由嘀咕:看来冯宁是相当忌惮她那几位师兄师姐,话里话外的都是让沈念跟他们离着远些呢。 这关系么,就得不时走动联络,才会越来越好,若时间久了不联系,自然感情就淡了,何况这古代交通不便,通信不便,有些关系用心维护都不一定保得住,若是心里存了芥蒂,那更不用说了,冯宁这用心也太明显了些。 沈念懒得跟冯宁兜圈子,便索性道:“冯公子说的是,之前也是赶巧了,哪里能时时刻刻麻烦人家呢。倒是多谢冯公子提点了。” 冯宁闻言颇为欢喜,笑道:“这才是!说来也是巧了,我最近才认识了一个人,这个人,沈小姐定然要见见。” 0089章 毒计 对冯宁这个人,沈念是数次刷新了认识的。 一开始,她觉得这个名字还蛮不错,后来发现他和李氏有私,这印象就坏了,觉得这人太不晓事。 虽然北地风气开放,对女子束缚也少,但这也不代表你就能去勾搭有夫之妇啊。 就算是有前缘,可当初两个人各自嫁娶,也是心甘情愿的,既然如此,那就该收心,从此只当寻常亲戚走动罢了。 这也是沈念对李氏不满之处,当初也不是沈家逼你嫁,你既然嫁过来,还想着前情人算怎么回事? 但再如何,李氏倒是守住了本分,没跟冯宁勾搭成奸,所以沈念也没拿她怎么着,但对冯宁,那心里的不爽就是满满的了。 当初不娶人家,如今有妻有子却又来招惹,而且这里面八成是冯宁主动,就李氏那个胆子,让她主动出轨估计她也不敢,所以说,冯宁就是个没有担当还相当没品的男人。 直到她亲眼见到冯宁本人,才明白她又错了,这人不但没担当也没品,还相当虚伪,惯会装模作样,虽然内里乌七八糟的,表面看起来倒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要是个坏在明面上的,沈念还懒得搭理他,可他能披着这一张翩翩佳公子的皮,倒是让沈念不敢小觑他,然而却也没想到他是个坏到骨子里的,当初听到清瑶跟她描述偷听到的内容时,是真想弄死他。 只不过后来忙得很,一时给忘了。 如今沈念没去招他,他倒是先找上门来了。还要给沈念引荐一个人。 这让沈念心里一咯噔,她可是没忘记冯宁的那些冲着她、冲着沈家的阴狠毒辣计,如今既然不光是嘴上功夫了,大概就是向沈家出手的前兆了!而用了引荐朋友的方式,大概是不想正面杠,也可能是忌惮沈念在书院的人脉,打算挖个坑让她跳。 但,沈念还真就接了:“成,冯公子的朋友,想来也不是凡人,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不光冯宁垂涎沈家财富,沈念也挺喜欢冯家的家产啊,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冯宁要给她这份大礼,她当然不能拒绝了,必要好好的回敬才行。而且若是还有李家伸出来的手,就正好一起给剁了。 送了冯宁出门,清瑶便迫不及待的问沈念道:“小姐怎么就答应他了?冯宁此举定然是不怀好意的!” 沈念安抚似的在清瑶胳膊上拍了拍,道:“我知道啊,这不是给他个机会吗?先前你不是还说,要趁着现在有功夫,把冯宁给解决了,省的以后拖后腿?” “哎呀,我的意思是,不如我偷偷去把他给弄死了,小姐只要防备着他留下什么后手就好了!”清瑶不开心的嘟了嘟嘴,圆圆的脸蛋鼓起来像个包子似的,看的沈念忍不住手痒戳了戳。 “小姐!”清瑶捂着脸怒瞪沈念。 沈念呵呵一笑,才道:“你这法子太简单粗暴了,虽然肉体消灭确实管用,但这不是有后续麻烦吗,而且还是不可控的,万一被人查到咱们头上可就不好了是不是?” 清瑶嘟着嘴,心道我还没那么没用呢,就算离开皇城司许久,手艺有些生疏了,可冯宁也不是她以往的任务对象那种水平的人物,绝对能弄得干干净净啊,连弄个意外遮掩都不用,就算明明白白告诉人是谋杀,他们也抓不住自己的小辫子! 沈念摇了摇头。弄死冯宁倒是个干脆利落了,可这样一来,她还怎么把冯宁手里的好东西弄到手? 清瑶劝沈念无果,偏偏又没个人可以商量——这让她不由怀念起在书院的日子,有沈念的老师在,那就是一座定海神针,沈念别人的面子不给,自个老师说话还是很管用的。 可现在离得远,送信也来不及了,清瑶寻思了半天,既然阻止不了沈念,那便是先去探探路好了! 对杨树巷冯宁的宅子,清瑶也算是熟门熟路了,待入夜后,清瑶便换上一身黑衣,悄没声儿的离开了沈宅,去进行偷听大业去了。这一回也是巧,又碰上冯宁在跟人说事情。 清瑶一根绳子从屋顶吊下来,落在窗户外头,舔了舔手指,在纸窗的边角处戳了个洞,便睁着眼睛朝里面看去。 冯宁的书房因是在二楼,倒是没想到会有人来偷听的,他最多是防一防门外,哪里想得到窗户上呢,这等闲也没人有这本事,有这本事的人又怎么会来他这里听壁脚? 所以才说是冥冥中注定,他再怎么费心思,也都白搭! 清瑶听了半夜的阴谋诡计和互相吹捧,以及对美好未来的畅想,心里对冯宁的仇恨又升了一级,第二天一大早就忍不住把沈念给吵了起来,一脸八卦的把昨晚听到的东西转述给沈念。 “我还以为他有多大本事,结果还是用这种不入流的下三滥招数,我这般郑重其事倒还高看了他了!” 沈念也有些意外,她想着对方可能会欺她没经验,对一个从前只会读书而从来没有接触过生意的年轻女子而言,在生意上坑她一把岂非容易的很?可是对方压根没往这里想,只一门心思算计她的清白! 好吧,这招数虽然下三滥,但招不在老,管用就行,这一招对很多古代女子还真是管用的! 其实就连开放的后世,也还有部分男人有这样的想法,生米煮成熟饭,只要占了女人的身体,女人就会对他死心塌地了什么的,可想而知,这种思想在古代,更是拥有广大的受众。 当然啦,沈念对这种想法只有一个字:呸! “既然他们划出了道来,我们若是不接着岂非浪费了这一番心意。”沈念摆摆手,凑到清瑶耳边轻声吩咐了两句,才道:“此事你去办,务必周全,人要挑个机灵懂事的,过后便把人捞出来安顿,能从此过上安稳的生活,想必有人会愿意的。” 清瑶应声去了,沈念才皱起眉头来:“却不知道另外那人又是什么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