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宠媳》 第01章 突变 京城李府今日嫁女。 头一遭出嫁女儿,李府大摆排场,四扇红漆正门应声大开,抬着喜钱的小厮鱼贯而出,站定街口巷尾,凡是张口道贺者,不问身份来历,皆能得半吊喜钱沾沾喜气。 抢不到喜钱的,还有一人双份儿的喜饼能拿。 装喜钱的藤筐沉得压手,喜饼摞得小山一样。 宾客尚未登门,凑热闹的百姓已经围得水泄不通,生怕吉利话儿喊得不够响不够快,分不到一杯羹。 散喜气散得如此财大气粗,不愧为当朝阁老之一的李府。 这还只是嫁个记在嫡母名下的庶长女。 假嫡女都有如此排场,等到真嫡女出阁,不知将是如何光景。 围观百姓一面八卦,一面如打了鸡血,直闹得喧阗震天。 府外乱成一片,府内则忙而有序。 假嫡女李姝院内,受邀的闺阁小姐们已相继到来,正陪坐于堂屋内。 李姝冷眼看着屋内热闹,压下心中不耐烦,示意大丫鬟上前,低声道,“去东跨院看看。” 东跨院住着真嫡女李英歌,刚满七岁,和大她八岁的李姝亲如同胞。 李府有嫡子也有庶子,女儿统共就只这两位,年龄差距又大,外人看这份姐妹情深,倒也信了八分。 等嫡母谢氏为李姝挑了新科榜眼做姑爷,大办嫁妆,成就这门面子里子皆实惠的亲事后,外人再看这姐妹关系,便又多信了一分。 余下那一分,在此刻听到李姝的话后,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前来作陪的闺阁小姐们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色。 再视作嫡出,总归也只是个假嫡女,不是嫡母肚子里爬出来的,始终亲疏有别。 “亲”姐姐出嫁,唯一的“亲”妹妹没到场送嫁,真不够打脸的。 有那并非和李姝真心交好的闺阁小姐不由偏头掩嘴,暗暗幸灾乐祸。 李姝巴巴地派人去催,十有八九是请不来李英歌的。 谁不知这李英歌,矜贵的不止是嫡女出身,还有另一重让京城闺秀嫉羡的贵重身份。 谢氏从不带李英歌交际,宠得护得掌上珠心头宝一般,今日迎来送往人多口杂,唯恐看顾不周,哪里会让年纪尚幼的李英歌露面。 李姝想给自己做脸,只怕要落空了。 众人心中所想,李姝怎会猜不到,心下不禁冷笑连连,等大丫鬟目不斜视的领命而去,便垂眼任人梳妆,无视那些别有意味的审视目光。 她知道妹妹不会来。 她只怕自己耐心告馨,忍不住嗤笑出声,将屋内这些自以为是的人都骂出门去。 妹妹不来送嫁,最不舍的是她,最难过的却是妹妹。 希望谢妈妈能哄住妹妹,别让妹妹哭闹不休。 出阁前的这些日子,妹妹哭得太频了,哭得她心头又酸又疼,哭得她怕妹妹损了身子。 她担心谢妈妈面冷心软,未必能哄好妹妹,当下也只能派大丫鬟走一趟。 眼前这些人却只会瞎想胡猜,自以为能拿她们姐妹当猴戏看。 一群眼皮子浅的呱噪蠢货! 这些人懂个屁长姐如母,更不会懂她们母女三人的羁绊。 李姝想到在前头为喜宴忙碌的嫡母谢氏,念一遍满心记挂的李英歌,才缓缓长出了一口气。 她抬手按上腕间和妹妹成对的碧水镯,满腹心绪渐渐平复。 外人如何想不重要。 只要能护住妹妹,守住妹妹那不可告人的秘密,被人编排两句又算什么。 且让这些人自娱自乐去。 李姝抬眼,重新将目光投向门帘。 大丫鬟去而复返,掀起门帘看向李姝,嘴角含笑,冲李姝肯定地点点头。 来回不过半盏茶时间,大丫鬟这么快就折返,想来这一趟十分顺利。 李姝彻底放下心来。 等迎亲队伍进了前院,喜院内只剩喜娘一个外人,大丫鬟便扶起李姝,只待前头喜炮一响,便往前院拜别高堂。 变故却如骤雨突降。 谢氏的心腹妈妈疾步走进喜院。 李姝见来人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心头没来由重重一跳,眼风立时刮向喜娘。 喜娘识趣的远远退开。 心腹妈妈凑到李姝跟前,压着嗓子开口,声音勉强成调,“二小姐摔下假山,昏迷不醒。” 李英歌的后脑砸出了个窟窿,血流不止。 心腹妈妈没敢多说。 谢氏让她报信,是不得不为。 总比李姝半道上乍闻噩耗,毁了大喜婚宴来得好。 一个女儿出了事,另一个不能再出事了。 李英歌是好是歹,更不能传出一星半点风声。 李姝转瞬就明白了谢氏的用意,眼前却仍止不住地发黑,险些一头栽倒。 第02章 身死 半个时辰前。 李姝的大丫鬟心知李英歌并不在东跨院,径直往南花园去。 刚靠近这偏僻一角,就隐隐听见细弱的哭闹声。 大丫鬟暗暗叹气,打叠起一脸笑,入内冲谢妈妈行过礼,就半蹲下身,温声道,“英哥儿什么时候能哭完呀?” 大丫鬟不劝不哄,反而把李英歌问得愣住,眨着如水洗般明亮的大眼,一顾不上哭,就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害羞得小脸微微泛红。 这般乖巧的娇模样,叫人看得心尖发颤。 大丫鬟语气更加柔和,“大小姐派奴婢来告诉英哥儿一声,喜宴不办了,客人也一并赶走,为了英哥儿,大小姐从此不出阁,长长久久的在家陪英哥儿玩。只要英哥儿不哭,大小姐宁愿老死家中,好不好?” 这话只能哄无知蒙童,七岁的李英歌却当真了。 在李英歌新近形成的认知里,不办喜宴,父亲会大发雷霆,正院的日子会不好过;赶走客人,则是非常无礼的行为,李府上下都会遭人耻笑。 而生老病死,对小小的李英歌来说,更是天塌地陷的大事。 李英歌唬得打哭嗝,强忍着泪意摇头,“不好,不好!你快去告诉阿姐,要乖乖出阁,我也乖乖的,自己玩,不用阿姐陪。” “你快去呀。”李英歌不明白,为什么女儿家及笄了就要去做别人家的人,心里却惦记李姝,一下下打着哭嗝,推了推大丫鬟。 大丫鬟趁机直起身,用一种又感激又犹豫的口吻道,“英哥儿真疼大小姐。奴婢这就回去,送大小姐出阁?” 见她不肯走,李英歌更急了,又因那句疼姐姐的夸奖,半羞半喜得小小人儿腼腆起来,细声细气的直道,“你快去呀。” 这就算真哄住了。 大丫鬟身形微松,又假装踯躅,逗得李英歌欲落不落的两包泪都逼退不见,才回去复命。 奶娘谢妈妈见李英歌踮着脚目送大丫鬟,却乖乖巧巧的,不由松了口气。 还是大小姐有办法。 也就李姝敢想敢做,为了李英歌,连那些大喜日子犯忌讳的话都拿来哄妹妹。 谢妈妈也就若无其事的抱起李英歌,一下下亲她腮边眼角的泪痕,玩笑道,“英哥儿小花猫。” 李英歌羞得往谢妈妈肩窝钻,咯咯笑,早忘了方才还吵着要李姝。 一旁簇拥着的大丫鬟常福、常缘、常青见状,也跟着松了口气,想笑,又觉得五味杂陈。 又乖又娇的嫡小姐,偏偏生来命格有异。 满府上下只要不当着外人,都拿她当男孩儿喊“英哥儿”,东跨院的近身下人甚至不自称“奴婢”,才压住了福禄,健健康康养到三岁。 谁都想不到,三岁那年,李英歌能得那样一重尊贵身份。 谢氏只当从此高枕无忧,高兴不到两年,就被后知后觉的现实,打击得险些坠入地狱。 李英歌身上的秘密,只有谢氏和李姝,以及她们这几个心腹知道。 老爷虽疼李英歌,但鲜少流连正院,怕是根本没半点怀疑。 只是李英歌年岁渐长,总有秘密暴露的一天。 常青想到这里,眼中怜悯一闪而过,伸手接过李英歌,笑道,“妈妈且去前头吧。这里有我们看着。” 谢妈妈也知谢氏挂心,南花园无人敢闯,便又叮嘱了几句,自去前头找谢氏。 常福和常缘商量着,一个去提热水来给李英歌净面,一个回东跨院取披风。 来回不过小半刻钟,二人走得放心。 却不知她二人一走,常青就抱紧李英歌,急步走向园内假山。 李英歌看着没了笑的常青,懵懵懂懂的问,“常青姐姐,你要扮官差吗?” 官差捉贼,是李英歌百玩不厌的游戏。 常青冷着脸,不让自己露出不忍来,止步在李英歌常躲藏的假山半高处,喃喃道,“你别怪我,别怪我要害你……” 李英歌只当游戏开始,急着要落地,脆脆笑道,“常青姐……” 姐字没能出口,就觉腋下力道抽离,小小的人儿直直被抛下假山,后脑尖锐钝痛,顷刻涌出鲜血。 李英歌仰躺在迅速晕开的血泊中,嘴角还残留着笑意,意识已陷入黑沉。 “要怪,就怪自己痴傻呆笨,终将妨害主子……” 常青的话语低不可闻。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常青才跑下假山,一路趔趄,跪坐到李英歌身侧时,已是一身脏乱狼狈。 她抱起进气多出气少的李英歌,放任自己的双手抖个不停。 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常青放声悲呼,“英哥儿,英哥儿!” 第03章 殊途 李英歌睁开眼时,四周一片昏暗。 后脑刺痛,浑身发冷。 之前绵延不断的灼热如潮水般褪去,李英歌觉得,她一定是做了一场恶梦。 梦中她又回到了葬身火海的那一夜,才会有那种甩脱不掉的蚀骨烧灼感。 但是一缕鬼魂,怎么会做梦? 李英歌很快觉出了不对劲,不等她细想,脑中突然翻涌起一幕幕画面。 短短七年的记忆,一小半模糊,一大半懵懂。 记忆中闪现的人和事,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她曾经有所耳闻的事,陌生的是那些离她很远的人。 李英歌动了动手脚,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双手。 又小又嫩,带着婴儿肥的手背,有着十分可爱的肉窝。 李英歌很意外,一朝魂归,她竟然重生到了同名的族妹身上。 那个传说中的族妹“李英歌”。 李英歌不敢相信,忍着不适爬下床,推开窗扇。 南花园沉浸在夜色中,李姝大婚的装饰已经撤下,入目可见不远处凉亭的尖尖檐顶。 夜风吹在脸上,很冰凉。 一切都是真的。 李英歌看着撤去大红的园景,料想李姝已经回完门——“她”摔伤后至少昏迷了三天。 伤了头部不宜搬动,所以没回东跨院,直接安置在了南花园的绣楼里。 李府其他人不会擅闯南花园。 这样安排,能遮掩伤势病情,也能守护秘密。 李英歌已经从记忆里窥探到了族妹的秘密。 传说中的族妹,心智停留在三岁,是个痴儿。 有权有势的李阁老府,不怕养一个痴儿。 但是牵扯上族妹另一重尊贵的身份,这个秘密就成了祸及家族的定时炸弹。 李英歌的心中,升起一丝庆幸。 族妹死了,她代之重生,彻底破除了隐患。 李英歌冷静下来,多了一分坦然。 前世她和谢氏有过一面之缘,对谢氏很有好感。 今生谢氏从她的族婶变成母亲,她就更不希望谢氏出事,不忍看谢氏伤心。 代替痴傻的族妹而活,她愿意。 谢氏为族妹禅精竭虑,让李英歌敬佩又同情。 她慢慢坐到窗下大炕上,揉搓着因族妹身死而短暂发冷的四肢。 身体渐渐回温,李英歌整理着思绪。 常福举着烛台进来,一下子就对上了李英歌亮得吓人的眼睛。 “英哥儿醒了!”常福乍惊又喜,攥着半掀起的锦帘,喊一同守夜的常缘,“快去告诉妈妈,请夫人来!” 谢氏和谢妈妈歇在一楼,常缘几乎滚下楼去。 常福将李英歌抱回床上,笑得比哭还难看。 谢氏严令禁止她们大悲大恸,以免惊吓到心智不全的女儿。 常福一听到脚步声上楼,就规规矩矩地站到床尾。 谢氏很冷静,命她身边懂医术的婆子上前,确定李英歌高烧已退,才张手将女儿搂进怀里。 大夫说过,只要能熬过高热醒来,就性命无忧。 女儿昏迷了七天七夜,气息越来越弱,几乎击垮了谢氏。 直到此刻,谢氏才敢放任双臂发颤,宣泄所有劫后余生的担忧惊怕。 李英歌看着谢氏强装的笑脸,又同情又佩服,靠在谢氏软软暖暖的怀中,情不自禁掉下泪来。 “又哭!还敢哭!”谢氏立即板起脸,教训道,“生来就是讨债的!吓唬娘还不够,害你阿姐大喜的日子没一天过得安生,等她再来定要骂你!” 谢氏和李姝,对李英歌十分地“凶”,这样刻意作态,是为了变相保护李英歌。 李府上下都认为,谢氏和李姝太彪悍,严母严姐,才管教得年幼的李英歌怯懦又呆板。 总是缩在东跨院或南花园,十分怕生。 谁都没往痴傻上头想。 这样独特的保护方法,令重生的李英歌失笑。 谢氏看得又爱又恨,嘴里仍旧在骂,“笑笑笑,没心没肺的讨债鬼!别以为醒来就万事大吉,且有大把苦药等着你喝个够!” 对于谢氏另类的感情表达,常福等人见怪不怪,个个笑语凑趣。 李英歌也真心笑出声来。 她确实是个讨债鬼。 讨那些害她前世家破人亡、葬身火海的恶人的债。 李姝大婚,正是前世她冤死之时。 现在她重生,就证明前世的恶人,今生依旧害死了她。 她并不纠结,更不贪心。 老天怎么安排,她就怎么走下去。 而新的身份,更利于她清算两世仇恨。 李英歌兴奋得发抖,不得不抱紧谢氏,以掩饰她的情绪。 谢氏只当她撒娇,“嫌弃”地推开,正要把女儿塞进被窝,就听楼下传来一声徒然拔高的嚎哭声。 哭声凄厉。 李英歌没稳住,又吃这一吓,顿时被推了个倒栽葱。 谢氏嘴角直抽,替李英歌掖好被子,转身大骂,“去,让谢妈妈闭嘴!” 常缘得令,再次滚下楼。 第04章 同归 小儿痴傻,被认为是魂魄不全。 当年给李英歌批命时,道士曾说她命格有异、福缘太轻。 谢氏就命常福和常缘日夜值守,也允了谢妈妈所请,为李英歌斋戒,日夜叫魂。 李英歌重伤将死的这七天,谢氏无所不用其极。 现在李英歌醒了,谢氏再听谢妈妈堪比嚎丧的哭声,顿觉晦气。 谢妈妈却意犹未尽,让常缘传话,“妈妈说,偏方不能尽信,但也不好半途而废。英哥儿能醒,谁也说不准是药到病除,还是叫魂有用。等过了子时,才满七天七夜,请夫人允许,让她叫满时辰。” 谢氏沉吟片刻,吩咐懂医术的婆子,“你下去看着谢妈妈,交待她动静小些,别再惊到英哥儿。” 谢氏即担心李英歌,也担心谢妈妈。 谢妈妈已经熬成了皮包骨头,只怕完事后心神一松,就要病倒。 谢妈妈比谢氏还大两岁,已经四十岁了。 婆子心领神会,也怕老姐妹出事,忙郑重应下。 谢氏在外间交待完,领着常缘进内室。 常福已经替李英歌换下汗湿的小衣,正端着药要喂她。 李英歌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不用人哄不用蜜饯,豪迈地亮出喝干的碗底。 常福和常缘大奇,谢氏啧啧出声,“小哭包能耐了啊。这是睡迷糊了吧,连药是苦是甜都分不清了。” 谢氏从来不在言语上迁就女儿,正因为女儿异于常人,她就更要以常人相待。 李英歌觉得谢氏即坚强又虞智,心中更添好感,闻言假作害羞地笑。 “常青呢?”李英歌问,她知道谢氏骂起人来花样百出,但从不在女儿面前提及诸如叫魂、痴傻相关的字眼,所以她也不追问谢妈妈的哭嚎。 听她不叫常青姐姐,谢氏皱眉,“你昏迷不醒,你阿姐又在新婚,不好狠罚常青。她看顾不周,先让她在东跨院关几天。” 李英歌一听就知道,谢氏没有怀疑常青。 常青将“她”摔下假山的画面鲜明如新。 李英歌有自己的疑虑,确定了谢氏的态度后,就顺着话茬说,“您别怪常青。是我以为站得高看得远,能瞧见阿姐穿嫁衣的样子,才摔伤的。等我搬回东跨院,您就放了常青吧。” 女儿说话条理清晰,谢氏暗暗惊奇,面上半点不露,眉头舒展开来,“娘答应你。不过你以后再敢调皮,娘也不罚丫鬟,直接揍你了事,往狠里揍,记住了?” “记住了。”李英歌点头,“以后我再不会让您担惊受怕。” 她应得慎重,所说即所愿,真心不愿谢氏再因女儿担忧。 谢氏这下再掩不住惊奇,挑眉看着一脸正色的女儿,眼中有惊喜,更多的是审视。 李英歌打算慢慢变得“不傻”,见好就收,学着记忆里的样子,小手搭上谢氏的肩头,在谢氏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谢氏的眼中顿时柔光一片,抱了抱又变得腼腆的女儿,只当刚才是错觉,轻声道,“睡吧。” ** 李英歌假寐沉思。 前世她出身淇河李氏,而京城李府隶属于澧县李氏一族。 前者是本族,后者是分出去的旁支,血脉早就远了。 澧县李氏声名渐起后,才重新和淇河李氏有了来往。 相较于本族的内五房外十七房,澧县李氏只有一房,京城李府这一支最尊贵,是唯一的官身。 当家老爷李子昌入阁时,正逢嫡母刘氏七十大寿,两喜并一,在澧县大摆宴席。 当时她陪着祖母前往澧县道贺,因此和谢氏有一面之缘。 彼时谢氏膝下无子,刘氏当众百般拿捏打压,吃相十分难看,祖母看不上刘氏的恶婆婆嘴脸,却很喜欢谢氏的不卑不亢。 于是刘氏打一次谢氏的脸,祖母就当众帮谢氏踩回去。 刘氏气得半死,却拿她们没办法。 因为她和祖母代表着本族的宗房内二房,刘氏惹不起。 谢氏感激祖母,直到祖母去世才断了书信来往,但四时八节的节礼依旧年年送。 她和族妹同名,谢氏虽没刻意结交她这个小辈,但年节里总有单独一份礼给她。 她和谢氏,可以算神交已久。 族妹每年生辰,她也会送上贺礼。 一朝重生,真可谓殊途同归。 等她身死的消息传到澧县李氏,得知内二房家破人亡、宗房地位被夺时,也不知谢氏做何感想。 李英歌想到这里,不由自嘲一叹。 静谧的内室,同时响起另一声轻叹。 李英歌猛地睁开眼,看到帐外有一团白雾似的人影。 她原来不信鬼神,但前世她死后做了五年鬼魂,今生又重生,直觉告诉她,帐外是族妹的灵魂。 子时已过,正是族妹死后头夜。 李英歌没有惊动外室的丫鬟,掀起帐子,低声试探,“英哥儿?” 第05章 内情 英哥儿转眼出现在帐内,娇娇地笑,“你就是那个每年送我生辰礼,和我同名的族姐呀。” 李英歌就知道,她刚才所想,族妹都“听”见了。 作为曾经的鬼魂同僚,前世她因仇恨而魂魄阴冷,族妹的魂魄却又淡又暖,让人丝毫不觉得害怕。 于是她也无声地笑,用思想和族妹交流,“你不恨常青害死你吗?她为什么害你,你知道吗?” 英哥儿皱起鼻子,“我不知道呀。常青将我扔下假山后,似乎还说了句话,但我已经听不见了。如果查不出背后主使,你仍有性命之忧。你不是痴儿,能保护好自己。留着常青比揭发她有用,不然背后主使知道常青暴露了,你会更危险呢。” 她苦恼于帮不上忙,绞尽脑汁地劝说。 李英歌看得心头发软,忙赞同。 其实试探过谢氏后,她就知道常青编了和她相似的说辞,蒙混过关。 不是谢氏好骗,而是常青这三个丫鬟来历特殊。 早年有丫鬟仗着伺候的是嫡小姐,心气渐高渐大,私下为家人谋利,谢氏察觉后,根本懒得费心调‘教,连着家人一并打出府,女儿身边直接不再用家生子。 私下另外买了一批孤女,令心腹暗中培养,专门留给女儿用。 谢氏行事泼辣,换到常青这一批,全都是为主卖命的死忠。 而常青此人,是在谢氏确定女儿痴傻后,特意多添的丫鬟,性子稳重还会功夫,比常福、常缘更得谢氏信任。 能买通常青背主杀人,背后主使的能耐和用意,都令人心惊。 李英歌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到了族妹另一重贵重身份。 族妹三岁时,启阳帝御旨赐婚,将她指给四皇子萧寒潜,定为四皇子正妃。 萧寒潜彼时已经出宫建府,赐婚的同时获封乾王。 两道御旨接连砸下,启阳帝成功为四儿子刷新了两项记录——最早封王的皇子,未婚妻最年幼的皇子。 两人相差十岁,朝臣觉得启阳帝八成是抽风,才会乱点鸳鸯谱。 不过单论家世身份,算得上门当户对。 李阁老府因此鲜花着锦。 萧寒潜因此风头无两。 也因此,乾王府和李府都更遭有心人嫉恨。 英哥儿知道李英歌心中所想,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娘发现我是痴儿时已经晚了。娘和阿姐最疼我,总觉得不到绝路,就要保我到底。娘和阿姐并不怕我做不成皇子妃,只怕我过得艰难。所以才死死瞒住,连乾王哥哥都不知道我的秘密。我很少见乾王哥哥,但他对李府很敬重的,不会是他要杀我。” 李英歌再次点头赞同。 这也是她没有怀疑李府人的原因。 这门赐婚对李府有益无害。 而谢氏和李姝早就私下商定,等瞒不住时,就设计让族妹“残疾”或“暴毙”,等尘埃落定,再偷偷送走族妹。 谢氏觉得,既然错过了最佳时机,不如让女儿无忧无虑地活着,多苦多难都由做母亲的承担,不到死路就不退缩。 毕竟从三岁到及笄出嫁,岁月漫长世事难料,最后关头制造变故,即好布置又好遮掩,甚至能完美地摆脱欺君的罪名。 痴傻可不是好断言的病症,如果在族妹四岁多、赐婚刚两年的时候爆出来,启阳帝不会赞赏李府大义诚实,只会怀疑李府居心叵测,玩花样抗旨不尊,打皇室的脸。 同时还会令族妹早早活在异样目光下,名声尽毁,一生艰难。 谢氏护犊子,为了女儿能活得简单快乐,敢拿整个李府作赌。 母爱总是浓烈而偏执的。 谢氏很大胆,但并非有勇无谋。 李英歌相信谢氏和李姝,对乾王府却持保留态度。 族妹相信未婚夫,李英歌就隐下对乾王府的想法,只愿她走得安心,“我会小心行事,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你娘和阿姐,也会维护你的乾王哥哥。不叫人伤害你在意的任何人。” 英哥儿一下子就笑开来,明亮的笑容耀眼夺目,语气透着欢快,“这样我就放心啦。其实我死了也好,你代替我,没有我的拖累,娘和阿姐会过得更好更快乐的。族姐,谢谢你呀。” 李英歌听得心揪成了一团,眼角又酸又烫,努力笑着问,“你要走了吗?” “我要去曾经给我批命的道士那里呢。”英哥儿伸出手,明知触碰不到,仍旧去摸李英歌发红的眼睛,轻轻道,“我现在不傻了,但还要在人间逗留一阵,才能转世投胎呢。是那个道士告诉我的。你别担心,我很好的。” 李英歌前世死后做过五年游魂,她觉得阎王不收她,是因为她有牵挂未了。 今生她重生,仿佛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现在听族妹这样说,李英歌很平静地虚抱一下,任族妹消失不见。 原本莫名空落的心,彻底清明安然。 李英歌闭上眼,陷入黑甜。 第06章 心思 李英歌恢复得又快又好,三天后,就搬回了东跨院。 谢氏说到做到,当天就解除了常青的禁闭。 李英歌一见常青,就明白谢氏为什么只是小惩大诫就放过了常青。 常青双手缠着纱布,脸颊上也有结痂的刮痕,关了十天身形清减,一副即忧心又痛悔的模样。 人也显得越加沉稳。 李英歌猜,常青事后故意弄伤了自己,造成护主不及的假象。 谢氏御下,不喜欢玩迁怒那一套。 常青很了解谢氏,知道怎么做,能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平心而论,常青是个不可多得的厉害丫鬟。 也因此,李英歌对常青,以及背后主使更加忌惮。 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样的利益驱使,能成功策反常青,令这样精心培养出的丫鬟倒戈相向。 唯一庆幸的是,原先的敌暗我明,因为李英歌的重生,变成了敌暗我暗。 常青就是心有七窍,也想不到李英歌已经换了内瓢,不再是原先那个痴儿。 至于李英歌为常青求情编的说辞,谢氏不会刻意告知一个丫鬟,而当时在场的常福和常缘,骨血里刻着规矩,除非主子交待,否则主子间的谈话只入耳不出口,事后绝不会再拿出来说嘴。 而常青支开常福和常缘后才下杀手,反而证明了常福和常缘的清白。 李英歌打算用常福和常缘。 无论是彻查谢氏私下培养的那批丫鬟,还是揪出背后主使,用常福和常缘,最不容易打草惊蛇。 李英歌不急着动常青,只用十分意外地直白目光打量常青手脸上的伤痕。 常青吊着的心,在谢氏放她出来后就放下一半,此刻对上李英歌的视线,剩下一半也落到了实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所料不错,谢氏没有追究她,就代表李英歌醒来后,根本没提“官差捉贼”那一幕。 痴儿磕破了后脑,变得更呆傻懵懂,连眼前人的忠奸都无知无觉。 这次没得手,今后如何行事,得尽快和主子取得联系。 常青垂眼,像往常一样耐心哄李英歌,柔声说,“英哥儿不要担心。我这些伤啊,是为了保护英哥儿受的,只要英哥儿好好的,就都是应该应分。英哥儿不要多想,知不知道?” 真是扯得一手好蛋! 李英歌暗自冷笑,深觉常青有恃无恐,便也表现如常,佯装乖巧地笑,“知道呢!” 常青跟着笑起来。 李英歌只觉得在看毒蛇吐信。 她懒得再和常青废话,跳下玫瑰椅往外走,“我想妈妈了。” ** 谢妈妈在东跨院的西厢房静养。 李英歌大好,谢妈妈精神就好了一大半,但到底亏了身子,还要躺在床上静养一阵子。 见李英歌直入内室,谢妈妈喜笑颜开的同时,抄起床头物件就砸,喝骂道,“没用的东西,不知道拦着英哥儿!再过了病气算谁的!” 李英歌瞠目结舌。 她前世活了二十年,这么霸气的奶娘闻所未闻,更别说亲眼所见了。 一边笑,一边不耽误砸东西骂丫鬟。 搜索记忆可知,谢妈妈除了对着她外,脾气比谢氏还爆。 没想到一言不合就爆成这样。 李英歌回头,就见常福三人没事,破碎的物件准确无误的散落在三人身前半步。 砸得很有分寸。 谢妈妈简直威武。 李英歌忙假作腼腆,上前抱着谢妈妈的胳膊晃,“妈妈别怪她们,是我要来的。好久没见你,怪想的。我听杨妈妈说了,你不是病是累的,没病就没有病气。” 杨妈妈就是那个懂医术的婆子。 谢妈妈闻言笑呵呵的,她当然不怕真过了病气,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所以口中喝斥不减,“傻愣着做什么?收拾好退到门外守着去。” 常福三人从来跟进跟出,没做过守门这种低等差事。 谢氏赏罚分明,谢妈妈却气常福三人看顾不周,才害得李英歌白遭一场大罪。 常福三人心知肚明,面色不改的收拾碎片,不争不辨的退出守门。 论起规矩心性,谢氏培养的这一批人当真是万里挑一。 李英歌收回视线,眨着眼看谢妈妈,轻声咬耳朵,“你是不是不喜欢常福她们了?” 谢妈妈以前从没对常福三人摆过脸色。 现在又砸又骂的动火气,是不是因为不满而生了震慑之意? 谢妈妈果然点头,怕李英歌听不懂,解释得很浅显,“你别管妈妈是怎么想的,你只要记住,不管何时何地,你进出都要带齐她们三个,少一个都不行。如果非要走开哪一个,你就让她们先送你回东跨院或正院,不要怕麻烦。” 谢妈妈只是以防万一,倒不是怀疑常福三人。 李英歌却觉得,也许比起常福、常缘,对她几近宠溺的谢妈妈能更快地为她所用。 谢妈妈深知谢氏做严母的苦,就将谢氏不能外露的母爱,经由她这个奶娘双倍付诸到李英歌身上。 谢妈妈很溺爱李英歌。 李英歌亲身接触,感同身受。 她在心里盘算开来。 就没注意到谢妈妈正盯着她看,眼中若有所思。 第07章 来信 谢妈妈发现李英歌变了。 她拿李英歌当命根子疼,李英歌醒后两人第一次接触,几句话间,就敏锐地觉出了不对。 李英歌表现得像个正常的七岁孩子。 不像原来,心智停留在三岁,心理跟不上生理成长,言行总有种难以言状的迟钝懵傻。 谢妈妈搂着李英歌的手微微收紧,盯着李英歌问,“英哥儿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李英歌回神,目光不躲不闪,轻声说,“在想我和妈妈一样,也有点不喜欢常福她们了。尤其是常青,看到她就想起摔下假山的事,脑袋又疼呢。” 她半真半假地试探谢妈妈。 亲身接触后,让她对谢氏、谢妈妈的为人处事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也让她多了一份把握。 也许在变得“不傻”这件事上,她不用太谨小慎微,行事可以更大胆些。 李英歌暗中留意谢妈妈的反应。 谢妈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抬手摸上李英歌后脑的伤口,笑哄道,“英哥儿的伤口已经结痂,等长出新头发后,就不用再贴膏药了。脑袋不疼的。” 李英歌动动小脑袋,蹭着谢妈妈的手,没作声。 谢妈妈眉梢微挑,这才答道,“英哥儿不喜欢,就别理她们。你记着,丫鬟只要忠心,不需要争主子的欢心,你不用给她们这么大的脸。以后啊,妈妈会寸步不离地守着英哥儿,不会再让英哥儿出事。” 李英歌心头微松,笑眯眯地撒娇,“那我以后只喜欢妈妈。有事只叫妈妈去办,好不好?” “当然好。”谢妈妈心念微动,仔细看着李英歌,笑容不变,“英哥儿有事,妈妈就是拼了老命,也会做好。” 李英歌就问,“那我可以出府玩吗?” 谢妈妈依旧笑,“想得美。” 李英歌,“……” 看来出府这事得徐徐图之。 前世她做鬼那五年犹如地缚灵,出不了淇河李氏的地界,对京城的人事半生不熟。 她对乾王府另有疑虑,就想借机上门,一探究竟。 结果谢妈妈问都不问,拒绝得如此干脆,倒让她有力没处使。 看来不到不得已,谢氏是不会让她出现在人前的。 李英歌眉头微蹙。 谢妈妈老眼微眯,一时也没出声。 门外传来通报,“夫人来了。” ** 谢氏摸了摸李英歌的手脸,确定暖和着,就放心数落女儿,“瞧你这小懒样儿,身子大好了就把功课捡起来。你阿姐出阁前给你留了课业,别当我不知道。” 谢氏不敢冒险请外人为师,一直让李姝言传身教。 她也狠得下心,拿女儿当正常人教养,琴棋书画不打折扣。 学不好学不精无所谓,谢氏笃信居移气养移体,等女儿满十岁必需出门交际时,至少能整出个恬静内敛的样子骗骗人。 李英歌对谢氏的敬佩,已经变成了崇拜。 谢妈妈却心疼得很,搂着李英歌不放手,“您就多给一天假,明天,明天英哥儿再做功课。” 谢氏翻白眼,“你就宠着她罢!” 李英歌看着主仆二人的独特互动,忍俊不禁。 谢氏瞪女儿一眼,道出来意,“淇河李氏那边来的信,也不知是什么事。” 李英歌听得一愣。 谢妈妈却习以为常的接过信。 在谢氏的原定计划中,谢妈妈迟早要跟着痴傻的女儿远走他乡,所以自定下计划起,就暗中为女儿置办家财。 淇河李氏是上上之选,远离京城又是本族,方便女儿隐姓埋名,又能掩人耳目地安插人手。 考虑到谢妈妈将来的重任,淇河李氏的一应人事,谢氏只拿大主意,具体事宜都由谢妈妈亲自处理。 谢妈妈只当淇河的店铺庄子有什么事,看完信大感意外,“淇河李氏的宗房出事了。” 谢氏神色一正。 谢妈妈接着道,“十天前内二房半夜走水,人都死绝了。宗房之位落在了内大房头上,新族长是内大房的大老太爷。大老太爷做主,只让内二房停灵七天就下葬,还遣散了内二房的下人,连族谱都改好了,划掉内二房原先的宗房名头,改为绝户。这,这真是……” “真是杀千刀的老货!”谢氏震惊之余,十分不耻,“李氏族人哪个不知道内二房是什么光景?趁人病要人死,内大房吃相也太难看了,这是连遮羞布都懒得扯了!半夜走水?蒙傻子呢!这淇河李氏,如今是越发不像样了!” 谢妈妈无言以对。 她怀中的李英歌,早已听得脸色发白。 第08章 真相 谢氏正骂得兴起,“淇河李氏内五房外十七房,上千族人难道全是瞎子傻子?内大房刚坐定宗房族长的位置,行事就这么不要脸,可见在本族已经只手遮天。我就不信,这其中没有其他房助纣为虐,跟着落井下石。这做派,道义廉耻都被狗吃了!” 谢氏说到这里,眉头大皱,“内大房要争当宗房族长,这本也无可厚非。只是内二房本就人丁单薄,两年前又接连出事,只剩宗妇独女两个妇人撑着。这样都要赶尽杀绝,就不怕遭雷劈!” 大家族少不了明争暗斗。 本来弱肉强食,胜者即正义,谁都挑不出错来。 但内大房手段阴狠,心思下作,实在叫人齿冷。 谢氏这么想着,就露出沉吟来,“这事不太对……内大房的地位声望,这几年早稳压内二房。要争,应该能争得更圆滑更漂亮才对。现在弄得这么难看,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原因。” 她垂眼,看向谢妈妈手中的信,“是松哥儿有消息了?” 谢妈妈忙点头,“说是松大少爷离家两年,终于有了消息。原来他在关外行商,靠着单打独斗挣了副不薄的身家。消息传回淇河李氏的当晚,内二房就走了水。次日又传,松大少爷回淇河的途中遭遇马贼,失去了踪迹。” 谢氏冷笑,“马贼?淇河李氏出了多少镇守边关的大将军,哪家马贼脑子进水,敢动淇河李氏的人?我看是内贼才对。内大房这是怕松哥儿风光回归,势弱的内二房再起死回生,宗房之争又生变故,这才哪一头都不肯放过。” “逆人伦的东西!同根族人说逼死就逼死,果然连遮羞布都不要了。”谢氏讥讽道,“绝户?松哥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算内大房改了族谱又如何?只要一日找不到松哥儿,内大房这宗房族长的位置就名不正言不顺。” 谢妈妈不好非议这些,只拿小辈说事,“可怜英大小姐,两年前被夫家休弃,松哥儿为了英大小姐这个亲姐,才闹出人命离家出走。否则二老爷也不会急怒病死,剩下二太太带着英大小姐,苦苦支撑门户。这好容易有了希望,就又是马贼又是走水,闹了个家破人亡。” “老天不开眼啊。”谢妈妈感叹完,劝谢氏,“淇河李氏和咱们澧县李氏早远了血脉,内大房又是不择手段的,您可别沾惹这些腌脏事。” 谢妈妈怕谢氏脾气上来,为了早年一点恩情,就贸然替内二房出头。 这内二房正是李英歌前世出身,祖父母已逝,父母在本族里行二,她和亲弟松哥儿李松,因是内二房的独子独女,走各房的小排行,称“英大小姐”、“松大少爷”。 所谓恩情,指的是李英歌前世的祖母,曾为谢氏出过头的事。 谢氏骂归骂,却有分寸,“我又没疯,怎会强出头。但不能什么事都不做。二太太生前好歹还是宗妇,哪有停灵七天就下葬的道理?内大房不要脸,我却不能站干岸。你告诉忠叔,让他找人编个身份,请道士和尚给内二房做足九九八十一天的水陆道场。” 忠叔是谢氏安插在淇河,为女儿打理产业的总管。 为人精明能干,到淇河短短几年,就积攒了人脉,手段斐然。 谢妈妈对此十分赞同。 到底英大小姐和自家小姐同名,算起来两人竟是同一天出事的,一个葬身火海,一个摔下假山。 谢妈妈心头莫名急跳,连连点头,“您说的是,不拘花多少钱,总要好好超度二太太和英大小姐。” 谢氏也忌讳和女儿同名的族侄女惨死,不愿多说,心思微转道,“袁家可有消息?” 谢妈妈苦笑,“什么都瞒不过您。信上说,袁家袁骁泱那一房,已经举家离开淇河往京城来。看架势,是打算在京城定居,方便袁骁泱科举。” 谢氏嗤笑,“袁骁泱又不是第一次考春闱,几次落榜也不见他早早进京备考。后年春闱,他现在进京,以前怎么不见袁家如此慎重紧张。前妻前脚死,袁骁泱一房后脚就离开淇河。这要是单纯的巧合,我谢姓就倒着写!” 袁骁泱就是李英歌前世的前夫。 内二房正是从袁家以无所出休弃李英歌后,才导致父亡子离,渐渐显出颓势。 现在内二房彻底垮了,谢氏对袁家半点好感也无。 谢氏对看不上眼的人,向来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进行揣测。 谢妈妈听着这番阴谋论,冷汗直冒。 谢氏果断道,“以果推因,只怕袁家也不干净。你再知会忠叔一声,但凡和淇河李氏、袁家有关的生意,全部抽手收掉。这帮脏东西的钱,咱不赚,过过手都嫌恶心。” 袁家是淇河有名的豪富商户,和淇河李氏等当地望族,都有剪不断的关联。 谢妈妈正色应下。 李英歌旁听至此,发白的小脸浮上病态的红晕。 她不得不承认,谢氏真相了。 第09章 应对 如果不是场合、身份都不对,李英歌简直想鼓掌,为谢氏叫好。 前世她葬身火海,弥留之际,清楚看见了纵火者的样貌。 一个是内大房的下人,一个是袁家的下人。 直到死,她才幡然醒悟,内二房不仅输在不如内大房心黑手狠,也败于不察袁家的狼子野心。 谢氏却管中窥豹,一语中的。 李英歌紧紧揪住谢妈妈的衣襟,才没让自己露出异样。 她想,谢氏哪里想得到,她们都高估了内大房的人性,也低估了袁家的人心。 前世做鬼的那五年,令她窥见旧事,抽丝剥茧,真正撕掳清了所有阴私。 她和袁骁泱的婚事,从一开始就是个甜蜜的陷阱。 一个内大房和袁家暗中勾结,联手做成的骗局。 她被袁母暗中下了绝子药,袁骁泱独宠她成就风‘流佳话,袁父放权让她独挡内外事务。 种种做作,蒙蔽了她的心眼,抢占了舆论先机。 为的是以三年无所出休弃她,败坏她为女子的名声,吞蚀她嫁妆里内二房的几项重要产业。 连劫杀弟弟李松的马贼,都是袁家花钱买凶做下的。 袁家甘做内大房的走狗帮凶,全为替袁骁泱换取功名,进而改换门庭。 前世她识人不清,今生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李英歌压下恨意,一察觉谢妈妈被她拽得低下头,就闷声道,“你们这样说,那内大房就是笑面虎,袁家是恶狼,那袁骁泱也是个伪君子了。都是坏人呢。” 谢妈妈听得微愣。 谢氏眼中讶异一闪而过,兴味地看着女儿,缓缓道,“小懒鬼倒听得明白,能耐见涨啊。” 李英歌抿嘴笑,投入谢氏怀抱,软软地叫,“娘。” 这一声娘真心实意。 前世她无法靠近淇河李氏的祖坟,一直不知道为她和被烧死的母亲做法事的是谁。 听族人的议论,只道是曾经受过内二房大恩的人。 现在她知道了。 那些人是忠叔雇来的。 谢氏为内二房做的事,才真正是大恩大德。 李英歌看谢氏的眼中充满孺慕之情,细声细气地请求,“等袁家进京,他们要是找上门,娘别理这些坏人好不好。” 她记得前世袁骁泱是明年年底才进的京。 今生提前了,也许是她重生引起的蝴蝶效应。 且她前世飘不出淇河地界,对和京城有关的后事半知不解,只能预防变故。 谢氏闻言哼笑,“袁家早不是淇河李氏的姻亲,和我们就更攀不上关系。他们敢没皮没脸的上门,我就敢打他们出去。” 李英歌心中大笑,面上低落,“娘,那个死掉的英大小姐,就是每年给我送生辰礼的同名族姐吗?您让给我批过命的道士给她点盏长明灯吧。她弟弟又失踪了,您就让忠叔帮她找好不好。” 前世李松不知死活,再无消息传回淇河。 今生她会倾尽所能,寻找李松。 李英歌又趁机问,“那个道士叫什么啊?” 那晚见过族妹的鬼魂后,她总觉得那个懂通灵收魂的道士有些诡异,隐隐关联着她和族妹的前世今生。 谢妈妈听得心惊肉跳。 谢氏却面色不变,痛快道,“你知道记别人的情,还懂得回报,这很好。娘都答应你。” 她放下李英歌,抻了抻女儿的衣袖,交待道,“去把你族姐送你的生辰礼收拢起来,到时候送去无归道长那里,供到长明灯下头。” 乌龟道长? 李英歌一头黑线,由常福三人送回了正房。 ** 西厢房有短暂的静默。 谢妈妈半晌才犹豫着出声,“夫人,您看……” “我懂你的意思。”谢氏摆手,半喜半忧道,“你也看出来了罢。英哥儿这一摔,倒似摔得情智全开了。她这几天说话,听着孩子气,实则情理分明。尤其是刚才。以往我们说事也不避她,可曾像今天这样机灵过?” 谢妈妈精神一振,“要真是这样,我这一场累也没白受!我就说英哥儿能醒来,是叫魂的功劳。您再想,当年无归道长为英哥儿批命测字,说是要随淇河李氏这一辈女孩的‘歌’字辈排,才能后福绵延。这才定了‘英歌’二字。可不就灵验了!” 李英歌养到三岁,就祛了胎里带来的弱症,还得圣旨赐婚。 谢妈妈越想越笃定,接着道,“族姐妹重名,本是忌讳。无归道长却说不会冲撞彼此的福分,内二房得知后也不介意。可您看,同一天英大小姐去了,英哥儿也出了事。说句大不敬的话,没准儿英哥儿是借了英大小姐的福分呢。” 谢氏忧的就是这个,“就怕无归道长是个半吊子,一准二不准。他要是真靠谱,怎么没看出英哥儿是个痴儿。” 谢妈妈噎得一顿,嘴角直抽。 第10章 同住 谢氏略一沉吟,拍板道,“这种事宁可信其有。算起来,上次见无归道长已经是七年前。这次趁着点长明灯,再请他给英哥儿算一算也好。” 谢妈妈闻言嘴角不抽了,“正是这话。还得挑个好日子。您吩咐李福,让他请人算个打醮的吉日?” 李福是外院管家。 谢氏颔首,“你这几天仔细看看英哥儿,要是真无碍,就带她一起去。” 等谢氏走后,谢妈妈就给忠叔回信,写到派人暗中寻找李松的事时,还特意点出是李英歌的意思,默默替小主子刷了下存在感。 李英歌没想到,她稍显变化,谢氏和谢妈妈就自动脑补,认定是因祸得福的天恩。 等隔几天再去看谢妈妈时,谢妈妈就半期待半试探地问,“落下的功课补得如何?” 察觉到谢妈妈态度的微妙变化,李英歌心神一振,直言道,“以前觉得难,现在却觉得简单。” 说着随口背出几段功课,又道,“我还想另备一份心意,好供到族姐的长明灯下。只是不知日子定在哪天,要是定得急,就抄百遍往生咒。不急就用绣的,经放些。” 谢妈妈早已又奇又喜,越发觉得李英歌是开了心窍,忙道,“绣经文可不简单,你有这心,妈妈就教你?” 谢妈妈恨不得揠苗助长,李英歌就顺杆往上爬,“我听妈妈的,妈妈也答应我一件事。” 她看向守在门外的常青三人,低声道,“帮我盯着常青,看她都和什么人接触过。暂时瞒着常福和常缘。” 谢妈妈十分果断,“行。” 李英歌打好的腹稿没用上,反生警觉,“你不问原因?” 谢妈妈奇道,“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哪里轮得到我问为什么。” 李英歌:“……” 她再次见识了谢妈妈另类的忠仆模式。 不等李英歌腹诽,就听小丫鬟进屋禀道,“夫人请二小姐、谢妈妈、杨妈妈、常青姐姐去正院。” ** 李阁老府老爷李子昌,急匆匆回了正院。 收到消息的姨娘们咬烂了锦帕。 谢氏却无心看姨娘的笑话,她盯着李子昌,讶然道,“乾王殿下要借住我们家?” “正是。”李子昌来回踱步,背手沉吟,“送口信的是乾王殿下身边的侍卫长,我认得此人,确是乾王殿下的心腹。还有随身玉佩为证,那可是皇上钦赐,举世无二。这事假不了。” 假不了,但处处古怪。 谢氏蹙眉,“皇上将英哥儿指给乾王殿下后,就派乾王殿下去东北大营历练。一去四年,这突然回京还悄无声息的,又私下送这样不合礼数的口信,可是宫里或乾王府出了事?” 李子昌面色古怪,“本是件好事。东北大营立了战功,会在腊月进京,于小年夜献俘。乾王殿下另负圣命——押解战俘头领先行回京。这事别人不知,内阁却是清楚的……” 谢氏挑眉,“这样看来,乾王殿下接的不是密旨,却堪比密旨。如今谁都不找,只找我们家,这是回京途中出事了?” “来人没有深说,总归不会是小事。”李子昌凝眉,“我已应下子时正接应乾王殿下入府。外院不保险,这事还得你来安排。” 谢氏心头微动,拿定主意,“南花园的绣楼罢。英哥儿刚因姝儿出阁病过一场,拿病情反复做说辞,明里暗里都好遮掩。有英哥儿同住,也方便行事。南花园偏僻安静,还有个废弃的侧门,再合适不过。” 那扇侧门不为人知,这也是谢氏为护女儿周全,早年选中南花园做玩耍小住之处的原因之一。 李英歌出事时,大夫和杨妈妈治伤用药,正是从侧门出入,方能神出鬼没。 现在乾王萧寒潜出事,谢氏不得不亮出这张底牌。 李子昌哪里耐烦管这些内宅琐事,只考虑最实际的好处,“你将侧门所在画下来。接应的事,我让李福去办。我听李福说,你想去青羽观打醮?吉日先别急着定,留着也许有用。” 现在情况不明,届时送人走,只怕又是一番折腾。 女眷出行打醮,倒是方便打掩护。 谢氏了然,送李子昌往外走,“伺候的人,我会谨慎安排。” 李子昌深知谢氏手段,无暇耽搁,又匆匆去了外院。 李英歌带着人进正院时,只觉静得出奇。 满院下人似早已回避,无人走动打探,唯有谢氏的一个心腹丫鬟等在上房门外。 丫鬟将人请入内室后,又远远退到房门外。 李英歌心知有异,没有贸然开口。 谢氏也不废话,拣着能说的说了,末了定下时间,“等用过晚膳,你们就带着英哥儿先住进南花园。” 谢妈妈、杨妈妈、常青惊得猛然抬头。 李英歌却垂下眼。 她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见今生的未婚夫萧寒潜。 但她更清楚,同住已成定局。 萧寒潜出事,满京城包括皇宫在内,唯有身为岳家的李府,不会害他。 第11章 定计 谢氏神色如常,“今晚的事,我和老爷都不能出面。谢妈妈负责和李福接应,切记不能误了时辰。杨妈妈和常青就在绣楼待命。没有谢妈妈的吩咐,不要擅自往前凑。” “过了今晚,万事好说。”谢氏说罢,嫌弃地骂道,“快收起你们那副被雷劈似的糟心样。天大的雷,要砸也先往老爷头上砸,轮都轮不到你们担责。叫你们来是伺候乾王殿下的,不是去丢脸的。一惊一乍,上不得台面!” 她这一骂,反而骂得谢妈妈、杨妈妈和常青脑内晴空万里,理智归位。 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们临危受命,各有用处。 杨妈妈就说,“若非性命攸关,乾王殿下不会冒险借住。可老奴专精的,是妇人科和小儿科。” 常青接道,“奴婢那里倒有些创伤药。” 谢氏好笑道,“你们一个会药膳,一个会拳脚,这就够了。至于乾王殿下,他敢来,又怎会毫无准备?尽心伺候乾王殿下是一回事,护好英哥儿才是首要,别的就少瞎操心罢。” 杨妈妈和常青果断闭嘴,下去做准备。 谢氏吩咐谢妈妈,“你去传个信,让姝儿后天回来一趟。” 谢妈妈领命而去。 谢氏这才看向李英歌,招手道,“小哭包今时不同往日了啊,居然没被吓哭?怎么不支声,也被雷劈了?” 李英歌哭笑不得,软声道,“我在想,娘好厉害。又果断又周全。” 谢氏玩味道,“那拍两句马屁给娘听听。” 李英歌暗自好笑,嘴里脆脆道,“父亲身份特殊,一有事就少不了被人盯梢;您是内宅主母,要避嫌以免日后反成话柄。所以明知怠慢不得,仍决定不亲自参与接应。此为果断。您让阿姐后天回来,是要借她的口,将我‘生病’的事传出去。一来阿姐可以光明正大的送药材,二来…… 乾王府未来的女主子‘病’了,汪公公没有不登门探望的道理。 谁不知道汪公公是乾王殿下身边的第一人,心腹中的心腹。乾王殿下不在京城的四年,但凡和我们家来往,都是汪公公亲自出面。 等他见过乾王殿下,此后如何,便是他们的事了。 您和父亲要做的,到此为止。即尽心又不逾矩,此为周全。” 谢氏听得心头大动,将女儿揽入怀中,语气一肃,“如果娘要你和乾王殿下同住二楼内室,你可愿意?” 李英歌心下暗叹,面上平静,“如此安排,我对乾王殿下没有救命之恩,也有看顾之情,他要承我的情。这是一。二,家中没人敢擅闯南花园,但防得了内贼,未必防得了外贼。我也住在内室,就多了一重保障。 如果有个万一,我在,就多一分拖延和斡旋的余地。 对乾王殿下来说,这份以身犯险的心意,堪比雪中送炭。 就算没有万一,我才多大,又和他差了十岁,任谁都编排不出什么。您都是为我好。” 谢氏眉眼舒展开来,有喜有忧,“你这样,娘就放心了。不过,你跟着叫什么乾王殿下,那是你未婚夫!他什么他!你见了人敢这样叫,娘第一个揍你!” 李英歌汗颜,只得瞎编,“四年没见,我哪里记得什么……” 谢氏一愣,皱眉想了想,抱着女儿进暖阁,“你睡会儿养精神,晚上还有得熬。用晚膳时喊你。” 谢氏安置好女儿,转出暖阁,就见谢妈妈泪流满面的杵在内室,显然回来复命时,躲着偷听了一阵母女俩的壁脚。 谢氏瞪眼,“你敢嚎出声试试!” 谢妈妈忙抹泪,压着喜意低声道,“您看看,英哥儿现在多懂事!这股通透劲儿,比大姑奶奶小时候还要强几分!” 李姝得谢氏真传,从小就鬼精。 谢氏听得开怀,拉着谢妈妈坐下。 谢妈妈说起李英歌的功课和绣经文的事,总结道,“我看是真的大好了。神佛保佑,我们英哥儿再不是痴儿了。往后啊,您就轻省了。” “你放心得太早了。”谢氏沉吟道,“乾王殿下离京早,英哥儿根本不记得他。后来逼不得已,为保英哥儿将来,我们从不在英哥儿面前说乾王殿下的事。现在情况大不同。为今之计,得加把劲推他们一把,可不能再让他们这么生疏下去了。” 两人相差十岁,女儿如果不能另辟蹊径,早早“抓住”乾王的心和眼,将来可能面对的艰难,只怕不比当痴儿少。 谢氏诡笑,示意谢妈妈凑近。 如此这般,细细交待了一番。 第12章 初见 夜深静谧。 楼梯间徒然传来的脚步声,十分清晰。 李英歌跳下炕,刚掀起内室门帘,就见谢妈妈在前,常青在后,中间簇拥着个身形微躬的高壮人影。 内室的灯光投进外间,清楚照出来人的样貌。 李英歌很意外。 果然是边关风沙催人老吗。 现年十七的萧寒潜,才在东北大营待了四年,就显得皮黑肉糙,看起来像二十几岁。 李英歌微一顿,福礼道,“殿下。” 来人嘴角抽了抽。 谢妈妈干笑,“这位是乾王殿下的侍卫长,张枫张大人。乾王殿下正昏睡着,醒了再见礼不迟。” 李英歌:“……” 不怪她浪费感情认错人,前世她只闻萧寒潜其名,未见其人。 她错开眼,这才发现,张枫的小腿两侧,垂着一双绣同色暗纹的黑色快靴,视线顺着往上,就被外罩的宽大披风尽数遮断。 李英歌明白过来,转身进了内室。 张枫沉默跟上,解开系带,连人裹着披风,将背了一路的萧寒潜轻放到床上,随即回身抱拳,语速低而快,“主子就托付给二小姐了。我还有事要办,告辞。” 说罢也不走楼梯,破窗而出。 冷冽的夜风灌进室内。 李英歌腹诽,张枫倒走得潇洒,就不怕冻着他主子? 她关窗回头,就见常青急走几步,躬身挡在床前,半跪在脚踏上,伸手去脱萧寒潜的靴子。 残留的冷风吹得常青的鬓发微乱。 李英歌眨了眨眼,若有所思的看着常青。 “这些不用你做。”谢妈妈出声阻止,提点道,“乾王殿下受了刀伤,来前刚用过药,正是好睡的时候,别粗手粗脚的闹醒了殿下。还有四个侍卫跟着一块进了园子,南花园的守卫张大人会安排。你记着夫人的话,只管去外间守好门窗,当好自己的差事。” 张枫来去匆匆,李福将人引到侧门交给谢妈妈后,也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谢妈妈只知道这么多。 常青闻言动作一顿,很快收手起身,抱起李英歌放到床边,轻轻哄道,“英哥儿乖,有事就喊我,别怕啊。” 李英歌微笑。 常青温和如常,安抚似的摸了摸李英歌的小脑袋,依言退去外间。 杨妈妈正好上楼,见状就停在内室门帘外,举起食盒问,“补气养血的药粥,才刚出炉,放两三个时辰不成问题。” 届时萧寒潜也该醒了。 谢妈妈接过食盒,说明萧寒潜的伤势,好叫杨妈妈对症,下楼去准备之后的药膳。 内室只剩李英歌和谢妈妈。 两人大眼瞪小眼。 谢妈妈笑眯眯道,“听说乾王殿下从来不用婢女近身服侍。” 李英歌不解,“你又不是婢女。” 谢妈妈讶然,“婆子和婢女有什么区别?” 李英歌:“……” 她失笑,只当谢氏另有交待,有意让她亲手伺候,以求萧寒潜承情。 谢妈妈确实是奉了谢氏的命,制造一切机会,让李英歌和萧寒潜亲近。 所以李英歌一摆手,谢妈妈就乐颠颠地滚去外间。 ** 李英歌伸出手,拨开覆在萧寒潜脸上的凌乱碎发。 清浅烛光下,映出一张精致而坚毅的脸,剑眉凤眼,悬鼻薄唇,深邃的轮廓,显出几分冷酷威严。 是个美而不艳的英俊少年。 人尚在昏睡中,眉梢微挑的锋锐,仍难掩肃杀之气。 李英歌太熟悉这种军人气质了。 她想起了李松。 淇河李氏出了无数战功显赫的大将军,是百年将门,族中子弟几乎都是行伍军人。 李松杀人离家时,也是十七岁。 和萧寒潜一般年岁,一样眉峰藏锐。 李英歌决定把萧寒潜当亲人相待。 她对今生既定的婚姻,没有多余的想法,圣旨赐婚,她不能也不想退。 有利于她复仇的人和事,她都要善加利用。 只要守住本心,不再犯前世枉付情意的错误,今生谁都别想再骗她伤她。 袁骁泱不能,萧寒潜也不能。 李英歌收回手,扯了扯披风下摆。 总不能让萧寒潜裹着乱糟糟的披风睡。 李英歌扯不动,起身去拿剪刀。 她想,张枫行事毫无踯躅,说明萧寒潜伤势稳定,没有性命之忧。 李英歌放心动作,举着剪刀,伸向萧寒潜的肩膀,那里的披风压得最牢,剪开后就好办了。 于是萧寒潜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利器泛出的寒光。 他本能自卫,屈指成爪,袭向李英歌的喉咙。 他出手的同时,李英歌已经发觉他气势骤变,忙退开道,“殿下!” 娇柔嗓音入耳,萧寒潜初醒的浑沌褪去,迅速收回攻势。 残余的劲风,震得李英歌趔趄。 她忘了,现在的她人小腿短易摔倒。 咚的一声,李英歌闷声倒地。 第13章 宠物 后脑旧伤受到撞击,李英歌有短暂的晕眩,她瞪大眼盯着绘水草游鱼的承尘,等待重影消失。 她不惊不叫,引得萧寒潜剑眉微挑,撑起身看向她,肩背上的伤口被牵动,痛觉令他的神智迅速清明。 昏睡前的种种画面划过脑际。 张枫不在,就证明计划顺利,他已经住进了未婚妻的绣楼里。 而他的未婚妻险些被他误伤,正呆愣着摔倒在地。 念头闪过,萧寒潜身随心动,翻身下地,弯腰去扶李英歌,他抓着李英歌的手臂,触感又软又细,仿佛稍一用力就能轻易折断。 萧寒潜动作一顿,改去牵李英歌的手,也不知怎么使的巧劲,轻轻一提一收,就将小小的李英歌揽到胸前,单臂抱着。 又顺手接过李英歌反手紧握的剪刀,举到眼前看了看,勾唇轻笑,“李英歌,你打算谋杀未婚夫?” 他身材颀长,生得比同龄人高大。 李英歌晕眩刚过,就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忙张手抱紧萧寒潜的肩膀,此时也顾不上他倒打一耙,探头往他身后看,轻声问,“殿下伤在哪里?伤口好像崩开了。” 她闻到一丝血腥味。 萧寒潜见她不理会他的调侃,只紧张他伤势的小模样,嘴角笑意更深,不答反问,“这么担心我?” 李英歌没想到萧寒潜是这样的萧寒潜。 睡着时,还透着股警觉肃杀的军人特质。 清醒了,却像个张扬的纨绔少年,满是皇室子弟的恣意无谓。 还有点油嘴滑舌。 她眨了眨眼,伸手推他,“殿下醒了,就自己脱披风和外衫吧。伤口要重新包扎,再用碗药粥暖暖胃。您放我下去。” 萧寒潜不放手,挑眉道,“殿下?怎么真见着我,反而不叫‘乾王哥哥’了?” 李英歌忍不住叹气,妥协道,“乾王哥哥。” 这称呼,是谢氏转达女儿对未婚夫的问候时,教女儿喊的。 谢氏为保痴傻秘密,又有年幼和未来乾王妃的尊贵身份做借口,光明正大的不让女儿见乾王府的人。 是以汪公公每逢年节,代表乾王府登门问安时,只得几句问候而见不着人,也没觉得李府行事不妥。 萧寒潜知道这个称呼,可见汪公公很尽职,事无巨细的转达着李府的大情小事。 看来,萧寒潜确实敬重李府。 远在东北大营四年,并没有对岳家和未婚妻不闻不问。 李英歌心头微定。 萧寒潜听她小大人似的叹气,更觉有趣。 当年他接连赐婚封王,紧接着离京去东北大营,一应定亲事宜都有内务府和汪曲操持,他无需出面,也无暇出面。 这还是赐婚后,第一次见李英歌。 他十三岁离京,十七岁归来,李英歌却仍是个小女孩。 他对她生不出男女之情。 但他的小未婚妻软软小小的,像他养过的宠物。 一只眼神灵动的小狐狸。 他情不自禁地想逗弄她。 萧寒潜看李英歌的目光,就透出几许戏谑的亮芒。 李英歌一抖,总觉得自己像只被野兽盯上的猎物。 内室的动静,引来谢妈妈的探问。 她不敢乱闯,隔着门帘问,“英哥儿?是不是殿下醒了?” 薄娟织的门帘透着光,朦朦胧胧地映出室内外的对立人影。 谢妈妈乍见萧寒潜抱着李英歌,又是惊喜又是意外。 她身旁的常青,则一脸紧张担忧。 李英歌心头一动,偏头靠上萧寒潜的肩头,细声道,“妈妈别担心,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事的。” 如果两人不是挨得亲近,李英歌照顾萧寒潜,怎么会照顾到无故摔跤? 常青闻言,忙收回视线,规规矩矩地束手低头。 李英歌不由眯了眯眼。 萧寒潜已经收起笑意,沉声道,“这里没你们的事,退下罢。” 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威严。 第14章 亲近 谢妈妈不敢再问,忙告罪,示意常青一起退下。 外间又恢复了静谧。 李英歌耳边还回响着萧寒潜骤然变冷的声音,心下正觉异样,就觉视野再次变化,人已被萧寒潜抱着上了临窗大炕,压着他的肩头,一起倒向炕尾的团花引枕。 这姿势,实在太亲密了。 李英歌汗颜,挣扎着要起来,就被一只大手按了回去。 “别乱动。”萧寒潜把玩着手中剪刀,神色慵懒道,“有人想要我的命。刺客每一式都是杀招,最重的一道伤在后背肩胛处。如果砍得再偏一些再深一些,我不死也会半残。” 他丢开泛着寒光的剪刀,偏头看向李英歌,“跟我同吃同住,你怕不怕?” 李英歌觉得萧寒潜的反射弧有点长,她问的时候不答,现在不仅答了,还自爆受伤内情。 这人思维跳跃,态度也十分古怪。 即便她前世错爱袁骁泱,曾有过三年“甜蜜”婚姻,此时也看不透眼前男子的心思。 但对萧寒潜的不讳言,李英歌也不打算露怯。 她坦然对上他的视线,镇定道,“不怕。您出了事,第一个受损的是我,李府也得不了好。那才真值得怕。” 她的大实话,似乎取悦了萧寒潜。 “这话倒实在。”萧寒潜玩味地挑眉,手臂微震,掂了掂怀中的李英歌,低笑出声,“怎么这么轻?一点没长大似的。” 说得好像以前就掂过她的体重似的。 李英歌腹诽,不理他再次跳跃的思维,提醒道,“张大人留了个包裹,先处理您的伤口吧。” 这次她顺利摆脱萧寒潜的怀抱,心下刚松口气,萧寒潜就长腿一伸,将炕上锦被软枕一股脑挤到炕头,捞起炕桌置于身前,长臂一摊,又将李英歌圈在他和炕桌之间的方寸之地。 李英歌嘴角抽了抽。 这人实在太自来熟了! 她不觉得萧寒潜会对初见的小女孩一见倾心,那也太惊世骇俗了。 他对她的莫名亲近,透着一股发自本能的浓浓占有欲。 仅仅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 李英歌嘴角不抽了,一面去拿炕桌上的包裹,一面试探道,“您刚才对谢妈妈她们好凶。” “理那些不相干的人作甚?”萧寒潜挑眉反问,又皱眉道,“张枫是我的家将,你用不着对他用敬称,直呼其名就是。” 李英歌忍不住笑起来。 仅凭她是他的未婚妻,他就视她为自己人,所以言行恣意,内外分明。 这是个有担当的人。 比起无缘无故的好,这种师出有名的占有欲,她受得起。 他愿意对她好,她也不会辜负她的身份。 李英歌细心挑出外敷的伤药和纱布。 萧寒潜扯开披风,见她低头浅笑,解外衫的手不由一顿,扳过她的脸打量,“想什么这么开心?笑得像小狐狸似的。” 手下触感滑腻粉嫩,他忍不住捏了捏,勾唇笑道,“又软又暖,捏起来也像小狐狸。” 小狐狸是什么鬼! 李英歌偏头躲开,板着脸道,“您趴下,不然我不好上药。” 萧寒潜没有再逗她,但也没有乖乖听话。 他不由分说抱起她放到身侧跪坐,三两下脱去上衣,才往炕桌上一趴,侧头戏谑道,“你手短,这样方便些。” 说着又腾出一只手,曲臂将她圈在保护范围内,以免她掉下炕。 李英歌察觉到他的动作,心头一顿,决定不计较他的调侃,目光一转,就钉在他的后背上。 四年军旅,萧寒潜的肤色是健康的浅麦色。 烛光一映,勾勒出遒劲的肌肉曲线。 背上或深或浅的伤痕,却破坏了这份美感。 伤痕有新有旧。 旧伤只剩淡淡痕迹,新伤却只做了简单的处理。 肩胛最严重的那道新伤皮肉外翻,隐隐发紫。 李英歌眼神微闪,语气和涂药的动作一样轻,“您还中了毒?” 她心念微动。 前世一知半解的事,慢慢拼凑出了全貌。 第15章 戏谑 萧寒潜没有回答。 李英歌见他闭眼假寐,便不再开口,虚抱着他的肩背,小心翼翼地缠绕纱布。 萧寒潜忽然抓住她绕到胸前的手,缓声开口道,“毒是淬在刀口上的,砍得不深又解得及时,伤不了根本。这种毒只要没用准地方,就达不到原本的效果。伤口残留的余毒只停留在表面,我留着另有用处,你不用担心。” 李英歌大眼忽闪,随口嗯了一声,“我不担心。” “胆子倒大。”萧寒潜睁开眼,屈指捏了捏掌中的娇嫩小手,兴味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懂的倒不少。你怎么知道是毒?” 李英歌不想在这种事上撒谎。 更不能坦言她前世出身淇河李氏,满族将门军士,是以对诸多外伤毒物均有涉猎。 谎言总是牵扯着更多更大的谎言。 她不想为了应付一时而留下话柄。 萧寒潜出身皇室,精明更胜常人。 李英歌不想随便敷衍他,就眨着眼,做出为难的样子来。 萧寒潜见怪不怪。 他长于皇室,见惯了内闱倾轧,自动将李英歌的有口难言,归结于李府的内宅争斗。 他懒得探究李府阴私,不仅不再追问,反而直起身,皱眉教导李英歌,“不想说就别说。不过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我的人容不得别人欺负,有事解决不了就告诉我,知不知道?” 李英歌微愣,略显迟缓地点头,“知道了。” 她没想到萧寒潜会突然说出这种宣示主权的话——他不能忍受的事,他的人也不必隐忍。 如果不是清楚明白她还够不上被调戏的年纪,她几乎要给萧寒潜贴上“为人孟浪”的标签了。 她没有接触过萧寒潜这样直白霸道的男子。 占有欲强,保护欲也出奇的强。 李英歌压下心中波澜,用一种“您可真简单粗暴”的眼神打量萧寒潜。 落在萧寒潜眼中,却觉得她眼睛灵动仿佛会说话,越发像他的小狐狸,他笑出声来,“李英歌,你真的很像小狐狸。” 小狐狸到底是什么鬼! 李英歌不理他,抽出被他松松握着的手,继续缠纱布。 萧寒潜仿佛读懂了她的眼神,解惑道,“我未出宫建府前,养过一只小狐狸。宫里人人都知道它是我的爱宠。可惜没养多久它就死了。” 李英歌扎好纱布,随口问道,“怎么死的?” 萧寒潜穿中衣的动作一顿,凤眸微冷,“被人弄死的。” 李英歌闻言面色古怪。 萧寒潜见状挑起剑眉,戏谑道,“我拿你当小狐狸宠,你说好不好?别人想求都求不来这份眼缘。” 这眼缘也太不吉利了! 她可不想也被人弄死。 李英歌不做声,默默收拾包裹。 萧寒潜被她憋屈的小模样逗得十分愉悦,笑着阻止她,自己动手拾掇好大炕,将李英歌塞进锦被里,低声道,“别忙了,留着让下人处理。睡吧,小狐狸。” 李英歌决定收回前言。 她绝对被调戏了! 但她有强迫症,于是她抬头看向撤下的炕桌,“您还是用碗药粥再睡吧,暖胃安神。” 萧寒潜闻言目光柔和,伸手揉了揉小未婚妻的脑袋,嘴里不忘调笑道,“知道你关心我,不过我没胃口。乖乖睡,不睡就来替我暖床。这种天气,小狐狸正好用来暖被窝。” 李英歌脸色微红,气的。 萧寒潜低笑,他忍不住逗她,多半还是仗着她年幼无忌,此刻见好就收,吹灯回了大炕对面的床上。 满室闺阁女儿的香暖。 萧寒潜以为他会不适应,却只出了会神,便沉沉睡去。 李英歌在黑暗中睁开眼。 暂且由着他调戏罢。 她该在意的是,如何抓住这次机会,利用萧寒潜遇刺的事,为自己好好谋划一番。 第16章 抱不平 李英歌想起前世听到的种种传闻。 她清楚记得,不出半个月,萧寒潜遇刺的事就会闹得人尽皆知,启阳帝震怒,命人彻查,最后却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了了之。 哪有儿子险些嗝屁,老子却高举轻放的。 她以前想不通,现在置身其中,站到萧寒潜的立场进行猜测,原本的迷雾颇有种拨云见日之感。 她不由庆幸,前世做鬼的五年见闻,成就了她今生的先知。 萧寒潜说的只言片语、今后占据热议的人和事,渐渐交织成型。 李英歌在心中盘算开来。 她要让萧寒潜看到她的“用处”,做有助于他的人,可比做“小狐狸”得来的宠爱靠谱多了。 所以次日用过午膳,谢妈妈将针线笸箩塞给她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只有意外,“给乾王哥哥做亵衣亵裤?” 谢妈妈笑眯了眼,“这可是正事。殿下的贴身衣物,哪有交给别人做的道理。” 李英歌蜷起手指,故意道,“我怕做不好。” 前世十几年的针线功底不能过早展露,这和变聪明是两回事,针线靠的是经验和熟练,她做得再差都远超现在的年龄。 谢妈妈一看,估计会大呼见鬼。 谢妈妈却早有说辞,低声道,“不怕。剪裁的事教给妈妈,你只要照着直线走针就行。” 她巴不得李英歌和萧寒潜多亲近,催促道,“快去给殿下量身。” 李英歌觉得谢妈妈热情得有些古怪,但也没多想,得了准话就从善如流地进了内室。 一抬眼,就见萧寒潜张手张脚的占了临窗大炕,挑眉笑道,“小狐狸,来吧。” 显然不仅听见了谢妈妈的话,还十分乐意。 李英歌见他一副笑模样,就觉得从小事入手也不错,遂扯开皮尺,上前替他量尺寸。 片刻后,李英歌脸红心跳——纯粹累的。 萧寒潜生得高大腿又长,她“摸”来“摸”去,顾得了裤头,却够不着裤脚。 萧寒潜看够了热闹,一把将李英歌抱上炕,调侃道,“你这样摸要摸到什么时候,我替你拽着皮尺,别累着了小短手。” 李英歌已经适应了他的花腔,只不理他,由着他帮忙,终于量好了尺寸。 她站在炕上,才刚及萧寒潜坐着高,忙前忙后间,就难免对萧寒潜前拥后抱。 萧寒潜笑得胸腔都在震动,感叹道,“昨晚还不觉得,白天仔细看你,越发觉得娇小,果然不负小狐狸之名。” 他牵过李英歌的手,扳着她娇嫩的手指,“你那奶娘的话倒提醒了我,原来有了未婚妻还有这样的好处,贴身衣物都有人管了。” 李英歌抽手的动作一顿。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可怜? 难道乾王府还缺人给他做针线吗? 萧寒潜却拉着她靠近了些,低声道,“做一套就好了,别累着我的小狐狸。等张枫得空,会送替换的衣物过来。他正忙着审抓到的刺客活口,过两天就会有消息。” 他放开李英歌,冲她挤了挤眼,“这事别告诉别人,算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嗯?” 一套里衣,换了个秘密。 萧寒潜这么“公平”,大对李英歌的胃口。 她不由莞尔,眉眼弯弯的应,“嗯。” ** 李英歌忙着做针线,萧寒潜卧床静养,两人都不出绣楼,南花园如往常般安宁。 李子昌没有露脸,他一动,姨娘庶子就跟着动,争着在他面前刷好感度,未免麻烦,李子昌明面上对南花园不闻不问。 谢氏则请了惯用的亲信大夫,在南花园外走过场,大夫喝完冷风,怎么来的就怎么走。 谢氏铁腕治家的好处尽显,李府内部没有出幺蛾子。 所以当杨妈妈急急上楼,报说李姝往南花园来的时候,李英歌大感意外。 李姝来“探病”只是幌子,谢氏自有应对,不可能透露萧寒潜借住的事。 现在居然放任李姝来南花园? 李英歌不认为谢氏会作死。 谢妈妈也知有异,忙带着杨妈妈和常青下楼一探究竟。 没想李姝来得又急又快,半道遇上就拽着人上二楼,高声道,“英哥儿呢?我苦命的英哥儿!” 李英歌听得一抖,紧急之下顾不上冷下脸的萧寒潜,爬上床兜头将两人罩在一床被子下,低声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您千万别出声。” 她刚脱掉外赏,内室门帘就被人大力掀开。 李姝满脸怒气,一阵风似的卷进内室。 她是来打抱不平的,上前就拉起李英歌的手,骂道,“我可怜的英哥儿还病着,就有人不想让你好过!也不怕天打雷劈!” 李英歌比较担心李姝会被萧寒潜辟,暗地里紧紧掖住被角。 第17章 长者赐 谢氏亲自带李姝来南花园,一个下人都没带,又让杨妈妈和常青守在一楼,二楼外间只留了个谢妈妈。 她也不叫谢妈妈服侍,自己搬来两张锦杌,按着李姝坐下,老神在在道,“有话坐下说。英哥儿还病着,别跟杀猪似的大喊大叫。” 说罢收回落在床上的视线,仿佛没看见鼓得异常的锦被。 谢氏这态度,说明李姝的突然造访,是她有意放任的。 李英歌心中的疑惑就变成了好奇。 李姝哪里想得到妹妹的被窝里藏了个男人,对上李英歌看过来的清澈目光,勉强压下怒气道,“别人可不管英哥儿是不是病着,更没把英哥儿这个乾王正妃放在眼里!这正主儿还没回来呢,就一个接一个的往乾王府塞女人!” 她以为李英歌不知情,解释了一句,“乾王殿下要回京了。东北大营立了战功,乾王殿下会领着八百将士,赶在腊月进京献俘。听说这次军功不小,外头已经传开了。” 解释完就开骂,“结果怎么着?不论军功,却急着送女人!我出门前,听说皇上赐了三个宫女,皇后娘娘又选了三个女官,已经抬进了乾王府。这是纳美人,还是开猪圈?一气送六个,也不嫌挤得慌!就是做种的公猪,也没一溜就配六头母猪的!” 李英歌觉得李姝嫁人后更敢说了,说得她险些笑场。 可惜萧寒潜笑不出来,他躬身蜷在李英歌弓起的脚边,示威似的握住李英歌的脚踝,轻轻一捏。 李英歌眨了眨眼,求救似的看向谢氏。 谢氏干咳一声,打断道,“当着英哥儿的面,混说什么公啊母啊的。再说长者赐不可辞,总不能因此连带着非议乾王殿下。” 这话劝得太不真心了! 李英歌努力压下嘴角,脚踝又被某人捏了一下。 李姝却自顾冷哼,“我明白娘的意思。真说起来,乾王殿下十岁出宫,十三岁离京,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如今这六个女人也就罢了。可紧接着内务府就透出口风,要给乾王府选四妾!亲王府的四妾,可是有正经名分的。 这要是真抬了四妾,再弄出庶子女来,将来英哥儿如何自处?乾王殿下可不小了,成天对着群妖精,还能真当柳下惠不成?” 李英歌脱口“啊”了一声,不是惊,而是痛。 她的脚踝,被萧寒潜狠狠咬了一口。 听在李姝耳里,只觉妹妹傻气全开,豪不知事。 谢氏却眼皮一跳,果断开口,“这些事你别管了。你父亲好歹是阁老,英哥儿也是圣旨钦赐的正妃,万没有让四妾先进门的道理。” 她这话是说给萧寒潜听的。 她有意借李姝的口说出这些事,一是传递外界信息,二是表明李府立场。 现在点到即止,怕李姝再说下去,会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李姝尚不知李英歌已经不傻了。 在未见无归道长之前,谢氏不急着告知李姝,唯恐好的不灵坏的灵。 李姝不知萧寒潜近在眼前,谢氏却不能放任她口无遮拦。 “我听您的,不管了!”李姝信服谢氏,出够了邪火,就去捏李英歌的脸,“小讨债鬼,尽让人操心。再舍不得阿姐,也不能又伤又病的。伤口不疼了吧?” 李英歌乖巧地点头。 李姝恨铁不成钢地又捏了一下,掏出支红玉镯交待道,“娘说你摔下假山石,碧水镯也摔碎了。阿姐送你支新的。我们姐妹俩都换新的,还戴成对儿的,好不好?” 她大婚当日,下花轿时才惊觉,腕间和李英歌成对儿的碧水镯不知怎么的磕碎了。 她觉得李英歌能平安无事,是碧水镯挡了灾。 她就重新弄了对红玉镯,请道士开光养成法器,照旧一人一支。 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她不打算告诉李英歌。 谢氏也不愿深说,喊来谢妈妈,“镯子你先收着。” 李姝顺势起身,她骂爽了,看过人送出东西,就利落告辞,不想多扰李英歌静养。 谢妈妈送李姝下楼。 谢氏落后一步,摸着李英歌的头轻声道,“等你阿姐走后,你‘生病’的消息就会放出去,按照汪公公以往的行事来看,最迟后天,就会上门探望。” 这话也是说给萧寒潜听的。 乾王府很快就会借机和他接头。 谢氏说完就走,以免李姝起疑。 二楼恢复了宁静。 李英歌动了动发麻的双腿,掀开锦被。 “您别生我阿姐的气。” “你摔伤了?” 李英歌和萧寒潜异口同声。 说的都是当下最在意的人和事。 两人同时一愣,静了片刻,齐齐笑出声。 第18章 听你的 气氛不由一松。 李英歌套上外衫,挪到床边锦杌上,再次道,“您别生我阿姐的气。” 萧寒潜闻言冷哼一声,垂眼看向李英歌的裙裾,不答反问,“没咬疼你?” 他在提醒他的小未婚妻,别记吃不记打,这么快就忘了他刚才的怒火。 他不喜李姝大放阙词,不满谢氏默许放任,虽不至于真拿她们如何,但欺负起他的小未婚妻,则毫无压力。 他不介意再咬她一口,他的小狐狸连脚踝都是软软嫩嫩的。 萧寒潜玩味地勾了勾嘴角:口感不错。 李英歌缩起盖在裙裾下的脚,为了谢氏和李姝决定卖萌,嘟着嘴娇气道,“您不生我阿姐的气就不疼。娘和阿姐最疼我了,您别怪她们。” 萧寒潜似乎很乐于看她卖乖,嘴角又勾起几分,“她们确实疼你。不过,我不想娶个泼妇当王妃,你不准学她们的臭脾气,嗯?” 这就是不打算计较谢氏和李姝的不敬之处了。 李英歌目的达到,对他的“教导”充耳不闻,面上露出灿烂笑容,权当回应。 心下却为谢氏击节大赞! 谢氏的母爱简直深沉,为了女儿居然关门放李姝,借机“敲打”萧寒潜。 萧寒潜是皇子,谢氏这个岳母有名无实,敢管他的后宅事就是以下犯上。 而李姝是出嫁女,私下再如何,说出去就是姐妹情深,谁还能真治李姝的罪? 萧寒潜自然也看透了谢氏的心思。 他对上李英歌没心没肺的笑脸,头一回觉得无奈,说出的话却不含糊,“小狐狸放心罢,在你之前,乾王府不会有四妾。选四妾的事,只是障眼法。不过是借此转移注意力,不让人关注我的行踪,察觉我如今‘下落不明’的事。” 萧寒潜秘密回京未遂,启阳帝心知有异,就拿儿子的后宅做文章,扭转焦点,怒刷有关于皇子女人的话题度。 桃色新闻,从来都是朝野内外的最爱。 启阳帝此举,即为搅乱浑水,也有逼儿子趁早现身的用意。 倒是对萧寒潜的自保能力放心得很。 萧寒潜心中嗤笑,凑近李英歌揶揄道,“至于宫里送的那六个,如果你不喜欢,等我回府就打发走?我都听小狐狸的,如何?” 李英歌不信这话,她也无心插手这些破事儿,遂装傻道,“我又不认识她们,为什么不喜欢?” 萧寒潜当她情窍未开,他的心思也不在男女之情上,闻言不置可否地一笑,转口道,“你怎么摔伤的?” 李英歌心头微凛,半真半假道,“阿姐出阁那天,我和常青她们待在南花园,后来常青抱我上假山玩,从半山处摔了下来。常青也划破了手脸。” 她暗暗观察萧寒潜的表情。 萧寒潜哦了一声,皱眉道,“丫鬟伺候得不好就换掉。你喜欢什么样儿的,我回头挑了送你。” 话说得霸道果决,却没有深问。 李英歌没有看出不妥。 她垂眼,掩去眼底波动。 ** 入夜时,张枫现身绣楼。 萧寒潜示意张枫直说。 他不避讳李英歌在场,张枫心下讶异,却不敢乱看,垂首秉道,“战俘头领已经安排到妥当之处。外头现在都盯着乾王府选四妾的事,属下行事便宜多了。不过那刺客活口嘴硬得很,属下没能问出准话。” 他抬眼,请罪道,“属下无能,那刺客活口天黑时被闯入破庙的死士杀了。” 张枫说着请罪的话,表情却无一丝惶恐。 将人安置在破庙里,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萧寒潜凤眸微眯,偏头看向临窗大炕,“小狐狸,我想吃夜宵。” 情况有变,他不想让小未婚妻牵涉过深。 李英歌心下了然,自去外间吩咐。 张枫脑海里盘旋着“小狐狸”三个字,震惊之余忙稳住心神,低声道,“三个死士没能活捉,不过属下从他们身上搜到了一块玉佩。” 萧寒潜挑眉,“哦?是谁的人?” 张枫无声张手,比了个数字。 内室的灯光,将他的手势投在门帘空隙下。 李英歌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嘴角微抿。 五皇子吗。 果然是他。 李英歌拿来纸笔,埋头写写画画。 第19章 露马脚 次日下晌,李姝就派人送了两大车药材,其中有几盒去疤生肌的上好膏药,是特意为李英歌搜罗的。 谢氏亲自送去南花园,交给杨妈妈过眼。 药材堆满了一楼小厅,杨妈妈带着常青打下手,精挑细选,将能给萧寒潜用的单独分拨出来。 谢妈妈看了一会儿,就劝李英歌,“由她们忙去。这里杂乱没地儿落脚,不如去园子里走走?也好歇歇眼睛。” 谢妈妈乐见李英歌为萧寒潜赶制针线,现在做好了,又开始心疼她累手累眼。 李英歌莞尔,任由谢妈妈牵着,在园子里随意散步。 昨晚张枫来过后,今天又接连来了几次,来得如此频繁,显见刺客活口被杀后,纠察幕后黑手的事才真正开始如火如荼。 这会儿张枫又潜入绣楼,正在内室和萧寒潜密谈。 看这节奏,一旦萧寒潜布好后手,就是他离开李府,现身明面的时候。 算算日子,倒和前世爆出萧寒潜遇刺的时间差不离。 萧寒潜有意让她避嫌,李英歌也有事要问谢妈妈,等离开绣楼的视野范围后,就仰头问道,“妈妈,常青这几天可有异样?” 谢妈妈没忘李英歌的交待,闻言答得顺溜,“这次事关殿下安危,夫人连常福和常缘都瞒下了没带来。这南花园统共就我们几个日夜待着,她也老实守在外间,能有什么异样?一应吃喝又有杨妈妈操持,她连二楼都少出。” 李英歌轻轻点头,“今天呢?我下楼前,你们已经在楼下忙了一阵子,她一直都在杨妈妈身边?” “我们英哥儿可真是料事如神。”谢妈妈笑眯眯地调侃一句,才肯定道,“常青确实离开过一次。一早张大人来的时候,正赶上药材送进来,张大人上楼前多问了一句,常青就拦着他说了几句话。” 常青找张枫说话? 李英歌目光一闪,“妈妈可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谢妈妈笑道,“妈妈都替英哥儿盯着呢。他们也没刻意避人,我听着,常青是问殿下的伤势,抱了个包裹给张大人过目,张大人翻看了几眼,就说‘是好药,殿下能用’。我瞅着,那包裹应该是常青自己攒的创伤药。” 常青会拳脚,寻常备些创伤药并不稀奇,谢氏甚至单独拨了一份例钱给她,算作补贴。 谢妈妈又道,“园子里隐着殿下身边的四个侍卫,外头守卫也用不上常青。她担心殿下的伤势,想献药,也不算出格。夫人指了她和杨妈妈来伺候,也是防着殿下的伤有个万一,她们能凑得上手。张大人既然说是好药,我也就没多管。” 谢妈妈是从常青的差事本分上论事,对常青的举动不以为杵。 李英歌却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谢妈妈这样的爆脾气,对着萧寒潜的人都恭敬异常,轻易不敢逾矩。 常青一个内宅丫鬟,献药却敢直接拦到张枫跟前。 常青不请示她这个主子,是因为还当她是痴儿。 而张枫,竟也毫无戒备地接受了常青的好意。 李英歌觉得常青的举动颇耐人寻味。 等张枫离开后,她就回了绣楼,一掀起内室门帘,果然见临窗大炕的炕桌上,摊着个打开的包袱皮。 室内有淡淡的药香。 萧寒潜正半倚在炕上,不知在想着什么而微微出神,听到脚步声抬眼,见到李英歌就勾起唇,“小狐狸,过来。替我上药。” 说着抬臂褪去半边衣裳,扯开纱布,露出受伤的肩胛。 伤口已经大好,沾着余毒的地方颜色发黑,几乎快要脱离新长好的皮肉,独成一块腐肉。 萧寒潜曲臂摸了摸,偏头挑眉,吓唬李英歌,“小狐狸怕不怕?怕就闭着眼扯下来,不怕就拿剪刀割下来。” 李英歌前世见多了伤口,根本不怕,依言取了剪刀,边动手边问,“不是说留着有用?怎么要割了?” “割下来一样能用得上。”萧寒潜没想到她下手这么果断,嘶了一声笑道,“胆子真是大。小看你这只小狐狸了。” 李英歌可惜自己不是真的狐狸,不然真挠他一爪子也不错。 她皱着鼻子将接住腐肉的帕子交给萧寒潜,垂眼去看包裹里的药瓶。 这些药是…… 李英歌眼中一亮,趁着上药的空档,看清了药瓶底部的细小印记,又挨个将剩余的几瓶创伤药都翻看了一遍。 常青太大意了。 当她还是原先那个痴儿,行事丝毫没有顾忌。 这些张枫口中的好药,确实是上好的外伤药,好到寻常人难得,多是边关特制的上贡好货。 她前世长在边关,别人不认得,她却是认得的。 李英歌微微笑起来,绑纱布的动作显得十分轻快。 第20章 我帮你 萧寒潜察觉到她的好情绪,侧过身奇道,“前几次换药,也没见你这么开心过。我的伤势大好,你就这么高兴?” 见他误会,李英歌也不否认,干脆扬起嘴角,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抓住了常青的马脚,她当然高兴。 说起来还要感谢萧寒潜。 萧寒潜的突然借住,给她开辟了一条捷径,也给了她意外的灵感。 她原来不想太快动常青,是怕被常青的背后主使察觉后再对她下恨手,她防不胜防。 而现在,模糊的疑虑变成了八成把握,她不用再束手束脚。 只等萧寒潜离开后,她就会动手处置常青,打常青个措手不及。 李英歌心情愉悦地收拾包裹,打包袱皮的时候,偷偷将一瓶没开封的药瓶藏进袖袋里。 她笑起来的时候,大大的眼睛弯弯的,像两轮新月,藏着璀璨的亮芒。 萧寒潜盯着她的笑脸看,突然伸手摸上她的嘴角,低声道,“小狐狸,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好像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纯粹的笑颜。 他的兄弟姐妹都生于长于皇室,尤其是皇姐皇妹们,年纪都比李英歌大,却是或骄横或畏缩,他一个都喜欢不起来。 而此刻,他好像第一次认识到,他的小未婚妻,是个笑起来很漂亮的女孩子。 李英歌略有些不自在,萧寒潜的语气不像之前的调侃,直白却透着几分真诚,没有半点轻浮。 他真心夸赞她,反而让她无法无视,想吐槽都没底气。 李英歌只好转移话题,拉下他摩挲她嘴角的大手,轻轻晃了晃,“乾王哥哥,劫杀你的刺客主使抓到了吗?” 萧寒潜见她撒娇,十分受用的反握住她的小手,学着她晃了晃,逗她道,“抓到了又如何?小狐狸要帮我报仇?” 李英歌暗暗翻白眼,脸上正色道,“乾王哥哥,我能帮您。” 萧寒潜不以为意,长长哦了一声,“怎么帮?” “我知道背后主使是谁。”李英歌抽出手,掏出她准备好的纸笺,示意萧寒潜看,“我会占卜祸福。这是我算出来的六爻卦象。卦象指出了您这次遇刺的相关人物。您照着这些提示去查,一定有收获。” 大秦朝以道教为尊,国师影响力巨大,甚至能左右朝政。 民间开设了不少专攻易经玄术的学院,京中高门也不乏送子女去学的。 萧寒潜见怪不怪,拿起纸笺扫了两眼,无可无不可道,“六爻术?这是青玉观的独门绝学,从不外传,小狐狸居然会?” 李英歌确实是瞎扯,闻言早有准备,“青玉观有个无归道长,他给我批过命,还送过我一本《六爻玄术》。我和他有些渊源,所以会点皮毛。” 她假借无归道长之名,并不怕萧寒潜去查证。 玄术是道士的立命根本,没人敢犯忌讳去刨根问底,皇室中人也没这个脸。 她连《六爻玄术》这个书名都是瞎编的,根本不怕萧寒潜会让她交出实物。 萧寒潜却是半点不相信。 离京四年,李府的大情小事都经由汪曲的密信,不间断的报到他那里。 汪曲可从没说过,他的小未婚妻还学过玄术。 但他愿意陪他的小未婚妻玩。 于是萧寒潜挑起剑眉,故作惊奇道,“哦?那小狐狸说说,卦象上怎么说?” 李英歌不在乎他是真信还是假信,她接下来说的话由不得他不信。 “您看这三处横线,这三个都代表着‘兄爻’,指的是有血缘的兄弟。”李英歌依据前世做鬼时的见闻,盗用游街道士的算命图,随便写画了几笔,解释给萧寒潜听,“兄爻指向一、二、五三个数字。而五字上显出凶相,这是直接主使。” 她抬眼看向萧寒潜,轻声道,“主使者是五皇子。” 萧寒潜神色微凛。 李英歌心中暗笑,继续胡诌道,“而剩下两个数字,指的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他们即便不是帮凶,也少不了推波助澜。” 萧寒潜的凤眸微微眯起来。 李英歌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危险的寒光。 第21章 主使者 萧寒潜暗藏冷冽的神色,反而令李英歌心头大定。 她假装不察萧寒潜的情绪变化,故作赫然地道,“具体的算法我不能告诉您。您只要知道,这是从旧事推断新事,十算九准,剩下那一成即便不中亦不远矣。其他推算关窍,我就不能透露给您听了。” 有城府的人,多半都多疑。 她故意含糊其辞,反而更能取信于萧寒潜,也顺便给自己用玄术瞎扯的事拉张虎皮做大旗。 果然萧寒潜没有深问推算细节,闻言神色微缓,耐心道,“旧事?什么旧事?” 李英歌等的就是这句话。 “您说过您养过一只小狐狸,后来被人弄死了。”李英歌露出古怪的神色,睁大眼睛道,“我好奇它是怎么死的,就偷偷算了一卦。没想到不仅算出是五皇子弄死的,还引出了您遇刺的事,越算牵扯越多,就想着还是要告诉您一声,说不定能帮上忙。” 萧寒潜听得神色越加柔和,忍不住笑起来,“就因为我叫你小狐狸,你就偷偷替它算祸福,这么上心?嗯?” 这人对着她就没什么正经话! 李英歌当没听见,板着小脸道,“当年五皇子弄死了您的宠物,您就打断了他的腿。现在他还想弄死您,您一定也想以牙还牙吧?可惜当年他逃过一劫,反而坏了您的名声。如今……他照样能逃过一劫,当年保他的人,这次依然会保他。” 当年萧寒潜十岁出宫,满朝哗然,都在猜萧寒潜失了圣心。 毕竟在太子未立的情况下,皇子搬离了皇宫,就等于远离了东宫。 紧接着又传出启阳帝不喜萧寒潜小小年纪行事残暴,不悌手足的评语,原本冷眼旁观的人中,有那见风使舵的没少对四皇子府落井下石。 等启阳帝气消了,命内务府不得怠慢,尽拨上好的食用给四皇子府后,萧寒潜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等四皇子府成为乾王府,萧寒潜赐婚阁老嫡女,又被派往东北大营历练后,乾王府才再次风生水起。 而所谓的行事残暴、不悌手足,指的就是萧寒潜为了一只宠物,打断五皇子腿的事。 启阳帝要维护皇室体面,个中内情只有常行走于御前的几位阁老一清二楚。 对评语外泄一事,启阳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意让萧寒潜吃点苦头,好磨一磨他张扬无忌的性子。 启阳帝看似两碗水端平,先“赶”萧寒潜出宫作为惩罚,又替五皇子请医研药,悉心养好断腿。 实则五皇子的腿虽然没残,却落下了秋冬就腿寒的毛病。 年年受尽腿疾痛苦,五皇子每每想起,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在先,只会因启阳帝的态度,更恨萧寒潜。一有机会,再加上有心人的怂恿,就对萧寒潜动了杀机。 李英歌觉得启阳帝眼神不太好,行事残暴、不悌手足的明明是五皇子。 难道任由自己的爱宠无故被杀还无动于衷,才叫兄友弟恭吗? 连李子昌私下提起这件事时,都替萧寒潜唏嘘。 他可听说,那只小狐狸可是被五皇子生生活剥了皮毛的,就因为五皇子看不过萧寒潜宠爱它,任它受尽宫中内侍的追捧奉承。 五皇子的心眼太小了,眼皮子浅得上不了台面。 启阳帝保五皇子,也不过是当时正和皇后对持,借此事拿捏萧寒潜,压皇后的气势。 萧寒潜对五皇子的报复,手段也许过激了些,但说到底,最残忍的是启阳帝。 天家父子情,躲不过算计,简直是一本烂账。 李英歌有点同情萧寒潜,有意提醒道,“卦象显示,当年保五皇子的人,如今也会因为相同的原因,再次保五皇子。您遇刺的事,最终会落在外人的原因上。卦象指示,结果落在东北方向。” 当年启阳帝和皇后斗法,又要维护皇室体面,如今同样会为了这两点,对萧寒潜遇刺的事高拿轻放。 前世的结果,启阳帝把脏水泼到了东北马贼身上,给了外界一个明面上的说法。 萧寒潜若是不平,要动手,就要提前暗中布置。 萧寒潜闻言心下冷笑,转念间就明白了其中关节。 他只当五皇子的事,是李子昌这个阁老私下和家人说起,李英歌才知道的。 便也不再追问,只沉吟着道,“大皇子和二皇子是怎么回事?” 李英歌无法回答。 萧寒潜遇刺和大皇子、二皇子有关,这些是她尽知今后五年的事,才反推出来的,她无法告诉萧寒潜个中因由。 甚至不能用后事扯谎。 否则等将来事发应景后,她根本转圜不了。 于是她故作苦恼道,“具体的内情我算不出来。您想知道更多,恐怕要去青玉观找无归道长,我能力不足。” 这样的秘辛,萧寒潜不可能去找人来算。 李英歌不怕他求证,只求在他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种子一旦生根,就会迅速发芽,长成不得不拔除的大树。 萧寒潜凤眸微闪,已经信了李英歌的话。 如果她不说二皇子,也许他还不会信个十足十。 他和二皇子是嫡亲的兄弟,同是皇后一母同出,是大秦朝唯二的嫡出皇子。 敢说嫡亲兄弟参与了刺杀他的事,不但有挑拨离间的嫌疑,即便证实是真的,也吃力不讨好。 寻常没人会冒这个险。 而他的小未婚妻更没有必要胡乱诬陷。 她是在就事论事。 玄术这种事宁可信其有。 萧寒潜很快理清了思绪,他折好纸笺收进怀中,心中迅速盘算开来,面上却云淡风轻,逗李英歌道,“没想到小狐狸这样厉害。那你说说,结果落在东北方向,是不是跟此次献俘有关?” 他并不期待李英歌回答,这话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李英歌却认真道,“您不知道,淇河那里刚闹过马贼。听说淇河李氏内二房的大少爷就遇上了马贼劫杀,如今下落不明。您刚从东北大营回来,遇刺结果落在东北方向,说不定就和东北边关的局势有关。” 前世启阳帝就是利用东北局势,将萧寒潜遇刺的事,推到营救战俘头领、假扮马贼的外族人头上。 现在她要将计就计,即成全启阳帝的遮掩,也顺带坑袁家一把。 劫杀李松的马贼就是袁家买凶假扮的。 她提起淇河李氏,给萧寒潜递梯子,最好能就着马贼,查到袁家头上。 袁家在淇河有了麻烦,即便不能伤筋动骨,对即将入驻京城的袁骁泱那一房来说,名声上也要受损。 袁骁泱即将科举,想在京中立足,名声受损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英歌在心里冷冷的笑。 脸侧却覆上一只温热的大手。 萧寒潜轻轻摩挲着她红润的笑脸,低声笑道,“看不出你的小脑袋还能想到这些事?你算出的这些事,已经帮上了忙。其他的你就别操心了,知不知道?” 他对淇河李氏没兴趣。 李氏的本族旁支如何无所谓,他只管她的小未婚妻一人。 但他在东北大营的四年中,以淇河李氏为首的东北边关望族,没少给他暗中玩花样。 如果他父皇真要扯上东北局势,他就趁机给东北几大望族使使绊子,也好为以后铺路。 萧寒潜心念微转,口中哄李英歌,“小狐狸,今天说的话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准告诉第三个人,记住了?” 李英歌眨了眨眼,“那我帮了您,您以后也要帮我做一件事。” 萧寒潜不以为然,捏了捏她的脸颊,“只要是小狐狸的事,就是一百件我也帮。” 李英歌一阵恶寒,忍了又忍,还是拍开了萧寒潜的手,爬下大炕道,“您说话算话。” 萧寒潜看她落荒而逃,不由朗声大笑。 等内室只剩他一人时,萧寒潜收起笑容,长指一下下敲击着炕桌,神色若有所思。 ** 当晚,谢氏就送来消息,乾王府的汪公公明天过府探望。 李英歌心知之后没他们李府中人插手的余地,所以次日一早,得知汪公公已经往南花园来时,她就带着谢妈妈、常青下了楼,和杨妈妈聚在一楼偏间,自顾闲话避嫌。 汪曲对李府的行事暗暗点头,一路不耽搁地直上绣楼二楼,刚到楼梯口,就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张枫拦住了去路。 汪曲笑眯眯道,“这段时日,辛苦张大人了。” 张枫摆手,凑近汪曲道,“汪公公,我提醒您老一声。李二小姐入了主子的眼,您猜主子叫李二小姐什么?小狐狸!” 死在五皇子手中的那只小狐狸,这么多年都是萧寒潜的禁忌,没人敢提。 如今却成了李英歌的昵称。 可见萧寒潜有多中意这位小未婚妻。 汪曲心中讶然,收敛笑容道,“多谢张大人提点。” 张枫无声无息的飘走。 汪曲顿足,凝眉沉思片刻,才抻了抻衣袖,掀起门帘道,“王爷。老奴来晚了。” “是晚了。”萧寒潜斜倚临窗大炕,摩挲着手中茶盏,眼皮不抬道,“我一入京,就让张枫留了暗记给你,即便时机未到你不好登门,也不至于连传个口信给张枫都做不到。” 他神色慵懒,语气却冷如冰,“我说过,和李府有关的事不管何时,都要及时报给我听。李英歌摔下假山的事,别告诉我你不知情。” 汪曲心下暗叹,老眼微垂,恭恭敬敬的跪下,重重磕了个头。 第22章 密谈 汪曲从小跟在萧寒潜身边服侍,从没品级的小太监,做到了总管乾王府的总管大太监。 他待萧寒潜忠诚且熨贴,萧寒潜早不拿他当一般内侍使唤,他这个心腹中的心腹,已经很久没向萧寒潜行过如此大礼。 萧寒潜看着他微微塌陷的腰部,不虞地皱眉道,“有话起来说。” 汪曲就抖手抖脚的爬起来。 萧寒潜气笑了,“你少在我面前作态,苦肉计倒使到我跟前来了?” 汪曲为了他,十几年间不知道在启阳帝、皇后跟前跪过多少次。 为他求情、背书,代他受罚,但跪着的腰背从来都是笔直挺括的。 现在却在他面前装出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汪曲还不到三十岁! 萧寒潜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坐到炕下锦杌上。 汪曲半坐到锦杌上,恭敬又不失亲近地道,“王爷平安无事,老奴这一跪,跪得是庇佑您的神佛,怎么扯上苦肉计了?” 他就知道他家王爷是个面冷心热的,他们这些老人一旦示弱,王爷就会心软。 萧寒潜确实吃这一套,闻言冷哼一声,到底被汪曲闹得压住了火气,暂时放下李英歌的事,先说起正事来,“张枫说战俘头领已经安排妥当了?” 汪曲暗暗松了口气,正色秉道,“收到张枫暗记的当天,老奴入夜就亲自去提了战俘头领,安置在老奴名下的私宅里。那是老奴进宫前置办的小宅子,进宫后就再没去过。这十几年来只雇了个老苍头看着,任谁都查不到那里。王爷尽管放心。 这几天乾王府先抬进了宫中赐的六个美人外,又有选四妾的消息流出,倒是有不少人想着上门打点,人多口杂的,暗地里盯着乾王府的人反而没了异动。 就是京郊的几处庄子,来过几拨人夜探,无功而返后就再没了动静。 老奴听下头人禀报,来的不是普通探子,多是江湖人士,这背后之人短时间内怕是难查清楚。 昨晚张枫送了暗号过来后,老奴就动用了宫中的人手,盯着五皇子。老奴来之前刚收到消息,五皇子那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他见萧寒潜沉吟不语,就劝道,“您身边除了张枫,就留了四个侍卫,借住李府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如今战俘头领还好生生的在我们手中,张枫又搜到了五皇子的玉佩,还是当断则断,尽早捅到皇上面前的好。” 要的越多,冒的风险就越大。 汪曲语重心长道,“刚才见李夫人的时候,老奴已和她有了默契。一旦她定下去青玉观打醮的日子,老奴就提前去青玉观布置好,届时由暗卫护送您进宫,再兵分两路,让张枫带着那四个侍卫,提了战俘头领送到皇上跟前。 两厢汇合,事情就成了一半,到时您想将五皇子如何,连皇上都拦不住。 您也不必再如此委屈,借住他处,有家不能回。” 汪曲不担心其他,唯独心疼他自小看到大的主子。 萧寒潜闻言神色柔和,说出的话却没有半点温度,“您也太高看我了,父皇要是想保谁,就是铁证如山也能视而不见。” 汪曲眉头大皱,“您这次险些就丢了性命!五皇子算个什么东西,您可是皇后嫡出的皇子!” 他不觉得启阳帝会糊涂到不分轻重。 但想到当年萧寒潜打断五皇子腿的事,又有些不确定。 萧寒潜心中有数,不耐烦多说此事,只道,“谢氏什么时候去青玉观,我会和她商量日子。到时会让张枫提前知会你。在这之前,有件事你先去办好。” 汪曲半倾着身子,支起了耳朵。 萧寒潜沉声道,“皇兄那里有不少外人安插的眼线。你去揪个老大安插的钉子出来,弄成半死,再弄两样东西:一份老大的亲笔密信,一块皇兄的令牌。要是弄不到令牌,其他贴身的信物也行。” 他口中的皇兄,独指嫡亲的二皇子。 遇刺的主使是五皇子,怎么又扯上了大皇子和二皇子? 听这话,是连查都懒得查,直接造伪证,要拖大皇子和二皇子下水? 汪曲听得心惊肉跳。 萧寒潜见他担忧多于震惊,耐心提点道,“老五是个什么货色?手里哪里有死士可用?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办,我自有打算。” 杀刺客活口的是死士,五皇子别说东北大营,连皇宫都没出过,还是个啃老的内纬皇子,也许有钱买凶,却没能力养死士。 而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都已经去过东北大营历练。 在启阳帝那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放去边关历练过的皇子,才有资格培养自己的人马。 如今萧寒潜出外四年,手里已经有了一批自己的人。 而五皇子这个窝里横的蠢货,也就只有被人当枪使的份儿。 萧寒潜嘴角勾起的笑,即不屑又冰冷。 汪曲看得愣神,感叹道,“老奴听命。您……您真是长大了。” 四年不在京城,再不是当年那个压不住怒火,轻易暴躁的四皇子了。 萧寒潜听得笑起来,神色微暖,安抚道,“这四年你没少和谢氏打交道,应当知道她的手段。我暂住此处,倒是无需担心。张枫那里我已经交待过,你办成事后,就把人和东西都交给他。” 他们在京中至少有三处绝对安全的暗桩可供联络活动。 汪曲心领神会,听他说起谢氏,就知道李英歌的事绕不过去,就顺着话茬道,“张枫怕老奴担心,私下也送过密信给老奴。李夫人确实了得,任由有心人如何打探李府,也没让人成功摸到南花园来。” 萧寒潜名下的京郊庄子都被人夜探过,李府这个岳家又怎么可能没人盯着。 只是李府是阁老府,自有护院。 那些来李府打探的,都被李府的护院挡下了。 护院不知情,办起差事来不怕闹出动静,那些打探的人却不敢鸡蛋碰石头,试探几次后,难免畏首畏脚。 萧寒潜笑得意味深长,“你当南花园真的平静无波?打探的人没能摸进来,一是因李府护院不是白吃饭的。二是占着南花园地利优势。套用兵家的说法,就是易守难攻。” 他说到这里,语气一冷,“这南花园是谢氏为李英歌选的。可见她为了保护李英歌有多谨慎周全。以她的手段心性,想守住李英歌痴傻的秘密就能守得住。不到毫无退路,我就不信还有人能探听到谢氏想瞒住的秘密!” 如果李英歌在场,她一定会惊讶于萧寒潜的城府之深。 她万万想不到,她眼中的十七岁少年在已知隐情的前提下,还能不动声色的和她交往。 早在一年多前,得知李英歌痴傻秘密的汪曲,就将此事密报给了萧寒潜。 萧寒潜意外之余,只命汪曲按兵不动,等他回京后再定夺。 而此刻,他的意外已经变成了失望,以及怒火。 失望于汪曲办事不力。 盛怒于李英歌摔伤之事。 他只是肩胛受伤,又不是脑子进水,这几天和李英歌日夜相处,他的小未婚妻傻不傻,他难道眼瞎耳聋看不出来? 萧寒潜冷冷看向汪曲,哼笑道,“我让你安排人护着李英歌,不是让你自作主张,任由人伤她害她!这是其一。其二,她出了事,伤得如何,我就不信没人报给你听,你知情不报,是当我四年不在京城,连该有的规矩都忘了?!” 他说着不由又邪火翻涌,“我是不是对你们这些王府老人太好了!好到你们连做奴才的本分都丢到了脑后?!” 这满京城,知道李英歌密的,只有萧寒潜及其三两亲信。 如果另有外人知情,比起弄死李英歌,留着李英歌痴傻这个把柄,更有利于攻坚他、针对李阁老府。 其他人根本不会知道,更不会对李英歌下杀手。 一听李英歌猝然重伤大病,他就知道是自己人动的手。 萧寒潜想到这里,眼中寒光一闪,“是谁让常青动的手?” 常青是萧寒潜安排到李英歌身边的人。 如果李英歌听到这句话,就会知道她所猜测的思路是对的,但想法却走歪了。 她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汪曲这次没有直接给跪,而是直接认错,“王爷,老奴确实不知情。昨晚张枫第二次给老奴送密信时,提了一句,老奴才知晓小王妃因常青而摔下假山一事。” 他一直都称李英歌为李二小姐。 如今改口称小王妃,显见已经得了张枫的提点。 张枫心细,汪曲也不是傻子。 如今既然知道萧寒潜看重李英歌,就不再拿她当未过门的李二小姐,直接当女主子敬重。 萧寒潜听着“小王妃”三个字,似笑非笑地看着汪曲。 汪曲苦笑道,“您也知道李夫人手段斐然,常青害小王妃不成,短时间内哪敢轻举妄动?紧接着您借住李府,常青又被派来服侍您和小王妃,她也是直到昨天才借着送药的藉口,找上张枫偷偷递了话过来。老奴这才知道出了这么件大事。” 萧寒潜收起笑容,“你也不必推脱。常青这几年直接听命于谁,你比我清楚。她为什么这个时候让常青动手,我也猜得出来。你虽然管不到她头上,但这失察之罪,你一样跑不掉。” 常青背后另有其人。 汪曲想到那人的心思,又是唏嘘又是感叹,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第23章 隐情 “失察之罪,老奴不敢狡辩。”汪曲认罪,但还是忍不住道,“您既然猜得到她为什么让常青动手,就该知道,她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您,并没有半点不忠不敬的歪心思。老奴说句托大的话,别说满乾王府,就是满京城,也找不出比她更一心为您的人。” 汪曲的心,还是偏向常青背后之人的。 他不禁分辨道,“事有轻重缓急,如今不是追究此事的好时机。等您面见过皇上,好好地回府后再招她问话不迟。说到底,她敢让常青动手,又怎会不清楚自作主张的后果? 当年您封王赐婚后,就被急调往东北大营,虽说没人再敢小瞧乾王府,但您远离京城四年,京中根基到底不稳,比不上大皇子、二皇子殿下。 就连三皇子,这几年也渐渐有了贤名。 这次您携战功风光回归,又另有皇命秘密进京,正是在京中立威扬名的好时候。 她只盼着您能站稳脚跟,此时对小王妃动手,不就是怕小王妃身负隐患,随时可能妨害到您。” 常青背后之人,是知道轻重的。 杀掉痴傻王妃,李府不仅不会倒霉,还能来个死无对证,彻底摆脱隐患。 而萧寒潜能重新挑选王妃。 挑个门当户对、年龄相当的,家世也不会比李府差。 即不会得罪李阁老府,又能让萧寒潜受益。 那人就是深知这点,才敢自作主张。 如今看来,那人却是好心办坏事。 汪曲就替那人说好话,“这四年来,乾王府的内宅能风平浪静,多亏她尽心尽力。您也知道,有多少人想往府里塞人!就像这次宫中赐美人,谁知道那六个人背后又牵扯着什么关系? 有她掌管内宅,将人往南偏院一关,连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挑不出错来,何况外人? 老奴知道选四妾之事是障眼法,但没有她在内宅坐镇,乾王府还不得闹成菜市口? 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就是知道那人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萧寒潜才隐而不动。 即对常青视而不见,又没有将那人直接定罪。 但对汪曲的话,萧寒潜不置可否。 汪曲十分识趣,斟酌道,“您若是想为小王妃出气,老奴就和张枫商量,定能不惊动李府就处置掉常青。” 萧寒潜就想到李英歌对常青的态度。 这几天她大半时间都在内室陪着自己,偶尔和常青接触,言行又乖巧又安静,不像在他面前时的有来有往,动静皆宜。 李英歌不似对常青有防备,但又不如对着谢妈妈时的骄纵亲热。 他隐隐觉得,李英歌对常青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毫无芥蒂。 他对他的小未婚妻会如何行事,十分感兴趣。 萧寒潜就无所谓的道,“这事你先别管。看看李英歌的反应再说。” 汪曲闻言再也压不住惊疑,“常青在小王妃身边已有三四年,又是贴身大丫鬟,她既然敢报上痴傻的事,就证明事实确凿。否则常青怎么敢听命下手?” 如果李英歌不痴不傻,那那人命常青动手,岂非成了一场笑话?! 他不觉得那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更不信常青会谎报消息。 且看谢氏对李英歌的禅精竭虑,就更证明了痴傻之事不假。 现在听萧寒潜的意思,竟是断定李英歌很正常。 萧寒潜的脑海中,不由闪过李英歌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灵动双眼,他嗤笑道,“人算不如天算。你忘了小福全儿那一身神力是怎么来的了?” 小福全儿是汪曲的干儿子。 这其中还有一段缘由。 汪曲如醍醐灌顶,大奇道,“您是说小王妃和小福全儿一样,是因祸得福,得了天赐的机缘?” 原来这小福全儿,最早只是个陪玩的低级小太监。 有一回为了护着年幼的萧寒潜,不慎跌落御花园的凉亭,自己头破血流,却一把扛起萧寒潜,急急去找太医,一心怕萧寒潜受惊。 他们都当小福全儿是紧急之下瞬间爆发,后来才后知后觉,生得豆芽菜似的小福全儿这一摔,居然摔出了一身神力。 太医院啧啧称奇,谁都诊不出所以然来。 大千世间无奇不有。 汪曲觉得小福全儿人如其名,大难不死福缘深厚,又看中他忠心为主神力无匹,有心提拔他,收他做了干儿子。 小福全儿是唯一跟着萧寒潜去东北大营的贴身内侍。 因他力大无比,这会儿正看守着战俘头领。 正因为身边之人有如此奇缘,所以萧寒潜在初见李英歌,发现她言行不像痴儿时,并没有露出半点异样情绪。 而汪曲偏心那人,那人一心为他,在他眼里,却只是画蛇添足罢了。 他根本不介意娶个痴傻的王妃。 人人都爱联姻,他却不屑于依靠妻族。 他要娶的是妻子,又不是棋子。 如果连枕边人都要算计利用,算什么大丈夫? 他的人无论好坏,都由他护着,如果护不住,只能说明自己无能。 所以乍闻李英歌是个痴儿时,他只有意外,没有震怒。 他甚至因此对谢氏另眼相看。 谢氏为母则强、有勇有谋,他看得上她的坚韧果决,比起被蒙在鼓里的李子昌,这个岳母更让他满意——虽然脾气臭了点。 他想等亲自接触过李英歌后,再好好想想怎么对待这个特殊的小未婚妻。 他对她,先有驯服新奇事物的占有欲,后有转嫁枉死小狐狸的移情之谊。 等知道她因常青摔伤的事后,更多了一分愧疚。 他的人因他的缘故受了无妄之灾,是他最不能忍的。 更何况他的小未婚妻不仅不傻了,还误打误撞的帮了他。 萧寒潜想到这里,脸部线条柔和下来,掏出纸笺交给汪曲,“你去查查青玉观的无归道长,再找人看看这张卦象具体算的是什么。私下查。” 这是不得外泄的意思。 汪曲忙郑重的接过,瞥一眼笔迹,再看萧寒潜的神色,立马猜到这是李英歌的东西。 李英歌什么底细,他很清楚。 李英歌怎么会这种鬼画符? 常青没能送消息的这段日子,李英歌身上到底出了多少变故? 汪曲一阵心惊。 事情脱离了掌控,不仅是他无能,而且常青和那人这次背主行事,恐怕得不了好。 端看萧寒潜心中谁轻谁重了。 汪曲不敢再多说,起身道,“您交待的两件事,老奴会尽快办好。不出两天就会有结果。” 他表明不再偏帮常青和那人,一心办事。 萧寒潜心里将汪曲当半个长辈看,有心提点道,“你办事我放心。至于李英歌,我只提醒你一件事,当年李子昌曾抱着尚在襁褓的李英歌进宫面圣,外人不知,你我当时在场,却是一清二楚。 三年后,父皇就将年仅三岁的李英歌指给了我。 我们查不出来因果,李子昌那里探不出话,但不代表这其中没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人人都当父皇乱点鸳鸯谱,我却不敢这么想。 只要李英歌不死,她就只能是乾王妃。” 而就在几天前,他的人竟然想弄死李英歌。 真是无知者无畏! 内宅妇人,始终格局太小! 汪曲听得魂走脊梁骨,明白萧寒潜这是让他回府后,隐晦地敲打那人一番,不要再莽撞行事。 他更明白了一件事。 李英歌在萧寒潜心中的份量,因着当年这件旧事,是他们这些老仆再鞠躬尽瘁也比不上的。 如果不是萧寒潜提起,汪曲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一件陈年旧事。 如今想来,启阳帝赐婚背后,还有连他们都查不到的隐情。 汪曲转瞬间就有了成算,毕恭毕敬的躬身退出了内室。 ** 绣楼外暖阳遍洒。 十月寒冬,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 李英歌猜汪曲不会很快下来,就带着谢妈妈出了一楼偏间,留下杨妈妈和常青待命。 谢妈妈却不敢让李英歌在外头多待,一见汪曲出现在楼外,就道,“冬天的太阳晒不进骨子里,可别再受了凉。该回去了。” 李英歌散步散出一层薄汗,神清气爽的应下。 迎面遇上汪曲,就依礼叫了声“汪公公。” 汪曲此时再看李英歌,只觉她自带光环,险些闪瞎他的眼,闻言忙谦逊却不谄媚的笑道,“不敢当小王妃这一声。您愿意的话,喊老奴‘汪曲’或是‘小曲子’就行。” 谢妈妈听那一声小王妃,乐得连掏了三次袖袋,一气给了三个沉甸甸的荷包做打赏。 李英歌却觉得汪曲态度古怪。 她前世就听过汪曲的大名,这个曾经服侍过太后,后来跟了萧寒潜脱颖而出的总管大太监,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她对汪曲的第一印象不错。 没有寻常大太监的倨傲和阴阳怪气,言行举止不卑不吭,神态中甚至透着股隐约的正气,未语先笑,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嗓音也没有无根之人的尖细高挑。 如果不看太监服饰,就像个温和的中年书生。 刚才汪曲上楼前和她见礼,就显得老成持重,有礼但不过分热情。 现在却恭敬不失亲近,还让她拿他当小太监喊什么小曲子。 她不认为汪曲会因为她的身份,就拿她当主子敬重。 萧寒潜和他说了什么,让他转眼就改变了立场? 这算是好事吧? 李英歌暗暗打量汪曲,随口道,“这是你该得的。” 汪曲就诶了一声,收下了丰厚的打赏。 他抬眼快速打量李英歌一眼,笑赞道,“小王妃这暖帽真别致。您且上楼吧,老奴这就告辞了。” 他似有所感,指了指二楼窗口。 李英歌被他夸得莫名其妙,抬眼看去,就见萧寒潜半倚在窗边,眼中含笑。 第24章 看戏 谢妈妈亲自送汪曲,李英歌径自回了绣楼。 常青跟在她身后,曲臂虚托着李英歌。 一上二楼,热气扑面而来,熏得李英歌脸蛋红扑扑的,常青笑着替她脱下大氅,轻言细语道,“英哥儿陪着殿下说会儿话。待会儿就有点心吃。杨妈妈加了大姑奶奶送的好药材,祛燥祛热,又好吃又补身。” 说着摸了摸李英歌手脸的温度,悄声咬耳朵道,“都是偏着英哥儿的口味做的。你喜欢哪一种,回头告诉我,再让杨妈妈多做些。” 李英歌甜甜地笑。 心下却觉得唏嘘。 两世为人,她看得出常青对“她”是有几分真心的,可惜立场不同,这几年的主仆情分,一到利益冲突的时候,就成了鳄鱼的眼泪。 记忆里“她”被摔下假山时,常青眼中暗藏的不忍几不可见,显得晦暗不明。 李英歌暗暗摇头,掀起门帘进了内室。 萧寒潜定睛细看她两眼,目光落在她的暖帽上,薄唇微勾,“真成只小狐狸了!” 李英歌闻言微愣,下意识就去摘暖帽。 萧寒潜却长腿一伸,半探出身子将她抱上炕,屈指弹她暖帽上的两只耳朵,笑得嗓音淳淳,“这是你奶娘做的?心思挺巧,嗯,很适合你。” 李英歌红扑扑的脸更红了,一半羞一半气。 她总算明白谢妈妈为什么非要她戴这种古怪的暖帽了! 敢情是偶然听见萧寒潜喊她小狐狸,就巴巴地往暖帽上缝耳朵,好叫萧寒潜看了高兴! 还美其名曰什么保暖又趣致,年纪小正该扮可爱! 她就是再迟钝,也回过味儿来了——谢妈妈这段日子的热情,都是冲着萧寒潜去的! 这是恨不得萧寒潜能立刻就看上她呢! 她才多大! 李英歌扶额。 怪不得汪曲莫名其妙地夸她的暖帽别致。 萧寒潜这些出入过南花园的亲信,都知道她有个“小狐狸”的昵称了吧! 她觉得萧寒潜是个二货。 弟弟李松十七岁的时候,也挺二的! 李英歌哭笑不得地瞪着萧寒潜。 落在萧寒潜眼中别有一番趣味。 他的小未婚妻头脸都小小的,包在齐耳的暖帽下,瞪大的双眼水亮,红润的小嘴无意识的嘟着,肩头两条细细的辫子大半都藏在暖帽里,视线往上,就是帽沿对立的两只耳朵,大概是毛料太软,半耷拉着立不起来。 衬着李英歌气鼓鼓的神色,越发像只被撩起脾气的小狐狸。 萧寒潜嘴角的笑意爬上眉角眼梢,朗声大笑起来,“小狐狸快别瞪了,小心眼睛脱窗。你奶娘手艺不错,该赏。” 赏个鬼! 李英歌一把扯下暖帽。 萧寒潜这次没阻止她,扳着她的肩膀就往怀里带,收敛笑声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该安排的都交待下去了,在离开之前,可以专心逗他的小未婚妻了。 李英歌闻言,推拒的动作不由一顿。 但她又不是真的宠物,萧寒潜这样又抱又楼的,算个什么事儿! 她就主动转身坐好,微低着头道,“伤口在后脑勺那儿,您别弄乱我的头发。” 谢妈妈手巧,给她松松的编了两根辫子,贴着膏药的伤口完美的藏在头发下,即不怕压着又美观。 萧寒潜触到她软软的头发,动作有他不自知的轻柔,语气也极轻,“还疼不疼?这种要命的伤,你那个丫鬟至少也要问个失职的罪,我看你待她没有半点不喜,也不见你娘罚她。” 似乎在萧寒潜眼中,李府下人都不值得他费心记名字。 但之前问起她的伤时,他没有深问,这会儿怎么又追究起常青来了? 李英歌不是真的无知孩童,自然能听出他语气中的疼惜,就顺着杆子往上爬,偏头道,“不疼了。至于常青,如今您在这里,我身边的人不好闹出大动静,省得节外生枝,坏了您的事就不好了。 我是想着亲自罚她的,不打算告诉我娘。 您之前说过会帮我的忙,如果有一天我要请您帮忙处置常青,您愿意插手吗?” 如果只是处置内宅丫鬟,又何必请他这个外人出手? 还不打算让谢氏知道。 他的小未婚妻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又猜测出了多少事? 真是有趣。 他从没和这么小的女孩子接触过,但他觉得他的小未婚妻非但不傻,还比同龄人要聪明。 萧寒潜想着就深看了李英歌一眼,捏着她的辫子不让她挣脱,轻轻拽着辫尾把玩着,“我答应过的事当然作数。小狐狸,你的头发怎么这么软?你奶娘做暖帽有一手,没想到梳头也有一手,这样软的头发也能打理得整齐好看。” 怎么说着说着又不正经起来? 李英歌看了眼萧寒潜束起的墨发,很想伸手拽一把。 他拽得她头皮疼,却半点没有自知之明。 果然是在东北大营待了四年,惯常和军人打交道,下手没个轻重。 李英歌被他弄得没脾气,就顺着他瞎扯,“您也很会梳头啊。我听妈妈说,您身边不用婢女。您吃穿梳洗都是由内侍打点吗?汪公公不是总管大太监吗,如果是他来管,岂不是成了总管老妈子?” 她暗损汪曲,谁让他暗搓搓地夸她暖帽别致! 萧寒潜却觉得她孩子气,不由耐心解释道,“边关不比王府,要想尽快收服东北大营那些兵油子,我就不能端着王爷的做派。很多事都要亲力亲为,自己梳头又算得了什么? 我带了个内侍叫小福全儿,他天赐神力,不仅能在武力上代我服众,也负责打点我在外的起居。 至于京中乾王府,替我管理内宅的是我的奶嬷嬷。她姓王,这次宫中赐的美人,也是交由她安置。 王嬷嬷和汪曲一样,是我的亲信,一个管内一个对外。 以后你见了她,要和对待汪曲一样,知不知道?” 李英歌了然。 他让她直呼张枫的名字,却没让她同等对待王嬷嬷和汪曲。 可见王嬷嬷和汪曲,在萧寒潜心中的份量很重。 但听他这话,怎么像在向她交底? 这是在教她怎么和他的人相处? 萧寒潜的脾气真的很怪。 对他认定的自己人,好像没什么防备,底线也很宽松。 她和他才相处了不到半个月而已。 李英歌不愿深想这是好是坏,佯装乖巧的点头,“我知道了。” 萧寒潜松开辫尾,摸了摸她的头顶,凤眸微闪道,“哪天你找我帮忙,多半是要落在王嬷嬷头上,对她客气些,嗯?” 李英歌只当萧寒潜内外有别,觉得处置丫鬟就该王嬷嬷经手,遂也没多想,乖乖点头。 萧寒潜见状,险些在心里笑翻了。 他的小未婚妻太有趣了! 他刻意提起王嬷嬷,就是提前让她有个印象。 她肯定想不到常青是他的人吧! 更想不到她的所有事,他其实都知道,而她的小未婚妻还在那里小大人似的,胡思乱想越跑越偏。 他是不介意娶个傻乎乎的王妃,但现在,他更想娶个能和他并肩的妻子。 小未婚妻既然已经不傻了,谢氏万般手段都打上了休止符,他少了不少乐趣,以后就不能暗中看谢氏如何折腾了。 那就来逗逗他的小未婚妻好了! 看她如何行事,看她如何长大。 他可不想她学了谢氏那一身臭脾气和恨手段,就由他来引导她好了! 萧寒潜莫名升起股得意来,拿李英歌当小孩子哄,“你跟着你奶娘学学梳头的手艺,等我回王府,你就来看我。到时候刺客的事就会闹大,我要装病静养。你来看我,给我梳头,得个贤惠的名声,也叫外人看看我有多‘虚弱’。” 李英歌几乎要笑出声来。 萧寒潜果然很“公平”啊! 喊她做事,就透露点消息给她听。 看来汪曲来这一趟,萧寒潜已经安排好所有的事,就等着离开李府,由暗转明了。 她除去常青这个隐患的日子近在眼前。 李英歌心情大好,他哄她,她就也哄哄他。 李英歌举着两只小手在萧寒潜眼前晃,“您且等几年吧!” 她的手那么小,哪里绾得起他的头发,老实等着吧! 萧寒潜大笑出声,恨不得抓着她的手咬上一口。 李英歌看得一抖,一听常青报说点心来了,忙跳下炕接了食盒,掏出点心就往萧寒潜嘴里塞。 萧寒潜笑不出来了。 ** 这边谢妈妈送走汪曲,想了想,拐去了正院。 她和谢氏抱怨,“英哥儿开了心窍,却没开情窍。我看她对着殿下没大没小的,殿下看她小倒也纵着她。我左看右看,这好好的未婚夫妻,处着怎么像兄妹似的? 您不知道,殿下私下里喊英哥儿‘小狐狸’呢。小狐狸是个什么鬼?这是拿英哥儿当宠物看?可愁死我了。” 谢氏不以为然,“你愁个屁!英哥儿才几岁,她二人要真生出男女之情,那才吓人呢!兄妹似的才好,先蹭蹭青梅竹马的情分。一年两年的,青梅迟早得熟!到时候还怕竹马不摘青梅?” 谢妈妈是关心则乱,谢氏一骂,她顿时哎哟道,“还是您通透!” 谢氏看戏不嫌台高,喊人抬皮毛来,“我说你抽什么风往暖帽上缝耳朵,怪里怪气的。原来殿下喜欢小动物。你来多挑些好料子,给英哥儿再做几顶暖帽,换着戴。省得殿下看厌了。” 谢妈妈笑眯了眼。 李英歌就是两世为人,也想不到她现在内外受敌。 萧寒潜等着看她如何处置常青的好戏。 谢氏也等着看她怎么拿下未婚夫的大戏。 李英歌要是知道这“残酷”真相,入口的点心得噎得喷萧寒潜一脸。 等她抽着嘴角戴上又一顶新款暖帽时,谢氏已经定好去青玉观打醮的吉日。 萧寒潜要走了。 第25章 拦路 李府外院总管李福亲自护送谢氏一行,跟车的除了护院,还有他的三两心腹手下。 临行前夜,李福独自等在南花园侧门,好安排萧寒潜先藏入车队中。 夜深寒重,李福顾不上刺骨的冷风,一张脸绷得紧紧的。 萧寒潜却乐得歪在大炕上笑,他拽着李英歌暖帽后的小尾巴,啧声道,“你那奶娘真是用心良苦。” 他也看出来了,谢妈妈这是千方百计的讨好他,把李英歌往他跟前推。 缝着耳朵的暖帽加上根小尾巴,他的小未婚妻更像只小狐狸了! 李英歌无言以对。 她知道谢氏和谢妈妈是好心,不忍拂了她们的好意,让她们为自己担心。 她只好再次催眠自己:萧寒潜和李松一样,都是有点二的少年,她也拿他当弟弟看就是了! 于是她瞪了萧寒潜一眼,打着哈欠道,“您再取笑我,我就不送您了。” 如今她年幼体弱,这大半夜的,精神头早就撑不住了。 萧寒潜见她张着小手捂嘴,困得大眼泛水光,忍不住将她揽进怀里,摩挲着她的眼角道,“辛苦小狐狸了。我哪里是取笑你?用你奶娘的话说,这暖帽多可爱?比之前几顶更精巧。” 他隔着软茸茸的暖帽,轻轻揉了揉李英歌的脑袋,似叹似笑,“你怎么这么娇气?真是只娇娇的小狐狸。” 这人是真心拿她当宠物哄了! 简直恶趣味! 李英歌又无语又恶寒,避开他有些粗砺的指腹,不动声色地离他的怀抱远了些。 张枫突然破窗而入。 大开的窗扇准确无误的拍到了萧寒潜的脸上。 萧寒潜:“……” 见他一脸笑容给拍没了,李英歌忙抿紧了嘴。 让他占着年长拿她当娃娃摆弄! 生得高大腿长又如何,活该被拍了个正着。 李英歌下意识地缩在萧寒潜的怀里,没发现自己此时的想法有多幼稚。 这下轮到她险些笑倒在萧寒潜身上。 萧寒潜将她捞出怀抱,见她没事还一脸强忍着笑意的模样,想气却气不起来,话一出口,透着他都没想到的无奈,“见我出糗就这么开心,嗯?” 李英歌只管眨眼睛。 萧寒潜不再逗她,瞪一眼尴尬得脸色通红的张枫,起身下炕,“都安排好了?” 李英歌闻言,就自觉去取披风,为萧寒潜系上。 张枫瞥一眼李英歌,暗自庆幸还好有小王妃在场,不然他误伤主子,哪有这么容易就揭过。 看来以后得多巴结下小王妃。 心里这么想着,嘴里不忘答道,“四个侍卫先出了侧门,李管家已经安排好接应的马车,就等属下护着您过去。” 萧寒潜颔首,见李英歌正努力踮着脚拽着系带,不由嘴角微勾,按下她的肩膀,轻声道,“我自己来。你先下去吧。” 李英歌刷够了好感,闻言也不耽搁,转身先出了内室。 她带着谢妈妈和常青,和等在一楼的杨妈妈一起,为萧寒潜送行。 谢妈妈将杨妈妈做好的点心交给李英歌,替她整了整衣帽,交待道,“老爷和夫人不能出面,你是主子,代表着李府。待会儿和殿下好好说话。这点心给殿下带着,足够今晚和明天的份量。” 李英歌笑着应下。 说话间一错眼,就见萧寒潜和张枫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楼外空地上。 李英歌嘴角微抽,果然仆似其主,不怪张枫爱翻墙跳窗,原来萧寒潜也爱这口。 看来萧寒潜的功夫不差,至少轻功很厉害。 淇河李氏是将门,她对行伍军人天生就有好感。 此刻看着萧寒潜,一时竟有些恍惚。 她仿佛再一次,回到了初见萧寒潜的那晚。 萧寒潜穿着最初那套夜行衣,披风领口还有被她剪坏的缺口。 本是略显粗陋的装扮,却因他身形挺拔高大、面色沉敛,硬是衬出了一身矜贵的凛冽之气。 英俊的五官,如石刻斧雕般刚毅。 他敛去了对着她时的嬉笑调侃,气势一如那晚昏睡时的睡颜,暗藏锋锐。 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吧! 李英歌不由心头微震。 萧寒潜面无表情的冲她招手,“李英歌,过来。” 没有当众喊她小狐狸。 这是个规矩分明、注重场合的人。 李英歌打起精神,上前将油纸包给他,“您路上不好带水,杨妈妈只做了干粮。都是好克化的小巧点心,您贴身收着吃。” 萧寒潜的脸色柔和下来,示意她再靠近些。 张枫识趣地远远站开。 萧寒潜放松脊背,凑近李英歌低声道,“明天进了青玉观,就会有人接应我。到时候没机会和你当面告别了。你记着,之后不管京里有什么风声都别管,我不会有事。 过几天我会让汪曲登门,到时候你再光明正大的来看我,知不知道?” 他背光而站,即使半弯着腰和她说话,身形依旧高大挺括。 李英歌娇小的身子,尽数笼罩在他颀长身形投下的阴影中,只余一双大眼亮如星子。 萧寒潜低声笑起来,盯着她的眼睛道,“你给我做的那些衣裳好好收着,来看我时一并带给我。你要是闲着,我不介意你再给我多做几件。但也别累着自己。小狐狸,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 他压低的嗓音如醇厚美酒,带着醉人的暖意。 即使李英歌对他心无杂念,当下也不禁心起涟漪。 她想,只要萧寒潜愿意,他对一个人好能好到腻死人。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李英歌眼睫微眨,替萧寒潜拢了拢披风,软软道,“乾王哥哥,您保重。” 萧寒潜似乎很喜欢她这么喊他,即愉悦又满意地嗯了一声,俐落直起身,冲张枫打了个手势。 两人转眼间就消失在南花园的花木中。 李英歌再次感叹萧寒潜功夫了得。 谢妈妈将二人互动看在眼中,满心欢喜地上前抱起李英歌,笑道,“明天还要早起,回去睡吧?” 李英歌确实累了,闻言靠向谢妈妈的肩头。 眼风却扫过跟在后头的常青。 不知是不是吹了冷风,常青的表情十分僵硬。 李英歌眯了眯眼,掩嘴打着哈欠,收回了视线。 ** 次日用过早膳,谢氏就带着李英歌往青玉观而去。 青玉观是皇家道观,到先帝时才对外开放,开放对象却不包括平民。 仅限于宗室,以及诸如李阁老府这样的高官望门。 这天不是初一、十五,李府一行倒也不打眼。 谢氏未免万一,尽量不带多余的人,只留谢妈妈随车服侍。 杨妈妈和常青就带着粗使婆子,坐在第二辆马车上。 李福带着护院和手下在前头开道。 一路轻车简行,很快就出了京城,驶上北郊的山道。 谢氏心知萧寒潜的人隐在暗处跟车,见青玉观近在眼前,就知道这一路没有异样。 谢妈妈却不管这些,只和谢氏商量,“难得带英哥儿出来一次,要是今天见不到无归道长,不如在青玉观多住两天?” 青玉观地位不同,观中的道士可不是能预约面见的。 谢氏点头,“皇家道观就是麻烦,里头的道士脸比天还大,见个面还得靠运气,收香油钱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这么清傲?进了青玉观你就去问问,实在不行就先住下。” 李英歌觉得谢氏真心霸气,但凡看不顺眼的,连带着皇家也敢排揎。 萧寒潜正藏在车内矮塌的暗格里呢! 李英歌看了眼说得兴起的谢氏和谢妈妈,默默摸了摸矮塌边缘。 手下却微微一震,马车猝然停了下来,随即响起嘈杂的人声。 谢氏面色一凛,皱眉喊李福,“怎么回事?” 李福的声音很快在窗边响起,“是二皇子妃的马车坏在了半道上。认出咱们马车上的李府徽记,就派了管事妈妈来问,想请夫人捎带二皇子妃一程。” 话音刚落,就听一管沉稳的女声道,“我们二皇子妃正要去青玉观打醮,可巧遇上了李夫人,还请夫人行个方便。” 想来刚才的动静,就是这管事妈妈闹出来的。 话虽说得客气,却不容人拒绝。 这是占着二皇子妃的皇室身份。 谢氏心中大骂,对方直接拦车,就别怪她不服软,“方便是方便,只是小女体弱,我不敢留她单独在车里。不能亲迎二皇子妃上车,还请妈妈替我告个罪。” 然后就派出了谢妈妈。 那管事妈妈不以为杵,京里谁不知道谢氏是个暴脾气? 谢氏要是做低伏小,那才叫反常。 管事妈妈心中有事,被谢氏刺了一句眉头反而舒展开来,径自带谢妈妈去迎二皇子妃换车。 谢氏确是故意行事坦荡,不遮不掩。 她听着脚步声远去,就冷哼着低声道,“巧个屁!二皇子又不是穷得连辆好马车都用不起,偏偏赶着这个节骨眼坏了?我们李府向来和其他皇子都不亲近,就是二皇子妃来了,我也只当寻常内宅妇人交际。” 这话是说给萧寒潜听的。 她不管对方是敌是友,是否和萧寒潜的暗中布置有关,她只管照常行事。 谢氏骂得顺口,顺带鄙视了一下萧寒潜的嫡亲皇兄。 藏在暗格里的萧寒潜听得面色古怪,半晌才抬手,敲了敲暗格挡板。 这是让她们不用担心二皇子妃的突然出现。 谢氏挑眉,看向李英歌,“待会儿你别多话,只管乖乖待着。” 第26章 试探 一回生两回熟,李英歌拿出暖帽戴上,抱着百鸟穿林的鎏金暖手炉上了矮塌,扯开绒毯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半靠在车壁上。 谢氏看得笑起来。 越是遇上突发情况,就越显出女儿的机敏来! 上次她带着李姝空降南花园,女儿毫不犹豫地将萧寒潜裹到了一床被子下,没有半点惊慌扭捏。 这次她对外提了句“小女体弱”,女儿就知道全副武装,装出副“体弱”的样子,顺带占着矮塌,紧紧压住萧寒潜藏身的暗格。 女儿这是真开窍了! 再想到女儿和萧寒潜这几日相处和睦,谢氏不由心情大好。 等外头报说二皇子妃驾到时,谢氏就放心迎了出去。 她敢说敢做,却不是无礼之人,她能拿话刺那管事妈妈,现在二皇子妃到了跟前,还是要出去露个脸。 谢氏踩上车辕就要行礼,“臣妇见过二皇子妃。” “李夫人不必多礼。”二皇子妃抬手虚托了下,没让谢氏行礼,“是我唐突了,多谢李夫人援手。” 说完就再无他话,默然由管事妈妈扶着进了马车。 谢氏和谢妈妈紧随其后,马车重新驶动。 管事妈妈就解释道,“因怕阻了道路,我们的车和人都挪到了路旁树荫下。下人眼尖,远远就认出贵府徽记,这才冒然上前拦车。李夫人心善,李管家也是个能耐的,特意拨了个护院带着我们的人跟车。我代我们二皇子妃谢过李夫人了。” 谢氏不置可否,坐定矮塌旁,要扶李英歌见礼。 二皇子妃却摆手制止,看着李英歌微微出神。 管事妈妈见状暗暗皱眉,忙道,“早几天就听说李二小姐病了,可惜知道汪公公去贵府探望的时候已经晚了,不然我们二皇子妃也能随一份药材。瞧这气色,应该大好了吧?青玉观的道士医术不比玄术差,您这是带着李二小姐去求医问药?” 谢氏闻言哂笑,这管事妈妈倒是挺能扯的。 二皇子妃已是皇子妃,名义上是李英歌的嫡亲皇嫂,但李英歌辈分低又尚未嫁入乾王府,二皇子妃对李府不闻不问才是正理,没必要屈尊降贵。 这会儿放马后炮,是打算借着“偶遇”和送药材,正式和李府走动起来? 谢氏就看了二皇子妃一眼,口中道,“病去如抽丝,加上族里有些事,就想着来青玉观拜拜无量天尊,求个心安。因怕人多惊到小女,特意避开初一十五,定了今天打醮。没想到这北郊冷冷清清的,竟能遇到二皇子妃。” 她说起族中有事,暗指家中私事,倒让人不好深问。 管事妈妈就笑道,“我们二皇子妃和您一样,也是奔着求药去的。特意挑了今天这个人少的日子,要不怎么说赶巧呢?” 二皇子妃膝下无子,多年无所出,导致皇后都对这个亲自挑选的嫡亲儿媳有了不满。 这是来青玉观求子的? 谢氏没接话。 二皇子妃依旧愣愣的没作声。 谢氏见状,不由心生恻隐,看来外界传言二皇子妃嘴拙刻板,不得二皇子喜欢是真的。 一时也拿不准,二皇子妃这突然出现,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李英歌心中所想,和谢氏神同步了。 她前世就听说二皇子妃不得二皇子欢心,在府中地位甚至不如受宠的几个侍妾。 但她也知道,如果今生世事如旧的话,二皇子妃将在明年年底诞下嫡长子。 算算日子,难道真是今天来青玉观求子的成果? 李英歌就仗着人小年幼,好奇而直接地打量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穿着月白褙子褐色马面裙,用料华贵样式却简单,衬着她二十出头的皮相,却显得老气,十分美也减成了六分美。 但五官秀丽,即使气质略显清冷,依旧是个实打实的冷美人。 二皇子是眼瞎了才看不上,还是仅因无子就践踏正妻的脸面? 李英歌心里五味杂陈。 她前世就是被袁家所害,以无所出为由被休弃。 其中苦楚,她感同身受。 此刻对着二皇子妃了无生气的样子,虽说不上同病相怜,但也无法直言安慰,告诉二皇子妃不用担心,孩子很快就会有的。 李英歌就抿着嘴,露出个友善的笑容。 她不掩饰眼中好奇,眼神清澈干净,笑起来又乖巧又可爱。 二皇子妃仿佛被她惊醒,愣怔的表情注入一丝活气,偏头对谢氏道,“我能抱抱李二小姐吗?” 这话突兀而无礼。 谢氏却没拒绝。 老话说多抱小孩子能借福气。 二皇子妃如果成亲就生子,孩子也有李英歌这般大了。 同为女子,谢氏看着空有尊荣的二皇子妃,只觉这也是个可怜人,就拉着李英歌的手递给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握着李英歌软软的小手,看她仰着小脸望着自己,说不出的讨喜可爱,忍不住倾身半抱着李英歌,语气十分柔和,“李二小姐真是乖巧。快别下塌,省得走了热气。” 说着似担心李英歌体弱怕冷,很快就放开李英歌,端坐在塌边,只牵着李英歌的手,笑看着她。 笑容不像之前那样礼貌而清冷,透着真心的欢喜。 谢氏暗暗点头,对二皇子妃有了几分好感。 到底将来是要做妯娌的,不论其他,谢氏倒是乐见李英歌和二皇子妃多接触。 李英歌又不是真的懵懂孩童,自然看得懂谢氏的态度,就顺势将暖手炉塞到二皇子妃手中,“我有暖帽和毯子,这暖手炉给您用,您捂捂手吧。” 谢氏笑得欣慰。 二皇子妃却是一怔,接过暖手炉的双手微微收紧,垂眼轻声道,“多谢李二小姐了。” 李英歌在心里皱眉。 她不过是递个手炉示好,二皇子妃竟似十分动容的样子,这日子是过得有多惨? 那管事妈妈也有些奇怪。 上车前后话说得不少,却不见对二皇子妃有多贴心。 李英歌瞥了眼管事妈妈,若有所思。 管事妈妈却接口道,“我们二皇子妃说得对,李二小姐真是乖巧。说起话来也软糯糯的,叫人听了就喜欢。等乾王殿下回京见着了,不知道得有多欢喜。李夫人真是教女有方。” 李英歌笑而不语。 这话实在逾矩。 谢妈妈收到谢氏的眼色,冷声道,“这位妈妈慎言。乾王殿下如何想,哪里是我们能非议的?你管不住嘴也就罢了,这耳朵也不太好使啊。什么软糯糯,我们小姐这几天只能吃少油的药膳,嘴里淡得发酸,这才轻言细语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软糯糯的,听着都嫌粘牙!” 谢妈妈借题发挥,提醒管事妈妈李英歌还体弱着呢,赶紧闭嘴别呱噪了。 管事妈妈脸色微僵,却不敢发作。 真论起来,二皇子还是个光头皇子,谢氏却是已封亲王的萧寒潜的岳母。 谢氏要打她的脸,她也只能干受着。 李英歌见二皇子妃没有出声维护,越发肯定管事妈妈的来历有鬼。 这管事妈妈出自二皇子府不会有假,但未必是二皇子妃的人。 果然那管事妈妈只瞥了眼二皇子妃,就假作听不懂谢妈妈的暗讽,微僵的脸色刚调整过来,就又想开口。 二皇子妃突然出声打断,“你少说两句。李夫人大度,你也要谨记客随主便的道理。” 这是李府的马车,可不是二皇子妃的马车。 二皇子妃声音清冷,却透着少有的严厉。 说罢就将暖手炉还给李英歌,恢复了之前的冷淡态度,闭眼靠着车厢壁假寐,单方面终止了两方不冷不热的交际。 管事妈妈见状嘴角翕合,最终低低告了声罪,规规矩矩地没再多话。 车厢内恢复了宁静。 李福在车窗边秉道,“夫人,已经到青玉观的山脚下了。大姑奶奶见夫人过了时辰没来,就派了人等在山脚下。我已经先让人给大姑奶奶送了口信,说一刻钟后就能和大姑奶奶汇合。上山的轿子也都安排好了。” 话音刚落,二皇子妃已睁眼起身,冲谢氏微微颔首,“耽误了李夫人的行程,是我的不是。多谢您了。” 说罢矮身先下了马车。 管事妈妈笑着找补道,“我们二皇子妃的性情如此,李夫人别介意。我们来时自备了轿子,想来后头的下人很快就会赶上来。就不多耽搁您了,您请自便。我陪着我们二皇子妃在这里等等,正好透口气歇歇脚。” 谢氏懒得理她,拜别二皇子妃后,就命谢妈妈抱着李英歌下车,带着杨妈妈和常青,径自由护院护着坐轿上山。 李福则带着车队和手下,从后山的车道上山。 车马扬尘而去。 管事妈妈的脸色徒然一松,低声道,“看来是二皇子殿下多心了。李二小姐生病,李夫人要去青玉观打醮祈福,件件都和我们打探的消息相符。李夫人的言行举止没有半点异常,还约了出嫁的姑奶奶一道打醮,李府要是和乾王殿下的失踪有关,李夫人一个内宅妇人,事关女儿未婚夫婿,哪里还能这样张扬自在?” 她以己度人,越说越肯定,“李府的车队也没有问题。否则二皇子殿下派来的暗卫,早就设法报到我这里来了……” 二皇子妃垂着眼,不为所动地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管事妈妈抬眼看向二皇子妃,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第27章 落定 “您说的是。”管事妈妈耷拉下眼皮,“我们这一遭也不算白走。至少弄明白了二皇子殿下想知道的事——乾王殿下失去音信的事,李府八成没有参与其中。二皇子殿下遍寻不到乾王殿下的踪迹,还当乾王殿下会向李府求助。 如今看来,倒是二皇子殿下白白高看李府这个乾王岳家了。 李夫人又是那样一副脾气,等会儿进青玉观,您也不必再和她们打照面了。” 语气恭谨,却无甚敬重。 二皇子妃依旧不为所动,淡淡道,“这些事你不必和我多说。我来青玉观,只为求子。” 管事妈妈暗暗撇嘴。 她确实不是二皇子妃的人。 要不是二皇子要用二皇子妃,又嫌二皇子妃性子古板难成事,她怎么会临时被二皇子派来帮手? 二皇子妃不受宠的事,几乎人尽皆知。 生不出孩子,府里有几个下人是真心敬重二皇子妃的? 管事妈妈内心鄙视,面上笑道,“正该如此!您也调养了一阵子身子了,今天请道长好好看看,再开副方子吃吃,保不准就有好消息了。” 她话说得不走心,二皇子妃却似习以为常,不喜不怒。 等后头落下的下人赶来,二皇子妃就径直上轿,由自己的陪嫁丫鬟陪着,自往青玉观打醮。 管事妈妈不再往前凑,慢悠悠跟在后头。 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拉住了她,低声道,“妈妈先回去向二皇子殿下禀明李府的事罢!暗卫已经撤走了,说是宫里刚传来消息,二皇子殿下安插在禁卫军的人好像看到了乾王殿下的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禁卫军负责皇宫守卫。 萧寒潜的人进了宫? 管事妈妈一愣,“看没看清楚是谁?” 那小厮声音更低,“像是张枫张大人。” 萧寒潜的侍卫长! 那萧寒潜呢? 管事妈妈心知耽搁不得,提起裙子就往京城赶。 李府上山的轿子中,李英歌正和谢氏说起那管事妈妈。 “那位妈妈在二皇子妃面前也太没规矩了。”李英歌摩挲着暖手炉,仰头看着谢氏,“敢在二皇子妃面前拿大的,多半是二皇子的人。她张口就把话茬往乾王哥哥身上带,如果不是被二皇子妃打断,还不知要说出什么话呢。” 李英歌能想到的事,谢氏自然也想得到。 谢氏闻言暗自开怀,先夸奖女儿,“英哥儿这小脑袋,倒是越来越会想事了!” 又分说道,“咱们家要是有这种不会看眼色的蠢货,娘早就大耳刮子扇过去了。她敢不管不顾的,即不怕咱们揭破,又不把二皇子妃放在眼里,不过是仗着背后是二皇子殿下,有人给她撑腰。 二皇子殿下和乾王殿下是嫡亲的兄弟,不管二皇子殿下想干什么,这都是他们兄弟两的事。 正应了‘清官难断家务事’的老话,外人不该,也不能插手。 刚才乾王殿下就藏在矮塌下,该听的都听见了,之后如何,轮不到我们操心。 再说了,我们走这一趟,来青玉观打醮是真,暗渡乾王殿下进青玉观也是真。两厢又不冲突,我们行事坦荡,做事做到明面上,反而不用怕那些隐在暗处的人。 没看二皇子殿下也不过是派个老妈子试探两句废话,半点没有其他动作吗? 不管这次是谁对乾王殿下不利,我们能插手的事,仅止于汪公公上门之前。 就连李福,昨晚接应乾王殿下藏好身之后,这一路的护卫和进道观的后事,也不归他操心。 你看乾王殿下自从入住南花园,可曾再让你父亲,或是你父亲的人办过任何事? 这是他不愿我们牵涉过深,也说明他有那能耐,有把握布置周全、安全脱身。 以后这事,我们都得烂在肚子里,当没发生过。 待会儿见了你阿姐,你可别露馅,九十九步都走了,这最后一步你敢出岔子,看娘不胖揍你一顿!” 谢氏有心教导女儿,李英歌听得暗自发笑。 她不过是提醒一句,谢氏这副门儿清、不骄不躁的性情,实在令她喜欢。 李英歌就抱着谢氏娇娇地笑。 谢氏心情好,难得宠爱外露,楼着李英歌揉搓了一顿。 跟在轿子旁的谢妈妈、杨妈妈、常青听得相视而笑。 一行人上了青玉观所在的半山腰,就见李福亲自等在道观门外。 他上前搭手,扶谢氏下轿子时简短道,“车马都安顿在道观后的车马房里,一切顺遂。” 言外之意,萧寒潜已经不在马车内,汪曲事先安排的人已成功接应。 其中细节,李福不知道。 谢氏也不打算问,一脸轻松地让李福带着护院和下人自去歇脚。 女眷们直入青玉观,李姝早等在大殿外,见了谢氏不由抱怨,“听李福说半道上遇上二皇子妃了?二皇子殿下是有多穷,连辆好马车都用不起?堂堂皇子妃沦落到搭顺风车,这还好是遇上您了!” 这话和谢氏如出一撤。 李姝果然尽得谢氏真传。 众人听得忍俊不禁。 谢氏不愿多说,三两句带过,戳着李姝的额头,“就你管得宽。少在这里废话,我交待你的事都打点好了?” 谢氏早两天就约了李姝。 一是拿不知内情的李姝做掩护,以防有心人对李府出行起疑——这也确实混淆了那位管事妈妈的视线。 二是让李姝打头阵,为淇河李氏内二房做场小法事,也算她们一家在京中尽了心意。 李姝就点头道,“你们到晚了,法事刚做完。就等您和英哥儿来,亲自为族姐点灯。” 李英歌闻言面色古怪。 没想到一朝重生,她居然会为前世的自己点长明灯。 李姝瞥见李英歌莫名复杂的神色,抱起她奇道,“小哭包这是累了?你戴的是什么怪模怪样的暖帽?又是耳朵又是尾巴的,这是狗还是狐狸?” 李英歌:“……” 谢氏和谢妈妈在心里偷乐,却不能说这是为了讨萧寒潜欢心。 她二人无法和李姝分享萧寒潜的事,就别有深意的笑看李英歌。 李英歌:“……” 谢氏和谢妈妈的笑容好奇怪啊! 为什么她有种无法直视的感觉? 李英歌嘴角抽了抽,果断不理会。 ** 这边迎客的小道士已等在供奉长明灯的偏殿外。 他一见谢氏一行人,就打量了李英歌一眼,念了声无量天尊道,“好叫李夫人知道,贵府为李二小姐点的长明灯不知为何突然灭了。小道方才检查过,又换了香油添进灯座,还要李夫人亲手重新点一次。” 谢氏在无归道长给女儿批过命后,就在青玉观为女儿点了长明灯。 七年来香油不断,怎么突然就灭了? 谢氏和谢妈妈暗中交换了个眼色,越发觉得李英歌重伤无事,是借了同名族姐的福气。 于是谢氏稳住心绪,并不追究道观的责任,只拉着李英歌道,“英哥儿,你和你族姐的长明灯,都由你亲手来点。” 李姝只觉得莫名其妙。 李英歌却十分平静。 她代替族妹活了下来,族妹已死,长明灯灭了并不奇怪。 她就认认真真地按照小道士的指示,先后点燃了挂着相同铭牌的两盏长明灯。 代表前世的她的那盏,很快就窜起了橘红的火光。 而代表族妹的那盏,火芯在暗了两息之后,也缓缓燃烧起来。 李英歌就想起了那晚和族妹魂魄的夜话。 族妹说要魂归无归道长之处,长明灯重燃,是不是代表族妹和她的前世一样,尚在人间游魂,还没转入轮回? 前世她为游魂,族妹身死,应该没有发生过萧寒潜借住南花园的事。 今生她重生,族妹成了游魂,就有了萧寒潜借住南花园这个变故。 她和族妹的前世今生,冥冥之中是否互有关联? 她想尽快见到无归道长。 李英歌压下心中急切,不动声色的将绣好的经文供奉到长明灯下,虔诚地行了拜礼。 她在心中默念:从此她和族妹合二为一,同名同命,她会维护李府,孝顺谢氏,绝不辜负族妹所托。 既要为前世的自己报仇,亦会揪出令族妹枉死的背后之人。 李英歌神色微凝。 谢妈妈暗暗唏嘘,将装着生辰礼的雕花木匣供到灯下,轻声呢喃道,“英大小姐,你年年不忘给英哥儿送礼,可见心善心慈。你在天有灵,保佑我们英哥儿顺顺遂遂,福禄双全……” 李英歌听得眼角微酸。 谢氏却是心头落定。 眼见两盏长明灯都烧得旺旺的,她就放下了一半心。 转头命人又添了两份厚厚的香油钱,就示意谢妈妈去请无归道长。 小道士领着谢氏一行,到后头的客院歇脚。 茶过半盏,就见谢妈妈板着脸进来,皱眉道,“我问了一圈,都说青玉观没有无归道长这个人。” 谢氏奇道,“你是不是听岔了?当年无归道长给英哥儿批命时,报的就是青玉观的名号,给英哥儿点灯时,还是他亲自带着我们来的。” 青玉观这样的皇家道观,谁敢冒名顶替? 谢妈妈却道,“我也是这么说的,观里管事的道长却说,七年前的人和事,单听我形容,却不好断言。能肯定的是,现如今确实没有道号‘无归’的道长在籍。” 这就奇怪了! 谢氏原本就隐隐觉得,无归道长连女儿是天生痴儿都没看出来,道行略不靠谱。 现在听说人不见了,就更觉得无归道长是个欠揍的神棍。 谢氏忍着才没破口大骂,摆手道,“请外头的小道长进来问问。” 第28章 来人 谢妈妈去请负责接待她们的小道长。 李英歌则大感意外。 有族妹那晚的夜话在先,无归道长怎么可能查无此人? 李姝见她满脸惊奇,就笑着轻声道,“当年无归道长过府而入,主动提出要给你批命。当时你才刚生下来三天,包在襁褓里小猫儿似的软软小小的,娘不知有多欢喜疼爱你,这才允了无归道长所说,让他为你批命。 你肯定不记得这事儿了。那无归道长当时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生得白净俊美,全然不似道行高深的世外高人,要不是听他出自青玉观,娘怎么会信他?” 当年李姝八岁,小孩子天生喜欢美好的事物,见无归道长貌美如仙,对这事印象十分深刻。 李姝说到这里,察觉出谢氏的不对来。 她疑惑道,“娘,您这么急着找无归道长做什么?” 谢氏示意她稍安勿躁,看向跟着谢妈妈进来的小道长,将无归道长的事又说了一遍。 小道长不以为意,“李夫人也知道,青玉观是皇家道观,自从对开放后,每一旬都有针对平民百姓施药施粥的善行。这事不归观内在籍的道长们管。都是请在青玉观挂名的外来道士出面的。 这些挂名的道士三年一换,离开后就会彻底除名,以示其人之后作为和青玉观再无干系。 想来那无归道长也是其中之一。 能在青玉观挂名的,都要经过青丘师叔祖筛选,道行人品都是信得过的,这点李夫人大可放心。 如今找不着人,青玉观爱莫能助,只能请李夫人去其他地方找看看了。” 青玉观包括国师在内,共一百零八位在籍道士,只为皇室高门服务。 青丘道长是国师的师弟,他过过眼的人,自然可信。 看来无归道长的来路还是靠谱的。 谢氏暗松口气,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就罢了。不知现在哪位道长方便,我想为小女问八字。小女半月前大病一场,这里有几张正在吃的药方,也想请贵观的道长掌眼,看需不需要增减修改。” 小道长无有不应。 刚才谢氏没有追究长明灯熄灭的事,小道长就投桃报李,“李夫人不如先将李二小姐的八字给我,我替您去问问青丘师叔祖。” 青丘道长的地位仅次于国师。 谢氏心下大喜,忙将准备好的八字和药方交给小道长。 等用过素斋午膳,小道长只身返回。 谢氏没见其他人影,皱眉道,“青丘道长要是不得空,我们也不敢多加烦扰。不拘哪一位,小道长另请得空的道长就是。” “李夫人放心,青丘师叔祖已经看过李二小姐的八字了。”小道长微露笑意,将八字和药方原样奉还,接着道,“师叔祖让我转告您:李二小姐命犯劫数,正应在‘七’字上。此劫‘福祸相依,天机难求’,只要过了这道槛,就能福寿延绵,后福厚泽。 连带着从前宿难一并相冲抵消,至于药方,都是些温补之物,愿意吃就继续吃,不愿意吃也无甚大碍。” 谢氏闻言眉头舒展开来。 寻常人请都请不动青丘道长,他不出面只出嘴,给了这几句准话,谢氏半点不介意。 她亲自打赏小道长,命随侍的粗使婆子送走小道长,然后准备打道回府。 屋内没了多余的人,谢妈妈又哭又笑道,“福祸相依,天机难求!英哥儿可不就是应了这话!等翻过年英哥儿就八岁了,过了这七岁劫数,以后就万事大吉了!” 谢氏骂道,“这是大好事,你嚎个屁!” 李姝又莫名又紧张,“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谢妈妈忙抹了泪,笑呵呵将李英歌伤愈病好后的变化一一道来。 谢氏直到此刻,才和李姝摊牌,“连青丘道长都说‘从前宿难相冲抵消’,正坐实了英哥儿心智重开的事!之前怕好的不灵坏的灵,一直将这事捂着没透出去。现在你亲耳听见了,也好叫你放心。” 谢氏脸色发亮,抱着李英歌笑得喜不自胜。 李英歌露出害羞的样子,心下却惊奇。 大秦朝以道为尊,但她前世长在边关,大城小镇多是将门军户,杀戮重又远离京城,道观不如寺庙渗透得深。 如今听青丘道长一番话,竟似能完美的套用在她代替族妹重生的事上。 她才刚拿玄术糊弄过萧寒潜! 原来盛名在外的道家玄术真的这样灵验高深吗? 可惜她前世并没有关注过玄术。 人总是对未知事物心存惧怕的。 她和族妹两世的不同境遇,就变成了存在她心底的心结。 袁骁泱已经提前进京,她的重生,果然对今生的人和事产生影响了! 族妹又将魂归何处? 她更想见无归道长了! 李英歌默然想着心事。 李姝却不仅没有怀疑,反而越发笃信是那对碎了的碧水镯挡了灾祸。 她喜极而泣,捏着李英歌的脸道,“怪不得小哭包见了我也不哭不闹了!我送你的红玉镯呢?那是请青玉观开光养成的法器,你以后可不能离身,好好戴着!” 谢妈妈忙道,“英哥儿还小,手腕挂不住。我缠了几层红线,先当臂钏戴几年。藏在袖子下,牢牢戴着呢!” 李英歌不由摸了摸手臂,大眼眨啊眨。 原来不止有玄术,还有法器! 李英歌暗暗琢磨,她要不要认真学玄术,以后有什么事要请萧寒潜帮忙,就言之有物了! 如果玄术真有用,她干脆扎小人,直接钉死内大房那群恶狼和袁骁泱那房王八蛋算了! 大概是被谢氏等人的情绪感染,李英歌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她这一笑,尽显原来不曾展露过的灵动。 杨妈妈这段日子近身照顾她和萧寒潜的膳食,早隐隐觉出不对,此刻得知真相,回过神来合掌道,“这下好了!瞧瞧我们英哥儿这笑脸,比我见过的哪家小姐都有灵气!往后啊,夫人就不用操心了,只管看我将英哥儿养得结结实实的。” 谢氏笑骂道,“你省省吧,英哥儿又不是牛犊子,要什么结实?” 屋内顿时一阵欢笑。 常青在一旁凑趣,眼中惊疑险些藏不住。 李英歌却不再关注她。 只等回府后,就按照早前的盘算,直接拿下常青。 屋外粗使婆子报道,“夫人,车马备好了。” ** 一行人乘轿下山,谢妈妈等人在外跟轿,个个笑容满面。 等在山脚的李福不知发生何事,但主子高兴,他自然不能扫兴,遂打叠起笑脸,上前道,“夫人受累了。有位自称灯幸的小道长在此等了有一阵了,说是代他师父无归道长求见,您看?” 谢氏挑眉,“请他到马车外说话。” 等换乘马车,灯幸就在车门外行了个合掌礼,垂眼道,“师父算到贵府今日此行,只是他老人家尚在闭关中,就派贫道前来拜见。师父命贫道转告李夫人,您欲问之事应已得高人解惑,他不再赘言。只是他和李二小姐有缘,等出关后,再亲自登门拜见。” 谢氏暗骂无归道长果然略欠揍,这会儿才来说这话,不是纯属马后炮吗? 有了青丘道长金玉在前,谢氏就把无归道长抛到了脑后,随意应和两句,客客气气地送走灯幸。 李英歌却暗暗留心,仔细记下灯幸的样貌。 等处置完常青,她要找机会私下见见无归道长。 李姝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管搂着李英歌又亲又捏。 她乍知妹妹不再痴傻,喜得恨不得昭告天下,这会儿就弃了自家车马,上了李府的马车,打算细问李英歌的事。 谢氏和谢妈妈一人一句,喜笑颜开的说了一路。 等李姝乐得脸都笑疼了,两路车马已经顺利回城,拐进李府所在的胡同。 李姝就依依不舍的抱着李英歌,冲谢氏耍赖道,“娘,您让人给我婆婆送个信吧。我想陪英哥儿住一晚,我们姐妹好好说说话。” 这些年来,李姝对李英歌的爱护当真是长姐如母。 谢氏心里欢喜,却不肯答应,“哪有新婚就丢下姑爷住在娘家的?都是做人媳妇的人了,少在我这里扯皮卖乖!” 道理李姝都懂,不过是白问一句,闻言就不甘心的狠狠亲了李英歌一口。 李英歌无语望天。 谢氏看得笑起来。 跟车的李福却想叹气。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一趟一趟的总有这样那样的人突然冒出来! 他看清等在侧门的人影时,就认命地再次通禀道,“夫人,瞧着是大姑爷来了,正等在门房呢。” 李姝一愣。 谢妈妈就打趣道,“这人就是经不住念叨,姑奶奶才说不想回去,姑爷就忙着上门接人了!” 李姝脸色微红。 李英歌不由好奇,看样子李姝和新婚丈夫感情不错。 前世她死时正是李姝大婚、族妹身死,之后即便做鬼,也几乎没再听到过关于京城李府的事。 前世她没代族妹重生,李府失去了萧寒潜这个贵婿,后来又发生了那些事,所以李府才渐渐没落了吧! 今生她会嫁给萧寒潜,那么李姝有娘家和萧寒潜这个妹夫撑腰,婚后应该会过得比前世好吧! 李英歌这么想着,越发好奇那位新鲜出炉的姐夫。 她由着李姝抱她下车。 此时日影西斜,已近傍晚。 侧门刚点上的灯笼泛出黄晕,将来人的身影照得半明半暗。 李英歌还没看清来人外貌,就听一管低低的男声响起,“小婿拜见岳母。” 那人急急迎上前,对着谢氏行过礼,紧着又道,“岳母大人,小婿有事要说。” 语调微高,透出不可错辨的焦急。 第29章 对峙 李姝的婆家姓康,原本是南边小镇的寒门小户,姑爷康正行乃今科榜眼,大登科后小登科,就此跻身京中新贵,定居京城。 谢氏对这个亲自挑选的女婿很满意,见他大冷天急得额头冒汗,不由哂笑道,“这里风大,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去罢。” 有什么事,总不能一群人围在侧门口就唠起嗑来。 康正行自知言行有失,闻言只得按下话头,亦步亦趋跟在李姝身边。 李福见状就止步于此,自命护院和下人归置车马,杨妈妈则带着粗使婆子,整好行装先回了内院。 谢妈妈和常青簇拥着谢氏等人往外院待客的小花厅去。 身边的人少了大半,康正行就偏头看向妻子,见李姝脸带喜意气色红润,不禁露出个浅笑。 李姝面色更红,没话找话道,“可是家里出事了?” 显然康正行不是特意来接她回家的。 康正行闻言,目光就落在李姝怀中的李英歌身上。 三日回门时,李英歌正在南花园养病,他今天是第一次见李英歌。 他早听说谢氏将李英歌养得娇贵得很,又听说李英歌大病是因不舍李姝出嫁,就觉得李英歌过于娇气,且有些无理取闹。 他敬爱和喜欢的,是像谢氏、李姝这种,犹如含辛茹苦养大他的寡母一般,果断而坚韧的女子。 两相对比,就对李英歌这个妻妹无甚好感。 文人总有些难解的偏执。 只是此刻真见到李英歌,只觉她粉雕玉琢瓷娃娃似的,小小一团窝在李姝怀中,显得又乖巧又讨喜,再对上她明亮的双眼,顿生怜惜之意。 拥有这样干净澄澈眼神的小女孩,很难让人不喜欢! 难怪李姝放不下这个妻妹,成天念叨。 康正行暗暗感叹。 李英歌也在打量他。 康正行身材瘦长,生得白净秀气、气质清俊,是个典型的文弱书生。 他二十岁中进士入翰林,又娶贵妻,可谓年轻有才,但和年仅十七的萧寒潜一比,就显出缺少历练、家世单薄的稚嫩来。 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前世康正行并无大作为,今生因她重生,情势已变,康正行的仕途会比前世光明吧! 李英歌喜欢李姝,自然也盼着康正行好,就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姐夫好。” 康正行听这一声姐夫心都要化了,回过神来忙移开视线,回看李姝,“家里没事,我来是为了朝中的事。” 他见李英歌落落大方,不由对自己之前的偏见心生羞愧。 想到自己的来意,就越发焦急担心,一进小花厅,就忙道,“岳母大人,朝中都传开了,乾王殿下奉皇上密旨提前回京,途中遇刺身受重伤!我下衙前,乾王殿下已经抬进御书房半个多时辰了,至今打听不出好坏来……” 李姝失声惊呼。 李英歌却十分淡定,暗想萧寒潜动作可真够快的! 谢氏更是云淡风轻。 她本想说人又没死你急个屁,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儿,想起这是自家女婿得给脸,就提点道,“老爷那里可有消息?” 康正行一愣,马上反应过来。 李子昌是御前行走的阁老之一,越近年底越是忙成狗,这会儿都没派人回府报信,可见事态并不严重。 他要见李子昌难,李子昌若是想找他,就是一句话的事! 是他听风就是雨,行事太急躁了! 康正行不由脸色涨红。 谢氏失笑,新女婿到底出身寒门,为人处事还是太嫩了点! 但也说明他看重李姝和李府这个娘家,才会急巴巴的来报信! 也将李英歌这个妻妹放在了心上! 谢氏暗暗点头,慈爱地道,“好孩子,你是关心则乱。姝儿才说想多陪陪英哥儿,你要是不放心,不如留下用晚膳,等老爷回来亲自问问他。” 谢妈妈和常青作为知情群众,也跟着笑语宽慰。 李姝见状也镇定下来,起身道,“娘就别留我们了,婆婆一个人在家恐怕等急了,我们这就回去罢。” 她是出嫁妇人,与其干等着,不如家去更方便打听消息。 康正行心领神会,跟着起身告辞。 他上了自家马车,就赫然道,“岳母大人不愧是阁老夫人,倒是我行事鲁莽了……” 李姝摇头,笑着靠向他肩头,“娘当初看中的就是你的品性。连父亲都夸你耿直不阿,这才亲自做下我们的亲事。行事鲁莽又如何,士别三日还当刮目相看呢,我只等着看你将来出翰林入内阁。” 她直白大度,正对康正行的口味。 康正行一扫愧色,壮志重燃,紧紧揽住妻子。 这边谢氏牵着李英歌回内院,教导她道,“你别看你姐夫性子绵软,对你阿姐来说却是好事。以前为了你这个小讨债鬼,你阿姐就跟着娘学,生怕将来护不住你。她性子强硬,如今是改不掉了。你姐夫性子弱些,才能和你阿姐过到一块儿去。” 谢妈妈识趣,接道,“这正好和英哥儿、乾王殿下相反。乾王殿下是天皇贵胄,性情难免霸道些,英哥儿对着乾王殿下可不能胡乱使性子,就该乖巧些,对着乾王殿下示弱,咱不亏。可不能学姑奶奶。” 谢氏颔首,摸着李英歌的头挑眉道,“夫弱妻强,夫强则妻弱,这样才能美满和睦。明白了?” 谢氏不忘机会教育,李英歌却暗暗翻白眼。 她想到康正行刚才的言行,对着女眷即拘谨又腼腆。 这才是这个年龄的男子该有的态度吧! 哪里像萧寒潜,也太自来熟了! 她要是对萧寒潜一味示弱,估计这辈子就真的只能当他的宠物,任由他拿捏了! 谢氏这“夫强则妻弱”的套路太深了,她可不打算照搬。 李英歌不由看向皇宫的方向。 暮色四合,斜阳余晖中,偌大皇宫如一道朦胧的剪影。 不知萧寒潜怎么样了? ** 传说重伤被抬入御书房的萧寒潜,正老神在在的倚在软塌上挺尸。 朝中传得人心浮动,御书房却静得诡异。 屋内无声的对峙,令启阳帝的总管大太监江德海脊背紧绷,额角冒冷汗。 他此时真恨自己太能干,启阳帝只留了他一人在内,独自顶着高压的气氛,老腰都快塌了。 江德海就想起启阳帝这段时日的喜怒无常。 萧寒潜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启阳帝喜于儿子能耐见涨,连皇上的人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等赐下美人放出选四妾的消息后,启阳帝又怒于儿子不识趣,连皇上都敢当猫耍,躲着不露面。 今早张枫突然现身,压着战俘头领直入御书房,甩出五皇子买凶、大皇子暗中指使、二皇子牵涉其中的行刺证据后,启阳帝更是气得脸色铁青。 等得知萧寒潜是由青玉观的暗道入宫,启阳帝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重伤”的萧寒潜被抬进来时,启阳帝只瞥了一眼,就不闻不问,面无表情的继续批阅奏折。 萧寒潜也不吭不哼的。 好歹请个太医啊! 否则事后追究起来,倒霉的还不是他这个大太监! 江德海心中腹诽,天家父子就是比寻常父子中二,重逢不落泪也就罢了,求别玩深沉啊!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皇上,张枫已经将战俘头领送往兵部看管,这审问的事还得由乾王殿下主持,您看……还是先请个太医给殿下看看伤吧?” “看伤?”启阳帝丢下御笔,“你看看他可像个重伤的样子?这是糊弄朕呢!” 说着抬眼看向萧寒潜,“你有本事一口气拖三个皇子下水,你有本事别受伤啊!你全须全尾的回来,朕还赞你一声刚勇,现在做出这幅鬼样子,当朕眼瞎了不成?!” 江德海倒是很想立即眼瞎耳聋,闻言忙闭嘴。 萧寒潜却很满意启阳帝先沉不住气,利落坐起身,勾唇冷笑,“我要是没本事,早被您那些上串下跳的庶子们弄死了。我还真就怕您眼瞎,特意躺着进宫,好叫外人知道我‘伤重’,否则您来个一言堂,到时候我找谁说理去?” 说着一扬手,丢出个荷包砸向御案。 江德海只觉眼前一花,心肝也跟着发颤。 萧寒潜实在太敢说了,只要不涉及立太子,皇子论个鬼嫡庶! 还敢跟启阳帝你呀我啊的,这小时候的跋扈性子,是半点都不见收敛啊! 江德海这么想着,几乎是滚到了御案边,拿起荷包打开呈给启阳帝。 内里是李英歌帮萧寒潜割下的那块腐肉。 已然发黑发臭。 江德海忙垂眼。 启阳帝怎会看不出是中了毒,他脸色一沉,喝道,“这毒是小五下的?!” “当年他杀我爱宠,现在下毒害我。您可还要保他?”萧寒潜剑眉微挑,无所谓道,“不过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次就不劳您费心。我已经交待过张枫,安置好战俘头领后,就替我去‘看看’老五。 老五怎么对我的,张枫就怎么原样奉还。 淬了这种毒的刀砍下去,老五现在应该已经半身瘫痪了吧。可惜,我不能亲见。” 这毒一旦入脊柱,能令人半身瘫痪。 五皇子为报当年断腿之仇,没能弄残萧寒潜,萧寒潜却不会手软。 启阳帝气得脸色铁青,“有你这种不孝不悌的逆子,老子能不费心?不费心个屁!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老子?!先斩后奏、毒害手足,你以后还想不想在朝中立足了?!” 江德海听启阳帝骂脏话,险些自戳耳朵。 这是气得狠了,连“朕”都不自称了。 江德海直接给跪,忙冲萧寒潜使眼色。 第30章 维护 萧寒潜不理会江德海的眼色,他看着气急败坏的启阳帝,险些笑出声来。 之前躲在马车里,他没少见识谢氏骂起人来的口无遮拦。 这会儿听启阳帝异曲同工的骂法,心头大乐。 他心念一转,就想到了李英歌。 小未婚妻对着他没大没小,当着谢氏和二皇子妃的面,倒是端方乖觉的很。 他心下如是想,面上神色不由柔和下来,沉声道,“我能不能立足,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您想如何为老五遮丑,也还是您一句话的事。反正我已经处置过老五了,之后的事我不管。既成事实,您又何必为老五那个蠢货再生气动怒? 您想要我兄友弟恭,我这不就是知道您的‘苦心’,才将遇刺的证据直接呈到您面前,对外连半句口风都没透露。 我再把审问战俘头领的差事让给老大如何? 我这还‘重伤’着,正好回府静养,也省得您见我一回气一回。这样够孝悌了罢!” 五皇子生母不过是个宫女,又早逝,要说有多得启阳帝欢心,其实不然。 启阳帝气的是萧寒潜目中无人,此时见他态度突然软化,也沉下脸道,“你这是真大度,还是跟朕玩心眼?你怕朕一言堂,朕还怕你一面之词呢!你说老大和小二跟这事有关,朕难道就得信你?” “父皇。”萧寒潜收敛嬉笑,正色道,“您要是愿意,只管派人往下查。您信不过儿臣,总要信汪曲的本事。老大安插的眼线和密信、皇兄贴身的玉佩,这些可都是汪曲查出来的。” 汪曲曾服侍过太后,是太后心腹大太监的亲传徒弟。 启阳帝闻言不由沉默。 江德海听萧寒潜换了称呼,就知道这对父子的别扭劲儿过去了,于是滚到门边放风。 启阳帝则审视着萧寒潜,半晌才缓声道,“听你这话,是只要弄残老五就罢,不打算追究老大和小二?把审问战俘头领的差事让给老大,你什么时候学会以德报怨了?朕是不是该欣慰你的长进?” 萧寒潜心下讥笑,面上无谓道,“老五是个蠢的,儿臣可不傻。老大背后挑唆、皇兄混水摸鱼,不过是想做在后的黄雀。他们也是被您逼得狠了。我这一遭受罪,大半因由还得落在您头上。 老大和皇兄先于儿臣从东北大营历练归来,这都多少年了,不仅还是光头皇子,在朝中连个实职都没捞到。 儿臣却早早获封亲王,这次又携战功回京,老大一向以武力自尊,皇兄又是嫡出,您说他们能不急吗? 他们这是拿儿臣和您打擂台呢,即能打压儿臣的风头又能算计您的心思。 您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这次东北大营立下战功,不过是为您的雄心壮志开了个头,您想动关外蛮族,迟早要用人,就启用老大他们罢。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也还儿臣一个清静,他们没触到儿臣的底线,儿臣就是以德报怨又如何? 皇室多少算计,您比儿臣清楚。” 他说着大不敬的话,启阳帝心中却是大为熨贴。 他对萧寒潜这个嫡幼子是又爱又恨,爱他最俏似自己,恨他张扬跋扈。 但这一番话尽显不同儿时的城府和沉稳,令他对萧寒潜即满意又自豪。 启阳帝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嘴里却道,“果然是长进了!怎么?朕要是压下此事,保老五名声、顺了老大和小二的算计,还得多谢你成全朕的心意、维护了皇室体面不成?” 萧寒潜戏谑道,“谢就不必了,利息还是要收的。儿臣不管您对外如何处置此事,您留几个东北大营的位置给儿臣就行。千户以上罢,职位太低的话,可对不起这回陪我走了趟鬼门关的手下。” 这是明目张胆的要安插人进边关。 启阳帝气笑了,指着萧寒潜骂,“你还做起朕的主儿了?逆子!” 萧寒潜直接无视,脑海中闪过李英歌所谓的卦象。 就直言道,“您既然想留下战俘头领以图后用,就两好并一好,把刺客的脏水往东北边关泼就是了。不拘是马贼还是山贼,正好动一动东北边关的人事,给那些将门望族紧紧筋骨。 儿臣是受害者,安插人进去岂非顺理成章?率土之兵莫非王臣,儿臣的人还不就是您的人?” 启阳帝心头大动。 他一听萧寒潜出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借题发挥。 以淇河李氏为首的几大望族,在东北边关盘踞百年根深蒂固——将在外,他早就盘算着整顿这些豪门势力。 萧寒潜一语中的,令启阳帝又惊又喜。 他深看萧寒潜一眼,撇嘴道,“还轮不到你这个逆子教朕如何做事!” 这是认可萧寒潜的话了。 萧寒潜也撇嘴,“儿臣这是孝顺您,才跟您斗嘴逗乐呢。” 启阳帝瞠目,抓起镇纸就砸,“朕受不起你这孝顺!滚!” 镇纸擦过萧寒潜的额角,砸在金砖地上应声碎裂。 萧寒潜抹去额角沁出的血珠,冷笑道,“多谢父皇赐伤,儿臣这就回府静养。” 启阳帝瞪眼。 江德海却见怪不怪,这对父子俩斗智斗勇多少年,别说镇纸,连龙椅都砸过。 他就轻车熟路的刷存在感,恭送萧寒潜“滚”,“小福全儿,送你们王爷回去。” 等在外头的小福全儿得令,进来也不管其他,扛起二人抬的软塌,就把萧寒潜连人带塌扛出了御书房。 启阳帝目瞪口呆,指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道,“奴才似主,这一个两个都当朕是死的?你说这小四到底是随了谁?朕这个当皇帝的都没他嚣张!” 江德海就是启阳帝肚子里的蛔虫,他早咂摸出来了,启阳帝面上打骂萧寒潜,心里不定多欢喜萧寒潜呢! 他就凑趣道,“乾王殿下这是随了您嘞!这宫里六位皇子殿下,就是二皇子殿下,也不如乾王殿下得您真传。这哪儿是嚣张,这是随了您的王霸之气嘞!” 二皇子和萧寒潜同为嫡出,性情却大相径庭。 启阳帝眼中带笑,语气却微冷,“你说小二此番算计,背后是不是受了皇后的指使?小四也是她亲生的,她的心倒全偏到了小二身上!” 皇后为了太子之位和启阳帝较劲,萧寒潜十岁被“赶”出宫后,皇后更是和启阳帝冷战至今。 江德海哪敢接话。 启阳帝也不需要他回答,说起另一件事,“小二媳妇去青玉观打醮,遇上李府马车的消息可确实?你下个封口令,把小四从青玉观暗道入宫的事捂严实了,别让任何人知道。省得再牵扯上李府。” 江德海应声。 启阳帝说着又气起来,“小四这个逆子!宁愿找李府这个岳家遮掩,也瞒着不让朕知道!难道朕护不住他,还会害他不成?!” 江德海只管当哑巴。 启阳帝瞪他一眼,不耐烦的摆手道,“去,派个太医给老五看看。对外就说老五是在宫中马场摔残的。让张枫也把嘴闭紧了!” 江德海闻言就道,“乾王殿下抬着进来又抬着出去,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那里应该也得了消息了,您看,要不要也给乾王殿下请个太医,派去乾王府服侍几天?” 太后要是知道萧寒潜旧伤进,新伤出,保准心疼死。 启阳帝最孝顺太后。 他有点后悔砸了萧寒潜,嘴硬道,“你是朕的人,还是小四的人?轮不到你心疼他!滚!” 这是答应了。 江德海嘿嘿嘿的躬身退出。 ** 这边萧寒潜没有直接出宫。 他示意小福全儿,“去万寿宫。” 小福全儿应声,扛着软塌拐向太后的宫殿。 小福全儿天赐神力是宫里出了名的,他扛着萧寒潜飞奔,这道奇葩风景立即传遍皇宫。 太后听闻后哭笑不得,命掌事姑姑扫榻相迎。 祖孙俩四年未见,自有一番契阔。 太后眯着眼打量萧寒潜,轻轻戳了戳他的额角,“又是皇上砸的?你在边关吃了四年苦,回来也不知道跟你父皇服软?你们这是做父子,还是做冤家?” 萧寒潜不愿多说,只笑道,“您怎么不问刺客的事?也不关心孙儿两句。” 他难得露出少年心性。 太后却最爱他这副模样。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萧寒潜是皇孙里最不省心的,却最得太后疼爱。 “你好好的在这儿,刺客不刺客的,那是你们男人家操心的事,我不管。”太后风风雨雨半辈子,一眼就看出萧寒潜无大碍,拉着他心肝肉的喊,“瞧着长高长壮了,就是这性子,还和小时候一般让人操心。” 萧寒潜心头微暖,挨着太后道,“还晒黑了。小时候您总夸孙儿白净漂亮,如今可不准嫌弃孙儿。” 太后闻言止不住地笑,半晌才佯怒道,“说罢,又有什么事要祖母出面,这般急巴巴地来卖乖?” 萧寒潜凤眸微闪,轻声道,“孙儿这次能顺利脱身,多亏了李府暗中出力。孙儿想请皇祖母过年时,召李府二小姐进宫,随便赏她些东西。” 他知道,启阳帝定会封锁消息,将李府居中的事摘得一干二净。 但二皇子妃拦车在前,别人他不担心,唯独担心李英歌。 他的小未婚妻还没有能力自保。 那就由他来维护她。 有了太后的赏赐,李英歌就算不能在京中横着走,别人对上她也得掂量掂量,晓得要绕道走。 太后老成了精,转瞬就心领神会,“行,到时候祖母亲自下懿旨,让李夫人带她觐见。” 萧寒潜展颜,薄唇微勾。 第31章 小惩 萧寒潜出宫时,已是宫中落钥的时辰。 宫门在隆隆声中缓慢合上,萧寒潜上了乾王府的马车,脸色就冷了下来,他问随侍车内的小福全儿,“坤翊宫和东五所有什么动静?” 坤翊宫是皇后的宫殿。 东五所则住着所有未出宫建府的皇子们。 萧寒潜问起时,神色已无在太后面前的温和乖顺。 而生得憨傻的小福全儿,眼神也跟着活泛起来,闻言就细细道,“奴才等在万寿宫外时,坤翊宫的大宫女倒是来过。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来问您的伤势,又转达道‘皇后娘娘已经知道您遇刺的事,请您不必再过去请安,回府静养为上’。 至于东五所,您走后,江公公就奉皇命领太医去看五皇子,说要给‘落马摔残’的五皇子看伤。这话一传开,所有皇子都去了五皇子那儿。东五所正热闹着,倒不见有谁过问您的事。” 萧寒潜冷哼,神色看不出喜怒。 他缓缓闭上眼,问起青玉观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二皇子妃和李夫人分开后,就没再打过照面。”小福全儿说起刚送来的消息,“李夫人没找着无归道长,下山后倒有个自称无归道长徒弟的灯幸求见。后来又见了在翰林院做编修的大姑爷康正行。之后再无其他动静。” 这无归道长倒有点意思。 连汪曲都没能查出他的底细。 李英歌的卦象却已验证属实。 他的小未婚妻什么时候和无归道长学的本事? 萧寒潜玩味地挑眉,“以后这事就交给你来跟。无归道长要是找上李英歌,任他们来往无妨。但若是有什么不妥,你可先斩后奏。” 话外之意,李英歌的安危才是首要。 小福全儿是个听一就是一的主儿,闻言憨憨地应下。 万寿宫中,太后也正说起李英歌。 她沉吟道,“我记得李二小姐闺名叫‘英歌’?名字倒是好听,就是年纪太小了些,翻过年才八岁吧?也不知皇上当年是怎么想的,给阿潜挑了这么个媳妇儿。阿潜可都十七了!也怪不得京中闺秀不矜持,一听说乾王府要选四妾,就都跟打了鸡血似的。” 说着又笑起来,“阿潜还带着伤呢,就急巴巴地来我跟前耍宝。可见有多中意李二小姐。宫里也不少他的皇姐皇妹,哪个让他这么上心过?还是老话说得妙,老夫少妻,阿潜这是大了,知道疼人了。 也罢,他想给未婚妻做脸,我就替他好好出这个头。” 掌事姑姑闻言也笑,“正是这话。之前乾王殿下不在京中,这次正好召人进宫,让您好好掌掌眼。不过这选四妾的事,您还得看乾王殿下的意思。您是知道他的脾气的,从小不喜用婢女,如今大了,也不提收房里人的事。 乾王殿下自小主意正,如今看着更有担当了。您要是打算凑选四妾的热闹,可得先把万寿宫的好东西都藏好咯!” 萧寒潜得太后宠爱,幼时启阳帝拿东西砸他,他就敢拿太后宫中的东西砸,没少借着太后气启阳帝。 太后听得又笑又叹,偏偏就爱萧寒潜这脾气,不由斜眼道,“用不着你拐着弯儿提醒我。皇上金口玉言,但选四妾的事能不能落实,如今主动权可在阿潜手里。皇上逼不了他,我也逼不了他。 阿潜晓得疼人,如果李二小姐真是个好的,我自然也疼她。只要阿潜一句话,别说选四妾,就是已经抬进乾王府的那六个,我也能替他做主。” 权看李英歌能不能得太后的喜欢了。 光入萧寒潜的眼是不够的。 太后可不在乎什么四妾庶子,萧寒潜若不是早早出宫出京,早该有人教导人事了。 皇家子嗣为重。 太后纵着萧寒潜,但更巴不得他早日収用个贴心人。 掌事姑姑心下了然,遂不再多说。 李英歌哪里想得到,萧寒潜顺利脱身后仍不忘百般维护她。 更想不到,她已经被太后惦记上了。 她正由谢妈妈牵着,在东跨院内散步消食。 李英歌没有带常福三人,只命谢妈妈一人陪着。 谢妈妈见她小脸微凝,莫名觉得不安,忍不住问,“英哥儿在想什么?若是担心乾王殿下,大可不必。大姑爷不知情,话说得才吓人了些。” 李子昌回府后带来了最新消息。 萧寒潜得启阳帝赐药赐太医,卸下腊月献俘的差事,奉旨闭门静养。 有了这话,任谁都不敢贸然登乾王府的门。 他们这些知情的,就更不用担心萧寒潜的好歹了。 李英歌微微一笑,“我不担心乾王哥哥。我在想常青的事。” 她今天走了遭青玉观,意外得了青丘道长的批语,等于有了块免死金牌,今后行事大可放开手脚,不用怕被人当妖魔鬼怪泼狗血。 她就冷冷道,“等会儿熄灯后,你带着常福和常缘,绑了常青到我房里。别惊动其他人,悄悄行事。你这么跟常福和常缘说……” 谢妈妈听完她的交待,面色古怪道,“非得大半夜折腾?你不嫌累,妈妈就照你说的办罢。瞧你这小脸板得跟夫人似的,吓唬谁呢?对着乾王殿下可不能这样,太不可爱了!” 李英歌:“……” 谢妈妈这个忠仆太能歪楼了,李英歌扶额望天,已然懒得解释。 谢妈妈却是不以为然,她负责盯着常青,根本没看出不妥来。 等到点拿人,谢妈妈只当陪着小主子玩儿,松松地绑了常青的手,推搡着人进了内室。 李英歌直接无视谢妈妈的玩笑态度,直直看向常青。 常青一脸莫名。 分立她左右的常福和常缘,却不敢看李英歌清冷的视线。 她们不比谢妈妈自信,也不比常青淡定。 从得了谢妈妈的话,到半夜绑了熟睡的常青,她们的手心一直在冒冷汗。 早前得知李英歌恢复心智的喜悦如潮水般褪去。 她们几乎是本能的,就想到了李英歌摔下假山的事。 常福和常缘瞥一眼束手旁观的谢妈妈,不自觉地离常青远了些。 李英歌见状心下哂笑,收回视线垂着眼曼声道,“常青,且收起你那副装模作样的嘴脸罢。我今晚抓了你来,就不打算再放你继续当我的大丫鬟。” 谢妈妈闻言一愣,迅速收起无谓的神色,皱眉看向常青——她没想到李英歌一玩就玩这么大! 常青却苦笑道,“英哥儿说什么呢?你想玩什么等白天我再陪你,这大半夜的别走了困……” 李英歌看都不看她,打断道,“掌嘴。” 她语气依旧慢而柔,却让人不寒而栗。 常福首先反应过来,抬脚就踩上常青跪着的小腿,随即用力紧了紧常青反剪的双手。 常缘紧接着就扬起手,左右开弓,不带停顿地直扇常青的大耳刮子。 她二人配合默契,常青却也不挣扎。 只满眼震惊而委屈地望着李英歌。 李英歌心下暗叹,常字辈的丫鬟果然训练有素。 常福和常缘知机识趣,谨记不能惊动外人的交待,巴掌扇得响而不亮,分寸在握。 她不喊停,她们也不手软。 而常青到了这会儿,还想着做戏做到底,半点不见惊慌。 可惜了常青这样的好人才。 若是能为她所用,她又何愁没有合适的人手替她出外办事。 但前世识人不清的惨痛教训已经教会了她,不合时宜的圣母病只会害人害己。 李英歌冷冷地抬起眼,轻声喊停道,“你不必心存侥幸了。当日你敢仗着我尚痴傻,摔我下假山,就该做好我大难不死,事后清算的准备。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又何必上赶着受皮肉之苦?你现在是在我房里,独木难支,你背后主子可不会来救你!” 这话如平地惊雷。 常福和常缘抖着手就扑向常青,死死制住常青,生怕她仗着会拳脚,再伤到李英歌。 当日要不是她们离开南花园,也不会独留下常青陪着李英歌。 不管真假,现在她们只能将功补过。 常青却仍旧不惊不动,只收起满脸委屈,语气平平道,“英哥儿的话我听不懂,我是夫人为你培养的丫鬟,从来只知道忠心不二,有什么理由要害你?害你又有什么好处?我背后哪儿来的主子,真有的话,这段日子我可没出过南花园,也就今天随车去了趟青玉观,一直陪在你身边呢。” 真是沉得住气。 垂死仍要挣扎。 李英歌冷笑,扬手道,“你耳聋了?我说了,你已经没资格做我的大丫鬟,再喊我英哥儿没大没小的,就继续掌嘴。” 常缘不等她话音落下,就又照着常青的脸左右开弓。 等李英歌喊停时,常青已经鼻青脸肿,血泪糊了一脸。 原先她是不打算反抗,如今已经无法反抗,她到底只是十几岁的小丫头,失了先机,空会拳脚也已无用。 李英歌微微笑起来,摩挲着手指道,“别记吃不记打,我是不介意弄死你。你要是还想留半条命在,就好好说人话。我给你机会,是愿意高看你两分,你别让我失望,且收起那些糊弄痴儿的假把式罢。” 她从袖袋中掏出个小小的瓷瓶,轻轻放到矮桌上。 “我如今可不傻了。青丘道长怎么说的,你今天也是亲耳听见的。”李英歌弹指,一下下敲着瓷瓶,笑道,“我今天心情好。你不服,我就好好来解答解答你的‘疑问’,让你心服口服!” 第32章 看押 常青的视线掠过瓷瓶,眼神几不可见的一凛,很快又恢复平静。 她似被打得再无力气说话,半垂着头,闭紧了嘴。 李英歌眉梢微挑,捏起瓷瓶晃了晃,露出底部细小印记,冷冷道,“这是你那天献给张枫的药,我留了一瓶。好叫你知道,你的有恃无恐,反而让我抓住了马脚。 这印记是东北边关药商的特有徽记,只在东北内销,并不往外流通。在这京中,就是有钱有势也买不到。 你一个连京城都没出过的内宅丫鬟,背后要是没人,去哪儿一气就弄了一小包裹来?” 这药用料精贵,又是御封贡品,管制十分严格。 多亏她前世长在东北边关,才能如此笃定。 常青心下一惊,猛地抬起头来,眼神闪烁道,“英……您,您怎么会知道这些?” 李英歌依旧轻声慢语,“关你何事?” 常青一噎,眼神转暗。 李英歌见她不再做作,冷笑道,“这种药除了供给东北大营和每年上贡宫中外,这些年只献给过四个人——去过东北大营的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乾王哥哥。 张枫敢接你的药,显见知道这药的好,张枫和你,是谁的人? 你背后之人,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 常青闻言神色一顿,木然道,“您怎么不猜三皇子殿下、乾王殿下?” 李英歌似笑非笑,“你这还把我当痴儿的习惯可得改改了。我死了,李府就是死无对证,你就算把我曾是痴儿的事透出去,如今也成了空头把柄,百无一用,根本伤不到李府。 你背后之人,针对的不是李府,而是乾王哥哥。” 她尽知今后五年的大事,比谁都清楚萧寒潜遇刺的真相。 大皇子以武力自持,一心将东北大营视作囊中之物,得知萧寒潜携战功归来,便命人挑唆对萧寒潜怀恨在心的五皇子,借五皇子的手煞萧寒潜的威风。 二皇子将计就计,暗中推波助澜,暗助五皇子买凶,又派死士假扮大皇子的人杀刺客活口,以便坑爹坑兄又坑弟。 这二人没想要萧寒潜的命,却都想利用萧寒潜谋利。 至于三皇子,她前世就知此人空有才华,并无大作为。 她只提大皇子和二皇子,好诈一诈常青。 而张枫前世名声不显,要么张枫在她前世做鬼的五年间还是无名小卒,要么张枫真的有鬼,后来被抹杀了。 这些她不能,也懒得多说。 常青却忽然笑起来,笑容半喜半忧,参杂着痛苦、悔恨和不甘。 她不无自嘲。 原来谢氏和谢妈妈早知李英歌的变化,李英歌却装傻卖乖,将她蒙在鼓里。 她后知后觉,在半夜被绑时还心存侥幸。 是她有恃无恐,低看了李英歌! 此刻她只恨天意弄人,怪不得她送口信给那人后,那人音信全无,再没下达过指令,想来比她还早知道李英歌不傻了吧! 萧寒潜对李英歌有多自然和亲昵,昨晚她是亲眼目睹的。 她看不透萧寒潜的态度。 但那人在萧寒潜心中的份量,不是李英歌这个才处过几天的未婚妻能比的! 她要赌一把。 常青收敛心绪,目露希翼道,“您猜错了,张枫和此事无关。您私下审问,想来是不打算惊动夫人,您想如何处置我?” 李英歌挑眉,“听说乾王府以军法御下,你现在不说,自然有人能让你开口。到时候可不是扇几个耳刮子就能了事。” 此事由萧寒潜而起,自然要请萧寒潜“帮忙”。 李英歌猜中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局。 常青暗喜,只要进了乾王府,她就有一线生机。 以那人的地位,何愁保不下她? 何况从结果来说,李英歌不仅没死,还变聪明了! 常青想到这里,神态恢复如常,笑容恭敬而亲近,“不管您信不信,若非身不由己,我从没想过要害您。” 李英歌嗤笑出声。 常青却挺直了脊背,“您不必再审了,我不会出卖主子,做那背主之人。” “背个狗屁主!” 一直处于被雷劈状态的谢妈妈徒然爆起,抡起胳膊扑向常青,“我打死你个吃里扒外的贱蹄子!” 谢妈妈这阵子在南花园养得精气神倍儿棒,一记老拳下去,砸得常青眼冒金星。 常福和常缘原先的惊疑和担忧,早化作熊熊怒火,只恨常青这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此刻见谢妈妈发飙,她二人正急着表忠心,立即一人钳制,一人帮手,瞅着谢妈妈拳打脚踢的空隙,对常青又掐又捏。 常青吃痛,为图后事只能抱头强忍。 李英歌嘴角微抽,没有阻止。 等谢妈妈打得老气喘个不停,李英歌才抬手阻止,“拖下去罢。常福,常缘轮流看押她,别惊动其他人。” 李英歌还肯用她们,常福和常缘心头大定,忙架起常青,二话不说退了出去。 谢妈妈老脸涨红,一半累的一半羞恼。 她想起之前说过的话。 当时李英歌问她,“我让你盯着常青,你就一点不怀疑我的用意?” 她自信道,“英哥儿的话,妈妈都听。如果常字辈的丫鬟真不清白,我和夫人也不用在内宅混了。” 真相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了她的脸上。 谢妈妈又恨又后怕,“英哥儿,我苦命的英哥儿!你这孩子也太沉得住气了!” 竟瞒着所有人,忍到萧寒潜平安脱身才发作,这份谨慎令谢妈妈又欣慰又心疼。 李英歌哭笑不得,“你别嚎了。说起来要是没常青这一摔,我还傻着呢。” 谢妈妈觉得好有道理,莫名被安抚了。 她收起干嚎,皱眉道,“这么大的事,真要瞒着夫人?” 以谢氏护犊子的暴脾气,要是知道真相,八成敢直接打上皇子府。 那画面太美李英歌不敢想,她轻笑道,“制住常青再揪出她背后之人,我和乾王哥哥就能了却后患。别告诉娘了,省得节外生枝,还白惹娘动怒伤心。” 事涉皇子,不能单靠内宅手段。 谢妈妈眼珠一转,笑道,“那药的事,是乾王殿下告诉你的?乾王殿下对英哥儿真好。” 李英歌扯谎,“那药瓶精致,我就多问了一句。” 心下却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 常青刚才的言语、在南花园时的举止,但凡涉及萧寒潜,态度总有些古怪。 李英歌总觉得,她似乎忽略了什么没有抓住。 第33章 处置 李英歌不动声色。 谢妈妈却气不过,连着两天照三餐怒揍常青,虐得常青只剩半条命,才撩开手不管,任常福和常缘轮流看守。 谢妈妈恢复常态,心里却惦记着乾王府的消息,等到第三天,却先等来了二皇子妃送的药材。 谢氏看完礼单,交待谢妈妈,“你用英哥儿的名义回一份谢贴。回礼照着同等价位挑了装好,你亲自去送。” 即表示对二皇子妃的尊重,又表明李府和二皇子府钱物两清,互不相欠。 只有浮于表面的交际,才会算得这么清楚。 谢妈妈领命而去。 谢氏挥退下人,转头问李英歌,“可还记得你阿姐说的话?” 李英歌点头。 李姝前天登门,说外头都在传萧寒潜遇刺是五皇子的手笔,启阳帝虽没给个说法,但之后就传出五皇子落马半残的消息。 昨天下朝后,宫中除五皇子外的四位皇子,都被启阳帝提溜到御书房,关起门不知说了什么,随后大皇子领了审问战俘头领的差事。 今天一早,又传出大皇子将于月底启程,和尚在路上的八百东北大营兵将汇合,代替萧寒潜献俘。 启阳帝左一出右一出,外头非议皇子遇刺的声音小了下去。 李英歌哂笑,启阳帝的做法,和前世如出一撤。 谢氏只当她想起李姝而笑,心喜姐妹俩感情好,拍着她的手教道,“你看二皇子妃的礼单,若是为答谢那天搭车的礼,就过重了。若是二皇子殿下授意她备重礼,我们就更要照价还礼回去。 你阿姐的话、朝中的消息,都说明乾王殿下遇刺一事的水浑着呢,牵扯到男人外头的事,我们女子在内,行事就要知道给自家留余地,再小心都不为过。 更何况……如今太子未立。除了乾王殿下,我们家和哪位皇子都不好走得太近。 你是钦定的乾王正妃,现在年纪小又未过门,切记不要交浅言深,被人利用。 以后和娘出门走动,若是娘腾不出手,你就跟着你阿姐,看她如何行事,明白吗?” 李英歌已经好了,谢氏就打算等过年时,正式带李英歌出门刷存在感。 李英歌最爱谢氏这份通透劲儿,闻言甜甜地笑,“娘放心,我明白。” 谢氏点头,“不明白也没关系。你做得不好娘就揍你,揍多了就明白了。” 李英歌:“……” 谢妈妈却喜笑颜开的回转,禀过送回礼的事,喜气洋洋道,“可巧回来的时候碰上汪公公来送帖子,乾王殿下请英哥儿过乾王府‘探病’呢!” 谢氏翻白眼,“快收起你那副笑得跟老鸨似的嘴脸!” 心里却也乐得开花,巴不得萧寒潜天天来请李英歌,又道,“可给汪公公赏了?你把英哥儿之前做的衣裳包好带去,乾王殿下特意提过的。” 谢妈妈忍着笑,“给了双份儿赏钱。您放心,除了之前做的,英哥儿这两天又做了件披风。” 萧寒潜那件披风被李英歌剪坏了。 谢氏就暧昧地笑看女儿。 李英歌险些翻白眼。 等回到东跨院,她就命常福和常缘喂了常青半碗稀粥,好好拾掇了一番。 次日出门时,常福和常缘一左一右,掩人耳目地架着常青上了马车。 ** 汪曲亲自等在王府侧门,见李府马车停下,忙上前躬身请安,抬手为李英歌带路。 他生得瘦高,李英歌就伸直手,搭上他的小臂。 汪曲不由笑起来,腰板又弯低几分,好让李英歌搭得舒服些,一面放慢步伐,一面温声道,“您慢着些儿。王爷这会儿正在练武场跑马,请您先去枫院,他一会儿就来。” 李英歌眨眼,说好的卧床装病呢? 汪曲笑眯眯道,“练武场离枫院不远,另还有一处外院书房,这三处您尽可放心走动。” 也就是说,偌大乾王府,至少这三处是在萧寒潜的绝对掌控之下的。 李英歌就猜,枫院是萧寒潜的起居正院。 果然枫院地处王府中轴线上,里头种的却不是枫树,而是高出院墙的翠翠青竹。 汪曲止步,告罪道,“王爷的规矩,枫院不进外人。” 谢妈妈等人一愣。 汪曲却看了眼脚步虚浮的常青,扬声道,“小福全儿。” 李英歌偏头,就见不知哪里冒出个麻杆身材的瘦小太监,上前就抓起常青的衣领,径直拎进枫院。 谢妈妈和常福、常缘面面相觑。 汪曲依旧笑眯眯的,“有我陪着小王妃,三位且放心去小北院用些茶点。” 一旁守园子的婆子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英歌心头一动,示意谢妈妈三人听命行事,自己则跟着汪曲进了枫院。 她和汪曲闲话,“要不是乾王哥哥提过,真看不出小福全儿瘦瘦小小的,却有一把神力。” 汪曲躬身笑,“您若是有兴趣,待会儿就能见识到小福全儿的力气。” 李英歌没接话,她的目光来不及打量枫院,就先落在了院中空地正中的两张春凳上。 常青跪在春凳中间,小福全儿束手杵在她身后。 李英歌的脑中,就闪过“早有准备”四个字。 萧寒潜什么意思? 李英歌眉心微蹙。 汪曲则神色不变,介绍道,“左手边是王爷的起居室,右手边是内书房和暖阁,正中则是王爷平日赏景休闲的正厅。您请上正厅。” 枫院没有厢房不带跨院,正房分成左右独立隔断的两大间,正中夹着半开放式的厅堂,正厅地基做成接地的拱桥形,架空正厅高出地面半丈,正对着院中堆砌的假山、活水引出的小水潭。 整个枫院青竹林立,布局简洁而不失趣致。 李英歌却无心欣赏。 她由汪曲服侍着坐上厅内矮塌,就见汪曲默然下了拱桥一侧,冲小福全儿颔首,“王爷有令,挑断她的手筋脚筋,灌下哑药,外加二十杖军棍,要是有命活下来,就丢给牙婆远远发卖。” 这么重的处置,等于判了常青的死刑。 李英歌脸色一沉。 常青则不可置信,嘶声喊道,“我要见王爷,我要见主子!” 第34章 气哭 汪曲面无表情。 小福全儿亦不为所动,无视常青的挣扎,默然抽出腰间软鞭。 手起鞭落,四道破风声响起,软鞭应声抽过常青的双手双脚。 小福全儿利落收手,常青已瘫坐在地,张着手脚哑声呼痛。 汪曲转头望向李英歌,笑道,“您瞧,小福全儿这一鞭的力道,能顶寻常三五个大汉的力气。一抽一个准儿,说断手筋脚筋,就绝不会误伤他处。” 李英歌暗骂这话重点全错,冷声道,“乾王哥哥下令处置?你们动手前,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汪曲笑容温煦,“您说的是。等王爷来了,会亲自向您说明。” 常青闻言徒然醒神,“汪公公!让我见王爷,我要见王嬷嬷!” 王嬷嬷! 萧寒潜的奶嬷嬷! 李英歌脸色更沉,不好的预感再次浮上心头。 之前总觉得忽略了什么,此刻却如灵光乍现划过脑际,冲破她的一叶障目。 汪曲见状暗自苦笑,看向常青正要开口,就见枫院角门被人推开,随即传来一道不虞的男声,“吵什么!” 常青顿时噤声,扭头看向角门。 萧寒潜一身镶金边墨黑骑装,手握马鞭长身玉立,微微汗湿的鬓角衬着他刀刻般的英俊五官,尽显阳刚之气。 常青匍伏着喊,“王爷……” 萧寒潜视而不见,大步越过她,问汪曲,“王嬷嬷呢?” 汪曲侧身让道,“已经让张枫去请了。” 萧寒潜颔首,三两步上了正厅,随手拉过太师椅坐到矮塌边,勾唇打量李英歌,“气色看起来不错。小狐狸果然胆大,之前不怕动我的伤口,现在也不怕看小福全儿行刑。” 李英歌再次暗骂这人重点全错,瞪眼看萧寒潜,忍着才没挠他一把。 萧寒潜眼中闪过玩味,凑近她道,“你放心,我压着嗓音,外头听不见我喊你小狐狸。” 李英歌忍无可忍,磨牙道,“您到底知道些什么?知道我摔下假山是常青想害死我?王嬷嬷呢?常青的背后主子不是大皇子、二皇子,而是您的奶嬷嬷?” 萧寒潜剑眉微挑,低笑道,“小狐狸真聪明。不过严格说来,我才是常青的主子。” 李英歌紧咬牙关,才没失去理智破口大骂。 “别用力,小心咬破嘴唇。”萧寒潜伸手抚上李英歌的嘴角,无奈道,“小狐狸别气,我会给你个交待,你只管看着,嗯?” 说着丢开马鞭,扬声道,“小福全儿,继续。” 小福全儿缠好软鞭,默默掏出哑药,好似手中拿的是灵丹妙药,憨憨伸向常青。 常青心如死灰。 萧寒潜对她的不闻不问、对李英歌的亲昵,让她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如纸。 她等不到王嬷嬷了,即便等到了,王嬷嬷也保不了她吧。 大势已去。 曾经受过的训练刻入骨血,她告诉自己不要丢了最后的体面。 所以当小福全儿捏住她的下颚灌下哑药时,她甚至扯出了一丝笑。 她只是听命行事,错不在她,她尽忠尽职,唯一愧对的,只有李英歌。 小福全儿似知道她所想,松开手的同时低声道,“你莫忘了谁才是我们的主子。王嬷嬷的意思,可不代表王爷的意思。” 常青笑意凝结,似被人抽去了脊梁骨,彻底瘫倒在地。 小福全儿暗暗摇头,操起放在春凳旁的军棍,施行杖责。 院中响起棍打皮肉的闷响。 一声一声,听得李英歌额角鼓跳,她偏过头,避开萧寒潜摩挲她嘴角的手。 萧寒潜捻着指腹,轻声开口,“小狐狸,当年我赐婚后就离开京城,走得匆忙顾不上你,就让王嬷嬷挑个丫鬟送到你身边,好暗中保护你,这丫鬟就是常青。她事无巨细报给王嬷嬷,再经由汪曲送信给我,你的事,我都知道。 常青犯蠢,听了王嬷嬷的话对你下杀手,这事是我御下不严,等我罚完了该罚的,我也任你出气如何?” 护着未婚妻,就是护着自己的脸面。 萧寒潜会想安插人,李英歌并非不能理解。 此刻却忍不住转回头,盯着萧寒潜问,“您知道我曾经痴傻?您知道我娘曾计划让我死遁毁婚?” “你我赐婚后已经由内务府过了六礼,律法上已是夫妻名义。”萧寒潜见她肯开口,语气越发柔和,“你是好是坏,都是我的妻子,我又怎会另作他想?至于你娘,也算有勇有谋,我不会因未发生的事而怪罪她。” 怪罪你妹! 李英歌暗暗深呼吸,一时思绪纷乱。 萧寒潜伸手轻拍她的背,又探手去拿她身侧的包裹,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给我做的衣裳都带来了?小狐狸真乖。嗯?这件披风是新给我做的?” 全然拿李英歌当孩子哄。 李英歌不理他,看向院中的目光突然一凛。 院中小福全儿已经打完常青,侧身收棍,露出张枫踏进枫院的高壮身形,身后跟着个中等身量的妇人。 妇人四十出头,穿着靛青夹袄,行走间裙摆纹丝不动,步伐从容神态淡然,寻常的五官拼凑出一张乍看慈和的脸。 正是王嬷嬷。 她抬眼看向正厅,目光落在萧寒潜身上时暗含笑意,对上李英歌时,精光一闪而过。 李英歌眼睛微眯,不愧是宫中出来的老嬷嬷,一身隐而不露的精干。 她本能的不喜王嬷嬷。 王嬷嬷垂眼,福礼道,“老奴奉潜哥儿的命,前来向李二小姐请罪。是老奴自作主张,一心以为李二小姐的痴傻会妨害潜哥儿,才未曾请示潜哥儿就命常青下杀手,险些害死李二小姐,老奴领罪。” 好个潜哥儿,好个险些! 这是提醒她对方是萧寒潜的奶嬷嬷,提醒她还活得好好的? 李英歌冷笑出声。 萧寒潜眉头微皱。 汪曲忙撩袍跪下,“奴才失察,奴才同罪。” 张枫显然也早得了吩咐,亦道,“属下曾帮常青送过口信,属下同罪。” 说着和汪曲一起趴上春凳,王嬷嬷则站着受杖责。 小福全儿抡起军棍,一气打三个。 李英歌算是见识了小福全儿的神力巧劲儿。 这就是给她的交待吗? 可是族妹却是真的枉死了啊! 李英歌用力闭了闭眼,泪水无声落下。 第35章 哄人 即便是前世惨死,李英歌也没受过这种窝囊气! 族妹枉死,难道最终只能沦为一场阴差阳错的笑话?! 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她要怎么清算? 李英歌睁开酸痛的眼,张了张嘴,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萧寒潜只当她被杖刑的场面吓着了,倾身挡住视野,摩挲着她发红的眼角,柔声道,“别怕,我们不看了好不好?我带你下去休息?” 李英歌打掉他的手,虚指着院中,梗着声音道,“杀了她,杀了王嬷嬷。” 她双眼赤红如火,狠厉展露无遗。 萧寒潜看得眼角一跳,心思飞转的同时,将李英歌圈进怀中,低声哄道,“好,小狐狸想杀她,就杀了她。先等小福全儿打完好不好?十仗军棍顶普通杖刑三倍力道,要是打完没死,再杀她。 我先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练武场,我心里有气时喜欢骑马,这个习惯从小到大都没改过,屡试不爽,我带你骑马吧?嗯?” 嗯个鬼! 常青受了二十仗还吊着半口气,十仗顶多让人躺上半个月! 哄着她离开,再回来鬼影都没了,萧寒潜这是糊弄她! 李英歌气得发恨,又挣脱不开,当下不管不顾,鬼使神差地张嘴,一口咬上萧寒潜的手臂。 萧寒潜下意识绷紧肌肉,等反应过来他的小未婚妻居然咬他,顿时哭笑不得,“真成尖牙利嘴的小狐狸了,小心别磕着牙。” 说着放松手臂肌肉任由李英歌磨牙。 李英歌不领情,往狠里咬。 萧寒潜闷声笑起来,就这么托抱着李英歌,大步出了正厅,穿过角门往练武场去。 院中杖刑仍在继续,他们的离开,似乎影响不到行刑受刑的任一人。 练武场守着的伺马小太监却吓了一跳。 他见萧寒潜去而复返,还抱着个小女孩,忙垂首递过马缰,躬身退到场边。 萧寒潜翻身上马,收拢双臂护好怀中人儿,一面笑看李英歌咬着他不放,一面慢慢加速。 马蹄飞扬,渐渐疾驰。 风声在耳边呼啸,擦过脸颊带着冷意。 李英歌缓缓松开口,本能地靠向萧寒潜。 背后的怀抱温暖,扑面而来的风却冰凉,两厢交杂,令李英歌翻涌的气血渐渐平复。 京城十一月的寒风略带湿意,和东北边关的干燥硬冷不同。 前世她出身将门,也曾鲜衣怒马。 她想起了失踪的弟弟李松,想起谢氏、谢妈妈、李姝…… 她也想起了即将进京的袁骁泱,害她家破人亡的内大房和袁家…… 李英歌冷静下来,理智回归。 萧寒潜不欠她什么,而她今生有恩要还有仇要报,萧寒潜这个皇子夫君,为了谁她都不能也不愿得罪。 他要保王嬷嬷,且让他保。 保得一时,将来她入住乾王府掌管内院,再来慢慢弄死王嬷嬷。 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快意恩仇。 族妹的死,她必将以牙还牙。 李英歌微微笑起来,心中气恨消散,泪水却自有意识,扑簌簌不停掉落。 是族妹灵魂有知吗? 族妹曾那么相信她的“乾王哥哥”! 李英歌仰头,见萧寒潜讶然看着她又哭又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张口换了只手臂咬。 咬都咬了,不如再为族妹出口恶气! 李英歌埋头使力。 萧寒潜看着她裹着暖帽的小脑袋,帽沿的两只耳朵因她发力一动一动的,不禁朗声大笑。 这笑太快活。 李英歌瞬间白眼一千次,放弃啃硬骨头,抢过萧寒潜手中缰绳,娇喝道,“驾!” 马儿扬蹄,鬃毛在风中飞扬。 李英歌不得不承认萧寒潜说得对,久违的畅骑确实令她郁气一扫而空。 她如今人小腿短,驾驭起来有些生手。 萧寒潜却惊讶地眉梢高挑,干脆放开手任她掌控,越到后头,越是忍不住畅快笑意。 他的小未婚妻,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本事! 李英歌则不理他,等跑出了一身热汗,就自顾放慢速度,渐渐止住马蹄。 萧寒潜翻身下马,长臂一伸,示意她伸手,“如何?这下痛快了?你刚才一脸凶相,一副气得魔怔了的样子,当真像只凶残的野狐狸。” 他是想先引开她,但也是真的担心她。 李英歌不禁一愣,目光落在他伸出的大手上。 萧寒潜这样的天生上位者,没有必要对她做戏。 她不曾怀疑他,以后……是否该试着信任他? 李英歌抬眼,盯着萧寒潜的笑脸,脱口问道,“如果我还是个痴儿,将来你会不会后悔王嬷嬷这次没能害死我?” 萧寒潜轻笑,探手拉住她迟迟不伸出的小手,直视她道,“这世上没有如果。就算你死了,你也是我的正妃。嗯,也是我唯一的小狐狸。” 这人就正经不过三秒! 前头被五皇子弄死了只真狐狸,她明明是二代假狐狸。 李英歌觉得自己被他带歪了,抿着嘴不作声,垂眼掩去眼中复杂神色。 萧寒潜却突然倾身靠近,站在马下细看她的眉眼,薄唇渐渐翘起。 他眼中的李英歌,小大人似的端坐在马背上,抿起的嘴微微嘟着,半干的泪痕又可怜又可爱,她却不自知,沉默着闹脾气,透着女孩儿的娇骄。 萧寒潜如有神授,拉着李英歌的手往跟前一带,薄唇覆上她的眉眼,低叹道,“以后别再在我面前这样哭。” 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惊得李英歌如遭雷劈。 她身体快过大脑,扬手就打上萧寒潜的脸。 啪的一声轻响,引得马儿打鼻响。 萧寒潜愣愣退开,半晌挑眉奇道,“小狐狸害羞了?你才多大,你娘没这么亲过你?” 李英歌:“……” 她纯粹是气的! 萧寒潜摸了摸脸颊,只觉蚊子叮似的不痛不痒,不由戏谑道,“咬也咬过了,打也打过了,我这算任你出气了吧,小狐狸?连父皇都没打过我巴掌,你解气了?” 李英歌眼皮直跳,尚处在被雷得里焦外嫩的状态。 落在萧寒潜眼里,就觉得她是恼羞成怒。 他摸了摸鼻子,低声道,“真是个孩子……” 第36章 讨好 李英歌回过神来。 连启阳帝都没打过萧寒潜的脸! 就让他当她是孩子哄,好过他秋后算账! 李英歌自我催眠一百遍,张手伸向萧寒潜,故作羞怯地喊,“乾王哥哥。” “不别扭了?”萧寒潜就势抱她下马,歪头逗她,“人小鬼大。回去罢,王嬷嬷的事,我们坐下好好谈谈,如何?” 李英歌不再纠结王嬷嬷的事,闻言就乖乖点头。 萧寒潜面露满意。 伺马的小太监却面露苦色,他居然全程围观了王爷被小王妃打了一巴掌! 现在自戳双眼来不来得及? 小太监哆嗦着竖起手指,萧寒潜和他擦身而过,嗤笑道,“闭紧你的嘴。” 小太监千恩万谢。 李英歌默默待在萧寒潜怀里,心想萧寒潜似乎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她心思微转,暗暗决定接下来要无耻卖乖。 好歹收点受这一回两回气的利息! 二人回到枫院,院中春凳已经撤下,除了小福全儿,不见其他人身影。 萧寒潜见李英歌乖乖伏在他肩头,就示意小福全儿,“说罢。” 小福全儿束手秉道,“回王爷、小王妃的话,常青留了口气,按王爷之前的吩咐,人没死就丢给了牙婆远远发卖。汪公公、王嬷嬷、张大人抬回了各自院里,不上药不请大夫,什么时候能下床当差,什么时候恢复差事和月例。” 以汪公公三人的地位,如此处罚伤身事小,丢脸事大,也算吃了个狠教训。 至于常青,等同于死了。 萧寒潜处置得不可谓不公道,间接替李英歌在乾王府立了威。 李英歌却持保留看法,听王嬷嬷刚才那番软中带硬的话,就知王嬷嬷没将她看在眼中。 萧寒潜似猜到她所想,命小福全儿退出正厅,抱着李英歌坐上矮塌,细细说道,“王嬷嬷是个硬脾气,人看着难免傲气了些。正因她强硬能干,我才能在宫中平安长到十岁。真论起来,母后对我有生恩,王嬷嬷却对我有养恩。 我出宫建府时,正因老五的事和父皇斗气,他气消前,府里的日子并不好过,至今府里仍有不少宫里宫外安插的眼线。 我是虱子多了不怕痒,王嬷嬷和汪曲却是一心为我,内外操持,才替我守住了练武场、外书房、枫院这三处清净地。 王嬷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这次是好心办坏事,一时鬼迷心窍才越过我干了蠢事。 我确实偏袒她,但该她受的罚可一样没少。 你娘和你奶娘也是王嬷嬷这幅硬脾气,你就多担待她一些,嗯?” 他语气中不无孺慕,可见有多看重王嬷嬷。 宫中富贵滔天,却也浸透着血泪,李英歌能理解他对奶嬷嬷的敬重。 但拿王嬷嬷和谢氏、谢妈妈比,真够恶心她的! 李英歌恶心得一抖,趁势脱出萧寒潜的怀抱,端坐他身边,偏头故作不解道,“您这是结果论?如果我死了呢,如果您身边的人自作主张,反而害了您呢,您还会只因结果是好的,只因情分,就偏袒原谅吗?” 萧寒潜哑然。 顿了顿才皱眉道,“王嬷嬷也算错有错着,你看看你现在有多鬼精!有她打理内宅,将来你接手的时候就能事半功倍,她是奴你是主,御下要恩威并施,赏罚分明才是。” 这人居然模糊论点! 李英歌就顺着他的诡辩道,“是您说的赏罚分明!您今天处置常青不算帮我的忙,王嬷嬷罚归罚,受委屈的却是我,您就当补偿我,再答应帮我两个忙,加上之前答应的那次,一共帮我做三件事行不行?” 她话说得软糯,口气却不小。 萧寒潜失笑。 李英歌暗翻白眼,决定卖完乖后,再卖卖蠢。 她抓起手边的包袱,扯出新作的披风,伸手道,“拿剪刀来!” 萧寒潜不知她何意,就抽出贴身匕首给她。 李英歌抓着匕首去划披风,“我再不给您做针线了,让王嬷嬷给您做去。” 萧寒潜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边探手去抢披风,边揶揄道,“小狐狸这是吃醋了?你这小脑袋瓜子装的都是些什么弯弯绕绕?” 弯你个头! 李英歌心里恶寒,倒也没死抓着披风不放。 萧寒潜叠起披风抱着,故作可怜道,“王嬷嬷操劳多年,眼睛早做不得针线活儿了,你是我的未婚妻,这事今后就归你管了。不准闹。” 这是苦肉计? 李英歌心下冷哼,面上憋出两包泪,瞪着萧寒潜。 她泫然欲泣,萧寒潜暗叹,欺身上前,沉声威胁道,“我说过了,别再在我面前哭。还是你想我再亲你一下?” 李英歌瞠目结舌。 萧寒潜猛然贴近她,薄唇擦过她的眼角,闷笑道,“小狐狸,你还太嫩了点……” 他逗够了小未婚妻,撑在身侧的手臂一松,笑倒在李英歌身上。 李英歌一脸冷漠,熟能生巧地咬上萧寒潜的肩头。 萧寒潜一时不防,嘶声低呼,撑起身来讨好道,“小狐狸快收起獠牙罢!不就是为你做三件事?答应你就是。” 说着拉起李英歌,长腿一伸架着她压到自己小腿上,惬意道,“这正厅看风景方便,冬天却有点冷。小狐狸替我暖暖脚,我就好好听你吩咐做事,嗯?” 李英歌目的达成,不在乎拿他的小腿当凳子糟蹋,自顾调整个又远又合适的位置,先问道,“乾王哥哥,我想问您个事儿。” 萧寒潜曲臂枕着头,顺着鼻梁看向坐在他脚踝处的李英歌,懒懒笑道,“问吧。” 李英歌眼神微闪,“我给您算的卦象,应验了吗?” 萧寒潜有些意外,挑眉道,“你是指哪一件事?” 故弄玄虚,其实全都应验了吧! 李英歌暗笑,故作小心翼翼道,“我听父亲和阿姐说,皇上压着您遇刺的事不处置,反而把献俘的事交给了大皇子。皇上是不是想先摘出您,再将刺客的脏水泼到东北边关去?” 启阳帝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被萧寒潜先发制人,还被萧寒潜气了个倒仰。 萧寒潜想到启阳帝气急败坏的样子就冷笑。 再看李英歌,就觉得她是他的福星,冷笑转暖,神色也柔和下来。 第37章 承诺 萧寒潜笑看李英歌,直言不讳道,“你说的不错。父皇是有意祸水东引。审问战俘和献俘的差事转派给了老大,之后如何,都由他来跑腿。我正好清清静静地奉旨养伤。” 说着半坐起身来,靠近李英歌道,“你猜我是怎么报复老五的?” 他将张枫如何刀锋淬毒,如何弄残五皇子的事说了一遍。 什么落马摔残,不过是启阳帝替五皇子扯的遮羞布。 萧寒潜唇角微勾,“父皇骂我残害手足,小狐狸,你怕不怕?” 他离她很近,薄唇勾出的笑意透着讽刺,不容错辨。 李英歌不由想起前世启阳帝对外是如何评价萧寒潜的。 张扬跋扈。 她却觉得,萧寒潜看似霸道,实则自有分寸。 她就微微拉开二人的距离,伸手摸上他的额角,摇头道,“五皇子殿下罪有应得,我有什么好怕的。您这里怎么了?” 额角有处淡淡的细小疤痕,显见是刚愈合的新伤,是启阳帝砸的吗? 萧寒潜懒得多说,只拉下她的手包在掌心中,轻笑道,“如果没有你算的卦象,我也无法抢占先机,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嗯,小狐狸算是我弄残老五的帮凶,你不怕就好,甚合我意。” 李英歌:“……” 就不能对这人太好! 李英歌抽手,撇嘴道,“您报复了五皇子殿下,怎么反而把差事和功劳都让给了大皇子殿下?二皇子殿下呢?” 萧寒潜赖笑道,“我没你说的那么大度。我讨了几个东北大营的军职,这可比任何虚名都实在。” 至于二皇子,自有他的好母后为他这好皇兄谋划。 他且看他们如何折腾。 李英歌闻言眼睛一亮。 萧寒潜却眯起凤眸,沉声道,“你问这些和你想让我做的事有什么关系?” 李英歌就和他商量,“皇上想祸水东引,刺客的污名左不过落在马贼或山贼头上。我算的卦象不会有错。您是遇刺的受害者,彻查此事名正言顺,您能不能揽下这差事,顺便帮我找个人?” 萧寒潜眯起的凤眸中,闪过浓浓的兴味。 李英歌觑着他的神色,接着道,“我想找个叫李松的人。我和您提过淇河李氏内二房的事吧?李松就是内二房的大少爷。他一个月前回淇河时,遭马贼劫杀下落不明。 汪公公既然将我的事都报给了您听,您该知道我有个同名族姐,李松就是她的嫡亲弟弟。 现在内二房家破人亡,只剩下个失踪的李松,我想找到他。” 萧寒潜听得笑起来。 他有些意动。 他本来懒得管事,只等挑好人选安插到东北大营。 但启阳帝那副狗脾气,怎会任由他这个儿子算计老子? 能不能落实他想要的军职,倒是可以从“马贼”身上入手。 他打定主意,就故作惊讶道,“我记得内二房的老太太去世后,你娘就断了和内二房的书信来往。原来你和你族姐很熟,连带她弟弟的下落都操心?” 知道得还真清楚! 李英歌暗翻白眼,敷衍道,“族姐对我很好的……” 萧寒潜就逗她,“那你给李松卜卦罢,你的卦象不是很准吗?何必请我帮忙。” 李英歌一噎,嘟呶道,“我道行不够……” 她怕他再跑偏,就软软地道,“乾王哥哥,您帮我找李松,再帮我查一查劫杀李松那批马贼的来路。谁知道这其中牵扯了些什么恩怨,说不定对您有用呢? 连我都知道,淇河不止李氏一个将门望族,您想要东北大营的军职,查哪批马贼不是查?说不定拔出萝卜带出泥,能从那些将门望族手里抠下几个实职来?” 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萧寒潜心头大乐,长腿一曲,将坐在他脚踝处的李英歌高高踮起,大笑道,“小狐狸真是甚合我意!” 李英歌没想到他不仅腿长,还十分有力,这一下被抛离矮塌,不禁失声尖叫。 守在厅下的小福全儿唬了一跳,憨憨问道,“王爷,小王妃没事儿吧!” 萧寒潜听这一句问,才反应过来他行为太过恣意,李英歌是小姑娘可不是陪他过招的小兵油子。 他忙收敛力道,伸手接住李英歌,将人牢牢抱在胸前。 李英歌被颠得风中凌乱,扶着暖帽抬头,嘴角却意外触到一抹温热。 她正卡在萧寒潜下巴处,一抬头,就“亲”到了萧寒潜的脸颊。 李英歌动作一僵。 萧寒潜一愣,随即忍笑道,“小狐狸,我亲你眼睛你却亲我脸颊?你这算不算占我便宜?小小年纪,好生孟浪!” 李英歌噎得嘴角都在抖,很想再咬他一口,却僵直着发作不起来。 她发辫微乱暖帽歪斜,萧寒潜看她好似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呆呆不动,忍不住长声大笑,“小狐狸?醒一醒!不逗了你啊,不准再哭!” 李英歌深感无力,只觉两辈子老脸都丢光了,干脆恨恨道,“我说的两件事,您帮不帮!” “帮。”萧寒潜忍俊不禁,放开她道,“有马贼和李松的消息,我就让小福全儿知会你。要不要拉个勾?” 李英歌压下羞恼,勾上他晃来晃去的小指,“一言既出。” 萧寒潜勾紧她的手拽了拽,“驷马难追。” 又问道,“不是说三件事?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罢。” 李英歌眼神闪烁,抿着嘴笑,“我还没想好。第三件事先记着,将来我想到了再告诉您。” 萧寒潜无所谓。 李英歌却看向厅下,十分自然道,“您让小福全儿取纸笔来吧?您给我写张字据。” 萧寒潜不置可否,“你还怕我不认账?” 李英歌点头,“您贵人事忙,还是白纸黑字写下的好。” 萧寒潜不认为李英歌能有什么大事求他,遂不以为意的喊人。 小福全儿很快送上纸笔,又默默退到厅下。 李英歌摊开纸笺,提笔沾墨,大笔一挥写下三个大字“承诺书”。 又将萧寒潜欠她一件事没做的因果细细记下。 萧寒潜看她认真无比的小模样,不由失笑。 李英歌收笔,将纸笺拍到他跟前,“您按手印吧!” 第38章 混账 萧寒潜垂眼看纸笺,评价道,“字好丑。” 李英歌:“……” 她是故意藏拙! 李英歌只当没听见,催着他按手印,萧寒潜轻笑一声,嫌按手印脏手,摸出私印轻轻一按,揶揄道,“满意了?” 李英歌点头,忍不住好奇道,“您就不怕将来我狮子大开口?” 她看着那枚精致小巧的私印,有些意外萧寒潜的大方,就这么无条件的签了承诺书。 萧寒潜却泼了盆冷水,“所以我要先收点好处。一年四旬,你每旬给我做几套针线来,亵衣里衣常服都要。” 李英歌决定收回前言,默默折起纸笺收进袖袋。 萧寒潜看她一副憋屈样儿就好笑,逗她道,“你为了李松求我,怎么不为自己求我?之前你娘为了替你抱不平,就敢放任你阿姐闯进南花园。这次你来,她没交待你问问宫中赐美和选四妾的事? 宫中赐的六个美人都扔在南偏院里,我回来后还没见过,不如陪你去看看? 你喜欢哪个就留下,不喜欢哪个,我就让人打发走?” 这人又开始自说自话了! 谁要管他的破事儿! 李英歌心里冷笑,面上装傻道,“那是皇上和皇后娘娘赐给您的人,我去看她们干什么?” 萧寒潜顿觉无趣,屈指弹她暖帽上的耳朵,“小狐狸,长不大……” 李英歌继续当没听见,穿鞋下矮塌,利落告辞。 她是来“探病”的,已经耽搁了太长时间。 萧寒潜却拉住她,无奈道,“你可不能就这么回去,我让小福全儿服侍你梳洗。” 李英歌恍然,对着小福全儿奉上的铜镜一照,果然眼睛哭肿了,发辫也乱七八糟的。 她就拿帕子浸了热水敷眼睛,抓起木梳递给萧寒潜,“乾王哥哥,您给我梳头。” 她不习惯用太监,又怕碰到后脑勺的伤口。 小福全儿就识趣退下。 萧寒潜却是愕然,下意识接过木梳,直看了半晌,才面色古怪地服侍起他的小未婚妻。 他一下下替李英歌通头,动作轻柔,语气无奈,“我让你跟你奶娘学梳头,现在倒命令起我来了。” 李英歌没作声。 她如今到底年幼,这半天情绪大起大落早就累了,此刻被萧寒潜轻柔通着头发,顿时舒服得困意上涌。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萧寒潜轻笑,照着发辫解开前的样子,三两下打好两条小辫子,替她扣上暖帽,抱起她哄着,“我送你去找你奶娘?” 李英歌抓着帕子捂嘴,打着哈欠点头。 小福全儿已将谢妈妈三人请出了小北院。 谢妈妈接过李英歌,带着常福和常缘出了乾王府。 萧寒潜折身回枫院,他想到李英歌对他颐指气使的样子,偏头问小福全儿,“你说我是在哄未婚妻,还是在养女儿?” 小福全儿就想到李英歌发乱帽歪的形象,憨笑道,“奴才听说女儿是贴心棉袄,王爷有个贴心棉袄,不是好事吗?” 这什么不伦不类的说法! 萧寒潜顿觉问错人。 小福全儿仍直愣愣道,“奴才觉得小王妃很好。王爷和小王妃在一起,笑的次数比在宫里宫外的十几年加起来还多。” 萧寒潜闻言一愣,背手站定,捻着指腹摩挲着。 小福全儿见状,就知他在想事情。 萧寒潜在想李英歌。 二人相处的画面划过脑际,他很快觉出了不对。 李英歌看似孩子气,乖顺中却有种难以言状的从容和淡然,类似成年人对小辈的包容力。 怎么会这样? 萧寒潜皱眉。 李英歌能影响他的情绪,未必是件好事。 他愿意对她好,她却不必太好。 瑕不掩瑜,人有不足之处,反而能活得更自在。 萧寒潜若有所思地望向南偏院,招手命小福全儿上前,低声交待了一番。 小福全儿领命而去。 ** 李府马车上,谢妈妈奇道,“英哥儿,你这辫子是被狗啃了?” 李英歌默默为萧寒潜点蜡。 他束发还行,梳起女孩儿的发式则尽显手残。 李英歌懒得解释,让谢妈妈重编,自己拿冷掉的湿帕子敷脸提神,嘴里含糊道,“常青被乾王哥哥远远发卖了。回头娘问起,你们别说漏了嘴。” 谢妈妈编辫子的动作不停。 常福和常缘更是闭紧了嘴。 乾王府早传遍了,汪曲、王嬷嬷、张枫和常青,都是横着抬出枫院的。 枫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任谁都打探不出来,由不得人人噤若寒蝉。 做下人的,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等见了谢氏,谢妈妈就搬出套好的说辞,“早两天就看常青精神不好,我就让她停了差事在房里休息。不想却是染了风寒。今天吐脏了乾王殿下的地儿,我做主处置了她,免得带累英哥儿,白惹殿下不喜。” 人都处置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谢氏没有多问,见李英歌困倦,就没留她在正院用午膳,只留下谢妈妈,商量着再给李英歌补个常字辈的丫鬟。 李英歌回了东跨院,用过饭挥退常福和常缘,躺在床上翻出萧寒潜签下的承诺书,只觉将来多了道保命符。 她仔细将纸笺锁好,掩被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日影西斜。 紧闭的窗扇,却透着隐隐的白光。 李英歌还迷迷糊糊的没反应过来,守在外间的谢妈妈掀帘进来,笑道,“英哥儿,下雪了。” 泰康十年仲冬,初雪比往年来得迟了些。 风雪天迎客天。 李姝下了马车,直奔李府正院,见了谢氏连雪花都顾不上拍,灌了两口热茶就骂道,“全都是一帮黑心烂肠的长舌妇!自家没本事攀上乘龙快婿,倒来拿我们英哥儿嚼舌根!也不怕风大雪大的,闪了舌头!” 谢氏也骂,“没头没尾的,说人话!” 李姝忙从头道来,“外头一早就传开了,说英哥儿昨天是哭着从乾王府出来的。说是受了宫中赐给乾王殿下的那六个美人的气,还惹得殿下发了顿火。” 谢氏皱眉,喊来下人,“请英哥儿过来。” 话传到李英歌耳中,顿时气得她在心中大骂。 她哭过的事,除了萧寒潜,谁敢乱传出去? 这个混账! 第39章 大礼 李英歌摸不透萧寒潜的心思。 他为什么要放出这种莫须有的风声? 李英歌想起萧寒潜说过的话。 乾王府里有不少宫里宫外安插的眼线,就连宫中赐的那六个美人,底细都未必干净。 他是想借她的名义,拔除安插在乾王府里的钉子? 但为什么要扯出这种内宅八卦? 不是盼着她学会梳头为他绾发,早早得个贤惠的名声吗? 现在却陷她于善妒之地! 这个霸道的混账! 李英歌磨着牙往正院去。 谢氏摒退下人,母女三人围坐正院暖阁。 李姝骂过了,满心满眼只剩八卦,她问李英歌,“乾王殿下独独请了你上门探病,京中谁不说殿下看重李府。那六个狐狸精还敢给你气受?殿下迁怒你了?没想到我们英哥儿脑瓜子一灵光,竟成了个小醋坛子!” 李英歌:“……” 谢氏瞪她,“昨天问你,不是说一切都好?这风言风语的,到底怎么回事?” 李英歌扶额,只得半真半假道,“乾王哥哥连那六个美人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怎么会因为她们迁怒我?我根本没见过她们。听说都拘在乾王府的南偏院里,还没被乾王哥哥収用呢。” 李姝立即脑补了一出“六美人争风吃醋,借势王妃力争上位”的宅斗大戏。 所谓空穴不来风,李英歌受气是假,那哭过就是真的了。 她盯着李英歌的眼睛看,“是有点儿发红,你真的哭着跑出乾王府了?” 谢氏丢过来一个“不想挨揍就说清楚”的眼风。 李英歌望天,继续半真半假道,“乾王哥哥养伤养得筋骨发懒,就带我骑马。我没骑过马,风又大又冷,打得我眼睛疼……” 所以是被吓哭的? 李姝安慰她,“迎风流泪嘛,正常。乾王殿下哪会照顾孩子,你别怪他。” 李英歌:“……” 谢氏满意点头,“没受欺负就行。你要真这么没用,不用外头人说你,娘第一个罚你!” 李姝咯咯笑。 李英歌只觉心累,嘟呶道,“您罚我也没用,我白担个善妒的名声,有口也说不清。” 谢氏奇道,“哪个女人内里不是善妒的?趁着你还小,尽管善妒,不妒白不妒。谁爱说说去,反正她们说得着吃不着。” 李英歌听得忍俊不禁。 她笑得眼睛晶亮,谢氏就摸了摸她的小脸,覆上她的眉眼亲了一下,笑道,“清者自清,外头的事有娘和你阿姐顶着,你不必挂心这些传言。” 李英歌却想起萧寒潜亲她的画面。 她有些不自在,心下却松了口气。 她原本就不打算告诉谢氏常青的事,如今掺进个王嬷嬷,就更不能将真相告诉谢氏。 萧寒潜突然来了这么一手,险些让她连谎都扯不齐全。 好在谢氏不是寻常妇人,关注的重点略奇异。 她就问谢氏,“娘,我给乾王哥哥去封信?” 好好问问他搞什么鬼! 谢氏想了想,否决道,“乾王府御下用的是军法,殿下又闭门静养,能传出这些话来,只能是乾王府内里出了岔子,我们别多事,权看殿下如何反应罢。” 谢氏又真相了! 李英歌抱着谢氏甜甜地喊娘,心里暗骂萧寒潜混账。 谢氏揉搓了两个女儿一顿,拍拍手道,“散了吧!” 时近年关,她还有一堆家事要处理。 到了半下午,乾王府却送来了丰厚的年礼。 还没进腊月,这份早到的年礼,就被外界解读为萧寒潜对李英歌的安抚。 随之传来的,是萧寒潜打杀了宫中所赐的其中两个美人。 外人不说萧寒潜护着未婚妻,只说李英歌善妒,小小年纪就不容人。 谢氏大翻白眼,全然不理会。 李英歌反而平静下来。 果然是借她的名义铲除异己吗? 但这一打杀,不说宫中如何,她的善妒之名却是坐实了。 她总觉得萧寒潜这么做别有深意。 所以在李福报说乾王府来人求见她时,她就让谢妈妈亲自将人迎到了东跨院。 汪曲还在养伤,来的是小福全儿。 下雪的天,他依旧穿得单薄,更显得身材细瘦得麻杆儿似的,顶着满头满肩的落雪,见人就憨憨地笑,“奴才见过小王妃。” 李英歌被他感染,也跟着笑起来,“拍拍雪,先烤烤火暖暖身子。” 小福全儿诶了一声,依言拍了雪,蹲在火炉旁烤火,全程认真无比,一丝不苟。 这是个一根筋的主儿! 逗得谢妈妈和常福常缘都笑起来。 等小福全儿一脸肃然的烤完火,才躬身秉起来意,“王爷备了份礼给小王妃,一多半是从东北带回来的好皮毛,这两天刚整理出来,就让奴才给小王妃送来。还有一小半是江南织造进贡的好料子,王爷说,让小王妃赶着做两身新衣裳,好穿着过年。” 这是补偿她名声受损? 李英歌暗暗撇嘴,随手翻了翻装了两大箱的礼物,抬眼看向小福全儿,“外头的风言风语,乾王哥哥怎么说?” 小福全儿有备而来,答道,“王爷请您不必担心,王爷自有用意。” 李英歌见问不出所以然,就命谢妈妈厚赏,送走小福全儿。 她看了看半箱衣料,暗道萧寒潜喊她做针线,这会儿连她过年的衣裳都管上了。 正腹诽着,翻看的动作却一顿。 她抱着布料去找谢氏,“娘,您看这些料子,乾王哥哥到底想干什么?” 她只是个白身闺秀,根本穿不了这些超过规制的布料。 谢氏不以为然,“乾王殿下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让针线上的丫鬟给你赶制两套出来过年穿。” 李英歌皱眉,“您是长辈,又是岳母,怎么就这么听乾王哥哥的?” 谢氏挑眉,“他是皇子,这天下姓萧,我不对他言听计从,难道还能揭竿起义,造反不成?你行你上。” 李英歌:“……” 谢氏笑看女儿,暗喜萧寒潜接连送礼,还不是为了给女儿做脸! 却没想到,真正的大礼还在后头。 “夫人,万寿宫懿旨!”李福提着袍摆急匆匆跑进正院,亲自报信,“快请二小姐接旨!” 第40章 周到 香案上瓜果酒水齐全,香炉青烟缭绕。 宣旨太监抑扬顿挫的声音落下,将懿旨交给按品大妆的谢氏。 谢氏捧着懿旨,难掩意外神色。 太后宣李英歌除夕日进宫觐见,随谢氏一同入除夕宫宴。 谢氏有些不安,不知太后突然召见李英歌,是好是坏。 宣旨太监对上她目露疑惑的视线,微微笑道,“李夫人不必惊慌,届时只管带李二小姐入宫赴宴就是。太后娘娘这道懿旨,可是为乾王殿下而破例下的。” 他是万寿宫的总管大太监,自然知道这事是萧寒潜求太后办的。 那太后要见李英歌,就不是为了追究乾王府闹出的传言! 谢氏想到太后偏疼萧寒潜的传闻,顿时眉开眼笑的请宣旨太监,“辛苦公公,偏厅已经备好粗茶淡饭。” “李夫人不必多礼。”宣旨太监婉拒,视线转到李英歌身上,不由暗暗点头。 这位李二小姐年纪虽小了点,却有大家做派,接旨时安静而乖巧,丝毫不见慌乱。 光看规矩,倒能入太后的眼。 他就亲手接过小太监提着的食盒,躬身交给李英歌,笑道,“这是太后娘娘赏给李二小姐的腊八粥,您拿好咯。” 今天是腊八,启阳帝赐给朝臣的腊八粥一早就送来了。 现在太后独赏李英歌一份,这是天大的脸面! 谢氏就带着李英歌,对着皇宫的方向跪拜谢恩。 自有李福打点厚赏,送走宣旨太监一行。 谢氏喊来谢妈妈,分了半碗粥出来,“你亲自跑一趟康家,跟姝儿说清楚懿旨和赏粥的事,省得她担心英哥儿。” 谢妈妈笑眯眯的飘走。 李英歌端着半碗粥难以下咽,宫中赏人的大锅粥,味道真心不咋地。 “太后娘娘赏的,就是毒你也得给我喝了。”谢氏瞪女儿,嘴角却挂着笑,“我就说听乾王殿下的没错!他一个大男人,怎会费心搜罗女儿家的布料?定是为了你进宫的事,特意向太后娘娘讨的上贡好物,送了给你。” 谢氏再次真相。 那些逾制的布料,正应了进宫的景。 李英歌五味杂陈,仰头喝干腊八粥。 次日一早,李福又来报,“乾王殿下命人送了个内务府的宫女来,说是送给二小姐使唤,正好学学进宫的规矩。” 谢氏大手一挥,笑呵呵地让人直接去东跨院。 李英歌偏头,看向小福全儿身后的女子,“这位姑姑怎么称呼?” 小福全儿摆手道,“小王妃别折煞她了,王爷不过是借内务府和学规矩的名头,送她给您当丫鬟使唤,顶常青的缺。” 那女子接话道,“奴婢会拳脚,奉命保护小王妃。王爷给奴婢赐了名,您喊奴婢常青就是。” 李英歌讶然。 小福全儿却自顾教她道,“小王妃的规矩,进门先抖雪烤火。” 常青哦了一声,和小福全儿排排站,拍雪烤火,动作如出一撤。 显然这两人都是憨货,行事略呆萌。 谢妈妈和常福常缘收起惊讶,忍不住笑起来。 小福全儿却目光如电,盯着常福和常缘道,“王爷要我转告你们,别忘了之前那个常青是什么下场。王爷能为小王妃处置一个,就能为小王妃再处置两个,三个。” 送个一样叫常青的丫鬟,是敲打她们,时刻谨记旧人教训。 常福和常缘恭声应是。 小福全儿转向李英歌,憨笑道,“王爷说,此常青非彼常青,今后只认您一个主子。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她去办。” 言外之意,新常青不再受命他人,更不会再像旧常青似的,事事向王嬷嬷禀报。 常青跪下认主,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萧寒潜再次安插人护李英歌,却将掌控权全权奉上。 李英歌哂笑,不得不承认萧寒潜对人好起来,当真是手段百出。 不仅给她送了个有力的外援,还顺带震慑了常福和常缘。 这份周到细心,如果她真是个小女孩儿,定会被他打动吧! 李英歌心情复杂的送走小福全儿。 她带常青去谢氏那里过了明路,就开始埋头做针线,一为萧寒潜,二为进宫。 萧寒潜对她好,她也不会让他丢脸。 李英歌万事不理,专心打点穿用。 ** 这日入夜,李子昌脚步生风的进正院时,已过晚膳时分。 李英歌正陪着谢氏喝茶消食。 李子昌一见李英歌就慈爱地笑。 他许久未见女儿,六部直到腊八过后才真正清闲下来,只等封印过年,他一有空入内宅,就急着来看女儿。 他扶住给他请安的李英歌,摸着她的头赞道,“好孩子,长大了,懂事了。” 李英歌莫名其妙。 李子昌却志得意满。 他得知萧寒潜送礼又送人,欣喜萧寒潜对女儿的好,加之李府借住有功,越发觉得春风得意。 他就对谢氏道,“你把英哥儿教得很好,这段日子经了事,全没以前的怯懦呆板,极好。” 女儿曾痴傻的事,谢氏之前瞒得死死的,之后种种更是半点没透露。 谢氏就没接话,只道,“老爷难得早回,是为太后娘娘下旨的事?老爷放心,这事是乾王殿下的意思。” “这我倒不担心。”李子昌摆手,嗤笑道,“太后娘娘是什么人,想见谁哪儿用提前小半个月就下旨?也就那些无知妇人想不到这一层,净拿乾王府的传言说事,非议咱们英哥儿也不嫌臊得慌。” 朝中就算有人风传乾王府的八卦,也不会去非议个半大孩子。 也就那些盼着选进乾王府做四妾的人家,巴不得李英歌被太后和萧寒潜不喜。 这话谢氏爱听,亲自奉茶道,“老爷心情不错?” 李子昌啜了口热茶,点头道,“大皇子殿下已经出京,只等他带着东北大营的人回京献俘,这一年的朝事就算圆满了。如今朝中无大事,我也能好好松乏一阵了。 倒是乾王殿下,这过年前后,怕是不得清闲。” 谢氏不解,“乾王殿下奉旨闭门养伤,谁能让他不清闲?” 李子昌摇了摇头,“乾王殿下今日进宫了。” 第41章 送上门 李英歌竖起了耳朵。 谢氏也做洗耳恭听状。 李子昌就说起朝事,“今天早朝时,皇上当庭提起了乾王殿下遇刺的事。说是大皇子殿下离京前,亲自从战俘头领口中审问出了刺客的身份。那些刺客,是为了营救战俘头领,重金买通了东北边关的一路马贼,乔装假扮成回京的商队,暗中尾随东北大营的兵将上路。 刺客紧盯死追,发现乾王殿下另领密旨,押着战俘头领先行急行回京,这才伺机动了杀手。 这事拖了也有小半个月了,皇上总算是正式给了朝臣和乾王殿下一个交待。” 谢氏冷笑,“马贼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东北边关的马贼好生胆肥,刚劫杀过淇河李氏内二房的李松,现在又成了刺杀萧寒潜的亡命帮凶。 连谢氏都觉出了猫腻,在朝为官的就更不是傻子了。 结合之前关于五皇子的流言、启阳帝和几位皇子御书房密谈的事,就知启阳帝这一定论,是为了转移矛盾,剑指东北边关。 启阳帝不想让东北边关好过,却想让宫里、京城过个和乐好年。 李子昌就示意谢氏慎言,干咳一声道,“如今大皇子已经出京,彻查马贼的差事,皇上本有意让二皇子殿下接手。明旨还没下,乾王殿下就进了宫。皇上在御书房见了乾王殿下。 等乾王殿下出宫后,就传出殿下已经销假,又接了彻查马贼的差事。 这差事哪是光靠乾王府的人就办得成的?殿下这一接手,不知有多少人上门攀关系求门路,哪里清净得了?” 谢氏恍然。 李英歌暗喜,萧寒潜说到做到,办事效率颇高。 李子昌则盯着妻子和女儿,交待道,“皇上金口玉言,即下了定论,你们对外切记慎言慎行,更要将我们家曾暗助乾王殿下脱身的事烂在肚子里。” 谢氏无有不应,“老爷放心,我已教过英哥儿。” 李子昌满意而笑,说完朝事,就和谢氏说起家事来,“刚听李福说,族里的年礼明天就会送来。你收拾个客院出来,好好招待族里来的人。” 族里指的是澧县李氏,今年的年礼倒是送的早。 谢氏奇道,“我晓得了。这事怎么报给了老爷?” 李子昌从来不管内宅的事,李福是从李子昌身边的书童做到大管家的,怎会不知这点。 李子昌解释道,“这次送年礼的除了管事,还有母亲派来问安的两个小辈。大概是听说乾王殿下遇刺的事,特意派人来问,这事总要知会我一声。回头族里人问起,你出面说道两句,好让族里安心。” 澧县李氏这一支共四房人,李子昌行四,其他三房子孙不济,尽数待在澧县族里打理庶务,并无人出仕。 如今萧寒潜这个贵婿有事,唯有派人来京城李府打探。 李子昌看不上其他三房的兄弟子侄,当了阁老后鲜少主动和族里来往,如今来的是小辈,更是懒得出面。 谢氏听他说是婆婆刘氏派来的人,只不以为然的应是。 李子昌该说的说完,略问了几句李英歌的起居,就起身出了正院。 李英歌瞥了谢氏一眼,见她对李子昌转身就去睡姨娘的举动习以为常,就知道这对夫妻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和睦。 李子昌将内宅全权交给谢氏打理,既是信任也是出于规矩,却不是真心敬爱。 李英歌想起前世见闻。 前世澧县李氏大摆宴席,庆祝老太太刘氏的七十大寿和李子昌入阁,当时谢氏因无所出而受尽刘氏刁难,李子昌却不闻不问。 直到谢氏三十岁上生下嫡女,又得圣旨赐婚后,李子昌才换了态度。 等到四年前谢氏生下嫡子,李子昌对谢氏,就从貌合神离变成了相敬如冰,夫妻俩除了子女和正事外,多的话一句也无,李子昌几乎不再在正院留宿。 李英歌不由暗暗撇嘴。 如果没有萧寒潜,李子昌对“她”的慈爱能有多少真心? 谢氏心如止水,她却觉得李子昌是个渣男。 至于是不是渣爹,还有待考证。 李英歌无法对这个便宜父亲生出亲近之意。 李子昌不知他在李英歌心中已成渣男,次日内阁无事,他点完卯回府时正赶上族里人进城,便命李福接了人送到内院见谢氏,自己则一步三晃,自顾出门会友。 李福接到来人,却是大感惊讶。 他以为来的是哪一房的少爷,没想到来的却是三房的两位小姐。 再看跟在两位小姐身后的丫鬟和行李,李福顿时嗅到了一丝不寻常,他不动声色的安置年礼和跟车下人,将其余来人直接交给了正院的管事妈妈杨妈妈。 杨妈妈领着人往正院而去。 她已经回正院当差,此刻看到来人阵仗,之前因李英歌大好的好心情顿时往下沉。 李福能看出来的,她自然也能看出来。 杨妈妈就打发小丫鬟先回正院报信。 谢氏亦觉意外,她看着进门的两位三房小姐,打量了片刻才犹豫道,“可是妙姐儿和娟姐儿?女大十八变,几年不见,差点认不出来了。” 谢氏和老太太刘氏婆媳不和,澧县李氏全族尽知。 但她不会因此慢待族里人。 杨妈妈就笑着引见,“夫人好记性,正是三房的妙小姐和娟小姐。当年回澧县给老太太祝寿时,两位小姐还小,就跟着她们的姨娘坐席,没往老太太跟前凑,也难怪您一时没认出来。” 直接点破两人不得宠的庶出身份。 李妙闻言眼神一闪,拉着一脸懵懂的李娟,细声细气的给谢氏见礼。 谢氏随手打发了见面礼,看向跟来的婆子道,“老太太身子可好?往年她老人家派你来送礼,一向轻车简行的,这回倒是辛苦你大包小包,还捎带了两个小姑娘家。” 她故作好奇,实则暗讽刘氏小气,年礼一向单薄。 又派了两个孙女过来,显然意不在打探京中形势。 那婆子人称刘婆子,闻言却似听不懂,只笑着道,“不敢当您这话。老太太身子好着呢,唯独操心妙小姐、娟小姐。奴婢要来送年礼,老太太就想到了您,命奴婢护送两位小姐来您跟前长长见识。” 姑娘家要操心的不外乎亲事。 谢氏挑眉,和杨妈妈交换了个眼色。 刘氏这是先斩后奏,直接送人上门了。 第42章 白莲花 谢氏也装听不懂,视线转到李妙和李娟的身上,抱歉道,“原先不知道是你们来,匆忙下只收拾了处外院的客院出来,只好先委屈你们了。” 哪儿有未出阁的女眷住到外院去的道理。 这话只差没明说“好走不送”了。 李妙闻言面露尴尬,暗暗扯了下似要开口的李娟,只将为难的目光投向刘婆子。 刘婆子挺了挺老腰,接口道,“哪儿用得着另收拾住处呀!老太太可说了,请您看顾妙小姐和娟小姐已是给您添麻烦了,进了李府住哪儿也不敢再劳您费心,这不姝大姑奶奶刚出嫁,就让她们住姝大姑奶奶出阁前住的西跨院,离您近便,也好在您跟前服侍、听训。” 谢氏的脸色冷淡下来。 李姝虽是庶出,却是从小养在她身边,早早记做嫡女的,族里三房的庶出小姐,凭什么跟李姝比? 还大言不惭的想鸠占鹊巢? 但凡和李姝、李英歌有关的丁点小事,都是谢氏的逆鳞。 刘婆子尤不知说错了话,生怕谢氏不答应,叹道,“您和四老爷许多年没回过澧县,族里嫁娶的随礼却是每每必到的。该知道族里三个房头,嫁的嫁娶的娶,如今就剩妙小姐和娟小姐。妙小姐刚到议亲的年纪,就有好些人家来探口风。 老太太左挑右挑也没有中意的,又想呀,以前族里嫁娶是没赶上好时候,如今四老爷在京中做阁老做得稳稳当当的,合该给妙小姐好好选个人家,族里跟着沾光不说,也给四老爷添助力不是? 三老爷和三太太一听,就求老太太把娟小姐也捎上。老太太也不忍妙小姐和娟小姐这对小姐妹分开,想着都是自家人,一个是帮两个也是帮,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说着招了等在外头的丫鬟,示意她们,“这是妙小姐身边的春花、秋月,这是娟小姐身边的夏雨、冬雪。还不快给三夫人磕头行礼?” 四个丫鬟齐齐拜下。 谢氏也不叫起,似笑非笑的看了眼低头不语的李妙和李娟,冲杨妈妈使了个眼色。 杨妈妈就挽着刘婆子道,“老姐姐远道而来,随我去用点茶点,也好歇歇脚。” 刘婆子哪里肯走,也不知杨妈妈如何使的巧劲儿,半推半就的将刘婆子架出了门。 这边谢氏的大丫鬟们上前,笑着或扶或牵,将没反应过来的春花秋月、夏雨冬雪“请”出门,自去一旁耳房说话。 屋内只剩谢氏和李妙、李娟。 谢氏不耐烦和小辈打机锋,直道,“听刘婆子的意思,老太太是打算让你们长住在京里?这刘婆子倒也不避讳,当着你们的面就敢三句不离选人家。你们好歹是主子小姐,就这样任人摆布?” 李妙面上的尴尬更甚,闻言紧紧咬着嘴唇,突然颤声道,“四叔母,求您救救我和妹妹的命!” 谢氏大奇,“谁要杀你们?!” “……”李妙眼中的泪花顿时噎得憋了回去,剩下的话也卡在了嗓子眼。 “四叔母,我阿姐的意思是,您要是不肯收留我们,回头我们要被骂死的。”一脸懵懂的李娟怯怯上前,拉着谢氏的袖口小声道,“祖母要是知道我们没能留下来,第一不给我们好脸色,第二不让母亲好过。母亲心情不好,我们的姨娘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李妙闻言眼泪掉下来,啜泣道,“四叔母,您别怪妹妹不会说话。只是……我们也是身不由己,小事尚且做不了主,大事上也只能听长辈的。说句不该说的话,只要您愿意收留我们姐妹,将来我们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教养之恩。” 知道不该说就别说啊! 刘氏拿孝道和大义压她,李妙就走苦情路线,拿不受宠的庶出身份说事。 谢氏连李英歌哭都要骂两句,对着李妙更没有好脸,“你们的小命还在呢,可别嚎丧了。” 李妙和李娟愕然。 她们第一次和谢氏直接接触,没想到谢氏是这样的谢氏。 说好的京城贵妇做派呢? 李妙含泪凝噎,李娟愣愣道,“四叔母,您别生气。来前母亲还交待我了,说我年纪小,就算不能好好服侍您,也能陪着英歌玩儿。您就留下我们吧。” 她紧紧抓着谢氏的袖口,又怯又怕,话说得卑微又懵懂。 李娟比李英歌大一岁。 谢氏忽然发现,比起李娟,女儿以前就算傻,也没傻到这么令人倒胃口。 果然决定性格的是家教,而不是智商。 谢氏忍着才没有甩袖。 守门的小丫鬟扬声报道,“二小姐来了。” 这几天李英歌在准备入宫的服饰,谢妈妈盯着针线上和首饰铺的人,每每有所进展,都要来给谢氏过眼。 李英歌准点报到,正撞上族里来人。 她正要给谢氏请安,小手就被人拉住。 李妙白而纤瘦的双手紧紧托住李英歌,微微笑道,“英歌不认识我吧,我是你三伯父家的堂姐,你愿意就叫我声阿姐,不然叫我妙儿也行。” 李英歌一愣,不由打量起李妙来。 李妙刚十三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细眉杏眼琼鼻小嘴,身穿月白色锦缎夹袄,同色马面裙,掐着不堪一握的小腰,尽显弱柳扶风之态,纤瘦身形配上细柔话语、温柔神态,当真是又娇又弱。 只是这大风大雪的日子,李妙一身单薄的月白冷色系,看着就觉得好冷! 李英歌一抖。 李妙却忽然无声落泪,拉着李英歌的手捧到心口,哽咽道,“我苦命的英歌,听说你之前为了姝儿姐姐出阁而伤心伤身,大病了一场?现在可都大好了?好英歌,可怜见的。” 李英歌眨了眨眼。 李妙抬袖掩嘴,笑中带泪,“英歌见笑了,我这是感同身受,听闻你和姝儿姐姐感情这样好,难免想到我和妹妹自身身上。” 李英歌又眨了眨眼。 她默算了下年纪,就知眼前这位应是三房未出阁的庶出小姐。 但再是庶出也出自澧县李氏,怎么养成了这么一副白莲花做派? 她和李姝要是敢未语先流泪,非得被谢氏胖揍不可。 李英歌不动声色的抽手,转头去看谢氏。 第43章 有所图 谢氏淡淡道,“这是你三伯父家的两位堂姐。妙姐儿大你六岁,娟姐儿大你一岁,你喊声妙堂姐、娟堂姐罢。” 李英歌依次见礼,福完礼正要直起身,就觉头皮一紧,发辫被李娟拽进了手里。 “英歌,你这珠花真好看。”李娟摸了摸辫尾的珠花,又惊叹又羡慕道,“这样好的珠子,我只看祖母戴过。你这一串七八颗可真精巧,我能看看吗?” 说着去解珠花,兴奋道,“京中时兴梳辫子吗?那我也学你梳辫子,扎上这样的珠花,倒比寻常发式更好看。” 她和纤瘦的李妙不同,生得圆润娇憨,衬着一身讨喜的桃红衣裙,和人说话时怯而不懦,显得即无辜又懵懂。 李英歌微微笑起来。 一样是自来熟,萧寒潜做起来可比李娟高大上多了。 李娟在她眼里,就是个无礼的熊孩子。 她虽是伪萝莉,却没兴趣和李娟争当卖无知的孩子。 李英歌就按上李娟的手,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故作惊奇道,“娟堂姐看就看,怎么还动起手来了?这是哪门子的规矩?知道的,只当你不拿自己当外人,不知道的,还当族里出来的都这样没教养。这还好是在我面前,要是叫外人看了,只当澧县李氏是什么寒门窄户。” 说完抚了抚辫尾,苦恼道,“没见过世面不要紧,没规矩还是少动口动手的好。你想要珠花就自家买去,我的东西却不是你能动的。” 李娟不知所措的愣住。 李妙则心疼的揽着妹妹,看向谢氏委屈道,“四叔母,英歌怎么能这样说娟儿?娟儿只是从没见过这样精美的东西,这才没忍住多说了几句,并非想讨要东西……” 李英歌不是要讲规矩吗? 李妙倒想问问,哪家有做堂妹的反过来教训堂姐的规矩,还连带着把澧县李氏都骂了进去。 谢氏不置可否。 谢妈妈却嗤笑出声,颠了颠捧着的衣匣子和首饰匣子,居高临下道,“好叫妙小姐知道,这家礼之前还有国礼。我们英哥儿是什么身份,这衣裳的料子是乾王殿下送的,首饰的样子是乾王殿下派人寻来的。就是这一对儿珠花,也是乾王殿下送的年礼之一,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宵想的。” 李娟好奇的瞪大了眼睛。 李妙被刺得脸色微红,却不接谢妈妈的话,只看着谢氏垂泪道,“祖母来前还交待我们,定要仔细问问乾王殿下遇刺的事。刚才进城时才听说殿下已经出府办差,正好祖母备了一车药材,四叔母不如挑个日子,我们也好代祖母给殿下请个安。” 连李子昌都要避嫌,刘氏哪儿来那么大的脸。 谢氏在心里冷笑,摆手道,“乾王殿下的事我会和老爷商量,给老太太去封信。你不必操心。” 来的是侄女而不是侄子,谢氏自然要区别对待。 她端茶送客。 李妙这才发觉,杨妈妈不知何时回了屋,正高高撩起门帘送客,帘子外头,站着面露拘束的春花秋月和夏雨冬雪。 却不见刘婆子的身影。 李妙心中不安,收起泪怯生生的福礼,带着李娟告退,急着找刘婆子。 屋内杨妈妈道,“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刘婆子翻来覆去,只说受老太太所托,将妙小姐和娟小姐的亲事交给您和老爷掌眼。春夏秋冬那四个丫鬟看着也是没用的,只会扯些在三房的日子如果不好过的车轱辘话。 刘婆子奉老太太的命,留下照顾妙小姐和娟小姐,这是也不打算走了。我想了想,就拨了清风院给她们住。” 清风院在李府西角,是个空锁着的偏僻小院子,杨妈妈直接打发刘婆子带人收拾去了。 谢氏说归说,不可能真让人住到外院客院去。 杨妈妈就道,“您不想留她们,我自有办法送她们走。” 她学了一身医术,能看顾李英歌,也能害人得个小病小痛的。 谢氏失笑,“别脏了自己的手,和她们计较是自降身份。老太太招呼也不打一声,赶着年关送人上门,不就是打着赖着不走的主意?老太太如今拿捏不了我,这是想着能恶心恶心我也好呢。 老爷虽看不上族里,但外头的名声还是要的。那刘婆子惯会扯皮,要是不管不顾的囔囔开来,回头丢脸的是李府,麻烦的是我。” 她翻了翻谢妈妈送来的衣裳和首饰,随口道,“就让她们在清风院待着,人既然送到了我手上,将来如何就轮不到老太太做主了。府里一年还要往外头施两次粥,不缺她们一口饭。” 杨妈妈自去打点。 谢妈妈收起衣匣子和首饰匣子,“您看着好,这衣裳和首饰就这么定下了?正好一套给英哥儿进宫穿,一套带着备用。” 谢氏点头,拉着李英歌道,“你刚才做得很好。不过到底是堂姐妹,以后少不得抬头不见低头见,大规矩上别错了就行。” 李英歌乖巧地笑,“我只管依礼行事。” 谢氏眯着眼笑。 清风院内,刘婆子也眯起眼来,“这么说,你们还见着英二小姐了?一切可还顺利?” 李妙捏着娟帕按压眼角,含糊道,“四叔母和英歌妹妹都挺好的,四叔母还送了我和娟儿见面礼。” 刘婆子暗暗撇嘴。 她是老太太刘氏院里的管事妈妈,自来看不上李妙和李娟的出身、做派。 一个怯弱,一个无知,还不如刘氏身边的丫鬟体面。 她正要继续追问,就听李妙一声低呼,急道,“四叔母没同意让我们去拜访乾王殿下,妈妈还是先去府里转转,看能不能打听到外头的消息。” 这一路进京,消息到底滞后。 刘婆子一拍额头,也不行礼,提着裙摆自顾出了门。 李妙冷哼一声,脸上的焦急和怯弱一扫而空。 一直不停打量屋内摆设的李娟也收起了满脸好奇,放松脊背窝进椅背,嘟着嘴道,“呱噪婆子总算走了。” 说着掏出谢氏给的见面礼,掂了掂里头的金锞子,喜滋滋地道,“没白受四叔母的冷脸,这见面礼能顶我们半年的月例银子了。” 第44章 暗谋划 李妙掩着嘴无奈地笑,点着李娟的眉心佯骂道,“别乱说话,这里是京城,不是澧县。眼下住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快收起你那副小财迷样儿。” “我说的哪句话不是事实?”李娟笑嘻嘻地躲开,拨弄着金锞子,低声哼道,“四叔母的架子倒比祖母还大,说不到两句话就冷下脸来。还有那个李英歌,阿姐是嫌我被她教训得还不够,关起门来也要跟我讲规矩?” 她歪头笑问,手中金锞子抛起落下,碰撞出金属特有的轻响,入耳即刺耳又冰冷。 李妙秀美的眉眼不由染上一层清愁。 她好像错估了形势。 谢氏比想象中的还要强势,丝毫不将代表刘氏的刘婆子放在眼里,还有那个传说被谢氏养得怯懦呆板,成天只会缩在东跨院和奶娘丫鬟做耍的李英歌,一开口就拿话堵人,哪里有半点软弱的样子。 李妙想到这里,就拉着李娟细细道,“这里可不是我们家,你别使性子。别忘了我们走前姨娘交待的话,还有我叮嘱过你什么?李英歌是四叔母和四叔父的心头肉,你只要能哄住她,这些金锞子算什么?将来有的是你的好处。” 李娟不耐烦地甩手,嘟囔道,“我不喜欢她。四叔母不是还有个嫡子吗,将来四叔父的家业还不是他一个人的,与其让我去讨好李英歌,还不如去亲近那个嫡子。阿姐难道没看出来,要不是李英歌正巧过来,四叔母都没打算引见我们,这会儿也不见府里的堂兄堂弟们。” 李妙拽着李娟的手轻轻一拧,佯怒道,“你知道什么,京城李府不比澧县族里,规矩大着呢。府里的堂兄弟们三岁起就养到外院,四岁开蒙就都寄宿到有名的官学里,一旬才有三天休沐,等闲见不着人。官学过年放假放得比衙门封印还晚,不到小年那天他们回不来。 你说的那位嫡出堂弟,翻过年才五岁,四叔母就舍得让他跟着庶兄寄宿在外,不管是不是四叔父的意思,足可见四叔母是个遵规矩重规矩的人,你可不能再张口乱要东西了,在家有姨娘护着你胡来,这里可没人纵着你。” 李娟举着手呼气,嘟呶道,“阿姐也知道在家有姨娘护着,又何必进京来看人脸色?就算父亲现在不宠姨娘了,母亲不喜姨娘又如何,姨娘这些年攒了不少体己,在家中也不是没自己的人手,我们就在家里自由自在不好吗?” 庶出的日子是不好过,但她们是三房唯二的女儿,在李娟短短几年的认知里,姨娘的小院门一关,就是个任她予取予求的小天堂。 李妙却捂着心口,长吸了一口气,红着眼眶道,“自由自在?能自在几年?难道你想像大房、二房的堂姐们一样,将来只能由着祖母打发,嫁给澧县当地的商户士绅,连个官太太都捞不着?” 李娟爱财会看眼色,再能装模作样,到底只是个小女孩,亲事对她来说还太遥远了。 此刻听李妙这样说,不由想到老太太刘氏如何重男轻女,如何不拿媳妇孙女当人看。 她紧紧握着金锞子,小心翼翼的看着李妙问,“所以刘婆子说的不全是祖母的意思,阿姐也想嫁到京中吗?可是嫁到京中,以后就见不着姨娘了。” 姨娘只是半个主子,哪家会把姨娘当正经亲戚走动,李娟却舍不得生她养她的姨娘,她认为李妙也应该舍不得。 李妙垂着眼,低声道,“我们好了,姨娘才能过得更好。你别只盯着眼前。这次能说动祖母将我们送来可费了不少事,你且收收性子,就当帮姨娘和阿姐的忙罢。” 原来刘氏不过是顺水推舟给谢氏添堵,真正想进李府的是李妙。 她旁敲侧击才说动了刘氏。 这一趟京城之行,她必不会白走一遭。 李妙抬眼,眼中水光如清波微动,“四叔父是阁老,我们是阁老的亲侄女,凭什么跟着祖母蜗居在澧县那个小镇里,合该得人高看一眼。” 李娟眼珠子一转,想起姨娘交待的话,惊道,“阿姐,姨娘真的想让你去争那个乾王府四妾的名分?!可是四妾也只是妾啊……” 她敬爱姨娘,却没想过她们姐妹俩要走姨娘的老路。 李妙嘘了一声,眼神如火苗般猝亮,“亲王的四妾可是有朝廷诰命的……” 李娟可不管诰命不诰命的,她只知道,李妙要是选进乾王府做四妾,第一个打的就是李英歌的脸。 李娟捂着嘴,笑得大大的杏眼弯起来。 李妙抿着嘴,温柔地点了点李娟的额头。 在外间拾掇行装的夏雨冬雪突然放重脚步,秋月打起内室门帘,春花紧接着报道,“杨妈妈来了。” 杨妈妈进去时,就见李妙偷偷抹着眼角,拽着耷拉着小脑袋的李娟离座,匆匆忙忙的行礼问好。 杨妈妈暗暗挑眉,只当没看见,笑着转达谢氏的话,“两位小姐先将就着歇歇脚,等老爷回来了,就给两位小姐接风洗尘,晚膳都到正院去用。明天开始,夫人就会拨一份用度到清风院来。” 李妙又惊喜又感激,扭着帕子细声道,“太麻烦四叔母了,四叔母真是心善……” 杨妈妈打断道,“怎么不见刘妈妈?” 李娟就笑嘻嘻道,“刘妈妈去外院找这回跟来送年礼的管事去了呢。说是四叔母留下我们,她要跟祖母回封口信。” 李娟随口扯谎,杨妈妈并没有多问,只道,“那就麻烦两位小姐转告一声,晚上在正院也给刘妈妈留了一桌,到时候由我和正院的丫鬟婆子作陪。” 李妙牵着李娟,亲自送杨妈妈出了清风院。 杨妈妈回了正院,就和谢氏道,“妙小姐瞧着像是又哭了一场,娟小姐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看着像是躲起来互诉委屈去了。” 谢氏无语,“哪个给她们委屈受了?不过是敲打了她们两句,这都受不住,怎么养得比英哥儿还娇气。” 杨妈妈也不甚在意,转口道,“我回来时打听过了,刘婆子正满府里问京中的新鲜事呢,竟似十分关心乾王殿下遇刺的事。” 第45章 明打脸 谢氏嗤笑道,“府里下人能传的,都是外头明面上的说法。不怕她打听。就算她送信回澧县又如何,老太太能不管不顾的送人进府里,却不能把手伸进乾王府里。她老人家的手要是能伸得这么长,乾王殿下保准头一个跳出来剁她的手!” 杨妈妈闻言噗哧一声笑出来。 这里头还有一段公案。 刘氏在澧县李氏作威作福惯了,当年李英歌得圣旨赐婚后,刘氏就以乾王府亲家祖母自居,最爱和人说起这门贵不可言的亲事,也爱听人说萧寒潜如何年少有为,仿佛夸萧寒潜,就如同奉承了她一般脸上有光。 刘氏自持辈分,三不五时的越过李府,大张旗鼓的往彼时刚去东北大营的萧寒潜处送吃送穿,当亲孙辈似的嘘寒问暖。 谢氏得知后恶心得半死,偏偏于情于理都不能截刘氏的胡。 倒是汪曲代萧寒潜登门,直言刘氏为老不尊,管得太宽,有闲心往东北折腾,不如多关爱谢氏这个媳妇和李英歌这个孙女。 萧寒潜敬重李府,却对澧县李氏无感。 汪曲的话伴随着原封不动被退回的穿用送到澧县李氏,刘氏敢怒不敢言,只将一腔羞恼都发泄到代谢氏跑腿的杨妈妈身上,暗指谢氏从中作梗,导致未来皇子孙女婿对她生了偏见。 谢氏不痛不痒。 刘氏很是消停了几年。 如今不管刘氏指使刘婆子来干嘛,只要萧寒潜不吃她那套就万事大吉。 杨妈妈就笑道,“那清风院那里就不让人盯着了?” 李妙和李娟身边得用的除了刘婆子,只有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四个贴身丫鬟,剩下的就是族里带来的三两个粗使婆子。 谢氏想安插人轻而易举。 她不以为然道,“有什么好盯的?她们乖乖待着便罢,要是敢作妖,我自有办法治她们。” 谢氏不怕人搞事情。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与其紧迫盯人,不如任人上蹿下跳。 露了底,才好对症下药。 杨妈妈心领神会,自去张罗晚膳。 李子昌对侄女们的到来倒是无可无不可,谢氏又是个不纠结既成事实的性子,一顿接风宴用得还算和乐。 李妙却无心揣摩谢氏和李子昌的态度。 她想着刘婆子打听来的消息。 谢妈妈所说不假,萧寒潜又送礼又送人,对李英歌相当的重视。 不是说萧寒潜去东北大营四年,回京后只见过李英歌一次吗,怎么就对李英歌这么好? 李英歌和萧寒潜可差着十岁呢! 还有太后的懿旨,府里的人都知道,那是萧寒潜为李英歌求的恩典…… 李妙不由想到乾王府被打杀的那两个宫中所赐的美人,一路眉心轻锁,沉默着牵着李娟回了清风院。 正院里,谢氏正和李子昌说起李妙的亲事,“老太太突然将人送来,是好是歹我总得看一阵子。妙姐儿至多留两年,亲事说急也急,但我也不能真听老太太的,自己替她选人家。这事还得老爷多留意。” 刘氏和谢氏的不和,最初的起因是为着一件旧事,那件事和李子昌有关。 李子昌想到那件事就沉下脸,不冷不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妙姐儿将来能留在京中也好,这事我会留心。你回头和姝儿也知会一声,看大姑爷那里可有合适的人选。” 他一听此事心里就盘算开来,打算把侄女照着康正行的标准,嫁给有为学子或书香门第。 澧县李氏这一支在京中的声望到底弱了些。 他确实需要更多的联姻来添助力。 谢氏没有异议。 李妙的亲事就算在李子昌这里定下了基调。 李妙却自有打算。 她一早就带着李娟赶去东跨院,见着李英歌就推李娟上前,柔柔道,“英歌你瞧,娟儿梳这辫子好不好看?” 李娟学着李英歌梳了两条辫子搭在肩头,偏头笑嘻嘻道,“英歌,昨天是我说话行事失礼了。你别怪我刚来京城没见过世面,以后我都听你的。” 李英歌天生畏寒,两世都没变过,一大早被人堵上门,满心不爽险些没绷住,捂着早点热粥淡淡道,“娟堂姐要是真听我的,以后就记得别卡着人用膳的时辰上门。” 李娟心中大恨,面上无措的靠向李妙,怯怯道,“我和阿姐只是想和你一起去正院,给四叔母请安……” 谢妈妈错身上前,假笑道,“好叫妙小姐和娟小姐知道,夫人心疼英哥儿体弱,入了冬只需缝五去正院请安就行。累妙小姐和娟小姐白走一趟了,你们请自便罢。” 谢妈妈本不将李妙和李娟看在眼里,但惹了李英歌不高兴,她就直接将人拉进了黑名单。 只差没明说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要讨好人好歹先打听清楚再来。 又说李英歌“体弱”,二位就别裹着冷风来折腾人了。 这样毫不客气的打脸,李妙的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又是赫然又是委屈的看向李英歌,“是我们好心办错事,我和娟儿在这里向你道罪了……” 李英歌放下手中碗筷,瓷器磕上桌面,发出清脆的叩击声。 她原先只是感叹于李妙的泪腺发达,现在却是厌恶多于无感。 她有点怀疑李妙的白莲花属性天生同性相斥,一次两次的,轻易就能惹得她心生反感。 淇河李氏可没教出过这样动辄哭诉的女孩子。 澧县李氏到底是怎么把李妙教养到十三岁的。 不是说刘氏重男轻女,尤其对孙女辈不假辞色吗,李妙这朵白莲花是怎么在刘氏眼皮子底下练成粗矿泪腺的。 人不可貌相。 这李妙可真是个妙人。 李英歌就似笑非笑的打断李妙的话,直言道,“妙堂姐可别动不动就哭了,我不嫌弃,外人看了少不得要道句晦气。” 在这人人坐等过大年的喜庆腊月,进门就一回哭两回泣的,不是找揍吗! 谢妈妈还能假客气,李英歌却是真不客气。 李妙闻言脸色涨红,泪珠真如断了线,包在眼中欲掉不掉,生生噎得打了个哭嗝。 李英歌突然有种欺负小孩子的感觉,李妙到底是年轻面嫩啊! 第46章 李娟的应对 李妙觉得李英歌不按常理出牌。 说李英歌脾气不好行事骄横又不太对,更像是一种长辈教训小辈的随心随意。 这让李妙委屈之余,又惊讶又憋闷。 她觉得李英歌一点都不可爱,还不如李娟那副小财迷性子看起来顺眼。 李妙这么想着,牵着李娟的手不由收紧,掏出娟帕掩嘴呜咽一声,凄声道,“是我和娟儿考虑不周,唐突英歌了。我们这就先去正院给四叔母请安,英歌用早膳吧……” 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忙跟在李妙和李娟的身后,一行人离去的背影颇有些仓惶,仿佛在东跨院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早起扫雪的婆子们嘴巴最快,见李妙一路低头掩帕,很快就将闲话传到了正院。 常福和常缘望着人去半开的院门,面面相觑道,“妙小姐这样的是不是就叫梨花带雨泪清愁?” 谢妈妈嫌她们没文化,纠正道,“应该叫东施效颦。” 又想这养在姨娘身边的就是上不得台面,喊齐东跨院的所有下人,厉声道,“以后谁敢和清风院那头的人瞎走动,谁就给我收拾包袱滚出李府。” 谢妈妈有越过谢氏处置东跨院下人的权力,没人敢不听。 常青问得就更实在了,她请示道,“下回清风院的人再不请自来,我就直接打出去?” 谢妈妈和常福、常缘捂着嘴笑。 此常青果然非彼常青,规矩学得快而好,听说身手也在旧常青之上,就是这耿直憨厚的性子有时让人哭笑不得。 是个听一是一说到做到的主儿。 几日相处下来,谢妈妈等人很快接纳了她。 谁都喜欢和爽直的人交往。 李英歌看了眼常青,摆手道,“打就不必了,没必要闹得太难看。都下去轮着用饭吧,待会儿用完早膳,常青陪我做针线。” 常青动刀可能没问题,拿针线就跟拿棒槌似的无处下手。 这是私下有话说的意思。 谢妈妈等人了然,说笑着退下。 正院里,撩帘通禀的小丫鬟悄悄的往李妙脸上看。 李妙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李英歌这个做主人的欺负族里来客,嫡出堂妹欺负庶出堂姐,可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她怀抱目的进李府,可不是来白受气的。 如果在李府里都处处碰壁,她还如何图后事? 李妙面上悲戚全开,摇摇欲坠仿似站不稳,梗着声音向谢氏问安。 谢氏皱眉,上下打量她道,“妙姐儿怎么穿的这样单薄,冻得脸色发白脚步不稳。可不能还像在澧县时穿戴,京里冷起来要冻坏人的。” 不是应该先关心她为何眼眶发红声音发颤吗? 谢氏是耳聋没听到婆子的闲话,还是眼瞎看不出她哭过? 怎么能这样睁眼说瞎话! 一个两个的都不按常理出牌! 李妙有些发愣,下意识解释道,“四叔母放心,我不怕冷,澧县离京城不过两三天车程,气候差不到哪里去……” 穿得太多太厚,怎么显出她的柔美纤细来,姨娘早就教她,女儿家讲究楚楚可怜,能少穿绝不多穿。 谢氏闻言挑眉,看向李娟。 李娟里三层外三层,穿成了一颗球。 李妙:“……” 谢氏扬手,指着杨妈妈抬上来的箱笼,笑道,“往后你们的定例和英哥儿一样,这些料子和皮毛你们抬回去,先赶着做两身冬装和大氅出来。翻过年针线房不忙了,你们的四季衣裳就从针线房里拨。” 是要拘着她们在清风院做针线吗? 李妙张口欲言,李娟却笑嘻嘻地上前,张着两只小手在箱笼里摸过来翻过去,动作小心而珍视,满脸发亮地冲谢氏撒娇,“多谢四叔母,我和阿姐还没穿过这样好的料子。我先给您做条抹额吧?” 她笨拙的抱出半块布料,讨好道,“这个颜色衬您。不过我学做针线刚两三年,做得不好您可不能嫌弃。” 谢氏不可能真心疼爱李妙和李娟,但李娟这样直白的卖乖,也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到底是个和李英歌一般大的小孩子。 谢氏就笑着夸李娟懂事,命杨妈妈将箱笼交给春夏秋冬抬下去,又道,“我和老爷商量过了,等过完年就给你们请女先生。老太太既然把你们交到我手里,我也不能让她老人家再操心,这教养的事自会请京中有口碑的女先生来,你们只管安心学。” 李娟就茫然的问,“英歌和我们一起吗?” 谢氏别有深意的看了李妙一眼,“女先生是来教你们女红、厨艺、京中规矩和管家理事的,英哥儿暂且不着急。” 李英歌已定做皇家媳,就算要学,也有谢氏亲自教导。 李妙和李娟是奔着亲事来的,女先生算是单独为她们请的。 李妙脸色微红,不是羞的,而是急的。 又是做针线又是学规矩,这是打算定下亲事前都不让她们出府了? 可是谢氏又不拘束她们在府里走动。 李妙也有些茫然。 李娟却恍然大悟,有些扭捏的扯了扯谢氏的袖口,腼腆道,“劳四叔母费心了。我和阿姐一定认真学,不给您丢脸。” 似乎十分珍惜这种族里从来不曾给过的重视和机会。 谢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回清风院的路上,李妙看着吭哧吭哧抬箱笼的春夏秋冬,直将手中娟帕扭成了麻花。 李娟大眼骨碌碌转,见前后无他人,就收起欢快的脸色,轻声道,“阿姐,你也太急切了些。” 李娟身为小财迷,心中除了姨娘和李妙,只认钱物,爱财的人重利益,她或许不如李妙成熟心思重,但她擅长从利益出发,抓住问题关键。 她劝道,“谢妈妈说的也没错,我们对李府的事知道的太少,贸然凑上前才受尽冷言冷语。你看四叔母可不是个小气人,月例定的跟李英歌一样,一出手就是一箱难得的好料子好皮毛,就冲这个,我们在李府过得也只会比在族里好。 既然吃穿不愁,用度富贵,还有什么好急的?亲事又不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能定下的,就是定下了也有的是变数。与其我们往前凑,不如让那呱噪婆子先出出力,摸透李府的规矩行事再说以后?” 刘婆子那个狐假虎威的货,不使唤白不使唤。 第47章 暂时的平静 李娟其实还想说,李妙那一套恐怕在谢氏和李英歌那里讨不着好。 她就委婉道,“四叔母敢和祖母不对付,不就仗着是阁老夫人,牢牢把着四叔父的内宅吗……” 李妙的嬉笑怒骂尽得姨娘真传,能入谢氏和李英歌的眼才有鬼。 正室嫡出和姨娘庶出几乎都是天然对立的。 谢氏又是超乎预料的强势做派。 李妙闻言面色有些扭曲,轻轻推了李娟一把,嗔道,“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 李娟嘟嘴,“我是旁观者清!此路不通就另辟蹊径嘛!得不着好处的事,我可不再干了!真惹了四叔母不快,不再给我们好东西可就亏大了!” 李妙拿娟帕捂李娟的嘴,“小声点!你可真是钻进钱眼里了!” 李娟大惊,“阿姐,你这帕子刚擦过眼泪鼻涕呢!” 李妙:“……” 李娟心想她作为亲妹妹,有时候都受不了李妙的娇声嗲气,但这府里总会有人吃这一套的。 她就转着眼珠子道,“阿姐,我看刘婆子口气大能耐却有限,我们可不能光靠她。再过几天官学放假,府里的堂兄弟们就要回来了,我们初来乍到,总要多表示表示亲近呀。” 对女人没用的招数,往往放到男人身上屡试不爽。 何况比起刘婆子,外头的事还是从男丁身上入手,更事半功倍。 李妙闻言面露沉吟,心情略复杂。 她是被富贵迷了眼,一时急功近利,对眼下形势竟没有李娟看得清楚。 而李英歌,她也再不能当无知孩童般轻视了。 李妙很快拿定了主意,疼爱的捏了捏李娟的肉脸,动作轻而坚定,“你说的对。我们回去就关起门来做针线,现在一动不如一静,先撑起我们做客居小姐的体面,尽到礼数,谁还挑得出我们的错来……” 看谢氏刚才的态度就知道,李府下人就算传闲话,也说不到李英歌头上,反而坏了她们姐妹俩的名声。 她要先把这两天被打的脸面都捡回来。 李娟拍着手嘻嘻笑。 二人回了清风院,拣出两张好皮子堵刘婆子的嘴,让她去打听李府各处的规矩。 刘婆子先送来的,是谢氏让她们按着东跨院的规矩走,不必天天晨昏定省。 李妙此刻已不为所动。 一面听着刘婆子不断打听来的细碎消息,一面亲手画了花样子,和李娟两人埋头针线,给李府诸位主子做过年的小礼物。 李妙请刘婆子着重打听李子昌和几位堂兄弟的喜好。 刘婆子正不满谢氏一口否决她代刘氏探望萧寒潜的事,一听李妙打算从府里男眷那里下手,自然无有不应。 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四个丫鬟也不出门走动,一心替李妙和李娟赶制冬装大氅。 直到小年前日,清风院都平静无波,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这边东跨院暖阁内,李英歌抱着针线笸箩,一面抻着布料,一面示意常青看炕桌上的小像,问她,“我想找出这个人落脚的地方,你需要多少时日能办成?” 她暗中观察了几日,确定常青是个呆萌的忠犬属性,有时连谢妈妈的话都不听,憨直程度不下小福全儿,恨不得能为她杀几个人表忠心,她就决定用人不疑,开始交待常青为自己私下办事。 常青顿时摩拳擦掌,盯着小像翻来覆去的看,“这是个小道士?” 李英歌点头,“道号灯幸,是曾在青玉观挂名的无归道长的徒弟。最后一次见他,是半月前在青玉观的山脚下。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你能查得出来吗?” 常青挺了挺小胸脯,“英哥儿放心。我的功夫是小福全儿教的,你别看他有一把子憨力气,其实最擅长追踪术。我要是查不到,能不能找他帮忙?” 李英歌奇道,“你和小福全儿很熟吗?” 常青脸色微红,揪着衣角道,“他是我远房表哥。” 自古表兄妹之间就总有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可是小福全儿是个太监啊! 李英歌一抖,“你脸红什么?” 常青望向窗外雪景,“我想嫁给他……” 李英歌一针扎到了手指上。 常青一时笑一时恼,悠悠道,“我们村里早年遭了旱灾,小福全儿才入宫做了公公。后来我家里又遭了水灾,我孤身上京,找到小福全儿时已经晚了,就死了嫁给他的心。之后跟着他学功夫,在乾王殿下手下做些小事。现在又被送来了这里。 英哥儿,乾王殿下说他答应你的两件事,以后会通过小福全儿和我接头,再转达给你。你要找人,京城这么大,我一个人干少不得多费些时候,加上小福全儿,至少能省一半的功夫。” 这人说话不带这么大喘气的,险些吓破三观。 听着倒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就是这副直肠子真不知是好是坏。 李英歌默默拔出插在指腹上的针,“你和小福全儿的关系别再对其他人说起了。” 常青领命,又确认道,“那就不请小福全儿帮忙了?” 这事不急,她等得起。 李英歌摇头,“你慢慢找,找到人先别惊动对方,直接报到我这里来。” 常青也不问为什么,折起小像收进怀里,面上有些失望,“我还以为能趁机见见小福全儿呢,快过年了,往年他给我的压岁红包可厚了……” 李英歌听不下去了,吮着手指道,“……滚。” 常青立马滚着出暖阁,着手找灯幸小道长的事。 她是萧寒潜以教养宫女的名义送来的,在李府地位特殊,连谢氏都不怎么管束她,出入自然畅通无阻,三五天出趟府门,倒也不打眼。 这天常青未到晚膳时分就回了东跨院,秉道,“过两天就不好出城了,恐怕要等到过完年才好放开手脚去找那个小道士了。” 李英歌这几天正忙着做给萧寒潜的小东西,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闻言随口道,“怎么就不能出城了?” 常青有些兴奋,“说是大皇子殿下已经领着东北大营的八百兵将和战俘,驻扎在离京城五百里处,只等小年当天进城献俘。五城兵马司已经开始肃清街道了。城外官道后天就要封了。” 第48章 怂恿失败 学武的人不管男女,骨子里都有些血性。 常青想去看献俘,就怂恿李英歌,“以前京里有什么热闹好瞧,乾王殿下就会带汪公公、小福全儿他们去。小福全儿就会捎上我。你不知道,安西坊那里每到城里有什么大事,就热闹得能翻了天!献俘的队阵是肯定要过安西坊的。 那里有京城最有名的天下第一楼,你要是想去,我就通知小福全儿一声,让他用乾王殿下的名义订一间雅间,保准闹中取静,视野极佳!” 这以前指的是萧寒潜出宫建府、离京之前那三年吧。 萧寒潜看着冷冽,没想到十二三岁时,也是个爱看热闹的男孩子! 真想像不出他混迹在市井人流中的样子。 这么算来,常青之前在萧寒潜手下至少跟了六七年了。 也怪不得常青心里放下小福全儿,嘴里还总爱提起他。 李英歌莞尔,却对看献俘提不起兴趣。 前世她在东北边关,已经看够了兵甲的冰冷和战争的残酷。 她无意凑热闹,李子昌多半也不会带着家人组团围观。 毕竟在外人眼中,是大皇子抢了萧寒潜的风头。 李英歌就取笑常青,“你是想去看献俘,还是想见着小福全儿好讨要今年的压岁红包?” 常青被问得面露纠结,挠着头难以抉择,三两下就将梳得漂亮整齐的丫髻抓乱了。 李英歌失笑,眨眼道,“行了,等过年我给你包双份儿的红包。” 常青举臂欢呼,立即将献俘的事抛到脑后。 越是相处,就越显出常青性子里的简单单纯来。 李英歌喜欢这样的丫鬟。 同样喜欢常青的,还有刘婆子,她这几天将李府内外仔细摸了一遍,在她看来,东跨院里就属常青最憨笨。 刘婆子掐着常青出府回府的日子,隔三岔五拿些小恩小惠堵常青。 常青早将此事报给李英歌听。 李英歌就教她,“东西照拿,话却不能乱说。但凡刘婆子跟你打听娘的事、东跨院的事,你都不要告诉她。她要是问外头的事,如果是迟早大家都会知道的,你尽管卖给她做人情。” 所以当刘婆子又塞了颗角银给常青,问她今天外头有什么新鲜事时,常青没有一掌把刘婆子拍飞。 她捏着角银啃了啃,将献俘的事说了。 刘婆子老眼一动,哎哟道,“我曾听老太太讲古说过以前京中献俘的事儿,这还得有人领兵部官员到城外迎接大皇子殿下吧!” 刘婆子说的没错,但这一节常青忘了跟李英歌说,不过属于迟早大家都会知道的范围。 常青就叼着角银道,“说是由乾王殿下领兵部官员迎接。” 刘婆子精神一振,再忍受不了常青拿到银子就啃的猥琐样,也受不了杵在风口小道上长聊,随口扯了两句天气,就扭着老腰直奔清风院。 清风院很安静。 刘婆子看不上李妙和李娟缩在屋里装乖的无能样,进屋先就将人数落一番,充够了威风,才端着春花奉上的茶盏,砸吧着嘴将萧寒潜迎人的事说了,怂恿道,“这可是个出府的大好机会!能远远的看一眼乾王殿下也是好的。也叫京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知道知道,李府还来了你二位族里小姐!” 李妙有些心动,但她心境已和之前不同。 她是个遇挫成长的人,学得最多的就是忍耐,否则怎么能在族里平安长大,最后还能说动刘氏送她来京城? 她就又羞又怯的扭着手中针线,期待又害怕道,“这,这也要先问过四叔父和四叔母的意思才好出府。三天后要给堂兄弟们接风,到时候我问问吧……” 刘婆子心下不屑,却也知李妙说的不错,遂又敲打了几句,就摆着腰自回厢房里烤火吃酒。 李娟合上窗扇,阻断刘婆子房里传出的说笑声,嘟嘴骂道,“不安分的呱噪婆子,之前要不是她说的那些有关四叔母和李英歌的消息不属实,我们也不会接连被人落脸。” 李妙心不在焉的嘘了一声。 她看中的是乾王府四妾的名分,却没见过萧寒潜。 哪个少女不希望自己的良人英俊才绝。 李娟虽不知道她所想,却懂得算计得失,“连祖母都不知道你和姨娘真正看中的是谁,要是被四叔母知道,这清风院的好日子就真到头了。献俘的事能问,却不能提乾王殿下。” 做戏就要做全套。 姨娘即便老来不再得宠,在父亲面前也依旧温柔依旧。 李妙醒神,搂着李娟娇嗔道,“小财迷真是比谁都精明。你放心,我不会一味听刘婆子的。” 李娟咯咯笑。 等到李府少爷们从官学归家那天,李妙和李娟一早就打扮妥当,命丫鬟备好做好的针线,等着正院传唤。 因小年当日要献俘,官学比往年提早一天放人。 回府能不带停歇就直奔正院的,只有谢氏的嫡出幼子李承铭一人。 以前她怕李承铭童言无忌,藏不住话,爆出李英歌心智有碍的事来,不敢让李承铭和李英歌过多接触,自李承铭入官学开蒙后,这对嫡亲姐弟几乎没有好好相处过。 即便相见,也是逢年过节,隔着李子昌的姨娘和庶子们,一大家子对坐圆桌遥遥相望。 如今谢氏只想尽快让姐弟俩亲近起来。 将来李承铭就是李英歌在娘家的倚靠。 她早早就将李英歌叫来正院,等一个小小身影卷着冷风冲进屋内,谢氏就板着脸喝道,“官学白进了?待了小一年还这样横冲直撞的,以前娘教你的规矩呢?还不先见过你阿姐!” 话说得严厉,眼中的笑意却发自心底。 李承铭不怕谢氏,不等她话音落下就刹住脚步,找准方向规规矩矩地行礼,拱着手喊,“阿姐大安。” 明亮的大眼越过跑乱的碎发,好奇地打量李英歌。 他都快记不起李英歌的长相了。 李英歌继承的记忆中也鲜少有李承铭的身影。 但血脉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几乎是目光一碰,李英歌就对李承铭生出一种近乎本能的喜欢,她冲李承铭招手,“小承铭,来阿姐这里。” 第49章 入夜来访 李承铭除了脸型像谢氏,五官简直就是翻版的李子昌。 李子昌内里渣不渣且不论,光看外表却生得俊朗温文,是个儒雅的中年美大叔,李承铭就像返老还童的缩小版李子昌,是个漂亮干净的小男孩。 久未见家人的急切劲儿过去,李承铭就恢复了在学里的小大人做派。 李英歌喊他他也不急着过去,只一板一眼的先冲谢氏问了声母亲安好,才背着小手走向李英歌,迈着小方步左右跺着,仰着头打量她,“听说阿姐之前病了,现在看着是大好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李承铭居然是个小学究范儿。 李英歌忍俊不禁,按着李承铭的肩头倾身去亲他的小脑门,“多谢小承铭关心,阿姐很好。” 李承铭忙拿手捂着脑门,一时羞恼李英歌的举动,一时又有一种说不清的喜悦涌上心头。 他红着脸去看谢氏,即无助又无措,哪里还有小大人的样子,只软软地喊,“母亲,阿姐她,她怎么亲我,我都开蒙进学了!” 谢氏乐不可支,撇嘴道,“不给你阿姐亲,那你想给谁亲?“ 李承铭惊呆了,学里没教过这个啊! 李英歌笑倒在谢氏怀里。 李子昌带着庶子们进门时,就见到这么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他老大开怀,挥手让庶子们给谢氏见礼。 李子昌有六房姨娘,出产率却不怎么高,膝下只有两个庶子,大少爷李锵,二少爷李铨,前者十七后者十四,李锵年少才高,十四岁就中了举,李子昌对他十分重视,让他多留了一届,如今正备考后年春闱,李铨也已有了秀才功名。 谢氏对庶子的态度,说不上好坏。 她没生李承铭前就能里外一把抓,立身立得稳稳的,生了李承铭后看庶子就跟看透明人似的,无爱无恨,由着李子昌自去教导。 李锵和李铨对谢氏谈不上敬爱,心底里却是存着惧怕的。 他们恭谨行礼,又规规矩矩地问候李英歌,说了些李承铭在官学启蒙班里的事,言行即不过分亲热又尽足了为人子为人兄长的礼数。 李英歌不由暗暗打量李锵和李铨,这两个便宜庶兄谨守规矩,看着一副无害的少年模样。 她眼神微微一闪,垂下眼端茶啜饮,静静旁听。 李妙和李娟由着丫鬟引进门时,就见屋内泾渭分明,李子昌满脸慈爱的和三个儿子说着朝中的事,偶尔考校两句功课,谢氏和李英歌亲热的说着话,不时照顾着李承铭的茶水点心。 嫡庶不亲才好,不然哪里有空子给她们钻。 李妙的脸上浮起娇怯的笑意,领着李娟轻声细语的挨个见礼,又命春夏秋冬四个丫鬟奉上礼物,柔柔解释道,“这是给四叔父、锵堂兄、铨堂兄和铭堂弟的扇套。做得不好,还请四叔父,堂兄堂弟笑纳。” 她是照着刘婆子问来的各人喜好画的样子,自然对胃口。 一拿一送间,不经意就露出为做扇套而扎得发红的指腹,红印子衬着她白嫩纤柔的长指,十分打眼。 不说李子昌如何夸赞李妙,只说李锵和李铨暗暗对视一眼,想到刚回外院梳洗时听到的府里传言。 看来这两位族里来的堂姐妹,日子也不太好过。 少年郎看女孩儿总容易有种偏颇的感性,又因同是庶出,难免眼见即所知,对李妙和李娟暗生同情。 李妙浅浅地笑。 李娟则依到谢氏跟前,送上自己做的针线,“我做得不如阿姐好,就不给四叔父和堂兄们带到外头用啦。这个抹额是给四叔母的,这个娟帕我绣了两张一样样的,英歌一张,我一张,四叔母,好看吗?” 谢氏瞥了眼笑容慈和的李子昌,暗翻白眼道,“娟姐儿有心了。” 李英歌笑着收了帕子。 李娟再次示好,且恰到好处,她也不会刻意为难李娟。 这段日子清风院的事她也有所耳闻,除了刘婆子照旧活跃在府里各处的下人堆外,李妙和李娟一改刚来时的逢迎做派,关起门来安安静静过日子,连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四个丫鬟也极少放出去走动。 有刘婆子对比,府里对李妙和李娟的风评,渐渐从看笑话转成了同情,暗传刘婆子威风得很,仗着背后有刘氏,没少对李妙和李娟的行事指手画脚。 不管真假,至少李妙和李娟“乖”了不少。 李英歌奉行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所以在之后的家宴上,李妙顺着李子昌和儿子提起的京中闲话,问起献俘的事时,李英歌只冷眼旁观。 果然李子昌并不打算让家人去凑这个热闹。 当天他作为阁老之一,是要进宫领宴议事的,犯不着再让家人去给大皇子捧这个场。 李妙就收起好奇神色,问起京中过年的风俗来。 李娟在一旁凑趣,两桌席面一时笑语喧阗。 次日小年日的京中献俘是如何盛况,李府众人无缘亲眼目睹,倒是之后就传来了萧寒潜领兵部官员相迎,进宫领宴议事后,就被启阳帝留宿宫中,住在他为出宫前在东五所的住处里,等过了年再回乾王府。 这点倒和前世有些出入。 前世大皇子确实抢了萧寒潜的风头,萧寒潜也确实领了迎人的差事,但没有留宿宫中这一茬。 李英歌苦恼的是,她给萧寒潜做好的东西要怎么在进宫前交给他? 听常青说,汪曲和小福全儿也跟着进宫了。 强迫症就是这点不好。 李英歌直到进宫前夜,才只得放弃提前送东西的打算,命常青将东西包好,明天好随身带着,再找机会交给萧寒潜。 临近熄灯时分时,李妙却突然独身来访。 大半夜的总不好直接赶人。 李英歌裹着大氅,将李妙请进了东跨院待客的堂屋。 李妙一改之前的未语泪先流,十分干脆的温声道,“英歌明天要随四叔母进宫吧?你打算带哪个丫鬟去?” 李英歌挑眉,“妙堂姐怎么关心起这事了?” 李妙抿了抿嘴,无意识地扭着手中娟帕道,“你能不能带上我?” 第50章 三副护膝 李英歌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然就是李妙脑袋短路了。 这没头没脑的说的是什么鬼! 李英歌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奇,用一种看着无理取闹的孩子般的目光,打量着李妙道,“妙堂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又是这样! 又是这种长辈教训小辈的随意作态! 李妙想不通李英歌一个小屁孩,竟让她莫名生出无力感,她稳住心神,脸颊适时浮上两团浅浅地红晕,略带茫然的答道,“我想弥补之前对你的失礼之处。要是能进宫开开眼界,以后行事也不会给你和四叔母丢脸了。说句托大的话,娟儿几乎是我照顾着长大的。 常福和常缘和我差不多大,但到底是丫鬟,换我陪你进宫,我会像照顾娟儿一样看顾好你的。我换上丫鬟的服饰,谁会去注意我呢?” 她没提常青,因为她觉得常青粗苯,不过是仗着是萧寒潜送的,才能得东跨院重用。 她不再垂眼抹泪,大大的杏眼直视人的时候很像李娟,即无辜又娇怯。 李英歌看着这样的李妙,依旧生不出好感。 但她两世为人,年岁叠加确实是拿李妙当小辈看,闻言就耐着性子告诉李妙,“你太想当然了。连娘要带哪个丫鬟都要事先向宫中报备的。我已经将常青的名字报了上去,万没有偷换人的道理。 要是被人知道妙堂姐顶着丫鬟的身份混进宫中,就不是给我和娘丢脸这么简单。 你在这里异想天开,却是给李府招祸,你要是不服,我这就陪你走一趟正院,亲口请教请教娘。” 李妙脸色涨得通红,羞恼之色溢于言表,她委屈的摇头,红着眼解开脱下的大氅,将半裹在大氅里的小包袱直直塞给李英歌,略显慌张道,“是我想岔了,你就当我没说过,别告诉四叔母了。这是我刚做好的护膝。” 她示意李英歌打开小包袱,做低伏小道,“本以为我能陪你进宫,明天一早就服侍你和四叔母穿戴上护膝,听说宫中除夕宴少不得跪拜磕头,既然不可行,你就代四叔母收下吧,也算成全我的心意。” 这是做了两手准备? 李英歌没有依言打开包袱看。 无巧不成书,她给萧寒潜做的小东西正是护膝,自然也给谢氏和自己各准备了一副。 李娟送的娟帕她不打算用,李妙送的这两副护膝也只能一起压箱底了。 她是有点小洁癖的,外人做的贴身物件她用起来不自在。 她就裹着大氅起身道,“那就多谢妙堂姐了。” 李妙识趣的告辞。 值夜的常青上前接过小包袱,难得说人坏话,“英哥儿,我觉得妙小姐的想法有时候比我还傻。” 东跨院的人总爱善意的取笑常青的憨呆。 李英歌笑道,“你那不叫傻,该叫憨得讨喜。” 常青就笑眯眯道,“我看妙小姐这两副护膝用料可不差,你不要的话,我拿去当了换钱?” 常青真是太实在了。 李英歌不在意的摆手,“随你处置罢。” 她知道李妙入夜还能随意走动,是谢氏故意放纵,便也不多管,将这件小小的插曲丢到了脑后。 李英歌早撑不住困倦,由常青服侍着入睡。 李妙却精神的很,陪她来的是春花和秋月,现在她和春花等在通向清风院的岔路口上,静等了片刻才见秋月掩着夜色匆匆回转。 李妙抬脚往清风院走,低声问秋月,“事情办成了?” “小姐放心。”秋月有些紧张,也有些办成事的轻快,“管着大姨娘衣饰的小丫鬟是刘婆子的同乡,这阵子没少拿刘婆子的好处。我用了刘婆子的名义,她就答应明天早上,会伺机将您做的护膝交给四老爷。” 大姨娘是李锵的生母,李子昌看重这个庶长子,这几天都歇在大姨娘房里。 李妙另给李子昌做了一副护膝,却骗李英歌只做了两副,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妙娇娇一笑,确认道,“和那小丫鬟把话都说清楚了?” 秋月保证道,“都推到了刘婆子头上。那小丫鬟只当是刘婆子想讨好四老爷,这种顺水人情小丫鬟是最爱做的。现在府里下人哪个不知道,清风院‘真正’话事的是刘婆子,到时候刘婆子有口也说不清……” 谢氏不将刘氏的人看在眼里,李子昌却会给刘婆子两分薄面。 接下来就看李子昌会不会照她们预想的行事了…… 就算事情不成,也能先打压打压刘婆子的气势。 省得刘婆子总自以为是的颐指气使。 李妙赞赏地看了秋月一眼,身姿轻柔中透着轻快,径直回了清风院。 李娟被她的动静闹醒,迷迷糊糊的问她,“阿姐回来了?事情办成了?你何必急着出手呢,叫我说这事风险还是太大了,四叔母可不好糊弄……” 李妙轻轻一哼,“你别小心过了头。过年过节的各家走动频繁,正是我们出手的好时机。就算得不到我想要的,也能先把刘婆子拉下马。你不是最讨厌她呱噪吗,你还想忍她多久,一年两年?” 李娟揉了揉眼睛,嘟囔道,“没了刘婆子,要是祖母再派个更厉害的管事妈妈来呢?那样还不如和刘婆子打交道……” 李妙自信道,“放心吧,有四叔父和四叔母顶在前头呢。” 她算计的就是李子昌和谢氏的人心。 李娟到底还小,在拿捏人心上不比她想得深想得远。 李妙哄着李娟重新入睡,自己的心事暂且放下,很快就进入了黑甜梦想。 她尚且不知道,任她如何算计得周全,也算不到半路杀出个常青来。 这个她以为呆憨粗苯的丫鬟,确实如她认为的大大咧咧,转手就将她给李英歌和谢氏做的两副护膝卖进了当铺,因此引发了一场意料之外的事故,最终演变成她精心盘算的巨大败笔。 李妙自以为能拿捏人心,却尚未看透,人心是世上最容易生变的。 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只说次日到了进宫的时辰,李子昌乘轿,谢氏带着李英歌乘马车,分作两路先后驶出了李府侧门。 第51章 进宫 今年除夕的百官宴,是为庆贺东北战功而特设的。 一整套繁复的规矩礼仪下来,等到真正能入席,最快也要过了晌午。 而最折腾人的,是受邀的官员和内外命妇们,都得半夜起床,披星戴月的赶到宫门外排队等待进宫。 外头还挂着星子,车轮碾过青石街道的轱辘声清晰而突兀,尚未转入通往皇宫的主街道,周围静得令人瞌睡,李英歌掩嘴打哈欠,只得和谢氏闲聊来提神,“娘,昨晚妙堂姐来找过我……” 她将李妙想顶替丫鬟进宫不成,送了她两副护膝的事说了。 谢氏虽没派人盯着清风院,但她是正头的当家主母,很多事不用刻意打听,就会有想巴结正院的下人自动送上门来。 只是今天出门得早,谢氏没来得及过耳,一听就奇道,“没想到妙姐儿半夜不睡觉,倒整出了这么一桩新鲜事儿。她给你的护膝呢?” 常青觉得李妙想法很傻,谢氏却觉得李妙画风清奇。 李英歌忍着笑道,“常青想拿去换钱。” 车内随侍的是杨妈妈和常青,杨妈妈一听就哭笑不得的虚点了点常青,常青挠着头乐。 谢氏没说什么。 常青就是拿护膝去卖,也不算闺阁之物外流,毕竟做护膝为了防止膈应皮肤和衣料,通常不绣繁复的花纹,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标记,外人哪里分得清是下人做的还是主子小姐做的。 谢氏也就不再管这事儿,摸着女儿为她做的护膝大感欣慰,又伸手替李英歌乔了乔她那一副,教她道,“大雪隆冬的进宫,哪个不背地里搞些小动作,你进宫后也别觉得不自在,该跪跪该歇就歇。有太后娘娘的懿旨在先,想来等跪拜过皇后娘娘后,你坐席也坐不了多久。 太后娘娘看在乾王殿下的面子上,也不会让你在席间多待,跟着我们这些大人受罪。 你是没见过,宫里赐宴的那些饭菜又冷又油,给狗狗都不吃。 杨妈妈给你做的点心可都带上了?那些点心又小巧又好克化,你趁人不注意时,就偷偷吃两口,反正你人小手短好掩饰。” 李英歌:“……” 杨妈妈就笑,“我给英哥儿装了两个小荷包,尽够撑到出宫了。” 谢氏颔首,再次交待道,“进了万寿宫别多用茶水,就是再困再渴,你也给我绷住了。” 在宫中找官房上是失礼仪的事,酒茶都不好多用。 李英歌认真听,仔细记。 前世在边关,淇河李氏虽是当地望族,但论起规矩是比不上京城高门的,后来她为了替内二房拉拢财力,嫁的是袁家这样的豪富商户,就更谈不上规矩的严谨性和繁杂度。 她虽不怕进宫,但于细微末节上,却不愿出错。 常青在这方面也算颇有经验,就和杨妈妈一道,顺着谢氏的话茬,说些宫中的人事。 等到临近皇宫内城时,外头渐渐响起喧而不闹的人声,赴宫宴的人马陆续到了。 李子昌是阁老,走的是供内阁官员出入的东华门。 谢氏这样的外命妇,走的却是西侧的南门。 李子昌交待谢氏看好李英歌,就和李府马车分道扬镳。 马车不能进宫,杨妈妈和常青也只能送到宫门外,和所有来赴宴官家的下人一般,都没有资格进百官宴贴身服侍主子。 谢氏牵着李英歌走进西南门时,前头已经排起了不长不短的队伍。 全是等待唱名入内的外命妇。 京城遍地富贵,四品以上诰命的外命妇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触目所及,尽是一片融入宫墙黑沉投影下的深衣打扮,衬着天际如粗盐般洒落的雪花、天边半明半暗的晨曦,肃穆中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沉寂。 谢氏按品大妆,穿着和诸多外命妇差不离的深衣,唯有她身侧的李英歌因是无品级的未嫁闺女,一身大红色的喜庆装扮,十分惹人注目。 谢氏就牵着李英歌,站到了队伍尾巴。 她是一品诰命,本可以光明正大的插队,按品级站到队伍前头,但现在谁不知道李英歌奉了太后懿旨特许进宫,没必要再在排队这种小事上惹眼。 谢氏在外交际时,还是很讲究低调做人的。 但饶是如此,落在谢氏和李英歌身上的目光仍有增无减。 那些目光或带着好奇,或带着不屑,更多的是对李英歌的审视和打量。 乾王府闹出的传言余威还在。 那些有意想让家中女儿选进乾王府做四妾的人家,看李英歌的目光就更加复杂。 李英歌只当毫无所觉,静静地倚在谢氏身边,偶尔对上谁的目光,就故作腼腆的笑。 真见到人,再有心思的妇人,也无法对个毫无接触的孩子摆出恶人脸。 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就少了些冷意,多了些长者看小辈的暖意。 谢氏则不为所动。 队伍前头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谢氏放眼看去,就见汪曲抱着油纸伞,不知和守门的禁卫军说了什么,就径直找了过来。 京中谁不知道汪曲是萧寒潜的亲信大太监。 萧寒潜留宿宫中,汪曲这一趟自然不是为萧寒潜,而是冲着谢氏和李英歌来。 谢氏惊大于喜,忍到汪曲走到近前,才敢主动开口道,“汪公公,可是乾王殿下有什么交待?” 周围随着她这一句问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汪曲却似旁若无人,递了把油纸伞给谢氏,躬身道,“李夫人和小王妃请随奴才来。” 这是给谢氏和李英歌开后门来了! 但萧寒潜是皇后所出的嫡次子,他要搞特例,在场的外命妇哪个敢出言置啄? 谢氏反而镇定下来,接过油纸伞唰的一声撑开,雪点子打在伞面上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某些别有深意的目光也再次唰的一声落在谢氏和李英歌身上。 李英歌暗暗叹气。 汪曲却躬身靠近,落后半步亲自替李英歌打伞,温声道,“小王妃,这就走吧。” 接连两声小王妃,这透着恭谨的称呼落入了在场众人的耳中,也随着洋洋洒洒的落雪,卷着风般迅速传遍了皇宫各处。 第52章 踏雪而来 汪曲的步伐沉稳而有规律,落在不断盖上新雪的道路上,发出清脆的嘎吱声。 李英歌不由偏头,轻声问他,“汪公公,你的伤已经养好了吗?” 汪曲瞥了眼走在前头的谢氏,同样压低声音回道,“谢小王妃关心。不止奴才,张枫和王嬷嬷也已经没有大碍了。他们请奴才见着小王妃时,再替他们替小王妃告声罪。请您大人大量,莫再计较之前的不敬之处和过失。” 不管王嬷嬷是不是真的让汪曲来说这话,至少汪曲已经代王嬷嬷表明了态度。 汪曲和张枫算是受了无妄之灾,白挨了一顿重打。 难得的是,汪曲并未因此而动摇本分。 汪曲对她如常的恭谨是真还是假,不容人错辨。 李英歌想着以后少不了要和汪曲常打交道,就故意调侃道,“我是小人有大量,过去的事再不会怪你和张大人了。” 她伸手推着油纸伞遮上汪曲积雪的半边肩头,微微笑道,“我那里还有常青留下的好创伤药,你和张大人要是需要,我改天送去乾王府?” 说的是旧常青留下的那些进贡好药。 这话颇有点拿旧事自黑黑人的揶揄意味。 汪曲的脸上就绽出恰到好处的温文笑容。 他自动忽略李英歌略过王嬷嬷没关心的小漏洞,微微发亮地目光扫过半边肩头,又将油纸伞全数遮到李英歌头顶上,声音越发恭谦道,“不劳小王妃费心了。王爷可是下了令的,这次的伤不许奴才等用药的。” 说着还眨了眨眼,显出几分不符年纪身份的俏皮,却并不让人讨厌。 李英歌就抿着嘴笑。 前头谢氏止住脚步,汪曲忙向李英歌告罪,将油纸伞递给她,就袖着手顶着风雪赶到前头领路。 再往前就是往后宫的主干道。 汪曲却带着二人停在了一处人迹鲜少的夹墙下。 谢氏心中一动,就见不远处大步走来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正是多日不见的萧寒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谢氏自身也是个嚣张性子,所以对于敢在宫中也行事无忌的萧寒潜,她内心深处只有赞赏,面上更无半点意外和担忧,十分识趣的退到了夹墙之外。 她巴不得萧寒潜和李英歌多相处,显然汪曲也是这么授命的。 汪曲就束手站到谢氏身侧,糊着满脸风雪,和谢氏聊起了“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废话。 两面挡风的夹墙内,李英歌略微仰望的视野中,满是踏雪而来的萧寒潜。 他穿着镶金边墨黑色亲王蟒袍,泥金蟒纹箭袖紧紧包覆着他有力的长臂,上头盘踞的四爪金龙怒目狰狞,尽显端肃风姿。 长发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意用钗子挽起,而是玉冠束发,锋锐剑眉斜长入鬓,细长上挑的凤眼映着天际残留的星光,深邃而冷冽,本就英俊的五官,越发显得容色逼人。 这样的萧寒潜和之前不同,有种不容人侵犯的高雅贵气。 李英歌视线落在他外罩的单薄披风上,却忍不住翘起嘴角。 他穿的是上次她送去的那件新披风。 简单到没有任何纹样的纯黑披风,衬着他这一身按品正装,就显得搭配得不伦不类。 萧寒潜不白要她做的针线,她做的,他就穿给她看。 真是太会讨好人了! 李英歌下意识的忽略心中升腾起的一缕异样情绪,上前两步,拉了拉他的披风,笑道,“乾王哥哥,你这样穿要被人笑话的。” “随别人说去,我穿我的。怎么能白费小狐狸做的针线?对不对?”萧寒潜微微躬身,细看了李英歌两眼,满意道,“我选的布料很衬你。待会儿要见皇祖母,小狐狸怕不怕?” 李英歌对皇权有敬畏,但她死都死过了,还真没什么人和事能让她打心底害怕的。 她就笑着摇头,心知萧寒潜在这里耽搁不了多久,就掏出贴身带着的护膝给他,“您之前遇刺受的伤才养好,这个您戴着用,别再伤了身子底。” 既然和萧寒潜交换了条件,答应每旬给他做针线,护膝就当交功课吧。 李英歌觉得自己尽职尽责。 萧寒潜却当她关心自己,冷峻的面色彻底柔和下来,捏着护膝左右翻看,戏谑道,“女孩家就是爱操心这些细处……小狐狸就这么不舍得我跪来跪去?你自己戴了护膝没有?没有的话,我分你半副,嗯?” 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着说着又变回那个说话不正经的萧寒潜了! 李英歌撇嘴,瞪着他道,“我给娘和自己都做了的。您怎么就知道女孩家爱操心这些,还有谁送您护膝护腕了不成?” 虽说选四妾的事是启阳帝放出的障眼法,但如今萧寒潜遇刺的事过去这么久,外头可还将选四妾的事当真,没少四处打探寻门路。 萧寒潜这样的贵婿,有人苦寻机会自荐枕席也不奇怪。 萧寒潜闻言目光闪了闪。 他又细看了一眼毫无装饰的护膝,心念微微一转,长指抓紧护膝收进怀中,转开话题道,“进宫前,常青有没有交给你一样东西?” 常青事先给了李英歌一支类似烟雾弹的东西,只有手指长短,李英歌贴身收在袖袋中。 说是怕她第一次进宫,要是遇上什么事解决不了,就放烟雾弹,萧寒潜安插在宫中的人自会设法帮李英歌。 李英歌闻言眯了眯眼,“是乾王哥哥交待常青给我的?” 说好的常青只认她为主呢? 萧寒潜失笑,探手弹了弹李英歌的眉心,“小狐狸别炸毛。常青这么做,是出于习惯。我身边的亲信都有那东西,算是我的人独有的应变求救的信号。我不过是担心你第一次进万寿宫,万一有个不方便的,也有人能救急。” 他不理李英歌急急退开,上前半步倾身靠近,和她咬耳朵道,“小狐狸真没良心,居然不相信我,反过来怀疑起我来了?你说,我该不该罚你?” 温热的鼻息掠过李英歌的略微冰凉的耳垂,顿时令她浑身不自在起来。 萧寒潜偏头,目光落在她泛红的小巧耳朵上,情不自禁闷声笑起来。 第53章 皇后是座冰山 愉悦的笑声仿佛能融化冰冷的落雪。 李英歌偏头离萧寒潜远了些,晃了晃手中油纸伞,嘟呶道,“我问您一句,您就能反问我三句,这样作弄人很有意思?” “嗯,很有意思。”萧寒潜大言不惭,说话时不经意吹了吹李英歌发热的耳垂,再次反问,“小狐狸的耳朵怎么这么红,冻着了?” 他说着调侃的话,伞面抖落的雪花盖了他半头半肩,凉意催得他挺直的鼻梁微微发红,雪点落在他微抿的薄唇上,晶莹转瞬消融。 李英歌斜眼看向他。 见他弓着大半个身子,勉强被她罩进小小的油纸伞下,任由她恶作剧般洒了他半身雪花,高大的身形显得又憋屈又滑稽。 他爱逗弄她,却同样放任她“孩子气”的小小反击。 李英歌忍不住翘起嘴角。 她的鼻间充斥着萧寒潜独有的冷冽气息,令她忽然惊觉罩着两人的伞下有些逼仄,翘起的嘴角又缓缓落下。 李英歌举高油纸伞,提醒道,“我没冻着,您别闹了,我娘还等着呢。” 萧寒潜顺势直起身,瞥一眼和汪曲望天闲聊的谢氏,嘴角带笑道,“我看你娘并不介意多等一会儿。” 李英歌顿觉无力,速战速决的解下腰间荷包塞进萧寒潜手中,想打发他快走,“家里妈妈做的点心,这一包您拿着垫肚子。您就放心罢,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看来你进宫一趟准备得倒周全。”萧寒潜见她打发孩子似的打发自己,失笑道,“这算是贿赂我?那我就大度一次,这回不罚你。我说过常青以后只是你的人,以后别再因她怀疑我,知道不知道?” 说着弹了弹李英歌腰间另一个装点心的荷包,揶揄道,“知道不委屈自己就好,反正你人小手短,偷吃也不容易被发现。” 这话好耳熟…… 李英歌不雅的翻了个白眼。 萧寒潜低笑,嘴里却正色道,“入席前母后可能会召你上前说话,你不用管其他,只管照规矩行事,明白吗?” 李英歌前世就听说皇后偏心二皇子。 听萧寒潜的口气,似乎和皇后的母子关系也并不亲近。 李英歌暗暗打量他的神色,嘴里乖乖道,“明白了。” 萧寒潜满意地颔首,忽然嘴角挂坏笑,屈指用力弹了一下李英歌握着的伞柄,震得伞面落雪扑簌簌扬起一片雪雾。 李英歌畏寒,顿时被激得打了个寒颤。 她决定收回前言,萧寒潜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混账,半点亏都不吃! 萧寒潜握拳掩唇,忍笑欣赏了一下李英歌险些炸毛的小模样儿,愉悦的转身走向谢氏,点头以示招呼,道,“汪曲就送你们到这儿,我安排了人带你们去坤翊宫。” 谢氏捕捉到他语气中残留的笑意,心下自然大喜,垂眼恭声道,“多谢殿下。” 通往坤翊宫的岔路口上,不知何时站了个小太监。 谢氏心知小太监是萧寒潜的人,又见萧寒潜站着不动,就自觉迎上转出夹墙的李英歌,牵着女儿先行离去。 萧寒潜目送她们走远,目不斜视的吩咐汪曲,“你去查查李子昌给我的那副护膝是什么来路。” 他来见李英歌之前,在东华门内遇上李子昌,李子昌蹙足问候了几句后,就顺手送了他一副靛蓝色的护膝。 他告诉过李英歌他喜欢靛蓝色,又想李子昌一个大男人怎会无故送他针线,当时只当是他的小未婚妻害羞,才让李子昌转交。 如今看来,先后收到的两副护膝虽都是花样简单的靛蓝色,却不是出自李英歌一人之手。 萧寒潜掏出李子昌送的那一副,毫不在意的扬手一丢。 汪曲一言不发的接住,躬身领命。 这边小太监在前头带路,谢氏和李英歌落后几步缀在后头。 “看来乾王殿下对你倒是挺上心的。”谢氏和女儿说悄悄话,并不问他们在夹墙里说了什么,只笑微微道,“殿下对你好,是你的福气。” 谢氏自然认出了萧寒潜穿的那件披风是女儿做的。 显然萧寒潜不仅示好了小未婚妻,也取悦了未来岳母。 谢氏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开怀。 李英歌无言以对。 眼看坤翊宫近在眼前,走动的宫女内侍也多了起来,谢氏便收敛神色,不再开口。 小太监将二人领进坤翊宫,接过油纸伞束手站定,低声道,“请李夫人、李二小姐稍等。” 谢氏了然,牵着李英歌等在廊下。 她怕冻着女儿,就借着袖子的遮掩替李英歌捂手,一面留心坤翊宫的动静。 开宴前,内外命妇要先到坤翊宫拜见皇后,此时先于外命妇入宫的一众内命妇,已经坐进坤翊宫的偏殿暖阁内吃茶说话。 细听之下,正殿内的人声亦不低。 内命妇中也分身份高低,能进正殿陪皇后说话的,只有少数几位辈分高又得脸的宗室妇人。 谢氏本以为萧寒潜至多让她们少在宫外吃冷风,却不想通禀的宫女并未让她们多等,很快折返道,“李夫人、李二小姐,皇后娘娘有请。” 宫女训练有素,清脆的嗓音不高不低的回响在坤翊宫内。 暖阁和正殿的人声有一瞬间的安静。 谢氏颇觉意外。 皇后并不和谁特别亲近,如无大事,往常外命妇进宫,只有在宫院内磕头的份儿。 难道是萧寒潜特意为她们讨的脸面? 谢氏想到皇后还未见过李英歌,暗暗捏了捏女儿的手,示意她打叠起精神,便正色跟着宫女入内。 李英歌半垂着眼眸,规规矩矩地随谢氏跪拜请安,视野内只能瞧见殿内左右两排高低不一的锦杌,以及服色各异的五六幅裙摆。 上首久久没有传来皇后的叫起声。 谢氏纹丝不动。 李英歌见谢氏即不担忧又不慌张,便猜皇后不叫起,并非刻意刁难她们,她便稳下心神,任由正上方直直射过来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过了片刻,皇后冰冷的声音才缓缓响起,“起来吧。” 李英歌听着这管不带情绪的嗓音,不由想起有过一面之缘的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是个冷美人,没想到皇后却是座冰山。 她进来时就觉得殿内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冷然威压。 即便殿内火墙烧得温暖如春,也抵不过皇后自上首散发出来的冷意。 看来殿内不甚热络的气氛并非她的错觉。 第54章 宴无好宴(上) 李英歌想起萧寒潜让她照规矩行事的话,忽然就明白了萧寒潜的话外之意。 皇后这样难辨好坏的冰冷态度,换个不明就里又爱瞎想的人来,非得纠结死不可。 既然萧寒潜让她不用管其他,她就万事不想,稳稳的随谢氏一起起身,定定的站在谢氏身侧。 又是片刻寂静后,皇后再次冷冷开口,“近前来,让我仔细瞧瞧。” 皇后想仔细瞧瞧的总不会是谢氏。 李英歌毫不迟疑,步子小却平稳的缓缓走向上首,按规矩停在距离皇后座首半丈远的地方。 她年纪尚幼,上穿大红织锦遍地金的袄儿,下套大红鲜绿相间的缠花百褶裙,却戴着七彩缨络长命锁,梳着对称的団髻,只在脖颈后留了些梳不拢的绒绒碎发,略显隆重的服饰立即被难掩的稚气盖了下去,此刻半垂着头,只能看见两团粉嘟嘟的脸颊,越发显出乖巧和可爱来。 殿内在座的几位内命妇,心中不约而同的想到:都说未来乾王妃小,真见到了本人,才切身体会到到底有多小,这就是个还没长开的女娃儿啊! 再看李英歌小大人似的绷着一举一动,一步不错的循着礼数,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就由探究变成了笑意。 谁也不会把多余的心思浪费在一个孩子身上。 皇后大概也是如此想的,这次开口的很快,“抬起头来,再走近些。” 侍立一旁的掌事姑姑就虚扶着李英歌,笑着对皇后道,“李二小姐这一身打扮真是讨喜。” 李英歌趁着抬头的间隙,也在打量皇后。 皇后按品大妆,悬在额前的凤钗珠帘在她眉眼间投下一条条淡淡的阴影,令她冷淡的五官越发显出喜怒难辨的深邃。 李英歌发现,萧寒潜除了唇形外,眉眼耳鼻并不像皇后。 传闻萧寒潜是最俏似启阳帝的皇子,看来是真的了。 李英歌快速收回视线,静静站到皇后座下一侧。 皇后的目光在她面上扫过,冲掌事姑姑颔首道,“嗯,是挺讨喜。跟年画上的福娃娃似的。” 因她声线平平不露情绪,实在叫人分辨不出这是夸赞还是讽刺。 李英歌默默汗颜。 皇后忽然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道,“听说这衣料是潜儿送你的?本宫还听说,潜儿为你杀了宫中赐的其中两个美人,你和本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萧寒潜杀的那两个,正是皇后送的三个女官之中的两个。 李英歌闻言却一点都不害怕,内心甚至有点想笑。 皇后的语气并非诘问,不带恶意之余透着些许揶揄,和萧寒潜不正经说话时的口气如出一撤。 李英歌忽然又觉得这对母子很像。 她如是想,面上却故作懵懂,茫然的眨了眨眼,略偏过头去寻谢氏的身影,表现得即符合年纪又不显失礼。 谢氏满意于李英歌的乖觉,先看了眼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收到对方的暗示后,才开口回禀,将李英歌当初说给谢氏和李姝的说辞搬了出来。 即解释了李英歌“惹恼萧寒潜而哭着出乾王府”的传言子乌虚有,又点明萧寒潜不管是为何杀那两个美人,都和李英歌、和李府没有半毛钱关系。 谢氏原先秉持清者自清,现在萧寒潜铺好路皇后递来梯子,她自然要顺着杆子往上爬,不然岂非蠢到不懂看形势? 在座的都是辈分高的内命妇,隔壁暖阁还坐着大把宗室命妇,她现在对着皇后一个人解释,就等于向所有京中贵妇解释了一遍。 事半功倍,有皇后在先,以后谁还敢拿乾王府的传言来嚼李英歌的舌头。 谢氏想到这次能进殿见皇后说上话,得益于萧寒潜出力,对这个贵婿即赞赏又感激。 皇后听罢不置可否,但此刻的沉默,就代表认可了谢氏的解释。 在座内命妇都不是傻的,见状就纷纷开口,指责外头流言害人。 皇后却不耐烦听这些废话,不再理会李英歌,抬了抬手让李英歌退下。 她看着李英歌小小的背影,心中微微冷笑。 当年启阳帝未经过她同意,就替萧寒潜定下这么个媳妇,她其实一点都不满意李英歌做她的小儿媳妇。 见谢氏母女、给李英歌机会解开外间传言,不过是她和萧寒潜之间的一场交易罢了。 她让萧寒潜帮二皇子,萧寒潜却还要跟她谈条件。 李英歌不过是个未过门的媳妇,二皇子却是萧寒潜的嫡亲兄长。 皇后越想,就越气萧寒潜的亲疏不分,却又不能因此迁怒李英歌,但到底尊贵惯了,该办的办完了,也就懒得再理会谢氏母女,只半阖着眼倚在座上不做声。 皇后的再次沉默,令短暂散去的冷然威压再次弥漫在殿中。 在座的内命妇似乎很习惯皇后的冷漠,照着早先的样子,一人起话头几人捧,皇后不回应众人也不尴尬,一时倒显出几分热闹来。 掌事姑姑就适时开口,吩咐宫女给谢氏和李英歌加座。 一道清冷女声道,“就坐到我身边来吧。” 谢氏和李英歌循声望去,这才发现二皇子妃赫然在座。 相比于其他人,有过搭车之谊的二皇子妃反而算是个大熟人,这样的场合下,谢氏也不想当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二皇子妃释放出善意,谢氏就冲二皇子妃感激一笑,牵着李英歌坐到二皇子妃下首。 二皇子妃的态度不变,看着李英歌的眼中却透着温柔的笑意,她拉着李英歌的手拍了拍,轻声道,“我们坐着说会儿话,等外命妇到齐了,就随母后移驾长乐殿,到时候我们的席面隔的不远,你有什么事不方便的,就来找我身边的大宫女。” 说着将她身后的大宫女指给谢氏和李英歌看。 二皇子妃是皇后的嫡亲大儿媳,皇后不请大皇子妃和三皇子妃,唯独请二皇子妃入正殿陪坐,可见面上再冷淡,对这个嫡亲大儿媳还是十分看重的。 在座众人自然要捧二皇子妃的场,闻言就打趣道,“您也是第一次见李二小姐吧,到底是未来妯娌,这就亲近上了。” 二皇子妃淡淡一笑,“我和李夫人、李二小姐之前在青玉观见过一面。” 众人恍然。 皇后忽然抬起眼来,看向二皇子妃道,“哦?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第55章 宴无好宴(下) 皇后的语气透着难得的好奇和亲昵,众人不由都将目光重新落在二皇子妃身上。 二皇子妃一向冷淡刻板,对着皇后也依旧轻言漫语的道,“回母后的话,儿臣一个多月前去青玉观打醮,半路马车车轴断裂,幸亏得李夫人援手,搭了李府的便车才得以成行。后来进青玉观求签问卦时,道长也说儿臣路遇贵人,必有后福相随。” 谢氏不知此节,颇有些莫名其妙。 二皇子妃不是去青玉观求子求药的吗,怎么和道长扯起了路遇“贵人”。 李英歌却是心头一动,下一刻就感觉二皇子妃拉着她的手微微收拢。 二皇子妃笑看她一眼,再开口时寡淡的神情透出一丝喜意,“李二小姐乖顺可爱,儿臣在车上时曾抱过李二小姐。现在再想起这事,正应了道长的话,李夫人和李二小姐是儿臣的贵人,儿臣才能得以借福气,为二皇子殿下开枝散叶。” 在座众人难掩惊讶,多年无所出的二皇子妃有孕了! 她们早听说皇后对外虽仍旧看重维护二皇子妃的体面,私下却难免对二皇子妃无所出一事心生不满。 此刻再看皇后毫无意外的神色,就知二皇子妃有孕一事,皇后已经知情。 在座的都是人精,细想皇后语气中的亲昵、独请二皇子妃入殿陪坐的举动,就猜不单是为了抬举二皇子妃,八成是想双喜临门,在之后的百官宴上公布此事,替二皇子在启阳帝面前表上一功。 大皇子和三皇子膝下早早有子又如何? 二皇子妃这一胎不论男女,都要占个嫡长的名分! 至于月份浅,皇室都不在乎,她们有什么好忌讳的。 于是纷纷出言恭贺,又见皇后也是第一次听说里头还有李英歌这个未来小儿媳妇的“功劳”,就顺带着连青玉观和李英歌一道夸。 谢氏对“抱子得子”的老话不置可否,但对关于女儿的好话却是照单全收,半点不谦虚。 二皇子妃看着李英歌的眼眶微微发红,真挚的低声道,“多谢你了。” 李英歌受之有愧。 前世没有她、没有搭车一事,二皇子妃照样在明年年底生下嫡长子。 今生不过是提前了一两个月诊出身孕。 二皇子妃苦尽甘来,背负多年压力和无助之下,才会更加笃信天机福缘一说吧! 不论其他,李英歌真心为二皇子妃高兴。 碍于年纪,她故作半懂不懂,虚抱了二皇子妃一下,脆声道,“那我再抱抱您,愿您能得个小皇子,像我弟弟小承铭一样健康聪明。” 世人觉得孩子心思干净,说出口的话即便不中也是大吉大利。 二皇子妃淡然的眉眼微微亮起来。 皇后缓声开口,“倒是个有福气,会说话的。” 她虽不至于因此就对李英歌生出喜欢来,但宁可信其有。 掌事姑姑闻音知雅意,命小宫女送上一副头面,作为皇后给李英歌的见面礼。 皇后原先不给见面礼也无可厚非,现在突然补了一份,反而凸显了皇后前后态度的细微变化。 这份见面礼,明显是看在二皇子妃有孕的事上给的。 李英歌暗想,皇后似乎不太喜欢她。 是性格使然,还是和萧寒潜有关? 皇后和萧寒潜的脾气倒是一样古怪。 一个冷漠得古怪,一个自来熟得古怪。 皇后可不管众人如何想,径自起身更衣。 她问跟进官房服侍的掌事姑姑,“昌和殿那边,潜儿可都安排好了?” 皇后领命妇在长乐殿摆宴,启阳帝则领百官在昌和殿摆宴。 掌事姑姑答道,“乾王殿下已经安排好人,只等昌和殿开宴后就照计划行事。” 皇后冷冷一笑。 外头不断响起陆续进宫的外命妇的唱名。 等报到城阳大长公主入坤翊宫的时候,皇后就亲自迎了出去,带着内外命妇往长乐殿而去。 李英歌发现,那些若有若无看向她的目光,都转到了城阳大长公主身边的小女孩身上。 谢氏就悄声告诉她,“那是城阳大长公主的老来女,闺名陈瑾瑜,在陈家行七,比你大三岁。前阵子生了场大病险些没保住,好了之后城阳大长公主走到哪儿都要带着她。城阳大长公主当她是命根子似的爱,大家之前鲜少见她,现在难免好奇。” 城阳大长公主是先帝时最得宠的公主,光看启阳帝登基后,她的封号依旧保留“阳”字,就知启阳帝有多敬重这个皇姐。 李英歌好奇的却不是城阳大长公主,而是陈瑾瑜。 前世她听说过陈瑾瑜,是因为陈瑾瑜没熬过那场大病,死后追封为晋宁郡主,风光下葬。 早夭仍受封,当时也算一件不小的谈资。 今生陈瑾瑜没有病死! 而袁骁泱进京的时间,二皇子妃有孕的时间也都提前了。 这些变化,是因她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吧…… 李英歌不禁打了个冷颤。 而令一众内外命妇心颤的是,昌和殿开宴后,启阳帝尚未高兴够二皇子妃有孕的好消息,就有人不管不顾的当着百官的面,为五皇子喊冤。 消息很快传进长乐殿。 原本就静得只能听到细微碗筷磕碰声的殿内,一时更是静得落针可闻。 皇后不动如山,示意掌事姑姑继续说。 掌事姑姑的声音不大不小,“喊冤的是个宴中侍酒的小太监,说是曾经受过五皇子殿下的恩惠,不甘五皇子殿下被冤枉。指出之前外间风传五皇子殿下是刺杀乾王殿下主谋的话,是二皇子殿下指使人放出去的。 又说五皇子殿下根本不是落马摔残,而是二皇子殿下为替乾王殿下出气,背地里指使人对五皇子殿下下的毒手。还说大皇子殿下也被蒙蔽了,战俘头领说的马贼一辞,也是二皇子殿下派人逼迫着立下的假口供。” 如果是真的,二皇子的能耐简直大得能只手遮天了。 如果是假的,这脏水泼的可是座上皇后的嫡亲皇长子。 五皇子残都残了,启阳帝对刺客一事也下了定论,临到除夕喜宴闹这么一出,五皇子到底是身残还是脑残,居然指使人走了这么一步等同于送死的烂棋! 殿内命妇们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全都成了聋子哑巴。 李英歌只在心里嗤笑。 她尽知后事,一听就知道五皇子是被坑了。 搞事情的另有他人。 果然是宴无好宴! 第56章 不作不死 觉得宴无好宴的不止李英歌一个人。 殿中众人虽然不敢胡乱开口,但都在暗暗觑着皇后的脸色。 皇后露出个看不出喜怒的笑容,笑意却冷得能冻死人。 她一字一顿的问掌事姑姑,“皇上怎么说?大喜的日子,就任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小太监攀扯皇子?” 掌事姑姑的声调依旧平稳,“皇上已经着人拿下那小太监,又命人去请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自身残后,就没有再在人前露过面。 昌和殿的百官宴也没有参加,启阳帝单独赐了一桌席面送去五皇子的住所。 皇后闻言笑容不变,挑眉道,“哦?皇上这是打算来个当庭对质?” 说着偏头看向城阳大长公主所坐席面,意味深长道,“看来只能麻烦皇姐替本宫走一趟昌和殿了。” 众人听到这里渐渐回过味来。 掌事姑姑完全可以私下和皇后禀告此事,现在拿到明处来说,只能说明皇后不怕事态闹大。 皇后和启阳帝长达数年的冷战,众人敢听不敢提。 如果皇后出面维护二皇子,昌和殿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也只有得启阳帝敬重、得皇后三分礼让的城阳大长公主,有这个身份和能耐,能出面调和此事了。 城阳大长公主心下叹息,面上却没事儿人似的,笑着起身道,“那我就倚老卖老,去昌和殿凑凑这个热闹。” 也只有城阳大长公主敢拿皇家事当热闹说。 她牵起爱女陈瑾瑜,还有闲心打趣道,“待会儿见着你皇舅舅,可得找他讨份大红包。” 陈瑾瑜年十岁,生得文静娇美,闻言就倚着城阳大长公主,掩着嘴浅浅地笑。 要不是气氛不对,众人少不得要跟着凑趣几句。 此刻只有皇后一人开口,偏又是个不捧任何人场的冷性子,只道了声有劳,就吩咐掌事姑姑,“替本宫送送城阳长公主和瑜姐儿。” 掌事姑姑领命而去。 城阳长公主带着陈瑾瑜这一走,一并带走了在座众人大半的心神。 人人都想知道后续如何。 皇后却稳坐如山,扬手命宫女添汤羹,懒懒道,“都愣着做什么,尝尝这道汤品罢,说是御膳房新捣鼓出的新鲜花样。” 众人无有不应,纷纷捧碗动筷。 李英歌看着这样的皇后,心下不禁叹服。 皇后不是不担心二皇子,而是胸有成竹吧。 她联想前世所知的事情,几乎能肯定昌和殿的事,就是皇后一手安排的。 皇后让人把所有脏水都泼到二皇子一个人身上,不是害他,而是在帮他。 当着百官和命妇的面,启阳帝再不能像之前那样含糊其辞、一言定论,必然要为二皇子正名。 即使启阳帝知道萧寒潜遇刺的真相,也无法说出煽动五皇子的其实是大皇子,弄残五皇子的其实是萧寒潜,二皇子从头到尾都在混水摸鱼。 启阳帝想保所有皇子,皇后却将二皇子置之死地而后生,逼启阳帝给他个“公道”。 真中有假,才是最难撕掳清楚的。 皇后为二皇子处心积虑的谋划,连启阳帝都算计了进去。 那么萧寒潜呢。 此刻身在昌和殿的萧寒潜,知道皇后的盘算吗? 李英歌有些愣神。 落在谢氏眼里,只当她被惊呆了,暗暗瞪了她一眼,低声道,“被人攀扯的是二皇子殿下,又不是乾王殿下,你别跟着一惊一乍的。趁着大家都在晃神,赶紧吃两口点心垫垫肚子。” 席面果然如谢氏所说,又冷又油难以下咽。 此刻谢氏还惦记着吃,果然关注点略奇葩。 李英歌哭笑不得,手刚摸上腰间装点心的荷包,就听殿外传来一阵急走的脚步声。 有小宫女奉掌事姑姑的命,来回报昌和殿的情况,“那个替五皇子殿下喊冤的小太监撞柱死了。” 殿内响起一阵轻微的吸气声。 众人一半惊一半兴奋,事情闹大了可就有好戏瞧了。 皇后微微蹙眉,似不喜大过年的见血,冷声道,“老五呢。” 小宫女束手道,“去请五皇子殿下的人还没回转。” 皇后不再问,摆手让人下去继续听消息。 小宫女前脚走,后脚又有人通传,“万寿宫总管大太监到。” 皇后掀起眼皮看了眼李英歌。 谢氏认出来人确是那天来宣旨的万寿宫总管大太监,又见之前给她们带路的小太监等在殿外,就放心让李英歌先行离席,前往万寿宫觐见太后。 太后自启阳帝登基后,就鲜少插手宫中事务,又喜静不爱见人,逢年过节只参加皇室家宴,并不参与长乐殿这样的国宴。 这会儿宫中大半服侍的人都被派去了昌和殿、长乐殿两处。 往万寿宫去的宫道显得有几分冷清。 不想走到半道,有人喊住总管大太监,只道启阳帝有请,让他去一趟昌和殿。 总管大太监有些意外,却不敢不去,就问随侍李英歌的小太监,“你是皇后娘娘宫中的?” 小太监忙道,“奴才奉了乾王殿下的命,李夫人和李二小姐出宫前,都由奴才跟着服侍。” 总管大太监一听是萧寒潜的人,就放心让他带李英歌先去万寿宫,自己则随来人赶往昌和殿。 太后派总管大太监来接李英歌已是天大的脸面,是以总管大太监并没有带多余的人手,他这一走,就只剩小太监在前头领路,李英歌孤身跟在后头。 万寿宫离长乐殿有些远,越往万寿宫去,走动的内侍宫女越发稀少。 李英歌暗暗留意来路。 小太监停在岔道上,偏身让路道,“李二小姐这边走。” 李英歌却忽然瞪大了眼睛。 只见小太监身后徒然窜出一道黑影,抬手就砍向小太监的后颈,一阵掌风落下,小太监噗通一声倒地。 李英歌拔腿就要往回跑。 腰上却猛地一紧,被人拽着腰带用力往回一拖,一道阴恻恻的嗓音钻入李英歌的耳中,“奴才奉劝李二小姐一句,不作就不会死,李二小姐还是乖乖跟奴才走吧。” 是内侍独有的尖锐声线。 抓她的人也是个小太监。 是哪个宫的? 为什么要抓她? 李英歌扭过头去,想要看清来人的样貌,却觉眼前一黑,兜头被人套进了麻袋。 第57章 你是不是有病 麻袋里又黑又闷,散发着一股难言的异味,李英歌在席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半空的肚子顿时一阵反胃,忍不住干呕起来。 强忍着牙龈泛酸的不适,李英歌张口要喊,嘴却被人隔着麻袋死死捂住,她忍着恶心,张口咬住隔着麻袋的手指。 那人低声呼痛却不松手,单手拎起被打晕的小太监丢进路旁的矮树丛,夹着麻袋飞跑起来。 李英歌被紧紧裹在麻袋里动弹不得,干脆放弃挣扎,心思飞速转动起来。 她是第一次跟谢氏出门交际,且见的都是京中贵妇,就算有人看她不顺眼,也不敢在宫中绑架她。 宫中谁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对付个小女孩? 她几乎是转念就想到了五皇子。 那个心思狭隘、手段阴险,行事上不得台面的五皇子! 李英歌松开紧咬的牙关,想到半路被支开的万寿宫总管大太监。 如果是五皇子派人在岔道上堵人,那么来请总管大太监的人八成也是五皇子安排的。 昌和殿正等着五皇子前去对质,五皇子却让人请总管大太监去了昌和殿,显然还不知道昌和殿发生的事。 五皇子一定不在皇子住所,所以消息滞后,启阳帝派去请他的人没找到人,所以才半晌没有回转。 李英歌冷静下来,细细留心周围动静,发现那人一路疾走不做停顿,显然路上并没有遇上其他人,他们走的是偏僻而无人的方向。 呼救无用,现在情况未明,也不能喊破是五皇子绑她。 听那人方才的口气,显然不把她这个小女孩放在眼里。 李英歌就放任自己干呕,故作懵懂道,“你要带我捉迷藏吗?可是太后娘娘等着见我,我没空陪你玩,你快放我出去。” 声音隔着麻袋闷闷的,听起来又虚弱又害怕。 那人怕闷死李英歌,又轻视她年幼无知,闻言嗤笑道,“是啊,奴才正是带李二小姐玩捉迷藏呢,等玩完就送你去万寿宫。” 他拿她当孩子哄骗,又记恨刚才被咬了一口,就隔着麻袋狠狠拧了李英歌一下,威胁道,“李二小姐要是还想见太后娘娘,就乖乖听话。你不吵不闹,奴才就放你出来。” 他要去的地方虽偏僻,但不敢保证不会遇上巡视的侍卫,现在错开了主要宫道,扛着麻袋反而碍事又打眼。 李英歌察觉出他态度上的松动,顺势哽声呼痛道,“我会听话的。” 那人又疾走片刻,才解开麻袋任李英歌滚落到地上。 李英歌抬眼看向那人,就见是个二十出头,身穿无品级内侍服的小太监。 她手脚并用的爬起来,伸手去打小太监,“你凭什么捏我!” 小太监见她小屁孩似的闹脾气,越加轻视她,张手扣住她的手腕拖着走,低声道,“李二小姐有什么委屈,待会儿到了地方,奴才自会给你赔罪。” 李英歌手腕生疼,故作气闷的嘟嘴,任由他拖着,暗暗留意周围环境。 这一看,几乎让她以为他们已经出了宫,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和之前张灯结彩、地面无积雪的景色不同,此处毫无过年的喜庆装饰,灰蒙蒙一片,地面满是无人清扫的积雪,枯败的枝桠被落雪压得四向横生,不时有冰冷的雪块打在身上脚边,僻静清冷,甚至有点鬼魅。 宴席是正午三刻开的,这里却没有半点午后光景,反而似日进薄暮,灰沉黯淡。 难道是冷宫所在? 李英歌努力辨认方向,却苦于从没进过宫,无从判定。 皇宫实在太大了,如果不是刻意选了此处,恐怕谁都不会往这里走动。 李英歌无法伺机逃跑,也找不到打响常青给她的烟雾弹的机会。 万寿宫久等不到她,会派人到处找她的吧! 李英歌正想到这里,就觉一阵阴冷的穿堂风扑面而来,随即被小太监半拖半提的丢进了一间空旷的宫殿。 小太监抬脚踩向她的膝盖窝,逼她噗通一声跪下,阴恻恻道,“李二小姐,到地方了。你不是问奴才凭什么打你吗,就凭你今天不能全须全尾的走出这里!” 说着狠狠一推李英歌,笑看着她扑向地面,额头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才抬眼看向殿内上首,恭声道,“殿下,奴才把人带来了。李二小姐给您磕头了。” 李英歌顾不上疼痛,撑着手直起身,就见半明半暗的殿内,倚在轮椅中的五皇子正端坐上首。 果然是这个王八蛋! 李英歌冷笑,起身拍去身上浮尘,冷声道,“五皇子殿下?你抓我来这鬼地方干什么?” 小太监愕然,没想到李英歌转瞬变脸,抬手就要制住她。 五皇子摆手示意小太监让开,阴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李英歌,啧啧道,“看不出李二小姐小小年纪,胆子倒是不小。鬼地方?这可不是什么鬼地方,这里是我母妃生前住的宫殿!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说这里是鬼地方!” 五皇子生身母妃只不过是宫女出身,并不得启阳帝宠爱,生下五皇子没几年就病逝了。 李英歌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耐烦道,“所以呢,关我何事?” 五皇子闻言面色狰狞,搭着轮椅椅把的手不自觉拍打着,嘶声吼道,“我说关你的事就关你的事!你不是圣旨赐婚的未来乾王妃吗!你不是很得萧寒潜看重吗!听说萧寒潜又是给你送礼又是给你送人,我倒要看看,他看重的人是个什么人摸狗样!” 五皇子的身形隐在轮椅左右的立地宫灯下,昏黄的灯光令他的神色青白如恶鬼。 李英歌觉得五皇子的精神状态不太对。 说的话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年方十五的五皇子在她眼中,就和李妙李娟一样,都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唯一不同的是,五皇子是个实打实的熊孩子。 熊孩子就该教训。 李英歌顺着鼻梁看向五皇子,无所谓的弹了弹袖口,故作不解道,“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你是不是有病?” 她的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 五皇子狰狞的脸色徒然爆红,挥手扫向一侧宫灯,砸向李英歌。 第58章 送死 没人钳制着,李英歌自然不会乖乖挨砸,急急偏身躲开。 宫灯砰的一声砸向地面,立地支杆应声断裂,火舌卷上绢布灯罩,窜起高高的火苗。 李英歌的脸色映着火光,一时明一时暗。 她心知跑不过小太监的腿脚,躲开后并没有试图夺门而逃。 她不做无用功,她就是要激怒五皇子。 小太监不知她心中所想,却也不敢再放任她不管,上前掐着她的肩头逼迫她再次跪下,冲上首高声道,“殿下!” 他在提醒五皇子,此地不宜久待。 五皇子用力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一片刺红,神色和语气却恢复了一丝平稳,“不过是个牙尖嘴利的贱丫头。和曲氏那个老虔婆一样,惯会摆出一副自以为是的清傲作态,好似所有人都不值得她看进眼里!李二小姐还不知道吧,你那位未来婆婆曲氏,就是个面冷心狠的贱货! 就因为母妃有了我,曲氏就将母妃赶出坤翊宫,任由她病死在此处,任由我在东五所受尽内务府的克扣,是曲氏害死我母妃,害我受人轻视!她不让我好过,我为什么要让她好过!” 皇后娘家姓曲,直呼皇后姓氏,可见五皇子有多恨皇后。 但五皇子算什么东西,皇后就算要针对,也是针对成年有为的大皇子! 五皇子生母死时,他才多大? 皇后有没动过手脚且不说,光因生母出身坤翊宫宫女,五皇子就将所有不如意都转嫁到对皇后的恨意上,足可见他心思有多狭隘,眼皮子都多浅! 五皇子想说废话,她就陪他好好聊聊! 李英歌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冷哼道,“你不想让皇后娘娘好过,却又动不得她,所以就盯上了乾王哥哥?小时候杀他宠物,长大了就想杀他,你可真有出息!” 五皇子这次没有暴怒,而是桀桀怪笑起来,“看来萧寒潜果真看重你啊,连他那只爱宠小狐狸怎么死的都愿意告诉你。七年前我能杀他爱宠,令父皇赶他出宫,令曲氏和父皇大吵失和,七年后……他敢害我双腿残疾,我就能令他的未婚妻也成个残废! 你放心,我不会弄死你。只是想让你尝尝同样的毒同样的苦。圣旨赐婚很风光是不是?这风光也是有代价的。只要你还有一口气,任谁都不能退皇家的婚!有个残废的王妃,我可真想看看萧寒潜穿上喜服,娶你进门的样子!” 五皇子桀桀怪笑声越来越大,回荡在废弃的空旷宫殿中,即突兀又骇人。 小太监似乎也没见过五皇子这副失心疯的样子,掐着李英歌的手不禁冒出一层冷汗。 李英歌抬眼直视五皇子,声音平平道,“真正自以为是的是你!你这狗奴才有句话说的好,不作就不会死,你今天会落得这么个下场,没有人逼你,都是你自己作的。” 她将小太监绑她时的话原样奉还,扬起下巴不屑道,“你想害我,也不先打听打听昌和殿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自称受过你恩惠,在皇上和百官面前为你喊冤,攀咬二皇子殿下不成撞柱而死。皇上正派人到处找你呢。” 李英歌的视线落在五皇子身前的矮桌上。 桌上有酒有菜,碗碟边沿贴着启阳帝赐菜独有的明黄菜签,五皇子这是把启阳帝赐的席面都搬来了此处。 想必已经把致人残废的毒药掺进去了吧。 用启阳帝赐的菜毒害她,真不知该说五皇子心思细腻,还是神经有病。 她决定关爱一下病人,好心告诉五皇子道,“很意外是不是?我看你身残后脑子也有点残,我来跟你好好说说是怎么一回事。替你喊冤的人多半是皇后指使的,为的是将二皇子殿下推到风口浪尖,逼皇上当着百官和命妇的面,为二皇子殿下正名,洗清‘污水’。 皇后要的‘公道’可不简单,明天正旦朝贺的时候,皇上就会颁下圣旨,册封大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为亲王,迁出东五所,出宫建府。 而二皇子殿下,则会因皇后的悉心谋划,以嫡出皇长子的身份,被皇上侧立为当朝太子。 你的父皇七年前喜欢粉饰太平,七年后的今天,也照样想要个个都保,个个都得好! 乾王哥哥遇刺的余波也就到此为止,再不会有人管你是好是坏! 宫中只剩一位未满十五的六皇子殿下,他有得宠的生母明妃娘娘护着,你呢? 你一个残疾皇子,从此只会被拘在东五所,也许将来能讨个出身不高不低的媳妇,小两口一辈子等同于被拘禁在宫中,你说你的日子会比只是被内务府克扣更好过吗? 你不想让皇后娘娘好过,皇后娘娘却从没将你放在眼里过! 以前不曾,以后更不会! 五皇子殿下,你连宫中形势都看不透,就想着拿我给皇后娘娘、乾王哥哥添堵,你真是好傻好天真!” 她所说的除了昌和殿的事是猜测外,其余都是前世真实发生的后续。 前世没有她奉上的“卦象”,五皇子没有这么快就被萧寒潜打了个措手不及,直接弄残。 但前世五皇子也不好过,至少到她魂归重生前,五皇子直到二十岁也没能受封出宫。 是以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并不掩饰她的先知,气势徒然全开。 押着她的小太监力道猛然加大,不是狠,而是骇然,他眼中李英歌娇小的身影仿佛骤然高大起来,气势压得他心神巨乱,不愿相信她所说,内心深处却又情不自禁地听了进去。 这番话犹如惊雷炸耳。 五皇子面露癫狂,动作透着不自知的茫然和慌乱,大力拍打着身前矮桌吼道,“你胡说!你胡说!李二!你找死!” 果然是个经不得激的熊孩子! 李英歌肆无忌惮的看着他盖在绒毯下的废腿,不屑道,“我是不是胡说,你很快就会知道。找死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要送死!你最好直接弄死我,否则事后皇上就算肯留你一条命,你也会在皇后娘娘掌管的宫中,活成一个活死人!” 五皇子脸色涨得发紫,呲目欲裂道,“把她给我押过来!” 小太监咬牙,抓着李英歌的领子就要丢向矮桌。 李英歌等的就是此刻。 五皇子太自大了。 以为她是个孩子就只能任人宰割吗。 淇河李氏是将门望族,她前世可不是白做将门闺秀的! 敌人的轻视,就是她最好的助力! 第59章 脱险 机不可失。 李英歌仗着身形娇小,矮身伸腿扫向小太监的脚踝,趁着他猝不及防的空档,小手高高一扬,将满手的点心碎屑洒向小太监的双眼。 早在她被放出麻袋之后,一路就暗暗捏着腰间荷包,将里头装着的点心揉得粉碎。 刚才被压着跪倒时,她说话吸引五皇子和小太监的注意力,一早将点心碎屑拢进了手中。 杨妈妈怕她撑不住精神头,在点心里加了提神醒脑的薄荷叶。 小太监本能的去揉又凉又痛的眼睛。 李英歌动作不停,抓着他的衣襟用力往下一带,脚下又往小太监脚踝一踹,直将小太监推搡得扑向一旁砸烂的宫灯。 本已渐渐熄灭的火苗立时舔上小太监的头发衣襟,轰的一声窜起青蓝的火簇。 小太监惊声尖叫。 这一切不过是眨眼瞬间。 突发变故惊呆了五皇子,眼见小太监痛叫着打滚才回过神来,转着轮椅冲向李英歌,歇斯底里喊道,“贱丫头!我要你死!” 李英歌没有半点停滞,迅速拔下用来遮掩后脑伤药的梳篦,避开正面撞上五皇子,抓着轮椅椅把下方稳住身形,不管不顾的往五皇子的肩头手臂扎去。 赤金梳篦下方镶着一排篦齿,虽不够尖利,但足以在五皇子身上扎出几排血印子。 五皇子自持年长,却忘了倚靠轮椅到底行动滞阻,本能的痛觉令他慌忙抱肩躲闪。 李英歌丢开梳篦,折身抓过矮桌,兜头就往五皇子身上掀过去。 人在生死关头的爆发力是惊人的。 满桌酒菜洒了五皇子一身,打翻的酒水顺着他的发梢衣襟滴滴答答淌下。 李英歌一手捡起半壶晃荡的酒壶,一手拖过另一盏立地宫灯抵向五皇子脸侧,冷笑道,“你再乱动试试,我不介意也烧你一回!” 五皇子显然没料到李英歌如此彪悍,紫涨的怒容顿时变得煞白。 “毒下在了哪里?”李英歌拿宫灯拍了拍五皇子的侧脸,跳动的灯花衬得她面色带煞,“酒里,还是菜里?” 五皇子见鬼似的瞠目看着她,下意识答道,“酒里有,菜里也,也有……” 色厉内荏的熊孩子! 李英歌不屑勾唇,就着宫灯的立地支杆痛打五皇子残废的双腿,推翻轮椅,任五皇子如团烂布似的跌倒在地。 随即将剩下半壶酒水尽数泼到五皇子身上,晃了晃手中宫灯,示意他敢乱动就丢宫灯烧他。 五皇子满身狼狈,盯着李英歌的眼中如淬了毒。 李英歌视而不见,走到已经扑灭火,焦着半张脸嘶声呼痛的小太监身边,抓起地上的饭菜就往小太监嘴里塞。 有毒的饭菜如炙火烧过喉咙直达胃部,小太监扭曲着痉挛起来。 李英歌就着他的衣摆擦了擦手,捡起梳篦收进袖中,扬手丢开宫灯。 五皇子神色莫辨的死死盯着她。 李英歌嗤笑道,“放心,我还没蠢到亲手杀皇子。你自己挖的坑就自己趴着等埋吧,自有人来收拾你。” 五皇子眼中的恨意如残烛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绝望、慌乱和茫然。 废弃的空旷殿内爆起五皇子状似癫狂的苍白诡笑声。 这人果然是有病! 李英歌无心逗留,抬脚走出宫殿。 外头依旧灰蒙蒙一片,模糊了观感,让人辨不出时辰早晚。 李英歌想,她应该没有在这里耽搁太久时间,趁着宫中还没因她失踪的事大乱,要尽快离开这里,不拘能碰上什么人,只要是个活的正常的就行。 也不知道那个被打晕的小太监怎么样了。 可惜她低估了此处的偏僻。 好容易按照她之前暗暗记下的路线,走到小太监放她出麻袋的地方时,才惊觉四通八达的岔路小道,哪一条她都不认识。 迷路的时候就朝着光源走罢。 李英歌努力望天,顺着灯火旺盛的方向,拣了一条岔道走。 势头不减的雪花纷纷扬扬,很快就覆盖了她的足迹。 李英歌不再观望,就地取出常青给她的烟雾弹,努力踮起脚往天空放去。 只听一声细不可辨的尖锐声响,烟雾弹打响后,并没有爆开她以为该有的示警彩色烟雾。 周围静得只能听见落雪声。 李英歌嘴角抽了抽,使劲摇了摇烟雾弹,难道是刚才“打斗”的时候弄坏了? 这不是萧寒潜的人特有的玩意儿吗,居然这么不靠谱? 李英歌扶额,将烟雾弹丢到显眼的地方做记号,只得沿着小道继续前行。 前方的大红灯笼渐渐清晰,却仍不见有内侍走动。 周围四散的宫墙几乎都长的一样,李英歌只恨自己和宫中不熟,好在又走了片刻后,眼前出现一条供五人并行的抄手游廊。 这样规格的游廊,多半是通向宫中主干道的。 李英歌心头一松,提起裙摆正要走向游廊,就见游廊半道延伸出的左边游廊上,面对面站着两个人,两人身形大半掩在廊下伸出的枝叶下,看不清样貌。 单看服饰,一人穿着坠地桃红马面裙,一人穿着青灰色的道袍。 李英歌脚步一顿。 下一刻,青灰道袍转出树下,冲另一人合掌行礼后,就转身离开游廊,身影七转八转,很快消失在视野内。 李英歌心头一跳,她一眼就认出了青灰道袍是谁。 灯幸小道长。 他怎么会在宫中? 李英歌眉心微蹙,就听前方一道不确定的娇嫩女声道,“李二小姐?” 李英歌抬眼望去,心头又是一跳。 穿着坠地桃红马面裙的,竟是陈瑾瑜! 她不是跟城阳大长公主去昌和殿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和灯辛小道长私会? 李英歌心下惊讶,面上不动声色的迎上前去,“陈七小姐。” 她根本不知道现在自己的模样有多狼狈。 陈瑾瑜瞥了眼她乱糟糟的団髻,讶然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迷路了。”李英歌故作赫然,当下也顾不上多想陈瑾瑜和灯辛小道长的事,只道,“陈七小姐如果方便,能不能带我去万寿宫?” 陈瑾瑜虽年幼少出门,但她母亲是城阳大长公主,又出身宗室,对这宫中的事比外人以为的知道得还深还多。 李英歌这副模样,怎么可能是迷路这么简单。 陈瑾瑜也不追问,明亮的眼珠儿一转,笑道,“你可不能顶着这副妆容到处走,我不能带你去万寿宫,不过……我能帮你去请四表哥来。” 第60章 温暖 李英歌一愣,才反应过来陈瑾瑜说的四表哥,指的是萧寒潜。 总比惊动长乐殿那边的女眷好。 五皇子的事,也要尽快告诉萧寒潜。 李英歌就点头道,“那就麻烦陈七小姐了。” “要麻烦的是四表哥,又不是我。我说你就应,你对四表哥倒是真不客气。”陈瑾瑜咦了一声,歪头打量李英歌,感叹道,“宫里都在传,汪公公已经对你喊上‘小王妃’了,看来外头说四表哥看重你的传闻是真的咯?” 李英歌暗暗撇嘴,就是因为萧寒潜太高调,才导致五皇子柿子捡软的捏,把恶毒心思转到了她身上。 陈瑾瑜见她不作声,讶然道,“女孩子听到这种话不是应该害羞吗?你倒是大方的很。” 又自顾低声喃喃道,“这里的小孩子不是都很早熟的吗……” 卷过游廊的风雪声掩盖了陈瑾瑜的低喃声。 李英歌没听清她后半句话,看着她自说自话的样子不知该气还是该笑,皇家怎么尽出些脾气古怪的人! 但陈瑾瑜的话里只有善意的调侃,她只得略过话茬,委婉的催促道,“陈七小姐,那就麻烦你帮我走一趟了。” “急什么。”陈瑾瑜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我们来做个交易。我帮你去找四表哥过来,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李英歌苦笑,“我不会把你来这里见小道士的事情说出去的。” 陈瑾瑜的眼睛眨得更快了,她不由分说拉着李英歌避到刚才她站的树下,笑道,“李二小姐,我喜欢你!够爽快,够机灵!我大名叫瑾瑜,你就别喊我陈七小姐了!你闺名是什么,我也喊你名字吧。 你帮我保密,我也帮你保‘迷路’的秘密,我们有了共同的秘密,以后就是朋友咯。我找四表哥的时候,就说是出来透气瞎逛偶遇你的,你可别说漏了嘴!” 不愧是表兄妹,陈瑾瑜这份自来熟的劲头完美赶超萧寒潜! 城阳长公主看着持重沉稳,没想到生的小女儿这样活泼直接。 李英歌哭笑不得,只得道,“你喊我英歌就行。” 陈瑾瑜笑得十分欢快,伸手去拆李英歌发间的头饰,细心道,“你这样乱糟糟的还不如拆干净了方便,回头四表哥接了你,也好打理。你就待在这里等会儿,这块地有树冠挡着,省得杵在风口受凉。” 说着将解下的首饰裹好塞进李英歌手里,又拿出一块帕子,径自替李英歌擦拭头上肩上的雪水。 李英歌忙道,“我带着帕子,我自己来吧。” “行了,你们这些大家闺秀用的帕子不是娟的就是绸的,顶什么用?”陈瑾瑜不以为然,“我用的是细棉布,吸水性好又便宜,脏了就丢也不心疼。” 说的好像陈瑾瑜不是大家闺秀一样。 李英歌越发觉得陈瑾瑜古怪,不禁打量了她一眼。 陈瑾瑜是个标志的小美人,柳眉星目琼鼻樱唇,不笑的时候嘴边也有个深深的酒窝,笑起来娇美可人,言行直白简单,让人生不出恶感来。 看她气色红润,全然没有大病痊愈的痕迹,一言一行间也没有半点宗室女的架子,小大人似的反过来照顾人。 李英歌自认拿李妙李娟当孩子看,对着陈瑾瑜,却有种说不出的自在。 她暗暗奇怪,嘴里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看到左面的宫墙了吗?墙后头是宫中供青玉观的道士做法事的地方。”陈瑾瑜对此倒不隐瞒,“明天正旦朝贺,青玉观的道长们会进宫做法事,这会儿已经有小道士先进宫做准备。” 所以灯辛小道长才会出现在这里吗? 陈瑾瑜并不知道李英歌认识灯幸小道长。 李英歌想着交浅言深,问明白地方就不再开口。 陈瑾瑜收起帕子,晃了晃手中油纸伞,“伞我就不留给你咯,四表哥来接你时总不会让你再淋着雪的。” 说着冲李英歌揶揄的挤了挤眼睛,提着裙摆转身离开。 陈瑾瑜的背影似乎都透着轻快。 谢氏说城阳大长公主十分疼爱陈瑾瑜,看来传言不假,只有受家人悉心呵护教导的女孩儿,才能养成陈瑾瑜这样简单快乐的性子吧! 李英歌目送陈瑾瑜的身影渐行渐远,一直紧绷的心弦莫名放松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游廊尽头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李英歌精神一振,探头去看,就见萧寒潜顶着风雪疾步走进游廊。 风卷得他的披风猎猎作响,高大的身形遒劲如松,透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李英歌有一瞬晃神。 见到萧寒潜她才惊觉,之前几次相见相处,都不曾像此刻这般令人心喜心安。 是经历过惊险后的情绪作祟吗? 她被心底徒然升腾的喜悦吓了一跳。 “小狐狸!”萧寒潜一对上李英歌的视线,上挑的凤眸就微微一亮,三两步近前,张手在她跟前晃了晃,“发什么呆?瑾瑜说你迷路了,我的小狐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糊涂了?”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冷冽气息。 李英歌缓缓吁出一口气。 看萧寒潜这副不正经的样子,就知道她失踪的事还没有闹开。 她压下心中异样的情绪,伸手抓住萧寒潜的披风,抬头仰视着他,轻声道,“乾王哥哥,您的人没看见我发出的烟雾弹吗?那东西是不是不管用?” 萧寒潜眼中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沉声道,“不是不管用,那东西和寻常烟雾弹不同,发出的声音只有我的人能分辨。我已经让小福全儿往发出烟雾弹的地方去了。后来瑾瑜找到我说了你迷路的事,我就先过来接你。” 他很快察觉出了不对。 视线落在李英歌微乱的衣裳头发上,凤眸猛地一冷,探手紧紧握住她拽着披风的手,屈指将她微凉的小手包覆在掌心中,低声问道,“小狐狸,出了什么事?” 萧寒潜的大手温暖干燥,掌心和指腹有薄茧,触感有些微粗砺。 这份带着粗砺的暖意即熟悉又陌生。 李英歌没有挣脱,任由他牢牢握着她的手,声音清冷的将五皇子绑走她的事说了。 萧寒潜俊美的五官犹如覆上一层又冷又硬的坚冰,透出冰冷的杀意。 只是越听到后面,萧寒潜的表情就越发古怪起来。 他脸上的冷意如冰雪消融,缓慢而明确的绽放出一缕压抑不住的浓浓笑意。 第61章 疼惜 萧寒潜松开握着李英歌的手,顺着她的手腕捏上她又软又细的胳膊,薄唇勾起浅笑,“看不出小狐狸炸起毛来居然也有一把狠力气。你再仔细说一遍,你是怎么对付老五的?” 他愉悦的笑意溢出唇边,流淌向微微震动的胸腔,带得握着李英歌手臂的长指都轻微发颤。 李英歌一愣,被他的笑意感染,不自禁抿着嘴笑。 现在想起来,她怒打五皇子的那些“招式”,确实颇有点泼妇范儿。 她就顺着萧寒潜的心意,将如何怒踩五皇子痛脚、如何洒泼威胁五皇子的过程又说了一遍。 话音未落,萧寒潜就单手撑着游廊立柱,单手拉着李英歌靠向自己,弯身低头,抵在李英歌的肩颈上闷声大笑起来。 他偏头嗅了嗅李英歌颈间湿润的雪水气息,嗓音如醇酒香浓,“小狐狸,看不出来你还有点兵家天分。先从心理动摇敌人,再从‘武力’上治服敌人,算得上出奇制胜,以寡胜多。我的小狐狸真能干。” 萧寒潜呼出的气息透着香醇的热气。 是在昌和殿喝了酒吗? 李英歌偏开头,离他几乎擦上她侧脸耳郭的挺直鼻尖远了些,略带无奈道,“您别笑了,五皇子殿下的烂摊子还等着您收拾。您再不带我去见太后娘娘,万寿宫那边该派人出来找了。” “先不急着见皇祖母,我会安排好,你别操心这些。”萧寒潜刚察觉出不对时,心思就已经飞快转动起来,盘算好了一切,闻言安抚似的蹭了蹭李英歌的肩颈。 他就势长臂一捞,直起身将李英歌托抱在胸前,兜起披风将人裹得严严实实的,抬脚道,“瑾瑜说了你妆发见不了人的事,我已经让汪曲安排好梳洗的地方。我先带你过去,歇一会儿再去万寿宫。” 李英歌窝在披风下,视野内黑蒙蒙一片,只能隐约辨别出萧寒潜服饰上盘踞的金线四爪大莽,他身上散发出的冷冽气息却清晰的充盈在她周身。 李英歌调整了下姿势,没话找话道,“乾王哥哥,您熏的是什么香?” “小狐狸喜欢?”萧寒潜抱着她走得又快又稳,偏头看着披风下鼓起的小小人形,柔声道,“我未出宫前常在万寿宫留宿。皇祖母不喜欢那些甜腻的熏香,最爱这种冷冽的三匀香。我从记事起就跟着皇祖母熏这种香。你喜欢,回头我送一盒给你?” 三匀香的气味隐而不露,又清纯又奇妙。 太后喜欢这种香,应该是个大气清雅的人吧。 李英歌浑身都放松下来,抓着萧寒潜的衣襟闷声道,“不用了,我不太用熏香……” 就算用,和萧寒潜用同款熏香总觉得有些怪异。 萧寒潜不以为意,随意嗯了一声。 他们很快到了地方。 汪曲找的是处离游廊不远的矮檐建筑,大概是哪处内侍的值房。 李英歌无心多管这些,被萧寒潜放下地后,就自去备好的热水处净面净手。 替换的衣裳在等在宫外的常青手上,汪曲事先讨要了来,递给李英歌后,就转出梳洗的屏风。 萧寒潜将五皇子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吩咐道,“烟雾弹发出的地方离老五生母以前住的宫殿不远,小福全儿找不到李英歌,自会把那附近都找个遍。老五那边就交给小福全儿,你跑一趟万寿宫,把这事和皇祖母说清楚。” 小福全儿的办事能力可靠,汪曲便径直往万寿宫去。 李英歌转出屏风,一手抓着拆下的首饰,一手举着梳篦,请萧寒潜帮忙,“乾王哥哥,您帮我梳头。后脑勺的膏药好像脱落了,粘着头发我弄不下来。” 前一刻还自己动手,下一刻又指使起人来。 萧寒潜看她这副孩子气的小模样就想笑,目光落在她拨开乱发的额角上,上翘的唇角顿时凝住。 之前李英歌发型凌乱,碎发遮住了额角磕红的地方。 当时那狗太监押着李英歌磕头时,她倒不觉得十分痛,根本不知道额角磕出了红印。 萧寒潜上前将她抱坐到膝上,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额角,语气又沉又冷,“老五对你动手了?刚才怎么没告诉我?” 李英歌马上反应过来,抬手想去摸额头。 萧寒潜却不让她乱碰,握着她的手倾身靠近,轻柔的吻上她发红的额角,温声道,“疼不疼?” 他的吻透着溢于言表的疼惜,没有半点情欲。 李英歌嘴角微抿,到底没有躲开,只低声道,“不疼。” 萧寒潜在外历练四年,见惯了各种伤势,闻言细看一眼也就放下心来,情不自禁又亲了一下。 他的小狐狸细皮嫩肉的,亲起来口感相当的不错。 李英歌忍着没动。 萧寒潜得寸进尺,仿佛发现了什么“好吃”的美味,一次又一次的亲了李英歌的额角几下,最后将吻落在她的脸颊上,忍不住薄唇微启,轻轻咬了口他嫩嫩的小脸。 反复的轻吻依旧不带情欲,最后那一口轻咬却透出了浓浓的戏谑。 李英歌回过神来,顿时恼羞成怒,抓着梳篦就去扎萧寒潜虚抱着她的大手。 她的动作很轻。 萧寒潜不痛不痒,暂时放过眼前的“美味”,接过梳篦笑道,“我小时候皇祖母也爱抱着我亲。现在对着小狐狸,我算是明白那些长辈为什么喜欢亲小孩子了。粉粉嫩嫩,确实挺可口的。” 所以她作为小孩子,不该也不能计较萧寒潜的“轻薄”吗? 李英歌暗暗磨牙,考虑要不要也咬萧寒潜一口。 “你扎老五就算了,可别连我都扎。”萧寒潜忍笑,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颊,转手就将她调了个个儿,替她将膏药和发丝分开,“你后脑的伤口已经长出细绒发,这膏药就别再贴了,又丑又臭。” 李英歌:“……” 萧寒潜丢开膏药,轻轻替她梳头,有些苦恼道,“你那个団髻怎么梳的,我只会编辫子。” 李英歌撇嘴道,“谢妈妈说您编的辫子像被狗啃过的。” 萧寒潜无视她言语上的“报复”,自顾编辫子,坏笑道,“总不能披头散发去见皇祖母。你要是敢嫌弃我编的辫子,我不介意再‘吃’你几口。” 李英歌大感恶寒,忙转开话题道,“您打算怎么处置五皇子。” 萧寒潜编辫子的动作轻柔,说出口的话却冷凝如冰,“你放心,他这次必死无疑。” 第62章 就是要你嚣张 李英歌相信萧寒潜的能力。 他说到就能做到,她对五皇子下场如何也升不起半点同情心。 李英歌就问萧寒潜,“皇上派去请五皇子殿下的人还在找他吧?昌和殿那边怎么样了,您现在离开昌和殿没事吗,您打算把五皇子殿下直接送去昌和殿见皇上吗?” “你这小脑袋就这么爱操心?”萧寒潜轻笑一声,松开编好的辫子,放她下地面对面坐好,正色道,“城阳大长公主正在昌和殿,有她和父皇同时坐镇昌和殿,我离开并不打眼。现在就更没必要回去了,待会儿我直接陪你去万寿宫。” 他想到李英歌是因五皇子才遭的罪,就坦然道,“那个替老五喊冤的人,是我帮母后安排的。母后一直想让父皇立皇兄为太子,这次是打算和父皇死磕到底了。昌和殿的事,算是我和母后之间的一场交易。 母后见你和你娘,帮你们澄清之前乾王府传出的流言,我就帮母后搅乱浑水,替皇兄在百官面前造势。那些在座的官员中,也有母后事先安排好的人,想来现在在昌和殿有人已经提出立太子的事了。 等晚上的皇室家宴,就轮到母后亲自去和父皇打擂台。之后如何,可就不关我的事。 我告诉你这些,你心里清楚就行,别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爹娘。” 果然如此。 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萧寒潜推波助澜。 同样是皇后嫡出的皇子,萧寒潜这样“不计前嫌”的帮二皇子,就真的心甘情愿吗? 不想当太子的皇子都不是好皇子。 李英歌眼睫忽闪。 萧寒潜对上她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嘴角漾开即霸道又不屑的笑容,“小狐狸,如果我想要什么东西,我会靠自己的本事去争取,某些人的某些做法,我看不上。” 这是隐晦地将皇后、二皇子和启阳帝都拐带进话里鄙视了。 李英歌心头一跳。 萧寒潜凤眸微沉,半是不耐半是无奈道,“现在有你被老五劫持一事,母后对上父皇的筹码就更足了。我不能阻止母后利用你,也不会将老五直接送去昌和殿。 你别看小福全儿满脸憨傻,其实心思最机敏,他顺藤摸瓜找到老五,必然会叫上张枫一起,将人直接押去御书房,为我和父皇谈条件争取先机。 父皇向来喜欢和我硬抗,我不能为你直接争取好处,但选四妾的事,父皇往后就别想模凌两可的放纵那些有心人,逼着给乾王府添些乱七八糟的人。 老五的事只能暗中处置,母后会利用此事,我也会让母后为你做足体面,这也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小狐狸,你明白吗?” 李英歌了然。 只是萧寒潜居然说启阳帝爱硬抗,哪儿有儿子这么说老子的! 李英歌暗暗腹诽,顺着他的话茬,问出重新浮上心头的疑问,“选四妾的事雷声大雨点小,除了进宫后老被人盯着看外,对我倒没有什么影响。倒是那些流言,您为什么要乱说我哭着跑出乾王府还惹恼了您的话?您打杀的那两个美人,是别人安插的钉子吗?” 萧寒潜剑眉微挑。 越相处,他就越觉得李英歌和寻常小女孩不同。 他的小未婚妻有时像小大人似的包容淡然,有时又孩子气的爱瞎琢磨,想法偶有跑偏,还偏得小心翼翼,惹人发笑。 到底是个情智未开的小女孩! 萧寒潜握拳掩唇,笑得又坏又刁钻,“拜流言所赐,现在人人都知道我有个又爱哭闹又善妒的小未婚妻,难道不好吗?反正你现在年纪小,不趁着年幼善妒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你不用管别人的非议,就像这次进宫一样,真见着你,谁还能真跟个孩子计较不成?” 居然跟谢氏的说法异曲同工! 萧寒潜不是连婢女都不用吗,怎么思维走向跟个妇女之友似的! 李英歌的面色顿时古怪起来。 萧寒潜却长臂一伸,绕着她细软的辫子把玩,盯着她的眼睛道,“小狐狸,我不需要一个完美无瑕的乾王妃。我宁愿要个悍妇、妒妇,我要你横着走,任谁都不敢轻易招惹你,我就是要你嚣张。” 说着嘴角一勾,调侃道,“不过我确实借了流言的势,除掉了两个老大收买的钉子。你说的不错,就是那两个被打杀的美人。小狐狸,你就是我的福星,老五的事也好,暗钉的事也好,多得你我才能动得毫不费力。” 李英歌闻言微微愣神。 这些事,她惯于往朝事阴谋上想,却从没往萧寒潜的心意上想过。 他说他就是要她嚣张! 李英歌的心怦怦跳起来。 萧寒潜却忽然忍俊不禁的朗声笑起来,拽了拽呆愣的李英歌道,“小狐狸,脑子转不过弯儿了?我先说好,你对着别人炸毛可以,别对着我炸毛。你可别拿对付老五的彪悍劲儿来折腾我。” 他拿辫子尾巴去挠李英歌的脸,戏谑道,“只准对别人嚣张,不准对我嚣张。别忘了我说过的话,不准学你娘和你奶娘那种臭脾气。” 你才臭脾气你全家都臭脾气。 李英歌暗暗腹诽,直接丢了个白眼过去。 心头短暂的悸动顿时被萧寒潜的不正经打了个烟消云散。 萧寒潜屈指弹她的眼睛,嘴里却忽然沉声道,“小狐狸,对不起。我没想到老五会变成一只乱咬人的疯狗,险些害了你。” 他的指腹移到她额角,摩挲着那点红印道,“小狐狸,你怕不怕?” 这人思维依旧相当跳跃! 他好像很爱问她怕不怕。 是担心她因他而受些无妄之灾吗? 李英歌想到这里,就拉住他作怪的手,小手缓缓握住他的长指,静静看进他眼中,轻声道,“我不怕。” 直面过有病的五皇子,她突然很庆幸。 深宫最能扭曲人性,她突然很庆幸萧寒潜没有长歪。 她对上萧寒潜的目光,说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您对我好,我也会对您好。” 话音落下,她的手就被萧寒潜牢牢反握住。 萧寒潜微抿的薄唇不断上挑,缓缓绽放出的笑容亮得如仲夏烈阳,炙热而耀眼。 这样的萧寒潜似卸下了所有锋锐冷酷,愉悦得像个得到甜头的清朗少年郎。 李英歌的心头泛起轻轻浅浅的涟漪,被他的情绪感染,情不自禁地跟着笑起来。 第63章 后续 下一刻,就见萧寒潜故作讶然道,“小狐狸,你这是在对我表白吗?” 他脸上如日生辉般的笑容还没有散去,屈指划李英歌的鼻头,逗弄她道,“人小鬼大,不害臊。” 李英歌顿时收敛笑意,板起脸撇嘴道,“您先把后半句话听完。您对我好,我也会对您好;如果您对我不好,我也会对您不好。” 萧寒潜朗声大笑,捏了捏李英歌的鼻子,“一点亏都不肯吃的小狐狸!” 李英歌作势要张嘴咬他。 萧寒潜轻松收手,牵起她离座,笑道,“走吧,该去万寿宫见皇祖母了。” 说着将汪曲备好的油纸伞递给李英歌,让她撑好,自己则照旧穿上披风,连兜帽都不戴,任由风吹雪落。 牵着李英歌的手却一直没有放开。 李英歌偏头,瞥了眼恢复冷峻神色的萧寒潜,默默目测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果断放弃为他撑伞的打算。 她算是看出来了,萧寒潜就是个走一步算三步的诡诈个性,他愿意淋雪,总归不会是因为嫌天气不够冻人,说不定又在打着什么鬼盘算。 于是当二人转入通往万寿宫的宫道后,来往的内侍宫女纷纷对他们侧目时,她也任由萧寒潜牵着她不放,没有挣脱。 他要她嚣张,她也就不怕行事高调。 临近万寿宫时,却遇上了跟在汪曲身后,匆匆迎来的万寿宫总管大太监。 他半垂的目光扫过萧寒潜牵着李英歌的手,忙上前行礼告罪,“奴才失职,请乾王殿下、李二小姐恕罪。” 萧寒潜并没有迁怒他。 任谁听说启阳帝有请,不管真假都要走一趟,这样的借口并不怕穿帮——启阳帝就算没派人去请,人都来了也不会特意问缘由,只会当是太后派来探问百官宴情况的,当下只会问候太后如何,并不会多加对质。 总管大太监赶到昌和殿时,萧寒潜也在场,谁都没有奇怪大太监的突然出现,都当他是代表太后而来。 李英歌暗道五皇子虽有病,但这招调虎离山倒是使得天衣无缝,遂冲大太监微微一笑,表示并未怪罪他。 总管大太监暗暗松了口气,低声秉道,“乾王殿下,人已经交给汪公公看押起来了。” 指的是半道请走他的那个小太监。 萧寒潜颔首,吩咐汪曲,“你带着人去御书房外等着。” 汪曲就将小福全儿和张枫已经碰过头,一并押着五皇子和那个烧坏半张脸的小太监去御书房的事说了,见萧寒潜没有别的吩咐,便带着人先行往御书房去。 总管大太监只当什么也没听见,躬身在前头带路。 萧寒潜亲自送李英歌来万寿宫觐见的事,早已传遍后宫。 万寿宫的掌事姑姑元姑姑,早已翘首以盼。 一见总管大太监领着二人进来,忙撑起伞迎下台阶,嘴里怪道,“殿下怎么也不打把伞,这样大的风雪要受凉的!” 语气透着长辈的亲昵,显然和萧寒潜的关系很好。 萧寒潜没接元姑姑的伞,牵着李英歌三两步走进正殿廊下,低头示意李英歌,“这是皇祖母身边最得用的元姑姑。” 李英歌就乖乖的喊,“元姑姑。” 元姑姑暗暗打量李英歌,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李二小姐受累了。” 她接过李英歌手中的油纸伞,正要让小宫女收下去,就见总管大太监冲她使了个眼色,提溜了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过来。 正是那个被打晕的引路小太监。 元姑姑识趣的退到一边。 小太监跪到萧寒潜和李英歌跟前,砰砰砰磕头,“奴才无能,乾王殿下恕罪,李二小姐恕罪。” 他根本没提他从矮树丛醒来后,发觉李英歌失踪而不敢声张,顺着人迹鲜少的小道找了一圈,中途和脱险的李英歌走岔了,后来倒是遇上了小福全儿,这才撞破罪魁祸首是五皇子。 这样的宫中秘辛哪是他敢再提的,当下只是一味磕头请罪。 李英歌暗暗叹气。 这小太监也是倒霉催的,本来被安排来服侍她和谢氏,不大不小算是件功劳,结果有心算无心半道被人打晕,导致失职,落在萧寒潜这样赏罚分明的人眼里,就是找死的大过。 她受的是无妄之灾,这小太监更是池鱼之殃。 李英歌就轻轻扯了扯萧寒潜的袖口,软软的叫,“乾王哥哥……” 萧寒潜知道她是在替小太监求情。 他本想打杀了事,此刻听小未婚妻软糯糯的开口求他,总不好当众下她的面子。 萧寒潜就冷冷道,“以后别再对人说你曾是我的人。” 这是将人踢出保护范围,以后再不管他在宫中死活。 算是饶了他一命。 小太监顿时千恩万谢。 萧寒潜不再理会,牵着李英歌,随元姑姑入正殿。 总管大太监目送人走远,踢了那小太监一脚,“行了,你就是磕破脑袋乾王殿下也不会再用你。去内务府重新等着寻份新差事罢,今天的事给我烂在肚子里。” 小太监自知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自然晓得事情轻重,恨不得萧寒潜再也想不起他,一听总管大太监的话,就忙又磕了三个头谢过,跌跌撞撞的离开了万寿宫。 纷飞大雪很快模糊了小太监仓惶离去的背影。 总管大太监袖手望天,喃喃道,“今年这除夕过得……真是出行不利……” 他的感叹随风逝去。 这边萧寒潜已经带着李英歌走入万寿宫正殿。 端坐上首的太后循声望去,就见萧寒潜紧紧牵着李英歌,一个高大一个娇小,俊朗配娇憨当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郎才女貌相。 就是年纪差得太多,身高差得太大,看着不像未婚夫妻,倒像长兄带着幼妹。 太后顿时嘴角微抽,一时欢喜一时苦恼,直等萧寒潜和李英歌都跪下行礼,才回过神道,“都起来吧,地上凉,别跪了。” 元姑姑要上前扶李英歌,萧寒潜却曲臂挡开,亲自将李英歌扶起来,径直带向太后所在的座首。 太后和元姑姑交换了个眼色,暗暗挑眉。 她们还从没见过萧寒潜对谁有这么上心过。 萧寒潜却弯身和李英歌咬耳朵,“皇祖母喜欢乖巧的小孩,待会儿你只管撒娇,哄她老人家高兴就是。” 李英歌耳朵微红,不是羞的,而是急的。 萧寒潜这哪里是说悄悄话,声音大得满殿都听得见! 第64章 欢喜 萧寒潜是故意的。 殿内侍立的宫女、内侍见怪不怪,纷纷掩嘴偷笑。 元姑姑无奈地摇摇头,拍拍手挥退其余下人,径自捧着备好的大方巾,请示太后,“殿下光顾着李二小姐了,自己倒淋得满头满身的雪水,还是先让殿下拾掇清楚,省得受凉。” 偏殿一早就备好了梳洗的热水。 太后一听哪里还顾得上打量李英歌,目光转到萧寒潜身上,就见他外罩的披风果然已经半湿,顿时心疼起来,下座拉着萧寒潜就往偏殿走,嘴里怪道,“你这混小子,作妖作到我跟前来了!拿自己的身子来戳我的心肝很有意思?难道在你心中,我这个当祖母的就那么是非不分?” 萧寒潜深知皇室重体面,最不喜女子惹是生非,尽管李英歌才是被五皇子绑架的受害者,但难免被打上惹祸体质的标签。 太后心疼归心疼,却也不满萧寒潜把苦肉计使到她面前,只为了维护李英歌。 李英歌没想到萧寒潜吹了半路风雪,竟是为了在太后面前使这种一戳就破的小心机。 看太后的反应,显然口嫌体正直,很吃萧寒潜示弱这一套。 越是相处,她就越发觉得萧寒潜面冷心热,是个只要愿意对人好,就能好到细致无微的人。 要说心里没有触动是假的。 她就张开手指,紧紧握住萧寒潜牵着她的大掌,决定听话撒娇,仰头对太后道,“皇祖母,您别怪乾王哥哥,是我人小力怠,没能照顾好乾王哥哥。” 这一声“皇祖母”,真是用尽了她两辈子的厚脸皮。 李英歌不禁面色微红。 太后只当她害羞,又见萧寒潜让她撒娇她就真敢跟当朝太后撒娇,一时觉得她年幼无畏一时又满意她乖巧听话,再看她娇娇小小的,眼中的审视不由淡化。 如今这宫中,尚未出嫁的公主都是不得宠的庶出,年纪又大了,多少年没人这样软软糯糯的喊太后“皇祖母”了。 老人家对上娇憨的小女孩,几乎就没有不喜欢的。 太后面色微松,目光扫过二人牵在一起的手,佯怒的瞪了萧寒潜一眼,不再数落他。 萧寒潜不以为杵,松开李英歌解下披风,大马金刀的端坐锦杌上,他要擦手脸,李英歌就递上拧好的热方巾,他解开被雪水打湿的束发,李英歌就一手接玉冠,一手递梳子。 两人动作间自有难以言状的默契,相处得自在从容。 元姑姑没有上前抢着服侍,惊讶的和太后对视了一眼。 萧寒潜出宫前不爱用宫女,出宫后不用婢女,和李英歌在一起有来有往,倒显出十足的亲近来。 如果不是真的入了眼,言行举止哪会这样自然。 太后暗暗点头,对李英歌由衷生出几分欢喜来。 她自然看得出萧寒潜处处为李英歌做脸,萧寒潜上心的人,她也愿意高看一分。 李英歌不扭捏不拘谨的做派,也取悦了她。 太后的目光扫过萧寒潜重新束好的头发,落在李英歌的发辫上,皱眉嫌弃道,“你就顶着这两根一高一低的辫子满宫里走来走去?” 一旦在乎,就难免挑剔起来。 太后是大秦朝最尊贵的妇人,只有别人看她脸色行事的,没有她说话要顾忌别人心情的道理。 李英歌察觉出她态度语气的细微变化,暗道太后果然如传言般溺爱萧寒潜,她是沾了萧寒潜的光,才有幸让太后爱屋及乌。 太后这么粗的大腿,不抱白不抱。 李英歌就从萧寒潜身后探出头来,学太后的样子嫌弃道,“之前仪容不整不敢直接来见您,乾王哥哥又不会梳団髻,就帮我重新编了辫子。” 说着斜眼瞟萧寒潜,表示谢妈妈没说错,只要眼睛没瞎的都嫌弃萧寒潜梳辫子的手艺。 萧寒潜冷哼一声,长臂往后一捞,将李英歌半抱到身前,惩罚似的拽了拽她的辫子。 李英歌偷偷瞪他,二人暗中较劲,落在外人眼中不异于旁若无人的秀恩爱。 要不是二人年纪差距大,元姑姑看得都要脸红了。 她拿萧寒潜当小辈看,见二人举止亲昵,连带着对李英歌也生出几分好感来。 元姑姑觑了眼太后的神色,上前抱起李英歌放到贵妃塌上挨着太后坐好,重新替她梳头,嘴里打趣道,“殿下搬出宫中后,奴婢可许久没见殿下这么作弄过谁了。太后娘娘您瞧,殿下这是小媳妇还没娶进门,就动手欺负上了!” 元姑姑的话正中太后心声。 李英歌汗颜,深觉她被萧寒潜带歪了,一对着他行为就幼稚起来。 她忍不住脸红。 太后却是意外之余心生欢喜,她最挂心萧寒潜一人在外过得清冷,如今见他和李英歌是真的处得好,心里已经认可了李英歌这个未来乾王妃,嘴里忍不住嗔怪道,“英歌是女孩子,你可不能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 这就改口喊英歌,明着偏袒上了。 萧寒潜暗笑。 李英歌再次默默汗颜。 元姑姑三两下替她梳好団髻,奉上备好的茶点,柔声哄道,“李二小姐用些茶点,这瓜果是西域进贡的外头少见,您尝尝。” 李英歌笑着道谢,乖乖做起吃瓜群众。 太后自来喜欢乖巧大方的女孩儿,见她小小一团静静地挨在自己身侧,心里更添了几分好感,面色不由柔和下来。 萧寒潜瞥一眼太后神色,就知他一番作态,已经将太后哄好了。 他就将锦杌挪向贵妃塌,放松身形将大半个身子都靠上榻沿,看向太后懒懒道,“我这算什么欺负,算什么动手动脚?您道我吃饱了撑着,爱给女儿家梳头编辫子?您看看李英歌额角的红印,真正欺负她的是老五。” 元姑姑忙掳起李英歌额角的碎发。 太后一看就知道是磕出来的,她如今拿李英歌当正经孙媳看,语气就带出不虞来,“汪曲也没说清楚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小福全儿亲自拿下的小五,怎么还让英歌受伤了?” 萧寒潜看一眼李英歌默默吃瓜的小模样,勾唇戏谑道,“小福全儿不过是捡漏,您别看李英歌人小力弱,炸起毛来一个人能对付两个人。” 他忍不住闷声大笑,乐此不彼的将李英歌如何整治五皇子的过程又说了一遍。 元姑姑听罢愕然的看着李英歌。 太后却是又惊又喜,因萧寒潜而对李英歌生出的欢喜,转瞬就化成了发自心底的赞赏。 第65章 乌龙 太后赞赏李英歌临危不乱,但也看得明白,李英歌能靠一己之力成功脱险,是钻了五皇子自大轻敌的空子。 这就更加反衬出五皇子的心思狭隘,行事阴毒。 这么一想,心中对五皇子仅存的一点不忍,就变成了厌恶和不耻。 太后不再和萧寒潜兜圈子,半阖着眼沉吟道,“你让汪曲和小福全儿把人都送去御书房,是又打着什么鬼主意?你放着昌和殿的好戏不看,巴巴地跑来我这儿讨巧卖乖,是给我找事儿来了?你想怎么处置老五,直说罢。” 这是不打算管五皇子的死活了。 太后虽然不管事,但宫里有什么动静,又哪里逃得过万寿宫的耳目。 萧寒潜也不跟太后客气,语气惫懒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您老人家,昌和殿的事是我帮着母后和皇兄闹起来的,本来只想顺手钉死老五,现在他成了只乱咬人的疯狗,下三滥的手段使到了我的人身上,您说他是不是该死? 这是一,二来不是我给您找事儿,而是父皇爱给我找事儿。本来选四妾的事不过是个混淆人的烟雾弹,乾王府不理会也就揭过去了,父皇倒好,生怕乾王府不够乌烟瘴气似的,送美人也不查清楚底细,还放任外头盯着选四妾的事不放。 这回正好和他好好谈谈条件,他不想把老五的事闹到明面上,就收回选四妾的话,以后都别再管乾王府的事,少给我添乱。 大过年的,我也不想和父皇争来吵去,他不嫌累我都嫌烦。父皇最孝顺您,您露个脸说句话,替我撑撑腰罢。” 原来萧寒潜不仅私下鄙视启阳帝,当着太后的面,也敢大不敬的编排启阳帝。 启阳帝可是太后的亲生儿子! 可见太后和萧寒潜的祖孙感情有多好。 李英歌还是第一次见萧寒潜露出少年心性,拿话磨太后。 她鼓着腮帮子嚼瓜果,眨着眼看萧寒潜。 萧寒潜对上她的视线,忽然伸手掏出她收在袖子里的一小包首饰,随手丢给元姑姑,冲太后撇嘴道,“您瞧这些首饰,有几样是我让人照着您的喜好画好样式,让李府赶着打出来的,本想让李英歌戴着让您瞧了欢喜,现在被老五一闹腾,没得晦气。” 他伸指戳了戳李英歌鼓囊囊的腮帮子,冲太后满是孺慕的笑,“您最疼我,也疼疼李英歌,让元姑姑挑副好头面赏她罢。” 李英歌这一趟万寿宫觐见,耗时超过了常理。 有了太后的赏赐,李英歌顶着新头面回转,别人不会猜疑她为什么耽搁这么久,只会当太后喜欢她,给她逗留万寿宫的体面。 李英歌心领神会,继续眨眼吃瓜。 落在太后眼中,只觉得她略显懵懂。 太后就没好气的对萧寒潜道,“混小子,鬼主意都打到我头上来了!这是要我出人破财,你才满意是不是?” 元姑姑哪里看不出太后是嘴硬心软,这是认同萧寒潜的盘算了。 她就转出偏殿喊人处置了那包首饰,又搬出太后的首饰匣子,让太后挑给李英歌。 萧寒潜却越俎代庖,十分熟练的翻捡着首饰匣子,一样一样的往李英歌头上比划。 李英歌自认没萧寒潜脸皮厚,又不好拆他的台,只得继续默默吃瓜,任由他拿她当娃娃似的打扮。 太后看得一愣。 萧寒潜幼时常留宿万寿宫,她梳头的时候,萧寒潜时常抢着替她挑首饰,软糯糯的喊她皇祖母。 现在他长大了,不再粘着她,晓得照顾他的小未婚妻了。 太后心中五味杂陈,眼中却掩不住慈爱,状似无奈道,“你想和皇上怎么闹,我是不管的。至多借元姑姑给你用,之后如何你别再来烦我!” 说是不管,但元姑姑出面,就等于代表了太后的态度。 萧寒潜不以为杵的一笑。 太后却垂眼看向李英歌,缓声道,“这些是阿潜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你遭这番罪,就不恨老五,不想亲自讨个公道?” 李英歌忙咽下瓜果,冲着太后腼腆一笑。 她敢对太后撒娇,却不想对太后耍心机。 她有自知之明,对着见惯风雨老成精的太后,与其急于表现,不如当好她的伪萝莉。 于是她轻声道,“五皇子殿下的事,乾王哥哥说连我爹娘都不能说。我都听乾王哥哥的。” 她没有自持受害者对五皇子的事多加置啄,反而让太后心生满意。 太后喜她敢想敢做,更满意于她事后拿得起放得下的分寸。 高门出来的孩子无大小。 看着年幼,这份眼界力到底不差。 太后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萧寒潜瞥一眼太后的神色,捏了捏李英歌的小脸,轻笑道,“乖。以后都要这么听话。” 李英歌险些翻白眼。 太后看萧寒潜哄孩子似的举动,顿时没脾气,又见李英歌捏着果皮任由萧寒潜“欺负”,又觉得好笑,示意元姑姑再挑块瓜果给李英歌,忍俊不禁道,“你吃你的,别理这混小子。” 李英歌在席上没吃东西,一番折腾下来,确实又饿又累。 她听话的咬了口接过的瓜果,张口要道谢,脸色却是一僵。 元姑姑早年照顾惯了萧寒潜,见状忙道,“可是磕着牙了?李二小姐快松口,奴婢给您换一块。” 她怕李英歌顾忌礼仪,不敢当着太后的面吐果肉,抬袖遮掩着,伸手去拿李英歌手中的瓜果。 李英歌几欲扶额,眼睁睁看着元姑姑拿走瓜果,果肉切面上有她小小的一圈齿痕,还有两颗赫然倒插果肉内的小门牙。 元姑姑讶然脱口道,“这,这是换牙了?” 太后和萧寒潜一愣,齐齐探头去看元姑姑手中的瓜果。 上头的门牙小巧莹白,只是牙龈透出的几点血丝破坏了观感,多少有些不雅。 李英歌欲哭无泪,觉得两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 虽然她如今是个十足的伪萝莉,但童年离她的记忆实在太远了! 七岁是该换牙了,可早不掉晚不掉,偏偏这个时候出了个大乌龙。 李英歌羞得满脸通红,开口想转圜两句,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此刻她真恨自己的萝莉身御姐心,她灵魂再成熟,也架不住年幼的生理本能。 李英歌哈欠打到一半,就那么半张着小嘴,露出缺了门牙的残缺贝齿。 她尴尬得无地自容。 第66章 护犊子 萧寒潜懒懒斜倚在榻沿的身子一歪,大半个人都压上李英歌并坐的膝头,再也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笑得肩头止不住的颤动。 李英歌捂着嘴,恨不得抬脚踹飞萧寒潜。 “阿潜!”太后回过神来,一时怕李英歌女儿家面皮薄羞恼,一时也忍不住觉得好笑,佯怒着狠狠拍了萧寒潜的肩膀两下,嗔怪道,“混小子越活越回去了,你小时候换牙不准人说不准人看,这会儿倒来取笑英歌!” “您说的是。”萧寒潜撑着榻沿直起身,咬唇忍笑,轻声哄怒瞪他的李英歌,“好了,我不笑了,你别恼。也就难看一阵子,回头把换下的牙往床下一丢,过不了多久就能长出漂亮的新牙来,会比现在更整齐好看。” 李英歌不需要他的安慰,只想让他闭嘴。 太后却是微微一怔。 当年萧寒潜换牙,元姑姑也是这么哄他的,如今他有样学样,也拿这话来哄李英歌。 太后看一眼萧寒潜抵在榻前的高大身形,再看忍着羞恼的李英歌,心头不由一阵阵发软,忙起身道,“阿潜的话倒提醒我了。我记得以前阿潜换牙都往西殿的床下账上丢的?也别等回李府了,这就带着英歌去西殿,丢了牙将来长出更好的来。” 元姑姑也反应过来,忙取出帕子包好牙齿,抢先撩起偏殿的暖帘。 西殿在太后起居的内殿大院里,是萧寒潜以前留宿时的住处,太后命人保留原样,常让元姑姑带人洒扫,布置摆设都是现成的。 萧寒潜见李英歌眼中有被哈欠逼出的水光,就起身道,“我陪她在西殿歇个午觉,回头等汪曲找来,您再让元姑姑来喊我们?” 太后无有不应。 元姑姑就笑着抱起李英歌,跟着太后和萧寒潜往西殿去,也不喊小宫女服侍,亲自带着李英歌站到西殿内室的床前,扶着她弯腰将包好的牙齿丢进床底。 萧寒潜嫌大床久未睡人,就抱起李英歌放到临窗炕上,凑近她低声哄道,“张开嘴我看看流血没有?” 元姑姑忙送上浸过药水的小团棉布,李英歌此时也顾不上别扭,微微张开嘴,由着萧寒潜帮她塞好棉布。 李英歌紧抿着嘴做不得声,萧寒潜坏心又起,曲着手指去刮她的嘴角,想逗她说话。 他自己经历过,自然知道说话漏风有多好笑。 李英歌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只得眨着眼求助太后。 她眼中有困倦的水光,大大的瞳仁犹如浸在白水银里的两枚黑水银丸子,又耀眼又明亮。 太后看得半喜半忧,李英歌这一换牙,再次提醒了她李英歌的年幼。 她虽认可了李英歌,但到底不甘心,依然盼着萧寒潜能早日开枝散叶。 已经成婚的大皇子、三皇子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就连二皇子膝下都有两个庶女,如今二皇子妃又有了身孕。 唯独萧寒潜,小小年纪出宫建府,十三岁就被丢去东北大营,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事情又一桩接着一桩,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太后想到这里,就看着萧寒潜语重心长道,“为着英歌和李府的脸面,你不想太早选四妾,我也不反对。但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要是不喜宫中赐的美人,我让元姑姑挑几个宫女给你,如何?” 她不避讳李英歌,也是想看看李英歌的反应。 李英歌无心掺和这种事,就放任困意上涌,捂着嘴打小哈欠。 太后看她这情智未开的模样,简直想叹气。 萧寒潜却薄唇微勾,露出个意味不明的轻笑。 汪曲曾在万寿宫当过差,王嬷嬷和小福全儿也是太后早年拨给他的人,就连张枫,也是太后一早为他选定的家将。 他相信太后看人的眼光,却不愿接受太后给他送女人。 他曲臂枕在脑后,带着李英歌一起隔着炕桌半躺下,懒洋洋道,“不如何。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人却不能领。您想我收人开枝散叶,我却不想弄一堆女人白养在府里,再弄出一堆庶子庶女来。我可没父皇那样的胸襟,庶子护成条疯狗,我可不想看我府里也养出老五那种蠢货来。” “那是你父皇!老五再如何也是你兄弟!你这口没遮拦的混小子!”太后被他堵得一噎,气笑了,“混小子长大了,我是管不着你了。行,我不管了!” 说着甩袖出了西殿内室。 元姑姑忙跟了上去。 李英歌扭头看向萧寒潜,抿着嘴含糊道,“乾王哥哥,太后娘娘那么疼您,您怎么能这么气她老人家。” 太后看着端方肃然,实则慈祥和气。 让她想起已经过世的祖母,她觉得太后和萧寒潜一样面冷心热,她还挺喜欢太后的。 萧寒潜上挑的凤眸瞥向李英歌,一眼就看出她只有担忧没有惊慌。 真是个胆儿肥的鬼精灵。 似乎就没什么事没什么人能让他的小未婚妻失态的。 萧寒潜深看李英歌一眼,长臂越过炕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李英歌,温声道,“别担心,皇祖母不是真的生气。我累了,陪我睡一会儿。” 说着长腿也不老实,侧跨过来压上李英歌的小腿。 李英歌无语望天,被他轻柔的拍哄着,困意再次翻涌,渐渐陷入黑甜梦境。 内室一片静谧。 杵在帘外的太后无声一笑,由元姑姑扶着,折身回前头偏殿。 元姑姑最知太后心思,奉上热茶笑道,“人人都说殿下脾气硬行事嚣张,要奴婢说,殿下的心眼确实很小,小得只能容下真正在意的人。殿下这护犊子的脾性从小到大都没变过,说到底是随了您,自小跟在您身边学的。” 启阳帝对萧寒潜又爱又恨,皇后偏心二皇子,萧寒潜这个嫡出幼子的处境反而不上不下,太后就将一颗心都偏到了他身上。 太后不是不在乎其他皇孙,而是心也小,学不了启阳帝想一碗水端平的做派,独独偏疼萧寒潜。 都说萧寒潜俏似启阳帝,太后却觉得萧寒潜的性子是隔代遗传,最最像她。 太后念头一转又欢喜起来,喜形于色道,“你瞧瞧阿潜照顾英歌的样子,我可从没见他对谁这么有耐心过。也罢,英歌才是我将来的正经孙媳,阿潜不想早早收人,我也不逼他。小两口儿能处出情分来,将来能和和美美的就好。” 太后活到这把年纪,还有什么事好纠结放不开的。 元姑姑轻轻应是,不再多说。 第67章 周全 李英歌迷迷糊糊的醒来时,发现萧寒潜已经不在炕上,窗扇紧闭的室内有点昏暗,一片静谧宁和下,只有墙角立脚高架上的西洋座钟不知疲惫的发出机械而规律的声响。 李英歌瞥了眼时辰,这一觉竟睡了近一个时辰,她忙穿鞋下榻。 外室有低低的说话声。 汪曲正束手说道,“小福全儿和张枫押着五皇子殿下去御书房时并没有避忌人,奴才带人过去的时候,消息已经传到了昌和殿。后来皇上身边的公公赶了过来,两刻钟前昌和殿的百官宴就散了,皇上让奴才来请您过去。 想来这会儿皇上已经移驾御书房。奴才来万寿宫的路上,长乐殿那头也开始撤席面,倒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和奴才错身打了个招呼,就径自去了御书房。” 皇后定是得知了御书房闹出的动静,才派人先行打探内情。 知母莫若子,五皇子没能去昌和殿对质,皇后哪里还坐得住,这样好的事机,她又怎么会放过。 萧寒潜不置可否地一笑。 李英歌掀帘出来,冲汪曲微笑点头,看向萧寒潜,“您怎么也不叫醒我,是不是耽搁您办事了?” 她一时忘了换牙的事,一开口说话漏风,咬在齿间的棉布也掉了出来。 萧寒潜以拳抵唇,弯着略微上挑的凤眸,低声闷笑。 李英歌嘴角狂抽,后悔没把棉布喷萧寒潜脸上。 汪曲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眼明手也快,躬身就将有碍观瞻的棉布袖进手中,恭声问安,“小王妃。” 要不是他亲眼所见,实在想像不出李英歌能把五皇子整得那样狼狈。 此刻再看她脸色微红的紧紧抿着嘴,尽显孩子气的小女儿态,哪儿能和整治五皇子的彪悍对上号。 汪曲忽然恍然大悟:怪不得殿下爱逗弄小王妃,小王妃确实又多面又有趣,越是接触,越是能看到她不同的样子。 他眼中就透出恭谨而温和的笑,出声解围,“奴才扶您去太后娘娘那儿?” 他提起太后,萧寒潜就抖袍起身,收敛笑意不再取笑李英歌。 李英歌暗暗翻白眼,搭上汪曲伸出的手臂,不理会慢条斯理的萧寒潜,提着裙摆走到前头。 通往偏殿的青石路上重新积了薄薄的雪,留下李英歌轻浅的脚印。 萧寒潜踩着她小小的鞋印,对比自己的靴印,暗暗惊叹女孩儿的脚真是小,剑眉不由微挑,打量了李英歌的背影两眼,跨步撵到她身侧,偏头看她睡得红扑扑的小脸,笑道,“李英歌,等我元宵节出宫,我带你去安西坊看灯,到时候你把日程空出来,我会派车去李府接你。” 萧寒潜想着,小女孩儿应该都喜欢看热闹吧,就当是补偿她这趟进宫受的罪。 他一副不由人拒绝的霸道口吻,李英歌左耳进右耳出,并没有放在心上。 临近偏殿时,却听见时高时低的说笑声。 李英歌脚步一顿,她听出里头有陈瑾瑜的声音。 “是姑母和瑾瑜在偏殿陪皇祖母说话。”萧寒潜对上她目露询问的视线,低声解释道,“我拜辞皇祖母后,就直接去御书房见父皇。我请皇祖母先将姑母和瑾瑜请过来,待会儿让她们送你出宫。” 李英歌想起陈瑾瑜喊萧寒潜四表哥,这才反应过来萧寒潜的姑母,指的是城阳大长公主。 长乐殿的宴席已散,启阳帝和皇后各有心思,没让百官和内外命妇多在宫中逗留,谢氏这会儿应该已经往西南门去了。 太后未免过犹不及,没有请谢氏来万寿宫,只应了萧寒潜所请,特意请城阳长公主出面,再加上年龄相近的陈瑾瑜,一大一小身份尊贵,算是做个“见证”,以示太后对李英歌的恩宠。 李英歌一去万寿宫不回的事,就更加没人敢置啄。 萧寒潜思虑周全,李英歌对着他顿时没了脾气,也感激太后,等进了偏殿就放下换牙的不适,大大方方地给太后、城阳大长公主请安。 城阳大长公主虽也听说了外头的流言,之前却没怎么留意李英歌。 后来听陈瑾瑜说起闲逛时遇上“迷路”的李英歌,又见萧寒潜二话不说就出了昌和殿去接人,才真正将李英歌记在了心里。 这会儿见李英歌和萧寒潜并肩进来,小脸上还透着初醒的红润睡意,不由暗暗讶异。 太后起居的内殿,如今也就只有萧寒潜能自由出入,没想到太后说李英歌之前在歇午晌,竟是歇在了太后的内殿里! 城阳大长公主就调转视线,瞥了眼笑微微叫李英歌起身的太后,心中已是门儿清。 她虽不是太后嫡出亲生,但生母去世后就被太后抱到膝下亲自教养,才能和启阳帝处得犹如亲生姐弟,才能得先帝宠爱,后来才有底气和能耐,和太后、启阳帝并肩度过皇位更迭的动荡时期。 没有太后,就没有现在的她。 太后要捧的人,她也会不遗余力。 城阳大长公主就招手示意李英歌近前,笑着细看她两眼,褪下腕间的金丝窝红宝石黄玉镯子,放进李英歌手中,温和道,“是个灵巧的孩子。听瑾瑜说她对你一见如故,我就把这只镯子赠予你,瑾瑜那儿也有只一模一样的,原本和这只是一对儿,她人小戴不了,非要讨去串了络子改做噤步。” 说着看向上首的太后,将陈瑾瑜如何软磨硬泡,非要讨要镯子去压裙子的事说了。 太后拿城阳大长公主当亲生女儿看,连带着就偏疼陈瑾瑜这个外孙女。 闻言呵呵的笑,喊元姑姑捧首饰匣子来,不仅赏了李英歌之前萧寒潜挑好的头面,还赏了陈瑾瑜一盒十二支不重样儿的噤步。 城阳大长公主在一旁笑着凑趣,既有长辈的慈和又不显刻意的亲近。 李英歌心生好感,又有些意外城阳大长公主的亲和,目光不由转向陈瑾瑜。 陈瑾瑜和她目光一碰,忽然调皮的眨了眨眼,抱着装噤步的雕花匣子凑到萧寒潜跟前,举着晃了晃,娇声道,“四表哥,你能顺利找回英歌也有我一份功劳。皇外祖母都赏我了,你是不是也要赏我点报酬咯?” 李英歌险些忘了陈瑾瑜也是个自来熟的。 萧寒潜却不耐烦,他自小不喜扎在女人堆里,闻言看也不看陈瑾瑜,耷拉着凤眸道,“皇祖母赏你的还不够多?再说,我和你很熟?” 说罢看了眼李英歌,就拜别太后和城阳大长公主,带着汪曲离开万寿宫,自去御书房。 第68章 闺蜜 陈瑾瑜哑然,眼看着萧寒潜大步离开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内,才反应过来她被萧寒潜怼了,顿时气得直跺脚。 太后见怪不怪。 城阳大长公主也不以为杵,假意数落陈瑾瑜,“你小的时候最爱追着阿潜,让他带你玩,他不理你,你就委屈的掉金豆子,说以后再也不跟阿潜说话。几年未见阿潜,如今倒忘了自己说过的话?还不害臊的开口讨要东西,活该阿潜不理你。” 说着看向太后,苦恼道,“这孩子被儿臣惯坏了,头先大病一场好了之后,就跟转了性子似的,越发跳脱得像个皮猴。” 她嘴里埋怨,眼中却透着无尽的溺爱。 京里谁不知道,比起城阳大长公主膝下那三个嫡子,陈瑾瑜这个四十岁上才得的老来独女,才是城阳大长公主,乃至整个公主府的心头宝。 太后就慈爱的笑道,“跳脱些才养得皮实。瑾瑜这样挺好,阿潜和她是姑表兄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以后多亲近亲近,小时候的情分哪能说没就没的。” 又意味深长地对城阳大长公主道,“阿潜什么脾气你是知道的。” 萧寒潜对陈瑾瑜的不假辞色,才像他自小的脾性,两相对比,就更显出他对李英歌的不同。 眼缘这事儿谁又能说得清。 城阳大长公主心念一动,就顺着太后的话茬告诉陈瑾瑜,“听见你皇外祖母的话了?阿潜是你四表哥,如今已封王当差,你以后可不准再没大没小的。既然你和李二小姐合得来,小女儿家的以后多走动走动,将来你还要喊李二小姐一声‘四表嫂’呢。” 太后正有意让陈瑾瑜和李英歌交好,好为李英歌抬抬身份。 毕竟她在宫中,示恩有限,公主府若能和李府搭起交情来,反而便宜。 闻言就满意一笑。 陈瑾瑜却面色古怪,自言自语道,“真是辈分大一级压死人……” 她凑到李英歌跟前,不无调侃道,“四表嫂,四表哥那种冷面毒舌,你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太后和城阳大长公主听得大笑起来。 李英歌汗颜。 陈瑾瑜就和她咬耳朵,“比起四表哥,我更喜欢你。可惜宗室过年的时候最忙,我恐怕要到二月二龙抬头后才有空找你玩。你不知道,我病好后我娘就信了道士的批语,说趁着过年要多带我在宫中宗室走动,好借皇室福气压命,我是不信这些所谓玄术的。 我娘却笃信的很,对外还瞒得死死的,我只告诉你,你别往外说。我暂时不得空,不如先给你写信吧,你们这些大家闺秀做闺蜜不是都爱从笔友开始吗?等公主府请春酒,我就给你下帖子。” 所以陈瑾瑜和灯辛小道长在宫中私会,是因为批命的是灯幸的师父无归道长吗? 无归道长不是在闭关,怎么还能给陈瑾瑜批命? 无归道长还真爱给人算命! 李英歌想到这里,到底守着两人的约定,没有点破灯辛小道长的事,只是越发觉得陈瑾瑜性子古怪。 不仅交浅言深,把自己的私密都随意告诉她,还总爱将自己抽离“大家闺秀”之外说事。 这份直白的单纯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李英歌就抿嘴笑,想着年后各家都要请春酒,没有一口答应陈瑾瑜,只保守道,“那就听你的,我们写信互通有无,你下帖子前,我先问过我娘家中请春酒的安排,省得到时候日子撞在一起。” 李府还没那么大的脸请城阳大长公主和陈瑾瑜过府吃春酒,自然是她去公主府。 城阳大长公主释放出善意,她自然不会没眼色。 陈瑾瑜算是她今生在京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吧! 李英歌嘴角微翘,露出个甜甜的笑。 陈瑾瑜转着琉璃似的眼珠儿,咯咯捂嘴,“晓得咯,你还是少开口吧。回头多练练怎么说话,缺了两颗门牙,讲话漏风太好笑了。” 李英歌:“……” 五十步笑百步,陈瑾瑜也挺毒舌的! 太后见她二人亲亲热热说完小话,觑一眼外头天色不再留人,端起茶送客。 元姑姑跟着萧寒潜去了御书房,太后就指了万寿宫的总管大太监,亲自送她们出宫。 城阳大长公主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启阳帝下了特旨,许她出入皇宫可乘坐端與代步。 李英歌和陈瑾瑜一左一右,跟着城阳大长公主坐上了四人抬的端與。 总管大太监在前头躬身领路。 这样的阵仗,很快传遍宫里宫外。 等看到城阳大长公主的端與特意绕道,出现在西南门时,各家外命妇的车架都自觉规避让道。 公主府的车马已经牵到了西南门外。 城阳大长公主面带微笑,看着陈瑾瑜依依不舍的和李英歌告别,冲下车见礼的谢氏微微颔首,就牵着陈瑾瑜上了公主府的车马,摆开仪仗,先行驶离西南门。 城阳大长公主虽然从头到尾都没开口,但她的默然,已经表明了公主府对李府的态度。 瞧陈瑾瑜和李英歌依依惜别的样子,可不像全无交情的样子! 没想到李英歌进宫一趟,不仅在万寿宫待了许久,还和公主府套上了交情! 之前明目张胆打量谢氏和李英歌的目光,此刻尽数化成了暗地里的审视,全都隐在各式车帘车窗之后。 在场的外命妇都是见过世面的,只匆匆扫了一眼,就看出李英歌换过头饰,且都是些精贵巧丽却不符合她年龄戴的内造式样。 是太后赏的吧!这样大的手笔! 不管众人心思各异,西南门外却不是能够长时间逗留的。 一等公主府的仪仗走远,四下就想起此起彼伏的喝驾声。 李府的马车缓缓驶出西南门,拐去东华门和李子昌碰头。 马车内,谢氏面色微沉,手指捻了捻李英歌之前换下的衣裳,既有雪水渗入的潮湿又有酒菜的异味,还沾着灰白的尘土,不由眯起眼问,“英哥儿,发生了什么事?” 萧寒潜和城阳大长公主、陈瑾瑜先后离开昌和殿,前者大摇大摆牵着李英歌送去万寿宫,后者在万寿宫作陪,又亲自送人出来,长乐殿用宴的内外命妇听在耳里,看在眼中。 人人艳羡,谢氏的一颗心却始终悬在半空中。 太后赏赐是一回事,衣服全套换过,原先的首饰不见了,就是另外一回事。 谢氏直觉背后另有隐情。 她并没有被城阳大长公主的示好迷昏了头。 李英歌心下暗赞,示意杨妈妈和常青,“你们先出去。” 第69章 反应 杨妈妈和常青戴上兜帽,二话不说退到外头车辕上。 天色将晚雪势不减,车轮压过路上积雪,嘎吱声响轻易掩盖了车内浅语低喃的说话声。 李英歌没有半点隐瞒,将她离开长乐殿后发生的事,巨细靡遗的一一道出。 只略过昌和殿的事是皇后、萧寒潜联手做的局一事。 而五皇子的事,她不打算告诉李子昌,却不想瞒着谢氏。 太后既然肯接纳并维护她,就不会只是赏副头面了事,加之萧寒潜谈及皇后时的笃定语气,想来万寿宫和坤翊宫的厚赏还在后头。 总要让谢氏心中有底。 何况谢氏一心一意为她。 李英歌就抱着谢氏的手臂撒娇,嘟着嘴软软道,“您回头查查黄历,看看我今天是不是走贵人运。先有乾王哥哥,后有太后娘娘、城阳大长公主和瑾瑜,不然我半道失踪的事哪能这么完满的揭过去?” 谢氏低哼一声,“贵人个屁!” 她听罢前因后果,胸腔中犹如硬生生塞了块烙铁,灼得她又心痛又后怕,恨不得掉转头闯进宫去亲自手刃五皇子。 她的女儿竟独自受了那样的罪! 谢氏恨归恨却没有失去理智,戳着李英歌的眉心哼哼道,“这事你告诉我也就罢了,万不能再记在心里挂在嘴上。乾王殿下既然交待了,你父亲那里——就瞒着罢。” 皇室的闷亏,身为臣子臣妇也只能生受着,何况李英歌这一遭福祸对半,有惊无险之余反倒赚足了体面。 道理谢氏都懂,但总归意难平,说着又低声不带脏字的亲切问候了一遍五皇子的祖宗十八代。 五皇子的祖宗,可不就包括太后、启阳帝和皇后么。 李英歌看着理性感性互相矛盾的谢氏,忍不住娇娇地笑,“娘别气。您看我不是好好的?都是您生得好,教得好。” 谢氏哪里看不出李英歌是故意插科打诨,反过来宽她的心,心头顿时又酸又软,面上却啧声道,“生得好教得好顶个屁用。说来说去,都不如嫁的好!你看看乾王殿下为你做的这些事,往后可不能再偷懒,随便拿副护膝敷衍殿下,等过完年,我就让谢妈妈好好教教你如何裁衣,正经给殿下做几样针线送去。” 没有萧寒潜,就没有太后等人的施恩示好。 谢氏对这个难得接触的贵婿,越发激赏和感激。 李英歌想起那双拍哄着她入睡的大手,心头微微一动,和谢氏商量道,“不如先给乾王哥哥做双护手,他出行骑马立时就用得上。您看我这双手,做件披风已是勉强,大衣裳还是等多练练手再说吧?” 她正是不愿敷衍萧寒潜,又不敢过早展露纯熟的针线活计,才挑小件做。 谢氏听她提起披风,不由好笑道,“你做的那叫什么披风?光秃秃的也没个纹样,亏乾王殿下今天这样的大日子,还特特穿给你看。” 又低头仔细打量着李英歌,脸上露出即满意又不解的神色,“你样子随我,过两年长开了定是个美人坯子。乾王殿下对你这样好,莫不是被美色迷惑,早早看出我的英哥儿是个小美人?” 谢氏这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还是拐着弯儿损女儿呢! 李英歌嘴角微抽。 谢氏却忽然笑起来,戳着李英歌缺牙的小嘴,嫌弃道,“好丑。” 李英歌:“……” 她默默转移话题,“娘,我想学些防身的拳脚。” 这次宫中之行,让她更加切身的体会到皇室媳妇不易做,其中凶险远远超过她的想象和认知。 萧寒潜百般为她造势,她就更加明白,光靠家世身份名声是不够的。 她需要更实在的自保能力。 谢氏不是短视狭隘的人,一听就应下,“吃一堑长一智,你懂的为今后打算是好事。回头我就让谢妈妈把东跨院的西厢房收拾出来,以后就让常青教你些防身术。” 谢氏最是明白,靠人不如靠己。 李英歌本以为还要花功夫说服谢氏,没想谢氏这样豁达,顿时笑得眉眼弯弯。 等在东华门外大路口的李子昌,亦是满脸喜色。 他没有坐轿子,而是径自越过坐在车辕上的杨妈妈和常青,弯身钻进马车。 李子昌看着歪在谢氏怀中的李英歌,连道了三声好。 显然已听说太后厚待、城阳大长公主同行出宫的消息。 内阁诸位阁老也是有派系的,方才出宫时,就有同僚不阴不阳的说李英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李子昌可不管同僚是羡慕嫉妒还是恨,反正得了实打实天大脸面的是他李府! 他看李英歌这个女儿,越发如珍似宝。 李英歌暗暗撇嘴,隐隐觉得李子昌这个所谓的阁老,眼力和城府都有待商榷,竟不如谢氏敏锐,对宫中“突如其来”的施恩竟没有半点犹疑。 谢氏却习以为常,不愿多提宫中事,只说李英歌换牙的事,和李子昌商量道,“我本想着趁着过年,带英哥儿出门交际露脸。如今还是拿身体不适做借口,避开风头的好。” 谢氏本想带李英歌刷存在感,现在有太后等人抬举,再高调交际反而不美,没得再落个持宠而娇的话柄,昌和殿又出了那样的事,李府作为萧寒潜的岳家,还是继续保持低调的好。 李子昌对这些利害关系比谢氏更清楚,闻言颔首道,“正该如此。大人间该怎么走动,还照着往年来。英哥儿还小,过年就让她在东跨院自在耍去,不必带出门去。” 说着想到借住家中的两个侄女,就交待谢氏,“倒是妙姐儿和娟姐儿两个,你出门拜年在家待客时,把她们都带在身边,多见见人,开开眼界。” 李府得了脸,族里的女儿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李子昌盘算着趁此机会,正式将李妙和李娟引见给相熟的人家,将来也好挑两门好的姻亲,于他于澧县李氏,都是双赢的美事。 谢氏心领神会。 二人说完儿女家事再无他话,马车安静而稳当的驶向李府。 太后和皇后给李英歌的赏赐却先一步抬进了李府。 满府都知道李英歌得了太后和皇后的赏识。 连陈瑾瑜对李英歌一见如故,分别时依依不舍的事情,都传遍了李府上下。 和谢氏的冷静、李子昌的欣喜反应不同,李妙得知消息后,却是半喜半忧。 她蜷起纤白的手指,时松时紧的捏着手中的锦帕,半垂的侧脸,神色莫辨。 第70章 李妙的决心 清风院只留了个看门的婆子,其他人都跑到前头看热闹,围观宫中的赏赐。 春花看了眼冷冷清清的院子,合上半扇窗,将沏好的热茶递给李妙,不解道,“四老爷和四夫人、英小姐还没回府,宫中的赏赐就先到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小姐应该高兴才是。” 怎么看着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李妙抿了口茶水,暖意直达胃部,令她有些忧郁的神色舒展开来,眼中亮光星星点点,挑着眼角睃了一眼春花,轻声道,“你知道什么,太后娘娘是李英歌未来的太婆婆,皇后娘娘是嫡亲的婆婆,现在两重婆婆都给李英歌做脸,又怎么会放任乾王府选四妾的事不管,打李府和李英歌的脸?” 这一瞥眼,尽显少女初长成的娇美。 春花看得莫名脸红,闻言张了张嘴,捧着老窖白瓷茶罐道,“小姐何必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四夫人虽是个油盐不进的,但在吃穿用度上不曾亏待清风院,可见还是顾忌府里和族里的脸面。您再看四老爷,连宫中赐的好茶都分了一份给清风院,可见还是在乎您和娟小姐的。 如果您谋划的那件事能成,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便宜外人,四老爷总会更愿意提拔您这个亲侄女的,到时候别说四夫人,就是宫中也不好说什么……” 李妙悠悠轻叹。 春花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忠心有余,心计和眼界却略显粗浅。 原来在澧县族里还不觉得,到了京中李府,她才觉出身边丫鬟的不足之处来。 李妙没有接话,转头看向窗外,“去看看娟儿她们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春花前脚出上房,李娟后脚就带着秋月、夏雨和冬雪回了清风院。 刘婆子缀在后头,回来也不进上房给李妙、李娟见礼,只转着老眼招呼一同回来的粗使婆子,想是急于细问宫中赏赐的事,拉着粗使婆子们进了厢房,关起门来吃酒说话。 夏雨和冬雪收到李娟的眼色,一个留着守门,一个和春花一起,忙着给刘婆子送炭添水,省得刘婆子再咋咋呼呼的指使人,反而扰了李妙和李娟自在说话。 李娟进屋脱下大氅,眼冒绿光道,“阿姐真该跟我一起去前院看看!太后娘娘赏的那些首饰布料,全都是外头没得卖的,流水似的抬进花厅里足足十二抬!不拘是哪一样,我要是能得一件,都能留着做传家宝了!” 皇后不好越过太后,但赏赐也十分丰厚,吃用穿戴一样不缺,也有八抬。 李娟想到之前讨要珠花的事,连萧寒潜给的谢妈妈都要拿话堵她,宫中太后皇后给的,她就更加别想摸一下了! 李娟即不甘心又无法,心里如猫抓似的干眼红,只得抱着自己的首饰匣子,将这几日谢氏添的和李子昌给的首饰、锞子一股脑倒出来,一样样赏玩,小脸上才露出舒心的笑来。 李妙嗔怪着点了点李娟的额角,“还传家宝呢!小财迷真是钻进钱眼子里了,只会盯着眼前的小利,你可真有出息!” 李娟不以为意,只管捧着金啊银啊的,合计她的小金库。 李妙拿她没办法,就转头问秋月,“刘婆子那里如何了?” “小姐放心,您送四老爷护膝的事,她已经知道了。”秋月低声回禀,“今儿一早四老爷、四夫人和英小姐出门后,大姨娘屋里的那个小丫鬟就找上了刘婆子,急巴巴地邀功讨赏,说自己如何机灵又顺利的将护膝送给了四老爷。 您猜得不错,刘婆子知道后不仅没来问奴婢是怎么回事儿,还直将送护膝的事往自己身上揽,瞧她那迫不及待还要装没事的模样,八成就等着四老爷回来,好上前讨好要赏呢!” 刘婆子好大喜功,没事也要整出事来揽功,还当李妙是借着她的面子讨好李子昌,即得意于李妙和李娟被她一个下人压得死死的,也欣喜于李子昌比起正经侄女,更给她这个老太太刘氏的身边人面子。 刘婆子就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李妙心中不屑,面上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刘婆子的心思好算计,就看老天爷帮不帮我,四叔父会不会如我所料那般行事了……。” 她早就打听清楚了,自李英歌去乾王府探望过萧寒潜回府后,谢氏就让针线房拨了一批上好的靛蓝布料给东跨院,供李英歌做针线用。 男人家常用的布料,李英歌的针线是做给谁的,不言而喻。 而李子昌最不喜欢的就是靛蓝色。 这些还是刘婆子打探来的。 李妙的目光扫向刘婆子所在的厢房,暗道狐假虎威的老虔婆,看她还能压在她们的头上作威作福多久! 她眼中闪过厉色,交待秋月,“这几天你盯着刘婆子,她就是个眼皮子浅的糊涂东西,办事办不到点子上还不自知,有什么事你暗地里帮着‘提点提点’她。” 李妙这阵子专心装乖,私下里却没少用银钱做敲门砖,倒也收买了几个李府下人。 秋月心里清楚,闻言忙应下。 李娟拾掇好她的小金库,插话道,“阿姐,现在李府因李英歌得了体面,这府里还不知要怎么捧李英歌呢,你那盘算还是先放放罢,何必赶着这个节骨眼闹出来?” 她依旧觉得李妙太急功近利,寄人篱下的日子刚好过起来,她可不想受连累。 李妙看着李娟,心绪渐渐翻腾起来。 李英歌比李娟还小一岁,除了空有家世身份外,模样还不如李娟长得开,那张爱拿规矩膈应人的嘴,也不如李娟讨喜! 李英歌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凭什么能得那么多的好处! 李妙绞着手中娟帕,眼中闪过一抹决然。 如果是她跟着进宫…… 凭她的姿色举止,难道会比李英歌差? 那些赏赐就算不会全给她,也会有她一份! 还有乾王殿下……哪个男人会真心欢喜个小屁孩子,她的年纪美貌就是天然的优势! 只要能见上乾王殿下一面…… 李妙的心怦然跳动,轻柔而果断的悠悠道,“这事你只当不知道,你就别管了,我自有成算。” 李娟见劝不动,又听李妙的话外之意,是不打算让她牵涉其中。 她大眼珠子一转,想着就算事情不成,李府也不敢真将她们如何,也就撩开手不再多劝。 第71章 除旧 华灯初上,李府侧门大开,迎接主子们归来,渐渐喧阗的人声一路传到了清风院。 窝在厢房和刘婆子说闲话的粗使婆子们忙三两口灌下残酒,辞了刘婆子,挑着长杆,渐次点亮清风院的大红灯笼。 刘婆子袖着手站到檐下,咽下酒嗝提醒道,“妙小姐,娟小姐,该往正院去了!” 晚上李府守岁,有头脸的管事妈妈和婆子们,也能在正院占一席之地。 刘婆子正等着到李子昌跟前卖好,就不住口的高声催促。 屋内李妙不紧不慢,抬手调整了下发间钗环,才牵起李娟笑道,“走,我们给四叔父、四叔母拜年贺喜去。” 李娟一面欢喜又能有一笔红包收入,一面扯了扯李妙的袖口,轻声道,“今年没有我们在身边,也不知道姨娘这个年是怎么过的……” 清风院虽偏僻,此时也满是过年的喜庆氛围。 李娟不由惦记起家中姨娘。 李妙闻言脚步不停,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握紧李娟的手低声交待道,“待会儿你多陪四叔母和李英歌说说话,看能不能问出这趟李英歌进宫的细节来。” 她真正盼望的,是想从谢氏或李英歌嘴里听到些和萧寒潜有关的事,只言片语也好。 回想这几次见谢氏的场景,李娟撒娇卖乖,谢氏倒也肯接两句话。 李娟哪里不知道李妙所想,嘴角微撇,但自己的亲姐,没有不帮的道理。 见刘婆子呱呱噪噪的迎上来,姐妹俩不再多说,带着春夏秋冬四个丫鬟,往正院而去。 国宴之后是家宴。 按照习俗,李府上下都要守岁,就连李子昌的六房姨娘,今晚也能进正院坐席,和男女主子一同辞旧迎新。 李子昌想到刚从花厅抬进内院库房的那二十抬宫中赏赐,心情不由好上加好,放出话来,今天在花厅的下人得双份赏钱,其余下人除了过年红包外,再多发一个月月钱。 正院顿时响起一片欢呼、道喜声。 等用过除夕家宴,子时一到,里里外外的炮仗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震耳欲聋。 李子昌更是大起兴头,亲自站到院中,看李锵和李铨带着李承铭,由下人护着放烟火,姨娘们见李子昌兴致好,没有不上前凑趣的。 谢氏却无心理会这些,惦记着李英歌忙乱了一天,就招来杨妈妈和谢妈妈交待道,“回头杨妈妈写几个软和好克化的膳食单子给东跨院,这阵子别让英哥儿吃油腻上火的东西,先清淡一阵子再说。 谢妈妈这就回东跨院,备好炭炉热水,今晚你就辛苦些,和常青一块给英哥儿值夜。等用过饺子,我就让常福和常缘先送英哥儿回屋歇下。” 女儿越发懂事机敏,谢氏却怕李英歌心智刚刚恢复,经了五皇子的事面上瞧着没事,内里可不好说,夜里万一梦魇了可了不得。 谢氏保险起见,也不管吉利不吉利,打定主意让李英歌免去守岁。 谢妈妈不知内情,只是喜笑颜开。 她想到太后身边的元姑姑亲自帮李英歌将换下的牙丢到床下,还是萧寒潜留宿万寿宫之处的床下,一时欣喜李英歌又大了一岁,一时又替李英歌得太后欢喜而高兴。 就和杨妈妈恭声应下,说说笑笑的先行退下。 李妙听着,却觉得李英歌不过是换牙,谢氏却连守岁都免了,不免有些反常,就示意李娟上前搭话。 不等李娟开口,李承铭小小的身影就窜进屋里来。 李承铭总归是个才五岁的孩子,满府欢庆新年的气氛下,那副小学究的做派也不见了,倚在谢氏身边,笑得眼睛亮亮的。 李英歌就逗他,“小承铭,新年新气象,你要不要多学一样本事?我院里的常青会拳脚,你要不要跟着她学些把式?” 她喜欢李承铭,将他当亲弟弟看,就想着带李承铭一起强身健体。 看李子昌和谢氏对李承铭的管教,李承铭将来定是要走科举的,但身体是一切的本钱。 谢氏见她不忘李承铭,心想到底是血脉相连,这才处了几天感情就这样好,心里欢喜,面上就笑道,“这倒不用你操心。承铭上的官学是京中有名的,六艺一样不缺,开蒙班也是要上骑射课的。” 李英歌讶然,没想到李承铭刚开蒙不到一年,就已经开始学骑射了。 她也就不再多说,一时又觉得李承铭小小年纪,不声不响的倒是能吃苦,心头不禁发软,搂着他重重的亲了一口。 李承铭羞红了脸,谢氏看得抚掌大笑。 他们其乐融融,李娟找不到搭话的机会。 又有下人送上热腾腾的饺子。 等用过饺子,人人都毫不意外的吃出吉利铜钱,谢氏就喊来常福和常缘,送李英歌回东跨院。 李子昌想着李英歌年幼,今日进宫一趟到底折腾,也就没拘着她尊习俗守岁,略问了几句吃喝,就放李英歌先行离开正院。 谢氏是个闲不住的,不愿干坐着,就让人抬来账册,自顾理起过年的事宜来。 李娟哪里好硬生生的上前搭话,没得讨人嫌,就撅着嘴看一眼李妙,表示谢氏不给机会不怪她无能,低头专心对付起桌上精巧的美味点心来。 李妙又好气又好笑,想着谢氏和李英歌这里行不通也就罢了,一心留意起刘婆子的动静来。 这边姨娘们用过饺子正式给李子昌和谢氏磕头拜过年后,就被打发回了各自的院子。 李子昌嫌待在屋子里无趣,又不好撇下正妻去姨娘们的院子,就带着李承铭、李锵、李铨三个儿子,煮酒论诗书。 待换过两盏茶,李子昌就让人送犯困的李承铭去谢氏身边,回头见李锵和李铨低声说着官学的事,就满意点头,自去院子里透气。 李妙就发现,刘婆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整了整衣袖,凑到了李子昌跟前。 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只见李子昌神色满不在乎,刘婆子的面上却飞快的闪过一丝惊讶。 能让刘婆子惊讶的事,只有那副护膝的去向! 看李子昌和刘婆子的反应,那副护膝定然已不在李子昌手中了…… 想到护膝可能的去向,李妙的心头不由急跳起来。 看来她所料不错,李子昌没有让她失望! 这是不是说明,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李妙映着烟火余光的眼中,也如点燃了炮仗一般,骤然亮起来。 她看了眼不理外事的谢氏,不动声色的离座起身,慢慢踱出了上房堂屋。 第72章 动静 正院里除了守门看炉子的三两下人外,大半人都不当值,由谢氏放了假。 供应茶水的耳房里,也只有一个看炭火的小丫鬟。 李妙掀帘进去,轻言细语道,“这位姐姐也出去松快松快吧,这里我替你看着。” 小丫鬟正坐在矮凳上打瞌睡,闻言吓了一跳,忙站起来摆手道,“不敢当妙小姐这一声姐姐,您折煞奴婢了。哪敢劳烦您做这些粗活计!” 正院里有头脸的妈妈大丫鬟都换了班,出府归家过除夕去了,谢氏按照旧例重新调派人手排班,这小丫鬟是临时调来正院当差的,只有正经主子身边的大丫鬟才当得人喊一声姐姐,小丫鬟受宠若惊,慌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李妙心里暗笑,面上却露出难言的模样。 小丫鬟就想到李姝出嫁了,李英歌回了东跨院,正院里只有李妙和李娟这两个堂小姐跟着谢氏守岁,又想到关于清风院的那些传言,就以为李妙是想亲自煮水奉茶,讨谢氏欢心。 小丫鬟不过才留头的年纪,一没城府二有玩性,不由同情起寄居李府的李妙,又想着出去看看热闹提提神也好,就善解人意道,“那就劳烦您帮我看这这里,这水快烧好了,待会儿夫人身边的姐姐会过来添茶的。” 谢氏还留着个大丫鬟在屋里当值。 李妙巴不得小丫鬟快点离开,就抓了把铜钱塞给小丫鬟,笑道,“多谢姐姐了。” 小丫鬟红着脸说不敢当,喜滋滋的出了耳房。 李妙哪里是来看什么茶水的,心里无聊的数着数儿,不过一会儿就听见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李妙勾唇一笑,偏头就见耳房的帘子掀起一角,刘婆子满脸活泛的钻了进来。 李妙的脸上,先是露出惊讶,随后露出不自在来,扎着手道,“妈妈还没回清风院吗?我,我过来看看水烧好了没有,一会儿好给四叔母送去。” 刘婆子顿时撇了撇嘴。 讨好那个臭脾气的谢氏有什么用! 她不察李妙故意作态,心里有事急着确认,就没像以往先摆威风再说正事,急急拉着李妙小声道,“妙小姐,我问你,你让秋月给四老爷送的那副护膝是不是亲手做的?” 李妙面色一红,忙解释道,“我记着祖母的话,凡事都听妈妈的,并不是背着你给四叔父送东西,只是四叔父今日进宫走的早,我来不及请你帮忙,才让秋月找上大姨娘身边的小丫鬟的……” 刘婆子哪里耐烦听她说这些,打断她道,“我就问你是不是你亲手做的。” 李妙点头道,“四叔父是长辈,当然是我做的。护膝的里布角落,还绣了我的单名妙字。” 刘婆子眼中精光大盛,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妙小姐可知道,四老爷将那副护膝转手送给了谁?送给了乾王殿下!” 李子昌真的将护膝做了顺水人情! 李妙心头鼓噪得仿佛要冲出嗓子眼,面上却露出茫然而怯弱的神色。 刘婆子老眼一转,对李妙厉声道,“妙小姐,我问过你这事你可别再往外说,更别和四老爷提起。至于其他……我即奉了老太太的命帮衬你们,自然会为你做最好的打算。你且等着看吧!” 这老虔婆也有聪明的时候! 李妙还当她要一番唱念做打,才能引得刘婆子照她所想去做,没想这老虔婆蠢归蠢,一算计起利益得失,脑子倒也灵光了一回。 李子昌没让她失望,希望这老虔婆也别让她失望才好。 李妙这么想着,脸上却做出曲解了刘婆子意思的样子,“那,那就麻烦妈妈帮我讨要回来了。乾王殿下……到底是外男。” 什么小姐,果然是姨娘生的养的,上不得台面! 只能想到要回来,却想不到其他事! 刘婆子在心里鄙视李妙,想的却是将来如何拿捏李妙,再回族里到老太太刘氏面前邀功。 刘氏打的是给谢氏添堵的主意,想叫谢氏白养着李妙和李娟,将来再由李府出嫁妆,将李妙和李娟打发出门,刘氏即能得慈爱的名声,又能折腾谢氏。 如今情势不同,可谓天赐良机,若是能把李妙塞到乾王府里,刘氏必定会拍手称快! 比起不和的谢氏,不亲的李英歌,李妙这个好拿捏的庶出孙女进了乾王府,刘氏还愁找不回早年在萧寒潜和谢氏跟前丢掉的场子? 李妙可是像足了她亲生姨娘的娇柔做派! 哪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会不喜欢的! 刘婆子在心中打定主意,准备瞅准合适的时机,就借着护膝的事,替李妙把声势造起来! 至于李妙和李府的名声,关她什么事! 刘婆子暗自得意,随口敲打了李妙两句,就兴冲冲离开了耳房。 李妙看着晃动的帘子,嘴角勾起晦暗不明的笑意。 帘外突然传来春花和秋月的声音,“小姐怎么跑来这里了?” 李妙见谢氏身边的大丫鬟跟在她们身后进来,忙收敛笑意,柔声道,“我来看看茶水好了没,省得四叔母那里续不上茶。” 大丫鬟闻言没有多想,也当李妙是想巴结谢氏,客气的送走人,径自提了热水回堂屋。 等重新添过茶水,大丫鬟拎着空壶回转,看着空无一人的耳房想了想,抬脚去找那个偷懒的小丫鬟。 李妙这边暗藏心思,那边东跨院内张灯结彩,上房内室却门窗紧闭,隔断了外界炫亮喜气,独留一灯如豆。 李英歌靠在床头,抱着锦被和谢妈妈、常青闲聊。 她平时就有午睡的习惯,今天下晌在万寿宫比平时多睡了半个时辰,晚上除旧一场闹腾,虽早早回了东跨院洗漱,却走了困。 就拉着谢妈妈和常青聊天,好培养睡意。 谢妈妈看她精神尚足,又对常青另眼相看,就不避讳的提起淇河那里送来的最新动静,“下午才刚收到的信。说是乾王殿下遇刺的事早就传回了东北边关,后来传去了乾王殿下要彻查东北马贼的事,淇河那头年都过不好,当地官府先就派了兵马,搅得凡是出过马贼山贼的郊外、山头都不安宁。 忠叔怕撞上官府的人反倒说不清,只得暂时放下寻找内二房松大少爷的事。说是等风头过去,再派人出外打探。再就是东北来京的官道也受了彻查马贼的影响,来往通行查得极严。 听说袁家进京的那一房人,行程都耽搁了,赶不及进京过年。只有那位袁骁泱,撇下家人,独自带了几个下人管事,轻车简从的先往京城来了。也不知什么事,值得他这样着急。” 谢妈妈因着内二房家破人亡的缘故,提起袁骁泱也没什么好声气。 常青这才知道,原来她的新主子在淇河李氏那里曾有个同名的族姐,这袁骁泱是那位族姐的前夫。 她不由转眼去看李英歌,这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第73章 消息 李英歌随意搭在锦被上的手倏然收紧,原本红润的小脸忽然冷了下来,衬着大红底绣五福祥云团花的被面,竟显出几分阴冷来。 常青忙握住她紧紧拽着被面的手,讶然道,“英哥儿,怎么了?” 谢妈妈也察觉到了李英歌的异样,忙止住话头,坐上床沿将人搂进怀中,轻拍着李英歌哄道,“英哥儿别担心。信件一来一回的,路上就耽搁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忠叔才着手找人,就碰上官府出动兵马,忠叔那头哪儿能那么快有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谢妈妈想起寻找李松下落的事,还是李英歌主动开口,请托谢氏让忠叔去办的,只当她是想起同名族姐一家的凄惨下场吓的,忙安慰道,“英哥儿好心,松大少爷也必然能吉人天相,咱们慢慢找,东北边关就那么大,总能找到的……” 生不见人死总要见尸,谢妈妈没将这句话说出来。 李英歌闭了闭眼。 她总不能说,她是因为乍听袁骁泱很快就要进京,才恶心得又气又恨。 算算日子,按袁骁泱轻车简从的路程,也许已经进了北直隶的地界。 是怕淇河袁家受到彻查马贼的牵连,才急着进京打探罢。 倒也符合袁骁泱一惯的作风! 李英歌暗暗吁出一口气,松开被她拽得起皱褶的锦被,仰头故作不适的道,“我没事。就是牙龈痒痒,总忍不住想去舔,嘴里总觉得怪怪的。” 谢妈妈顿时笑起来,心疼道,“好英哥儿且忍忍,掉牙的地方可不能舔的。英哥儿好吃好睡,很快就能长出新牙来,过几天就不痒了。” 李英歌就顺势道,“妈妈自去代我守岁吧,留常青给我值夜就行了。你把忠叔的信拿来,我读读信说不定就有了睡意,回头你给忠叔回信时,我也好添上两句话。” 谢妈妈没有不答应的。 原先忠叔是谢氏为女儿安排的退路暗桩,如今李英歌不傻了,谢氏就把忠叔那批人由暗转明,在李子昌那里过了明路,将来好做李英歌的陪房,越早认小主子,和小主子建立起情分来才好。 东北边关的皮草药材可是来钱的生意,事务也繁杂,李英歌迟早要亲自的打理的。 谢妈妈就找出忠叔的信交给李英歌,依言出了内室,招来常福和常缘,在外室一起代李英歌守岁祈福。 内室陷入短暂的静默,李英歌仔细看了一遍忠叔的信。 忠叔被谢氏派去淇河近四年,在东北边关已有自己的根基和人脉,行的虽是商贾之事,但商人的关系网却是不容小看的。 强龙不压地头蛇,萧寒潜派人去查马贼的事,能耐未必在忠叔之上。 既然萧寒潜有言在先,对她这几年的情况知之甚多,忠叔那批人将来又是她的陪房,倒不如早些引见给萧寒潜,对彼此都有利。 也能为寻找李松添一笔助力。 前世直到她魂归重生,都没再在东北边关听过李松半点消息,今生有两拨人帮她找人,也许能改变前世未知的结果。 她始终不相信,李松遭马贼劫杀失踪后,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不见了。 李英歌想到这里,就将忠叔的身份简单说了,交待常青道,“你不是说乾王哥哥会将找人的消息通过小福全儿转告你?你给小福全儿去个信儿,到时候要是有用得着忠叔的地方,只管让乾王哥哥的人去找忠叔。回头我会在信中知会忠叔一声。” 常青心思单纯,旁听至此只当李英歌和同名族姐感情好,才这样上心,便保证道,“我明儿就给小福全儿传信。” 李英歌莞尔。 她深藏在心底的事不能和其他人倾诉,却可以适当的透给憨直的常青。 李英歌就不掩嫌恶的道,“那个袁骁泱休了我族姐,我讨厌他。你暗中替我留意他的动静,他要是敢打着旧姻亲的旗号找到李府来恶心人,你就帮我打他出去!” 她故意说孩子似的赌气话,常青越发觉得李英歌是站在同名族姐那边的,不仅不觉得奇怪,更不会做他想,只听命行事。 李英歌看着常青无条件的和她同仇敌忾,微沉的心稍稍畅快起来,适可而止的转开话题,“我听瑾瑜说,年初一宫中祭天坛,请的是青玉观的道士,你对这些事了解多少?” 常青之前跟了萧寒潜六七年,对皇室的事应该比她清楚。 常青想了想答道,“青玉观是皇家道观,祭天坛的事都是由国师和钦天监亲自安排的。至于其中人选细节,只有皇上能亲自过目。外人不知道,也不敢打探。” 大秦朝以道教为尊,国师在启阳帝面前不必跪拜,青玉观祭天坛的事想来是不能胡乱打探了。 那就不能弄到进宫的道士名单,确认灯辛小道长到底是去打酱油的,还是跟着应该在闭关的无归道长进了宫。 这事恐怕连萧寒潜都帮不上忙,她也不想把她要找无归道长的事弄得人尽皆知,更不想在情况未明时,牵扯进陈瑾瑜。 李英歌沉吟片刻,只道,“我今天在宫里偶然看见了灯幸小道长,你等着初四道士做完法事出宫,就帮我跟着灯辛小道长。” 常青是憨直而不是傻,从汪曲找她讨要李英歌的备用衣裳时,就知道今天在宫中有事发生。 但她深知分寸本分,并不多问多管,只管应下李英歌吩咐她的事。 李英歌想了想没有其他遗漏,才彻底放松下来,窝进锦被里阖眼睡去。 常青轻手轻脚的退到值夜的矮塌上,调暗了灯火。 次日不到四更天,整个李府就动了起来。 李子昌和谢氏进宫朝贺,常青就出了趟府,将忠叔的事写成暗语交给乾王府的门房,那门房专门负责内外联络,是萧寒潜的亲信之一,就算小福全儿跟着萧寒潜暂住宫中,不出今晚也能收到留信。 常青回李府时,还带了外头的最新消息。 启阳帝和皇后带着所有皇子入天坛祭天,国师言道先帝显灵想念子孙,点了八字相合的五皇子留在天坛所在的偏殿里,为先帝祈七七四十九日冥福。 这不过是个好听的藉口。 李英歌冷笑,五皇子这一进去就别想活着出来了,四十九天后谁还记得五皇子是好是坏,五皇子八成要“缅怀”先帝,体残不支而“悲恸而亡”了。 不管启阳帝是何态度,看来萧寒潜御书房一行十分顺利。 果然稍后又传来启阳帝正式让内务府撤下乾王府选四妾的事,只道五皇子为先帝祈冥福,萧寒潜总不能大肆收人纳妾。 不等有心人失望扼腕,很快宫中颁布的圣旨就砸得满京城都沸腾起来。 启阳帝祭天后当着朝贺百官的面,册立二皇子为太子,由国师和钦天监测算黄道吉日,将于四月十七日行立储大典。 第74章 东风 李英歌想像不出,昨晚的皇室家宴是怎样一番波涛暗涌。 但显然皇后暗中百般谋划,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在和启阳帝的角力中,是得胜的那一方。 二皇子和前世一样,在泰康十一年新年伊始,正式定下了储君的名分。 李英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拿茶盖轻轻刮着茶沫子,抬眼望向窗外,风雪初霁,东跨院内遍洒冬日暖阳。 她微微眯起眼,今生因她重生而介入萧寒潜遇刺的事,之后又受了五皇子的无妄之灾,皇室该发生的大事却依旧发生了,唯一有出入的,就是五皇子因自己的存在而加快了作死的节奏,下场更甚前世。 她也许影响了其中的人和事,却没有改变前世大事件的既定轨迹。 那么接下来的四年,从泰康十一年到泰康十五年,朝局也会如前世那般按部就班的渐渐变化,而皇室中人却再无大事。 她和宫中短暂的交集,也就暂时到此为止了吧…… 按照她前世所知,除了未满十五的六皇子外,萧寒潜和大皇子、三皇子在年后衙门开印之后,就会被启阳帝分派到六部领实差。 怎么册立二皇子为太子的旨意已下,这事却没有消息? 李英歌收回视线,问听了满耳朵消息回来的常青,“这么说太子殿下过完年就会入朝,随皇上学习打理朝政?乾王哥哥呢,皇上就这么偏心,继续让大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做光头皇子?” 常青听她为萧寒潜抱不平,不由憨憨地笑起来,“哪儿能呢!说是皇上已经命内务府协助宗室宗人令,为大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操持出宫建府的事,等定好二位皇子殿下的封号,就搬出宫中封亲王。 当年乾王殿下出宫时,皇上就让内务府先将其他皇子的府邸圈出来了,如今口谕一下,估计出正月前就能办成。 还说等大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封亲王的大礼一过,就会和乾王殿下一道,入六部观政,开始正式当差。 宫中朝贺未散,皇上就和内阁阁老们透了口风,这事不是秘密,早传得满城尽知了。我回来时还听说,城南有背景的赌坊都敢拿这事开盘,赌哪位皇子进哪个衙门,这大过年的,赔率翻得吓人!” 六部的职责也分高低贵重,在外人眼中,萧寒潜和大皇子、三皇子已和储君之位失之交臂,今后的前途就看能得份什么样儿的差事了。 外头猜测纷纭。 李英歌却知道,既然常青所说和前世无差,那么萧寒潜前世去了哪一部观政,今生也不会变。 他前世冷酷跋扈的名声,就是在这之后越传越盛的。 以前她不认识萧寒潜,如今有了接触,反而觉得他前世的名声没什么不好,他要她嚣张,她也不以他的跋扈为杵。 李英歌就放下对外事的关注,不管旁听的谢妈妈等人有多欢欣鼓舞,只让她们去开箱子挑些好皮料来,专心为萧寒潜做护手。 谢妈妈立时醒过神来,男人外头的事也就听一耳朵,给萧寒潜做针线才是应当应分的,忙让常福和常缘给李英歌打下手,自己则照着谢氏的吩咐,挑些简单的大衣裳样子集成花样册子,好慢慢教李英歌做大件的针线。 李英歌这个主子表现得平平静静,东跨院一应如常,显得风平浪静。 李府却是人心鼓动。 二皇子是萧寒潜的嫡亲皇兄,如今做了太子,萧寒潜的身份自然今非昔比,他如今暂住宫中,乾王府过年期间只收拜帖不见人,那些想巴结萧寒潜的无门可入,就曲线救国,想到了身为萧寒潜岳家的李府。 不等李子昌和谢氏从宫中朝贺回来,李府的门房就被雪片似的拜帖砸得手忙脚乱。 刘婆子缠着二门上的婆子问清楚前院的热闹,一路回清风院的脚步都飘飘然起来。 乾王府越加炙手可热,她要是能成事,还回什么澧县李氏找老太太刘氏邀功?想办法做了李妙的管事妈妈,跟着进了乾王府,任李府哪一处的下人,不都得反过来巴结她? 刘婆子越想越美,只觉老天都助她,为她吹来了东风。 她回清风院的厢房抓了把铜钱散银,就急匆匆的又出了清风院。 上房半阖的窗扇被人轻轻推开,李妙嘴角噙笑,望着刘婆子的身影渐行渐远,示意春花和秋月,“去,看看那老虔婆干什么去了。” 春花和秋月应是,互相打着掩护,悄悄跟上刘婆子。 李娟让夏雨和冬雪守门,等屋内只剩姐妹两个,才问出心中疑惑,“阿姐,皇上都收回让乾王府选四妾的话了,你再做多少事还不是白费劲?就算能把刘婆子拉下马来,你的名声也要受损的呀。” 庶出的身份本就矮人一等,李娟真心无法理解姨娘和李妙的想法,有品级的亲王妾也是妾,何必上赶着去做? 李娟虽然不喜欢谢氏和李英歌,但进京后的所见所闻令她应接不暇,原本对她来说遥远而模糊的亲事也渐渐被她放入心中,也正因如此,她听进了李妙之前说的话,不再甘心像族里隔房的堂姐们一样,随便配个澧县当地的商户士绅,她自己这样想,也希望李妙能转变想法。 李娟扯了扯李妙的袖口,噘嘴道,“阿姐,李英歌那个嘴皮子利索的讨厌鬼都能做正妃,我们哪里比她差?照样能风风光光的做正妻的!” 事到如今,李妙就更听不见幼妹的劝了。 她反握住李娟的手,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乾王府现在不选四妾又如何?开弓没有回头箭,有刘婆子顶在前头呢,你就放心吧!只管等着看好戏!” 李娟哼了一声,忽然转着眼睛道,“阿姐,你要真这么自信能耐,干脆抢了李英歌乾王正妃的名头,自己嫁进乾王府好了!” 圣旨赐的婚,除非李英歌死,否则怎么抢? 李妙被这突然闪入脑际的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去捂李娟的嘴,“你不要命了,胡说什么!” 李娟不过是随口一说,根本不懂李妙怎么会扯到要不要命上头。 看着李娟年幼无知的黑亮大眼,李妙乍惊乍乱的心很快清明起来。 她又没疯,什么事能做什么心思能动,她自认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李妙抬手捂着胸口,瞪一眼嘻嘻笑的李娟,很快将那个一闪而过的骇人念头压了下去。 第75章 开锣 不过盏茶时间,秋月就折身回了清风院,她掀起挡风的厚重门帘,语气轻快的道,“小姐放心,刘婆子动起歪心思来可比平常聪明多了。她揣着沉甸甸的两包铜钱散银,专挑着府里几个角门、侧门去了。那几个守门的婆子在府里没什么关系根基,奴婢之前找的就是她们。 看刘婆子那避着人的样子,八成是如您所料,急着要把护膝的事传出去。奴婢看她这架势,不出三两天就能办成。之前奴婢找的人有几个不当值的,奴婢就让春花帮刘婆子一把,拐去府后头的后巷,找人说话去了。” 李府的下人,大半都住在后巷的排院里。 李妙暗中让春花、秋月收买李府的下人,不仅找的都是在门上当差的婆子,打得还是刘婆子的名号,加上之前刻意放任刘婆子作威作福,造出清风院真正当家作主的是刘婆子的风声,现在谁不知道,刘婆子在府里的交际,用的是李妙的人使的是李妙的钱。 李妙和李娟不再急着往谢氏和李英歌跟前凑,私下没少让春花、秋月和夏雨冬雪趁着去厨房提食盒、出角门买些针头线脑的时候,抱不平似的爆出刘婆子在来京的路上,就没少克扣她们,攥了不少银钱在手中。 老太太刘氏想和乾王府修好,让刘婆子帮衬李妙李娟是一,二则还盼着刘婆子能和乾王府搭上话,刘婆子没少打探乾王府的事,现在拿萧寒潜说事,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 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愁护膝的事闹不出来。 正院昨晚也给了准话,谢氏过年时留李英歌在家静养,将带着李妙和李娟里外应酬。 万事俱备。 李妙娇柔的面色泛出盈润的光泽,让夏雨和冬雪也进屋来,和秋月一道翻箱倒柜,摆出首饰匣子里的鲜亮首饰,拉着李娟一起,捯饬起接下来几日的穿着打扮。 刘婆子尚不自知,自己被李妙当了抢使,更不知背后还有个春花在帮她散布闲话,直忙得不亦乐乎。 这边李子昌和谢氏从宫中回来,自是第一时间得知了门房快被拜帖淹没的事。 府里自有章程,谢氏懒得跟着一惊一乍的,径自回了正院,换下朝贺大妆,命杨妈妈和大丫鬟们备好她和李子昌的衣裳,稍歇一会儿,就要和李子昌带着李承铭三个儿子,和李妙、李娟出门拜年。 大年初一是专门用来给李府相熟交好的人家拜年用的。 至于其他交往不密,却又贵又高的门第,则按照旧例送上拜帖和厚礼。 这些自有内院管事和李福打理。 李子昌则喊了门房管事来,交待学乾王府的样子,新投来的拜帖收就收了,但却不能谁都放进来,只管照规矩还礼。 李子昌对二皇子封太子的事自然是高兴的,他的未来贵婿可是当今太子的嫡亲弟弟,但李府自此,也因着萧寒潜的关系,被默认为了太子一派。 他不用看就知道,那些急着巴结上来的,多半是些寒门小户。 京中真正的高官大户,可不会这样不管不顾的闻风就动。 李子昌心里即得意又不屑,交待好下人继续走低调路线后,就和谢氏一道,带着儿子侄女,出门拜年走亲戚。 初二李姝和康正行回娘家拜年,康正行自跟着男眷往前院吃酒,她随意见过李妙和李娟,就拉着谢氏去东跨院看李英歌。 李姝作为不明真相的群众之一,只觉得从除夕起就好事连连,现在李英歌得萧寒潜和宫中太后、皇后看重,太子也已经定下,不论是李府还是李英歌,在她看来,目前可是万事无忧。 她就搂着李英歌揉搓,取笑过她换牙的事,直逗留到晚膳时分,才即放心又不舍的告辞。 之前事多,李姝常往娘家跑,现在就能安心守在婆家,帮着早寡的婆婆一起,撑起康家过年的场面了。 这头接连几天,谢氏都带着李妙和李娟出门,正式将两位族中侄女介绍给了京中来往的人家。 李府是阁老府,来往的人家非富即贵。 谢氏不仅透了口风给李姝,也隐隐放出了李府打算为李妙和李娟在京中相看人家的事。 李妙和李娟的出身虽差了些,但随着李府水涨船高,倒也有不少人借着过年和李府走动的机会,和谢氏套起交情来。 谢氏请李妙和李娟见客时,那些心中有意的人家,见李妙生得娇娇弱弱的,虽不十分满意,但想着李府想挑的是学子或书香门第,要求倒也相合,便也留意上心起来。 李子昌对此十分满意。 却不想初四衙门开印,谢氏挑了初五、初六两天摆年酒请客,头一天就闹出了不好听的闲话。 李府过了初四才宴请的客人,大半都是李子昌的下属,或是官职不高的同乡、同科。 家世地位有限,娶的婆娘难免参差不齐,有人见李妙和李娟跟在谢氏身边忙里忙外,帮着招待客人,面上的神色就古怪起来。 其他人见了,心知这人是个嘴碎的德性,立时就八卦道,“怎么,您这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那人神情越发古怪起来,果然藏不住话,兴奋的低声道,“我刚才去更衣时听到了不得了的事!你们猜怎么着!除夕那天李家二小姐不是跟着李夫人进宫了吗,听说那李二小姐托李老爷送了一副靛蓝色的护膝给乾王殿下……” 旁人听了顿觉无趣,“李二小姐和乾王殿下是过了六礼的订婚夫妻,私下送些东西算什么!何况还经过了长辈的手。” 那人怪笑起来,耷拉着三角眼呸了一声,“且听我把话说完!那副靛蓝色的护膝可不是李二小姐送给乾王殿下的,而是李二小姐为堂姐牵线搭桥,将堂姐的针线转送给乾王殿下的!你们倒是说说,李府这是想干什么呢!” 李娟才九岁,这堂姐自然指的是李妙! 众人恍然,顿时叽叽喳喳说道起来。 李子昌这是嫌女儿太小,急着先送个侄女进乾王府,好牢牢拴住乾王殿下的心,即为李府添个筹码,也为嫡亲女儿打前锋? 启阳帝都收回要乾王府选四妾的话了,李子昌这是少了外敌,就打算肥水留给内人田? 众人就想起谢氏放出的话,还当李府真那样清贵,打算给侄女找书香门第定亲呢! 早年谢氏膝下无所出,和李子昌也曾撕破脸闹过,在座也有不少人听闻过这些旧事。 一时又想到李子昌为侄女牵线搭桥,谢氏却不自知,这中间还不知有什么龌蹉,八卦之心顿时火热,面上奉承李府,心底里都等着看好戏。 第76章 闹剧 女眷进出,通常走的都是侧门,跟来的下人们,则是多从角门出入。 原本席间小范围传的闲话,过过几遭侧门角门,很快就在暗地里传了开来,流言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出了李府。 有不动声色暗暗不耻的,自然也有不怕囔囔开来,等着看李府笑话的。 初六这日宴席刚菜过五味,杨妈妈就找了个借口,将谢氏从待客的内院花厅请了出来。 李妙看着谢氏离开的背影,视那些有意无意转到她身上的目光如无物,冲李娟暗暗使了个眼色。 李娟就露出困倦的样子,带着夏雨和冬雪先回了清风院。 这边李妙又在席间跟着管事妈妈们打了会儿下手,就说要去更衣,和李娟前后脚,也赶回了清风院。 尚在吃席看戏的妇人奶奶们一见几个正主儿先后走了个没影儿,不由心照不宣的交换着眼色,交头接耳的嗡嗡议论起来。 一时台下看戏的,倒比台上唱戏的还要热闹几分。 正院却清静的很,谢氏一进上房堂屋,就沉下脸来,问杨妈妈,“打听清楚了?” 从李府传出去的流言,谢氏怎会落于人后才知道,不过是按兵不动,私下派杨妈妈查证清楚,也好一击即中,省得拖泥带水的,白浪费她功夫! 杨妈妈脸色铁青,压着声音气道,“都是刘婆子搞出的鬼!她买通了大姨娘身边管服饰的小丫鬟,赶着除夕朝早老爷出门时,塞了副靛蓝色的护膝给老爷。老爷在东华门遇上乾王殿下,就顺手将护膝送给了乾王殿下。 老爷根本没放在心上,哪里想到刘婆子心思这样恶毒,竟是不顾毁了妙小姐的名声,也要把妙小姐塞进乾王府做妾!最先传出闲话的那几个婆子,都是门上当值的,全都受过刘婆子的恩惠,刘婆子还跟她们夸了口,说族里家大业大,事成后就安排她们的儿子子侄去澧县族里做事,真是好大的口气!” 扯着老太太刘氏的虎皮当大旗! 杨妈妈气得磨牙,觑着谢氏的脸色道,“大姨娘身边的小丫鬟、传闲话的那几个婆子,奴婢已经让人暗地里绑了,关进了柴房里,您看这事……是不是等老爷回来处理?” 李子昌最不喜靛蓝色,定是看都没看那副护膝就做了顺水人情,要是知道出自李妙之手,哪里会将闺阁之物随便送给外男! 李子昌再和谢氏相敬如冰,单为了嫡女嫡子,也不会做出什么送侄女给嫡女婿做妾的糊涂事来! 萧寒潜连启阳帝都敢顶撞,哪是谁都可以拿捏的?更何况只是个隔房的庶出侄女! 再说以李府的地位,何必自家打自家脸,更不必要利用他人给李府、李英歌加筹码! 李子昌也被蒙骗了。 杨妈妈这么想,谢氏却是神色莫辨。 她想起那天在马车里,李英歌只说过李妙入夜来访,送了她和李英歌两副护膝,这送给李子昌的第三副护膝总不会是凭空冒出来的! 她又想到除夕家宴后,大丫鬟事后找到那个偷懒的小丫鬟,才问清楚李妙出现在茶水耳房的事,那小丫鬟可说了,除了李妙,小丫鬟出正院前不经意回头,看见刘婆子也鬼鬼祟祟进了耳房。 两厢一联系,谢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护膝的事就算不是李妙主谋,也脱不了干系,李妙和刘婆子,哪个都不干净。 谢氏想到这里,嘴角勾出冰冷的笑意,伸出保养上佳的手指,抚了抚袖口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她更在意的,是萧寒潜的态度。 那天进宫,她虽没问萧寒潜和李英歌在夹墙里说了什么话,但李英歌将做好的护膝送给了萧寒潜,她却是知道的。 光看萧寒潜对李英歌的百般维护,就看得出他虽少年张扬,却不无城府。 有城府的人,心思难测是一,多疑多虑是二。 类似的两副靛蓝色护膝,这样的贴身之物,萧寒潜怎么会随便収用? 李府来了两位堂小姐的事,在京中不是秘密。 如果萧寒潜查出了李子昌给的那副护膝是何来历,为什么这么多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宫中的事难打听,但坊间的八卦流言,却很容易就传进宫中。 萧寒潜对此事,又是什么态度? 谢氏想到萧寒潜翻过年已十八,不由眉头微皱。 不管萧寒潜是怎么想的,她釜底抽薪,断了清风院的诡计,也就碍不着外头人什么事了。 谢氏眉头舒展,轻笑道,“你去将李妙和李娟请出摆宴的花厅,好好‘送’她们回清风院,亲自帮我把清风院给看住了。等宴席散了,我送走客人就过去。” 不过是几个上窜下跳的小丑,还不值得她放着满厅的客人不管,中途去处置这种烂事。 至于刘婆子闹出的流言,她自有办法百倍讨要回来,悉数奉还给清风院! 谢氏神色如常,由大丫鬟们簇拥着回了花厅。 先一步回花厅的杨妈妈折身出来,迎上谢氏低声道,“夫人刚走没多久,妙小姐和娟小姐就先后离开花厅,这会儿也不见回转……” 谢氏不置可否地挑眉,示意杨妈妈自去办事。 杨妈妈就找了个借口离开花厅,往清风院而去。 在座宾客见谢氏笑语如常,看不出任何不妥,不免猜疑不断。 临近散席李府都没闹出什么大动静来,众人正暗暗失望,就听有婆子来报,“乾王府的汪公公求见夫人。” 众人顿时精神一振,离开椅子的屁股又牢牢粘了回去。 谁不知道萧寒潜是留在宫中过年的,这会儿特意派了身边的总管大太监来访,除了和他有关的流言外,还能为了什么事? 不知道萧寒潜是来送还护膝的,还是来讨要小美人的? 可惜李英歌和李妙不在场! 众人犹如打了鸡血,连礼数都不顾了,丝毫不避让的坐等看汪曲是何来意。 谢氏总不能张口赶人,只得让人请汪曲进来。 汪曲面带温和笑意,恭恭敬敬的给谢氏问安。 众人见他这态度,难免觉得失望。 不想峰回路转,汪曲寒暄过后,径直掏出了一件用绸布包着的小物什,打开一看,赫然是副靛蓝色的护膝。 众人眼中转暗的光芒猝然亮了起来。 汪曲却似旁若无人,看着谢氏依旧笑容温和,恭声道,“乾王殿下听说了外头那些三不着两的流言,就紧着派奴才出宫,登门澄清流言,给李府道个罪,省得外人嘴上没个把门,由着这无端端的一场闹剧,扰了小王妃的清静。” 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倒成了汪曲要赔罪?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汪曲。 第77章 事败 谢氏亦是大奇,对上汪曲半抬起的双眼,心念不禁微转,顺着汪曲的话音客气道,“不敢当汪公公这话,您张口要告罪,要是没个理由,我怎么敢受?” 众人闻言,暗道谢氏可真够沉得住气的,面上都竖起了耳朵。 汪曲态度不变,掂了掂手中捧着的靛蓝色护膝,面色半是恼怒半是不虞,略提高了音量道,“除夕那日百官宴,奴才陪着乾王殿下过东华门时,遇上了李阁老。李阁老看得起奴才,送了奴才这副护膝,说是澧县李氏来京的婆子孝敬的,奴才看在李阁老的面上,也就生受了这份礼。 后来听了近日流言,让人回乾王府一问才知道,那姓刘的婆子没少私自往乾王府的门房凑,打的还不是贵府的名号,而是澧县李氏老太太的名号! 早年澧县李氏的老太太就曾私自给乾王殿下送过东西,殿下当时就原样奉还,还特意让奴才转告过,与其急着观照孙女婿,不如多关照关照李夫人您和小王妃,莫不是澧县李氏的老太太年老耳力不济,没听进殿下的话? 那姓刘的婆子莫不是奴似其主,有样学样,也跟着越过李夫人您,越过李府,上赶着找上奴才献殷勤,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李阁老位高权重,是最重规矩体统的人,若不是那姓刘的婆子心思龌蹉,偷盗了什么堂小姐表小姐的闺阁之物,蒙骗了李阁老,李阁老怎会不明不白的就将这副护膝转送给奴才,奴才又哪里敢当着东华门来往官员的面收下这东西!” 汪曲说得慢条斯理,却条理分明抑扬顿挫,再配合他那副被个婆子坑了的恼怒样儿,当真比说书的还能撞进人的耳中心里。 原本等着看好戏的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哪家没有跟红顶白,见风使舵的下人,刘婆子这样既非李府家生子,又是族里刚进李府借住的不安分者,私下背着主家,闹出这种事倒也见怪不怪! 谁不知道谢氏早年无出,不仅和李子昌关系闹得极僵过,和老太太刘氏的婆媳不和也是出了名的,众人不过顾着脸面,心照不宣罢了。 如今再听汪曲爆出老太太刘氏曾越过李府,不顾身份辈分私下讨好萧寒潜的旧事,对汪曲所说的闹剧,就更是深信不疑,那刘婆子果然是仗着背后有人,就敢搞鬼。 澧县李氏在京中根基不深,族里往上数三代不过是淇河李氏分出来的旁支,京中人家哪有不知道的,更知道老太太刘氏曾拿谢氏无出的事打压谢氏,却不想想自己膝下也没个嫡出的亲儿女,澧县李氏四房人都是庶出,李子昌这个最小的行四庶子做了阁老,不知道拉拢,还派个婆子来捣乱。 真是不知所谓! 众人再想李妙在席间帮忙待客时的不惊不羞,只当李妙不知情,如汪曲所说,是刘婆子一个下人搞出来的事。 刘婆子好大的胆子,算计李妙不算,连汪曲都算计在内,进而拖萧寒潜下水! 惹了这烂桃花,将来得好的还不是老太太刘氏和刘婆子! 李妙可不是李府的小姐,而是澧县李氏族里的小姐! 汪曲何等心计,刻意缓了口气等众人消化完他的话外之意,才再次开口,神色忽然一正,沉声道,“奴才却不过李阁老的情面,接了这惹祸的护膝,现在原物奉还,奴才为自己的失察向李夫人您告罪。 再者,也是奉乾王殿下的命,来问刘婆子的罪,李夫人给奴才一句话,若是府里不方便处置,就交由奴才带回去,乾王殿下自会给澧县李氏一个交待!” 这是怕谢氏出于辈分和孝道,不好处置刘婆子吧。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暗想传言乾王殿下敬重李府,没想到竟能周全至此,堂堂亲王竟愿意出手帮未来岳母处置一个低等的下人! 汪曲那句“省得因无端闹剧扰了小王妃清静”的话,再次闪过各人脑中,犹如警钟大鸣。 萧寒潜对李英歌这个小未婚妻可真上心! 众人心思转到这里,原本看热闹的心思如死灰散去,转而开始担心再逗留下去,反而得罪了谢氏。 只是留到了此时,哪里能突兀告辞的,只得硬着头皮坐着,纷纷开口,低声咒骂起刘婆子,为李府说起好话来。 谢氏眼中精光闪动,悬在半空中的心踏踏实实的落在了实处。 汪曲的话半真半假,回头她告知李子昌,李子昌也会顺着汪曲的说法,将原本送给萧寒潜的护膝说成是送给汪曲的,这样的谎言,李子昌就是脑子被驴踢了,也知道要帮着圆谎! 汪曲的说辞,就代表着萧寒潜的态度。 她能肯定,萧寒潜果然查过那副护膝的来历,这是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派汪曲来此当堂亲口辟清流言,这一招釜底抽薪,即省了她的事,也成全了李府的名声。 她唯一意外的是,萧寒潜竟会示意汪曲说出早年打回老太太刘氏送礼的事,不留情面的揭了刘氏的底! 她倒是不怕李府因老太太刘氏丢脸,她和刘氏婆媳不和这会儿反倒成了好事,京中最不缺八卦,过不了多久,谁还记得刘氏手下的刘婆子出过的丑! 她很快就明白了萧寒潜的用意,这是在借机再次敲打澧县李氏,也是警告李府。 萧寒潜敬重李府这个岳家,是看在李英歌是他未婚妻的份上,也是看在李子昌懂得避讳的份上。 不代表他做了李府的女婿,澧县李氏就能跟着蹭好处,上赶着算计他! 澧县李氏,在萧寒潜眼中算什么东西! 谢氏想明白了关节,心头微凛,暗暗将刘氏和刘婆子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板着脸肃然道,“劳动汪公公亲自为我李府澄清了流言,误会既然解开了,万万没有再叨唠乾王殿下和您的道理。 那刘婆子我已命人看住,等老爷回府自会禀明前因后果,照家法严惩,请汪公公代为转告乾王殿下,等尘埃落定之后,老爷会亲自给乾王殿下赔罪。” 怪不得杨妈妈半道离开,想来是去抓刘婆子了! 也怪不得谢氏能不动声色,敢情外行看热闹,当事人早知这是一场下人擅自背主而为的闹剧! 亏她们还等着看笑话,众人顿觉没脸没趣,倒被个婆子做的局耍得团团转。 在座众人面色精彩纷呈。 谢氏心中不屑冷笑,起身亲自送汪曲出花厅。 第78章 竹篮打水 汪曲却顿住脚步,脸上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本该给小王妃请个安,如今贵府事忙,奴才就不叨唠小王妃了,请李夫人代奴才给小王妃问个好。” 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花厅,意味深长道,“流言止于智者。奴才素来听闻李夫人是个大气宽容的好性子,您就拿这出闹剧当笑柄看,权作大年节的余兴,给您和小王妃图个茶余饭后的乐子。” 谢氏的暴脾气是出了名的,汪曲这是假意“夸”谢氏,实则意在提醒在场宾客,如果不想得罪乾王府和李府,出了这道门该如何说话,就仔细掂量掂量清楚。 众人哪里会听不明白,再也坐不住,忙顺着话茬附和,纷纷离座告辞。 见众人这番见风使舵的作态,谢氏在心里不屑冷笑,朝汪曲投去个感激的眼色,不顾他推让,依旧亲自将汪曲送到二门上。 汪曲来得快去得也快,如一阵旋风般,荡清了这几日关于护膝的流言,也带走了口风大变的一众宾客,如此阵仗,想来今日席间所发生的事,会比之前暗地里的流言更快更猛的传遍京城。 各式马车轿子一走,喧闹的李府恢复了平静。 谢氏收起送客时的浅笑,冷着脸指了两个大丫鬟留下,“把花厅的席面拾掇清楚,去请李福进来,召集内外院的所有下人到花厅听训,要说什么怎么说,你们自去和李福打个商量。” 谢氏治家严厉,却也管不住所有人的嘴,之前是有意放任下人拿流言说事,好顺藤摸瓜揪出煽风点火的源头首,现在刘婆子等人已经抓了起来,又有汪曲走了这一遭,也就到了肃清府内下人的时候了。 两个大丫鬟心领神会,恭声领命而去。 谢氏带着留在身边的另两个大丫鬟,又点了几个粗使婆子,径直往清风院而去。 她的心情不仅没有因闹剧而变坏,反而轻快无谓。 这种涉及男女私相授受名声的事,女方说一百句也抵不过男方出面澄清半句,如今有乾王府亲自辟谣,哪里还需要她再费心做多余的事? 事半功倍,她既然省了事儿,就专心治一治清风院那帮搞事的小鬼们! 清风院原本就偏僻,又有杨妈妈亲自看着,尚不知前头花厅闹出的动静。 一听守门的婆子报说谢氏由丫鬟婆子们簇拥而来,春花和秋月忙匆匆迎出上房,边行礼边请罪道,“四夫人见谅,小姐更衣的时候不慎扭伤了脚,只得先回来处理伤势,娟小姐正给小姐上药酒分不开身,只好拿大让奴婢们来迎您……” 春花说罢,秋月就觑了眼谢氏的神色,壮着胆子道,“小姐回来时才知道,杨妈妈将刘妈妈和几个不是清风院的婆子关进了后头柴房看着,不知刘妈妈犯了什么事惹夫人不快,这会儿正担心呢……” 李妙的脚扭伤得真是及时。 谢氏挑眉,根本不理秋月的话茬,径自越过二人。 春花和秋月对视一眼,试探不出谢氏的喜怒,只得急急跟上一左一右高高掀起门帘,等谢氏等人进了屋,二人顿住脚步守在门口,不停张望着院门口。 屋内满是推拿药酒特有的气味。 李妙放下裙摆遮住伤脚,红着脸拉着李娟福利,又是羞愧又是自责道,“都怪我走路不小心扭伤了脚,辜负了四叔母提携我们姐妹的好意,没能帮四叔母招待好客人,还请四叔母见谅。” 李娟举着药酒瓷瓶,甜笑着为李妙说话,“四叔母别怪罪阿姐,这是我们从族里带来的好药,用上两天阿姐的脚就没事了,到时候您再让我阿姐帮您待客理事呀,我也会帮忙的!” 方才匆忙一瞥,李妙的脚确实扭伤了,脚踝肿得又红又高。 如果李妙是故意的,小小年纪倒是对自己恨得下心。 谢氏嘴角扯出一丝笑,不置可否地坐上上首,冲身边的大丫鬟之一抬了抬眼皮。 大丫鬟掏出汪曲送还的护膝,示意李妙,“妙小姐可认得这对靛蓝色护膝?” 李妙一眼就认出是她做的那一副。 可是这护膝不是该在萧寒潜手中吗,怎么会在谢氏手里? 谢氏带着护膝亲临清风院,难道……难道是萧寒潜亲自登门了? 李妙的心口急跳,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和疑惑,失声低呼道,“这,这是我做给四叔父的护膝……怎么会在四叔母这里?” 李娟踮起脚看了一眼,亦是面露疑惑,紧紧拽着李妙的袖口,小心翼翼的对谢氏道,“四叔母,阿姐给您和四叔父、英歌堂妹都做了护膝的,只是赶得急,年二十九那晚只来及将您和英歌堂妹的交给英歌堂妹转交,又想着那时天晚,英歌堂妹和阿姐都不好再叨唠四叔父休息……” 李妙闻言面色微变,神情中露出心虚和小意来,接口道,“我本打算去请安时再送给四叔父,刘妈妈听了就讨了护膝去,说是托大姨娘院里的小丫鬟,替我转送给了四叔父……” 话里话外,将姐妹二人摘了一干二净,全都推到了刘婆子头上。 一副被刘婆子打压得死死的,自己做不了主儿的模样。 谢氏怎会听不出她们的话外之音,看着她们一唱一和,心中不由冷笑,却懒得和她们耍嘴皮子,再次看了眼大丫鬟。 这大丫鬟正是那晚撞见李妙在耳房的那一位,收到谢氏的眼神,就嗤笑一声道,“妙小姐这副护膝最终送到了谁手中,刘妈妈难道没告诉妙小姐?奴婢可是问过除夕那晚在耳房管茶水的小丫鬟了,刘妈妈和老爷说完话后,就急匆匆摸进耳房,和妙小姐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李妙本就不怕她和刘婆子在耳房说话的事被人发现,闻言面上心虚之色更甚,羞恼道,“不敢瞒四叔母,我也是事后才知道四叔父竟将护膝转手送给了乾王殿下,当晚得知此事后,我就求刘妈妈出面,请四叔父帮我讨要回来……” “四叔母,这几天府里的流言我也听了一两句,这本非我本意,我也担不起这私相授受的名声,何况、何况乾王殿下是英歌堂妹的未婚夫!”李妙心知谢氏既然上门问罪,她就不能再装聋作哑,假装对流言不知情,当下做出破釜沉舟的样子,咚的一声跪下道,“请四叔母为我、为侄女作主!” 她脸色发白,眼角发红,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咬着嘴唇颤声道,“侄女的名声如何不要紧,总不能因为这一番阴差阳错,反而带累了英歌堂妹,带累了四叔父的名声,侄女愿为此事负责!” 第79章 一场空 李妙一个女儿家还能如何负责? 名声这种事最是掰扯不清楚。 无非就是一顶小娇抬进乾王府,全了这段“佳话”,借以平息外头流言,掩耳盗铃似的保全所有人的名声。 高门内宅为了维护脸面体统,这种一床锦被遮尽龌蹉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就算谢氏敢不顾族里,李子昌为了李阁老府的体面,也会想尽办法压下此事。 李妙就是深知这点,才敢冒险以小算大,不怕得罪当家主母谢氏,此刻伏低做小又算什么!等她顺利进了乾王府再牢牢拴住萧寒潜的心,总有谢氏反过来巴结她求她的时候! 李妙心念转到这里,急跳的心口仿佛揣着团热火,兴奋得她发白的脸色染上两团不正常的红晕,看着犹如气恨至极,语气夹杂着羞愤接着道,“侄女怕自己出面反倒让四叔父难做,才将讨要护膝的事交给了刘妈妈。她迟迟没有答复,反而闹得风言风语,请四叔母提刘妈妈过来,侄女要好好问问她安的是什么心!” 刘婆子在清风院的地位被刻意捧高,李妙算计着占尽了舆论先机,根本不怕事发对峙时,刘婆子能反咬出护膝的真相来。 至于春花和秋月参与其中,暗中收买那几个被拿的下人,用的也是刘婆子的名义,这些黑锅,刘婆子不背也得背! 空口辩白和名声一样,都是最难判断黑白的事。 端看掌握主导权的人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 李妙越想就越恨谢氏爱端着架子,既然登门问罪怎么不把最最关键的萧寒潜直接带来清风院! 凭她的样貌心计,还怕萧寒潜见了她的人不生出怜悯疼惜来? 有了男人的疼惜,什么事都好说! 这些都是姨娘身体力行教会她的! 李妙仿佛豁出去般,眼中露出一丝决然,羞恼不减反增的抬头道,“四叔母,既然乾王殿下拿着护膝找上门来,侄女没有躲着不见人的道理,事情因侄女而起,侄女愿当面给乾王殿下赔罪,为英歌堂妹和李府正名!” 说着仿佛再也承受不住,羞愧的捂着心口,压抑着啜泣起来。 李娟看着她这副隐忍的模样,不由红了眼眶,上前抱着李妙哽咽着道,“阿姐,阿姐没有错,是刘妈妈要害阿姐,刘妈妈见天的克扣我们姐妹俩,不拿我们当正经主子还不够,现在连阿姐的名声都要糟蹋,四叔母,请四叔母为我阿姐做主!” 好一副姐妹情深,受尽恶奴欺主的悲苦画面! 谢氏欣赏够了李妙二人的作态,并不接话,只毫无情绪的吩咐大丫鬟,“和李妙、李娟仔细说说,这护膝是怎么到我手上的。” 之前还喊一声妙姐儿、娟姐儿,现在却连名带姓的直呼,一副不拿人当小辈,只当外人招呼的口气。 李妙噙着泪水的眼睛微闪,莫名升起一股不安来。 大丫鬟语气平平,将汪曲如何上门先告罪再问罪,如何辟清流言,又如何当着诸多宾客的面,指责老太太刘氏和刘婆子主仆的话说了。 李娟听得瞠目结舌,被李妙带得哽咽的声音仿佛被人硬生生掐断一般,霎时噎在了喉咙口。 李妙捂着心口的纤纤长指猝然收紧,噙在眼中的泪水如开了闸般顿失美感,越流越急越流越凶。 收护膝的明明是萧寒潜,怎么会变成了汪曲这个太监! 李子昌不可能对刘婆子说谎,那就是萧寒潜让汪曲说谎,不惜让心腹大太监背锅,亲自出面辟谣!一下就打碎了她费心放出的流言! 她千算万算,却错算了萧寒潜的心意! 事情已成定局,她总不能自己说破送护膝的“真相”! 怎么会这样!? 萧寒潜竟这样看重李府和李英歌?! 她不怕李子昌不让她“负责”,而连丁点机会都不肯给她的却是萧寒潜! 萧寒潜甚至连面都没露,只派了个大太监就打破了她所有的盘算! 大丫鬟的话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心绪大乱的李妙脸上。 李妙的脸色涨得通红,又恨又气。 李娟却偷偷捏了李妙的胳膊一下。 李妙猛然回过神来,事情不成就更不能放过刘婆子,她颤抖着手抹着腮边泪水,惶惑道,“是刘妈妈欺瞒四叔父,也骗了侄女,侄女不知道事情竟是这样……” 李娟帮腔道,“四叔母,祖母那里我和阿姐会写信禀明前因后果,请您严惩刘妈妈,我和阿姐都听您的!” 李妙闻言抱住李娟,不可自抑的长泣一声,茫然而羞愤的抬起水润杏眼,祈求的看向谢氏。 谢氏看也不看她,冷笑出声道,“族里出来的低贱东西,心怀不轨干了蠢事,也值得我亲自出面诘问处置?哪里来的打哪儿回去,该谁管教就由谁管教去。” 这话指桑骂槐,只差没明着说李妙和李娟姨娘生养的上不得台盘,送回澧县李氏,自有爱为她们姐妹“操心”的老太太刘氏,以及三老爷和三夫人这对亲父嫡母来“管教”。 一旦被送回族里,又有汪曲诘问老太太刘氏的那番话,李妙和李娟哪里还能有好日子过! 李妙脸色微变,哭着喊道,“四叔母,是侄女管教下人不严,侄女愿意受罚,您别怪侄女,别因此生了侄女的气。” 她语气悲戚,心里却不如面上表现出来的惊慌。 她早已算好后手,如今还没过完年,李子昌上衙不过是点卯,今天晚间还有约定,准备带李承铭、李锵和李铨去官学的先生家吃年酒,这会儿应该回府了。 何况现在有汪曲登门一事,李子昌得了消息只会回来得更快! 谢氏再如何,也要听李子昌这个当家作主的男主子的话! 李妙想到这里,跪着的身形微微一歪,半垂着哭得发红的眼睛,留意着门外的动静。 果然不过转瞬,就听门外响起春花和秋月给李子昌问安的声音,随即就听李子昌压抑着怒火喝道,“刘婆子呢!还关着做什么,给我拉到二门上狠狠地打!让府里下人都去看着!” 清风院顿时静了一瞬。 随后才响起从上房后头赶来的杨妈妈的声音,不知低声和李子昌说了什么,就命谢氏带来的粗使婆子,去后头柴房提了刘婆子和一同关押的几个婆子,依李子昌的吩咐,迅速拖出清风院,拉往二门施棍刑。 李子昌铁青着脸进了上房。 身后跟着外院管家李福,脸色同样不太好看。 第80章 阴差阳错 李妙先是一喜,而后又是一惊。 喜的是李子昌果然如她所料,在事情闹大、发觉自己被刘婆子“蒙骗”之后恼羞成怒,首先记恨的就是刘婆子。 惊的是李子昌竟然审也不审一句,进门就越过谢氏这个主母,直接发落内院的婆子,一腔怒火竟似全数照着刘婆子去的。 念头闪过,李妙顾不上深想,挣扎着要起来给李子昌见礼,却似哭得力竭站不稳,倚着李娟半跪半坐的哽咽道,“四叔父……” 李子昌神色复杂的看了眼李妙,目光转到谢氏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恼意,即不理李妙也不和谢氏搭话,只径直坐到交椅上,重重哼了一声。 不管私下关系如何,李子昌自嫡子嫡女出生后,可从没在外人面前这样冷待过谢氏。 谢氏莫名其妙,心中也有和李妙一样的疑问,李子昌的怒火是直直冲着刘婆子去的,看着好似也恼上了她。 谢氏心道关我屁事,不由皱眉看向李福。 李福本该在花厅协助她的大丫鬟敲打府里下人,就算急着和归府的李子昌禀明今日发生的事,也不必巴巴地跟李子昌来清风院,再看李福的脸色,谢氏就知道,外头定是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果然李福一躬身,用仅够屋内众人听清的声音道,“老爷回来时正遇上门房有客人来访,此人点名要见妙小姐,手里还拿着绣有妙小姐闺名的两副护膝,声称是妙小姐送与他的定情信物,特来凭信物求娶。 老奴一问,才知这人姓张,是城北酒窖的少东家。张公子虽不肯明说,但老奴派人跑了趟城北,已经查清楚那两副护膝是怎么回事。听城北当铺的人说,那两副护膝是府里下人拿去当的。 张公子偶然得了护膝,就非说是妙小姐所赠,囔着要见妙小姐……” 饶是李妙和李娟初来乍到,也知道城北住的不是寒门小户,就是低等的军户,李福喊一声张公子是客气,这所谓的张公子还不知是个什么犄角疙瘩的货色! 怕是听闻了外头关于护膝的流言,又发现那两副护膝内衬一角绣有李妙的闺名,两厢一对照,这才打起上门胡乱攀扯,败坏李妙名声好娶了回家,一飞冲天做阁老府乘龙快婿的主意。 谢氏听罢,险些抚掌笑场。 她是知道李妙给李英歌的那两副护膝,都被常青拿去卖了换零嘴钱,当铺的人只知是李府下人,又哪里知道是哪个下人。 真是老天都看不过小人做鬼! 李妙和刘婆子费尽心机做局,不仅没能攀上乾王府,反而阴差阳错,招了这么朵烂桃花来! 算计李府和李英歌?到头来毁的却是自己的名声! 谢氏越想越想笑,绷着脸才没仰天唾笑三声,意外倒是真意外,讶然看向李妙道,“这下可好,姻缘天定,你要是不愿回族里,我就做主帮你见见这张公子?” 谢氏不提那两副护膝是怎么回事,料想李妙再能作,也不敢拼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作到外人面前去。 李娟早已惊呆了。 李妙更是脸色大变,闻言如遭雷噬,因哭泣而泛红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万万想不到李英歌会转手将她送的“礼物”丢给常青,任由下人将她所做的闺阁之物卖到外头。 在针线上绣自己的闺名是她的习惯,也是此次护膝事件的关键,她哪里想得到,她的习惯没帮到她,反而害了她! 她唯一能想到的,是事情早已败露,谢氏和李英歌联手弄了个什么张公子来害她! 这对恶毒的母女! 李妙恨得死咬着牙根才没有失去理智,心口涌上喉间的腥甜却让她几欲昏阙,她死死抓着李娟的手,任由自己跌坐在地上,抬起被泪水洗得水亮的杏眼,戚戚然对着李子昌道,“四叔父救我,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张公子!您是知道的,这阵子除了跟着四叔母出门拜年,我哪里见过什么外男,不信您问四叔母或是杨妈妈她们,四叔父,您要信我……” 李子昌收回扫视屋内的视线,心头怒火减了一半。 他之前只当是谢氏私下苛待侄女,才导致刘婆子偷了侄女的针线,一面蒙骗他一面拿出去卖了换钱,这才闹出护膝以及张公子的事。 否则哪有这么巧,给他的是护膝,“给”张公子的也是护膝! 如今亲眼看这清风院的摆设,谢氏倒不是那阴损的人,并没有表面一套背面一套。 那就是刘婆子奴大欺主,连他都敢耍! 李子昌自以为看清了真相,不由干咳一声,放缓语气先对谢氏示好,道,“那张公子是怎么回事你难道看不透?不过是妄想跃龙门的寒酸东西!我已经交代杨妈妈,打足刘婆子三十大板之后,就拖出去给那张公子见见,看他到底是要莫须有的攀污我李府,还是要自己的小命!” 张公子这种混水摸鱼的小人,李子昌不知见过凡几,当下确认了和谢氏无关,就冲李福使了个眼色。 李福能做到大管家岂是寻常人物,处置个白身小人自然不在话下,见此间事了,便自去前头打发张公子。 李妙狠狠松了口气,走了个张公子却不能让谢氏含混过关,定要让李子昌看清谢氏和李英歌的恶毒心思,不能让她们凭白害了她就算! 她嘴角翕动,胳膊却又被人用力捏了一下。 李妙偏头,就见李娟大眼闪烁,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暗劝她不要多嘴。 上首的李子昌已经接着对谢氏道,“怎么就说起要送妙儿和娟儿回族里的话?你一向不喜迁怒下人,对着自家侄女,何必这样大动肝火?刘婆子我做主处置了,回头我来去信向母亲说明此事。” 又转头看向李妙,叹了口气道,“你是做主子的,怎么能连个婆子都管不住?任由她拿捏这你们姐妹二人,还敢偷盗了你的针线,到处作妖!” 李子昌说到这里,火气又拱了上来,“这还好乾王殿下也算是自家人,否则我的脸,李府的脸都要沦为全京城的笑柄了!姑娘家名声最重要,你们连自己身边的人,手边的物什都看不住,我和你四叔母还要怎么教养你们!” 李妙一直觉得李子昌不管内宅事,是个温和好拿捏的脾气,不想突然对着自己发怒爆喝,直吓得花容失色。 谢氏却在心里冷哼。 别人不懂,她却是最了解李子昌的。 李子昌的话外之音,哪里是怪罪李妙,不过是恼羞成怒发泄一番,根本没打算因此处罚李妙和李娟,甚至驳了她的意思,并不赞成把人送回族里。 又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货! 谢氏气笑不得,冷冷看了眼惨白着脸跌坐在地的李妙,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第81章 下场 李妙的角度,正好捕捉到谢氏一闪而过的冷意,她猛地醒过神来,将李子昌喝骂的话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很快抓住了重点,立即重重磕了个头,抬眼凄哀道,“如果不是四叔父明察,我哪里知道刘婆子竟敢背主偷盗针线,惹出这一场风波,我愿为自己的失察受罚,还请四叔父开恩,留我们在清风院思过,别赶我们回族里……” 她其实也不懂李子昌的脑回路,是怎么得出刘婆子偷盗针线的结论的,但李子昌金口玉言,代表着李府当家男主人的态度,此刻她只能死咬住这一点,钉死刘婆子,避过被送走的厄运再说其他。 李妙歪歪斜斜的跪在那里,清泪挂腮,额头磕得红肿,说不出的无助可怜。 李子昌怒容稍减,皱着眉重重叹了口气。 他和族里的三房兄弟都是庶出,未成年成家前,也没少在老太太刘氏这个嫡母面前做低伏小。 所以他虽然疼嫡子嫡女,也同样看重庶子李锵和李铨。 而谢氏还算是个合格的当家主母,李妙和李娟要是这样被送回去,落在刘氏和嫡母三太太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 李子昌不由收敛怒色,十分疲倦似的摆了摆手。 李妙不知何意,李娟却突然膝行几步,抱着李子昌的大腿,仰头放开嗓子哭道,“我不要走,走了您和四叔母是不是要收回这几日赏我们的首饰衣料,还有过年得的那些金锞子银锞子?您要罚也罚轻点,别克扣吃穿用度,我和阿姐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您别收回去呀!” 李妙立即明了李娟的用意,背着手暗暗打了个手势。 屋外的春花秋月,屋内的夏雨冬雪收到暗示,顾不上心惊害怕,纷纷跪倒求情,说的都是二人在族里的艰难,参差不齐喊道,“四老爷开恩,小姐回去就是个死啊!” 李子昌看着李妙和李娟,两个侄女一个娇弱一个懵懂,这一屋子哭嚎令他一时好气一时好笑,甩袖给了句准话,“行了,大过年的也不嫌晦气!谁说要送走你们了,妙儿既扭伤了脚,就带着娟儿乖乖待在清风院养伤,不必再跟你们四叔母待客理事。” 又转头对谢氏道,“别管什么年节不年节了,提前请女先生进府,仔细教导妙儿和娟儿规矩。妙儿翻过年刚十四,议亲的事不必着急,等过了这阵风头再说罢。” 心疼女儿的人家,也有把人留到十八再嫁的,李子昌的意思,是打算过个一两年流言彻底消弭,再让李妙和李娟重新露脸,也等于变相的禁足,期限至少一年。 李妙哪里还敢计较期限长短,只要能留在李府就行! 她忙拉着李娟磕头谢恩。 谢氏冷眼旁观,心里恶心得不行,却不好在下人和小辈面前驳李子昌的面子,遂冷声道,“刘婆子罚归罚,老爷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置她。” 李子昌面色阴沉,冷哼道,“她要是挺得过三十大板,就直接丢去乱葬岗,对外报个病死也就是了。” 即不打算让刘婆子活着,也不打算让刘婆子回澧县李氏。 李妙想到李子昌刚才说会揽下此事,亲自去信给老太太刘氏,心中不由大喜。 老太太刘氏再如何,凡事也要给做了阁老的李子昌脸面,这事就算遮掩过去了。 李妙忙拉着李娟再次磕头谢恩,抬头就露出带着泪水的感激笑容。 李子昌不由满意而笑。 谢氏暗翻白眼,懒得再在清风院浪费时间,起身居高临下道,“老爷既然说你们管不住下人,我也不能干看着不管,回头杨妈妈会挑几个本分能干的妈妈过来。” 说着命大丫鬟出外点名,以服侍不周为名,狠罚了原本在清风院当差的粗使婆子,又连带着家人尽数掳去差事,一并赶出李府。 不说凭白受牵连被赶走的几户家生子如何记恨李妙等人,只说新选进来的婆子,自此只会更加避忌李妙等人,当起清风院的差事只会更加严谨老实。 这是间接孤立了清风院。 今后还有谁敢为了打赏小利,和清风院来往? 李妙心中暗恨,面上却露出对谢氏“悉心”安排的感激来。 李子昌面露满意,看了一眼谢氏,便抬脚出了上房。 夫妻二人回了正院,关起门来说话。 谢氏面无表情的看向李子昌,语气平平道,“老爷一向不管内宅的事,这回倒插手得彻底。护膝的事,李妙和李娟哪个都干净不了,我不信老爷看不透。您连审都不审刘婆子一句,定罪倒定得比我这个当家主母还干脆利落。” 她不审刘婆子,是懒得浪费人力,只想连着李妙等人一起打包送回族里。 如今哪会不明白,李子昌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与其送走侄女再引人侧目,不如禁足降低存在感,做出副受害者的低调样子,即能避风头也能保全名声。 刘婆子一人担责,对外即好圆了说辞,也能好好留着李妙和李娟。 这是还想着用李妙和李娟来联姻呢! 谢氏想着静静看了眼李子昌,这个男人她太了解了,平时最看重规矩体统,反过来说,就是最好脸面的性子。 把面子看得比里子还重要,对李府来说不知是福还是祸…… 李子昌哪里想得到谢氏说着话却走了神,抬手佯咳一声,耐着性子缓声道,“妙儿和娟儿才多大?不过是受恶奴哄骗的孩子罢了。拘着她们在清风院也就是了,不过是多添两双筷子的事。那刘婆子在清风院如何作威作福,连我都听说了,你会不知道? 她虽不是母亲身边的第一亲信,如今由我出手处置了她,母亲也怪罪不到你头上,你也就别再揪着这事不放。这样的恶奴,值得你我再费心?” 他最恨的就是刘婆子。 他给刘婆子面子,反而遭刘婆子算计,简直就像是被个下人明晃晃打了个耳刮子! 这样的脸他丢不起,想都不愿再想,一言断刘婆子的生死,才能让他心里痛快些! 李子昌根本不在乎真相如何,他只需对外对内有个圆满的交待就行。 他也根本不觉得李妙和李娟能有多大能耐和心计,心中并不把年幼不知事的侄女看在眼里。 李子昌就耐心道,“都说李府是清贵中排得上号的府邸,但这清贵之名也不是好担的。我在内阁也快十年了,十年!首辅大人和次辅大人年事已高,又皆是权贵出身,至多三五年也该退位让贤了,我保妙儿和娟儿是为了什么,你该明白。” 第82章 各有心思 李子昌和谢氏在一起,能平心静气谈的无非是家事和朝事。 谢氏也从不管妇人主内不管外那一套,闻言心思一转,眉心微蹙道,“老爷今日上衙,可是朝中又有了什么大动静?” “大皇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的封号已经定下来了。”李子昌对谢氏的敏锐还是很满意的,捋着修得整齐漂亮的短须缓缓道,“大皇子殿下封武亲王,三皇子殿下封和亲王。皇上已经着内务府拟定日程,武王殿下、和王殿下一等过完元宵,就于十六日吉时出宫入亲王府。武王府、和王府比邻而居,和乾王府也不过隔了两条巷子。” 不愧是早有准备,从下旨到选址、拟封号、搬迁前后不到半个月。 大皇子尚武,三皇子博学,一个武王一个和王,倒也相得益彰。 谢氏撇嘴道,“礼部官员江郎才尽了,还是宗人府的宗人令年纪大老糊涂了,瞧这封号定的,还是乾王殿下的封号叫着顺口,寓意又好又大气。” 当年萧寒潜封亲王,可是启阳帝亲自拟的封号。 谢氏嫌弃武王、和王太接地气,当着领礼部尚书衔的李子昌就敢这么埋汰。 李子昌无语的看了谢氏一眼,懒得和她计较,咳了一声接着道,“五皇子殿下本就废了两条腿,现在又被指去为先帝祈冥福,明眼人都知道五皇子殿下这是彻底断了气数,如今宫中只剩一位六皇子殿下,待太子殿下搬去东宫,偌大后宫里能常见皇上的,可就只有六皇子殿下了……” 谢氏知晓内情,自然知道五皇子必死无疑,只在意六皇子,便隐晦道,“怎么,这大年节的,皇上难道还和皇后娘娘僵着?除夕百官宴时,昌和殿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启阳帝初登基时还常流连后宫,六皇子是最小的皇子,后来又有低分位的几个宫妃生下三两公主后,正是启阳帝和皇后冷战开幕,之后启阳帝甚少留宿后宫的事,连朝臣都有所耳闻。 六皇子的生母是四妃之一的明妃,明妃徐氏是太后的娘家侄女,虽不见得太后待她有多亲近,但这重家世到底不同,这些年隐隐有启阳帝独宠明妃的传闻。 “除了过年那几天正日子外,听说皇上都宿在明妃娘娘的宫里。”李子昌眉头微皱,似慨似叹道,“除夕那天皇上匆匆去了御书房,昌和殿闹出的事不了了之,之后就下了册立太子的旨意,其中有什么事谁敢胡乱打探……倒是六皇子殿下,这几日常被皇上招去御书房,亲自教导课业。” 谢氏一听就明白了。 皇后多年夙愿得偿,将二皇子推上了储君之位,启阳帝转头就宠幸起明妃,更把六皇子带在身边教导,不亚于明晃晃的打皇后和太子的脸,这是仍在和皇后冷战,暗搓搓地打擂台呢。 皇家事,当真是本烂账。 中年天子青年太子,半道换储君的事,史上可不少见。 谢氏就皱眉道,“六皇子殿下刚十三,等到能入朝观政至少也要三两年后,到时不说太子殿下,就是武王殿下、和王殿下也站稳脚跟了……再有乾王殿下,三位亲王年后要进哪个衙门,可有消息了?” 和聪明人说话不累。 谢氏的见识和眼界远非姨娘们可比,李子昌没有宠妾灭妻,不光因规矩体统,也因谢氏当得起也但得好正妻之位。 李子昌心头微松,点头道,“依我看,最有可能进兵部的就是武王殿下和乾王殿下。这事也快了,等武王殿下、和王殿下搬出宫,皇上就会下明旨。不管乾王殿下进哪个衙门,他和太子殿下是亲兄弟,在外人眼里,我们都在太子殿下这条船上,之前要避讳低调,以后少不得要为自家多打算,也要为两位殿下分忧出力……” 什么差事,都比不上手中有兵权,门下有人可用。 谢氏了然,“老爷是想着更上一层楼,多拉拢些清流寒门?” 启阳帝登基十一年,朝中势力明显分为三派:勋贵、清贵和寒门。 但凡朝中有事,比起占据天然优势的勋贵,寒门一派往往更愿意和清贵一流并肩。 李府属清贵,而联姻是最快最有效的手段。 李姝的夫婿康正行正是寒门出身的前科榜眼,康正行的座师是李子昌的同科,李府这才能榜下捉壻,为李姝定下康家这门亲事。 “如今局势一变,人到用时方恨少啊。”李子昌感叹了一句,正色道,“现在正好先拘着妙儿和娟儿学一阵子规矩,等明年春闱之后,再放她们出来,本来也不急着给妙儿定亲事,不过是先放出风声,看有没合适的人家能入眼。现在……你先把锵儿的亲事看起来罢。” 谢氏明白李子昌的意思。 李府甚至澧县李氏的女儿都太少了,但要府里再弄几个庶子庶女出来谢氏不愿,李府也等不起。 李锵已经十七,先成家再立业也是正理,儿媳选得好,也是一门助力。 李府好,李英歌和李承铭才能好。 谢氏点头应下,忽然冷笑道,“老爷把锵儿的亲事交给我,可得和大姨娘知会一声。再有这次传闲话的那几个门上的婆子,可都是大姨娘和三姨娘的人,我要处置换人,老爷可有话说?” 当年谢氏无所出,大姨娘生下庶长子李锵,三姨娘在李英歌之后生下庶次子李铨,没少暗地里给李子昌吹枕边风,往府里安插自己的人手。 李子昌倒也没乱大规矩,只允她们在角门、侧门放了几个人,美其名曰方便她们看顾搬去外院的李锵、李铨。 谢氏无所谓,一直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可不打算再让姨娘们分杯羹,将来再弄出这次护膝事件似的恶心事。 女儿不傻了,她更要将李府内宅牢牢把在手中。 李子昌哪里不知谢氏这是要趁机清算府中下人,他一来理亏二来也不甚在乎,便颔首道,“这些你看着办吧,群芳院那头要是谁敢说什么,你就说我说的,谁敢大年节的给家里添堵,就滚到西偏院去。” 姨娘们住在群芳院,西偏院无异于李府内的冷宫,谁进去就别想再翻身出来。 李子昌给脸,谢氏自然不会得寸进尺,微微笑着转开话题,“我看外院门房也得让李福整治整治,哪里来的什么张公子刘公子,竟就这样任由人囔囔着闯进门来。” 李福是李子昌的人,他不给力就是李子昌没脸。 谢氏明着损李子昌,李子昌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想干什么。 李子昌想了想,遂了谢氏的意,不甚耐烦道,“你要是有合适的人选,就交给李福,让他安排到门上,我也没空总盯着府里的事,你就多管些事罢。” 第83章 转变 李福总管外院人事、李府庶务,一直以来独掌大权,替李子昌牢牢把着外院权柄。 现在谢氏趁火打劫要分外院的权,无非是为自己和嫡子嫡女打算,更好的维护正院的权益。 李子昌对此倒也赞同,只是接连被谢氏明里暗里拿话堵了几回,心下到底不快,起身沉着脸道,“锵儿的亲事我会留心,到时候将名单交到你手上,你照着单子仔细相看,先打点好锵儿的聘礼。等到正经议亲的时候,我会亲自出面,你若是有看中的人家,就先告诉李福,让他去打听清楚好坏。” 拿话反将谢氏一局,生怕她不尽心办庶长子的亲事。 放在别人身上就是打正妻嫡母的脸,谢氏却半点不在乎。 李子昌见她不作声,神色畅快了些,边抬脚往外走,边交待道,“不必留我和铭儿、锵儿、铨儿的晚膳,官学的先生们合着请年酒,我们会晚回,二门上也不必留门。乾王殿下那里我自会出面,今日的事到此为止。” 李子昌想着明日上衙时遇见萧寒潜,私下道个罪,再去信族里,随意给刘婆子编个罪名糊弄老太太刘氏,事情也就遮掩过去了。 他前脚离开正院,杨妈妈后脚进屋禀报道,“那位张公子李福已经处理清楚了。刘婆子拉到外院后还留着口气,照着老爷的吩咐,以偷盗背主的罪名上报官府。李福那里也安排好了人,等官府定下刘婆子的罪责,就把人丢去乱葬岗。” 李府这样的门第要如何处置下人,官府自会行方便。 谢氏轻笑一声,吩咐杨妈妈,“你挑几个粗壮能干的婆子,放进清风院。再替我写封信给老太太,把刘婆子的事说清楚,汪公公的话也一字不改的都告诉老太太。省得她再说我从中做鬼,坏了她和未来孙女婿亲近的好事。就说我亲自挑的人‘照顾’李妙和李娟,不劳她老人家再费心送人。” 李子昌想着风过无痕,她却不打算让老太太刘氏好过。 有萧寒潜二次诘问,看刘氏还有没那闲心闲功夫,再送个搞事的婆子来! 杨妈妈心领神会,心里也觉得解气,脚步轻快的退下,领命而去。 清风院内,李娟却不解气,又照着引枕用力捶了几下,撅着嘴哼道,“这下可好,刘婆子是彻底除掉了,我们也出不了清风院了!我还想着元宵灯节能出府看看热闹呢!以四叔父的性子,少不得又会打赏一笔不菲的零花银子,好让我们上街玩个痛快!” 这下全成了泡影,李娟丢开引枕,抱着她的小金库,只觉眼前有无数精致漂亮的金银锞子,正长出翅膀飞走。 春夏秋冬四个丫鬟屏气噤声,没有像往常一样凑趣,给李娟的小性子捧场。 她们听着外头院内嘈杂的声响,听得那些被赶出府的婆子们的骂声,只觉得一阵后怕。 李妙透过半开的窗扇,望着装饰着喜庆灯笼,却莫名显出萧条的院子,苍白的脸色徒然浮上一抹红晕,咬牙阴沉道,“闭嘴。” 李妙一向娇嗔柔弱,头一回摆出阴狠的脸色,直如变了个人,吓得春夏秋冬一抖,暗暗对了个眼色,默默退到门外。 李娟一愣,挪到李妙身边,晃了晃她的手臂嘟嘴道,“要不是我装傻卖痴,四叔父哪会那么轻易放过我们。阿姐恼谁都行,怎么倒凶起我来了?” 是啊,如果不是李娟不顾礼数的哭闹,李子昌哪会立时就心软。 李妙也知自己是气得狠了,才迁怒妹妹,又有些后悔没听李娟的劝,给自己多留几条后路,把事情做得太满太急,一步算错才导致了最坏的结果。 她不甘心,更狠谢氏和李英歌面冷心黑,背地里转手就用她送的两副护膝反过来陷害她。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她一定要亲手讨回公道! 李妙定定看着李娟,怒涛翻涌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嘴角扯出一抹阴冷的笑容,“好娟儿,你说的对,这次不能进乾王府做四妾又如何……你说的对……” 李娟说得对,她何必上赶着做妾,不如就像李娟说的,直接抢了李英歌的婚事,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李娟说者无意,哪里想得到李妙一计不成,已经开始盘算起了后着,她小小的心口微跳,只觉得李妙变得不太一样了,本能的担心道,“阿姐,你可别再乱来了。你看这次的事,李英歌不仅没受半点亏,甚至连面都没露。这是京城李府啊,现在我们还能留在这里,已是万幸了……” 李妙忽然觉得,李娟心大爱财也有其好处,这份清醒,她正该学一学。 她也不多解释,只笑着摸了摸李娟的头,轻声道,“你放心,四叔父让女先生来教我们,我们就乖乖听话,好好学一身本领规矩出来。以后……且看以后!” 吃一堑长一智,她有耐心蛰伏,将来总有一天要风光走出清风院! 李娟见李妙神色恢复如常,暗暗松了口气,甜笑着抱着李妙,软软道,“阿姐,你能想通就好了。总归有我陪着你,姐妹齐心其利断金呀。好日子是靠自己过出来的,不过是禁足,不少吃穿用度,还有什么可愁的?” 李妙微微笑起来,点着李娟的额头,轻斥道,“小财迷,就惦记着这些身外之物。放心吧,四叔父亏待不了我们,要是四叔母对四叔父的话阳奉阴违,在清风院的用度上动手脚,倒正好给我揭她皮的机会!你觉得四叔母会不会这么傻?” 李娟摇头,“可是,以后这院子里除了春花秋月和夏雨冬雪,就都是四叔母的人了,还不知道她们要怎么作践我们呢。刘婆子好对付,四叔母的人可不好对付。” “不用对付。”李妙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教李娟道,“我们禁我们的足,那些新来的婆子又不能近身服侍,何必自降身份和她们斗?且让她们看看我们如何‘静心悔过’,话传话四叔母知道我们的表现,四叔父还能不知道?” 她算是想明白了,与其自己独力争取,不如利用李子昌的心意。 一旦冷静下来,她的心态也有了转变。 李子昌还肯收留她们,无非就是要用她们在京中联姻,李子昌能利用她们,她也能反过来利用李子昌。 李妙掏出娟帕,轻轻按了按李娟哭肿的双眼,笑道,“从今以后,我们只要讨四叔父喜欢就是。现在么,就等着女先生来,我们先在这清风院,做对好学生的样子出来。” 李娟只觉得李妙的话没头没脑的,却也赞同拿李子昌当大树靠,遂点头道,“我听阿姐的。” 第84章 打算 短暂的嘈杂过后,清风院再次回归最初的平静。 而瞒上不瞒下,李府谁不知道李子昌又是发怒又是打杀的,人人都避着清风院走,就连姨娘们住的群芳院都安静得很,即便知道正院仆妇进出如流,谢氏正拿着花名册,打算大肆改换内院人事,大姨娘和三姨娘也只能关起门来发发邪火。 有李子昌的话在先,大姨娘和三姨娘敢怒不敢言,一时气自己多年安插的人手一朝撤换,一时恨自己的人眼浅手软,竟搅进清风院的事而不自知,当下哪里还有心和主母计较,只万幸没有因此被李子昌迁怒。 杨妈妈听小丫鬟报说群芳院的人都做起了缩头乌龟,不屑一笑,将圈好的人选册子奉给谢氏,畅快道,“大姨娘和三姨娘仗着生了庶子,这些年没少往厨房、库房偷偷放人,这点伎俩也就瞒得过老爷。如今可好,您正好趁机将那些魍魉鬼魅一并拔除,全换上咱们的人,少说这内院也能清静个三五年。 您瞧这一份是内院的,这一份都是我们正院的妈妈婆子家里的子侄,老奴早查过了,都是本分能干的小子。正合适放到外院门房上,往后您想做什么事,也不必事事经过李福了。” 谢氏翻看着手中名册,头也不抬道,“他去哪儿都带着三个儿子,外人谁不说李府兄友弟恭。在我这里就是个屁,李府只有一个嫡子,我膝下也只认铭儿一个儿子。如今可没得再让李福一人独大,帮着他来分铭儿的家产。也不怪大姨娘、三姨娘敢瞒着他往府里别处塞人,他不也觉得我好骗,自以为将我也瞒住了?” 杨妈妈知道这个他指的是李子昌。 自从李锵、李铨搬到外院后,李子昌就私下命李福分了外院庶务的账册,单独拨了两份用度,为李锵和李铨慢慢置办起名下产业来。 虽说后来有了李承铭,李子昌也照样给李承铭单独置办了一份账册,但庶长嫡幼,年纪的差距就代表着账面产业的差距。 李子昌自以为瞒谢氏瞒得死死的,然空穴不来风,谢氏又不是只会在内宅打转的妇人,府外还养着一批常字辈的丫鬟,一旦起心,怎会查不到李子昌私下的动作。 李英歌心智重开是个契机。 谢氏开始放手动作,一心为嫡子嫡女打算起来。 往门房上安插自己人只是第一步,这差事看着不起眼又辛苦,实则把握着整个李府的人际交情往来,管中窥豹,能探知到不少和外院庶务相关的人和事。 杨妈妈知道谢氏的打算,就请示道,“锵少爷和铨少爷名下的产业,老奴已经收拢成册,您想如何做,只管交待一声,我家那口子保准能办得圆圆满满的。” 杨妈妈的男人是外院的二等管事,平时管着李府名下的几处铺子和一座庄子。 谢氏掀了掀眼皮,嗤笑道,“现在折腾他们干什么?我又不是吃饱撑着没事干!你留着册子,将来有个什么事好留底,做个存证罢。老爷给铭儿置办的产业就别管了,你只管和你男人商量着,比照着在京中寻摸些好铺面和院子,将来添进铭儿和英哥儿名下。” 庶子迟早要分出去的,谢氏这是有样学样,李子昌拨外院公帐给庶子添产业,她也不会让正院吃亏。 杨妈妈就不再多说,收起私帐,自去外头喊了个小丫鬟来,让人去东跨院传话,今晚不必过正院用晚膳。 护膝闹出的事,谢氏根本没想让李英歌参与进来,李子昌亦觉得没必要节外生枝,特意下了封口令,不许下人去东跨院说嘴,扰了李英歌的清静。 但东跨院就在正院边上,又有谢妈妈管着,该知道的事早就知道了。 这会儿得了正院小丫鬟的传话,上房堂屋就陆续送进食盒,照着杨妈妈开的膳食单子,做得都是换牙时好克化的菜式。 李英歌早过了爱过年的年纪,这几日省了和谢氏出外交际,待在东跨院里做做针线、看书习字,倒也过得自得其乐。 此刻听谢妈妈说完今日的闹剧,只当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评价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她一听萧寒潜那里凭白收到副她们不知道的第三副护膝,也和谢氏同样想法,觉得刘婆子不过是出头鸟,背后少不了李妙和李娟的影子。 现在人留在府里禁足,将来也不知还能禁出什么事儿来。 谢妈妈觉得李英歌小孩子说着老成话,又好笑又欣慰,反而开解道,“夫人既然默认了老爷的决定,心里哪儿能没有成算?你这话可不能当着老爷的面说,说了就是不孝。” 又厉声交待摆膳的常福和常缘,“清风院的事倒提醒了我,本还想教英哥儿绣些特有的标记,如今可拉倒吧,没得被人利用惹祸。回头你们把这几年的针线清点一遍,往后和英哥儿一块做针线时可记住了,别往上头瞎绣些名讳标记。” 常福和常缘忙恭声应下。 菜过五味,李英歌漱过口,就打发谢妈妈下去用饭,常福和常缘则去了用作书房、绣坊的西厢房,将针线都搬出来仔细清点入册。 东厢房则按谢氏之前的吩咐,改成了李英歌跟常青学拳脚的地方。 李英歌在院子里消过食,就换了身轻便衣裳,钻进东厢房里。 她有前世出生淇河李氏的底子在,自有一套淇河李氏独有的调息养生的心法口诀,每天早晚和常青学拳脚前后,都会练一遍,常青虽不知她这套口诀打哪儿来,却也说是强身健体的好法子。 李英歌刚练完一遍口诀,目光瞥向半开的窗扇,就见刚回府的常青直奔东厢房。 常青自初四起,就常出府在皇城外蹲点,盯着做完新年法事出宫的青玉观道士,却接连两天都没碰上灯辛小道长。 看常青掩不住轻快的神情,想来今天这一趟有收获了。 李英歌不由莞尔,移座到窗边贵妃塌上,自顾沏茶,端起一杯举向进门的常青,“喝口茶歇歇气再说。” 常青仰头就灌下热茶,茶水烫得她一边咋舌,一边含糊着声音道,“可算让我找到灯幸小道长的下落了。” 李英歌心中一喜,招呼常青坐下,“是一路跟在灯辛小道长身后找到的?一切可还顺利?” 她想到谢妈妈昨天听来的消息,之前去青玉观打醮时,灯辛小道长曾说无归道长过年时会登李府门拜访,昨天确实有拜帖送上门来,却只是简单问候,无归道长即没有露面,来送拜帖的也不是灯辛小道长。 谢氏不在意,李英歌却在意得很。 第85章 下落 除夕那天,陈瑾瑜曾在宫中私下约见灯辛小道长。 两人不知说的什么密事,竟挑了个那样偏僻避人的地方,李英歌不认为光凭灯辛小道长的身份,能跟着青玉观的道士进宫做法事,最有可能带灯辛小道长进宫的,就是他的师父无归道长。 李英歌就问常青,“灯辛小道长出宫时,身边有没有跟着其他人?听说他的师父在闭关,这次宫中法事,灯辛小道长是不是跟着他师父进宫的?” 常青再憨也看出李英歌的急切,听她这一串连珠炮似的问,忙答道,“你别急,我从头告诉你。今天最后一批道士出宫,终于让我等到了灯辛小道长。我就不远不近的坠在他身后跟着,走了半天路才到了他的下脚处,怪不得我之前往城外找不着线索,原来他一直在城内,住的也不是哪里的道观,而是城北铜子巷尾的一座民宅。 不过是座一进的小院子,还破落的很,要不是亲眼所见,我哪里敢肯定你要找到的道士竟会选在这么一处鱼龙混杂的地方落脚! 灯辛小道长出宫时,身边没跟着其他人,是独自一人出来的。那小院子里倒是有个年长些的道长,长得真是……我瞥了一眼,才知道世上为什么有‘仙风道骨’这个词!想来应该正对你的话,是灯辛小道长的师父了!” 常青不无感叹的赞了句无归道长的风貌,李英歌却无心注意。 她闻言微微蹙眉。 她这是第二次听到城北二字,那个拿着护膝找上门,污蔑李妙名声的张公子也来自城北,窥一豹而知全貌,城北确实鱼龙混杂,除了寒门小户就是低品级的军户,莫说受民间敬仰的道士,就是府里的下人,无事也不会往城北跑。 如果如她所猜,给病愈后的陈瑾瑜批命的真是无归道长,凭他能受城阳大长公主相邀进公主府,又怎么会沦落到住在城北? 再看他空口白话,并没有如约登门拜见,徒弟灯辛小道长还在宫中鬼鬼祟祟的见陈瑾瑜…… 这无归道长师徒,言行都有些神神叨叨的。 李英歌想到这里,就跟常青解释了一句无归道长的身份,又问道,“这么说,无归道长并没有在闭关?” 常青歪头哦了一声,想了想才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道,“你说对了一半。无归道长之前确实在闭关,后来曾出关一次,说是受城阳大长公主所邀,去了趟公主府。回城北小院后又继续闭关了一阵子。 等到宫中新年法事,就又出了关,带着灯辛小道长一同随青玉观的道士入宫。你之前没提无归道长的事,所以我没注意此人,无归道长先于灯幸小道长出了宫,初四那天就回了城北小院。 那小院就住着他们师徒二人,也没个看门管事的,今天要不是因为灯辛小道长出宫归家,无归道长出来应门,我还见不着人呢!” 李英歌越听越糊涂,愕然道,“你怎么打听得这么清楚?” 居然连城阳大长公主请过无归道长的事都打探得到。 虽然印证了她的猜想,但按陈瑾瑜的说法,无归道长为陈瑾瑜批命的事,城阳大长公主可是刻意瞒下的,常青能探听到这样的密事,本事大是大,但把手伸进长公主府,一个不好就是祸端。 她可不认为能受太后喜爱、启阳帝敬重的城阳大长公主,是个软和没城府的人。 且常青曾是萧寒潜的手下,外人不知,城阳大长公主未必不知道。 可别因此给萧寒潜惹上莫须有的麻烦。 李英歌的眉头刚皱起来,就听常青心虚的笑了一声,讨好道,“我没打听到无归道长进大长公主府事干嘛的,你别怪我无能。” 李英歌微微松了口气。 常青却拍了下额头,又道,“严格说起来这些也不是我打听到的,是灯辛小道长告诉我的。” 李英歌一愣,“你不是和小福全儿学的武功和追踪术吗,听你把小福全儿夸得天人一样本事,怎么跟踪个小道长就暴露了?” “灯辛小道长根本没发现我!”常青忙为自己正名,随即面色古怪道,“我找着灯辛小道长的下落就准备离开,哪知道临走前瞥了眼院内,就撞上了无归道长看过来的目光,他就跟早就知道我藏在哪里似的,抬手就指向我隐在巷子根的位置,灯辛小道长这才发现了我,然后……然后就请我进院子喝茶了。” 常青挠了挠头,憨憨地道,“我一开始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又怕给你惹麻烦,就决定进院子探探他们的意思再说。哪里想到,那无归道长不仅长得好看,性子还很温和,不仅好茶好吃的招待我,还让灯辛小道长有问必答,我才能问清楚刚才说的那些事。” 所以常青不仅暴露了,还被人看透了身份和跟踪的用意? 李英歌就想起去青玉观打醮那日,灯辛小道长在车外给谢氏请安,就说过无归道长早就算到他们有青玉观一行,特意派灯辛小道长出面传话。 无归道长难道早就算到她派常青找他? 如果真是这样,无归道长的本事就不仅是匪夷所思了…… 李英歌收起愕然神色,抬眼看向常青,“你的意思是,无归道长请你进院子后,只让灯辛小道长招待你,他自己转头又闭关去了?” 常青猛点头,“我早听说厉害的道士能窥天机知后事,原来是真的!灯辛小道长奉了无归道长的命接待我,居然也不惊讶。一语就道破了我的来历,说是无归道长早就算到了有今日这一遭,我还想着他们要是想对你不利,我就就地解决了他们,没想到这师徒俩一个比一个厉害,对我又好,倒叫我惭愧,差点就误伤了他们……” 李英歌简直哭笑不得,打断常青的话道,“说重点。” 常青再次一拍额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灯辛小道长让我转告你,无归道长将于正月十七正式出关,到时候不必你找他,他自会让灯辛小道长来见你,还说‘你心里的疑惑,时机一到自有解答’。” 李英歌闻言心口一跳。 她心中的疑惑,即有关于前世今生,也有关于魂魄不知何去何从的族妹。 无归道长这话外之意,破耐人寻味。 他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所谓的时机,又是什么意思? 无归道长会给她怎样的“解答”? 她本是抱着宁可错信不可错失的心态,才暗中探访无归道长的下落的,如今看来,无归道长似乎比她想的还要莫测…… 是敌是友,总要见了面才好判断! 念头闪过,李英歌已经拿定了主意,心中的急切和惊疑,重归平静。 第86章 余波 常青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见李英歌一时无言,就自顾出主意道,“道士说话就爱故弄玄虚,你要是不想等,我就寻个妥当的地方,直接将他们师徒二人绑了来见你?我仔细观察过了,那师徒二人身上没有半点功夫,灯辛小道长更是生得弱鸡似的,我一个人就能拿下他们两个。” 又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看无归道长虽然曾出入过长公主府,但看那小院的破落样儿,也不见得多得城阳大长公主看重。我办事,定不会落下把柄。” 李英歌哑然片刻,摇头失笑道,“我想找无归道长是有事相询,又不是找他寻仇的。你可别再动这种粗鲁心思,既然知道了他们的下落,就等他出关主动找我罢。这事……到此为止,你别再管了。” 常青性子憨直、行事直接,她却是知道城阳大长公主有多溺爱陈瑾瑜的,无归道长能被请去为城阳大长公主的爱女批命,又岂是单靠金银外物能判断身家地位的。 何况专精一门学术的人,多半都有些怪癖。 也许无归道长就爱住鱼龙混杂的地方,过清苦日子体验民生呢? 无归道长既然和长公主府有过来往,她就不想再贸贸然动作。 李英歌打住话头,转口问常青,“你很缺钱?” 依据前世所知,像淇河李氏这样的将门望族,家中男丁从出生起就会打熬筋骨,有钱的从小泡药浴,没钱的也少不得搜罗些伤药药材旁身,常青跟着小福全儿学武时已过了最佳年纪,也不知是否用了类似的法子才能练出这一身好身手。 高手都是用财物堆砌起来的,常青自来她身边,也没少挑拣出日常用不上的赏赐卖了换钱。 是以常青讨要那两幅用料做工都上佳的护膝去当,她也没有在意,却是她以己度人,前世就从不在针线上绣多余的东西,尤其是往外送人的,哪里想得到李妙有在绣品上留闺名的习惯,之后还牵连出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常青尚且不知护膝换了钱,还引来了个攀咬李妙、心思龌蹉的张公子。 这还好是个出身城北的小人物,要是护膝落在哪个有来历的纨绔公子手上,就不是派个李福出面就能轻松解决的事了。 李英歌前世受袁家暗害,也曾受过名声受损之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虽不喜李妙爱做张做致心思叵测,但也不会冷眼放任这样的事不管。 这次是李妙运气好,何尝不是她和常青运气好。 否则不仅会牵连上常青,也会带累她。 李英歌喜欢常青的憨直,经过这一事,却打算收收她的性子,李府毕竟不同乾王府,她也不是萧寒潜,能嚣张到连启阳帝都不放在眼里,此时教常青,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常青好。 常青是个听命行事的,深知好奇害死猫的道理,李英歌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不缺钱啊。是不是我老拿东西出去当,被谁知道了编排到你这个主子头上了?那我以后就不这么干了。 我这是老习惯没改过来,你不喜欢我就改。以前跟着小福全儿,在乾王殿下手下做事时,汪公公和小福全儿常有东西分下来,都是些巴结乾王府的人送的礼,长此以往的乾王府的库房再多再大也放不下。 外人瞧着殿下冷面难亲近,其实是个最关照维护手下人的好主子。那些放不下用不上的好东西,尽数都赏给了我们。那可都是好东西,我这样的奴籍碍着规矩礼制,到手的东西大半都不能拿出来用,就干脆都卖了换钱,银子总归不分身份不看人吧! 我这是习惯成自然,往后再不乱卖乱当东西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番情由。 李英歌无语望天,哭笑不得的道,“你既到了我身边,现在又教我拳脚,往后有不称手,或是想要什么东西,就报到谢妈妈那里。帐都从我这里走,赏的东西就留下攒着罢,现在用不上将来总用得上。以后出府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也跟谢妈妈报备一声,我让你办的事,其他人不能说,谢妈妈那里……不必瞒着。” 将来她要对付内大房和袁骁泱,总归瞒不过谢妈妈。 谢妈妈晓得轻重分寸,眼界老辣,有谢妈妈在一旁提点常青,她也就放心了。 常青闻言也不多问,当下就笑嘻嘻道,“晓得了,我都听你的。” 李英歌摇头失笑,起身道,“开始今天的晚课罢。” 常青立时换了副严正脸色,手把手教起近身防守的功夫来。 接下来几日,谢氏照例请年酒,摆出一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样子,本就转了风向的流言渐渐平息下去,再无人提起,至少当着李府众人的面,内外都没人再把清风院当回事儿挂在嘴上说。 又过两日,谢氏看好的女先生就提前请进了李府。 谢氏命人将清风院左近的一座小院落收拾出来,拨了粗使婆子和小丫鬟服侍,让女先生分住屋子同住一处,好近便教导李妙和李娟,并不另拨地方给李妙和李娟上课,依旧让她们禁足清风院,由女先生进清风院单独教导。 谢氏一共请了三位女先生,两位教导女红厨艺,一位是宫中退下的老嬷嬷,专门教导礼仪规矩。 那老嬷嬷得了谢氏的暗示,亮出浑身解数,又是出了名的严厉辣手,不过半日,就听说李妙和李娟吃了不少苦头,外表自然看不出不妥,只抖手抖脚的坐立难安,连饭碗都端不稳。 谢氏听了一笑了之。 三位女先生都是照着本分尽心教导,任李妙和李娟心里发苦暗恨,也说不出谁的不是来。 府里上下都看出来了,谢氏这个当家主母,连对姨娘庶子都没这么恨手打压过,可见清风院有多不得谢氏的心。 李子昌虽仍对清风院常有问询关照,但男主子不同于女主子,内宅来往的下人主要看的还是女主子的脸色行事。 李妙和李娟一心扮演“好学生”,却不知自此一来,李府上下越加对清风院退避三舍。 李妙打着来日方长的主意,但这未见天日等来转机之前,清风院少不得落个被人遗忘的下场。 不提暂时淡出李府上下视线的清风院,只说临近元宵灯节,李府内外再次喧阗起来。 元宵前日,正院已经挂上了从库房抬出的各式花灯,明日不当值能出街看灯的下人更是嬉笑上脸,一时仆妇往来,笑语盈盈。 谢氏听着门外动静,抬眼见谢妈妈陪着李英歌进门,笑着招手道,“乾王殿下送来的帖子,快过来看看,都和你说什么了?” 第87章 邀约 拜帖上盖着萧寒潜的私章,李英歌打开拜帖一看,有些意外道,“乾王哥哥约我明晚去看花灯。” 那天在宫中,萧寒潜随口说了一句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过了半个月,萧寒潜倒还记得,说要过府邀她过元宵节,真就正儿八经的送了拜帖上门。 萧寒潜这样正式,谢氏顿时眉开眼笑,接过拜帖细看一遍,转头就吩咐杨妈妈,“明晚乾王殿下会派车来接英哥儿,你去知会门房一声,让他们给我打起精神当差,谁要是不长眼慢待乾王府的人,就给我滚回家吃土去!” 杨妈妈笑呵呵应是,折身就出了上房。 谢氏又喊谢妈妈,点了个身边的大丫鬟道,“前头宫中赏的布料,我挑了两匹让针线房做两身新衣裳,本是想留着给英哥儿吃春酒的时候穿,这下正好,你带着谢妈妈跑一趟,该收尾熨烫的让针线房的加紧捣腾出来,另有一套给铭儿新添的雨过天青色锦缎袍子,一并取了拿来我这儿。” 谢妈妈就道,“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还赏了几套极精巧的首饰,我顺道去库房提出来?” 谢氏略一沉吟,摇头道,“英哥儿还小,倒不必在首饰上招摇。你回头照着平时常穿戴的,给英哥儿挑一两件清爽的首饰戴就行。” 谢妈妈不再多说,和大丫鬟领命而去。 谢氏让李英歌坐到身边来,一边掰着她的嘴看她新牙长得如何,一边问大丫鬟,“铭儿今天是去了哪里?” 官学过了元宵才开学,李承铭过年期间反倒比在学里还忙累,不是跟着李子昌出门拜年访友,就是在自己院里的小书房读书习字,只偶尔李子昌回来得早,才跟着过正院,嫡亲的一家四口围桌用过几次晚膳。 谢氏虽心疼李承铭小小年纪过得比个大人还累,却从不心软溺爱,只常派大丫鬟私下多关照李承铭的松院,送送吃用嘘寒问暖。 大丫鬟闻言就回禀道,“今天礼部侍郎家的小少爷过整生日,老爷带着铭少爷和锵少爷、铨少爷去吃席了,出门前就交待了松院的下人,不必留晚膳,恐怕要晚回。” 李子昌是领礼部尚书衔、文渊阁大学士名的阁老,向来好风雅,和属下的左右侍郎家一向走得近,这顿生日宴后怕是还有文会,谢氏对此见怪不怪。 只让大丫鬟去传话,“交待二门上留门,晚上让铭儿到正院过夜,就说我有事要交待他。” 李承铭满三岁就搬去了外院,原先他在正院住的西次间却一直保留原样。 等屋内只剩母女二人,谢氏就对李英歌道,“明晚你带着铭儿一道去看花灯,一来给你做个伴,二来也带铭儿和乾王殿下多亲近亲近,你正式引见一下你弟弟。想来乾王殿下不会介意,会给你这个面子。” 男女七岁不同席,私下独处也就罢了,到外头看灯人多眼杂,有李承铭在,也省得有那嘴碎的人拿萧寒潜和李英歌说事。 再者李承铭是萧寒潜的未来舅兄,又是李府未来的当家人,打小先和萧寒潜混个脸熟,对他将来的课业仕途都有益无害。 李英歌一听就明白了谢氏的意思,乖乖应下,又不解道,“不过是和乾王哥哥去街上走两圈,您何必劳师动众,非要针线房把新衣裳赶制出来,又不是头一回见乾王哥哥……” 当初萧寒潜借住南花园时,连李英歌穿着睡衣迷迷糊糊的样子都见过,谢氏也太小题大做了。 谢氏翻了个白眼,戳着李英歌的眉心,佯怒道,“乾王殿下是什么身份,多少劳师动众都当得!你只管听娘的好好打扮,指不定明天还要见外人,你自己体面了,也是给家里和乾王殿下长脸。” 今年的元宵灯节和往年不同,新任太子的二皇子将代启阳帝与民同乐,携宗亲以及朝中有头脸的官员登楼看灯,今天一早,主办灯节最热闹的安西坊就已经派出大批的五城兵马司官兵,肃清街道,整顿治安了。 李英歌自从宫中回来,对上前世今生的轨迹后,就自动默认和除萧寒潜外的其他皇子划清界限,一时倒没想到这上头。 她默默汗颜,忙乖巧道,“我晓得您的意思了。总归见谁都不错规矩就是。” 李府自然在明晚的灯宴上也有一席之地,谢氏见萧寒潜单独约了李英歌,哪里管他怎么没陪同太子等人,只想着放李英歌自在去玩,多和萧寒潜培养感情。 见李英歌了然,谢氏心下欣慰,就交待她,“也不必硬推着铭儿往乾王殿下跟前凑,见了面说上两句话,逛过一遭,就让清泉和流杉送铭儿到娘这里来。之后看乾王殿下怎么安排,你自管跟着乾王殿下去,其他事不必挂心。” 带着李承铭在人前走一圈,过后李英歌和萧寒潜何去何从,谢氏对外自有说法。 清泉和流杉是谢氏早早为李承铭挑选的小厮,皆是机敏知事的能干小子,有他二人在,谢氏也不担心李承铭一来一去的有个什么闪失。 再说太子开灯宴的地方就在安西坊的天下第一楼,里外都有侍卫官兵守着,哪里出事,天下第一楼都不会出事。 太子和武王、和王等宗亲都在顶楼,李府得的位置,就在天下第一楼的二楼,前后左右都是有头脸的高门高官,谢氏也放心让年幼的儿子出入。 李英歌见谢氏早盘算了个周全,猜谢氏今晚留宿李承铭,是要好好教他明天见了萧寒潜如何行事,自己也就不再多说多问,等谢妈妈回转,就自回了东跨院。 她给萧寒潜的护手已经做好了,本想着明天灯宴上若是有机会再送给他,这下倒省了事,明晚见了面直接送出去,也省得再惹出和绣品有关的风波。 这回她不再只用萧寒潜喜欢的靛蓝色,自挑了自己喜欢的配色图案,做了副大气美观的护手。 李英歌想到这里不由莞尔,不知道如今萧寒潜再见靛蓝色的绣品,会不会有阴影? 她将护手拿绢布包好,交待常青明晚记得戴上,正准备熄灯歇息,就见谢妈妈板着张脸,满脸不快的进屋来。 谢妈妈自拖了锦杌坐下,冷哼了一声道,“老实了没多久又出来作妖,尽怂恿着老爷,非要把人往乾王殿下跟前送!也不看自己生的是个什么东西!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李英歌听前半句,还当清风院这么快又不老实,听完后半句,顿时明白过来。 她示意常青给谢妈妈端茶,笑着问道,“妈妈说的是群芳院那头?” 第88章 我想你了 可不就是群芳院的姨娘又开始吹枕头风了! “英哥儿说的正是!”谢妈妈接过常青送上的茶盏,灌了两口热茶暖过身子,脸上的冷意也消退了几分,啜着茶讥诮道,“想是见铭少爷难得宿在正院,大姨娘和三姨娘就闻风而动,一打听到乾王殿下送来的拜帖写了什么,就巴巴地赶去正院说要服侍老爷夫人洗漱。尽妾室的本分?也不怕这大半夜的,寒风闪了大舌头!” 谢氏并没有刻意隐瞒此事。 李子昌回府时见谢氏特意命人接李承铭进正院,还当有什么大事,就跟着一块儿回了正院,赶巧碰上来献殷勤的大姨娘和三姨娘,二人明着暗着和李子昌眉来眼去,想让李锵和李铨也能跟着李承铭,在萧寒潜面前露个脸,攀份交情。 李子昌倒是想着一碗水端平,当下也不问谢氏的意思,张口就应下不说,还撇下谢氏和李承铭,转头就随大姨娘、三姨娘去了群芳院,今晚也不知要歇在哪个老妖精房里! 谢氏满不在乎,自管和李承铭亲亲热热的说夜话。 谢妈妈定下李英歌明日的穿戴衣裳和首饰,赶着各院落钥前去谢氏那里复命,正好撞见这事。 谢妈妈表示不开心,刮着茶叶沫子哼哼道,“老爷才放出要给锵少爷挑选亲事的话头,大姨娘和三姨娘就开始坐不住了,拣着什么事儿都想要掺上一脚,也就是夫人心宽大度,放到那恶主母家里,哪里容得她们这样上窜下跳的!” 李英歌可不觉得谢氏是心宽大度才不管。 她心里有数,略安抚了谢妈妈几句,就让她下去歇息。 次日府里要往各处送元宵节礼,正院依旧忙乱,李英歌等歇过午晌,才带着谢妈妈和常青去了正院。 李承铭一早就回了外院,和两个庶兄一起,跟着李子昌在外院待客。 谢妈妈见屋内都是自己人,少不得又骂了群芳院一顿。 谢氏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看着谢妈妈撇嘴道,“这阵子英哥儿事事顺遂,大过年的宫里大好的旨意连出,倒把你一颗老心养大了,眼界反而养窄了!以前忙着看顾英哥儿的时候,你可有心管群芳院如何?我都不管,你在意什么?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可醒醒神儿罢!” 又斜着眼看谢妈妈,意有所指道,“水涨了船高,水还能翻船呢。你可别看着英哥儿现下什么都好,就忘了自己当的是什么差事,该管的是哪个院子。你只想想,那天汪公公登门辟清流言时,指桑骂槐骂的是谁?” 汪公公搬出旧事,指责老太太刘氏手伸得太长。 谢氏这一骂一提点,谢妈妈顿时回过神来。 萧寒潜连澧县李氏的老祖宗刘氏都不给脸面,就更不会将姨娘所出的李锵和李铨看在眼里。 李子昌是庶子嫡子都爱的“慈父”,大姨娘和三姨娘是蠢,谢妈妈跟着瞎担心什么! 谢妈妈想通关节,哪里还有咋咋呼呼的不忿模样,老脸一红,低声道,“是老奴有些飘飘然了,夫人骂的是,老奴再不敢忘了本分!” 谢氏听她连老奴都自称上了,就收起佯怒面色,嗤笑道,“行了,少跟我面前讨巧。我是知道你的为人,才敲打你几句,换个阿猫阿狗来,我随她去作死也不会管。” 谢妈妈哪里不晓得谢氏做主子的好,立时笑呵呵的应是。 谢氏不忘机会教育,转头看李英歌,“就算宫中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厚赏过你,外头都捧着咱们李府,你也不能持宠而娇,自己飘飘然起来,迟早得从高处摔下来。和乾王殿下相处也是一个道理,万没有在殿下面前拿娇的道理。你原来是什么样儿,以后也是什么样儿,可不能被人捧两句就忘了为人行事的道理。” 谢氏逮着机会就教育人,李英歌半点不觉得厌烦,只软软靠在谢氏怀里,乖乖巧巧的应声。 谢妈妈此时再看李英歌就回过味儿来,敢情小主子都比她沉着自持,怪道昨晚只随口安抚了她几句,原是早看透了谢氏的想法。 谢妈妈不觉羞恼,反觉欣慰,就将李英歌的反应告诉谢氏,“英哥儿倒比我看的通透……” 谢氏喜笑颜开,一听外头报说乾王府的马车到了,就放心的大手一挥,“去喊了你弟弟,跟乾王殿下玩儿去罢!” 谢氏和李子昌稍后才会往天下第一楼赴宴,李英歌就自去外院和李承铭碰头。 她给常福、常缘以及东跨院的丫鬟婆子都放了假,只带谢妈妈和常青随身服侍。 李承铭这边带了清泉和流杉,李英歌到外院时,就见李锵和李铨也等在一旁,身边也各自带了两个小厮。 一行人往侧门而去。 等在乾王府车外的是汪曲和小福全儿,二人给李英歌等人见过礼,小福全儿就亲自撩起车帘,躬身道,“小王妃请上车。” 府里给李锵和李铨另派了车,李英歌就牵着李承铭,踩着脚蹬上了乾王府的车辕。 小福全儿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偏头见汪曲微微摇头,便合上张开的嘴,松手将车帘放下。 李英歌尚未适应车内的光线,就听一道略显沙哑的嗓音突然响起,“小狐狸,我想你了。” 李英歌嘴角一抽,微眯起眼,就见足有李府车架两倍大的车厢内,萧寒潜懒懒地斜倚在靠内的矮塌上,长腿交叠着架在引枕上,双臂枕头,微侧着脸看向自己,上挑的凤眸隐隐透出假寐初醒的闲适和慵懒来,映衬着车内橘黄的灯光,似含着流光点点。 萧寒潜见李英歌僵在车门内,长腿一收放到塌尾上,勾着薄唇笑道,“半个月不见,小狐狸就跟我生疏了?我可是很想你,想你给我再暖暖脚,快过来,乖。” 乖个头啊! 李英歌恨不得上前捂住萧寒潜不正经的嘴,她突然很后悔,不该直接带李承铭上车。 被她小小身影罩在身后的李承铭探出头来,板着微微发红的小脸,使劲眨着眼看向萧寒潜,脆声道,“李氏三子承铭见过乾王殿下,问乾王殿下安好。” 李英歌嘴角又抽了抽。 萧寒潜明显一愣。 李承铭却张着和李英歌相似的大眼,偷偷扫了萧寒潜两眼,再次脆声道,“乾王殿下,您怎么能给我阿姐取那样奇怪的绰号?我阿姐是女孩儿家,您这样……言行有失、不合礼数,实在——孟浪!” 李英歌嘴角不抽了,她抬袖掩唇,佯咳了两声,才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第89章 收买 萧寒潜瞥一眼紧抿着嘴的李英歌,没好气的冷哼一声,冲李承铭抬了抬手,“李承铭?你上前来。” 李承铭觉得自己说的没错,就挺了挺小胸膛,迈着四方步挪到萧寒潜跟前,又行了一礼道,“乾王殿下有何指教?” 错身间,还朝李英歌递了个眼色。 李承铭这护着家姐的小模样,倒是像足了谢氏护犊子的脾性。 李英歌不禁微微笑起来。 萧寒潜看着小姐弟俩的小动作,薄唇勾起个戏谑的弧度,挑着凤眸打量李承铭,“三寸高的小不点,说起话来倒比你父亲还刻板,小心长大了成个书呆子。” 李承铭的小脸涨得通红,听不得萧寒潜说李子昌,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一时又是羞又是急。 李英歌瞪萧寒潜一眼,上前揽着李承铭坐下,安抚似的摸了摸他发烫的小脸,又好气又好笑道,“您捉弄我也就算了,别逗小承铭。” “小承铭?我看该叫小学究才对。“萧寒潜轻哼一声,跟着戳了戳李承铭的小脸蛋,见他瞠目红脸的看着自己,不由失笑,转眼问李英歌,“我约你看灯,你带着个小尾巴来干什么?” 李英歌打开他的手,亲了亲李承铭的额角,看着李承铭的眼中无限怜爱,轻声道,“之前您不在京中,我娘想趁着今天,让您见见小承铭。” 她前世被害无子,才五岁大的李承铭在她心里,既是弟弟又是孩子。 李承铭虽已渐渐习惯李英歌待她的亲近,但此时当着萧寒潜的面,到底害羞,脸上的红晕更甚。 李英歌忍不住又亲了李承铭一下,李承铭就软软地反抗道,“阿姐……” 李英歌对带上李承铭的用意不遮不掩,萧寒潜反而欢喜她对自己的坦诚。 只是看着姐弟二人的亲热模样,莫名觉得不痛快,偏着脸对李英歌道,“小狐狸,别厚此薄彼,也亲我一下?” 李英歌丢了个白眼过去,李承铭听着萧寒潜这话,顿时愕然的瞪大双眼。 萧寒潜闷声笑起来,坐起身正色对李承铭道,“我和你阿姐是已过六礼的未婚夫妻,无论从世情还是律法上说,我对她再如何亲密都不为过,这不叫孟浪。反倒是你,难道官学你没教你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他做出副严肃教导的模样,李承铭刚开蒙一年,哪里看得出萧寒潜是在逗他,几句话就被萧寒潜绕了进去,一时觉得自己没错一时又觉得萧寒潜说得有道理,小脑袋顿时蒙圈,仰头向李英歌求救,“阿姐……我说得没错吧,给人取绰号是不好的事……” 李英歌对萧寒潜爱逗小孩子的癖好很无语,搂着李承铭低声安慰几句,目露不满的瞪萧寒潜,“乾王哥哥!” “行了,知道你眼睛大别再瞪了。”萧寒潜看一眼窝在李英歌怀里的李承铭,伸手将人捞进怀中,低头问李承铭,“你上的是哪间官学?” 萧寒潜的怀抱又厚实又温暖,和李子昌的完全不同。 李承铭有些不自在,又有些流连萧寒潜不同于父亲的气势做派,本能的没有挣扎,愣愣答道,“宥誉书院。” 宥誉书院是京中最有名的官学。 萧寒潜哦了一声,扬声对车外道,“小福全儿,去把张枫找来。” 小福全儿应声而去。 萧寒潜对上李承铭一头雾水的视线,笑道,“宥誉书院的开蒙班就开始教君子六艺了罢?你骑过马没有?” 李承铭老实道,“先生只教过如何识马,如何照顾坐骑,等到年纪升到中班,才能摸弓箭学骑马。” 萧寒潜薄唇一勾,“张枫跟我在东北边关四年,骑射技艺在东北大营都是排得上号的。我让他带你骑马?” 李承铭的葡萄似的大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他在外院接触更多的是李子昌,李子昌是标准的文人,他崇拜父亲想着将来也能像李子昌那样封阁拜相、光耀家门。 但男孩子就没有不喜欢兵马刀枪的,他几乎没接触过萧寒潜这样偏行伍的成年男子,小小的心灵不由又欢喜又憧憬。 李承铭几乎是急不可待的钻出萧寒潜的怀抱,自顾挪到车窗边张望,“您说的是您身边的侍卫长张枫张大人吗?您真的让他带我骑马?” 萧寒潜笑得十分温和,“自然是真的。” 李承铭顿时丢开小学究的做派,情不自禁地低声欢呼。 李英歌忍不住扶额。 李承铭这么轻易就被萧寒潜收买了真的好吗? 为什么她觉得萧寒潜越来越孩子气,有种和她抢人的即视感? 萧寒潜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上挑的凤眸划过一丝揶揄,低声和她咬耳朵,“如何,我这样‘巴结讨好’未来小舅兄,你可满意?这样你也算完成你娘交待的‘任务’了。” 敢情还是一心为她好! 李英歌哭笑不得,磨牙道,“真是多谢乾王哥哥了。” 萧寒潜朗声大笑。 外头很快传来小福全儿的回禀声,“王爷,张大人来了。” 李承铭忙探出车窗,就见张枫急急赶来,气定神闲的端坐在高头大马上。 李承铭盯着马儿看,眼睛越发黑亮。 张枫得了小福全儿的示意,又瞥见萧寒潜一脸愉悦,立时识趣的就着车窗直接将李承铭捞到身前马上,马儿扬蹄,随即就传来李承铭兴奋的惊呼声。 李英歌看着李承铭红润而惊喜的小脸,不由莞尔。 萧寒潜颔首,张枫就带着李承铭先行离去。 这边乾王府的车架没动,李锵和李铨也不敢登车先走,旁观至此,才知萧寒潜就在车内。 二人见李承铭跟着张枫走了,暗暗对了个眼色,撩袍上前见礼,“李氏长子/次子,李锵、李铨见过乾王殿下。” 萧寒潜眉头微挑,低声问李英歌,“你娘倒是大度。” 让李英歌引见李承铭还不够,连庶子也一并捎上了。 李英歌笑而不语。 萧寒潜心念一转,哪里还会看不懂李英歌的态度,语气无谓的对外头道,“小福全儿,开道罢。” 视李锵和李铨于无物,理也不理他二人。 汪曲和小福全儿会意,一个坐上车辕,一个领着侍卫在车前开道,转眼就驶离李府侧门。 飞尘微扬,门外只剩李锵和李铨僵立的身形。 李铨不自然的直起半弓着的身子,低声喊了声李锵,“大哥,我们是等父亲一起去天下第一楼,还是……还是跟着乾王府的车架?” 他们被萧寒潜无视,不大不小丢了脸,等在李府车旁的车夫和小厮垂头束手,个个装聋作哑。 李铨大感尴尬,话也说的又轻又低。 他有些后悔听了姨娘的话,上赶着往萧寒潜跟前凑。 第90章 打探 李锵弹了弹簇新的袖口,直起身垂下眼,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郁,答非所问道,“之前备考举人试时收集的往年题册,我已经整理出来了。回头你让人去我院子里取。明天回官学后,你我都要更加用功才是。” 他说的牛头不对马嘴,李铨却听懂了。 他们和李承铭比,不过是输在出身上,但李承铭才多大,年龄差距就是他们最大的优势。 萧寒潜现在看不上他们又如何,他们一个已是举人一个已是秀才,等三月科举过后,至少能有一个出仕,这事李子昌早就和他们私下通过气。 太子入朝观政、萧寒潜即将入六部当差,哪个都需要培养朝中人手,李府是萧寒潜的岳家,有着天然优势,他们在外人眼里就是太子一党,不愁没有翻身上位的一天。 李承铭就算能成才也要再等十年,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李子昌不也是庶子出身,还不是靠着自己科考出仕一步步坐上了阁老。 李铨想到这里,原本憋闷的心绪一扫而空,抬头对李锵笑道,“大哥说的是。我们还是等父亲一起去赴宴吧。” 他甩袖进了门房,命车夫小厮在外等着。 李锵看着李铨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略站了片刻,才神色平静的抬脚跟上。 这边乾王府车架直往安西坊而去,谢妈妈和常青紧跟在车外,一听车内李英歌叫,常青就将收在袖中的小包裹递入车窗内。 李英歌打开绢布包袱皮,将护手送给萧寒潜,“另外还给您做了几套春天穿的中衣中裤,等三月开春,就让人送到乾王府去。” 萧寒潜让她一旬做一套针线给他,李英歌就真跟交功课似的。 萧寒潜见她一板一眼的小模样,心中暗笑,面上调侃道,“所以这副多做的护手,算是对我让汪曲出面辟清流言的答谢?” 李英歌深看他一眼,微微笑道,“我没用您爱用的靛蓝色,您可别嫌弃。” 连她因五皇子弄乱的首饰萧寒潜都嫌晦气,就不信有李妙那副靛蓝色护膝在前,萧寒潜再看靛蓝色布料还能有多喜欢。 “睚眦必报的小狐狸,专会拿话堵我。”萧寒潜低声笑起来,屈指去弹李英歌的门牙,“女孩子就是心眼小,你也太小看我,别人算计我一次我还能计较一次不成?我是不介意靛蓝还是靛青,你不嫌看着扎眼,就还给我做靛蓝色的针线。张嘴给我看看,新牙是不是长出来了,说话怎么不漏风了?” 李英歌龇牙咧嘴,故意露出缺门牙的嘴靠近萧寒潜,哼哼道,“我有什么好嫌弃的?妙堂姐算计的又不是我。” 她算是看出来了,萧寒潜看着对身外物不在意,实则穿的用的哪一样不考究矜贵,谢氏有句话说得没错,萧寒潜喜欢漂亮好看的东西。 她偏就露齿给他看,丑不死他! 萧寒潜却丝毫不嫌弃她的不雅举动,顺势就将人揽进怀中,抱上矮塌,低头掰着她的嘴角直笑,“小狐狸又炸毛。看看你这丑样子,也就我受得了。我听你父亲说,你那两个堂姐堂妹都关起来禁足了?你看,我不过是让汪曲转达了两句话,就解了你和你娘的麻烦,一副护手可不够,你再给点奖赏?” 李英歌赖不过他,声音含糊道,“您还想要什么?” 萧寒潜就侧了侧脸,“我看你亲小学究乐此不疲的很,不如也亲我一下?你还没主动亲过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 李英歌再能忍,也受不了萧寒潜满嘴不正经,作势要咬他,“别给小承铭乱起绰号。他是我弟弟,你要是也愿意当我弟弟,别说一下,天天亲你都行。” 她算是明白了,对付萧寒潜的不正经,就得比他还厚脸皮。 萧寒潜不以为杵,冷哼道,“牙尖嘴利的小狐狸!不逗你了,我累得很,陪我歇一会儿。” 说着就顺势倒向矮塌,半抱着李英歌调整了个两人都舒适的位置,合上眼假寐。 李英歌细看之下,才发现他眼底有一层浅浅的青黑,也就不再和他斗嘴,轻声问,“您最近很忙?” 萧寒潜嗯了一声,随口道,“忙着给老大、老三搬家……这半个月几乎都泡在内务府了。待会儿到了天下第一楼走个过场你就出来,我带你去看烟火松快松快。” 原来萧寒潜这阵子在宫中忙的不是过年的交际,而是被启阳帝一句他出宫建府早有经验,打发去内务府办差去了。 内务府虽是肥差,但萧寒潜前世最终去的不是内务府…… 李英歌眉头微皱,听着萧寒潜平缓的呼吸声,到底没再出声,只安安静静靠在他身侧。 乾王府的车架不紧不慢的进了安西坊,天下第一楼左右的小巷子里,已经停满了各府赴皇家灯宴的车马。 一楼用作各家下人的歇脚处,李英歌抬眼一扫,见到杨妈妈等人的身影,还有李锵和李铨的小厮在内,就知谢氏和李子昌已经入席了。 张枫牵着李承铭等在楼外。 萧寒潜连车都懒得下,只交待道,“别让我等太久,快去快回。” 想来他不出席灯宴,早已和启阳帝和太子报备过。 李英歌就带着李承铭进了天下第一楼。 楼内分了东西两头,男宾在东楼女宾在西楼,两厢对面,李府的席位在西楼二层,李英歌和李承铭一上二楼,就被引去了谢氏身边。 这一桌都是和李府官品相当常有来往的人家,谢氏让李英歌和李承铭一一见过礼,就让李承铭坐到身边,打发李英歌自去看灯,“回头给你弟弟带两盏花灯回去。难得出趟门,不用拘在娘这里,自在耍去,只注意安全,别往人多的地方钻。” 各家的小姑娘早都三三两两的结伴上街,谢氏只留年幼的李承铭带在身边,众人倒也见怪不怪。 李英歌就笑着施礼告退。 谢妈妈等在楼下,常青跟着李英歌上楼,见她出来,一边扶着她下楼,一边低声道,“你让我打探的事有了点头绪,我刚才跟谢妈妈报备过了,一会儿就以替铭少爷买花灯名义,往城南那头再去打探打探。” 前世袁骁泱一房进京后,就落户在城南袁家置办的产业里。 算算日子,从收到忠叔的信到现在,袁骁泱应该快进京了。 李英歌眼中冷色闪烁,颔首道,“你自去办事,今天打探不到也不要紧,灯宴结束前就回这里碰头。” 第91章 秘密基地 常青领命而去。 李英歌带着谢妈妈找出楼外,却不见乾王府的车架。 张枫上前拱手道,“王爷嫌这里闹腾,将车架赶去了庆承街口,在那儿等您。这里有属下看着,小王妃请放心去。” 谢妈妈一听萧寒潜还留了张枫看顾谢氏等人,顿时喜笑颜开的掏了荷包打赏,谢道,“有劳张大人了。” 说罢护着李英歌往庆承街去。 庆承街商户林立,是安西坊最热闹的主干道,今日元宵灯节,街道两旁早早摆出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子,此时人流如织,热闹喧阗。 萧寒潜正等在街口车旁,见谢妈妈护着李英歌颇有些寸步难行的样子,就命小福全儿迎上前,将人带到了身边。 他以袖遮手,牵起李英歌,低头交待道,“这里人多,我牵着你走,想看什么想要什么就跟我说一声,别自己往人堆里凑,知不知道?” 萧寒潜只当李英歌小女儿家性子,会喜欢这难得的热闹,就耐着性子陪她逛街,当作是之前害她在宫中受无妄之灾的小小补偿。 他如今已经不耐烦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哪里想得到李英歌早换了内瓢,其实也不爱凑这种热闹。 李英歌想起常青曾说过,萧寒潜年少时常出宫往安西坊跑,只当他久未归京,饶有兴致看看京中元宵灯节的喧阗,也就露出配合的样子来,乖巧的笑道,“我知道了。” 两人自有想法,各自跑偏不自知,一个有意陪伴一个有心配合,沿着庆承街边看边逛,倒也有几分相得益彰的趣味。 大摊小贩应接不暇,李英歌偶尔一瞥眼,萧寒潜就当她喜欢,但凡她过过手眼的,就转头让小福全儿掏钱买单,不过走了半路,汪曲和谢妈妈大包小包的就抱了个满怀。 谢妈妈见萧寒潜如此宠着李英歌,自是欢喜非常。 李英歌阻止不及,只得放任他财大气粗的乱买一气,回头就当手信打赏给东跨院的下人好了。 汪曲看得好笑,暗道王爷大方是大方,到底对拿捏小女孩家心思的事不甚熟手,就提议道,“奴才先将这些东西送回李府的车上?省得待会儿拿不动,又打眼。” 李英歌暗暗松了口气,忙道,“麻烦汪公公了。这些东西尽够了,可别再买了,您快帮我也劝劝乾王哥哥。” 汪曲没作声,笑着看向萧寒潜。 萧寒潜无可无不可,逛到现在亦有些不耐烦,摆手道,“行了,你自去送东西罢。” 说罢问李英歌,“东西买够了?要是没有想逛的地方,我带你去看烟火?” 李英歌早就受不了摩肩擦踵的人流,猛点头道,“有没有人少的地方?远些也无妨,这里实在是没地方落脚。” 原来他的小未婚妻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萧寒潜顿觉自己干了件蠢事,当下也不再逗留,牵着李英歌加快脚步,不耐烦的神色也变得轻快起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以前我出宫玩时常去那里,又清静视野又好,你保准喜欢。” 又命小福全儿和谢妈妈止步,“待会儿汪曲回来,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半个时辰后我们就会回来。” 谢妈妈哪有不答应的,拉着小福全儿寻了个好找的地方站着,温声攀谈起来。 一等出了庆承街,萧寒潜就带着李英歌拐入个僻静的小巷,见前后无人,长臂一提就将李英歌抱入怀中,偏头笑道,“小狐狸,抱稳了。” 李英歌不知他想干什么,顾忌着巷子口外人来人往不想挣扎引人侧目,闻言就张手紧紧抱住萧寒潜的肩膀。 下一刻就觉耳边风声呼啸,眼前一花,由萧寒潜抱着她飞檐走壁,尽挑着小巷子左右的屋檐走,三两下就远离了安西坊内的喧嚣。 萧寒潜的功夫竟这样好! 李英歌暗暗赞叹,感受着寒风扑面,不觉得冷只觉得无比恣意畅快。 就像前世她未出阁前,常纵马飞驰的自在! 李英歌窝在萧寒潜的肩颈中,忍不住轻轻的笑起来。 不过片刻,萧寒潜就带着她停在了一处了无人际,僻静又宽广的硕大空地上。 李英歌放眼望去,视野内尽是连成片的平整冰面,马上就反应过来,是什刹海边上的冰场。 二月二龙抬头后冰嬉场才会正式开放,这会儿大家都往安西坊看灯去了,这里竟只有她二人被月光拉得长长的孤曳身影,衬着冰面反射的银色月光交叠在一起,显得又清冷又淡薄。 李英歌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只觉之前灌得满鼻满耳的气味吵杂都如潮水般褪去,整个人都清爽起来,不由仰头看着萧寒潜笑,“这就是您小时候常来玩的秘密基地?倒是个清静地方。” “小狐狸可喜欢?”萧寒潜放她下地,改去牵她的手,边迈腿边道,“还没到地方,我带你登高望远,不用人挤人,待会儿也能看见安西坊放的烟火。” 李英歌也不追问,安安静静的跟着他走。 萧寒潜改道往冰嬉场外的山头去,又走了半刻钟,才到半山腰的一座八角凉亭出。 山头似是空置许久没有人际,凉亭亦是年久失修,柱子脱漆地面也有残缺。 李英歌却丝毫不在意,自顾站上凉亭边沿的石凳,举目四望,果然安西坊的灯火通明尽收眼底,车水马龙如一副盛世画卷。 此处确实视野绝佳。 萧寒潜见她踮着脚张望,就知她也喜欢此处,心情不由也跟着愉悦起来,指着远处的建筑景观一一告诉她哪儿是哪儿,又有什么说法典故,轻声道,“以前遇上烦心事,我就独自来这里散心。这里最早是选来做皇家道观的山头的,后来道观还没建成就出了一场火事,山头就废弃了。青玉观重新选址,才改建到了城郊外。 四年没来,没想到这里还是保留着原样。可惜人的目力有限,否则往北望到尽头,就能看到东北边关的那段烽火城墙。你没回过淇河李氏的本族吧? 你去了一定会惊讶,淇河的城池比京城还要大还要广,逢年过节的热闹一点都不比京城差。” 淇河是东北边关的重镇,繁茂不亚于关内的大城小镇。 别人不知,李英歌怎会不知道。 她偏头顺着萧寒潜指着的方向,望向北面,心绪因萧寒潜的话,不由轻轻荡起涟漪。 第92章 烟火 萧寒潜淡淡的语气中,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怀念和感叹。 李英歌偏头看着他,轻声道,“我曾听娘讲过淇河李氏本族的旧事。说东北边关最早不过是块寸草难生的冻土,到太祖皇帝开国后才开始大兴城池,筑绵延城墙调派京中世家武将前往驻守,几代人在边关繁衍生息,互有联姻,才有了诸如淇河李氏这样的边地望族。 等到先帝早年间,东北边关才真正繁盛起来,此后才有了边地士农工商不输关内的繁荣。甚至于年前内务府还有风声传出来,东北边关的几大富豪商户,都有份参与今年的皇商竞标。 这次东北边军力挫近年来几次三番扰边的狄戎一部,进京献俘声势浩大,等于狠狠打压了狄戎国的气焰,皇上不仅对东北大营论功行赏,还命兵部、户部拟伤亡军士名单,年后将有大批抚恤送去。 乾王哥哥只在东北大营待了四年,才刚回京几个月,就开始惦记起东北边关了吗?那里再地广繁盛,比起关内各府城来,仍旧被归位苦寒艰险之地,您就一点都不嫌那里苦累?” 要不是东北边关艰苦,启阳帝也不会选中东北大营,作为诸位皇子们的历练之地,何况那里还盘桓着狄戎国,就连现在人人暗传受尽启阳帝独宠的明妃,她膝下唯一的皇子六皇子,如今虽被启阳帝另眼相看带在身边亲自过问学业,将来也是要到东北大营走一遭的。 而狄戎国在太祖皇帝晚年被打得老老实实,如今去开国几百年,记吃不记打的贱骨头又犯,近年来没少派部众在边关小打小闹,许是启阳帝不想忍了,又有萧寒潜这位皇子在,这才有了之前大举出兵还击,之后进京献俘的事。 京中民众只拿献俘当难得的盛世热闹看,哪里能想象得到边关的刀光血影是如何一番景象。 就好像澧县李氏的开宗老祖宗,当年从淇河李氏分出来,还不是受不住边关苦寒,千里迢迢南下往京城这样的繁茂之地寻出路,不但弃武从文,之后澧县李氏起起落落也从未想过借靠淇河李氏的本族之势。 据她前世所知,如今贵为武王的大皇子虽心心念念拿下东北大营,但他更看重的是手中能掌一边之兵权,对于曾经历练过的东北边关倒没有多少真心的喜爱。 前世萧寒潜在东北大营时,她正被袁家休弃归家,受尽名声和流言的夹击,紧接着又是父亲病逝李松离家,再来就是李松遭遇马贼失踪,她和母亲枉死于一场大火,根本无暇关注外头不相干的消息,如今想来,萧寒潜即在东北大营四年,少不得和淇河李氏这类的边关将门有所来往。 只是她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对他前世在东北大营的作为倒不甚了解。 对于萧寒潜语气中透出的怀念,自然觉得十分意外。 萧寒潜的凤眸中却有亮光闪烁。 他没想到他的小未婚妻竟对东北边关的事这样了然。 他年少离京,身边虽有像小福全儿、张枫这样的亲信陪伴,但很多事都需要他独断独思,即便回京后于政事上能和启阳帝相谈,但父子俩向来不对盘,常常说着说着不止动口,还会动上手,与其说是谈,不如说是斗。 至于皇后和嫡亲皇兄太子,不提也罢。 他不由细细打量着李英歌,见她脸上只有好奇和疑惑,并无半点曲意和敷衍,薄唇不禁勾出个轻轻浅浅的笑,不答反问道,“你既然知道内务府要选皇商,那我问你,这次为什么东北边关的豪商也能有份分一杯羹?” 要知道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除了京中有背景的大商贾之外,名号响亮的皇商多半出自富庶的江南地,后头还不知有多少利益关系的纠葛。 萧寒潜的问题,李英歌早在前世得知这件事时,就曾琢磨过。 此时此刻,她看出萧寒潜不似随口一问,更像是在考校她,也就不打算藏拙,只歪着头故作思量片刻,就缓缓开口道,“狄戎国在开国太祖皇帝晚年间,就成了隶属我大秦朝的附属小国,年年都要向朝廷进贡。只是近年来恶习难改,于进贡物资的数量和质量上多有含糊敷衍,一味叫苦叫穷。 转头却放任近东北边关的狄戎小部众扰边关民生,照狄戎国如今的国力,想来打的不是大动兵戈的主意,而是眼红边关日渐繁盛的物产,想要分点好处,逼朝廷重开东北边关的边市。 听说这次朝廷下令清剿东北的马贼、山贼,搅得边关过个年也不安生,也领过东北官道来京朝贡的狄戎国使团耽搁在半道上,到现在都还没有露面,也不知等他们入京进宫面圣时,又要怎么哭穷叫难,好把重开边市的谋算摆到明面上来。 想来皇上圣明,心中已有成算,否则也不会让内务府特意拨出皇商名额,留给东北商贾竞标。” 东北边关的互市,自先帝前的几任帝王其间一直关闭未开,直到启阳帝登基,先后派武王、太子、和王和萧寒潜前往东北边关历练后,才领本就不老实的狄戎国有了别的想头。 只不知是狄戎国谋算大秦想讨好处,还是启阳帝一早就有盘算,不过是顺势而为。 而一旦东北边关互市重开,首先得好处的就是当地的商贾,但再大的好处,也比不过能走通宫中的路子,当上皇商。 前世袁家身为东北边关叫得上名号的豪富商户,就曾力争皇商名额。 前世袁家也确实争到了,之后袁骁泱一房入京,更没有少借助皇商袁家的财力和人脉。 只是今生袁骁泱一房提前进京,远在东北淇河的袁家还没将皇商的镀金牌铭弄到手,想来此次袁家族里也会派人随袁骁泱一房一同进京,好为后头的皇商名额之争提前打点一番。 而今生彻查马贼、山贼的声势闹得比前世还大,又有她暗中推波助澜,一旦淇河袁家牵扯到马贼一事之中,前世能得到的名利,今生未必能那么顺利的弄到手。 念头闪过,李英歌不由想起萧寒潜来时在马车里说的话,这段时间他可都在内务府忙着武王府、和王府搬迁的事,皇商归内务府统管,萧寒潜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消息。 她心中不由有些紧张,状似不经意的问,“乾王哥哥,您是不是在内务府里得了什么消息?东北哪家商贾能当皇商,难道不是公平竞争,而是早有内定?” 萧寒潜不知李英歌为何有此一问,心念一转,不由笑道,“小狐狸,你这小脑袋瓜都在想些什么?皇商竞选非同儿戏,哪儿来的内定?你是担心淇河袁家中选? 你要我帮你找的那位李松,是你那位同名族姐的嫡亲弟弟,我记得淇河袁家是你那位族姐的前夫家?你和你那位族姐感情就这样好?连休弃她的袁家也一并看不顺眼了?” 李英歌听他道破自己的心思不由一惊,听罢他后半句话才暗暗松了口气,此时此刻就顺着话茬,干脆表露出自己的不虞,哼声道,“我就是恨屋及乌,不喜欢袁家的人得好处,不行吗?” “能不能当上皇商,看的不单是内务府的选拔,更重要的要看袁家有没有那份本事和底气,接下皇家的差事。”萧寒潜笑着刮了刮李英歌的小鼻头,哄她道,“行,你爱讨厌谁就讨厌谁。时辰快到了,我带你上高处去,亭内有屋檐柱子挡着,你这样手短脚短的,在这里看烟火也不尽兴。” 李英歌:“……” 她其实心里清楚,她就是再不想袁家出头得好,于皇商选拔这样的大事上也使不上力。 遂也不理萧寒潜损她,提起裙摆就要跳下石凳。 萧寒潜却止住她的动作,将人捞进怀中,提气几个跳跃,就带着李英歌上了凉亭屋顶。 原来所谓的登高和屋檐遮挡是这个意思,萧寒潜口中的最佳视野,尽数收于凉亭屋顶上。 李英歌放眼俯瞰,就见泛着银光的冰嬉场也成了小小方圆,从未到过这般高度的她不禁觉得心旷神怡,身上却忍不住打了寒颤,下一刻萧寒潜就解下大氅,兜头将她牢牢包好,严丝合缝的不让寒风侵入一丝一毫,将李英歌圈在胸前,指着安西坊的上空,轻声道,“小狐狸,你看。” 仿佛应声而动,安西坊人声徒然沸腾的同时,被灯火映得亮如白昼的安西坊上空,转瞬就有打向不同方向烟火窜入夜空,在划出短暂的蛇形痕迹之后,骤然爆开,绽放出一簇簇艳丽华美的烟火。 花灯如火流,烟火如梦似幻,天地间火光绵延七彩异色,当真叫人叹为观止。 比起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楼,这处早被废弃的山中小亭的屋檐上,才真正如萧寒潜所说,是个观烟火的绝佳地点。 李英歌看着不断爆开的绚烂烟火,仰望的小脸流光璀璨,心情说不出的激荡,偏头去看萧寒潜,不由微微一愣。 她在仰视,他也一样在仰望夜空。 俊美的容颜染上绚烂火光,竟透出一股说不出的不真实感。 萧寒潜察觉到衣襟被一只小手紧紧拽住,低下头来笑看李英歌,“小狐狸,好看吗?” 第93章 明志 熟悉的嗓音透着愉悦和戏谑,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李英歌松开不自觉拽紧衣襟的手,移开视线点点头道,“好看。” 她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那一晃神的霎那间,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脸,鬼使神差地和眼前的萧寒潜重叠在了一起。 李英歌只觉得胸口发闷,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此景此景下,想起袁骁泱那张如今只剩下让她一回想就觉得满心厌恶的嘴脸。 大概是她最近太过在意袁骁泱是否已经进京,刚才又让常青往城南打探的缘故罢…… 李英歌暗暗摇头,轻轻吁出一口长气。 冷冽的水汽在她鼻间脸前形成一团薄薄的水雾,萧寒潜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小未婚妻的情绪突然有些低落,剑眉不禁微挑,偏头追上她的视线,盯着她勾唇道,“小狐狸,我不是问你烟火好不好看,而是问你偷偷盯着我看,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看?” 他故态萌发,不正经的调侃反而让李英歌心中的郁气微微转淡。 李英歌冷哼一声,拿眼斜睨着萧寒潜,直言不讳道,“乾王哥哥是很好看。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衬着着火树银花的不夜天,真是玉树临风清朗如月,好看的紧。” 她觉得对着萧寒潜,再薄的脸皮也能练厚了。 萧寒潜闻言朗声大笑,那愉悦的笑声惊得飞鸟振翅鸣叫,震得斜刺里蜿蜒伸出的枝头上积雪抖落,原本静谧无声地半山腰隐隐响起嗡嗡的回声,突兀得唬了李英歌一跳。 只是见萧寒潜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来,剑眉星目都透着快意,李英歌不由跟着抿唇而笑,心中残存的郁气更是一扫而空。 “牙尖嘴利的小狐狸,夸人也不诚心。”萧寒潜身形一动,抱着李英歌盘腿坐在凉亭顶上,扯着大氅将人包裹在自己腿间,侧着脸凑近李英歌,得寸进尺道,“小孩子都喜欢好看的东西,得了就不愿放手,又抱又亲的,你既然觉得我好看,不如也亲亲我?我吃点亏,勉强让你多咬一口?” 过年在宫中,并不少见宗室的小屁孩亲戚,在他看来,那些小孩子得了好东西就爱往嘴里塞,不是亲就是咬,看得他直皱眉。 这会儿想起,就拿来打趣他的小未婚妻。 李英歌哪里听不出他拿她当孩童逗,当下拿手抵在他胸前,撇嘴道,“乾王哥哥要是承认自己是个好看的‘东西’,我自然不介意又亲又咬。” 萧寒潜佯怒着瞪她一眼,他自己不怕席地而坐受寒,却大手一伸,抓住李英歌掩在大氅下的手,一边替她暖手,一边似不经意的道,“且放过你这回。刚到这儿的时候还看你兴致勃勃的,怎么放了烟火反而兴致缺缺的样子?这下心情又好了?我还当你和我一样,已经过了喜欢看这些热闹的年纪。我看宗亲里的小姑娘家,可都盼着元宵灯节能好好出来逛一逛……” 李英歌闻言一怔。 不由就想到之前在庆承街时,萧寒潜越逛脸上的不耐烦就越发明显,原来并不是他自己想旧地重游,纯粹是为了迎合她吗? 她还想着配合他的游兴,原来两个人都想岔了。 再想到她不过一时晃神,萧寒潜就能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心神一凛的同时也不由心头泛起层层叠叠的暖意,被萧寒潜握在大手中的手就渐渐放松下来。 李英歌微微一笑,也不点破她其实和他一样,并不爱人多热闹的地方。 萧寒潜也没继续这个话茬,而是突然口风一变,说道,“要说在东北边关,在东北大营中不艰险,那是假话。但我一个封亲王的皇子,再苦再累能苦累到什么份儿上?真正苦的,是下头那些小镇小村的边地居民。 你只听你娘讲古,晓得淇河这样的重镇如何繁华,却不知散落在下头以及和狄戎接壤的那些城镇,过得是怎样的日子。要说东北边关和京城比,我自然更喜欢生我养我的京城。不过……终有一天,我还想再回东北边关……” 再回边关总不会是去缅怀过往的,萧寒潜的话外之意很明白,他在意的是东北边关的民生,而要彻底改善东北边关的民生,除了把狄戎国打趴下,还有什么更直接有效的法子么。 李英歌心口一跳。 刚才没回答她的话,现在却突然在她面前表明心志。 想要东北大营兵权的,不止武王一个。 她不由想起前世此后四年,萧寒潜并未离开京城重回东北边关,她眼眸微闪,轻声道,“乾王哥哥,您将要进哪个衙门领差,已经定下来了吗?” 京中能直接接触兵事的无非中枢院或兵部,而前世萧寒潜最后入的却是刑部。 直到她魂归今生,萧寒潜也仍在京中部堂打转儿。 果然萧寒潜只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就不甚在意的道,“明天老大和老三出宫入亲王府后,父皇就会颁下明旨,老大去的是兵部,老三去的是礼部,而我……去的是刑部。” 李英歌暗道果然如此,只是再深的东西,此时此刻却不是她能追问的。 萧寒潜哪里想得到她尽知后事,见她闻言不惊不乍,亦未露出茫然无知的神色,嘴角的笑意不禁更深了几分。 他的小未婚妻将来是要和她并肩而站的,听她方才所说,对淇河的人和事虽有了解,却未曾因淇河李氏是本族而有多少别样的感情,这样也好,将来有什么事,也不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 而对于他模凌两可的话语,他的小未婚妻立时就能联想到他将要领的差事,这份机敏也令他十分满意。 她还小,他也不急着揠苗助长。 萧寒潜想到这里,正要再出言逗弄李英歌几句,眼角余光却瞥见山脚下空荡荡的冰嬉场,突然窜出个熟悉的身影。 李英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疑惑道,“小福全儿怎么来了?” 还不到天下第一楼灯宴散席的时候。 汪曲和小福全儿得了萧寒潜的交待,不会轻易丢下谢妈妈找过来。 萧寒潜心知有异,起身带着李英歌跳下凉亭顶,长腿跨步,不一会儿就下了矮山头。 李英歌见小福全儿行了礼不说话,就识趣的避到一旁。 小福全儿这才凑近萧寒潜,低声禀报道,“方才舞灯龙的队伍过庆余街时出了点事,现下五城兵马司以及宫中出动的禁军已经把事情压了下去。只是一时还有些混乱,汪公公让奴才来知会您一声,问您是不是过去露个脸?” 天下第一楼就在庆余街。 萧寒潜凛冽的目光扫向小福全儿。 小福全儿忙道,“王爷放心,楼里没有受到牵连,李阁老和李夫人、李家几位少爷也有张大人负责护着。奴才来前,汪公公已经去了庆承街,这会儿正陪着谢妈妈在那里等着。” 太子和武王、和王等宗室亲眷都在楼内,萧寒潜不出席灯宴尚可,现在有事倒不好不露面。 萧寒潜面色一松,交待道,“不必告诉李英歌,你把人送到汪曲和谢妈妈手上,再过来庆余街找我。” 谢氏等人即有张枫护着,他不想李英歌凭白担心,毕竟庆余街是个什么情况还不清楚。 小福全儿心知肚明,上前随意编了个借口,就亲自躬身在前,带着李英歌往回走。 见萧寒潜只略交待几句就匆匆离开,李英歌只当他身上有什么要紧差事去办,倒也没有多想,只跟着小福全儿自去和谢妈妈汇合。 庆承街和庆余街隔了三两个街口,庆余街的动静传到庆承街,人人只当是舞灯龙的队伍闹出的热闹劲儿。 谢妈妈见街口有五城兵马司的官兵维持次序,也没多想,又被汪曲瞒下,当下见李英歌回转,问明萧寒潜临时有事暂离,就笑着建议道,“常青说是去买花灯,也不知逛到了哪儿去,铭少爷出门前还惦记要买个面具玩儿,不如我陪你再进店里逛逛?也省得干等着无趣。” 小福全儿一走,汪曲正想将人请上乾王府的车上,闻言就附和道,“庆承街中段有家专卖这些小玩意儿的店家,手艺是京里出了名的,小王妃若是有兴趣,奴才给您带路。” 李英歌没有异议,就带着汪曲和谢妈妈寻到店家,见往常摆在店内的玩意都挪到了街上的小摊上,各式各样的花灯面具式样繁复,就凝神听谢妈妈解说,挑了两样李承铭喜欢的样式掏钱买下。 谢妈妈取了个红面獠牙的面具给李英歌戴上,笑着打趣道,“以前夫人带你出来看过一回灯,那会儿你才三岁多点,瞧着这面具就唬得大哭起来,直闹得夫人焦头烂额,之后就再不敢带你出街凑热闹了。” 也是那之后,谢氏才渐渐惊觉女儿心智痴傻。 谢妈妈当着汪曲的面,话说的隐晦,却不无感叹。 如今物是人非,境况不同,莫说谢妈妈,就是李英歌听她这番追忆,心下也有些怅惘。 汪曲却躬身笑起来,替李英歌乔好面具带子,温声道,“王爷幼时也曾让奴才搜罗过这种面具,想来李三少爷也会喜欢。” 谢妈妈不由又笑起来,冲着李英歌挤眼睛,“就这么戴回去给铭少爷瞧瞧,我倒好奇他是个什么反应。” 第94章 仇人见面 李承铭性子板正,开蒙进学后更是端起了一副小大人似的学究样儿,谢氏没少拿他打趣,过年在家无论是正院还是东跨院的人见了他都爱逗弄几句,其中以老资格的谢妈妈为最。 李英歌想到李承铭那一板一眼的小模样,听着谢妈妈这促狭提议,不由玩心大起,当下捧着面具笑起来,点头道,“那就依妈妈的,回去吓吓小承铭。” 汪曲想着小福全儿还未找来,庆余街那头的事怕是还没完,便出言提议道,“不如先去街口的饭肆用些宵夜,奴才知道有一家汤圆做得极好,馅料多种多样乃是其他地方少见的。回头也好打包两份儿带回去,给李夫人和李三少爷尝个鲜儿?” 天下第一楼摆灯宴的席面自然不会差,但席上众人谁会真的把心思放在吃喝上,加之元宵正日的灯节是不宵禁的,要一直闹到天明,这会儿离晚膳饭点已过了个把时辰,正是各色小吃宵夜出摊的时候,街头巷尾都是饭菜香气。 谢妈妈一想正是这个理儿,遂附和道,“英哥儿逛了这么久想来也累了饿了,先歇歇脚也好。汪公公待会儿可别再和老奴抢着买单,这一顿宵夜就当老奴代英哥儿回请您一回。” 汪曲只为暂时拖住李英歌,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推诿,谦逊几句就笑着应下。 李英歌见汪曲对安西坊各处如数家珍,知道的名店也不少,不由想起常青说过的话,就和汪曲闲话道,“我听常青说乾王哥哥少时常来安西坊玩儿,没想到连您也对这里这样熟悉……” 谢妈妈巴不得多了解些萧寒潜的喜好,闻言忙竖起耳朵听。 这些并非不可告人之事,汪曲见李英歌有意多了解萧寒潜,自然知无不言,拣了几件萧寒潜少时出宫游玩的趣事,就着庆承街那些老字号的典故,娓娓道来。 三人一时说得兴起,李英歌偏头细听,不防店面内走出一行人,两厢撞到了一块儿。 李英歌人小,险些一个趔趄站不稳,透过面具挖通的眼睛口看去,恍惚间见那人也被他撞得后退了半步,忙摘下面具仰起头,赫然道,“对不住。” 面前当先站着一位锦衣男子,侧后方左右两个青衣小厮正虚托着男子手臂扶稳人,想来是刚逛完面具店的一主二仆。 只见那锦衣男子也戴着獠牙面具,和李英歌拿在手中的红面獠牙面具一般样式,只是那人戴的是青面獠牙,只尺寸也稍大些。 再看男子一身紫红色祥云纹暗花长袍,腰间系着正紫色的腰带,左侧挂着半旧荷包和一枚系着红色络子的青玉佩,循声低头望过来时,就显出他露在面具包覆外的皮肤白润如玉,鬓角如刀裁一般。 哪怕未见男子真容,这顾盼间举止的从容优雅,也引来围在左右小摊店前的少女们侧目。 谢妈妈打眼一扫,便知那男子腰间玉佩不是凡品,再看他一身长袍乃是儒生长袍的样式,就知道眼前这位男子至少也有个秀才的功名在身,当下侧过身子将李英歌护在身后,叉手福礼道,“唐突这位公子是我们的不是,这庆承街对过就有几间安西坊有名的医馆,公子若是有何不适,现下不如去医馆看一看?” 李英歌一个孩子能把人撞出什么不妥来?谢妈妈不过是看男子不像寒门小户,又深知京城边地权贵不愿开罪人,这才委婉提议看伤,以免过后再有什么纠葛,也因此没有直接拿钱赔罪胡乱打发人。 汪曲见谢妈妈出面应对,也就没有多话,只躬下身子低声道,“小王妃没事吧?” 李英歌闻言失笑,微微摇了摇头,谢妈妈听这一声不高不低的“小王妃”,面上赔礼的神色越发谦逊。 谢妈妈和汪曲一唱一和不过是转瞬间发生的事,男子听汪曲喊撞上他的小女孩小王妃,解开面具的手微不可察的一顿,随即才摘下面具,温声道,“人多路挤,也是我出来时没有注意看路,我并无大碍,医馆就不必去了,小事而已,这位妈妈不必放在心上。” 面具后的脸眉目疏朗,未语先笑,顾盼间更显出男子面如冠玉,神色飞扬,一把略显低沉的嗓音更是透着五分温和,三分笑意,两分谦恭。 谢妈妈暗赞男子好人才,再看他身后的两个小厮束手站立,面上并无不忿神色,就知主仆三人不是那难缠的角色,遂客气道,“公子大度不计较,老身在此代我家小姐谢过,再道一声恼,给公子赔礼了。” 男子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低头看向李英歌,放缓语气柔声道,“街上人多,小姐进出时还请多加留心。” 说罢冲谢妈妈拱了拱手,便带着两个小厮离去,除了一句对小女孩的好心提醒外,再无他话。 谢妈妈只觉得男子那如沐春风的笑容令人印象深刻,心下不由生出几分好感,喃喃感叹道,“也不知是京中哪家的公子,这样好的品貌气度,竟从没听人提起过……” 她对京中人事不可谓不熟悉,愣是琢磨不出男子是什么身份来历,只事不关己就不再多想,转头要牵李英歌离开,错眼一瞧顿时唬了一跳。 只见从她出声应对后就没再开口的李英歌僵立在原地,原本红润的一张小脸竟微微发白,一双灵动大眼如失了神般,直直盯着那主仆三人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谢妈妈只当李英歌是吓着了,慌忙将人抱起来,揽进怀里不停拿手顺着后背,低声哄道,“好英哥儿怎么了?别怕,已经没事了。可是撞到了哪里?” 李英歌任由谢妈妈紧张的查看她手上身上,心中却不如面上呆愣,已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早在男子摘下面具的那一刻,她就认出了那张午夜梦回令她深恶痛绝的丑恶嘴脸。 不是前世骗她害她的袁骁泱还是谁! 她听着谢妈妈先前的低喃评语,只觉得恶心得想吐,什么好品貌好气度,不过就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账东西! 所谓的温润如玉,翩翩公子,前世骗过了她和她的家人,没想到今生甫一见面,竟也骗过了眼界毒辣的谢妈妈。 她恨不得告诉谢妈妈真相,却也知道在谢氏等人的认知里,她连淇河李氏的本族都没回去过,又怎么会知道袁骁泱生得什么人模狗样! 何况身侧还跟着个汪曲! 李英歌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团在胸腔的那一团灼热爆发出来,只伸出手按下谢妈妈温热的手掌,理智一点点回归脑际,轻声敷衍道,“没事,大概是那一撞吃了口冷风,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 汪曲不好像谢妈妈那样“动手动脚”,闻言松口气的同时,忙道,“还是别站在大街上了,且进了饭肆歇口气再说。” 谢妈妈无有不应,立时歇了边走边逛的心思,径直往汪曲所说的饭肆去。 汪曲熟门熟路的要了处清静的隔间,此时也不敢让李英歌吃糯米做的汤圆,只点了各式暖胃补气的粥品上来。 谢妈妈忙谢过,亲自服侍李英歌用粥。 李英歌食不知味。 乍见仇人的怒狠和不忿过去,剩下的却是疑问。 看袁骁泱那一身妥当的装扮,显见不是这两天才进京,很可能已经在城南的袁宅落了脚,否则也不会看不出半点风尘仆仆的痕迹,而常青最后一次出府打探,正是三天前,那么袁骁泱要么是刻意低调,要么就是正好打了个时间差,令常青错过了他已入京的消息。 常青离开安西坊也有一个多时辰,从城南来回尽够了,这会儿还没出现,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她想起前世袁家名下虽都是寻常商铺,但暗地里也曾借着淇河李氏的关系,在边关马场插了一手分一份盈利,袁家不敢私自胡乱买卖战马,但家中趁机留些脚程快的好马也不足为奇。 那么袁骁泱这么快就出现在京城,还能收拾得体体面面的来逛元宵灯节就不是那么意外的事了。 看来袁骁泱这一房此番进京,淇河袁家定是鼎力支持,出了不少人力财力。 只是以袁骁泱的性子,又独身快马进京的做派,应是急着打探京中消息才对,怎么还有闲心来逛元宵灯节? 李英歌想到这里,目光就落在了汪曲身上。 是了,要说如今哪一处人最多,哪一处的人最矜贵,非今晚皇家用来摆宴的天下第一楼莫属。 只是凭袁骁泱如今的家世身份,难道还妄想搭上楼内的贵人不成? 而有了前世的惨痛经历和教训,她即便一时想不明白,也不敢对袁骁泱掉以轻心。 那就是个面上和煦,私下里不知藏了多少阴刻狠毒心思的丑恶东西! 李英歌只想尽快见到常青,见谢妈妈还要哄着她再用半碗粥,就故作困顿的揉了揉眼睛,道,“我没事了,我们出来也逛了许久,还是回天下第一楼吧?也不知常青回来没有,回头要是不见她,妈妈就帮我往坊门口那里找找。” 坊门口卖花灯的最多,谢妈妈只当常青买花灯买得乐不思蜀,当下也没多想,摸了摸李英歌的手脸确定都暖暖的,再见她半碗粥下去面色又恢复了红润,就掏钱买单,拿大氅裹好李英歌,抱着出了饭肆。 汪曲情知再多话阻拦反而惹人生疑,只得跟在了身后,远远见庆承街街口的乾王府车架旁,赫然杵着小福全儿的身影,顿时松了口气。 第95章 援助之恩 原本集结在庆承街街口的五城兵马司官兵已经散开,从庆余街涌过来的人流徒然增多,三五成群的谈笑声中,有不少人的面色隐隐透着心有余悸。 或高或低的议论不可避免的飘入耳中,听着那零星字眼,李英歌才觉出不对来,上车的动作不由一顿,转头问等在车旁的小福全儿,“乾王哥哥是去办什么事儿?” 汪曲收回搀扶她上车的手,冲小福全儿打了个眼色。 小福全儿既然回转就表示庆余街那头的事情过去了,此时此刻接收到汪曲的暗示,又不是个嘴上不会耍花枪的性子,就直愣愣的答道,“王爷怕小王妃担心,就没让汪公公告诉您。是舞灯龙的队伍过庆余街时,队伍尾巴也不知怎么的没擎稳,失手摔了几盏装饰用的花灯,天干物燥的那头又多是出摊的摊位,转眼就烧了起来。 火势并不大,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一发现就控制住了,只是周遭的人不清楚状况,难免惊慌了一阵子,那地方又正对着天下第一楼外的主街道,一时忙乱只得命宫里派来守卫的禁军先戒严了那段街道。 楼里的人都没事,一出事张大人就带人上楼,李阁老、李夫人和贵府三位少爷并下人们都无虞,请小王妃安心。 这会儿太子殿下已经摆架回宫,王爷和武王殿下、和王殿下正在楼外盯着,安排各家的大人、官眷离开庆余街。奴才来时,李阁老正带着几位少爷,护着李夫人去了楼外听车马的小巷,王爷此时抽不开身,命奴才来接您和谢妈妈过去。” 汪曲听罢,恭声道,“不是奴才故意隐瞒小王妃,只是街上人多口杂,小王妃急着过去倒不如在这里等到事情平息,也省得李阁老和李夫人还要分心照看您。” 谢妈妈哪里会因此怪罪,在他们的眼中李英歌只是个还需要人照顾的孩子,何况萧寒潜瞒着李英歌就是护着她,当下忙止住正要行礼的汪曲,口中连连道谢。 李英歌自然分得清好歹,又问了小福全儿几句,确认庆余街闹出的小小火事确实只是一时不小心,并没有牵连上其他什么人为的阴私,松口气的同时也不由挂心谢氏和李承铭,当下登上乾王府的车架,往庆余街赶去。 本是喜庆热闹的节日,重重防护下还是出了这么件不太愉快的小插曲,莫说事后五城兵马司以及此次被派来守卫的禁军要担责,就是来赴灯宴的众人嘴上不说,心中也难免觉得晦气。 一等太子起驾离开,各家的车马就依着停靠的顺序,一拨接着一拨驶离天下第一楼的车马小巷。 萧寒潜和武王、和王说是留下盯场善后,但万没有让皇子亲王亲自出面指挥的道理,三位王爷在楼内,楼外维持秩序的是各人的随侍手下。 张枫刚护着出了东楼的李子昌和李锵、李铨拐进李府马车停靠的地方,错眼就见乾王府的马车停在了一箭地外的小巷口,汪曲正搭手扶着李英歌下车,就偏头向李子昌报了一声。 方才庆余街的动静闹得不小,听说有几家放出去玩闹的小姐、少爷都受了不大不小的惊吓,李子昌虽知道李英歌身边有萧寒潜的亲信汪曲在,心下难免挂心女儿安危,此刻见李英歌全须全尾的回来,紧皱的眉头不由一松,打量了一眼女儿红润的面色,就温和笑道,“你娘和铭儿已经上车了,你快去吧,你娘指不定多担心你。” 说着又转头向汪曲和小福全儿拱了拱手,口中称谢不提。 汪曲和小福全儿任务达成,和张枫碰了个头,就自去楼内寻萧寒潜。 这边李子昌带着李锵、李铨上了李府男眷的车轿,那边李英歌带着谢妈妈直奔谢氏的马车。 刚踩上车辕,就见车门被人从里推开,随即探出陈瑾瑜的小脑袋,笑嘻嘻地招呼道,“英歌,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了哩!” 按理在太子走后,身份最尊贵的城阳大长公主应该也已经离开了,陈瑾瑜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李府的马车里。 李英歌讶然,里头就传来谢氏哭笑不得的声音,“别杵在车辕上咋咋呼呼的,都进来说话。陈七小姐已经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谢妈妈忙扶着李英歌进车厢。 李英歌一抬眼,就见李承铭鼓着腮帮子,目露忌惮和不虞的看着又跟进来的陈瑾瑜,小脸只差没写上戒备二字,再一想陈瑾瑜那比萧寒潜还自来熟的促狭性子,李英歌几乎立马就猜到,她回转之前,李承铭定是被陈瑾瑜逗着玩儿了。 果然谢氏面上透着无可奈何,瞥一眼又开始大眼瞪小眼的李承铭和陈瑾瑜,失笑道,“陈七小姐是你阿姐的闺中好友,前阵子给你阿姐来信时,你不是还赞过陈七小姐用的花笺做得别出心裁?如今见了正主儿,人家不过是逗你两句你就炸毛,你那学里教的君子风度去哪里了?” 李承铭被谢氏说得不好意思,抱着手冲着陈瑾瑜行礼,嘟呶道,“乾王殿下叫我小学究可以,陈七小姐就别跟着叫了罢……之前失礼之处,还请陈七小姐原谅则个。” 想来是萧寒潜来时见过陈瑾瑜,也不知怎么就叫陈瑾瑜知道了李承铭被新取的外号。 而且李承铭被收买的也太彻底和容易了,不过是由张枫带着骑了一回马,如今就不计较萧寒潜给他取外号了! 谢氏对上李英歌抽搐的眼角,笑着解释了一句,“刚才出来的时候西楼女眷难免慌乱,乾王殿下过来时正碰上陈七小姐,许是一时情急,脱口说了让陈七小姐帮着照看‘小学究’的话来。” 不过见了一面,萧寒潜就待李承铭颇有不同,谢氏只有欢喜的份儿。 李英歌大感无语,只得略过此节不提,拉着陈瑾瑜上下打量,问道,“之前我来天下第一楼时,听说你已经跟着几位郡主、县主去街上看灯去了,刚才的事情没惊着你们吧?你怎么没跟城阳大长公主回去?” “还不是为了等着见你一面,本来迟迟见你不来,就想着先到外头逛一会儿再回来找你,哪里想得到半道上出了一场小火事。我没事,至于和我一起的那几位都是出身宗室的矜贵小姐,身边跟着大帮伺候的人,这会儿都安全离开了。” 陈瑾瑜不以为意,自顾懊恼道,“我本来想甩开她们和下人,自己来找你玩的,好巧不巧碰上庆余街出事,好在有好心人护了我一把,否则别说跟丢我的下人要吃排头,我娘指定也要狠骂我一顿。” 谢氏的惊讶之色不亚于乍听此言的李英歌,她之前见陈瑾瑜找到车上来,又见她仪容无虞便没多想,倒是陈瑾瑜浪漫爽直的性子颇对她的胃口,此时此刻不由关心道,“既然如此,陈七小姐还是赶紧回城阳大长公主身边罢,你想见英哥儿,回头要是城阳大长公主不介意,只管来信知会一声,我让英哥儿下帖子请你。” 陈瑾瑜也喜欢谢氏不拐弯抹角的性子,闻言就笑嘻嘻道,“没事,我娘这会儿不得空,待会自有人来喊我过去。” 原来护着陈瑾瑜回来的是个妇人,这会儿城阳大长公主正和那妇人说话,又命长公主府腾出一辆马车来,好送那妇人和身边的家人回去。 不一会儿就有人在外头道,“七小姐,长公主请您下车和袁太太道别。” 袁太太? 即叫太太那家中男丁就是没有官身的。 谢氏正奇怪京中并无什么有名的袁姓之家。 李英歌却是眼皮莫名一跳,心底隐隐生出一股难言的不好预感来。 她透过半开的车窗,探寻的目光落在陈瑾瑜正行礼道谢的那位妇人身上时,秀气的眉头立时就紧紧皱了起来。 老天弄人,乍见袁骁泱不够,这会儿竟又让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到了前世的婆婆袁太太黄氏! 而看城阳大长公主携陈瑾瑜,对黄氏的礼遇之态,所谓的援助之恩来自何人已是不言而喻。 李英歌只觉得被热粥暖过的胃又开始翻腾起来。 她不知道前世安西坊的元宵灯节是否出过火事,但前世袁骁泱一房没有提前进京,自然就没有援手陈瑾瑜这一幕。 老天真是不开眼,竟让黄氏成了护送陈瑾瑜的恩人! 城阳大长公主虽深居简出,但观她除夕百官宴时在宫中的言行举止,显见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不说黄氏是否能因此攀上长公主府,但至少从此后,黄氏在城阳大长公主这里就有了一定的体面。 李英歌盯着黄氏那张笑得慈和无比谦逊有加的脸看了片刻,仿佛有所感似的一转视线,就瞥见了站在黄氏身后几步远的另一道身影。 袁骁泱随手拿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把玩,想来是为了避嫌,目不斜视的静静等在原地,并没有凑到城阳大长公主和陈瑾瑜跟前。 这时谢妈妈已经打听清楚了经过,面色古怪的低声对谢氏道,“没想到英哥儿撞到的人竟是那个袁骁泱!那位袁太太正是他的母亲黄氏。头先陈七小姐因庆余街的火事被人流挤散,袁骁泱赶来庆余街寻黄氏,就顺手带擎了陈七小姐一把,将人送了回来……” 从李英歌撞上袁骁泱起,到现在前后也过了小半个时辰。 没想到就这小半个时辰,倒叫袁骁泱撞了大运,一出手就救了城阳大长公主的爱女! 谢氏讶然过后,顿时眉头大皱。 第96章 败兴而归 “我记得前头忠叔来信,说的是袁骁泱轻车简行,撇下长辈只带着几个下人先往京城赶来?”谢氏收回看向车外的视线,低哼道,“怎么他娘也跟着提前赶进了京?以前他们袁家才和淇河李氏内二房议亲的时候,我可听说过那袁骁泱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如今倒好,拉扯着老娘疾行赶路,也不怕把老人家的一把老骨头都折腾散了。” 语气不无讥讽。 谢妈妈初见袁骁泱时的好感已经荡然无存,只语气平平的答道,“谁知道呢?只打听到黄氏和袁骁泱送陈七小姐回来的时候,楼外守卫的人看袁骁泱那一身风采穿戴,只当是楼内哪家高门的公子爷,问也不问就要放人进去。 倒是那袁骁泱乖觉的很,主动报了家门,只让黄氏带着身边的妈妈,亲自将陈七小姐完完好好的送到了城阳大长公主身边。您也知道城阳大长公主是个光风霁月的性子,哪里在乎淇河袁氏本家不过是个商户,当下就留黄氏在身边说话用茶,很是感谢了一番,留到这会儿,又亲自送人出来。” 比起年已及冠的袁骁泱,城阳大长公主当然更愿意把维护爱女的功劳,尽数都算到黄氏这个妇人身上,也省得将来有什么不必要的牵扯。 谢氏虽因为内二房绝户的凄惨下场,很是看不上内大房,连带着也不喜内二房的前任姻亲袁家,但这毕竟是关系城阳大长公主和陈瑾瑜的事,讽刺了两句后,也就不再就此多话。 李承铭则是一头雾水,长到五岁更是从未听谢氏说起过淇河李氏本族的事,但他听出谢氏的语气,就问,“送瑾瑜姐姐回来的人娘认识吗?既是如此,我代娘下车去打声招呼?”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就叫上瑾瑜姐姐了。 谢氏心下好笑,又欣慰儿子不过跟着李子昌出门交际了小半个月,于这人情来往上就有了自己的小主意,只还分不清何人该礼遇何人该敬而远之,就言简意赅的道,“不必麻烦。你只需记得那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若是在外头遇上了,他们不巴上来就算了,否则点头之交尽够了。” 李承铭虽有些小古板,但胜在最听谢氏的话,当下也就不再作声。 李英歌则无心理会车内的谈话,盯着黄氏和袁骁泱的目光恨不得化作刀子,直接将二人千刀万剐。 心念几转的同时,就见黄氏冲袁骁泱招了招手,袁骁泱就将手中面具随意丢给身侧小厮,上前冲城阳大长公主施了一礼,城阳大长公主的面色倒无甚波动,只叫跟来的妈妈给了袁骁泱一份见面礼。 想是两厢该谢的谢过,该引见的见过,陈瑾瑜就耐不住性子插话,晃着城阳大长公主的袖子撒娇,又指了指谢氏这辆车架。 李英歌就算听不见她们说了什么,也知道陈瑾瑜这是惦记着谢氏的话,想要上李府来找她玩儿。 看着陈瑾瑜天真烂漫的模样,饶是她心中有事,也不由露出浅笑。 城阳大长公主宠溺而无奈地嗔怪了陈瑾瑜一句,看向谢氏的车架微微颔首,须臾她身边的妈妈就找到车前,冲谢氏行礼道,“长公主殿下说了,既是李夫人开了口,后日就让我们七小姐上门叨唠。我们七小姐不懂事,还请李夫人包含。” 谢氏自然无有不应。 那妈妈侧身让开,却见黄氏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身后赫然站着袁骁泱。 李英歌的瞳仁猛地一缩。 就见黄氏叉手行了个福利,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轻声道,“不想刚进京就能遇上李夫人,民妇在此给李夫人问安了。” 别说谢氏的车架挂着李阁老府的徽记,就听方才陈瑾瑜的话,她就猜到了车上是何人。 黄氏犹豫再三,还是趁着那妈妈来传话的空档,领着袁骁泱上前见礼。 谢氏心里腻味的很,不等袁骁泱拱手行礼,就不冷不热的道,“袁太太不必多礼,认真说起来淇河袁氏如今连淇河李氏的姻亲都不是,和我们李府就更没有关系了。我当不得您特意来问好,若是没有其他事烦请二位让让道,我家老爷的车轿还在外头等着。” 袁骁泱闻言面色丝毫微变,行云流水般的收回行到一半的礼,细心的虚托着黄氏的手臂,二话不说就侧身让开道来。 倒是黄氏笑容微凝,却也不见难堪和羞恼,只露出个有苦难言的无奈之色来。 前来传话的妈妈听谢氏的话先是一愣,再看黄氏面色眼神不由微闪,却并不多话,只束手旁观。 李英歌正要放下车窗,尚未收回的视线却不期然撞进一双带着轻浅笑意的双眼。 袁骁泱侧脸看向李英歌,眼神不躲不闪,甚至还轻轻眨了眨。 他之前听汪曲喊小王妃,再看眼前的小女孩不过八、九岁,就是知道此人必是李阁老府那位三岁就得圣旨赐婚的嫡女,那位最年幼的未来乾王妃。 他甚至知道她的闺名,和他的前妻一模一样。 他偶尔听前妻提起过这位族妹,虽一时想不明白谢氏为何看起来对袁家颇有成见,但这却不妨碍他对这位李阁老府的“李英歌”打些眉眼机锋。 袁骁泱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更多的却是略显狡黠的亮光。 李英歌面色一沉。 袁骁泱的眼神仿佛在告诉她,他们共享着之前不期然相撞的秘密,当她真是爱分享小秘密的孩子,打什么眉眼机锋! 不够恶心人的! 前世也是这样,在她认识袁骁泱之前,在内二房开始和淇河袁家议亲之前,最先和袁骁泱亲近起来的就是她的嫡亲弟弟李松,当时李松还是未成年的小男孩,和袁骁泱亦师亦友,后来袁骁泱成了他的姐夫,更是将袁骁泱看作了亲兄长,和她一样,对袁骁泱、对袁家没有半点怀疑和防备。 也正因为如此,在她被休弃归家后,内二房上下受到最沉重的打击的其实是李松,也因此酿下了杀人的祸事,最后离家出走,后来又落得行踪不明的下场…… 李英歌的理智已经不再受乍见仇家的怒火烧灼,却也从未想过要对袁家人虚与伪蛇,当下目光徒然冷厉,唰的一下放下了车窗。 袁骁泱心下怔然,他没有错过李英歌眼中的冷意,虽意外这半大小女孩的反应,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多想,只当谢氏对袁家似有成见,也影响了李英歌对他的态度。 他哂然一笑,微低下头对黄氏言语了一句,就扶着黄氏回转,和城阳大长公主拜别后,就上了长公主府安排的马车。 这边传话的妈妈将谢氏的话低声禀报,城阳大长公主讶异地一挑眉,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等陈瑾瑜再次和李英歌约定好后日登门后,就起驾离开此处。 两路车马一离开,就露出赶回来却被挡在外围的常青的身影。 谢妈妈探头出来,见她额头上有薄汗,怀里抱着七八盏花灯,只当她玩得兴起才耽搁了,略嗔怪了几句,就让常青入内服侍,命车夫起驾。 李子昌和李锵、李铨的车轿早等在前头,见后头车架跟上,这才打道回府。 马车内,谢妈妈将陈瑾瑜得黄氏、袁骁泱援助的事当稀奇事儿,说给了后到的常青听。 之前李英歌要找无归道长时,还曾画了灯幸小道长的小像给常青,只后来要打探袁家的事,却怕露了马脚,并没有将袁骁泱的模样画给常青知道。 常青回转时,是看着袁骁泱扶着黄氏上车的,只可惜面对面也不知道对方正是她这段时日要打探的人,闻言诧异之余,不由暗暗冲李英歌使了个眼色。 刚才她去城南打探,可算是颇有收获。 李英歌心领神会,便也回了个眼色,暗示常青稍安勿躁,一切等回了东跨院再说。 她心中翻腾的怒狠和腻味渐渐平复,只将之前在庆承街买好的獠牙面具拿出来,哄李承铭玩儿。 李承铭长到五岁,今年是第一次随着李子昌来往交际,也是第一次跟着父亲母亲出外过元宵节,拿着人生第一个鬼面爱不释手,哪有丝毫惧怕只觉得新奇的很,不由说起同窗搜罗的那些奇形怪状的鬼面,说要将李英歌送的鬼面和常青淘来的花灯带去学里,和同窗交换分享。 谢氏笑微微听着。 李承铭却突然抬头看向李英歌,嘟呶道,“阿姐,我不喜欢那个袁骁泱。” 别说李英歌愕然,就连谢氏也是大奇,拉着儿子问,“你连话都没和他说过,怎么就不喜欢他了?” 李承铭眨了眨眼,其实刚才他坐在李英歌身边,从他的角度,正巧看见袁骁泱看李英歌的那一眼。 他听谢妈妈说李英歌头前撞了人家一下,已是赔过礼道过歉,那袁骁泱却还偷偷打量李英歌,虽说他并未看懂其中机锋,却本能的不喜欢袁骁泱的目光。 这样的事他自然不会拿出来说,只嗫喏道,“我也说不清,就是不喜欢。” 谢氏只当小孩子心明眼净,自然不会为袁家人说好话,听他这孩子气的嘟囔,也就不再深究。 于李英歌来说,李承铭这句不明就里的评价,听着却很让她舒心。 前世袁骁泱骗得李松拿他当亲长相待,今生李承铭却一见人就不喜,倒也省得她再担心又一个弟弟被袁骁泱的表象欺骗。 只是今夜灯节,对李英歌来说,到底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第97章 夜话(上) 李府的车队还没驶出安西坊,就听后头一阵马蹄踢踏声,跟车的护卫打眼一看,忙紧走几步,凑到李子昌的轿子外禀报道,“是乾王殿下的侍卫长张枫张大人,看着是冲着这儿来的……” 李子昌不敢拿大,让轿子停靠到路边,掀起帘子一看,果然见张枫策马趋近,端坐马上拱手道,“李阁老,王爷这会儿走不开,命下官前来护送李府车架。” 李子昌一个大老爷儿们有什么好护送的,还不是为了后头的谢氏和李英歌,李子昌一听就笑开来,顺着话茬道,“多谢乾王殿下挂心,劳烦张大人了。后头女眷要紧,请张大人自往后头车架去,我这里有护卫和小厮开道,倒是无虞。” 此话正中下怀,张枫略说几句不敢称劳烦的谦逊话,就调转马头,带着随后的几个王府侍卫,踱到谢氏等人的马车旁,隔着车窗又将萧寒潜交待的话说了一遍。 萧寒潜虽抽不出身露面,但这样细心周到,自然令谢氏大感开怀,道过谢后,就看着李英歌直笑,低声问起她和萧寒潜之前去了哪里玩。 李英歌也不想再把心神都放在袁家人身上,遂和谢妈妈你一句我一句,说起之前在庆承街的所见所闻。 倒是李承铭坐不住,自顾自挪到车窗边,瞥一眼跟得不紧不慢的张枫,就和他攀谈起马术骑术的话题。 张枫得了萧寒潜的交待,自不会慢待李承铭,之前两人还一起骑过马,就放柔了脸色,和李承铭有问有答,一时倒也相谈甚欢。 李府的府邸在城东,李子昌也不是澧县李氏出的第一个位及内阁的京官,其祖父曾任先帝早年间的内阁首辅,李府如今住的府邸就是那时先帝赐给其祖父的,周围都是权贵门第,车队一拐进李府所在的巷子,立时就隔断了外间的嘈杂热闹。 李子昌携李锵、李铨下车轿,冲翻身下马的张枫一拱手,“一路有劳张大人,张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如进府用杯薄酒。” 张枫委婉拒绝,“下官还有差事在身,就不叨扰李阁老了。还要回去给王爷复命。” 说罢转到刚下车的谢氏等人身边,弓着身子对李英歌道,“王爷有话带给小王妃,说是明日武王殿下、和王殿下乔迁亲王府,之后又要入六部衙门领差,接下来恐怕有一阵子都不得空。 王爷请小王妃照顾好自己,等他抽出空来再来看您。另外还吩咐了小福全儿,若是小王妃有什么事,尽管让人上乾王府,小福全儿会代王爷替小王妃跑腿儿。” 张枫话说得含糊,李英歌却听得心知肚明。 说是让她有事找小福全儿,实则是指她请萧寒潜办的那两件事一旦有消息,小福全儿就会寻个借口登门知会她。 毕竟等萧寒潜入了刑部后,肩上还会兼着测查马贼的事,届时东北边关有什么动静或消息,他不会忘记承诺,会第一个告诉她。 想是之前离开的匆忙,这会儿才派张枫特意来转告她一声。 李英歌微微的笑,“我知道了,张大人代我谢谢乾王哥哥。” 张枫遂不再耽搁,带着手下侍卫扬蹄离去。 李子昌冷眼旁观,对萧寒潜处处看重女儿自然十分欣悦,捋着下巴短须的手微微一顿,就转头对谢氏道,“你带英哥儿先回内院歇着罢,铭儿且跟我去趟外院书房,回头就歇在他的松院里,二门不用留门了。” 谢氏看一眼他身后静立的李锵和李铨,心下不屑一笑,面上却不多问,自牵着李英歌回了内院。 外院书房热茶上桌,伺候的下人就躬身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父子四人,李子昌才招手让李承铭上前,细细问起他之前见萧寒潜的经过。 李承铭不知他和张枫骑马离开后,萧寒潜当着乾王府跟车的人,以及李府下人的面,就把李锵、李铨当透明人似的给了个好大的没脸,见一向崇拜的父亲语含关切,就乖乖的答了,只顾忌着李英歌的闺誉,没将萧寒潜打趣他和阿姐的话说出来。 李子昌听罢面露满意,摸了摸李承铭的小脑袋,温声道,“你和锵儿、铨儿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兄弟,往后若是再有机会见乾王殿下,不妨带擎你大哥、二哥一把。你大哥二哥的学识如何,你们同在一处进学自是知道的,若是乾王殿下能因此高看你们一眼,将来只有益无害,所谓上阵亲兄弟,也是这个道理。” 李锵和李铨之前没能和萧寒潜同行,过后只得模凌两可的解释了几句,李子昌到底是在官场里打过滚的,就算并不十分了解萧寒潜的脾性,但从两位庶子那委婉的话语中,三两下就摸清了萧寒潜的态度。 李子昌首先想到的就是谢氏,谢氏虽不会为难苛待庶子,但正院和群芳院两厢对立是不可避免的,他只当是谢氏事先交待过李英歌什么话,叫萧寒潜听了才慢待李锵和李铨二人。 只是这种事不捅破窗户纸也就罢了,李子昌也不想拿这种事和谢氏掰扯,遂也不追究前因,只看重后果,想着李承铭既然入了萧寒潜的眼,不如就让李承铭多拉拔李锵和李铨,小辈间的事还是小辈自己解决来得便宜,若是他明着插手,反倒好说不好看。 李承铭闻言歪头想了想,就答应了下来。 他这样的年纪尚未有分明的嫡庶观点,且谢氏从不让他沾手内宅那些龌龊事,在家中有李子昌言传身教,在官学里又多得两位庶兄的照顾,要说和李锵、李铨的感情,倒是有几分真,并没有多少偏见和防备。 见李承铭一口答应,李子昌就满意地笑了起来,摆摆手道,“闹腾了大半夜也都累了,你们好好送铭儿回松院去。” 这话是对着李锵和李铨交代的。 一直含笑旁听的二人忙起身行礼,一人一边牵了李承铭,见李承铭的小厮清泉和流杉抱了满怀的鬼面和花灯,少不得问几句来历。 李承铭答罢,突然忽闪着眼睛,左看一眼李锵,右看一眼李铨,请求道,“大哥二哥,明天回学里后若是你们上骑射课,能不能和先生打声招呼,让我没课的时候去看你们练骑射?” 开蒙班还不能上马摸弓,他今晚见识过萧寒潜控场的肃然以及张枫的骑术,早就心头发痒,对于原本不做重点的骑射课,顿时兴趣大增。 李锵和李铨相视一眼,哪里猜不出李承铭的小心思,心念不过一转,二人就露出无奈却温和的笑,“知道了,大哥和二哥答应你。” 李承铭顿时欢呼起来。 李铨忙抓稳他的手,生怕他又跳又叫的磕碰到。 李锵却微微一勾唇,看着李承铭兴奋的小脸,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亮光。 那边厢三兄弟各自安顿,这边厢谢氏由着小丫鬟伺候梳洗,交待谢妈妈道,“明天你抽空去南花园,把绣阁收拾清楚,再让管园子的婆子仔细洒扫,后天陈七小姐上门做客,就放到南花园招待,也省得哪里又冒出什么不相干的人,想着往陈七小姐跟前凑。” 陈瑾瑜是城阳大长公主的爱女,保不准群芳院又闻风而动,再舔着脸想巴结上陈瑾瑜。 南花园却是在萧寒潜借住后,连李子昌都下了明令,除了正院相请,其他人不得擅自乱闯。 谢妈妈心知肚明,忙恭声应下。 谢氏说罢就放李英歌等人回东跨院。 谢妈妈还想着李英歌之前在庆承街时突然不舒服的事,硬是拐了杨妈妈过来,想着杨妈妈精通妇儿科,非要李英歌仔细把过脉才放心。 谢妈妈是好意,李英歌想着只要能安谢妈妈的心,就也配合着给杨妈妈看诊。 那会儿不过是心绪起伏才导致的胸闷恶心,杨妈妈自然看不出什么不妥来,只保险起见开了些养神的温补方子,谢妈妈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等送走了杨妈妈,李英歌就点了常青留在内室值夜。 李英歌窝在松软的锦被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轻声问常青,“之前去城南可打探到什么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有些意外,她现在已经能如此平静的问出这话来,听不出半分对袁家人的仇怒和痛恨。 常青自然不觉有异,只同样压低了声音,从头说起,“今晚几乎半城的人都往安西坊这边游灯来了,我一路往城南那里去倒是顺利的很。只是人少也有人少的坏处,落在巡城的五城兵马司眼里,反而容易打眼,这一来一回的,才多耽搁了点时间。 袁家在城南的宅子倒是不难找,前后也有些官家宅邸,是个闹中取静的三进大院子,我找常流连在附近的闲帮问了几句,听说这两天袁宅采办的还挺频繁的,只是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家中的人手也不尽够,说是找了好几拨的人牙子。 今晚也只留了一家子看门房的下人,其余人说是都随袁太太和袁骁泱去了安西坊。这要说这商户出身规矩确实松了些,竟叫我顺利摸进宅子里探了一圈,少说也待了小半个时辰,竟没有人发现我,连个守院子的家丁都没有……” 看来袁骁泱一路疾行进京,行事匆忙,很多事都没来得及细细打点。 李英歌无声地点点头,静了片刻才有开口问道,“袁家老爷呢?” 第98章 夜话(下) 尽管屋内昏暗,李英歌看不清她的动作,常青还是摇了摇头,答道,“袁宅里除了那一房看门的下人外,并没有其他主子在。我原看着后院正房点着灯,还当谁留在了家里,悄悄摸过去一看才知道,不过是个守院子的婆子在,并不见袁老爷的身影。” 袁老爷全名袁士苍,是个典型的商贾做派,对外一团和气内里却十分精明,是袁骁泱这一房当仁不让的话事人。 一家之主的袁士苍没有先进京,却带了袁太太黄氏这个不好管外事的主母先进了京。 李英歌眼睛微眯,略作沉吟才接着问道,“还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听袁宅左近的人说,袁骁泱是三天前才带着几个小厮入住城南的。至于袁太太,则是晚了一天,昨天才到的京城,身边除了妈妈和丫鬟外,还带了两个外院管事模样的男仆。”常青一边回想,一边答道,“不光你好奇袁老爷怎么落后了,左近邻居也奇怪袁宅的当家男主人怎么不在,趁着邻里走动的时候,才问出是袁老爷半道害了病,这才耽搁在路上,怕是要再晚几天才能进京。” 袁宅如今主人不齐,下人更是少得可怜,当下能打听到的消息也不过如此。 常青想了想,又补充道,“许是才安顿下来,听说这两三天袁骁泱和袁太太都没出过门,即不见他们去哪里窜门,也不见有人上袁宅。就是今晚元宵灯节,袁骁泱和袁太太才前后脚出了门,算着时辰,大概和我们到安西坊的时辰差不离。” “英哥儿,你撞上袁骁泱也就罢了,怎么还那么巧,袁骁泱和袁太太机缘巧合下,竟帮了陈七小姐?”常青说完正事,难免好奇起来,“我之前挤不过去,远远看着袁太太和袁骁泱的言行举止,倒很有些风采气度,你不知道,那些围在我周围的小姑娘小媳妇,瞥见袁骁泱时,都忍不住赞一声好样貌。” 平心而论,袁骁泱那一张人皮确实称得上玉树临风,即不像寻常书生那样文弱,也没有边关地方的格格不入,若是不知道他本质如何,确实容易因他的外表生出好感。 先有不明其人的谢妈妈赞叹,后有常青这一句拐着弯的夸赞,足可见袁骁泱有多占眼缘的便宜。 只是此时此刻,李英歌已经心静如水,闻言早没有之前的恶心,只轻笑了一声,“是啊,就连城阳大长公主那样不动声色的人,在袁骁泱上前见礼时,也难免面露动容,何况是你说的那些小姑娘小媳妇。“ 内室没有点灯,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楞,照进半挂起的幔帐内,映得李英歌的面色半明半暗,神色难辨。 常青敏锐的觉得,李英歌这话并非肯定也非夸赞,向来直肠子只晓得听命行事的她,此刻也不由追问了一句,“现在打探清楚袁宅的事,你也见到袁太太和袁骁泱了……英哥儿,你让我盯着他们是想干什么?接下来呢,我还要继续留意袁宅的动静吗?” 之前接连发生了那么多事,李英歌曾庆幸过,无论是面对谁,她都能仗着年幼讨巧,甚至让对方轻视自己而找到机会脱险,进而保全自己。 现在面对乍然出现在京中的前世仇家,她却有些狠自己的年幼。 李英歌缓缓吁出一口长气,无数念头在脑海中交错纷飞,半晌才静静开口,“你继续帮我盯着袁宅。其他的人和事都不必管,只要盯着袁骁泱出门后都见过什么人就行。不过……你也不必时时刻刻盯着,三五天出府一趟就是,省得节外生枝,反叫谢妈妈生疑。” 她之前让常青凡是外出办事都要和谢妈妈报备,只唯独不包括和袁家有关的事,至于将来如何,等到需要用上谢妈妈等人的能量时,她自另有盘算。 常青是办老了这类事情的人,一听只要她三五天才出门一趟,就知道李英歌与其说是要掌握袁骁泱的所有动静,不如说是只想摸个大概,再由点及面。 她原先就觉得李英歌不似一般小主子,此刻更是觉得李英歌的吩咐有些奇怪。 只也不多问,只再次确认道,“那袁老爷何时进京,我就不再管了?” 李英歌嗯了一声,又是半晌沉默,才问了个在常青看来很没头没脑的问题,“你说袁宅闹中取静,是怎么个闹中取静法儿?” 前世她还是袁家媳时,就曾在账面上看到过京城袁宅这一笔支出,只是并没有明确记着是何处何地,就连她让常青去打探,也是根据她所知的金额数目来推断可能的地段,即便这样常青也花了不少时日,才摸清了袁宅的具体位置,这才有了今晚夜探袁宅一行。 常青就将之前查的内容细细道来,“袁宅以前是一位户部官员在城中的别业,那位官员致仕回乡前就转手卖了,其中又易手了几次,三年多前才转卖到袁家手里。要说闹中取静,是因袁宅正在街尾倒数第二户,临着街尾的那一户邻居却是空置的,一直没有卖出去。另一头倒是有户主,不过现在没住人。” 李英歌挑眉,“这么说左右都是空屋子?” 常青点头,补充道,“另一头据说是城南的一家商贾的别院,原先是那家老爷用来金屋藏娇的,只是后来东窗事发,家中婆娘又是个河东狮吼,当时闹得袁宅那一片人尽皆知,后来那户院落就一直没人再住进去,说是已经转到那位老爷的婆娘名下,留着将来做子女的陪嫁聘资。” 也就是说,短时间内袁宅左右两户人家都绝不会有人入住…… 李英歌嘴角微勾,又吩咐了一件极其突兀的事,“袁宅早前既然易手了几次,想来官府有存档,能不能弄到袁宅大致的布局堪舆图?如果能,你设法弄一份给我。” 常青被李英歌这东一榔头西一棒锤的绕晕了头,嘴里答应道,“应该没有大碍,只是初四才刚开衙,各部衙门正是万事待兴的时候,这事恐怕得多花两天时间。” 李英歌不在乎多等几天,合上眼道,“不急,急躁误事,你只求办好不求办快,我等得起……” 从前世等到今生,她还有什么等不起的? 常青隐隐觉得李英歌今晚有些奇怪,错眼见她已经闭眼噤声,便放轻了手脚,替李英歌掖好被角放下幔帐,这才躺回了守夜的矮塌上,仔细又想了一遍李英歌交待的事,才渐渐陷入梦乡。 被常青探过的袁宅却还没有陷入黑甜,正房西次间灯火通明。 袁骁泱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家常服,正端坐在临窗大炕下的交椅上,舀着汤圆一颗一颗入口。 袁太太黄氏见儿子即便是用食时亦是优雅从容,眼中的欣慰和骄傲掩都掩不住,满脸慈爱的看着拗不过她的儿子安安静静用完一整碗汤圆,才心满意足的喊来身边的郑妈妈,待郑妈妈带着丫鬟收拾好碗筷退出去,西次间内就只剩下母子二人。 “老天开眼,我一看那陈七小姐穿戴不凡,就知道必是京中哪家高门大户的闺女,没想到竟是那位城阳大长公主的嫡出独女!”黄氏喜上眉梢,声音虽刻意压低,却透着十足的欢欣,“城阳大长公主是太后娘娘膝下长大的,又常年圣眷不坠,这两样满大秦朝谁人不知道?若是能因此成为长公主府的座上宾,你的前程就又多了一重保障!” 袁骁泱拿帕子拭着嘴角,闻言不由回想起和城阳大长公主见礼时的画面。 城阳大长公主虽对他和母亲礼遇有加,但那只因为他和母亲帮着护送陈瑾瑜回天下第一楼而已,这所谓的援助之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城阳大长公主不仅口头谢过,他们人还没回到袁宅,长公主府的谢礼就先一步到了…… 那样厚重的谢礼,别说只是送人回去,就是救人一命的谢仪都尽够了。 由此可见,城阳大长公主未必有面上表现的那样感激动容,否则也不会转头就加倍回报,算得这样清楚。 长公主府送的礼那样厚那样重,又是入夜穿过大半个京城送来的,想来最迟明天,该知道这件事的京中人家都会知道。 到时候那些人不会说袁家这个边关来的商户对长公主府有恩,只会说城阳大长公主有恩报恩,于情于理于家世差距来说,长公主府都不亏欠他们半分。 既是如此,这犹如露水一般须臾消散的所谓“恩情”,又哪里值得他们被长公主府奉为座上宾? 母亲是乍到京城,一下就见到了当朝最尊贵的公主,才一时被眼前的喜悦冲昏了头,竟想不到这一点。 袁骁泱抬眼看向黄氏,嘴角的笑容温文,声音柔和的将心中所想一一道出,末了无奈道,“母亲还是别惦记着长公主府了,何必巴望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袁家……毕竟只是东北边关的商户,在淇河如何有名声有财力,出了淇河进了京城,能耐至少要打一半的折扣……” 这话黄氏不爱听。 她自嫁进袁家后一路都是顺风顺水,曾经还为膝下只有袁骁泱这一个独子而暗自苦恼忧心过,可袁骁泱从小聪慧,天资喜人,长大了更是才学绝绝,她的腰杆子也挺得直,如今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袁家的商户门庭。 但百般谋划到如今,袁家改换门庭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 不说背后有淇河李氏内大房的助力,就说儿子为了将来而白白牺牲掉的那三年婚姻生活,她也要连本带利的讨要回来! 第99章 春酒 淇河李氏的内大房有所图,而袁家也有所求。 要不是为了和淇河李氏的内大房联手,以换取内大房对自家的帮助,儿子何必娶内二房那个李英歌!如今再怎么说,将来谈婚论嫁时儿子就成了个二婚,到底身价要打折扣…… 黄氏想到这里,也不反驳儿子的分析,只不甘心道,“城阳大长公主可是说了,等过几天长公主府设宴请春酒时,会下帖子请我们过去。若是只请我也就罢了,城阳大长公主可是说得一清二楚,到时候长公主府的外院也会设男眷席面,特特也要请你一道去。” 袁骁泱并不是个消极被动的人,但听母亲隐含不服气的话语,面上就露出不乐观的神色来,语气却依旧恭谨而柔和,“陈七小姐虽才十一岁,但被个外男送回去总归不好听。当时在天下第一楼时,城阳大长公主显然很满意我的‘识趣’,将功劳都归到了您头上,对外即好说又好听。 至于特意点名请我一同赴宴,并非多看重我们,不过是不想此地无银三十两罢了。再者说,您既然知道城阳大长公主名头响亮,就也该清楚她深居简出,不喜结交外人,除了四时八节这样不可避免的宴请外,也鲜少和其他内宅妇人打交道的。 这回许下请帖,不过是想将您援助陈七小姐的事摆到明面上来,先是送了厚礼,再是请了我们上门做客,这一来二去的就将今晚的事彻底揭了过去,以后我们难道还能挟恩以报,再拿今晚的事出来说道不成? 要知道在所有人的眼中,袁家这样的商户,那是连长公主府的门房都没有资格进去的。如此一来,我们得的不过是一时的面子,城阳大长公主得的却是里子。母亲,您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这么一个道理?” 袁骁泱说得慢条斯理,却字字珠玑。 在内宅浸淫多年的黄氏稍一冷静,哪里会有不明白的道理。 她暗暗惊心,只觉得京中贵妇果然擅长那些连消带打的弯绕手段,她满脑子还是温和没架子的城阳大长公主的笑容,人家却转头就铺排好了一切。 只是再看儿子那巍然不动、胸有气华的俊朗模样,黄氏的心情只不过低落了一瞬,立时又对一直是她的臂膀和心肝的儿子生出一股与有荣焉来,当下就转了口风,“既然你这么说,不如我找个借口推了长公主府的春酒?你明年就要下场科考,我们家初来乍到,可不能凭白落个巴结权贵的名声。 正好你爹过几天就到了,正好以他途中害病为由,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袁骁泱笑着摇头,再次耐心的分说道,“您也不必过犹不及。也不要因我说的这些,就对城阳大长公主生出别样的看法,毕竟恩怨清算是一回事,她特意请我出席是另一回事,其中也有让我露脸的意思。 要知道,长公主府的春酒可是一贴难求,她膝下除了那位陈七小姐,还有三位嫡出的公子,那三位年纪都在我之上,又都已经出仕,邀请的男眷中也不乏同窗同年,我若是能入长公主府的春酒席,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城阳大长公主虽是个恩怨分明的做派,倒也是一番好意,您何必往外推?且去走一遭就是,您平时是什么样子,到了那些宗室官家妇人面前也还是什么样子,到底看着城阳大长公主的面子,谁还会当面为难您不成?” 黄氏被袁骁泱一席话说得心头又热乎起来,即定下要去吃春酒,难免就担忧起当天的穿戴起来,“可惜大件的行李都在后头,也不知你爹到的时候赶不赶得及春酒的正日子,我看明天我还是亲自去街上转转,有那好的成衣铺子,就先给你买两身好的,先让郑妈妈带着丫鬟赶一赶,改得合身体面些给你穿去赴宴……” 袁骁泱闻言眉心微皱,只一瞬就又松开,顺着黄氏的话茬说了几句穿戴的事,忽然口风一转,正色道,“母亲,今晚的事您也太冒险了一些,若是被人查到您头上,您现在还能安安心心操心赴宴的穿戴?” 黄氏早有准备,心知她做的事逃不过儿子的慧眼,见儿子忍到现在才出声质问,就知道儿子最敬重的还是她,便不以为然的道,“是郑管事告诉你的?他也是的,我都交代了他不要拿这些小事烦你,你放心,我不过是看着那舞灯龙的队伍突然失了火,才灵机一动让跟着郑管事的那几个小子分散到人群里,趁机混水摸鱼罢了。 那些烧坏的小摊自有五城兵马司料理赔偿的事,那几个小子又是夹在混乱的人群中动的手脚,别说做得隐秘,就说事情都过了哪里还有什么首尾留下?郑管事向来做事严谨,他办事你还不放心? 说来说去还是你的福分大、孝心足,因担心我赶过来拉人,却正巧碰上和下人走散的陈七小姐,连老天都帮你,你还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就算是冒险,如今看来,我这险冒的也值了!” 黄氏今夜逛灯节,本来是另有期许,只是机缘巧合撞上庆余街的小火事,打眼见四周不少衣着鲜亮的大家小姐,当下灵机一动才命家下小子混水摸鱼,不想真叫他们成了陈七小姐的“恩人”。 提起这个黄氏就得意,甚至还惋惜道,“可惜没撞上我本来想撞见的那家人。陈七小姐看着天真可爱,只亏在年纪太小,和你差了将近十岁,否则要是能设法求娶进门……” “母亲!”袁骁泱听黄氏越说越不像,即便知道袁宅不怕隔墙有耳,也忍不住出声打断黄氏未完的话。 他的心中却不如面上表现的那样笑容温润。 想到今晚的事母亲又是在火事上动手脚,不由就想起前妻的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虽彻头彻尾利用了前妻,却从没有想过要前妻死! 等他得知内二房那对孤女寡母葬身火海后,在他的逼问下,才知道那场火事是父亲默许,母亲亲自安排的人手,暗中和内大房的人配合,一把火断送了前妻和前岳母的性命…… 不论其他,这样做岂不是等于主动送了个把柄给内大房长长久久的捏着!就算已经处置那几个放火的人手又如何! 父亲独断独行也就罢了,一向凡事都和他商量的母亲却也瞒着他! 还说是为了他的将来好,前妻死了比活着,对他将来的婚事影响更小。 母亲也太小看他了,他岂是那等会拿女人性命做筹码的小人! 袁骁泱越想心中越是莫名复杂,强忍着才没旧事重提,转念想到和前妻同名的另一个李英歌,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转开话题道,“您明天备一份我们带来的特产,送到李阁老府去。” 黄氏皱眉,“那谢氏说话不阴不阳,我们何必上敢着登门?以前英歌还说谢氏是个爽朗直率的性子,我看不过是个不知礼数,嘴里不饶人的泼妇……” 听母亲乍然提起前妻,袁骁泱心下皱眉,起身道,“别人如何我们管不着,该尽的礼数我们总要尽到,到时候谁看了都挑不出我们这头的错来。” 陈瑾瑜既然是城阳大长公主的爱女,他就不信城阳大长公主过了今晚,不会派人去仔细查探袁家的底细。 到时候自然会翻出他们曾和李阁老府的本族做过姻亲的事。 黄氏闻言回过味儿来,顿时撇开对谢氏高姿态的不满,正色答应下来。 袁骁泱又交待了几句,就躬身告退,自回他在前院的住处。 黄氏看着儿子挺拔如青竹的清朗背影,心满意足的笑起来。 不提袁宅忙着采办安顿,忙着准备赴宴,只说到了约定的日子,陈瑾瑜就正儿八经的递了拜帖,登了李府的门。 谢氏上一回就看出陈瑾瑜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当下也不多留她,只简单寒暄过后,就让谢妈妈带陈瑾瑜去南花园。 一见李英歌带着丫鬟等在南花园门内,陈瑾瑜就提着裙子跑过去,拉着李英歌笑道,“好英歌,我娘成日将我带在身边不错眼的盯着,现在托了你的福,我总算是能自己出来玩一遭了!我可是空着肚子来的,你这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快快送上来。” 一席话惹得谢妈妈等人都笑起来。 李英歌带着她往早已布置好的观景亭去,几次接触心知陈瑾瑜是个闺秀异类,她也就不再端着闺秀架子,不客气的道,“好吃的尽有,好喝的却只有清茶,你要是想着来我这里偷偷喝酒,那就趁早歇了心思。” 之前二人三五日通一回信,陈瑾瑜没少抱怨城阳大长公主看得牢,过年期间去各处赴宴,也不许她馋嘴喝酒。 陈瑾瑜闻言顿时泄气,不依不挠的和李英歌闹腾了一会,等到观景亭落座,就掏出一封大红烫金的请帖来,笑道,“五天后我家里摆春酒,呐,我亲自给你送请帖来了,李二小姐,你去是不去呀?” 听她这戏谑的口吻,李英歌就接过帖子认真看了一遍,抬眼道,“多谢陈七小姐相邀,届时我必然出席。” 陈瑾瑜原先还觉得李英歌挺好逗弄的,一旦熟起来,就发现这人也是个嘴上不吃亏的,当下也不再和她打花枪,只惋惜道,“可惜你那小学究弟弟回了学里,不然请他一起,我也多个人陪我玩一玩。” 是多个人让她欺负吧! 李英歌暗自好笑,闻言心念一动,问道,“长公主府的春酒还请了男眷吗?” 第100章 使绊子 “本来是打算错开日子请的。”陈瑾瑜见跟来的下人由谢妈妈带下去招待,就毫无形象的往铺着织锦软垫的玫瑰椅上一歪,晃着小腿笑嘻嘻道,“结果我四堂嫂、六堂嫂在元宵节那天相继诊出了喜脉,这才刚忙完过年最累最乱的一阵子,月份又都浅,直唬了我二伯母和五叔母一跳,忙接手了管家的事,一听说长公主府这边定了请春酒的日子,两头一合计,就放到了一块儿请。” 陈瑾瑜说到这里,想着李英歌大概不了解家里的人事,又解释道,“我二伯母、五叔母和我娘差不多年岁,都是不爱管事的宽和性子,国公府和长公主府一样,都是让儿媳妇当家。我四堂嫂、六堂嫂一诊出喜脉,可喜坏了二伯母、五叔母。 只是她们到底年纪大了,又怕在国公府接连办春酒,多少都要烦扰到两位堂嫂,就将宴席都挪到了长公主府来。我娘和我爹一商量,干脆两好并一好,男眷也不另挑日子请了,放到同一天设宴,将吃春酒赏景的花园子分成两头也就是了。 省了老大的事哩,到时候我二伯母、五叔母会来长公主府帮着待客,我那几个国公府的小侄女们也会来,我可提醒过你了啊,按着辈分你可得备足了见面礼。至于其他人,不是辈分高就是年纪长,你跟着我见礼就行。” 因吃春酒少不了逛园子这一茬,寻常人家设宴都是男女分开请的,省得两厢冲撞。 李英歌听罢陈瑾瑜的话,心下已是了然。 当初在长寿宫,太后有意让长公主府和李府亲近,事后她自然向谢妈妈仔细打听过长公主府的事情。 城阳大长公主的驸马是现任信国公,自上头的公婆老信国公和老太太仙逝后,城阳大长公主和信国公就搬到了长公主府住,一墙之隔的信国公府中,如今当家的是二房和五房,至于其他房都是庶出,早在老信国公和老太太仙逝时,就已经分家出去单过。 二房和五房只有两个嫡孙女、一个庶出孙女,是以陈瑾瑜的四堂嫂、六堂嫂查出有孕,自然少不得细心看顾上下重视,只盼着二人这次能为二房、五房添嫡孙。 信国公府是开国八大公之一,只是后来由武转文,家中子孙多是文官,这一点倒是和澧县李氏有异曲同工之妙,到现任信国公尚了城阳大长公主后,就只在朝中领着光禄寺的闲职,倒是二房的二老爷官途一路顺遂,任工部尚书入内阁议事,和李子昌同为六位阁老之一。 五房的五老爷则在户部任侍郎,二房和五房的几位少爷亦都在朝中当着不大不小的官职,不提城阳大长公主这个信国公府的宗妇和名义上的当家主母,信国公府在朝野内外的声望和权势亦是不容小觑。 是以京中人不但不以信国公尚长公主不得担任要职为杵,反而更加高看文官频出的信国公府。 可想而知,届时二房、五房所请的男客必然多是朝中勋贵、新贵。 李英歌看着陈瑾瑜坐没坐相,不由好笑的扯了她一把,吓唬她道,“小心你那教养嬷嬷瞧见你这样子,又去城阳大长公主那里告你的状。” 陈瑾瑜的通信天马行空,除了写些生活琐事,也没少埋怨身边的教养嬷嬷比她娘还严厉,逮着她一点言行举止上的错处,就要和城阳大长公主告状。 城阳大长公主自己狠不下心来管教,难免就给了教养嬷嬷莫大的权力,只苦了陈瑾瑜单独出外时总被管得束手束脚。 陈瑾瑜闻言柳眉倒竖,低喃道,“所以说大家闺秀就是麻烦……” 又喊来常福和常缘,指使她们道,“这里不用你们服侍了,我这趟带了七八个人,谢妈妈哪里招待得过来,你们去帮帮手,别急着回来啊!” 常福和常缘见李英歌没有阻止,就忍俊不禁的退出观景亭,依言去帮陈瑾瑜“招待”她的教养嬷嬷和丫鬟们。 李英歌对陈瑾瑜的不按常理出牌已经习以为常,当下命常青也退下,心里想着前世此时正是信国公职位变动前后,就状似不经意的问道,“看你这一脸喜色,不单是因为家里的两位堂嫂有了喜信吧?” “咦?你的眼睛倒是尖得很!你怎么不说我是因为见了你才满脸欢喜的?”陈瑾瑜嘟呶着打趣一句,到底不是藏得住事的性子,大眼笑得弯弯地道,“我爹要挪地方啦。从光禄寺落到内务府,管采办局。外头那些眼红心酸的人老说我爹娶了我娘,是得了体面丢了里子,好好的国公只能在光禄寺当个富贵闲人。 这下看那些人还怎么嘴碎!内务府的采办局可是个肥差,不知道有多少挤破了脑袋也进不去。这会儿让我爹得了这个职位,还是皇帝舅舅亲自拟定的,看那些人还怎么暗地里瞧不起我爹!还是我娘请皇帝舅舅过了春酒宴再公布调动的消息,否则到时候门槛都要被人踏破!” 果然,信国公和前世一样,三月官员考核后就换了地方,改任内务府采办局长官。 官职虽不高,但却是个实打实的肥差。 而采办局,正管着皇商的所有事务。 李英歌眼中含笑,真心实意地道了声恭喜,顺着话茬道,“城阳大长公主所虑不错。三月就要开始新一轮的皇商竞选,要是赶在这之前爆出信国公左迁内务府采办局的事,你就别想好好吃春酒了。” 陈瑾瑜不以为然的摆摆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娘慈和好相处?那是因着皇外祖母和四表哥喜欢你,我娘才拿你当自己人待。外头人还说我爹是个老好人呢,其实他二老都门儿清呢,之前就不爱和外人走动,如今换了好职位,照样不会给那些找上来的人开方便之门。” 前世信国公就有个秉正刚直的名声。 李英歌笑道,“你说的是京中的高官大户,那些竞选皇商的商户可都精明厉害的很,只有你想不到的门路,没有他们做不出的送礼讨好的法子。” 陈瑾瑜对这些其实不太了解,更不太上心,闻言大眼珠子一转,忽然道,“我听我娘说,元宵灯节帮了我的袁太太和袁公子出自淇河袁家,听说淇河袁家在东北边关是有名望的商贾,这次也会参与皇商竞选……袁太太和袁公子这一房,据说还曾是你家本族的旧姻亲?” 城阳大长公主是经历过的风雨的人,又宠爱陈瑾瑜,对于爱女的“救命恩人”岂会不查不问。 李英歌闻言半点不意外,又想着那天谢氏的态度和说话,想必那位传话的妈妈定是悉数报给了城阳大长公主听,便点头道,“我们家和淇河李氏没有什么来往,唯独和曾经是本族宗房的内二房有些交情。内二房的老祖宗曾帮过我娘,她老人家去世后,我娘才和内二房断了书信来往。 不过每年的四时八节,也从没断过节礼,直到前阵子……内二房遭了火灾,人都……死绝了,这才断了来往。袁家说是淇河李氏的旧姻亲,和我们家却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李英歌说到“死绝了”三个字时,毫不掩饰面色骤然发沉的冷色。 陈瑾瑜柳眉微挑,不由自主拉住李英歌的手,小心探问道,“你似乎……不太喜欢袁家人?” 李英歌冷冷一笑,此时此刻对上直来直去的陈瑾瑜,当下也不掩饰,沉着嗓音道,“内二房有个和我同名的族姐,因着同名的缘故,她待我一向不同,年年都会搜罗些边关的新奇物什送给我做生辰礼。 哪里想到一场大火就……我娘曾见过她一面,收到消息时很是惋叹。本族有些事不足以为外人道,只我娘因内二房绝户的事,很是不喜本族的内大房,一并也看不上休弃了我族姐的袁家。我娘不喜欢的,我自然也不喜欢。” 陈瑾瑜本来还认真听着,末了听李英歌最后一句颇显孩子气般的迁怒,不由笑道,“我还当你和小学究一样,打小就是小大人做派,没想到也是个恨屋及乌的!” 说着歪头想了想,低声道,“你要是看他们不顺眼,不如我跟我爹说一声,到时候让他们本家选不上皇商如何?” 这话正中下怀,只是李英歌虽本就打着从信国公处入手,暗中使绊子的主意,但只想着能循序渐进,慢慢通过陈瑾瑜爆出淇河袁家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倒没想到陈瑾瑜这样干脆就说出了她想达到的最终目的。 连她都觉得太过儿戏了些。 李英歌面色不由古怪起来,微愣道,“选皇商是大事,信国公素来又有谨慎刚正的名声,你这话真是……” 陈瑾瑜捂着嘴笑,“你这话我爱听。不过哩,我爹既然对谁都秉正办事,谁的好处都不拿,要弄谁落选也就不算因私济公啦。你不知道,自从我病好后,我娘就让教养嬷嬷教我打理名下产业,那些店铺庄子上的下人尚且阳奉阴违,何况是淇河袁家那些的豪富商贾,只要能抓住他们一点错处,还怕不能借题发挥?” 说着兴奋起来,教李英歌道,“这些事你大概不了解,竞选皇商的名单上,可不止淇河袁家一家东北商户,到时候都不必我和我爹动手,所谓同行相斥,只要我们设计得好,自有人愿意拉下袁家这个有力的竞争对手。” 这也正是李英歌原本盘算的,即不用亲自露面,也不会带累信国公。 第101章 赴宴 李英歌没想到她只说了三两句话,陈瑾瑜就这样无条件的支持她,连后头该如何办都替她想好了,眼中神色不由闪过几分复杂,佯作打趣似的捏了捏陈瑾瑜的手,笑道,“你这样随口就说要帮我整治袁家,是不是有点轻重不分?小心叫城阳大长公主知道了……” 她确实想走信国公的路子,但并不想完全利用陈瑾瑜来行事。 而信国公除了秉正刚正的名声外,行事城府如何她并不十分了解,但城阳大长公主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她并不想因此而拉陈瑾瑜下水。 更何况城阳大长公主知道的事,没道理太后和萧寒潜不知道,她现在虽不能放任袁家在京中顺风顺水,但碍于能耐有限,如今不过是量力而行使些小绊子,想要动摇袁家根本还不是时候,是以并不想让太多不相干的人察觉到,她是实打实的在针对袁家。 她宁愿陈瑾瑜当她是孩子气似的迁怒。 陈瑾瑜虽有些大喇喇的,但又不是寻常门户的孩子,一听李英歌提起城阳大长公主,多少也猜到李英歌的想法,闻言诡秘一笑,凑近李英歌小声道,“我都说了,你我是朋友。原先我只是看你顺眼,这段时间咱们虽只见过一两次,但通过信件也算‘神交’已久了。 所谓缘分二字妙不可言嘛,反正我就是喜欢你这小性子,对我胃口。我晓得你们这些大家闺秀讲究什么交浅言深,我是不管这些的,好朋友嘛,总要一起做过一两件‘坏事’,情谊才深厚不是? 再说淇河袁家能以三年无出为由,轻易就休弃你那个同名的族姐,可见也不是什么大气端方的人家。不论其他,皇外祖母和我那个冷面四表哥能看重你,就说明你的人品靠谱,我不帮你,难道还帮外人不成?” 陈瑾瑜的论调依旧有些古怪,乍听全是歪理,却让李英歌的心头禁不住一暖。 前世命丧火海前的那几年,她过的是什么日子面对的是怎样的世情,只有她自己最清楚,陈瑾瑜这样几近“不分青红皂白”的直白情意,她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了? “你这算不算恩将仇报?”李英歌的眼中浮现出深深的笑意,拉着陈瑾瑜的手晃了晃,“袁太太和袁公子可是在灯节上护送过你,对你有恩的……” 陈瑾瑜满不在乎的道,“这京中不知道多少人想攀上我家,他们虽帮过我,我娘也不曾亏待他们。这次春酒,还下帖子请了他们上门,另外还送了相当丰厚的谢礼,这两样体面京中多少人求而无门?别说他们只是顺带着送了我回天下第一楼,就是救了我的命,这份回报也尽够了。 我娘总说我们这样的人家,欠什么不能欠人情,我既然还清了人情,如今对事不对人,算什么恩将仇报?再说事有轻重大小,他们和你比又算什么?你直说罢,要我怎么帮你?我办事,你放心!” 李英歌闻言眉头一皱,原来黄氏和袁骁泱也受邀长公主府的春酒宴了吗。 她虽不耐烦和他们虚以为蛇,但也没那么大脸让城阳大长公主收回请帖,不如想一想如何利用此事…… 倒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机会。 李英歌抱着陈瑾瑜的胳膊,轻轻靠到她肩头上,仰头微微笑道,“多谢你这份心意了。我刚才说的不过是气话,选皇商到底是朝廷公事,可别给信国公添麻烦。” 陈瑾瑜越是真心力挺她,她越不想陈瑾瑜牵扯其中。 一看陈瑾瑜柳眉倒竖,李英歌就接着道,“不过春酒当天,倒是要请你帮我说几句话……” 陈瑾瑜一听就来了精神,忙附耳过去,仔细听李英歌低声说出了盘算。 李英歌说罢,就见陈瑾瑜抚掌而笑,又神色复杂的戳了戳李英歌的眉心,咯咯笑道,“你这个小机灵鬼,居然也会耍这些弯弯绕绕的小招数,放心,到时候我一定看你眼色行事。” 又有些看戏不嫌台高的确认道,“那袁家竞选皇商的事,我就真不管了?” 李英歌见她这副恨不得放手大干一场的架势,越加不敢将原本的盘算施加到陈瑾瑜的身上。 只想着换个方式,事后通过常青的手,将淇河袁家那个不为人知的把柄送到该知道的人手上。 于是就定了定心神,正色对陈瑾瑜道,“说了只是我一时气话,你别放在心上,你我也别掺和了。要真给信国公惹上莫须有的麻烦,别说城阳大长公主,我娘也得教训我。” 她故意做出害怕谢氏的样子,反倒让陈瑾瑜笑起来,又似十分喜欢李英歌这般和她亲近,嘟着嘴撒娇恳求的小模样,立时揽住李英歌的肩头,豪爽道,“行,我听你的不多事。你看我二话不说就帮你,你是不是该表示表示?来,叫声姐姐听听。” 陈瑾瑜上头只有三个年纪差距大的兄长,二房五房的小侄女们都比她大上几个月半岁的,无论是在长公主府还是国公府都是最年幼的那个,早盼着下头能有个货真价实的小跟班。 那天逗弄李承铭也是这个道理,如今逮着机会,怎会不占李英歌的便宜。 李英歌只觉得陈瑾瑜这副不正经的口吻,简直和萧寒潜如出一撤,不由失笑,当下顺着陈瑾瑜的意思,软软道,“瑾瑜姐姐。” 陈瑾瑜顿时大乐,揽着李英歌一顿揉搓,两人直闹腾了半晌,临到陈瑾瑜告辞时,去正院和谢氏拜别,才又将给谢氏的请帖亲自送上。 谢氏命杨妈妈收好请帖,见李英歌送完人回转,就拉着女儿挑选赴宴的衣裳首饰,随口问身边的丫鬟,“今天陈七小姐过来,府里没人上蹿下跳罢?” 丫鬟们一边忙着伺弄衣饰,一边笑着答道,“南花园谁敢乱走动?群芳院那头虽有婆子小丫头探头探脑的,到底不敢违了老爷和夫人的规矩,到陈七小姐走时,群芳院都算老实的很。 至于清风院,三位女先生尽职的很,一天的课程排得满满的,别说两位堂小姐还在禁足,就说这一天天累的,哪里还有心力放丫鬟往府里乱窜?” 李子昌虽避重就轻的去信说过清风院的事,但紧接着杨妈妈就奉谢氏的命,将之前那场闹剧一五一十的尽数告知了老太太刘氏。 谢氏不知刘氏看着先后两封内容大相径庭的信是何反应,总归不会让刘氏高兴就是了,之后也就只派了个管事带了个口信,刘婆子在澧县李氏的家人都被赶了出去,之后也不再管李妙和李娟如何,美其名曰交由李子昌和谢氏管教。 谢氏乐得落个清静,闻言不置可否地一笑。 李英歌瞅着空子,将黄氏和袁骁泱也收到长公主府请帖的事情说了。 谢氏虽不喜袁家,但事不关己也不至于处处针对袁家,遂不以为然的道,“那天袁太太来见礼时我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想来她也不会再巴巴地凑上来,到时候见了人,不理会他们也就是了。” 李英歌点头,顺势道,“听常青说东北往京城的官道重新开了,我想给忠叔写封信,让他继续找找松大少爷的下落。” 谢氏没想到女儿还惦记着找人的事,闻言也不反对,笑道,“你既然有心,就自己写好信,回头让谢妈妈送出去就是。” 李英歌为的就是在谢氏这里过个明路,闻言笑着应下。 袁家那个把柄还需要借忠叔的手,在东北边关实地“考察”一番。 正好也借此看看忠叔办事的能耐。 不提李英歌当晚就写好信交给了谢妈妈,只说到了长公主府请春酒的正日子,谢氏一早就拾掇妥当,带着李英歌登车赴宴。 信国公府和李府一样同在东城,长公主府就建在信国公府隔壁,离得并不远,不过两刻钟,李府马车就停在了长公主府侧门。 这会儿离开宴不早不晚,来赴宴的宾客已经陆续进门。 因谢氏身份不同,等在二门迎接的是丈夫同为阁老的信国公府二夫人,两家年节时常有来往,倒是彼此都相熟的,一番见礼后说笑着就往摆宴的花园子去。 长公主府的花园子分成了两头,中间以临时搭建锦幔隔开,两厢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分男宾和女宾两大块宴席,之间又有内院的婆子守着,自然不怕冲撞。 女宾的宴席设在花园子内的曲尚楼,院中引了活水做湖,湖中心搭建着戏台,五间打通的堂屋用作宾客用宴歇脚的地方,左近散落着布置妥当的凉亭,用作观景玩乐之处。 长公主府和信国公府办惯了春酒,谢氏也不是第一次参加,只李英歌是头一回赴这样正规的内院大宴席。 二夫人见她乖乖巧巧的不胡乱张望,又想到城阳大长公主和陈瑾瑜待李府不同,面上笑意就更亲切了几分,指着正中的堂屋道,“李二小姐是第一次来吧,瑜姐儿一早就盼着你来了,这会儿指定等不及了,你快进去吧。” 谢氏笑道,“您跟她个孩子客气什么,叫她英歌就是。” 二夫人是个爽朗的中年妇人,闻言也不虚客气,拉着李英歌的手进屋,高声笑道,“大嫂,瑜姐儿,看看我把谁带来了?瑜姐儿一早就在我耳边左一句李英歌右一句李英歌的念叨,这会儿人来了可别再催着我打发人去接了!” 宾客满堂的正厅先是短暂一静,随即响起此起彼伏的打趣声。 李英歌打眼一看,只觉满目珠环玉绕,锦衣香鬓,当真是热闹得很。 第102章 阳谋 城阳大长公主端坐上首,左右围坐着衣饰华贵的贵妇人们,原本正静静听着他人说话,二夫人这高亢的笑声一响起,城阳大长公主不由露出略带嗔怪的亲密笑容,冲谢氏颔首以示招呼,就招手示意李英歌上前,笑道,“不用多礼了,到我这儿来。” 说着偏头看向下首,“你英歌妹妹来了,还不快过来。” 陈瑾瑜本被宗室里的婶婶嫂嫂拉着说话,闻言简直如蒙大赦,忙就提着裙子走向李英歌,不由分说拉起李英歌的手晃来晃去,抱怨道,“你可算来了,我还想着开宴前带你去我院子里玩儿呢,我爹给我寻摸了一只会学人说话的八哥,可有趣了。” 众人闻言不由笑起来。 城阳大长公主看一眼爱女,又看一眼李英歌,嘴边的笑意直达眼底,越发慈和地道,“哪有不等客人歇脚喝茶就拉着人到处乱跑的,好歹等开宴用过些茶水,你再带你英歌妹妹四处逛逛。” 今日李英歌穿着大红绣金的袄子、鲜绿色的马面裙,和穿着海棠红暗纹夹棉褙子、葱绿色忍冬花湘裙的陈瑾瑜手牵手站在一起,不但没有显出衣饰撞色的冲突来,反而显得相得益彰,一个娇小,一个俏皮,叫人看了就发自内心的欢喜。 城阳大长公主就想起陈瑾瑜的教养嬷嬷说的话,李英歌虽比陈瑾瑜还小三岁,但却没有一味顺着陈瑾瑜胡闹,无论陈瑾瑜写信时说的是好事还是抱怨叫无趣的小话,李英歌不但应对得当,还常有委婉的开解和劝说,可见家教为人如何,此时此刻见两个小女孩家亲亲热热的,脸上的笑就透着真切的喜意来。 原本她只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抬举李府,如今看来陈瑾瑜和李英歌交好,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城阳大长公主的次儿媳见状,就凑趣道,“母亲别说,瑜姐儿和李二小姐这样一块了站着,还真像一对亲姐妹。” 李英歌和陈瑾瑜都戴着金灿灿的项圈儿,腰间别着配服色的靛青荷包,耳朵眼戴着碧玉耳坠子,乍一看式样颜色相近,真如她所说,像是一对穿着一般的孪生小姐妹。 城阳大长公主闻言笑容更盛,颔首道,“说的不错,瑜儿小时候还念叨着想要个弟弟妹妹,如今可算如愿了。要是李夫人舍得,干脆将女儿送到我这儿来,给瑜儿认个妹妹,我膝下也能再多个可人疼的女儿。” 认议亲并非儿戏,何况城阳大长公主这样的身份,这话不过是玩笑,说出来只是更加表明城阳大长公主对李英歌的爱重。 在座的无不心领神会,虽惊讶城阳大长公主过于亲近的态度,但也不会不识趣的扫兴,当下就拿谢氏和李英歌打趣,纷纷出言附和。 谢氏心下欣悦,面上却不动声色,少不得谦虚客气一番,眼见李英歌被陈瑾瑜拉着坐到城阳大长公主身边,两个小女孩头靠着头说起悄悄话来,就顺着二夫人的引见,自往家世身份相当的几位妇人中间落座,各自寒暄起来。 不一会儿就听外头丫鬟报道,“袁家太太来了。” 接黄氏进来的是城阳大长公主的长媳,那些知情的看城阳大长公主这样礼遇黄氏,少不得点头招呼,而那不明内情的不由交头接耳的探问起黄氏的来历。 毕竟城阳大长公主不喜结交是出了名的,她们这些受邀赴宴的几乎都是每年的固定熟面孔,除了宗室亲戚,就是信国公、国公府二房、五房的同僚、同科家的官夫人,今年也就多了个李英歌,却从来没听说京中有袁姓的高门,能得城阳大长公主下帖相邀,还让长媳到二门亲迎的。 只是灯节那天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一旦打听出黄氏出自淇河袁家,虽只是不入她们眼的商户,但有城阳大长公主在,自然不会因此看不起或排挤黄氏,只等黄氏给城阳大长公主等宗室中人见过礼后,就矜持地寒暄了几句。 待听得黄氏的嫡子袁骁泱不过及冠之年,就已是举人出身,此次进京是专门为了备考明年的春闱,且今日同样受邀参加另一头的男眷宴席,有那心思转得快的,不由就和黄氏攀谈了起来。 虽说商户的出身低了点,但看黄氏的气度以及袁骁泱的才学,未必没有改换门庭的那一天,就算自家的女儿不合适,但哪家没有几门远亲近戚,待嫁的女儿从来不愁挑选不出来。 若是能在长公主府的春酒宴上成就好事,传出去不失为一段佳话,何况这黄氏还曾帮过城阳大长公主的爱女。 京中的内宅妇人不乏心思活泛,专爱给新近举人学子做媒保纤的,毕竟这些过关斩将能得功名的少年学子个个都是潜力股。 所谓莫欺少年穷,有动了心思的妇人看黄氏的目光,不禁带上了几分真切的亲热。 黄氏此次随丈夫儿子举家进京,除了为了儿子的科举,确实也是为了儿子的婚事而来。 那些话里话外的探问她怎么会听不明白,只是想到丈夫前几日进京后,立马就给原先看好的那户人家去了拜帖却了无回应,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恼恨来。 那户人家是淇河李氏内大房牵线的京中高门,本说好了元宵灯节在安西坊同游,当晚迟迟不见来人不说,后来也避而不见,她心下疑惑的同时,不由也赌起气来。 此时有人探问儿子的事,黄氏想着多一条后路多一个人脉总是好的,便也打起精神应对。 她算是看出来了,城阳大长公主果然如儿子所说,虽说给了他们十足的体面,却不见有多热乎亲近,不过是想着还清人情,以后再不相干罢了,她虽不甘心,但也不会再刻意讨好城阳大长公主,或是奉承陈瑾瑜一个小辈,当下只四平八稳的坐着,有人搭话就说两句,没人理会也不急不躁。 黄氏这做派,倒叫人高看几分。 李英歌冷眼看着黄氏那“不卑不亢”的样子,只觉得喉咙如塞了一团棉花似的恶心。 前世黄氏也是这样,在外慈和在内绵软,表现得像个只听丈夫儿子行事的端方妇人,得了不少交口相赞的好名声,甚至在休弃她之后,还曾派身边的郑妈妈给她送过几次药材,出外交际时更是没少惋惜没能和她尽完婆媳缘分,不知有多少人被黄氏外表所骗,反而感叹起黄氏没有儿媳、子嗣缘来。 她也是后来才慢慢发现不对,之后不再让郑妈妈进门,却反被人说不知好歹,冷心冷情。 真是笑话! 李英歌心中连连冷笑,偏头对陈瑾瑜暗暗使了个眼色,就抬眼看向黄氏,突然道,“您就是淇河袁家二房的太太吗?” 黄氏闻言一愣,她进屋就看见了谢氏和李英歌,见李英歌超乎意料的和陈瑾瑜十分亲近,心下还惊讶了一下,只是先有那晚谢氏的不冷不热,后有今日城阳大长公主的态度,她自然不会再巴巴地和谢氏攀谈。 此刻一愣过后,黄氏瞥一眼同样意外的谢氏,就打叠起笑脸道,“李二小姐?那天灯节匆匆一见,也来不及打声招呼,没想到李二小姐认得我?” 谢氏心下讶然,却没有开口阻止。 李英歌笑微微的歪头,故作懵懂的道,“我记得您,您曾是我族姐的婆婆。我听我娘说过的,可惜三年前我族姐归宁后,您家就和淇河李氏的本族断了姻亲,没想到能在京中见到您。” 陈瑾瑜捂着嘴低声惊呼,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和李英歌确认道,“是那个和你同名的族姐吗?我记得你说过她几个月前刚刚遭难去世了,可怜见的……” 又转头看向黄氏,眨着眼惊讶道,“原来您和英歌妹妹还有这一层渊源……” 这些不过是事先商量好的说话,陈瑾瑜面上惊讶,心里却半点不为所动。 那些原本坐在黄氏身边说话的妇人闻言一怔,不由暗暗皱眉。 黄氏半句不提袁骁泱曾经有过一次婚姻,虽说彼此只是透个意思探个口风,真有意结亲家的话后头自然会把事情掰开了说,只是此刻被李英歌和陈瑾瑜揭出这件旧事,难免让她们觉得方才被黄氏糊弄了。 且寻常高门大户,不管如何都不会轻易出妻,李英歌和陈瑾瑜虽顾忌着女子名声,没有言明那位族姐是因何被休弃归宁的,但到底不是什么好听光彩的事,不禁就觉得商户果然是商户,行事难免小气上不得台面。 而城阳大长公主虽派人查过袁家的底细,也知道淇河袁家和淇河李氏曾是旧姻亲,但却没有深入查探其中内情,此时闻言也不由眉头微皱。 黄氏心里堵得要死。 她虽不是刻意隐瞒,但也不打算在这些初见的贵妇面前,开口就爆出儿子已娶过一次亲的事,更何况前妻才刚死不久。 但更让她愕然的,不是李英歌和陈瑾瑜的“童言童语”,而是眼前的李二小姐竟和前任儿媳同名! 女儿家的闺名本就不宜到处宣扬,袁骁泱从前妻口中得知此事也不以为意,并没有特意告知黄氏。 黄氏暗暗打量和前任儿媳同名的李英歌,心下说不出的膈应,面上强笑道,“陈七小姐说的是,我也没想到刚进京就有这样的缘分,不但在灯节上偶遇陈七小姐,还见到了李夫人和李二小姐。” 她刻意岔开话题,又提灯节相助之事,陈瑾瑜也只得挑了挑眉,没有再作声。 李英歌心下冷哼,黄氏想要在长公主府长袖善舞?她却没耐心跟黄氏玩阴的,明白话放在这里,如此阳谋,黄氏还能如何? 难道真抖出家事阴私,和她辩白不成? 第103章 道破 谢氏八风不动,对李英歌突然和黄氏搭话没有半点异样的反应,只端起茶盏,垂眼啜了一口。 黄氏瞥一眼谢氏,只当是谢氏私下挑唆了李英歌什么,才导致李英歌当众就说破她最不愿提及的事,心下一时恨谢氏教女无方,一时又觉谢氏对袁家的态度很有些莫名其妙。 此时此刻陈瑾瑜没有接话,黄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好容易掩下面上强笑,就听李英歌的声音再次缓缓响起。 “袁太太,您本家淇河袁家名下是不是也经营着马场?”李英歌并不打算就此放过黄氏,只说破袁骁泱曾婚配的旧事根本算不了什么,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我听说东北边关的马场除了饲养供给东北大营等处的军马外,还有好几处马场做的是民间生意,像车马行、寻常人家用的马匹之类的。 听说那些马贼、山贼不是从那些马场以高价收购马匹,就是暗中抢掠,这次朝廷彻查东北匪患,我听乾王哥哥说,因此也波及了几处马场。 不知道您本家的生意有没有受影响,那些马贼、山贼真的那么大胆,敢直接抢掠吗?” 李英歌的声音软糯,因正换牙说起话来还有些孩子独有的磕绊,叫人听着忍俊不禁。 在座众人却笑不出来。 李英歌是未来乾王妃,既说是从萧寒潜那里听来的,可见消息不假,更何况自萧寒潜遇刺、除夕宴昌和殿闹了那一出之后,关于东北的话题,大家都不愿在明面上多提多说。 却没想到今天头一回在长公主府遇见的这位袁太太,家中竟还和马场有关。 黄氏闻言却是大惊。 袁家插手的哪里是李英歌所说的普通马场,而是实打实买军马的马场,这还是几年前借着淇河李氏内大房的关系搭上的,说是插手,实则不过是投了点本钱,借以分一份不薄的利,具体的事宜袁家根本没资格亲力亲为。 这事除了袁家几房的当家人,也就内大房的几位主子知道,李英歌怎么会一语道破? 她以前并不关注澧县李氏和京中李府,如今看来要么是澧县李氏和淇河李氏有什么不合,要么就是谢氏和淇河李氏有过什么龌蹉,否则李英歌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怎会说出这些话来,指定是谢氏暗中打探过,转口教的! 且她心里有鬼,一听马贼二字,不由就想到内二房失踪的那位李松…… 当下心神有一瞬慌乱,黄氏暗暗沉了一口气,才调整出一副惊讶的面色,软中带硬的反驳道,“李二小姐说笑了,袁家哪有那份能耐经营马场,不过是别人给几分薄面,让袁家得以供给几处马场的草料饲料罢了。 没想到李二小姐小小年纪懂得倒不少,乾王殿下之前在东北大营四年,袁家的老祖宗也曾有幸远远见过乾王殿下一面,直赞乾王殿下有大将之风,又有个处事严谨的名声在,没想到会和李二小姐说起朝中大事……” 黄氏暗指李英歌太拿大,不仅打探男人外头的事,还口无遮拦的乱说。 这话却没人响应,谁不知道萧寒潜有多看重李府,多维护李英歌这个小未婚妻。 黄氏敏锐的发觉周围的贵妇人们面色有些怪异,却想不通自己说的有哪里不妥。 而原本对黄氏有所隐瞒儿心生不满的那几位妇人,更是悄悄坐得离黄氏远了些。 袁家一个商户敢插手马场的事,不管黄氏说的是不是实情,这个当口还是不要和黄氏走得太近的好。 黄氏身边原本不算太空的位置,转眼就显出亲疏之别来。 城阳大长公主更是一路旁听,看似在和身边的宗室贵妇低声闲谈,却是没有开口打断或是出言转圜半句。 正厅内的气氛微微凝滞,黄氏很快就发现了周围人态度的变化,看向她的目光或探究,或不屑,或好奇,只叫一向绷得住面色的黄氏浑身不自在。 而李英歌说完这些,就转头和陈瑾瑜低声咬起耳朵来,仿佛刚才只是蛮懂的好奇,不再搭理黄氏。 她说这些也没指望就此能孤立黄氏,不过是点出几样重要的细节,好叫那些心思活络的人掂量掂量,在东北马贼事件未落幕前的节骨眼,要不要和来自东北边关商贾的袁家人攀交。 也是说给城阳大长公主听的,她知道陈瑾瑜既是站在她这一边的,私下必也会和城阳大长公主说道两句,而她未曾告诉过陈瑾瑜的话刚才也尽数说了,好叫城阳大长公主心里有个底。 是以她见好就收,只和陈瑾瑜转口说些女儿家的吃用穿戴。 城阳大长公主分心听她二人的谈话,暗暗放下心来,只当李英歌是无心之言,再想到这袁家是今年竞选皇商的热门新秀之一,即是背后另有牵扯,看着又和李府不甚亲近,回头还要提醒驸马信国公一声才是。 不说正厅内某些人心思各异,只说在外安排戏台席面的五夫人全然不知厅内发生的事,笑着撩起帘子入内,笑道,“请各位移步,那头男宾已经开席了,咱们也别枯坐着,到外头吃酒看戏去。” 众人不把刚才发生的小小插曲放在心上,纷纷起身,三三两两簇拥着一并出了正厅。 城阳大长公主拉着陈瑾瑜走在前头,前后左右簇拥着不少人。 谢氏落后一步,见黄氏有长公主府的管事妈妈领着也跟了上去,就背着人戳了戳李英歌的额角,佯怒道,“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我都不知道淇河袁家还做着马场的生意,你又是哪里打听来的?” 她并不知道李英歌只是扯着萧寒潜这面虎皮当大旗,遂压低声音道,“也是乾王殿下告诉你的?你对着乾王殿下也太没大没小了,这些事也是你能过问的?” 说罢难免好奇道,“难道……殿下查马贼还真查到了马场,查到了袁家上头?” 谢氏几乎是转念间,就想到了因遭遇马贼劫杀而失踪的李松。 她暗自皱眉,心下不由有几分心惊,但想到淇河袁家在东北有钱无势,惊愕不过一瞬,倒没有往深处去想。 李英歌闻言眼神微闪,只含糊道,“忠叔来信时提到过一句,我就记着了。我看袁太太不像商户人家的做派,倒像正儿八经的官太太,一时好奇才问的。” 忠叔在淇河的事直接过谢妈妈的手,如今则直接报到李英歌这里来,她随口扯谎,倒不怕谢氏真去找忠叔或谢妈妈对证。 谢氏果然不甚在意,问明白了就交待道,“这是在长公主府,我们和袁太太一样都是客人,你可别再东一榔头西一棒锤的乱开口了,知不知道?” 李英歌自然无有不应。 等入席后,菜过五味,湖中的戏台子就拉开了帷幕,由城阳大长公主开口点了第一折戏,余下诸位夫人也意思意思点了几折,春酒宴席也就渐入喧阗佳境,一时也无人再去注意黄氏如何。 城阳大长公主本就打算过了这一遭,不会再和袁家人有过深的来往,这会儿却也不会让客人受冷落,命长媳帮着二夫人、五夫人待客,又让空闲的次儿媳和三儿媳帮着招待黄氏。 黄氏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看着待她如常的长公主媳妇儿暗暗感激。 她毕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寻常妇人,刚才不过是事出突然,才失了心神。 如今定神细想,暗暗告诉自己不过是个孩子胡言乱语,总归对袁家和儿子没有直接的利害影响,也就放下心来。 只是偶尔错眼,总能瞥见和人相谈甚欢的谢氏,以及和陈瑾瑜说笑亲密的李英歌,不禁觉得很没有意思。 再一想那个害她一阵尴尬的小女孩,不仅身份贵重还和前任儿媳同族同名,心绪顿时莫名复杂起来。 这边陈瑾瑜也觉得看戏吃席无趣的很,缠着城阳大长公主闹了一会儿,就撇下其他闺秀和侄女们,带着李英歌往自己的院子去。 陈瑾瑜的院子离城阳大长公主和信国公所住的正院不远,坐落在花草错落有致的东面小跨院里,里头小桥流水庭院精致,布局大气,低调而不失华美,和摆宴的花园子相比,又是另外一番趣致景象。 一进院子过了架在清浅水塘上的架子桥后,就听正房屋檐下一阵翅膀扑棱棱轻响,紧接着就传来八哥鸟儿独有的怪诞嗓音,“陈小七,陈小七,漂亮漂亮,可爱可爱。” 随侍的妈妈丫鬟们捂嘴笑起来。 陈瑾瑜却与有荣焉的介绍道,“这就是我爹送我的小八哥了。怎样,厉害吧?我还没取名字呢,你快帮我想想,取什么名字好?” 李英歌早没了小孩子的玩性,瞥一眼羽毛鲜亮的八哥鸟儿,随口道,“它叫你小七,你就叫它小八呗。” 这样一来陈瑾瑜倒和个八哥鸟儿排成一辈了,偏那八哥机灵的很,骨碌碌转着绿豆小眼,嘴里叫道,“小八,小八!” 周遭下人没想到李英歌看着文静,也是个促狭的,当下更是笑出了声。 陈瑾瑜也不羞恼,摆手让下人们下去,拉着李英歌往廊下早早备好的贵妃榻上一歪,哼道,“它叫小八,你就叫小九,我们三个刚好凑做一对儿。” 李英歌抿着嘴笑。 陈瑾瑜拿她无法,抓着陈瑾瑜闹了一会儿,就拉她往西次间去,语气颇自豪的道,“我那天听小学究说,你现在跟着身边的丫鬟在学拳脚?你跟我来,我这里有几本好书送给你,包你用的上。” 李承铭还跟陈瑾瑜说了她学武的事? 李英歌有些意外,跟着陈瑾瑜进了西次间。 第104章 婚事 西次间原本用作起居间,陈瑾瑜命人拾掇成书房,又将西次间连着的右边耳房打通,封了外侧的小门,里墙做成垂帘圆形拱门,隔成单独的一小间隔间,和书房连成一体。 陈瑾瑜拉着李英歌绕着书房走了一圈,又指着书架道,“怎样?你瑾瑜姐姐我可是个好学不倦的,瞧瞧这些书,保准小学究见了也要吓一跳,可惜他今天没能来。你跟我来,这一块都是从我娘那里搜罗来的,我特意挑了几本给你,你快看看用不用得上?” 李英歌只匆匆一瞥,就被书房内三面贴墙摆放的高大书架惊艳了一把,细看之下发现书架上什么类别的书籍都有,尤其以医术经典居多,甚至还有些市面上少见的孤本。 前世她未出阁前也是爱看书的,只不过以诗词书画居多,后来嫁给袁骁泱后,忙着打理袁家的内外宅,已经许久没有摸过书本。 等到被袁家休弃归宁后,年少时的伤春悲秋早已被柴米油盐消磨殆尽,心境可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后来在娘家帮着母亲管家理事,看得最多的反而是杂学异志,不为陶冶情操,只为增长见闻、开阔眼界,且对那时的她来说,独处看书是最好的消遣方式,沉浸在书本中,总能无形中令人转圜心情。 如今看到陈瑾瑜的收藏,哪里有不欢喜的道理。 当下先矮身蹲到陈瑾瑜指着的方位,抽出她作了标记的几本书册,粗略一翻,才发现都是些修生养息的武术心法,有几本记录着如何锤炼筋骨,比起身为将门望族的淇河李氏,所涉及的内容只在其上,不在其下。 又听陈瑾瑜说是从城阳大长公主那里搜罗来的,李英歌不由奇道,“城阳大长公主还爱看这些书?” 陈瑾瑜拉着李英歌坐上屋内居中的玫瑰椅,托着下巴撑在椅把上,笑嘻嘻道,“你不知道吧?我娘是会功夫的!这世上,恐怕除了宫中的皇外祖母和皇帝舅舅,再加上我爹、我三位哥哥和嫂子之外,没人知道我娘的身手可不比一般武夫差! 现在再加上一个你,知道这件不为人知的事的,也就十一个人!荣幸不荣幸呀,英歌妹妹。” 之前老爱让李英歌喊她姐姐,现在城阳大长公主说了声“英歌妹妹”,陈瑾瑜也就跟着叫开了。 李英歌暗暗好笑,真心实意地点头道,“荣幸,怪不得和那些宗室里的老夫人、夫人坐在一起,城阳大长公主的精气神却每每叫人侧目。” 城阳大长公主已是知天命的年纪,看着却像四十出头,半点都不显老,叫人一看就忍不住暗赞保养得当,原来根源在这里。 “你这小嘴可真甜,在我面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夸我?”陈瑾瑜佯怒着抱怨一句,凑近李英歌神神秘秘道,“我娘虽没刻意隐瞒,但也没把会功夫这事露在外头。你猜我娘为什么这么得皇帝舅舅敬重?听我爹说,当年皇帝舅舅登基前也是经历过一番腥风血雨的,有好几次都是我娘出手相助,才护着皇帝舅舅有惊无险的……” 这样的秘辛,饶是一向大大咧咧的陈瑾瑜也知道点到即止,遂转开话题道,“我娘怀上我的时候已经四十好几了,我爹还曾笑言过,多得我娘自幼习武才能保我们母女平安。这些书都是我娘珍藏的,也就是你,别人我是万万舍不得给的。” 李英歌闻言忙将书推回去,哪里还敢收,摆手道,“那就算了,我跟着丫鬟练拳脚不过为了强身健体,用不上这些好书。” “没事,我就知道你这爱客气的毛病!”陈瑾瑜自顾自将几本书册打包,随手将小包裹丢到桌上,笑道,“这些是我让人攥抄的抄本,你尽管拿去,我娘是知道的。她还说你娘是个有远见的,正张罗着给我找个女武师,也要让我学些拳脚呢。” 陈瑾瑜之前被城阳大长公主保护得密不透风,鲜少出外交际,概因陈瑾瑜自小体弱,有从娘胎里带来的弱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谢氏早前对李英歌的保护,和城阳大长公主有异曲同工之妙,唯一不同的是,前者是女儿痴傻,后者是女儿多病。 李英歌多少听说过一点,顿时了然道,“听说你之前病得挺凶险的,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吧?怪不得你这里医书比寻常书籍还多,城阳大长公主还让你学医了吗?” “没事了,你别问啦!再说了,久病成医嘛……我要是没好彻底,我娘哪儿会让我自在乱跑?”陈瑾瑜似乎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只含糊一句带过,又笑嘻嘻地解释道,“我娘原来是反对我学医的,可惜拗不过我,我答应她学武,她就得许我学医。” 所谓士农工商,医术虽是悬壶救世的高尚职业,在高门大户眼中却是不入流的技能,是以更没有让女子去学的道理。 想来城阳大长公主对外也是瞒着的,否则也不会只让陈瑾瑜自己关在小书房里钻研。 李英歌刚这么想,陈瑾瑜就兴冲冲的跳下玫瑰椅,不由分说的拉着李英歌往小隔间去,嘴里道,“我最近新作了些养身补气的药丸,用来防治初春倒寒的小病小痛的,我送你两瓶,拿回去试吃看看?” 小隔间的暗纹深蓝色布帘子一掀起来,首先充斥鼻端的就是浓浓的药草味儿,打眼一看,就见小小的隔间内摆设简单,四五层高的简易木架上堆满了瓶瓶罐罐,或半开或关牢的小屉子里尽是五花八门的生药材,墙角还摆放着炼药的小火炉,地上更有杵臼等零散物件。 若是不说这是陈瑾瑜的小书房,谁看了都以为是哪间医馆的药材库。 李英歌原先以为陈瑾瑜还是纸上谈兵的阶段,此时此刻看这阵仗是当真惊讶了,又见陈瑾瑜取了两支小瓷瓶递给她,打开瓶塞一闻,顿觉神清气爽,药香环绕。 她之前吃过一段时间杨妈妈特意调配的药膳,当下一闻,就辨别出几样药材,确是补身养气的,且看陈瑾瑜拿急着献宝的胸有成竹样儿,心知她不会胡乱搪塞自己,越发肯定陈瑾瑜的医术就算不是小有成就,于这制成药的本事上,也远非纸上谈兵可一言概之。 陈瑾瑜看着李英歌惊叹而钦佩的面色,几乎掩不住眼中的得意,神神秘秘的道,“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如果吃着好只管再找我要。只是别叫外人知道,否则我娘非得数落我。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知道,其实我已经给我身边的丫鬟看过小病小痛了,将来啊,我定要自己开一间医馆!” 如今的世道,哪里有女儿家坐馆行医的? 李英歌却不想拿这些世俗规矩打击陈瑾瑜,只含笑听着。 丫鬟的通报声却打断了陈瑾瑜的雄心壮志,“七小姐,国公府那头的四少奶奶、六少奶奶派人来请您过去。” 须臾就有两个丫鬟结伴进来,看穿戴应是陈瑾瑜的四堂嫂、六堂嫂身边的大丫鬟。 二人见到李英歌并不意外,似是早知李英歌也在,见过礼后就对着陈瑾瑜笑道,“我们奶奶的娘家嫂子和姐妹们都过国公府那头了,知道七小姐是个不爱坐席的,请七小姐过去和姐妹们玩儿呢。” 陈瑾瑜眨了眨眼,让二位丫鬟先走一步,“回去和四堂嫂、六堂嫂说,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二位丫鬟笑着应下。 等小书房内只剩下李英歌和陈瑾瑜时,陈瑾瑜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嘟嘴抱怨道,“我四堂嫂、六堂嫂平时最疼我,有什么好处都不忘给我送一份,放在寻常自然好,这会儿来请,我却不能推拒了。说什么陪娘家姐妹,不过是她们的娘家嫂子想见我罢了……” 李英歌闻言心中一动,忍笑道,“可是为了你的婚事?” 陈瑾瑜今年已经十一岁,城阳大长公主刚才在席间已经隐约漏出话风,想要为陈瑾瑜早早相看起人家来。 “你的机灵劲儿全用在这些弯弯绕绕上头了。”陈瑾瑜勉强笑了笑,老气横秋的叹气道,“生在富贵之家总是好坏参半的……那些小门小户把女儿留到老大不小才嫁的都有,我实在不想这么早就定亲,过几年就出门子嫁人。可我娘唯独这件事不给商量余地,我怎样耍赖讨好都没用……” 疼爱女儿的人家都是早早相看,嫁妆备个三五年再出阁的,要不是李英歌自小就得启阳帝赐婚,如今八、九岁,少不得议亲的事也要被谢氏提上议程。 因此听着陈瑾瑜怪腔怪调的抱怨,李英歌只是哭笑不得,此事也无从劝说,只得换个说法宽陈瑾瑜的心,“城阳大长公主那样疼爱你,总不会随便把你嫁人,再说你四堂嫂、六堂嫂的娘家嫂子总不会不靠谱,胡乱帮你相看人家罢。” 既然派人特意来请,想必城阳大长公主也是知道的。 “那些可是我堂嫂的娘家人,我可不想亲上加亲……”陈瑾瑜的面色莫名古怪起来,顿了一会儿才道,“其实要不是看在我堂嫂的面子上,我根本不用走这一遭,她们指定是瞎忙活。” 李英歌听着她笃定的口气,不由奇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陈瑾瑜也不急着去见人,拉着李英歌坐到窗前,喊丫鬟去备水待会儿重新梳妆,嘴里压低了声音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我之前大病初愈后,我娘请了个道士给我批命?” 第105章 偶遇 李英歌怎么会不记得。 从在宫中偶然撞见陈瑾瑜私下约见灯辛小道长,到后来常青跟踪灯辛小道长后的所见所查,她已经肯定,给陈瑾瑜的批命的道士就是无归道长。 此时此刻,李英歌虽不明白陈瑾瑜怎么说着婚事,又扯到了道士批命上头,当下只点头道,“记得。” “认真说起来,其实我没有亲眼见过那个道长。”陈瑾瑜接着道,“我大病初愈后很是迷迷糊糊了一阵子,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才能下地。我也是过后才听我娘提起,那道士除了给我批命外,还提点了我娘几句有关与我婚事的话。 那道长给了我娘一份八字,说是那副八字能压得住我的命格和福气,还说我的姻缘不在年龄相近之辈中,要往年岁相差十岁、八字相合的人身上找。你说说这是什么鬼话,我连那道士的面都没见过,我娘却对此深信不疑。” 说着又哀叹一声,苦着脸道,“所以说我堂嫂们的娘家人是瞎忙活。我娘虽把想为我议亲的话放了出去,不过是为了撒大网捉大鱼,借着光明正大的名头,好把各家年龄对得上号的人都过一遍,哪里是想干等着有意的人家上门来说合? 那道士还说,合我姻缘的人早则今年,晚则大后年会出现。我娘一听哪里还坐得住,这不就急巴巴地就借着吃春酒放话了么?我堂嫂们的娘家人,适婚的哥哥们都比我大不了多少,我娘对外只是不说,一心认定要给我找个大十岁的! 你听听那道士说的什么今年后年,跨度这么大,放你身上你信吗?可真是愁死我了,如今我是不怕府里或国公府那头冒出什么表哥表弟来,只求那所谓的有缘人千万千万晚点出现,别说大后年,就是不出现我也不介意哩!” 陈瑾瑜把城阳大长公主的煞费苦心,说成撒网捕鱼,听得李英歌又是忍笑,又是感叹,忍不住捏了捏陈瑾瑜皱起来的鼻头,笑道,“你既然知道城阳大长公主是按着特定的条件给你选婿,那还担心这么多做什么?这京中有多少未娶的人家,就是一家家看过来,少不得也要花上个一年半载的。 城阳大长公主再如何在乎道士说的话,也不可能全然不看男方的家世和人品吧?你与其现在就杞人忧天,倒不如先将自己的小日子过好,所谓船到桥头自会直,牛不喝水也无法强按头,真临到头上,城阳大长公主总不会罔顾你的心意,对不对?” “对!”陈瑾瑜琉璃似的大眼珠子一转儿,就着李英歌捏她的手蹭上去,挨着李英歌笑眯眯道,“你说的话可比我的嬷嬷、丫鬟说得实在多了。她们总拿那些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话说事,听得我忒没劲儿。你说的对,总归我坚持不嫁的话,长公主府还能养不下我不成?” 李英歌闻言愕然。 她只是劝陈瑾瑜暂且放开婚事观望为上,陈瑾瑜却直接想到了拒婚上头,思路的跳跃程度似乎和萧寒潜不相上下。 果然是嫡亲的表兄妹…… 李英歌无语哀叹,陈瑾瑜却不给她再多说的机会,立时又恢复了之前的嬉笑,拉着李英歌出了小书房,转到屏风后重新梳妆后,就往国公府去。 长公主府是在城阳大长公主下降信国公之前新建的,和国公府不过一墙之隔,隔墙左中右各开了一扇门,以供两府的主子、下人来往。 门那头正接着国公府的桃花林,后来门这头的长公主府也移植了一片桃花林,和国公府交相呼应,等再过一两个月桃花盛开时,也是两府有名的赏花圣地。 桃花林中亦有小桥流水,左右对称着坐落着供人赏景歇脚的凉亭。 陈瑾瑜顿住脚步,细声交待李英歌,“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不会耽搁太久,这桃林里头还有我小时候亲手种下的树,等我回来就带你去看看,我们再要了鱼食来,去水潭那里喂鲤鱼去。” 国公府虽怕人来客往的惊扰了刚诊出喜脉的两位少奶奶,但这样的喧阗日子,也不可能真让人关在院子里清清静静的过,是以两位少奶奶的娘家人在春酒宴上略坐了坐,听罢一折戏后,就移步去国公府看望两位少奶奶。 这会儿人正多,又都是刚才在席间见过礼的,陈瑾瑜此去不过应付了事,就不愿李英歌跟着她一块多跑一趟。 李英歌想了想,也懒怠和人交际,遂笑着应下。 目送着陈瑾瑜带着嬷嬷丫鬟远去,李英歌就示意陈瑾瑜留下的丫鬟带路,带着常福和常缘往林中凉亭走去。 今天来长公主府赴宴,她只带了常福和常缘出来,谢妈妈留下看院子,而常青则在她随谢氏出门后,就自去办她之前交待的事,为她弄城南袁宅的布局堪舆图。 也不知道常青这会儿怎么样了…… 李英歌一心二用,一面想着常青,一面看向常福和常缘,笑道,“你们也辛苦了大半天,我这里有这位姐姐跟着就行,你们想去哪儿逛逛走走自去罢,只别走远了。” 陈瑾瑜留下的丫鬟忙福礼道,“不敢当李二小姐一声姐姐,奴婢叫雨晴,您直接叫我雨晴就行。” 李英歌笑着点头。 常福和常缘见雨晴言行举止老练且周到,又知李英歌既然开了口,就是真心想让她们松乏松乏,遂齐齐笑着应下,“正好院子里的花露前几天用完了,谢妈妈还念叨着要做新的。今天就偏了陈七小姐府里的好花木,我们去附近采些花叶来。” 雨晴闻言忙道,“两位姐姐自管去,这会儿桃花还没开,再往水潭那里走倒是有不少新鲜花叶,尽可以摘的,两位姐姐不必顾忌。我们这些下人,也常到这儿摘花簪头发呢。” 常福和常缘得了雨晴的话,就说笑着携手而去。 李英歌到底年幼,闹腾了大半天确是有些累,当下也不再多开口,只听着雨晴妙语连珠的轻声介绍这桃花林内的各处景致。 雨晴说着说着,指向北面桃林的手指一僵,忽然皱眉道,“怎么会有人走到了这里来?” 李英歌原本听得心不在焉,闻言一愣,顺着雨晴的手指看去,就见桃林深处走来一道高挑的瘦长身影,步履虽漫不经心,却也一步步朝着这里的凉亭走来,似乎也看见了她们。 那人影只是微微一顿,不但没有改道回转,反而接着直直冲着凉亭而来,背着手似乎正悠闲赏景,步伐依旧不紧不慢。 人影越近就越显出来人的清朗颀长来。 李英歌几乎是在人影清晰出现在视野内的一瞬间,就认出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袁骁泱! 只是吃春酒的男宾应该被搁在了花园子当中搭起的锦幔那头,袁骁泱怎么会突然出现这里,而且身边即没有小厮,也没有长公主府的下人跟着。 哪儿有外男独身一人在长公主府乱逛的道理! 李英歌瞳孔猛地一缩过后,更多的却是疑惑。 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雨晴,雨晴面色有些难看,匆忙行了个礼道,“李二小姐还请稍等,奴婢去去就回。” 不管眼前的男客是为了什么、又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于长公主府来说都失了待客之道,更何况这里还有个李英歌,要是来人是个不识趣的,两厢一冲撞,别说城阳大长公主事后怪罪,就是乾王府和李府那里也不好交代。 雨晴这么想着,一时暗骂当值的婆子偷懒耍滑,一时又气眼前的男客孟浪,明明见到此处有女客还要走过来,也不知那心眼是怎么长的,可别是个有歪心思的人才好! 只是想着今日能受邀赴宴的男宾都是长公主府和国公府的常来往的,当下也不敢出言得罪,只急急迎上前,有意无意的挡住身后的凉亭,看着来人直言道,“这位公子可是走岔了路?若是来吃春酒,男宾的宴席摆在东面的花园子里,您走的是反方向……” 袁骁泱止步,低头看向雨晴,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抱歉道,“我在席上喝多了酒,刚才我母亲派人来传话,说是让我去拜见城阳大长公主,本有个府中婆子领我先去醒酒,半道上却被人叫了去,我在附近等着,看这里景致好,就过来透透气……” 雨晴听这话已经明白过来。 今天赴宴的人家只有袁家的太太和公子是头一回来,男宾中也只有袁家公子有可能被城阳大长公主召进内院见礼。 此时再听袁骁泱略低的嗓音、微醺的面色,雨晴不由微微一愣,语气就多了几分了然和恭敬,“原来是袁家公子,是府里下人行事不周,将您独自撇下,一会儿奴婢一定替公子教训那个婆子。您若是想醒酒,请跟奴婢来,回头奴婢给您带路,不知袁太太请您进去,是不是去的曲尚楼?” 袁骁泱垂眼想了想,道,“不是。说是叫琉华厅。” 琉华厅是内院用来见客的地方,这么说是城阳大长公主要单独见袁家公子? 雨晴这么想着,语气就更恭谨了几分,“奴婢知道了,公子请随我来。” 袁骁泱却站着不动,抬眼看向雨晴的身后,缓缓开口道,“凉亭中坐着的,可是李阁老府家的二小姐?” 第106章 无解 雨晴是陈瑾瑜身边的大丫鬟之一,今天长公主府请春酒,她一直和其他几个大丫鬟一道跟在陈瑾瑜身边服侍,之前也在曲尚楼的正厅内。 是以当时李英歌和黄氏说的话她尽数听在耳中,只当袁家和李府有所干系,此刻见袁骁泱认出李英歌,倒没有多少意外,心下反而松了口气。 怪不得径直就往凉亭走,原来不是哪个乱闯的男客,而是两厢早已相识的熟人。 雨晴瞥一眼袁骁泱淡然含笑的俊颜,规规矩矩道,“正是李阁老府的二小姐。我们七小姐临时有点事,刚才去了国公府那头。让奴婢在这里陪着李二小姐歇歇脚,等我们七小姐回转,好去水潭那头逛一逛。” 即点明了陈瑾瑜一会儿就会回转,又说明了原委,委婉的催促袁骁泱可以离开此地,尽快去琉华厅见城阳大长公主。 袁骁泱却似听不出她话外之意,略带沉吟的嗯了一声,抬步走向凉亭,偏头笑道,“我这样子不好直接去见城阳大长公主,麻烦你给我弄碗醒酒汤过来。我就在凉亭等着,正好我有件事想请教李二小姐。” 雨晴一听这话,本能的就觉得不妥当,只是她一个下人也不好强硬阻止,只得安慰自己袁骁泱已是及冠之龄,李英歌才多大,两人就算同处一座凉亭也闹不出闲话来,再者还有她在。 这么想着就加快几步走到前头,道,“袁公子请稍等,容奴婢去请示一下李二小姐是否方便。” 她一个丫鬟阻止不了,还得看李英歌愿不愿意见袁骁泱,决定权可不在她或者袁骁泱手上。 袁骁泱无所谓的颔首,脚步依旧不急不缓。 李英歌眼见袁骁泱和雨晴不知说了什么,之后雨晴就略显急匆匆的进了凉亭,心中略有了底,也不想陈瑾瑜派来服侍她的丫鬟为难,就先开口问道,“怎么?袁公子也想来这里歇脚赏景?” 从瞥见袁骁泱不带停顿地往这里走,她就隐约明白,对方是冲着她来的。 如果不算前世她死后做鬼那五年才渐渐摸清的残酷真相,她自认嫁进袁家三年,和袁骁泱日夜相处,对他的行事和心性的了解,即便没有十分准,也有八分真。 袁骁泱是个有些偏执的人。 以前她只觉得袁骁泱在课业钻研上十分执拗,后来才后知后觉,这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且无论对事还是对人,但凡有一丁点不顺意或者闹不明白的地方,就必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万事必追究到底的执拗人。 只是不知道袁骁泱这会儿冲着她来,是因为已经听说了她对黄氏说的那些话,还是为了那晚灯节,他随黄氏来给谢氏见礼时,谢氏和她都没给他们母子好脸色的事…… 袁骁泱大概想破头也想不到,谢氏不喜袁家是看透了袁家家风有问题,而她对他们的厌恶是来自前世的仇怨,任他如何追究探寻,也永远不会有解答的。 念头闪过,李英歌嘴边的笑意越来越深,她重生的这段日子并非一味的摸着石头过河,一心适应着新的身份和新的生活,她暗中也曾预想过好几次直接而单独面对黄氏、袁骁泱时,自己会如何,该如何。 有元宵灯节那晚的乍然相遇在先,这几天她已经调整好心态,她的仇恨愤怒已经平复下来,剩下的是猫抓老鼠,戏耍袁家人的笃定和淡然。 她在暗,他们在明,他们再没有资格和本钱能影响她的情绪,左右她的判断。 李英歌勾着唇笑,全然不知自己的眼睛亮得吓人。 雨晴看得一愣,暗道果然双方都是认识的,看李英歌这样子不似排斥不愿,遂稍稍放下心道,“李二小姐说的正是。袁公子本是要去见城阳大长公主,不想带路的婆子临时走开了,就走到了这里来……” 说着将刚才的谈话以及前因后果尽数道来。 袁骁泱有事想请教她? 李英歌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倒想看看如今对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袁骁泱还能玩什么骗人的把戏,遂故作懵懂的眨了眨眼,略带迟疑的道,“那你去请他过来罢。” 不过片刻,雨晴就带着袁骁泱进了凉亭。 袁骁泱今日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缎儒生长袍,绣着浅碧色的祥云团花暗纹,衣色十分映衬早春景致,且无论是颜色还是花纹,都透着股难以描绘的温和,更加凸显了他身上那股似乎与生俱来的温润气质。 饶是雨晴并非没有见过世面的小丫鬟,此时此刻对着这样的袁骁泱,也不由暗赞一声风度翩然,当真是难得的好人才。 李英歌却不为所动,只在心中腹诽,袁骁泱前世和今生都一样,就喜欢这些轻轻淡淡的配色服饰,他看着不太在意这些穿用,实则心里比谁都清楚怎么穿戴才最衬他自己。 前世深陷骗局不自知的她,也曾费心费力的摸索打探袁骁泱的喜好,亲自为他打点一切穿用,得到过家中家外的交口相赞。 如今想来,真是不无讽刺。 于是李英歌也不绕弯子,仰头看向袁骁泱,淡声道,“不知袁公子有什么事想问我?” 雨晴哪里敢留他们单独呆在凉亭,只说袁骁泱想要的醒酒汤,回头往琉华厅去的路上自能顺带解决,就杵在李英歌身侧,半步不离。 袁骁泱抬眼看了眼低头束手的雨晴,故意压低声音对李英歌笑道,“我想问的是那天元宵灯节,李二小姐在庆承街撞了人的事……” 他故意含糊其辞,雨晴闻言心下一惊,并不知李英歌那晚撞的人就是眼前完好无损的袁骁泱,只当李英歌惹了什么官司,叫袁骁泱撞破了。 当下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生怕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李英歌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袁骁泱果然还是那个袁骁泱,总能有办法拿捏住他想拿捏的人,这话不过是暗示他想要两个人私下谈谈,让她开口支开雨晴罢了。 李英歌没有错过雨晴眼中一闪而过的为难,心下确实不想她难做,就开口道,“麻烦你去帮我把我的丫鬟叫回来。” 这也是个不算借口的好借口了,雨晴看了眼气定神闲的李英歌,略一犹豫,就蹲身行礼道,“奴婢快去快回,李二小姐若是有什么事喊奴婢一声就是。” 常福和常缘并没有走远,若是李英歌大声喊叫,倒也听得清楚。 李英歌笑着点头,雨晴就提着裙子疾步出了凉亭。 李英歌望着雨晴急匆匆的背影,并未收回视线,看也不看袁骁泱,直接道,“袁公子有什么话就直说罢。” 袁骁泱眉梢微挑,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端坐在石凳上的李英歌,半晌才轻声道,“李二小姐对我的观感,似乎不太好?” 语气是货真价实的疑惑。 李英歌心下冷笑,面上也确实嗤笑了一声,这才歪头看向袁骁泱,照本宣科的学着他的样子,也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同样轻声道,“加上现在你不请自来,我们统共才打过三次照面,说过的话两只手都数得过来,我跟你又不熟,哪里来的观感?又哪里来的好与不好?” 语气同样疑惑。 袁骁泱却听出李英歌话中的漫不经心,原本不过是一时兴起的逗弄之心,此时此刻却是真的有些好奇和惊讶。 他想来想去,隐隐觉得谢氏和李英歌对袁家的态度,左不过脱不开袁家和淇河李氏内二房曾是姻亲的关节。 只是他也知道,谢氏真正和内二房交好的,是他前妻早已去世的祖母,而李英歌和他前妻相差了十三岁,别说两人从来没有见过面,就连谢氏年节送礼时带的信,也不过是寻常寒暄,两方并没有什么直接来往,更谈不上什么姐妹情谊。 他自信无论是他和黄氏,都不至于让人一见就生出恶感来。 而这几日他也让郑管事着意打探过李府的事情,淇河李氏传来内二房出事的消息后,谢氏不过让人送了一份吊唁厚礼去淇河李氏,其他也不见多余的动作,就让他更加闹不明白,他们受谢氏冷待的原因到底在哪里。 他此番进京,虽不曾想过靠上李府,但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何况李府还是阁老府,他是万万不想不明不白的就和李府交恶的。 越是想不明白的事,他就越是想要弄明白。 这些念头不过转瞬即过,袁骁泱迎上李英歌的视线,面上神色半分未变,语气甚至更加温和,透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哄劝柔色,“李二小姐怕是忘了,那晚我不经意间瞥见你在车内,你却瞪了我一眼,我可不想无缘无故招人讨厌,如果有什么误会,不如李二小姐明明白白说给我听,有误会就解开。若是我多想了……也算是借此解开了心结,你说好不好?” 好你个王八犊子! 李英歌在心中爆了句不雅之辞,话说得却半点不客气,“袁公子确实想得太多了,我对于不相干的人向来无感,这其中没有什么误会,也没有你所说的好恶。至于你说我瞪你……袁公子莫不是当天天晚,眼神不好看错了?” 她确实已经对袁骁泱没有半点感觉,此时此刻也没有丁点的情绪起伏。 至于袁骁泱想探问的事,对他来说,注定是个永远无解的疑问! 她对袁家的怒狠,他们前世不知道,今生也不会知道! 第107章 有趣 袁家人专会躲在暗处谋划害人,今生她也要让他们尝尝被人暗害的滋味。 李英歌直直迎上袁骁泱的目光,毫不掩饰眼中的不屑神色,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袁公子如果问完了,就请吧。” “李二小姐别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袁骁泱微微眯起眼睛,语气又轻又慢地道,“既然李二小姐说是我多心多想,那我就当真是如此,还望以后若还有机会相见交谈时,请李二小姐能平常以待,可别让外人也跟我一样多心多想,还当我和李二小姐之间有什么不愉快,说出去,与你与我都不太好听不是?” 李英歌几乎冷笑出声。 袁骁泱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袁家是什么牌面上的人,要不是今天有城阳大长公主下帖相邀,黄氏和袁骁泱有什么资格和李府的人出席在同一个交际场合之中? 更别提现在是她有意探探袁骁泱的底,才没有让雨晴直接赶他走,或是自己退一步避让开来,否则他哪儿来那么大脸说想见她就见,说有事想问就能在这里乱喷些自以为是的废话。 李英歌似笑非笑的看着袁骁泱。 袁骁泱不用仔细辨认,都能从李英歌的面上眼中,看出她的不屑和无谓,他一向沉稳的心中不由闪过一丝异样。 当下却不给李英歌再拿话堵他的机会,接着道,“我倒是想问问李二小姐,怎么对袁家的事那样熟悉,连袁家名下做着和东北几处马场相关的生意都知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李二小姐或者李府的其他人,曾打探过袁家生意上的事?不知这是何用意?” 袁骁泱果然听说了正厅里发生的事。 如果不是心里有鬼,黄氏怎么会不管不顾的,还在长公主府做客,就派身边的郑妈妈将事情马上报给了袁骁泱听。 黄氏也和前世一样,一遇上什么自己拿不定主意的事,首先就是问她最最看重疼爱的袁骁泱,只不知当初娶她害她,是否也曾私下找袁骁泱拿过主意,才动的手? 李英歌想到这里,看向袁骁泱的目光越发冷淡,反问道,“袁公子怎么不猜是朝廷派去东北边关的官员查到了什么?彻查马贼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袁公子出身东北淇河,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吧?我知道那些事,可和我的家人没关系。至于是谁说给我听的,恕我不能也不想说。” 她之前对黄氏说那番话时,特意带上了萧寒潜,就是想让黄氏和袁骁泱顺着她的话茬,把简单的事情想得越复杂越好。 黄氏看着慈和,袁骁泱看着温润无争,其实内里都是暗藏城府的人精,这种性格的人难免多疑多思,她就是要刻意带歪他们的思路。 袁骁泱确实想歪了,闻言线条柔和的脸有一瞬间的紧绷。 他虽不清楚劫杀萧寒潜的刺客是真马贼还是假马贼,但他能肯定的是,袁家名下的生意明面上的账目、人事都做得天衣无缝,又有淇河李氏的内大房暗中帮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牵扯到朝中纠纷中去。 只是此时此刻听闻李英歌意有所指的话,他不得不心生警惕,也许朝中的事暂时还攀扯不到袁家这个商贾头上,但商场如战场,其中风险艰辛不比官场倾轧简单,毕竟袁家是今年皇商竞标的热门之一,也许针对的他们的,是那些竞争对手…… 何况面前这个身份尊贵家世显赫的小女孩,她的话听着像是无的放矢,却不得不让他多留一个心眼。 看来京中形势不比东北边关,他一惯稳扎稳打的做法也许该改一改了,淇河李氏内大房给他铺排好的敲门砖,他回头就要用上。 袁骁泱心中思绪纷杂,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突然扬唇笑起来,“李二小姐不愧是京中高门的闺秀,我本家中也有李二小姐这般年岁的族妹,却没有一个像李二小姐这般,小小年纪就沉稳冷静的……” 李英歌眉心微蹙,不懂袁骁泱怎么会突然转了话锋,她也不想弄懂,只再次语气平平的道,“袁公子还有什么要问的?如果没有了就请罢,我是不在乎凉亭里多个无关的人杵着,但城阳大长公主既然派人请了你去,总不好让城阳大长公主久等。” 不等袁骁泱开口,李英歌话音一落,就见雨晴带着常福和常缘回转,急急走进凉亭。 常福和常缘虽已听雨晴说了前因后果,但远远看来就觉得凉亭内的气氛似乎不太好,当下向李英歌行过礼,也不管亭内还杵着个袁骁泱,就道,“我们摘了好些新鲜花叶,这就带你过去看看,谢妈妈可讲究如何整那些花瓣,你快去亲自看着我们弄,省得回头谢妈妈又来数落我们粗手粗脚。” 常福和常缘只当袁骁泱不存在,径自说起闺阁女儿的小事。 袁骁泱只挑了挑眉,对着李英歌无声地颔首当作告辞,就利落的转身出了凉亭。 李英歌这才看向雨晴,故作没好气的道,“大概是我之前在厅中,和袁太太问了几句我族姐的话,所以袁公子就过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担心,不过是小事,回头也不必特意告诉瑾瑜姐姐了。” 雨晴当时在厅中已听了个一清二楚,李英歌那位本族的同名族姐,是袁骁泱已死的前妻。 不管内情如何,被人当众提及早已休弃的前妻,是个男人大概都不会太乐意罢…… 雨晴这么想着,就彻底放下心来,叉手福礼告了声罪,就出了凉亭撵上袁骁泱。 常福和常缘对视一眼,不由担心道,“英哥儿,你没事吧?” 她们近身服侍李英歌多年,哪里会看不出那张总是红润有神的小脸,此刻隐隐透着冷意。 李英歌暗暗吁出一口长气,并不接话,只站起身笑道,“走,我们摘花去。你们留个人等在门上,待会儿瑾瑜姐姐来了,就直接带到水潭那头去。” 常福就跟着李英歌先过去,而常缘留在了凉亭等陈瑾瑜。 这边雨晴在半道上寻了间供宾客更衣的小院子,命小丫鬟服侍袁骁泱用醒酒汤,就见一个婆子匆匆赶来。 这婆子就是之前给袁骁泱带路,半道离开的那位,一听是陈瑾瑜身边的大丫鬟找,忙赶了过来。 雨晴瞥一眼在屋内用醒酒汤的袁骁泱,拉着婆子站到小院子内,低声喝斥道,“怎么丢下客人就自己跑了?这里可是内院!怎么能放着男客单独一个人乱走!” 那婆子忙解释道,“是花园子里隔开的锦幔倒了,下头的人找到我这里,我就先去处理那头的事了。本想着桃林那头这时节哪里会有人去,就让袁公子在那里等我。哪里想到会遇见雨晴姐姐你呀,怎么,出了什么事?” 这么说袁骁泱会在桃林里果然只是巧合? 雨晴暗暗松了口气,又问了婆子几句确定确实是事发突然,这才将这一茬揭了过去,吩咐婆子道,“我身上还担着差事,人我就交给你了,这次别管什么事,你都得亲自把人送到琉华厅去,听明白了?” 婆子哪里敢多问,忙就点头如捣蒜似的应下,亲自送雨晴出了小院子,又进屋到袁骁泱跟前道恼,见袁骁泱并无半点被慢待的不虞,不由又奉承了几句,就请袁骁泱移步,带人往琉华厅而去。 袁骁泱只觉一碗热烫酸辣的醒酒汤下去,方才还有些微醺的脑子,转瞬就更清明了几分。 他背着手缓步跟在婆子身后,一面看着长公主府错落精巧的景致,一面又将心绪转到了李英歌身上。 那个和他前妻同名的小女孩,让他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错觉。 当她冷脸看向他时,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也爱和他使小性子的前妻。 他不懂怎么会有这种古怪的感觉。 明明是长相年岁都相差甚远的两个人,更何况家世身份都大不相同,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种让他莫名动容的情绪暗暗滋生。 但更重要的是,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通常他觉得奇怪的事,一旦深入探究,就真如他所感所想确实有异,这二十年间,这样的直觉曾帮过他很多次,也曾助过袁家很多次。 他相信他的直觉。 他还发现,那是个很能说会道的小女孩,她看似句句都答了他的问话,实则什么有用的内容都没有回答,不过是在敷衍他罢了。 袁骁泱收拢思绪,偏头看向身后,尚未开花的桃花林已经远远淡出了他的视野。 而那个他莫名在意的小女孩,也已经看不到了。 袁骁泱收回视线,忽然扯出一丝神色莫辨的浅笑,低声自言自语道,“李英歌……倒是个有意思的小丫头……” 他本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引起他的兴趣,却没想到一进京,就让他碰上了个有趣的小丫头。 他几乎可以预见,在京中的生活,也许不会像他之前所想的那样枯燥无聊。 不仅是那个小丫头,还有李府当家男主子李子昌,他也要让人去好好查一查…… 谢氏和那小丫头的态度他可以先不管,但李子昌对袁家如何,他却不能不管。 袁骁泱抬眼,静静看向近在眼前的琉华厅,嘴边笑意更深,嘴中再次喃喃道,“真是……有趣。” 第108章 密议(上) 琉华厅内,黄氏看着袁骁泱端端正正的给城阳大长公主行礼,姿态端方气质清雅,眼中不由流露出满意和骄傲来,只是再转眼看向城阳大长公主时,面上神色却显出一丝心不在焉来。 城阳大长公主瞥一眼黄氏,示意身边的管事妈妈奉上一封拜帖,交给袁骁泱后,温声笑道,“这大半天又是吃酒又是听戏的,想来你母亲也累了。我让人去前头说一声,你陪你母亲在这儿歇一会儿罢。我会交待下去,不会有人过来打扰。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伺候的小丫头……” 城阳大长公主本是此次春酒宴的主人,但她身份不凡不必坐满全席,只听了一折戏就将事情都交给了妯娌和儿媳们,离席时顺嘴提了要见一见袁骁泱,黄氏就知道城阳大长公主必有表示。 此刻见城阳大长公主无意多寒暄,黄氏心中也有事,就识趣的顺势起身告辞,“您说的是,这刚到京城难免忙乱疲累,家中老爷又在路上病了一场,留他在家我也不放心。您如果没有其他吩咐,我们这就告辞了,今天真是多谢您相请,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也托您的福,开了回眼界……” 城阳大长公主含笑点头,并不虚留,命管事妈妈亲自将黄氏和袁骁泱送出琉华厅。 城阳大长公主挥退下人,忽然开口道,“这位袁公子看着倒是一表人才,你觉得如何?” 信国公转出屏风,他之前就坐在屏风后,透过屏风将厅内动静尽收眼底,闻言颔首道,“之前在前头席间听他说话行事,确是颇有文采,人看着也持正的很,很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气度。要我看,明年春闱,这袁公子要么不鸣则已,要么必定一鸣惊人。” 见城阳大长公主若有所思的皱起眉来,信国公不由笑道,“你不必多想。他人才如何,和他本家竞选皇商却是两码事。你说的话我记着了,淇河袁家出身东北又和马场的生意有关,这个节骨眼上确实要多留心。你是知道我的,我不会因此对袁家另眼相看,也不会做多余的事,只秉公办事罢了。” 城阳大长公主眉心舒展,看向丈夫低声道,“听说太子殿下私下找过你?” 信国公将接掌内务府采办局,这事虽暂时被城阳大长公主压下,过后才会公布,但架不住住在东宫的太子耳聪目明,得知此事后,就私下向信国公推荐了几个人。 太子要喊信国公一声姑父,城阳大长公主担心丈夫拉不下脸拒绝,将来有什么事反倒要替太子擦屁股。 信国公无所谓的摆摆手,“凭他是谁想荐人进内务府当差,我只照着章程办事,就是皇上也挑不出我的错来。太子殿下推荐的人若是真的可用,我自然会用,若是不可用,也别想狐假虎威的进内务府干占位置……” 城阳大长公主听得笑起来,眼中满是柔色,低声叹道,“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你的性子,才总觉得你要不是娶了我,何必屈就于一个小小的采办局长官。枉费你熟读了那么多兵书……” 信国公府是开国公爵,后来几代子孙虽因种种原因弃武从文,但信国公却对兵事颇有天赋,城阳大长公主心知肚明,才每每想起,总觉得信国公要不是做了驸马,说不定能做下一番功绩。 信国公无所谓的摇头,探手拉住城阳大长公主的手,温声道,“娶你我从不后悔。人人都说我是个富贵闲人,我觉得这样很好。何况,信国公府已是鲜花着锦,父亲生前最担心的无非是怕信国公府落得个烈火烹油的境地,如今这样……正好。 再说了,皇上不正是看中我不争,看中信国公府谨守本分,否则怎会让我从光禄寺调到内务府那样的好地方去?这何尝不是托了皇上一向敬重你的福气?有你在,父亲母亲临去前,才能走得那样安心。有你在,我也很安心……。” 城阳大长公主略显风霜的眼角微微翘起来,看着丈夫笑着低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有你在,我也一样安心……” 老夫妻俩相视一笑,默契十足地不再提朝中人事,只对坐独处,细细说起平淡琐碎的儿女家事来。 驶离长公主府的袁家马车中,也没有留服侍的下人,郑妈妈坐在车辕上,跟来的丫鬟婆子都在车外跟着。 车内只剩母子二人,黄氏这才打开城阳大长公主给的引见拜帖,看过后不禁喜上眉梢,“这位曲大人听说是信国公的知交好友,亦是明年春闱的主考官候选之一,听闻皇上很是看重曲大人,十有八、九会点他做主考官。 这下可好了,有了城阳大长公主的这份引见拜帖,不愁敲不开曲大人的门。若是能拜到他的门下,你明年下场就又多了一分把握。倒是李老将军给的那份拜帖,那张大人不过是翰林院的,和曲大人一比倒不够看了……” 李老将军正是淇河李氏内大房的老太爷,如今淇河李氏的族长,亦是御封的镇北大将军。 袁骁泱接过拜帖,仔细又看了一遍,摇头道,“您别小看张大人,他和曲大人虽不是同科,却出自同一个座师,按辈分要喊曲大人一声师叔的。这事鲜少有人知道,李老将军却是和父亲和我提过一句。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城阳大长公主随意给个好处,就给到了点子上。” 真是天都要助他。 黄氏本来有些嫌弃淇河李氏是将门,京中再有关系也打不进上层文官圈中,闻言又是意外又是感叹,不得不承认百年望族确实不同,弯弯绕绕的自有门道,也怪不得内大房敢想敢做,用那样一种不留余地的手段,逼得内二房绝户,牢牢掌控住淇河李氏。 只是转念又想到张大人一个小小翰林却姿态高得很,不由没好气道,“李老将军还想着给你和张大人家的闺女牵线,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朝中听到了什么风声,才对我们避而不见,元宵灯节那天本是要相看的,张夫人和张家小姐却都没去安西坊,昨儿我送特产过去,也只见到了张夫人……” 黄氏心中有鬼,听了李英歌那番话,担心本家和马场的牵扯真落入了人眼。 袁骁泱收起拜帖,放松挺直的脊背靠上车厢,沉吟了片刻才语气平淡的道,“母亲不必忧心,马场的事有家中大伯父看着,背后又有李老将军看顾,不可能叫人查出虚实来,否则首先倒霉的就是带我们入马场生意的淇河李氏,李老将军可不是糊涂人。 至于张家……张大人虽受过李老将军的恩惠,但想让张家和我们联姻的是李老将军,他这样安排,何尝不是想借此加固和我们家的关系。也是想着和张家多一层更长久的干系,若是将来有什么事,有我,有张家在京中替他盯着,他万事有底,碰上什么事也好转圜。 否则就像这次朝中要彻查东北马贼,淇河官府都出兵清剿了,各家各处才收到确切的消息,确实太被动了。 而张家愿不愿意顺着李老将军的意思,让我这个商户之子做女婿,可就不好说了。并不是只有商人才喜欢待价而沽的,您不必再拿热脸却贴张家的冷脸,我看不到明年春闱放榜,您恐怕都见不到张家小姐。 我只管拿着李老将军的拜帖去见张大人,当寻常请教罢了,您就别管这事了。” 黄氏心知儿子说得在理,只是到底意难平。 在她心中儿子是世上最出色最好的,何况身上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 要不是三年前休妻,淇河李氏内二房那个李松闹出了人命后出走,搞的两家人都乌烟瘴气的,儿子何必耽搁了一科,要等明年春闱才下场。 儿子说是想多准备一科,好扎实功底充足备考,以她看来,儿子的学识三年前就够考上进士,不过是安慰她,不想她迁怒内二房罢了。 黄氏越想越心疼袁骁泱,动作轻柔的替袁骁泱理着衣襟,压低了声音道,“城阳大长公主想给陈七小姐选婿的事,你在前头可听信国公或是陈家几位公子说了?” 城阳大长公主有意放出口风,信国公自然也在男宾席间提了几句。 袁骁泱并不在意,见黄氏眼神闪烁,不由无奈地皱眉道,“信国公确实说了这事儿,不过您可别瞎想,不说长公主府不是我们能攀得上的,只说那陈七小姐比我小了十岁,您自己之前不也说她年纪太小了,并不合适……” 这一次黄氏却没有被袁骁泱三两句话就浇灭了心思,反而精神一振,倾身笑着低声道,“我原来确实不敢想,也不过白感叹一句。如今却是不同了!之前城阳大长公主派人去请你,娘想着你没那么快到琉华厅,席间又喝了不少酒水,就借口更衣去了趟官房……” 黄氏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和儿子说起上官房的事。 袁骁泱抬起半阖的眼,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 第109章 密议(下) 黄氏的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彩,极力压低着声音说道,“那个时候我身边就带了个郑妈妈,又怕你到琉华厅时正好错过,就留郑妈妈等在外头,好迎一迎你。只由长公主府的小丫鬟带我去了官房。哪想出来的时候,郑妈妈却支开了那个小丫鬟,拉着我说了一番话……” 黄氏说到这里一顿,深看了一眼静静聆听的袁骁泱,眼神中越发透出难掩的满意和自得来,自顾自接着小声道,“说是听琉华厅当差的两个管事妈妈凑在一起闲话,说是城阳大长公主要给陈七小姐选婿的事,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两个管事妈妈虽说也不清楚缘由,但有两点却是说的清楚明白,一要年岁长陈七小姐十岁的,二要符合城阳大长公主算来的八字的。 郑妈妈暗暗打听过了,那两个管事妈妈是城阳大长公主院子里服侍的,今天人多事忙才临时调来了琉华厅当差。那两人在厅旁的耳房内闲话,正巧被等在墙根下的郑妈妈听了个正着,赶紧来告诉了我,这事十有八、九错不了! 我的儿,你出生时娘就请道士给你批过八字,说你是先苦后甜否极泰来的命格。你看如今种种,可不是老天都在帮你!你正正比陈七小姐大十岁,只要娘想办法将八字递给城阳大长公主……” 黄氏虽是为着淇河李氏内大房给的好处,才为袁骁泱筹谋了内二房那门婚事,但前任儿媳出自将门望族,单论家世身份亦是曾令她满意拿得出手的,是以当时要对前任儿媳痛下狠手,最后甚至暗中和内大房联手,一把火烧死了前任儿媳,她心中也不是没有惋惜过的。 只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如果真能娶到城阳大长公主的爱女,年龄小不能马上抱上孙子又如何,黄氏原本沉寂的心,随着自己这一番话说出口,也渐渐活泛起来。 淇河李氏再能耐,也不过是东北边关的望族,哪里能和城阳大长公主府比? 看着黄氏亮的发光的双眼,袁骁泱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闻言不仅没有黄氏预料中的欢喜,反而沉吟着劝道,“母亲,下人道听途说的话哪里做得了准。就算做得准,这门亲事也不是您想做就能做成的……” 黄氏却觉得儿子自进京后,行事过于谨小慎微了一些,不由板起脸不满道,“你一个男儿家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今天来长公主府赴宴的除了宗亲外,就都是信国公府二房、五房请来的客人,多是二房二老爷、五房五老爷的下属,或是几位公子的同僚、同窗。 家世官职都在信国公府之下,城阳大长公主既然挑在这个时候放出有意选婿的口风,可见并不在意男方的家世高低。因着咱们东北边关多将门,大多拜的是关帝庙,京中却更信封道教,足见城阳大长公主也是信的,否则不会先定下八字相合的条件。 从这两点来说,只要你的年岁八字合城阳大长公主的意,就算我们袁家现在还没有改换门庭,未必做不成这门亲事……” 袁骁泱听着黄氏絮叨的话,脑中不禁努力去回想陈瑾瑜的模样。 元宵当晚他虽跟着黄氏一道护送陈瑾瑜回天下第一楼,但只记得陈瑾瑜是个活泼爽利的性子,其余没有半点印象,甚至连她的长相都想不起来。 只记得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给他的印象甚至还没有才八、九岁大的李英歌深。 袁骁泱很快收拢思绪,不得不打断黄氏的话,“母亲,张家小姐的事还没个论断,您就别再惦记不该惦记的了。城阳大长公主肯替我引见曲大人,已是意外之喜,我们能和城阳大长公主打的交道也就到此为止了。 况且……陈七小姐才多大,您仔细想想,郑妈妈听来的这两个条件,说古怪也确实古怪。谁家会给女儿挑个年岁相差那样大的夫婿,要么女儿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毛病,要么就是背后另有隐情,我们初来乍到,还是别贸贸然掺和这些事。” 真看重女儿家幸福的人家,通常为了女儿将来考虑,不会找太“老”的女婿,否则将来老夫幼子,内宅难说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黄氏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天赐的好机会。 袁骁泱深知黄氏的性子,放缓语气笃定地道,“母亲,因缘天定,若真该我得的福分,总归会是我的。我们已于婚事上苦心算计过一次,这第二次……我不愿再费心算计。” 黄氏闻言立时心软起来,又是心疼又是骄傲的道,“我儿说的是,娘听你的。你放心,凭你的人才不输京中哪户人家的少爷公子。没有陈七小姐,也有其他好人家的女儿由着我们挑。娘且观望着,都听你的就是。” 袁骁泱无奈一笑,忽然转口问道,“我记得家中七堂妹已经九岁了?” “你呀,这不认人的毛病可该改一改了。你哪儿来的七堂妹,那是你六堂妹。”黄氏又好气又好笑,佯怒着虚点了袁骁泱的额头一下,“是有九岁了。怎么突然问起她来?” 黄氏心下奇怪,袁骁泱对于不相干的人是从不放在心上的,本家里的堂兄弟姐妹都认不清,怎么会突然问起最小的那个堂妹来。 袁骁泱半阖着眼,轻声道,“只是觉得一样的年岁,李二小姐倒是比堂妹稳重精明的多。” 黄氏愕然道,“这话怎么说的,你见过那个李英歌了?” 袁骁泱闻言一顿,鬼使神差的不想让黄氏知道他方才私下见过李英歌,只随口敷衍道,“不过是听郑妈妈转述了她对您说的那些话,一时有感而发罢了。” “她那算什么稳重,至多算是人小鬼大,也不知谢氏怎么教养的女儿,那样口无遮拦。”黄氏本想说,要说稳重前任儿媳才是真的稳重,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不愿再提起死去的前任儿媳,只皱眉道,“你还和你爹说,如果可能要和李阁老府走动走动,如今看她们母女这做派,显见是不欢迎我们的……” 袁骁泱看出黄氏对李英歌的不喜,遂不再深问,只道,“李府当家的是李阁老,您管她们如何。我们带来的特产若是备好了,你就将礼单交给爹,过几天我和爹一起去拜会一下李阁老。” 黄氏虽是个爱操心的,这些外头的事却全数听丈夫和儿子的,闻言也就不再多说,只将备的礼单拿出来和儿子商量。 袁家的马车走了没多久,长公主府的春酒宴也近了尾声。 城阳大长公主身边的妈妈亲自送谢氏出府,陈瑾瑜则拉着李英歌走在后头。 “本想和你好好说说话的,没想到被我堂嫂们搅和了。”陈瑾瑜依依不舍的挽着李英歌,抱怨完在国公府的无聊后,又说起刚才回转后在桃林水潭边的事,“你喜欢的那两尾锦鲤,回头我就让人装了水缸送给你。 等桃林里的桃花开了,我再摘些花瓣送给你,你做了香膏可别忘了送我几盒用用。我想趁着我娘忙着给我‘选婿’没空管我,好好捣腾一下我的药房,这阵子怕是没空找你玩儿了。不过我会给你写信的,你可不准不回我。” 李英歌并没有提起之前在凉亭见袁骁泱的事,陈瑾瑜并不知情,此刻听着陈瑾瑜欢快的语气,李英歌不由笑起来,不客气道,“你送我两尾锦鲤,转头就讨要香膏,真是不吃亏,早知道是亏本买卖,我就不要你强送的锦鲤了。” 陈瑾瑜皱着鼻子嘻嘻笑起来。 李英歌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模样,心情也不由疏朗起来,一路随着谢氏坐车回府,也只挑些席间和陈瑾瑜的趣事闲话来说,等到回了东跨院,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收敛。 谢妈妈只当她出门交际了一天累了,命常福、常缘伺候过梳洗,听李英歌说要去东厢房练武,就带着人先退了下去。 李英歌打过一套常青教的拳脚热身后,就坐到窗边,翻出陈瑾瑜送的那几本武术心法,细看之下才发现有一两本教的是剑术,且是专为女子健体防身所创,不由大感兴趣。 她才抱着看了小半本,就听厢房的门一开一关,出外一天的常青抬脚进了门。 李英歌合上书册,看了眼喜笑颜开的常青,勾唇道,“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京衙管工事的小吏以前和小福全儿打过交道,和我也算脸熟,好歹卖了个人情,弄了份拓本给我。”常青笑嘻嘻地上前,掏出一叠纸笺递给李英歌,解释道,“这是城南袁宅的布局堪舆图。你要的内院布局图纸在这里,说是三年前袁家买下之前的图纸,其中不知有没改动过,但大的院落应该没变。” 李英歌抽出内院和外院那两张图纸,凝眉问道,“你之前夜探过,黄氏住的主院,还有袁骁泱在外院的住处,你记不记得?” 常青探头过去,仔细看了一遍,伸手指出两处,“这里是袁老爷和袁太太住的主院,就在中轴正中。这里是袁公子在外院的住处,就在袁老爷的外书房后头,和内院离得很近,只隔着一道花墙。” 李英歌指着花墙另一头的小院,“这里是用作什么的?” 常青皱眉想了片刻,才犹豫着道,“我摸进去的时候袁家下人还很少,好多院子都是空置的。照着位置来看,你指的院子不是二门下人值夜的落脚处,就是内院厨房。” 李英歌缓缓点了点头,交待道,“今晚还要辛苦你一趟,等各处都熄灯歇息了,你再去探一次袁宅,摸清楚这个院子如今是干什么用的。” 第110章 烦闷 “多跑一趟倒称不上辛苦,只是……”常青揪了揪发髻,半是好奇半是担忧的问道,“英哥儿,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英歌还当常青真是个闷头干活、万事不问的性子,此时听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心里反而更踏实了几分,遂半真半假地逗她道,“我准备干坏事,你要是不想帮我,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常青先是愕然,随即如释重负的傻笑道,“现在知道你想干什么事,我心里有底了就行。怎么会不想帮你!” 李英歌笑意微敛,正色道,“如果我是要杀人放火呢?” 常青这一次没有直愣愣的就答话,而是盯着摊在桌面上的图纸看了半晌,才抬眼看向李英歌,同样端正着脸色郑重道,“不说我来你身边前乾王殿下就有交待,只说谢妈妈一惯都教导我和常福、常缘,你要行善我们就跟着积德,你要杀人我们就帮着递刀子。这是我们做奴婢的本分和职责。我都听你的。” 李英歌精神大振,她知道等到她实行暗暗计划的事时,常青就算知道不妥也不会违背或是背叛她,只是此刻听常青这番言语,到底让她大大松口气的同时,更多了几分把握。 只是常青的话实在太霸气了些,李英歌嘴角微抽,“谢妈妈私下都给你们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居然连杀人递刀子这种黑话都出来了。 常青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谢妈妈当然不会说得这么直白,我学不来谢妈妈的话,这是我自己总结的。大概这么个意思,你瞧多贴切啊,这世上最忠心也不过如此了吧?” 李英歌居然觉得无言以对,默默揭过这个话题,招手让常青附耳上来,低声交待道,“你再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说着将她需要的那些零碎物件一一说给常青听。 常青听罢,再也掩饰不住惊讶,“英哥儿,你真打算干杀人放火的事啊!” 李英歌嘴角微翘,带出的笑意说不出的冰冷,“你放心,出不了人命。你只要照我说的做好准备,到时候我们必然能干干净净的脱身。” 常青暗暗心惊,她没想到李英歌竟讨厌袁家人讨厌到真的干“坏事”的地步,仿佛此刻才惊觉自己的主子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想了想果断道,“你想做什么总有你的道理,但这事太冒险了,你要是非要做,就让我一个人去……” 李英歌摇头,打断道,“这事我必须亲手去做。” 之前在言语上给袁家使绊子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开始,她一定要亲手整治袁家人一次,否则她妄为重生一世的人! 常青自然能看出李英歌眼中的坚定,心知规劝无用,只得将心思放在如何将事情办得完满上,平日憨直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李英歌觑着常青的脸色,满意地暗暗点头,这才又将自己的打算透了个底,“府里有护卫,你一个人还好说,要是带上我,难免行事不便。你今晚探过袁宅之后,再绕去羊角胡同一趟,探清楚羊角胡同到袁宅的来回路线。” 羊角胡同也和袁宅一样在城南,据常青所知,李姝所嫁的康家就在羊角胡同。 常青只是憨而不是傻,闻言立即反应过来,“你打算住到大姑奶奶家,然后趁夜行事?” 康家原本只是南边的寒门窄户,根本用不起护卫,李姝嫁进康家后,因康正行只是翰林院的编修,官职不高品级不够,家里只雇了几个家丁,主要做出行时的护卫用,入夜进出倒是比李府便宜许多,且人少院子小,不容易出纰漏,有什么痕迹也好遮掩。 李英歌正是如此打算,遂点头道,“到时候我只带你和谢妈妈两个,谢妈妈好安顿,只是我们必须快去快回。所以你一定要将路线都摸清楚,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今晚不成还有明晚,不要急功近利,不差这一天两天的时间。” 常青忙正色点头,又和李英歌确认了些细节,就折身下去准备。 先不提常青再次夜探袁宅,只说次日一早,李英歌去正院请安后,就留下陪谢氏用了早饭,等谢氏理完家事,母女俩就移步暖阁吃茶说话。 话中难免说起这几日京中各家请春酒的事,李英歌就趁机道,“娘,康家请吃春酒的那天,我能不能在康家住一晚,和阿姐好好说说话?” 李姝初二回娘家时就说了康家请春酒的事,日子是一早就定好的,且那天之前先请了康正行的同科同僚等男眷,当天只设女宾宴。 再者李子昌也提过一句,翰林院新近有一项修纂前朝旧典的任务,康正行请过春酒后,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要暂时宿在翰林院的官舍中,不得归家。 康正行这个男主子不在家,李英歌作为亲妹妹和李姝同住一晚,倒也合适。 谢氏略一想就答应下来,笑道,“还当你自大好了之后就懂事了,不粘你阿姐了,原来早盘算着要去叨唠你阿姐!” 李英歌一来是想借康家方便行事,二来也确实想和李姝多亲近,闻言就腻着谢氏娇娇的笑。 谢氏看得心生欢喜,面上却板着脸道,“我答应了没用,还要看亲家老太太和你阿姐答不答应。若是不成,你可不能当众和你阿姐闹腾,知不知道?” 谢氏犹自怕女儿那股黏糊劲儿上来,到时候闹得李姝在婆婆面前下不来台,李英歌却信心十足。 前世她曾辗转听闻过,李府没落后,康家老太太虽对李姝颇有微词,但看在李姝后来所生的孩子的面上,并不曾在其他方面苛责过李姝,可见康家老太太也许有些小心思,但对小孩子是真心喜欢和疼爱。 且康家请春酒那天,除了和李姝交好的几家闺中好友,以及康正行同僚的妻室外,也就谢氏和李英歌的身份最高最尊贵,康家老太太深知康正行的仕途大半要依靠李府,又怎会不给李姝和李英歌面子。 果然到了康家春酒宴的当天,谢氏不过婉转提了一句半句,康老太太就笑呵呵的答应下来,及至宴席结束,期间不仅待李姝这个儿媳颇为慈和,也常将李英歌请到身边说话,言语间颇见疼爱。 谢氏客气地谢绝了康老太太的相送,自带着杨妈妈、丫鬟们辞别而去。 马车内,杨妈妈终于将忍了半天的话说了出来,“我看大姑奶奶精神似乎不太好……” 她是谢氏身边服侍老了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康老太太虽对李姝十分慈和,但却有些流于表面,婆媳两只能说相处和睦,却谈不上什么亲热。 谢氏自然也看得出来,闻言缓缓摇头道,“姝儿是什么脾气,你我都清楚。要是真有让她无法容忍的事,万不会藏着掖着不告诉我,更不会委曲求全。小夫妻刚过到一起,亲家母又是个刚强的性子,难免有些磕碰。她不说,你我也不必胡乱插手。如今姝儿已不单是我的女儿,更是康家的当家媳妇,有些事总要她自己去解决。” 杨妈妈是看着李姝长大出嫁的,心中难免忧心,却知谢氏说得在理,只得暗暗叹一声,不再多说。 只是杨妈妈确是说中了,李姝这几天确实有些烦闷。 一等送走客人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李姝就让谢妈妈带着常青先下去安置,又挥退下人,屋中只剩下姐妹俩,李姝就懒懒地靠上炕头引枕,长长吁出一口气。 杨妈妈能看出来的事,李英歌怎会看不出来,此时见李姝似十分疲累,不由抓了炕头的美人锤,有一下没一下的替李姝捶着腿,轻声问道,“阿姐怎么了?可是过年这阵子忙得乏了?” “我们的小英哥儿也会心疼人了?”李姝笑着打趣一句,对着年幼的妹妹倒不讳言,握着李英歌肉肉的小手,突然感叹道,“出嫁了才知道在家做女儿的好处。你如今懂事了,可要好好孝顺娘,好好享受这未出阁的几年好时光……” 李英歌前世嫁人三年,作为过来人哪里听不出李姝的话外之意。 只是前世康正行虽然仕途受阻,但和李姝一直顺顺利利的,不曾传出什么不好的事,且二人如今还是新婚,不至于闹出什么龌蹉,此时不由好奇李姝的烦闷因何而来。 李英歌就故作懵懂的问,“阿姐不是也喊康老太太娘吗?阿姐孝顺她,她待阿姐也好,难道阿姐不喜欢待在康家吗?” 说着眨了眨眼,狡黠笑道,“再说了,现在这康家宅子还是娘给你的陪嫁,康家的下人大半都是你带来的陪房。这康家住着你的房子用着你的人,上上下下又是你管家,要是有什么不顺心意的人和事,阿姐难道还处理不了?” 当初康老太太坚持陪着康正行上京赶考,几乎用尽了积蓄,一直住的是租赁来的房子,还是和李姝定下亲事后,谢氏为将来计,特意置办了城南这座地段上佳大小合适的宅子给李姝陪嫁,成亲前三个月,康老太太和康正行才先行搬了进来。 说句康家是由李姝捏着生杀大权也不为过。 且李姝的脾性做派尽得谢氏真传,看今天的春酒宴就知道,李姝才是那个话事的当家主母,将康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再者康老太太看着也算慈和,康正行又为人耿正,要说能让李姝烦闷的事,李英歌一时还真想不出来。 第111章 还你一把火 李姝一时哑然,盯着李英歌看了半晌,忽然止不住的笑起来,拉着李英歌倒在自己身边,偏头笑道,“我的小英哥儿是真的懂事了,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听谢妈妈说的?” 自从李英歌大好之后,谢氏就让谢妈妈慢慢教李英歌管家理事,先让她拿东跨院的大小事情练手,这事李姝是知道的,是以听李英歌张口就拿康家的宅子和下人说事,首先就想到了谢妈妈身上。 李英歌顺从的靠在李姝肩头,并不想一味在李姝面前装嫩卖乖,闻言就认真道,“是我自己想的。我说的难道不是正理?没得要阿姐出力出人,还要在康家受气的道理。谁敢惹你不开心,就算不看这宅子是谁的,也要看看你背后还有个李府。” 李姝闻言笑得更欢,眼底郁色清减不少,搂着李英歌拍了拍,半感叹半教导的道,“你说的再在理,也只能在我面前说说。对外可不能多提半个字,知不知道?” 外人自然不知道这宅子是在李姝名下的,这也是谢氏和李姝本人的意思,总要给男方留体面。 李英歌不是不懂这些,只是想告诉李姝,背后还有她们这些娘家人给她撑腰。 李姝偏头看去,就见李英歌叹着气乖乖应下,那副故作老气横秋的小大人模样,叫她又是心喜又是心软,这几天压在心中的事就脱口而出,“刚才吃席的时候,老太太见着你就喜欢的不放手,你应该也看出来她是很喜欢小孩子的吧?也就是因为老太太太喜欢孩子,这几天老念叨着还在老家的大伯和侄子侄女们。 老太太虽没明说,这几天却换着花样让厨房给我做补品,一天照三顿的吃我就是脑子瘸了,也晓得她这是变相催着我快些给他们老康家开枝散叶呢……只是这种事,我能有什么法子,也只能看老天什么时候给我这个福分。 你别看她今天笑脸儿多,要不是我昨儿和夫婿商量好了,让人去南边老家把大伯一家子接进京里来,让侄子侄女们分散一下她老人家的注意力,今天她见了娘,还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呢……” 康正行是小儿子,上头还有个兄长,只是读书没出息,自家中父亲去世后,康老太太就独自抚养两个儿子长大成人,更是看着康正行科举做官,如今事事安定了,心思就放在了小辈身上,原本一心顾着康正行,现在难免就惦记起在老家务农守业的大儿子一家。 李姝晓得康老太太催她生孩子是真,但想让她这个宅子的实际户主自己开口,接大伯一家进京也是真。 即便她知道康老太太的心思,也不得不给康老太太递这个台阶,以求能得暂时的清静,虽则她很想顶回去,这世上哪有刚新婚几个月就催着要孙子的婆婆,何况康正行初入翰林院,正是忙着立足的时期,且现在又因公务搬进了翰林院的官舍,她一个人要怎么生孩子? 只是她自小看着谢氏和李子昌相敬如冰,虽则一心力挺谢氏,却并不想自己的婚姻没有好开头,又想着谢氏也曾受尽多年无出的烦扰,自不会当下就一味朝谢氏倒苦水,说是烦闷,也只是有些不喜康老太太的小家子气罢了。 如今对着李英歌说出来,心中郁气已是散去大半,有心揶揄李英歌道,“好英哥儿,这是我们姐妹俩的小话,你可别跟其他人说,省得娘跟着瞎担心。我还应付得过来,就是不知道大伯大嫂是个什么性子……” 谢氏给李姝置办的是两进的宅子,即符合康正行的官职身份,又正好够将来外孙外孙女们住,到孩子大了,康正行也该有能力换个大宅子了。 李姝也是这么打算的,如今不得不接大伯一家进京,难免让她有种计划被打乱,自己的领地不得不分出去的不适感。 李英歌自是晓得李姝的霸道脾气,闻言倒不甚在意,只是惊觉自己犯了先知的错误,一时没想到前世李姝确实是进门三四年才传出了喜讯,因来得晚,谢氏终于放心的同时,照顾起李姝时难免大张旗鼓了一些。 至于康正行长兄一家如何,她确实不曾听闻过,只是能肯定的是,李姝恐怕是要为孩子的事烦扰几年,但好事总归会来,且今生李姝成了她阿姐,她宁愿李姝晚育,好过如今年方十五就要担着生育的风险。 于是撑着手肘半趴起来,仰头看着李姝,笃定道,“娘盼着外孙子,我也盼着小外甥呢,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盼着小外甥,昨晚我还梦见阿姐抱着小外甥回娘家,白白胖胖的可讨喜呢。阿姐放心罢,如今只是缘分未到罢了。” 这梦自然是李英歌随口掰扯的,但不说李姝这样的年轻小媳妇,尤其康老太太这样的老人家,最信这类所谓的“吉兆”,如此也好让李姝有个由头能“安抚”下康老太太。 果然李姝闻言眼中一亮,忍不住追问了几句梦中细节,心下微微舒了口气,笑道,“那就托英哥儿的吉言了。不过你跟我说说就罢了,小女儿家家的在外头可别一口一个小外甥的,知不知道?” 李英歌自然无有不应。 李姝面上不在意,心中到底惦记着这事,晚间去康老太太的院子里用饭,不免就将李英歌的梦说了,康老太太本就因大儿子一家即将进京而开怀不少,又最信从小孩子口里说出来的话,当下少不得给李英歌夹了满碗冒尖的菜。 此时仿佛才想起康正行短时间内都不得归家,终于开口不再“劝”着李姝喝花样百出的补品,一顿晚饭用得皆大欢喜。 李姝牵着李英歌回自己的院子,低头笑道,“今晚跟阿姐睡,咱们姐妹俩好好说说话,正好考校考校你最近功课上有没有偷懒。” 以前李姝手把手教心智不全的妹妹认字读书,直到出嫁后这习惯都没改掉,即使知道李英歌已经开窍,每回见面都少不得过问几句。 李英歌大感头疼,一则夜里还有秘密行动,二则也不想睡李姝的婚床,只得晃着李姝的手撒娇道,“阿姐给我说几个小故事罢,等我睡着了你再回屋里。我房里有谢妈妈和常青值夜呢,不用阿姐陪啦。” 李姝先前还觉得李英歌长大了,这会儿又觉得她孩子气,只不愿勉强她,就笑着应下来。 李姝将李英歌安置在上房的暖阁里,等看着李英歌阖眼入睡,才收起话本,轻轻合门退了出去,自回内室安歇。 康宅陷入黑沉夜色中。 李英歌缓缓睁开假寐的眼,看向杵在帐子外的人影道,“如何?” 常青低声道,“我点了谢妈妈的穴道,必能一觉睡到天亮。外头值夜的婆子正在门房打瞌睡呢,我们从后门走。” 李英歌边听边坐起身来,见常青肩上系好了早备好的包裹,就穿衣趴上常青的背,由常青背着,一阵视野变换就翻出了康宅的后墙,也不知常青走的是哪条小路,一路竟连一个巡城的五城兵马司兵丁都没有遇上。 初春的夜晚有些微寒,李英歌再次紧了紧衣襟时,就发觉常青身形一顿,矮身隐进了一处屋檐下。 常青将李英歌往上掂了掂,低声道,“这是袁宅的平时送污水秽物出去的小门,夜里无人看守,我们从这里进去,沿着下人走的小道就能经由后院的大厨房,直接摸到正院的后罩房那里。” 李英歌无声地点头,常青再次纵身一跃,顺着所说的路线,一路畅通无阻的摸进袁宅的正院后罩房墙根。 袁宅虽接连采买了几批下人,但因着主子少宅子大,值夜的人手颇有些松散,早叫常青摸透了规律,钻了空子。 此时停在早就踩好点的墙根,常青就果断的半解开包裹,将李英歌之前吩咐她找来材料,做成的简陋引火瓶取出三个,递了两个给李英歌。 李英歌早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看着眼前大同小异的宅院各房布局,很快就按照常青的提示,瞄准了黄氏和袁老爷歇息的正屋,扬手就将引火瓶投向了糊着厚棉纸的窗楞。 常青料定她人小力弱,当下紧接着抛出手中的引火瓶,借力打力送了李英歌投出的瓶子一程,只听噼啪三声脆响之后,灌满烈酒和少量炮仗材料的瓶子接连发出轰的一声闷响,随即明亮的火焰就舔上了窗楞。 常青收手托稳李英歌,翻身跃出墙头,急速往外院遁走。 不消片刻,正院上房高窜的火光很快就惊醒了后罩房的婆子丫鬟,有人大喊着“走水了”,几乎同一时刻上房值夜的大丫鬟连衣裳都来不及批,忙慌乱的冲进内室,喊人护着酣梦乍醒的黄氏和袁老爷,披头散发的冲出内室。 也不知惊惧中打翻了什么东西,内室的火势轰然暴涨。 二门上很快响起了值夜下人的喊话,惊动住在外院的袁骁泱,随意套了件外衫,就带着郑管事和小厮家丁冲进内院,拎着水桶救火。 而在袁骁泱带人跨进二门的同时,借着夜色遮掩的常青,正背着李英歌跳下墙头,落在袁骁泱走后,空无一人的外院居所处。 李英歌紧紧伏在常青背上,扭头看向高墙后头徒然窜起的火光,心中竟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颇有些复杂难言。 前世她和母亲葬身火海,今生,她亲手还了袁家人一把火! 第112章 祸水东引 常青不敢多加停留,按照李英歌事先吩咐好的,径直背着人闪身进了袁宅外书房,刚掏出包裹里剩余的引火瓶,还来不及朝外书房正堂丢过去,就被肩上探出的一只小手按了下去。 常青偏头看去,就见李英歌默然摇了摇头,随即滑下常青的肩背,一落地就疾步走上台阶,进的却不是外书房三间打通的正堂,而是西侧供应茶水炭火的耳房。 常青心下惊疑,多年养成的习惯促使她只出力不出口,忙紧跟上前,替李英歌把风。 转头一看,就见李英歌停在耳房内放茶叶器物的矮柜前,正踮起脚尖数数儿,数到第七格小屉时就迅速拉开,摸着小屉底部摸索片刻,就听嗑嗒一声轻响,竟是径直打开一个暗格,准确无误的取出放在其中的一本半旧册子。 常青愕然,见李英歌袖好账册,动作没有半点阻滞的再次攀上她的后背,遂顾不上多想,忙背着人又跃到外书房墙根,在李英歌的示意下,才将剩余的引火瓶依次丢向了正堂的门窗。 火舌很快窜起来,火光蔓延上门扇墙面的同时,常青已背着李英歌几个跳跃,再次穿过袁骁泱位于外书房后方的起居小院,翻过花墙,停留在花墙后的内院小院里。 这处小院正是李英歌之前让她来探明用处的院子,因袁宅二门值夜的婆子另有歇脚处,这处院落只用来堆放杂物,平时一向只挂锁闲置着。 借着月光照影,常青背着李英歌摸到小院朝外的墙根下,屏息听着外头的动静。 不消片刻,赶去内院救火的一众下人就发现,外院书房方向也窜起了明亮火光,郑管事脸色大变,顾不上通报,就冲进主子们暂时落脚的厢房,急声道,“老爷夫人、大少爷,外书房也走水了。” 袁老爷袁士苍来京路上刚病过一场,居室半夜走水已是令他虚汗满面,此刻闻言面色不由发白,忙站起身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救火!” 饶是袁骁泱自始自终都表现得极其镇定,这下也不由眸色微凝,顾不上再安抚惊慌的黄氏,只让郑妈妈仔细照看,就跟着袁士苍急匆匆的带人往外院而去。 郑管事已先让人赶去外书房,这会儿撵着疾步如风的袁士苍父子俩赶到二门,又有闻风的内院下人汇合上来,一群人声势浩大的拐向了外书房。 二门内顿时冷清下来,常青竖着耳朵停了会儿动静,就冲李英歌打了个安全无虞的手势,李英歌不再耽搁,附耳轻声道,“走。”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但语气中的轻快,连一向于这些细微末节十分迟钝的常青都听得出来。 常青心中惊疑更甚,等安全离开袁宅,顺着来时路线平安回到康家后,她探过谢妈妈睡得正香甜,就径直抱着李英歌上、床,低声道,“英哥儿,袁家到底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拿了袁家什么东西?” 李英歌说不会闹出人命来,常青在制作那些引火瓶时就知道李英歌没有骗她,只要袁家上下不是都睡得雷打不醒,就必然能及时扑灭火势,她们不过是打个时间差,但李英歌并没有告诉她,今夜放火只是“顺手”,真正的目的在于取得那本半旧册子。 常青深知她首尾做得干净,袁宅半夜走水的事怎么样都查不到她们头上,但拿了袁家明显是秘藏的册子,那就是另一回事,她不觉得李英歌会无的放矢,却怕李英歌惹祸上身。 李英歌却笑微微的,此时此刻心情说不出的畅快,闻言不慌不忙的掏出收在袖袋里的册子,递给常青,“淇河袁家以棉花种植起家,后以布料生意做大,如今名下以淇河数一数二的绸缎行跻身行首商贾,但做得最长久、最来钱的却是袁家开遍东北边关的各处当铺。 袁骁泱那一房此次进京,除了自己那一房的管事下人,还带了本家的一个副管事,那管事总管当铺生意,这次随同进京,也想着把袁家当铺开到京城来。这本册子,就是此次用来开设当铺、以及打点皇商竞选的账册,只不过不是明帐,而是暗账。” 常青只当这些事是李英歌听谢氏或是忠叔说的,当下一听暗账二字,面色不由一凛,饶是她对做账不在行,但之前久在萧寒潜名下做事,眼界不比一般人,细看几眼就发现了不对,低声惊道,“袁家当铺收的这些东西真是……古怪的很!” 李英歌晓得常青看懂了,就拿过账册,有一下没一下的翻阅着,口中淡声道,“今晚的事,袁家首先怀疑的就是那些同为皇商竞争对手的淇河商贾,你仔细盯着袁宅的动静,看着他们狗咬狗咬得差不多了,就将这本账册‘送’到另外几家淇河商贾的话事人手上。” 说罢毫不犹豫的就将账册撕成了厚薄不一的三份。 这三份不完整的账册一旦落入竞争对手手里,淇河袁家还怎么争当皇商?指不定还要牵连袁骁泱这一房人。 常青想通其中关节,对李英歌的服从之心不禁生出一股惊惧来,小主子才多大,就能想得出、用的出这样直击要害的决绝手段。 李英歌见她沉默着收起账册,挑眉道,“怕了?” 常青摇摇头,拍着胸口道,“是有点后怕。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可不能瞒着我,自己冒险进屋拿东西,这样的事该由我来办才是。” 李英歌还当常青对她的城府和手段生出了微词,却没想到常青怕的是这个,当下心头一暖,意有所指的道,“放心罢,如今我能做的都做了。其他的……只能看以后如何了……” 常青听得一头雾水,又想不明白李英歌怎么会知道袁家将暗帐藏在那样掩人耳目的暗格中,见李英歌掖着被子无意再开口,只得按下心中疑问,将今晚的事前前后后捋了一遍,确定没有留下痕迹,才和衣睡下。 而先后起了两场不大不小火事的袁宅,起先因左右邻居都是闲置的空房,并未闹出太大的动静,直到外书房的火势控制住,左近的邻居听到示警的锣响,才先后派下人上门询问。 郑管事刚送走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忙又打点精神客客气气地打发走左近的邻居,心下却无法放松,抹着热汗进了外院的花厅,沉声禀报道,“下人去报案的时候,正好遇上巡城的五城兵马司,只是回转时火势已经扑灭,府内外都查了一遍也没抓到什么可疑的人物。不过……” 郑管事捏着墙角下找到碎裂引火瓶,接着道,“五城兵马司的人在正院和外书房都找到了这样的碎瓶子,一共六支,老奴留了一支下来。老爷、大少爷,你们看……” 袁士苍和袁骁泱早在看到瓶子残骸时,就神色一冷,对视一眼后示意郑管事退下,“这里你别管了,先带人把外书房拾掇清楚。和郑妈妈说一声,让太太先搬到跨院安置。” 郑管事忙领命而去。 厅内只剩下父子二人时,袁士苍才露出恼怒的神色,背着手来回踱步,半晌才指着桌上堆着的碎瓶子,几乎是气急败坏的道,“你看看这是什么鬼玩意儿!小孩子玩的破烂玩意儿,竟用到了我袁家头上!你说说,这样的瓶子淇河早年倒是常见不懂事的小孩子做来玩儿,淇河官衙早明令不得制作这玩意儿! 除了那几家和我们先后进京的东北商贾,谁还能想到用这种破烂玩意儿来害人,闹出这一场祸事!我真是高看那几家人了,竟使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袁骁泱却另有想法,一直沉默不语的他若有所思,半晌才缓缓开口,“父亲可别忘了,那本暗帐藏在哪里只有三个人知道,连郑管事都不知道耳房还藏着那样一份重要的账册。那几家商贾要查,本家来的那位管事,我看也不能再由着他住客栈,还是接他进府罢。” 除了袁士苍和袁骁泱,只有本家来的管事知道暗帐的事,袁骁泱就是再多长一个脑袋,也想不到李英歌仗着前世经历,早对袁家暗地里的事、以及袁士苍藏东西的习惯了若指掌,这一招祸水东引,无声无息就将袁家人的视线转移到了竞争对手身上。 袁士苍和袁骁泱相同想法,亦怀疑本家管事不干净,很可能见利忘义,做了他人内鬼,才借火事直捣黄龙,将暗帐偷了出去,当下恶狠狠道,“让郑管事提他来审,给我‘好好’的审!” 袁骁泱慢慢颔首,面上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总觉得半夜走水的事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尤其是和淇河袁家并肩的那几家商贾,越是财大越是讲究和气生财,于情于理都不会使出这样狠烈的手段来才对。 但他们初到京中,只有四处交好的打算,万没有轻易树敌的道理,要说谁会针对他们,确实只能想到那几家竞争对手。 念头转到这里,袁骁泱的脑海中不期然的,忽然闪过桃花林中,那个说话漫不经心,自始自终对他都不假辞色的那张小小脸庞。 要说他进京后,最直接感受到冷待,无非只有两面之缘的李英歌。 袁骁泱想到这里无意识的皱起眉头,只觉这念头十分荒唐,本能的摇摇头,似乎想将脑中那张冷漠的小脸驱散出去。 口中却十分冷静地道,“父亲,李阁老那里,我们得再去拜访一趟。” 第113章 姑娘好魄力 袁士苍闻言眉头微挑,脑海中浮现起两天前见李子昌的情景。 他特意挑了李子昌休沐的日子,带着袁骁泱登门拜访,门房一听是淇河袁家来人,就报给了李府大管家李福,李福不仅客气地收了他们送上的礼单,还亲自带他们去书房见了李子昌。 李子昌显然有些意外他们的到来,但态度还算和善,并没有多少高官架子,随口考校过袁骁泱的课业后,甚至明确表露出欣赏来,倒是不曾因他们和淇河李氏的内二房有过一段纠葛而冷眼相待。 但也不曾正式引见他们去拜会谢氏,可见并无意和他们深交。 袁士苍早听妻儿说过谢氏和李英歌的态度,他从商半生,自认眼力还算老道,看得出李子昌不似受了内宅女眷的影响,并没有摆出一副冷淡疏离的做派,至多只能算不冷不热,他心里明白,以李子昌的地位、袁家如今的门庭,还得不到李子昌的折身相交。 是以送礼示好过后,只当走了个过场,并未再登门攀附李子昌,也未将李子昌的态度放在心上。 此时此刻听袁骁泱这么说,不由沉吟道,“李阁老自进京为官后,一向和清流、寒门交好,但却不见他提拔自家族人,可见不是个徒讲情面的人。且他虽在内阁行走,但领的是礼部尚书衔,因着乾王殿下的关系,在朝中更不曾和那位勋贵走得近。 今晚这事,不是五城兵马司处理,就是京衙出面,李阁老那里借不上力,再去拜访他又有什么用?” 袁骁泱想的却更直接简单,因而缓声解释道,“如果今晚的事真是那几家商贾搞出来的,那本暗帐落到他们手中,无非是想借此要挟,让袁家从皇商竞选中知难而退。要知道袁家就算拿不到皇商的名额,在东北的生意却并不受影响,除非那几家想和袁家彻底撕破脸,否则只会暗中行事。 上李府拜会李阁老,并不图他能帮什么忙,不过是做出个常来常往的姿态,那几家商贾还能打探到李府内的事不成?叫他们知道我们和李府有往来,再出招时多少也有点顾忌。” 说得难听些,不过是打算狐假虎威罢了,袁士苍很快转过弯儿来,半晌叹道,“就依你……这事你去办罢,李阁老总不会对你一个小辈摆脸色。至于试探那几家商贾的事,我会亲自出面。” 外人只当袁士苍宝刀未老,实则他们这一房不论家事还是生意上,许多重大决策都是袁骁泱拿的主意,袁骁泱本就因进京路上那场病而倍感暮气,今晚经这一遭突来祸事,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当下定下大方向,就放手让儿子出外周璇。 袁骁泱看一眼袁士苍眼下的青黑,抖袍起身道,“父亲快回去陪着母亲罢,也省得她跟着担心。外头的事有我在,您只管放心。” 袁士苍欣慰一笑,这才缓缓长出一口气,抬脚先回了内院。 袁骁泱送到花厅外,转头看向外书房熏黑的那一面墙,眯着眼站了片刻,才扬手喊来郑管事,冷冷道,“天一亮就去客栈,把本家那位副管事‘请’来。” 郑管事一听就知事情不妙,忙恭声领命。 那管事本就无辜,得知暗帐被盗又惊又怒,只是不停喊冤,袁骁泱审不出所以然来,只得将人交给郑管事看管,命人套车去见李子昌。 袁宅半夜走水并无死伤,损毁也不严重,官府来走过过场后就没了消息,左近的邻里也不过茶余饭后当谈资说了几句嘴,而诸如另几家同为东北商贾的有心人,很快就得知袁骁泱一大早就往李阁老去,当下各有计较,却不知自己已经成为袁家父子的怀疑对象。 不提袁家父子如何暗中奔走,只说同在城南的康宅上院,康老太太留着李英歌用过早饭,才让李姝亲自送李英歌出府。 李姝哪里知道她的好妹妹昨晚在城南干了件“坏事”,只见李英歌气色红润,似休息得极好,就捏着李英歌的小脸道,“如今倒不认床了。这样也好,等天气再暖和些,若是家中无事,我就请你和娘去我的陪嫁庄子上住两天,咱们娘儿三个也挑个日子好好松乏松乏。” 李英歌无有不应,心里想着她和常青天色微白才摸回康家,常青年长力强也就罢了,她则是多亏了陈瑾瑜送的那养生药丸,熬了大半夜才仍有一副好气色,当下就拿出随身带着的那一瓶,交给李姝道,“阿姐平日也要注意保养,心里有什么事别自己闷着,多和身边的妈妈丫鬟们排解排解,多一个人出主意也好不是?” 她也不说这是陈瑾瑜自制的,只随口说是长公主府得的宫中赏赐。 李姝欢欢喜喜的收了,恋恋不舍的抱了抱李英歌,“小英哥儿知道心疼阿姐,真乖。回去代我给娘问好,不必多挂心我这里,知道吗?” 李英歌甜笑着点头,由着谢妈妈和常青扶着上了车,拜别李姝而去。 城南来往的五城兵马司兵丁比寻常多了一些,错身而过的人流中,偶尔能听见有人谈论起袁宅昨夜走水的事。 李英歌放下车窗帘,抿着嘴微微一笑,不再关注外头的事,只阖眼靠在车厢壁上假寐。 车子刚驶出城南拐上通往城东的主干道,就听车夫急急喝了一声,马车一震停了下来,不等谢妈妈问是怎么回事,就有跟车的家丁上前道,“二小姐,有位道号灯幸的小道士拦车,说是奉了他师父无归道长的命,特来求见二小姐。” 谢氏自得了青玉观青丘道长的批语后,就不再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无归道长放在心上,谢妈妈却是极信道家的,闻言不敢有丝毫怠慢,忙让车夫将车子赶到路边,请灯辛小道长上车说话。 李英歌端坐起身子,冲常青使了个不言而喻的眼色。 早在常青跟踪灯幸小道长被抓包时,无归道长就曾似是而非的许诺过,一旦时机合适就会来见李英歌。 如今半路拦车,莫非就是无归道长所说的时机,只是无归道长又怎么知道他们的行踪…… 难道又是算出来的? 李英歌只觉诡异,不由轻轻打了个冷颤,常青更是在灯辛小道长登上车辕后,眼带戒备的护在了李英歌身侧。 而更叫二人惊愕的是,灯辛小道长只略一寒暄,就合掌唱了声无量天尊,意味深长地看着李英歌道,“姑娘好魄力,敢想敢干,倒是叫人刮目相看。师父特命贫道来请姑娘移步,往天下第一楼一见。” 谢妈妈只觉这话莫名其妙,但出于虔诚,并未胡乱插话。 李英歌和常青却是心中有“鬼”,不约而同的想到昨晚夜探袁宅的事,闻言齐齐唬了一跳。 她们可不觉得灯辛小道长只是随口一说。 李英歌没有半点犹豫的点头道,“请小道长带路罢。” 灯辛小道长再无他话,退出车厢,坐到了车夫旁。 谢妈妈这才挪到李英歌身边,低声疑惑道,“无归道长过年时倒是给夫人送过拜年的帖子,不曾留过什么话,也不曾再登门拜见过。无归道长怎么会突然想见你?” 李英歌也没想到无归道长会挑这个时机见她,此时也不能再刻意支开谢妈妈,只得临时编了个借口道,“除夕入宫赴宴时,我在宫中见过灯辛小道长一面。之前阿姐不是送过我一个开过光的红玉镯子吗,我也想回赠阿姐一件,就问了灯辛小道长这事,大概无归道长这会儿出了关,有空闲替我办这事了。” 常青反应很快,忙描补道,“英哥儿前几天还念叨这事,让我把要开光的物件随身带着,这下可真是赶巧了……” 谢妈妈恍然点头,也就不再追问,只喊了个跟车的婆子来,让婆子先回府报一声,省得谢氏久不见她们归家而担心。 等到了天下第一楼,灯辛小道长一言不发的在前头带路,走的却不是寻常待客的大堂或雅间,而是楼后的独立小院。 这类院子供客人宴饮后歇息用,费用不菲且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订得到的,谢妈妈一看这排场,对无归道长的能耐更是多了另一份考量,本还有些戒备的神色尽数放松下来。 等到灯辛小道长拦下谢妈妈和常青,言道无归道长想请李英歌单独相谈时,谢妈妈就拦下要出言反驳的常青,探头见小院门窗大开,院内老树下一桌两椅,已摆好香茶,就知无归道长是要在院内见人,又见内外视野开阔,遂放下心来。 当下拉着常青等到院门旁的小门房内,远远对着院中桌椅,静静守望着。 李英歌暗暗对常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就跟着灯辛小道长移步到老树下的桌椅旁。 她落座的地方和小门房离得不远,两厢都能将彼此看得一清二楚,但也没有近到能听清楚两头的说话声。 此时她刚落座一头,就见灯辛小道长躬身奉上茶水,声线不高不低的道,“师父让贫道先告诉姑娘一声,姑娘昨夜所谋之事,必能得偿所愿,只管安心就是。” 无归道长果然知道她昨晚干了什么?! 李英歌猛地抬起眼来,直直盯着灯辛小道长。 灯辛小道长却对她眼中的冷厉之色视而不见,直起身道,“姑娘稍等,贫道这就去请师父出来。” 第114章 渊源 一进客院并不大,视线穿过院中老树垂落的枝桠,就能看见连接着左右厢房的穿堂,再往里去,就是位于主位的上房,灯辛小道长的身影停在上房台阶下,只见他微一躬身,房门就应声而开,缓缓走出个清朗的身影。 李英歌自重生后,从身边不少人口中听说过无归道长此人,然而这却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无归道长,和她以道听途说而拼凑出的模糊预想不同,越走越近的无归道长远比想象中的年轻,背手耷拉着宽袖袍,带着灯辛小道长缓步走来,仿似闲庭漫步,周身自有一股难以描述的娴雅自在,仿佛将周遭的市井喧闹都隔离在了身外。 李英歌定睛看去,就见无归道长宽肩窄腰,身材修长,乌黑如缎的头发梳成道髻,只插了根样式十分简洁的黄木簪子,面部线条温润流畅,长眉微挑明眸清亮,笔挺的鼻梁在脸颊处映出一小块阴影,嘴角似弯非弯,好似时时都带着浅笑,衬着那一身白色宽袖道袍,一错眼一抬脚间,透着十足的谪仙气度。 李姝和常青都曾赞叹过无归道长的“美貌”,李英歌直到此时此刻,才知二人所说不假。 从她有限的认知来评断,萧寒潜是冷峻,袁骁泱是文雅,那么无归道长就是清朗如月。 李英歌看着这样的无归道长,脑中不由闪过李姝曾说过的话。 李姝曾经和她提过,当年无归道长给尚在襁褓中的她批命时,看着已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按理今年已是而立之年,但现在看来,眼前的无归道长半点不像而立,若是换上寻常少爷的锦衣华服,必会让人错以为是哪家朗朗俊公子,年纪至多算是弱冠。 李英歌才想到这里,就听见身后门房里,谢妈妈压抑不住惊叹的倒吸气声,那声惊叹在这闹中取静的小院中,显得格外清晰突兀。 想来被无归道长的长相气度惊艳到的,不独她一人。 只是此刻对上无归道长那一双清澈得仿佛没有任何杂质的双眼,李英歌却无心多加感叹,起身行礼后,径直问道,“久闻道长大名。只是不知道长几次三番,让灯辛小道长带的那些模凌两可的话,究竟是何用意?” 她在无归道长身上感觉不到丝毫敌意,但也不敢轻易将他归入友方。 无归道长闻言眉梢轻挑,轮廓温柔的面上随着他这一挑眉,竟显出几分不羁来,轻轻抖袍落座后,一开口,声线如珠玉般清朗好听,“姑娘不必着急,凡事讲究先后因果,你不也几次三番的暗中打探贫道的行踪?你真正最想问的,难道不是和你‘自己’有关的那件事?” 李英歌不得不承认,无归道长生了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清澈明亮,黑白分明,干净得如同山涧中的泉水一般,让人一望进去心思都跟着澄净起来。 她不自觉地就收敛眼中的冷色,微微吸了一口气,干脆顺着无归道长的话茬,直接试探道,“道长的意思是,这世间不仅有游魂,道士能收魂一说也是真的?” 她赌无归道长所指的“自己”,是在暗示族妹的事。 如果她重生那晚,族妹魂魄说的魂归无归道长处的话是真的,那么就正应了无归道长的反问,也就能解释无归道长为什么对她的事似多有关注,总能算中她几次出行,还能一语道破昨晚的事。 她屏息凝神,对坐的无归道长没有让她失望。 清润的嗓音响起,淡声答道,“姑娘应该比贫道更知道世道轮回的道理。否则你从何而来,因何立身?至于你不便喧之于口的疑问,贫道不妨直言相告——李二小姐如今安好,贫道这阵子闭关正是为她实施安魂之术,等属于她的机缘到了,自会离开这世间,归往她应该归属的地方。” 李英歌心头大震。 怪不得灯辛小道长在人前人后都不称呼她李二小姐,无归道长张口也只喊她“姑娘”,无非是在告诉她,他们知道族妹——真正的李二小姐已死,他们知道,她只是个代替族妹重生的前世游魂! 直到听到这一番几近直白的话,她才敢相信,这世间是真有能断人生死、窥破天机的玄术的! 李英歌只觉心绪翻腾,嘴角不由紧紧抿起,半晌才颤声道,“族妹她……来生会得个好归属罢?” “天机不可泄露。贫道已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了。”无归道长无声一笑,拂袖斟茶,细细品茗着轻声道,“这不是姑娘该操心的事。你只要知道,你和她尘缘未了就是了。” 李英歌听不明白,但看着无归道长那副讳莫如深的模样,竟无法再继续追问,好容易才定下心神,微微冷笑道,“那么您请我过来,是算到了我本不该属于这里,是打算替天行道收服我这不该‘活着’的人了?” 她不用再问,也几乎能肯定灯辛小道长刚才说的话不是故弄玄虚,无归道长是真的能掐会算,不仅窥破了她昨晚的谋事,恐怕她重生后所做的那些事,都逃不过无归道长的眼。 李英歌想到这里,才切实的感觉到有一股冷意直直钻入心底。 无归道长却笑得如春风般软和,闻言轻轻摇头,一改刚才公事公办的口吻,带着一丝缅怀和敬意,温声道,“姑娘不必遇事就往坏的方面想,贫道请你来,其中另有渊源。而所谓的时机,并非模凌两可糊弄人的话。姑娘昨晚若不做出那番果决刚烈的事来,贫道恐怕还得继续等待时机。” 李英歌眉头微皱,“道长,您能说人话吗?” 侍立在无归道长身后的灯辛小道长闻言嘴角抽抽,忍不住瞥了言语不敬的李英歌一眼。 无归道长却面色如常,如同对待不懂事的小辈一般,宽容笑道,“姑娘别急。贫道的意思是,天道要贫道不过是顺应天道,想要帮你你,你若还像以前一般,遇事首先瞻前顾后牵连重重,忍大过于主动反击,那么贫道即便想助你,也不过是白费心力罢了。 如今你能不被心魔影响,遇事当断则断,恩怨分明,多了以前没有坚韧,则贫道出手相助才算不违人和,顺应天道天意。” 李英歌觉得无归道长还是没说人话,但她听得明白,无归道长所说的以前,指的是她的前世。 前世她有整个内二房要兼顾,今生却没有那么多牵绊,无论是至亲的谢氏、李姝、李承铭等人,暂时都轮不到她来看护,而萧寒潜,则更不需要她多加费心。 无归道长看了眼了然而不动声色的李英歌,微微一笑,忽然话锋一转,说起一件李英歌闻所未闻的事来,“你可知大秦朝为何以道教为尊?概因开国皇后便是本朝第一代国师,也是唯一一位女国师。开国太祖皇帝能打下大秦江山,其中不乏开国皇后以玄术相助。 只是史官对此讳莫如深,几番朝代更迭后,此事坊间已鲜少有人知道,更鲜少有人提起。而开国皇后出自榆阳谢氏,李夫人的娘家谢氏,正是榆阳谢氏的后代,只不过和嫡系血脉隔得远了,榆阳谢氏也已经落没,李夫人的娘家更是旁支,是以你不曾听闻过。” 无归道长说着微微一顿,再开口,就丢了句令李英歌料想不到的话来,“李夫人的曾曾祖母也是精于玄术之人,只可惜子孙中并无有天分之人,才导致谢氏这最后一个玄术高超的人断了传承。 你若是不信,回头问问李夫人即知真假。想来李夫人平时虽不曾提起,但也没有遮掩的意思,定会如实相告。” 李英歌的记忆中,并没有见过外祖家的人。 后来她旁敲侧击的和谢妈妈打探过,才知谢氏在娘家,只有一个嫡亲的弟弟,却英年早逝,谢氏爹娘相继去世后,谢氏就渐渐和娘家断了来往。 而谢氏娘家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也并无出色之人,在嫡支断了血脉之后,分家的分家外嫁的外嫁,渐渐淡出了外人视线,说一句彻底败落也不为过。 谢氏虽没有娘家人撑腰,但当年嫁给李子昌时,娘家爹娘陪送了大半家产,以保她将来至少能有钱财傍生,等到唯一的嫡亲弟弟早逝时,也已将名下家产转入了谢氏名下,是以谢氏能在李府内宅屹立不倒,不仅得益于李子昌的信任和放权,也不无她财力雄厚的因由。 李英歌若有所思。 无归道长细看她神色变化,又道,“李阁老当年也算青年有为,想娶好门第的女子为妻说难不难。之所以会定下李夫人,也是因谢氏祖上曾风光过。再往深处说,李夫人的人品才干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更大的原因,则是先帝最信重道教。 李阁老当年还是初入朝堂的楞头青,少不得借着谢氏娘家祖上的旧名,在先帝跟前挂了名,才有了后来的提拔。也是李阁老会钻营,之后才靠着所学所知,以及澧县李氏的祖上功绩,渐渐平步青云,于先帝晚年间,顶替退位的前阁老,入内阁行走。” 怪不得就是谢氏因无出,和李子昌闹得最僵的时候,李子昌也不曾宠妾灭妻,原来其中还有这样一番前情。 李英歌不由听得入神。 无归道长却是再次话锋一转,看着李英歌轻声一笑,“贫道所说的渊源,和谢氏这些旧时风光有关,和姑娘你也有关。” 第115章 拜师 李英歌不解其意。 但无归道长摆出一副知无不言的作态,毫不避讳的解开了她深埋在心底的疑问之后,此时此刻她反倒不再急于主导话语权,一直绷着的冷淡脸色也渐渐消散。 是以李英歌反而勾唇一笑,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撇嘴道,“难道您觉得我骨骼清奇、资质超群,打算点化我一番?” 一旁侍立的灯辛小道长忍不住又瞥了李英歌一眼,暗想看不出来这小姑娘脸皮这般厚,夸起自己来丝毫不打折扣的。 无归道长却似极其赞同,颔首肯定道,“姑娘说的不错。你可知,这世间多少年才能出一个开国皇后那般厉害的术士,又过了几百年,谢氏一族才又出了一个你曾曾外祖母那样藏而不露的女术士。可惜贫道时运不济,无缘见识那二位的本事。如今……姑娘别忘了,你身上也流着谢氏的血脉。 姑娘不必瞪眼看贫道。且听贫道说下去。之前你不过是心智受阻,身边又无人引导,是以不知道自己天资斐然,这也算是题中应有之意。现在作为李二小姐的那一缕残魂另有归处,你已经心智全开,如今万事俱备,正合贫道所说的时机。 姑娘行事果断有魄力,贫道有意收姑娘做入室弟子,姑娘意下如何?” 李英歌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讶然道,“您所谓的顺应天意要助我,就是收我为徒学习玄术?” 至于她体内血脉的说法,李英歌是半点没有特殊的感受,她依旧是个凡胎,就好比她之前拿六爻术“骗”萧寒潜,也没有出现什么如有神助的感觉。 无归道长心知她不信,依旧不急不缓的道,“贫道不妨告诉姑娘一声,这一世能得贫道亲自批命的,除了李二小姐,就只有陈七小姐一个。当年贫道会主动找去李府,为李二小姐批命,原因其实很简单——概因天道指引,贫道若想修得大成之道,就必须和曾经的李二小姐、如今的姑娘你共进退,同荣辱。 贫道不妨再说得明白一些。李二小姐命中犯煞,应七岁之龄,此劫不可改,是以贫道八年前为其开光护命的碧水镯,才会在其摔下假山时一并失效碎裂。你当李夫人再能耐、再周全,真能毫无纰漏的守住其痴傻的秘密? 这其中也有碧水镯这件法器的功劳。而你阿姐后来赠予你的那个红玉镯子,亦是贫道让青玉观的青丘道长亲自布阵练成的法器,否则就这阵子你所经历的大小事情,哪能次次都化险为夷,轻易脱身? 姑娘莫不信,贫道能对你的事算无遗漏,便是最好的证明。” 李英歌不由抬手,按上她用来做臂钏的那支红玉镯子,万万没想到所谓开光法器,是真正存在且有用的,她不是不怀疑无归道长的能耐,只是此间种种,仿佛都在告诉她容不得她怀疑。 因此她也不再藏藏掖掖,直言道,“您既然对我的来历一清二楚,那么就请告诉我,前世我受困人间,做足了五年游魂,今生为何死后就能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还有族妹……前世今生她都是实实在在的‘消逝’了,您说我和她尘缘未了,是不是将来有一天……” 将来有一天她心愿了了之后,族妹的魂魄是否会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那么她呢,又会何去何从? “贫道方才已经点明,李二小姐不过是一缕残魂。所谓‘残’字,即不完整。你二人本为一体,她将来另有归处,姑娘不必再问。也不用担心再有变故,且当你的李府二小姐便是。”无归道长点到即止,无意深说,只转口反问道,“至于你今生缘何在此,难道不是因为执念太深,为报仇而来的?” 李英歌已知无归道长若是不想说的事,她就是死缠烂打也问不出所以然,遂勉强放下心来,嗤笑道,“道长怎么不说我还为报恩而来?” 她的重生已经让一些人和事发生了变化,她至今也只敢顺应这些变化,力所能及的对付袁家人、暗助萧寒潜,而这些事对她身边亲近之人没有太大的直接影响。 她心中真正顾忌的,是李府将来终将败落的事。 即便她知道李府败落的根源在什么人身上,却一直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她在李府中做了什么事,反而引起不可预知的后果,牵连到谢氏、李姝、李承铭等人身上。 毕竟前世李府败落后,谢氏母子几个虽淡出了京城的上层交际圈,但至少性命无忧、生计不愁。 直到此刻,李英歌才顺着无归道长的话茬,将这件深埋心底的顾虑问了出来,“道长既然知道前情后事,不知有没有算到李府未来几年的命数?如果……如果我插手,改变了其中的人事走向,会不会反而得来恶果?” 她也不怕无归道长因此拿捏她,他连她的来历都一清二楚,要是想对付她,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见她,和她进行这一番谈话。 能和人说这些事,反而让她的心境有一种难求的放松开阔。 无归道长似毫不意外她的反应和反问,微微摇头道,“李二小姐的命不可改,李府的命也不可改。姑娘不必为此苦恼,且顺应时运就是。你当知道,无论插手还是不插手,你所在乎的那几个人都没什么大碍的。 况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李府将来的败落,对李府来说未必单单只是祸事。” 李英歌不得不承认,无归道长的笃定确实让她的心安定了下来。 她最是知道,官场倾轧福祸相伴,将来李府发生的那些事,也许会是李子昌的祸,但何尝不是谢氏等人的福分…… 何况今生有她在,以她未来乾王妃的身份,总能让谢氏等人过得比前世要好。 心底心结一去,李英歌只觉得整个人都清爽起来,微微一笑,这才回答无归道长最初的问话,“您想收我为徒,是为您自己那些修为、天命。于我又有什么好处?难道道长还能大开杀戒,帮我一起报从前仇怨不成?” 她不是不相信无归道长的能耐,而是不想牵扯进不相干的人,就算没有外人帮助,她自认只要徐徐图之,未必不能凭一己之力整治内大房和袁家。 无归道长却忽然轻笑出声,摇头道,“姑娘别忘了,既是天机不可泄露,天机自然也不可测。姑娘虽说异于常人,比别人多知道几年的事,但这几年的事,谁又能保证不会发生不可预测的变化?贫道教你玄术,往小的说,至少能助你趋吉避凶。” 说着一顿,看向门房内探头探脑的常青,长指点桌道,“就好比你如今跟着那个小丫头学武,不就是深知自己的自保能力不足,你若肯跟着贫道学习玄术,至少也多了一项立身的资本不是?贫道不会害你,只会助你。” 李英歌对无归道长一语道破常青的事,已经见怪不怪,只忍不住蹙眉道,“您说得这么玄乎,难道玄术真能断人生死,能帮人也能用来害人?” 一旁的灯辛小道长这次没看李英歌,而是直接翻了个白眼,默默念了一声无量天尊。 无归道长不以为杵,只意味深长地道,“这世上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凡事更没有捷径可走,姑娘若是想用玄术来报仇,贫道却要收回收你为徒的话了。姑娘不必再试探贫道,如今机会在眼前,只看你愿不愿意罢了。” 他这样光棍,李英歌反而信了。 她见识了无归道长的算无遗策,对玄术一门多少也有点好奇和兴趣,而她也确实需要更多的自保手段。 无归道长能请动青玉观的青丘道长为红玉镯子开光,可见不单单曾是青玉观的挂名道士这么简单,更何况无归道长还曾出入过长公主府。 再想到无归道长过年时曾随同青玉观入宫祈福,不由对其真正的身份更加好奇。 此时她也不急着追究这件事,只看着无归道长道,“玄术是靠布阵来趋吉避凶?” 无归道长闻言微微一笑,偏头示意灯辛小道长送上一本薄薄的图册,缓声道,“姑娘新近不是刚得了两尾锦鲤?回头且按着这本图册上标识的方位和用物,养个小阵法看看,就知道玄术是真是假了。” 灯辛小道长将图册交给李英歌,补充道,“这是最普通的阵法,姑娘只需照做即可。三日后即可见效。” 李英歌挑眉,默然将图册收进怀中。 无归道长则又看了一眼常青,勾唇笑道,“姑娘来见我时用的那个借口,正好能转圜上。布阵的时候将姑娘想‘开光’的物件一并放入阵法即可。” 连常青假称带了东西请求开光的借口都一清二楚。 李英歌闻言内心已毫无波动,默然起身道,“三日后我怎么找您?” 无归道长却忽然反问道,“姑娘就一点不好奇贫道给陈七小姐批命的事?” 李英歌心头不由一动。 无归道长刚才已说过,他只给她和陈瑾瑜两个人批过命,这其中…… 念头闪过,李英歌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笑道,“我是好奇。但我答应过瑾瑜姐姐保守秘密,就不会食言。如果她愿意告诉,总会让我知道的。就不必问您了。” 无归道长似乎不意外她的回答,清亮双眼微微一弯,不再作声。 第116章 家学 李英歌垂眼,看着已经不再冒热气的茶盏,轻声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道长。您是怎么知道我昨晚做了什么事,又怎么算出我所谋划之事,必能如愿以偿?” 是不是说明李府的命数不可改,但袁家人在她的刻意算计之下,气数终将有到头的那一天? 无归道长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卖了个关子,“以你的资质,只要你肯跟着贫道研习玄术,想要算出这一类事情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左右脱不开当事人的‘祸福’演算罢了。这么想知道的话,也不必等三日后,现在就拜贫道为师如何?” 说着还推了推跟前的茶盏,表示他不介意以茶拜师,礼数简陋。 李英歌不由自主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很怀疑无归道长单靠肉眼,就能看出她的资质好坏,听起来怎么有点不靠谱。 她还想着求证一下谢氏一族的事,且要好好消化今天听到的事情,并不搭无归道长再三游说的话,轻轻弹了弹衣襟,起身告辞,“道长即爱讲究时机,何必急着要我立刻做出决定。且给我三日时间。” 说着再次问道,“三日后,我怎么找您?” 无归道长不以为意,宽袖一拂也跟着站起身来,却并不答李英歌的话,示意灯辛小道士送客后,就甩着拽地的宽袖,施施然穿过穿堂,自回了上房。 李英歌哑然,撇嘴暗道,这道士真爱故弄玄虚,遂将疑问的目光投向灯辛小道士。 灯幸小道士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送李英歌往外走,一边道,“三日后,自会有人上门找姑娘,届时无论姑娘对拜师一事愿意与否,自能见分晓。” 李英歌觉得灯幸小道士说的是废话,语意却颇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眼见谢妈妈和常青迎了上来,李英歌也就不再纠结这师徒二人的神神叨叨,依礼拜别后,就带着谢妈妈和常青重新登车,由跟车的家丁婆子护着,径直往李府而去。 马车内,李英歌不等谢妈妈开口问,就略去那些不可为人知的谈话内容,仍以开光物件为由头,将灯幸小道士给的图册递给谢妈妈,又将无归道长看中她的资质,想收她做入室弟子的说了,问道,“妈妈觉得如何?” 灯幸小道士既然说这图册是最普通的阵法,想来也不怕给他人看,又想着谢妈妈是谢氏从娘家带来的老人,说不定能看出什么,或是别有见解。 倒是常青掩不住惊讶之色,没想到无归道长竟然想收李英歌为徒。 谢妈妈却是又惊又喜,当下就忙不迭的道,“要我看,这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不过……还是得问问夫人的意思……” 她是虔诚的信徒,又深知大秦朝尊道教的风尚,尤其高坐龙椅的几代帝皇,更是对青玉观出的每一任国师都十分崇敬重用,甚至朝中大事的决断,也少不了国师的影子,只是常人并无法见到国师真身,且听闻国师已经闭关八年有余,连宫中的妃嫔皇子都不曾见过。 朝野内外都是如此风尚,京中不少高门更有把子弟送入道门修学的,其中也不乏女儿家,只是鲜少有正式拜师门的,毕竟除了青玉观这个皇家道观外,坊间有名望的道士不是没有,但要说玄术有多厉害的,却是凤毛麟角,求都难求见上一面,更别说能拜入哪个道士名下了。 是以所谓的入道修学,多是图的修身养性顺应风潮,多少年来也不曾有人真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至于女儿家,更是犹如请有名的女先生教学一般,不过是走个过场,镀一层金以求一个好名声,将来于说亲上也有助益。 而在谢妈妈看来,无归道长是曾经在皇家道观记名的道士,又曾入宫做法事,加之早年给李英歌所批的命皆是一一应验,心中只有敬服的,权衡之下,自然对拜师一事十分赞同。 但却越不过谢氏那一关。 谢妈妈娓娓道来,“无归道长不愧是道门中人,如今谁还记得谢氏一族曾经的风光,也就无归道长能说得这般详尽。夫人娘家往上数三代,还曾有家主致力于重新振兴谢氏一族的玄术光耀,只可惜几代子孙都没有出息。更何况夫人那一脉已是出了五服的血脉。 你曾曾外祖母,当年也不是没有想过以玄术振兴门楣,只可惜你曾曾外祖父却是不喜这类事体,磨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曾曾外祖母去世时郁郁而终,总念叨着对不起谢氏一族的列祖列宗。” 李英歌曾曾外祖母还在的时候,谢妈妈还是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当时她只是个外头买来的孤女,无依无靠的根本没资格到谢氏身边服侍,还是机缘巧合下受了那位老祖母的恩惠,之后才一步步做上大丫鬟,又做了谢氏的陪嫁,跟来了李府。 因而谢妈妈后来还曾出于感激和好奇,仔细打探过谢氏一族的根源,是以对无归道长所说的那些旧事,倒是给予了肯定。 紧接着又道,“也是因玄术一道求而无门,夫人娘家的生计才闹得不伦不类的。夫人未出阁前,在你外祖家也是经历过不少污糟事的。所以出嫁后对这类旧事决口不提,虽也遵道拜佛,但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夫人打心眼里,恐怕是不太喜欢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的。” 就连谢氏英年早逝的那一位唯一的嫡亲兄弟,也是自小听着老人讲古,对玄术几乎着了魔,捣腾了小半辈子也没捣腾出个所以然来,反而早早将身体拖垮了。 谢氏面上不显,因此有心结倒也不以为怪。 李英歌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一番隐情,便暂时按下心中的犹疑不断,只笑着岔开话题道,“这事不急。回头且试试无归道长给的这个阵法有没有用再说。” 谢妈妈也就不再多说,又见李英歌似乎颇不以为然的样子,生怕她年幼不懂事,生出什么不敬的心思来,忙拣了些京中关于有为道士的传闻,当轶事说给李英歌听。 一路说着闲话,马车很快就回到了李府。 李英歌见那图册所画的阵法,以及需要的材料都是好弄的,就直接吩咐常青道,“你先回东跨院,将瑾瑜姐姐送我的那一缸锦鲤挪到西厢房去,照着图册摆出阵法来。按照上头写的,这三日内不许任何人去动。” 常青也有些好奇,闻言忙应下。 谢妈妈陪着李英歌去了正院,因事情还没定论,就让丫鬟们都退了下去,又让杨妈妈守着门,这才将无归道长请见李英歌的前因后果说了。 谢氏大感意外,没想到女儿去康家住了一晚,倒险些引出个师父来。 谢妈妈觑着谢氏若有所思的神色,心里虽巴不得李英歌能抓住这一份缘法,却也不敢多插话。 李英歌也不打扰谢氏的沉吟,她虽已有几分愿意,但那是出于多一项技能傍生的想法,如果谢氏不同意,她亦不会因此违背谢氏的意思,惹得谢氏不高兴。 至于无归道长真实的身份如何,即便不拜师,她也总能通过其他方法查出来,除非无归道长继续闭关,永远不踏出他那个位于城北的破院子。 且看无归道长的意思,似乎真的觉得她资质难得,很想收她为徒。 有了这份看重,她就不那么被动了。 李英歌正盘算着之后怎么试探无归道长,就听谢氏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突然起身往外走,头也不回的道,“英哥儿,你跟我来。” 李英歌不明所以,忙收拢思绪,跟着谢氏进了正院的厢房。 这里原先是李子昌和谢氏共用的内书房,后来夫妻二人渐行渐远,只维持表面和睦之后,李子昌就将自己的东西尽数都搬到了外书房,这里先是做了谢氏做针线看书的小书房,后来谢氏忙于管家理事、教养儿女,渐渐没了闲情逸致,小书房就用作了平时看账见内院管事婆子的地方。 李英歌很少进这里,在谢氏的示意下,转过小书房当堂的屏风,才知道这后头还隔了一间里间出来。 里间几乎没有多余的家具,只有几个矮柜,并三四个挂锁的陈旧檀木箱子。 谢妈妈一看,就知道这是谢氏的陪嫁之物,心下已有几分了然,便识趣的停在门边,没有跟着进去。 谢氏从矮柜小屉里取出一串钥匙,依次打开那几个檀木箱子,语气听不出喜怒,平平淡淡的道,“我还以为这些东西永无再见天日的那一天,没想到我还有把它们翻出来的这一天。你看看吧,这些都是我出嫁时,你外祖父整理出来,让我带过来的。” 李英歌只探头扫了一眼,就知道这几个塞得满满的箱子装的并非寻常书籍,而是几百册和道教玄术有关的书册。 谢氏一族家学渊源,原来是真的。 李英歌讶然抬头,看向微微出神的谢氏。 谢氏目光落在那些散发着陈旧气息的书籍上,半晌才道,“这些一小半是祖上流传下来的,一大半是你去世的外祖父,以及你那位早逝的舅父搜罗来的。你外祖家败落后,他们还陆陆续续送了些过来,全在这里了。” 说着转眼看向李英歌,皱眉道,“那无归道长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事又神神叨叨的,他不会是看中谢氏族里的藏书,才拿什么血脉的鬼话来忽悠你吧?” 李英歌还当谢氏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往事,没想到谢氏哪里有半点伤怀和感伤,张口依旧不饶人。 第117章 同门 李英歌汗颜,又不能将无归道长几次算无遗漏拿出来作证,只得含糊其辞道,“您要是不放心,等三日后约定的时候一到,我就直接谢绝道长的好意吧?” 谢氏不置可否,自顾探手去掏箱子底,翻出一本几乎散架的破旧手札出来,丢给李英歌道,“听你外祖父说,这是祖上流传下来的手札,里头摘抄了不少玄术阵法,说是连开国皇后都用过的。无归道长不是赞你天资斐然,你看看,能琢磨出什么来。” 李英歌小心翼翼的翻阅着,才看了几页,小脸就纠结起来。 她算是明白了,灯辛小道长说那本图册是最普通的阵法,就真是普通到但凡识字的人都看得懂,而谢氏压箱底的这本手札才是给道中人看的,上头的字她都认识,但是连词成句后她却完全看不懂是什么意思,更别说知道写的是什么玄术,布的什么阵法。 李英歌面色古怪的摇头,“看不懂。” “看不懂就对了。”谢氏亦是面色古怪,想着族里几代人为之奋斗都无果的玄术,她曾经痴傻的女儿要是突然开了天眼,那才叫吓人,遂将那手札随手丢回箱子里,拉着李英歌坐下,正色问道,“告诉娘,你自己想不想学这些东西?” 李英歌也端正了脸色,认真道,“娘是知道我的,除了平日多做做针线外,我也不爱把心思花在琴棋书画上。如今有这机会,说起来和外祖家也有些关联,我倒想竭力试一试。” 她已经想清楚了,如果无归道长能算到她的行踪,她是不是也能算出李松的行踪,至少……她知道李松的八字,不管李松是死是活,总能有个最基本的定论。 何况多学一样技艺,总不是坏事。 谢氏缓缓点头,拍板道,“娘虽觉得那无归道长有些不靠谱,但他也不图你什么,总不会无缘无故说你资质好的话。你既然有兴趣,就去试试看吧。只是既然要学,就要用心,不能半途而废,你可想清楚了?” 谢氏早听谢妈妈说过,李英歌更爱的是针线厨艺这类实用的东西,她也不想把女儿养成个伤春悲秋的绵软性子,跟着无归道长别的不说,能修身养性也不错。 李英歌心知谢氏首肯了,当下就保证道,“娘放心,我必不会敷衍了事,更不会给您丢脸。” 谢氏就笑起来,“学成本事是你自己的,和我有什么关系。不过我把话先放在这儿,你要是拜了师没两天就叫苦叫累,不用无归道长罚你,娘就先拿家法‘教导’你一番!” 谢氏真的很爱拿武力威胁她,李英歌颇觉无语,只能乖乖的应声。 谢氏就喊来杨妈妈和丫鬟,将那几个檀木箱子都抬去东跨院,让李英歌先将那些藏书理一理。 谢妈妈没想到谢氏这么轻易就应下,忍不住问道,“我听无归道长那意思,入室弟子是要带在身边教导的,恐怕三不五时就要出府,您真的……愿意?” 谢氏有自己的考量,抬手指了指亲个清风院的方向,哼笑道,“你没听那几位女先生说,李妙和李娟刻苦乖巧的很,老爷听了还亲自去了趟清风院,很是夸了她们几句。能关她们一时,却关不了一世,迟早要解了清风院的禁足。 我是不怕她们再出幺蛾子,却不耐烦她们借着老爷的面子再生出什么事,牵扯到英哥儿。离英哥儿嫁入乾王府还有几年的时间,与其让她在府里无所事事,时不时要防着清风院那头,还不如让她跟着无归道长开开眼界。 老爷还当着阁老呢,咱们后头还有乾王殿下,料想无归道长不敢也不会打些歪算盘。这三日你挑几个常字辈的丫鬟出来,去仔细打探下无归道长的事。若是没什么不妥,就仔细备一份拜师礼。” 除了已经进府的常福、常缘,谢氏的陪嫁别院里,还养着一批常字辈的丫鬟待用,谢妈妈心领神会,当天就出了一趟府。 无归道长并没有刻意掩藏行踪,谢妈妈的人很快就查到了城北的那处破院子。 谢氏命谢妈妈将人召回,按着正经拜师的礼仪,命杨妈妈和谢妈妈一块儿准备起来。 这头东跨院西厢房,常青已经布好阵法,装着两尾锦鲤的鱼缸做了阵眼,安安稳稳摆了三天,却不见有什么奇效。 常青蹲在鱼缸前,绞尽脑汁道,“府里这几天是没什么祸事,但也没有什么大好事发生。非要说的话,就是咱们东跨院和睦的很,平时那几个爱咋咋呼呼的也不闹腾了,每天有说有笑的。” 能进东跨院当差的,不是在李府有根基的家生子,就是和内外院管事有关系的人,当着李英歌和谢妈妈的面自是各司其职,私下却少不了勾心斗角。 常青问李英歌,“你说这阵法,难道是保家宅安宁的?” 李英歌觉得这效果有点牵强,莫名有种被无归道长耍了的感觉。 按照约定无归道长今天该让人来听回信了,到时她可要好好问一问,这难辨真假的阵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却见谢妈妈带着常福和常缘急匆匆进来,一面让常福和常缘伺候着李英歌换上见客的衣裳,一面道,“城阳大长公主带着陈七小姐来了,这会儿正往正院去。夫人已经去迎了,英哥儿动作快些。” 陈瑾瑜昨儿才送信过来,念叨着近日忙着捣腾小药房的事,并没有提今天会登门拜访,怎么来的这么突然。 连城阳大长公主都跟着一道来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李英歌想不出所以然来,换好见客的衣裳,忙往正院去。 刚进正院,就见陈瑾瑜从上房探出头来,提着裙子奔向李英歌,语气欢快地道,“好妹妹,往后你可得叫我一声师姐了!以后我们就是同门啦!” 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李英歌却马上明白过来,愕然道,“无归道长也找过你?” 陈瑾瑜笑嘻嘻地点头,“没想到无归道长也给你批过命,如今也要收你为徒!今儿一早灯辛小道长就找到公主府里,说了这事儿,我可算磨得我娘应下了!你看,我俩果然有缘哩!” 李英歌顿觉风中凌乱,所以陈瑾瑜那天在宫中私会灯辛小道长,难道为的就是这事儿? 陈瑾瑜显然也想到了这茬,凑近李英歌咬耳朵,“那天你撞见的小道长,就是灯幸。” 李英歌也不好说她早认识灯幸,只得含糊的点点头。 两人挽着手进了上房堂屋,就见谢氏摒退了下人,城阳大长公主一身常服端坐上首,见她们进来就止了话头,招手让李英歌上前,笑道,“这两个孩子一见如故,没想到还有今日的缘分。从今往后,你和瑜儿就多了一层师门关系,她是个跳脱的性子,你可得代我好好看着她。” 李英歌不由看向谢氏。 谢氏笑道,“陈七小姐要跟着无归道长学习医术,你们同门不同科,以后同住同吃的,要懂得互相照应,知不知道?” 城阳大长公主看着一头雾水的李英歌,摆摆手道,“具体的你让瑜儿跟你说,你们自去说话吧,不必在这儿陪着我们两个老婆子。” 陈瑾瑜有一箩筐的话要和李英歌说,当下就牵着李英歌告退,自去一旁的暖阁说话。 这厢城阳大长公主才接着方才的话茬,半是无奈半是苦恼的接着道,“夫人别怪我来的唐突,实在是瑜儿那个小魔星,非要我立时三刻的就来说这事儿。我在余山有一处别业,寻常也就春夏时过去小住几日,人手用度都是齐全的。 我已经和灯辛小道长说定了,就让无归道长带着两个孩子住进去,平日教学上课也便宜。另外我会派个公主府的老护院过去,他是从以前就跟着我的老人,有他镇场,万不会出什么差错。您看合适不合适?” 余山就在城外西郊,离青玉观不远,因是京中达官贵人置办别院的好地段,周遭也有不少寺庙道观,来往即方便又安全。 又有城阳大长公主的人坐镇,谢氏哪里会觉得不合适,简直是又省事又周全。 再者方才听城阳大长公主的意思,无归道长亦是长公主府的座上宾,即入了城阳大长公主的眼,她对无归道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当下也不再计较无归道长城北的破院子匪夷所思,也省了她另外安排地方的事儿。 谢氏晓得城阳大长公主也是个行事利落的性子,当下也不假客气,笑着颔首道,“有您这番安排,自然是妥当的。我还想怎么久等无归道长不来,原来是去了您那儿。只不知无归道长还有没别的交待,这拜师的事……” “无归道长的意思,这些虚礼就免了。挑个吉日让英歌和瑜儿带着拜师礼过去,敬一杯茶也就是了。”城阳大长公主将自己定的礼单拿给谢氏看,又道,“至于供奉和束脩,我想着按照寻常女先生的份例再往上翻两倍,我们各出各的,每旬让人送去余山别业就是。” 无归道长要是什么都不肯要,谢氏反而要犯嘀咕,这下听说要照常交学费,心下更是松快,就和城阳大长公主商量道,“总不能借了您的地方,这些小事还要您来操心。我看给无归道长的四季衣裳,就由我来打点罢?” 城阳大长公主无所谓,顺着谢氏的话茬细细商讨起来。 这边暖阁里,李英歌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第118章 暂了 李英歌算是看明白了,灯辛小道长给的那个阵法图册不过是个幌子,他们根本无意让她亲自验证真假。 现在师徒两个面都不露,直接请动了城阳大长公主做“说客”,本就首肯的谢氏哪里还会有半分犹疑,而灯辛小道长那天送她走时的那句话,其中的古怪意味也正应了城阳大长公主走这一遭的景儿。 说什么让她仔细考虑,无归道长根本就是算计好了,对她拜师学艺一事十拿九稳。 此时此刻李英歌也无心再追究,只拉着陈瑾瑜问道,“你怎么会想着和无归道长学医术?” 青玉观就有专司医药的道士,在坊间颇有名望,但据她所知,无归道长在青玉观记名行走期间,并没有涉猎医药一道。 李英歌不由想到那几瓶养生药丸,功效那样立竿见影,不免猜测道,“你做的那些丸药,难道是无归道长教你的?” “不是。哎呀,你别瞎猜啦。无归道长的医术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缠着灯辛小道长问过了,无归道长手里有许多难得一见的医药孤本,我不做他的弟子,就看不得,所以灯辛小道长一提,我就答应啦!”陈瑾瑜有些含糊其辞,随即又得意的道,“你是知道我娘很信无归道长的,所以我不过磨了她一会儿,她就答应让我拜师学医了。” “这下可好!我再不用听我娘唠叨给我选婿的事,也不用家里一来人就要出去见客,你不知道那些夫人奶奶看我的眼神,就像挑什么好物件似的。”陈瑾瑜又道,凑近李英歌笑得十分狡黠,“再说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以后我的婚事也要过问无归道长的意思。我爹听我娘的,无归道长可未必会听我娘的。” 说着志得意满道,“又能放开手脚学医,又能拖延婚事,一举两得,真乃大善啊!” 李英歌没忍住,泼冷水道,“你别忘了,你选婿的那两个条件,就是无归道长给你‘算’出来的。” 陈瑾瑜一噎,很快又乐观道,“今时不同往日,以后我要喊他师父哩,师父哪有不偏帮徒弟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说着调转话锋,和李英歌商议起来,“我说师妹,你身边打算带谁去?你帮我个忙呗,就说无归道长那里不许带太多人,我正好把我的教养嬷嬷,还有那些爱小题大做的丫鬟都甩掉!我已经想好只带雨晴去了,你见过的,她细心不多话,好歹我耳根能清静些。” 雨晴就是那日桃花林偶遇袁骁泱时,陪在李英歌身边的那个丫鬟。 李英歌仔细回想了一下,那雨晴确实稳重细心,总归能护着陈瑾瑜不让她胡来,而她自己学艺归学艺,京中各处的动静还是要关注的,遂顺着陈瑾瑜的意思,决定只带一个常青。 两人商定过后,听下人来报城阳大长公主准备告辞了,便携手回了上房堂屋,将带人的意思说了。 二人本就是去学艺不是去享福的,前呼后拥的反而不像样子。 谢氏不是溺爱孩子的做派,城阳大长公主自然也不会不同意,得知陈瑾瑜挑中的是雨晴,立时就让跟来的雨晴给谢氏、李英歌正式见礼,算是敲定了此事。 城阳大长公主来得快去得快,虽没有摆仪仗,但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府中。 群芳院那几位膝下无子的姨娘左耳进右耳出,膝下有子的大姨娘和三姨娘一碰头,权当谢氏闲着没事干,竟让李英歌折腾什么学道的事,当下却也欢喜,这样谢氏也就能把心思都放在庶子的婚事上,大姨娘和三姨娘就商量着,回头要在李子昌面前好好说道说道。 谢氏根本不把群芳院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只一天三趟的派人往长公主府跑,商量着打点去余山长公主别业的事宜。 谢妈妈得知自己不能跟去,只好成日抓着常青耳提面命。 常青好容易觑空出府一趟,回来就和李英歌禀道,“袁宅那里没什么大动静。倒是袁老爷常出入东北商贾入住的客栈。袁公子自前几天来求见过老爷后,又来了几趟,之后也不见他们本家那个副管事再露过面,皇商竞选的事,看着像是袁公子亲自在处理。” 那天回府后,她就听说袁骁泱曾上门拜访,后来几次也没见着李子昌,袁骁泱不急不恼,每每都在门房喝过一盏茶,才又施施然的离开。 李英歌不用深想,就知道袁骁泱这是打算狗仗人势,做个样子给外人看罢了,之后不见他再来,就没有放在心上。 闻言就交代常青,“时机差不多了。今晚你就趁夜出府,将那三份暗帐分别送到那几家东北商贾的手里。” 这种事对常青来说易如反掌,当晚就照着事先摸好的底,也不费事摸进人家歇息的屋里,只看准了方位,先后将那三份不完整的暗帐,丢到了那几家东北商贾话事人落脚的客栈院子里。 之后不等常青再去打听,陈瑾瑜的信就先到了。 陈瑾瑜自晓得李英歌对袁家的态度后,就格外留心袁家的动静,她近水楼台,一得到消息就在信中写道,“听我爹说,淇河袁家竞选皇商的名额已经被取消了。你肯定想不到,淇河袁家有问题的不是马场生意,而是当铺生意! 原来淇河袁家名下的好几间当铺都被查出来不干净,真是什么脏的臭的都敢收,其中竟有好些贼赃!也不知是谁匿名送了一本账册进内务府,上头清清楚楚记载着那些贼赃的明细。其中甚至还牵扯到东北边关几年前的几桩旧案。 这样的钱都敢赚,淇河袁家可真够胆儿肥的!不过袁老爷反应倒快,内务府一派人去问,他就丢了个本家的管事出来,说是下人欺上瞒下,背主做下的这些事。这样的事怎么瞒得住当家的主子,明眼人都看得出那管事是替死鬼。 总之淇河袁家是别想再做皇商啦,名下当铺也都要暂停营业,等官府派人彻查过才算完呢!幸亏我们没有插手这事,你看,恶人自有天收吧!这下你开心了?” 李英歌微微一笑,收起信件看向常青,“袁骁泱那里有什么动静?” “当铺的事是袁老爷一力出面处置的。并没有牵扯到袁公子。”常青另有消息来源,秉道,“只知道袁公子最近忙着拜会朝中曲大人和张大人,看那样子似没有受此事影响。还听说曲大人十分欣赏袁公子的人才,时常邀请袁公子参加文会。” 前世没有曲大人只有张大人,想来是得了城阳大长公主的引见之便。 而那位张大人家的小姐,如果她没有记错,等到明年春闱过后,就会和袁骁泱定下亲事。 李英歌心知当铺的事只能让袁家做不成皇商,却伤不到淇河袁家的根本,但这样的事不怕人提就怕人记,明年的春闱,她倒是很期待惊采绝艳的袁骁泱,能不能像前世那样进一甲前三! 李英歌冷冷一笑,示意常青不用再关注袁骁泱,“下去准备自己的行装罢。” 常青顿时苦了脸,一想到谢妈妈的“谆谆教诲”就觉得头疼。 而这会儿,谢妈妈正在谢氏面前唉声叹气,“虽说长公主的别业里不差人手,可常青憨憨傻傻的,我怎么放心只让英哥儿单带她一个?偏偏又不好越过陈七小姐,不如您和城阳大长公主商量商量,把丫鬟换成妈妈,我换下常青跟去。” 谢氏又好气又好笑,撇嘴道,“行了,不过是去西郊的别业,又不是去天涯海角!过年过节的还能见着面呢,你要是想见英哥儿,出门左拐去马房套车,来回西郊一趟也就两个时辰的事,可别再在我面前嚎了!这东跨院还指着你管呢!” 李子昌对李英歌和陈瑾瑜拜入同门的事乐见其成,根本不在乎学的是什么,这头高兴那头就听了姨娘的枕头风,关注其李锵的婚事来。 谢氏倒不是不上心,如今李英歌的事和李锵的事凑在一块儿,忙得脚不沾地,实在不耐烦倾听谢妈妈的心路历程。 谢妈妈不过是宣泄一下情绪,闻言就抹了抹没有眼泪的眼角,又挺直腰板拉着常青碎碎念起来。 很快就到了李英歌出府的日子。 吉日定在春暖花开的三月末,无归道长已经定下规矩,除四时八节或是家里有事之外,李英歌和陈瑾瑜都将常驻余山别业,不得因外事分心。 是以这一天,除了要上朝的李子昌外,李承铭和李锵、李铨都特意向宥誉书院请了假,跟谢氏一道,将李英歌送到了门口。 李锵和李铨还是如往常一般守着礼数,只简单说了几句关怀的话后,就自觉站得远了一些。 谢氏本还有些舍不得,这几天被谢妈妈念得顿时没了离愁别绪,只想着快点打发女儿出门了事。 反倒是李承铭对此懵懵懂懂,面上满是不舍,头一回在众人面前主动牵住李英歌的手,板着小脸道,“阿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记得写信回来告诉娘。” 又踮起脚和李英歌咬耳朵,“要是有什么不凑手的,也可以送信到书院找我,我手里攒了不少私房钱呢。”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代我向瑾瑜姐姐问好。” 李英歌抿嘴而笑,轻轻抱了抱李承铭,柔声道,“等我回来。” 直起身最后看了眼门外站着的众人,扶着常青的手登上马车,暂别李府,扬尘而去。 第119章 又一春 城阳大长公主名下的别业名为兴园,位于西郊余山山脚下,平时只做赏景休闲的去处,因而也同大长公主府和信国公府一般,栽种了大片的桃花林,又从余山上移栽了梨树入园,此时正是春花烂漫的时节,满园粉白花雨溢出墙头,乃西郊一景。 常青对这满园春色已见惯不怪,提气翻下墙头,快步穿过层层叠叠的花海,一等湖边凉亭进入视野,就迫不及待的跳脚扬手,喊道,“小姐,我打探到消息啦!” 凉亭内斜倚贵妃榻的人影微微一动,直起身放下手中书册,轻软的春衫随着这一起一动而轻曳坠地,带得落入亭内的花瓣飞舞打旋,显出人影被春衫勾勒出的玲珑曲线,扬到半空处的花瓣倏忽消散,露出循声看向常青的巴掌小脸。 莹润肌肤衬着黛眉朱唇,目光微微一瞥,娇憨中透着一丝引人侧目的柔美,正是在凉亭中品茶看书的李英歌。 眨眼四年时光荏苒,桃红又是一年春,退去稚气的李英歌,早不是还需要藏拙的八、九岁小女孩,已是少女初长成的十二芳华。 她见常青顶着满头满肩的花瓣,不由又好笑又好气道,“你这翻院墙进出的习惯可要改一改!小心再被老麻叔逮着,我和瑾瑜师姐可不管你,让老麻叔溜着你满练武场打,回头可别和我喊苦喊累。“ 常青一听老麻叔三个字,顿时面露苦色,随即眼珠儿一转,笑嘻嘻蹭到李英歌身边,狡黠道,”小姐别唬我。这个时辰,老麻叔正午歇呢。再说陈七小姐往余山上的药材园子去了,老麻叔一醒来就得上山接人,哪里管的着我?“ 守兴园的几个护院,这四年来早和爽直的常青混熟了,常青自是不怕他们背后告她的状。 而老麻叔正是城阳大长公主派来管理兴园的老护院,他是城阳大长公主从宫中带出来的老人,辈份高资历深,就连陈瑾瑜也不拿他当寻常下人使唤,是以李英歌和常青也跟着尊称一声老麻叔。 李英歌不过是见常青这几年憨劲不改,行事反而越发跳脱,才唬她两句,当下也不再捉弄她,示意常青落座,才不疾不徐地问道,”探清楚外头是怎么回事了?“ 常青闻言忙点头,忍不住击节大赞道,“都打探清楚了。是户部左侍郎在西郊的别业出了事,外头围着的全是官府的兵丁。看服色,不仅有户部的小吏,还有大理寺的人。左右的别业都被吓得不敢出门打探。 小姐,您算得可真准!之前三年无归道长总让您从早到晚的学啊练啊的,就是不让您动真格的,用那个什么六爻术算福祸。如今总算松口放您自个练手,这一开卦,就全都中了! 看来无归道长虽然爱故弄玄虚,但教您的一身本事倒是真真的!我这一趟,都没费多少力气,就打探完了!” 李英歌抿嘴微笑,即不赞同,也没有否认。 她确实利用这四年所学,通过六爻术算出了方位和时段,由着常青按照指示找到发生祸事的具体人家,但更重要的是,她知道那位户部左侍郎就是在这段时间出事的。 和前世一样,几位成年皇子相继封王出宫后,启阳帝只沉寂了短短两年时间,就于去年开始,大刀阔斧的整顿吏治,以朝野都没反应过来的雷霆之势,大肆清算六部的官员,这一年多内,以吏部和户部官员起始,相继下马了足有七八位四品以上的官员。 朝野内外,可谓风声鹤唳。 去年年底到过年期间,无论有没资格进宫朝拜的官员,无不战战兢兢。 如今才一开春,刚调任不满一年的户部左侍郎又被大理寺带人围堵了名下别业。 要知道,前任户部左侍郎正是因为渎职受贿才被启阳帝撸了家底的,今天又来这么一着,想来这左近有置办别业的高官权贵,又要有几天睡不了安稳觉了。 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和前世一样,在京官们过了个冷暖自知的年之后,启阳帝手中杀鸡儆猴的大刀,依旧高悬于朝野之上。 而手握这把大刀的人,想必也和前世一样。 李英歌随意翻动着手中书册,轻声问道,“你是找谁打探的消息?抓人的阵仗摆得这样大,是大理寺哪位大人亲自过来了?” 常青见李英歌不问细节,只当六爻术神通广大,能算到祸事的内里明细,也就不多嘴详说,只点头道,“来的不是大理寺的哪位大人,而是乾王殿下!那些户部小吏和大理寺的手下,就是张大人领队的,所以我才能这么快就问清楚。” 自从李英歌和陈瑾瑜一起拜入无归道长门下,入住兴园学艺后,谢氏就发话让东跨院上下都改了口,不再喊李英歌的小名,而是和陈瑾瑜身边的丫鬟一般,跟着喊小姐。 有着细小改变的不独是李英歌身边的人,萧寒潜身边的侍卫长张枫,职责也有所变动,两年前就另提拔了人继任侍卫长,而张枫则随萧寒潜入大理寺,挂了个大理寺的虚衔,专为萧寒潜打下手。 李英歌没想到是萧寒潜亲自出动,不由愣了一愣。 四年前,萧寒潜奉皇命入刑部观政,差事又苦又累还不甚起眼,风光自是比不上如愿入兵部观政的武王,以及入礼部观政的和王。 前者和兵权有关,后者和文人联系紧密,而刑部的差事难免涉及京内外的官员,萧寒潜甫一接手,就少不了明里暗里得罪人。 前世萧寒潜跋扈狠厉的名声,就是由此而来。 他本就不是好亲近的性子,如此一来,朝内外的官员更是见着乾王殿下就巴不得绕道走。 更叫众人大跌眼镜的是,启阳帝无视弹劾萧寒潜手段狠辣的奏折,一年前将萧寒潜调离刑部,入大理寺观政,但凡大理寺接手的官员案件,都要经萧寒潜最终定夺。 比之刑部,大理寺更专注于纠察京中官员,这一道旨意一下,更是将萧寒潜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一年多落马的官员,哪个不是经由萧寒潜的手办的。 且不说朝中反应如何,只说作为萧寒潜未来岳家的李府,平日就有不少人找上李子昌,不是托情说项的,就是拐着弯儿打探消息的,倒叫李子昌很是忙活了一阵。 想来今日户部左侍郎落马一事一出,李府也能清净一段日子了。 李英歌想到这里,到底不愿打扰萧寒潜办差,只抿了抿嘴道,“你去把我做好的针线找出来包好,回头你再出去看看,若是张枫得空,就让他把针线转交给乾王哥哥。” 常青闻言笑得眉眼弯弯,故意磨蹭着起身,嘴里道,“我去送东西的话,张大人不一定得空。要是您去,张大人就是没空也得挤出空来呀。” 这四年李英歌和陈瑾瑜都嫌少回家长住,但承诺给萧寒潜的针线,却是每一季都按时奉上的。 未婚夫妻两,一个忙着钻研玄术,一个忙着办差当值,见面的日子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就连一向憨呆的常青都有些犯嘀咕,此时此刻,就大着胆子怂恿李英歌,“我看那阵仗,乾王殿下一时半刻走不了,不如我陪您一块送针线过去?说不定还能见上乾王殿下一面。” 且不说李英歌心中有无牵挂,单轮每季都不落的做针线,李英歌就无法不惦记着乾王府。 此刻见常青眨巴着眼睛看向自己,李英歌不由没好气道,“乾王哥哥隔三差五就有信过来,你还嫌不够?他来西郊是办差,又不是来踏春的,不必打扰他。” 萧寒潜的信比李府每旬派人送来的吃用还准时。 只是内容着实让李英歌哭笑不得。 不是质问似的问李英歌为什么回信慢,为什么回信内容那么短,就是惜字如金的只写上诸如“京中一切安好”的废话,偏偏又不许李英歌不收信不回信。 在李英歌看来,萧寒潜这四年没有半点长进,简直又霸道又幼稚。 她也真心不想打扰萧寒潜办差。 话听在常青耳中,却觉得李英歌是小女孩心思,想见却害羞不敢宣之于口,正想再鼓动两句给李英歌搭个台阶,就见李英歌已经斜倚回贵妃塌,握着书册专心看了起来。 常青只得起身去取针线,暗暗腹诽道,小姐幼时就精干稳重的很,如今大了越发沉得住气,尤其跟着无归道长学玄术之后,更有种万事不受所动的气度。 她作为奴婢,自然喜欢这样省事的主子。 可是乾王殿下作为男人,大概不会喜欢小姐这略显“沉闷”的性子吧。 念头转到此处,常青不由一个激灵,暗暗决定,下次回李府时,可得和谢氏、谢妈妈好好说道一下这事。 谢氏和谢妈妈可是最在乎乾王殿下和小姐的关系的。 李英歌不知常青所想,等凉亭内只剩下她一个人时,才放下手中书册,抬眼看向亭外湖面。 兴园引的是余山上的活水,湖水碧绿鲜活,映着春日暖阳,泛出耀眼的粼粼波光。 李英歌微微眯起眼来,她知道,启阳帝的动作还没有到落下帷幕的时候,还会有更多的官吏先后出事。 其中,就有李府。 而她听了无归道长的劝戒,没有因前世所知,干扰李府可能走向的将来。 四年来,每逢四时八节归家,她都只将关注力放在她在乎的谢氏、李承铭、李姝和谢妈妈几个人身上。 并没有特意去打探府里,尤其是李子昌和李锵、李铨父子三人的动静。 而李府落败,却和这父子三人逃不脱关系。 李英歌垂眼收回视线,忽然听到一阵轻浅的脚步声,便头也不抬的道,“常青,等送完针线,你去前院看看,师父现在可得空,我有事想请教他。” 常青脚步不停,闪身进了凉亭,手上不仅没有针线包袱,还气喘吁吁的。 李英歌一愣,“这是怎么了?” 常青气都没喘匀,就急不可耐的笑道,“小姐快别躺着了,快跟我回屋换件待客的衣裳。我才走到半路,门房上就来报说乾王殿下来了!您赶紧回屋梳洗一下。” 萧寒潜过来了? 李英歌大感意外,愣神间,已被常青半推半拉的拐出了凉亭。 第120章 无赖 两人才出了湖畔凉亭走到半路,耳尖的常青就捕捉到一前一后的两道脚步声,忙虚扶着李英歌快走几步,一出种了满园桃花梨树的园子,就见兴园的前院小厮在前,正领着后头一道高大身影往这头走来。 那高大身影尚隐在花树之后,影影绰绰看不清形容,但那一股旁若无人的气势,却让人不容错辨。 “拜见乾王殿下。” 常青一认出萧寒潜,就扎手行礼,不忘拿眼角余光去窥李英歌。 李英歌不理常青的小动作,握着来不及放下的书册福礼,抬头看向萧寒潜,“乾王哥哥怎么过来了?您的差事忙完了?可是有什么事?有事您让张枫来说一声,常青也好为您跑腿,何必亲自过来?” 如果前世的记忆没错的话,今天出事的户部左侍郎虽然才上任不到一年,但比起前任户部左侍郎的渎职受贿来,暗地里做过的勾当藏得更深更多,尤其是这西郊别业里的财物、账册,更是隐秘而庞大,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处置干净的。 也正因为罪名大而重,连前世身在东北边关的她都有所耳闻。 萧寒潜会突然找过来,她首先就想到是不是有什么不趁手的事,需要她们就近帮忙。 而萧寒潜听李英歌这一连串问题,原本就面无表情的脸越发冷了几分。 他随手扯住一丛阻挡视野的花树枝桠,声线清冷的不答反问道,“乾王哥哥?你还记得我是你的乾王哥哥?” 话音未落,捏着枝桠的手指随意一松,抖落了满枝花雨。 粉的桃花瓣、白的梨花瓣,纷纷扬扬落在萧寒潜的肩上、衣襟上,反衬得他清晰显露的一张俊颜喜怒难辨,面色清冷。 曾经在其手下做过事的常青知道,萧寒潜这是心情不大好。 她暗暗冲带路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本就因皇子突然登门而犯嘀咕,这会儿听萧寒潜语气不善,一收到常青的暗示,就默念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还是乖乖退下为好,立即就无声的行了个礼,默默退走。 萧寒潜哪里将个小厮看在眼里,见李英歌闻言眉心微蹙,仰脸看向自己,目光不由顺着那张近在眼前却许久未见的俏脸往下,落在李英歌手中书册上,冷哼道,“春日赏景,闲来看书?你躲在这兴园里,倒是好享受。” 为什么萧寒潜的话有股浓浓的酸味儿? 李英歌只觉得莫名其妙,脑中却不自禁闪过陈瑾瑜曾经笑言过的一句歪诗。 分花拂柳间,却是无赖来。 萧寒潜这两句说话,倒真有点无理取闹的意思。 李英歌忍不住抿嘴,强压下笑意,一如往常的乖巧道,“是师父让我读的玄学书籍。乾王哥哥要是觉得学玄术也是一种享受,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我教您怎么看这晦涩难懂的书?” 还是这么牙尖嘴利,话语上半点亏都不肯吃! 萧寒潜心里这么想着,眼底就有浅浅的笑意浮现,面上却依旧清清冷冷的板着脸,扬了扬下巴道,“看书就不必了。也不用另选地方,去你刚才偷闲的地方罢。” 既然没有答刚才的问话,想来萧寒潜这一趟并非为了公事寻求帮助而来。 李英歌便也不再多嘴,侧身让道,示意萧寒潜跟上。 常青正盼着二人相见,此时此刻顿时不憨了,十分机灵的行礼告退,“殿下和小姐稍坐,我去取小姐做好的针线来。” 说罢也不管李英歌答应不答应,转身就径自往李英歌的起居院落去。 萧寒潜听到针线二字,眼中笑意更深,冷硬的面部线条也不自禁柔和了几分,嘴角微翘道,“针线倒是一季不落,女红见涨。回我的信时,怎么就不见你有长进,来来去去流水账似的,比那些干巴巴的公文更叫人看不下去。” 敢情来信必催还不够,这是亲自登门兴师问罪了? 李英歌顿觉无语,决定十分大度的不和萧寒潜计较,哄孩子似的再次耐心解释道,“我和瑾瑜师姐在这兴园,每天就是跟着师父学艺,平常哪里有什么事好写给您看的?无非吃喝拉撒睡,您倒是说说,您还想我写得多细致?” 最后一句话,还是陈瑾瑜见李英歌每每苦恼回信的样子,暗搓搓吐槽萧寒潜的原话。 李英歌干脆照搬,堵一堵萧寒潜的嘴。 萧寒潜却是面色古怪,偏头看向走在身侧的李英歌,挑眉道,“哪有女孩家把吃喝拉撒睡挂在嘴上的?无归道长定不会教你说这种话,是不是陈瑾瑜教你的?你别跟她不学好。” 萧寒潜还挺了解陈瑾瑜的,一猜就中。 原来这对表兄妹都爱在背后说对方坏话。 李英歌忍俊不禁,也偏头看向萧寒潜,狡黠而笑,“大俗即大雅,我倒觉得瑾瑜师姐说的没什么不好的。” “瑾瑜师姐?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定是她逼着你喊的。陈瑾瑜这丫头从小就爱装大人,专挑口头上的便宜占。”萧寒潜冷哼一声,对上李英歌清亮的目光,顿了一顿道,“小狐狸,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不见长个子?” 李英歌正在心中感叹,萧寒潜真是一说一个准,她喊瑾瑜师姐确实是陈瑾瑜强烈要求的,图得就是听起来辈分高够霸气,不妨萧寒潜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下意识的就低头看了看自己。 比起八、九岁时,她这四年个子拔高了不少,以她前世的经历来看,这身高在同龄女子中已经算高挑了。 念头闪过,就觉得头顶忽然压下一片阴影。 萧寒潜长臂微曲,大手按在李英歌的头顶上,低笑着不屑道,“还不到我肩头,小狐狸,你好矮。” 明明是萧寒潜太高了! 李英歌暗暗磨牙,歪头避开萧寒潜的手,抿着被他弄乱的头发,反驳道,“瑾瑜师姐大我三岁,我个子却和她差不多高,哪里是我矮,是您……” “是我太高?”萧寒潜笑着接道,上下打量了李英歌一眼,薄唇勾起个叼坏的弧度,点头道,“恩,这样看来你矮点也好,省得我抱不动。” 说着不等李英歌反应过来,伸手一提一收,就将李英歌单臂抱起,手臂一曲,就将人搂着靠向一边肩头。 萧寒潜掂了掂臂弯上的承重,不满的皱眉道,“真是没长大,怎么还是这么轻?常青是怎么伺候你的?” 李英歌被他这突然的举动闹得气结,抬眼一看,萧寒潜哪里还有起先的冷脸,嘴里说着嫌弃的话,眉眼间却全是柔和的笑意,顿时也没了许久未见的生疏,曲腿就去踹萧寒潜的腿侧,急声道,“您快放我下来!被人看到像什么话?乾王哥哥!” 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哪里还能继续无视萧寒潜又搂又抱的孟浪举止,假装自己还小可以忍受?! 萧寒潜却朗声笑起来,又将李英歌抱紧几分,目不斜视的懒懒道,“我抱自己的未婚妻谁敢编排不是?何况现下谁会不长眼的闯进来碍眼?小狐狸乖,别乱动,摔下去可别怪我。” 说着长腿迈步,不过眨眼间,就进了湖畔凉亭。 李英歌小脸通红,一等萧寒潜自顾自找地方坐下,就奋力挣脱他的怀抱,气道,“今时不同往日,您可别再拿我当孩子对待!我今年已经十二岁了!” “十二岁也是小孩子。没嫁给我之前,你在我眼里就是黄毛小丫头。“萧寒潜闻言不以为杵,曲臂枕着后脑勺,懒羊羊地靠向椅背,冲肩上身上的落花努努嘴,指使李英歌道,“小狐狸别呲牙了,快用你的小爪子给我理理衣裳,这花香太浓了,刺鼻。” 李英歌险些忍不住吐槽出声:刺鼻?您的话才刺耳呢! 如果真有小爪子,她一定先挠萧寒潜一下! 腹诽归腹诽,李英歌自持内心是个成年人,又早已适应了和萧寒潜的相处模式,此刻也不再和他耍嘴皮子,只退到安全范围,防着他再动手动脚,另取了帕子,替萧寒潜扫去身上的落花。 李英歌微侧着头,眼眸低垂,有风吹进凉亭内,带得她额前细碎的头发轻轻飘动,扫过眉梢眼角,透出几分赏心悦目的娴静。 萧寒潜的目光在她眉眼间略一停顿,之前决定抽空来见李英歌一面时的心思重新浮上心头,薄唇不由轻抿,再次透出几分清冷的不快来。 李英歌似有所觉,抬眼见萧寒潜默然冷着脸,手下动作一顿,疑惑道,“乾王哥哥,您怎么了?可是公事上让您烦心?” 萧寒潜瞥向李英歌,冷笑道,“你见了我除了关心公事外就没别的好说好问了?今天顺路过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四年前你拜入无归道长门下就罢了,为什么不告而别。” 李英歌顿觉跟不上萧寒潜的思路,不告而别是什么鬼! 当时谢氏就派人给乾王府送过信,特意说明了她要入住兴园拜师学艺的事。 后来她还另外让常青找了次小福全儿,将能说的前因后果都转告了萧寒潜。 这不告而别的罪名,实在是莫名其妙。 李英歌皱眉,迎上萧寒潜的视线,坦然而懵圈。 萧寒潜对上她这不自知的目光,顿时没脾气,冷哼道,“四年前你走得倒是干脆,就算我当时忙着差事没空见你,你也该提前安排下日子,走前却见都不见我一面,这不是不告而别是什么?” 当日送行的,确实只有李府的一众家人。 但日子是无归道长定的,事先也知会过萧寒潜,他当时抽不出空,现在是打算秋后算账,欲加之罪么? 李英歌忍不住细看了萧寒潜两眼。 比之初见时的十七岁少年模样,如今二十有二的萧寒潜褪去了少年张扬,历经过朝务公事的打磨,越发显出超出年龄的冷厉和沉稳。 颀长的身形更加高大宽厚,冷冽的俊颜越显坚毅,但听这无理取闹的话,内里那副霸道强势的脾气却是一点没变。 李英歌眨了眨眼,默默收回打量的目光,哄孩子似的就着帕子拍了拍萧寒潜的肩膀,嘟呶道,“就算是我的错,那我也是有样学样。您早年离京去东北大营前,不也是不告而别吗?” 萧寒潜曾离京四年,她也常住兴园四年,谁也别说谁。 真论不告而别,各自都有各自的不得已和缘由。 萧寒潜闻言一愣,嘴角慢慢漾开笑意,盯着李英歌道,“果然还是那个嘴上不饶人的小狐狸。” 说着突然收回枕在后脑勺的手,曲臂半搂着李英歌,偏头逼近到李英歌脸前,低声道,“小狐狸,我可能,有点想你……” 第121章 吐露 121吐露 不用看萧寒潜的表情,只听他低语的淳厚嗓音,就不难分辨其中的真切情谊。 绕是李英歌心性不同于常人,此时此刻,也忍不住红了脸,一时竟呐呐做不得声。 只是在面对萧寒潜时,她的潜意识中总是理性大过于感性,当下就捏紧帕子握手成拳,抵着萧寒潜的肩头,不让他再轻而易举的逼近自己,随即微微侧开脸,顾左右而言他的道,“花瓣都清理干净了,您……喝口茶?” 说着视线就落到亭内矮桌上,试图去取茶吊斟茶。 萧寒潜却低声笑起来,伸出空闲的另一只手抵上桌沿,反而将试图侧身的李英歌圈在双臂之内,嘴里道,“不急着喝茶。我们先好好说说话。” 说着身形微微侧斜,让出身侧的一方空间,顺势让李英歌倚坐到椅子把手上,两人微微拉开了距离,远远看去,似抱非抱,似靠非靠。 好在萧寒潜心知李英歌刚才说的不错,他的小未婚妻古今算得上大姑娘了,若是把人惹急了,总归是他得不着好。 于是这一侧身,就顺着李英歌抵着他肩头的娇小粉拳放开了人,只握着李英歌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接着道,“你自己算一算,我们这四年,一共见过几面,说过几次话?” 李英歌虽觉得二人这样半依半靠的挨着坐略别扭,但也知萧寒潜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闻言立即集中精神,掰着手指算了算,不甚肯定的道,“见过四次面?” 这四次面不过是匆匆一见,且还是她和陈瑾瑜成了同门,蹭着城阳大长公主的面子,才得以在没有宫中贵人特旨召见的情况下,每年过年进宫朝拜时,和萧寒潜在宫中短暂一会。 不同于受太后特旨的那次除夕入宫,彼时萧寒潜身无差使,其后萧寒潜忙于朝务,她又不常在李府,两人几乎没有私下常见的机会。 而无论从哪一方面的考量来说,李英歌和谢氏一样,都不愿因此和萧寒潜疏远,淡了之前机缘下建立起来的来往。 是以当萧寒潜往兴园送来第一封信之后,李英歌虽不擅长书信传“情”,但也四年不断的有来有往。 比起通信,两人寥寥数次的见面过程中,说的话更是屈指可数。 更多的是四时八节归家时,汪曲代表乾王府送来的节礼和问候。 只是单凭这些,也不足以让萧寒潜早不找她晚不找她,偏偏在今天突然造访,喜怒不定的来质问她。 李英歌心下念头数转,静静看向萧寒潜。 “说你没长大,你还真是不开窍。”萧寒潜目光落在她两颊上轻浅的红晕上,半是无奈半是好气的道,“我没空见你,你就不能主动点来找我?你找上门来,我总能暂时撇下公事,和你说上两句话,是不是?” 李英歌略觉心虚,只得歪头装傻。 要说这四年她的全副心神,除了放在谢氏等家人身上,就是大半都放在研习玄术之上,无归道长是个严师,她也想做个高徒,剩下的小半心思,一面要分在关注袁骁泱上头,一面放在远在淇河的忠叔那头,留意寻找李松的消息。 此刻被萧寒潜直直问到面前,似乎她这个未婚妻,是有些过于忽略未婚夫了。 李英歌顿了顿,才摆事实讲道理道,“我不是怕打扰您的公事吗?谢妈妈每回来兴园送吃用,总不忘说您办那些案子多辛苦,多招人嫉恨。平日常常宿在官衙里,乾王府也只能隔三差五的让人给您送换洗的衣物,我怎么敢上门打扰。 乾王哥哥,今天您是来西郊抓人收赃物的罢?您这会儿离开没关系吗,我听常青说,这次大理寺出动,是您亲自领头的……” 官场上多少擅长打太极的官油子,李英歌这转移话题的功夫,显然不够看。 萧寒潜不由连连哼笑,心思却随着李英歌的话转了几转,不理李英歌的话茬,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打断李英歌的话道,“小狐狸,我可能不是有点想你,而是很想你……” 这一刻仿佛回到四年前的元宵灯节,他带着李英歌看烟火的那一晚,二人远离喧闹独处,说着无关风月无关外事的话,却是难得的舒心和平静。 萧寒潜这一回再次道出口的直白话语,却没让李英歌脸颊发热,而是听出了他隐藏在低沉嗓音里的浅浅疲倦。 她不由微微坐正了身子,放平视线细细打量萧寒潜,试探道,“乾王哥哥,您很累吗?我让常青收拾个地方,您歇息一会儿。” “不必。我就是想来见见你。”萧寒潜摇头,身形微微前倾,额头抵上李英歌的额头,忽然自嘲一笑,低声漫语道,“官场催人老……成天跟那些老学究打交道,如今连我自己都变得爱绕弯子了。连顺路过来见你一面,都要事先为自己找一堆借口,倒闹得你云里雾里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什么不告而别的质问,什么许久不见的嫌弃,全都是他给自己找的宣泄出口,四年官场历练,他不得不承认,即烦又累。 他的小未婚妻任他逗弄,也顺着他卖乖讨巧,一如从前,才让他找回了几分被他压抑的初心。 这种犹如埋在土壤下忽而觉醒的安心感,让萧寒潜有短暂的措手不及。 更多的,却是新奇和欢喜。 他微微扬起下巴,薄唇覆上李英歌的眉心,落下触之即离的轻吻,“小狐狸,对不起。是我没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萧寒潜吻得突然,收势也快,叫李英歌反应不及。 只是这话落在耳中,李英歌也发不出脾气。 她哪里不知道无论是刑部,还是大理寺,都不是轻省的差事。 何况比起各部的大佬,萧寒潜不过是个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也因为他的皇子出身,即是助力也是束缚。 有了这一层认知,李英歌只得忽略眉心残留的温软触感,微微退开身子,垂眼轻声道,“您在信中却从不提公务的事,否则我虽人微言轻,但至少也能另辟蹊径,绞尽脑汁让您放松放松罢?您别说对不起,总归是我作为您的未婚妻,没能及时为您分忧……” 后半句不过是假谦虚,萧寒潜却大感满意。 “不愧是我的小狐狸,很有自知之明。”萧寒潜见好就收,长指有意无意地摸索着薄唇,一面回味刚才那转瞬即逝的轻吻触感,一面逗弄李英歌道,“如今知道我对你有多’深情’了,往后就别光写些干巴巴的回信,好歹多进京找找我。 等忙完今天的事,我就能空闲一段时间。你跟无归道长说一声,空出几天来,我带你去我的别业住几天,里头有温泉,比这里好玩得多。不过别带陈瑾瑜,我嫌她聒噪。” 这颐指气使的口气,转眼又变回那个不正经的萧寒潜了。 李英歌深觉自己刚才出言安慰,纯粹是浪费感情,忍不住撇嘴岔开话题,嘟囔道,“怎么?皇上舍得放下杀鸡儆猴的刀了?今天那位落马的户部左侍郎就是休止符了?” 萧寒潜闻言剑眉微挑,讶然道,“听张枫说,常青是按照你算出的卦象找来的,怎么你连父皇想干什么都算的到?无归道长的道行真有这么厉害?” 李英歌一噎,无法解释说这是她前世所知。 萧寒潜却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只沉吟道,“严格来说,事情还没完。清算完户部,下一个就是吏部……只是不是现在,还要过一阵子,总不能动得太急太快,否则人心不稳。” 吏部是六部之首。 自从一年前,在此次清算中第一个落马的吏部左侍郎被抄家流放后,启阳帝的目光就转移到其他五部之中。 听这意思,启阳帝是打算调转枪头,又要拿吏部的官员开涮了? 李英歌心头一动,眼中立时一片清明,直视着萧寒潜问道,“乾王哥哥,您今天来见我,不单是因为您所谓的’深情想念’吧?” 小丫头,又拿他的话堵他! 萧寒潜哭笑不得,伸手捏了捏李英歌的脸颊,嘴里却沉声道,“父皇成让我看过一封奏折,上头罗列的罪状牵扯到吏部中不少官员,包括吏部左侍郎。这份奏折是御史上的密折,不通过内阁直接呈送御案,目前只有我和父皇知道密折内容。” 说着一顿,又添了一句,“上密折的御史是我的人,这事连父皇都未必一清二楚。我只告诉你一人,你要干什么我不管,但不得将此事告诉他人。” 李英歌心领神会,萧寒潜所谓的他人,单指李子昌。 前任吏部左侍郎头一个落马后,李子昌身为内阁阁老之一,在领礼部尚书衔的情况之下,却被启阳帝又任命兼领吏部左侍郎职。 身为阁老,身兼两职,且一个是尚书,一个是吏部左侍郎,当时旨意一下,李子昌可谓朝中第一风光。 人人都道,李子昌是沾了萧寒潜的光,其后也少不了萧寒潜那位成了太子的嫡亲皇兄的因素。 李英歌却知道,李子昌这一朝兼任,便是李府败落的源头。 如今萧寒潜话说得这样明白,也不过是印证了她前世所知罢了。 李英歌不惊不怕,只蹙眉想了想,抬头看向萧寒潜,“乾王哥哥,您不管我会干什么,那么您呢,如果我父亲出事,李府出事,您会如何?” 萧寒潜似早料到李英歌会有此一问,却十分意外李英歌的平静,当下亦是心念微动。 他是见识过他的小未婚妻的本事的,有着超出寻常小女孩的沉稳和机敏。 也许他先知先觉,李英歌也未必是后知后觉。 虽然不见得李子昌会将公务带入内院,悉数告知谢氏,但以谢氏的心性谋略,李英歌作为李子昌的嫡出独女,察觉些什么外人不可知的蛛丝马迹也未可知。 但他却不打算将李英歌牵扯进公务内。 何况……他在外的名声并非空穴来风。 狠厉不留情,这名声他担得心甘情愿,甚至可以说,他有意营造这样一种铁面冷酷的名声。 是以不过是念头微转的短暂瞬间,萧寒潜就肯定的回答李英歌,“不管对方是谁,我只公事公办。” 一字一顿,丝毫没有犹豫。 第122章 放开那位姑娘 前世压垮李府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萧寒潜亲手抛下的。 至此,萧寒潜冷酷无情的名声愈加如雷贯耳。 李英歌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面听到萧寒潜这一句掷地有声的肯定回答,心下多少有些触动。 她原以为,前世族妹早夭而她也没有重生到族妹身上,李府和萧寒潜彻底断了姻亲关系,萧寒潜后来接手李子昌的事,公事公办倒也算是题中应有之义。 但今生她代替族妹活得好好的,先有太后看重后有城阳大长公主的另眼相待,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目前来看她和萧寒潜不出意外,终将共结连理。 她本以为,有这些前提在,今生李府即使一样要落败,下场也会和前世大不相同。 如今看来,萧寒潜骨子里的冷厉疏淡,并未因看重她而连带着对李府别样相待,于公务差事上,萧寒潜如他的名声一般,对事不对人。 他不怕得罪朝中官员,同样不怕怼上自己的未来岳家。 无归道长曾说李府命数不可逆,她听了,心底深处却抱着不自知的期望,以为无归道长尽知前后事,亦是如她一般,以为有了她这个变数,今生李府的落败也能有所改观。 此时此刻,看清了萧寒潜的态度,李英歌已经彻底放下所有隐在心底的期望,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萧寒潜眉头一挑,他以为事涉李子昌,李英歌就算不和他哭闹,也会为自己的父亲求情探听,他本已打点好如何暂时稳住李英歌的说辞,没想到李英歌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平静得仿佛置身事外。 领他那套哄人的腹稿胎死腹中。 萧寒潜凤目微眯,捏着李英歌脸颊的长指一拐,捧着她的小脸细看起来,啧声道,“咦?我的小狐狸这样懂事?你真明白了?所以这是打算站在我这一边,大义灭亲了?恩,甚合我意。” 李英歌几乎忍不住翻白眼,任由萧寒潜幼稚地将她的脸颊挤得鼓起来,含糊着声音问出她现下最在意的事,“事关朝政,我有什么身份资格选择站边?乾王哥哥,大义灭亲不是我的本意。如果父亲真的出事……” 萧寒潜松开手,端正身形正色道,“我知道你最在乎的是谁,你想保的人,我会替你保下。” 他身在官场,知道李子昌为官如何,何况他早年还安排过旧常青在李英歌身边,怎么会不知道李府内宅是个什么情形。 那本密折所奏内容,还不至于牵连到官员家眷的性命。 只不过真到动手的时候,李府不可能再维持如今的身家地位罢了。 这也正是李英歌所想,她听到萧寒潜的保证,先是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又面色古怪的问道,“如果我不再是阁老府的小姐,您……不,皇上可会为您另选淑媛?” 李英歌是真的好奇,今生和前世不同,若是她失去身份地位,萧寒潜一味坚定公事公办,将来又会如何对她,对谢氏等人。 萧寒潜本能的就想说,圣旨赐婚非同儿戏,除非李府犯的是通敌卖国之类的谋逆大罪,否则轻易不会变更,但转念想到他的小未婚妻何等鬼精,他能想到的,她怎会想不到? 所以她在乎的,是他的态度? 萧寒潜想到这里,莫名就压下转到舌尖的一番话,瞥一眼目露疑惑的李英歌,忽而玩心大起,改了口风只模凌两可的道,“你记得我从前和你说过的话就是。” 他曾说,他不需要她有多完美,他就是要她嚣张而恣意的痛快活着。 李英歌闻言即觉得这样的回答十分符合萧寒潜的作派,又有些意料之外。 萧寒潜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根本算不上令人安心的承诺。 但看萧寒潜又收起不正经的样子,李英歌就知道,眼前这位已经不能称为少年的男子,不似四年前她还能装嫩卖乖的时候,三两句话就能领他轻易做出许诺。 是以心中已有盘算的她,就不再纠结此事,忙趁着人在眼前,问出另一件她一直挂心的事,“乾王哥哥,两年前小福全儿送信说有了李松的线索,之后却再没有新消息过来。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人找到了吗?” 萧寒潜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嘴角,哼道,“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失信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有新消息我自然会让小福全儿来报。小狐狸,你这是质疑我的能力?” 果然还没找到人吗? 李英歌不禁面露失望,但听萧寒潜把死要见尸说得这样随意,心头不由火起,也学他哼哼,忍不住刺了萧寒潜一句,“我不敢质疑您的能力。只是不知道刚才是谁,跟个无赖似的上门兴师问罪,给人扣些莫名其妙的罪名。也不知道是谁在质疑谁……” 萧寒潜一愣,无奈笑道,“小狐狸,你这事事不肯吃亏的臭脾气可得改改。至少对着我得改。” 李英歌直接翻了个白眼。 萧寒潜暗自好笑,凑近她戏谑道,“再做这种不雅的动作,我就亲你了。反正也好久没亲过你这双小狐狸眼了。不如我来验证一下,看你这双眼皮的触感,和当年一样否?” 李英歌闻言一阵恶寒,忍不住抖了一抖,“乾王哥哥,您别闹了!” 萧寒潜正想说他没闹,是真有点想占占小未婚妻的便宜,就捕捉到亭外小道传来一阵脚步声,偏头看去,就见常青领着张枫进了园子。 张枫垂眼禀报道,“王爷,那头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等您过去验看后,就能收队了。” 常青忙将装了针线的包裹递给张枫,冲李英歌和萧寒潜行礼,“小姐,老麻叔午歇起身后,就去山上药材园子接陈七小姐。这会儿雨晴却单独回来,知道殿下在此,就让我通报一声,有事和小姐禀报。” 雨晴是陈瑾瑜带来兴园的贴身丫鬟,她只身回来定是山上有事。 否则巴不得李英歌和萧寒潜独处的常青,也不会晾了寻上门的张枫好一会儿,此刻不得不带人一同进来。 萧寒潜却是一怔,他觉得只不过和李英歌说了几句话,竟就去了大半个时辰,心情却比预料的还要松快。 比起写信,果然还是当面逗弄他的小未婚妻来得有趣。 萧寒潜含笑起身,低头伸手,摸了摸李英歌的头顶,柔声道,“你先去罢,姑母的兴园我也不是头一回来,我和张枫自会离开。” 李英歌晓得城阳大长公主和萧寒潜的关系自来亲近,当下也不客气,少不得又叮嘱了一句,“乾王哥哥,如果有李松的消息,您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 见萧寒潜点头,李英歌就带着常青先去见雨晴。 这边张枫落后几步,跟在萧寒潜的身侧往外走,他低头看了眼怀中包裹,想到这四年小王妃没少为王爷送穿的用的,不由脱口道,“王爷,您两年前就找到李松的事,要一直瞒着小王妃?依属下看,将来小王妃知道您瞒了她这么久,少不得要怪您。” 张枫可是见识过李英歌在萧寒潜面前有多没大没小的。 偏偏萧寒潜似乎很吃这一套,他作为心腹属下,自然要提醒下主子。 萧寒潜眼中有厉芒一闪而过,望着园门外早已走远的身影,忽然失笑着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道,“她刚才还说我是个无赖,将来知道李松的事,说不定就要骂我无耻了。你说,将来我要怎么哄她才好。” 这话张枫怎么敢接,默默抱着包裹假装耳聋。 萧寒潜也不需要他回答,暗暗叹了口气,加快步伐离开了兴园。 而兴园前院厅内,雨晴一见着李英歌的身影,忙提着裙子迎上去,面色古怪道,“李二小姐,我们小姐在半山腰上和人闹起来了,您快随我去看看。” 李英歌讶然,不做停顿地往外走,嘴里问道,“你们没遇上老麻叔?” 雨晴苦笑道,“这事一时半刻奴婢也说不清楚。老麻叔正巧遇上我们下山,只不过和我们小姐闹起来的是个农家女子,还有一位面生的男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历,您说老麻叔岂会管?我们小姐除了您,谁能劝得动?” 大概高手的脾气都有点古怪,老麻叔待人性子随和,但论起当值来,却是只管份内事不理份外事,城阳大长公主都拿他这狗脾气无法。 但老麻叔袖手旁观,至少能说明陈瑾瑜没有性命安危。 李英歌微微松了口气,当下也不再多问,命前院小厮抬了滑杆来,带着常青和雨晴一起,一路疾行,赶往余山。 紧赶慢赶的半山腰,远远就见山涧一块开阔的平地内,或高或低显出三道人影,其中一位女子正摔坐在抵上,单手被站着的陈瑾瑜死死拉住,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李英歌忙下了滑杆,错眼见老麻叔抱臂靠在空地外围的树干上看戏,顿觉无语,匆匆打了个招呼,忍不住好笑道,“老麻叔,您倒是轻省!” 老麻叔不以为意,颇有些恶趣味地道,“李二小姐别管我了,赶紧去拦住我们小姐。我看她呀,凑错了热闹闹错了人,您快别耽搁了,省得我们小姐闹出笑话来。” 这是全程围观出门道来了? 那还站干岸,不帮手? 李英歌无法理解高手的心路历程,当下也不再管老麻叔,矮身避开左右伸出的枝桠,带着常青和雨晴走进空地内,这才看清第三道背对着她们的身影,是个清瘦的男子。 李英歌正想绕到陈瑾瑜身边,就见那清瘦男子急得直跳脚,似乎不知道该劝陈瑾瑜还是那位摔坐地上的农家女,最后干脆抓着头发,爆喝了一声,“这位姑娘,快放开那位姑娘!” 这什么情况?! 李英歌满头雾水,见心无旁骛的陈瑾瑜被这么一喝终于看见了她们,忙上前道,“师姐,怎么了?” 陈瑾瑜却顾不上解释,指着那男子反问道,“你冲着谁吼呢!我是帮你又不是害你,你要吼,也是吼这位不知廉耻的女人!你有病吧!” 清瘦男子闻言脸色涨得通红,立马喊道,“姑娘慎言,小生并没有病!” 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李英歌满头黑线,干脆上手掰开陈瑾瑜依旧拽着人的手,提高声音道,“统统闭嘴!师姐你先说,这是怎么回事!” 她这一声喝,山涧顿时静默一片。 第123章 公子请留步 山涧飞鸟振翅。 扑簌簌声响,被喝得一愣的清瘦男子回过神来,忽然抻了抻方才弄皱的袖口,拱手行礼道,“这位姑娘好嗓门。小生看姑娘年纪不大,这一喝却当得清亮二字,好生有魄力。不知姑娘平日是否在服用什么药物补品,借以保养心肺?” 清瘦男子看得出来,陈瑾瑜和李英歌的穿戴非富即贵,是以虚心求教道,“若是不方便透露方子,能否将开方子的大夫大名告知小生?” 李英歌扶额。 用一种“公子,你重点全错”的眼神瞥了那清瘦男子一眼,转头看向陈瑾瑜。 陈瑾瑜这几年可谓放飞自我,上头没了城阳大长公主拘着,下头没了教养嬷嬷和大帮丫鬟跟前跟后的啐啐念,行事越发自由恣意,就连带在身边的雨晴,也被憨直的常青带歪,性子越发跳脱。 要说兴园内外,除了师父无归道长外,陈瑾瑜还能听进话的,也就只有李英歌了。 此时此刻被李英歌沉着脸一看,陈瑾瑜莫名有点心虚,笑嘻嘻拉住李英歌的手晃了晃,先道,“小师妹,这事不是我的错,你别板着脸,小心长皱纹。” 说罢歪到李英歌身上,指着地上的农家女道,“都是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我和雨晴下山时,听到这头有响动,一时好奇就过来看看,就看到这女人摔倒在地,这位公子好心去扶她,却被她扇了一巴掌,还哭着喊着让这位公子负责。 这不是碰瓷是什么? 我只知这西郊是高官权贵置办别业农庄的地界,倒从来不知道光天化日,居然有不知廉耻的人敢在这里讹诈碰瓷! 今天我就替天行道,拉你这不要脸的女人去见官府!有什么话有什么责任要负,我们去官老爷面前说清楚。” 听陈瑾瑜没有说破自己的身份,只抬出官府来,李英歌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转眼看那地上的女子,就见她抱膝团坐着,死死拽着裙摆的手腕上,还有被陈瑾瑜拉扯的红痕,而闻言仰头看向陈瑾瑜的脸,更是青红交错。 与其说是心虚害怕,倒不如说是羞愤难当。 李英歌忍不住叹了口气,看一眼笑呵呵围观的老麻叔,瞥向陈瑾瑜道,“师姐,你是不是什么都没问清楚,就上来抱打不平了?” 陈瑾瑜挑了挑眉,扬起下巴哼道,“我亲眼所见还能有错?再说这位公子一脸惶急,明明是好心,哪里是想欺负这女人!” 果然没给当事人说话的机会就闹起来了么! 倒像是陈瑾瑜能干出的乌龙事。 回头得和无归道长说一声,总不能这么放纵陈瑾瑜的“侠义”性子,回头非得城阳大长公主气老几岁不可。 李英歌当机立断将陈瑾瑜拐到身后,看向地上敢怒不敢言的女人,温声道,“这位大姐,您能说说前因后果吗?” 那农家女即在西郊左近为生,哪里不知道能出现在这里的人都不是平民百姓能惹得起的。 刚才顾忌着陈瑾瑜的身份,才不敢拉扯,现在见场面得以控制,李英歌又问得柔和,才忍着泪意,小声道,“我,我上山摘果子,不妨被草丛里窜出的蛇咬了一口,这才跌坐在地上。本来碰见这位公子,说是进山采药略懂医术,我才答应让他帮忙看伤势……” 说着一顿,脸色通红的咬唇道,“哪里想到,这位公子伸手就拉起我的腿,直往、往嘴边凑,我一时情急,才喝止了他……” 李英歌闻言看向她死死拽着裙摆捂住的脚踝,已知伤口所在,料想是这农家女碍着闺誉,才呵斥了几句容易引人误会的话。 李英歌偏头看向一脸懵圈的陈瑾瑜。 陈瑾瑜后知后觉,知道自己骂错了人,顿时羞恼道,“你不让他看伤就罢了,喊什么要他负责的话?我不误会才有鬼!” 农家女心想我也很绝望啊我能怎么办,面上只能忍着羞愤道,“是这位公子不听,非要替我用嘴吸伤口,我又推不动他,只好说些狠话,哪里想到他依旧不肯放手,非要往我脚踝凑……” 说罢脸红得几乎滴血。 李英歌和陈瑾瑜则齐齐偏头,目露怀疑和戒备的看向清瘦男子。 这人可能真的有病,谁做好事还这么霸王硬上弓的?! 清瘦男子却不慌不乱,抓了抓头似乎在理顺思路,随即拱手又团团行礼,认真道,“小生听这位大姐所形容的,断定那蛇乃是毒蛇,必须尽快吸出毒素,否则晚了毒素就会顺着腿上血脉,攻入心肺中,则必死无疑。” 说着顿了顿,仿佛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转向陈瑾瑜,解释道,“她不肯听我的,我正弯腰苦劝,姑娘你就挥着拳头上来了,闹成这样,是小生嘴拙话慢,枉费姑娘好心。 不过,姑娘你真是越帮越忙,以后还是不要路见不平,就拔错刀相助罢。” 李英歌嘴角微抽,这位公子的脑回路也是略清奇。 而陈瑾瑜干脆装听不见。 那农家女却抬起头来,皱眉道,“多谢公子好意,只是我常年出入余山,蛇虫也见过不少,刚才咬我的那蛇模样普通,并非毒蛇,公子怕是想岔了……” 清瘦男子却是胸有成竹,掐指一算道,“大姐尽可掀开库管看看,如果我没算错,过了这么大会儿,毒素应该已经蔓延到膝盖处了。” 说着又自顾自转述起蛇的模样,细细解释起那蛇的毒性来历,字字句句言之凿凿。 不说他人,陈瑾瑜越听脸色越是凝重,当下窜出李英歌的背后,不由分说拉起农家女,断然道,“你跟我到树丛后头,我帮你看看伤口。” 农家女已听得脸色煞白,当下顾不上其他,在常青和雨晴的扶持下,跟着陈瑾瑜转到了身后不远处的树丛后。 李英歌深知陈瑾瑜这几年所学,眉头不禁微蹙。 清瘦男子被打断话头也无所谓,反而踮起脚尖往树丛后展望,指点道,“大姐,姑娘,你们记得看下膝盖后方的经脉是不是已经青紫鼓胀,如果是的话,就是我刚才所说的那种蛇毒,这种蛇看似无毒寻常,其实是能害人命……” 李英歌忍不住回头,暗道这位公子好生婆妈啰嗦,要只是药童便罢了,如果是哪里的大夫,这不温不火的啰嗦劲能把病人急死! 因而少不得试探道,“是我师姐一时莽撞,望公子见谅。不知公子师从何人?确定吸出毒素就能解毒吗?” 清瘦男子忙放下脚跟,站直后又是一拱手,谦虚道,“那位姑娘只是好心办坏事,小生倒是无妨。小生姓裘,师从家祖父。这几天在家中别业暂住,今日乃是进山采些山野草药。 至于解毒,现在吸出毒素已经来不及,需要割破血脉放血,暂时包上伤口,立即抬回我家别业,那里有解这种蛇毒的成药,姑娘不必担心那位大姐会没命。” 姓裘? 在西郊置有别业的裘姓人家? 难道是…… 李英歌眼皮一挑,此刻却顾不上心绪波动,忙高声道,“师姐,听见裘公子说的话了吗?” 陈瑾瑜诶了一声,半刻钟后才转出树丛,松了口气道,“多亏公子指点,我已经将膝盖后方的鼓胀血脉切了个口,血放得颜色不再紫黑后,就用帕子暂时包住了。” 她今日进山中的药材园子,正好收了些止血止痛的生药材。 而被常青和雨晴左右架着的农家女,面色不知是惊还是后怕,又是感激又是羞愧的看向裘公子,抖着唇道,“是我见识浅薄,多亏公子仗义。” 若是寻常男子被她那样呵斥,早已拂袖而去,哪里还会管她的生死。 裘公子依旧平和的很,并不在乎被人误会,只再次提出,要接农家女去别业处理余毒和伤口。 所谓同行相惜,陈瑾瑜一时莽撞险些误了事,又亲手处置过放血的事,晓得这裘公子是个有真本事的,当下也好奇那蛇毒要用什么药才能解,便道,“这事我也有错。裘公子要是不介意,能不能让我跟去打下手?” 裘公子却皱起了眉,仔细思考了一会儿道,“姑娘既然也懂些医术手法,想来是想看我用什么药用什么手法。只是家学不能外传,除了这位大姐是伤患,却是不方便让姑娘也进我家别业的药房。 不过,制药的方法是家中独学,所用药材却也平常,姑娘若是懂得配药,我可以告诉你用什么药材,你熬成汤药让大姐服下,也是一样能解毒,只是见效慢一些,需要多服用几副罢了。” 陈瑾瑜闻言目光大亮,忙取出随身纸笔,复述一遍裘公子报出的药材后,又确认道,“不知这药方是不是和贵府的制药手法一样,不得外传?如果是,我必不会外传牟利,请公子放心。” 裘公子无所谓的摆摆手,拱手道,“姑娘有心。这种成药我家中医馆现成有卖的,方子倒并非绝密。姑娘若是用在救人治伤上,不必有其他顾忌,只管用就是了。” 原来这人不是有病,而是耿直过了头! 陈瑾瑜顿时不觉得他啰嗦了,当下笑眯眯的道谢,命常青和雨晴扶着农家女上了滑杆,先一步将人送回兴园。 她不在乎裘公子的家中如何,李英歌却在乎。 见裘公子掂了掂肩上箩筐,转身又要继续爬山采药,忙出声道,“公子请留步。” 裘公子诧异转身,不解道,“事情已经了结,我谢也谢过了,你师姐的莽撞我也见谅了啊姑娘。你还有什么事?天色将晚,再不上山,我今天的功夫就全都白耽误了。” 李英歌深感此人耿直到有点情商过低,只得忽略他的唠叨,直言道,“公子所说的家中医馆,可是京中老字号济仁堂?” 裘公子愕然,愣愣道,“你怎么知道?” 第124章 乘龙快婿 陈瑾瑜却是恍然大悟,“原来是济仁堂的大夫,怪不得医术扎实,见识不凡!” 济仁堂是太医院掌院院史名下的产业,乃是家族几辈人竖立起的老字号,在京中颇具盛名。 姓裘,家中开着济仁堂! 李英歌心头大动,脱口道,“公子可是双名先梓?” 裘先梓大惊,面露戒备地后退一步道,“姑娘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姑娘想干什么!” 李英歌忍着没吐槽裘先梓的神神叨叨,正色道,“我师姐没解过这种蛇毒,虽说有裘公子的指点在先,但要是裘公子能陪同医治,想来那位大姐也能更安心些。” 事关人命,再谨慎小心都不为过。 何况去的不是他家药房,而是兴园。 裘先梓不过略一犹豫,就想都没想的点头,“行,那就不采药了,跟你们走一趟。” 全程围观的老麻叔看到这里,不由浓眉一挑,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李英歌,主动上前道,“裘公子请随我来,我为您带路。” 裘先梓哦了一声,仿佛此刻才想起来男女有别,忽然局促的低头冲李英歌和陈瑾瑜行了一礼,抓着袍摆跟上老麻叔,先行出了山涧。 陈瑾瑜看着那道走山路颇有些跌跌撞撞的背影,挽着李英歌抬脚道,“小师妹,你也太小看我的本事了!就算我不行,还有师父在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不显山不露水的,光抬进兴园的藏书就有几大车,我就不信裘家再是医药世家,藏书还能比得过师父?” 无归道长确实略神奇,带进兴园的藏书十分可观,除了让李英歌头疼的玄术书籍外,竟还有寻常难见的医药孤本,虽则无归道长自称不擅长医术,只放羊似的让陈瑾瑜自己琢磨,但论理论知识,无归道长恐怕并非寻常大夫能比的。 当时常青还感叹过,没想到无归道长在城北的院子又破又小,居然藏了这么多价值难估的书籍。 只是陈瑾瑜的抱怨,李英歌却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含糊道,“你闹了个大乌龙,现在既然知道裘公子的出身并不寻常,总不能就这么把人撂下了。回头不论是那位大姐,还是裘公子,你都得给人赔个罪。” 裘先梓说是师从家祖父,显然指的就是太医院的院史裘老院史了。 裘老院史如今轻易请不动,除了宫中贵人们外,就连宗室里的皇亲国戚,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高辈分又得圣眷的宗亲,能有这个脸面,请裘老院史出手。 这其中,就有城阳大长公主。 陈瑾瑜哪里不知道其中干系,闻言吐了吐舌头道,“好啦,我知道了。待会儿我亲自给他倒茶赔礼还不行吗。” 李英歌无奈一笑。 陈瑾瑜比她大,如今年已十五,这四年却仿佛越活越回去了,性子犹如放出牢笼的鸟儿,再没有相识初始给她的观感,少了那份超出年龄的淡定,多了几分小女儿情态。 偏偏无归道长还肯定的说,陈瑾瑜这样放任天性才不违人和,越发纵得陈瑾瑜不知收敛。 她反而成了那个唱红脸的,时不时要出言拘一拘陈瑾瑜的性子。 这一路下山,陈瑾瑜少不得装傻卖乖的听李英歌念上两句,等一进兴园,立时放开李英歌的手故态萌发,提着裙子就往花厅疯跑。 口里不忘喊道,“雨晴,药材都拾掇出来了吗?别让裘公子动手,先让我亲自过过手!” 李英歌摇头苦笑,喊来守着花厅的小厮,吩咐道,“师父如果有空,你就请他老人家过来一趟。” 无归道长住在前院的独院里,除了教学上课以外,平时都关起门户自得其乐,即不多管两个徒弟,也甚少踏出院子。 小厮忙应是,转身去请人。 李英歌这才抬脚走进花厅,就见裘先梓被陈瑾瑜挤到了一旁,非但插不上手,还要应对陈瑾瑜时不时抛出的问题,对比受伤的农家女,裘先梓反而更加心累,额角都冒出了细汗来。 等陈瑾瑜亲力亲为去外头煎药,裘先梓才算缓过一口气来。 李英歌看陈瑾瑜这风风火火的样子,心下无奈一叹,命常青上茶水,对裘先梓做了个请的手势,“裘公子请坐。我师姐是个闲不住的,又一心向医,您别怪她失礼。” “哪里哪里,姑娘言重。”裘先梓落座接过茶盏润了润喉,说起正事来倒是没有一点拘束,只笑道,“病人最重要,这些都是小节,无所谓的。贵师姐有这样的医者心,倒是难得,小生怎么会因此怪贵师姐。 且她问的都在点子上,我和她交流起来并不困难。想来贵师姐亦是师从高人,不知可否请教贵师姐的师父名讳?” 贵师姐是什么古怪称呼! 李英歌失笑,有意为陈瑾瑜挽回刚才的乌龙,微笑道,“我们的师父乃是道士,并非医药圣手。我师姐这一身本事,一因她自身天赋,二因她肯下苦功夫钻研。自学四年能得裘公子的肯定,看来我师姐也并非闭门造车。” 裘公子一听是世外道士,便不再追问,反而肃然起敬道,“原来如此,小生佩服。” 说罢这些却卡了壳儿,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和女子聊天,默默捧着茶盏,自言自语的称赞起茶盏上的花纹来。 常人置身低调却不失华丽的兴园中,恐怕早已忍不住打探此间主人和来历了吧。 裘先梓一不乱看二不乱问,看着不像那些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人。 观其言行,倒颇有些醉心医道,外事不放在心上的执拗劲儿。 李英歌暗暗点头,试探道,“裘公子应该已经及冠了吧?裘家乃京中有名的医药老世家,您怎么会亲自上余山采药?身边也不带个下人伺候,尊夫人在家该担心了吧? 今天还好是遇上我师姐,莽撞归莽撞,却没有坏心。要是其他人,少不得就真要耽搁到这位大姐的性命安危了。” 对于初次见面的男子,又问年纪又问家眷的,实在有些失礼,更何况问话的还是正当年纪的闺阁女子。 这话实在有违李英歌的作风。 不说正在照顾农家女的雨晴讶然抬头,就连常青都一脸疑惑惊愕。 但李英歌所料不错,裘先梓却是不在乎这些的。 “小生二十有五,尚未娶妻。”裘先梓坦然答到,但凡有人递话头就又恢复那种一板一眼的耿直,老老实实接着道,“家中别业离姑娘这里倒是不远,小生来别业暂住,正是为了寻求医术上的突破。有下人服侍,反而分心,是以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 果然还没有娶妻么! 李英歌心中越加有底,一时喜忧参半,确认了这些后也无心再聊,借口去看陈瑾瑜,就起身出了花厅。 迎头一看,正见无归道长宽袍拽地,施施然跟着小厮走进花厅所在的院子。 李英歌挥退小厮,拉着无归道长的袖子拐到一边,低声道,“师父,您到厅外看一眼,厅中那位裘姓公子的面相如何?” 无归道长闻言挑眉,却问也不问就照办,袍摆一起一落,很快就转回身来,学着李英歌的样子,低声咬耳朵道,“乖徒儿,那位裘姓公子有什么问题?为师观其面相,并非将有大祸的样子,你这么紧张是为哪般?” 这四年来,形象大变的不止陈瑾瑜一个,日夜相处下来,李英歌才悲痛的发现,无归道长看着嫡仙一样的出尘人物,内里却颇有些吊儿郎当,尤其是那一张嘴,不正经起来也能气死凡人。 李英歌也懒得纠正他的自说自话,只盯着无归道长紧张道,“所以您的意思的是,裘公子并非英年早逝的面相?那么他,是否有做乘龙快婿的命相?” 她知道,无归道长虽倾力教导她六爻术,但无归道长最擅长的却是命理和观人面相。 于面相上的造诣,堪称神鬼之技。 这四年见识下来,她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再无一点质疑的余地。 无归道长盯着她的面色看了一眼,忽而收起慵懒姿态,再次祭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本事,淡然道,“你既然特意请我过来,何必再用言语反复试探?你我都尽知前世因果,这位裘公子就是你心中猜测的那一位裘公子。” 果然是他! 李英歌心头大震。 前世陈瑾瑜并没有挺过十岁那场大病,死后于阳寿满十五岁那年,由城阳大长公主请了启阳帝的圣旨,追封为晋宁郡主。 其后城阳大长公主又为早夭的爱女择冥婚,选定出身医药世家裘家,于那年英年早逝的嫡出三公子为婿,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冥婚。 宗室和医药世家联姻,还是冥婚,前世可谓轰动一时。 只是裘先梓的名讳并不为外人所知。 是以李英歌才几番言语试探。 如今得到无归道长的肯定答复,却没能让她放下心来。 今生陈瑾瑜挺过了那场大病活了下来。 那么前世英年早逝的裘先梓,今生的命运是否也发生了变化? “师父。”李英歌眉心微蹙,再次追问道,“前世姻缘,今生又会如何?” 第125章 来日方长 无归道长慢吞吞的嗯了一声,歪了歪头反问道,“这个问题不该问为师,该问你自己。你和乾王殿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李英歌一噎,顿时没好气的驳道,“乾王哥哥和裘公子怎么会一样?一个命数如旧,一个却是未知,怎么能相提并论?” 说着见无归道长不以为然,抬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李英歌恨不得戳一戳无归道长那双清澈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双眼。 当下撇嘴道,“师父,您说话能不能别这么云里雾里的?您再这样,别怪我不尊师长,动手揍您……” 无归道长闻言收起打到一半的哈欠,沉声笑起来,那副美如画的眉眼微微弯起,笑容疏朗得能让千树万树齐开花,说出的话却没有半点春风拂面的暖意,“乖徒儿,这是才和亲亲未婚夫见过面斗过嘴,转头就把獠牙朝向为师了?俗世爱情的力量还真伟大,奇哉怪哉!” 李英歌扶额,心想您倒是知道得挺多,干脆无视无归道长为师不尊,拉回话茬道,“如果前世姻缘今生不变,那瑾瑜师姐的未来夫婿就很可能还是厅里那一位……如果裘公子的命数不变,他如今二十有五,离前世的死期已然不远…… 您不给个明白话,我要如何提前预防?这事是万万不能让瑾瑜师姐知道的,她本就爱把不嫁人的话挂在嘴里,要是被她知道,恐怕更是一团乱麻! 当年给瑾瑜师姐批命的是您,卜卦算出择婿条件告知城阳大长公主的也是您,您要是再推搪不说实在话,小心三清祖师爷显灵,降雷劈您!” 李英歌早已和陈瑾瑜相处得如同亲姐妹,这样的终身大事,怎么能不忧心? 此时此刻,连往常十分避讳的前世话题也脱口说了出来。。 她本就对魂归重生的事体心怀敬畏和隐忧,即便这四年内,偶尔不得不和无归道长谈及前世今生,她也仍旧有些不自在和忌讳。 无归道长心知肚明,此时见她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还拿道家祖师爷“威胁”他,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暗叹,到底没有再捉弄小徒弟,端正脸色道,“你特意请我来是为的什么,为师知道。不过有一点你别忘了,前世瑾瑜和裘先梓一样,都是早逝的命数。而今生,你瑾瑜师姐可活得好好的。 事出反常有一则有二,裘先梓今生的命数如何,为师却不能单凭面相就断言一二。近来无大祸却是能肯定的。至于今年内如何,不如你想办法弄到他的八字,用你的六爻术演算一番。 比起时刻生变的面相,以生辰八字演算的六爻卦象,却是定率更准更精。今日户部左侍郎出事的卦象不过是让你小试牛刀,现在正好,你就试着算一算裘先梓的罢。” 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哪是轻易能弄到手的! 何况她和裘先梓还男女有别,更别提连脸熟都算不上。 李英歌忍不住皱眉,“您甫一见面,就能道破我的来历。难道不知道前世裘公子是因为什么而死?” 这会儿居然还提什么让她用玄术练手的事! 真不知该说无归道长这个师父是太尽职,还是太冷漠! 无归道长哪里听不出她话外之意,仿佛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扬起线条美好的嘴角道,“裘公子前世乃是枉死。一个人受飞来横祸而亡逝,这种事体就算连阎王老子都管不到算不着,换到今生,为师就是真开了天眼,又哪里能空口直断? 再说瑾瑜和裘先梓今生是否姻缘已定,亦是天机不可泄漏,你且试着替裘先梓演算一把,这过程中,想来会有意外收获。” 李英歌算是服了无归道长的说话之道,深知谈话至此,她无法再从无归道长这里窥探先机,当下也不再浪费时间,摆手哼道,“真是多谢师父提点。您回去关门享受,喝您的好茶看您的好景罢!” 她本因萧寒潜之前吐露的话,还有意再问问她和萧寒潜的今生姻缘,会否因李府将来落败而生变。 现在看无归道长这油盐不进的老样子,不问也罢! 无归道长听她没大没小的逐客,眼神微微一闪,嘴角噏合一瞬,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只意味深长的笑道,“乖徒儿,为师等着看你的成果。且勉力而为罢。” 说罢不等李英歌如何反应,就拂袖转身,悠然踱步出了院子。 李英歌望着无归道长的背影叹气。 一个性子飞扬的陈瑾瑜,再加一个难对付的无归道长,她这四年求学路真不知道是怎么过过来的。 端着汤药回转的陈瑾瑜却不知李英歌所想,伸手揽上李英歌的肩头,歪头疑惑道,“小师妹,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快跟我进去,小心受了凉。我看那裘公子傻不愣登的,不是会介意男女不同席的死板性子,你何必避出来?” 李英歌嘴角抽了抽,论起迟钝,陈瑾瑜和裘先梓倒是挺般配的! 可惜无法将方才的事拿出来辩白,只得顶了避嫌的锅,默默跟陈瑾瑜回了花厅。 那药方果然有效,不过是一剂下去,农家女苍白的脸色就恢复了大半,她早已在这富贵之地待得如坐针毡,等一接过雨晴打包好的药材,忙起身郑重道谢,略显惶恐的小声道,“今天多谢几位贵人相助,小女感激不尽。之前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受小女一拜。” 性命无忧,农家女一镇定下来,反而担心的是贵人脾性难以捉摸,事后再有什么牵扯,她一个农家女子哪里担当得起? 陈瑾瑜得了李英歌的提点,闻言忙亲自扶人起来,含蓄的保证道,“按照裘公子所言,这些药吃完必然能大好。今日也算不打不相识,往后恐怕无缘再见,请大姐自己保重。以后上山摘果子,也要自己多小心才是。” 农家女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晓得今天的事就此了结了,忙千恩万谢的告辞。 雨晴亲自送人。 常青则在李英歌的示意下,重新斟茶端给了陈瑾瑜。 陈瑾瑜还当敬茶赔礼不过是个过场,见李英歌来真的,心下虽然犯嘀咕,面上却正色接过茶盏,递给裘先梓,诚心道,“裘公子刚才在山中说的没错,是我帮倒忙,我在这里给您赔礼了。” 裘先梓本在专心低头喝茶,闻言唬了一跳,急得猛地起身离座,频频摆手,面色通红道,“姑娘千万别行此大礼。都是小事,小事。现在人没事了,那我就走了。姑娘喝茶,这茶水姑娘自己喝,自己喝。我走了!” 连小生都不自称了,看来是真的慌了! 李英歌看着这愣头青似的反应,反而对裘先梓生出了几分好感,一面侧身让道,一面冷不防的说道,“裘公子一心向医,既然是为钻研医术而暂住别业,想来对我师姐手上的医药孤本也会有兴趣吧?” 裘先梓匆匆往外走的脚步顿时打了个趔趄,转身目露绿光的盯着李英歌,“医药孤本?什么医药孤本!” 这个裘先梓也太好拿捏了! 李英歌心中暗笑,面上却故作苦恼道,“我并不学医道,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听长公主府来此探望的妈妈说,那些孤本竟是连宫中藏书阁都少见的……” 这京中只有一座长公主府。 绕是不管外事的裘先梓也后知后觉,西郊的兴园可不就是那位城阳大长公主的名下产业! 这么一来,李英歌的话落在他的耳朵里,就更具备吸引力和可信度了! 李英歌见他意动,便不疾不徐的加了一句,“医药孤本虽在我师姐手中,但却属于我师父。公子若是想借阅,等我问过我师父,再派人去告知公子如何?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总不能头回上门就要偏了别人的好东西! 裘先梓立马猛点头,想也不多想的报出了家中别业的地址。 李英歌满意而笑,示意常青送裘先梓离开。 裘先梓走得踌躇满志。 陈瑾瑜却是一脸问号,半晌才反应过来,丢下手中茶盏,将脸凑到李英歌的身前,大感古怪的道,“小师妹,你对那裘公子那么客气干什么!我可没答应要借书啊,我自己还没看够呢,你不用问师父了,我首先不答应!” 李英歌笑得意味深长,“我看那裘公子是个耿直正派的人,和你又是同道中人,有个人一起切磋技艺不好吗?你不是老嫌一个人闷头苦学无趣吗?他既然出身裘家,想来平日也有在济仁堂坐堂看诊,若是能分一两个病患给你,可不比兴园这逼仄地方好?” 兴园的下人本就少,这几年大病小痛的,早就被陈瑾瑜都抓来练手了,再让她憋着一身技艺没处使,保不齐哪天就要自己动手,制造医患了! 陈瑾瑜眨了眨眼,忽然觉得李英歌说得好有道理,笑眯眯道,“也好,且让那呆头呆脑的裘公子沾沾光!借他就借他吧!” 第126章 乾王是个面瘫 126乾王是个面瘫 常青送完人回来,就见花厅里只剩下李英歌一人,忙上前动手收拾茶点,口中奇道,“陈七小姐和雨晴呢?往常要是遇到什么新的杂症,陈七小姐必定要在隔壁药房折腾上大半天的,今天怎么离开得这么干脆?” “过几天裘公子会上门来借书,瑾瑜师姐急着回小书房分门别类了。”李英歌简单说过,问常青,“你看那裘公子为人如何?” 她虽然以问过无归道长为借口,暂时打发了裘先梓,但其实只要陈瑾瑜愿意出借,心知内情的无归道长怎么会不同意。 常青闻言了然,捂着嘴笑道,“就因为小姐提了句医药孤本,可把裘公子的魂都勾走了。我这一路送他出兴园,可没少和我打探那些孤本的事。我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又想着您刚才似乎有意探听裘公子的家事,我就试探了他几句。裘公子现在虽还没有定亲,但他家中父母可正着急这事儿呢。只是他一口咬定要先立业再成家,家中拿他也没办法。 您别说,裘公子说话行事的作派,看着就是个拿定主意轻易不改的性子。要我说,医术厉害,脾气也挺厉害,有点执拗的左性……” 说着说着,常青笑不出来了,捂着嘴凑近李英歌,又是惊愕又是骇然的低声道,“小姐!您这么在意裘公子是想干什么?您总不会看上他……不行,您可是钦定的未来乾王妃啊!” 李英歌本在专心听常青对裘先梓的评价,一听常青又开始放飞脑洞,少不得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地嗔道,“别乱想。我为的不是自己。老麻叔这会儿在哪儿,要是我猜的不错,待会儿你见了老麻叔,就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什么了。” 老麻叔从来不是个主动揽事的人,刚才在山上的前后反应却有些奇怪。 有些猜测,她要亲自和老麻叔确认。 常青又是担忧又是好奇,闻言忙抓了小厮来问,回道,“在前头值房院子里歇着呢。” 李英歌和常青找到值房院子里时,老麻叔正悠闲自在地歪在院中躺椅上晒太阳。 李英歌自顾拉了张矮凳,坐到躺椅前,直言道,“老麻叔,您在山上时,是不是就已经知道裘公子的身份了?” “李二小姐果然观察入微。难怪长公主常有感叹,说我们小姐有您拘着,出不了大差错。”老麻叔睁开眼睛,坐起身为李英歌斟茶,笑呵呵道,“我听说李二小姐刚才在花厅里,没少问裘公子的私事。” 兴园里的护卫和小厮都归老麻叔统管,他立时就能知道花厅里的事并不奇怪。 老麻叔说着一顿,麻子脸笑憨憨地又道,“我也一样好奇,李二小姐是否和我一样,私下得了长公主的什么交待?” 果然如此! 难道和前世一样,城阳大长公主今生也同样在陈瑾瑜年十五的这一年,将裘先梓纳入了选婿的范围内! 前世冥婚与寻常婚嫁大不相同,城阳大长公主会选中裘先梓,大概是因为“刚好”对方早逝,学识家世虽差了长公主府一大截,但于冥婚来说,倒也算得上合适。 今生城阳大长公主还会将目光放到裘先梓身上,怕是得益于无归道长卜算出的那两个条件。 要说无归道长不是有意为之,李英歌一点都不相信! 刚才却言而不实,把难题都一股脑推给了她! 李英歌暗暗磨牙,却也不好道出内情,果断拿无归道长当挡箭牌,“倒是没听城阳大长公主提过。不过师父日前和我一起为瑾瑜师姐卜卦演算过,算出这几日正是瑾瑜师姐金星大动的时候,所以我才留了个心眼。” 老麻叔对此深信不疑,感叹道,“长公主至今还有些担心,怕我们小姐学医会误了前程。如今看来,有无归道长和您相伴,当年的决定却是利大于弊,回头长公主也能安心了。 我看您许下借书的事,依您的意思,可也觉得我们小姐和裘公子有戏?我跟您透一句话,裘公子会来西郊别业暂住,背后也有长公主的推手。 您也知道,裘公子二十有五却不肯谈婚说嫁,家里拗不过他,本想先斩后奏,还是前几日长公主私下派人透了口风。 裘家虽惊讶长公主有意为小姐择裘公子为婿,但这当下也不敢再强逼裘公子定亲,这才顺着长公主的意思,遂了裘公子的意,放他来别业。 若是裘公子和我们小姐果真有缘,想来总有机会接触、相处。裘家算是怕了裘公子的牛脾气,长公主递了橄榄枝过来,哪有不愿意的? 只是这事却不能摊开了说,从不愿谈婚论嫁来说,我们小姐倒是和裘公子一般难劝服。但冲着今天这一场乌龙,我看哩,姻缘巧合确是不得不信的。” 所以老麻叔才一路袖手旁观,任由陈瑾瑜和人不打不相识? 长公主既然已经向裘家私下透了口风,想来是打探过裘先梓的为人学识,心下满意,才会让老麻叔暗中盯着。 只等二人有了眉目,这门亲事恐怕就是板上钉钉。 但裘先梓今生命数,依旧是梗在李英歌喉咙里的一根刺。 这事她只能自己担着,此时此刻,只得模凌两可的道,“有没有戏,我和师父可不敢打包票。您是过来人,应当知道这世上有种姻缘叫烂桃花。能不能成,您私下里可得替瑾瑜师姐,多观察观察裘公子。” 老麻叔哈哈大笑,十分豪放的拿手搓了搓脸上麻子,点头道,“好说。再说还有您在呢,我和您里应外合怎么样?” 说得好像要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一样! 李英歌无奈一笑,趁机道出自己的打算,“光靠我们两个可不够。我还想找乾王哥哥帮忙。他在朝中做事,手下的人各有本事,想来能打探到一些长公主未必打探得到的事。” 内宅打探的消息,到底不如男人在外打探的周全深入。 老麻叔无有不应,“那我就先多谢李二小姐的用心了。我会交待门房,方便您出门用车。” 目的达成,李英歌告辞离开后,就让常青亲自进城,问问小福全儿萧寒潜什么时候方便。 两天后,李英歌就带着常青,驾车进城。 萧寒潜果然忙得不可开交,自那天从西郊离去,就一直宿在大理寺为他辟出来的值房大院里。 这院子却不是独住萧寒潜一人,前头排房正中一间办公见人的堂屋,左右两排则是留宿衙门的其他官吏的起居间,再往后一进,才是萧寒潜的住处。 小福全儿一早得了信儿,到大理寺的后衙的侧门接了李英歌,躬身带路道,“小王妃安好。王爷这会儿正在堂屋理事,您先跟奴才去那儿。届时王爷也好有个由头,撇下那几位古板又烦人的大人们。” 李英歌讶然道,“不是早两天就和乾王哥哥约了时间吗。如果这个时候不方便,我可以去后头等等。” 小福全儿顿时胯下脸来,“您可别。王爷可就等着您来,好偷空歇一会儿。您不晓得,那些老大人恨不得王爷长在椅子上不吃不睡呢!您委屈一下,当当王爷的挡箭牌呗。” 小福全儿这几年跟着萧寒潜出入官衙,倒也学得滑头了些。 李英歌忍俊不禁。 抬头见办公的堂屋门窗大开,目光一扫,就对上听见动静,纷纷看过来的屋内大人们。 那些目光有意外有不虞,也有偷偷去看上首萧寒潜的。 萧寒潜仿佛才发现气氛不对,抬眼看向屋外通报的小福全儿,冷声道,“李二小姐来了?有什么事?要是不急,且让她在一旁耳房等上一两个时辰,老大人们手头上还有一堆事,等着本王处置。现在没空。” 一、两个时辰? 唬谁呢! 小福全儿此刻就是个托儿,闻言就假做犹疑。 萧寒潜见他嗫嗫喏喏,冷冷哼了一声。 本来不打算开口的老大人们对视一眼,默默抖了一抖,这才起身客气道,“李二小姐怕是有什么急事,总不好让她久等,王爷且去。我们在这儿等王爷即可。” 李子昌正是最风光的时候,萧寒潜又是个喜怒难辨的王爷,老大人们干顶了一会儿,到底先递了台阶。 萧寒潜略一皱眉,“怎么好让各位等着,岂非因私废公?” 诸位大人忍不住在心中齐齐吐槽:殿下您这冷脸臭了一天了,谁不知道您看重李府,回头再端着满身高冷气质和他们共事,他们这些老骨头可受不住! 面上却纷纷表示哪里哪里好说好说,殿下您走好。 萧寒潜这才勉为其难的起身,跨出门槛看也不看李英歌,指使小福全儿道,“给各位老大人们上些好茶点,本王去去就来。” 小福全儿继续装傻,呐呐应是,转身就笑容可掬的进屋去招待老大人们。 这边一直垂头沉默的李英歌,落后几步规规矩矩的跟在萧寒潜身侧,慢慢往后头一进小院去。 半低着的脸上,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往上翘。 本王? 因私废公? 想不到萧寒潜在官衙里倒挺能装模作样的,摆出一张面瘫冷脸,遛起老大人们来没有半点羞愧! 第127章 你要怎么求我 拐进后头小院里,一远离了前头堂屋和排房不时响起的人声,周遭的氛围立时变得清寂平和起来。 常青自认很有眼色,自觉落后几步,不远不近的坠在最后。 李英歌见此处已无外人,偏头看了眼萧寒潜,抿唇调侃萧寒潜,“乾王哥哥,那些可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老大人,您这样装腔作势的戏弄人,您的良心痛吗?” “我头痛。”萧寒潜瞥一眼身侧的李英歌,一路背在笔直腰背后的双手一松,斜下肩膀轻轻碰了碰李英歌的小脑袋,冷脸如初雪融化,扯出个半是委屈半是不耐的坏笑来,“那帮老学究爱管闲事又谨小慎微惯了的,你当他们真是一心为朝廷办事的? 不过是又倒了个户部左侍郎,朝中风声鹤唳,那几个老大人在大理寺摸大滚打了多少年?就算摸不透父皇的打算,总有自己的途径和人脉,多少能嗅到些蛛丝马迹。 他们那哪儿是兢兢业业,不过是出于各自不可说的考量和目的,专门紧盯防人,生怕一个错眼,我又点了人去抄谁的家要谁的命罢了。 我懒怠和他们计较,正好公文积压了一堆,干脆让他们干点实事。省得都把心思花在了见风使舵、通风报信上头。朝廷发的俸禄,可没那么好白拿。” 李英歌闻言挑眉,并不贸然置啄官场上的事,抬手抿了抿被萧寒潜弄毛躁的鬓发,好笑道,“那您也不用特意交待小福全儿,拿我做筏子啊。回头传到我父亲耳朵里,少不得要到我娘面前念叨。” 一遇上和萧寒潜有关的事,李子昌向来是最爱小题大做的,现在她不常在家,应付李子昌碎碎念的,就成了谢氏。 好在谢氏心性端得稳,只管左耳进右耳出。 萧寒潜心领神会,探手伸向李英歌脸侧,长指挑起她没抿好的几缕碎发,细细帮她勾到耳后,口中戏谑道,“拿你做筏子不好么?往后你再来找我,就直接通报说想我了,看不把那帮老学究酸得纷纷遁走。量他们也不敢乱编排什么。” 都自称本王了,那些人哪里敢和乾王殿下顶着干呢! 李英歌听萧寒潜又开始耍无赖,说的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苦笑着摇头,试图甩开萧寒潜的修长手指。 那手指却一弯一绕,顺着她的耳朵轮廓划了半圈,微凉的指腹最终停留在耳垂上,轻轻捏着摩挲了一下。 那触感犹如电走全身,惊得李英歌忍不住一颤,不等她羞恼,那手指就如不经意扫过的羽毛一般,转瞬就收了回去。 萧寒潜曲指抵上下唇,垂下凤眸看着李英歌,薄唇缓缓上翘,忍笑道,“才碰了一下,耳垂就又红又烫。小狐狸,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害羞?” 李英歌愕然之余,莫名就猜想到,萧寒潜如今的小动作越来越防不胜防,花样也忒多,这都是哪里学来的? 官场四年,平时要是有什么风月场所的交际,倒是情理之中。 李英歌微微皱眉,忙把这个想法赶出脑际,告诫自己切勿过界,某些目前还轮不到她管的事,万不能因着萧寒潜看重她和李府,就随意插足。 她自有心思,萧寒潜却以为她是恼羞成怒,半躬下身转过脸,逗弄李英歌道,“小狐狸生气了?怎么,你今天不是因为想我才来找我的么?闹你一下都不行?小狐狸脾气真大。” 李英歌撇开心底思绪,斜睨着萧寒潜,哼道,“您别再胡言乱语了!小福全儿难道没和您说,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为了医药世家裘家的嫡出三公子,裘先梓。”萧寒潜接了一句,随即也冷哼道,“为了别的男人来找我,小狐狸,这事也就你敢干!” 什么别的男人! 李英歌不得不承认,萧寒潜这人前人后两种截然不同的姿态,一个冷厉一个略显幼稚,实在有些好笑,当下也不计较他嘴巴厉,故作讨好得道,“乾王哥哥,这事我也只能想到您了。这也是为了城阳大长公主和瑾瑜师姐。 一个是您姑母,一个是您表妹,哪一个您都不愿她们有个什么不好吧。张枫现在跟着您办差,接触的人面广,哪里是内宅下人能比的。有事也不需要您亲自出面,让张枫帮忙留意一下裘公子的事就行了。” 姑且不论对陈瑾瑜的观感如何,城阳大长公主在萧寒潜心中,还是颇有一些份量的。 他也不过是逗逗小未婚妻,闻言不再绕弯子,扬起下巴示意李英歌进后书房,“坐下再说,你先把前因后果跟我说清楚。” 常青一路装聋,这会儿一听,忙扬声道,“殿下、小姐,我在院门口看着,小福全儿要是有事找来,我给您们通报啊。” 说完就杵着不动了。 萧寒潜对此十分满意,“常青比你有眼色。就不见你什么时候这么顺我心思的。” 李英歌假装没听懂,进了小书房后,就找了个靠窗的交椅坐下,见桌下食盒里备着保温的茶吊子,就主动动手摆茶具分茶。 春风过窗而入,暖意掺杂着院中花木芬芳,合着袅袅升起的热茶水雾,令人心旷神怡。 萧寒潜身心都放松下来,赖赖斜靠着椅把,把玩着手中茶盏,似笑非笑道,“才交待过你没事就来看看我,你倒好,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到底怎么回事。” 李英歌乖巧地笑,略去她和无归道长的谈话,将陈瑾瑜闹了个大乌龙,又如何和裘先梓定下借书之事,以及老麻叔的说辞,都巨细靡遗的告诉了萧寒潜。 萧寒潜听罢挑眉,“裘先梓比陈瑾瑜大了十岁,姑母怎么会为陈瑾瑜选这么个人?裘老院史虽有些名望,但裘家还不够资格和长公主府的独女联姻的。我之前隐约听说,姑母择婿是有条件的?” 城阳大长公主这四年,没少为陈瑾瑜的亲事费心。 偏偏一要八字相合,二要年长陈瑾瑜十岁,门当户对的人家里可不好找,就算有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不是长相欠奉到城阳大长公主都无法通融的,就是早已成家生子,孩子都能满地跑打酱油的。 城阳大长公主是万万不可能让爱女去给人做小,更不会糊涂到为了爱女,去拆散别人的姻缘的。 是以一年又一年,挑选的人家门户档次一降再降。 如今有意于裘先梓,已经让城阳大长公主心下十分满意,医药世家好听又好说,总比再往那些低品级,甚至寒门窄户里找要好得太多! 李英歌对这些事多少知道一些,之后又听老麻叔细细分说过一次,此时此刻不藏不掖的,尽数告知萧寒潜后,又道,“裘公子一是应了那两个条件,二是城阳大长公主也觉满意。说来这两个条件还是我师父算出来。如今师父让我来找您帮忙,说是裘公子命中有劫,在别业时也就罢了,若是回城坐堂,少不得要多加小心。” 她再次拿无归道长当虎皮用,扯了张大旗。 前世裘先梓的死因并非流入坊间,李英歌唯一的头绪,就是裘先梓是在济仁堂坐堂看诊的时候,突然枉死的。 无归道长看过裘先梓的面相,如果是身患隐疾,就不会故意瞒着她。 显然裘先梓的枉死,是因外力所致。 能让人随时盯着他的安危,是最保险的做法。 萧寒潜听出她的话外之意,长指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茶盏杯盖,漫不经心道,“你还真是为了陈瑾瑜操碎了心。这事,还真只能让看上去不相干的人去办。” 让城阳大长公主另外派人去盯梢也不是不行。 只是一怕被陈瑾瑜察觉,二怕将来被人有意无意的撞破,拿这事情说嘴,不论婚事成或不成,对大长公主府和陈瑾瑜来说,都是有损名声和闺誉的事。 而萧寒潜的人,无论是手段还是身份,都即牢靠又可信。 真有个什么事,李英歌不能及时知会城阳大长公主,萧寒潜却要方便得多。 李英歌知道萧寒潜看着清冷,却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遂顺着他的话锋点头,微微笑道,“乾王哥哥,您这是答应了?” “你都亲自过来请我帮忙了,我有拒绝的余地?”萧寒潜凤眸微眯,放下茶盏倾身靠向桌面,长臂交叠在桌面上,俊颜逼近对坐的李英歌,勾起薄唇慢悠悠道,“不过,我正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小福全儿还好说,多是留在官衙里帮我跑腿。 而张枫,如今可是我的左臂右膀,要他办事可以,你……要怎么求我,我才会心甘情愿的派出张枫?嗯?” 李英歌暗暗警觉,顾左右而言他的玩笑道,“乾王哥哥要我怎么求您?我给您跪下?” 萧寒潜闷声低笑,干脆放松脖颈,趴上桌面,侧过脸由下往上地看向李英歌,一字一顿道,“求人办事,总得给一点好处吧……你说,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李英歌越发警惕,秀气的眉心微微蹙起来,嘟囔道,“您想要什么好处?” 第128章 你给我蹲到墙角去 “我想要什么好处……”萧寒潜歪头枕在臂弯上,翘起的嘴角隐在耷拉在脸颊上的几缕碎发下,笑意若隐若现,透着说不出的不明意味,“我想要的好处简单的很。你猜不出来?” 李英歌木着小脸,忍着没有瞠目怒瞪萧寒潜,抿着唇瓮声瓮气道,“我猜不出来。” 萧寒潜嘴边的笑分明透着叼坏,她本能的避重就轻,不给他见缝插针的机会。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似乎早猜到答案的萧寒潜笑得更意味深长了,狭长的凤眸微眯,眼尾挑起个飞扬的弧度,不紧不慢的继续引导道,“那我问你,我之前……从你这里得到过什么好处?得到过几次好处?” 这个不正经的混账家伙! 说什么好处,果然是一心想着戏弄她! 李英歌恼得小脸飞上两团不自知的红晕,暗道不能上萧寒潜的套,遂故作云淡风轻的道,“我有什么么好处可以给您的?之前李府助您借住脱险,后来您也请动太后娘娘和城阳大长公主,为我做脸面,给了不少实在好处,早已两清了……” 她顾左右而言他,萧寒潜也不以为杵,只笑微微地打断道,“那算什么好处?只能算我作为你未婚夫的责任和义务。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李英歌无语凝噎,终于忍不住怒瞪萧寒潜。 真该让那些老大人们来亲眼看看,他们眼中的冷面王爷有多幼稚,有多无赖! 萧寒潜却似乎很享受被小未婚妻瞪,笑意越发恣意,悠悠然低声接着道,“小狐狸,你就别再在我面前装傻了。罢了,我问你,我之前……亲过你几次?” 李英歌面上的红晕更盛,颇有些气急败坏的脱口道,“您别闹了!哪里有几次!不就是在乾王府马场亲过一次眼脸,后来那年除夕进宫时,我脱险后您来接我,亲了下额头和脸颊吗,再有就是……” 话说到一半,李英歌猛地卡了壳儿,顿时咽下了还在舌尖打转儿的半截话语。 萧寒潜看着她后知后觉,自己被自己的说辞噎住,早已忍不住将脸埋进臂弯里,闷声大笑起来,“小狐狸,没想到你都记得这么清楚!汪曲老和说我,小女孩儿家的心性都比较早熟,和军营里的、官场上的爷儿们都不同。 常拐着弯儿的让我别老逗弄你,说惹毛了小女孩儿家可不是轻省事。我原来不信,现在是信了。 你一次一次记得这么清楚,是想着以后找机会报复回来?还是如数家珍,常常暗地里的拿出来……回味?” 回味个大头! 李英歌这回是真的恼羞成怒了。 恼的却不是她记的事、说的话。 而是她似乎每每对上萧寒潜,总能轻而易举的被他带进沟里,变得和不正经的萧寒潜一样,即幼稚又容易冲动。 情绪太容易受到对方的影响,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前世被袁骁泱、被袁家欺瞒着玩得死死的惨痛经验告诉她,守住自己的心,比什么都重要。 不以心乱,不因情困。 才是所向披靡的前提和保障。 念头如惊雷般在脑际翻滚,炸得李英歌心神一震,几乎是转瞬间就清明过来,不再因脸上不可抑止的红晕而不自在,扬起下巴看着萧寒潜那笑得发颤的脑袋顶,冷哼道,“这就是您要的好处?” “是,这就是我要的好处,多简单。”萧寒潜从臂弯间抬起头来,眉梢眼角间,尽是浓浓的戏谑笑意,好整以暇的迎上李英歌的目光,慢悠悠的道,“你看,我给你机会报复回来,岂非便宜。我对小狐狸再好不过了,是不是?” “是。”李英歌懒怠再和他唇枪舌战,到底忍不住,又暗暗瞪了萧寒潜几眼,转头看向窗外,“这里不方便,您挑个视野死角,让我好好’回报’您罢。” 她既然已经调整好心态,就已如从前一样,只管把萧寒潜当孩子似的少年看待。 前世的嫡亲弟弟李松,今生的年幼弟弟李承铭,哪一个小时候她没亲过? 何况将来真嫁给萧寒潜,亲一亲又算什么? 这一步她迟早都要跨出去的。 不过是早死早超生罢了。 这句话闪过脑海,李英歌顿时面色古怪起来,忍不住眼风一转,瞥了眼被她视为考验难题的萧寒潜。 这一眼若是放在四年前,不过是娇气,放到如今,小小少女的眼波流转间,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娇嗔趣味。 萧寒潜看得一怔,心头不由自主的一跳,再细看却又觉得那一瞬只是错觉,此刻李英歌的神态落在他眼中,反而更像无奈妥协的羞恼。 属于他的小未婚妻,眼下就摆着现成的便宜,他怎么会不占? 何况还是他一字一句,费心引导出这个结果的。 萧寒潜心下即有得意又有满足,当下也不再为难李英歌,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笑道,“就算被常青看到了又如何?难道她敢到处乱说?” 这不是常青识不识趣的问题好不好! 李英歌毫不犹豫地翻了个白眼。 “又做这不雅的动作。我说过什么,你不记得了?”萧寒潜直起身来,撑在桌面上的长臂随意摊开,老神在在的道,“今天我就不罚你不听话的事了,你多亲我一下抵过就行。说罢,在哪儿亲。” 绕是已经调整好心态,听着萧寒潜这直白到孟浪的话,李英歌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扫视小书房一圈,忽然玩心大起,狡黠笑道,“您就到墙角那儿去吧。” 萧寒潜这会儿倒干脆的很,闻言只挑了挑眉,就抖袍起身,长腿一跨,三两步就踱到墙角站定,好整以暇的坏笑道,“我准备好了,小狐狸,来吧。” 李英歌扬起个灿烂笑容,学着他的语气,慢悠悠的接道,“您给我蹲到墙角去。” 果然还是那个万事不肯吃亏的小狐狸! 萧寒潜一愣,随即畅快大笑,干脆利落的撩起袍摆,半点也没有被人捉弄的自觉,曲起长腿蹲下倚上墙角,随即握拳抵上双唇,闷笑着挑衅看向李英歌,“这下行了吧?” 因在官衙当值,他穿的是全套的亲王制服。 这样委委屈屈的窝在墙角蹲着,制服上盘着的四爪龙纹犹如潜龙在滩,顿时收敛了浑身上下的霸气和华贵,显出几分难得一见的顺从来。 长手长脚半曲着缩着,像个大男孩似的蹲在逼仄的一方空间内,俊颜隐在或明或暗的光线中,乍一看似笑非笑,那眉那眼,却越发显得刀刻斧雕一般,俊美更甚,清冷反增。 仿佛一株生长在悬崖山缝中,暗自、遗世屹立的葱翠青竹。 李英歌看得眼角一跳,不知是因为即将要做的事到底让她不无紧张,还是这样的萧寒潜让她有些无所适从,此时此刻,脸上红晕的热度仿佛自有意识,缓慢却源源不断的涌入心口。 李英歌只觉得,发烫的不只是胸口,仿佛整个人都有些难言的鼓噪在涌动。 但说出口的话、定下的事,她不会也不愿半途而废。 她起身离座,一步步走向墙角。 近在咫尺的路仿佛一瞬间变得漫长起来。 而事实上,即便她比不上萧寒潜的大长腿,也不过转眼间,就站在了萧寒潜的跟前。 他就老老实实的蹲在那儿,扬起曲线流畅的下颚,仰头看向她,凤眸中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他缓缓开口,“小狐狸,你要先亲哪里?” 终究是第一次主动做这样亲昵的事,李英歌脑中有些茫然,闻言下意识的点点头,本能的伸出双手,俯下身去,嘴里还不忘找回场子,“一报还一报。您亲过我哪里,我就回亲您哪里……” 她的双手不知该放到哪里,萧寒潜却如有神授,身形微微一动,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李英歌垂下的双手正好能按上他曲起的膝头。 那双他牵过的小手,柔若无骨,按在他的膝盖上,暖意透过衣料,即朦胧又清晰。 萧寒潜不自觉的就收起戏谑的神色,伸手覆上膝头上那两只小手,半垂下凤眸,勾唇道,“这可是你说的……” 似乎是怕他再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李英歌几乎是在他薄唇微启的同时,附身凑近萧寒潜,在他的眉心落上轻轻一吻。 触感比羽毛还要轻柔。 萧寒潜却忍不住打了个颤,长长的睫毛随着半垂的凤眸在眼底打下一排阴影,阴影轻轻煽了煽,连带着他一贯平静的心湖,都泛起了点点涟漪。 以前他好玩似的欺负李英歌,亲亲脸牵牵手,最多的感受,还是犹如对待一个完全属于他的小小女孩儿。 他更多的,是拿她当孩子疼。 如今却让他惊觉,仿佛随着他的小未婚妻慢慢长大,有些埋在心底深处的东西,也在慢慢发生着他犹不自知的悄然变化…… 这了悟来得太出人意外。 萧寒潜稳了稳心神,不让自己再受突如其来的了悟纷扰,凤眸又垂下几分,几近闭上了眼,扬起的下颚连着修长的脖颈,喉结忽然动了动,低语溢出嘴角,“第一下。还有呢……小狐狸。” 第129章 你可以喊我的字 李英歌动作一滞,目光透过半垂着的眼睫落在近在咫尺的那张俊美容颜上,见萧寒潜已然闭上了双眼,哪里会听不懂他那一问的言外之意? 当下只得强忍着羞意,有脾气却没处发,嗫嚅着顶了回去,“您猴急什么!” “不是急,而是怕。”萧寒潜闭着眼低声地笑,嘴角的弧度又上扬几分,故作担忧地接着道,“怕我的小狐狸滑不溜手,下一刻反悔了,就跑了。” 说着仿佛真怕她出尔反尔似的,按着李英歌双手的大掌团起,将李英歌的手包裹在两掌之中,牢牢制住了她。 骤然加大的握力,带得李英歌站直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倾斜,半弓着身子,单薄的肩头几乎抵上萧寒潜的脸颊。 猝不及防之下,李英歌尚未离开萧寒潜眉心的樱唇一用力,又加重了一个亲吻。 李英歌忍不住瞠目。 萧寒潜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等李英歌炸毛,就低声哄道,“好了,这个意外之吻就当你刚才不听话,又对着我翻白眼的惩罚。嗯?小狐狸,不生气。” 对上很正经地说着不正经的的话的萧寒潜,李英歌还能如何,认命似的暗叹一声,唇瓣下移,擦过萧寒潜那对暗藏锋锐的剑眉,再次轻吻上萧寒潜的眼脸。 她其实记得一清二楚,当年在乾王府的马场,她因一时报不了族妹枉死的仇,而失态落泪,萧寒潜就拉下坐在马上的她,轻轻吻上她哭肿的眼脸,说:小狐狸,以后莫要再在我面前这样哭。 一如此时此刻。 她心下有一闪而逝的异样划过,身体却快过大脑,一吻之后,又将唇瓣移到了萧寒潜另一只眼脸上。 好事成双,她就当买一送一好了,今天两只眼睛都亲足了,看萧寒潜以后还怎么拿这事儿做筏。 萧寒潜却比她想象的还要无赖,心头微跳的同时,非常自觉的将这两吻合二为一,只认作一次,“第二个。然后呢,小狐狸。” 李英歌只想让他闭嘴,当下也不再作声,自觉离开他微微扇动的眼脸,嘴缓缓往下滑,落在他的脸颊上。 他亲她脸颊的那一次,正是明言宣誓主权的那一次,他说,他就是要她嚣张恣意。 李英歌想到这里,若即若离的唇瓣忽然勾起一抹坏笑,红唇微张,一口咬上了萧寒潜的脸颊。 蚊子叮似的,不痛,反而有点令人心尖发颤的痒意。 萧寒潜忍不住眼睫连连扇动,面上却故作吃痛,讶然道,“小狐狸,你亲就亲,咬我干什么?” 说起来,李英歌不是第一次咬萧寒潜,但确是许久没再这么“欺负”过他了。 李英歌暗暗汗颜,这种莫名其妙的得逞感是怎么回事,她被自己的举动恶寒得一抖,嘴里却不服输,含糊着声音哼道,“您当年不也顺嘴咬了我?” 果然记得一清二楚! 萧寒潜在心中大笑,面上十分诚恳,“你说的好有道理。那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接着呢,小狐狸。” 李英歌闻言愕然,果断掐断了这最后一“吻”,直起身子退开来,甩着萧寒潜仍握着不放的大手,皱眉道,“什么接着?这不是一报回一报,都两清了吗?” 萧寒潜睁开眼来,看着李英歌坏坏地笑,“依你,这几下就算我们两清了。” 李英歌暗暗松了口气。 却不料萧寒潜说罢忽然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身后墙角完全遮挡,颀长身形背着光投下阴影,将她整个人笼入其中,一时竟看不清萧寒潜的表情。 只听见他沉声缓缓道,“两清是两清了。你答应给我的好处,却要另算的,小狐狸。” 李英歌眨了眨眼,还来不及反应,被握住的双手就被萧寒潜轻轻一扯,脚下顿时趔趄,整个人几乎扑到萧寒潜的怀中,下一刻,腰后就绕上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 萧寒潜半抱着李英歌,迫使她不得不得往后弓起身子,小小的下巴也高高扬起,一张俏脸近在眼前。 他勾唇轻声一笑,逼近怀中猝不及防的李英歌,俊颜不由分说的凑了上去,挺直鼻梁微微一摩挲李英歌的小巧鼻尖,沉声道,“我怕你害羞,所以这好处,还是我自己主动讨要好了。” 说着薄唇准确而轻柔的,覆上了李英歌的双唇。 他的唇有些凉。 静静停留着,却不动,并没有进一步的攻势,仿佛在小心翼翼地试探李英歌的反应。 之前不过是点到即止的小打小闹,李英歌被这不同以往的亲昵惊得脑中一片空白。 她忙咽下涌到嘴边的惊呼,怕稍一动作,一旦有了空隙,反而成全了萧寒潜攻城掠地。 此时此刻,她才惊觉萧寒潜已经放开了她的手,忙后知后觉的抵上他的胸口,紧紧拽着他的衣襟。 胸襟上的龙纹绣样用线不同于寻常女红,触感挺括而略微粗糙,有些膈手。 李英歌却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 拦腰抱着的小人儿浑身僵硬,散发出的紧张犹如实质,让萧寒潜无法忽略,他几不可察的微微一动,随即忍不住在心中暗笑。 他的小未婚妻,紧张得鼻头都冒出了薄汗。 萧寒潜在心里叹息。 他还是太急了些。 看这僵傻的反应,他的小狐狸,总归还是个没开窍的孩子。 他想放过李英歌,稍退开几寸,却忍不住重新覆上,轻轻啄了一下那对红润的樱唇,才略带遗憾地退开来,哑着嗓子笑道,“好了,这次就先放过你。别怕,嗯?” 李英歌梗着脖子点头,反应慢了半拍才发现腰后那只大手也已经松开,忙站直了身子,下意识的偏过头去,半晌才低低道,“您收了好处,可别忘了替我办事。” 嘴里说着正事,侧对着萧寒潜的脸上,却掩不住红晕浮面。 萧寒潜不由松开微微蜷起拳头,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欣赏了一会儿李英歌的窘态,才十分大度的放过了她,努了努嘴道,“你放心,我岂是言而无信的人?回头我会交待下去,让张枫仔细选两个人,一旦裘先梓回城后,就让人时刻看好他,满意了吧?” 李英歌极力忽略屋内略诡异的氛围,低低了嗯了一声。 一面调整情绪,一面顺着萧寒潜的示意,重新坐回窗边,少不得又交待了一句,“不光是裘公子去济仁堂坐堂的时候。如果可能,裘家那头,您也安排一两个可靠机敏的,帮忙盯盯他的出入吧。” 谁也无法保证,裘先梓今生枉死的地点,是否还会和前世一样不变。 至于设法弄到裘先梓的八字,为他用六爻术算祸福的事…… 李英歌的脑子被正事占据,反而没了刚才的不自在,暗暗打量了萧寒潜一眼。 “我答应你就是,再分两个人手去盯裘家。”萧寒潜倒也干脆,答应后迎上李英歌的视线,不难发现其中的犹豫,当下就冷下脸道,“怎么?你还嫌不够?为了个不相干的男人,你倒是能狮子大开口。” 果然还是那个情绪说变就变的幼稚鬼! 寻摸裘先梓八字的事,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李英歌白眼翻到一半,想起萧寒潜的警告,忙收住翻白眼的动作,默默在心里补了一记白眼,面上故作乖觉地道,“这就够了。麻烦乾王哥哥了,多谢您。” 萧寒潜哼了一声,曲指敲了敲桌面,似乎在盘算着让张枫派哪个手下出面。 二人对坐喝茶,一时无话。 李英歌不经意瞥见常青在院门处探头探脑,晓得刚才那一顿闹腾,恐怕耽搁了不少时间,遂告辞道,“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回头有什么事,您把口信送到兴园就行。” 萧寒潜随意一点头,正要起身送李英歌出去,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瞥了眼此刻显得十分乖巧的李英歌,忽然笑道,“以后不用对我用敬称了。我们俩什么关系,您来您去多见外,你说是不是,小狐狸?” 明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却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四年前怎么不这么说? 还不是因为……那个吻。 李英歌的面色顿时又古怪起来,嗯了一声道,“我听您……听你的。只是在外头,还是喊你乾王哥哥罢。” 萧寒潜偏头想了想,柔声道,“私下,你可以喊我的字。” 男儿家不同女儿家,及冠礼并不如女子十五及笄那样,会特意办一场及笄礼。 萧寒潜已经二十有二,按说早该取了小字。 却似乎从没听人提过。 李英歌不由好奇,“你的字是什么?” 萧寒潜想起给他取字的人,脸上笑意就透出几分孺慕,伸手去牵李英歌,一面抬脚往外走,“寡虞。” 寡虞,意为忧虑少。 寓意倒是极妙,只是“寡虞”二字,轻浅的发音卷在舌尖,却莫名有些清冷。 李英歌心头一动,仰头看向萧寒潜,轻声问,“可是出自《辨亡论》里,先人李善批注的那个’寡虞’二字?” “也是先人李周翰批注过的’寡虞’二字。”萧寒潜闻言略感意外,“你还看过《辨亡论》?” 前世身在武将世家,多少看过一些。 今生却是没有。 李英歌不愿深说,再次搬出了无归道长做幌子,“偶然听师父提起过。那……我以后就喊你寡虞哥哥?” 单叫字也太别扭了。 萧寒潜无可无不可,颔首道,“随你喜欢。” 第130章 极品亲戚 因常青在院门处守着,李英歌也就任由萧寒潜牵着她不放,没话找话道,“你说的先人李周翰,对’寡虞’二字做的是什么注解?” 萧寒潜眸中有异彩闪动,曼声道,“疆界少其虞备也。” 还有这样一种注解? 李英歌微微挑眉,笑道,“我记得先人李善,注解的是’言少有虞度之事也’之意。” 寡虞二字,一涉及言辞二涉及边疆。 倒是挺符合萧寒潜的心性,以及志向。 李英歌无声笑起来,偏头道,“寡虞哥哥,你这字取的极好。是皇上赐的?” “父皇可没这么好的闲情逸致。”萧寒潜似笑非笑的黑了亲爹启阳帝一句,随即才勾起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是皇祖母在我二十及冠时,特意为我选的。她老人家开了口,父皇和母后哪里会有异议?倒是更合我心意。 听元姑姑说,皇祖母向来用不惯西洋眼镜的人,那几天为了挑个寓意好的小字给我,没少架着那劳什子物什,很是挑灯夜读了几天。 你信中不是老为陈瑾瑜说好话,夸她医术小有所成,你问问她可有保养老人家眼睛的药方或药膳。回头你有机会再跟姑母进宫时,就献给皇祖母,也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这几年进宫的次数虽寥寥可数,但每一次,萧寒潜几乎都会细心的提前知会她,让她准备些不打眼的小“礼物”,到太后面前献宝,讨老人家欢心。 也多亏有这一茬,太后待她不见疏远,反而越加亲和。 不论太后看的是谁的面子,总归受益的是她。 李英歌自然用心记下,握着萧寒潜的手晃了晃,“寡虞哥哥,谢谢你了……” “知道我对你好就行。”萧寒潜哼笑一声,见院门近在眼前,少不得说道,“你直接回兴园?我让小福全儿送你?” 李英歌摇头,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既然进了城,总不能过家门而不入。今天在你这里耽搁了这么久,父亲事后必定会听到风声,我家去和娘解释两句,省得她二老不明所以,胡乱担心。” 提起李子昌,萧寒潜不由脚步一顿,深看李英歌一眼,放轻声音道,“记得那天我提醒你的话。密折发作的日子不会太远,你要是想提前做什么准备,只要不涉及朝务,就放手去做,趁早打算罢。” 换成别人,大概会觉得萧寒潜心思不定,转头就冷心冷情起来。 李英歌却不以为杵,稍一沉吟,就故作诙谐地眨了眨眼,“你放心,我和前头那些老大人们一样,断然不会让你因私废公的。” 拿他的话堵他? 萧寒潜摇头失笑,松开李英歌,曲指刮了刮她的鼻头,笑道,“既然我刚才对外没给你好脸,那我就不送你出去了,总得从一而终不是?自己路上小心,知道吗?” 李府和大理寺的官衙隔着几条街,同在一个坊,萧寒潜这交待实在有些婆妈。 李英歌倒已适应良好,只管听话地点头。 萧寒潜满意一笑,出了小院就背手站定,示意李英歌先行离去。 前头有人报到小福全儿那儿,晓得李英歌和常青已套车离开,忙撇下堂屋里的老大人们,束手往后头去找萧寒潜。 萧寒潜迎头遇上小福全儿,懒得问老学究们如何,只交待道,“回头张枫回来,你让他去打听清楚裘家的事。尤其是嫡出的三公子裘先梓。完了让他亲自来报我,我有事交待。” 小福全儿诶了一声。 他听话听音,暗想小王妃好本事,每每有事都能轻易请动王爷,三不五时的王爷居然也从不嫌烦。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么。 小福全儿在心里暗暗敬佩,却不知坐在马车内的李英歌,才是被一物降一物的那一个。 常青见她上了车就靠坐出神,忍了又忍,终于问出了口,“小姐,刚才您和殿下怎么消失了老大一会儿?我回头不见你们,直吓了一跳。望房门那头看了半天,也不见你们移坐到别的地方啊。奇了怪了。” 那会儿两人正做着非礼勿视的“坏事”,要是真被常青看到了,估计得真吓死。 李英歌耳朵根直发烫,干咳了一声,直接岔开话题,“常青,你以前不是说过,你不知道小福全儿进宫当了太监之前,曾倾心于他?你以前对他……动心,是什么感觉?” 这下轮到常青耳朵根发烫了。 不过不是羞的,而是激动的——她的小主子难道开窍了?会问这话,难道是刚才和殿下有了什么进展? 常青顿时如打了鸡血,恨不得用生命“教”李英歌怎么个心动法儿,可惜她年少时心喜小福全儿是老黄历了,当时又小又懵懂,张了张口才发现一句漂亮话都说不出来。 怪她当时太年轻。 常青急得抓头发,磕磕巴巴的说了些不知所云的“答案”。 李英歌看得直笑,心思却飘到了其他事上。 前世她曾经为袁骁泱动过真心。 二人成婚后,也有过亲密,只是后来恨意碾碎了情意,她早已不记得当时心动是一种什么感觉,更不记得曾经的亲密,是否像今天和萧寒潜一般,让人犹如踩不到实地,一时恼一时喜,还有那被她刻意忽略的心口鼓跳。 她的感受骗不了自己,而萧寒潜却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时而大笑时而戏谑,看不透他的真实情绪。 男强女弱,谢氏曾提点过的话,不经意浮现脑海。 李英歌秀眉微蹙,暗自长长吁出一口气,将纷扰思绪暂时压下,转眼见常青还在那儿抓耳挠腮,顿时失笑道,“好了,我只是随口一问,你别放在心上。” 常青大恨自己没用,耷拉着脑袋应了一声。 等到了李府正院,迎头一看迎出来的是谢妈妈,立即抓着谢妈妈道,“妈妈,你对你早死的男人是怎么动心的?” 谢妈妈瞠目结舌,呸了一声道,“死丫头,说什么浑话!你脑子刚才被车碾过了?问我一个老婆子这种鬼话!” 常青拽着谢妈妈不放。 谢妈妈可不敢让李英歌听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忙拽着常青避开,扬声道,“大姑奶奶刚来呢,英哥儿你且进内室去。” 李英歌看了眼面色古怪的谢妈妈和常青,提起裙摆径自拐过外间,掀起帘子进了内室。 外头没有丫鬟守着,这里头同样没留下人,连杨妈妈都不在。 出了什么事? 李英歌大感奇怪,绕过屏风打眼一看,就见李姝歪在谢氏的身上,脸上满是气恨,眼角犹自挂着未干的泪痕,顿时皱眉道,“阿姐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还不是被人欺负了!”李姝见是李英歌,当下也懒得起身,抱着谢氏看向李英歌,半是委屈半是撒娇的道,“好英哥儿,快来安慰下阿姐,我都快被那些人给气死了。” 如今也就谢氏、李姝和谢妈妈、杨妈妈还喊她英哥儿。 听李姝这口气,可不像会被人气死的样子。 李英歌去看谢氏,拖了张椅子坐到二人跟前。 谢氏分心打量着久未相见的女儿,一面没好气的推了李姝一把,骂道,“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倒越活越回去了!回娘家来不晓得孝敬你娘我,倒跟你妹妹撒起娇来了?你要不要脸,不要脸就别喊我娘。” 想来李姝刚才也没少被谢氏数落,闻言不以为意的嘟了嘟嘴,只管和李英歌抱怨,“前几天我写给你的信看了没有?康家那臭婆娘,这两天又不消停,成日在婆婆面前搬弄是非!我只当她是找屎的苍蝇,嗡嗡乱叫! 她倒好,今儿也不知哪里拉来个黄毛丫头,直接带进了家里来,说是要给正行做妾。我呸!居心叵测的臭婆娘,算计到我头上来了!你说气不气!” 李姝口中的婆娘,指的是丈夫康正行的嫡亲大嫂。 康老太太育有二子一女,小女儿早年因家境困苦,一场病没养住早早去了,是以不仅看重有出息的康正行,对长子也十分疼爱。 李姝嫁给康正行半年后,康老太太在那次试探过李姝的意思后,就做主接了留在江南祖籍的长子长媳进京,一并连一双年纪幼小的孙子孙女也带了过来。 这几年因李姝迟迟没有好消息,康老太太虽顾忌着李府,私下却没少“提醒”李姝孩子的事,后来加上那个颇有些泼辣的长媳,成日在耳边“出谋划策”,没少闹出些鸡飞狗跳的事。 不过那都是内宅的小打小闹。 没想到康家大嫂胆子这么肥,半点不顾忌李府如何,今天竟然直接拉了个女人要塞进康正行屋里! 李英歌大感恶心,拉过李姝的手安抚似的晃了晃,“可是康老太太又提起孩子的事,逼着你看大夫了?” 提起这事李姝就气不平,“也不知道哪里打听来的’神医’,什么神神狗狗的人物就敢让我去看!宫里的太医的都请过,人家又没瞎没傻,说我身子无恙还能有假? 偏婆婆听那臭婆娘灌了几句迷魂汤,见我不愿看那不知来历的’神医’,转头就把主意打到了正行身上!” 谢氏听得大皱其眉,“对着你妹妹,少说点骂人的词儿!你说话能不能含蓄一点?” 李姝撇了撇嘴,“娘,我这么不含蓄,还不是从小跟您学的。” 谢氏哈了一声,抬手就一巴掌招呼了过去。 第131章 破事儿 李姝低呼一声,捂着被敲了一记的后脑勺,直为自己叫屈,“娘!您与其教训我,还不如替我教训教训康家那个臭婆娘!那婆娘仗着平日里和婆婆亲近,就拿鸡毛当令箭,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想着插上一手! 这也就罢了,我只当她是跳梁小丑,闲出屁来了!反正对牌和账册都捏在我手里。不过是看在正行他大哥的面上,忍让那臭婆娘几分。 不就是仗着做大嫂的辈分,仗着背后有婆婆撑腰,以为我好欺负吗?她有婆婆,我还有您呢。您都不用抬出辈分说话,只要往老康家里一站,那臭婆娘还敢瞎闹腾? 如今那臭婆娘敢把主意打到您挑的好女婿身上了,我气,难道您能忍?” “你气你上啊。”谢氏甩了甩重得自由的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姝,“府里后院是个什么状况,你是从小看到大的。难道不知道出了这种事,根源不在作妖的人身上,只在男人身上?” 李姝闻言一噎,想起群芳院那群姨娘,面上就透出几分不屑和忿然。 三年前李锵中了进士,李铨考中举人,喜讯先后传回李府,当主母的谢氏还没放话打赏,李锵的生母大姨娘、李铨生母三姨娘就得意地在群芳院大肆撒钱、请酒,那副越俎代庖,生怕别人忘了李锵、李铨是从她们肚子里爬出来似的嘴脸,正应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老话。 谢氏向来是敌不犯我,我就无视的态度。 事后李子昌得知后,也不过是装模作样的数落了大姨娘、三姨娘几句。 其后也不知道李锵的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放着翰林院不考,一心只看中个八品的小京官,说动李子昌帮着补了缺。 李铨则在之后的进士科落榜,也不知听谁说了什么,竟也一心要向李锵看齐,求着李子昌私下活动,捐了个不起眼的低品级京官做,到现在刚进门没多久的媳妇儿都有孕了,也没混出个名堂来。 李姝当时就嗤笑,这两位庶兄无论是自己愿意,还是被大姨娘、二姨娘怂恿的,总归眼界浅薄,见识短浅。 却没想到李锵是个深谙官场之道的,不过两年,就连跳几级,从八品京官,做到了正六品的户部山东清吏司的主事。 而期间,正是李子昌入阁后最风光的时候。 如果不是李子昌有意无意的为两个庶子铺路,李锵和李铨得多吃多少苦头。 而庶子羽翼半丰,嫡子李承铭,才刚刚九岁。 但凡牵扯上姨娘庶子,决定因素到底在男人身上。 李姝想到这里,松开皱起的眉头,又去挽谢氏的手,有些心虚地道,“是我不懂事。娘,还是别劳动您出面了,要不您把杨妈妈借给我吧?” 杨妈妈没少代表谢氏,去康家探望李姝。 谢氏冷笑道,“快收起你那没用的眼神。群芳院在我眼里就是阿猫阿狗,还轮不到你触景生情,反过来心疼你娘我。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还好意思把’从小跟我学’的话挂在嘴边?我问你,你大嫂今天找了个女人进家门,正行知不知道?” 李姝闻言脸色微红,“他在翰林院里当值,现在还不知道呢。” 谢氏看她这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要不是被人疼着宠着,李姝又怎么会越活越回去,全然没了早年在家时的强势和戾气。 谢氏即欣慰又感叹,至少李姝和康正行的感情不用担心。 而李英歌虽然知道些前世的事,但关于康家内部的人事,却已然不可考究。 她默默在心里算了算,前世李姝成亲四年后才生下嫡长子,正是今年年末。 只是如今已经是阳春三月,李姝如果确实没有好消息,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李姝的命数发生了改变。 连她两世为人,都不敢保证李姝什么时候会有喜。 而四年前她火烧袁家那天,可是和康老太太提过梦熊之兆的话,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怪不得康老太太盼孙心切,对康家大嫂的挑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来暗中也没少支持。 李英歌暗暗拿定主意,看李姝提起康正行,眼中的情意藏也藏不住,到底放下一半心,快刀斩乱麻道,“阿姐,娘说得对。这事你还是得先和大姐夫提前通一通气。只要大姐夫站在你这一边,任旁人群魔乱舞,也伤不到你的根本。” 说着看向谢氏,替李姝说好话,“阿姐碍着为人儿媳的身份,到底不如您出面方便。就让杨妈妈跟着阿姐走一趟罢。只说父亲有东西要给大姐夫,正好碰上阿姐去翰林院送东西,就顺路和阿姐走一回康家,代您给亲家老太太问好。” 也算是把李姝气急跑回娘家的事给遮掩了过去。 也好提醒提醒康家老太太,外头有李子昌好好的在内阁待着,里头有谢氏这个阁老夫人坐镇,别装聋作哑的欺人太甚。 李姝闻言忍不住破涕为笑,她本意只是来谢氏跟前发泄发泄,原就打算回头就去找康正行这个正主儿来给自己撑腰。 只是先头谢氏只听不说,并不应她的话,这才软磨硬泡着赖着不走。 此刻一听,就期待的看向谢氏。 以前李姝为了护着尚痴傻的妹妹,何曾如今天这般,露出小女儿情态过? 谢氏心底又疼又暖,哪里是真的不挺李姝? 不过是怕李姝养成了惯性,将来有一则有二,不说婆媳关系如何,多闹上这么几次,和康正行之间也只会有害无益。 如今已经晾够了李姝,又有李英歌的话在后,就顺水推舟的缓缓点头,不忘机会教育道,“你听听英哥儿的话,到底你是姐姐,还是她是姐姐?如今也跟你娘磨起洋工来了。我愿不愿意为你出头不重要,我能不能为你出头才是重点。 我们是娘家人,自古女子无出就是能放在七出里头的,你自己肚子不争气,说破了天去也是你没理!这首要的,还是先和姑爷开诚布公好好说说,这事不解决,今天有你大嫂,明天就是你婆婆! 难道你还指望着我和你父亲能因此,和康家闹一场?扯淡!且先让姑爷在前头顶着,回头我再寻摸寻摸,找个靠谱的大夫,再给你调养调养。” 李姝无言,喃喃喊了声娘。 谢氏气笑不得,点了点李姝的额头,哼道,“不过这是一回事,康家要是谁再敢找你不痛快,却是另一回事。你且好好想想,我是怎么治理家事、怎么对群芳院的。 你要想凡事不受气,光往肚子上使力还不够。能不能做到康家内宅唯一的话事人,且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李姝闻言怔然,不由若有所思起来。 她本就不是个笨的,不过是和康正行过了几年甜甜蜜蜜的新婚生活,于某些事体上暂时蒙蔽了双眼。 果然爱情有碍智商啊! 谢氏在心里吐槽一句,见火候差不多了,就扬声喊杨妈妈,摆手让李姝赶紧走,“快到下衙的时辰了,赶紧让杨妈妈陪你把这些破事儿料理了。省得回头撞见你父亲,又是一顿扯皮。” 李子昌自从又兼任了吏部左侍郎后,越发注重规矩和官声。 李姝心领神会,呐呐地又卖了几句乖,这才依依不舍的告辞。 屋内只剩下谢氏和李英歌。 李英歌正看着微动的门帘出神,就听谢氏哼了一声。 “说罢,你是不是也摊上什么破事儿了?”谢氏嘴里说着嫌弃话儿,手却一把握住了李英歌,将人拉到身边坐着,细细打量了几眼,半是满意半是不满地接着道,“气色不错,能晓得照顾好自己,这很好。不过无归道长是个严师,你没事万万不会突然回府。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英歌回过神来,闻言先是露出个甜甜的笑。 越是不常见面,越是让她感触深刻。 似乎每回相见,她都明显的感觉到,谢氏正在渐渐的老去。 将要和谢氏商量的事可不是好事儿,她不想一张口就让谢氏不愉快。 就搬出早已想好的说辞,先简单道,“前几日乾王哥哥去西郊办事,来看过我一回。今天正巧有事进城,我就先去大理寺见了乾王哥哥。” 户部左侍郎位于西郊的别业被查封,闹得人尽皆知。 谢氏一听和萧寒潜的公务有关,果然没有追问,只点点头道,“是该多和乾王殿下走动。他待你……可还好?” 谢氏其实想问,萧寒潜待李英歌是否和四年前一样,不因远近亲疏而有所改变。 李英歌少不得略去不能宣之于口的部分,捡了两人斗嘴的趣事来说,引得谢氏笑了两回,才话锋一转道,“娘,您把阿姐的生辰八字写给我吧。” 兴园的情况如何,谢妈妈每回去探望回来,都会事无巨细的禀报给谢氏。 谢氏掐指一算,离谢妈妈上回去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闻言顿时心头一动,讶异道,“怎么?你这是出师了?” 李英歌知道谢氏其实是担心李姝的,也想让她先开心开心,就胸有成竹的道,“师父说,六爻术这一门玄术,他已经教无可教。剩下的除了勤练手积累经验外,就看我自己的造化了。” 第132章 没在怕 谢氏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一面摸索着去取矮柜里的纸笔,一面半含希翼的确认道,“无归道长既然肯松口放你练手,可见是学有所成了?那六爻术能测算到什么地步?可能算出你阿姐的子女运势?” 谢氏明显是期待又怕受伤害。 慈母之心昭然若揭。 李英歌见状心头发软,却也不敢先夸下海口,略一斟酌,才细细解释道,“所谓八卦定吉凶,吉凶定大业。但吉凶祸福具体如何,仅凭爻象和卦象,却是很难道尽所有的。演算必然要结合前提,除了生辰八字,还得算上阿姐和大姐夫的身体状况、康家的人事,以及康家的房舍布局,等等客观条件,” 四年前去康家吃春酒那天,因谋划着半夜潜出康家放火的事,常青事先踩过康家里外布局的点。 且李英歌当晚是住在李姝的主院里,对康家的大小布局,她心中有数。 谢氏却听得头疼,只抓重点道,“姑爷和姝儿看过的太医,都是我们府里给请的。他们身体好不好,只怕我比亲家老太太都清楚。” 说着撇撇嘴,表示看不上康家老太太的不淡定,随即唰唰写下李姝的生辰八字,丢给李英歌道,“去,让为娘见识见识你的本事如何。” 谢氏故作玩笑,李英歌也愿意配合,又说了几句专业术语,好让谢氏有个心理准备面对结果,就请谢氏到外间稍等,扬声喊常青进来。 常青随身带着六爻术要用的工具,一听吩咐忙放弃和谢妈妈取经,急急进了内室。 谢氏看着了无动静的内室,心下渐渐有些怅然。 她至今都清楚记得李姝生母的音容样貌,每年四时八节都不忘让杨妈妈为其祭拜上香。 李姝生母曾是她身边最最忠心能干的丫鬟,也是杨妈妈那批陪嫁丫鬟中样貌最好的,当年要不是为了多年无所出的她,又怎会主动请缨,委身做了李子昌的妾。 可惜有命生下李姝,却没命享福,早早就去了,她将李姝记在自己名下为嫡女,尽心百般教养,也是出于心中愧疚和悔恨。 如今李姝也久久没有喜讯,她不由就归结到了自己身上。 李姝还不是她亲生的,而李英歌却是她唯一的亲生女儿,她真怕因一而及二,将来李英歌在子嗣上头,也会如她一般艰难。 萧寒潜可是皇子王爷,正妻若是多年无出,可不是闹着玩的。 谢氏定了定神,忍不住合掌念起佛来。 她只觉得过了好半晌,内室门帘才一动,常青回转出来道,“夫人进去罢。我去给小姐拿些好克化的糕点来。” 谢氏一听就不对劲,神色一紧道,“英哥儿怎么了?” “夫人别担心,小姐没事。”常青忘了谢氏是没见识过李英歌演算的,忙补充道,“玄术耗费元气体力,每次演算小姐都得缓上半天一晚的,才能大好。歇一歇就没事了,夫人且放心。” 谢氏松了口气,命常青去找杨妈妈拿吃的,抬脚进了内室。 抬眼一看,果然见李英歌小脸微白,正拭着额角薄汗,谢氏忙三两步上前,接过帕子替女儿轻轻擦拭起来,柔声道,“傻孩子,你阿姐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回头你去兴园演算多便宜。早知你损耗这样大,我就不让你立时三刻就动手了。” 眼看离宵禁的时辰不远,李英歌定然是要在城门关闭前,赶回兴园的。 李英歌笑着摇摇头,面上虽有些虚弱,却透着胸有成竹的放松,果然开口就是好消息,“娘放心罢,阿姐的好事近在眼前。您看这六爻卦象,阿姐和大姐夫的身体自然无恙,且康家的布局,尤其是阿姐的主院,并没有什么风水上的忌讳。” 康家院子是李姝的陪嫁,当年是谢氏置办的,事先找人看过风水。 谢氏瞥一眼那鬼画符似的卦象,了然点头。 “至于康家人事,卦象落在口舌之争上,倒是不必在意。”李英歌接着道,手指移开卦象,转到罗盘上,又接着道,“您再看这里,此处显示作为父母的阿姐和大姐夫,近一个月内不得犯杀忌。 而父母盘上的杀忌,正对应这子孙运。也就是说,阿姐迟则三个月,早则一个月,会有好消息。只是有一点,六爻术的卦象因人因时而变,这是当下得出的演算。 若要尽力保持三个月内的祸福不变,则他人不得施加外力,反而破了此间命数和时运。” 卦象一出,李英歌就彻底放下心来。 李姝今生命数虽然有变,但却只是推迟了有孕的月份,好在并非大祸大非。 只是,不能告诉包括李姝在内的康家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无论凶吉如何,还是别提前知会姝儿的好。”谢氏心弦一松,立时盘算起来,“那就还照刚才说的,我给姝儿找个大夫,只说调养身子,让她切记这段日子别亲自下厨,犯了杀忌。至于那口舌之争,可对姝儿的子女运有影响?” 这点李英歌也心有疑惑,再次认真看了看罗盘,不太确定的道,“这口舌之争虽没影响到阿姐的子女运,但持续的时间,正好跨越一到三个月。而口舌之争犯在兄爻上,指的是大姐夫的大哥。 听阿姐说,大姐夫的大哥是个事事听他婆娘的软性子,恐怕症结还是在康家大嫂身上。” 那康家大嫂原跟着康家大哥留在祖籍守业,操持的都是家事和农务,是个寻常农家女出身,如今看她能直接找个女人想塞进门,可见不单是见识浅薄可以评价的。 谢氏冷笑道,“这事你不用操心。有你这卦象在,我自然不会再为了亲家老太太的脸面,就放任康家作妖。这段日子,我会让杨妈妈以做药膳调养姝儿身体的名义,住进康家防着那臭婆娘!” 刚才还教训李姝骂人不够含蓄,这会儿自己也喊上臭婆娘了。 李英歌知道,谢氏这是放下了心底大石,准备理直气壮的为李姝出头了。 当下也不再多嘴,动手收拾工具。 谢氏却拦下她,试探道,“英哥儿,你能不能算一算你自己的子女运?不急在今天,可别伤了身子。要么,让无归道长给你算算。他要多少钱,娘出。” 李英歌微微一愣,转念一想,就明白谢氏担心的是什么。 只得苦笑道,“都说医者不自医,玄术也是一样。我无法为自己,以及家人演算。阿姐已经出嫁,成了康家人,我才能勉力为她测算到这个份儿上。” 至于无归道长,早就说过李英歌乃是前世游魂今生重生,两世八字混而为一,祸福命数自有天定,玄术无法测算。 这话却不能明说,李英歌就搬出早和无归道长说定的说辞,“而我和瑾瑜师姐,因是无归道长的关门弟子,关系非比常人,他老人家早就告诉过我们,算不得、不得算。” 谢氏闻言大失所望,心里不由嘀咕,早知道就趁无归道长收徒之前,先把女儿的一生祸福都给算个底儿掉了。 都怪无归道长神出鬼没的,看起来十分不靠谱,她曾一度把无归道长拉入了黑名单。 谢氏暗暗扼腕,只是没发生的事也没必要庸人自扰,暗暗腹诽了几句也就丢了开来。 等常青送来吃食退下后,谢氏就亲自掰了糕点,送到李英歌的嘴边,忽然挑眉道,“你阿姐的事算是暂时了结了。现在轮到你了,你有事进城,到底是什么事?可和家里有关?” 谢氏果然不是好糊弄的。 只是她进城找萧寒潜,为的却是裘先梓的事,事关大长公主府,连她都因为是陈瑾瑜的闺蜜,京中不少人都知道,而不方便为陈瑾瑜的事派人出手,以免留下话柄。 因此陈瑾瑜和裘先梓的事,却不必和谢氏说,省得节外生枝。 这趟回府,一为探望家人,二为进大理寺找萧寒潜的事扯个幌子,省得李子昌念叨,第三么,才是她今日来见谢氏最重要的目的。 李英歌深知谢氏坚韧的性子,当下也不再拐弯抹角,只隐去萧寒潜交待的话,直言道,“近年来皇上大刀阔斧整顿吏治,这两年来六部三司几十个衙门里,换过多少拨人,又有多少老大人被拉下马,您也是知道的。 前几天乾王哥哥带人往西郊去拿人拿赃,动静闹得不小。我因一时好奇而卜了一卦,让常青去探了探消息。听说户部的整顿到此为止,但大理寺纠察百官的事,却还没完。 后来我请动师父算了一卦,今天去大理寺见乾王哥哥时,又套了小福全儿几句话,两者都应了一件事,皇上的大刀,不久之后,还会再次落在吏部官员身上。” 这套说辞真假参半,不怕谢氏求证。 且她虽然没有直指李子昌,但聪敏如谢氏又怎么会听不明白。 “你父亲如今正兼任吏部左侍郎……”谢氏闻言讶然,送到李英歌嘴边的糕点一歪,直戳了李英歌满嘴半脸,嘴里却十分镇定,“你父亲兼任司职,名头上风光,干实事的都是吏部底下的人。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却未必直接源自于你父亲身上。” 说着一顿,抬眼看向李英歌,眯着眼冷笑道,“冤有头债有主,老娘可没在怕。如此正好,是时候清理清理这府里的’妖魔鬼怪’了!” 第133章 老娘要分家 冤有头债有主。 谢氏的话意有所指。 她坐镇李府后宅几十年,明面上外松内紧,暗地里内院外院两手抓,但凡有点魍魉鬼魅,自有渠道掌握。 李英歌对上谢氏没有半点犹疑的反应,即觉得是题中应有之义,又觉得微微心惊,当下也顾不上藏拙,脱口试探道,“娘,可是大哥他在户部山东清吏司这一年多,惹出了什么官司?” 前世李府落败,罪名落在李子昌身上,御史罗列的条状中,悉数尸位素餐、结党营私、贪污受贿、买卖官职、构陷同僚等七大罪状。 最终李子昌被逐出内阁,剥夺功名,罢官除名赶出京城,此后蜗居澧县李氏,郁郁不得志。 可谓一朝从叠起高楼摔入尘埃,彻底抹煞了前半生风光。只充当了一阵京中人的谈资,其后便被彻底遗忘。 而谢氏则为子女计,坚持独身留在京城陪嫁的别院里,一面教导李承铭,一面竭力为娘家巨变的李姝撑腰。 其中艰辛,外人不得而知。 而李府男丁中,除了李承铭和李铨相安无事外,李锵也被莫名掳去官职,跟着李子昌回澧县李氏后不久,就带着妻儿单独迁出澧县族里,其后再也没有相关的消息传出。 李英歌前世在淇河做游魂飘啊飘的时候,就曾听淇河李氏的族老们边凑作堆打牌九,边唏嘘京城李府的落败,都道李子昌是被李锵牵连,受子连累,才一并顶了“贪污受贿、买卖官职”的罪名,族老们表示:这种深沉父爱,他们接受无能。 李子昌确是十分看重庶长子李锵。 而比起只是正六品主事的李锵,李子昌获罪,就彻底掩盖了李锵丢官的小波澜。 且李子昌虽有点急功近利的浮夸作派,但却不至于蠢到立于危墙之下,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送。 李英歌觉得族老们目光如炬,李府落败的根源,一出自于启阳帝打压新贵清流一派的明显意图,二则最直接的导火线,却出自李锵。 尽管接触的不多,但李锵看着规矩守礼,实则却难掩他偶尔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阴沉冷淡,一向叫李英歌心有芥蒂。 此刻她直接点名李锵,谢氏大感意外,皱眉道,“你在外头听说了什么?还是乾王殿下和你说了什么?” 李英歌随口扯谎,“我算出来的。卦象显示’仕途有变’,所以才想着问问您。” “你不是不能给自己人演算吗?”谢氏挑眉,随即恍然大悟道,“也对,李锵算不得你的亲近之人,不过是个蠢东西生养的庶子罢了。都不是上得了台面的东西。这六爻术不错,闲着没事还能拿出来验证一下亲疏,以后也不用心有什么混淆血脉的污糟事了,不能演算的都是自己人!” 李英歌嘴角抽了抽:娘您这乐观一点都不好笑。 谢氏见状笑着抱了抱女儿,玩笑过后也不愿女儿操心,遂细细解释道,“自从李锵、李铨入朝为官后,大姨娘和三姨娘就抖起来了。如今群芳院那些无子的姨娘们,都以她二人为马首是瞻。她二人就那么几两重,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怠管她们。 不过是想看看,这儿子’出息’了,媳妇也如愿娶进门了,大姨娘和三姨娘还能闹腾到什么地步。她们自以为做得隐秘,有你父亲给撑腰,就万事大吉了。殊不知不仅是内院,就连外院,我就算‘收买’不了一心只为你父亲办事的李福,李福却不是个愚忠的蠢货。 这几年大姨娘、三姨娘名下私帐如何,李福手里有一份儿,私下里还纂抄了一份儿给我。他分的清楚,你父亲是他的主子,大姨娘和三姨娘却是排不上号。他这举动,虽是别有用意,却也算和了我的意。 人都有私心,李福这把年纪少说还能干上十年二十年,到时候承铭也能独当一面,届时东风西风,谁压倒了谁可不好说。” 李福这是给自己和自己的儿孙留退路呢。 李英歌默然点头,问道,“您发现了什么?” “大姨娘、三姨娘一心靠着你父亲,私帐全都委托给了李福做,她们懂个屁。”谢氏撇撇嘴,又是不屑又是恶心,“李锵也是个短视的蠢货。还当他姨娘有多可靠,那几本私帐看着花团锦簇似的,有本事的老账房只要用心查证,就晓得那账面不干净,尤其是这半年来的几桩大进项,来历颇耐人寻味。” 李英歌见谢氏张手比了个数字,绕是她这个前游魂见识广博,也忍不住低低吸了口气,“尽是这么大一笔数目?” “这世上值这么多钱的东西,无非是人、文化和权。”谢氏伸出三根手指,又往回掰下两根,摇了摇手指道,“李锵自成亲后,就一心哄着他那傻媳妇儿,为他生儿育女,把大姨娘当亲婆婆似的伺候,自然不会为美色,而’辜负’他那傻媳妇儿。 而府里还有我们承铭在,李锵一向以知进退的好儿子好兄长自居,于古玩书画上,断然不会留下把柄,越过你弟弟去,回头你父亲知道了,可就毁了他的好形象。 李锵这么个没有品位追求的蠢货,唯一剩下的可能,就是’权’之一字。你当他是如何短短两年时间,就爬进户部这个油水衙门,坐上山东清吏司主事之位的? 你父亲的因素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是他擅长钻营,好结交权贵。其中有一些你父亲知道,大部分却是连你父亲都瞒下了。” 李英歌听到这里,默默给名侦探亲娘,奉上了一杯热茶。 谢氏润了润喉,放下茶杯揉了揉李英歌的脑袋,又是感叹又是得意地接着道,“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李锵还算不上智者。他玩的都是你娘玩剩下的老梗,我娘家虽早早落败,但他却忘了一句老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烂船还有三千钉呢,我就是不通过李福,也能查清楚他私下里都干了些什么屁事。你记得,没进府服侍的那些常字辈的丫鬟,本事在常福、常缘之上。以后你嫁进乾王府,想偷偷弄点私房钱,我就挑两个给你陪嫁,保准乾王府的人查不出来。” 李英歌忍俊不禁,抱着谢氏的胳膊撒娇,“娘,说正经事儿呢。” “你的事还不算正经事儿?那李锵的事就是坨狗屎了。”谢氏骂了一句,暗想骂顺溜儿了,不该在女儿面前说屎尿,遂干咳一声找回场子,“照你刚才说的,将来仕途有变的,不止是李锵,你父亲也要受影响。皇上改号近二十年,如今动手弹压新贵清流,也算是非意料之外的事。” 说着叹了口气,“李锵具体做了什么,你不必多管。无非就是官场里那些和钱权有关的腌脏勾当。以前我当不知道,如今且不论你父亲,我也不会再放任他这颗老鼠屎,将来坏了你们姐弟三人的前程。” 话已至此,李英歌相信谢氏说到做到,闻言心头一动,眨眼追问道,“娘,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很好办啊。”谢氏揉了揉说累的嘴角,似笑非笑道,“李锵先是弃翰林不入,后又努力往上爬,不就是急着立业,好趁着承铭年纪小,早早站稳脚跟好踩着承铭上位?这是一心暗自谋划,想着早日羽翼丰满,好不再受我这嫡母的看管,不再受你弟弟嫡出身份的压制呢。” 李英歌默然,嫡庶无错,错的是人心不足。 谢氏只当她担忧害怕,拍了拍李英歌的手,笑道,“有娘在呢。李锵想当家作主,我就助他一臂之力。只要把家分了,他做过什么事,将来出什么事,就牵扯不到你们头上。就算你父亲不答应,我也有办法让他答应。” 这一招釜底抽薪,算是和前世对上了! 前世李府败落时,家中嫡庶已经分家。 李英歌心中有底,闻言却不由眼睛一亮,又不解道,“李锵和李铨已经成亲,按说分家是应当应分的。您若是坚持,父亲有什么理由反对?” 她对前世李府分家的内情并不曾了解过。 再说早在四年前,谢氏就曾提过,自从李承铭出生后,李子昌就早早为三个儿子分别置办了私产,只等将来转入各自名下,分到三个儿子手中。 这难道不是为以后分家做准备? 谢氏知道李英歌所指,这才想到李英歌自落地后还从没回过澧县李氏,少不得哼了一声道,“你祖母最爱’兄友弟恭’,说是你父亲出息了,也要多拉拔澧县的兄弟和族人。你祖父去世后一直坚持不分家,这大家都没分,小家怎么分?” 原来还有这一节! 李子昌对澧县李氏一向疏篱,李英歌一直以为澧县李氏早就分了家,没想到老太太杨氏还把持着大权不放。 想到那个人品堪忧的老太太,李英歌生不出半点欢喜来,不由皱眉道,“那您……是想回族里一趟?” 以杨氏和谢氏多年婆媳不和的关系,估计谢氏想干什么,杨氏不管对错都会反着来。 谢氏见女儿一点就透,微微笑了笑,不以为然的道,“以前是无所谓,现在老娘要分家,看哪个能拦得住我!” 第134章 上梁很正下梁不歪 谢氏斩钉截铁,李英歌则是喜忧参半。 忧则忧谢氏只料到李锵的所作所为,会牵连到李子昌的名声和官途,却没料到李子昌不按常理出牌,为保李锵不知是否有望起复的将来,而一个人将所有锅都背了。 不知等到将来面对此等境况,谢氏会不会气得手刃亲夫。 前世谢氏坚持独身留在京城,和李子昌长久分居,也许也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只是分家一事,是首要而必要走的第一步。 李英歌略一沉吟,回握住谢氏的手,轻声商量道,“您不想我跟着操心,我不操心就是了。只是分家不是小事,您要回族里找祖母论事,还是让我陪着您一起罢?我把常青也带上,她不是寻常丫鬟,有什么事都趁手些。” 老太太杨氏就是敢怼天怼地怼谢氏,对上她这个将为皇家媳的孙女,总会顾忌一些。 何况常青是萧寒潜送的,就算身份上有所限制,真要暗地里使绊子动手,一个能顶俩儿。 谢氏本想拒绝,但见女儿板着小脸满面肃然,心念几转顿时捏出一条计策来,遂笑着点点头,欣慰道,“不错,这四年没光长个头不长脑子。只是你得答应我,到了族里多听少说,不必和人多交际。你祖母无论作何反应,你都别自作主张,凡事都得按我的意思来。” 李英歌总觉得谢氏笑得很诡异。 但谢氏绝不会害她,且谢氏的手段能力也不用她担心,遂乖乖应下,开始掰着手指算日子,“本来师父是说清明节前放我们回城,后来城阳大长公主派人捎了话,说是要准备瑾瑜师姐的及笄礼,清明过后要晚回兴园。 师父一听就改了口,只说我们以后就不必常驻兴园,自在家中研习就行,有问题请教再去兴园找他。娘,若是日子急,我待会儿回去就和师父说一声,提早搬回来。” 无归道长这么识趣,城阳大长公主也大方的很,直接将兴园转赠无归道长,李英歌曾和陈瑾瑜私下吐槽,城阳大长公主恐怕也是怕了无归道长以前的神出鬼没,这是打算破财换个安稳,省得以后再找不到无归道长。 谢氏还是头一遭听说,当下就取了黄历来看,诡笑道,“那正好,你也不必提前搬回来。到日子出城路过西郊的时候,我直接上兴园接你,我们就打着贺寿的名义,回澧县给你祖母拜寿。” 老太太杨氏的身份和辈分都高,但分家这样的大事,总要召集族里的族公、耄耋出面见证。 杨氏这一年是八十整寿,到场的人最齐活儿,谢氏大感省事儿。 李英歌闻言一愣,没想到前世她随亲祖母参加过杨氏的七十大寿,如今转世为人,竟“有幸”以孙女的身份,再次前往澧县李氏,参加杨氏的八十大寿。 果然坏人命长么,杨氏好长寿。 谢氏瞥一眼面色古怪的李英歌,又好气又好笑的虚点了下李英歌的眉心,嗔怪道,“快收起你那大不敬的小眼神儿。心里怎么想的别露出来,你祖母是长辈。有什么坏话,我们娘俩路上私下说。” 李英歌:“……” 她觉得谢氏才是真叛逆,而且叛逆期略长。 谢氏却是心头松快,即解决了李姝的事,又找着机会和杨氏斗一场,立即大手一挥,“你赶紧走,去喊杨妈妈和谢妈妈进来,这两件事我得和她们好好商量商量。” 谢氏满脸斗志,李英歌不由失笑,起身道,“来时门房说小承铭今天休沐在家,我去前院看过他就走。” 谢氏一听,顿时头疼的摆手,“去,他听你的话,你替我好好说说他。” 李英歌抿嘴一笑,去唤了杨妈妈和谢妈妈进屋,带着常青往前院而去。 李锵和李铨已经入朝为官,李承铭还在宥誉书院进学。 唯一不同的是,年已九岁的李承铭不爱文装爱武装,这四年文课照上,却更爱骑射武功,李子昌心下不喜,但想着李承铭还小不定性,倒也不很反对,甚至应了李承铭的苦求,在他的小院里劈了练武场。 当年谢氏一顿棍棒下去,小厮清泉和流杉就招了,是李锵和李铨“宠着顺着”李承铭,但凡李承铭想要什么武学的书籍或是弓箭,都私下淘换了给他。 谢氏哪里看不透李锵、李铨的用意,怪自己一时疏忽却也没立时找人干架,只喊了李承铭来深切的聊了一番小男孩的心路历程。 李承铭又不傻,并非单纯地被庶兄牵着鼻子走,不过是你有心我有意,确实有意于精进武学。 李子昌都没强力阻止,谢氏见李承铭并没有因此耽误功课,也就把此事翻了篇,只交待清泉和流杉更加上心,务必护好李承铭。 本想着小孩子家家没长性,吃不了苦就放弃了。 没想到李承铭不仅是个古板的小学究,还有着股执拗劲儿,一晃就坚持了四年下来。 这也正是谢氏头疼的地方。 李英歌却大力赞同。 前世她出身武将世家淇河李氏,天生对军武之人有好感。 再说小男孩自小强身健体,总比那些竖着进考场横着抬出来的弱书生好。 当拐进院子里的练武场,见李承铭一边站桩一边叼着书本背书的模样,李英歌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示意小厮和常青别出声,等李承铭背完书正准备接着打拳,才走上前去。 “阿姐!”李承铭以前对着李英歌还要磨叽男女大防,如今也许是习武后心性发生了变化,言行多了几分爽利,跳下桩子跑向李英歌,拽着袖口仰头道,“您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我这四年攒了多少零花钱,您缺钱就只管开口。” 他还记得当年送别的话。 却一次都没能把私房钱送出去,每次见李英歌都要再交待一回。 这样的弟弟怎能让人不爱,李英歌也不在意他满头满脸的汗味儿,抱着李承铭的小脑袋,照着脑门就亲了一口,“小承铭继续攒着,总有用上的一天。” 她不止一回打趣过,要李承铭存着做媳妇本儿。 李承铭小脸顿时羞得通红,捂着额头气道,“阿姐您又亲我,我都快十岁了!回头我告诉乾王哥哥去。他说了,我都大了您要是再敢对我’动手动脚’,他会替我教训您的!” 在李承铭的认知中,他不能违逆姐姐,但萧寒潜无论是从年龄还是身份来说,都可以名正言顺的“教导”李英歌。 李英歌先是一愣,随即暗暗磨牙。 好个萧寒潜,百忙之中居然还能抽空拐带李承铭,闲得他! 当下翻了个白眼道,“你听他的,还是听阿姐的?” 李承铭顿时卡壳,曲线救国道,“阿姐,翻白眼不雅,乾王哥哥说女孩子家不能做这个动作。做了他要惩罚你的。” 清泉和流杉忙把头低到胸口,常青却傻呵呵笑起来。 李英歌简直没脾气,拉着李承铭进屋,“我一会儿就走了。我们进屋好好说说话。” 李承铭不知她是在岔话题,乖乖诶了一声。 姐弟二人分头落座,李英歌就直入主题,简单将谢氏要回澧县李氏的事说了,“你们都要当值进学,就我和娘代表李府回去。不过你留在府里,阿姐有事交待你去办。” 她没详说内情,而没回过族里,对澧县李氏并不亲近的李承铭也无心多问。 一听李英歌话说得郑重,立即挺起小胸脯道,“阿姐,您尽管吩咐。这几年我也没少为父亲迎来送往。” “并不是什么大事。”李英歌略一斟酌,尽量不带偏见的平铺直叙道,“娘这一去澧县,至少要耽搁小一个月的时间。你仔细留心群芳院的动静,还有东院那头,如果有什么异于寻常的事,就写信送到兴园,自会有人转交到我和娘手上。” 主母不在,李子昌心偏眼瞎,正是那些有心人作怪的大好时机。 有李子昌在,让李承铭负责暗中盯梢,是最合适的。 而府里东院里分了两个大院子,分别住着已经成亲的李锵、李铨两户人。 李承铭闻言脸色微黯,半晌才缓缓点了头。 他渐渐长大,自从李锵、李铨离开宥誉书院后,所见说听所学都似乎比之前更少了许多局限,他心中自然明白,嫡庶有别。 他也慢慢明白,谁对他是真的好,谁对他是居心叵测。 曾经他是真心的将李锵、李铨当哥哥敬重。 曾经他也以为,李锵、李铨是真心拿他当弟弟疼爱。 世情催人成长。 李承铭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李英歌看的又好笑又心疼,想了想又道,“你要是不想做这事,我就另外安排人……” 常福和常缘一直留在东跨院看守门户,这次她不打算带二人去澧县,正好能用上。 原来属意李承铭,也是知道他心里想法,想着迟早要面对李府巨变,不如让他自己经历此事,将来受到的冲击也能小一些。 李承铭却果断的摇头,扬起嘴笑道,“我愿意。乾王哥哥说了,我已经是个男子汉,娘和阿姐有事,我定要挺身而出的。” 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李承铭继承了谢氏的坚韧和果断,当下就正色保证道。 第135章 裘公子可能有毒 李英歌这下是真惊讶了,好奇道,“怎么,这四年你常常见乾王哥哥?” “不常见的。我代父亲往乾王府送节礼和拜帖时,只一两次赶上乾王哥哥在王府,匆匆见过两次,话也没说上几句。”李承铭先是略带失望地解释了一句,随即又高兴起来,“乾王哥哥忙,张枫张大人得了吩咐,倒是隔三差五的常来看我,指点我的功夫和骑射。” 这也是李子昌没有极力反对李承铭习武的原因之一。 可萧寒潜才说张枫是个得用的大忙人,以此骗了她给“好处”,来往信中还尽写些废话,却将张枫私下做了李承铭半个老师的事,瞒得死死地。 谢氏和东跨院都没将这事报知兴园,想来是张枫事先暗示过。 好个“居心不良”的萧寒潜,这是不管用不用得上,都打算留些话头事体握在手里,随时好和她讨要回报? 不知道下次见面,萧寒潜又要拿张枫的事,怎么捉弄她! 李英歌深深吸了口气,一脸冷漠的道,“所以你那些’乾王哥哥说’,都是张枫转告你的?” 自己没空拉拢李承铭,倒使唤张枫使唤得颇顺手! 李承铭哪里猜的到李英歌在想什么,当下又崇拜又信服的点头道,“张大人可厉害了!不止是骑射,当年还考过科举,要不是投到乾王哥哥门下领了武职,说不定于学业上还能更进一步。他说的话,我自然要和听先生的话一样,记在心里……” 说着声音却小了下去,小脸莫名泛红。 他忽然想起,张枫还说过以后私下当着李英歌的面,只管叫萧寒潜姐夫,不用叫乾王哥哥那么“见外”。 虽然知道这是萧寒潜让张枫转达的,但李承铭到底还是个小学究根性,哪里改得了口。 他更加想不到的是,萧寒潜不过是不喜他跟着李英歌一样叫法,如今李英歌私下改喊他寡虞哥哥,也就不甚在意李承铭继续叫乾王哥哥了。 萧寒潜这种弯弯绕绕的霸道心眼,李承铭哪里猜得到,想到姐夫二字就替萧寒潜脸红,偷偷瞥了眼李英歌,暗暗替阿姐鞠了把辛酸泪:将来要嫁给这样一个不遵礼数的丈夫,阿姐好可怜。 李英歌被看得莫名其妙,只当他是习武完热气上脸,忙起身道,“让清泉和流杉近来服侍你梳洗,盯着东院的事你量力而为即可,不要有多余的想法和压力,明白吗?” 李承铭忙跳下椅子送姐姐,不忘仔细确认道,“有事送去兴园的话,交给谁好?” 李英歌摸了摸李承铭的小脑袋,笑道,“兴园的总管老麻叔。他是城阳大长公主手下的得力老护院,你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和他讨教武学。” 她会交待老麻叔此事,且有了这样一个盼头,李承铭办起事来也能分点心,不至于心思过重。 这算不算寓教于乐? 李英歌垂眼,见李承铭果然眼睛大亮,稍稍放下心来。 才出了前院拐上通往侧门的夹道,就见二门上转出两个眼熟的身影。 是李妙身边的春花,以及李娟身边的夏雨。 李英歌秀眉一挑,示意常青站定原地。 春花和夏雨显然不知道李英歌回府的事,齐齐一愣后忙上前行礼,张口解释道,“妙小姐和娟小姐刚做了点心出来,往府里各处都送了一份。知道铭少爷今天休沐,就让奴婢们送一份过去。” 手上的食盒是有数的,当下分也不是不分也不是,春花和夏雨不由踯躅。 李英歌暗暗摇头,摆手道,“我就不偏堂姐的好东西了。你们去吧。” 春花夏雨如蒙大赦,忙赔礼不跌,转身告退。 李英歌一面往外走,一面若有所思道,“清风院那头如何?” 清风院如今仍由几位女先生管教,李子昌和谢氏也不可能一关就是四年,李妙和李娟禁足长达小一年后,就得了李子昌的首肯,重获自由。 其后就是那一年进士科,李子昌不等放榜,就挑了个和康正行有些交情的新科进士,替李妙定下了亲事。 亲事既定,李妙似乎也在一心备嫁,清风院一如禁足时平静,李英歌也就没再关注过。 刚才见到春花倒是叫她吃了一惊。 她以为李妙早嫁出门去了,还当婚事是回族里办的,是以谢氏并没知会她。 常青倒是刚和谢妈妈打探过府里消息,闻言有些幸灾乐祸的道,“清风院的事,哪里用得着特意知会您?我也是才知道,原来妙小姐那位未婚夫,两年多前家里祖父祖母相继去世,母亲操持完丧事累倒了,没多久竟也跟着去了。这一下,婚事就推到了年末。” 孝期以时长者计,三年孝期要守,耽搁的不单是婚期,还有仕途。 常青不由感叹道,“妙小姐那位未婚夫,也真是时运不济。” “别胡说。”李英歌失笑,示意常青别乱编排无辜的人,转念一想道,“这门婚事耽搁了这么久,妙堂姐没什么反应?” 四年前闹的那一出闹剧,可见李妙是个宁做贵人妾的。 如今真就这么认命了? 常青也担心过这个,是以也和谢妈妈仔细打探过,遂道,“听说还自己抄孝经,往那未婚夫家里送过几次呢。老爷还因此赞过妙小姐孝顺知进退。除此之外,也不见往外头走动,无非就是常常卖弄厨艺,不时往府里各处送些吃食。” 听闻那几位女先生几年下来,对李妙和李娟也有所改观,严归严,却也没少夸赞。 看来是真学乖了。 李英歌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不再就此多说。 只是无独有偶,出城的马车路过城南时,李英歌不由就想到,袁骁泱同样因女方家中的原因,耽搁了婚期。 四年前两把大火烧“丢”了当铺暗账,袁骁泱这一房费尽心思奔波,到底将自家摘了出去,受到的损害全部加诸到了淇河本族袁家身上,又有信国公心中有数,到底丢了竞选皇商的资格。 袁家在京中的几所铺面亦受到了查封,过了半年之久才重新营业,影响不可谓不大。 连初来乍到的袁骁泱一房,也曾在城南闭门谢客,久久没有出门走动过。 直到袁骁泱中了二甲头名,以传胪身份重新展露名声后,袁家才渐渐进入京中交际圈,其后就和张家联姻,定下了袁骁泱和张家小姐的婚事。 传闻张家先头并不热络,是在袁骁泱中传胪后才勤走动起来,可惜张家小姐的父亲也是略倒霉,一次和同僚夜宴归家途中,醉酒失足死在了家门口,由是张家小姐守孝,婚期延后。 张家略势利,袁骁泱却也不是什么东西。 前世袁骁泱进京后,最终娶的可不是什么张家小姐! 李英歌无心去管张家小姐将来的命运如何,但也不想看袁骁泱顺利另攀高枝。 前世淇河袁家顺利当了皇商,袁骁泱没有受此影响,考中的可是一甲第三的探花。 李子昌曾私下戏言过,启阳帝倒是觉得袁骁泱无论是才学,还是品貌,都当得探花之名,只是有当铺暗账被暴一事在先,就将他撸到了二甲里去。 二甲仍占头名,李子昌说起来略有惋惜,可见启阳帝也惜才。 袁骁泱画皮批身交游得人模人样,谁会想到他将来能在不伤己身的名誉下,在张家小姐孝期将满前顺利退了亲事,转身就做了座师的女婿? 他那一科的座师可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对袁骁泱后来的仕途进益非常。 想什么好处都占尽? 没那么便宜。 如今张家小姐的孝期将满,她也该着手准备,打袁骁泱一个措手不及。 而她前世积累的五年先知,也将期满,过了今年,后事就不再是她能先知先觉的了。 李英歌闭眼假寐,暗暗将心中盘算又过了一遍。 身下马车微震,常青探头去看,见兴园外头停着辆眼生的马车,不由咦了一声,先跳下车去,抓了个看车马的小厮来问。 回转时面色顿时古怪起来,一边扶着李英歌下车,一边低声道,“是裘公子得了信,今天就上门来借书看了。门房已经通报了陈七小姐,这会儿裘公子正在前院花厅等着呢。” 李英歌想到裘先梓那副求知若渴的猴急性子,对此倒不奇怪,奇怪的是常青的反应,偏头奇道,“瑾瑜师姐身边有雨晴跟着,裘公子来就来罢,二人又算不上独处私会。再说还有老麻叔暗中关照着,你纠结个什么劲儿?” 自那天听老麻叔和李英歌一番话语来往,常青才知道裘先梓很可能要成陈瑾瑜的夫婿了。 私下没少好奇的缠着李英歌,仔细探问六爻术测算姻缘的神奇之处。 此刻却不是因为裘先梓这个自带光环的未来贵婿,而是为了另一个不速之客。 当下就撅起嘴,不满地接着道,“小姐,您说裘公子是不是有毒?前头和陈七小姐闹了场乌龙,如今可好,招呼也不打一声,居然带着袁骁泱上了门!” 这话还是跟陈瑾瑜学的,陈瑾瑜要吐槽谁,就爱说那人有毒,连带着其他人跟着受罪倒霉。 李英歌闻言却不觉好笑,脸色一冷,道,“你没听错?裘公子怎么会和袁骁泱搅和到一块儿去?” 第136章 开门放狗 “小厮说的很清楚。若不是裘公子带来的人,门房不会轻易放人进去。”常青皱眉,瞥一眼李英歌,自责道,“都怪我疏忽。竟然不知道袁骁泱认识裘公子,两人还交情不浅,好到出门做客都要捎带上的地步。” 这话不无讽刺。 据常青这几年私下打探的消息来看,袁骁泱中传胪入翰林院后,往来的不是高门子弟就是同僚同窗,再不济也是在朝为官的同乡。 走动频繁的都各有背景身份,除此之外并非没有官场外的人脉,但常青也看出来了,袁骁泱是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且明确知道该做什么的人。 什么时候,袁骁泱会“屈尊降贵”,和个没有功名在身的大夫这么“亲近”? 难道袁骁泱想全面发展,只要出身不差,又是个活的带把儿的,就都要纳入自己的人脉之中? 胃口太大也太自以为是了些,常青顿时一阵腻味。 李英歌却了然一笑。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最知道,袁骁泱看着温和好亲近,实则最分得清亲疏、轻重。 如此交际手腕好看不好说,她曾对此委婉谏言过,当时袁骁泱却一脸无可奈何,说是他爹袁士苍的意思,道不必要多浪费精力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而其实,他心中那杆称把得稳稳的,什么人该频繁走动,什么人值得暗暗留意,分得一清二楚。 只是不知道,袁骁泱看中了裘先梓什么? 想到裘先梓那位身为太医院掌院院史的祖父,李英歌不由若有所思。 她没作声,常青却识趣,当下也不回后院,虚扶着李英歌拐向前院花厅。 火都放过了,她就不信,如今袁骁泱徒然造访,李英歌会不管不问。 想到四年前干过的那场“坏事”,常青莫名兴奋起来,暗自活动了下手脚,直掰得手指关节咔咔直响。 李英歌回过神来,见常青只差没有撸起袖管来,不由摇头失笑,打眼见听了小厮通报,匆忙迎出来的裘先梓,目光只一转,无视裘先梓身后那道落后的身影,笑意依旧不变。 裘先梓倒有些不好意思,拱手行礼,张口就赫然道,“赶巧有位朋友来别业找小生。小生不好丢下客人,又不能出尔反尔,临时变更约定的时间,只得贸然将这位朋友也带过来了。还请李二小姐见谅。” 他为人耿直,别业里的家下人却都极有眼色,当下就仔细打探起兴园的事,裘先梓这才知道,原来除了城阳大长公主的爱女外,这里还住着那位小有名声的未来乾王妃。 他对二人身份倒是无感,只是见她们身为女子,却不拘泥于闺阁,小小年纪就勤学不倦,且拜的还是世外道长为师,顿时好感大增。 此时此刻,见李英歌微笑静听,裘先梓下意识的就别开目光,又有些着急的解释道,“至于小生今日来得略晚,可能要耗费贵宝地的灯油,李二小姐不必担心。小生自己备好了火烛灯油,用个一晚上没问题。要是不够,小生明天再让人补送一些。” 常青瞠目:公子,你的重点又错了。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直接,裘先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小生还带了干粮来,够小生和小生朋友的食量。李二小姐也不需操心此事。” 李英歌终于忍不住失笑,目光转向裘先梓身后,眸色转瞬冷了下来,“袁公子,别来无恙。” 袁骁泱转出裘先梓身后,踏出一步并肩站定,拱手略施一礼,朗声道,“李二小姐,别来无恙。没想到今日会见到李二小姐,当真是机缘巧合。” 他和裘先梓站在厅外台阶上,因生得高瘦,一拱手一抬眼间,竟给人几分居高临下之感,机缘巧合四字说得即缓且慢,入耳一字一顿,仿佛饱含深意。 李英歌眼睛微眯。 一瞬静默后,裘先梓讶然的左看右看,呆头呆脑道,“我家人来报李二小姐的身份时,瑾琛兄你不就在旁边听着么?原来你认识李二小姐啊!怪不得我说要来兴园,你也不介意跟过来和我啃干粮。” 说着歪头苦思,不解道,“那怎么能叫机缘巧合呢?你既然认识李二小姐,就该知道来此有机会见到她啊。你这话,我听不明白。” 常青眨了眨眼,默默为裘先梓竖了个大拇指:公子你没毒,这台拆得漂亮。 还把自己的老底都一并抖了出来,显然是私下打听过兴园的人事了,这裘公子简直呆萌。 但也坦荡。 袁骁泱却是眼角微微一跳,慢了半拍似的,偏头对裘先梓笑道,“我原当你只是来借书就走,哪里知道要在这里久待。且内外有别,我还当借书的事,是由下人居中传送。” 裘先梓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道,“瑾琛兄言之有理。” 有理个屁! 常青一看裘先梓又冒呆气,越发觉得袁骁泱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当下就出声反驳道,“原来袁公子还知道什么叫内外有别?当年也不知道是谁上门做客却不守规矩,自个儿往别人家园子里乱晃,撞上人不避不退,反而上赶着上前说话的!” 常青指的是大长公主府桃林偶遇一事,袁骁泱不以为杵,只看向李英歌,笑容温雅道,“今日既然有缘再见,我私下还有几句话想问问李二小姐,烦请李二小姐借一步说话。” 不等常青反应,裘先梓先就皱眉道,“瑾琛兄,这样不妥吧?李二小姐作为此间主人之一,先代陈七小姐见一见我是待客之道,你这话却是逾矩了。” 他表示不赞同,李英歌却是一阵恶心。 瑾琛兄,瑾琛兄。 瑾琛这个字,还是前世情浓时,她为袁骁泱翻遍书籍,费心挑选出来的。 当时他欣然应允,百般珍视,没想到后来种种,他却沿用至今。 他不嫌膈应,她还嫌恶心! 既然提到桃林偶遇的旧事,李英歌也不打算再顾忌谁的脸面,仰头直视袁骁泱,语带不屑道,“怎么,四年前袁公子在大长公主府吃春酒时,拦我一回,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还不够。如今登堂入室,还有什么未尽的废话没说?” 裘先梓听罢顿时一愣,回想常青的话,顿时想了个通透。 忍不住转头看向袁骁泱,愕然道,“瑾琛兄,这、这是怎么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李英歌无视裘先梓,嘴边勾起冷冷笑意,“我李家和袁家没有半点关系,我对袁公子什么态度,想来上一回袁公子应该切身体会过了……” 说着一顿,似笑非笑道,“袁公子天资聪颖,学识斐然,不会蠢到看不出我看你十分不顺眼罢?就算以前看不出,现在我明确告诉你,我、李家、兴园都不欢迎袁公子。出门左拐就是角门,请吧。” 侧门供主子寻常出入,角门则多用于下人进出。 简单二字,其中区别不无羞辱之意。 裘先梓忍不住皱眉,大感此话过于尖锐,不由看向李英歌。 袁骁泱亦是心中一动。 他知道李英歌对他莫名的冷淡疏离,却从不曾如此被人当面冷嘲热讽过。 他自有傲气,收起习惯性挂在嘴边的温润笑容,直视着李英歌,缓声道,“既然李二小姐自觉事无不可对人言,那么我就在这里问了。四年前袁家半夜走水,彼时同在城南夜宿的李二小姐,又在做什么?” 说着一顿,目光转向常青,意味深长道,“李二小姐身边这位丫鬟,是个练家子罢?只是不知这一身功夫,是否好到能飞檐走壁,夜探城南叫人神不知鬼不觉。” 当年他和袁士苍摘清自家后,袁士苍一心揪着同出淇河的那几家商贾不放。 他却另有思量,几番彻查,在抓不住那几家商贾的马脚之后,他就将盗走暗账之人的怀疑范围,扩大到了商贾旧交之外。 当时莫名闪过他脑际的那张冷漠小脸,再次浮上心头。 既然那几家商贾都坚称破损的账册是莫名出现,而后怕惹祸上身,才上交官府顺道摆了袁家一道,那么无论真相如何,会暗中推波助澜,对付他们这一家白身的,也只有甫一相见,就对袁家态度清冷的谢氏和李英歌。 他们初来乍到,莫说树敌有限,就连那几家背后捅刀子的商贾,也不过是顺势而为,事后回淇河,没少为淇河袁氏修复元气而上赶着出力。 再多利益纠纷,不到生死关头,商人始终更重和气生财。 而他的直觉向来不差,果然打探到了些线索。 同在城南的康家好找,当天康家办春酒的事也好打听,就连李英歌在康家住了一晚没有回李府的事,也不难确认。 只是没有确凿证据。 或者说,他并不相信,当年才八、九岁的李英歌,能做出夜半放火的事! 此时此刻,他不过是拿话炸一炸。 李英歌闻言内心丝毫没有波动,甚至还想笑。 她早料到她的行踪好查,且不怕查,总归袁骁泱就是本事通天,也查不出任何确凿证据。 她就怕他不查! 越查越不解,越不解越容易心乱。 李英歌嘴角上扬,勾起一抹轻浅笑容,语气却不带一丝笑意,冷声道,“你家大火,关我什么事?城南住了多少人,袁公子难道都一一问过了?袁公子不好好在翰林院修书研习,倒是大把闲功夫。” 说着扬手,冷笑道,“我可没这闲功夫。袁公子既然不肯走,那么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常青闻言顿时心领神会,接口道,“开门!放狗!” 第137章 师姐不是白叫的 裘先梓首先唬了一跳,当下也不知该先劝人还是先护人,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脚下打着趔趄,手上直作揖,冲着李英歌和常青来回抱拳,急切道,“李二小姐,常青姑娘,有话好好说,何必动粗!” 说着猛朝袁骁泱打眼色,示意袁骁泱先服个软再说。 大概是不习惯做这种“眉来眼去”的小动作,裘先梓清秀的眉眼顿时打结,看着不像眨眼,倒像抽筋。 李英歌险些笑场,眼风掠过依然高立台阶上的袁骁泱,抬手止住裘先梓的动作,颇有耐心的解释道,“裘公子的家下人既然查过我们的家世,该知道京城李府出自澧县李氏,而澧县李氏往上数三代,乃是淇河李氏本族分出来的支脉。 裘公子也当知道,淇河李氏世代镇守东北边关,乃是大秦朝有名的武将世家。我身上既继承了先辈的血脉,对着君子自然只动口,但对着伪君子,动手又如何?” 裘先梓直觉这是歪理,但他直肠子直脑子,哑然噏合嘴唇,一时也不知驳哪句才好,半晌才呐呐吐出一句,“那你也别放狗啊!” 说着不忘目光锁定常青,见她已经转身往院门去,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居然有些好奇兴园要放什么狗? 姑娘家家的,顶天养两只宠物叭儿狗罢了! 袁骁泱认定李英歌不过是唬人,一时对她的态度心生不虞,一时又觉得这假把式有些可爱。 这念头甫一划过就令他下意识地皱眉,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道,“李二小姐,难道这就是李阁老府的家教,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他不好对为他“出头”的裘先梓多说什么,只将矛头继续指向李英歌。 李英歌顿时笑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透着不容错辨的冷漠,“你想做兴园的客人,哪个答应了?我认不认你这个客人,你说的不算,裘公子说的也不算,我说了才算。” “还有我。” 陈瑾瑜人未到话先到,无视众人齐刷刷看过来的目光,只盯着袁骁泱上下打量,扬起下巴哼道,“我师妹家教如何,外人不知,我娘却是知道的——城阳大长公主夸过、太后娘娘厚赏过,我师妹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怎么,你这脸再大,能大得过太后娘娘?” 说着仿佛刚认出袁骁泱,故作恍然大悟道,“这不是那位曾和淇河李氏的内二房联姻,后又休弃发妻,眼看发妻一家惨死家破,而不念旧情,‘心无旁骛’进京奔前程的袁公子么?” 话一顿,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和李英歌咬耳朵,“我记得,袁公子的元配发妻,是和你关系极好的本族族姐?” 这话其实是说给裘先梓听的。 陈瑾瑜来花厅的路上,就听人禀报过前因后果,虽讶异于李英歌这回的强横直接,但自家闺蜜自家挺,只嫌裘先梓缺心眼,什么人都敢直接往别人房头下带。 是以毫不掩饰地,直接冲裘先梓丢过去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裘先梓本就大感头疼,再听陈瑾瑜这一番陈情,顿时觉得脑袋不够用,傻愣愣看向袁骁泱,眼神中既有惊讶、意外又有质疑。 袁骁泱眉心皱得更紧,心中略一衡量,先开口安抚裘先梓,语气极尽知交好友的温润,“不是我有意隐瞒你,只是这种家中……旧事,说来不过徒增渭叹罢了。” 裘先梓不由动容。 他自己无嫁娶之心,想专心医术是一,不想盲婚哑嫁是二。 此刻听袁骁泱语气似乎无限感概,只当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姻缘之事除当事人外不好论断,当下不由赫然,收回质疑眼神。 陈瑾瑜忍不住又剜了裘先梓一眼,转向袁骁泱的目光透出几分恼怒,暗想此人倒是深谙避重就轻之道,裘先梓好敷衍她可不打算轻易揭过话头,本能的将李英歌护在身后,挺身就要再开口。 李英歌眼中泛起暖暖笑意,轻轻扯了扯陈瑾瑜的袖口,探头故作击节而赞状,微微笑道,“袁公子这话倒是没错。往事总是令人唏嘘。就好比当年袁太太巧合下帮过我师姐一回,城阳大长公主不但下贴相邀,提携袁太太和袁公子在大长公主府的春酒宴上露脸。 后来还为袁公子引荐了信国公的至交曲大人。曲大人乃当朝名儒,其后又任三年前的进士科主考官,袁公子能高中二甲传胪,入翰林院顺风顺水,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可不是世事难料,当真唏嘘。” 袁骁泱闻言双眼一眯,目光转而射向李英歌。 要不是出了当铺暗账的漏子,以他的资质,怎么会“沦落”到二甲榜上。 同窗无不艳羡他,而传胪之名却像一根刺,无人能知道,也无人能懂他心中的隐痛。 此时此刻听李英歌语带暗讽,他一贯不动声色的脸色,不由透出几分冷意。 李英歌最知道他自持天资的傲气,挑着他的痛脚踩,嘴角笑意越发深了几分。 陈瑾瑜立时反应过来李英歌的用意,忙故作纠结的接话道,“我娘向来不喜欢欠人人情,袁太太当日援助之恩早已尽心报答。师妹若是不提,我倒忘了这一茬。怎么,袁公子已经拜入曲大人门下还不够,如今登堂入室,找我师妹’麻烦’,是想挟恩以报?” 她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但袁骁泱也别想得寸进尺,回头再在裘先梓耳边扭曲事实。 裘先梓是耿直不是蠢笨,闻言不由若有所思。 袁骁泱暗暗吸了一口气,对着陈瑾瑜似乎极其客气,只面露无奈的摇了摇头,抬脚走下台阶,站定在二人面前,视线落在李英歌脸上,秀挺的眉头皱起来,似不解又似无奈的道,“就如我当年所问,我想我和李二小姐,定是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误会。 若是为了你那位不幸早逝的族姐,我却是冤枉,李二小姐若因此有心结,何不如我方才提议,借一步说话,也好摒弃前嫌,何必三番两次指桑骂槐,这样撕破脸的言行,实在有损李二小姐的大家风范。” 他只听不答,反而句句揪着“大义”不放,李英歌忍不住嗤笑一声。 毫不避讳的冷哼一声,也故作不解而无奈的道,“袁公子实在是想太多了。就如我当年所说,讨厌一个人难道需要理由?大家风范也要看是对着什么人,而对你,我就是要撕破脸,你当如何?” 袁骁泱大皱其眉,深深看了李英歌一眼,嘴角紧紧抿起。 他还从来没碰过这么“不讲理”的人,他也不曾想到,李英歌会如此“不讲理”。 李英歌却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暗暗拉了拉陈瑾瑜,侧身避到一旁。 陈瑾瑜心领神会,转头看向院门口,嗔怪道,“常青,你动作太慢了!倒叫我们在这儿浪费口舌,回头让师妹扣你月例钱!” 一听要扣工钱,常青脸就黑了,松开手中牵引绳,喝道,“去,把那不速之客赶走!” 裘先梓循声看去,就见常青身后窜出两条身形高壮的“恶”犬,也不知事先受了什么暗示,只冲着他吠了两声,就转头奔向袁骁泱,一只切齿狂吠,一只咬上袁骁泱的袍摆就往外拖。 裘先梓表示惊呆了。 袁骁泱的脸色亦是白里透黑,哪里想得到李英歌说放狗,竟真放出两条恶犬来。 他何曾受过这种羞辱,强压下心中惧怕,盯着李英歌高声喝道,“李二小姐!” 李英歌险些抚掌大笑。 这两条狗原是城阳大长公主养在兴园的猎犬,自从她们入住后,就被陈瑾瑜教成了看门恶犬。 大概是出于动物畏惧强者的本能,陈瑾瑜脾气跳脱常青武功高强,在狗儿眼中就是说一不二的两个顶头上司。 常青指哪儿打哪儿,当下根本不惧袁骁泱强忍恼怒的暴喝,反而越加起劲的低吼示威,硬是将袁骁泱生生拖行了十几步。 裘先梓表示再次惊呆。 下一刻就听刺啦一声,袁骁泱的袍摆断裂,大半都被叼进了“恶犬”口水横流的嘴里。 狗儿们明显被这突发状况弄得一愣,呜呜对视一眼,两脸懵圈地去看常青,竖着耳朵等待指示。 李英歌示意常青暂停,扬起个灿烂笑脸看向狼狈的袁骁泱,勾唇道,“袁公子也看到了,狗似其主,和我一样脾气都不怎么好。你是自己走,还是要它们再’送’你一程?” 这样出门已是打眼,再被两条恶犬追赶,定要闹得满西郊都知道。 袁骁泱用力闭了闭眼,一瞬睁眼望定李英歌,抿着嘴轻声道,“不劳李二小姐费心。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冲着裘先梓一抱拳,摔袖而去。 那略显匆忙的背影,哪里还有一贯的清朗淡然。 李英歌心中大快,示意常青带狗儿们下去,今日加餐,上肉骨头。 看着自家教养的狗儿颠颠摇着尾巴走了,陈瑾瑜一脸傲娇,搭着李英歌的肩,笑道,“你之前还说我教坏了好好的猎犬,你看,如今派上用场了吧?怎样,师姐不是白叫的吧?以后有事就让我替你出头,别自己上。” 李英歌不由想起陈瑾瑜曾说过,养狗打猎那是暴殄天物,就该带着“恶犬”横行街头斩妖除魔,才不枉她出身权贵之家。 李英歌忍俊不禁。 陈瑾瑜却哼了一声,转头看向裘先梓,“裘公子,你不追你的好朋友去?” 第138章 乾王殿下好烦人 裘先梓呆呆愣愣,目光还停留在人去狗离的院门处,闻言下意识答道,“不追。小生还没借到书看……” 陈瑾瑜嘴角抽了抽,顿时没脾气。 李英歌摇头失笑,挽着陈瑾瑜进花厅,示意雨晴请裘先梓一同入内,嘴里道,“裘公子似乎和袁骁泱很亲近?” 听她直呼其名,裘先梓忍了又忍才没说出不赞同的话来,又想事情闹成这样,实在并非他的本愿,略微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小生和瑾琛兄的交情,轮起来正是源自四年前袁家半夜走水。袁太太受了惊吓,服了宁神的汤药一直不见好,瑾琛兄慕名去济仁堂,请的大夫便是小生。” 黄氏本就路途劳累,先是被大火一惊又被暗账丢失的事一吓,心思一重,缠绵病榻长达一月之久。 彼时袁家请不动太医,又不愿麻烦态度冷淡的张家,袁骁泱得知济仁堂的背景,遂亲自去请人。 太医院汇聚天下名医,却无法尽天下医者事。 裘先梓心下唏嘘,接着回忆道,“那时小生刚游学归京,刚开始在济仁堂挂牌坐诊没几天。当时坐镇济仁堂的是家伯父,那会儿因有事奔赴邻县,济仁堂的老大夫们又各有出诊病案,瑾琛兄见只小生一人坐堂,倒是全心信任,当下就请小生去为袁太太诊治。 之后亦是用人不疑,拟方开药皆是全然交托给小生。小生也曾见过袁老爷和袁太太,都是温和慈祥的长辈。 他一片孝心,且不以寻常眼界评断小生,人品、心性皆难得。袁太太病大好后,袁老爷和瑾琛兄还特意登门道谢。此后,因着瑾琛兄学识渊博,为人清风霁月,也不曾一朝高中,就和小生远了来往。我们的交情才越发深厚。刚才你们说的那些事……小生虽是头一次听说,但因此就对瑾琛兄如此这般,到底是……过分了。” 在当下的世人眼中,医道虽是不可或缺的救人之术,但独立于士农工商之外,地位颇有些尴尬,太医院的官身也就罢了,寻常大夫得人敬重者有,但仍被权贵视为不入流的营生。 这也是城阳大长公主当初不赞同陈瑾瑜学医的原因之一。 裘先梓对此不甚在意,只是能得袁骁泱相交相知,自然珍重,少不得再描补两句,“今天是小生思虑不周,瑾琛兄的言行也有些欠妥。小生代瑾琛兄给李二小姐赔个罪。不如李二小姐等气消了,由小生居中安排,和瑾琛兄解释下有什么误会……” 他本已入花厅坐下,说着又起身长揖到底。 李英歌算是看明白裘先梓的死脑筋了,干脆再次直白道,“我不是生气,我只是厌恶他。就好比裘公子不愿婚嫁,道理你都懂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同理,我纯粹嫌袁骁泱恶心。” 裘先梓哑然,半晌才挠头道,“那……至少赔一件衣服吧?” 李英歌无语,果断低头喝茶。 陈瑾瑜似笑非笑道,“裘公子,交友需谨慎啊。袁骁泱入翰林院三年,听说上下都要赞他一声好,就连曲大人都对他青眼有加,常常邀请他和袁太太上曲府做客,可谓通家之好。先不论学识和为官之道,短短时间能做出名声的人,哪个是简单没城府的? 你说他人品心性可靠,且回头想想今日之事,你是思虑不周,他难道不是别有用心?你要继续和他来往,我们也管不着,只是你也留个心眼罢,指不定哪天就被他利用了,做垫脚石往上爬。 只一点,我们管不着你,你也别再管我师妹怎么做,以后别再把那袁骁泱撂到我们跟前就行,你不闲事多,我还嫌辣眼睛呢。” 裘先梓皱眉,转念一想自己少说大陈瑾瑜十岁,摆出长辈的架子也不为过,遂张口想要再辩驳两句。陈瑾瑜却先道,“那些医学孤本我都整理出来了,你借是不借?” 裘先梓顿时吞了口唾沫,点头道,“陈七小姐言之有理。一事归一事,还是先带小生去看书罢。” 想了想又摸出随身包袱,笑道,“如今多了一人份的干粮,陈七小姐要不要尝尝?” 陈瑾瑜嫌弃地皱眉,忽然诡笑起来,冲裘先梓勾手道,“你晓得那些书是我师父的,本来不能外借的。如果你认我做师父,我就能名正言顺借你回去抄纂。否则……只能借你看一眼过过瘾。” 裘先梓没有半点犹豫,拱手道,“师父。” 他对事不对人,全然不觉得陈瑾瑜的话是在捉弄他,自觉医学难得本就尊师道传承,立时心甘情愿的“拜师”。 自然也不觉得小师父老徒弟,有什么不妥。 李英歌一口茶险些喷出三尺远。 陈瑾瑜面色古怪的干咳了一声,裘先梓却当她在犹豫,又孝敬道,“师父,吃干粮不?” 陈瑾瑜心念几转,摇头道,“不吃。” 裘先梓直起身来,意态清朗,“你说的算。” “雨晴,带路吧。”陈瑾瑜强忍着笑意送走人,就趴在李英歌肩头上大笑,“这下好了,这裘呆子成了我的’徒弟’,以后他要是敢不分轻重地和袁骁泱搅在一块,我也好替你管束他。” 这都什么鬼啊! 李英歌嘴角抽搐,想的是这非正式师徒,对将来婚事没有影响吧。 陈瑾瑜却神色一正,盯着李英歌认真问道,“讲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你今天对袁骁泱的态度,确实放得太开了。” 对于陈瑾瑜不时冒出的古怪形容,李英歌早已见怪不怪。 当下一沉吟,也正色看向陈瑾瑜,“如果我说我族姐的死和他有关……” “我信。”陈瑾瑜皱眉,随即拍拍屁股起身,“但我不想听。总之你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一边。那些大家族的破事儿就别说给我听了,头疼。太负能量了。” 李英歌闻言即松了口气,也心头发暖,拉着陈瑾瑜撒娇,“好师姐。” 不得不说,陈瑾瑜和萧寒潜不愧是姑表兄妹,最吃别人服软撒娇这一套。 陈瑾瑜哼哼着傲娇了一回,才提起裙子迈腿,“我去书房盯着那裘呆子,可别真把我的好书都搬空了。” 常青喂完狗回来,正看见陈瑾瑜飞奔离去的身影,好奇一问,顿时哭笑不得道,“陈七小姐真是神来一笔。将来要是真和裘家谈婚论嫁,一听这师徒身份,城阳大长公主会不会先被陈七小姐气晕过去。” 李英歌失笑,摇头道,“不过是捉弄裘公子罢了。别去外头说就是。你回头和老麻叔交待一声,有他老人家盯着,不会闹大的。” 常青点头,眨着眼睛道,“小姐,我把你放狗敢袁骁泱的事,散布出去了。” 被兴园的主人放狗赶出去,外人不在乎谁对谁错,只在乎一个是宗室产业一个是翰林学子,无论怎么编排,名声受损的都是袁骁泱。 何况常青还添油加醋,将袁骁泱不请自来、言行无状的事半真半假的渲染了一番。 正好为将来的事打下一个小小的伏笔。 李英歌微微一笑,“你倒是机灵。放心,不扣你月例钱。” 常青表示放心了,门房却匆匆来报,“李二小姐,乾王殿下身边的张大人来了。” 传说中的大忙人亲自登门,李英歌少不得迎到门房处。 晚春傍晚,张枫一身风尘仆仆,想是临时受命打马而来,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常青和张枫是老交情,当下也不避讳,掏了帕子递过去,“赶紧擦擦汗,回头着凉。” 张枫忙谢过,胡乱抹了一把后,行礼道,“李夫人刚给王爷送了口信,说是要带小王妃回澧县一趟。王爷让属下过来问问小王妃,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说着一顿,觑了李英歌一眼,忍着笑道,“还说请小王妃告知具体行程,王爷好空出日子来相送,以免小王妃再不告而别,回头王爷还得记挂着讨要补偿。” 什么鬼不告而别,这一茬不是已经揭过去了吗? 李英歌气也起不得,骂也骂不出,没好气道,“怎么我娘送口信的时候,没说启程的日子?” 谢氏做事向来周全,既然特意知会萧寒潜,又怎么会说半句藏半句。 除非是故意为之,想为二人多创造机会。 李英歌忍不住扶额。 常青好奇的却是另一件事,“补偿?殿下要我们小姐什么补偿?” 李英歌闻言额角直跳,狐疑地看了眼张枫。 暗想萧寒潜该不会臭不要脸,把他向她讨要的“好处”都告诉张枫了吧? 太羞人了! 李英歌面色五彩缤纷。 张枫即不知道补偿具体指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李英歌已经脑补到天外去了,只当她是羞恼,赶紧接过话茬道,“李夫人只说过西郊时会直接接走小王妃,清明节前就不让小王妃多回一趟李府了。是以让属下来问问。” 李英歌见他面色如常,心头微微一松,才答道,“清明祭祖,父亲不得空,娘和我要赶在清明节前一晚到澧县李氏。按路程算,会提前五天启程。” 张枫默默算了算日子,眼中有亮光一闪而过。 李英歌直觉他有所隐瞒,不由奇道,“怎么,日子有什么不对吗?” “没事。”张枫忙摇头,垂下眼默了一默,才磕磕巴巴的道,“还有一事。王爷说,小王妃想来已知道属下如今算是铭少爷的半个老师,问小王妃要怎么、怎么报答王爷……” 萧寒潜好烦人! 果然逮着机会就要堵她! 李英歌瞬间翻了三个白眼。 第139章 鬼机灵 张枫耳听八方眼观四方,捕捉到李英歌的小动作,一时好笑一时又觉得这想法太不敬,原先传话的磕巴劲儿倒是消弭无踪,强忍着笑意接着道,“王爷说了,亲兄弟明算账,何况小王妃和王爷是未婚夫妻。王爷先给您打声招呼,也好给您时间好好想想,怎么个报答法。” 听他说得这么顺溜儿,李英歌忍不住挑眉,点头道,“恩,果然仆似其主。” 是说他和萧寒潜一样厚脸皮么? 张枫闹了个大红脸,呐呐道了句“属下话已送到”,就猛朝常青打眼色,求她解围。 常青眼珠子一转儿,挺身而出道,“小姐,我送送张大人。” 李英歌摆手,懒得管她二人打什么官司,只想着回去赶制一套针线出来,直接拿来堵萧寒潜的嘴了事。 这边常青送张枫出门,见左右无人,就小声八卦起来,“张大人,你刚才和小姐打的什么机锋?什么补偿啊报答的,是不是小姐今天下午见乾王殿下时,发生了什么事?” 张枫哪里知道,想了想保守道,“我只知道,王爷见过小王妃后,看起来心情很好。” 她怎么没看出来? 常青想不出所以然,只得退而求其次,“张大人,你今年也二十好几了吧?以你的经验看,我们小姐和殿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进展?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小姐和殿下整日里一副不动如山的作派,我看不出名堂,可急死了人。” 今天被谢妈妈追问,她却答不出具体的事体来,险些没被谢妈妈的老拳捶死。 张枫则不以为意,还好心提醒道,“主子们的事,你瞎操什么心?” 常青暗道这人也是个不动如山的作派,只得换个问法,“张大人,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你对人动心过吗?” 她还惦记着李英歌突兀的问话,想着集众议,回头还能再探探李英歌的心思。 张枫却误会了,瞥了眼憨憨的常青,干咳一声直视前方道,“我还没想过成家的事。你……还是先专心伺候好小王妃,别分心乱想。” 他可不敢打小王妃身边人的主意。 常青一愣,这回反应很快,面色古怪的看一眼张枫极其严肃的侧脸,微微笑着吐出一个字,“滚。” 张枫滚走了,常青看着偌大兴园叹气,彻底放弃旁敲侧击的想法,还是专心做她的护卫丫鬟罢了。 而张枫踏出兴园,脚下一顿,回头看了眼常青略显落寞的背影,失笑摇摇头,伸手接过跟马小太监的马鞭,翻身上马道,“回去复命罢。” 小太监是乾王府里的老资历,小跑着缀在马侧,半讨好半好奇道,“王爷真是看重小王妃,传个话还要劳动您。奴才看小王妃是个和善好说话的,以后再有这种跑腿的差事,您交待奴才呗,也让奴才尽份力。” 张枫听得笑起来。 不是这小太监心思多眼睛尖,而是李英歌确实亲和会做人,这四年除却给萧寒潜的针线外,时不时还有兴园出产的野味、蔬果往乾王府送。 萧寒潜嫡系手下人人有份,尤其是辈分高资历深的汪曲,嘴上不敢说,心里是拿李英歌当半个晚辈疼爱的,没少为李英歌被萧寒潜“欺负”的事,私下“规劝”萧寒潜。 要他说,李英歌的品性确实不比寻常同龄闺秀,叫他们这下仆下来往起来,只觉自在舒心。 因此也不怪小太监逾越,想到萧寒潜事先交待的打算,有意提点道,“王爷的用心还在后头。王爷这一次办事点的人里头,也有你罢?到时候你仔细跟着伺候,多看少说,能不能入小王妃的眼,就看你的造化了。” 小太监眼珠子一转,眉开眼笑地诶了一声。 马蹄扬尘,尘土混合晚春日光纷纷扬扬,不过几天,就下起了绵绵细雨。 这段时日,裘先梓恨不得住进兴园,早来晚走长在外院书房不愿走,陈瑾瑜本就是个爱书的,干脆改了主意,让裘先梓带纸笔来抄书,自己闲坐一旁,有问题就问,没问题就逗逗裘先梓这个“老”徒弟。 遛裘先梓遛得不亦乐乎,偏裘先梓不以为杵,但凡济仁堂有病例送来,还“虚心”和陈瑾瑜研讨。 这对新进师徒的关系略怪异,但也算其乐融融。 裘先梓暂时不会回城,又有老麻叔明里暗里盯着书房,李英歌也就暂且丢开了手。 这日到了启程的日子,她拾掇妥当后,就敲响了无归道长的院门。 灯辛小道长应门,探出脑袋道,“师父昨天起开始闭关,就不见您了。只说您这一行必能心愿得成,不如放下心思,欣赏沿途风光为上。” 他从不以小师叔自居,对陈瑾瑜和李英歌一向有礼有敬。 说罢递过去一个半旧荷包,又道,“师父给您的,说是若遇上突发状况,可打开一用,可保化险为夷。” 李英歌看着荷包,眼角微微一跳。 她一听无归道长闭关就头疼,但凡无归道长闭关,不是找不见人,就是有什么事发生。 灯辛小道长似乎知道她所想,感叹道,“您放心,师父说了,从奢入简难,兴园住着舒身舒心,他老人家不走。” 李英歌抽着嘴角告辞。 她这次去澧县只带常青,而杨妈妈被派去康家给李姝撑场,谢氏便点了谢妈妈,另带齐了身边四个大丫鬟,外加一房陪房跟车,全是亲信下人,李府主母的派头隐而不露。 寿礼并祭祖祭品、京城土产,足足装了三大车。 领护卫和小厮的则是李福。 李英歌点头以示招呼,上车后就问谢氏,“怎么是李福亲自跟车?您这趟回去要待小一个月,父亲可有什么说法?” “他派出李福不过是做面子,好叫人知道他还惦记着族里。”谢氏不以为然,笑容透着志在必得,“我要在族里做的事,总归瞒不过你父亲。他早知道晚知道,还不如透过李福提前给他送个信儿,也省了我的事。” 说着一顿,又意味深长道,“你父亲头上顶着大义,心里其实也盼着族里分家。回头他不但不会阻止,好的话会推波助澜,至不济也会袖手旁观。李福是他的人,又是个脑子活泛的,且碍不着我们的事。” 唯一有阻碍的,反而是回京后,李府分家的事。 李英歌心领神会,谢氏掀起车窗帘子,眉梢透着喜意,笑道,“乾王殿下来了,你快下去迎一迎。就说我今天起太早,这会儿头晕眼花,不便拜见,你代我问候一声罢。” 陈瑾瑜曾说有起床气的都是低血糖,谢氏现学现卖,拿来给女儿制造机会。 李英歌就没见过这么爱把女儿往外推的亲娘,磨蹭道,“您不舒服,我去请瑾瑜师姐给您看看?” 谢氏柳眉倒竖,“我扯淡,你倒跟我扯皮?” 李英歌干笑,默默爬下马车。 她脚才落地,就见前方一队飞骑踏着雨雾而来,整齐划一的停在路旁树下,当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萧寒潜却没坐车,而是打马在前,此刻撇下部众,调转马头踱向兴园侧门,居高临下的冲李英歌挑眉,“小狐狸什么时候练的好耳力,我人还没到,就下车来迎我了?” 说着弯身靠近,低声笑道,“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见我?” 李英歌很想说,耳力好以及迫不及待的是他未来丈母娘,而不是她。 但看着周遭识趣退开的李府下人,以及萧寒潜那些避得远远的部下,她也懒得多吐槽。 只自顾自说道,“寡虞哥哥,出门办事怎么不穿戴斗笠和蓑衣?这雨不过清明不会停,你没带小福全儿?怎么这点事也没考虑到。” 她算是看出来了,萧寒潜哪里是专程送她,不过是办事顺道。 萧寒潜眼中泛起笑意,“放心,大理寺配的披风是特制的,防水防雨,方便办差。小狐狸这么关心我,我心甚慰。” 李英歌哼哼,“我是怕你的部下下雨天停在树下,一会儿被雷劈。” “嘴硬的小狐狸。”萧寒潜无声大笑,偏头瞥一眼落在肩头的兜帽,示意李英歌,“急着来送你,马跑得快,才吹落了兜帽。小狐狸别光用嘴说,好歹付诸行动体贴我一下,嗯?” 李英歌眨了眨眼,笑容甜美道,“我帮你。” 萧寒潜本还顾忌着在外头,见李英歌应得干脆,就顺势倾身凑近李英歌,垂眼道,“小狐狸今天这么大方?” 李英歌相当大方,不仅动作轻柔的帮萧寒潜戴好兜帽,还顺手拆了两支鬓边的发夹下来,一左一右别到萧寒潜两耳边,牢牢夹住兜帽边沿,拍拍手忍笑道,“好了,这下任你策马奔驰,也不会掉了。” 萧寒潜后知后觉,探手摸了摸那两支女子发饰,无奈道,“鬼机灵。” 他的小未婚妻不好欺负,他却也不是能被轻易捉弄的。 话音未落,就偏过头去,挺直的鼻梁划过李英歌的耳朵,点在她的脸颊上,轻轻碰了碰,沉着嗓音低笑道,“我且当这是你赠我的送别礼。” 略显宽松的兜帽歪在一边,正正遮住了他的动作。 从某个角度看,仿佛他正在偷吻她。 李英歌唬了一跳,忙偏头退到一旁,想捂脸又怕反而引人误会,只能瞠目瞪萧寒潜。 萧寒潜却心满意足,直起身来端坐马上,言简意骇道,“一路顺风,我走了。” 说罢调转马头,冲远处部下打了个手势,一队飞骑再次扬尘而去。 第140章 帮我挠挠痒 李英歌大感新奇,萧寒潜今天倒是干脆利落,居然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 那套做来堵他嘴的针线还没送出去,萧寒潜却只字不提张枫传达的话。 李英歌心生警惕,只是人都走没影儿了,当下也无法,只得折身上车,示意常青把备着的针线包裹收回去,转头问谢氏,“娘,您看乾王哥哥是不是心情不好?” 除了这个原因,她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事,能让萧寒潜放过“欺负”她的机会。 谢氏确实一直扒着车窗缝偷看,此时被女儿点破依旧脸不红心不跳,笑微微地颔首道,“我看乾王殿下心情好得很。殿下不喜婢女近身伺候,对各家闺秀一向疏淡,宫里京内人尽皆知。现下却特意要你动手整理仪容,可见对你的用心。” 谢氏乐见其成,说着却一顿,到底有些不放心,正色又道,“我晓得乾王殿下顾忌在外头,才和你咬耳朵。但你自己要长心眼,在别处可别和殿下那样亲密,女儿家名声最重要。你要是敢做出什么越界的事,老娘就开祠堂揍你。” 李英歌:“……” 她觉得谢氏可能眼神不好,明明爱做越界事体的是萧寒潜,又不是她主动。 但解释无用,只得含糊道,“乾王哥哥嫌我矮,才弯身和我说话。这是在马上,平时不这样……” “你像我,哪里矮?”谢氏先自卖自夸一句,转念一想萧寒潜那颀长身高,又点头道,“殿下高俊,不如回头让谢妈妈给你做一双厚底鞋?你穿着和殿下好说话,省得长此以往,劳损了殿下的腰可就……” 李英歌是过来人,哪里听不懂谢氏最后那句话的暗含之意,顿时脸色一红,气的。 只是以她现在的年龄和身份,总不能和谢氏讨论男人的腰好不好,遂板着小脸,用“娘,快收起您那些清奇想法”的眼神看谢氏。 常青则一脸懵懂,谢妈妈暗暗冲谢氏打眼色。 谢氏这才后知后觉,暗暗检讨身边老婆子媳妇子多,说话没了把门,遂干咳一声转了话题,“殿下这一大清早的,是去办什么差事?我看那方向,倒和我们走的是同一条官道?” 谢妈妈知机,接话道,“我看也是。那条官道出了京城地界,直走是往天津港,往右是去咱门澧县,往左则是去邻县……” 不过萧寒潜身边都是大理寺服色的人,即没带张枫,也不见小福全儿跟着。 李英歌乐得转移话题,接道,“应是大理寺有什么案子要出城办。最近也没听说,京里哪户官家又出了事……” 谢氏拿男主外女主内当句屁话听,但女儿未嫁入乾王府之前,却是不许女儿多打探萧寒潜公事的。 闻言也就不再多说,只是李英歌的话确是提醒了她一事。 萧寒潜一日在大理寺观政,一日就要经手纠察百官之事。 等李府分家、李锵事发,萧寒潜对上李锵这个未来庶出舅兄,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境况。 也许该跟萧寒潜先打声招呼…… 谢氏看了眼李英歌,垂眸假寐,心中若有所思。 李英歌心中有底,倒是没注意到谢氏的情绪变化,自顾在脑中搜索前世的大小事件,琢磨萧寒潜亲自带队出城,办的是什么差事。 左思右想没个结果,只得安慰自己,应该和将来李府事发没有直接关系。 她和谢氏各有所思,车内一时无话。 这一行打的是祝寿的幌子,行程预留充足,一路走得不紧不慢,每到歇脚的驿站,谢氏就停车整顿补给,吃喝玩乐不在话下,权当出门踏青,直看得李福心下犯嘀咕。 而澧县隶属于北直隶大城常州府名下,这块地界盛产绫罗锦缎,在北直隶素有“小江南”的美称,车队一进常州府地界,谢氏就弃驿站不住,另包了间客栈小院,放李福等男丁自去歇脚,也不在乎还下着雨,就带着谢妈妈等丫鬟婆子,直奔繁华主街。 谢妈妈等人转眼就抱了个满怀,李英歌看谢氏走哪儿买哪儿的土豪作派,忽然遗憾没把兴园那两只“恶犬”带来,否则往谢氏身边一遛,简直太衬谢氏横行街头的作派。 谢氏错眼瞧见李英歌的小表情,立时竖起眉毛,捏着女儿的小脸道,“快收起你那不忍直视的小眼神。分家即分产,我给你和铭儿攒的产业是一回事,这回出门走公账是另一回事。有钱不花,当你娘傻啊!” 如今多花李子昌一点,将来就少给庶子们一点。 李英歌忍着笑,嘟嘴道,“娘不傻,娘最厉害。” “走开,谁要听你这尚不知柴米油盐贵的讨债鬼拍马屁。”谢氏揉了揉女儿的脸,松开手招呼谢妈妈和常青,“你俩仔细再看看。有那品相好的松软布料都拿下,回头给姝儿送去。再有乾王殿下不是偏爱靛蓝?我看刚才那瑞花锦不错,买上十匹八匹的,让英哥儿给殿下从头到脚做套针线。” 谢妈妈和常青忙记下。 李英歌撇嘴,还从头包到脚呢,还好萧寒潜爱的不是绿色。 这边谢氏逛到天色将晚才回客栈小院,那边李福急匆匆来报,“乾王殿下派人来传话,说是这会儿正在城外驿站落脚,请二小姐去一趟。” 谢氏奇道,“这话怎么说的?” “像是路上劳累,精神不太好,听驿站的驿官说我们刚进城,就打发人来请了。”李福背靠大树,自然也希望小主子和乾王殿下处得好,笑微微恭声道,“殿下身边也没个小厮婢女跟着,想是只得劳烦二小姐了。” 谢氏心下嘀咕,不是不同路么怎么又遇上了,面上却喜色上脸的挥退李福,转头看向李英歌顿时一脸柔弱,“你带常青去。我就不露脸了。代我问候殿下。” 又是这一招! 李英歌抽着嘴角配合,“您又头晕眼花了?” “不止我,谢妈妈她们也头晕眼花。”谢氏老脸不红,吹了吹指尖道,“女人逛街很劳心伤神的,以后你就懂了。让你去就去,还想跟娘扯皮是不是?” 不知道的,还当谢氏是个出卖女儿的后娘! 李英歌再次干笑,见常青丢开大包小包颠颠凑了过来,只得转身登车,往城外驿站而去。 驿站住进个皇子王爷,驿官少不得打点起十二分精神,眼见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停下,不敢有半点含糊的迎上前,一听果然是李府二小姐,忙弓身领路。 萧寒潜住的是独立的小院,就在驿站后头,闹中取静,此时春雨纷纷,落花飘落,雨声窸窸。 打眼一看,就见堂屋窗内一道俊朗侧影,萧寒潜正悠闲自在的斜倚在窗边品茶,听到动静转过脸来,薄唇轻轻一勾,冲李英歌招了招手。 驿官识趣,见状忙垂下视线做了个请的手势,弓身默默退了出去。 常青比他更识趣,收了伞杵在院门口的门房下不动,笑嘻嘻道,“小姐你好好照顾殿下,我在这儿歇歇脚,有事喊我啊。” 李英歌无话可说,沿着抄手游廊进了堂屋。 “咦,小狐狸,这么巧,又遇上了?”萧寒潜一双大长腿架在窗边矮桌上,拍了拍身侧矮塌,故作惊喜道,“还真叫你说中了,路上风吹雨打的受了凉。正不舒服就听说你在城里。坐这儿来,陪陪我,嗯?” 李英歌暗道怪我咯,嘴里刺道,“是挺巧的。” 巧个屁。 一看萧寒潜就没病没痛的。 怪不得那天传话的时候,张枫言语不尽,似乎有所隐瞒。 怪不得那天送别的时候,萧寒潜没多“欺负”她,转身就走了。 敢情算计好了,半道等着堵她! 李英歌暗暗翻着白眼上前,晓得磨不过萧寒潜,干脆大大方方和他同坐一塌,无语道,“会医术的是瑾瑜师姐,不是我。您’不舒服’,该进城请大夫,而不是我。” “何以解忧,唯有小狐狸。”萧寒潜不接话茬,曲指弹了弹李英歌沾着雨露的发丝,随手捏在手里把玩,低笑道,“你是知道我的,最是睚眦必报。不说张枫给小学究当了半个老师的事,我还没讨到回报。 就说你往我兜帽别女子发饰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请你来陪陪我,就算抵过了,划算不划算?你看,我对你多好,是不是?” 李英歌眨眨眼,探头看了看萧寒潜的鬓边,故作惊讶道,“你不是说当送别赠礼收下了吗,怎么不随身戴着?” 萧寒潜见她这嘴硬的小模样,揪着她的发尾沉声大笑,另一手变戏法似的掏出那两支发饰,晃了晃道,“小狐狸给的东西,我自然要好好收着。这几天放在荷包里随身携带,怎样,感动不感动?” 李英歌表示甘拜下风,比脸皮厚必输,半是无奈半是好笑道,“你到底找我来干什么?别逗我了,直说罢。” 她可不信,萧寒潜出门办差,还会专门为了她而耽搁行程。 萧寒潜凤眸微微一闪,收起发饰懒洋洋地摊开双手,斜靠上身上引枕,长长叹了一声道,“这几天又是赶路又是调派人手,我是真累了。难得偷闲,先不说那些扫兴的事。” 不等李英歌张口,就抓着她的小手往脸上凑,扬起下巴道,“雨天蚊子多,你帮我挠挠痒。” 李英歌瞠目。 萧寒潜的不要脸程度,每每都能刷新她的认知底线! 第141章 你帮我穿上 李英歌不动。 萧寒潜动了,歪头蹭了蹭她的手掌心,讶然道,“怎么?这一路过来常青没帮你打好伞,淋雨淋傻了?” “寡虞哥哥,这不是重点。”李英歌用一种看熊孩子的眼神上下打量萧寒潜一眼,比他更讶然,“就算你这一路真风吹雨淋有个头疼脑热,你的手还好好的!” 萧寒潜到底哪来的底气,要她帮他挠痒痒! 她是真的惊讶,甚至认真回想了一下,前世李松小的时候,似乎都没这么熊过。 更别提从小一板一眼的李承铭,何况萧寒潜早已及冠了! 李英歌面色古怪,好险没露出看傻子似的神情。 萧寒潜瞥她一眼,懒懒地哼了一声,随即闭上眼老神在在的调整了下姿势,作势要去掏那对女子发饰出来,仿佛自言自语似的低声道,“给你机会抵过,你不珍惜。待会儿可别怪我……” 说着似乎突然醒过神来,狭长的凤眸挑开一道缝,睨着李英歌,故作忍辱负重地道,“要不是不想辜负你的一片体贴之意,我又怎会’舍不得’摘下你别的发饰,一路顶着部下明里暗里打量的视线?本王一世英名,没想到毁在了自己的未婚妻手里。” 一听他自称本王,李英歌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时后悔自己手贱,一时又觉得萧寒潜无赖的狡辩实在可笑,用一种连她自己都不自知的无奈口气道,“好了,你且受着罢。” 萧寒潜心中暗笑,才闭上眼,就觉得脸颊被一只软绵绵的小手轻轻挠了挠。 李英歌敷衍地抓完,想抽出手来,“行了吧?” “不行。”萧寒潜依旧不睁眼,却动手将她握得更牢,大掌包着小手挪到嘴边,嫌弃地轻轻啃了一口,撇嘴道,“你这手除了捏绣花针、捧书本,还能干什么?这么点力气还不如蚊子咬得痒。不如……用嘴?” 李英歌呲牙,恨不得真咬他一口。 脑中却有灵光乍现,她略一犹豫,真就听话地俯低身子,张嘴咬上了萧寒潜的脸颊。 顺带磨了磨牙。 萧寒潜一愣,着实没想到李英歌今天这么乖巧顺从,转瞬就回过神来,很享受似的低低笑起来,“嗯,这力道还差不多。小狐狸想磨牙?那就多咬几口?” 李英歌暗道美得你,努力不让嘴唇贴上萧寒潜的脸颊,呲牙咧嘴的啃了短短一瞬就退开,下意识抹了抹嘴,“你满意了?可以说正经事了没有?” “陪你的未婚夫,难道不算正经事?”萧寒潜缓缓睁开眼,剑眉微微一挑,继续指使道,“脸是不痒了。不过我这一路累得头疼,你帮我捏捏眉心,嗯?” 说着目光微转,若有似无的落在李英歌微微抿起的嘴唇上。 李英歌曾经觉得,萧寒潜身上没有那些皇室、高门纨绔子弟的臭脾性。 此时此刻,她只想收回前言,萧寒潜无赖起来无人能敌。 现下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不怀好意,生怕他再提什么孟浪要求,只得再次自我妥协,顺着他的示意,半靠到引枕上,不远不近的倚在他脸侧,伸手按上他的眉心,轻轻揉捏起来。 力道不轻不重,触感轻柔,仿佛能驱散团聚在心中的烦闷。 萧寒潜长长吁一口气,眉眼都舒展开来。 静静放松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道,“你不用多想。我这次带人出京,为的是追查一位逃走的犯官。和密折的事情无关,和父皇这段时间整顿吏治也无关。 只是大理寺过手的一桩旧案。那位犯官原在刑部任职,四年前我刚进刑部观政时,还曾和他共事过。他犯了事被流放,途中却买通了人手出逃。因我和他算是脸熟,这阵子在京中也待烦了,就接了这事。” 他说累,是真累,并非单纯逗弄李英歌。 只是他惯于用嬉笑掩饰真性情,难得展露疲态,也常常让人忽略,二十二的萧寒潜也不过是个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 而官场如战场。 李英歌闻言心头微微一动,手上动作越发轻柔,声音也不由低下来,“那位犯官,很难抓到吗?你怎么没把张枫带上?” “张枫?他留在京里,替你盯着你那位裘先梓了。”萧寒潜冷哼一声,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英歌,“你看,你求我办的事,我可是排在公事前头的。换做别家闺秀,早就大呼感动了。” 果然正经不过三秒。 李英歌满脸黑线,用力掐了掐萧寒潜的眉心,也冷哼道,“寡虞哥哥,我感动得快哭了。” “没大没小的小狐狸。”萧寒潜朗声大笑,宽厚的肩膀都跟着震动起来,长臂一探,就将李英歌作乱的小手按到胸前,视线落在矮桌上,“你带了什么来?给我的?” 李英歌趁机挣脱,下了矮塌抱起进屋时搁在矮桌上的包裹,解开递给萧寒潜,“给你多做了件家居常服。” 萧寒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慢悠悠接过来,长指摩挲着包袱皮,勾唇道,“所以……这就是我允张枫当小学究的半个老师,你给我的回报?” 李英歌眨了眨眼睛,表示不然你还想怎样? 萧寒潜表示看懂了,长腿一个打挺,转瞬间就下榻站定,长身玉立仿若风中青竹,意态清朗,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高风亮节,“一件衣服当然不够。不如你好事做到底,帮我穿上?” 话音未落,就开始解衣襟扣子。 他长指翻飞,动作说不出的流畅好看。 李英歌愕然。 堂堂皇子王爷居然一言不合就脱衣服。 只是萧寒潜动作太快,不待她反应过来,已经脱去外裳,露出一身月白中衣。 斜襟中衣只用衣带松松垮垮的系着,夹杂着雨水的凉风过窗而入,风吹衣动,隐隐能看到内里肤色稍暗的遒劲胸腹线条。 李英歌眼角一跳,脑海中闪过的却是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四年前初见,萧寒潜还带着东北历练而出的风霜,肤色不似京中公子哥儿,透着健康的浅麦色。 四年时光荏苒,萧寒潜的肤色似乎不知不觉就养回了原本的白皙,却不病态,透着健朗的阳光气息。 她记得太后和城阳大长公主曾笑言过,萧寒潜小时候粉雕玉琢,白白嫩嫩煞是讨喜。 如今成了白富俊,在外却落了个冷酷跋扈的名声。 李英歌不由多看了萧寒潜一眼。 “小狐狸,看傻了?”萧寒潜哪里知道李英歌已经神游天外,略显得意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形,嘴角挂着叼坏的笑,“与其用眼睛看,不如动动手?我要真着凉病了,你当如何,嗯?” 李英歌仰头看他,萧寒潜要是真病了耍无赖要她负责,后果好像很严重。 当下抓起包袱皮一抖,十分霸气地一扬手,果断将新衣甩上萧寒潜的肩头,踮起脚尖道,“你低下头来,我够不着。” 萧寒潜依言弯身,俊颜准确无误地契合在李英歌仰起的脸侧,在她耳边沉声低笑,“我之前说你矮,你还不承认?” 李英歌懒得理他,张手替他抻了抻新衣,示意他抬手套袖子,随即退开一步,扯了扯衣襟,满意道,“很合身。” 萧寒潜挑眉,两手揪起宽大敞开的衣襟,左右看了看,“道袍?” “嗯,在兴园不常出门,我和瑾瑜师姐都爱穿这种道袍,行动坐卧都方便。”李英歌见识过无归道长不重样的无数道袍,少不得技痒改良了一番,做出来的道袍少了几分出世的寡淡,多了几分闲适淡雅,她微微笑起来,“寡虞哥哥,你喜欢吗?” 她知道,萧寒潜看似不讲究,实则在吃穿上用的心思都低调而不外露。 没要求的人往往要求更高。 她对自己的女红手艺有信心。 萧寒潜看她笑微微的小模样,面色情不自禁地柔和下来,垂眼看着大敞的衣襟静默片刻,忽然勾唇笑道,“小狐狸,我很喜欢……” 他的小未婚妻不用多厉害,能在这些细微处迎合他,就足够令他心生欢喜。 所以他身随心动,修长手指捏着衣襟,敞开未曾系上的道袍,不由分说地将李英歌整个包裹进衣下怀中,弯腰低头,俊颜抵在李英歌的颈窝里,微微偏过头去,低声和她咬耳朵,“小狐狸,这份回报,深得我心。” 李英歌看不到他的表情。 眼前是他包覆在中衣下的暖热胸膛,周身被他包在宽大的道袍下,仿佛与世隔绝,昏昏暗暗,全是他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即不挣扎也不乱动,略微僵直地任萧寒潜虚抱着她,默了一瞬才开口道,“把衣带系上罢。敞着衣襟真要着凉的……” “别动。就这么说说话?”萧寒潜暗暗吸了口气,闻着李英歌鬓发散发出的轻浅雨水潮汽,意外觉得十分好闻,语气越加放松下来,“你跟你娘回澧县李氏,不单是为了给杨老太太祝寿罢。你娘……是不是打着分家的主意?” 早在圣旨赐婚的时候,萧寒潜就能想到安插人进李府伺候她,会知道澧县李氏族里的事、会猜到谢氏的打算,并非意料之外。 李英歌微微一顿,就颔首道,“嗯。我娘想把族里的大家先分了,回京就把小家也分了……” 她本能的抬头想去看萧寒潜的表情,入眼却是一片朦胧,只能看到一小块领口圈出的亮光,她微微眯起眼,接着道,“我没有违反和你的约定。密折的事,我娘不知道。” 第142章 送礼不如送人 “嗯,我知道。”萧寒潜轻笑,蹭了蹭李英歌的颈窝,调整好姿势舒舒服服地窝着,闷着嗓音道,“你娘要是知道了密折的事,恐怕不会悠悠哉哉地往澧县来。而是先带人打到户部衙门,揪着你那位庶兄回家,丢进祠堂里打死……” 李英歌闻言神色一肃,全然顾不上萧寒潜的小动作,抿着嘴低声问,“李锵任户部山东清吏司主事之后做的……那些事,你都知道?” 萧寒潜剑眉一挑,随即释然。 谢氏的本事如何,他多少知道一些。 李锵娶妻生子后看似独立成家,实则家小和内院的牵扯反而比独身时更深,以谢氏的手段,李锵只要一天尊她为嫡母,就一天逃不脱谢氏的眼皮子底下。 李锵打着李子昌的名号,暗中收贿替人活动官职、交结权贵党派,放到往常也算不大不小的罪名,但不至于伤筋动骨,无非申斥贬官,以儆效尤。 官场水深,而水至清则无鱼。 只是偏偏赶上启阳帝太平日子过腻了,大肆整顿吏治,拿势头只高不低的清贵、寒门开刀,这档口,谁撞上谁倒霉。 萧寒潜本待李英歌追问,见她比他预想的知道得更多,心下喜她一点就透说话不累,嘴角不由又上扬几分,有意提点道,“不是我知道,而是谁蠢谁入套。你当父皇不知道朝中那些暗地里的腌脏勾当?以前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今……哪个不自量力又急功近利的,也就只配沦落到父皇的刀下,做一做杀鸡儆猴的磨刀石。 你那位庶兄犯的事,可大可小。你回去和你娘提一句,若想保他,只能保他一条命,其他的……无可通融。” 他不在乎李府嫡庶如何,但在乎小未婚妻的亲娘如何想,当家主母有些事不可不为。 李英歌却全然没有保李锵的意思,听着萧寒潜低沉轻语,心下却是怅然。 她知道启阳帝此举的用意,直指今后的大局,是为将来的战事做准备。 首当其冲的东北边关算是京城后花园的大门,卧榻之侧,启阳帝又怎能容许狄戎大部长此以往地,在关外酣睡? 而攘外必先安内。 启阳帝登上帝位蛰伏近二十年,此时大刀阔斧,无可厚非。 将来战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整顿吏治纠察官员只是序幕,启阳帝要打压日渐势大的清贵、寒门,重新重用开国勋贵以及宗亲,李子昌作为先帝后期崛起的清贵首脑,简直是现成的靶子。 何况李子昌风生水起,靠的还不全是自身为官的能力。 无归道长说李府命数不可改,也是基于这一点,除非龙椅上换个昏君,除非李子昌也被重生,换个乖良的内瓢急流勇退。 李英歌暗暗苦笑,伸手去扒道袍地领口,好容易探出半个脑袋,入眼却是萧寒潜宽厚的肩膀,她努力偏过头去,摇头道,“我娘不会插手李锵的事,你不用多管。倒是李铨,他是否也在密折名单上?” 软热的气息不经意间,拂过萧寒潜的耳廓。 他下意识地歪了歪头,和李英歌大眼瞪小眼,声音莫名有些飘忽起来,“李铨倒是帮你那位庶兄打过下手,不过还不够资格入父皇的眼。且不用管他。至于你父亲……” 他叫她来,就是想着趁谢氏打分家的主意,多透些可说的话头给李英歌。 于是极力忽略骤然发痒的耳朵,缓声接着道,“律法如何,你父亲的下场就如何。我不能保李府荣华富贵依旧,但让你父亲安度晚年却不在话下。小狐狸,你别多挂心,家里有你娘坐镇,外头有我,知不知道,嗯?”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总不会“铁面无私”到让他的小未婚妻真不好过。 李英歌听得懂萧寒潜的话外之意,但心中却是越发哭笑不得。 萧寒潜和谢氏一样,抓得到李锵的把柄,却都没看透李子昌的“慈父心”,万万想不到李子昌会一心保庶长子,把自己本可以安度的晚年也搭了进去。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 至于她自己,与其此时此刻庸人自扰,不如踏踏实实的走好当下的每一步。 是以她只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只动了动僵硬的脖颈,偏离萧寒潜近在眼前的俊颜,嘟囔道,“你好放开我了,好重!” 说着在宽大的道袍下,拿手去推萧寒潜的胸膛。 掌下的胸腔却微微震动起来,萧寒潜闷声笑,拿下巴戳了戳李英歌的颈窝,戏谑道,“我才搭了半个身子的重量到你肩上,这就嫌重?那如果将来……” 他话留半句,绕在李英歌后腰的双手徒然收紧,几乎将整个人倾倒在李英歌身上,声音极低地接着道,“如果将来……有‘机会’整个人压到你身上,你岂非受不住?是不是,小狐狸?” 李英歌险些炸毛,萧寒潜这话简直是彻头彻尾的荤话! 和谢氏那句腰肌劳损异曲同工,这两人绝对是亲生的丈母娘和女婿! 只是她一样无法反驳,只得装听不懂,努力挣脱出道袍的包覆,更加用力去推萧寒潜。 半是讶异半是讽刺地反问,“你现在不就整个人压在我身上?还得多谢你送了常青给我,这几年跟着她打拳习武,好歹也算得上’身强力壮’。你先松手罢,寡虞哥哥。” 她软软的喊他的字。 萧寒潜果然受用,十分大度地放过她,松开手一面悠然叠着衣襟,一面上下打量李英歌,“嗯,这么一抱似乎又不觉得你矮了。这四年果然没白长。不过嘛……” 他长指按着衣襟,目光却在李英歌的胸前打了个转儿,似自言自语道,“不过光长个头可不行。回头我送几张宫中的方子给你,你照着吃一段时间?” 宫中的方子,无非是妃嫔所用的美容养生方。 结合萧寒潜那几近明示的视线,李英歌就是没多活一世,也晓得自己的身材被嫌弃了。 她顿时气结,瞠目瞪着萧寒潜,抬脚就往他小腿上踹。 她不明着反驳,萧寒潜也不对号入座,当下急退半步,故作无辜道,“小狐狸,你炸什么毛?我哪里惹到你了,你说清楚,我好给你赔礼?” 李英歌默念三遍不和幼稚鬼计较,道了句“没事我就告辞了”,转身便要走。 萧寒潜大感无奈,心想小狐狸长大了,反而越来越不好逗弄了,长臂一探拉住李英歌,示意她看衣襟,“小狐狸别急着走,你看,好不好看?” 李英歌错眼一看,顿时一愣,不得不怀疑萧寒潜是不是会变戏法。 不知何时,他将那两支收在荷包里的女子发饰取了出来,一上一下,别在道袍的衣襟上,弃系带而不用。 而那两支发饰样式简单素雅,叫萧寒潜当衣襟别针用,衬着素色的淡雅道袍,倒也相得益彰,更显青华。 不得不说,萧寒潜于穿用上的品味,相当不错。 李英歌情不自禁地点头,轻声赞道,“极相衬。很好看。” 萧寒潜凤眸弯出个愉悦的弧度,学着世外僧道的样子,拂袖背手,偏头斜睨着李英歌,嘴角翘起来,“发饰和道袍好看,还是你未来夫君好看?” 他狭长的凤眸挑起的弧度上翘,侧脸斜睨着人,眸中似缀着莹莹流光,情谊若有似无,潺潺闪动。 李英歌心口微微一跳,即觉得这样的萧寒潜颇有些媚,又觉得他高大的身形不适合这蛊惑人的轻佻作派,一时又好笑又好气,失笑着哄他道,“都好看。寡虞哥哥最好看。” 她的敷衍语气毫不掩饰。 萧寒潜背着手朗声大笑,半晌才握拳抵唇,挑眉道,“不生气了?不急着走了?” 李英歌撇嘴,“再不回去,常州府的城门就要关了。” “好了,不逗你了。我送你出去。”萧寒潜笑看她一眼,伸手去牵她,抬脚往外走,“小狐狸,你今年是十二周岁?” 明明往兴园送过今年的生辰礼,这会儿怎么明知故问? 李英歌偏头看萧寒潜,点头道,“按虚岁算的话,快十四岁了。” 萧寒潜心念微转,声音几不可闻,“还是太小了些……” 此时此刻他才觉得,两人差了十岁可不是件好事。 好在,人他还是满意的。 他这么想着,却不再继续年龄的话题,只意味深长地揉了揉李英歌的脑袋,“照我刚才说的,回头送你方子你要照着吃,知不知道?快快长大罢,小狐狸。” 听他又捡起起先那个话头,李英歌顿时懒得探究他的心思,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 萧寒潜不以为意,牵着李英歌拐上抄手游廊,招呼窝在门房里的常青,“去外头找个叫小丁子的人来。” 常青得令,半点不耽搁地就往外窜。 李英歌一听就知是个太监名,奇道,“送别那日你身边不是只有大理寺的人?这小太监是哪儿来的?” “那天赶着出城,小丁子落在后头,替我打点行装的。你自然没看到他。”萧寒潜解释道,拉着李英歌的手按上衣襟,勾唇道,“无功不受禄。你送我这对发饰,我自然要回礼。” 送礼不如送人。 他即确定了谢氏这一趟去澧县李氏是为了分家,不如派个人跟在李英歌身边,也好叫那些自持辈分的人有个顾忌。 他的小未婚妻,只能受他一个人欺负,别人?休想。 第143章 她什么毛病? 驿站分前后两进,前头是隔间并列的上下两层排房,离小院不远,风吹雨斜入檐下,须臾就听一阵踩雨声响起,夹杂着常青低低的笑语声。 她身后跟着个着大理寺衙卫服色的瘦小身影,正侧头低声交谈着,抬眼见李英歌等在屋檐下,常青忙撇下人,上前禀道,“我当是哪个小丁子。原来是乾王府看马场的丁公公。说来也算半个熟人。” 常青曾在萧寒潜手下六年之久,因之前是跟着小福全儿做事,对萧寒潜那批嫡系人马就算没直接接触过,也打过照面。 常青即这么说,可见这个小丁子足以信任。 李英歌颔首,目光落在那瘦小身影上。 许是为了出门办事便宜,小丁子特意换了身大理寺衙卫的穿戴,只是那缩肩弓腰的惯性姿态,以及抬眼垂首间的角度,无不恰到好处,标准的宫中出产,妥妥的太监范儿,童叟难欺。 行礼毕抬起头来,就露出一张普普通通的娃娃脸,配上那副瘦小的身板,越发显得年少稚气。 李英歌却觉得眼熟,念头一转,不由秀眉微挑。 “认出来了?”萧寒潜站在她身侧,盯着李英歌抽搐的眉尾看了一眼,忍着笑意道,“你记性倒是好。当年你带着旧常青来乾王府兴师问罪,最后自己却哭成了小花猫。我带你去马场跑马,当时看马场的就是他。” 李英歌摸了摸眉毛,觉得萧寒潜嘴角挂着的隐隐笑意,透着股捉弄得逞的叼坏。 他只提看马场的是小丁子,怎么不干脆直说,看着她哭得风中凌乱,最后还全程目睹萧寒潜亲吻她哭肿眼皮的,也是这小丁子。 还能不能愉快的送人了,逮着机会就要拿旧事堵她! 李英歌偏头,再次用看熊孩子的无语眼神看萧寒潜。 常青则习惯性装聋,小丁子却是暗暗叫苦。 他还当萧寒潜早忘了这件“糗事”,又怕李英歌女孩家脸皮薄一会儿得恼羞成怒,那他好容易挣来的机会可不喂狗了么! 于是硬着头皮开口,冒死转移话题道,“奴才问小王妃安。王爷吩咐了,奴才今日起跟在您身旁伺候。在澧县这段日子,给您驾车赶马做些跑腿儿的活计,您有什么差使,尽管吩咐奴才去办。奴才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他晓得萧寒潜最不耐烦听人拍须溜马。 果然萧寒潜面色不耐,打断话茬,大掌用力握了握李英歌的小手,松开道,“小丁子这几年都跟在张枫身边,做些打下手的事。驯马赶车颇有一套,你别看他瘦小,论腿脚灵活,不输常青。你且先带在身边用着,用得顺手就留下。” 小丁子见转移话题成功,刚暗暗松了口气,一听后半句忙提起精神,觑空为自己表表功劳,“小王妃许是不知道,上回张大人去兴园传话,就是奴才跟的马。今儿整好,奴才上回无缘拜见小王妃,这回一并给您磕头嘞。” 说着就排山倒海的跪下,算是暂时认了主。 宫里出来的小太监,大多都自带夸张演技派的属性。 李英歌见怪不怪,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眼萧寒潜,略一犹豫就伸手拽住萧寒潜的袖口,微微笑道,“抓犯官的事要是不急,你还是在驿站多歇个半天也好。别真病了。我先回去了。” 萧寒潜对着她虽然又无赖又幼稚,但凡事总是为她好。 李英歌心怀感激,大度地不计较萧寒潜老堵她,借着道袍的宽袖遮掩,随手抓着萧寒潜的小拇指晃了晃,小声地真心道,“寡虞哥哥,谢谢你。” 萧寒潜十分受用,满意勾唇,曲起小指在李英歌掌心挠了挠,垂眼温声道,“路上小心。” 李英歌只当被蚊子叮了,没有半分别扭,乖巧颔首。 小丁子知机,话听到半截就抬腿飞奔,“奴才给小王妃牵车去。” 李英歌带着常青告辞,走到半道忽然顿足,抓起常青没有撑伞的另一手,直直往自己胸口上按,正色问常青,“怎么样,我的心跳正不正常?” 常青一脸问号,下意识的揉了把李英歌的胸口,仔细感受了一下,肯定道,“小姐,你心跳不快不慢的,很正常啊。” 李英歌闻言面色一松,弯着眉眼笑起来。 不枉她豁出老脸,顺着萧寒潜的意思又咬脸又捏眉心,又给他白白搂着抱着。 今天的感觉远没有上次被他逼着哄着讨要好处,猝然被夺走此生“初吻”时而羞恼参半,犹如踩在云里雾里般的不踏实感。 从头到尾,她的心跳一直都很平稳,且常青是从不说谎的。 所以上一次,一定是猝不及防下产生的错觉。 李英歌莫名觉得松快,眉眼弯弯地抱着常青的手,继续迈步,“回去让娘给你加菜,加你最爱吃的酱肘子。” 虽然这待遇和兴园那两只“恶犬”诡异同步了,但常青丝毫不介意,即莫名其妙又受宠若惊,呵呵直傻乐。 两人携手走远。 而萧寒潜人高视野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他一脸愕然,转头问驿官,“她什么毛病?” 闻风赶来送人没送着的驿官还在喘着老气,闻言差点就一个顺嘴,脱口说了真话。 ——他这种小官儿平日快闲出屁来,灌了满耳朵十乡八里的八卦,本想说道说道大宅门里小姐和丫鬟们不得不说的故事,转念一想眼前是乾王殿下。 再一想,走没影儿的那位可是未来乾王妃,就算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毛病”,他也没胆编排。 当下舌头一拐,笑呵呵道,“没毛病。这高门里头的贴身丫鬟不比寻常,和寒门窄户的闺女比那都算半个小姐。下官瞧着李二小姐和善大度,拿丫鬟当姐妹相待那是李二小姐心性高洁……” 驿官拍起马屁不带重样儿的。 萧寒潜却不是真要他回答,心思早就转到了别的上头,眯眼一想,忍不住嘴角上扬。 小狐狸难道把他的话当真,在乎起某一处的发育情况了? 他还没不要脸到真去计较一个小丫头的身材问题,不过是知道她面皮薄,故意挑话逗她罢了。 不过她当真的话……总归将来是他得好处。 念头闪过,萧寒潜不禁摇头失笑,折身往堂屋走。 驿官见他笑只当自己的马屁怕得好,忙束手跟上,殷勤问吃问喝可住得惯。 萧寒潜脚步一顿,想到临别时李英歌的“关心”话语,对着驿官的冷脸骤然柔和下来,给了个笑脸道,“本王要多歇半天,明天过午后启程。你下去交代一声。” 驿官眉开眼笑,忙领命而去。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萧寒潜想歪了的李英歌,正看着小丁子嘴角抽抽。 此时她们已经回到城里客栈院子里,小丁子一拜见完谢氏,就苦着脸直起身,故作委屈地抱怨道,“王爷贵人事忙,老记不得奴才已经改了名儿,如今不叫小丁子,叫小福丁儿嘞。奴才这新名字可是大有来头,跟着奴才的干哥哥改的。 奴才干哥哥就是小福全儿,李夫人没少见吧?王爷把奴才调出马场后,奴才就拜了小福全儿做干哥哥,这都四年了,王爷愣是没发现奴才改名儿了,偏奴才和常青姑娘也是打过照面的,小丁子小丁子一路叫着,可把奴才给憋坏咯。 晓得您掌阁老府内宅几十年,主意拿的稳稳的,您给奴才做个主儿,把这名字给正了呗?省得回头,常青姑娘还打趣奴才。叫小王妃喊奴才两声,回头保准王爷就记住’小福丁儿’这个名字嘞。” 谢氏脾气爽辣,在京中高门不是秘密,小福丁儿正是知道这点,才敢这么直来直去。 一番唱念做打,逗得谢妈妈等仆妇丫鬟捂着嘴笑。 谢氏对萧寒潜的人哪里会挑毛病,只觉得最后那句话忒顺耳,一面让谢妈妈抓赏钱,一面让大丫鬟抓零嘴,一股脑塞给小福丁儿,笑道,“行,我给你正名。不过我们这儿不兴奴才来奴才去的,你既暂时跟着英哥儿,就改改称呼。” 小福丁儿自然无有不应,张口准备再套两句近乎。 谢氏却摆了摆手,依旧笑眯眯道,“我这儿也不兴白费口水空拍马屁。只要做事做得好,就是殿下不赏,我也是要论功行赏的。明天我们就要进澧县,族里的事,你有什么想问想听的,只管问谢妈妈。” 小福丁儿这一趟挣的就是出头的机会,一听谢氏说正事,忙收起满脸嬉笑,正色诶了一声,当下就要请教谢妈妈。 谢氏大手一挥,让谢妈妈等人都退下,和小福丁儿一块下去安顿。 屋内只留了个常青伺候。 谢氏只当李英歌不存在,大喇喇的问常青,“殿下可好?英哥儿没伺候过人,没惹殿下不喜吧?你仔细说说,殿下和英哥儿处得怎么样?” 李英歌扶额,默默把脸探到谢氏跟前,怒刷存在感。 谢氏一巴掌推开李英歌的小脸,继续看常青,“说。” 常青如实相告,“我守在门房没进堂屋。殿下没病,对小姐挺好的,走的时候亲自送到门口。小姐当众偷牵殿下的手,殿下也没甩开,还笑微微的呢。” 原来这就是陈瑾瑜曾说过的所谓猪队友。 李英歌愕然,暗道习武之人眼力这么好? 她就着大袖子遮掩牵萧寒潜的小手指,这都能被常青看透? 不科学! 第144章 重锤擂战鼓 常青看一眼李英歌,笑嘻嘻解释道,“小姐,你那小动作别人看不到,我站的角度正好瞧得一清二楚。” 李英歌汗颜。 谢氏却眉花眼笑,示意常青可以退下了,转身拉着李英歌坐到身边,搂着女儿直笑,“小讨债鬼开窍了?这样很好,娘没白教你。你记住了,宫里太后娘娘不管事,皇后娘娘又是那么个冷清的性子,讲究的都是闺阁女子的规矩礼仪,你看太子妃就知道了。 只是男人就是那爱腥的猫,规规矩矩的妻妾中看不中用。乾王殿下在外又有个冷酷张扬的名声,你软他就冷不起来,偶尔给点小甜头,也好弥补你年纪小的劣处。 也亏得你年纪小,偶尔撒撒娇,言行略微出格,想来乾王殿下也不会和你计较。常青前几次来报,说你还和以前一样,对着殿下没大没小?嗯,如今看来殿下吃这一套,继续保持。” 李英歌再次汗颜,怎么觉得谢氏说这话不像亲娘,倒像老鸨。 她摇摇头把这大不孝的想法赶出脑海,挽着谢氏苦笑道,“娘,您不是才警告我不准做越界的事么。” “牵个手算什么越界?”谢氏撇嘴,冷哼道,“你和乾王殿下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连私相授受都算不上。不过还是那句话,发乎于情点到即止,这再往上的……’坏事’,你可不许干。干了就等着跪祠堂。” 李英歌嘴角抽抽,暗道萧寒潜早该把祠堂跪穿了,已经逼着哄着她干完了无数“坏事”。 谢氏见她面色古怪,十分好心地安慰道,“你也别担心,殿下二十有二的有为青年,又没毛病,对着你个黄毛小丫头,起不了多余心思。尽管放心和殿下好好处着,啊?” 李英歌:“……” 她觉得谢氏对萧寒潜的“误会”有点深。 都说女生外向,放到谢氏这里,就成了女婿至上。 李英歌表示无话可说,委婉地掐断话题道,“娘,我累了。” 谢氏却不放人,扳过女儿的小脸,忽然正色道,“娘还没老到成天只知道傻乐,殿下什么性子,我自认还是知晓一二的。殿下特意请你过去,是不是交待了你什么事?还有那小福丁儿,真就只是来伺候你的? 是不是你上次去大理寺,找小福全儿打听朝里的事,殿下知道了不高兴?你是什么性子,我自认也是一清二楚的。要是没什么必要,你会不顾在外头,就牵殿下的手卖乖?” 李英歌一愣,眼中闪过五味杂陈之色。 谢氏果然不好糊弄。 但李府落败的症结在李子昌身上,她并不想就李锵的事,再给谢氏添烦扰。 她想要赌一赌,看今生有她代替族妹活着,李子昌的决定和态度,会不会有所改变。 因此她只顿了一瞬,就故作赫然,搬出早已想好的说辞,“您别多想。殿下并没有怪我。会送小福丁儿到我身边,不过是猜到了您的打算。怕我初来澧县族里,会受那些不长眼的人的欺负和轻视。 至于我打探朝中的事,殿下只说凡事公事公办,嘱咐我转告娘一声,护好我和小承铭也就是了。其他的……自有律法论断。” 谢氏不疑有他,表情不禁放松下来。 她只当萧寒潜猜到了她分家的打算,这是给出了保证,将来庶子出事,波及不到女儿和儿子身上。 是以大手一挥,赶李英歌回房,“累了就去睡。明天进了族里,少不得要打起全副精神应付。” 如谢氏所说,次日出了常州府城,车队才踏进澧县李氏的地界,就有族里的人亲自来迎。 打头的就是李子昌的三哥,李妙和李娟的亲爹三房三老爷,站在他身侧的是其嫡妻三太太,因内外有别,三老爷见过谢氏,就转身去招呼李福。 三太太则拉着李英歌的手一顿夸赞,走了几步路到底没忍住,凑近谢氏问道,“妙丫头和娟丫头呢,怎么没跟着四弟妹一起回来?老太太前几天还念叨呢。” 谢氏根本就没想过带李妙和李娟回来。 一是嫌放在跟前看着碍眼,二是防着老太太杨氏逮着机会,又要拿李妙和李娟作妖。 不过她向来不做一言堂,临行前确是问过李妙和李娟的意思。 因而半点不含糊的答道,“四年前,府里春酒宴上闹的那场乌龙,你和老太太都是知道的。妙儿和娟儿心里’有愧’,之后得了老爷的话,一心跟着女先生们学规矩学礼仪。这几年长进不少,也懂事不少。 只是妙儿运气不好,好好的亲事倒因男方守孝耽搁了。不过总算是苦尽甘来,七月男方家里出孝,就该把好事办了。转眼也就是两三个月之后的事,这段日子正忙着准备出嫁要送婆家人的大小针线。 娟儿也是个懂孝悌的,见姐姐忙,也就跟着留了下来帮手。给老太太的寿礼托我带过来的,回头你瞧瞧,端的是一手好女红,这四年倒是没白用功。” 谢氏句句离不开夸赞之词,三太太的笑容却越来越干巴。 当年李子昌大事化小,谢氏却是把来龙去脉都写信“告”到老太太杨氏跟前了。 偏老太太还当是什么好事,当着三房人的面读信读到一半,才晓得李妙偷鸡不成蚀把米,闹得三房好大的没脸不说,信中还有汪曲转达萧寒潜的“训话”,直臊得老太太当众下不来台。 老太太恼羞成怒,那段日子,三房人都不愿回首。 而三太太虽觉得丢脸,却更恨两个庶女没卵用,要真做了乾王府的妾也就罢了,偏偏被人接连打脸。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李子昌和谢氏的人品常年在线,好歹为李妙定了门体面的亲事。 新科进士虽然比不上皇子王爷,但足以叫族里其他人羡慕得眼红。 三太太想到这里,忙搓了搓笑僵的面部肌肉,笑容热烈的点头道,“四弟妹说的是,多亏四弟妹这几年的教养,回头等妙儿出嫁,这拜别父母一环,可不能少了四弟妹!” 谢氏心下嗤笑,懒得和自来熟的三太太瞎扯淡,直接泼过去一盆冷水道,“这事使不得。等到秒儿出嫁那会儿,我都是分了家的隔房婶娘了,这亲事要继续在京中府里办也行,却得麻烦三哥和三嫂往京里跑一趟,亲自打点打点。” 分了家的隔房婶娘? 什么分家?! 三太太愣神,半晌才反应过来谢氏的意思,面色顿时精彩纷呈,似惊似喜似无措。 谢氏心中暗笑,寻了个借口喊来谢妈妈,主仆二人说着些土产分配的琐事,甩下犹自呆怔的三太太。 “好侄女。”三太太转头捉住慢了半步的李英歌,弯身哄孩子似的低声道,“你给三伯娘说说,你娘这回来是不是打着分家的主意?你爹怎么说的,那李福是不是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李英歌哪里会看不出谢氏的试探之意。 当下见三太太极力忍着狂喜,面部神经险些失调,就明白了——澧县李氏并非完全在老太太杨氏的一手掌握之下,看来,盼着分家的大有人在。 她心里如是想,却牢记着谢氏的交待,面上熟门熟路的卖乖道,“三伯娘,娘是带我来给祖母祝寿的。紧赶慢赶好些天,我现在好饿。” 三太太眨眨眼,不由想起京里传来的大情小事,都说谢氏把嫡女当心肝肉养得娇气得很,果然传言不假,眼前这侄女就是个冒傻气的小丫头。 只是脸上不好带出来,一面心中失望,一面扬起笑脸喊来个婆子,吩咐道,“去,带咱门乖乖侄女先去用些新鲜点心。挑些好克化的,可别吃急咯。” 李英歌直起鸡皮疙瘩,不动声色的避开婆子伸过来的手,牵着常青笑着道谢。 等她走远,三太太就眼珠子乱转,疾步撵上三老爷,待打发走了李福,就和三老爷咬起耳朵,二人低语片刻,就兵分两路,各自去通风报信。 谢氏等人才卸下行装,在族里老宅收拾出的院子落脚,大房和二房当家作主的老爷太太们,就都知道了谢氏那句惊人之语。 于是当谢氏带着李英歌进了老太太杨氏的院子时,三房的大小主子都已排排坐,一见她二人跨进门槛,就齐齐起身,少不得互相见礼,契阔寒暄一番。 只是屋内的气氛却有些怪异。 老太太杨氏本老神在在的端坐上首,等着谢氏和李英歌跪拜见礼。 此时此刻扫视一圈,不难发现几个庶子庶媳的言行颇有些怪异,对着谢氏热情有之,殷勤有之,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状的急切和审视。 杨氏已然花白的眉毛皱在一起,不耐烦的打断道,“老四媳妇才刚到,你们有什么话待会儿用饭的时候慢慢说。英哥儿?乖孙女,快到祖母这里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女儿自打落地,根本没回过族里,也从没见过杨氏。 这一声乖孙女,直听得谢氏犯腻味,暗道臭老太婆挺能装,当下就搂着女儿不放,似笑非笑道,“娘说的是,英哥儿年纪小受不得累。您老开个恩,先放她小孩子家家下去歇一歇。也和她的堂兄堂姐们亲近亲近。” 杨氏看也不看谢氏,勾了勾嘴角道,“在我跟前不是一样能亲近?” “那怎么一样。”谢氏也勾嘴角,拍了拍李英歌,道,“大人说话孩子们没必要听。何况我要说的,是分家的事。” 谢氏懒得磨洋工,高举重锤,擂响了战鼓。 第145章 明的不行来暗的 澧县李氏上上下下都心里门儿清,谢氏和杨氏面和心不和。 而此时此刻在屋内的嫡支三房人更清楚,谢氏和杨氏不单是心不和,连面也不和。 饶是如此,听谢氏说话不带拐弯地直来直去,三房大小主子仍是吃了一惊,忙按捺住各自的小算盘,忍不住齐刷刷去看老太太的脸色。 三太太最爱交游,心思也最活泛,当下一扭腰上前,甩着帕子咯咯笑,好心打圆场道,“哎哟,四弟妹这是赶路赶得累着了?这话怎么说的?真有什么事,也先让娘和英哥儿亲香亲香不是?我和大嫂备了好酒菜,一会儿接风宴,什么话不好说得尽兴?” 被点名的大太太一愣,略有些犹豫地看了大老爷一眼,才大着胆子拉上二太太,嗫喏着小声道,“三弟妹说的是。四弟妹和英哥儿先坐下,喝口茶歇口气吧……” 二太太左看右看,即看不上大太太的小家子气,也看不上三太太的猴急嘴脸,皮笑肉不笑地接道,“娘还没开口,大嫂和三弟妹急什么?咱门妯娌三个,一没有诰命二不是京中贵妇,这里哪儿有我们插话的地儿?” 三太太暗翻白眼,大太太则脸色羞红。 谢氏笑而不语。 老太太杨氏看着眼下言行不一的四个庶子媳妇,心中冷笑连连。 留在族里的三房人也就罢了,她手中有的是事体拿捏,唯独替她挣来老封君诰命的京中四房,这些年越发不受她的制肘,李子昌步步高升,谢氏一连生了两个有出息的子女。 一个是未来乾王妃,一个听说近来颇得乾王殿下亲近。 四房的存在就像把双刃剑。 不过只要李子昌一日还要前程,一日就不敢真的忤逆她这个嫡母。 而谢氏,也不是没有短柄。 尽管乍听分家二字令她又惊又气,老太太杨氏依旧不动声色的压下了几乎脱口的咒骂,保养得宜的面皮扯出个颇慈祥的笑脸,轻轻松松顶了回去,“过几天就是清明祭祖,你们父亲去世前有言在先,我老婆子在一天,这家就分不得。老四媳妇想分家?行啊。 且等祭祖的时候,当着族老、耄耋的面,当着你父亲的牌位,仔细说说原委,族老、耄耋们肯应,你们父亲地下有知肯显灵,我老婆子自然没有二话。” 老太爷要能显灵应下,那才是真见鬼。 当年这不分家的“遗言”,也是老太太杨氏独自看着老太爷咽下最后一口气后放出来的,一没人证二没白纸黑字,且死无对证,不过是碍着孝道、辈分,无人敢质疑罢了。 三房人被老太太捏着压着数十年,早已形成惰性,闻言顿时成了哑巴,或皱眉或泄气或眼神微闪,只暗暗打量谢氏。 谢氏早料到老太婆不好对付,不过是先把话撂下。 闻言扬眉一笑,顺着话茬道,“娘说的是。这事不宜操之过急,且等我一一拜访过族中叔公、耄耋再说。这趟回来,除了祭品和给您的寿礼,老爷特意备了’厚礼’,我都带了过来。 说是族里叔公、耄耋们坐镇族中,老爷才能安心在京中做官,让我代他好好’拜谢’长辈们一番。老爷觑空请了假,赶不上祭祖,倒是能赶上您的大寿,届时再给您老磕头拜寿。” 谢氏不能拼爹,就拿着公账的钱拼豪气。 她舍得用糖衣炮弹,就看老太太杨氏舍不舍得抠出体己,跟她比谁手面大了。 明白话撩在这儿,不服来战。 谢氏笑得温良。 三房人看得暗暗惊疑,又齐刷刷拿眼去看老太太。 分家能分产,他们自然巴望着真金白银握到自己手里,但事成之前,却是怕老太太动起公中账目的主意。 羊毛出在羊身,刮的还不是他们的心头血? 老太太杨氏却是眉头一皱,听话听音,暗道难道分家也是李子昌的意思? 若是谢氏和她打擂台,她倒不怕,自有手段应对。 但如果这背后是李子昌撑腰…… 杨氏老眼一眯,照旧当谢氏在放屁,只转头问身边的管事妈妈,“老四身边的李福是不是也来了?” 管事妈吗心领神会,一面命丫鬟去请人,一面答道,“三老爷接了人,就让李大管家去客院歇着了。这会儿去请,半刻钟就能到。” 三老爷闻言忙起身离座,觑着老太太的神色,恭声道,“儿子略问了李大管家几句,得知四弟和铭哥儿在京中都好。想着这一路劳顿也就没再多问,让李大管家下去歇脚整顿行装了。” 他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谢氏暗暗撇嘴,心想三老爷这见风使舵的窝囊样儿,再搭上个窝里横的纸老虎三太太,怪不得能养出李妙、李娟那样的庶女。 杨氏却是温和地点了点头,示意三老爷坐下,转头看向谢氏,话锋一转道,“说起铭哥儿,如今该有九岁了吧?你生了一双好儿女,老婆子这么多年却是无缘得见,如今英哥儿来了,就让她住到我这儿的暖阁里,东西都是现成的。 嗯,你把英哥儿养得很好,看着就康健。想来铭哥儿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铭哥儿都快十岁了,也不见老四送好消息过来,怎么这么多年,府里再没有添丁的喜事? 你是当家主母,又管着阁老府,所谓上阵父子兵,子嗣上,你还是要多上点心。” 要说谢氏哪里比不过三房妯娌的,唯一的短柄就在子嗣上。 原以为谢氏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一辈子都得被老太太压得死死地,却不想不鸣则已,一生就生了两个前程光明的成双儿女,站着茅坑的臭石头成了会下金蛋的火凤凰。 当年李英歌三岁得圣旨赐婚,好消息传回澧县李氏,老太太杨氏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一时喜一时不甘,简直如开了染铺。 三房妯娌又是眼红又是无法,如今听老太太旧事重提,少不得暗搓搓的幸灾乐祸。 说到底,女人腰板硬不硬,还得看膝下子女多不多。 在精不在多,无非是自欺欺人的安慰说辞罢了。 谢氏心口猛地一跳,在心中大骂三字经,面上端得稳稳的,笑道,“群芳院多少姨娘,娘您又不是不知道。这能不能添丁,可不是我能做得了主儿的。我说句拿大的话,如今我们四房是未来的乾王岳家,这家风家教,可不单是自家人的事。 早前锵儿和铨儿还想着和乾王殿下多走动走动,哪知乾王殿下只看得上我们铭哥儿。我一想可不就是,皇后娘娘膝下只有太子殿下和乾王殿下,乾王殿下看不上庶出的,倒也无可厚非。 而乾王府里虽有通房侍妾,这么些年,也没见乾王殿下抬举哪个。乾王殿下尚且如此,老爷如今也不是那爱流连内院的愣头青,自然有自己的规划。您想抱孙子,回头可得亲自和老爷提。” 说着一顿,眨眼看杨氏,“您早年还给乾王殿下送过节礼,要是老爷不听您的话,不如您给乾王殿下透个话,殿下的提点,老爷定是要听的。” 谢氏根本不在乎理由站不站得住脚,她就是要拿权势压老太太。 老太太提旧事,她也提旧事。 一提萧寒潜,就让杨氏再次想起接连两回,被汪曲“委婉”规劝的话来。 萧寒潜明摆着不虞杨氏手伸的太长。 当着一屋子小辈的面,杨氏又气又羞,指着谢氏的手险些乱抖,嘴一张又改了方向,冲李英歌摆手道,“乖孙女,且跟你堂兄弟、姐妹们下去说话。” 李英歌本就旁观得无趣,闻言看一眼谢氏,得到暗示,就和纷纷起身的堂兄姐们出了堂屋。 孙子辈一走,杨氏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拍着桌子扫视一圈,似笑非笑,“老四媳妇也不用左一句殿下右一句殿下,拿外人来压我这个老婆子。老大、老二、老三,既然老四媳妇开了口,你们是什么意思,也想分家,好甩了我这老不死的老婆子?” 这话哪个敢应。 三房老爷们忙撩袍跪下,不管心里如何想,都斩钉截铁地正色道,“儿子不敢。儿子未曾想过分家。” 男人们一跪,三位太太也忙跟着跪下。 谢氏慢吞吞的起身,谢妈妈早已知机的拿起原本用作谢氏、李英歌磕头见礼的跪垫,慢慢悠悠地递给谢氏。 谢氏亦是动作缓慢,假作铺跪垫。 今日她初进澧县,特意穿了全套的诰命服饰,表示朝廷诰命服不好弄脏。 杨氏看得眼角直跳,闭眼深吸了口气,懒得再看谢氏做张做致。 桌子也不拍了,忽而冷声道,“很好。你们都不同意,我老婆子就领这份孝顺。老四媳妇,你想分家,行,除非我老婆子的八十大寿成了葬礼,否则,休想!” 这样晦气的话都说出来了,显见杨氏气急。 谢氏见怪不怪。 三房主子们却是心惊肉跳,忙开口劝和。 谢氏口中附和,内心却没有丝毫波动。 明的不行来暗的。 惹恼老太婆不过是一小蝶开胃菜罢了。 她冷眼看着老太太和三房人唱着白脸红脸,数着数儿熬过了过场,就施施然退出了堂屋。 不管堂屋内有何后续,谢氏回了暂住的院子,就让人喊来李英歌,交待道,“这些日子不妨和那几个堂兄姐多走动。这老宅是你高祖父那辈传下来的,园景在常州府都是有名的。你不用总待在屋子里,多去园子里走动。” 李英歌只当谢氏不愿她过多掺和,乖乖点头应下。 第146章 不走寻常路 谢氏留下谢妈妈和常青,挥退其他下人,娘儿俩坐到一块儿说话,边剥果子,边淡淡道,“要说这澧县有什么值得来的,一是绫罗绸缎,二就是瓜果水灵。以前你父亲还未任京官前,在常州府待过六年,离着澧县族里近,家里本地产的新鲜蔬果就从没断过……” 她说着话,手中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曾几何时,她和李子昌也有过郎情妾意。 晓得他爱吃族里果园产的水果,她就亲自带着陪嫁丫鬟们,每一旬都回澧县亲自挑拣,带回家洗净切好,摆成漂亮的果盘,捧着迎他下衙归家,她拿着签子喂他,他笑着让着她。 那时李姝的生母还是她最得力的大丫鬟,那时李子昌还是个满腹抱负的青涩少年。 如今他有庶子姨娘,而她只剩相敬如冰。 触景伤情太没出息,谢氏微一皱眉,就将纷转画面逐出脑海。 她亲手喂了李英歌半块果子,接过帕子擦了擦手,若有所思道,“老太太既然开了口,你就带着常青住到老太太的院子里去。晨昏定省别落下,也就这段日子辛苦些。 有常青在,老太太不会明着为难你,要是私下问你什么话,只管往娘身上推就是了。照我刚才交待的,只管和你堂兄姐们顽儿。你那几个哥哥姐姐,说得难听点,都被老太太管教得废了,不以为惧。你平时怎么跟我卖乖讨巧的,照样用到他们身上就是。只一点,身边要时刻带着常青,若是到园子里玩儿,就把小福丁儿也带上。让他就近守着。” 小福丁儿长着张娃娃脸,生得又瘦小,换下大理寺的衙服套上小厮短衫,丢到下人堆里丝毫不起眼。又是幼年时净身做了太监的,叫谢妈妈一顿捯饬,说是年纪尚小的内院小厮,倒也无人多想。 现下有常青在,并不急着道破小福丁儿的来路。 李英歌了然,见谢妈妈和常青端了果子剥,就靠在谢氏肩头,低声道,“我听您的。只是看祖母的态度,似乎并不容易松口。您让人来喊我时,李福正被请进祖母的堂屋里,大伯父他们也都在呢。 父亲尚且不知道您的打算,就算李福胳膊肘晓得往里拐,恐怕也架不住祖母拿身份压人。我看李福……未必帮得上忙……” “不需要李福帮忙。他就是个通风报信的幌子。”谢氏眯眼笑,眼中笑意透着成竹在胸,“族里分家的事,得在你父亲来前、老太太大寿之前敲定。’忤逆’老太太的事,上下谁都做不得,尤其是你父亲,老娘却是不在乎。 你那几位伯父、伯娘是什么脾性,想必你也多少看得出。个个都是抱孙子的年纪了,还得事事都听老太太的,只要脑袋里装的不是草包,但凡有点志气的,谁受得了一辈子装孙子? 我自有好处能打动他们,站到我这边来。就算不能明着帮我,也不会再一味顺着老太太的意思。至于族里的叔公、耄耋们,不过是挂名管事的,靠的还不是你父亲? 要说服他们支持我们分家,不难。何况分的不是全族,只是我们这一支嫡出房头。” 族里大小收支,靠的是公中的祭田和产业。 不说李子昌入阁后给族里扩充了多少田产,只说任京官前,除了在常州府连任两届知府外,还曾辗转北直隶多处州府任父母官,外地官员不比京官矜贵不假,但捞钱的渠道能上天也是真。 李子昌身家颇丰,谢氏有底气豪。 族老们怎会不识趣。 李英歌想得通透,唯有一点不明白,“您说的这两种手段,只能暗地里操持。却无法摆到明面上来说。到时候真要分家,总是要将诸位长辈请来作保、商议的。只要祖母咬死了不松口,光族中长辈和伯父他们私下点头,却是助力不大。” 如果老太太杨氏被逼急了,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一旦不讲起理来,谁能奈何她? 以前世亲眼所见的观感来看,杨氏要是真想和谢氏撕破脸,估计十有八九就敢丢开脸面不要,摆出这种泼妇阵仗来。 不孝忤逆可是大罪,轻则受人诟病遭皮肉之刑,重则判处流放。 杨氏有持无恐。 李英歌心念数转,正打算出个“坏”主意,就见谢氏忽然笑起来。 “谁说我要跟老太太讲道理,按常理办分家的事?”谢氏看着女儿,眼中光芒大盛,让人看不透其中情绪,“我说的做的,一是为分老太太的心,二是趁机铺排好后路,省得以后族里再来瞎扯皮。 至于分家的事老太太同不同意?哈!她不同意也得同意。我可不是要说动她,而是要捏着把柄逼她不得不点头。” 谢氏从没想过好聚好散,一早打的就是以势压人,威胁老太太杨氏的主意。 倒也符合谢氏一贯善于釜底抽薪的果决。 李英歌只觉脑中有亮光一闪而过,一时却抓不住,不由奇道,“祖母能有什么把柄?” 要是有,谢氏怎么会按奈到今时今日? 谢氏眼神微动,深看了李英歌一眼,摸了摸女儿的头,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让你别掺和,你就别掺和。这回带你来,就是让你做出个姿态,叫族里看看我们四房的人没忘本,是有意和族中多走动的。” 说罢喊常青,“把英哥儿的行装拾掇拾掇,搬到老太太院子里去。记得我的吩咐,好好陪英哥儿过几天松乏日子。” 这次要在族里暂住,谢氏却不许李英歌带任何书籍,也不准她在外透出会玄术的事,只让她带了女红针线。 常青眨了眨眼,忙丢开果子,笑嘻嘻拉着李英歌就走。 谢氏似乎言语不尽不实。 李英歌住进老太太的暖阁之后,少不得暗中留意谢氏的动作。 只是除了每天照三餐和杨氏皮笑肉不笑地唇枪舌战外,老宅中似乎只有她们到来的欢喜气氛,没有其他任何异常。 春雨纷纷。 直到祭祖这日,老太太杨氏当着挑大梁祭拜的族老们的面,才略带讥讽地提了提谢氏意欲分家的事。只是话头才起,乍然听闻此事的族中各房当家少不得面面相觑,看了眼显然不以为然的杨氏,又去看能话事的族公、耄耋们。 得到的,却是一阵蹙眉沉默。 杨氏转眼看谢氏,不屑冷笑。 澧县李氏多少族人,要看李子昌的面子不假,但她这个老封君也不是没用的摆设。 谢氏却仿佛事不关己,即不解释也不辩驳。 直到祭祖归来,各回各院之后,才喊来谢妈妈以及这次带来的陪房婆子们,大手一挥道,“去,照我之前交待的,把该约的人约好,该给的东西备上。该去会一会那些牛鬼蛇神了。” 众人低声应是,各自领命而去。 清明节后不过几天,常青就矮身凑近李英歌跟前,神神秘秘地道,“小姐,我才刚从谢妈妈那里听来的消息。那几位有话事权的族老们,都收了夫人的重礼,还签了个什么契约。昨儿才办成的事,今天就有人上门,正往老太太屋里去呢。” 所谓契约,八成是保证四房分家后,也不会断了给族里的供给。 而族里来人,多半是来替谢氏做说客的。 这些都不难猜到。 李英歌唯独看不透的,是谢氏所谓的不走寻常路,到底怎么个不按常理出牌法? 她放下手中针线,抬眼问常青,“这几天祖母院里没什么动静?” “没有。夫人做事不遮掩,老太太明明知道夫人带着人四处交游,却是没有任何反应。”常青摇头,面上倒是没有多少担忧,反而还有功夫感叹道,“都说姜还是老的辣,这话还真对。我看这些小打小闹,动摇不了老太太。” 李英歌闻言失笑,“你平日最爱喳呼,怎么现在事情不如预期的效果如人意,你反倒不担心了?” 常青哑然,似乎被问得不知所措,愣了愣正要开口,就听小丫鬟在门外禀报,“二小姐,大房、二房、三房的姐儿哥儿们来找您了。” 这段日子谢氏忙,李英歌也没闲着。 她不耐烦和老太太杨氏打太极,就一味装傻卖萌,逮着机会就寻借口避开,长此以往,反倒成了三房小辈们的孩子王。 她虽哭笑不得,却也无法。 和那些已为人父母的堂兄姐们玩不到一块儿,还不如和侄子侄女们在一起,好歹小孩子心思浅,就算得了大人的交待,也招架不住李英歌四两拨千斤,愣是什么都试探不出来。 是以李英歌干脆敞开心怀,只当这趟真是来游玩踏春的。 一听小家伙们又找上门来,就让常青带上常备着的零嘴,放下针线起身道,“走,去园子里晒晒太阳。” 春雨时停时下,这一日却是个暖阳天。 三房的孙子孙女辈都才丁点大,闹着李英歌玩闹,不到片刻就四散着疯玩起来。 常青收起零嘴分个精光的包袱皮,抹了把虚汗,正打算回凉亭里伺候李英歌,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循声看去,却是个面生的丫鬟。 看穿戴却不像园子里的粗使,常青眼珠子一转儿,折身走进两步,神色憨憨道,“这位姐姐有事?” 第147章 哪里怪怪的 大概是没想到常青会主动搭话,那丫鬟明显一愣,目光闪躲地扫过常青的身上发间,眼中有艳羡一闪而过。 随即略显局促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口,低声道,“常青姑娘?我、我是七姨娘身边的丫鬟彩琴。真是巧,没想到在这里遇上常青姑娘。” 三房人挨个数过来,能称七姨娘的只有一位——三老爷的宠妾、李妙和李娟的生母。 而姨娘身边顶天只有二等的丫鬟,彩琴刻意不提等级,再加上看人的那种闪烁却难掩攀比的目光,可见是个什么性情的人儿。 而窥一管而知全豹,仆似其主。 常青在心里转着念头,面上少不得也仔细打量了彩琴一眼,点头道,“是挺巧。几房的哥儿姐儿们来找我们小姐玩儿呢。这会儿都在花圃那头。我们小姐还在凉亭里,我先过去了啊。” 说着抬脚要走。 彩琴闻言心中一喜,忙上前拉住常青,不动声色地塞了块银角子过去,笑着请求道,“我们妙小姐、娟小姐在京中多得四老爷和四夫人照顾,想来平时也没少麻烦二小姐。二小姐要是得空,还请常青姑娘帮我引见引见?” 常青捏着银角子就往嘴边送,磕着银角子傻笑,“彩琴姑娘真客气。我代你转达谢意就是了。” 此时此刻,彩琴和常青的想法一样,仆似其主,看常青这副憨憨呆呆的样子,那位李二小姐估计也和族里传言一样,是个娇气好糊弄的。 心里这么想,彩琴面上的笑容却更加热切,拉着常青的手并肩走了几步,推心致腹道,“不瞒常青姑娘,其实是我们七姨娘想见见二小姐。早年护膝闹出的事,七姨娘知道后又气又愧。气妙小姐行事鲁莽,阴差阳错地闹了场乌龙。 还好乾王殿下不曾真的怪罪,也没影响到二小姐的好名声。从你们来的那天起,就盼着能当面给二小姐赔个礼。只是七姨娘自知身份低微,一直觑不着空。今儿有缘,常青姐姐受累,还是带我去见见二小姐罢。” 真那么有自知之明,就不该派丫鬟来半道“偶遇”。 常青心下撇嘴,倒是没再拒绝,让彩琴在凉亭外稍等,提着裙子进亭内禀报。 她和李英歌咬耳朵,“啧啧,这七姨娘不愧是三老爷的宠妾。身边的丫鬟出手好大方,一打赏就是块银角子。小姐,你见是不见?” 七姨娘能得宠,除了自身的“本事”外,还有一个原因。 七姨娘是老太太杨氏买来的小门户的清白良家女,转手做了三老爷的屋里人。 据说身契如今还捏在老太太手里,是以三太太妒恨归妒恨,却拿有靠山的七姨娘没有办法。 即是和老太太有着剪不断的关系,李英歌自然不愿横生节枝。 遂摇头失笑道,“你即收了,就好好捂着,别胡乱编排人。好生把人打发走,只说我是嫌屋里憋闷出来散心的,不耐烦见人。两位堂姐在府里,有娘看着,有女先生管教着,谢不到我头上。” 至于李妙当年那场算计谁是谁非,她根本提都懒得多提。 常青似乎早有预料,诶了一声跑下凉亭,笑眯眯塞了两颗果子给彩琴,将打发人的说辞说了,抱歉道,“我们小姐小时候身子骨不太好,如今大了也惯了一个人清静。今儿累你白跑啦,只管告诉七姨娘,她的意思我们小姐心领了。” 彩琴看着手中打发孩子似的果子,心中不屑嘴角抽抽,到底不敢强求,只踮脚往亭里张望了几眼,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常青望着彩琴的视线却久久停留。 心中暗暗赞叹:夫人料事如神,好一身拿捏人心的手段,这才几天,七姨娘果然找上门来了…… 她心中有“鬼”,李英歌却未曾留意。 大概是在族里淡出鸟的悠闲日子过久了,连带着身子骨都懒怠起来,越发提不起精神头。 这日李英歌无心应付再次找上门来的小侄子小侄女们,随口打发了人,就搭上左手腕间,眉心微蹙道,“族里可供养着现成的大夫?” 所谓近朱者赤,这几年在兴园,陈瑾瑜教了她一些基本的医理。 她给自己号脉却不见异常,只是身上那种甩之不去的不适感说不清道不明,又不愿惊动忙得不见人影的谢氏,就问常青。 常青才从外头回来,视线扫过李英歌的腕间,抹汗的手就拉了上去,晃着李英歌道,“小姐不舒服?族里供养的大夫借着老太太大寿的名头,放假回家去啦。我让小丫鬟去城里请大夫去。” 说着就冲守门的小丫鬟打了个手势。 小丫鬟风风火火地往外跑。 李英歌却总觉得常青哪里怪怪的。 她盯着常青看,见她眼神不躲不闪,笑眯眯说起新鲜出炉的消息,“三个房头的老爷太太们,都被夫人拿下了!夫人可真是大手笔,不仅承诺分家的时候我们四房只占小头,大头都给三个房头均分去。 还私下许诺,一旦分家的账目撕掳清楚之后,夫人再另外送三个房头各两间京中的铺面。这还不算,谢妈妈还送了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不少好首饰布料。 将来不拘留着做私房,还是给小辈做嫁娶用,都是难得的好东西呢。叫我看,有几件首饰做传家宝都够资格了。” 常青直咋舌。 李英歌听得笑起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 何况谢氏向来信奉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一对比谢氏从她三岁起就为她越攒越多的丰厚嫁妆,就知道谢氏给三个房头的好处,不过是冰山一角。 老太太杨氏攒了大半辈子的私房,未必比得过谢氏手里的活钱,也未必舍得像谢氏这样往死里狠砸。三个房头的倒戈,只是题中应有之义。 李英歌对谢氏表示佩服,失笑摇头,却摇得胸腹一阵难受。 她才皱眉,小福丁儿就窜进门来,咋咋呼呼道,“哎哟我的小王妃诶,才刚碰上去请大夫的小丫鬟,说是您不舒服?这可了不得!您听我的,到园子里吹吹风,晒晒太阳,准保能舒畅一些。 您想是不晓得,这澧县的地势和咱京城老大不一样,晚春的天气忽冷忽热的,潮气热气湿气全都往屋里窜,积攒在地底下,在屋里待久了就不得劲儿。” 说着抬手护着眼,往园子里张望,“我看您老去顽儿的凉亭旁边,那假山上头正合适。地势高,今儿风和日丽,我和常青姑娘陪您转转去?” 在自己人面前,小福丁儿的小太监嗓门全开,又细又高亢。 这一番不带停歇的劝慰抛出来,直惹得常青大笑,跟着劝道,“小福丁儿说的是,大夫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小姐,我们去晒晒太阳?” 李英歌心头微动,略一犹豫就点了头。 她总觉得,常青有什么事瞒着她。 而常青的耿直性子她最知道,她就是真病得精神不济也看得明白,常青是在有意配合小福丁儿,可惜不及小福丁儿宫里历练出来的演技。 她倒不担心他们会害她。 且看看他们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只是不等她探出究竟,才坐到假山上头的石桌子旁,就见彩琴招呼也不打一声,直喇喇闯到假山上,略带心虚地道,“二小姐,我们姨娘赶巧见您往这里来,就冒昧来见您一见……” 李英歌皱眉。 那天之后彩琴没少多次“偶遇”她们,只是都被她拿借口打发了。 她实在不懂,七姨娘有什么非见她不可的理由。 如今看来,七姨娘是弱的不行,打算硬闯了。 果然彩琴话音未落,就听她身后一阵娇笑,穿着高调的七姨娘甩着帕子爬上假山,又挥着帕子让彩琴退开,随意福了福礼,居高临下的看着李英歌,含酸道,“要见二侄女一面可真难。今天可算是让妾身碰上了。” 小福丁儿瞥一眼七姨娘,眉头微皱。 常青则挺身而出,哼道,“姨娘算是哪个牌面上的长辈?这声’二侄女’还不轮着姨娘你来叫。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李英歌讶然。 常青今天的火气倒是大! 七姨娘本就是个持宠而娇的,后头又有老太太撑腰,忍了几天忍不住了,今天找上门来就被个丫鬟教训,偏偏还是她最忌讳的身份痛脚。 当下就尖着嗓子,脸色红涨着回嘴道,“这里也轮不到你一个小贱蹄子教我!我好歹算是半个主子,你到死也就是个李家的奴才!我跟你们小姐说话,你给我滚一边儿去。” 说着不带歇气的,走近李英歌几步,半是羞恼半是忍耐地道,“二侄女,我来可是为了正事。四年前护膝的事,我家妙儿也是受了无妄之灾,被那个杨婆子背主害的。底下婆子拿着主子的针线作妖,没得一死百了,反而要我家妙儿白白担个罪名! 如今即是说好了的,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只要你点头同意让妙儿将来给你陪滕,做乾王殿下的贵妾,我家妙儿名声受损的事,我和三老爷也就不计较了……” 说好了的? 谁和她说好了的? 李英歌眉头大皱。 彩琴却是冷汗连连,暗道姨娘这骄躁的脾气真是狗改不了吃那啥,居然将她事先提醒的事都忘了一干二净! 常青可是乾王殿下送的人! 而现下看着她们满脸嫌恶的李二小姐,性情如何先且不论,外头都说乾王殿下对其极其看重,却是假不了的! 第148章 威武过了头 彩琴又气七姨娘嘴巴太快,又恨自己反应太慢,忙三两步凑上前,挤到七姨娘身侧,假作扶人似的牢牢握住七姨娘的手臂,强扯出个笑容道,“姨娘,二小姐年纪还小呢,哪里经得住您这没头没脑的一通话?” 她手上加重力道,试图“掐醒”七姨娘,扯着七姨娘的袖口轻轻拽,接着道,“这儿地势高视野广,端的是好风景。姨娘先坐下,陪二小姐赏赏景,有话慢慢说。” 她意在提醒七姨娘,此处扎眼,要是把动静闹大了,事情成不成另说,要是把三太太或是别的人引来岂不麻烦? 七姨娘的脑洞却开错了方向。 心想眼前的小丫头身份再尊贵,也是三老爷的侄女,凭什么她的一双女儿被留在京里好坏不知,凭什么她要对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伏小做低? 再一想握在手里的底牌,顿时又将那对颤巍巍的傲人胸脯挺了挺,手中帕子附着浓重脂粉味儿,再次朝李英歌扫去,“倒是我一时着急没说清楚。二侄女啊,你住在老太太的暖阁里,大概是不晓得,你娘落脚的院子里有个二等婆子,人称刘家的,她替谢妈妈给我递了话。 说的就是让我家妙儿陪滕的事儿。只要你这未来乾王正妃肯点头,我家妙儿就把那什么穷书生的晦气亲事给退了,将来跟着你嫁进乾王府,嫡嫡亲的姐妹俩互相帮衬,那乾王府的内宅,还不就是你的天下? 即是谢妈妈让刘家的传的话,不就代表着你娘的意思?二侄女,你年纪小不知道厉害,我家妙儿可正是十八芳华,有她这个姐姐扶持你,还怕拴不住男人的心?明人不说暗话,你要是还听不明白,我就直接找你娘说道去。” 彩琴越听越心惊,扶着七姨娘的手险些失了准头,差点一把掐死七姨娘。 七姨娘毫不自知,李英歌讶然过后,眼睛不由眯起,精光一闪而过。 斜刺里却窜出一道黑影。 常青似乎被七姨娘的一番话气得狠了,大步一跨,出手抓上彩琴用力一推搡,嘴里骂道,“七姨娘莫不是疯了,说的这都是些什么混账话!半个主子?好个半个主子,倒来我们小姐面前喷粪!” 七姨娘被噎得捏帕子的手直抖,不等她开口,就觉得一道大力冲得她踉跄,歪着身子就往李英歌落座的方向倒。 彩琴暗道不好,常青那一推搡用足了力气,这一下要是全着落到李英歌身上,非得出人命不可! 砌着石桌、石凳的小块空地外,可就是假山的断壁! 可惜她有心无力,被惯性一带,不仅没拉住七姨娘,反而连带着和七姨娘一起朝地前倾下去。 李英歌猝不及防,情急下只来得及挪开半个身子,下一刻眼前一黑身上一重,就被二人撞得甩出了假山顶。 脑海中突如其来,闪过的是族妹身死时的破碎画面。 族妹枉死,现在她又要照本宣科地再经历一次吗? 心头无名火拱起,李英歌咬牙,借着这几年跟常青学的拳脚功夫,极力调整身形,试图借力以减缓坠落的势头。 她忙着“手舞足蹈”,却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小福丁儿早在常青抓上彩琴之前,就暗暗挪到边缘,紧跟着李英歌坠下假山。 他灵活身手确实不输常青,面色在李英歌因急速下坠而不断变换的视野中,显出超乎常理地镇定和自信。 李英歌心头大震。 脑海中首先闪过的,是谢氏那略显诡诈的笑容,随即灵光接连乍现,原先连不到一起的种种细微末节,犹如破碎的拼图,转瞬间就连接成一条完整的线。 谢氏好心计! 谢氏好辣的手段! 李英歌很想收回前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谢氏还真就将她这个“孩子”给舍出去了! 李英歌表示谢氏威武。 简直威武过了头! 她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却不准备放弃自救。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小福丁儿错估了李英歌的身高,抢先一步砸到地上做人肉垫的时候才惊觉,他身形瘦小,没能完全护住李英歌的头颈。 砰的一声闷响,李英歌护住头部的手臂磕上了地上用来点缀园景的碎石。 只听耳边一声玉器碎裂的轻响,李英歌额角一痛,来不及反应之前,就失去了意识。 身心陷入黑甜之前,耳边只余山顶上乍然响起的惊叫声。 七姨娘倒是有把好嗓门。 这念头模模糊糊地在脑海中飘荡,等李英歌再次恢复意识时,入眼的却是忙室昏黄的灯光。 她一动,一直守在床前的常青就掀起床帐,小心翼翼地扶着李英歌半靠到床头,急切道,“小姐,你怎么样?头疼不疼?” 想是因为后怕,常青的声音微颤,眼眶通红,显然是哭过了。 李英歌心下哂笑,面上小脸却绷得紧紧的,挑眉冷声道,“你推彩琴的时候,怎么不先担心担心我能不能全身而退?” “我……”常青哑然,挠着头颓丧地低声道,“小姐,你都猜出来了?” 李英歌不答,抬了抬下巴,“去,把救主的’大功臣’小福丁儿叫来。” 一听这话,常青就知道再也瞒不住小主子,泄气似的咧嘴干笑,转身出了内室。 外间的门没关,隐约能看见院中不少人守着。 谢氏带来的陪房早前忙得不见人影,如今倒是个个成了春笋,一出事就冒了头。 再一细看,还能分辨出几道身穿不同服饰的管事婆子,时不时往暖阁里探头探脑,想来是老太太杨氏派来听信的人。 视线微转,落在半开的窗扇上,还能勉强听出,老太太正房里传出的人声时高时低。 谢氏不在这里,应该就在正房里。 而床头矮桌上,放着大夫开的宁神汤,徐徐冒着热气。 李英歌收回视线,端起汤药一饮而尽,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就放下空碗,似笑非笑道,“人无完人,马还会失前蹄,我不怪你没能完成我娘的交待,把我全须全尾的护好。虚礼就免了。” 正准备给跪的小福丁儿顿时打了个趔趄,撑着膝盖站起来,小眼神直往常青脸上瞟。 小王妃不怪他,回头要是知道他这么无能,王爷非得废了他不可,他求常青替他说两句好话。 常青嘴角噏合。 “行了,额角磕破了皮而已。你们别眉来眼去的了。”李英歌不是真心生气,见他俩小动作不断,心中暗暗失笑,摆手让他们坐下,才皱着眉道,“所以这一切,其实是娘安排的?彩琴头一回撞上常青,也不是彩琴刻意制造的偶然,而是常青早知道,彩琴会暗中留意我们的行踪,迟早会找上来? 那么七姨娘所说的那些话,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刘家的确实给她传过那样的话,也确实是谢妈妈指使刘家的?” 常青和小福丁儿对视一眼,挪了挪嵌在锦杌上的半块屁股,莫名有种做了亏心事的愧疚感,呐呐点头道,“小姐说的不错……” “彩琴虽有些虚荣,却是有眼色的。只怕她也不知道刘家的具体和七姨娘说了什么,否则也不会越听越着急上火。”李英歌垂下眼脸,一下下抚着锦被的缎面纹路,一面说一面捋顺思路,“七姨娘会对让李妙悔婚做妾的事深信不疑,定是有人给出了保证,而这保证还得应景,让七姨娘挑不出错来。 刘家的说辞,是不是说娘答应了,只要七姨娘能说服我应下陪滕的事,娘就能保李妙安然退婚,将来三房的前程和乾王府绑到一块儿,自有七姨娘水涨船高的一天? 而以此作为交换的,就是七姨娘必须说服老太太同意分家。至于怎么说服——七姨娘向来以老太太为靠山,李妙、李娟也是长在老太太膝下的,她们得好老太太自然也能得好。 老太太多次想借姻亲关系,拉拢讨好乾王哥哥不成,反被汪曲几次’训话’,如今翻身的机会在眼前,老太太怎会不心动?——这一节我们不信,七姨娘那猪脑袋,却是深信不疑……” 而谢氏开出的不仅是空头支票,还是张让七姨娘作茧自缚的大网。 想来这会儿正房里,七姨娘正被谢氏的人按在地上,扣上了谋害阁老嫡女的黑锅。 七姨娘倒不冤,谁蠢谁输。 当时假山上只有她们主仆三人,外加七姨娘和彩琴,试问在三个房头的主子们都被谢氏拿钱砸晕了的情况下,谁会偏听一个姨娘身边二等丫鬟的辩白。 现在肯听肯帮的,恐怕只有老太太杨氏,及其心腹们。 只是这事还没完。 谢氏还留了一招后手。 李英歌想到这里,不由微微笑起来。 谢氏果然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出口的话都彻底实行了。 七姨娘的身契在老太太手里,老太太指使七姨娘谋害孙女,不管真假不管缘由,这事只要透出一点风声,就是能钉死老太太杨氏的把柄。 谢氏曾说,澧县一行不是来讲道理的,就是来威胁老太太的。 连她这个亲生女儿的身家安危都放手赌上了! 好一场一鸣惊人的大戏。 光轮心计手段,李英歌简直想为谢氏击节大赞。 但是作为“亲生”女儿,她实在忍不住嘴角抽搐,偏头问常青,“你让小丫鬟去请的大夫,是不是’赶巧’在我摔下假山,惊动了众人后就正好到了?这会儿可是等在外头?” 常青眨了眨眼,愣愣点头。 李英歌挑眉,“这么说,你事先准备好的那些’证据’,就等着我醒来之后,好交到大夫手中了?” 常青愕然。 小福丁儿娃娃脸一皱,苦笑道,“小王妃,您怎么知道另外还有’证据’。您……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第149章 代表乾王消灭你 “不早不晚,就在摔下假山的那一刻,才把所有事都串联清楚的。”李英歌自嘲一笑,转头看向常青,“如果我猜的不错,待会儿要交给大夫的’证据’,应该就是你事先准备好的药渣。从我开始觉得身子不舒服算起,少说这事也打了十天八天的埋伏了。” 常青被看得莫名不自在,嗫喏着点头道,“夫人出京前,就私下找陈七小姐讨了几味药包。后来老太太开口留您住进暖阁,夫人就顺水推舟,让我直接在送进暖阁的饭菜里动手脚。您别说,老太太这一开口,反而省了我们不少事儿。” 说着一顿,忙又急声道,“小姐放心,那些药不伤身子。就是吃多了人容易犯懒。夫人再敢想敢做,总不至于真害了你。” 果然陈瑾瑜也在里头参了一脚。 若非如此,谢氏和常青也不至于放心大胆地往她饭菜里直接下药。 李英歌按了按额角,深感交友不慎,转眼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小福丁儿,“你也没少出力罢?” 小福丁儿只觉如坐针毡,扭了扭小身板诶了一声,“我想着灯下黑的道理,每天趁着夜色把药渣都埋在了暖阁后头的墙角下。埋了十好几个地儿呢,待会儿闹点动静挖出来,交给大夫就好去正房’作证’了。” 他和常青排排坐,一面解释,一面露出讨好的笑脸。 李英歌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恶趣味,朝常青和小福丁儿出了一小通邪火,欣赏够他们心虚的模样后,就摆了摆手,“去,把该走的棋走完。” 小福丁儿如蒙大赦,起身出去打了个手势,守在院中的婆子立即闻风而动,直闹得老太太杨氏派来的人看着她们直奔墙根,一头雾水。 想来挖出证据的“重担”,是落在了事先得了交待的陪房肩上。 李英歌搭着常青的手想起身,小福丁儿回转一看,忙躬身上前,体贴道,“那大夫的祖父,生前曾受过夫人娘家的恩惠,十足可靠可信。小王妃要是还有哪儿不舒服,就叫大夫再给您诊诊脉?您且歇着,不必露面。” 李英歌不由讶然,暗道草蛇伏线灰延千里,谢氏连细节都算计得周全完满,忍不住面色古怪地哂笑道,“看来以后我得多留个心眼,连身边人都得防范一分。” 如果不是全然信任常青和小福丁儿,她也不至于被逼上戏台,才后知后觉。 常青和小福丁儿大感冤枉,纷纷表态,“哎哟小王妃,这不都是夫人出的主意嘛!要不是最后摔着了您,这是再完美无虞的计策了!您可不能这么说,叫我们回头哪有脸去见乾王殿下!” 李英歌白眼翻到一半,还没接话就觉一阵胃液翻涌,捂着嘴推开常青,急急下了床榻。 常青唬了一跳,忙抓起裙摆跟进官房。 小福丁儿也愣住了,不懂李英歌怎么喝了药反而吐了,抬脚想去请大夫来,错眼瞥见床帐半掩着的床单,险些没一蹦三尺高。 床单上赫然一小团新鲜血迹,叫他看得触目惊心! 小福丁儿不好闯进官房,只得拉着大夫进来。 大夫一看也愣了,不太确定地道,“许是额角的血没止住?不能啊,李二小姐磕到额角时有手臂垫着缓冲,伤得并不严重啊……” 小福丁儿却管不了那么多,当下也没细想,团起床单抱在怀里,拽着大夫就往外走。 出门正碰上陪房婆子挖出了药渣,两厢组好队,浩浩荡荡地往正房里去。 老太太派来暖阁听信的人直觉不妙,忙抢先一步禀报道,“二小姐身边的小厮,带着大夫来了!” 正房里正闹得不可开交,一听来的不过是小厮和大夫,谁都没放在心上。 而谢氏满心窝火,一看女儿真给磕着了,就把又痛又悔又气的怒火全往外人身上撒,一绑了人就让谢妈妈和大丫鬟们轮流上阵,先就将七姨娘主仆打成了猪头。 这会儿听完七姨娘、彩琴含糊不清的辩白,老太太杨氏依旧不动如山。 老神在在的看了眼气急的谢氏,慢悠悠道,“脏水可不能乱泼。七姨娘就算有错,也不至于起了谋害英哥儿的心思。在座的只要脑子还清醒,就该知道,害了英哥儿,七姨娘能得什么好处? 再说了,当时假山上除了当事的几个人,又没有别的旁证,一人一个说辞,就是放到官老爷跟前,也不是谁脸面大谁就说得算的! 老四媳妇,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敢保证不是常青奴大欺主?先下死力推搡人的,可是英哥儿身边的人……” 谢氏就等着杨氏接口歪缠,当下冷哼了一声。 不想小福丁儿一进门就跳将起来,指着杨氏的鼻子就骂,“放你娘的狗臭屁!” 这一声骂犹如按下了暂停键,正房顿时静可闻针响。 三个房头的老爷太太们只觉脑袋发晕,齐齐暗道卧槽,这是小厮还是天皇老子,居然敢这么骂杨氏?! 谢氏亦是愕然,不晓得小福丁儿怎么不按剧本走,这暴躁模样儿把她都唬了一跳。 老太太杨氏更是气得险些晕死过去,指着小福丁儿的手都在抖,话都说不顺溜儿了,“还有没有王法家法了?!什么人教的什么狗奴才!我老太婆再不得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尊敬,也是朝廷钦封的超品诰命!都死了不成!把这贱泥腿子给我拖下去打死!” 她指桑骂槐,谢氏哪里听不出来。 谢妈妈忙压了压抽搐的嘴角,惊愕的目光从小福丁儿身上转向杨氏,化作了不屑和肃然,“老太太话别说得太快。这可不是哪家不知来路的小厮,乃是乾王殿下晓得我们英哥儿初来族里,不放心特意派来伺候我们英哥儿的。” 三个房头的老爷太太们脑袋更晕了,再次齐齐暗道卧槽,谢氏藏得好深,除了常青还留了一手底牌。 小福丁儿代表的是萧寒潜。 杨氏一噎险些真被老痰呛晕,指着小福丁儿的手忘了收回来,心中大恨谢氏狡诈,更狠萧寒潜数次不给她脸面,现下却发作不得。 小福丁儿却不管这么多,连谢氏的脸色也不看,太监派头全开,尖着嗓子冷嘲热讽道,“老太太真是老眼弥辣,我没进宫前还真是泥腿子出身。今天就劳您这超品诰命受受委屈,我这泥腿子斗胆,代表乾王殿下,为小王妃讨个公道!” 超品诰命算个蛋,能比他家王爷矜贵? 他这小王妃一称直如三声炸雷,惊得正房比夜半孤坟还死寂,春风过堂入,不觉暖反觉冷。 大夫一个激灵,当下也顾不上被小福丁儿拽得差点口吐白沫,抻了抻衣袖表示收到暗示,搬出早就套好的说辞,“诸位容禀。二小姐摔伤事小,五脏六腑受药物损害事大。鄙人观其脉相可知,二小姐至少被人下了十天有余的药物。 那药能使人头晕恶心,毁损肠胃,长此以往不仅有碍康健,还会使人神志不清,实乃骇人听闻的慢性毒药。这位公公听了鄙人的诊断之后,果然在暖阁墙根后挖出了不下十剂的药渣。鄙人验证过,药性对症。” 那些药渣真假参半,常青事后动过手脚,将猛药另外掺和进了药渣。 跟着进屋的陪房下人们,立即甩出了证据。 老太太杨氏老眼猛地一缩,狠厉地目光立时扫向谢氏——这个狠心的不孝毒妇! 她就算活成了精,也万万想不到谢氏为了对付她,连亲生女儿也一并算计了! 杨氏不蠢,转念就抓住了关节。 小福丁儿却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抓起兜里的床单就往杨氏脸上摔,骂道,“天下奇闻不少,我自认在宫中也算历练出了见识。如今才算知道什么叫为老不尊,什么叫虎毒食子!老封君且睁大您的犀利狗眼看清楚,小王妃被害成了什么样儿! 小王妃留的血,你们在座哪个赔得起抵得过?一脚踏进棺材的老狗,好好的福气不享,一把年纪全活到狗肚子里了,我呸!那点子心眼用到哪里我不管,用到乾王殿下的未来岳母身上,用到小王妃身上,我少不得拼了命不要,也得管一管!” 小福丁儿骂人不带歇气儿,任谁都被砸得头晕心惊。 谢氏却是猛地起身离座,胡乱打了个手势命谢妈妈留下盯着,带着大丫鬟们就赶去暖阁。 女儿只是磕破了皮肉伤,那床单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谢氏心急如焚,杨氏这会儿却是真心觉得冤枉。 小福丁儿甩出的黑锅,她可一个都背不起。 想张口想拉外援,小福丁儿却丝毫不给机会。 “暖阁的饭菜随着你这老狗的小厨房走,只过了我和常青的手。”小福丁儿不看杨氏,转眼冷冷盯着七姨娘,太监嗓不显阴柔,反而掷地有声,“谁也别想攀扯乾王殿下手里出来的人,我把话撂下,小王妃中了药,和常青无关! 别把人当傻子。给七姨娘传话的是刘家的,小厨房管事的是钱婆子,这二位可是拐着弯的姑表亲戚。七姨娘没这个胆害小王妃,谁是这两个婆子的正经主子,谁就是有胆害小王妃的狗东西!” 七姨娘闻言白眼一翻,彻底晕死了过去。 第150章 光脚不怕穿鞋的 恐怕七姨娘直到被吓晕过去,也没想明白事情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彩琴却是一脸煞白地颓然跌坐,她已经认命,不管最后被算计和针对到底是谁,她们主仆二人都已经入了套,成了一开始就只是被利用来冲锋陷阵、最终必然被废弃的两颗棋子。 什么刘家的、钱婆子,她已经无力再去深究,此刻只觉得被打烂的脸颊越发锥心得痛,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哭声骇人,绝望大过于悔恨。 老太太杨氏满心烦躁,趁着这档口忙抢先开了口,“快把这两个没用的蠢东西拖下去!来人,去把刘家的,还有小厨房的钱婆子押过来问话!” 管事妈妈闻言亲自出动,半点不敢交给其他人去办,扎着手就闪出正房。 谢妈妈任由人去,半点都不担心。 她们既然能买通刘家的做事,自然不会还留下这个大把柄,早在七姨娘那边有动静后,就让刘家的寻了个借口请假回家,这家一回,哪里还能再找得着人。 算算日程,刘家的一家大小应该已经带着丰厚赏钱,坐上了开往南边的商船。 至于“逃奴”的罪名,送到官府也要问个究竟——背主还是干了什么亏心事,老太太要能豁出脸面,尽管将家丑外扬去! 她老神在在,杨氏却早已失了平常心。 好容易才压下怒恨,强扯出个笑脸看向小福丁儿,“公公明鉴,凡事都要讲究个动机和实证,大帽子可不能乱扣。且等该审的人都到齐了,公公再细究就是!” 她虽恨不得当场打杀了小福丁儿泄愤,但几十年米盐不是白吃的,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她就不能自乱阵脚。 且等揭过了这一茬,再来设法收拾这个杀千刀的死太监! 杨氏绷得住,三太太却是魂走脊梁骨。 她和杨氏想法同步了,暗骂谢氏诡诈,那刘家的还是她听了谢氏的暗示,又眼红谢氏多许给她的金银好处,动用了自己安插在暗处的人手,帮忙牵的线接的头。 且如今看来,刘家的恐怕捉不到了,那钱婆子不管有没被谢氏买通,要是牵扯出她的人,可就白惹了一身骚! 她名义上帮着老太太管家,实则屁点大的油水都得暗搓搓地抠,安插在各处的亲信,难保老太太没有察觉…… 这么一想,三太太顿时头皮发麻。 忙加了一把火,硬着头皮插话道,“哎哟,说起这钱婆子,那是娘手下最最忠心的媳妇子。除了娘之外,哪个指使得动?也就当年七姨娘怀着妙儿的时候,靠着娘的恩典,能让钱婆子开小灶加补品。我可听说了,这些年,七姨娘也没少和钱婆子走动呢。” 虽说庶女做王爷妾的诱惑很大,但七姨娘是扎在她心头的刺,此时不踩更待何时? 七姨娘这次小命难保,三老爷这会儿心里气得呕血,这以后,庶女不管能不能耐,还不是得被她拿捏? 三太太心头大定,手急眼快的推了把大太太,“大嫂你说是不是?之前你那大孙子害病胃口不好,想吃钱婆子的拿手点心,你要找人没找着,最后还是在七姨娘那儿寻到的。” 大太太本就懦弱,凡事只听大老爷的,被三太太这么一拱,愣愣道,“是,是。钱婆子和七姨娘一向亲近,还是七姨娘帮我说了两句好话,钱婆子才肯亲自下厨……” “哎哟,这话儿怎么说的?”二太太哪里看不出三太太落井下石的心思,她看戏不嫌台高,话头反过来说,“照你们这么说,这七姨娘还真是脸大心高,真存了谋害二侄女的心思?啧啧,谁借她的胆子呀?” 这话屋里人都听得明白。 二太太暗指老太太杨氏,只恨不得杨氏在谢氏手里狠狠栽个跟头才好。 她一不管家二看不上大太太和三太太,唯独恨杨氏倚老卖老,塞个七姨娘给三老爷不够,另外三房包括李子昌在内,哪个屋里没被杨氏塞过狐狸精?没得恶心人! 何况只要分了家,老太太也轮不到二房俸养,回头和二老爷关门过日子,自有儿女孙儿事操心,她一百个乐意! 再一想从谢氏那儿得来的实在好处,二太太的目光越发明目张胆,睨着直往上首瞟。 常年捉雁,今天反倒接连被雁啄了眼。 杨氏看着三个儿媳作妖,心中大恨。 不反省自己平日苛待庶子庶媳,一手遮天作威作福终被反噬,反倒越发气恨,只想着事后要如何叫这些养不熟的白眼狼清楚知道,她这嫡母老归老,一日不死一日就要压得他们俯首帖耳,谁也别想越过她去! 杨氏利欲熏心。 小福丁儿却懒得接话茬,心里直气得差点暴走。 他好容易求到机会,到李英歌身边谋的是前程,可不是要自毁前程。 要说对李英歌,他这段日子陪着看着,敬服之余更有好感,只愿将来能跟定这样一个好伺候的主子,只要一想到那床单上的鲜红血迹,就觉得刺眼得心肝都在抖。 他可是亲眼见过,萧寒潜是如何柔声无奈地“哄”李英歌的。 一想到可能很严重的后果,小福丁儿火气直往脑门冲,指着杨氏火力全开,全然当她们刚才有来有往的插话是放屁,只喝道,“还轮不到你这老狗教我怎么做事!明白话告诉你,我这四年跟在张枫张大人身边,随着乾王殿下进出大理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断是非,你能比得过大理寺衙门?!可别招人笑话了!七姨娘的身契,刘家的和钱婆子的死契都捏在你手里,她们不听你的,难道听我这个泥腿子的? 要动机是吧?外人不知道,我和在座的各位都知道!你几次三番巴结乾王殿下不成,反倒被汪公公接连训话,在小辈面前丢尽了老脸,如今可好,想着拿捏小王妃,来挟制李夫人,好打这场分家的擂台是不是? 当祖母的要求孙女陪在身边,谁都说不出个不是来,暗害小王妃成了神志不清的提线玩偶,可不就称了你这老狗的心!我也见过不少心狠的人,却没见过你这么心黑的! 大夫是人证,药渣是物证,七姨娘和彩琴就是人犯,钱婆子和刘家的就是黑手,你还要怎么审?还要什么证据!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可省点儿心吧你嘞,可别贻笑大方了!也不嫌寒碜!” 小福丁儿骂得顺溜儿,扯淡不带打草稿的。 反复蹦出的老狗二字,险些没把杨氏气得原地爆炸。 胡说八道! 血口喷人! 这两句话在舌尖打转儿,就是吐不出去,杨氏张着嘴直喘粗气。 果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三个房头的老爷们默默看了眼小福丁儿,一时觉得老太婆被气死才大快人心,一时又怕嫡母真气死了又要横生变故,忙收回各自复杂的眼神,纷纷上前扶住杨氏,诚心安抚起来。 而随着管事妈吗踏进正房的钱婆子,正正听到小福丁儿的指控。 早听管事妈吗说过大概的她,顿时吓得腿一软,磕头喊冤,“老奴冤枉啊!老奴不知道七姨娘的事啊,也不知道饭菜有问题啊!老太太,老太太!老奴忠心一片,求您开恩救救老奴吧!” 管事妈吗是杨氏的心腹,一听钱婆子这重点全歪的辩白,恨不得抽两个耳刮子让她闭嘴,忙打断道,“那刘家的不见了!” 老太太杨氏一愣,目光划过满脸戾气的小福丁儿,白眼一翻,仰头就往后倒。 只要她“晕死”过去,就能得到暂缓一口气的机会! 老太太不得不装晕,可惜老天不让她好过,外头疾步冲进来个守院门的婆子,惊慌道,“老太太,老爷太太们,门房上来报,知府大人来了!” 澧县所在的地界,能称知府大人的,只有常州府的知府。 大老爷大惊,托住老太太的手不由松开,喝问道,“把话说清楚,知府大人怎么来了?!” “说、说是奉了乾王殿下的命,来请二小姐的。”婆子忙稳了稳心神,急切道,“管家已经把人请进外院花厅了,这会儿是李福在跟前陪着。” 小福丁儿闻言心眼几转,冷笑着看了眼上首,冲谢妈妈打了个眼色,转身越过报信的婆子,大步往外走。 上首杨氏白眼翻到一半,顿时不晕了,扶着二老爷、三老爷的手撑直身子,心眼亦是飞速转动。 一面起身下座,一面沉声喝道,“先把人都带下去关押好。老大、老二、老三,扶我去拜见知府大人。” 变故突生,三位老爷面面相觑,到底没把最后一层脸皮撕破,忙谎手慌脚地搀扶杨氏,也跟着往花厅赶。 谢妈妈却拦下杨氏的人,示意陪房下人上前,冷哼道,“不劳动各位了。凡是有牵扯的人,且都关到我们夫人的院子里去。老太太要是有什么意见,自去和我们夫人理论去。” 说着也不管其他人如何,只命陪房带人就走,自己则急匆匆拐去暖阁。 这边谢氏进了暖阁,就见常青正从自己起居的厢房出来,手里不知抱着什么,行色匆忙。 “常青。”谢氏一把拉住常青,急道,“英哥儿怎么了?” 第151章 伐开心要抱抱 “夫人别急,是好事儿!”常青一张脸喜忧参半,碍着还在外头不好大声囔囔,虚扶着谢氏往屋里走,细细解释道,“照着原先说的,本该让小姐’负伤昏睡’个一天半天的,小福丁儿还特意交待大夫,宁神汤的分量往上加了点。好巧不巧的,两厢一冲突,就把刚喝下的宁神汤给全吐出来了。” 说着皱眉忧心道,“您可仔细问过陈七小姐给的药方的药性如何?也不知道有没有影响……” 谢氏没听出重点,反手掐了把常青,骂道,“说人话。” 常青嘶了口气,附到谢氏耳边低语道,“那血不是额角受伤流的,而是……” 绕是常青本性呆憨,说起小主子初潮也晓得要避讳。 女儿来月信了! 谢氏又惊又喜,不用多问就拽过常青怀里的包裹,提着裙摆就直奔官房。 她身边的大丫鬟们听得清楚,一看常青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忙四散开来,进内室的跑茶水间的,常青见她们又备热水又拿换洗衣裳,还不忘烧上姜汤,顿时觉得果然术业有专攻,干脆不再掺和,默默撵着谢氏跟进了官房。 李英歌是过来人,东西齐备后也不用谢氏和常青动手,自己就拾掇清整,缓了口气才觉得身上清爽了一些。 “我床头收着个装零碎物件的金漆小匣子,你去找出来。”李英歌抿了口热水漱口,掏出钥匙交给常青,“里头有个半旧荷包,模样花色都是师父惯用的那种,你去取来。” 常青大喜,忙转身飞奔。 “临行前师父送了我一个锦囊,说是遇事能救急。”李英歌知道谢氏和常青担心什么,少不得打起精神解释两句,“我估摸着里头装的是师父特制的独门丹药。娘别担心药性冲突,想来服上一两味我就不那么难受了……” 她刚才仔细问过陈瑾瑜给的药方,晓得里头用的药材或多或少都有些寒凉,偏撞上突如其来的月信,这期间肠道蠕动本就大于平常,这才难受得又吐又痛。 谢氏瞒着她找陈瑾瑜讨药,无归道长那一身神神鬼鬼的本事,若知晓自然会为她备一手防范。 而那丹药十分精贵,无归道长心情好的情况下,一年也就舍得分她和陈瑾瑜一、两味。 这次倒是大方。 李英歌暗叹交友不慎归交友不慎,好歹无归道长这个师父对她越来越有人性了。 她说罢,故意不去看谢氏。 “快收起你那张小讨债鬼的臭脸。这还跟娘闹上脾气了?”谢氏悬着的心落地,就点着李英歌的脑门嗔道,“打蛇打七寸。你是什么身份?你流两滴血,比老娘拼出半条命都管用!这次不来招狠的,一次钉死你祖母,后头等她缓过气来,再撞上李锵将来事发,回头受挟制、受罪的就成我们了。 这样也好,且装着那床单上的血是你受伤流的。你不用装昏睡也不用再露面,只管好好将养着。后头的事,有娘和你祖母怼去,她想拖着磨着?哼,不出明天,老娘就把这分家的事给坐实咯。 你是不晓得,小福丁儿那傻汉子,事情没闹明白就抓着床单往你祖母脸上甩。也不晓得他进乾王府前,是在宫里哪处当值的,那满口骂人的花样,我自叹弗如。” 内宅妇人,再怎么撕破脸也是要端着点架子和涵养的,小福丁儿那骂人的阵仗,简直堪比泼妇。 这也是杨氏招架无能的原因之一。 厚脸皮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 谢氏摇头失笑,隐晦地转述了一番小福丁儿的激昂表演。 李英歌忍俊不禁,又是愕然又是好笑,这才转身靠上谢氏,软软地喊了声娘,“我肚子疼……” 她其实并不真怪谢氏,也晓得谢氏的用意,只是前世经历,让她尤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 现下稍微释然,不由就想起前世枉死的母亲。 她抱着谢氏,垂下眼睛低声道,“我想吃红豆饭……” 两世为人,她至今都记得,前世她来初潮时,母亲亲手为她煮的红豆饭。 那会儿父亲还康健,而李松还是个懵懂的小男孩,得知她“长大成人”了,喜则喜却不好宣扬,只围着她嘘寒问暖。 当时年幼,只觉害羞。 如今回想,那副亲睦画面犹如重锤敲击在心头,让她眼角一阵阵发热。 “乖英哥儿,如今可是大姑娘了,还往娘怀里钻着撒娇?”谢氏闻言心头又酸又软,口嫌体正直地搂着李英歌晃了晃,轻轻亲了下她的头顶,笑道,“想吃红豆饭还不容易,合该庆祝一番。现下不方便,回头娘亲自下厨做给你吃,再弄点红糖送来,让常青伺候你用。” 暂且要避着老太太杨氏的耳目,继续装“重伤”。 李英歌了然,想到被小福丁儿抱走的床单,面色古怪道,“那条床单……” 谢氏心头大乐,暗道老太婆活该被甩了一脸那啥的血,嘴里道,“有谢妈妈在呢,她会料理清楚的。” 话音才落,常青就颠颠地捧着荷包进来。 丹药落肚,不过片刻就觉得腹部的隐隐抽痛减轻了不少。 谢氏彻底放下心来,牵着女儿转出官房,见谢妈妈急匆匆进来,不由奇道,“怎么?老太太这么快就败下阵来了?” 谢妈妈将后来发生的事简单说了,转入正题,“知府大人来了,说是奉了乾王殿下的命,来请英哥儿。老太太和几位老爷都去花厅见知府大人了。” 这事古怪。 就算萧寒潜办完差事又路过常州府要见李英歌,也犯不着绕个圈子请知府大人出面。 谢氏微皱眉,先安抚李英歌道,“还好你把宁神汤都吐了,否则昏睡过去还怎么见殿下?去换身见客的大衣裳,先躺会儿歇歇。我去前头打探清楚再说,乖啊。” 李英歌无语:娘您的重点好像不对…… 当下也只得由常青服侍着,找出大衣裳换上。 这边谢氏留下的大丫鬟们才哄着李英歌喝下姜汤,那边谢妈妈就满脸喜色地回转,催促常青道,“快,给英哥儿收拾些简单的穿用,一并带去知府大人府里。乾王殿下现在借住在知府大人府里,借着知府夫人的名义,请英哥儿去顽两天。” 常青得令。 谢妈妈转头看向李英歌,笑呵呵道,“小福丁儿跟着你和常青一块儿去。你的事我暗示过他了,进城就给你添些这些天要用的吃用。红豆饭的事夫人给我说了,晚点我亲自送去知府大人府上。 一送走知府大人,老太太就坐不住了。急忙就’请’夫人和几位老爷太太私下说话,我看一时半刻走不开。这里的事你别担心,只管安心进城,陪殿下顽几天。” 正好伤也不用硬装了,直接遁走了事。 李英歌却觉得这借口古怪。 就算是借知府内眷的名义请她,萧寒潜也不至于自大到直接指使知府大人跑腿。 听说这常州府的知府大人,是个好官。 萧寒潜没必要遛知府大人。 心中如是想,她自然不会推脱,等常青收拾好简单行装,就动身进城。 小福丁儿满脸不自在。 一张床单引发的“血案”成了不能解释的乌龙,真够让他哭笑不得的,太毁他精明小太监的形象了! 他偷偷看李英歌,见小王妃面色如常只字不提,才暗暗松了口气,赶起车来相当殷勤。 到了知府后衙,知府夫人亲自带着仆妇迎接。 李英歌少不得配合着走个过场。 这头小福丁儿觑着空,先就往萧寒潜落脚的客院去。 等李英歌带着常青踏进客院时,已经不见了小福丁儿的身影,只见萧寒潜长身玉立,独自等在上房屋檐下,目光一落到李英歌身上,就冷冷哼了一声。 随即转身就自顾进了屋。 常青抹了把冷汗,好心提醒道,“小姐,殿下看着心情不太好。我先帮你整理行装去,有事喊我啊。” 说完又轻车熟路的遁到了院门旁的门房里。 李英歌无奈,提着裙子进屋。 小福丁儿必然是将族里发生的事都巨细靡遗地禀报给萧寒潜了。 这幼稚鬼不知道又生的哪门子的气。 她心下撇嘴,进屋不见萧寒潜的人影,拐到屏风后头,见人长手长脚的摊在摇椅上好不自在,立即决定先下手为强,按着贴着膏药的额角道,“寡虞哥哥,小福丁儿是不是都告诉你了?你别怪他护主不力,当时我在动作他也在动作,难免两厢岔了路数,才磕破了点儿皮。” “小福丁儿?我怪他干什么。”萧寒潜双手枕着后脑勺,顺着鼻梁看向李英歌,哼道,“哪个把我的嘱咐不放在心上,照顾自己照顾得又伤又吐的,我就只怪哪个。” 李英歌暗暗“咦”了一声。 小福丁儿这个鬼精的,没把她为什么吐的原因告诉萧寒潜么? “寡虞哥哥。”李英歌决定装乖,挪到摇椅跟前,伸手扯了扯萧寒潜的手,“我娘的脾性你也知道,我也是猝不及防。不生气了,好不好?” 幼稚鬼犯别扭,她还是哄哄好了。 再互怼下去,她可撑不住精神头。 萧寒潜却不知所以然,见她脸色不似之前红润,越发觉得不虞,冷笑道,“你说不气就不气?我不开心,你看着办吧。” 李英歌暗道这人好烦。 身子却早被萧寒潜“欺负”得反应快过大脑,直接矮身张手,抱了上去,继续哄道,“寡虞哥哥不开心,我抱抱你,好消气了罢……” 第152章 和你在一起 “差事办得怎么样了?那个犯官抓着了吗?”李英歌惦记着心中的疑问,顺势扭头靠在萧寒潜胸前,抬眼去看他的神色,“你怎么会住进了知府大人的家里?你要在常州府逗留多久,准备什么时候回京?” 她想起谢氏让谢妈妈转达的话,又试探道,“我娘这两天恐怕脱不开身,如果你方便,过两天她再来正式拜访。还让我问你,老太太大寿当日,你赏不赏脸去喝杯薄酒?” 萧寒潜自己“送”上门来,谢氏深觉不能暴殄天物,打算人尽其用。 这是盘算着让萧寒潜出面充当虎皮,谢氏好扯起虎皮做大旗,彻底堵死杨氏的退路。 萧寒潜则觉得,谢氏只做个内宅主母略可惜,合该去当狗头军师,真是什么样的手段都敢使,什么人都敢利用。 他一听老太太这称呼,就剑眉微挑,不无讽刺地道,“你们这场大戏唱得可真是跌宕波折,闹成这样,你家老太太还有心思做寿?” 说着目光一转,落在李英歌因仰头看他而翘起的下巴上,长指自有意识地捏上那圆润下巴,轻轻一挑,哼道,“对着我除了公事,你就没别的话可说可问了?” 被他这么一说,李英歌不由仔细回想了一下。 似乎他们相处的模式已经被她单方面固定了。 他闹任他闹,她想知道的事也必定要探问到底。 李英歌觉得这样很好,是以照旧无视挑起她下巴的大手,自顾道,“你让我来陪你,总要让我先弄清楚原委罢?” “行,等着。”萧寒潜冷哼,皱眉看着李英歌松松垮垮地半靠在他身上的敷衍姿势,似乎再也无法忍受她带着安抚意味的拥抱,干脆自己动手,将人整个抱上摇椅,安稳地窝在自己臂弯中后,才惬意地舒展开眉头,“你先跟我仔细说说,你娘这出大戏的首尾。” 刚才小福丁儿只捡着关键禀报。 他很有闲心听听谢氏具体怎么安排的。 而此时此刻,小未婚妻软软暖暖的在怀,比起之前任何一次的亲近都更叫他觉得舒心,正适合闲聊家常。 李英歌已经颇适应他各种突如其来的小动作,调整角度看过去,见萧寒潜半阖着眼神色放松,额角却有微薄的细汗。 许是办差太累了罢。 她心头微动,就顺着萧寒潜的意思,将住进澧县李氏后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捋顺道出。 “你娘这一手,不可谓不狠。一扫就扫了多少人进去,哪个最后能得好下场?”萧寒潜听着听着,半感叹半讥诮地道,“你大伯父他们三个房头,即便分家也脱不开族里的庇护,到底还是要活在你家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辈分和地位摆在那儿,以后可少不了龌龊横生。” 谢氏既然打定主意狠狠摆杨氏一道,就没想过让杨氏再继续过作威作福的日子。 母慈子孝的假象被彻底扯碎,以后杨氏和三个房头的人,少不得窝里斗得欢。 这却不是谢氏要操心的事了。 李英歌不以为然。 谢氏不是以德报怨的人,她也不是。 “所以,你家老太太大寿,你想不想我去?”萧寒潜见她不做声,微微仰起头看了一眼,见李英歌斜靠在他胸前,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顿时无奈笑道,“小狐狸,我还没喊累你倒瞌睡起来了?说正经事,你要是想替你娘省点事儿,我去露个脸也无妨。” 李英歌默默捂着小腹,一听这话就来了精神,抬眼亮亮地看萧寒潜,“不耽误你的行程吗?” “嗯。”萧寒潜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声,这才捡起之前的话茬,随口答道,“我倒是小看那些京里的文官了。没想到那犯官看着是个只有心眼,没有身手的文弱书生样儿,私下倒是结交了一帮实力非凡的江湖中人。 这回出差并非一帆风顺,好在最后还是将人拿下了。原先我出京,并没有刻意知会地方官府,多得知府大人知机,闻风派了后援来,人现在关押在常州府府衙大牢里。 我本打算亲自押解回京,既然要去给你家老太太’祝寿’,我就另派人押送罢。这段日子暂时在知府大人这里叨唠几天。他祖辈就是此地土生土长的,对这里恐怕比你父亲都熟悉。 之前不是说要带你去我的别业住两天散散心?如今怕是难以成行,回京后……我大概要重新忙起来了。抽不出空陪你……” 他说着一顿,曲臂撑着坐起来,将李英歌抱坐到膝上,扳着她的小脸仔细打量,忽然冷笑道,“才出门几天,就把自己弄伤了。小狐狸,你真是好本事。回京之前你就别回澧县了,和我在一起,知不知道?” 小福丁儿也是个不中用的,等将人调回身边,他一定先打小福丁儿二十军棍出口邪火再说。 当年汪曲和张枫、王嬷嬷就因旧常青的事,受过十杖军棍的惩罚。 十杖军棍就躺了半个月的床。 李英歌一眨眼,瞬间读懂了萧寒潜嘴角挂着的冷意,忙装怪卖萌岔开话题,拉着萧寒潜的手按上额角,微微笑道,“寡虞哥哥,你看,伤得并不重。我娘嘴上不说,其实为这意外悔极了。现在我好好的不是?” 求别揪着不放。 她真怕萧寒潜脾气一上来,连谢氏也一并怪罪了。 萧寒潜本待再说两句重话,好让小未婚妻多长点心,手一碰到伤口就是一顿,凤眸眯起,沉声道,“怎么又伤到了这里?” 李英歌一愣,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萧寒潜的意思。 当年她初次入宫,和五皇子斗智斗勇,最后伤到的也是这处额角。 她不禁愣怔,眼前却压下一片阴影。 “别仗着身边有常青和小福丁儿,就疏忽大意,知不知道?”萧寒潜暗暗叹了口气,用连他自己都不自知的怜惜口吻“数落”了一句,随即轻轻吻上李英歌的额角,低着嗓音道,“别总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好不好?” 他不无愧疚。 上次在宫中,是他错算五皇子的癫狂程度,这一次也是他错估了澧县李氏的形势。 要不是他私下交待小福丁儿有事多听谢氏的,也不会一时阴差阳错,没护好李英歌。 这一句几近低喃的“请求”,随着他的轻叹,转瞬就消散在耳边。 李英歌心头微微一跳,有意无意捂着小腹的手缓缓抽离,拽上萧寒潜的衣襟,静静任他轻吻,低声道,“好。我听你的,和你在一起,回京前……只专心陪你。” 萧寒潜轻笑一声,刚准备离开的薄唇再次贴上李英歌的额角,不轻不重的啄了一下,问道,“真伤得不重?疼不疼?” “不疼。”李英歌眼睫轻轻扇动,半垂着头将无归道长赠送丹药的事说了,接着道,“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之前在驿站没歇好?师父给的丹药还剩一味,不如你用看看。” 她知道,皇室出身的人,于饮食上既有节制也有忌讳,绕是她身份不同,少不得也要事先探问一句。 萧寒潜却久久没有作声。 李英歌讶然抬头,目光落在萧寒潜的脸上,顿时愕然。 他额角的薄汗不减反增,汗湿了鬓边碎发。 再看那对上一刻才亲吻过她的薄唇,此时竟隐隐有些发白。 李英歌本能就挣脱开萧寒潜的怀抱,不住打量他,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寡虞哥哥,你怎么了?” “大概是伤口崩开了?”骤然钝痛过去,萧寒潜还有闲心反问,随即拉住李英歌的手,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办差的时候受了点伤,起先你抱我的时候还不觉得,大概是刚才不该坐起来抱你,怕是挤到伤口了?” 他语气轻松,浅色常服的腹部处,却有隐约的红色血迹透出。 李英歌又好气又好笑,暗道难道怪我咯,手上却忙扶着萧寒潜重新靠上摇椅,皱眉道,“你怎么不早说!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不是说知府大人及时派人支援吗?” 怪不得萧寒潜会借住到知府后衙,怕是知府大人生怕萧寒潜负伤回京,再出纰漏,那就不是他的错也成他的错了。 萧寒潜却对这缘由只字不提。 谢氏老放错重点,萧寒潜别扭起来,也是个重点全错的幼稚鬼! 李英歌无语扶额,也不管萧寒潜什么反应,转身出了上房,喊常青,“去找小福丁儿,赶紧请个大夫来。” 她中气十足,常青立即反应过来是萧寒潜有事,果断不再装聋作哑假装透明人,一个箭步就往外窜。 李英歌折身回屋,一抬眼,就对上萧寒潜满眼愉悦的笑容。 这人是不是有病,笑个屁! 萧寒潜却大为满意李英歌的紧张模样,冲她招了招手,“小狐狸,过来。帮我看看伤口?” 这倒是正事。 李英歌顺从地上前,才解开萧寒潜的外裳系带,就听头顶一道戏谑的声音,“无独有偶,我这回伤到的也是旧伤口。你看,和四年前我遇刺时伤的是同一个地方。新伤叠加,看着伤势才吓人了一些。其实并不严重。” 他说着笑起来,“小狐狸,我们这样,算不算提前做了患难夫妻?” 李英歌瞬间翻了三个白眼,暗道这也是个心大的,只得耐着性子道,“你身边的人怎么当差的?” 第153章 去他的救命恩人 “那犯官有本事从流放途中出逃,暗中自然有手段斐然的人帮衬。那些江湖人士都是硬茬。这次大理寺的人重伤不少。”萧寒潜凤眸微眯,狠厉之色一闪而过,语气却依旧柔和,“你别担心,这种程度的伤口养上几天就好了。” 他说回京后会重新忙起来,指的就是打算借此一事,整饬一下朝野内外的龌龊勾连,一个犯事的文官手里能纠结这样一帮硬茬,何况其他人? 李英歌心下了然,解开外裳就闻见更加清晰的血腥味,等掀开中衣,还是不禁吸了口冷气,“知府大人没找人为你处置过伤口?” 层层叠叠的绷带已经被崩出的血液染出一小块浓重的痕迹。 “是我不让大夫涂创伤药的。那些药止血是快,但有利就有弊,反倒拖慢伤口愈合。”萧寒潜撑起上半身,瞥了眼已经不再冒血的伤处,视线落在李英歌半垂着的小脸上,伸手按上她的眉心,低笑道,“小狐狸心疼了?好了,待会儿大夫来了,我都听你的,你想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好不好?” 他的手指修长微凉,轻柔地替她舒展开微蹙的眉心。 这一动作,身下摇椅就跟着前后晃动起来。 李英歌被带得小脸贴上他的掌心,鬼使神差的张口就咬了一口,撇嘴道,“伤口好得慢也比时不时崩开出血好……终归你现在也不急着动身,就乖乖在屋里静养吧?” 萧寒潜图行动便利不愿上药,她前世经验却明白,这样的新旧伤口叠加,最怕引发其他症状。 以前李松也是这样,习武受伤从不放在心上。 看得她又急又气。 当下就放软语气,哄萧寒潜道,“常州府再好玩,我娘之前那逛街的阵仗也把我逛怕了。你不用陪着我到处走,好歹我是应知府夫人的邀来’做客’的,不出门还省事儿些……” 且她才刚来小日子,懒得动弹。 这么想着,就有些懒懒地虚抱着萧寒潜的手臂,下意识地蹭了蹭道,“你乖乖躺好,我去茶水间提热水过来,先清理下伤口。” 萧寒潜心中讶然。 暗想小未婚妻前一刻还呲牙咬他,下一刻就变成贴心的小懒猫样儿了。 他的小未婚妻今天好乖顺。 脑中不由闪过汪曲曾经在他耳边念叨的话:姑娘家最是心软,适当示弱,才能引得人心疼。 此时此刻,萧寒潜立即现学现卖,大手一反转就揽住了抬脚要走的李英歌,单手箍着她的腰按到一侧臂弯中,低头故作委屈道,“那帮手下伤的伤忙的忙,这院里我也没留人伺候,你陪着我就好。那些小事不用你做,待会儿让常青来……” 说着见李英歌身子一僵,却没有挣扎,心下不禁暗笑,薄唇果断贴上李英歌的脸颊,轻吻着沉声道,“以前在东北大营的时候,那些老兵油子总说再苦再痛,收到自家媳妇的音信,伤就能好大半儿。以前我是不信的。 如今么……有小狐狸乖乖地陪我,我才真信了。怪道人都说,美色能使人心情愉悦,病痛全消。让我看看,我的小狐狸如今算不算小美人了?” 李英歌直接给气笑了。 萧寒潜这副言行倒是霸气,可是她快侧漏了! 这被半抱着的姿势即别扭又“危险”,李英歌忙不动声色的调整了下姿势,去掰萧寒潜的手,“寡虞哥哥,你别闹,伤口再崩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咦?”萧寒潜任她挣扎,手上力道却不减,另一手还轻松自在的挑起她微微泛红的小脸,故作肃然地道,“以前看你就是一团孩子气,现在细看才发现——小狐狸,你别皱眉,笑一个给我看看。” 他才发现,原来他的小未婚妻长着一双清亮的桃花眼。 李英歌只觉得身下难受得很,脸红纯粹是急的,闻言顿时黑脸,“寡虞哥哥!你先放手!” 这一瞪眼,弯弯翘翘的桃花眼顿时圆若铜铃。 那一瞥眼的轻浅妩媚一闪而逝。 萧寒潜眼角一跳,越发觉得有趣,倾身就想凑近细看。 除了动手动眼,其实他还想顺便动动嘴,亲亲看桃花眼的“口感”如何。 但李英歌不给他机会,曲线救国的伸手一推摇椅,带得萧寒潜往后摇晃,就借机退开,提起裙子就转出屏风,留下一句,“你且好好歇着,我去提热水。” 屏风后头还没反应,屋外台阶下却突然走进一道人影。 李英歌险些没刹住疾走的势头,定睛一看瞳孔就是猛地一缩。 袁骁泱! 他怎么会在这里?! 袁骁泱乍见李英歌,面上却没有多少惊讶神色,只略一挑眉微微勾起唇角道,“李二小姐,又见面了。” 他话音未落,屏风上就映出萧寒潜重新坐起的身影。 “下官给王爷问安。”袁骁泱收回落在李英歌身上的视线,垂眼行礼,对着屋内屏风道,“下官方才见外院去请大夫,不知王爷可好?下官略通医理,若是王爷不介意,在大夫赶来之前,可先行为王爷诊脉。” 袁骁泱确实学识渊博,就算没有裘先梓这个至交好友,于医理上也比寻常大夫略胜一筹。 李英歌知他根底,对这话充耳不闻,当下就转头看向屏风。 萧寒潜隐约看得清外头的动静,先对李英歌道,“本王这次只受了轻伤,说起来还要多谢袁修撰的仗义援手。袁修撰也负了伤,本王就留他暂在知府大人这里休养。届时再一起启程回京。” 说罢转头看向袁骁泱所在方向,声线依旧不冷不热,“袁修撰无需挂心本王这里。说起来,此次能拿下那犯官的所有爪牙,也有袁修撰一份功劳。本王交待的那份奏折,你可写好了?” 打发人的意思很明显。 前后响起的两道语气一致,听不出情绪波动。 再听萧寒潜又以本王自称,李英歌就知道,萧寒潜对外的面瘫冷脸属性上线了。 是以暂时按下心中疑惑,转头居高临下看向袁骁泱,嗤笑道,“袁公子不在京中翰林院当值,怎么就跑到了常州府来,干起行侠仗义的副业了?袁公子还真是侠义热肠。 先前帮过我师姐,现在又救了乾王殿下?看来这京中袁家,这几年真是如有天助,事事遇贵人,真是叫人不得不叹服。” 她语中带刺,袁骁泱哪里听不明白。 他和萧寒潜同在知府大人的外院落脚,怎会不知来了李英歌这个贵客。 他确实有心再见她一面,却不知自己心中莫名的念想缘何而来。 只是现下真就直接打了照面,却让他再次勾起那一次次不愉快的回忆。 眼前这小丫头,是打心眼里厌恶他。 他越是闹不明白根由,越是难以放下。 当下面色亦是冷了下来,却只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李英歌,并不接话,只冲着屏风后再施一礼,谦而不卑地恭身道,“既如此,下官不打扰王爷休养。等此次捉拿犯官的奏折起草完毕后,再奉给王爷验看。” 他嘴里说着正事,心下却转着其他念头。 都说萧寒潜十分看重李府和李英歌,此时此刻以他这个过来人看来,萧寒潜对着李英歌的态度和语气,倒和官场上的作派不无二致。 传言未必属实。 这倒……有点意思。 念头划过,袁骁泱抬眼扫过屋檐下台阶上那道清秀身影,利落转身,大步离去。 李英歌看着他远走的背影,嘴角勾起冷笑。 果然还是那么会装模作样! 当着萧寒潜的面,就不跟她针锋相对,字句逼问了? 真是阴魂不散! 她怼那一句也不过是试探袁骁泱的反应,他不接招,她也并不意外。 只转头再次看向屏风后,面色顿时五味杂陈。 袁骁泱竟然救了萧寒潜! 她今生的未婚夫! 她在心中大骂贼老天。 萧寒潜被袁骁泱这一打岔,也不再逗弄小未婚妻,见她杵着不动,只得掖好衣襟起身,拐出屏风,低头挑眉道,“小狐狸,你和袁骁泱什么仇什么怨?你这毛炸得有点反常……他哪里惹着你了?” 他实在意外。 李英歌虽对着他没大没小的,说话却从没有像刚才那样,讽刺中带着嫌恶,嫌恶之余透着冷意。 前阵子西郊传出的风言风语,他也听小福全儿禀报过。 “兴园放狗赶人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寒潜收起嬉笑,静静看了李英歌一眼,若有所思地道,“是你赶人,还是陈瑾瑜那个丫头赶的人?袁骁泱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看他不像西郊说的那些传言,是个无礼的人?” 袁骁泱真是披的一身好画皮! 李英歌心里直放犯腻味,闻言脱口哼道,“去他的救命恩人。他不配。” 她语气轻而平静,其中冷厉却不容错听。 萧寒潜眼色一凝,嘴里说的却是,“小狐狸,别急着骂人。你先跟我说说清楚,否则……这骂人不是好事,我要罚你的。” 李英歌瞥他一眼,半点斗嘴的心情都没有,再加上身下不舒服,随口先敷衍道,“行,等着。” 她得先去趟官房。 萧寒潜一愣,又无奈又好笑地弯身哄道,“又拿我说过的话堵我?小狐狸乖,别闹脾气,总要让我知道这袁骁泱是否真该骂,我也好知道怎么处置他,对不对?” 第154章 我该怎么办 萧寒潜说的不错。 李英歌要报仇,终归瞒不过身边的谢妈妈等人,将来也瞒不过萧寒潜。 不如以今天为契机,先挖好坑等着袁骁泱跳。 是以她先是认真点头,后又摇摇头道,“你说的对。不过你得等我一会儿,我先去……更衣。” 人有三急,萧寒潜怎么会听不懂这隐晦的说法,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是自己“误会”了,侧身让开道,失笑着讶然道,“你哭肿眼皮的丑样子我都见过了,上个官房有什么好害羞的?” 说罢还好心地牵起李英歌要回屋里,十分体贴道,“屋里就有。我在这里等你上完,再进屋就是。” “寡虞哥哥。”李英歌哭笑不得,抽出手摇头,提着裙子下台阶,“我的随身包裹在常青那儿,你这不方便,我去门房那里更衣。” 萧寒潜心道小未婚妻也太害羞了,到底没再拦她,含笑的目光落在她颇有些匆忙的背影上,忽然猛地一顿,长腿跨下台阶三两步就撵上李英歌,握住她的手臂厉声道,“李英歌,你裙子上为什么有血迹?你还有哪里受伤流着血,你瞒着我做甚?” 他鲜少这样面带厉色的喊她全名。 李英歌先是一怔,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他的话外之意,白眼险些翻到后脑勺去。 “寡虞哥哥,不是受伤流血。是我的小日子来了。”李英歌果断动用两世为人积累的厚脸皮,一脸冷漠地直言道,“多得你刚才又抱又拽的,我的小日子才弄脏了裙子。所以我说,我的随身包裹,被常青留在门房那儿了,我要去门房更衣。” 她听得出萧寒潜严厉不足急切有余的语气,当下却顾不上言语上的忌讳了。 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萧寒潜一瞬愣怔后,呆在了那里。 平时再油嘴滑舌毛手毛脚,到底是个没经过人事的单身青年! 李英歌被脑中这神来一笔的想法一打岔,冷脸情不自禁露出丝恶趣味的笑,轻轻松松挣开萧寒潜僵直不动的手,终于再无阻碍地进了门房里的官房。 上个茅房怎么这么难! 她无语的取出包裹里的月信用品和替换的裙子,手里动作着,脸颊却慢慢浮上两团红晕。 不是羞的,而是恼的。 加上小时候换门牙那回,她在萧寒潜面前真是没什么形象可言了! 而院中春风卷落花雨,拂过如木雕泥像般石化的萧寒潜,吹得他愣怔的俊颜上,也浮起了两抹可疑的红晕。 他很快意识到,他的小狐狸长成大姑娘了。 这想法犹如惊雷声声,轰隆隆滚过他的脑海,他足足呆了半晌,才扇了扇长而密的眼睫,默默看了眼门窗禁闭的门房,下意识的握拳抵唇,干咳了一声后,才端正好脸色,背手走到门房外。 如果李英歌有缘在场,就会发现,一向身姿如松惫懒恣意的萧寒潜,这短短几步路,走出了平常人协调无能的同手同脚。 他自己毫不自知,顺手拖了张门房檐下摆着来歇脚的矮凳,默默在房外坐等。 等李英歌拾掇清爽,一面盘算着怎么在萧寒潜那儿好好黑袁骁泱一把,一面随手推开房门,就见身高腿长的萧寒潜“委委屈屈”的坐在下人用的矮凳上,听见动静转过俊颜,竟是一脸的茫然。 李英歌愕然,脱口问道,“寡虞哥哥,你怎么了?” “小狐狸,我该怎么办?”萧寒潜本能的打量李英歌一眼,视线落在她新换的深色裙子上,一触即离后,皱眉又问了一遍,“我该怎么办?” 这什么情况? 李英歌比他更茫然,愣愣重复道,“什么怎么办?” “早知道你……那什么,我就不该请你进城。你刚才陪我说了那么久的话,是不是累了?”萧寒潜见她也一副不知事的模样,只当李英歌初次来潮业务也不太熟练。 既然他的小未婚妻也不懂,那么他身为未婚夫,不懂也要装懂。 遂收拢起纷乱心绪,起身凑近李英歌,几近低喃地接着道,“你肚子疼不疼?想不想吃甜的东西?热水呢,这几天是不是不能喝茶?我给你倒杯热水?” 李英歌看着耐心无比的萧寒潜,忍不住眨了眨眼:你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这“经验谈”,都快赶上她前世做了二十年活女人了。 她一时没作声,萧寒潜只当她对这些还懵懂,眼中不禁浮起笑意,倾身亲了亲她半仰起的小脑袋,张开手请示道,“你走路是不是不方便?我抱你回屋里?等常青请来大夫,先给你看看,再叫她送你回知府夫人那里。 知府夫人膝下还有个女儿尚未出嫁,有什么事她们也能仔细照顾你。你放心,我这次小心点不拽着你了,你拢好裙子,我抱你回屋里不过几步路,很快就放你下来。嗯?” 李英歌:“……” 她是来小日子,又不是腿瘸了。 她愕然于萧寒潜的小题大做,萧寒潜却等不得了,矮身小心翼翼的将人一把抱起来,嘴里不忘安抚似的边回忆边道,“你知道的,我小时候常住在皇祖母宫里。皇祖母早年间就有肚子疼的毛病,每个月最严重的那几天,疼得能在床上打滚,我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光看着就觉得吓人。 元姑姑也有这毛病,我从小看着她和皇祖母受这种治也治不得、忍又难忍的痛苦,只恨帮不上忙。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是……小日子来了。有些人严重些,有些人却安然无事。 小狐狸,听说这种’症状’,要从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注意保暖保养,指不定就能调养好。你若是难受,就仔细和知府夫人说,你是我的人,她必然尽心伺候,万万不会到处乱说,你可别顾着害羞,耽搁了身子……” 原来他的“经验”都来自于太后娘娘和元姑姑。 李英歌有点无法想象,缩小版的幼年萧寒潜,是如何一脸懵懂地看着、挂心着他的皇祖母,以及待他如亲长辈般的元姑姑。 她有些唏嘘,听着他轻浅细语,心田不期然地有涓涓暖意流过。 “寡虞哥哥,你别担心。我没有痛经的毛病。”李英歌怕他再多想,干脆祭出明明白白的专业名词,忍着羞臊认真道,“我娘和阿姐都没有,这种毛病很大一半是遗传的。我这回难受,是之前和师姐给的药冲突了才又吐又疼的。用过师父给的丹药,已经好很多了。” 萧寒潜嗯了一声,直视前方继续迈动长腿,目不斜视道,“你说的不算,待会儿先让大夫诊诊脉。其余的,等你下个月……咳,再看情况。” 他话说得正经,耳朵根却红红的。 李英歌被他抱在臂弯间,头正靠在他肩上,一抬眼,就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忍不住抿着嘴笑。 原来萧寒潜也会害羞啊…… 她偷笑,身后院门处却传来一声低呼。 常青进门就见萧寒潜一招公主抱,正抱着小主子在院子里“散步”,两巴掌直接拍上身后大夫的双眼,以示非礼勿视,嘴里报道,“殿下,小姐,大夫来啦!” 大夫惯常在权贵家中行走,反应十分快速,也不在乎被常青徒然戳了两下眼睛,折腰怒刷存在感,“请乾王爷、李二小姐安。” 说话间,萧寒潜已经将李英歌放到屏风后的摇椅上,转出屏风吩咐常青,“让大夫先给你们小姐看看。” 常青暗道这是闹哪样儿,拖着同样满脸问号的大夫进了屋。 “王爷无需挂心,李二小姐底子极好。”大夫一把脉,就晓得要看什么了,诊脉完出来回禀道,“听常青姑娘说,李二小姐平日里有习武打拳,这却是大大有益的。这几天只注意不要劳累、过多跑动即可。至于生冷忌讳,常青姑娘已然知晓。” 萧寒潜点点头,抬脚想去看李英歌,想起她起先紧张的模样又顿足,敞开衣襟露出崩开的伤口,催促道,“之前你要用的什么药?带来的话就用上罢。动作快点。” 大夫简直想叩谢三生神佛。 这位爷总算松口了,老放着伤势不让他用药,这不是把他的脑袋别在裤头上玩儿么! 回头哪一个怪罪下来,他都担不起啊! 这是哪位大佬开口点化了眼前这位爷? 大夫暗想回头得给各方神仙都上柱香,他这饭碗算是重新端稳了,当下没有半点客气半句废话,生怕萧寒潜后悔似的,以他自己行医半生都没展现过手速,飞快替萧寒潜涂药撒粉绑绷带。 完了拍拍手,脚步轻快的功成身退了。 而被他当成金口大佬准备回家上柱香的李英歌,确实对萧寒潜的“听话”极其满意。 她挥退常青,拍拍宽大的摇椅,示意萧寒潜过来坐,先又强调了一次,“不要轻忽这些皮肉伤,以前李……李氏族里就有子弟不上心,后来并发炎症险些烧得去了半条命。” 她说的是前世李松小时候的经历,当时真是吓坏了她。 萧寒潜自己知道自己的伤势,先前是逗她,现在不愿她再多费心神,难得极其好说话的点头,开门见山道,“你和袁骁泱是怎么回事,长话短说,说完快回后院躺着。” 他很清楚,他的小未婚妻若认定了什么,也不是肯轻易松口妥协的。 李英歌略一沉吟,正色道,“我想让袁骁泱死。” 第155章 现任很靠谱 萧寒潜动作轻柔地坐到摇椅上,偏头想了想袁骁泱那清风朗月的身姿,剑眉戏谑地挑起半边,意味深长道,“你想让他死……是怎么个死法?” 如果只是单纯想要袁骁泱的命,莫说他,只说如今待在李英歌身边的常青和小福丁儿,任一个只要她张口吩咐下去,自然有千百种方法让袁骁泱“死”得悄无声息。 同样是死,怎么死才是重点。 “自然是钝刀子割肉,让他不得好死。”李英歌亦偏过头去,不躲不闪地迎上萧寒潜的视线,一句一顿道,“不止是他,还有袁黄氏、袁士苍。他们这一房人,当初让我族姐一家受过什么苦,我也要让他们尝一尝相同的苦楚。” 名声、地位、性命,她要一步步一点点,让袁家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最后再将这一家子黑心烂肠的脏东西踩入尘埃,永无翻身之日。 只杀人偿命?太便宜袁骁泱那一房人! “站得高,摔得才更痛。”李英歌勾唇微笑,笑意却冰冷而讥诮,仿佛置身事外在说着和她不相关的人和事,“他想在京中扎根、往上爬,我就先看他起高楼宴宾客,再看他亲友离身家败。” 袁家人欠她的,她要加倍奉还,她要任他们吃着甜枣,在他们背后挥舞着大棒,打他们措手不及。 看他们应对得焦头烂额,比明着直接报复,更叫她觉得快意。 她不急。 一点都不急。 萧寒潜深看了她一眼,对此不不置可否,只若有所思道,“所以你请我帮忙寻找李松的下落,不止是为了你死去的同名族姐,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他不得不得重新审视,那位和他小未婚妻同名同名的族姐,在李英歌心中所占据的份量。 他原先只当李英歌那时年幼,小孩子爱憎分明,眼中非黑即白,才因此迁怒于袁骁泱那一房。 如今看来,背后另有隐情。 “我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找到李松,本族内二房就不倒,是报仇还是报恩,自该由李松亲力亲为。”李英歌早预备着说辞,心中也确实想过,她不会放过袁骁泱一家,但如果找到李松,她也必定要想方设法,让李松看清前世一切祸事的根源。 是以她既然猜到萧寒潜必然有此一问,就径自接着道,“族姐和族伯母的死,并非单纯的夜半走水所致。背后黑手不止一个。除了袁骁泱这门前任姻亲,还有淇河李氏本族大内房。蛇鼠一窝的腌脏货色,尽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我虽然知道’真相’如何,却不能也不想惊动我娘。淇河李氏本族势大,各路关系盘根错杂,牵扯上我娘或是澧县李氏,不妥。我娘那脾性……你是知道的。” 萧寒潜不以为然,只奇道,“怎么,这些都是你用六爻术算出来的?” 李英歌无声一笑,随口扯谎,“你别忘了忠叔的本事。雁过留痕,他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忠叔却查出了不少蛛丝马迹。我和族姐同名,我娘和内二房早年来往频繁,倒是打探得到族姐的生辰八字,加上六爻术,要串联出真相,不难……” 忠叔的能耐,萧寒潜确实知道。 早年借他遇刺之事,大肆整饬东北边关的望族势力,背后少不了忠叔的铺排和人脉。 他的疑问却不减反增,讶然道,“六爻术卜卦要凭借生辰八字?四年前我遇刺的事,你又是怎么算出来的?” 皇室中人的生辰八字,即便是操持婚事庚帖的内务府,也是奉为最高机密,莫说他,就连早已“病死”在皇家宗庙里的五皇子的,李英歌都不可能知道。 “不单只靠生辰八字。”李英歌早有心理准备,闻言不动声色道,“即便没有生辰八字,也可靠当事人已承担的福窝,以及当事人所处天时地利人和,甚至是身边的摆件、佩戴的物件,通过五行方位和八卦轮盘来推算……” 她四年兴园不是白住的,如今言之有物,并非全是假话。 萧寒潜无可无不可的颔首,眼眸微微一闪,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么李松的行踪,你可测算得出来?” 李英歌摇头,露出真切而无奈的苦笑,“只能算出他的方位,显示仍在东北方向。其他的……一概不知。” 她的两世命格已乱,李松即是她前世亲弟,今生虽无血脉联系,但勉力之下仍旧只能得出个生死不知的方位。 萧寒潜心头微松,狡黠笑意一闪即逝,别有深意地应了一句,“有你这话,我会加派人手追查李松的下落。安心等我的好消息,嗯?” 他想起张枫的担忧,心下已拿好主意,李松的事瞒了李英歌三年多,如今……是时候走下一步了,省得到时候揭破“真相”,小狐狸真炸毛可不是好事。 李英歌哪里想得到萧寒潜别有心思,只当他因此对寻人一事越加重视,少不得正色道谢,又去看萧寒潜的脸色,“即便一时找不到李松,我也不会让袁骁泱好过。” “小狐狸,别这么看我。”萧寒潜心下暗叹,摇头失笑道,“说袁骁泱是我的救命恩人,也不过是因他出现的时机巧,替我在背后挡了一刀,受了点轻伤。当时即便没有他出现,大理寺的人也不是摆设。 就像你刚才说的,袁骁泱的’运气’确实好。既成事实,我总不能当他那一手不存在,是不是?有姑母在前,回头我照着姑母的做法,多赏赐些金银好物,也就算还了这份人情罢了。 你既然对他深恶痛绝,我也不会因此看重他。押送犯官先行回京的事,我本想交给大理寺的手下。如今……就让袁骁泱替我跑一趟,也算白送他一份体面了。” 和他的人不对付的,他自然没那闲情,还留在同个屋檐下。 萧寒潜的反应可谓云淡风轻,李英歌不由眨了眨眼,“寡虞哥哥,忠叔查到什么,我算到了什么,你不想知道吗?” “大家族再龌龊,能比宫里复杂?”萧寒潜不无讽刺的讥笑一声,想抱李英歌哄哄她,又想起她不方便,手就改了个方向,轻轻揉了揉李英歌的小脑袋,无谓道,“我懒得听那些腌脏事,我信你。只是同朝为官,有些事你做得,我却做不得,除非袁骁泱真惹到我。” 在他看来,李英歌说得狠厉,到底不过是小女孩的小打小闹,此时此刻他并未将袁骁泱的事放在心上。 他有他的底线,并不因人而异。 李英歌了然,嘴角却忍不住缓缓上扬。 萧寒潜的话听起来好耳熟,任他再不喜陈瑾瑜的跳脱,二人到底是嫡亲的姑表兄妹,态度和说话如出一撤。 她这么想着,就蹭了蹭萧寒潜的掌心,轻声道,“寡虞哥哥,谢谢你。” 萧寒潜见她真如小宠物似的乖顺,顿感有趣,又揉了揉她手感顺滑的发顶,才低低笑起来,“我不过是找借口调走你看不顺眼的人,这就值得你谢?既然要谢,就别光动嘴皮子,没诚意。” 她谢他,谢的是他不曾因她露出的狠厉心思,而动摇对她的看法和态度。 一听萧寒潜又开始不正经,李英歌暗暗翻白眼,面上都不吝舍对萧寒潜的感激,仰起头贴上他尚未抽离的手,轻轻啄了下他的手腕,笑道,“够不够有诚意?” 萧寒潜总觉得,他被李英歌反调、戏了。 这一吻落在左手脉搏上,酥酥痒痒,竟比落在脸上唇间,更让他心头鼓跳。 突如其来的心动令他猝不及防。 萧寒潜下意识一挑眉,收回手微微出神,嘴里自有意识地接话道,“嗯……不过有句话你说对了。袁骁泱不单是运气好,人脉亦是不容小觑。你可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常州府?” 对彼此时不时的亲近已经习以为常的李英歌,并不觉得亲下手腕算什么事儿,因此也没留意萧寒潜的短暂出神,闻言脸色一正,问道,“是为了公事?” 外地官员无招不得随意离守进京,同理京官亦是如此。 “嗯。翰林院新近接了份差使。重新编撰北直隶风土人情的地理志。”萧寒潜颔首,勾唇冷笑道,“这事是皇兄提起的,父皇就让皇兄全权负责。倒是没想到,袁骁泱和皇兄私下竟然有交情。 这差使看着无趣辛苦,若是办得好,就是在父皇跟前露脸的好事。袁骁泱入翰林院三年,正是准备调换部门的时机,皇兄将这肥差点到了他头上,可见对他的看重。” 事涉太子,绕是萧寒潜有个“铁面冷情”的名声在外,也少不得对袁骁泱多了份审视和掂量。 李英歌却是皱眉。 前世袁骁泱有没有搭上太子她不知道。 今生因她重生,李府和乾王府没有断了姻亲,和太子也就被自动划到了一起…… 袁骁泱果然阴魂不散。 她抬眼去看萧寒潜,试探道,“皇上大刀阔斧动朝中官员,正是最忌讳结党营私的时候。太子殿下这是……” 翰林院清贵,贵就贵在凡内阁无不出自翰林。 太子殿下拉拔翰林院的人,用意可想而知。 “小狐狸,你刚才说过什么?”萧寒潜似笑非笑看一眼李英歌,冷哼道,“站得高才摔得痛。皇兄这几年被人捧得有些飘飘然了。你管他想做什么想用什么人? 你想让袁骁泱死,不必束手束脚。若能被你轻易’弄死’的人,也不值得皇兄费心拉拢,更不值得我将他看在眼里。” 前任是个渣,现任却这么靠谱。 李英歌心头一动,眉眼都欢快起来。 第156章 思路清奇 李英歌笑魇如花。 “小狐狸,你突然傻乐什么?”萧寒潜看得挑眉,嘴角却情不自禁跟着勾起来,伸手捏了捏李英歌的鼻头,叹道,“刚才还一脸的’凶神恶煞’,转眼就笑得这么欢快做什么?” 李英歌眉眼弯弯,拉下萧寒潜作乱的手,微微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时候你挺好的。” 萧寒潜咦了一声,故作探头探脑地往屋外看,奇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小狐狸居然会夸人?” 他仔细想了下,他的小未婚妻对他说过的最多的是“谢谢”二字,这样直白的夸奖倒是新鲜。 “寡虞哥哥。”李英歌见他作怪,颇有些哭笑不得,握着萧寒潜的手就狠狠捏了下,撇嘴道,“好好说话,你就不能正经点?” “能。”萧寒潜正色点头,长指挑动反手就缠上李英歌的小手,十指交握着压上自己的胸口,倾身凑近李英歌的耳边,低声咬耳朵道,“那我就问句正经的,有时候觉得我挺好的,那其他时候呢,难道觉得我不好?” 手背下的胸膛传来心脏的有力跳动声。 而耳边拂过萧寒潜的鼻息,暖热而轻浅。 李英歌眼睫扇动,垂下眼无奈道,“是我用词不当。你很好,任何时候都挺好的。” 其实更多的时候,她觉得萧寒潜又幼稚又不正经。 她语气略敷衍,萧寒潜怎会听不出来。 目光落在她半垂着的侧脸,看着她在光线附着下泛着浅浅微光的绒毛,语气不自觉地就更轻了几分,忽然鬼使神差的低喃道,“小狐狸,当初是你娘教你喊我’乾王哥哥’的罢?这么多年叫下来,你可别真把我当’哥哥’看待。 如今你……成大姑娘了,我也老大不小了。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更近一步了?嗯?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刚才得知她来了小日子还慌乱了一瞬,现在张口说的是什么鬼话! 李英歌瞠目,挣脱不开萧寒潜的手,干脆就着他紧握的大手捶了他胸口一下,红着脸气道,“寡虞哥哥,你胡说什么!” “小狐狸,你乱想什么?”萧寒潜心中暗笑,面上比李英歌更惊讶,咋舌道,“我才说了一句话,你就胡思乱想到哪里去了?不过……你既然能想歪,也就证明,我的小狐狸确实长大了?” 李英歌结舌,眼看着萧寒潜拉着她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口气,凤眸抬起,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那双狭长眉眼中,隐隐闪动着戏谑的笑意。 他又在逗弄她! 李英歌十分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暗道跟萧寒潜认真是她犯蠢! “小狐狸记性不好啊,又在我面前做这种不雅举动。”萧寒潜沉声笑,说着话却没有再提要罚她的事,只伸手轻轻覆住李英歌的双眼,缓缓低声道,“你误会了,我却不得不澄清一下。不然你要是觉得我是个孟浪公子哥儿,岂不毁了我二十几年的英名? 我的意思是,除了谢我觉得我挺好以外,你就没有别的想法?如果没有……也是时候培养培养了。我忙着公事,你却有空。得闲别光给我写以前那种干巴巴的流水账似的信。 姑母的兴园里有不少诗词歌赋罢,你不如学着点?我不介意收酸得要死的情诗,更不介意收你’亲手’做的花笺、香帕之类的闺阁之物……” 说着顿了一瞬,轻咳一声,忽然不再“唆使”李英歌如何“私相授受”,话锋一转道,“你我圣旨赐婚,本该在你及笄礼之后完婚,不过如今情势有变。有些事,我等不了又一个三年,你还是趁早调整好心态。嗯?” 一旦密折事发,受到波及的不仅是李府的身家地位,还有二人的婚事。 他心中已有应对之法。 而此时此刻一本正经,细细教导的却是要求李英歌该转换心态,好在成婚前和他培养一下友达以上夫妻未满的恋人感情了。 他可不想娶个心里没有他,只是将他当做未婚夫或是夫主来看的女子。 他话音落下,就凑近仍蒙着李英歌双眼的手,隔着手掌落下一吻,轻声道,“小狐狸,听明白我的话没有?” 掌心下的睫毛微微扇动,带来一阵痒意。 李英歌愕然。 她就是前世做了五年游魂清心寡欲惯了,也听得明白——萧寒潜说想和她谈恋爱! 但是这样一副公事公办、条理明确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难道之前种种亲近,真是只将她当“小狐狸”宠着逗着,等她从“小狐狸”转变成“大姑娘”了,就可以进行下一步,开始谈论男女之情了? 萧寒潜好清奇的思路! 李英歌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忽然觉得萧寒潜别扭之余,其实也有古板的地方。 他总戏称李承铭是个小学究,其实物以类聚,李承铭那样崇拜喜欢萧寒潜,也是出于二人本质上略有共通之处? 这样按部就班的和未婚妻相处,堪称古板。 李英歌莫名觉得这结论略呆萌,视野内却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掌纹,张了张口怔然道,“听明白了。” “嗯。”萧寒潜似乎极其满意,嘴角勾起个愉悦的弧度,这才收回遮住李英歌双眼的手,抖袍起身道,“我送你回后院,是让常青背你,还是我抱你?” 李英歌重获光明,眨了眨眼才适应光线变化,抬头看向萧寒潜,失笑道,“寡虞哥哥,来小日子并不影响行走,不用你抱也不用常青背。” 萧寒潜哦了一声,不再纠结这个话题,果断弯身去牵李英歌的手,交待道,“住在这里的日子,你休养归休养,每天至少抽出一个时辰陪我,知不知道?” 汪曲曾跟他出过主意,男女之情就该多面对面的相处,才能处出真感情来。 他觉得有道理,如今条件正允许。 李英歌闻言面色古怪,忽然觉得无法直视点亮呆萌属性的萧寒潜,由着他牵着走起,也傻傻哦了一声,“我知道了。我……让常青记下,每天提醒我。” “嗯。事先记得让她在知府府里踩踩点。”萧寒潜直视前方,不轻不重的握着李英歌的手,仔细盘算道,“我听说知府大人后花园引的是活水,湖边凉亭和阁楼不少,我们一天换一个地方,省得景致看腻了。” 没见过把约会当正经日程事先安排的! 李英歌哑然。 萧寒潜的耳朵,却悄无声息地红了。 他突然有点扼腕,早知道就该把汪曲带在身边,他明明照着汪曲传授的“提点”说的做的,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而常青迎上前时,也忍不住看了眼若有所思、一脸严肃的萧寒潜,等离开客院后,就抱着小包裹奇道,“小姐,你和殿下说了什么?我看殿下很苦恼的样子。是因为袁骁泱的事?” 她送走大夫后,就和小福丁儿碰了个头,自然知道了袁骁泱的事。 “不关袁骁泱的事。”李英歌苦笑着摇头,张开口却无从解释,只轻车就熟地拉着常青的手,按上自己的胸口,“常青,我的心跳快不快?” 常青觉得小主子思路也挺清奇的,怎么自从上次大理寺见过萧寒潜后,就老让她摸、胸? 当下随手一抓,抓过之后顿时讶然,“小姐,你的心跳好快呀!” 果然很快吗…… 李英歌松开常青的手,一时神游天外。 这感觉和前世不同。 也和以前被萧寒潜闹着“欺负”着不同。 只因他最后略呆萌的言行,只因她被那双微凉的手蒙蔽的短暂瞬间,她的心就砰然跳动,不曾平息。 这是好事……吗? 她若有所思的神情,落在常青的眼中,显得和萧寒潜一样苦恼。 常青也跟着若有所思起来。 而萧寒潜目送李英歌走远后,就收敛起男女私情,蹙眉略一顿足,忽然打了一声暗哨。 须臾不知从何处落下个黑影。 “京里可有新消息?”萧寒潜折身往屋里走,问过后随口吩咐道,“你给张枫递个口信,让他安排个人手,替我盯着城南袁家。另外再交待下去,让袁骁泱代我先行一步,押送犯官回京。告诉他奏折要是没写完,就放到路上写,今晚就启程。” 那黑影是隐在萧寒潜身边的暗卫,闻言忙复述一遍,才从怀里掏出一卷密信,奉上道,“京中刚送来的最新动静。” 萧寒潜拆开看罢,冷笑道,“李子昌的反应倒是快。我这里不用你守着,过几天我陪李英歌去澧县拜寿,你提前过去,如果澧县李氏再闹出什么事,你就暗中护好李英歌。无事就不必多管。” 那黑影晓得小王妃受伤的事,对此只听不问,领命退下。 萧寒潜将密信放到火烛上,任它被火舌舔噬,转瞬化为灰烬。 外头突然传来小福丁儿的禀报声,扬声道,“王爷,小王妃身边的谢妈妈来了。说是给小王妃送东西,已经往二门去了。” 他是例行公事的知会一声。 萧寒潜却心念一转,叫住准备退下的小福丁儿,吩咐道,“去,请人先来我这里。” 小福丁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谢妈妈也是一头雾水,拜见过萧寒潜后,即疑惑又担心道,“不知殿下召见奴婢,是有何吩咐?可是我们小姐出了什么事?” “你送的是什么东西?”萧寒潜不答反问,目光落在谢妈妈挎着的食盒上,等小福丁儿退下后,又接着道,“以后就算是我派人去请,她若是哪里不方便,也不必次次都应邀。我不会因这种小事计较,你告诉李夫人,不必过于小心。” 谢妈妈一听就明白了。 这是得知李英歌小日子,心疼人跑来跑去呢! 第157章 东边晴西边雨 谢妈妈立即眉开眼笑,福礼应了一声,当下毫无顾忌地掂了掂食盒,笑着回禀道,“早先我们小姐不太舒服,还和夫人撒娇呢。这不是小姐临时走得急,夫人紧赶慢赶的,亲自下厨才刚做出炉的红豆饭,就让奴婢赶紧送来了。” 萧寒潜不懂,“红豆饭?” 谢妈妈见状笑得越加开怀,只觉萧寒潜鲜少展露的懵然颇有趣,嘴里忙委婉地答道,“这特殊日子,总该庆祝庆祝。” 萧寒潜挑眉,歪头回想片刻才恍然大悟。 他和以前在宫里同住的皇姐皇妹们不亲近,倒是不知道女孩子来小日子时,还有这么个习俗。 当下心中一动,起身往外走,“正好,我去后头看看她安置好了没有。” 谢妈妈哪里知道二人才刚分开,闻言只觉萧寒潜对李英歌上心,忙欢欢喜喜地跟上。 她本就继承了谢氏的“不畏强权”精神,只要不错礼数不偏身份,加之年纪大了难免唠叨,逮着萧寒潜也能瞎聊上两句,东家长西家短地嘘寒问暖,直听得萧寒潜险些发脾气。 他暗暗庆幸,还好他的小未婚妻这几年没长歪,要是学了谢妈妈这一口啰嗦劲儿,他岂非乐趣大减? 谢妈妈是李英歌的奶娘,他也不好随意甩冷脸。 于是随口捡了个还算愿意聊的话题,打断道,“听李英歌说,留在淇河那位忠叔,这几年没少为找李松的事出力?她和早逝的那位同名族姐,倒是感情好。” 谢妈妈一愣。 这事李英歌自从和谢氏说过一次后,这几年就再也没重提过,若不是萧寒潜说起,她早忘了这一茬。遂摇头道,“殿下想是听岔了。我们小姐虽知道族里内二房有个同名族姐,但二人差了十几岁呢,见都没见过一面。不过英大小姐生前,每年都不忘给我们小姐送生辰礼。 倒是小姐懂事,记着这份情义,当初乍听英大小姐葬身火海的噩耗,很是难过了一回。也是那回,求着我们夫人帮忙找松大少爷。 忠叔本是奴婢负责联络的,也是那之后,忠叔这一批人手都转交到了小姐手里。由她亲自联系,每年看看淇河产业的账目。许是私下仍让忠叔继续找人,您不提,奴婢还不知道呢。” 萧寒潜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剑眉略一挑起,便又放了下来。 即便谢妈妈说的和李英歌说的有些出入,他却很快否定了心中徒然升起的想法——李英歌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骗他。 许是另有隐情…… 和他的小未婚妻同名同姓的英大小姐么? 那个李松的亲姐姐…… 他忽然对那位素未蒙面的英大小姐,有了一丁点好奇。 这念头在心间划过,就见得了消息的常青迎了出来,福礼道,“知府夫人将绣楼拨给了小姐住,殿下这边请。” 知府夫人不是个爱逢迎的活络性子,从萧寒潜以她为借口邀请李英歌入住知府府,就隐约看出萧寒潜的态度,当下找了借口,刻意约束下人,并不往跟前凑。 萧寒潜对此很满意。 谢妈妈也深觉觉府夫人识趣,一路见着知府家的下人就大方打赏,更是给拨给绣楼看门洒扫的婆子厚厚的荷包,见着李英歌也不废话,笑嘻嘻道,“英哥儿可好些了。我看这知府家里倒是门风极好,回头我给夫人回一句,她也就放心了。” 说着也不让李英歌迎出来,拉着人道,“快坐下,夫人亲手做的,一路用小泥炉温着的,赶紧趁热吃。” 李英歌嘴里应着,偏头一脸问号的看萧寒潜。 这人怎么刚分开,又跑过来了? 萧寒潜却自然而然的接过谢妈妈手中的碗筷,舀了一勺又闻又看,奇道,“红豆饭怎么是咸的?” 嘴里说着疑问,手下却不由分说的送到李英歌嘴边,抬了抬下巴道,“张嘴。” 李英歌汗颜,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萧寒潜接连喂了两口红豆饭。 “夫人做的红豆饭,就是咸口儿的。里头加了香菇和糯米,口感极好。”谢妈妈微微一怔,随即打心底里欢喜起来,即意外萧寒潜如此“宠着”李英歌,又嫌看不够二人这副亲昵的模样,笑呵呵搓着手道,“听说各地的风俗都不尽相同。红豆饭做成咸口儿的,是夫人的习惯。 就说南边的,也吃这红豆饭,不过多是甜口的。还不放其他配料,单就放红豆,也有不用大米单用糯米的。我们小姐随夫人,不爱吃甜的。这样做,加些芝麻、酱菜、腌萝卜都可行,不容易腻,殿下尝尝?” 说着就另外盛了一小碗。 她是李英歌的奶娘,萧寒潜并不觉得当着她的面哄李英歌有何不妥,三两下喂完李英歌,自己尝了一口,不置可否的颔首,只道,“李夫人要是方便,就留份配料菜单,回头给小福丁儿留个底。” 这是打算交给乾王府的厨房,将来好做给李英歌吃。 谢妈妈喜得无可无不可,忙道,“又不是什么不外传的偏方,殿下要,回头奴婢就写给丁公公。” 萧寒潜满足了,此行目的达成,揉了揉李英歌脑袋道,“喜欢吃就告诉知府夫人一声。别忘了我说的话,常青选好了地方,提前知会我一声。” 谢妈妈目露疑惑,眨眼看李英歌。 李英歌实在没脸解释,总不能说萧寒潜已经把谈情说爱的事正式提上了议程,正儿八经当成每日的固定任务来做。 只得轻咳一声,扭转话题道,“红豆饭不过是应景,又不是天天吃的。你别管这些了……” “你喜欢,就是天天做来吃又何妨?”萧寒潜不以为然,挑眉看向谢妈妈,寻求认可道,“哪个规定红豆饭不能天天吃,每个月都吃?你说是不是?” 谢妈妈心头大乐,顿时点头如捣蒜。 萧寒潜冲着无语的李英歌扬了扬眉毛,略交待了几句起居事宜,抬脚往外走,拦下要送他的李英歌,到底碍着谢妈妈在,只又轻轻揉了揉李英歌的脑袋,柔和着声音低声道,“在外从简,这就算陪你庆贺过了。别说太久的话,好好休息,嗯?” 所以他特意走这一趟,只是想亲自看看她住得好不好,再陪她吃一碗红豆饭庆祝? 李英歌看着萧寒潜如松的背影,一时竟有些恍惚。 一直旁观的常青略一犹豫,想着小主子的几次“前科”,就上前主动伸出手,“小姐,要摸摸你的心跳快不快吗?” 李英歌:“……” 她默默转身进屋,不明真相的谢妈妈挥开常青的咸猪手,边收拾食盒,边笑道,“这回我亲眼所见,回头可有准话跟夫人说了。不过殿下大度,今儿特殊才那样让着你,平时可不敢让殿下伺候这些吃喝的活计。” 李英歌亦是被萧寒潜徒然翻倍的体贴唬了一跳,闻言只得含糊应了一声。 那个呆萌的幼稚鬼,该不会是因为她现在要和他“更进一步”,所以他对她的好也相应升级了吧? 男女之间,有这么算的么? 李英歌扶额,即便心中嫌恶,也不得不翻出前世和袁骁泱“热恋”时的尘封记忆,仔细检讨自己前世是不是谈了个假恋爱。 怎么到了萧寒潜这儿,哪儿哪儿都不按套路走? 她暗暗叹气。 谢妈妈却欢天喜地的拎着食盒走了,郑重拜谢过知府夫人,一出常州府进了澧县李氏的地界,脸上的喜色顿时收拢得一干二净。 东边晴西边雨,知府后院里头情况大好,老太太杨氏的上房里,却是气氛紧绷,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杨氏终于绷不住面上的淡然,重重磕下茶盏,忍着厌恶道,“老四媳妇,你在我个老婆子面前做张做致的,就不怕叫外人知道,骂你一声不孝忤逆!就算是乾王殿下知道了,我就不信殿下堂堂皇子王爷,会看你这个未来岳母,做出不敬长辈不孝嫡母的事体来!” 谢氏老神在在,对瓷器磕碰发出的刺耳声响过耳不入,翻着刚仔细清洗过的手,悠哉地看了看。 这期间,她找了无数漂亮借口,为女儿下过一次厨房,添过四壶茶水,上过六次官房,直把老太太杨氏遛得装不了淡定破了功,才算出够了心底那口邪火。 死老婆算着她之前慢了一步,竟然仗着诰命和辈分,试图在前来请李英歌的知府大人面前,打探萧寒潜的行踪来意,顺便指桑骂槐的黑她这个媳妇。 她要是晚去一步,死老太婆是不是连女儿都敢拿来说嘴? 自私自利的老东西,为了自己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头乱喷! 谢氏想到这里,缓缓抬起眼,看向脸色隐隐发青的杨氏,冷笑一声道,“您想知道乾王殿下的意思,倒不必急着逼问我,等谢妈妈从知府大人家回来,您就知道了。” 她算计着时辰,一听院中有动静,就扬声道,“谢妈妈?进来罢。” 屋内并没有留下人伺候,屋外守门的丫鬟听杨氏没出声,忙放谢妈妈进了里间。 谢妈妈福礼,晃了晃空了的食盒,笑道,“英哥儿好着呢。殿下还尝了口夫人做的红豆饭。赞了声好是小事,说过几天要陪英哥儿一起回来,给老太太贺寿,这却是天大的事了!” 第158章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老太太杨氏闻言先喜后惊,随即目光犹如利刃般,在谢妈妈和谢氏身上来回打转儿,心绪不停起伏。谢妈妈说罢却不看杨氏,只规规矩矩的站到谢氏身后,低声将这一趟进城的收获简单说了。 谢氏眉头微挑,微微笑起来。 萧寒潜即能应下贺寿的事,就说明李英歌已经将她的意思转达到了。 她心中越发有底,就开始盘算着哪天抽空亲自去拜会知府夫人,顺便将红豆饭的配料方子写给小福丁儿。 杨氏见谢氏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中又气恨又惊疑,当下也顾不上再和人打擂台,重重哼了一声道,“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份孝心,居然能为我这老婆子请动乾王殿下。老四媳妇,咱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使尽诡计坚持要分家,究竟打着什么盘算!” “树大分枝,如今李锵李铨都已成家立业,李铨媳妇这头一胎也怀上了。眼看离英哥儿及笄也没两年,铭儿也大了,我想要分家,放到哪家都站得住理。”谢氏抬眼对上杨氏的视线,嘴角挂着端方的笑容,“大哥他们这三房在族里,也是被族里小辈叫一声叔公的年纪了,您不肯松口,又是何苦? 您愿意说敞亮话,我就跟您来句实在的——我做过什么事您清楚,我也不辩白。事情闹成这样,要么您松松口,要么就押着七姨娘和彩琴去见官,您不怕’家丑’外扬,我也不惧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您可得考虑清楚了,这老脸值不值得豁出去。您也听见了,乾王殿下屈尊降贵要给您贺寿,可别把喜事办成了坏事。 这小福丁儿虽跟着英哥儿进城了,不过乾王殿下既然拨了他到英哥儿身边,自然是知晓我欲分家的打算。殿下是个什么态度,想来您老比我们多吃了几十年盐,当是想的明白……” 杨氏越听面色越是精彩,心念几转,忽然呵呵笑起来。 她听着谢氏直呼庶子全名,只当这其中是嫡庶之间生了龌龊,又想那个素未蒙面的嫡孙李承铭还是个立不起来的毛头小子,心下不无痛快。 她是知道李子昌有多看重庶长子李锵的。 谢氏在她面前再能耐又如何,还不是在庶子身上栽了跟头,急巴巴地打起了分家的主意。 就算谢氏膝下多了两个嫡子女又如何,还不是棋差一招? 再对比她将三个房头的庶子压得死死的“成就”,当下就忍不住大笑出声。 “好,老四媳妇,这回是我低估了你的毒辣,连亲生女儿都能当棋子利用。”杨氏笑够了,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恢复了往日镇定,慢慢道,“你要分家可以,除了殿下亲来贺寿之外,且说说你还能给出什么条件,我好衡量衡量?” 贪心不足的死老太婆。 谢氏腹诽归腹诽,却是早算到杨氏的鬼精。 当下也不含糊,公事公办道,“我答应过族里和另外三房什么条件,想来您事后也不难查到。到您这儿也一样,每年该孝敬的一分不会少,无论是您还是族里有事,我们四房也不会不管不顾。 再多的却是没有了。您这儿分家走的是公公生前清算的公账罢?四房也一样,往后给您的族里的,也只会从公账走。这点就算是老爷来,也是一样说法。 早几年汪公公代乾王殿下给您’转达’过几次话,族里族外多少有点闲话,如今但凡殿下一露脸,您这面子里子就找回了一大半,将来您真成了殿下的亲家祖母,还有什么旧事揭不过去的? 这笔帐如何算,您老该比我清楚。您要是还不满意,那我也没办法了,少不得要请殿下做主,亲自和您老谈一谈。” 她拿话唬杨氏。 杨氏却不敢冒险。 谢氏了解她,她也同样了解谢氏。 闻言故作姿态,假作沉吟了一会儿,才冷声道,“我信不过你,你白纸黑字写下来,我们各自留存一份。你干脆,我也给你个痛快话。英哥儿受伤的事,不关你和我、也不关钱婆子的事。 都是七姨娘居心叵测,起了贪念主使的。这事族里必定过问,你只管当你的’受害者’,由我出面说道。 但七姨娘和彩琴不能打杀了事,死了才叫说不清。且让她们去家庙待着,至于分家的事……你且等几天,我不会让你白跑这一趟,也不会让你再多在族里耽搁。” 事情既成,她一旦权衡清楚,就懒得再看谢氏在她跟前碍眼。 而七姨娘自己犯蠢,她只觉又恶心又羞恼,如今把人弄走,能不能有重见天日那天,全看她心情。 也让三老爷和三太太晓得,想借分家脱离她的掌控,没那么容易。 只要她不死,那三房人就别想摆脱她这个嫡母。 话说得爽快果断,倒像杨氏平日的作风。 老太婆心态倒是调整得极快。 谢氏半是感叹半是不耻,她本也无意弄死七姨娘和彩琴,一听这话就知道杨氏是迁怒,转头就让谢妈妈备上纸笔,大手一挥,写清楚了两人谈好的条件。 杨氏仔细看过,收起契约,临到了依旧忍不住刺了谢氏一句,“听说李锵和李铨如今在朝中做得不错?等老四来了,我这老婆子少不得要和他说两句,替你这个’教导’庶子有方的嫡母,赞上两句。” 谢氏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放在心上,面上却大度配合,假作不虞的愣了一愣,才甩袖带着谢妈妈离开。 杨氏收敛笑容,放松脊背靠上椅背,缓声道,“派个人去京里仔细打听打听。看看朝中是否有什么动静,可跟李锵、李铨有关。” 刚进屋的管事妈吗闻言肃然,服侍着杨氏用茶,低声道,“您的意思,四夫人分家是冲着那两个庶子去的?” “她这次闹得过分了些。不像她的作风。”杨氏不全然被动挨打,早在得知李英歌受伤后,就不得不往坏处想,之后种种也不无做戏的成分,听心腹如此说,就若有所思道,“李福是老四的一手培养的心腹。谢氏闹,他却不管不问,可见心中不是有底,就是另有盘算。 分家的事老四事先知道也就罢了,若是事先不知道,恐怕老四媳妇这一场大戏,主要针对的不是我。” 说着嘿然笑起来,“若真是那两个庶子捅了什么篓子,光是分家还不够老四媳妇收拾烂摊子的。哼,到时候影响不到族里。且看老四媳妇头疼她那内宅去。” 她只猜对了一半。 管事妈吗却是叹服,少不得恭维道,“您说得是。四夫人自认手段了得,哪里比得过您这双火眼金睛。最后谁算计了谁,还不好说呢。” 杨氏缓缓闭上眼,低低道,“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这边主仆俩自顾脑补,那边才被说到的李福却匆匆进了谢氏落脚的客院。 “你来得正好,老太太已经应下了分家的事。这里列了张份例,你收好。”谢氏吹干重新抄纂的一份单子,交给李福道,“往后四时八节,府里给族里和老太太的东西,就按照这份单子来。以往的定例作废。” 李福快速扫了一眼,见所列内容都是些金银黄白之物,看着比往常的给得重了,实则却是破财消灾,少了不少扯皮的麻烦。 他是个全然为李子昌考虑的死忠,如今见四房人总算能顺利分了家,不由为李子昌松了口气。 这些年,李子昌官位做得再高,也少不了受杨氏的牵制。 李福清楚李子昌对嫡母那份不能外露的厌恶和不满。 如今有谢氏出头,他乐见其成。 心中不无敬意,当下一躬身,正色道,“夫人放心,老奴必然办得妥妥当当。” 只是他却不是闻风而来,而是另有事情在身,话锋一转又道,“京里还来了消息,说是老爷朝中事忙,无法请假来给老太太拜寿了。还招了老奴回去,夫人您看……” 他敢私下将庶子的暗账捅到谢氏眼皮子底下,就敢私下让心腹留意府里南院的动静。 南院住着李锵和李铨两户人。 而代李子昌送消息来的,就是他放在南院的心腹眼线。 李锵做的勾当事发了? 他有此担忧,谢氏自然也想得到。 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谢氏眉头微皱,颇有些自嘲的冷笑道,“我这里刚落定分家的事,就有人急着要闹幺蛾子,还真是老天开眼,好歹留了点时间给我。” 李福不敢接话。 谢氏冷哼一声,似笑非笑道,“你先回京罢。有什么事不必往族里送信,且让老太太的寿宴风风光光办完再说。也让我过几天清静日子。” 李福复杂眼色一闪而过,低低应了一声,退出门外就打点行装,不等用过晚饭,就轻车简从往京城里赶。 一行不起眼的车队和李福错身而过。 袁骁泱放下挑起的车窗帘,若有所思道,“那位可是李府的大管家?怎么会这个时候回京……” “爷说得不错。正是那位总管李福。瞧那样子,不像是带着女眷。应该是单独回京吧?”心腹小厮曲流闻言附和一句,对李府并无好感,反而担忧道,“乾王爷怎么会突然让您押送犯官,这披星戴月的,不是折腾人吗……” 第159章 谈恋爱是件技术活 袁骁泱眉心微皱,淡淡道,“隔墙有耳。” 后头车里关押着犯官,而前后护卫的,除了萧寒潜拨出的大理寺的人,就是从知府大人那里借调的府兵。 曲流了然,见袁骁泱话说得低沉面色却如常,就知道自己不算说错话。 忙压低声音,换了个说法,“京城李府祖上不愧是出自淇河李氏,我看和您天生八字不合。怎么走哪儿都能碰到那位李二小姐? 她之前就对您多有不敬,鬼知道这回您被那位爷临时调派,是不是那位李二小姐又在背后编排您了!” 他是袁骁泱的奶哥哥,打小服侍到现在仍旧跟在身边,自是知道袁家和淇河李氏之间的首尾,对葬身火海的前女主人,并无半点真心和好感。 他隐晦提起另一个“李英歌”,袁骁泱不由又想到才打过照面的那个小丫头。 同族同名,性子却大相径庭。 不。 那小丫头每每见他时那副牙尖嘴利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前妻真性情的影子…… 当年他利用完前妻合离后,也曾为了操控舆论,而不得不再登内二房的门槛,几次对面,前妻不同往日的温柔体贴,屈指可数的几回冷脸,倒是和那小丫头有些神似…… 袁骁泱想到这里,心里莫名有些烦躁,嘴里依旧淡声道,“你莫学母亲,事情不顺就往外人身上推。乾王殿下是何等人物,岂会被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早些回京也好,张家小姐快出孝了罢……” 他提起黄氏,曲流不敢再多说,闻言暗暗算了算日子,笑道,“可不是,下个月月初就除服。还是爷说得对,张家的事,是该开始动作了……” 他只当前任女主人是袁家用过即弃的工具,而这张家小姐在他心目中,如今已经配不上自家爷了,正该再换一换。 换个更好更般配、更有助力的,也好抹杀自家爷是二婚的短处。 那张家小姐原是淇河李氏内大房老太爷牵的线,时过境迁,自家爷也不必再事事被内大房指着走。 自家爷值得更好的。 他面露荣焉,袁骁泱只浅浅一笑,闭眼假寐,不再作声。 梦中却出现了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 一个是前妻一个是令他心生不快却在意的小丫头。 两个李英歌的身影渐渐重合,看着他冷冷地笑,穿着当年的嫁衣一步步走向他。 那嫁衣红得像前妻葬身的火,红得像淋淋鲜血。 袁骁泱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才惊觉身下马车已经停下,曲流显然刚下过马车又重新入内。 “怎么回事?”袁骁泱捏着眉心,暂时压下脑海中诡异的梦境,冷着脸问道,“车队怎么停了?” “只是停下补给。”曲流见他脸色不好,忙伺候热水热茶,略一犹豫还是掏出一卷信笺,低声道,“府里送来的信鸽,想是京中有事,爷看看?” 袁骁泱神色一凛,接过看罢,面色越加冰冷,“看看大理寺的人补给好了没有,传话下去,剩下的路程不停顿,一路疾行。” 车队听命于袁骁泱,曲流对这吩咐不觉奇怪,只问道,“爷,出了什么事?” 袁骁泱只觉刚做过噩梦的额角越发鼓跳,手指按上额角,闭上眼嗤笑了一声,“张家小姐不经念叨……母亲信中说,张家小姐闹着要退婚……呵,倒是巧得很!” 张家什么德行他最清楚,是谁? 是谁在背后怂恿了张家,抢先走了他准备要走的下一步棋? 袁骁泱眉头紧锁,心中沉吟。 曲流见状,只替自家爷着急不值,恨不能插翅飞回京城,一路顾不上再和护卫攀交情,只不做停歇地疾行。 知府后院却是春色大好。 常青探出脑袋,偷偷往绣楼外的游廊里看,脑海中走马灯似的,转过这几天萧寒潜和李英歌相处的画面。 自从她按照李英歌的交待,仔细踩过点,将知府后院的几个赏景去处上报给萧寒潜后,萧寒潜就跟上衙点卯似的,每天都抽出午后一个时辰,邀李英歌散步赏景。 第一天,她负责划船,萧寒潜和李英歌负责游湖。 结果游到湖中心小船有点打旋,她永远忘不了萧寒潜满脸不耐烦,想一脚踹她入水的冷漠眼神。 第二天,她负责采花,萧寒潜和李英歌负责在凉亭里赏景。 结果李英歌应萧寒潜的要求做干花,被花香熏得直打喷嚏,她同样忘不了萧寒潜一边替李英歌擦鼻子,一边冷眼瞪她采错花的郁闷眼神。 第三天,她负责磨墨铺纸,萧寒潜和李英歌负责对坐论诗词。 结果李英歌做出的“情诗”太磅礴大气,她再次忘不了萧寒潜那看着李英歌无语,再看她却恨铁不成钢,险些没叫她干了那碟墨水的憋屈眼神。 常青觉得,这几天两位主子的画风太清奇,她无辜做了炮灰,于是私下动用萧寒潜的烽火传信路线,火速写信向陈瑾瑜求教。 透过纸张她都能想象得到陈瑾瑜捧腹大笑的样子。 而陈瑾瑜没让她失望,点醒了她这个炮灰——陈瑾瑜说,萧寒潜在谈情说爱的路上越走越远,能拉住他的只有他自己,让她这个丫鬟别掺和。 谈恋爱是个技术活。 且让萧寒潜摸着石头过河去。 常青暗道陈瑾瑜说话真是大不敬,但也知道陈瑾瑜用词古怪却极其贴切,今天就果断装鸵鸟,远远避开了两位主子的“约会”现场。 约会这个概念,她偷偷灌输给了李英歌。 李英歌盘腿坐在游廊下铺着的春席,捏着白子落下一着棋,抬眼看向对坐的萧寒潜,心里想着陈瑾瑜那些新奇的说法暗暗哭笑不得,嘴里故作讶然道,“寡虞哥哥,今天不出去走动了吗?” 想到前几次失败的约会,萧寒潜就头疼。 他已经按照汪曲说的,多抽时间和李英歌独处,减少谈正事增加赏风月的户外活动了,但效果么…… 他总觉得他的小未婚妻,配合倒是很配合,但感情上的“更进一步”,似乎收效堪忧。 “不走动。就下棋。”萧寒潜凤眸半垂,长而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打出一排阴影,昭示着他的不满,冷哼道,“你是我的小狐狸,不是我的提线木偶。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自己说说,你对我……生出别的想法没有?” 他揪着这话不放,想要问她心意。 李英歌倒是很想反问一句,在问她的心意之前,萧寒潜的心意又如何? 当下一撇嘴,也哼道,“寡虞哥哥,这几天相处下来,我觉得你很有心之外,也很有闲。整日里陪我游玩,不耽误你养伤和处理公务吗?” 小福丁儿这几天暂时回萧寒潜身边伺候,每天外院送去多少京中公文,她是知道的。 萧寒潜闻言皱眉,颇有些不耐烦道,“要不……我们更进一步的事先缓一缓?等回京再说?” 等回京后,他得再找汪曲支招。 怎么想要正经和小未婚妻培养感情后,相处起来反而没有之前自在? 果然在意后,就容易患得患失吗? 他之前没将心思放在男女之情上,没想到真“处理”起来这么麻烦! 萧寒潜不禁在心里检讨,他的做法是不是哪里不对,和女孩子谈风月什么的,实在太为难他了! 他耐心告罄。 李英歌见他又犯别扭,再也绷不住小脸,丢开棋子往春席上一歪,险些笑岔了气。 这样的萧寒潜居然有点……可爱! 她被这念头惊得打了个笑嗝。 萧寒潜唬了一跳,长腿一伸就撇开搁在二人中间的棋桌,倾身上前抱起李英歌窝到膝上,低声哄道,“你又傻乐什么?呛到了?你还来着小日子,又是盘腿又是歪躺的,小心再弄脏了裙子。嗯?” 几天“历练”,萧寒潜再说起小日子三字,已经没有最开始的无措。 他这样熟门熟路的,李英歌反而不好意思。 “寡虞哥哥,我差不多……好了。没事的。”李英歌想挣脱他的怀抱,忽然又觉得这一抱比任何约会形式都要叫她适应,心念一转就乖乖靠上萧寒潜的肩头,仰头轻声道,“寡虞哥哥,我们别每天干瞪眼对着了,就像以前那样……顺其自然好不好?” 前世她和袁骁泱婚前几次见面,也不曾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交往,反而是婚后细水长流,事情大变之前也曾热恋甜蜜过三年。 虽然那是袁家营造出来的假象。 但她知道,萧寒潜在感情这方面,确实有点愣头青。 她不禁低叹一声,喃喃道,“这样好累……” 这一声却是和萧寒潜的异口同声交叠。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叹了一声好累。 李英歌和萧寒潜对视一眼,一愣过后,忍不住齐齐笑出声来。 “好。这次我听你的。顺其自然。”萧寒潜只觉得身心都轻快起来,搂着李英歌掂了掂,明亮的笑容重新透出戏谑之色,“看多少风景玩多少花样,都不及抱你这一下。嗯,我的小狐狸手感真好。” 他似乎觉得不够,低头就亲上李英歌的发顶,长舒一口气道,“不过不常见归不常见,你要每天都想着我,多想想,说不定就能生出别的想法了,嗯?” 李英歌扶额,嘟囔道,“那你呢,你对我没有别的想法吗?” 萧寒潜讶然,不解道,“这话什么意思?” 他不懂,他在等他的小未婚妻开情窍,怎么扯上了他。 李英歌顿时无语,心中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失望划过。 游廊外,却传来常青的咳嗽声。 第160章 风云起 萧寒潜下意识瞥一眼用来计时的沙漏,才反应过来如今已经不用恪守“每日一个时辰”的约会守则,当下一松手,抻了抻衣襟,扬声道,“进来。” “殿下,还没到时辰,不过……”常青尚不知萧寒潜和李英歌已经达成共识,往后再不必辛苦她放风报时,先解释了一句,转头看向李英歌,“京里刚送来的信,是铭少爷写给你的。” 怕是府里南院有了动静。 李英歌不由坐直身子,接过信一目三行扫过一遍,偏头对萧寒潜笑道,“小承铭听张枫说你在这儿,要我代他问候你。还说你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张枫常去府里看他,说多谢你关照。” 还真是小学究的一贯作风。 只是那一叠信笺,显然不单只是问候的内容。 萧寒潜不置可否一笑,懒怠管李府家事如何,起身交待道,“替我告诉小学究,我这里有宫中内库私藏的上乘好弓,想要的话就好好跟着张枫练骑射,只要过了我的考校,就送他。” 说着替李英歌整了整微乱的衣襟碎发,拍了拍她的头道,“差不多就回绣楼里去,别在外头待太久。我回外院了。” 常青看着萧寒潜清朗背影,奇怪这会还没约够时辰呢今天怎么走得这么干脆,一听李英歌简单解释了几句,顿感身心轻快。 暗道以后总算不用再被萧寒潜花样百出的眼神瞪了。 她拍了拍胸口,席地而坐,探头问道,“铭少爷还说了什么,可是南院那头出了什么事?” “怪道娘说,父亲临时有事,抽不出空来给老太太祝寿。”李英歌将信递给常青,示意她过一眼,嘴里讥笑道,“想是父亲在朝中有所察觉,几天前就越过李锵,替他在户部请了长假,李锵回府后就被父亲拘在了南院不准出门。如今连李福也招了回去,小承铭说,南院这几日闹得动静不小。” 李子昌后知后觉,但未必不知道李锵暗地里做的那些收贿卖官的勾当。 大概是没想到,李锵比他以为的还要大胆,结党营私、交结权贵,瞒了他一大半。 他不介意庶长子在朝中沾他的光,只是他在内阁行走,一旦有所察觉,就知道事情不乐观,当下就做出了应对。 想来前世,李子昌在落罪之前,也曾如此这般极力挽救过。 李英歌的目光不无复杂之色。 常青瞥一眼小主子,决定不插嘴这事,只收起信,拣了另一件“喜讯”来说,“老麻叔随着铭少爷的信,也捎了个消息给我。之前你交待我的事,办成了。京里已经有了风言风语——张家小姐孝服未除,就哭着闹着要退婚。 张家老爷去世后,张夫人就失了主心骨,一心巴着袁家。上次听说袁骁泱被兴园放狗驱赶,还特意登门去见袁太太,显见并不信西郊流言。倒是张小姐身边,有个最好打听的奶娘,对此很是上心。 我安排的人找上她,话才起了个头,那奶娘就信了十足十。当下就把袁骁泱和曲大人的爱女交往过密,有意转投做曲家贵婿的话,捅到了张小姐那里。 那张小姐也是个能闹腾的,竟也不查证,就越过张夫人,直接让那奶娘打上门,如今城南哪个不说这事,袁家已经闭门谢客好几天了。” 曲大人是袁骁泱的座师,之间来往有目共睹,只是那张小姐还真是“刚烈”,闹腾的效果比她们预料的更快、更好。 而负责接洽那奶娘的,却也不是凭空找来的阿猫阿狗。 早年袁家当铺暗账事发,袁家很是处置了一批奴仆伙计,其中一人早由常青锁定,暗中收买,只等此刻派上用场。 如今事发,那人业已借老麻叔的手,安全送出了京城。 袁家揪不出人,张小姐却认定告密的是袁家发买的下人。 这种事最是攀扯不清。 不过…… “这时机……倒是都赶到一块儿了。”李英歌微一挑眉,不得不感叹袁骁泱“运气”好,“袁骁泱押送犯官回京,怕是比我们早得到消息。他可不是个只会被动挨打的人……” 和张家的婚事是必定会退的,只是结果不会如袁骁泱的意,如前世那般风平浪静各自安好。 “始乱终弃”的名声,对文官来说,可不是件小事。 只是事有巧合,袁骁泱这一趟常州府之行,不仅“救”了萧寒潜,还有押解犯官的一分“功劳”。 他如果不善加利用,就不是她前世所熟知的袁骁泱了。 李英歌眼睛微眯,低声交待道,“动用另一招后手。” 这世上,有一种不用收买、不攀关系就能“指使”得动的人——御史。 她知道,御史团的风评褒贬不一,其中有一位却最爱沽名钓誉,逮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在上朝时哭先帝,直让启阳帝头疼,恨不得违背祖训,直接打杀这位御史,送他去地下陪先帝。 何况常青会暗中投递一份“合情合理”的告密信,指正袁骁泱“始乱终弃”的首尾,有此“证据”在手,保准那位御史如打了鸡血,咬着袁家不放。 常青一想就乐,颠颠的领命就去铺排。 这边李英歌收敛心绪,等到老太太杨氏大寿那天,就和萧寒潜一道乘车,驶往澧县。 因谢氏特意登门拜谢过知府夫人,这一天知府大人和知府夫人也一并出席寿宴,给足了杨氏脸面。 宾客一听不仅当地长官夫妻来了,连乾王殿下都亲自登门,艳羡有之嫉妒有之意图攀附的更是大有人在,面上却少不得轮番找机会往杨氏院子里凑,嘴里恭维话翻着花样儿往外倒。 一时院中各处人满为患,议论声此起彼伏。 杨氏端坐上首,大感舒心。 管事妈吗少不得和她一唱一和,揭过早年杨氏在萧寒潜那儿丢过的场子,又笑道,“老太太后福,四老爷出息,膝下一对嫡出子女亦是前程斐然。等我们英哥儿嫁入乾王府,乾王殿下明年再给您贺寿,就该改口喊’祖母’啦。” 这话不过是引子。 杨氏看一眼悠闲自在的谢氏,心中不由嗤笑。 她不难打听出京城李府的动静,知道李锵和李子昌关着门不知为何闹得有些僵,只觉痛快,如今更是不急,只等着看谢氏回京后的好戏。 此时此刻,就按照早先商量好的,顺着话茬叹了一声,感慨道,“可不是。一晃眼我这把老骨头挺过了八十大寿。不止老四,看看老大、老二、老三,这几年也相继让我这老婆子抱上了曾孙子,也都老咯。 如今家和万事兴,我也算没有愧对老头子的在天之灵。你说的对,以后我只管享子孙后福,再过几年轻省日子也就到头了。树大分枝家大分产,孩子们都大了,也该独立门户走自己的路了。” 说着面露慈爱,满脸欣慰的扫视了一圈坐在下首的三房人,转头拉起身边老姐妹的手,“他三婶娘,等吃过正席,还要劳您请几位族老叔公一起,给我这老婆子掌掌眼,见证我们这一支四房分家罢。” 这位族婶辈分比杨氏还高,先得了谢氏的好处又得了杨氏的暗示,自然配合道,“唉,谁说不是。我也不倚老卖老劝些空话了,就当是趁着你整寿大喜,两好并一好罢。” 不管在座宾客面面相觑,如何作想,三个房头的老爷太太却是心中暗喜,面上少不得装模作样,和杨氏一来一往,上演母慈子孝的亲情戏码。 谢氏看得险些打哈欠,眨了眨眼偏头问谢妈妈,“是不是外头男客那边绊住了脚,去看看英哥儿和殿下怎么还没过来?” 谢妈妈正要出门,就见个婆子进来道,“老太太,老爷太太、四夫人,乾王殿下走了。” 屋内顿时一静。 杨氏一愣,转眼就将锋利目光扫向谢氏。 这恶毒妇人打她的脸打上瘾了不成,又玩什么阴险花样儿! 谢氏这回是真冤枉,当下也不留情面,骂道,“哪里教出来的规矩,当着宾客的面说话都说不囵囤!有话一次说清楚,留着半截话待会儿下饭用?!” 婆子脸色涨得通红,不敢看杨氏同样被刺得紧绷的脸色,忙磕巴道,“不,不是,是知府衙门送了急信过来,皇上昭乾王殿下即刻回京,殿下不好耽搁,接到信就直接点齐手下走了。” 说着忙奉上礼盒,“殿下让奴婢转送寿礼。说是劳烦知府大人和知府夫人,稍后代他给老太太道贺。” 杨氏面色稍缓,只得退而求其次,僵硬的面色也恢复如常,谦虚道,“哪里敢劳动知府大人,快,去请知府夫人,这上座可是非她莫属。” 她是长辈又是寿星翁,如此玩笑众人自然捧场。 谢氏懒得管这些,找了借口出了上房,见李英歌带着常青和小福丁儿珊珊来迟,上前低声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事?” 她想到了李锵。 李英歌了然,摇头道,“消息来得突然,乾王哥哥放下寿礼就走了,我也来不及问。” 而她其实知道,比之前世,密折的事提前发作了。 是以她有意提议道,“娘,我们明天就启程回京罢。” 第161章 极品处处有 自打发李福先行回京之后,谢氏就拿定主意,只等走过寿宴头一天正日子的过场,就收拾包袱走人,闻言自然无有不应,转头交待谢妈妈,“这里用不着你们,先下去把行装打点起来。” 谢妈妈等人领命而去。 小福丁儿袖手上前,嘿然道,“王爷留了几个人,说是回头好护送你们回京。我先下去交待一声,回头您派人喊我一声,老太太开宗祠分家的时候,我给您镇镇场子?” 他这几天跟在萧寒潜身边,差点没被萧寒潜的花样派遣给操劳死,自然晓得自家王爷这是怪他没当好差,为着回京后少受点军棍,这会儿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和殷勤。 谢氏看得好笑,到底给他面子,“你且去。” 小福丁儿腰板一挺儿,诶了一声火速遁走。 谢氏摇头,拉着李英歌往上房去,“你受伤说到底是我百密一疏。乾王殿下要是怪小福丁儿,你可得求求情。这人心思活泛了些,但拎得清又有真本事,将来你嫁进乾王府总要收拢几个外院的人手。 殿下既然借他给你用,想来也有这层意思在里头。恩威并施才是驭下之道,殿下在前头’发威’,你就在后头’施恩’,现成的便宜,这漏不捡白不捡。” 李英歌就喜欢谢氏这份直白爽利,挽着谢氏甜甜的喊娘,“我晓得了。” 谢氏满意颔首。 这一日寿宴办得风光热闹,杨氏亦是极其满意,待得知府大人夫妻离席后,宾客也相继告辞。 杨氏转头不见谢氏,只略一挑眉,就亲亲热热拉起陪她送客的李英歌,偏头对族婶道,“他三婶,现下就请族老和叔公们移步花厅,把分家的事办了罢。” 分家事成后,得好处的可不光是三个房头的人,那族婶心中暗喜,面上端正,接口就应下。 澧县李氏几代传承,嫡庶几大房依旧群居在澧县,这档口嫡支要分家,花厅转眼间就或坐或站,挤满了旁听佐证的各房族人,以及话事见证的族老、叔公们。 杨氏也不等谢氏,半阖着眼缓缓道,“我的意思是分家不分居。现成住着的院子拨到三个房头的名下,老四原先住的院子照旧留给他们四房。老大、老二、老三孝顺,说要共同奉养我,我看一事不烦三主,我还是跟着老大,老二、老三想孝敬,得空多来陪陪我这老婆子就是。 各位手上的是老头子去世时的公账拓本,老四媳妇大度,只要了些老头子收藏的书画做个念想。我也是一个意思,除了老头子生前惯用的物件,我就不拿其他。公账平分成三份,给老大、老二、老三罢……” 族老们看着拓本,边听边点头。 三个房头的老爷太太心下撇嘴,面上却没有不满之色。 那公账已经是二十年前的老黄历了,能有多少钱,不过是说得漂亮好听罢了,商铺和庄子才是重点。 这些年杨氏把着总账不放,各处管事的也是她的心腹,三个房头说的好听是副东家,实则不过是给杨氏跑腿干活的伪东家。 他们早就心生异想。 杨氏怎会不知庶子和庶媳的心思,此刻拿大放小,接着道,“至于我们这一支名下的产业,有一多半是后来老四出钱出力,帮着做起来的……老四公务忙没能过来,老四媳妇呢,怎么这会儿了还不见人?” 李英歌亦是奇怪,头先吃席听戏时,谢氏去更衣后就没再回转,她偏头喊常青,“你去看看。再去请小福丁儿,怎么这会儿还没过来?” 一听小福丁儿的名字,杨氏就有些不自在。 三个房头的老爷太太们却是暗暗提着心,生怕谢氏撂挑子,杨氏再一抠,他们能得好处就得大打折扣。 杨氏心中却在琢磨萧寒潜的态度,权衡再三还是决定保守行事,收回转到舌尖儿的话茬,话锋一转道,“老四媳妇虽不在,却是私下就和我打过招呼的。老头子在世时做下的产业,归到我名下,将来等我去了,就用作我们这一支的祖产,只做传承,不得变卖分割。” 族老们赞同颔首,三个房头的老爷太太一听心就放下一半,自然没有异议。 “至于后来老四帮着做起来的产业,就平分成四份。”杨氏扫视一眼,见包括族老在内的面色都是一正,心下半是嗤笑半是痛快,接着道,“三份分给老大、老二、老三。剩下那一份本该是老四的,不过我和老四媳妇商量过了,他们常驻京中,这一份就归到族里,算是老四一房给族里尽一份力。” 族老们一听条件兑现,对视一眼后,忙开口赞杨氏心慈,李子昌和谢氏大义。 杨氏泰然受之。 拿着谢氏的好处做人情,她不仅不心疼,简直一百个愿意。 总归少不了她应得的孝敬。 花厅内正说得热闹,谢氏带着常青和小福丁儿回转,进门后团团见过礼,开门见山道,“老太太既然和在座各位都清点清楚了,我也不多废话,小福丁儿已经办好各类公文,请老太太和大哥二哥三哥过过眼,没问题我们就签字盖章,回头族里、府衙、各房各存一份底,这事儿就算完了。” 小福丁儿依言奉上厚厚一叠公文和各类房契地契。 谢氏雷厉风行,杨氏却兴趣满满,分心奇道,“可是外头有什么事绊住了脚?” “正好跟娘告个罪,我们娘儿俩已经收拾好行装,今晚就启程。”谢氏懒得和她打嘴仗,说罢向李英歌投去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接着道,“康家才送了信过来,说是姝儿出了点意外,才借老爷的名义请了太医……” 李姝出事了? 李英歌心头一跳。 杨氏亦是心头一跳,不是担心而是幸灾乐祸。 不止她,族里都在暗地里八卦,说李姝记在谢氏名下做嫡女,没想到和谢氏一个毛病,也是多年无出。 族人感叹,杨氏却是乐得看好戏。 当下假作担忧,大义凛然道,“之后几天的寿宴不过是招待些外客远亲,我这里你不用挂心,且回京罢,都是做娘的,我哪里会不知道你有多心焦?听说你那庶长子这几天也没去衙门当值,也不知老四是不是为这事才抽不出身,我们做当家嫡母的,不容易……” 李锵的事族人尚不知道,闻言一愣,神色各异地齐齐看向谢氏。 杨氏大感畅快,对谢氏明褒暗贬,还句句捎带上自己,好叫谢氏不好回嘴。 谢氏只当杨氏放屁,无心和她计较,在心里问候了几句杨氏的祖宗,面上淡淡笑道,“您说的是。这些文书我已经签字盖章了,小福丁儿留着帮您和族老处理后续。我听您的,这就先带英哥儿告退了。” 说着问句,却不等他人反应,见李英歌离座,就自顾扬袖离去。 杨氏看着她施施然的背影,心里莫名堵得慌,看向捧着公文精打细算的庶子们,没好气道,“怎么,你们信不过我和老四媳妇,还信不过乾王殿下身边的丁公公?” 小福丁儿只管装死人,杵着不说不动。 三个房头的老爷们略尴尬的应了一声,忙取出印章,哈了口气,重重印上红章。 尘埃落定。 且不说小福丁儿留下收拾后事,只说谢妈妈已经整好车队等在侧门,谢氏和李英歌一登车,就往京城疾行。 去时晃荡了五六天的路程,回程却只用了两夜一天,车队驶进京城后,就兵分两路,一路带着行装回府,一路由谢妈妈和常青打头,往城南康家而去。 城南已是落日余晖的时辰。 李英歌握住谢氏的手,安抚道,“娘别担心,我的卦象不会出错。阿姐没有血光之灾,您若是不放心,我现在就为阿姐再算一卦?” 谢氏止住常青要取工具的动作,若有所思的摇头道,“不必白耗费你的心神,这一路疾行已是伤身。你不必安慰我,有杨妈妈在,康家闹不出大事。再说了……” 她想到康家送来的信只说请太医的结果,却不提请太医的原因,不禁冷笑连连,“这事背后要是没有蹊跷,我谢字就倒过来写。再有你阿姐,她要是上回受过我提点后,还被康家人压着欺负,先就别怪康家人如何,我先关上门揍她一顿再说。” 她担忧有之,更多的却是恨铁不成钢。 说着反手轻轻捏了李英歌的小手,哼道,“你记着一句话,极品处处有,但人以群分,摊上极品也别怪别人,自己可能就是个极品。你阿姐要是真那么没出息,我先拿她当’极品’收拾了再说。” 李英歌汗颜,吹着手背逗谢氏,“娘,阿姐才不是极品。再说了,你捏也该捏阿姐,捏我干嘛……” “你俩都是讨债鬼。”谢氏翻白眼,拉过李英歌手揉了揉,“不是说姐妹连心?捏你就等于捏你阿姐。少废话,给娘受着。” 李英歌忍笑,拿口嫌体正直的谢氏当孩子哄,“娘,那您再捏两下出出气?” 身下马车却一震。 谢氏还没答话,车外康家墙头内,徒然暴起一声哭嚎,“娘,娘您打死我算了!只要您能出出气,别憋坏身子,媳妇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啊娘!” 常青暗道卧槽,这是谁这么抢戏,当下就推开车门。 谢氏也不管李英歌,不用谢妈妈扶,撸起袖子就跳下马车。 第162章 都不消停 康家大院是李姝的陪嫁产业,内外下人泰半都是李姝带过来的人,门房一见谢氏就如找到了主心骨,个个面上的神情皆是隐忍减半怒气暴涨,上前簇拥着谢氏,张口就告状,“夫人您可算来了!这几天大小姐过得真是……这会儿还在屋子里躺着呢,您快去看看!” 连旧时称呼都喊出来了,可见对康家人积怨多重。 谢氏却一摔袖,哼道,“你们可真够出息的。有本事跟我诉苦,有本事就跟里头那位嚎丧的打嘴炮去!” 门房诸人皆是见识过谢氏脾性的李府老人,心知她不是针对他们,自顾答道,“您不晓得里头那位的脾性,就没见过这种乡野泼妇。大小姐下了死令不准我们冒进,我们也就只能干看着着急不是?” 谢氏闻言沉吟着哦了一声,偏头见李英歌跟在身侧,就拉过的女儿的手,低声交待道,“一会儿别急着去见你阿姐,先跟我去会会亲家老太太。” 她若有所悟。 李英歌亦是心头一动,手中却扯紧袖口,面色古怪道,“娘,您撸我的袖子干嘛?” 谢氏听完门房的话就重新抻好了自己的袖子,闻言一把撸起女儿的两支袖管,比她更不解,“你顶着个未来乾王妃的名头多少年了,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一会儿你就往亲家老太太跟前一坐,保准她就不敢先闹起来。” 常青一听是这个理儿,立即挺了挺胸脯,唰唰也撸起了袖管。 李英歌:“……” 她们一副上门干架的阵势,可吓坏了闻风赶到二门来迎接的婆子丫鬟,她们是康家老太太的人,本就心虚,只得硬着头皮寒暄,一面往里头迎,一面分人去报信。 谢氏只做视而不见,抬眼环视康家这两进的院落,突然觉得十分逼仄。 当初拟陪嫁单子的时候,她和李姝细细盘算才选定了这处产业,一为维护康正行的面子二为照顾康家的境况,百般为婆家人打算、周全,最后受委屈的却是李姝。 她不后悔自己为女儿女婿花过的心思,只觉付出和得到的不成正比,这笔买卖——亏! 她眼中不无复杂神色。 李英歌觑了谢氏一眼,轻轻握上她的手。 她知道,谢氏如今就是放飞雏鸟的老鸟心态。 盼着李姝自立,又怕维护过头反而害了李姝。 最是天下慈母心,李英歌不由柔柔的喊了声,“娘……” “闭嘴。”谢氏神色一肃,竖起耳朵进入备战状态,再次交待道,“你只管做出一副欲怒还休的小女儿态旁观就行,我来战!” 仿佛是为了响应她的果决,方才在墙外听到的那道嚎哭声越发清晰,仿佛被人捏着嗓子尖声道,“娘啊,二弟妹这事儿可不能怪我,是她自己个儿不小心,明明好好的和方小姐说着话,怎么就突然摔下了台阶?再说那台阶也不高啊……” “呵,这是哪儿来的不懂规矩的村妇?不知道的,还当是进了菜市口,这般热闹!”谢氏抬脚进了康家老太太的院子,张口打断道,“姑爷在翰林院当差,这名声家风还要不要了?杀猪也不见嚎成这样,满城南都听得见,这是嫌姑爷官做得稳当,没被御史盯上是不是?” 尖锐哭声嘎然而止。 而得知谢氏上门后就有意做戏的康家老太太亦是一怔,随即瞪了眼出这鬼主意的大儿媳一眼,忙拄着拐杖迎下台阶,扯出笑脸道,“亲家夫人,是他大嫂不懂事,您别怪她……” 谢氏才怼过杨氏,如今再对上康家老太太那张老脸,顿觉腻味,闻言却没就势刺康家老太太,而是半垂下眼,看向跪在院子中间的两道身影。 嚎丧的是康家大嫂。 而另一个清瘦的娇小身影,却是个面生的姑娘。 “您这儿什么时候添了新的丫鬟,怎么也没让姝儿跟我说一声?”谢氏猜这就是所谓的方小姐,面上只做不懂,偏头换了笑脸问康家老太太,“姝儿是个孝顺孩子,早跟我说这康家上下的人丁嚼用,都是从她的份例里出,您这儿添了下人,合该她料理,这孩子怎么也没提一句?” 康家老太太是知道谢氏的风评的,当下只觉得她笑不如不笑,这指桑骂槐的更叫她老脸挂不住。 而那方小姐本还偷偷打量谢氏一行,闻言愣了愣才转过弯儿来,顿时脸色紫涨。 她忍不住拘谨的扯了扯刚上身的新春裳。 康家大嫂却一把扯住她,抬头直愣愣道,“亲家夫人误会哩,这可不是新买的丫鬟。这位是方小姐,我特意挑来给二弟……” “你少说两句!”康家老太太忙出声打断,暗暗冲身边的婆子丫鬟使眼色。 不等她的人救场,谢氏就故作讶然,挑眉道,“方小姐?亲家母,您这信送得突然写得又不清楚,他大嫂刚才那话什么意思,还劳烦您老给我解解惑?” “亲家夫人,这方小姐就是之前我特意为二弟寻来的贵妾。”康家大嫂直挺挺的挪动膝头,扯着方小姐转过身来,对着谢氏急声道,“先前二弟和二弟妹不肯应哩,我想想也是,年轻小夫妻哪里突然就能接受屋里多个人? 这不就请娘留人住下,也好让二弟妹仔细看看方小姐的人品。前儿方小姐请二弟妹去园子里散步哩,哪里想到二弟妹就摔下了亭子,这一摔就见了血,太医这几天天天守在二弟妹院里,总不见好。 这、这我可真是冤枉啊,方小姐更是没有那黑心烂肝的坏心思,当时在场的都是二弟妹身边的人,谁说得清楚哩?亲家夫人您给评评理,二弟妹自己个摔着了,可不能怪到我们身上。” 说着还推了方小姐一把,用众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嘀咕道,“天知道是真摔着了,还是想借刀杀人呢……总归罚也罚过了,还想怎么着呢……” 方小姐虽然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但被康家大嫂当着阁老夫人的面捅破,面上是真的方了,左看右看,最后求救似的锁定康家老太太。 能以寡居之身一人子力,拉拔大两个儿子,教养出康正行这个进士,康家老太太并非真的无知妇人。当下被康家大嫂一顿抢白,又见方小姐那此地无银的模样,也不禁被噎得面色僵硬。 谢氏心下嗤笑,暗道地上那两位段数太低可以略过,转头依旧看着康家老太太,“哦?我三天前收到的信,您这罚,难道是罚她们跪了这两夜一天?” 只要没瞎,都看得出来康家大嫂和方小姐才刚跪不久。 她们本就是听说李府马车到了,才赶紧上台做戏,哪儿来的严惩重罚? 康家老太太老脸微红,干咳一声,果断奔重点,“他大嫂没见识,话也说的不明白。亲家夫人,老二媳妇这一摔不要紧,请了太医才知道,老二媳妇这是有了!她自己不知事,加上刚上怀日子浅,就见了红,我们先去老二媳妇那儿看看……” 她是真着急。 也是真后悔。 早知李姝不是不能生,她就不该违背二儿子的意思,趁着二儿子在翰林院值宿又把方小姐接进了家中,倒险些害了她盼了四年多的亲孙子! 她悔不当初。 谢氏却是眉头大皱。 心中却是大喜,方才的灵光乍现越发落在了实处,并不如面上表现出的不虞和气怒。 她一皱眉,李英歌就扯着谢氏的袖子晃,语气透着急怒,隐而不露的道,“娘,阿姐,阿姐会不会有事?” 谢氏见她一双桃花眼包着两湾泪水,讶然之余暗赞女儿演技上佳,默默为女儿打了个满分,不怕她骄傲就怕她露馅,偷偷又掐了女儿一把,冷笑道,“你阿姐有没有事,这事都没完!” 李英歌暗暗吃痛,泪水顿时包不住,掉线珠子似的扑簌簌落下。 “哎哟,好孩子乖孩子,可不兴哭的。”康家老太太却是真喜欢孩子,早年还得过李英歌梦熊之兆的吉利话,如今应了景见状更是心疼,半搂着李英歌哄道,“别怕别哭,我这就带你去看你阿姐,啊?” 李英歌因李姝对康家人再无好感,当下只觉满身不自在,干脆“闹脾气”,挣脱起来。 “亲家母别忙。”谢氏一把拉过李英歌,抬了抬下巴道,“我们有话坐下说。” 她不急着去见李姝,大出康家老太太的预料。 此时此刻却不敢摆架子,只得干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看这家里头,除了您老坐镇以外,都是不消停的货色。”谢氏落座后,不接茶不可套,目光直直落在屋外跪着的二人身上,“有因才有果。您要说我无理也罢强横也罢,姝儿摔着了是事实。那什么方小姐,还有他大嫂,一个都别想摘干净。先把处置定下了,再来谈姝儿,和我那未出世的外孙子的事。” 李英歌端坐一旁,看向康家老太太,板着小脸道,“乾王哥哥如今在大理寺观政,身上担着纠察百官的职司,您若是觉得家务事难断,我就请乾王哥哥找大姐夫评评理,如何?” 康家老太太一个头两个大,身边上下谁都指望不上,只得先安抚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疼你阿姐。我也心疼老二媳妇……” 说着顿了顿,痛定思痛转向谢氏,“亲家夫人怎么个想法,直说罢。” 第163章 先打一架再说 “手心手背都是肉,您迟迟下不了决定,我就僭越一回,替您把那些不安生的都处置了。”谢氏虚话全省,睨着屋外跪得不甚走心的两道身影,冷哼道,“做大哥大嫂的,管事管到了弟弟弟妹屋里头去,如此为长不尊,当真可气可笑! 姝儿敬他们为长,又孝顺您,一心为着婆家打算,到头来倒把我们娘家人的脸面都踩烂了,换您您受得了?您要点头,我也只能说是在下输了,您这肚量我服。 今儿我也不怕说话难听,当初交割嫁妆单子时,您和正行比谁都清楚,这康家里外哪一样不是姝儿的?平时不说,那是敬着您和正行的体面,没得正主子反倒要被客居货色欺负的道理! 两个选择——要么让姝儿大哥大嫂带着孩子,另买一处搬走,咱门只说孩子,孩子叫姝儿一声婶娘,无论是我还是姝儿,自不会亏待他们。 要么,今天就把姝儿抬回娘家,李府不差太医看诊不缺忠仆服侍,好歹不会再让姝儿伤心伤身。您想着家和,我也是为了女儿,名声算个什么东西,我李府还真就不在乎!” 她不在乎,康家老太太可在乎,否则也不会一味瞒着拖着。 谢氏说着招呼李英歌坐到身边,细细替女儿抹泪。 这慈母动作配上那一番话,直叫康家老太太如坐针毡,膝盖唰唰直中箭,老脸泛起羞恼神色。 老人家总想着哪头都顾哪头都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反而是作茧自缚。 谢氏表示理解,但是不打算纵容。 顿了顿让康家老太太缓和一下,又似笑非笑道,“至于什么方小姐圆小姐,呵!您这大儿媳可真是好本事,不知去哪个犄角疙瘩找来的孤女,上无父母下无兄弟还家无恒产,也不知这真进了门,伺候的是正行,还是听命于您这大儿媳? 借刀杀人?好个借刀杀人!你这大儿媳好盘算!捏着个方小姐,这是想着架空谁离间谁呢?这方小姐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货和康家的任何人有牵扯,别怪我直接扭人见官。哦,至于送官的罪名,不劳您操心,李府随便找个二管事,也能捏造个完美的说辞,办稳妥这事儿,您考虑考虑?” 康家老太太越听脸色越僵,起先是为自己的糊涂而羞恼,后来不禁也升起一股邪火。 康家大嫂确实打着分管家权的主意,但自己大儿子大儿媳她最清楚,小心思是有但却不至于如谢氏所说,能算计得那么“长远深入”。 且方小姐确实小家子气,没那个胆儿害人性命。 谢氏说的道理她都懂,可是谢氏这梯子递得到处都是刺,不接找死接了扎手。 她也是个硬脾气,当下嘴角噏合,看也不看谢氏,转向李英歌,喘着老气道,“好孩子,你娘的话等你大姐夫回来再定夺,你且先陪你娘,我们一道去看你阿姐?” 谢氏丝毫没有被无视的不虞,心想您气着了就好,您若安好我还不解气呢。 李英歌以牙还牙,挂着泪痕皱眉道,“不必等姐夫回来,我身边的常青曾在乾王哥哥手下做事,她有乾王哥哥的名帖,我拿着去翰林院找姐夫去。” 她纯属扯淡。 乡野出身的康家老太太却不懂这些,心下正慌,门外谢妈妈冷着脸报,“夫人,杨妈妈来了。” 杨妈妈脸皮浮肿眼眶通红,进门冲谢氏哀声道,“夫人,大姑奶奶一听您和二小姐来了,就哭着要下床见您,好容易才拦住了,您快去看看罢。” 说着还不忘给康家老太太见礼。 康家老太太想到李姝往日的好处,以及出事后仍约束着上下不闹事,依旧敬重她这个婆婆,心中那份痛惜又真了几分。 她就不该因为这几天李姝院门紧闭,不等康正行回来就不见任何人而心生不满,偏听了大儿媳的话,又闹了这么半天。 她心境反复,羞愧重新上脸,再顾不上计较其他,催促道,“亲家夫人,好孩子,你们快跟着杨妈妈去看看姝儿,她现下可下不得床啊!” 谢氏和李英歌不动。 康家老太太一愣,随即敲着拐杖道,“亲家夫人的话我明白了,外头那两个我亲自处置,不会再让她们扎你们的眼。” 谢氏这才带着李英歌旁若无人地离开。 康家大嫂和方小姐一头雾水,正探头探脑就觉得头顶压下一片阴影,抬头一看,就见康家老太太一脸铁青地杵到二人面前。 且不说康家老太太如何收拾烂摊子,只说杨妈妈一路抹脸揉眼,进了李姝的院子就换上一副喜笑颜开的表情,“夫人和英哥儿来啦。” 李姝提着裙摆,由大丫鬟们簇拥着迎出门,笑眯眯道,“娘,英哥儿,快屋里头坐。” 她脸上半点哭模样不见,手里还捏着酸杏儿吃得咔嘣脆,院子内外心腹更不见担忧戒备神色,全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显见摔下台阶是真,有孕也是真,而有孕却见血只怕是鬼扯。 否则这自成一方清静地的院子,早该凄凄惨惨戚戚了。 谢氏的心彻底落到实处,顿时又好气又好笑,错身越过李姝进屋,哼道,“你倒是能耐了,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唱了出大戏。哭着下不来床?你不解释清楚,我就打得你真哭得下不了床!你不心疼自己,我也犯不着心疼我那未出世的外孙子!” “娘!”李姝一听谢氏提肚子里的宝宝,满脸都洋溢着幸福喜气,牵起李英歌曲线救国,“好英哥儿,快帮阿姐说两句好话。娘的外孙子,你的小外甥好好的呢,我怎么会真拿自己和孩子冒险?” 李英歌看她掩也掩不住母性光辉,险些没被闪瞎双眼,嘟囔道,“我才不帮你。害我和娘白担心……” 李姝笑得更欢了,只觉娘和妹妹在身边天都更晴了。 她一左一右拉着人坐到自己身边,诡笑道,“原先我只当杨妈妈得了娘的令,每天替我把脉好用药膳调养身子,后来诊出喜脉才知道,背后还有六爻卦象这一茬。 我就把这事儿瞒下了,正好借此彻底治死那臭婆娘和那个贱蹄子。摔是真摔,不过不是那贱蹄子推的,只是让我的人做了障眼法,扶得稳稳当当的。 所谓见血……太医和杨妈妈都说了,那是日子浅的正常症状,我不过是顺手利用罢了,如今除了留作’证据’的那条染血裙子外,已经做稳胎了。 以后么……娘那一番话撩出去,我可算能过好几年清静日子了。至于正行,我也是特意挑了他不在的时候,派去找他的是我的人,我特意交待做些手脚才久久没请到人。” 说着一顿,压低声笑微微道,“他我也瞒下了。回头娘可别说漏了嘴。他……对我很好,等知道了这几天的事,定会站在我这一边的……” 出事后再爆出有孕的事效果才好,看康家老太太就知道,事半功倍。 谢氏暗暗点头,面上冷笑道,“你这手段心智可算是长回来了。不然一孕傻仨年,我这以后可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李姝忙拍马屁,“这不是有娘和英哥儿嘛?否则我哪儿敢这么行事。也多亏娘派了杨妈妈来,这里里外外可都多亏杨妈妈铺排。” 下人们识趣都避到了外头,要是听到这话,杨妈妈保准翻白眼。 李姝倒是学到了谢氏的釜底抽薪,只是抽得不够狠厉,到底憋屈了老大一阵子。 谢氏却觉得李姝能忍肯忍是好事,点头道,“如此也罢。等你熬到了当人婆婆的年纪,再来杀伐果决不迟。” 李姝嘿嘿笑。 李英歌晓得谢氏别扭完了,小手就轻轻放上李姝的肚子,柔声道,“阿姐,我的小外甥乖不乖?” 她前世无出而遗憾,此时真心欢喜。 “才一个多月,哪儿知道乖不乖?”李姝笑得牙豁子都快露出来了,摸着小腹道,“好英哥儿,四年前借你吉言,如今阿姐就听你这一声’小外甥’的话。别说,我这几天就爱吃酸的。” 酸儿辣女,谢氏心头大喜,面上哼哼道,“快收起你那大牙豁子。笑得这么丑,别吓着我的乖外孙。” 李英歌忍俊不禁。 外头杨妈妈匆匆来报,“姑爷回来啦。” 康正行最近因翰林院重编地理志的任务重,一直宿在衙房里,一听“珊珊来迟”的下人说了事由,惊大过于喜,一路几乎是趔趄着赶了回来。 和被下人“请”出门的方小姐擦身而过,根本顾不上理会,迎头看见谢氏和李英歌,礼数都忘了,上前急声道,“岳母大人,姝儿呢!姝儿怎么样了?” 谢氏看他真急就舒心,似笑非笑道,“我选中你这个穷进士做女婿,当年你是怎么保证的,你可还记得?” 她居高临下。 康正行却是满心焦躁和羞愧,一不辩解二不废话,正色一拱手,抓起袍摆就往主院狂奔。 谢氏瞥一眼那急切的背影,暗暗一笑,懒得和康家老太太打招呼,带着李英歌顺势走人,留李姝和康正行小两口自去“闹”。 掌灯时分回到李府,一进正院,就听屋里传来李子昌的喝声,“好个当家主母,当家当到别人家去了,自己家的事倒要往后排!” 谢氏一愣过后,直接撸起袖管往屋里冲,嘴里道,“李子昌!有事别光动嘴皮子,先打一架再说话!谁赢谁话事!” 她都快奔五十的年纪了,成天白受东家西家的鸟气,要她忍? 呸! 第164章 你的良心不痛吗 李英歌愕然,果断抬手拦下想跟进去的杨妈妈,冷声道,“看好门户。” 杨妈妈脚下一顿,立即反应过来,忙就转身去约束院中下人。 谢妈妈想跟着去,却见李英歌摇头,低声道,“你且陪我守在外间,说不准娘还用得着你……” 谢妈妈蹙眉颔首,谢氏的大丫鬟们则对视一眼,眼见小主子三两句就安排妥当,齐齐行礼道,“二小姐,我们去盯着群芳院和南院那头,保准不叫幺蛾子往正院乱闯。” 谁也没想到,谢氏在澧县李氏老神在在,在康家游刃有余,一回到李府就被李子昌一句话激得炸了毛。 方才动静可不小,难保有心人不上赶着捣乱。 李英歌在外间坐镇,留意着里间的动静。 而李子昌亦是愕然,见谢氏气势汹汹地杀将进来,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几步,皱眉道,“你发什么疯?!” “你又闹什么失心疯?康家的事出了三天,你为人父亲的又做过什么?”谢氏的袖子越撸越高,步步逼近李子昌,兜头把脏水泼了回去,“我不管家里?哈!你倒是别只管带把儿的庶子,不管嫁出去的女儿!我是你的正妻,是这个家的主母,不是给你收拾烂摊子的奶妈子!” 说着抡起拳头,诡笑道,“快收起你那快瞪脱窗的眼神,没见过更年期的女人发威?老娘嫌动嘴不如动手痛快,有本事先打一架再说!” 她说是四十好几却保养极好,两条白皙纤长的臂膀有模有样的“出招”,直叫李子昌看得眼前白花花一片。 脑中却闪过谢氏初嫁他时的画面,但凡有点不顺心就冲着他发暴脾气,他曾当那是情趣,也曾爱过那样鲜活的谢氏。 只是几十年相敬如冰,这不合时宜的回想令李子昌不无尴尬,干咳一声拉住谢氏的手甩开,气笑不得道,“你看看你现在有什么当家主母的样子,坐下好好说话。” “行。你要说话就说话,别张口闭口的带刺儿,也不怕反扎着自己。”谢氏动了动脖颈,收手抖袖子,落座后一拍桌子道,“我们先说好事儿。姝儿确诊有孕,等亲家老太太处置了那个搅事精大儿媳,康家清静了,你就想办法把正行挪挪地儿,别说你办不到。办不到也得办,还得趁早办。” 康正行脸上就写着“学术青年”四个大字,在翰林院一待四年不愿升职,每每感叹自己学识不精还需历练的时候,谢氏面上保持微笑,心里已经将康正行揍成了学术狗。 如今外孙明年就要出世,她这个做外祖母的,没得再放任女婿只奔理想不奔前程。 李子昌对此倒是赞同,且他已嗅出不对劲,已有心为以后打算,谢氏说要趁早办他心里赞同,却受不了她的命令口吻。 他多少年没见过她这样,只觉面对而坐的不是他的正妻,而是朝中不对盘的强横武将。 “你这话说得蹊跷,好似知道我这会儿不为正行铺排,将来就铺排不了似的?”李子昌哼笑着哦了一声,盯着谢氏道,“锵儿的事,你清楚多少?族里分完家,接下来你是不是就要把锵儿、铨儿也分出去?” “我们说家事,谁也别打官腔。”谢氏头点得极其干脆,他哼她也哼,“李福想来都告诉你了。我能查到的事,你能比我查得更多想的更深。姝儿你可以不管,英哥儿和铭儿的前程你敢不管?不管你的好庶长子惹了什么祸要怎么收场,这家,老娘分定了。” “我没说不分。”李子昌眉头紧锁,想呵斥几句又怕谢氏再闹起来,用力闭了闭眼,沉声道,“我若是不同意,就不会只让李福独自返京。分罢。我这些年给孩子们置办的私产,已经转到他们各自的名下。至于公账……你不愿平分,就让铭儿拿大头,锵儿和铨儿是庶子,该拿多少就拿多少。” 他说人话,谢氏反而惊奇,当下收敛气势,恢复常态道,“怎么,李锵的事很严重?” 不严重李子昌也不可能这么干脆的同意分家。 奇归奇,谢氏说罢,仍不忘喊人,“谢妈妈?把账本给我抱进来。” 她早在澧县李氏时就花了小半个月的时间,清点过李府的内外账目,就等着这个时刻。 外间李英歌闻言微微一颔首,谢妈妈忙低头垂眼,将随身带着的藤编小箱子抱了进去,随即束手退了出来。 李英歌轻声问,“娘可好?” 谢妈妈一脸纠结,“看着倒像和平常没两样……” 李英歌默然。 李子昌亦是默然无语,看着谢氏操起算盘噼里啪啦埋头算账,半晌才找回声音,几近无奈道,“你,你这是……罢了!我且告诉你一句准话,大理寺手里还握着朝中不少人的把柄,尤其是吏部和户部的。 你这两天尽快把分家的事办了,让锵儿和铨儿都搬出去,往后有什么事自有我在外头替他们操持。影响不到铭儿和英哥儿,你心里知道锵儿的事也就罢了,谁找你都当不知道。 至于群芳院……大姨娘和三姨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其他膝下无出的姨娘,或是遣散或是另行发嫁,你看着安排罢。我信得过你……” 这说的就不止是人话了,简直是一朝回到新婚时,不知道的还以为李子昌这个万花丛中过的老浪子回头了! 谢氏打算盘的手慢了下来,抬眼看向李子昌,见鬼似的打量他,“你真失心疯了?就算是儿子要出事,也轮不到老子’改过自新’啊!吏部……你只是兼任吏部左侍郎,这里头有你什么事儿?” 顶破天不过是撸了李子昌的兼职。 李子昌却不甚乐观,以前没说过的事,此时也不得不捅破了说,“太子殿下入储位已四年有余,除了起始跟着皇上上朝观政半年外,之后再无担过实职。过手的也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奏折。 前年皇上下令重启詹事府,为东宫选拨官员后,朝中已有人或明或暗的投入太子殿下名下。只是圣心难测,詹事府水涨船高,宫中明妃娘娘却是日益得宠,且皇上对六皇子如何,连你们这些内宅妇人都风闻一二,可见偏爱非同一般。 明妃娘娘虽只是太后娘娘的远房侄女,但若把明妃娘娘的娘家换算成六皇子的外祖家来看,这层关系却是不容小觑。皇上岂会不知,六皇子党和太子党,在暗地里已是不可调和的对立党派……” 而李子昌无论是自愿还是被动,早在和萧寒潜定下姻亲关系,在萧寒潜嫡亲兄长做了太子之后,就成了太子党。 且不论他没有细说他为太子牵线搭桥做过什么勾当,只说结党营私,就够启阳帝高拿重放,想弄死谁就能弄死谁。 端看启阳帝的心情。 谢氏立即意识到她之前想得太乐观,眉头蹙起,道,“你同意分家也就罢了,连群芳院都要遣散……你给句明白话,事情可能有多糟?” “再糟也牵连不到你这个内宅妇人身上。”李子昌垂下眼,眼中神色难辨,安静了一瞬才接着缓声道,“不止是群芳院。我们……和离罢。先瞒着和离的事,等英哥儿和乾王殿下……” “李子昌!”谢氏拨算盘的手嘎然而止,一动不动悬空在算盘之上,死死盯着李子昌,切齿道,“你说和离就和离?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放你娘的狗屁!” 这话小福丁儿骂过老太太杨氏,谢氏照本宣科,直接拿李子昌他娘怼李子昌。 所谓文人讲究,朝中文官来往皆以官职或字号交际,连名带姓的叫人相当于指着对方鼻子骂三字经。谢氏晓得李子昌最重这些虚头巴脑的臭规矩,当下哪儿痛踩哪儿,恼怒更甚于震惊。 她几次三番直呼其名,李子昌也恼怒起来,抖着手指向谢氏,气道,“你,你这泼妇做张做致给谁看?你我之间早无夫妻情分,这些年我是不常宿在正院,你当我不明白你心中是如何想我的? 当年你还没生下英哥儿和铭儿,膝下只有姝儿一个女儿,娘给几位兄长都送了妾侍通房,轮到我这儿,人才进门没几天就’失足’落水一命呜呼,这其中是怎么回事,你比我清楚! 还有群芳院,这么多年,除了锵儿、铨儿,除了你的铭儿,别说再没有庶子出生,又夭折了多少落地的庶女,你自己摆着手指算一算! 我如今只提和离,不是要休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不是为了你那一双嫡子女,七出哪一条,我不能光明正大的休你出门!” 他话赶话,一口气将经年积怨尽数都倒了出来。 谢氏愕然过后,却是满心失望。 她自认正派,却不想落在别人眼中,不过是心里有鬼。 “李子昌,你要理论,我就跟你把所有事都掰开揉碎了撕扯清楚!”谢氏失望之余,只剩止水平静,冷然看着李子昌,似笑非笑道,“你说的这些没有一样能安到我头上。你别不信,我敢拿英哥儿和铭儿发誓,我没对不起你老李家,更没作贱过你的子嗣。” 李子昌闻言愣怔。 谢氏却笑着摇头,“这种没根没据的鬼话你也敢拿来指责老娘,李子昌,你的良心不痛吗?” 第165章 有理就在声高 李子昌只觉得头痛,嘴唇噏合半晌,才蹦出一句,“娘还在澧县好好儿的,你别脾气上来就一口一个’老娘’,像什么话!” “行,我们就先从你娘说起。”谢氏抓起算盘唰唰一抖一放,噼啪拨动一颗算珠,冷然道,“先说头一件事。当年老太太给大哥他们屋里塞的是什么货色,我清楚你也清楚。轮到你,也不知从早已潦倒的娘家哪儿扒拉出个’侄女’,抬进门就要做贵妾,我是嫌堵心,但真正又惊又妒的却不是我。 你也不想想,当时肚子里刚揣上种、盼着一举得的男可有两位——可不就是你那劳苦功高的大姨娘和三姨娘。那时我膝下是只有姝儿一个女儿,但女儿又如何,记在我名下就是正经的嫡女! 老太太给的’贵妾’就算真是只凤凰,在我眼里也就是只鸡仔。你说她的死是我害的?你倒是说说我这么做的动机,还有能得什么好处? 让我屈尊降贵去跟个妾室斗法?可省省吧,求别侮辱我的智商行不行?” 说着勾唇一笑,摇头道,“好歹做京官前,你也在外做过一方父母官,断过不少案子。凡事讲究动机和利害,我只当你之前是一叶障目,你再听不懂我这明白话,我也懒得再多扯皮。” 手下算珠噼啪又一响,“再来说第二件事。李锵落地后就是府里的庶长子,之后是有两个夭折的庶女,不过你别忘了,李铨可比李锵小两岁。大姨娘是有子万事足,三姨娘却还大着肚子养着胎。 庶长子的名头已经被人占了,你说三姨娘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狠不狠得起来?至于李铨之后夭折的庶女,和第一件事同理,我那会儿可连英哥儿都没怀上,我就是闲出屁了,也不至于去算计你的子嗣! 你常住常往群芳院,这么多年府里没有再添丁,难道怪我咯?不如我请个口风紧的老太医,给你仔细号号脉看看身子?” 李子昌脸色由冷变白,听到这里瞬时涨得通红,指着谢氏气道,“你,你混说什么!” “最后说第三件事。”谢氏直接无视,动手拨弄第三颗算珠,淡淡接着道,“你是做惯文章的人,当晓得凡事讲究个起承转合。综上所述,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腌脏事闹腾着,夫妻情分越来越淡难道不是题中应有之义? 我一向以为,你不曾动摇过我在家中的地位和权力,一是重规矩二是因我为人。是以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自问嫁进你老李家后,算得上是尽职尽心。 你倒好,张口就乱喷粪水,你不嫌自己嘴脏,我还嫌自己段位被你带累低了!李子昌,你有种再吐和离休弃这些蠢字眼试试! 为了我们娘儿几个好?呸!未来乾王妃有个和离的母亲,铭儿将来又如何科举出仕?你这些年的官场是怎么混的?越活越回去了不成?” 话音未落,就操起算盘砸向李子昌,唾道,“我为公公守过三年孝,为你老李家操持家务养儿育女,七出之外还有三不出,你要是忘了本,就滚去外书房翻翻大秦朝的律法先!” 这一砸力道不小,距离又近,木制算盘顿时分崩离析,算珠噼里啪啦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散落满地。 李子昌一时不防被砸了个正着,却无心呼痛,猛地起身指着谢氏的鼻子道,“我好好跟你商量你不肯听,到时候真出了事,你可别来求我!” “咦?你这是不信我的话了?那就让你的忠仆李福去仔细查查,群芳院的水可浑着呢。”谢氏不动如山,弹了弹袖口不存在的灰尘,抬眼笑道,“只怕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辣着你的’慧眼’可别后悔。” 李子昌其实是信她的。 他心下大乱,竟觉得无言以对,当下摔袖就出了里间。 李子昌脑袋上顶着个包不自知,错眼见李英歌在外间,面上顿时五彩斑斓,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只伸出手,似极其疲惫道,“去陪陪你娘罢。” 他本想像以前那样摸摸女儿的头,却发现不知不觉间,女儿仿佛抽条似的长成了窈窕大姑娘。 恍惚间,竟和他印象中年轻鲜活的谢氏,渐渐重叠到了一起。 李子昌微微愣神,收回手缓缓走出门去。 李英歌收回望向李子昌的复杂眼神,转身进了里间。 “我知道,他其实是想着激将,让我一气之下就应下和离的事。”谢氏半垂着眼,看着手中破损的算盘架子,似自言自语道,“我偏不如他的意……” 她抬起头来,看向谢妈妈,“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我为了那些阿猫阿狗的女人,和他闹着和离,他不肯应。如今他倒是松口主动提了,拒绝的却成了我。” 她说的,已经是新婚期的老黄历了。 那时李子昌尚且是个初入官场的愣头青,一听她在家发脾气,穿着官服就溜出了衙门,不论对错不管天降大雨,就那样淋成了落汤鸡,敲着门急切求她哄她。 如今李子昌早已换上了紫袍官服,她记忆里最鲜明的,却仍是他红袍加身的意气模样。 谢妈妈原就是谢氏的陪嫁丫鬟出身,闻言心头忍不住发酸,手里刚捡起的算珠抓也抓不牢,张口想劝,却不禁嚎哭一声。 “嚎什么丧!这家里还好好的,谁也没出事,别给我唱衰!”谢氏变脸如翻书,随手丢开算盘,转头静静看了一眼李英歌,“娘刚才好像说了什么酸不拉几的胡话,你什么都没听见罢?” 谢妈妈和李英歌:“……” 谢氏这心态转换的速度,二人表示给跪。 谢氏却没有伤春悲秋的功夫,示意谢妈妈接手核查账目,拉着李英歌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留下来。有理就在声高,我和你父亲说的话,想来你在外头都听见了。你父亲突然人品爆发,我这心反而落不到实处。 我看李锵干的那些勾当,多半还牵连到了你父亲。站得高就摔得痛,府里恐怕要变天了。不过……你可不准打乾王殿下的主意,你父亲既说了有他顶着,我们且静观其变就是。” 她心思飞速转动,已经有了模糊的盘算,说着话不禁有些心不在焉。 李英歌本意不想插手李子昌和李锵的事。 只是偷听了半天壁脚,忽然发现李子昌好像没有渣到底,心境到底有些唏嘘。 此时此刻听谢氏说得笃定,张了张口到底没有深说,点头道,“娘放心,我晓得您的意思。” 谢氏嗯了一声,摆手道,“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干坐着。” 李英歌默默退下,快走到东跨院才发现,手中还握着一颗方才捡起来的算珠。 她看着常用常新的油润算珠出神,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小姐,袁家已经被闹得焦头烂额啦。”常青一回府,还没进二门就觑空溜了出去,此时回转道,“我都打听清楚了。那御史收到我暗中让人送上的’告密信’,果然就咬着袁骁泱不肯放。 这三两天早朝,捧着那封告密信就往袁骁泱的顶头上司,还有曲大人脸上砸,直骂袁骁泱始乱终弃,曲大人为师不尊、有辱斯文。您别说,那曲大人气得大儒风范都不要了,险些没跟那御史打起来! 今儿皇上刚下的令,命袁骁泱停职思过,先把家事处理清楚再来谈官务……” 启阳帝到底惜才。 这处罚不算重。 倒是那位一心想要攀附袁家的张家夫人,这会儿也顾不上掩耳盗铃,被张家小姐闹得再也坐不住,三天两头的打上袁家大门,直闹得鸡飞狗跳。 袁骁泱今生这次悔婚,可够他喝一壶的了。 李英歌闻言勾唇一笑,将手中算珠收入袖袋,抬脚走进东跨院,口中奇道,“怎么,袁骁泱就这么束手挨打?” “小姐,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常青喜色顿敛,哼哼道,“那袁骁泱真够懂得投机的。任那御史和曲大人对骂闹腾,自己个儿却将捉拿犯官的奏折献给皇上,也不知哪儿收买的托儿,当庭就借别人的口,将他替乾王殿下挡了一招,’救了’殿下的事宣扬得满城皆知。” 而她们出了康家,从城南出来时,没少听外头酒楼饭馆聊得热闹,想来八卦的就是这一茬。 李英歌不置可否的一笑,此刻心思却不在袁家上头,转头对常青道,“乾王哥哥回京后,可是照旧回了大理寺?这几日都在忙什么?” “我去打听袁家的事时,特意拐去了大理寺一趟。”常青早有准备,借着送特产的由头拐去见了小福全儿,于是答道,“乾王殿下自从回京后,就没回过大理寺,连乾王府都没回过。听小福全儿说,皇上急召殿下回京,殿下进宫面圣后,就再没出过宫……” 说着一顿,又接着道,“倒是另一件事有些古怪。汪公公好好的守在乾王府里,小福全儿也老实待在大理寺为殿下办事,张枫却不见了人影。小福全儿给我透了句话,说是张枫奉殿下的命,小半个月前就出京了……” 什么事要劳动张枫丢下京里的事不管,亲自出京? 李英歌蹙眉,默默算了算日子。 照李承铭送去族里的那封信来算,张枫是在李承铭写信之后,萧寒潜入住知府大人家之前,就领命出的京…… 她眼睛一眯,吩咐道,“去问问,小承铭下学了没有?” 第166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暮色四合。 今夜的李府后院静得有些诡异,李承铭脚步一顿,偏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正院,吩咐小厮道,“你们不用跟我去东跨院,去找杨妈妈说说话。” 清泉和流杉心领神会,诶了一声调转方向。 李承铭径自走进东跨院,将手中气死风灯交给常青,掀起门帘进了屋,“阿姐,您找我?” “小承铭,过来坐。”李英歌放下手中针线,偏头冲李承铭招了招手,“今天在书院可好?用过晚膳了没有?澧县刚落枝的新鲜瓜果,来尝一块?” “多谢阿姐。”李承铭抿着嘴笑,一一答过后,才撩起袍摆落座,拣了块瓜果捧着咬了一口,小脸一肃,开口问道,“阿姐找我什么事?我回来听说父亲和母亲大吵了一架,群芳院派了不少人往外书房打听消息,都被父亲的人拦下了……” 放在往常,外院的人可不会为难群芳院的下人。 李子昌独自关在外书房不知在忙什么,而谢氏在正院召集了不少管事下人,算盘打得震天响。 李承铭心有懵懂却本能担忧,皱眉道,“阿姐,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您别瞒我。” “你信我和娘吗?”李英歌见他毫不犹豫的点头,心头微松,若无其事道,“家里不比族里,娘明天就会开祠堂定下分家的事。父亲已经为大哥和二哥选好了住处,后天就会带着家小搬出去。除了大姨娘和三姨娘外,群芳院的其他姨娘,近日就会遣散…… 娘抽不开身,我告诉你这些事你心里有底就行,这几天家中忙乱,如果没事就不必每天往家里赶,且寄宿书院,等你下次休沐回来,家中就清静了。知不知道?” 李承铭略显迟疑的点了点头。 他之前就听说了澧县李氏分家的事。 而在他得知李子昌莫名将李锵拘在家里的事后,才知道,李英歌让他盯南院的梢,并非无的放矢。 只恨他人小力薄,想让清泉和流杉去打听什么事,都摸不到要害。 李英歌也不多解释,只捋了捋李承铭的鬓边碎发,话锋一转道,“张枫出京的事,你可知道?” “知道的。”李承铭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皱着小眉头仔细回忆道,“张大人出京前特意来和我告别,除了布置了些功课给我以外,还留了一副他旧时用过的马鞍给我。我看跟他去的人服色不同普通随从,就让清泉和流杉去打听了一下…… 才知道那些不是乾王府的人也不是大理寺的人,而是中枢院和兵部的人。而且……我看张大人带的都是些厚重衣裳,马儿褡裢里放的是保暖大氅,想来应该是往北边去的……” 和萧寒潜有干系的,无非是东北大营所在的边关重城镇淇河。 且兵部虽无统兵权,却有调兵权。 如今在兵部观政的是大皇子武王,近日也不曾听闻东北边关有什么大的动静,张枫此行却是代表萧寒潜,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还惊动了中枢院和兵部的大人们…… 念头转到这里,李英歌心头猛地一跳,只觉脑中有个大胆而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 她想要尽快抓住乍现灵光,忽然起身道,“小承铭,回外院歇息罢,记得我的话明天照旧回书院去。娘和父亲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面上神色如常,李承铭不觉有异,依言起身告辞,仰头道,“阿姐,我听您的话。不过我是大人了,真有什么事您别瞒着我。” “放心。”李英歌听得笑起来,弯身去亲李承铭的额头,“不用你反复强调,我和娘都知道,你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 李承铭小脸微红,捂着额头就跑。 迎面遇上清泉和流杉,他脸上的嬉笑就收了起来,一面将气死风灯递给小厮,一面低声问道,“打听到了什么?” “杨妈妈倒是没瞒我们,夫人正连夜盘算内外账目。老爷是知道的,李大管家也在外院待命呢。”清泉和流杉跟着压低声音,一人一句接着道,“我们找上杨妈妈时,正碰上南院来人。夫人请了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将分给锵大少爷、铨二少爷的账目给了她们,说是拿回去让二位少爷过过眼……” 这是没有商量余地可打的意思。 清泉和流杉看了眼小主子的脸色,又道,“还有群芳院的几位老姨娘,一听要’送’她们出府,就闹到了夫人那里,这会儿还在正院里没出来……” 曾经以为的嫡庶和睦,如今算是彻底划清了界限。 李承铭心情略复杂,忍不住挑目看了眼南院的方向。 自从李锵和李铨成家举业后,兄弟间的渐行渐远已不可忽视,只是偶然夜半醒来,他的目光总会不经意的停留在屋内墙上,那里挂着小时候,李锵和李铨想方设法为他淘来的弯弓刀剑。 即便他们别有用心,他依旧珍视那些大多数人都看不上的礼物。 似乎从没人顾忌过他的感受,连他自己也无暇自问,如今境况是否是他愿意看到的。 但是张枫这半个师父有句话说得好,大丈夫有所为,有些事个人意愿不足为道。 渐渐明晰的现实告诉他,儿女情长,同样不适用于嫡庶之间。 李承铭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倏然收回目光,抬脚往外院而去。 清泉和流杉对视一眼,忽觉小主子的背影衬着暮色,竟有种难以名状的肃然。 而次日到场,等在祠堂外的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却觉得面对祠堂背对她们的谢氏,背影看起来犹如压在她们心头的一座大山。 此时此刻,她们才重新认知到一个以往被她们有意无意忽略的铁打事实——这李府,这后院,真正能话事的从来都是谢氏。 而不是受丈夫们暗示,被她们奉为婆婆孝顺的大姨娘和三姨娘,往日在她们面前摆足亲婆婆架子的这二位,甚至连进祠堂的资格都没有! “李谢氏,代七辈内长房行四李子昌,敬告诸位先祖……”谢氏面无表情的祭拜过祠堂里的列代先祖,转身伸出手,任由大丫鬟伺候净手,视线扫过李英歌,落在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身上,缓声道,“分家虽是家族大事,但家事大不过国事。今儿逢大朝会,老爷和铨儿都脱不开身,我且代老爷行事。” 她示意杨妈妈奉上正式账目以及公文,接着道,“昨晚你们都过过眼了。这账如何分,产业如何派,都是老爷首肯的。自家人不说客套话,你们看过没问题就签字盖章罢……” 然后各回各家,该搬走的趁早。 谢氏在心里补了一句,皱眉道,“锵儿呢?” 李锵自从被李子昌变相禁足后,连南院的大门都没出过,今天特许出席,派去请的人却迟迟没有回转。 “夫君、夫君这几日身子不太好,大概是耽搁了……”大少奶奶至今没闹明白李锵出了什么事,会惹得一向最看重他的公爹变脸,她又听惯了李锵的吩咐,早已失了主心骨,此刻鼓起勇气道,“母亲,夫君他再有什么错,也是您和父亲的骨血,您能不能劝劝父亲……” 她情还没求完,派去请李锵的婆子疾步跑了进来,扬声报道,“夫人,门房上突然闯进来一批大理寺的官员,说是奉皇命来提人问话,锵大少爷走到半路,就被大理寺的人押着出二门了……” 大少奶奶先愣后惊,听明白后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谢氏低声吐槽,抓起大少奶奶的手压上红泥,顺手往分家文书上盖了手印,瞥了眼二少奶奶,道,“只是拿人去问话,又不是下大狱,一个个的都给我绷住了,慌什么慌?” 二少奶奶被看得脊背发凉,一面暗自庆幸没李铨什么事儿,一面以光速签字盖章,生怕谢氏迁怒到自己头上。 谢氏对二少奶奶的识趣很满意。 那婆子却喘了口气,又接着道,“不止锵大少爷,听来人说还没散朝,老爷和铨二少爷就被当庭带去了大理寺,现下来府里的是大理寺分出的另一拨人,专门来拿锵大少爷的……” 谢氏一怔,心里大骂三字经,暗道自己身边怎么还有这种说话大喘气的蠢下人,等空出手得好好清理下内院人事。 她还有闲心琢磨家务事,那神色落在众人眼中,只当一向雷厉风行的主母也被这突变消息震住了。 一时人人色变。 而二少奶奶早在听到李铨的名字时,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谢氏一脸冷漠地看了眼双双挺尸的伪儿媳们,抬脚走下祠堂,“慌个屁,且随我去前院看看。” “娘。”李英歌轻轻拉住谢氏,转头问婆子,“是谁领的队?” 婆子啊了一声,忙道,“是乾王殿下!” 在场下人闻言再次色变,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继续惊忧。 萧寒潜于公事上的铁面无情,绕是她们这些后宅下人都曾耳闻。 李英歌却略一沉吟,看着谢氏道,“两位嫂嫂都吓晕了过去,娘您乍闻惊讯,一时起得’急’了,头晕眼花之下一头栽倒,竟无法出面主持大局?” 她睁眼说瞎话,直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谢氏却是心领神会,意味深长地回看李英歌,颔首道,“好的,娘这就晕。” 说完睁着炯炯有神的双眼,身子一歪就往杨妈妈和大丫鬟们身上倒。 众人:“……” 李英歌暗道娘您做戏能不能走点心,当下却不耽搁,示意谢妈妈和常青跟上,只身往外院而去。 第167章 炒作很重要 往日迎来送往的李府外院,此刻静得落针可闻。 用来招待外客的花厅外,守着一溜大小管事,听小厮在耳边低声禀报后,二管事忙提溜起袍摆往二门上赶,抬眼见几道穿红着绿的身影迎面而来,忙拱了拱手迎上前,皱眉道,“二小姐,夫人呢?” 他顾不上礼数,张口就问谢氏,暗自着急能说得上话的不露面,李英歌一个小姑娘家来了有什么用?谢妈妈哪里听不出他的话外之意,只是这一路走来经过李英歌的提点,她已然转过弯儿来,闻言慢悠悠道,“夫人惊闻噩讯,一头栽下了祠堂台阶,这会儿杨妈妈正忙着请大夫,让人把夫人抬回正院……” 二管事险些脱口而出骂一句放屁,他们这些直面官兵的下人还没倒下,谢氏这个镇山母老虎啊呸,镇山主母反倒倒下了? 谁信这屁话,他们这些李府的老下人都不会信。 当下一吞唾沫一转眼珠子,看了眼错身而过不做停留,脊背挺直的李英歌,若有所思地和谢妈妈咬耳朵,“这闹的是哪一出?夫人的意思是……” “外头男人出了事,里头女人该做的却不单强出头一条道儿。”谢妈妈也不纠正这其实是李英歌的意思,只将小主子的提点道出,“以柔克刚,以弱制强。情况尚未明朗之前,示弱以对,于外头的舆论倒向反而是好事……” 二管事听得一愣一愣的,沉吟道,“那我把夫人病倒的消息放出去?” “这事不用借你的口。”谢妈妈摇头,想起李英歌方才交待的另一件事,低声吩咐道,“倒是群芳院那头,这么多年藏污纳垢做过些什么事,大家心里都有数儿,你就往外这么说……” 听罢谢妈妈的低语,二管事只觉心惊,暗道谢氏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能把群芳院打入泥潭,这么多年对群芳院的轻拿轻放,原来就等着今儿应景! 真够能忍的! 二管事心下感叹,当下也不深问,抬脚就要去布置。 谢妈妈本也不想李英歌落下个狠厉的名声,任二管事误会这是谢氏的意思,却拦下人道,“还有件事,得你亲自跑一趟。大理寺的动静闹得这么大,想来外头都传开了,你代夫人跑一趟城南,让大姑奶奶安心养胎,约束好康家人别添乱就是帮了夫人的忙。不放心的话,就让大姑爷跑腿,自己别出面。” 二管事一听谢氏还有闲心关照李姝,高高吊起的心落下大半,忙领命而去。 谢妈妈却欣慰李英歌思虑周全,紧走两步撵上李英歌和常青。 花厅内却不见萧寒潜的身影,只坐着位大理寺的老大人。 李英歌扫视一圈,见李福亦不在场,心下一动,面上扯出个略显勉强的笑脸,矮身福礼。 那老大人看着李英歌眉头一皱,谢妈妈已抢先上前施礼,将后院乱作一团,谢氏“病倒”的事说了。 老大人闻言一愣,再看李英歌时,面上的不虞和轻视就去了几分。 他正是上回李英歌去大理寺找萧寒潜时,值房中坐着的大人们中的一位,和李英歌算是打过照面的半个熟脸。 此刻听罢谢妈妈的说辞,想到这李府三个顶事儿的男人都被抓了,心下忍不住唏嘘。 再看李英歌小脸微微发白,不禁起身离座,做了个虚扶的动作,有心提醒道,“李二小姐且听老夫一句话,今日大朝会上一本密折,引得皇上雷霆震怒,不单是你父亲和两位兄长,统共牵连到了吏部并户部十数人,悉数都立时下了大理寺关押审问…… 密折牵连甚大,如今朝中人心惶惶。恐怕不是一时半刻能落下定论的。李二小姐转告李夫人一声,切莫想着往外头胡乱找门路,且先管好李府、约束好下人亲友才是……此时,一动不如一静。” 他到底拎得清,眼前这位还顶着未来乾王妃的名头,而今日负责抄查李府的领头人不是他,而是乾王殿下。 萧寒潜会不会大义灭亲他心中有数,只做好他随队监督的份内职责,并无意于落井下石。 李英歌闻言仿佛整个人都懵了,半晌才看着老大人,抿着嘴吐出低低的问话,“多谢老大人提点。不知……乾王哥哥在哪儿?” 小姑娘家不知轻重,难道听了他的话,还妄想走后门不成? 老大人心中如是想,提及公事面色又冷了下来,哼道,“李二小姐怕是没听明白这里头的利害?老夫奉皇命随同乾王殿下查抄罪官府邸,自有监督之职。乾王殿下带人去抄查罪官李子昌的外书房,老夫肯让贵府大管家随行已是网开一面,莫说李二小姐,就是李夫人来了,也轮不到你们过问。” 李英歌小脸越发苍白,故作羞恼地瞪向老大人,“罪名未定,何来罪官一说?” 老大人一愣,竖起眉毛正要理论,就听花厅外一阵悉数声响。 “李二小姐。”萧寒潜高大的身形立在门外,背手垂眼,居高临下看向李英歌,沉声道,“本王今日是为公事而来,不谈私情。你要见本王,有话就当着老大人的面说罢。若是为了李锵,人已经押送往大理寺,不必赘言。” 一见他摆出这副面瘫冷脸样儿,李英歌就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本王”这个辣耳朵的自称。 面上却一副隐忍着喜意的模样,上前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拉萧寒潜的袖子,仰头道,“乾王哥哥,父亲他……可好?” “李二小姐放心,大理寺可不是滥用刑罚的地方。一切自有律法论断。”萧寒潜瞥一眼袖口上那只细嫩的小手,垂眼轻咳了一声,语调依旧清冷,“话说完了?” 李英歌仿佛被他的冷淡态度一噎,颇有些尴尬的松开了手。 萧寒潜摔袖,扬了扬下巴示意老大人,“文书已彻查收拢,老大人请罢。” 那老大人自是满意萧寒潜的作派。 却也少不得暗叹:谁摊上萧寒潜这个冷脸冷情的做女婿,也是高香没烧好,几次见面,对着小未婚妻都没个好脸。 他老人家慈悲心发作,默默向李英歌投去一个恻隐小眼神儿,拱手错身出了花厅。 萧寒潜一转身,口中低语道,“别怕,万事有我。” 几不可闻的话语落入耳中,李英歌不禁抬眼看向他已大步离去的背影,心里正沉吟,就听谢妈妈和常青齐齐低呼一声。 李英歌循声望去,就见花厅外多了个小厮打扮的身影,一抬头,就露出小福丁儿笑嘻嘻的娃娃脸。 他紧走几步进了花厅,甩袖子行礼,笑道,“给小王妃问好。王爷让我留下,说是府里有什么事不方便的,就叫我给您跑跑腿儿。 您是不晓得,我才弄好澧县李氏分家的事赶回京,进门就撞上王爷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可把我给担心坏咯。本还想着不知可有机会给您问个安,这下可巧,王爷善心一句话又让我继续留下了。 小王妃,您说王爷的意思,是不是我在您身边再多跑几趟腿儿,先前记下的那十下军棍,就能抹去不罚啦?” 他有心逗趣,李英歌也捧场。 抿着嘴微微地笑,“放心,我会替你跟乾王哥哥求情的。正好有件事需要你去办,这府里的事你不必多操心,只管代我去趟兴园和长公主府,告诉师父和瑾瑜师姐,不必挂心我这头。” 小福丁儿有些意外,没想到李英歌这会儿在意的却是这种“不合时宜”的小事。 只是抬眼再一细看李英歌的脸色,心头也不禁有些酸疼。 他原以为小王妃是在外人面前做戏,此时此刻细看,才发现小王妃脸色发白竟不似作假。 当下也不多说添乱,只听吩咐行事,嘿然一行礼,转身就出了李府。 这边李福才觑着空上前,略一犹豫报道,“老爷的外书房和大少爷、二少爷的书房,都被乾王殿下带人翻了个底儿掉,抬走了不少公文书信。我……拦不住。等会儿我就去大理寺打听打听消息。 二小姐,二管事方才来报,夫人让他放出去的那些话……此时此刻,怕是不太合适吧?夫人此时若是方便,您代我问一句,或是我亲自去见见夫人?” 他听过二管事的禀报,只觉此刻放些李府内宅的污糟话风出去,于李子昌父子三人的案子并无助益,纯粹是瞎添乱。 谢氏就算要趁机将群芳院钉死,也不该挑在这个时机,简直是火上浇油,只会让李府的名声更差。 李英歌哪里会不知道他心中所想,面上却不以为杵,也不说破那些都是她的主意,只扯着谢氏当大旗,淡声道,“你且操心外头的事就是,府里如何,自有娘拿主意。” 李福暗暗摇头,又想谢氏“病倒”,他此时也不方便硬闯见人,事有轻重缓急,当下也只得暂时放下此事,转身就准备好打点的银钱,往大理寺去听信儿。 “李福再能耐,到底是个男人。”谢妈妈不无嘲讽,和常青一左一右簇拥着李英歌回后院,口中接着道,“有时候外头的大事,往往就是被内宅的小事影响的。英哥儿倒是想在了前头儿,一旦舆论造起了势头,才能把水搅浑了。到时候不提老爷如何,至少锵大少爷的事,别想栽到别人头上……” 常青听得一知半解。 李英歌却是最知道,炒作很重要。 前世袁骁泱一房占尽了舆论风向的好处,毁她名声缚她手脚,让她吃了多少暗亏。 今生她若还不知现学现用,也就白多活了一世。 第168章 沉默就是回答 常青正想开口求教,错眼见二门内一片黑压压的人影,以守门的婆子为首,竟似纠集齐了内院各处的管事妈吗和婆子丫鬟。 她立即眉毛一竖,下意识挡到李英歌身前,高声喝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守门的婆子惯常一副嬉笑捧哏的作派,此刻却满脸正色,也不跟常青废话,冲着谢妈妈一施礼,扬声道,“外头什么动静大家都知道了。现在夫人还躺在正院里,李大管家又出门打听消息去了,二管事也点了人外出办事。 外头可还围着大理寺的官兵,说是不等老爷少爷们的案子下定论,就要’守着’咱李府不挪地儿。他们倒是威风了,却难保有心人趁机闹事。老姐姐你给句话,我们自替夫人把这里里外外给看牢咯!” 她说罢,身后传来一阵规矩齐整的应和声。 一个谢氏“倒下”了,千百个下人站了出来。 常青微怔过后,默默侧身让开,给眼前诸人竖起了大拇指。 往常她只觉这些内院下人成日活得鸡毛蒜皮没大事,遇着包括她在内的,但凡有点背景来历的人,少不了捧哏巴结之态,在心底深处,她即有优越感也有轻视。 如今却是大为改观。 而谢氏数十年治家的能耐,关键时刻就显了出来。 李英歌即感慨又欣慰,缓缓扫视一圈,嘴角上翘眉梢一挑,上前一步不急不缓道,“好,各位一片赤忠,我必巨细靡遗转告娘。从此刻起,除了采买上的人外,李府只进不出。出入皆到谢妈妈这里登记拿对牌,无故外出者不管是哪处的,直接拿下,等父亲的事落定后再处置。 你们分成四班,轮值看好二门、侧门、角门和后门。这事由谢妈妈总领,日夜巡查的路线就问常青。至于外院,回头我会让谢妈妈和李福知会一声,除了看好门户外,你们也搭把手,’伺候’好外头守着的大理寺官兵,于吃用上,切记莫因小失大,只照着规矩礼数来。 尤其是群芳院和南院,没有娘点头,任是谁想往外头窜想胡乱掺和,都直接绑了关进柴房,就说是我说的,尊卑不论,不长眼的尽管添乱。” 这是连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两位正经主子,也一并扫了进去。 领头的婆子不想谢妈妈没开口,发号施令的是往常不显山露水的李英歌。 她虽四年不常住府中,但身份在那儿且说得有理周全,那婆子毫不置啄的点头,立时就转身分派起人手。 场面乱中有序,谢妈妈和常青不由精神一震,各自担起新被分派的职司。 等到四班人分散而去,李英歌叫住领头的婆子,问道,“清风院现下如何?” “那几位女先生倒是仗义,府里出了事也没说要走,正帮着管束清风院的下人呢。”婆子啊了一声,要不是李英歌问,众人早忘了近年来乖觉无声的李妙和李娟,略一想又道,“就是头先族里传来消息,说七姨娘犯错被老太太关进了家庙思过,妙堂小姐和娟堂小姐倒是哭过几回。” 七姨娘是被谢氏利用,却也是被三太太落井下石,老太太杨氏迁怒而落得个不得翻身的下场。 七姨娘这炮灰,栽在了天时地利人和三面夹击之下。 李妙和李娟没因此大闹,倒真是长进了。 李英歌摆摆手,“清风院一切照常,莫因府里有事就疏忽了。” 婆子心领神会,暗道趁着乱要人命,正好借机把那些捧高踩低的蛀虫拉下马,好给自己和交好的姐妹腾位置,往上争一争前程。 她扭着熊腰虎背,转身办事儿去了。 “这人虽有些功利心,对夫人的忠心却是真真儿的。”谢妈妈小声道,“她平时不显眼,其实是夫人陪房铺子大管事的妻妹的堂兄的表弟的亲哥的大嫂,是夫人的嫡系心腹之一,她领头办事别人服。又有我和常青看着,你只管放心。” 李英歌听得头晕,哭笑不得道,“看出来了。你们且去忙,我去看看娘。” 谢妈妈和常青利落走人。 而正装病的谢氏早得了各处的大小消息,心下松乏之余,比任何人都放心。 这会儿正盘腿坐在临窗大炕上,炕桌摆着精致茶点,炕上铺满大小匣子,大开的盖子露出金银珠玉的莹莹光泽,衬得谢氏半垂的脸红润光鲜,手中拖着一沓厚厚的银票,唰唰唰数得飞快。 李英歌总觉得她推门进来的方式不对,险些被自带光环的谢氏闪瞎了眼。 “正好,过来坐下记帐。”谢氏一面飞速数钱,一面分心招呼李英歌,“杨妈妈她们正忙着开库房搬东西,我这儿缺个打下手的,纸笔在那儿。茶水点心自己动手,别饿着了。” 李英歌抽着嘴角叼了块糕点,默默撸起袖子记数。 “不管是不是乾王殿下关照过,既然没抄查内院,就没理由放过这大好机会。”谢氏收起点好的银票,变戏法似的又抽出一沓银票数了起来,“事有不巧,家却照旧得分。等外头有消息了,就让南院的拿了东西搬走。库房里清点的都是公账上的,不值几个钱。 这些是娘攒了几十年的私房,大头给你和铭儿,再分一份给姝儿,当是提前给我的小外孙攒媳妇儿本了。你们不必推来推去的,我自己留了一份,都这会儿了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且收起你那假清高的小眼神儿,别看不上这些黄白之物,出事儿了才是真正能救命保命的实在东西。风骨志向且留着安危无虞的时候再谈,真金白银揣在兜里,心里踏实,精气神就丢不了……” 李英歌:“……” 谢氏头都没抬,怎么就断定她看不上这些? 前世内二房的落败,一大半要归功于内大房和袁家联手,暗中架空了内二房的权财,吃一堑长一智,她如今面上不显,哪里不知道银钱的重要。 别说谢氏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就算谢氏是顶着阁老夫人的名头敛财,她也丝毫不觉得不对。 唯独感叹谢氏心大,哭笑不得的喊了声娘。 “英哥儿。”谢氏却忽然抬起头来,盯着李英歌道,“你说你为李锵用六爻算过,卦象如何你没说实话罢。仕途有变的不单是他,你父亲不仅会受到牵连,恐怕最后李府都会因此得不着好。 我和你父亲大吵的那天,你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拿我们说过的话做文章。让二管事放出的风声,无非倒向李府’嫡弱庶强’,我老来得子女,群芳院却是多年上蹿下跳,吹着你父亲的枕头风,谋害着府中子嗣。 我在外一向强势泼辣,如今分家的档口被噩讯激得’病倒’,不明真相的只会当我以往是要面子死撑着,实则因你父亲爱重年长庶子,关起门来受尽了群芳院的压制…… 等南院的搬走,就成了我气急败坏不再顾嫡母名声风评,要扫清害群之马,而大姨娘、三姨娘这些年暗中做过的恶也会经由二管事的口,落下实锤,闹得人尽皆知。 外人不会多议论内宅妇人,只会将舆论重点落在李锵、李铨这两个已然成家立业的男丁身上,他们做过的事不管是不是瞒着你父亲,你父亲受到的牵连也会因此减轻几分…… 你为的不是这个家,不是李府,也不是为了你父亲,独独为了我和铭儿、姝儿。只为我们这一支嫡脉考量,是也不是?” 她名侦探上身,手中却依旧保持守财奴作派,银票照旧点得飞快不乱,半点不耽搁说正事儿。 李英歌想笑笑不出,默然以对。 她无法解释前世所知,但她所谋为何,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小讨债鬼还真是出息了。”谢氏一舔手指头,啪一声拍下数好的银票,继续抱起匣子点珠宝,垂眼道,“自你开了心智后,对你父亲和两位庶兄什么态度,我看得明白,你父亲心中未必不清楚。 为了保你幼时痴傻的隐秘,你和我更亲近在所难免。只是你将来要面对的和李府内宅又不同,如此认嫡不认庶,未必是好事。如今看来,倒是我疏忽了……” 说着一顿,取出支簪子往李英歌头上比划,“是不能再拿你当没长大的孩子看了。你跟娘说句实话,你算不出亲近之人的命盘,是不是无归道长应了你的请求,早就算出了你父亲会出事。” 李英歌伸手挡下簪子,握着谢氏的手放到膝头,看着谢氏一字一顿道,“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和嫡庶无关。至于父亲和李锵、李铨,无归道长算出的是李锵将化险为夷,我却不想看父亲一人顶罪。” 前世李子昌一人背锅全家倒霉。 她是答应了无归道长不逆天命给李府改运,但没答应不在事发后使些小手段,阻止李子昌犯蠢。 那天谢氏漏出的酸话,她听进了心里。 不管李子昌为人父为人夫渣不渣,只要谢氏还愿意和李子昌过下去,她就愿意为李子昌谋划。 除非…… “除非您同意和父亲和离。”李英歌握着谢氏的手稍一用力,接着道,“您不用顾忌我和铭儿,只要您一句话,乾王哥哥那里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萧寒潜还欠着她一个承诺没有履行。 谢氏不明内情,闻言看着一脸冷然的女儿愣神,半晌忽然嘴角一勾,尽显讥诮。 第169章 月黑风高翻墙夜 “李锵化险为夷?你父亲一个人顶罪?”谢氏哈了一声,眼中精光徒然大盛,反手抓着李英歌的手,盯着她问,“这是怎么说的?你给我解释清楚。” 李英歌用一种“娘您重点又错”的眼神回看谢氏,当下也不再藏着掖着,直言道,“今天这样大的阵仗,概因大朝会上爆出的一本密折。其中所列罪状,可不单指向收受贿赂、买卖官职。更不单只涉及李府一门。 皇上大刀阔斧整治吏治两年有余,如今这一着已近尾声。今天大朝会被拉下马的人,十有八、九无法全须全尾的脱身。父亲既然能跟您提和离,显见对此已有心理准备,早已将自己置于险危之地。 只是您却错估了李锵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他正是展露头角的年纪,在父亲心中他还有前程后路可言,如果我猜的不错,在父亲听清密折所奏罪状时,就拿定主意替李锵揽罪了……” 也许李子昌不曾忽视过李承铭这个嫡子,只是嫡幼庶长,他想着保住李锵和李铨,将来就是保全李承铭。 他没体会过嫡庶和睦、兄弟并肩,却一心想让膝下三子能成为他不曾达成的样子。 李英歌只觉可叹可笑。 谢氏的面色却如七彩霓虹变换不停,气恨之余更觉恶心,恶心之余越发失望,最终归于死水般的平静,讥笑道,“他要只是李锵一人的老子,我倒要赞他一声父爱深沉。枉我以为他是被群芳院那些脂粉味儿熏得越老越糊涂,原来他是脑子被门夹了,一夹就夹了几十年。” 连自己的老脸老命,都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谢氏突然后悔那天没拿算盘直接把李子昌砸死,一边闷灌茶水压下恶心,一边打量李英歌,“这些事你又是哪里打探出来的?即是密折,乾王殿下定不会假公济私。无归道长?他真这么神?” 李英歌正打算拿无归道长当挡箭牌,就见谢氏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她虽疑惑,却懒得深究既成事实,从炕头摸出本簇新的册子,随手丢给李英歌,“本来只是为了防范于未然。你不想你父亲一人顶罪,我也嫌他犯蠢犯到外头去辣眼睛。这本明细册子,你想办法交给乾王殿下罢。” 李英歌心头一动,接过翻开一看,顿时瞠目。 怪道谢氏如此镇定。 原来不单是银钱出入,连李锵私下来往过什么人,替什么人办事都已经被查得一清二楚。 上头赫然记着詹事府几位长官的名讳。 詹事府乃东宫属官,除了初始时的领头要职是启阳帝钦点外,这两年的填缺增补皆由太子亲自操持,他一句话就有千万人愿意冒头,更有多少人挤破头想投入其名下。 而李锵身份又有不同,即是阁老之子,又是萧寒潜的未来舅兄,和萧寒潜嫡兄太子之间的关系,自不是他人能比肩的。 光看明细,就知李锵到底把手伸得有多长、有多深。 若不是牵连到结党的关键,前世李府也不会说倒就倒。 李英歌看过谢氏罗列的明细,果断抛弃自己早先依据前世后事,而“编写”出的那本罪折,眨眼看谢氏,“这些都是您养在外头的,那些常字辈丫鬟查出来的?” “李锵收钱,那些人出钱,这样的人要查其实说难不难。”谢氏无谓点头,继续清点满炕的匣子,“这世上,能用钱解决的都不算事儿。如果用钱解决不了,那就再多加一点钱。” 李英歌:“……” 她觉得谢氏说的简直是警示名言,她无言以对。 “你挑个合适的时机送出去。”谢氏懒怠亲自为李子昌铺排,乍听李子昌有可能为庶子抛却身家名声的事,已经够恶心得她真病倒了,当下却话锋一转,静静看着李英歌,低声道,“至于我和你父亲之间……你别管,我是不会和你父亲和离的。” 为了儿女是一,二则李子昌恶心她一时,她就要恶心李子昌一世,不亏! 她把歪了的楼正了回来。 李英歌却已无心就此多说,只收好名册,默默接着帮谢氏登记造册。 谢氏念着一笔笔银钱珠玉,神色平静语调平和。 李英歌垂眼悬腕,觉得谢氏说得很对,她听着这一笔笔超乎预料的巨额数目,好像莫名被治愈了…… 而外头却是风声鹤唳。 一天之内,以李府为首的新进清贵之流接连被大理寺围了府邸,继而各家顶事的男丁一一被请进大理寺喝茶,如石牛入海,了无音讯。 有人家希翼着寻摸门路,打听之下惊闻萧寒潜连自己的未来岳家都没放过,李府如此,其他人还有个屁后门可走? 惶恐之下恶向胆边生,几家联手拱了个御史上阵,大骂萧寒潜冷血无情,张扬跋扈。 启阳帝表示不听。 而正主儿萧寒潜依旧宿在宫中,除了上大理寺提讯外,鬼都见不到他的面。 反倒是那位随行抄查的老大人没有让李英歌失望,回家和老妻私下感叹了一句半句,谢氏病倒、李府内宅沉渣就如死灰复燃一般,春风一吹,立时席卷了京中众贵妇的耳朵。 李府只进不出,群芳院尚且不知已经被黑惨了。 谢妈妈和常青尽职尽心,每天例行报到,声称府内外一切安然,没人作妖,只捉到了三只大厨房走丢的母鸡两只时常偷腥的野猫,以及一条看门老苍头偷偷养的狗。 谢氏大手一挥,“大家辛苦了,晚膳加鸡腿。” 李英歌:“……” 等到第三日,随着皇上要亲自过问密折一事的旨意一下,各处守备的大理寺官兵就如潮水般退了个一干二净。 而被关在大理寺狱中的涉事官员,依旧没有半点消息透出来。 谢氏听罢回禀,挥退满脸憔悴的李福,转头对杨妈妈道,“接着说。” 杨妈妈撇嘴,“原先不肯走的那几个,如今都托人塞钱的,求到了我这儿来。想让我帮着转寰几句呢。” “都说了是老爷的意思,她们还当是我趁火打劫,想弄死她们。”谢氏冷笑,摆摆手道,“一看风声不对,原来不肯发嫁发卖的,现在还不是个个都急着出去?你去办吧,好聚好散,也不必为难她们。” 打发走群芳院没有生养的半打姨娘后,就轮到了南院。 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哪里愿意,只是李锵和李铨没放出来,大姨娘和三姨娘被牢牢看在群芳院里,她们无力抗争,只得抱着孩子挺着大肚子,被“送”去了新鲜出炉的新家。 绕是前呼后拥,满车家财,都无法安抚她们惶惑的内心。 关于李府的八卦,借此更上一层楼。 谢氏“病倒”,权当省了围观伪儿媳哭天喊地大嚎丧的热闹戏码,她转头看着半干的地面,自言自语道,“这最后一场春雨下过,就该变天了……” 夜风已无春意,夹缠着初夏的温热气息。 常青习武体热,抹了把额角细汗,抢过桌上的罗盘抱在怀里,皱眉道,“好小姐,那天铭少爷走了之后,您就关起门算过一次六爻,这脸都白了好几天没缓过来了,您可不能再耗费心里用玄术了!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您再担心老爷,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冒险,回头让无归道长知道了,该数落您了!” 李英歌却不是为李子昌,闻言也不解释,想了想这几天反复测算的结果,心下暗叹,只得依着常青的催促,洗洗睡了。 夜深人静。 李英歌拥被培养睡意,眼角忽然光影变幻,留着透风的窗缝赫然投下一道细长的人影,在初夏的清朗月色下,显得格外打眼。 今晚值夜的是常福和常缘,但常青就睡在后罩房,能躲过常青警觉的,必然是高手他祖宗。 李英歌心头一跳,轻手轻脚掀被下床,默然隐到窗扇一边,嘎吱轻响的同时就挥拳而出,试图用近年所学的拳脚功夫,先抢占先机。 手腕却转瞬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扣住,随即冷香浮动,鼻端充斥着一抹淡淡的熟悉气息。 是萧寒潜! “寡虞哥哥?”李英歌愕然,下意识反手想挣脱,却被那大手一转牢牢裹进掌心,她气笑不得,压低嗓音道,“你这是闹得哪一出?大白天的正门不走,现下夜闯罪官府邸,却是叫人贻笑大方。” “咦?小狐狸说话好酸。”萧寒潜也不急着进屋,长身玉立,背光站在窗扇外,偏头勾唇道,“怎么?这是怪我不关照自己人,这几天半点风声都没给你透过? 是谁那天当着大理寺老大人的面,口口声声说’罪名未定,何来罪官’的?这会儿倒拿话来堵我,到底是谁贻笑大方,嗯?” 李英歌暗暗撇嘴,眯着眼去看他。 才发现萧寒潜穿的不是夜行服,而是一身不太合身的藏青色常服。 那衣服尺寸似乎缩水了,袖口短了一截,裹着萧寒潜线条喷张的胸背腰腹,衬着轻浅月光,竟透着股难以言状的阳刚之美。 李英歌不禁眨了眨眼。 “小狐狸,你看什么?”萧寒潜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挑眉低笑一声,干脆倾身靠近,双臂交叠枕上窗台,闲聊般的调侃道,“月黑风高,要么适合杀人,要么适合翻墙,你说我闹得是哪一出?难道你希望我选择前者?” 李英歌看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也学他挑眉,倚身靠上窗边,同样戏谑道,“月黑风高杀人夜,你手中的屠刀,不是已经高高举起,只等落下了么?” 第170章 就喜欢你冷血 “高举屠刀的是父皇,刀要落在谁的脖子上,父皇可不会听我的。大理寺更做不了主。”萧寒潜剑眉一挑,偏头凑近李英歌,沉声道,“不过你放心,你父亲罪不至死,至多……荣华富贵化成云烟罢了。” 李子昌丢不了项上人头,乌纱帽却是保不住了。 下场昭然若揭。 李英歌垂下眼,轻声问,“他……可好?” “没用重刑,皮肉之苦难免。温饱倒是不必担心,父皇要亲自过问,任谁提到父皇面前总要拾掇出个人模样。”萧寒潜语带暗讽,深看一眼隐在他投下的阴影中,神色莫辨的李英歌,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细看她的面色,缓声道,“你只问你父亲,不问问你那两位庶兄如何?你那庶长兄,倒是好能耐。 见过什么人、办过什么勾当,权和钱,时间和地点,一笔笔全都记录在割成巴掌大小的纸条上。你猜他都藏到了哪里?一小半放在户部衙门各处的牌匾后,一大半都分散着夹带在你父亲外书房的旧书和拆过的书信里。 他倒是深谙灯下黑的道理。也懂得为自己的退路打算。才被带进大理寺就认了罪,攀扯出一批詹事府、吏部和户部的’共犯’,最有趣的是,主使的矛头指向的不是皇兄,而是老六。 这事儿一传入宫中,皇兄可就不用再在御书房前长跪了,顺着你那庶长兄的’供词’,并那些纸条上记载的人名往下查,还真和老六有牵扯。这会儿,皇兄正忙着和老六比谁更清白,倒便宜了我。 星夜出宫,还做贼似的摸进李府后院,就是想来见见你和你说说话,小狐狸,感不感动?” 他嘴里不忘戏谑,脑海中却闪过启阳帝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 六皇子早已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启阳帝却只字不提只将人留在宫中,皇后和太子早就心生忌惮,如今因着李锵的“供词”,半盆脏水都泼到了六皇子的身上。 且不说此次大案最后伤的是哪一方的元气,只说六皇子出宫一事,皇后要是不趁机将人踹出皇宫,定下藩王名分,那皇后就白费多年算计了。 且李锵这一攀扯,太子不仅不会急于撇清关系,反而会极力保李锵性命。 李锵只要活着,就足够恶心死六皇子。 他心中所想,亦是李英歌所思。 也许前世李子昌不单是父爱太深沉,其中也有这一层原因在内…… 单轮城府,李锵倒也是个妙人。 李英歌不禁冷笑,直接无视萧寒潜的不正经,拍开他的手转身走向床榻,从床头矮柜里摸出谢氏给的那本名册,站定床边冲萧寒潜扬起个笑脸,“寡虞哥哥别急着’夸人’,李锵至多算螳螂,我娘却是黄雀在后。” 李锵藏的那些纸条不过是用来做障眼法的后手,意在若然出事好摘清太子,进而为自己搏一条生路。 而真正和太子、和李锵有牵扯的名单,实锤都在谢氏这本名册上。 李锵太低估谢氏了。 萧寒潜眼中有意外一闪而过,身形一动长腿跨过窗台,抬脚大步走向李英歌,接过名册匆匆扫过一遍,讶然之余不禁眉心微陷,“都是些不起眼的低品级京官……即不扎眼,又能办实事……倒是好手段。” 自家人自家知道,上头记载的名讳不过匆匆一扫,就有不下十个,能和他手中暗卫掌握的信息对得上号。 不是皇后的人,就是太子的人。 而李锵攀咬出的那几个,想来就是皇后安插在六皇子那头的钉子了。 不过…… 他可不打算原原本本地捅到启阳帝跟前,狗咬狗一嘴毛,这样有趣的戏码,他很有兴致旁观。 是以他不动声色的收起名册,垂眼打量李英歌,“你娘想让李锵死?” 谢氏并不知李锵在牢里还能镇定自若的自导自演。 若是知道,就算原本真的打算弄死李锵,恐怕也会心生置啄,从自家立场以及太子考虑,是否要保李锵安危。 这世上最难做的不是皇帝,而是储君。 而在尘埃落定之前,最难“伺候”的,也是储君。 谢氏必然动摇,李英歌却不以为杵。 她抬眼迎上萧寒潜的目光,不闪不避道,“是我想让李锵死。害群之马,不断反乱。且不说他为了往上爬,把整个李府都拿来做了赌注。只说他如何对小承铭的,我就没想过这次要放他全须全尾的脱身。 小承铭人小心正,他的小厮清泉和流杉却是知道轻重的。李锵真不愧是规矩守礼的’好兄长’,任小承铭有求必应,也不管是否耽误文学武功。 更是常请从前书院的同窗吃酒听戏,转头那些同窗的好弟弟好亲戚,回了学里就怂恿着小承铭去见识外头的声色犬马。好一招借他人手的’捧杀’妙计,就算被问到了脸上,上下嘴皮子一碰,谁能真定谁的罪? 可惜他想把小承铭往歪路上引,小承铭也不是傻的。而我这个做阿姐的,向来秉承的不是大事化小,无事便不计较。他即起了歹毒心思,我又何必心慈手软?” 李承铭才九岁! 李锵大概是想着做了未必有用,但不做白不做。 落在她眼里,就足以令她对李锵起了杀心。 前世李松,今生李承铭,她不会再让他们受到他人的蒙蔽和伤害。 她的脸色此刻和她的心一样冰冷,仰头静静看着萧寒潜,接着道,“名册交到你手里,怎么用全看你的意愿。唯独李锵,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这些事……你连你娘都瞒下了罢。”萧寒潜说得肯定,若是谢氏知道这些恐怕早就亲手打死李锵了,哪儿来后头这些牵扯,他收起面上嬉笑,冷声问李英歌,“你一心护着你娘和小学究,倒是不见你有多担忧你父亲。” “作茧自缚,恶果自食。”李英歌轻轻吐出八个字,顿了顿才又启唇,一字一顿道,“寡虞哥哥,你怕吗?” 外人眼中,李子昌是她的亲生父亲,而李锵是她的庶长兄。 她问萧寒潜,怕不怕她对家人的这份冷血。 以前最爱问她怕不怕的是萧寒潜,如今却变成了她。 李英歌不无自嘲。 萧寒潜却忽然勾起嘴角,低低笑了起来,“不怕。我就喜欢你冷血。” “我无情,你冷血,在世人眼中岂非绝配?”萧寒潜深觉他的小未婚妻总能不经意就很取悦了他,狭长凤眸璀满笑意,上前一步靠近李英歌,有意无意的将鞋尖抵上李英歌的睡鞋鞋头,二人近距离的对立而站。 他整个人几乎贴上李英歌,弯身靠上李英歌的肩头,笑着在她耳边道,“我要你嚣张,也喜欢你的冷血。嗯,很适合做我这个又冷面又跋扈的王爷正妻。” 他拿外头说他的、御史骂他的话调侃自己。 李英歌的反应却慢了半拍。 之前明着问他心意如何时,他还傻乎乎的反问她什么意思。 如今她不提儿女私情,他却大喇喇的说他“喜欢”她的冷血。 是她太较真,还是喜欢二字在萧寒潜心中,并没有特别的含义和份量? 她下意识就想拿前世的袁骁泱进行考据,但无论是理智还是感情都在提醒他,袁骁泱那张脸即使是出现在回忆里,也足够膈应人的。 李英歌压下纷扰的念头,稍稍退开些拉开距离,偏过头眨了眨眼,“我冷血到不管父亲前程声名,不顾李府荣华富贵一朝败落,你也不介意?” 有谁不希望妻族体面,能得助力。 尤其是皇室中人。 何况李子昌和李锵犯的可不是小事。 有个罪官岳家,萧寒潜真能不在乎? 李英歌不放过萧寒潜的神色变化。 “不介意。”萧寒潜答得干脆,语气惫懒道,“我要娶的是你,又不是你父亲。他如何,李府如何,我不在乎。” 他只当李英歌担心二人婚事会受影响,心下觉得小未婚妻这份担心甚合心意,语气不禁越发柔和起来,“你不用担心父皇变卦。你我的婚事不单是圣旨赐婚这么简单。” 李英歌本意是试探萧寒潜的态度,听他突然抛出这么一句话,顿时愣怔。 原本还算平和的心,反而泛起一阵莫名的涟漪,忍不住追问道,“寡虞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问倒我了。”萧寒潜勾唇一笑,见两人的鞋尖因李英歌退开而错位,眉头一蹙表达自己的不满,干脆张手一提,让李英歌一双小脚踩上自己的脚面,小步走动起来,“具体的缘由我探不出来。不过……你出生不久后,我在宫里见过你,还抱过襁褓里的你,你不知道罢?” 李英歌愕然。 她能知道才有鬼! 恐怕这事连谢氏都不知道! 她张口想说话,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踩在萧寒潜的鞋面上,被他长臂搂着腰护着,在屋里原地绕圈圈,一时头晕眼花,忙拽紧萧寒潜的衣襟,低声道,“寡虞哥哥,你先别闹。” “小狐狸,你的脚好小。”萧寒潜低头看,看着那双堪堪踩满他脚背的双足,耳根莫名有些发热,嘴里干咳一声道,“当时我刚十岁,而你尚在襁褓……应是刚过完洗三,是你父亲抱着你进宫面圣的。你可曾听你父亲说过?” 这事只有当时在场的少数几个人知道。 除了汪曲以外,他还是第一次和第三者吐露这件隐秘。 第171章 两个神助攻 李英歌确实不曾听谢氏或李子昌提过这件事,闻言又仔细搜索了一遍记忆,缓缓摇头道,“如果你记的时间没错,那会儿娘应该还在坐月子。如果父亲有意隐瞒,恐怕他曾抱我进宫面圣的事,连娘都不知道。” 当时谢氏情况特殊,李子昌好歹是李府的当家男主子,要瞒过正院的耳目,私下抱她进宫,想来并非什么难事。 只是…… “当年皇上为什么要见个才出生没几天的婴儿?”李英歌心中疑惑更甚,想不明白以前无大功如今有大过的李子昌,何德何能,能让启阳帝煞费心思,私下召见臣子之女? 且按常理来论,这样难得的“圣恩”,以李子昌那巴不得出入官场能自带光环的尿性,早该喜大普奔宣扬得人尽皆知了。 而事实是,不仅外界无人知晓,连谢氏也一并被蒙在鼓里。 即便她继承了族妹的记忆,另有前世做游魂的各式见闻加持,也丝毫猜不透其中蹊跷。 她仰头去看萧寒潜,轻声道,“连汪公公都没探出这背后的缘由?” 汪曲是太后给萧寒潜的,皇宫内如果有什么是太后的人也查不到的,恐怕别人也难能涉足。 萧寒潜颔首,无意识走动的脚步一顿,倾身抵上李英歌的额头,一边有意无意的蹭了蹭,一边越发压低嗓音道,“当年我还在皇子所读书,半道被父皇身边的总管大太监江德海带去了御书房。路上我试探过他,他的嘴却紧,只说父皇心血来潮召了李阁老家的新生嫡女进宫,让我去见见臣子家的’小妹妹’。 这事太莫名其妙,就算当时我还小,也留了心。御书房里可不止我和汪曲,除去父皇、你们父女俩、江德海在场外,屏风后还’藏’着个人。 那人隐在屏风后,虽只露了一角袍摆,但当朝国师的御赐道袍,我当年就是再懵懂无知,也不会错认。 不过当时你突然哭闹,你父亲在父皇的示意下,将襁褓交给了我,场面一乱,等我再想细看时,屏风下已没了任何影子。 三年后你我突然得圣旨赐婚,我原以为父皇是闲得无聊,提前三年让你我相看。后来才知此事竟无他人知晓,回头再想才觉得事有蹊跷,只可惜事过境迁,再难打探当时内情。” 至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国师,除却启阳帝外无人得见真颜,且已经闭关十二年有余。 比无归道长还神出鬼没。 “我告诉你这事,你心中有底即可。”萧寒潜说着闷声笑起来,揽着李英歌后腰的手摩挲着比划了一下,弯着眉眼道,“当年你就包在大红襁褓里,才这么点大。哭起来却吓人。不过我的小狐狸很乖,一交到我手中,就不哭不闹了,只会吹鼻涕泡泡。嗯……又脏又丑。” 李英歌:“……” 她不自在的动了动腰身,忽然觉得今晚的萧寒潜,小动作似乎特别多。 心中却有些惊疑不定。 这世上能让李子昌彻底闭嘴的,非启阳帝莫属,他和启阳帝就此事一定达成了某种共识,才会死守曾抱她面圣的事不说。 前世她没有代族妹重生,这层秘辛自然而然化作烟云消散,所以李子昌揽下所有罪责后,李府轰然倾塌。 今生有她,是不是…… “是不是因此,你才只提李锵’能耐’,却不在乎李府最终会如何?”李英歌心绪翻涌,抓着萧寒潜衣襟的手不由收紧,“有这件旧时隐秘在,皇上不会因此次大案而变卦你我婚事,而我父亲虽逃不脱做那过完河后被拆掉的桥,却不至于被拆得粉身碎骨?” 她忽然想为李子昌点蜡。 当真是成也启阳帝败也启阳帝。 不管李子昌和启阳帝当年达成了什么不可知的共识,启阳帝能“宠”他十几年,也能一朝就拿他杀鸡儆猴,完全没在顾念君臣之交。 所谓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不外如是。 李英歌只觉五味杂陈。 “嗯。我说了,你父亲罪不至死。如今有名册又知你态度,李锵会如你所愿,生不如死……”萧寒潜低声答道,心思却集中在手上,只觉小未婚妻穿得单薄,掌心触感比平时抱着搂着好上不少,当下身随心动,徒然将李英歌拖抱起来,在双臂之间掂了掂,“小狐狸,你怎么还和当年小婴儿似的一样轻?” 他公主抱,李英歌却直翻白眼,“我已不是当年的襁褓婴儿,你也不是当年的十岁孩童了,寡虞哥哥。” 这能比么? 萧寒潜低头去亲她的眼睛,故作切齿道,“真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当屋里暗我看不见你翻白眼?该罚。” 李英歌忙闭上眼睛,任他接连落下轻啄细吻,拽着他的衣襟羞恼道,“寡虞哥哥,说正经事,能不能别动手动脚?” 她再次觉得,今晚的萧寒潜特别毛手毛脚。 她却不知道,萧寒潜回京面圣过后,就找来汪曲促膝长谈了一番。 他说约会约得哪儿哪儿不自在,汪曲听得老脸五彩变换。 最后只得苦着脸冥思苦想,总结了一下以前在宫中听小太监小宫女闲聊说的“经验。” 是以汪曲正色“教”他家王爷——文的不行来武的,小女孩情窍未开,就该多来点亲密接触,彼此的身体熟悉了,情意自然能更上一层楼。 汪曲自认是个神助攻,一老太监简直为了他家王爷的终身幸福操碎了心。 萧寒潜拿他当半个长辈敬重,闻言表示受教。 给汪曲加过鸡腿之后,果断决定身体力行。 眼角瞥见帐帘半挂起的拔步大床,当下不等李英歌反应,长腿一跨,就抱着李英歌双双倒向床铺,小心翼翼护着李英歌滚了半圈,翻身在上,俊颜无限贴近下方的李英歌,挺直鼻尖摩挲着她的鼻头,沉着嗓音道,“好,我们继续说正经事。能说的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再等几天,此次涉事的官员就会有定论。你心中有底,不必再挂心外头的事。 别管外头有什么话风传到你耳里,你都不必理会。你只记得,如果没有父皇的默认,单靠我让小福全儿去顺天府关照一两句,你娘送出去的分家文书、过户明细怎么可能那么顺利办下来?” 原来如此。 谢氏还曾和她感叹萧寒潜有心,若没有小福全儿出面帮衬,那些琐碎事务没法三两天就搞定。 原来背后还有启阳帝放水。 李英歌忽然觉得,启阳帝可能有精神分裂。 一面关着李府三位顶事儿的男丁,一面关照李府在家的女眷们。 “正经事说完了。我们来说点私事。”萧寒潜稍稍放松身形,将半个身子都压上李英歌,暗暗感受着身下的曲线起伏,略带不满道,“我给小福丁儿的那些宫中方子,你有没有按时按量吃?” 他也是问过汪曲后才知道,女孩在初潮前后,某个地方就该发育起来了。 加上他给的调养方子,怎么这会儿他用尽心神感受了一番,都没觉得小未婚妻的小身板有可喜可贺的变化? “寡虞哥哥!”李英歌见他转瞬就不正经,想要装听不懂,却又忍不住恼羞成怒,只得用还算自由的双脚扑腾,想要挣脱萧寒潜的压制,口中气道,“吃着,每天都吃着。你先下去,这、这是我的床!” 夜探香闺已经够出格了,萧寒潜居然还想和她“同床共枕”? 李英歌到底不是真不知人事的小女孩,一面暗恼自己不合时宜的心口剧跳,一面气急败坏的去推搡萧寒潜。 她几乎都觉得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而萧寒潜双臂曲起,此刻正一左一右撑在她身侧,距离太近,她忽然有些心虚,害怕萧寒潜也听得到她的心头鼓胀。 她自己尚且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意变化,就更不愿被萧寒潜窥探到她不由理智控制的身体本能,几乎是潜意识的,就竖起了心防。 落在萧寒潜眼中,却觉得小未婚妻羞红的脸着实可爱。 他不退反近,手臂一松整个人都压到李英歌身上,长腿蹬掉靴子,也不知怎么使的巧劲,将李英歌松松套着的睡鞋也一并踢下床去。 随即张手抱着李英歌翻了个身,两人掉了个个儿,萧寒潜在下李英歌在上。 他扬起下巴看着李英歌坏坏地笑,“小狐狸,我半夜从宫里赶来见你,又说了这么半天的话,我现在困了,你陪我睡一会儿。” 李英歌愕然,仓促撑在萧寒潜胸前的双手顿时僵直。 萧寒潜心中暗笑。 他除了汪曲,还特意把陈瑾瑜“抓”来“拷问”了一番。 忽略陈瑾瑜古怪的面色,她倒是出了个甚合他心的主意。 陈瑾瑜说,谈恋爱虽然是件技术活,但有时候简单粗暴却能事半功倍——他和李英歌反正都是法定未婚夫妻了,谈情说爱慢慢来,先睡了再说。 呆萌如萧寒潜,自然不会对未及笄的小未婚妻起邪念。 却觉得“有机会一起睡觉”,是个不错的提议。 陈瑾瑜一脸“我是神助攻,快夸我”的傲娇表情。 萧寒潜一脸冷漠,却在同样给陈瑾瑜加了鸡腿之后,再次果断决定身体力行。 当下按着李英歌的后腰往下一压,任小未婚妻扑了自己满怀,就神色愉悦的闭上眼,轻拍着李英歌的肩背,哄道,“别闹,小心惊动外头。乖,陪我好好睡上几个时辰。” 李英歌一时不防,一头撞上萧寒潜的胸腔,闻言顿时恶向胆边生,张口就咬了下去。 第172章 欠我一个解释 “小狐狸。”萧寒潜面色微微一变,猛地撑起头,看向伏在他身上的李英歌,薄唇微微抿起,绷着声线低声道,“快松口。你知不知道……你咬的是哪里?” 他凤眸半垂,散落的额角碎发划过眉梢眼角,眸中光影忽明忽暗,一瞬亮若璀璨星辰。 李英歌看得一愣,头顶却忽然一暗,转瞬就被兜头罩下的锦被包裹进一片昏暗中。 “小狐狸……”萧寒潜掖着被角,仰头靠回枕头上,语气几近暗哑,“乖,先松开口。” 他身形略显紧绷,李英歌后知后觉,松开贝齿低头看去,映在好容易适应昏暗光线视野内的,赫然是萧寒潜胸部右侧的一小圈牙印。 她咬的是哪里? 好像是……萧寒潜右胸的某一点。 一认清这个残酷现实,方才入耳的暗哑声线转瞬就化作无数绵密针刺,直叫李英歌的脸止不住泛起红晕,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发热的脸颊,默默而快速地从萧寒潜身上翻了下去。 这一次,萧寒潜没有阻止她挣脱。 而她动作僵硬却不自知,一翻一落间擦过萧寒潜的腰侧、长臂,许是同盖一床锦被太过拥挤闷热,热得萧寒潜徒然升高的体温,仿佛能透过衣料,清晰地传递到二人触之即分地部位。 李英歌抿着嘴角仰面躺好,确定已经和萧寒潜拉开安全距离之后,果断抬起了小腿。 ——面对这种尴尬境地,与其继续装懵懂无知,不如干脆踹萧寒潜下床? 她正准备怒而踹之,腰上却忽然缠上一只大手,稍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抱出锦被的包覆,还没反应过来,额头就抵上了萧寒潜的下巴。 “你的瑾瑜师姐,如今正跟着姑母住在皇祖母的宫中。”萧寒潜用下巴蹭了蹭李英歌的额头,声音低沉的接着道,“要不是她说话不带把门漏了口风,我还不知道常青才跟在你身边几年,如今就胆肥儿到自作主张,把我们在知府大人家的事,白纸黑字写给了陈瑾瑜。 你倒是说说,我想和你私下多相处,难道不是题中应有之义?常青倒是被你教得脾气大,不过瞪她几眼,转头就敢写信找陈瑾瑜’支招’。这也是你的意思?” “不是。”李英歌果断否认,听萧寒潜的声音已然恢复常态,心下松口气之余,不由想起约会期间萧寒潜的一板一眼,以及常青受的无名气,忍俊不禁的同时,不禁放软声音哄道,“寡虞哥哥,你别怪常青。她是被你指使怕了,偏又做不好,才找瑾瑜师姐讨主意的……” 萧寒潜心下哂笑,他才找汪曲讨过主意,闻言心理略平衡,垂眸瞥一眼乖乖任他抱着的李英歌,嘴角情不自禁缓缓上翘。 他就知道,只要他说正事,小未婚妻就会无比乖顺。 他缓声接着道,“皇祖母还算看陈瑾瑜顺眼,赶上她快及笄了,就将姑母一并接进宫里住几天,好准备她的及笄礼。如此正好,我让陈瑾瑜以你的名义,给皇祖母献了几张养眼睛的药方,回头你别说漏嘴,知不知道?” 早前谈及萧寒潜的字时,他曾提过这一茬。 族里和家里接连有事,李英歌早忘了这件事,没想到萧寒潜还记在心里,不忘替她在太后面前刷存在感。 “知道了,寡虞哥哥。”李英歌抬眼想看他,却只看到一方线条流畅的下颚,她视线下滑,落在他半松开的领口,轻声道,“谢谢你。” 萧寒潜若有所感,喉结不自禁动了动,低笑道,“只是嘴上说谢?不如来点实在的?” 李英歌充耳不闻,心思由陈瑾瑜转到了无归道长身上。 小福丁儿代她送信到兴园后,无归道长并无二话,只说等事情平息后,她和陈瑾瑜依旧照原先说好的,每月都要回兴园报道,考核课业。 无归道长是不是早就算准了,李府天命不可改,但她的重生,无形中已经改变了李府的既定命运。 所以无归道长才冷眼旁观,也不对她的所作所为多加置啄。 心念才转到这里,就觉得腰间被轻轻捏了一下。 李英歌两世为人,唯独怕痒的毛病不变,一惊之下忙扭身避开,急急抓着萧寒潜作乱的大手,咬牙道,“寡虞哥哥,如此就太孟浪了!” “是么?挠痒痒就叫孟浪?”萧寒潜却不放过她,似极其不满她当着他的面走神,惩罚似的又挠了几下,看小未婚妻招架不住的咯咯笑着喊痒,才面色稍缓地凑近李英歌,轻轻吻上她高高扬起的嘴角,沉声问,“那这样呢?是不是也算孟浪?” 他亲她的嘴角,揽着她腰的手往自己身前一压,带得李英歌腰背都向后弓起来,又得寸进尺地将薄唇覆上她的脸颊、眼角,一下一下,不知餍足的轻轻吻着。 李英歌猝不及防,一面觉得姿势别扭得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儿,一面止不住的心口急跳,又因之前咬错地方的乌龙,当下也只得奋力拿手抵着萧寒潜的胸口,极力不贴上他的身子。 一个逼近一个后退,转瞬间身上锦被就乱成了一团。 “寡虞哥哥。”李英歌双眼半阖,睫毛情不自禁的微微颤动,忍着羞恼“威胁”萧寒潜,“外头有人,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常服和常缘在外间值夜。 不到万不得已,她无意惊动其他人。 眼下仗着双脚慌乱间卷上了被角,果断抬脚去踹萧寒潜,继续执行之前未能得逞的踹人计划。 萧寒潜不疾不徐,长腿一跨就牢牢压住那双乱动的小脚,心下忽然玩心大起,语气叼坏地戏谑道,“小狐狸,你喊罢。夜深人静的,看你这东跨院有谁能来救你……” 为什么有种恶霸欺负良家女的既视感? 李英歌忽然觉得萧寒潜脑洞有点大,气笑不得地偏头去撞萧寒潜的脑袋。 “小狐狸,别炸毛。”萧寒潜偏头轻松避开,鼻尖擦过李英歌的额头,薄唇自有意识的在她眉心加印一吻,继而十分顺路的往下移,准确覆上她的双唇,含糊着嗓音道,“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了?何以解忧,唯有小狐狸。这几天公务缠身,劳神伤心得很,你让我亲一下,嗯?” 那一声嗯,消散在二人交叠的唇瓣之间。 李英歌挣扎的动作猛地一僵,脑中不其然的,就闪过上次在大理寺时,二人的初吻。 她忽然很庆幸,萧寒潜在外有个不近女色的名声。 一不喜婢女贴身服侍二不近宫里送的那几个女官的身,似乎真的未曾经历过人事。 也似乎真的……不懂得怎么接吻。 上次他一触即离。 这次依旧没有继续攻城掠地。 他只静静停留在她的唇瓣上,摩挲着没有更进一步。 李英歌思绪纷杂,僵着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萧寒潜却暗暗松了口气。 方才小未婚妻咬错地方,竟让他的身体有了反应。 提起陈瑾瑜在先,亲她吻她在后,不过是为了验证他的感觉到底有没有出错。 他自认拿小未婚妻当小女孩宠,并不曾起过现下不该起的“邪念”,如今看来,他的身体在几番打岔下并没有再出现不该有的反应。 之前小未婚妻咬到了“要害”,身体本能他无法控制。 没毛病。 萧寒潜眉眼都放松下来,稍稍退开结束这轻浅一吻,闷声笑道,“小狐狸?又不是没亲过,怎么傻了?” 李英歌暗暗吁出一口长气,觑空一把推开萧寒潜,抓起锦被就往萧寒潜脸上盖,气恼道,“寡虞哥哥,你还是回宫里睡罢,我这床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问完想问的,就打算过河拆桥了?”萧寒潜不以为杵,扒下锦被露出含笑的凤眸,逗了李英歌一句后脸色忽然一正,坐起身拉过李英歌,盯着她皱眉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刚才不觉得,此刻映着脸颊上两团侬丽的红晕,反衬出小未婚妻脸色微白。 李英歌一愣,再次被萧寒潜转移了注意力,抿了抿嘴迎上萧寒潜的目光,低声道,“张枫出京的事,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萧寒潜讶然,凤眸忍不住眨了眨,长指摩挲着下巴,颇有兴致地反问道,“都说道家玄术耗费心神。你脸色发白,是卜算六爻术导致的?” 李英歌利落点头,“张枫此行出京,是不是去的东北淇河?我为李松重新卜算过,他的卦象有变,且有贵人运,正落在京城方向。” 以前她无论怎么算,都算不出李松的运势和生死。 那天听了李承铭的话,她套用张枫一行的种种细节,以方位、物品等天时地利为基准,重新用李松的生辰八字算了一遍,出乎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的,李松的生盘有了明确的变化。 这一次,她清楚算出了李松未死。 且李松的守护宫印证在京城方向,昭示着他原本模凌两可的踪迹,十有八、九已偏离东北淇河,指向京城方向。 她的大胆猜测得到了侧面证实。 李松很可能被萧寒潜的人找到了。 而张枫此去,应是为了接李松回京。 只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她牢记着无归道长的告诫,并不敢轻信她为嫡亲弟弟测算的结果。 而这一次,她背着无归道长的耳提面命,动用了不可轻易动用的某种方法,才能测算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精准的卦象。 她用那方法时,连常青都瞒下了。 此刻更不会告知萧寒潜。 当下只紧紧盯着萧寒潜的双眼,极力平心静气,缓缓启唇道,“寡虞哥哥,你是不是找到李松了?” 第173章 脑洞相当大 想到张枫此去带的不是乾王府的人,而是中枢院和兵部的官员,李英歌略一沉吟,又追问了一句,“张枫走这一遭,是不是不单为了李松?听小承铭说,跟着他的人不少。路上即便不疾行,现下应该已经进了东北……卦象显示,张枫此行,有惊无险……” 如果她知道张枫的生辰八字,也许能算得更精准一些。 她眼中隐忍着希翼,语气透着不自知的小心翼翼。 萧寒潜本因“有惊无险”四字而剑眉微挑,目光触及小未婚妻沉敛的小脸,神色情不自禁柔和下来,伸手牵起李英歌的手,握在掌心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沉声笑道,“张枫确实是去东北淇河,事涉朝政,现下不能说,等他回京,你自然就会知道究竟为的什么事。至于李松……确实找到了。” 李英歌心口一紧,被萧寒潜轻轻握着的柔荑忍不住蜷起来。 “小狐狸,你信不信我?”萧寒潜长指一挑,动作柔和地掰开她蜷起的小拳头,见她毫不踯躅地点头,满意而愉悦地勾起嘴角,用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口吻道,“你既信我,且安心等待。容我卖个关子,到时候好给你个惊喜,嗯?” 口中如是说,心下却哂笑。 他骗了小未婚妻。 如上次张枫在兴园提醒的一般,早在两年前他的人就找到了李松。 李松谋生的胆略和手段令他颇起兴致,以及——惜才之心。 不枉他费尽心思找人。 只是李松这几年的所作所为…… 念头转到这里,萧寒潜凤眸微沉,嘴角的笑意透着几不可察的叼坏,暗想等真相大白之后,恐怕在小未婚妻看来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他忽然有些坏心地期待,到时候小未婚妻会是什么反应? 他暗藏古怪的面色隐在昏暗的光线下。 李英歌满心都是测算结果得以验证的欣喜,一时不察萧寒潜的神色变化,大眼忽闪地瞥了眼盘腿而坐的萧寒潜。 她其实很清楚,但凡萧寒潜不愿说的事,任她如何试探都不会有结果。 只得按下心头激荡,安慰自己既然是惊喜就定是好事,当下就决定装乖卖萌,甜甜笑着“讨好”萧寒潜,“寡虞哥哥果然言而有信,谢谢你。你……怎么穿了这么身衣服?” 她视线落在萧寒潜的身上。 经过刚才一番闹腾,原本就略显不合身的衣裳微乱,越发显出上身的逼仄来。 这会儿她倒是不再赶他走了。 小势利鬼! 萧寒潜冷哼一声,闻言随手扯了扯未曾扣到领口的衣襟,眸色微闪道,“这阵子被父皇留在宫中使唤,吃不好睡不好,你当我是说来糊弄你的?今天在坤翊宫用晚膳时,打翻了汤碗弄脏了衣裳,又赶着宫门落钥之前来找你,随手就拿这件套上了。” 他说着抻了抻衣袖,垂眸笑道,“我才知道,原来皇祖母那里,还好好收着我以前留宿宫中换洗的常服。不过小了些。你不必担心,就是困得狠了,才失手打翻汤碗。小狐狸,我说累就是真累,这下可信了?” 皇后偏心太子,和萧寒潜算不上母慈子孝。 京中高门无有不知。 此刻看他平静无谓的淡淡神色,李英歌心下忍不住一叹,伸手去摸萧寒潜的腰侧,假作不察的笑道,“把衣服脱了,你躺下眯一会儿罢。” 萧寒潜心下暗笑,果然他稍一示弱小未婚妻就会心软,只是被她小手一摸,脸色不由一僵,侧身避开道,“小狐狸,这就太过孟浪了啊。” 原来他也怕痒! 李英歌眨了眨眼,听他还死撑着拿她的话堵她,不由勾起个狡黠的笑,报复似的又挠了他几下,才故作无辜地道,“你这衣服一摸就知道折了长短的,我把针线放一放,你穿着就不难受了……” 萧寒潜极力忍着才没有笑场喊痒,闻言难得呆呆地哦了一声,故作镇定的开始解扣子。 他长指翻飞,动作说不出的流畅优雅,独成一副养眼的美男解衣图。 只是衬着二人独处床帐内的大环境,李英歌实在无法用欣赏艺术的目光盯着他看。 她默默错开视线,探身摸出床尾小格里的针线笸箩。 萧寒潜解衣裳的动作慢了下来。 小未婚妻撅着小身板,真像只小狐狸似的在床尾动来动去,他却生不出旖旎心思,只觉她抱着针线笸箩眯着眼挑线的小模样,即娴静又令人莫名安心。 他这几年穿的亵衣居家服,小未婚妻就是这样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么。 他的心莫名悸动。 “小狐狸。”萧寒潜抓着脱下的长袍轻轻放到李英歌手中,闲适地靠上床头,长腿一伸,将李英歌圈在双腿之间,语气和软道,“你别下床,就陪在我身边改衣裳,好不好?” 他像个大男孩似的“求”她。 李松小时候也总是这样…… 李英歌无法不吃这一套,哭笑不得的自取了灯烛点上,斜睨一眼看着她出神的萧寒潜,被看得莫名其妙的同时,少不得没话找话,“好心”提醒道,“四年前我请你揽下彻查东北马贼,以及寻找李松的事。当时你可答应了,会帮我做三件事。除去这两件,寡虞哥哥,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承诺……” 当年彻查东北马贼的事落定之后,虽没伤到淇河李氏内大房的根本,但至少令淇河袁家为了善后撇清关系,没少暗中打点人力物力大出血。 萧寒潜意在安插自己的人手进东北,她却意在收些前世的利息。 这些暗中勾当,忠叔都写信告知了她。 现在李松也找到了。 如今李府正处于风口浪尖上,她不得不多留一步后手,提醒萧寒潜还有个承诺未曾兑现。 萧寒潜闻言眸色微动,仿佛才想起此事似的嗯了一声,神色不以为然,忽然脱口道,“小狐狸,皇祖母总念叨着我身边该有个贴心伺候的。你说我们现在这样,是不是就是她老人家盼着的样子……” 也许这才是他喜欢逗弄小未婚妻的原因之一。 她总能在不经意间,就令他卸下在外的所有疲惫和伪装。 李英歌只觉他思维跳跃,手中飞针走线头也不抬,撇嘴道,“你累了就睡一会儿。只要你愿意’屈尊降贵’,随便往哪个针线房的老婆子床上一坐,也是一样的场景……” 谁还真敢大半夜的赶他这乾王爷不成? 说什么胡话。 她自顾吐槽,却没等到萧寒潜的回应。 偏头一看,就见他已然阖眼呼吸绵长,方才还嬉笑嗔怒的脸部线条归于平和,安静得像个熟睡的孩子。 李英歌默然半晌,轻手轻脚放下针线,探身为他掖了掖被角。 再次睁开眼时,身边早已没了萧寒潜的身影。 李英歌只记得自己最后是靠着床尾睡的,原本散放着的灯烛针线笸箩也已拾掇归位,她不知何时被萧寒潜抱着躺倒,醒来时除了身侧压出的高大身形外,和寻常无异。 她拥被而坐,瞥了眼留了条缝的窗扇,一时气笑不得。 萧寒潜有本事细心得帮她收拾东西盖被子,有本事别暗搓搓的留下窗扇缝,提醒她他曾来过! 进来服侍洗漱的常福和常缘却面面相觑。 小主子睡觉一向规矩,怎么今天这床,跟被人洗劫过似的乱糟糟一团? 李英歌无视她二人的小动作,不动声色的咳了一声,飘去正院陪谢氏用早膳。 她在试探无果后,就编了个说辞直言道,“娘,我让小福丁儿想办法把那本名册送给乾王哥哥后,乾王哥哥倒是透露了一件新奇事儿。他说,父亲曾抱着我进宫面圣过。那会儿应是才过洗三礼,您可有印象。” 谢氏闻言用膳的手一顿,心头大石却落了地。 她面上不显,其实最怕李子昌和李锵的事一个不好,祸害到女儿的婚事。 此吃此刻立即心领神会。 有这一层干系在,又有圣旨赐婚加持,女儿和萧寒潜的婚事就依旧是板上钉钉,难以动摇。 她眉头一松又一皱,挥退伺候的丫鬟们,招来杨妈妈,神神秘秘地道,“当时你是跟在产房里,亲自盯着我生下英哥儿的,你仔细回想一下,我怎么不知道老爷曾抱着英哥儿面圣的事儿? 负责接生的产婆和大夫,都是你亲自查过底儿,产房进出的也都是我们的人,保证无虞的!怎么皇上这举动听起来,倒像戏文话本里写的——九五至尊沧海遗珠,暗中威逼臣子,寻找失散骨肉的戏码?” 李英歌:“……” 谢氏的脑洞相当大! 作为亲娘这样自污污人,真的对吗! 她忽然觉得谢氏和她果然不是亲生的。 杨妈妈亦是嘴角疯狂抽搐,要不是顾着尊卑早一巴掌拍向谢氏的后脑勺了,当下连呸三声,哭笑不得道,“夫人可别混说!老爷是什么性子您最清楚,这其中就算有什么隐情,总归不会是坏事。” 要是李英歌落入启阳帝的眼,是因为什么外人不得而知的“坏事”,李子昌恐怕抱着李英歌进宫就有去无回了。 谢氏点头,恍然道,“你说的有道理。要是英哥儿有什么不妥,恐怕老爷先就大义灭亲,让英哥儿落地就’夭折’了。” 用这种冷眼旁观的口气,嘲讽全开的说自己的丈夫和女儿科学吗? 李英歌再次觉得,李子昌和她果然也不是亲生的! 第174章 形势不太乐观 谢氏放下包银象牙筷,拿起帕子轻按嘴角,视线直直转到李英歌脸上,似笑非笑道,“乾王殿下公务缠身,忙得等闲不见人,总不至于无缘无故跟你单提这一件秘辛。说罢,可是大理寺牢里有了什么新动静?” 她动作悠然,目光却犀利。 李英歌早知谢氏不好糊弄,闻言扬起给安抚似的笑脸,半真半假的轻声答道,“乾王哥哥还说,皇上今日会亲自提审涉事官员,不出三天就能定案。父亲总归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至于李锵……端看乾王哥哥会怎么处置那本名册了。” 谢氏闻言面色微松。 如果没有十足把握,萧寒潜不会在启阳帝还没下定论前,就透出这样一道口风。 李子昌死不了。 至于李锵,管他去死。 谢氏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摆手赶女儿,“吃饱了撑着,去给殿下多做几件换洗的衣裳,就当饭后消食了。回头让小福丁儿想法儿送进宫里。殿下这次在宫中住的时间长了些,吃喝穿用到底不如在宫外便易,你多费点心思,不亏。” 李英歌默默看了眼谢氏,暗道萧寒潜果然是谢氏的亲生女婿罢。 太后的万寿宫是什么地方,即收着萧寒潜的旧衣裳,又怎么会缺少心思缜密的服侍人儿,不晓得替萧寒潜整饬衣物? 故意套一身不合适的衣裳来闹她,不过是留了一手,好在她面前讨巧卖乖。 她自认已经摸清了萧寒潜那个幼稚鬼的套路,反过头来,却是不明真相的谢氏急着推她入坑。 论坑亲闺女的本事,她只服谢氏。 李英歌面色古怪的飘回东跨院,到底还是听谢氏的话,找出厚厚一本花样子仔细挑选,打算提早给萧寒潜做两件夏裳出来,权当答谢他替她找到了李松的下落。 这期间,她的嘴角一直保持着愉悦的弧度,她自己却不自知。 帮着分线剪裁的常福和常缘对视一眼,忍不住偷偷抿着嘴笑——小主子为着乾王殿下,忙活起来还真是乐在其中。 这样的好事,二人少不得和常青分享。 常青一脸淡然,在知府大人家里她什么诡异的约会场景没见过,做个针线罢了,硬着头皮看萧寒潜和李英歌吟诗作画游湖,那才叫辣眼睛。 她喊常福、常缘一边玩儿去,搓着手进东厢房找李英歌,嘿嘿道,“小姐,好消息。张家小姐可真行,一哭二闹三上吊,直闹得袁家招架不住,今儿一早,张夫人带人抬着袁家下的聘礼,一边让人高声唱名,一边将早前交换的庚帖甩到了袁家大门上,袁家被退婚啦。 张家小姐那奶娘也是个能来事儿的,专门抬着讨回来的婚贴往城东绕了三圈,还敲锣打鼓的请了弹唱的小班,一路将袁家如何背信弃义,袁骁泱如何始乱终弃编成了唱词,那闹腾劲儿引来了老多人围观! 这下可不得了,之前差点和曲大人当庭大打出手的那位御史,闻风赶来就跳着脚从天地君亲师说起,又照着早前奏本,把袁骁泱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捎带上了曲大人,说他不配大儒之名,只配当个大虫!” 常青很怀疑,张家是不是私底下给那位御史打钱了,火力比之前她暗中“送”证据时,翻了几倍。 而袁骁泱的座师曲大人,就住在城东。 这一闹不仅袁家没脸,曲家那位和袁骁泱“私交”甚好的小姐,恐怕短时间内也会消失在京城社交圈内。 张家真是咬人的狗不叫,一旦翻脸掐架功夫一流。 李英歌瞥一眼看戏不嫌台高的常青,捏了捏她兴奋的笑脸,嗔道,“你还有什么没说的,一次说完。” “瞒不过小姐的慧眼。”常青面色顿时古怪起来,压低声音和李英歌咬耳朵,“张家小姐早不闹晚不闹,我不过派人说了些意有所指的话,那奶娘就拿捕风捉影的话头当实证,揪着袁家闹开了,我原先还奇怪,原来啊,那张家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原先有个情投意合的表哥,可惜那表哥没多大出息,张老爷在世时不同意,后来和袁家定亲后,那张家小姐似乎死心了。哪晓得张老爷去世时,那表哥上京吊唁,和张家小姐又有了书信来往。 听说那表哥如今在江南已经攒了副不薄的身家,靠着原先的举人身份捐了个地方官做。张家小姐越过张夫人先闹将出来,张夫人无法之下,总不能丢了西瓜,连芝麻都捡不着吧? 城东那头御史还骂着,张家这头已经和那表哥落定婚事,只等张小姐出孝后,就举家迁往江南呢。” 张夫人也不是没心计的,现下“匆忙”订婚,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只会叹张家小姐命苦,闹得再大也只能落得个“远嫁外地”的下场。 即得了面子,又得了里子。 常青冲着李英歌眨眼睛,一脸“你懂的”的表情。 李英歌恍然。 前世她倒真不知道,张家小姐如此“刚烈”的背后还有这么一段私情。 她对表兄妹间不得不说的故事没有兴趣。 不过前世袁骁泱能水过无痕的完美退婚,另娶曲家小姐,恐怕靠的也是张家小姐这一要命的把柄。 她问常青,“这些你是怎么打听到的?” “小福全儿人脉广。”常青与有荣焉,挺了挺胸脯道,“他有个宫中交好的小太监,家里侄子是张家小姐奶娘的亲大哥的小儿子的媳妇的堂兄弟,张家小姐和那表哥的事,他也是偶尔偷听到的。” 李英歌听得头晕,唯独能确定的是,张家小姐和那表哥的把柄,在袁骁泱手中还没捂热,就被张家小姐先倒打了一耙。 这样看来,张家小姐和袁骁泱从人品而论,其实挺般配的。 都不是什么好鸟儿。 不过撞梗不可怕,谁手慢谁就输了。 李英歌勾唇一笑,“可惜了……” 可惜朝中多家官员入狱,赶上这风声鹤唳的档口,张家和袁家闹得再沸反盈天,乐的无非是平头百姓,京中高门权贵无心理会。 否则袁家又怎会不战而退,轻易同意退婚? 袁骁泱自来十分懂得利用天时地利人和,以退为进。 等张家搬离京城,他有的是办法转寰。 东家长西家短,自来是过了风口浪尖,谁说谁有理的。 不过曲大人还会不会再属意袁骁泱做女婿,就有待商榷了。 李英歌有一下没一下的绕着手中针线。 常青眼珠子一转,乐呵呵道,“只要曲大人满肚子墨水没读进狗肚子里,两三年内恐怕不会给曲小姐定亲,好说不好听不是?袁骁泱可等不了那么久了吧,他都二十有四了,再等下去还能娶着什么好人家的闺女?” 李英歌却不觉得,黄氏和袁骁泱会轻易妥协。 那也枉费他们费尽心机踩着她的尸体往上爬,一心进京搏前程了。 她不乐观,外头的形势,也不如萧寒潜所说的乐观。 在入狱的小官相继被放出大理寺,紧接着被接连抄家流放之后,包括李子昌在内的几位涉事的朝中大佬,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传出来。 李铨倒是安然被放回了家。 几日的牢狱经历仿佛抽光了他所有的精气神,直到被挺着大肚子又哭又笑的二少奶奶领回家,都没回过神来。 而没等到李锵消息的大少奶奶则是满脸掩不住憔悴焦虑,一手一个牵着儿女,闯进李府就跪在正院不肯走。 “我要有本事弄人出来,先弄的也是老子不是儿子。”谢氏面上不显,心里说不烦躁却是假的,当下怒而吐槽,颇觉晦气道,“去,她要是想嚎丧就去群芳院嚎丧去。” 没事的时候拿大姨娘当正经婆婆孝敬,有事的时候反倒晓得要找她了? 谢氏可不打算留情面,分家不就是为了放飞彼此么,转头就让杨妈妈带人将大少奶奶直接拖走。 群芳院已然空了大半,只留大姨娘和三姨娘各占一处大院。 三姨娘忙着为李铨吃斋念佛,大姨娘却很绝望,她能怎么办她也没办法。 大少奶奶哭嚎着被“请”进去,不过片刻,就失魂落魄的走了。 谢氏嗤笑,转手就去捏女儿的小脸蛋,“小讨债鬼,乾王殿下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怎么李铨都放出来了,你父亲和李锵却没有半点消息?你是不是听岔了?” 李英歌大感冤枉。 她让小福丁儿将赶制的夏裳送进宫中后,就再也没见过萧寒潜,更不曾从萧寒潜那里得到什么话风。且更古怪的是,和李铨同一批出狱的都落了罪,李铨却没有任何处置。 李英歌被谢氏捏得小脸变形,正想喊常青来救场,顺便去找小福全儿打探一番,就见谢妈妈急匆匆的进了屋,喘了口气道,“夫人,大事不好!外头都在传、传皇后娘娘给各家有名的闺秀下了口谕,邀京中十数位闺阁小姐进宫,要分赏西域新进贡的好料子……” 谢氏闻言手一松,心头莫名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口中骂道,“皇后娘娘召见各家闺秀,这叫什么大事不好!说重点!” “没请我们英哥儿呀!”谢妈妈气得直跺脚,咬牙切齿道,“也不知是哪家传出来的话,说、说皇后娘娘不满老爷罪官身份,有意为乾王殿下另择良配!” 第175章 宫里好忙 坊间从来不缺风言风语,但总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李府身为当事人,倒成了最后一个听闻的人。 谢氏神色一凝,冷笑道,“这话传得倒是蹊跷,上一刻还风平浪静,这一刻就成’外头都在传’了?说罢,外头还传了些什么污糟话?你也别把力气浪费在跺脚上,小心把智商给跺低了。” 谢妈妈一怔,气怒神色稍敛,脚也不跺了,皱眉若有所思道,“还传懿旨赐婚不稀奇,圣旨赐婚却是难得。当年皇上未曾和皇后娘娘商议,突降圣旨为乾王殿下选定咱门英哥儿,朝臣哗然之外,皇后娘娘亦有不满。 这几年坤翊宫随着万寿宫,对英哥儿多有赏赐看重,不过是圣旨难违,又看着太后娘娘的面子。如今形势比人强,皇后娘娘慈母心肠,不忍看乾王殿下受未来岳家拖累。 先是亲自去御书房求见皇上,后又在四天前,乾王殿下去坤翊宫用过晚膳后,皇后娘娘就开始铺排,挑选了十几家待字闺中的小姐,下了口谕,意在为乾王殿下另选闺秀。 还说乾王殿下如今还留在宫中,这其中必有殿下的默许。且四年前殿下先是遇刺、后又打杀了府里一位女官——因此暂放选四妾的事,也被翻了出来。说当年是给李府脸面,如今皇后娘娘一气召见十数位闺秀,这是打算除了正妃,连四妾的位置也要一并填上……” 四天前? 正对上那晚萧寒潜翻墙来找李英歌的日子。 说什么用膳时瞌睡,不慎打翻汤碗才换的旧衣裳,原来这背后另有缘由,且还和皇后的后续举动有关。 李英歌眉梢微挑。 萧寒潜为什么要瞒着她? 任由皇后动作,任由“流言”如雨后春笋,猝然遍地冒头? 且这些流言着实蹊跷,漏洞百出。 “这是哪个居心叵测的,想要趁火打劫?”谢氏冷笑连连,眯着眼骂道,“要真是见过皇上,问过乾王殿下的意思,有本事圣旨赐婚,有本事就再来一道圣旨退婚!老爷还关在牢里,这档口皇家要退婚,哪个还敢指责不成? 只下了个口谕召人,还明晃晃的略过英哥儿,这是哪个脑袋被驴踢的蠢货祭上的烂手段,蒙傻子不成? 选四妾的事,当年可是太后娘娘开了玉口,替殿下拦下的。如今倒成了我们李府登鼻子上脸了?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殿下如果真想要收人,别说未来岳家,就是天皇老子也拦不住!” 她到底顾忌着尊卑和将来,没有直接点名怒骂皇后,转头问李英歌,“你怎么看?” “我信乾王哥哥。”李英歌虽在意萧寒潜那晚瞒了坤翊宫的内情,却不觉得在婚事上他有必要欺瞒他,只淡声道,“宫中的事岂是好打探的。这些流言说得有鼻子有眼,可谓巨细靡遗。除了身在宫中的人,外头谁有这个本事探听得如此详尽?” 十有八、九,是坤翊宫的人传口谕时多有暗示,而欲趁火打劫的有心人家,少不得上赶着出力,为流言传播添油加醋。 谢氏暗暗点头,哼笑道,“敌不动我不动,敌动了我还是不动。想看我们李府自乱阵脚?且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魍魉鬼魅,一边儿干等着去。” 说着略一沉吟,吩咐谢妈妈,“去请李福来。” 李福这阵子为了李子昌入狱的事操碎了心,偏探听无门人都瘦了两圈,一听谢氏问牢里的事,忙将刚得的消息报来,“自前几天放出一批小虾小米定罪后,老爷、锵大少爷并另几位朝中大佬,都移交到宫中天牢内了,实在是……实在是打听不出消息。” 他是真愁。 谢氏也觉得真心烦躁,暗想启阳帝什么效率,是杀是剐倒是给个痛快话! 她见李福欲言又止,频频觑李英歌,懒得听他再拿外头的流言废话,当下摆手挥退李福,看向李英歌意有所指道,“如今这境况,府里更不能乱。你且接手管家的事,权当练手,看好群芳院。” 流言都传进了李福和谢妈妈耳朵里,想来府里各处也得了消息。 大姨娘屡次求见谢氏无果,已然有些破罐子破摔,成日扯着嗓门咒骂正院,现下知道流言的事,闹腾事小,闹笑话给外人看事大。 李英歌心领神会,点头道,“娘放心。” 谢氏起身喊来杨妈妈,“备车马,再点两个跟车的婆子,你陪我出门一趟。” 杨妈妈领命而去。 李英歌心头一动,拉住谢氏道,“娘,您要去哪儿?我陪您去。” “你给我留在府里坐镇。”谢氏拍了拍李英歌的手,诡笑道,“放心,娘还没活够,不至于嫌自己命长,直接打上宫门。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我自有主意应对。” 李英歌讶然,正待细问,就见李福去而复返,急匆匆进屋报道,“东宫来人,请夫人和二小姐赶紧去花厅接旨。” 谢氏和李英歌对视一眼,想不明白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二人不耽搁,换了见客的大衣裳就往外院花厅而去。 “李夫人、李二小姐免礼。这香案也不必摆了,杂家是来替太子妃传口谕的。”来人是东宫的管事大太监,笑呵呵虚扶了二人一把,袖着手冲李英歌一躬身,一面暗自打量,一面接着道,“东宫花园里春花正艳,景色正好,太子妃想着许久不见李二小姐,甚为想念,特备酒席,请李二小姐东宫赏花。” 谢氏闻言抬眼望天。 这特么都入夏了,赏个鸟春花! 太子妃选的这个借口简直是睁眼说瞎话的典范。 谢氏暗暗吐槽,心念却不由飞转。 曾经的二皇子妃虽然已经贵为太子妃,但却未曾帮着皇后料理中宫内务、治理六宫,依旧只安安静静的打理着东宫的一方天地。 太子妃是皇后亲自挑选嫡亲长媳,与其说她背后站的是太子,不如说她背后站着的,始终是皇后一人。 皇后刚下口谕流言即出,紧接着东宫就以太子妃的名义,邀请李英歌入宫…… 难保背后没有皇后的意思。 难道她刚才骂错人了? 流言一事和坤翊宫无关? 谢氏忽然想不明白了,只觉得宫里好忙,左一道口谕右一道口谕,还不重人不重样儿。 果然宫中贵人的心思凡人很难猜。 她如是想,李英歌亦是疑惑,见那太监只含笑看她,就笑着问道,“多谢太子妃美意。不知是否现下就要动身?” 那太监摆摆手,道出的日子竟和皇后召见各家闺秀是同一天。 谢氏暗暗皱眉,少不得暗示李福拿丰厚赏钱喂饱那太监,客气探问道,“太子妃设宴,可是另请了其他闺秀,若是有哪家相熟的小姐,也好让孩子搭个伴,省得她只身入宫,倒叫我在家中挂心。” 那太监垂眼,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不屑,嘴里恭声道,“杂家奉了太子妃的命,只是来给李二小姐传口谕的。至于是否宴请了其他人,恕杂家不甚清楚。” 谢氏一听这就是屁话,干脆直言道,“乾王殿下可知道?” 那太监面上依旧恭敬,“杂家不知。” 谢氏心下冷笑,赏钱照旧多给,客客气气送走那太监后,就让李福去外头打听。 “即只请了你一个人,说不得就是乾王殿下请动太子殿下出面的。”谢氏听罢李福的回报,得知并无他人受东宫所邀之后,仔细交待李英歌道,“不管皇后娘娘意欲如何,太子殿下和乾王殿下都是嫡亲兄弟。太子妃将来就是你的嫡亲大嫂,到时候切记多听少说,多防备着些,切勿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李英歌点头,“娘放心,我带常青和小福丁儿进宫,想来东宫不会拦人。” 官家女眷入宫,身边本就能带个贴身丫鬟,而小福丁儿是乾王府的人,随便编个借口进宫去见正经主子萧寒潜,想来并非难事。 一切的关节,始终在萧寒潜身上。 谢氏暗暗点头,让谢妈妈送李英歌回东跨院,“礼数不可错,不管外头如何编排,咱门也要光光鲜鲜的入宫。你帮着英哥儿拾掇进宫的穿用,不求打眼,只求不错规矩。” 谢妈妈精神一振,一叠声应下。 李英歌一路回东跨院,脑海中不禁闪过那晚萧寒潜有意无意的提点。 他说无论外头有什么动静,她都不必理会。 萧寒潜果然言而不尽,她原以为他指的是李子昌和李锵的事,如今看来,他是不是早料到会有今日这一着。 如果真是他请太子妃出面的,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他亲自出面破除谣言,岂不是比这一招画蛇添足来得利落? 她若有所思。 而今天这大起大落的两个消息,早已传遍了李府各个角落。 清风院内正房屋里,李娟挑着窗缝看了眼院门,确定几位女先生尚在午歇,就啪的一声放下窗扇,扭头笑嘻嘻的看向李妙,“阿姐,春花她们说的你听清楚了没有!李英歌一向自视甚高,对我们爱搭不理的,如今外头那些流言可够她喝一壶的,终于轮到她栽跟头了! 如今四伯父还关在牢里不知死活,眼看着皇后娘娘也不要这个准儿媳了,我看四伯母和李英歌还能怎么嚣张?天道轮回,真是报应不爽!” 她比之四年前,已经褪去婴儿肥展露出娇俏的瓜子脸,长相依旧甜美,说出口的话,却透着难以掩饰的恶毒。 第176章 道长好美 李娟说着似突然想起什么,折身拖出个半人高的妆奁匣子,随手拿了张锦杌往匣子跟前一坐,看着一层层拉开的匣子两眼晶亮,面上笑容越发甜美,“四伯父穷讲究,四伯母好公平正派的名声,他俩爱端着架子不嫌累,对我们来说倒也不是没好处。 李府这家分得好,倒叫我们提前白得了两份添妆。加上我们这几年攒下的体己,谁还指望母亲’大发善心’,给我们备的那些只有面子内里空荡的’嫁妆’本儿? 阿姐,等姐夫出了孝你顺利出阁后,我就回族里陪着姨娘去。你说,我们挑几件好变卖的首饰,托吴先生帮我们先送回族里给姨娘,她应该不会拒绝吧?” 四年相处,几位女先生也难免分出远近亲疏来。 这吴先生是教她们琴棋书画的,受谢氏聘请自然对她们十分严厉,但这吴先生却是个爱伤春悲秋又爱讲究规矩的性子,拿孝道大义“打动”她,屡试不爽。 只是说到被关在家庙的七姨娘,李娟眼眸微暗,嘴里咬牙道,“祖母翻脸不认人,母亲最爱落井下石,姨娘这事,我就不信没有四伯母从中作梗……阿姐,李府八成是靠不住了,等将来姐夫出息了,我们一定要为姨娘报仇!” 窗边书案后,一直默然悬腕练字的轻柔侧影听到这里,才收笔挽袖偏过头来,一面悠然净手,一面微微笑道,“你既然知道李府靠不住,少了四伯父和锵大堂兄在朝中提携,你还指望他能有什么出息?别一口一个姐夫的乱叫。” 李妙斜睨着李娟,出口的话比之脸上轻柔的笑容,不暖反冷。 她年已十八,四年深居简出令她本就清美的容貌更添娴雅气质,本就娇柔的身形清瘦之下越显轻盈,当真如出淤青莲般叫人忍不住侧目,眉眼一睨,看人时又透出丝丝若有似无的妩媚。 李娟暗叹阿姐真是出落得越发好,闻言却皱眉,“阿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外人不知,她却是清楚,那些送去未来姐夫家的孝经,哪里是李妙亲手抄的,不过是春花秋月夏雨冬雪模仿了李妙的笔迹,李妙白得个好名声罢了。 “姐夫虽因守孝耽搁了仕途,但进士功名可是凭真本事考上的!”李娟早已不是四年前的懵懂孩童,当下面色一变,推开妆奁匣子跑到李妙面前,盯着她道,“你别看不上姐夫,张家和袁家退婚的事闹得如何?张家小姐占着理,最后还不是要远嫁他乡! 你再看看李英歌又如何,四伯母装着没事儿人似的,还不是被宫中接连出的消息弄得家都无心管,推给了学了四年玄术半点真本事不见的李英歌? 如果李英歌真被皇家退婚,以后还能许什么好亲事?任四伯母本事通天,谁敢上门求娶个皇家不要的女人?李英歌倒霉自然好,但婚事不顺,说到底还是女方吃亏! 你别忘了,四年前那三副护膝闹出的’笑话’。阿姐,嫁给姐夫迟早能做上官太太的,你就是族里的独一份儿!我代你回族里孝敬姨娘,将来挑个澧县的商贾嫁了,我有钱,你有权,我们姐妹互相帮衬,总有让那些人倒过来求我们的时候,这样不好吗?” 她爱财,凡事算计得比谁都清楚。 这四年虽装乖装得憋屈,却也让她更加清楚利弊,只想着李妙出嫁后就拍拍屁股,带着她的小金库离开这是非之地。 如今专等着看李府笑话,总归牵扯不到她们上头。 却不想清风院再闹出什么事,她真心嫌腻味! “小守财奴,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李妙亦不是四年前那般急功近利,既不解释,也不再如从前那般有什么盘算都会提点李娟,闻言轻轻捏了李娟的小脸一下,嗔怪道,“我说一句你就能回十句,像个嘴碎的老婆子,小心嫁不出去! 不是要送东西给姨娘?我们一人出一半,你去请吴先生来。光送东西回族里怎么够,我们请吴先生出面作陪,去青玉观打醮,一为四伯父和锵大堂兄祈福,二为姨娘捐点功德。” 前者是幌子,后者才是重点。 李娟一听是为了七姨娘,哪里还有心思留意李妙的话别有深意,当下就笑嘻嘻的拣了几件沉手的鎏金首饰。 等李妙随手将三件鎏银首饰丢给她时,李娟不禁暗暗皱眉。 她安慰自己,阿姐不久就要出嫁,往后用钱的地方多,孝敬姨娘的东西她多出一点倒也罢了。 继而笑脸重展,将东西仔细包好,小跳着去请吴先生。 李妙目送妹妹欢快的背影拐出院门,脸上浅笑疏忽不见。 她隐忍四年,如今老天都站在她这一边,送上了难得的时机,她从不曾甘心过,又怎会像妹妹那般心大短浅,只求一时的安稳和利益? 想让她乖乖嫁个不知前程在何处的穷进士? 她不认命! 机会近在眼前,这一次,她会稳扎稳打,不会再让谢氏抓到任何把柄! 清风院暗中潮涌,群芳院却是鸡飞狗跳。 大姨娘费尽人力物力打听到李英歌不日就要进宫,哪里还坐得住,吵着闹着要见谢氏,只求李英歌进宫能问到李锵一星半点的消息。 群芳院已是半空,处于变相看管的状态,然而关得住人,关不住大嗓门。 三姨娘装聋作哑,大姨娘的丫鬟急得跳脚,拉不住人,只能听着大姨娘从哭求无果,变成了破罐子破摔的大声咒骂。 小福丁儿飘过群芳院,听得眉头大皱,进东跨院见李英歌,先说正事儿,“王爷这几日连大理寺都没去过,在宫里不出来,连汪公公递了牌子求见,也被人拦下了。我干哥哥就更无法了。” 除了萧寒潜,宫里只有启阳帝和皇后能拦下汪曲。 小福全儿亦是无法,只得照着之前的吩咐,留守大理寺。 萧寒潜在宫中到底什么境况? 李英歌眉心微蹙。 又听小福丁儿接着道,“夫人不在,小王妃也别太手软了。哪家后院的姨娘能像群芳院那样嚣张,张口闭口的攀扯正院如何如何?小王妃要是不爱管,我替您出面,保准怼得她爹妈不认!” 想到小福丁儿是怎么指着老太太杨氏的鼻子骂的,李英歌不由忍俊不禁,摇头道,“不必自降身份。也不用你出面,谢妈妈挑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替下守群芳院的人。 再交待大厨房一声,群芳院先停三天伙食。什么时候不闹腾了,就先送素菜白粥,为父亲和李锵积福。要是谁要继续闹腾,谁又事不关己装瞎子不管不劝的,就继续空着肚子。 告诉群芳院,一天抄一本女训,每天熄灯前交到正院去,不按时按量交齐,吃用的水也一并停了。” 这是连冷眼旁观的三姨娘也一并扫进去了。 这种惩罚听着不痛不痒的,实则最折磨人的心智。 三天不进食,就是套马的汉子威武雄壮也受不住! 越到后头越难熬,越知道这处置手段的厉害之处,是个人都没心力再作妖。 这种轻拿重放的熬人手段,内务府刑房最爱用。 小福丁儿默默一抖,暗道小王妃知道的真多,竖起大拇指拍马屁,“小王妃这招杀人不见血,实在是高!” 说完颠颠的缀在谢妈妈身后,跟着去群芳院看热闹。 李英歌摇头失笑,心里惦记的却是谢氏。 昨天没能成行,谢氏今天一早招呼不打一声,就带着杨妈妈套车出了府。 也不知是去了哪儿。 坐在车内的谢氏打了个喷嚏,暗骂哪个闲出屁了念叨她,一等马车停下,就揉了揉鼻子扶着杨妈妈的手,站定在兴园大门前,抬头看向启阳帝的亲题的“兴园”二字,问道,“确定是老麻叔亲自接的口信儿?” 杨妈妈点头,错眼一看,低声道,“人来了。” 老麻叔晓得宫中传出的流言,李府水深火热,他却懒得管闲事,不等谢氏开口问,就光棍道,“城阳大长公主带着我们七小姐入住万寿宫后,隔几天依旧有穿用送来兴园。别的却无交待,您别问我宫里的事,我只听大长公主的命,守好这兴园,伺候好道长师徒俩。” 这几年李府的人没少和老麻叔打交道。 谢氏一看他这置身事外的模样,就晓得撬不开他的嘴,只得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一面赏钱照给,一面说道,“不劳烦你,我自去见无归道长。” 老麻叔收钱不手软,指了个方向就遁走了。 谢氏翻着白眼拐去无归道长的院子。 灯辛小道长早得了消息,侧身让出道儿来,做了个请的手势,“知道您要来,师父已经备好香茶美点,李夫人院里请。” 谢氏抬脚,就见院中一树梨花扑簌簌随风抖落花雨,树下两张坐席一方矮桌,茶香袅袅茶点精致,矮桌一侧席地而坐着一道清俊侧影。 侧影闻声偏头,高高束起的乌发垂落一侧肩头,不经意扫过俊美侧脸的脸颊、耳廓,只见那线条柔美的唇瓣微微翘起,吐气如馨,“李夫人,好久不见。” 无归道长一袭月白宽袖道袍,一动一笑间,尽显出尘气质。 偏花雨夹风飞舞,纷纷扬扬绕在他肩头发间,突兀而不协调,却无丝毫艳俗之气。 谢氏不禁愣神,口中喃喃脱口道,“道长好美。” 第177章 两个猪队友 杨妈妈闻言打了个趔趄,扶着谢氏的手顿时收紧,一面试图“掐”醒自家夫人,一面汗颜道,“夫人可是赞这院中花树好美?您说的还真是,这一路看来,西郊山头的桃花梨树都败了,唯独这兴园水土好,瞧这梨树开得多盛!” 她刻意扬声,以求揭过谢氏那一句简单粗暴的赞美。 对方是道教中人,如此以貌取人实乃大不敬。 杨妈妈心中默念三清师祖莫怪,果断无视身旁面色古怪的灯辛小道长。 无归道长却不以为然,反而笑容越盛,声线清朗道,“李夫人还和从前一样风趣。” 谢氏先是被无归道长笑得愣神,现在又被他笑得回神,抬袖掩唇干咳一声,扯出个假笑。 当年无归道长登门为李英歌批命时,她正在月子里自然不便招待,只由李姝和杨妈妈、谢妈妈出面,后来无归道长所算一一应验,她才记住了无归道长的名号。 这四年来往兴园送吃用的多是下人,真论起来,她今天是第一次见无归道长。 世外高人果然都爱装深沉。 说得好像以前就见识过她的“风趣”一样。 不过以前不熟,现在不熟也得装熟。 谢氏心念微转,假笑变真笑,上前学着无归道长落座席面,自己动手给彼此斟茶,先干为敬道,“看道长这身道袍的料子和走线,当是出自英哥儿之手。不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酸话,单看英哥儿这四年没少孝敬您吃穿用度,您就该为英哥儿出一份力罢。 道长别急着回绝,我晓得您有言在先,如今因着师徒关系,已经无法再为英哥儿和陈七小姐批命。她们的不能批,乾王殿下的总能批吧? 您肯倾囊相授,悉心教导英哥儿,想来也不愿看英哥儿婚事有变,将来过得艰难。佛语有云,救人渡劫胜造七级浮屠,您说是也不是?” 她有自知之明,并不打算和世外高人绕弯子,直言此行目的。 随侍一旁的灯辛小道长却瞥了眼自来熟的谢氏,忍不住吐槽道,“李夫人,师父修的是道教,不是佛教。” 谢氏决定不和小道长计较。 无归道长亦是笑颜如常,哦了一声挑眉道,“李夫人手中竟有乾王殿下的生辰八字?” “老爷好歹风光过,有人势不仗岂非傻子?”谢氏光棍起来,和老麻叔不相上下,诡笑道,“当年内务府为乾王殿下和英哥儿拟婚书,是派了公公亲自过李府的。内宅手段您没兴趣我也不赘言,总归连那位公公都不曾发觉,我的人借机拓印了乾王殿下的庚帖。” 当年这一手并无确切目的,不过是为母则强,为了女儿禅尽竭虑,不放过任何可以捏在手里的后手。 窃取皇子八字,谢氏此举,足以上天。 “李夫人胆量过人。”无归道长眉梢放平,心中暗赞谢氏果决,她信他而直言不讳,他自然不会让她失望,“这秘密,李夫人且烂在肚子里为好。至于英歌和乾王殿下的婚事,乃是姻缘前定,先苦则后甜,您不必烦扰。 大秦朝内,就算是当朝国师,也不敢为哪位皇子轻易批命。您不必多此一举,切莫打乾王殿下的主意才是上上之选。” 他提起国师,正中谢氏下怀。 她虽因无归道长的笃定而大喜,却远觉不够,当下接过话茬道,“我自然信您。只是这当朝国师,您可有交情?” 她盯着无归道长,没发现灯辛小道长的面色微变。 “自然认得。”无归道长却心无旁骛,有话答话,揽袖举杯,轻抿一口茗茶,抬眼笑道,“贫道和国师早年间有过几面之缘,算得上脸熟。” 灯辛小道长的面色越发古怪起来。 谢氏心中暗喜,眉头忽而一皱,“您这话确实?怎么之前您从青玉观挂名而去,观主青丘道长却说不认识您这号高人?” “国师久居皇城内另辟出的专属居处,闲少出入青玉观,且已闭关多年,青丘道长不知贫道和国师交情,有何奇怪?”无归道长展颜一笑,清澈目光对上谢氏的视线,不躲不闪道,“贫道不打妄语。” 谢氏表示信了。 不忍直视无归道长那不食人家烟火的双眸,偏头冲杨妈妈使了个眼色,口中道,“道长知晓我娘家的家学渊源,我也知道玄术一道,皆以黄白之物回报,以抵消窥探天机的反噬。小小薄礼,请您笑纳,权当封口费。” 杨妈妈变戏法似的掏出两掌大的雕花匣子。 灯辛小道长默默接过,暗叹内宅妇人果然不容小觑,这种尺寸的沉手匣子都能随身藏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转手放到师父跟前,无归道长却是不看,修长白皙的手指一曲,随意敲了敲匣子,讶然道,“封口费?从何说起?” “我要借用您的名号。”谢氏再次诡笑,拍拍裙摆起身,垂眼看向无归道长,“流言伤人,我总不能放任不管。总归不会害您,您若是听外头又有什么新鲜说法,只管保持微笑三缄其口就是,道长可愿意帮我这个小忙?” 她负责铺排,无归道长只需负责继续装深沉即可。 她觉得这笔买卖彼此都不亏。 无归道长挑唇一笑,眉梢眼角都是淡然的暖笑,一不意外二不深问,只点头道,“贫道不多送,李夫人走好。” 谢氏动作一顿,目光转到无归道长的手上,皱眉道,“十二年过去,算起来道长如今应三十有八了吧?您这皮相是怎么保养的,有什么灵丹妙药,卖我两斤?” 杨妈妈忽然发现,自家夫人是个藏得很深的颜控。 她抽着嘴角去摸钱袋,灯辛小道长却满头黑线,再次吐槽道,“李夫人要是肯远离红尘,一心修道,返老还童不敢保证,清心寡欲之下衰老延缓却是能的。” 谢氏再次决定不和小道长计较。 她满意离去,灯辛小道长对着无归道长,却是欲言又止。 他忍了半晌,小声嗫喏道,“师父,如今种种都和从前一样发生了,对您来说难道不是天赐转机?您苦守两世,难道不想挣一挣命?您和李二小姐……” 师父不变的何止是俊美容貌。 他尚在襁褓就被师父收养在身边,有些事外人不得而知,他却替师父不值。 无归道长眉心微陷,淡声打断道,“灯辛,如今变故颇多,已和从前大不相同。你不必多说,守住自己的道心就算帮为师了。” 他神色淡然,语气却是少有的严厉。 灯辛小道长最知道他的脾气,抿了抿嘴,低低应了一声。 这边谢氏坐车回城,面上早无方才在无归道长面前抖包袱的笑模样,半阖着眼低声交待道,“明天英哥儿就要进宫,今天的事不必让她知道。有她知道的时候。你且照着我说的,明天英哥儿一进宫,你就让人把我们商量好的话放出去……” 杨妈妈心领神会。 谢氏有意隐瞒,自然多的是办法忽悠女儿。 李英歌问不出所以然,只得揣着满心疑惑,登上了次日驶向皇城的马车。 有汪曲和小福全儿被拦在宫外的事在前,小福丁儿本还担心他混不进去,却不想东宫派来迎接的太监问也不多问,就允了他随侍李英歌身旁。 太子妃虽将日子定在了和皇后召见闺秀的同一天,却是错开了时辰。 走在通往东宫的路上,仿佛都能听见坤翊宫方向隐隐传出的嬉笑声响。 领路的太监瞥一眼规矩垂眸的李英歌,眼珠子一转道,“皇后娘娘召见各家闺秀,分赏过进贡首饰布料后兴致似极好,还留了几位小姐在宫中赏御花园,这会儿怕是刚过了兴头,该进尾声了。” 李英歌闻言心下一动。 那太监却止住话头,忽然恭声道,“拜见太子妃。” 李英歌抬眼快速一瞥,就见太子妃牵着个小男孩站在东宫宫门内,二人视线一碰,太子妃就松开小男孩的手,由宫女簇拥着,亲自迎了出来。 “好妹妹,许久不见,你可都好?”太子妃细细打量着李英歌,眼睛先是一亮,转瞬又是黯然,再开口已褪去刚才的亲切和急迫,语气转而平淡如旧,微微颔首道,“你还没见过全哥儿罢。我不放心他离开我身边就一并带了出来,你且见见。” 全哥儿就是太子妃的嫡长子,亦是东宫如今唯一的嫡子。 太子妃四年前初怀上全哥儿时的喜悦之情,仿佛历历在目。 李英歌的目光,不由转向停驻在宫门内探头看太子妃的小小身影上。 心中却觉得太子妃这短短两句话的态度转变,颇有些僵硬古怪。 她正想到这里,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环佩叮当。 “参见太子妃。”一道女声清亮响起,笑微微道,“方才在御花园碰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说您这儿正设宴赏花,特意请示了皇后娘娘,许我们几个一道来凑凑热闹,开开眼界。” 那女声话是对着太子妃说的,目光却落在李英歌身上。 而随之而来的,是四五个异口同声的附和声。 想来就是被皇后留下的那几位小姐了。 常青和小福丁儿暗暗交换了个眼色,齐齐暗道开个蛋眼界,这皇宫中哪儿来的那么多偶遇巧合! 李英歌亦是心下冷笑,她眼风扫向太子妃,果然见其眸光微凝,却无丝毫抗拒和意外。 看来她和谢氏都高估了太子和萧寒潜的兄弟之情了。 太子和太子妃,明显是萧寒潜背后的两个猪队友! 绕了这么大个圈子请她入宫,她倒要看看,谁能拿她如何,又想拿她如何! 李英歌扬唇一笑,她亦想知道,皇后在这其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第178章 奇怪的东西 李英歌嘴角微翘,常青却是嘴角耷拉,杵在她身侧低声咬耳朵,啧声道,“小姐您数一数。皇后娘娘留下的不多不少,正好五位闺秀。” 一位正妃外加四妾,正好填满乾王府空着的诰命缺儿。 常青就是再憨直,也看出今天一遭,摆明了是个引人入瓮的鸿门宴。 她暗暗瞥向太子妃的目光中暗藏不耻,当年也不知是谁老树开花,口口声声对着自家小主子谢了又谢,直道是托了小主子的福才能开怀有孕。 之后身份变换,太子妃性子清冷不爱交际也就罢了。 哪想四年不曾走动,一上来就把小主子往坑里带。 常青恨不得以眼杀人。 她暗搓搓的瞪人,太子妃似有所感,心下重重叹了口气,转头去寻全哥儿的身影,正准备开口打破这微妙气氛,就听方才抢先开口的女声轻“咦”了一声。 “太子妃,这位是……”十五六岁的女子侧身正对上李英歌,华服拽地柔荑轻捏锦帕,歪头眨了眨水润大眼,似十分惊喜,“李二小姐?原来太子妃设宴请的是你,真是相请不如偶遇,没想到今天能见着你。” “欣姐姐说的是,我们可都是久仰李二小姐的大名了。”围绕在女子身边的四位少女掩帕而笑,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色,开口附和道,“听闻李二小姐做了陈七小姐的陪读,这几年都住在西郊的兴园里。什么时候回城的,贵府也该摆宴昭告一声,我们都好奇得很,李二小姐这几年跟着道士,是否学有所成?” 陈瑾瑜的陪读? 原来外头是这么说她的? 李英歌眉梢微挑,不曾错认四位少女眼中的嘲讽。 她们都是出身高门的待嫁闺秀,除了女红厨艺管家这老三样外,少不得顺应大秦朝以道教为尊的潮流,私下请过道士道姑讲解玄术基本要义,不过是为了议亲时好听,给自己多镀一层金。 女子术士早已是开国时的老黄历了,谁不知道这世上除却皇家道观青羽观,外头走街串巷的多是神棍,李英歌却正儿八经“苦学”四年,在她们看来不过是闭门造车,惺惺作态。 真本事没有,假把式倒是十足。 当中一位少女暗暗讥笑,抬手止住另三位少女的切切私语,上前挽着为首女子的手臂,亲热道,“欣姐姐,你瞧三位妹妹这话说的,哪里能怪李府不声不响呢?李夫人和族里老太太不睦,母亲私下还替李夫人抱不平过。 先是澧县李氏分家后是李府分家,不巧又撞上李阁老和李主事被当庭押下大牢,绕是李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哪里支应得住?强撑多了多少年,当下还不是被府里妾室闹出的腌脏事儿一夹缠,就病倒了?” 说着转头去看李英歌,关心道,“李夫人如今可好?李夫人自小将李二小姐护得密不透风,常人难以得见,京中高门谁人不知。如今李夫人病倒,李二小姐即能进宫,可别光顾着赏花玩乐,不如请太子妃出面,若是能请动太医院的裘老院史,当是大孝一件。” 她暗讽李府势败,李英歌不顾孝道,引得另三位少女又是一阵低声讽笑。 常青顿觉气闷,反唇相讥道,“冯十一小姐慎言,国家天下,国总在家之前。太子妃相请,莫说我们小姐,就是我们夫人也知尊卑大义在前,家孝小义在后。照冯十一小姐这么说,太子妃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冯十一闻言脸色微变。 她们有备而来,自然知晓常青原是萧寒潜的人,更不曾想得罪太子妃,闻言调转眼光看向太子妃,敢怒不敢言的委屈道,“太子妃,臣女口直心快,并无此类弯绕扭曲之意……” 反指常青指桑骂槐,心眼贼多。 大概是和简单粗暴的谢氏待久了,李英歌对这些嘴仗来往只觉不痛不痒,权当苍蝇乱飞,只微微偏过头去。 小福丁儿会意,上前一步小声道,“为首的那位是郑国公的嫡出幺女,家中行六,双字欣爱。说着话的这位和郑国公同族,乃是冯氏庶出旁支,亦是京中将门,家中行十一,双字欣采。二人是堂姐妹。” 他压低嗓门,声音却正够两厢对立的少女们听得一清二楚。 三位没被介绍到的少女面上并无不虞,反而惊疑对视。 方才他们没注意到穿着寻常小厮服饰的小福丁儿,此时听他开口,立时反应过来眼前哪儿是小厮,分明是个小太监。 李英歌有什么资格用太监,只可能是萧寒潜的人! 而方才还自持身份暗讽常青的冯十一冯欣采,心口却是噗通一挑——萧寒潜的人连她的闺名都知道,定是已派人打探过她了…… 她如是想,冯六冯欣爱亦是心中暗喜,只是转瞬就将心思放到了小福丁儿的身份上,眼眸微沉的同时,面上娇笑越发亲切了几分,伸手欲去牵李英歌,“李二妹妹好福气,早前就有传闻说乾王殿下如何看重李府,如今看来乾王殿下作派方正,对事不对人,李二妹妹受邀进宫,乾王殿下还特意指了人服侍……” 这福气能持续多久就不得而知了。 亲自上李府抄查的可是萧寒潜本人。 她身为家中幺女,受尽父亲郑国公宠爱,常缠着郑国公说朝中人事,自是知道萧寒潜的冷情不分亲疏。 李英歌常受太后赏赐召见又如何? 太后偏疼萧寒潜人尽皆知,不过是看在萧寒潜的面子上罢了。 何况今日觐见坤翊宫,皇后虽没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她怎么不明白,再者皇后如何流言如何,萧寒潜身在宫中却无任何反应,不正是表明了他默许之态? 冯欣爱想到此处,沉敛的眸色微微发亮,有意探问小福丁儿为何会守在李英歌身边。 十一二岁的黄毛丫头,又被谢氏护得大门不出全无交际,能有多少心计手段! 她定睛,果然见李英歌一脸愣怔,心下不由嗤笑,下意识的扬了扬下巴。 小福丁儿自然不会捧敌人的臭脚,权当没听懂她的话外之意,袖手退回李英歌身后继续装瞎装聋。 而李英歌确实愣住了,却不是因冯欣爱的态度和言语,而是因她的身份。 两世为人她都和京中人事不熟,若不是小福丁儿提醒,她还不知道,此冯欣爱就是彼冯欣爱——即将和六皇子定亲,未来的六皇子妃! 皇后费心选定的五位闺秀中,好像混进了奇怪的东西! 皇后是不知情,还是想截明妃和六皇子的胡? 她不会记错,本就受启阳帝偏爱的六皇子,数月后和历经几朝而不倒的郑国公幺女定亲,前世可是风闻南北的大事! 有了郑国公这个手握兵权的强力姻亲加持,六皇子和太子之间的暗中对持越发汹涌。 不怪皇后娘娘会对冯氏女动心。 不过以前是六皇子定亲的时间反推,如今冯欣爱会出现在此处,如今郑国公冯家的态度,可就耐人寻味了…… 李英歌收拢心念,大感兴味,对上冯欣爱的目光不由透出几分狡黠光芒。 至于冯欣爱说了什么,她根本没听见,也不打算劳烦冯欣爱再问一遍。 冯欣爱只觉李英歌两眼放光一脸憨傻蠢样,一问三不知全靠常青和小福丁儿扶持,心下越发轻视之余,也不再关注装聋作哑的小福丁儿。 李英歌却在瞥见她伸过来的手时,不动声色避开,牵上太子妃的袖口,偏头微微笑,“不是要见全哥儿?我备了见面礼,不知道合不合他心意?” 她不用谦称,还如寥寥几次见面时一样,和太子妃平辈相交。 俏丽小脸娇憨不改,仿若四年前共乘一车时一般。 只可惜…… 太子妃心头一酸,面上清冷神色不改,顺势牵住李英歌的手,这才开口道,“诸位都别光顾着说话,即来了且都入席,有什么话待会儿有的是时间慢慢说。” 她全然当不知方才的唇枪舌战,李英歌亦是不接任何话茬。 冯欣爱等人只觉得一拳打到了两团棉花上,只得暗暗交换眼色,提起裙摆笑着应和几句,抬步跟上。 她们虽不想得罪太子妃,但也不怕太子妃会站在李英歌那边。 今日这一遭,李英歌恐怕还懵懂不自知,太子妃不过是受皇后所托,听命行事罢了。 何况出面请他们来的,是太子。 冯欣爱刻意落后半步,偏头对堂妹低声道,“来前母亲和你娘说过什么,你心里清楚。且管好你那张嘴,待会儿别莽撞行事。” 一切都要看她脸色,别忘了自己庶出旁支的身份。 冯欣采面上笑着应是,心中却是不甘。 凭什么冯欣爱能挣正妃,她就只能屈居四妾之位,只配当冯欣爱的跟班陪衬? 父母一味听冯欣爱那个势利母亲的话,口口声声要她将来帮衬冯欣爱,等真进了乾王府,谁能入乾王殿下的眼,且要看各自本事! 她暗暗咬牙,少不得打起精神,一面假作讨好冯欣爱,一面死死盯着李英歌的背影。 李英歌却不理外事,见全哥儿被宫女牵着扑向太子妃,抬头张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看她,不由面色放软,轻声道,“全哥儿,你还记得我吗?” 全哥儿不满四岁,小小的人儿一脸懵懂,扭头去看太子妃。 太子妃眼眸微闪,几不可察的暗暗摇头。 全哥儿似乎得了暗示,又扭头去看李英歌,小声嘟囔道,“不记得。”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噗一声嗤笑。 第179章 来啊互相伤害啊 李英歌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这道已经算耳熟的声音,出自方才频频开口的冯欣采。 冯欣采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错眼见以冯欣爱为首的四位少女不为所动,不由又瞥了眼李英歌,攥起锦帕轻轻按了按翘起的嘴角,上前一步往李英歌和全哥儿中间一站,弯身对着全哥儿笑,“那你记不记得我呀?” “记得的。”全哥儿没有再去看太子妃的脸色,仰起头腼腆地笑,伸出短胖的小手一个一个点过去,“你是欣十一姐姐,她是欣六姐姐,还有吴姐姐、刘……” 他说话还不甚利索,另一只小拳头抵在嘴边,含糊着声音一一喊人,念得快了,“欣”听起来像“亲”,绕是几位少女心里有事,也不禁露出真心的笑脸,纷纷夸赞小皇孙聪慧。 冯欣采斜睨一眼李英歌,嘴里接着对全哥儿道,“全哥儿真厉害,谁对你好你就记住了呀?” 话外之意,某些上赶着装熟的,就别指望眼明心净的小孩子会给脸! 全哥儿只知自己被人夸了,笑容越发腼腆。 太子妃见状却是眉心微蹙。 这几日冯欣爱等人未正式进宫觐见前,常递牌子往东宫走动,她得了母后交待,自然不会拦人,也知道冯欣爱等人没少拿小玩意儿哄全哥儿。 有奶娘宫女看着,又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东西,她便没放在心上。 此时此刻,冯欣采却当着她的面拿全哥儿做筏子,绕是她一贯清冷,也忍不住面露不虞之色。 却听又是噗嗤一声笑。 李英歌看着玉娃娃般的全哥儿忍俊不禁,连自己笑出声都没自觉。 她今生错过了李承铭最可爱的年岁,当下只觉心头发痒,本就半弓着的身子不由又向前倾近几分,握住全哥儿短胖的小手,照着手背的肉窝就亲了一下,嫌不够似的又倾身啵了他的小脑门一口,笑道,“全哥儿真可爱。” 她心下大叹好萌,嘴里喊常青。 常青立即送上一方长匣子。 打开来,就见里头躺着文房四宝,却是模样半旧。 “这些是小承铭四岁启蒙时用的。”李英歌捧给太子妃过目,解释道,“宥誉书院升学考试时,娘还特意翻出了这套文房四宝给小承铭用。现在转赠给全哥儿,图个好彩头。” 宥誉书院名声斐然,李承铭小小年纪文武兼修,在京中高门间亦不是秘密。 太子妃脸色大亮,来不及发作的不虞之色瞬间被李英歌带歪,珍而重之地接过长匣,郑重道,“好妹妹,多谢李夫人和你的这份心意。” 哪个母亲不望子成龙,这样的好兆头,她只觉受之有愧。 全哥儿不晓得这份薄礼其实不薄,只知道他被漂亮小姐姐亲了,除了母妃,还从没有人这样大胆地亲过他。 他握着小拳头去捂羞红的脸,水亮的眼睛眨呀眨,偷偷看李英歌。 太子妃拉住他的小手,心下暗暗叹了口气。 冯欣采却愣愣地去看冯欣爱等人,李英歌怎么不按套路走? 不是该反唇相讥再被她们连着反刺回去么,为什么她有一种完全被李英歌当成透明人的感觉? 直接被人无视,这就尴尬了。 比真的被人打脸还要叫她窝火! 冯欣爱亦是皱眉,再看李英歌自顾对着全哥儿傻笑,又觉是自己多心,眼前这位不是真迟钝就是真蠢,听话都不晓得听音! 这种蠢货,果然不配乾王殿下! 常青和小福丁儿却在心里竖起大拇指:小主子好样儿的,没费半点口舌,四两拨千斤,实在是高! 他二人自顾脑补,却是高估了冯欣爱等人的份量,也低估了李英歌的心性。 那天谢氏指着李子昌骂,让他别拿群芳院的事侮辱她的智商。 李英歌深以为然。 流言也罢冯欣爱等人的出现也罢,即非既成事实她又何必上赶着对号入座,和她们逞口舌之快? 她一心放在全哥儿身上,试探着去牵他,见他扭捏了几下就乖乖任由她牵着,顿时笑得眉眼弯弯。 领路太监见状,瞥了眼太子妃,就觑空扬声道,“诸位请随杂家来。” 冯欣采捡不起被打断的话茬,讪讪然看了眼冯欣爱,忙跟着几位“同盟”姐妹一起,小步跟上。 太子妃落后半步,看着李英歌牵着全哥儿的背影,只觉心烦意燥。 她的心腹妈妈直看得心疼,小声劝解道,“李二小姐这几年借着除夕入宫,也曾陪全哥儿玩过几回,全哥儿私下还念叨过李二小姐,显见是记着人呢。您又何必为难个孩子,教他不认李二小姐,去偏帮那几位心高眼高的小姐? 您虽不好违背皇后娘娘的意思,但依老奴看来,李二小姐不像是小家子气的人。您是做母妃的,方才李二小姐待全哥儿是否真心欢喜,老奴都看得明白,何况是您呢? 您也别管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要如何,总归该请的请了,该放进门的也放了,余下的……且看李二小姐自己有没有那份能耐罢。 您也不必怪自己,这深宫岂是寻常内宅能比的,您的苦老奴最知道,您帮哪个都不合适,到头来不过是里外不是人。且由她们自己闹腾去。” 皇室媳不易做。 太子妃冷淡神色有一丝裂缝,闻言用力闭了闭眼,睁眼看向心腹妈妈,强笑道,“我只是不想全哥儿也被牵连其中才……罢了,人各有命,妈妈放心,我省得了。” 人各有命,她自己的命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什么资格和余力去忙活着维护外人? 心腹妈妈心口发酸,抬手虚扶太子妃,再不敢多说。 东宫的赏花宴设在水阁内。 果酒茶点流水似的上了各人身前的矮桌,众人席地而坐,身下铺着冬暖夏凉的内造座席,初夏微风过堂而入,单轮环境席面,太子妃这一番安排,确实惬意。 只是冯欣爱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菜过五味,就有人按耐不住,一面探问李英歌在兴园“学业”可有成,一面鼓动着要寄情园景,拿出看家本事助兴。 在场小姐们都带了个丫鬟贴身服侍,不缺起哄的托儿,话赶着话就定下要太子妃为评审,进行才艺比拼。 冯欣采收到冯欣爱的眼色,抬眼看向对坐的李英歌,挑着眼角笑道,“至于彩头嘛……就取各位身上最贵重的一样东西,至于什么东西,则由胜出者来定,李二小姐觉得如何?” 女眷交际,真是不怕梗老,就怕老梗要落在自己身上。 李英歌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后脑勺上去,若她果真是个内心外表一致的十二岁小姑娘,说不定还有心情陪她们玩一玩。 现下即知山中有虎,她可没心情做那在三碗岗先灌醉自己再打虎的武松。 没得多此一举,当下微微一笑,果断再次无视冯欣采,扫视一圈轻声道,“我自三岁圣旨赐婚起,身上最贵重的,无非是未来乾王妃的身份,各位想要?” 她语出惊人,水阁内顿时寂静无声。 在场众人全员一脸懵圈。 李英歌视若无睹,接着道,“流言如何,不必赘言。想来五位姐姐今日进宫觐见皇后娘娘,结果当是各自称心,皆大欢喜。再看方才五位的言行举止,不难分出高低尊卑来,我猜,皇后娘娘最属意的……是冯六小姐? 不过你们欢喜了,我可不太欢喜。我娘常说,有本事耍嘴皮子,有本事不如直接动手。大家都是女儿家,也不必讲究君子之风,才艺比拼就免了,何必绕弯子?冯六小姐,不如你做代表,和我打一架?” 在场众人表示惊呆了。 说好的大家闺秀以含蓄为美,内宅女眷斗争以绵里藏针为上呢! 这样简单粗暴的捅破窗户纸真的对吗? 冯欣采再有心计也从没面对过这么简单粗暴的场景。 她愣愣转头,和另外三位小姐妹大眼瞪小眼。 冯欣爱却忽然笑起来,往身后一扬手道,“李二小姐好魄力,倒是我小看你了。你这战贴,我接了。不过我有言在先,我只对人不对事,你说的什么意思,恕我和几家妹妹不能、也不敢应。” 郑国公冯氏几代宿将,冯欣爱又是郑国公最宠爱的幺女,自小就不受闺阁束缚,常年跟着哥哥们习武骑射,骨子里亦有几分将门女子的豪爽之气。 当下一听李英歌这话,不以为杵之外,反而高看李英歌一眼,只觉颇对自己胃口。 话里却不忘打机锋。 她身后丫鬟最知她脾气,毫不犹豫奉上随身包裹,抬眼看向李英歌,“李二小姐若不是拿话唬人,当知道穿着宽幅长裙可不好动作,我们小姐随身带着骑装,李二小姐若是不嫌弃,我们小姐倒是能借您一件。” 冯欣爱有备而来,本意以射箭投壶拿下头筹,如今变成动手“打架”,倒更合她心意。 她跃跃欲试。 再看李英歌身姿,可不觉得是个练家子,眼中就露出轻蔑来。 冯欣采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挺身而出道,“不必劳烦欣六姐。莫叫人说我们以大欺小,我功夫不如六姐,但也不能让人小看了我们将门之女。李二小姐,请吧。” 同样惊呆的常青回过神来,胸脯挺得比冯欣采还高,脱口道,“你还轮不到我们小姐亲自动手。来吧,互相伤害啊,我输了不算你以主欺仆。” 她套用陈瑾瑜曾说过的妙语,莫名觉得畅快。 冯欣采闻言却气得胸闷,哪家仆人几次三番跳出来堵人的! 不就是仗着自己出身不同吗! 冯欣采还待发作,冯欣爱却利落起身,意有所指的笑道,“李二小姐这丫鬟的话说得……倒是有意思。” 第180章 动手不如爆料 “冯六小姐爽快,我也无意瞒你。”李英歌说话不耽搁擦嘴净手,准备就绪后,才施施然起身道,“诸位既然知道我跟着瑾瑜师姐在兴园里住了四年,想来也知道兴园的护院头领是老麻叔。他是城阳大长公主手下的老人,这几年多得他指点。” 她不提常青,只拿老麻叔当挡箭牌。 再听她提及陈瑾瑜,不知深浅的冯欣采等人对视一眼,心下不无嗤笑。 城阳大长公主和陈瑾瑜暂住万寿宫,这么半天不见她们理会坤翊宫的动静,更不曾现身东宫为李英歌出头,背后难保没有太后的意思。 现在祭出陈瑾瑜的名字,李英歌还当能吓唬到谁? 几人皆不屑,冯欣爱却是内行看门道。 别人不清楚,父亲郑国公却是提过老麻叔这号人物,早年启阳帝登基时多得城阳大长公主在外助力,其中就有这位不显山露水的老麻叔的大名。 她骨子里最不服输,从不屑于女子不如男的说法,自认摸清了李英歌的底子,脸色又是一变,却是隐隐透着兴奋。 她早就不耐烦在宫中端架子装淑媛,今日一战不求成名,只求痛快一场! 冯欣爱心念飞转,面上不动声色的伸出手,示意贴身丫鬟准备着装。 常青却是嘴角抽搐,佩服李英歌扯谎不脸红的本事,斜眼问小福丁儿,“小姐的拳脚是我教的。她不提我只提老麻叔,这是让我藏拙,还是看不上我?” 小福丁儿翻白眼,“小王妃的心思你别猜。” 猜也猜不透,绕是他在宫中打磨过,也没见过哪个女子一言不合就掐架的,简直比冷宫里关成疯子的落寞宫妃还疯! 常青哦了一声,心知李英歌不会借冯欣爱的骑装,就果断动手解衣裳。 她内里穿着方便行动的短竭束腿裤,解了罩在外面的褂子和长裙就能换给李英歌。 众人见她一言不合就脱衣服,顿时低声惊呼,奶娘宫女们不用人说,就忙捂着全哥儿的双眼,抱着小皇孙仓惶离开水阁。 几位少女哑然,暗道果然奴似其主,简直毫无教养风范可言! 冯欣采转头看向倏然起身的太子妃,抢先开口道,“即是李二小姐自己提的,太子妃不如成全她和六姐?省得不知道的,还当郑国公府没人了,数代将门名不副实!” 冯欣爱要自己上,她乐得旁观。 且她们可都等着看李英歌笑话呢,谁都别想坏了她们的好事。 太子妃只觉心腹妈妈扶着她的手一紧,眼中晦涩神色一闪而过,垂眼缓缓点头,扬手道,“清场吧。” 水阁内侍奉的宫女叹为观止,一听令下却没有半点踯躅,纷纷退出水阁,转眼间就拿厚厚的帐幔将四面大敞的格栅围了起来。 水阁自成一方外人不得见的天地。 小福丁儿早在常青开始解衣裳时,就自戳双目退了出来,抬头却见领路太监等在外头,躬身道,“丁公公,请随杂家来。” 小福丁儿心中惊疑,想到就是这货放他进来,不由深深看了对方一眼,略一犹豫,就抬脚跟上。 而隔断外间园景的水阁内,光线略显昏暗,席面和坐席已被撤了下去,太子妃带着心腹妈妈,和常青站在一侧,另一侧则是以冯欣采为首的四位少女主仆。 李英歌系紧腰带,抻了抻略显宽松的短竭和束腿裤,想了想,又在袖口和裤脚各卷了边,才舒畅的叹了口气,“我准备好了,冯六小姐请吧。” 众人见她俏脸微扬,唇边挂笑,卷着不合身的袖口裤脚,认认真真摆出阵势,不得不承认这小模样颇有几分……娇俏可爱。 冯欣采几人心下别扭,调转视线看向常青,暗道丫鬟生得牛高马大的,这主仆二人真是不自量力! 太子妃紧绷的心弦却是微松,见李英歌装束滑稽却不失娇憨,不禁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心腹妈妈见状心头微松,和太子妃咬耳朵,“您看,李二小姐可不像胸无成竹的样子……” 太子妃迟疑的点头。 冯欣爱却是柳眉倒竖,只觉李英歌这样便是轻视之态,当下也不再客气,应声抢下先招。 她自小没少出入郑国公和哥哥们的练武场,请的是正儿八经的武师父,除了冷兵器郑国公不许她涉及外,练的都是近身搏斗的实用把式。 她本就意在让李英歌出丑,加之听闻过老麻叔的大名,出手尽显狠厉,处处是杀招。 除了冯欣采以外,其余众人绕是不晓武功,也看得出冯欣爱不仅占上风,且专攻要害,曲指成爪的手或明或暗,直逼李英歌的俏脸。 不能打死人,但能毁人容! 说要打架的是李英歌,真出了事,谁也别怪谁! 这样李英歌别说萧寒潜,稍微好点的人家,都不会要个不能撑门面的“丑”媳妇! 冯欣采等人的心口提到了嗓子眼,期翼大于紧张。 “冯六小姐,点到即止!若是见血,母后那里一样不好交待!”太子妃高声提醒,见冯欣爱动作稍有收敛,依旧紧张的拽紧了手。 常青瞥了眼自己的手臂,暗道太子妃您拽错人了,眉心却是紧紧蹙起。 李英歌和冯欣爱不同,这几年跟着常青学功夫,一为强身健体,二为事有万一能自保,掌握的都是近身自卫的招式。 可喜可贺的是,常青是个动起手来不顾忌彼此身份的人,也就练就了她一身扎实的防护招式。 冯欣爱出手狠厉,她则稳扎稳打,看似节节败退只守不攻,却也没让冯欣爱得逞,真伤到她分毫。 冯欣爱双眼一眯,眼中闪过恶毒之色,右手虚招一晃,左手已拐向李英歌回护时露出的空档。 郑国公冯氏将门之名名不虚传。 冯欣爱这一身功夫藏得好深,即便真的换老麻叔或常青上场,也未必轻松。 李英歌心下暗叹,面上却不惊不惧,反而勾唇一笑。 高手过招,攻心为上。 何况她不认为自己是高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单靠武力胜出。 “冯六小姐不辱将门虎女的血脉。”李英歌说着话却不放松动作,险险避开冯欣爱那一爪子,脸颊一瞬刺痛的同时,语调越发拔高,“怪不得明妃娘娘费尽心机,也要替六皇子殿下求娶冯六小姐。” 她这话犹如惊雷诈地。 不仅围观的吃瓜群众惊的下吧落地,就连冯欣爱亦是脸色大变,出手章法一时错乱,喝道,“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恐怕郑国公心里更清楚。”李英歌激她下场干架,并不单只是不耐烦应付她们,更在釜底抽薪,揭破前世此时,这件尚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明妃娘娘难道不曾私下让娘家人出面,和郑国公透出口风,有意为业已成年的六皇子殿下,求娶你为正妃? 郑国公一脉历经几朝而屹立不倒,靠得可不光是祖上的开国功勋,更多的却是各代家主的审时度势,知晓进退,私下谁人不说郑国公府是不倒翁? 如今朝中贪贿结党官员相继落马,明里暗里少不得牵扯到太子殿下和六皇子殿下。郑国公何等城府,怎会轻易靠向任意一方? 怕是事有凑巧,前脚娘妃娘娘才派人露了口风,后脚皇后娘娘就下了口谕。一个暗一个明,就是不知道,冯六小姐今日进宫,是代表着郑国公的决断,还是代表自己的态度? 你若觉得我是胡说,不如劳动太子妃请明妃娘娘和六皇子殿下,一道来东宫坐席赏花,大家开诚布公聊一聊?” 她说得虽又急又快,但咬字清晰语气笃定,众人再次表示惊呆了。 绕是太子妃得了皇后的暗示,亦是头一回听闻此事,一脸震惊的去看同样惊愕的心腹妈妈。 冯欣采亦是愕然,另三位少女下意识就离冯欣采远了些,看向冯氏姐妹二人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冯欣爱这是脚踩两只船? 另外三位少女只觉得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冯欣采缓缓回神,心口急跳起来。 她知道,冯欣爱拖到及笄仍不肯议亲,全是为了早已暗许芳心的萧寒潜! 四年前的元宵节,安西坊天下第一楼的元宵灯宴上,只在席上露了一面就提前离去的萧寒潜,那清俊身姿俊美容色,却牢牢印在了诸多在场闺秀的眼中。 和相继出嫁的其他闺秀不同,冯欣爱那晚惊鸿一瞥后就如失了魂般,私下暗暗打听萧寒潜的事,更是后悔早前闹出乾王府要选四妾之事,郑国公府没有力争到底。 而芳心暗许的不止冯欣爱一个。 她也…… 只是她却没想到,郑国公府背后还牵扯上了明妃和六皇子。 她早就窥探到冯欣爱的心意,此时此刻再看那个处处都压着她的六姐,眼神不由复杂。 无论今日进宫一行,是否是郑国公的变相表态,如今被李英歌爆出口后,本已有一撇的八字,怕是要被生生抹煞了。 冯欣采即震惊又幸灾乐祸。 她一点都不怀疑李英歌说的是假话。 不。 她希望,李英歌说的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真话。 她脑内天马行空,空出的场中却是形势大乱。 冯欣爱无暇反驳,招式早已失去章法,满心巨震。 这事家里和明妃那里都瞒得密不透风,李英歌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心中慌急,无从辩白更怕对号入座,嗓音紧绷的骂道,“李二,你血口喷人!” “三清祖师爷在上,我说的没有半句假话。”李英歌此时再自卫,已是游刃有余,眉眼弯弯瞥向冯欣采几人,笑道,“你们不是好奇我这四年学了什么,这就是我用所学卜算出来的,玄术无假,信不信由你们。” 冯欣采暗道,反正我是信了! 冯欣爱却突然尖叫,张手就扑向了李英歌。 第181章 面瘫驾到 李英歌只觉眼前猝然一黑,鼻端瞬间充斥着浓郁的香粉味,直激得她连连打喷嚏,这档口已然猝不及防,紧接着头皮就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我让你胡说八道,我让你血口喷人!”冯欣爱不仅乱了章法,更乱了心神,揪着李英歌的头发下了死力拉扯,原本水润的黑亮大眼如簇了火,瞠目尖声道,“什么玄术,什么三清祖师爷,都是鬼力乱神!李二,你再敢乱说我就撕烂你的嘴!” 冯欣爱帅不过三秒,如此泼妇之态,顿时令刚捡起下巴的众人再次惊掉了下巴。 眼前这抓头发撕衣服的场景,刷新了在场诸人久居内宅养成的三观,当下竟无一人反应过来。 唯独冯欣采面色扭曲,似极力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她的好六姐在外端庄无害,在家关起门来没少一不顺心就拿丫鬟下人出气,如今可算叫她亲眼目睹了冯欣爱的“真性情”。 今天这趟入宫,真值回票价。 她在心中激烈鼓掌,只盼冯欣爱再疯狂一点,最好两败俱伤。 而常青蹙起的眉心在听到李英歌爆料之后,就缓缓放平,此刻嘴角狂抽,暗道卧槽,这种江湖中人都不屑用的不入流招式,居然在庄严皇宫、高门贵女身上完美再现了。 显见李英歌爆的料都说中了,冯欣爱这是被逼急了! 枉她刚才还同类相惜,以习武人士的立场暗赞了下冯欣爱的身手,简直是浪费她的专业素养! 常青在心中疯狂吐槽,却不急着插手。 所谓因材施教,她这几年教导李英歌武术,早防着李英歌可能面对的突发状况,冯欣爱这种阴损招式,李英歌自有办法应对。 她且当实战演习,事后也好拾遗补漏,进一步完善她交给李英歌的防身术。 常青老神在在的摸了摸下巴。 李英歌却是红了眼眶,暗道头发这种东西果然可守不可攻,一旦失守就陷入了被动,痛觉不受她的心智控制,剧痛之下本能的就双眼包泪,两手忙死死扣住冯欣爱的手腕,果断曲起腿来。 常青教过她一招猴子偷桃,不怕对方招式阴损,只需以损治损。 她抬腿就往冯欣爱的下半身扫去,踹到一半想起来对方不是带把儿的男子,顿时改了轨迹,曲膝往冯欣爱的腰腹猛地一顶。 冯欣爱亦是猝不及防,尖声痛呼的同时下意识的松开拽着李英歌头发的手,捂着肚子急急后退,趔趄之下跌坐在地。 她衣发全乱,双眼红的如同厉鬼,全然没有起先的清傲模样,浑身上下除了气急败坏,只余狼狈不堪。 李英歌重获自由,当下顾不上落井下石,捂着脑袋嘶嘶吸气。 是她高看冯欣爱了,到底是个十五六的娇女,激将激过了头真是什么烂招都使出来了。 她默默反省自己轻敌。 身前却辟来两道掌风,却是冯欣爱的贴身丫鬟一掌袭来,被错身挡在李英歌面前的常青稳稳挡住。 “败家之犬,自己吠不出声了,就想找外援么?”常青动了动脖颈,扣着那丫鬟手腕的指腹一用力,缓缓道,“什么人教的什么下贱东西,也配和我们小姐动手?” 那丫鬟不料常青也是个练家子,一时不防被按住穴位,手臂一麻顿时脱口呼痛。 丫鬟丢脸,就是主子丢脸。 冯欣爱捂着肚子喘气,看向李英歌和常青的双眼如淬了毒药,咬着牙试图起身。 “六姐,我们别跟她们一般见识!”冯欣采却怕她们继续干架,她武戏看够了,还指望着看文戏呢。 当下就不由分说上前,“好心”扶住冯欣爱,高声出头道,“李二!我六姐一时失态,都是拜你满口胡言所赐! 你说的话在场的都听到了,想来守在外头的宫女太监也都听得一字不落!你话里话外,攀扯可都是宫中的贵人! 你别想泼完脏水就了事,我们一起去坤翊宫请皇后娘娘评评理去!我冯氏从不做背信弃义的勾当,你有本事,就去请明妃娘娘和六皇子殿下一同移驾坤翊宫,是非黑白总能有个论断!” 评理是假,坐实李英歌所说才是真。 少了冯欣爱,那她不就有望…… 冯欣采越想越兴奋,扶着冯欣爱的手也渐渐用力,似乎怕她站不稳再摔倒。 自家人自家知道,冯欣爱听着这番明着力挺,实则煽风点火的话,气得恨不得也撕烂冯欣采的嘴。 她身随心动,扬手就甩了冯欣采一个大耳刮子。 吃里扒外的小人! 冯欣爱这一巴掌用尽了狠厉。 啪的一声震耳脆响,惊醒了众人。 太子妃甩开紧紧拦着她的心腹妈妈,上前隔断对立的两路人,厉声道,“都给本宫住手!看看你们现在像什么样子!” 说好的点到即止呢! 接连突变令她一时不防,当下出声却是少有的冷厉。 到底是东宫太子妃,平时不显真要端起架子来,却是常人难以企及。 水阁内一片死寂。 水阁外留守小太监的声音打着颤,透过厚厚的帐幔,传入众人耳中,“太子殿下驾到,乾王殿下驾到——” 心腹妈妈脸色微变,尚来不及迎出去,就见帐幔被人一脚踢开,随即一道高大身形矮身跨进水阁门槛,脚步一顿,宽肩窄腰挡去了背后映射的大半室外光线,身侧露出身着浅黄常服的太子。 萧寒潜长身而立,正好露出太子犹如头罩乌云般的阴沉脸色。 显见二人不是如通报一般刚刚“驾到”,而是在外头杵了有一会儿了。 至少,如果不是因为听见了李英歌爆料,一向温和示人的太子怎会是这般神色。 “好,很好。”太子落后萧寒潜半步,嘴里却抢先一步发了声,“孤好意说动母后,邀请诸位来东宫游园赏花,不想做客的反而成了唱戏的主角儿,闹得好一出热闹,真是叫孤大开眼界!” 他语气仍算温和,却冰冷无温度,扫过冯欣爱等人的视线不带任何情绪,落在太子妃身上时,却是微微一眯。 太子妃眼角一跳,默然垂下眼。 李英歌抬手捋了捋脸测乱发,忍不住眨了眨眼。 她脑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是,太子和萧寒潜一点都不像。 太子的长相和气质,更像冰山似的皇后。 那么萧寒潜的长相,该是随了启阳帝? 她下意识的调转目光,望向销声匿迹多日的萧寒潜。 “李二。”萧寒潜居高临下的迎上李英歌的视线,薄唇勾出个嘲讽的弧度,“你可真是好能耐。” 这话落在他人耳中,只当萧寒潜怒了。 在李英歌听来,从前对外的“李二小姐”变成了“李二”,只能说明萧寒潜的面瘫属性上线了,且面瘫程度比之前几次都要严重。 萧寒潜这个幼稚鬼又闹什么别扭? 她还没问他宫里宫外的流言,他倒劈头盖脸就开呛了? 她心下撇嘴,扬起下巴学他冷笑,“多谢乾王殿下夸奖。” 而那三位少女早在经历了刚才那一遭之后,就和冯氏姐妹拉开了界限,心也冷了下去,此刻乍见萧寒潜自是又喜又忧,听李英歌话音落下,不由面面相觑。 暗道李英歌莫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特么是夸奖么! 聋子都听得出萧寒潜这是讽刺啊! 果然如冯欣爱所说,萧寒潜看重的是没出事前的李阁老府,从来不是李英歌! 这样冷情的男人…… 真的值得委屈自己做妾,托付终身吗? 三位少女出身都不低,心中各有一把尺子衡量,事到如今反而冷静无比,心又往下沉了一沉。 她们内心戏很足,萧寒潜全然不知。 他的心神都在李英歌身上,闻言心下暗笑,即满意于小未婚妻知趣的换了称呼,又喜她和他暗搓搓斗嘴的小模样。 目光一转,却是猛地一沉,出口的声线越发冷硬,“你当不起本王的夸奖。你看看你脸上什么鬼模样,进宫就受伤,你置本王、置东宫于何地?” 说着猛然拔高声调,气道,“李二!你果真是长能耐了,居然当众和人动手,你又置李府家教,置李夫人于何地。” 他是真火。 小福丁儿找他来时,他听着里头动静还饶有兴致地期待李英歌如何反击,刻意拦下太子,在外观望。 关于冯欣爱的爆料他心中有数。 但看清李英歌脸颊上的抓伤时,心中的邪火就止不住的往心口冲。 这种气怒攻心的情绪太陌生。 萧寒潜本能的攥起拳头,抵上如团了火似的胸口。 他的手背青筋暴起。 这冷面冷情的模样,叫几位少女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太子妃首先反应过来,转头去看李英歌,顿时惊声低呼。 方才二人缠斗在一起,谁都没注意到,李英歌右侧脸颊被冯欣爱抓出一道细细的口子。 此刻李英歌仰头而立,乱发铺肩,细碎的发丝还有几根挂在伤口上,黑的秀发红的伤口,强烈的对比令人只觉刺目。 “快,快去请太医。”太子妃心口揪起,一边催促心腹妈妈,一面将李英歌护到身后,对着萧寒潜行了大礼,沉声道,“是我思虑不周,没有及时阻拦,才害得李二小姐受伤,四弟要怪,就怪我罢。” 她挺直的脊背弯了下去。 李英歌看着太子妃的背影,眯起眼若有所思。 萧寒潜瞥见她不接话的呆模样,气更不打一处来,抿着薄唇又是一声冷哼。 一直没有作声的冯欣爱却忽然抬头上前几步,身形不稳地深深福礼,嘴中颤声道,“请太子殿下、乾王殿下,为臣女做主……” 第182章 好多八卦 “哦?冯六小姐这话真有意思。”太子瞥了眼满脸寒霜的萧寒潜,视线掠过隐在太子妃身后的李英歌,微微眯起眼来,似笑非笑道,“方才李二小姐的话,诸位都听得一清二楚。冯六小姐想找人做主,怕是找错人了。这里是东宫,不是娴吟宫。” 娴吟宫住着明妃。 太子见冯欣爱脸色一僵,心下不由冷哼,径自转头看向萧寒潜,意味深长道,“住在兴园的那位道长,旁人只当名不见经传,却不知他是姑母的座上宾,道行可见一斑。李二小姐即是他的入室弟子,又怎会含血喷人,胡乱攀污?” 说着抬手拍了拍萧寒潜的肩头,语带揶揄道,“四弟,你倒是好福气。” 他旁若无人的打趣萧寒潜,却是变相堵死了冯欣爱欲出口的辩白。 说李英歌胡说八道,就是质疑无归道长的本事,更是质疑城阳大长公主的眼光。 冯欣爱哑巴吃黄连,只怕她敢怼城阳大长公主,一向对城阳大长公主恩宠不坠的启阳帝,就能直接怼她全家。 而自愿退居为陪衬的三位少女和她同样想法,想到方才她们还错信传言,只拿李英歌当陈瑾瑜的陪读轻视、讽刺,顿时脸上火辣辣的烧起来,一时又羞恼又懊悔。 随即心中升起股对未知事物的敬畏。 李英歌说的即是真的,那她就能以玄术断人阴私,手里该不会还握着她们三人的把柄没来得及说吧? 三位少女又惊又疑,默默又退后了几步,隐到水阁边角,只求自保,别波及到她们身上。 她们一退,反而突显出了冯欣采低头垂泪的单薄身姿。 冯欣采捂着被冯欣爱扇得转瞬红肿的脸颊,旁听至此不再隐忍,任由眼中泪珠扑簌簌掉落。 泪水饱含委屈、羞愤、暗恨,更多的却是深藏其内的狂喜。 她的好六姐彻底载了! 不管是郑国公脚踏两只船准备待价而沽,还是冯欣爱自作主张代郑国公府做出选择,孰真孰假已经不重要了! 风声既出,势必鹤唳! 她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太子的态度转变。 他不是站在皇后那边,有意“帮衬”她们,好挤掉李英歌入主乾王府么…… 冯欣采抬起缀着晶莹泪珠的双眼,暗暗瞥了眼太子,目光却不受控制的落在萧寒潜身上。 时光荏苒,除了四年前在天下第一楼的匆匆一瞥,她还是第二次这样近距离的再见萧寒潜。 他好像生得……越发英俊沉稳了。 冯欣采捂脸的手转到了胸口,止不住的心口乱跳。 她的内心戏略多,太子却无心留意。 他说归说,实则并不信李英歌短短四年能学到什么真本事。 明妃和郑国公府暗通曲款的隐秘,也许母后未必不知情,只是隐而不发未曾知会他,但李英歌所知所说,八成脱不开他的好四弟的“指点”。 怪道那天在坤翊宫和母后大吵一架后,四弟对母后所为外头流言没有半点反应。 原来早有了应对之法。 好一招釜底抽薪! 郑国公府这种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别说要说服他的好四弟去拉拢,事到如今,连他都心生不屑。 他和母后原先的计划,看来得重新盘算了。 不过,除了冯欣爱,还有个冯欣采。 庶出旁支也是郑国公冯氏的将门血脉,冯欣采的份量,说起来比冯欣爱差一点,但聊胜于无。 太子眼风一扫,就捕捉到冯欣采那一张梨花带雨的脸透着别样意味,目光遮遮掩掩,不正是落在他的好四弟身上? 好个少女情怀难言喻! 同样是成事不足的蠢货,冯欣采这欲盖弥彰的样儿,可比自以为是的冯欣爱叫他看得顺眼多了。 太子眉角微挑,和皇后俏似的嘴角缓缓勾起来。 他的视线若有似无的掠过冯欣采,而站在冯欣采前方的冯欣爱,却错当太子眼中的审视是落在自己的身上,心惊的同时对李英歌越发痛恨。 如果不是李英歌,如果没有李英歌! 这个下贱的阴险小人! 是她一时大意轻敌,落入了李英歌的圈套! 当下却无从辩驳,只想着能尽快家去告诉父亲郑国公,好想办法转寰。 现在只要她矢口否认,谁又能拿她如何?! 冯欣爱努力平复心境,抬眼惶惑而懵然的看向并肩而立的太子和萧寒潜,口中似强忍着羞恼委屈,一脸的倔强和隐忍,“李二小姐方才所说,我确实一无所知。今日不过是奉皇后娘娘口谕进宫,哪里想到,哪里想到会听到这些匪夷所思的话。” 她就算知道家里是怕两头得罪,只得两头都拖着,此刻也不能松半句口。 冯欣采闻言心下嗤笑,都这会儿了她的好六姐还不忘装高贵坚强,撇清自己,也不想想此时再强撑出一副风骨来,已经晚咯。 她暗暗撇嘴,不小心牵动红肿的脸颊,顿时忍不住嘶嘶倒吸凉气。 “听闻冯三公子和冯九公子,今天在禁卫营的校场操练?”不理太子揶揄的萧寒潜,忽然开了口,垂眼看向冯氏姐妹,面无表情地道,“皇兄和本王往东宫来时,校场那头已经散场,二位想找人做主,何必在这里杵着,自去宫门外等冯三公子、冯九公子便是。” 太子可不认为萧寒潜这是好言相劝,当下眸光一闪,已然褪去乍听爆料时的恼怒,再开口,已恢复往日温和姿态,“母后那里孤会代诸位道恼,冯六小姐和冯十一小姐如今这模样……还是先家去罢。” 角落的三位少女闻言大松一口气,半点没有被人忽视的不快,默默挪着步子往外走。 冯欣采却是一愣,这才想起她脸颊高肿的难看模样,都落了萧寒潜的眼。 此刻顾不上心喜萧寒潜开口“维护”,更顾不上欣赏形容狼狈的冯欣爱来自娱自乐。 忙上前一步盈盈一拜,“多谢乾王殿下好意。” 太子只当没发现她蠢到只谢萧寒潜不谢他。 “有劳太子殿下。”冯欣爱见状发作不得,十分周到的先谢过太子,才眸色一转,仰起头来似欲语还休,最终化作一声情绪复杂的轻叹,对萧寒潜道,“亦多谢乾王殿下提点,今日误会,家父总会给各位一个交待……” 这话说得好有技术含量。 萧寒潜却无他话,偏头招来个小太监,“好好送冯六小姐、冯十一小姐出宫。” 这小太监虽是这阵子宫中临时指派到萧寒潜身边服侍的,却是来自万寿宫太后名下。 自然深知萧寒潜秉性,心下忍不住为萧寒潜的话外之音打了个寒颤,面上却不动声色,躬身应下。 而倾慕于萧寒潜的颜值,却从来没有机会深入了解萧寒潜脾性的冯氏姐妹,再次曲解了萧寒潜的“好意”。 冯欣采暗自欣喜自不必说。 冯欣爱虽因心焦而对萧寒潜的接连开口有些应接不暇,心中亦忍不住涟漪波动。 她的蠢十一妹还当自己藏得好,如萧寒潜这般男子会正眼看的,该是她这样隐忍坚韧的女子才是。 哪个端方男子,会看得上蠢十一妹的花痴像! 不自量力的蠢货! 她如是想,再次静静回看错身而过的萧寒潜一眼,撩起裙摆步伐稳健,悠然退出水阁。 她的贴身丫鬟终于再也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六小姐,先找个官房更衣吧。” 冯欣采落在后头一听,忙抬头望天,生怕自己大笑出声。 她的好六姐全然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模样! 发型污糟衣裳凌乱,再装模作样摆架子,落在萧寒潜眼中也就是个疯婆子! 冯欣采在心里笑翻了肚皮。 冯欣爱后知后觉,顿时浑身如被针扎似的不自在,再也压抑不住羞愤,疯魔般的嘶声尖叫。 随即转身一把扣住冯欣采的手臂,咬牙切齿道,“好十一妹,今天你可’帮’了我不少忙,我一定会好好的向父亲母亲说明,为你’表功’。” 当务之急是设法稳住皇后和明妃那里,李英歌那贱人以后再收拾! 至于冯欣采,今天她就要让她知道吃里扒外是个什么后果! 绕是冯欣采早有心理准备,手臂上传来的痛感还是令她打了个激灵,只能任由冯欣爱拖着走。 冯欣爱的那一声尖叫十分渗人,引得宫道上的宫人频频侧目。 随之飘入耳中的,却是出自刚离开东宫的五位闺秀的口,关于李府二小姐——未来乾王妃会玄术卜算的传言。 宫人听了满耳朵,各有心思各有人脉,纷纷调转脚步,奔走相告。 而撤下帐幔的水阁内,急急被请来的太医才把老眼转向李英歌受伤的脸,就听耳边一声石破天惊的哭嚎。 “我可怜的小姐啊!您这是遭的什么飞来横祸啊!”常青干嚎嗓子不掉眼泪,假哭道,“郑国公府的小姐好狠的心好黑的肠子,这是要毁您的容,让您不得好过啊!” 她这一嚎运足了内力,传遍京城不敢说,传遍皇宫却是不在话下。 那些奔走相告的宫人脚步一顿,齐齐暗道卧槽,果然三个女人一台戏,一群女人不缺八卦。 才听闻李英歌会玄而又玄的道术,紧接着就传来冯氏女动手打人的猛料! 两厢一联系,可供脑补的余地可就耐人寻味了! 宫人们不约而同的颠了颠准备用八卦换赏钱的荷包,继续喜大普奔。 水阁内的太医却是唬了一跳,伸出查看李英歌伤势的老胳膊差点错位,一巴掌拍到李英歌脸上。 李英歌嘴角抽搐,无奈又好笑地看了眼常青。 第183章 我没有不要你 常青定是私下和谢妈妈取过经,如今也学会这种动嘴不动手的内宅手段了。 她也不管其他人什么反应,自顾揉了揉没有眼泪的干嚎脸,嘿嘿嘿的回了李英歌一个憨笑。 李英歌抿着嘴角,眉眼忍不住弯起来。 背手站在太医身后的萧寒潜却是冷声轻哼,不看李英歌,只冷眼瞪常青,“仆随其主,你也长能耐了。又嚎又笑、仪容不整,倒是沾染的一身’好规矩’。” 常青心知萧寒潜怼的不是她,闻言一脸无辜,默默拽下肩头手臂上搭着的衣裙,将李英歌换下的外裳收拢好,表示她现在仪容整洁的同时,顺便表示她能怎么办,小主子下场就放飞自我要干架,她也很绝望啊! 李英歌听出萧寒潜语气中有增无减的火气,下意识的扯了扯身上已然凌乱不堪的短竭,果断冲萧寒潜卖乖,“寡虞哥哥……” 萧寒潜收回瞪向常青的视线,凤眸微眯,再次冷哼。 而太子却是大感意外,四弟对着父皇都不知收敛脾气,什么时候“骂人”这么委婉含蓄了。 且还容李英歌喊他的字,这宫里宫外,除了皇祖母,谁能有这份“殊荣”? 这二人人前人后的往来差异甚大,无形中透着股旁人难以融入的默契。 也许,他和母后,不,他们所有人,都错估了萧寒潜对李英歌的态度。 事已至此,与其为四弟另选高门贵女,倒不如让四弟照旧娶个娘家注定要落败的正妃。 至于母后想为他拉拢的助力,如今也只能另辟蹊径。 太子心头微定,出口解围道,“四弟,我这里还有半瓶清玉露,且让’四弟妹’带回去用,涂上三两回,保准不留痕迹,如何?” 说着还冲萧寒潜揶揄的挑了挑眉。 萧寒潜听他换了称呼,心下嗤笑。 太子温和、乾王冷脸,太医暗呼当差不易,瞥一眼不接话的萧寒潜,只得顶着诡异强压接口道,“李二小姐这伤口是被指甲所划,好在伤得不重。下官已清理过伤口,若有清玉露这祛疤生肌良药可用,倒是不必另开药方,只注意伤口愈合前,少食辛辣,切莫沾水即可。” 说罢见太子颔首,忙收拾东西遁走。 太子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半是无奈半是愧疚的对萧寒潜道,“今天的事实在是意料之外。四弟若要怪,且怪我一人就是。母后本是好心为你打算,我总不好违逆母后的意思。之后如何,我为人兄长,必然会尽力规劝母后,给你一个交待。” 嘴上说着怪他,却把责任都推给了皇后。 好个为人子为人兄。 萧寒潜无可无不可的勾了勾唇,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已习惯皇后和太子的作派。 他不急不缓。 太子却是急着去见皇后,偏头冷冷看了眼太子妃,语气却极尽温柔,“你代我送一送四弟和四弟妹。” 太子妃的心腹妈妈只觉脚底发寒,不由自主的垂眼避开太子的目光。 太子妃却心喜于“四弟妹”这个称呼转换,示意心腹妈妈奉上清玉露,转手亲自交到李英歌手上,低声道,“好妹妹,你别怪我冷眼旁观。有些事……我能帮你的,自问都尽力了。” 起先领路太监的话,并非暗示坤翊宫如何,而是在提醒李英歌。 之前那领路太监问也不问的就放小福丁儿进宫,之后亦是他趁着水阁里“热闹”着,避人耳目带小福丁儿去寻萧寒潜,只是不巧太子也在罢了。 东宫内侍,唯有这领路太监早年受过太子妃恩惠,一心忠于太子妃。 小福丁儿闻言忙冲李英歌压了压下巴,表示他也是事后才知道,那领路太监是来帮他们的。 李英歌心下暗叹,仔细将清玉露收好,回握着太子妃的手,同样压低声道,“太子妃多虑。谢谢您的好意。小承铭知道文房四宝是送给全哥儿的,非要亲手拾掇过才肯交给我。若是有机会,让小承铭见见全哥儿,全哥儿那样可爱,他定然欢喜。” 她看着依旧清冷消瘦的太子妃,心下不无唏嘘。 生下嫡长子又如何,这几年东宫提了一位生下庶子的侧妃,两位生下庶女的良娣,而太子妃的肚子却再无动静。 全哥儿被护得腼腆懵懂,即是太子妃的变相自保,亦是太子妃的无奈。 李英歌握着太子妃的手不禁微微用力。 可怜之人,未必人人都有可恨之处。 她不曾怪太子妃做了坤翊宫的“帮凶”,也不想太子妃因此自责。 她的手软软小小的,太子妃展颜,露出个真心的浅笑。 那边太子早已背影远去,这边萧寒潜等也不等李英歌,背着手跨着长腿,瞬间移动似的转眼就撇下刚告别太子妃的李英歌,夏风拂过他的身侧,带得夏衫衣摆猎猎作响。 这火气得多大,才能走路带风袍摆翻飞? 李英歌暗翻白眼,心想人生真的好艰难,前有狼后有虎,打走了前狼还得花心思哄后虎,她容易么她! 当下小跑着撵上萧寒潜,伸手去拽他的袖口,仰头喘着气道,“寡虞哥哥,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绕是她重生后练过多年装嫩卖萌的功夫,此刻也被自己的话恶寒了一下。 李英歌默默抖了三抖,面上故作委屈,抬眼盯着萧寒潜,继续“指责”道,“外头流言满天飞,宫里皇后娘娘召见闺秀不算,还留了五位来东宫’欺负’我。你不管不问也就罢了,连汪公公和小福全儿那儿也探不到消息,你这几天忙什么去了?”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扬起的小脸还贴着被细汗打湿的碎发,脸颊上的细微伤口沾着清理时残留的水渍,迎面映着日光,当真是可怜又可爱。 再看她套着常青那一身过大的宽松武打短竭,卷着袖口裤脚,随手拢好的头发加上这一身不伦不类的装扮,直如女扮男装的小叫花子。 萧寒潜耳目微动,凤眸扫过李英歌的小模样,心下就是一叹。 全哥儿可爱? 他怎么莫名觉得小未婚妻这模样……略萌? 萧寒潜暗暗心惊于自己的审美是不是被李英歌带歪了,不动声色的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神游天外,再开口已然没脾气,“刚才当着外人的面,是谁对我不理不睬不接话的?现在倒是舌灿莲花,张口就怪起我来了?” “我是配合你,以免陨了你冷面王爷的声名。”李英歌心下撇嘴,改去牵萧寒潜的手,继续仰着发酸的脖子盯着萧寒潜不放,“你别岔开话茬,你这阵子在宫中忙什么?李铨都放回家了,我父亲和李锵他们到底……你倒是给我句实话。” 萧寒潜却想着方才李英歌当着太子和太子妃的面,喊的那一声“寡虞哥哥”。 想来一向多思多虑的太子,定然会因此心生猜疑,进而更改原先的盘算。 他忽然有些期待,太子“规劝”皇后的结果。 “嗯,还知道要配合我,算你没蠢到底。”萧寒潜总算给了李英歌一个正眼,接着却冷声道,“不过……小狐狸,你似乎总将我说过的话当耳旁风。上次我说过,不要再让自己受伤。如今如何?你说我是不是该重重的罚你一回,一次清算,让你长长记性,以后也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打架不可耻,可耻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萧寒潜说着一转手,反牵住李英歌的小手,十指交扣着用力一收,小惩似的捏了捏李英歌的柔荑。 他口嫌体正直,李英歌就知道他别扭劲儿过去了。 他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照着以往“对付”萧寒潜的经验,话语主动权已经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上。 “寡虞哥哥,打架有风险,受伤的事不能单怪我。”李英歌留意着宫道上的动静,晓得现下不是追问的好时机,遂顺着萧寒潜的话头,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道,“我怎么知道冯六小姐看着清高,一气之下会使出那种损招……” 说来她那一脚也挺损的。 李英歌默默挠了挠鼻头。 她一副和人半斤八两的心虚样儿,萧寒潜只觉好笑,嘴角勾起的笑意却透着十足的冷意,“你放心,她伤了你哪里,我的人就会让她知道,什么叫一报还一报。” 落在后头的常青听得一抖,和小福丁儿咬耳朵,“这话什么意思?” 小福丁儿娃娃脸一皱,嘘了一声道,“你以为王爷提起冯三公子、冯九公子,真是让冯欣爱和冯欣采出宫去各找各家兄长,各回各家?你且等着吧。” 送冯欣爱和冯欣采出宫的那位小太监,想来已经动手了…… 他二人在后头暗搓搓地交流心得。 前头萧寒潜却拐了个方向,牵着李英歌转进自己在宫中的住处,这才捡起之前的话茬,意味深长道,“这阵子我被父皇留在宫中,忙的都是朝政琐事,成日里关在御书房里而不得出。别说出宫,就是这住处,我也基本没住过。 不过……汪曲和小福全儿要进宫,是我让人拦下的。皇兄和老六三天两头的往父皇跟前“据理力争”,揪着还关在天牢的那些大佬不放,我每天旁听得已经够烦了,宫外如何,我懒怠管。” 他说着脚步微顿,转身面对李英歌,弯身靠近李英歌,笑得极其叼坏,“我没有不要你。正因为我还想要你,才任由母后和皇兄打响他们的算盘。堵不如疏,小狐狸,明不明白?” 他身上的冷香扑面而来,同样的用词,从他口中说出的“要不要”,却透着若有似无的暧昧。 李英歌错开视线,目光落在二人十指紧扣的手上。 她不得不承认,萧寒潜反手牵住她时,她的心,是安定的。 第184章 什么时候嫁我 “堵不如疏……”李英歌喃喃重复一句,抬眼看向萧寒潜,“寡虞哥哥,你早就知道明妃娘娘和郑国公府私下有往来的事?” “不早不晚,比母后知道的早一些,比你知道的晚一些。”萧寒潜直起身子,示意李英歌跟上,抬脚跨进正殿内,笑容微敛道,“这宫中的大情小事,你当真能瞒过母后的耳目?徐家人前脚去过郑国公府,母后后脚就下了口谕,召见冯氏女。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如今老六还在宫中不曾建府,此次大案的涉事官员又多和皇兄、詹事府有牵扯。母后为皇兄苦心竭虑多少年,文弱则武强,转而一心欲为皇兄拉拢朝中武将。 朝中武将,郑国公当为行首。除了冯氏姐妹俩,今日你见到的另外三位,家中父兄不是中枢院武官,就是兵部官员。如果我能娶冯氏女为正妃,再纳武官女眷为四妾,皇兄便如虎添翼。 即便娶不成冯氏女,母后也早有准备。明妃和郑国公府暗通曲款的事,今日你不说我不说,日后照样会被母后安排的人爆出来。 先爆出明妃私下拉拢,还是先爆出郑国公府有意六皇子,两者之间的差别就大了。母后若得先手,明妃和老六、郑国公府只能被动挨打,此次大案的涉事官员如何,可就轮不到老六和皇兄争了。 郑国公府最懂审时度势?不过是另一种待价而沽罢了。今日冯氏女入宫,明面上尊着坤翊宫,暗地里也没得罪娴吟宫,拖之决倒是用得如火纯青,不过是等着今日结果,好走下一步罢了。 你当皇兄为何’陪’我回东宫,恐怕连他都不知情,更没想到此事是被你先捅破的。想来,他和母后不会再盘算着让我娶冯六。 如此一来,就算郑国公府不想上老六的船,也只能将冯六嫁给老六。顶着今日风声嫁给老六,你说明妃还会不会如之前那般欢喜冯氏女,老六还会不会敬重冯六这个正妻?” 明妃徐氏和太后是远房姑侄,让娘家人打着太后的名义在宫外走动,不仅他的暗卫知道,皇后知道,连太后心中亦是门儿清。 而皇后从来认定萧寒潜就该无条件力挺太子,就像她从不认为自己偏心太子一样笃定。 此次亦如从前数年多少回一样,冷冷淡淡的要求萧寒潜退婚另娶,为自己挣体面也为太子添助力,于他们母子三人来说,是大好的双赢局面。 皇后一面想拉拢郑国公府,一面也留着后手好拆明妃的台。 萧寒潜却看不上郑国公冯氏。 郑国公府的审时度势是家传绝学,说的好听点是万事图周全,说的难听点,谁都不想得罪其实就是什么好处都想占尽。 在他眼中,郑国公府连行事圆滑都算不上,不过是畏手畏脚、心思狡猾罢了。 萧寒潜眼中讥讽,拉着李英歌落座,忽然笑起来,戏谑道,“如此也好,你精通玄术的名声一传出去,谁还敢轻易得罪你?小狐狸,如今除了我这个既定未婚夫,谁还敢娶你?” 寻常内宅主母,出得厅堂入得厨房,长得不丑行事端庄即可,自带特殊技能的女子,哪家都不想要,也要不起。 娶媳妇,又不是请尊佛进门供着拜着。 “寡虞哥哥,真是谢谢你的愿娶之恩。”李英歌坐在矮塌上,见萧寒潜随手拉了张锦杌对面而坐,就挪了挪膝头,好让萧寒潜那双大长腿得以安放,他戏谑她也逗趣,说罢抿了抿嘴,“我会玄术的事,会不会有影响?” 无归道长实在太好用了,唬住了包括萧寒潜在内的所有人。 萧寒潜连问都不问,就信了明妃和郑国公府的事是她算出来的。 李英歌默念多谢师父三遍。 “放心,我说过,我们的婚事不会有变。”萧寒潜见她动来动去,反而不虞,大长腿曲起并好,抵上李英歌的膝头,坏心的摩挲两下,示意她不准再动,才勾唇坏笑道,“母后想折腾,冷眼旁观才是上选的应对之法。等该折腾的折腾完了,结果如何就不能尽如她意了。堵不如疏,你我明白,父皇更明白这个道理。” 怪道有李子昌抱她进宫面圣的隐秘在先,这阵子宫里宫外闹得事大人多,启阳帝却没有半点反应。 李英歌可不认为启阳帝这是实力宠皇后,任由皇后说风是雨,恐怕启阳帝也有点恶趣味,纯属看戏不嫌台高。 也可见皇后平日作派如何。 启阳帝和萧寒潜不谋而合的沉默以对,显见深知皇后的秉性。 原来萧寒潜的别扭劲儿是有家学渊源的。 如今看来,启阳帝和皇后各有千秋,各有执拗。 皇家人要发疯,天下人都得作陪。 李英歌默默吐槽,萧寒潜却一面扬声喊常青和小福丁儿,一面伸出大手揉乱李英歌的头发,嫌弃道,“你真是跟陈瑾瑜学坏了。打架没完胜,还弄成这副丑模样。侧过身去,我帮你重新梳头。” 反正在萧寒潜面前出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被他抓着梳头洗脸,更不是头一遭。 李英歌十分乖觉地偏身坐好,不忘提醒萧寒潜,“你梳条辫子就行……” 萧寒潜那梳头的手艺,她信不过。 她语气没有半点被皇子服侍的自觉,直叫头回目睹二人相处模式的小福丁儿心下咋舌。 他努力回想,好像四年前在乾王府马场里,小王妃哭得脸红眼肿的,只有被王爷抱着扛着的份儿,没现在这么嚣张啊! 果然男女之事,不是他这个小太监能看懂的。 他抖着手送上梳子和帕子。 常青大喇喇放下水盆,张着手指缝捂眼睛,照本宣科道,“殿下、小姐,你们慢慢聊,有事喊我们啊!” 说罢拖着看傻了的小福丁儿就走。 萧寒潜旁若无人,拖着锦杌坐近几许,大掌虚握着李英歌长长许多的鸦发,动作轻柔的梳一下再比划两下,分神轻声道,“坤翊宫明着闹腾,娴吟宫暗地里也不少小动作。两厢冲撞,你父亲和李锵的事才多耽搁了几天。 如今也算尘埃半落定,如果我猜的不错,不等皇兄’规劝’完母后,也不必等明妃和老六、郑国公府做出应对,父皇就该派人请我去御书房了。 你给我的那本名册,如今才是用出去的最好时机。之前算是我食言,这一次,你父亲和李锵的事必能有个论断。” 他所知道的不比她前世所知少,而他所谋划的比她走一步算两步还要更深远。 李英歌默然点头,忍不住眨了眨眼。 她忽然发现,萧寒潜的梳头手艺有待考察,但他梳头的手法似乎颇有长进。 以前还会笨拙得扯到她的头发,现在却舒服得令她昏昏欲睡。 她捂嘴打了个小哈欠。 “收拾清楚后,你走一趟万寿宫,到时候自有人送你出宫。”萧寒潜早在得知今日她要进宫时,就预先安排好了一些事,交待完见李英歌愣愣点头,从侧面只能看到她鼓起的粉嫩腮帮,情不自禁空出手去戳了戳,“小狐狸,你问的我都答了。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不见长高长胖,脸上的肥肉都少了点。” 你脸上才有肥肉! 哪个正在长身体的女孩子不是竖着长,而是横着长的? 李英歌无语,她觉得萧寒潜眼神不太好审美也有点问题,倒是不忘答正事,“现在知道父亲和李锵的消息,回头娘也能松口气了。娘’病倒’,我正帮着管家。大姐夫最近也没少往家里跑,今天的事传出去,想来阿姐更担心了,娘’病’着,我想改天去看看阿姐……” 李姝好容易才有孕,不仅谢氏放了狠话,不许李姝瞎打听乱出门,就连康家老太太也是放软姿态,极力配合谢氏,帮着拘着李姝。 只是李府接连出事,康家老太太如今有孙子万事足,康正行为人端方耿正,却难保那个好不容易消停的康家大嫂,不再趁乱作妖。 李英歌眉心微蹙。 却听萧寒潜干咳了一声。 李英歌偏头循声望去,鸦发顺着她的动作滑出萧寒潜虚虚托着的掌心,她才发现头已经梳好了。 比之早年梳完跟被狗啃过似的两条细辫子,如今这一条大辫子可谓美观多了,至少称得上干净利落。 不过,萧寒潜的手艺称不上精湛,多半是托她这几年头发长长,也长得厚密的福。 她只当萧寒潜又开始犯幼稚病,等着求表扬,遂将辫子绕过肩头,点头道,“寡虞哥哥,你梳得真好看。” 她说谎不脸红的本事,一小半要归功于萧寒潜的“打磨”。 萧寒潜却又干咳了一声。 李英歌不解抬眼,想了想只得道,“你喉咙不舒服?多喝热水。” 萧寒潜:“……” 多喝热水这种鬼话,难道不是该在女子来月事的时候用的吗? 这还是他几次找机会抓着陈瑾瑜“谈心”的时候,陈瑾瑜说漏嘴的。 而陈瑾瑜还教了他另一句话。 临到话要出口,他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种莫名无措的情绪,和之前看到小未婚妻的脸被抓伤时的急怒攻心一样,让他觉得陌生。 心口扑通扑通的跳。 他不喜欢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情绪。 萧寒潜眉头一皱,忽然有些不耐烦起来,凤眸一挑,盯着李英歌道,“小狐狸,你辛苦归辛苦,什么时候嫁我?” 他臭着张冷脸说出这种类似求婚的“情话”,实在是难以让人生出旖旎心思。 李英歌愕然,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探萧寒潜的额头,呐呐道,“寡虞哥哥,你忙昏头了?要不要……喝点热水?” 多喝个鬼热水! 萧寒潜气笑不得,方才心口莫名堵着的一口气仿佛一瞬消逝,眉头骤然一松,静静看了李英歌一眼,忽然嘴角扬起,朗声大笑。 第185章 乖乖等着 笑声清朗而愉悦。 李英歌狐疑地瞥了眼萧寒潜,深觉启阳帝这阵子把萧寒潜“关在”御书房里处理政事,可能把原本就情绪莫辨的萧寒潜,关得更喜怒无常了。 “小狐狸,你是真听不懂,还是太迟钝?”萧寒潜拉下李英歌还愣愣按在他额头上的小手,暗笑他不是一个人,他的小未婚妻关键时刻犯傻的小模样,无形中取悦了他。 他虚握着李英歌的手,放到嘴边轻轻一啄,抬眼看向李英歌,故作委屈的无奈道,“小狐狸,事已至此,我等不了你及笄后再娶你进门了。你不了解母后,今日的事会让她退而求其次,却不能让她全盘皆放。 母后金口玉言,放出去的话即便打折扣,也是定要落到实处的。没了冯六,还有冯十一,还有另外三位。这次选四妾的风声,无法如四年前那般轻易抹平。我能拒绝,却不能一个都不要。 母后坐地起价,我落地还钱,只纳一妾已是最好的结果。总不能让妾先进门,按虚岁算你也快十四了,前朝曾出过九岁皇后,你提早三年嫁给我无伤大雅。 如此一来,即能缓解你父亲和李锵的事所带来的冲击,也能让你面子里之都不丢,你说好不好?嗯?” 他没明说的是,李英歌同样不了解太子。 太子多疑,嘴上说得好听,心下八成将李英歌今日爆料所说,都算到了他的头上。 他手里捏着一批暗卫,是早年出宫建府时启阳帝“好心”送的,皇后和太子未必不清楚,太子即想和他兄友弟恭,又防着他真的势大。 原本急迫需要用他这个亲弟添助力,如今形势一变,多半是要另选“佳人”塞给他了。 这一次,连最疼他的太后都不会出面制止坤翊宫的小动作。 他回京多年,年已二十有二,乾王府南偏院住着的那三个宫中赏的女官,不说“喜讯”,连点动静都不见,终归好说不好听。 太后对此,早已颇有微词。 而他自小看够了庶兄庶弟们暗中较量,坑爹坑兄弟坑自己,自然无意让自己的内宅将来也一片乌烟瘴气。 “小狐狸,本想在婚前和你多处处,好更进一步,如今看来,先娶你进门也好。”萧寒潜说着将李英歌的小手搭上自己的肩头,双臂一伸将她圈进自己怀中,偏头冲着她的耳朵低声道,“你小是小了点,不能有夫妻之实,也能先有夫妻之名。等你进了门,汪曲就不用一个人顶着我府里的大小事,你早些上手,等将来你及笄了能做母亲的时候,也就不怕手忙脚乱了……” 他的想法很美好。 但与其说是情意绵绵,倒不如说是一板一眼。 似乎心思不在男女情事上的萧寒潜,涉及这类事体时,只点亮了呆萌技能。 一如之前放话要约会增进感情时一样,公事公办按部就班。 萧寒潜凭什么嫌弃她太小太迟钝。 他才是那个情窍未开的人吧! 李英歌的面色顿时古怪起来,一时分不清自己心头的鼓跳是否仅因哭笑不得。 她张了张嘴,萧寒潜却忽然倾身压过来,带得她仰面倒向矮塌,再定睛,面前是萧寒潜无限逼近的俊颜。 “小狐狸,你不作声,是想听我再问一遍?”萧寒潜垂下长睫,目光落在李英歌被迫向后仰起的脖颈上,短竭盘扣没有扣到顶,露出一截肤若凝脂的姣好脖颈曲线,他如有神受的吻了上去,含糊着声音道,“替你娘管家,安抚李府上下,还要顾好出嫁的阿姐,小狐狸,你辛苦归辛苦,什么时候嫁我?” 问第一次时他受情绪所扰,脸色臭得很。 再问第二次时,他似乎说着说着就捋顺了思路,一面偷袭小未婚妻,一面语气含笑。 那笑意透着他不自知的暗哑。 李英歌耳根止不住地烧起来,不等她反应过来,刚传来轻吻触感的脖颈就被萧寒潜轻轻咬了一口,激得她浑身一颤,忍不住惊声低呼,“寡虞哥哥!你快松口!” 这场景,这话语,似曾相识。 萧寒潜心下暗笑,察觉到她的身体瞬间僵硬,逗弄得逞,不由闷声大笑。 守在外头的小福丁儿耳朵一动,瞥了眼一脸淡定的常青,暗自啧啧摇头,心想自家王爷和小王妃说话就说话,怎么还闹腾起来了? 这动静未免也太大了,简直有伤风化啊有伤风化! 里头李英歌后知后觉,萧寒潜这处宫内居处,正在御乾宫的中轴线上,离启阳帝日常办公的御书房不远。 宫中耳目众多,要是惊动了他人…… 她忙咽下惊呼,搭在萧寒潜肩头的手紧紧攥起,试图推开压在她上方的萧寒潜。 “小狐狸,别乱动。”萧寒潜只觉她的力气小得可怜,十分好心的放松了钳制,薄唇离开李英歌的领口,缓缓上移停在她脸前,摩挲着她小巧的鼻头,坏笑道,“我说的难道不是正理?小狐狸,害羞了?不如我帮你下定决心,你再不做声,我就当你愿意提前嫁我……” 话音未落,温热的鼻息再次侵占李英歌有限的呼吸空间。 比起前两次浅尝辄止的“接吻”,女人的直觉告诉李英歌,这一次似乎和之前的任一次都不一样。 周身的空气徒然灼热起来。 李英歌心头急跳,身体快过大脑,随手抓起搭在肩头的大辫子,出手如电的就往自己嘴里塞,咬着辫子含糊着声音道,“寡虞哥哥,这是宫里!你别闹了!” “小狐狸,你吃自己的头发做什么?”萧寒潜动作一顿,只觉李英歌这反应堪称蠢萌,勾起嘴角笑得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愉悦,胸腔都震动起来,诡笑道,“鬼机灵,不过……你太小看我了……” 李英歌见他不再逼近,本还缓了口气,一听后半句顿时警铃大作。 萧寒潜却对她冒傻气的“反抗”视若无睹,薄唇轻启,照着她因叼着发辫而张开的唇部轮廓轻轻一啄,继而准确无误的出动亮白而整齐的牙齿,学着李英歌的样子,去“抢”她露在嘴外的半边发辫。 她咬着不放,他亦不松口。 动作间难免磕碰到彼此的牙齿,萧寒潜表示不嫌弃小未婚妻,觑空不忘顺着彼此唇瓣的摩挲,有一下没一下的啄吻李英歌的朱唇。 间接接吻,为什么比直接接吻还让人有种无所适从的羞耻感! 李英歌再叹人生真的好艰难,萝莉外表御姐心的她容易么,她不敢“恋战”,被萧寒潜坏心的“欺负”了几下,就高举白旗,果断松口。 萧寒潜完胜,叼着到口的发辫,还煞有介事的“品尝”了一下,“嗯,我的小狐狸果然哪里都’好吃’,你用的什么皂角,头发好香。” 李英歌控制不住本能反应,已然羞得满脸通红。 她两世为人,头一次在心里爆粗口,她决定收回前言。 萧寒潜情窍未开又如何,论起不正经,他简直天下无敌! 李英歌伸手去“讨要”她的大辫子,下意识的蜷起身子“讨好”萧寒潜,“寡虞哥哥,你别再闹了。我答应你,我们提早成婚,行了吧?” 道理她都懂,只是被萧寒潜步步紧逼弄得有点反应不及。 李府不能再丢了乾王府这个皇室姻亲。 而她无论是为了谁,也从没想过今生不嫁萧寒潜。 提早嫁给她,她不能也不会不愿意。 她蜷着身子红着脸软软的“求”他,像只被渔夫逼到绝地的虾子。 还是只煮红的虾子。 萧寒潜笑意微敛,若有所思的转动起心念。 小未婚妻今天太害羞了! 他逗她欺她多少回,还从没见过她羞成这样过。 仿佛透过薄薄的短竭衣料,都能看到她身上的肌肤也同俏脸一般,抑制不住的泛红。 脑中忽然闪过他吻她脖颈时,掌心下纤柔身躯传来的轻轻颤抖。 那转瞬即逝的反应,似乎和他上次被李英歌咬错地方的反应一样。 所以他的小未婚妻不仅和他一样怕痒,也和他一样,有些地方碰不得?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萧寒潜剑眉微挑,全然不自知自己又在男女情事上犯了呆萌病,身体却自有本能,抽身退开的同时,松口任李英歌拽回发辫,长腿一屈就安然坐回锦杌上。 李英歌努力调整呼吸,平复翻腾的心绪。 前世她最碰不得的地方,明明不是脖颈。 今生怎么变了。 绕是她被萧寒潜欺负惯了,早已练就了强大的内心超厚的脸皮,此时此刻,也觉得羞愤欲死。 只希望几次接吻都只是点到即止的萧寒潜,是真的不懂这些…… 李英歌假作无事的坐起身来,借着理发辫的空档偷偷瞥了眼萧寒潜。 萧寒潜垂眸端坐,一脸若有所思。 这是正经不过三秒,不正经也不过三秒,已经恢复常态了? 李英歌一时愕然一时暗暗松口气,到底敢怒不敢言,晃着塌边小腿,踢了踢萧寒潜的膝头,小声道,“你让我去万寿宫,是不是就为了提前成婚的事?” 她转移话题。 且确实以为萧寒潜即有心提早娶她过门,许是请动了太后出面。 “这些事你不必操心。”萧寒潜压下心中闪过的灵光,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过李英歌的领口,有些心不在焉的道,“低头娶妇,就是皇室也没有要女方主动的道理。你乖乖等着,只管等内务府上门请期就是。” 说着一顿,又补充道,“你回去和你娘提前透个口风,总归要她老人家出面主持大局。” 他神态如常,说的又是正经事。 李英歌放下心来,听着他沉稳的语气,满心的不自在随着身上的燥热渐渐褪去,轻轻点头道,“好。” 第186章 打脸从不嫌晚 李英歌答应的很干脆。 萧寒潜即满意又疑惑,暗想陈瑾瑜言而不实,他重复问了两次的那句话,并不见李英歌听了有多感动,看来以后“请教”陈瑾瑜归“请教”,倒不必事事都按她说的做。 他握拳抵唇,目光透过半垂的长睫静静看了李英歌一眼,下意识地干咳了一声。 李英歌现在最怕听他干咳。 绕是此刻萧寒潜觑眼看人的上目线略呆萌,也唬得已然竖起戒备的她唰的站起身,望向外头假作找寻常青的身影,平心静气道,“寡虞哥哥,我的外裳的还在常青那里,等更完衣,我就去万寿宫。” 她很含蓄的催促萧寒潜,该干嘛干嘛去。 萧寒潜捕捉到她语气中的故作平静,心下一笑,遂跟着站起身,伸手替李英歌整理衣襟,同样语气淡然的道,“姑母和陈瑾瑜都在万寿宫,我就不陪你过去了。宫里人多眼杂,切记让常青和小福丁儿跟好,知不知道?” 他说着关心的话语,修长的手指却不安分,有意无意的抻了抻李英歌的领口,指腹不经意间掠过,就轻柔划过领口下露出的小半片脖颈肌肤。 动作如羽毛轻扫而过,一触即离。 残留的触感却比他方才吻她咬她脖颈时,更叫人心弦发颤。 李英歌暗骂今生这什么鬼体质,又不敢反应过激反而显得欲盖弥彰,只得轻抿嘴角,垂眼避开和萧寒潜对视,乖乖答道,“我知道了。” 她自以为藏得好,被碰过的那一处脖颈肌肤,却悄无声息地浮起红晕,转瞬即逝。 萧寒潜大感有趣。 他的小未婚妻,真的受不得人碰她的脖颈。 有意思…… 萧寒潜心头一动,若无其事的收手,转身喊常青进来服侍,他正要避让出去,就见先头派去送冯欣爱和冯欣采的小太监小跑而来。 萧寒潜偏头看向李英歌,讥笑道,“你看,父皇果然等不及要召我去御书房了。” 小太监听话听音,遂按下本欲出口的话不提,只道,“殿下,是江公公亲自来传的话。” 萧寒潜示意李英歌自去更衣,抬脚跟着小太监往御书房而去。 他记得,在他十三岁出宫建府前,奶娘王嬷嬷就照着宫中的旧例,寻摸了几本教导皇子人事的画本图册给他,他心思不在这上头,不仅没看出宫时也没带走。 之前在东北大营四年,老兵油子的荤话倒是听了不少,不过除了用在“欺负”小未婚妻身上之外,却无其他“实战”经验。 如今……也该提早做点“功课”了。 萧寒潜瞥了眼跟在身侧的小太监,掩唇干咳一声道,“我未出宫前留下的书册箱笼,是不是在皇祖母那儿收着?” 小太监只当他是要查阅古典书籍,忙道,“殿下要找哪位大家的著作,回头小的给您送来。” 萧寒潜摸了摸鼻子,不动声色道,“不拘什么书。你将装书画的箱笼尽数送来就是。” 小太监诶了一声,全然没发现萧寒潜的耳垂悄悄红了。 他想着早先萧寒潜的暗示,遂紧走两步靠近,低声报道,“冯六小姐的兄长冯三公子、冯十一小姐的兄长冯九公子,小的都处置妥当了……” 萧寒潜神色转冷,也不问他是如何处置的,只无可无不可的略一点头,不再开口。 这边李英歌拾掇妥当,由熟门熟路的小福丁儿领着,带着常青往万寿宫而去。 早得了消息的元姑姑等在宫门外,见李英歌提着裙摆气色尚好,脑后大辫子随着步伐一晃一晃,说不出的娇俏可爱,不由露出会心一笑,亲自迎了人入内,拉着李英歌的手打量,“哎哟,您这发辫,莫不是殿下动的手?” 元姑姑身份不同,随着太后一向拿萧寒潜当半个小辈疼爱。 但能一眼认出是萧寒潜的手艺,未免也太火眼金睛了些,这眼力介都能上天了! 元姑姑看出李英歌的讶然,脸上笑意更浓,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解释道,“您不晓得,这几年殿下私下里,可没少折腾汪公公。” 汪曲不仅为自家王爷的终身幸福操碎了心,还为此贡献了自己的项上花白长发。 由着萧寒潜心血来潮时,抓着他练习梳头的手艺。 能被自小看大的主子“服侍”,汪曲一面老泪纵横的暗叹死而无憾,一面又心怀揣揣坐立不安,每每被萧寒潜按着坐在身前,那双老寒腿,就不分冬夏的直抖。 不是吓的,是激动的。 他家王爷对心中看重的人,多实诚啊! 是以年节进宫给太后请安时,少不得当成趣事儿说给太后听。 元姑姑记在心里,三不五时就拿出来说道,每每都能哄得太后开怀。 李英歌却是微微怔愣。 她不过是嫌弃过一次萧寒潜梳头的手艺,他就默默苦练了多年吗? 这厮难道也有强迫症? 她理性分析,抬眼对上元姑姑意味深长的视线,不禁抿起嘴角,故作腼腆的笑。 方才她无暇分心细想。 也许她毫无踯躅的答应提前嫁给萧寒潜,也不尽是形势所迫。 李英歌微微晃神,心田泛起轻浅涟漪。 萧寒潜对于想要维护的自己人,从来都能好到无微不至。 四年前如此,四年后亦如此。 而很快,太后的话就印证了她心中所想。 “英歌来了?快,来我这里坐。”太后顺着萧寒潜的意思,只冷眼看坤翊宫和娴吟宫暗地里互打擂台,左等右等见李英歌迟迟不来,此刻见她小脸红润脚步轻快,就猜两个孩子定是私下通过气了,心中宽慰,语气越发慈和,“寡虞可都提点过你了?” 见李英歌乖巧的点头,太后不由展颜。 她好清静不图子孙绕膝,却最欢喜看小辈们处得好。 遂雷厉风行地果断道,“寡虞去东宫前,就让人来万寿宫禀报过。某些小女孩家家的不知天高地厚,耍花腔耍到宫里来了,不过是别人玩剩下的手段。你且看着,指桑骂槐不过是小儿科,打脸啊从来都不嫌晚。 元姑姑已经知会过太医院,待会儿裘老院史就会随你回府,为李夫人问诊。也好叫那些拿着孝道说事儿的人看看清楚,自己可够资格,份量可足。 至于我这万寿宫、至于城阳和瑾瑜儿到底是站在哪头的,世人也很快就会知道了。” 下首的陈瑾瑜许久不见李英歌,早就坐不住,闻言总算找到机会插话,笑嘻嘻道,“小师妹,太后和我娘的意思,等我办及笄礼的时候,请你做赞者。” 陈瑾瑜随城阳大长公主暂住万寿宫,为的就是太后有意为陈瑾瑜大办一场。 多少知道消息的人家,费尽心思想要争着能入太后和城阳大长公主的眼。 这份荣耀,却轻飘飘落在了李英歌的头上。 城阳大长公主心里感念这几年李英歌对陈瑾瑜的“管束”,张口就是大手笔,“母后压箱底的好料子被瑾瑜儿偏了去,倒省了我不少事。你做赞者的衣裳首饰且不用自己寻摸,到时大长公主府会派人全数奉上。” 给了面子,更给里子。 但凡消息传开,谁还敢再对家势有变的李英歌落井下石? 外头的流言不攻自破。 这才是高段位的打脸,刀不刃血,举重若轻。 李英歌心头发暖。 就听元姑姑假作和她咬耳朵,实则声音大得众人都听得见,“这也是殿下的意思。您别被大长公主的话唬住了。大长公主省下的可不止是陈七小姐的及笄大服,许给您的衣裳首饰,不过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萧寒潜即要请人出手帮衬,私下少不得让汪曲开了乾王府的库房,给城阳大长公主送了不少布料首饰。 他明明是糖衣炮弹,当着太后和城阳大长公主的面,却只说是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轮到城阳大长公主这个姑母,自然人和钱都由他出。 人指的是做赞者的李英歌。 钱指的是衣料首饰。 他一副将李英歌视做己物的姿态,有意在太后和城阳大长公主面前逗趣,果真惹得两位久经人事的贵妇很是笑了一阵。 如今再看得知真相的李英歌懵懵然眨着大眼,太后和城阳大长公主不由对视一眼。 想到萧寒潜那副护犊子的样子,就觉得可叹可笑。 二人对元姑姑的“爆料”不以为杵,念头一转,又暗暗交换了个眼色。 城阳大长公主起身示意陈瑾瑜离座,笑道,“瑾瑜儿及笄礼的事差不多都定下了,我们也该出宫了。英歌且稍坐,等会儿我们送你一道出宫。” 这亦是给她体面,助她破除外头纷飞流言。 但陈瑾瑜临离开前,却偷偷冲李英歌使了个透着安抚意味的眼色。 其中还有毫不掩饰的同情。 李英歌暗暗挑眉,心头微动,就见元姑姑带着服侍的宫女退下,随即耳边传来太后的一声叹息。 “好孩子,最近因家里的事受累了吧?朝野大事左不过受形势牵动,所谓人强强不过形势,你且记着这句话。”太后拍了拍李英歌的手,抬眼看着李英歌,缓声道,“你们的婚事,寡虞和我讨过商量。他想提前迎你过门,我是赞同的。不过……” 她说着一顿,看着李英歌的目光带着审视。 李英歌心下暗叹,晓得重点来了。 “这几年你虽少进宫,但和瑾瑜而一块在兴园四年,城阳私下没少和我念叨你的性情。”太后细细留意李英歌的神色,眼睛微微眯起,“大方,知进退。放在寻常闺秀身上不难见,放在皇家媳身上,就是最难得的品质。” “英歌。”太后默了片刻,见李英歌面色不动,心下暗暗挑眉,这才接着又道,“寡虞若果真先娶你再纳妾,于那妾室,你当如何?” 第187章 气死亲爹不偿命 果然是为了这事。 李英歌闻言心头反而一松,微微笑起来,坦然迎上太后的审视,摇头道,“不如何。” “哦?”太后见她答得干脆利落,眸色微凝,饶有兴致的反问道,“你倒是跟我好好说说,怎么个不如何法?” 她刚才提了一句李英歌为家事受累,此时李英歌就顺着话茬,不急不躁地说起家事,“我娘’病倒’,一是因惊闻父亲和庶兄们出事,二是因家中姨娘们借着分家、庶兄们接连落狱,闹出的积年旧事。 这些事,您许是有所耳闻。家中姨娘们所住的群芳院,这些年暗中做的勾当,娘不是不知道也并非不管,家丑不外扬是一,大局和父亲的心意是二。 不怕您笑话,关于群芳院的话风是我自作主张,让人放出去的。为的就是借着分家的势,好撇清正院和群芳院的关系。娘强势半辈子,一心为李府为子女,如今若是要再受庶兄连累,于我来说,才是真正的大不孝。 人若为善,彼此自然相安无事。人若为恶,就别指望别人以德报怨。此次借势将群芳院打入尘埃,我亦不在乎担上越俎代庖、无情无义的名声。” 她娓娓道来,虽没正面回答太后所问,却就事论事,侧面阐述了主母和妾室之间的微妙关系。 她不会持宠而娇,也不会无理取闹,端看妾室本分如何,萧寒潜心意如何。 她直言不讳,并不打算拿话敷衍太后,但也不打算大包大揽,说到底内宅如何,男主子的作为比女主子的影响更大。 所谓大局,不外如是。 她光明正大的一推三五六,太后不以为杵,心下暗暗点头,眼中审视稍敛,忽然冲着李英歌眨了眨眼睛,笑道,“这年纪大了,就容易老眼昏花。多得你孝顺,特意寻了养眼的良药,托瑾瑜儿送进宫来。 好孩子,你有心了。这一调养,想来我这老眼还能再清明几年,我就等着看你如何当好寡虞的家。” 她话里有话,李英歌心下苦笑,面上略带腼腆的点头,“谨记娘娘教导。外头的事……我都听寡虞哥哥的。” 她亦是话里有话,太后心下即满意又好笑,刚恢复了几分慈和的面色又是一变,肃然道,“你是个懂事的,我也不妨和你说句实话。自皇上圣旨赐婚起,我唯一不满的一点,就是你年纪太小了。 按说寡虞这年岁,早该为我抱上曾孙子了。皇室和寻常人家不同,嫡庶是小事。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早太满,若是妾室进门,先生下庶子,你又当如何?” 从太后单独留下她说话起,李英歌心里就有了底,当下毫不犹豫地反问道,“您可知我阿姐的事,您觉得她名声如何,所嫁如何?” 庶出充做嫡出教养,李姝不仅没被养歪,还得了门不重虚面子、只重里子的实在亲事,堪称京中高门主母教养庶出的表率。 “寡虞哥哥说,如今先定夫妻之名。”李英歌接着道,垂下头声若蚊呐,“将来……孩子的事,不论嫡庶,我也都听寡虞哥哥的。” 她继续一推三五六,憋了半天没能把脸憋出羞红样儿,只得将头又往下垂了几分。 太后先是被她的反问弄得一愣,回过味来再看她害羞的小模样,不仅不觉得李英歌失礼,反而满意而笑,打趣道,“我这老太婆就不为难你个小姑娘了,去吧,找瑾瑜儿去。省得在我这儿耽搁得太久,那些心思活泛的闲人又要多想了。” 李英歌抿嘴笑,行礼拜别太后。 元姑姑不知从哪儿飘了出来,扶着太后离座,无奈道,“殿下拿’小狐狸’戏称李二小姐,还真是没错。您听听她刚才答的那些话,说了和没说一样,就没句实诚话。” “你也不用变着法儿维护她。”太后哪里听不出元姑姑是假抱怨,虚点了点赫然的元姑姑,摇头失笑道,“不怪你偏袒她,城阳也没看错人。确实是个懂事,知进退的。她要是张口就发誓赌咒,胡乱做出保证,我反而看不上她。 再有那养眼睛的药方,外人不知瑾瑜儿在兴园是学医术,我还能不知道?寡虞晓得心疼小媳妇儿,事事为她周全。她一不揽假功劳,二不戳破寡虞和瑾瑜儿联手做的戏。不怪寡虞和瑾瑜儿都愿帮着她……” 元姑姑捂嘴笑,“陈七小姐偏帮闺蜜没得说。倒是殿下,这哪里是疼小媳妇儿,倒像是拿李二小姐当孩子似的宠着护着。” 太后听得笑起来,转而一叹气,“寡虞那倔脾气,我只要一提收屋里人的事,就跟要他的命似的。有本事拿小媳妇儿当女儿疼,有本事真给我生出个女儿来,不用他疼,我替他宠上天去!” 这话元姑姑不敢接,只得含糊道,“李二小姐有句话倒是说得不错,这嫡出庶出,怎么生什么时候生,还真是只能全听殿下的。” 太后无奈摇头,转眼望向殿门外,似自言自语道,“寡虞那执拗劲儿,也不知这会儿在御书房,是不是又和皇上打起来了。这嫡嫡亲的父子俩,莫不是前世冤家……” 这话元姑姑更不敢接,闻言亦是面露无奈,扶稳太后,不再作声。 而御书房内外,亦是一片鸦鹊无声。 小太监止步在外,萧寒潜一手撩起袍摆,一手虚扶起行礼问安的江德海,问他,“父皇心情可好?” 江德海身为御乾宫的掌事大太监,半辈子都致力于琢磨启阳帝的喜怒哀乐,自然晓得启阳帝这会儿在御案后悬腕批奏折,面上淡然,心下有多阴郁,就不得而知了。 他端着张标准的三无太监脸,装傻道,“杂家不敢窥探圣心。” 那就是心情不好了。 做老子的心情不好,做儿子的心情就好了。 萧寒潜剑眉一挑,任由江德海束手躬身的随他踏进御书房,似笑非笑的看向御案,礼毕道,“父皇,您找儿臣有事?” “废话!没事朕找你来何用!”启阳帝抬眼看向萧寒潜,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松快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丢开御笔,随手抓了本奏折砸向萧寒潜,骂道,“我留你在宫中是办实事的,不是让你放着公务不理,跑去东宫看好戏的!” 一听启阳帝朕不过三秒,又开始你呀我的,江德海就晓得这对天家父子又要十几年如一日,三天不吵浑身不自在的开战了。 他脖子一缩装乌龟,眼疾手快的带上御书房的门,继而熟门熟路的躲到角落当起了透明人。 萧寒潜头一偏,轻而易举的躲过启阳帝的“突袭”,反手掏出本名册,出手如电的照着那本奏折飞来的轨迹,准确无误的砸了回去。 单论二人多年互砸东西练就的独门手法而言,江德海选择为萧寒潜点赞。 启阳帝却气笑不得,眼看那名册不伤人不乱杂物的啪嗒一声,静静落在了御案当中,顿时哑然而无处发作,冷哼一声拿起名册匆匆一扫,脸色顿时一沉,指着萧寒潜骂,“臭小子,这东西你哪里弄来的!有这东西,你怎么不早交出来! 看着太子和小六牵扯进贪贿结党案里,成日里来我这里推诿扯皮,暗地里各显本事,用尽手段很有意思?你就是这么为人弟弟,当人兄长的! 你母后尽给我背后添乱,你怂恿着母后不管不问,任由坤翊宫和娴吟宫明里暗里的斗来斗去,我还当你是真的不想要李英歌了! 怎么?今儿东宫的热闹看完了,倒知道不再藏着掖着糊弄我、糊弄你母后,糊弄太子!这是不管太子和小六,要保李府了?我还没老!也没眼瞎耳聋,你这是把我当傻子不成,不孝逆子!” 江德海暗道皇上您不傻,瞧您说的,条理清晰用词丰富,近日发生的大情小事不都门儿清吗? 他见怪不怪,在心里淡定吐槽皇帝主子。 萧寒潜和他的想法神同步了,懒得再就皇后和太子的盘算费口舌,挑了挑下巴老神在在道,“您这就错怪我了。您自小就教导我们,做大事的人,凡事都要讲究时机,我这不是谨遵您的教导? 其他人我不管,您押着李子昌和李锵的罪名不定,不也是想着堵不如疏,等着看母后和皇兄怎么折腾?如今尘埃落定,您不曾想过收回赐婚圣旨,我也有意提前和李英歌定下夫妻名分,难道不是正合您心意? 名册上记得清清楚楚,涉案官员有多少是皇兄的人,有多少是老六安插的钉子。您任由皇兄和老六闹腾,不就是想着不动手则已,动手就要抹杀朝中或明或暗的结党之争? 如今名册我也给了,您要是再吊人胃口不处置,不明真相的群众,可就要怀疑您老的英明神武、效率高低了。” “清楚个屁!”启阳帝越听脸色越黑,手中名册翻得唰唰作响,指着萧寒潜气道,“好你个小四,本事见涨,做手脚做到你老子跟前来了!” 名册明显被人撕去了好几张关键的地方,弄鬼弄得光明正大。 萧寒潜凤眸弯弯亮亮,语重心长道,“为着您今后的盘算着想,有几位大佬如今动不得。我怕您气着,就干脆撕下销毁了。倒是能给您句准话,那几位大佬和皇兄、老六都无关。您可安心了? 再则,只要不涉及朝政根本,您处置起皇兄和老六来,也能有由头高拿轻放。我这是孝敬您,也是友爱兄弟。 至于李子昌和李锵,我保他们,就是保您挑选岳家的眼光和脸面,也是维护我那年幼的小未婚妻。 这里里外外、老老少少,多少人加在一块儿,我都顾及了。您心明眼亮,就该看得出您自小的教导我一样不忘,这不是即尊老又爱幼,行事周全?” 江德海闻言依旧见怪不怪,转而在心里淡定吐槽萧寒潜。 尊老爱幼个屁! 明明是气死亲爹不偿命! 第188章 最重要的小事 启阳帝闻言眸色猛地一沉,不急着怼萧寒潜,只高声喊江德海。 正在心中苦中作乐的江德海惊得暗道卧槽,难道启阳帝被萧寒潜气得一佛升天,听见他的心声了? 他快速抬眼对上启阳帝不怒自威的龙目,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忙窜出御书房外,亲自守门放风。 丈余高的御书房门重新阖上,夹带的夏风在屋内打了个回旋,带得墙角灯烛忽明忽暗,屋内只剩父子二人。 “为了朕以后的盘算?”启阳帝面上怒色尽消,眼中既有审视又有玩味,随手指了把交椅,似笑非笑看着萧寒潜道,“你倒是跟朕好好说说,朕以后是什么盘算?” 他正经说话,萧寒潜也正经答话,撩袍落座,回望启阳帝,缓声道,“儿臣回京四年,先进刑部再进大理寺,说的好听点是皇子观政,说的不好听,就是替您做了四年侩子手。 如今该整顿的整顿过了,该摘乌纱帽的也摘了,您花了四年时间……不,您自登基起就致力肃清吏治,意在安内,不就是为了攘外——东北关外的狄戎族,是该动手收拾了。 四年前您允儿臣安插人进东北淇河,四年后他们根基已稳,而儿臣经刑部、大理寺历练不仅得了个冷酷无情的’好’名声,又因办案必涉及百官而得罪了朝内朝外多少人。 托您有意放纵御史的福,儿臣张扬跋扈的骂名更盛——冷血孤立的嫡出皇幼子,不正是您想要为儿臣竖立的形象? 之前您肯允儿臣插手东北军务,如今儿臣若是猜不透您欲派儿臣往东北坐镇的心思,别说您要大感失望,儿臣也没脸以君父之子、君王之臣自居。” 他一直都清楚知道,他是最适合派去东北的皇子。 皇后的偏心、太子的野心,反而令他独立于嫡脉之外。 他不在乎被启阳帝利用,也不屑嫡庶兄弟们跟个娘儿们似的明争暗斗,更不以专干没人愿意接手的脏活累活为杵。 他心甘情愿背负得罪人的骂名。 比起京城逼仄低矮的天幕,他更向往的,是回归东北的朗朗苍穹之下。 那里孕育着他的少年时期,还有他少年时立下的未完志向。 他面色严正,启阳帝心下宽慰,又觉得这臭小子果然天生就是和他作对的,话都让臭小子说完了他还说个屁,再看萧寒潜意态安然,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 臭小子,让你坐你就坐,也不晓得顾忌下朕的龙颜推脱客气一下,没有半点君臣自觉! 启阳帝忽然很想念其他或听话或畏惧他的皇子们,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暗瞪萧寒潜:让你话多爱呛人,口干舌燥没水喝活该! 如果李英歌在场,就会震惊的发现,萧寒潜的幼稚病是遗传的。 启阳帝不做声,萧寒潜不以为然,想了想又道,“总归您要动狄戎族,就要赶在今年腊月前派儿臣带兵入驻。有钱没钱回家过年,短期内儿臣是没法回京过年孝顺您了,您好歹可怜下儿臣,让儿臣先把媳妇儿娶了。 儿臣和皇祖母商量过了,婚期就定在陈瑾瑜及笄礼之后,到时候正好借姑母的场子,带李英歌正式露过脸,就嫁入乾王府。这算着不到一个月,您和内务府知会一声?” 都特么和太后商量好了,还问他干屁! 启阳帝深呼吸,心想不能连太后老母亲都捎带着骂了,只指着萧寒潜道,“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朕还有什么可拿主意的!你这忤逆犯上的不孝子,你给朕滚!” 萧寒潜哦了一声,滚了。 启阳帝气得倒仰,抖着手指了空荡荡的门外半天,最后落在才进门的江德海身上,“你说,他是不是就仗着朕不会真揍他,回回都不肯好好说话,非要气死朕他就开心了?!” 江德海偷瞄了眼脸上怒眼中笑的启阳帝,暗道萧寒潜开不开心他不知道,皇上您看起来倒是每回骂完都挺开心的。 “你上回说,他派人去找国师了?”启阳帝出完邪火,转眼又冷静了,背手踱步道,“倒是朕小看他了。当年他才几岁?十岁?竟还记得抱过尚在襁褓里的李二的事……如今竟寻摸到国师头上了?” 江德海闻言苦笑。 他觉得萧寒潜确实是皇子中的异类,对婚事隐情有所怀疑,却也不避着启阳帝,大喇喇派人和他打了声招呼,才去寻的国师。 国师闭关多年,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萧寒潜自然没探到消息。 这事启阳帝不欲人知,除非时机到了启阳帝愿意松口,否则就是大罗神仙也窥探不得。 至于知道隐情“真相”的李子昌……不足为虑。 江德海很识趣的听启阳帝自言自语。 “小四这一身狗脾气……”启阳帝思维跳跃,转口又骂起萧寒潜,“真让他一个人去了东北,岂不是更没了管束?看来,朕得多派个人压着他,免得他放肆起来就给朕捅娄子……” 江德海暗道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萧寒潜要是狗脾气,皇上您不是连带着把自己也骂进去了么? 这是真被萧寒潜气昏头了。 江德海突然心疼启阳帝。 启阳帝转头瞥了眼江德海,对上他暗搓搓的眼神就是一愣,龙爪一指,“你也滚。” 江德海嘿嘿嘿的滚了。 御书房内外恢复了静谧无声。 宫门处却是马蹄扬尘,车马驶动。 陈瑾瑜挤上李府的车,身子一歪往李英歌肩头倒,甜笑着撒娇道,“小师妹,我在宫里都快被闷出病了。你有没有想我呀?话说你这辫子,真是四表哥梳的?看不出来,四表哥日日顶着张冰块脸,还会做这种铁汉柔情的肉麻事。” 铁汉……柔情…… 这个和萧寒潜不搭的形容词,着实令李英歌抖了一抖。 陈瑾瑜却忽然探头到李英歌跟前,诡笑道,“皇外祖母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四表哥提点过你了?娘私下偷偷告诉过我,说等你参加完我的及笄礼,四表哥就要娶你过门,这事是真的了?” 原来萧寒潜已经定下婚期了? 李英歌讶然,无声点头。 “你才多大!四表哥说要娶,你就嫁了?”陈瑾瑜表示无语,不知突然想到什么,面色顿时古怪起来,拿手指戳了戳李英歌受伤的脸颊,“你莫不是和人打架打傻了吧?四表哥说了什么,你就答应了?” 李英歌不欲心思简单的陈瑾瑜多操心,略一沉吟,只挑了感性部分答道,“他问了两次我辛苦归辛苦,什么时候嫁他,我就答应了。总归……是迟早的事。” 陈瑾瑜哑然,五官顿时皱到了一起。 她有意帮李英歌和萧寒潜促进感情,私下杂七杂八的教了萧寒潜那不开窍的好多“损招”。 这句话出自某句经典台词,她觉得一听无感再听恻然,细品令人回味无穷,随口就说给了萧寒潜听,没想到萧寒潜真用来撩李英歌了! 一想到萧寒潜屡屡说起男女情事就呆头呆脑的冷脸,陈瑾瑜顿时笑得打跌,捂着肚子哈哈哈道,“哎哟喂,没想到我那个没开窍的四表哥,居然是个心有猛虎唏嘘蔷薇的柔情作派!好想亲眼看他哄着求着你是个什么人模狗样!” 这表兄妹俩暗地里说起对方就没有好词儿! 李英歌哭笑不得,虽不懂陈瑾瑜的笑点,但想到萧寒潜那呆萌样儿,也忍不住抿起嘴角。 “小师妹,皇外祖母是不是还跟你提了妾室庶子的事?”陈瑾瑜笑够了,仰躺着看向车顶,心有戚戚焉地叹道,“这大秦朝,就是这一点不好。任你出身再高贵,都躲不过这些内宅破事儿。你看我娘什么身份,和我爹多恩爱,我爹一个月里还要睡两次小妾呢…… 你也别放在心上,拿话应付过长辈也就算了。到底还是要看四表哥的心,你管得住他的人,管不住他的心不是?不过……” 她说着一顿,支起胳膊托着下巴,看着李英歌揶揄地笑,“至少目前为止,四表哥对你很好。你看他前前后后为你铺排的这些事,听起来都是细微不打眼的小事,但事情虽小心意却重。” 说着又是一顿,坐起身来抱住李英歌的胳膊晃来晃去,笑容灿烂而狡黠的接着道,“最重要的小事,不外如是。小师妹,你说对不对?” 最重要的小事……吗? 李英歌早已习惯陈瑾瑜稀奇古怪的想法和用词,此时此刻,依旧因这举重若轻的四个字,微微愣神。 陈瑾瑜含笑看了李英歌一眼,伸手去撩车窗帘,看着后头跟着的轿子道,“皇祖母可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更别说元姑姑了。能请动裘老院史出面,这背后少不了四表哥暗中出力。不提四表哥的冷脸和坏脾气,他这人品倒是从没掉线过……” 这话却只对了一半。 裘老院史肯受萧寒潜所托,有一半是看在城阳大长公主的面子上。 两家私下已有做儿女亲家的默契,又听萧寒潜说李英歌和陈瑾瑜关系非同一般,裘老院史自然愿意为李英歌她娘出诊。 何况裘先梓住在西郊别业时,没少受兴园看顾。 陈瑾瑜这么一提,李英歌立即回过神来,挨着陈瑾瑜看向裘老院史坐的轿子,若无其事的开口问道,“瑾瑜师姐,你搬离兴园时,裘公子可还住在西郊别业里?你进宫后,和裘公子可还有联系?” 她暗暗留意陈瑾瑜的神色变化。 却见陈瑾瑜挑了挑眉头,随即皱皱鼻子,冷哼了一声。 第189章 可能是真爱 “别提那裘呆子!”陈瑾瑜一脸嫌弃,唰的一声的放下车窗帘,掰着手指数落裘先梓的种种罪状,“那书呆子认真起来连老麻叔都害怕。为了盯着他抄书的事,倒害得我每天要跟着他的作息走,晚睡早起不说,不仅没借着济仁堂的光,还要被他拿刁钻问题问一脸! 师父带我们四年,都没我带他这小半月辛苦!这也就罢了,他还成天在我耳边念叨袁骁泱如何如何! 他肯定私下找过袁骁泱,也不晓得听袁骁泱说了什么,非揪着上回我们放狗赶袁骁泱的事不放,成日里在我耳边碎碎念,想要趁着你去澧县,先说服我,再让我劝和你和袁骁泱。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裘呆子的情商堪忧啊!简直跟念紧箍咒的碎嘴唐僧似的,我都快被他烦死了,就差没动手揍他!” 裘先梓实力耿直,陈瑾瑜表示受不了。 她说着撇撇嘴,简直无奈,“我随娘进宫后,他倒是不再往兴园跑了。没几天也回了裘家。你猜他整天忙的是什么?不是在济仁堂坐堂,就是往城南跑。” 城南袁家。 自从被张家退婚后,袁夫人黄氏就病倒了,裘先梓尽心用药调理了小半个月,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黄氏是心病。 袁骁泱先是休妻后被退婚,张家奶娘敲锣打鼓的抬着婚书满城绕圈圈,也不知哪里传出袁骁泱前妻葬身火海的事,紧跟着“袁骁泱命格克妻婚事带煞”的流言就满天飞。 而座师曲大人,也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听信了流言,虽仍常派小厮问候停职思过的袁骁泱,却不再和袁家做通家来往,莫说曲小姐,就是曲家仆妇也不曾再登过袁家的门。 黄氏这回是真的郁结攻心。 流言自然有常青暗地里一份功劳。 李英歌不想陈瑾瑜因此对裘先梓生成不好的观感,少不得为裘先梓说好话,“眼见为实。淇河袁家如何,袁骁泱和我族姐如何,裘公子非亲非故的,又不曾置身事内,因此一心两厢劝和,倒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他本意是想让我们彼此冷静相待,化干戈为玉帛,却并非偏听偏信、左右逢源。像他这样的性子,虽有些执拗,但于行医救人的医者来说,倒不算缺点。” 她和袁骁泱是两世宿仇,陈瑾瑜算是意外收获的“同盟”,她却无意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其他人身上。 裘先梓现在不愿放弃“意气相投”的挚友,总有一天她会亲手揭下袁骁泱的画皮,让裘先梓看个一清二楚。 陈瑾瑜却是一脸震惊,“从认识裘呆子起你就老为他说好话,四表哥那张臭脸虽然没裘呆子讨喜,但你可别’移情别恋’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师妹!” 李英歌一噎,瞬间白眼三千次。 陈瑾瑜也跟着翻了个白眼,哼哼着诡笑道,“你说的意思我懂啦。要我说,裘呆子这样不离不弃的,对袁骁泱肯定是真爱。” 这下轮到李英歌一脸震惊,随侍在车内的常青一手扒着车门框,一手捂嘴惊呼,“陈七小姐,您是说裘公子和袁骁泱乃……断袖之交?!” 陈瑾瑜见她们误会了,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李英歌无语,不再理陈瑾瑜的怪腔怪调。 她忽然很希望陈瑾瑜和裘先梓的婚事能成,就陈瑾瑜这泼猴脾气,就该被唐僧上身的裘先梓天天照着三餐碎碎念! 车内笑闹成一团,大长公主府和李府的车相继驶出皇城,就停在了京城繁华主干道上。 陈瑾瑜准备换车,落地就见一群衣着鲜亮的下人拽着大夫疯跑,不由多看了两眼。 常青送走陈瑾瑜,上车禀报道,“不晓得郑国公府出了什么事,派了好多下人一连请了五六位大夫……” 李英歌循着车外热闹望去,正对上一道扫向李府马车的怨恨目光。 是今天跟在冯欣爱身边的贴身丫鬟。 那丫鬟很快收回目光,满脸焦急的疾步跟上簇拥着大夫们的下人,仿佛方才那一眼只是匆促间的错觉。 李英歌暗暗挑眉,只觉莫名其妙。 马车听在李府侧门时,却见仆妇们正从另一辆马车上卸东西,有婆子见李英歌看过来,忙上前施礼道,“妙堂小姐、娟堂小姐才从青羽观打醮回来。路上吴先生顺道采买了些诗书乐谱,正往清风院那头搬呢。” 世人早忘了四年前闹出的那场乌龙,反赞李妙自定亲后就深居简出,对正守孝的未来夫家又常有送手抄孝经供奉的义举。 清风院名声回涨,谢氏无可无不可。 这次吴先生出面陪同二人去青羽观,明为李府祈福暗为七姨娘做功德,谢氏虽不以为意,却也没拦着不让。 婆子不说,李英歌倒不知她前脚进宫,李妙姐妹后脚就出了门。 她恍然点头,径自进了二门。 迎面撞上抱着大包小包的李福,一扫这阵子的憔悴焦虑,眉梢眼角都透着如释重负的喜意,“二小姐!皇上身边的江公公派人私下递了口信,让家里给老爷备几件家常衣裳替换,紧着送到天牢去!” 启阳帝要是打算弄死李子昌,还给人换什么爱穿的旧衣裳,直接换头得了! 江德海口信传得妙,却是变相暗示了启阳帝的态度。 李福大喜,对着李英歌的神态语气都是发自内心的恭谨。 二小姐一进宫,老爷就有了好消息,谢天谢地谢二小姐! 看来萧寒潜御书房一行,已经有了定论。 李英歌心中有底,不耽搁李福为李子昌奔波,抬脚进了正院。 许是久无消息的李子昌总算柳暗花明,李府内院暗涌的低压一扫而空,来往仆妇虽说不上个个喜形于色,做起事来到底恢复了几分轻松泰然。 谢氏却是柳眉倒竖,将“病中”解闷的话本往炕桌上一拍,斜睨着进屋的李英歌骂道,“说你是小讨债鬼,真没冤枉你!有本事跟人打架,有本事别让自己受伤!常青和小福丁儿是死人不成?圣人都说唯女子小人难养也,你有帮手还单挑个屁!穷讲究什么公平公正公开!” 李英歌:“……” 宫里的八卦传得好快,谢氏显然都知道了,但依旧重点全错。 李英歌抽了抽嘴角。 谢氏却一把将李英歌拉到跟前,捧起女儿的脸打量,暗里心疼明里嘴硬,“进一回宫就受一回伤,你有空算别人家的阴私,不如再寻摸个高人算算自己的祸福!太医院的太医最精通的不是医术,而是故作高深的说话打太极!太医说没事,你还真就拿瓶药就回来了?” 李英歌阻拦不及,皱着被谢氏捏成包子的小脸,汗颜打断道,“娘……” “裘老院史奉太后娘娘的命,给夫人问诊来了!”等在门外的常青和小福丁儿亦是狂汗,忙齐齐抢着高声通禀。 谢氏一愣,暗骂常青和小福丁儿果然是死人,诈尸出声求趁早,通禀的速度被她骂人的速度碾压难道怪她咯? 当下脸不红心不跳的放开李英歌,白眼一翻再往炕上一倒,再开口已然全无方才的中气十足,虚弱道,“快……快请裘老院史进来。我怕是病弱魇着了,刚才可说了什么胡话?” 李英歌一脸冷漠:娘您现在睁眼说的就是胡话。 裘老院史倒是淡定得很。 他近年来已退居二线,只为宫中和宗室的少数贵人看诊,老眼一瞥做戏不走心的谢氏,就晓得是怎么回事。 他暗暗摇头失笑,既受人所托自然忠人之事,当下也不含糊,望闻问切一条龙服务,还不忘尽职尽责的让闲杂人等回避,做出一副静心看诊的样子。 裘先梓呆板,他这位老祖父倒是个妙人。 李英歌抽着嘴角,带着屋内服侍的杨妈妈等人退出了上房。 二门上的婆子却贸然冲进正院,杨妈妈心知有事,忙上前拦下人,低声斥道,“慌什么!太后娘娘请了裘老院史给夫人’看病’,惊扰不得。” 婆子心领神会,忙压低声音道,“铭三少爷出事了!刚被流杉和清泉抬回外院,李大总管去了天牢,二管事做不了主,让奴婢来正院……” “杨妈妈。”李英歌心头一跳,疾步走下台阶,示意婆子稍安勿躁,吩咐杨妈妈道,“娘这里你留下看着,暂时别惊动里头。小福丁儿也留给你用,待会儿好送裘老院史回宫。” 谢氏虽破了功,但裘老院史代表的是太后,烂尾也得把谢氏病倒的戏码做全套。 杨妈妈只得按下焦躁,和小福丁儿对视一眼,郑重应下。 如今管家的是李英歌,她心里虽急面上却镇定,让谢妈妈先行赶往外院主持大局。 她的冷静安抚了众人。 婆子在前头领路,说话也恢复了条理,“怪奴婢心急话说不囫囵。铭三少爷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是清泉和流杉担心有内伤而不知,才做主将铭三少爷抬了回来。这会儿倒是用不上府里供奉的大夫,有济仁堂的裘小大夫在呢,二小姐别担心,铭三少爷定能化险为夷……” 李英歌闻言心头微松,听到最后不由讶然,“裘小大夫?可是裘先梓裘公子?” “说来也巧,裘老院史在给夫人看诊,裘小大夫在给铭三少爷看诊,这祖孙俩儿倒都在咱门府里了。”婆子点头,有意缓和气氛说笑了一句,又接着道,“送铭三少爷回来的,不单是裘小大夫,还有位袁公子……” 婆子和袁公子不熟。 但和裘先梓熟的袁公子,除了袁骁泱一人外不做他想。 李英歌脸色顿时转冷。 李承铭受伤,怎么和裘先梓、袁骁泱扯到了一块儿! 常青却是面色古怪,挨着李英歌咬耳朵,“陈七小姐说的对。裘公子和袁骁泱,可能是真爱。” 第190章 不如我娶你 绕是李英歌心中又疑惑又腻味,听着常青这句现学现卖的话中透出的恶趣味,也不禁哭笑不得。 她苦笑,婆子却当自己说对了话,忙又接着道,“听流杉和清泉的意思,今天学里的武课,是挪到了宥誉书院名下位于西郊的马场上的。铭三少爷下场和同窗切磋时,不慎受的伤。 学里虽有擅治跌打外伤的大夫在,流杉和清泉哪里敢大意,得亏回城时碰上裘小大夫和袁公子,这才一道回了府。虽说咱门府里近来事儿多,但总算都能大事化小,您看,铭三少爷随您,也有贵人缘呢。” 能和裘先梓同行同伴的,想来那位袁公子也是贵人。 婆子呵呵呵,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而不自知。 李英歌却已无暇恶心袁骁泱阴魂不散,默然加快了脚步。 萧寒潜戏称李承铭是“小学究”,确是名副其实。 以李承铭的性子怎么会和人切磋受伤,她闻言不仅没放下心,反而越加惊疑。 一路进了李承铭的院子,院内倒也不乱不慌,正房门外守着的小丫头才禀了声“二小姐来了”,房里就传来李承铭又羞又急的声音,“阿姐你别进来!裘小大夫正给我看伤,有流杉和清泉服侍着,您别担心!” 随即就听谢妈妈忍俊不禁的笑,“有我在,二小姐且安心。裘小大夫的意思,先侍弄药浴再敷外伤药,且还要一阵子。” 李承铭羞意满满,生怕阿姐闯进来围观少年沐浴图,谢妈妈则笑意满满,语气轻松揶揄。 想来伤势无碍。 李英歌心头微定,就听斜刺里响起一道温润的男声,“李二小姐爱弟心切,着实令人动容。李三少爷的伤,回城路上先梓已经先看过,较重的几处集中在腰背上,李二小姐确实不便探看。不过没伤及五脏六腑,济仁堂的药浴颇具声名,李二小姐大可放心。” 这温润嗓音若是出自他人之口,则令人如沐春风。 此刻出自袁骁泱之口,则只能令李英歌直泛腻味。 她循声望去,就见袁骁泱长身而立,背手站在院中假山花树堆砌而成的小型庭园内,姿态怡然面带浅笑,静静望向李英歌。 身旁是陪侍的二管事。 他是知道袁骁泱的。 即知谢氏和李英歌不待见淇河袁家,也知袁骁泱前阵子因退婚一事亦是八卦热门人物。 只是今日自家少爷到底得人援手,再联想到近来同样处于风口浪尖的李府,顿时玻璃心,对袁骁泱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遂开口解释道,“袁公子高雅,今儿往西郊余山赏景散心,和裘小大夫把臂同游。下山时正遇上清泉和流杉急着雇轿子送铭三少爷回来,就好心出借车马,一路对铭三少爷看顾有加,当真是大义大善……” 二管事只差没做捧心状,盛赞袁骁泱一是顾念援手之恩,二是怕李英歌再做出放狗赶人的事儿,如今的李府只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常青却是眼角抽动,脑中无限回放“把臂同游”四字,紧接着又开始无限滚动“真爱”二字。 她大感再也无法直视袁骁泱清俊的脸。 李英歌则是直接无视,冲二管事微微颔首,示意常青关好脑洞,抬脚欲往耳房坐等。 她无意在外人面前,落自家下人的脸面,遂由着二管事玻璃心,不接话不予置评。 “李二小姐的品性,听说连城阳大长公主都赞过。”袁骁泱却再次开口,目光追着李英歌的侧影,笑容和语气一般温润,“怎么放到我这里,连声谢都吝啬?” 上次在兴园,陈瑾瑜就曾拿城阳大长公主刺过袁骁泱。 他以牙还牙。 李英歌偏头,开口亦是带笑,却是讥诮,“真说起来,袁公子在常州府还曾帮过乾王哥哥。前阵子闹得朝野尽知,敢问乾王哥哥可曾因此谢过袁公子?” 彼时这及时雨般的“救命之恩”,为袁骁泱稳住了原本一面倒向张家的舆论。 反过来该谢谢萧寒潜的,是袁骁泱才对。 萧寒潜没理会他的小动作,她如今也不打算因李承铭谢他,她摆明了“夫唱妇随”,不服来辩! 袁骁泱笑意微敛,深看李英歌一眼,语气一沉,“李二小姐即提起乾王殿下,有些事……还请借一步说话。” 他打着萧寒潜的幌子,面上温润之色尽收。 袁骁泱不再掩饰眼中冷意,李英歌反而心头一动,挑眉吩咐二管事,“这里有常青在,你且去忙。” 二管事早听得云里雾里,瞥了眼人高马大的常青,默默退下。 李承铭院中的小型庭园位于西南角,因有假山花树隔断,倒是个私下说话的合适去处。 袁骁泱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常青,转身隐入假山之后花树之下。 左右庭园不大,常青驻足的地方如果有事只需一记飞踢,就能踹飞袁骁泱,是以李英歌对袁骁泱的暗示不以为杵,十分“顺从”的只身跟上。 她才站定,就听袁骁泱的声音缓缓响起,又冷又沉,“李二小姐可知,最初找上张家大言不惭,咬定我袁家有意’始乱终弃’的人是谁?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知那人竟和我袁家大有渊源。乃是四年前淇河本家的当铺奉旨停业整顿时,放出去的京城分号掌柜之一。 莫欺少年穷。没想到这话同样适用于李二小姐。是我小看你这弱女子了。那人是谁暗中安置在京郊四年,又是受谁收买指使,打着我袁家掌柜的名号,上门煽动激将张家小姐的,不如请那位常青姑娘过来,好好说道说道? 李二小姐好耐力。背地里害人,一铺排就是四年。如今我再提四年前袁家半夜走水、暗账被盗的事,李二小姐是否还要如之前那次一般,一味矢口否认,非要我再往下深查,你就不怕……拔出萝带出泥,反噬了你自己!” 他话音未落,李英歌就笑了起来。 事到如今,袁骁泱要是还查不出丁点蛛丝马迹,她都要怀疑前世她嫁的是个假袁骁泱了。 棋逢对手,才称得上快意恩仇。 她微微地笑,眉眼都弯起来,“可惜,你手里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 她从来不怕他知道真相。 更不怕他能真的揪出那位早已由常青打通关节,远走高飞如今不知在何处,花着赏钱抠着脚的前任袁家掌柜。 李英歌抬眼直视袁骁泱,娇俏小脸上却满是讽笑。 袁骁泱只觉刺眼,一时意外于李英歌这次如此干脆利落的“认罪”,一时心底深处莫名泛起股喜怒难辨的复杂情绪,再开口,语气不仅透着笃定,还有他不自知的慨叹,“之前几次,原是我一厢情愿,总想以君子之交和李二小姐论事。如此看来,李二小姐说厌,是真厌恶袁家,厌恶……我。” 这难道不是废话? 李英歌笑而不语。 “不过……李二小姐的厌恶有失偏颇,也错估了我的为人。”袁骁泱姣美的唇部线条扬起个完美的弧度,熟悉的温润笑容再次浮现,“有问题,我一向不喜欢留着慢慢解决。何况这问题还和我休戚相关。 你对我的厌恶和误解,起源于你那位早逝的族姐——我的前任妻子。若是寻常小姑娘家闹义气,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你不同,你的家世你的身份,你前后所做所为,已经触及我能高拿轻放的底线。 你不愿听,想来也不愿信我如何解释,你即一心为你族姐寻我袁家、寻我的麻烦,这麻烦还不是小打小闹,我就成全你这一片姐妹情深。” 他语气渐渐阴冷,面上笑容却依旧如春风和煦,上前一步逼近李英歌,弯身轻语低喃道,“外头皇后娘娘有意另选儿媳的风声还热火高炙,今天又传出你在东宫又打又闹的流言,对上的还是郑国公的膝下爱女,你说,皇后娘娘为乾王殿下另聘闺秀的心意是不是更坚定了?” 他尚不明内情,偏头盯着李英歌粉润的侧脸,勾唇笑道,“被皇室所弃,娘家势败,你今后的境况,又比你打心底看不起,暗算起来毫无顾忌——本是商户出身的袁家有何差别? 拜你所赐,我’命格克妻姻缘带煞’的名声,不过个三五年平息不了。做过的事就要自己负责,你动了手就别以为再动动嘴皮子,我就会轻易抬手放过你。 你想为你族姐出气,我成全你。你不必费尽心思,又大动干戈的暗中弄鬼,我给你机会近我的身,要杀要剐,端看你自己的本事。 好说歹说,我们如今’同病相怜’,你今后无人敢问津,而我亦是婚事受阻。合该你屈尊我降贵,李英歌,不如我娶你如何?” 一时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也无意放任它如鲠在喉。 将问题圈进触手可及的范围,才是他一向贯彻的作派。 眼前的小丫头再能耐再心狠手辣,也不过是个只能以夫为天的内宅女子,他即气又恼更有疑。 他从她身上看到的除了厌恶和手段,更多的,却是觉得有趣。 他说不如他娶她。 虽是话赶话脱口而出的嘲弄激将,此时此刻,袁骁泱却深觉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省事省力,皆大欢喜。 前妻如是,眼前的小丫头亦如是。 他对她有兴趣,却不觉得她配和他势均力敌的交锋。 她注定弱势。 “原以为这京城李府,是个锦绣膏梁地,却不想形势迫人,如今成了个飘摇破漏船。”袁骁泱阴冷的语气倏然温和,偏向李英歌的侧脸又逼近几分,对着她的耳廓再次轻声道,“皇后娘娘不要你,别人不敢要你,我要你。” 李英歌,不如我娶你? 袁骁泱低声笑起来,直起身子重新立于花树之下,纤白手指抵着唇,恍惚间,含笑的双眼中似真的满含情意。 第191章 喷你一脸先 相同的人和物,不同的场景。 前世那年亦是春末夏初。 风过花树颤,落花摇摇曳曳铺满袁骁泱的肩头袍摆边,他也如此时此刻一般,弯身靠近,附耳轻声问,“李英歌,不如我娶你?” 那时他尚且带着几分书生意气,而她少女情怀,羞红着脸不敢抬头,不知作声。 她以为她掉入了蜜罐,后来才知道,当时满怀憧憬恋慕跨出的那一步,踏入的却是万丈深渊。 原以为早已面目全非的记忆,顷刻间汹涌而来。 李英歌缓缓闭了闭眼。 她以为她会恨意滔天,平静的心跳安稳的脉搏,却无一不昭示着她的心如止水。 李英歌暗叹前世五年游魂没白飘。 要是刚得知真相那会儿,袁骁泱敢在她面前惺惺作态的故计重施,她就敢不管不顾的阴损飞踢,不踹烂袁骁泱的胯下不作罢。 当下却神游天外,不忘讥嘲一笑,“袁公子不仅爱一厢情愿,还爱自作多情。” 她没有被激怒,平静得出人意料。 袁骁泱眸色一动,轻笑道,“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话既出口,直面李英歌前的种种复杂情绪仿佛随之消散,各有归处,袁骁泱再开口,意态越发清朗语气越加笃定,不急不缓地笑道,“四年前袁家当铺出事,令我科举失利,只能屈居二甲头名。四年后婚事突变,令我仕途受碍,在家停职思过。不过……你百般陷害又如何,手段再硬硬不过真本事。 我仍是两榜进士出身的翰林院编撰。你可知道,最常代翰林院出入行人司,于御前行走的,不是你那兢兢业业一心学术的大姐夫,也不是院里的老大人,而是我这个才入翰林不足三年的’新人’。 此次御史当庭奏对,皇上却只让我归家思过,你对这个结果是否很失望?你那些内宅手段,总归动摇不了我的根本。 皇上英明惜才,家事始终大不过国事。我奉劝你一句,莫再在外事上弄鬼害我。你若觉得不尽兴,不如接受我的提议? 我不介意娶个只会捣乱的小妻子,还有什么内宅手段往后尽够你用在我身上。如此……岂非彼此得趣?我倒是很期待,你能为你那族姐,做到什么地步。” “何况……”袁骁泱嘴角轻抿,复又倾身靠近李英歌,状似亲昵的和她咬耳朵,“你既然喜欢暗中’关注’我,就该知道曲大人常派小厮,上门探望我。他可不是做做样子,这背后也有皇上的意思。 朝中倒了多少人,就多了多少空缺。你说我这样初来乍到,根基不在京城的官场新人,是不是皇上最放心、最喜欢用的那种人? 闭门思过?等朝中情势重新明朗之后,恐怕你就不止是失望,我会有新的去处,而你?你既一心为你族姐出头,想来也了解过淇河袁家。我本家叔伯常年在外行商,少不得肩挑两头,家里家外都娶了平妻。 我袁家确是商户出身,你说我以娶平妻的由头去皇上面前’求娶’你,皇上会不会答应?委屈是委屈你了,不过也比你以后无人敢要,最后只能和张家小姐似的下嫁外地的好,是不是? 一样是远嫁京外,不如嫁给我,你对你族姐念念不忘,我成全你去淇河本家,离淇河李氏又近又便宜,你什么时候想去’看’你族姐,随时都能去她的坟头上香……” 他有意激她,话里话外却不尽然都是虚情假意。 想来如果他有意娶李英歌为平妻,宫中贵人必然乐见其成。 即能眼不见为净,又能拉拢他这个仕途新起的臣子。 而于他来说,娶前妻的族妹……也挺有趣的。 李英歌却是忍不住身子发颤,心内翻江倒海,不是被气的,纯粹恶心的。 恶心得让她忍不住想干呕。 然后,她真的呕了。 袁骁泱一愣,还来不及反应耳尖就是一动,乍然捕捉到一声清脆的枝桠断裂声,不等他脱口喝问“是谁”,就觉得肩头一重,随即被一股大力扯得猝然前倾。 李英歌于百忙之中抽空诡异一笑,极力钳制住袁骁泱不让他避开,然后果断而大度的放纵自己身体的本能反应,冲着袁骁泱大吐特吐。 今天在东宫斗过嘴打过架,茶点酒菜却也没少吃。 如果忽略呕吐物的酸爽既视感,她几乎能冷静的将其一一还原,报出各个品名来。 现在却没那自娱娱人的伟大精神,先喷袁骁泱一脸再说! 李英歌吐得无比畅快。 袁骁泱却是猝不及防,清俊的脸神色大变,由黑转红由红变白,直到被头脸的粘糊触感、身上的酸味一冲,才猛地回神甩开李英歌的手,疾步退到一旁扶上假山璧,同样忍不住,呕了。 常青早在他动手时就窜到李英歌身边,当下护好小主子,一面递帕子,一面嘴角咧到耳朵眼,欣赏着袁骁泱的窘态无声大笑,“袁编纂,没事儿吧?像你说的,内宅女子就是这样,有点不雅的举动在所难免啊。” 她习武之身耳力上佳,将二人谈话尽收耳中。 此刻改口喊袁骁泱官职,又原话奉还,只让人自顾不暇之余,心生恼火。 他从小到大对内对外,历经过多少人和事,还从没遇过如此腌脏的事,如此被人……吐过! 袁骁泱眸色黑凝,下意识地一抬袖,入眼尽是一坨坨合该打马赛克的秽物,当下只得一仰头一侧身,扬声喊,“曲流!” 贴身小厮曲流本得了吩咐,只在耳房等着,闻言忙匆匆出了耳房,乍见自家爷一身清朗俊美化作挂满不明物什的“尊荣”,顿时瞠目结舌。 守在正房门外的小丫头不明真相,听到动静一探头,只当贵客身体不适,忙招呼姐妹端茶送水。 袁骁泱眼风扫向悠闲抹嘴的李英歌,冷笑道,“李二小姐,事情没完。我说的话,暂时还有效。” 说罢煞白着脸,由曲流扶进了耳房拾掇。 他不忘在下人面前装象,落在李英歌眼里,不过是色厉内荏。 她忽然觉得自己手段太正直了,对付袁骁泱就该恶心为上! 她也确实吐得胃空,随手拣了块平整的假山石一靠,冲常青微微颔首。 “谁在那里?”袁骁泱捕捉到的枝桠断裂声,常青亦听见了,得了李英歌的示意后,当下就循声望定,皱眉道,“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庭园角落一阵窸窸窣窣,片刻后才转出一道清瘦的柔美身影。 不是早该回了清风院的李妙又是谁。 常青本以为是院中哪个下人。 李英歌亦是略意外,眉梢微挑。 “英歌妹妹。”李妙提着裙摆疾步走到李英歌跟前,全然不顾地上星星点点的秽物,半蹲到李英歌身前,扬起脸打量着李英歌,半是担忧半是气恼地道,“我听说铭堂弟受伤,想着今日打醮正好求了些道符和丹药回来,就想着送过来。哪里想到……” 哪里想到一进院子,除了正房门外守着的几个小丫头外,院中并无她想象中的慌乱。 而首先引起她注意的,却是西南角落的庭园里,随风传来的轻浅说话声。 她躲到角落的花树一看,就见李英歌正和个长相俊俏,身姿清朗的男子私下说话。 不是正在给李承铭治伤的裘小大夫,那就是下人所说的袁公子了! 她即惊讶又好奇。 可惜她只身前来没带丫鬟,又顾忌着另一头守着的常青,不远不近的偷听半晌,却只听得见“皇后”“乾王殿下”等零星字眼。 待见袁骁泱忽然靠近李英歌,姿态竟透着亲昵,她不由捂嘴压下惊呼,却不小心踩断了脚下枯枝。 李妙心念几转,抽出帕子去按李英歌的嘴角,柔声道,“英歌妹妹,四伯母不喜袁家,那袁公子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别伤心,袁公子怕是停职离朝,又醉心山水,尚且不知四伯父已有转机,你要为陈七小姐做赞者的事……” 这些还是吴先生随口告诉她和李娟的。 想来那袁公子……消息滞后了。 至于那零星字眼能和什么事搭上,她自认有数。 “乾王殿下当年仅因护膝闹出的’误会’,就愿派心腹汪公公为你出面,如今……我想殿下自有考量,总不会对四伯父、对你不闻不问。”李妙一脸强忍心焦的关心之色,极力安慰道,“不管那袁公子说了什么落井下石的话,你都别往心里去,反而伤了自己的身子。” 她有意试探,李英歌却避开她伸出的帕子,不置可否的一笑。 李妙似不以为然,面上神色越发温柔诚挚,摇摇头自嘲一笑道,“终归我们女子身不由己,我因着夫家守孝耽搁到了现在。你因着四伯父和锵大堂兄,也……不过我今天为自己和娟儿,也为你问了问姻缘卦……” 似是不习惯和李英歌说起这种亲密话题,李妙脸色浮起俏丽红晕,语气坚定道,“虽然不是上上卦象,但是先苦后甜,结果总是好的。英歌妹妹,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她不再像初入李府时,说十句话五句自叹身世可怜,两句艳羡两句含酸,剩下一句还要带上标配——清泪两行。 如今言行,倒真有几分符合新进竖立起的好名声。 娴静而端方。 李英歌闻言缓缓摇头。 她不怪李妙自作主张为她问卦。 但即便李妙巧妙揭过,也抹不去偷听壁脚的事实。 本性难移么。 李英歌又摇了摇头。 她觉得她可能恶心完袁骁泱有点上瘾了。 她忽然也挺想喷李妙一脸,省得再费口舌打发了。 第192章 咸吃萝卜淡操心 也许人的身体总是比心诚实。 李英歌还真就没忍住,又干呕了一声。 “英歌妹妹?”李妙慌忙起身退开,动作行云流水不似嫌弃,而似忧心,急急转向常青吩咐道,“府里供奉的大夫可也来了?快去请来给英歌妹妹看看,再让人弄些温水和干净的帕子来……” “妙堂姐。”李英歌仰起头,微微地笑,“不必麻烦,我坐一会儿就好。” 她心下再次摇头,暗道眼前这位的身体反应,也挺诚实的。 常青一看小主子眼中暗藏的狡黠笑意,立刻表示懂了,笑嘻嘻的帮腔道,“堂小姐别费心啦。就连地上这些东西也不用管,搁个三两天的吃进土里,做了花树的肥料,一举两得不浪费!” 她双眼自带马赛克,大喇喇的指点了一遍地上散落的秽物,没恶心到自己,只想趁早打发了李妙。 李妙却避而不看,似乎怕看得多了反而成了变相提醒李英歌方才的不雅,惹人不自在,只贴心地伸手去扶李英歌,口中安慰道,“虽然入夏了,也不能在外头久坐,身体最要紧。外头的流言、宫中的事,你也不必担心。 毕竟你和乾王殿下的婚事,不仅是皇上御笔亲题圣旨赐的婚,还有国师作保,之前大家不知道这事儿,等都知道了,任是宫中哪位贵人再尊贵,也无法单靠三两言语,就轻易变更婚事……” 李英歌起身的动作微顿,脸上的惊讶货真价实。 赐婚隐情查无可查。 她只告诉过谢氏和杨妈妈,李子昌曾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她进宫面圣。 而当年萧寒潜无意间,瞥见国师隐在御书房屏风后神出鬼没这一细节,她连谢氏都瞒下了,李妙是怎么知道? “国师?”常青却是不知内情,一脸问号的抢先问道,“小姐和殿下的婚事,怎么还扯上了国师?” 李妙见她们的面色不似作假,眉心一蹙,随即释然般捂着帕子笑,“难怪你们意外。我也是今天去青羽观打醮,听人私下议论,才知道还有这么个说法。事关李府,问了观里的小道长,才知道这话出自青丘道长的口。 说是皇上当年之所以会将才三岁的英歌妹妹指给乾王殿下,是听了国师谏言,说……说殿下命格带煞,而英歌妹妹的八字正合殿下的命盘,能化解其中煞气,乃是天作之合。 青丘道长是国师的师弟,怎么会信口胡说?想来也是听说了外头的流言,这才出面为国师、为婚事正名。等这消息传进城里宫中,之前的流言也就不足为惧了。” 萧寒潜命格带煞? 为什么听起来和她让常青“诬陷”袁骁泱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不过带来的结果不同。 李英歌哑然,直觉这事和谢氏有关。 常青却是又惊又喜,挽着李英歌欢喜道,“小姐,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李妙浅笑附和,目光掠过耳房落在正房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没想到铭堂弟这里除了大夫,还有客人在。道符和丹药就麻烦英歌妹妹转交给,我就先回后院了。” 说着将小匣子递给常青,略一施礼,就利落转身离去。 李英歌偏头看常青,捏了捏她惊喜尽收的脸,失笑道,“鬼机灵,学坏了。” “谢妈妈说了,别人爱装模作样,就陪着一起做戏呗。我都看得出她假惺惺的,您肯定也看出来了啊。怎么能算我学坏了。”常青撇嘴,哼道,“国师的事,也不知道又是哪个搅屎棍闹出来,想搅混水的。要是真的,乾王殿下能不知道?还轮得到她来跟您卖弄?” 她自然指的是李妙。 而常青口中的搅屎棍,八成是谢氏。 李英歌面色略古怪,干咳一声另起话题,“刚才袁骁泱嘴里喷粪,你都听见了?听见了却装聋作哑,还说你没学坏。” 常青刚来到她身边时多憨直,指哪儿打哪儿,如今也历练出弯弯绕绕,懂得耍滑头了。 李英歌又捏了捏常青的脸,手感不错。 常青却默默看了眼李英歌的嘴。 袁骁泱嘴里喷粪? 虽然粗俗了点,但形容得很贴切。 不过,小主子您刚才嘴里喷那啥的时候也不输袁骁泱啊。 比起冯欣爱抓头发撕衣服,您这招才是真阴损,简直刷新了她的专业认知新高度! 常青甩甩头赶走这大不敬的想法,任由小主子捏她虐她,撅着嘴含糊着声音道,“我就是好奇,一个人能不要脸到什么程度。袁骁泱的书是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居然能对您说出那些狗屁不通的话? 太后娘娘说得对,打脸从来不嫌晚。等他闹明白外头如今又是怎么传的流言,就知道刚才说的那些有多自以为是,有多打脸了。呸,简直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自以为是吗? 袁骁泱是自负。 有足够底气的自负。 前世他的自负成就了他自己,也成就了袁家。 今生他的自负,是助力还是阻力,就由不得他自己操控了。 李英歌微微地笑,再开口说的却是李妙的事,“你去找今天跟车的人,问清楚李妙和李娟今天去打醮的所有细节。” 常青也不管是何用意,诶了一声就走。 这会儿让她办事儿,倒又恢复憨直作派了。 李英歌摇头失笑,转出小庭园,抬眼就见正房门柱后缩着个高瘦的身影,正鬼鬼祟祟的望向她。 裘先梓! 这人什么毛病! 李英歌一抖,这才发现正房房门大开,小厮丫鬟们端着水盆进出,显然裘先梓已经处置好了李承铭的伤势。 “李二小姐。”裘先梓一触及李英歌的视线,就露出心虚的表情,脸上既有被发现的窘迫,又有进退两难的无奈,上前一拱手道,“请您高抬贵手,别放狗赶小生和瑾琛兄。今天是事出突然,小生才不得不不经通报,就带着瑾琛兄贸然登门……” 这人心虚和鬼祟的原因也挺奇葩的。 李英歌比他更无奈,干脆直接换话题,“小承铭怎么样了?” “李三少爷有习武的底子,皮肉伤没有大碍。只是到底年幼,骨骼和内府尚未定型,用药浴是为保险起见。再敷上几贴创伤药即可。”裘先梓说起专业来顿时没了不自在,眉飞色舞的正视李英歌,动了动鼻翼道,“李二小姐身上这酸味有些重,不如小生顺道给您开几副祛湿收汗的药?不必害羞,入夏后有体味很正常……” 李英歌一脸冷漠,“裘公子想太多了。这酸味,是因为我刚才吐了。” 裘先梓恍然,正色思量道,“女子多体寒,入夏后脾胃容易败坏。不如小生顺道给您开几副调养脾胃的药?呕吐虽然有伤大雅,不过李二小姐万不能因此畏疾忌医……” 李英歌哭笑不得。 陈瑾瑜提起裘先梓时的不耐烦,她此刻突然懂了。 这人呆板起来真的略烦! “裘公子。”李英歌打断他的碎碎念,似笑非笑看了眼耳房,直言道,“你时时不忘维护袁骁泱,他却不曾顾念你的好意。我有言在先,他刚才却依旧拦下我说了些不着调的屁话,我吐纯粹是被他恶心的。” 屁、屁、屁、话?! 他认识的李二小姐不可能这么粗鲁! 一定是幻听! 裘先梓忍不住掏了掏耳朵,瞪圆了眼睛。 他不是真傻,一看李英歌头脸衣裳完好,就知道惨遭呕吐物暴击的不是李英歌,而是袁骁泱。 他觉得,自从他机缘巧合认识了李英歌和陈瑾瑜之后,简直涨姿势。 原来恶狗能攻击人,呕吐物也可以! 裘先梓直到今日今时,才真正确定李英歌有多厌恶袁骁泱。 他心下暗叹,嘴角噏合几下,最终将滚到舌尖的劝和话语吞了回去,神色复杂的再次拱手施礼,越过李英歌急急往耳房而去。 耳房的门开了又关,透过门板都能感受到裘先梓关切的语气。 李英歌默然收回视线。 不论其他,袁骁泱其实挺有福气的。 前世有她和李松对他错付真心,今生有裘先梓诚意以待。 她能漠然收回真心,不知将来,李松和裘先梓又会如何选择。 她抬脚进正房,放下提起的裙摆也放下心中的杂念,居高临下看向靠坐在床头的李承铭。 “阿姐,您别生气。”李承铭虽有些小古板,但对亲近之人却不失纯真,讨好地扯了扯李英歌的袖口,小脸却是郑重,“让大家担心,给家里添乱,是我错了。和学里同窗切磋,伤人伤己,也是我错了。但是,我不后悔,他们该打。” 他们该打……吗? 果然有隐情。 李英歌放柔神情,弯身抱了抱李承铭,亲了亲他贴了膏药的小脑门,轻声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阿姐好好说说?” 阿姐好温柔啊。 李承铭小小的心里又暖又甜,虽然害羞,却没有躲开李英歌的亲昵,仰起红扑扑的小脸,直视李英歌道,“阿姐,我想先求您一件事。” 李英歌毫无踯躅的点头,侧身坐到床沿上。 谢妈妈见状挥退清泉流杉等人,不打扰姐弟二人说话,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门扇发出吱呀闷响,透进屋内的光束打在李承铭的脸上,映得他端正的神情,越发显出几分和年龄不符的肃然。 “阿姐。”李承铭缓缓开口,似在说给李英歌听,也似在说给自己听,“我想,不,我要退学。我不想再去宥誉书院上课习武。我想,不,我要拜老麻叔为师,请他正式收我为徒。” 他越说似乎思路越顺,与其说是在请求李英歌,不如说是在说服他自己。 李承铭抿了抿嘴,再开口已是坚定,“阿姐,我不要再读书考科举了。” 第193章 为什么 弃文从武。 这不是一时冲动的想法。 “我回书院的第二天,父亲和大哥、二哥就接连出了事。”李承铭见李英歌神色不变,无惊无怒依旧是一副侧耳倾听的柔和模样,不由心弦一松,藏在心里好一阵子的话就如找到了出口,“我在您面前自称男子汉,扪心自问,却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守着和您的约定,好好待在书院里。 可是有人不想让我好好待着。家里一出事,好些人就变了。不再和我同吃同住,不再和我结伴上下课,不再……他们在背后指指点点,暗地里说我,我都知道。 有幸灾乐祸的,有落井下石的,也有冷眼旁观的。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对我避而远之。但是他们当众辱骂父亲,说父亲是贪官是奸佞,污蔑父亲尸位素餐,凭什么! 他们又不是乾王哥哥,他们更不是皇上!父亲罪名未定,凭什么这么说父亲……” 李子昌是贪官奸佞吗? 还真是。 三年清知府十年雪花银,李子昌任京官前可不止做过常州府的知府,任京官再入阁后,底下人、地方官员的年节孝敬,尤其是二皇子被立为储君后,这四年李子昌的“交游”更为广阔,如果把李锵打着他的名号做的勾当算上,倒也不算强加之罪。 李子昌尸位素餐吗? 还真是。 靠着最初的功名,靠着谢氏娘家祖上的风光,靠着钻营逢源和机缘,靠着圣旨赐婚——李子昌堪称内阁中最无作为的阁老,不算此次涉案,即无大过也无大功。 密折言之有物,并非胡乱构陷。 就算启阳帝要杀鸡儆猴,这鸡也得够肥够有料才能达到震慑效果。 李英歌摸了摸鼻子。 李承铭启蒙起就搬出内院,一向仰望的,都是李子昌高大如山的背影。 父亲就是小男孩心中天然的英雄。 她还是不毁李子昌在李承铭心中的形象了吧。 她笑着摸了摸李承铭的小脸,真心实意地夸赞道,“成语学的不少,用得也不错。” 这难道是重点? “阿姐。”李承铭颇有些无奈的喊了声“不正经”的李英歌,却没躲开她的手,难得娇憨地往她掌心里蹭了蹭,语气却依旧肃然,“今天听他们说的那些指桑骂槐的话,我没有忍住。下场切磋时,下了重手。 阿姐,我有错但是我不悔。在把他们打趴下,打得不能再口吐秽言的那一刻,我觉得好畅快。拳头才是硬道理。今天,我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知道,这次家里出的不是小事。父亲,还有大哥二哥,恐怕以后……所以……” 所以他想弃文从武。 也许他最气的不是那些辱骂父亲的话,而是那些话很可能成真,他却无力阻止。 李英歌轻轻点头,出口只有三个字,“为什么?” 李承铭已经阐述了今天的心路历程,李英歌却依旧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选择弃文从武。 李承铭却听懂了。 “淇河李氏是武将望族。澧县李氏虽是早早分出来的旁支,但祖上亦是先以武将起家,到先帝年间出了曾祖父一位阁老,才跻身文官清贵的。”他早有思量,放在被面上的小拳头悄然攥紧,“李氏族人遍布军中,最多的是淇河李氏本族的人。但澧县李氏这几代分出去的,也不少。 军功晋升最快。再等三年下场考童生,不如再等三年就入军营。若是遇上……战事,我能入沙场的话,总不至于孤立无援,无根无靠。 且文官武将向来泾渭分明。父亲是文,他倒了,李府将来的风光,由我从武来守护。” 家中为文官时犯的错,牵扯不到他将来做武将。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快速、有效的起复之路。 事半功倍。 李英歌微微的笑,再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拜张大人为师,而是老麻叔?”她循循善诱,李承铭的神色也渐渐起了变化,显出几分狡黠和兴奋,“张大人很好,但他是乾王哥哥的心腹,如今……并不合适。而老麻叔不同,阿姐你知道吗,他那样得城阳大长公主另眼相待,是因为他为皇上卖过命。” 当年启阳帝登基前的腥风血雨无人敢提,但其中却总少不了城阳大长公主的身影。 传闻老麻叔是立过大功的。 什么大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段经历,重要的是老麻叔的身份。 李承铭想要这样一个师父。 即想学老麻叔的功夫又想要老麻叔的背景。 李承铭有些赫然,他觉得,他心思有点龌龊。 李英歌却笑起来,一根根掰开他攥紧的小拳头,动作轻柔,声音也轻柔,“好,我知道了。拜老麻叔为师的事,我帮你去求城阳大长公主。” 李承铭愕然,闻言反而露出茫然来,“阿姐,我放弃科举要做武夫,您不阻止我,不训斥我吗?您不觉得我是异想天开吗?” 要说武夫,前世她每天接触的最多的,才是实实在在的武夫。 何况李承铭又不是立时三刻就要真枪实弹的去干仗。 异想天开说不上,只是有些理想化。 但现在没必要泼冷水。 小男孩终归是要长大的,会有自己抱负和想法。 李英歌笑着摇头,不泼冷水胜似冷水,“拜师的事我能帮衬。其他事,你要自己和娘说。” 李承铭眼神微暗,很快又精神一振,点头道,“好。” 外头谢妈妈忽然扬声道,“二小姐,三少爷,裘小大夫和袁公子特来告辞。” 李承铭早忘了四年前元宵灯节,曾和袁骁泱见过一面,当下一听二位“恩公”要走,忙披上外裳下床,亲自迎了出去。 李英歌落后半步,自动屏蔽已经拾掇清楚的袁骁泱,冲裘先梓微微一颔首,揉了揉李承铭的小脑袋,温声道,“我先回正院。你送完客,让谢妈妈陪你过去,知不知道?” 李承铭正色点头。 李英歌微微一笑,抬眼看向裘先梓,“裘老院史应该快好了,裘公子可要等令祖父一起?” “不用,不用。”裘先梓摆摆手,一脸心有余悸,“祖父当值时六亲不认,小生要是敢贸贸然堵他,他就能把小生揍得爹娘不认。” 众人:“……” 六亲不认?这么形容自己的亲祖父对吗? 没想到那位裘老院史看着一把老骨头快散架,居然是个家暴高手? 谢妈妈略带审视的看了眼裘先梓,暗道此人很有高级黑的潜力。 李英歌亦是摇头失笑,又揉了揉李承铭的小脑袋,就越过和裘先梓并肩而立的袁骁泱,径自出了院子。 袁骁泱眼睫半垂,眸色沉沉。 他第一次被人无视的这么彻底。 似乎除了他,她对谁都和颜悦色。 要有多厌恶一个人,才能忍不住恶心吐了出来? 袁骁泱始终想不明白。 他此行似乎没有解决他想要解决的问题,反而添了一道谜题。 耳边传来裘先梓担忧的声音,“瑾琛兄?你没事吧?” 袁骁泱心潮褪去,才发现李承铭已经不见,二人早已出了李府外院,正往侧门而去。 他微微皱眉,有些意外自己想着那丫头的事竟入了神,暗暗呼出一口气,摇头道,“没事。你也不必再问,左不过是我多管闲事,和李二小姐提了几句外头的流言,她就……” 他摇头苦笑。 裘先梓却没作声。 他好像偏帮哪一个都不太对。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还是别掺和了。 他闲少沉默不语,袁骁泱略感意外,心念才一动,眸色忽然猛地一沉,“先梓,方才李二小姐说裘老院史快好了是什么意思?” 裘先梓被问得莫名其妙。 他之前在房内给李承铭治伤时,才知道祖父也在李府。 后来李英歌开口,袁骁泱不也听到了,怎么这会儿又问起祖父来。 他不解归不解,还是仔细答道,“听谢妈妈说,是宫里知道李夫人病了,才请了祖父前来……” 能请动裘老院史的人屈指可数。 何况是宫中贵人。 袁骁泱眉心紧锁。 是他疏忽了。 竟到此时此刻才察觉出不对。 就因为之前只将心思都放在那丫头身上…… 他猛地掐断心中飞转念头,忽然加快了脚步。 裘先梓不明所以,只得匆忙跟上。 而刚被袁骁泱提起的裘老院史,此时正站在离二门不远处的小亭子内。 亭内只有他和李英歌。 裘老院史觉得好笑。 谢氏真病假病外人不知,李英歌还能不知道? 这是打算做戏做到底,特意拦下他做出询问母亲病情的样子? 他向来尊重病患的阴私,十分配合的捋着山羊胡,故作高深道,“李二小姐莫忧心,令慈的病症说重不重,说轻不轻。说到底……心病还须心药医,李二小姐还是多开解开解令慈,心情疏朗心脉则通,通则……” 李英歌也觉得好笑。 裘老院史和裘先梓可能不是亲生的,这为人作派真是大相径庭。 但啰嗦起来的样子,倒是很像。 略烦人。 她强忍着笑意,掐着裘老院史抑扬顿挫的节点,尽量不失礼地插话打断道,“裘老院史,我想要裘公子的生辰八字,不知是否方便?” 一个待嫁女子,开口就要单身男子的生辰八字,能方便吗? 裘老院史暗道必须不能啊! 他老脸愕然,眯着眼打量李英歌,温吞慈和的面色消失不见,若有所思道,“李二小姐想要我那顽劣孙子的生辰八字?为什么?” 为了救裘先梓。 但总不能说,前世贵府金孙英年早逝,不仅死于横祸,而且死期近在眼前吧? 她要真敢这么说,裘老院史恐怕就能立即断定她得了失心疯。 李英歌不动声色,退开一步郑重一福礼,抬眼道,“为了瑾瑜师姐。” 第194章 我瞎编的 为了陈瑾瑜。 裘老院史捋胡须的手慢了下来。 裘家和大长公主府私下已有默契,而东宫发生的事,他比外人知道的更快、更多,也更详细。 “李二小姐青出于蓝胜于蓝。”裘老院史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颇有几分兴致地好奇道,“传闻玄术之中以六爻术最为精、准、奇。依李二小姐今日在东宫所展露的’本事’,你这四年所学,难道真能断人阴私、窥人生死、改人命盘?” 他知道,城阳大长公主为陈瑾瑜择婿的两个条件,若非如此,裘家作为医药世家反而要因大长公主府的骤然垂青而惶惶。 他也知道,陈瑾瑜和李英歌这四年在兴园学的是什么,师从何人。 而四年前为陈瑾瑜批命,定下择婿条件的,是无归道长。 城阳大长公主行事坦荡,待人诚信,即有意和裘家结亲,自不会隐瞒这些关节。 这些事裘老院史不会张口往外说,但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此,说起话来就便宜了。 李英歌心头一松,正色道,“传闻夸大其词。玄术比任何技艺都更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也更容易受时刻变化的外因影响,而窥探天机,最忌反噬。您该知道,瑾瑜师姐的及笄礼近在眼前。因此,我才斗胆向您讨要裘公子的生辰八字。” 裘家求神拜佛多少年,只盼裘先梓这执拗性子能被天收,趁早乖乖成家,而城阳大长公主暗中苦觅良婿四年,只盼尽快为陈瑾瑜定下姻缘。 两家都急,但久拖无益,陈瑾瑜十五岁及笄礼,便是决断的分水岭。 裘老院史略一沉吟,口风不松,“既然忌讳反噬自身,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当年无归道长为陈七小姐算出择婿的两个条件,一为十岁年龄之差,二为男方八字。我那顽劣孙子的生辰八字,城阳大长公主和无归道长都知道,你却特意来找我讨要,奇哉怪哉。” 不能问城阳大长公主,而无归道长问了等于白问。 他轻飘飘的“历练”二字就打发了李英歌,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李英歌一噎,险些没忍住犯口业,公然辱骂师长。 裘老院史见她不自觉的撇嘴,忽然呵呵一笑,“容易受时刻变化的外因影响……有点意思。李二小姐既一心想重算,我也不为难你一个小姑娘。我信你,你可别让我失望。” 所谓信她,不是信她本事,而是信她不会拿着裘先梓的生辰八字作恶。 裘老院史说罢,干脆利落的撕了张用来写药方的纸笺,唰唰唰写下一串日期时辰,随手一团塞进李英歌的手中。 李英歌眨了眨眼。 裘老院史的画风变得这么快这么突然,真的对吗? 就这样到手了? 裘老院史看她愣愣的小女儿情状,笑容越深,学李英歌眨了眨眼,“我可不想回头被你暗地里骂倚老卖老,欺负小孩子。” 李英歌:“……” 裘先梓怕她一言不合就放狗,裘老院史“怕”她暗搓搓骂人,单论思维的诡异和跳跃程度,这祖孙俩是亲生的无疑。 等在亭子外的杨妈妈和小福丁儿,只见小主子又是福礼又是呆怔的,接着也不知被裘老院史塞了什么东西,就见裘老院史施施然飘了出来。 二人虽然疑惑,却谨记只看不问,当下躬身迎上前,将裘老院史送出侧门。 小福丁儿亲自跟轿,送人回宫。 轿子内别有洞天,等在轿内的药童,一面收拾药箱,一面少不得关心一下裘老院史此次出诊的结果。裘老院史闭目假寐,不答话,反而没头没脑的吩咐道,“你家去跟老爷夫人知会一声,人手可以撤回来了。想来……不是坏事。” 药童闻言不仅没觉得莫名其妙,反而松了口气似的郑重应下。 他是裘家的家生子,得裘老院史教导看重,自是知道些其他人不知道的事。 这阵子裘先梓身边,或明或暗总有些来历不明的人跟着,摸不清对方底细,裘家不敢妄动,只有样学样的另派人暗中留意,反向跟踪。 虽然不知道裘老院史进了趟李府,是怎么得出撤回人手的结论的,总归不是“坏事”,那就不必再担心裘先梓的安危。 药童深信裘老院史的虞智。 裘老院史确实姜老弥辣。 仅因李英歌讨要裘先梓的八字,就将两者联系了起来,否则他不会态度突变,轻易交出八字。 只是他查不出,那些跟踪裘先梓的,是萧寒潜安排的人。 而李英歌却知道,萧寒潜的人即没有消息回报,那就说明裘先梓暂时还死不了。 她将纸笺仔细收进袖袋,汇合杨妈妈一同回了正院。 李英歌只留了杨妈妈,关起门来和谢氏私下说话。 常青果然骂错了人,引导青羽观放出有关国师风声的,正是杨妈妈。 她受命于谢氏,一等李英歌前脚出门进宫,后脚就散出传递流言的自己人,一头求见青丘道长,一头融入打醮的善男信女中,暗搓搓的散布“国师所说”。 谢氏就是那有意让浑水更浑的搅屎棍。 李英歌忽然觉得不忍直视谢氏的脸,抽着嘴角疑惑道,“青丘道长乃一观之主,又是国师的师弟。怎么就轻易听信了流言,帮着为国师、婚事’正名’了?” 除非青丘道长名不副实,脑子里装的是草。 “青丘道长脑子里装的可不是屎。”谢氏笑容诡诈,仿佛看穿了女儿的想法,老神在在的笑道,“我亲口问的无归道长,他不仅见过国师,交情还不止几面之缘。我让人搬出无归道长,搬出这话,青丘道长不信才有鬼。” 这世上,除了启阳帝,谁敢夸口说自己和国师脸熟。 这世上,也没人敢拿国师说事,谎称见过国师,更枉论敢拿国师随口论交情。 且无归道长乃大长公主府座上宾一事,早已不是秘密。 而国师交游如何,轮不到任何人质疑。 青丘道长表示信了。 不仅信了,还要尊国师所尊,心甘情愿的管这红尘是非。 李英歌愕然,她怎么不知道师父认识国师,她的声音微微发紧,“皇上因国师所算而赐婚,乾王哥哥命格带煞——您散布出去的这些话都是师父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岂非踏破铁鞋无觅处。 当年国师确实在场,外人不得而知,如此赐婚隐情歪打正着,竟迎刃而解。 只是白费萧寒潜惦念多年了。 李英歌莫名有些紧张,却听谢氏哦了一声,“那些都是假的,我瞎编的。” 李英歌:“……” 是她高估了世上的巧合,也是她低估了谢氏的胆大妄为。 李英歌扶额。 谢氏却不以为然,哼哼道,“快收起你那震惊无语的小眼神。我和无归道长一个出钱封口,一个出面造势,不过是笔在公正公平的双赢交易。就算事后败露,青丘道长要找人算账,就请出门左拐,上兴园找无归道长去。 他见过国师是真,国师所算是假。不过你都听李妙说了这事儿,无归道长身在西郊兴园,耳朵又没聋,恐怕比你知道的还早。他即信守交易,没有出口纠正,就说明那些瞎话对他来说不算大事儿。 我本意是想以牙还牙,搅和搅和外头的流言。哪里预料得到你今天进宫成果喜人,青羽观的流言反倒成了可有可无的鸡肋……” 她说着一顿,转头吩咐杨妈妈,“去,把咱门的人撤回来。这事儿不用再盯着了,能消弭无声是最好。” 杨妈妈领命而去。 谢氏接着道,“就算闹大了也不怕。我为了女儿的婚事弄鬼虽然好说不好听,但我也不怕担这个名声。宫里也罢,青羽观也罢,有本事查到我头上来,有本事就跟我这个内宅妇人计较。上下嘴皮子碰一碰,看谁能说得过谁去。” 谢氏不是破罐破摔,而是有持无恐。 她留在外头的那些常字辈的丫鬟,驯养多年,本事非比寻常内宅仆妇,要查到她头上,难。 等时过境迁,就算查到了要理论,更难。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拼的是手段,更是时机。 谢氏嘿嘿嘿,一脸奸笑。 李英歌越发不忍直视谢氏的脸。 心下却觉得,时不时出来刷刷存在感的那些常字辈丫鬟,越来越有一种神秘组织的既视感了。 单看留守东跨院的常福和常缘,日常表现平平,似乎没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她压下对赐婚隐情线索再断的失望,果断捧谢氏的场,奇道,“娘,您养在外头的那些人究竟有多厉害?我看常福和常缘,倒似寻常内宅丫鬟。” 谢氏又哦了一声,肯定道,“她俩是没有什么大本事。” 李英歌:“……” 说好的为女儿禅尽竭虑,精选下人严防死守的伟大母爱呢? “你也不想想你以前那又痴又傻的小讨债鬼样儿。挑中她们俩,纯粹是因为她们八字重,能压得住你的福气。”谢氏依旧口嫌体正直,嘴里嫌弃,手却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她们没本事,胜过有本事的。你看,你七岁那年摔下假山有惊无险,后来种种也都能化险为夷,难保没有她俩的因缘在。” 自从女儿拜入无归道长名下,自己又亲自和无归道长打过交道后,谢氏每每回想之前种种,就越发笃信那些玄而又玄的事。 宁可信其有。 何况无归道长还长着一张貌美年轻到人神共愤的嫡仙脸。 谢氏暗暗点头,颜值即正义,她如今很相信无归道长。 李英歌万万想不到,谢氏已经神游天外犯了颜控病。 门帘却被去而复返的杨妈妈掀起来,笑着禀报道,“夫人,英哥儿,铭少爷来了。” 第195章 想吓死谁啊 锦绣门帘重新落下。 杨妈妈束手守在门内,含笑看着李承铭一板一眼地行礼,“母亲,阿姐。” “呵。”谢氏冷笑一声,眯着眼上下打量李承铭,骂儿子不忘捎带上女儿,“大讨债鬼脸上带伤回来,小讨债鬼更能耐,竖着上学横着叫人抬了回来。你们这姐弟连心,倒是和别人家的姐弟情深不一样,我是不是要赞一声别出新裁,别具一格,别树一帜……” 李承铭面上羞愧,心下暗叹阿姐还说他,母亲的成语用得才叫如火纯青。 既用到了骂人的邪道上,还骂得不带脏字儿。 杨妈妈则依旧含笑旁观。 她得知李承铭伤势无碍,就等裘老院史看诊完,觑空将外院发生的事一一回禀谢氏,谢氏发的是邪火,不是真火。 李承铭不怕谢氏,但到底年幼心里兜不住大事,小眼神难免闪烁,拘着手脚挪到李英歌身边,偷觑一眼谢氏,手下意识地拽上李英歌的衣摆,迸出一句轻声关切,“阿姐,您受伤了?” 谢氏见他被骂了,还不忘端着那小学究似的方步,眼中不禁浮上笑意,嘴里嗤道,“小马后炮。” 李承铭赫然,仰起小脸打量李英歌。 太子给的清玉露确实了得。 她脸颊上细小的抓痕已然恢复常色,不刻意说不仔细看,还真注意不到。 “已经没事了。”李英歌拉着李承铭坐到谢氏身边,有意给李承铭制造点缓冲时间,遂拣起之前的话茬,和谢氏闲话,“娘,外头那些常字辈的丫鬟,究竟有多少人,又都有些什么本事?” 谢氏在外头另外养了一批嫡系人手,李承铭是知道的,闻言不由心生好奇,竖起了小耳朵。 谢氏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做聆听状的儿子女儿,半垂下眼若有所思,嘴里随口接道,“能干又忠心的下人,在精不在多。不算常福和常缘,外头养着的丫鬟统共就十个。我交待下去的所有事,无论大小,都是她们十个人一力完成的。很意外?” 李英歌和李承铭很捧场的点头。 “有什么好意外的。”谢氏表示不屑,转头扬了扬下巴,吩咐杨妈妈,“你来说,吓吓这两个小讨债鬼。” 杨妈妈忍俊不禁,从头道来,“常字辈的丫鬟们,都是孤儿弃婴出身,我和谢妈妈照着夫人的吩咐,暗中走访多年,分别从京郊各处的庵堂道观渐次收养了一批。除了最早的一批,后来也曾收过人市贩卖的孤女……” 前任常青,就是这么被萧寒潜的奶嬷嬷王嬷嬷钻了空子,借着乾王府的势,伪造了一份天衣无缝的身份,安插进了东跨院。 此乃种种机缘造就的意外。 杨妈妈点到即止,继续掰着手指道,“去糟粕留精华,如今外头就剩下夫人说的十个丫鬟。这十个人中,两位擅长刺探和追踪术,两位专精算账和生意,两位致力于人脉人事,两位专管理事外务,最后两位……别的本事没有,杀猪宰牛却是一把好手。” 这些人也不是常年与世隔绝,每天没事就关着门活在阴暗处,坐等谢氏吩咐的。 她们另有明面上的身份,生活得和常人无异。 或在镖局酒楼打杂,或开铺子管庄子,或管家理事,而最后那两位,则是远近闻名的屠宰铺扛把子。 谢氏把丫鬟当成汉子用,不分行业不分贵贱,哪里有用放哪里。 效果显而易见。 不过杀猪宰牛的技能是什么鬼! 李承铭一脸惊奇。 杨妈妈咧嘴笑,少不得解释道,“别小看这些厨下活计。放到寻常,厨房最是人多嘴杂,即能掩人耳目,又能打听消息,更方便动手脚。放到不寻常的情况下,杀猪宰牛靠的可不单是蛮力,还有切中要害的精准刀法刀功,能对付畜牲,也能对付恶人。” 这话其实是对李英歌说的。 谢氏原本因女儿痴傻,做的是炸死的终极打算。 这些人的本事放在内宅是大材小用,放在外头才是真正的强势助力,无论是远遁淇河还是另选他处远走高飞,都能保女儿一生无虞。 谢氏为母则强,不声不响,却极尽所能。 李英歌心头忍不住发酸。 谢氏只当她听傻了,翻了个白眼道,“都给老娘听在耳里,记到心里去。怎么收人,怎么用人,这可是门学问,将来不管你们在内宅还是在官场,总有用得着的地方。听不懂想不通,也别瞎琢磨了。照搬老娘这套,错不了。” 谢氏好傲娇。 她似乎生来自带一种发自骨血的举重若轻,家里家外多少事,身边身外多少人,她总能四两拨千斤,不是苦中作乐,而是真的能让她在意的人,得到安抚得以心静。 虽然嘴毒了点。 虽然脾气臭了点。 但是…… “娘。”李英歌软软的往谢氏怀里歪,娇娇的喊她,满含真切的孺慕道,“我好喜欢您。” 谢氏呸了一声,斜睨着李承铭道,“少把肉麻当马屁拍。我陪着你们姐弟俩绕圈子,现在话题干了,要么散场,要么有事就说,有屁就放。” 李承铭脸色一正,也喊了声,“母亲……” 谢氏很干脆,“放!” 李英歌和杨妈妈:“……” 有这么催着儿子有那啥就放的亲娘吗? 李英歌暗暗苦笑,看向李承铭微微颔首,投去鼓励的目光。 有些事她能支持,有些事却要李承铭自己承担。 李承铭精神一振,直视着谢氏不闪不避,将他之前和李英歌阐述的心路历程娓娓道来。 话音落下,杨妈妈即惊讶又担忧,室内有短暂的死寂。 李英歌轻轻牵住李承铭攥成拳的手。 谢氏只有李承铭一个嫡子,弃文从武,关乎的不仅是李府的将来和门楣,而是谢氏的依仗和命脉。 李承铭紧紧抿着嘴。 李英歌则将心中腹稿又过了一遍,谢氏若是反对,她总要为李承铭勉力一劝。 谢氏默然的目光在姐弟二人之间来回晙巡,半晌才皱起眉头,语气坚定的厉声道,“好!不愧是我的儿子,算你有骨气。你阿姐既然大包大揽,且先把老麻叔忽悠成你师父再说其他。否则现在说再多,也都是空画大饼。 至于你父亲那里,哪天他活着滚出天牢,要是还有心力听你表心迹立志向的话,你自己去说服他,他要是反对,你再让他来找我。你头一回求娘,娘就力挺你到底,将来要是半途而废,你且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为什么用极力否定的语气,说着全然肯定的话? 想吓死谁啊! 李承铭顿时调整不好颜面神经,惊大过于喜,要笑不笑似哭非哭。 他这小模样,讲真,还挺丑的。 谢氏哈哈大笑。 李英歌和杨妈妈:“……” 娘亲好烦! 李英歌哭笑不得的揉了揉李承铭扭曲的小脸,把他往谢氏怀里推,“娘,您别逗小承铭,他是认真的。” 谢氏的想法却是和李英歌同步了。 将来的事现在瞎操什么心。 如今李府这境况,儿子想从武,值得一试。 她顺势搂住儿子,挑眉道,“我也很认真。不管是行军打仗的武夫,还是坐镇指挥的将军,武非首重文非空谈,所谓弃文并非真的丢开书本,这种废话就不用我再多提醒你了吧?” 文官多轻视武将胸无点墨,其实非也。 真正运筹帷幄的武将,不仅四肢发达,更要头脑不简单。 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儒将,叫智将。 这也是李英歌本想用来套用在李承铭的身上,借以说服谢氏的。 现在……不提也罢。 李承铭则是大眼晶亮,显然听懂并认同谢氏的话外之意,用力点了点头,随即回抱谢氏,有些害羞的低声道,“母亲,我也喜欢您。” 谢氏再次呸了一声,果断赶人,“去,且等你父亲回来同意了再来拍我马屁。伤不养好,什么都是浮云。” 李承铭忙钻出谢氏的怀抱,抻了抻衣袖郑重行礼,“是。” 随即挺着小胸膛,招呼上送他过来的谢妈妈,一边仔细询问府里这几天发生的事,一边盘算着回了外院,如何在不影响养伤的前提下,读书练武两不误。 谢氏收回目光,转头冲女儿挤眼睛,“你看,激将两句书还不是要照看?我有什么好反对的,走一步看一步,看一步再算三步,何必急在眼皮子底下这一时半刻的。” 她不忘机会教育,说罢挥手赶女儿,“别嘴角抽抽了,丑!这大半天没个消停的时候,回去休息罢。” 李英歌依言起身,自回东跨院。 裘先梓的八字到手,能做点实事了。 屋内只剩谢氏和杨妈妈。 杨妈妈坐到谢氏跟前,服侍着换了新茶,到底不放心道,“军伍非同儿戏。您看铭少爷之前迷上弓马武术,这一晃眼也坚持了将近四年。张大人论起来也算他半个师父。如今另选老麻叔,可见铭少爷不是心血来潮。将来要真是……” “将来将来,将来也没多远了。”谢氏无可无不可的摆了摆手,似笑似叹道,“只要英哥儿和乾王殿下好好儿的,铭哥儿的将来,还轮不到你我在这里瞎担心。趁着我现在还不算老而无用,能护他,能护他们姐弟到哪里,就算哪里罢……” 她从来没纵容宠溺过他们,且陪他们任性一次,赌这一把。 谢氏从来不说自贬自轻的话,她的笑叹是决断,不是丧气话。 杨妈妈扶着谢氏躺下,眉眼笑得弯弯的,“夫人,您这脾性,我也喜欢您。” 谢氏这次没有呸杨妈妈。 她无声笑起来,摸了摸因女儿儿子突如其来的表白而悄悄红了的耳垂,揶揄道,“你看看我这耳朵眼烫的,像不像真病了?” 夫人这是害羞了? 杨妈妈笑容更大,点头道,“像。” 谢氏觉得自己简直机智,果断躺倒挺尸,继续悠悠哉哉的装病人。 第196章 羞耻感 正院点上了灯笼,清风院亦是一片灯火氤氲。 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帮着婆子们收拾好食盒,殷勤地塞了一把赏钱过去,嘴里说着“妈妈们辛苦了”,簇拥着婆子们跨出门槛。 “四伯母定是不怕人知道。否则杨妈妈急匆匆出门又急匆匆回来,这些粗使婆子哪里敢乱说嘴?”李娟满足的抹了抹嘴,就着帕子扇风,肉疼的嘶了口气道,“这些人根本就没把我们清风院放在眼里。都是些喂不饱的白眼狼,我就不该那么大方,给她们那么多赏钱……” 我们清风院? 清风院什么时候成了她们的了? 李妙垂着眼笑,专心品着杯中香茶,只嗔了一句道,“小守财奴。你刚才散出去多少,阿姐补你多少。” 李娟大喜,立即不肉疼了,凑近李妙低声道,“看来李英歌和常青没骗你。府里确实不知道青羽观的流言。四伯母要是知道,怎么会突然让杨妈妈亲自出了趟门,定是派人打探消息去了。 倒是便宜了李英歌。如今有国师的话在,这婚事八成能稳住了。不过也能说明,那个国师还真是挺厉害的。要不然,李英歌哪儿来的狗屎运?进次宫,不仅带回来个裘老院史,还得了做陈七小姐赞者的美差。 这样也好,国师灵就是青羽观灵。今天打醮的功德就没白做,只盼三清祖师爷保佑,姨娘在家庙里能顺顺遂遂的,将来能否极泰来。” 她合掌念念有词,全然没发现李妙异常的沉默。 目光转回李妙新换上的衣裙,才又嫌恶地接着道,“李英歌不是一向高高在上么,亏她做得出随地呕吐的事体来。没见着铭堂弟,倒撞见这恶心的一幕,白废了你一套好衣裳……真是晦气。” 李妙撞见的,可不止这些。 她没有告诉李娟,李英歌为什么吐,也没告诉李娟,她没见着李承铭,却见到了另一个人。 袁骁泱…… 李妙抿着茗茶的嘴角忽然翘起来,她抬头看着外头的暮色,轻声道,“是该去去晦气。光为姨娘做一次功德怎么够呢。好事成双,等四伯父有了确切的好消息,还得再去一次青羽观……” 一次功德怎么不够? 她们做的可是中等规格的全套功德,否则哪里有多余的时间,即打探了青羽观的流言,又陪着吴先生补买诗词乐谱。 想到吴先生谈论诗词的酸腐模样,李娟就觉得牙疼。 她真是受够当“好”学生了。 比起为吴先生买单、再花钱做功德,她更愿意真金白银,直接花在孝敬七姨娘上头。 李娟用力扇了扇帕子,不耐烦道,“要去你和吴先生去。阿姐,我最怕热了。” 她撒娇,李妙温柔一笑,轻轻将她扇乱的碎发勾到耳后,柔声道,“好,阿姐一个人去。” 她眼中有灯火倒映的亮光流窜,似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去,还得找吴先生好好商量商量……” 李娟看着小口小口喝茶消食的李妙,扇帕子的动作慢了下来。 外人都说阿姐变了,她还曾嘲笑过那些跟风倒的人蠢,不过是被阿姐的手段骗了。 此时此刻,她却觉得,阿姐好像真的变了。 变得好像有什么事,都不再和她商量。 她莫名升起一股不安,刚要开口,就见李妙站起身来,笑道,“我去看看吴先生,你要是困了就别等我了。” 李娟看着李妙的背影融入暮色中,歪着头愣愣的出神。 她们找吴先生,多是为了打听府外的消息。 阿姐要打听什么消息? 而灯火初上,正是喧阗时分的安西坊门处,刚打听完消息的曲流爬上了袁家的马车,神色古怪道,“爷,都问清楚了。李二小姐不仅在东宫打了冯六小姐,还捅破了一件天大的事儿。这还不算,她是从万寿宫出宫的,裘老院史就是太后娘娘指派的。等陈七小姐及笄礼时,还受邀做了赞者……” 说着将明妃有意为六皇子求娶冯欣爱,私下派人透了风声,郑国公府的态度却模凌两可的事说了。 不管皇后意欲如何,太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能传得这么快,这么详尽,可见是宫里有意为之。”曲流看了眼沉默不语的袁骁泱,委婉提醒道,“那李二小姐……可够邪乎的。不管她是不是真的会玄术,终归我们和李府牵扯不上。 您又何必理会她如何。您也不必自降身份,跟那些只会道听途说的人一样,李府是好是歹,轮得到他们咸吃萝卜淡操心?不过是图个嘴皮子痛快。” 他说者无心。 并不知道袁骁泱私下找李英歌是为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只知道最终的结果很不愉快。 袁骁泱听者有意。 咸吃萝卜淡操心。 呵。 他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打脸过,怪不得今天那丫头出乎寻常的“乖巧”,任他说任他要求,即不避让也不怒骂更不反驳。 她只是吐了他一身。 再一次,更加明确表达了她的厌恶。 羞耻感。 他也从来没有如此刻一般,因自己做过的事说过话,而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羞耻感。 以及恼火。 袁骁泱缓缓垂下眼睫,眼底翻涌的情绪隐在车内昏黄的灯火下,一时明一时暗,他声音平稳地道,“去城东。” 城东住着恩师曲大人。 话既出口覆水难收,有些话是他错算了形势,有些话,他势在必行。 曲流二话不说的叩了叩车厢壁,马车重新驶动。 徒留安西坊一片高炙人声,以及随后响起的一声轰隆夏雷。 雷声滚滚,连打了几天,雨水还没应声落下,宫中就降下了圣旨。 随着还关在天牢的大佬们纷纷定下罪责,或是先行抄家或是押后待斩,悬在李府头上的第二只靴子,也嗝嗒一声落了地。 李子昌贪贿渎职、结党营私、教子有失,念其祖功在先帝其人未曾酿下大错,责革职抄家不复启用。 李锵的罪名却要重得多。 他耍的花样尽数反噬了自己。 启阳帝只“私下”斥了一句“有辱先贤”,他的功名转瞬成空,莫说将来起复,子孙三代亦不得科考入仕,且不得擅离京城,往大理寺服役三年,做的不是苦役,却胜似苦役,负责大理寺上下内外的粗使活计。 太子没有保他,而六皇子也不敢再落井下石。 不抄家,却祸及子孙。 大少奶奶得知消息后,抱着一双儿女失声痛哭。 这样的结果,对一心仕途一心算计,暗藏傲气的李锵来说,确是生不如死。 李英歌微微笑起来,问耳报神常青,“李铨呢。” 李铨最早放出来,却一直没有定罪。 常青撇撇嘴,“好着呢。即没有抄家,也没有连累家小。不过就是丢了官,他原来做的也就是个芝麻官。等老爷放出来,保不准哪天缓过劲儿了,还要左托右请的为他活动呢。” 李英歌却笑得更灿烂了。 李锵总想着捧杀李承铭,同样看不起唯唯诺诺的李铨。 如今可好,李铨被他带沟里了,最后他坑死了自己,李铨却爬出来重见天日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萧寒潜也挺损的。 他答应她,会让李锵生不如死,果真手不刃血。 李英歌轻快地站起身来,“喊上谢妈妈她们,去正院给娘搭把手。” 李府是李子昌入阁时御赐的阁老府邸,如今革职抄家,李府也就不再是李府。 他们要搬去谢氏名下的嫁妆院子里。 大理寺上门抄家的日子已定。 届时即是李子昌和李锵放出天牢的日子,也是他们搬出李府的日子。 等来这样的结果,只能道一声不幸中的万幸。 李府上下却难免惶惶。 但见当家主母谢氏的病“好了”,李英歌亦是没事人似的,而李承铭虽借此不再去宥誉书院,却一心扑在读书习武上,李府上下也就渐渐定下了心,乱中有序的当起差来。 有些事却不可避免。 谢氏刚撒出一笔安置费,打发走新家用不上的多余下人,就传来了乾王府要进人的消息。 皇后玉旨,聘中枢院左参将冯有军之十一女冯氏,为乾王府王姬。 随后又传闻,明妃不知犯了什么错,罚跪于皇后的坤翊宫足足两个时辰,回娴吟宫不到半个时辰,看跪伤的太医还没来,圣旨就先到了。 圣旨先说册封六皇子为贤王,择日出宫建府,明妃一听“喜极而泣”,还没来得及“高兴”得晕过去,就听圣旨又说,聘郑国公冯有旭之六女冯氏,为贤王正妃。 这一次,明妃彻底“高兴”得晕了过去。 冯欣爱依旧和前世一般,定给了已封贤王的六皇子。 唯一不同的,是前世没有圣旨赐婚这样风光。 李英歌觉得,也许她也和谢氏一样,做了回搅屎棍,搅浑了前世本该平静的水。 至于是真风光还是假风光,那就只有娴吟宫和郑国公府冷暖自知了。 李英歌无意纠结,听着杨妈妈“如临大敌”,报着打听来的冯欣采的“履历”,不由微微挑眉。 没想到皇后最后为萧寒潜选的四妾,也是冯氏女。 或者说,这是太子“规劝”的结果? 她若有所思。 谢氏亦是若有所思,示意杨妈妈喝口茶歇口气,敲着桌面道,“一头结亲,一头结仇。这冯欣采听着哪方面都平平,皇后娘娘怎么就选了她?这是疼乾王殿下,还是想让乾王殿下难做?” 说着转眼看李英歌,“还是不想你好过?” 常青闻言啊了一声,这才想起什么事似的,后知后觉道,“夫人说的是,一头结仇——我们小姐还真是跟冯氏结了仇!” 这冯氏不单指冯欣采,还包括冯欣爱。 第197章 总有刁民要害人 常青说着,露出又是痛快又是懊恼的神色,哼了一声接着道,“乾王殿下是君子,不和冯六、冯十一这种小女子计较。她们伤了我们小姐,难道拍拍屁股就想走人?冯三公子和冯九公子被划伤脸,那是为人兄长,代妹受过,也是活该!” 划伤脸是好听的说法,实则划伤的程度,堪称破相。 若非如此,那天郑国公府的下人也不会失了体统,满大街找大夫拽着就疯跑。 偏偏冯三公子和冯九公子是在宫中禁卫营当差,容貌有损怎能近天颜,不管前因如何,后果就是被干脆利落的从禁卫营除了名,重新编入兵部武官名册,等伤好后再行补缺。 伤的不仅是他们的脸,更是郑国公府冯氏一族的脸面。 萧寒潜摆明了为小未婚妻出气,郑国公府哑巴吃黄连,吃完了不算,还要高调“处罚”惹出事端的冯欣爱和冯欣采。 结果乍听可喜可贺,细想之下,却是难免后患。 常青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暗想萧寒潜到底是个大老爷儿们,维护的是李英歌,麻烦的也是李英歌。 “快闭上你那吐不出象牙的嘴。论内宅心思手段,你也就摸到了个边儿。”一旁理名册的谢妈妈头也不抬,开口提点常青道,“夫人说的一头结仇,可不是你想的那一头。冯十一做的是乾王殿下的妾,冯六做的是谁的妻?” 常青眨了三次眼,才一拍额头,恍然道,“冯六嫁的是贤王殿下,这……还真是不想让我们小姐好过!” 坤翊宫和娴吟宫的博弈,成也冯欣爱败也冯欣爱。 启阳帝虽下了圣旨赐婚,成全了明妃原先的盘算,却也让一直留在宫里受尽宠爱的六皇子,封王出了宫。 原本超然于诸位王爷的地位,一朝持平。 明妃和贤王不算完败,面上作态,心里问候皇后她祖宗。 同时问候了李英歌的祖宗。 究其根源,皇后抢占的先机,是由李英歌东宫爆料牵动的。 “冯六的亲婆婆是明妃娘娘,英哥儿的亲婆婆是皇后娘娘。这上头,可还有一位太婆婆呢。”杨妈妈灌下凉茶,脑子也冷静下来,接过话茬隐晦道,“好过不好过的,可不是谁想怎样就怎样的。太后娘娘对我们英哥儿如何,乾王殿下对我们英哥儿又如何?” 皇后玉旨定下冯欣采为妾之前,内务府奉了启阳帝的口谕,不日将来为萧寒潜和李英歌请期,提前完婚的消息,却是先到了李府,也先传遍了京城。 李子昌完了,李府还没完。 能请动启阳帝的,除了太后,就是萧寒潜。 常青再拍额头,笑道,“妈妈们说得都对。妈妈们之前教我的我记着呢,指望同为女人的婆婆,还不如指望作为丈夫的男人呢!” 谢妈妈和杨妈妈老脸同时一皱,齐齐呸了一声,“姑娘家家的,别当众说这种大实话。” 常青表示受教。 李英歌则表示若有所思不下去了,失笑着戳了戳常青憨直的脸。 她还没戳够,脸颊就被谢氏不轻不重的拧了一把,掉转过头,就对上谢氏的冷漠脸。 谢氏翻白眼,“你不声不响的装什么乖,这些事,那天在宫里,乾王殿下是不是早和你通过气?你跟娘说句实话,你才多大,冯十一却十四了,她定是要等及笄后再抬进乾王府。她进门就能生,你怎么办?乾王殿下是想办了你,还是你能办了冯十一?” 常青被绕晕了。 谢妈妈和杨妈妈一听重点来了,红着老脸把常青拖了出去,留下母女二人说话。 李英歌嘴角抽抽,抽了半天没能把脸抽出羞红,干脆大大方方道,“乾王哥哥说了,先定夫妻之名。至于夫妻之实,总要等我及笄之后。子嗣的事,乾王哥哥倒是没提。不过……我信乾王哥哥,也听乾王哥哥的。” 她说得模凌两可。 心中却另有想法。 皇后定下的是冯欣采,她即觉得意料之外又觉得意料之中,刚才她一直没作声,不过是因此联想到了前世的某件事。 那是她今生重生前,所先知的最后一件大事。 只是灵光乍现,有待求证,是以不打算此时就拿出来安抚谢氏。 谢氏却误会了。 只当李英歌所谓的信和听,是基于这几年萧寒潜不近女色,且只对李英歌堪称“专一”的好。 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小女孩。 谢氏心下暗叹,面上却不动声色,“也罢。就算冯十一顶着王姬诰命,也只是个妾。妾和妾生子是好是歹,要看男主子如何,更要看主母如何。你且记着我是怎么待群芳院的,也别忘了你阿姐这个例子。” 这话,倒是和她那天应对太后所问,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英歌会心一笑。 落在谢氏眼里,简直好傻好天真。 但谢氏比谁都清楚,女人的成长着落在婆家,而非娘家。 她微微晃神,李英歌却抱着谢氏的手臂,娇笑道,“娘,如今尘埃落定,我想明天去康家一趟。” 启阳帝给李府留了最后的体面,内务府请期定在抄家搬家之前。 是该去趟康家。 谢氏略一沉吟,有心让李英歌独自出面交际,遂点头应下,让李英歌自去和谢妈妈安排出行事项。 杨妈妈进来报,“吴先生来了。” 自李子昌罪名落定之后,谢氏就结算束脩辞退了管教清风院的四位先生。 吴先生收了束脩却没走,念着和李妙的师徒情谊,自请待到李妙出嫁后再走。 人非草木,谢氏无意阻扰吴先生想和谁亲近。 她听着吴先生报出来意,说是明天想陪李妙去青羽观打醮,算是还之前为李子昌祈福,为李英歌问姻缘的愿,顺带再为七姨娘做功德。 明天吗? 这倒是巧了。 谢氏暗暗挑眉,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回头杨妈妈会知会门房。” 吴先生轻声道谢,福礼告辞。 杨妈妈面色古怪的道,“还真叫英哥儿料中了。” 李府出事后,澧县李氏就断了和李府所有的往来,看笑话也罢避嫌也罢,全然不管李妙和李娟,只三太太送过一封信,万分“抱歉”的请谢氏多费心,将李妙发嫁后,再将李娟送回族里。 李妙和李娟倒也安静顺从。 只是李英歌却留了个心眼,让常青打听过她们那天打醮的细节后,暗中做了安排。 谢氏心中有数,笑道,“狗改不了吃屎。这事且听英哥儿的,任她们折腾去。” 杨妈妈默然点头。 次日却不是个出行的好天气。 闷雷阵阵,天幕阴沉。 “光打雷不下雨,老天爷也挺能吊人胃口的。”常青回东跨院取蓑衣雨伞,拍了拍谢妈妈的肩头,“妈妈别担心,有我和小福丁儿跟着小姐呢,城南又近。院子里的事就麻烦您老啦。” 赶着搬家,东跨院尽是堆得大山小山似的箱笼。 谢妈妈怒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常青,挥手赶人。 常青抱着雨具奔向侧门,正见载着李妙和吴先生的车扬尘而去,她眼神一闪,转眼见小福丁儿正往车辕上爬,顿时咧嘴笑起来。 她现在看小福丁儿极其顺眼。 要不是有他这个乾王府小太监在,内务府请期的消息送到之前,光靠李府三位正经主子行事如常,是无法完全稳住上下人心,不出半点纰漏的过渡到现在的。 常青轻车就熟的怒拍小福丁儿的肩头,以示招呼,钻进车厢放好雨具,见李英歌合眼假寐,就退到车辕上,和小福丁儿并肩赶车。 二人闲聊吹水,才拐上通向城南的主干道,耳边就是一声炸雷惊响,转眼间瓢泼大雨就在天地间扯出了一张厚重的雨幕。 入夏的第一场阵雨势头极大,有人欢呼有人咒骂,街上行人纷纷抱头避雨。 行人和暴雨扰乱视野,小福丁儿一面高声让跟车的婆子和护院在前头开道,一面催促常青进车厢。 李英歌早已睁开眼,见常青矮身进来,就将蓑衣和斗笠递过去,提高音调道,“去帮着小福丁儿,实在不行就先停到路边躲躲雨。安全为上,不必赶时间。” 常青应声,先将自己穿戴好,复又钻出车外,才将斗笠扣到小福丁儿头上,就听前头护院忽然呵斥道,“怎么回事儿,这是车马道儿!几位别瞎冲……啊!” 惨叫未落,血腥味已随着斜风雨雾扑面而来。 小福丁儿和常青对视一眼,面色已是黑沉。 天要下雨,刁民要害人。 这是冲着他们来的! 二人眼神交汇一瞬,身形已经朝着相反的方向飞窜。 暴雨中依赖车马突围,只会伤人伤己,小福丁儿攥着马鞭,窜向血腥味的源头。 常青则一脚在外一脚在内,守着车厢,眼观四方耳听八方,头也不回的喊道,“小姐,车里最安全。您千万别出来!” 刀剑铿锵声透过嘈杂的雨声,结实的木板,传入了车厢内。 这样大的雨,却依旧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可想而知,不速之客数量不少。 李英歌顾不上回应常青,抓起裙摆在膝盖上方打了个结,随手抓起把油纸伞,转头就贴上车窗极目望去。 雨幕中的身影模糊而杂乱,分不清敌我。 耳边却徒然传来一阵破风声。 车窗转轴忽而铮铮作响,铁器入木三分,赫然是一支箭矢被暴雨打偏了方向,钉入了车窗外侧。 李英歌不敢贸然开窗伸手,眯着眼定睛一看,心头就是猛地一震。 箭身靠近箭头的方向印着一行细小的标记。 那印记她前世见过,淇河李氏所有从军的男丁更是常用常见。 是兵部特制的箭矢。 而铁制的箭头,更是昭示着能动用这种箭矢的人,身份非同一般兵部官员,更不是普通武将。 是谁? 谁要杀她? 第198章 你们是不是傻 天上下着暴雨,马车四周落下箭雨。 风是斜的,雨是斜的,箭矢的轨迹,也是歪歪斜斜的。 来人挑在这个时候动手,算得到雨势,又怎么会算不到箭矢的命中率? 如果不是人傻箭多不怕浪费,那就是另有目的。 念头飞闪而过,李英歌迅速收回视线退离窗边,一抬眼就对上常青伸进来的手,“小姐,刁民有箭!马车不能待了!” 车板不时发出铮铮入木声,李英歌不等她多说,抓着她的手顺势就攀上常青的脊背,双手紧紧环抱住常青的肩颈,简单道,“走。” 她信任她,她依赖她,不惊慌不犹豫。 常青情不自禁笑起来,笑容憨憨语气憨憨,“小姐,我这是第二次背您呢!” 第一次背着李英歌去袁家放火。 第二次背着李英歌躲避刺杀。 常青觉得,她的脊背可能有毒,每次背小主子都没好事儿。 “常青。”李英歌听得也笑起来,笑容却有点坏,“别往外逃,上车顶。” 常青不解,但她不疑,脚下方向一改几下跳跃就窜上车顶,紧接着就听唰的一声,头顶撑开的伞阻断了雨幕,豆大的雨点落在伞面上噼里啪啦的敲打,雨声轻易掩盖了李英歌附耳所说的话语声。 “对方好箭,你拿着,我为你撑伞。”李英歌拔高声调,将刚才对常青附耳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催促道,“喊!” 头顶是李英歌撑开的伞,断开雨幕也让常青的视野重新变得清晰。 她手中握着李英歌递给她的另一把油纸伞,左手拖稳李英歌,右手一抖撑开伞,护在身侧,扬声高喊道,“哪里来的刁民,敢害未来乾王妃!又是哪里来的刁民,盗用箭矢,是要谋财害命还是想要栽赃嫁祸!这雨点大得跟蛋似的,伤车伤马伤地面,就是伤不到人,你们还射个屁!你们是不是傻!” 她懂了。 地势越高,雨势越猛风越狂,那些歪歪斜斜钉入车板地面的箭矢,窜不到车顶上就被风雨打得七零八落。 雨大风高杀人天,对方能利用天候,她们也能反利用。 李英歌算计的是天时地利。 常青单手握伞,不急不乱的前后左右变换着动作,挡下寥寥几支险险擦过车顶边沿的落网箭矢。 即轻松又有用,能守能攻,常青笑得更憨了,能动手还能动嘴,比直接逃跑痛快! 她的喊话运足了内力,扩散向天地间挂起的雨幕,回音阵阵。 前方械斗声响有一瞬凝滞,原先不停歇的箭雨也有一瞬消弭。 谋财害命还是想要栽赃嫁祸。 这话是说给来人听的,心里没鬼,就不该停下缠斗,不该停下不放箭。 李英歌笑容更深,语气更坏,不白费力气和常青比嗓门大,只再次和常青咬耳朵,又说了一席话。 常青先是一愣,随即精神一振,挡完箭矢的伞面调转方向,指向大街四方,扬声爆喝道,“乡亲父老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躲雨的是路人,敢不躲难的是好汉!天子脚下,躲个屁!我背上的是未来乾王妃,前头拼杀的是乾王府的公公和李府的护卫、婆子! 谋财害命的是刁民!你们要当路人还是好汉!谁敢出手帮衬,不怕伤不怕死的,事后自有乾王府、李府给你们公道!天子脚下,怕个屁! 马车就要射穿射烂了,车里现成的好东西,谁捡到的算谁的,谁事后追究谁遭雷劈!富贵险中求,有便宜不占是蠢蛋!你们是不是傻!” 车里装着要带去康家的礼物,于权贵人家来说只是寻常拜礼,于平头百姓来说,一件也许就能抵全家几个月的嚼用。 如果说来人是谋财害命,那么平头百姓,就能为财而不要命。 闹市是来人算的利,对她们来说未必是弊。 来人选在人多的闹市动手,行事下作,人品堪忧,简直连干起架来假飒爽真泼妇的冯欣爱还不如! 傻子才跟他们硬扛硬打! 傻子才讲究单打独斗! 路人不是敌,但也能变成友! 李英歌算计的是人心。 常青喊的又高又远,语速堪比雨点,落得又快又急,一下下敲击在四处逃窜的路人耳中心间。 是未来乾王妃啊! 那个婚事一波三折传遍京城的未来乾王妃,那个启阳帝钦定即将提前嫁入皇室的未来乾王妃,那个师从世外高人会玄术卜算的未来乾王妃! 更是那个青羽观为国师为婚事而出声正名,命格贵重能压煞气的未来乾王妃啊! 国师是谁,那是连启阳帝都要恭谨相待的世外人物! 大秦朝以道教为尊,但这天下人也许从出生到死,都无缘得见国师一面。 恐怕比见天子都难! 何况…… 无数目光借着雨幕遮挡望向缠斗的方向,马车上插着无数箭矢,大开的车门被震松的后车厢门,已经有箱笼包袱滚落车厢,散落在水洼遍地的路面上。 即便暴雨势大天幕黑沉,也挡不住那些上好布匹、精美珠玉、小巧玩件在雨雾中显出的莹莹光泽。 那光泽是钱,是日子,是家人的衣食无忧。 那光泽异常的刺眼。 刺的那些落下的目光发绿发红。 “直娘贼的!老子才不傻!”有粗噶的嗓门盖过常青落下的话音,跳出来道,“天子脚下,怕个软蛋!行刺官员要杀头,行刺未来乾王妃,更该死!老子和你们拼了!” 他要为家人拼了! 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就有无数个愿意拆解螃蟹来试着吃看看的人。 平头百姓,能用的不是拳脚,就是随手操起的物什。 双拳难敌四手,人多不怕装备烂。 前方弑杀顿时混入各种奇怪的东西,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怪叫。 还有原本惊怕惶恐的跟车婆子,似乎借了胆气,转眼越战越勇。 常青瞠目结舌,抽空拿着伞指了指车底下,提点某个混水摸鱼只想捡漏的老妇人,看着人猫着腰不停拱手拜谢的暗搓搓跑走,她抽了抽嘴角,偏头夸李英歌,“小姐,您这招略损,损人利己。” 李英歌嘴里谦虚,身体却很诚实,忽然丢开手中油纸伞,双手死死抓紧常青的衣襟,沉声道,“来了。” 常青身形一动,已有刀风袭来。 之前种种不过是眨眼瞬间发生的事,在常青喊出第二番话时,对方箭雨已弱,路人被煽动得蜂拥而上的同时,来人中却有一人抢先摆脱混战,直直冲着马车方向而来。 他手起刀落,劈烂了常青借以挡刀的伞面。 李英歌拽着常青的衣襟往后一带,喝道,“跑!” 常青折身跃下车顶,才感觉到那人穷追而带起的一阵劲风,就听那人一声怪叫,随即噗通噗通阵阵水响。 随之相继追来的不止一人,但此时此刻,这追击她们的三四个大汉,全都或四脚朝天或狗吃屎的摔趴在了地上。 李英歌将手中剩余的珠子随手塞进常青的衣襟里,坏笑道,“这颗赏你。” 赏常青同样信任她,不质疑她的任何吩咐,不废话不瞎劝很果断。 她爬上常青脊背前,就从给康家的礼物中拽出条珠串藏在袖袋里,方才跳下车顶前就扯断了珠串,撒在了地上。 常青忍不住哈哈大笑,边跑边“好心”道,“哎哟喂,雨天路滑,各位小心地滑嘞!” 猝不及防之下的摔伤,出乎意料的重,何况是暴雨天。 不等那三四个大汉手脚并用的跳将起来,身后又是一阵噼啪踩雨声。 小福丁儿冲出加入混战的路人群,紧跟着回护李英歌,他的娃娃脸撑不住过大的斗笠,姿势怪异的扬起下巴,高举马鞭,尖着太监嗓高喊,“保护好小王妃!” 他本意是喊给跟着他的几个护院听的。 却听混战的方向响起一阵阵附和声,“保护好小王妃,保护好小王妃!” 小福丁儿脚下一个趔趄,暗道卧槽,路人们未免太抢戏,为什么有种集结邪、教组织的既视感! 跟着他的护院不是身手最好的,却是受伤最少的。 其中一人忽然脸色大变,顾不上尊卑,抬脚飞踢小福丁儿,“丁公公!快救小姐!” 小福丁儿划出一道完美抛物线,被踹到半空才看清眼下景象——他们错估了对方的人数,常青狂奔的前方,突然窜出个手持弓箭的黑影,手松弦动,箭矢离弓射向常青。 距离太近了! 小福丁儿暗道不好,大骂那护院怎么不再踢用力点,当下只得双手双脚猛地往下沉,急身往下坠。常青亦是暗道不好,抬手抓住李英歌的手,就想将她剥离自己的后背,将人甩出去躲过箭矢。 要射就射她。 李英歌却小手一转,挣脱出常青的力道,顺势往下滑的同时,单手往腰后一摸,也不知摸出个什么东西,转手往常青胸前一扣,急声道,“护好自己!” 常青下意识的接过按在胸前,眼风一扫顿时骂了声卧槽,这不是谢氏打给李姝肚子里的外孙,将来洗三用的水盆么! 纯金的! 超硬的! 常青顿觉闪瞎双眼,就听身前叮的一声脆响。 随即啊的一声痛叫。 然后是砰的一声闷响。 常青顾不上其他,回头看身后。 闷响不是李英歌摔到地上发出来的,她借着常青人高马大的身形趔趄落地,此时已经站的稳稳当当。 满身狼狈,全身都被暴雨浇透,但是没有受伤。 常青先是大松一口气,随即按着纯金水盆的手开始抖,嘴角也跟着抖,无语道,“小姐,您身上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李英歌看了眼紧握在手中,此刻用来护在身前防卫的长条状物体,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没了,这下真没有别的东西了。” 她手中拿来当武器的,是原本预备送给康家老太太的拐杖。 上好檀木,头尾包着铜皮。 用来打人,应该也挺疼的。 常青默默抬手,竖起大拇指。 服气! 第199章 惨剧变喜剧 “常青姑娘!”飞踢小福丁儿的护院带着同伴赶上来,各自押着摔倒在地的刺客,急切道,“二小姐没事吧!” 李英歌的身形隐在常青身后,只看得见拄着的拐杖,以及一角湿透的裙摆高高扎在膝盖上方,露出的撒花软绸裤子满是泥污,左脚的绣花鞋不知落在了哪里,只套着被雨水浸得几乎透明的白棱袜。 护院忙错开视线,再看常青脚前落下的断箭,胸前按着的纯金水盆,顿时脸色大亮,语气恭敬道,“这次能化险为夷,多亏常青姑娘急智!我们兄弟几个记你的情,多谢了!” 如果没有常青接连两番巧妙的喊话,激起“民愤”争取时间,令对方自乱阵脚,他们不仅自顾不暇,更无法快速回护小主子,事后逃不了以死谢罪。 更甚者还会连累家小。 常青间接救了他们。 也让他们打了场无比痛快的胜仗! 常青闻言面色古怪,多亏的不是她,而是李英歌那堪比歪门邪道的机智,她才要张口就觉得后腰被人戳了戳。 李英歌示意她不必多解释,视线落在那几个被护院押着的刺客身上。 有人给她找鞋有人急急捡了把伞送上,被大雨阻拦的视野内人影变换,看不清垂着头不声不响的刺客脸上,是什么表情。 她调转视线,就见闷声落地的小福丁儿准确无误地砸在弓箭手身上,挺尸半晌,才艰难地扶着扭伤的腰爬起来,抬眼对上李英歌的目光,神色顿时松懈下来。 小王妃没事就好! 赔上老腰值得,反正他这辈子也用不上。 小福丁儿见李英歌撑着伞款款走来,随手递过来一根拐杖,顿时感激涕零,“哎哟我的小王妃,这儿还乱着呢!您顾着自己就好,怎么还为我特意寻了这东西出来。不过您的这一片深情厚意真是及时雨,我且领咯!” 及时雨正瓢泼下着呢。 常青一脸冷漠:“……你想太多了。” “常青,小福丁儿。”李英歌却无心闲话,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被小福丁儿压得口吐白沫翻着白眼的弓箭手,偏头看向那几个安静得异常的刺客,“看看他们的手。” 小福丁儿讶然,暗道不是他想太多,而是小王妃知道得太多了。 他和常青对视一眼,一个拄着拐杖去挑弓箭手握弓的手,一个弯身去掰刺客的手掌心。 二人查看完,再对视神色微变,聚到李英歌身边低声回禀道,“有拉弓操刀的痕迹,却不是积年形成的老茧。且刚才交手时,那些人虽是有备而来,却没什么章法,并非训练有素。” 不是专业刺客,也不是死士。 李英歌转头,盯着那几个不作声不挣扎的人,徒然喝道,“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要你们做这一场大戏来唬人!” 这话如惊雷贯耳,那几人下意识的抬头,惊风暴雨也难掩脸上的震惊神色。 对视不过一瞬,几人随即仿佛猛地醒过神来,趁着众人都因李英歌的话怔住的空档,忽然齐齐朝着地面猛地磕去。 头破血流,染红雨水。 押着几人的护院一时疏忽,见人转眼就自尽在自己手中,又气又愧,却听小福丁儿抢先道,“收尸。你们回去帮忙,尽量留活口。” 混战那头动静渐弱,护院一听又是几声陌生的惨叫,暗道不好,忙留了个同伴收尸,带着另外几个同伴回援。 “这些人本来不想死,是听了小王妃的话,才生出死意。”小福丁儿眉头深锁,他之前跟着张枫出入大理寺,那几声惨叫是被人打的还是自己弄的,别人分辨不了,他却能,“这头几个死了,那头几个察觉不对也想着自尽……” 常青不等他说完,已将被砸晕的弓箭手拎了起来,随手抓了把泥土碎石塞进人嘴里,以防他清醒后再自尽,就将人破麻袋似的往跟前一丢,问李英歌,“小姐,您已经知道是谁想害您了?” 是害,不是杀。 经过李英歌的提点,常青和小福丁儿后知后觉。 此刻细想之下不难发现,这些半吊子刺客最开始时,并无杀意。 那些注定偏颇的箭雨,那些伤人却不直取人命的招式,就如李英歌所说,像是做了场刺杀大戏,意在吓唬人。 只是后来局势扭转,路人群愤,事情闹大了,这些人才起了杀意。 等被押下时,这些人不挣扎不作声,也没有害怕和悔恨,只能说明——这些人本就不担心行刺失败,也不怕落到他们手中。 有持无恐。 直到李英歌突然喝问出那句话,才让这些人露出了震惊而慌乱的神情,继而选择自尽。 这些人活着,一旦被审,会供出谁? 这些人死了,又是为了能让谁死无对证? 李英歌沉吟着摇头,随口道,“我不知道。我想拿话炸一炸他们,没想到直接把人炸死了。” 常青和小福丁儿:“……” 有其母必有其女。 李英歌光棍起来,深得谢氏真传。 小福丁儿默默捡起地上的断箭,再次暗叹小王妃知道得真多,他此刻自然也认出了这是兵部特制的箭矢,不由冷笑道,“小王妃慧眼,没您那句’盗用箭矢’的话,我还不曾留意到这些箭矢有鬼。” 别人当那些话是常青喊的,他却知道背后深藏功与名的,非小王妃莫属。 盗用箭矢,而不是盗用兵部箭矢。 这话喊得妙。 怪道那些忙着射箭的一听,一瞬间连弓都忘了拉。 小福丁儿将断箭收入袖中,笑容说不出的阴恻恻,“小王妃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些人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我会亲自送去顺天府,顺天府不敢管,我就去大理寺找我干哥哥去。”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指望有事必定珊珊来迟的官兵,倒不如指望还在大理寺守着的小福全儿。 常青被他笑得一抖,果断劝李英歌回家。 李英歌摇头,看向被扎成刺猬的马车,示意常青钻到伞下,偏头看着小福丁儿微微地笑,“收拾清楚,我和常青先找个地方躲雨。” 这是还要去康家的意思。 她笑,小福丁儿的笑也跟着回暖,心领神会道,“这儿我留着给您善后,您只管放心。” 说着一拐杖戳向地上那个晕死的弓箭手,冲看尸体的护院抬下巴,“你先去康家报信,把情况撕掳清楚,别让流言先传进康家,吓着了大姑奶奶。” 事发地点已进城南,群架一打,康家最快收到风声。 那护院忙领命而去。 方才离去的几个护院满脸羞愧的回转,手上果然多了几具自尽的尸体,“一共五个弓箭手,五个操刀的,五个耍枪的。” 十五个“刺客”,最后只剩被砸晕的弓箭手一个活口。 小福丁儿不置可否的点头,视线落在坠在后头跟过来的路人身上,阴沉的娃娃脸顿时喜笑颜开,“今天多谢诸位好汉帮衬!说话算话,凡是掉出车外的东西,谁捡到算谁的!还有车上的箭矢,咱门按数量算,一支五文钱,谁送到我们护院大哥手里的多,换的钱就多! 诶诶诶,别急,话还没说完呢!大家有伤有痛的,不管是今儿弄的还是昨儿弄的,你们去京城最好的济仁堂看去,药钱都挂到我小福丁儿名下,童叟无欺!” 原本腥风血雨的大街,顿时一片欢呼喧阗。 惨剧变喜剧。 小福丁儿也不管有没人混水摸鱼,自顾召集人分派道,“你们几个先跟我去顺天府。你们几个留下护送小王妃。你回李府报信,别报喜不报忧,前前后后都和夫人说清楚。” 谢氏要是稳不住,这雨都能倒着往天上下。 小福丁儿逗趣,护院们心神不由一松,动作利落的跟着分头行事。 很快,去报信的护院就带着康家的马车来了。 李英歌弯身上车,撩起车帘笑道,“事急从权,妈妈们都上来吧。” 跟车的婆子们方才杀红了眼,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却不肯去济仁堂治伤,坚持留下护送李英歌。 她们惦记着功劳,更多的是和那些护院一样,险象环生之后只觉前所未有的痛快。 东宫传闻不假,跟着二小姐有架打! 架还打得漂亮,仿佛这阵子李府接连出事带来的沉闷郁结,都随之一扫而空。 真的太痛快了! 怪不得铭三少爷要退学练武呢! 打架太有益身心健康了! 婆子们一面暗爽,一面扎手扎脚的爬上车,见李英歌笑容温和常青言行憨直,顿觉从前只能远观的人转眼变得亲切起来。 婆子们本还有些拘束,三两句话后就放开了胆子,叽叽喳喳笑闹起来。 说的都是方才谁最英勇最打的最多,夸完自己,不忘夸“发号施令”的常青,顺带拍拍李英歌“处变不惊”的马屁。 常青受之有愧,憨憨的脸忍不住泛红。 车内的热闹劲儿,不像刚被劫杀的人,倒像刚劫杀过人的。 李英歌忍俊不禁。 惨剧真的变成喜剧了。 不知道背后主使得知消息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她真想亲眼看看。 李英歌笑容微敛,伸手掀起车窗帘,视线落在城南错落林立的屋檐上。 城南还住着袁家。 袁骁泱? 不。 不会是他。 他喜欢和擅长的,是做那将老鼠按在爪子下戏弄的猫,而不是直接高举屠刀的粗鲁侩子手。 他不会,也不屑用这种直来直往的刺杀手段。 李英歌收回视线,半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双手的虎口上。 那些人的手上都有拉弓操刀的痕迹。 看神态身形,不像没组织的江湖人士。 是新兵吗? 谁的新兵? 第200章 谁也讨不了好 身下马车一震,掐断了李英歌的思绪,也掐断了婆子们热火朝天的闲话,一见马车停在了康家侧门外,婆子们忙矮身钻出车马,不等护院敲门通禀,就听侧门吱呀轻响应声而开,随即闯入众人视野的,是门内疾步而来的簇拥人影。 “英哥儿?”李姝甩下拦着劝着的下人,攥着伞柄的指尖用力得泛白,门内下人门外众人如光影迅速消退出她的视野,眼中只看得见由常青虚扶着下车的李英歌,她声线紧绷,“英哥儿!” 她从小乖巧听话,娇娇地哭娇娇地笑的妹妹,此刻浑身湿透簪发凌乱,干一块湿一块的长裙咸菜干似的曳地,裙摆下露出的一边绣花鞋脏得辨不出颜色,站在人高马大蓑衣加身的常青身边,单手撑着伞,显得那样狼狈那样娇小。 李姝双眼一阵刺痛,犹如被人施了定身术,攥着伞柄的手一抖一松,伞面砸地的瞬间,放声大哭。 “英哥儿!李英歌!”李姝哭得很难看,没有已婚妇人的端庄,没有当家主母的沉稳,仿佛回到十二岁时,从谢氏口中得知妹妹天生痴傻的那一年那一刻,哭得又难看又惶恐,“李英歌!你是不是想吓死我!你是不是要我担心死!” 她哭得撕心裂肺,就像努力听话的孩子,忍着盼着,临到了得到的却不是她小心翼翼期盼的结果。 即后怕又后悔。 李姝哭得像个被人抢了玩具,又被人毁了她悉心呵护的玩具的孩子。 她杵在那儿涕泪横流,形象全无,这画面本来略好笑,只是里外众人听在耳中,只觉得眼角跟着发酸,心尖跟着发颤。 康家下人一多半都是李姝的陪房,原本还一心拦着护着李姝,当下瞬间被这嘹亮嚎哭带歪,个个捧心抹眼,带着哭腔地声音此起彼落,“二小姐您真的没事儿?夫人知道了没有?二少奶奶一听消息就坐不住了,还强撑着请了大夫、备了伤药……” 就是怕李姝受不住,李英歌才坚持要来康家。 再看身边的婆子护院们愣怔过后,亦是被带得眼眶红红,李英歌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泛暖,忙推了把常青,“快送阿姐回屋里去!” 常青得令,上前两步就简单粗暴的将李姝扛了起来。 风大雨大的,二小姐出了事,大姑奶奶可不能再出事了! 婆子和护院们顿时神色一肃,护院出声驱散蜂拥而出的下人,婆子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卷起袖子越过康家下人,二话不说的齐齐喝了一声,顺着常青的指示,轻手轻脚地将李姝举高高,四脚朝天的架空了。 常青一声令下,婆子们架着李姝,顺着游廊朝内院狂奔。 李姝哭不下去了,愣愣看着飞速后退的游廊顶,一路狂打哭嗝。 康家下人表示惊呆了。 护院们默默竖起大拇指:常青姑娘果然威武急智! “哎哟,这,这是……”拄着拐杖好容易撵上来的康家老太太老气还没喘匀,见状险些吓晕过去,转念一想李姝横着抬回去总比竖着跑来跑去的安全,当下老眼一闭,默念三遍她什么都没看见,忙上前拉住李英歌打量,“好孩子,可吓坏了吧?都别站在外头了,快,都迎进屋里去。” 康家下人回过神来,忙请护院们去外院看伤,又分了大夫和伤药,火速去追跟车的婆子们。 李英歌落在后头,微微笑着安抚康家老太太。 无论是前世今生,康家老太太对孩子的真心疼爱都没变过。 将李姝当二媳妇看,却拿年幼的她当孙子辈疼。 不论其他,光冲着这份心意,李英歌就愿意耐着性子,略去猜测,仔细将劫杀的前情后果说给康家老太太听,好安老人家的心。 康家老太太自有眼色,听罢心头稍定,也不留李英歌,笑道,“快去看看你阿姐,这胎才刚坐稳,可别把你小外甥哭坏咯!” 李英歌福礼转身,径自往李姝的院子去。 扶着康家老太太的康家大嫂瞪大眼,咋舌道,“小丫头倒比老二媳妇还镇定……” “小丫头是你能乱叫的?那是未来乾王妃!”康家老太太唾了大儿媳一口,意有所指道,“你想瞧好戏我不管,要打听找李府那些婆子打听去,你要是还想招惹老二媳妇,再出什么事,我可不保你,也不会再保你!” 康家大嫂面色一变,随即忙紧紧搀着康家老太太,讨好道,“瞧娘说的,我可没这么想。她们姐妹俩说话,我们娘俩说话,您把那些婆子请来呗,给她们看伤,顺道儿再让她们讲讲仔细呗。” 她是真不敢再找李姝的晦气。 上次谢氏和李英歌一来,也不知和婆婆说了什么,一向睁只眼闭只眼的婆婆当下就把方小姐赶走了,还让他们大房收拾包袱走人。 吓得她又哭又闹,拉着丈夫孩子去找二弟求情,二弟却少有的强硬,最后还是李姝“大度谅解”,他们大房才得以留了下来。 这次要不是谢氏放了话,不让李姝管娘家的事,恨不得把李姝供起来的婆婆和二弟哪里会拉下脸来,狠心拘着李姝。 李姝肚子里揣着的就是块金疙瘩,如今可是康家上下的宝贝。 康家大嫂心里又是泛酸又是嫉妒。 她有些自私自利的小心眼,却没有大奸大恶的坏心思。 且李府出事不出事,她的态度都不变,就不是个懂得捧高踩低的。 否则之前李府多少风光,她不也照样敢做出打压抢权的“蠢事”。 康家老太太深知大儿媳的光棍脾气,又是无奈又是偏疼,少不得提醒道,“烂船还有三千钉。李府是李府,咱们是咱们。你也别贪多嚼不烂,老二媳妇给你和老大的铺子,你们好好打理,进了你们兜里的才是最实在的。” 李姝送铺子,为的是打一棒给个甜枣,为的是康正行和孩子,大房即已收服,她不介意破财消灾,求个家和清静。 康家大嫂立即转妒为喜,“娘,您都说过多少回了。我晓得了,二弟好,咱们才能好嘛。” 李府出事出得快,李子昌的动作更快,落狱前就将早已暗中敲定的铺排落实,为康正行活动了个户部官职。 康正行不知情,事后也只能承情。 康家老太太不无感恩,之后更是一心扑在李姝的肚子上,当下闻言一笑,“走,听那些婆子们说书去。” 跟车的婆子们扛完李姝,见大夫和康家下人拿她们当“英雄”伺候着,一时豪情万丈拍响桌面,少不得添油加醋的说起今日的惊险来。 老太太的院子里惊呼阵阵,好不热闹。 李姝的院子里却是一瞬沉寂,只余李姝时高时低的抽泣声。 果然女人怀孕后,就会性情大变么? 常青好不容易硬着头皮说罢前因后果,再也顶不住情绪大起大落的李姝频频变换的目光,二话不说拖走李姝身边的妈妈丫鬟,留姐妹二人说话。 “小讨债鬼!小落汤鸡!你真是向天借的狗胆!”李姝已经重新洗漱过,架不住听完常青所说,又是一脸涕泪,抓起茶盏就往屏风上砸,又气又怕道,“你管其他人死活,怎么不管我的死活!你真是想要吓死我才甘心是不是?” 她力道不重,茶盏贴着屏风滚落地上没碎,她再次响起的哭声,却听得李英歌心都要碎了。 “阿姐,别哭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没把握的事我怎会冒险去挡?”李英歌忙胡乱系好腰带,转出屏风,揽着李姝的肩头晃来晃去,哄孩子似的道,“好阿姐,乖阿姐,再哭要吓着我的小外甥了。将来生出个小哭包,看大姐夫不和你急!” “他敢!”李姝的理智提醒她不该哭闹,感性却无法自控,哭了一通发泄够了,伸手推开李英歌,模糊的视线落在换洗一新的李英歌身上,不由一愣,“你都长这么高了……” 什么时候,她的小妹妹都长得比她还高了。 换上她找出的新夏裳,袖口和裙摆都短了一小截。 “是啊,我都要嫁给乾王哥哥了。”李英歌知道,什么话能让谢氏开心,什么话就能让李姝开心,她拿萧寒潜说事,抻了抻缩水的袖口,故作狡黠的吐舌道,“回头娘和乾王哥哥知道了,保不准一个臭脸一个冷脸。你看,我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有分寸的,连要面对什么后果都想到了。你别哭了好不好?” 小妹妹真长成大姑娘,要嫁作他人妇了。 李姝又欣慰又心疼,破涕为笑道,“没事儿,月子里不哭就行。我怀了宝宝后就爱迎风流泪。现在缓过来了,你让我再静静的流会儿泪,情绪不波动就行。” 李英歌:“……” 这也能行? 她扶额,李姝却盯着她,低声道,“是不是冯氏下的黑手?” 郑国公冯氏一族,冯欣爱和李英歌干过架,冯欣爱和冯欣采的婚事因李英歌出了变故,各自的兄长因李英歌而被萧寒潜虐得破相不说,还丢了宫中禁卫营的差事。 不是血海深仇,也够得上买凶杀人的过节了。 李英歌缓缓点头,“小福丁儿已经报官了。抓了个活口,还收拢了箭矢为证。对方是龙是虫,朝廷总要给个交待。” 她不肯定不否定,话说得模凌两可,不过是为了安李姝的心。 背后主使不会是冯氏。 害了她,冯欣爱依旧要嫁给贤王,冯欣采却未必还能进乾王府做妾,冯三公子和冯九公子的脸面和差事也讨不回来。 这样有害无益的事,有不倒翁“美称”的郑国公,自己不会做,也不会放任族人去做。 不过…… 李英歌心下念头微转,面上不动声色道,“终归,冯氏这回讨不了好。” 背后主使不会是冯氏。 但不代表,和冯氏毫无关系。 第201章 又一只落汤鸡 “之前东宫的事,还能勉强算到内宅上头,推脱一句’教女无方’。如今?”李姝冷笑连连,伸手一抓落了空,才想起来茶盏砸过了,遂狠狠捶打几下引枕,磨着后牙槽接着道,“如今这一遭,别说冯三、冯九,就是冯氏开族老祖宗从祖坟里爬出来显灵,也别想再指望着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认定是冯三公子、冯九公子买凶杀人。 报复李英歌,就是打萧寒潜的脸。 皇室的脸是那么好打的? 之前郑国公府说的好听是两头不得罪,说的不好听就是两头都吊着,被李英歌当众捅破后,坤翊宫、娴吟宫暗地里没问候过冯氏祖宗才有鬼。 无非是念着算着郑国公冯氏乃累世军功、数代传承的掌兵武勋,否则明妃怎会乖乖给跪,从坤翊宫回娴吟宫接旨晕过去又醒来后,就满面欢喜的筹备贤王和冯欣爱的婚事。 不管明妃心里对冯欣爱膈应不膈应,郑国公冯氏的脸却不是轻易能撕破的。 不管皇后对启阳帝的赐婚圣旨是怎么想到,照样选中冯欣采为妾。 但这次是直接对上萧寒潜。 “婆婆私下跟正行念叨,说乾王殿下太冷面冷情,抓起未来岳丈舅兄也不手软。”李姝讥诮一笑,“我看乾王殿下这脾气挺好。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我可等着看冯氏这一遭还怎么全身而退。” 说着折身拿妆匣,拍了拍身侧,转嗔为喜道,“英哥儿来,阿姐给你梳头。” 孕妇的情绪变化果然略快,不过能撂狠话,就说明李姝的情绪过去了。 李英歌抿着嘴笑,亦不愿李姝深想想出个不妥来,乖乖背过身去,岔开话题,“阿姐,我陪你用过午膳再回家吧?” “你今晚就住这儿。这阵子我就跟个瞎子聋子似的拘在家里,如今尘埃落定,你好好给我说道说道外头的事儿。”李姝一下下替妹妹梳头,动作轻柔语气却冷硬,“且叫外头也知道知道,你这回受了多重的’惊吓’,不必急着回家。我让人家去说一声,娘自会明白。” 暴雨阻路,也阻碍了消息传递,有一晚时间缓冲,足够让今天的事闹得满城尽知。 李英歌无可无不可,眼风一扫,哭笑不得道,“要留宿总要再去知会亲家老太太一声,梳两条大辫子还怎么见客?” “婆婆如今只在乎我肚子里的宝宝,哪里会纠礼节上的错。”李姝不以为然,一面喊丫鬟,一面撇嘴,“宝宝的事正行一味听婆婆的,别说二门,院门都不让我出。我闲得都快发霉了,正好给你做了些风帽,快来试一试。” 她说着抱怨的话面上却满是甜蜜,等打开装风帽的小藤箱,脸色更是大亮,“没白费我的功夫,大小花样正合适。” 一道帮着抬藤箱的常青看着快满出来的风帽们,顿时无语,大姑奶奶这是真闲出屁了,做的数量够李英歌照三餐换着戴,一个月都戴不完。 李英歌亦是无语,揪着风帽后头缀着的小尾巴,汗颜道,“阿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你是不是小孩子不重要,当年谢妈妈给你做了不少带耳朵尾巴的暖帽,说是乾王殿下一见就欢喜,这才是重点。”李姝秉持谢氏的宗旨,不放过任何能让李英歌讨萧寒潜欢喜的机会,不由分说的继续试戴风帽,满意道,“我们英哥儿真可爱。你们说是不是?” 不用她问,围观丫鬟们已抚掌赞道,“二少奶奶辫子梳得好,二小姐模样生得好,两厢一搭,真是又娇俏又可爱。” 李英歌一颗御姐心忍不住抖了一抖。 常青却咧着嘴笑,“还真像只小狐狸。” 丫鬟们不明所以,李姝却和常青一样,晓得萧寒潜私下对李英歌的昵称,捂着嘴就笑,“我特意挑的轻软花绸,挡风不嫌热,阴天雨天好戴,晚上做睡帽也是合适的。” 她话中有话,李英歌和萧寒潜婚期在即,晚上当睡帽戴,左不过是戴给萧寒潜一个人看的。 李姝说罢咯咯笑,看着李英歌一脸“小夫妻情趣,你早晚懂得”的揶揄表情。 李英歌一颗御姐心,听着李姝银铃般的笑声,忍不住又抖了一抖。 她抖风帽尾巴就跟着抖,惹得李姝屋内一阵喧阗笑语。 由康家下人领进门的谢妈妈,却是气的嘴角直抖,当下匆匆问过安,就揽着李英歌反复打量,“真是天要下雨贱人要作妖!乾王殿下拎了只落汤鸡登门,夫人且正料理着!我们英哥儿怎么就这么事事不顺!” 她关切打量李英歌是否安好的动作,和她满嘴嫌恶不耻的语气严重不符。 画风略分裂,众人愣怔。 众人只当谢妈妈突然登门,是谢氏得了消息不放心,话音落下李姝就觉出不对,皱眉道,“妈妈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落汤鸡,又怎么扯上乾王殿下了?” 刚被李姝骂过落汤鸡的李英歌却是心头一动,挑眉看向谢妈妈,“妙堂姐出事了?” 她早有安排,又和谢氏、杨妈妈通过气,看谢妈妈这副模样,只怕事情走向超出了她的预料。 怎么会牵扯上萧寒潜? 李英歌讶然。 谢妈妈不知内情,闻言也没细想,当下讥笑道,“可不就是她!好好的去青羽观打醮还愿,前后多少婆子护院跟着,倒淋成了只落汤鸡,被乾王殿下送回府了!” 短短一句话,可供内宅中人脑补的余地可就大了。 李姝柳眉倒竖,错眼见李英歌只有惊讶没有意外的面色,眉毛不由缓缓放平,沉吟道,“虽有娘坐镇,但乾王殿下在,你还是赶紧和谢妈妈回去,我就不留你了。婆婆那儿我自会说。” 说罢还不忘提醒道,“妈妈来得正好,这一箱风帽你且替英哥儿收好。” 谢妈妈一看就心领神会,撸着李英歌帽子后的尾巴笑,“大姑奶奶有心,我定好好收着。” 回头加到嫁妆里头去,乾王殿下见了定欢喜。 谢妈妈气归气,却还有闲心玩风帽,可见李妙的事虽出了,却没闹起来。 李英歌默默拽回尾巴,起身跟着谢妈妈告辞。 话分两头,且说一个时辰之前,谢氏听罢护院的回报后,开门派李福出面协助小福丁儿善后,关门和杨妈妈皱眉道,“这可真是应了之前的景。任谁都要想到冯氏头上。不过,冯氏族人又没傻也没死光,郑国公的脑子也没被驴踢,怎么会下这种此地无银的黑手?” 她的想法和李英歌同步了,直觉冯氏不是背后主使。 且作为京城城管的五城兵马司到现在都没露面。 “郑国公虽是五军都督府的中军都督,脸却还没大到能让五城兵马司装聋作哑。”谢氏眯着眼沉思,嗤笑道,“这是哪个黑心烂肠的王八犊子闲着没事儿干,借着英哥儿和冯氏的’过节’,在背后弄鬼?” 李府如今还有什么可图的,无非是始终站在他们身后的萧寒潜。 牵扯到皇子女婿,谢氏再多惊怒也只得硬生生压着,沉吟着若有所思。 “老天爷保佑,好在英哥儿没事。”杨妈妈双手合十,道教佛教一起拜,大事不好说就说小事,“英哥儿不逃不避的,反逼着对方把事情往大里闹。府衙不管,宫里总归要过问的。只盼着老天爷开眼,能让我们英哥儿顺顺利利到出阁。” 谢氏眉头一皱,呸道,“糟心事儿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你求老天爷开眼,不如求老天爷停雨,早不下晚不下,净添乱。” 她随口一骂,杨妈妈却想起了李妙,“今天真是不利出行。您看,要不要派人接吴先生和妙堂小姐回来?” 谢氏抬头看天,嗤笑道,“这鬼天气,她就是有万般打算也无处施展,且有英哥儿的人在。你替李妙瞎操什么心?” 杨妈妈正要接口,就见守门的丫鬟掀起门帘,报道,“吴先生和妙堂小姐回来了。跟车的婆子正等在院子里,夫人见不见?” 说曹操曹操到。 杨妈妈扬声让人进来,一见正是李英歌安排进打醮车队的跟车婆子,心头顿时一跳,“怎么是你亲自过来,出了什么事儿?” 好的不灵坏的灵。 李妙淋成了落汤鸡,吴先生也没好到哪里去,跟车的婆子和护院临时雇了轿子,才将二人抬回了李府。 “大雨冲了山道,马车一颠震坏了车轴,好容易下了山偏偏雨势太大,半晌才雇着轿子,妙堂小姐又惊又冷,这会儿还晕着呢。”婆子紧赶慢赶回来,暴雨天闷出一身热汗,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儿,偏又真出了事,说话越发颠三倒四,“得亏遇上乾王殿下,将妙小姐送了回来。否则这一路还不知要被人怎么说道。这会儿人都在外院花厅,夫人……” 浑身湿透的待嫁少女,伸出援手的未娶皇子,这一路招摇过市,特么还不够人说道么! 谢氏猛地起身,让丫鬟去喊谢妈妈,“去康家接英哥儿回来。” 话音未落,就带着杨妈妈往外院而去。 谢氏心思飞转,背影杀气腾腾。 婆子望着谢氏转瞬远去的背影愣神,半晌回过神喃喃道,“夫人,奴婢话还没说完呢……” 她重点还兜着没说,夫人不会是要去怒揍“英雄救美”的乾王殿下吧? 婆子顿时惊得虎躯一震,咽着唾沫抓起裙摆,哭丧着脸狂奔出正院。 第202章 打错人了 李府遣散了大半下人,外院除了李福并掌事的数位二等管事外,只余门房和必要的小厮。 此时此刻,风大雨大,花厅所在的院子雨声飒飒,越发显得如若无人一般的死寂。 谢氏和杨妈妈踏雨而来,木屐嘎哒作响手中伞面歪斜,早已淋湿了半边身子,守在厅外的小厮见状唬了一跳,忙抓起油纸伞迎上前,哎哟一声道,“夫人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杨妈妈,小的给夫人撑着,您顾着自己就行……” 男主子已然元气大伤,女主子可不能再倒下了。 小厮急声而关切,谢氏和杨妈妈却仿佛没听见,冷厉的目光直直扫向花厅。 三明两暗的花厅此刻一分为二,正厅内泾渭分明,中间架着半丈余高的六扇屏风,一头上首坐着个高大身形,跟前影影绰绰围着几道人影,正低声躬身,对着上首说着什么。 风吹烛光动,上首端坐的萧寒潜,挺俊身形隐在时明时暗的光线下,身前人影挡去他大半神色,只隐约看得清一双半垂着的狭长凤眸,叫人辨不出喜怒。 另一头上首空置,下头矮塌上横躺着一道浑身湿透的侧影,榻前两道跪着的身影不是李妙的贴身丫鬟春花、秋月又是谁? 而唯一落座的,却是身形僵直的吴先生。 几人皆是形容狼狈妆发凌乱。 是来不及收拾,还是不想收拾? 只等着留作“证据”,好赖上想赖的人? 谢氏冷笑。 小厮却是意外,见去禀明情况的婆子没跟来,忙压下疑问解释道,“乾王殿下送妙堂小姐回来前,就听说了城南出的事儿。得知二小姐去了康家,就留下二管事,又招了之前回来报信的护院问话……” 终归还惦记着李英歌。 杨妈妈脸色稍缓,谢氏却眉眼不动,越过小厮径自走入厅内,也不管萧寒潜那头低语阵阵,站定另一头矮塌前,视线冷而缓慢的扫过几道或躺或跪或坐的身影。 春花秋月似有所感,硬着头皮抬眼看向谢氏,颤声道,“四夫人……” 二人脸上有害怕,却无慌乱。 谢氏眉梢一挑。 “夫人……”吴先生似猛地回过神来,僵硬着身子离座,朝着谢氏深深福礼,面色煞白,语气倒是悔痛,“上回去青羽观打醮,就曾见岚山有文人学士开办文会。今天天降暴雨,岚山上的食肆和观景亭却依旧喧阗,文会不坠,妙小姐一时好奇,我想着能避开雨势,跟着的人又多,应当无妨……” 岚山不仅有名冠天下的青羽观,还有漫山美景而衍生出的食肆、观景亭,观景亭不止用作观景文会,更是各类书画文玩的交易地。 不显市侩,只显风雅。 且食肆、观景亭亦有不少女子出入,上次她们就戴着纬帽逛过一次,顺带采买了好些市面少见的诗词书画。 李妙私下亦常和她说起岚山盛景,潜移默化下,令她本就向往的心越发按耐不住。 她以为今天能雨中会文别有意趣,也能像上次那样,以旁观者的姿态再次领略岚山文风。 如今再想,李妙不过是巧妙的利用了她。 她错付了对李妙、李娟的一片怜惜之情。 这责任她不想,也不能担。 吴先生无意识地蜷起手指,极力平心静气的接着道,“雨势不减反大,妙小姐提出去食肆买些点心回府,她带着婆子丫鬟和护院,我就在观景亭等着。哪里想到食肆忽然就乱了,我赶去探看时,就见妙小姐浑身湿透的晕倒在男子臂弯中,更没想到那男子竟是……” 她还想解释,却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吴先生愕然,循声望去,就见谢氏二话不说的扇了李妙一个大耳刮子,李妙昏睡不醒,谢氏才落下的手又再次高高举起。 好个外表娇弱内里诡诈的睡美人! 有女儿的人跟着,还能不声不响的闹出事端,这次算她母女俩输! 不过,这样还能让李妙得逞,简直是打女儿的脸。 打女儿的脸,就是打她的脸。 被打了脸,自然要打回去。 谢氏老气都不带歇的,啪啪啪狂扇李妙的耳光,想要“唤醒”李妙,“妙儿!我苦命的妙儿啊,你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好好出门打醮还愿,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妙儿,你快醒醒!你这样半死不活的,我可要如何向三哥三嫂,向族里,向你守孝的夫家交待啊!” 谢氏嚎得简直感人肺腑,情理皆备。 然而她“真情流露”全流在了出手如电的巴掌上,没眼泪没表情,语气平平,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啊晚膳吃啥啊”。 杨妈妈表示懂了,默默脱下木屐,十分识趣的递给谢氏,好心建议道,“夫人别急,妙堂小姐这样哪里拍得醒,事急从权,您试试这个?” 谢氏哦了一声,右手打累了换左手,抓着木屐照着李妙已经红肿的脸拍了下去。 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小蹄子,有什么仇什么怨,先把你打成猪头再说! 谢氏忙着啪啪啪,杨妈妈则贴心的按住了李妙的肩膀,满脸担忧,生怕她受不住力道摔下矮塌。 吴先生目瞪口呆,脚步一动又生生停下,只煞白的脸色越发青白,紧紧抿着嘴角,不再作声。 厅内画风突变,谢氏和杨妈妈配合默契,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瞬间。 而李妙因昏睡而微张的嘴角,已然渗出血迹。 那抹红衬着她微白的脸色越加刺眼。 刺得惊呆了的春花秋月醒过神来,忙膝行着扑到李妙身上,惊慌失措道,“四夫人,四夫人……” 不等她们四出个囵吞整话来,谢氏就一挥木屐,拍飞二人的同时,杨妈妈紧跟着忧心呵斥道,“小丫头添什么乱!还想不想你们主子醒过来了?如今你们主子能醒过来,才是最最要紧的!” 春花秋月跌坐在一起,面上越加害怕,也终于露出了慌乱神色。 她们设想过无数种应对的方法,却没想到四夫人问都不问,这是要直接打死小姐啊! 谢氏还真是这么想的。 她一向贯彻的是,费劲收拾烂摊子,不如直接釜底抽薪。 人死了,是非黑白成黄土,想赖就赖到阎王爷头上去。 她拍完丫鬟继续拍主子,却听昏睡的李妙嘤咛一声,张开似无焦距的双眼,愣愣落在谢氏脸上,睫毛颤动嘴唇也颤抖,“四伯母,我,我……” 不等她我出个所以然来,就两眼一翻,再次晕死了过去。 春花秋月又怕又急,再顾不上忌讳其他人,放声大哭起来。 小姐本是装晕,这下脸都快被打烂了,哪里吃得住痛,这回是真晕死过去了!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 醒不过来,再多算计也是惘然! 她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二人吓得涕泪横飞,慌手慌脚地爬向矮塌。 “妙儿!”谢氏见状好生惊喜,顿时化喜悦为力量,照着李妙歪过去的脸颊又是一木屐,“妙儿你醒了?怎么又晕过去了?妙儿!” 杨妈妈提醒道,“看来这木屐果然有用,夫人,您再来几下?” 谢氏恍然大悟,一只木屐不够上两只,也不劳烦杨妈妈,直接拽下自己脚上的,两手开工继续啪啪啪。 “夫人!”吴先生本想着让李妙吃点教训也好,此刻见李妙只差没七窍流血的惨烈模样,忙捧着发颤的小心肝,上前阻止道,“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谢氏略犹豫,要不要连吴先生一起拍飞? 她一分神,套着一只木屐的脚下一时失了平衡,趔趄之下只得停止啪啪啪,往后扬起的手臂晃了晃,却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稳稳托住。 谢氏一愣,力道一时没收住,手中木屐顺势拍到了一张冷脸上。 萧寒潜额角一跳,俊美容颜一半隐在木屐后,一半散发着隐忍的冷意,语气亦是冻人,“岳母大人好手法。” 他忍着才没一把甩开谢氏,半晌蹦出一句自认是“打趣”的话。 原本哭闹嘈杂的厅内却一瞬寂静。 跟着萧寒潜转出屏风那头的二管事和护院瞠目结舌,纷纷抬袖遮脸,表示无法直视主母的“疯婆子”样儿。 他们也不敢看矮塌上的李妙。 不是同情她去了半条命,而是不敢看她因衣裳湿透,贴敷身躯而勾勒出的起伏曲线。 因夫家守孝耽搁了三年,李妙已是十八岁的妙龄女子了。 二管事和护院默念非礼勿视。 杨妈妈立时反应过来,一拖二,拽起不敢再大哭的春花秋月,往李妙身上一丢,又挺身挡住萧寒潜的视线。 谢氏则是一愣过后,果断扬起另一只手里的木屐,严丝合缝的双双挡在萧寒潜的脸上,确定他视野里除了木屐底儿再无其他后,才冷笑道,“怎么?殿下心疼了?” 要心疼,就心疼尸体去。 皇子女婿再矜贵,也没她女儿精贵! 老娘拼了! 谢氏还想再战,却听萧寒潜似笑非笑的冷哼了一声。 “岳母大人。”萧寒潜一脸冷漠的盯着木屐底儿,加重语气道,“要心疼也轮不到我心疼。该心疼的人还在门房杵着。岳母大人,您这邪火,本王受不起,也不想受。” 谢氏后知后觉。 萧寒潜从来只喊她李夫人,从来没喊过她“岳母大人”。 她难得露出茫然的神色。 二管事觑见,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无语,忙逮着机会开口道,“夫人,殿下只是顺路送妙堂小姐回来,’救’了妙堂小姐的另有其人,那人的小厮正等在门房呢。” 谢氏哦了一声。 李妙算计的不是萧寒潜? 她打错人了? 谢氏眨了眨眼,打错就打错罢,不亏。 第203章 现世报 守在厅外的小厮伸长了脖子,全程目睹了谢氏的花样扇耳光,心下正咋舌,就听身后又传来一阵噼啪踏水声,回头一看忙迎了上去,压低嗓子怪道,“婶子诶,你怎么才来?你去正院怎么报的信?” 报得谢氏上来就险些打死人,还怼上了乾王殿下! 婆子闻言一愣,定睛看清厅内情形,尚未喘匀的老气险些吓得一口气背过去,她只见谢氏高举一双木屐“拍”在萧寒潜脸上,心下大骂卧槽,夫人真把乾王殿下给揍了?! 婆子心肝乱颤地给谢氏跪了,当下熊腰一抖甩开小厮,再也顾不上其他膝行着爬进花厅,怒而抱谢氏大腿,急道,“夫人,是袁公子!英雄救美的是袁公子!妙堂小姐去食肆买点心,哪想躲雨的人多,也不知怎么推搡的,妙堂小姐就被挤出了食肆,脚下一打滑,就跌下了台阶! 幸亏遇上正要进食肆的袁公子主仆,两厢一撞伞掉了,人也摔进了袁公子怀里!众目睽睽的,妙堂小姐又淋成了落汤鸡,又是惊又是冷的,妙堂小姐一认出抱着她的是袁公子,惊呼一声就晕了过去……” 岚山的食肆独具特色,为供应来往观景亭的各地文人学士,卖的并非京城特产,而是汇聚大江南北的花式小食。 上回李妙去青羽观打醮,就曾流连过食肆,常青打探细节时得知她光看不买,本就觉得古怪,留心之下得知春花秋月奉李妙的命,先后去过几次食肆,买了点心孝敬吴先生,就将此节悉数报给了李英歌。 出入食肆的多是文人学士,其中不乏京中京外的高门子弟。 而李妙的未婚夫是李子昌亲自挑选的,即是康正行的同乡,也和康正行一般有前途没钱途,偏又因守孝耽搁了仕途,李英歌对李妙报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这朵看似无害的白莲花,怕是本性难移,想要另觅金龟婿了…… 她安插婆子盯着防着李妙弄鬼,千算万算,却错算了李妙悄然转变的心思。 要不是出了今天这一遭事体,身为正院钉子跟去打醮的婆子还不知道,自黄氏因张家退婚余波而心病难医后,袁骁泱就隔三差五的出入食肆,为黄氏采买老家淇河的特产小食,风雨无阻,亲力亲为。 好个低调的孝子。 低调得让李妙钻了空子! 李妙怎么会看上袁骁泱! 自上回袁骁泱和裘先梓送李承铭回府后,李府上下哪个不晓得,袁骁泱和淇河李氏曾有姻亲,谢氏和李英歌摆明了因此不喜袁家,且袁骁泱又是退婚又是停职思过,头上还顶着克妻的名声! 婆子想不通。 她觉得李妙有病,自己有病还带累得她没完成主子的交待,白白出了差池,再开口又气又怨,“妙堂小姐不省人事,倒累得我们手忙脚乱的。偏袁公子半道被人请走了,只留下个叫曲流的小厮跟来。得亏乾王殿下大义大善,否则这一路还不知多少麻烦……” 婆子气,曲流更是气得心里呕血。 他自是不信自家爷姻缘带煞命里克妻的流言,只叹自家爷命苦,去了个张家小姐又来了个澧县李氏的庶女,偏他不能一走了之,只想尽力捏住主动权,等在门房不肯进来,坐等李府是个什么说法。 二管事听到这里,少不得接口道,“半道请走袁公子的是吏部尚书的人。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儿,我们的人不好拦着。终归门房里还坐着个袁家的小厮,妙堂小姐这事儿多少人都看见了,能快不能慢,夫人,您看……” 至于萧寒潜为什么也在岚山,他不敢乱问,更不敢想是不是纯属巧合。 谢氏也无心问萧寒潜,只长长哦了一声。 这一声哦尾音悠长,堪称九曲十八弯。 春花和秋月听得一抖,再一看方才杨妈妈随手一丢,被她们砸得口吐鲜血的李妙,顿时又慌了神,不管不顾的哭求道,“袁、袁公子大庭广众下抱了小姐,小姐的清白都被袁家毁了!四夫人,四夫人,您要为我们小姐做主啊……” “自然要做主。”杨妈妈却从谢氏那一声哦中听出了韵味,果断吩咐二管事和护院道,“你亲自出面,点几个护院小厮,’好好儿’的把妙堂小姐送去袁家。谁毁了谁的清白,就让谁和谁理论去!” 说着瞥了眼谢氏冷沉的脸色,又加了一句,“再去户部看看大姑爷下衙了没。请大姑爷出面,带上妙堂小姐的未婚夫一道上袁家,能给妙堂小姐做主的,是未来夫家、是袁家,可不是我们夫人。” 康正行如今调入户部任职,官职在袁骁泱这个翰林院编修之上,话事的份量亦在停职思过的袁骁泱之上,且看袁家如何应对。 二管事心领神会,示意护院跟上,喊上婆子和厅外小厮,二话不说就将李妙连着矮塌抬了出去。 春花和秋月没料到谢氏不按常理出牌,打完人直接赶人,苦情戏悲情戏没开唱就夭折,满腔腹稿尽数化成苦水,不敢攀扯萧寒潜,只得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吴先生。 吴先生却早在萧寒潜转出屏风时,就退到一旁背过了身去。 春花和秋月目露绝望,任由小厮将她们拖了出去。 有碍观瞻的人走了,谢氏这才放心收回木屐,还萧寒潜一片光明视野,笑道,“一时情急,失礼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萧寒潜垂眼抬手,长指按着忍不住又跳了一跳的额角,耐着性子道,“李英歌呢?” 谢氏的失礼之处,他可以海涵。 回头从小未婚妻身上讨回来就是。 他勾唇,坏笑很隐晦。 谢氏却笑得开怀。 萧寒潜就是个怼天怼地怼启阳帝的跋扈性子,忍她,不过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 谢氏一面默默反省不该关心则乱,错怪萧寒潜入了李妙的套,一面随手丢开木屐,委婉道,“谢妈妈已经去接英哥儿回府了。殿下今儿去岚山,可是已经出宫回府了?回头我让英哥儿上乾王府给您问安?” 萧寒潜不理她探问,目光掠过地上嗝嗒轻响的木屐,凤眸微微一闪,反问道,“南花园可方便?李英歌回来后,让她去南花园见本王。” 他留下没走,定是要亲自过问李英歌遇刺的事。 谢氏无有不应,亲自将萧寒潜安置到南花园,带着杨妈妈复又回了花厅,这才嗤笑道,“吴先生,李妙的喜酒,你可是还要喝到才走?” 也不知这喜酒,最终要着落到哪一家? 吴先生闻言脸色红白交错,又是羞又是气又是悔,当下也不再为自己辩白,摔袖福礼道,“之前是我想岔了,即收了夫人结算的束脩,就该人财两清。如今,我和清风院已无师徒关系,这就告辞了。” 她决定收拾包袱走人,抬起脚却是一顿,忍不住提醒道,“李妙的事,是我识人不清,但夫人于内宅之事却太过大开大合,将来许会误人误己,终归于贵府名声有碍。” 她算是看明白那婆子是怎么回事了,显见李妙的事不无谢氏的刻意放纵。 她说罢见谢氏笑而不语,摇头暗叹一声,抬脚离去。 “不是我嫌她酸腐,她这文人风骨却是形似神不似,用错了地方。”谢氏亦是摇头,冷哼道,“李妙的锅可轮不到李府来背。族里还有老太太、三哥三嫂呢。” 澧县李氏急着撇清和李府的关系,无不庆幸早早分了家,冷眼旁观李府变故。 如今李妙自己作,屎盆子自然要往老太太杨氏和三老爷三太太头上叩,寡情薄义、捧高踩低、居心叵测的“罪名”信手拈来,不安白不安。 谢氏惬意的啜了一口新茶。 杨妈妈亦是心神放松,笑着奉上茶点,“要我看,袁骁泱克妻带煞的流言八成是真的。这下子,袁家可又要热闹了。” 谢氏冷笑,“只可惜了英姐儿那孩子,所嫁非人,年纪轻轻落得个葬身火海的下场……许是老天爷真开了眼,你看袁家这几年接连闹的糟心事儿,可不就是现世报。” 她感叹淇河李氏死了的那个李英歌,却不知李英歌两世为人,不止同名同姓亦已同命,女儿才是袁家倒霉的背后操手。 哪里有什么老天开眼。 不过是事在人为。 杨妈妈却深表赞同,不愿谢氏因旧人伤怀,剥着松子儿转移话题,“要说还是我们英哥儿有福气。您瞧乾王殿下,非要等英哥儿回来。不挑外院不挑正院,偏就挑中了南花园。这是还念着旧事呢。” 当年萧寒潜遇刺,借住的不正是李府的南花园? 那也是未婚夫妻俩,头一回见面,头一回独处的地方。 也是在那之后,萧寒潜待李府、待李英歌才日渐看重。 谢氏听得笑起来,别有深意道,“外头都说殿下跋扈张扬,要我看,但凡是和英哥儿有关的,殿下的心思可细腻着呢。不过殿下的心思,倒也难猜。” 她可不觉得萧寒潜选中南花园,是打算缅怀过去。 也不知要怎么“诘问”女儿今天的事。 杨妈妈却不担心,笑呵呵道,“您别不服老。这年轻男女的心思,您猜来猜去不如冷眼旁观。殿下那冷脸冷性,总归做不出出格的事。” 她挤眉,谢氏弄眼,“我倒盼着殿下能出格点。左右都快成夫妻了,无伤大雅。” 萧寒潜那一声“岳母大人”,此时再想,越发顺耳。 花厅内顿时响起一阵暗搓搓的低笑。 赶回家的李英歌推开花厅隔扇,看到的就是谢氏和杨妈妈对坐吃茶,嚼着松子儿笑语闲聊的美好画面。 李英歌默默重新关上隔扇,和谢妈妈、常青沉默对视。 为什么谢氏和杨妈妈笑得跟出卖’女儿’的诡诈老鸨似的? 一定是她开门的方式不对。 第204章 脱 隔扇由内而开,杨妈妈探出头来,惊喜道,“英哥儿回来了?谢天谢地,瞧这样子是真没事儿!夫人您看,英哥儿这风帽倒别致!” 她说着侧身让道,花厅内的情景再次映入眼中。 没有李妙,没有萧寒潜,更没有预想中的哭闹争执、阴沉对峙,对比外头的大风大雨,厅内堪称和风细雨,气氛祥和。 唯一的异样,是空气中浅浅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雨汽若有似无。 李英歌和谢妈妈、常青抬脚入内,即意外又讶然。 “小讨债鬼可算回来了。”谢氏嚼松子儿嚼得满口生香,语气却臭,“你这珊珊来迟的速度,都快赶上没事瞎逛、有事找不着人的五城兵马司的尿性了。快收起你们那东瞅西瞧的小眼神,幺蛾子都赶去该去的地方了,自有人料理,你们别管。” 谢妈妈一听没她们什么事儿了,果断放下准备大干一架而撸起的袖子,化战斗模式为居家模式,折身抱来藤箱,笑道,“夫人来瞧瞧,这风帽可不止一顶呢,除了坠尾巴的,还有缝了耳朵的……” “这一看就是姝儿的手艺。”谢氏眉梢微挑,一手拽了拽李英歌短了一截的袖口,一手扒拉着藤箱,语气嫌弃,眼中却满是笑意,“姝儿是一孕傻三年,你倒好,衣服不合身,也跟着犯傻穿的好好的。风帽倒合适。好在你随我,模样长开了也还能勉强再装几年可爱。嗯,继续保持。” 谢氏骂完了夸,还是自卖自夸,但比起李姝失控大哭,哭得令人心碎,李英歌宁愿面对谢氏的臭脾气。 她顺杆爬,抱着谢氏撒娇,“阿姐对我好,她给什么我就穿什么。娘,谢妈妈说是乾王哥哥送妙堂姐回来的,他们……” “他们个屁。你少在我这里废话。”谢氏抓了把松子儿堵女儿的嘴,挥手赶人,“乾王殿下在南花园。杨妈妈送英哥儿过去。谢妈妈来,给我说说康家如何,姝儿和她肚里的宝宝可都好?” 谢妈妈一听萧寒潜还等着,顿时抛弃李英歌,转投谢氏怀抱,还不忘顺着谢氏的暗示,又从藤箱里掏出顶带耳朵的风帽,不由分说塞给李英歌,笑眯眯道,“都戴给殿下过过眼,殿下喜欢哪种,回头妈妈再多做几顶,留着你出嫁后戴。” 果然刚才匆匆一瞥不是幻觉,现在连谢妈妈那笑,看着也像出卖“女儿”的老鸨了。 李英歌哭笑不得的鼓着腮帮子,被塞了满嘴松子儿,顿时做不得声。 谢氏拉着谢妈妈自顾说话,杨妈妈则示意常青跟上,带着李英歌往南花园而去。 路上少不得将之前发生的事仔细道来。 李英歌好容易咽下松子儿,听罢后一噎,一时哑然。 杨妈妈却止步于南花园外,一面递伞给李英歌,一面冲着常青使眼色,“这入夏头一场暴雨可轻忽不得,你回东跨院盯着小厨房,’好好’煮两大锅姜汤出来,先给今天跟车的婆子护院送一份,回头再给殿下和英哥儿送一份,就别跟进去了。” 常青回了杨妈妈一个眼色,表示她很识趣,每次殿下和小主子独处她都会算好天时地利人和避开,请组织放心! 杨妈妈表示放心了,眼皮也不抽了,乐呵呵转身离去。 常青则慢悠悠的拐去东跨院。 李英歌全无所觉,撑着伞脚下不停,面上微微晃神。 李妙算计的不是有为学子,不是高门子弟,而是袁骁泱。 怎么会是袁骁泱? 她的脑中,不由闪过那天李妙偷听她和袁骁泱在小庭园说话的画面。 李妙做张做致的拿宫中流言、拿萧寒潜的态度说事儿,她以为李妙另有所图,却从没想过李妙会把心思转到袁骁泱身上。 李妙可能有病。 就算袁骁泱披着一张光风霁月的完美画皮,但那天已然被她喷了一脸一身,污成那样,李妙是怎么对袁骁泱动心的? 她呢? 前世她是怎么对袁骁泱动心的? 李英歌微微一怔,她发现,她已经记不清了。 记不清曾经的刻骨铭心。 “小狐狸。” 小狐狸。 是萧寒潜在喊她? 李英歌下意识的循声望去,手中伞柄一歪,露出她仰望的小脸,也显出伞面外绣楼尖尖屋檐下,倚窗俯视的俊颜。 萧寒潜剑眉一挑,目光落在李英歌被伞面遮去一半的脸上。 他的小未婚妻神色有些恍惚,像迷途的孩子,冒着迷糊的傻气。 他无声的笑,略微拔高音调,“小狐狸,发什么呆?上来。” 李英歌恍然,这才惊觉,她已经进了南花园,走到了绣楼前。 她在兴园四年,许久未曾踏足过南花园的绣楼。 已经过去四年了吗? 她却记得清楚。 记得萧寒潜借住此处,记得她初见他,他最开始又是怎么逗她欺她的。 也记得“小狐狸”这昵称,正是诞生于此。 才过去四年吗? 李英歌嘴角缓缓上扬,手中伞柄一正,伞面遮去楼上的人,也阻断雨幕。 她抬脚上楼。 有些人和事,记不清就记不清了吧。 木屐一步一嗝嗒,和着雨势转弱的淅淅沥沥,意外的和谐和轻快。 萧寒潜斜倚在二楼窗边的炕上,长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炕桌,木屐嗝嗒声停了,他的长指也不动了,双腿却一个打挺,翻身下炕,大步走向内室门帘,大手挑起门帘,压了压下巴看着李英歌笑,“嗯,小狐狸穿了木屐就不矮了,勉强能到我鼻尖。” 幼稚鬼! 李英歌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用头撞一下萧寒潜挺直的鼻尖,眼皮一掀,才发现萧寒潜形容不整衣裳半敞,显然刚才正在炕上小憩。 他等了她多久? 萧寒潜却对自己的衣冠不整毫无自觉,伸手弹了一下李英歌翻到一半的眼皮,嗤笑道,“你再不听话,再在我面前翻白眼试试。你今天以身犯险的事,我还没和你算。你这一身又是怎么回事?” 他后退半步,皱眉打量李英歌,“上回在东宫和人打架,穿着常青那一身短竭,活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假小子。今天在街上和人打架,你这一身夏裳又是找谁借的?袖子短裙摆短,活像个偷主子衣服穿的穷丫头。小狐狸,我是该说你越活越回去,还是说你越来越放肆的好?” 别扭鬼! 她就知道,他等她就没好事儿。 李英歌眨了眨没翻成的白眼,果断回嘴,“你不是就要我嚣张吗?寡虞哥哥,嚣张和放肆有什么差别?” 她喊他寡虞哥哥,萧寒潜顿时没脾气,目光转到她头上缀着尾巴的风帽,嘴角就忍不住翘起来,“是你阿姐帮你拾掇的?嗯,看在风帽还算能看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你这一身丑模样。” 李英歌全然忘了她头上还戴着风帽。 她觉得,她的未婚夫,癖好和他的脾气一样古怪。 她一阵恶寒,不接话,默默弯身脱木屐。 却听头顶传来萧寒潜惜字如金的命令,“脱。” 光看不够,还要用手摸吗? 李英歌又是一阵恶寒,抬手去脱风帽,手才搭上风帽边儿就被一只大掌按住,随即传来萧寒潜无奈的低笑,“不是让你脱风帽,是让你脱衣服。” 李英歌比他更无奈,脱衣服是什么鬼! “我问过回府报信的护院,你那般’英勇’,只顾着逞能,可曾留意过身上是否有磕碰?”萧寒潜垂眼盯着李英歌,语气转冷,“小福丁儿也就罢了,常青是个粗心大意的,你倒是懂事,不想你阿姐你娘担心,是不是事发到现在,都没仔细看过大夫?不想看大夫,我帮你看。” 说着忽然一把将李英歌打横抱起,俯视着怀中人儿冷笑道,“不要让我再说第三次。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李英歌瞠目结舌,天旋地转间忙张手勾住萧寒潜的脖颈,解到一半的木屐滑落鞋面,嗝嗒嗝嗒砸落地面,发出两声脆响。 响声令她回神。 常年互怼的经验告诉她,犯别扭病的萧寒潜,不适合硬顶。 她决定服软,勾着萧寒潜脖颈的小手讨好似的拍了拍,软软的妥协道,“我自己脱。寡虞哥哥,你先放我下来。” 萧寒潜满意挑眉,却没有放开她,而是大步走回炕边,就着横抱的姿势将李英歌放到炕上,随即长腿一跨,背抵炕桌往角落一推一靠,交叠着双腿老神在在道,“我真要治你,有的是法子。乖乖脱,我帮你检查一下伤势,别闹孩子脾气。” 李英歌没想闹脾气。 脱了外裳长裙,还有一层中衣,中衣之下还有一层亵衣,不能见客,又不是不能见人。 她暗暗“运功”,调动经萧寒潜多年磨砺而练就成的厚脸皮,动手脱衣服。 真论起来,上回萧寒潜夜半翻墙来见她,早已见过她入睡时的穿着。 更不用说四年前同住绣楼,二人也没少分塌而睡,互相秀过中衣。 李英歌心里建设完毕,自觉毫无压力,将脱下的外裳长裙随手一丢,捏着手脚示意萧寒潜,“寡虞哥哥,常青一直背着我,别说伤势了,连磕碰都……” 话音未落,眼前就是一暗。 萧寒潜坐直身子,盘腿坐到李英歌身前,长臂一探,猝然将李英歌的单脚握进掌心。 “我待过东北大营,有没有伤势,你说的不算。”萧寒潜长睫半垂,目光专注的落在李英歌的脚上,长指动作,话语不停,“当时掉了绣花鞋的是左脚?泡了半天雨水又踩过街道,疼不疼?” 原来他所谓的问过护院,竟问得这样仔细吗? 护院的记忆力也太好了! 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萧寒潜正在脱她的袜子! 李英歌先是一愣,随即面色一僵,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第205章 到底谁不懂 “寡虞哥哥!”李英歌再厚的脸皮也绷不住了,抽不出脚,就动手去掰萧寒潜作恶的大手,“你问过护院,就该知道他们当下就把鞋子找了回来。我就在街上站了一会儿,没伤到脚。” 如果脏污的衣裙鞋袜没被李姝处理掉,她倒是很想抓着那只绣花鞋甩到萧寒潜脸上,和他摆事实讲道理。 可惜没有如果。 不过,萧寒潜似乎很愿意和小未婚妻讲道理。 “小狐狸,你这是恼羞成怒?”他问的很认真,却对李英歌的掰扯不痛不痒,无视那双捣乱的小手,大掌一翻就将她的手轻松制住,另一手也不知怎么动作的,长指翻飞三两下褪去袜子,将李英歌的裸足握在掌中,指腹微微一摩挲,轻笑道,“既然知道女孩子的脚矜贵,就老实让我检查伤势。”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指腹略显粗粝,划过常年包覆在鞋袜下的娇嫩脚背,一阵痒一阵麻。 李英歌瞠目,被萧寒潜握住的裸足本能的一颤。 她并非真的小女孩,前世和袁骁泱做了三年“恩爱”夫妻,是经过人事的。 这接触太亲密太暧昧,她的耳根忍不住又红又烫。 但是萧寒潜未经人事,他应该不懂这些……吧? 反应过激,反而此地无银。 他只是在认真的给她看伤。 重要的事默念三遍,李英歌强忍着羞意,觑着萧寒潜略显板正的脸色,抿着嘴道,“寡虞哥哥,你看过了,没有受伤。” 她的手被牢牢按着,只得调转目光看向耷拉在炕沿的袜子,软声道,“还下着雨呢,我冷。” 好歹先让她把袜子套上。 “冷?我帮你暖暖。”萧寒潜恍然,握着掌中裸足按上自己敞开的衣襟,指腹转而摩挲李英歌的脚底,随即一顿一按,冷笑道,“你看,受没受伤你说的不算,我检查过了才算。” 她的脚底有细微的红痕,当时绣花鞋掉了袜子也被雨水浇透,踩在细沙铺就的街面上,难免擦伤。 只是连皮肉伤都算不上,放两天自然就好了。 李英歌根本不在意,见萧寒潜一脸不虞的当回事儿说,面色顿时古怪起来。 这人还好意思说自己在东北大营待过! 这点擦痕也能算伤,那淇河李氏,前世她那些隔房的从伍堂兄弟们,每天光处理“伤势”就够忙死了,还练什么兵打什么仗? 李英歌自顾走神,全然没发现自己的思路被萧寒潜带歪了。 萧寒潜抬眼,见她一脸呆怔的小模样,心下暗笑,这才松开钳制李英歌双手的大掌,也不知从哪里摸出瓶药,一手将裸足抽离胸前,一手沾了药,细细抹上脚底,轻声道,“有点凉,忍忍,嗯?” 他用的是上次太子送的清玉露。 剩下的清玉露收在东跨院里,会出现在这里,想来是萧寒潜事先讨要的。 李英歌默然,脚底传来的沁凉,无形中中和了她因羞恼而泛起的脸颊红晕。 她不得不承认,她的未婚夫,很温柔。 指尖温柔,语气温柔,这孟浪的举动,也很温柔。 温柔得一本正经。 李英歌的嘴角不自禁上扬,浑身都放松下来,重获自由的双手转而撑在身侧,好维持被萧寒潜握着单脚的平衡。 女孩子的脚是矜贵,矜贵在不能为外男所见,这外男却不包括丈夫。 他是她的未婚夫,事已至此,她何必放不开。 反正他也不懂床笫之事。 前世她怕痒,怕人碰她的脚,这两点今生都没变,有变的是今生她多了一处脖颈碰不得。 还好他不懂。 李英歌心头微定,见萧寒潜垂眸上药的神色专注而认真,忍不住拿脚尖点了点他的胸襟,试图聊点正经事,“寡虞哥哥,你怎么会送妙堂姐回来?你去岚山了?” “嗯。老六出宫建府的日子定下了。父皇把测算良辰吉日的差事丢给了我。”萧寒潜不答谢氏的探问,答起小未婚妻的问话倒无谓,说着一顿,勾唇讥笑,“暗卫来报你出了事,我下山正见李府的马车坏在路边,一问才知是你那堂姐闹了场好戏,袁骁泱’艳福’不浅……” 宫里大情小事需要定良辰吉日,皆由钦天监定下后转交内务府,再由内务府送去皇家道观青羽观测算。 本是内务府的差事,启阳帝点了萧寒潜亲自去办,无非是想缓和坤翊宫、娴吟宫,以及太子和六皇子贤王的关系。 这次涉案大佬们相继定罪,太子党和六皇子党皆是元气大伤,谁也没讨着好。 萧寒潜讥笑的,不是今天下山时遇到的事,而是启阳帝数十年不改的“慈父”作派。 也许在启阳帝眼中,他这个嫡出幼皇子,是侩子手,是双刃剑,是最好用的刀。 而不是最疼的儿子。 李英歌的心湖泛起涟漪,她知道,萧寒潜贵为皇子也不尽是锦簇绕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皇家的经最难念。 她撑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蜷起,抓着炕上铺着的软垫维持平衡,动不了手就动脚,小巧的脚尖安抚似的又点了点萧寒潜的胸襟,岔开话题道,“杨妈妈说二管事听问过跟去打醮的护院的护院说,袁骁泱半道被吏部尚书的人请走了,为的是什么事?” 前世她没有重生,袁家自然顺风顺水,袁骁泱不曾停职思过。 她前世所知到今年为止,她记得,袁骁泱直到年底衙门封印考绩前,一直待在翰林院做编修,明年能否补缺升官却是未知。 今生,却早早搭上了吏部尚书? 是通过座师曲大人吗? 李英歌面色沉吟。 萧寒潜却没被她的话绕晕,冷哼一声丢开药瓶,抓着上好药的裸足就往嘴边送,眯着凤眸道,“上次在常州府,我只知你厌恶袁骁泱,倒不知你这么关心他?” 当着他的面想别的男人的事? 萧寒潜薄唇一开一合,不轻不重的咬了李英歌一口。 小未婚妻的脚趾头小巧又圆润,指甲泛着健康的光泽,如果忽略清玉露轻浅的凉凉味道,口感还不错。 萧寒潜又咬了一口,嗯,他的小狐狸真跟绒毛小动物似的,哪里都“好吃”。 李英歌惊呆了。 低呼噎在嗓子眼。 她所知道的萧寒潜,面上不显私下其实很讲究吃穿用度,有轻微洁癖,他居然咬她的脚! 不对。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的脚受不得人碰,何况是这样不轻不重的啃咬。 李英歌蜷起的手指猛地抓紧身下软垫,裸足又是不自禁的一颤,身子跟着一软,本就被萧寒潜高大身形圈在炕角,这一倒,坐着的半个身子都靠上了角落墙面。 萧寒潜也惊呆了。 原来之前他握住她的脚,掌中传来的轻颤不是错觉,也不是小未婚妻说的怕冷,而是…… 而是和之前他无意间碰她脖颈一样,会令她情动……吗? 原来他的小未婚妻,脖颈碰不得,脚也碰不得。 有意思。 她肯定不懂这些。 否则怎么会孩子气的拿脚尖点他,还点了两次? 真是没长大的小女孩。 萧寒潜心下即得意又好笑,念头急转的同时收敛起心中讶异,试探着又轻轻咬了一口,掌心敏锐捕捉到李英歌本能的颤抖,兴致顿时大起,盘坐的长腿一伸,直起的宽肩窄腰将缩到炕角的李英歌笼罩在身下,倾身贴上李英歌的小脸,戏谑道,“小狐狸,咬疼你了?不过……你这是代母受过,只能算我收的利息。” 小未婚妻的身体好有趣,他发现的秘密,没必要让她知道。 他说着松开握着裸足的手,任由李英歌的脚软软的滑落二人之间。 李英歌好容易稳住险些瘫倒的身子,一听萧寒潜这没头没脑的话,神色又是一紧,“什么代母受过?” 杨妈妈只说了谢氏如何怒揍李妙,如何处置李妙的事,却没说谢氏顺手“拍”了萧寒潜两木屐。 谢氏本意是怕萧寒潜多看李妙。 萧寒潜却不介意歪曲谢氏的举动。 更不介意再对小未婚妻仔细解说一次,他边说边欣赏李英歌越瞪越大的圆润眼睛,一面暗笑,一面用鼻尖蹭了蹭李英歌的鼻头,沉着嗓音缓缓道,“你怕疼,我就不咬你了。不过你娘的过错,你得偿还。亲一下就算两清了,如何?” 还能如何? 这个幼稚鬼别扭鬼,大无赖! 拿谢氏“威胁”她,她还能如何? 没被外人坑死,被亲娘坑死了。 李英歌视死如归,她宁愿被他亲,也不愿再被他捧着脚啃了。 那滋味太酸爽,险些让她难以自持。 反正照着之前几次经验来看,萧寒潜所谓的接吻,不过是点到即止。 李英歌再次庆幸他不懂某些事,抓软垫的手转而抵上萧寒潜频频逼近的胸膛,大义凛然道,“寡虞哥哥,你说话算话,事后不能追究我娘的无心之失……” 上当了。 萧寒潜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薄唇轻吻李英歌的眉眼、脸颊,最后落在她抿着的双唇上,静静覆着片刻,退开来又覆上去,轻啄几下,笑问,“你吃过什么,好香。” 果然是点到即止。 李英歌心头微松,闻言一愣。 她吃过什么? 谢氏为了堵她的嘴,塞给她的一把松子儿。 很香吗? 李英歌哭笑不得,轻轻推了萧寒潜一下,张口欲答,朱唇轻启的瞬间,眼前又是一黑,双唇已被萧寒潜猝然吻住,他含着摩挲着,加深了本该是蜻蜓点水的吻。 亲一下没有两清。 李英歌后知后觉,萧寒潜不是不懂接吻,而是很懂。 第206章 懂的太多了 窗外的淅沥雨声有一瞬间徒然变得嘈杂,落在耳中令人心浮气躁。 下一刻又仿佛被人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声音都消弭不见,安静得令人心神恍惚。 李英歌眼睫轻颤,耳中只余萧寒潜轻浅的呼吸声,时而绵长,时而短促。 他的鼻息有些烫。 动作却轻柔而缓慢。 慢得李英歌的感官被无限放慢放大,能清晰的感受到萧寒潜每一次温柔辗转每一下轻慢碾磨,还有他高挺的鼻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擦过她的鼻头,有些痒。 她忽然很想笑,嘴角不自觉的翘起来,就迎来萧寒潜忽而加重的含咬,仿佛在惩罚她的不专心。 猝不及防的深吻,激得李英歌忍不住又往炕角缩了缩,本就抵在二人之间的双腿越发屈起来,被萧寒潜高大的身形压得抵上自己的胸口,这姿势不太舒服,令人心慌气短,大脑缺氧。 李英歌想不起来,前世的初吻是什么样的。 有些人有些事是真的记不清了。 而今生她的许多第一次,却记得无比清楚。 她闭着眼,看不见萧寒潜,却清楚知道,她的每一个第一次都和他有关,只和他有关。 足以击溃前世尘封的记忆。 这认知让她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抓着身下软垫的手却越发收紧。 李英歌几不可察的调整了下别扭的姿势。 要不要……回应他呢? 念头才闪过,就觉得眼前光影一亮,她下意识的睁开眼,就对上萧寒潜近在眼前的凤眸。 他眼中有迷蒙的笑意,松开她的唇抵着她的额头,忽然沉声笑起来,“小狐狸,你知道我张扬跋扈的名声,最早是怎么在宫里传开来的?” 李英歌的反应慢了半拍,她眨了眨眼,愣愣看着萧寒潜。 这人的思维果然好跳跃! 突然正经聊天真的对吗? 画风变得太快,她适应无能。 萧寒潜却不需要她回答,笑着亲了亲她乱颤的眼睫,缓声接着道,“我自幼习武体热,最讨厌夏天。小的时候不知道收敛脾气,一入夏就睡不好吃不好,我的奶嬷嬷,就是王嬷嬷,她疼我纵我,难免闹得皇子所鸡飞狗跳。 长此以往,就有人私下说我脾气张扬作派跋扈,我那些庶兄庶弟少不得推波助澜。我倒是无所谓,皇祖母却心疼我苦夏,也是因此,才常常接我去万寿宫小住。 元姑姑是南边人,会做南边特有的一种凉粉果,清润解暑,口感极好。皇祖母哄着我吃,一开始我是陪她老人家,后来每年入夏,就离不得这一口了。不过……” 他说着一顿,似乎才意识到小未婚妻被他“逼”得缩成了一团,失笑着抻直李英歌的双腿,将人抱坐到腿上,俯身低头,轻啄了一下李英歌的嘴唇,柔声道,“不过今年,用不着劳烦元姑姑给我送凉粉果了。小狐狸,你的嘴……比凉粉果更好吃……” 又滑又润又香,还有些凉,和他的不一样。 小未婚妻的身体真的好有趣,他好像又发现了一个秘密。 她的嘴唇,原来认真“吃”起来,这样好吃。 萧寒潜转着叼坏心思,目光不禁专注在那半合半张的樱唇上。 因他方才含着吮着,此时此刻李英歌的双唇映着窗外斜风细雨的轻浅雨雾,越发显得水润殷红。 这是他烙下的印记。 是独属于他的美味。 萧寒潜轻声笑起来,长指摩挲上李英歌的脸颊,微微捧起她的脸,挑眉道,“何以解暑,唯有小狐狸……的嘴。” 什么鬼啊! 李英歌愕然,他饶了这么大圈子就是为了“赞美”她的嘴很好吃? 他说她的嘴好香,又说她的嘴好吃,他到底懂不懂接吻的意义? 难道和之前一本正经提出和她约会和她增进感情一样,萧寒潜根本不懂男女之事,纯粹是出于本能的按部就班? 她的未婚夫幼稚别扭无赖,还略呆萌。 李英歌哭笑不得,周身旖旎气氛顿时消散,无语扶额:求别用正经脸说不正经的话。 她几乎要被萧寒潜逗笑场了。 萧寒潜却倏然收敛笑意,大手握住她扶额的小手,顺势带着她的手按上她身后的墙面,咚的一声手掌压墙的闷响声,他手指蜷起和她十指交扣,任二人的左手并右手按着墙壁,倾身阖眼,突然再次吻住李英歌的双唇。 李英歌被迫仰起头,枕在二人交叠的手臂上,被动承受着他徒然发起的攻势。 这一次,他的动作依旧温柔,却越发攻城掠地。 李英歌刚冷却的耳根,转瞬又红又烫。 她忽然很庆幸方才一瞬犹豫,没有回应他。 他无师自通,她已然不敢回应,唯恐一发不可收拾。 懂装不懂,才是她当下能做出的最妥当的回应。 李英歌努力去听窗外的雨声,好维持节节败退的理智。 她情不自禁的,紧紧回握萧寒潜的手。 萧寒潜却当她是紧张。 他也以为,她不懂这些。 那就由他来教她。 他带着她勾着她逗着她,几近贪婪得吸取她嘴里的香甜和清凉,他不知餍足。 时分时合的交叠唇瓣辗转摩挲,不经意间,漏出几不可闻的轻浅啧声。 吻越深,李英歌的脸越红,她忽然有些害怕,垂落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攀上萧寒潜的衣襟,拽着推着,想要结束这一吻。 她惊觉,他已不是初见时的少年,他已是及冠男子,她不敢再放任他,不敢再冒险。 萧寒潜察觉到她的推拒,即不忍又不舍,拖延似的放缓了攻势,心下重重叹了口气。 他忽然有些后悔。 后悔那天在宫中和小未婚妻说定提前成亲的事后,他就让小太监找来他留在万寿宫的箱笼,翻出王嬷嬷早年奉给他,教导皇子人事的画本图册。 他想着虽只是先定夫妻之名,但他为人夫总不能毫无准备,就借着每日睡前的空闲,拿画本图册当公文看,认真“研究”了一遍。 以前他的心思不在这上头,即便听惯了东北大营那些老兵油子的荤话,也不觉意动。 如今稍一留意,此刻又拿小未婚妻“试验”了一番,他才知道,他懂的太早了,也懂的太多了。 小未婚妻却不懂,他能拿话糊弄她,却不能“教坏”她。 适可而止,暂时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萧寒潜对自己的正直很满意。 一旦做了决断,就不再留恋。 他放开李英歌,亦不再像之前那样流连的啄吻,拉回彼此抵在墙面的手,只亲了亲李英歌的手背,勾唇坏笑道,“小狐狸,我吃够了,也累了,你陪我睡一会儿?” 他忽然又觉得庆幸。 庆幸“讨教”过汪曲和陈瑾瑜,他们说得对,多些亲密接触,有机会一起睡,确实能让小未婚妻对他的情意更进一步,潜移默化的发生改变。 就像现在,怀中的人儿软软暖暖的,小脸又羞又呆,冒着之前他从未见过的懵懂傻气。 萧寒潜得意的挑眉,轻手轻脚的调整了下姿势,抱着李英歌一起仰躺炕上。 屋顶彩绘的承尘闯入视野,李英歌回过神来,她的手还被萧寒潜牵着,人靠在萧寒潜的身侧,两人并肩躺倒,她纵然心绪翻飞,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一起睡就一起睡罢,他不再动手动脚就行。 继续装傻好了。 李英歌稳定心神,暗搓搓的挪开一些,不再紧贴着萧寒潜。 萧寒潜的脑中,却挥不去画本图册里的彩页。 其中有一幕,似乎就是一男一女在绣楼窗边炕上,就着窗外园景,做着这样那样的事…… 该死。 他果然懂的太多了。 萧寒潜剑眉微蹙,一面驱赶脑海中的画面,一面心猿意马的开口,转而说起正事来平复思绪,“小狐狸,吏部尚书找袁骁泱什么事,你别胡乱打探,终归脱不开父皇的示意。至于今天的事,郑国公府冯氏脱不了关系,背后是什么人主使的,我自会查清楚,给你个交待。 小福丁儿还留在你身边,不过这事儿他要代表李府出面走动,我先借用他几天。以后你出入,会有人暗中跟着,我会交待小福丁儿一声,你也提点下常青,别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打自己人。” 之前是他高看了某些人,没想到竟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女眷身上,今后他自会加派暗卫保护李英歌。 李英歌和谢氏想得到的,他自然也想得到,背后主使另有其人。 他心中有底。 李英歌一听袁骁泱的事和启阳帝有关,就晓得追问无益。 现在的重点是谢氏。 她默默挪到和萧寒潜平视的位置,轻声问,“寡虞哥哥,你说话算话,不能再追究我娘失手打你的事了。” 萧寒潜一愣,抬手摸了摸鼻子。 他险些忘了这个用来欺负她的借口。 小未婚妻真好骗…… 他的目光在李英歌的唇瓣上一触即离,故作大度的嗯了一声,“我看着,你和你娘生的一般矮。穿的木屐也差不多……” 他张手比划了个尺寸,笑道,“这么小。我看着,还没有我巴掌大。” 求放过她的脚! 而且她是生的和谢氏一般高,不是一般矮! 萧寒潜好烦! 李英歌暗暗翻白眼。 “我听护院说,常青背着你乱跑的时候,又是拿水盆挡箭,又是拿拐杖防身……”萧寒潜笑得胸腔震动,伸手刮了刮李英歌的鼻子,“常青那憨子,这些鬼主意,是不是你出的?” 李英歌闻言也跟着笑起来,点头道,“那水盆是娘打给我未来小外甥洗三用的。阿姐也不介意盆底多了道箭矢印子,说是将来留着给我小外甥看看,他姑姑有多’能耐’。” 李姝面上嫌弃,抱着水盆却当宝贝。 顺带搂着她又哭了一通。 李英歌一想起来,就忍不住眉眼弯弯。 萧寒潜看着她娇娇的笑,好容易收拢的思绪,又有些飘忽起来。 第207章 多谢你的提醒 “你的小外甥?现在多大了?”萧寒潜侧过身子,单手支着头,垂眸笑看李英歌,挑眉道,“小狐狸,你都当人姑姑了?” 年纪小辈分高。 他见过李承铭喊李英歌阿姐,却无法想象有比李承铭更小的孩子,追着李英歌喊姑姑,小孩子喊大孩子,真是一团孩子气。 萧寒潜无声的笑,李英歌全然不知他神思飘歪了,只讶然无语道,“还在我阿姐肚子里呢。才三个月大。寡虞哥哥,你都这么老了,宗室里应该有好多人喊你舅舅、舅公吧?” 论起辈分乱,非宗室莫属。 他说她矮,她就嫌他老。 怼怼更健康,李英歌觉得和萧寒潜互怼,比做什么都自在。 萧寒潜不以为然,闻言反而认真回忆起来,似乎逢年过节进宫时,是有些小小子小丫头追着他喊舅舅表舅舅堂舅舅,他连皇姐皇妹的孩子都不关注,哪里分得清那些不相干的人。 至于李姝何时有孕又有了多久,他更不会留意。 这类人情往来,一向是汪曲替他打理的。 以后么…… “以后就轮到你让人叫舅母了。”萧寒潜戏谑一笑,目光落在小未婚妻娇娇软软的小身板上,心下又是一叹,“美味”当前,却能看不能动,能动也只能浅尝辄止,他忽然凤眸一眯,冷哼道,“依我看,父皇定是没安好心……” 他突然觉得,赐婚背后没有隐情,纯粹是启阳帝恶趣味,故意挑了个年岁相差巨大的媳妇给他,就是用来折磨他的。 萧寒潜磨牙,李英歌只觉他这脸变得莫名其妙,不解的眨了眨眼。 “别瞪着我看。”萧寒潜心下无奈,抬手遮住李英歌的双眼,哄着她闭眼,手顺势而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哄着她,随口闲话道,“说起孩子,你娘那臭脾气,对母后这次的玉旨,没有不满?小狐狸,你呢?” 李英歌低低嗯了一声,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奔波了大半天,此刻被他拍得昏昏欲睡,默了片刻才转过弯儿来,萧寒潜指的是冯欣采做妾的事。 她本就怕萧寒潜追究谢氏“不敬之罪”,回过神来忙顺从的紧闭双眼,软声解释道,“郑国公在五军都督府任职,冯欣采的父亲是郑国公的庶出堂弟,又在中枢院任左参将。他二人担的都是军中实职,偏一个女儿定给了贤王殿下,一个女儿定给你为妾…… 皇后娘娘这玉旨一下,郑国公和冯左参将的立场,就不得不因女儿的夫家而变。冯氏一族军权分化,即能削弱冯欣爱带给贤王殿下的助力,又能通过冯欣采,为你……为太子殿下增加筹码。 这些事,我能想明白,娘怎么会想不明白?娘更不会对皇后娘娘的玉旨心怀不满,你别错怪我娘了……” 萧寒潜听得愣怔。 道理他都懂,但他明明是以“孩子”起的话茬,小未婚妻这鬼机灵,怎么突然变迟钝了? 她没听懂他的意思,还是没开这方面的窍? 想谢氏那样护犊子,恐怕从未教过她内宅阴私。 也罢,谢氏没教,他教。 “小狐狸,你怎么这么傻?我是说冯欣采进门做妾,是有诰命身份的,她年纪又比你大……”萧寒潜暗暗失笑,拍哄李英歌的动作却越发轻柔,生怕吓着她似的,语气透着他不自知的无奈和温柔,“孩子的事,你和你娘都不必担心。乾王府的孩子要怎么生,什么时候生,我能做主,你也能做主,母后却不能再做主。 父皇那里,有些事情还没有定论,我现在还无法和你明说。就算母后能如意,把冯欣采塞进乾王府,也不代表能再将人送到我的床上,她也未必有机会能上我的床……” 他说着一顿,剑眉忽然一皱,对着小女孩说上不上床的,是不是不太合适? 不能教坏他的小未婚妻。 萧寒潜反省完毕,想着开口转寰一下,低头一看,顿时哑然。 李英歌睡着了。 蜷在他身侧睡得小脸红扑扑的,睡得好香,也好……可爱。 萧寒潜薄唇勾出个无声的笑,拍哄的大手忙收住,小心翼翼扯了块毯子盖到李英歌身上,直起身想走,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到她睡得歪歪斜斜的风帽上。 李英歌顶着风帽回府,想来是出自李姝的手艺。 他对李姝没什么印象,此刻却觉得李姝不错,花的心思很对他的胃口。 萧寒潜揪着风帽的尾巴脱下,错眼见李英歌丢在一旁的外裳里还卷着一顶风帽,抽出来一看,顿时无声大笑。 又是耳朵,又是尾巴,他那未来岳母和未来妻姐,“推销”起小未婚妻来真是不遗余力。 他喜欢。 他领情。 萧寒潜伸手戳了戳小未婚妻熟睡的脸,顿时玩心大起,重新将风帽戴回她的头上,一顶不够戴两顶,耳朵和尾巴都齐全了,真像只小狐狸! 萧寒潜翘着嘴角欣赏了一会儿,俯身隔着风帽,轻轻亲了李英歌的小脑袋一下,才心满意足的下了炕。 外头风停雨歇。 萧寒潜长腿迈步,出了南花园就见常青拎着个食盒望天发呆,心念一转就晓得她玩的什么花样,当下错身而过道,“李英歌睡下了,你去守着。” 殿下心情不错呀,常青看着萧寒潜转瞬走远的身影,端起没送出去的姜汤,咕咚咕咚干了。 她抹着嘴进南花园,萧寒潜则一路出府,才出了二门,就见侧门停着辆低调不失华贵的马车,随即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由个丫鬟跟着,拎着裙摆就要进二门。 陈瑾瑜? 萧寒潜挑眉,脚下顿足,冷声道,“陈瑾瑜,你要是来看李英歌的,就先去前头花厅等着,她这会儿不方便。” 陈瑾瑜,陈瑾瑜。 这世上也就萧寒潜敢用这种嫌弃的口气喊她! 陈瑾瑜学他冷哼,扬起下巴喊了声四表哥,“小师妹出事的时候你不在,现在她安然回府了,更轮不到你来马后炮,管她现在方不方便!” 事情已经传到大长公主府里了? 萧寒潜剑眉又是一挑,顺着鼻梁看她,权当耳边是只讨嫌的苍蝇嗡嗡叫,只简单道,“她睡下了。”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打扰人睡觉是要遭雷劈的。 陈瑾瑜一噎,丢下句“那我先去见李伯母”准备拐去花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拽着萧寒潜避到一旁,低声暗搓搓的道,“四表哥,不对呀。我不是教过你,小师妹沉沉稳稳的爱装小大人,和她谈恋爱,约会送礼都是虚的,有机会就得一起睡觉,你怎么走了?抓住机会睡服她啊!” 萧寒潜额角一跳。 他觉得他果然正直,真正会教坏小未婚妻的不是他,是陈瑾瑜。 他仔细想了想,决定敷衍陈瑾瑜,省得她在小未婚妻面前说漏嘴,于是再次简单道,“睡过了。” 睡过了就好。 习惯了同床共枕,将来先婚后爱也就水到渠成了。 表哥呆萌,师妹迟钝,她为了这两个人简直操碎了心。 陈瑾瑜啧啧摇头,大喇喇的拍了拍萧寒潜的肩头,笑容忽然转阴,“四表哥,你和小师妹都是发乎情止于礼的人,我晓得你们睡得有分寸。我盼只盼,将来那个什么冯欣采做了你的妾,你也能做得到盖面棉被纯聊天。” 她拍了两下没拍到萧寒潜高高在上的宽肩,只得改去揪萧寒潜的衣襟,带得他身形微弯,咬着牙威胁道,“女人心,你不懂。虽然这儿的大家闺秀,从小就被教的乖乖接受三妻四妾,庶子庶女。不过我知道,小师妹骨子里,不是墨守成规的乖觉性子。 你要是敢宠妾灭妻,敢弄出个庶子庶女来,就得受得住小师妹和你离心。李伯母的脾气你听说过吧,我的脾气你也晓得吧?到时候不用小师妹和你闹,我可不管什么名声清白,必定支持小师妹甩了你,和你和离!” 萧寒潜闻言眉头一皱,心下又是一动,破天荒没嫌弃陈瑾瑜碰他,反而更倾近几分,故作听进了陈瑾瑜的“威胁”,同样压低声音问道,“陈瑾瑜,你即这么了解她,你倒是说说,她如果闹,会怎么闹?” 他想象不出来。 小未婚妻似乎从来没和他闹过脾气。 有意思。 陈瑾瑜闻言却是得意一笑,松开抓着衣襟的手,这回顺利拍到了萧寒潜矮下的肩膀,嘴里嘿嘿道,“我都说她性子沉稳了,如果要闹,必定是有理有据,不鸣则已。你不懂啦,女人一旦死了心,和你离了心,那是怎么闹都无所谓的。” 萧寒潜低低哦了一声,半垂下的凤眸流光一闪而过,偏着头若有所思。 他险些忘了,小未婚妻手里还有一张底牌没有用。 某些人喜欢趁火打劫,四年前刺杀他,四年后劫杀他的小未婚妻,他也该有样学样,趁着这次出的事,顺势再“欺负”小未婚妻一次。 他的小未婚妻那样好骗,他好像有点骗上瘾了。 心念闪过,萧寒潜展颜轻笑,意味深长的回手拍了拍陈瑾瑜的小肩头,“陈瑾瑜,你也不算太没用。多谢你的提醒。” 陈瑾瑜被他大手拍得一歪,暗道小师妹好可怜,四表哥下手不知轻重,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她转头望着萧寒潜的背影,皱眉道,“我怎么觉得,四表哥笑得比我还阴险?” 迎上来的丫鬟雨晴闻言苦笑,少不得坦诚道,“小姐,您那阴险是装的。至于乾王殿下……您要听实话吗?” 陈瑾瑜斜睨过去,“说。” 雨晴苦笑,“要我看,您说的,和乾王殿下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儿。我瞧着,您俩就是鸡同鸭讲,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算计。” 萧寒潜还能算计李英歌不成? 陈瑾瑜不以为杵,摆手道,“不管了。走,找李伯母去。” 第208章 总觉得忘了什么事 雨过天晴,暮色四合下,有飞鸟振翅,扑棱扑棱震落枝桠雨露。 李英歌睁开眼,屋顶承尘映着霞色暮光,晃得她忍不住又眯起眼,狭窄视野内突然探进常青放大的脸,“小姐,您醒了?瞧您这一觉睡的,都出汗了,快起来用碗姜汤,可别着凉了……” 李英歌坐起身,看着身上多出的毯子呆了呆,左看右看揉着眼睛道,“寡虞哥哥呢?” 常青一愣,暗道原来乾王殿下的字这么文艺,和他那面瘫形象倒是配一脸,不过小主子这是睡糊涂了,称呼都忘了改。 她面色古怪的看了眼李英歌的小脑袋,忽然嘿嘿笑起来,虚扶着李英歌下炕,答道,“您一睡下,殿下就离开了。后脚陈七小姐得了消息就想来看您,一听您正歇晌,就先去花厅找夫人,这会儿都在正院呢,就等着您一道用晚膳。” 陈瑾瑜。 裘先梓。 李英歌眉心微蹙,上次她从裘老院史那里讨来裘先梓的生辰八字后,就用六爻术为裘先梓卜算过,结果却匪夷所思。 裘先梓的命盘如蒙着一层浓雾,看不出福更算不出祸,且一算一变,交杂着两种命格,卦象混乱不堪。 照着玄术算疏不算亲的铁律,能影响裘先梓命格的,除却前世今生最亲之人外不做他想。 前世陈瑾瑜和裘先梓冥婚,今生大长公主府和裘家私下有意结亲,裘先梓的最亲之人,她几乎能认定是陈瑾瑜无疑。 陈瑾瑜前世没熬过十岁那场大病,今生却活得好好的,还诡异的左右着裘先梓的命盘,这是不是,就是无归道长所说的,深究之下必有意外收获? 她是游魂重生,陈瑾瑜呢? 无归道长知道她的秘密,陈瑾瑜的来历是否有秘密,他八成也是一清二楚的…… 有个爱故弄玄虚,说话藏半截露半截的师父好烦! 李英歌边走神边腹诽,全然没注意到常青一面服侍她更衣洗漱,一面暗搓搓的避开她的脑袋没动。 她起身接过常青递过来的姜汤一饮而尽,辣烫入胃,初醒的迷糊劲儿顿时烟消云散。 只是当她进了正院推开上房的门时,忍不住又自我怀疑。 一定是她醒来的方式不对,否则屋内的情形为什么略诡异? ——谢氏带着杨妈妈、谢妈妈,和陈瑾瑜四人拼一桌,各个脸上都贴着又细长又飘摇的白纸条,手里抓着牌或诡笑或念念有词,一说话白纸条就跟着飘,桌边围着谢氏和陈瑾瑜的大丫鬟,面红耳赤的呐喊助威。 这是李府上房,还是地下赌场? 李英歌默默关上门,守门的小丫鬟飞速收回落在李英歌头上的视线,捂嘴笑道,“陈七小姐嫌干等着无聊,拉着夫人玩了一下午抽鬼牌呢。” 李英歌:“……” 她忽然发现,她身边的人都点亮了幼稚鬼的属性。 常青却脸色大亮双眼放光,撸起袖子推门,“看起来好好玩,我也要玩!” 又一个幼稚鬼。 李英歌翻白眼。 正玩得热火朝天的牌桌四人组见李英歌进来,齐齐撩开脸前计输赢的白纸条,一看清李英歌的模样,顿时笑了。 谢氏和杨妈妈、谢妈妈是会心一笑。 陈瑾瑜却是哈哈大笑,哎哟道,“小师妹,你脑袋上戴的是什么鬼啊?哪里出的风帽,又长耳朵又长尾巴?咦?这是两顶叠着戴一块儿了?没想到你这么前卫!虽然好丑!” 李姝出的风帽。 萧寒潜动的手脚。 常青憨憨的笑,凑到陈瑾瑜跟前帮腔,“陈七小姐,您夸起人来总是如此有新意。我们小姐可爱吧,像不像小狐狸?” 陈瑾瑜笑得白纸条狂舞,拍桌道,“可爱可爱!像!” 谢氏和杨妈妈、谢妈妈闻言嘿嘿诡笑。 李英歌:“……” 她后知后觉的抓下风帽,简直没脾气。 她决定收回前言,论幼稚,萧寒潜才是个中翘楚! 她气笑不得,大丫鬟们憋着笑撤下牌桌,上茶上水服侍众人净手净面,随即退出准备晚膳。 陈瑾瑜招手喊雨晴,接过个包裹往李英歌手里塞,掰着手指一一解说道,“那,这些都是给你防身用的。有辣人眼睛的,有能立刻放倒人的,有令人晕眩手脚发软的,这几包是毒药,不能致死却能让人浑身发脓疱。 还有这几瓶,是对应的解药。真有用到那些防身药粉的时候,你可记得先服解药,别坏人没倒先把自己坑了。都是我亲手做的,随身好带随手好用,一式两份,常青来,你收好你那份儿。” 常青见怪不怪。 谢氏更是淡定,点头道,“好东西。陈七小姐有心了。” 李英歌再次无语:谢氏评论东西好坏的标准,堪称内宅妇人里的一股泥石流。 陈瑾瑜却有些不好意思,扒拉了下包裹,赫然道,“小师妹的事儿来得突然,我一时没多拿,伯母要不啦?回头我再给您送一份?” “我都这把年纪了,天要是想收我,且收去,不必偏你这些好东西。”谢氏笑咪了眼,脸色却忽然一正,郑重道,“陈七小姐顶风冒雨的来看我们英哥儿,是你有情大义,也有城阳大长公主的授意罢?大长公主府的厚意我心领了,不过今天的事儿……” “您的意思我明白,我来看小师妹,是代表大长公主府,但不代表我娘会插手管今天的事儿。”陈瑾瑜嬉笑的脸色也一正,同样郑重的答道,“您放心,什么事儿能管什么事儿不能管,您清楚我娘也有自知之明。万万不会给贵府多添乱。” 说着挽上李英歌的胳膊晃啊晃,哼哼道,“再说了,我只管我小师妹的安危,其他事儿合该四表哥出面处理,否则算什么男人,凭什么为人夫。” 这话好顺耳。 谢氏表示很爱听,眉花眼笑的暗赞陈瑾瑜:这孩子直性子直肠子,可真讨人喜欢。 李英歌却被陈瑾瑜晃得头晕眼花,心下不由自嘲一笑。 就算陈瑾瑜和她一样,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又如何? 她对她好,她就对她好。 没什么好多想多追究的。 做鬼不能双标,做人更不能双标。 她拿她当“李英歌”,她就拿她当“陈瑾瑜”,没有别人,不是别人。 李英歌微微地笑,止住陈瑾瑜摇来摇去,抬手抹去她玩闹半天出的薄汗,柔声道,“这些东西你让人送过来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之前大风大雨的,城阳大长公主肯放你出门?你是不是偷跑出来的?” “哎呀,我五天后就要办及笄礼啦,你别老拿我当孩子看嘛。”陈瑾瑜嘴里不服,身体却诚实,抱着李英歌咯咯笑,“我娘也担心你呢,我不是偷跑出来的啦。除了看看你送送东西,重点是给你和伯母送请帖。” 雨晴忙送上大红烫金的两份请帖。 “姝姐姐怀着小宝宝,我就不请她啦,人多难免冲撞呢。”陈瑾瑜挪到谢氏身边,眨着眼睛道,“伯母,您可一定要来啊。听我娘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四表哥特意和她提的,请您务必到场呢。” 她即不解又好奇,城阳大长公主点明要她把话带到,也不知道萧寒潜到底怎么和城阳大长公主说的。 按说女子及笄,只请女眷不请男宾,这里头没萧寒潜什么事儿。 谢氏没有深想,笑呵呵的应下。 她自是欢喜女儿和陈瑾瑜小姐妹情深,待到晚膳上桌,少不得左一筷子右一汤勺,给孩子们夹菜。 陈瑾瑜打着饱嗝告辞,一路往外走一路歪在李英歌身上闲话,“你家厨子手艺不错。说起来,元姑姑做点心的手艺也不错。你不知道吧,四表哥最爱吃她做的凉粉果。我尝过,口感是好,又滑又润又凉……” 说着眼睛一亮,挽着李英歌的手一紧,怂恿道,“你要不要为四表哥洗手作羹汤?不如我找元姑姑要方子,正好入夏,你做了给四表哥吃?” 此时不助攻,更待何时? 陈瑾瑜嘿嘿笑,她觉得自己简直深藏功与名。 李英歌却是耳根一热。 又是元姑姑的凉粉果! 她下意识抿了抿唇,随即脑中画面一闪,唇瓣仿佛被旖旎画面烫着似的立时分开,不自觉的就转开话题,“瑾瑜师姐,小承铭想拜老麻叔为师……” “这事儿包在我身上!”陈瑾瑜顿时歪楼,拍着胸脯保证道,“张枫不过是他半个师父,人不在京里,小学究还惦记张枫家里,今儿又去张家帮张枫侍弄马匹、养护弓箭了吧?就他这耿直劲儿,老麻叔多半喜欢!” 李英歌笑着点头。 送走贵客已是月上梢头,李府各处的灯火渐次熄灭。 正院上房里间,谢氏突然好睡梦中惊坐起,喊来杨妈妈,皱眉道,“我总觉得忘了什么事。你快帮我想想。” 后天内务府来请期,三天后抄家,李子昌和李锵归来,五天后陈瑾瑜及笄,再没什么重要的事了。 杨妈妈摇头,扶着谢氏重新躺下,“您想太多了。” 谢氏眉头一松,转眼就扯起了小呼噜。 而被李府上下果断遗忘的清风院,却是一灯如豆。 李娟独坐窗前,愣愣看着被牢牢看管而紧闭的院门。 她舔了舔枯坐起皮的嘴唇,喃喃道,“阿姐呢……阿姐怎么还没回来……” 而同样被李府上下遗忘的李妙,此时此刻,也已在袁家门房枯坐了半晌。 春花秋月觑了眼醒来后就不动不说话的李妙,再也忍不住,哭李妙的伤势,也哭李妙的境遇,“二管事领着大堂姑爷,未来姑爷去见袁太太和袁公子,这么久都不见人,小姐,他们是不是……” 是不是不管她们,也不要小姐了! 春花秋月生出悔意,低声哭求,“小姐,您怎么就看上了袁公子?您何苦遭这一回罪啊!” 端坐在矮塌上的李妙闻言眉眼一动,嘴角缓缓勾起来,“你们觉得袁公子不好,不值得吗?” 她却觉得,很好,很值得。 第209章 你可心悦我 醒来时身处的不是李府花厅,而是袁家门房,李妙不仅不惊不慌,反而暗暗松了口气。 她不怕事情闹大,就怕事情闹不大。 此刻淡然开口,却是语音含糊,嘴角抽痛,李妙眼中闪过怨恨之色,搭在膝头的双手不由紧紧攥起来。 她只是没料到,李府接连出了变故,谢氏却不知收敛,依然蛮性不改,竟心黑手辣的上来就想打死她了事。 谢氏凭什么自持京城贵妇,根本就是有病,神经病! 神经病没能下黑手害死她,总有一天,她在李府受的所有慢待和委屈,她都要加倍讨要回来! 阴沉念头翻来覆去,李妙眼中的怨毒,却在捕捉到门缝下的光影变化时尽数褪去,垂下眼已是娟然泪下,紧握成拳的手悄然松开。 看吧,她想要的那一天,已经在一步步靠近了。 门外走近的脚步错落停下,当先敲门进来的,是一脸疲倦神色的康正行。 身为一只学术狗,却临时受岳母大人的命来处理这种内宅阴私,他愕然过后不敢轻忽,唯独心累,当下也懒得再多赘述,只直言结果,“袁太太本就病体未愈,乍闻岚山之事,一时心绪激荡,不方便再见你。袁家已经给了准话。不过,现在已经是宵禁时分,今晚就委屈你先在客栈住一夜。明天一早,我们会送你回李府。” 我们? 李妙心头一跳,果然天不负她,下一刻康正行的话,就如佛语伦音一般落进她的耳中,“具体如何,袁公子想单独和你说几句话。我先送……我先去订客栈,你且等着罢。” 他话说一半转了口风,李妙却听得明白。 先送谁? 无非是先送她的未婚夫。 穷书生就是这样,康正行也罢她的未婚夫也罢,穷酸德性死守陈规,活该一辈子没出息活该她看不上他们。 就像吴先生,只配被她利用,只配被她丢弃。 李妙心下嗤笑,面上却泪流摇头,哑着声音道,“大堂姐夫,对不起,我,都怪我你才……” 康正行却规规矩矩的盯着地面,看也不看李妙,摆摆手复又退出门房,冲着一个青年男子长揖到底,愧疚而诚恳的道,“此事无论对错,到底是我岳家亏待了你,还望海涵。” 青年男子正是李妙的未婚夫,康正行的同乡,见状面色复杂的扶起康正行,半晌低叹道,“她应该也不想的……许是我们有缘无分,出了这种事终归是女子吃亏。正行兄,切莫如此……” 康正行面色比他更复杂,默了片刻没忍住,附耳对男子道,“我看李堂小姐并不如传言一般秀美端方,现在看来,你能看得开愿意解除婚约,未必不是好事……” 他刚才不看李妙并非非礼勿视,而是被李妙那张被打成猪头的烂脸吓到了。 吓得他一时没忍住,明着安慰同乡,实则暗损李妙。 他觉得他娶了李姝之后好像变坏了,居然背后说人坏话不脸红,果然温柔乡英雄冢,他被李姝带坏了。 康正行默念罪过,拍了拍男子的肩,摇头自叹,心里却忍不住想起家中媳妇儿,心不在焉道,“我先送你?” 男子先是不解其意,再听这句话却断然摇头,无视一旁站着的另一道清俊身影,冷哼一声道,“她被人毁了闺誉,定是惶然无助。我愿解除婚约虽是为她将来着想,却做不到没事儿人似的,正行兄,你且等我。” 康正行对他的想法不予置评,一旁的清俊身影更是不动声色,只浅笑着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男子甩袖,抬脚进了门房,本能抬眼,目光就直直落在早年定亲前,曾有过一面相看之缘的娇柔身影上,这一看,顿时瞠目。 这特么是谁! 身形倒是变化不大,比起相看时的娇柔清瘦,反而更添了一分妙龄女子的起伏丰腴,不过那脸已然秀美尽失,两颊红肿嘴角开裂,原本嫩白的面皮白里透着红红里渗着黑,黑里掺着紫,简直比他家隔壁大嫂的侄子的媳妇的亲弟的发小还丑! 本该梨花带雨的少女,呈现的却是肿胀敷面的疯婆娘样儿。 男子满心震惊:正行兄不愧是有文化的读书人,说话太含蓄了,他现在才听懂。 他一面暗自庆幸,一面暗自自唾,以貌取人太有违读书人的修养了,当下果断长话短说,“李姑娘,你我有缘无分,明日我会将婚帖退回李府。家父本就因祖父母和家母相继过世,动了回乡的念头。如今…… 如今京中朝局大变,我也有意回乡谋缺,本想着能带你……你放心,你我解除婚约,对外只说是家父的意思,要回家乡除服,不愿再耽搁李姑娘。如此,今天的事也算大事化小。” 说着脚步已转,又想这样是否太无情,又回身作揖道,“我仁至义尽,只盼姑娘将来顺心顺意。珍重。” 说罢抬脚就走,抹了把虚汗拉住康正行,“正行兄,可以走了。” 春花和秋月却当他承受不住退婚的结果,半喜半忧的小声叹道,“姑爷多好的人啊,心地善良言行大义,要是能……一定会待小姐如珍似宝,小姐……” 二人说着看向李妙,余下的话顿时卡在了嗓子眼儿。 这特么是谁! 先前曲流全程黑脸,把她们丢在门房后不上茶不点灯,此时外间的灯火透进来,二人才看清李妙的模样。 春花和秋月一脸震惊:前任姑爷果然心地善良,对着小姐这副鬼样儿,居然还能说人话! 二人越加后悔,越加扼腕。 李妙全无自知,本就不将未婚夫放在眼里,方才更是眼里耳里都没有他,含泪的双眼直直落在门外。 那道清俊身影躬身送走康正行和男子,缓缓转过身来,露出袁骁泱始终带着浅笑的俊美脸庞。 那笑,如春风化雨。 李妙的心噗通噗通的急跳起来。 和那天一样。 和那天她在小庭园撞见的一样,即便不喜李英歌即便挑衅李英歌,即便被李英歌吐了一身秽物,袁公子自始至终,都温润清雅。 那笑,仿佛能刻进她的心间。 比起袁公子的温润,萧寒潜不过是块冷硬的臭石头。 李英歌稀罕,她早已不稀罕。 李妙缓缓起身离塌,抬袖掩面,泪水刺痛伤口,仿佛也刺痛了她的眼,她半阖着眼似不敢面对袁骁泱,身形虚弱的努力福了福身,睫毛发颤,声音也发颤,“袁公子,怪我不晓外事,怪我懵懂鲁莽,怪我好奇不防,才会被挤出食肆,才会撞进……撞到你身上,才会耽误了你。”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眼已是一片决然,“袁公子,虽有我大堂姐夫出面,但他代表的是李府,却不是我。此次是我给你,给袁家带来困扰,你若是不愿负责,我……无非是以死证清白罢了。” 她眼中的决然,却盖不住深藏的悲戚,令人见之动容。 如果她的脸没有被怒揍成猪头的话。 春花和秋月满脸古怪神色,想提醒不知如何提醒,想帮腔跟着掉两滴泪,却又挤不红眼下不去嘴。 侧耳聆听的袁骁泱却神色不变,仿佛不觉李妙“惨烈”的形象有损京城市容,姣好的唇形微微一弯,不答话不接话,倏然反问道,“李姑娘,你可心悦我?” 难道袁公子眼神不好? 春花和秋月顿时大喜:小姐果然火眼金睛,前任姑爷只是说人话,袁公子这一开口,却是说情话! 二人的心头也不禁跟着急跳起来,齐齐红着脸偷看一眼袁骁泱,忙悄无声息的退到一旁。 生怕她们一打扰,屋内这突如其来的旖旎氛围,就会如梦境般消失。 李妙也以为,她是在做梦。 她片刻愣怔如假包换,半晌才心头一震,强忍着惊喜,面上决然已被羞涩而惶恐的神色代替,她抬起泪眼,目光迷蒙,似喜似忧似怕,声音低若蚊呐,“我,我跌下食肆台阶时,是你接住了我。我,我总是信天定福祸的。” 她说着语气渐渐坚定,眼中却满是苦涩的羞恼,“袁公子,我自是,自是心悦你的。我也只能心悦你。” 信天定福祸么? 袁骁泱面上的浅笑转深。 他负责就是天定福分,她嫁他,自然只能心悦他。 他不负责就是天定祸事,她不嫁他,就要“以死明志”么? 好无趣的回答。 同样是李氏女,她比不上澧县李氏的李英歌,更比不上淇河李氏的李英歌。 “你可心悦我?” 他在问过前妻“不如我娶你”之后,曾经也问过前妻这句话。 前妻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有些记不清了,但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刻面对前妻,他并非没有过动容。 再娶一个李氏女么? 这倒是件有趣的事。 袁骁泱微弯的嘴角忽而高高扬起,笑容温暖,语气却有些冷,“你这样回答,就不怕惹得李夫人和李二小姐不喜?” 他不信,谢氏和李英歌对他,对袁家的厌恶,李妙会不知道。 他同样不信,今天被“英雄救美”,真是天定福祸。 但是他不在乎。 京城的人事比他预想的无聊太多,他不介意为自己招揽些有趣的人和事。 好比吐了他一身,又无形中打了他的脸的那个奸滑小丫头。 只希望,同是出自澧县李氏的李妙,不要太让他失望。 袁骁泱说着上前一步,附身靠近李妙,又低声道,“这样退了李府为你定的婚事,倒是看不出你有不舍或失落。怎么?不喜欢李府定的婚事?还是不喜欢李夫人,亦或是不喜欢……李英歌?” 第210章 你知不知道 李英歌。 这三个字,他有多少年没有念过了? 三年?四年? 上次在李府小庭园,他倒是这么叫过那个奸滑的小丫头。 李英歌,李英歌。 这三个字,其实很好听。 好听到死了一个李英歌,又叫他遇上另一个李英歌。 袁骁泱低低呵了一声,眼眸微垂,周身的温润气息似乎也随着这一垂眸而沉敛。 他低语低笑,气质忽变,一旁暗暗觑视他的春花秋月莫名心口一跳,忍不住屏息凝神。 李妙却是暗暗皱眉,她辨不清这声笑的复杂含义,复杂得她面露隐忍的苦笑,偏头对上袁骁泱倾近的侧脸,同样低声道,“英歌妹妹很好,四伯母疼她爱她护她,即便娇纵,亦是娇纵得可爱。我怎会不满李府为我定的亲事?更不会生出不敬不孝的心思,不喜四伯母和英歌妹妹……” 她说话的气息拂过袁骁泱的耳廓,才令她惊觉彼此离得太近,忙又羞又急的退开一步,欲语还休道,“不过是身不由己,命不由人。袁公子何必拿话试探我,自我寄人篱下后,是非好歹,早已不是我能自己做主的了……” 这话答的倒有几分妙处。 袁骁泱无声一笑,这笑却没了方才转瞬即逝的自嘲,他直起身来,语气越发柔和,“李姑娘,你可心悦我?” 怎么又问这羞死人的话! 这样在乎她的心意吗? 李妙眼含羞恼,即惊讶于他的反复探问,又无措于他的直白,半晌才揪着锦帕,喃喃道,“袁公子莫再问了,我自是心悦你的……” 心悦他就好。 女人蠢笨些无妨,只要心悦他,就能为他所用。 好比他的前妻。 袁骁泱温柔的笑,纤长的手指勾出李妙手中的锦帕,轻轻按上她的脸颊,笑道,“姑娘心意已定,我自然责无旁贷。我让人请了大夫,你且先看伤,委屈你在客栈将就一晚。明天我和康大人一起送你回李府,可好?” 当然好! 李妙含羞点头,春花秋月满脸劫后余生的喜色,恭送走袁骁泱,迎来的却是神色复杂的曲流。 曲流深看了李妙主仆一眼,没再黑脸却依旧不闻不问,只丢下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 老大夫拽着胡须摇头,“姑娘这伤势耽搁了有个把时辰了吧?” 春花秋月闻言脸色一僵,硬着头皮扶住急急往水盆探看的李妙。 清洗伤口的水照出她恶化的伤势,也照出她似鬼不似人的模样。 李妙险些再次晕过去。 方才巧笑盈泪和三位翩翩男子斡旋的画面,此时此刻犹如千万牛毛针,扎得她浑身难受,仿佛大庭广众下被人扒光了衣服,暗地里指点笑话的小丑。 李妙瞠目欲裂,掀翻水盆,嘶声惊叫。 门外曲流唬了一跳,随即不屑冷笑。 李妙的失态尖叫,却传不进袁家的深深后院。 袁骁泱闲步进正院,见袁士苍甩袖而出,施礼道,“父亲。” 袁士苍满脸烦躁,见着独子便悉数散去,苦笑着拍了拍儿子,“你决定的事,自有你的考量,我自然支持。只是你母亲……她听不进我的话,你且去劝劝她。你是做大事的人,切莫被内宅妇人牵绊。” 袁骁泱躬身应是,目送袁士苍走远,才抬脚进屋。 地上一片狼藉,食盒砸得支离破碎,散落着他今日特意去岚山买来的淇河特产,油纸包已然散开,精巧的点心一半完好,一半脏污。 袁骁泱无奈一笑,撩起袍摆单膝跪地,仿佛没看见屋内噤若寒蝉的妈妈丫鬟,亲自动手,一块一块捡起破碎的点心。 这是他的孝心。 任谁都没资格践踏他的心意。 气得心口急喘的黄氏见状,顿时心疼起来,忙上前拉起袁骁泱,捧着儿子俊美的脸哭起来,“我的儿,你的命怎么这样苦!死了个李氏女还不够,又来了个李氏女!那庶女哪里配得上你,连那个不要脸的张家小姐都不如!一定是那李英歌死了还阴魂不散,我要做法事,做法事……” 阴魂不散么? 原来母亲也知道是阴魂不散啊。 那又何苦要背着他,不问他就自作主张,私下应了淇河李氏内大房的勾当,做下纵火杀人,非要逼得内二房死绝了才罢休呢? 内大房得偿所愿,他呢? 不过是多了道死穴捏在内大房手里,得到的,也不过是张家那门注定要退的婚事。 这结果,真无趣。 无趣得从母亲口中听到“李英歌”三个字,竟有些刺耳。 他从没想过,要前妻死。 可惜了…… “可惜已是既成事实了……”袁骁泱无奈之意更深,打断黄氏的哭嚎,他不介意黄氏听不懂他的一语双关,只哄孩子似的扶着黄氏重新落座,笑容满是孺慕和耐心,“母亲,您静下心来仔细想想,我能这么快从吏部尚书大人那儿赶回家,又决定娶李姑娘是为了什么? 皇上让我停职思过,不过是个幌子。吏部尚书大人虽听了恩师的引荐,更多的却是顺应皇上的心思。京中朝局将变,东北边关不会再太平下去。 如今调我入户部管粮草,官职虽不高却是实缺,亦是要职。皇上惜才是一,看中袁家在东北淇河的根基是二。我若回去,少不得要和淇河李氏打交道,娶李姑娘,有益无害。” 他说着,示意丫鬟送上帕子,包起一块完好的点心送到黄氏嘴边,温和笑道,“母亲,您仔细想想,我再娶一个李氏女,又如何?” 是啊。 她能为了儿子弄死一个李氏女,就能再弄死第二个,第三个。 儿子是男人,男人只要愿意,活到老就能娶到老。 是她短视了。 儿子的仕途才是最重要的。 黄氏破涕为笑,看着温润如玉的儿子满心自豪,嘴里吃着儿子亲手喂的点心,更是笑得满足。 “您快些好起来罢。等李姑娘进门,还要您教导她。”袁骁泱垂眸,细细挑拣点心,笑道,“家乡的味道,您吃着可好?” 黄氏闻言精神一振,心结顿时去了大半,笑容满面的点头,“我的儿,你亲自买的,怎会不好吃?” 好吃就好。 没白费他今天往岚山走一遭。 袁骁泱垂眸轻笑。 次日回李府的马车里,李妙却是垂眸低声哭。 偏又顾忌着伤口,不敢真落下泪来,强忍着心里翻涌的情绪,再也顾不上康正行和袁骁泱如何,只催着春花秋月护着她,径直回了清风院。 李娟直到谢氏闻讯去了外院花厅,才从院中冷嘲热讽的婆子口中,得知事情真相。 她呆呆看着掩面进屋的李妙,即没被她的惨状吓到,也没上前关心探问,只愣愣的开口,“阿姐,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瞒着我?你为什么要算计袁家?值得吗……值得吗?” 她枯坐一夜,声音暗哑不成调。 李妙却无心留意,催着丫鬟去侍弄汤药,随手抓着什么就砸什么,气恨道,“怎么不值得?有什么不值得?你成天当姐夫叫的那位算个什么东西?出了事只会退缩,他就是不主动退婚,我也要逼得他不得不退婚! 口口声声为我好,假惺惺的东西!袁公子是什么人?淇河巨贾袁家唯一入仕的公子!当朝大儒曲大人的得意门生!被张家哭着闹着退婚了又如何,牵连了曲家小姐的名声又如何? 曲大人没因爱女和袁公子断了来往,不过是善于揣测圣意罢了。你且看吧,袁公子的前途可差不了!入仕为官,可不光靠人才,还要靠家财!袁家,那就是金窝银窝! 你别当吴先生只是蠢只是假清高,这些仕人圈子的事,她知道得比谁都清楚。你再看李府如今如何,要我乖乖嫁给那个有点风吹草动,就想着躲回老家的没用东西?想得美!” 她说着一顿,才注意道李娟异常呆板的神色,不由收敛气恨,放缓语气道,“袁公子这样人才兼备的男儿,才是真正的翩翩佳公子。你记住了,良婿当如是,其他的,不过是有面子没里子的假把式!” 话音落下,李妙眼中闪过又喜又羞的神色,转而又是脸色一沉,盯着正院的方向恨恨道,“这些事你不要再问了,也不用你操心。我这伤可怎么办?要是落了疤……” 袁公子昨日那样温柔待她,定是不介意她这副模样。 但是她介意! 李妙小心翼翼的抚上糊着膏药的脸颊,急得眼泪险些包不住。 李娟呆愣的目光渐渐聚焦,盯着李妙的伤口,眉心深陷。 她还等着阿姐出阁后,就回族里守着姨娘孝敬姨娘,阿姐忘了她们的约定吗?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阿姐。”李娟没有再说袁家的事,而是平铺直叙的道,“你知不知道,府里都在传,是祖母和父亲母亲落井下石,急着另攀高枝,才暗中协助你闹了这一出。你知不知道,等流言传到外头,别人不会赞姐夫……前任姐夫大义退婚,只会说你急不可耐,才退了婚就紧着巴上了休弃过李氏女,和淇河李氏有过姻亲的袁家啊……” 你知不知道,这些话传回族里,奈何不得谢氏他们,却会让七姨娘的处境更糟糕啊。 李娟直直看着李妙。 李妙拿帕子捂着包着泪的双眼,皱眉嗤笑道,“这倒好。既然成了祖母和父亲、母亲的过错,我一个身不由己的小女子,在外人眼中,也不过是半个受害者。” 七姨娘呢? 七姨娘也只是阿姐的受害者吗? 李娟忽然笑起来,呆板神色尽数消散,起身往外走,“阿姐放心,你的伤口不会留疤的。” 这是什么意思? 李妙擦泪的动作一顿,看着李娟默然离去的背影,只觉莫名其妙。 第211章 画风不对啊 晨光还没散尽,李府所剩无几的门房就忙着迎客送客,这会儿侧门吱呀一声重新合上,送走了康正行和袁骁泱后,略显嘈杂的外院才恢复了宁静。 杨妈妈却是满心跌宕,虚扶着谢氏回后院,咋舌道,“夫人说得对,老天爷真是不开眼。真没想到,妙堂小姐闹这一场,竟就这样轻易揭过了。一个愿意退婚,一个愿意求娶。哪个是西瓜哪个是芝麻不好说,不过想丢的丢了,想捡的也捡着了。妙堂小姐真是……” 真是好“福气”。 李子昌为官为人不行,但挑人的眼光却很行,康正行也罢李妙的前未婚夫也罢,当真是端方君子。 至于“当事人”袁骁泱…… “袁骁泱愿挨,李妙愿打,这不叫老天不开眼,这叫破锅配破盖。”谢氏白眼朝天翻,顺带打了个大清早见客的哈欠,无谓道,“英姐儿多好的孩子,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和袁家脱得开干系?嘁!袁家是野鸡窝,还是凤凰窝,且看着罢。” 杨妈妈竖起大拇指,“您这形容,高!” 谢氏白眼翻得很谦虚,却见个婆子急匆匆跑来,报道,“夫人快去东跨院看看,娟堂小姐正闹着呢!” 谢氏哦了一声,和杨妈妈齐齐一拍额头。 她就说总觉得忘了什么事,昨儿怒揍李妙前先让人封锁了清风院,倒把李娟给忘了! 她带着杨妈妈飘进东跨院,一看清院内情形,顿时饶有兴致的做壁上观。 李娟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端端正正的跪在院中,眼角捕捉到正房台阶上出现一角锦缎裙摆,就抢先磕头,扬声道,“阿姐千错万错,合该受四伯母的罚。只是事情既定,袁家不日就要来下婚帖,阿姐始终要从李府出阁,李府的体面——这话我也没脸再提,只求英歌妹妹大人大量,能给阿姐留几分体面。” 她比李英歌大一岁,身量却不如李英歌生的高挑,此时一句一磕头,娇小的身形微微不稳,时隐时现的额头已是红肿一片。 抵着地面的双手前,啪嗒啪嗒砸开泪水溅落的痕迹。 李娟无声的哭,抬起头看向台阶上的李英歌,娇憨的小脸泪中带笑,“英歌妹妹,以前是我不懂事眼皮子浅,老眼红你的好东西。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开口找你讨东西,你若肯应,往后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她自小生得娇憨,此刻甜甜的笑容带着明显的讨好之意,软语相求,像个一心认定了想要的宝贝,却生怕求而不得的懵懂孩子。 衬着她脸上无声汹涌的泪水,令人不觉厌烦不屑,反而心生恻隐。 和李妙做张做致的白莲垂泪不同,李娟的泪水来得突然而沉默,掺杂着失望和决然,也只有失望和决然。 没有丝毫怨恨。 没有一丁点儿做作。 院中原本戒备的下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人作声。 李英歌则是一脸问号,她吃早膳吃到一半被请出屋,脚还没站稳就被人跪了,这是闹哪样? 她默然对上李娟的目光,静静看了李娟一眼,摇头失笑道,“做牛做马就不必了。” 说罢喊了声常青,常青折身进屋,片刻回转后见李英歌微微颔首,就上前塞了瓶药给李娟。 清玉露。 她求的就是这个。 李娟夸张的松了口气,李英歌干脆,她也干脆,拍拍膝盖起身,晃了晃手中所剩不多的清玉露,哭着笑道,“能不还吗?” 李英歌也笑,“能。” 院中下人表示看不懂了,唯一看得懂的是,李娟对李妙倒是真姐妹情深。 李娟却旁若无人,若获至宝的捧着清玉露笑。 有了清玉露,阿姐就不会破相,就能高高兴兴的嫁做袁家妇。 做了袁家妇,就不再是她的阿姐了。 这是她为阿姐做的最后一件事。 别人看不懂她的举动不要紧,这是她自己,她一个人的决断。 无关他人,也无关阿姐。 只是为什么她会哭呢,泪水止都止不住。 好烦。 李娟抿去嘴角咸咸的泪水,不擦不管只提起裙摆,转身跑到谢氏跟前,软声求道,“四伯母,您一向对事不对人的,等阿姐出阁后,我还想留在您身边。英歌妹妹不要我做牛做马,我就孝敬您呀,求您别送我回族里了,行吗?” 如今再回族里有什么用,她要留下,总有一天她能让七姨娘出家庙,享清福。 她眨着泪眼直视谢氏,小意讨好,目光却清澈见底。 谢氏挑眉,和李英歌一样,只蹦出一个字,“行。” 李娟笑容明亮,朝着谢氏和李英歌分别一福,就径自出了东跨院。 她走着走着停下来,抬袖擦脸,越擦越用力。 止不住的泪水真的好烦。 所有的一切都令她厌烦透了。 她明明最讨厌李英歌,明明最想看李英歌的笑话,刚才没当着阿姐的面哭,倒在李英歌面前哭得止不住。 原来她才是个笑话。 她自以为的姐妹情深、母女情深,也是个笑话。 阿姐不管她和姨娘,她也不要再管阿姐了。 阿姐有句话倒是没说错,她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小守财奴,没有好处的人和事,她也做得到六亲不认。 光轮没心没肺这一点,她和阿姐倒是如出一撤。 李娟想到这里,隐在袖下的脸无声笑起来,失望、决然、自嘲尽数褪去,她放下袖子扬起娇憨的笑脸,紧紧攥着清玉露,一步步走向清风院。 东跨院却是鸟兽散,一众下人莫名心情复杂,交头接耳的各自归位,默然当差。 谢氏亦是心情复杂,一面陪女儿用早膳,一面似笑非笑道,“你三伯父给这姐妹俩取的名字,应该掉个个儿。李妙是个自以为是的,这李娟,倒是个妙人。” 李英歌对不了解的人,不予置评,只笑道,“清玉露不过是借花献佛。李妙这尊大佛好歹渡出去了,李娟这尊大佛,您真要留在身边?” “族里是副什么嘴脸,你上次回去也见识过了。”谢氏无可无不可,讥笑道,“是神是鬼,放在眼皮子底下,比送回族里好。这世上可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坏人,光看有没有用,怎么用……” 就好比李妙。 没想到李妙算计来算计去,最后算计的是袁骁泱。 袁骁泱竟也愿意再娶一个李氏女。 真恶心。 李英歌抿嘴,压下心中的腻味,她喷袁骁泱一脸也就罢了,可不想再喷谢氏一脸。 谢氏见她面色不对,刚要询问,就见常青笑嘻嘻蹦哒进来,报道,“小福丁儿回来啦!” 为着李英歌遇刺的事,小福丁儿这几日早出晚归,成日跟着萧寒潜出入大理寺和宫中。 他进门就哭丧起脸,干嚎道,“我的小王妃啊,您好命苦啊,我好没用啊!这几日跑断了腿唬烂了脸,小虾小米吓倒了不少,偏偏最后揪出的背后主使牵扯太大,我没能为您讨回公道,您可别怪我,也别不要我了呀!” 他唱念做打,演技浮夸。 谢氏一脸震惊,“牵扯太大?有多大?大得过皇帝儿子?大得过天皇老子?” 小福丁儿:“……” 他张着嘴,卡壳儿了。 谢氏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小王妃多温婉的性子啊,怎么小王妃她娘这么冷幽默呢,偏偏他还觉得挺好笑的。 果然是出宫太久,日子过得太安稳了,笑点都变低了。 不过这套说辞是自家王爷交待的,他就是笑场也得唱到底。 小福丁儿一张娃娃脸顿时纠结起来,想笑不能笑,只得朝天拱了拱手,板着脸祭出万能金句,“圣心难测啊。” 圣心难测? 萧寒潜的心也挺难测的。 谢氏暗暗撇嘴,不为难小福丁儿,挥手让人下去歇息,转头对女儿道,“朝里朝外的哪个不知道,乾王殿下跋扈起来,那是连皇上的御书房都敢砸的。殿下即让小福丁儿这么回来了,想来这背后主使不好下手处置。 左右这事儿殿下那儿已有眉目,你的公道如何讨,我们也不必急这一时三刻。明天内务府来请期,乾王府八成是汪公公出面。乾王殿下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你借机问问汪公公。” 李英歌沉吟着点头。 她心中已有猜测,只等着试探汪曲。 次日带着内务府太监登门请期的,却不止汪曲,还有萧寒潜。 乾王殿下亲自出面,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内务府公公们顿时装起了孙子,不仅躬身簇拥在萧寒潜身后,更是谦着让着,退居二线,隐到了汪曲身后。 萧寒潜一身亲王蟒服,衬着宽肩窄腰越发俊朗,遒劲如松般背手独立花厅正中,目光随意落在厅内摆设上,似看非看,嘴角勾着浅浅笑意。 他身后的汪曲捧着个狭长雕花匣子,垂眼折腰,低着的脸看不清面上表情。 而汪曲之后排排站的内务府公公们,却是肃然正容,袖着手缩肩弓身,眼观鼻鼻观心,不见请期的喜色,更不见多余的表情,仿佛老僧入定。 负责接待的李福暗暗抹了把虚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乾王殿下亲自带人登门请期,是天大的体面。 但是眼下这阵仗,到底是来办喜事儿的,还是来办丧事儿的? 而且,乾王殿下那张对着外人,从来冷冰冰的面瘫脸,居然在笑! 乖乖隆地咚,这画风不对啊! 李福莫名不安,一听环佩叮当,忙告了声罪迎了出去,假作去扶谢氏,低声提醒道,“夫人,气氛不太对。您看,要不要请二小姐露个脸?” 请期只由男女双方家长出面。 启阳帝不可能出面,李英歌作为待嫁闺秀,也不应该露面。 李福的话,谢氏却不认为是信口扯淡,当下哪里管什么规矩,果断道,“你亲自去,领英哥儿去隔扇后头。” 第212章 要么死要么嫁 请期的吉时定在巳时五刻,此时刚巳时正。 内务府向来是瞅着吉时办事儿,心情好就提前登门,心情不好就踩着点到,如今却提前了足足五刻钟。 内务府心情再好,也不至于提前这么多时辰。 李福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 他心中不安更甚,也顾不上失礼,抓着汗巾胡乱抹了把汗,吁口长气玩笑道,“这宫里最难打交道的,不是皇上身边的江公公,也不是御乾宫行走的小黄门,而是内务府的公公们。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话啊,最应内务府的景。按说今儿是个喜日子,偏内务府的公公们个个板着脸,摆出副鬼样儿,还真是不负盛名……” 他有意缓和气氛,与其说是开解李英歌,不如说是开解自己。 二小姐进趟宫,老爷的事就结了,靠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未来乾王妃的身份。 二小姐的婚事若是再有变,李府可真就…… 李福眉头紧锁。 李英歌亦是眉心微蹙。 谢氏原本打算请期完毕后,再请汪曲入后院相问,李福这会儿亲自来请她去花厅,她还当是谢氏临时改了主意。 如此听来,是不对劲。 李英歌抬眼看向花厅院门,示意李福稍安勿躁,改道转进花厅隔扇后头。 敷着明丽薄娟的隔扇,朦朦胧胧映出花厅内的人影,清清楚楚传递着花厅内的动静。 内务府的公公们成了哑巴,捧着匣子的汪曲成了一动不动的泥雕,唯独萧寒潜,长手长脚一举一动间,尽显亲王矜贵皇子优雅。 他请谢氏落座,自己却背手而站,独立厅中,微微笑道,“岳母大人,婚期定在五月初九。” 话音落,没人动。 内务府的公公们两手空空,想来汪曲手中的匣子,装的该是婚帖。 汪曲却没有按章程走,应声奉上婚帖。 “岳母大人。”萧寒潜眼角微挑,眼风掠过汪曲手中的匣子,笑容不改,“婚帖交给您之前,我想先问问李二小姐的意思。” 岳母大人这称呼,好顺耳。 我这自称,好刺耳。 萧寒潜不称本王,谢氏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心下惊疑面上正经,捏着耳垂道,“南花园?” 萧寒潜勾唇,微笑颔首道,“南花园。” 内务府的公公们:“……” 这是丈母娘和女婿说话呢,还是哪条道儿上的在对堂口暗号? 乾王殿下果然是皇子中的一朵奇葩,画风好清奇。 众人暗暗吐槽,却对方才隔扇后进人的动静不以为然,依旧不动声色的装聋作哑。 隔扇后的李英歌亦是忍不住腹诽,李福并非危言耸听。 萧寒潜的面瘫脸不瘫了,这画风果然不对。 她收回望向隔扇的视线,目光落在转进隔扇的谢氏身上。 “都看清楚听清楚了?”谢氏皱眉,一面替女儿整理仪容,一面低声骂道,“我估摸着,乾王殿下今早吃的不是饭,而是吃错药了。他那笑还不如不笑,笑得我心头渗得慌,还是面瘫臭脸适合他。笑得比你还像个讨债鬼。” 李英歌:“……” 她觉得,谢氏应该是在安慰她。 “发什么呆,待会儿可机灵点。”谢氏拍了拍女儿的衣襟,不像送女儿去和人私会,倒像是送女儿上战场,阴恻恻道,“你可别不信女人的直觉,尤其是老女人的直觉。殿下这神神叨叨的作派,怎么看都和无归道长一个尿性。你这婚事一波三折,我不想再看到第四折。给老娘稳住了。” 无归道长什么尿性? 每回故弄玄虚,李英歌身边就没好事儿发生。 谢氏这对比好生精准,好有道理。 李英歌无言以对。 她抬脚出了隔扇,花厅院中,已等着两道熟悉的身影。 汪曲一反常态,没有笑眯眯的问小王妃好,听到脚步声就躬身在前,依旧稳稳捧着匣子,当先带路。 “李英歌。”萧寒潜启唇轻喊,目光落在李英歌腰间别着的团扇上,薄唇又是一勾,忽然伸手抽出团扇,翻转着覆到李英歌的头顶,替她挡去日光,笑道,“热不热?南花园偏居一偶,你且忍一忍,一会儿就凉快了。” 动作轻柔,语气温柔。 李英歌仰脸看他。 他很少喊她李英歌。 他在外人面前,也很少做出体贴亲密的举动。 谢氏说得对,萧寒潜可能吃错药了。 李英歌微微眯起眼。 暴雨遇刺仿佛就在昨天,京城却已一夜入夏,头顶半明半暗的日光,徒然刺眼。 李英歌迎着斑驳日光,心下没有李福和谢氏的不安,只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李英歌,别瞪着我看。”萧寒潜长指一翻,带着团扇倾盖到李英歌的眉眼上,无奈笑道,“看路,嗯?” 这样的萧寒潜既熟悉又陌生。 李英歌垂眸。 她没作声,萧寒潜细心护着她带着她,往南花园而去的一路上,同样没再作声。 直到二人进了南花园,萧寒潜才顿足再次开口。 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直奔绣楼,而是扬了扬下巴,示意李英歌移步,笑着解释道,“请期是正经事,我们去凉亭里说,好不好?” 他越贴心越温柔,她心中的怪异感就越明显。 李英歌抬眼看他,“好。” “拿着。”萧寒潜似乎很满意她的听话,俊脸扬起笑,将举了一路的团扇塞回李英歌手中,转身先进了凉亭。 李英歌转了转手中团扇。 今天的萧寒潜,真的很奇怪。 她表示看不透,只得提起裙摆跟上。 汪曲则变戏法似的摸出个小包裹,无声递给萧寒潜后,就和李英歌错身而过,捧着匣子等在凉亭外。 李英歌讶然,看着弯身动作的萧寒潜,“寡虞哥哥?” “嗯?”萧寒潜随口应了一声,自顾解开包裹,拿帕子仔细擦拭亭内石桌石凳,复又将备好的坐垫铺到石凳上,想了想又展开包袱皮加盖到坐垫上,这才满意的拍了拍铺得软软暖暖的石凳,直起身来摸了摸李英歌的小脑袋,哄她道,“你坐这里。别嫌热,这几天要忌凉忌冰,别贪一时凉快,知不知道?” 她当然知道,知道小日子期间的忌讳。 只是不知道,萧寒潜撞见过她初潮陪她吃过红豆饭,竟还记着她的小日子是哪几天。 他没记错,她正来着小日子。 李英歌小脸微红,面色却古怪。 怕她直接往阴凉的石凳上坐,又何必大费周章,弃凉亭进绣楼不就结了? 这是体贴,还是蠢萌? 李英歌团扇掩面,眨眼看萧寒潜。 她的未婚夫不幼稚不别扭了,呆呆萌萌的,她却有点不习惯。 这人在玩什么花样儿? 李英歌微微愣神,任由萧寒潜牵她入座。 身下软绵绵的,指尖干燥温暖的触感却转瞬抽离。 萧寒潜松开牵着她的手,大掌捂着备好的茶吊子,确定还温热,才倒出一杯推到李英歌手边,温声道,“不是茶,是红糖姜汤。不烫不凉,喝看看?” 李英歌继续眨眼,果断无视他的好意,探身隔着石桌,伸手去摸萧寒潜的额头,“寡虞哥哥,你是不是病了,还是吃错药了?” 温柔则温柔,却令她不觉感动,只觉恶寒。 “李英歌,别闹。”萧寒潜拉下她的手,这次却没有放开,而是带着她的手捂上茶盏,又拿走她另一只手中的团扇,好让她捧着茶盏喝,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她扇风,不理她的问话,只放柔声音说道,“婚期定在五月初九,你可愿意?” 这人的思维倒是依旧跳跃。 李英歌捧着茶盏抿了一口,下意识答道,“五月初九,怎么定得这么急?” 陈瑾瑜的及笄礼是四月底,她做完赞者就要做花嫁,算起来只剩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是有些太赶了。 萧寒潜始终不变的笑容忽而无奈,轻叹道,“你不愿意,倒也合我的心意。我们解除婚约罢,好不好?” 他说着话,声音越发温柔。 李英歌鼓着腮帮子,本能的点头,“好,我听寡虞哥哥的。” 话音未落,她口中含着的红糖姜汤险些一喷三尺远。 等一下! 她答应了什么? 萧寒潜问的是什么? 解除婚约? 什么鬼! 李英歌瞠目,鼓着腮帮子吐不得咽不下,默默拧了一下发现不痛不痒。 难道她在做梦,刚才是幻听? 萧寒潜却嘶了一声,就着手中团扇轻轻敲了李英歌的小脑袋一下,失笑道,“李英歌,我好心替你扇风,你捏我的手干什么?” 李英歌哦了一声。 原来捏错人了。 她默默又拧了自己一下,好痛,不是她幻听。 她见惯了萧寒潜用正经脸说不正经话,却没见过萧寒潜一脸温柔的说着情断义绝的话。 李英歌一脸愕然:未来夫君,你的言和行严重不符啊! 她觉得,萧寒潜真的吃错药了。 今天的萧寒潜,可能真的有病。 有病,就得治。 李英歌心念飞转,缓缓摇了摇头。 她今生重生,为了报仇也为了报恩。 她和李府,不能也不想失去乾王府这门姻亲。 不过,这些前世今生的恩怨情仇利弊得失,此时此刻,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如果她真的和萧寒潜解除婚约,谢氏会先揍死她,再弄死萧寒潜,最后自刎谢罪。 谢氏干得出来! 且在自刎谢罪之前,还会很周到的,先安排好李承铭等人投靠远在淇河的忠叔,顺带捎上府外那些常字辈的丫鬟,保李承铭一世安稳。 李姝是出嫁女不必担心,至于李府其他人,管他去死。 谢氏一向周全勇猛。 谢氏一向威武霸气。 她在澧县李氏见识过一回,可没兴趣再以身犯险,挑战谢氏的底线。 要么被谢氏揍死,要么嫁给萧寒潜。 李英歌又缓缓点了点头,就算她脑子瘸了,也知道该选择后者。 她咽下温热香甜的红糖姜汤,盯着萧寒潜问,“寡虞哥哥,为什么?” 第213章 卖萌才是王道 萧寒潜的笑容饱含耐心,耐心的等李英歌反应过来,耐心的等李英歌问为什么,她开口问了,他却好整以暇,剑眉飞扬道,“你猜?” 这一反问,仿佛又是原来那个幼稚鬼。 李英歌的内心却毫无波动,她摩挲着茶盏,学他眉梢一挑。 她的未婚夫,不会无的放矢。 而能影响萧寒潜心意的人屈指可数。 “不是太后娘娘,不是皇上,也不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李英歌低声开口,凝神觑着萧寒潜的神色,摩挲茶盏的手指一顿,轻轻磕下茶盏,定论道,“寡虞哥哥,解除婚约,是你自己的意思。” 常人不敢娶会玄术的儿媳,皇家敢。 常人信了青羽观的流言,皇家信或不信,始终没追究过,可见谢氏“收买”无归道长,放出的“国师说”,至少启阳帝是默许的。 而皇后,心中纵有不满,为着冯欣采父亲的手中军权,为着太子借萧寒潜而添的助力,娘家败落的她,反而成了最合适的乾王正妃、嫡幼儿媳人选。 宫里无意悔婚,那就只是萧寒潜有意悔婚。 “为什么?”李英歌再次问道,却不是问萧寒潜,而是自问,“近日无新事。我能想到的,无非是我遇刺的事。小福丁儿说背后主使牵扯太大。寡虞哥哥,你想解除婚约,可和我遇刺有关?” “李英歌,果然好聪敏。”萧寒潜扇风的动作一顿,他放下团扇,替李英歌加满半空的茶盏,水声淅沥,话语声亦如清泉叮咚,“近日无新事?故人也无甚新意。四年前老五刺杀我,是老大和皇兄暗中推波助澜,四年后你遇刺,还是老大和皇兄暗中趁火打劫。 你之前的推测不错,那些人本意不在取你性命。不过是想吓唬你,为冯三、冯九破相丢职,出口恶气。那些人都是郑国公府冯氏旧部的家中子侄,和冯三、冯九交情匪浅。 可惜,老大煽动他们为冯三、冯九’报仇’,却不单是为了吓唬你。郑国公如今成了老六帐下人,老大那糙性子,咽不下这口气。那些兵部特制的箭矢,就是他动的手脚。 把脏水往郑国公头上泼,为的是给他个教训,顺便打皇兄和我的脸。说来倒巧,皇兄也想打郑国公的脸,那个弓箭手活口,开口攀咬的就是郑国公,说郑国公为了’帮’冯欣采这个族侄女,才对你起了’杀意’。” 这锅冯左参将必须不能背,险些没和郑国公从家里打到街上,俩兄弟本就因彼此女儿所嫁不同而渐行渐远,这一来越发见面就红眼。 五城兵马司的不管不问,亦是太子动的手脚。 而大皇子武王常年在兵部观政,和郑国公往来频密,他拿郑国公当自己人,转眼被“背叛”,便捏了这一条连消带打的诡计。 偏偏李英歌先窥破箭矢有异,又拿话炸刺客,炸得人以为事情败露,一心求死,不求牵连家人。 冯氏帐下的人,倒也血性。 萧寒潜说着低声笑起来,望着李英歌的凤眸缀满日光,“老大和皇兄自以为周密,却漏算了你。事情被你闹得那样大,牵连进多少百姓,老大和皇兄跪在父皇跟前的那副嘴脸,我真想让你亲眼看看。” 本该唱配角的李英歌,却自己杀出了条血路,逆袭成了主角。 武王和太子坑人反被坑,气得心里呕血,偏偏对着谁都发作不得。 启阳帝也发作不得。 想到启阳帝脸色铁青,气得面色比四年前那一遭还要黑,抖着手指着他,指了半晌挤出的那句“朕给你选的好媳妇儿”,萧寒潜就忍不住,笑容尽是愉悦。 他的笑李英歌看得懂,他的话李英歌也听得懂。 唯独不懂他的心思,她依旧不解,“就算有皇上压着护着,你不能为我讨回公道,我也不在意。” 这和解除婚约有个屁关系? “我在意。”萧寒潜起敛笑意,明亮的凤眸转黯,语气无奈而温柔,“李英歌,你总是记不住我说过的话。我说过,我不想再看到你让自己受伤。你没做到,而我也没能为你做到。 你每一次受伤遇险,都是因我而起。四年前如是,四年后如是。这次揪出背后主使的那一刻,我忽然很害怕,害怕娶了你,才是害了你。 你能化险为夷一次两次,我能护你三年五载,若是我不在你身边,若是我无暇他顾,你又当如何,我又能如何?” 他说着轻笑一叹,扬声喊来汪曲,接过匣子挥退汪曲,亲手打开匣子,长指流连其中纸笺笔墨,似不忍似不舍,只语调轻而柔,“婚帖还未落下墨字。李英歌,你答应我,解除婚约,好不好?” 他取出婚帖下另外两张纸笺,压在指腹下推到李英歌面前,郑重而软声道,“李英歌,我不能娶你,但不会对你弃之不顾。这是父皇御笔写就的荐贴,我听陈瑾瑜说,小学究想拜老麻叔为师? 有了这张荐贴,中枢院的老将军,也能由着小学究挑。另外这一张,是皇祖母的亲笔名帖。你交给你娘,将来她想为你选什么样的良婿,就能选什么样的良婿。” 什么都替她铺排好了,要她另选良婿么? 李英歌垂眼看纸笺,脑中响起的却是杨妈妈私下的赞叹。 杨妈妈说,李妙的前未婚夫是个端方君子。 萧寒潜这婚退的,是不是也很君子? 温润如玉的君子。 李英歌恍然。 她终于明白,那股挥之不去的怪异感从何而来了。 她的未婚夫,不该如今天这般温润如玉。 温润如玉,是袁骁泱刻进骨血的画皮。 “李英歌,我只能休你,但不会对你弃之不顾。” 这话,是前世她接过袁家的休书后,袁骁泱私下对她说的。 那时她看不清真相,只看得到身为独子的袁骁泱,背负的“苦衷”和“压力”,因这话,她不曾断过和袁骁泱的私下来往,他暗中“帮”她,帮得她渐渐觉出家里家外的不对劲,才彻底斩断来往。 而今生,她的未婚夫也说:李英歌,我不能娶你,但不会对你弃之不顾。 李英歌,李英歌。 她不喜欢萧寒潜这样叫她。 温润之下冷暖如何,鬼才知道。 前世她确实是做鬼后才知道,而今生做人,她却不打算,再探知一次温润之下冷暖如何。 温润? 温润个蛋! 李英歌心下撇嘴,面上却扬起轻轻浅浅的笑。 她的未婚夫,出发点是为了她好。 这好却和袁骁泱异曲同工,令人作呕。 她能喷袁骁泱一脸,却不想喷萧寒潜一脸。 不能卖污,那就只好卖萌了。 李英歌随手推开眼前的纸笺,抬眼看着萧寒潜,软软道,“寡虞哥哥,这一次,你真的不要我了?” “我没有不要你,只是不能娶你。”萧寒潜凤眸一凝,无奈之意更深,哄她道,“我还是会对你好,就像以前一样,明白吗?” “那你帮我揉揉肚子。”李英歌摇头,果断离座蹭到萧寒潜身边,张开双手道,“寡虞哥哥,我肚子疼。” 萧寒潜面色微微一变,似一瞬犹豫,才握住李英歌的手将人抱坐到膝上,却全无之前欺负她时的孟浪,拿过坐垫上的包袱皮盖到李英歌的小腹上,大手才隔着包袱皮轻轻揉着,低声教她道,“今日特殊,以后你我解除婚约,我能对你好,却不能再为你做这种事了,嗯?” 说着不忘取来茶盏,喂到李英歌嘴边,“也不能像这样喂你吃东西喝糖水,明白吗?” 李英歌心下哼哼,面上乖顺的抿了口红糖姜汤,眨眼道,“那如果我惹你不高兴,或是我娘做错了事,是不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给你亲一下就两清了?” 她说着话,被糖水润过的双唇一开一合,映着日光莹润剔透。 萧寒潜面色又是微微一变,自然而然错开视线,摇头轻声道,“不能。” “可是你上次亲我,和以前都不一样。”李英歌果断的再次懂装不懂,小手下意识的攥住萧寒潜的衣襟,茫然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他的薄唇上,喃喃道,“我还以为,你那样亲我,就是话本上所谓的一吻定情。寡虞哥哥,我喜欢你那样亲我……” “李英歌。”萧寒潜神色一正,错开的视线重新转回李英歌脸上,凤眸中情绪暗涌,似悔似痛似无法,声音忽而低沉,“这些事,是我做得不对。以后……你不能再记在心里,也不能这样信口挂在嘴边,知道吗?” 知道个鬼。 现在才来悔过,已经晚了。 李英歌暗翻白眼,拽着萧寒潜衣襟的手一紧,仿佛不肯放弃的孩子终于确定她想要的东西得不到了,本能的嘟嘴,闹气脾气来,“寡虞哥哥,你是不是打定主意不要我了?” 萧寒潜眸色一沉,揉着她小腹的手缓缓上移,温柔中透着不舍,轻轻抚上她嘟起的嘴,叹道,“李英歌,我答应过你的事,说出口的话,哪一次没有践行?” 是啊。 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说要解除婚约,就不是随口说说。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 重信重诺的人,也最重规矩和约束。 萧寒潜做的决定她动摇不了,却推翻得了。 李英歌忽而眉眼弯弯,松开拽着萧寒潜衣襟的手,没事儿人似的跳下他的膝头,一面转回石桌那头,一面偏头斜睨着萧寒潜,诡笑道,“寡虞哥哥说得对,你从来不食言而肥。四年前我押着旧常青上乾王府,惩治她之后,你曾答应为我做三件事,如今,你做成了几件?” 两件。 一是彻查东北“马贼”,闹得淇河袁家暗中斡旋得焦头烂额。 二是寻找李松的下落。 而第三件,还欠着李英歌,没有兑现。 萧寒潜闻言面色再次一变,膝上落空,掌下亦是落空,他修长的手指缓缓蜷起来,只抓到因李英歌起身而落下的包袱皮。 他抬眼对上李英歌似笑非笑的目光,沉声开口,“李英歌,你待如何?” 李英歌,李英歌。 别再叫她李英歌了。 李英歌重新落座,拍了拍身下坐垫,眯着眼笑,“寡虞哥哥,你还是叫我小狐狸吧。” 萧寒潜眼角一挑,低低哦了一声,“这算不算,你要我做的第三件事?” 第214章 我教你 当然不算。 李英歌轻轻摇了摇头,他温润神色尽敛,她也学他沉下声线,低声道,“寡虞哥哥,你既不否认,就该记得四年前你我曾签下承诺书。拣日不如撞日,你欠我的第三件事,今天就兑现罢。” 四年前签的那份承诺书,萧寒潜摁过手印盖过私章,她一直锁在床头小柜里。 上头清楚写着他应她三件事的前因后果,他签的干脆,如假包换。 当时她还曾好奇问他,难道不怕她将来狮子大开口,他不以为然。 她也以为,她会把这第三件事,用在以后报复内大房、振兴内二房上。 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没想到会用在这里。 李英歌心下自嘲,面上小脸一板,径自取出匣子里的笔墨婚帖,悬腕落笔,墨迹清晰,语意也清晰,“五月初九,婚期既定。寡虞哥哥,我要你收回解除婚约的话,我要你娶我。” “李……小狐狸。”萧寒潜说还会一如往常的对她好,就真的从善如流的换回称呼,只沉敛面上无甚表情,唯独一双狭长凤眸中,怔然和无奈之色层层翻涌,他长指按上婚帖,语气有些冷,“小狐狸,别闹孩子脾气。” “寡虞哥哥,我没闹,你也别闹。”李英歌微微笑,收笔放回匣子内,低头吹婚帖上的墨迹,小手暗搓搓的攀上萧寒潜的手背,抓住他一根手指,抬眼看他,“四年前的承诺书既已兑现,现在,我们再重新签一份婚前契约。你即是为我好,我愿白纸黑字承你的好。” 她握着他一根手指的手微微收紧,樱唇轻启,“你怕我因你涉险,我给你一个年限。等小承铭立业成家,能独当一面,你若仍觉得放开我才是保护我,届时或和离或休弃,随你。”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却在乎李承铭,在乎李松。 她握上他的第二根手指,接着道,“你说过的话,我会记在心里。你说过,不愿再看我在你面前落泪,不愿再看到我让自己受伤,我会竭力做到。做不到,只任你罚,不要你自责。你是夫我是妻,以后的事,该两个人担。” 她说着一顿,离座探身,隔着石桌倾近萧寒潜,偏头和他咬耳朵,轻声道,“未来夫君,我们约法三章,立定契约,将来或是一别两宽,或是两厢安好,且看将来。你让让我,我开了两个条件,这最后一个条件,你来开。” 她吐气如兰,小手抓住他第三根手指,似轻还重。 小心肝却抖了三抖。 前世做鬼五年真是没白飘,淇河李氏内外多少房人多少阴私,叫她看尽世情冷暖,也叫她不小心窥探了夜下多少男女情事。 当时觉得辣眼睛,现在却觉得,萌上加撩,谁受的了? 某些事,萧寒潜身为男子能无师自通,但他还不懂的,她却懂。 还能懂装不懂。 李英歌心下暗笑,唇瓣不经意擦过萧寒潜的耳廓,再开口,几乎含上萧寒潜的耳尖,“未来夫君,我所说所求,善否?” 以前是他欺负她,现在换她欺负他。 李英歌的唇瓣点到即止,稍稍退开一些,一脸忐忑希翼的去看萧寒潜,小脸又萌又懵,小心肝却又抖了三抖。 怪不得萧寒潜喜欢欺负她。 原来这样欺负人,成就感略胜羞耻度。 她发现,她的未婚夫,刀裁似的鬓角好像冒汗了。 李英歌莞尔。 这笑落在萧寒潜眼中,饱含祈求和决然的懵懂。 他缓缓闭了闭眼,再睁眼便定定落在李英歌近在咫尺的小脸上,他不答反问,“小狐狸,你确定?” 李英歌肯定点头,似为表决心和郑重,再次一字一顿道,“萧寡虞,我李氏英歌所说所求,善否?” 萧寒潜深深看了她一眼,抽出被她握住的三指,甩袖道,“大善。” 他面无表情,李英歌却眉眼弯弯。 谢氏骂的对,还是面瘫臭脸适合萧寒潜。 她重新坐回石桌那头,再次提笔蘸墨,将太后名帖翻了个个儿,落笔于背面,细细写下契约内容,头也不抬的笑微微道,“契约就落在太后娘娘的名帖上,两好并一好。寡虞哥哥,你有什么条件说罢,我来写。” 她很乖巧的表示,将来他若是仍不要她,她就听他的话,拿着过期的契约有效的名帖,另觅良婿去。 萧寒潜闻言眸色微凝,冷哼道,“我一心为你好,还能有什么条件?左不过是我若做事不周全,你莫怪我气我,和我闹脾气罢了。” 这么简单? 对她开出的两个条件也没有异议? 李英歌暗暗皱眉,抬眼看萧寒潜,却见他鬓角薄汗越发显眼,不由歪头咬笔杆,故作不解道,“寡虞哥哥,你很热吗?” 是不是被她欺负得好热? 念头划过,李英歌不咬笔杆了,她默默反省,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污。 萧寒潜却眉眼一动,似全然没听出她话中的狡黠,目光落在墨迹新成的名帖上,随手扯了扯领口,不耐烦道,“写好没有?” 李英歌将摁好手印的名帖推到萧寒潜面前,伸出小手指,“寡虞哥哥,拉勾,不许反悔。” 萧寒潜无视她举到半空的手,垂眸看名帖,忽然低声闷笑,“字好丑。” 李英歌:“……” 这人果然记得一清二楚,四年前她写下承诺书要他签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评价她的字的。 当年她是藏拙。 如今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哪里丑了? 萧寒潜好烦! 李英歌撇嘴,收回手催他,“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寡虞哥哥,快摁手印。” “小狐狸。”萧寒潜却拉住她收到一半的手,轻轻一带令她半个身子都贴上石桌,嘲笑化作无奈的笑,笑意既有无奈又似被李英歌闹得没脾气,半是迟疑半是自嘲道,“你要拿承诺换我不解除婚约,可以。不过……你还小,一时冲动定下契约,若是将来后悔,今天应是的是我,将来我又如何自处?” 他的迟疑之色很明显。 重信重诺这种高尚品德,果然有好处也有坏处。 他不摁下手印,这事儿就不算完。 李英歌心口一跳,虚心请教,“寡虞哥哥,我不是一时冲动,你要怎样才信我?” 萧寒潜沉吟着嗯了一声,起身离座,像她之前一样隔着石桌倾近她,偏头和她咬耳朵,“小狐狸,拉勾太儿戏,不如你亲我一下?我想要解除婚约,对之前孟浪举止唯有悔意。你现在坚持要我不解除婚约,就亲我一下,让我信你不是一时冲动,许我下定决心,好不好?” 好不好? 不能不好。 李英歌觉得老天好公道,她才暗搓搓的欺负过他,眼下就又要被他欺负回去了。 真是现世报。 他被她撩得鬓角冒汗,她被他附耳说得,鬓角也不自禁微微发热。 李英歌心下苦笑,决定将懂装不懂进行到底,垂眸嗫喏道,“我不会。” “我教你。”萧寒潜无声笑起来,擦过她耳廓的唇瓣掠过她的耳尖,说着话似也和她之前一般,不经意含过她的耳尖,轻轻落在她的脸颊上,低沉的声音几不可闻,“我教你,教你像上次那样亲。你不是以为,那是话本上说的一吻定情吗?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那样亲你吗?那么我教你,教你像上次那样亲我。你也那样亲我一次,这一次,就不再是你以为,而是真的定情定契约,可好?” 他话音未落,李英歌却仿佛只能听得到,自己鼓噪的心跳声。 果然是现世报。 她对他说过的,做过的,都回报到自己身上了。 李英歌的眼睫一颤,被萧寒潜拉住的手动不了,只得用另一手轻轻敲了敲石桌,垂死挣扎道,“寡虞哥哥,这是在凉亭里……” 萧寒潜轻声笑,扬声喊汪曲。 一直透明人似的杵在亭外的汪曲闻言,瞬间弹开三丈远。 “小狐狸,别怕。这里只有我们。”萧寒潜拉着她的手长指交扣,一手按在石桌上,一手挑起团扇,挡在二人脸测,低声笑道,“你看,我拿团扇挡着了。小狐狸,不害羞了,嗯?” 再害羞下去,他就要当她不愿意了。 李英歌眼睫又是一颤,才紧闭上眼,双唇就是一凉。 她的双唇有点烫,萧寒潜的薄唇却有些凉。 他覆住她,辗转着认真教她,“小狐狸,张嘴……” 李英歌一动,他就跟着动,勾住她轻柔的一含一吮,稍稍分开,再次含糊着嗓音教她,“就像这样,明白了吗?” 他说着轻啄她一下,摩挲着她的唇瓣,第三次开口教她,“我能勾着你带着你,你也能,知不知道?小狐狸,你要不要……进来……试试……?” 进、进、进、来试试! 还能进哪里? 进他嘴里! 李英歌脑中轰然一声,鬓角冒汗,被他交握的手心亦是湿漉一片。 求别再教她了! 她决定收回前言,欺负人这种事真做起来,成就感只算略胜一筹,羞耻度却永恒爆表。 李英歌只求萧寒潜能闭嘴,她张口咬他,咬着他的唇瓣堵住他认真教学的嘴,不再让他漏出一字半句。 上次她不敢回应他。 这一次,她照着他教的,回应他。 团扇挡着二人脸侧,粉色绣样白亮日光,透过扇面映在二人脸上,显出交叠辗转的朦胧侧影,映出忽而动忽而静的旖旎剪影。 热风拂过,蝉鸣忽噪。 知了知了,声声入耳。 李英歌捕捉到忽而响起的蝉鸣声,心下恍惚。 真的入夏了。 真的好热。 热得她无力回应萧寒潜,动作才一放缓,就被萧寒潜反客为主,欺得她不得不仰起脖颈,复又被动承受着他的攻势。 萧寒潜似乎觉得不够。 他松开她的手,就那样隔着石桌,就那样倾近高大的身形,任她坐着任他站着,摩挲着捧住她后仰的小脑袋,加深她中途放弃的吻。 他温柔的吻着她,不厌其烦的,吃着到嘴的美味。 团扇吧嗒一声,掉落地面。 第215章 她是不是很可爱 失去遮挡,夏风穿亭而过,吹乱二人耳鬓碎发,交缠在一起,扫在脸上,有点痒。 “寡虞哥哥。”李英歌好容易逮到空隙出声,一开口,也不知咬进的是谁的发,她失笑,已然自由的手抵上萧寒潜的胸膛,轻轻推开,轻轻喊道,“寡虞哥哥……” 她只是喊他。 萧寒潜却听懂了。 光天化日,开阔凉亭。 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能由着他胡来的时间,只有这么短。 “小狐狸。”萧寒潜无声的笑,胸腔的震动传递到她的手上,他伸手挑开缠在彼此脸侧的碎发,贴着她的额头鼻尖,不满的啄吻着,暗哑着嗓音道,“这一次,是甜的。” 糖水的甜味。 李英歌抿着嘴,错眼才发现萧寒潜几乎半个身子都压在石桌上,挤歪了匣子,也险些带倒茶吊子,她忙借机抽出名帖,就着写好契约的那一面,果断张开小手,拍到萧寒潜不肯退开的脸上,“寡虞哥哥,我说到做到,你也要说到做到。” “好。”萧寒潜轻笑,隔着名帖亲了下她的手心,亲得她收回手,他也收回身子,端坐回座,长指点过匣中笔墨,摁上手印,勾唇道,“你的字太丑,这一份你自己留着。我让汪曲另外抄纂一份,你我各执一份,契约成立。” 李英歌无视他前半句,任他扬声喊汪曲,默默看了眼自己的手心,抖着手去捡团扇。 她觉得,以后她可能再也无法直视这柄团扇了。 原来团扇还能这么用。 用来遮掩没羞没躁的事。 虽然是掩耳盗铃。 李英歌捡起团扇,手握着团扇耳根却红了,她摇着团扇,丝丝凉风渐渐驱散周身的燥热。 而三丈外的汪曲瞬间又弹了回来,躬身接过名帖,不看不问,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张薄如婵娟的纸笺,覆到名帖上,转眼间就重新抄纂完毕,连二人的手印都拓印的分毫不差。 李英歌一脸震惊:汪曲不愧是乾王府的总管大太监,骨骼清奇身怀绝技,随身到底藏了多少装备? “小狐狸。”萧寒潜见她一脸呆样儿,暗笑着挥退汪曲,俊脸一歪,不解道,“小狐狸,你很热吗?” 又拿她说他的话堵她。 不过,这才是她熟悉的萧寒潜。 李英歌抿着嘴笑,他歪头她也歪头,另一手按上荐贴,狡黠笑道,“一码归一码。皇上这份荐贴,你不能收回去。寡虞哥哥,小承铭想拜老麻叔为师的事,你怎么知道?” 她只告诉过陈瑾瑜。 这表兄妹俩见面就互怼,不见面还要私下互黑,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萧寒潜凤眸微闪,抬手摸了摸鼻子,嗯了一声道,“我替皇祖母送东西给姑母,偶然听陈瑾瑜提起的。” 终归是他有心,惦记着李承铭。 他说他是为她好,确实是对她很好。 李英歌甜甜的笑。 手边茶盏却被重新斟满。 “小狐狸,热就多喝水。”萧寒潜垂眸不看她娇美的笑,放下茶吊子,目光落在盛满红糖姜水的茶盏上,嘴角微翘,“刚才喝的,都被我’吃’光了。乖,再喝一点。” 再喝一点,他再“吃”一回吗? 想得美! 李英歌瞠目,盯着茶盏不动。 萧寒潜见状一愣,随即朗声大笑,笑得捏着婚帖收回匣子的长指都在抖,他拿着匣子起身,居高临下的笑看李英歌,醇厚的嗓音又低又柔,“小狐狸,你怕什么?你不用怕,今天……且放过你。你这模样……别再去前头了,请期的事,我自会办妥。 这垫子茶吊子,都是内造的好东西,你若是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拿去赏人。要是热了累了,就回绣楼歇着,知不知道?” 她今天本就不该露面。 要怪,也该怪萧寒潜之前吃错药。 李英歌一脸冷漠:你是萧寒潜,你说的都有道理。 萧寒潜摇头失笑,俯身亲了亲她的小脑袋,轻叹道,“乖,等我娶你。” 一纸契约,就能令他心意转变,态度坚定。 这人行事……果然略呆萌。 李英歌愣愣目送萧寒潜背影走远,忽然皱起眉心。 这副模样? 她什么模样? 李英歌探头,就着亭外水池一照,顿时低呼一声,抱着团扇掩面。 萧寒潜弄乱了她的发,也“吃”肿了她的唇。 这副模样,确实不能见人。 李英歌趴回石桌上,出神半晌,忍不住低低笑起来。 她不是没想过,今生成亲的年纪太小。 现在却很庆幸,还好年纪太小,小到还能无耻卖萌。 否则不是被萧寒潜呕死,就是被谢氏揍死。 李英歌想到这里,又坐直身,捧着茶盏小口小口的喝。 还好李福事先觉出不对,请她去花厅时,就下了封口令,不准各处的人出外走动,本意是防着清风院再闹幺蛾子,连带着常青都老老实实待在东跨院里。 否则这副模样,她连南花园都待不下去。 李英歌哂然一叹,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写着契约的名帖上。 五月初九么。 好快啊…… 她真的要嫁给萧寒潜了。 李英歌的指尖抚上契约上一大一小的两个手印,缓缓趴回石桌,枕着手臂微微晃神。 却不知,南花园外花墙下,驻足的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她趴回石桌的同时,才各自收回了视线。 汪曲觑了一眼萧寒潜如松的背影,无奈一摇头,将抄纂的契约拱手送上,嘴角噏合,到底不忍道,“王爷,您瞧瞧小王妃,一会儿笑一会儿叹的,等将来回过味儿来,晓得您是……小王妃要是跟您闹,老奴可再不帮您了。” 他说着不帮的话,眼中却满是慈和神色。 连他也没想到,他家王爷竟会动了那样的心思,此时种种,不过是为了…… 他的目光落在萧寒潜手中的契约上,又是无奈一摇头。 可怜小王妃,真是……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萧寒潜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笑着接口,声音很轻,似乎怕惊动还在凉亭里发呆冒傻气的小未婚妻,看向汪曲的眼中,却盈满笑意,仿佛缀着漫天璀璨灿阳,又明亮又愉悦,“汪曲,她是不是很可爱?” 可爱到一路被他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 可爱到信他从不疑他。 可爱到傻乎乎的顺应了他的意思而无所觉。 如果不是亲耳听说,他都不知道,原来在小未婚妻心里,上次他那样亲她,于她来说是定情之吻。 这是今天最大的意外收获。 他的小未婚妻,真的好可爱。 萧寒潜的心重重的鼓跳起来。 这种不可自控的悸动,是不是就是陈瑾瑜总臭不要脸挂在嘴边说道的,恋爱的感觉? 是这样吗? 萧寒潜剑眉微皱,嘴角却情不自禁的高高扬起,似是在对汪曲说,又似是在自言自语,“就算事后知道真相,她也不会跟我闹,她不能闹。” 他开的第三个条件,她应了,就不能因任何事跟他闹。 萧寒潜无声笑起来。 汪曲哑然。 他觉得,他家王爷长大了,变坏了。 还双标。 同样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武王和太子只能得他家王爷一声嗤笑,换到小王妃身上,就变成可爱了。 这真是…… 他才想到这里,就听萧寒潜不满的咳了一声,皱眉盯着他,再次问道,“汪曲,她是不是很可爱?” 像个得了宝贝,急需得到亲近之人认同的孩子。 汪曲笑起来,萧寒潜的温润是装的,他的笑,却是真温润,他乐呵呵的点头,“王爷说的是,小王妃,很可爱。” 萧寒潜眉梢一扬,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扬了扬下巴,“走罢,该办正事儿了。” 汪曲诶了一声。 外院花厅里,李福也诶了一声,趁着谢氏去更衣,忙觑空跟出花厅,皱眉道,“夫人,今儿的事我是真看不懂了。那些内务府的公公们,不像是要搞事情啊?” 怎么乾王殿下带着汪曲,和二小姐一离开花厅院子,内务府的公公们就跟被人解了穴一样,顿时不聋不哑了,有来有去的和夫人寒暄起来。 恭贺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不仅隐晦的提点了下老爷归来、李府抄家的事,还透了口风领队抄家的是乾王殿下,让他们大可放心。 这才像来办喜事儿的样子。 不像之前那副晦气脸,活像来办丧事儿的。 李福心里呸了一声,不安稍减,担忧仍在,“也不知道,乾王殿下和二小姐说得怎么样了……” 又说了些什么? 谢氏不以为然,弹了弹袖口不存在的灰尘,哼笑道,“不是他们想搞事情,就是乾王殿下想搞事情。英哥儿不傻,她要是搞不定殿下,我来搞定。” 说着动了动脖颈,动得咔咔直响,“我只认今天是请期的吉日,任是谁想坏这门亲事,今儿进了我李府的门,竖着进来,就别想竖着出去。” 李福:“……” 他觉得,他好像商量错对象了。 夫人思路清奇,从来不按套路走。 他问错人了,他闭嘴。 谢氏自顾转进官房,李福等在外头,眼角瞥见院门扬起一角深紫袍摆,忙压下千般情绪,躬身迎了上去,“乾王殿下,汪公公。” 他探头,不见李英歌回转。 心里正不安,就听汪曲温和一笑,掂了掂手中匣子,笑道,“王爷已确认过小王妃的心意,李大管家,摆香案吧。” 李福一听“小王妃”三个字,心中不安已然飞出九霄云外。 一面招呼人摆香案,一面越加疑惑。 这汪公公也不装聋作哑了。 今儿这些人怎么跟说好了似的,颇有些先兵后礼的作派…… 李福偷偷调转视线,一对上萧寒潜的面瘫冷脸,不惊反喜。 这位也正常了! 怎么回事儿? 李福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错眼见谢氏更衣净手后,接过婚帖眉梢几不可见的一挑,随即按部就班的走程序,忙压下心绪,上前躬身侍立。 他瞥了眼墙角的西洋座钟。 嘿! 巳时五刻,准准儿的! 李福暗暗失笑着摇头,想不通的事,就不想了。 终归这请期吉时,半点没耽误。 第216章 不用可惜 李福不想了,内务府领头的公公心里却很有想法。 他回头看了眼中门大开,炮仗齐响的李府,小步撵上汪曲,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低声道,“老哥哥,乾王府里就要进女主子了,杂家先给您道声喜咯。您可得替杂家转告一声,叫乾王殿下晓得杂家这点子心意,也替杂家,问句准话?” 李福想不通的,其实他也想不通。 李府只要还能出个乾王妃,就值得内务府端起笑脸登门,偏偏汪曲一大早代乾王殿下找上他,交待的事儿令他懵圈。 乾王殿下的意思很明白,要他带着人排排站摆臭脸装聋哑,等乾王殿下去见李二小姐了,他们再该咋咋地。 他不明白的是,最终请期照请人也照娶,乾王殿下不仅亲自上阵,还要汪曲联合他们唱完红脸唱白脸,这不纯粹白吓唬李府的人么。 图啥啊? 领头公公望向萧寒潜早已打马离去的方向,暗道乾王殿下果然是皇子中的一朵奇葩,这心思比宫里的娘娘主子还难猜,他试探道,“老哥哥,殿下今儿这是唱的哪一出?您给句准话,也好叫杂家心里有底。李夫人出了名的爆脾气,杂家可不想被记恨上咯。” 内务府怕人记恨? 笑话! 汪曲笑了,笑容温和,“给皇家当差,只看结果不问过程。王爷给了赏,李夫人给了赏,你别管今儿唱的是哪一出,总归是皆大欢喜。” 也就是说,今儿他们配合着唱完戏了,事情也就到此为止,和他们再无干系。 领头公公心领神会,见汪曲一走其他公公就凑上来探问,笑成菊花的老脸转眼笑成彼岸花,“一个个的嫌命长了,找死是不是?李府和乾王府将来就是一家人,甭管殿下算计的是谁,那也是算计自家人。去去去,瞎操心。” 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公公们不问了。 谢氏却是心有疑问,她收回望向绣楼窗外的目光,落在身侧翻过身的女儿身上,“小讨债鬼,都快睡成猪了,可算舍得醒了。” 李英歌揉着眼睛坐起来,恍惚想起自己后来回了绣楼,茫然看向炕桌那头的谢氏,嘟囔道,“娘,乾王哥哥答应娶我了,你别揍我,别大开杀戒……” 什么鬼! 谢氏皱眉,端起茶盏准备泼醒女儿,“你这是睡迷糊了,还是一朝傻回四年前?” 李英歌:“……” 她是睡迷糊了,居然不小心暴、露了心底深处,对谢氏如滔滔江水般的“敬畏”之情。 李英歌干笑,默默把谢氏端起的茶盏送回亲娘嘴边,讨好道,“娘,您喝茶。乾王哥哥他们走了?” “早完事儿了。”谢氏眉头一松,喝进嘴里的不是茶,而是李英歌收进绣楼的红糖姜汤,她晃着茶盏嘿嘿笑,“这’茶’好甜。乾王殿下这未婚夫做的,上道儿。小日子记着,红糖水备着,看不出你个小讨债鬼,有点本事。 能让殿下对你这么上心,想来殿下找你聊得很愉快?我瞅着,那婚帖上落的怎么是你的字迹,你和我那好女婿都谈了什么?” 愉快个鬼。 您的好女婿险些下线了啊娘。 李英歌暗翻白眼,手按上收着荐贴和名帖的袖口,略去和萧寒潜之间的契约,只含糊道,“问了婚期,说了些和成亲相关的事。” 她说的也算是事实。 谢氏却当她害羞,继续嘿嘿道,“殿下跟我说了,乾王府不急着添丁进口。且等你及笄后再说。有了这话,也就不用担心冯十一进门就弄出庶子来给你添堵。殿下点名要见你,是不是就为了说这事儿?殿下有心,你瞎害羞个什么劲儿,跟娘有什么不能说的。” 原来还有这一茬。 如果没有那一纸契约,萧寒潜还会对谢氏许下这话吗? 是为了契约所写的年限,为她将来留条退路,还是本意如此,即决定娶她,就必定护她? 李英歌脑中有灵关乍现,一时却抓不住,当下只得任谢氏误会,含糊着嗯了一声。 谢氏不以为意,扬声喊守在外间的杨妈妈等人,拍了拍身侧示意女儿坐过来,“头发都睡乱了,今儿老娘心情好,勉强帮你梳个头。杨妈妈她们正重新核对嫁妆单子,你也过过眼。” 李英歌闻言心口一跳,指尖摸上双唇,确定已经消肿,才顶着睡得更乱的小脑袋,默默背对着谢氏坐好。 谢氏哪里想得到,她的好女婿不止对女儿上心贴心,还很坏心的“吃”了她女儿好几口,只半是欢喜半是不爽的接着道,“婚期赶了些倒无所谓,只是你父亲除了剩下半条老命一副功名外,官职身家都被撸光了。如今家里这境况,你的嫁妆,明面上好看不了。” 亲王正妃的嫁妆,自有定制,由内务府按制操办一份,娘家人另备一份,风光与否看的是娘家这一份。 李府如今已成白身,风光有限。 且明日李子昌和李锵归来事小,抄家事大,更是招摇不得。 李英歌却不以为然。 谢氏是个隐性土豪,该铺排该转移的,早在分家时就办妥了。 果然谢氏话音一落,抱着账册算盘进来的杨妈妈等人半点不愁,银票数得唰唰唰,算盘打得啪啪啪,笑道,“面子是给外人看的,里子是留给自己个的。大件的家什有内务府捯饬,小件的东西,花里胡哨的是不好招摇过市,不过这真金白银厚厚的银票,压箱底一塞,实实在在的才是真风光。” 当初谢氏暗搓搓转移名下资产,是通过小福全儿,才顺利办成文书的。 小福全儿知道,萧寒潜自然也知道。 过了夫家的眼,这压箱钱是多是少,嫁妆明面上好不好看,外人的看法只能算个屁。 谢氏哼哼,心下满意女儿的淡定,梳头的动作轻轻柔柔,忽然开口一叹,也是轻轻柔柔,“可惜了,可惜了这南花园。” 明天搬走后,她为女儿精心打造的南花园,也就不再属于他们了。 李英歌默然,杨妈妈等人亦是喜色微敛。 却听谢氏又啧了一声,“可惜了这南花园。这可是乾王殿下住过的地儿,是咱门英哥儿——未来乾王妃住过的地儿,我还想着好好保存着,留着给后代子孙瞻仰。 哪天要是子孙没出息,沦落成纨绔子弟,好歹还能对外开放南花园,骗骗外地游客的门票钱,糊个口多划算……” 李英歌和杨妈妈等人:“……” 谢氏的字典里就没有“伤春悲秋”四个字,她们不该认真,跟谢氏认真就输了。 众人看账的看账,数钱的数钱。 面上却因着谢氏这话,又重新浮现喜意。 次日登门抄家的大理寺官员,面上却似喜似悲。 想黑着脸吆喝着抄家吧,后头杵着的领队上官,却是乾王殿下这尊冷脸大佛。 想红着脸贺一声喜事在即吧,这抄家也抄得太不严肃了,有损大理寺的美好形象。 诸官兵们顿时颜面神经失调,笑不得凶不得,最后不约而同的选择放软态度,唱起抄家名册来,声线简直比唱曲儿的小娘子,还要温柔似水,婉转动听。 李府众人:“……” 这家抄的,简直活久见。 好在抄的是李子昌名下资产,不涉及女眷子女。 谢氏名下嫁妆里的大件家具,多余的卖了,剩下的已陆续搬进了新家。 今天要搬的,不过是日常穿用,主子加留守下人的,统共只有三五辆马车。 略寒酸。 李府众人却很满意,这特么才有抄家的样子啊! 而李子昌和李锵虽按时放了出来,回的却不是李府,而是谢氏嫁妆里,位于城南的新家。 和康家同在一坊,康正行特意告了假,接了李承铭先去了新家。 杨妈妈等人簇拥着谢氏上马车。 李英歌收回望向李府的视线,目光掠过侧门,就见小福丁儿颠颠儿的跑出来。 他本该在外院陪着李福镇场子,此时边跑边不忘挤眉弄眼,李英歌不禁笑起来。 再抬眼,小福丁儿侧身让开的身后,赫然是萧寒潜背手而立的身影。 他薄唇做口型,无声喊她。 小狐狸,过来。 李英歌挑眉,示意谢妈妈等人先上车,提着裙摆越过小福丁儿,站定在萧寒潜跟前,听他问,“昨晚睡得好不好?” 他不会无聊到,以为她会因抄家而难眠。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 李英歌问号脸,礼貌反问,“挺好的。寡虞哥哥,你呢?” 萧寒潜垂眸细细打量她,见她神色不似作伪,面上淡淡嗯了一声,心下却是无奈一叹。 果然是没开窍的小女孩。 他昨晚睡得可不太好。 他教会她怎么回应他,她转头就忘了,他却将现实带进了梦中,梦里他还教了她更多事,那些图册画本上的事……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梦。 他不太喜欢做这种梦。 不喜欢这种身体反应脱离心神掌控的感觉。 萧寒潜剑眉微皱,抬手摸了摸鼻子,突然问道,“你还有几天嫁我?” 他有点后悔,应该把婚期再定早一点。 没教坏她的小未婚妻,倒把自己教坏了。 李英歌暗道这厮思维依旧跳跃,这才过了一天,问的难道不是废话? 她张口欲答,萧寒潜又跳跃了,凤眸微转,目光落在进出抄家的官兵身上,低声道,“小狐狸,可惜吗?” 可惜吗? 是有点可惜的。 这是她今生的家啊。 李英歌缓缓点头,说出的话却和她的行为相反,“不可惜。” 没了大家,还有小家。 不可惜的。 她在乎的人,依旧好好的。 “是,不可惜。”萧寒潜似乎不意外她的回答,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静静看着她道,“不用可惜。” 他和她住过的地方,那座令他心身放松的南花园,现在不得不易主,但总有一天,他会替她拿回来。 不用可惜。 李英歌不解其意,看着他眼中柔和的笑意,不禁跟着笑起来。 她转身离开。 车队扬尘而去,萧寒潜不再驻足,招来小福丁儿,沉声道,“那几件事,不必再瞒着她。” 第217章 滚 这话没头没尾。 小福丁儿却暗暗松了口气,娃娃脸堆起笑,诶了一声道,“王爷放心,奴才省的了。” 他恭送萧寒潜回外院。 而城南一角黑瓦白墙的院落里,却迎进了旧主新貌,三五辆车马吆喝着停在侧门小巷里,一时人声跌起。 谢氏下车站定,手往后捞,牵住女儿的手,偏头笑道,“走,看看我们的新家去。” 她发了话,众人自然捧场,除却卸行装的下人,俱都簇拥而上。 新家比之李府到底略显逼仄,统共只有两进,左看是二门,右看是外院。 谢氏往左瞥一眼,闻讯赶来的二少奶奶扶着显怀的大肚子等在二门上,身侧站着的是失魂落魄的大少奶奶,再往右瞥一眼,康正行独自等在外院门内。 一拨人糟心,一拨人不省心。 谢氏翻白眼,兴致顿失,摆手道,“得了,还看个屁,该干嘛干嘛去。” 下人做鸟兽散。 康正行一脸肃然的上前拱手,喊了声岳母大人,“岳父大人和大舅兄暂且安置在外书房里,三舅弟正陪着。二舅弟也来了,正带着二管事忙前忙后。” 李铨身为炮灰,出来的早定罪最轻,露面是情分,不往跟前凑是本分。 康正行有意退避,让李承铭独当一面,无可厚非。 谢氏无谓点头,更在意的是李姝,“如今尘埃落定,只姝儿的身子最重要。你和亲家母办事儿我放心。姝儿脾气像我,又臭又硬,她要是不听话,你就揍她,别伤着我的小外孙就行。” 这话怎么接? 康正行严肃不下去了,一脸纠结道,“岳母大人放心,左右如今离得近,等您这儿拾掇安稳了,我再带姝儿来看您。” 谢氏很满意,“老爷坑人坑己,倒是没坑姝儿。好孩子,即告了假就多陪陪姝儿。别在这儿久待,小心沾了老爷的晦气。” 这话还是不能接。 康正行脸色更纠结了,默默被谢氏“赶”回了康家。 谢氏抬脚拐向二门,似笑非笑道,“该处置最后两颗老鼠屎了。” 她直言不讳,等在二门上的二少奶奶闻言脸色一时红一时白,回过神来谢氏一行已错身而过,只得咬唇拉上呆滞的大少奶奶。 新家正院依旧分了东西跨院,先行被送来的李妙和李娟安置在西跨院里,而大姨娘和三姨娘,却如自己被随意丢在院中的行装一般,被单独晾在了上房中。 二人神色各异。 谢氏翻着白眼无视,进屋落座,开门见山,“该来的都来了,该走得也都走罢。带上行装,各回各家去。” 成家了分家了,谁的姨娘谁接走奉养。 李铨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为此,二少奶奶早得了交待,闻言心头一松,再看三姨娘亦是难掩喜色,心头又是一定,忙跟着三姨娘跪拜磕头,逃也似的抱起行装就走。 如今的李府,不,如今的李家,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大姨娘却不肯走,见大少奶奶神色木然,恨铁不成钢的拽着大少奶奶噗通跪下,嚎道,“我不走!我不走!夫人,我对李家有生育之功,你不能赶我走!锵哥儿的孩子也是你的孙子孙女啊,老爷最疼锵哥儿,我们都不走!让锵哥儿搬回来,搬回来!我要见老爷!” 李铨还有功名在身,李锵还剩什么? 什么都不剩了! 大姨娘被李英歌下令饿了几天后就不敢闹,此时却不得不闹。 谢氏哦了一声,笑道,“滚。” 李家留下的下人,唯忠心无匹,当下就堵了大姨娘的嘴,架起心如死灰的大少奶奶,连带着行装一起拖了出去。 “我的后院我做主。”谢氏转头看女儿,别有深意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脏东西,当羊放了几年,还真当自己头上长出能撞山的尖角了。高门深宅,妾和庶子这种糟心东西无可避免。只是糟心归糟心,却不能本末倒置。 他们一来,你跟着一往,那不叫宅斗,那叫闲出屁。该知道该拿捏的暗搓搓把稳了,摸到七寸一招毙命,再多算计也是浮云。 如今这境况,就是闹到你父亲那儿,也是枉然。一个滚字,其实也不叫宅斗,叫痛快。” 皇家内宅更难当,冯欣采能三年不生,却不能一辈子不生。 萧寒潜能承诺一时,难道能承诺一世? 男人的诺言,就比猪叫好听那么一点儿。 谢氏心里腹诽,却不泼冷水,只机会教育。 李英歌果断拍马屁,“娘亲威武。我送送他们,省得吵得难看。” 左邻右里不敢明着围观李家,暗里却少不了指指点点。 谢氏摆摆手。 二门外却没吵起来,只多了两道身影。 李铨正将二少奶奶和三姨娘送上车,错眼见李英歌带着常青跨出二门,略一犹豫,上前呐呐道,“父亲……就交给二妹妹和三弟了。我……先告辞了。” 说罢胡乱一拱手,走得又急又快,这头大姨娘想闹闹不起来,被李家下人提溜着丢进车里,和木头人似的大少奶奶撞到了一起。 妻子和生母被虐,李锵却好似全无所觉,他盯着李英歌,忽然笑起来,“二妹妹,不,过几天就该称你一声乾王妃了。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过这娘家,这李家,还要仰仗你多带擎……” 他才洗漱过,身上新换的衣裳却不甚合身,罩着他已然瘦骨嶙峋的身子,宽宽大大犹如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死气沉沉。 多少年的谦逊知礼仿佛分崩离析的裂土,一块一块,剥离掉落。 他的笑阴得渗人,说出口的话也满是阴寒之意,“我也等着你带擎。二妹妹,你和母亲那般能耐,能耐到攥得乾王殿下死死的,仍愿意娶你。不如你再求求我的好妹夫,给我在大理寺派个轻省的活计,我要是真服苦役,岂不是丢你的脸,丢母亲的脸……” 他桀桀怪笑,眼中尽是阴狠之色。 他的母亲真是能耐,那本定他罪的名册,他只瞥见了一角,那一角却尽是他的好母亲的字迹。 他可真是有个好母亲啊! “娘和我能耐与否,干卿何事?”他笑,李英歌也笑,不退反进,一步一句,“你这身衣裳,是父亲匀给你的?你看,他那样疼你护你,现在只给得起一身衣裳。皇上一句’有辱先贤’,连他都不敢留你。 真是可悲。 你所说所做,更是可笑。你以为你算计的是自己和小承铭的前程,你以为父亲如此是被你带累,你以为李家如此是因你而起?你误会你自己了,你的影响力没有那么大。 你也误会乾王哥哥了。拿捏?求情?请别拿所有人都当跟你似的傻子。你算计来算计去,却没算透皇上整顿吏治的用意,同样没看明白,有些事不是你去就山,而是山来就你。” 她心下通透,无归道长不让她为李府改命,是因为有些事、有些人,注定要被天收。 “你也永远不会明白,有你没你,左右不了时势。”李英歌偏头,站定在李锵身侧,看着他脸侧脖颈留下的刑讯伤疤,笑意更深,“李锵,你连李铨都不如。” 李铨唯唯诺诺,李铨独善自身,何尝不是一种本事。 “李锵。”李英歌轻声嗤笑,漠然收回视线,“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 李锵阴恻的脸色越发黑沉,垂眼盯着李英歌,一字一顿道,“她不能生,你是不是也要等到人老珠黄,才能铁树开花?呵,到时候你这个乾王妃,又算个什么东西?” 她指的是谢氏。 李英歌哦了一声,现学现卖,笑道,“滚。”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砰一声噗,被常青一爪子甩出三丈远的李锵瞠目一瞬,口吐鲜血白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李锵和李铨分家后的下人多是新采买的,何曾见识过如此阵仗,心中大骂卧槽,不知道作何反应,只得将李锵抬上车,被鬼追似的滚走了。 李英歌撇嘴,“娘说得对,真是脏东西。” 常青拍拍手,觑着小主子神色不变,笑嘻嘻道,“脏东西丢出去就是了。小姐别生气啊。您是不是要去外书房看老爷,要是还需要丢哪个脏东西,您吱一声啊。” 李英歌失笑。 走进外院,却见李承铭低垂着头,杵在外书房檐下。 谈的不顺利吗? 李英歌心下暗叹,面上扬起柔和的笑,上前揉了揉李承铭的小脑袋,轻声道,“怎么?父亲不同意你从伍?” 李承铭似被吓了一跳,抬手胡乱抹了把眉眼,仰头回了李英歌一个苍白的笑,“阿姐,你来了。” 脸是笑着的,眼眶却红红的。 李英歌半蹲下来,揽着李承铭轻轻拍着。 阿姐好温柔。 父亲却像失了魂魄的木偶一般,他做什么他都顺从,他说什么他都答应。 “从伍的事……”李承铭忍不住往李英歌的肩头靠上去,抿着嘴道,“父亲同意了。” 这样的同意算什么同意。 李英歌心下了然,亲了亲李承铭的额角,柔声道,“父亲年纪大了,又在牢里待了太久,难免伤身伤神,你和他说事儿,这会儿恐怕也听不灵醒。父亲这样不好挪动,你拾掇处院子,先让父亲在外院安置,好不好?” 李承铭摸了摸被阿姐亲过的额角,愣愣看着李英歌,“阿姐,父亲,父亲会好起来吧?” 会好起来,好成以前那样,背影看起来又高大又浑厚,好像他无论怎么长大,都够不着似的。 他希翼的看着李英歌。 李英歌微微笑,重重点头,“会。” 李承铭似乎得到了保证,回头看了眼身后书房,才一步一脚印,喊上二管事,再次忙碌起来。 李英歌站起身来,温和的笑容消逝,吩咐常青,“看好门户。” 常青一愣,就见李英歌提起裙摆,一脚踹开外书房的门,冷笑道,“李子昌,活着醒着就吱一声。” 常青暗道卧槽,小主子这是要搞事情啊! 这画风,难道被谢氏上身了?! 常青忙警惕的左右一看,双手叉腰,牢牢把住外书房的门户。 第218章 奇葩朵朵开 外书房的门扇砰砰两声砸上墙面,房内却死寂一片。 没人应,没人动。 李英歌嗤笑一声,径自越过散落着零星箱笼的外间,拐进屏风后的隔间。 数十年的藏书公文信件悉数被抄,能带过来的不过是些烂大街的寻常书籍,比之外间隔间内更显简陋,空荡荡的隔间,只有李子昌空落落的身影。 他仰面躺在软榻上,身上衣服是新换的,面上神情却陈旧,旧得像被人用之即弃的皮影,破败蒙尘,毫无精气神。 李英歌皱眉,不是同情而是不耻,上前抓起李子昌的领口,往窗边交椅上送,“李子昌,这不是在牢里,也不是在皇上面前,你装死给谁看。” 她跟着常青习武四年,李子昌憔悴得只剩一把老骨头,这一提一放,轻而易举。 “你!你这泼……”李子昌被交椅扶手磕得本能呼痛,死水般的双眼渐渐聚焦,见鬼似的瞪着李英歌,“英哥儿?!” 他以为撒泼的是谢氏,结果是他心中最乖巧最文静的小女儿。 他的女儿不可能这么忤逆! “你不慈,我不孝,天经地义。”李英歌无视他瞪脱窗的双眼,摸上李承铭备下的茶吊子,一手斟茶,一手甩出件小巧物什,物什砸到李子昌面上,冷言也砸了他满脸,“今天这下场,你不是早有心理准备?你不是早做好了舍己为人,保李锵的打算? 舍己为人不成,就请你从今以后舍人为己罢。你看重李锵什么?虚长几岁,枉为长子?生理成熟,抵不过心思歪长,你指望他撑起李家门户?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她话音落下,砸向李子昌面上的物什,也脆声落在桌面上。 一颗算珠。 谢氏砸过李子昌的算珠。 李子昌无波无澜的神色猝然汹涌,面色变换不停,手指微颤,死死捏住那颗油滑的算珠。 “这李家,不是你一个人的李家。”李英歌端起茶盏,不为敬茶,只为泼李子昌一脸,“这李家,是娘的家,是小承铭的家,将来,也只会是小承铭一个人的家。” 她看着李子昌捏着算珠的手,轻声笑,“李家还没倒,你有什么资格倒下?你丢官丢脸,没丢命,也没丢学识。你肚子里的墨水,用不到官场上,就用到小承铭身上。小承铭才是你的儿子,嫡亲的儿子。” 她抬眼看向李子昌,笑意尽收,“这李家,还是乾王哥哥的岳家。” 李子昌的眸色猛地一缩。 温热的茶水滴滴答答滑落面庞,仿佛烫得他心神巨震。 李英歌起身,隔着桌面拽起李子昌的袖子,豪不温柔的替他擦去水渍,突然轻声道,“青羽观的流言,你还不知道罢。” 李子昌确实不知道,青羽观搬出了国师,为圣旨赐婚正名的说辞。 他只有震惊,没有反驳,开口说出得见天日后的第一句人话,“我曾抱你进宫面圣的事,外人不知。青丘道长怎么会知道国师说过的话?!” 李英歌比他还震惊:几个意思?谢氏瞎掰的话,还真掰对了? 不对。 如果真如李子昌所说,国师所批“萧寒潜命格带煞,需要李英歌命格化解”的话是真的,启阳帝又何必对外隐瞒。 这种八字之说,稀奇却不少见。 恐怕李子昌自以为兜着的“真相”,只是启阳帝想让他知道的“真相”。 试探失败。 李英歌心下暗叹,看了眼李子昌抓着不放的算珠,果断丢开汗巾伸出手,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取出算珠袖回手里,似笑非笑道,“这算珠,娘砸过您一次,我也砸了您一次。只盼能砸醒您。女儿失礼之处,您且包涵。言尽于此,我走了。” 她换回敬称,李子昌却高兴不起来。 他嘴角噏合,掌心却空空,想骂一句忤逆不孝,心里却也空空。 空得好似被李英歌这么一闹腾,之前的郁结、自怨、后怕,种种繁杂情绪都跟着消散一空。 李子昌愣愣看着门外消失的背影。 而门外不知何时回转的李承铭,也愣愣看着驻足停在檐下的李英歌。 李英歌不意外,只赞常青果然学机灵了,晓得守好门户,守的不是李承铭。 那些话,李承铭不会说,不愿说,她来说。 她笑起来,头一次喊李承铭的昵称,“小学究,阿姐要出阁了,你就许我大逆不道一次?” 她要出阁了,不能看着李子昌再变成李家的老鼠屎。 李承铭摇头,摇得眼泪无声掉下来,“阿姐,我会好好照顾父亲的。” 李英歌矮身,亲去李承铭眼角的泪,柔声道,“父亲不用你照顾。那是下人做的事,你只要跟着父亲好好读书,等以后正式拜了武师父,两头都别让我们失望就行了。” 李承铭捂眼,小小的脸泛起红晕,似害羞似激荡,不再欲盖弥彰的胡乱擦泪,扬起带泪的笑重重点头,“阿姐,我记住了。” 李英歌拍拍他的小肩膀,“去吧。” 李承铭脆亮的诶了一声,脚步轻快的跑进外书房。 只盼李子昌别渣到底。 李英歌收回视线,轻轻带上房门,留父子俩说话,带着常青出了外院。 李府抄家完毕,李福刚进门,当下只顾得上冲李英歌胡乱行过礼,就急着去见自家老爷。 小福丁儿晃晃悠悠落在后头,一见李英歌就颠颠儿迎上去,哎哟道,“人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原来这一刻不见也如隔三秋。我的小王妃诶,没有我跟着伺候您,您想不想我不要紧,我可想念您咧!” 常青不理他浮夸,也哎哟道,“小福丁儿,你手里甩来甩去的是什么东西?” 是大理寺抄家剩下的封条。 小福丁儿娃娃脸一皱,“夫人交待的,叫我顺几条回来,往后往老爷床头一挂,好让老爷睁眼闭眼都能瞧得见,也好日日三省吾身。” 李英歌:“……” 确定是三省吾身,而不是辣眼睛? 她再次大逆不道,暗想谢氏好奇葩。 她原本对李子昌的淡漠之心,顿时化作涛涛同情之意。 小福丁儿却暗搓搓凑上来,面色古怪道,“小王妃,王爷暗中派去保护裘公子的人手,都撤回来了。” 如果不是裘先梓前世死劫已过,萧寒潜不会不声不响的撤回人手。 李英歌神色一正,“怎么回事?” 三人移步二门上的歇脚小亭。 小福丁儿越说,面色越加古怪,“济仁堂每旬都有义诊,裘公子回济仁堂坐诊后,次次都亲力亲为。三天前,裘公子往城西出诊,城西那就是个鱼龙混杂的贫苦地儿!有那感激裘公子的妇人,掏了鸡蛋要送裘公子,裘公子那德性,啊呸,裘公子那高尚德行,百般推脱不肯收。 只说义诊就是义诊,没得白拿别人好处。那妇人追,裘公子就跑,偏偏撞上闲帮打群架,给人捎带着误揍了两拳,对方揍完了认出是裘公子,想赔礼道歉,手才伸出去扶裘公子,追着裘公子的妇人见状嚎开了。 吓得裘公子一脚踩进了阴沟里,偏楼上有人倒洗脚水,泼了裘公子一身,闲帮和那妇人顿时同仇敌慨,囔囔着要冲上楼为裘公子讨公道,裘公子正晕着,哪晓得楼上闹得鸡飞狗跳,也不知哪个失手,砸了个屎盆子下来,哐当一声……” 哐当一声,被萧寒潜派去暗中跟着的人挡下了。 他们先前被眨眼发生的一连串乌龙惊呆了,当下捧着污出天际的屎盆子,继续惊呆了。 如果没有他们,大义大善、救人济世的裘小大夫,将顶着一身洗脚水,死于屎盆子之下。 好悲壮。 悲壮到好好笑。 小福丁儿偷偷拧了自己一把,暗道果然笑点变低了,忙肃着脸色追加道,“小王妃真是料事如神,没您给王爷通气,没张大人派去的人跟着,裘公子这回义诊,恐怕就有去无回咯。” 李英歌:“……” 她不是料事如神,她是浪费感情。 原来裘先梓前世死得如此……有、新、意! 怪不得裘家将裘先梓的死因捂得死死的,绕是和大长公主府做成了冥婚,也没透出半点风声。 而城西那些人受惠于济仁堂,自然不会也不敢乱说。 裘先梓,也特么是朵奇葩。 无归道长说得好有道理,这种奇葩死法儿,莫说他们算不出来,就连阎王爷也管不着,纯属业务范畴外。 李英歌无言以对,默然扶额,扶着扶着,肩膀不禁微微发颤。 常青却笑得肆无忌惮,哈哈道,“天爷诶,裘公子果然有毒!后来怎么样了?” 小福丁儿娃娃脸团起来,捏着鼻子道,“打人的闲帮,追人的妇人,泼洗脚水的人家,反应过来后后知后觉,挤开咱们的人,就抬着裘公子送去了城西的澡堂子,足足洗了半个时辰才出来。这会儿……送回裘家压惊了罢。” 常青学他捏鼻子,弯腰哼哼笑。 李英歌揉了揉偷笑的脸,起身哭笑不得道,“行了,这事儿可别出去乱说。小福丁儿,去和娘说一声,我带着常青去兴园一趟。” 小福丁儿娃娃脸顿时正经,诶了一声甩着封条进正院。 去兴园,谢氏不会管,常青也不问,自顾去备车马。 李英歌等在侧门内,没等来常青,却先等来了标着袁字的马车。 袁家。 城南袁家。 如今两家倒成了同住一坊的“邻居”。 李英歌眉梢一挑,任由门房应声而出。 “李二小姐,真巧。”袁骁泱一身清朗,目光只落在李英歌身上,拱手笑道,“贵府乔迁,微薄贺礼还请笑纳。”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眼前这位将来就是堂姑爷,门房见李英歌不做声,忙伸手去接礼盒。 曲流却似十分谦逊的不肯放手,就着礼盒,带得门房退到一边。 “乔迁是一喜,我来,是为贵府再添一喜。”袁骁泱视线始终不离李英歌,似乎对曲流的小动作全无所觉,抬脚跨进门槛,温声道,“我来送婚帖,贵府今日双喜临门,李二小姐不请我进去坐坐?” 李英歌不退不避,抬袖掩唇,干呕了一声。 第219章 闹哪样 袁骁泱同样不退不避,仿佛全然不在意上一回的错愕和狼狈,反而靠近一步,眼睛微亮,笑意不减,“李二小姐,同样的招数,再用第二回,就太无趣了。” 他眼中神色却满是趣味。 这眼神,李英歌以前不懂,后来懂了。 前世她未彻底斩断来往之前,袁骁泱每回私下见她,就是这样的眼神,盈满浅笑的微亮目光,她以前不懂,只当他对她尚存牵挂情意。 后来懂了,这亮润摄人的目光,不是伪装,而是他鲜少展露的真切瞬间,视她为鼠类,看她被休出门后,如何在他的猫爪下吱吱跳叫,挣出生路。 今生何其有辛。 他这么快就对她“真情”流露。 李英歌眉眼弯起来,掩嘴微微笑,“你说得对,同样的事,再重演第二次,就太无趣了。” 他听不懂,等他能听懂,就是袁家覆灭的时候。 “李二小姐说话,倒是有趣。”袁骁泱暗暗皱眉,眼中亮光一瞬敛去,却并未削弱他无暇美玉般的笑容,“更有趣的是,家母请人为我和李姑娘算的婚期,也是五月初九。我今日出门才知,竟和李二小姐的婚期相同。你说,是不是真的好巧?” 婚期相同又如何? 论时辰先后,论排场大小,袁家不敢和亲王婚礼比肩。 谢氏不在乎,李英歌更不会在乎。 袁骁泱似乎早算到她的无动于衷,笑着又靠近一步,声音越发低,“李二小姐,上回我诚心求娶你之事,如今,可成了你我之间不能说的秘密。我不介意你装痴卖傻,戏弄我一片成全你为你族姐出气的好意,不过…… 不过你可知道,皇上已有口谕,调我入户部补祁东清吏司一职。你这样聪慧,算得到宫中贵人的态度,算得清如何利用朝中人事害我袁家,就该知道我担任此职,将来和乾王殿下许有千丝万缕的干系。 我不介意的事,你最好介意一下。免得你再使些无趣的内宅手段,对我袁家弄鬼,最后损的,是乾王殿下的利益。” 户部祁东清吏司。 东北淇河,就在祁东州辖下。 袁骁泱、祁东、淇河袁家……萧寒潜!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袁骁泱漏出的一字半句,和她前世所知的最后一件大事,对上了。 李英歌心念纷杂,当下却顾不上细想,捂着嘴,忍不住又干呕了一声。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袁骁泱和人撕破脸后,说话能这么令人恶心。 她爱过他,何止心瞎,简直是审美清奇。 活该她死一回,没毛病。 李英歌千般自嘲万般腻味,尽数化成又一声:呕。 被曲流拉着寒暄的门房不由侧目:二小姐和堂姑爷谈什么这么愉快,居然笑吐了。 袁骁泱确实很愉快,深深眸色忽而再亮。 看,他说的话,她听懂了。 真是有趣。 李英歌却意兴阑珊,心思早已不在袁骁泱身上,扬手喊,“常青。” 常青窸窣的脚步声顿时清晰加快,挥舞着马鞭兴奋道,“小姐,什么事儿?又有脏东西要丢?” 门房闻言一愣,曲流却是脸色一黑。 袁骁泱则不闪不避,摇头几不可闻的低喃一句,偏头冲门房一拱手,“烦请带路,袁家依照约定,特来送婚帖。” 门房去看李英歌。 李英歌意不在让常青揍袁骁泱,无谓一摆手,催促常青,“套车。” 门房忙恭送李英歌离去,转身对袁骁泱做了个请的手势。 袁骁泱闲庭漫步。 曲流却忍不住瞥了自家爷一眼。 别人没听见,他却看得清楚,爷那一句低喃口型,说的是:小丫头,孩子气。 这样亲昵的口吻…… 爷该不会对李二小姐…… 曲流心里一沉,目光闪烁。 李英歌亦是目光闪闪,进了兴园直奔无归道长的院子,推门就见那不动如常的绝丽侧影,扬起笑道,“师父,您真好看。” 貌美如花的无归道长,太适合拿来洗眼睛了。 李英歌顿觉胸口清爽。 灯辛小道长闻言却是面色古怪,默然瞥一眼李英歌,又去看无归道长。 无归道长不惊讶不意外,笑容灿若晨星,含笑拍了拍身侧道,“乖徒儿,如今相信为师不打诳语了?亲力摸索裘先梓的命格,果然有趣,果然有意外收获罢。” 这话外人听不懂,在场诸位却不觉突兀。 城阳大长公主在等无归道长合算八字,无归道长却在等李英歌。 李英歌无语望天,将裘先梓今生死劫说了,懒怠再听无归道长神神叨叨,接过常青递来的请柬,笑道,“瑾瑜师姐的事算了结了,您参加完瑾瑜师姐的及笄礼,且留在大长公主府可好?省得五月初九,又要进城一趟。” 给无归道长的请柬,她亲手写亲自送。 他是她们的师父,陈瑾瑜的及笄礼,父母位下也有无归道长一席之地。 无归道长垂眸笑,斟茶推到李英歌跟前,偏头淡声问,“你即有意外收获,就不好奇瑾瑜儿的来历?” 常青也跟着偏头:陈七小姐什么来历,不就是城阳大长公主的女儿么? 李英歌暗道果然,无归道长知道她的秘密,也知道陈瑾瑜的秘密。 她摇头,只道,“不好奇,不在乎。” 无归道长笑意更深,伸手似乎想揉揉乖徒儿的脑袋,最终却只轻轻拍了拍李英歌的肩,“没吃过你的拜师茶,没想到,如今能顺利吃你的喜酒。” 他说顺利。 是早算到她和萧寒潜会有波折么。 李英歌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翻白眼,于是翻了,“承您吉言。” 无归道长朗声笑,泼去杯中残茶,挥袖送客,“该你办的事办忘了,你即没有多的话想问,且回去备嫁罢。” 李英歌心中有事,闻言又看了无归道长三秒,确定洗干净眼睛了,就果断带着常青告辞。 灯辛小道长合上院门,捏着请柬瘪嘴道,“师父,李二小姐真的要嫁给乾王殿下了。” 不是陈述,而是疑问。 他鼓气看向无归道长,不忍道,“您是为她而来,您为何不和她……” “是啊,她真的要嫁人了。”无归道长似没听见他的不妥言辞,抬手揉了揉灯辛小道长的脑袋,笑意轻浅,“这是好事。” 上一次,所嫁非人。 这一次,所嫁乃良人。 是好事。 无归道长接过请柬,垂眸细看上头的清秀字迹,指腹流连。 灯芯小道长亦是垂眸,抿着嘴角,不再作声。 他满腹心事不可说,小福丁儿却是满腹心事不得不说,一听李英歌回了东跨院,就让常青喊他,忙抬手挤了挤娃娃脸,堆出一脸笑,颠颠儿蹦到李英歌跟前,甩袖福礼,“小王妃诶,您找我?” 他逗趣,李英歌却是面色沉吟。 李府成了李家,朝中的消息也不那么好打探了。 她只知道,袁骁泱“救”了李妙那天,被吏部尚书派人请走。 却不知道,启阳帝已经下了口谕。 且不说常青,小福丁儿如今可还是乾王府的在籍小太监。 她看向小福丁儿,若有所思道,“袁骁泱调任户部的事,乾王哥哥可知道?这几日,朝中可还有其他动静?” 来了。 自家王爷时机掐的真准,前脚让他不必瞒着,后脚小王妃就开口问了。 小福丁儿暗暗打点精神,面上却半是茫然半是恍然,一拍额头道,“您别说,朝中还真有几件大事儿。那袁公子确实得了调令,只是还压在皇上御案上,不曾正式公布。皇上那儿压着的还不止这一庄…… 我还听说,冯三公子和冯九公子,被兵部除名了。这下可好,别说等脸上的伤好了补缺,这是连军籍都彻底撸到了老底儿,往后呀,顶破天靠着郑国公府冯氏的祖上功德,谋个守城门的差事。合该他们破相,整好顶着那两张烂脸,当门神吓唬宵小呗。” 他说着一顿,觑着李英歌的神色,嘿嘿讨好道,“还有件事儿,我也是今儿跟着李大管家留守李府,听大理寺的官兵私下议论的。说郑国公不晓得哪里触怒了圣颜,皇上责令他闭门思过,暂时卸去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之职……” 常青讶然,一巴掌呼上小福丁儿的后脑勺,“还能是为着什么触怒圣颜!你跟小姐说话绕什么弯儿,八成是为着之前刺客的事!” 小福丁儿哎哟怪叫,笑眯一张娃娃脸,搓手道,“我这不是想让小王妃自个儿回味回味么!前头我才自责不能为小王妃讨公道,如今打了我的脸不要紧,总不能叫小王妃也误会咱们王爷的能耐呀!” 他把常青绕晕了。 李英歌却是哑然。 这哪里是没能替她讨回公道。 明明是早有铺排,谁都没放过。 萧寒潜闹哪样? 他若维护她,从来光明正大。 为什么那天不说? 他得到的,不过是一纸契约。 对他无甚有利的契约。 而他开的那个条件…… 李英歌暗暗摇头,他的条件,只说他若是有事做得不周全,她不能闹他,这样的条件她甘之如饴,和这些迟来的消息也无直接关联。 如今再回想,这些消息那天萧寒潜不说,却也不曾信口骗她,他只是答她,他在意。 李英歌想不通。 小福丁儿其实也想不通。 他听命行事,将彻查刺客的结果瞒着拖着,如今全盘托出,不损他家王爷的伟岸形象,也不见小王妃后知后觉,有不高兴的样子。 明明是皆大欢喜的事,他家王爷这是闹哪样儿。 果然男人心海底针。 小福丁儿表示不懂,暗暗咋舌,这世间男女情哟,果然深不可测。 第220章 洗洗睡吧 小福丁儿心中无限感叹,面上却不露半点破绽,小王妃不作声,他得作声,遂握着拳头恨恨挥了挥,撇嘴道,“至于藏在后头的那两位……太子殿下和武王殿下在御书房跪了半宿,一个回东宫一个回武王府,这前后脚的,江公公就带了太医登门,还带去了皇上的话。 太子殿下暂停协理政务之事,领内务府和宗室,一为督办贤王殿下出宫建府,二为督办贤王殿下和冯六小姐八月大婚。武王殿下则不再管兵部的事儿,转而暂领五城兵马司,专管咱们王爷,并贤王殿下大婚时的城防。” 算计的是谁,就为谁服务。 启阳帝“罚”得公道。 公道得依旧脱不开“慈父”作派。 小福丁儿心下呸一声,拳头竖起两指,“那两位,就跪了两个时辰,够抵什么用?” 那天狂风暴雨,他们战成落汤鸡,前后何止两个时辰。 常青跟着哼哼。 李英歌在意的却是,武王竟离了兵部。 她问小福丁儿,“乾王哥哥呢?” “今儿办完抄家的事儿,王爷就脱了大理寺的职司。”小福丁儿两指一收,竖起大拇指道,“咱们王爷命苦咧,兢兢业业四年余,尽遭那些个没心眼瞎嘴巴臭的骂。如今也好,可算清闲了。乾王府大门一关,只管筹备婚事,等着娶您进门咧。” 他为萧寒潜抱不平,骂人不带脏字儿。 李英歌失笑,挥退小福丁儿。 全然不知小福丁儿出了东跨院就做捧心状,暗道甭管自家王爷闹哪样儿,总归他该说的都说了,幸不辱命。 李英歌自带着常青去正院,谢氏听罢嗤笑一声,“这背后主使的来历果然好大。天潢武勋,打脸能忍,差事撤换难忍。乾王殿下这把黄连,喂得好。自食苦果,偏还说不出。这事儿就此打住,再揪着不放,落在皇上眼里,有理也成了没理。” 李英歌了然一笑。 杨妈妈和谢妈妈却苦了脸,带着大丫鬟们进屋,扎着手道,“夫人,这趟门出的不太顺利……” 她们借着乔迁,往各家送婚礼请柬,绕是隐晦的提了句城阳大长公主会出席,心眼比筛子多的高门贵户,观望的多避嫌的多,给准话的却少之又少。 杨妈妈等人即心塞又不忿。 谢氏却笑了,“铁打的真朋友流水的假交情,整好检验下我多年交际的成果。应下的有几家?” 杨妈妈等人齐齐抖着手,比划出一个数儿:五家。 谢氏震惊了,“人生难得一知己,这话果然不假。居然有五家,没想到我这么受人真心看重。” 杨妈妈等人:“……” 求别放错重点。 李英歌却赞同谢氏,左右女方宴席冷清些,男方宴席却冷清不了。 乾王府风光热闹,足矣。 谢氏见女儿淡定如常,心下宽慰,挥手赶人,“东跨院有喜,西跨院也有喜,再加上今天的’乔迁之喜’,三喜临门,这还愁眉苦脸,小心遭天谴。该干嘛干嘛去。” 她确实不在乎袁家选定的婚期,只让李福接待袁骁泱,前脚接过婚帖送客,后脚就让李妙、李娟卷铺盖准备搬出西跨院,另租赁一处院子送嫁。 现成的理由,老太太杨氏和三老爷、三太太领着有头脸的族人,已在赶往京城的途中。 族里前倨后恭,得知李英歌婚事不变,立时换了一副嘴脸。 谢氏却懒怠再虚与委蛇,只管出处院子,来的是佛是鬼塞到一处,晃不到她跟前。 主子心态太好,下人心态不得不好,杨妈妈等人心情转晴,闻言纷纷应声退下。 谢氏拉着女儿,商量赴陈瑾瑜及笄礼的穿戴。 不等正日子,雨晴就哭笑不得的找上门来,当着谢氏的面也不避讳,请李英歌提前一晚入住大长公主府,“我们小姐正闹着呢,谁劝都不听,大长公主无法,只得让奴婢来请李二小姐。” 陈瑾瑜和裘先梓天作之合,大长公主府和裘家已交换庚帖,只等陈瑾瑜及笄礼后,就为二人请期完婚的消息,正传得热闹。 陈瑾瑜和裘先梓身为唯二的当事人,却是最后知道的。 双方家长都等不得,牛不喝水强按头,陈瑾瑜梗着脖子闹腾,而裘先梓受过城西一惊,也不知是个什么境况。 谢氏听得抚掌称奇,笑呵呵放人。 李英歌矮身进大长公主府的轩车,雨晴却拉住常青,心有余悸的咬耳朵,“我怎么瞅着,李夫人有点幸灾乐祸?” 常青一脸严肃,“你看错了。” 雨晴心不悸了。 城阳大长公主却是心悸难眠,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只将陈瑾瑜拘在屋里,一听轩车回转,亲自迎了李英歌,似嗔似喜道,“无归道长私下告诉我了,他如今算不得瑾瑜儿的八字。瑾瑜儿和先梓的八字是你给合的?瑾瑜儿真是,长不大的泼猴子。好孩子,她也就肯听你的话,你替我好好劝劝她。” 连先梓都叫上了,可见城阳大长公主对裘家这门亲事十分满意。 李英歌莞尔,拜辞城阳大长公主,带着常青和雨晴进了陈瑾瑜的闺房。 这一路门窗皆落锁,陈瑾瑜这泼猴子,显见已被城阳大长公主的五指山压得动弹不得。 压得住肉身,压不住心思。 李英歌毫不意外,进门就见陈瑾瑜忙着往衣襟袖袋里塞首饰银票,抽空为顺利请来人的雨晴点完赞,就神神秘秘的“威胁”李英歌道,“小师妹,你有什么事,我可是次次都不问因果,全力力挺你的。你别忘恩负义啊!待会儿你只说劝不动我,被我一哭二闹三上吊赶走了,我娘不会为难你。 雨晴替我先在屋里顶着,我这院子里有个狗洞,通向后墙,除了我们四个,鬼都不知道。到时候你送佛送上西,让常青等在后墙外的暗巷里,捎带我出城呗。” 雨晴生怕李英歌误会自家小姐,也跟着神神秘秘的道,“让小姐先走。我顶过前半夜,也钻狗洞出去。小姐没有不要我,也不会牵连李二小姐和常青姐姐。” 李英歌和常青无语对视。 真不知该说这主仆二人同心同德好,还是该说好傻好天真的好。 李英歌不驳不劝,只问,“嫁给裘公子,有什么不好?” 陈瑾瑜皱鼻子,反问道,“嫁给裘呆子,有什么好?侍奉公婆生儿育女,成日里料理柴米油盐,将来不定还要料理小妾庶子。要我关在内宅里过这种生活,逼不死我,我迟早能逼死对方。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成这亲,放彼此一条生路不好吗?” 她不反感恋爱更不反感成亲,只是不是现在。 她才十五岁。 转念一想李英歌比她还小三岁,只是,她和她不同,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同。 有些既定观念,她无法妥协。 陈瑾瑜心下哂然,讨好的牵住李英歌的手,描补道,“我可不是乌鸦嘴,对事不对人嘛。小师妹,你和四表哥挺好的,成亲后一定也能琴瑟和鸣。” 至少萧寒潜为了李英歌,私下没少威逼利诱的“请教”她,裘先梓那呆子,不提也罢。 李英歌不以为意。 有无归道长的态度在先,如今她对陈瑾瑜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行为,已然见怪不怪。 她回握陈瑾瑜的手,狡黠一笑,“既然对事不对人,那嫁给裘公子,就只有好没有不好。他二十有五不肯婚配,心中坚持,和你的想法也算殊途同归。你若成了裘陈氏,自然以夫为天,更该夫唱妇随。 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两家长辈能押着你们拜堂,难道还能押着你们过日子?日子怎么过,过成什么样,你和裘公子若能达成共识,房门一关,谁又能日日盯着管着?” 至于陈瑾瑜和裘先梓婚后是相敬如冰,还是日久生情,端看造化罢。 李英歌暗暗冲常青挤眉。 常青表示收到,转而冲陈瑾瑜弄眼,“我们小姐说得对。到时候裘公子要义诊要游学,您得跟着呀。出了裘家出了京城,您有个济仁堂的夫君,不用担心坏名声没生计,可不比逃婚好上百倍?” 雨晴恍然大悟,以拳击掌道,“对呀!还不用惹大长公主伤心又担心!左右裘公子私下还得叫小姐一声师父,他敢不听您的?” 当初一句戏言,裘先梓却实力耿直,私下对陈瑾瑜尊师礼。 李英歌和常青闻言,齐齐抽了抽嘴角。 陈瑾瑜却是脸色大亮,果断将塞得浑身不舒服的跑路钱扔得满天飞,一手拉住李英歌,一手拉住常青,热泪盈眶道,“知己啊!” 摆事实讲道理劝解的不叫知己,肯帮着出歪主意鬼点子的,才是真闺蜜。 雨晴亦是满脸惊叹赞同。 李英歌和常青:“……” 为什么她们另辟蹊径,安抚说服了陈瑾瑜,没有松口气的成就感,反而有种大家都好傻好天真的错觉? 李英歌心下汗颜,默默抽出手,一脸冷漠道,“瑾瑜师姐,洗洗睡吧。” “不急,不急。”陈瑾瑜精神大振,喊雨晴找来纸笔砚台,舔着笔尖撸起袖子,嘿嘿笑道,“我得来个白纸黑字,跟裘呆子定个婚前契约,小师妹,你帮我参详参详。” 李英歌一愣。 又是婚前契约。 这还真是…… 殊途同归。 她失笑,常青却神色一变,忽然挺身护在李英歌和陈瑾瑜身前,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警惕,窗外猝然传来一声闷响,一声惨叫。 常青暗骂卧槽,难道又有刺客?! 有完没完! 第221章 他给的惊喜 “陈七小姐!陈七小姐!”窗扇上转眼映出一颗顶着乱草的脑袋,左右探看,声音低扁,“小生来了!” 常青满脸戾气顿时化作古怪。 陈瑾瑜恍然抬头,丢开笔杆子,冲同样一脸古怪的李英歌赫然一笑,吐舌道,“我把裘呆子给忘了。算上他,这世上知道我院子里有狗洞的,就我们五个人,真的再没有别人了。” 这不是重点。 李英歌哭笑不得,常青亦是眉角直抽,她卸下戒备,雨晴忙凑到窗前,也不知如何动作的,只听啪嗒一声开了锁,随即窗扇半开,拉了裘先梓进来。 雨晴熟门熟路,裘先梓却是头一回钻狗洞,险些钻成二级残伤,头上顶着磕出的包,背上驮着硕大的包裹。 看形状,除了药箱,似乎也有不少金银财物。 李英歌嘴角抽了抽。 裘先梓却不意外她在场,当下红了半张脸,似羞愧似激动,掖着袖子作揖,诚恳道,“李二小姐,今日你助小生和陈七小姐脱身的大恩大义,小生没齿难忘。小生这厢有礼了。” 有礼个屁! 敢情这两人一个不想娶一个不愿嫁,已经暗中串通,商量好一起跑路了? 李英歌表示震惊了:二人真要一走了之,确定落在世人眼中是双双逃婚,而不是携手私奔? 单论双商,陈瑾瑜和裘先梓堪称良配。 李英歌顿时没脾气,无语拉着常青进内间,她决定还是洗洗睡吧,谁作的烂摊子谁收拾。 雨晴很自觉的挪到门边放风。 裘先梓不解的抓了抓头,私下对着陈瑾瑜就换了称呼,抖着背上包裹道,“师父,城外的车马我都安排好了。您借我抄的那几本医书,我也带来了。是现在还您,还是……” 他被家中逼婚十年有余,论起跑路可谓经验丰富,一脸信心十足。 “别还了,也不跑了。”陈瑾瑜以前嫌他呆,现在却觉得这份耿直正合适,她抓起写好的婚前契约塞到裘先梓手里,语重心长道,“我们形婚吧。就是假成亲。即能彻底了断长辈压力,也能各取所需。等成了亲,你就选个地方游学,我跟着你一起,以后我们一起行医学医,岂不快哉?” 裘先梓结巴了,“师父,我、我志在尝百草治百病,没遇上心仪的姑娘前,不能成亲。再、再说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陈瑾瑜莫名觉得这拒绝,哪儿哪儿都听得刺耳,打断道,“我是女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母? 好像哪里怪怪的。 裘先梓说不出口,嘴里更结巴了,抓着契约的手却被陈瑾瑜紧紧握住,“这是最好的办法,一了百了。你我能逃一次,后患却是无穷。那,契约我都写好了,只有夫妻之名不做夫妻之实,彼此长辈照样孝敬,关起门来我们就是同行同僚,一起尝百草治百病,只等时机合适,再和离,谁都不耽搁。” 裘先梓觉得师父说得好有道理,他无言以对,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握着他手的柔荑上。 这手他很熟悉。 曾指点他抄书,也曾为他搭脉,彼时是为研讨病症,此刻四手交叠,触感却和往常不同,柔柔软软小小的,和他大不相同。 这是姑娘家的手。 裘先梓剩下半张脸也红了,不知是被计划突变惊的,还是被陈瑾瑜的孟浪吓的,白眼一翻磕巴道,“师父请自重……” 话音未落,人已经羞晕了。 陈瑾瑜暗道自重个屁,想她妙龄年华不得不形婚,不收点利息岂不是亏了,豆腐不吃白不吃,当下抓着裘先梓的手又揉了两把,嘿嘿诡笑。 雨晴见状一抖,不得不叫醒常青,请她将裘先梓送回裘家。 陈瑾瑜只觉无事一身轻,摸上李英歌的床榻,见她已然睡得迷迷糊糊,笑嘻嘻照着她的眉心一亲,轻声道,“小师妹,鬼机灵,谢谢你啦……” 她不知道,萧寒潜也喊过李英歌鬼机灵。 李英歌茫茫然分不清梦境现实,恍惚回到萧寒潜夜探同睡的那一晚,皱眉呓语道,“寡虞哥哥,别闹……” 陈瑾瑜听得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寡虞哥哥是谁,顿时牙龈发酸。 四表哥深藏不露啊,说睡过了,就真把小师妹睡服了,做梦都不忘念叨他。 这恩爱秀的,简直猝不及防。 陈瑾瑜抖着手戳了戳李英歌的睡颜,暗想四表哥到底是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回头她得再“教导”下四表哥,可不能真把小师妹给吃干抹净了。 陈瑾瑜想着想着,手不戳了,眼皮耷拉。 再睁眼时,大长公主府并一墙之隔的信国公府已经人声喧阗,开门迎参加及笄礼的宾客。 城阳大长公主长于太后膝下,太后喜静,她也不爱交际,今日请的大半是宗室中人,小半是驸马信国公的至交家眷。 人以群分,众人早知李英歌是赞者,再见已无诰命的谢氏后脚入席,不探究不避嫌,只做寻常交际。 谢氏大感自在,含笑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 城阳大长公主拉着李英歌不放,她只知结果不知过程,见女儿和李英歌“深谈”过后就不再闹腾,又得知裘家也已解除警报,裘先梓似乎默认了婚事,心喜之余越发看重李英歌,笑意深深。 这笑别有深意。 李英歌看不懂,心里发毛,只盼陈瑾瑜和裘先梓别辜负她的馊主意,早日做成真夫妻。 她不自觉的的去看业已入席的无归道长。 无归道长似知道她心中所想,无声做口型:放心。 放心,陈瑾瑜和裘先梓两世姻缘,自有天定。 李英歌心里不毛了。 在场的女眷却心里长毛,偷偷看偷偷问,不在意李家败落,只围着谢氏问无归道长的来历。 年轻貌美不说,竟和当朝国师交情匪浅。 女眷们暗自交换心照不宣的眼色:且不论陈七小姐,李二小姐有这么个师父,怪道任宫里宫外又风又雨,乾王妃的名头依旧顶得稳稳的。 众人心中不无计较。 无归道长却对自己迷倒老少女眷的美貌毫无自觉,笑看陈瑾瑜拜过父母,又拜过他。 及笄礼盛大,惊喜却在及笄礼之后。 作为赞者的李英歌正准备扶陈瑾瑜礼毕更衣,就见宫中接连来人,启阳帝、太后、皇后各有贺仪赏赐。 这本是题中应有之义,令众人惊讶的是,代表启阳帝出面的,竟不是寻常宣旨太监,而是御乾宫总管大太监江德海。 众人心头一动,就见江德海展开明黄圣旨,高声唱到:贺陈瑾瑜及笄定亲双喜临门,启阳帝再添一喜,封陈瑾瑜为晋宁郡主。 以启阳帝对城阳大长公主的恩宠,如此封赏,倒也在意料之中,怪道要江德海出面。 太后、皇后的贺礼紧跟其上。 陈瑾瑜谢恩起身,冲李英歌眨眼,“小师妹,我成郡主了,裘呆子成郡马了。” 话外之意,这身份犹如及时雨,形婚之后更方便他们放飞自我了。 李英歌回了个白眼,翻到一半,却因乍然入耳的话愣住了。 “借皇上美意,我再添第四喜。”城阳大长公主和信国公交换了个眼色,双双站定李英歌面前,满脸慈色,“我和驸马喜李二小姐持重温婉,和瑾瑜儿闺阁情深,欲认李二小姐为干女儿,成全小女孩们的姐妹之情。李夫人,拣日不如撞日,且请无归道长见证此事,可好?” 说不好的,估计脑子瘸了。 谢氏脑子没瘸,不说不好,只委婉道,“不妥。” 宗室的干亲可不是随便能认的,关系到皇室玉牒。 城阳大长公主和信国公笑而不语。 只听江德海的声音再次响起,“皇上赐李二小姐玉簪一支,请大长公主代为收藏,待李二小姐及笄,以做插簪之用。” 及笄插簪之人,乃父母,亲的干的皆可。 启阳帝的态度昭然若揭,李二小姐这干女儿,许城阳大长公主认下,不上玉牒,只给名头。 这哪里是兴之所至临时起意,分明是早有“预谋”。 而紧跟着赐下华裳的太后,显然也心里有底。 代表皇后的太监却没有表示,已然空空的两手,颤巍巍掖进袖子里。 他哪里知道,今天贺陈瑾瑜及笄,竟出了这么一茬意外之“喜”。 他不知道,就代表皇后不知道。 这就尴尬了。 众人假装没发现,目光不由落在李英歌身上,她背后是萧寒潜,萧寒潜最得太后疼爱,而启阳帝最为孝顺太后。 城阳大长公主看重李英歌不假,萧寒潜暗中铺排,为娘家落败的未婚妻撑腰,更是真真儿的。 在场俱是人精,纷纷道喜之余,少不得围着谢氏,嬉笑着讨要请柬,言道五月初九要上门讨杯喜酒。 送出去的请柬鲜有人应,没送过请柬的,转眼成了盈门贵宾。 何愁李家宴席会冷清? 随侍的杨妈妈顿时应声不暇。 谢氏亦是笑咪了眼。 一众宾客在杨妈妈那里定下席位后,自知认干亲是家事,遂识趣的告辞,这一走,带走的便是新鲜八卦,转瞬就能传遍京城。 原先观望避嫌的人家,只怕恨不得立时三刻就登李家的门,忏悔之前的犹豫,自己打自己的脸。 谢氏和杨妈妈无声对视,心下即不屑又松快。 陈瑾瑜亦是无声瞥眼,看着李英歌呆呆愣愣的小模样,伸手戳她小脸,噗嗤笑道,“我说呢,四表哥那冷性子,宗室里的亲戚都懒怠记,之前竟然入夜登我家门,关起门来和我娘说了半晌话,最后到我这儿,只让我务必请李伯母出席。 原来是为了认干亲的事。我娘什么事都不瞒我,定是四表哥使坏,想着给你个惊喜,才联合我娘和我爹,把我们都瞒得死死的。” 真看不出来,四表哥那没开窍的二愣子,撩起妹子来如此窝心。 陈瑾瑜心下啧啧,抱着李英歌晃,“小师妹,好妹妹,快叫声姐姐来听。” 她成了姐姐,四表哥妇唱夫随,岂不是也要叫她姐姐? 这算不算百密一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想到萧寒潜喊她姐姐的憋屈样儿,陈瑾瑜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第222章 撒的一手好狗粮 宾客散去,宫中来人自有大长公主府的管事恭送,诺大宴厅人去席空,只余陈瑾瑜畅快的大笑声。 笑声含着戏谑,落在李英歌耳中,无端端生出一股难以描绘的羞恼,她下意识去捂陈瑾瑜的嘴,语气似嗔似笑,“瑾瑜师姐,笑不露齿,回头教养嬷嬷揪着你啐啐念,别来找我替你开脱……” “什么师姐,快改口叫姐姐。”陈瑾瑜笑得更欢了,掰开李英歌的手捂上笑疼的肚子,嘿嘿道,“好妹妹,你可得争气点,我可指望着你婚后大振妻纲,把四表哥’教’好咯,回头也喊我一声姐姐听听。” 她越想越乐,觑着李英歌似羞似恼的神色,啧啧摇头道,“害羞啦?嗯,四表哥这恩爱秀得真是令人回味无穷。不声不响,默默付出,简直就是背后的男人范儿嘛。就跟间接接吻似的,比直接来更叫人浮想……” 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英歌只觉心口莫名发烫,忙打断陈瑾瑜的胡言乱语,改口叫,“瑾瑜姐姐。” “乖。”陈瑾瑜大感满足,挽起李英歌的手迈步子,立时端起为人姐的架子,摇头晃脑道,“来,姐姐带你去给我爹我娘磕头敬茶去。” 二人进了正院,不惊讶早有准备的城阳大长公主,已经命人备好茗茶跪垫,请无归道长和谢氏分头落座,只惊讶于侧立一旁,好奇打量着无归道长的另一道小小身影。 李承铭。 他身后,还站着许久不见的老麻叔。 李英歌偏头看陈瑾瑜,陈瑾瑜面有讶色,摇头道,“老麻叔从兴园回来后,我就没逮着过人,小学究要拜师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说呢。” 萧寒潜却说,他是听陈瑾瑜提起,才特意讨了启阳帝的亲笔荐贴,以便李承铭择名师。 看陈瑾瑜这模样,哪里是和萧寒潜通过气的反应? 萧寒潜为什么要骗她? 李英歌的目光,不由转向端坐上首的信国公,心口一下一下砰砰跳起来。 大秦朝的开国武勋,历经几朝,没落的没落丟爵的丢爵,如今只剩两家,一是郑国公,二是信国公。 到得陈瑾瑜父亲这一代,现任信国公尚公主后,自呈辞表放手兵权,但再急流勇退安守驸马本分,信国公府几代人在军中竖立的声望,依旧不可小觑。 如果李承铭能拜入信国公名下…… 可是,信国公如今领的是内务府采办局的职司…… 李英歌心中如是想,目光一转,对上谢氏同样疑惑的目光。 及笄礼不请男宾,按理这个时辰,李承铭不是在李子昌跟前念书,就是去了张家,替离京的张枫侍弄弓箭马匹,怎么会突然被请来了大长公主府。 “是老麻叔去张家接我过来的。”李承铭发现阿姐来了,忙挪到谢氏和李英歌身边,亦是疑惑道,“老麻叔说是奉了阿姐的命,阿姐,你帮我说动老麻叔了吗?” 他双眼晶亮,兴奋而期待。 李英歌却无法回应他。 她根本没见着老麻叔,更没那么大的脸能对老麻叔下令。 她去看老麻叔。 老麻叔似笑非笑瞥了李英歌一眼,不插话不解释。 城阳大长公主和信国公似乎也不急着解释,对视一笑道,“烦劳无归道长了。” 无归道长从善如流离座,清隽身姿负手而立,含笑看李英歌,“乖徒儿,为师以天地君亲师立证,磕头敬茶罢。” 原本不入席的灯辛小道长此时充做司仪,高举托盘过额,李英歌按下翻飞心绪,正色接过茶盏,双手高举过头顶,诚心叩拜敬上。 她抬头起身,轻声喊,“干娘,干爹,请受干女儿一礼。” 城阳大长公主伸手虚扶,只让她福了半礼,转头看谢氏,“往后再叫李二小姐,就见外了。” 谢氏满脸笑,点头道,“大长公主、国公爷,喊她英哥儿就是。” “英哥儿。”信国公接口,一直温和慈爱的面色忽而一正,招手示意李承铭上前,目光在姐弟俩身上来回晙巡,沉声道,“你父亲方才归家,尚需静养,今日不便相请。如今你喊我一声干爹,你爱护幼弟的拳拳情谊,我自会成全。习武事小,我欲让铭哥儿入中军都督府,你可有异议?” 一声铭哥儿,是爱屋及乌。 李承铭久仰信国公祖上威名,对着信国公不卑不亢,听到这里却忍不住小脸兴奋得通红,转头看向李英歌,满眼希翼。 除了希翼,还有崇拜。 他觉得,阿姐好厉害。 能请动老麻叔,还能得信国公相问。 李英歌却心有所悟,脑海中浮现出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形,心口越发怦然。 她直视信国公,不由喃喃重复道,“中军都督府?” “国公爷厚积薄发,已得皇上召见,不日将卸下内务府采办局职司,左迁中军都督职。”开口的是老麻叔,他的出现,仿佛就是为了此刻为众人解惑,全无在兴园时的光棍脾气,郑重道,“承蒙李二小姐、李三少爷抬举,即看得起我,有意尊我为师,我自责无旁贷。 教习李三少爷习武不在话下,只是我将随国公爷入中军都督府办差,李三少爷年幼,正是该多学多看的年纪,若肯委身顶个随侍的名声,随我出入中军都督府,想必受益匪浅。” 若有造化,前途不可限量。 老麻叔掷地有声。 城阳大长公主却失笑,觉得男人家说事太严肃,笑着插话道,“其实他不是我的家奴,原是家将出身。” 谢氏大喜,大手一挥拍上李承铭的后脑勺,“傻看着你阿姐做什么?莫说给老麻叔当随侍,给他端洗脚水都是你的造化,还不快拜师。” 众人:“……” 求别说话这么实诚,矜持点行不? 李承铭膝盖一抖,给老麻叔跪了。 李英歌看着拜师礼成,心中激荡之余,不由想起小福丁儿说过的话。 郑国公停职思过,中军都督的头衔却转眼落到了信国公头上,信国公沉寂多年出山,郑国公却不会就此沉寂下去。 郑国公会去哪儿? 启阳帝,会让郑国公去哪儿? 她若有所思,再抬眼,就对上信国公别有深意的笑脸,他静静收回视线,转头对谢氏拱手道,“今日我和大长公主就拿个大,端端为人干爹干娘的架子,训诫英哥儿几句话。铭哥儿入中军都督府的事,由老麻叔全权负责,李夫人若有疑问,尽可问老麻叔。” 委婉的请谢氏移步。 谢氏心领神会,只当城阳大长公主和信国公认过干亲,另有忌讳要私下提点李英歌,果断带着杨妈妈和常青先行退出。 老麻叔抓小鸡仔似的拎起李承铭,撵上谢氏一行。 无归道长带着灯辛小道长飘走,屋内只剩李英歌,和城阳大长公主一家三口。 陈瑾瑜旁观至此,不满嘟起嘴,滚进城阳大长公主和信国公怀里撒娇,“爹要调职,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什么事都瞒着我……” 城阳大长公主佯怒,揽着陈瑾瑜轻打一下,忽然低声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她心有愧疚,总觉得是自己带累了信国公的前程,如今信国公重获重用,笑骂中不无娇嗔喜意。 陈瑾瑜心念一转,自然听得出话外之意,只父母不欲她牵扯朝中人事,便也乖觉不再问。 信国公却意味深长,示意李英歌上前,略一犹豫,伸手按了按李英歌的肩,“认你做干女儿,本是大长公主的心意。你别怪我们自作主张,不打声招呼就闹出今日这一出。今日种种,背后是谁费心铺排造势,想来你也想到了。 我知你手中还有一封皇上的亲笔荐贴,你且收好,切莫滥用这一帖贵重心意。若铭哥儿吃得苦耐得住,将来自己争气,有朝一日你这荐贴必能派上用场。 老麻叔为铭哥儿师父的事,除方才在场之人外,不必让外人知道。将来铭哥儿若有造化,再想入谁人麾下,你手中荐贴,才算物以致用。” 李英歌面色恍惚,颇有些愣怔的点头。 陈瑾瑜眼珠儿一转,跳起来揽着李英歌往外走,丢下一句,“我送妹妹。” 城阳大长公主气笑不得,斜睨着信国公道,“也不知瑾瑜儿这脾气像谁。你看寡虞为了英哥儿暗中做了多少事,盼只盼……瑾瑜儿和先梓也能如他二人一般……” 陈瑾瑜脾气像谁? 信国公偷偷觑妻子一眼,挠了挠鼻子避而不答。 陈瑾瑜却缠着李英歌要答案,捧心作怪,笑嘻嘻道,“背后是谁费心铺排,你想到谁了啊?你不说我也知道,四表哥真是,撒的一手好狗粮,一出接着一出,不单为你还为了你的家人,今天哪儿是我唱主角呀,我顶多算个吃狗粮的围观群众。” 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瑾瑜见李英歌皱眉,忙含糊着解释道,“撒狗粮就是秀恩爱嘛。瞧瞧四表哥这明里暗里为你做的事,天时地利人和全都算准了,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又开始黑萧寒潜了。 李英歌忍俊不禁,直到上了自家马车,嘴角还不自觉的翘着。 李承铭自不必提,杨妈妈和常青亦是喜色上脸。 谢氏却是半喜半忧,摸着女儿的小脑袋,意有所指道,“前脚能让你父亲丢了官职地位,后脚也能给你意想之外的高贵身份,应你所想所求。这份心性,于公无可非议,于儿女私情,却是好坏相依。有情无情,端看你怎么回应对待了。” 李承铭懵懂,李英歌却听得明白。 她看出萧寒潜隐而不露的用心,谢氏也看得出。 泰山崩脸不变的谢氏,动容了。 动容的又何止谢氏一人。 李英歌蹭了蹭谢氏的手心,软软道,“娘,我想去乾王府一趟。” 她想见萧寒潜。 谢氏深深觉得,她的女儿果然像她,一点就通十分上道儿,顿时眉花眼笑,大手一挥,“去。” 第223章 真不害臊 乾王府占了整整一条街,唯一的主子回京后,泰半时光都耗费在官署或宫中,诺大的府邸像只蛰伏休憩的巨兽,庞大却了如生气。 如今主子回归,喜事将近,内务府派遣的公公和匠人进进出出,平添几分喜气,几分人声。 却依旧安静有序。 长长的甬道响起突兀的窸窣声响,小福全儿搓着脚步疾走,掖着袖子想擦汗,一看清甬道尽头门房外的两道身影亦是面有薄汗,顿时唬了一跳,甩着袖子挥退门房小厮,扎手问声小王妃安,憨着脸质问常青,“车架和护院呢?” 他心下嘀咕,王爷料事如神,小王妃果然找上门来了。 只是没料到,竟是只身带着个常青,走过来的。 常青的脸比他更憨,谢氏一声去,小主子半道就带着她下车,一路漫步好文艺,她也只能陪着小主子文艺,答得却不太文艺,“天气好,散步强身健体。” 左右大长公主府和乾王府离得近,又有萧寒潜拨出的暗卫跟着,否则她哪敢放任李英歌只身独行。 小福全儿看一眼高照艳阳,无话可说,擎着手,躬身道,“府里正忙着修葺布置,汪公公脱不开身。小王妃请随奴才来。” 李英歌搭上他的手臂,一步一看,见后院清清静静,只外院几处挂起了又高又厚的藏蓝油布。 “动的是外院宴客用的花厅,并供宾客歇脚更衣的几处客院。”小福全儿离了大理寺,回了乾王府又变得木木憨憨,说话如背书,“正院枫院用作婚房,王爷不喜外人出入,届时您家里来人铺房,汪公公和王嬷嬷再亲手布置。” 李英歌了然。 她是第二次来乾王府。 四年前押着旧常青来问罪,四年后带着新常青登门。 身边的人变了,枫院的规矩却没变。 不用小福全儿提醒,常青就自觉止步在枫院外,两人对掖着手,一个木一个憨,直如门神。 李英歌脚步微顿,深吸一口满院翠竹清香,提起裙摆跨进门槛。 规矩不变,景致也没变。 左手起居右手兼并内书房和暖阁,中间敞厅建于拱桥状地基之上,将不带跨院的单调建筑一分为二,当中假山流水堆砌精巧庭景,通幽曲径或铺青砖或铺卵石,左右对称,不偏离一丝一毫,整座枫院的格局,板正而孤清。 以前不觉得,现在再置身其中,只觉这里合该是萧寒潜最私密的容身之处。 像他的人,于公冷面冷情,于私按部就班,容不得混淆,容不得失控。 李英歌心下哂然一瞬,目光转向拱桥上的敞厅。 天热,敞厅挂着挡光的月白帷幔,夏风肆虐起来一啸万里,卷着四面帷幔腾空飞舞,层层叠叠扬起又落下,幔下人影时隐时现,半遮半掩,如人在画中。 即便是斜倚矮塌,萧寒潜的身形仍旧笔挺,单手曲臂撑在矮几上,支着一侧腮帮,似听着动静懒懒抬眼,凤眸恍惚有笑意,薄唇吐出一声咦,“小狐狸,大驾光临。” 帷幔落下,盖住他面容,只留淳淳尾音。 李英歌心口骤跳,方才一路慢行得以平复的心绪,倏忽又泛起涟漪。 她不压制,也不上敞厅,扬脸仰望萧寒潜,脆生生喊,“四表哥。” 四表哥,四表哥。 宗室内外五服多少小辈,唯独陈瑾瑜敢念咒似的追着他喊四表哥,从小到大,没大没小。 他的小未婚妻学坏了。 才认干亲,就随着陈瑾瑜的辈分这样喊他,语气促狭。 萧寒潜仿佛气急而笑,长腿一抻跨过矮几,颀长身形立于拱桥玉石上,抬手撩起一侧帷幔,居高临下冷声哼,“别学陈瑾瑜乱叫。” 他语气嫌弃,少了帷幔遮掩的凤眸映着桥下流水,恍惚笑意转而明晰,一漾一漾。 李英歌的目光莫名跟着一荡,见他居家穿着的是她做给他的广袖道袍,浆洗得已然半旧,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刻意而为,别着大敞衣襟的,仍是那两枚她之前用来捉弄他的女子发饰。 鎏银发饰用在他身上,不显阴柔只显巧雅,映着晃晃日光,泛着亮白。 李英歌微微眯眼,莹润下巴又扬高几分,他让她别乱叫,她就真的不再乱叫,“寡虞哥哥,是你让老麻叔借我的名义,去张家接的小承铭?请期那天,你为什么骗我?” 两个问句,其实只有一个答案。 萧寒潜冷哼变冷笑,惫懒道,“小学究常出入张枫家,他那小脑瓜子想什么,我就是不打探,也有人报到我这里。陈瑾瑜办事,你放心,我不放心。功劳算到你这个做阿姐的头上,小学究将来是好是歹,对你只有感恩感念。 请期那天不说,只当是陈瑾瑜告知我的,你不会找她求证,她就不会坏了我的事儿。我为你打算,你却说我’骗’你,小狐狸,你是专程上门来气我的?” 说罢耐心告罄,振袖松开帷幔,转身抬腿,斜乜李英歌,“你不嫌自己矮,我嫌你仰着头丑。上来。” 他为她好,连和李承铭的姐弟亲情也一并算计。 皇家亲情,确是少不了算计。 李英歌心田涟漪更甚,一直提着的裙摆随风飒飒作响,卷着拱桥石阶翻飞如浪,停歇在矮塌之前,不管萧寒潜曲腿欲回座,张手就抱,本该抱他的腰,却胡乱揽住他矮身落座的宽阔肩膀。 她攀着他的肩背,一个半坐一个站着,换成她居高临下垂眸看他,对上他惊愕的视线,嘴角就不自觉翘起来,“信国公左迁中军都督府的事,你也早知道?所以特意向皇上求了荐贴,将来好让我再对小承铭’施恩’一次,也好让他海阔天空,却依旧牵系着我这个出嫁女?” “人心易变,利益不会变。”萧寒潜语气略带讥诮,冷脸转而不虞,皱眉道,“怎么满脸是汗?常青怎么伺候你的?” 他眼中惊愕不假,着实没想到小未婚妻今天如此孟浪,上来就抱他。 他怕吓退她难得的主动,心下暗笑,面上不显。 只是他的算计,不是她的想法,他无意强加于她,只需她接受他安排好的事。 遂点到即止不再深说,就着矮塌退到另一头,带着李英歌对面而坐,挑眉打量她,“天这样热,怎么不带团扇?在常青那儿?” 团扇被他用来做过“坏事”,李英歌自那之后就没脸再随身携带团扇。 听他暗含戏谑的口气,耳根不争气的泛红,攀着萧寒潜的手却没因落座而收回来,闻言反而蜷起手指,攥起他肩上带着凉意的衣料,仰着头凑近他,嘟囔道,“我一路走着来的,寡虞哥哥,你帮我擦汗。” 他点到即止,她也无意纠结,只放任心田涟漪暖暖荡漾,无耻卖萌,无耻撒娇。 萧寒潜心口重重一跳,几乎升起一股受宠若惊的错觉。 他的小未婚妻,今天很不一样。 他有疑惑又有些理不清的了悟,嘴里却依旧嫌弃,哼道,“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净手净面梳头,如今还要我帮你擦汗?你这未婚妻当的,天下无双。” 偏又口嫌体正直,身上没带汗巾,就探身越过矮几,抓起盖在纳凉冰山上的细棉布,挑起李英歌的下巴胡乱往她头脸招呼,动作看似粗鲁,真着落到脸上,触感却轻柔。 李英歌由着他犯别扭,半阖着眼答他的话,“寡虞哥哥,我不是专程来气你的,也没有越活越回去,你是我未来夫君,我不要常青或其他人伺候,你伺候我,不好吗?” 好极。 萧寒潜心里答道,眼中笑意几乎藏不住,借着细棉布盖着李英歌的脸,擦汗的动作不自觉慢下来,薄唇缓缓勾起来,假作不满的长长哦了一声,“不是来气我的,那是来谢我的?没看出来。” 说着一顿,面上笑意尽收,忽然收回细棉布随手一丢,另一手捂上李英歌的脸,抓过细棉布的手掰着指头数数儿,皱眉道,“我一时忘了,不该用这冰过的布给你擦脸。你的小日子……来干净了?” 他还在宫里时,私下问过元姑姑,道初长成的小女孩日子不稳定,有长有短,更甚者有一来半个月的。 他听得惊奇,此刻反应过来,不无懊恼。 怪他一心逗她,一时大意了。 李英歌愣愣看他长指算过一遍又一遍,双颊红晕横生,转瞬盖过面上残留的凉意,她偏头,蹭了蹭捂着她脸的干燥大手,声若蚊呐的报了个天数。 萧寒潜不掰手指了,本该放松的心,却因她乖觉无比的小动作,再次重重一跳。 他的小未婚妻,今天真的很不一样。 他该不该迎合她? 会不会他一主动,她就不主动了? 萧寒潜心念闪动,肩上攀着的小手却忽而加大力道,带得他倾身靠向对面身前的小人儿。 “寡虞哥哥。”李英歌眼睫止不住的乱颤,拉着他贴上自己眼前,侧过脸对着他耳语,“我是来谢你的。你要我怎么谢你?” 你要怎么谢我? 这本该是他回回逗她欺她的惯用开场白。 如今说这话的,却成了她。 萧寒潜的眼睫也止不住颤了一颤,他暗觉受用,薄唇微启,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不作声,李英歌抿着嘴退开几分,二人相距不到一指距离,她不看他,低低道,“寡虞哥哥,要不要吃凉粉果?” 此凉粉果,非彼凉粉果。 萧寒潜心头顷刻间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绷得紧紧的,不碰她不答她,抬手盖上自己的双眼,讶然道,“小狐狸,你真不害臊。” 不害臊就不害臊吧! 李英歌一鼓作气,只怕再而衰三而竭,额头抵上萧寒潜盖着双眼的大手,学他曾经对她做过的,轻轻啄吻一下,不轻不重咬着他一瓣薄唇,含糊着声音道,“寡虞哥哥,你不吃,那我吃了……” 她说到做到,咬他含他,一旦抓住空隙,就主动将自己喂给他。 舌尖交缠的热度流窜全身,李英歌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她想见他。 更想欺负他。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在心境动容之下,原来哪儿哪儿都止不住。 她松开攥着他肩头的手,改而勾住他的脖颈,迫他低头,半吊在他身前,仰着头微微启唇,在他嘴里,轻轻一扫。 第224章 我就这么好 一扫再一勾,顷刻间就勾起天雷地火。 萧寒潜喉结一动,发出低而短促的咕呶声,仿佛伺机而动的野兽准备扑食猎物前,发出势在必得的警告,警告声未落,长臂猝然圈起,抱着李英歌一提一放,让她坐上自己并起的双腿,被她双手交扣的脖颈往下又一压,回应她。 一旦失守,李英歌就无力再主动。 方才被萧寒潜抱起又放下,双脚受长裙阻碍,仓促间不得不抻直了放到他蜂腰两侧,宽大曳地的裙摆堆叠起来,高高推到二人腰腹之间。 他加深动作,裙裾就应声而动,发出窣窣轻响。 仿佛时刻在提醒她,现下的姿势有多出格。 李英歌想退,萧寒潜又追上来。 她裙下是薄软的绸裤,他宽大的道袍下,包裹着遒劲双腿的亦是轻薄的布料,两厢相触,她几乎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体热,以及精劲的腿部线条。 偏她不雅的张着双腿,不敢去缠他的腰,一时失衡一时心慌,摩挲间难免蹭到不该蹭的某一处。 李英歌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情之所至,想欺负他,却不想真把他欺出火来。 她急促的喘息一声,萧寒潜动作猛地一顿,恋恋松口,放她呼吸新鲜空气,温热的鼻息混着她的吐气,忽而切齿道,“小狐狸,你哪里学来的这些手段……” 话没说完,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凉粉果的典故是他自己提起的,如何回应他,也是他悉心教的。 李英歌眉眼弯起来,意外发现他某一处老实的很,并无失控的迹象,忽然恶向胆边生,吃吃低声笑,“寡虞哥哥,我是跟你学的……” 她才喘匀气,尾音拖得绵绵长长,笑起来娇娇脆脆。 萧寒潜想睨她,目光掠过彼此腰腹间堆叠的裙裾,眼波暗沉一瞬,不动声色的理她的裙摆,另一手却气势汹汹的带着她倒上矮塌,活像个翻身做主的山匪,压她在身下,理好裙摆的手撑到一侧,哑声问,“所以,你就是这么谢我的?” 自己的仪容如何,自己感受最直观,裙裾归位,他细心,她的心越发软下来,娇声答,“是。寡虞哥哥,我的……’凉粉果’好不好吃?解暑否?沁凉否?” 也许这就叫作茧自缚。 他怕教坏她,她却已经学会怎么对他使坏。 萧寒潜眸色藏着暗光,浮浮沉沉,低低冷哼,“鬼机灵。你这样谢我,谢的是什么?” 李英歌歪头看他,他想听,她就说给他听,“谢你为小承铭请动信国公;谢你顺应干娘心意,借宫中贵人赏赐为我造势,为李家加持;谢你言出必行,为我遇刺讨回公道……” 她正要转入正题,才开口喊了声“寡虞哥哥”,余下话语就被打断。 “原来你要谢我的事,有这么多?”萧寒潜好像很惊讶,凝眉苦思,为自己抱不平,正色道,“这样算来,你只亲我一下,似乎有失诚意。不如……我吃点亏,再’吃’你一口便罢?” 李英歌抿着嘴静静看他一眼,嘟囔道,“寡虞哥哥,你真不害臊。” 拿他的话堵他,却没有丝毫忸怩拒绝之意。 他的小未婚妻,今日乖顺得令人心颤。 萧寒潜暗暗窃喜,她拿话堵他,他就拿嘴堵她,叩开她的齿关,不要她回应,只要她承受,任他予取予求。 帷幔忽而随风大动,月白布浪一层高一层低,隐去塌上旖旎侧影,矮几旁的冰山散出凉风阵阵,被萧寒潜有意无意挡去大半,拂上李英歌的凉意,不轻不重,正合适。 “寡虞哥哥。”李英歌弓起的脖颈发酸,周身热意随风驱散,心静下来,觑着唇瓣分离间隙,喃喃道,“我还有话没说完……” 她若是不主动喊停,恐怕他永远停不下来。 萧寒潜意犹未尽,耳尖一动,倒没再歪缠她,拉着她起身,哄她道,“有什么话,等用过午膳再说。” 应和他话音的,是院中翠竹林里由远及近的清脆铃声。 李英歌讶然,萧寒潜牵她离榻,出敞厅下拱桥,迈步进右边做暖阁的堂屋,墙角不知装的什么机关,铃声方停下,食盒已赫然出现在屋内。 萧寒潜按她落座,弯身提来食盒,一一摆碟摆碗,笑着解释道,“枫院不进外人。包括汪曲他们几个在内,没有我的话,同样不能擅闯。一日三餐会定时送入机关口。我懒怠和不相干的多打交道,以后……你要学着适应。” 她将是他的妻,以后也是这枫院的主子。 李英歌愣愣点头,面色难掩古怪。 确定这是给主子定时送餐,而不是定点投食? 她嘴角抽了抽,忍着笑意接过萧寒潜递过来的碗筷,这一看,才发现一半的菜式是她爱吃的。 两人份的膳食。 萧寒潜似乎早有准备。 刚才敞厅里的矮几上,似乎摆着横纵交错的图纸,他在看什么? 李英歌想问,一张口,就被萧寒潜喂了一筷子菜,乜她一眼道,“食不言。” 寝不语。 但他和她同榻而眠过几次,哪一次不是聊得欢? 李英歌暗暗翻白眼,不理他假正经,怒嚼被他塞了一嘴的菜,忽而想起陈瑾瑜的“撒狗粮”说,鼓着腮帮子促狭的嘟呶道,“寡虞哥哥,我还不知道你的属相。” 萧寒潜又乜她一眼,言简意骇道,“狗。” 陈瑾瑜黑对了。 会咬人的狗不叫。 李英歌忙梗着脖子咽下口中餐,到底没忍住,眉眼的笑意能开出花来,嘴角勾的晶晶亮亮,“寡虞哥哥,你这么能干这么厉害,会不会学你的属相叫?” 什么鬼? 萧寒潜不解其意,自顾抽出食盒底的帕子,一面替李英歌擦去嘴角油光,一面心下一跳一跳。 他好像,从没见过他的小未婚妻像今天这样,净缠着他说些幼稚又无关紧要的废话。 他意外的发现,他很喜欢这样家常到索然无味的气氛。 萧寒潜抬眸看李英歌如花笑魇,决定大度的满足她,再次言简意骇道,“汪。” 好像学的不像? 萧寒潜有点后悔,应该认真练练再学给她听。 李英歌却再也忍不住,不忍直视萧寒潜的呆萌样儿,忙放下已然端不稳的碗筷,牢牢抓住萧寒潜的手,将脸埋进他的掌心,蒙着帕子闷声大笑。 萧寒潜后知后觉。 这鬼机灵,定是仗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拐着弯儿戏弄他。 果然是没长大的孩子。 不能纵着。 他想探问究竟,掌心传来她大笑的震动,顿时又发不出脾气,捧起她的脸,气笑不得道,“老实吃饭。” 李英歌咬着嘴唇点头,到底有些作贼心虚,讨好的搬着椅子挪到他身侧,自己吃一口,就喂他一口。 她今天太乖了,对他太好了。 萧寒潜嚼着入口的菜,只尝出了甜味儿。 这感觉,还不错。 他心中渐渐有些明悟。 有条不紊的用过饭消过食,萧寒潜就不由分说的将李英歌横抱起来,垂眸盯着她问,“陪我歇午晌?” 又要一起睡? 李英歌略一犹豫,勾住他的脖颈点头,“好。” 答应的这样干脆? 萧寒潜剑眉一扬,长腿跨步,抱她进起居室,踢掉鞋子就连人一起往床上倒。 他摸索着去褪她的绣鞋,李英歌勾头一看,才发现萧寒潜的起居室布置得极其简单。 简单到,只有一张大的离奇的雕花架子床,窗边一方八脚高案,没了。 她正错愕,头顶就是一暗,萧寒潜不知何时脱了道袍,穿着中单,勾着手指去挑她的外裳细带,哄她褪了外裳罗裙再睡,凤眸却直愣愣锁在她面上,半是试探,半是叼坏的提议道,“小狐狸,凉粉果是饭后甜品,我还想吃……” 李英歌顿觉自食恶果。 她说一次还觉得是趣味。 他说两次三次,就是恶趣味。 她愿怼服输,缩到他怀里闭上眼。 萧寒潜却不急着欺负她,见她乖乖顺顺的躺在他身下,忽然无声笑起来。 他好像,看明白了。 他的小未婚妻,真的很好懂。 她今天这样乖巧听话,源于他为她暗中促成的事。 她感激他。 可是他好像,又有些看不明白。 他不是第一次护她帮她。 类似今天的事,这四年间说不上举不胜数,但大大小小加起来,桩桩件件他都不曾瞒过她。 好比守在枫院外的常青。 以前怎么不见她这样感念他? 只是今天触动太大,才真正觉得他好? 女孩子的心思真奇怪。 萧寒潜心念浮动,缓缓俯身,轻轻印上李英歌的双唇,缠绵的吻她,贴着她的嘴角轻啄着,目光随着她忽动忽静的眼睫起起伏伏,忽然暗哑着声音问,“小狐狸,我就这么好?” 他心念一起,仿佛再也压抑不得。 轻轻巧巧“吃”完她,单臂抱着她枕上自己肩头,人还侧卧着,另一手掠过她悄然泛红的耳廓,撑在她脸侧,按上床头,将她圈进双臂间逼仄的空间,不容她闪避。 他低头看她,凤眸神色缱绻,喃喃重复笑问,“小狐狸,我就这么好?” 好到任他提出什么要求,她都干脆点头。 他有些理解不了。 明明他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人未婚夫的责任和义务。 他不觉得,她需要感激他如斯。 他只觉这是他应尽的本分。 他心中如是想,眸中缱绻之色就透出微微的亮光,犹如映日青泉,透澈见底。 坦然之余,还有几分不解的茫然。 李英歌触及他的目光,眉梢不自觉的就柔和下来,心下却忍不住撇嘴。 她的未婚夫,于男女之事上,真的好呆。 他不懂,她来教他。 第225章 好丢人 “嗯。”李英歌缓慢而坚定的点头,见萧寒潜只是挑眉不语,干脆张手攀上他的肩头,脚也跟着缠上去,小脸埋进他的颈窝,瓮声瓮气道,“寡虞哥哥,你很好,你最好……以后也要对我这么好。我也会对你很好的。” 萧寒潜讶然,只怕磕碰到她,忙调整身形收回撑在床头的手,抱臂将人稳稳托着靠坐床头,垂眸看张手张脚牢牢缠着自己的小小身躯,无声失笑。 他调侃她像小狐狸,此时此刻,她就真像只小狐狸,一味往他怀里钻,小脑袋时不时拱一下,蹭得他颈窝痒痒的。 他的小未婚妻,真成他的小宠物了。 萧寒潜窃窃的笑,偏头亲了亲颈边的小脑袋,柔声道,“现在才知道要对我好?今天的事,就这样令你动容?小狐狸,你今天这样乖巧听话,是因为太感动了?嗯?” 他设身处地,心中又有几分明悟。 城阳大长公主圣宠非常,陈瑾瑜获封晋宁郡主,李英歌认了干亲,除却未来乾王妃的名头,身份不可同日而语。 而信国公重掌兵权,李承铭拜入老麻叔名下只是暂时的,将来前途,亦是难以估算。 于以前的李府来说,是锦上添花,于现在的李家来说,却是雪中送炭。 触动可想而知。 何况他的小未婚妻再鬼精再持重,始终是个小女孩。 他自觉想得通透,托抱李英歌的大手改而轻轻拍哄,低头在她露出的耳旁轻声笑,“早知道你这么好收买,我何必算计陈瑾瑜的及笄礼为你造势。我应该亲自出面,让你明明白白受我的好,当众对我感激涕零,是不是?” 他的心思其实刁钻,为她造势是真,顺便抢陈瑾瑜的风头,也是真。 他笑得很坏。 李英歌却觉得他笑得好傻。 萧寒潜呆萌起来无可救药,根本没听懂她的意思。 她无奈又无法,一颗御姐心抖了又抖,终究鼓起勇气挪出他的颈窝,额头轻轻贴上他的脸侧,明明白白说出她想表达的意思,“是。我即动容又感动。不过……我现在才知道要对你好,不单因此。还因为,我欢喜你。” 她欢喜他,潜移默化,厚积薄发。 这份欢喜猝不及防,和前世不同,比前世汹涌。 心防坍塌,她无意重新垒砌。 她没有守住自己的心,无形中偏离顺应今生既定姻缘的本意,但她不惶惑。 他对她的好,值得她以情意回报。 也许很冒险,但心意既定,没什么好纠结的。 前世犯的蠢,不足以拖累今生的情。 她重生一世,是来讨公道的,凭什么仗着前世种种,而对他不公平。 李英歌心下自嘲,面上神色柔柔软软,耳根是红的脸颊是红的,连鼻头都不可自控的泛红,她仰头,张嘴轻轻咬萧寒潜的下巴,借着含糊声线,掩饰羞意,“寡虞哥哥,我好欢喜你。” 她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能看见他近在眼前的喉结,几不可见的上下滚动。 李英歌莫名有些小得意,半晌,却没等来他的回应。 她松口,撑起手来想看他的脸,腰上拍哄她的手却忽然箍着她天旋地转,想看的没看着,入目是垂着纱帐的床顶。 李英歌错愕,这是什么反应? “小狐狸。”萧寒潜突然放她躺平,自己滑下床头,侧卧面对她,一手支肘撑着头,一手点了点她泛红的鼻头,恍惚喊一声小狐狸,默了片刻,再开口声线沉稳,“午膳前你不是说还有话没说完?现在可以说了。” 说个鬼! 她说欢喜他,他却转口问起不相干的事? 她承认他思维一向跳跃,她表白,他跳跃。 这算什么? 两世为人,此情此景绝无仅有。 好丢人! 李英歌羞愤欲死,却再无勇气追着他索问,被他点过的鼻尖沁出细汗,僵硬着脖子转头看他,这一看越发五味杂陈。 他侧卧看她,背光之下神色半明半暗,脸部线条是柔和的,也仅仅是柔和,全无被人告白的波动,半垂凤眸中,只有话落后的静待和询问。 是她说话太含糊小声吗? 她的国文又不是算学先生教的,她说得那样直白,他应该不至于还听不懂吧? 也许听懂了,只是不在乎? 李英歌忽然心灰意懒,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狠狠瞪了眼不解风情的某人,抿着嘴角闷声道,“请期那天你要解除婚约,为的是怕护不住我,不能为我讨公道。事实呢?你护的住我,现下能讨的公道也都讨回来了。 冯三公子、冯九公子、郑国公……就连太子殿下和武王殿下,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你要解除婚约的原意,站不住脚。我思来想去,你那天所作所为,和婚约无关,只和契约有关。” 他算准了天时地利人和,为的就是要她主动祭出契约,提前登门私下见她,根本算得精准,不会耽误请期的吉时。 而内务府的公公,前后态度差别之大,活像唱戏的配角。 话说开来,李英歌羞愤稍减,目露不解和审视,对上他隐在背光里的晦暗视线,“四年前欠下的承诺,兑现成婚前契约,这就是你要的。寡虞哥哥,你是不是怕我嫁给你后,真的狮子大开口,要你做些你不愿做的事?” 亲王许下的承诺,握在手里就是一张坚不可摧的底牌。 换成别人,也许会用来谋利谋权。 但他知道,她之前不曾用来让他放过李子昌,放过李府,之后更不会用来让他违背原则,为李子昌为李家谋划。 何况今天的事,他已经是在间接帮扶李家。 她闹不明白,他算计的是什么。 李英歌隐隐觉得,她始终忽略了什么抓不住,却又不觉得他心怀恶意,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定定看着他,等他解惑。 萧寒潜静静回看她,忽而轻笑一声,语气又坏又叼,“你猜?” 猜个鬼! 这人烦死了! 李英歌气急,先前告白被无视的羞恼又翻涌起来,这回不用装,就孩子气十足的背过身去,留了个弓起的背影给他,懒怠再作声。 从她被放平后,就一直拍哄着她的大手落了空。 萧寒潜无声失笑,大手追着拍上她的腰侧,拍着拍着忽然戳了戳李英歌的腰肉,靠近她咬耳朵,“小狐狸,你刚才为什么咬我下巴?” 李英歌本能怕痒,想打开他手的动作闻言就是一顿。 难道真是她说的太含糊小声,他没听清? 再说一次? 休想! 李英歌背对他翻白眼,嘴里哼哼着敷衍道,“不为什么。奇怪你怎么不长胡子,所以咬看看……” 她其实知道他爱洁,不喜跟风,学那些文官学子,及冠后就爱蓄须,彰显成年标榜风雅。 她语气敷衍,他自然听得出来。 萧寒潜低低的笑,不再闹她,只轻轻拍哄。 他不做声,李英歌生闷气,生得自己都无趣起来。 他不谙男女之事,总比他来者不拒,一副情场高手的作派好。 告白失败,心意还在。 认真算起来,她实际年龄比萧寒潜还长两岁,她何必和年下计较? 李英歌自我开解完毕,被他熟悉的轻柔动作拍哄得身心都放松下来。 本来咻咻气恨,转眼呼吸就绵长平稳。 萧寒潜听得无声大笑,探头见她睡得沉沉的,悄然收手悄然贴近她,虚抱着将人揽进怀中,轻吻她耳鬓散落的碎发,叹息低不可闻,“我的小狐狸长大了……好傻,好可爱……” 李英歌无所觉,睡梦中只觉热得很。 醒来才发现,萧寒潜学她弓起身子,大虾贴小虾似的排排睡,不热才有鬼。 “寡虞哥哥……”李英歌见他酣睡,自己也迷糊着,低低喊了一声,干脆不打扰他,自顾绾发穿外裳,轻手轻脚退出起居室。 外头天光大躁,算来不过睡了小半个时辰。 小福全儿和常青不动如山,见李英歌出来,听她要走,不多问不多看,一个去安排车架,一个抬脚跟上。 他们前脚走,本该忙得脱不开身的汪曲后脚飘了出来。 他早得了吩咐,径直进了起居室,打眼一看,本该酣睡的萧寒潜赫然盘腿而坐,面上哪里有半分睡意。 汪曲面露无奈,上前服侍自家王爷披上道袍,嘴里道,“您先前算计契约的事,小王妃可是看破了?” 小福丁儿不再隐瞒朝中动静,以李英歌的敏锐,能以果推因不足为奇。 不过,只看破了一半。 萧寒潜不答,伸手套广袖,清亮凤眸映着斜阳霞晖,闪烁如翩红春光,柔情几乎倾泻而出,“汪曲,我的小狐狸长大了,她说,她欢喜我。” 汪曲一惊又一喜,服侍穿衣的动作越发放轻,抢答道,“小王妃,很可爱。” 上回他一时愣神,一句话让王爷问了两次,是他失职,这一次自然不能让王爷再屈尊问询。 萧寒潜闻言勾起唇,眼中流光越发璀璨,他下床,剪着手踱步,看着汪曲,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是很可爱,也很傻。她怎么能突然说这种话,我都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对……” 说着脚步一顿,定定看着汪曲,眼角眉梢都飞扬起来,“汪曲,我以前听人说心花怒放,只觉夸大其词。如今轮到自己,才知其言不虚。” 他心中开出花来。 一朵一朵,从她吐出“欢喜”二字起,直至此刻,已是漫心盛放。 他又开始踱步,似苦恼似无措,“汪曲,我要好好想想,怎么回应她,什么时候回应她……” 汪曲怔怔然,默默掖着袖子,假作整理仪容,一颗老心却抖了三抖。 他一定是老眼昏花了。 他家在朝堂上杀伐果决的王爷,怎么一遇上小王妃的事,就成了地主家的傻儿子? 这傻乐的模样,好丢人! 第226章 一起涨姿势 汪曲心念转来转去,偏因自身条件所限,于男女之事上已是黔驴技穷,一时竟无话可答,分不了忧,就帮着找外援,“王爷,不如老奴往大长公主府贺声喜,顺带着请教晋宁郡主如何是好……” 陈瑾瑜? 萧寒潜伫足,广袖垂地,抬脚往外走,似笑非笑道,“她?多得她提醒,才叫我费尽心思算计到一纸契约。说者无心,陈瑾瑜嘴上不带把门。这种事,怎能让外人掺和。” 汪曲苦笑。 之前还在宫里时,他和陈瑾瑜可没少被自家王爷“威逼利诱”,为着和小王妃增进感情的事,出主意。 如今这样,算不算过河拆桥? 王爷好坏。 汪曲暗暗摇头,抬步跟着萧寒潜出起居室上敞厅,老眼不自觉看去,就见萧寒潜身形如松,夏风灌进广袖里,猎猎鼓胀,如画中人,仿佛一眨眼就能乘风而去。 汪曲一瞬失神。 自家王爷拾阶而上的背影,已出落得猿背蜂腰,再无幼时的单薄孤寥,风再大再狂,端稳英挺如山岳,再撼动不了半分。 王爷真的长大了。 幼时不知收敛脾气,王嬷嬷一味宠纵着,做下嚣张跋扈的声名,是他折着腰,为王爷四处周全转寰。 王爷敬他如半个长辈,被人告白的喜悦无出宣泄,不能让外人掺和,却告诉了他。 汪曲的心又酸又疼。 他知道,东宫有个妾室,是最早教导太子通人事的近身宫女,太子妃见了也要礼让三分,可见多受太子爱重。 他也知道,太子情窦初开,一路提拔维护那卑微的宫女,背后少不了皇后撑腰。 而王爷二十有二,才尝到情之一字的滋味,缺失的又何止是扭曲偏颇的亲情。 若真不在乎启阳帝和皇后,王爷又怎会将一腔心思,无条件的倾注到独属于自己的小王妃身上? 他家王爷,他来守护。 汪曲脚步沓沓,立定于矮几旁,替萧寒潜掖起广袖,弓身道,“坊间有不少才子佳人的话本,老奴寻摸寻摸,供王爷参考?小王妃今日表露心意,一时不得回应尚可,总得不到回应,难免胡思乱想,想得多了,心意许就变了。小女孩,总归面子嫩……” 是这样吗? 萧寒潜皱眉,他做事喜欢按着规划走,按部就班掌控自如,没想到和女孩子相处,竟有这样多的弯弯绕绕。 他摸着鼻子干咳一声,正色道,“书到用时方恨少。依你说的办。” 才子佳人的话本,可不是什么好书。 汪曲心下失笑,面上越发柔和,指着矮几上铺排的图纸,转而问,“小王妃可喜欢?” “还没给她看过。”萧寒潜支肘垂眸,在汪曲面前意态松散,又恢复先前的惫懒神态,淡声道,“这事不急。等把她娶进门再说。” 目光落在图纸上,似看得专心,实则心猿意马,也不知回想起什么,一时蹙眉一时轻笑。 真像个初尝爱恋的愣头青。 汪曲不忍直视,心中颇有种吾家王爷初长成的感慨。 乾王府的马车里,常青扒着车窗,亦是感慨,“京城的风声传得可真快。” 及笄礼上发生的事早已传遍,李英歌成了大长公主的干女儿,李承铭虽只补了个无官无品的皂吏缺儿,但出入的却是即将由信国公接掌的中军都督府,何况李承铭还不满十岁! 李家门庭若市。 李英歌循声看去,目光落在几道风尘仆仆的身影上,认出是老太太杨氏身边的管事,不由嗤笑。 澧县李氏和李家关系如何,小福全儿心里有底,听这一声笑就更明白了,当下跳下车辕,亲自为李英歌和常青开道。 本待蜂拥而上的人,一见是乾王府的车架和公公,哪里还敢造次。 李英歌畅通无阻的进了正院,小福全儿这才驾车离去。 杨妈妈听罢常青感慨,呸了一声道,“族里来的倒是及时。一听了信儿,就在租赁的院子里住不下去了。老太太打发人来,说是记挂着我们英哥儿和铭少爷,想要搬进家里来住。说这鬼话也不亏心,都说老姜弥辣,我看是越老脸皮越厚。” 如今老太太的人和寻常客人一样,被挡在门房,由李福依次接待,可见李子昌也无意将撕破的脸皮补回去,打着静养的名号,一概不理。 李承铭投身信国公门下,李子昌再糊涂,也晓得该收心了。 父子俩关起门,外书房内倒是其乐融融。 谢氏大感舒心,骂起人来很温和,“族里不义在先,我不仁在后,谁爱说说去。老太太不是脸皮厚,是心口疼。起先看老爷出了事儿,就将族里的田产店铺挂到了常州府世坤名下。现在瞅着老爷只丢官,没丢功名,这是想省下打点世坤的银钱,再白白挂回老爷名下。 要不是怕李妙的婚事太冷清,袁家脸上不好看,老太太有本事派人上门,有本事就等着被我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 信国公左迁的消息既出,袁骁泱解除停职,调任户部祁东清吏司的消息也传了开来。 李妙喜得无可无不可,老太太却是满心算计。 澧县李氏无官身,徭役赋税猛如虎。 李家挽回不了,恐怕转头就会把主意打到袁骁泱头上。 以老太太和三老爷、三太太那好权好利的脾性,定不肯白背“指使”李妙另攀佳婿的锅,一旦起心要攀扯袁家,就是附骨之蛆,难甩脱难斩断。 袁骁泱和淇河李氏熟,和澧县李氏却不熟。 他定想不到,再娶一个李氏女,随之而来的是不好应付的澧县李氏。 谢氏舍得出名声脸皮。 他舍得吗? 李英歌微微笑。 谢氏捏了捏女儿傻笑的小脸,目光掠过她松散的发髻,眯眼道,“见着乾王殿下了?可曾好好谢过殿下?” 谢惨了! 惨到主动给亲给抱一起睡,软声告白却付诸流水。 李英歌笑容一僵,脸唰的红了,纯粹气的。 谢氏见她只点头不说话,只当她害羞,挥手让她回东跨院歇着,转头看杨妈妈,若有所思道,“殿下和英哥儿私下也不知怎么处的。这都多少回了,见过殿下回来,每每发型有变……” 什么情况下需要重新洗漱绾发? 杨妈妈脸色一白,抖着声音道,“夫人的意思是,殿下和英哥儿已经……这,殿下难道真如外头传言所说,有、有见不得人的癖好?” 京城繁华,花街柳巷秦楼楚馆,高门贵公子,玩什么的没有? 萧寒潜二十好几不近女色,不动宫里赏的女官,只爱重小未婚妻,外头羡慕嫉妒有之,传言更是污秽难堪。 私下传他不爱红装爱男色,也传他偏爱年幼孩童。 杨妈妈吓得膝盖发软,再想李英歌头一回顶着萧寒潜梳的两根辫子回来,才是七岁的时候,险些昏过去。 谢氏却险些把白眼翻出天际,唾声道,“你脑子里装的的都是些什么鬼,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杨妈妈。我的意思是,洗漱绾发这些是堂堂亲王做的?殿下屈尊降贵’伺候’英哥儿仪容,这是拿她当孩子处。 你别忘了,殿下可是许诺要等到英哥儿及笄,再行夫妻之实的。如此我反而担心那冯欣采,殿下拿英哥儿当孩子疼,冯欣采可不是孩子,要是耍什么狐媚手段…… 殿下一个没毛病的大男人,一旦食髓知味开了荤,许诺?许诺顶个屁用!” 当孩子疼,就论不上男女之情。 萧寒潜没怪癖,这老夫少妻的短板,就无可避免。 杨妈妈脸色由白转红,凑近谢氏,苦恼道,“那可如何是好?能留得住殿下的心,总不能为了留住殿下的人,让英哥儿早早就……殿下即做了成亲不行房的承诺,拿英哥儿当孩子是一,二来恐怕也是不想伤了英哥儿的身子。” 谢氏不以为意,嘿嘿诡笑道,“你刚才想得污糟,这会儿装什么纯洁?你我都是过来人,这床第之事,未必要做到最后一步。英哥儿虚岁十四,有些事,是该仔细教教她,用到殿下身上正好。” 说着撸袖子起身,转进内间,“我那本压箱底的避火图,放哪儿去了?” 避火图,是春、宫图的雅称。 杨妈妈红着脸捂眼睛,夫人这架势,直追逼良为、娼的老鸨,真是太坏了! 她忽然同情李英歌。 李英歌全无所觉,只觉李家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映在忙进忙出的谢氏身上,若有似无瞟向自己的目光,饱含着令她发毛的深意。 她抖着心肝,迎来了五月初八。 才送走请去乾王府铺房的贵妇,陈瑾瑜就带着雨晴登门,留宿东跨院。 李姝身怀有孕,怕孩子和喜事相冲,陪嫁的就成了干姐姐。 陈瑾瑜还没过够当姐姐的瘾,逮着李英歌就逗她喊姐姐,喊得越甜越来劲儿,二人并肩窝在床上,笑闹成一团。 外间传来杨妈妈的通禀,“郡主,二小姐,夫人来了。” 李英歌前世走过一遭,晓得谢氏是来干嘛的,想支开陈瑾瑜,谢氏却豪爽一摆手,道,“左右郡主也快嫁人了。伯母这儿有好东西,不能独偏了英哥儿,你也有份。来,伯母给你们好好讲一讲。” 好东西…… 亲娘好霸气,李英歌嘴角直抽抽。 陈瑾瑜却是眼放绿光,她早就好奇房事教育是个什么阵势,当下就怒抱谢氏,拽着李英歌排排坐,磨拳擦掌道,“伯母真开明。好妹妹来,我们一起涨姿势。” 涨姿势…… 干姐姐更霸气,李英歌嘴角不抽了,轰然红透了脸。 陈瑾瑜却低呼一声,张着硕大的指缝捂眼睛,震惊盯着避火图,哎呀道,“丑死了!” 第227章 别哭 “那玩意儿,怎么能以美丑论?”谢氏嗤之以鼻,图册翻得很慢,不仅一字不漏的照着图下注释仔细念,还不时点评几句,翻到一半感慨无限,“这是我娘家传下来的。母亲传给女儿,女儿成了母亲,再传给女儿。到我出嫁时压进箱底,不知经过多少代人的手。 说来是旧了点,画得糙了些,架不住够实用够全面啊。如今传给英哥儿,这份’传承’也算没断在我手里。郡主过过眼罢了,你嫌丑,想来宫中藏书丰富浩瀚,大长公主那儿定有更精美的。” 不知道的,还当谢氏所谓的传承,是什么旷世古籍。 偏谢氏一脸正经,脸不红气不喘,翻一页就往李英歌和陈瑾瑜眼前凑近一分,直逗得两个小女儿家红着脸抱做一团。 李英歌又好笑又好气,暗叹一定是她重生的方式不对,捧着避火图一脸奸笑的谢氏,不像亲娘,活像个登徒子! 前世是怎样的? 彼时她满怀羞喜,母亲温婉恭顺,哪里好意思和她讲解这些,将图册胡乱塞给她,笑中带泪的陪她坐了半宿。 今生这画风,谢氏堪称前无来者。 念头划过,李英歌不由定定望着谢氏。 陈瑾瑜却是呀呀怪叫,想看又嫌弃,心里念头车轱辘似的疯转,觑一眼呆懵的李英歌,脑中划过的却是萧寒潜的身影,怪叫变怪笑,暗搓搓捏出一条计策来。 谢氏却只暗中留意女儿,察觉到女儿怔愣的目光,心下不由皱眉。 忽然赶鸡仔似的让陈瑾瑜让出地儿来,干脆踢了鞋子坐到两个小女儿家中间,一手搭一肩,嘿嘿道,“夫妻敦伦,不必害羞,更不必避如蛇蝎。心思不正的人,看这事儿才显污秽。你们俩也算是跟着无归道长参过道心的,于这事儿上,切莫做出扭捏小家子态,以后吃苦、吃亏的就是自己。 这是一。二来,那天郡主的及笄礼是个什么境况,你们俩都清楚。你们做了干姐妹,皇上和太后娘娘都有赏,皇后娘娘却没有。若是皇后娘娘事先不知情,只可能是乾王殿下有意忽略。 殿下这样做,想来自有考量。只是自古婆媳多冤家,更枉论皇家婆媳。前头的流言,再加这一遭,皇后娘娘那作派,咳,那’刚强’品性,若是还能做个和善婆婆,我立马就和老太太握手言和,给老太太端洗脚水去! 话糙理不糙,我也不避着郡主,你们也都知道,冯欣采进乾王府做妾的日子定下了,那可是个大好的吉日。瞧皇后娘娘这一步棋走的,当真是打脸不用亲动手。” 贤王八月娶冯欣爱为正妃,皇后却把冯欣采抬进乾王府的日子,定在了同一天同一时辰。 一样的吉日,一个隆重娶妻,一个只是纳妾,偏又是同族姐妹,皇后打脸打得隐晦婉转,欢迎贤王府、娴吟宫、郑国公府对号入座。 这样冷硬的手段,若是欲为太子拉拢助力,而一心抬举冯氏女,李英歌这正牌儿媳,能讨什么好。 陈瑾瑜听得皱眉,不甘不愿的为萧寒潜说了句好话,“像您说的,不管皇舅母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当日坤翊宫的公公没颁赏的事儿,四表哥总是知道的。他又不傻,应该不会任皇舅母欺负妹妹的……” 不偏帮皇后,全然站在萧寒潜和李英歌这头。 谢氏深觉陈瑾瑜乃宗室中的一股清流,慈和笑道,“你说的不是重点。重点是英哥儿为人媳,也为人妻,婆媳关系好不好,其实重在男人的态度。冯欣采是皇后娘娘选定的,年纪又正合适,英哥儿两项吃亏。 不过亏不能干吃。英哥儿嫁进乾王府,就是乾王殿下的人。我们另辟蹊径,也得尽力留住殿下的人。别让冯欣采钻空子。这避火图的后半本,你给娘好好研究研究,务必学以致用。” 说完正经话,最终目的却略不正经。 李英歌下意识垂眸看,这一看,顿时脸如火烧。 她自诩懂得不少,没想到手握避火图的谢氏,才是真老司机。 后半本术业有专攻,专门教的是女子如何服侍男子的。 花样堪称百出,完胜她前世游魂乱飘时,窥见的那些月下情事。 李英歌啪一声合上避火图,偏谢氏威逼,陈瑾瑜好奇,一老两少顿时在床上滚做一团。 闹了半晌,谢氏扶着歪斜的鬓发下床,哼哼道,“该教的该说的,我都给你撕掳清楚了。你害羞,我也不逼你。自己和郡主琢磨琢磨,不懂的别来问我,回头问乾王殿下去。” 说罢神清气爽一摔袖,喘着老气走了。 “好妹妹。”陈瑾瑜扑上来,想去抢避火图,又哄又骗道,“你快给我看看。我是学医的,对人体最了解不过。我帮你参详参详,哪些可行,哪些不可行呗。” 李英歌无语望苍天,仗着身手比陈瑾瑜好,忙将避火图锁进箱笼,趴在箱笼上一动不动,默了一瞬,忽然没头没尾的喃喃道,“我娘走了。” 谢氏一脸诡笑的来,一脸嫌弃鄙视的走。 做娘的这么一顿闹腾,做女儿的哪里还生得出即将出阁的别离伤情来。 也许,这就是谢氏的目的。 陈瑾瑜默然,轻轻靠上李英歌,紧紧抱着她,梗着声音道,“我喜欢伯母。我也心疼她,更敬佩她。她不愿让你在出嫁最后一晚掉眼泪,你别辜负她……” 是啊。 不能辜负谢氏。 李英歌眼脸微垂,眼底波光隐入光影中。 陈瑾瑜抿了抿嘴,同样不想李英歌神伤,静静等喉咙不堵了,就打跌起笑脸,又去争抢箱笼的钥匙,非要抢避火图来看。 她闹,李英歌就跟着她闹,小小闺房内又是一阵笑语喧阗。 伫足门外的谢氏暗暗松了口气,撇嘴道,“小讨债鬼,性子也不知道像谁。不像我,也不像姝儿。跟个只会撒娇的闷嘴葫芦似的,也就跟郡主在一块儿,才有几分十几岁孩子的调皮样儿。” 她面上嫌弃,檐下大红灯笼飘渺笼罩,映得她眼角一片红。 李姝出嫁时,她没有哭,李英歌要出嫁了,她也不想哭。 有什么好哭的呢? 明明是喜事啊。 只是眼角酸软,她怎么样都控制不了。 谢氏掖起袖子,似是不耐烦夜风迷了眼,抬袖遮脸,转身走下台阶。 她的步子很稳,杨妈妈却看得心里又酸又疼。 她最清楚,比起自小就古板规矩的铭少爷,先是痴傻后多波折的英哥儿,才是夫人心头最难割舍的那块肉。 现在那块肉要掉落进别人家了,夫人却连泪都不愿掉一滴,就怕英哥儿徒留牵挂。 杨妈妈抬眼望,李家不深的庭院,喜庆的灯笼绵延成红亮的线,在夜风中摇曳着,象征着喜气,也象征着别离。 这世上,唯有父母的爱指向别离。 小鸟离巢,老鸟眷巢。 杨妈妈心绪万千,看着谢氏如常的背影,慌忙掩住了嘴。 谢氏却哼起歌来。 曲调轻轻浅浅,简简单单。 杨妈妈听得一愣,待辨认清楚,眼角止不住的酸热起来。 她也会哼这首曲儿,不止她,还有谢妈妈,还有李姝。 她们都在李英歌耳边哼唱过。 因着李英歌四岁上才确定先天痴傻,为着守这一旦泄露就会祸家害命的秘密,李英歌一年里,有泰半的时间都住在南花园里。 南花园旷达空寂,年幼的李英歌本能害怕,夜里总睡得不安稳,要人哄着抱着,这首曲儿就是谢氏做给女儿的安眠曲。 谢氏哼得最多,半宿半宿的哼唱着,不知疲倦。 哼到李英歌七岁,李姝出嫁,再后来,李英歌摔下假山,心智重开后,谢氏就再也没有机会哼唱这首曲儿。 一晃四年。 一晃女儿就要出嫁了。 杨妈妈再也忍不住,捂着嘴无声大哭。 谢氏仿佛没发觉,一步一小节,直到不间断的哼完了整首曲子,才放慢了脚步,察觉到杨妈妈搓着脚步撵上来,才偏头斜睨过去,冷哼道,“哭什么哭。你这是办喜事儿呢,还是嚎丧呢?你跟了我多少年了,就这点子出息,也不嫌丢自己的老脸。” 她骂,杨妈妈反而心里踏实,胡乱抹着泪,强笑道,“我可不敢给夫人丢脸。这不是夜风太大,吹迷了眼。” 谢氏一脸看傻子的表情,嘁道,“睁眼瞎扯淡。别哭。要哭,就等将来英哥儿生下孩子,我抱上亲外孙,再哭个够。” 李姝嫁进康家近四年才开怀。 谢氏三十好几才老蚌生珠,心底深处最记挂和惧怕的,唯独李英歌的子嗣。 好的不灵坏的灵。 谢氏想都不敢多想,此时提起,只是最美好的期盼。 杨妈妈只觉夫人心里多少苦,嘴角一咧,放肆嚎啕起来。 谢氏直翻白眼,嫌弃的揽上杨妈妈的肩膀,拍着哄着,声音低低,“别哭,别哭了啊。” 哭得她心烦,果断扬手一巴掌拍上杨妈妈的老肩。 杨妈妈险些被一掌拍飞,打着哭嗝猛点头,响响亮亮诶了一声。 谢氏满意了,“到时候,我陪你哭个够。” 杨妈妈又诶了一声,被谢氏拖回了正院。 东跨院内室里,却响起轻轻悠悠的曲调儿。 床帐内昏昏暗暗,陈瑾瑜摸索着挨上李英歌,小姐妹俩头靠着头,她问她,“好妹妹,你哼的是什么曲儿,我怎么没听过?” 李英歌在黑暗中扬起明亮的笑容,偏头蹭了蹭她,轻声笑道,“是我娘做的小曲儿。小时候,我就是听着这曲儿入睡的。” 她继承的记忆里,这首曲儿萦绕不散,刻骨铭心。 陈瑾瑜点头,探手去抱她,“真好听。” 李英歌低低嗯了一声。 是的。 很好听。 第228章 好女婿诶 天际才裂开一道灰蓝的缝,内务府点派的公公和嬷嬷,就披着晨星敲响了李家的门。 李福睁开假寐的双眼,忙提着袍摆大开正门,放响第一串喜炮。 李家大院应声而动。 领头的喜婆眼观鼻鼻观心,掖着手带着嬷嬷们直奔东跨院。 李英歌猝然被炮仗炸得甜睡好梦惊坐起,手一摸才发现身侧无人,陈瑾瑜不知去了哪儿,正要开口喊人,内间门帘突然被高高掀起,喜婆垂眸立定,声音高八度,“请乾王妃沐浴更衣——” 李英歌听得一抖,顿时抖清醒了,只是不等她反应,人已被嬷嬷们恭敬而不失效率的剥了个精光,一路不带打顿的抬进净房,送进了浴桶里。 亲王娶正妃,自有一套规制流程,穿着单薄夏裳的嬷嬷们也不知是怎么藏的东西,眨眼间就摸出十八般武器,唱一声名动一下,往浴桶里唰唰加料。 闻着似药非药,似香非香。 李英歌睁大了眼睛,看着负责撒各式鲜翠花瓣的喜婆,听她恭声解释,“五月花嫁娘,香汗有碍床第观瞻。乾王妃莫怕,这都是好东西,用过之后通身沁凉,玉体生香。您少受苦热,乾王殿下自也受用。” 宫里当差的见多识广,全然不知萧寒潜私下许诺,更不觉虚岁十四的李英歌于行房有什么妨碍,按章办事,话说得规矩且直白。 喜婆面上笑容倒隐晦,撒完花又摸出个掌心大小的匣子,捏出一颗药丸握在手里,浸入浴桶,直往李英歌身下探去。 喜婆手法老练,转瞬就收回了手。 李英歌骇然。 塞、塞、塞了什么鬼进她身体里?! 喜婆见怪不怪,附耳轻声道,“这也是好东西。药丸入体就化,您夜间能少受些罪。” 她一言不合就开车,一对比,老司机谢氏顿时被甩出了六条街外。 李英歌在浴桶里跪了,偏不能阻止不能解释,只得顶着满头满肩的花瓣,默默沉入水里。 热水烫得她满脸通红。 喜婆算着时候够了,正要命嬷嬷们服侍穿衣上妆,陈瑾瑜却大喇喇闯了进来,捏着鼻子适应了下室内水汽,伸出手道,“谁给我净下手。” 城阳大长公主的爱女,谁敢呵斥她坏规矩,喜婆忙亲自舀水。 李英歌哗啦钻出水面,见着陈瑾瑜顿觉亲切无比,目光落在她指尖碳粉痕迹上,热泪盈眶道,“瑾瑜姐姐,你跑去哪里了?” 被陌生人一顿捯饬,她忍无可忍,重新再忍,此刻开口,语气透着不自觉的委屈和娇气。 喜婆和一众嬷嬷暗暗侧目,视线扫过娇娇弱弱的李英歌,暗道这样一尊玉人儿,莫说乾王殿下一个男人,她们这些女人看着,也忍不住想要捧着疼了…… 陈瑾瑜一心都在李英歌身上,净过手就掖着袖子去搀李英歌,嘿嘿笑道,“我就在厢房里啊,赶着做些东西,你别管啦。我事先准备了一套亵衣送你,特意为今天准备的,你可不准拒绝我。” 李英歌自然不会拒绝她的好意。 陈瑾瑜抢着为李英歌穿自己带来的亵衣,喜婆和嬷嬷们自然也不敢拒绝。 然后,众人就被这份“好意”惊呆了。 陈瑾瑜特制的亵衣,样式古怪,用料也古怪。 李英歌愣怔片刻,渐渐有些了悟,心头不由暖暖。 喜婆老眼弥辣,也看出点端倪,只得委婉劝道,“晋宁郡主,这,这不合规矩……” 陈瑾瑜呵呵,一脸“我不管规矩,我就是规矩”的表情。 喜婆和嬷嬷们面面相觑,暗自权衡,得出拼爹拼娘拼命硬,都拼不过陈瑾瑜的结论后,纷纷硬着头皮闭嘴。 待簇拥着李英歌转入闺房上妆时,屋里已满是来添妆的宾客。 谢氏鸡贼,嫁妆面上看着略寒碜,真金白银不上册全做了压箱钱,外人不得而知,晓得宫中还会有赏赐,又不能越过刚抄过家的李家,否则就不是来添妆,而是来打脸的。 是以所送添妆不出格,只图清雅,碍着内务府的人在,不好多逗留,贺声喜赞声美,便依次退了出去。 唯独一份添妆十分打眼,俗气得尽是闪瞎人眼的金饰。 李英歌心头一动,门外探出颗小脑袋来,笑嘻嘻道,“英歌妹妹,我送的添妆,你喜欢吗?” 来人是李娟。 袁家迎亲远在李家之后,她早几天就求了谢氏,大早就赶来帮衬。 谢妈妈私下和李英歌嘀咕,李娟似乎变了。 变得低调乖顺,静静的搬出清风院,静静的搬进西跨院,又静静的搬去了谢氏为李妙和族人租赁的院子。 唯一不变的,是日益彰显的守财奴作派,这一匣金子,送的毫不肉疼,堪称最大的诚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英歌默了一瞬,不由想起李娟跪求清玉露时的情景,她微微笑问,“能不还吗?” 当日李娟讨要清玉露,也是这么问她的。 李娟愣愣点头,扬起笑来,“能!” 当日李英歌也是这么回她的。 李娟嘻嘻笑,似放下了心中不为人知的惦念,脚步轻快,提着裙摆蹦跳而去。 “这就是你那个爱作妖的堂姐?看着傻乎乎的,挺孩子气的呀。”陈瑾瑜嘟囔一声,窸窸窣窣一阵摸,将一块水头上好的玉玦塞进李英歌手里,傲娇道,“我给你的添妆,你可得随身带着。我有一块一模一样的,我们成一对儿。你摸摸,触手莹润,喜欢吗?” 李英歌闻言笑起来。 李娟如何她不予置评,只缓缓握紧玉玦,轻声道,“喜欢。” 陈瑾瑜喜笑颜开。 喜婆亦是满脸喜色,掀起门帘回转,委婉请陈瑾瑜移步,笑呵呵道,“皇上和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并太子、太子妃的添妆一齐到的,外头热闹得了不得。城南封了坊,是武王殿下亲自领着五城兵马司,为乾王殿下的仪仗开的道儿。 那阵势,直叫街坊讨喜饼的都错不开眼呢!这会儿已经请出祠堂里的赐婚圣旨,打头一抬,紧接着是宫中的赏赐,再加上内务府和贵府备下的两份嫁妆,前头抬出门槛,后头就叫民众看直了眼。 奴婢进来这会儿,想必乾王殿下已经进门迎亲了。乾王妃,等那喜炮一响,您随奴婢走罢。” 话音未落,陈瑾瑜就赖不住了,抓着裙摆就跑,哎哟道,“我去看看四表哥那张臭脸,是怎么摆出副新郎样儿的……” 李英歌哭笑不得,由着喜婆替她整理仪容。 嬷嬷们则按部就班,收拢起添妆抬走,撵上送嫁的队伍,今日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她们走不过片刻,喜炮便接连炸耳。 独自留下的喜婆躬身,扶起李英歌,大概是怕她听不见,声音比高八度再高了八度,“请乾王妃拜别父母——” 李英歌听得又是一抖,直抖进了喜宴正厅。 盖头晃晃悠悠,视野内一片红火。 喜婆牵引着,附耳指示,虚扶着李英歌跪上靠垫,身侧才出现一双描着金边云纹的厚底官靴。 是萧寒潜吗。 李英歌看不见他,想起陈瑾瑜说的话,再想到萧寒潜对外那张面瘫冷脸,勾唇想笑,心口却砰砰直跳。 她要嫁给他了。 上首平缓响起的训诫辞打断了她的思绪。 李英歌抿紧唇,双手抵着青砖地面,深深拜了下去。 不哭,不哭。 谢氏不要她哭。 李英歌重重磕头。 身侧官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亲王不行跪礼。 萧寒潜折身长揖。 宾客见状泰然处之。 谢氏却忽然离座,不扶李英歌,伸手托住萧寒潜的手臂,直勾勾盯着萧寒潜,一字一顿几近咬牙切齿,“好女婿诶,我把闺女交给你了。” 哪家臭不要脸的岳父岳母,敢真的拿皇子当女婿相待? 连太子妃的娘家人都不敢。 何况是如今的李家? 宾客瞪大了眼睛,看一眼面色僵硬的李子昌,齐齐暗道卧槽,李夫人咋不上天呢? 谢氏于情于理,对萧寒潜从不曾如此大不敬过。 萧寒潜冷硬的面部线条却柔和下来,手臂反转,动作行云流水,不动声色的反托着谢氏的手臂,将人送回座上,抽身退开,低语却落进谢氏耳中,“小婿领命。” 小婿二字,顿时让谢氏绽开明亮笑容。 宾客不明所以,只看到乾王殿下没恼没回应。 李英歌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忍不住眨眼,泪珠直直砸落地面,在膝前青转上氤出一洼泪坑。 不哭,不哭。 谢氏不喜她哭。 李英歌指腹摩挲着地面,青砖重新光可鉴人,映出她低垂的眉眼,红红的。 喜婆回过神来,忙扶起李英歌,将红绸塞进李英歌手中,附耳提醒道,“乾王妃,请抬步。” 红绸那头,系着萧寒潜。 李英歌抬脚。 谢氏满脸笑的目送女儿远去的背影,大手一挥,“都给我嚎起来!” 哭嫁哭嫁,必不可少。 谢氏不想哭,早得了交待的仆妇们顿时掩嘴捂脸,嚎声整天。 李家大院锣鼓喧天。 手中红绸忽而一松,李英歌从善如流的搭上喜婆擎起的手臂,转而落在一副小小的肩头。 “小承铭。”李英歌趴上李承铭的肩头,她高出李承铭太多,只得踮着脚陪他这个小郎舅走过场,红盖头一晃,将两人都罩了进去,她和他咬耳朵,“阿姐出门了,以后你要替阿姐在娘跟前尽孝。” 她不提李子昌,李承铭也不提。 一张尚显稚气的小脸,却绷得紧紧的。 李英歌看的心头软成一片,照着他的小脑袋就啵了一口。 她最知道怎么“对付”他。 李承铭的脸绷不住了,红着眼睛害羞的笑起来,小小的脸,衬着盖头的红光,羞喜一片。 第229章 媳妇儿 “起花轿咧——” 队首一声唱,起调子的唢呐紧压其后,一声啸,尖锐高昂得直冲天际。 李英歌身下一震,满眼红满耳闹,周身唯一实实在在可依托的,似乎只有手中捧着的苹果,她紧紧握着,纤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叩着光滑的果皮,心中默算着,手指忽然不再叩击,罩着盖头的脑袋偏过去,透过层层叠叠的红,望向默算的方向。 同在城南的康家,园子里有座登高望远的假山亭。 李英歌看不见,她干脆闭上眼。 阿姐看到了吗? 看到她的花嫁队伍了吗? 浩浩荡荡,一点都不输当年,阿姐作为阁老府长女出嫁的排场,她不曾被亏待,阿姐也不该有遗憾。 “看到了!看到了!”李姝的心腹妈妈放下踮起的脚跟,抖手抖脚的爬下梯子,捧着一颗畏高的老心,转回亭内一叠声的描述花嫁盛况,张手一划拉,“这样长的队伍!看得到头看不到尾!乾王殿下穿着亲王补服,再往身下那匹玄色骏马上一端坐,诶哟!叫人看得挪不开眼睛! 老太太带着大爷、大少奶奶,和姑爷留在李家帮衬,您就放心吧!二小姐这婚礼再完满不过了!回头等您平平安安生下小少爷,再抱给二小姐瞧瞧小外甥,二小姐过了您的福气,将来早得贵子,可不比什么都实在!” 李姝听得笑起来,捂着已经显怀的肚子迎风流泪。 心腹妈妈见状不捧心了,暗搓搓往后一抬脚,一蹄子踹飞梯子,生怕李姝拧起脾气来,非要爬高高。 她连哄带吓的扶着李姝下了假山。 外头喜乐由近转远,心腹妈妈侧耳一听,才发现李姝正低低哼唱不知名的小曲儿。 李姝的泪透着喜,鼻音婉转,不理满脸莫名的心腹妈妈。 她扛着妹妹痴傻的秘密,哪怕是身边心腹的妈妈,也不曾透露一星半点。 唇间小曲儿,多少年来,慰籍的何止是妹妹一人。 想到娘和妹妹,李姝抿起嘴笑。 笑又透着愁,和心腹妈妈小声嘟呶,“也不知道英哥儿看过我给她的添妆了没有?偏婆婆和正行都只听娘的,院门都不准我踏出去。英哥儿要是看过了,没看懂,可怎么办……” 一想到李姝送给李英歌的添妆“大礼”,心腹妈妈顿时嘴角抽抽,抽得陪着掉泪的眼角干涸,顿时哭不下去了。 花轿内的李英歌却是狂翻白眼,苹果早就滚落脚旁,她张手死死扒着花轿窗楞,险些没被颠吐了。 “小王妃且忍一忍。”跟轿的小福丁儿娃娃脸一凑,挤开喜婆,搓着手语无伦次的安抚道,“这轿子越颠,就越喜庆越吉利,越表夫家对花嫁娘的重视哩!您要是实在受不住,我替替您?” 太监替王妃颠花轿? 这是想砸谁的前程? 喜婆顿时呵呵,委婉的请小福丁儿,“滚。” 小福丁儿缩着脖子滚了。 李英歌翻着白眼哭笑不得,无奈之下只得捡起苹果,偷偷咬了一口,好歹将翻腾的胃液压了下去。 这一路当真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乾王府亦是宾客盈门,启阳帝和皇后自不可能莅临高堂,喜婆熟门熟路的指引着李英歌,随萧寒潜对着香案三拜天地。 夫妻再对拜,礼成。 等进了后院停在枫院外,喜婆呵呵不下去了。 枫院不进外人,大喜的日子也不例外。 喜婆干笑,“乾王殿下,这,这进了喜房还要掀盖头,喝……” 萧寒潜顺着鼻梁看她,“你掀盖头,还是我掀盖头?” 喜婆继续干笑,“您。” 萧寒潜挑眉,喜婆噎了个倒仰。 暗骂是哪个说乾王殿下冷心冷情的,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瞧瞧乾王殿下这一问一答,多黑色幽默! 喜婆本想再挣扎一句“不合规矩”,再一想她争不过陈瑾瑜,还能争得过萧寒潜? 得了,爱谁谁! 喜婆识趣的奉上红绸,弓着身,却行退远,隐入乾王府红黑参半的夜色中。 脚下的路前几天才走过,李英歌眉眼低垂,不用费心辨认,就晓得萧寒潜牵着红绸那一端,径直将她带进了起居室。 满室婚庆喜色,也盖不住起居室内,萧寒潜常年独居的清冷气息。 李英歌握着苹果抵上心口,抑制不住胸腔阵阵急跳。 不是羞怕,而是好笑。 她静等半晌,没等到萧寒潜动作,本能仰起头想去看他,恍然想起她还罩着红盖头,下一瞬眼前一亮又一暗,眼前赫然是萧寒潜放大的俊颜。 “小狐狸。”萧寒潜长指捏着盖头两角,单膝跪地,矮身钻进盖头底下,微微仰起头,才能和端坐床沿上的李英歌对视,他勾着唇坏坏的笑,“轿夫颠得好不好?你看,我多重视你,特意去邻县请来的内里行首,颠得花样又多又新。你有没听见?路边追着看乾王妃花轿的百姓,喝彩欢呼的嗓子都要喊哑了……” 他为她造势,她切身感受。 李英歌抿了抿嘴,怎么抿都抿不住上扬的嘴角,遂皱着鼻子哼哼,“不好。喜嬷嬷不让我吃东西,我胃酸都要颠出来了……” 萧寒潜无声笑,学她哼哼,“没颠吐,倒把你颠丑了。” 内务府的沐浴方子确实有用,五月的天,没把李英歌颠出一身汗,只颠得她妆发大乱,顶着红盖头,鬓发散落,活像个红光满面的小疯子。 李英歌不由赫然,拿苹果去堵萧寒潜的嘴。 萧寒潜一看上头一圈小小的牙印,念头一转,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儿,顿时朗声大笑,拿鼻尖去蹭李英歌泛红的鼻头,声线随着胸腔震动,“哪有花嫁娘偷吃吉祥物儿的?你看你这丑模样,我哪里敢放喜婆跟进来,被她瞧见说出去,你今后还怎么端乾王妃的架子。” 是因为她,才捉弄喜婆的吗? 李英歌愕然,眨了眨眼再也忍不住,脆声笑起来。 笑得她眉眼都透着娇媚。 萧寒潜眼底有波纹荡漾,低头就着牙印咬了口苹果,皱着眉细品,嫌弃道,“不好吃。” 这人不是爱洁吗! 怎么能吃她吃过的地方! 上头还有她残留的口脂…… 李英歌笑声顿敛,握着苹果的手指不自觉蜷起来。 “媳妇儿。”萧寒潜捏着盖头两角的长指一松,任方正阔大的盖头仿佛无限放慢的飘摇落下,将二人罩进一处,他扬起下颌,轻吻李英歌微张的唇,“苹果不好吃,我要吃你。” 他喊她什么? 李英歌一瞬愣神,齿关已被叩开,他长驱直入,吃她。 其实苹果不难吃。 有点甜,还有口脂的香。 一并随着萧寒潜轻柔的辗转,传遍她的味蕾。 李英歌耳畔嗡嗡作响,手中苹果仿佛烫手的烙铁,蜷起的手指再握不住,掉落膝头,咕噜噜滚落地面。 突兀的声响,激得她急喘一声。 萧寒潜退开来,亲了亲她粉嫩的鼻头,低声道,“先吃这一口……暖阁堂屋里备着小食,你自己先用一些,等我回来,嗯?” 李英歌点头,罩着二人的盖头窣窣作响。 她这样乖巧,映着金红盖头,像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儿。 萧寒潜闷声笑,长指挑开盖头,直起长腿牵着李英歌起身,复又倾身抱了抱她,“觉得难受就先把嫁衣脱了,把头发散开,知不知道?前头的宴席,我总要露个脸。合卺酒等我回来再喝,用过小食若是困了,就先眯一会儿。” 他絮絮叨叨,打发走了喜婆,自己当起了喜婆。 李英歌抿着嘴笑,推他出门,“寡虞哥哥,我知道了。” 萧寒潜脚步蹉跎,偏头喊她,“媳妇儿,你就这么舍得我走?” 这人果然呆萌。 娶了她,就一板一眼换了称呼。 媳妇儿。 平平常常三个字落入耳中,竟有些缱绻意味。 李英歌脸颊微红,声若蚊呐道,“你早些回来,我就舍得。” 说罢脸色更红。 这话好像有点歧义? 萧寒潜却得逞大笑,不再流连,深看新鲜出炉的小媳妇儿一眼,扬袖而去。 一踏出枫院,又恢复了面瘫脸。 新郎官脸色太冷,本待起哄的宾客肚里黄汤顿时醒了一半,连李承铭这个小舅子的酒都不敢灌了,转而投奔入席的另外三位王爷——武王、和王,和贤王。 萧寒潜冷着眼,见武王和贤王一副兄友弟恭,敬过酒后又拉上老实木纳的和王,频频替他周旋挡酒的作派,心下不禁嗤笑。 陪他们做戏,不如回屋陪媳妇儿。 萧寒潜身随心动,过场走完一半,就冲招待男宾的汪曲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看顾好李承铭,起身施施然离场。 小福全儿在前头提灯引路。 萧寒潜剪着手踱步,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疾走声,边撵边喊,“四表哥,四表哥!” 萧寒潜恍若未闻,脚步稳而快。 陈瑾瑜气得跺脚,丢开雨晴奔向萧寒潜,拽着萧寒潜的袖子,打着酒嗝撇嘴,“四表哥,你聋了还是醉了?我喊你你没听见吗。” 萧寒潜剑眉大皱,嫌脏似的抽出袖子,掖着袖口扬起下巴,“陈瑾瑜,你要是醉了,就回你的大长公主府。没醉就原路返回再左拐,女宾席不在这里。” 陈瑾瑜置若罔闻,十分大度的不计较他那张臭脸那副臭口气,习惯性的上前想搭肩,抡着手臂半天没够着,干脆抱臂在胸,嘿嘿坏笑道,“四表哥,我是来给你送好东西的,关系到你今晚幸福与否的好东西,想不想要呀?” 萧寒潜眉眼微动。 陈瑾瑜冲他挤眉弄眼,“小师妹现在是我干妹妹。好妹夫,先叫我一声姐姐来听呗。” 她笑得略猥琐。 萧寒潜眉眼转冷,抬脚就走。 第230章 操错了心 “诶!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幽默感!”陈瑾瑜瞠目,瞪着萧寒潜那双跨一步顶她三步的长腿,抓起裙摆撵上去,张手拦在路中央,气道,“不就是叫声姐姐嘛,动动嘴皮子而已,好像我踩了你尾巴似的!之前我可没少帮你出主意,现在人娶进门了,过完河就拆桥,四表哥,你可真君子! 小心我告诉妹妹!你别不识好人心,摆什么臭脸呀,我真是给你送好东西的。你不心疼妹妹,我心疼!” 萧寒潜伫足,居高临下看她,“没有。闭嘴。说。” 没有幽默感。 闭嘴别跟李英歌乱说。 说清楚来意。 陈瑾瑜张大嘴巴,暗骂四表哥这惜字如金的狗脾气,妹妹嫁给他不得活活闷死! 心下越发坚定要护着李英歌,顿时能伸能屈,换了副语重心长的笑脸,凑近萧寒潜献上一本小册子,嘿嘿嘿道,“四表哥,这可真是好东西。就为了画这个,我今天起的比妹妹这个花嫁娘还早!雨晴临时帮我找碳笔和纸笺,偏又不能叫人发现,我们主仆躲在厢房里,跟做贼似的。 我可真是为了你和妹妹操碎了心。我也不要你感激,只求你疼惜妹妹年幼懵懂,待会儿别关了灯就蛮干,你教教妹妹这小册子上画的东西,别让她受苦,你也能得趣儿,岂不是皆大欢喜?” 关了灯……蛮干……得趣儿…… 这几个字眼在脑中横冲直撞。 陈瑾瑜把他当什么人了! 萧寒潜额角鼓跳,乜一眼活像个女登徒子似的陈瑾瑜,甩袖欲走,目光扫过眼前沙沙翻动的册子,眸色瞬时翻涌。 碳笔勾勒出的线条简洁而怪异,却一目了然,一页页,画的都是床笫之事,又和寻常避火图不同,掌控主动权的是女子,男子反而成了被动承受的一方。 陈瑾瑜很满意自己的简笔画,戳着小册子得意道,“李伯母给妹妹的避火图真心辣眼睛。妹妹怕羞直接锁起来了,我画的这些……你懂的。女子服侍男子,能用的地方多了去了——手、腿、背、胸、嘴…… 你瞪我干嘛!我是学医的,妹妹不知道这其中厉害,你得知道。女子太早破瓜,对身体和子嗣都不好。我这是为了你们长远的’幸福’着想!那,我画的又美观又生动,左右妹妹不懂,你哄着她学学。 我这本,加上李伯母给的那本。够你们对付对付,用个两三年了。等到妹妹及笄,理论加实践,到时候你就晓得我是真心为你们好了……” 说着啧啧摇头,觉得自己简直深藏功与名。 萧寒潜却觉得,陈瑾瑜的诡笑映着斑驳树影,显得更加猥琐了。 她不知道自己私下的许诺,谢氏知道。 他却不知道,谢氏昨晚是怎么教他媳妇儿的。 一个谢氏,一个陈瑾瑜,她们把他当什么人了? 男人。 健全的男人。 萧寒潜的面色顿时古怪起来,扬手袖起小册子,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这声嗯是什么意思? 陈瑾瑜表示没听懂,眨了眨眼睛。 萧寒潜皱眉,“陈瑾瑜,别人眨眼睛是可爱,你眨眼睛就只有猥琐。” 陈瑾瑜不气反笑,“别人?哪个别人?我四表嫂?” 四表嫂么…… 萧寒潜眉梢柔和下来,偏头喊早就避开的小福全儿和雨晴,“送郡主。” 他收了小册子,陈瑾瑜想着萧寒潜脾气虽臭,人品却没掉过线,也就不再纠缠,只眨着眼睛问雨晴,“我哪里猥琐?” 雨晴委婉道,“您喝醉了。” 不喝醉,哪里能猥琐的和表哥这种生物,谈论那些羞羞的事? 陈瑾瑜暗暗替自己拘一把辛酸泪,看一眼萧寒潜独身离去的方向。 枫院像夜色中潜伏的巨兽,她的小师妹就在里面。 蝼蚁撼树,时代如此,有些事她改变不了。 能做的都做了。 陈瑾瑜收回目光,复又满脸欢快的搭上雨晴的肩,嬉皮笑脸的问带路的小福全儿,“亲王成亲好没意思!没得闹洞房,不知道四表哥揭盖头的时候,有没被我妹妹盛妆的模样勾了魂?” 王爷说的对,晋宁郡主是有点猥琐。 小福全儿心里想着,手中气死风灯握的稳稳的,嘴也闭的紧紧的。 萧寒潜却是神思不稳,长指掖着袖袋,小册子里的画面在脑中挥之不去,直到踏进起居室不见李英歌的身影,神思才收拢归位。 室内一张床一张高案。 床上无人,喜被里裹着的吉祥坚果已被收拢起来,分门别类的收在床头攒盒里。 案上放着凤冠和嫁衣,摆放有序,堆叠得整整齐齐。 萧寒潜讶然。 他十三岁离京入东北大营历练,早已习惯自己打理吃穿,没想到他的小媳妇儿娇养长大,做起这些事来也不含糊。 心中莫名就升起一股欢欣。 他眉梢飞扬,抬脚拐进暖阁。 暖阁内亦是喜红满目,餐桌上的小食有动过的痕迹,唯独一碟饺子完好,袅袅散着热气。 萧寒潜目露况味,视线就落在背对着他的小媳妇儿身上。 她很听话,褪了嫁衣首饰,散了头发。 身上只穿着大红软绸中衣,走动间,同色膝裤下又细又长的腿部线条若隐若现,略宽的裤脚偶尔扫过绣着凤凰衔珠的鞋面,有种冶艳的美,衬着松松束在身后的鸦黑青丝,又有种黑红冲突的美。 萧寒潜不禁放轻脚步。 李英歌似乎在找着什么,听见动静转过身来,原本略显茫然的桃花眼立时弯出笑意,迎上前伸出手,仰着头笑,“寡虞哥哥,你回来了。” 萧寒潜闻言一瞬恍惚,顿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弯身低下头,任她替他取下亲王佩戴的九旒冕冠。 头上一轻,他的心也跟着轻盈起来。 好像从没人这么跟他说过话。 无论是最疼他的皇祖母,还是对他又忠又爱的汪曲、王嬷嬷,万寿宫或乾王府,从没人这么对他说过。 而坤翊宫,他从来只是客。 “嗯,我回来了。”萧寒潜垂眸,偏头亲李英歌捧着九旒冕冠的手背,半阖下的睫毛在他脸颊上落下一排阴影,遮不住他明亮的笑容,“垫过肚子了?一个人待着怕不怕?茶水合不合口味?还想用点什么?” 他细细的问,鼻息喷到李英歌的手背上,痒痒的。 李英歌忍不住笑出声,忙收回手将九旒冕冠放好,瞥了眼萧寒潜身上的亲王衮服,没有再动手,只一一作答,皱着鼻子反问,“寡虞哥哥,你喝醉了?食盒里有醒酒汤……” 他身上有酒香,闻着有些浓。 喜宴上备的酒确实浓郁醇润,却不劲。 他原本不以为意,此刻被小媳妇儿一说,仿佛真生出几分醉意来。 萧寒潜缓缓勾起唇,手下却出手如电,忽然将李英歌抱起来,托在一侧臂弯间,大步朝餐桌走去,走一步啄一下在他眼前晃的莹润下巴,哄她道,“不用醒酒汤。你陪我再吃点东西,嗯?” 李英歌忙勾住他的脖颈,被他这匪气十足的举动闹得哭笑不得,由他将自己抱坐膝头,叠坐在一起姿势别扭的又用了几口小食。 “怎么不用饺子?怕夜里不好克化?”萧寒潜放下筷子,换了公筷夹了只小巧却饱满的饺子,喂到李英歌嘴边,“媳妇儿,张嘴。这饺子是一定要吃的。” 他喂她咬了一小口,挑眉再问,语带况味,“生不生?” 李英歌暗暗翻白眼,她前世经过一遭,这话逗谁,都逗不着她。 萧寒潜这个幼稚鬼。 他喜欢充当喜婆,她就成全他。 遂怒嚼饺子,脆生生道,“生!” 萧寒潜朗声大笑。 他不知道谢氏昨晚是怎么教他小媳妇儿的,但他知道,谢氏一定没教过她这些婚房规矩。 哪有新嫁娘这样没羞没躁,大大方方答“生”的。 真是个没开窍的孩子! “媳妇儿,别真吃进去,快吐出来。”萧寒潜丢开公筷,哄着李英歌吐出半生的饺子,边哄边笑,笑得明亮的俊颜埋进李英歌的颈窝间,闷声道,“媳妇儿,傻媳妇儿……” 到底谁傻? 李英歌斜睨乐不可支的萧寒潜,背着他果断翻了个白眼。 萧寒潜却是心下暗叹。 他本想信守许诺,今晚吃小媳妇儿几口,再验证一下他早前的发现,试探下她的脖子和脚是不是果真碰不得,也就罢了。 如今前有谢氏教导,后有陈瑾瑜献策。 她们操错了心,他却不介意将错就错。 小媳妇儿没开窍,他来带她开窍。 某些事,轮不到外人操心。 他来教她。 心念才一起,就仿佛星星之火,燎得萧寒潜笑声越发低沉。 和着酒香的气息拂过李英歌的脖颈,顿时令她不自在起来。 她偏了偏头,见他窝着不动,只得提醒道,“寡虞哥哥,还没喝合卺酒呢。你让人放哪儿了,我怎么没找着……” 原来她刚才在找这个? 果然汪曲说得不错。 小女孩或许不懂其他事,但成亲喝没喝合卺酒,定然是在意的。 萧寒潜心下暗笑,面上不动声色的放下李英歌,离座牵起她,带着她转出暖阁,垂眸道,“合卺酒在另一处,我带你过去?” 李英歌不明所以,跟着他回了起居室。 摆设堪称简陋的起居室,一眼尽收眼底,哪里有摆放合卺酒的地方? 李英歌一脸问号。 萧寒潜却一脸泰然,牵着李英歌立定墙角,握着她的手搭上立地宫灯,大手覆着小手轻轻一转,就听嗝嗒一声,随即响起门轴龇龇轻响,半壁墙面应声而开,露出个半丈宽的入口来。 李英歌愕然。 粉墙之后,别有洞天。 第231章 红纱水暖 入眼满是袅娜水雾。 高而深的承尘上垂挂着一层又一层错落有致的红纱帐,一层摇曳半空,一层垂落地面,夜风无声拂过,纱帐顿如红浪翻滚,起伏间,顶部支杆两端的银铃叮铃铃响。 风过铃声止,红浪歇水雾散,显出几乎占满视野的玉砌浴池,丈余进深丈余宽的浴池内,碧色热汤荡着涟漪,哗啦啦舔上池沿玉石,水声轻浅,如伶人低吟浅唱。 李英歌又惊又喜,忍不住抬脚入内。 脚下地砖蒙着一层水汽,映着四角立地宫灯黄的光、红的纱帐,氤氲出满室喜红,不像暗藏墙后的奢美净房,倒像遗世独立的一方仙境。 宛如仙汤的浴池内,却混入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描金大红托盘,承着合卺酒,随波荡漾。 一时近一时远,触手难及。 李英歌愕然。 酒在池内,人在池边。 这合卺酒要怎么喝,昭然若揭。 李英歌面色顿时古怪起来。 室内响起萧寒潜低而缓的声音,“入东北大营历练之前,我也和没去过东北淇河的人一样,以为那里只有黄沙冻土,其实不然。山青水长,人文况盛,一点不输南北直隶的繁茂。东北大营有骑兵,有步兵,也有水兵。我入营后,最先编入的,就是水兵。” 他最早学会的,不是起居自理,也不是如何御下,而是泅水。 那时候他不服输,不会就自学,每到大营熄灯,就背着人潜入山涧水潭,小福全儿不敢劝阻不敢声张,成日成夜的提心吊胆,急得满身大汗,比他这个泡在水里的还淋漓,不知呛过多少回淹过多少次,他再领水兵操练,已然如鱼得水。 少年时,傲气用错了地方。 如今想来,却是他年少伊始,最快活无忧的一段时光。 他的声线越发轻,怅然藏于温和之下,“澧县李氏不靠山水,你没去过淇河李氏,媳妇儿,你可会泅水?” 当然会! 李松幼时皮如泼猴,她是宗房长女长姐,为了管教弟弟,暗搓搓练就了一身上房揭瓦爬树下水的歪本事。 她有多少年没泅过水了? 褪去束缚,酣畅游水的快意钻入脑中,一瞬复苏。 李英歌跃跃欲试。 她循声望去,张口欲答,蒙着水雾的双眼登时睁得大大的。 萧寒潜不知何时已褪去亲王衮服,长指挑着脱下的中衣中裤并亵衣,随手丢上墙角的罗汉床,只穿着月白亵裤,水汽肆无忌惮的覆上他裸着的半身,凝聚成水珠,无声滑落。 掠过他宽肩窄腰,一路划过遒劲的漂亮腹肌,顺着胯间两道清晰凹陷的人鱼线,没入亵裤裤头绣着的阑边。 他光着脚,裤管卷至小腿肚,水珠翻山越岭,复又钻出裤管,顺着他笔直长腿蜿蜒而下,消逝在他光洁的脚背上。 李英歌错觉,几乎以为自己听见了水珠破裂的轻响。 她眸色恍惚。 脑海中不期然的,翻腾起前世记忆。 袁骁泱清瘦白皙,没有萧寒潜身材高大,没有萧寒潜精致适度的肌理,没有萧寒潜的长臂长腿,抱着她的时候仿佛能为她圈起一方小小天地。 一个文弱,一个临渊峙岳、阳刚俊朗。 此时此刻,袁骁泱和李妙应该已经…… 念头闪过,李英歌没忍住,吐着舌头干呕了一声。 萧寒潜本一心暗暗留意她的反应,即得意于她惊讶的目光,又满意于她不自觉晙巡的视线,乍听她干呕,心口猛地一跳,忙上前捧起她的小脸,奇道,“媳妇儿,你有了?” 有什么鬼啊! 李英歌呕不下去了,睨着一脸紧张的萧寒潜脱口道,“什么都没做,怎么会……” 话说到一半,顿时气结。 “什么都没做?要做什么?”萧寒潜见她傻乎乎的入套,忍不住哈哈大笑,捧着她两颊生晕的俏脸,爱怜的亲吻,“要做什么才会有?媳妇儿,你教教我?” 幼稚鬼! 李英歌咬着唇不说话,垂眸不看他,目光不可避免的落在他裸着的腰腹间。 离得近,他身上新旧伤痕一目了然。 有四年前遇刺留下的细长淡疤,有一些,大概是在东北大营历练时留下的。 前世,她那些从伍的堂兄弟们不拘小节,她对这样身经百炼的身体,很熟悉。 熟悉得令她心安。 他是她的夫君,也是她心生欢喜的男人。 谁先说出欢喜,谁就吃亏一点。 这亏,她吃了。 袁骁泱算个屁。 她的心很小,再想起袁骁泱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他再也不能恶心她了。 李英歌抬眼,踮起脚来,轻吻萧寒潜的肩头,双唇落在她眼前一道轻浅的疤痕上。 萧寒潜猝不及防,心口狠狠的跳了一下,嘴里却嫌弃,“还不承认你矮,我光着脚,你也只能够着我的肩……” 心下却告诫自己,小媳妇儿傻乎乎的,他不能急,要慢慢来。 他踩上李英歌的鞋头,低声哄她,“媳妇儿,脱了鞋踩到我脚背上,我带你入水……” 她没来得及回答,他以为她不会泅水。 泅水总不能还穿着中衣。 他偷偷观察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去解她的衣带。 李英歌眨了眨眼,看似懵懂乖顺,心底却险些笑翻了,假作低头看脚,默然脱了绣鞋踩上萧寒潜大大的脚背,不让他发现自己面色古怪。 中衣中裤窸窣落地,然后,萧寒潜惊呆了。 他的小媳妇儿穿的是什么鬼! 不是贴身轻薄的亵衣,而是连体的长袖长裤,用料十分古怪,摸着似乎是防水的油布,布料坚韧滑手,找不见系带暗扣,将人包覆得严严实实的,无处下手。 撕不烂,估计浸了水也看不到衣下风光。 萧寒潜生平第一次,束手无策。 他想起陈瑾瑜说的话:你不心疼我妹妹,我心疼。 原来是这么个心疼法儿! 防着他“蛮干”,让他媳妇儿身披“战袍”,能守不能攻。 陈瑾瑜做到了。 他心中旖旎心思顿时散去大半,偏又不能说破他和陈瑾瑜之间的私下来往,默了几息才不至于咬牙切齿,假作好奇,“这是内务府准备的?” 喜婆窥破端倪,不能阻止陈瑾瑜。 她心下了悟,却不想阻止陈瑾瑜。 李英歌在心里笑得打跌,面上装傻,眨着眼睛兴奋道,“是瑾瑜姐姐特意为我准备的。我原先不懂,这下倒是应了景。正好穿着泅水,寡虞哥哥,我会泅水,就是不知道浴池深不深……” 比起陈瑾瑜那个满心坏水的,他的小媳妇儿眨起眼睛来,果然好可爱。 也罢。 入了水再说,不能急。 萧寒潜暗自吸气,其实根本没听清她后半截说的什么,垂眸看她踩在自己脚背上的小脚,闷声笑出来,“媳妇儿,你的脚真的好小……” 白嫩的裸足,圆润的脚趾头,连他的脚背都盖不住。 他笑着抬步,护着李英歌虚抱在身前,小脚叠着大脚,直直踩入和浴池边持平的水面。 哗啦声响,他已然踩稳池底,堪堪露出李英歌的小脑袋和一小节肩膀。 原来水不深。 李英歌大喜,不等萧寒潜反应,就矮身没入水中,轻巧挣脱出萧寒潜的怀抱,潜着水游向飘来荡去的合卺酒托盘。 水温宜人,暖身又暖心,李英歌只觉畅快无比,如鱼儿入海,摆尾畅游,倏忽就窜得没了影儿。 萧寒潜讶然。 他的小媳妇儿会骑马会泅水,不是假把式,而是游刃有余。 她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本事? 萧寒潜眉梢眼尾都亮起来,凤眸盈满欢悦的笑意,一头扎进水中,眨眼间就撵上李英歌,大手一捞,侧抱着人钻出水面。 “媳妇儿,别光顾着玩……”萧寒潜搂着她浮在水中,迫她张开手脚抱他,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挑眉道,“你不是惦记着要喝合卺酒,嗯?” 说着长臂一探,就将因水波荡漾又要飘远的托盘带到二人之间。 李英歌勾着他的脖颈,仰着头换气,二人胸腹间隔着托盘,水波绕身,她欢快的笑,点头道,“好。” 萧寒潜眼中促狭一闪而过,指间夹起两只小巧的酒杯,也不知怎么使得巧劲,托盘承着酒瓶转出二人之间,他倾身贴上她,长指一勾,将一支酒杯的酒水喂进李英歌口中。 交杯酒是这么喝的吗? 李英歌一愣,黄汤入肚,一瞬热辣。 她今生还不曾沾过酒水。 京城又和东北淇河不同,酒水醇甜,不劲,却绵长。 李英歌一时晕眩,心口怦怦鼓跳,全身血管都跟着鼓动起来。 “媳妇儿,你第一次喝酒?”萧寒潜明知故问,十分体贴的哄她,“不怕,我帮你中和一下?” 他将另一只酒杯送到自己嘴边,含尽酒水,俯身吻上李英歌微张的唇。 空荡的酒杯噗通掉落水中,溅起高高的水花。 水上红纱一晃,带得满室垂坠纱帐层层叠叠的翻起浪来,银铃乍响。 叮铃铃,叮铃铃。 附和着萧寒潜攻城掠地的节奏,一时重一时轻,忽而猛进忽而急退,勾着包覆着甜酒的丁香小舌,含着扫荡着,不放过李英歌檀口内的一寸一角,仔细而温柔的品咂。 一小口合卺酒,化作调皮的小兽,一会儿滑进他的口,一会儿漾进她的口,偏偏没有着落,翻来覆去,酒水温度,仿佛越来越高。 浴池碧波,仿佛也越来越烫。 李英歌心慌意乱,扣在萧寒潜脖颈后的双手转眼脱力,胡乱在水面拍打,触及垂至池中的红纱,慌忙紧紧拽住。 这一拽,顶端银铃顿时大躁。 铃声唤起萧寒潜一丝清明,他最后深入一吻,分吃进酒水,百般流连的放开李英歌,容她得以喘息,鼻息亦是乱而沉。 第232章 一对冒傻气的鸳鸯 水汽灼热,熏得人气息不稳。 “媳妇儿。”萧寒潜怕李英歌受不住,不敢再放任二人漂浮于浴池中央,双脚倏忽踩上池底往池边走,大手轻柔掰开她攥着红纱的手,让她揽上自己的肩头,又将人按进自己怀中,安抚似的低头蹭了蹭她的脑袋,“难受吗?难受的话,我委屈点,让你咬一口提神?” 他在水里走,哗啦水声合着他低沉话语,一圈圈荡进李英歌耳中。 她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到他有意无意凑过来的下颚,鬼使神差就咬了上去。 萧寒潜的笑声就像最醇厚的美酒,顷刻流淌满池,语气也似美酒醉人,“口感如何?今早净面的时候,我特意没修下颚。你喜欢咬哪一种?” 李英歌“啊”了一声,松开口愣愣的看他,方才被他吻得晕乎乎的脑子却清明起来。 之前告白失败,他问她为什么咬他下巴,她就拿胡子敷衍他。 现在定睛细看,才发现他下颌映着粼粼水光,有一层青青短短的胡渣。 李英歌睁大的眼睛弯起来,攀着萧寒潜的肩头止不住的笑。 她的夫君,真的好呆萌啊! 她随口一说,他却认认真真蓄了胡渣。 还问她喜欢咬哪一种? 李英歌忍俊不禁,压着手下宽而稳的肩,探头又轻轻咬了一口,顺着一路往上,贴着他的嘴角含糊着声音道,“有点刺刺的,咬起来好奇怪啊!” 他为她做奇怪的事,她不妨热情回报。 她舔他光洁的嘴角,主动亲吻他。 萧寒潜启唇,包容她臣服她,似又享受又珍视她难得的主动,逆水而行的脚步不由自主慢下来。 李英歌心下感叹。 她此刻整个人攀在他怀里,一半在水上,一半在水下,双腿缠着他劲瘦的蜂腰,能最直观的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 就像之前几次亲密一样,他流连她檀口美味,某一处却老实得很,从没有起过不该有的反应。 是觉得她还太小吧! 真是自持而守诺的君子! 李英歌心中又暖又软,放心大胆的回应他。 萧寒潜却忍不住心中窃喜。 万事俱备。 汪曲找来的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还是有点用的,他费心布置了红纱银铃、甜酒香汤,按部就班的把话题引到了“咬下巴”这件事上。 她应该会想起上回的事吧! 她咬着他的下巴,低喃的说她欢喜他。 错过一次,不能再错过这一次了。 再亲一下。 再亲一下,他就回应她的情意。 萧寒潜一心二用,脑海里不由浮现汪曲苦心孤指的扎进话本堆中,顶着青黑的老眼敲黑板划重点,教他的那几句话。 话本里的台词好像有点轻浮。 会不会吓着他的小媳妇儿? 适得其反就糟了。 萧寒潜的心一阵乱跳。 他第一次带领东北大营的水兵突袭边防时,是十五岁。 那也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 杀的是关外外敌,他也曾心口怦然,却是豪情和兴奋,不像此时此刻,满心茫然和紧张。 他都二十二岁了! 原来和女孩子谈情说爱,比临阵杀敌还可怖! 这种无法自控的感觉不太好。 萧寒潜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转瞬就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细细回吻李英歌片刻,暗算着应该走到了他预估好的地方,才结束绵长一吻。 浴池边有处凹槽,水下砌着供人靠坐泡浴的石床,探手就能够着放着换洗衣物的罗汉床。 他媳妇儿年幼,不好在热汤里耽搁太久。 萧寒潜决定速战速决。 李英歌却突然脸色大变,胡乱伸手就去抓池边坠着的红纱,指尖攥得发白,脸色却绯红,语气猝然带着哭腔,“寡虞哥哥……” 萧寒潜一惊,忙抱着她坐上石床,拍哄着她道,“怎么了?在水里泡得难受?那就不泡了,我抱你出去……” “不是,不是。”李英歌满心羞愤,原本迷蒙的双眼瞪得大大的,水亮得像含着两包泪,再开口几近破罐破摔,“寡虞哥哥,先别出去。我出阁前,喜嬷嬷服侍我沐浴更衣,不知放了什么东西进去。我现在,好难受……” 她是经过人事的,身下骤然泛滥的湿意,不同于阻隔在亵衣外的水波,她立即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亲了几下,她怎么会起了反应? 喜婆说那药丸是让女子破瓜时,能少受点罪的…… 可是她和萧寒潜什么都没有做啊! 怎么会变成这样! 萧寒潜不懂这些,要是贸然出浴池,被他看出来,她两世老脸往哪里隔? 绕是她自诩前世见识多,也止不住的又羞又慌,缠在萧寒潜腰间的双腿不仅不敢松开,反而又缠紧了几分。 湿意蹭上用料特殊的亵衣,反而更明显了。 李英歌无语凝噎。 萧寒潜却是先惊后喜。 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喜婆对他媳妇儿做了什么。 四年前入刑部观政前,他曾为武王、和王出宫建府的事在内务府待过一阵子,那些公公嬷嬷有什么本事和花样,他一清二楚。 他更清楚,那种药丸的原理。 入体即化,所谓的减轻痛楚不过是心理安慰,效用却在女子动情后,能更加润滑,达到少受罪的附加目的。 是不是说明,他的小媳妇儿,对他动情了! 念头闪过,萧寒潜心如擂鼓,却不像方才短暂的茫然和紧张,他极力镇定。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媳妇儿不懂这些,但是汪曲说,女孩子不同,先心动,身体本能才会随之而动。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说欢喜他,是真的欢喜他。 即便他没回应,她也依旧心意不改。 所以才控制不了身体的本能反应吗? 女孩子的身体这样奥妙! 萧寒潜心念飞快的转动着,她这样直白的告诉他她好难受,他不能吓着她。 装傻吧! 他很快拿定主意,强忍着才没往水下二人亲密相贴的地方看,放软语气道,“媳妇儿乖,不是泡得难受,那是哪里难受,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嗯?” 李英歌闻言一愣,慌乱的心顿时冷静下来。 一冷静,她就隐约想明白了那药丸的真实效用。 萧寒潜不近女色,又有个冷酷跋扈的名声,太后都管不了他,即便是大婚前夕,肯定也没人敢和他聒噪床笫之事。 他虽然喜欢欺负她,却从不曾越过底线,可见心思不在男女之事上,再有他的许诺是私下的,坤翊宫明早定会派嬷嬷来收喜帕…… 他准备怎么应对喜帕的事? 内务府的药丸,她不敢轻视,与其放任不管不知道将面对什么后果,还不如将错就错! 即能解她的窘境,也能解决喜帕的问题,一箭双雕。 她欢喜他。 也信他。 装傻吧! 李英歌迅速打定主意,强忍着才没躲开萧寒潜关切的视线,嘟着嘴懵懂道,“喜婆放进药丸的地方,很难受……” 她言尽于此,求夫君开窍! 萧寒潜先是茫然随即愕然,似是犹豫再三,才试探着商量道,“你穿成这样,我怎么帮你呢?媳妇儿,你都是我媳妇儿了,我看看你……你介意不介意?” 这话直指重点。 李英歌没想到萧寒潜反应这么快,一时听他温柔探问,真不知该喜还是该羞,突然想起陈瑾瑜为她穿亵衣前的搞的小动作,忍不住又想笑。 于是,她噗嗤笑了。 这样还能笑得出来? 果然是不懂事的傻媳妇儿! 萧寒潜心中暗喜,也不催促李英歌,看着她笑得手都抖了,摸上亵衣左侧,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找不到系带或暗扣,原来藏在腋下内侧。 然后,他的脸黑了。 褪去古怪亵衣后,李英歌露出来的,并非他以为的坦诚风光,上身一层层缠着厚厚的裹胸布,几乎要包上肚脐,而身下,穿的却是一件裁剪奇怪的三角形小裤。 陈瑾瑜这是心疼他媳妇儿,还是拿他当贼防? 萧寒潜牙根发痒。 李英歌却没见过他一脸呆滞的傻样,事到如今顿时玩心大起,遮遮掩掩的重新靠上萧寒潜,扒着他的肩头嘟呶道,“瑾瑜姐姐给我穿的,寡虞哥哥,你觉得不好看吗?” 难看死了! 萧寒潜垂眸,心猿意马的低头亲了亲李英歌的小脑袋,心念又是一动,忽然抱起李英歌出了浴池,大步走向罗汉床,嘴里笑道,“说起陈瑾瑜,她让小福全儿转交给我一本小册子,说是让我教你用的,之前无心看,我们一起看看?” 李英歌不防萧寒潜突然起身,吓得忙缠在他身上,不等她定下心神,眼前赫然是小册子上古怪却旖旎的画风。 她立即明白了陈瑾瑜的用意。 倒是和她装傻的目的不谋而合。 她再次祈求夫君开窍。 “媳妇儿,你……难受,我照着这册子上画的,帮你看看好不好?”萧寒潜仿佛听到了她的祈求,无师自通的开了窍,翻到其中一页,郑重而真诚的问李英歌,“陈瑾瑜是学医的,想来懂得多些。这上头画的,虽是女子主动,不过举一反三,我也用……手,好不好?” 终于! 挨过这一遭,对他们夫妻将来来说,总归是个好的开头! 总不能真让萧寒潜忍到她及笄! 李英歌心下竭力拿大道理催眠自己,对着萧寒潜一派正经的神色,脸上故作茫然,“寡虞哥哥,你看过之后,我就不难受了吗?” 她的耳根都烧红了。 再不懂,也会有发自本能的羞怕吧! 萧寒潜心下柔软得一塌糊涂,轻手轻脚的将李英歌放到罗汉床上,倾身罩到她头顶上,说话分她的心,“你看,陈瑾瑜为你好,不但准备了衣服还准备了小册子,可能早就料到了你会这样。你别怕,她能预料到,就说明你这样是正常的,我会轻轻的,嗯?” 李英歌说不出话来。 第233章 想逼死谁 这样肯定不正常。 十有八、九,是那药丸里还添了助兴的成分。 李英歌抿着嘴,不作声。 萧寒潜也很快意识到药丸的诡妙效用,口中安抚的话语不自觉的飘忽起来,“我四岁启蒙,五岁开始学骑射。要执马鞭握弓箭,从小就不留指甲。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到了现在。今早洗漱时,我才刚修剪过。不会伤到你的,不怕,嗯?” 不怕。 但是求闭嘴。 求别边做边解释。 李英歌哭笑不得,伸手勾上萧寒潜的脖颈,果断堵他的嘴,“寡虞哥哥,我有点热,你亲亲我……” 他说他自小习武体热,最是苦夏,薄唇却凉凉的,其实……也挺“好吃”的。 她这样主动,萧寒潜懵然一瞬,才顺势轻轻回吻,动作不复之前喂合卺酒时的热烈强势,又柔又慢,生怕一个不慎就吓退了她,沾满水汽的大手蜿蜒而下,指尖触及小裤时不由一顿。 以前抱她欺她时,只觉得她娇娇小小,此刻掌下触感绵软,方知什么叫肤若凝脂、柔若无骨。 指腹摩挲的动作不由又轻柔了几分。 “媳妇儿……”萧寒潜轻啄着李英歌,半阖的凤眸瞥见她轻颤的长睫,心尖也跟着颤起来,他暗暗感受了下指尖温度,确定还带着水温,才挑起裤头,探进小裤内,一时不敢多做停留,覆上湿润之处,轻柔一抹一压,察觉到李英歌呼吸一滞,便知找对了地方,哑着声音道,“我……开始了?” 李英歌闻言如遭电击,又好气又好笑,不再指望堵萧寒潜的嘴,干脆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到底受过谢氏的“教导”,即便懵懵懂懂,也晓得男女差异,床笫关键。 萧寒潜心下微松,忍不住紧紧贴着颈边的小脑袋,蹭了蹭小媳妇儿,长指就着水润,也蹭了蹭,才探了进去。 洞天福地,滋味难以言喻。 萧寒潜只觉心口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连指节上的血管也跟着鼓胀起来,凤眸中满是惊奇。 他没想到,女孩子动情后是这样的,像泛滥的潮水,像顽抗的骄兵,也不知道那药丸伤不伤身,竟有这样的妙用,不如让汪曲想办法弄些回来…… 念头闪过,很快又被丢开。 不论伤不伤身,他不能持强凌弱。 他是要教他媳妇儿。 而不是要教坏他媳妇儿。 萧寒潜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就察觉到指尖受阻,碰触到一层柔韧的薄壁。 他眼中浮起一丝茫然,随即就想起他在宫中“研读”过的画本、陈瑾瑜巨细靡遗的小册子,眼中又浮起了然,心下却不禁苦笑。 他有些后悔,不该学着才子佳人的话本,把净房布置得这样旖旎温馨,如今计划骤变,他哪里还有心思回应他媳妇儿的心意。 漫漫长夜。 真是要磨死他了! 萧寒潜又倒吸了一口气,缓缓退出长指,摸索着回忆着,锁定他所知的那一点,轻柔动作。 李英歌的呼吸徒然急促。 脖颈都泛起一片绯红,拱着脑袋往萧寒潜的颈窝钻了又钻,勾着他脖颈的手也蜷起来,偏他裸着半身,抓不到着力点,一时羞臊得无地自容,张口照着他好看的锁骨就咬了下去。 这一咬,泛滥的潮水猛的翻腾,一阵激进一阵急退,似乎只是眨眼间,就归于平静。 那股难言的难受,得以宣泄,进而缓解。 这一咬,也让萧寒潜眸色骤然暗沉。 他暗暗骂了声该死,屈膝跪在罗汉床边的半截身子不动声色的偏了偏,嘴里哄着李英歌松开口,手下不敢留恋,随手抓起脱下的亲王补服,替李英歌盖上,暗暗打量着她的神色,“是不是不难受了?不难受就回起居室好不好?这里水汽太重,不能待太久……” 李英歌闻言愣愣点头,脑子晕乎身子发软,双手吊在萧寒潜肩后,没有放开。 萧寒潜看着她如蒙着迷雾似的双眼,连眼角都泛起一层轻浅的粉色,半晌才挪开视线,又不敢叫她发现自己某处的变化,遂顺势将李英歌从罗汉床上抱起来,单臂托着她,另一手去拿罗汉床上的干净小衣,才抽出衣物,就听噼里啪啦一阵响。 罗汉床上的换洗衣物是一早备好的。 此刻却从李英歌的衣物中滚出一个长条形的匣子。 二人一愣,循声望去,脸色顿时各自精彩。 只见匣子砸地后大开,散落出数十个上好木料雕刻的木头小人,小人两两成双,摆出各式各样的姿势,赫然行的是男女房中事。 李英歌瞪大双眼,脸唰得烧成红云,呐呐道,“是,是阿姐送我的添妆……” 她认得匣子,却没看过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 谢妈妈等陪房一早就跟着嫁妆先进了乾王府,想是得了李姝的交待,特意将匣子夹带了进来。 用意不言而喻。 李姝不愧是谢氏膝下教养长大,脑回路神同步。 李英歌嘴角抽了抽,偷偷去看萧寒潜,生怕李姝“管”这种私密之事,会惹怒他。 萧寒潜无语扶额,修长的手指盖在额前眉眼间,看不出喜怒。 他真是有个好岳家。 陈瑾瑜那个拎不清的也就罢了,一个谢氏,一个李姝,瞎操的都是什么心? 怕他不近女色,也不近他媳妇儿? 为母则强,长姐如母。 他不怪她们。 只是一面担心他真的把小媳妇儿吃干抹净,一面又盼着他和小媳妇儿于闺房之中能相得益彰,这样矛盾的心思和算计,到底想逼死谁? 他媳妇儿没被逼死。 他却要被他的“好”岳母、“好”妻姐逼死了。 萧寒潜紧紧抿着嘴角,宽厚的肩膀却忽然颤抖起来,渐渐笑出声,挑着眼角斜睨着李英歌,瓮声瓮气道,“媳妇儿,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的语气中,有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无奈。 心下却不无动容。 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一种母爱,这样一种姐妹情。 令人又好气又好笑。 他分不清皇姐皇妹的长相,长期占据他脑中的,只有母后冷若冰霜、颐指气使的模样。 萧寒潜的眸色一瞬清冷。 “寡虞哥哥,什么怎么办?”李英歌看着他眼中复杂情绪浮浮沉沉,一时分辨不出他是喜是怒,唯恐他把李姝拉入黑名单,忙厚着脸皮继续装傻,软声道,“阿姐是为我们好,你别生她的气……” 萧寒潜心绪顿敛,似笑非笑的挑眉道,“为我们好?媳妇儿,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个好法儿?刚才……你知不知道,我是在做什么?” “知道的。”李英歌面若红霞,晓得装傻要适可而止,嗫嚅着低声道,“娘教过我,你又给我看了瑾瑜姐姐给的小册子。我只是不知道,还能用别的方法代替行房。” 不知道才怪! 李英歌暗暗唾弃自己不中用的御姐心,唯恐热衷于“教学”的萧寒潜刨根问底,忙转开话题,“寡虞哥哥,这样的话,明天的喜帕要怎么交待?” 傻媳妇儿也不是全然不懂! 看来,他装傻也要适可而止。 萧寒潜眼底闪过几不可察的笑意,闻言心念一转,已经滚到嘴边的话锋也跟着一转,半是讶异半是安抚的道,“你别担心这些小事。不过是验看落红,我割破手指罢了。” 这怎么能行! 宫里的嬷嬷眼力老辣,何况是坤翊宫的嬷嬷。 一旦被识破,她站不稳脚跟还是小事,那些有心之人,少不得要拿这事做文章,非议萧寒潜。 外头关于萧寒潜不近女色的流言,已经够不堪入耳了。 他凭什么要白受这方面的污名! 想到这里,李英歌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人拿针刺了一下,她学他刚才小心翼翼的样子,柔声和他商量道,“寡虞哥哥,我娘说,男子身上那个……是能出水的玩具,喜帕上光落红不行,要混合着水渍才作数。” 她在心里给谢氏跪了,默念亲娘对不起,这种羞耻度爆表的话,只能借您老的名义才能说得出口。 李英歌一颗御姐心抖成了筛糠。 萧寒潜却眉梢眼角都没有动一下。 心下险些一个趔趄。 谢氏就是这么“教导”他媳妇儿的? 玩、玩、玩、具?! 萧寒潜想着他已经准备就绪的玩具,生平第一次悄悄红了耳根,面上不动声色,沉吟道,“媳妇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英歌红着脸点头,当下也不敢乱看,抱着萧寒潜脖颈,偏头附耳道,“你能用手,我也能用手呀。我照着瑾瑜姐姐的小册子做,好不好?” 好极。 萧寒潜在心里笑答,背着李英歌的视野,耳根的红晕若隐若现的溢到俊颜上,低头靠上李英歌单薄的肩膀,似叹息似无奈的道,“媳妇儿,你真的愿意?你要是害怕,或是不喜欢,不必勉强……” 李英歌否认也不是承认也不是,只得探出红彤彤的小脸,去亲萧寒潜。 亲一下啄一下,用行动回答他的话。 萧寒潜半是犹豫半是难耐的,回应她。 他抱着她边吻边走,再抱着她倒向宽大而舒适的喜床,由着她主动,顺着她的意思靠坐在床头,带着她的手,教她。 萧寒潜仰头靠上床板,望着喜烛氤氲的床顶,只觉眼中倒映的红光,似乎是一瞬又似乎无尽漫长,尽数化作他从未见过的白光,刺得他鬓角生汗,鼻息沉重。 风停雨歇。 他握着她的手,恍惚想,这漫漫长夜,果真磨死他了…… 第234章 几个意思 李英歌斜倚在萧寒潜身侧,脸埋在他的胸前,一动不动。 喜烛灯花噼啪轻响,光晕骤然大亮,随即又暗了下去。 诺大起居室,静得只能听见萧寒潜时扬时抑的鼻息声,仿佛被无限放大加重。 “寡虞哥哥……”李英歌探出头来,小脸红艳艳的,一双大眼半是清明半是迷蒙,嘟囔道,“粘糊糊的……” 萧寒潜呼吸一窒,曲起的长腿险些软得支撑不住。 他的傻媳妇儿,不会以为“能出水的玩具”,出的真是清澈的水吧? 他垂眸,目光落在怀中人身上,眸底神色转瞬柔和。 他的傻媳妇儿,只着裹胸小裤,就那样无遮无掩的趴在他身上,没有半点扭捏,又乖巧又顺从。 全无戒备羞怕,是因为欢喜他,所以才无条件的信赖他。 萧寒潜的心也变得和鼻息一样烫,抓过床头喜帕细细擦拭一大一小两只手,在李英歌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温声告诉她,“那……东西,是这样的。就跟你之前的难受是一样的,都是很正常的。刚才是我不对,以后……再不会弄到你手上了,嗯?” 说着略一犹豫,将李英歌托抱到自己怀里,又告诉她,“我为你做的事,和你为我做的事,都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怕她“傻乎乎”的和谢氏、李姝谈论他们的床笫之事吧! 李英歌忍笑,乖乖点头,“明白。要是瑾瑜姐姐问起,我也不会说的。” “媳妇儿乖。”萧寒潜想到那本成就了“好事”的小册子,难得没黑陈瑾瑜,只觉裹胸和小裤碍眼,不动声色摸上李英歌的后腰,半哄半劝道,“以后别陈瑾瑜给什么你就穿什么。这样绷了一天,难受不难受?我帮你解开,好不好?” 不等他多费口舌,李英歌就顺着他的意思,任他解开裹胸,自己褪了小裤。 她随意压着小腿,跪坐在萧寒潜身侧,双手有意无意的挡住了某处,整个人就像一尊褪尽束缚的玉作人儿,通体润嫩的肌肤衬着灯火,泛出莹莹柔光。 萧寒潜惊呆了。 他没想到媳妇儿乖顺如斯,任他说什么就应什么。 她胸前风光猝然袒露,小巧如微微起伏的山峦,玲珑得不盈一握,他目光一凝,眸色微沉。 李英歌也惊呆了。 她所认知的萧寒潜,即幼稚又别扭偶尔呆萌,此时此刻的萧寒潜,却是一半震惊一半傻。 原来他也有这样生动的一面! 李英歌忍俊不禁。 “媳妇儿,你傻笑什么?”萧寒潜敛去面上讶色,忽然倾身压上李英歌,带着她躺倒,长腿勾起喜被,胡乱把她包起来,侧身抱着她,不满道,“小福丁儿在李府是怎么当差的……” 抄家前,小福丁儿于李府来说就是个镇场子的,平日无大事,只负责盯着小厨房,照着萧寒潜之前给的宫中秘方,给李英歌做养身的补品。 这是嫌弃她养了半年,胸前风光不够壮观? 李英歌对着墙面翻了个白眼,懒得对号入座,只默默低头看了一眼,不小啊! 身后就传来萧寒潜窥破她小动作,闷闷的低笑声,侧抱着她腰间的大手摸上她的脑袋,轻轻揉了揉,“媳妇儿,生气了?我不逗你了,你乖乖的,等我一会儿。” 说罢起身下床,抓起喜帕转进净房。 李英歌探头,露在喜被外的眼睛满是亮亮的笑意。 他提前娶她进门,是为了护她,她不想委屈他。 是以她有意说得直白脱得干脆,坦诚过、亲密过,外头是风是雨,关起门来,她就是他的妻,他可以予取予求。 今晚是个不错的开头。 李英歌蒙着被子偷偷笑。 萧寒潜却是微微晃神,他咬破指尖,任由血珠滴落喜帕,目光却落在缓缓张开的大手上。 媳妇儿那一对山峦,估计他一个巴掌就能握住。 他本意是想再逗逗她,可是她那样坦然,他还怎么下得去手! 真是个傻媳妇儿! 萧寒潜摇头失笑,目光转到散落在罗汉床下的小册子和木头人上,忍不住又是一叹,默默拾掇清楚,换了身干净的小衣,才转出净房。 他一手拿着小册子和匣子,一手拿着水盆小衣,怀里还掖着喜帕,不像堂堂亲王,倒像任劳任怨的下人,偏还端着一张肃然的俊脸。 李英歌抓着被角直笑。 “小福丁儿就是个爱傻乐的,近朱者赤,你是不是也变傻了?”萧寒潜冷哼,一面瞪着李英歌,一面有条有理的将各样东西归置好,长腿一跨就坐到李英歌身侧,拧着帕子戏谑道,“还是说能提前嫁给我,你高兴傻了?” 李英歌笑微微的点头,嗯了一声道,“寡虞哥哥,你高兴吗?” “嗯……”萧寒潜心头悸跳,原来小狐狸变小媳妇儿,差别这么大,乖巧听话得令他的心像塌了似的,柔软得连带语气都不自觉的轻柔下来,“我帮你擦,还是你自己来?” 李英歌闻言钻出喜被,张手张脚的要他伺候,“寡虞哥哥,你帮我穿衣服。” 萧寒潜忍不住额角一跳。 这傻媳妇儿,难道不知道自己还光着身子吗? 要是再长几岁,他都要当她是在故意挑、逗他! 真是…… 呜呼哀哉! 萧寒潜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狭长的凤眸眼尾高高挑起,乜着李英歌冷哼,“能耐的你。” 对着亲王颐指气使,以前为她梳头净手净面,现在还要伺候她擦身穿衣,说起来,她是挺能耐的。 李英歌抿着嘴笑,凑上去亲了萧寒潜的嘴角一下。 “别乱动。”萧寒潜不看她,嘴角却忍不住高高翘起来,动作轻柔的替她擦过身子,抬起她的手套袖子,目光无处可落,只得说话分自己的心神,随口问道,“媳妇儿,你可有小字?” 李英歌闻言怔然,有些恍惚的道,“阿久。” 因着女儿痴傻,谢氏定下大名后,不曾给女儿取过小字或小名,只在常福、常缘的名字上做文章,生怕太讲究,女儿压不住福气。 阿久是李英歌前世的小名。 “阿九?”萧寒潜眉眼一动,眼中有惊讶一闪而过,他抬眼看向李英歌,“哪个阿九?” 李英歌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很快定下心神,捧着萧寒潜的手,在他掌心写字,“长久的久。” 萧寒潜眸光微微闪烁,长指仔细系着衣带,问得也很仔细,“这是小名?怎么会取了这个字?和你的生辰有关?” 他不可能向谢氏、李子昌求证。 而族妹的生辰年月和她不同,日却是一样的。 李英歌半真半假的道,“嗯。因生在初九日,’久’比’九’的寓意好些,就取了同音不同字的’阿久’。” 前世父亲为她取小名的时候,确实是这样说的。 只不过最开始定的是阿九,后来才改成了阿久。 至于为什么要改…… 想到前世的父亲慈爱的和她说话的样子,李英歌的心就忍不住一酸,她靠进萧寒潜的怀中,嗫喏道,“寡虞哥哥,我困了……” 斯人已矣,萧寒潜的怀抱很暖,她的心莫名就平静下来。 “嗯。”萧寒潜亲了亲她的头顶,被她划过的掌心蜷起来,垂眼掩去眸底的异样神色,轻手轻脚的将她裹进喜被中,“媳妇儿,困了就先睡罢。明天还要早起……” 李英歌偏头,望着萧寒潜端着水盆离开的背影,目露困惑。 问了她的小名,却仍叫她媳妇儿。 不过,前世袁骁泱得知阿久是怎么来的后,也从来没叫过她的小名,需要叫她的时候,总是连名带姓的喊“李英歌”。 萧寒潜却不知道背后的典故。 单纯不喜欢吗? 她却挺喜欢他喊她媳妇儿的…… 李英歌转瞬释然,身上干爽,喜被香暖,还没等萧寒潜回转,就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 萧寒潜轻手轻脚的上床,见李英歌弓着身子睡得像只小虾,不由无声一笑,俯身亲了亲她的鬓角,才放松身形躺下。 他望着昏暗的床顶,指腹轻轻摩挲着掌心。 阿久。 是巧合吗? 他若有所思,次日还没到起床的时辰,就换了身便捷的短竭出了起居室,径直拐向枫院中茂密的竹林。 竹叶飒飒作响,不知从哪里冒出汪曲挂着黑眼圈的憔悴老脸。 他这阵子操碎了一颗老心,记挂着自家王爷昨晚的战果,当下顾不上尊卑,张口就问,“王爷,您可顺利回应小王妃的心意了?小王妃可欢喜?” 萧寒潜闻言眉眼飞扬,说不出的神清气爽,开口却是答非所问,“她说,她很高兴提前嫁给我。” 几个意思? 这到底是回应成功了,还是根本没回应? 他费心出主意布置的净房,到底有没派上用场? 汪曲心里冒问号,却心知不能追问,遂果断祭出最近新上线的口头禅,温声答道,“小王妃,很可爱。” 他都快说腻了,萧寒潜却仿佛永远听不腻。 想到昨晚小媳妇儿乖巧听话的小模样,暗藏锋锐的眉梢都柔软下来,颔首道,“嗯,很可爱。” 汪曲忍不住揉了揉熬黑的眼睛,暗叹王爷又变地主家的傻儿子了,面上却一本正经,掖着袖子请示道,“趁着坤翊宫的嬷嬷没来,老奴先将喜帕……” 他是晓得萧寒潜对谢氏的许诺的,又知道萧寒潜不屑用别人的“东西”作假,费了老鼻子劲儿才弄了块以假乱真的喜帕来。 萧寒潜却神色古怪的瞥了眼他的袖袋,笑着摇头道,“不用了。你手里那块,烧了罢。” 这又是几个意思? 难道昨晚王爷没忍住? 汪曲先惊后喜,抬眼对上萧寒潜灿若晨星的凤眸,险些老泪纵横。 他家王爷,终于破瓜啊呸,终于蜕变成真正的男人了! 萧寒潜任由汪曲误会,笑着摆摆手,忽而动作一顿,沉吟道,“淇河李氏内二房的那位英大小姐,你派个人去淇河查一查。” 即是让人直接去淇河,那就不能从李家打听,也要瞒着小王妃。 汪曲神色一肃,也不管为何突然要查个死人,躬身应是,却行退了下去。 第235章 这节奏不对啊 高案上的西洋座钟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报时声。 李英歌卷着喜被翻了个身,身边空荡荡的,她眯着眼呆了一会儿,才迷迷糊糊想起小福丁儿说过,萧寒潜每天早晚都要打半个时辰的拳。 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绕是启阳帝派人来请,若是撞上了也只能干等着,启阳帝有没有因此龙颜大怒不知道,只知道御书房三天两头的,就要换一批新的笔墨纸砚。 御史台的言官,隔阵子就拿这件事参萧寒潜不孝跋扈。 谢氏听了不以为杵,只说对事有所坚持,为人才有大担当。 丈母娘看女婿,处处都好。 李英歌无声的笑,半晌才收拢天马行空的思绪,错眼见床尾多了套叠放整齐的诰命服,嘴角忍不住又翘了几分。 萧寒潜走进起居室时,看见的就是李英歌已然盛装的模样,鸦发在脑后挽成纂儿,额前的刘海梳了起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娇俏不失端庄,繁复的诰命服穿在身上都显得轻盈起来。 清寂的起居室,仿佛都明亮了几分。 萧寒潜伫足看她,李英歌抬眼,弯起眉眼道,“寡虞哥哥,你帮我插一下簪。” 衣服和首饰都是他准备的。 傻媳妇儿梳了妇人头,反而越发显得五官娇憨,也越发会指使人了。 萧寒潜眼底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嘴里却冷哼,捏着李英歌脸,恶狠狠地亲她光洁的额头,贴着她的眉心道,“拿丈夫当丫鬟使唤,你就是这么为人妻的?” 李英歌想起陈瑾瑜说的妻纲大振,咬着嘴直笑,从善如流的抓着簪子戳他鬓角的薄汗,“怎么留了这么多汗?” “我每天起床就先打一套拳,然后再沐浴更衣,晚上也是一样。”萧寒潜告诉她自己的习惯,替她将簪子嵌入脑后团纂,扬着下颌去扎她嫩嫩的脸,“媳妇儿,你要不要帮我刮胡子?” 经过一晚,青青短短的胡渣越发扎人,萧寒潜呼出的气息,却有翠竹的清香。 李英歌恍然,才知院中竹林是他打拳的地方,一时被他扎得发痒,忙伸手抵住他逼近的身形,娇娇的道,“寡虞哥哥,别闹了,待会儿还要进宫……” 她撒娇,萧寒潜却不放过她,轻啄她的鼻头唇瓣,不时拿胡渣去蹭她的嘴角,低笑道,“很刺?你真不喜欢,那我就刮了?” 李英歌嗯了一声,踮起脚回亲他一下,颇有些打发人的意味,“好了,快去净房沐浴。” 也许这就是娶了媳妇儿的好处之一。 会倒过来哄他,还会主动亲他。 萧寒潜心下即得意又满意,轻轻抱了抱李英歌,才大步进了净房。 二人整装出枫院的时候,天边还挂着星子,苍穹一片黑蓝。 “你的陪房都安置在松院里。以后你见人理事,也在那里。”萧寒潜牵着李英歌漫步,带她认路,走上通向左路松院的甬道,语带提点道,“汪曲早年应该和你说过,枫院、外书房和马场是可以放心出入的。除了枫院和松院,我的奶嬷嬷住在右路东侧的竹院,其他的院子和人,你都不必放在心上。” 可见王嬷嬷在萧寒潜心中,在乾王府后院的地位。 李英歌暗暗挑眉,抬眼瞥见伸展出松院墙头的枝桠,不由失笑。 枫院种的是翠竹,松院种的却是桂树,也不知竹院种的是不是枫树,这样算下来,岂不是还该有个桂院? 院名和植被不符,也不知是谁的主意? 李英歌眨了眨眼。 萧寒潜觉得媳妇儿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嘴角不自觉的就勾起来,等进了松院上了餐桌,就笑道,“确实有个桂院,种的是松树。和竹院在一块地界,因在右路南侧,府里只称南偏院,不称桂院。 我出宫建府的时候还有些年少意气,想着和父皇作对,就为难内务府的人。移植翠竹的偏要叫枫院,种了桂树的偏要叫松院…… 认真算起来,我在府里住的日子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两年多。之前不是在官署就是在宫里,这次趁着大婚久住,才发现早年在各处种下的小树苗,都已长得郁郁葱葱……” 倒也算乾王府的一道奇景。 只是不知道当年启阳帝有没被气到,原来萧寒潜的别扭病是从小就有的…… 李英歌捧着粥碗笑。 萧寒潜只觉得媳妇儿又乖又傻,伸手抹去她嘴边的饭粒,指腹若有似无的在她嘴边一摩挲,忽然道,“昨天在正堂左上首的那位,就是你和陈瑾瑜的师父,无归道长?” 拜别父母时,无归道长亦占了一席尊位。 李英歌点头,想到之前去兴园,无归道长说起喝喜酒时的怅然口气,不由道,“师父虽有些神神叨叨的,其实面冷心热,这几年教导我和瑾瑜姐姐很尽心。” 萧寒潜收回手,乜一眼李英歌,垂眸嗯了一声,“确实一表人才。” 李英歌一愣。 她想起李家下人私下议论,说要不是无归道长和国师有渊源,又有城阳大长公主出面,否则早被惊鸿一瞥的宾客抢着下帖子宴请。 甚至还有些混不吝的,竟探问起无归道长是彻底出世,还是有望还俗,想要召进自家做乘龙快婿。 可见无归道长的美貌,撩动了多少凡心。 萧寒潜这一声赞,怎么听起来有点酸味儿? 无归道长可是她的师父! 李英歌又眨了眨眼,夹了筷醋溜黄瓜丝送到他嘴边,睁大眼睛笑,“寡虞哥哥,酸不酸?” 跟他玩这种嘴皮子上的小把戏? 萧寒潜别有深意的哦了一声,细嚼慢咽的品尝,翘着眼尾看李英歌,“酸。” 李英歌默默抖了一抖,总觉得萧寒潜的语气饱含暗示和威胁…… 随侍在屋内的谢妈妈也抖了一抖,偷偷看向餐桌,就见萧寒潜不再说话,却弃公筷不用,就那样毫不忌讳的用自己的筷子给李英歌夹菜,自己吃完了,就换了勺子喂李英歌喝粥,又是擦手又是擦嘴的。 临到早膳毕,接过茶水先细细吹温了,转手又喂进了李英歌嘴里。 李英歌泰然处之。 谢妈妈却是半喜半忧,视线不由追着二人,看着萧寒潜站在台阶下等李英歌,伸出手去牵她,二人并肩走,不知李英歌说了什么,萧寒潜偏过头,吹去她发间不知怎么沾上的桂树叶,俊美测验漾开浅浅的笑,附耳逗李英歌,惹得李英歌去晃他的手。 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罩着天际破开的晨曦,说不出的静好迤逦。 谢妈妈险些被这幅和谐画面闪瞎老眼,忙掖起袖子遮脸。 心下嘀咕,英哥儿和乾王殿下这节奏不对啊! 她左看一眼,这才想起因着萧寒潜不喜婢女近身,她进来服侍时,就没带常福等人。 往右再看,常跟着李英歌进出的常青也不在,这会儿大概和小福丁儿在车马处,准备跟着李英歌进宫。 谢妈妈的目光一转,落在亲自打点早膳的汪曲身上,老眼骨碌碌一转,随手从攒盒里抓了把糖塞到汪曲手中,嘿嘿笑道,“汪公公,我怎么瞅着,殿下和我们英……和王妃,不像新婚第一天,倒像处了几十年的老夫老妻?” 她私下没少抓着常青探问,知道萧寒潜对李英歌好,却没想到,好到了这个地步! 原以为萧寒潜是拿李英歌当妹妹疼,现在亲眼所见,顿时五味杂陈。 李英歌总有长大的一天。 对着皇子夫君这样没大没小的,将来也不知是好是坏。 汪曲却是半晌没作声。 他六岁净身进宫,得过太后赏的糖,得过自家王爷分的糖,却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谢妈妈却拿他这个王府总管、王爷心腹太监当孩子哄。 小王妃很可爱。 小王妃身边的人……也挺可爱的。 汪曲温文的脸露出笑来,笑意直达眼底,“王爷面硬心软,其实最念旧重情。小王妃七岁上就和王爷常来常往,比不得旁人盲婚哑嫁,你只管尽心替小王妃打理好这松院。王爷和小王妃的事,哪里是我们这些下人能操心的。” 谢妈妈脸色大霁。 想到曾经的南花园,想到李英歌四年来为萧寒潜做的针线,一颗老心顿时落了地。 她笑呵呵又抓了把糖塞给汪曲,摆手道,“您老且去接待坤翊宫的嬷嬷,喜帕的事要紧。这里我来替您收拾。” 汪曲看着快要满出手掌的糖,眼中笑意更浓,轻轻诶了一声。 坤翊宫的嬷嬷神色倨傲的杵在二门上,偏又不敢打着皇后的名号闯进枫院,一从汪曲手中拿到装喜帕的匣子,当下也来不及验看,催着轿子就急急赶回宫中。 乾王府仪仗已经停在宫门外。 天色刚刚微亮。 萧寒潜抖袍下车,转身伸出手,声音几近耳语,“待会儿你看我行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旁的一概不必理会。如果谁给你脸色看,你也当没看见,一切有我。” 这个谁,是指皇后吧。 李英歌微微笑,毫不犹豫的将手放进萧寒潜的掌心,任他扶她下车,任他牵着她不放,微微仰起脸,脸上满是甜糯的笑,“我知道了,寡虞哥哥。” 她背着光,晨曦在她仰起的俏脸上镀上一层清亮的光。 萧寒潜眉眼一动,握着她的手送到嘴边,低头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宫门内外,只一瞬间,就投来无数道意味难辨的目光。 第236章 得先问我媳妇儿 恐怕不消片刻,乾王如何旁若无人,在肃穆宫门外就对乾王妃行孟浪举止之事,就会传遍整座皇城。 李英歌心念微动,脑子冷静脸反而红不起来,只得暗搓搓拧了自己一把,面颊生红晕,语带羞怯的喊了声,“寡虞哥哥……” 萧寒潜剑眉微挑,低低哼了声“鬼机灵”,俊颜扬起清朗大笑。 这副“打情骂俏”的模样,不知又落进多少人眼中。 小福全儿一副习以为常的憨样,无声冲小福丁儿和常青比了个手势,弃仪仗车马,掖着手在前头开道。 深寂仿若无人的宫中,小道消息自有传递途径——乾王夫妻一路往皇家宗庙而去,乾王自始至终都牵着乾王妃不放手,万年冷脸如冰雪消融,嘴角带笑,时而偏头低语,似在为乾王妃细细指点宫内景致。 老夫少妻,乾王似乎极满意这位提前娶进门的乾王妃。 坤翊宫的掌事姑姑琴姑姑嘴角噏合,低声禀话,见皇后听罢无可无不可的扯了扯嘴角,不由调转视线,看向倚坐另一侧的皇上。 启阳帝半阖着眼似在闭目养神,侧耳听江德海捏着嗓子说罢,一直冷冷淡淡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 琴姑姑不敢再看,垂眼扎着手,心下却是一叹。 皇上皇后是少年夫妻,也曾蜜里调油恩恩爱爱,是什么时候开始,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开始相敬如冰,两看生厌的? 好像是在生下四皇子之后,皇后为了娘家的事,和皇上大吵大闹了一场,转天皇上就抬举了明妃,那一场吵闹就再也没和解过。 之后渐行渐远,几乎撕破了脸。 如今二皇子成了太子。 四皇子也已娶妻成家。 琴姑姑暗暗吁出一口气,听着殿外高亢的唱名声,忙压下纷乱心绪,擎着手去扶皇后离座,规规矩矩的落在启阳帝和江德海斜后方。 皇家新媳拜谒宗庙,仪式冗长而枯燥,玉牒落成,萧寒潜掐着补服长摆不动,转身冲离了跪垫的李英歌伸出手,牵着媳妇儿拾阶而下。 一个高大俊朗,一个娇憨乖巧,璧人如画,引得两侧随侍暗暗侧目。 皇后冷眼看着,接过新媳妇茶碰了碰嘴,冲琴姑姑抬了抬手。 琴姑姑接过李英歌敬上的针线,代皇后回了一套石榴花开的红宝石头面。 李英歌磕头谢过。 江德海却笑呵呵弯着老腰,亲自扶起李英歌带到启阳帝近前,才袖着手退开。 李英歌心下讶然。 就听启阳帝温声开口,“小四媳妇儿,你是朕为小四选的,即入了乾王府的门,往后就要为小四当好乾王府的家,莫让朕失望。做好你的乾王妃,持身立正,恭顺温良,你好了,你在乎的人自然跟着得好。” 这是要她别因娘家败落的事,心怀怨恨? 放在这个时候说,略马后炮,却不似警告,反而似在为她的乾王妃身份撑腰。 这本该是为人婆母的皇后,该说的训诫话语。 李英歌敏锐的察觉到,皇后自带的冻人气压,似乎又冷了几分。 只是启阳帝如此“亲切”,她只得再次对自己下狠手,借着宽袖遮掩,又暗搓搓拧了自己一把,红着脸轻声道,“谨遵父皇教诲。” 启阳帝似乎很满意这一声“父皇”,不仅仔细翻看过李英歌敬上的扇套,还挪了下龙臀,摘下腰间玉佩,亲手递到李英歌眼前。 大概是随身携带多年,常常信手把玩,那玉佩通体润而亮,论起水头来倒是寻常,还不如陈瑾瑜送她的那块玉玦看着名贵。 李英歌暗暗挑眉,抬眼去看萧寒潜,却瞥见皇后身旁的琴姑姑脸色微变。 萧寒潜眸色微凝,对上李英歌询问的目光,才展颜道,“父皇给的,你接着就是了。” 李英歌乖乖点头,略一犹豫,没有将玉佩交给常青拿着,而是当场就系在了腰间。 启阳帝颔首,笑道,“很好。” 也不知是赞李英歌夫唱妇随好,还是说李英歌带上玉佩的举动好。 李英歌腼腆的笑。 等出了宗庙,萧寒潜有意放慢脚步,假作替李英歌抻衣襟,低声道,“这玉佩是皇祖父传给父皇的。父皇没有给皇兄,也没有给皇嫂,没想到却给了你。” 放在寻常人家,就是足以彰显地位的传家之宝。 没给太子、太子妃,也没给萧寒潜,却给了她这个嫡幼儿媳。 李英歌愕然,看了眼前方御驾凤辇上的启阳帝和皇后,撇嘴道,“父皇这是拿我当枪使,和母后打擂台罢?” 萧寒潜一愣,捏了捏李英歌的小鼻头,龇牙道,“鬼机灵。什么话都敢说。” 死都死过一回了,这天家深宫,有什么好怕的。 李英歌默默腹诽,拽着萧寒潜的袖口描补道,“寡虞哥哥,我只跟你说。” “傻媳妇儿。”萧寒潜被她拽得心弦都跟着动了一下,反手轻轻捏了捏李英歌的手心,教她道,“记得我的话,待会儿认亲照着规矩来就是,等我去接你,知不知道?” 李英歌甜甜的笑,“知道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媳妇儿乖起来这么招人疼? 萧寒潜强忍着才没有再逗她,嗯了声带上小福全儿,慢悠悠的撵上御驾。 “老夫疼少妻?”启阳帝居高临下的斜睨着萧寒潜,冷笑道,“朕倒是看走了眼,没想到你还是个儿女情长的!宫门守卫的禁军哪个不是高门里提拔出来的,宫里当差的哪个是聋子瞎子,你倒好,’疼’媳妇儿’疼’到宫里来了?怎么,嫌御史台没事干?” 御史台的言官巴不得多做点业绩,温柔乡英雄冢,这事儿放到皇子亲王身上,罪过可大可小。 萧寒潜不以为然,似笑非笑的瞥一眼启阳帝,懒懒道,“自己的媳妇儿自己疼,难道不是天经地义?您总不能让儿臣把人娶进门了就算完了,儿臣爱重她,再有皇祖母和姑母护着,对内对外,谁再敢欺负她试试? 至于那些爱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御史,这不是正好让儿臣多背一条骂名,您也好更加名正言顺的把儿臣’赶’去东北,为您做那些脏活累活。再说了,儿臣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论起红颜祸水,十几年来椒房独宠的明妃才是首当其冲。 启阳帝闻言脸色一黑,摸着下巴的手暴起青筋,险些抓下一把龙须,“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孽障!” 萧寒潜还真是属狗的,正要开口刺回去,脑中却莫名想起上回李英歌问起他属相,要他学狗叫的事,微张的薄唇不禁弯起来。 启阳帝见状一抖,暗骂儿子娶了媳妇儿心思越发难捉摸了,嘴里却嗤笑道,“你即早有打算,朕也不能撒手不管,让江中良跟着你去淇河。” 江中良是江德海的干儿子,也是江德海一手带出来的首席大太监。 这是怕他一人独大,放个人监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萧寒潜无谓一笑,“什么时候启程,您说的不算。儿臣回头得先问问儿臣媳妇儿,她说什么时候走,儿臣就什么时候走。” 启阳帝险些破口大骂放屁! 江德海在一旁听得冷汗直冒。 家事哪里比得上国事,国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乾王殿下这是明知道一时半刻走不了,故意拿话气皇上。 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爹。 虽然乾王殿下眼里从来没有皇上这个老子。 真要在外头又吵起来,岂不是让等在御乾宫的太子等人看笑话? 神仙打架,回头倒霉的还不是他这个小鬼! 江德海脖子一缩老腰一折,果断划拉个手势。 开道的御前侍卫手中御辫啪啪脆响,扬声清道,“皇上驾到——乾王殿下到——” 御乾宫内,当先相迎的,就是一身明黄衮服的太子。 萧寒潜嬉笑尽敛,擎起手站定,“父皇,儿臣扶您?” 启阳帝怒容稍褪,哼哼着伸出了龙爪。 这边琴姑姑也伸出手来,亲自虚扶着李英歌,笑道,“太后娘娘那儿恐怕正忙乱着,乾王妃先移步坤翊宫,太子妃并几位娘娘,和武王妃、和王妃,都等着见您呢。” 太后再尊贵,也是孀居之身,并不在坤翊宫的正式认亲宴上露面。 城阳大长公主一早就带上陈瑾瑜,领着宗室里几位年老位高的长辈入万寿宫陪太后,等着稍后吃孙媳妇茶。 李英歌心下了然,微微笑着颔首。 琴姑姑忍不住暗暗点头。 想不到乾王妃小小年纪,这几年也不过是年节出入了几次宫中,不仅拜谒宗庙的时候一步不错,面对皇上的时候不卑不亢,现下离了乾王殿下,只身往坤翊宫认亲,依然不慌不乱的。 她不由细细打量李英歌的神色。 看不出一丝强装镇定的破绽。 再想到之前皇后暗示太子妃在东宫设宴,联合冯氏女等人给乾王妃下套,最后却坑了自己,心下又是一凛。 会咬人的狗不叫。 琴姑姑收回目光,打起十二分精神。 坤翊宫常年不变的冷寂。 落在后头的常青和小福丁儿内力传音,“原来乾王殿下的冷脸是遗传的。你瞧这坤翊宫,不用冰山纳凉,就冷得跟皇后娘娘的脸一样冻人。这一入夏,倒是个宜人的去处。” 小福丁儿搓着脚步回她,“我笑点低,你别逗我笑。殿前失仪算谁的咧!” 李英歌和他们的腹诽神同步了,诺大宫殿内凉意扑面而来,不由抿着嘴笑。 这笑落入等在殿内诸人的眼中,却是另一种意味。 有人想到萧寒潜这一路对李英歌的亲昵。 有人想的是启阳帝对李英歌的另眼相看。 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了李英歌的腰间玉佩上。 第237章 画风略微妙 渐次给皇后问安的声音此起彼伏,清冷的殿内多了一分喧阗。 有意无意落在李英歌身上的视线,随着这阵人声倏忽不见,李英歌只做未觉,抬眼快速一扫。 殿内人不多,左上首坐着位面貌清丽的妇人,衣饰淡雅却不失矜贵,举手抬足间从容温婉,眼波不经意一转,竟透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少女般的娇嗔。 李英歌心下大奇。 以前只曾远观,今天近看,才惊觉已经坐三望四的明妃,看着竟像只有二十出头,莫论她膝下有个已满十六岁的贤王,光论这样貌举止,怪不得能得启阳帝独宠十数年。 也怪不得她有底气坐到四妃之首。 其他到场的妃嫔,绕是位份只高不低,放在别处是珠玉,放到明妃身边,就被反衬成了鱼目。 李英歌垂眼,无心再打量位列左侧的其他妃嫔,眼风一扫,就见殿内右侧亦是云鬓香风,从上往下依次是太子妃、武王妃、和王妃,各自身侧站着宫女、丫鬟,另有东宫、武王府、和王府的小少爷小小姐,或站着,或被奶娘抱在怀里。 琴姑姑并未回皇后身边,依旧跟着李英歌,轻声提点道,“乾王妃且先给几位娘娘敬过茶,再来见几位嫂嫂、侄儿、侄女。” 李英歌了然,冲身侧常青微微颔首,就着琴姑姑的引见,正式拜见以明妃为首的几位妃嫔。 一份针线换一份回礼,笑谈间转向右侧,和太子妃、武王妃、和王妃序了平辈礼,轮到小辈,常青捧着的认亲礼就只出不进。 男孩是笔墨纸砚,女孩是锦帕荷包。 因太子妃早年无出,全哥儿这个嫡长皇孙生得晚,东宫后来出世的庶子女年纪就更小,最小的庶女还窝在奶娘怀里的襁褓吹泡泡,李英歌就准备了些孩童喜欢的金锞子,打成生肖花果的样子,小巧精美,倒惹得殿内多了几分孩童笑语。 全哥儿眨着水亮的黑眼睛看李英歌。 “全哥儿,你还记得我吗?”李英歌见全哥儿害羞的点头,不像上次在东宫时行事说话都要先看太子妃,心下不由一软,忍不住握了握他捏着金锞子的小胖手,眉眼弯弯道,“你要是喜欢这种金锞子,回头我再让人送些给你玩儿,好不好?” 全哥儿还没答话,武王妃就噗嗤一声笑,看向上首皇后,话却是对李英歌说的,“四弟妹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呀,还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孩子见着孩子就高兴,两句话就说到玩儿上了。 要不是之前城南长街的事,闹得百姓口口相传,儿臣可真不敢相信,四弟妹这样娇娇弱弱的,竟能击退刺客,捉了人扭送官府,不仅自己毫发无伤,还叫那些舍身援手的百姓交口称赞……” 说着似早料到皇后不会接话,转头就拿肘子拐了和王妃一下,啧啧道,“三弟妹,我说的对不对?四弟妹可比你家大姑娘还小一岁呢!” 武王尚武,娶的武王妃亦是将门贵女,她言行爽朗,殿内众人见怪不怪。 和王妃却气得肺疼。 外人不知道,在场的人却都知道,太子和武王突然被撤换差事,不就是因为和刺客有瓜葛! 武王领着五城兵马司,像个打下手的官兵似的,被派去为乾王、贤王两位皇弟的大婚迎来送往,武王妃想为自家男人出气,拉她下水做什么! 武王生母就坐在明妃下首,真有本事,怎么不拉着自己的母妃怼上明妃和贤王! 不过是看她是软柿子好捏! 和王妃敢怒不敢言,假作掖袖子,不动声色的避开武王妃的手,只涨红了脸,呐呐不作声。 倒是她被武王妃点名的长女气不过,翻看着李英歌送的锦帕荷包,声音不高不低道,“我虽长四婶婶一岁,这女红针线却不敢和四婶婶比。听大伯娘这意思,四婶婶不仅女工好,论起应变急智来,竟也不输男子,也不知比起大堂兄来如何?” 她口中的大堂兄,是武王妃的长子,年已十五,正在议亲,比李英歌还大三岁。 话外之意,皇家、宗室最乱的就是辈分,拿年纪说事,也不怕闪了自家的舌头。 武王妃不以为意。 和王说的好听是好学有才名,说的不好听就是懦弱书呆子,连带着娶的和王妃也是个唯唯诺诺的闷棍子,当娘的不做声,当长女的要做刺头,她根本懒怠理会。 只笑眯眯看着李英歌,大有李英歌不接话茬不罢休的架势。 其他人或小声闲聊,或含笑旁观,似乎不觉得武王妃言行欠妥。 李英歌却是意兴阑珊,见东宫的奶娘忙将全哥儿抱到一旁,便眨着眼对武王妃赫然一笑,脆声道,“大嫂说的,我怎么听不懂?” 这话听着不像反问,倒像反讽。 殿内安静一瞬。 武王妃脸色一沉,待要开口,却发现李英歌歪头蹙眉,神色真挚而不解,心下不由疑惑。 念头才一动,就听常青接口道,“好叫武王妃知晓,城南长街那场闹剧,是丁公公全权处置的。当时护着乾王妃的正是奴婢,武王妃若有兴趣听,奴婢必定知无不言。” 她这么一说,就将事件的主导和功劳,都算到了小福丁儿身上,摘清了李英歌。 小福丁儿是萧寒潜的人,身份和能耐如何,不在话下。 有人恍然大悟,有人暗暗不屑。 武王妃目光一闪。 一直没插话的琴姑姑突然开了口,仿佛才想起殿内的小辈大的太大,小的太小,笑着福礼道,“太后娘娘一早就有交待,几位小少爷小小姐,不是各有课业在身,就是还长身子贪睡的年纪,天没亮进宫认过新婶婶的脸也就罢了,不必再往万寿宫去了。” 不管太后是不是真这么交待的,琴姑姑开口,代表的就是皇后的意思。 奶娘丫鬟们簇拥着各家小主子,却行退散。 殿内的人更少了。 明妃笑盈盈的冲李英歌招手,“武王妃有句话倒是没说错,乾王妃还一团孩子气呢。头先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好在有忠仆护主。也怪不得皇上出手这样大方,一赏就赏了先帝爷留下的玉佩。” 她拉着李英歌打量,转头冲着皇后娇嗔道,“姐姐您看,皇上多少偏心,这样精贵的玉佩,随手就给了乾王妃。妾身眼馋这块玉佩多少年了,皇上总也不肯松口赏给妾身,原还以为是留着给姐姐或太子殿下的,没想到一错眼,就落到了乾王妃的腰带上。” 她捂着嘴咯咯笑。 寡言冷漠的皇后眉眼一动,看向明妃扯了扯嘴角,语气淡淡,“谁的东西谁做主。如今东西易主,妹妹想要,再求皇上也是枉然。” 这是皇后今天说的第一句话。 李英歌这下是真奇了。 都说坤翊宫和娴吟宫斗了十几年,大有水火不容之势。 没想到皇后和明妃当面锣对面鼓,没有明枪暗箭射来射去,却是姐姐来妹妹去,不像死对头,倒像寻常人家里,处得和和睦睦的妻妾。 明妃对着皇后娇嗔,这画风好微妙。 高手过招,凡人退避。 至于明妃避重就轻的挑拨意味,皇后充耳不闻,她更不会放在心上。 李英歌假作去摸腰间玉佩,不动声色挣脱出明妃握着她的手,略带忐忑的去看皇后。 “姐姐面冷心慈,才不会为了块玉佩和你计较。你好歹要叫我一声’庶母妃’,皇上赏给你的东西,我可不敢夺人所属。”明妃掖着袖子掩嘴笑,冲李英歌安抚似的眨了眨眼。 眼波流转间,转而看向琴姑姑,“倒是乾王妃这礼数,半分不错,小小年纪端的稳重,可是琴姑姑亲自教导的?” 大婚前,内务府根本没有派教养嬷嬷教导李英歌礼仪规矩,皇后仿佛全然忘了此事。 明妃岂会不知。 她明知故问,琴姑姑笑而不语。 皇后脸上亦是不见波澜,反而顺着明妃的话茬,沉吟着嗯了一声,“能得城阳赞一声持重懂事,认作干女儿的人,哪里还用的着内务府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嬷嬷教导。” 这是皇后今天说的第二句话。 李英歌心下暗叹。 果然城阳大长公主和信国公收她做干女儿的事,太后和启阳帝知道,皇后事先却不知道。 听话听音,皇后刺的不是她,而是为她暗中铺排造势的萧寒潜。 这亲生母子俩的画风,也挺微妙的。 萧寒潜的温声提点浮上脑际。 她是来认亲的。 不是来看人脸色的。 李英歌微微扬起脸,脸上一片茫然,仿佛不知道皇后这话从何而来,又落向何处。 明妃清亮的笑容微微一顿,和身侧妃嫔交换了个意有所指的眼色。 说来这乾王妃深居简出,七岁上才踏出李府二门,还没跟着谢氏来往交际,又拜师进了兴园,一待四年,婚事一波三折,婚期又急,摇身就成了乾王妃。 性情心计如何,连道听途说都算不上。 几次言辞试探,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如今看来,真是个懵懂的孩子! 怪道谢氏和萧寒潜都护得紧! 莫说事不关己的妃嫔,就连暗暗审视李英歌的武王妃,一时也有些兴致大失。 皇后静静看了李英歌一眼,眉心几不可见的一蹙即松,冲琴姑姑抬了抬眼。 琴姑姑团团福礼,“太子妃、武王妃、和王妃多留一步,还要劳烦几位陪乾王妃一道,再去万寿宫凑凑热闹。” 话外之意,该上茅厕的上茅厕,想出去透透气的趁早,没事的人也可以滚了。 殿内响起一阵拜辞声。 皇后扶着琴姑姑的手,转入后殿更衣。 “我就知道。”皇后一改人前冷淡,眸色冷厉如刀,“李家算什么,李英歌算什么。小四这是不满我逼着他纳冯十一,明里暗里的帮衬李家,给李英歌撑腰。拿个小丫头做筏子,他的手段,又比我高明多少?” 第238章 迟早要她好看 琴姑姑嘴角噏合,闻言又是心痛,又是心酸。 人人都说皇后偏心太子,只有她知道,皇后待乾王疏淡冷漠,不过是因着心里苦,起先只求个眼不见心不烦,到最后,为难来为难去,受煎熬的却是皇后自己! 归根究底,症结还是在皇上身上! 当年皇后生下太子这个嫡长子,悉心教养到六岁上,熬过了种痘,娘家仕途也渐渐扶上正轨,皇后这才有意生养二胎,顺利怀上乾王,还不等将这喜讯报到御乾宫,御史台弹劾皇后娘家外戚揽权、鱼肉乡民的奏折就雪片似的,砸向了皇上的御案。 皇上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不仅没有像往常一样,因此踏足坤翊宫宽慰皇后、压下弹劾彻查,反而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以雷霆之势,命当时才满十五的大皇子武王出面,将皇后娘家连根拔起,随后就将武王调离京城,派往东北大营历练。 天子震怒,皇后娘家一夕坍塌。 皇后长御乾宫外不起,最后保住的,不过是娘家兄弟三两个庶出的遗腹子,而肚里的乾王,险些小产。 然后,就是帝后关起门来却惊天动地的一场大吵,皇上拂袖而去,明妃脱颖而出。 乾王越长越像皇上,皇后看着乾王的目光越来越冷。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晚皇后破天荒的守在乾王的摇床边,嘴里低喃浅语,她以为母子天性,皇后到底是心疼乾王的,正要上前凑趣,却听清了一句令她永生难忘的话。 “今天是这孩子的周岁生辰,也是他外祖家的周年祭,我不该怀他生他,这孩子,生来不吉……” 皇后是笑着说的,眼中神色却像看不见底的幽潭。 自此之后,坤翊宫再也不曾为乾王过过生辰。 四年前乾王回京,太子妃有孕,皇后一心为太子谋划,常请乾王出入坤翊宫,和乾王之间的关系这才有所变化。 那一晚,那一句话,却仍叫她每每想起就肝胆俱裂。 琴姑姑强压着才没让纷杂心绪外露,垂眸掩去眼底浑沌的苦涩,平静的就事论事道,“母子之间,怎么能用’手段’来论?方才殿内是个什么情景,今儿乾王殿下是个什么态度,您听得清楚看得清楚。乾王殿下疼着护着乾王妃,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了。 嬷嬷带回的喜帕,您是亲眼验看的。殿下不近女色,外头是怎么排喧殿下的,您也不是不知道。若不是真心待乾王妃,殿下岂是为了他人肯勉强自己的性子? 他们小夫妻好好儿的,乾王府就不怕从内里乱起来,乾王府好,东宫也能得着好。都说兄弟齐心其力断金,那些魍魉鬼魅又能蹦哒多久? 太子妃当年能乍然开怀,说不得真是乾王妃带来的福气。东宫虽有庶子庶女,到底还是要太子妃多生几个嫡出皇孙、皇孙女。您看乾王妃那懵懵懂懂的样子,您若是不耐烦教导,不如就让太子妃和她多亲近亲近……” 太子已是储君,十几年兜来转去,皇后心底的孤独苦楚,只有她最清楚,她不劝,皇后身边就真的连个知疼知热的人也不剩了。 琴姑姑目露恳求,殷切的望着皇后。 皇后冷厉的眸色柔和下来,拍了拍琴姑姑的手,牵起嘴角道,“能得你为她说这几句话,可见小四媳妇儿确实是个有福气的。” 这就是无意再晾着李英歌的意思。 琴姑姑发自内心的欢喜,却听皇后又冷声道,“之前他让我的人在城阳府里落了脸,这事却是另一码,他若是不将我这个母后放在眼里,以后就别怪我做了恶婆婆。” 到底气恨萧寒潜越过坤翊宫,为着李英歌认干亲的事,只求了皇上和太后的恩典。 能气恨,也比对萧寒潜冷心冷眼相待得好。 琴姑姑不忧反喜。 至于冯欣采做了乾王府的妾,李英歌能不能压得住,就不是她能劝着管着的事了。 琴姑姑不再作声,轻手轻脚的服侍皇后更衣。 后殿只余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轻响,偏殿官房内,却响起一阵低不可闻的耳语。 武王妃嗤笑道,“外头有丫鬟盯着,不必担心隔墙有耳,有话就说。” “依老奴看,不管是东宫的事也好,城南长街刺客的事也好,乾王妃不过是顶了个名儿,背后搞鬼的定是乾王殿下。”武王妃的心腹妈妈压低声音,借着冲水的声响,快语道,“乾王妃那言行作派,连一向绵软的和王妃都比不上。您想为王爷出口恶气,也要乾王妃听得懂看得懂才是。 瞧瞧方才乾王妃那一脸蠢像,哪像个有心计城府的?您这牛刀用在了小鸡仔身上,没得辱没自己。不如回头和王爷商量商量,内宅手段,哪里伤得到乾王殿下那块又臭又硬的骨头。” 武王妃不以为然,意态慵懒的伸出手,看着心腹妈妈在她手上打出清香的皂角泡沫,深深嗅了一口,笑道,“你可别小看内宅手段。你也别忘了,李家新进的堂姑爷袁骁泱,不日就要入户部任祁东清吏司。父皇是个什么打算,别人暂时看不透,王爷还能看不透?我们还能不知道? 之前撺掇人行刺四弟妹,王爷还没下作到真要四弟妹一个弱女子的命。不过是想给郑国公一个教训,顺带叫太子和四弟看看清楚,谁才是长皇子,谁才是长兄! 四弟倒好,揪着点蛛丝马迹就落井下石,这四年来的骂名真是没白背,踩着我们王爷成就自己冷酷铁面的名声!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不讲兄弟情面,我又何必给四弟妹脸面! 他想娶了媳妇儿再挣一份军功?没那么好的事!他不是爱标榜自己疼媳妇顾岳家?我成全他!不管四弟妹是真懵懂还是假无知,我迟早要她好看!” 她神色惬意,嘴边的笑意却像猝了毒。 心腹妈妈心念急转,半是骇然半是狰狞的道,“那袁骁泱是乾王妃的堂姐夫,前妻还是乾王妃本族的早逝族姐,您是想……王妃果然妙计!只是老奴听说,袁家和李家一向不走动……” 她说着又面露恍然,“您是想在贤王八月大婚时做局?” 贤王是最小的皇子,到时候除了太子妃,包括乾王妃在内的三位皇嫂,必定是要去贤王府吃喜酒的。 至于本来不够资格受邀的袁家,一旦袁骁泱入户部任职,贤王只要脑子没有进水,就该看得出启阳帝如此重用袁骁泱的用意。 到时候贤王府的喜帖,还怕交不到袁骁泱的手上? 武王妃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包着帕子轻柔擦着手,淡淡道,“袁骁泱之前能去常州府编撰地理志,是因太子看重提拔。在常州府时,还曾机缘巧合,为四弟挡过刀,’救’过四弟。如今又做了李家的堂姻亲,和四弟岳家的关系就更进了一层。 到时候只要瓮中捉鳖,岳家闹出……’丑事’来,我看四弟还怎么嚣张,怎么跋扈!他现在有多护着疼着四弟妹,到时候就有多恨多悔!” 内宅着火,外头的差事也就轮不到萧寒潜出头了! 武王妃冷冷的笑。 心腹妈妈双眼冒绿光,扶着武王妃出了官房,低声赞道,“王妃高明……” 武王妃嘴角一勾,笑容得体而爽朗。 放风的丫鬟左右一看,松了口气提着裙摆跟上。 直到武王妃一行的脚步声远去片刻,官房后墙旁的茂密枝叶后,才传来一声再也压抑不住的急喘。 “王妃,我们快从另一头绕出去吧?”和王妃的大丫鬟脸色煞白,万万没想到她陪着不善交际的和王妃避到幽静树下,却撞到了官房后的死角,好险没叫人发现,却无意中听到了一席不该听见的话。 和王妃面色比她好不到哪里去,紧紧抓着大丫鬟的手,才勉强稳住发软的脚,悄悄退了出去。 大丫鬟犹豫再三,到底不忍心,抖着声音道,“王妃,要、要不要告诉乾王妃一声?” 她其实听不懂武王妃到底要算计什么,如何算计。 只是本能的觉得,所谓的“丑事”,所用手段定然离不了“龌龊”二字。 和王妃也没听懂,心里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来,略显呆滞的眼底,却莫名浮现起长女每每私下为她和夫君抱不平的鲜活模样来。 乾王妃比她的长女还小一岁! 和和气气柔柔弱弱的,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她的心像被人死死拧了一把,透不过气来。 要她袖手旁观,她做不到。 但要她真的做些什么…… 她不敢,也不想。 她知道武王妃看不起她,也知道她嫁的夫君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只读圣贤书不谙窗外事的空头王爷。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 能做个安乐的富贵闲王,是她夫君所求,也是她所向往的。 成王败寇,和王府从来不愿参与其中,无论是什么样的后果,他们都担不起,也不想担得起! 和王妃只觉头痛欲裂,她抓着大丫鬟手臂的指甲深深扣进皮肉中,痛得她声线发颤,“你让我想想,仔细想想……” 这一想,定然是不了了之。 大丫鬟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复杂情绪,抿着嘴不再多说,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她自己都分不清。 叹的是乾王妃,还是自家王妃。 第239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殿外的种种动静隐在暗处不为人知,殿内却冷寂依旧。 “妹妹,四弟妹!”太子妃撇下随侍的下人,略显急切的脚步沓沓响起,打破了殿内的平静,几近失态的拦在了正要踏出殿门的李英歌身前,声音由高转低,关切道,“你……没事吧?” 常青闻言眼皮一抬,看了眼神色不似作伪的太子妃,默然先行退了出去。 李英歌莞尔,似乎想也没想的就笑微微道,“姐姐怎么这样问?我没事啊。” 心下其实一清二楚。 方才武王妃语带试探和刁难,明妃消息灵通,当着皇后并几位有子妃嫔的面,点破她身上玉佩来历贵重,太子妃却自始至终不曾说过一句话。 不是事先得了皇后的交待,就是如传言一般,太子妃在东宫只能当半个家,而在其他王妃面前,也同样端不起太子妃的架子,压制不住妯娌,底气不足。 而殿内随侍太子妃的下人,却不是上次在东宫见过的妈妈宫女。 也许是皇后安排的,也许是太子的眼线。 她无意为难太子妃。 对着别人装痴卖傻,是懒怠和那些不相干的人打嘴炮。 对着太子妃粉饰太平,是心之所愿。 她笑得真切而软糯。 太子妃见状紧绷的脊背不自觉就放松下来,听李英歌仍毫无芥蒂的甜甜喊她姐姐,心绪一时暖一时酸,忍不住脱口道,“母后就是那样的性子,并非不喜你,你……你别往心里去。” 她确实得了琴姑姑的暗示,让她今天只管一心伺候好皇后,旁的人和事不要理会。 但她也知道,皇后的冷并非浮于表面,而是刻进骨血的傲。 之前不好说,如今李英歌既已嫁给萧寒潜,皇后默认了这个小儿媳妇,就不会也不屑于,当着一众“外人”的面,打自己人的脸,真对李英歌如何。 就像皇后对她的好对她的严,为的不过是她身后的东宫,为的不过是她的太子夫婿。 方才意有所指的话,针对的也不是李英歌,而是李英歌身后的萧寒潜。 她不愿李英歌因明妃和武王妃,和皇后生出嫌隙。 李英歌没心没肺似的哦了一声,略带赫然的道,“母后是不是累了?我虽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宗庙的阵仗吓到了,没想到上玉牒竟是这样麻烦的事,三跪九拜的,我的小腿现在还酸酸的。” 自己觉得累,就以己推人,觉得皇后也是因为累了,才不冷不热的吗? 还真是孩子心思! 太子妃一怔。 不由想起上回在东宫,李英歌对上冯欣爱直来直去的做法,倒确实有点孩子气的不管不顾。 她不由低声提点道,“你那个婢女常青倒是个机灵的。上次她先发制人误导舆论,外人只当是冯六小姐仗势欺人,又有皇祖母和四弟善后,冯氏吃了闷亏不敢乱说,你和冯六小姐打架的事才压了下去,回头你可别自己说漏了嘴……” 李英歌满脸讶然,随即乖巧的点头。 太子妃看得笑起来,不禁摸了摸李英歌的头,顺着李英歌的话茬转开话题,“皇家认亲是比常人辛苦些。当年我随太子殿下二拜宗庙时,何止是小腿酸软,第二天险些下不了床……” 国立储君,仪式更加繁杂劳顿。 太子妃说着却嘎然而止。 表面再风光又有何用,转头太子就将教导他人事的大宫女,从通房提拔成了良娣,有皇后默许撑腰,太子一腔情意越发放纵,直将那良娣捧上了天,先后生下庶长子、庶长女。 太子虽不至于宠妾灭妻,但这份“真情”,却让诗礼传家、书香出身的太子妃直如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李英歌还有萧寒潜疼着护着,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别人。 太子妃忽然没了闲谈的兴致。 落在闲闲等在殿外的明妃眼中,却引得她一阵娇笑,冲二人感叹道,“太子妃和乾王妃感情真好,不像妯娌,倒像亲姐妹。” 说罢仿佛只是无意的一句打趣,忽然眼睛一亮,提起裙摆越过二人。 琴姑姑正扶着皇后出来,明妃上前挽着皇后的手臂,似嗔非嗔道,“姐姐,妾身今天是沾了乾王妃的光,才能来您这儿讨口好茶喝。回头您去了万寿宫,可别把妾身给卖了。” 皇后似对她的亲昵习以为常,扯了扯嘴角道,“妹妹放心,且安心回你的娴吟宫去。” 明妃夸张的松了口气,规规矩矩拜辞皇后,由宫女太监簇拥着,有说有笑的先行离去。 皇后上了凤辇,太子妃随侍一旁,紧跟着是武王妃、和王妃。 李英歌落在最后,小福丁儿暗搓搓凑上来,低声解释道,“太后娘娘’请’明妃帮着抄经,预备着重阳节往佛前供奉五百本经文。” 也就是说,太后变相禁了明妃的足。 明妃是太后的远房侄女,进宫以来并未因此得太后看重亲近,反而因着启阳帝隆宠,渐渐有些太后本家的族人主动攀上明妃。 否则之前明妃有意和郑国公府暗通曲款,哪里指使得动有头脸的徐氏族人。 太后这是敲打明妃,更是敲打娘家人。 李英歌暗暗挑眉。 她算是看明白了,皇后扯嘴角不是嘴抽筋,而是冷脸破冰,聊表笑意。 她看了大半天,皇后也就对明妃扯过嘴角。 皇后竟这样给明妃脸,竟这样维护明妃。 难道是高处不胜寒,皇后对明妃这个死对头又恨又爱? 高手过招,境界果然很高。 李英歌心下一阵恶寒,暗道果然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这宫里是是非非,却没有非黑即白的底线。 哪个不是心思暗藏,脸上几副面具轮换着戴。 她正腹诽,就听前头皇后的声音似远还近,冷冷响起,“小四媳妇儿呢?别让她落了单。” 这是要她和太子妃一道随侍的意思。 李英歌讶然于皇后态度骤变,面上却不露半点犹疑,疾步撵上凤辇。 太子妃即意外又欢喜,冲李英歌善意一笑,二人默然跟在了凤辇边。 武王妃心下撇嘴。 和王妃却是心神更乱。 万寿宫难得的热闹人声,打断了各人心绪。 城阳大长公主为李英歌引荐宗室的长辈、夫家显赫的其他几位公主,不比坤翊宫认亲正式,元姑姑请示过太后,就将地方挪到了偏殿的暖阁里。 气氛随意而热烈。 有萧氏旁支的老太君拉着李英歌不放,笑呵呵的夸了又夸,忽然半是好奇半是告诫的转了话锋,“先头宫里传言四起,个个玄玄乎乎的,说你能算人福祸、断人阴私,这事儿可是真的? 真论起来,你外祖家往上数几代,和我们萧氏皇朝的开国皇后是出了五服的血脉,莫不是真有传承一说?听闻那无归道长驻颜有术,又和国师有些渊源,他收你和晋宁郡主为徒,莫不是你天资真正难得?” 话说得尖锐,老太君眼中神色却温和。 皇家敢娶会玄术的媳妇儿,却未必真的喜欢或放心这项骇人听闻的技能。 老太君刻意捎带上陈瑾瑜,只怕是城阳大长公主托了人情,特意挑了今日此时,要她将之前东宫爆料的事圆回去。 李英歌向城阳大长公主投去感激的目光,面上无波无澜,颇有些腼腆羞怯的道,“谣言止于智者。我之前是被人气得狠了,一时没多想,才胡言乱语了一通。不过是些道听途说的话,也是机缘巧合,没想到最后倒促成了两桩姻缘,可见也是天意如此。” 被冯欣爱“气得狠了”,就把从萧寒潜那里听来的阴私爆了出口,促成贤王和冯欣爱、萧寒潜和冯欣采的两桩姻缘。 又是谣言,又是天意,可见李英歌所谓的玄术,不过是吓唬那天在场的几位贵女。 晋宁郡主不会仆算的本事,无归道长难道还能越过晋宁郡主,偏颇李英歌不成? 可见也和寻常贵女一般,兴园四年,不过是为了闺誉镀金。 所谓的机缘巧合,掰开了揉碎来说,脱不开太子嫡系和其他皇子明里暗里的较量。 再说那“姻缘”二字,自家夫君要纳妾,还能这样轻快说笑,不是真心大就是充贤惠。 李英歌话音未落,暖阁内若有似无的关注的视线已消失不见,谈笑声复又喧阗起来。 “我虽顽劣不开窍,但还是跟着师父学了些真本事的。”李英歌心下厌烦这样那样的旁敲侧击,早有意借着场子一次把事情搞定,遂明目张胆的冲常青使了个眼色,指着常青手中大大小小的荷包,略扬起下巴脆声道,“想着今天要拜见诸位长辈,就紧赶慢赶的养了些法器出来。 师父说了,随身带着或是放在起居的地方,能养生调气,保身体安康、家宅平安呢!” 她圆润的下巴微微翘起,像个偷偷准备了孝敬礼物,等着长辈夸奖的得意孩子。 众人不由呵呵笑起来。 心下却不以为然。 所谓的法器,外头的道观和银楼首饰铺也不少见,能送到内宅女眷手里的,多是些佛珠手串、挂饰等小玩意儿,图的不过是安心,若论大效用,宁可信其有,却也不好挂在嘴里说道。 原来李英歌学的不过是些养法器的小门道! 皇后垂眸,接过琴姑姑递过来的茶水润口。 武王妃却是爽利的左右逢迎,当先就捡了常青手中几个荷包,和旁人说说笑笑的对比挑选起来。 暖阁一时热闹非凡。 李英歌弯着眉眼笑看,心下却忍不住一叹。 她发现,在宫里待得越久,她就越想萧寒潜。 她有些心不在焉,手臂上却突然一重,偏头一看,就对上和王妃亮得吓人的目光。 第240章 还是你好闻 李英歌心口一跳,扬笑道,“三嫂?” “四弟妹花骨朵一样的小人儿,就是比我们这些虚长年岁的黄脸婆讨喜!”武王妃大笑着看过来,不等和王妃说话,就语带亲热的调侃道,“刚才在坤翊宫,太子妃和四弟妹姐妹花儿似的肩并着肩,有说有笑的。现在到了万寿宫,三弟妹可算觑着空了,又要拉着四弟妹说什么悄悄话呀!” 受邀而来的其中一位公主,正坐在武王妃身侧,闻言佯怒着唾了一口,笑骂道,“满屋子的长辈,你算哪门子黄脸婆?乾王妃是新媳妇儿,新媳妇儿不讨喜,难道要像你似的,自己磕碜自己,还要捎带上其他人,没得讨人嫌!” 满室善意的大笑。 太子妃清冷的面色也不禁露出一丝好奇,和王妃虽敬重她,但却是个息事宁人的软脾气,有事不为别人也不为自己出头,没事的时候,比她还不爱交际。 这样拉扯李英歌,倒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英歌亦是心有不解。 和王妃眼中的亮光却在武王妃突然插话的时候,就猛地黯了下去,红着脸急声辩解道,“不,不是要说悄悄话!我就是看着那些荷包绣样精致,装的又是四弟妹亲自养的法器,就想多要几个家去。” 说着生怕别人误会似的,慌忙收回拉着李英歌的手,略显无措的掖在身前。 这言行颇有些小家子气,众人却不以为意。 和王府什么境况,在座的一清二楚,和王虽像个透明人似的,但和和王妃的恩爱却是出了名的。 和王府由皇后做主纳满了四妾,却没有庶子庶女,和王妃生下嫡长女,先开花后结果,几乎是三年抱俩,膝下有嫡子三个,嫡女两个。 亲王俸禄再丰厚,没有能力挣下旁的进项,将来儿女嫁娶可有得头疼。 和王妃的懦弱是出了名的,节俭也很有名。 但也不至于上赶着讨要东西。 八成是听闻萧寒潜和李英歌也是对“恩爱”小夫妻,自己在妯娌间左右都靠不上,就有意亲近李英歌。 “这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武王妃是个长袖善舞的,方才插话不过是作派使然,根本不把和王妃的举动放在眼里,一面将手中荷包收拢在一起,一面和和气气的招呼道,“三弟妹也太客气了,这里都不是外人,剩下的先紧着你来挑!” 李英歌冲和王妃赫然一笑,表示东西在别人手上,哪个嗓门大找哪个去。 和王妃却像没读懂她的意思,站着不动,掖在身前的手不停绞着手指头,脸色越发涨红,嗫嚅道,“其实是皇祖母喊了你一声,我想着屋里热闹,你似乎没听见,就来提醒你一声……” 话音不高不低,落入众人耳中,就更没人再关注和王妃这头。 和王妃长长松了口气,手指头不绞了。 李英歌汗颜。 她刚才在想萧寒潜,倒真没听见谁叫她。 她脸色微红的轻声道了谢,忙转向太后所在的罗汉床。 和王妃瞥了眼李英歌轻盈的背影,默然调转微微发沉的脚步。 独辟一偶的罗汉床却是氛围轻快,太后示意李英歌坐到自己身边,笑着虚点了点围坐吃席的众人,温声道,“万寿宫难得热闹,这样说说笑笑,无拘无束的才好。倒是你头一回出席这样的场合,是不是累着了?” 收喜帕的虽是坤翊宫的人,但元姑姑过问没人敢瞒着,太后晓得后,对李英歌又多了份真心的疼惜。 她原以为萧寒潜是个倔的,谢氏是个横的,一个比一个护犊子,喜帕孰真孰假,她已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 一朝成真,老人家心底强压下的不满就烟消云散。 原本准备好的一番“深谈”,也化作了真切的关心。 在她心里,比起孙媳妇的身子,当然是爱孙的子嗣更重要。 不管是是谢氏识趣,还是萧寒潜兴之所至,总归结果合她的心意。 也更叫她满意李英歌的乖巧顺从。 否则萧寒潜怎么能“得逞”? 床笫之事一个巴掌可拍不响。 太后笑得眼尾细纹都深了几分。 有了喜帕的惊喜,她根本无意催促或追究李英歌一时走神,没听见她叫人,只当李英歌是身体“不适”,累着了。 李英歌心念几转,才读懂了太后深沉如海的笑意,心下越发汗颜,再次不用装就红了脸,甜甜喊了声“皇祖母”。 太后听这一声皇祖母,眉角眼梢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的流了出来。 “真是差之一字,缪之千里。我喊您’皇外祖母’,喊了多少年,也没见您这样高兴过!”侧坐另一头的陈瑾瑜滚到太后怀里抱怨,伸手牵着李英歌的手不肯放,嘟嘴道,“皇外祖母,您可答应过放我和妹妹自在去玩儿的,您可不能一高兴就舍不得妹妹,食言而肥啊!” 太后笑得越发开怀,故作嫌弃的挥手赶人,“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你这泥猴子闹腾,你自己看看,元姑姑可在?” 陈瑾瑜捂着嘴笑,拉着李英歌离开暖阁。 果然就见元姑姑等在南偏殿里,正解开身前围裙,笑道,“乾王妃和晋宁郡主来得正好,新鲜现做的凉粉果,快来用一碗消消暑气。这食盒里的是留给乾王殿下的。” 陈瑾瑜冲李英歌眨眼睛,等屋里没了人,就指着食盒道,“你看,你的事我都记在心上呢。凉粉果的方子我可替你讨来了,就收在食盒底,你回头别忘了取出来。以后做给四表哥吃,元姑姑省事,你也能得四表哥喜欢。” 她不晓得,凉粉果已然沦落成李英歌和萧寒潜之间的情趣暗示。 李英歌大感无语,默默吃了碗清亮顺滑的凉粉果,微红的耳根才恢复常态。 陈瑾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同样不晓得喜帕内情,见李英歌气色上佳行动自如,权当是她那本小册子的功劳,当下也不多提,只戳着李英歌的脸道,“看不出来,你当着那一屋子外人的面,倒是挺能装乖卖巧,信口胡诌的。” 李英歌皱了皱鼻子,“你不耐烦内宅琐事,我也不耐烦。我这样,不是正应了你说过的话吗?”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陈瑾瑜哈哈大笑,继而叹道,“你真本事如何,确实不必一是一二是二的和外人掰扯。再说了,你算来算去有血缘的算不了,亲近的算不准,要说师父教的玄术到底实用不实用,其实我觉得吧,还挺鸡肋的,早知道你还不如跟着我学医呢!” 李英歌闻言却是心头一动。 脑中莫名的,就闪过和王妃转瞬即逝的黑亮目光。 其中有急迫,有担忧,也有畏缩。 和王妃的本意,真的只是讨要东西,提醒她没有听见太后召唤吗? 能出入宫中的人,能简单到哪里去? 和王妃性子懦弱,只能说明和王妃没什么手段心计,却不代表和王妃真的没有半点心思城府。 李英歌不由若有所思。 她算不了自己的福祸,却能算常青和小福丁儿的。 以前她常带着他们,以后出入交际,也不打算换人。 李英歌微微笑起来,也不接陈瑾瑜的话,只顺着陈瑾瑜的天马行空的话茬,聊些这几日京中的见闻趣事。 暖阁菜过五味,城阳大长公主送走宗室长辈和公主姐妹后,就让元姑姑去请陈瑾瑜,随着武王妃、和王妃一道,最后退席出宫。 皇后拜辞太后,冲李英歌抬了抬手。 李英歌忙上前站定,就见皇后不甚自然的抻了抻她的衣襟,淡声道,“时辰不早了,待会儿直接随小四出宫罢,不必再去坤翊宫。” 这是让他们不用再去坤翊宫拜辞的意思。 李英歌乖乖应是,暗道皇后大概是鲜少做这种亲昵的举动,但凡眼睛没瞎,都看得出皇后动作有多僵硬。 太后却笑得满意。 皇后心下哂然,收手的动作倒是自在了许多,转手搭上元姑姑擎起的手臂,默然颔首,便转身离去。 李英歌才发现,离得近了,皇后身上有一股渗透衣饰的檀香味儿。 她暗暗皱鼻子,元姑姑送走皇后去而复返,满脸喜色的道,“乾王殿下来了。” 太后见萧寒潜脚步稳健,俊颜却酒气上脸,又是心疼又是欢喜,一叠声催着李英歌伺候好萧寒潜,赶紧回乾王府好好歇着。 竟是留也不留本待陪太后说几句话的萧寒潜。 元姑姑杵在万寿宫前,望着萧寒潜一行人背影远去,才又笑着回转,“您一心为着他们小两口儿,只盼着乾王妃能早日让您抱上曾孙子!” 太后恨不得萧寒潜和李英歌时时刻刻粘在一块儿,闻言那一丝不舍和怅然也彻底散去,只笑得弥勒佛一般。 李英歌没让太后失望,一上乾王府的马车,就抱着萧寒潜不放,小脑袋埋在他颈窝里,用力深吸一口气,瓮声瓮气道,“寡虞哥哥,还是你好闻。” 皇后身上的檀香和她的人一样冷冷的,触碰她衣襟的指尖亦是冰冷,仿佛能冷到她的心里。 她本能的排斥。 萧寒潜身上的三匀香,却数年如一日,融合着他温热的气息,冷香变暖香。 仿佛不过一晚,她的枕上就沾染上萧寒潜的香,她的心尖也留住了这抹熟悉而陌生的气息。 果然是谁先沦陷,谁的心就先彻底失守。 李英歌有些自暴自弃的腹诽,小手却松开萧寒潜的腰,抓着萧寒潜大大的手掌,嘴角翘得高高的。 萧寒潜的手,也和皇后不同,干燥又温暖。 她热情而主动。 萧寒潜哑然失笑,本就因饮酒而加快的心跳越发鼓胀,低头抵上李英歌的额头,哑着声音道,“怎么了?刚才在宫中,谁给你气受了?” 第241章 你怎么能这样 “坤翊宫认亲时,琴姑姑一直带着我提点我。到了万寿宫,又有瑾瑜姐姐陪着我。”李英歌有一下没一下的掰着萧寒潜的大手玩,不甚在意的答道,“武王妃是个八面玲珑的,还有干娘帮着皇祖母操持暖阁的席面,我只管敬过茶送东西,谁能气得着我?” 早在萧寒潜往万寿宫去时,小福丁儿就抢先迎了出去,路上将这大半天经历的人和事,事无巨细的都报给了萧寒潜。 他明知故问,李英歌不介意再多答一次。 萧寒潜见她黑白分明的大眼又弯又亮,笑容没有半点勉强,此时抵着他的额头歪靠在他肩上,说话细声细气的,像在和他随意耳语,这才敢笃定她忽然这样粘他,并非是因为受了他不知道的委屈。 他的心悄悄开出欢愉的花来。 又生出一丝难以言状的怪异感觉。 他垂眸,看她把玩着他长指的小小柔荑,不由扬起下颌,亲了亲李英歌的眉心,“小机灵鬼。” 是听小福丁儿说了她如何装傻卖乖,躲过诸人试探又圆了玄术的事,才有感而发,说她机灵吧! 李英歌抿着嘴笑,全然放松的身心如自有意识,不自觉的就嘟起嘴娇气道,“要是今天没有那么多不相干的人,能单单和皇祖母、干娘、瑾瑜姐姐小聚就好了!” “如果你也在场,就更好了。你都不知道,看着那些或笑或嗔的人,听着满屋的环佩叮当,我就忍不住想你。”李英歌扬起小脸,轻轻回亲一下萧寒潜的下颌,声音低了下去,“寡虞哥哥,还是和你在一起最好了,我好欢喜你。” 萧寒潜本还觉得下巴叫媳妇儿亲得心都跟着痒起来,待听到后半句,下颌线条顿时紧绷,默了几息再开口,声线越发暗哑,语气几近哀嚎,“媳妇儿,你怎么能这样?” 李英歌一脸懵圈:我怎么了? 怎么能这么突然又说欢喜他! 上次是在他起居室的床上,这次是在他们回府的马车上! 告白这样庄严神圣的事,他的傻媳妇儿,做起来竟这样随性! 难道不能预告或提示一下,每次都这样猝不及防,他都不晓得该怎么办! 心里欢愉的花却啵啵啵,随着他一瞬慌乱的心跳,开遍了心房。 萧寒潜几乎幻听,觉得自己能听见心花怒放,花苞啵啵绽放的声音。 李英歌哪里想得到,她家夫君的呆萌病又犯了。 自上次告白被无视之后,她已然破罐破摔,怎么简单粗暴怎么来,不求他回应,只求心中无愧,不留遗憾。 她瞥了眼萧寒潜骤然紧绷的俊颜,只觉莫名其妙,干脆不理他可能又跳跃到爪哇国的思维,抓着裙摆把腿架到他的大腿上,笑微微道,“寡虞哥哥,你给我捏捏腿。” 到底年幼,今天跪来拜去大半天,腿酸了吧? 萧寒潜低低哦了一声,大手下意识的就按上李英歌的膝裤,按了两下,脸顿时黑了。 他怎么被他傻媳妇儿带歪了? 比起她突然说欢喜他,腿酸又算个什么事儿! 话茬一过,他还怎么接回去? 不过……他媳妇儿这颐指气使的小模样,还蛮可爱的…… 他不由想起李府那座生人勿近的南花园。 他的傻媳妇儿是娇养着长大的。 她这样粘人又娇气,难道只是在对他撒娇? “你对着你娘,也是这么撒娇的?”萧寒潜心头悸动,问得心不在焉,身体却自有意识,将李英歌托抱着背靠在自己怀中,任她双腿叠着自己抻直的长腿,长臂绕到她身前,有一下没一下按压着,“你娘护你护得紧,你身边的人是不是也惯着你?” 这么说来,还真是! 杨妈妈帮着谢氏管家理事时面色肃然,谢妈妈管教东跨院下人时也是个火爆脾气。 到了她跟前,个个都顺着她纵着她。 李英歌赫然的笑,晃了晃松乏下来的小腿,仰着头吐了吐舌头,“我可不敢让我娘给我捏腿。我敢提,她就能瞪死我!” 不敢和谢氏提,却敢指使他。 是不是说明,他已经越过谢氏,成了他媳妇儿心中最亲近的人? 萧寒潜心头一动,低头就着她仰起的小脸,含着粉舌不让她缩回嘴里,描摹着她的唇瓣含糊道,“媳妇儿,你刚才说我好闻?以后你也和我一样熏三匀香,好不好?” 李英歌暗道这人果然思维跳跃,一时被他半含半亲得小脸红红,只得也含糊着声音道,“好。” 早年她问起他身上熏的是什么香,他也曾提过送她三匀香,当时她想着避嫌,没有接受。 如今既成夫妻,她不再介意和他用同一种香。 如果被陈瑾瑜察觉,肯定又要跳着脚说他们是在无形秀恩爱。 李英歌想着就觉得好笑,答得却毫不犹豫。 萧寒潜心头大定。 果然! 如果不是拿他当最亲近的人,以前不肯的事,现在怎么又肯了! 所以和他坦诚相对时不扭捏,所以指使他做事时没大没小,所以半天不见他就粘上来撒娇! 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好傻。 早知道嫁给他,她的心就会自动靠向他,他又何必按部就班费尽心思,又是策划约会,又是惦记着增进感情的! 原来他媳妇儿这样乖巧,这么好收买这么好搞定! 他忽然又很庆幸。 庆幸自己不顾父皇黑脸,坚持将婚期定得又急又近。 原来提前娶了媳妇儿,有这么多意想不到的收获。 那她说欢喜他,又是哪一种欢喜? 她定也是欢喜谢氏的,也曾这样撒着娇对谢氏这样说过吗? 还是只是拿他当最亲近的人,而不是男人? 萧寒潜才放松的面部线条又紧绷起来。 女孩子的心思好难猜。 真是磨死人了。 心念兜来转去,亲吻就显得有些心猿意马。 李英歌只当他顾忌着在外头,也就浅尝辄止的缩了缩脑袋,窝在萧寒潜的脸侧道,“寡虞哥哥,车里备着醒酒汤的,你难受的话就用一些?” 鼻息交融,她才发现他不止是酒气上脸,脸颊也有些烫。 “信国公和老三帮着我挡酒,我没喝多少,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其他人看。”萧寒潜想说自己没醉,又觉得纷纷扰扰的心绪,扰得酒气上心头,他似乎真有些醉意,语气饱含浓浓的无奈,“媳妇儿,你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撩完他就没事人似的,害得他像个愣头青似的胡思乱想。 李英歌暗道这人思维又跳跃了,果断无视他奇怪的说话,只接着前半句讶然道,“干爹和和王殿下帮你挡酒?” 看和王妃唯诺的样子,就知道和王大概如传言一般,是个无用书生气的闲王。 而信国公内敛沉稳,也不像会在酒席间挥舞长袖的性子。 “你喊信国公干爹,他自然要在外人面前帮着我。至于老三,他跟谁都走的不近,所以对事不对人,这种场合,他一贯是和稀泥的和事佬。”萧寒潜无意多说武王、贤王那副假亲热的嘴脸,也无意再替李英歌捏脚,只将人调转过来,横抱于腿上,语气沉沉道,“醒酒汤就算了。元姑姑是不是准备了凉粉果?” 语气好暧昧啊! 李英歌听懂了他的暗示,红着脸眨眼道,“快到乾王府了。你想吃凉粉果吗,那我帮你取一碗?” “傻媳妇儿,你要是怕人看出来,让马车直接停进二门不就行了?”萧寒潜哄她,挨着她越来越红的脸颊,轻轻咬了下她的耳垂,哑声道,“有了你,这世上再无凉粉果,你就是我的凉粉果……” 这话好肉麻啊! 太羞人了! 李英歌耳朵眼都红透了,一等萧寒潜贴上她的嘴角试探着摩挲,忙闭上了眼。 她微微张开口,他就立马闯了进去,辗转着吃他的“凉粉果”。 李英歌只被动受着,怕一会儿收不住势。 萧寒潜极尽温柔。 心却跳得又急又快。 他用了凉粉果的借口,待会儿放开她后,就顺着刚才的话茬,告诉她他已经不喜欢吃元姑姑做的凉粉果了,现在只喜欢吃她这个凉粉果。 他只喜欢她。 他的傻媳妇儿会不会听不出这一层意思? 不如,说得直白一点? 她直白的说欢喜他,他心跳如鼓。 如果他也直白的说欢喜她,她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只是把他当亲人夫君,而不是男人…… 萧寒潜觉得自己的心又乱了。 身下马车却是一震。 李英歌忙轻轻推搡,萧寒潜猛地退开来,沉着声音道,“直接驶进二门上!” 跟车的小福全儿和小福丁儿面面相觑,又去看同样面色一凛的常青。 三人不约而同的听出了萧寒潜语气中几不可察的气急败坏,不敢问不敢耽搁,忙遣散仪仗,亲自跟着进了二门。 “寡虞哥哥?”李英歌也觉得萧寒潜情绪不对,往常欺负完她总是得逞的坏笑,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她拍着他的胸口顺气,“回了枫院还是用碗醒酒汤吧?” 有些人喝酒上脸,本来没事,马车颠簸酒气翻涌,许就难受了。 萧寒潜盯着她动作温柔的小手,听着她没心没肺的关心话语,再次错过时机的邪火顿时泄了个精光,深看了李英歌一眼,抿着薄唇不做声。 李英歌默默一抖。 为什么她家夫君看她的那一眼,有点哀怨? 她忽略了什么吗? 李英歌冥思苦想。 萧寒潜看她呆呆的小模样,越发没脾气,暗暗长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安抚似的亲了亲,“我听你的,回去就用醒酒汤。” 李英歌松了口气。 萧寒潜无奈的笑,敛起半路夭折的心思,抖袍下车,背对着马车道,“媳妇儿,我背你。” 第242章 不能狼狈为奸 乾王府,从来称不上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 小福全儿和小福丁儿闻言对视一眼,门神似的杵在车架旁一动不动,暗暗冲常青使了个眼色。 常青脚下不再踯躅,当先跨进二门,所过之处徒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转瞬变低随即消弭,一眨眼,常青就窜了个没影儿。 萧寒潜往身后勾了勾手,头也不回的低笑道,“常青清过场了,不怕有人看见了,上来罢。” 李英歌站在车辕上,讶然的目光掠过萧寒潜宽厚的肩背,落在安静得仿佛一个人都没有的二门内。 她一瞬犹豫,耳边又响起萧寒潜淳淳的声音,“不是说腿酸?我背你还不好,嗯?” 语气无奈而戏谑。 李英歌咬着唇笑,乖乖趴到萧寒潜背上。 他勾着她的双腿,小心翼翼的往上颠了颠,长腿迈步,步伐又大又稳。 背着她走在通向枫院的幽长甬道间,日光穿过冠盖成荫的枝叶,洒在二人交叠倒映在地上的斜长倒影上,斑驳而璀璨。 他从不曾屈尊降贵的背过她。 最常做的是霸道的打横抱起她。 拿腿酸当借口背她,不过是做给乾王府的人看的。 就像之前在外对她的亲昵,也不过是做给宫里的人看的。 刻意为之,却是真心护她,想让她这个根基浅薄的乾王妃,尽快站稳脚跟。 李英歌心间泛甜,甜到几近酸疼,小手搂着萧寒潜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寡虞哥哥,谢谢你。” 萧寒潜懒懒的嗯了一声,语气惫懒而叼坏,“只是口头道谢,是不是太没有诚意?” 早在四年前,他就明白告诉过她,乾王府有不少宫里宫外安插的钉子。 即便常青清过场,难保暗处没有人窥探。 否则他又何必非要背她? 现在却要她当众拿出“诚意”来谢他,这个无赖! 李英歌暗暗磨牙,眼中狡黠神色一闪而过,拱啊拱把脑袋拱上萧寒潜的肩头,偏头对着他的耳廓小声嘟呶道,“寡虞哥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我好欢喜你呀。” 看似在和萧寒潜耳语,实则掩人耳目的,偷偷轻啄了一下他的耳垂。 “寡虞哥哥。”李英歌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这样算不算有诚意?” 她没能听到萧寒潜的回答,却肉眼可见,眼睁睁看着被她亲过的耳垂,慢慢的,慢慢的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李英歌睁大了眼睛。 萧寒潜这个无赖也会害羞! 李英歌忍俊不禁,暗搓搓的拿手戳了戳他泛红的耳垂,趴在他的肩头无声的笑。 全然没发现萧寒潜宽厚的脊背一颤,她看不见的正脸亦是薄晕染颊,从来不知道脸红为何物的萧寒潜,背着她双颊氤红。 心下却无声哀嚎——又来了! 他媳妇儿怎么又说欢喜他! 以前怎么没发现,欢喜二字落在耳中,竟能令他心悸如斯。 萧寒潜一时欢欣一时郁闷,哪里敢再逗小媳妇儿,进了枫院直奔拱桥上的敞厅,一脚踢远矮几旁的冰山,也不放李英歌落地,高大身形一弯一转,就将李英歌安置到了矮塌上。 “这里凉快,你和衣歇个午晌。在宫里忙乱了大半天,今天晚膳我们就在枫院用,不去别处。”萧寒潜斜坐榻边,替李英歌褪了绣鞋首饰,抱着她双腿放到自己膝头上,动作轻柔的按着压着,口中接着道,“我再帮你捏一捏,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不怕筋抻不开……” 他要是一心对人好,真是能好到无微不至。 李英歌舒服的叹了口气,拽着萧寒潜的袖口,和他闲话,“我娘说,中午不睡下午要疯。寡虞哥哥,你也睡一会儿吧?” 谢氏这都是哪儿来的歪理? 萧寒潜剑眉微挑,嘴角却扬起来,低头亲了亲抓着他袖口的葱白纤指,哄孩子似的道,“我还有些事要做,你乖乖的,嗯?” 绕是他现在身上没有差事,诺大乾王府也有大堆的事务,等着他处理。 李英歌没有多想,被他按得眼中泛起朦胧的困意,嗫嚅着道,“那你别忘了喝醒酒汤……” 萧寒潜哪里有心思喝醒酒汤,哄着李英歌睡着后,就轻手轻脚的离开矮塌,立定于矮几一侧,长指点着矮几旁装卷轴的半人高曲颈美人瓶,抽出卷图纸细看一遍,嘴角露出满意的笑,折身拿镇纸压住四角,将展开的图纸平铺在矮几上。 风吹起敞厅四面挂着的帷幕,层叠白浪下,矮塌上的李英歌侧卧酣睡。 萧寒潜静静看了一会儿,才拾阶而下,转入院中竹林。 汪曲早就从连接竹林的暗道而入,等在萧寒潜惯常打拳的老地方。 他一听小福全儿禀报过宫里的时,稍一联想,就晓得自家王爷一路背着小王妃回枫院的用意。 虱子多了不怕痒。 以前懒怠管那些钉子眼线,不过是让宫里宫外的某些人能放心。 如今借那些钉子眼线,也好叫府内外都看清楚,王爷有多疼爱维护小王妃。 他此时前来,一为例行公事,看王爷有无特别吩咐,二为提醒一声自家王爷,府里有了女主人,有些蹦哒得太欢的钉子,该动手处置了。 汪曲皱着眉头,心中正快速过滤着名单,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才收敛思绪,一抬眼,皱起的老眉毛控制不住的抽了抽。 他几乎是本能的察觉到,一向对他笑得儒雅矜贵的王爷,此时此刻,又笑得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了! 这才出去不到半天,又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不等他开口说正事,萧寒潜就抿着止不住上翘的嘴角,似在努力板着脸,将李英歌又突然说欢喜他,而且半天内说了两次的事,告诉了汪曲,飞扬的剑眉微微蹙起来,“汪曲,她怎么能这样?难道对女孩子来说,喜欢一个人是可以挂在嘴边,随口乱说的?” 汪曲心里直冒汗,忍不住抬头望天。 要不是他和王爷悬殊的身份摆在那儿,他都要以为自己是哪家吃饱了撑着的闲老汉,正和隔壁老萧家的傻儿子掖手对站,成日风花来雪月去,简直纨绔又堕落。 他忽然意识到,事态有点超出他的意料。 他家王爷于男女情事上,好比一张罄竹待书的纯净白纸。 才子佳人的话本到底是邪道。 没得扰乱他家王爷的心境。 他也不能再和他家王爷狼狈为奸啊呸,他不能再和他家王爷一起瞎捉急。 他拿他当半个长辈,他要做的,不应该是跟着乱出主意。 他心疼他,却不能再纵着他。 汪曲心念大定,脑中不由想起谢妈妈随手塞给他的那两把糖,老眉毛不抽了,温和的笑意从脸上直达眼底,“王爷,依老奴看,李夫人教出来的人,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有颗至情至性的赤子之心。 您与其自乱阵脚,患得患失,不如顺其自然,该如何还是如何?您仔细想想,以前您对小王妃如何,现在对小王妃又如何?小王妃,或是谢妈妈他们,可曾因时过境迁,而对您转变过态度,来往之间可曾有过落差?” 萧寒潜闻言神色一冷,凤眸微微眯起,眼中若有所思。 汪曲心头一松,笑容越发真挚,“您心中欢喜,若是无处可诉,尽可说给老奴听。您高兴,老奴只有更高兴的。不过,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老奴回头就一并烧了。您再要找老奴问计,老奴斗胆,只愿出耳朵,不愿再出嘴。” 萧寒潜心头微凛。 小时候他压不住脾气,在外头闯了祸闹出事,谁都不敢劝他,也不敢管他。 只有汪曲,总是像现在这样,笑着闲话着,温言劝谏着。 患得患失,自乱阵脚吗? 他还真是……失了平常心。 萧寒潜哂然一笑,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看着汪曲道,“我知道了。” 他说知道了,就是真的知道了。 汪曲眼中笑意又深又浓,点到即止不再多说,转而道出一串名单,请示道,“那些个暗桩,之前留意的是外院的动静。如今小王妃入主内宅,就怕他们把主意打到松院,或是王嬷嬷的竹院。王爷,所谓时机,正是当下。” 他脸上笑容尽收,徒然显露出太监特有的阴恻神色,抬手比了个格杀无论的手势。 萧寒潜凤眸半垂,眼睫打在脸颊上的阴影,令他看起来冷酷而无情,语气却透着慵懒的笑意,“不急。且让他们再蹦哒几天,总要让人知道知道,我的王妃,这几天在府里是个什么情况。 明天我会陪她见见竹院的人,等后天回门之后,你再动手。到时候不必遮遮掩掩,拉到二门上军法处置,让乾王府所有的人都去观刑。” 正好叫那些喜欢盯着他的人看看,为了他的小媳妇儿,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汪曲心领神会,脸上阴狠神色转瞬即逝,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润意态,却行退下的脚步微微一顿,掖着手抬眼看向萧寒潜,到底还是含笑说了句,“小王妃真性情,老奴盼只盼,王爷能和小王妃琴瑟和鸣。小王妃言行娇憨,老奴深觉,小王妃果然如王爷所说,十分可爱。” 萧寒潜眸色倏忽亮若星子,缓缓露出清朗笑容,轻轻嗯了一声。 李英歌却轻轻“咦”了一声,她坐在矮塌上揉眼睛,环视一圈空荡荡的敞厅,乍醒的目光就落在了榻前矮几上。 风吹着图纸沙沙轻响,透过白色帷幔的光线较之她入睡前,略显昏暗。 却仍能清晰的照出,图纸上错落有致的庭园堪舆图。 李英歌顿时清醒过来,探身靠上矮几,讶然半晌,喃喃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 第243章 我很喜欢 枫院上空突然响起清脆的铃声。 和上次的短促而有规律不同,今天的铃声随意而零乱。 李英歌心头一动,循声起身,撩起帷幕望去,才惊觉暮色四合,竹林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 她折身卷起图纸抱在怀中,提起裙摆小跑下拱桥,寻着亮光,钻入竹林。 竹影婆娑,飒飒轻响,空气中满是翠竹的清香,渐行渐深又隐约有丝丝缕缕的焦香味萦绕鼻端,李英歌面露讶然,提着裙摆站定在火光大盛之处。 一方细沙铺就的空地,经年日晒雨淋的陈旧木桩,青竹扎成的桌椅,四角立着的石柱宫灯,支着铁架的篝火,散乱、简陋、粗旷,搭在一起却独成一副悠然画面。 “媳妇儿真乖。”萧寒潜抬眼,看向李英歌的眼中满是浓浓的揶揄,“我一拉铃,你就知道找过来。若不是确定你只比我小十岁,我还以为你也是属狗的。” 李英歌果断无视犯幼稚病的夫君,抬手摸上木桩上凹凹凸凸的痕迹,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大又亮,“寡虞哥哥,你就是在这里打拳吗?” “你要是不怕辛苦,每天早晚跟我一起?”萧寒潜嗯了一声,拍了拍身侧竹椅,“媳妇儿,坐过来。我烤肉给你吃。” 五月天,竹林里,烤肉。 萧寒潜这是哪儿来的奇思妙想? 李英歌莞尔,这才发现正掖着袖子烤肉的萧寒潜,已经褪去亲王补服,换上她做的居家道袍,遂边往竹椅蹭,边解诰命服的暗扣,眨着眼睛问萧寒潜,“寡虞哥哥,我能不能把外裳脱了?” “脱。”萧寒潜语气几近叹息,以前要他哄着骗着,现在成了他媳妇儿,倒是“奔放”得很自觉,瞪着李英歌的明亮凤眸半是无奈,半是纵容,“这里没人敢乱闯乱看,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先坐过来,乖。” 李英歌笑着应声,随手将外裳和礼服大摆裙搭在木桩上,只穿着中衣衬裙,倚坐到萧寒潜身侧。 “怎么出了一头的汗?”萧寒潜皱眉,长指擦过手巾,就拢上李英歌睡乱的小脑袋,三两下就用簪子替她绾起一头青丝,又抽出汗巾围到李英歌的胸前,指腹摩挲去她额前细汗,这才满意而笑,“嗯,不丑了。” 这是真拿她当孩子照顾了。 李英歌哑然失笑,低头看了看充作围兜的汗巾,抬手摸了摸高高束在脑后的马尾,眉眼不由自主就弯起来,“寡虞哥哥,你真好。你说的,以后我就跟你一起来这里打拳,我不怕辛苦。” 她辛辛苦苦跟着常青学了四年多的拳脚,可不打算就此落下。 萧寒潜一时没作声,他看着眉梢眼角都是笑的李英歌,见她说着“你真好”时面色坦然眸色纯净,心下不禁叹笑。 汪曲说得对,他媳妇儿拿他当最亲密的人依赖,他也只需遵循本心就是。 她是他的嫡妻正妃。 他不需要对她使那些花里胡哨的手段。 萧寒潜无声勾唇,低头蹭了蹭李英歌的额角,沉声笑问,“是不是只要和我在一起,做什么事你都觉得好?” 李英歌敏锐的察觉到,此刻的萧寒潜,和之前回程马车上短暂的阴晴不定不同,周身气息柔软得比最宜人的夜风还要温柔,她怦然心跳,有些恍惚的答道,“嗯……” 萧寒潜眼中就泛起坏坏的笑意,轻轻在她眉梢落下一吻,语带蛊惑道,“那你亲我一下?” 就知道这人没安好心! 李英歌又好气又好笑,随口啄了一下他近在眼前的挺翘鼻头,敷衍道,“好了。肉都要烤糊了……” “傻媳妇儿,我算着时辰呢。”萧寒潜不满的挑眉,偏头挡在她脸前,追着她躲闪的殷红唇瓣,时而描摹时而轻咬,丝毫不让她糊弄过去,唇间漏出的断续话语,裹着热烫的气息,“为了烤肉给你吃,我忙了半个下午。你奖励我一下,嗯?” 未落的话音卷在他的舌尖,霸道而温柔的缱绻进她的檀口。 李英歌紧紧闭着眼,放在膝头上的双手不禁蜷起来。 她正襟危坐,小脸微微仰起,萧寒潜端坐的身形若即若离的贴在她身侧,只偏过头来在她唇瓣间辗转流连。 竹林静的只听得见篝火偶然爆出的噼啪声响。 火光映在二人的身上,染红了李英歌的脸。 姿势别扭,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小手摸索着攀上萧寒潜搭在膝头的手臂,抱着他的手臂斜倚上他半个身子,被吻得晕乎乎的脑袋靠上他的肩头,下巴扬起来,被动变主动,小意而热情的回应他。 “媳妇儿……”萧寒潜深喘一口气,结束绵长轻吻,垂眸看着李英歌红扑扑的俏脸,哑声问,“你喜欢我这样亲你吗?” 李英歌目光有些涣散,闻言愣愣点头,“喜欢……” 这一吻,似乎和以前他欺负她时不同,和新婚夜的压抑隐忍也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她却说不上来。 萧寒潜低声笑,笑声像醉人的醇厚美酒,语气越发暗哑,“我也喜欢。媳妇儿,你好乖好……可爱,我很喜欢。” 嗯? 萧寒潜说了什么? 李英歌莫名一个激灵,浑沌的脑子的顿时清醒过来,直起身子眨眼看萧寒潜,长而翘的睫毛的像振翅蝴蝶,不停轻颤。 她家夫君说喜欢她乖巧可爱? 只是喜欢她的顺从,还是喜欢她这个人? 她的呆萌夫君,开窍了? 李英歌又是惊奇又是疑惑。 萧寒潜暗暗留意她的神色,见她半是迷糊半是苦恼,不禁在心中抚掌大笑。 比起揣摩女孩子难测的心思,还是逗弄他媳妇儿更有趣。 他大为得意。 不露声色的端正身形,似在专心翻动铁签子烤肉,目光却瞥向李英歌膝头的图纸,薄唇勾出的笑意满是愉悦,“矮几上的图纸,你看过了?喜欢吗?” “喜欢。”李英歌成功被某人带跑了注意力,展开图纸摩挲着上头画着的精巧楼阁、鲜活景致,手指点着中轴线上正院后头圈出来的露天温泉池,语气透着五分慨叹三分兴奋两分不解,“京城里没有活的温泉眼,这图纸,是不是你之前说过的,在西郊的别业?” 她才随着萧寒潜认过乾王府的布局,细看之下就发现,图纸画的并非乾王府。 她猜是萧寒潜名下的别业。 萧寒潜笑而不答,俊朗的笑容一如往常般叼坏,“你猜?” 猜个鬼! 这人好烦! 明明是刻意引她看的,现在又来吊人胃口。 李英歌暗暗翻白眼,鼻端忽而萦绕肉香,她下意识张口,由着萧寒潜喂了块烤好的肉。 肉质鲜嫩得令她脸色大亮,“哪儿来的鹿肉?” “吃的惯吗?”萧寒潜见她点头,就又喂了她一块,看她小松鼠似的鼓着腮帮子转着黑亮的眼珠,失笑道,“鬼机灵。放心罢,我让汪曲给宫中、姑母那里各送了一份。李家和康家那里,是小福丁儿亲自去送的。” 小福丁儿惯会来事儿,谢氏或李姝若是想问什么,想来小福丁儿定能答得叫她们满意。 知道她在乾王府很好,谢氏和李姝就能放心了吧! 李英歌怒嚼鲜香烤肉,嘟着嘴去亲萧寒潜,“寡虞哥哥,谢谢你。” 萧寒潜一脸嫌弃,侧过被李英歌亲得油乎乎的脸颊,直往她胸前汗巾蹭来蹭去,惹得李英歌哈哈大笑。 “笑不露齿,你这样又丑又脏的傻媳妇儿,也只有我受得了。”萧寒潜撇嘴冷哼,映着火光的凤眸却璀璨晶亮,笑意缀满眼底,话锋一转道,“别傻乐了。我还没仔细问过你,今天在万寿宫,可曾听人说了什么?” 他的话意有所指。 李英歌心头一动,虽觉得某人思维又跳跃了,却忍不住正了脸色,抓着汗巾擦嘴的动作不由慢下来,“听干娘说,干爹入主中军都督府的事已经盖棺定论,只等七月就掌印上任。还有人提起郑国公,说是父皇前两天刚派了太医登门,给郑国公请过平安脉。” 郑国公因刺客牵连而闭门思过,这种实情不能宣之于口,明面上的理由,是郑国公早年征战落下的旧疾复发,特请告假养病。 启阳帝派人给郑国公问诊,就意味着郑国公“病”好了,闭门思过的惩处已然结束。 信国公占了郑国公的原职,郑国公何去何从? 李英歌心知萧寒潜不会无的放矢。 她静静望着萧寒潜。 “郑国公在军中根基深厚,刺客的事他算是被家将子弟带累的,声望其实不减。”萧寒潜嘴边笑意转冷,淡淡道,“父皇的意思,是让郑国公入西郊大营,掌西郊大将军印。” 西郊大营是京城的护卫军。 启阳帝将京城的军防交到了郑国公手上。 却让信国公管着中军都督府。 中军都督府主领的是在京留守中卫、神策卫、广洋卫、应天卫、和阳卫、牧马千户所,以及北直隶的其他大小卫所。 信国公和郑国公一里一外,几乎揽括了京城内外的所有兵权。 这两家,都是开国功勋,也是朝代更替百年后,京城仅存的两家铁卷武勋。 前者娶了城阳大长公主,后者的嫡女马上要嫁给贤王。 启阳帝即好掌控,也能信任。 李英歌缓缓吁出一口长气,盯着萧寒潜的目光微微闪烁,“京防大动,父皇他……是不是打算整顿边关外务?寡虞哥哥,你此时被父皇调出大理寺,是不是和父皇的盘算有关?” 她心下猜测几乎尽数落实。 前世也是这个时候,朝中传出启阳帝有意出兵东北淇河,开战盘恒东北关外的狄戎国。 消息尚未落实,狄戎国就派出使臣进京。 同时内阁议选的大帅名单上,除了战功赫赫的郑国公外,还有太子、武王和萧寒潜。 太子是储君,他愿代天子亲征是为人臣子的情分,注定被刷下议选则是国之储君的本分。 前世直到她魂归重生,出兵狄戎的事尚未有定论,领兵大帅也没有最终确定人选。 而今生,也因着她的重生,多出了一件前世不存在的刺客事件,很多人和事,都变了。 第244章 等你来接我 郑国公已经另有去处,而前世最热门的人选武王,却被启阳帝打发去了五城兵马司。 贤王八月大婚,武王至少在九月之前,都离不了五城兵马司。 东北入冬早,启阳帝若是有意派兵遣将,总不能等到冰天冻地再动作,大军开拔粮草先行,认真算起来,先锋军最慢也要在十月动身。 至于启阳帝心中属意的大帅人选,呼之欲出。 “寡虞哥哥。”李英歌的心跳得又快又重,攥着汗巾的指尖用力得发白,眼中神色即紧张又希翼,“你在东北大营历练四年,四年前又曾借机安插了自己的人手……父皇专挑刑部、大理寺的疑难重案,任你遭人怨遭人弹劾,却放任不理。是不是……是不是早就打算再放你出京?” 恶名在外的皇子,既有身份,又有威慑力。 也许早在四年前,她假借玄术之名揪出刺杀萧寒潜的五皇子起,启阳帝的心思就已经和前世大相径庭。 所以今生不曾有征战的消息漏出,不曾有狄戎国的使臣进京,也不曾有供朝中议选的大帅名单。 也所以,启阳帝放任皇后和明妃明争暗斗,由着萧寒潜推波助澜,“瓜分”了郑国公府冯氏的军权,提前将她娶进了门。 先成家后立业。 心里有了牵挂,就容易受人牵制。 也许,这也是启阳帝的目的。 前世所知的最后一件大事,是她近日深埋在心底的模糊猜测。 如今落到实处,李英歌心绪一时纷乱,说出口的话颇有些语无伦次。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是近乡情怯。 她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有机会,重回东北淇河。 李英歌怔然望着萧寒潜。 萧寒潜眼中惊讶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心间泛起的无尽欢悦和赞赏。 小媳妇儿不仅一点即通,而且没有丝毫慌乱害怕,眼中隐隐涌动的希翼和期盼不容错辨。 他的嫡妻,他的王妃,就该是这样的! 小事上乖巧顺从,大事上敏锐果毅,支持他信赖他。 少年锦时,他听得最多的,就是东北大营那些老兵油子的荤话,笑谈起自家婆娘来,吹嘘攀比间暗藏思念和惘然,夜深人静时,他也曾拼拼凑凑,遥想过未曾谋面的小未婚妻的模样。 脑中却总是不期然的,浮现出父皇和母后相敬如冰的画面。 他少年时仅有的一丝念想,至此冰封。 老天却给了他一个李英歌。 萧寒潜心田的喜悦化作疯长的藤蔓,缓缓爬上他骤然柔和下来的眼角眉梢,他自己都没发觉,他出口的声音温柔得仿佛能溺死人,“媳妇儿,乖媳妇儿,你这样好……我何其有幸……” 这是在和她说情话吗? 气氛明明很严肃,而且略沉重啊!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李英歌哭笑不得,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被萧寒潜抱坐到膝头上,眉间、脸颊、嘴角不停落下萧寒潜不带任何情、欲的轻吻,柔柔的痒痒的,闹得李英歌忍不住咯咯的笑,攥着汗巾的手不自觉松开,抵上萧寒潜的胸膛,“寡虞哥哥,在说正经事儿呢,别闹。” “我亲我媳妇儿,难道不算正经事儿?”萧寒潜重重在她眼睫上落下最后一吻,忽而剑眉皱起来,大感小媳妇儿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叫他心生不满,“我就要远赴边关,领兵打战,你就一点不担心我?嗯?” 李英歌心下冒冷汗,居然被发现了! 她确实不担心。 君子不立危墙,何况是一军大帅。 她前世出自武将望族,若是就事论事,自然能完满的解释她为何不为他担心。 但萧寒潜偶尔呆萌,她却不会傻乎乎的煞风景。 于是抬手绕上萧寒潜的脖颈,嘟着嘴甜甜的道,“我不相信父皇看人的眼光,却相信我的寡虞哥哥呀。寡虞哥哥玉树临风高大威猛聪敏果决人还长的俊美无双,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鬼机灵,油嘴滑舌。”萧寒潜朗声大笑,眉梢都透着喜悦,低头轻轻咬一口李英歌嘟起的小嘴,调侃她道,“原来在你心中,我长的那么好看?俊美无双?你就不怕我离京万里,那些肚里九曲回肠的下属、武将万一起了心思,怕浪费我这样俊美的长相,往我身边塞女人?” 李英歌闻言一愣,眼中一直晶亮的希翼之色渐渐转淡。 “傻媳妇,你没去过东北不知道,淇河再繁华,也是兵家乱战之地。”萧寒潜心下暗叹,探手取来图纸,缓缓展开,哄着李英歌和他一起看,“这不是我名下的别业。而是将来,我们在东北淇河的新家。 父皇把江德海的得意徒弟江中良,拨给了我用。他担着监军的职责,只是现在还不到正式和狄戎宣战的时候。我已经让他先动身去淇河,宫里品级高的太监,常有出京置办私产的,这是朝野内外不成文的事儿,他先带人选址建地基,惊动不了关外。 等老六大婚后祭祖,父皇就会以先祖遗志托梦为由,直接下战贴,等狄戎收到确切消息,估计十月就要开拔的大军已经走到半道儿了,我十月底会奉帅印出京,到时候再大兴土木,就更没有妨碍了。 枫院是我一个人住惯了的,于你总归不便,等将来新家建成,我们的正院,你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我都随着你,好不好?这次建府,我不会再放任任何人往我们的新家安插人手,绕是父皇和母后,也不行。” 李英歌垂眸看着图纸,早前的欢喜早已不复存在,她张了张口,半晌才发出声音,“寡虞哥哥,你十月底启程,是不是不打算带我一起?” 她的理智尚在,心念几转,就明白了萧寒潜的用意。 只是能回归淇河的激荡感性,却让她难掩语气中的失落。 她不意外不纠缠,萧寒潜反而觉得心尖酸酸得发疼,忙丢了图纸,将李英歌圈进怀里,又怕不合时宜的动手动脚反而惹她不快,干脆又细心喂她吃茶吃肉,无奈的语气夹杂着他不自觉的宠溺,“媳妇儿乖,战事残酷,就算一时半会儿不会真打真枪的打起来,事前的布置和铺排,也不是全无风险的。 我先过去,三年……两年后,再接你过去好不好?你这样好的媳妇儿,难道我愿意和你长久分开吗?只是你还太小,留你在京城我都不能全然放心,何况是把你一个人丢在新家后宅里? 今天进宫,母后的态度姑且不论,皇祖母定然是把喜帕当真了。一年半载的还好,若是你的肚子久久没有动静,皇祖母拧起脾气来,我也哄不住她老人家。只要我不在,夫妻两分隔两地,谁还敢拿你的肚子说事儿? 母后就是想抬举冯十一,也鞭长莫及。你现在是姑母的干女儿,又是晋宁郡主的干妹妹,皇祖母只会心疼你的懂事有分寸,我不在,她们更会全心全力的护着你。 且有信国公坐镇中军都督府,小学究拜在老麻叔名下跟着进进出出,你也无需担心娘家的事。你不是说我对你很好吗?你看,我都打算好了,就是怕你受委屈,你明白我的苦心吗,嗯?” 李英歌就是明白,才无法放任自己歪缠萧寒潜。 道理她都懂,却知易行难。 东北淇河,是她真正的故土,那里有她已逝的家人,也有她恨之入骨的仇家。 她以为她能等。 一旦曙光在前,才发现她自以为是的耐性,其实不堪一击。 李英歌神思不属的嗯了一声,黑亮的双眸转瞬黯淡。 萧寒潜只觉心口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他第一次不敢和人对视,扬起下颌抵上李英歌的小脑袋,轻轻亲她的发,声音越发柔和,“媳妇儿,你还记得在常州府时,你得知袁骁泱偶然’救’了我时,说过的话吗? 我一直记在心里——你说过,你要让袁骁泱死。要他风生水起,要他尝尽权势滋味,再让他跌落尘埃,死得如钝刀子割肉,枉费他所有心血。 现在,正是他仕途大进的时候。吏部得父皇授意,六月底将增加一次半年考绩,到时候朝中人事会有大变动。袁骁泱任户部祁东清吏司一职,却另有特旨,将随军入东北淇河统管各路粮草。 你即有心为你族姐而对付袁骁泱,就该知道淇河袁家在当地的势力。父皇爱重他的才学,也看重袁家在淇河的根基。 且让他把该做的事做稳了,不出两年,粮草一路未必再需要他坐镇,到时候他是好是坏,不影响大局。也正合你的打算,岂不是两厢便宜? 未来两年内他和我利益相关,少不得常来常往私下走动,与其让他在你眼前晃,还不如眼不见心为静,你要是还不放心,我就帮你盯着他,每个月都送信告诉你,好不好?” 他温柔的哄劝着。 语气几近低声下气。 连不顾大局,帮着她盯梢的话都说出来了。 李英歌感受着萧寒潜落在她发间,轻一下重一下,小心翼翼的轻吻,纷乱的心渐渐沉淀下来,她仰起头来,回亲了萧寒潜的下巴一下,扬笑道,“寡虞哥哥,你别说了。我……我等你来接我。” 低低的话语中,藏着一丝心疼。 她心疼他对她无微不至的好。 萧寒潜看她静静的笑,沉敛的俊颜慢慢亮起来。 他就知道,他的小媳妇儿最乖巧,最听他的话。 萧寒潜心头鼓胀,目光落在夹在筷间的鹿肉上,眸色微微一闪,奖励似的将最后一块肉喂给李英歌,不露痕迹的转开话题,“媳妇儿,你猜这鹿肉是哪儿来的?” 李英歌鼓着腮帮子,愕然的摇头。 她家夫君的思维果然无比跳跃。 她才放下执念,还没来得及为即将到来的分离伤感,他倒突然说起无关紧要的吃喝来。 萧寒潜却心下暗笑,语出惊人道,“是张枫让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婚礼定得急,他收到消息的时候还没进北直隶,只得拣了些东北的特产吃用,先送来聊做贺仪。” 李英歌愣愣啊了一声,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徒然清亮的声音,难掩满腔惊喜,“张枫?他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第245章 你要怎么谢我 张枫归来,她就能见到李松了。 她牵挂了两世的李松。 “寡虞哥哥,张枫除了给你送东西,有送信回来吗?”李英歌急声问,绕在萧寒潜脖颈后的手胡乱抓了一把,紧紧揪着他的衣领,好容易才稳住大起大落的声线,“李松他……他好不好?” 她一张俏脸重新鲜活起来,明亮的笑容藏也藏不住喜色。 萧寒潜却是脸色发沉,狭长的凤眸眼角微微挑起,彰显着他的不虞,抓起李英歌攥起拳头的另一只小手,捧到嘴边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哼道,“媳妇儿,你不担心我,反倒满心满眼都记挂着个素未蒙面的远房族兄?” 话里话外的酸味儿似曾相识。 早上他才酸溜溜的提起“一表人才”的无归道长。 现在连李松都不放过。 无归道长是她师父。 李松可是她的亲弟弟! 李英歌一颗御姐心顿时狂抽,面色古怪的瞅着犯别扭病的某人,皱着鼻子凑上去,贴着萧寒潜的嘴角嗅了嗅,咦了一声道,“寡虞哥哥,你有没闻到一股酸味儿?” 萧寒潜冷哼,薄唇微勾,露出洁白的牙齿,李英歌忙抽回被他握住的小拳头,主动嘟嘴送上门,“寡虞哥哥,你别咬我。我给你亲一下,你别和我计较了,好不好?” 她心情大好,哄孩子似的哄萧寒潜,见他冷着脸不动,干脆含着他的唇瓣轻轻一啜,瓮声道,“那我亲你一下,好不好?” 萧寒潜不做声,却低下头来反客为主,用行动回答了李英歌的问话。 他绵绵长长的吻着她,辗辗转转间,醇厚的嗓音如琴音铮铮,断断续续的漏出二人时而分开时而交缠的唇瓣,“张枫确实随礼附了封短信回来。只简单交待了此次出京的成果,算着日程,快则三日后,慢则五日后,张枫就能抵达京城。 李松好不好……张枫没细说,我也无法答你。他性命无忧,确是肯定的。等人进了京,你想要见他还不容易?到时候我只怕抽不出空来,我让汪曲陪你去见李松,如何?” 他边吻边说着话,缓慢而耐心十足的动作,配上醇醇嗓音,撩拨得李英歌一心二用,心弦止不住的随着他起伏的声调,一颤又一颤。 这样不专心的亲吻,反而更叫人情不自禁的沦陷。 李英歌脑子里嗡嗡的响,半晌才回过味儿来。 她想起李承铭所说,张枫离开京城时突然而低调,身边跟着的,却是兵部的大人和中枢院的老将军。 此去东北,张枫许是另有公务在身,接李松回京只怕是顺带的。 再结合方才萧寒潜说的话,张枫此行,怕是和启阳帝意欲攻打狄戎国的事,脱不开关系。 帝王心术,深谋远虑。 而萧寒潜,不愧是启阳帝属意的大帅人选。 “寡虞哥哥,你是不是早就算到父皇会派你掌印领兵?”李英歌歪在萧寒潜颈窝里,任由他有一下没一下的追着她的唇瓣轻啄,忙里偷闲的嘟呶道,“所以你早早就派张枫出京,接李松只是其一。为年后的战事铺排,才是真实的目的?” 不然为什么张枫一回京,他就会抽不出空来? 明面上,萧寒潜赋闲在家,身上已无差事,如果忽然忙起来,只能是暗地里为十月底离京做准备。 原来早在娶她之前,他就打算好了一切。 新家的图纸详尽而细致,也不是一日而蹴能准备出来的。 李英歌的声音不由低柔,眉梢羞意化作柔柔的情谊,主动啄了下萧寒潜好看的薄唇,抿着嘴轻轻的笑,“所以你也不在乎母后定下冯欣采为妾,是早就打算好留我在京里,我这个正妃不走,冯欣采就算有母后撑腰,有千般手段,也用不到你身上,对不对?” 他算计得周全,不让任何人有空子钻,不让她受一星半点的委屈。 萧寒潜嗯了一声,垂眸看着乖乖靠在他颈边的李英歌,挑着剑眉哼道,“现在才知道我对你的用心?我此去东北,初始定然只能在官署和东北大营两头打转儿,等新家建好了,正好接你过去,现在府里只有我们两个,将来家里,也只有我们两个。 母后既然喜欢冯十一,到时候就让她继续待在她该待的地方,代你我在母后膝下’尽孝’,岂不是皆大欢喜?” 李英歌嗤嗤的笑,到时候只怕是他们一家欢喜,其他几家愁吧! 她家夫君真的好坏啊! “干嘛看着我傻笑?”萧寒潜曲起长指,刮了刮李英歌的鼻头,搂着她又亲了一记,才意犹未尽的道,“看你成日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关键时候心里倒是通透得很。你说的不错,张枫这次轻车简从的走这一遭,是和将来的战争铺排有关。 他走得低调,回来时却必然高调。他这次带回来的,除了李松,还有一支游击在东北边关的义军。兵部的大人和中枢院的老将军此次随行,为的就是校验义军,回京后会编入大秦军籍。 有些事,还要等张枫回京面圣后,才能做得了准数。我现在无法告诉你。你只要知道,到时候我少不得要协理父皇,常常出入中枢院就是了。” 果然事涉朝政。 李英歌晓得分寸,知情识趣的不再追问,一时竟没发觉萧寒潜的言辞间,颇有些模凌两可的古怪。 她满心盼着再见李松。 一时又觉得暂时回不了淇河也是好的。 即便她能马上跟着萧寒潜去淇河,对付起内大房来,依旧是师出无名,枉做徒劳。 内二房已经被绝户。 没有李松,就没有内二房。 她一个人报了仇又有什么用。 等见过李松,探清楚他失去踪迹的这几年过得如何,现下又是什么境况,她才好做下一步打算。 李松定然认不出她了。 她也不能和他相认。 但只要李松活得好好的,她就心满意足了。 李英歌心头雀跃,忍不住掰着指头算日子,她最快三天后就能见到李松了! “就这么高兴找到了李松?”萧寒潜半垂着的眼睫长而密,掩去他眸底隐隐波动的晦暗情绪,话音也略微低沉,“如果我没能帮你找着人,或是张枫在路上没照顾好李松,你是不是要伤心了?” 李英歌挑眉一笑,毫不犹豫的摇头。 前世直到她重生前,都不曾听闻过李松的消息。 人人都说他早就死在了外面。 今生有谢氏和忠叔帮忙,李松依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发生过的事她无心纠结,没发生的事她也无意自扰。 “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你真的帮我找到李松了。”李英歌缓缓绽开甜甜的笑,双手绕着萧寒潜的颈后十指交扣,搂着萧寒潜晃来晃去,笑盈盈道,“寡虞哥哥,谢谢你。” 等她见到李松,知道他瞒了她三年,其实早就找到了李松,还会这样撒娇似的谢他吗? 还好。 还好他留了后手。 萧寒潜心头叹息转到嘴边,轻轻浅浅落入李英歌耳中,“我不用你谢,你少在我面前想着别的男人就行。” 这是吃的什么鬼醋啊! 李英歌忍俊不禁,十分大度的哄着别扭夫君,“别的男人,也是我最厉害的寡虞哥哥找回来的啊!我当然要谢你。” 萧寒潜嘴角情不自禁的上翘,乜着李英歌,挑着眼尾哼道,“媳妇儿,那你要怎么谢我?” 李英歌眨了眨眼,再次十分大度的道,“你要我怎么谢你,我就怎么谢你。” “傻媳妇儿,别这么看着我。”萧寒潜心头一跳,暗忖他媳妇儿真的好傻,傻到不知道她眨着眼看人有多可爱,可爱到他想吃了她,只得无奈抬手,盖上李英歌忽闪的大眼睛,俯身凑到她耳边,默了几息,才哑声开口,“媳妇儿,你熏得一身肉味儿,好臭。你既然诚心要谢我,不如……我们一起洗澡?” 也不知是谁大费周章的要烤肉给她吃! 现在倒有脸嫌弃她! 明明打着欺负她的主意,还说得这样冠冕堂皇! 她家夫君果然好坏啊! 李英歌斜睨萧寒潜,学他偏过头,也凑到他耳边,落落大方的脆生生道,“好啊。” 萧寒潜闷声大笑,抱着李英歌站起身来,挑眉再问,“你确定?” 李英歌懒得理他。 隐在墙后的净房已经撤去红纱帐,罗汉床上换下的衣物也已经收拾干净,李英歌随手将诰命服丢上罗汉床,一边解中衣衬裙,一边好奇道,“枫院都是谁收拾的?” 萧寒潜答得随意,“起居室是王嬷嬷,内书房和暖阁是汪曲。我之前不常住在府里,就算在,他们收拾的时候,也是挑我早晚去竹林打拳的时段。你要是跟着我的作息,多半也是碰不上他们的。” 说着一顿,又沉吟道,“等回门后,你若是想改枫院的规矩,改就是了。不必顾忌我。” 等他离京,他媳妇儿至少要在枫院独居两年。 过几天,汪曲就能处置完府里那些个硬茬。 枫院也就不必再立着不进外人的规矩。 随他媳妇儿喜欢好了。 这枫院再不是他一个人的。 也是他媳妇儿的。 萧寒潜微微的笑,错眼瞥向李英歌,笑容顿时凝结。 李英歌已经褪去中衣衬裙,刚脱下的亵衣随意搭在白嫩嫩的臂弯间,反剪着一只手在背后摸索着,另一手轻轻巧巧的挑开亵裤的系带,正蹬着双腿想把亵裤褪下去。 萧寒潜愕然,身体反应快过大脑,长腿一伸抵进李英歌乱动的两腿之间,制止她褪亵裤的动作,凤眸瞪得大大的,盯着李英歌恍惚着声音道,“媳妇儿,你脱这么干净干什么?” 李英歌比他更愕然,抬头反问道,“不是要洗澡吗?穿着亵衣亵裤怎么洗澡?” 说着转过身去,背对着萧寒潜,反剪的小手在光滑的后背上晃来晃去,“寡虞哥哥,你帮我解一下肚兜的系带,我摸了半天都没够着……” 萧寒潜呼吸一窒,想要非礼勿视,视线却像自有意识,黏在眼前徒然展现的娇美风光上,挪不开眼。 新婚夜,他一心都用在如何“教导”他媳妇儿上,连他事后想起,都不得不承认,短暂的夜晚,颇有些兵荒马乱。 他根本没有全面而仔细的看过,他媳妇儿的身体。 现在,也只是看了一个背面。 只是一个背面,就让他怔怔然失神。 因是新婚,李英歌穿的是大红底,绣交颈鸳鸯的软绸锦缎肚兜,边沿锁的是嫩绿色的镧边,细细长长的系带亦是嫩绿色,红绿对比,配色冲突而鲜明。 她此刻背对着萧寒潜,单薄的肩胛骨因反剪着手而若隐若现,骨肉线条柔弱,却美得惊人,凝脂般的雪白脊背泛着水雾映着灯光,曲线上开下收,腰肢盈盈不堪握,尾椎处有块小小的凹槽,半隐在松脱的亵裤裤头下。 女孩子娇柔的背面展露无遗。 更要命的是,那片一览无遗的白嫩雪白下端,只单单系着一条嫩绿的肚兜系带。 那样细的带子,那样鲜嫩的颜色。 仿佛只要轻轻一挑,就能将系带扯断。 萧寒潜只觉喉咙一阵腥甜翻涌,修长的手指鬼使神差的就触上系带,指尖不经意间,就染上了光洁背上的湿润水汽。 第246章 还好嫁给了他 触及后腰的指尖一碰即离,半晌再无动静,那一处的水汽却仿佛徒然灼烫起来。 李英歌暗暗留心萧寒潜的反应,全神贯注之下,他指尖拂过系带残留的颤抖不容错辨。 “寡虞哥哥?”李英歌朝后仰起头,语带催促,面露不解。 心下却险些笑得打跌。 让他成天油腔滑调的想着欺负她! 他敢说,她就敢做! 论起欺负人的“手段”,她好歹两世为人,不仅理论知识丰富,实践经验也不少! 李英歌强忍着,才压下眼底暗涌的浓浓狡黠笑意。 她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明亮,几乎能清楚的倒映出萧寒潜的影子。 “媳妇儿……”萧寒潜想说别这么看着他,视线却不由自主的掠过小媳妇儿扬起的圆润下颌,落在她裹着薄软肚兜的身上。 从他的角度俯视看去,正能瞧见那一对微微起伏的山峦,包在大红底的纤软绸缎下,一半露一半藏,看不见全貌,却能看到沾染了净房水汽的微湿布料下,山峦顶端的两处隐隐峭立,和兜面绣着的交颈鸳鸯交相辉映,不偏不倚,正正顶着鸳鸯口中衔着的樱桃。 此樱桃彼樱桃,真真又假假。 若隐若现的小巧山峦,竟比昨晚乍然脱去裹胸展露无遗时,更令人脉搏贲张。 萧寒潜眼睫一颤,目光犹如被烫着了似的,也和犹疑的指尖一般一触即离,当机立断的弯身展臂,从李英歌的身后将人圈进自己怀中,修长的手臂箍着她纤细的腰肢,俊颜埋在李英歌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道,“傻媳妇儿,你到底知不知道一起洗澡是什么意思?” 他满心后悔,不该作茧自缚。 他只是想逗逗小媳妇儿,看她脸红害羞的小模样就觉得有趣而满足,再哄着她陪他下水泅游,等洗去热汗身子清爽后,他自然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留她在浴池里自在玩耍,自己在池边随便擦洗过也就罢了。 他本意是让她穿着小衣小裤下水。 哪里想得到,他的傻媳妇儿比昨晚回了床上更坦荡,一言不合就要褪光,还要他帮着动手! 他控制不住心绪激荡,一忍再忍,重新再忍。 语气满是隐忍的无奈,箍在李英歌腰间的手臂轻不得重不得,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又怕贴得太紧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是以李英歌稍一扭动,萧寒潜就忙放松了抱她的力道。 “寡虞哥哥,不是你说要一起洗澡的吗?”李英歌心下暗笑,转过身来靠进萧寒潜的怀里,脸上的羞意一半真一半假,“我当然知道一起洗澡是什么意思。我娘说了,你身边不爱用婢女服侍,我嫁给你之前是一回事,嫁给你之后,是另外一回事。 你是皇子亲王,在外也就罢了,在家总不能让你自己动手做这些事。我娘说了,这些事上让我都要听你的。你不说,我不必往跟前凑,你要是说了,我就该尽好妻子的本分,服侍你沐浴更衣。” 原来是谢氏教的! 萧寒潜莫名松了口气,因李英歌转身而重新落在她背上的大手不禁微微一动,不露痕迹的游移着摩挲着,感受着掌心下嫩滑的肌肤,语气又有些飘忽起来,“你娘说的?” 李英歌嗯了一声,极力忽略背上传来的痒意,扬起霞云浮面的小脸去看萧寒潜,声音不自觉又轻了几分,“我娘说,我年纪小,身子还没长开……寡虞哥哥,你这么老了,是不是真的嫌我小……” 又说他老! 上次也拿他的年纪堵他! 萧寒潜凤眸一乜,偏被她孩子气的话闹得没脾气,啼笑皆非的低声哄道,“我什么时候嫌过你小?” 话音未落,暗搓搓吃着小媳妇儿豆腐的大手犹如突然被人点了穴,猛地停下了摩挲的动作。 他已褪去小衣的劲瘦胸膛,忽然被某样柔软的东西蹭了蹭。 萧寒潜愕然,方才只顾着掌下美背的心思顿时都集中到自己的胸前,这才惊觉,李英歌扬起小脸的同时,小胸脯也跟着微微一挺,肚兜下的真樱桃、肚兜上的假樱桃就不可避免的,贴上了萧寒潜宽阔的胸膛。 真樱桃峭立柔软,假樱桃绣线略粗糙。 两种不同的触感交叠在一起,滋味难言。 萧寒潜鬓角冒汗,原本松松揽着李英歌后腰的手情不自禁的一紧。 “寡虞哥哥。”李英歌仿佛没察觉他的异样,故作不满的又挺了挺小胸脯,蹭得萧寒潜眼角一跳,才小声嘟囔道,“你骗我。你让小福丁儿盯着我吃你送来的宫中秘方,昨天还抱怨小福丁儿差事没当好,不是嫌我小是什么!” 原来她说的“小”,不是年纪,而是…… 萧寒潜眸色一凝,原本有意回避的目光随着李英歌低低的话语声,仿佛得到了特赦,直直落在了二人亲密相贴的胸间。 他无声滚动喉结,默了片刻,才哑着声音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说你矮,你踮起脚也只能勉强到我鼻子这儿。我说你小……就是真的小……” 不然他何苦忍着,能看能逗却不能真吃干抹净,不就是顾忌着她太“小”,怕她伤了身子。 她所谓的“小”别有所指,他所说的“小”一语双关。 心下越发无奈,极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平常无异,透着故作轻松的揶揄。 李英歌在心里笑得不行。 她家夫君自以为镇定,其实好呆萌啊! 她是第二次在萧寒潜脸上看到这种自相矛盾的神色。 第一次,是在常州府,她家夫君得知她初次来小日子时,也是这样一副傻愣愣的模样! 念头闪过,李英歌再开口,声音又轻又软,“你自己亲口承认的,你就是嫌我小。我娘说的没错……” 我娘说,我娘说。 谢氏对着女儿,真是什么事儿都说的出口! 不过…… 萧寒潜忽然觉得“我娘说”这三个字非常顺耳,他揽着李英歌的手不由又紧了几分,感受着胸前那不同于男子的绵软触感,心猿意马的低声笑道,“你娘还说了什么?嗯?” “我娘说,女孩子的身子,光靠内调不够。”李英歌在心里已经快笑岔了气,见他终于顺着她的话茬接话,就不再若有似无的蹭着他,小手摸索着攀上他曲起的有力臂膀,踮起脚来在他耳边说悄悄话,“还要靠外养。寡虞哥哥,你嫌弃我小,那你就帮我’养’大,好不好?” 养、养、养大? 萧寒潜瞠目结舌,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一瞬间烧得滚烫的耳根,大而狭长的凤眼缀满亮得吓人的光芒,盯着李英歌一字一顿道,“媳妇儿,你说什么?” 他语气里再无故作的戏谑,几近咬牙切齿。 瞪着她的样子,就像瞪着猎物却不敢下口的困兽。 她家夫君冒起君子傻气来,真的好呆萌啊! 李英歌再也忍不住,汹涌的笑意直达眼底,忙踮起脚将脸趴上萧寒潜的肩头,不让他看到自己无声大笑的脸,咬着嘴唇贴到萧寒潜耳边,低低道,“我娘说,外养就靠男人的手。寡虞哥哥,你用手罢,你摸摸……” 说着小手顺着萧寒潜的手臂蜿蜒而下,抓着他绕在自己腰后的大手,带到自己胸前,声音低不可闻,“寡虞哥哥,你摸一摸……” 萧寒潜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五感六识顿时浑沌一片,听不清看不清,全副观感都集中在掌心之下,隔着软滑肚兜的两团小小的柔软之上,他听见自己嘶哑得不成调的声音,“你娘说的,你就听了?你听了,还要我配合着做,是不是,媳妇儿?嗯?” 自动送上门的幸福来得太突然,似乎又顺理成章。 萧寒潜心头大震。 李英歌虽是有意引导他,到底做的是羞羞的事,闻言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埋在萧寒潜肩上不敢抬头,闷声闷气的喃喃道,“我娘不会害我,我娘说的肯定是对的。寡虞哥哥,我娘说经常摸一摸,揉一揉,就会长、长大了……以后你就不会嫌弃了……” 他是觉得她那里太小! 但他何曾真的嫌弃过! 这个傻媳妇儿! 还好嫁给了他! 如果换做别的男人,哪里受得住她这样的言语搓磨? 绕是他自持定力斐然,听到这里也忍不住…… 某处悄然而急切发生的变化,令萧寒潜苦不堪言,他猛地将李英歌托抱起来,一只手牢牢箍着她,另一只被小媳妇儿柔荑抓着按着的大手不再犹豫,似轻还重的揉了一下,话语断断续续,“媳妇儿,这样揉……对不对?” 李英歌咬着唇不答,抬手圈上他的脖颈,小脸贴着大脸,羞怯道,“我娘说,你要是喜欢,还可以亲一亲……” 萧寒潜急急将她抱高高,她就猜到她可能激他过了头,心里有些好笑有些心疼,讨好似的亲了亲他汗湿的鬓角,声音更低,“你要是难受,我伺候着你洗澡,再、再帮你用手伺候一下你的……玩具吧?” 轻声软语落入萧寒潜耳中,仿佛魔鬼的低喃。 用这样懵懂的语气,说出这样旖旎的话。 他的自持力分崩离析。 “这也是你娘教你的?”萧寒潜的心仿佛在惊涛骇浪间翻滚,落不到实处,却不敢放任自己失去理智,他挑起长指,几近虔诚的抽开李英歌腰后系带,肚兜无声滑落的同时,薄唇在微微起伏的山峦间落下轻轻一吻,抬头看向李英歌,“教你这样伺候我洗澡?教你即使不是新婚夜,也可以像昨晚我教你的那样,那样用手……” 李英歌脸色绯红,却坚定的点头。 话已至此,其实她自己都分不清,哪些话是谢氏出阁前夜指着避火图说的,哪些话是她玩心大起说来欺负他的。 哪些话,又是来自于她前世经验的。 前世…… 前世的经验,凭什么左右她的今生呢? 她引导他,要他陪她长大教她“成长”,要她身上,全都是他留下的烙印。 昨晚是个好的开端。 今晚,她间接坦诚她的底线,他不用守着怕越界,怕伤了她,现在她能给多少,就愿意给他多少。 李英歌微微笑起来,勾着萧寒潜脖颈的手晃了晃,语音婉转,“寡虞哥哥,我们去浴池里,好不好?” 萧寒潜没有作声。 静谧的诺大净房,忽而哗啦啦水声响起,水花四溅。 第247章 真好 浴池边散落着胡乱褪下的衣物,宽大的月白里衣里裤,精致的大红肚兜,零零落落色彩交杂,铺至玉石堆砌的凹槽边,翠绿系带早已浸湿,色泽越深,细长蜿蜒,缠绕在搭在凹槽边沿的大手指节间。 白润肤色,深绿系带,美得脆弱。 渐渐平息的荡漾碧波,徒劳拍向浴池边缘,一击过后,终于平静。 萧寒潜半阖着眼望着绘着五彩纹样的承尘,半晌才动了动因仰靠着而紧绷的喉结,又动了动无处安放的修长手指,系带无声脱出指间,他倚坐起来,探手去抱半身靠在他胸前,半身没在水下的李英歌,咬着小媳妇儿的耳垂,嘶哑道,“好媳妇儿,我想吃凉粉果……” 她带给他的欢愉,如炙热烟火炸燃,令他一瞬失神,也令他口干舌燥。 微微上挑的凤眸眼尾,染着尚未褪去的浅浅粉色,李英歌攀着他的肩,亲一下他的眼角,又挪啊挪鼻尖抵着鼻尖,嘟着嘴道,“好,给你吃。” 她光溜溜的拱来拱去,没有到处点火的自觉,反而言语嬉笑。 萧寒潜也笑,无奈的笑,吃起美味来不甚专心,含着咬着笑着,不像亲吻,像在嘻戏。 嘴里解了渴,心还是燥的。 他低声问她,“媳妇儿,你会不会难受?换我帮你?” “不难受。”李英歌说的是实话,才玩过“玩具”的手在水下划呀划,半点不客气的道,“寡虞哥哥,你帮我洗澡。” 没有药丸做怪,她尚且青涩的身子确实不难受。 她嘟囔道,“我手酸……” 所以她没力气再伺候他洗澡,活该他反过来伺候她。 萧寒潜闷声笑,瞥一眼她水波轻拍的小胸脯,他指腹留下的印记、他薄唇烙下的红痕,隐没在水间看不真切。 他眯起凤眸,曲起长腿将小媳妇儿抱坐膝头,大手温柔而细致,从山峦洗到山谷,才平复下去的身体又有复苏的迹象,忙错开视线调转清洗的地方,改而捏了捏小媳妇儿的手,忍不住再问,“真不难受?” 李英歌摇头,小小声反问,“寡虞哥哥,以前没有我……你是怎么解决的?” 他的玩具不堪一击,显然新婚夜前,真的不曾受过温柔对待。 她是真好奇。 没想到萧寒潜的不近女色,竟不近到自己也不曾慰籍过自己。 萧寒潜心下一个趔趄。 凤眸中闪过不自知的尴尬。 少年起的身体变化,他自然深有体会,只是他心思不在这上头,一向遵从水满自溢,多少年来顺其自然,不曾也没想过,自己“动手”。 如今才知其中奥妙。 他凤眸浮沉,绷着理智的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清洗完彼此,就将“不耻下问”的小媳妇儿果断抱出浴池,哼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是不是嫌手不够酸?” 呆萌夫君害羞了。 李英歌趴在他肩头笑。 萧寒潜板着脸,却掩不住眼底的无奈笑意,错眼见罗汉床上的换洗衣物早已一团乱,只得胡乱抽出自己的干净里衣,套到小媳妇儿身上,自己只穿了里裤。 李英歌甩了甩长出一大截的袖子。 她穿他的衣服,就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裳,把里衣穿成了盖过腰臀的裙子。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她在同龄女孩子中算高挑,轮到萧寒潜这儿就成了娇小。 李英歌叹气。 “傻媳妇儿,快点长大。”萧寒潜失笑,拢起她胸前过于宽大的衣襟,抱着她回起居室,“你这样……我不留你在京中,去了东北哪里还有心思领兵打仗,磨也要被你磨死了……你快点长大,等我接你去东北的时候,我们就……做’真正的’夫妻,好不好?” 她不在他身边,他还能忍,等她回到他身边,他就不需要再忍了。 想到他之前逗她的话,再看只知道傻笑的小媳妇儿,萧寒潜又叹道,“放心,任是谁想巴结奉承,也不敢真的动送女人给我的心思。我的……’玩具’,只给你一个人玩,好不好?” 呆萌夫君好像被她带坏了。 说话也变得简单粗暴起来。 李英歌眨着眼笑,“真的?” 萧寒潜狠狠亲了她一下,“真的!” 李英歌笑着滚到床边晾头发。 青丝铺展,月白里衣衬得她才沐浴过的肌肤粉嫩瓷白,宽松的里衣勾勒不出玲珑线条,却叫人越发挪不开眼。 床头亮着如豆灯火,萧寒潜慢慢俯过去,一面挑开衣襟,一面低低哄道,“好媳妇儿,你让我看看,仔细看一看……” 他留在她胸口的痕迹映着昏黄光晕,半明半暗,有种破败的美。 萧寒潜深深吸了一口气,视线流连,长指摩挲。 李英歌没有阻止他。 不过欺负人是一回事,被人欺负是另一回事。 她红着脸扭啊扭,忽视不了萧寒潜落在她身上的灼热视线,只得说话来分神,“寡虞哥哥,母后对我的态度的好奇怪……” 她将今天在坤翊宫认亲时,皇后前后大不同的态度细细说来。 “不必放在心上。”萧寒潜正忙着“研究”小媳妇儿的身体,呼吸时稳时不稳,话答得漫不经心,“姑母认你做干女儿的事,是我刻意没事先知会母后的。认干亲是大事,皇祖母和父皇乐见其成,母后……如果赏赐只是为了情面,不是真心祝福,讨来又有何用?” 他给她风光,也要别人给她最真挚的祝福。 多皇后一道赏赐不多,少皇后一道赏赐不少。 他不要皇后锦上添花。 李英歌不扭麻花了,乖乖的任他“研究”。 察觉到她的顺从,萧寒潜心下窃窃的笑,不知钻到哪里的俊颜重新出现在李英歌的视野里,俯看着她道,“有些人,注定讨好不了,你不必委屈自己去迎合对方。你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母后的性子,不会真的刁难你,只会把账算到我的头上。 总归你不用常常进宫,等我走了,母后就更没有借口召见你。万寿宫还有皇祖母在,以后你只管怎么自在怎么过,多和姑母那里走动,知不知道?” 谢氏的担心白费了。 婆媳问题,已经被萧寒潜扼杀在摇篮中。 他不在乎她和皇后不和,甚至支持她和皇后不和。 于她,自然少了顾忌,多了分底气。 于皇后呢? 于萧寒潜呢? 皇后到底做过什么令萧寒潜心灰意冷至斯的事…… 李英歌心下怅然,伸手去抱萧寒潜。 萧寒潜无声的笑。 他就知道,他对她的好不需要藏着掖着,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就会软软娇娇的对他。 他对她的付出,从来都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他很喜欢这种对等的关系。 不像小时候,他努力想要靠近那个冰冷的身影,却永远得不到回应。 现在这样…… 真好。 “媳妇儿,好媳妇儿。”他轻声笑出来,细细亲李英歌软软的脸,大手往下探,“你再让我看一看?再看一下,好不好……” 李英歌闭上眼,轻声答好。 这一看,就看到了天际微白。 某人求知欲太旺盛,生平第一次自己坏了自己定下的规矩,次日搂着小媳妇儿赖床,错过了打拳的时辰。 李英歌边替萧寒潜整衣襟,边似笑非笑的斜睇着某人。 “晚上多打半个时辰的拳就是了。”萧寒潜摸了摸鼻子,语气却满是愉悦,“新婚三天没大小,又是在枫院里,谁还能揪你赖床的错不成?早上我陪你见见人,我们去松院用早膳,嗯?” 说的好像赖床是她的错一样! 也不知道是谁光看不够,又亲又咬的闹了大半夜! 李英歌冷哼。 萧寒潜大笑,抱了抱小媳妇儿,“好了,以后……不再那样闹你了。你要是觉得没睡够,见过人就在松院再歇一觉,我不吵你,乖。” 这算不算家中无公婆的好处? 作息倒是自由。 李英歌嘴角微翘。 等用过早膳,二人就从松院上房的东次间,挪到了平日用来见人理事的穿堂。 穿堂西间布置成了小小花厅,萧寒潜牵着李英歌入座上首,汪曲领头,小福全儿在左小福丁儿在右,带着身后黑压压的人影排山倒海的跪了下去。 李英歌叫起,见萧寒潜微微颔首,就冲一旁待命的谢妈妈点了点头。 谢妈妈一身筋骨绷得倍儿直,扬声代李英歌不软不硬的说了几句话,就放了赏。 汪曲领头叩谢,花厅内的人如潮水般退去。 “外院管事的,一大半是内务府早年派来的。你有事就找汪曲,其他人不必记在心上。”萧寒潜伸手,牵着李英歌走向上房宴息厅,告诉她府里的人事,“小福全儿和小福丁儿你是熟的,如果懒怠找汪曲,只认准他二人就是。 外书房的院子里,还住着些幕僚清客,由王府的长史总管。你陪嫁嫁妆里的那些田庄商铺,如果有需要,可以吩咐府里的长史去办。府后头有群房,你的妈妈丫鬟暂时安置在松院,其他陪房,你要是没有安排,就先让他们住到群房里。” 也就是说,除了汪曲几个老面孔,乾王府的长史也是可以信任的。 又特意问她的陪房,意思是暂时别往府里安排差事。 乾王府的人,不尽是可信可用的。 这事她早在四年前第一次登门时就有所耳闻。 他既然要留她在京中,想来不会对此再放任不管。 李英歌了然点头。 萧寒潜微微笑,摸了摸李英歌的小脑袋,“别急,别怕,万事有我。我听汪曲说,松院除了你的奶娘谢妈妈外,都是些和常青一般大的小丫头?” 不陪送经过事儿的婆婆,倒陪送了一堆半大不小的丫鬟。 谢氏行事果然不走寻常路。 萧寒潜玩味的挑了挑眉。 第248章 眉来眼去 宴息室的临窗大炕上铺着应景的龙凤喜红软垫,炕桌左右放着或粉紫或嫩黄的锦绣迎枕,对过一张罗汉床,靠墙排着玫瑰椅、锦杌子,矮几高案上错落有致的摆着盛花果的甜白瓷碟、盆,并无熏香。 布置焕然一新,多了柔和少了清冷,萧寒潜脚步微微一顿,剑眉越发高挑,偏头看李英歌,“你那奶娘,倒是一心疼你。” 洗漱用膳的东次间,见人理事的穿堂,都和这宴息室一样,原本无主的松院已然全部置换过摆设、物什。 谢妈妈这两天闲得长蘑菇,又无法进枫院服侍,干脆开了箱笼,将松院重新捯饬了一遍。 一看,就是按着李英歌的喜好来的。 宴息室的布置,隐约有几分南花园绣楼内室的影子,萧寒潜眼底浮起笑意,牵着李英歌送她上炕,动作温柔,语气却暧昧,“倒像回到我们初见的那晚……你的闺阁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他只去过南花园,唯一一次夜探小媳妇儿的闺阁,却是月黑风高,不曾仔细打量过室内模样。 而初见那晚,一个负伤在床,一个高举剪刀,一个冷冽警觉,一个好心照顾,萧寒潜却错将李英歌当不轨之徒,险些一巴掌拍飞小未婚妻。 二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李英歌抿着嘴笑。 萧寒潜却一脸别扭,靠在粉粉嫩嫩的松软迎枕上,略显不自在的调整了下姿势,口气颇有些嫌弃,“媳妇儿,你喜欢这种跳脱的颜色?” 他气质冷峻,衬着粉紫嫩黄的迎枕,确实有点跳脱。 这些都是女孩子喜欢的娇嫩颜色。 “你不喜欢吗?”李英歌问得正经,却不打算迁就他,错眼见炕桌下收着她惯用的针线笸箩,越发觉得亲切,语气就带出在家时的娇嗔来,“我还打算给你做一些亮色的衣裳……” 萧寒潜顿时不嫌弃了,一脸正经道,“喜欢。只要是媳妇儿做的,都喜欢。” 似乎两人越亲密,萧寒潜就越油嘴滑舌。 李英歌皱了皱鼻子。 萧寒潜朗声大笑,伸手去刮她的小鼻头。 刚止步门外的谢妈妈听得喜上眉梢,佯咳着通传一声,就掖着手领着一溜丫鬟进来。 常青为首,常福、常缘紧跟着,十几个大小丫鬟倒柱子似的拜了下去。 认的是李英歌这个旧主,也是萧寒潜这个新主。 “婚期定得急,陪嫁丫鬟和陪房的人,夫人一气儿都交给了我。”谢妈妈满脸笑,晓得李英歌那阵子忙着做认亲的针线,也没正式见过人,少不得半是解释半是引见的接着道,“常福、常缘,王爷是见过的。剩下这十个丫鬟,是夫人早早就为王妃备下的,都是一水儿常字辈的。” 正是谢氏养在外面,各有本事的那批常字辈丫鬟。 常青早和人混熟了,又深知萧寒潜一向不将不相干的人看在眼里,就当起了半个东道主,指着新来的那十个,道出哪两个会追踪刺探,哪两个会算账做生意,哪两个人脉广,哪两个会管家理事。 她得了谢氏的交待,半点不隐瞒,指向最后两个,道,“这两个姐姐,会杀猪宰羊。” 萧寒潜愕然。 李英歌汗颜,忙岔开话题道,“起先忙乱,我也没顾上多问,都叫什么名字?” 十个常字辈丫鬟两两并肩站,齐齐矮身,报上名字,“奴婢常一,奴婢常二……” 从常一排到了常十。 李英歌和萧寒潜:“……” 对于不涉及女儿福运的人,谢氏取名取得好随性…… 听着不像丫鬟,倒像哪里量产的打手。 李英歌无语挥手,谢妈妈识趣的退到门外,只留常青和常福、常缘守在外头,让常一等人自去当值。 “杀猪宰羊?”萧寒潜谁都没记住,只记住了膀大腰圆的常九和常十,薄唇微抿,忍着笑打趣李英歌,“原来我的媳妇儿,还是个统领能人异士的小富婆。” 他心念稍一转,就猜到了谢氏为女儿培养这些人的用意。 要训得忠心本分也许不难,要锤炼出花样本事,却少不了大量的金钱投入。 可见谢氏是个隐性土豪。 而好男不要爷娘田。 照谢氏的脾性,多半是把自己名下的人和财,都贴补进了女儿的嫁妆。 婚礼时的嫁妆是做给外人看的面子,符合李家的现状,而兑成大把银票的压箱钱,才是明眼人都看不到的里子。 压箱钱是不上嫁妆单子的。 李英歌如今还真是个小富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李英歌被萧寒潜打趣得小脸微红,干脆做出副小富婆的口吻,“到时候你要是缺钱少粮的,我给你添份子。” 萧寒潜哈哈大笑,语气里满是畅快,“我不要媳妇儿的钱。我要是缺人手,不如你把常九、常十借给我?” 让会杀猪宰羊的常九、常十高举屠刀,帮他冲锋陷阵吗? 那画面太美,李英歌忍俊不禁,瞪一眼笑得好傻的萧寒潜,没事找事干,摸索起针线笸箩来。 “这是给谁做的衣裳?”萧寒潜不再逗她,目光落在笸箩里做到一半的针线上,语气讶然,“怎么这样小?” “给我小外甥做的。”李英歌想到李姝肚里的小宝宝,眸色和语气都柔和下来,“我和小承铭小时候的衣裳,都是杨妈妈、谢妈妈做的。我问过她们了,刚出生的小宝宝,就只有这么小。” 萧寒潜张开手比了比,“还没有我两个巴掌大!” 小宝宝的身量在他看来小得惊人。 但他更知道,小宝宝是怎么来到这个世上的。 他昨晚才仔细“研究”过小媳妇儿的身体。 而新婚夜,他曾亲手探过小媳妇儿的花谷。 那么小,那么紧,那么嫩…… 萧寒潜耳根悄然泛红,看着手中小衣裳的目光却有些呆,俊美的五官纠结起来,抬眼看向李英歌,“媳妇儿,你还是慢点长大吧……” 他忽然不敢想,不敢想他娇娇小小的媳妇儿,给他生小宝宝…… 李英歌闻言一愣,心念几转,才反应过来萧寒潜跳跃的思维又跳去了哪里。 这个又呆萌又无赖的家伙! 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呀! 李英歌啼笑皆非,脸颊却莫名飞起两团红霞。 萧寒潜不纠结了,只想捧着小媳妇儿的俏脸狠狠亲一亲。 他想闹她,谢妈妈却煞风景的又佯咳了一声,说着正经通报,语气却毫不掩饰偷听壁脚的欢悦,“王爷,王妃,王嬷嬷带着管事妈妈们来了。” 李英歌抱着针线笸箩不说话,瞪着瞬间老实,不再毛手毛脚的萧寒潜。 他声音清冷的让人进来,室内的气氛却温馨而旖旎。 王嬷嬷暗暗惊讶,快速瞥一眼分坐炕桌两侧的李英歌和萧寒潜,带着管事妈吗们叩拜。 乾王府的内宅早年无女主子,萧寒潜又闲少常住府里,比起外院各处的管事,内院的管事妈妈少得可怜。 谢妈妈却不敢放松,听着王嬷嬷唱名,细细对着应声的人脸,仔细对号入座。 李英歌的目光,独独落在王嬷嬷的身上。 四年不见,时光似乎没在王嬷嬷身上留下痕迹。 皮相不见衰老,气质越发沉敛温和。 想来内院一人独大,王嬷嬷这几年过得很好。 李英歌不露声色的收回打量的目光,示意谢妈妈放赏,就摆了摆手。 管事妈妈们今天不过是拜见新主子,见状就无声无息的却行退了下去。 王嬷嬷却没动。 李英歌眉角微挑,就听萧寒潜头也不抬的随意道,“嬷嬷可是还有事?有什么话,坐下说罢。” 回转的谢妈妈闻言就要去搬锦杌子。 却见萧寒潜随手一指,王嬷嬷斜签着身子,半坐在大炕对过的罗汉床上。 谢妈妈眉心微皱,瞥一眼面色如常李英歌,掖着手复又退到门边。 “潜哥儿如今娶得佳妇,于老奴来说,再没有什么事值得挂心的了。”王嬷嬷姿态端庄,微微倾着身子面向萧寒潜,含笑的目光在萧寒潜和李英歌之间打了转儿,再落回萧寒潜身上,眼角就隐隐泛起水光,“这阵子内宅忙乱,老奴也是忙得欢喜,忙得得偿所愿……” 她满心感慨,看着萧寒潜的眼中盈满慈爱。 就像她一直喊着萧寒潜的乳名,饱含对小辈的疼爱和慨叹。 萧寒潜抬起头来,见王嬷嬷红了眼眶,剑眉无奈一皱,抽了汗巾递给王嬷嬷,话锋却是几转,“如今我成亲了,嬷嬷可别再这也不放心,那也要操心的。嬷嬷你看,这是王妃做给未出世的小外甥的衣裳,竟然这样小! 我记得您还收着我小时候的衣裳?回头你都找出来,让人抬到松院交给谢妈妈。要是有用得上的,你不如挑两件,给你阿姐送过去?” 最后这句话,是对着李英歌说的。 能得皇子幼时的小衣裳,于康家来说是天大的福分。 李英歌眉眼弯起来,笑着道好。 “你少做些针线……”萧寒潜伸出修长手指,弹了弹掌下堆叠起来的小衣裳,意有所指的乜了李英歌一眼。 少做些小外甥的针线。 多给他做些新衣裳吗? 李英歌抿着嘴,当着王嬷嬷的面不好和他斗嘴,只暗暗瞪着萧寒潜。 萧寒潜挑眉,眼底的戏谑笑意不容错失。 落在王嬷嬷眼中,却别有意味。 她高贵矜持的潜哥儿,竟毫不避讳的,和李英歌眉来眼去。 这…… 王嬷嬷捏着汗巾压眼角的动作一顿。 她不由暗暗打量焕然变样的宴息室,斜签着的身子几不可察的转向李英歌的方向。 鼻端有熟悉的冷香浮动。 王嬷嬷心头猛地一跳,看向李英歌的目光微微一凝,连连闪烁。 第249章 打的什么主意 “就是潜哥儿不说,老奴也记得清楚。”王嬷嬷垂眸,目光落在李英歌膝头的针线笸箩上,面上笑容几分和蔼几分怀念,“您十三岁前的旧衣裳,都好好的收在竹院的小库房里,足足有十几个箱笼。即是要送给康家二少奶奶的,不如老奴为王妃代劳,挑几件洗三、满月、周岁时能用得上的?” 萧寒潜十三岁出宫建府,这之前的穿用,王嬷嬷不假他人之手,一针一线无不亲力亲为。 早年萧寒潜要她每旬给他做针线时,就曾提过,王嬷嬷早早就熬坏了眼睛。 十几个箱笼,也难怪。 只从里头挑出三样得用的,这样庞大的工程,王嬷嬷自请代劳,她有什么不愿意的? 李英歌无可无不可的笑了笑。 萧寒潜也笑,他哪里记得自己小时候穿的衣裳是大是小,王嬷嬷一说,倒叫他想起十岁时在御书房见过李英歌一事。 尚在襁褓的小媳妇儿皱皱的丑丑的,哭起来像小猫叫,李子昌依照启阳帝的暗示将襁褓塞进他手中时,他只觉轻得不可思议。 也小得不可思议。 如今小媳妇儿长成了少女,他抱着搂着,依旧又软又小。 萧寒潜眼底笑意就染上别样意味,似满足似得意似调侃,曲起长臂做了个托抱的动作,朝炕桌那头晃了晃,面带恍然,“还真是小得很!” 王嬷嬷脸上的怀念之色一顿,暗暗意外一向就事论事的萧寒潜,竟然还在纠结小宝宝衣裳的大小。 李英歌却是哭笑不得。 近朱者赤,她如今也能跟上萧寒潜跳跃无比的思维了。 他跳十次,她能猜中十之八、九。 这人又拿小时候抱过她的事揶揄她。 瞪着萧寒潜的脸却板不起来,气笑不得的轻轻捶了萧寒潜架在炕桌上的臂弯一下。 不痛不痒。 仿佛二人之间的小秘密被摊在外人面前隐晦的说道,偏又恼不得辩不得,反击得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萧寒潜就势倚在炕桌上,斜乜着李英歌无声大笑。 二人之间流动着一股容不得第三者介入的默契。 王嬷嬷见状笑容愈深,原本不显的法令纹刻在嘴角两侧,令她慈和的面容透出一丝端严来。 萧寒潜的眉角就挑了挑。 王嬷嬷是他的奶嬷嬷,宠着他护着他在宫中长大,脾气似软实硬,为人处事有自己的一套章法。 挂心他而逗留,他是信的。 但四年前因着旧常青的事,王嬷嬷和小媳妇儿第一次碰面可说不上是相见欢。 如果说王嬷嬷留下闲话,是为了缓和和小媳妇儿的关系,他却是不信的。 当时他已做出处罚,照着王嬷嬷的作派,旧事了结,早已揭过,不值得揪着不放。 也就不会存有和小媳妇儿修好关系的心思。 果然王嬷嬷一见他挑眉,就肃容道,“还要请示王妃一声,南偏院的几位姑娘,是今天一并召来见了,还是等明天回门后再来您跟前立规矩?” 府里以南偏院代称桂院,概因那里地处偏僻,萧寒潜从来不踏足。 里头住着的,是四年前启阳帝和皇后赏给萧寒潜的女官。 当年李英歌为旧常青的事登门,事后萧寒潜却以李英歌“哭闹”为由,将其中两个来历有问题的女官打杀了。 剩下四位与世隔绝般关在南偏院足不出户,只顶着通房的名头。 长辈赐,本该能挣个姨娘的位份,只是闹出两条人命在先,又有太后力挺萧寒潜在后,那四位女官处境如何,宫中也就不再置啄。 府里皆以姑娘称呼。 王嬷嬷提出要通房给主母立规矩,倒也无可厚非。 李英歌心下只觉无趣,似笑非笑的睇一眼萧寒潜。 萧寒潜凤眸一眯,握着李英歌搭在炕桌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嗤笑道,“不过是几个通房,等冯十一进了门,再让她们跟着一道给王妃敬茶。不必折腾两次。” 王嬷嬷眼中有异样神色一闪而逝。 那几个沦为空有通房名号的女官是何处境,她比谁都清楚。 例行公事,才有此一问。 只是没想到,她问的是李英歌,开口的会是萧寒潜。 她的目光在二人交叠的手上停留一瞬,转眼看向萧寒潜,方才略显肃正的请示口吻,就透出几分慈蔼的商量语气来,“老奴这几年替潜哥儿管着内宅,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如今潜哥儿娶了王妃,合该物归正主。内宅的账册,老奴已经让人着手清算。 只是婚期定得急,之前一心忙着婚礼的事,这对账的事就拖了下来。本想等王妃回门后,就尽数上交,如今算来,怕是还要再耽搁几日。 内宅的对牌,一时也收不齐整,只能等账目理清楚了,再一并给王妃送来。如此,老奴也算是彻底放下了担子。以后,老奴就能一心照顾潜哥儿吃好喝好,您好容易清闲下来,也该好好松乏松乏才是。” 她定定看着萧寒潜,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自萧寒潜入朝观政后,王嬷嬷已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如在宫中时似的,碎碎念的嘘寒问暖,当他是长不大的孩子,生怕在她顾及不到的地方,他又在吃穿上敷衍了事。 萧寒潜眉眼都柔和下来,安抚似的对王嬷嬷一笑,沉吟着没有接话,顿了几息,才偏头温声问李英歌,“试着管一管,好不好?” 王嬷嬷见状眼皮几不可见的微微一跳,不由将目光落回李英歌身上。 她以为萧寒潜会像刚才一样,越过李英歌直接开口做主。 事情再次出乎她的意料。 她问的是萧寒潜,决定权却在李英歌手里。 还是用这样一副温温柔柔的商量口吻。 男主子想要如何,何需向女主子交待? 王嬷嬷心思几转。 李英歌却是心领神会。 萧寒潜要留她在京中,早一日当家,她就能早一日在乾王府站稳脚跟。 即是让她试一试,就说明萧寒潜对于他走后的内宅人事,也已经有了盘算。 并不怕她接手后,会乱了阵脚。 是已经为她选好了内宅的得力助手。 还是想等清算过府里的暗桩,再让她自己安排陪房的人…… 李英歌若有所思,不经意间一瞥,就看见王嬷嬷随意放在膝头的双手,已将攥在手中的汗巾绞成一团。 尝过权势滋味的人,有几个做得到拿得起放得下? 李英歌微微笑起来。 不管王嬷嬷打的是什么主意,此时提出交出管家权,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要让她“心愿成真”。 “寡虞哥哥,管家这样的大事,哪里能试一试的。”李英歌偏头看萧寒潜,眼风却留意着王嬷嬷的双手,见她攥起的手先是一紧又是一松,嘴角不由一勾,颇有些大言不惭的笑道,“我是王妃,又不是管事妈妈,事情分派下去,自有人去做,做不做得到,做得好不好,赏罚分明也就是了。 再有王嬷嬷多少年的旧例在前,还有汪公公在外院支应着,府里府外的大小人事都有例可循,我有什么好操心的?你要试,且试一试底下人的办事能力。” 这话也对,也不对。 就算主子是发号施令的,那也要看能不能令行禁止,做主子的有没有这份底气,这份能力。 王嬷嬷心下哂笑,眼中神色却止不住微微一变。 李英歌只做不知,不再关注王嬷嬷,小手被萧寒潜把玩着,就暗搓搓的伸出小指头,挠了挠萧寒潜的掌心。 萧寒潜想到那十个本事各异的常字辈丫鬟,被小媳妇儿挠得眉角眼梢都透出飞扬的笑意,一时好笑一时好奇,也有意试试常一等人的深浅,语气就带出不自知的宠纵,“鬼机灵。” 这是同意她拿常一几个练手了。 李英歌眉眼弯弯。 听在王嬷嬷耳中,却觉得萧寒潜答非所问。 她的潜哥儿,她家王爷,何曾对着哪个女子这样和颜悦色,语气宠溺过? 在她面前也不避讳,这就是真心将对方放在了心上。 难道她之前想的,全都错了? 王嬷嬷的心有些乱。 她抿了抿唇,越发深刻的法令纹牵动持重的面色,有一瞬茫然。 耳边响起李英歌清清脆脆的声音,“嬷嬷明天就把对牌和账目送过来吧,交给我的奶娘谢妈妈。” 要清算账目,就要开库盘点,要和外院账房对出入的条子,对牌左手进右手出,自然收拢不齐。 现在她开口定论,言外之意,对账的事暂停,由谢妈妈领头揽下,也就不存在收不齐对牌,要再耽搁几天一说。 一口吃不成胖子。 这位有过一面之缘,不曾在京中交际圈走动的年幼王妃,恐怕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这其中的厉害。 念头一闪而过,王嬷嬷眼中并无厉色,通身气度越发沉稳,起身离座,掖着手福了一礼,只恭谨道,“老奴领王妃命。” 说着似完成了今日面见的任务,扬起松快的笑容,将手中汗巾细细叠好袖入衣襟内,含笑望着萧寒潜,“汗巾脏了,老奴就偏潜哥儿一方好帕子。回头交割完对牌账本,老奴就静下心来,给潜哥儿做几方汗巾,好替换着用。” 萧寒潜不欲她再费神费眼,对上王嬷嬷关爱的目光,转到嘴边的拒绝话语,就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王嬷嬷笑眯了眼,矮身告辞,脚下却不稳,忍不住晃了晃。 萧寒潜面色一沉,跨下大炕伸手扶住王嬷嬷,皱眉道,“嬷嬷这是怎么了?” 他急切起身,李英歌也跟着下炕,歪头站在他身侧,看着轻声倒吸凉气的王嬷嬷,眨了眨眼。 第250章 谁要和她斗 “没事,没事。”王嬷嬷亦是眉心微蹙,见萧寒潜目露担忧,眉心就缓缓舒展开来,露出个安抚似的笑容,“老奴腰腿不利索,这是多少年的老毛病了,您不必担心。许是这阵子忙着您的婚事,一时没休息好,刚才坐久了又起得急,回头养两天也就是了。” 李英歌扭头看窗外,阳光灿烂无比。 大夏天的,腰腿疼? 这是什么新鲜说法? 萧寒潜却见怪不怪的点了点头,沉声道,“嬷嬷先别急着回竹院。你和我一道去外院,我让容怀给你看看。” 王嬷嬷神色一正,“容先生是为您办正事儿的人,怎么好为了老奴这点小事,而麻烦容先生……” 萧寒潜面露不虞。 “好,好,就请容先生为老奴看看。”王嬷嬷忙转了话锋,无奈的拍了拍萧寒潜的手,笑容满是宽慰,“老奴听潜哥儿的,您说如何就如何。” 萧寒潜紧皱的眉头一松,见王嬷嬷缓过劲儿了,才放开扶着她的手,侧身看向立在一旁的李英歌,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解释道,“容坏就是府里的长史。虽只有个举人功名,学识却不输其他幕僚、清客。不仅通晓庶务,还精通杂学,一手医术不比寻常大夫差。” 评价这样高,可见萧寒潜对容怀的看重。 让这样的人给王嬷嬷看诊,更可见王嬷嬷在萧寒潜心中的份量。 李英歌恍然,捂着脑袋嘟囔道,“寡虞哥哥,你弄乱我的头发了。” 萧寒潜不以为然,俯身凑到李英歌耳边,低声笑道,“我又不是没伺候过你,只管乱着,回头我帮你梳头,嗯?” “伺候”二字咬得极重,语音暧昧不明。 李英歌莫名红了脸。 萧寒潜朗声大笑,长指轻柔的挑起被他揉乱的碎发,细心勾回小媳妇儿耳后,交待道,“午膳我会在外书房用,不必等我。乖乖待在松院里,等我忙完了,晚膳我们一起回枫院用。外头太晒,别送我了,嗯?” 是要和幕僚清客商议离京的事吧。 李英歌了然点头。 王嬷嬷非礼勿听,眼观鼻鼻观心的一蹲身,跟在萧寒潜身后出了宴息室。 谢妈妈放下高高撩起的水草纹竹帘,眨巴着嘴咕哝道,“知道的,当她是王爷的奶嬷嬷。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哪里蹦出来的老姨娘,当着男主子的面和女主子别苗头,争宠来了!” 旁观者清,谢妈妈的话一针见血。 细细品咂一番王嬷嬷的言行,还真符合这么一说。 王嬷嬷争萧寒潜的宠…… 李英歌默默抖了三抖。 “我可不是胡说。你瞧她那作派,叹来叹去总不忘缅怀过去,生怕王爷娶了媳妇忘了娘似的。”谢妈妈扶着李英歌上炕,一面斟茶递水,一面呸了一声道,“她算哪门子娘?王爷的娘在坤翊宫好好儿的呢!王爷敬她如长辈,她还真拿自己当王爷的长辈了。 这是没把架子摆到你身上,她要是敢跟你没大没小,我管她是有功劳还是苦劳,定要找王爷好好理论一番。没得叫她面老欺面嫩! 你再瞧她言行之外,不经意间总能带出和王爷匪浅的情分。一口一个’潜哥儿’,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奶过王爷似的,这是怕我们松院东风正劲,压倒了她竹院的西风,这一举一动的,说她争宠,也没冤枉她! 不过,她奶过王爷一场,老来是好是坏,全要仰仗王爷。如此行事也算是情理之中。要说她那一身气度,在仆妇里也是拔尖儿的。不愧是内务府出身的奶嬷嬷,规矩举止没的说。 我倒是不怕她揪着和王爷的情分不放,就怕她把着管家的权利不放。她对人不对事,你刚才做的对,王爷敬她,你也该敬着她。但该你的就该你来管,她是王爷的奶嬷嬷,能拉拢自然好,不能拉拢也不能得罪。” 谢妈妈吐槽的十分忘我,并无恶意,纯粹是善意的分析。 李英歌不置可否,抿着茶问谢妈妈,“你不喜欢她?” “人和人要讲眼缘。也许,这就是夫人说的’老女人的直觉’?”谢妈妈没把话说死,只觉王嬷嬷越是无可挑剔,她越是生不出喜欢来,只道,“她替王爷管了近十年的内宅,岂是简单的人物?说放权就放权,只要是王爷的意思,她就即忠且信,这样的人,不是大奸就是大善。” 说罢见李英歌一脸无谓,怕她不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又嘀咕道,“英哥儿,我们入住松院两天,又有常青在,却愣是没能打听出竹院的人和事,可见竹院在王嬷嬷手中,被治理得有多水泼不进。 她若是为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才扒着王爷不放也就罢了。若是还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心思,那可就防不胜防了。 再说了,这高门大户的,锦绣堆下藏污纳垢,什么龌龊事儿没有?奶娘和少爷哥儿之间,也不是没出过不能说的’故事’。万一我一语成箴,她还真就是在和你争宠呢?” 李英歌一口茶没来得及咽下,瞬间喷了谢妈妈一脸,狂咳道,“妈妈!你这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妈妈悠悠哉哉的抹了把脸,一脸“我可是见过很多世面”的傲娇表情,嘿嘿道,“大千世间,无奇不有。” 李英歌果断阻止她继续嘿嘿嘿,挪开炕桌,拍了拍身侧道,“妈妈坐,我有事和你说。” 这是要私下说话的意思。 外头有常青和常福、常缘守着,不怕有人偷听偷看,谢妈妈就诶了一声,依言脱鞋上炕,笑眯眯道,“英哥儿,有什么事要和妈妈偷偷说的?” 一如未出阁前,私下总是亲亲热热的喊她英哥儿。 李英歌软软的拉着谢妈妈的手,说出口的话却像坚硬的刀剑,扎进谢妈妈的心尖,“当年旧常青害我摔下假山,和乾王府或彼时李府的政敌无关,背后主使也不是想害寡虞哥哥或父亲的哪个对头,而是王嬷嬷。” 谢妈妈一点即通,也一点即爆。 顿时一蹦三尺高,怕自己直往脑门冲的怒火伤到对坐的李英歌,手一挥甩开李英歌的手,抓起引枕一顿暴打,又怕自己破口大骂,忙张口怒咬引枕,一双眼赤红,含糊的声音却已经冷静下来,“王爷他,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以一推三,立即反应过来,旧常青是萧寒潜的人,而王嬷嬷趁着萧寒潜归京前夕,自作主张授意旧常青下杀手。 和聪明人说话不累。 李英歌颔首,看着画风清奇的谢妈妈抽了抽嘴角,忍不住问道,“妈妈这火气只是冲着王嬷嬷去的?你就一点都不怀疑寡虞哥哥吗?” “如果是王爷授意,你还能活着当乾王妃?我还有和你对坐松院的今天?”谢妈妈叼着引枕哼哼,眼中翻涌着璀璨如春日暖阳般,褶褶生辉的赞赏和诚服,感叹道,“王爷,真是德高志远!” 不介意未婚妻曾经痴傻,不曾想依靠妻族借势的男人,怎能不叫谢妈妈心悦诚服。 萧寒潜,确实心性非常。 而谢妈妈,不仅反应快,而且心思通透,只抓重点不问小节。 她立即表态道,“英哥儿放心,这事儿的隐情你知我知,宜简不宜繁。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之前是我想岔了,我会交待下去,让常青她们留个心眼,多的我不会乱说,只求我们和竹院,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也就罢了。” 李英歌在心里叹气。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吗? 果然谢妈妈也和萧寒潜一样,结果是好的,过程就成了阴差阳错的乌龙,当年罚过了事情也就了结了。 何况她还因祸得福,磕得重开心智。 何必再因这一笔理不清的旧账,揪着萧寒潜的奶嬷嬷不放。 她却没想过就此了结。 族妹不能凭白枉死。 而王嬷嬷,也未必就真的彻底放下了此节。 “妈妈,时过境迁是真,物是人非却未必。”李英歌缓缓摇头,嘴角勾起的笑意满是讥诮,“四年前,她觉得我配不上寡虞哥哥,是拖累是污点,为着寡虞哥哥’好’,才越俎代庖痛下杀手。四年后,她一样看不上我。” 抄家丢官的李家,早已不再是阁老府。 恐怕在王嬷嬷心里,她比四年前更加配不上萧寒潜。 谢妈妈老眼一眯,叼着引枕的嘴一松,嗤笑道,“看不上又如何?她一个做奴才的,还能反了主子的天不成?” 李英歌嘴边讥诮更深,意有所指的道,“所以她不是要’争宠’,她只是看不上我,只是不认我这个乾王妃,也许,她也想要寡虞哥哥看不上我,不认我这个正妃嫡妻。” 谢妈妈闻言一愣,抱起引枕又是一顿胖揍。 她想到南偏院的女官,想到八月要进门做妾的冯欣采。 也想到了王嬷嬷痛痛快快交出管家权的画面。 一面想,一面揍完再次怒叼引枕,把转到舌尖的咒骂咽了下去,同样很快冷静下来,“难道她还想扶持别人,架空你不成?她要是想在管家的事上做手脚,那也太小看我们了。她要是想斗,我们就和她斗,怕个屁!” “谁要和她斗?”李英歌讥诮不下去了,哭笑不得的去扯谢妈妈口中的引枕,漫不经心道,“妈妈说她小看了我们,我看妈妈却是小看了寡虞哥哥。” 不管王嬷嬷是什么心思,萧寒潜的心思才是决定性的。 谢妈妈嘴一松,乐呵呵笑起来,“英哥儿说得对。” 这么一想,又有些惊疑,“前儿进宫认亲,如今谁不知道王爷和你老夫少妻,疼你疼得不顾场合,回枫院那几步路都舍不得累着你,一路背着你回去的。她若是真一心为了王爷好,又怎会违背王爷的心意?英哥儿,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毕竟当年受到实质伤害的是李英歌。 小孩子总有些偏执。 谢妈妈的理智告诉她该劝和,感性却占了上风,沉吟着道,“如果她真的包藏祸心,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第251章 天已经变了 人心难测。 她对王嬷嬷抱有恶意,也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王嬷嬷。 李英歌勾了勾嘴角,不无自嘲的道,“王嬷嬷是一心为主的忠仆,也许在她看来,能替主子解决’不好’的人和事,就是为主子’好’。主子’好’,于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好处。” 否则怎会独断专行,敢动对她下杀手的念头。 一不怕担责任,二不怕承受后果,不过是凭着一片忠心,仗着深厚的情分。 结果,也不过是以“好心办坏事”一言概之。 谢妈妈眼珠子一转儿,愕然道,“这还真是拿自己当王爷的半个娘了?忒也不要脸,难道她还想向皇后娘娘看齐不成?” 嫡妻势弱,妾室势强。 皇后默认李英歌这个小儿媳妇是一回事,选中冯欣采这个贵妾是另一回事,看似为萧寒潜好,分裂、拉拢郑国公府冯氏一族的兵权,这份“好”,最终可落不到萧寒潜头上。 不过是为太子添助力。 谢妈妈无声呸了一声,却不好深说,丢开引枕,伸手去揉李英歌的小脸,嘁道,“快收起你这皮笑肉不笑的小模样!忒也难看!小心王爷见了嫌你丑!” 李英歌皱着脸:“……” 谢妈妈不愧是谢氏手底下混出来的,自带毒舌技能。 李英歌就窝进谢妈妈怀里,甜甜道,“妈妈,我想娘了。” “明儿回门就能见着了!”谢妈妈搂着李英歌哎哟哎哟的笑,心下却是真正想明白了李英歌留她说小话的用意,不由正色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不必自降身份,该干啥干啥,人要犯我我再犯人。王嬷嬷身份特殊,无论如何,总归我们为人处事能占住个’理’字,就没什么好怕的。” 不怕王嬷嬷动,就怕王嬷嬷不动。 打蛇打七寸,李英歌无心小大小闹。 本意只在向谢妈妈透个底,以免上行下效,她的人对竹院摆错了态度。 见谢妈妈拎得清,李英歌就止住话头,找出新家的图纸来,让谢妈妈去喊常青和常福、常缘,“你们帮我参详参详,看添些什么花树,摆设好?” 事涉朝政,尚未明旨公布之前,她不打算明说她和萧寒潜可能分居两地的事。 谢妈妈等人只当是萧寒潜的别业,亦觉得乾王府画风太冷硬,少不得七嘴八舌的出主意,力求把别业打造得温馨别致。 不过小半个时辰下来,图纸已被改得面无全非。 李英歌大感满意,谢妈妈提议道,“不如去叫了小福丁儿来,王爷的喜好,他想来清楚。” 总不能当男主子是透明的,全照着女主子的喜好改动。 李英歌不置可否,却不反对。 小福丁儿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宴息室,一张娃娃脸笑得比过年走亲戚还喜庆,直将大包小包往谢妈妈几人怀里塞,搓着手道,“昨儿去李家送鹿肉,李夫人打赏了老重一个荷包。我可不能吃独食!这些小玩意儿是孝敬妈妈姐姐们的,借花献佛,几位可得收下!” 亲热却不谄媚,令人讨厌不起来。 常青一看自己得的是银制的小巧手里剑,谢妈妈等人或是绢花或是零嘴各投所好,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小福丁儿就甩着袖子膝行到大炕前,换了张愁苦脸,“小王妃多少尊贵的人儿,我可不敢拿黄白物讨好您。偏又找不到合适的东西把自己个给打包了献上!小王妃诶,你凑合凑合,收下我呗!” 谢妈妈笑骂道,“没有王爷首肯,我哪里敢指使你跑腿儿!” 也就是说,萧寒潜正式把小福丁儿拨给了李英歌使唤。 小福丁儿顿时笑裂了嘴,不敢碰李英歌,改而怒抱谢妈妈的大腿,“好妈妈,我这妈妈姐姐的果然没叫错!以后我就跟着您混了,您吃肉,我喝汤!” 谢妈妈和常青见惯了他浮夸的作派,独独惹得常福和常缘咯咯笑得不停。 李英歌笑着指了指锦杌子,“你可清楚容先生的事?” 容坏地位特殊,以后少不得打交道,谢妈妈闻言也就不再管图纸,竖起耳朵听。 “容先生是王爷身边的老人了。”小福丁儿面色一正,只坐了半个屁股,斜签着身子知无不言,“十二岁过了童生试,十五岁中举,可谓是少年英才。可惜止步于举人功名,连着考了几次进士都名落孙山,起先只是府里的清客,王爷回京后才升做长史。如今二十有七,家中只有一位老母亲。” 有真才实学,能考中举人也许不难,但要中进士、考庶吉士,靠的却不单是真才实学。 李英歌若有所思,“容先生的出身不好?” “小王妃真是心明眼慧!”小福丁儿一拍马屁,二说容怀家世,“容先生祖籍祁东,祖上挖煤起家,后改做粮米生意,几代都是小门面的商户。好容易供出个容先生,却因屡试不中逗留京中,哪想家中水患,最后只活下个老母亲。 容先生心灰意懒,婉拒王爷资助其继续科考的好意,专心打理起乾王府的庶务来。家中产业又因水患大伤元气,前几年干脆变卖了祖产家业,接了老母亲入京,另买了院子下人安置。自己则住在外书房左近的院子里,逢休沐日,也不爱交际,只回家中孝敬老母亲。” 有学识,却当断则断,不拘泥于科举仕途。 有抱负,却不分贵贱,在其位谋其事,干一行爱一行不生二心。 低调又孝顺,怪不得能得萧寒潜重用。 松院在说容怀,竹院也在说容怀。 “也就只有容先生亲自抓的药,才打包得这样讲究!”等在竹院穿堂的管事妈妈啧啧赞叹,颠颠儿的迎上从外院回来的王嬷嬷,不无讨好的道,“您这腰腿又难受了?我屋里的小丫鬟惯会捶腿推拿,您要是不嫌弃,回头我就把人送来?” 被抢了先的其他几个管事妈妈暗暗撇嘴,满脸笑的簇拥而上。 王嬷嬷不接话,全无在萧寒潜面前的慈和,一脸肃然厉色,声线不高不低却掷地有声,“你们不必巴巴的守在这里听信儿。王爷既然放了话,就容不得任何人打折扣。且去收拢你们手里的账目、对牌,明儿一早,交到我这里来。 等账目、对牌出了竹院,入了松院。以后你们就只听松院的管。王爷最不喜人三心两意,王爷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往后你们是好是坏,全看你们自己的本事,莫要再牵扯上竹院。” 管事妈妈们齐齐应是。 却是有人皱眉沉思,有人不以为然,有人撇嘴转着眼珠。 心下却不约而同的想到:这乾王府内宅的天,怕是要变了。 王嬷嬷无意多说,更懒怠理会他人心思,挥了挥手让人散去,径自出了穿堂,绕过影壁转进竹院二进的后院,就有丫鬟婆子殷勤迎上来,或接了药包去煎,或端了水盆帕子服侍王嬷嬷净手净面。 王嬷嬷摆了摆手,丫鬟婆子无声退下。 她撩起帘子进了上房里间。 大炕方向就传来一管清脆的女声,“您回来了。” 悦耳的声音令王嬷嬷露出舒心的微笑,由着女子服侍着脱了绣鞋上炕,靠在炕头笑道,“麻烦容先生开药抓药,回头等歇过午晌,你亲自代我去一趟外书房,拣两罐你做的酱菜,给容先生送去。” 女子掖着袖子斟茶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笑道,“您一说不舒服,潜哥哥就马上请了容先生为您看诊,可见还是如以前一般,着紧记挂着您。容不得您有半点不好。” 王嬷嬷闻言眼中露出慈爱的神色,话中笑意却淡了下去,“以后就算是私下对着我,你也不能再跟以前似的,把’潜哥哥’这称呼挂在嘴边。小时候也就罢了,如今……还是叫王爷罢。” 女子抿着唇反驳道,“如今怎么了?如今潜哥哥成了婚,难道就不是我的潜哥哥了?以前叫得,以后也叫得!” “什么你的我的!”王嬷嬷脸色一沉,目光落在面露倔强的女子脸上,即无奈又心疼的长长叹了口气,“尊卑有别,贵贱不同。我能喊一声’潜哥儿’,那是潜哥儿给我的体面。你说的以前,也不过是潜哥儿偶尔得空,来竹院陪我用晚膳时,由着你没大没小的叫’潜哥哥’,他不和你计较,却未必喜欢你这么叫他。” 女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透出几分扭捏,“您怎么知道潜哥哥不喜欢……” 王嬷嬷看向女子目光闪动着难言的复杂,语气不重,话中意味却重若千钧,“我只告诉你,今儿走了一趟松院,倒叫我幡然醒悟,看清了外头流言不虚——潜哥儿顺水推舟的提前将人娶进门,不单是为了和皇后娘娘打擂台,也不单是为了顺应皇上的意思。” 见女子张口欲言,王嬷嬷无声摆了摆手,半晌才接着道,“潜哥儿亲手推倒了原阁老李府是真,但这些年对李府的善待,对李英歌的好也不假。你若是想不明白,或是心有不服,我就问你三个问题。 你可知潜哥儿爱用的三匀香,你可知潜哥儿的小字,你可知潜哥儿私下待李英歌如何?” 女子闻言一愣,不知王嬷嬷所问何意,不由蹙眉沉吟道,“我自然知道潜哥哥爱用的三匀香。原是太后娘娘爱用的,见潜哥哥喜欢,就常让元姑姑派人送来。潜哥哥的衣物,都是熏的三匀香……” “这算什么知道?”王嬷嬷打断她的话,眯着眼摇头道,“今儿我才知道,李英歌身上熏的,也是这三匀香……” 女子面色微变,又释然道,“天长日久的,枫院里到处都是这个味道……” “你不懂。”王嬷嬷定定看着女子,语气冷了下来,“你不懂,这内宅的天呀,已经变了……” 第252章 哪儿冒出来的姑娘 女子闻言不见惊慌或不甘,只浅笑着道,“天要变,且由着它去变。那些管事妈妈们眼皮子浅,眼界又窄。却自以为聪明,当您不是真心放权,一拨一拨的往我这里来探口风。说真话,她们不信,说假话,她们愿意听,我还不愿意张这个口。 无非是仗着出身内务府,一头奉承着您,一头踩着府里后头采买进来的人,这么多年捞了多少好处进自家口袋,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们去,倒纵得她们白长了心眼,尽往歪处使。 我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这竹院上下,还有潜哥哥,都晓得您是真心放权,也就足够了。关起门来过日子,我们不想碍着谁,谁也别想把手伸到竹院里来。 总归您把话撂下了,那些管事妈妈有什么心思手段,只管往新主子身上使去,可和我们竹院没什么干系。” 说着一顿,语气透出几分真心的欢喜,“您这么半会儿才回来,潜哥哥定是许了您好话,是不是?” 她说话条理清晰、明理有据,王嬷嬷目露满意和欣慰,听她这一问,面色越发松快起来,“就属你最机灵!潜哥儿说了,我无心再管家也就罢了,只这竹院还是归我自己管着,照旧走外院的账,不经松院的手,好叫我轻省自在些。” 手里有权的,未必过得好;手里没权的,也未必过得差。 女子掩袖而笑,眼波盈盈,娇而不媚。 王嬷嬷看得微怔,松快笑容复又添了凝重,“险些被你这孩子绕了进去!且说回三匀香。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香乃是南边属国的贡品,用料珍稀制法复杂,一年不过得那巴掌大的两个小匣子。皇上孝顺,尽数都给了万寿宫。 太后娘娘偏疼潜哥儿,意思意思留半匣子,剩下的全给了潜哥儿。这香矜贵,只过汪曲的手。如今李英歌也熏上了这香,没有潜哥儿的授意,汪曲敢往松院送?敢让松院的人用来熏李英歌的衣裳?” 萧寒潜看似对穿用无谓,实则最是讲究。 王嬷嬷眼中有与有荣焉的笑意,慨叹而宠溺的道,“潜哥儿从小就是个霸道脾气。他喜欢的东西,容不得他人沾染。如今,却许李英歌用他的三匀香。如此,你还看不明白李英歌份量几何?” 何况夫妻同用一种香,本就有种只可意会的亲密。 女子笑容微凝,却不敢违逆王嬷嬷,只得顺着话茬接话,无意识地抚着袖口绣纹道,“她是乾王妃,是潜哥哥的嫡妻正妃,自然份量不同。只是份量再重,难道还能直呼潜哥哥的小字不成?除了太后娘娘,谁能喊潜哥哥’寡虞’?” 寡虞二字卷在舌尖轻轻吐出来,和着她清脆的嗓音,婉转动听。 王嬷嬷听着暗叹一口气,面色少有的肃然,“李英歌对着潜哥儿,不称王爷不称夫君,而是’寡虞哥哥’。我还没眼花耳背,听得清楚看得明白,那份亲近劲儿,可不是新婚两三天改口后,能做得出来的。 潜哥儿的小字是及冠时,太后娘娘赐的。李英歌叫得坦然,潜哥儿应得自在。就算不是两年前旧改的口,只怕这么叫的时日也不短了。 这宫里宫外的,有几个人有资格和潜哥儿以字相称的?何况男女有别,绕是李英歌身为正妃嫡妻,也轮不到她乱了尊卑,把潜哥儿的字挂在嘴边。这就不单是份量轻重,而是情意深浅的问题了。 我也不用你再猜,我且告诉你潜哥儿待李英歌如何。那可不是碍着圣旨赐婚的好,也不是潜哥儿大人大量君子之风,待孩子似的谦让,而是拿李英歌当妻子,当女人的好!” 女子闻言美目徒然瞠大,抚着袖口的纤纤手指蜷缩紧握,随即垂眸错开和王嬷嬷的对视的目光,喃喃似不依的撒娇,“您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做什么?我把话说明白了,你倒没了方才的机灵了?”王嬷嬷堵了她一句,却并无讽刺,满是不忍的拉着女子握拳的手,一下下掰开她的手指,摩挲着女子指腹上细小的针眼,叹道,“我和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之前许是我想错了。潜哥儿进宫、回府时不顾场合的孟浪之举,未必单单是做给宫里府里的人看的。 若不是真心爱重李英歌,潜哥儿可犯不着委屈自己,弯下腰背个黄毛小丫头。你呀,为着孝顺我,代我为潜哥儿做了多少年的针线,如今枫院有了女主子,潜哥儿的贴身针线,也该交到正主儿手里了。 以后,你可以放下为潜哥儿做针线的事了。至于你心底里念着想着的那点心思,也该一并放下了。” “您说什么呢?”女子被王嬷嬷轻柔握着的手几不可察的一僵,嘴角扯出的笑却十分轻柔,“往年李府……李家每旬也没少给潜哥哥送针线,听说都是出自李英……王妃的手。 她一个人,哪里做的过来?左右您要享清福,却是无法放心潜哥哥的吃穿用度的。您才说要给潜哥哥做几方汗巾替换着用,难道还真要您动手不成? 我已经选好了花样子,都是潜哥哥喜欢的配色和样式。不过是几方汗巾,不出三两天,我就能做出来,到时候您替我掌掌眼……” 说着摸出方才挪到一旁的针线篮子,浅笑轻语的指着花样子给王嬷嬷看。 她顾左右而言他,王嬷嬷心下又是一叹,任由她抽出手去,只定定望着冒着热气的茶盏,缓缓道,“你这是拿得起,放不下了?” “您要我放下什么呢?”女子捧着针线篮子不动,抬眼看向王嬷嬷,眼神倔强而傲然,“我能有什么心思?我只听您的,您的心思,就是我的心思。您想要什么,潜哥哥什么时候拒绝过?” 王嬷嬷听得笑起来,半阖着眼默然片刻,再抬眼有精光一闪而逝,“那你说说,我又有什么心思?” 女子轻声嗤笑,毫不掩饰语气中的不屑和轻视,“攀上高枝的未必就是真凤凰。她在您眼里不过是只落地的野鸡。您以前看不上她,如今她更没有资格入您的眼。她哪里配得上潜哥哥,她哪里能得您尊一声’王妃’,能得您敬她如主子?”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王嬷嬷缓缓吁出一口长气,似要吐出压在心底的郁气和浊气,却并不就此说什么,而是自言自语似的出神道,“孩子长大了,心也跟着大了。尤其是这男人啊,最易变心……” 女子没有作声。 她分不清,王嬷嬷感叹的是自家的旧事,还是另有所指…… 她听着悉数衣料摩擦声响,忙去扶要起身下炕的王嬷嬷,“您这是要做什么?” 王嬷嬷别有深意的笑道,“你既然一心孝顺我,我少不得再为你挣一挣。我之前应了潜哥儿,要挑几件他幼时的旧衣裳,转交给李英歌,她要拿着卖人情给娘家姐姐。” 女子心下不屑,面上却是一亮,抱着王嬷嬷的手晃了晃,娇嗔道,“这算是什么事儿,哪儿用得着劳动您?我帮您开了小库房,挑好了送去松院也就是了。” 王嬷嬷嘴角一翘,虚点了下女子的眉心,缓缓坐回大炕,却又交待道,“你要去松院,我不拦着你。不过容先生那儿,你也要亲自走一趟,不许敷衍偷懒。” 女子眼中闪过不耐,细心理着王嬷嬷的衣摆,似娇似嗔的委屈道,“您交待的事情,我什么时候阳奉阴违过?干娘,您这是埋汰我呢。” 王嬷嬷呵呵笑起来,爱怜的摸了摸女子雅黑柔顺的头发。 常福也摸了摸李英歌顺滑丰厚的一头青丝,忍不住感叹道,“王妃的头发长得真好,摸起来像绸缎似的滑手……” 一旁递梳子的常缘掩嘴笑,“你要是舍不得下手,只给王妃绾个纂儿吧。左右也不出门,梳个纂儿即省事又清爽。” “就按常缘说的,绾个纂儿。”谢妈妈见李英歌歇过午觉起了身,掀着帘子进来道,“本来梳两条大辫子最方便。不过,这府里要说谁最擅长给英哥儿梳辫子,常福可排不上号,就别班门弄斧了。” 在场的几个都知道,李英歌头一回梳辫子招摇过市,就是出自萧寒潜之手。 手艺如何且不论,重点是这份体贴细心。 常福和常缘相视而笑。 李英歌嘴角抽了抽。 要不是确定萧寒潜之前附耳说的话,谢妈妈不可能听得见,她都要以为谢妈妈这是故意揶揄她和萧寒潜了。 她正迷迷糊糊的任常福和常缘伺候洗漱,就听门外传来通报声,“王妃,谢妈妈,环儿姑娘奉王嬷嬷的命,给王妃送东西来了。” 环儿姑娘? 谢妈妈眉头一皱。 南偏院的四位女官倒是得称一声姑娘,可是有萧寒潜的话在先,只怕踏不出南偏院,也奉不了王嬷嬷的命。 若是王嬷嬷身边的哪个大丫鬟,合该得称一声“姐姐”才是。 不是通房,也不是丫鬟。 这是哪儿冒出来的姑娘? 李英歌眉头亦是一挑,瞥一眼皱着老脸的谢妈妈,笑着摆了摆手,“妈妈愣着做什么?你代我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也是。 管他是哪里冒出来的姑娘,还轮不上李英歌亲自接待。 谢妈妈眉头一松,笑容满面的应下,却不急着抬脚,只管指使着常福、常缘做这做那,看着李英歌洗漱好了,移步到宴息室的大炕上,复又捡起针线笸箩,做起给小外甥的小衣裳来,才转身出了上房。 她随手弹了弹袖口上不存在的灰尘,站定檐下台阶上,慢悠悠诶了一声。 第253章 谁给她的傲气 “谢妈妈?”院内响起一管如黄莺初啼的清美女声,动听得沁人心脾。 谢妈妈顿了片刻才嗯了一声,一来一往的说话声渐行渐弱,转入一侧的耳房,再也听不真切。 常福收回落在半敞窗楞上的视线,和常缘对视一眼,奇道,“这位环儿姑娘的声音可真好听!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如其声?早知道,我就该服侍着谢妈妈一道出去看看。” 她语带懊恼,很为所站死角没能看清来人样貌而扼腕。 常缘晓得她是故意说给李英歌听的。 “即是奉了王嬷嬷的命来,多半是竹院的人。”常缘瞥一眼专心做针线的李英歌,笑着接话道,“听通传婆子那副熟稔口气,定是识得这位环儿姑娘的。” 李英歌闻言抬起头来,“松院除了我们的人,还有些什么人,是谁安排的?” 谢妈妈瞅着李英歌午歇的空儿,已经敲打过一众陪房丫鬟,竹院要敬着远着,也要防着。 “还有粗使婆子和跑腿儿的小丫鬟。”常福和常缘心中有底,见李英歌不问那位环儿姑娘,反而问起院中人事,忙一人一句道,“都是王爷出宫建府后陆续从外头采买进来的,原先做的不过是些花园子、二门上的闲差。人虽是王嬷嬷圈出来的,名单却是给汪公公看过,才拨进松院的。” 也就是说,这些粗使婆子和小丫鬟来历干净,不靠内务府出身的管事妈妈们,也不靠竹院。 过了汪曲的眼,就等于过了萧寒潜的眼。 可信也可用。 李英歌点了点头。 常福和常缘见她不在意那位环儿姑娘,遂也不再多说,搬了锦杌子围坐炕前,帮着烫衣分线。 院中响起沓沓脚步声,随即是谢妈妈和婆子低低的说话声,门帘一掀,谢妈妈回转进屋。 手里拿着个包裹并两个青花瓷的小坛子。 常福和常缘忙起身接过。 “这院子里的婆子小丫鬟真是老实过了头!”谢妈妈不知该气还是该笑,空出手来坐上炕沿,转着眼珠子道,“头先问她们竹院是何情况,答的都是些府里众所皆知的事。方才再一问,倒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那位环儿姑娘的事,都交待了。之前是没打探出来,我们没问到点子上,她们可好,打一下动一下,问了才说,不问就不说。” 李英歌手指翻飞,给锁完的边打了结,头也不抬道,“老实本分的才好。” 好过上来就巴结奉承,乱嚼舌根的。 谢妈妈点头,朝常福和常缘努了努嘴,“王嬷嬷动作快,这位环儿姑娘也是个有心的。包裹里装的是王爷的旧衣裳,那两坛子,说是自己酱的小菜,孝敬你的。” 李英歌小脸一亮,丢了针线笸箩,接过包裹打开来,见是一件百家布缝制的包被、一小一大两件小斗篷,正好洗三、满月、周岁时能用上,顿时欢喜道,“明天回门就交给娘,娘见了一定高兴。” 又拍开小坛子,探头一看正是早膳桌上必有的佐菜,捻了块吃进嘴里,恍然笑道,“原来是竹院的手艺,怪道寡虞哥哥爱吃。” 谢妈妈不忍直视李英歌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哼道,“酸不酸?” 李英歌眨了眨眼,这话好耳熟。 谢妈妈挥手让常福常缘将两样东西各自归置好,面色纠结的道,“那环儿姑娘是王嬷嬷的干女儿。九岁上才记在名下,后来王嬷嬷跟着王爷出宫,就接了住进竹院养在膝下。十二岁就开始帮着王嬷嬷管家理事,上上下下都尊她一声’姑娘’。 府里那些管事妈妈眼界高,等那王环儿十三岁时,就有人想为自家子侄求娶的,都叫王嬷嬷不软不硬的挡了回去。等到王环儿十五岁上,王嬷嬷烦不胜烦,讨了王爷的恩典,说要将王环儿多留几年,再配人。 年底就要满十八岁了。我看她言行举止,不似小姐胜似小姐,来松院送东西,身边还跟着两个小丫鬟伺候。这会儿往外书房送酱菜去了。那口吻作派,倒似因着王嬷嬷的缘故,和容先生来往得勤快。” 李英歌边听边嗯啊附和,嘴里酱菜嚼得咔嘣脆。 谢妈妈见状又是疼爱又是无耐,怕她年纪小没开窍,只得直言道,“十八岁的老姑娘,没得无名无份的养在王爷的后院里。别说我们,就是外头也没听到过一点风声。这要是那王嬷嬷有自知之明,收养个干女儿,晓得该低调不张扬也就罢了。 要是故意藏着掖着,打的是别的注意,那可就不能不放在心上了。听起先小福丁儿说的,容先生先是为着科举、后又失怙守孝,才耽搁了亲事。如今早出了孝,又是府里的长史,也不知王嬷嬷让王环儿亲自去送酱菜,是不是有什么意思在里头……” 她说着说着,就有些恍惚起来。 那王环儿生得纤细柔美,柳叶眉杏圆眼,樱桃小嘴肤白发黑,皓腕捧着青花瓷的小坛子有种不甚盈弱的美,温柔似水却不显轻佻,很有几分王嬷嬷持重的气度。 尤其是那一管清脆悦耳的好嗓子,叫人闻之侧目,忍不住想要多听一听。 再有那一双盈盈秋眸,波光潋滟,仿佛时刻带着浅浅的笑意。 却恭而不敬,若有似无打量松院的人和物时,透着几分审视和傲气。 问候过李英歌后,也不在意见或不见。 态度不卑不亢。 不过是个奶嬷嬷的干女儿,谁给她的傲气? 谢妈妈眉头一簇,神色一振道,“外书房是什么地方?没有王爷的首肯,谁敢随意走动?这王环儿是怎么回事,我看,不如再叫小福丁儿进来,仔细问一问?” 小福丁儿说起容怀来滔滔不绝,却对王环儿闭口不提。 要说他不清楚竹院人事,谢妈妈却是不信的。 要不是看中他是乾王府知根知底的老人,萧寒潜何必把他拨到李英歌名下。 小福丁儿嘴活心活,却隐瞒了王环儿的事。 是不能说,还是不好说? 谢妈妈警铃大作。 李英歌却不以为然,“内院的事,问小福丁儿,不如问寡虞哥哥。妈妈可别本末倒置了。” 绕是谢氏和李子昌两看相厌,家里有事照样有商有量的。 夫妻之间,做不到相亲相爱,也别相杀相忌。 否则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自曝空子给人钻。 谢妈妈哑然。 一时忧李英歌这样淡定多半是没开情窍,一时喜李英歌耳濡目染被谢氏教得根正苗红,少不得暗暗和常福、常缘对了个眼色,果断将王环儿划入重点关注对象。 李英歌没事儿人似的。 常青也是个心里不装事儿的,蹦蹦跳跳弹了进来,笑嘻嘻道,“我让小福丁儿问清楚啦,这几天外书房那儿常有快马加急的消息进出,多半就是张枫送来的。” 她之前送小福丁儿,顺道帮李英歌打听动静,回了老地盘如鱼得水,顺带和以前的熟人唠嗑切磋,耍了半下午才意犹未尽的回转。 果然如萧寒潜所说,张枫已经进了北直隶的地界。 李英歌心头大定,笑着让常青歇脚擦汗,问她,“寡虞哥哥呢?” 常青抹着热汗,“我回来时,汪公公正安排枫院的晚膳呢,王爷这会儿该进了二门了。” 李英歌闻言不再耽搁,起身回了枫院。 暮色四合,竹林婆娑。 木桩发出沉闷的声响,萧寒潜衣裳半褪,露出遒劲的胸腹肌理,薄汗附着裹着霞光的肌肤,动作间汗水飞溅,顺着他贲张的长臂线条滴落,美得英气,美得养眼。 李英歌不禁频频侧目,目光掠过他半隐入裤头的人鱼线,默默汗颜自己的花拳绣腿,果断放弃击打木桩,改而慢悠悠打起了太极拳。 身侧击打声嘎然而止,突然响起萧寒潜的大笑声。 “傻媳妇儿,你这打的是什么拳?”一起打拳,萧寒潜看似专心,实则暗暗留意小媳妇儿,正得意小媳妇儿偷看自己,就见小媳妇儿软绵绵的换了路数,顿时忍俊不禁,“常青练的是内家拳,你这是哪儿学来的?” 李英歌被他高大的身形罩入投下的阴影中,眨着眼睛盯着某人光溜溜的胸膛,目光追着汗珠滑落某人起伏的线条,眼睫一颤一颤,“我师父教的。他说女孩子打太极好,就算练不到四两拨千斤,也能修身养气。” 无归道长教的? 怎么教的? 萧寒潜冷哼一声,长臂一探,按着李英哥儿小脑袋掉了个个儿,俯身从后头抱住小媳妇儿,手把手的带着小媳妇儿,认真道,“你师父是道士,又不是武士。你别听他的,我教你打拳。” 他说得霸道,掩饰了心下的小别扭,李英歌无所谓,点头应好。 只是二人身形差距大,他长手长腿带着她,绕着竹林空地的木桩转来转去,不像打拳,倒像跳舞。 偏萧寒潜有意无意的,教一招就在她耳边说着话吹着气,吹得她耳根又红又烫,又痒又麻。 李英歌忍不住笑场。 萧寒潜抱着软在怀中的小媳妇儿,精瘦胸臂上的汗直往小媳妇儿身上蹭,边蹭边嫌弃,“媳妇儿,你一身汗酸味儿。真难闻。” 李英歌斜睨占了便宜还卖乖的某人一眼,张口怒咬某人胸前的某一点。 她有弱点,他也有弱点。 萧寒潜脚下险些不稳,低头瞪着小媳妇儿,嘶声道,“傻媳妇儿,别乱咬。咬出火来,待会儿你可别嫌手酸动不了!” 李英歌抿着嘴笑,乖乖趴到萧寒潜肩头。 萧寒潜看了眼胸前牙印,叹着气亲了亲李英歌的头顶,“先洗一洗,再用晚膳?” 李英歌应好,抬眼问萧寒潜,“寡虞哥哥,王嬷嬷还有个干女儿?谢妈妈说,她活了一把年纪,可少见那样的美人儿。” 第254章 不准闹 萧寒潜“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谢妈妈对王环儿的评价,见李英歌目露好奇的望着自己,剑眉微微一皱,若有所思的答道,“说是干女儿,其实正经论起来,王环儿是王嬷嬷出了五服的远房族侄女。幼时失了亲长,只身进京投靠王嬷嬷,就被王嬷嬷收养在名下。 王环儿家中曾闹过水患,早无可庇护她的亲人,王嬷嬷随我出宫前就已是孑然一身,她们二人,也算是相依为命了……” 若不是家境不好,为了给家里挣份钱程,王嬷嬷又怎么舍得离开丈夫孩子,入内务府做奶嬷嬷。 她男人手头宽泛了,心也跟着活泛了,用着王嬷嬷从宫中送出的钱养外室,有了后爹就有了后娘,等王嬷嬷惊觉不对时,外室已经登堂入室,亲生独女早被外室折磨死了。 萧寒潜得知此事时,那负心汉并外室、庶子已经被汪曲收拾干净了,王嬷嬷无喜无悲,至此一心都扑在萧寒潜身上,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我刚过周岁,就被母后移出坤翊宫,送去了皇子所。王嬷嬷腰腿不好,是为了护着我落下的毛病,”萧寒潜的声音毫无波澜,平心静气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只小狐狸吗?我为此险些打断老五的腿,他暗中报复,在皇子所分派的点心里下了药。 若不是先入了王嬷嬷的口,我恐怕早就因上吐下泻而夭折了。万幸王嬷嬷进内务府挂了奶嬷嬷的名后,身子一向养得好,才扛住此劫。却落下了一劳累,就容易心慌气短,四肢发虚的慢性,病根。” 所以王嬷嬷大夏天的腰腿疼并非真的疼,而是间歇性发病。 怪不得萧寒潜见怪不怪,执意要让容怀给王嬷嬷看诊。 也怪不得,萧寒潜对王嬷嬷,比寻常奶嬷嬷更加敬重和礼遇。 嫡出幼皇子的成长路程,是否腥风血雨,外人不得而知。 而启阳帝那副不可评说的“慈父”心肠,当年各打五十大板,“赶”萧寒潜早早出宫建府,恐怕也有隔开嫡庶皇子,磨一磨萧寒潜少年脾性的用意。 李英歌心下哂然,眼中灵光一闪,“王环儿家中也闹过水患?” 萧寒潜一听这“也”字就明白了,心念一转,有些心不在焉的道,“王嬷嬷和容怀算是半个老乡,祖籍是祁东州下的一个小镇子。一场水患,整个镇子不过活下三两个人。王环儿就是其中一个。” 夫君负心,独女早夭,王嬷嬷认下王环儿做干女儿,也有些移情寄托的意思罢。 王嬷嬷拿王环儿当正经女儿教养。 萧寒潜敬王嬷嬷如长辈,王环儿在他眼中算作什么呢? “寡虞哥哥,这么说来,王环儿和容先生同在一个屋檐下,也算他乡遇故知?”李英歌双眼一眨又一眨,“下午她还给松院送了两罐酱菜来。是不是她家乡的手艺?谢妈妈说,她还特意给容先生也送了,容先生吃着乡味,定然喜欢吧?” 萧寒潜闻言似回过神来,勾唇笑得意味深长,“竹院和容怀一向礼尚往来。容怀不单喜欢酱菜,也曾在我面前赞过王环儿煮茶的手艺。我有意让她自在出入外院,王嬷嬷听了也不曾反对。长此以往,容怀喜欢的,未必就只限于酱菜。” 也许还有王环儿这个人。 萧寒潜的话外音昭然若揭。 他有意为容怀和王环儿牵线,王环儿能嫁给亲王府长史,是难得的体面,也能借此抬举王嬷嬷。 王嬷嬷不曾反对…… 李英歌正想再问问萧寒潜是否和王嬷嬷就此通过气,鼻头就被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萧寒潜奇道,“怎么?只谢妈妈见了王环儿,你没见着人?” 李英歌点头。 萧寒潜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突然大掌一翻,夹麻袋似的把小媳妇儿夹在腰侧,抬脚就走。 天旋地转,李英歌不禁尖声惊笑,清脆的笑声扰得竹林里栖息的鸟雀扑棱棱振翅。 李英歌忙紧紧抱住萧寒潜有力的臂弯,气笑不得的狼狈模样,逗得萧寒潜哈哈大笑。 畅快的笑声一路洒进净房。 李英歌噗通一声跳进浴池,在水中露出个脑袋,仰视站在池边宽衣解带的萧寒潜,哼哼道,“寡虞哥哥,洗澡就洗澡,今天你不准闹。” 她不愿委屈萧寒潜,却也不愿纵得他养成“坏”习惯。 萧寒潜应得干脆,等到她先伺候他洗,他后伺候她洗时,果然没闹,却洗得细致无比,从头到脚洗完后,大手就在山峦间反复流连,义正言辞的告诉她,“我没闹。你不是要我帮你’养’大吗,我这是帮你养着呢……” 自己挖的坑,果然要自己填。 李英歌欲哭无泪,任萧寒潜揉来捏去,洗一次澡比打一场拳更叫她身累心累,等一身清爽的出了净房,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小脸比泡在水里时还要红润。 萧寒潜得意的笑,哄孩子似的抱着脱力的小媳妇儿,你一口我一口的用完了晚膳。 李英歌手脚并用的往床上爬,只想闷头大睡一觉,抓着被角错眼一看,顿时睁大了眼睛。 萧寒潜正一件一件脱才换上的里衣里裤,一脸正经道,“天太热了,媳妇儿乖,脱了衣服再睡,会凉快些。” 凉快个鬼! 是谁习武体热,自幼苦夏的? 他抱着她倒是凉快了,她被他贴着,少不得又要出一层汗。 李英歌不理他,卷着薄被往床里头滚。 “傻媳妇儿,小心撞到墙上。”萧寒潜狭长的凤眸深邃而明亮,步步紧逼的俊颜映着床头宫灯轻浅的光,笑容简直邪魅,“乖,你不听我的话了?你乖乖的,这样滚来滚去,别又闷出一身汗来。” 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却不管李英歌无用的反抗,三两下就抽出薄被,顺带剥鸡蛋似的把小媳妇儿剥干净了。 他无赖,李英歌也无赖,抓着他作乱的手,张口就咬。 “媳妇儿,小狐狸,今天这么喜欢磨牙,嗯?”萧寒潜老神在在,另一只落网的手一晃又一扣,变戏法儿似的往李英歌脑袋上安了顶轻软的帽子,“你阿姐的手艺果然不错,你那奶娘也很识趣,知道该往枫院里优先放什么东西……” 家具简单的起居室,多了放衣物的壁橱。 李英歌闻言一愣,松开口伸出手,一摸头顶的帽子顿时无语。 敢情谢妈妈还惦记着李姝做给她的那一箱子长尾巴耳朵的帽子,特意送进枫院里了。 萧寒潜这个幼稚鬼,居然还心心念念的没忘记。 李英歌想脱帽子,“你都说天热了,谁还戴睡帽呀……” “我媳妇儿戴。”萧寒潜不让她得逞,一手轻轻握住她两只纤柔的手腕,一手顺着她光洁的背摩挲而下,挺在她的后腰处,不轻不重的按揉着,贴着她的小脑袋低低的笑,“如果这里长出条毛茸茸的小尾巴,我的媳妇儿,就真是名副其实的小狐狸了。” 她家夫君对小狐狸的执念好深啊。 这算什么鬼怪癖啊! 李英歌啼笑皆非,被他按得身子酸软,只得努力蹭掉帽子,提醒萧寒潜,“寡虞哥哥,你刚才答应我了,今天你不准闹。” “不闹。”萧寒潜答得依旧干脆,捣乱的大手利落的收回来,侧身和李英歌对面而躺,大义凛然道,“我不闹你,但是我也不能让你吃亏。昨天你让我仔细看过了,今天我也让你看一看,好不好?” 自己挖的坑,果然要自己填,而且跪着也得填完。 李英歌给萧寒潜一本正经的无赖跪了,她说不好,小手却由不得她自己控制,被萧寒潜的大手轻柔却挣脱不得的,带着在他身上流连,她不想看,他非要她看。 他昨晚光看不够,今晚也要她不光用眼看。 “媳妇儿。”萧寒潜的声音越来越低,咬着李英歌的耳朵尖,蛊惑道,“你那么喜欢咬我,不如再咬一下?” 咬哪里呢? 近在李英歌眼前的,是她刚才在竹林里,怒咬过的胸膛某一点。 她瞥一眼萧寒潜隐忍而叼坏的笑,也坏坏的道,“你要是忍不住,我可不要帮你用手。” 他的弱点,和她的脖颈裸足一般,轻易碰不得。 萧寒潜含糊着应了一声,“忍得住……” 结果证明,某人在床上说的话,和在浴池里说的话,一样是不可信的。 萧寒潜嘶哑着声音,和着沉沉夜色醇厚而动听,哄她骗她,要她帮他。 李英歌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动作渐渐慢下来,小手发酸心也累,不无恶意的轻轻刮了一下玩具顶端,感觉到萧寒潜一个轻颤,几乎顺着靠着的床头滑坐下来,咬着唇忍笑道,“寡虞哥哥,连着几天这样,你小心明天眼底发青……” “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萧寒潜一声嗯问得婉转缱绻,低头亲了亲李英歌附着薄汗的碎发,哑着嗓音笑道,“小傻瓜,相由心生,这种事……心明眼亮的人只要留心,总能窥出端倪的。明天回门,你我气色行止要是和婚前无异,就有口说不清了。要是传出你我闺房不和的话,岂不是得不偿失?” 明明是说话不算话,趁火打劫,占她便宜。 居然还一副全心为她考虑,为她牺牲的口吻。 这种事也能搬出一番大道理套用,她家夫君果然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李英歌露着后脑勺偷偷翻白眼,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 萧寒潜却舍不得,也受不住小媳妇儿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动作叼坏的继续玩他的玩具,果断伸手按上小媳妇儿的手背,带着她,自己掌握了主动权。 次日,二人再次错过了晨间打拳的时辰。 第255章 把他给办了 才大亮的天光透过窗扇洒进室内,和煦中透着夏日独有的灼亮。 李英歌放下漱口的茶盏,瞥一眼悠闲自在含笑等她的萧寒潜,果断祭出一记粉拳,捶向言而无信,连累她接连两天赖床的萧寒潜,落在他衣冠整齐的胸口上。 萧寒潜乜着眼角笑,只当小媳妇儿是在给他挠痒,抓着她的小拳头放到嘴边亲了亲,表情好生正经,好生心疼,“小傻瓜,你这手……可不是用来打我的。我这胸……也不是用来给你捶的。” 李英歌噎得满头黑线,脸却唰的通红。 不是为他饱含暗示的话语,而是为“小傻瓜”这个令人恶寒的称呼。 光天化日,这三个字被他轻声念出来,简直羞耻。 好肉麻! 又莫名有点……好笑。 李英歌一路红着脸,小手被萧寒潜的大手牵着,踱出了枫院。 今日回门,她只想叙家礼不想叙国礼,是以轻车简行,只带谢妈妈、常青和小福丁儿,汪曲留守乾王府,萧寒潜则点了小福全儿跟车。 一行人早等在枫院外,见正主出现,齐齐矮身福礼,抬脚跟上。 小福丁儿没忍住,抖着袖子遮脸,拿肘子拐了拐常青,啧啧道,“我也不是头一回见王爷大庭广众下牵着小王妃不放。怎么今儿看着,总觉得哪儿哪儿都和以前不一样,王爷那张冷,咳,那张俊脸都快闪瞎我的眼了。” 常青看一眼自带恩爱、和美光环的两位主子,也觉得牙有点酸,收回视线往下看,盯着小福丁儿腹下三寸,弹舌道,“等你下辈子娶了媳妇儿,大概就能懂了。” 小福丁儿袖子又一抖,下意识捂住裆部。 他一脸懵圈,却不妨碍空气里都仿佛泛着甜味儿。 来接李英歌回门的李承铭,也察觉到了空气里涌动的别样氛围,他的敏锐出自本能,却局限于年龄心智,领会不了萧寒潜和李英歌之间浑然天成的亲昵,只尽职端起小舅兄的架子,行过礼,命人送上娘家备好的攒盒。 他偷偷看李英歌,见阿姐气色红润,站在萧寒潜身边有种难以描绘的柔和。 即熟悉,又有点陌生。 阿姐,真的成了别人家的人了。 再见阿姐,心头反而越发空落落的,李承铭小大人似的背在身后的手捏成小拳头,搓着步子靠近李英歌,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似的,没话找话道,“阿姐,你用了熏香吗?” 他记得,阿姐一向不喜欢熏香的。 小福全儿闻言憨憨的笑,谢妈妈和常青、小福丁儿却是暧昧的笑。 李英歌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此时被谢妈妈等人笑得脸颊莫名发烫,瞥一眼仿佛专心听着李家送了什么攒盒的萧寒潜,柔声问李承铭,“是呀,你不喜欢吗?” 阿姐的习惯虽然变了,但对着他,还是像在家里时那样温柔。 李承铭抿着嘴笑,轻声答“喜欢”,这才发觉萧寒潜身上的香和阿姐一样,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有些懵懂,目光触及萧寒潜身上的大衣裳,眼睛一亮道,“阿姐,你今天是一个人回门吗?” 李英歌还来不及答话,萧寒潜就偏头看向李承铭,在外摆出的面瘫脸无甚表情,眼底却有笑意,“我陪你阿姐一起回门。小学究,之前在常州府,我曾答应你阿姐,如果你武术有成,就送你一匹小马驹。 如今……你既拜了师,开始在中军都督府行走,我就不越俎代庖的考校你的武术,答应你阿姐的小马驹,且当做你师出有门的贺礼。” 乾王府备了两大车回门礼,李英歌没想到萧寒潜还藏了匹小马驹在里头。 李承铭小脸都亮起来,拱手响响亮亮的道,“多谢二姐夫。” 他是知道的,谢氏曾派人仔细打探过,亲王这样的天潢贵胄,不陪正妻回门是不成文的规矩,绕是太子还是二皇子时,也不曾陪太子妃回门省亲过,更枉论武王、和王。 萧寒潜不声不响,却愿意给李英歌、给李家这样的体面。 想到张枫奉了萧寒潜命,私下对自己的指导和关照,李承铭这一声二姐夫,喊得真挚而郑重。 他想,二姐夫对他一直很好,是因为阿姐,才爱屋及乌的吧! 阿姐成了别人家的人,这个别人,却是对他,对阿姐都很好的二姐夫。 原本空落落的心头,仿佛被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重新填满了。 李承铭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他在前头开道,李英歌则跟着萧寒潜上了轩车,她似笑非笑的看萧寒潜,嘀咕道,“二姐夫?寡虞哥哥,你可真懂得怎么收买小承铭。” 之前还算计李承铭拜师的事,转头就送了一匹小马驹“讨好”李承铭。 哪个小男孩能拒绝这样的礼物? “这怎么能叫收买?”萧寒潜对二姐夫这个称呼深感满意,眉梢眼角都是欢愉的笑,脸色却端得很正,“小学究是我的嫡亲舅兄,又是你的亲弟弟,我对他好,就是对你好。且拿人手软,想来待会儿上了席面,小学究能少灌我几杯酒。” 谁敢真拿他当普通女婿回门,灌他酒喝啊! 李英歌忙拉着萧寒潜的手晃,“寡虞哥哥,我还是喝合卺酒时第一次沾酒水。小承铭才多大,我娘就更不许他喝酒了。” 萧寒潜不为所动的抽出手,长指点一下右脸颊,再点一下左脸颊,勉为其难道,“你亲我一下,算是代小学究谢我。再亲一下,我就帮你看顾小学究,保准叫他吃好喝好,不丢小舅兄的派头,如何?” 李英歌皱着鼻子哼哼,双手搭上萧寒潜盘坐的腿,撑起身子在他脸颊上各啵了一口。 萧寒潜得意的笑。 于占小媳妇儿便宜这事儿上,他向来是得寸进尺的,当下一偏头,准确覆上小媳妇儿尚未来得及退开的双唇,摩挲着道,“路程还长,我们找点事儿做,嗯?” 他要消磨时光,李英歌能怎么办,只能由着他时断时续,耍尽无赖,花样百出的亲了一路。 娇嫩如花瓣的双唇受过滋润,李英歌下车时衣饰虽整洁,却掩不出黑眸如点漆,唇瓣不点而朱。 谢氏站在大开的正门迎接,打眼一看女儿这副小模样,顿时笑咪了眼。 她老眼弥辣,一心惦记着探听女儿这几天床笫间的虚实,今天可无心再厚着脸皮喊萧寒潜“好女婿”,神色恭谨而不失亲热的接过萧寒潜敬的茶,就起身离座,让李子昌赶紧带着儿子、贵婿去外院吃席。 谢氏拖着女儿回后院,一进正院上房,就冲身边的大丫鬟们一挥手,笑眯眯道,“常青和小福丁儿也算是回娘家了,你们好生招待着。” 大丫鬟们应是,见小福丁儿蹦哒着姐姐长姐姐短的乱叫一通,不由捂着嘴咯咯笑,拉了常青的手,说说笑笑的一起退了出去。 屋内气氛却很严肃。 谢氏端坐炕上,炕下一溜儿排开,只留了杨妈妈、谢妈妈,以及李姝派来的心腹妈妈。 都是经过人事的中年妇女。 看向李英歌的几双老眼,瞪得又大又亮。 坐在炕桌另一头的李英歌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坐得离谢氏远了点,心下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然就听谢氏缓缓张口,笑容说不出的诡异,“英哥儿,快跟娘好好说道说道,你把乾王殿下办了没?” 说好的三日回门,母女重见相拥泪两行的温馨画面呢? 谢氏口味这么重,真的对吗? 李英歌嘴角一抽。 却听小杌子拖地刺啦啦一阵响,杨妈妈、谢妈妈、李姝的心腹妈妈拖着杌子围坐跟前,搓着手嘿嘿道,“夫人一片慈母心肠,这事儿可不兴害羞不敢说的。王妃/英哥儿诶,您把乾王殿下办了吗?怎么办的?” 李英歌嘴角连着抽了三下。 她决定屈服于大势,暂时把节操放到一旁。 说起来,昨晚她仔细看过某人一遍,也仔细摸过某人一遍,还连着三天玩过某人的玩具。 虽然大多是被迫的,但也算是铁打的事实。 于是她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了大实话,“嗯。我把他给办了。连着……办了三天。” 三位妈妈老脸一红,哎哟惊呼,齐刷刷伸出手去。 谢氏大手一捞,从炕桌上摆着的八色攒盒里抓了把瓜子,塞到三位妈妈手中。 四个虎视眈眈的女人们又惊又奇,边吃瓜子边吐瓜子皮,噗噗噗的异口同声道,“怎么办的?快仔细说说。” 李英歌抖着手捧起空盘子,默默接住四位化身老鸨的亲娘、妈妈们吐出的飞舞瓜子皮。 一颗小心肝也跟着瓜子皮翻来飞去,扯着嘴角干笑道,“就,就是按着娘给的避火图,学着后半本女子伺候男人的……招数,伺候了寡虞哥哥几回。寡虞哥哥信守承诺,没有、没有做到最后。” 她深深觉得,她一时屈服放下的节操,随着这一番刻意模糊的答话,大概再也捡不起来了。 李英歌抹了把冷汗。 谢氏和妈妈们却是长长松了口气,面上再无惊奇,只有欢喜。 李姝的心腹妈妈嘿嘿嘿的起身,“大姑奶奶还惦记着这事儿,就怕王妃不懂事,伤了自己的身子。这下子,我也好回去复命,好叫大姑奶奶放下心来。” 谢氏听话听音,问道,“这是闹的哪一出?” 李姝的心腹妈妈老脸又是一红,将李姝送的那一盒羞羞的添妆礼说了,含蓄道,“那些小木头人是筛选过的,都是些用嘴、用手的姿势。王妃不懂,乾王殿下定是懂的。如今听来,大姑奶奶果然没白费心思。” 谢氏和杨妈妈、谢妈妈长长哦了一声,表示懂了。 李英歌又抹了把冷汗。 对比起谢氏等人的假含蓄真彪悍,她忽然无比庆幸,她家夫君是真含蓄假霸道。 至少,她只手酸过,还没有嘴酸过…… 第256章 她开心我就开心 李姝的心腹妈妈背影都透着松快,喜笑颜开的飘走了。 谢氏转头见女儿又呆又僵,就一脸促狭的招呼杨妈妈、谢妈妈,“来,你们给我好好学一学,外头是怎么说乾王殿下对我们英哥儿的好的。” 杨妈妈握拳抵唇,佯咳了一声,牵起李英歌的手,狀似虔诚的在李英歌的手背上落下一吻,谢妈妈紧跟其上,背过身往后扬了扬手,做出要背李英歌的样子。 且不说萧寒潜彼时做这些的时候是否深情款款,只说此时叫憋着笑的杨妈妈、谢妈妈做出来,怎么看,怎么猥琐。 李英歌一脸冷漠。 谢氏哈哈大笑,伸手想拍拍女儿的小脑袋,目光触及她梳得齐整的已婚妇人头,动作不由一顿,改而抿了抿女儿的鬓角,语重心长道,“乾王殿下是个心有猛虎的细致人,行事处处为你护你,他对你好,你为人妻子,切不可持宠而娇,也要对他好。得到就要付出,还要加倍付出,知不知道?”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吗? 谢氏这品评甚高,一番话却说得不偏不倚。 这才是母女重见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李英歌心头一暖,软软应“知道了”。 可惜她娘正经不过三秒,捧着女儿的脸一顿揉搓,照着女儿红润的小脸重重啵了一口,抹着嘴嘿然道,“不过,年轻人要节制啊!哪儿能一办办三天的?床笫之事,你也不能一味纵着殿下,这也是为人妻的责任。不然你迟早黔驴技穷,小心殿下关不住心里的猛虎!” 李英歌先是为谢氏的不正经红了脸,然后惊呆了。 谢氏面苦心甜,爱女儿却不宠,表达母爱的方式一向另类,何曾这样亲过李英歌? 谢氏见女儿又呆住了,深看一眼李英歌的朱润小嘴,撇嘴冷哼道,“怎么?你男人亲得,你老娘就亲不得了?” 杨妈妈和谢妈妈捂着嘴偷笑。 李英歌赫然,钻进谢氏怀里甜甜的喊娘。 谢氏一脸嫌弃的甩开女儿,大手一挥道,“上席面。” 自斟自饮连干三杯,又干了三碗饭,李英歌再次惊呆了,壮着狗胆戳谢氏的脸,疑惑道,“娘,您好像胖了?” “不然呢?你还想我为你衣带渐宽人憔悴?你想太多了,也太高看自己了。”谢氏送女儿一个白眼,一点不让的怒嚼鸡腿,哼哼道,“送完你个小讨债鬼出阁,我心宽自然体胖。废话少说,你如今身份不同,以后少不得交际应酬,这酒量该练起来了,来,给咱娘俩满上。” 她一派豪放,正院里外几桌席面顿时喧阗起来,又有小福丁儿这个会来事儿的,觥筹交错间满是笑语。 后院热闹,前院却肃静。 李子昌端坐书房上首,笑容有点僵。 萧寒潜却不觉得彼此间的沉默尴尬,饶有兴致的打量一圈,目光落在屏风后的隔间里,意味深长道,“岳母大人半生操劳,如今家中清静,您即能静下心来教导小舅兄课业,也该多体恤岳母大人。娘家和睦,王妃也能放心。” 女婿训岳父,话里话外偏帮岳母。 李子昌却不敢不应。 他想到隔间床帐上飘着的封条,当时一看就气得他差点嗝屁,他撕一条谢氏就自己动手复刻一双,重新贴上。 偏奉谢氏命弄来大理寺封条的是小福丁儿,此刻闻言,只当小福丁儿是得了萧寒潜的授意,为谢氏撑腰。 他只是不解,谢氏常有无礼之举,怎么就入了萧寒潜的眼? 李子昌自以为想明白了,哪里还敢端岳父的架子。 萧寒潜勾了勾嘴角。 他要走,和小媳妇儿至少分居两年,少不得点李子昌两句,省得小媳妇儿还要挂心娘家长辈的事。 他目露满意,李子昌暗暗松了口气,想着面子大不过里子,回头服个软,搬回正院罢。 外头传来李福的声音,“乾王殿下,老爷、二少爷、三少爷,席面已经摆好了。” 说着一顿,声音微沉,“老太太和三老爷、三太太,带着堂姑爷、妙堂姑奶奶,和娟堂小姐来了。” 袁骁泱和李妙也是今天回门,不过回的是谢氏租赁的大院。 多半是惊闻萧寒潜亲自来了,才急慌慌找上门来。 李子昌十分欣赏袁骁泱的才学,闻言只认定是老太太杨氏的主意,有意攀萧寒潜的关系。 他眉头一皱,瞥一眼萧寒潜,吩咐道,“去问问夫人的意思。” 谢氏亦是眉头一皱,听罢通传啧了一声,道,“今儿是英哥儿回门的好日子,来者是客,谁也别扫谁的兴,加两桌席面好好招待就是了。” 话说得大度,却没打算把人放到跟前碍眼,只让杨妈妈亲自出面,挑了处院子,另外开两席,老太太和三太太、李妙、李娟想要拜见李英歌,也被谢氏一句“王妃喝醉了”,轻松挡在了正院外。 前院却没有另外加座,算上袁骁泱、三老爷,堪堪围坐一桌。 李锵已入大理寺服苦役,今日并没让大少奶奶代他出席,只留在家中照顾孩子,牢牢看住跑到李家闹了几次,就被谢氏打回几次的大姨娘。 三姨娘一心照顾大着肚子的二少奶奶,只有李铨来了。 一头是分家的,一头是和撕破脸的族里关系更近的堂姑爷,上首萧寒潜脸又冷,男卷席面依旧肃静。 三老爷倒是想和萧寒潜拉扯几句,一对上萧寒潜的面瘫脸,就缩着脖子偃旗息鼓。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只闻萧寒潜偶尔低声打趣李承铭,颇关照小舅兄,没被小舅兄灌酒,反而替小舅兄多喝了几杯。 李子昌大感欣慰,又见袁骁泱光风霁月,对着萧寒潜全无巴结之态,心下因老太太等人不请自来而生出的不快,不由减了几分。 袁骁泱淡淡看了眼自饮自醉的李子昌,清明目光转而落在挨坐的萧寒潜和李承铭身上,温润笑容如春风轻拂,“还没恭贺三堂舅兄早早举业,得入信国公帐下,换上了皂隶服色,当真年少有为。三堂舅兄不愧受过张枫张大人的指点。不知张大人离京多日,何时归京?” 他消息灵通,话说得坦荡自然。 最后这一句,是对着萧寒潜说的,恭敬十分,却无半分试探和谄媚。 能得启阳帝钦点高升户部实职,袁骁泱自然有点旁人比不上的本事。 追根溯源,袁骁泱先入翰林院,得太子抬举看重,才渐渐在启阳帝跟前挂上了号。 于他人看来,袁骁泱算是嫡皇子一派。 萧寒潜扬起残酒,隔空碰了碰袁骁泱高举的酒杯,微微笑了笑。 心下却想起昨日午晌,派去淇河打探的人八百里加急送回的密信。 淇河李氏内二房那位和他小媳妇儿同名的英大小姐,小名确实也叫阿久。 而李松,曾是袁骁泱的妻弟。 萧寒潜眸色微动,不答张枫行程,只提张枫带回的人,“说来张枫此行来回,收获不小,其中有一位随行贵人,认真论起来,倒和袁大人有几分渊源。” 强龙不压地头蛇,以淇河袁家在当地的势力,先于京城摸到张枫此行意图的边儿,并非难事。 事关朝政大局,萧寒潜说得隐晦,袁骁泱也无意深说。 他仔细咂摸“贵人”二字,算是对上了曲流暗中探得的消息,虽在他意料之中,心下却难免惊疑。 面上笑容依旧,谦逊着转了话锋道,“不敢当乾王殿下一声’大人’。” 萧寒潜无可无不可的挑了挑眉。 亲姑爷和堂姑爷似乎处得不错,半醉的李子昌看得呵呵笑起来。 外头也传来一阵呵呵笑,小福丁儿脚下不稳的颠了进来,掖着袖子作揖,大着舌头道,“王爷,小王妃喝醉了。李夫人说城南回乾王府路程不短,怕误了时辰,已经让谢妈妈和常青送小王妃上了轩车,请您移步,早些启程。” 他说着话打着酒嗝,全然不知自己拜错了山头。 被误叫王爷的李铨吓得忙离座起身,手足无措的憋红了脸,慌忙避开小福丁儿行的大礼。 小福丁儿醉乎乎的追着他不放,耳畔因行酒令插上的花儿跟着一阵乱颤。 李承铭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噗嗤笑,男眷席面笑声此起彼伏,这才有了几分热闹劲儿。 萧寒潜也笑起来,冲着李子昌一颔首,拎着傻乐的小福丁儿先行退席。 小福全儿忙上前拖走小福丁儿,萧寒潜弯身进轩车,就发现他的小媳妇儿正靠在车内矮塌上,也是一脸傻乐。 “寡虞哥哥。”李英歌眯着眼看清楚是她家夫君,立即攀了过去,抱着萧寒潜嘻嘻笑,“我娘教我喝酒呢。你不知道,我娘现在饭量可大了,你有没发现,才三天不见,我娘胖得脸都圆了一圈。” 她语无伦次,又捂着头道,“我娘好坏,害我输了好几次行酒令。小福丁儿帮我受罚,不然我头上要插满花儿了……寡虞哥哥,我好像醉了……” 真正喝醉的人,哪里会自认醉了。 “傻媳妇儿。”萧寒潜低声笑,调整了下姿势,让小媳妇儿窝得舒服些,指腹摩挲着小媳妇儿烫烫的小脸,语气爱怜,“真醉了?难不难受?我只听过新娘子回门哭肿了眼的,倒没听过回门喝醉了的。” 李英歌吃吃的笑,靠在萧寒潜怀中双眼如蒙着水雾般迷离,半晌才轻声道,“她想要我开开心心的,我就开开心心的……” 没有母女对看相泣,没有母女哽咽相谈,荤素不忌的闹腾着,并无遗憾。 谢氏想要回门热闹,她就做这热闹中人。 李英歌闭上眼睛,紧紧圈住萧寒潜的腰。 萧寒潜不作声。 面上有淡淡的了然笑容。 大手一下一下,拍哄着小媳妇儿的背,耐心而温柔。 第257章 吃醋不啦 轩车直接驶进二门上,谢妈妈交待常青一声,提着裙摆疾步先行。 远远看见灯火通明的松院,就有婆子迎上前来,恭声报道,“妈妈回来了!王嬷嬷一听王妃车架归来的信儿,就让人抬了账册、对牌过来,已经请进穿堂等了小半刻钟了。” 谢妈妈随手赏了把铜子儿,不理欢天喜地连连道谢的婆子,松开裙摆抻了抻衣襟,抬脚走进穿堂,笑容得体的和王嬷嬷互相见过礼,不急不缓道,“王爷特特陪着回门,王妃今儿高兴,席间难免多喝了几杯。倒不好叫您干等着,账册和对牌只管放着,我喊人签了单子,这事儿就算暂时交接完了。” 语气客气而疏离,转身喊来擅长管家理事的常七和常八,再开口喊常福和常缘时,语气又急切起来。 抬箱子的婆子见王嬷嬷面色如常的颔首,虽觉得松院只让两个丫鬟出面交接,心下不满,却也不敢违逆王嬷嬷的意思,只冷脸冷声的一一清点。 跟着王嬷嬷来的都是竹院的下人。 有个心腹婆子就凑到王嬷嬷耳边,半是奉承半是不屑道,“王爷是您一手带大的,德行品性哪样不是人中龙凤?别家王爷不陪着回门是本分,我们家王爷陪着回门是情分,是天大的体面。偏谢妈妈还要巴巴的提一句,生怕别人聋了瞎了,不够抬举自家主子似的。” 再听谢妈妈一叠声吩咐,又是铺炕烧水,又是备醒酒汤冲糖水的闹得松院鸡飞狗跳,不由无声唾一口,“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王嬷嬷闻言面色一沉,厉声道,“混说什么!主子的事,也是你能编排的?!” 那婆子忙噤声,觑着王嬷嬷虽严厉眸色却依旧温和的脸色,暗暗松了口气,晓得自家这马屁没拍错。 才要收回目光,却见王嬷嬷眉头忽而一挑,忙跟着望去,不由也是一愣。 只见小福全儿提灯引路,常青轻手轻脚跟在一旁,人影混合着光影婆婆娑娑,交错在走在当中的萧寒潜身上,一时明一时暗,显出他怀中窝着的一团娇小人影。 萧寒潜托抱着已然酣睡的李英歌,不等迎上来的王嬷嬷行礼,就长指抵唇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轻声道,“别吵着她。” 王嬷嬷动作一顿,扬起淡笑无声点头,目光掠过被薄薄披风包得严丝合缝、窝在萧寒潜怀中看不见形容的李英歌,调转的脚步只一踯躅,就悄无声息的跟上。 萧寒潜径直进了宴息室,将李英歌轻轻放到炕上,见她酒气上头小脸红扑扑的,抽出披风也毫无所觉,不由勾唇笑,小心翼翼替小媳妇儿掖好薄被,就比了个手势,示意谢妈妈等人退出去。 “要是喝不惯醒酒汤,就让厨房调了蜂蜜水给她喝。”萧寒潜停在门边,压低声音交待道,“到了饭点若是没醒过来,也不必扰她。看她醒来有没有胃口,让小厨房照着做些容易克化的。有什么事,就去外书房找我。晚膳不必等我。” 三日回门,娘家只留午膳,不留晚膳。 谢妈妈嘴角裂得见牙不见眼,也压低声音笑道,“王爷只管忙去。夫人另外备了王妃爱吃的点心水果,装了食盒一并带回来了。老奴看着王妃呢,您放心。” 萧寒潜颔首,偏头见炕上小媳妇儿睡得身子也不翻一个,无声笑了笑,这才抬脚跨出门槛。 他对穿堂交接的人视而不见,王嬷嬷冲手下婆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好好办事儿,自己则抱着披风撵上萧寒潜。 “虽说入了夏,这晚间起了风,却是轻忽不得的。”王嬷嬷嗔怪着展开披风,仔细为萧寒潜系上,又无奈又心疼的道,“潜哥儿也该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否则老奴担心,您又要说老奴大惊小怪。晓得您回来,竹院早备了醒酒汤,您有什么事要忙也先放一放,先喝一碗解解酒?” 乾王府各处都得了消息,外书房自然也备了醒酒汤。 萧寒潜不想拂了王嬷嬷的好意,弯着身任王嬷嬷为他穿好披风,直起身从善如流的温声道,“嬷嬷把醒酒汤送去外书房罢,我一定喝。你也别光顾着我,你身上不好就早些歇了吧。” 说着眉头一蹙,见竹院的婆子竟没跟上来,面上就露出不虞来。 王嬷嬷忙拦下要喊人的萧寒潜,细心的为他整好披风,笑容越加无奈,“老奴听潜哥儿的话,这就回竹院歇着去。您去忙吧,啊?” 萧寒潜微微一笑,冲等在一旁的小福全儿点了点头。 目送萧寒潜渐行渐远,王嬷嬷脸上的笑渐渐敛了下去,她掖着手静立片刻,直叫夜风吹得她面色僵冷,才收回视线转过身,定定望了松院一眼,抬脚走向竹院。 竹院很快就将王嬷嬷亲自下厨,熬好的醒酒汤送进了外书房。 萧寒潜抿了口熟悉的味道,眉心舒展开来,沉沉眸色隔着汤碗袅袅热汽,却是喜怒难辨,声音发冷,“我让你去服侍王妃,可不是让你光耍花腔不做实事的。怎么王妃一副事先不知道竹院人事的样子,王环儿的事,倒要王妃亲口来问我?” 留在外书房伺候笔墨的小福全儿闻言心下一凛,皱起眉头,暗暗朝小福丁儿使眼色。 小福丁儿却像没看到似的,捧着醒酒汤继续傻乐,打醉拳似的歪歪扭扭弹到萧寒潜案前,见醒酒汤溅落案上,忙讨好的捏着袖子擦过一遍又擦一遍,直把案角擦得锃亮,映出他酒醉痴笑的娃娃脸。 “我威武神骏的王爷诶!您这可就是错怪奴才咯!”小福丁儿弹了弹舌头,半天没能把舌头撸直,口齿不清的挤眼睛裂嘴巴,条理却很清晰,“奴才都是为了您,才在小王妃面前,嗝,只提容先生不提环儿姑娘的。 您身边亲近的几个——奴才干哥哥,还有汪公公,还有奴才,都晓得您有意把环儿姑娘配给容先生。可是小王妃不晓得呀!不能叫她晓得,就该模凌两可的瞒着! 环儿姑娘人又美心地又好,府里上下谁不赞一声?这么好的人,就该人尽其用。小王妃要是误会您和环儿姑娘有什么……女孩子心眼可小了,这要是跟您闹一闹,吃吃小醋,那就说明小王妃心里有您呢!” 他觉得李英歌老淡定了,不能让他家王爷单方面的对小王妃好,他得帮帮他家王爷,让小王妃有点危机意识,给主子们的感情加点料快快发酵。 他真是绝世好奴才! 小福丁儿嘿嘿诡笑,搭上小福全儿的肩摇摇晃晃,“干哥哥诶,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要是换成你,你吃醋不啦?” 小福全儿憨厚的脸顿时黑了,深深后悔当初不该被小福丁儿做张做致的油嘴给哄住了,一时可怜他认做了干弟弟,简直有损自己憨厚忠仆的美好形象! 萧寒潜也暗暗后悔。 王环儿的事,他已经跟小媳妇儿透过底了。 他眉眼间一派深思,冷哼一声摆了摆手。 这就是不追究小福丁儿的鬼心思了。 小福全儿立即一抖肩膀,险些把小福丁儿震翻在地,笑骂道,“滚到外头醒酒去,别脏了王爷的地儿。” 小福丁儿晕乎乎哦了一声,胡乱作了个揖,捧着洒了半碗的醒酒汤滚了。 萧寒潜敲了敲书案,沉冷的眸色转而不确定起来,偏头问小福全儿,“真是这样?” 拿莫须有的人和事当幌子,试探小媳妇儿的脾气,虽然有点不君子,但是……还挺令人心动的。 他还没见过小媳妇儿闹脾气的模样…… 萧寒潜眼角一挑,露出些许况味来,又问,“真像小福丁儿说的,王妃会因此吃醋?” 担任某人感情顾问的一向是汪曲。 小福全儿被问住了,自认没有做狗头军师的潜力,只得硬着头皮憨笑,十分中肯的道,“涉及到王爷,小王妃年纪小,经的事儿也少,说不得就失了平常心……” 他的小媳妇儿,也会像他一样,因她一声两声的说着欢喜他,而失了平常心吗? 萧寒潜眉梢飞扬,淡淡嗯了一声。 小福全儿却发现,他家王爷今天用晚膳时虽然举止优雅,速度却快了不少,仿佛惦记着什么事,急着回内宅似的。 他见萧寒潜放下漱口的茶盏就往外走,忙命人收拾餐桌,匆匆提上气死风灯,却有意落后一步,瞥见听见响动的小福丁儿探出头来,上前就一巴掌呼上小福丁儿的后脑勺。 “就你小子瞎抖机灵!”小福全儿不理小福丁儿抱头呼痛,吹了吹手道,“你就装吧!你当王爷看不出你是真醉还是假醉?这次算你运气好,沾了小王妃的光,否则真惹恼了王爷,赏你的可就不是醒酒汤了!” 小福丁儿闻言掐着喉咙装后怕,心知干哥哥是变相护着他,少不得也提点道,“你也看清楚王爷的态度了,我们以后也忠着小王妃,那就万万错不了了!” 小福全儿竖着眉毛,也说了句明白话,“你想利用别人,别人却未必会照着你所想的乖乖被利用。你能摸准王爷的心思,难道也能摸准所有人的心思?” 这别人,意有所指。 小福丁儿一愣,腿上就挨了小福全儿一踹。 小福全儿暗暗摇头,不理他装模作样的跳脚喊疼,疾步追上萧寒潜。 他撵到前头打灯,才拐上通往松院的岔道,就听不远处似有窸窣声响一动又一静,随即传来略显惊喜的清脆女声,“潜哥哥?” 小福全儿止步,微微挑高气死风灯照过去,心下不由哂笑。 嘿!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第258章 月下遇美人儿 夏日天长,月亮才上梢头,铺洒天地的月光莹白而清冷。 花树绿影间一道纤柔身影孑然而立,微微歪头望过来,黑亮长发滑落肩头摇曳在身侧,映着冷白月光越显黑亮飘逸,夜风拂过,吹得青丝轻扬,吹得淡粉轻薄夏裳贴合出妙曼曲线,曳地裙裾卷起一层层粉色浪花,也吹得笼在人影上的光线一亮。 月色下,王环儿肤更白眼更黑,圆圆的杏眼弯出漂亮而柔美的弧度,惊喜过后,如莺啼般动人的声线只剩偶遇的欢欣,“潜哥哥!” 小福全儿手中一动,气死风灯的光晕扩大,正正罩进王环儿裙下若隐若现的一双纤巧鞋尖。 莺哥绿的绸缎鞋面,绣着黄莺衔红宝石做成的樱桃,衬着淡粉裙裾,不显突兀,只显五分趣致五分明艳。 无论是缎子还是红宝石,小福全儿都认得。 那是早年万寿宫赏给乾王府的,因府里没有正经女主人,王爷转手就都送进了竹院,王嬷嬷疼爱王环儿如亲生女儿,不吝啬手中好物。 论气度用度,王环儿不输高门闺秀。 小福丁儿说得对,王环儿确实生得美,也养得美。 但要说心地好不好…… 小福全儿憨憨的脸上闪过一丝冷淡,微微一侧身,鼻端间就扑来一阵甜淡的香氛。 “全公公。”王环儿微笑着点头示意,莲步轻浅,停在萧寒潜身前三步外,仰起脸半垂着眼睫,轻巧福身道,“潜哥哥,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您。” 小福全儿垂眸退避,萧寒潜却抬起眼来,目光掠过王环儿因仰头而展露的纤长脖颈,勾了勾唇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收回落在王环儿绣鞋上的视线,脑中闪过的,却是那晚小媳妇儿穿的大红嵌翠绿的肚兜…… 料子一样轻薄滑顺,被他揉得不成型,小媳妇儿再也没穿过。 他问着话,语气有些心不在焉。 王环儿只觉他声线轻而飘忽,心头莫名一跳,鹅颈一动,抬了抬双手捧着的漆盘,弯着杏眼看向萧寒潜,脆亮的嗓音仿佛天生带着似娇似嗔的笑意,“天气热,外书房虽不差人服侍,干娘却记挂着答应给您做的汗巾,怕您没个替换不习惯,环儿就想着赶早给您送过去,没想到才走到半道儿,就遇上了您……” 她巧笑颜兮,言行熨帖,轻软的宽袖随着她抬手的动作滑落至肘间,露出轻浅月色下,细腻柔白的一截皓腕。 萧寒潜眼角一挑,目光落在漆盘上叠放整齐的几方汗巾上,沉沉哦了一声,“嬷嬷让你送的?” 王环儿听他意味不明的一声哦拖得悠悠长长,娇美的瓜子脸不由浮起羞怯红晕,又福身道,“干娘身上不爽利,听了潜哥哥的话一早歇下了。是环儿怕干娘记挂着您,才自作主张揽了这事儿。潜哥哥,环儿一时心切,请您勿怪。” 萧寒潜嗯了一声,看了眼小福全儿。 小福全儿躬身接过漆盘。 王环儿手里一空,耳畔传来萧寒潜温和低沉的声音,“明天我得空,中午去竹院陪嬷嬷用午膳,你记得转告嬷嬷一声。” 以往他从官署或宫中回来,偶尔去竹院看王嬷嬷时也常留饭,他是这乾王府的天,何需事前知会? 这次却特意让她转告,声音这样温和…… 王环儿掖手贴上腰间,心里满当当的又喜又羞,暗暗睨一眼始终面带浅笑的萧寒潜,端正再一福身轻声告退,转身走得干脆利落,挺直的脊背优雅不失风骨,渐渐隐入夜色。 方才折身离去时,裙裾扬起的优美弧线,似乎还残留在月色中。 萧寒潜伫足不动,目光似追寻着王环儿渐行渐远的背影。 小福全儿欲言又止。 却听萧寒潜忽然轻笑出声,“你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从东北大营回京后,她可曾像刚才这般,独身私见过我?” 月不黑风不高,时常奉王嬷嬷的命出入容怀外院住处的王环儿,给他送东西,却偏偏选择走了连接松院的甬道,偏偏没带随身服侍的小丫鬟。 萧寒潜于男女之事上的呆萌,只限于自家小媳妇儿。 他去东北大营时年已十三,当地望族或长官,不论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因为他的人才,这类私下偶遇哪家娇女的桥段,他并不陌生。 以前不曾留意,此刻却由不得他视而不见。 小福全儿握灯柄的手放松下来,就事论事道,“不曾。环儿姑娘若是去外院见容先生,身边必会跟着小丫鬟或婆子,以示避嫌。以前您不常住府里,如今成了亲,南偏院的那四位有名无实,冯十一小姐即将入府为妾,在他人看来,您身边正是添人的时候。今晚……环儿姑娘还是头一遭做这样的事。” 话答得有些妙。 萧寒潜闻言偏过头来,目露况味的打量小福全儿,曲指弹了弹小福全儿的肩,“你倒是大智若愚。这些汗巾,你回头送给小福丁儿,就说是我’赏’他。明白告诉他,以后若不想好心办坏事,就少自以为是。” 王环儿绣的汗巾,花样子清雅却独特,不是代表枫院的翠竹,就是如她嗓音一般轻盈的莺雀。 个中意味可大可小,如何解读,则各花入各眼。 小福全儿只觉肩上挨那一弹指,反而令他心头松泛,了然自家王爷没被小福丁儿带进沟里,便憨声憨气道,“环儿姑娘跟着王嬷嬷入府时,才十一岁。如今年将十八,姑娘家大了,总有些自己的心思。王嬷嬷未必清楚。且您是何打算,王嬷嬷心照不宣,否则怎会让环儿姑娘往容先生处走动……” 他们几个亲信都是宫里一起出来的老人,交情非同一般,少不得对事不对人,为王嬷嬷说几句公道话。 萧寒潜眉眼舒展,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小福全儿止步在松院外,目送萧寒潜进了上房,便转身回了外院。 谢妈妈一瞥见萧寒潜跨进宴息室的薄底靴,就识趣的招呼上屋内伺候的人,笑眯眯退了出去。 萧寒潜掖着袍摆上炕,讶然道,“哪儿来的这么多酒坛子?” 他的小媳妇儿抱着引枕盘腿而坐,炕桌上摆着醒酒汤的空碗并动过的小食,炕上却满是大大小小的酒坛子。 他随手拎起一坛,在大掌间一转,咦了一声道,“东北特产?’十里红’?这名字倒是有趣。” 李英歌散着头发,小脸还带着酒气未褪的红晕。 她正扶额捏着眉心,暗暗腹诽谢氏待她简直不像亲生的,说要她练酒量,灌她喝的酒皆是后劲十足,一点都没在客气。 闻言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挪到萧寒潜身侧,探头道,“我还以为我娘是临时起意,没想到她说要我练酒量,却是早有准备。家里准备的回礼,一多半都是酒水。都在这里了。” 她看清酒坛上的红封,不由笑起来。 她自然知道东北淇河特有的“十里红”,年份十五年起跳,讲究的人家从闺女一出生就下订单,等到闺女及笄出嫁,一抬同年岁的十里红做嫁妆,即是对闺女的疼爱,也是为闺女做体面。 前世,父亲、母亲足足为她陪送了十五坛十五年的十里红。 李英歌目露亲切之色,笑着解释道,“娘说,婚期定得急,忠叔远在淇河赶不上亲自来贺,就先送了些东北特产过来。没想到,还送了这’十里红’。” 萧寒潜挑眉。 李英歌少不得说起十里红的由来,说着说着,声音却有些飘忽起来。 心中猛地一动,默算了下婚期,以及东北淇河往京城的水陆路程,越算,心中就越发狐疑。 萧寒潜听小媳妇儿没了声,抬眼看去,就见小媳妇儿眯着双眼呆呆的,不由摇头失笑,丢开酒坛子,连人带着引枕抱上膝头,晃了晃小媳妇儿,“在想什么?怎么脸还这么红?是不是还难受着?” 李英歌愣愣看向萧寒潜,隔着引枕去抱萧寒潜,靠在他胸前嘟囔道,“嗯。头还有点晕……” 晕得她脑子都不好使了,总觉得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一闪的,勾着她心中升起的狐疑,却抓不住关键。 萧寒潜不知她因十里红而走神,见她懒懒的,只当是酒劲反噬,遂果断抽出膈在二人之间的引枕,顺势抱起小媳妇儿下炕,一手拎着她的绣鞋,边走边哄她道,“头晕就早些歇息。我抱你回枫院,嗯?” 说着亲了亲小媳妇儿的发顶,笑道,“媳妇儿,叫一声’寡虞哥哥’来听。” 他发现,小媳妇儿残留着酒意的声音甜甜糯糯的,落在耳里痒痒酥酥的。 李英歌窝在他怀里舒服得想不了事儿,依言喊他,“寡虞哥哥。” 都说王环儿声如莺啼,连容怀都曾隐晦赞过王环儿声线沁人。 他早年在竹院初听王环儿开口时,也曾惊艳过。 今日此刻,却觉得小媳妇儿声音软软的,一字一词入耳转进心间,方知什么叫沁人心脾。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萧寒潜扬起的嘴角就勾出有些坏的笑意,他大步走出松院,拐入连接枫院的夹道,借着月色垂眸盯着小媳妇儿,缓声道,“媳妇儿,你猜我刚才回来时,半道儿上遇见了谁?” 李英歌在他肩窝间蹭了蹭,示意他有话就说,别打哑迷。 萧寒潜笑意更深,凑到她耳边道,“我遇见了个月下美人儿。你奶娘口中的美人儿。” 他记得清楚,小媳妇儿问起王环儿时,开场白就说谢妈妈曾品评,王环儿是谢妈妈生平少见的美人儿。 李英歌闻言一怔,不由抬起头来。 第259章 有病就得治 夏夜星晴,萧寒潜长睫半垂,眸底仿佛缀着半幕天穹的星光,对上李英歌抬眼看过来的目光,眸色闪烁而晶亮,嵌着星星点点的狡黠笑意,“我遇见了王环儿。” 李英歌哦了一声,“她找你做什么?” 萧寒潜长睫一颤,下意识答道,“给我送汗巾……” “这么快就做好了?”李英歌想着王嬷嬷昨天才说要给萧寒潜做汗巾,今天晚上王环儿就送上了,竹院的效率相当高,不由好奇的去扒萧寒潜的衣襟口袋,“新汗巾呢?” 萧寒潜长睫又是一颤,看了眼被小媳妇儿拉开的衣领,再次下意识答道,“我转送给小福丁儿了……” 话没说完,脸颊就被小媳妇儿重重啵了一口。 李英歌奖励了她家夫君一个亲亲,小手顺着他衣襟花纹划来划去,眉眼弯弯道,“寡虞哥哥做的对。以前我还没嫁给你,答应每旬给你做的针线,多是里衣里裤、居家长衫,不惹人眼。为着不受人话柄,唯一为你做的那件披风,也不好绣纹样。 如今我已经嫁给你了,你贴身外用的小物件,合该我来做。王嬷嬷一片好意,我们只管受着就是了。只是不管东西是竹院谁做的,却是不用为好。你喜欢什么花样子,以后我都给你做,好不好?” 她的亲吻突如其来,带着似浓又淡的酒香。 萧寒潜心神一晃,反应慢了半拍才点头,“好。” 他腿长步子大,说话间已经踏入枫院起居室,见李英歌落地就自顾往床上蹭,脸色顿时一沉。 李英歌全然不觉,摸出她家夫君的替换衣物,又从床头蹭到床尾,塞进萧寒潜手中,“寡虞哥哥,快去洗澡吧。” 她醒来后先在松院沐浴过才用的晚膳,只催着萧寒潜自去净房。 萧寒潜瞪着手中干净喷香的衣物,沉着脸往净房走,半道又沉着脸回转,居高临下看着跪坐床尾的李英歌,声音冷硬的道,“我遇见了王环儿。”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李英歌不解,再次哦了一声,“我知道了。” 萧寒潜闻言深吸一口气,再无二话一转身。 这次没有再半途回转,消失在净房墙后的高大背影,却散发着一股莫名的郁卒气息。 这人又闹的哪门子别扭? 李英歌讶然,默默吐槽完就懒得深究,抱着薄被歪躺着假寐。 她正和睡意、醉意艰难斗争着,就听净房暗墙关了又开,萧寒潜松松套着里衣里裤,任由水珠顺着长发滴落在衣襟和半敞的胸腹上,依旧沉着脸,趿着睡鞋沓沓沓的走过来。 一听这刻意拖沓的脚步声,就知道这人别扭劲儿还没过去。 李英歌无语腹诽,皱眉揉了揉眼,拽过备好的帕子,拍了拍重新跪坐的膝头,“寡虞哥哥,我帮你晾头发。” 萧寒潜面色微缓,脚步也轻了下去,摸索着把头枕上小媳妇儿的大腿,感受着她轻轻柔柔的为自己擦头发,再开口,语气不复冷硬,却是老生常谈,“我遇见了王环儿。” 刚才洗澡的时候,他算是想明白了,不能指望他的傻媳妇儿能给出令他满意的反应。 于是紧接着道,“她在松院外的甬道上‘偶遇’的我,身边没带人,我身边也只有小福全儿一个。你是知道的,我有意把她配给容怀。小福全儿也说,这事儿王嬷嬷心照不宣。不过他也说,姑娘家自有心思,王嬷嬷未必清楚。” 他动了动枕着一片绵软的脑袋,仰望着小媳妇儿,眼中复又涌现出狡黠的笑意,“我在东北大营四年,那里不比京城规矩大管教严。自荐枕席的事,我也算遇过不少……” 他仔细晙巡着小媳妇儿的神色,一字一顿道,“我觉得,王环儿,对我生了不该生的心思。” 李英歌愕然。 不为萧寒潜的惊人之语,而是为恍然明白了萧寒潜闹的是什么别扭! 他自己幼稚得吃无归道长、李松的干醋,难道方才反复提醒她他遇见了王环儿,是指望着她也和他一样幼稚,因此吃醋么? 李英歌面色顿时古怪无比,抖着一刻御姐心,果断决定先动之于理,“你回头交待小福全儿一声,今晚的事,还有你这话,可不能再对第三者提起。不管王环儿是有意还是无意,到底关系着女孩家的闺誉,还有容先生的体面。” 外院多少管事和清客、幕僚,绕是不知道萧寒潜的打算,眼看竹院和容怀常来常往,心中多半有所了悟。 “你想把王环儿配给容先生,即是抬举王嬷嬷,也是对容先生的爱重。”李英歌顿了顿,接着晓之以情,“你要是有心收用她,何必留她到年将十八?莫说容先生,外院但凡心明眼亮的,都能想明白你的用意。 你今晚遇见王环儿的事,还是当做窗户纸别捅破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心思如何,总归要听她干娘王嬷嬷的。你即无心,且和王嬷嬷说道清楚,尽快定下她和容先生的事罢。” 不管成与不成,能暗中处理就别闹到明面上来,省得最后落了萧寒潜这个主子的脸,和容先生因些不必要的误会而生嫌隙。 至于王环儿想干什么,想嫁的是谁,李英歌无心理会。 她对王嬷嬷心怀恶感,对见都没见过的王环儿,却是不予置评。 王环儿生了什么心思,又是什么时候、怎么生出的心思,还真不好说。 李英歌挑了挑眉,自持中肯的总结陈词道,“这世上,富贵难免迷人眼。” 有多少上赶着做姨娘做妾的人,真的是为了男人的皮相和才情的? 十有八、九看上的,不外乎钱和权。 王环儿是否走心不重要,重要的是,萧寒潜给不给人机会走肾上位。 她理智而淡定,一番话,于情于理都站的稳稳的。 萧寒潜却越听脸色越黑,哑然片刻,微微扬起线条硬朗的下颌,定定仰望李英歌,语气转冷,“我说一句,你倒伶牙俐齿,一大段话等着我。有人人称道的美人儿半道堵你夫君,媳妇儿,你就不吃醋吗?” 世间撩妹手法何其多。 就没见过某人这样一本正经,问自家媳妇儿怎么不吃醋的! 何况什么事儿都让他自己先坦白了,话说到这份上,她就是真幼稚,也干不了这碗他亲自熬制的干醋啊! 他这样坦荡,她要如何闹脾气? 李英歌啼笑皆非,动作越发轻柔的绞着萧寒潜的长发,只得哄孩子似的反问道,“有人打我夫君的主意,说明我夫君魅力倍儿大。至于打主意的人,我夫君又看不上。我吃哪门子醋呀?” 萧寒潜难得噎住了。 脑中却不得自控,无限回放小媳妇儿夸他魅力大的前半句话,瞪着小媳妇儿的眼底闪动着欢愉的亮芒,语气却依旧带着不满的冷意,“如果不是王环儿,换成别人……媳妇儿,你也不吃醋?” 她家夫君如果真有二心,又怎么会纠结她吃不吃醋? 某人不仅怒犯别扭病,于男女之事上根深蒂固的呆萌病,也一并爆发了! 他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言行不仅不一致,还自相矛盾呢? 她家夫君病的不轻啊! 有病,就得治! 李英歌扬起唇坏笑,随手丢开绞干头发的帕子,小脑袋端端正正探到仰躺她腿上的萧寒潜上方,小脸对着大脸,他仰视,她俯视,朱唇轻启缓合,“我不吃醋,我只想吃你。” 我、只、想、吃、你。 他的小媳妇儿说了什么? 萧寒潜只觉耳畔嗡嗡一阵响,眼前骤然一暗,半敞的衣襟下又是一凉,他媳妇儿的柔荑猝不及防的探上他胸腹,有意无意的顺着他徒然紧绷的肌理,重一下轻一下的摩挲着。 好痒。 萧寒潜忍不住轻轻一震。 “寡虞哥哥。”李英歌伸手探身,小脸随着身形而动,和仰躺她腿上的大脸错了位,她的下巴抵上他的下颌,她轻轻一蹭,唇就落在了萧寒潜的胸间,贴着他发烫的肌肤,闷声道,“我不吃醋,我只想吃你,好不好?” 她学他重复同一句话,一时玩心大起,方才假寐而得以缓解的醉意仿佛也被一同唤醒,眼中朦胧,动作却不含糊,不耐烦的扯掉萧寒潜身上本就松垮的衣物,拱啊拱,拱到萧寒潜平躺的身上。 萧寒潜不能,也不想说不好。 他绷着被她撩拨得铮铮作响的心弦,努力分出心神来,张手张脚的为她展开一方天地,圈着她护着她,不让她掉出安全范围。 李英歌专心治她家夫君。 学他之前“研究”她身子时做的“坏事”,樱唇吮着他随着呼吸起伏的肌肤,一时狠一时柔,在他脖颈、锁骨、腰腹,印下一朵又一朵,浓艳盛放的花骨朵。 她不亦乐乎,在她家夫君身上盖着章。 最后落在她家夫君的弱点上,轻轻含着他胸膛某一点,似咬似亲,促狭着含糊笑道,“寡虞哥哥,我吃不吃醋,你还介意吗?” 介意个鬼! 比起吃醋,他宁愿被小媳妇儿吃! 比起逗引小媳妇儿闹脾气,他宁愿被小媳妇儿这样闹着! 平常心什么的,且见鬼去吧! 萧寒潜艰难的动了动干得灼痛的喉咙,扶着额无奈而忍耐的瞥了眼已然傲立的某处,哑着嗓音苦笑道,“好媳妇儿,你轻点……换个地方咬好不好?再这样下去,我……” 他实在说不出,要她再继续吃他,吃他比心弦绷得还紧的那一处的话。 他简直要被磋磨疯了。 只得深喘一声,去牵小媳妇儿的手,握着她往身下摩挲。 李英歌顺从他,却停着不动,松口往萧寒潜肩头攀,咬着他的耳朵道,“寡虞哥哥,今天不行。” 萧寒潜凤眸一瞠,愣愣道,“为什么?” 第260章 事情并不简单 李英歌状似赫然的吐了吐舌头,舌尖掠过萧寒潜的耳廓,甜糯的嗓音在他耳边放大,忍着笑一脸正经道,“我娘说,年轻人要知道节制。我是你的妻,不能一味纵着你……” 今晚的“我娘说”,听起来一点都不顺耳。 萧寒潜眼底一瞬迷茫又一瞬清明,握着李英歌的大手微微收紧,冷哼着切齿道,“媳妇儿,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李英歌抿着嘴笑,忽闪着大眼,笑容好生无害。 无害到一半,就惊呼一声,人已经被萧寒潜反客为主,压到身下,他曲起长腿蹬掉小媳妇儿没褪干净的衣物,狠狠的吻她,低沉嗓音断断续续,“你吃完了?那换我吃你……好媳妇儿,你叫叫我……叫得我满意了,就考虑考虑,要不要放过你……” 他化身悍匪,李英歌就乖顺的承受,脖颈是她的弱点,叫他啃得身子发软,细软的腰肢却是她的笑点,叫他指腹游走得发痒,她忍不住笑场,软软的笑声甜得滴出水来,“乾王哥哥,寡虞哥哥,萧寡虞……萧寒潜!” 她头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 平平仄仄卷在舌尖吐出来,听得他流连她身体的指腹都轻轻发颤,他在她山峦顶端含出一朵浓重花影,哑着不成调的嗓子开口,“你好大的胆子……本王的名讳是你能叫的?换一个,嗯?” 换什么呢? 萧别扭,萧呆萌? 李英歌听他色厉内荏的自称本王,满肚子促狭称呼却不敢真叫出口,他饱含蛊惑的语调绕得她脑袋越发晕,脑中灵光乍现,顺着他的心思,羞怯着低低喊,“好夫君,好哥哥……” “鬼机灵。你真要磨死我……”萧寒潜劲瘦的身躯不容错辨的一震,曲臂支在她身侧,不再深吻,只咬着她如花唇瓣,贴着摩挲着,“再叫一声?乖……” “好哥哥……” 话音未落,山峦就被某人宽阔的胸膛紧紧一压,山谷间也被某人势头不减反增的玩具一顶。 李英歌忙咬着唇抱头,期期艾艾道,“寡虞哥哥,我头还晕着呢……今天我娘什么都没问,只惦记着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夜……她晓得你信守承诺,不知道多欣慰。你不能食言而肥……” 说着暗搓搓错开二人交叠的姿势,半撑起身子去勾萧寒潜的脖颈,甜甜道,“好哥哥,我都叫过你了,你且放过我吧……” 那谁来放过他? “你就是故意的!”萧寒潜恶狠狠的又吻了小媳妇儿一回,努力忽略她躲避的小动作,大手复又攀上她的山峦,揉按的动作很温柔,却透着威胁之意,“等以后……看我怎么罚你……” 终归短期内罚不成她! 只能由着她治他! 李英歌吊着他的脖颈笑。 萧寒潜乜着眼角哼了又哼,偏又被她闹得没脾气,只得将心神集中到掌下绵软,一面平复着叫嚣的某处,一面心猿意马道,“好像真的’养’大了些?媳妇儿,你先别急着做我的针线,你给自己做一件肚兜吧?嫩黄底,嵌红色的宝石,再锁莺哥绿的边,做了穿给我看,好不好?” 他想到方才不经意间,瞥见的王环儿裙下那双绣鞋。 他的小媳妇儿容颜如花,肤白如雪,同样的配色,定然加倍惊艳。 这么一想,就有些迫不及待起来,哄着小媳妇儿道,“就照我说的做一件,嗯?我想看你穿……” 李英歌觉得,她家夫君的思维又跳跃了,不过她正巴不得他分神,自然无有不应,“好。你还喜欢什么样子和颜色,我多做几件好不好?” “好……” 萧寒潜不由神思乱飞,琢磨着库里还有什么好料子,他心中有事,又心疼小媳妇儿初次豪饮,到底不舍得再歪缠她,次日总算没有错过晨练,待陪李英歌去松院用过早膳,略交待几句,就径自去了外书房。 谢妈妈才让常七常八抬来账册、对牌,小福丁儿就奉萧寒潜的命,送来了几抬外院库房珍藏的美酒,并三大箱闪瞎人眼的华美衣料,另有满满一盒红的绿的蓝的宝石。 谢妈妈也不管小夫妻俩玩的是什么花样,知情识趣的喊上常七、常八飘去穿堂办正事,只留常青在宴息室服侍。 李英歌看着堆了满地的东西,抽了抽嘴角,错眼一看里头真有嫩黄、翠绿的薄软缎子,想了想,摆手让常青也退了出去。 她展开嫩黄锦缎往身上比了比,又拣出两颗红宝石往衣料上比划,小脸不禁一红。 她家夫君食髓知味,打着帮她养大山峦的幌子,越来越喜欢嘬弄山峦顶端。 昨晚种下的花般印记,此刻正掩盖在齐整衣襟下。 红宝石该镶在肚兜哪里,不言而喻。 她家夫君越来越……坏了! 李英歌昨晚没有深想,现在酒醒了想通了,嘴角不由又抽了抽,红润小脸透着不自知的羞恼。 和常青一块儿守在门外的小福丁儿,却是一脸愁苦。 常青吊着眉毛上下打量着小福丁儿,指着他腰间簇新的汗巾哈哈大笑,“你这是哪儿弄来的汗巾?娘里娘气的!” 小福丁儿掖着手农民揣,无精打采的瞥一眼常青,暗道由小福全儿带在身边教出来的常青,是真憨傻,憨傻得放冷箭不自知。 他干哥哥小福全儿,却不是真憨傻。 要不是后来被小福全儿甩了一脸汗巾,又劈头盖脸骂醒了他,他险些聪明反被聪明误,做了松院和竹院之间的搅屎棍。 他觉得,常青昨儿说错了,他就是下辈子娶了媳妇,恐怕也搞不懂男女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自艾情绪闪过就算,小福丁儿光速重振精神,挺直中箭的膝盖,抽出腰间汗巾按了按额头不存在的汗,捏着嗓子道,“这不叫娘里娘气,这叫自食恶果。我这汗巾呀,不是实用物件儿,是用来警醒自己个儿的教训!不懂别瞎咧咧!” 常青确实听不懂,只被他妖娆的作态逗得笑得更大声了。 小福丁儿怒翻白眼,暗暗瞪了眼竹院的方向。 竹院却是人声喧阗,午膳才撤下去,就有外书房当值的下人搓着脚步,抬着大箱小箱进了堂屋,轻手轻脚一字排开放下后,又垂头扎手的却行退了出去。 一旁端茶送水的王环儿瞥了眼堆了满屋的东西,只当萧寒潜是一碗水端平,才开了外院库房给松院送过东西,紧接着就流水似的也给竹院送来一份。 她想到方才用膳时,她轻声细语报着菜名,萧寒潜饶有兴致的听着,她夹的菜,一道不落的进了萧寒潜的口,偶尔看向她的俊美面容,隐隐透着比昨晚面对她时,更加温和的神色。 她心中羞喜直达眼底,转而去看王嬷嬷。 王嬷嬷笑容慈爱而满意,微微颔首。 王环儿柔声福礼,提着装空碗筷的食盒转出堂屋。 “老奴许久没机会为您下厨了,好在老奴的手艺没变,您的口味也没变。”王嬷嬷目露感怀,笑着展开帕子为萧寒潜擦手,语气和动作一样温柔,“潜哥儿,老奴晓得您这几日事忙。您能抽空陪老奴坐下用一顿饭,老奴已是心满意足。何必特特开了外院库房,送这些矜贵物件儿来?” “这些不是给你的。”萧寒潜眉心微陷,抬眼看细心为他净手的王嬷嬷,长指一动到底没有抽离出王嬷嬷的掌心,只缓声道,“你看看还缺什么,要添什么,只管和汪曲说。采买齐整后,我就让容怀上你这儿提亲。他和王环儿的事儿,不必再拖,我看……你挑个十月之前的好日子罢。” 是给王环儿的嫁妆! 王嬷嬷一愣,拧在手中的帕子松脱出掌心,一角搭上水盆,转瞬就被盆里清水浸润,雪白布料水色深沉。 她一愣过后,脸上绽放出掩饰不住的惊喜,“潜哥儿,怎么这样突然?容先生那里,您已经说了?” 萧寒潜不由微微笑,淡淡嗯了一声,起身的动作一顿,握着王嬷嬷的手拍了拍,“嬷嬷,你别再拿我当没长大的四皇子伺候了,你跟着我入乾王府,是来享福的。以后,下厨、净手这些事,你别做了。私下里,叫我一声’潜哥儿’也就罢了。” 出了竹院,当着他人的面,不该再喊他“潜哥儿”了。 他起身要走,态度明朗。 只是来知会她,并不是来商量她的。 王嬷嬷笑容扩大,嘴边显露的法令纹透出懊恼和慨叹来,回握着萧寒潜的手,一叠声道,“诶!老奴省得了。潜哥儿长大了娶媳妇儿了,老奴可不能再拿您当孩子看咯。” 听着媳妇儿三个字,萧寒潜嘴角笑意亦是转深,温声问过王嬷嬷用药的情况,就露出满意神色,扬声打赏过竹院下人,不让王嬷嬷再送,背手渐行渐远。 本该去了厨房的王环儿,却突然转出堂屋后的隔扇,脸色煞白的喃喃道,“干娘,我不嫁人,我不要嫁容先生!” 王嬷嬷面上笑容顿敛,却是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她摆手打断王环儿低却尖锐的话语,喊来心腹婆子交待道,“你去外院找汪曲,问一问他潜哥……王爷这几天在忙什么?” 正如小福全儿所说,他们这几个宫里出来的亲信老人,交情深厚,若是有什么异样却可说的,她派人光明正大去问,汪曲不会瞒她。 心腹婆子是做惯了这类事体的,忙领命而去。 这一打岔,王环儿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她冷冷看着摆在地上的“嫁妆”,若有所思的蹙眉道,“干娘是觉得,潜哥哥突然提起我的亲事,另有隐情?” 王嬷嬷慢慢坐回高椅,不答话,只盯着王环儿,厉声道,“方才王爷是怎么说的,你也听见了。你要是还不肯改口,我也懒怠再费口舌,一而再再而三的提点你!” 第261章 受到了惊吓 话说得严厉,眼中却没有半点怒色。 王环儿抿着嘴柔声喊着“干娘”,半跪到高椅旁,握着拳轻重适宜的为王嬷嬷捶腿,嗔笑道,“潜哥……王爷他,岂会和我计较这些小节。昨晚半道儿遇着,今天午膳布菜时,王爷多少温和,何曾因着我一声称呼,而表现出不虞?” 她垂下眼,睫毛在脸颊上落下两排扇形淡影,虽温顺的改了口,眉眼间却满是倔强。 王嬷嬷无声叹气,伸手抚上她娇嫩的脸颊,动作爱怜,语气却依旧严厉,“王爷肯吃你布的菜,不是因你左一声右一声的’潜哥哥’,而是因满桌的菜都是我亲手做的!王爷不拘小节,这句话你倒是没说错!他一心抬举我,给我干女儿脸,而不是给你王环儿脸! 再说昨晚,你也太急躁了些!往日的晓事知礼去了哪里!是不是半道儿偶遇,你知我知,王爷或别人未必不知!你舍得下自己的闺誉,是不是也舍得出我的老脸! 之前我再三问你,你即不愿放下,我自然为你争取。如今你背着我上赶着往前凑,知道的当你代我管家多年做惯了主,关切之下失了分寸,不知道的,还当是我要和松院打擂台,见不得王爷对新人好,不甘做那退居二线的旧人!” 王嬷嬷旁观者清。 王环儿却不肯自认当局者迷,睫毛一颤,咬着唇道,“干娘,您别动气。我对您只有孝心,怎会做给您脸上抹黑的事……” 她避重就轻,王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一丝失望,收回手搭上腕间佛珠,摇了摇头,示意王环儿不必再说。 堂屋一阵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略显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屋内静谧,王嬷嬷偏过头,看向门外。 心腹婆子掀起门帘,矮身窜道王嬷嬷跟前,喘了口气道,“奴婢没能见着汪公公。不过,听服侍汪公公的小厮说,王爷这几日常召容先生,和幕僚们关在外书房议事。具体说的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外院回事处,常有张大人快马加急送回的密信。最多的时候,一日要往外书房递三五趟消息。” 王嬷嬷微微眯起眼。 离京多时的张枫……频繁传递的消息……萧寒潜婚前卸下了大理寺的差事,太子和武王职责变更…… 再有信国公入中军都督府,郑国公得启阳帝钦点太医问诊…… 王嬷嬷捻着腕间佛珠,指尖拨动的速度渐渐加快,抬眼看向脸色微白的心腹婆子,“怎么?外头出了什么事?” “奴婢没能见着汪公公,不是汪公公不见奴婢,而是汪公公确实不得空。”心腹婆子抬手,比了个一,又比了个六,压低声音道,“汪公公这几天没闲着,不声不响的,先后抓了十数个外院管事、二门内外的小太监和小厮。都是那二位早年借着内务府的名义,放进府里的人。 奴婢回来这会儿,人都押到了二门外,汪公公有令,叫府里各处当差不当差的,全都去二门上观刑,看府里是如何处置那些个上蹿下跳、吃里扒外的东西的!” 乾王府建府最早且突然,府里下人即杂且乱。 汪曲抓人安的是什么罪名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向拿那些人当羊放的萧寒潜,竟突然大刀阔斧的清算府里的硬茬。 且一动手,就拿武王、贤王安插的暗桩开刀。 这么多年视而不见,不会是为了自己。 如今突然容不下了,只会是为了…… 王嬷嬷转动佛珠的动作一顿,目光一动,似能透过高檐厚墙,清楚看见松院日渐喧阗的鲜活轮廓。 她想到领着五城兵马司,负责维持亲王大婚秩序的武王。 又想到八月大婚的贤王,同样将于八月进府为妾的冯欣采。 再想到萧寒潜的话,要她将容怀和王环儿的好日子,定在十月之前。 十月之前…… 再晚,东北边关就该大雪封路了…… 王嬷嬷心头大动,眼中精光一闪,忽然牵起嘴角,肃然面上浮起难得的明亮笑容,“汪曲的意思,就是王爷的意思。你莫耽搁,点齐竹院的所有下人,这就去二门观刑。” 心腹婆子诶了一声,却听王嬷嬷又沉吟道,“要是遇上刘嬷嬷,你代我转告她一声:王爷要我享福,我这竹院,从明儿起无大事就不见不相干的人,更不会插手不相干的事。她能不能坐稳内院总管的位置,只看她自己的本事,还有……松院的意思。” 这刘嬷嬷,乃是一众出身内务府的管事妈妈的领头羊,以前在王嬷嬷手下是二把手,如今则以一把手自居。 心腹婆子眼珠子一转儿,低声复述一遍,无声屈膝告退而出,又扬声喊齐人马,急急赶往二门。 王环儿亦是美目微转,捶腿的粉拳失了节奏,期翼的望向王嬷嬷,“汪公公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显见是要杀鸡儆猴。那些个管事妈妈,多少年来横行内宅,没几个是真干净的。这一来,少不得作贼心虚,怕受了波及。 您想让刘嬷嬷做那出头鸟,为了保住乾王府的美差,和新进接手管家权的松院对上?干娘,我晓得您对王爷一片爱护赤忠,不屑和松院争抢那虚名。您何必’提点’刘嬷嬷?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这和她不愿嫁容怀,又有什么干系? “你说错了。我不是要刘嬷嬷和松院斗,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确认一下王爷,究竟给了松院多大的脸。”王嬷嬷慢慢伸出手来,按上王环儿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笑道,“你现在想不明白,不要紧。你只要明白,王爷喜欢的我就喜欢,王爷想要做的事,也就是我想要做的事。 所以王爷想要你嫁给容先生,我就要高高兴兴的操持起来。为你备嫁妆,为你挑选陪嫁的丫鬟,为你挑选黄道吉日,再为你扫榻相迎,等着容先生上门提亲……” 王环儿娇躯大震,张口欲言,却在触及王嬷嬷徒然狠厉的目光时,哑然失声。 她急得险些跳将起来,这才惊觉,她的手看似被王嬷嬷轻柔按着,却无法挣脱起身,险些跌坐在地。 “傻孩子,别急。”王嬷嬷不露痕迹的轻轻一拉,顺势让王环儿不稳的身形趴上自己的膝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手下青丝,柔声道,“你即放不下,我又怎会强迫你?我只问你,如果能得偿心愿,你可愿意一切都听我的,可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其实啊……不止是你说错了,之前我也说错了。已经变了的,不止是这府里的天。这大秦的天,也要变咯……” 王环儿猜不透王嬷嬷的心思。 正因为猜不透,她不仅深知王嬷嬷的心性,也深信王嬷嬷的手段。 她没有半点犹疑,偏头枕在王嬷嬷膝上,望着王嬷嬷的眼中满是孺慕,“干娘,我愿意,我都听您的。” “好孩子。”王嬷嬷慈爱的笑,轻柔替她理过妆发,示意她起来,“前阵子我让你做的薄毯,你去找出来包好。现在就送到容先生那儿,他若不得空,你也要亲自交给他院里的小厮。说清楚,是孝敬给容先生母亲的。” 萧寒潜前脚走,她后脚就去送东西,王嬷嬷是要借此,表明竹院对这门婚事的态度? 王环儿放松的身形短暂一僵,脸上却很快浮起羞怯的笑意,直视王嬷嬷道,“干娘放心,我这就去。” 王嬷嬷眼中就露出松快的笑意。 王环儿晓得自己这番作态正合干娘心意,遂收起个人情绪,只当自己是在办差事,姿仪一如往常,言行柔美而不失端方。 谢妈妈却是言行豪放,拍开酒坛泥封就猛灌了几口,咂舌道,“我的亲娘老子诶,二门上那一场军法打杀下来,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莫说小丫鬟,就是那些见惯大场面的管事、公公,也吓得险些没挺住!” 她只听过乾王府以军法治家,也曾看过因旧常青一事,当年竖着进枫院,横着被抬出来的汪曲、王嬷嬷和张枫。 如今亲眼见那壮汉手腕粗的军棍起起落落,半点不带响儿的,就把人打得皮不开肉不绽,血肉只从内里坏死,人还没断气,肿得几近透明的皮肤下,已是黑紫一片,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 十数个不弱的汉子,嚎都来不及多嚎一声,就命丧军棍之下,转头被丢弃乱葬岗。 观刑的下人,一多半都是青白着脸,彼此搀扶着架回去的。 谢妈妈表示受到了惊吓。 偏常青并常一几个还嫌不过瘾,无视同样惊呆了的常福、常缘,一路边走边聊世间有什么奇葩刑罚,说得热火朝天用词粗暴,直把常福、常缘听得回了松院就挺尸了。 谢妈妈表示受到了二次惊吓,咕咚咕咚把一坛子酒都干了,聊表压惊。 李英歌嘴角直抽抽。 前世她酒量不差,且颇有点好酒。 今生体质却受不住酒劲。 萧寒潜特意送来给她练酒量的几抬美酒,多半是要便宜她身边的人了。 李英歌默默羡慕谢妈妈三秒,巴巴望着谢妈妈抱着的空坛子,说正经事来转移酒瘾,“你回头拣几坛给娘送去。让常五、常六去送,问问忠叔送来的十里红,是什么时候、怎么送到李家的。” 常五、常六专擅人事,人脉广。 谢妈妈砸吧着嘴应下。 无独有偶,受到惊吓的不止谢妈妈,以刘嬷嬷为首几个内宅管事妈吗,也受了惊吓无法理事,接连两天都没来松院穿堂点卯。 手底下做事的婆子群龙无首,不是厨房供应出错,就是针线房采买秋装衣料出了纰漏。 都是小事,却烦不胜烦。 谢妈妈冷眼看着,心下不由嗤笑。 她留常七,常八坐镇,晾着一众杵着点卯等着禀事,却神色各异的婆子和丫鬟,转身出了穿堂。 第262章 套路好吃吗 宴息室墙角摆着冰山,冰汽袅娜成雾,凉风浮动,令人心都跟着静下来。 谢妈妈面上燥恼之色不见踪影,扬声讥诮道,“还真叫我们英哥儿说中了!府里大夫去看过了,刘嬷嬷那几个称病告假的管事妈妈,受了惊吓不假。一等王爷销了婚假,这两天开始早出晚归,就急头巴脑的弄鬼找茬,也不假!” 启阳帝喊萧寒潜回去上朝,他身无差事,却得和太子、诸亲王一道上朝点卯,这两天又开始长时间逗留御书房。 谢妈妈人未到声先到,掀起门帘就直奔大炕,接着道,“这是看你不管事,出面的都是我和常七、常八,当你是软柿子,要做那刺头,试一试你的深浅呢!” 李英歌闻言手一抖,暗搓搓把做到一半的肚兜压到针线笸箩底,不动声色的翻出给萧寒潜做的夏袜汗巾,穿针走线,头也不抬道,“真无趣。” “可不是?偏那些人小人之心,当人人都闲出屁了,有空陪她们玩那些老梗!”谢妈妈眼尖,屁股还没坐稳,就好奇的伸手去抽笸箩下的嫩黄布料,“得亏你留了个心眼,让常七、常八弃竹院送来的账目不用。另讨了外院账房的条子重新做账。 没白让她们熬了两晚,且晾一晾那些个挑梁小丑,待会儿把查出的那些烂账往她们脸上一甩,看她们还怎么蹦哒……” 话音嘎然而止,谢妈妈瞪着手快抽出的小肚兜老脸一红,目光在只缝好一颗的红宝石上头一转儿,再看李英歌,老眼神色说不出的暧昧。 李英歌无语望天,莫名有些作贼心虚,面上故作镇定道,“寡虞哥哥说这料子好颜色好,让我做几件贴身衣物穿……” 怪不得这几天做针线都不留人服侍! 谢妈妈本还担心,萧寒潜这一忙起来,晚间练拳都省了,只起早带着李英歌晨练,小夫妻俩没空谈情说爱,正儿八经的强身健体算什么事儿! 此刻顿时眉开眼笑,比划着肚兜嘿嘿道,“小夫妻俩,合该讲究小情小趣。你这就对了,只管一心伺候王爷。管家的事儿,用不着你费那心神。我看着,不如再裁小一点?你腰肢细,做小一些包得紧一些,穿着才好看……” 谢妈妈哪里知道,萧寒潜所谓的晨练一点都不正儿八经。 他教,李英歌学得好,他要奖励亲亲,李英歌学得不好,他要罚亲亲。 好不好,还不是萧寒潜说的算! 且他某处晨起时精神得很,晚上没空闹小媳妇儿就早上闹,练两回拳罚一回,倒又哄又骗的叫李英歌好生玩了一回玩具。 清亮晨曦下,静谧竹林中,他衣冠楚楚的倚靠木桩,紧紧揽着同样衣饰齐整的李英歌,二人面贴面的相拥而立,大手带着小手,探进他掩在衣襟下半解的裤头,不许她拒不许她逃,要她受罚,要她好好儿的玩他…… 这何止是小情小趣! 简直是斯文败类! 李英歌一想起来,手直接抖成帕金森,险些拿不住针线,小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被羞羞的回忆画面一分神,就听刺啦一声,本就很合身的肚兜,被谢妈妈大剪子一挥,又裁小了一圈。 李英歌觉得,谢妈妈是她的猪队友,也是萧寒潜的神助攻。 这么小的一块布料,她要怎么穿给萧寒潜看! 她恼羞成怒,扯过肚兜恨恨塞回笸箩底,果断转移话题,“我们另做的那份账目,且好生收着。你去请汪公公来。” 她让常七、常八另外做了一份暗账,却不是用来和小虾米打擂台的。 还不到物尽其用的时候。 谢妈妈只当小女孩面嫩,不再揪着肚兜的话茬不放,只附耳凑近。 听罢李英歌的交待,不由讶然道,“用生不如用熟,这样处置,是不是闹得太大了些?” 李英歌却另有考量。 回门时她不曾透露她和萧寒潜可能分居的事,一是不想谢氏早早挂心,二是怕谢妈妈等人露出端倪,搅不动府里的浑水。 现在沉渣泛起,她正好去糟粕留精华。 至于今后府里人事,若是萧寒潜不在,只她一个女主子在后院,有她身边的人足矣。 繁不如简,多不如精。 李英歌深看谢妈妈一眼,撇嘴道,“你是娘身边的陪嫁丫鬟出身,这些老掉牙的小打小闹不知看过经过凡几,你不嫌烦,我却嫌腻味。” 她是真腻味,任人出招,却懒怠接招。 谢妈妈缓缓点头,“英哥儿说得对,釜底抽薪才是王道。” 李英歌微微笑。 谢妈妈也舒心的笑,出穿堂时走得急,进了宴息室就悠闲起来,有一句没一句的陪着李英歌做针线,用过一盏茶,才慢悠悠的回了穿堂。 立在台阶下的一众婆子、丫鬟被晾了大半天,无遮无挡的晒出了一层油汗,有那瞥向谢妈妈的眼神,就透出怨恨和不屑来。 谢妈妈视而不见,喊了个小丫鬟,“去外院请汪公公。”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有人惊讶,有人沉思,也有人心下嗤笑,只等着看那面都少露的年幼王妃,能不能请得动汪曲,又能如何处理这清官难断的家务事。 谢妈妈只当下头杵的是阿猫阿狗,不理会不问话,老神在在静坐喝茶,忽然起身离座,叉手福礼扬声道,“有劳汪公公走一遭。” 众人没想到汪曲来得这样快,心思一转,脸色各有变化。 汪曲笑容温文,似没看见满院干站着的人,掖手回礼,开口不问事儿,只问人儿,“这几天事情忙乱,一时疏于问候,不知小王妃可好?” 语气亲近而不失恭谨。 有那不亲刘嬷嬷一派,也不靠竹院的管事妈妈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默默挪了挪步子,离那些个拿着鸡毛当令箭,没少囔囔的婆子丫鬟远了些。 谢妈妈深觉汪曲这姿态摆得十分上道儿,先是亲热一托手,随即面色一正,“王妃好得很。只是这松院不太好,总有那些个污七八糟的人和事,乱闯乱报,再这么扰人清静下去,王妃的心情只怕好不了了。 请汪公公来,是想让汪公公帮着过过名册的眼,好趁着今儿王妃心情还算好,把那些个不尊无能,凭白担着职司,却不做事儿的,都清理出我们乾王府的门户。” 她张口就要赶人,众人却是不以为然。 权贵之家讲究慈善作派,要脸要名声,下人虽是贱籍,却也不是能随意打杀发卖的,闹大闹小,损的是乾王府的脸面,坏的是女主子的名誉。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众人一听年幼王妃不过如此,无不在心中笑掉大牙,面上带出轻视来。 果然就听汪曲略显犹疑,探问道,“不知小王妃是要教训个别人,还是所有人?谢妈妈不说明白小王妃的意思,我不好量事而行。” “王妃的意思,是把人全都换了。”谢妈妈捕捉到汪曲眼底深深笑意,心头一定,不理底下乍起的嗡嗡议论声,声线平平道,“乾王府虽不是李家,但这内宅即是王妃做主,少不得由着王妃在娘家所看所学,跟着王妃的心意重新立规矩,定新例。 不会办差,不想办差,办了差却办不好的,王妃可没那闲工夫一一过问,听人掰扯黑白满嘴乱吠。当不了差,就别当!我们松院上下,哪一个都没那闲心手把手的教人做事,看着人做事! 底下站着的,不是内务府出来的,就是府里惯用的人牙子送来的。这里是两份名册,汪公公验看过后,该送回内务府的,该送回给人牙子的,且让这两处的担当掂量清楚,再送人进来,可得挑好咯!” 乾王府要退人换人,内务府不敢不应,更何况是人牙子。 一锅端,不讲理的一锅端。 众人惊呆了,随即慌乱了。 有人囔囔着冤枉,有人喊着要将功补过,有人急着表功。 二分真切三分叫嚣五分挑衅。 种种作态,却在汪曲和谢妈妈的一问一答中,彻底变成了惊慌和惧怕。 汪曲笑问,“听闻李夫人治理内宅一向杀伐果决,下人不当用,从来懒怠调、教,直接撤换便是。李家尚如是,乾王府岂会因虚名,而怕这调换人手的麻烦?不知小王妃让谢妈妈请我来,是否还有话交待?” 想奴大欺幼主? 谢妈妈呵呵,顺着鼻梁看向底下众人,轻缓声音生生压下所有嘈杂,“王妃让我转告汪公公一声:王爷早年有言在先,不要王妃多少能干多少完美,只要我们王妃怎么嚣张怎么来,怎么痛快怎么做! 内务府和人牙子那里,汪公公也不必多说多做,由着他们收人换人,好的留下不好的再换,换到王妃满意了,府里各处再无错漏为止!” 被人退货,丢的不是乾王府的脸,而是啪啪打内务府和人牙子的脸。 生意还做不做了! 招牌还要不要了! 仇怨撒不到乾王府的主子头上,却能迁怒到被退的货身上。 众人又惊又怕。 松院怎么不按套路来啊! 不是应该先扯扯皮,再三请四劝放纵底下人的刘嬷嬷等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恩威并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头得名声,一头得实权,嘿嘿嘿的皆大欢喜,然后继续一派和谐吗! 谢妈妈顺着鼻梁鄙视众人,险些鄙视成斗鸡眼,表示套路是什么,好吃吗? 汪曲表示不好吃,温文气质一敛,掖着袖子打了个手势,“尊王妃命。来人,把所有人都押走,再去群房,绑了刘嬷嬷几个,一并丢出府去!” 院门外转瞬闪进一溜儿膀大腰粗的护院、小厮,面无表情抻着麻绳,抓一个打包一个。 众人后知后觉,汪曲这是有备而来。 根本没想过给她们机会,独独听李英歌的命。 谁给的胆? 谁给的权? 萧寒潜! 众人骇然,后悔和挣扎都被塞进嘴里的破布堵死。 方才暗暗站得远一些的几个管事妈妈只觉真冤枉,趁着还没被堵住嘴,忙嘶叫道,“汪公公!谢妈妈!我们是无辜的啊!” 求放过! 第263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谢妈妈掏了掏耳朵,往左右各瞟了一眼。 常七和常八立即弹上前来,抖开手中薄薄纸笺,四平八稳的声音如晨钟暮鼓,一声声撞入众人耳中,念出口的,除了近日各处疏忽纰漏的条条罪状,巨细靡遗、精准到一分一厘之余,更是点出了懈怠渎职的各人之间,盘根曲折的种种关系。 谁跟着谁混,谁跟谁有亲,一清二楚。 念到末尾话锋一转,罗列的却是松院何人揽何事,暗中早有应对,已将厨房、针线房等关节处的疏漏赌上了。 常七阴笑,“诸位还称不上乾王府的世仆,顶破天不过是那黑芝麻包子,外头白嫩,内里糟黑,掰开来是剐是丢,由不得你们做主。自己蠢,偏爱当别人都是傻子。没了你们,松院有的是能干的。没了你们,这内宅且垮不掉。” 常八诡笑,“无辜?说这话也不怕崴了舌头。做下人领差事的,可不兴中庸之道。明哲保身四个字,你们还没资格用。既然想站干岸,现在被一杆子打下了水,与其怨天怨地怨主子,不如怨自己脑子塞草包眼睛糊了屎。” 她们这十个常字辈丫鬟进府时间短,长于市井混于市井,言行间自带大开大合的痞气。 原先没少被人暗地里嘲讽粗鄙不堪,如今绵里藏针反嘲讽,略显王霸之气。 汪曲暗暗点头。 那几个嘶叫的管事妈妈却是目露颓败,梗着一时红一时白的老脸,利落的被打包拖走了。 常七和常八动作一致,慢条斯理的折起纸笺。 她们开这口,不为让人心服口服,只为撂下话,留着传入换进府的后来者耳中,隔空敲打。 如果孺子不可教,再换一批人就是。 话只说这一次。 二人功成身退,自去善后。 朗朗晴空,突然下起太阳雨。 谢妈妈嘿然道,“这可真是及时雨,正好洗刷这满院子的晦气。省事儿了。” 说着包了几包茶点,塞进汪曲手中,挤着眼睛笑道,“老汪诶,多得你顺着我唱白脸,不然还得多费些口舌。这些是穿堂常备的茶点,却是李家的手艺,我们王妃最爱吃的。你拿着呗,当是劳动你一回的微薄谢意。” 老汪? 这自来熟的称呼倒新鲜。 汪曲垂眸,看着手中点心的眼底有浓浓笑意,他温和的低声道,“谢妈妈客气了。内宅有人闹事,王爷岂会不知?我不过是照着王爷的吩咐,松院但凡有请,就替小王妃站站场子罢了。” 他真谦虚,谢妈妈也是真不客气,只让他等着,折身钻进自己的起居厢房,不一会儿抱了一叠披风出来,抖开一件就往汪曲肩上披,“我们王妃说了,入夏雨水多,特意拣了防水轻便的布料做的,穿着比蓑衣轻巧透气。你一件,小福全儿和小福丁儿也有,你顺道儿带过去。” 宰相门前七品官,巴结奉承汪曲的人不知凡几。 从不曾有人如此光明正大,直来直往不容他拒绝。 汪曲却没有推拒,也没有半点不自在,接过另两件披风,笑意融融的诶了一声。 谢妈妈满意挥手。 汪曲转身离去,拢着披风领口的手指轻轻一摩挲,动作透着几分珍视,几分小心翼翼。 王嬷嬷的心腹婆子,动作间也透着几分小心翼翼,还有几分唏嘘,“松院这应对手段,真是……” 真是掌权的不怕管事的。 有汪曲亲自出面,二门内闹而不乱,唯独竹院独善其身,没有受到波及。 当着王嬷嬷的面,心腹婆子自然不会长他人威风,只拣不好听的说,“真是不要脸的不怕要脸的。哪家女主子会这样行事?这温良恭谦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依我看,你的规矩才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王嬷嬷眼风一瞬如刀,转眼又如春风般温煦,“王妃如何行事,是你能排喧的?外头如何,不关我们竹院的事。以后只管我们自家事,你约束好院里上下,谁要是趟浑水,谁就滚出竹院。” 心腹婆子忙应是,退到门边犹豫道,“刘嬷嬷那里……奴婢可要代您去内务府打声招呼?” 王嬷嬷静静看向婆子,“王爷明摆着替王妃撑腰,你这是要我拆王爷的台?刘嬷嬷?她是好是坏,和我们竹院有什么干系?” 心腹婆子忙垂下头扎着手,无声退了出去,心知不管王嬷嬷暗中煽动刘嬷嬷是何用意,这是过完河就拆桥,不再管刘嬷嬷死活了…… “干娘。”王环儿转出屏风,扶着王嬷嬷移步上炕,忍不住疑惑道,“刘嬷嬷惯会倚老卖老,手段比眼皮子还浅,不成事不奇怪。您挑中她,是想试探松院底线?松院这样不管不顾,倒是出人意表。” “出人意表才好。”王嬷嬷悠然靠上炕头,眼中暗起波澜,“我要看的不是松院的底线,而是王爷的底线。汪曲……可是从来不管内宅事体的。他这样尊着顺着李英歌,是拿李英歌当正经主子,还可能是唯一的主子。” 王环儿讶然。 “你仔细听好了。短期内,这乾王府,恐怕只有李英歌一个正经主子。”王嬷嬷示意王环儿稍安勿躁,语气中有感慨有兴奋,更有与有荣焉,“你可知王爷年少时,最常抱着看的是什么?是我大秦朝的舆图!他自东北大营历练归来,最放不下的,也是东北边关的大小动静。 你且看罢,等张枫回来,近几年一动再动的朝局,可就又要变咯。这外头的事,我心里有底,你要是琢磨不明白,就不必再多想。你只看李英歌。 提前进门,认了城阳大长公主做干娘,再有此间种种,现在外头哪个不说李英歌得王爷宠纵。一啄一饮,王爷行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这是算着将来,极力为李英歌转寰周全呢。 再看今儿这事……八年前,汪曲能为王爷留守京城,八年后,他一样能为王爷留守京城,为李英歌保驾护航。” 王环儿美目晶亮,若有所思道,“您的意思是,王爷会回东北?可是,王爷又不是寻常武将,没有留亲眷为质的道理……” “傻孩子,你这是一叶障目啊。”王嬷嬷心下复杂,似喜还忧,“枫院是我和汪曲轮着,亲手洒扫的。别人不知,我却是知道,除了新婚夜那一方喜帕,李英歌换下的小衣小裤可是干净的很…… 她身量未成,年纪又小,夜里还不知怎么委屈的王爷!王爷若要走,必然会留下她。她那肚子若是长长久久的没个动静,且不说坤翊宫,万寿宫头一个就不会让她好过。 孙媳妇,总归比不上亲孙子。你别看如今的太后娘娘如寻常门户的老太太,万事不理只求清静,一旦要出手管什么事,那是王爷变着法子讨巧卖乖,也拦不住的。 王爷这一举一动,前后铺排盘算,暂时撇下李英歌,却是实打实的为了李英歌好啊……” 王环儿确实一叶障目。 她只听得进前半段话,面色隐隐泛红,拉着王嬷嬷的手不依的晃了晃,“干娘,您知道我胆子小心思浅,您说的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萧寒潜销假复工前,已让容怀上竹院提亲。 王嬷嬷欣喜而不失矜持的推拒三番,摆足了抬头嫁女的姿态,才欢欢喜喜的应了。 今儿松院闹腾,竹院也不清静,容家的聘礼已经抬进了小库里,只等王嬷嬷选好日子,容怀再请媒人上门请期。 王环儿心里不是不急,更多的是不耐烦,却不敢表露一星半点。 她头一回打断王嬷嬷的话,强忍着急切道,“等婚期定下,我还如何能……干娘,您给我一句准话吧,您到底要我如何做?” 王嬷嬷不以她的无礼为杵,眼中情绪和心中一样复杂,既有疼惜又有无奈,也有志在必得的笃定,“王爷第一次离京远赴东北时,皇上的旨意下得突然而仓促。如今若是再次离京,自然不能和第一次同日而语。 李英歌这个正妃如果留下,以王爷的心性,定然不会转头去抬举别人——八月进门为妾的冯十一小姐,和南偏院那四位有名无实的通房,不过是半斤八两。 我自有办法让你,让我跟着王爷去东北。只是你和容先生的亲事还是要按部就班的议下去,你若是真的愿意信我,我要你置之死地而后生,你可敢?你可能?” 置之死地……而后生? 王环儿拉着王嬷嬷的手微微一紧,心下若有所悟,只不过顿了一瞬,就柔顺的道,“我敢,我也能。” 她垂下扇动如蝴蝶轻舞的睫毛,俏脸微微泛红,“干娘,您一定要成全我……” 王嬷嬷眼中满是慈爱,轻轻揽住王环儿,声音轻如叹息,“我不帮你,还能帮谁?我就是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也定会成全你……” 成全她的干女儿,就是成全她自己。 王嬷嬷微微牵动嘴角,拍了拍王环儿的背,“去吧,且安心’备嫁’去。让你的小丫鬟往松院跑一趟,就说我知晓王爷都把外库房的好酒送进了松院,想求王妃给个体面,拨几坛子放进你的嫁妆里。王爷和容先生知道了,也只有满意、高兴的份儿。” 王环儿掩去眼底的不耐和嫌弃,柔声应是。 谢妈妈看了眼竹院的小丫鬟,喊了个婆子好生招待,拿着小丫鬟罗列的单子进了宴息室。 “王嬷嬷可真是老成了精。”谢妈妈面色古怪的奉上单子,颇有些叹服,“她这样不见外的列清楚酒品,明着点名儿要哪几坛,即坦坦荡荡的摆明了她心里清楚二门内外的事,又不卑不亢的做那笑脸人,倒像有意和我们松院示好。” 李英歌扫了眼单子,挑眉道,“你去点齐了酒,送给她就是。” 谢妈妈没动,翻看着单子道,“英哥儿,王环儿这门亲事,我怎么瞅着,怎么就心里难安呢?” 第264章 臭不要脸 之前得知王环儿月下送汗巾一事,谢妈妈顿时黑脸,后来听李英歌透了口风,转天竹院和容家好事将定的消息传遍二门内外后,谢妈妈才不再重点关注王环儿。 今天容家往竹院送聘礼,她是知道的。 正因为知道,心里反而不安。 原先李府群芳院那些姨娘们是怎么爬床上位的,她作为全程围观的吃瓜群众一清二楚,竹院,或者说王环儿对亲事之恭顺之欢喜,平顺得不合情理。 事有反常,多为妖。 前车之鉴,如今进门就做了户部堂管夫人的李妙,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不怕王环儿能威胁到李英歌,怕就怕防不胜防,将来再有什么事,凭白被王环儿恶心。 谢妈妈眼珠子乱转,险些把单子揉成咸菜。 李英歌弹了弹单子,失笑道,“妈妈,亲事非同儿戏。” 王环儿再与众不同,竹院嫁的也不过是个奶嬷嬷的干女儿,风光有限声势有限,排场只比主子身边的大丫鬟高一阶,流程缩水,三书六礼却是齐全。 名分已定。 容家只要愿意,王环儿就是死了,牌位也得嫁入容家。 念头闪过,谢妈妈暗暗呸一声晦气,恍然道,“真是这个理儿!倒是我自寻烦恼了。” 说罢揣着单子,亲自看着人打包送去竹院,算是应了王嬷嬷所求,权作李英歌赏的体面。 谢妈妈前脚走,常五、常六后脚携手而来。 二人抱拳请安。 李英歌眉眼一弯,常一几个的痞气颇对她的胃口,她纵着她们不改规矩,笑着指锦杌子,“坐下说话。” 常一几个虽是顶着丫鬟名号的女儿身,多年叫谢氏养在外头,遇事却是当行走市井的汉子使唤的。 此刻常五、常六撩起裙摆落座,举止大有男子的豪爽,面上却恭敬而谦柔,“回禀王妃,您交待的事幸不辱命,查清楚了。” 照李福的说法,忠叔紧赶慢赶送来的贺礼,是请了镖局护送进京,加急送到李家门房的。 常五、常六虽不解李英歌用意,却越发谨慎行事,没有照本宣科直接回话,而是动用了经年的人脉,顺藤摸瓜深查,又奔走了两日。 这才仔细回报道,“镖局是东北当地有名的镖局,走的却不是寻常路线。一路过的关卡,皆是沿着官道设置的官驿。官驿是不收,也不放行镖队文书的。镖队凭仗的,是一封亲王名帖。想来是因此,才能一路畅通无阻,这样快就送到李家。” 再听镖队启程的日子,竟和张枫派人送鹿肉等特产的时间吻合。 张枫事先知晓婚期不奇怪,忠叔请镖局,却是在谢氏送去报喜的信之前,是张枫提前知会的忠叔? 能借出萧寒潜名帖的,只能是张枫。 张枫和忠叔,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李英歌沉吟着摆了摆手,“辛苦了。去取了谢妈妈给张枫做的披风来,你们就自去忙吧。” 等在松院用过晚膳,李英歌就抱着已开封的半坛十里红,并披风回了枫院。 熄灯时分,夜幕之下的乾王府,唯枫院亮着一豆灯火,静等夜归人。 萧寒潜凤眸映烛光,略显疲倦的眼底涌起柔和神色,悠闲踱着的脚步不由加快,转进起居室温声道,“媳妇儿?不是说了我若晚归,就不必等我自去歇息,怎么不听话?” 语气嗔怪,俊脸却洋溢着满意的笑。 这个口不对心的别扭鬼! 李英歌偷偷撇嘴,仰着头道,“寡虞哥哥,你回来了。” 她席地而坐,只着轻薄的小衣撒花膝裤,盘坐着半倚靠在床沿上,以地为桌,身前摆着酒坛酒盏,自斟自饮,十足快活。 空气里有甜甜的酒香。 她说的话,也甜甜的。 “嗯,我回来了。”萧寒潜眉眼软得似水,轻声答轻轻扯开领口,学小媳妇儿自得其乐的姿态,褪去繁重外裳,同样只留小衣小裤,盘腿对面而坐,按上酒坛一转,失笑道,“这一小坛十里红还没喝完?你又加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怎么一股甜味儿?” 李英歌抿着酒盏笑,“梨子汁和百香果。” 她酒瘾冒头,偏受不住酒劲,只得曲线救国,换着花样往酒里加料。 萧寒潜得知后,先是表达了鄙视之意,随后口嫌体正直,让人往松院送各式瓜果,随小媳妇儿糟蹋。 此刻又是一脸鄙夷,曲指刮小媳妇儿的鼻头,“我才回府,就听说今天松院好生威风?我的王妃这样霸气,喝果酒岂不有失风范?要庆祝,就该喝纯的。” 那些无聊的人和事,有什么好举杯相庆的? 李英歌不理他的揶揄,捧着酒盏挪到萧寒潜身侧,眨着眼睛道,“寡虞哥哥,我嚣张不嚣张?” “嚣张。”萧寒潜勾唇笑,低头亲小媳妇儿眉心,“我的王妃,就该这么嚣张。” 李英歌眉眼弯弯,探手去摸他的发,见他头发半干就知他回府后已在外院拾掇过,遂解开他的长发,调整着姿势,“寡虞哥哥,我再帮你晾晾头发。” 枕上小媳妇儿软软的大腿,萧寒潜只觉疲倦不翼而飞,身心都放松下来,仰头对上俯瞰的小媳妇儿,坏笑道,“媳妇儿,喂我尝尝你调的酒。” 怎么喂? 萧寒潜盯着李英歌红润樱唇,目光已然给出答案。 李英歌咬着唇瞪他,无声挣扎半晌,到底败下阵来,含了半口酒,俯身低头,喂进萧寒潜嘴里。 空气里的香甜更重。 萧寒潜弓背扬脖,绷起的脖颈线条修长而阳刚,伸手按上小媳妇儿的后脖颈,往下轻柔一压,加深她喂他的动作,喉结一动又一动,徒然咂出羞人的水渍声,才流连着松口,舌尖、唇瓣换着描摹小媳妇儿的唇线,哼道,“我还听说,汪曲和小福全儿、小福丁儿都收了你给的好处? 入夏雨水多?你能想到给他们送披风,怎么就没想着我?汪曲和小福丁儿差事多在府里,小福全儿随着我出出入入,他都有,我怎么没有?” 某人真是什么干醋都吃! 李英歌张嘴咬他的薄唇,不等他追上来就灵巧避开,忍着笑促狭道,“那披风轻便防水,料子难得样式新奇,却不是我想出来的,是瑾瑜姐姐之前在兴园做过,拿来孝敬师父的。我不过是偷师罢了。” 一听新式雨衣是陈瑾瑜自创的,萧寒潜顿时意兴阑珊。 就知道这两个表兄妹天生不对盘,某人绝看不上陈瑾瑜的东西。 李英歌见他不再暗搓搓瞥她身侧放着的披风,反而主动献上,“这件是给张枫的,你代我转交吧?寡虞哥哥,张枫什么时候能回府?” “最快后天。”萧寒潜低声道,见李英歌一愣过后险些跳起来,忙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只偷偷告诉我媳妇儿,张枫带回来的义军,入夜后已经驻扎在京郊三百里外。明日开了城门,该你知道的,天下人都会知道。别急,别漏了口风。” 李英歌无有不应的狂点头,想问李松如何,又觉得问来问去不过徒增挂念,话转到嘴边就变了样,“寡虞哥哥,忠叔的贺礼是拿着你的名帖送回来的,忠叔和张枫,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私交?” 萧寒潜却是真不知道此节。 他眸光一闪,忽而嗤笑道,“张枫这小子,倒拿我做人情,去讨好你的人?” 李英歌汗颜,忙软声道,“这怎么能叫讨好?张枫想狐假虎威,也要你肯给他这个威风呀。寡虞哥哥,你别怪张枫吧?” 他的傻媳妇儿,对自己人一向心软。 萧寒潜心下一笑又一叹,面上只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李英歌才松了口气,腿上忽然一轻,她家夫君转眼飘到了门边,长身而立,晃了晃不知何时拎在手中的酒坛,醇厚嗓音应和着晃荡的酒水声,谆谆响起,“媳妇儿,在屋里喝酒有什么意思?我陪你到院子里,就着月光对饮如何?” 他背着光,清冷月色在他身上镀出一层莹莹光晕,笼罩着他身上轻软衣料,若隐若现的勾勒出衣下颀长而贲张的肌理线条。 夜风穿堂过,拂起他松散垂落的长发,丝丝飞扬。 声音沉厚而浓郁,“或者……我们去竹林里喝酒?我曾看人耍过醉拳,不如……我教你?” 又是这种满含蛊惑的口吻! 又要教她打拳! 李英歌瞪着化身月下美男图的她家夫君,本就因酒气泛起酡红的脸,越加红得深沉。 她才不上当! 等黄汤下肚,他是不是又要威逼利诱,借着惩罚她学艺不精,哄骗她做羞羞的事! 一想到她在竹林里玩过他的玩具,李英歌的御姐心就止不住的狂抽。 竹林虽是在枫院里头,却也算是一墙之内的……野外! 绕是她自诩经验丰富,也不曾在外头就…… 她不由深深反省,是不是她在某些事上太大方太顺从,她家夫君才越来越荤素不忌的? 李英歌强忍着,才没去捧发烫的脸。 她跪坐着不动,斜睨向萧寒潜,“寡虞哥哥,我怎么觉得你成亲以后,欺负起人来,再也没有成亲前的自制和迁就,满肚子都是坏水!那天在竹林里……简直孟浪得像个登徒子!” 李英歌表示很后悔,当时不该心疼他忙得早出晚归,更不该犹豫着她治得他接连几天清心寡欲,一时摇摆不定之下,就让某人得了逞。 萧寒潜却表示很无辜,歪了歪一脸叼坏笑容的俊颜,“我欺负自家媳妇儿,讲究什么自制、迁就?我不冲着你使坏水,不对你孟浪,你要我做谁的登徒子?” 他抱着酒坛笑得正义凛然,“媳妇儿,我就做你的登徒子,只做你的登徒子,好不好?” 好个鬼! 李英歌气笑不得,怒而哼道,“你,臭不要脸!” 第265章 他的推手他的风光 萧寒潜纵声大笑。 山不来就他,他去就山。 小媳妇儿不入套,他就迈着长腿,三两步踱回李英歌身前,双膝触地,双手撑到李英歌左右身侧,即便跪着,高大身形投下的阴影,也足以将跪坐着的李英歌整个笼罩。 李英歌本能往后仰。 萧寒潜就往前膝行一步,逼得李英歌往后挪一步,他进她只得退,且节节败退。 直到她退无可退,脊背抵上床沿,萧寒潜才不再动脚,该而动手,大掌撑上床沿,将小媳妇儿圈进双臂之间,笑意依旧浓浓沉沉,“媳妇儿,我怎么臭不要脸了?那天在竹林里,也不知道是谁一边玩着我的……一边像只小狐狸似的,直往我怀里拱,主动要亲我? 这么论起来……媳妇儿,你岂非也是臭不要脸?不过正好,我们都臭不要脸,正好天造地设是一对儿?” 当时做着那样的事,面对的又是自己喜欢的男人,她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意动? 念头划过,李英歌羞得脖颈都泛起红粉,一时呐呐不能言。 心下既有小小的得意,也有些疑惑,半晌才攥着萧寒潜的衣襟,声若蚊呐问他,“寡虞哥哥,你不是老嫌我小吗?怎么还,怎么还能这么兴致高昂?” 话里用词极妙,妙得一语双关意味缱绻。 妙得萧寒潜的呼吸有一瞬凝滞,俊颜笑容微敛,似在凝神思考,默了几息后一脸正经答道,“你猜?” 李英歌想用意念翻个白眼,身子却突然一轻,人被萧寒潜拖抱着蹭上大床,一路蹭向床头,脊背再次一膈,抵上床头,耳边砰砰两声轻响,脸颊两侧是萧寒潜撑着床头隔板的长臂,他投下的阴影依旧牢牢笼着她。 “媳妇儿。”萧寒潜禁锢着小媳妇儿,分出手拎起酒坛,含了小半口酒,贴着小媳妇儿的嘴角,诱哄道,“既然你不想出去喝酒,我们就在床上喝?” 他把她的回答尽数吞进口中。 喂完一口,再一口。 反复着纠缠着,不给她推拒或喘息的机会,直将小半坛子酒喝成了旖旎仙汤,灌得李英歌小脑袋发晕身子发软,堪堪攀着他,才没有脱力滑落床头。 酒不醉人,萧寒潜自醉。 他随手丢开已然见底的酒坛,细细绵绵的吻着臂弯中的小媳妇儿,眼角瞥见她红得明艳的小脸,心头一片酸软,迟来的检讨漏出薄唇,“好媳妇儿,那天在竹林里是我不对。以后在外头……我再不会逼你做那种事了,好不好?” 他诚心服软,不愿小媳妇儿因此介怀。 他比谁都清楚,他的小媳妇儿吃软不吃硬。 果然他微微退开的薄唇,立即就有温润的软热主动贴上来。 萧寒潜窃笑,启唇回吻。 半晌,才餍足的深深喘息着,放过嘴下饕餮,搂着小媳妇儿一错身,滚了几圈才摊回床上。 他半阖着眼平复着心绪,长指扯开小衣领口,声线尚且透着神思不属的不稳,“脱。” 李英歌迷蒙着脑子半坐起来,想着他认错态度良好,遂大度的迎合她家夫君,窸窸窣窣动作起来。 萧寒潜低头一看,又偏头一看,见小媳妇儿自顾自褪光了,一愣过后眉眼顿时弯起来,侧身将俊颜埋进臂弯中,闷着声音大笑,“媳妇儿,傻媳妇儿,我是让你帮我脱衣服。” 他习惯了光着身子抱着小媳妇儿睡,但这几天回来的晚,小媳妇儿先行入睡,他也无意强求小媳妇儿像之前那样,陪他一起光着身子睡。 他本想像这几天一样,自己光着,继续抱着合衣的小媳妇儿睡觉就是。 没想到,他随口一个脱字,小媳妇儿居然上赶着对号入座。 他的小媳妇儿,怎么这么……可爱! 萧寒潜笑得不行。 李英歌愕然,随即恼羞成怒,抬脚怒踹一脚笑点很奇怪的某人,哼哼着拽起薄被就躺倒,留了个背影给某人。 “媳妇儿,你就这么听我的话?嗯?”萧寒潜忙止住笑,边蹭边褪干净衣裳,挨到小媳妇儿身后,连人带被的揽进怀里,冲着小媳妇儿的耳朵吹气,“别恼,你看,我自己脱了。媳妇儿,你真是我的小傻瓜。” 李英歌听得一阵恶寒,顿时抖了三抖。 “冷?”萧寒潜自顾自误会,大手觑着空探进薄被里,顺着柔滑纤细的曲线攀上小媳妇儿的山峦,掌心轻揉,声音低沉,“我帮你暖一暖?媳妇儿,这几天没空帮你’养’它,今晚我多摸一会儿,好不好?” 能说不好吗? 李英歌背着他怒翻白眼,翻着翻着目光又迷蒙起来。 萧寒潜在她耳边低低的笑,“舒服吗?我就摸一摸,不闹你。你乖乖的……” 李英歌无言以对,弓着身子往萧寒潜怀里钻。 萧寒潜大感得意,享受着怀中温软,揽着小媳妇儿心满意足。 次日练完拳出门,萧寒潜一身神清气爽。 李英歌却是心不在焉,她喊来常青,抓了把碎银子塞给常青,“去外头转转,有什么新鲜事儿马上回来告诉我。” 常青向来只做事不问事,憨笑着诶了一声,揣着银子瞎转悠去了。 谢妈妈却皱着眉头进了宴息室。 李英歌奇道,“妈妈这是怎么了?” “竹院来拿对牌,好去外院请大夫。”谢妈妈觉得竹院事儿多,“说是为了王环儿的嫁妆,王嬷嬷精益求精,添添减减的总也觉得不满意,这些天没日没夜的操持这事儿,老毛病又加重了。” 容怀如今要避嫌,倒是不好再为王嬷嬷的病亲力亲为。 至于请了大夫看过后,药方和药材过不过容怀的手,谁也不会去挑这个刺儿。 李英歌不以为然,让谢妈妈取了对牌,“终归是府里的喜事儿,你也别一听和竹院有关就草木皆兵的,没得白累着自己!” 谢妈妈眉头一松,笑呵呵接了对牌,想到方才错身而过的常青,不由嗔怪道,“朝霞不出门。今儿明儿只怕要变天,你让常青出门办什么事儿?她那大咧咧的性子,你不多交待一声,她哪里晓得要自己带雨具!” 李英歌哑然。 她一心惦记着张枫一行人,竟没顾上这些细节。 李英歌默默反省。 不到晌午,果然下起急雨来。 雨点噼啪作响,混合着高墙外隐约的喧阗声,细听之下,又不像是行人躲雨的嘈杂囔囔。 李英歌的心莫名怦怦跳,正要再喊人去看看,就见院里雨幕被一道疾行的身影硬生生破开,直直窜进宴息室。 常青气都来不及喘,抹了把面上雨水,显出兴奋得发红的眉眼来,“王妃!琼俞关收复了!” 李英歌闻言一愣,猛地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她语带惊喜,大雨滂沱的京城,却是满城沸腾。 琼俞关是东北边关的要塞之一,乃数朝数代兵家必争之地,前朝内乱时被狄戎国攻陷,沦为大秦失地已历经先帝一朝,大概所有人都以为,还会再历启阳帝一朝。 捷报来得突然。 却是启阳帝暗中授意,命东北镇守将领密而不报,压下了各官驿的所有军报。 先抑后扬,请军功的折子随着城门大开,中枢院、兵部的老将军、老大人们率领得圣旨入城的其中八百义军铁马献俘,而传得甚嚣尘上,沸沸扬扬。 “群情激奋,皇上一拍御案说要乘胜追击,要和狄戎国开打,那些个武将还来不及开口,向来爱瞎叨叨天和地和人和的文官,这回倒是不主和咯!”听了一轮八卦的小福丁儿正杵在宴息室里,说得跟亲眼见着似的,“皇上要主战,那些个文官跟打了鸡血似的,倒比外头的百姓叫囔的还大声! 您说皇上高不高?这是拿载舟的水,逼得舟上的人不得不杨帆激进啊!收复的可是琼俞关!当年多少耻辱,如今就成多少豪情! 谁要想反对,先掂量掂量出了街会不会被咱老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没人反对,皇上就把那惊堂木啊呸,御案又是一拍,头一个啊,提的就是我们王爷的大名!” 说着一顿,调整了一下娃娃脸的表情,讨好而不失傲娇的搓着手道,“这第二个就是小王妃的族兄,李松李大人,接着才轮到我们家的张枫张大人呢!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现在谁人不知道,我们王爷对李大人有知遇之恩! 要从您这儿论,要不是您执意要找李大人的下落,哪儿有李大人的今天哩!人人都道李大人如今的风光,都多亏王爷在背后做了推手,要我看,我的小王妃诶,您才是这背后的真正推手哩!” 李英歌无心听他拍马屁,攥着手紧紧压着膝头,哑声问,“这话是怎么说的?” 小福丁儿抽出汗巾一甩,抑扬顿挫说起书来,“您当李大人那’九字军’是怎么成义军,又怎么跟着张大人入京,顺顺当当的得朝廷招安,编入我大秦军籍的? 我们王爷,四年前就在东北安插了人的!要不是有王爷暗中铺排帮衬,单凭李大人可纠结不成义军,更没办法不声不响的就拿下琼俞关。 李大人和他的’九字军’,王爷早早就报给了皇上,是一早就过了明路的。只是隐而不发,专等着应今天的景儿!这就叫会咬人的狗,咳,这就叫草蛇伏线,灰延千里! 莫说寻常武将,就是中枢院那些老将军,一听皇上钦点我们王爷和李大人一起再战,任谁心里不服面上也得服! 且说回那李大人,入宫觐见再转身入中枢院,一蹦何止三级,直接从白身蹦成了中枢院的枢密副使!皇上金口玉言,钦点的!” 李英歌脑中,不停回响着“九字军”三个字。 听到这里双眼一瞠,迸射晶亮光芒,“枢密副使?” 第266章 阿久阿九 “二十三岁的枢密副使!”小福丁儿也瞠目,汗巾甩得飒飒作响,“御史台这下可炸了锅!就没见过哪处当官的,办事效率能比御史台高!这还不到半天呢,就把李大人的家世翻了个底儿掉!说李大人十七岁时犯过人命官司,丢下家中高堂、刚被休弃归宁的亲姐离家出走,一走就是六年了无音讯! 一指他不孝不悌,品性不堪心性残暴。二指他来历不明,六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凭空领军从关外突袭琼俞关,用的是奇袭领的是义军,手法诡诈忠奸难辨。 我呸!御史台这是干眼红呢,盘算着踩别人功绩,好搭那顺风车,想要学前人先辈,没事儿找事儿硬想挣个冒死谏言好千古留名,也不嫌臊得慌! 兵部和礼部的大佬不吱声,皇上看御史台就跟看傻子似的,龙目一瞥,我们王爷和淇河李氏的人一开口,就叫御史台闭紧了臭嘴。 ——李大人早年确是混迹关外落草为寇,可架不住人家身在曹营心在汉呀,一被我们王爷找到就定计反间,甘愿为我大秦做那皇上安插在关外的耳目,没有李大人卧薪尝胆,琼俞关是那么好拿下的? 至于人命官司,死的那位是淇河袁家的旁支子弟,本就是个混不吝的,吃花酒的时候拿李大人亲姐被休一事混说,我要是李大人,我特么也得怒而揍人!皇上龙目又是一瞥,一句’揍死活该’,谁敢再揪着不放? 有我们王爷正名,又有淇河李氏的人背书,李大人所出的内二房虽已不是宗房,却也脱了绝户的大红叉叉,重新上了淇河李氏的嫡脉族谱。家世好战功高,李大人接了枢密副使的大印,谁不赞一声年少有为,家学渊源!” 李英歌想笑,眼角却酸疼。 李松所背负的人命,不过是内大房和袁家联手做的局。 李松逆袭,淇河李氏要是还把人往外推,明面上不晓得“维护”着“拉拢”着,可就枉费他们一向藏得深做得隐晦的心计和手段了! 她听见自己的暗哑的声音轻轻响起,“淇河李氏来的是什么人?可是定北大将军房头的人?” 内大房的老太爷,如今淇河李氏的宗房族长,乃钦封的定北大将军。 即是淇河李氏的掌舵人,也是内二房悲剧的暗中操手。 小福丁儿闻言脖子一缩,咂舌道,“朝野内外都在私下里议论,李大人曾是直接领皇命的卧底,乃直臣。又说李大人得我们王爷知遇之恩,近朱者赤,怕是要做吏臣。这话,倒不是空穴来风。 淇河李氏的人为李大人背书,李大人却视淇河李氏的人于无物。除了皇上和我们王爷,对着谁都表情欠奉,惜字如金。李大人这正主儿都不理会淇河李氏的人,谁还有心去管来的是什么人? 我琢磨着吧,京城这热闹是迟了半拍的,有传捷报一浮出水面,东北边关已经开始着手调防了。定北大将军正是用人的时候,想来派来的,不是有军中实职的人物。” 纵观古今,摊上能臣、直臣名号的,多半累身累心累名声。 更何况是吏臣。 吏臣更是孤臣。 横空出世的李松,选了最难走的酷吏之路……吗? 李英歌攥成拳的手一松,掌心有指甲嵌进的红痕,“他……身子可好?如今……样貌如何?可曾……可曾婚配?” 小福丁儿一扭汗巾,做害羞小娘子状,“您这可把我问倒了。我,我不知道。我学给您听的,都是外头传遍大街小巷的话。” 人满为患的宴息室顿时响起一阵喝倒彩。 排排坐吃果果听八卦的常一等人齐齐“嘁”了一声,大感扫兴。 如今这京城,李松二字,可成了传奇人物的代名词。 她们原还听得津津有味,此刻秉持着为人丫鬟的职业操守,才没将啃得正欢的水果皮瓜子皮甩出去,砸唱念做打又一戳就漏气的小福丁儿一脸,轰他下台。 小福丁儿团团作揖讨饶。 气氛热烈,李英歌不由微微笑。 谢妈妈一巴掌呼上小福丁儿的脑门,“行了!这大风大雨的,你特特跑这一趟,别告诉我你是闲的!” 小福丁儿捂着脑门跳脚,哎哟道,“王爷和张大人今晚回不来了!宫里摆庆功宴呢!我干哥哥还等在门房。小王妃、好妈妈诶,您二位赶紧给王爷、张大人拾掇个换洗包袱呗!我紧着给干哥哥送去呢!” 大雨阻路,却阻不断雪片似飞进乾王府的拜帖。 小福全儿随侍萧寒潜进出,回来一趟取东西,见不着汪曲的客人直将小福全儿堵得挪不动步子。 谢妈妈忙赶人,喊大家伙散场,该干啥干啥去。 “我给王爷、张大人收拾换洗衣服去。”谢妈妈在心里念完阿弥陀佛又念无量天尊,语气又唏嘘又欢欣,“松大少爷人好好儿的,还得了这样风光的体面。内二房……也算是后继有人了!英哥儿,我这就往李家走一遭?” 她想亲口将这天大的好事,再仔细报给谢氏听。 她嘴上不说,心下却认定,她家英哥儿能因祸得福重开心智,是借了同一天身死的同名族姐的冥福。 如今她家英哥儿契而不舍,借着萧寒潜的人力找回了李松,也算是回报了同名族姐的地下之灵。 她想和谢氏讨个商量,以李家的名义,再给内二房做一场法事。 谢妈妈目露敬畏和感怀。 李英歌心头一暖,温声道,“去吧。” 谢妈妈离去的背影透着急切,也透着欢快。 常青却是眉头一簇,瞥了眼垂眸沉吟的李英歌。 她跟着李英歌放过火使过坏,比任何人更深知李英歌对淇河李氏、淇河袁家的心结。 她粗中有细的敏锐本能告诉她,李英歌不曾放弃寻找李松,并非仅因李松是内二房唯一的男丁、唯一的希望那么简单。 她低声开口,“王妃,你若想私下见见李大人,我想办法往义军那头探一探?” 李英歌心中一团乱麻,抬眼看向常青,眼中略显茫然。 脑中却想起萧寒潜曾提点过她的话。 她缓缓摇头,“不急。寡虞哥哥答应过我,会让汪公公安排我见李松。现在朝局明朗,却是最繁乱的节骨眼,你别乱窜,要是被义军误当成哪里的眼线奸细揍了,我可没脸去寡虞哥哥跟前哭。” 听她还有心玩笑,常青也憨憨笑起来。 李英歌嘴角微翘,默然片刻道,“你帮我弄些竹立香来罢。” 这是要背着人的意思。 常青十分靠谱,折身就不露声色的办成了事儿。 雨势不减,冲刷着京城入夏后绵延的闷热,却冲刷不掉满城尽议东北局势的热情。 松院有常一几个点亮痞气属性的伪丫鬟在,又有受乾王府耳濡目染,热心于军国大事的常青在,直八卦到熄灯时分,依旧热闹不减。 雨幕下的枫院却一派沉寂。 今晚的枫院缺了男主子,李英歌只身站在起居室外,定定不动。 微湿的空气中,浮动着三匀香的冷冽香味。 即属于萧寒潜,也属于李英歌。 交织在一起,早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残香。 李英歌深深一呼一吸,抬脚转身,走向未点灯的竹林。 夏雨夜晚的月色,比平时要亮。 雨点打在油纸伞面上,落在清脆竹枝间,噼啪叮咚,不显扰人,反显趣致。 李英歌撑着伞直入练拳的空地,脚步几番蹉跎,才站定一方。 她面对着东北淇河的方向,取出袖在臂间的一小包竹立香,半垂的眸底,倏忽亮起两簇转瞬即黯的火光。 三支竹立香燃起缕缕青烟。 李英歌弯身叩跪,对着孤零零插在地面的三支香,喃喃道,“父亲,阿九还活着,阿九找到了……” 她的小名叫阿久,李松的小名叫阿九。 他们都生于初九日。 她原先也叫阿九,后来有了李松,父亲就将她的“九”改成了“久”,母亲觉得父亲这样取小名,绕不晕外人,绕晕了自家人。 父亲却暗藏得意的坏笑,偷偷告诉母亲,姐弟俩的小名同音不同字,看未来女婿还怎么喊的出口女儿的小名,喊阿久像在喊阿九,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父亲就是故意的,这样一来,他这个做父亲的,就能独占喊女儿小名的特权,别的男人管他亲疏远近,都不能和他同享这独一份的亲昵,他的阿久,永远都是他一个人的阿久。 果然,袁骁泱从来不喊她阿久。 他一向亲密的喊李松阿九,新婚夜问她的小名,他完美的温润笑容有短暂的凝滞,至此后只直呼其名,喊她李英歌。 是啊! 绕是“君子如玉”的袁骁泱,也不得不跳进父亲的挖的坑,受不了喊她阿久,眼前重叠的人脸却是妻弟阿九。 尤其是在床笫之间。 她永远都忘不了,前世回门那天,父亲看向袁骁泱时,慈爱中透着促狭和得逞的满意笑容。 母亲暗暗瞪父亲。 笑骂父亲的心思上不得台面,实在刁钻。 刁钻而深沉。 满是对独女爱女的浓烈父爱。 她终将是别人家的人,父亲却要她永远做他的阿久,轻浅二字,是她和父亲之间永恒的维系。 父亲爱她宠她。 才会在她被害被休后,一病不起。 她从小当高山仰望的父亲,说倒就倒了。 曾经天伦,成枯骨。 李英歌额头抵地,紧握成拳的手抓满空地铺就的细沙,哽声道,“父亲,阿九回来了,你的阿久……也回来了。” 魂归今生,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敢高慰先灵。 她无声张口,在心里问。 萧寒潜也曾在新婚夜问她小名,也不曾喊过她阿久。 他是否早知李松的小名。 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是否,也和袁骁泱一样…… 第267章 揍你哦 油纸伞支在地上,罩着半熄的竹立香,香灰烧得缓慢,风雨却很急。 豆大雨点砸落地面,水坑转眼连成一片纷纷乱乱,一如李英歌此刻心境。 她缓缓闭了闭眼,起身再燃三支香,动作间,方才抓进掌心的细沙,早已被雨水打湿,结成团掉落指缝,啪嗒啪嗒砸地,破败而颓然。 李英歌无所觉,额头再次抵地,新香随风袅娜,腾起一片青雾,蒙上她双眼,熏得她眼底起水光,平复的声线透着浅浅笑意,“母亲,阿九是寡虞哥哥……是女儿的夫君找回来的。您放心,他对女儿很好,是真的很好。他对女儿也很坏,不是真的坏。是让女儿后知后觉,不知该气还是该……感激的那种坏……” 风雨声盖过她的话音,肆无忌惮打在她身上的雨水汇聚成水柱,顺着垂落的碎发滴入地面,砸出一小朵一小朵水花,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李英歌站起身来,静静看着伞面下的六支香燃尽,消散得不着痕迹。 她捡起油纸伞,转身出了竹林。 起居室的地面散落着褪下的大小衣裳,李英歌蜷缩在薄被下,探手抓过萧寒潜的枕头,淋湿的头脸埋进枕头里一阵乱蹭,皱着鼻子用力嗅着枕间熟悉的味道,忽然握拳照着枕头一阵捶打。 捶累了,才抱着枕头合眼睡去。 夏雨一阵阵的,半夜停,天明又开始下起来。 雨声嘈杂的天地间夹杂着闷雷滚动,白亮的闪电划破天际,照得松院宴息室一瞬乍亮。 李英歌小脸微白,摆手让谢妈妈撤下早膳送上姜汤,抿进一口热辣,抬眼似笑非笑的看向门帘,“汪公公来了?倒是早,倒是快。” 电光残影映得她浅笑苍白,略渗人。 汪曲看得一愣,再听这意有所指的话,险些闪了折到一半的老腰,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温声道,“王爷还留在宫中。皇上给了李大人半天假,好让他先行安顿。淇河李氏的人倒是为李大人备了住处,不过李大人没理会。 出了宫,就带着几个义军中的亲信手下,住进了中枢院的值房院落。王爷早有交待,命老奴护送小王妃,您若是想见李大人,现在就随老奴动身罢。” 李英歌仰头干了姜汤,胃暖脸热,微白脸颊浮现异样的潮红,开口点常青和小福丁儿随侍,抬手任二人为她系披风套木屐。 常青和小福丁儿挤眉弄眼:王妃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太好啊! 李英歌无视二人小动作,戴上兜帽,抬脚出了宴息室。 她走在前头,脚下木屐嗝嗒嗝嗒脆声响。 汪曲一颗老心也跟着一上一下的抖。 须臾止步,就见矮身进轩车的李英歌一手抵着车门,一手懒洋洋勾了勾,“汪公公,来聊一盏茶。” 汪曲一颗老心反而落定,苦笑着诶了一声,跟着上了轩车。 坐上车辕的常青和小福丁儿再次挤眉弄眼:汪公公这是怎么了?神色不太对啊! 李英歌的神色却很平和,拎起车内温着的茶吊子各满一杯,将其中一盏推到汪曲手边,“说罢。寡虞哥哥是什么时候找到李松的?琼俞关多少艰难险阻,岂是一蹴而就说拿下就能拿下的? 李松以草寇之名混迹关外,这卧底一事争的更不是一朝一夕。进城献俘的义军只有八百人。驻扎在京郊的义军有多少,三千,五千? 张枫一去一回,满打满算不足五个月。这么短的时间,李松是他带回来的,却不可能是他找回来的。寡虞哥哥找到李松多久了?两年,三年?” “三年零九个月。城外义军,则为五千。其中四千余,是王爷暗中养的私兵。”如今已过明路,汪曲谈之色不变,他捧着茶盏没喝,清亮茶汤映出他眼底闪动的五分叹服五分无奈,“小王妃聪慧敏思。您猜得不错,王爷三年多前找到李大人时,起了惜才用才之心。李大人热血铁骨,亦愿为国以身犯险。 早年王爷安排进东北大营的人,一共八位。其中四人不堪营内派别斗争,被人揪了错处挤出大营。转头就领了王爷的密信,集结各处私兵三千整,往关外汇入李大人’九字军’名下。后又有所壮大,才能成如今之势。” 被排挤是假,故意犯错以求金蟾脱壳才是真。 私兵数目不小,在不缺将门的东北淇河,如何掩人耳目? 不能入世,那就只能出世了。 “寡虞哥哥的私兵,可是顶着佃农的名号,打散养在东北各大寺庙道观里?”见汪曲老眼一亮,李英歌不由挑唇,吹了吹茶盏水雾,“寡虞哥哥……好心计,好巧思。” 背后恐怕也有启阳帝的暗中支持,才敢养私兵,才能如此顺利。 “小王妃能猜中此节,亦是心窍玲珑。”汪曲轻轻放下茶盏,面色诚挚道,“王爷所作所为,基于民生家国,重于军情大局。瞒着您实属情势所需,小王妃,您别怪王爷。” 李英歌不接话,只问,“九字军再精锐,也有力所不逮的地方。琼俞关一战,定北大将军可有份?” 汪曲心下暗叹,只得顺着话茬答道,“李大人领兵奇袭,首战告捷号角一响,定北大将军就伺机调派援军,不论头功,也能论个二等功。 随李大人来京的淇河李氏的人,乃定北大将军帐下师爷。一为侍奉李大人,二为淇河李氏上报军功。” 李英歌冷笑,转了话题,“张枫也参加了宫中庆功宴,可是参与了琼俞关一战?” “只来得及负责善后的军务。”汪曲起先是叹,现在却是惊,讶然于李英歌一环扣一环问的都是关节处,身姿不由一正,“李大人此役准备了三年有余,始于奇袭终于大捷,用时近半年。” 瞒了她三年多,半年前李松由暗转明,还有什么必要瞒她? 李英歌眼底微黯,平和声音有了一丝波动,“李松他……是不是哪里不好?” 汪曲心下又是一叹,斟酌道,“李大人以左手刀法一战成名,听说右手受了伤。至于伤势如何,您待会儿可以亲见。当年王爷的人是如何找到李大人的,连张枫也不甚清楚,您问老奴老奴也不知,只能请您去问王爷。” 张枫不清楚,也许忠叔清楚呢? 李英歌笑了笑,不再开口。 轩车停在中枢院的侧门外。 李松的值房院落偏居一偶,越行越深,越深越僻静,哗啦啦雨声外,只听得见屋檐顶、回廊角,铁马被雨珠打出叮叮当当的脆脆金鸣声。 李英歌循声望去,看着被雨水冲刷得锃亮的铁马随风雨翻转,嘴角不禁高高翘起。 她扬起下颌,兜帽下露出莹润的颌颈线条,半明半暗的巧笑。 守门的小将目露惊艳,呆了呆才折身进去通传。 同样得了半天假,早早等在院门外的张枫却是莫名心虚,迎上前抱拳道,“属下见过王妃。属下恭贺王爷、王妃大婚大喜,恭喜王妃寻得族兄。属下昨晚得王爷转交披风,多谢王妃好意。” 李英歌伸手拍了拍张枫的肩,“这件披风,就当是你送来的鹿肉等特产的回礼。” 好意变回礼,意义大不同。 张枫略显无措的扒了扒兜帽,看向汪曲。 汪曲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多说多错,闭嘴跟上。 一行人进了院中正堂。 屋内正中硕大一方沙盘,沙盘后挂着东北舆图,舆图下一道颀长身影。 李松闻声抬头,麦色肌肤精壮身形,远山眉鹰目眼,笔直鼻梁下唇瓣血色淡薄,英朗五官二分俊美三分木然五分冷漠。 曾经心高气傲、冲动骄躁的少年,长大了。 好像……还面瘫了? 小福丁儿说,近朱者赤。 她家夫君对外是个假面瘫。 她家亲弟对人却是真面瘫。 李英歌嘴角忍不住一抽,抬手解披风,目光流连在李松身上。 “末将见过王妃。”李松无波无澜的视线在来人身上扫过,落在李英歌身上只一顿,就转出沙盘,撩袍行大礼,“末将谢过王妃。” 谢她寻他的因,成就了他的果。 感激的话,却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李松径自起身,方才不觉,此刻才叫人看清他撩袍的是左手,右边袍袖上鼓下空,至袖口不见露出右手手掌,竟是断了整节右手手肘。 李英歌垂眸掩去眼底汹涌的痛色,解披风的手停在心口,猛地一紧又倏然松开。 她的心又疼又闷,已然冒头的邪火一拱一拱,直冲脑际。 她吸着气开口,“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侍奉一旁的小将闻言上前一步,挺着胸一脸傲色,“守琼俞关的那些狄戎狗贼,自以为高枕无忧疏于防范,我们大人兵行险招,首战大捷后,那些个狗贼就使下作手段,偷袭大人的暗器猝了毒。 想就此能毁了我们大人?却不知我们大人左手同右手一般得用,当下就自断手臂,左手抄起大刀照样杀得狗贼屁滚尿流……” 他侃侃而谈,李松却已偏过头去,心神又转回了沙盘上。 李英歌盯着李松,皮笑肉不笑的嗤声道,“你是缺胳膊,不是哑巴了!我问你话,倒要别人代你回答!你在我面前装什么万事不理的面瘫样儿,你信不信,我揍你哦!” 说到最后,情不自禁带出她前世教训李松时的口吻。 话音未落,就出手如电的揪住李松的耳朵,狠狠往下一拧。 全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话被打断的小将先是一愣又是一惊,随即目露杀意。 李英歌直接无视。 汪曲等人却是张口结舌。 完了! 小王妃居然背着王爷调、戏外男! 不对! 小王妃居然当众和族兄亲密接触! 好像也不太对? 汪曲瞪大老眼,身体却快过大脑,果断一拖三,拽着张枫、小福丁儿、常青避出屋外。 小将不动。 李松如死水般的眸色却是惊涛骇浪。 阿姐? 阿姐! 第268章 好多姐夫 李松条件反射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张口道,“王妃?” 简短二字,掩不住大起大落的情绪。 有震颤、惊异、晦涩,更有分不清现实还是幻觉的浓浓疑惑。 李英歌眼底有浅浅笑意,松手弹指,盯着他被拧得发红的耳垂曼声道,“表情欠奉?惜字如金?你既尊我一声王妃,就别在我面前摆你对着外人的那一套!我有话问你,你再装哑巴要人代言,我揍你一次,就能再揍第二次。” 拧耳朵算揍人吗? 迟迟等不到自家大人指示的小将,眼中杀意化作迷惘。 李松心下比他更迷惘。 阿姐所谓的揍他,就是专挑他的耳垂、手臂软肉捏,叫他又疼又窝囊,每每吃足暗亏声张不得。 眼前人的举止、口气,甚至是神态,都和他记忆中的阿姐完美重叠。 同名而已,长相不同身量不同血脉已远,年岁差了一轮。 可是,阿姐已经死了。 眼前人,却是活生生的。 李松僵在半空的手缓缓垂落,眼风扫向小将。 小将会意,忙敛去防备扫座奉茶,递上茶盏时到底没忍住,恨恨瞪了李英歌一眼。 他可是从草寇时期就跟着自家大人的铁粉,自家大人也曾爽朗快意过,四年前暗中回过一次淇河后,才性情大变,成了这副无口无心无表情的样子。 他对自家大人即心疼又崇拜,不了解自家大人的人,凭什么张口就训伸手就“揍”的! 小将在心里冷哼。 李英歌却挑唇一笑。 小将再次目露惊艳,冷哼变自唾,为防自己没出息的黑转粉,果断垂眼束手,站到李松身后。 李松一瞬茫然的目光复又黑沉,扯了扯嘴角道,“王妃有什么话要问的,末将必然知无不言。” 总算多吐了几个字。 性情能变,心性却难改。 李英歌嘴边笑意更深,指腹搭上茶托摩挲一圈,“寡……王爷是怎么找到你的?” 这是她前世说事时的习惯动作。 果然李松目光一晃,顾不上深想她家夫君做的事她反而来问他,只木然道,“三年多前,末将曾乔装化名回过一次淇河。只是还没近淇河李氏的地界,就遭遇了两拨人马的刺杀。多亏乾王爷的人及时出现,才保得末将一条性命。” 然后为报恩为报国,为立身立命,他和萧寒潜书信神交,联手定下种种计策,蛰伏关外只等一鸣惊人。 四年前,正是内二房家破人亡,丧钟响彻淇河上空的时候。 他消息滞后,是为此回去,也是因此才性情大变的罢。 李英歌摩挲茶托的指腹一顿,停在彩绘的花纹上久久未动,半晌才再开口,“你既知王爷是受我所托,一直在暗中找你。那你可认得忠叔此人?九字军的供给,可是王爷借忠叔的手,送到关外的?” 没钱打什么战? 她想来想去,敌明我暗,扎根淇河多年的忠叔,是最合适也是最可靠的人选。 “是。”李松收回落在她指尖上的目光,起身长揖到底,“末将并末将手下,三年来多得忠叔多方关照。末将代弟兄们,拜谢王妃。” 过命的交情,有的战死沙场,有的伤残老迈,这些人的家眷身后事,在捷报浮上明面之前,多是忠叔出钱出力。 这一次,感激的话,情真意切。 而还活着跟在李松身边的小将,此刻再没有半点犹豫怨怪,恭恭敬敬冲李英歌行了大礼。 李英歌抿了抿嘴。 她看着单手作揖的李松,目光钉在他没了半截的右手袍袖上,声音有些哑,“截断的手呢?” 李松气息微沉,声音也有些哑,“留在淇河了。” 是留在父母亲姐身边,一同埋进地下了吗? 李英歌只觉视野徒然有些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猛地转头看向窗外。 雨水如注,打在院中花叶上飒飒作响。 小福丁儿的手也搓得沙沙作响,他凑近汪曲,皱着娃娃脸小声道,“汪公公,小王妃这是赏景听雨呢,还是触景伤情呢?我怎么瞅着,没有半点惬意,倒看得我凄凄惨惨戚戚的呀?” 他觉得,小王妃虽然面色如常,但叫那雨帘子一罩面,雨丝划过仿若泪痕,没哭,却像在哭。 小福丁儿嘶嘶吸气。 脑门却叫汪曲重重弹了一下。 汪曲笑得全无往常的温和悠然,面色复杂的瞪小福丁儿,“你小子也就这点子鬼精劲儿。去,别在这儿咋呼了。找你干哥哥,把小王妃今儿入中枢院见李大人的事儿,一字不落都仔细报给王爷知道。” 小福丁儿忙捂着脑门冲进雨幕。 他脚步远去,院门外却响起又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汪曲微一皱眉,随意抬了抬手。 张枫表示收到,转身大步走向院门。 正堂内似乎只是一瞬,又似乎隔了很久,才再次响起李英歌的声音,“我想问的都问完了。多谢悉心解答。不过,我少不得挟恩以报提醒你一句,你的命即是王爷救的,就请你以己命为他人命。以后再遇上什么紧急情况,对自己不要再行自断手臂之狠。” 熟悉的感觉再次盈满心间。 李松心下一瞬失神,冷然声线有一丝裂缝,“末将尊王妃命。” 李英歌颔首,系着披风跨出门槛,抬手掩兜帽的动作忽而一顿,微扬起脸示意李松看向回廊檐顶,缓缓绽开笑容,“我这一路过来,见中枢院黑瓦灰墙,装的都是铁马。如今能住在装铁马的屋檐下,你可高兴?” 李松心头大震。 内二房装的风响皆是铁鸡,他少时又皮又傲,嫌铁鸡不威风,三天两头上房揭瓦破坏公物,父亲母亲不纵着他,坏了换新的,新换的铁鸡呜呜响,损坏的铁鸡堆满他的案头。 阿姐拧着他的耳朵嘲讽他,他捂着被父亲抽过的屁股豪情壮志,说总有一天他要住进装铁马的黑瓦灰墙下。 如今他早无少时执念。 眼前人,怎么会知道这件只有他和阿姐知道的事?! 是巧合,还是…… 李松黑如浓墨的眼睛猛地眯起,目光如有实质,直直射向李英歌。 李英歌恍若未觉,葱白的手拉上兜帽,遮去大半张俏脸。 李松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见她露在冒沿下的嘴角一扯,低低咦了一声。 李松循声看去,就见张枫在前,身后跟进来三位锦衣华服的公子。 其中二人着同色官服,另一人着青衫,肩上背着药箱,各自撑伞,并未带多余的服侍下人。 李英歌看清来人样貌,当先抬脚走下台阶,掖手福礼道,“姐夫。” 其中一人正是康正行,他乍见李英歌就是一愣,拱手正要回礼,就听耳边响起一道急切的声音,“不敢当李二……不敢当王妃一声’姐夫’。” 裘先梓颠了颠肩上药箱,又想抓头发又想作揖,脸色一片红,“小生和晋宁郡主的婚期定在明年五月,小生和晋宁郡主尚未拜过天地父母,当不得王妃这一声’姐夫’。何况,何况王妃也知道,小生和晋宁郡主是……” 是基于契约的假戏真做罢了。 这话却不能在外头说。 耿直如裘先梓顿时满脸纠结,站定回礼的脚尖,偷偷往地上戳。 李英歌和康正行:“……” 他们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如今从城阳大长公主那里论,裘先梓还真算李英歌的姐夫,虽然是干姐夫。 一面说着不敢当人一声“姐夫”,一面实力耿直的上赶着接话,难道怪她咯? 李英歌心下摇头失笑,目光不由一转,看向含笑静静立在裘先梓身侧的袁骁泱。 她忽然发现,她今生有好多姐夫。 康正行是她的大姐夫。 裘先梓是她的干姐夫。 袁骁泱是她的堂姐夫。 这三人还十分有默契的,一气儿聚齐了。 李英歌嘴角微牵。 她自失而笑。 袁骁泱却目光微闪,拱手温声道了句“见过乾王妃”,就调转视线看向并肩而立的康正行、裘先梓,笑道,“方才半路遇上康大人,一时顾不上多说。我请先梓兄一道来访,概因得知李大人暂时入驻此处,恐怕多有不便,特请先梓兄同行,好为李大人请脉看旧伤。” 他看的是康正行,话却是对站在台阶上的李松说的。 康正行了然,晓得他二人曾是旧姻亲,只礼貌性的一颔首。 裘先梓闻言,一想起正事儿就顾不上再纠结,颠着药箱就往李松身前凑。 袁骁泱无奈而笑,目光追着裘先梓落在李松身上,面色恍惚,嘴角却勾起欣喜的美好弧度,“阿九,你回来了。” 他的语气亲昵而熟稔,怅然而激荡。 李松眼中氤氲出笑意,浓得像探不见底的深潭,语气亦是少有的轻软,“瑾琛哥,我回来了。” 他像以前一样,喊袁骁泱的字。 仿佛六年的空档,不曾存在。 袁骁泱温润的笑容越扩越大,大步跨上台阶,不顾裘先梓正巴巴拎着李松半空的袍袖,张手抱住李松的肩头,重重拍着李松宽厚的背,一声又一声道,“阿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松身形不动如松,垂眸动了动喉头,才伸手揽住袁骁泱,低声道,“瑾琛哥……” 裘先梓这回没耿直到底,见他的好友情绪难平的和李松契阔,忙松开揪着袍袖的手,转头看向李英歌,咧开嘴就是一个傻笑。 裘先梓表示,这画面多感人啊! 他的好友时隔多年,还能和曾经的舅兄喜重逢,可见休妻一事错不在他的好友,李英歌果然误会他的好友了。 求冰释前嫌! 求干姐夫堂姐夫,从此携手共创和谐! 李英歌不忍直视好傻好天真的裘先梓,白眼瞬间朝天翻。 心下冷笑连连。 感人? 感人个屁! 第269章 亲你哦 李英歌翻完白眼,冲小将招了招手。 小将本想陪在自家大人身边,好代自家大人拘一把重见故人的热泪,被打断也不恼,颠颠儿上前恭声道,“王妃有何吩咐?” 他原以为忠叔是萧寒潜的人,方才得知是李英歌的人,果断黑转粉,态度感念而不失恭敬。 李英歌见小将不过十五六岁,生得比同龄人粗旷些,眉目间几分张扬几分爽利,不由微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李千。”小将见李英歌眉梢微挑,遂又道,“我们大人赐的姓和名。小的原是没人要的孤儿,跟了我们大人才有了正经名字。” 语气没有自苦只有自傲。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歹人,最早纠集在李松身边的草寇,不是被弃之关外的孤儿,就是各有不得已的莽汉,劫财不劫命,动的多是狄戎的商队,这种处于灰色地带的草寇匪类,并不独李松一支,狄戎除之不尽,大秦睁只眼闭只眼。 如今义匪成了义军。 而从小不耐烦君子六艺的李松,曾经给家中小厮取名,就爱用百千万这类数位。 李英歌笑意更柔,“你是跟着你们大人贴身服侍的?袁大人喊你们大人’阿九’,九字军的名号是否就是从你们大人的小名而来的?” “小的也是进城献俘的八百人之一。我们都留在大人身边,仍叫九字军。”这些是实打实草寇出身的老铁,李千眼睛亮亮的,挺胸道,“城外驻扎的义军已不叫’九字军’了。回头就会编入东北各处的卫所。至于名号由来……” 他不想自曝李松私事,又不想对李英歌说谎,遂含糊道,“和我们大人的家人有关。” 九字军,久字军。 姐弟情深,她不曾忘,李松也不曾忘。 李英歌抬手压了压兜帽,轻声笑,“忠孝一体。有些人和事,确是不能忘却。看着念着,总有回响。” 李千表示没听懂。 台阶上肩碰肩的二人已然分开,袁骁泱闻言却是目露兴味,视线若有似无在李松和李英歌之间一转,嘴角露浅笑,似如玉君子,静观他人闲话。 李松眸色沉沉郁郁,才对上李英歌看过来的目光,就听她笑着问,“你回京前,过淇河时可曾回过家?” 她客气却不疏离。 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轻易读懂话外之意。 李松心下异样,不由自主顺着她的意思答道,“来时匆忙,末将打算等十月随大军离京时,再重入家门。” 他有种莫名的笃定,她所谓的回家,不是指回内二房,而是指他是否拜祭过父亲母亲阿姐。 等他再踏入故土,正是内二房的四周年祭。 果然,他听见她平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娘得知你平安归来,有意去青羽观为内二房做次道场,好告慰族叔族婶、族姐在天之灵。你若得空,可以随我娘一道去。” 李松心头又是一震。 忠叔曾说,当年得知内二房家破人亡,只得停灵七日就下葬后,谢氏不止令忠叔暗中祭拜,还在京城另做法事,为阿姐点了长明灯。 他一直以为,是谢氏因旧日渊源,才经由女儿借萧寒潜的力,极力寻他。 今日种种,却由不得他不对眼前人,重新审视,心生疑窦。 李松定定看着李英歌,冷硬嗓音透出不自知的柔和,“多谢王妃提点。末将必定择日登门,亲自拜见李夫人。” 李英歌颔首,含笑看了眼旁听的袁骁泱和裘先梓,点头以示招呼,转身离去。 袁骁泱望着李英歌的背影,随意交握在身前的手蜷起来,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手背。 奇怪。 李英歌看他的眼神,和看裘先梓的眼神一般无异。 没有之前的厌恶,没有之前的冷然。 平静的就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不带半点七情六欲。 仿佛他再也入不了她的眼,仿佛他已经不值得被她关注。 他不喜欢被她讨厌的感觉。 原来,她不讨厌他了,他同样欢喜不起来。 是什么契机,让她不再不顾场合,处处针对他? 他和她之间,唯一和以前不同的,不过是他已娶,她已嫁。 难不成,小丫头嫁了人,对着他就不再亮獠牙利爪,要学所有后宅女子做贤良妇人? 真无趣。 也很有趣。 袁骁泱温润的气质越发和煦,收回视线看向李松,笑着问,“阿九,外头都传乾王爷是你的恩人伯乐,我看这背后英雄,应是你这做了乾王妃的族妹才是。你和她,很熟?” 李松扯了扯嘴角,“今天是头一回见。” 说着偏头,默然看向回廊内的康正行。 康正行忙冲常青拱手,提袍拾阶而上,坠在裘先梓身后,跟着并肩低语的李松和袁骁泱,进了正堂。 常青问到了想问的,这才疾步撵上李英歌一行,低声禀道,“大姑爷如今在户部,朝廷拨给九字军的抚恤银一事,落在了大姑爷身上。今儿是来找李大人商量这事儿的,半道上遇见的袁骁泱和裘公子。” 李英歌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偏头笑看汪曲,“汪公公,我今日行事,可合寡虞哥哥的心意?” 没有失态,没有僭越。 汪曲哑然。 自家王爷特意将面见的地点定在中枢院,就是怕小王妃得知真相后,再看李松身残面瘫,不晓得会是何反应。 在外头见人,比招人进家里见妥当,又有他和张枫陪同,有气可以先往他们身上撒,有什么事也能多一层约束。 小王妃的反应却出人意料。 不仅已经推敲出了真相,还勘破了王爷的种种铺排和用意。 王爷说的不错,李松在小王妃心中的份量,比他们之前以为的要重得多。 他无意深究。 只是叹,叹王爷的谨慎周全,这一次,怕是用错了地方。 他无声苦笑,擎起手弓着身,温声道,“小王妃大义大善,也大度。” 是要她对瞒她骗她的萧寒潜大度吧! 李英歌撇嘴,抬手搭上汪曲的手臂,一路再无话。 跨出中枢院侧门,外头多的却不只一辆车轿,袁家康家裘家的车轿外,还有李家的马车。 李承铭歪了歪手中油纸伞,响亮喊了声“阿姐”。 李英歌笑起来,打量着一身崭新皂隶服色的李承铭。 李福忙上前行礼,“夫人晓得李大人住进了中枢院,想着官衙里怕是哪儿哪儿都不凑手,就让铭少爷亲自来一趟,送些吃穿用度给李大人。” 李英歌了然,牵着李承铭上轩车,“难得碰上,陪我说说话?” 新婚一月不空房,今日是例外,姐弟二人自三日回门后就再没见过,李承铭大为心动,任由李英歌牵着上了车。 车门半掩,汪曲等人识趣的等在车外。 李承铭刚想开口,人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是李英歌低低的声音,“阿弟,阿姐好想你。” 阿姐从来不叫他阿弟,只叫他小承铭。 李承铭莫名觉得阿姐这话说得古怪,情绪也有些古怪,偏又说不清道不明,贪恋着阿姐香香的怀抱,小手虚虚回抱,遵从本能腼腆回应,“阿姐,我、我也挺想你的。” 李英歌的小脑袋搁在他肩后,红着眼角无声的笑。 李承铭还能叫她一声阿姐,她却无法、也不能和李松相认。 只能忍着绷着,勾着李松引着李松,让他想不通看不懂,对她生出怀疑生出探究,让他不得不得主动接近她。 有些人和事,与其她上赶着剖白,不如让李松自己去查自己去看。 她心头微定,用力抱了抱李承铭,松开手来就往李承铭身上一顿乱戳。 直戳得李承铭又痛又痒,红红的小脸又羞又急,抱胸逃窜,想躲又舍不得和阿姐难得的玩闹,不躲又大感这样不成体统,到底忍不住咯咯脆笑道,“阿姐,你、你做什么!” 李英歌戳的,都是身上的大穴位。 她起初跟常青学拳脚的时候,这些地方最容易酸疼挫伤。 “痛吗?老麻叔可是个严师。你每天学完武,清泉和流杉可曾给你松胫骨涂伤药?”见李承铭点头,李英歌面色微松,口气却紧绷,“你叫我阿姐,就要听我的话。即便是皮肉伤,也不可轻忽。你答应阿姐,不管是跟着老麻叔,还是将来真入伍,自己的命和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别让自己受不可挽回的重伤。” 她的郑重其事让李承铭一愣,随即正色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阿姐放心,我一定谨记你的话。” 李英歌笑容明亮,捧起李承铭的小脸啵了一口,“好,我信你做得到。你要是敢做不到,你信不信,我揍……我亲你哦!” 李承铭瞠目结舌,阿姐又亲他! 成何体统! 但是,他一点都不想躲开怎么破? 李承铭面露踯躅,李英歌瞅着空档就照着李承铭的小脸、小脑门大肆不成体统了一番。 李承铭被亲得全身都烧红了,板着小脸下车,小大人似的的四方步迈得却有些飘飘然。 张枫领着李承铭等人入中枢院。 乾王府的车架驶动。 李英歌没让人跟进车里服侍,她靠坐在车窗旁,掀起车窗帘,静静看着渐渐淡化的中枢院剪影。 今生,她有谢氏、李姝、李承铭,还有萧寒潜、陈瑾瑜,有谢妈妈常青他们。 而李松,却孑然一身。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照着李松的心性,若真是纯粹的重逢欣喜,方才对着袁骁泱,就不会是那样一番自制自抑的反应。 她太了解李松了。 她话中有话,李松的种种反应也可圈可点。 再有他对淇河李氏的人的不理不睬。 可见,曾经只遵循性情行事的少年,是真的长大了。 不论淇河李氏,只说淇河袁家,甚至是袁骁泱,李松心底里只怕并非全无芥蒂,全无防备。 今生,李松只剩满门深仇在身。 这重担,她来分,和他一起扛。 诺大中枢院化作视野里的黑点,李英歌收回手,任由车窗帘缓缓落下,车内一瞬昏暗。 第270章 大骗子 屋外大雨泼洒成水帘,屋内热汽交织成水雾。 李英歌被雾气熏得鬓角生汗,浑身毛孔都打开来,深呼一口气沉入浴桶水下,屋外沓沓脚步声变得遥远而模糊。 谢妈妈撩起净房门帘看了一眼,转身接过常福、常缘手中的皂角巾帕,示意二人止步,只身转进净房。 “英哥儿。”谢妈妈叩了叩浴桶,嗔怪道,“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别玩水了,起来我给你洗头发。” 李英歌窜出水面,仰靠在浴桶边沿换气,“妈妈,还是你对我最好。” 谢妈妈心下好笑,面上一挑眉,“谁敢对我们家王妃不好?” 李英歌闭着眼哼,“寡虞哥哥。” “得了!如今这京中,谁不知道对我们家王妃最好的就是王爷?”谢妈妈往手中青丝打皂角泡泡,然后祭出一指禅,戳李英歌的眉心,“你可别指望着我会顺着你的意思,在背后说王爷的坏话。是非轻重,你比我更清楚。” 她一早就察觉出李英歌情绪不对,等一行人从中枢院回来后,就暗搓搓拉着汪曲深谈了一番。 当下就事论事道,“老汪说得对,王爷心里装的都是家国大事,瞒着你是怕走漏风声,都是为了大局着想。一瞒瞒三年,这份定力和心性,不值得怪,只值得赞。至于松大少爷的伤……” 一战成名,一战变残。 不过…… “身残志不残。”谢妈妈不是不惋惜,更多的却是欣慰和感叹,“我知道你心痛松大少爷。但王爷能救他一时,却不能护他一世。内二房将来如何,可都着落在松大少爷身上。皇上一句话,松大少爷就是浑身污点,也能洗白了。 有些事以前因着你小,夫人没跟你细说——早年忠叔找寻无果,却发现暗中寻访松大少爷的人,可不止我们一拨。这其中有淇河李氏光明正大派出的,也有摸不出路子,来历不明的人。鬼知道,那些人是想松大少爷活,还是想他死。 可见王爷能找到松大少爷,多少费事艰难。松大少爷是打仗受的伤,又不是王爷想的,预料得着的。富贵险中求,这事儿谁都怪不着谁,要怪就怪那贼老天,可着劲儿折腾内二房。” 她倒是不奇怪李英歌对李松的重视。 就像她一见王嬷嬷就不喜欢,陈瑾瑜一见李英歌就相交如故,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妙不可言,是好是坏全由感性。 何况他们因着旧日渊源,本就是偏向内二房的。 “妈妈说得好有道理。”李英歌喃喃道,阖着的眼睫微微一颤,“道理我都懂,也不是意难平。” “那就快收起你这副伤春悲秋的酸样儿。”谢妈妈自做了陪房妈妈后,很自觉的点亮了毒舌技能,一边舀水冲干净李英歌的头发,一边取帕子包起倾泻青丝,拿话臊李英歌,“不说这鬼天气,只说还在新婚呢,王爷就放着你往外跑,还是往官衙跑。也就王爷惯着你!” 李英歌站在浴桶里,压着不自觉上翘的嘴角,嘟嘴道,“好啊,你现在是要帮着外人咯!” 对着比谢氏更宠溺她的奶娘,说话就带出撒娇意味来。 “我是帮理不帮亲。”谢妈妈老眼一翻,叉手抱李英歌出浴桶,“再说了,王爷是府里的主子,是你的夫君,是未来小少爷小小姐的父亲,他算哪门子外人?说什么胡话,你是泡澡泡太久,傻回七岁前了?” 李英歌无言以对。 “有本事跟我撒娇,有本事跟王爷撒娇去。”谢妈妈翻着白眼继续道,给李英歌擦身的手顺带抓了一把山峦,惊喜道,“咦?英哥儿这里,倒是长大了不少!” 被某人“养”大的。 李英歌继续无言以对。 谢妈妈却很有话说,“我们英哥儿长相随夫人,身量随夫人,这身材却不及夫人。夫人年轻的时候,还没及笄前,这处就长得相当好了。” 李英歌闹了个大红脸,她并不想知道亲娘的胸长得大不大好吗! 正无语吐槽着,就见谢妈妈要去开墙角的壁橱取衣服,脸色不由更红,忙道,“妈妈别伺候我穿衣了,待会儿我自己来。” 谢妈妈老眼一转儿,意味深长道,“这女人啊,就得有男人疼着爱着,才能长得好长得快。” 说着虽依言没取衣物,却取了盒香膏,往李英歌身上一顿涂抹,忙里偷空诡笑道,“这香膏和衣裳收在一块儿,也染了三匀香的味儿。保准王爷闻着抱着,必须爱不释手。” 爱不释手个啥子哟! 身为奶娘,说话这么污,难道不怕教坏主子吗! 李英歌红着脸,看着谢妈妈嘿嘿嘿的拍拍手飘走,等门帘落下,她继续红着脸挪到壁橱前,打开来摸出想好要穿的那几件,默默套上了身。 大雨天,黑得早。 不到熄灯时分,各处的灯火就渐次转暗转弱。 枫院一片漆黑,显然女主子不在。 萧寒潜顿足岔道口,看一眼暗着的枫院,又看一眼亮着的松院,不由抬手捏了捏眉心。 照小福丁儿的说法,他的小媳妇儿不仅没生气,还很平静的接受了迟来的真相。 不过是话语带刺,不轻不重的怼了汪曲几句。 他的小媳妇儿不是喜欢迁怒他人的性子。 或者是专等着,找他这个正主儿算账? 她会怎么跟他算账? 她能怎么跟他算账? 为什么他有种期待却不怕受伤害的感觉? 萧寒潜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坏,翘着嘴角偏头看小福全儿,示意他自去歇息,自己提着气死风灯走一步溅起一层水花,似快还慢的踱进松院。 过了穿堂,松院越发显得静悄悄的,上房内外没有留服侍的人。 只谢妈妈坐在宴息室炕上做针线,听见动静迎了萧寒潜转入宴息室,蹲身为他褪去打湿的厚底官靴,换上居家软布鞋,动作恭谨,低声开的口,却有些强硬,“老奴是个帮亲不帮理的。我们英哥儿欢喜,老奴就欢喜。我们英哥儿难过,老奴的心就像被人剐了似的疼。 有些事可一不可再。虽说男主外女主内,可夫妻俩同床共枕是要过一辈子的,最怕不坦诚不沟通,生了不必要的嫌隙,凭白自误。老奴斗胆,若是王爷不让我们英哥儿好过,老奴贱命一条,也不会让您好过。” 她对着李英歌是一套说辞,对着萧寒潜又是另一套。 谢妈妈抬眼,直直盯着萧寒潜,即无在李英歌面前的嬉笑,也无往常对萧寒潜的敬畏。 萧寒潜却不以为杵,更不觉冒犯,反而眉眼一柔,伸手亲自扶起谢妈妈,同样低声开口,“妈妈对她的好,我明白。我对她好不好,妈妈也会看明白的。” 谢妈妈高高吊着的心砰的落地,老脸转瞬笑得狗腿无比,冲着内室努嘴,“用完膳就窝在里头不出来,小孩子脾气,王爷多担待,啊?” 萧寒潜笑着颔首,抖袍趿鞋,颀长身影转入内室。 谢妈妈功成身退,搬了张锦杌子坐到廊下,将空间留给小夫妻俩个,靠着墙直打瞌睡。 松院内室不曾被主子睡过,新铺的被褥散发着樟脑的特殊气味,夹杂着雨水的潮味儿,空气中,还浮动着丝丝缕缕的酒香。 萧寒潜闻香而动,转向窗边贵妃塌,就见小媳妇儿随意披着外裳靠坐塌上,塌下一方矮桌,托着酒壶酒盏,映着窗台烛光月光,静谧惬意。 李英歌偏头看萧寒潜,启唇道,“寡虞哥哥,你回来了。” 一样的话语,不一样的气氛。 萧寒潜脚步不由蹉跎,站定塌前,居高临下看着小媳妇儿,同样不动声色道,“嗯,我回来了。媳妇儿,今天这酒你又加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一样的嫌弃,不一样的语气。 李英歌忽然甜甜笑起来,晃了晃手中酒盏,“兑了蜂蜜的绿茶。” 说罢握着酒盏张开手,仰头望萧寒潜,“寡虞哥哥,要抱抱。” 嗯? 要抱抱,而不是要算账? 萧寒潜一愣,长臂已经自有意识的伸出去,揽住了小媳妇儿。 李英歌小脸在萧寒潜的臂弯上蹭了蹭,弯起的桃花眼几分醉意几分清亮,探出粉舌扫一圈沾染残酒的唇角,轻声道,“寡虞哥哥,你要不要尝一尝我新调的酒?” 她伸手拽上萧寒潜的衣襟,往下轻轻一扯。 萧寒潜又是一愣,被小媳妇儿带得弓起身子,才闻见清甜酒香,薄唇就被小媳妇儿啄了一下。 李英歌亲了亲萧寒潜的嘴角,呡一小口盏中酒,挺直坐着的身子扬起脖颈,含着萧寒潜的嘴,将酒脯进他口中。 粉舌纠缠着他的,喂进他的口,又带进她的口。 须臾才轻轻喘着分开。 李英歌丢开空了的酒盏,双手攀上萧寒潜的肩,直往他怀里拱,抬头咬他的下巴,闷声闷气道,“好喝吗?寡虞哥哥,要亲亲。” 她的亲昵来得突兀,方才萧寒潜只承受没有反攻。 此吃此刻闻言,哪里还顾得上多想,揽着小媳妇儿的大掌摩挲上她的脊背,往自己怀里一压,寻到比酒更润更甜的唇瓣,忍不住咬了一口,又含着品咂一番,才探入被他叩开的齿关。 换他纠缠着她。 李英歌极力迎合,半晌才推了推掌下宽厚胸膛,退开来颐指气使道,“寡虞哥哥,你这样亲我,腰都要被你压断了。你抱我起来。” 萧寒潜怎会拒绝,一提一托,就将小媳妇儿抱离贵妃塌,整个搂在怀中。 李英歌趴在萧寒潜的肩头,小脸正对着他线条硬朗的侧脸,她调整了下姿势,咬上萧寒潜的耳垂,磨牙道,“寡虞哥哥,你好坏啊,你这个大骗子。” 这是要跟他算账了? 萧寒潜抿唇忍着笑,偏过头不露痕迹的解救自己的耳垂,皱眉认真道,“媳妇儿,我怎么骗你了?” 李英歌追着他侧头避开的耳垂,再次张口咬上,哼哼道,“你就是个大骗子!” 第271章 来啊不服来辩啊 要抱抱亲亲举高高,再软糯糯的喊他大骗子,这是什么套路? 萧寒潜只觉耳垂痒痒的麻麻的,又热热的,躲了第一次不再躲第二次,任由小媳妇儿不轻不重的咬着,目光落在墙面上,看着二人交叠投映,分不清彼此轮廓的剪影,故作肃然的语气软下来,“媳妇儿,你是不是喝醉了?” 李英歌拿他的耳垂磨牙,轻轻噬咬着,“才没有醉。” 回门时明明没醉,偏嬉笑嘟囔着自己醉了,现在明明醉了,偏正色笃定着自己没醉。 萧寒潜想到谢妈妈说小媳妇儿孩子脾气的话,不由薄唇微微翘,哄孩子似的边来回踱步,边言语逗弄,“哦?那你跟我说说,我怎么骗你了?如果证据不足,本王可不认罪。” 他端出在大理寺时查案堂审的作派来。 李英歌却不买他的账,松开口靠在他肩头痴痴的笑。 她忽然觉得,有个长手长脚高高大大的夫君挺好的,至少这会儿被他托抱在臂弯间满屋子绕圈圈,不仅稳当惬意,还很舒服省力。 萧寒潜越发觉得小媳妇儿这样是真醉了,长指戳她扬起的嘴角,“傻笑什么?你说不出所以然来,则罪名无效。” 李英歌敛起笑容,趁势咬了口戳她的指尖,冷哼道,“说我傻笑,你才是揣着明白装傻。你自己清楚是什么时候找到李松,又瞒了我多少时候的。琼俞关一战近半年,论私不论公,你有无数机会挑明李松的事,难道你私下告诉我,我会无知无理到处乱说,坏了你和皇上的暗中布置? 你继续瞒着我也就罢了,你来兴园找我那次,我去大理寺找你那次,你还老拿寻找李松的事做借口,要我谢你,占我便宜!之前可以说是顾及大局,之后就是你刻意使坏,这不叫骗,叫什么? 你老拿小恩小惠收买小承铭就算了,你还收买了忠叔!让他为你做事,让他听你的命行事。张枫不清楚李松被救的事,忠叔想必清楚!他再能干,也不清楚军中事务,这些年,是张枫代你指点、联络忠叔的罢。” 所以张枫得知婚期提前,忠叔也在谢氏的信送到之前知道了。 所以张枫敢滥用萧寒潜的名帖,给忠叔请的加急镖队做开道之用。 李英歌睨着萧寒潜,“喝着忠叔送来的十里红,你的良心不痛吗?” “我可没那本事收买忠叔。他只认你一个主子。”萧寒潜眼底有快慰的笑意,俊脸却好生正经,摩挲着被小媳妇儿似舔似含,咬过的指尖,语气时轻时重,“正是因为只认你一个主子,才比旁人更知道你有多着紧李松的下落,有多看重李松的安危。 所以愿意出钱出力,为九字军供给粮饷。我的人在东北淇河到底根基不深,没有忠叔暗中出力,怕是无法面面俱到,处处周全。他出的财力,我能事后补给他,他出的心力,却不是拨一拨算盘珠子能算得明白的。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要瞒过外敌、对手,就要先瞒过自己人,瞒过你。你当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没有忠叔明里掩护暗中帮衬,李松的伤……未必只是战伤,未必只为军国而伤。 忠叔此人,倒是不枉岳母大人赐他’忠’之一字。即忠于家主,又忠于家国,当真是个难得的人才。也是能做敢做大事的人。他肯为我所用,不是为我,而是为我身后的你。你莫因此而对他有看法,嗯?” 倒是没否认欺瞒她李松之事的“罪名”。 之前她傻乎乎的,要他不要因张枫滥用名帖的事,怪张枫。 现在倒好,他反过来要她不要因忠叔不告而为的事,怪忠叔。 李英歌自嘲一撇嘴,继续睨着萧寒潜,“你拍我娘的马屁也没用。我刚才说的,只是其一。” 萧寒潜“哦?”了一声,看着她嘟嘟的红润小嘴,忍不住偏头亲了一下,低声笑道,“只是其一,还有其二?媳妇儿,我洗耳恭听。” 李英歌伸手一指,“我不要你抱着我转来转去了。我要去床上。” “傻媳妇儿,怎么这么孩子气?”萧寒潜觉得自己不仅有点坏,还有点怪,他怎么就这么喜欢小媳妇儿颐指气使的小模样儿,忍不住又去含小媳妇儿的嘴,含含糊糊道,“你要坐要抱要去哪儿,我都听你的就是。” 他表示他很听话,却霸道的一吻不停,搂着小媳妇儿一路从贵妃塌亲到了床上。 李英歌上气不接下气的挣开,瞪着萧寒潜喘匀了气,才手脚并用的蹭到床头,从套柜里摸出个小匣子,抱着又蹭啊蹭,蹭回盘腿而坐的萧寒潜跟前。 萧寒潜心下好笑,面上满是兴味,大感醉得动作不协调脑子犯迷糊的小媳妇儿,真是又傻又可爱。 他剑眉高挑,李英歌却低眉垂眸,打开小匣子抽出一张墨迹尚新的名帖,双手抻开举到萧寒潜眼前,氲着酒气的晶亮双眼越过名帖,直视萧寒潜,“四年前,武王殿下和和王殿下出宫建府,你曾在内务府督检过两处王府事宜。 你是皇子亲王,是皇后娘娘的幼子,还有个做太子的亲兄长。内务府那些公公,哪个不是滚刀肉的老滑头。你能冷脸,他们别说当着你的面,就是背着你,也不敢对李家、对我娘冷脸! 除非授命于人,事先得过提点。请期那天,他们不过是配合着唱完红脸唱白脸,好做出假象混淆焦点,叫我娘和李福会错意,好叫你私下方便误导我,说什么不娶我要退婚,不过是捏准了李家七寸,引着我,骗着我签下这纸契约。 我只是不明白,当年你不怕我狮子大开口,轻易就应下我三件事。如今反而精打细算,诱我主动提出兑现最后一件承诺,换成这一纸真相揭开后,可成立可推翻的薄薄契约,是为了什么?” 萧寒潜不答,半露半藏的浓浓笑意蔓延上眉梢眼角,大手撑着床铺,倾近高大身形凑向小媳妇儿,照着小媳妇儿的眉心轻轻一吻,“媳妇儿,你要是男儿身,不科考举业,也可以进大理寺做讼师。抽丝剥茧反推因果的本事,实乃大善。” 大善个球球! 不答就是默认。 李英歌果断祭出小拳拳,去捶萧寒潜的胸,扬起下巴避开萧寒潜的嘴,皱着鼻子哼,“有事说事儿,不服来辩。” 她思路清晰,面色却酡红,双眼蒙着酒气熏腾的朦胧。 从没见过哪个醉鬼,醉得这样矛盾,这样讨人欢喜的。 萧寒潜低笑出声,一手攥起小媳妇儿的粉拳送到嘴边,一手捻起背面写契约的名帖翻转,啄着小媳妇儿的手背亲一下顿一下,辩得漫不经心,“好,我先回答你的’其一’。起初瞒下找见李松的事,一为大局,二为李松安危。找他的人,不止我的人、忠叔的人,放他在明,不如藏他在暗。 他一开始为人命出走,并未走远,也不曾想过就此离家不归。不过是同样察觉来者不明且不善,东躲西藏之下,被逼得只能避祸出关。落草为寇,是为自保也是为自立,手中有人,才有能耐和底气。 后来肯应我所提,为我所用,也是为自强为血仇,他若不能风光回归功名加身,名下九字军再厉害也不过是上不得台盘的流寇,还谈什么重振内二房门楣,谈什么为至亲讨公道报血仇? 淇河李氏内里是否如表面花团锦簇,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李松此人。他也许年少冲动过,却不傻,也并非胸无丘壑。看他能当断则断,能潜心蛰伏,足见他磨砺过后沉淀下的心性如何。 外头说我是伯乐,他是千里马,只对了一半。我看中他,他愿意信我跟我,是双向选择。不单是为报救命之恩。各自抱负和志向殊途同归是因,借琼俞关大捷擂响战鼓,不过是各取所需的果。” 定北大将军在东北边关,有儒将之名,最擅计智谋略。 李松却暗地里吐槽,觉得定北大将军身为内大房的老太爷,心机手段曲折如内宅妇人。 他说,他将来不做儒将,要做就做杀将。 如今独臂刀法斩获多少敌国头颅,杀将威名铮铮。 少年志向,成真了。 李英歌眼中迷雾更浓更重,面色愣愣怔怔。 萧寒潜见她呆呆的小模样儿,心底叹气溢出嘴边,漫不经心的语气转而诚挚,“布局初成,渐渐稳当后,我仍决定继续瞒着你,却和你的’其二’有关。那次我去兴园找你,才发现我答应过为你做什么事,你鲜少追问过程,只看结果。唯独李松,多少年多少次,你从未放下。 后来你回澧县李氏祝寿,在常州府知府府邸遇见袁骁泱,我也才真正认识道,你因你族姐对淇河袁家芥蒂有多深,对生死不知的李松有多上心。 我骗你兑现旧日承诺是真,我怕娶了你,却护你不周全也是真。你说这世上,富贵迷人眼。我却比你更清楚,这世上,仇恨也迷人眼。我怕只怕,你得知迟来的真相后,会不管不顾的做出错误的判断和决定。 你想对付谁,我帮你。但你若是感情用事,对付他人不成,反而为了他人而伤及自己,这样的结果,谁来帮我面对?” 李英歌越听,眼睫越是止不住的颤,眨着眼睛张了张口,片刻才发出声音,“寡虞哥哥,你早算着局势明朗后,你和李松要重返东北,怕我放不下李松,非要跟着你去东北,才先下手为强,骗我将承诺兑现成契约?” 他于契约里开的条件很简单,若他行事不周全,她不能和他闹。 不能闹着要去东北,不能再用承诺逼他带她走。 就为了这个? 就为了这个! 李英歌瞪大双眼,原本略显呆愣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第272章 小骗子 却听萧寒潜凉凉的哼了一声,“放不下李松?他是你族兄,也是外男,你放不下他?嗯?” 偏好自酿自饮干醋的某人,又开始犯别扭病了。 但不反驳,也是一种默认。 李英歌忽闪着眼,抽出被萧寒潜握着的手,搭上他的肩往自己身前带了带,娇声道,“寡虞哥哥,我觉得热。” 萧寒潜哼不下去了。 他对自己的思维跳跃毫无自知,此时此刻,却发觉他的小媳妇儿,思维略跳跃。 他瞥了眼已然被小媳妇儿蹭掉的披肩外裳,随手将捻在指间的契约丢在其上,顺着小媳妇儿带他的力道,贴上小媳妇儿半仰起的小脸,啄一下她的鼻头,失笑道,“还说没醉?是不是心口闷得难受?今晚不回枫院了?就睡这儿?热就脱了衣裳,我帮你,嗯?” 李英歌皱了皱鼻子,“寡虞哥哥,你话好多。” 他的小媳妇儿真成小醉鬼了,居然敢嫌弃他。 萧寒潜闷声笑,果断用行动代替话语,指尖才触碰到小媳妇儿的小衣系带,就被啪的一声打掉,耳边随即响起小媳妇儿的哼哼声,“寡虞哥哥,不劳你大驾。谁说热了就要脱衣裳的?” 李英歌扯了扯领口,小手扇风,小脸一歪,眼中有狡黠亮光隐隐划过,“寡虞哥哥,我今天穿的,是照着你那晚说的,新做的肚兜。” 她歪头,露出一截脖颈,一截绕在其后的莺哥绿的吊颈细带子。 萧寒潜盘坐在她身前,目光居高临下,顺着纤细得仿佛一捻就会断裂的细带而下,掠过露在松散领口下,一方绣着绿芭蕉红樱桃的嫩黄兜面,落在以红宝石做蕊的璀璨樱桃上,看不完整,看不真切。 “谢妈妈说我腰肢细,做大不如做小,一剪子就裁去好大一截料子。”李英歌半是羞怯半是期翼,脸颊酒晕更红更深,期期艾艾凑近萧寒潜,低声问,“寡虞哥哥,你喜欢吗,好看吗,会不会做得太小?” 她一动,扯松的领口也跟着动,一方兜面又多露一小截,软绸缎面映着烛光变幻着光影,忽而明忽而暗,依旧不完整不真切,只衬着如雪肌肤,凭白勾勒出玲珑娇柔的如画美景。 萧寒潜的眸光错不开移不动,声线不自觉暗哑,“喜欢。好看。不小。” 他答得简短。 李英歌却似极其满意他的肯定,小手掐了掐腰间,抿着嘴笑,“寡虞哥哥,你还记得新婚夜,瑾瑜姐姐给我穿在里面的小裤吗?我用做肚兜剩下的布料,照着做了一条,正好和肚兜配成一套。夏天穿,倒是便利清爽。可惜……不太雅观。” 那小裤式样确实古怪。 面料少而贴合,也确实不太雅观。 但若是和肚兜同色同料相同绣样,配成一套穿在小媳妇儿身上的话…… 萧寒潜眉梢微微一挑,心口怦然鼓跳,全然不觉思路被小媳妇儿三两句话,就带偏了方向,心猿意马的流连着晙巡视线。 鼻端满是酒香和皂角交杂的清甜味道,他讶然开口,似赞叹似疑惑的长长“哦?”了一声,“我交待一句,你倒能举一反三?媳妇儿,你这番巧思可不能白费了,雅观不雅观,你自己说得不算。不如……我帮你鉴赏鉴赏?” 鉴赏个鬼! 想得美! 李英歌心下瞬间白眼三千次,面上显出踯躅之色,嘟着嘴,似乎色厉内荏,颇有些顾左右而言他的转移话题道,“这一身,我是避着人做了穿上的,连谢妈妈都没能瞧见。我幼时都是谢妈妈近身伺候的,今天她服侍我沐浴,说我这里……长大不少。” 她扇风的手快速往胸口一比划,咬着唇羞羞的笑,“寡虞哥哥,是不是你太厉害太会’养’,才能帮我’养’得这样好?” 这是夸人,还是激人? 傻媳妇儿怎么能说这种话! 但凡是个男的,谁受的了? 萧寒潜只觉喉咙徒然发干发疼,手随心动,缓缓扬起,“媳妇儿,你真觉得我很厉害?那我再接再厉,好不好?” “不好。”李英歌拒绝得又快又干脆,却没有再次打掉他的手,而是反转握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掰着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抬眼看向萧寒潜,话锋又是一变,“这是松院,又不是枫院,你不准闹。寡虞哥哥,你想再接再厉,不用拘泥一时。 天长日久的,你慢慢的常常的,再多帮我养一养不就好了?一年养不成,就两年。两年养不成,就三年。等到时机成熟,我随你怎么闹,你要我怎么伺候你,我就怎么伺候你,好不好?” 好。 萧寒潜在心里答道,面上却有些懵懵怔怔。 他想怎么闹她,想要她怎么伺候他,只怕她一知半解,尚且不知他曾梦回多少遐想多少旖旎。 他只觉被小媳妇儿握着的掌心沁出一层薄汗来。 耳中听得清楚小媳妇儿的一字一句,拼奏成句的字词隐含的意味,却叫他理不清,越想则更乱。 再任由小媳妇儿这么东一句西一句的说下去,他觉得,他快要被小媳妇儿的轻浅语句,磋磨得原地爆炸了。 萧寒潜绷着身子没敢乱动,大掌一翻将小媳妇儿的柔荑包进掌心里,重重一握,道,“媳妇儿,傻媳妇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磋磨我?嗯?” 说着似泄气似无奈,拉着小媳妇儿身形一歪,伸展单臂,枕着护着小媳妇儿双双躺倒。 他侧身而躺,看着小媳妇儿的眸色晦涩暗沉,到底一探头,轻吻落在小媳妇儿的眉眼、脸颊、嘴角。 “寡虞哥哥,离我及笄还有两年多,三年呢。”李英歌任由他有一下没一下的亲她,被他紧握的手若有似无的晃来晃去,晃过已然起了变化的某处,细声细气的和萧寒潜咬耳朵道,“你料得不错,我放不下李松。但你算漏了一点,寡虞哥哥,我欢喜你,我也同样放不下你。” 她是在故意欺负他。 一环扣一环的欺负他。 欺负来欺负去被反噬,何尝不是欺负着他,又欺负了自己? 他是她喜欢的男人。 她怎么可能没有一星半点的意动? 李英歌眼角泛起浅浅的粉,声音都颤起来,“谢妈妈说,女儿家就要男人疼着爱着,才能长得好长得快。真分开三年,你还怎么帮我养……这里和那里。没人伺候你的……玩具,我心疼我舍不得,我不要再委屈你那么久。还是说,你答应过我,只给我一个人玩的玩具,将来山高皇帝远,要落进别人手里?” 萧寒潜先是笑。 谢妈妈说的话,真是深得他心。 然后又是气。 小媳妇儿这话真是又天真又邪恶。 他方才只是踯躅,现下轻易就挣脱小媳妇儿的钳制,反手带着她按上早已悄悄然,昂首而立的某处,错着牙道,“你说这话是想激谁?你不是最信我从不食言?你就拿话磨我罢,磨死我算了……” 他在她掌下动了一下,语气恶狠狠的,语意却缱绻似最温柔的风,“若不是你,若可以不是你,我何苦到这把年纪还不曾试过……” 不曾试过真正的…… “只有对着你,我才会有……感觉。”萧寒潜眼角高高挑,乜着小媳妇儿,咬着她的唇瓣道,“那天……你不是问我,怎么就没了节制,没了迁就,对着你越发像个孟浪无度的登徒子? 你问过的话,你记得吗?我现在答你,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是你,所以无关年龄无关大小,情之所至,兴之所起。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情不自禁。” 李英歌愕然。 这是神马情况? 她家夫君终于不呆萌终于开窍,向她表白了? 反射弧这么长,真的对吗? 心田却止不住的泛起甜意,又甜又暖,还软绵绵的。 她眼角眉梢尽染灿烂如晴夜星空般的笑意,娇声娇气的甜甜道,“寡虞哥哥,你喜欢我,我也欢喜你。我又放不下你,所以你带我一起走吧?两情相悦,我不要和你长长久久的分开。” 萧寒潜冷笑,懵懵然的凤眸转瞬清明,十分嫌弃的丢开小媳妇儿的手,身形一动盘腿坐起,抻了抻衣摆盖上不太雅观的某处,双手搭上膝头,好整以暇斜睨小媳妇儿,“媳妇儿,你这是威逼利诱不成,一早就打算酒后……乱那啥,哄着我引着我,好掉进你的坑里,成全你的盘算? 媳妇儿,刚才是谁口口声声指责我是个大骗子的?哼,依我看,你又是装醉又是举止跳脱,一时清明一时迷糊,这是在这儿等着我呢?我是大骗子,你就是小骗子!” 所以说,她天生自带底气和本钱。 还是能守能反攻,独一无二、屡试不爽的天然本钱! 她先动心,她吃亏。 他后动心,同样失却防线。 李英歌又娇又坏的笑,蹭到萧寒潜身前,不由分说揽住他窝进他怀里,吊着他的脖颈弯着眉眼嘟囔道,“那小骗子要和大骗子在一起,要大骗子带小骗子一起走,好是不好?” 被骗着签订契约又如何,没了兑现他承诺的底牌又如何,她有的是办法另辟蹊径。 她不要再乖乖的顺从他的意思和算计,留在京城。 她要跟他一起,跟李松一起,回她的故土,回东北淇河。 她要守着他,也要陪着李松,一起面对该他们一起面对的人和事。 两三年后再走? 她不要再等了。 萧寒潜却不改初衷,顺着闹出薄汗的鼻梁看小媳妇儿,一脸不为所动,“不好。你说我骗了你,我不否认。但我为何想你留在京城,曾说过的桩桩件件,却没有一句假话。 我是真为你好,为你打算。媳妇儿,你也是明白的,对是不对?” 李英歌果断撇嘴,“不对。” 第273章 一骗二哄再哭成狗 萧寒潜稳坐如磐石,眉眼都不动一下,搭在膝头的手很放松,语气很惫懒,“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李英歌比他更惫懒,吊在他身上轻轻晃,勾在他脖颈后的小手伸出一指,在他后脖颈画圈圈,“我知道,自城南长街遇刺后,你拨给我的暗卫一直没撤走。等去了东北,内有常青、小福丁儿和常一她们,外有忠叔,你还怕护不好我?忠叔能暗中帮李松,更能明着帮我。” 夸忠叔好人才,能干大事的是他。 萧寒潜一噎,她在他脖颈画圈圈,他搭在膝头的手不自觉蜷起来。 李英歌又伸出一指,在他后脖颈挠啊挠,“我留在京城,和你分居两地,宫里是不能拿子嗣说事。我去了东北,和你分隔两头,宫里一样不能拿子嗣说事。我帮你督建新家,帮你打点吃穿用度,你在军营前线,我在官署后衙,聚少离多山高水远,任谁手再长,也伸不到东北,管不了我们内宅的事。” 萧寒潜蜷起的手松开,乜着小媳妇儿哼,“我已经和皇祖母透了口风。你留下,她会常接你去万寿宫小住,再有姑母也会照拂你。母后若是一心抬举冯十一,她们只会更怜惜你,对你更好。” 李英歌眨着眼问,“是怜惜能天长日久,还是真心敬重更可靠?皇祖母和干娘都不是寻常妇人,短期尚可,时日一久,你觉得她们是喜欢我留在京中享福,还是更愿意看到我陪你去边关吃苦?” 萧寒潜眉心微蹙,长指轻敲膝头。 李英歌再伸出第三指,顺着他的脖颈摩挲来摩挲去,“根结在于,你怕我感情用事。我今天见了李松,还见着了袁骁泱,我对人对事,可曾感情用事?家国大事,我不曾僭越逾矩。族姐私仇,我之前就应过你,三两年内,你要用袁骁泱,我必不会轻举妄动。” 她今天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小福丁儿禀报得巨细靡遗。 她不曾失态,原来不是专等着和他算账。 萧寒潜心下叹笑,面上冷然,磨牙道,“媳妇儿,你不是要和我讲道理,你是要和我耍赖。” 他有一言既出的君子风范。 可惜,她不是君子,她是女子。 耍赖? 必须的啊! 李英歌弯着眉眼笑,软糯糯的喊“寡虞哥哥”,半支起身子贴上萧寒潜颈窝,去咬他的耳垂,“你骗我,是为我好,你对我最好了……” 就为了斩断后路,让她乖乖留在京中享福,他愿意费尽心思唱一场戏兜一个大圈,骗一纸契约。 他算计人心情势,要太后和城阳大长公主为她造一座严密的金丝笼,拿她当金丝雀娇养着,保护着。 谢妈妈说得不错,他心里装的都是家国大事。 陈瑾瑜说得更对,他为她做的桩桩件件都是小事,却都是最重要的小事。 李英歌心里暖暖软软,眉梢眼角软软甜甜,咬他的耳垂,沿着他英朗的侧脸一路咬一路亲,贴上他的嘴角啵一下,再啵一下,“我也想对你好,加倍的好。你忙军务,我忙庶务,你在外我主内,一起看着我们在东北的新家建起来,好不好?” 萧寒潜不答,只觉脖颈被小媳妇儿摩挲得痒痒的,嘴角被小媳妇儿亲得酥酥的,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几不可察的回啵了小媳妇儿一下,绷着嗓音反问,“你要怎么对我好,加倍的好?” 瞧这暗搓搓回亲的小动作! 听这憋着揶揄的口吻! 某人别扭起来是什么样儿,她比谁都清楚! 李英歌心下暗笑,转瞬收起所有亲昵的举止,翻下萧寒潜腿间,手脚并用的蹭回小匣子边。 她不完全是装醉,成天喝加了料的酒,只能解酒瘾,练个鬼酒量,此刻乍然动作起来,依旧有些歪歪斜斜。 萧寒潜看得好笑,又觉得怀里空落落的,只强压着意动,才没伸手将撩完人就跑的小媳妇儿一把拽回来。 李英歌却拽着小匣子挪到萧寒潜身前,一样样往外掏东西,“你打仗,我赚钱,保你后宅庶务蒸蒸日盛,若用的着,必不会叫你在银钱方面费神费心,这是一。二,我刚才说的也不是假话,你打仗劳神累心的,回到家里在我身边,我哪里舍得委屈你? 娘给的避火图,瑾瑜姐姐送的小册子,阿姐精选的一长匣的小木头人。这么多……花样,你我尝试过的连冰山一角都够不着边儿。寡虞哥哥,去了东北,只要你得空,我就配合你一样样学一样样试,一起涨姿势好不好?” 她随手拿羞羞的东西甩萧寒潜一脸,抱着掏空的小匣子,犹如抱着宝藏的怀璧其人。 是可忍,他不可忍。 萧寒潜呼吸一窒一重,顿时一记饿虎扑食,颀长身躯半压上小媳妇儿,带得身下脚边的图册、木头人嗝啦嗝啦一阵阵响,狠狠的吻上小媳妇儿的唇,瓮声瓮气的道,“好,好得很!媳妇儿,你这是耍无赖不够,还要拿这事儿威胁我?” 李英歌表示夫君真相了,他气急败坏的含着吻着,她却咯儿咯儿的忙里偷空坏坏的笑,“你不带我走,那等再见之前,你都别想碰我。你肯带我走,作为对你骗我的惩罚,走之前,也别想再碰我。” 他于床笫之事兴味十足,却从不曾真强迫过他。 她知道,她无论怎么说怎么做,他一样不会强迫她。 萧寒潜顿时没脾气,有脾气也无处发,啃着她的唇瓣冷哼,“账是这么算的?那好,你个小骗子,我又要怎么罚你?” 李英歌不怕他不理他,话都懒得多说,回啃他,啃着啃着就叫他说不出话来,堵住他的嘴缠着他的舌,灵巧而调皮,温柔而热情,主动受罚,一吻结清。 她理论结合实践,祭出浑身本事,直吻得萧寒潜心弦铮的一声绷断。 萧寒潜双手撑在床上,抵着小媳妇儿的额头,鼻尖对鼻头,他深深的喘气,她浅浅的呼吸,鼻息交融,他讶然,“媳妇儿,你什么时候……” 这么会亲人了? 孺子可教,深得他心。 李英歌脸颊红润润,半阖着眼挑起唇角,语气又软又糯,“寡虞哥哥教得好……你不知道,昨晚宫里设宴,你留宿宫中没回来。我一个人睡在枫院的大床上,觉得冷冷清清的好不习惯。你在皇子所的旧居处睡得可好?我是抱着你的枕头,才能睡着的……” 虽然她还怒捶了他的枕头,暗搓搓发泄了一通后知后觉,理清真相的憋闷。 但她也不算说假话,她确实是抱着他的枕头,闻着他的味道,才渐渐平心静气,安然入睡的。 萧寒潜作为不明真相的风雨不归人,不但信了,还心疼了,他又是窝心又是疼惜,只觉嘟着嘴说这话的小媳妇儿,又可爱又可怜,声音转而柔得不像话,“傻媳妇儿,我不在你就这么念着我想着我?抱着枕头,就像抱着我?是这样吗?” 他翻身侧躺,抱枕头似的将小媳妇儿搂进怀中臂弯间,沉声笑,“就像这样?” 他要是再怒捶她几拳,才算完美还原。 李英歌略心虚,果断转移话题,“寡虞哥哥,我欢喜你,自然想着你念着你。你呢,你刚才说你是情不自禁,是喜欢我,才满肚子坏水的。难道你舍得留下我,舍得叫我在京中独守空房,你说的喜欢,不过如此吗?” 她怎么能把喜欢欢喜,这种在他看来神圣而矜持的话,随意挂在嘴边,随口就吐露呢! 难道他愿意独守空房! 且折磨死他算了! 萧寒潜箍着小媳妇儿的双臂猛地一紧,错牙道,“你这磨人的小妖精。出我的口入你的耳,我说过的话,可曾有过一字半句的虚情假意?” 你这磨人的小妖精…… 磨人的小妖精…… 小妖精…… 还不如他肉麻的叫她小傻瓜呢! 李英歌恶寒得直起鸡皮疙瘩,一颗御姐心抖成了筛糠,抽着嘴角真心疑惑道,“寡虞哥哥,你这些话……都是哪里学来的?” 总不能说,是从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里学来的吧? 太不入流了。 太有损他君子形象了。 萧寒潜哑然,凤眸无声眨了眨。 李英歌问过就算,她晓得东北大营的老兵油子说起荤话来不分尊卑,只当她家夫君年少时曾耳濡目染,遂又甜甜的笑起来,哄着萧寒潜,“寡虞哥哥,那你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萧寒潜很听话,嗓音很动听,低头凑向怀中小媳妇儿,“媳妇儿,我喜欢你……” 尾音婉转,没入再次交缠的唇瓣。 萧寒潜来不及加深轻吻,嘴角就尝到一丝咸味儿,他浑身紧绷,忙忙退开,捧起小媳妇儿的脸细看,半是惊讶半是戏谑道,“傻媳妇儿,怎么哭了?是不是太感动了?” 李英歌点头,又摇头,小手攀上萧寒潜的手臂,顺势而下,握着他的大手偏头亲了亲,“寡虞哥哥,昨晚一个人回了枫院,我想通了所有的事,有点生气,气你骗我,但不怪你骗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可是,还有谁真心为李松好呢?亲眼见到他,我才知道我原先的猜测多天真,他不是有伤有病,而是断了半截手!兵戈无眼,我说我放不下他,他这样我又怎么能放得下? 你就答应我,带我一起走罢。我想对你好,也想尽可能的多照顾李松,我一定乖乖的,绝不让你分心挂心,好吗?” 她无声哭,说着话小脸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意。 悲恸却如有实质。 萧寒潜想黑脸,黑到一半尽数化作无奈和心疼,语气却硬,“你答应过我什么,契约上怎么写的?我不喜欢你哭,你不能这样在我面前我哭。” 且让契约见鬼去! 李英歌嘟着嘴道“我不管”,泪水扑簌簌落得更凶,“寡虞哥哥,你让我哭这一回罢。从昨晚憋到现在,我快要憋疯了。” 她当着李松的面不敢哭。 她抱着李承铭时不能哭。 现在窝在她家夫君怀里,不哭白不哭。 李英歌说着大实话,瞬间哭成狗。 第274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寒潜第一次,尝到了心慌的滋味。 然后甘之如饴,去尝眼泪的滋味,他绵绵密密的吻去小媳妇儿滑落的泪,想要她别哭,干涩的话语转到舌尖,吐出口就成了纵容,“哭吧,哭吧。你想哭,就痛快哭一场,嗯?” 他的小媳妇儿,泪水淡淡的,一丝咸却透着浓重的苦,直苦进他心里。 他曾在她这里尝过心花怒放的欢悦。 现在,他在她这里尝到心慌意乱的痛惜。 萧寒潜心口一顿一顿的跳,忙抱着小媳妇儿坐起身,正调整姿势,就听小媳妇儿一哽一哽的道,“谢妈妈还守在外面呢。” 所以她不能放声大哭,省得夜半被围观。 哭成狗还这么冷静? “还是怕哪里做的不好,我就不肯答应带你走?这是可着劲儿跟我卖乖?”萧寒潜逗小媳妇儿一句,对上她泪水决堤的晶亮双眼,转而一叹,“都哭成这样了,还说没有怪我?” 李英歌猛摇头,哽咽道,“真不怪。” 说着怕绷不住,抓起萧寒潜的手张口就咬,将强压着的抽噎吞回喉咙。 萧寒潜任她磨了一回牙,探手抓过她蹭掉的外裳,攥成团送到她嘴边,哄她换个松软的咬着,空出手来抱好她,轻轻拍着抚着她的背,一面替她顺气,一面沉声问道,“媳妇儿,你老实告诉我,你的小名’阿久’,是怎么来的?” 听话听音,她猜得没错,他一早就知晓九字军名号的由来,只怕也派人查过另一个“李英歌”。 所以他和袁骁泱一样,从不喊她阿久。 李英歌心头微定,早备好说辞,“娘和阿姐是严母严姐,以前我身边的玩伴,除了谢妈妈,只有常福三两个丫鬟,连小承铭都少见。族姐,和我同名的族姐虽素未谋面,却对我很好。每年都送我好看又好玩的生辰礼物。一送就是七年。每年快到生辰,我最快乐的事,就是盼着族姐送来的小礼物……” 谢氏连小字小名都不敢给女儿取,惟恐养得太精压不住福气,更枉论给女儿过生辰,每年除了一碗亲手做的长寿面,贺礼只来自内二房的独一份。 李英歌一番话半真半假,两世交错的情意却真切,“族姐猝死,我缠着谢妈妈问了许多她生前的事。我娘为内二房去青羽观做法事时,是我亲手为族姐点的长明灯。我叩拜族姐时,许愿必定不放弃找寻李松。我问她,我和她一样生在初九日,能不能也跟着她叫’阿久’。 挂着我的铭牌的长明灯,原本突然灭了,我在心里问完这话,小道长再取火试着点我那盏长明灯,就点着了,之后再没灭过。我想,族姐她,一定是听到了我的愿,应下了我的请求。” 话说的断断续续,咬在嘴里的外裳已啪嗒掉落,晶莹泪珠也跟着啪嗒嗒落得更急更凶。 萧寒潜不自觉屏息,指腹摩挲上小媳妇儿的脸颊,擦着泪吻着泪,半晌才嘶哑着声音道,“好媳妇儿,别哭了。我答应你,我带你一起走,好不好?” 长明灯这类鬼鬼神神的事,可以不信,不能不敬。 时人时情,小名小字的份量不比大名轻,同名同字的不是没有,但继承一个人的名和字,往大里说,等同于继承一个人的福运和意志。 怪不得,她那样紧张李松,那样不管不顾的厌恶袁骁泱。 她有她的执念。 他也有他的执念。 但他愿意为了她,退让,迁就,迎合。 一旦有了决断,萧寒潜眉眼间只余轻快的飞扬神色,一心只在哄小媳妇儿上,捏了捏她的鼻头,又嫌弃又揶揄,“满意了?别哭了。你看,我为你放弃了原本的布置不用,推翻了自己说过的话决定的事。你不感激我为你食言而肥,还要继续罚我不能碰你,嗯?” 李英歌眨了眨眼,顿时破涕为笑,“寡虞哥哥,你说真的?真的吗,真的吗?” 心里有多放不下,面上就有多惊喜。 萧寒潜心情略复杂,忍不住因她高兴而高兴,又忍不住因她心里有李松而发酸,张口轻咬被他捏过的红红小鼻头,恨恨道,“真的。你就是再变主意,我也不会再改决定了。如假包换的真!” 李英歌大喜,抹一把热泪顿时不哭了,转身挣出萧寒潜的怀抱,趴到一旁,探手又从小匣子里摸出笔墨,晃着笔杆,沉吟道,“那这契约得改一改。第一条作废。改成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彼此都要坦坦诚相待,有商有量的来,再不能欺瞒对方?” 她大笔一挥,把第一条划成大叉叉,然后笔走游龙,光速写下新条件。 萧寒潜表示惊呆了。 话本上说得对,女人翻脸比翻书快。 他觉得,他可能,又被小媳妇儿带进沟里了。 萧寒潜剑眉一竖,倾身压上小媳妇儿的背,圈着她咯咯磨着后牙槽,“李英歌!你是不是都算计好了!你这是有备而来,’法宝’一件接着一件来,就等着这会儿应景坑我呢,是不是!” 是哟! 李英歌心里笑得打跌,原本翘高高正晃得欢快的小腿,被某人压得牢牢的,只得嘟着嘴调转头,讨好的眨眼睛,“寡虞哥哥,一条换一条。你往新条件上加个手印,我就不罚你不能碰我了,谁都不亏,怎么样?” 对着她故作无辜的小模样,还能怎么样? 萧寒潜冷着脸不作声,李英歌笑眯眯的抓起他的手,啪的盖上手印。 折好付着新契约的名帖,正要连带着她掏出的种种“法宝”,重新收拢回她的“宝匣”里留待后用,人就一阵天旋地转,被某人掉了个个儿,牢牢压进身下。 李英歌继续一脸无辜。 萧寒潜却是一脸匪气,咬她亲她,大掌在她身上游走,叼坏笑道,“媳妇儿,既然惩罚解除,那就让我好好的……碰一碰你。你是不亏,我却是血本无归,你总得让我先收回点利息好处。” 他想去解她的小衣系带,李英歌却张手勾上他的脖颈,紧紧揽着他轻声问,“寡虞哥哥,我身上香不香?” 萧寒潜动作一顿,就势埋进她颈窝深深嗅一口,遵从本能道,“香。你拿三匀香熏小衣小裤了?” 他对小媳妇儿大方,却也知道三匀香稀少精贵。 “没有。只用来熏外裳。”李英歌声线轻缓,似在和他闲话家常,“是谢妈妈的主意。把香膏和熏过香的衣裳放到一处,染了残香。谢妈妈说,这味儿……你抱着闻着,必定欢喜。” 谢妈妈说的对。 他极欢喜。 染着他的味道的香膏,涂满了小媳妇儿的身子…… 萧寒潜似叹似喘,吁出一口又长又重的气。 先前被打岔而渐渐平复的某处,又悄然复苏,兴致盎然起来。 李英歌咬着唇忍笑,觑着萧寒潜一瞬分神的空,轻巧滑出他身下,拽起床头堆叠的锦被枕头蒙头盖上,露出一双闪动着坏心亮芒的眼睛,闷声道,“寡虞哥哥,你要收利息可以,今晚不行。我睡松院,你睡枫院。可以不罚你不碰我,但今晚,必须罚你分床而睡。” 她被骗,汪曲和张枫是帮凶,如果知道她被骗后还没点反应,没点脾气,谈何立足谈何立威。 她知理知轻重,可以不大闹,但得小惩。 萧寒潜转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自己种的因,只能自食其果。 根正苗红、君子风范的萧寒潜瞪一眼小媳妇儿,又瞥一眼再次不太雅观的某处,驱散不了脑中盘旋的旖旎,只得黑着脸冷着声,“你新做的肚兜,借我用一下。” 做什么用? 李英歌不解。 萧寒潜一侧耳根却悄悄红了。 李英歌的脸也迟钝的红了,她眼睫狂颤,忙错开视线不看萧寒潜,躲在锦被里窸窸窣窣一番,再探出手来,掌心团着嫩黄缎料,扬手丢向萧寒潜。 她表示自己很大方,借一送一,新做的配套小裤子也一并褪下奉上。 萧寒潜稳当接住,错眼看清不单一件肚兜,险些一个趔趄。 所以,他的小媳妇儿,此时此刻窝在锦被下,只穿着小衣小裤,里面却是…… 萧寒潜另一侧耳根也红了,只觉喉咙一阵阵腥甜,张了张嘴发不出声,怒瞪小媳妇儿一眼,起身下床,搓着脚步转进内室净房。 门帘后人影轻浅,没传出半点奇怪的响动。 李英歌拉起被子盖头盖脚,脑子里不时闪过他和她曾有过的画面,又似乎什么都没能想,小脸红通通的,不知是被子闷红的,还是被萧寒潜此刻背着她正在做的事,羞红的。 在她之前,他遵循水满自溢的自然法则,从来不曾自己解决过。 今晚是第一次。 还张口借用她的肚兜…… 李英歌觉得自己有点坏,但她家夫君,好像比她更坏。 新做的肚兜至此报废,好歹经过这一晚,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李英歌默默为她一针一线做出来的肚兜点蜡。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趿拉着软布鞋的蹉跎脚步声。 李英歌探出头来,脸上红晕未褪,瞥着萧寒潜空空的手,细声问,“寡虞哥哥,我、我的东西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是要逼死他,逼他回想刚才在净房里,他如何借着她的贴身衣物,想象着动作的,如何舒解自己么! 萧寒潜无名火起,居高临下的继续怒瞪小媳妇儿,“你还想洗洗再穿不成?我收下了。留作……纪念。” 最后几个字低得听不清。 李英歌瞠目,“登徒子!” 萧寒潜挑唇,“之前是谁扯着领口,半遮半掩得往我眼前凑的?论登徒子,我们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李英歌结舌,咬着锦被不说话。 萧寒潜嘴角一翘,心下沉沉叹,面上十足无奈,倾身在小媳妇儿的脑袋上一吻,“磨人精,趁早睡。” 李英歌在被子下偷偷抿嘴笑,哦了一声,乖乖闭上眼。 第275章 有人满血复活有人垂死病中 夜空一声惊雷,刹那将吹鼻泡吹得正欢的谢妈妈劈醒,瞌睡退散眼放绿光,耳尖一动捕捉到屋内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忙跳离锦杌子,探身跨进门槛,正碰上转出内室的萧寒潜。 “王爷?您这是……”谢妈妈讶然,眼风直往静悄悄的内室瞟,“王妃呢?” 萧寒潜长指抵唇,嘘了一声,“才哄着睡下了。别吵醒她。” 哄着睡下了? 谢妈妈嘴角一咧,错眼见萧寒潜大步往外走,忙旋身跟上,心下一计较就开口劝,“您这是要回枫院?这才新婚,万万没有夫妻俩分房睡的道理。王妃孩子脾气不晓得轻重,您大人大量,切莫和她计较……” 萧寒潜瞥一眼压低声音,快语快脚,紧紧撵着他的谢妈妈,不由嘴角微勾。 拿话怼他的时候气势如虹,护起犊子的时候能屈能伸,他媳妇儿这位奶娘,也是个人才。 于是顿足廊下,语气耐心面色无奈,“她可不是孩子脾气,也晓得轻重。她睡松院,我睡枫院,是她的意思。只今晚罢了。妈妈别多心。” 谢妈妈瞪大老眼,几个意思?她家英哥儿把王爷赶出来了? 萧寒潜发现,不止他小媳妇儿的眼睛会说话,谢妈妈的眼睛也会说话。 他还真是被赶出来的。 还是心甘情愿被赶出来的。 萧寒潜抬手摸了摸鼻子,“这事儿妈妈就别管了。你也不必送我,且回去值夜。她哭过一回,先让她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记得拿棉布浸了冰水,替她敷敷眼睛。” 谢妈妈顿觉信息量好大,又觉得就算李英歌哪里失了分寸,萧寒潜总归错不了分寸的,遂识趣的闭嘴止步,躬身递伞,目送萧寒潜出了松院,忙回归岗位。 雨势渐弱,敲在伞面上轻浅叮咚,煞是好听。 萧寒潜站定枫院内,举目四望,先笑后叹。 笑他言而无信,让汪曲处置完府里那些个硬茬后,贪恋和小媳妇儿二人独处的时光,没她改枫院的规矩。 叹小媳妇儿一语成箴,这枫院少了其中一个主子,果然冷冷清清,让他极不习惯。 他抬脚进起居室,换上厚底官靴,又撑伞出了枫院。 二门上的婆子瞌睡半酣惊跳起,忙忙开了锁,二门一动,外院也跟着亮起一片灯火。 萧寒潜没有扰人好眠的自觉,跨进汪曲的住处,提袍落座,一声叹,“汪曲,我以前独居枫院,究竟是怎么过得有滋有味的?” 不过是一晚,不过是身边少了小媳妇儿,他就觉得自己精心打造的枫院没滋没味起来。 这样看来,改变主意带小媳妇儿走,也许是个不错的决定。 汪曲表示没听懂,王爷这是要秉烛夜谈,缅怀过去? 萧寒潜抬眼对上汪曲难得呆愣的神色,又是一声叹,“汪曲,你说得对——这一次,我的谨慎周全用错了地方。什么人什么事,都可以算计。唯独她……” 唯独他的小媳妇儿,他不能也不该算计。 算来算去,被算计的是自己。 净房内,他压抑着喘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一幕又浮上心头。 萧寒潜的耳根悄悄红。 汪曲表示听懂了,但是没看懂萧寒潜讳莫如深的神色,王爷这是在三省吾身,展望未来? 身为乾王爷身边的第一大太监,汪曲虽然心里发懵,仍尽职尽责的斟茶倒水,舍命陪自家王爷夜谈。 懵圈对呆萌,汪曲小院的灯直亮了一夜。 天明灯灭,八卦起。 二门内外都在偷偷议论:王爷和王妃昨晚一个在松院一个在外院,松院一早就叫库房多送了一份冰块,成块的冰送进去,端出来就成了一盆半温半凉的水,这是王妃哭过了拿来敷眼睛呢! 王爷和王妃吵架啦! 这才成亲多久啊! 内务府和人牙子新送进来的仆妇丫鬟私下头碰头,左听一耳朵右听一耳朵,见松院领头的谢妈妈不打压不噤口,就晓得这八卦松院不甚在意,也许还有意放任,遂收起小心翼翼,即不添油加醋,也不避而不谈。 刘嬷嬷那些人被打回内务府后是什么下场,她们连打听都不敢打听。 松院就是那风,她们只管做那随风倒的草儿就是。 于是有人委婉打探,就有人隐晦应答,八卦兜兜转转,转进了竹院。 王嬷嬷头也不抬,挥退来报信儿的心腹婆子,专心看着新鲜出炉的婚帖,开口说的却是和婚事全不相干的话,“这是晓得族兄飞上枝头,晓得王爷即将披挂上阵,私下和王爷闹着要跟去呢。王爷是什么心性?即是一心为她打算为她好,打定了主意要留她在京城,岂会被她闹一闹,就变了初衷?” 这她,自然指的是李英歌。 端坐下首的王环儿自动过滤谁为谁好的话,美目含轻蔑,语气却唏嘘,“王爷多少温柔多少和煦的脾气,这是气得狠了,才会不顾正妃嫡妻的体面,连枫院也不回,竟就屈尊歇在了汪公公那儿。 干娘,您瞧瞧王爷对您和汪公公,到底情分不比寻常人。搁我们王爷这儿,新人笑旧人哭的事儿,可见是没有的。您看,我要不要派个小丫鬟,去看看汪公公?” 这寻常人,自然指的也是李英歌。 至于看望汪曲,不过是想打探昨晚的细节吧! “你多什么事儿?难道也想自降身份,和那些爱嚼舌根的混作一处?”王嬷嬷拧眉斥一句,老而不浊的目光触及王环儿这几日略显苍白的俏脸,眉头不由一松,语重心长道,“容家送来的嫁衣,你也看过了。这样亮堂的大红嫁衣,一辈子就只能穿那么一次。你可想清楚了?” 容怀坐二望三,容老太太只恨不得立马娶了儿媳妇抱上小孙子,做足姿态低头求娶,好容易才得了王嬷嬷“勉为其难”的首肯,将婚期定在月底。 有萧寒潜的话在先,婚期虽急,知道二人身份不同年龄都老大不小了,只有开口恭喜的,没有背后议论的。 容老太太不想累着王环儿,特意从喜铺定制了一套最华贵的嫁衣。 王嬷嬷逢人上门道喜就是满脸笑,此刻却是一脸凝重,即有疼惜不忍,又有慨叹,更有惋惜。 正妻才能着大红嫁衣。 王嬷嬷神色复杂的紧紧盯着王环儿。 她越是这样,王环儿越是清傲自骨血而出,本就笔挺的脊背越发一挺,面色决然,答话却轻轻柔柔,“干娘,我想清楚了。别人不心疼王爷,我愿意代干娘,守着护着……疼着王爷。” 这别人,自然指的还是李英歌。 王环儿说得果决大义,苍白的俏脸却泛起一片红霞。 王嬷嬷默然半晌,缓缓露出慈爱宠溺的笑,呐呐道,“你呀,虽不是我亲生的,性子却像我。实心眼,倔强,一片忠贞……你心意已决,我这个做干娘的,心里除了不舍还是不舍。这心里难舍难受的,可不就该病倒咯……” 王环儿闻言面色一紧,美目闪闪烁烁。 而被竹院干娘儿俩话里话外放了无数冷箭的李英歌,却是眯着睁不开的眼,险些被乍然大晴的日头闪瞎双眼。 她靠坐在宴息室大炕上,捂着眼睛无语凝噎。 昨晚哭成狗,今天起来,桃花眼肿成了桃核眼。 继哭成狗后,又丑成了狗。 简直呜呼哀哉。 “多少年没肿成这样了!你这是和王爷闹腾什么呢!”谢妈妈怒拍李英歌捂眼睛的手,抓起包着鸡蛋的帕子,就往李英歌眼皮上一顿招呼,“这几年你好了长大了,倒忘了你小时候就是个小哭包,高兴也哭,不高兴也哭!如今可好,十好几岁的大姑娘、乾王妃,哭得眼睛肿成核桃,松院的门都没脸出!” 说着狠话,动作倒轻柔,掰过李英歌的脸细看两眼,颔首道,“瞧你这样儿,说你丑成狗,都是侮辱了狗!” 李英歌:“……” 她决定,把谢妈妈表达心疼关爱的另类方式,归功于伟大的母亲谢氏。 子不言母过。 李英歌假装膝盖没中箭,按上谢妈妈的手撒娇,“妈妈,你别管我和寡虞哥哥闹腾什么了,总归外头说我们吵架也好,斗气也好,只要能传进汪公公和张枫的耳朵里就行。” 谢妈妈再次觉得信息量略大,于是再次识趣闭嘴,只细细致致的伺候着那对丑眼皮。 李英歌却是想着能去东北了,顿时原地满血复活,敷着能睁开大半的眼睛缝儿了,就催着谢妈妈找出新家图纸,兴冲冲道,“妈妈快来帮我再想想,等十月跟着寡虞哥哥一起启程去东北,该怎么布置官署后衙的好?” 去了东北,暂时肯定只能住官署的后衙,她打算照搬些新家的设计,好生捯饬一番。 谢妈妈不知前情,只知后果。 本就觉得夫唱妇随,合该跟着萧寒潜走,当下就喊了常青、常福和常缘几个近身服侍的,跟着一块儿出主意。 萧寒潜不曾公布此事。 李英歌也就没让谢妈妈往外漏口风,只暗搓搓的纸上谈兵,断断续续的慢慢收拢物什。 这天谢妈妈捧着嫁妆里翻出的衣料,来商量李英歌,“本是留着给王爷做衣裳的。事急从权,外头买的比不得自家准备的,不如我让常福、常缘帮手,先紧着给松大少爷做几身体面衣裳?” 谢氏去青羽观的日子已经定了,特意迎合李松的休沐日,他将随行。 李英歌却不愿急功近利,过分主动示好,只沉吟着道,“中枢院那里,娘三天两头就要派李福过问一趟。你真要送什么,就随着娘的东西走吧。” 谢妈妈一拍额头自顾脑补——她家英哥儿是乾王妃,代表的是乾王府,礼来送往,确是该谨小慎微些。 李英歌笑而不语。 外头传来一阵沓沓杂杂的脚步声,只听小丫鬟叽叽喳喳一阵说,常福忙通报一声,带着小丫鬟掀帘子进来。 门帘还高高撩着没放下,小丫鬟就急急道,“竹院的婆子来报,王嬷嬷不好了!” 第276章 要啥给啥缺啥送啥 日头高悬,斑驳阳光照得人影又淡又长。 谢妈妈掖着手往外走,神色淡脚步稳,小丫鬟咋呼的语气也跟着稳下来,“来的是王嬷嬷身边得用的婆子。说是一早朝起来脸色就不好看,强撑着理完竹院的琐事,刚站起身就一头栽了下去。这一下来得突然,跟着服侍的唬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又抬又掐的,好险没磕伤哪里……” 没有外伤,人却没醒过来。 照着老把式灌汤药按腰腿,深知王嬷嬷身有旧疾又伺候惯了的竹院上下,这才真正慌了起来,忙来松院求萧寒潜的名帖,要去宫里请太医。 谢妈妈捻着手中名帖,随手散了把铜子儿打赏报信的小丫鬟,抬脚进穿堂,就见王嬷嬷的心腹婆子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原地团团打转儿。 一瞥见谢妈妈,忙胡乱福礼,红着眼急声道,“天公不做美,前几天狂风暴雨的,一入夜嬷嬷的腰腿就一阵阵的疼,觉都睡不安稳。偏放不下环儿姑娘的喜事,大到席面怎么摆小到一块帕子都要亲自过问,嬷嬷的年纪身子,哪儿受得住这样折腾! 我们这些底下服侍的看着心里急,拗又拗不过嬷嬷的脾气。她老人家强硬了半辈子,哪里想到这一栽下去就睁不开眼了!环儿姑娘哪里还顾得上备嫁避嫌,正寸步不离的守在嬷嬷跟前。 环儿姑娘担心得不得了,眼泪哗哗的掉,哭得都没了人形,不敢到妈妈跟前来现眼,只得让奴婢跑这一趟,还请妈妈多担待着些。” 她小人之心,想着竹院这阵子没少往松院要对牌请大夫,次数多了连她都暗自嘀咕,不晓得王嬷嬷是真病还是假病,来时只担心松院会借机发作,这松院上下可是谁的面子都敢不给的。 即解释了病由,又解释了为何是她一个二等婆子来,不留一丝话柄。 原先的嘀咕,也成了真切的焦躁。 她是王嬷嬷一手拉拔起来的,王嬷嬷对她有恩,她是真心敬重王嬷嬷。 一想到王嬷嬷昏迷的模样,她就又愧又痛,暗骂自己多心瞎想,王嬷嬷根本无意和松院对上,这是真病倒了! 心腹婆子险些嚎哭出声。 谢妈妈见她情真意切,淡然神色不由一凝,爽快的将名帖塞进婆子手中,挥袖道,“你赶紧去请太医,我这就去竹院看看,有环儿姑娘在,王嬷嬷那里且乱不了,你安心去!” 心腹婆子诶了一声,也不管谢妈妈是真好心,还是代表松院摆姿态,忙忙就抓起裙摆飞跑出二门。 太医一下轿,几乎是被心腹婆子拖进竹院的。 早年王嬷嬷误食五皇子下了药的点心,为萧寒潜挡下一劫而落下病根,就是这位太医主治的。 他来得快,走得也快。 谢妈妈回转松院,欠身坐上宴息室大炕,面色有些古怪,说不上唏嘘算不上感叹,“太医扎了针才醒了过来。说是早年损了内腑,这阵子太过操劳,天热胃口不好,饮食上不足,作息又失了规律,发作得才这样急这样猛。人醒过来就没有大事,重在调养。” 太医的方子,松院是要收拢存底的。 李英歌看过药方,见不过是些健脾益气、滋补养生的药材,不由挑眉,“根由是旧疾,引子却是心病?” “正是这话。”谢妈妈抖眉毛皱鼻子,表示略无语,“听太医和竹院上下话里话外的意思,王嬷嬷操劳王环儿的喜事是一,舍不得王环儿出门是二。夜里腰腿疼睡不着,就把王环儿小时候穿的衣裳一件件翻了出来,摸着看着就抱着掉起泪来。这是心里郁结,新病引发了旧疾,才一下子倒了。” 说着,脑中就浮现王环儿粉腮带泪,娇娇弱弱的模样来。 原本因着赶制出嫁要用的大小针线,又要照顾夜里睡不安稳的王嬷嬷,脸色就一天比一天苍白,今儿再有这么一遭,王环儿那巴掌大的俏脸,越发赢弱,白得赛过卧病在床的王嬷嬷。 谢妈妈弹着舌头撇嘴,“我自认算见过世面的,就没见过哪家嫁女、待嫁的忙着喜着忧着,临到头郁结了、病倒了。这一个两个的,到底是办喜事儿,还是办丧事儿……” 说着觉得这话损阴德,忙将转到嘴边的无声一唾咽回肚子里。 李英歌摇头失笑,将药方推回谢妈妈手边,“百样米百样人。王嬷嬷病了是事实,竹院要用什么药材想添什么食材,你照着拨过去就是。寡虞哥哥那里可知道了?” 那晚之后,萧寒潜没能再和小媳妇儿一起睡,转天就又被召进宫,连着被启阳帝留宿宫中,正忙着不日将举行的西郊大营阅兵,宫中禁军打先锋热身,宫中校场操练得热火朝天,威喝声几乎能穿透高而厚的宫墙。 太医能来的这么快,多得小福全儿接了名帖,报知萧寒潜后,才省了诸多程序火速送太医出了宫。 谢妈妈点着头道,“太医回去复命,王嬷嬷是怎么回事儿,少不得还要向王爷细细禀报。晓得有惊无险,只是旧疾复发,想来王爷也能放心。” 李英歌就丢开了手,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你记得数二百两现银,拿匣子仔细装了,到时候带去青羽观,以我的名义,单添到族姐的香油钱里。” 她有意让谢妈妈代她出面,和谢氏、李松一起去青羽观,为内二房做法事,法事花费不用她越俎代庖,只备长明灯的香油钱。 谢妈妈正色应下。 临到出发当日,却被竹院一声通禀阻了脚步,谢妈妈出了院门又折返宴息室,亲自报道,“太医千叮咛万嘱咐要王嬷嬷宽心,她倒好,这么些天了宽来宽去,倒越宽病越重了!竹院来人,想讨根百年老参。” 百年老参多少难得,市面上少见,放到寻常人家里,可以和传家宝媲美。 松院有竹院没有,但要用上百年老参,可见病势凶险。 难道等不及她动手,老天就要收了王嬷嬷? 李英歌心下扼腕,面上哂笑,“用在药材里,还是膳食里?” 谢妈妈一挑眉,“说是用在药膳里。” 那就死不了。 李英歌不扼腕了,摆手道,“挑根好的送去。” 王嬷嬷若真是个坚韧强硬的脾性,这场来得急好得慢的病,倒是病得有些意思。 她袖手站干岸,且等着看后续。 谢妈妈转身交待下去,然后飘走了。 竹院讨要的百年老参上午送过去,下午常青就飘了进来,报道,“王妃,张大人奉了王爷的命进府看望王嬷嬷。抬了许多东西,汪公公陪着来的。” 萧寒潜不得空,小福全儿代他留意府里各处动静,一得了竹院要老参的消息就报给了萧寒潜。 萧寒潜不放心王嬷嬷,派了张枫出宫。 李英歌看向多日未见的汪曲和张枫,挑着眉似笑非笑。 汪曲温和如常,张枫却是扛不住精神压力,抱拳长揖到底,快人快语道,“小王妃,李大人的事您别再生王爷的气了。王爷不开心,属下就不好过。以后属下定尽忠尽职——尽忠于听王爷的命,尽职于有事多劝谏王爷。” 话说得爽利,抬眼笑得直白,“以前您没嫁进来,如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王爷是主子,您也是主子,李大人也算不得外人。您再有什么事儿想问想知道的,只要是能说的、错不了分寸的,属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英歌:“……” 张枫的反应好简单好粗暴,为什么她有种胜之不武的挫败感? 不过结果大善,甚合她心,李英歌假笑变真笑,嘴角勾得别有深意,“以前多得你关照族兄,以后……也要麻烦你多关照族兄。” 张枫抬手挠头,不会说漂亮话就干脆不乱接话,指着院中堆着的大箱子小匣子,说起来意,“王爷晓得松院送了根百年老参出去,转头就让小福全儿去了内务府,好给您补上,又见着内务府采办局有好些新进的好药材,各样都给您添了点儿。 再有这几个大箱笼,是万寿宫给王爷的,王爷让属下一并带回来给您,让您看着或归入库中,或自己喜欢就拿出来用。剩下这几个小匣子,则是王爷给王嬷嬷的药材。” 萧寒潜身在宫中心在府里,启阳帝赏了御菜,要分一半给小媳妇儿,太后赏了穿的用的,转手就送给小媳妇儿,有一回,甚至还让人送了封信给小媳妇儿。 同在京城,又不是永不相见,用得着巴巴的写信送来? 不是有病,就是有情。 府里上下一致认为是后者,关于王爷王妃吵架分房的八卦顿时被浇熄了。 只有李英歌知道,萧寒潜送来的那封信根本不是信,而是他亲手画的几副花样子,做肚兜的花样子。 想到被萧寒潜留作纪念,她怎么找都没找到的那件嫩黄肚兜,李英歌就止不住的心肝儿颤啊颤。 他不是忙得即便留宿宫中,都睡不了一个囫囵觉吗! 怎么有空操心她的肚兜花样! 李英歌给萧寒潜独特的劳逸结合法儿跪了。 张枫却坚定的认为,这是他家王爷在变着法子讨好小王妃,哄小王妃消气。 他态度恭谨的弯腰,抱起其中一个箱笼,递到李英歌身前,照着萧寒潜的吩咐道,“传王爷的话,这一箱是王爷特意为了您,让人翻找收拢起来的。说是这几天王爷不得空回府,您夜里怕是睡得不好,王爷说,他知道您缺什么,这就让属下给您送来了。” 张枫说得顺溜,其实不懂萧寒潜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英歌却是心头一动,莫名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第277章 王爷不委屈 张枫快人快语,手脚也快,说罢不等李英歌示意,已经咔嗒打开锁,再啪的打开箱笼盖子,然后愣住了。 一旁常青好奇探头,看清里头装的是大大小小数十个枕头,也愣住了。 她和张枫面面相觑,大感自家王爷品味清奇,给王妃送来一箱枕头是几个意思? 王妃缺啥也不缺枕头啊! 何况打眼一瞧,箱子里的枕头半新不旧的,要送也送些宫里或外头时兴的新品才对啊! 张枫挠头,常青也挠头。 李英歌却是嘴角一抽,不太好的预感成真,偏又不好解释这其中缘由,只得望天叹好热,以手扇风,驱散蔓延至脸上的臊意。 她说要抱着他的枕头才睡得着,他就记在心上,写信和她私下“交流”肚兜的花样子也就罢了,大喇喇的公开送枕头,莫名有种夫妻间的私密被摊到明面上的羞耻感,她家夫君呆萌的点能不能再奇怪点! 她一脸冷漠,汪曲却是恍然,温和的笑容越发慈越发柔。 脑中浮现秉烛夜谈那晚,他家王爷和他挤在一张炕上,抓过锦被枕头团进怀里紧紧抱着,懒懒倚靠炕头,抿着薄唇笑着偷偷告诉他,“汪曲,我回应她了。我告诉她了,告诉她我也喜欢她。” 又偷偷形容给他听,小王妃如何愕然如何可爱,央着王爷再说一次,再说一次“我喜欢你。” 说着这些时,王爷笑得又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眉梢眼角尽是明亮的快意。 上一次,王爷乍听小王妃表白心迹后,也是这样张扬开怀。 这一次,王爷终于主动回应告白成功,同样高兴得像个初尝爱恋的愣头青。 问世间情为何物,果然不在他这个首席大太监的业务范围内。 但看着这一箱枕头,他顿悟了,怪道王爷那晚会缅怀过去,叹独居枫院没滋没味。 他看一眼一头雾水的张枫,就知道张枫只负责展示并不知其中意味,遂掖着手笑意深深道,“别看这些枕头半新不旧的,老奴最是知道,这些个都是王爷从小用到大的物什。不是归入皇子所库房,就是收在万寿宫里。 要翻找收拢起来,可得费点功夫。所谓睹物思人,王爷这是记挂着小王妃一个人宿在枫院里,夜里清冷,心里不安稳呢。王爷一番心意,小王妃可别嫌弃这些旧物。” 李英歌扇风的手不自觉加快,她觉得,汪曲好像知道得太多了。 张枫不挠头了,闻言半懂不懂。 常青也不挠头了,闻言完全不懂,但她懂得自家主子大概可能也许有些不自在,遂挺身而出,“东西送到啦,汪公公、张大人赶紧去竹院看望王嬷嬷吧!” 张枫功成身退,汪曲却是落后一步,低声表态道,“张枫起先说的话,也是老奴想说的话。王爷怎么使唤老奴的,小王妃只管怎么使唤老奴。再不敢有欺瞒,再不会有欺瞒。” 说罢声线微高,“这箱子枕头您怕是抱不动,老奴先替您送回枫院?” 李英歌不扇风了,笑微微点头。 张枫等汪曲折身出了枫院,才拎着装药材的大小匣子,抬脚拐向竹院。 一进院落里有婆子丫鬟各司其职,王嬷嬷的心腹婆子正在穿堂理事,一见来人,忙扎着手迎上前,“汪公公、张大人,您二位来了?嬷嬷得了信儿,正盼着您二位呢!” 汪曲见她似喜还忧,眉心微蹙,“王嬷嬷的病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用上了老参做药引?” 心腹婆子忙摆手,“不是大事儿,不是大事儿!如今胃口开了,腰腿也好多了,就是精神头老提不起来。大夫说气虚脾弱,环儿姑娘就问能不能用参,大夫说可用可不用。咱门府里有,王爷又一向尽着好物给竹院,这才往松院讨了来用。” 太医复诊一回后只道静心休养,后来就只由府里供养的大夫问诊。 汪曲是看过大夫的脉案的,闻言眉头几不可见的又一蹙,点点头撇下心腹婆子,和张枫转进二进院落。 前头仆妇行事轻手轻脚,后头却没留人在跟前服侍,当真称得上静养二字。 回廊下绿荫成壁,王嬷嬷靠在躺椅上,一半隐在阴凉下,一半露在骄阳下,听见动静循声望过来,脸上就露出见着故交的亲昵笑容,只面色不佳,映着廊下阴影,竟显出几分灰败来。 张枫面色一紧,轻声喊“嬷嬷”,又单手作揖,“环儿姑娘也在。” 王环儿静静陪在一旁做针线,身前架着熬药的泥炉,俏脸熏得蒙了层薄汗,身形越见单薄,可见这几日伺候得如何尽心尽力。 她抱着针线篮子急急站起身,福礼道,“汪公公、张大人。二位别担心,干娘这是晒太阳呢。环儿想着天气好,就找了条薄毯子给干娘搭在膝头,晒不着头脸,挡着晒一晒腰腿。 也好袪一袪这几日风里雨里,腰腿受的湿冷。您二位来了,就容环儿躲个懒。环儿备了茶点,二位陪干娘多坐会儿。” 张枫晓得她要避嫌,却没有立即让她走,而是拣出两个小匣子,往王环儿跟前送,“我进府时,正碰上容老太太派人送东西进来,这是给你补身子的,环儿姑娘快收下吧。” 如果真是容老太太送的,大可直接送进二门,何必托张枫多过一道手。 不过是容怀借着母亲的名义,送给王环儿的。 张枫原先觉得这行为不妥当,此刻见王环儿一番伺疾果然消瘦不少,心里既有同情,也有意成全,“是……他的一片好意,你要做新嫁娘的人,别只顾着嬷嬷,也要顾着自己才是。” 王环儿一听这意有所指的“他”,就慌忙垂眸低头,抱着针线篮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女孩子面皮薄,这是害羞呢。东西我代她收下了。”王嬷嬷笑着解围,接过匣子,斜睨着张枫打趣道,“是谁的好意,你知我知环儿知,哪儿有你这样张口就说破的!你帮着王爷做大事是行,帮着别人做这些小事,却是差些火候!” 张枫赫然。 王环儿头垂得更低,跺脚嗔一声“干娘”,羞得再顾不上礼数,转身就走,抬脚进屋俏脸扬起,没有半分羞涩,只有冷然。 张枫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却是一脸了然的暧昧笑容。 王嬷嬷佯怒着瞪了张枫一眼,一面招呼二人落座,一面摩挲着张枫送上的大小匣子,“王爷在宫里是忙正事儿的,怎么能叫他为我这把老骨头分心?你跟在王爷身边,也不劝一劝王爷!” 张枫牛饮香茶,不以为然道,“您和汪公公,在王爷心里是当半个长辈待的,我劝什么?我也担心您呢!晓得您要用参,王爷特意让我给您捎带了一匣子上好的来。” 王嬷嬷忙打开装参的匣子,顿时笑起来,“王爷是什么性子,我会不知道?不单是竹院,松院那头也没落下吧?你这趟回来,可是又代王爷给松院送东西了?我听着,大箱小箱的东西不老少!” 张枫张口欲答,却听汪曲和和煦煦开了口,“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我是病了,又不是聋了。阿枫抬进抬出的动静大得很,我想不知道都不成。”王嬷嬷笑容不变,斜着身子偏向汪曲那头,眼中隐隐心疼隐隐怅然,“再者说,王妃到底年幼,我说是不管事儿了,哪里又真的能全然不听不看的,少不得为王爷仔细留意着府里各处。 你只看前几天下人里头传的话,再看王爷这几天大包小包的往松院送东西——咱不管王爷和王妃是为什么闹了别扭,小夫妻床头吵床尾和,可闹到风言风语,闹到新婚就分房,这却是王妃的不对。 王妃是家里娇养着长大的,王爷也是顶顶矜贵的人物。我听着看着,王爷这样做小伏低的送这送那的,我呀,又是为小夫妻俩心急,又是为王爷心疼委屈。” 汪曲插了话,张枫就自觉退居二线,只帮着分茶,见王嬷嬷说着说着看向自己,便委婉道,“嬷嬷大可放心,王爷不委屈。” 他直来直去却也晓得分寸,萧寒潜备礼送礼时多少用心雀跃不能、也不敢乱说,只简单答一句自己得出的结论。 王嬷嬷却是恨铁不成钢,“怎么不委屈?我听说王爷还给王妃送过信,难道王爷还要白纸黑字的哄着陪着小心?这不叫委屈,什么才叫委屈?你跟在王爷身边多少年,倒是半点不心疼不维护王爷!” 事情根本不是王嬷嬷说的这样啊! 张枫哑然,事涉朝局又和小王妃的族兄有关,他不知如何解释,只得挠着头,大感王嬷嬷一番话莫名其妙,直把他绕晕了。 且他也确实不知道,自家王爷信里写的什么。 “主子间的私事,轮不着我们操心,更轮不着我们打听,”汪曲接过话茬,放下手中茶盏,看向王嬷嬷,半是担忧半是疑惑道,“你身子如何,我们都清楚。怎么就突然郁结成疾了?阿枫在这里,你好歹给句准话,否则他回头怎么和王爷交待?” 茶盏轻轻磕下,发出清脆的碰瓷声。 王嬷嬷听得一愣,收起笑容缓缓靠回躺椅,望着遮天蔽日的回廊顶,哽声道,“看着环儿,就想起我那早夭的女儿。要是,要是我那苦命的女儿还活着,也早该穿上大红嫁衣,我也早该抱上亲亲小外孙了……” 负心丈夫恶毒外室,当年是汪曲出手弄死了这一对恶人,替王嬷嬷出了口恶气。 王嬷嬷的独女是早夭,没有正经的坟墓,娘家人一场水患死光了,夫家人早已交恶断绝来往,只在青羽观供着衣冠冢,小小的牌位孤孤单单。 张枫默然。 汪曲深深叹口气,晙巡着王嬷嬷略显灰败的面色,一字一顿缓声道,“斯人已矣,你既待环儿姑娘如亲女,就更该振作起来。心病不算病,你听我一句话,这病,该好了。” 第278章 聪明人就爱多想 张枫眼中讶异一闪而过,暗暗瞥一眼汪曲,不露声色的转而揭开泥炉上煨着的药罐子,见水位下去老大半,忙取了瓷碗盛上,递给王嬷嬷,顺着话茬道,“汪公公说的在理。到时候拜别高堂,环儿姑娘跪的是您。等三日回门,容先生敬茶的也是您。 我跟您说句糙话,您心里苦,容先生也不容易。你们一个地儿的祖籍,一样受了水患的难,再加上科举受阻,要不然容先生的亲事也不能耽搁到现在。 容先生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王爷将来是必定要重用的。如果不是王爷偏着您,环儿姑娘又是您的干女儿,这样好的亲事可未必能落到环儿姑娘身上。 容先生和环儿姑娘这样儿的,就叫有缘有份。您合该欢欢喜喜的,接了王爷这份恩典,就该打点起精神好好儿的做成这门喜事。可不兴再胡思乱想,坏了自己的身子,凭白叫我们,叫环儿姑娘、容先生跟着挂心。” “是,是。你们说的很是。”王嬷嬷听得渐渐笑咪眼,坐直身接过药碗饮尽,拍着张枫的手,面上郁色一扫而空,“倒要你来劝我!放心,王爷特意派了你来看我,我心里高兴,这病呀,就好了一大半儿咯。” 说罢关心的问张枫如今担的什么差事,是不是在宫中、中枢院两头跑,又转头问汪曲,“阿枫今非昔比,到时候必定要跟着王爷去东北。你怎么说的,可是随着王爷一块儿走?” 启阳帝钦点萧寒潜为帅,正式的旨意尚未明发。 汪曲闻言眼底微黯,面色依旧温和,“我得留着,好帮小王妃跑跑腿儿,打点些事务。” 张枫闻言眼中无异色,只又暗暗瞥一眼汪曲。 王嬷嬷却是挑眉长长一哦,摇头叹道,“王爷竟留你给王妃跑腿儿,王妃好福气。” 汪曲笑了笑,捧起茶盏慢饮慢品。 探病没有久坐的道理,盏茶过后,二人就辞了王嬷嬷。 出了竹院走在通往二门的幽静甬道上,张枫的声音低低响起,“等皇上发了明旨,王爷是要随大军一起开拔的。小王妃要跟着走,行程却要往后错开几天。您留下,是为小王妃打点事务,也是为护送小王妃。您刚才怎么……” 怎么话说半截,似有意误导王嬷嬷,听着仿佛留着就不走了。 他是直而不是憨。 张枫觉得,汪曲对着王嬷嬷的说话和态度,都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汪曲闻言默了一默,半晌才开口,语气似叹非叹,“聪明人就爱多想。” 这话牛头不对马嘴,张枫没随便接话。 “想得多了,想要的东西也就多了。”汪曲似自言自语,袖着手脚步不急不缓,“想要的东西太多,底气和本钱却不够,那就只能想方设法的去争取,去得到。超出了本分,就成了算计,这可不是聪明的做法。” 张枫张了张嘴,直觉汪曲说的是王嬷嬷,面上讶然,“您这话我听不懂。嬷嬷一向聪明能干。” “用在正道上的,才叫真聪明。”汪曲偏头看张枫,抬手拍了拍张枫的肩,似欣慰似黯然,“王嬷嬷有句话倒是没说错,你是帮着王爷做大事的,这四角屋檐下的小事琐事,不值得你掺和。我啊,也不想管,不能管。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且随自己个儿折腾去罢。” 他抬眼看诺大乾王府圈起来的天穹,看似高远,实则依旧逼仄。 张枫跟着望天,沉声道,“我反正听您的。不管您这话打的什么机锋,总归今儿怎么见的嬷嬷,都说了什么,回宫我照实禀报给王爷就是。” 汪曲笑容和煦,“合该如此。你行事什么时候要听我的,你跟我这儿卖什么乖。” 张枫挠了挠头,笑得赫然。 王环儿却是笑得不自然,她细心服侍着王嬷嬷出回廊,进里屋,若有所思道,“这么说,张大人也不知道王爷信里写了什么?府里都说王爷这是对她有情,才巴巴的鸿信传书……” 代指的“她”字,咬在齿间,低不可闻。 王嬷嬷却无心再深究这些小情小节,耷拉着眼皮道,“王爷是我看大的,他或许会因为李英歌正妃嫡妻的身份,看重她对她好。但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一件东西,王爷可不会做这类拐弯抹角的酸腐事体。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遇事总喜欢多想。不过这事上,你不必庸人自扰。今儿倒也巧,这下既然确定汪曲会留下不走,就说明我之前所猜不错,任李英歌如何闹腾,王爷也难改初衷。 她且留在京中做她独守王府的乾王妃。我们……也该走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了,尽早把跟着王爷去东北的事儿定下来。你可给我把住了,到时候别乱了阵脚,功亏一篑。” 王环儿美目大亮,闻言忙强压下抑制不住的欣喜,俏脸一派嗔怪一派委屈,“干娘,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只是这东西,您还特特带进屋里来做什么?” 她垂眸看容怀送来的两匣子补药,眼底晦暗不明。 王嬷嬷随手搁下手中抱着的匣子,轻声一笑,“你不喜欢,不想要,也要先好好收着,否则怎么原璧归赵,拿什么东西原物奉还?” 王环儿抬眼,闪着美目看着王嬷嬷。 王嬷嬷却不再深说,摆手道,“让人盯着二门,王爷哪天回来,我们就哪天行事。” 火候差不多了。 万事俱备,只差萧寒潜这道东风。 王环儿美目又是莹莹一闪,柔声应是。 心腹婆子领了命,虽不懂王嬷嬷打的什么主意,却也兢兢业业亲自盯着二门。 盯了三五天,每每铩羽而归。 这天过了熄灯时分不多久,本该早回了后罩房歇息的心腹婆子猫着腰,悄悄摸回竹院上房,叩门喊了声“嬷嬷”,听得一声“进来”,才矮身钻进门帘。 王嬷嬷正披衣靠在床头,额角贴着两块膏药,气色虽还略差,精神头却好。 “没白费环儿姑娘的一片孝心,您这大好了,可都亏了环儿姑娘这几天的精心伺疾。”心腹婆子真心高兴,上前替王嬷嬷掖被子,面上先是一喜,又是一忧,“二门上刚有的动静,王爷才刚突然回府了。小福全儿一路送进了枫院才走的,像是出了什么事儿……” 王嬷嬷眉头一蹙,“我知道了。你回去歇了吧。” 心腹婆子一愣,好容易等到人却没有其他吩咐,没头没尾的这是闹哪样? 却也不敢多问,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了。 王嬷嬷闭目片刻,忽然起身下了床。 李英歌也猛地起身下了床,快步迎出起居室,看着大步而来的萧寒潜,讶然道,“寡虞哥哥?你要回来,怎么不提前送个信儿?” 能不告而进枫院的,除了她就只有她家夫君。 她出来的急,外裳都顾不上披,只穿着小衣小裤,站在台阶上屋檐下,头顶长穗宫灯投下柔柔的光,映得她粉面染浅晕,俏生生的。 萧寒潜紧绷的面部线条转瞬柔和,脚一抬唇一勾,站在台阶下和小媳妇儿平视,倾身啄一下小媳妇儿的眉心,笑道,“媳妇儿,我回来了。惊喜不惊喜?” 两人没了身高差,她在上他在下,离得近照得亮。 李英歌这才看清他的形容,只有惊没有喜,“你受伤了?” “皮肉伤,不值得大惊小怪。”萧寒潜心下极满意小媳妇儿的紧张反应,面上却是云淡风轻,探手抱起小媳妇儿,抬脚就往起居室走,“怎么还没睡?是心有灵犀知道我会回来,在等我?还是我送的枕头不顶用,没了我,就睡不着了?” 这人果然正经不过三秒。 李英歌在心里翻白眼,一手抓稳他的肩,一手去戳他额头缠的纱布,歪头眨眼睛,不答反问,“寡虞哥哥,你不会是又和父皇起了争执,又被父皇’赐伤’了吧?” 李英歌真相了。 启阳帝砸起儿子来,数十年如一日的不改地方,不变手法。 萧寒潜眉眼微冷,哼了一声同样不答反问,“问我问题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答我的话?” 这人又开始犯别扭病了。 李英歌果断从善如流,乖顺的答道,“外院没得你要回来的信儿,二门一到熄灯时分就落了锁,我哪里知道你会回来?也不是睡不着,我在做针线呢,想着把最后一道边儿锁好了,就准备睡下了。” 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萧寒潜满意而笑,剑眉微微挑,偏头奖励小媳妇儿一个吻,坏笑着问,“做什么针线?做肚兜?用我画给你的那些花样子?” 李英歌抿了抿被亲得水润的唇,瞪着萧寒潜道,“才不是。给我小外甥做枕头。” 小外甥还没影儿呢,就天天做这做那的惦记着! 某人又开始毫无自觉的酿干醋,心里泛酸脸上发黑,错眼一看起居室的大床,凤眸顿时一瞠,黑到一半的脸瞬间亮了。 床上堆满了枕头。 全是他送来的枕头。 大的在外小的在内,里三层外三层,只圈出当中一小块空地,正好容李英歌一个人睡。 萧寒潜朗声大笑,颠了颠怀中小媳妇儿,也不管逮着哪儿就是一顿啵啵啵,含糊着声音调侃道,“就这么喜欢我用过的枕头,就这么喜欢被我的味道围着绕着?嗯?” 某人真会对号入座自作多情! 虽然某人说的是事实。 李英歌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当下来不及收拾“罪证”,干脆大大方方的承认,“是,闻着你的味道抱着你的枕头,我才睡得好。寡虞哥哥,你呢?你在宫里一个人躺在床上,是怎么入睡的,睡得好不好?” 她一句话拆成几段说,忍不住咯咯笑,忙着躲萧寒潜到处乱亲的嘴。 小模样鲜活而娇俏。 萧寒潜只觉爱得不行,圈抱的双臂一收紧,抵着小媳妇儿的额头去啄她的鼻头,动作爱怜,坏心依旧,“你猜?” 第279章 情分被狗血泼了 猜得中才有鬼! 李英歌不作声,萧寒潜也不需要她回答,抓着她的手往自己怀里探,附耳低笑道,“我有它。揣着它,枕着它,铺在枕头上一夜好眠。” 指腹触及一截熟悉的纹样和缎料,李英歌手一抖,抖出嫩黄肚兜一角,她瞪大眼睛往外拽,才发现肚兜的细带和萧寒潜的小衣系带绑在了一起,拽不动掉不出。 怪不得她翻遍了枫院也找不到! 原来被她家夫君随身携带,白天揣着出入宫中校场,晚上枕着一起睡觉! 萧寒潜得意的笑。 李英歌拿手背盖眼睛,心里哀呼好羞耻,嘴里嘟囔道,“寡虞哥哥,你真不害臊!” “我不害臊,也是被你老爱拿话撩我害的。”萧寒潜沉声大笑,抱着小媳妇儿倒进枕头堆里,哪儿哪儿都软软的,身下娇躯更柔更软,他压着小媳妇儿,顺着她的眉心一路往下亲,“媳妇儿,没娶你之前,你在兴园一待四年难得见面,我也没觉得如何。娶你之后,才知道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李英歌闭着眼,抿起的嘴角泛起甜甜的笑意。 “我怎么这么喜欢你?”萧寒潜含着咬着小媳妇儿甜润的唇,勾一下她的舌发一声叹,“媳妇儿,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嗯?” 李英歌的心软得一塌糊涂,瓮声瓮气的回应他,“油嘴滑舌……” 萧寒潜胸腔大震,笑得快意,吻得霸道,身体力行教小媳妇儿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油嘴滑舌”。 他在她嘴里纵情嘻戏,弄乱了周身铺垫的枕头,也吻乱了彼此的呼吸,半晌才好心的放开小媳妇儿,容她如鱼儿露水面,换一口新鲜空气。 “新婚次日入宫拜祭宗庙,父皇骂我没出息,说温柔乡英雄冢。”萧寒潜哑着声音笑,大掌掐着小媳妇儿的腰肢摩挲,动一下说一句,“如今我算是认了,父皇骂的对。你就是那绕指柔,绕得我都快要无心正事儿了……” 自己孟浪,反倒怪到她头上来。 李英歌没兴趣做祸水红颜,果断祭出一记粉拳,捶向萧寒潜笑得不停震动的胸口。 却听萧寒潜一声闷哼。 李英歌唬了一跳,想坐起来细看,又叫萧寒潜大手一捞并肩躺到了一块,他偏头吻小媳妇儿的发顶,轻声安抚道,“没事,没事。别担心。不过是校场操练时,和老大下场切磋了几下,他一时失了轻重,砸了一拳重的……” 只怕武王不是一时失手,而是故意的吧! 前世争东北大帅的人中,凑热闹的太子可以忽略不计,而势在必得的武王,呼声却高于萧寒潜,直到她魂归今生前都没有定论。 今生萧寒潜占尽先机,武王头顶负分,连提名的资格也没有。 能服气才怪。 李英歌挑眉,掀开萧寒潜的衣襟,看清他胸肋下一小块青紫,不禁倒吸凉气。 “看着吓人罢了。”萧寒潜揽着小媳妇儿肩头的手轻轻拍抚,仰望帐顶,声音低缓,“王嬷嬷的旧疾是怎么种下的,我跟你说过吧?当时我还没开始抽条,身量不足,是老大帮我把王嬷嬷背出皇子所,一路送进太医院,才没耽误最佳抢救时机。 他比我大十几岁,那时候已经生得和父皇一般高大。他背着王嬷嬷走得很快,背影像山一样,我追在后头,想喊’嬷嬷’,一路追一路喊,出口的却是一声又一声的’大哥’……” 后来,他只喊太子“皇兄”,再不曾和其他庶出皇子称兄道弟。 天家不是没有亲情,只是天家亲情难得历久弥新。 不由人,多由势。 是不是顾念着年少情分,所以武王一而再算计他,算计她,只要没触及他的底线,他都愿意留足一线? 李英歌默然,探手去戳他额头上干干净净的纱布,“那这伤呢?又是怎么受的?” 萧寒潜轻声笑,“父皇才把江中良拨到我名下,就被我直接赶出京城,派去东北帮我们盖新房子,父皇知道了,不砸我几下哪里能消气?正好,我回府’养伤’,能歇两天,还能好好陪陪你……” 江中良是江德海的高徒,启阳帝把他安插到萧寒潜身边做监军,一边监军一边监萧寒潜,萧寒潜却把监军当工匠使唤,明摆着要挫江中良的锐气,启阳帝顿时怒了。 怒归怒,多半也想借着养伤,把萧寒潜和武王暂时隔开。 萧寒潜嘴边笑意不达眼底。 他意兴阑珊,李英歌有意顺着他,改而去戳他的脸,捂嘴脆声笑,“你就是故意要气父皇,还不承认自己满肚子坏水!” “媳妇儿,我肚子里的坏水都存着好用在你身上呢。”萧寒潜再笑,翻身俯视的眼底满是真切的坏笑,“几天不见,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让我仔细检查一下,让我仔细看看,好不好?” 李英歌低声惊叫,且守且退,却叫萧寒潜灵巧的扒了个半光,露出新上身的肚兜,她忙捂着眼睛,做掩耳盗铃状。 萧寒潜却是凤眸大睁,眸色亮若晨星,且惊且喜且畅怀,“媳妇儿,这是照着我给你画的花样子新做的?刚才问你怎么不说,还要瞒着我?嗯?” 他隔着美艳的肚兜吻她的山峦,笑意馥郁,“媳妇儿,你真听话。你怎么这么乖?媳妇儿,小乖乖……” 继小傻瓜小妖精之后,小乖乖横空出世。 她家夫君肉麻出了新高度。 李英歌瞬间石化。 萧寒潜却动得欢,长腿踢到针线笸箩,挑起小媳妇儿正做着的针线,兴味道,“媳妇儿,这就是你给你小外甥做的枕头?” 不等李英歌答话,又从被挤到一起的枕头堆里翻出他幼时用的小枕头,两相一对比,眼睛亮亮的盯着小媳妇儿,“原来竟真的这样小?媳妇儿,我这个你好好收着,将来给我们的孩子用。将来……你给我生一个小小乖乖,好不好?” 前世无子,今生得嫁真心相悦的夫君,她也想快些给他生小宝宝。 李英歌心里又甜又酸,咬着唇软糯道,“那也得等将来……” “现在,可以先练习一下?”萧寒潜丢开手中小枕头,俯身压下,继续检查小媳妇儿的身体,哄她道,“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学着……长姿势?现在,我们先来好好的,慢慢的练习一下……” 他们有的是时间练习。 萧寒潜不急不缓,温柔的动手动脚。 枫院上空乍然响起的铃声,却是急切而突兀。 李英歌至今没搞明白,枫院的机关是怎么装的怎么用的,但她明白,能拉响枫院铃绳的只有两个人——汪曲和王嬷嬷。 大半夜的,只有汪曲敢这么干。 萧寒潜旖旎心思顿时消散,按下惊坐起的小媳妇儿,拢着衣襟大步出了起居室。 李英歌只当是外院或宫里有急事,不料只过了片刻,萧寒潜就去而复返。 他略显粗鲁的扯了扯领口,跨上大床不由分说揽着小媳妇儿复又躺下,没有再继续干坏事,只紧紧抱着小媳妇儿,声音低沉道,“王环儿上吊了。” 李英歌睁大双眼,如此平静的爆猛料真的对吗? 她眉头大皱,“来报信的是汪公公?他是来请你去竹院的?” “我又不是大夫,我去干什么?你是王妃,她算个什么东西,就是死了也用不着你过问。”萧寒潜声线平平,长指抚平小媳妇儿的眉间皱褶,掌心盖下小媳妇儿的眼皮,结束话茬,“没死成。睡吧。” 他不想再说,李英歌眼睫扫了扫他的掌心,静静闭眼,不作声。 乾王府却炸开了锅。 府里大夫忙活了大半晚将王环儿救醒了,走时天际才发白,二门内外已然八卦成风。 只差不到半个月,王环儿就该穿上大红嫁衣出阁,却选择了穿着一身白衣上吊,留下泪痕斑驳的遗书,忆往昔叹王嬷嬷命苦叹她命薄,母女俩相依为命终将分道扬镳,她放不下王嬷嬷,不能不孝,却也不敢违背萧寒潜的恩典,拒婚悔婚,不敢不忠。 煎熬着挣扎着,婚期越近越是钻进了牛角尖,宁愿以命报孝报忠,还了萧寒潜和王嬷嬷的恩情,也不愿踏出竹院离开王嬷嬷,做他人妇,冠他人姓。 偏不早不晚,选在萧寒潜甫一回府的当夜,做出了惨烈决断。 王嬷嬷强撑着等王环儿被救醒睁开了眼,娘儿俩无声相对泪湿衣襟,王嬷嬷摇着头,不说话无喜悲,老眼一翻又一头栽倒了。 二门内氛围诡异。 竹院内凄凄惨惨戚戚。 “凄惨她奶奶的腿!”谢妈妈鼻孔喷火气,两只巴掌拍得啪啪啪作响,“她要是真心想死,就悄悄的死透了了事!怎么就能惊动服侍的小丫鬟?怎么就能挺尸半宿又好好儿的醒了?哭她奶奶的腿!有这闲功夫,再死一回也够了! 这不是打王爷的脸,也不是打容先生的脸!这是憋着劲儿算计王爷,算计容先生呢!想守着亲亲干娘一辈子?守她奶奶的腿!这下还怎么守!就是竹院,也容不得她娘儿俩,再继续没事儿人似的守着!” 她说什么来着? 不怕人作妖,就怕人恶心人! 谢妈妈干呕一声,顿时引起屋内常青等齐聚头的丫鬟们跟着一阵干呕。 李英歌被这此起彼伏的阵势逗笑了,拍了拍收针的小巧新枕头,不以为然道,“妈妈这话倒说对了。竹院守不得,乾王府待不得,正好离京避到外头去。王嬷嬷和王环儿,祖籍可是在东北祁东州。” 谢妈妈老眼一阵转,“你的意思是,那两只幺蛾子还不晓得你会跟王爷一起走,就盘算着破釜沉舟堵死自己的退路,好跟着王爷远走避风声,做那山中无老虎,好称大王的猴子?” 李英歌抻了抻包袱皮,给小外甥的枕头打了个漂亮的结,挑唇道,“她们算计的不单是人,还有王爷的情分。” 王嬷嬷真是深知萧寒潜的秉性啊! 对着武王尚存情分,何况是对着王嬷嬷? 谢妈妈“哈!”了一声,巴掌又是重重一拍,“情分?被狗血泼了的情分,就算不嫌晦气,那也污糟透了!” 第280章 我成全你 “主子和奴才之间的情分,可不是这么个讲究法儿!”谢妈妈狠狠唾了一口,“我打头一回见她,就觉得她怪腔怪调的!我就没说错!老不修的东西,好好的清福不享,无意争权是不假,一心争宠也是真真儿的!” 王嬷嬷? 争宠? 绕是市井里磨砺出来的常一等人,听了谢妈妈这新鲜骂法儿,也不禁咋舌称奇。 常青抱手于胸,说了回机灵话儿,“不愿做他人妇,不愿冠他人姓?王环儿要是不想再死一次,又不想自梳或出家做姑子,那就只有做妾一条路,能成全她这’不愿’了!” 常福和常缘对视一眼,二人到底在内宅混迹多年,一人一句忿然道,“亲事毁了,名声毁了。又放出一辈子守着王嬷嬷、不离竹院的话来——不离竹院就是不离乾王府,做了这王府男主子的妾,可不正好成全她的孝心忠心?做干女儿的成了王府妾室,做干娘的是男主子的奶娘,这是想占去王府内宅半壁天?” 还真是实打实的要争宠。 谢妈妈鼻孔喷火,头顶冒青烟,呸一声放屁,“做她奶奶的春秋大梦!” “把小包裹给阿姐送去。”李英歌将包好的小枕头塞给常青,淡淡然吩咐完,拉着怒喷口水的谢妈妈坐下,又淡淡然笑问,“妈妈别气,你自己想想,竹院事发后,寡虞哥哥是什么反应?” 谢妈妈头顶不冒青烟了,搓着拍疼的巴掌道,“昨晚得了信儿没去竹院,今儿一早陪你用过早膳后,就径直去了外院。” 王环儿死活好坏,萧寒潜的态度很明显。 谢妈妈恍然一挑眉,意有所指道,“英哥儿,你想怎么办?”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竹院的事是恶心,也是机会。 李英歌却没想怎么办。 情分最经不起消磨。 她很珍惜和萧寒潜的情分,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未到万全之时前,单凭自己对王嬷嬷的恶感,而主动挑事怼死王嬷嬷。 现在王嬷嬷自己作,上赶着要算计情分,消磨情分,她不觉得恶心,她只觉得开心。 助人为乐,反之亦然。 她不仅不想把王嬷嬷怎么办,还要帮王嬷嬷一把,“妈妈别气忘了,竹院一向水泼不进,这回倒先就从内里传出风言风语,传出的话哪样不是有鼻子有眼、巨细靡遗?她们想传,我们就帮她们传。” 谢妈妈心眼跟着眼珠一块转,击掌起身,“好!她们要造势,我们就帮她们煽风点火。势头大了,自有人收拾打压!” 说着老眼一瞥,擅于此道的常五、常六立即挺身出列,心领神会一点头,带着小伙伴们,簇拥着谢妈妈,一边嘀咕一边领命而去。 松院的动静隐在暗里。 竹院却是明里暗里都一片冷寂。 王嬷嬷的心腹婆子嘴角噏合,半晌才挤出声音,“王爷呢?环儿姑娘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只说嬷嬷又病倒了,王爷难道连句话也没有?” 被派去二门探消息的小丫鬟又茫然又怯懦,“守二门的妈妈只认对牌。奴婢没能见着汪公公或全公公。只打听到,王爷一早出了松院就去了外书房,召了容先生看额角的伤。” 萧寒潜隔一阵子,就要挨启阳帝一顿砸,府里的大夫闭着眼睛也能看伤,哪里用得上容怀出手。 怕是为王环儿的事,亲自出面安抚容怀吧! 心腹婆子五味杂陈,挥退小丫鬟,搓着脚步进了上房。 王嬷嬷本已大好的面色一夜灰败,正靠在炕头小口小口喝着汤药,王环儿斜签着身子坐在炕沿,一勺一勺的喂着王嬷嬷,听见动静偏过苍白的俏脸,声音有些嘶哑,“见着王爷了吗?” 她穿着交领夏裳,脖颈根部一圈半紫半青的勒痕,不遮不掩,十分刺眼。 心腹婆子忙垂眸,颓丧摇头,到底没忍住,压低声音呜咽道,“嬷嬷、环儿姑娘,再有什么顶天大的事儿,也不值当拿自己的身子和名声作贱啊!您、你们这又是何必呢……” 她之前不明真相,但遗书什么鬼的是她事后奉命放出的话风,前前后后一联系一咂摸,别人能想得到的,她也拼凑出了差不多的真相。 她即心痛又惶惑,更多的是惋惜,可惜了容怀这样好的佳婿人选! 王嬷嬷静静开口,声音弱却厉,“什么作贱?什么何必?你是急糊涂了不成,瞎说些什么?” 心腹婆子头垂得更低,抬起袖子用力抹了下眼角。 王嬷嬷叹气,示意王环儿扶着心腹婆子坐下,伸手按住心腹婆子的手拍了拍,“环儿这孩子的心思,你当看明白了。她暗自生了必死的决心,闹出这样的事,你难过,我若是早能察觉,难道愿意眼睁睁看她做出这样的事? 事到如今,为了这孩子,我也得撑着顶着,为她争出一条生路。别的人我都不放心,只有你。王爷那里你别瞎担心,这是生我教管不利的气呐。你只仔细留意着王爷,且等着吧,王爷总会见我的……”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对着她这个心腹也不肯说句实在话,还要拿漂亮话做足戏吗? 心腹婆子默然点头,动作间有她自己都不自觉的木然。 王环儿舀汤药的动作也有些木然。 她有些不安,又有些恼。 竹院有什么事,王爷就是抽不出身,也会派身边亲信来探问,前几天才派张枫来探病,现在她和干娘都去了半条命,一夜一天过去,却不见王爷露面出声,定是松院那善妒不贤的小人从中作梗! 王环儿紧咬着唇,才没脱口咒骂李英歌,只无声滑落泪水,一滴滴砸入药碗,溅起琥珀色的水花,“干娘,王爷……王爷是不是因为我坏了亲事,落了容先生的脸面,生我的气,连带着不愿见您?” 她扬起嘴角,强撑起笑容。 王嬷嬷目露疼惜,擦去她不停落下的泪,“傻孩子,万事有我呢,别急,且再等等,啊?” 心腹婆子愣愣看着这副母慈女孝的画面,半晌起身离座,默然接过被泪水污了的药碗,旋身静静退了下去。 萧寒潜只得了三天“养伤”假,第一天没去竹院,第二天依旧不曾过问一句半句。 等到第三天,半下午天际乌云沉沉,竹院这些天的冷寂,比大雨将至的天还要阴沉。 王嬷嬷穿了身洗得发白的衣裙,不着首饰不带下人,按了按额角两侧贴着的四方小膏药贴,头也不回的淡声道,“回屋好好躺着,且等我回来。” 她意态如旧,等不到人就主动求见,不见慌乱不见担忧。 王环儿不安的心一下就落到了实处,浅笑着蹲身福礼,柔声应是。 一路畅通无阻。 王嬷嬷的裙摆掠过外书房的院门槛,打眼不见小福全儿,更不见院中服侍的下人,当下一抖裙摆,跪在了大院正中,扬声肃然道,“王爷,老奴晓得您是恼了老奴。老奴这两天躺在床上不成样子,不敢污了王爷的眼。今儿老奴迈得动老胳膊老腿,特来请罪。” 话音落,狂风啸。 外书房院中花木疏朗,随着雨前阵风呜呜婆娑。 几不可闻的吱呀声夹杂其中,书房门扇应声而开。 出来的却不是萧寒潜,而是容怀。 他高瘦的身形隐在摇曳的花叶下,一阵热风一层阴影,看不清面容,辨不清神情。 王嬷嬷微微一愣,没起身,反而一叩头,嗓子发紧,“容先生,是环儿心窄孤高,做出那样的糊涂事,也是我教管无方,我代环儿,给容先生赔罪了。” 容怀不答不动,只道,“王爷请嬷嬷进屋。” 王嬷嬷满面愧疚,扶着膝盖趔趄起身,再抬眼却觉得眼角一花,容怀已错身而过,径自出了院门。 王嬷嬷暗暗挑眉,转到嘴边的自白尽数卡在喉咙眼,卡得面色越发怅惘,抬脚进屋,且跪且看向书案后的端稳人影,眼角已红,声音已哽,“潜哥儿,潜哥儿……您这是真和老奴,真跟嬷嬷恼上了? 是老奴失察,只想着容先生多少人才多少难得,没问过环儿就替她应下了亲事。哪里想到她竟傻得自己跟自己较上了劲,一见老奴触景伤情,因早年丧女而郁结,竟越发打定了主意要……” “嬷嬷。”书案后响起的醇厚嗓音似远似近,打断了王嬷嬷的呈情,“她想要什么,你又想要什么?” 王嬷嬷又是一愣,转到舌尖的千般话语尽数噎在嘴里,噎得面色忽而坚毅,隐忍着悔痛决然道,“环儿本心是为忠孝,老奴虽气她,却更放不下她。她不愿离开老奴,老奴也想着落叶归根,求潜哥儿恩典,赏环儿一条出路……” “嬷嬷。”萧寒潜倾身靠上书案,半个身子笼在投进屋内的光线里,俊颜扬起慨叹的笑,语气懒懒的,“你有多久,没有在我面前这样红过眼睛了?” 自为早夭的独女报了仇后,王嬷嬷再不曾在萧寒潜面前哭过,如此悲恸过。 她再次被打算话茬,也再次一愣,愣怔中戚色更重,“有……十一二年了。” “好。”萧寒潜眉梢微挑,轻声笑道,“你要落叶归根,想带干女儿一起回东北祁东州,我成全你。” 王嬷嬷喉头一哽,又似惊喜又似释然又似欣慰,重重一磕头,“潜哥儿,老奴叩谢潜哥儿恩典。” 她抵着冰凉的青砖地面,额头一片红,眼底却是一片清冷。 她的潜哥儿说了声“好”。 哪里好? 第281章 怎么和设想的不太一样 上首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轻响。 萧寒潜长指敲黄历,沉吟道,“原来选定的黄道吉日不错,宜出行。嬷嬷启程的日子不必费事另选,且就定在这一天罢。” 原本的婚期宜嫁娶,也宜出行。 出阁变出远门,五月底启程上路,正是最热最难行的时候。 她的潜哥儿却要等到十月才领军开拔。 近半年的时间差,要将她安置于何处? 难道她一句落叶归根,她的潜哥儿真要让她别居他处? 没等来一声“起”,却等来这样一句定论,王嬷嬷伏地的手微微一颤,猛地抬头喊了声“潜哥儿”,却对上萧寒潜含笑的双眸。 “我说过,要嬷嬷只管享清福。嬷嬷却喜欢胡思乱想,想到郁结成疾,可见没听进我的话。”萧寒潜见王嬷嬷闻言面色一变,话锋也跟着一变,“嬷嬷既然闲不住,就再替我操劳几年罢。东北的乾王府落成之前,嬷嬷且先行一步,代我打理官署后衙的家事。” 原来,是要她帮着先捯饬将要暂住的官署后衙! 王嬷嬷撑着膝盖起身,满面激荡的慈爱笑容,蹲身福礼道,“潜哥儿放心,老奴再不中用,为您打理后宅的事儿却是做惯了的。” 她眼中仍有强忍的酸热,动作间已尽显管事嬷嬷的派头。 萧寒潜看得笑起来,“嬷嬷过来,怎么不带人也不带雨具?趁着雨还没落下,快回去罢。” 他态度温柔依旧,王嬷嬷纵有千般说辞、万般情绪也再施展无路,只忍不住感念、激动的“诶”了一声,原地打了个转儿,留下个抬手压眼角的黯然侧影,才躬身退了出去。 原以为再无他人的外书房,突然从隔间转出小福全儿的身影。 小福全儿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奉上这两天熬夜兼职弄出的一箱账册,“竹院自建府后的所有账目,都彻查清楚拟成册子了。听账房说,松院也曾讨要过条子,另外做了一份暗账。收在常三、常四的手里。” 常三、常四擅于算账做生意。 萧寒潜想到李英歌名下那十个本事各异的厉害丫鬟,薄唇挑出愉悦的弧度,“我让你查竹院,你倒查到王妃头上去了?” 小福全儿心知王爷这两天心情其实不太好,笑得就越发憨,“您是主子,小王妃也是主子。主子的事儿奴才们不敢置啄,却不能不兜齐全了。真遇着事儿了,也好忖度情势,为主子们分忧。这两天私下里碰上,汪公公、张大人,也跟奴才叹过这话儿。” 所以和王嬷嬷的交情是一回事,他们只认萧寒潜和李英歌这两个正经主子,则是另一回事。 小福全儿拐着弯表态,试图安慰一下心情不好的王爷。 是谁说小福全儿空有神力,憨憨厚厚的? 萧寒潜眼底浮起真切的笑意,扬了扬下巴,“账册你收好了,回头先交给汪曲。” 小福全儿憨笑应是。 而汪曲此刻,正袖手等在二门上。 王嬷嬷见着汪曲先是一愣又是一喜,才刚恢复清明的老眼又是一红,对着故交说话自有独一份的熟稔,“多的我也不跟你唠叨了。环儿闹这一遭……我也只能叹一声世事难料。” 是啊,世事难料。 所以人心易变,人心难算。 汪曲温和一笑,折身送王嬷嬷,却不为私交只为公事,“王爷让我送你一程,顺带将竹院清理清理。这两天竹院传出的流言蜚语像什么话?势头不减,反而越演愈烈。至于怎么处置,就照着前头松院的例来办。” 这是要照着松院的前例,简单粗暴的把竹院所有下人一锅端了。 王嬷嬷面色一紧,心下反而一松。 她敢做就不怕人查,更不怕人处置,唯传言的势头远超她的预料,怕是那只会做甩手掌柜的李英歌,端着无为而治的假把式,无形中助长了竹院流言的势头。 王妃?不过是个眼皮浅手段也浅的愚蠢娇女! 指派汪曲亲自出面,是为撑着松院的脸面,也是为维护她的体面,正合她的潜哥儿的脾性,也是她的潜哥儿会做出的决断! 王嬷嬷莫名空悬的心放下一半,正色道,“环儿是鬼门关里抢回来的,我又倒下了,竹院一时失了管束,是我失察失职。王爷顾着我的老脸,让你代我出面,我就托大交给你了。省得看着竹院……我没脸为自己开脱,也没脸为她们求情,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说着咬牙道,“我只求你网开一面,帮我留个人。” 她想保她的心腹婆子。 汪曲似叹非叹,“好说。” 若没有萧寒潜的示意,汪曲岂敢一口答应放水? 她的潜哥儿,果然是偏着她的! 王嬷嬷放下另一半心,道过谢,面露懊恼道,“头先碰见容先生,却没能好好说上话。王爷虽不怪我不气我了,但不知容先生那里……我听说,这两天王爷常召容先生长谈?若是容先生因环儿的事,和王爷生了嫌隙,我……” 汪曲闻言笑了笑,笑容和语气都温和如旧,“容先生是何等人物,岂会为这点小事和王爷生隙?比起仕途和家国事,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 王嬷嬷叹服而释然的松了口气,心口团聚半晌的恶气却徒然爆发,直往脑门烘,烘得她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她后知后觉,今儿这一个两个的是怎么回事! 不是打断她的话,就是堵死她的话,她该说的话都没说,该表的态也都没表成。 难道在他们眼中,环儿以死避嫁,真就只是儿女情长的小事?! 果然! 这男人的心,最易变,最靠不住! 这点小事?这点小事! 他们的反应和她设想的不太一样,仿佛她铿锵登场,本该和她唱对手戏的人却似旁观者,不接招只笑看,任她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儿! 偏她所求的事,一个两个都顺了她的意,应了她的话。 准备好的说辞和招式胎死腹中,没有算计将成的畅快,只有一阵无法言说的憋闷! 只结果是好的。 那么过程如何,也就不必强求不必计较。 王嬷嬷暗暗吁出一口气,无名邪火散去大半,不再作声。 一向井然有序的竹院,却是哀声阵阵。 心腹婆子不敢看那些被绑走发卖的同僚,跪在地上重重磕头,“奴婢谢汪公公开恩!奴婢愿意跟着嬷嬷,往后必定更加尽心尽力伺候好嬷嬷……” 她常替王嬷嬷和汪曲打交道,算是熟脸,汪曲抬手虚扶一把,转头对上其他被绊手绊脚堵了嘴的竹院下人,只掖着袖子打了手势,不再逗留,带着手下押着人出了竹院。 二进院子里,不忍看自己带出的人落得如此下场的王嬷嬷,正呆坐椅上。 她抬眼看向只身进来的心腹婆子,戚然而欣慰的安抚道,“你放心,我即开口保了你,也会保下你的家人。人牙子那里不过是左手进右手出,你家人虽不能跟我们一起去东北,但我会另外安置好他们。” 心腹婆子只觉心下越发木然,本能应是,砰砰磕头谢恩,起身抹着袖子道,“奴婢给您二位收拾行装去……” 收到一半,容家来讨婚书,好去官府解除婚约。 容怀的贴身小厮扎着手,正看着带来的人清点收回的聘礼,就听一道柔美清甜的声音响起,低低叫他一声。 这管好嗓子,以前听着叫人心生欢喜,如今听着却叫他一阵恶心。 小厮在心里狠呸一声,转头循声看去,不意外的对上王环儿扶柱而立的娇柔身姿。 王环儿勉强一笑,语气虚弱,“容先生若是愿意,环儿想亲口告一声罪。” 小厮心下冷笑,不接话却也没拒绝,催人抬走聘礼,眼风扫过默然静等的王环儿,转身走在了前头。 王环儿走得很慢,慢到憋足劲阴沉了半天的天穹,哗啦啦下起瓢泼急雨。 小厮抬袖遮雨,不理会王环儿淋成了狗,当先跨进容怀住的跨院,扬声通禀。 尚未到点灯时分,雨帘垂落屋檐,透进晦暗的天光,罩在容怀身上笼出一片难辨模样的阴影,他背手高站台阶上,静静看向独立院中,止步不前的王环儿。 王环儿如被雨水打得折腰的娇花,意态谦卑,话语婉转,饱含五分歉意五分孤傲,“环儿命薄福浅,先生送来的嫁衣和药材,环儿原物奉还。先生惊才绝艳,志向高远,是环儿无缘消受先生的美意和一片厚……” 爱字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容怀无波无澜的声音打断,“我只有一事不解——这些年你和我常来常往,可是出自你的本心?” 是问她有没有对他动过心,喜欢过他吧! 就像他对她,一见惊艳二见倾心,哪回她要来,不是巴巴的盼着,故作矜持的亲自殷勤接待着! 王环儿心下即不耐又得意,眼泪却顺着被雨水打湿的粉腮扑簌簌滚落,混合着雨水,微微扬起的俏脸,当真是梨花带雨,“环儿不敢不尊王爷,不敢忤逆干娘,这些年……环儿不过是奉命行事。” 她们不过是顺着萧寒潜的“好意”做戏罢了。 她可从来看不上什么容怀容先生! 她心里只有她的潜哥哥。 潜哥哥一时看不到她,以后天高水远,同一屋檐下只有她和她的潜哥哥,定能看到她的好,她的能干,她的美。 王环儿垂眸掩去眼中羞涩,缓缓再抬眼,七分毅然三分自怜,“是环儿怯懦胆小,心思不敢对人言说。只想着常来先生这儿,您的跨院就在外书房左近,或许能不期然偶遇环儿心心念念的人,只求见上一面就……是环儿的不是,才叫先生错付真……” 情字卡在嗓子眼没能吐出来,王环儿美目圆瞪。 屋檐下台阶上人去楼空。 容怀不知何时转身进了屋,独留贴身小厮扎着手农民揣,似笑非笑的看着唱独角戏的王环儿。 王环儿脸色涨得通红,雨水都冲不淡她的恼羞成怒。 特么暗恋变苦恋,求她而不得的容怀去哪儿了! 打断她的话也就罢了,怎么自己开口问她心意,话听半截就走了! 怎么和设想的不太一样? 不该是这样! 第282章 再给她一次机会 王环儿瞪大美目,泪不流了,雨还在下。 “不说了?还是说完了?”小厮踱进院中风雨,雨水淋得他面目模糊,语气难掩嫌恶,“那我跟您念叨几句?这雨啊雪啊的,攒在花叶间取来煮茶,叫风雅。落在人啊物啊上头,浇得透湿透湿的,就叫污糟。您捧在手里要奉还的嫁衣、匣子,脏了污了,可过不得我们先生的手。我代我们先生收下了。” 说着粗鲁的抢过装嫁衣、匣子的包裹,随手拎在指间,晃晃荡荡挪到门边,侧身抬手,口中奇道,“您请吧?这是还有话没说完?有就大声说出来!别整弯弯绕绕遮遮掩掩那套!我听明白了,也好摘去那些个腌脏意思,帮您拣两句好听话,好转告我们先生?” 他是下人,王环儿再是王嬷嬷的干女儿,较真着论也不过是个下人,一声声敬称“您”,满是嘲讽。 王环儿又怨又哀的看一眼毫无动静的屋内,咬唇而走,羞愤一甩袖,溅起一片隐忍而决绝的水花。 小厮抹了把脸,朝门外怒唾一口,甩手砰的关上院门,转身手一扬,包裹划出抛物线,噗通一声沉入檐下水缸。 他拧了拧淋湿的衣裤,推门入室,看向光线半明半暗的上首,眼中一黯,嘴里恨恨道,“以前看她是个难得的雅致姑娘,如今才知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您何苦要见她这一面,凭白听了一耳朵恶心话。”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对个姑娘家口出恶言。”容怀端坐案后,身形隐在百宝阁投下的阴影中,语气似叹似笑,“我见她,不过是想当面问清楚,做个了断罢了。有始,总要有终。” 只是没想到,一向寡言娇怯的王环儿,竟张口就要把厚爱、深情这类孟浪字眼往外蹦。 小厮龇牙嘶气,“您想求个有始有终,所以主动向王爷开口,揽下打点她们出府的事?您就是脾气太好了!我可学不来您这君子风度!” 所以问也不问,直接把包裹丢了了事。 容怀摇头,“可惜了。” 小厮咧嘴,“是有点可惜!不如我把嫁衣和匣子再捞出来,搁当铺里换点银子花花?” 容怀苦笑,小厮成功逗笑自家先生,束手一压嘴角,说起正事,“竹院要发卖的下人都暂时关在门房那儿。竹院管小厨房、收拾垃圾、洒扫院子的几个管事婆子,汪公公已经让人私下押过来了。我给安置在后头柴房里。 瞧王爷这意思,是要查王嬷嬷这些年的饮食汤药?王嬷嬷的病是真病,这事儿莫说给王嬷嬷开过药的您,就是我也清楚。王爷偏点了您来审问,这……这到底想怎么查,查什么?” 小厮喜闻乐见,却想不明白。 容怀默然半晌,声音很轻,“听命行事就是。” 他望着屋外大雨出神。 王环儿走在雨中亦是心神不宁,头先虚弱缓慢的步伐越走越快,一身狼狈的扎进竹院。 王嬷嬷意外挑眉,“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容先生脾气软,不至于连把伞也不肯借你。这是气狠了?” 气个屁! 她倒希望容怀气狠了,来个悲怆质问,她再来个雨中诉情,他接着痛苦放手,然后不能自已的怜惜她,赠她一柄遮风挡雨的油纸伞,她自然不能受,牵扯间闹出动静,传出她所说的话,坐实她的心意才好! 结果呢! 没盼来她的潜哥哥,没盼来清客、幕僚,也没盼来外院走动的下人,人都死哪儿去了! 出师不利,事事不顺! 王环儿头一回受人如此轻慢,即恨且恼哪里肯细说,只气得张红了脸,岔开话题道,“干娘,您身边只剩一个得用的婆子,真这样走了,在外人看来多少凄凉多少落魄?还有王爷那里,一句准话也没有,我……我如今算什么……” “傻孩子,你急什么。”王嬷嬷悠然开口,见她脸红,只当是被容怀纠缠得羞恼,才不愿答话,遂爱怜一笑,嘴角扯出两道深刻的法令纹,“这事儿到底是打了王爷和容先生的脸。是个男人都该有点气性。王爷没对竹院的人用军法,已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高拿轻放。 以前我能带出一院子的人,以后去了东北也能再带出一院子的人手。至于你,流言不过是造势,好叫人知道你的活路在王爷身上。总不能为了让你能一辈子承欢我的膝下,立时三刻就要王爷收用你,那就成逼迫王爷了。 总要等风头过去,离了这府里的正妃妾室通房,过上个一年半载的,以后在外头收用你,可比现在在府里收用你,名正言顺有益无害。王爷不来竹院,恼的不是你,是我。 傻孩子,你可知我们出行的车马护院等一应事宜,王爷交给了谁来打点?容先生!容先生君子,王爷沉敛。王爷这样费心周旋安排,是爱之深责之切啊……” 容怀对她,是否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所以才失了风度,那般失礼于她? 装得倒是清高,还不是放不下她,念着亲自为她操持送行。 王环儿乜眼轻笑,原本对容怀一腔情意的不耐和隐隐得意,化作不耻和浓浓倨傲。 王嬷嬷亦是展颜,示意王环儿转身,取出珍藏的消淤药膏,涂药的动作和她的心一样轻快,“你这脖子上的勒痕该消一消了。我们走的时候总要拜别王爷王妃,你漂漂亮亮的,叫人看着清爽喜欢,水过无痕,这事儿也算暂时了结了。谁能笑到最后,且看将来。” 王环儿抿嘴娇嗔,背过身露出肩颈。 萧寒潜也背过身露出肩颈,长臂往后一扬,“媳妇儿,今晚不打拳,我背你去竹林散步。” 下雨天散什么步,下雨天他也没停过晨练晚练。 散步是假,散心是真。 这三天他名为养伤,实则成日成日待在外书房不知忙些什么,晚上回了枫院就抱着小媳妇儿老实睡觉。 不毛手毛脚,不油嘴滑舌的萧寒潜,显然心情不太好。 李英歌心下暗叹,面上不显,乖乖趴上他的背,一手撑伞,一手揪着萧寒潜的衣襟,有意凑趣道,“寡虞哥哥,你是要学文人雅士,听雨打竹叶声?” 她转着伞柄,溅起雨花,星星点点打着旋儿,洒向萧寒潜的手脸,凉凉的。 萧寒潜无声笑,低头去亲拽着他衣襟的小手,没接话,走进竹林且行且沉默,颠了颠背上小媳妇儿,才沉声开了口,“我跟你说过,我周岁时就被母后送进了皇子所。老大、皇兄、老三和我差着年岁,早开始读书习武。老五、老六那时还没出生。皇子所常常只我一个奶娃娃。 王嬷嬷疼我宠我,我进御书房开蒙前,几乎是在王嬷嬷的背上长大的。她对我的好,我一直记着,她对我的好,我不会,也不想怀疑。我给过她一次机会。” 王环儿和容怀的亲事,是他给的第一次机会。 是王嬷嬷自己将机会踩进泥泞里,伤了萧寒潜的心而不自知。 李英歌歪头靠在萧寒潜的一侧颈窝里,和他咬耳朵,“你想再给她一次机会?” “我想再给她一次机会。”萧寒潜顿足,偏头蹭了蹭小媳妇儿的侧脸,半是调侃半是讨好的道,“我知道,因着旧常青的事,你不太喜欢她。且看在我的面子上,由着她选将来的路,若她自己行差踏错,我不会再心软,该如何处置,只随你这个内宅女主子,好不好?” 皇后对他是生恩,王嬷嬷对他是养恩。 二者孰轻孰重,实乃千古难题。 他要是不心软个一回两回的,她可就要担心她家夫君的人品问题了。 李英歌微微笑,真心实意道,“你想怎么做,我都听你的。寡虞哥哥,你别不开心了吧?” 萧寒潜缓缓笑起来,凤眸亮亮的,心头骤然松快,语气转而惫懒,“媳妇儿,想要我开心起来,光说不做可不行。” 很好。 她家夫君又开始油嘴滑舌了。 李英歌在他耳边轻哼,撑着他的肩,轻吻他拆了纱布的额角。 萧寒潜表示不够,“媳妇儿,我要吃凉粉果。” 李英歌表示羞羞,好久没听他说过这个饱含暗示的代名词了,她红着脸探头,去寻萧寒潜的唇。 萧寒潜吃着吃着闷闷笑出声,大感几乎倒挂他肩头的小媳妇儿,不像小狐狸像小树袋熊,他大手一捞,把小媳妇儿翻到胸前,堵住小媳妇儿的惊呼,任由油纸伞落地,抱着小媳妇儿一路吃进净房,再吃上大床。 吃完凉粉果吃山峦,老实了三天两夜的某人,这一晚连本带利的坏了个透顶,前所未有的深入“研究”了一番小媳妇儿的身体,直闹得红烛颤纱帐乱,天际发白才放过小媳妇儿。 某人表示开心了,神清气爽的销假复工。 男主子一忙,乾王府内宅似是而非、才掀起个浪花就平复的暗涌,似乎也跟着消弭无痕。 五月的天,一时晴一时雨。 蝉鸣忽而大噪,已是五月底,仲夏时。 李英歌眼巴巴望着摆得老远的冰山,只差没在铺着纳凉竹篦的大炕上打滚撒娇,期期艾艾的喊谢妈妈,“好妈妈,你给我弄点冰块来吧。” “王爷特意交待了,冰山得摆在墙角,冰块更不能给你吃,这才来完小日子呢!”谢妈妈不为所动,笑眯眯的奉上新鲜出炉的凉粉果,“王爷还说了,你要是贪凉,就吃凉粉果解暑气。王爷就爱吃这口,你也吃,准错不了。” 李英歌顿时泄气。 她家夫君人不在府里,却不忘对她管手管脚,还拿含义非凡的凉粉果隔空调、戏她,简直好烦! 李英歌望天长叹,拿凉粉果堵谢妈妈的嘴,哼哼道,“我不吃这个,我要喝酒!” 谢妈妈呵呵笑。 她家英哥儿小日子前后最娇气,闹得她心都软了,忙诶了一声道,“酒坛子在水井里湃着呢,我这就去拿。” 谢妈妈出门取酒,常青掀帘进门,“王妃,那俩幺蛾子要走了,说要来给你磕头拜别呢。” 第283章 那位姑娘有病啊 王嬷嬷面色如常,进屋后先道声福,见李英歌微笑一指,便掖着手再行一礼,“谢王妃赐座。老奴特来请辞,代老奴那不孝女向王妃告声罪。好好的喜事闹得不像话,白费了老奴厚脸向王妃求来的精贵美酒。” 她语带歉意和悔痛,这小半个月清清静静的,精神头却养得好,言行间意态端肃,更胜大病大变之前,眼风掠过亲自送还的酒水,甩袖就磕头大拜。 口中道,“老奴那不孝女没脸在府中行走,老奴代她一并向王妃磕头了。也不知何年何月,老奴这把老骨头还能再见王妃,只盼王妃平安康泰,万事顺遂……” 话音未落,一脸稀奇的常青不稀奇了,耷拉眼皮的谢妈妈抬眼了,瞥向李英歌,眨着老眼拍开取来的酒坛,侧身斟酒。 李英歌也眨了眨眼。 这话说的,好像她们要三两年见不着似的,难道王嬷嬷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将同去东北? 萧寒潜没明说她刻意不说,莫非汪曲那几个知情的,也不曾透出一丝半分的口风? 这可真有意思。 李英歌嘴角一翘,抿着小酒道,“嬷嬷快起来。” “怪道王爷老往松院送酒,原来王妃也好这口?”王嬷嬷受了半座,斜签着身子面露怀念,“王爷沾酒沾得早。六岁上就偷弄了酒来尝,又晕又吐受不住,折腾了足两天才缓过劲儿来,夜里要老奴抱着睡才安稳。老奴每回想起来都忍不住心疼后怕……” 临走也不忘秀一把和萧寒潜的舔犊情深么? 她倒是不介意,难得有机会,正好听听她家夫君幼时的糗事。 李英歌做侧耳聆听状。 落在王嬷嬷眼里,只觉李英歌没心没肺一脸花痴蠢像,心下鄙夷,面上矜持,语气越发慈和。 谢妈妈面色古怪,看了眼有问有答自顾讲古的王嬷嬷,默默退到屋外,无声“哈”了一声,正忍着笑,就见二门上的婆子慢悠悠的飘进来,见着谢妈妈好一阵闲扯淡,才报道,“门房上传的话,说是王妃娘家来人,有位堂小姐想求见王妃。” 若是李妙,就该称堂姑奶奶。 谢妈妈皱眉,“李娟?她来干什么?” 婆子一听这口气,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李家和澧县李氏早就撕破了脸,彼时正是多事之秋,这八卦没能登上头条,却是京中高门之间心照不宣的事儿,王妃嫁进府里还没过完新婚足月,澧县李氏的人就找上门来,八成是来打秋风的。 秋风打不打得成,轮不到做下人的拿主意。 但女主子不亲近的人,待客用什么门道,就轮得到他们拿捏了。 门房慢悠悠的通报,婆子也慢悠悠的传话,且晾一晾那什么堂小姐。 “这是故意晾着小姐呢!”夏雨和冬雪小声道,左看一眼茶水欠奉的简陋桌椅,右看一眼无人搭理的房门,也不知她们被丢进了门房哪个角落里,越发不安越发畏缩,“四夫人是个暴脾气,四老爷不管事,老太太敲不开李家的门,就想走乾王妃的路子。您也看见了,这路子岂是好走的?” 说着险些哭出来,“小姐,您何苦要代老太太走这一遭?您之前求四夫人留您在京里,四夫人也答应了,现下却为老太太做事,回头四夫人知道了,怕是要把我们都打回族里去……” “我是答应了祖母走一这趟,我可没答应一定能办成祖母交待的事儿。”李娟靠坐高椅,双脚在裙摆下晃来晃去,提醒两个丫鬟,“我是怎么跟门房报家门的?我报的是’李家寄居的堂小姐求见’,而不是以孙女的身份,代祖母求见!” 夏雨和冬雪一愣。 李娟懒怠再说,招手让二人上前,摸着“简陋”桌椅眼放绿光,“你们不识货。这些用的都是上好的百年檀木,一条桌子腿就够顶你们一年的月例钱了。王府就是犄角疙瘩,用的也都是好东西。这样的富贵乡,等多久我都愿意。这摸得着看得到的,可都是银子……” 夏雨和冬雪又是一愣,被自家小姐带偏了,凑上前瞪大双眼,“这么值钱啊?” 李娟不停咂舌,正想细说,就听外头人声忽起,一阵嘈杂。 夏雨和冬雪畏手畏脚的往外探看,这才看出来她们待的地方正临着车马出入的角门,忙回转禀道,“小姐,外头停着一溜车马,还有好些个护院,有个婆子正招呼人往车上装箱笼呢。该不会是乾王妃要出远门,这就要往东北去了吧?那我们怎么办?” 李娟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只觉这二人空长忠心,不长脑子。 只得忍着不耐烦,再次提醒道,“第一,新婚一月不空房。第二,乾王殿下还在京里,李英歌就是要走,也不是这会儿走。” 夏雨和冬雪高兴起来,“小姐说得对!也许是王府送什么客人出门?那是不是说明,我们刚才白担心了,王府是为这事儿忙着,不是刻意晾着我们?” 喊人装箱笼的即是个婆子,想来是女客,李英歌能有什么女客? 李娟杏眼一转,挥手道,“走,看看去。” 她们待的角落正连着一条长长的夹道,不知通向何处,两侧绿树成荫,角门外嘈杂,夹道却僻静无人,李娟径自挑了块树荫杵着,正伸长脖子往外看,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喝斥,“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跑这儿来了!” 夏雨和冬雪吓得惊声尖叫。 李娟捂着耳朵循声看去,就见发话的是个小厮,皱着眉面色清傲,其后一道高瘦的身影背手而立,顿足看向她们,目露审视,却和那小厮不同,面色平和,形容清雅。 这不是王府的普通下人。 八成是个能主事的。 李娟心下思忖,不由暗自打量那高瘦身影。 穿着书生儒袍,身形高瘦却不单薄,舒眉朗目,瘦直鼻梁上翘嘴角,生得好一副未语先笑的俊俏皮相,让人乍见就觉得平易近人,一副好脾气好说话的模样。 说是清客,则少了几分书生意气,说是管事,则多了几分儒雅清朗。 李娟杏眼又一转,惊叫声落脚抬起,先凑近小厮塞了把铜子儿,又转向高瘦身影一福礼,直起身顺带塞了块银锞子过去,扬起笑脸娇憨道,“这位账房先生,劳烦你行个方便,帮我请个负责给二门通传的门房小哥来,我这儿都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她表示,自己不是带着丫鬟偷窥被当场抓包,而是被贵府门房“凑巧”晾在了这儿。 李娟说谎不脸红,心却在滴血。 这乾王府的路子果然不是好走的,碰上个能主事的账房先生,不剐去一块银锞子都不够看的。 小厮正无语看着手中铜子儿,一听“账房先生”四个字,顿时惊呆了,“先生,这……” 这哪儿来的乡下丫头! 眼神是有多瘸,居然能把他家先生错认成管账房的! 虽然他家先生确实管着王府庶务。 容怀苦笑,微微摇头示意小厮不必较真,看向李娟若有所思,“姑娘可是李家堂小姐?” 他来时路过门房,听了一耳朵门房小厮凑在一起嘀咕笑闹的话。 这种程度的捧高踩低处处都有,犯不着一一计较。 但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好歹小姑娘算是王妃的娘家人。 果然就见李娟点头,“正是,正是。” 她听小厮喊先生,越发肯定自己没猜错容怀的身份,她自己爱财,看着和钱财打交道的账房先生无比顺眼,又见容怀脾气温和,当下得寸进尺道,“这位账房先生,再劳烦你行个方便,这角门是送什么女客吗?可是乾王妃的客人?” 她实在好奇,又实在心疼给出的银锞子,多劳烦一次,不亏。 容怀在李娟开口问话时,已错开目光避让,视线才转开就突然一怔。 他垂眸,复又对上李娟圆圆的杏眼。 容怀表示略尴尬。 李娟则本能的循着他方才视线望去,正见王嬷嬷挺胸阔步在前,王环儿娇柔垂首在后。 李娟恍然。 只当戴着纬帽莲步轻移的王环儿是哪家小姐,气势端肃的王嬷嬷是小姐身边的得力妈妈。 这到底是哪家女客? 李娟收回视线,见容怀面无表情,小厮的神色略古怪,心下一计较,就小声试探道,“那位姑娘有病啊?” 不然这热成狗的鬼天气,哪家再矜贵的小姐,也不至于把纬帽当蚊帐挂,兜头兜脚的罩得密不透风。 不是假矜持,就是真有病。 李娟假作同情的继续套话,“我听说有些病,是见不得光见不得风的。那位姑娘什么毛病?哪家的姑娘包成这样出门的,不知道的,还当她见不得人呢!” 王环儿的腌脏心思,可不就是见不得光,见不得人! 小厮顿时激动了,“先生,这……” 这位李家堂小姐说话才叫真动听! 怎么听怎么婉转悦耳! 虽然是误打误撞,不小心真相了。 小厮恨不得将李娟引为知己,大感这话从不知情的第三者口里“骂”出来,比起他为自家先生暗地里抱不平,不知痛快多少倍! 他无以为报,将李娟“赏”的铜子儿全数还了回去,又自作主张的掰过自家先生捻在指间的银锞子,一并塞回李娟手中,咧嘴道,“李堂小姐太客气了。怎么能收您的打赏,您快收回去。” 李娟巴不得,当下略一犹豫,就不客气的迅速收回银钱。 眼睛继续好奇的瞟向渐行渐近的王嬷嬷和王环儿。 小厮低低哼了一声,切齿道,“李堂小姐莫高看了她们。那二位不过是被打发出府的下人,这辈子都够不着女客的身份,更和我们王妃扯不上关系。” 第284章 该滚的滚不该来的来 一听就是有故事的人。 不过既然和李英歌无关,她也不必再费心打探。 李娟兴趣顿失。 小厮还想再怒而吐槽两句,接收到自家先生不赞同的警告眼神,只得偃旗息鼓,扬起笑脸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堂小姐,您也别等门房来请了,我领您进二门。这样热的天,再等下去中了暑气可不好受!” 他热情客气,李娟礼尚往来,这边正说得热闹,那边王嬷嬷却是面色微凝。 她出松院时耳闻李英歌娘家来人,又见李娟和容怀有说有笑,若有似无扫过去的眼风就带了七分审视二分端严,一分隐而不露的轻视。 惊叫完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夏雨和冬雪,徒然被这如有实质的目光一扫,顿时打了个冷颤,再次受到了惊吓,缩手缩脚的想挪到自家小姐身后,畏缩间险些撞上错身而来的王环儿,慌忙想避开,偏肩撞肩脚绊脚不知踩着了什么,只听叱啦一声,再听哎呀一声,最后噗通一声重物砸地的闷响。 夏雨和冬雪低头一看,脚下踩着一截撕裂的纬帽纱帘。 王环儿面朝地背朝天,五体投地飞扑在容怀脚前,一声哎呀娇呼后,趴着不动了。 角门外的嘈杂消失了,热风静止了,人声停歇了,只有知了知了叫。 容怀看着挺尸身前的王环儿:“……” 他表示,这下是真尴尬了。 李娟则表示王环儿果然有病,纬帽整得曳地长,可怪不着她的丫鬟失脚给踩了。 她冲脸色煞白的夏雨和冬雪暗使眼色,看一眼多少年不曾失态惊愣的王嬷嬷,再看一眼摔成狗啃泥、恨不得钻入地缝的王环儿,忍着肉疼又摸出那块银锞子,再次塞进容怀手中,“小小歉意,给这位……姑娘,拿去看病看伤吧。” 以她的势利眼,被打发出王府的下人本不值得她大出血,不过眼前二人仪态和穿着不见落魄,此时留一线,日后终归揪不着她的错。 “多谢李堂小姐的’赏’。”小厮落井下石,一个“赏”字咬得极重,刺了装死的王环儿一句,憋笑险些憋出内伤,对着一而再误打王环儿脸的李娟,腰板只差没折成直角,恭声道,“您请随我来。” 夏雨和冬雪松了口气,忙紧紧跟上自家小姐。 李娟见小厮变脸如翻书,对她莫名殷勤,少不得没话找话,“那位姑娘虽然有病,一管好嗓子倒似莺鸟初啼。” 小厮以马屁回报,“卖唱的伎女才讲究什么好嗓子坏嗓子。哪儿能跟您比,一看就有王妃娘家人的大家风范。” 李娟娇憨笑。 容怀却是哂笑,捻着银锞子掖进袖袋,本着非礼勿视,错开目光弯身去扶王环儿。 回过神的王嬷嬷面色已恢复如常,先一步扶起王环儿护在身后,神态淡然,语气却复杂,有愧疚有叹惜也有果毅,“不敢劳烦先生。这些年来,多谢先生为老身的旧疾操心。也多谢先生君子大义,为老身娘儿俩操持出行琐事。” 容怀静静看一眼王嬷嬷,好脾气的笑了笑。 他拱手转身,喊来车队的护院头领,递过一封纸包,“里头是路引和王爷的名帖。除了盘缠外,还有一份祁东州郊外的地契,你听好了……” 低语被知了声盖过。 马车内静谧阴凉,王环儿却觉得浑身燥热,如被针扎似的羞愤欲绝,颤声喊“干娘”,不等王嬷嬷叹息着开口,就听车外心腹婆子意外道,“丁公公?” 走到半道,不小心目睹了王环儿狗吃屎全过程的小福丁儿,此刻黑脸变红脸,改了原本的盘算,随手将粗布包袱丢给心腹婆子,丢下一句“物归原主”,就转身走了。 心腹婆子忙将粗布包袱送进马车。 小福丁儿原本有话要说,见王环儿已然吃瘪便省了口舌,却叫王环儿自顾误会,她打开包袱,见正是那晚她偶遇萧寒潜送出的汗巾,用过的痕迹让她心中一喜,看清绣着青竹的汗巾尽数被剪坏,面色又是一白,“干娘,王爷,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王嬷嬷却是笑容慈爱语气柔和,“若是不在乎一个人,又怎么会气成这样?王爷以前只顾着容先生,如今正眼看到了你这个人。可见是上了心,才会特意让小福丁儿’物归原主’。傻孩子,这是好苗头。” 说着一顿,看向摔得发乱钗歪的王环儿,嗤笑道,“至于那些个姓李的,不过是些小家子气的粗鄙人,你有什么好恼的?” 王环儿哪里还顾得上方才当众出丑的事,满心乍惊乍喜,俏脸一片娇羞。 小福丁儿哪里想得到这母女俩脑补技能一流,正无事一身轻的哼着小曲儿搓着步子,抬眼见容怀等在路口,忙哎哟一声,“容先生诶,您怎么杵这日头下!有事儿您说话,我送上门任您差遣保准没二话!” 容怀不理他插科打诨,微笑道,“王爷有命,让我转交几样东西给丁公公保管。” 小福丁儿娃娃脸一皱。 他想到小福全儿交给汪曲,汪曲过过眼后,也奉了王爷的命,将一箱上了锁的账册交给了他保管。 他随手指向扬尘的角门,弹舌道,“可是和那二位有关?” 容怀神色莫辨的点头。 小福丁儿嘴一咧,无声呸了一声。 谢妈妈也无声呸了一声,又好笑又好气道,“王嬷嬷这是当自己是这府里最聪明的那一个,却不知自己才是那独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瞧她那副假矜持真得瑟的样儿,竟一点没察觉此去东北将面对什么!我刚才一旁瞅着,笑不得气不得,竟突然有点同情她了。” 看傻子似的的同情。 李英歌不置可否。 穿堂风过,送进喧阗人声,谢妈妈竖着耳朵听,嘿然道,“该滚的滚了。这不该来的,倒前后脚来了!” 常福和常缘半道迎上李娟,径直将主仆三人领进了宴息室。 李娟见人就笑,拎着裙子团团福礼毕,嘻嘻道,“英歌妹妹,你这里可真清静凉快。” “下人无状,让娟堂姐久等了。”李英歌随她不走国礼走家礼,笑着指了指炕桌另一头,直言道,“娟堂姐找我有什么事?坐下说。” 瞧这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才当了几天的乾王妃,这架子倒是端得像那么回事儿。 李娟撇嘴,斜坐着上炕,半靠上炕桌,不掩讨好的笑道,“瞧英歌妹妹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我听说,我阿姐过了新婚头三日,成天都要到婆婆跟前立规矩。一样是新媳妇,依我看,你成日待在这金银窝里倒是闲情雅致……” 说着撑着炕桌探头,看向沁出一层水珠的杯盏,皱着鼻子嗅了嗅,奇道,“英歌妹妹喝的是什么酒?可是四伯母特意为你寻来的陈年’十里红’?这是在水井里湃过的吧?英歌妹妹可真会享受!” 她这番言行,要是放在为李妙跪求清玉露之前,则听者刺耳见者不虞。 放到如今来看,真性情全开之余,颇有些让人不知该防还是该嫌的无语。 李英歌对李娟无甚恶感,只笑了笑,“我自己调的果子酒。娟堂姐想尝十里红,我让谢妈妈现开一坛。” “不用。”李娟闻言眼中黯然一闪而逝,面上娇憨笑容不变,“你喝的什么分一点给我尝一尝就行了。我还没喝过酒呢。” 她只比李英歌大一岁。 八岁上随李妙寄居京城,有先生教没父母管,原以为姐妹俩相依为命、蛇鼠一窝,自李妙作妖另攀袁家亲事后再细看,似乎也不尽然。 谢妈妈瞥一眼李娟,上前满杯,状似不经意的插话道,“娟堂小姐听说的事儿倒是不少。” “也不算是我亲耳听说的。”李娟抿了口微凉的果酒,呛得杏眼圆瞪眼角微红,顺着话茬似随口答道,“父亲和母亲正客居在袁家呢,打发人回来取穿用的时候,夏雨冬雪听了两耳朵袁家的事,我才知道阿姐这上有公婆的新媳妇,是怎么做的。” 谢妈妈的话正中她下怀。 她抛出了话引子,有人接,才好往下说。 谢妈妈瞥了眼李英歌,换了一杯清茶给李娟润口,“这话是怎么说的?三老爷、三太太不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倒搬进了亲家屋檐下住?” 谢氏好吃好喝的“放养”进京的族人,给租赁的院子可不寒碜,三老爷、三太太可以不住,但没有弃娘家地儿,搬进亲家常住的道理。 这可不是给李妙撑腰,简直是丢李妙的脸,拖李妙的后腿。 谢妈妈真心好奇,三老爷和三太太这是抽的什么风。 李娟尴尬一笑,捧着清茶没作声。 夏雨鼓起勇气道,“是老太太的意思。说是朝廷的徭役赋税吓人的很,族里才分支分房没到半年,各家各户的名下生意还没理顺,就被官家摊下的各项政收压得险些缓不过气。妙姑奶奶三日回门时,老太太就求了袁姑爷,想把族里嫡支的铺子和田产,挂到袁姑爷名下。” 进京的族人,可不止嫡支一脉。 冬雪嗫喏着接话道,“袁姑爷倒是很干脆的就应下了老太太的请求。族里其他人知道了,往老太太屋里一坐半宿,险些吵翻了天。到底不敢忤逆尊长,转头就涌上了袁家。三老爷和三太太就干脆搬进了袁家。 说是妙姑奶奶四年多不在膝下,回澧县李氏前想和妙姑奶奶多亲香亲香。再者袁姑爷当差繁忙,正好和袁家老爷方便走动,好商量家产挂名的细节,顺带挡下那些叫嚷不服的族人。居中转寰着,拟出个折中的条条框框,两头得好两头清静。” 老太太和三老爷、三太太好不好清静不清静,可和袁家绑不到一块儿。 这是想趁火打劫,把袁家彻底拖下水,好再从族人孝敬的挂名佣金里刮一层油水下来。 分房分产后,她们才真正看清楚三老爷、三太太的嘴脸。 夏雨和冬雪磕磕巴巴的说完,忍不住偷偷瞟了李娟一眼。 第285章 好大的口气 自家小姐酷爱敛财守财,原来不是后天养成的,而是先天遗传的。 夏雨和冬雪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李英歌却是嗤笑出声。 淇河袁家一向秉持与人为善,讲究和气生财,尤其注重名声和信誉,一旦被老太太杨氏攀上,就如附骨之蛆,顾忌着各方关系和利益,再想全身而退,却是难。 尝过一次甜头就想占尽所有好处,澧县李氏这头大尾巴狼,不拼着脸面和名声不要,可不是轻易能甩脱的。 请神容易送神难。 否则贤良恭谦的黄氏,唯独子袁骁泱是从的黄氏,怎么会做起那恶婆婆,打着立规矩的名号,急巴巴就开始磋磨李妙这个新媳妇? 这是做给登堂入室的三老爷、三太太看的。 黄氏面甜心苦,李妙也不是省油的灯。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再有李松风光回归,不知袁士苍、黄氏和袁骁泱这一家子,如今是什么心情? 李英歌毫不掩饰心里的幸灾乐祸,握着酒盏小口小口的抿,眯着眼笑容愉悦。 她没接夏雨冬雪的话茬,自有谢妈妈为她代言,大感意外道,“这话又是怎么说的?听着似闹了有一阵子了,老太太和三老爷、三太太这是……不打算走了?” 谢妈妈是真意外。 不管是为了族中事务还是身体着想,按说老太太他们吃过喜酒小住个三五天,早该启程各回各家了。 这仲夏的天,再耽搁下去,老太太也不怕熬不住半路热死,落得个客死异乡。 谢妈妈暗骂晦气。 这回答话的是李娟,她看着李英歌笑嘻嘻道,“哪儿能不走?袁家老爷拨了个大掌柜给父亲,好跟着回澧县,把族里铺子、田产理一理,定下挂靠免赋税的事儿。具体怎么商量的,我也不知道。祖母定了后天走,所以才叫我代她老人家来一趟,给英歌妹妹道个别。” 老太太可不是这么说的! 夏雨和冬雪一愣,眼巴巴看向李娟。 她二人情绪外露,谢妈妈见状轻声一哼,似笑非笑道,“老太太若只是让娟堂小姐来拜辞的,我们王妃自有程仪奉上。若还想要程仪以外的什么东西,或是另外有什么盘算想落在我们王妃身上,我们王妃可成全不了。不想、也不必成全。” 谢妈妈意有所指,先把话堵死。 李娟笑容不变,娇憨一叉手,举止俏皮道,“那我就代祖母,先谢过英歌妹妹送的程仪了。” 老太太要的可不是程仪! 老太太自知和谢氏修复关系无望,只想着能走通李英歌的路子,说是补偿祖孙亲情,要送李英歌几间京城、常州的铺面,实则不过是想借李英歌的名头,舍几分红利换个狐假虎威,把澧县李氏的生意往常州府、京城铺排。 夏雨和冬雪又是一愣,瞪大四只眼睛看着李娟。 她们都看懂了老太太的心思,自家小姐怎会看不懂? 一时不想自家小姐为了老太太得罪谢氏、李英歌,一时又怕自家小姐没办成老太太的交待,回去立时三刻就要吃挂落。 二人想松口气,又忍不住提着心,险些没大喘气。 以前交集少,此时此刻,看着内心戏很足的夏雨和冬雪,李英歌险些被七情上面的二人逗笑了,她暗暗摇头,示意谢妈妈稍安勿躁,放下酒盏挑眉道,“娟堂姐,你既不是为祖母而来,那就是为自己而来?你想要什么,直说罢。” 李娟不急,她却懒怠再兜圈子。 “英歌妹妹,你这么爽快,那我就厚颜求你件事儿。”李娟也放下茶盏,微微坐正身形,盯着李英歌道,“我想求你带我走,一起去东北。” 李英歌不问为什么,只问,“你想去东北,何必舍近求远?” 袁骁泱是户部祁东清吏司,已授明旨,将随大军调入东北首府祁东州府衙任职,下辖边关重镇之一的淇河,统管征北大军粮草。 北直隶征调的大军还待开拔,东北淇河那儿已经吹响了集结号,袁骁泱人虽还在京城,手中却已开始处理东北的钱粮事务。 现成的实权亲姐夫不求,何必来求她? 李娟张了张嘴,一时哑然。 她只见过袁骁泱两次。 迎亲时一次,回门时一次。 不过是匆匆两面,再听族里来人提起这位姐夫时,无不交口称赞他俊美清朗,言行温润待人亲善,无一不好无处不雅。 更有族里来的老妇人小媳妇言语无忌,直说袁骁泱不经意看向李妙时,眼底暗含情意,想看看不清想捉捉不住,含蓄而深沉,翩翩佳婿不外如是。 可是,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男人。 何况是个被算计了婚事的男人。 她觉得大家说错了看错了,袁骁泱看阿姐的眼神,和父亲看七姨娘的眼神很像。 以前她也以为那是父亲对七姨娘的宠爱,对七姨娘的爱恋情意。 七姨娘为此志得意满,她和阿姐,也曾以此为荣以此为鉴。 事实呢? 七姨娘成了老太太和谢氏斗法的弃子,关进家庙前,父亲不曾求情维护,关进家庙后,父亲不曾探望救济。 进京这近一个月时间,提也没提过七姨娘半个字。 浮于表面的情意,算什么真心真情。 也许是因为她决定不喜欢阿姐了,所以她看袁骁泱也无感。 也许是出于无法言说的直觉,她不喜欢袁骁泱。 “我不喜欢姐夫。”李娟嘴角噏合,含糊吐出这句话,复又扬起讨好的小意笑容,“所以只能来求英歌妹妹了。只要你肯答应,四伯母也肯定不会反对。” 她说不喜欢袁骁泱时,面色有一瞬几不可察的凝滞。 不似作伪。 也没必要作伪。 李英歌虽意外,却无意深究,这才沉吟着问道,“为什么?” “为了发财啊!”一说起钱,李娟顿时杏眼圆瞪,脸泛绿光,“打仗的事儿我不懂,官场上的事儿我也不懂。更没处去打听。不过我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兵马动了,粮草也得继续跟上。且不论祁东州,只说淇河那块地界,我仔细打听过了,当地望族不单只有将门,还有盘踞边关的几大商贾。” 淇河袁家就是其中之一。 东边边关酝酿着英雄梦,也酝酿着发财的机会。 离她出阁至少还有三两年,她已经不指望父母或族里能给什么体面嫁妆,更不愿只将关系终身的身家,单单寄托于还肯收留她的李家。 她不要阿姐了。 但她还有七姨娘。 “钱财就是敲门砖。姨娘能不能出家庙,以后能不能过得好,都要钱,只要钱。”李娟实话实说,坦坦荡荡,没有半点遮掩,“我不想学阿姐,做什么官夫人。我只想门当户对,将来也找个商户人家。小门小户的规矩也小,我就能接姨娘进夫家赡养。 族里,我不想回去。京城,别人看不上我。只有去东北,我才能自己选一条路,挣出一条路。有英歌妹妹这个乾王妃在,东北的商户虽不可能任我挑,至少我还有选择的余地。 我也不白借你的光。英歌妹妹,你给我三年,不,两年时间,再借我些本钱,加上我这几年存下的体己钱,够我起本做门小生意。再有你和乾王殿下的势,不愁生意走低不走高。 我这两个丫鬟,别的长处没有,打算盘做账却是好手。只要你肯给我机会,你出一分本钱,两年后我就还你三分利,你出二分本钱,两年后我就还你五分利。怎么样?” 好大的口气! 好敢说的一张嘴! 不曾再插过话的谢妈妈听到这里,不由老眼一瞠,目露审视的重新打量年岁渐长,娇憨不减的李娟。 看不出来,这也是个心气高的! 只不过这位的心气,高在金银财物上,和高在风花雪月上的李妙,似乎不是一个路数。 果真不是一个路数吗? 谢妈妈飞起眉毛,转眼去看李英歌。 李英歌定定看着李娟,眼底隐隐闪动兴味神色,她只问一个人一件事,“你姨娘被关进家庙吃斋念佛,不见天日,她之所以落得这个下场,真要论起因由来,和我娘、和我都脱不开干系。你就算不知道具体如何,难道也没猜出这一层?” 那一回谢氏和老太太杨氏大战三百回合,连她这个女儿都算计进去了。 内宅相争相斗,没人非黑即白,是非对错最难论断。 她不信,李娟因此没有一点怨恨和芥蒂。 李娟坦然迎上李英歌的目光,继续实话实说,“英歌妹妹,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前,我确实不喜欢你,也为了姨娘的事,怨过你和四伯母。不过,那是以前。 而现在,对我来说,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以后,我也只想求一个自己想要的,能得到的结果。” 最重要的结果是,父亲靠不住阿姐靠不住,七姨娘只剩下她了,只有她能做七姨娘的依靠。 一味怨恨他人? 她不想做第二个阿姐,也所以,她不要再喜欢阿姐了。 她只喜欢真金白银,靠谱! 七情六欲是什么,能吃吗? 她嫌腻味。 李娟嘟起嘴,祭出以前对李妙撒娇的那一套,“英歌妹妹,以前我就不如你,以后也不可能比得上你尊贵。你且信我这一回,若是我辜负了你给的机会,你都不用抬手,动动嘴让谢妈妈收拾我,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她捂嘴娇憨的笑,圆圆杏眼睨向谢妈妈。 谢妈妈的老眉毛飞得更高了。 李妙自以为心计手段了得,其实,还不如李娟识时务,说话看事门儿清! 嘿! 今儿这不速之客的来意,真有点意思! 第286章 一盅酒水一池香汤 “娟堂小姐敢说,我可不敢做。”谢妈妈老眼一眯,签了块茶点送到李娟手边,“我只管我们王妃的身边事儿,可管不到娟堂小姐头上。” 说着觑一眼李英歌的神色,不无调侃的笑骂道,“娟堂小姐也是大姑娘了。刚才那些门当户对、择亲嫁人的混话,在我们这儿说说也就罢了,好歹传不出松院这道门槛。在外头,姑娘家可不兴这样口无遮拦。” 李娟谢着接过茶点,小小咬了一口,笑嘻嘻道,“妈妈怎么管不到我头上?妈妈这句提点,我可就生受了。” 李娟讨好之意明显,谢妈妈只呵呵笑。 她有意打住话茬,李娟也无意当下就死缠烂打,从善如流的吃茶点,闭了嘴。 吃过一盏茶,李娟起身告辞。 谢妈妈早觑空备好给老太太和族人的程仪,并一份单独给李娟的薄礼,点了两个粗使婆子相送。 李英歌止步廊下,这才给了句准话,“娟堂姐说的事,不是我一个人点头就能算数的,你这份念想,我只能先记下。” 李娟闻言并不失望。 夏雨和冬雪却是满心绝望,出了松院见粗使婆子眼观鼻鼻观心,抬着装程仪薄礼的箱笼,识趣的坠在后头,忙簇拥着李娟压低声音急道,“小姐,您怎么能起了那样的心思?!乾王妃没应承您,老太太交待的事儿您不仅没说,更没办成!要是叫老太太知道了,您哪头都得不着好!” 二人在李娟开口道出真实来意时,才惊觉李娟此行打的是什么盘算。 当时她们就惊傻了,只知道垂头束手干杵着,谁的脸色都不敢去看。 一想到回去要看老太太的脸色,二人又急又怕,更有不解,“就算您想去东北,不愿求袁姑爷,也可以求妙姑奶奶啊!您不喜欢袁姑爷,可您也从来没喜欢过乾王妃啊!” 乾王妃也未必喜欢自家小姐,小姐怎么就异想天,想着来求乾王妃! 二人急得口不择言。 “李英歌那高高在上,端着架子不爱理人的样儿,我是从来没喜欢过。”李娟没被二人蠢哭,依旧笑眯眯的,“不过她有一样好,什么人什么事找到她头上,她只对事不对人。她赏老太太和族人一份程仪尽够了,何必单独另送我一份礼?那些东西可不薄。 不说李英歌,只说谢妈妈。老太太打的什么算盘,我没说,谢妈妈可琢磨得一清二楚。那份’薄礼’,说是给我的,其实是给老太太和父亲、母亲看的,省得我’无功而返’,在长辈那里不好交待。” 夏雨和冬雪对视一眼,不由想到李娟跪求清玉露时,李英歌不计前嫌的爽利作派,心放下一半,还提着一半,“那,那待会儿老太太的人问起来,您可怎么办?” 李娟不以为然,“实话实说。” 她略去和七姨娘、嫁人有关的话,真将自己想跟李英歌去东北的事明白说了,娇娇憨憨的笑道,“我要是能跟着去,一来可以给乾王妃做个伴,二来也能在乾王妃跟前,多聊聊祖母和族里的事。可惜,乾王妃没答应……” 老太太手下的老管事闻言神色几变,他是老太太派来跟车的,也是为盯着李娟办事儿的,此刻看着粗使婆子一件件往车上抬好东西,一双三角眼直跟着乱转。 东北如今是险地,也是福地。 是以老太太和族人顾不上在外头就闹开了,还不是想着能省一大笔赋税,再捞一大笔战争浮财,这才急头巴脑的咬上袁家,想尽快攀稳了关系。 妙小姐到底是袁家妇,娟小姐却还是澧县李氏的在阁女。 娟小姐若能跟着乾王妃去东北,可比跟着袁家回东北的妙小姐好拿捏,靠得住。 娟小姐办事不利,这是上赶着出主意,好在老太太跟前讨巧卖乖呢! 老管事心下嗤笑,要不是他进不了内宅,要不是娟小姐顶着乾王妃堂姐的名头,哪里轮得到这憨丫头卖好,遂吊着三角眼哼道,“娟小姐一片孝心,老太太必定成全。乾王妃一时不答应,娟小姐就常来求见,多和乾王妃走动走动才是正理。” 李娟忙应是。 夏雨冬雪又惊傻了,眼看急着报信的老管事撇下她们就走,二人面面相觑:小姐这是早算准了老太太的态度! 小姐,真的变了! 好像是从妙姑奶奶退婚后定下袁家的亲事起,小姐就渐渐变了。 二人心里有些懵,晕头晕脑的服侍李娟上车,只抓重点问,“小姐,既然您算准了老太太和族里不会反对,是不是也有办法说动乾王妃?就算四夫人那关好过,这样的大事,乾王妃真能做主吗?” “能。只要她肯,乾王殿下那里就不是问题。”李娟收起娇憨笑容,靠在车厢壁上,勾唇道,“我说你们不识货,你们也不晓得把眼睛放亮一点。单松院那间宴息室,家什摆件哪样不精贵,哪样不是照着李英歌原先闺阁的模样,悉心布置摆放的? 这还只是我们看得见的地方。你们可知道,李英歌所谓’随便调的果酒’,用的是什么果子?荔枝!明儿才进六月,这荔枝是现下就能吃得上的?就算吃得上,也没她这么随手糟蹋的! 外头传言乾王殿下多少宠爱李英歌,这话我进京后就没少听。以前不信,如今不信也得信。多我一个堂亲,于乾王殿下来说不过是多出一副碗筷,只要李英歌肯,乾王殿下岂会在意?你们说,她做不做得了主?” 越说,声音越低。 脑中莫名的,就想起七姨娘教阿姐喝酒时,她闹着也要喝,大她五岁的阿姐掩嘴笑,点着她的额头嗔道,“等你长大了,阿姐再教你喝酒。” 她长大了,以前最喜欢最亲近的阿姐不见了。 “陪”她喝第一口酒的,却是她不喜欢不亲近的李英歌。 真讽刺啊。 李娟勾起的唇角一路往下撇,喃喃又道,“原先倒不知道李英歌爱喝酒,回头我得寻摸寻摸,找些好酒佳酿来讨好她……” 夏雨和冬雪点头如捣蒜,听明白了就高兴起来,“如果真能去东北,小姐和妙姑奶奶都在一处,也有个照应。好过独自留在京城,在四夫人眼皮子底下讨生活。” 李娟垂眸掩去眼中晦暗神色,没接话。 夏雨和冬雪却眼神明亮,心中生出向往。 她们最远只到过京城,进京后也没出过几次门,要是真能去外头见识见识…… 以前蜗居在人多逼仄的族里,她们只听七姨娘说过些外头的人事。 也是七姨娘教会她们看账打算盘的。 二人振奋起来,“小姐,要是真成了,您一定要去信告诉姨娘。姨娘有了盼头,也能知晓您的孝心!” 李娟微微笑起来。 李英歌也微微一笑,“不管李娟对七姨娘是真孝顺,还是拿七姨娘的事做个由头。只要还能惦记着孝之一字,为人处事好歹能有一条底线绷着。左右像她说的,真出了什么事,要治她还不容易? 妈妈先跑一趟,把李娟今儿的来意,原原本本的照实说给娘听,看看娘是个什么想法。” 谢妈妈点头,“你想帮她一把?” 李英歌摇头,“李娟这个事主都不急,你急什么?她这会儿就找上门来撂下话,就没想立时就能听着响儿。这是给我、给她自己都留了余地,准备慢慢的磨,慢慢的求。” 今天细品,才知李娟是个面憨心精的。 谢妈妈摇头失笑,诶了声领命而去。 她前脚走,常一、常二后脚来。 二人擅长刺探追踪,甩出一沓宣纸道,“王妃头先给的那份名单,上头列的闺秀底细都查清楚了。全都在这儿了,您请过目。” 李英歌大喜,果断给常一、常二加鸡腿,用过晚膳后,就抱着小酒和宣纸,一头扎进枫院。 萧寒潜站定起居室门边时,就见小媳妇儿趴在散落着宣纸的青砖地上,一手支着小脑袋看得认真,一手握着酒盏不时抿一口,曲着腿前后晃啊晃,晃得小裤裤脚滑落堆叠,卡在膝盖窝间,露出白白嫩嫩,线条优美的两条细长小腿。 “李英歌!”萧寒潜抬脚,放重脚步踏进室内,瞪着小媳妇儿的小腿小脚丫,冷着脸哼道,“有床你不躺,趴在地上像什么话!才来完小日子,不让你贪凉,背着人你就往地上摊,可真是我的好王妃!” 李英歌唬了一跳,没想到萧寒潜今天回得这么早,还被逮了个正着,险些没一蹦三尺高,不等萧寒潜来抓她,就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抢先抱住萧寒潜,攀着他往他身上蹭,果断卖萌道,“寡虞哥哥,猜猜我今天调的什么酒?” 边说边含了半口酒,眨着眼嘟着嘴,一下下啄萧寒潜紧抿的薄唇。 萧寒潜冷脸绷不住了,败下阵来微启齿关,接收美酒,顺带接收小媳妇儿的粉舌,品咂得又细致又缓慢,辗转好半晌才放开小媳妇儿,弯身低头,抵着小媳妇儿的脑袋道,“荔枝酒?” 李英歌歪头笑。 “败家媳妇儿。”萧寒潜将小媳妇儿抱起来,牢牢锁在臂弯间,“汪曲好容易才弄来那么一小筐,都让你这个暴殄天物的糟蹋了。” 要说她糟蹋的那些瓜果,其实没少借她的口,入他的口。 李英歌撇嘴哼哼,“那你让我不让我败家?” “让。”萧寒潜乜着狭长凤眸,嘴里说着豪言,贴着小媳妇儿嘴角轻轻啵一下,大手却隔着小衣抚上山峦,似有若无一揉,正经而不虞的道,“衣服上都沾了凉意了,以后不准趴地上,身子真浸了寒气,以后小日子受苦,可别来我跟前哭。” 酒照尝,小媳妇儿照抱,账也照算。 李英歌暗暗庆幸留了后手,闻言头一偏,靠上萧寒潜的颈窝,咬耳朵道,“我还没沐浴呢。寡虞哥哥,我们一起洗澡吧?只是衣服沾了点地上的凉气,我泡泡热水,不会真受凉的。” 何以解萧寒潜的霸道火气? 唯有一池香汤。 第287章 正经不过三秒 暗墙后净房内,一池香汤不知掺了多少金银花露,微温的水汽夹杂着轻浅花香,氤氲着凉凉的香雾。 萧寒潜长身而立,对着铺散满池的金银花瓣挑起剑眉,长指扯了扯小衣领口,偏头循着沓沓脚步声看向门口,就见落后一步的李英歌矮身进来,怀里抱着托盘,托盘上承着成对的细颈白瓷酒瓶。 萧寒潜哑然。 李英歌径自跪坐到浴池边,小心翼翼将托盘放入池中,任托盘在水面飘飘浮浮,留着待会儿边泡汤边畅饮,简直快活。 她小手划水,好让托盘飘快一些远一些,荡漾波纹映出萧寒潜的俊颜。 他挑眉,水里倒影也跟着挑眉,“媳妇儿,你酒量小,酒瘾倒是大。从回门到现在,你就没有一天不沾酒的。真成小酒鬼了?” 还是一喝多就醉倒的小酒鬼。 小媳妇儿那点酒量,在他看来和小奶猫的食量一样小得可怜,偏一得空就酒盏不离手,尤其偏爱睡前小酌,不知道的,还当小媳妇儿真是什么清雅酒豪。 萧寒潜只觉好笑。 李英歌也笑,她嘟嘴撒娇,水里倒影也跟着嘟起嘴,“我就要做酒鬼,成不成?” “成。我媳妇儿要做的事,没有不成的。”萧寒潜嘴角高高翘,说罢弯身捞起蹲在池边的小媳妇儿,夹麻袋似的夹在褪去衣裤,线条劲瘦的腰间,笑道,“要做酒鬼且等会儿。乖,先把澡洗了。” 李英歌捂嘴咽下惊呼,睨着她家夫君警告道,“洗澡就洗澡,你不准动手动脚。快点洗干净,我要泡汤去。” 前世她堪称海量,每到夏天往酒里加冰块,装在茶吊子里想起来就啜一口,多少暑气都消退得一干二净。 今生某人管着她不给吃冰,至少她能泡泡汤,喝口果酒游个泳,一样惬意。 李英歌迫不及待,不用某人费事,就快速把自己剥干净了。 萧寒潜凤眸闪啊闪,目光在小媳妇儿身上晙巡,答应得很干脆,“行,洗澡就洗澡,我不闹你。待会儿你想泡多久,我都陪你。” 心下却暗笑,动作不急不慢,帮小媳妇儿解头发,慢悠悠洗完头发,又无比细致的帮小媳妇儿洗身子,皂角抹一遍,大手顺带摸了个遍。 虽然已经很适应某人但凡一起洗澡,必定要变着法子吃豆腐的孟浪手法,李英歌还是忍不住小脸红红,极力无视某人在她胸前流连不去的大手,自顾自搓出皂角泡泡,拿出早晚练拳的利落劲儿,出手如电的祭出包着泡泡的小手,往某人身上一顿招呼。 萧寒潜被糊了一脸香喷喷的泡泡。 李英歌咬着唇笑,舀水往二人身上兜头浇,表示洗香香洗完了,果断转身一跃,跳进浴池里。 激起的水花溅得萧寒潜朗声大笑。 “媳妇儿。”萧寒潜撵着小媳妇儿入水,大长腿在水下悠然的划,“来比泅水?你赢了,我就送你一坛西域美酒。你输了,待会儿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说罢一头扎进水里,转眼就窜出去老远。 论起对小媳妇儿使坏耍无赖,萧寒潜难逢敌手。 李英歌趁着他看不见,果断大翻白眼,暗暗腹诽某人手长腿长了不起啊! 偏由不得她不应战,不应就是自动认输。 应了,在萧寒潜看来手短腿短的李英歌,还是输了。 李英歌浮在水中,心中大叹还能不能愉快的泡汤游泳了! 小脑袋露出水面,眨着眼颇有些气急败坏的道,“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她愿赌服输,就算不服,她家夫君也有的是办法让她服。 萧寒潜闲闲靠在浴池凹槽,凤眸闪动着幽幽的光芒,“媳妇儿乖,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坐到我身上来,我抱着你泡泡汤、说说话,嗯?” 他光溜溜的,她也光溜溜的。 坐到他身上去……怎么坐? 李英歌脸颊染红晕。 萧寒潜极具耐心,手把手脚带脚的教着她,半托半抱的哄着小媳妇儿坐上他的腰腹。 李英歌不得不岔开双腿。 而对着小媳妇儿满肚子坏水的某人,某处也很坏。 不知何时悄然起了变化的某处,就着二人这亲密姿势,不偏不倚正正对上李英歌的某一处。 萧寒潜仰靠浴池凹槽,感受着彼此间若有似无的摩挲,脖颈扬起,喉头发紧,一时分不清这种过其门而不得入的滋味,对他来说到底是享受,还是折磨。 李英歌粉面通红,不敢乱动不敢乱躲,面色红艳一片,趴在萧寒潜胸膛上,恨恨拧了他腰肉一把,“寡虞哥哥,你真的越来越坏,越来越不害臊了……” “傻媳妇儿,这不是你说的,提前学习,再多加练习吗?”萧寒潜好生无辜,一脸正色的假作呼痛,逗得小媳妇儿无言以对,一面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一面探手勾过托盘,哑着声音说话,好分分心神,“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你刚才趴在地上,是在看什么,那么认真?” “是我让常一、常二帮忙查的,京中几家将门闺秀的画像和家世。”李英歌巴不得被他带跑偏,说起这事儿心情大好,抱着细颈白瓷酒瓶,抿一口笑一声,笑一声说一句,“小承铭有差事在身,不得空闲。我娘就常让李福去中枢院看望李松,这事儿你知道吧? 后来为内二房做法事,我娘才算正式见着了李松。那天是谢妈妈代我去的,妈妈回来就笑得不行,说我娘一见李松就喜欢得很,直可惜不能过继来做了亲儿子!又心痛他负伤而残,拉着李松就说要给他说媳妇儿呢!” 谢氏一口唾沫一个钉,回头真就扒拉出几家门当户对的将门闺秀。 李英歌前世吃过识人不清的亏,当下就让谢妈妈要了名单来,暗中派常一、常二把名单上的闺秀仔细查了一番。 不敢说摸了个底儿掉,至少比内宅交际中流于表面的风评要靠谱。 李松比萧寒潜还大一岁,今年都二十三了。 她今生和萧寒潜两情相悦,一听谢氏有意做媒,自是双手双脚赞同,也希望能有个好姑娘真心待李松。 李英歌眉眼弯成月牙。 萧寒潜却是眼角飞翘,顿时没心情暗搓搓的感受那一处相碰的难言美妙触感,只冷哼一声磕下手中酒瓶,又长指一挑,勾走小媳妇儿那一支酒瓶,磨牙道,“怎么?你这是连李松的亲事都操上心了?府里现成有个容怀没着落,你这个做王妃的,难道不该先操心自己人?” 容怀是自己人。 李松就更是自己人了。 李英歌暗道好吧,某人又别扭上了。 她果断决定妥协,忙小意讨好的哄她家夫君,“王嬷嬷和王环儿才刚离府呢。府里虽然不再有风言风语,但这么快就给容先生另外定一门亲事,不太合适吧?且之前一是为了王嬷嬷,二是为着容先生自己也有意,你才为他定了王环儿。如今,这人选可得仔细斟酌一番……” 王环儿是特例,也是萧寒潜对王嬷嬷、容怀的恩赏。 特例倒了,反而成了阻碍,容怀再要说亲,高些的门第未必看得上他这个王府长史,差一些的门第,却是委屈了容怀。 最重要的是,只怕容怀一时半刻,也无心再议亲事。 萧寒潜心下暗叹,没作声。 “寡虞哥哥,容先生的亲事哪里轮得到我操心?”李英歌有心凑趣,改而逗她家夫君,“你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自己不想再管,倒顺口就推到我头上来。” 萧寒潜一双好看的剑眉慢吞吞一挑,笑容好生叼坏,“我可没被蛇咬过。我只被小狐狸咬过。” 噫! 某人果然正经不过三秒! 李英歌抿着唇诡笑,十分大度的表示愿意化身某人口中的小狐狸,没酒喝,就张口咬她家夫君。 李英歌啃着萧寒潜的锁骨磨牙玩儿。 萧寒潜闷声大笑,低头亲了亲小媳妇儿拱来拱去的小脑袋,越发不正经道,“媳妇儿,你怎么专挑骨头啃,小心磕着牙。乖,换个地方?你怎么这么傻,要咬也不知道挑块肉多的地方咬?” 李英歌表示得令,蹭到他臂弯边,挑他上手臂内侧的软肉咬。 前世,她但凡“揍”李松,就专挑这类隐蔽的部位下手,叫李松有痛不能喊,有苦自己吞。 一想到和李松的曾经种种,李英歌的心就软软的,下嘴却毫不手软。 可惜。 萧寒潜不是李松。 早在小媳妇儿亮出獠牙之前,长臂就本能的紧紧绷起,遒劲的肌肉线条看着优美养眼,实则强劲而弹韧。 李英歌一口下去,没能成功咬痛某人,险些真磕了牙。 她瞪大眼睛看萧寒潜,嘟囔道,“寡虞哥哥,你坏死算了!” 萧寒潜哈哈大笑,忙放松力道,主动奉上手臂,哄着小媳妇儿再来一口,又怜又叹道,“媳妇儿,你怎么这么娇气?” 他算是摸出规律了,小媳妇儿来小日子之前娇气,来完小日子的几天,脾气也挺大。 女孩子果然是奇怪又有趣的生物。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心声,李英歌哼哼着无视他奉献出的手臂,只埋头扎进她家夫君宽厚的胸膛,照着他胸前某一点,就张嘴咬了一口。 某人的弱点,她清楚的很,也熟悉的很。 果然嘴下胸膛猛地一震。 萧寒潜被小媳妇儿这一咬,险些没哀叹出声。 某处忍不住跟着动了一下,再不敢放任自己逗弄小媳妇儿,忙抱着小媳妇儿架着离自己的身子远了几分,声线暗暗哑哑的低声道,“媳妇儿,我们不泡汤了吧?你想喝酒,我们回床上去喝,好不好?” 再闹下去,他又要作茧自缚,自己逼死自己了…… 第288章 山长水远照样打脸 青砖地面上留下一长串脚印,水渍始于净房门口,终于大床之下。 李英歌趴在床沿边儿晾头发,歪头枕着手臂,就着细颈白瓷酒瓶嘴儿抿着酒,舒服的长叹一声,“寡虞哥哥,我都有些舍不得离开枫院了。” 枫院布局简洁,风格冷硬,唯有一点天然的好处,炎夏入夜后,风过竹林送凉意,门扇一开,四面都是徐徐沁凉夜风。 萧寒潜苦夏,这枫院真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东北的新家建成之前,我们至少要在官署后衙住上一年。我恐怕不能常在官署待着。”萧寒潜散着长发,盘腿席地而坐,懒懒倚在床沿边儿,垂着眸一脸认真专注,话说得随意,“等搬进新家,谢妈妈她们也不必再和你分开住。你喜欢枫院这样儿的,就改了图纸,让江中良照着再建一座枫院就是。” 他长指翻飞,动作行云流水,正细细为小媳妇儿挑出缠在青丝间,出浴池时带出的金银花瓣。 看着他身前越堆越多的花瓣,李英歌不禁甜甜的笑,“啊——”了一声道,“张嘴。” 萧寒潜偏头启唇,就着小媳妇儿送到跟前的酒瓶嘴儿,大大嘬了口酒,复又低头专心拣花瓣,眼也不抬道,“差不多就行了啊,别喝多了。” 他那一嘬,酒瓶都见底了,她想再喝也没得喝。 想要她少喝点,他就多喝点。 没有干巴巴的说教,只有窝心的体贴举止。 又温柔,又呆萌。 李英歌抿着唇笑,丢开酒瓶,扒着床沿探头,“寡虞哥哥,我想亲亲你。” 她一动,刚理干净的头发又乱了,萧寒潜气闷,一手挑起小媳妇儿的下巴狠狠的吻,一手握着小媳妇儿的青丝抖啊抖,抖落一地缤纷花瓣。 李英歌亲不下去了,吃吃笑着退开来,“寡虞哥哥,你是帮我清理头发还是抖鸡毛掸子呢!” 她觉得,她家夫君认真起来,一板一眼的要做好一件事的时候,一点都不帅,反而略搞笑。 萧寒潜却面露满意,只觉抖啊抖的虽然有些粗暴,不过成果喜人,小媳妇儿的头发干净清香,他心情愉悦的收拢身前花瓣,瞥向地上散落的宣纸,不答反问,“你娘给李松挑了哪几家的姑娘?你已经看好了?” 李英歌笑微微的点头,伸手点了其中几张,“寡虞哥哥,你也帮我过过眼吧?要是有机会,你先跟李松透个口风,探探他的意思?” 萧寒潜捻起小媳妇儿点中的宣纸细看,眉梢高挑,“你娘倒是用心。” 即是谢氏起的头,他没有拒绝小媳妇儿的提议。 李英歌顿时眉开眼笑,十分狗腿的给萧寒潜捏手捶肩,“寡虞哥哥,谢谢你。” 萧寒潜偏头冷哼,“就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李英歌高兴的不单只这件事。 自谢妈妈代她去青羽观做法事,为长明灯添香油钱后,李松果然经由长明灯,有意无意的向谢妈妈打听她的事,更甚者,李福每回去中枢院探望李松时,李松身边服侍的小将李千,也没少明里暗里的问她在阁时的事。 李松大概又奇怪又意外,她对内二房的过度关心和“热心”吧。 这是个好的开端。 只是却不能和萧寒潜明说,她明眸流转,说了另一番真话,“我高兴的事,和李松无关,和你有关。听王嬷嬷说起旧事,我才知道,原来你小时候那样调皮!六岁就敢偷酒喝,刚开始习武就和五皇子打架,倒带累得小福全儿为了护你,一头跌下凉亭。 没满十岁呢,就懂得收买宫中武师父的随身侍剑小童,威逼利诱让他帮你偷偷溜出宫去。要不是被皇祖母派出的元姑姑找了回去,护在万寿宫里,那侍剑小童恐怕早被罚没了……” 小福全儿跌下凉亭磕破脑袋,却因祸得福,天赐一身神力。 而那侍剑小童得太后帮扶,后来做了萧寒潜的侍卫长,正是张枫。 萧寒潜眸色沉而柔,薄唇微翘,“你打听这些老黄历做什么?” 李英歌狡黠的笑,“我小时候什么样,你一清二楚。你小时候什么样,我却不知道。” 他看着她慢慢长大,她却只看过他长大后的模样。 萧寒潜得意而愉悦的笑,“光听一听我的旧事,就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李英歌坦诚得很,“喜欢你,就想多了解你一些呀。” 萧寒潜无奈扶额,他觉得,他媳妇儿太会说情话了。 他好像受到了甜蜜的暴击。 于是眉梢眼角跟着心一起飞扬起来,有样学样的凑近小媳妇儿,声音柔得不可思议,“媳妇儿,我也想亲亲你。” 这一亲,就亲得他撑地而起,带乱一地宣纸,一阵花瓣纷飞,翻翻转转的落地,床账也跟着缓缓垂落。 凉风被隔在纱帐外,李英歌被亲得越深,就越觉得透不过气来,她且受着且退着,轻轻撞上床头,软着手推开萧寒潜,喘着气道,“寡虞哥哥,你明天天不亮还要进宫呢,别闹了罢……” “明天开始不必再去宫里点卯了。”萧寒潜将小媳妇儿圈进自己投下的身影中,半压半抱着小媳妇儿,目光游移在二人交缠在一起的长发上,轻啄着小媳妇儿,话语断断续续,“阅兵阅过了,宫中禁军就清静了。西郊大营那里,郑国公明天就会正式领印接掌。接下来,我只管待在中枢院,管我该管我的事……” 怪不得今天回来得比平时早。 怪不得随口就答应帮她给李松传话。 李英歌迷迷糊糊的想着,小衣系带已经被萧寒潜挑开,他俯身吻她,贴着她的嘴角哄她,“媳妇儿,你好些天没帮我……嗯?今天,且让我闹一回罢,好不好?” 她来小日子的时候,他老实又体贴。 李英歌闭着眼点头,青丝和他的交缠在一起,小手也和他的大手交扣在一起,盘桓而下,一同探向他因她而意动的地方。 笼罩枫院的月色,仿佛都蒙着一层旖旎的氛围。 而山长水远的路途中,日头炎夜色沉,却是另一番景象。 因护送的主要人物都是女眷,负责安排行程的护院头领走得极慢,经驿站必过夜,过城镇必停留补给,一路出京往东北,硬生生走了两月有余,在路上时正是最炎热难熬的仲夏天,踏进祁东州地界时,已是秋风乍起的时节。 王环儿早受不住路途煎熬,熬得人越发纤弱,这日得知祁东州近在眼前,才勉强打起精神笑道,“干娘,可算到了。” 她隐隐觉得,护院一路虽尽心尽职,态度却不甚恭谨,她们主动说要加快行程,护院却不予理会,仿佛巴不得她们走得再慢一点,再多受点远行苦楚。 王嬷嬷自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她亦感同身受,消瘦得眼窝微陷的老脸一扯,原本慈和的笑立时显出几分阴郁来,“人虽是容先生安排的,但谁知道他们背后受了什么人指使。等我们住进官署后衙,将人好生打发走就是,计较这些没得自降身份。” 她暗指是李英歌从中作梗。 王环儿美目微眯,正待开口,却听心腹婆子讶然道,“大兄弟,往祁东州的官道不是这个方向啊!” 王嬷嬷和王环儿一愣,齐齐掀起车窗帘,往外一看,就见护院头领并不答话,只冲同伴打了个手势,加快了脚程,路边风景转瞬一变,须臾就拐进一派田园景象的地界。 身下马车随即一震,护院头领打马停在车外,正对着车窗拱手道,“王嬷嬷,到地方了。” 眼前哪里是东北首府祁东州,根本是祁东州郊外的田庄。 王嬷嬷站定车外不动,皱眉道,“王爷有命,让老身代王爷打理官署后衙……” “王嬷嬷,王爷这道命令,可不包括环儿姑娘。”护院头领面无表情,示意同伴将剩余的盘缠交给心腹婆子,自己则抽出一纸地契,板板正正道,“这是王爷为您置办的田庄。您要是愿意,我帮您找个人牙子来,就地采买些人手,好留在田庄服侍环儿姑娘,您也能放心。 您要是不愿意,王爷许您更改主意,不进官署后衙操持事务,留下和环儿姑娘同住这田庄。这里原是发水患后重建的地界,也算全了您落叶归根的心愿。 无论您怎么选,田庄和您二位的大小开销,皆由王爷出,只管先挂在官署后衙的账上就是。如果您还想为王爷做事,也不必担心身边缺人手。” 说着瞥眼看向祁东州的方向,面无表情的脸露出一丝笑,“您是五月底挑了好日子启程的。王妃的几户陪房却没那么讲究,早您小半个月就上路了。这会儿,官署后衙那头,应该已经打理出个模样来了罢。” 除了谢妈妈并一溜常字辈的丫鬟,李英歌另有四房拖家带口的陪房。 萧寒潜一句话,就让小媳妇儿的陪房得了好差事,被优先派来祁东州打前哨。 陪房走得早,走得快,已然入住官署后衙近一个月。 什么人担什么事儿,早得了吩咐,各自占好了山头。 官署后衙,可轮不到王嬷嬷一人独大。 护院头领见都见不着李英歌,哪里受过李英歌什么“指使”,不过是曾受过容怀不少提拔,这才自作主张,一路不动声色的磋磨王嬷嬷和王环儿,好为容怀出口气。 至于容怀交给他的地契,以及他所说的话,却和私怨无关,确是萧寒潜的吩咐。 护院头领公事公办,对萧寒潜一番安排却是喜闻乐见。 看到了吧! 任你是神是佛,以往再大的体面再大的权力,任它山长水远,王爷真想要打谁的脸,也只有生受的份儿! 第289章 继续装痴卖傻呗 不。 怎么会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 王嬷嬷眉心深陷,若有所思的喃喃重复道,“陪房?王妃的陪房?” “正是。另外还有几位王府外院的管事,也一并跟着他们先过来。”护院头领收起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只当王嬷嬷不信,有心多说两句,“这些个先行入住官署后衙的人,都是王爷亲自挑选定下的。出了王爷的口,过了汪公公的眼。都正经记在汪公公手里的人事名册上……” 王嬷嬷闻言老眼猛地一眯,眼底精光大盛。 汪曲管着官署后衙的人事! 汪曲也会来东北! 可不是?可不是! 汪曲只说会留下帮李英歌打点些事务,可没说打点的是什么事务,更没说所谓的留下,是陪着李英歌留守京城! 是她一叶障目! 但绝不是她猜错了王爷的心思,她一定不会猜错,必是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才叫她错估了王爷对李英歌的态度,错算了王爷对李英歌应有的安排! “王爷……”王嬷嬷眉头骤然松开,忽而扯出个笑,笑容不见慈和,只余难言的沉凝,“这些事,这些话,果真是王爷让你转告老身的?” 走之前不说,路上不说,等送到了地方才说! 护院头领漠然点头。 王嬷嬷也点着头,笑容越发深,“好,极好。老身明白了,老身领王爷命……” 这是要她二选一呢! 是选和干女儿共享天伦,在田庄上清静度晚年,还是选和干女儿分居两头,只身入住官署后衙,继续做她的潜哥儿的奶娘,继续为她的潜哥儿操持事务。 无论选哪一个,官署后衙或是在建的东北乾王府,都没有王环儿的栖身之处! 她所求的荣养,可不是这样的! 可不该是这样的! 王嬷嬷咯咯低笑出声,一路难行,富态丰腴的面庞早已熬得干瘦,高耸的颧骨泛起两团异样的潮红。 而已然听得脑子嗡嗡作响的王环儿,却是俏脸一片煞白,她瞪大美目,缓缓摇头道,“不!干娘,我不要和您分开,我不离开您!” 声音发颤,纬帽纱帘也跟着一颤一颤。 王嬷嬷眼风如有实质,盯着看不清王环儿模样的纬帽,忽然觉得这一层纱帘即做作又碍眼,语气如刀,“闭嘴!” 慌什么慌! 有什么好慌的! “可不就发慌了嘛!王环儿那腌脏心思,这府里谁看不出是司马昭之心?王爷当她是阿猫阿狗不理会,她还当自己能继续做那娇养的假小姐呢?”小福丁儿怒呸一声,只差没把自护院归来后,他仔细打听来的事儿编成小曲儿,绘声绘色的唱出来,当下说罢王嬷嬷二人的吃瘪样儿,身板往前一斜,卖关子道,“您猜,王嬷嬷是怎么选的?” 屋内服侍的除了谢妈妈,常字辈的丫鬟们也都齐聚听八卦,见状也不催小福丁儿,只纷纷捂嘴笑。 李英歌却不配合小福丁儿,果断拆台道,“王嬷嬷从来心系寡虞哥哥,只要是寡虞哥哥说的给的,她又怎会拒绝违逆?自然选择入住官署后衙,帮寡虞哥哥打理内宅事务。以王嬷嬷的老练精干,想来打理得不错。 至于王环儿,能做出那样’决绝刚烈’的事,王嬷嬷自然不会真把唯一的干女儿,丢在田庄里不闻不问。官署后衙要打理,自己名下的田庄也要打理。 打理好了有了出息,王嬷嬷不是正好举亲不避嫌,分一成后衙厨房的采买给田庄,让王环儿担一份府外的差事,谁也挑不出理来。” “我的小王妃诶,您莫不是有千里眼,都亲眼瞧见了?”小福丁儿怒拍马屁,娃娃脸好生哀怨,“这都让您猜中了,我还怎么在妈妈姐姐们跟前卖好哩!您还真说得准准儿的!那官署后衙的周边,住的都是祁东州府衙的大官小官,哪个不说王嬷嬷这个后宅总管事妈妈,是个好本事的。 我们王爷还没去呢,就不老少人上赶着巴结王嬷嬷。晓得王嬷嬷在城外有处田庄,又听说住着的是王嬷嬷的干女儿,连带着也往那头献殷勤,帮着出主意地里该播什么种,园子里该种什么果树好。您别说,田庄出息红火,倒省了后衙好一笔采买的事儿。” 说着娃娃脸哀怨变傲娇,“小王妃的陪房也不差!王嬷嬷理事公正,您的陪房也是能干的。巴结王嬷嬷的都是下人,打听您的可都是正经的府衙官眷。我的小王妃诶,您这是人不在江湖,江湖里也有您的传说哩!” 奉承话说得不伦不类,常一几个顿时起哄喝倒彩。 “叫你来领节礼,你倒卖力说了一回书!”谢妈妈笑骂小福丁儿,拍手赶人,“明天才过节,今天让你们偷这一会儿懒,现在书也听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常一几个笑闹着退了出去。 谢妈妈让小福丁儿等着,点了常福和常缘,去取给汪曲几个的节礼。 王嬷嬷和王环儿一走,护院一来回,盛夏已过秋风飒爽,已是中秋前夕。 府里统一发一份节礼,松院这儿,另有一份派给汪曲几个心腹亲信。 小福丁儿少不得花式谢恩,却听李英歌笑着打断他,“把你的生辰八字写给我。” 小福丁儿娃娃脸一红,戳着脚尖扭捏道,“小王妃诶,我可不弄对食那一套。” “要你的生辰八字可不是要给你做媒!”常青只觉牙疼,嘶着气怒拍臭不要脸的小福丁儿一巴掌,“王妃也要了我的生辰八字,难不成把我和你配成一对?王妃自有用处,瞎想什么!” 小福丁儿捂着脑门嘿嘿笑,忙屁颠颠写下奉上。 李英歌抽着嘴角收好纸条,不理常青和小福丁儿斗嘴互掐,转身进了内室。 再出来时,宴息室已恢复了清静,只谢妈妈一人坐在炕上翻看礼单,瞥见李英歌出来,苦笑道,“娟堂小姐送来的那些菊花酒,分给汪公公几个一人两坛子,这还剩下不老少,这可要喝到什么时候去?” 老太太和三老爷、三太太带着族人一走,李娟这几个月来,没少往乾王府走动,每次来逗留的时间不长,却必定有各式不重样的酒品送上。 正经想求的事不急不缓,倒是和李英歌处成了半个酒友。 谢氏那里无可无不可,只道若是李英歌不嫌麻烦,尽可带李娟一道去东北,毕竟东北还有个血脉已远鲜少走动的淇河李氏,多一个人就多个帮手,左右七姨娘还关在族里家庙,李娟的亲事尚未有着落,能拿捏的地方多的是。 在谢氏看来,不怕真小人就怕伪君子,李娟敢明明白白的为自己争取为自己谋划,谢氏就敢给她一次机会。 李英歌心下赞同,闻言只抱着谢妈妈的手臂晃,“妈妈别再往外送了,我一个人就能喝完。” 谢妈妈是被李英歌酒不离手的作派吓着了。 后来见萧寒潜明着放任,暗地里再送酒来,不仅叫汪曲先动过手脚,还叫她调配花果汁儿的时候改了比例,也就不再拘着李英歌。 当下点着李英歌的眉心,暧昧笑道,“都给你送进枫院去了!我管不了你,自有王爷能管你。” 李英歌哪里不知道她家夫君暗中做的小动作,他是为她的身体好,她自然不会无理取闹。 嘴里哼哼着和谢妈妈撒娇,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 夜风拂过的枫院,起居室里满是菊花酒香。 萧寒潜倚靠净房门边擦头发,笑得无奈而纵容,“又是你那位堂姐送来的?媳妇儿,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轮到你这儿,却是好酒照收,胃口照吊。” 李娟如果只会投其所好的讨好人,想磨洋工磨到她松口的话,她可就要失望了。 她在等李娟放大招。 李英歌笑而不语,丢开空酒坛子蹭到萧寒潜身前,接过帕子帮他绞头发,踮起脚尖啵了萧寒潜的下巴一下,“寡虞哥哥,你身上好香。” 这么主动,就表示小媳妇儿有点醉了。 抢在他回来之前先沐浴,等他回来就嫌弃他一身风尘,催着他就往净房里推,原来是打着不让他分她的酒喝的主意! 萧寒潜气笑不得,下巴痒痒的,手也跟着发痒,箍着小媳妇儿的细腰往怀里用力一压,冷哼道,“媳妇儿,你可真出息。自己想多喝点,就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他也算计她了啊,他们半斤八两。 李英歌仰头看着萧寒潜笑。 萧寒潜低头亲她,“到底在傻乐什么?是不是又有什么值得你高兴得豪饮的事儿了?” 还真有。 谢妈妈说,袁家先开口邀请李松一起过中秋,李松却委婉拒绝,答应了后开口的谢氏,明天去李家吃中秋团圆饭。 李松要去她今生的娘家,吃团圆饭啊! 李英歌心里又酸又软,晓得某人爱吃干醋,果断改而调侃某人,“我当然高兴啊,过完中秋冯欣采就要进门了,我家夫君要纳妾了呀。” “你就跟我装痴卖傻罢。”萧寒潜从小媳妇儿的嘴角摩挲到小媳妇儿的鼻头,轻轻咬了一口,“那天也是老六大婚。我和你都要去贤王府坐席。不过是个妾,让汪曲代我坐镇也就是了。想拿话气我?嗯?” 李英歌身子往后仰,避开萧寒潜的獠牙,讨好的回亲了他一下。 萧寒潜勾唇笑,又挑眉一叹,“明天进宫吃中秋宴,要是有人问起冯十一进门的事,你只说你不管这事儿,我都让汪曲一手打理了。别理会那些无聊的人,知不知道?” 冯欣采的父亲冯有军,是中枢院的参将,如今调入萧寒潜名下,之后也要随军往东北。 大概有不少“无聊”的人,正等着看乾王府妻弱妾强,萧寒潜的内宅如何斗得鸡飞狗跳吧? 李英歌皱着鼻子,学萧寒潜哼哼,“知道了。进了宫,我就继续装痴卖傻呗!” 第290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萧寒潜闻言一愣,随即低低笑出声,箍着小媳妇儿的大手抚上她纤瘦的背,一面轻柔摩挲着,一面开口揶揄道,“怎么个装痴卖傻法儿?就像你刚才拿话气我一样?媳妇儿,你学给我看看,嗯?” 李英歌充耳不闻,自顾自拿帕子包着萧寒潜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的绞着,氤氲着酒意的脑子已然走了神。 她一直记着,新婚次日进宫认亲时,和王妃对着她的言行举止,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之后过完新婚足月,她这个新媳妇就开始跟着太子妃、武王妃、和王妃一起,每月初一十五进宫请安,只是请安的目的地是清冷的坤翊宫,对着冰山皇后,众人纯属尬聊,坐不足一盏茶时间就各出坤翊宫,武王妃、和王妃自去寻各家亲生母妃,她则多半去万寿宫陪太后再聊一盏茶。 再见和王妃,不过寻常寒暄,和王妃不曾私下找过她。 是她想多了,还是和王妃另有顾忌? 她倒是不怕出入宫中时,能出什么事儿。 连去离乾王府极近的大长公主府串门,她身边都会跟着大批侍卫,暗处还有萧寒潜拨给她的暗卫,若真要出什么事儿,最大的可能和机会,十有八、九在后天的贤王大婚时。 防人之心不可无。 所以她讨要了常青和小福丁儿的生辰八字,却没能测算出她身边的人近来有什么灾祸。 如果不是天灾,那么除了当事人的生辰八字,还需要能牵动影响外因的人或物。 不想她好过,甚或想害她的人,无非是那几个。 看来明天进宫,还真得继续装痴卖傻,好设法拿到她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即不起眼,又方便弄到手呢? 李英歌越走神脑子越晕乎,半晌才捕捉到萧寒潜一声“嗯”的长长尾音,她愣愣抬眼,看着她家夫君呆呆道,“寡虞哥哥,你说什么?” 这不是装痴卖傻,这是真醉了! 萧寒潜无奈的笑,不再揶揄小媳妇儿,也不再管已经半干的头发,抱起小脸晕着酒气的小媳妇儿,边往大床走,边亲小媳妇儿红扑扑的脸,“媳妇儿,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的中秋。” 她嫁给他后,一起过的第一个大节庆。 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还会一起经历更多的第一次。 “所以今天是特别的。明天宫里一大帮人过节,多没意思。”萧寒潜将小媳妇儿轻柔圈在怀中,搂着她护着她缓缓躺倒,大手从她的衣摆钻进去,掌心时重时轻的摩挲着小媳妇儿又软又韧的腰肢,诱着她哄着她,“今晚就我们两个人,提前过节好不好?媳妇儿,今天这么特别,我们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怎么庆祝? 李英歌被他一路亲着上了大床,他的热情从他的口传入她的四肢百骸,仿佛一瞬间就点燃了胸口烧灼的酒气,再听着他醇厚的嗓音咬着她的耳垂低语,小脑袋越发迷糊,嘟囔着抱怨道,“寡虞哥哥,你乘人之危,你不是要庆祝,你是要欺负我……” 这难道不是废话? 或者,这是小媳妇儿的醉话? 萧寒潜含着她的耳垂闷声笑。 他怕小媳妇儿喝太多酒伤了身子,又觉得小媳妇儿偶尔偷偷喝高了,小醉鬼的模样实在可爱可怜。 傻乎乎的。 只能任他摆布。 他就放心大胆的摆布起小媳妇儿来,褪起小媳妇儿的衣裳简直驾轻就熟,动作行云流水,不显轻浮反而显出几分难以描绘的优雅自在,他蹬掉自己身上松散的衣裤,俯身笼住小媳妇儿,细细吻她的眉眼,“我不欺负你,我让你欺负我,好不好?” 就算她答好,最后反客为主的也是他。 好不好,什么时候轮到她做主了? 李英歌晕乎乎的腹诽她家夫君,却忍不住靠近萧寒潜,张手张脚往他身上攀。 天气一转冷,她家夫君就是天然的小火炉,抱着睡觉好舒服。 所以她要趁着神志还清醒的时候,警告一下她家夫君,待会儿不准让她不舒服。 李英歌偏头去贴萧寒潜的脸颊,咬着他的耳朵哼哼道,“寡虞哥哥,你庆祝归庆祝,一会儿不准再像之前一起沐浴时那样,那样闹腾我。那样子……我,我不太好受。” 这几个月,他变本加厉的和她一起涨姿势,勤练习。 闹过一回,又闹过好几回。 仿佛乐此不疲。 萧寒潜的耳根悄悄泛红,一半羞一半得意,瓮声瓮气的绷着嗓音哄骗小媳妇儿,“傻媳妇儿,你要是会觉得不太好受,就说明我这段日子的功夫没白费。” 会觉得不太好受,就代表有感觉。 他的小媳妇儿,由他养着疼着,正慢慢长大呢…… 她是他娇养着的妻子。 可惜还未到盛放的时候。 萧寒潜且叹且笑,身子不轻不重的压着,细细的轻吻他的小媳妇儿,“媳妇儿乖,我都听你的。我轻轻,柔柔的,好不好?嗯?” 李英歌答不出话,小脑袋又晕又迷糊,只烧红了脸紧紧的闭起眼。 纱帐半掩半挂,只偶尔漏出一星半点,某人又坏又刁的低笑声。 有了某人这一番别样意味的庆祝,次日再看涌动着浓浓过节气氛的乾王府,酒醒后的李英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情略复杂。 偏神清气爽的某人没事人儿似的,端着张面瘫脸放过赏,继续端了一路面瘫脸进了宫。 李英歌冲着某人看起来好生高大威武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收起又是羞恼又是无语的复杂心情,往摆女眷宴席的宫殿而去。 中秋国宴如何盛大不必赘述,只说国宴之后的家宴,摆在了万寿宫的花园子里。 启阳帝给太后敬过酒,又和皇后满饮一杯后,便自去花园另一头的男眷席。 和男眷席一般,女眷这里除了皇室一大家人外,还有以城阳大长公主为首的宗室内命妇。 团圆日,纵是谁家和谁家暗斗,谁和谁面和心不和,也不敢冒着惹启阳帝不快的风险明着搞事情,菜过五味酒过三盏,难得人声喧阗的万寿宫,倒也有几分真切的热闹。 等换上茶水点心,便到了自由走动互相交际的时候。 李英歌正待起身,去城阳大长公主那一桌,就觉得身侧光线一暗,偏头看去,不由讶然,“三嫂?” 和王妃拘谨一笑,从随身大丫鬟手中接过个锦帕包着的小件物什,语速有些快,“之前得了四弟妹好些个开光的法器,一直没机会向四弟妹道声谢。这是我闲来无事做的几个香包,四弟妹若是不嫌弃,就当是我的微薄回礼了。” 哪里没机会向她道谢? 只怕不是她想多了,而是和王妃真的另有顾忌。 所以请安时碰上不曾找过她,现下宫中家宴人多眼杂,木藏于林,这才找了个借口和她搭话? 李英歌暗暗挑眉,缓缓回座,打开锦帕翻看着成双成对的香包,扬起脸真诚赞道,“三嫂的手真是巧,这些香包又精巧又别致,我很喜欢,谢谢三嫂。” 和王妃送的香包成双成对,寓意好针脚精致,不管是不是和王妃自己亲手做的,光这份用心和心意,就值得她赞一声,谢一句。 李英歌说的真心实意。 和王妃的笑容就少了几分拘谨,下意识看了眼身边大丫鬟,攥着帕子压了压嘴角,声音听着就有些含糊,“明天四弟妹府里也要办喜事,不知道四弟妹是留在府里主持,还是要去贤王府喝喜酒?” 若是方才参加国宴的外命妇问这话,则重点不在贤王府,而在冯欣采身上。 此刻问这话的是和王妃。 李英歌可不觉得与世无争的和王府,会突然关心起冯欣采这个乾王府贵妾。 她心头一动,正要答话,却被人抢了先。 “瞧三弟妹这话问的!四弟妹是四弟的正妃嫡妻,也是乾王府的脸面,自然是要去贤王府喝喜酒的。”武王妃本待去伺候自家母妃,错眼见这妯娌俩不知怎么凑到了一起,眼珠一转就改了道,面带嗔怪的坐到和王妃身边,嗤笑道,“那冯有军不过是中枢院的左参将,能送个嫡女进皇室做妾,那是他们冯氏的福分。难道还要四弟妹屈尊降贵,守着乾王府干等着人进门不成?” 这京中可不止冯有军一个冯氏。 明天要进皇室门的,也不止一个冯氏女。 武王妃的声音不高不低,也许说者无心,但难保听者无意,这一番话说的,有点妙。 李英歌就对武王妃露出赫然的笑,又看向和王妃,略显腼腆的答道,“我才刚管家没多久,王爷怕我操持不好这样的事,就都交给了总管大太监打理。有汪公公在,总不会慢待了冯氏。明天,我会跟着王爷一起去贤王府坐席。” 和王妃木纳的点了点头,道了句“那就好,那就好”,就再没了话。 李英歌不露痕迹的看了眼拉着和王妃说话的武王妃,心下一哂。 原来,和王妃顾忌的是武王妃。 和王妃脾气绵软,不亲近泼辣擅交际的武王妃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顾忌武王妃? 和王妃,怕武王妃? 怕武王妃什么? 李英歌垂眸看和王妃送的香包,视线一转,顺着对坐武王妃的华丽衣摆缓缓向上,落在武王妃交叠在膝头的双手上。 她眼中亮光一闪,正要开口,再次被人抢了先。 “防人之心不可无。”武王妃见李英歌看过来,神神秘秘的冲李英歌、和王妃一努嘴,示意二人凑近些,以手掩嘴,看向上首低声道,“我们二弟妹这太子妃当的,也太憋屈了些!她没有害人之心,却不晓得留个心眼防着人。” 李英歌听得眉眼一弯,乖顺的倾近半个身子,赞同道,“大嫂说的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话,她可是真心赞同。 第291章 感情可真好啊 武王妃哈哈大笑,亲昵的拍了拍李英歌的手,打趣道,“四弟妹,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你什么事儿都还不知道,就急巴巴的瞎附和什么!三弟妹,你看看四弟妹,真是一团孩子气!” 李英歌不好意思的笑,暗搓搓揉了揉手背,暗道武王妃不愧是将门虎女,这一拍险些没把她的手给拍肿了! 不知道的,还当武王妃和她有多亲热似的! 一旁被点名的和王妃笑得比李英歌更不好意思,嗫喏着小声道,“四弟妹还小,大嫂就别取笑她了。太子妃……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出事的不是太子妃。是东宫那位为太子殿下生了庶长子、庶长女的良娣出了事儿。”武王妃收起大笑,复又压低声音,又是嫌恶又是不屑的道,“太子妃就全哥儿一个独苗,养得多少用心多少精贵,这些年也不见太子妃再给全哥儿添个弟弟妹妹。那一位倒好,仗着太子殿下的宠爱,肚子里又揣上了一个。 才刚显怀,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就把架子端得又高又足。吃穿用度但凡有不合意的,就敢挑刺挑到太子妃的人身上。吹枕头风的本事可真是能耐,竟惊动了坤翊宫,琴姑姑三番两次代母后送吃的送用的,这不是活生生的打太子妃的脸? 活该她爬的高就摔得重。七、八个月大的肚子,也不知怎么摔得早产了。没能再挣下个孩子,倒把自己的命给搭了进去。太子殿下痛失爱妾,东宫前阵子不知打杀了多少人!查来查去,竟指向了太子妃。 太子妃多少清高的人物,我可不信那一位是太子妃害的。指不定是自己招人恨,东宫哪一位受过她的气,想着一箭双雕,这才……” 这事儿外头一点风声都没有,武王妃竟知道得这样清楚。 和王妃暗暗皱眉,攥着帕子低着头,没有接话。 李英歌却是一脸愕然,她转过头,在人群中寻找太子妃的身影。 觥筹交错的席间,皇后端坐太后下首,冷着一张脸,身侧太子妃同样坐得端正,微垂的面上看着和往常一般清寂,细看才发现,一向寡言的太子妃神色间又多了一丝木然,原本素淡的妆容今晚看着,却有些重。 李英歌轻声开口,“太子妃,可还好?” “母后虽偏疼太子殿下,但在大事大理上,从来是站在太子妃这一边的。”武王妃似笑非笑的接道,顺着李英歌的视线看向太子妃,语气里有了一丝真切的同情,“要不是母后出面,东宫只怕要闹出腥风血雨。那一位没了,她生的庶长子、庶长女,由母后做主,挪到了太子妃名下养着。” 皇后这是为太子妃正名,还是借着那庶长子、庶长女敲打太子妃? 太子殿下倒是消气了,小小的全哥儿又要如何自处? 武王妃这一丝同情不假,但真正同情的是什么,可就耐人寻味了。 和王妃眼中有深深的叹息,头越发低,手中的帕子攥得越发紧。 武王妃见状嘴角一撇,转眼看向李英歌,见她皱着眉呆呆愣愣,心下一声嗤笑,嘴里好心提点道,“那位难产而死的良娣,原先不过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大宫女,如今看来,倒真正是修成了太子殿下心头的朱砂痣。别人碰都碰不得,东宫但凡谁敢再混说那一位,立时就是一个死字。” 皇子身边的大宫女,通常都是留作教导皇子通晓人事的第一人。 没想到太子对个宫女出身的良娣,竟爱重到如此地步。 这样的爱重真是…… 李英歌只觉一阵阵的腻味,不想再让武王妃聒噪下去,只做出懵懵懂懂的样子,似十分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大嫂,您手上这枚可是玉扳指?倒是少见女子戴扳指的。” 刚才拍她手的就是戴玉扳指的这一只,膈得她手背真心疼。 武王妃见她这生硬的交际手段,心下又是一声嗤笑,面上不以为然的一笑,随手摘下玉扳指塞进李英歌手中,态度十分大方,“四弟妹也知道我娘家都是些粗人武将,这玉扳指是前儿送节礼回娘家,我娘家大哥送的。我瞧着样式还算新奇,今儿进宫就戴个新鲜。你瞧着稀奇,拿去顽就是了。” 李英歌突然觉得武王妃这长袖善舞的脾气挺好的。 至少她想要的东西,轻易就到手了。 她仔细将香包和玉扳指收到一块儿,笑得即羞怯又感激,“王爷也戴玉扳指。我对这类物件没有研究,今天就偏了大嫂的好东西,厚颜收下了。回头要是寻到好的,给王爷送一份,也给大嫂回送一份。” 原来是想借个比照物,好讨好自家夫君。 和王妃听得不禁抬起头,冲李英歌善意一笑。 “玉养人,人也养玉。你要淘澄就淘玉制的。”武王妃舌灿莲花,说了阵如何挑玉看玉,话锋忽而一转,“瞧我,一跟四弟妹说上话就停不住了。四弟妹年纪小就是吃香,我看着你跟看着自家闺女似的,恨不得多教教你。” 说着假作打自己的嘴,咯咯笑道,“四弟妹可别怪我说话直来直去的。你要是不嫌我唠叨,明儿贤王府吃喜酒,我们妯娌俩就坐一块儿去!你这头一遭出外坐席,我带着你,也让我过过为人长嫂的瘾!” 她都这样说了,李英歌哪里能拒绝,笑着点头,“那就偏劳大嫂了。” 武王妃呵呵笑,转头看和王妃,“三弟妹也别落下,我们都坐一块儿去。” 和王妃似极其习惯武王妃的自说自话,也不介意武王妃张口就代她拿了主意,只略显木纳的点了点头。 李英歌却发现,和王妃攥着帕子的手,不知不觉紧紧搅到了一起。 她目光一触就收,起身离座,有些抱歉的道,“大嫂、三嫂且聊着,我去看看太子妃。” 是惦记着方才说的猛料吧? 武王妃眉头一挑,故作醋性的和和王妃抱怨,“到底是嫡亲的妯娌,我们俩是比不上的。” 和王妃笑了笑。 李英歌也笑了笑,转过身莫名就想吐一口长气,离身后的热闹远了,才发现太后和皇后早退了席,四下一张望,就见太子妃带着宫女转出偏殿。 想来是服侍太后和皇后移步殿内去了。 李英歌也不多问,上前喊了太子妃一声“姐姐”,又低声道,“大嫂刚才和我、三嫂说了件事儿。和东宫的一位良娣有关。” 她不是来八卦的,也无心多管东宫的破事儿。 她只想提醒太子妃一声,武王妃能知道得那样清楚,也不知是走的什么眼线门路。 外人能把手伸进东宫,同样能把手伸到全哥儿身边。 太子妃才漾开的浅笑闻言就是一滞,默了片刻,才轻轻摸了摸李英歌的小脑袋,“英歌妹妹,谢谢你。” 她的语气只有木然和疲惫,没有丝毫惊讶和意外。 这皇家,果然没有一个是真的傻子。 李英歌微微一笑,顺势和太子妃坐到了一处。 她看着满园子的喧阗热闹,忽然觉得无比无趣。 好在这份无趣不太漫长,宫中门禁森严,圆月才上枝头,启阳帝那边的男眷席面就先散了。 女眷这边跟着散场,正是组队准备各回各家的热闹时候,元姑姑却扬声叫住了李英歌,上前蹲身一福礼,“太后娘娘请乾王妃多留一步。您且等一等乾王殿下,一会儿和乾王殿下一道,往太后娘娘跟前再多坐会儿。” 在场谁人不知太后对萧寒潜的偏爱。 众人善意的一顿打趣,自顾自散场。 女眷还未散尽,就见隔断花园子的帷幔后转出个高大身形,清朗凤眸打眼一扫,径直越过三两成堆的人群,走向等在廊下的李英歌。 “累不累?”萧寒潜旁若无人,微微弯着身子,低头细细打量小媳妇儿,温声道,“离宫门落钥的还有些时辰。要是累了困了,就在皇祖母的南偏殿小憩一会儿,我们再出宫,嗯?” 他有这个特权。 说着长臂抬起,翻转着大手,以手背贴上小媳妇儿的脸颊,试了试她的脸上热度,轻声一笑道,“看来没喝多。” 宫里摆宴,顾及着不能在贵人面前失仪,御厨房给宾客上的酒不仅不醉人不浓烈,简直能淡出鸟来。 李英歌表示自己绝对没喝多,却因萧寒潜当众的亲昵动作,闹了个大红脸,看着倒像真喝多了似的。 她恨不得掖着袖子捂脸,只能暗搓搓的拉开和萧寒潜的距离,暗暗瞪萧寒潜一眼,拔高声音道,“王爷,太后娘娘还等着见您呢。” 萧寒潜见小媳妇儿这憋闷的小模样,只在心里大笑,面上端肃一点头,继续视旁人如无物,牵起小媳妇儿的手,大跨步进了正殿。 一众刻意放慢脚步,围观了全程的女眷不由交头接耳,暗叹乾王府这对新婚的小夫妻如何恩爱。 拉着和王妃准备一道走的武王妃亦是脚步蹉跎,收回看向正殿的视线,缓缓开口道,“四弟和四弟妹,感情可真好啊……三弟妹,你说是不是?” 和王妃的目光有些直,闻言似被唬了一跳,慌忙低下头,半晌才声如蚊呐的道,“大嫂说的是。四弟妹好福气。” 可惜这福气,能不能留得住,能享多久,可就不好说了。 念头划过,武王妃眼底闪过一丝阴冷精光,面上笑容却是十足爽利,“是啊。四弟妹,可真是好福气!” 感情好就好。 她还怕她的好四弟,和她那又呆又娇气的四弟妹感情不够好呢! 第292章 你的样子 八角宫灯光影斑驳,衬着高悬明月的银白月光,映照得武王妃爽朗的笑容,无端端显出三分晦暗七分清冷。 和王妃心下不禁一颤,被武王妃拉着的手心徒然沁出一层冷汗来,她的贴身大丫鬟扬笑上前,擎起手臂关切道,“席间才吃过酒,您可别在这风口久站,担心回头受了凉。” 和王妃就势抽出手,搭上大丫鬟的手臂,掖着锦帕按着额角道,“这话很是。大嫂,我们也别多耽搁了,赶紧出宫罢。” “还是三弟妹的身边人体贴会说话。”武王妃随意打趣一句,悠悠然再看正殿一眼,转身由身边下人虚扶着,本也不是真心要拉和王妃做伴,当下笑道,“我们武王府建的地儿可不如你们和王府,离内皇城近便得很。三弟妹且慢慢走,我可是真耽搁不得了。” 她嘴皮子一贯厉害,以往也没少拿同时开府的武王府、和王府做比较,暗刺和王妃。 和王妃习以为常,只尴尬一笑。 她的大丫鬟幽幽望着武王妃一行远去的背影,压低声音几近耳语道,“王妃,头先武王妃怎么说的,您也听见了。明儿去贤王府吃喜酒,真叫武王妃拉着乾王妃坐到一块儿,还不知武王妃是真好心要带擎乾王妃,还是……还是要将那天我们无意偷听到的那些话,付诸行动?” 和王在朝中只担着闲差,空有饱学的雅名,无异于透明人似的存在,但不代表和王府真就不闻窗外事。 启阳帝将征讨狄戎国的事全权交给萧寒潜,武王面上服心里不服,隔三差五就要和萧寒潜对上,只因西郊大营阅兵毕,宫中禁军操练一事了结后,一个进了中枢院,一个回了五城兵马司,武王这阵子才消停了些,看着倒似相安无事。 “王妃别忘了,前阵子武王殿下误伤乾王殿下,乾王殿下还因此养了三天的伤。”大丫鬟语速又低又快,“您也别忘了,武王妃在外虽有个河东狮的诨号,实则对武王殿下千般百般的好。为了武王殿下,那是连娘家在军中的兄弟也敢得罪的。 乾王妃早前在城南遇刺的事儿,外人不清楚其中阴私,我们王爷可是跟您私下提过,武王殿下可脱不了重大干系。旧怨在前,又有乾王殿下即将领兵为帅在后,武王妃为了武王殿下,保不准真要做出什么事儿来……” 她们主仆揣着那日偷听的秘密,不敢往外说,只盼是自己听岔了,或是武王妃一时气话。 之后进宫请安时遇上李英歌,也曾暗暗留意武王妃的言行举止,看不出不妥,心就放下了一半,这才有了今日借着赠送香包,顺带探问李英歌之举,却被武王妃横插一杠,坏了时机。 主仆放下的一半心,又高高吊了起来。 不得不再次面对现实——那天不是她们听岔了,也不是武王妃的一时气话,而是武王妃即能沉得住气,更是已有准备,就等着明日贤王府大宴宾客、大办喜宴这一好时机。 内宅多少腌脏事儿,就是在这样人多口众的场合之下做成的! 那天所听到的只言片语,主仆二人只想不明白武王妃到底要如何对李英歌,想不明白,也不敢深想。 和王妃安稳没多久的心又乱起来,她攥着帕子想擦手心的冷汗,语气低得似自言自语,“大嫂,大嫂太精明了。今晚已经错失机会,明天……明天还有机会。你让我想想,想想该怎么提醒四弟妹……” 大丫鬟垂下眼,看着和王妃不自觉又绞在一起的手指头,心下忍不住重重一叹。 主子的难处她知道,她心下也有犹豫和害怕。 只是主子之前也说要仔细想想,想了几个月,到了现在挂在嘴边的,依旧是还要再想想。 这一想,只怕明天,也未必还有机会。 大丫鬟看着和王妃拧成死结的眉头,又是不忍又是可悲,声音放柔微微提高嗓音道,“王妃,且回府再说罢。” 和王妃失神的点头,忍不住转过头,直愣愣的最后看了眼万寿宫的正殿。 这边宴毕人散,喧阗人声渐渐消弭。 那边李英歌被萧寒潜牵着不放,跨进正殿内,却不见传说中想要多留他们坐坐的太后,只有元姑姑一人等在其内,含笑的目光在二人牵着的手上打了个转儿,面上的笑容越发深邃,侧身引路道,“乾王殿下、乾王妃,请随奴婢来。” 李英歌一头雾水,眨着眼偏头去看萧寒潜。 萧寒潜也冲小媳妇儿一眨眼,低声道,“没事儿,你只管跟着我走就是。” 元姑姑在前,领着二人七拐八绕,出了正殿穿过南偏殿,站定一处攀满绿翠翠爬山虎的宫墙下。 “这是太后娘娘的铭牌,乾王殿下且收好。”元姑姑笑着奉上一枚玉制镶金的铭牌,细心替萧寒潜抻了抻衣袖,慈蔼又无奈的道,“太后娘娘说了,她老人家这块铭牌好借,可不好还。回头您来还铭牌的时候,陪她老人家好好用一顿饭是至少的,她老人家要听书下棋,您可不能再耍赖推脱。” 萧寒潜袖好铭牌,摸了摸鼻子道,“皇祖母歇下了?” 太后为了成全最爱的孙子,给最爱的孙子打掩护,就算本该歇下了,这会儿也得假装没歇下。 元姑姑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再看睁大眼睛看她和萧寒潜打机锋的李英歌,真心欢喜的笑容就止也止不住的漾开来,笑着解释道,“乾王殿下求了太后娘娘,说是要带您在宫里多逛会儿。有了太后娘娘的铭牌,您二位不用顾忌时辰早晚。 乾王妃不用担心,这里里外外太后娘娘都打点好了。您身边的常青姑娘、丁公公自有妥当的安置去处,回头乾王殿下带您逛完了,逛够了,只管拿着铭牌径直出宫就是。” 李英歌讶然。 元姑姑转身去开掩在宫墙一角的红漆单扇木门,放了二人出去。 脚下的路偏僻而静谧,和往常进出宫所走的宫道大不相同,似是不为人知的小道,偶然却又能远远瞧见巡视的宫中侍卫。 能见着侍卫的身影,就是已经出了宫妃居处的地界。 李英歌已然顾不上计较萧寒潜一路牵着她不肯放,挨近她家夫君,借着袖子遮掩拉着他修长的手指晃啊晃,“寡虞哥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你不是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吗?”萧寒潜偏头看小媳妇儿,凤眸盈动着浅浅的笑意,曲起长指将小媳妇儿的小手包进掌心,学她晃了晃,“我带你走的这条路,就是当初我’收买’张枫偷溜出宫,又被元姑姑带人’押送’回来的路。” 竟是这样! 竟只是为了这个! 李英歌微微笑起来,咬着唇微仰起头看萧寒潜,心里甜甜的,说出口的话也甜甜的,“所以我现在走的路,也是你曾经走过的路?” 她挣开萧寒潜的手,刻意落后一步,提起裙摆露出精致的绣鞋,去踩萧寒潜的影子,他跨一步,她就踩上他无形的脚印,身形灵动,小脸娇俏,“寡虞哥哥,你迈的慢一些小一些,你走前头,我在后头跟着你。” 萧寒潜无声大笑,长腿果真慢下来小下来,偏头看自顾自走得开心的小媳妇儿,带笑的俊颜即无奈又慨叹,一本正经道,“媳妇儿,我发现,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她正在走的,是他曾经走过的路。 他的小媳妇儿,怎么能脱口就说这种乍听傻乎乎,细品后撩人心弦的小情话? 他不知道怎么接。 但是,他好喜欢她这样和他说话。 萧寒潜的心开出花来,不要小媳妇儿回答,就转身长腿一跨长臂一捞,将小媳妇儿横抱起来。 “寡虞哥哥!”李英歌险些咬到舌头,才没惊呼出声,偏又挣脱不得,只得鸵鸟似的把小脑袋埋进萧寒潜怀里,仿佛这样就不会被人瞧见似的,咬牙道,“这里再僻静,也是在宫里呢!快放我下来。” “不放。”萧寒潜沉声笑,低头亲了亲小媳妇儿露出的脑袋顶,加大加快步伐,须臾就拐进一片越发静谧的地界,复又开口哄小媳妇儿抬头,“媳妇儿,你抬头看看,这是哪里?” 是已然没有皇子居住的皇子所。 如今除了偶尔留宿宫中的武王、萧寒潜外,皇子所几乎空置。 今晚,除了他们二人,再无他人。 李英歌瞪大了眼睛,饶有兴致的随着萧寒潜渐入渐深而变换的视野和景物,好奇的打量他曾度过整个童年和半个少年的地方。 “这处就是我小时候住的院子。”萧寒潜见小媳妇儿桃花眼盈盈亮亮,骨碌碌转个不停,心中莫名升出一股难以描绘的满足之感,不禁低头去亲小媳妇儿的眼睛,语气飞扬,“我近年来但凡留宿宫中,也是住的这里。” 他轻手轻脚放小媳妇儿落地,熟门熟路的径自拐进上房明间的隔断百宝阁后,须臾再转出来,怀中抱着一摞画轴。 他示意小媳妇儿跟上,二人转而站定临窗的梨花书案前,他一卷卷的展开画轴,垂眸看向身旁的小媳妇儿,“这些是我从小到大的画像。每年生辰,父皇都会叫画师为过生辰的皇子画一幅肖像。我小时候什么样子,都在这里了。” 从襁褓婴儿,到玉身而立的小小少年,一共十三卷。 李英歌伸出手,指着他十三岁离京前的最后一卷画轴,歪头看向萧寒潜,抿唇笑,“你特意带我来这里,就是想让我看一看,你从小到大长什么样子?” 萧寒潜挑眉,“媳妇儿,是你不满只有我知道你小时候的样子,而你不知道我小时候什么样,我才这样大费周章的带你夜探皇子所。如何?你家夫君小时候的样子,长得可好?可合你的心意?” 极好。 不仅样子好,从小到大都没长歪。 对她的心,更好。 第293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李英歌忍着笑,端着张正经脸,故作审视的上下打量萧寒潜一番,才勉强嗯了一声,点头道,“尚算合我心意。” “就算不合你心意,你也没处后悔。”萧寒潜居高临下的乜着小媳妇儿,她故意拿话堵他,他也故意拿话噎她,凤眸浅含的笑意却越发浓郁,怒了嘴示意小媳妇儿再看另一卷画轴,意味深长的道,“媳妇儿,这张是我十岁上的模样,你不想看两眼?” 李英歌从善如流,握着木轴子展开画像细看,目露不解又去看萧寒潜,“寡虞哥哥,你的五官好像从十岁起就定型了,这么些年没多少大变化。” 无非是眉眼间锋锐更盛,多了份超脱年龄的沉敛,加之对外惯常一张面瘫冷脸,没了幼时的青涩和稚气罢了。 在她看来,她看过十三岁那一幅,再看十岁这一幅,实在无法昧良心做出天花乱坠的对比和赞美来。 萧寒潜才感叹过小媳妇儿越发会说小情话,现下又觉得小媳妇儿实在迟钝,心里又好笑又好叹,又有点郁闷,长臂一圈,从身后抱着小媳妇儿。 他前胸贴着她的后背,带着小媳妇儿一起抵上梨花书案案,将画轴凑进窗外月光,低头将下巴搁在小媳妇儿的颈窝间,轻声笑道,“媳妇儿,你忘了?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个襁褓里的奶娃娃,彼时我正正十岁……” 他在御书房第一次见她,还抱过她,三年后,他十三岁时离京前,得圣旨赐婚,至此有了个名分已定的小小未婚妻。 然后她成了他的小狐狸,现在她成了他的小媳妇儿。 李英歌闻言恍然,偏头正对上萧寒潜搁在她颈窝间的俊朗侧脸,忍不住亲了亲他好看的鼻头。 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泛甜,只觉她家夫君虽然呆萌,但真要用心哄起人来,简直花样百变,肉麻得窝心。 她抿着唇笑问,“那我那时候是什么样子?” “丑的很。”萧寒潜窝在小媳妇儿的肩头笑,探手扒拉出自己的襁褓画像,十分公正道,“真要我说,和我这时的模样也差不多,分不清男孩女孩儿,皮肤皱巴巴红彤彤的,眉眼都没长开,真是丑得很。” 他说的其实不错。 前世她无所出,但凡亲近人家洗三满月周岁必到场,一是不知自己已被黄氏下药暗害,只求抱抱别人家的孩子能沾福气开怀,二是苦求而不得,越发真心的喜欢小宝宝,看得多了,自然知道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宝宝确实如萧寒潜所说,称不上多少好看。 李英歌被萧寒潜这一“拐带”,玩兴早已大起,有心捧场,遂一脸纠结的道,“寡虞哥哥,那现在呢,你还嫌我丑吗?我的样子,可合你心意?” 她忽然发现,她家夫君没少嫌弃揶揄她,倒是从没赞过她好看与否。 萧寒潜闻言立即一脸严肃,直起身来,扳过小媳妇儿学她方才的样子上下打量一番,原话奉还,“尚算合我心意。不丑,勉强够资格当我媳妇儿。” 李英歌皱着鼻子哼哼,甩开萧寒潜扳着她肩的大手,故作气恼的捶了他一下。 萧寒潜朗声大笑,揽过小媳妇儿畅快啵了一口,放开她坏笑道,“媳妇儿,我有好东西给你。” 李英歌好奇追着他的背影,只见萧寒潜屈膝半跪在百宝阁前,曲指顺着地上青砖叩击一阵,听一声空响,便掀开其中一块地砖,摸出个包袱皮裹着的细长物什。 揭开包袱皮,就见是支景泰蓝酒瓶,将将合萧寒潜的巴掌大小,未曾打开瓶塞,就隐隐散出一阵经年的淡淡酒香。 李英歌这次不迟钝了,眨着眼道,“寡虞哥哥,这酒……你不会藏了十七年吧?” 正是萧寒潜六岁上偷来喝剩下的酒。 萧寒潜难得露出追忆神色,复又牵着好奇跟上来的小媳妇儿转回梨花书案前,笑意沉沉,“你猜这酒,当年我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事其实也和张枫有关,彼时他还是个侍剑小童,跟在教导皇子骑射武术的武师傅身边……” 那武师傅是从中枢院退下来荣养的老将军,后来做了皇子们的武师傅,教学时不假辞色严厉得很,一众皇子少年心气,对武师傅又敬畏是又是向往,见武师傅腰间总别着支酒葫芦,好奇之余,心生效仿之意。 真想尝那酒滋味,只管往外透句话,自有人上赶着巴结奉承,偏要偷了武师傅酒葫芦里的来尝,才觉满意和得意。 当年偷酒喝的,可不止萧寒潜一个。 这一瓶酒,正是张枫偷着分装的,萧寒潜喝过一口就又晕又吐了两天,只撬开地砖藏了起来,过不久就忘了这件事体,之前听小媳妇儿提起,才想起这件尘封旧事。 如今取出旧物,倒成了陈年佳酿。 萧寒潜起开瓶塞,啜了一口确定酒味绵软而不烈,才喂了小媳妇儿一口,挑唇笑道,“媳妇儿,好不好喝?” 她走过他少时走过的路,如今也尝过他少时喝过的酒。 一卷画轴,一瓶陈酒,衬着这佳节月色,叫他拿出来哄小媳妇儿,竟有些难以言喻的别样情趣。 李英歌黄汤下肚,只觉清醇酒水烧灼人心,一颗心又是甜又是辣,控制不住的怦然急跳,分不清是酒劲还是心动,只握着酒瓶不愿放手,抿着瓶口傻傻的笑,“好喝。” “别喝多了,给我留一点儿。”萧寒潜嘴角挑起愉悦的弧度,轻柔按着小媳妇儿的小脑袋将她掉了个个儿,挨着书案斜倚着,取下墙上挂着的脚架,随手从书案下抽出一张宣纸,又提着笔墨转身出了屋,丢下一句,“乖,就倚在这儿别乱动。” 那脚架本是用来绷舆图的,此时叫萧寒潜拎到屋外架到窗口下,上头铺上宣纸,压好砚台,倒成了简易的画架。 萧寒潜披着明月繁星,长身立于画架后,一手掖着袖子,一手蘸墨提笔,轻浅勾勒,便勾出一扇窗楞,一丛掩映窗边的花木,花木婆娑,衬出窗内倚靠书案的少女倩影袅娜淡雅,小巧俏脸,一双桃花眼缀忙星光,灵动而鲜活。 李英歌不知萧寒潜擅丹青,越看越忍不住往窗外探身,看清他画的是她,情不自禁就红了脸,嘟着嘴嗔道,“寡虞哥哥,你这些哄人的把式都是哪里学来的?” 嘴上嗔怪,语气却软糯糯的。 萧寒潜抬眼,他在下她在上,只隔着一道窗下墙面,他微微仰视着小媳妇儿道,“这怎么能叫哄人的把式?我媳妇儿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我就带我媳妇儿来看个够。媳妇儿,你到此一游,总得留个念想,我画下你今夜的模样,难道不好?” 手下游走的笔却险些一歪,心道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虽让汪曲处理了,但他好歹学了几招,不用来哄小媳妇儿,岂非浪费。 不过这种小节,就没必要让小媳妇儿知道了。 李英歌想说她家夫君好肉麻,上翘的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下去,然后乐极生悲,瞪大眼睛看着她家夫君笔锋一转,在她的小像上头添了两笔,画中的清美少女的小脑袋上,就长出了两支耳朵。 好好的画就这么毁了! 李英歌又好气又好笑,萧寒潜却嫌不够,又在画布下方连笔成形,加了两只毛茸茸的小狐狸。 偏他布局巧妙,人和动物都画得维妙维俏,如果忽略画中少女头上的两支耳朵,倒真是幅妙丹青。 李英歌睨着萧寒潜哼,“寡虞哥哥,你把我画成小狐狸也就罢了,做什么还要再多画两只真的小狐狸。” “媳妇儿,你承认自己是小狐狸了?”萧寒潜挑眉搁下画笔,倾身靠向窗楞,高大身形越过窗下画架逼近小媳妇儿,凤眸盈动着戏谑的光芒,“媳妇儿,我等着你将来,给我生小小狐狸。” 噫! 她家夫君果然好肉麻啊! 李英歌耳根都开始泛红,握着酒瓶去堵萧寒潜的嘴。 萧寒潜薄唇微启,不含酒瓶口,只抬眼盯着小媳妇儿,“你喂我。” 月色太好,情意太浓。 李英歌没有拒绝,含着酒探出窗台,就着萧寒潜扬起的俊脸,覆上他微凉的薄唇,摩挲着探进去,喂他好好吃了一回酒。 交缠的鼻息间满是甜甜的酒香。 李英歌心里却莫名甜得发疼,她退开来,垂眸看着萧寒潜,鬼使神差的脱口道,“寡虞哥哥,你以后还会对别人这样好吗?你还会喜欢上别的女孩吗?” 萧寒潜身形不动,撑着画架定定仰望窗内的小媳妇儿,眉眼端肃,语气郑重,“会。” 李英歌闻言一愣。 却听萧寒潜缓缓笑出声来,薄唇挑出三分飞扬七分浓情,“会。我以后还会喜欢上别的女孩。不过那个女孩,会叫你娘,会叫我爹。” 噫! 她家夫君果然好油嘴滑舌啊! 李英歌拿手背捂着眼睛,咬着唇笑倒在窗台上,歪着飞起红晕的俏脸,软声道,“寡虞哥哥,你越来越不害臊了。” “我对着我媳妇儿,不害臊又怎么了?”萧寒潜低低的笑,探手接住脱出小媳妇儿手的酒瓶,抿着酒乜着小媳妇儿,踮起脚尖扒上窗台,平视着小媳妇儿道,“别傻笑了。把酒喝了,我们就回家好不好?媳妇儿,换我喂你?” 李英歌松开捂眼睛的手,眼前已是一暗,转瞬就叫萧寒潜含着咬着,攻入城池,吃着酒,任他在她嘴里扫荡着,嘻戏着。 亲吻温柔而绵长。 他二人月下幽会,酒不醉人人自醉。 另一头,却有人也正为着个“酒”之一字,费尽心机,面露焦急。 第294章 这可不太好 “小姐,您别急。”夏雨和冬雪紧紧跟在李娟左右,齐齐回头看一眼坠在后头的李家护院,心头微松,转过头一人一句劝道,“您这一急反而容易出错。您是求了李大管家寻来的地址,八成错不了地界。我们再仔细找找。” 李娟秀眉微蹙,只在原地打转儿,喃喃着自言自语道,“都说那无名小庄鲜为人知,没想到寻着地址也这样难找……” 一行人越走越偏僻,偏这地界的深巷小胡同门牌又乱又旧,七拐八绕已不知转进城南的哪处犄角疙瘩,走得越深,人际预发稀少。 夏雨和冬雪到底胆小木纳,回头一看,见城南闹市的佳节喧阗早已远去,周遭黑黝静谧,心头忍不住一阵阵发毛,又开口劝道,“小姐,四夫人肯让您代李家给姝大姑奶奶送月饼,又许您由护院陪着逛一逛城南的中秋灯市,这可是难得的体面。 您想寻那无名小庄的’无名酒’送乾王妃,且再找机会吧?真耽搁得太晚了,莫说会惹四夫人不快,只说您还是未出阁的小姐,这人生地不熟的真出了什么事……” 二人说着忙无声唾了三声,默念坏的别灵好的灵。 李娟对这两个傻丫鬟可谓耐性十足,眼睛盯着路,嘴里安抚道,“你们当四伯母不晓得我见天往乾王府跑是为了什么?我在李家算什么身份,哪里说求李福,李福就能随我指使的?只怕是早得了交待,才肯抬抬手帮我的忙。 你们再看身后那几个护院,我出了康家要往城南哪里去,他们只管跟着护着,可曾张口唠叨阻止过一句半句的?多半也是四伯母早有交待。可见四伯母嘴上不明说,却是等着看我有什么能耐,真能说动李英歌带我去东北呢!” 夏雨和冬雪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自家小姐自从有心为自己的前程谋划后,心明眼利口条顺,比之以往常常指使她们做这做那的李妙,有过之而无不及。 念头闪过,就听李娟惊喜低呼,“可算找到了!” 夏雨和冬雪打眼一看,就见一条不起眼的死胡同底灯火昏暗,斜刺里伸出一面招幌,上头即没写店名也没其他标记,叫夜里秋风一吹,破破烂烂的招幌飒飒招展着,氛围颇有些鬼魅阴森。 二人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抖着声音再劝,“小姐,那无名小庄怎么藏在这样的地方?您还是别去了吧,里头也不晓得什么光景。不如您数了钱,我们劳烦护院大哥跑一趟?” 酒香不怕巷子深。 李娟看无名小庄这阵势,面上反而欣喜。 她自顾示意护院等在外头,耐着性子正色对夏雨冬雪道,“你们懂什么?行商的人最讲究信誉和诚心。即是要寻来讨好李英歌的,怎么能假他人之手?不管寻不寻得到,我都要亲力亲为。看在护院眼里,就是看在四伯母、李英歌眼里。” 夏雨和冬雪劝不得驳不得,只暗暗苦笑:自家小姐还没能成事,就拿自己当商人自处了!不过想到这几个月小姐和乾王妃每每对饮闲谈,气氛看着似乎融洽,怕也要归功于小姐这凡事都做到明处话说得直白的作派。 否则四夫人那样泼辣精明的人,又怎会放任小姐常常串乾王府的门? 二人一时纠结一时感叹,那边护院见此处是个死胡同,没事便罢,有事也好回护,便依言等在外头。 李娟抬脚进了无名小庄,见店内摆设破旧简陋,上座率低的可怜,零星几个客人不是已然醉了的大汉就是闲帮,暗想这团圆佳节,有点闲钱出门逛的多半都去了灯市,这深藏陋巷的无名小庄鱼龙混杂,确实不好多待。 遂径直走向柜台,开口便问,“可有’无名酒’,有多少要多少。” 老太太和三老爷、三太太巴不得她靠上乾王府,临走前倒叫李娟发了笔横财,自己留了一半,一半用作买好酒玩件巴结李英歌。 她说得财大气粗。 柜台后打瞌睡的掌柜却听得笑醒了,打量一眼李娟主仆三人,暗道自家那无名酒只在懂行的人里头名声响亮,慕名而来的不老少,却到底流于市井,倒是从不曾见哪家闺秀带了丫鬟就杀上门来的。 只他眼力老辣,不得罪也不献媚,只嘬着牙花子笑,“姑娘想买别的酒,我都能给您弄来送上。唯独这无名酒,今儿统共只十五坛,姑娘来得不巧,最后一坛刚给人买去了。” 他不卑不亢,只道每年只在中秋贩售的无名酒,正应了中秋之日,独独十五之数,没了只能等明年,下回请早。 李娟秀眉大皱。 她只知道无名酒限定发售,本以为店家定然要趁机大赚一笔,哪想不仅限定还限量。 却不肯死心,只道,“买走最后一坛的客人可走远了?” 掌柜面上更乐,手一指,“在后头小院的独桌坐着呐。” 李娟见状就晓得掌柜不揽事也不管事,就冲夏雨和冬雪使了个眼色,“去问问那客人可愿转让,价钱好说。” 夏雨和冬雪硬着头皮打前锋,愁眉苦脸的跨进破店后头的破院子,展眼寻到孤零零只一桌的客人,顿时惊喜道,“是你?” 那一方矮桌后坐着一道清瘦身影,桌边站着一道斟酒布菜的小厮打扮的人影。 小厮循声一看,目光落在二人身后的李娟面上,亦是又惊又喜,“李堂小姐?” 李娟一见是初入乾王府遇上的账房先生和小厮,面上登时娇憨一笑,“大叔!原来买了无名酒的是您!” 她想着容怀团圆佳节不在乾王府又不归家,只身带着小厮陋店独饮,多半是有什么缘由想躲热闹,叫破他的身份反而打眼,遂识趣的换了称呼。 小厮脑中无限回放“大叔”二字,嘴角抽到一半,想到自家先生二十有七,叫个黄毛丫头喊一声大叔倒也不算失礼,遂压了压嘴角,殷勤掖着袖子扫座,请李娟坐下。 他本就因李娟无意中狂打王环儿的脸,而对李娟大有好感,当下想着有个半熟脸的人陪着,自家先生多个说话的人,心情兴许就好了…… 容怀心下苦笑,只一贯好脾气,之前不曾计较李娟错认他为账房先生,此刻更不会计较李娟一声称呼,闻音知雅意,沉吟道,“李堂小姐也是为无名酒而来?” 他是乾王府的长史,即便不刻意打探,也有人将李娟出入乾王府的来意报知于他,自然一猜就中。 想到王妃对这位堂姐虽不亲近,却也不曾慢待的态度,面上温雅的笑容就更温和了几分。 李娟见状,越发觉得容怀是个好好先生,娇憨笑容更添松快,“正是。大叔想来也知道我买了酒是送给谁,还请大叔行个方便。” 容怀面露哂然。 这无名酒虽在市井里有些名气,到底上不得台面,恐怕连自家王爷那一关都过不了,就算送到谢妈妈手中,十有八、九是送不到王妃跟前,入不了王妃的口的。 王爷虽纵着王妃,但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挑剔精选,多半会私下叫谢妈妈换了,白费这位李堂小姐的一番苦心。 只他对着王环儿都不肯说一句重话,更不会自持看得明白,就说破了叫李娟难堪。 遂忖度着实话实说道,“家母生于东北长于东北,喝惯了这类糙烈酒品。我本是买来孝敬她老人家的,李堂小姐若是想要,不如叫掌柜拿个小坛子来,我分一半给李堂小姐?” 即是容老太太喝惯了的,想必容怀年年都来年年都买,今年也不差那一半。 能讨来一半,即全了容怀的孝心,也全了自己的苦心。 聊胜于无。 李娟忙一叠声应下,让夏雨和冬雪自去寻掌柜分酒,笑嘻嘻道过谢,又要掏银子,“大叔,我该给您多少钱合适?” 容怀笑了笑,“李堂小姐不必客气。上回你给我的银锞子没用出去,权当今日的酒钱罢。” 如此,即便这半坛子酒送不到王妃跟前,也不会叫眼前这小姑娘白费了心思又白搭了银子。 李娟哪里知道容怀的好意,有便宜不占就不叫李娟了,当下又是一叠声道谢。 小厮旁观得喜笑颜开,忙多要一副碗筷酒盏,请李娟吃酒吃菜。 一块银锞子换半坛有地儿没处买的酒,李娟再势利眼也不好意思办完事就走,心念一转又一转,暗暗打量容怀神色,圆圆杏眼一闪一闪。 容怀见状面色恍惚。 他本是心有愁结,才在陪容老太太吃过团圆饭后,借着买酒的名义,带着小厮来此处对月独饮。 容老太太也是个软和脾气的,心知王环儿寻死退亲另有说不得的阴私,又不敢挂在嘴边戳儿子痛处,只收拢了几年来和竹院来往的布匹针线药材等物,暗中丢出家门。 他岂会不知母亲心中苦闷。 自己于理智上虽已和王环儿做了了断,但感性上到底付出过情意,不为王环儿此人,只为自己一番流水情意,难免藏着一桩书生气的伤感。 曾几何时,王环儿奉王嬷嬷的命来给他送东西,偶作逗留时,也曾和他院中对坐分茶,流转美目也和眼前小姑娘一般,忽闪忽闪,说不出的灵动。 只是他后知后觉,原来那眼神别有着落之处,不在他所住的跨院,而在跨院左近的外书房。 容怀垂眸,自嘲一摇头,端起酒盏仰头满饮。 小厮本见自家先生多了笑容,此刻见状不由又是心疼又是愤懑,恨不得明明白白骂王环儿几句,却听李娟忽然轻咳了一声。 “大叔。”李娟眨着闪亮杏眼,直愣愣盯着抬眼看过来的容怀,皱眉低声道,“我看您印堂发红,实乃心绪愁苦之像。这……可不太好!” 第295章 好大的凶兆 印堂发红,纯粹是因为酒气上脸。 容怀哑然失笑,小厮见自家先生露出笑模样,忙躬身为二人再斟满酒盏,殷切凑趣道,“李堂小姐这话是怎么说的?莫非李堂小姐和我们王妃一样,受过无归道长的指点,知道些内里门道?” 李英歌早前在宫中认亲宴上,曾赠出几件自己开过光的配饰玩件,即消弭了之前东宫爆料埋下的隐患,又解了外界并皇室中人对她的猜疑和忌惮,之后再有人提及她所会玄术,不过当做笑谈。 小厮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当李英歌所谓拜师学艺,不过和寻常闺秀般请了老道、济慈在家讲学,只为出阁前镀金罢了,只以为李娟沾了李英歌的光,也曾受过无归道长的教导。 为着起话茬,才有此一问。 李娟却无意故作神神叨叨,加之从来不相信也看不上李英歌所谓学道一说,当下一撇嘴,嘻嘻道,“我可不懂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我只知道,何以解忧,唯有黄白物。我教大叔一招,心里有愁结,只管谈谈生意谈谈钱。 黄白物看在眼里摸在手里,心里多少踏实多少底气,喜怒哀乐在金银跟前又算得什么?不过是些吃不得用不着的飘渺之物罢了。我心情不好,就抱着自己的体己盘一回,心情一准好起来,屡试不爽。” 敢情是心有所求,刻意将话往银钱上头引! 小厮提酒壶的手一抖,一时腹诽李娟三句不离阿堵物的作派不像样,一时觉得李娟财迷样不遮掩坦荡荡,又有几分不同于寻常闺秀的率真可爱。 夏雨和冬雪闻言却是又愕然又羞愧,看一眼低头忍笑的小厮,不敢去看容怀是何表情,更不忍直视自家小姐,只捂着眼张大指缝,眼巴巴偷看李娟,不知自家小姐又打的什么盘算。 李娟见容怀含笑不语,一面掏出一本小册子并一支碳笔,一面涎着脸笑道,“大叔,您在乾王府日日都和银钱打交道,必定眼界非凡。我这有一门生意,些许疏鄙想法都记录成册,想请大叔帮我过过眼。” 夏雨和冬雪面面相觑,晓得那碳笔是李家下人曾帮陈瑾瑜捯饬过,后在下人之间流传开来,李娟觉得便利也叫她们做了一盒子,常咬着笔杆对着小册子写写画画,没想到李娟竟随身携带,此刻还献到了容怀跟前。 二人哪里还顾得上捂眼睛,齐齐紧张的看向容怀。 容怀却没接那册子,只略带审视的迎上李娟的目光,“李堂小姐想做什么生意?” “军中牲畜的草料生意。”李娟一听有戏,巴不得能得容怀这乾王府账房先生一字半句的提点,娇笑着娓娓道来,“我能打听来的消息有限,人脉更是有限。只知道边关的马场,朝廷把持着大头,剩下的小股皆捏在边关望族和巨贾手里,军马的粮草,我是不敢想的。 但除却上战场的军马,尚且有拉车驼物的牛马骡子,数量也不在少数,这一块倒不是寻常商户分不得的份例。军粮我是更不敢想了,没那本钱也没那货源,只有草料这一块,还能有几分想头。 大叔应该知道,我出入乾王府是为了跟随乾王妃去东北。若是做寻常女子爱做的脂粉绸缎生意,很不必舍了京城求去东北。只有草料这块,不愁本钱不愁货源,一来不怕噬本,二来也不枉乾王妃若是肯给我机会,我反而舍本求源,浪费了天时地利人和……” 她憋着一股劲,这几个月来可不单只知道送东西讨好李英歌,往李英歌跟前刷存在感,私下没少下苦功夫,靠着有限的资源和见识,只等筹备计划齐备,再交上一份漂亮的“功课”,好打动李英歌,求一个机会,再求一笔资金。 所谓术业有专攻,她自认眼光和想法都不差。 这份“功课”能否锦上添花,今晚即遇见了容怀,她怎么会错失机会,只能说天助她也。 李娟娇憨面容又添小意讨好,“大叔,拣日不如撞日,您帮我展展眼吧?” 小厮听李娟一番话又是惊又是奇,抬起头若有所思,再看李娟又觉不同。 夏雨和冬雪早已听得一愣一愣。 容怀却是面色一正,这才探手接过小册子。 他起初对王环儿有意,只因王环儿贤良外表并几分才情,如今对坐小姑娘展露的虽只是财情,谈不上风雅可人,但他却不觉粗俗鄙夷,反而更高看眼前小姑娘几分。 再看手中小册子涂涂改改,边角已然翻得卷边,更可见李娟十足用心。 专于一事,且行事不藏鬼魅的人,都值得尊重。 他连王府护院这样的武夫都愿意开口提拔,更枉论对着言之有物的李娟,自然不吝啬点拨一番。 且他虽不是账房先生,但经手乾王府庶务多年,深谙其中门道,再看李娟小册子所书所规划,越发赞叹李娟心思奇巧。 倒是钻对了此番朝廷征战东北的空子。 容怀垂眸翻看小册子,一手随意搁在桌面上,时而摩挲酒盏,时而在桌面上敲击比划,全无平常未语先笑的和气模样,全然一副专注神色。 李娟心下大喜,晓得容怀并非敷衍之态,一面感叹老天有眼,叫她遇上个全无架子的乾王府实权人物,一面殷勤的往容怀身前凑近,笑眯眯道,“大叔,您要是觉得哪里不妥,只管指出来,我一定改。” 她一派虚心模样。 容怀却从来不做那当众落人脸面的事。 他粗略扫一遍小册子所写,就看出其中异想天开的青涩之处,却并非朽木难雕,只要稍加改动,倒是一门可投机做成的生意。 至于能否做稳做大,全看王妃给不给机会,眼前小姑娘有没有造化。 便眼也不抬的缓声道,“借李堂小姐的碳笔一用,我帮你标注几处就是……” 如此一来,他不必多费口舌,也不必当众指出李娟的不足,徒惹小姑娘面嫩挂不住。 李娟忙双手奉上碳笔。 容怀伸手一探一抓,只觉手下触感棉柔温软,愣怔抬头去看,才惊觉自己抓的不是碳笔,而是李娟的手。 他一门心思还系在小册子上,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只握着李娟的手一脸惊怔。 李娟瞅准容怀是个好好先生,这才敢厚颜问策,对着个外男侃侃而谈,但年只十三岁,到底是个鲜少和外人接触交际的姑娘家,捧着碳笔的手阴差阳错被容怀握住,顿时惊呆了。 夏雨和冬雪也惊呆了。 拎着分好的酒踩在破院门槛上的掌柜却更乐了,他抬头望天,月圆人团圆,今晚可真有意思,莫非自家一坛无名酒年年卖,今年竟能卖出一段佳话不成? 小厮则同样惊呆了。 自家先生牵着李堂小姐的手不放,僵在半空中仿佛被定了型。 他没看错吧? 小厮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李英歌也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我没看错吧……” 她和萧寒潜出宫后径直回了乾王府,进了枫院后趁着萧寒潜补晚间练拳,先行沐浴过,等萧寒潜进了净房,就搬出六爻铜板和罗盘,添上出自武王妃、和王妃的扳指、香包,重新为常青、小福丁儿仆算。 卦象结果却和之前大相径庭。 常青和小福丁儿灾星齐动,近日有杀身之祸。 李英歌凝眉看向散布着扳指、香包的罗盘,确定以及肯定自己没看错也没算错,不由眉梢高挑。 谁会吃饱撑的对常青、小福丁儿下杀手? 追本溯源,无非是主辱仆死,受她牵连才会引来杀身之祸。 内宅主仆,能涉及死字,逃不出“名声贞洁”四字。 即在她的意料之中,又叫她大感意外。 概因卦象显示,凶星落在扳指之上,但能化解灾祸的吉星却落在香包上,同时也落在扳指之上。 武王妃要害她,武王妃也能救她? 这结果倒妙。 李英歌嘴角微翘,身前光线突然一暗,紧接着小脑袋突然一暖,本能探手一摸,就摸到缝着一对狐狸耳朵的暖帽。 李英歌嘴角一抽,暗暗腹诽她家夫君果然恶趣味,画了两只小狐狸送她还不够,巴巴的把画带回来收进床头小柜,这会儿又找出李姝做给她的暖帽,不由分说就往她头上扣。 一抬头,果然见萧寒潜不知何时出了净房,正站在床边笑吟吟看着她。 李英歌抱着脑袋瞪萧寒潜。 两只小耳朵叫她压在掌下耷拉着,一双瞪人的桃花眼似娇似嗔。 萧寒潜眉眼一动,吟吟笑意顿时化作爱怜,撑着床板倾身靠近小媳妇儿,在她压着耳朵的手背上轻轻一吻,柔声笑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哪儿来的香包、扳指?媳妇儿,你这是在仆算什么?” 李英歌被他亲得手背莫名一酥,抖着手不捂脑袋了,勾上萧寒潜的脖颈微微笑,眨着眼睛道,“在算明天冯欣采进门,我家夫君喜得贵妾,以后娇妻美妾,可否坐享齐人之福。” “娇妻?媳妇儿,你说这话该算悍妻才对。”萧寒潜忍着笑,板着脸给小媳妇儿捧场,“我猜,卦象定然不怎么好。” 李英歌学他板着脸,点头道,“寡虞哥哥,是凶兆呢!” 萧寒潜剑眉高挑,瞪掉软布鞋上大床,顺势将小媳妇儿抱坐膝上,圈着小媳妇儿低声笑,“哦?什么样的凶兆?” 李英歌窝在他香香暖暖的怀里,忍俊不禁道,“好大的凶兆!” 第296章 就怕贼惦记 李英歌笑颜娇俏。 萧寒潜却不上当,长指捏上小媳妇儿的鼻头轻轻一拧,面上嬉笑逗弄的神色尽敛,垂眸沉声道,“媳妇儿,别拿话糊弄我。说罢,你又想背着我玩什么花样儿?” 他其实知道,扳指来自武王妃,香包来自和王妃。 宫中中秋家宴期间但凡和小媳妇儿有关的事,他早早就从小福丁儿的悉数禀报中知道得一清二楚。 更知道前几天,小媳妇儿要过常青和小福丁儿的生辰八字。 他逗她几句,她倒真就顺杆爬。 他连冯欣采长什么样子都记不住,小媳妇儿更无需在意贵妾还是贱妾,尽拿瞎话唬他。 一时气笑不得,捏着小媳妇儿鼻头的长指微微加了力道,以示小惩。 李英歌不痛不痒,缩进萧寒潜怀中躲过他的魔爪,偷偷翻了个白眼。 什么叫“又”? 说得好像她经常背地里算计他似的。 不就以牙还牙骗她家夫君改过一次契约的条件么。 小气鬼! 李英歌的表情好生无辜,一个劲儿往萧寒潜怀里钻。 萧寒潜不捏小媳妇儿了,长指改而挑起小媳妇儿的下巴,似知道小媳妇儿心中腹诽,眸色沉沉盯着小媳妇儿被迫扬起的俏脸,一字一句背诵起更改过的契约第一条来,“媳妇儿,是谁哄着我重立契约,说今后不管有什么事,彼此都要坦诚相待,有商有量的来,再不能欺瞒对方的?” 她盼着她家夫君呆萌的时候,她家夫君倒是心有灵犀了。 李英歌不知该喜该忧,心尖却软软的,看着萧寒潜的盈亮目光也软软的,将仆算的前因后果老实招了,张手揽着萧寒潜的腰仰头笑,“常青不是普通婢女,小福丁儿又是你拨给我用的。他二人在我心中份量不同于寻常下人,能令他们或以死谢罪,或身死缄口的事体,可见是天大的凶兆。” 她故意说得轻松。 萧寒潜听罢却也不甚意外。 武王爱搞小动作找他麻烦,武王妃会恨屋及乌不足为奇。 他不以为然一挑眉,大掌抚上小媳妇儿的背拍了拍,无谓道,“明天你别去吃喜酒,离京之前也别出门就是了。如今这府里,倒不怕谁能害着你。任是哪个想挑事,也要看我们给不给机会。” 就知道她家夫君霸气侧漏,会直接把所有路给干脆堵死。 所以她方才才顾左右而言他,想糊弄过去。 李英歌心下暗叹,抱着萧寒潜的腰轻轻晃,略去前世渊源,将当初为何请他派人暗护裘先梓,裘先梓命中劫数可改却不可少的事说了,柔声说服道,“师父早有言在先,不许我滥用六爻术,概因姻缘祸福皆有定数,即便能算尽算清,但避过一遭还有另一遭等着。如果无把握一次化解干净,后患则无穷。 就跟说谎似的,旧谎要用新谎圆,滚雪球似的没个了结。所谓凶兆,即是害人的机会,也是自救的机会。若能借此解决一了百了,岂非比留着隐患,将来可能带去东北要好? 我去东北,是要好好照顾你当好你的王妃,和你并肩作战的。任谁想害我,落在内宅手段上,无非是些泛善可陈的老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会以德报怨,更不会白白送上门让人算计。” 说着撑着萧寒潜盘坐的长腿,直起身附耳低语,末了又道,“寡虞哥哥,你看,我自有应对和准备呢。” 萧寒潜听罢她咬耳朵说的一阵小话,又是磨牙又是好笑,面上只冷着脸道,“歪门邪道。” 李英歌在萧寒潜脸颊上啵一口,怒拍马屁道,“对君子大义的寡虞哥哥来说,我的手段确是歪门邪道。但对着想要害人的坏心恶妇,我又何必讲究正派礼数?” 萧寒潜心念飞转。 他虽不信道,但玄术一说不能轻忽,已然听信小媳妇儿一番话,唯恐拘着她护着她避开一次,将来引出更大的凶兆,反而防不胜防。 他深知,小媳妇儿看似乖顺,一旦认定什么事便难更改,他亦不是瞻前顾后的泥泞脾性。 面上只做不为所动,实则已经走神走到爪哇国,快速过滤着暗卫名单,想着明天该撤换哪些个暗卫保护小媳妇儿。 李英歌只当萧寒潜不肯松口,又想着他是为她好,总不能像上次那样又骗又哭的闹她家夫君,只得打叠起厚脸皮,祭出杀手锏。 说服不了她家夫君,那就只能改说服为睡服了。 李英歌在萧寒潜怀里蹭阿蹭,小手顺着他松垮垮系着的小衣探进去,暗搓搓沿着他劲瘦的蜂腰线条划来划去,嘟嘴撒娇道,“寡虞哥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不想看我总被人暗中惦记着吧?如果能一次甩脱,于你我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萧寒潜才刚收敛思绪,冷不防被小媳妇儿这么一撩,险些脊背一软,心下啼笑皆非,只挑着狭长眼尾掩去窃笑,依旧冷着脸,“媳妇儿,你有没被人暗中惦记还是两说,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我正被只狡猾的小狐狸惦记着。” 李英歌小脸微红,手下抓了一把某人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软糯糯道,“寡虞哥哥,那你肯不肯让我惦记?” 萧寒潜表示不约,心下却因小媳妇儿动作间带得暖帽耳朵跟着颤,而险些藏不住笑意,忙故作恶狠狠的咬上暖帽耳朵,切齿道,“媳妇儿,你只管闹,我看你能怎么闹。” 要说服某人不容易,要睡服某人同样不容易。 李英歌小心肝比暖帽耳朵颤得还厉害,脸烧得如同红布,声音低若蚊呐,开口却是大招,“寡虞哥哥,之前都是用手,今天我学着瑾瑜姐姐小册子上的画的,试一试用……嘴吧?” 这大招太猛,某人顿时受到了成吨的暴击。 萧寒潜险些抱不稳小媳妇儿,脑子里排山倒海刮起旖旎的龙卷风,面上从耳根红进幽深眸底,下狠力怒咬暖帽耳朵,半晌才从牙缝中蹦出话来,“媳妇儿,你不必把自己摆得这样低,为我受这样的委屈。我不要。媳妇儿,傻媳妇儿,你怎么这样傻……” 傻得他的心尖一揪一揪的,又疼又软,傻得可爱可怜,令他忍不住低喃求证,“傻媳妇儿,你肯为我用……是不是不光为了哄我,是不是也说明,你这样喜欢我,喜欢到这样的地步?” 李英歌不看他,察觉到手下某人的肌肤热度徒然窜高,只咬着唇低低嗯了一声,“寡虞哥哥,你也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吗?” “是。”萧寒潜深深笑叹一声,扳起小媳妇儿越埋越低的羞红小脸,四目对视道,“所以只要你不是无理取闹,你说的我都听得进去,你想要做的,我也会极力配合,不会一味将你拘束在我所谓的羽翼下。” 她家夫君简直度量超然! 这是答应让她照常出门吃喜酒了。 还会做她的后盾,暗中护她。 李英歌举手欢呼。 萧寒潜却将小媳妇儿的手又按回了衣下腰间,绷着嗓子道,“媳妇儿,点了火就想跑?嗯?” 说着果断带着小媳妇儿倒向锦绣被褥,窸窸窣窣剥干净彼此,忍无可忍的恶声恶气道,“媳妇儿,是你先招惹我的……” 李英歌无言以对,顶着被某人咬得耷拉不成型的暖帽耳朵,在某人怀里拱来拱去。 小耳朵直晃得某人又是爱怜又是好笑,喘一声笑一声。 醇醇嗓音说不出的缱绻动听。 枫院骤然响起的铃绳却不怎么动听。 上回夜半铃声响,传来的是王环儿上吊的恶心事儿,这回夜半铃声响,也不知又有什么意想不到的糟心事儿。 李英歌刚开始忙碌的小手顿时一抖。 萧寒潜俊脸臭得发黑,掖被盖好小媳妇儿,披衣快步出了起居室,须臾回转面色却看不出是喜是怒,独一脸说不出的古怪神色。 李英歌讶然,“寡虞哥哥,出了什么事?” 能让汪曲半夜拉铃,必定不会是小事。 萧寒潜凤眸微闪,钻进被窝将小媳妇儿抱了个满怀,一面细细亲小媳妇儿,一面深深看了小媳妇儿一眼,“不是坏事,至于能不能算好事……只等当事人找到你头上,才能做论断。” 当事人和她有关? 李英歌想不出所以然。 萧寒潜却想到汪曲报信时,一向不动声色的老脸又纠结又无语,面色比他方才更古怪十分,不由好笑又好叹,侧身压着小媳妇儿,埋在小媳妇儿歪斜的暖帽间闷声笑起来。 笑就笑,还不忘揪着暖帽耳朵玩。 她家夫君都快笑成狗了,多半不是什么火急火燎的要紧事。 李英歌心头微定,某人已逗着她继续刚才未做完的坏事,畅快的笑声转而低沉,暗暗哑哑比夜色更浓更沉。 次日天光大亮,乾王府内外院已人声大动,因冯欣采是皇后玉旨指定的贵妾,身有诰命家世斐然,少不得照着礼制减等,铺排一番宴席。 只少了迎亲、拜堂等正妃嫡妻才有的程序。 秋风瑟瑟中,大红灯笼高挂各处檐下,自有喜庆模样。 内宅来来往往的管事妈妈、丫鬟们却屏息凝神,碰面只照规矩办事,即不敢紧绷着脸,也不敢喜色上面,明知今天办的是喜事,却不能照着风俗,逢人见面就道一声同喜。 松院却是一应如常。 萧寒潜用罢早膳就去了外院。 李英歌猜他自有一番布置,只细想一遍自己该做的准备并无疏漏,就该干什么干什么,自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谢妈妈冷眼旁观,哭笑不得道,“我的英哥儿啊,王爷纳妾,你倒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第297章 物是而人非 “汪公公不是说了?母后身边的琴姑姑会在吉时前过府,帮着操持纳妾礼。”李英歌掩嘴吞下个小哈欠,昨晚闹得有些晚,现在精神缺缺,兴趣也缺缺,“外头有汪公公,里头有你和琴姑姑,左右我和寡虞哥哥都不会在场,难道你还要我做出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谢妈妈闻言一撇嘴,“特意派了身边得力的掌事姑姑来,难道还怕我们亏待了冯十一不成?” 李英歌成亲前,皇后连个教习嬷嬷都没派,轮到冯欣采倒上心得很,得知萧寒潜要和李英歌一道往贤王府吃喜酒,并不在府中坐席,虽没有二话,转头却点了琴姑姑代皇后出面。 若说萧寒潜此举是踩了冯氏五分脸面,皇后此举却是给了冯氏十分脸面。 如此厚此薄彼,谢妈妈只恨不能指名道姓的骂一句。 李英歌无谓一笑,“你这称呼该改了。” “礼部的诰命文书还没影儿呢,冯庶妃尚且叫不得。”谢妈妈嘴角往上翘,眼风往竹院瞟,“至多称一声’竹院的冯姨娘’。” 萧寒潜随口跟小媳妇儿提了一句,也不用松院的人动手,只让汪曲派人将竹院重新粉刷一遍,拨给冯欣采住。 竹院的气派不输松院,明面上算是抬举冯氏,给了冯欣采应当应分的独立院落,这隐含的另一层意思,谢妈妈却是想得通透。 将来萧寒潜和李英歌总要再回京,届时不管王嬷嬷回不回得来,竹院已然易主,也昭示着王嬷嬷引以为凭仗的超然地位不复存在。 再想到冯欣采要进门,这两天府里多少有些动静,萧寒潜却不闻不问,一概交给汪曲出面打理,出了中枢院若是宫中无召,就只在外书房、枫院两点一线,小夫妻俩得闲就凑在一块儿分不开。 昨晚更是不知撇下常青等人,去了哪里疯玩,直闹到三更鼓响,才一身酒气的回府。 李英歌一手抱宝贝似的抱着一卷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宣纸,一手任由萧寒潜牵着不放,小夫妻俩一路回枫院,偶尔眼神交汇,自有一番异于平常的甜蜜。 谢妈妈一回想老脸就开了花,笑着怂恿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昨晚要是没玩够,不如今晚再叫王爷带你逛逛去?贤王殿下大婚的吉时不老晚,城南的闹市这两天不拘宵禁的点儿,你们就是晚些回来也不打紧。” 越晚回来越好,最好晚得内宅各处都落了琐,叫萧寒潜去不得竹院。 李英歌笑而不答。 等她和萧寒潜携手出门赴宴,谢妈妈目送二人的老眼更是笑意吟吟,假意数落一旁的常福和常缘,“瞧英哥儿今天给王爷准备的吉服,妙处都藏在细节上,穿在身上多少俊朗,颜色还和英哥儿的综裙交相呼应,远看近看都配得很。 以前英哥儿没嫁进来时,每旬给王爷送针线,你们还能帮着打个下手。如今不用避嫌,放开手脚给王爷操持穿用,英哥儿亲手选料配色,巧思比宫里的针线局还要妙几分,你们两个可得仔细学着点。” 常福和常缘只管捂着嘴,咯咯笑着应是。 而被谢妈妈大赞的那条综裙,此时正褶成一团,堆在李英歌的腰间膝头。 她一上车还没坐稳,就叫萧寒潜揽过肩头,迫使她扬起脖颈,俏脸才对上萧寒潜的侧颜,就被萧寒潜启唇覆住,浅啄化作深吻,亲得李英歌晕头转向。 半晌才得以呼一口新鲜空气。 萧寒潜垂眸盯着小媳妇儿恢复原色的樱唇,轻轻又一啄,拽着汗巾就往小媳妇儿脸上招呼,哼道,“脸涂得这么红做什么?” 李英歌愕然,反问道,“寡虞哥哥,我才涂的口脂都叫你吃没了,你又擦我脸上的胭脂做什么?” 萧寒潜满意的看一眼轻附香脂的汗巾,随手往角落一丢,照着小媳妇儿干干净净的脸颊左右各啵一口,含混着声音道,“平时在家不见你涂脂抹粉,不过是去老六府上吃喜酒,犯不着化得这样好看。” 总不能素面朝天的出门交际吧! 某人又犯别扭病了。 不过某人说,她化妆好看。 李英歌抿了抿被某人“清洗”过的唇,靠在某人肩头笑,拿手指羞某人的脸。 “我媳妇儿好不好看,不用妆扮给外人看。”萧寒潜抓着小媳妇儿的手指轻咬一口,转而低声道,“人手我都安排好了。但凡贤王府能出入的地方,都有我的人盯梢。除了往常跟在你身边的两个暗卫外,另加两个轻功好手眼灵活的暗卫,外院那头,你不必分心,我会盯紧老大和老六。” 李英歌反手握住萧寒潜的大手,蹭了蹭他的宽肩,“寡虞哥哥,我没把凶兆的事告诉常青和小福丁儿。” 她即有意配合对方入戏,就不能让自己人露出一星半点的端倪。 萧寒潜默然,半晌才叹道,“知道了。你顾好自己,常青就能护好你。” 这是全然的信任,也是无条件的支持。 这样的夫君,夫复何求? 李英歌心尖一颤,攀着萧寒潜的肩,贴着他的嘴角甜甜道,“寡虞哥哥,最喜欢你了。” 萧寒潜面上一愣,心下哀叹。 他的小媳妇儿怎么又这样! 老是冷不丁说这种每每令他不知如何接口,又每每令他溃不成军的小情话。 实在是太……可爱了点。 还好她是他的。 别人不会知道,她私下有多可爱多招人疼。 萧寒潜笑叹着偏头,捧着小媳妇儿的脸迎合着她的摩挲,轻嗯一声加深了小媳妇儿主动献上的轻吻。 乾王府的轩车内冒着不为人知的粉红泡泡。 贤王府内外却是锣鼓喧天的大红喜庆。 车马如龙人流如织,热闹劲儿不亚于当日乾王府喜宴。 萧寒潜一下车就端起面瘫脸,静静看一眼小媳妇儿,低声道,“别让自己真出事,知不知道?” 李英歌表示知道,借着宽袖遮掩偷偷捏了捏萧寒潜的手,转身带着常青、小福丁儿自入二门。 小福全儿掖手垂头,紧紧跟上萧寒潜。 萧寒潜一入外院男宾宴厅,就见李松起身单手作揖,迎上前来露出个几不可见的笑,“请王爷安。” 前者是假面瘫,后者是真面瘫,两张冷脸凑在一起,又都是此间顶顶风光的人物,立时就引来一阵围观议论。 一时又有中枢院的老将官吏上前,团团围着萧寒潜并李松,论一句军务又谈一句闲话。 就听有人低低咦了一声,示意同桌的人往萧寒潜身上看,叹道,“乾王殿下今儿这一身吉服倒是新巧。紫檀色做底原该显得老气,过分肃穆,偏在衣领、袖口、衣摆镶了淡粉的镧边,非但不显娘气,反成点睛之色。这样的配色倒是少见,难得的是对比冲突之下,不觉柔腻,反显英朗。” 京中高门不乏纨绔子弟,论起穿着打扮来,比之女子不枉相让。 同桌的亦是好赏乐之人,闻言眼睛一亮,赞道,“你再看乾王殿下里头的中衣,竟做成了交领箭袖的样式!绣的却是和衣裳同色的紫檀缠枝纹。脖颈露出一角,手腕束出两段,这一偏头一抬手,当真是细处见华美。通身只简单三色辉映,好针线,好巧思。” 几位纨绔凑在一起,忙忙喊来身边小厮,紧着就要去打探是宫中针线局,还是乾王府的针线房出品,好学了来,回头不求引领京城男装新风潮,只求再出入风月之地时,也能得美娇娘侧目赞叹。 路过的曲流听了满耳朵,心下不耻,脚步却一顿,偏头一看,就见本欲去寻李松说话的自家爷,忽而顿足原地。 曲流顺着自家爷的目光看去,就见业已落座的乾王殿下袍摆掩在双腿前,露出金边云纹官靴,靴口外侧搭着紫檀色宫络,不过小指大小,尾部穗子轻扫靴踝,一时动一时静,精巧而别致。 却不是官靴的新鲜花样,而是将宫络缝于露出靴口一小节的袜子侧沿,以米粒大小的黑曜石钉入,看似低调,一旦引人注目,就难以忽略这样一番精致的趣味之处。 曲流一看之下,顿时愣怔。 袁骁泱垂着眼帘,目光竟有几分恍惚。 这样大胆的配色,这样细致的绣样,这样奇巧的袜子,他不是第一次见。 他没想到,他还能再见。 他的前妻,淇河李氏的李英歌虽是将门出身,却偏爱女红针线,常有奇思妙想,最爱在他的衣物上下功夫,他出外会友交际时,也曾有人如在座纨绔一般,指着他领口袜口打趣之余,无不羡叹。 他从没将这些身外物放在心上过。 母亲黄氏不喜前妻在穿用上如此骄奢,委婉提点过后,前妻就不再灵秀外露,只在他穿在内里的小衣小裤上用心思,外人看不见,跟风的劲头一过,此事早已成了他想也不曾想起过的一粒尘埃。 如今尘埃飞扬。 落在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身上。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不是宫里的针线局,不是乾王府的针线房,他想,这些灵巧细节,八成是出自另一个李英歌之手。 那个先是对他横眉冷对,后又淡然无视的小丫头。 小丫头因死去的前妻莫名恨上了他。 如今一手针线,竟和前妻如出一撤。 物是而人非。 这天下同名同姓的不算少。 但这天下,真有这样诡异的巧合吗? 袁骁泱目光上移,落在萧寒潜的领口上。 他最不喜曲折交缠的纹样。 前妻从不在他的针线上用缠枝纹。 小丫头却用得熟稔。 有意思。 第298章 且走着瞧 如果说方才那些纨绔公子的嗡嗡议论,只是让曲流心生不耻,那么此刻亲眼看清那一双绫袜式样,则叫曲流无端端浆出一身冷汗。 他瞠大双目,转头看向袁骁泱,“爷,这……” 这也太诡异了! 他身为自小服侍袁骁泱的贴身小厮,只一瞬,想法已然和袁骁泱神同步,同名同姓,同样的习惯同样的巧思,这天下间哪有这样可怖的巧合! 再想到李英歌从甫一见面起,对袁骁泱一次比一次恶劣的态度,曲流一时失了声。 “这什么?”袁骁泱收回目光,半垂着眼帘,语气意味难辨,“她已经死了。” 曲流回神,晓得这个她指的是已然葬身火海的前任主母。 是啊! 人都死了多少年了,他一惊一乍的胡思乱想些什么! 曲流晃了晃脑袋,见自家爷甩袖回座,忙躬身撵上,低声道,“爷不去李大人跟前说话了?” 袁骁泱抬眼,目光在萧寒潜和李松之间打了个转儿,微微笑了笑,“不急这一时半刻。阿九如今已今非昔比,何必人多的时候去凑热闹。” 曲流欲言又止。 依他冷眼旁观,只觉李松对自家爷虽态度亲昵,却不再像从前那般,有事没事都爱私下和自家爷往来,若真是因为中枢院公务繁忙,那也就罢了…… “怕就怕李大人对爷的好,也已今非昔比。”曲流挨在椅背后,声音压得极低,“您瞧李大人对淇河李氏来人的冷淡态度,莫不是李大人他……察觉到了什么?” 袁骁泱不置可否,若有所思道,“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不是重点……” 那什么才是重点? 或者说,谁才是重点? 曲流似懂非懂,瞥一眼人声交杂的厅内,不敢深问。 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执酒壶的手,略显尖锐的嗓音随之响起,“袁大人怎的在此枯坐?这离新嫁娘进门的时辰还有一会子,奴才先给您满上一杯?” 曲流循声看去,晓得今日厅中除了几位亲王,还有不少宗室中人,能近前伺候的都是贤王府安排的太监,虽见惯了自家爷调职后上赶着讨好的嘴脸,却也不敢摆脸子得罪,只微微错身让道。 袁骁泱抿了口酒,挑眉温润一笑,“好酒。” 那执壶太监眼睛微亮,态度越发殷勤,“即合袁大人的味口,您就多喝几盅。” 醇美酒水注入酒盏,划出一道清亮的抛物线。 男宾厅内觥筹交错,女宾宴席处,亦是香粉云鬓,环佩叮当间人声起伏。 城阳大长公主笑眯眯拉着李英歌,冲交好的宗室老太君努嘴,“您瞧瞧我这干女儿,心思玲珑手也巧,哪家小姑娘敢把紫檀色的综裙往身上穿,没得老气横秋。偏她想得出用淡粉镧边做出褶子,走动起来若隐若现,大老远就叫人看住了眼。人还没到跟前,就有人巴巴来问我,是不是宫里出的新鲜样子。” 李英歌只管腼腆的笑,被城阳大长公主拉着的手就换到了老太君手中。 老太君眯着眼呵呵直乐,“小姑娘家会打扮自己不算真能耐,晓得打扮家里男人,那才叫真正的好心思。” 围坐众人听话听音,忙七嘴八舌的追问什么意思,老太君依旧笑呵呵的,赞了一番萧寒潜那身吉服如何和李英歌的综裙异曲同工,又夸了一番小夫妻俩如何璧人似的相配。 众人善意的一阵打趣。 城阳大长公主爽快道,“你们别欺负我这干女儿年纪小面嫩。回头我要来花样子,在座的一人一套,大长公主府出人出力出料子,诸位可满意了?” 众人又是一阵凑趣。 李英歌继续腼腆的笑,晓得这是城阳大长公主有意帮她做脸面,遂也不画蛇添足的多话多事,只目露感激的看向城阳大长公主。 雨晴却是目露讨好的凑近城阳大长公主,才喊了“公主”二字,就见城阳大长公主故作不耐的摆手,“定是瑾瑜儿那泼猴又交待了你什么事儿,要找英哥儿说小话,就寻个清净地儿去,别在这儿扰了大家伙的热闹。” 雨晴嘿嘿笑,忙请李英歌移步,站定一处僻静地,就塞了张药方子过去,“郡主让我交给您的。特意为您配的,说是能调理小日子,对女孩家的身子尤其好。吃上三两年,等您及笄后该……那啥了,也能少受些苦。” 想到陈瑾瑜能画出那样的小册子,李英歌抽着嘴角果断不问“那啥”是指啥,只收了方子道,“瑾瑜姐姐在家可好?” 自和裘先梓的婚期定下后,城阳大长公主就美其名曰备嫁,光明正大的拘着陈瑾瑜磨性子、学规矩,交际一概全免。 “郡主起先还想着爬狗洞,偷跑去乾王府找您玩,后来有了正事做,才歇了心思。”雨晴凑近李英歌,神神秘秘道,“如今三天两头爬狗洞的,倒成了裘公子。两人逮着机会就关在小药房里,一忙就是大半晚,连我都凑不到跟前……” 夜半爬狗洞来,天明再爬狗洞走,为什么有种偷摸幽会的既视感? 陈瑾瑜和裘先梓这对不得已嫁娶的小男女,什么时候感情突飞猛进到这个地步了? 李英歌表示不信。 果然就听雨晴接着道,“是郡主偶然听人提起李大人伤残的事儿,就去信喊来裘公子,说是有办法为李大人接上断肢。虽不能当真手用,只能做个样子,但好歹看着齐全。郡主就是在和裘公子忙这事儿,如今有了些成效,特意让我转告您一声。” 怪不得一向跳脱爱吐槽的陈瑾瑜,这阵子和她通信略敷衍,字里行间总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李英歌的心一时暖一时酸一时疼一时振奋,声音隐隐发颤,“真的?!” 不等雨晴细说,二人身后响起一道轻柔女声,“什么真的假的?” 李妙带着春花款款站定,好奇看一眼雨晴,巧笑着转向李英歌,伸手就要去拉她,“英歌妹妹,方才总也瞧不见你的身影,原来躲在这里说悄悄话。什么事真的假的?英歌妹妹也让我听一听,长长见闻……” “你是哪家的女眷?这又是哪里教出来的规矩?”雨晴一听这声妹妹,再看李妙梳着妇人头,就猜出了她的身份,晓得她不受谢氏待见,遂轻声慢语道,“见着乾王妃能不行礼问安的,可都坐在我们大长公主那儿呢。你是什么品级什么身份,视国礼于无物,凭白污了头上那支官家夫人才能戴的衔珠凤钗。 既然看出我和乾王妃是私下里有事儿要说,不通禀一声也就罢了,这样开口就横冲直撞的胡乱插话,家里长辈莫不是没教导过你规矩礼仪?‘妹妹’也是你能乱叫的?上赶着攀关系不说,还死赖着要打听人隐私,我们大长公主府的三等丫鬟都不至于这样没眼没皮的,也不嫌臊得慌!” 话说得轻而慢,却夹枪带棒,满是讥刺。 李妙恨得咬碎银牙,听清雨晴是大长公主府的人,只敢怒不敢言。 面上却是一白,颤巍巍收回伸到半空的手,踉跄着扶上深深低下头的春花,眼中闪着水光看向李英歌,“英歌妹妹,我不过是难得见你,想和你说两句话。我听闻阿娟常去你那里叨唠,我不过是怕阿娟年纪小不懂事……以前在李家的时候,我能喊你一声’妹妹’,如今怎么就喊不得了?” 暗指李家攀龙附凤,李英歌飞上高枝后就六亲不认了。 雨晴哪里不晓得李妙闹腾出来的那些龌龊事儿,当下横身挡在李英歌身前,嘴里“哈”了一声,张口就要呛回去。 李英歌却扯了扯雨晴的衣摆,微微摇了摇头。 她对李娟没什么恶感,但对算计着嫁给袁骁泱的李妙,却是好感全无。 如今连面对袁骁泱,她都懒怠再动心动气的浪费感情。 李妙又算个什么东西。 不值得她费心,也不值得雨晴费口舌。 李英歌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了一眼李妙,果断转身挽上雨晴的手臂,低声笑道,“你这火爆脾气,倒是越来越像瑾瑜姐姐了。何必和不相干的人动气。我们边走边说,别让常青等久了。回头开了席,你们坐到一块儿去……” 人多口杂,这是示意雨晴把陈瑾瑜和裘先梓做义肢的事儿,仔细和常青说道说道,回头她再细问。 雨晴了然,立时换了副笑模样,有说有笑的和李英歌飘走了。 无视才是对敌人最大的羞辱。 李妙恨恨拽着手中锦帕,盯着二人远去背影的妙目哪里还有半点泪意,只眯着眼嗤声道,“不过就是个假清高的货,当了王妃这架子倒是端得比天还高!尽会用些旁门左道的心思,引得一众人追着她那条破裙子问,要不是走了狗屎运,搭上了城阳大长公主,她也不过是个破家败业的下等货色!” 她嘴里骂得难听,心里却堵得险些呕血。 李英歌看她那一眼,没有挑衅没有得意,甚至没有一丝不快。 独独叫她看出了三分同情七分可悲。 她如今可是户部祁东清吏司的嫡妻正室。 李英歌凭什么用那样古怪的眼神看她! 李英歌凭什么同情她! 她可没有值得可悲的地方! 李妙紧紧咬着下唇,神色变幻不定,一时想不明白李英歌是什么意思,娇媚粉面略懵圈。 春花却抬起头来,半是紧张半是担忧的道,“少奶奶,姑爷特意交待您趁着今天和乾王妃说上话,往后多走动走动,切勿远了堂姐妹之间的情分,您刚才何必和个丫鬟争闲气?这下……” 这下可怎么和姑爷交待! 春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言行温润的袁骁泱,心底深处总存着一分莫名的惧意。 李妙不知春花所想,只听袁骁泱三字,粉面就情不自禁带出娇羞和缠绵之意来。 闻言一甩锦帕,斜睨着李英歌离开的方向,轻笑道,“你急什么?这离贤王府的宴席落幕还早着呢。且走着瞧吧!” 第299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贤王迎亲、携新妇冯欣爱拜堂,其间盛况如何热闹不必赘述,只说皇室娶妇不兴闹洞房,待新人出了喜堂入新房,宾客相继入席,城阳大长公主由李英歌虚扶着,边走边低声道,“一样是冯氏女进门,贤王府这般热闹,乾王府却少了男主子。皇后娘娘嘴上不说,回头少不得会多加抬举冯十一。” 皇后选了和贤王府同样的吉日吉时,就是要膈应明妃、贤王并郑国公,可惜萧寒潜不配合。 这天家母子俩的关系略微妙。 小时候还好,萧寒潜越大就似越冷了心,皇后行事若是占着理也就罢了,若是不合萧寒潜心意,多半阳奉阴违。 李英歌心下叹,面上笑,“出嫁从夫,我只管听寡虞哥哥的。母后想抬举的人,我也只管远着敬着,自然不会做那违逆母后的事。” 皇后性子冷傲,虽不喜她,但她和太子妃才是嫡亲的自己人,倒也不曾真的如何为难她。 兴园四年,城阳大长公主深知李英歌其实沉稳有分寸,闻言暗暗点头,错眼就见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迎面而来。 “知道姑母才得了个可心的干女儿,恨不得拴在身边疼个够!只求姑母放放手,也让我这个做长嫂的,疼一疼四弟妹!”武王妃笑容爽朗,声音清亮,“我们几妯娌可是一早说好了的,今儿坐一块儿闹一块儿,好好借着六弟大喜的日子亲香亲香!也好趁着六弟妹还不得露脸,摆一摆做嫂子的派头。” 说着就伸手去拉李英歌,故意做出副要抢人的模样,引得扎堆的女宾一阵笑。 城阳大长公主即有心让李英歌多走动交际,又无意当众落武王妃的脸面,遂欣然放手。 武王妃凑近李英歌说悄悄话,“你瞧见没有?今儿东宫只派了个掌事姑姑、总管太监露了个脸,代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送过贺礼就走了。你是不晓得,太子殿下真个是魔怔了。在母后那里瞧见个小宫女,模样和死去的那位良娣有几分像,竟在坤翊宫就把人给…… 放到寻常人家里,这也是件好说不好听的丑事。那小宫女转头就得急病没了,其实是叫琴姑姑处置了。太子妃再清冷,也受不得这样的事体,当下就病倒了。 母后动了气,也不过是训斥太子殿下几句。父皇却是动了大怒,叫太子殿下跪了半宿御书房,也病倒了。你说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儿!这东宫闹得可真是……” 李英歌面上一愣,心下一阵恶心。 “瞧我,只想着私下知会你一声,没得扫兴!”武王妃假作打嘴,亲热挽着李英歌,“之前你只认过皇室宗族的亲戚,今儿且跟着我,在座的都是京中高门的老封君、夫人奶奶,你跟着我认认脸,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说罢真就带着李英歌游走各桌,吃酒笑谈好不热闹,倒似她才是今日的主角。 武王妃瞥一眼紧跟着的和王妃,掩嘴笑道,“如今六弟妹进门,四弟妹这新媳妇的名头,明儿就该让出去了。今儿我只做那引路人,三弟妹做那执酒壶的,我们呀,谁都别抢四弟妹的风头!” 周遭又是一阵笑。 和王妃却涨红了脸,她再无能也是和王府的正妃,何至于去做执酒壶的下等差事,一时憋闷一时忧虑,偏挤不进去插不上话,无奈之下只得胡乱寻了个借口,自回了亲王妃的席面独坐。 酒过三巡,戏台铿锵开唱,各桌席面重新换上酒水茗茶、瓜果糕点。 武王妃这才拉着李英歌回座,命人奉上茶水点心。 单论长袖善舞的本事,李英歌真心给武王妃跪了,此刻只觉心累,才一落座就觉衣摆叫人暗暗一扯。 偏头看去,只见和王妃嘴角噏合,不等附耳过去,肩头一阵热一片湿,紧接着响起奉茶丫鬟带着哭腔的告饶声,“请乾王妃恕罪,求乾王妃饶命。” 李英歌险些翻白眼。 泼完茶水,脏了衣裳,是不是该请她去别处更衣了? 果然正专心听戏打拍子的武王妃闻声回头,看清是奉茶丫鬟失手打翻了茶水,立时不虞道,“大喜的日子嚎什么!这座上的哪个连这点肚量都没有,说要罚你要你的命了!还不快收拾清楚,再去叫个能担事儿的妈妈来,找个地方让乾王妃更衣!” 奉茶丫鬟忙梗着脖子拾掇茶盏,再不敢作声,忙不迭就去找人来。 武王妃又冲李英歌挤眼睛,“贤王府的下人,都是明妃娘娘为六弟亲自挑选安排的。到底也算我们的庶母妃,四弟妹别和下人一般计较,没得凭白再惹出事端来。今儿你这一身衣裳惹了多少人赞叹,换洗包袱里还藏着什么好针线,快去换了来,叫大家再开开眼界。” 一番话即踩了明妃一系,暗含提点,又捧了李英歌,好小事化了,当真是八面玲珑处处妥帖。 李英歌似不好意思再说推拒的话,只腼腆而感激的冲武王妃一笑,扬手招来常青,见前来引路的婆子身穿赭石服色,一身贤王府内宅下人的统一服饰,问清是今日负责带客的婆子之一,才微微笑着颔首。 她故作仔细盘问,武王妃见状就露出赞同而放心的神色,目送李英歌随婆子离席,才重新将视线落回戏台上,听得嘴角带笑,打拍子的手透着轻快。 和王妃心里却沉甸甸的,觑着有人来找武王妃说话的空档,就红着脸小声道要上官房,转身喊来贴身大丫鬟,一握上大丫鬟的手,背着人的脸就唰的一片苍白。 大丫鬟早将刚才那一幕看在眼中,晓得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忙用力回握和王妃的手,半搀半扶的将和王妃送进官房,关上门再顾不上尊卑,又急又气的低声道,“王妃!您还犹豫什么!这事您不敢和王爷商量,只叫奴婢跟您一块儿顶着,奴婢可再也兜不住了!您也不想想,乾王殿下即将领兵征战,上头的亲兄长还是太子殿下! 任他们谁要和谁斗,谁要害谁,输赢都和我们和王府扯不上干系!但有好处落不到我们头上,坏处却未必牵连不到我们头上!就算乾王府倒了,有皇后娘娘撑腰的太子殿下可不是说倒就能倒的! 乾王府再不济,处境也不会比我们和王府差!您只为少爷、小姐们想一想!您和王爷苦了半辈子,难道将来还要少爷、小姐们再看那些心黑手狠的人的脸色!还不如现在就摆明了立场,乾王殿下好歹是嫡出嫡脉!” 和王妃如遭雷击,身形猛地晃了晃,想到膝下儿女,咬牙道,“外头的婆子怎么办?” 大丫鬟二话不说,捏了颗碎银子出去,笑道,“劳烦妈妈代我们王妃跑一趟,要是我们王爷在前头喝醉了,还请妈妈帮着请人安置一番。” 和王夫妇的恩爱也是出了名的。 带路的婆子心领神会,千恩万谢的揣着银子去了。 和王妃稳了稳心神,抓着大丫鬟的手用力得指尖发白,“你可看清了四弟妹她们是冲哪个方向去的?” 大丫鬟点头,和王妃压着嗓子蹦出一个字,“走!” “别走!乾王妃!乾王妃请留步!”另一头却有个小丫鬟气喘吁吁的撵上李英歌一行,叉着腰顺气道,“乾王妃,城阳大长公主错眼瞧不见您,正找您呢!奴婢方才瞧着您往这头来了,赶紧就寻了过来。” 城阳大长公主? 李英歌顿足,一时辨不清真假。 只见那小丫鬟不过是低等服色,一双眼骨碌碌直转,竟问也没问清城阳大长公主找李英歌是为什么事,急着要抢功劳讨赏钱,见李英歌肩头脏了一大片,眼珠就转向常青,“不如请这位姐姐跟奴婢先走一趟,跟城阳大长公主禀明了情况,公主也能放心。” 带客的婆子闻言一拍手,赞同道,“席间都是尊贵人儿,要叫乾王妃顶着茶渍再回去,倒是我们贤王府待客不周。再说这秋风可不能小看,回头害您穿着湿衣裳受了凉,惹得乾王殿下心疼,奴婢可就是大大的不是了!” 婆子小意讨好,不忘奉承萧寒潜对李英歌的宠爱。 李英歌闻言面色羞红,掩在宽袖下的手却偷偷比了个手势。 主仆多年,自有默契。 常青心下一跳,面上做出不耐烦的神色,拉着小丫鬟道,“那你还不快带路,见过城阳大长公主,我还要回来服侍我们王妃!” 小丫鬟忙忙抓起裙摆一叠声做请。 带客的婆子抱好常青甩过来的换洗包袱,心下重重松了口气,面上越发笑得谄媚,“乾王妃请吧,可别在这风口站久了。” 李英歌微笑点头,任由婆子继续带着她往石子小径深处而去。 小径旁的花树窣窣轻响,一道身影隐在树后,透过斑驳枝叶紧紧盯着李英歌远去的方向,直到再看不见人影,才矮身钻出树后,拣了条无人的小路越走越快,匆匆跑离偷窥现场。 殊不知对过花木后,也有一道隐藏的身影,也同样做着暗中窥窃的事体。 春花躲在花木后不敢露头,方才听见脚步声,才惊觉对面也藏了人。 她虽没看清是何人,却看清了那人匆匆离去的背影。 贤王府内宅的妈妈都穿赭石服色,丫鬟则穿天青服色。 想来那人是贤王府哪处的丫鬟。 春花皱眉想了片刻,看一眼李英歌离去的方向,似下定决心般一跺脚,悄悄跟了上去。 第300章 原来是你 眼前的小院子虽离摆筵席的地界不远,但闹中取静独僻一角,原还隐约入耳的戏台唱念声已然消弭不见,兼之贤王府内外大开正堂花厅宴客,又因贤王府正经主子少,下人各司其职,只在紧要处鱼贯来往,此处鲜有人迹,只做女宾更衣小栖的客院。 李英歌打眼一看,只见院内一座三明两暗的五间上房,左右没有多余房舍,只以供人落脚赏景的回廊连接,视野开阔,站在门外已然一览无遗。 婆子殷情做请,李英歌正欲抬脚入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沓沓,并一声急切呼唤,“四弟妹!” 和王妃由大丫鬟虚扶着疾步而来,不见常青只见李英歌和婆子二人,面上就是一愣,再看院内只一个守门的小丫鬟,正好奇的探头探脑,除此外院内房内静悄悄的,面色又是一松,上前拉住李英歌,极力做出副寻常笑脸,“四弟妹,我有话和你说。” 婆子闻言眼皮一跳,不露声色的插话道,“和王妃有什么亲热话要说,也先让乾王妃把弄脏弄湿的衣裳先换下,别叫水渍吃进中衣里,乾王妃难受,奴婢也难办!耽搁不了多少时候,回头奴婢一定好好儿的把乾王妃送回筵席上,还请和王妃移步……” “四弟妹!”和王妃眼神决然,打断婆子的话道,“我陪你。我这丫鬟是贴身做惯细致活儿的,让她服侍你更衣吧!” 一句话堵得粗手粗脚的婆子一噎。 李英歌心下哂笑,向来木纳的和王妃竟也会出口刺人。 和王妃是好意,虽然这份好意来得温吞,但她既然准备入局再破局,就没打算多牵扯进他人。 讲真,她还挺怕温弱的和王妃不成助力,反成拖后腿的。 不确定因素,还是摒弃在外的好。 念头瞬间闪过,李英歌笑着回握和王妃的手,定定望着和王妃,眸底闪过一丝果毅神色,“哪儿能劳动三嫂的人。三嫂的好意,我心领了。三嫂的好意,我必定记在心里。” 和王妃只觉李英歌话中有话。 婆子却是心下不屑,暗道这乾王妃果然是个呆笨不晓事的,忙趁势让守门的小丫鬟去开房门,拎着换洗包袱,再次做请。 李英歌抽手转身。 和王妃想追,却叫大丫鬟一把拉住。 “王妃,看来我们是白白庸人自扰了!”大丫鬟眼睛发亮,耳语道,“见过乾王妃的,都说乾王妃娇气懵懂。乾王妃那句话……依奴婢看,乾王妃面上懵懂,心里可明白着呢!这其中说不得另有蹊跷,既然不要您’陪’,我们还是顺着乾王妃的意思好。” 省得好心办坏事。 和王妃目露茫然,“就这样不管了?” “管!”大丫鬟牢牢扶住和王妃,“不陪乾王妃,我们就’陪’着武王妃去!” 躲在墙角的春花见二人原路返还,忙猫着身子扒着花墙,往院内看去,就见婆子领着李英歌进了上房。 上房三间明间打通做成了宴息室,桌椅俱全,另有贵妃塌罗汉床,可供客人小栖闲谈,左右两间暗间应是耳房,各自掩着门扇。 婆子放下换洗包袱,指着桌上茶点道,“今儿新鲜备下的,乾王妃且自在坐会儿。奴婢这就去抬盥洗的热水来。” 说罢就带着小丫鬟却行退出,无声带上门。 春花见状忙矮身躲藏,错眼见小丫鬟蹦蹦跳跳出了客院,似是往前头看热闹去了,心下讶然,探头再一看,登时唬了一跳。 只见婆子打发走了小丫鬟,转身竟将房门挂了锁,转进一旁耳房后再出来,也不知做了什么事神色即得意又轻松,复又掏出两把锁头,分别将左右耳房也锁死,随即轻手轻脚退到院外,将院门虚掩着,哼着小调飘然离去。 春花直到摸回李妙身边,一颗心仍在乱跳,回禀的声音止不住的抖,“怕是有人要害乾王妃。少奶奶,这事既然让我们撞上了,不如悄悄告诉城阳大长公主,回头乾王妃念着我们帮过她,姑爷也定会高兴。” 她和秋月、夏雨冬雪一般秉性,没心计唯有忠心,奉李妙的命盯着李英歌一举一动,只当李妙想找机会修补关系,忙帮着出主意。 李妙听罢神色几变。 她虽曾起过攀龙附凤的心思,但只利用过李子昌,往萧寒潜那头使手段,从不曾想过谋害李英歌,一是没有机会,二是没有恶毒至此。 看中袁骁泱,就自己设计争取,单论这一点敢想敢谋的劲头,倒真和李娟是亲姐妹,只一个惯用阴谋,一个爱用阳谋。 偏才被雨晴一顿奚落,此时一想到李英歌,唯又妒又恨。 怨恨泯灭良知,李妙一声娇笑略显阴森,吹着鲜红指甲道,“管他是谁要害人,总不至于在贤王府闹出人命来。等李英歌掉下枝头凤凰变鸡,看她还怎么端架子甩脸子。我都说了,且走着瞧,真闹出事儿来,我们再见机行事。这会儿多什么事儿?” 她下了定论,春花唯诺应下,又想起她撞见的青衣丫鬟,张了张口到底没敢再多说。 而那青衣丫鬟跑离偷窥现场后,挺直脊背径直进了新房,挥退屋内伺候卸妆的下人,凑近冯欣爱耳边一阵低语,末了道,“府里那些有头脸的妈妈,奴婢可是早记得滚瓜烂熟了。那带客的婆子虽穿了府里的赭石服色,哪里是登记在册的妈妈,根本不是我们贤王府的人! 且那处客院地势到底有些偏,只做备用,那婆子偏把人往那里带!那要害人的倒是个人物,不仅清楚府里的院落,还生生安插了人进来,手都伸到您眼皮子底下了!这事可大可小,您看怎么管的好?” “怎么管?不管!我才进门多少时辰,管家的事儿还没落到我手里呢!内宅出了事,可追究不到我头上!”冯欣爱闻言呵呵笑出声,越笑越阴沉,“你不过是替我去取吃食垫肚子,就能撞见这么有趣的事儿,可见老天爷也没眼看李英歌逍遥好过!” 自被李英歌爆出郑国公府左右逢迎的料后,某些不明内情,曾求娶冯欣爱被拒的人家就暗地里传出不好听的话,不敢说郑国公,就说冯欣爱滥情多情,吊着一个还想再攀另一个,不知廉耻水性杨花。 加之冯欣采的父亲冯有军,已和郑国公闹翻,再有冯欣爱打压冯欣采多年,冯欣采为着一口恶气,妥妥的做了传声筒,命人将那些流于暗地的话捅到了冯欣爱跟前。 偏冯欣爱不能上赶着对号入座,辩不得驳不得,呕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撕烂冯欣采的嘴,再剥了罪魁祸首李英歌的皮。 当下冷笑道,“你再跑一趟,瞅着时机,把你看到听到的都报给王爷听。我是新媳妇,他却是男主子,内宅的女宾出了事,合该他出面处理。” 光让李英歌在内宅丢脸怎么够,最好让贤王带上萧寒潜闻风而来,再多带些男宾一起,丢脸丢到人尽皆知。 青衣丫鬟心领神会,怪笑一声,脚步匆忙的又出了新房。 李英歌却是脚步轻缓,她静等片刻,果然不见婆子和小丫鬟回转,就缓缓走向房门,伸手一推,推不开,转身走向窗扇,伸手再推,一样推不开。 这是把能出入的地方都锁死了。 李英歌勾唇一笑,展眼打量一遍屋内摆设布置,目光在左右暗间的门扇上打了个转儿,先拐向右边暗间,轻轻一推门扇应声而开,里头却只堆放着些杂物,并无异样。 李英歌一挑眉,转而抬脚走向左边暗间,才走到半道儿,就见门扇被人从内往外推开,缓缓吱呀一声,随即砰的一声砸向墙面,显出一道单手扶着门轴,似因四肢无力,而只得倚靠门边的清俊身影。 李英歌吃了一惊,暗暗屏息退后一步,鞋底摩擦地面的轻微声响在这静谧屋内无限放大,只一瞬就惊得那道人影身形一震,猛地抬起头,循声望过来。 身姿风雅,容貌俊美,即便通红酒气覆盖满脸,也难以减弱那一副温润无匹的气度风貌。 不是袁骁泱又是谁! 李英歌面上愕然一闪而过,须臾心念一转,只觉即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一时竟有些不合时宜的想嗤笑出声。 她上下打量一眼明显大醉刚醒的袁骁泱,挑眉道,“原来是你。” 外做温良内做阴险的袁骁泱,千般心窍百般计谋的袁骁泱,竟也有被内宅妇人拿捏手段,悄无声息就被算计进这瓮中的一天! 她是有意入局。 袁骁泱呢? 算无遗策的袁骁泱,如今被人彻头彻尾算计了一场,是不是很气? 李英歌忽然觉得自己略恶趣味,看着酒意冲脸的袁骁泱,只觉心情大好。 她是不是应该秉持着公正公平公开的态度,给始作俑者武王妃怒点一个赞。 李英歌微微笑起来。 袁骁泱面上讶异一闪而过,视线扫过室内秀气华美的布置,就知自己所处的八成是内宅的某个院落,目光落在李英歌脸上,眸色就是一沉。 小丫头的神情,他不喜欢。 就像上次在中枢院时,她对他淡然漠视的态度,他很不喜欢。 袁骁泱垂下眼脸,忽然轻声笑起来,似自言自语的喃喃道,“原来如此。怪道那执壶太监斟的酒别样顺口,原来是加了料的。能收买得了贤王府的太监……能让背后之人费心算计的人……” “原来是你?”袁骁泱抬眼,看向李英歌的目光温润如常,姣好唇线勾出的弧线,竟透着况味,“原来,是你。” 第301章 去你大爷的 “据我所知,你四岁以前,李夫人也曾带你和几户至交走动,疼你宠你似珍宝,出入不假奶娘丫鬟之手,必然亲自抱你在怀,路都舍不得让你多走一步。你是老来得的嫡女,李夫人如此溺爱,倒也不奇怪。”袁骁泱笑容越发温和润雅,嘴角弧度越扬越高,“奇怪的是,你四岁上起,李夫人作派忽变。 慈母变严母,李夫人不仅不再带你出门走动,于高门内宅中也渐渐做下泼辣强硬的风评。你七岁前,连李府二门都没再出过。直到康夫人出阁,乾王殿下回京,你才和宫中、大长公主府有了些许走动。 转头却和晋宁郡主一道拜了无归道长为师,一进兴园就是四年。直至你出嫁前,唯晋宁郡主一个手帕交。你在京中的人缘泛善可陈,在京中的仇家同样屈指可数。唯一有过明面冲突的,无非今天刚进门的贤王妃。 暗地里招惹上的,却不单是冯氏中人。以郑国公府屹立几朝的不倒翁作派,万不会顶风作案,派人于城南闹市行刺你。牵扯上武将派系,真正的背后指使者,没人敢说破,却不代表没人猜不透。 东北边关如今就像一块带毛的猪肉,不好下口,想分食的人大有人在。旧怨加上新的利益纠葛,武王妃想要害你,借以为武王殿下出口恶气,再抢一份难得的风光,一箭数雕,不愧是将门虎女,心狠手也辣。” 他仔细查过她。 李英歌闻言头晕脑胀,却不是被他一番没头有尾的话绕晕的,而是后知后觉屋中异样,面上浅笑淡去眉心微陷,不自禁皱了皱鼻子。 “我喝的酒里加了料,这屋里熏的香也有鬼。无色无味,不知藏在哪个暗处。效力如此猛烈,恐怕燃的时辰不会长,已烧成灰无迹可寻。”袁骁泱调转视线,一面细看屋内,一面凝神回忆道,“曲流扶我去外院客房醒酒,如今我既身在内院,想来曲流不是被人绑了就是被人放倒了。 方才有人在我人中抹过辛辣之物,我迷糊睁眼时,只看到个婆子离去的模糊背影。可见那酒只为让我昏睡,且时辰不长。真正厉害的该在这香上……” 说着不见屋内有趁手的物件,遂缓慢抬手取下束发的簪子,无谓往手臂内侧猛地一扎,激得他原本越见飘忽的声线徒然紧绷,“武王妃当真是好手段。贤王府的内院做得手脚,贤王府的太监也能收买。她如此能耐,必有后手。你倒是镇定的很,就一点都不意外?一点都不害怕?” 他长发散落肩头,身动发扬,移步站定李英歌身侧,深看她一眼,手抓袍摆错身而过,勉力走这一程路,待摸索着靠坐上罗汉床,已是喘息发沉,四肢越发脱力。 非酒力所致,而是那催人情动的异香正悄然作用。 他需要靠着不停说话来强留理智,李英歌同样需要。 她转向对过的桌椅,扶着桌沿缓缓落座,手摸向备着的茶吊子,冷声道,“从远的论,你曾是我族姐夫君,我原该称你一声堂姐夫。从近的论,如今你是李妙的夫君,我还是该称你一声堂姐夫。这世上,还有谁比你更适合做这’奸夫’?好叫我和乾王府因此坠入深渊,受尽谩骂戳烂脊梁骨? 于私,有什么可意外的?于公,也没什么好害怕的。武王妃纵有后手,无非是带人闯进来撞破’丑事’。选什么时机,带什么人来,好歹要顾忌着皇室体面,武王妃再心狠手辣,也不敢闹得人尽皆知。 她要不了我的命,左不过是算计着让武王殿下顶了寡……王爷的大帅之印。她也没想要你的命,皇家越是想遮掩,就越不会让当事人出事。父皇依旧会让你去东北,好淡出京中视野平息风声。 你这粮草官叫武王殿下捏着’腌脏’把柄,任你曾受太子殿下青眼,被人视作嫡皇子一派,往后也只能乖乖上武王殿下的船。 易主之臣,这背主之名一辈子都别想洗掉。莫说父皇在位之时,以后任是谁登上大宝,你这头替武王殿下拉过磨的驴,终归逃不过卸磨被杀的下场。” 她确实不意外袁骁泱的出现。 为常青、小福丁儿仆算时,她也拿袁骁泱的生辰八字推演过,且并非第一次拿袁骁泱仆算。 她在兴园出师伊始,就暗搓搓算过袁骁泱的生辰八字。 推演无果,罗盘卦象一片空白,查无此人。 她所知的袁骁泱的生辰八字,是假的啊! 她曾捧在手中,羞涩而欣悦的偷偷翻看的婚书,上头所写的两对生辰八字,她的真袁骁泱的假,她今生才幡然知觉。 连婚书都是假的,她不觉意外,只觉前世的自己识人不清至此,当真错付情意心眼糊屎,蠢得可悲。 李妙比前世的她更可悲。 也许到死,李妙都不会知道,自己拼着名声性命算计到手的婚书,不过是一纸随时能任袁家拿捏的西贝货。 她对李妙深表同情。 顺着鼻梁看向袁骁泱的眼底,则无怒无恨,唯有深深的鄙视和轻蔑,悠然扬起小脸,将茶吊子的壶嘴送到唇边,嗤声道,“你有那闲心问我意外不意外,害怕不害怕,不如先担心自己的仕途前程。不想成全武王妃的算计,就趁早想办法滚出这里。” 她用词毫不客气,袁骁泱却微笑浮面,斜身靠上罗汉床一侧引枕借力,温声提醒道,“这屋里备着的茶水点心,你最好还是别碰的好。” 李英歌心下冷笑,面上白眼朝天翻,果断转身背对袁骁泱,掖着袖子仰头灌茶水。 小丫头的神志莫不是已然不灵醒了? 否则何至于做出这样孩子气的赌气行为?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小丫头的行事总能叫他觉出趣味来。 这种感觉,他倒是不讨厌。 袁骁泱轻呵一声,略显涣散的双眸越发兴味,转动着手中簪子,无甚所谓的往手臂内侧又是狠狠一扎,双目微瞠道,“你想我走,不是不可以。不过机会难得,等我把想说的话说完,再看我心情,要不要走。 我只知你那族姐,我那前任亡妻,曾和你书信来往,每年亦不忘赠你生辰礼物,倒不知你能因她身死而凭白迁怒于我,更不知你会因她之故暗中寻找阿九的下落!四年,四年!是什么让你执念至此? 你和我那前任亡妻,倒是交浅言深。竟学了一手她琢磨改良过的独创女红针法,不单是配色绣样,就连细处的奇巧习惯也学了个十成十。今天见乾王殿下那一身吉服,才叫我恍然大悟——你和她神交甚深,藏得也深。除了针法习惯,她还告诉过你什么?你还知道些什么?” 你还知道关于李松,关于淇河李氏,关于内二房,甚或关于袁家的什么? 这话转到舌尖,却没能顺利吐出口。 袁骁泱眉头大皱,捏在掌中的簪子呛啷砸地,双手已然失去抓力,爬上双颊的异样潮红如火烧灼,吞噬着他勉力维持的理智。 他盯着李英歌的背影,咬破下唇醒神,动了动还有知觉的双腿,一步一挪,离开罗汉床,走向李英歌。 李英歌似有所觉,不转身只偏头,垂眸启唇,轻声吐出四个字,“关你屁事。” 她打扮她家夫君,关袁骁泱屁事。 她敢放手展露女红技艺,就不怕被袁骁泱看破。 看破了也拿她无法。 她侧颜微垂,面上亦有淡淡红晕,眼睫如扇不自控的微微颤动,打下的阴影覆于饱满粉颊之上,越发衬得渐长渐开的一双桃花眼不见往日憨稚,尽显娇美而不轻佻的妩媚。 小丫头嫁了人,似乎转眼就变了副模样。 小丫头……长大了…… 他只见过她或冷眼或漠然的模样。 这娇模样,属于另一个人。 此刻看着这样的她的,却是他。 李英歌,李英歌。 他曾拥有过另一个李英歌。 眼前这一个…… “李英歌,我曾问过你不如嫁我,你吐了我一身。现在我想假戏真做,你还能不能再吐我一身?”袁骁泱脚步虚浮,面色越红声线越轻,双眸却亮得骇人,似已丧失理智一念成魔,“上一次,我就警告过你,我这人不喜欢不能掌控的人和事。你不答我的话,我可以把你留在身边,你总有愿意答我的一天。 不论乾王殿下是真的还是假的宠你,单说利益干系,你是圣旨赐婚,还有得圣宠的城阳大长公主做干娘,坐镇中军都督府的信国公做干爹……如果你失了清白,你说乾王殿下如果’狠不下心’弃你,会不会让你’暴病’死遁?全了脸面,又全了’情分’? 听说乾王殿下有洁癖,我却不介意要了你。我将你金屋藏娇,如何?嫡妻正室能得的,我同样能给你。武王妃不想要我的命,想来乾王殿下同为皇室中人,一样讲究一床锦被遮尽羞。 你看,这样一来我不用背上背主之名,宁愿丢了粮草官的实差不要,换你到我身边,这样有诚意和情意的’奸夫’……李英歌,你上哪里去找?” 他止步不前,停在李英歌身后三两步远。 眼中亮光转黯,赤红一片,无力抬手抚上李英歌的侧脸,软绵的语气似情意缱绻,“此时此地,你我都中了异香。李英歌,我若是不想走,你又能奈我何?这种事,总归是女子吃亏。狭路相逢勇者胜,李英歌,你还能如何?” 指腹才触及一丁点的温软肌肤,就叫他不稳的身形猛的一颤。 他几乎要倒向背对着他的娇俏身影,却听一声低不可闻的讥笑,“去你大爷的。” 李英歌猛地转身离座,扬起手中茶吊子就往歪歪斜斜的袁骁泱身上一顿砸,讥笑化作冷若冰霜的喝骂,“袁骁泱,我去你大爷的!” 她眼中一片清明,哪里有半点神志不清的迷蒙。 袁骁泱心下大震,已然失去自控的面上身上却做不出任何反应,粗喘之余本能痛呼,再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第302章 削你没商量 许是怕瓷器砸碎能做利器用,可逃生可相残,这屋内茶具碗碟尽是银制器皿,此刻鎏银茶吊子叫李英歌当成棒槌用,一砸崩了茶盖再砸茶水四溅,半烫不温,直泼了袁骁泱一脸。 “有句话你倒是说对了。遇上这种事,男子占着天然优势。”李英歌冷笑连连,见袁骁泱倒地不起,悠悠然收势晃了晃茶吊子,手腕一折,任由残茶如柱倾泻而下,直击袁骁泱颜面,浇得他睁不开眼,张不了口,鄙夷道,“几把锁头,只够困住糊涂人。听你方才一通屁话,又臭又响,可见你不糊涂。 明明白白一个大男人,不想着砸窗砸门好滚出这里,倒臭着一张嘴开始乱喷粪。我给过你机会出这个局,你自己要往坑里跳,我成全你。” 她半弯身,听着水柱凿肉的声音,只觉悦耳无比,语气转而如滚珠般轻快跳跃,合着单手轻拍袁骁泱面皮的节奏道,“你舍得前程,我可还等着看你步步高升呢。你大登科不满三年,小登科不满四个月,谁人不知袁大人温润如玉、君子翩翩、前途绝艳? 你刚才那番腌脏话,我定然帮你保密,绝不会叫袁家人知晓,凭白伤了李妙的一颗真心,也坠了好容易改换门楣的袁家的声名。” 她不跟外人说,却可以换汤不换药,扯个漂亮点好听点的淡,私下告诉萧寒潜。 话音落,残茶尽。 袁骁泱赤红双目已然聚焦无能,他扯开一条眼缝,神思如困兽般在迷瞪脑际横冲直撞,只觉李英歌的话音忽远忽近,似真切似虚渺。 即便被李英歌喷过一脸秽物,也比不得他此刻的狼狈无力。 他极力去看笼在他上方的阴影,却看不清李英歌背光俯视他的娇俏脸庞,只辨得清那一双桃花眼娇媚尽褪,只余如刺骨刀锋般的冷意。 这眼神,似曾相识。 是了,他在前妻眼中见过这样彻骨的冷硬神色。 他休弃前妻后,曾和前妻私下来往过一阵子。 那一天,她就是这样看着他,然后彻底斩断了他拿她当爪下老鼠戏弄旁观,权作余兴的乐趣。 再然后,她死了。 记忆蒙尘,太久远了。 久远得他脑仁发疼,那个时候,前妻是不是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又是否如他所猜测的,无门可告,就告诉了远在京城的另一个李英歌。 小丫头究竟知道些什么呢? 李英歌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啊。 一个两个,叫着这个名儿的人,也都很有趣呢。 “李英歌……”袁骁泱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缝,光线乍明乍暗,上方阴影变幻着重叠着,他好像看见了她,“阿久……” 阿九? 对着李松做戏也就罢了,狗东西凭什么当着她的面喊李松的小名! 李英歌也闭了闭眼,再睁眼不见冷意,只一片漠然。 她直起身来,哐当一声丢开空了的茶吊子,抄起罗汉床上的引枕蒙上袁骁泱的头脸,祭出近日和萧寒潜练拳的全副成果,果断努而胖揍袁骁泱,“吐不出象牙的狗嘴还是闭紧的好!袁骁泱,我去你奶奶的腿!” 枕下人心肺守异香侵蚀,沸腾血液直往脑门冲,此刻又遭受成吨的暴击,片刻就失神晕死了过去。 袁骁泱无声无响。 正准备破窗而入的两个暗卫听这一声“去你奶奶的腿”,跃至半空的身形险些一个趔趄摔成狗吃屎。 忙忙互踹彼此一脚好空中借力,一左一右抱稳窗楞,其中一人冷汗直冒,内力传音道,“王爷最不喜小王妃学李夫人那彪悍作派,小王妃出口成脏,这事儿怎么办?往不往王爷那儿报?” 另一人斜过去个看傻子的眼神,内力回音道,“小王妃背着王爷偷偷翻白眼,你我二人不知在暗处窥见过多少次,你说报不报?报个蛋!” 二人恨不能自戳双耳,稳定心神后果断一人一脚,破窗而入。 李英歌唬得一抖,循声转头,失手扇了袁骁泱露在引枕外的面皮一大耳刮子。 噼啪好一声脆响,两个暗卫险些又是一个趔趄,忙忙稳住身形落地,暗叹小王妃好掌法。 “怎么现在才来?”李英歌看了眼被她打肿半边脸的袁骁泱,翻着手在引枕上擦了擦,直起身抿了抿鬓角道,“外头现下是什么境况?” 两个暗卫先齐声反问,“小王妃可无恙?” “不过是些不入流手段,比不上瑾……晋宁郡主的好药好方子。”李英歌勾唇一笑,十分珍视的掖了掖袖袋,“枉费我把晋宁郡主送的好东西都各带了一份儿,结果只用上了一味’解忧丸’。” 她城南遇刺后,陈瑾瑜就曾送过她一包裹效用阴损的药粉、药丸,后来陆陆续续研制出“好”东西,给谢氏过过明路后,总不忘往她那里送一份。 陈瑾瑜说只要不是生僻的奇毒奇药,解忧丸堪称可治百毒,乃居家旅行必备的万能解药。 李英歌方才借着喝茶服下解忧丸,不出几息的时间果然见效,一面在心里给陈瑾瑜跪了,一面老神在在的看袁骁泱做那跳梁小丑。 两个暗卫闻言心下大定,忙一人一句禀报道,“另两位同僚,一位暗中跟着常青姑娘,一位往前头找王爷报信去了。属下见那带客婆子行事果然鬼祟,忙暗中尾随,一见那婆子褪去赭石服色,摇身一变成了另一副装扮,就现身拿了人。 那婆子并非贤王府下人。小王妃可知,武王妃娘家有一套不外传的内家拳法,只做内宅女眷健体防身之用,那婆子是个练家子,使的招式错不了,不是武王妃陪嫁的人,就是从娘家借调的人手。 客院守门的小丫鬟多半不知情,属下自作主张,连那小丫鬟一起绑了,现下和那婆子都拘在了备在贤王府后门的骡车里。小王妃只管放心,那骡车另有人看着,保准出不了茬子。” 说着一顿,二人对视一眼,双双皱眉道,“另有两个半道杀出来的程咬金。一个是袁少奶奶身边的大丫鬟春花,另一个进了贤王府的新房,想来是贤王妃身边得力的丫鬟。属下怕这二人另生出乱子来,遂自作主张暗中盯了一阵,这才来晚了,请小王妃恕罪。” 李妙和冯欣爱的人? 这两个要只是站干岸看戏也就罢了,若是想做那添油加柴的暗中推手,也就别怪她拉她们入坑,自家人把自家人埋了! 李英歌咋舌一笑,目光重新转向晕死过去的袁骁泱。 武王妃既然要拿捏住最佳时机,想来袁骁泱中的异香虽猛而急,时效却未必能撑多久。 他要是太早醒来,可就辜负了他一心入坑的“厚意”了。 也白脏了她听了满篇恶心话的耳朵。 李英歌嘿嘿一笑,撸起袖子抖出用彩纸抿成的各色小药粉包,一脸诡笑的挑拣了一番,半蹲在袁骁泱身侧,扬起笑脸努嘴道,“来一个捏开他的嘴,再来一个弄些下药的水来。” 她要亲手给袁骁泱灌些“好”东西。 两个暗卫再次默默汗颜,暗道小王妃平日里看着娇娇柔柔的,一遇上事儿,果然是嫁狗随狗啊呸,果然嫁王爷随王爷,瞧这一脸叼坏的笑,和王爷一般英气一般风范。 二人又是叹又是服,动作却半点不耽搁,一人翻窗随手鞠了把生水,一人不留情的捏开袁骁泱的嘴,全程围观了自家小王妃嘿嘿嘿,连灌了袁骁泱一肚子五颜六色的药粉和药丸。 李英歌起身拍了拍手,扼腕着低声喃喃道,“可惜了瑾瑜姐姐的好东西。回头还得找瑾瑜姐姐再要点,好补给齐全了……” 两个暗卫抽着嘴角跟着站起身,暗道小王妃威武、晋宁郡主威武,忽然觉得这暗卫做得全无用武之地,好生无趣,说好的成就感呢? 二人正感叹职业生涯略黯淡,就听院门吱呀一声大开,随即传来常青的略显压抑的呼唤声,“王妃?” 二人精神一振,一人去修踹坏的窗户,一人捏出一根铁丝,不损不坏的凝神撬门锁。 李英歌见状无语望天。 她家夫君说给她新拨了两个身手灵活、心明眼亮的暗卫,原来是这么个灵活法儿。 她家夫君名下,果然是人才济济。 她正默默吐槽,就听门锁咔嗒一声轻响,随即被常青忽然拔高的声音盖过,“王爷!” 萧寒潜怎么来了? 李英歌越过暗卫出了上房,抬眼见萧寒潜背手而立,正站在回廊之下,脸上情不自禁漾开笑容,提着裙摆小跑到萧寒潜跟前,仰头喊一声,“寡虞哥哥。” 不等她家夫君答话,又转头问常青,“真是干娘找我?” “之前来找王妃的那个小丫鬟没有问题。”常青忙答了一句,正待细说偏眼力太好,一眼望进上房内里,惊见地上横躺着个不省人事的男子,登时目露杀意,撸起袖子抽出手里剑,“哪个王八羔子要害王妃!我先把人剐了再来和王妃说话!” 李英歌忙拉住常青,哭笑不得道,“别急,人留着还有用。” 说罢和常青咬耳朵一番交待完毕,催促道,“快去二门上找小福丁儿,这事能不能成,我就看你和小福丁儿的能耐了。” 常青切齿一笑,转身领命而去。 李英歌也转过身,眨眼望向萧寒潜,“寡虞哥哥,你怎么来了?女宾那头的戏唱完了没有?” 萧寒潜垂眸看着小媳妇儿,声音又低又缓,“正唱到热闹处,离尾声还有些时辰。” 戏台子上的假戏没做到尾声,武王妃自导的真人大戏,就不到高、潮的时候。 李英歌挑眉一笑,蹭啊蹭的挨上萧寒潜,张开手抱住他背在身后的一只手臂,晃了晃道,“寡虞哥哥,里头是袁骁泱。我把他揍了一顿。” 说着抿唇坏笑,眨着眼睛道,“等这事儿了结后,你以后不必拿他当同朝下属对待,只管把他当成门下一条狗使唤。” 整个淇河袁家,也只配做条狗! 第303章 该瞧好戏了 萧寒潜的眉角眼梢如蒙着一层坚冷冰霜,语气却极柔极轻,“好。等这事儿了结后,你也不必再拿武王妃当妯娌对待,只管把她当成是吠不成的狗看。” 他不问她所说何意,她也不问他此话何意。 “寡虞哥哥。”李英歌抓着萧寒潜的大手,抚上自己一侧脸颊,歪头贴进他的掌心,轻轻蹭了蹭,“你帮我摸一摸。” 袁骁泱指尖碰过的地方,即便只是短暂一瞬,也叫她觉得阵阵腻味。 她家夫君的掌心干燥温暖,指节有薄茧,摩挲着包覆着她的脸颊,触感略觉粗糙,却温柔而令人安心。 李英歌眯着眼渭叹一声,拉下萧寒潜的手攥着不放,踮着脚扬起脸,红晕已褪的脸颊送到萧寒潜眼前,不无娇气的道,“寡虞哥哥,你再亲一亲。” 萧寒潜简短答好,微微倾身落下轻吻,单臂绕上小媳妇儿的腰背,箍着小媳妇儿往怀里压,力道愈重仿佛欲将人嵌进自己骨血里,俊颜伏在小媳妇儿肩后,轻柔语气转而嘶哑,“媳妇儿,我有些后悔纵着你以身犯险。即后悔,又不后悔。我说的意思,你明白吗?” 明白。 他可以护她在身后,却不想也不愿折断她的羽翼,不后悔纵着她从他身后站在身侧,和他并肩。 李英歌颤着眼睫偎着他宽厚的胸膛,听着他怦怦心跳声一下重一下快,她偏过头,双唇隔着层叠衣裳贴上他的心口,瓮声瓮气的呢喃道,“寡虞哥哥,我好喜欢这样的你。所以请你别说’后悔’,也请你喜欢这样的我,好不好?” 好。 萧寒潜动了动干哑的喉结,埋在小媳妇儿肩头的俊颜紧紧贴上她的后颈,以轻吻回应她。 求别碰她脖子啊喂! 李英歌险些软得站不住,忙脑袋一缩小手一撑,退出萧寒潜的怀抱,双手软软抵着她家夫君的胸膛,双眼狠狠的打量着她家夫君,看不够似的甜甜笑道,“寡虞哥哥,你怎么这么好看!” 才见过袁骁泱那个披着画皮的脏东西,再见她家夫君简直太养眼睛了! 脑中莫名的,就闪过陈瑾瑜曾私下揶揄过她家夫君的话。 “我家夫君是个高富帅呢!”李英歌笑容更甜,抵着萧寒潜的手蜷起来,抓着他的心口,继续欣赏眼前绝佳男色,怒洗眼睛,“长得好看,身材也好,品性更好,还有车有房!寡虞哥哥,你怎么哪儿哪儿都这么好!” 小媳妇儿向他发起了甜蜜的连番暴击。 萧寒潜依旧适应无能,他红了耳根柔了神色,眉眼间的冷冽冰霜如雪被绚烂春日转瞬消融,他低头亲她抓着他心口的手背,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干涩嗓音化作沉沉低笑,“媳妇儿,你怎么这么肤浅?” 某人害羞了。 瞧这话说的,简直口嫌体正直。 李英歌咬唇笑,收回手道,“寡虞哥哥,我衣裳还脏着呢,手也没洗过。” 她家夫君确实有洁癖。 “傻媳妇儿,你什么样儿我都不嫌弃。”萧寒潜深看小媳妇儿一眼,牵过她的手低头又一吻,“剩下的事,你不必再操心。贤王府倒是有个好地方可以消磨时间,那里玉簪花开得正好,我带你摘一些,给你带回家调酒喝,好不好?” 她还不能现身,得继续玩消失。 李英歌应好,萧寒潜倾身抱了抱小媳妇儿,“等我一下。” 他抬脚进上房,杵在屋里装死的两个暗卫顿时活了过来,只听自家王爷冷声道,“另外两个人正帮我看押武王。常青和小福丁儿回头要做什么,你们两个只管帮着看着。事毕暂时不用回王妃身边,盯着这处客院,任是谁撞上来,格杀勿论。” 席间不少尊贵人,有暗卫跟着的不独乾王府一家。 若非如此,他二人也不会为着小心避让,而降低了盯梢效率。 两个暗卫忙郑重应是,见萧寒潜看也不看袁骁泱,只拎起换洗包袱就走,二人忙抹了把冷汗,暗道王爷面无表情,就说明王爷正憋着真火呢。 否则照着原计划,一旦确认是武王妃作妖,王爷会亲自看着武王,现下惦记小王妃巴巴赶来,还放心把武王交给同僚看押,可见是对武王下了狠手。 偏见着小王妃温柔似水,也不知王爷团着的如炽怒火,最后会着落在谁头上。 二人心肝一抖,忍不住做捧心状。 小福丁儿也做捧心状,哎哟道,“好姐姐诶,有事儿你打发个阿猫阿狗来喊我呗!你可是小王妃身边的第一人,要你亲自做这跑腿儿的累活儿,我这小心肝可受不住!” 他和别家太监、小厮被安排在二门上的穿堂,另开了酒席,开口闭口酒嗝连连。 常青也正憋着火,此刻看谁都不顺眼,照着小福丁儿嗝嗝响的喉咙就是一记手刀,咬着牙根道,“王妃出事儿了。” 真出了事儿,常青咬的就不是牙根,而是舌头。 应该是险些出了事儿。 小福丁儿脖子一梗,嬉笑娃娃脸顿时狰狞如恶鬼,“小王妃有什么吩咐,你说!” 他听罢常青一番耳语,狰狞娃娃脸转而阴森,哪里还有半点浮夸作派,出手如电的打了个呼哨,甩袖道,“你跟我来。” 不过片刻,二人就抬着个重物摸进重掩院门的客院,抖开披风滚出个同样昏迷的人,丢到袁骁泱身边。 两个暗卫看清是何人,眉梢不由高挑,目光掠过常青,不由自主落在异样沉默的小福丁儿面上。 小福丁儿掖着手垂着眼,阴恻恻挑唇,“照着小王妃交待的做。劳烦两位兄弟出把力,给新来的这位挂点彩。” 他看一眼袁骁泱咬破的下唇,踢了踢静趟地面的簪子,“这可是好东西。给新来的这位也用上。” 暗卫动手,常青掏出李英歌交给她的药粉药丸。 一时事毕,四人做鸟兽散。 暗卫隐在暗处,常青和小福丁儿转向明处。 小福丁儿看着常青转入小道去寻李英歌,眼底阴冷一点点褪去,娃娃脸复又带笑,摇头晃脑道,“等着瞧好戏咯。” “该去瞧好戏了。”萧寒潜松开长指,任由玉簪花枝嗖的一声弹回原位,偏头看向抱着满怀玉簪花的小媳妇儿,薄唇勾起柔和笑意,“媳妇儿,时辰差不多了。” “时辰应该差不多了。”武王妃走在连接官房和女宾宴厅的小道上,耳听戏台隐隐传来班主谢幕讨赏的人声,嘴里笑道,“那头可都安排妥当了?” “您放心。我那老姐妹好身手,面憨心活,是个能办事儿的。”心腹妈妈低声回道,“若是有哪里不妥的,早设法让咱们安插在暗处的人报上来了。指定是办妥当了。这老天爷呀,也是站在您这边儿的! 城阳大长公主这横插一杠,倒帮我们调开了那个叫常青的,省了一道功夫。那常青在宴厅耽搁了老半晌,后又叫城阳大长公主拉着一块送先行退席的老太君去了,这会儿就算找回去发现不妥,也晚了。” 是太晚了。 戏都唱完了,茶酒都凉了,宾客也散了大半,李英歌却还不见回转。 武王妃脚跨宴厅门槛,眉毛高挑,声音高扬,“头先只顾着听戏,倒是没留意四弟妹的人影儿。哪个瞧见我那四弟妹了?怎的去更个衣,竟去了这么久!” 留到最后的女宾不过三类人。 城阳大长公主为首的宗室内命妇,明妃娘家人为主的姻亲,并正准备走的低品级官眷。 前两类分量足还识时务懂分寸,后一类则好拿捏、好封口。 武王妃心下笑,面上急,随手点了个贤王府的婆子,“还不去问清楚地头好带路!四弟妹若是在哪儿躲清静也就罢了,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我这个做长嫂的,少不得要为我那四弟妹出出头!” 城阳大长公主的心一沉。 女宾宴厅随即一静。 客院却是骤然人声喧阗,武王妃一把搡开战战兢兢带路的婆子,急切扬声,脚下却拖沓不前,“四弟妹?四弟妹!你在不在这儿,且应个声儿!” 她虚扶着城阳大长公主,身后一溜跟着城阳大长公主的内命妇,一溜咂摸着有蹊跷的明妃娘家人,再有三两觉出不对,却惯爱捧高踩低的长舌官眷,暗搓搓留下跟了来。 李妙落在人群外围,一手扶着春花,一手以锦帕掩嘴,一双妙目盯着门扇紧闭的上房,闪着黑亮光芒。 武王妃却是暗暗皱眉。 按说她话音才起,她安排的那个带客婆子就应该“惊醒”,然后跌跌撞撞的冲出一侧暗间,指着上房叫破李英歌所在,再含混着点出有人将其打晕,好和李英歌独处幽会才对。 怎么…… “怎么回事儿!”身后徒然传来一声略显稚嫩的男声,随即脚步阵阵,为首之人一身大红喜服,背手站定,皱眉道,“怎么听下头管事的报说四嫂嫂不见了?!人可是确定就来过这里,没去过别处?” 贤王年方十六,端着男主子的威严,却难掩稚气,气势竟硬生生被身后之人尽数盖过。 康正行、李松一马当先,其后是贤王府有头脸的内外院管事,再有和那长舌妇一般,纯粹来看热闹的纨绔公子哥儿。 人人神色心思各异,一时竟无人接话。 武王妃嘴角一噏,心下猛然一个激灵。 她掐着点儿才闹出动静,怎么就把贤王这位活祖宗给招来了? 前脚后脚这么巧? 事情不对! 武王妃嘴角一抿,不再作声。 贤王却是满心兴奋。 他听完青衣丫鬟的禀报后,就一直派人留心内外动静。 外院醉倒了不少男宾,他可是清楚得很,找不见人影的不止李英歌,还有萧寒潜、武王、袁骁泱,另外还有一位…… 他调转眼风看向武王妃,目光一晃,落在人群外围,一脸讶然道,“袁少奶奶?怎么袁大人不是早早因喝醉了,先行退席了吗?袁少奶奶怎么还在此处没走?” 李妙闻言一愣。 贤王目光一闪。 他的好大哥好四哥啊,快闹起来斗起来吧。 他可等着瞧好戏呢。 第304章 来啊造作啊 春花瞪大了眼睛,不安的喊了声“少奶奶”,李妙已是脸色煞白。 她一身手段都是跟七姨娘学的,贤王一句话就叫她瞬间脑补出无数可能。 她是来看戏的,可没想过自家夫君会成那戏中人。 当下身体快过大脑,胡乱搡开人群,踉跄着冲向动静全无的上房。 已除去锁头的房门,吱呀一声轻轻大开,砰砰两声重重砸向墙面,随即一阵死寂。 第一个吃螃蟹的李妙没传出半点响儿,众人不由屏息凝神,须臾见李妙独自回转,倚着门柱血色回脸,冲着贤王盈盈福礼,半慌半懵道,“多谢贤王殿下挂心。夫君醉得不省人事,不知和哪家公子误入此处,倒叫贤王殿下误会了……” 慌的是乍见袁骁泱,懵的是不见李英歌,此情此景,唯庆幸李英歌不在,哪里还有看戏的心。 贤王和众人:“……” 一男一女能搞事情,两个男人也能搞事情啊喂! 这袁少奶奶好纯好天真,可见澧县李氏名声不佳于子女教养上倒不差……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屋里的人! 众人吐槽到一半,即好奇又八卦,果断蜂拥而上。 武王妃落后一步,身边心腹妈妈皱眉道,“贤王殿下都来了,怎么不见我们王爷……” “三弟不也没来?三弟那唯唯诺诺的德性,惯会跟着王爷和四弟打转儿。”武王妃不以为然,随即沉着脸道,“你去外院看看,带上我们放在各处的人。该怎么把这出戏唱完,你灵醒着些!” 她已肯定事情有变,却不想让李英歌轻易脱身,更不能让不见踪影的带客婆子落入他处,李英歌抓不住她的把柄,她却还有带客婆子这个铁打的人证。 心腹妈妈悄然离去,众人则团团站定屋内。 打眼一看,只见屋内狼藉,桌椅压着地面水渍七歪八倒,正被春花吃力扶起的袁骁泱长发散乱、唇瓣带血,即便昏迷,手中仍牢牢攥着根束发的簪子,独一身长袍整齐严实。 再看背朝天倒在一旁的另一人,一手搭在袁骁泱衣摆上,其余倒瞧不见异样。 贤王一个眼风,就有人抬手抬脚的将人翻了个个儿,但见那人面色潮红、衣襟大开,袒露腹胸有或青或紫的扭打痕迹,唇瓣叫利器所伤,亦是带血,破口长长划至下巴。 众人脑中无限滚动同一句话:袁官人披发执簪伤人伤己为哪般,少年公子断袖之癖硬上美男遭反攻。有人啧啧啧,有人唉唉唉,有人嘿嘿嘿。 待拨开碎发看清相貌后,男的沉默了,女的惊呼着,有那好此道的纨绔公子哥儿如打了基血,壮着色胆道,“袁大人人如美玉,怪道有人按耐不住,急慌慌就拐了人要行那分桃之事。” 李妙闻言目眦欲裂,白眼翻到一半没晕成,软倒在跌坐在地的春花身上,鲜红指甲掐进春花手臂,托着袁骁泱凄厉一声哭,“夫君!哪个杀千刀的竟害我夫君至此……” 她是假纯假天真,好引出这一幕,咬定袁骁泱不是当事人,而是受害者。 哭嚎险些掀翻屋顶,众人听得虎躯一震耳朵嗡嗡。 暗搓搓查看过两侧暗间的武王妃也唬了一跳,却听城阳大长公主沉声开口,“老大媳妇,你过来!” 武王妃一颗心本还镇定,进屋后却越发惊疑乱跳,待看清地上所躺何人后,强压着的种种纷乱心绪登时如利刃扎心,扎得她喉头腥甜,面部扭曲,直如癫狂夜叉。 那昏迷不醒,却依旧压制不住情动而粗喘的人,不是她的长子又是谁! 武王府的嫡长子! 正请封郡王、正待议亲、正等着子承父业搏军中前程的武王府嫡长子! 毁了! 全毁了! 全叫李英歌那个小贱、人毁了! 金蟾脱壳?以牙还牙? 小贱、人想全身而退? 没那么容易! 武王妃咬破舌尖,抱起长子慌乱收拢衣襟,又惊又怒又恨又苦,“请姑母和六弟为我儿做主!我儿和袁大人不过点头之交,更不知贤王府内宅格局,定是被人陷害!四弟妹!四弟妹不见人影,谁知是不是她外做娇憨内做淫、邪,叫我儿撞破了她和堂姐夫苟且,反遭毒手,连带奸夫一并算计了!” 她就是死,也要拖李英歌陪葬! 城阳大长公主闻言面色微冷,似笑非笑道,“之前老太君先行退席,我特意让人去寻小四媳妇一道相送,听到看到的大有人在。小四媳妇不耐烦听戏,我才没带她再回宴厅。方才一时心急,倒忘了这一茬。老大媳妇,话可不能乱说。” “姑母莫不是关心则乱,记岔了?”武王妃牙关紧咬,一字一蹦,“四弟妹身边的常青倒是陪着您出过宴厅,大丫鬟代主子送人倒也寻常。四弟妹?我可从头至尾没瞧见过她!” “大嫂没瞧见罢了。”和王妃站到人前,憋红了脸急声道,“我出官房的时候,听说姑母在找四弟妹,想着正顺路,就追到了这里,亲眼看着常青先去给姑母回话,也亲眼看着四弟妹更完衣,直接从这里去二门送老太君的……” 她紧抓身边大丫鬟的手,越用力语气越笃定,“这里本有个守门的小丫鬟,还有位带客的婆子。四弟妹好好儿的、早早儿的就离开了,这里才不见下人!否则贤王府高门大户,岂会错了待客的规矩,人也不留一个!” 众人听武王妃、城阳大长公主一来一往,先惊后疑,再听一向寡言懦弱的和王妃出面作证,不由信了十之八、九。 城阳大长公主面色转暖,嗔怪道,“原来是老三媳妇帮我找着的人!怪道小四媳妇半道冒出来,倒害得我不知就里,凭白数落她失礼于人,叫老太君临走前好一阵笑话!” 二人眼神一碰即离,心下各松了口气。 她们说的都是假话,左右带客的婆子和守门的小丫鬟不在,老太君却能帮她们做伪证。 此路不通,武王妃另寻他路,悲怆而毅然,“我儿不能凭白被污,四弟妹也不能凭白不见!姑母和三弟妹既然如此笃定,可敢让我去寻了四弟妹来问话!” 必须不敢啊! 城阳大长公主不动,自有想巴结她的内命妇自觉排排站,有意无意的堵死房门。 门内黑压压,武王妃的脑门也乌沉沉,却听门外有人捏着嗓子讥笑道,“哪个舌头没撸直的满嘴说胡话呢!我们小王妃一直跟我们王爷在一块儿,寻了处僻静地儿赏花躲清静哩!可没那闲功夫陷害人,更没那好性儿任人泼脏水!” 小福丁儿唱罢,小福全儿登场,“那开着玉簪花的好去处,还是得了贤王府下人的指点,才寻着的。哪个居心叵测不愿信的,只管找人来对峙!” 一旁常青早听见城阳大长公主、和王妃的说辞,果断接力瞎扯淡,“王妃送走老太君,就从二门上径直去找我们王爷。这儿来了什么腌脏人,又出了什么腌脏事,可攀咬不到我们王妃身上!” 话音落,人群散。 李英歌和萧寒潜并肩而立,站定门外檐下,高的俊矮的娇,一个面瘫一个淡然,神色却闲适,更有花香隐隐浮动,仿若一对画中走出来的璧人。 萧寒潜偏头,迎上城阳大长公主忽闪的目光,一板一眼道,“我记得姑母是喜欢玉簪花的。她摘了好多,您要么?分您一点儿?” 臭着张脸问人要不要,谁敢要! 媳妇儿就媳妇儿,偏要用“她”代指,瞧这宠溺的口气! 城阳大长公主气笑不得,心头却是大定,不禁看向萧寒潜提在身前的袍摆。 众人也看向萧寒潜用袍摆兜着的满满玉簪花。 小夫妻俩花田幽会,一簇花色一抹旖旎。 本以为是戏中人,却成了旁观者。 这特么什么神展开! 众人一时叹好一场乌龙,一时叹好一对璧人,颜面神经顿时失调各个扭曲。 武王妃却是喉咙咯咯怪响,直骂好一对贱人,瞪着李英歌的眼中如淬了毒藏了刀,再绷不住强撑的理智,张牙舞爪扑向李英歌,“小贱、人!敢害我儿,敢害我儿!我要你偿命!” 和王妃的大丫鬟吓得脚一滑,不小心绊倒了武王妃。 武王妃倒下了,失去支撑而砸地痛醒的武王妃长子起来了,他神智全失,抓着袁骁泱的衣摆如抓着救命稻草,哼哼着就往最近的热源上靠,埋在袁骁泱身侧顶着动作着,嘴里胡乱说着荤话。 这一幕,令男的更加沉默,女的慌忙掩面。 李英歌表示辣眼睛,淡然小脸转而又震惊又忿然,“大嫂这前前后后的几番话,我一句都听不明白!你要我偿命?偿什么命?你话里话外的总要捎带上我,已是在要我的命,在污我的名声!” 她表示受到了羞辱,转身挨上她家夫君,小脑袋埋在她家夫君臂弯里,嘤嘤嘤。 李妙也嘤嘤嘤,怒推一把武王妃长子,正撑地爬到一半的武王妃叫长子一撞,又摔了个颜面着地。 李妙心下又痛快又恶心,搡开瘫坐的春花,手脚并用的爬行几步,冲着李英歌磕头,“妹妹!乾王妃!求乾王妃、乾王殿下为我家夫君做主啊!” 李英歌险些笑场,忙把小脑袋使劲儿往她家夫君的臂弯里又钻了钻。 一遇上内宅阴私事儿,李妙果然人如其名,言语行事好生妙。 瞧这话说的,好耐人寻味。 来啊,造作啊! 一个李妙,一个袁骁泱,都躁起来啊! 千万别让她失望啊! 李英歌暗搓搓拧了一把腰肉,眼睛没能逼出羞愤的泪,小脸倒是憋笑憋得通红,从她家夫君的臂弯间露出一双水润大眼,愕然道,“妙堂姐,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萧寒潜比她更愕然,弯身附耳道,“媳妇儿,你拧我的腰干什么!” 害他觉得好痒,险些没绷住面瘫脸…… 第305章 花语 怪不得不痛不痒。 原来拧错人了。 李英歌赫然,和她家夫君咬耳朵,“对不起,我习惯了……” 某人在床笫之间偶尔闹她闹得狠了,她就拧某人腰侧的痒痒肉,专治某人,屡试不爽。 萧寒潜闻言一愣,忙垂下眼帘掩去乍然浮起的笑意,薄唇贴着小媳妇儿的鬓角,“没关系,你拧这一下我先记着,回头再好好还给你。” 正办正经事儿呢,某人还这么不正经! 李英歌假羞愤变真羞愤,继续嘤嘤嘤。 萧寒潜心下闷笑,面上冷峻,一手揽着倚在他身侧的小媳妇儿,一手不忘牢牢提着兜玉簪花的袍摆,倾身附耳低语,落在他人眼中,只当宠妻外露的乾王殿下,正温声劝慰年幼懵懂的乾王妃。 乾王殿下有洁癖,这是朝中官僚心照不宣的事儿。 如果乾王妃的清白真有半点牵扯,乾王殿下岂会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温柔亲昵的模样! 这类事体,只要是个带把儿的,谁受的了! 众人见状各有思量,心下天枰彻底倾斜,只觉被眼前一对璧人怒撒了一脸狗粮。 李妙却是一瞬失神,粉面带泪,哭求的话语不知何时没了音,愣愣抬着头,望着身有所依的李英歌,视线一转,才扫向萧寒潜,就见他直起身来,大掌将小媳妇儿的脑袋按向怀中,不叫小媳妇儿再看这屋内乱象。 动作轻柔,目光却如有实质的定定射过来,声音清冷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请袁大人为在场诸位解惑。” 众人齐齐调头。 李妙后知后觉,惊觉萧寒潜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回神后莫名一个激灵,转头一看,惊见袁骁泱因她搡开春花后又爬又跪,倒叫袁骁泱失去倚靠扶持,后脑砸地,硬生生给砸醒了。 李妙膝行到袁骁泱身边,和春花二人又哭又笑,忙忙将袁骁泱扶抱上膝头。 袁骁泱支起脖颈,扫视屋内一圈,目光落回李妙面上,微微一笑,“我没事……” 没事个屁咧! 一向温润如玉的袁大人,此刻被打肿了半边脸,披头散发狼狈疯模样,这一笑,只能称得上温润如屎。 众人不忍直视。 李妙闻言却是又喜又羞又痛,攥着锦帕颤抖着抚上袁骁泱肿起的脸颊,笑中带泪,又是一阵喊冤叫屈怒嚎哭。 袁骁泱眼中闪过一丝阴沉冷意,他动了动已能自控的四肢缓缓坐起身,脑子却仍晕沉,仿佛听不见李妙的恸哭,只听得见不远处一道时重时轻的男子粗喘声,夹杂着含糊不清的淫言秽语。 晕死前的画面一幕幕复苏,如走马灯转啊转,转得他几乎再次脱力,脑子越发晕眩。 再瞧现下境况,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丫头说,他要入坑,她就成全他。 她有解药,她还有别的药,所以他成了这副模样,而武王妃长子,成了那副模样。 她有备而来。 她说到做到。 袁骁泱垂眸,乍亮乍黯的目光尽数掩在浓密睫毛下,垂落视线触及青转地上倒映的两道剪影,鼻端有淡淡的花香萦绕,绕得他脑中一瞬清明,目光自有意识的追着那斜长剪影,止于萧寒潜脚边。 金边云纹的官靴旁,掉落一朵玉簪花。 玉簪花么…… 玉簪花的花语,是什么来着? 恬静,宽和。 小丫头对他,从来说不上恬静。 小丫头此番对他,倒说得上十足宽和。 她想算计的,他不介意顺着她的意思去做,也成全她一次。 不得不成全她。 她给他的宽和,他别无选择。 袁骁泱忽而轻笑出声,趔趄身形不失往日清朗俊逸,手中攥着不曾松脱的簪子抵上光可鉴人的地面,跪身抬头,直直望向萧寒潜,“乾王殿下相问,下官不敢不答。下官不胜酒力,宴席过半就由贴身小厮曲流服侍着,暂时安置在前院客房。本想酒醒后,就携妻退席。哪想一睁眼,身边不见曲流,只见武王府大少爷。” 曲流如何,已然不重要。 想来无论是武王妃的人,还是他的人,都有小丫头操心。 事到如今,这谎,颠不破。 袁骁泱又是一声轻笑,握着簪子缓慢抬手,面上有自嘲也有戚然,“更不知身在何处,只知朝廷命官,由不得任何人侮辱!” 所以神志不清下只能奋力相搏,弄伤了自己也弄伤了武王妃长子。 那掉落一旁,壶身凹陷的鎏银茶吊子,想来就是击晕武王妃长子的凶器了吧! 众人哗然,有人不耻,有人惋惜,有人叹服。 袁骁泱无需人回应,执簪指向传来腌脏声响的方向,盯着武王妃厉声喝问,“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武王府可敢与君王相提并论!武王府要逼死下官,下官却不能任人羞辱而死!” 话语掷地有声,堪称诛心无匹。 武王府叫这大帽子一扣,要脱下可得剐去一层皮! 众人又齐齐调头,这一看不由暗道卧槽,袁大人果然是人中龙凤,这样还能不动声色的说人话! 只见武王妃长子摔在武王妃身上后,就成了那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也不管身下是活的死的男的女的,被药效逼得只图能舒解燥意,逮着软的暖的就是一阵拱一阵顶。 得亏武王妃并非弱质妇人,却舍不得对长子下狠手,且退且防下已是发乱钗斜,形容和画风都说不出的诡异。 今儿这一幕赶一幕的,简直是活久见! 这下轮到男的惊呼,女的慌忙夺门退避。 绕是心有所悟的城阳大长公主,也见不得武王妃落得这副丑态,眼风一扫,落在萧寒潜和李英歌身后。 常青、小福丁儿、小福全儿表示收到,上前扯开滚做一团的武王妃和武王妃长子,一个看着武王妃,两个押着武王妃长子,顺道点了武王妃的哑穴,敲晕了武王妃长子。 武王妃得以喘息,偏挣不出常青的钳制,只一双眼瞠若铜铃,死死盯着李英歌,恨不得在她身上烧出洞来。 可惜,正一心嘤嘤嘤的李英歌,只留了个后脑勺给武王妃。 屋内退了大半人,袁骁泱的声音越发显出铿锵之势,“请城阳大长公主、乾王殿下,为下官做主。下官十年寒窗,得皇上恩典,才有红袍加身。皇上大恩,下官只求能入宫求见天颜,为自己正名!” 说罢转向贤王,铿锵之势更上一层,“还请贤王殿下拨冗相陪,今日下官受此番折辱,贤王府的二门是怎么守的,贤王府的下人是怎么当差,还要贤王殿下为下官’解惑答疑’!” 哪里闹出的丑事,哪里的主子就别想置身事外! 武王府、贤王府,谁都别想得着好! 贤王脸色一变,却不敢看似笑非笑的城阳大长公主,更不敢看面瘫冷脸的萧寒潜。 前者地位尊荣,后者跋扈冷情。 好戏变了味儿,他哪一个都惹不起。 心下只呕得敢怒不敢言,气得背在身后的手一抖又一抖。 而呕得喉头阵阵腥甜的武王妃,至此哪里不明白大势已去,再想到心腹妈妈一去不复返,又添了一层对武王的惊忧,心神俱乱之下再也支撑不住,噗一声吐出一口老血。 城阳大长公主眉头大皱,眼风又一扫,常青三人架起武王妃母子径直往外拖。 这是真要进宫打御前官司了! 贤王见状磨牙道,“姑母、四哥稍等,且容我换身常服。” 说罢也不等人表态,甩袖带着内外管事鱼贯而出。 明妃娘家人一愣,跟也不是走也不是。 其余人却是心明眼亮,这是要把事情往大了闹呢! 哪一方都有牵扯,哪一方都不想高拿轻放! 既然事主都不想吃哑巴亏,那他们也不必装哑巴! 这场热闹没白看! 好大好猛的八卦! 一众人眼神乱碰,当下识趣的默然退场,出了贤王府的门,默然变喧闹,不在话下。 且不说配角散尽,只余几方主角的客院情形如何,只说贤王怒气冲冲的回了新房,不理会此起彼伏的问安贺喜声,抬脚跨进喜房门槛,脸色一黑,只觉满目喜红刺痛双眼,暴喝一声,“都给我滚出去!” 冯欣爱陪嫁的妈妈丫鬟大惊之下,忙跌跌撞撞抢出门去。 贤王眉头倒竖,一把拉住落在后头的青衣丫鬟往地上一掼,照着心窝就是狠力一踹,骂道,“听风就是雨的蠢东西!什么脏的臭的就敢往本王耳朵里灌!倒叫本王凭白给人捏着做筏子,徒惹了一声腥!” 青衣丫鬟痛得痉挛,却不敢哭闹,只咬着牙关哀求的看向端坐喜床的冯欣爱。 冯欣爱柳眉亦是倒竖,哪里还管新房忌讳,上前去扶青衣丫鬟,怒瞪贤王,“你发什么疯!” “疯的是你!”贤王居高临下看着冯欣爱,嗤声一笑,笑容扭曲,“疯到一口咬定有人要害四嫂嫂? 四嫂嫂好好儿的呢,不仅好好儿的,还跟四哥恩恩爱爱的,一处赏花摘花好一副郎情妾意、羡煞旁人!” 冯欣爱睁大眼睛,闻言心口似被人狠狠一撞。 贤王笑容越发扭曲,声音却低柔了下去,“你可知四嫂嫂摘的是什么花?” 冯欣爱下意识道,“什么花?” “玉簪花。你可知玉簪花的花语是什么?”贤王嘴角一斜,弯身靠近冯欣爱,“恬静、宽和。这是一层,还有一层是脱俗、冰清玉洁。四嫂嫂配不配得上’冰清玉洁’,本王不知道。不过本王知道,你却永远配不上’冰清玉洁’四个字! 你是想看四嫂嫂出丑,还是想等着看四哥心灰意冷?四哥心上没人了,你就能痴心妄想的钻空子了?怎么?嫁给本王委屈你了,还想着我那好四哥呢?你以为本王不知道那些人暗地里是怎么说你的?” 他直起身,抬脚踩上青衣丫鬟抠着地砖的手,脚尖一碾,咬牙切齿道,“朝秦暮楚、水性杨花的下贱蠢妇!” 第306章 都是好人才 十指连心,青衣丫鬟忍不住惨叫,冯欣爱再受这一激,跳起来抡着手臂就往贤王面上扇。 “和四嫂嫂打过一架还不够,还想和本王也打一架?”贤王狠狠箍住冯欣爱的手腕,一行笑一行说,“你这点拳脚功夫,只够糊弄糊弄弱质女流,同样是将门女,大嫂再不济也比你强百倍,可别在本王面前班门弄斧了! 你当自己是个什么尊贵人物?我那大侄子遭人陷害,好歹还有点可利用的价值!你呢?你该感谢你投了个好胎,有个当郑国公的亲爹!你当母妃真看重你?你当本王愿意娶你?本王要的,不过是你背后的郑国公府!” 武王妃? 武王妃长子? 怎么扯上这两个人了? 冯欣爱怒而挣扎的动作不禁一顿,面色略懵。 贤王甩手一掼,看着冯欣爱仰面摔向青衣丫鬟,满目嫌恶,“乖乖当好你的贤王妃,本王疼你。回头本王让人把府里所有玉簪花都连根铲了,省得你看了自惭形秽,心里不好过,本王也’心疼’呢。” 说着扯断喜服腰带,随手一摔,“无脑贱妇,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服侍本王更衣进宫!” 这个时候进宫? 冯欣爱一愣神,耳边劲风呼啸,贤王甩袖赏了冯欣爱一大耳刮子醒神,啪一声清亮脆响,扇得冯欣爱脸歪嘴斜,喜庆凤冠呛啷砸地。 袁骁泱手中簪子也呛啷砸地,似耗尽心力身形一晃,倒向仓惶迎上前相扶的李妙,偏头微笑,仍是那一句,“我没事……” “有城阳大长公主和乾王殿下在,必定不会让你有事。”李松冷然开口,缓步上前站定,“瑾琛哥,我陪你进宫。” “袁大人。”康正行微一拱手,和李松并立,“我也陪你一同进宫。” 李松亦弟亦友,康正行同在户部,皆是最合适的人证。 袁骁泱示意李妙退开,扬袖长揖到底。 低垂的目光,不看康正行,只落在李松一双薄底军靴上。 阿九。 重逢后待他如同往昔的阿九,却一直沉默旁观,直到他一番陈情后,才站到了他跟前。 他的身边,净是些有趣的人呢。 袁骁泱抬眼,冲李松和康正行感激一笑,又无声冲城阳大长公主、萧寒潜一揖礼,携妻带婢,由李松、康正行左右相扶,先行退出。 城阳大长公主看了眼将嘤嘤嘤进行到底的李英歌,又好气又好笑,错身而出时意味深长道,“你们这花摘得好摘得妙。你既有这份孝心,我少不得分一把去。” 说罢随手捞一簇玉簪花,迤逦飘走。 萧寒潜摸了摸鼻子。 和王妃抹了抹手心冷汗,局促的摸了摸李英歌的后脑勺,轻声劝道,“四弟妹别恼了,犯不着为了那种人说的混话伤心。别哭坏了身子,啊?” 李英歌小肩膀颤啊颤。 傻媳妇儿要憋不住笑了。 萧寒潜忙将小媳妇儿牢牢按在身侧,看向和王妃柔声道,“多谢三嫂。她年纪小不经事,怕是吓着了。我先送她回府,姑母那里,劳烦三嫂先陪着。” 和王妃受宠若惊,她的大丫鬟却是脸色大亮,忙抢答,“乾王殿下放心,我们王妃必定好好送大长公主进宫出宫。” 等萧寒潜和李英歌飘走,大丫鬟就兴奋道,“王妃,您听乾王殿下那一声’多谢三嫂’,多少和气!我们没白为乾王妃出头!” 她们没选错,即便做错了,也值得。 至少,问心无愧。 和王妃面色一松,露出个少有的灿亮笑容。 李英歌也是一脸灿笑,一上轩车就歪倒在矮塌上,拽着萧寒潜的袖子笑,“不愧是能得父皇、太子殿下青眼的人物,当真是识时务懂变通的好人才。” 她说的是袁骁泱。 萧寒潜抖落满袍玉簪花,倾身靠向小媳妇儿,摩挲上小媳妇儿红润笑颜,她笑他也笑,“不愧是能自谋姻缘的人物,当真是心眼活手段巧的好人才。” 他说的是李妙。 “都是好人才。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李英歌蹭着她家夫君的掌心,不无讥诮道,“一个两个的,唱念做打俱全,自己织就一条狗链子,不往他们身上套牢了留着当狗使唤,岂非白费他们做这一场声泪俱下的好戏。” 萧寒潜皱眉,捏着小媳妇儿的脸,“媳妇儿,你说话好粗鲁。” 有他暗搓搓伸进她衣摆,长指乱摸乱揉的动作粗鲁吗? 李英歌鼓起腮帮子,不叫某人捏,“寡虞哥哥,你要拧回那一下,也不要挑这个时候罢!” “我媳妇儿受人言语污蔑,受到了惊吓,怎么能顶着副笑模样回府?”萧寒潜挑眉,大手沿着小媳妇儿的腰肢往山峦探,一握再一碾,“我不趁着这个时候,把你弄成副哭模样,府内外的人怎么能知道你受了委屈?” 干坏事的理由好生冠冕堂皇! 某人一脸正气,不捏小媳妇儿了,改而去捏小媳妇儿腰间的痒痒肉。 李英歌想笑,却忍不住嘤咛出声,攥着某人越压越低的衣襟求道,“寡虞哥哥,你闹归闹,别弄乱我的衣裳……” 她松了口,他却不敢真放肆。 手下只轻揉慢捻,薄唇寻到小媳妇儿不自觉微张的嘴,一时深吻一时轻啄,断断续续说着话好分神,“媳妇儿,原来你在人前是那样装痴卖傻的,我算是亲眼见识了。倒是没想到李松这样着紧你这个远房族妹,一听你不见了,就巴巴的跟着老六赶了过去。你难得见他,刚才怎么只光顾着装哭了?” 噫! 某人吃着豆腐,还不忘酿干醋! 李英歌想吐槽,却被某人弄得身子发软声音发软,“寡虞哥哥,你信不信,要不了多久李松就会主动来见我,要不要打个赌?” 袁骁泱能看破的,李松也看得破。 她等着他来找她。 萧寒潜不明所以。 果断表示不赌,语气好酸,“什么意思?” 李英歌眉梢飞扬,“不告诉你。” 萧寒潜眉眼一沉,手下一重,“小淘淘。” 小淘淘是什么鬼! 小淘气的叠字版? 哎呀妈,她家夫君又肉麻出了新高度! 李英歌红脸捂眼睛,完败于某人的肉麻攻势。 某人不仅肉麻,还身经百炼,深谙闹腾小媳妇儿之道。 等轩车驶进乾王府时,李英歌已然脚软手软,脸红红眼红红,一双桃花眼泛着轻浅水光,真被某人闹成一副憋屈哭模样,直叫内外下人瞧得心惊,更叫谢妈妈瞧得心疼。 萧寒潜眉眼间暗藏得意的笑,心下餍足,面上黑脸,一路将走不动路的小媳妇儿抱进枫院,好生“劝慰”半晌才出了枫院,再上轩车,冷声丢下一句“进宫”,啪一声关上了车门。 冯欣采啪一声放下银筷,愕然道,“你没看错?李英歌回府时无精打采,王爷的脸色也很难看?只将李英歌送回枫院,就直接往宫里去了?” 她的奶娘心知这垫肚子的小食是吃不下去了,忙送上漱口的茶水,面色似喜似忧,一脸古怪道,“这还不算事儿!厉害的还在后头呢!您是不晓得,跟着王妃的丁公公一张娃娃脸苦大仇深的,一路进府一路骂,说是武王府自家污糟,反叫王妃凭白受牵连……” 小福丁儿有多少浮夸,奶娘的转述就有多少精彩。 再听贤王也被拖下了水,冯欣采登时乐了。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贤王受尽启阳帝偏宠,最是个外表骄横内里暴烈的脾性! 对上假贤婉真蛮横的冯欣爱,还能有什么清静日子过! 她的好堂姐啊,嫁得比她风光又如何! 摊上个品性欠奉的男人,做妻还不如做妾! 冯欣采笑得花枝乱颤,裂得大大的嘴角忽然一僵,瞥一眼床上喜帕,乐不下去了,又急又羞道,“王爷这会儿进宫,这一耽搁得耽搁到多早晚去!王爷该不会瞅着内宅各处落了钥,就不来竹院了吧?” 鬼知道! 奶娘哑然。 江德海也哑然,脑中不断回放先后几拨来人的几番说辞,只觉信息量大得爆炸,眼珠子转来转去,转向不得不滚下龙床,坐进御书房御案高椅的启阳帝。 启阳帝一身明黄中衣中裤,懒懒靠坐御案后,鼻子怒喷龙息,哼道,“小四媳妇倒是个’好人才’。不出事也就罢了,但凡出事就是顶天的大事!一回两回,一个两个,牵连进去的也都是顶天的人物!” 他就是那天,各个顶得他心气不顺! 江德海闻言慢悠悠抬眼皮,心道皇上诶,您嘴里说着气话,龙颜可没有半点怒容,吓唬谁呢! 乾王殿下爱装面瘫样儿,您爱心口不一,这天家父子俩儿,妥妥亲生的。 这么想着老眼皮就一弯,慢悠悠拍龙屁道,“皇上亲自选的儿媳妇,那必须是个好人才呀。” 启阳帝无谓一哼,龙眼微抬,扫向门外,“老大在外头跪着?” 江德海诶了一声,“胸腹受了内伤,您没发话,就没敢让太医给武王殿下看伤。正在御乾宫宫门处跪着呢。” 他依旧慢悠悠的,外头小黄门却急慌慌的,膝盖往门外地砖上一戳,扬声禀报道,“乾王殿下进宫了!正在往御乾宫来的半道儿上!” 启阳帝翘着龙须冷笑,“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不孝东西!来了就来了,难道还要朕去接他!去,让人远远盯着他,朕倒要看看,这不孝子想干什么!” 江德海老脸一皱,暗道皇上诶,您是老子不是娘,该骂娶了媳妇忘了爹才对啊喂! 瞧这言辞错乱的龙姿,一摊上乾王殿下,假怒也成了真火。 心下暗暗苦笑,面上神色一肃,掖着袖子躬身却行退出了御书房。 江德海站定屋檐下,不由抬眼望天,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昨儿团圆宴,今儿鸿门宴,不得清净咯! 念头划过,已抬脚踢了踢等着听话音的小黄门,低声道,“去,到宫门处看着。只要不见血,就不用急着回禀。机灵点儿!” 小黄门忙搓着步子,一溜烟飞蹿而出。 第307章 你到底想要什么 夜幕下的御乾宫亮如白昼,却无人走动无人出声,仲秋夜风席地卷过,吹得飞檐廊角高挂的宫灯前后晃,投映光晕时而大时而小,忽而浓忽而淡。 打在直挺挺跪在宫门处的武王身上,形单影吊之余越发显得沽清,高壮却淡薄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长,越长就越淡,融入铺洒地面的月光中,踩进一只金边云纹的厚底官靴下。 萧寒潜一步一沓声,袜口订着的小巧宫络搭在官靴一侧,掩在袍摆下,碰出几不可闻的飒飒摩擦声,这轻响令他紧绷的面部线条柔和下来,凤眸积蓄的冷意却越发黑沉。 他伫足武王身后,高大身影又浓又黑,在武王身前笼下一片阴影,声线亦阴沉,“一醒来就听了出好戏,还能跪在这大秦最尊贵的地界,吹着夜风赏着明月,大哥,此情此景可合你心意?你心情可好?” 他身形微倾,低沉嗓音在武王头顶响起,“我的心情可不好。很不好。” 他有多少年没喊过他大哥了? 如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的武王身形一震,猛地偏头仰起脸,赤红双目盯进萧寒潜的眼底,嘴角一扯,“校场操练时我打了你一拳,头先在贤王府你也打了我一拳,咱哥儿俩算扯平了。一码归一码,今儿这事儿一出,我才知道,以往是我高看你了。 内宅娘儿们凑在一起搅事,你一个大男人倒跟着急赤白脸的瞎掺和。咱们凶名在外的乾王殿下,就这点胸襟气度,就这点软烂手段?小四,你有脸跟着一群娘儿们搅在一块,我可没脸看你耍脂粉手段,莫怪我这个做大哥的低看你。” 话音不高不低,满腹心绪亦是不上不下不得着落。 即惊忧又悔恨。 惊的是武王妃自作主张、胆大包天,竟暗中捏着那样一条心狠手辣的毒计,恨的是长子有勇无谋,竟明着被人算计陷害,清醒后只知喊打喊杀辩不出半句有用的话。 出口的话,色厉内荏。 “你何必嘴硬?真要论,就论城南刺客。你想隔山震虎,不也把手段用到了内宅妇人身上?”萧寒潜狭长凤眸微微挑,悠悠然将袍摆掖进腰间,语气也悠然,“你口中的内宅娘儿们,可不包括我媳妇儿。 你管不好家里的河东狮,我却舍不得我媳妇儿受委屈。她有一丁点不好,我就哪儿哪儿都好不了。我不好了,别人也别想好。不劳你高看我,这三番两次的,同样容不得我再高看你。” 武王眼底晦暗,面上讥诮,“没想到我们老萧家,竟出了个多情种子。” 萧寒潜轻声笑,歪了歪脖颈,“你又说错了。我这不是多情,是专情。” 他其实守旧又古板。 无法想象自己的内宅,也和这深宫一般,那么多女人那么多庶子女。 他心里能装下的人很少。 以前,只有皇祖母,只有几个心腹亲信。 现在,他的心尖上,占着他的小媳妇儿。 “我给过你几次机会,这一次,你想保谁都不成了。”萧寒潜笑意顿敛,满面冰霜,“你想拿话激将我?行,我成全你。” 话音未落,才温柔对待过小媳妇儿的修长手指,此刻已是指节大动咔咔怪响,大掌成拳,照着武王的面门砸了过去。 “打起来了!”小黄门戳着膝盖飞扑到江德海脚边,想到先前得的交待,忙怒抱江德海大腿慌道,“见血了!乾王殿下气狠了,专挑武王殿下的头脸打!鼻血糊了武王殿下一脸!” 鼻孔流血,不是七窍流血,且死不了。 江德海鄙视小黄门,“慌什么。继续盯着。” 嘴里说着不慌,转身老脸顿时慌了,滚进御书房捧着老心道,“皇上,两位殿下打在一处了!” 启阳帝鄙视江德海,“慌什么。外头什么情况?” 问的可不是那两个正干架的熊孩子。 江德海心领神会,一撸老脸,慌张变镇定,“城阳大长公主出了您这儿,就带着和王妃走了趟坤翊宫,又在万寿宫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带着和王妃出宫了。武王妃还跪在坤翊宫外,其长子叫皇后娘娘命人架出了内皇城,正跪在神武门外吃冷风呢。 袁大人由李大人、康大人陪着,在禁军值房歇了口气,裘老院正赶巧今儿当夜班,亲自给袁大人问脉开了方子。这会儿三位大人该是已经出宫了。那封告武王府御状的折子,照着您先前交待的,中书省今夜当值的已经接下了……” 启阳帝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御书房又是一阵静,外头却又是一阵动。 小黄门险些戳烂膝盖,心里叫苦,面色也苦,“皇上,武王殿下倒下了,乾王殿下也倒下了!” 单论近身肉搏的功夫,武王乃皇子中的佼佼者。 只先前在贤王府有心算无心,叫萧寒潜一记狠手做下内伤,此番心神乱身手乱,顷刻间就叫萧寒潜胖揍成满脸糊血的猪头。 静谧的御乾宫宫门处,摊着两道一般高大一般力竭的身影,粗喘声一起一落,一个喘得稳,一个喘得乱。 明月高悬,亮芒刺眼。 武王狠狠闭了闭眼,声音嘶哑,“你不下杀手,不一次弄死我,我就当你还惦记着手足孝悌,出够恶气了。” 他不专情,但该保的人还是要保。 他转头,伸手去够萧寒潜染血的拳,只觉那拳似近还远,终究只够得着一道血迹粘糊的地砖缝,“小四,她是你大嫂,他是你大侄儿。四弟妹到底完好无损,你要出气,我任你出,且放过他们罢……” 萧寒潜乜过去一个“你想太多了”的讥诮眼神,缓缓起身,缓缓轻笑,抖开袍摆居高临下看向武王,“你想要的,我不想给。大哥,我倒是想问一句,你到底想要什么?” 武王有一瞬茫然。 那个追在他身后喊他大哥的小小少年,什么时候,竟生得比他还要高了…… “萧寒浒,你到底想要什么?”萧寒潜无意继续欣赏武王的破败样儿,嫌脏似的拎起武王一角袍摆擦手,弯身倾近的狭长凤眸中满是冷冽,“你是想帮父皇打江山,还是想代父皇坐江山?萧寒浒,你到底想要什么!” 话语低而轻,落进武王心间却如惊雷贯耳,劈得他心神大震,一时失神一时失声。 启阳帝亦是一时失神,脑中响彻这一句诛心之语,再见萧寒潜蹉跎着脚步没事儿人似的飘进御书房,一张龙脸顿时黑如锅底,怒拍龙案骂道,“你老子还没死呢!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混帐东西!你那话是要刺老大,还是咒你老子!我倒也想问问你,你想要什么?!” 江德海暗道得咧,皇上又气得开始飙脏话了,一头暗搓搓支走通风报信的小黄门,一头暗搓搓飘到门边亲自放风。 萧寒潜不以为然,脚步却不做停顿,径直逼到御案跟前,抄起案头端砚扬手往地上猛地一掼,“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但凡和老大有一丁点干系的,有一个算一个,有一双论一双,都给我剔出往东北征战的名单! 他想要挣军功,行!京畿兵防有信国公、郑国公坐镇,山东和北直隶的卫所将兵您得给我留着,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往东北调。想来您也不想拿这事儿玩笑,他要军功,就滚去西南边疆给我把着南疆边防去! 您这大好江山的前线后门,也就都稳当了!至于武王妃母子,母后一向只偏皇兄一个,搁别人头上,从来比您这慈父公正,我不想要啥,您也少操点心。至于老六,他就算不是帮凶,也有失察之罪。 我奉劝您一句,您宠老六也宠得上道儿点,别最后宠溺成了捧杀,玩过了头!我跟老六一般大的时候,已经开始为您做侩子手了,他呢?您想捧谁磨砺谁,别算上我,我还等着继续做您手中的屠刀,往关外砍人呢。” 他似笑非笑,掼向地面的端砚分崩离析,砰砰掷地有声。 启阳帝惊呆了。 江德海也惊呆了,暗道卧槽,乾王殿下这是攒着火儿一气往皇上头上撒呢! 从来都是老子砸儿子,今儿成了儿子砸老子。 画风不对,必须装死! 江德海果断放弃边围观边吐槽的小爱好,老腰一折脑袋一缩,退到墙角阴影里装聋作哑。 启阳帝却是爆跳如雷,龙臀一弹龙爪一指,点着萧寒潜的鼻尖喷龙火,“奉劝你奶奶的腿!你真有这份好心孝心,早干什么去了!能掐死在摇篮里的苗头你不掐,反倒跟着一道做局演戏,把你亲哥哥亲弟弟拖下水你就高兴了!” 当他不知道那些个押进宫的婆子丫鬟、明哨暗桩,都是一早被他这好儿子的暗卫控制住再悉数拿下的么! “我奶奶在万寿宫好好儿的呢,您这话骂的可就真不孝不悌了。”萧寒潜不退不避,迎着启阳帝的龙爪又逼近一分,薄唇挑出的笑透着无尽鄙夷,“您早知道了,您早干什么去了?难道有人要算计我媳妇儿,我还得上赶着让人算计,再以德报怨? 您可别拿您那套’慈悲’观绑架我,我心窄度量浅,扛不住。老话说得好,事不过三。这四年来算上我媳妇儿城南遇刺那一遭,老大正好招惹了我三次。这回一并清算得了,我想要的,您只说同不同意吧。” 启阳帝险些气笑了,龙爪抖嗓音也抖,“好,好得很!你一心要当那砍人的屠刀,行啊!左右你嘴里三句不离的媳妇儿毫发无伤,人且好着呢,明儿你就带着你媳妇儿给老子滚!滚去东北继续做你的侩子手去!” 萧寒潜表示不滚,“那不行。我早说了,我什么时候去东北,您说的不算,我媳妇儿说的算。她还等着给她小外甥过完洗三礼再走呢。对不起您咧,我明天滚不了。” 启阳帝愕然,龙爪一拐,指向墙角,“什么小外甥?” 第308章 有人绕指柔有人藏心魔 启阳帝日理万机,江德海有问必得答。 闻言忙弹出墙角,扎着手扎着脑袋,嗓子细答得也细,“就是头先陪袁大人进宫面圣,那位康大人未出世的孩子。康少奶奶是乾王妃的阿姐。” 李姝的预产期正在十月。 启阳帝恍然,这下是真气笑了,龙爪一挥,“你给朕起开!多大点出息!一口一个媳妇儿,护媳妇儿护得轻重都不顾了!朕闲的才跟你较真,白遭一回闲气!” 江德海一听老子变朕,就晓得不用装死了,忙掖着袖子包手,一面收拾砸碎的端砚,一面飞过去个有话好好说的眼色。 萧寒潜无视,长指搭上御案,只语气稍缓道,“自家媳妇儿自家疼。不过这一回,您要是敢起偏袒老大媳妇的心,儿臣就敢起亲手弄死老大媳妇的心。您尽管试一试儿臣敢不敢。” 他一言不合就准备掀桌,长指撵着案角,直视龙颜道,“儿臣想要什么,您已经问明白了。您想要什么,儿臣也想问一问。当年国师就隐在此处的屏风后,儿臣和儿臣媳妇儿的婚事,和国师有何干系?您为儿臣选定她,又是为了什么?” 启阳帝闻言一乐,暗道臭小子倒是能忍,私下探访无果,忍到这会儿乍然开口相问,攻心计使到亲老子头上来了,哼! 遂龙臀一抬,安安稳稳坐回高椅,闲闲道,“你猜?” 这话好耳熟。 貌似他逗弄小媳妇儿的时候也常这么说。 遗传的力量好可怕。 不过,他这么逗小媳妇儿的时候,肯定不像父皇这么讨厌! 萧寒潜突然心疼小媳妇儿,套话失败,准备怒而掀桌。 瞥向启阳帝的眼神,隐含不耻与之为伍的嫌弃之意。 启阳帝暗骂臭小子什么破眼神,一面不明所以,一面青筋直跳,龙爪按上萧寒潜的手背,按得漫不经心,却和萧寒潜势均力敌,御案没被掀翻。 一双龙目不看萧寒潜,只落在御案上团成一簇的玉簪花上。 花香怡人。 城阳留下这一簇花的意思,他明白。 他选定的人,就如这冰清玉洁的玉簪花一般,确是容不得一丁点玷污。 他捻起一朵,指节收拢一瞬,碾碎的花汁污了指缝,抬眼看向萧寒潜,“你说的,朕应了。老大媳妇儿这一遭,确实错的狠了。你想要的公道,朕给你。” 当老子的正经了,当儿子的就开始不正经了。 萧寒潜一挑眉一抽手,哼道,“您金口玉言,可别叫儿臣失望。否则儿臣领兵打仗之前,先把您这御乾宫、连带着武王府一并掀翻了。儿臣手里有人。” 你手里有人,你上头还有个天皇老子呢! 启阳帝怒极反笑,“滚!” 御书房清静了,半晌又听启阳帝烦躁的问,“臭小子滚去哪儿了?” 江德海忙嘿嘿嘿,“万寿宫。” “这是搅得老六的喜事一团乱,自家的喜事也丢开不理了?”启阳帝也嘿了一声,摇头失笑片刻,龙颜又一黑,“老大和老六呢?” 武王被抬进了太医院,琴姑姑代皇后出面训诫,贤王吃了一顿排头,被打发去了明妃处。 启阳帝微眯眼,“去娴吟宫。” 江德海忙着摆驾。 元姑姑则迎进了萧寒潜,人还没带到太后跟前,就忙忙招呼早早备下的太医上前,“殿下怎么就让自个儿伤成了这样?快让太医好好看看!” “姑姑别忙。”萧寒潜挥退太医,挨着太后大马金刀一坐,嘴角再一翘,坏笑道,“这伤是揍老大落下的,不打紧。您可别让人给我治伤,我得留着给我媳妇儿看。我媳妇儿心疼我,我这口恶气才算出顺了。” 一面说,一面嘶嘶倒吸凉气。 太后哪里看不明白爱孙是故意作态,偏绷不住笑,虚点着萧寒潜的眉心,又是心疼又是好气,“你别跟我面前作!打完了人气完了人,又凑到我这儿来想算计什么?别说你是来表孝心的,可是想赖在我这儿不走了?” “皇祖母英明。”萧寒潜不倒吸凉气了,继续坏笑道,“好久没睡您这儿的南偏殿了,心里念得紧,您就收留我一宿。等天一亮宫门一开,不用您赶,我自己走。” 太后闻言一叹,“你今晚不进冯十一的屋,难道晚晚都不进冯十一的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好好的姑娘家,你既把人纳进了门,何苦这样对待她,也委屈了自己?” 他不是躲,他也不委屈。 萧寒潜无谓一笑,笑意微冷,语气更柔,“谁做主纳进门的,谁负责去。冯有军这个中枢院左参将,是要跟着我去东北的。他的女儿留在京里,比带去东北更合适。母后想如何,也抵不过您一句话。 您要真心疼我,不想我受委屈,就开口留下冯欣采,只说让她代我媳妇儿在您和母后膝下尽孝。别说是母后,就是父皇听了,也不敢来您跟前乱吱声。” 说罢也不管太后答不答应,以手抵唇一叠声喊困。 元姑姑掖好被角,轻手轻脚退出南偏殿,折身回转道,“殿下还跟小时候似的,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也就是跟您面前,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这样撒娇。” “他不是撒娇,他是耍无赖。”太后眼底满是笑,口不对心道,“从小到大,犟起来就跟拉不回的牛犊子似的,偏遇上小四媳妇儿娇娇嫩嫩的,就成了那绕指柔!哪里还管我答应不答应,这是算准了我会纵着他呢!” 元姑姑掩袖笑,“城阳大长公主、和王妃头先来说的那一席话,可见乾王妃也不是没有心计手段的。如此才正正配我们乾王殿下。也难怪百炼钢能成绕指柔!小夫妻俩和和美美的,您只管一头帮衬着,一头等着抱亲亲曾孙吧!” 太后呵呵笑。 袁士苍却是一阵咳咳猛呛,嚓啦咣啷磕下才抿了半口的茶盏,惊得魂走脊梁骨,强压着嗓子道,“你说什么?你说你对着乾王妃说了什么?!你中的是催人情动的异香!不是令人脑残的毒药!你莫不是魔怔了!怎么就失心疯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魔怔了吗? 也许彼时彼刻,他是真的魔怔了。 是他低估了小丫头的心计,也错算了小丫头的手段。 生米没能煮成熟饭,说出口的话却覆水难收。 她看着他不得不入局,只是看着。 手里捏着他的把柄,就捏住了他的七寸,也捏住了淇河袁家的命门。 这一次,是有心算无心。 下一次呢? 她不算完胜,他也不算完败。 脚下并非死路一条。 袁骁泱温润一笑,眼底暗涌的情绪叫人看不分明,“事到如今,父亲不必再计较我一时神志不清,办出的糊涂事。我是受害者,不是加害者。如今也不过是从太子殿下一系,挪到了乾王殿下名下罢了。 当务之急,还请父亲先走一步,带母亲迁回淇河族里,也好和族里叔伯打声招呼,东北这仗一打响,已然容不得袁氏一族坐观敛财。军饷粮草,袁氏一族少不得为乾王殿下出一分薄力。 这劲儿该怎么使,该往哪里使,还要父亲和族里先商量出个章程,等着乾王殿下或是……乾王妃开口,就没意思了。我的话,父亲可明白?” 他轻声慢语,温润意态一如往常,透着安抚人心的笃定力量。 袁士苍汗湿的衣襟一阵凉一阵热,缓缓倒向椅背,颓然道,“明白又如何?你在太子殿下那儿,是受重用的堂官,到了乾王殿下那儿,不单你,我袁氏一族也只能沦为一条不得不出钱出力,还要叫得响叫得欢的狗!” 话脱口而出,到底心里有气有怨。 袁骁泱笑容不变,“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皇权之下,是人是狗,端看将来造化。 袁士苍哂笑,看着气定神闲的儿子竟不知该喜该忧,只无力一摆手,“我知道了。这事儿你知我知,不必告诉你母亲和你媳妇儿。等这场风波过去,我就带你母亲先走。” 袁骁泱起身揖礼,无声退出外院书房。 李妙一见人回转,忙丢下胡乱拿在手里的针线,端起温着的药碗送到袁骁泱嘴边,含泪关切道,“夫君进宫这一趟可顺利?皇上可愿为夫君做主?公爹没有迁怒夫君吧?夫君快趁热把药喝了,我照着裘老院正开的方子,一样不错的亲自熬的。” 袁骁泱仰头一饮而尽,温声一一答了李妙的问话,却无意再深说今日之事,只执起李妙的手,摩挲着上头几不可见的针眼痕迹,垂眸微笑,“在为我做针线?画的什么花样子?” 夫君柔情似水,李妙粉面带羞,指腹酥麻,声音娇软,“婆母给的花样子,说是夫君惯爱的几副,我就想着给夫君做几件小衣穿。” 是了,于吃穿用度上,母亲的喜好,他一向不介意引为自己的喜好。 这是他的孝心。 前妻尚在时,是如此。 如今么…… “换些新鲜样子罢。再好的花样子,看得太久,就腻了。”袁骁泱抬眼,似看着李妙,又似透过李妙看着虚无一点,话语极轻,“你可会绣缠枝纹?” 李妙闻言微愣,黄氏告诉她夫君不喜繁复纹路,她听进耳里记在心里,莫非黄氏那恶婆婆是故意误导她? 心下不由暗骂老虔婆,面上矜持一笑,强忍着得意道,“任是夫君喜欢怎样复杂的缠枝纹,我都能为夫君绣出来。” 她巧笑颜兮,乖顺听话。 可是啊,真无趣啊! 袁骁泱嘴角牵起淡淡的笑,转到舌尖的话仿佛不受自控,话锋一转,鬼使神差道,“我记得你还没有取过小字?我为你取个小字可好?阿久,阿久。我以后就叫你阿久,如何?” 李妙娇嗔道,“不如何!夫君就是这样叫李大人的,再这样叫我,我倒是应了好还是不应好?” 她以为他叫的是阿九。 小丫头是不是也以为,当时他叫的是阿九? 小丫头打他打得好狠啊。 小丫头到底知道些什么,又知道多少呢? 袁骁泱眼底猝然涌起黑亮的光芒,抓着李妙的手按上心口,嗬嗬笑道,“你说的对,你叫阿久,不合适。” 也不配。 糟糕了。 他的心跳的好快。 一想到小丫头,就叫他觉得好有趣。 一念成魔,原来是这样的。 怦,怦,怦。 真有趣。 第309章 吃什么补什么 手下的心跳声如有实质,李妙纤纤五指不禁微微一颤。 夫君待人待物从来春风细雨,淡淡柔柔的,即便在锦帐红被之间,也不曾如此激昂过。 夫君的心,是为她今日急中生智的表现而跳吗? 所以此刻对着她说话的语气,不同于往日的轻柔。 李妙这么想着,粉面覆红霞,软软靠近袁骁泱怀中,媚眼斜睨,“夫君,我服侍你早些歇了吧……” 袁骁泱垂眸看向李妙,缓缓松开她的手,他在一片昏暗中靠近她,平心静气的交待道,“借着今天的事,你以后多往……乾王妃那里勤走动。” 只这一句话,不过一刻钟后,就要了水。 “只要了一次水?”黄氏见心腹妈妈点头,抬手按上抹额嫌恶道,“狐妖媚道的下作东西!我儿才刚遭了一回罪,不定如何伤身伤神!我也不指望她个姨娘生养的下贱、种子能为我儿分忧,她倒好!好好的正妻做成副姨娘样儿,成日里恨不得拴在我儿的裤头上!也不嫌臊!” 一行说一行气,即气李妙滑不溜手,惯会拿娇做致的对她阳奉阴违,偏又抓不住把柄,更气澧县李氏外表光鲜内里丑恶,见利眼红的嘴脸比商户还不堪,偏牛皮糖似的甩不掉。 再想今日之事,和李英歌不无关系,转而想到和李英歌同名同根的前任儿媳,越发觉得李氏女膈应。 “都是些丧门星!”黄氏气得鼻息咻咻,眯着眼看向心腹妈妈,“那寡廉鲜耻的狐媚子想母凭子贵?她也配!你明天一早就代我送碗老鸡汤过去,只说给她补身子的。那药的剂量,照着平常的翻倍加!” 她能让前任儿媳生不出,也能如法炮制,用到李妙身上。 “您放心。厨房管事的是我们从淇河带来的亲信,下头做事的虽是刚进京时新采买的,但四年下来,也早都收服得妥妥帖帖的了。”心腹妈妈应一句,又劝一句,“倒是您这身子,老不见大好。都说水土养人,等回了淇河,您也能静下心调养,何必为那些捏在您手里的阿猫阿狗动气?” 她觉得黄氏和京城相冲,自四年前受那场大火一吓,再经张家退婚之事一闹,病根老袪不掉,有点风吹草动就叫心口闷脑仁疼。 摊上心和脑,大夫也断不明白,只道要宽心静气。 看着手按抹额睡不安稳的黄氏,心腹妈妈暗暗叹气。 冯欣采的奶娘也暗暗叹气,面上却堆起笑,宽慰道,“您是皇后娘娘做主抬进门的贵妾,王爷今天不回来,难道天天都不回来?到底贤王府闹的事要紧,王爷在宫中不定如何劳心伤神呢!您也别干等了,要是熬得蔫了精神头,明天怎么漂漂亮亮的拜见王爷王妃?” 事出有因,她独守空房也说得过去,明天敬茶时要是一副憔悴模样,那才真招人笑话。 冯欣采纵然不甘,也只能勉强应下,“我明白。妈妈也去睡了吧。” “别睡了吧?”萧寒潜披着一身清冷晨露,俊颜冰冰凉凉,直往小媳妇儿脖颈里贴,“媳妇儿,我回来了。快醒一醒,别赖床了,嗯?” 好梦正甜的李英歌只觉后脖颈一凉,随即被萧寒潜乱蹭的薄唇弄得脊椎骨一阵发软发麻,一面往被窝里躲,一面胡乱伸手去挡某人作乱的唇,嘟囔道,“寡虞哥哥,别闹……” 她软软推拒,却引来萧寒潜一声低低呼痛。 李英歌顿时清醒了,钻出被窝惊坐起,捧着萧寒潜的脸对着浅淡晨光一看,就见她家夫君眉梢眼角都有青红的扭打痕迹,正咧着嘶气的嘴角挂着道小小的破口,哪儿哪儿都不见血,却哪儿哪儿都挂了彩。 一时又心疼又气恼,瞪着萧寒潜哼哼,“父皇莫不是半夜脑子不清醒?该揍的人不揍,怎么把你伤成了这样?就算怕皇祖母知道了伤心,你也不该就这样出了宫,放着伤势不管……” 傻媳妇儿误会了。 张口就骂父皇,是不是说明她对他关心则乱,才会这样口不择言。 不处理伤势是对的。 她果然心疼他。 不过这锅,不能让父皇背。 萧寒潜摸了摸鼻子,顺势不露声色的握住小媳妇儿的手,贴在嘴边饱含窃笑的啵了一口,闷着声音道,“父皇没对我动手,我把父皇的新收的一方好端砚砸了,顺带揍了大哥一顿。” 诶? 不是爱“家暴”的启阳帝,而是武王? 互殴完,老大就变成了大哥,几个意思? 男人之间的情谊果然深沉如海,略难懂。 李英歌望天,晨曦才刚刚划破天际,再看萧寒潜穿的还是昨天那身吉服,脑回路果断被带跑偏了。 她家夫君莫不是幼稚病呆萌病齐发,和武王一架从半夜干到了天明? 一时又无奈又好笑,忙拍了拍软软的床褥,“寡虞哥哥,你补个回笼觉吧?你先躺下,我去拿创伤药来。” 傻媳妇儿又误会了。 他说什么做什么,她从来不怀疑不深究,她就这样信任他? 不在万寿宫换洗是对的。 他好喜欢她这样对他。 萧寒潜又摸了摸鼻子,故作身累心也累,张手揽住小媳妇儿的腰不放,闪着凤眸低声道,“我不困。媳妇儿,我嘴角好痛,你帮我吹一吹吧?” 李英歌一脸震惊的对上萧寒潜狭长而深邃的双眸,然后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她家夫君这是在跟她撒娇。 完了,完了。 她家夫君这呆萌样儿,怎么那么……可爱。 可爱到她一颗小心肝顿时狂颤,凑近萧寒潜嘴角的唇瓣也微微发颤,边呼呼边哄道,“光吹一吹怎么够?你不睡就坐下,我帮你上药好不好?” 萧寒潜不答,撵着小媳妇儿若即若离的唇瓣就含了上去,吹吹变亲亲。 心下一叹又一叹,爱极了小媳妇儿待他这副娇娇软软的小模样。 李英歌哪里想得到某人正心中窃笑,只全身紧绷,生怕碰到某人嘴角破口,乖乖任他予取予求,才喘着气瞪着某人,“受着伤还胡闹……” “不是说吃什么补什么?我吃一吃你的嘴,正好补一补我的嘴。”萧寒潜眉梢高高挑,一脸正经的说罢歪理,长臂一捞,拿小媳妇儿当树袋熊抱,又闪着凤眸低声道,“上药不一定要坐着上,打着拳也能上药,媳妇儿,我们换个方式上药好不好?” 边说边分开小媳妇儿的双腿缠上腰间,抬脚往外走,摸出捂在怀里的创伤药塞给小媳妇儿,“宫里拿的,你帮我用。” 还能惦记着雷打不动的晨练,可见伤势真的不打紧。 李英歌红着脸挂在萧寒潜怀里,攥着创伤药嘟呶,“怎么用?” 萧寒潜身体力行教她怎么用,大长腿往竹林空地一扎,蹲着马步傲娇扬唇,“就这么用。你上你的药,我练我的基本功,两厢不耽搁。媳妇儿,我这么抱着你,还能帮你暖着,一箭三雕,嗯?” 他一扎长腿,小媳妇儿正好吊坐在他绷着的大腿上,果然又暖又省力。 李英歌啼笑皆非,乜过去一个“你帅你说的都对”的小眼神。 萧寒潜大笑着去亲小媳妇儿会说话的眼睛,亲一下不够就再亲一下,马步一会儿一挪,挪到木桩前,长臂圈着小媳妇儿抵上木桩,就着他蹲其下她坐其上的羞羞姿势,柔柔的亲深深的吻。 直吻得小媳妇儿忙里偷闲涂好的药膏,反糊了小媳妇儿一脸。 也吻得竹林雀鸟轻啼,晨光越来越浓,遍洒枝叶。 更吻得某人的某一处,也随着骤亮的朝阳一起,悄然苏醒了。 李英歌小身板一抖,忙攀着萧寒潜的肩头微微抬起身来,此刻再见某人这副一心惦记着吃什么补什么的作派,登时回过味儿来,“寡虞哥哥,昨晚进宫的事很顺利?” 萧寒潜哑着声音嗯了一声,想着曾答应过小媳妇儿的话,只得强压下躁动,不敢再在屋外林间就胡闹一通,偏又舍不得就这样放过小媳妇儿,大掌按着小媳妇儿的后腰,暗搓搓往下一压,又叫才抬起身的小媳妇儿跌坐了回去。 不该碰到的某两个地方,轻轻碰到了一起,隔着衣物交叠着,只差没嵌到一块儿。 李英歌无语凝噎。 她觉得,她家夫君腿脚太好耐力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这马步简直蹲出了新境界。 偏偏不敢说破,怕某人受不住激,最后苦的是她。 只得红着张小脸,往萧寒潜颈窝里钻,捶了他一下,“问你话呢。” 萧寒潜无声笑。 他觉得,小媳妇儿羞恼憋屈的小模样儿,怎么这么耐看? 不仅耐看,还好看。 怎么看都看不够。 越看,越抑制不住耳根悄悄的泛红,一面紧紧抱稳小媳妇儿有一下没一下的偷偷蹭,一面伏在小媳妇儿的肩头故作淡定的耳语,低声将进宫后的种种说了。 李英歌听得一时讶然一时哂然。 想到武王妃那通身作派,并不觉得武王至此就能修身治家,再帮着启阳帝齐国平天下。 萧寒潜甩到武王脸上的那一句诛心之问,真能猛到让武王幡然醒悟? “至少这一次,不用担心父皇的态度。”李英歌暗暗撇嘴角,攥着萧寒潜的衣襟眨眼睛,“我只和大嫂接触过,倒是不知大哥是个什么心情。你觉得大哥他……叫你揍一顿骂一句,就能’改过自新’了?” 他叫大哥,她就跟着叫大哥。 萧寒潜忽然发现,小媳妇儿在这些细小关节上,好似特别迁就他。 他低声笑,亲了亲小媳妇儿乖乖巧巧的嘴,随即默然片刻,才简短道,“父皇总说,大哥最像薨逝的皇祖父,颇具血性。这话我小时候常听。大哥他……确实血性。” 有血性的男儿,好争一口气,也容易钻牛角尖。 一旦不钻牛角尖了,未必不能成为得力臂膀。 至少,能成启阳帝的得力臂膀。 李英歌沉默。 不是沉默于萧寒潜对武王的评价。 而是沉默于萧寒潜说着正经事,不正经的小动作却没断过! 第310章 你是谁 这份一心二用的本事,李英歌表示给跪,跪完恼羞成怒,探手去拧萧寒潜的腰,“寡虞哥哥,药上完了话也说完了,快放我下去。你还练不练拳了?” 她自顾一掐,全然忘了某人正是绷着腰腿使劲儿的时候,只掐到一节劲瘦坚韧的腰肉,力吃力掐了等于白掐,全然没有威慑力。 唯独手感不错。 萧寒潜朗声大笑,见小媳妇儿睨着水润大眼瞪过来,忙长腿一抻抱着小媳妇儿原地站好,睁眼说瞎话道了声“练完了”,又开始压着醇厚惑人的嗓音哄小媳妇儿,“你想掐,我把衣服脱了任你掐,好不好?昨晚在宫里哪里有空换洗,你这一身也叫我抱着蹭脏了,你就当陪我,一起洗个澡,嗯?” 他端的好一副君子作派,问着好不好,却由不得小媳妇儿说不好。 李英歌只好舍命陪君子。 净房内潺潺水声响,热气氤氲成水雾,满室朦胧。 李英歌睁大蒙着水汽的双眼,俏脸布红云,抽了抽被某人握着按上某处的小手,和某人大眼瞪小眼,“寡虞哥哥,你又食言。不是任我掐吗,怎么……” 怎么掐的不是腰,而是某人洗澡洗到一半,又昂然翘首的某处。 她垂死挣扎。 萧寒潜不留余地,带着小媳妇儿的手做了个揉捏的动作,才吃过小媳妇儿一通豆腐的薄唇一噏一合煞是好看,嗓音亦越发低哑动听,“掐哪里不是掐?你总不能让我这样去中枢院上衙吧?顺便掐一下,嗯?” 一声嗯悠长婉转,落进李英歌耳里,直叫她心尖发软,鼻头都沁出薄汗来。 萧寒潜看得又爱又怜,倾身贴近小媳妇儿,一下又一下啄着她的鼻头,渭叹含在舌尖半吐半含,“媳妇儿,我知道你最乖了,我知道你最好了……” 这一顺便,直掐了小半个时辰,李英歌才重新倒回大床,吸一口仲秋沁凉的空气,吐出一声绵软的抱怨,“都怪你胡闹。寡虞哥哥,今天用过早膳,我们还要去松院一起见人……” “早膳就在枫院用。你要是懒怠动,就多睡一会儿再起身。”萧寒潜握着梳篦给小媳妇儿通头发,动作慢悠悠,语气也慢悠悠,“我媳妇儿昨天受了委屈,正是该静心养神的时候。左右这个月初一、十五都过了,不用再去坤翊宫请安。 你要是待得住,只管静养个一个月、两个月,谁也挑不出理。等你’好’了,我们也该走了。你娘那里,你不用操心,待会儿我改道先去城南,再去中枢院。你歇你的,松院那里我一个人去就是了。” 是怕谢氏听了风声担心,才特意走一趟李家吧! 李英歌莞尔,蹭了蹭脑袋下枕着的坚实大腿,笑意融融道,“寡虞哥哥,你对我真好。” 萧寒潜手下动作一缓,低头亲小媳妇儿弯弯的眉眼,别有深意道,“媳妇儿,你刚才对我那么’好’,我自然也要对你好。” 噫! 某人又正经不过三秒! 李英歌皱了皱鼻子,拿手去刮某人的脸,萧寒潜表示不羞不躁,张嘴叼着小媳妇儿的手,继续给小媳妇儿通头发,小夫妻俩逗来斗去用罢早膳,被某人闹得又累又困的李英歌,果断裹着锦被睡回笼觉。 萧寒潜轻手轻脚退出起居室,才拐上通往松院的夹道,就听斜刺里响起一声半是惊喜半是娇羞的女声,“王爷?” 他顿足,偏头就见夹道另一头走来一行五人,为首一人通身西洋红秋裳,十五六岁的少女身段玲珑,徒然加快的脚步带得长裙曳地翻摆,上前叉手福礼,又是半喜半羞的一声,“王爷!” 萧寒潜剑眉微挑,垂眸看向福礼少女,“你是谁?” 冯欣采闻言险些昏过去。 又哀又怨的抬眼去看萧寒潜,见他凝眉疑惑,竟似真个不知她是谁,再听身后接连响起的噗哧嗤笑声,福到一半的礼,顿时娇柔变僵硬。 “回禀王爷,奴婢是南偏院的。”冯欣采身后的四道身影齐齐矮身,异口同声道,“头先得了王嬷嬷传的令,今儿随着竹院的冯姨娘一道,特来松院拜见王爷,给王妃敬茶。” 冯欣采闻言险些又昏过去。 又羞又恼的抬眼再看萧寒潜,见他面色已恢复冷然,不仅不喝斥南偏院那四个通房失礼,也不曾纠正她们对她的称呼,不由暗咬银牙,兜着一腔又缠绵又幽怨的情意,低垂臻首默然神伤。 等啊等,却没等来萧寒潜关切相问。 冯欣采抬头,只瞥见萧寒潜冷冷扫一眼她身后那四位,随即抬脚转身,徒留袍摆一扬即落的一角弧线。 冯欣采一愣,眼珠子一转,目露轻蔑的瞥了眼慌忙垂头的四位通房。 谢妈妈也瞥了眼紧紧跟着萧寒潜入内的冯欣采,目光一转扫过坠在后头的四道身影,一看清传说中的四位通房是何模样后,瞠大的老眼中愕然一闪而过,面色顿时说不出的古怪。 冯欣采瞥见谢妈妈复杂面色,心下即不耻又不屑,上前一步盈盈站定,将四位通房甩在身后四五步远,半抬眼看向谢妈妈,矜持而不失亲和的笑道,“妾冯氏特来给王妃敬茶。” 即便正式的诰命还没下来,她也不必对着松院的下人低头。 冯欣采下巴微扬。 谢妈妈嘴角一抽,她无意和冯欣采计较,就算她想为难冯欣采也不在这会儿,她家英哥儿呢? 李英歌呢? 冯欣采暗暗留意内室的动静。 谢妈妈却是径直看向上首的萧寒潜。 萧寒潜表示小媳妇儿受到了惊吓,暂时不能劳心伤神的操持琐事,温声交待谢妈妈,“妈妈代王妃受了这几杯茶罢。” 谢妈妈闻言顿时乐了,扭着圆腰往冯欣采跟前一杵,胸脯挺得老高,腰板挺得忒硬,顺着鼻梁看向冯欣采,“冯姨娘,四位姑娘,奉茶吧。” 冯欣采这下真心想昏过去。 敬茶敬的是主母! 敬个主母身边的老妈妈算个什么事儿! 王爷是不是不懂这里头的门道? 没走完这最后一道,也是最关键的一道程序,她这个贵妾就名不正言不顺。 欲语还休的张口,才喊了声“王爷”,就见萧寒潜面色越发沉冷,黝黝深深的凤眸只一扫,就听身后砰砰砰跪地闷响,紧接着又是异口同声的四道女声,“奴婢给王妃敬茶,请妈妈代饮。” 冯欣采叫这阵仗唬了一跳,再见萧寒潜目露不虞的看过来,膝盖情不自禁一软,咬着唇忍着羞愤,高举茶盏道,“妾冯氏尊王爷命,请妈妈代饮。” 她睨着微微泛红的眼角去看萧寒潜,却只看见谢妈妈逼近的一节圆润腰身,手中一轻,热茶已然进了谢妈妈的口。 谢妈妈连饮五杯,心里乐得不行,也不管冯欣采等人是什么精彩表情,只抖开披风,狗腿无比的服侍萧寒潜出门,“王爷今儿可是直接去中枢院?回头您若是不得空回来用午膳,只管叫小福全儿往回传句话,老奴好拣了您爱吃的菜,给您往中枢院送食盒。” 他若是不得空回来,一向用的是官衙里的定食。 他不过是懒怠让小媳妇儿出面,才亲自挡下这些有的没的的闲事,就值得谢妈妈这样喜笑上脸? 他心疼小媳妇儿。 小媳妇儿的奶娘就反过来心疼他。 谢氏教出来的人,果然都是妙人。 萧寒潜心下好笑,弯身任由谢妈妈为他系披风,声音越发温和,“妈妈去喊了常青过来,让她跟着我先去一趟岳母大人那里。回头我去了中枢院,再放她回来就是。” 谢妈妈心领神会,一听就明白萧寒潜此番安排是为了什么,再听他特意点名带上知情者常青,只觉自家这位皇子姑爷又窝心又细心,无一处不体贴无一处不周全,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忙一叠声应着,自去喊常青。 一时事毕,萧寒潜跨出门槛的脚步却一顿,转身看向冯欣采,略一沉吟道,“你是母后做主纳进门的,趁着今天贤王和贤王妃要进宫认亲,你跟着一道去给母后谢恩。你的诰命……问问母后身边的琴姑姑,看是什么章程。” 说着转头看向谢妈妈,“冯氏身边若是没有得用的人,妈妈点个松院的人陪冯氏进宫。” 冯欣采闻言一扫先前大起大落的种种情绪,脸色一瞬亮若朝霞。 王爷喊她冯氏呢! 之前不认得她又如何,以后念着她的名记着她的人就够了! 奶娘说得对,她是皇后亲定的贵妾,王爷疏忽谁,也不会疏忽她! 她还没提请封诰命的事呢,王爷就先帮她操上心了。 冯欣采媚眼斜乜,忙抢在谢妈妈前头道,“多谢王爷挂念,妾身奶娘以前曾陪妾身进过宫,规矩礼仪都错不了。不必劳烦王妃院里的妈妈、丫鬟。” 萧寒潜无谓一挑眉。 冯欣采忙提着裙摆,搓着莲步跟着出了松院,背影都透着娇羞的喜意。 谢妈妈眨了眨老眼,转头去看垂头束手,活像木桩子似钉在原地的四位通房,“几位姑娘这茶也敬完了,王爷也走了,且请回吧?” 杵这干嘛呢,府里的男主子都飘没影儿了。 四位通房猛地抬起头来,直直盯着谢妈妈,口齐心齐,神色一般坚定一般恳切,“求妈妈通融通融,奴婢难得出一回南偏院,只求能见王妃一面,有要紧事想向王妃禀明。求妈妈行行好,帮奴婢通传一声吧!” 说着不等谢妈妈有反应,又砰砰砰一齐跪地,一行说,一行就要磕头。 谢妈妈瞠目结舌,这是闹哪样儿? 第311章 缘分啊缘分 “不过是挂名的通房,能有什么要紧事?”谢妈妈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你是没瞧见她们四个什么模样,这些年连南偏院的门都没出过,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八成是受过王嬷嬷的磋磨,瞅着人走了,又想着你年轻面嫩,好容易逮着今天这个机会,不定就是想趁机作妖。” 说着往下撇的嘴角又翘起来,将晾温的汤药送到李英歌手里,嘿嘿道,“我看呀,这世上再找不出比晋宁郡主更熨帖的干姐妹了!晋宁郡主给的药方子,我一样不错照着熬的。每天一剂,你喝上个三两年,完了赶紧给晋宁郡主添个干侄儿!” 想到昨晚陈瑾瑜不顾宵禁,紧着就让雨晴送来加量加料的一包裹药品补给,再听谢妈妈这话,李英歌一时暖一时羞,才睡醒的小脸越发红扑扑,干尽汤药,把谢妈妈歪了的楼正了回来,“你刚才说,那四个通房很怕寡虞哥哥?” 谢妈妈一乐,“王爷都不用多说什么,眼风只那么一扫,那四位就跟生怕动作慢了惹得王爷不快似的,一个个上赶着往地上砸膝盖,乖觉的很。” 四年前启阳帝和皇后一气赏了六个女官进乾王府,没多久就被萧寒潜拎出两个打杀了。 莫不是兔死狐悲,被萧寒潜的狠厉吓破了胆? 她家夫君又别扭又呆萌,有什么可怕的? 李英歌觉得自己略坏,满心甜蜜的腹诽着风凉话,真心奇道,“她们什么模样?” 谢妈妈面色又古怪起来,“你见了就知道了。” 这一见,李英歌顿时噗的一声,润口的果酒一喷三尺远。 险些喷了排排跪的四位通房满头满脸,只见跪着的四人个顶个的肥硕,膀大腰圆腮肉鼓鼓,挤得五官变了形,勉强能看出原本或清秀或明丽的容貌,只太肥太胖仲秋的天仍沁出满脸油汗,往宴息室地上一戳,几乎堵死了门,显得不小的宴息室又逼仄又憋闷。 能考上宫中女官的,至少是小家碧玉。 竟被养成了这副模样! 李英歌哑然,半晌才抬手压了压抽搐的嘴角,“起来说话。” 四人依言起身,动作齐整却分成了两拨,其中二人一福礼,十足恳切十足恳求,“奴婢想求王妃赏个恩典。除去奴婢的通房名份,放出府嫁人。奴婢晓得王爷正是用人的时候,不拘是王爷门下的清客、幕僚,还是军中的将领士兵,求王妃为奴婢指一门亲事,奴婢愿为王爷、王妃效力。” 一军大帅,御下方式何其多,联姻虽老套却最牢靠。 谢妈妈一惊又一喜,去看李英歌。 李英歌看向另二人,“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那二人也一福礼,五分诚挚五分坦诚,“奴婢愿留在府中继续做通房,只求能为王妃分忧。奴婢斗胆,若王爷的内宅只王妃一人,到底好说不好听,天长日久少不得又有一番掰扯。奴婢愿一如往常,只在王妃、王爷跟前挂个名,绝无二心。只求王妃能赏奴婢家中兄弟一份前程。” 所谓要紧事,不是逮着机会作妖,而是逮着机会投诚。 李英歌若有所思,谢妈妈心情复杂,不由问,“几位姑娘这几年在南偏院……过的不好?” 四人眼神一碰,两拨人又齐齐站定一处,规矩而含蓄的道,“过的很好。南偏院的伙食,是王嬷嬷一手安排的。” 王嬷嬷将南偏院养成了猪圈,她们就是那被圈养的猪。 察觉出伙食中加过料加过药时已然晚了,不过是让她们更明白,她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斗艳争宠的机会。 不是没怨恨过,不是没挣扎过。 到底舍不得命,到底争不过命。 自暴自弃也罢痛定思痛也罢,王嬷嬷和王环儿这一走,才叫她们彻底看清了萧寒潜的态度。 冲着萧寒潜去是死路,冲着李英歌去才是活路。 进宫做女官,是为了前程和家人,进乾王府,也是为了前程和家人。 现在所求所愿,依旧是为了前程和家人。 女儿家,一生能有几个四年能挥霍虚度的? 能考上宫中女官的,至少眼界不窄。 谢妈妈暗暗唏嘘。 李英歌暗暗点头,“回头问过王爷的意思,我再让人知会你们。” 四人不纠缠,只千恩万谢,却行退出松院。 “话既出口,容不得她们事后反水,也没那能耐反水。”谢妈妈给李英歌重新斟酒,不无感慨,“早前你在东宫和贤王妃闹那一场,王爷可是见过冯姨娘的,见过一面都记不住冯姨娘容貌,就更记不得那四位是圆是扁了。王嬷嬷这手段,可够下作的。” 萧寒潜杀人见血,王嬷嬷杀人不见血,这类作贱人身子的内宅手段,确实下作。 李英歌抿着酒压下心里腻味,“以前不知道,如今既然知道了,你请大夫去南偏院看看。能调养就调养,无论是放是留,总不能叫她们继续顶着这副模样。” 别没被斗死,直接胖死了。 左右翻不出五指山又没有深仇大怨,谢妈妈倒是赞同与人为善,忙笑着应声而去。 常福和常缘掀帘而进,“娟堂小姐来了。” 李娟笔挺挺端坐炕桌一头,将完善过后的小册子推到李英歌手边,娇憨笑道,“英歌妹妹,口说无凭,我也不能做那空手套白狼的事体糊弄你。这份是我做的草料生意细目,本金和流动钱银多预留了两成,红利则往少减了两成,这一来至少头一年的收支数目差不了大离……” 她磨了几个月,终于直奔主题。 李英歌表示虚心接大招,一手握着酒盏,一手不露声色的翻看小册子,越看,翻页的动作越慢。 前世她嫁的是淇河巨贾袁家,内行看门道,李娟所想所写可圈可点。 不过,上头的笔迹显然出自两个人。 一个秀气,一个刚劲。 不是袁骁泱的笔迹。 除了袁骁泱,李娟可不认识什么关系亲近的外男。 李英歌眉梢一挑。 李娟脸蛋一红,似早等着李英歌如此反应,先前的直白化作一半羞涩一半扭捏,“英歌妹妹,等我和你们府里的账房先生定了亲,我跟着你去东北的事就更加顺理成章了,你可不能说不答应。等你和乾王殿下点了头,还要麻烦你先给四伯母透个气,省得大叔冒然登门提亲,吓着四伯母……” 又满脸惋叹道,“本来我还寻了半坛’无名酒’想送给你,可惜……” 可惜什么? 什么账房先生? 哪儿来的大叔? 李英歌听得满头问号。 回转进屋的谢妈妈亦是一脸懵,“哪个账房先生?” 李娟闻言一愣。 正眼巴巴望着李英歌的夏雨和冬雪也是一愣,忙将容怀的身形样貌一顿说,主仆三人这才惊觉匆匆两面,她们竟没问容怀姓甚名谁。 三人汗颜。 谢妈妈却是黑脸,“娟堂小姐说的是容先生?” 原来大叔姓容! 李娟娇憨点头。 李英歌再次噗的一声,口中果酒再次一喷三尺远,这一回彻底喷了对坐的李娟满头满脸。 李娟被喷傻了。 李英歌也傻了。 李娟要和容怀定亲? 果然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招! 得了,今天这小酒一波三折,算是喝不成了。 她压着嘴角看向一旁,“带娟堂姐下去梳洗净面。” 常福常缘回过神来,一声得令,不由分说架起李娟主仆三人出了宴息室。 李英歌面色一沉,“去请汪公公来一趟。” 和李娟合作生意没问题,但却由不得李娟算计到乾王府的人头上去! 谢妈妈忙将汪曲请进宴息室,扒拉两张锦杌子排排坐,“容先生正休沐,这事儿也只能问你了。老汪诶,容先生什么时候见过娟堂小姐?这两个人怎么就凑到了一起,还要凑成对,娟堂小姐张口就说要定亲?” 她又惊又气。 汪曲却不惊不乍,那晚得了消息后就撕掳清楚了前因后果,当下先将“账房先生”的由来解释了一遍,又说了容怀和李娟偶遇无名小庄一事,末了道,“容先生是守礼之人。彼时在场的除了小厮丫鬟,还有无名小庄的掌柜,虽非容先生本意,但到底当众沾了李堂小姐的清白,只说必定负责到底。” 说着老脸露笑,笑意慈和,“王爷的意思,李堂小姐倒也般配容先生,如此您将李堂小姐带在身边,也不必防着盯着累着自己。这亲事成不成,王爷说随您思量。容先生也说,只看李堂小姐跟您是什么说法。” 原来并非李娟有心算计容怀! 缘不知何起。 然而,这是什么信息量巨大的鬼缘分! 李英歌表示服气。 再想到枫院那晚夜半铃绳响,原来并非又出了什么糟心事,而是喜事。 喜事吗? 李英歌哭笑不得,扶额道,“其实,容先生不必勉强,也不必委屈自己。” 她并非踩李娟捧容怀。 而是由牵个小手引发出一段阴差阳错的姻缘,会不会略草率? 单为了负责而求娶,将来受委屈的也许就成了李娟。 何必呢。 汪曲笑着摇头,“莫说乾王府,就说整个京城,能让容先生勉强自己委屈自己的,独王爷一个。这事儿,只看您愿意不愿意成就,容先生那里,您不必介怀。” 他离去的背影气定神闲。 谢妈妈展眼目送,喃喃着低声哎哟道,“容先生这姻缘线可真算是柳暗花明了。前脚刚走了一个,这后脚又来了一个。单轮家世,娟堂小姐可比王环儿强了不老少。” 简直无缝对接。 谢妈妈黑脸变白脸,又乐了,“缘分啊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 李英歌无语的看向诗兴大发的谢妈妈,抽着嘴角道,“你觉得,这是好事?” 第312章 她的执念他的执念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谢妈妈老眼眨呀眨,嘿嘿道,“娟堂小姐是个面憨心精的,纵是想算计什么,凡事也都做到明面上,不是那藏奸纳污的作派,根子不坏。配容先生那好脾气,也算是长短互补。 你再想老汪评价容先生的话,可见容先生脾气虽好,却是个主意正把得住的。王爷既放心将这事儿全权交给你来决断,想来也深知容先生秉性如何。你要是懒怠费这个神,不如请夫人出面,也能敲打敲打娟堂小姐。” 李英歌也眨了眨眼,“不用。” 她让常福、常缘请进李娟主仆三人,看着李娟皱眉道,“娟堂姐,你可知乾王府有多少账房先生?” 谢妈妈闻弦知雅意,果断接棒瞎扯淡,“容先年已坐二望三,还只是个不上不下的账房先生。乾王府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另有一事,娟堂小姐头回来撞上的那两位,一个是王爷的奶娘,一个是那奶娘的干女儿。因和容先生的亲事没做成,这才避出府去的。” 士农工商,管帐的不过是底层打工族,比商户还不如。 且老大不小议过亲。 夏雨和冬雪原本又兴奋又紧张,闻言不由又犹豫又担忧。 她二人七情上面,谢妈妈就晓得这主仆三人真是误打误撞,暗暗冲李英歌挤眉。 李英歌暗暗冲谢妈妈弄眼,眉头更皱,“娟堂姐刚才说可惜了半坛无名酒,这又是怎么说的?” 李娟嘻嘻笑,先答道,“妈妈的意思我明白。放到哪家,也没有男方管着外院账目,女方跟着内院女主子做生意的规矩。若是因着定亲的事,大叔不方便再在王府做账房先生,也不打紧。左右他有本事,我有想法,丢了差事也饿不死。 只是我这做生意的本金,要求英歌妹妹多出几成。至于大叔议过亲的事,就更不打紧了。如今他未婚我未嫁,碍不着别人什么事儿,只求英歌妹妹和乾王殿下念着大叔的旧日情分,多拉拔拉拔大叔,多关照关照我。” 一番话坦荡理智,另一番话却是羞涩含糊,“那半坛无名酒,本是大叔给家中老母亲买的,好心分了一半给我。可惜……都没了。我问过大叔了,若是可以就先定亲,等我及笄后再成亲……” 之前说起自择亲事是一回事,现在有了确定的人选是另一回事。 再想到那晚的情形,李娟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不说金银说姻缘,脸蛋不由更红。 那晚她和大叔回过神分开手后,除了无名小庄的掌柜外,所有人都成了煮红的虾子,她和大叔是羞的,夏雨和冬雪是吓的,小厮是惊的。 掌柜递过酒坛,夏雨和冬雪吓得失手砸了,小厮抱着酒坛,又惊得失手砸了。 满地酒渍,满院月色。 大叔红着脸说会负责,她红着脸问大叔,能不能等她两年,两年后她会交一份漂亮的成绩单给李英歌,两年后她要风风光光的接七姨娘出家庙。 大叔说好。 大叔还说,她可以把七姨娘接到身边奉养,也能和容老太太做伴。 大叔和父亲不一样,和袁骁泱不一样。 她不要做第二个七姨娘,不要做第二个李妙。 能有一房一瓦给七姨娘安身,能有生意银钱给自己傍身。 足够了。 真的够了。 李娟低声说罢,复又讨好而不失诚挚的道,“族里什么境况,英歌妹妹也知道。人和钱,我都需要。和大叔定亲,我心甘情愿。英歌妹妹,亲事和生意,你就松松口,成全我吧?” 她有她的执念。 并非草率而为。 李英歌眉头一松,“回头问过王爷的意思,我再让人知会家里。” 她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说这话了。 等送走李娟主仆,不由失笑道,“南偏院来那两个是求亲事的,没想到娟堂姐也是来求亲事的。” 又想到容怀自始至终没说破真实身份,只怕也存着让她出面试探李娟心思的意思。 果然是个把得住端得正的。 遂交待谢妈妈,“你让人先给容家透个口风。” 谢妈妈又乐又叹,果断四十五度角望天,诗兴再发,“缘分啊缘分,当真妙不可言。” “这缘分啊,最是妙不可言。”冯欣采的奶娘也诗兴大发,叹完笑,“哪里想得到今儿这一趟进宫谢恩,不仅看了贤王妃的笑话,还得了皇后娘娘的抬举,当下就让内务府和礼部着手办您的诰封,更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 万寿宫连给贤王妃认宗亲的宴都没摆,太后娘娘却将您召到跟前说了好一阵子话,还把抄经书这样体己的活计交给了您,您这是对了太后娘娘的眼缘,合该是您和太后娘娘的缘分! 都说乾王妃得太后娘娘喜爱,如今看来不过是爱屋及乌。抄经书抄的是孝心,您这才是真得看重。乾王妃身子都没长开,太后娘娘这是给您体面,也是盼着您早日为乾王府开枝散叶呢。” 冯欣采眉尾一翘,随即嘴角一耷,“可是,我还没和王爷圆房呢……” 奶娘不以为杵,“男主外,女主内。王爷正是军务忙乱的时候,您紧着抄完经书送上孝敬,太后娘娘高兴,王爷就高兴,回头待您必然不同。何必争这一天两天的长短。” 冯欣采一甩锦帕,“妈妈说的对。走,我们给李英歌说笑话去。” 她出宫回府,总要到主母跟前点卯,畅通无阻进了松院,掩着锦帕翘着嘴角,说起宫中见闻来。 贤王妃的认亲宴当真凄凄惨惨戚戚。 萧寒潜帮小媳妇儿请了“病假”,和王妃锯嘴葫芦一个,皇后冰山气场前所未有的冻人,撂着跪晕的武王妃不管,到场的妃嫔连个笑都不敢扯,坤翊宫静得像坟地,冯欣爱奉茶送礼,不像来认亲的,倒像来上坟的。 一盏茶时间不到就散了场,冯欣爱转去娴吟宫,明妃唱白脸贤王唱红脸,又受了好一顿磋磨。 再想到冯欣爱被挡在万寿宫外,脂粉如墙厚的憔悴面色越发难看,险些藏不住羞恼和气恨的模样,冯欣采就觉得怎么都笑不够,忙佯咳一声道,“妾身出万寿宫时,皇上惩处的旨意已经送进了坤翊宫……” 武王母妃由妃位降为嫔位,即刻搬出独宫独殿。 武王妃削亲王正妃诰命,贬为侧妃永不得晋位,即刻归宁娘家,闭门一年重学女训女戒,期满前不得回武王府,不得武王、子女探视,武王府管家权交由另一位侧妃,待武王再娶正妃后移交新正妃。 启阳帝一旦不做慈父,就直接将武王妃,并其娘家、子女的脸一块儿打烂踩入泥泞,不得翻身。 李英歌默默为启阳帝点赞。 冯欣采嘴角微撇。 在她看来,李英歌和冯欣爱一个德性,只会逞凶斗狠干打架,不过是受了点言语委屈就“病”得认亲宴也不去了,活该惹皇后不喜。 一行想一行起身,矜持道,“妾身还要为太后娘娘抄经,就不多叨唠王妃清静了。” 李英歌哦了一声,表示好走不送。 冯欣采扶着奶娘飘走,常青从李家飘了回来,弹到李英歌跟前道,“新鲜出炉的消息!武王长子请封郡王的折子被礼部撸了,原先定下入西郊大营为郎将的事儿也黄了,成了个无阶无衔的白身,还不如我们铭少爷呢! 武王殿下自请戎边南疆,长子留在武王府打理庶务,几个女儿是带不走的,求了皇后娘娘做主亲事,准备带着其他几个儿子一道去南疆。说是九月就动身,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事情又急又杂,皇上把打点的细务,都交给了我们王爷。” 武王这一走,即能避开风头,为自己和儿子另挣一份前程,也能躲开另娶正妃的事,算是给武王妃、长子留了点脸面。 也许真像萧寒潜说的,武王有血性,也不无担当。 李英歌哂然一笑。 萧寒潜忙到飞起,又开始留宿官衙。 李英歌没等来她家夫君回府,先等来了登门求见的李松。 顿时心神一振,“请去二门上的花厅。” 她惦记着陈瑾瑜新送来的信,一进花厅就拉起那节不再空荡的袖口,握着李松的义肢摩挲着,“这就是晋宁郡主和裘公子帮你装的假手?戴着可习惯?行动坐卧可方便?” 前世,李松上房揭瓦挫伤了右手一截指节,骨头突出了一块,她又气又心疼,也常像现在这样习惯成自然,按着那处骨节摩挲着,按压着。 语气关切,动作熟悉。 李松僵硬的身形越发动弹不得,半晌才不答反问,“还请王妃给末将一句明白话。您给王爷做的那一身吉服,针线奇巧,和末将早逝的阿姐如出一撤。末将的踪迹您苦寻四年不曾放弃,末将阿姐的长明灯是您亲手点的,灯下还供奉着末将阿姐送您的生辰礼物,和您亲手绣的渡亡经。 末将无状,查过您这几年的事。您不喜袁家,几次三番对瑾琛哥恶言恶行。不单如此,四年前袁家夜半走水,末将中秋赴李家团圆宴,和李夫人闲聊时无意中得知,您当时正借宿在城南康大人家中。 您和末将阿姐私下是否另有来往?除了一手独创针线外,末将阿姐还教过您什么?或者说,末将阿姐生前还告诉过您什么事?所以才有此间种种,您恨袁家至此,待瑾琛哥如斯?” 袁骁泱看得破的,李松也看破了。 他终于主动找上门来。 嘴里却不忘捎带袁骁泱。 瑾琛哥,瑾琛哥。 李英歌缓缓松开李松的手,抬眼对上李松黑黝目光,亦是不答反问,“李松,蛰伏关外这四年,你又知道了什么?你对淇河李氏内大房跟来的人视若无睹,对袁家呢?对袁骁泱呢?” 李松目光一沉,紧抿的嘴角扯出一丝意味难辨的弧度,“对瑾琛哥……末将,有末将的执念。” 有些事,他放不下。 第313章 撒酒疯还是撒娇 花厅内无人说话。 红泥小炉上温着的茶吊子咕嘟咕嘟轻响,捻在李松指间的厚厚一沓半旧信笺,也随着他缓慢的翻动,发出沙沙轻响。 李英歌探身取茶吊子,香茶入杯盏,她静静看着茶水划出的清亮水柱,并不打扰李松细读她伪造的信笺。 上头记录着内大房和袁家如何里应外合,先架空后蚕食内二房明里暗里的大小产业,也记录了淇河李氏内五房外十七房,哪些房头做了帮凶哪些房头从中牟利,更记录了黄氏如何下药暗害,又如何和内大房暗通曲款,最终一把火将内二房烧成了绝户。 第一人称笔述的真相,用的是她前世的笔迹。 唯一伪造的,只有故意做旧的信笺。 以真乱真,由不得李松不信。 她悉心准备,耐心等待,终于等来李松主动峙问她。 李英歌心情大好,轻巧放下茶吊子,轻快将茶盏推向李松手边,不期然碰上他放低的信笺,茶汤舔上信笺,烫皱了一角笔迹,墨迹氤氲,仿若晕开的泪渍。 李松闭了闭眼。 这是阿姐的手书。 走笔流畅婉转,笔锋却如刀。 他曾取笑过阿姐的笔迹,秀气不足刚劲过盛,如今再看这一笔一划,满满都是对他的讽刺。 原来,他所察所觉不过是冰山一角,真相远比他想象的更残酷。 也更恶心。 他睁开眼,眸色依旧死寂如深潭,唯嗓音紧绷,“不管末将是生是死,不管能否找到末将,您都打算自己对付内大房和袁家,为末将阿姐报仇?” 李英歌忽然庆幸。 庆幸李松心如死水,练就成一副真面瘫。 总好过受不住仇恨和痛苦的煎熬,活成人模鬼样。 这样,挺好。 这样,就好。 李英歌心情更好,她微微笑,扯淡扯得毫无压力,“彼时族叔病逝,内二房孤苦,族婶心力不逮,族姐无人可诉,将这样的秘辛书信于我,我受人之托,必将忠人之事。如今你回来了,不过是更加名正言顺。” 她手里另有杀手锏,不可妄动只待时机,遂别有深意道,“内二房的产业,明面上挂靠在淇河李氏族里,实则已被内大房、袁家和几个助纣为虐的房头瓜分。当年怎么吞下的,将来就要他们怎么吐出来。我们不必急赤白脸的去争去抢,至于袁家,黄氏那头我已埋下先手……” 说着冲李松勾了勾手,示意他附耳过来,一阵低语,将回东北后如何行事简略道出。 李松听得心神巨震,面色一瞬恍惚。 阿姐不爱熏香,乾王妃身上却有淡淡的香气,和王爷一样的味道,熟悉而令他安心。 她眼中闪烁狡黠笑意,一如每回他年少调皮,阿姐一面嘲讽他,一面帮着他瞒过父母的灵动模样。 她说我们。 她是阿姐托付的人,他愿意信她的听她的。 他想信她听她的。 他垂眸聆听,震动的身心不自禁放松下来。 李英歌眨着眼总结陈词,“你负责建功立业,我负责暗中布局,如何?让我帮你,也请你助我。” 他有他的执念,她也有。 李松缓缓点头,默然一刻,唯有一问,“烧死末将阿姐的那场火,和瑾琛哥无关,对不对?” 袁骁泱是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为达目的,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能利用。 但若说他想要她的命,则未必。 他惯爱的是猫戏老鼠似的慢慢耍弄,慢慢折磨。 纵火这种下三滥的粗暴手段,只有内大房和黄氏勾连得出来。 李英歌自嘲一笑,表示自己很公正,“和他无关。” 李松牵动嘴角,无喜无悲,“如此,就请您将瑾琛哥留给末将。等所有事情了结,末将,末将想最后问他一个问题。” 爱过。 李英歌在心中答道,不是代袁骁泱回答,而是为自己而答。 她爱过袁骁泱,也恨过袁骁泱,如今不仅心如止水,还要谢他休弃之恩,才叫她今生得遇萧寒潜。 原来,袁骁泱伤得最深的不是她,而是李松。 是为她不甘,为她心痛,对袁骁泱还保留一分赤子心,才生出执念的吗? 傻孩子。 李英歌想笑,眼角却酸软,她握上李松无知觉的义肢,定定看着他道,“我可以叫你阿九吗?” 她不能再做他阿姐,却也不想和他只做族兄妹。 李松怔然一瞬,低声道,“可以。” 他抽手起身,抖袍跪下,“您对内二房、对末将,末将阿姐的大义和心意,末将无以为报。” 他重重磕头,重新立定的身形伟岸如松,眼底柔光涌动,“您手中可还有末将阿姐的手书?不拘写的是针线女红,还是内二房的家居琐事,末将想讨来做个念想……” 没有哟! 李英歌曲指挠脸,暗道果然坑人必坑己,伪造旧书信可是个劳神费力的大工程。 面上一派镇定的干笑,“等我找出来收拢清楚,再派人送给你?” 李松道谢,转身告辞,“武王殿下领兵离京的事儿差不多了,三天后宫中设宴践行,王爷恐怕要等践行宴后才能回府。末将今日来,也是为此事,帮全公公传句话,劳您再包些换洗衣物送去宫中和中枢院给王爷。” 李英歌点头,见李松恢复公事公办的模样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拧着他手臂软肉哼道,“阿九,我娘给你相看了多少好姑娘家,你见一个驳回一个,你这是给我娘找事儿呢,还是给自己找事儿呢?” “末将不敢。”李松面瘫脸裂开一条缝,隐隐泛红晕,“末将愧对家人,未立业重整门楣前,不敢谈成家之事。等尘归尘,土归土,末将再麻烦李夫人和您为末将做主。” 如果连阿姐的三年婚姻都是假的,如果连瑾琛哥对阿姐的深情都是假的,所谓的男欢女爱,他要如何面对,如何自处? 他的执念,也是他心中跨不过去的坎。 李英歌不意外,心下一时叹一时酸,面上挑眉皱鼻子,拍拍手道,“你说的,我可记下了。” 李松跨出花厅的脚步略虚浮。 乾王妃又这样“揍”他! 阿姐到底和她说了多少他的糗事,她这样对他,这样喊他阿九,好像阿姐就在眼前,还在眼前。 李松垂下眼脸,嘴角微微上翘。 等在外头的小将李千提脚跟上,复又顿足转身,也不管刚才自家大人在厅内那一磕头是为了什么,总归自家大人背过身居然笑了,只管有样学样,也给李英歌用力磕了三个头。 李英歌看得笑起来,“好好照顾你家大人。” 李千弹地而起,一挺腰板,脆亮应是。 常一和常二却是唉唉叫苦,和李英歌一道扎根宴息室,抱着又一沓信笺,开始伪造陈年旧书信。 二人伪造完毕拍拍屁股飘走,李英歌咬着笔杆,往信笺上落笔。 谢妈妈不明所以,也无心追究,只掰着手指数日子,“王爷这都小半个月没回过府了。英哥儿,我觉得你好像嫁了个假夫君。” 李英歌表示不好笑,一脸冷漠的丢开纸笔,命人将耗时数日的假信真迹交给李松。 任务完成,李英歌顿觉身体被掏空,果断抱着酒壶摊在炕上挺尸,想到李松“见信如晤”可能有的触动,一时怅然一时笑叹。 乾王府的下人却是哭笑不得。 哭的是萧寒潜久不归家,又是半夜突然回府,惊动了内外院一片灯火,也照亮了萧寒潜那张臭出天际的冷脸。 笑的是萧寒潜酒气熏人,喝醉了不说话没表情,脚步倒是稳而快,只端着张臭脸不使唤人,也不知今晚武王的践行宴是好是坏。 只得排排站串成一条大尾巴,撵上汪曲和小福全儿,远远坠在萧寒潜身后待命。 萧寒潜皱眉伫足,在岔路口呆站片刻,才抬脚往松院去。 汪曲忙打了个手势,挥退一众下人,拽着小福全儿跟上。 “我媳妇儿呢?”萧寒潜站定松院穿堂,长臂一伸,想指身后汪曲和小福全儿,却只点到了一处虚空,“我不要你们扶,我要我媳妇儿扶!” 哎哟喂! 这是真醉了! 连私下对小王妃的称呼都出来了! 汪曲和小福全儿掖着袖子遮脸,表示没眼看。 李英歌表示耳膜受到了暴击,她家夫君那声“我媳妇儿”简直如雷贯耳,忙披外衣趿睡鞋,出内室进穿堂,才喊了声“寡虞哥哥”,眼前就是一黑。 “媳妇儿,你怎么还没睡?又做针线做到这么晚?”萧寒潜高大身形一倾,揽着小媳妇儿俊颜一垂,伏在小媳妇儿的肩头无声笑,“媳妇儿不乖。我的枕头都在枫院,你怎么跑来松院睡了?不抱着我的枕头,你哪里睡得好?” 哎哟喂! 这是真醉了! 求别当众爆料夫妻间的私事啊喂! 李英歌拿手捂萧寒潜的嘴,瞪眼低声道,“我早睡下了,都是被你吵醒的。” 松院的下人识趣没出来,但又没瞎没聋,后头还站着汪曲和小福全儿呢,求正经点! 可惜,她家夫君酒醉之下,只剩呆萌,心有灵犀点不通。 萧寒潜只管往小媳妇儿颈窝钻,亲着小媳妇儿的掌心又是傻笑又是冷哼,“醒了正好,我们回枫院去。媳妇儿,我不要他们扶,我要你扶我回去。” 汪曲在心中哀叹,他家王爷又变成地主家的傻儿子了。 面上一顿挤眉弄眼,和小福全儿一齐狂使眼色,表示小王妃诶,快治一治撒酒疯的王爷。 确定是撒酒疯,而不是撒娇? 李英歌表示收到,心下一阵好笑一阵酸软,斜下一边肩头嘟起嘴,哄她家夫君道,“寡虞哥哥,你这么高又这么重,我扶不动你,让汪公公和小福全儿搭把手,好不好?” “媳妇儿,我错了,我忘了你好矮,不该为难你。”萧寒潜“知错能改”,直起身剑眉一皱,“你们怎么当差的?难道要我媳妇儿受累?还不快来扶我!” 李英歌一脸冷漠:你才好矮,你全家都好矮! 汪曲和小福全儿也一脸冷漠:你醉你说的都对! 第314章 我想为你生猴子 枫院夜色沁凉。 拱桥上的敞厅挂着挡风的月白帷幔,萧寒潜漫步穿梭其间,他扬起脸伸出手,拽着灯穗想掀开灯罩点灯,唬得撵在他身侧的小福全儿憨脸变苦脸,一面道“王爷小心烫手”,一面快手快脚的抢下活计。 敞厅渐次亮起来。 李英歌抽着嘴角收回视线。 汪曲也抽着嘴角收回视线,苦笑道,“张枫醉得比王爷还厉害,这会儿只怕已经睡得雷打不动了。王爷一进外院就往净房扎,说身上难受要沐浴,完了灌下三海碗醒酒汤,步子才踩稳就念着要找您。老奴和小福全儿怎么劝都不肯听,劝到最后连扶都不让人扶了。那胡乱束起的头发,还没干透呢……” 说着捧起一颗夜半被折腾得大起大落的老心,半叹半笑道,“王爷也就六岁上偷武师傅的酒喝,醉过那么一回。酒量早在东北大营时就练出来了。如今这一醉倒是新鲜,不像小时候又晕又吐,就是……” 就是阴晴不定,话多不听劝,还不肯老实睡下。 好容易哄着由汪曲和小福全儿扶进枫院了,撇开人就要上拱桥进敞厅,不愿去起居室。 李英歌无语望天,默默接过汪曲揣了一路的干爽巾帕。 汪曲无声冲小福全儿招手,二人带上枫院的门,功成身退隐入夜色之中。 院内夜色半明半暗,李英歌踩着遍地月光走近拱桥,抬头望向敞厅,却找不见萧寒潜的身影,一错眼风起帷幔飞扬,显出萧寒潜半倚厅柱,笼在帷幔后时隐时现的峻挺身形。 他长指挑帷幔,居高临下看向小媳妇儿,微微上挑的凤眸中满是璀璨的笑意,“媳妇儿,从这里看你更矮了。四年前我能单手抱你,四年后我还能单手抱你。你怎么这么娇小?就只有这么小。” 他捻着手指,拇指和食指掐出段小得可怜的长度。 不是她只有这么小,而是远小近大啊喂! 她家夫君醉起来,幼稚病简直变本加厉。 李英歌忍俊不禁,扬了扬手中巾帕,放软声音哄道,“寡虞哥哥,你湿着头发别在敞厅久待,吹了风要着凉的。我们回起居室,我帮你擦头发,好不好?” 不好。 萧寒潜松开指间帷幔,大步走下拱桥,停在小媳妇儿跟前背过身去,长臂往后一捞又一圈,“媳妇儿,我背你。起居室太闷,敞厅待着舒服,你给我擦头发,我正好醒醒酒。陪我,嗯?” 幼稚翻倍,霸道也翻倍。 李英歌果断投降,一手攀着萧寒潜的肩,一手去解他胡乱束起的发。 “媳妇儿,你有没有想我?”萧寒潜却不肯就范,长腿不动只动脑袋,偏头看向背上小媳妇儿,薄唇勾坏笑,“我好想你。有几晚想得睡不着,就只好夜叩御乾宫的门,请父皇到御书房商议军务,我发现,通宵达坦的议事,效率比白天高……” 启阳帝害他见不着小媳妇儿,他也不让启阳帝睡好觉。 他闷声笑,眨着凤眸乜向小媳妇儿,“媳妇儿,你要是有想我,就亲我一下。你要是没想我,就亲我两下。” 简直神逻辑! 李英歌果断再次投降,探头贴上她家夫君翘得高高的嘴角,描摹着微凉薄唇进入他,勾着他深深的亲了一下。 只亲一下,代表她也有想他。 他的小媳妇儿,又乖巧又可爱。 萧寒潜胸腔微微震,轻轻咬着小媳妇儿退开的唇瓣不肯放,沉沉笑道,“媳妇儿,你把我亲晕了。” 不是晕,而是醉,她家夫君这样子好蠢萌。 李英歌扳正她家夫君的脸,暗搓搓对着萧寒潜的后脑勺翻白眼。 萧寒潜豪无所觉的抬脚,下来背小媳妇儿的时候一步跨三阶,背着小媳妇儿上去的时候,一步一阶,走得又稳又慢。 满院静谧中响起的声音也慢慢的,悠悠的,“媳妇儿,今晚我和大哥喝了好多酒。你知道吗?原来大哥记得,记得他帮我背着王嬷嬷跑去太医院的事。也记得小时候大家偷武师傅的酒喝,我是醉得最惨的那一个。还记得父皇赏我的第一个扳指,是因为箭术考核的时候,我赢了大哥拿了第一……” 出宫建府前,他们都在皇子所。 能记得的,能说道的共同回忆,却不太多。 萧寒潜说得很慢,很琐碎。 醇厚嗓音敲在心上,很动听。 李英歌不做声,乖乖趴在他宽厚坚实的背上,静静的听。 敞厅帷幔软软垂挂,萧寒潜就着背小媳妇儿的姿势,小心翼翼坐上矮塌,长臂搭上盘坐的膝头,微仰起头,任由小媳妇儿包着巾帕帮他擦头发。 他望着重重帷幔眯起醺醺然的凤眸,默然片刻再响起的声音,亦是声线微醺,“媳妇儿,我又揍了大哥一顿。” 说着转过身,和小媳妇儿对面而坐,半干的长发滑出小媳妇儿的掌心,低哑的嗓音滑进小媳妇儿的耳中,“大哥几次三番的招惹我,父皇却还是想做个’好’父皇,大概是有意让我们化干戈为玉帛,践行宴后特意拨了个地方,还让江德海关了门。 想让我给大哥单独践行,让我和大哥好好说说话。可惜,话说得太多酒喝得太多,我没忍住,又把大哥揍了一顿。媳妇儿,我是不是太坏了点?” 才不坏。 否则怎会听任启阳帝安排,否则怎会让武王自请戎边。 他身兼两职,辛苦这小半个月,不也是为了操持武王领兵离京的事。 男人之间的情意果然深沉如海,好难懂。 天家亲情,也难懂,也难断。 不过她家夫君都醉成这样了,想来武王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个醉鬼打在一块儿,确定是硬碰硬的互殴,而不是软趴趴的互摸? 李英歌顿时恶寒得手一抖,抖掉巾帕蹭进她家夫君怀里,张手揽着萧寒潜精瘦却有力的腰,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寡虞哥哥最好了,一点都不坏。” 他缺失的亲情,由她来补全。 念头闪过,脑中不禁浮现陈瑾瑜隔三差五和她通信的闺蜜小话。 陈瑾瑜一头不忘叮嘱她按时按量服用汤药,一头不忘怪腔怪调的打趣她和萧寒潜。 “寡虞哥哥。”李英歌决定学以致用,忍着笑和萧寒潜咬耳朵,“我想为你生猴子。” 陈瑾瑜说,让她打好身子底,将来给萧寒潜生猴子。 当时看到这句话时,她只觉无语。 如今看着萧寒潜这副醉得闹得半夜不得安生的猴样儿,却觉得好生贴切。 李英歌紧紧抱着萧寒潜,吃吃的笑,“寡虞哥哥,我想为你生猴子,好不好?” “好。”萧寒潜正顺势带着小媳妇儿往矮塌上倒,闻言随口答好,随即猛地一愣,身形顿时一个趔趄,忙伸手拽着帷幔维持平衡,低头看向怀中小媳妇儿,愕然道,“媳妇儿,你说什么?” 生猴子是什么鬼! 不过,他还没有醉到智商下线的地步。 当下架着小媳妇儿压到自己身上,托抱着小媳妇儿往跟前带,俊颜对上俏脸,磨着小媳妇儿的鼻头,无奈失笑,“媳妇儿,你是小狐狸,就算要为我生……也该是生小小狐狸才对。” 对个鬼! 生猴子不对,生小小狐狸也不对! 应该是生小宝宝才对啊喂! 她家夫君今晚果然好蠢萌! 李英歌果断跳过这个话题,一手支肘托着微红的脸,趴在萧寒潜身上用手指画圈圈,低若蚊呐的嘟呶道,“寡虞哥哥,你再等等我,等我……可以了,就给你生好多好多的孩子。我们一起好好教养他们,好不好?” 教他们的孩子兄友弟恭,姐妹和睦,不要重蹈皇室兄弟阋墙、姐妹相争的覆辙。 他做严父,她做慈母。 他缺失的亲情,由她和他们的孩子来给。 这念头击中了心间最柔软的一角,李英歌小脸又红又柔,手肘软的再支撑不住,倒在萧寒潜的身上,歪头看向他线条美好的下颌,“寡虞哥哥,都说上阵父子兵,我,我给你生好多的儿子好不好?” 他有遗憾,她也有遗憾。 要是能生个小萧寒潜,不止一个小萧寒潜…… 李英歌越想脸越红,小脸埋进萧寒潜怀里,瓮声瓮气的笑。 “媳妇儿,你别傻笑了。”萧寒潜闻言险些扯断手中帷幔,小媳妇儿的话在脑中横冲直撞,撞进他心间,撞得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嗓音也软的几近不成调,“我不要你给我生儿子。” 李英歌猛抬头,羞羞的笑化作一脸震惊:那你要谁给你生?! “傻媳妇儿,你怎么这么傻?”萧寒潜半撑起身子,圈起小媳妇儿狠狠的亲了一下又一下,“不是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媳妇儿,我不要你给我生儿子,你给我生女儿吧?一个太少,两个刚刚好,三个、四个……我不嫌多。” 李英歌咬着唇笑,回啵了她家夫君一下,“寡虞哥哥,我都听你的……” 她说得真心无比。 这事儿也只能听她家夫君的。 否则她一个人怎么捣鼓出小宝宝? 李英歌表示做不到。 萧寒潜表示他此刻不能做,遂捧着小媳妇儿的笑脸恶狠狠的一顿啵啵啵,嘶哑着声音道,“媳妇儿,你别再说了……” 酒后乱那啥,他的某一处,已然有抬头的迹象了。 李英歌眨了眨眼睛,红嘟嘟的嘴吐出的话好生邪恶,“寡虞哥哥,你要是难受,我帮帮你吧?” 小别胜新婚,她其实好想他。 不介意顺便想一下他的某一处。 萧寒潜无力倒回矮塌,修长手指盖上情意汹涌的凤眸,绷着嗓音哑声道,“媳妇儿,你别撩我。今晚不行……” 语气满是无奈,和挣扎。 第315章 一喜二喜三喜 夜风穿厅过,拂动挂帷幔的圆木轴相击相撞,当啷脆声响,倏然被一一抽落的帷幔窣窣脱出圆木轴,且飘且扬,辗转落入指节分明的大掌中。 萧寒潜长臂一抻一扬,展开帷幔披上身,一层又一层好一顿忙活,将自己裹成了蝉蛹,只盘着长腿,露出半节手半节腿,俊颜又冷又臭又红,端坐散落一地的月白帷幔之上。 他出手如电,瞬间武装完毕。 李英歌看呆了,跪坐矮塌上,愣愣道,“寡虞哥哥,你坐地上干什么?地上冷……” 萧寒潜凤眸一瞠,怒瞪小媳妇儿,“冷?我这会儿热得很!” 情动而热。 所以把自己裹起来,就能抑制身体的躁动吗? 醉鬼的逻辑好难懂! 这难道不是掩耳盗铃? 救命啊! 她家夫君怎么这么蠢萌,这么……可爱! 李英歌笑倒在矮塌上,抱着肚子险些笑成狗,弓起的身子一颤又一颤,声线也抖得不成调,“寡虞哥哥,你想要,我可以用手给你。为什么不能撩你,为什么今晚不行?” 她是故意的,一问再问。 萧寒潜一阵气闷一阵无奈,盯着小媳妇儿如花笑魇的眸色浓郁如墨,憋屈着高大身形往矮塌挪,挪一步皱起一块铺地帷幔,好似月光染就的一池春水,叫他搅得一团乱,“我醉了,媳妇儿,我醉了。你不能这么撩我,我怕不够,用手……不够。我要是控制不住,想要更多,怎么办?” 情动化身魔鬼,伏在他心尖蛊惑,搔得他心尖发痒,痒得几乎绷不住迷醉的残存理智。 小媳妇儿是他养的花儿,含苞待放。 他不能伤了她。 他不想伤了她。 现在不能。 现在不想。 “傻媳妇儿,你不懂。”萧寒潜臭脸变颓然,额头抵上矮塌,乜着凤眸斜睨小媳妇儿,“你不是说我老?二十好几的男人要是控制不住,你就完了,你就惨了。不能这样……你不懂……” 不懂他心有猛虎,嗜血成瘾,若是酒意做引,定会忍不住将她吞吃入腹。 不懂他有多想,和她做生小宝宝的事。 魔鬼的低喃在心尖挥之不去,绕出心尖转至舌尖,脱口成呢喃,“傻媳妇儿,你怎么能这么坏?你知不知道,你娘那本避火图里有一页,就是在这样开阔的地方,就是在这样的矮塌上,对着月色夜景做……那事儿……” 他控制得住心,却控制不住嘴。 她家夫君对她,怎么这么,这么好呢? 李英歌笑不下去了,身软心软撑不起来,只蹭啊蹭着和萧寒潜面对面,额头抵额头,半是自省半是心疼道,“寡虞哥哥,对不起,我不欺负你了。那你现在……怎么办?” “你别欺负我,让我欺负你一下。”萧寒潜五分挣扎五分雀跃,绷着理智的弦哄小媳妇儿,也催眠自己,“你乖乖的,别乱动,别回应我。你不回应我,我就受得住。” 李英歌伸手捂上萧寒潜的耳朵,帮他盗铃。 萧寒潜只觉耳朵嗡嗡,捻着交叠成领的帷幔的长指一松,展开一节帷幔盖上小媳妇儿的身子,一端裹着他一端罩着她,齐齐笼进薄而软的月白帷幔之下,他探手,抚进小媳妇儿的衣摆,握上一侧山峦,长声渭叹,“媳妇儿……好像,又长大了些……” 他不要她回答。 李英歌也不敢回答,垂眸看着萧寒潜微抿的薄唇,努力组织语言,拉住二人的心神,“寡虞哥哥,汪公公和你回禀过了没有?南偏院那四位通房,两个自请放出府去嫁人,两个愿意留下顶着通房的名头,好充当乾王府内宅的挡箭牌。 还有娟堂姐和容先生的事。我已经让谢妈妈知会容家和我娘了。你要是没有异议,我想另外出一份嫁妆给娟堂姐,她想做的生意,我也给她添一份本金。带去东北看两年,将来是好是坏,全看她自己的本事……” 萧寒潜没作声。 他的手其实很规矩,章法尚在,偏脑中各式看过想过的羞羞画面乱转,一时神思俱乱,半晌才压着嗓子开口,“那两个想留就让她们留,回头让容怀给她们娘家兄弟派份差事也就是了。另外那两个,也让容怀定发嫁的人选,他知道该配什么人。 发嫁的份例你别管,让汪曲开了外库房去办。至于你堂姐和容怀的事,你想怎么定就怎么定,容怀私下给我递过信儿,容老太太一听是寄居你娘家的堂小姐,高兴的很。以容怀的脾性,不会亏待你堂姐。 如此也好,外人不能拿我内宅空虚的事作妖,也不能污你’善妒’乱嚼舌根。容怀和你堂姐这一定亲,你这乾王妃才嫁入皇室就晓得带擎娘家,澧县李氏再难缠也该懂得收敛,你也能放心离京……” 一摊上小媳妇儿的事,某人理智全程在线。 李英歌甜甜的笑,想亲亲萧寒潜,又怕点了火没烧着自己,反而磋磨死萧寒潜。 只暗搓搓往帷幔下钻,看着他埋在她衣下撑起的半节手臂形状,颤着眼睫娇娇道,“寡虞哥哥,你别裹着帷幔了……” 他受得住,她快受不住了,求解开束缚,加快欺负她的进程。 萧寒潜恍若未闻,动作渐轻渐慢。 他不动,李英歌动,钻出帷幔一看,她家夫君俊颜侧靠矮塌,凤眸轻阖,挣不过酒意,睡着了。 呼吸绵长。 鼻间酒气热热的暖暖的。 李英歌无声翘起嘴角,小心翼翼凑近他舒展的眉心,偷偷亲了一下。 萧寒潜没被亲醒,是被热醒的。 晨光轻浅,身上身下堆叠的枕头锦被却是又重又多,转眼一看,就见小媳妇儿蜷着身子睡在矮塌上,抱着他的手臂正好梦。 她扶不动他,就为他临时搭造简易床铺,不忘给自己分了两床锦被,散落的鬓发热出薄汗而不自知。 萧寒潜怔愣,昨晚断片的记忆慢慢复苏,闪过脑际定格在旖旎之处,他薄唇一挑,叼坏笑容瞬间蔓延至眉梢眼角。 一行踹飞枕头锦被,扯开裹着的帷幔,一行动了动被小媳妇儿抱着的手臂,抚上小媳妇儿汗湿的鬓角,顺带揉着小媳妇儿的耳垂笑,“媳妇儿,别睡了,快起来,都闷出一身汗了……” 李英歌只觉耳朵好痒,迷迷糊糊打掉某人的手,才睁开眼,就被某人一把捞出锦被,扛上肩头就出敞厅下拱桥,一路往起居室净房走。 某人化身悍匪,脚步大起大落。 李英歌顿时被颠得狂翻白眼,忙抓上萧寒潜的后腰,含着惊呼叫了声“寡虞哥哥”,然后,就被某人堵得无语凝噎。 某人正气凛然道,“媳妇儿,你不是想为我生猴子?好,我们边洗澡边练习一下,怎么生猴子。” 他表示控制得住自己,酒醒了,该秋后算账了。 人若撩人必被反撩。 李英歌在心中默念三遍警世名言,被某人霸气丢入浴池后,就给满脸坏笑做尽坏事的某人,跪了。 一路跪进松院,软绵绵摊在炕上,拘一把被某人狠狠欺负过的辛酸泪,懒懒冲谢妈妈招手,“两桩喜事儿,就拜托妈妈去办了。” 她表示心累,谢妈妈却是干劲十足,这回办的,可是实打实的喜事儿。 一喜嫁通房。 二喜嫁李娟。 谢氏捏着庚帖,心情略复杂的将庚帖推到李娟跟前,夏雨和冬雪看清上头写着的男方名讳,期待又怕受伤害的两颗小心顿时如灌进一汪仙汤,飘飘然忍不住抱在一起跳着叫着欢呼着。 容怀。 容先生。 容长史。 自家小姐嫁的不是账房先生,而是乾王府的长史啊! 夏雨和冬雪喜极而泣。 李娟愣怔的脸渐渐冒出绿光,杏眼大亮,脸色通红,“四伯母,这世上,真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她将来是长史夫人,那做起生意来岂非如鱼得水? 她嫁的不是人,是一座待她挖掘的小金山啊! 李娟羞涩退散,眼前飘元宝。 谢氏呵呵笑,“天上掉馅饼,要是接不住端不稳,照样能砸死人。你被砸死了不要紧,要紧的是乾王府和容先生的脸面。跟英哥儿去了东北别作,不作不死,不作七姨娘也能有个好盼头。” 她怒泼冷水,李娟笑嘻嘻接住。 李家一派喜色,乾王府送走发嫁的两个通房,迎来容怀的定亲六礼,亦是一派喜色。 武王府却是愁云惨雾,唯戎边南疆的武王带着长子以外的几个儿子,领兵出京时百官相送,倒是一时风光无两。 一进九月,中枢院越发忙碌,气氛越发肃穆。 松院亦是忙而不乱,谢妈妈领头打点行装,舔着笔尖点册子,不忘一叠声交待道,“什么东西忘了装都不打紧,左右祁东州是东北首府,不愁添置不成吃穿用度。只别忘了姝大姑奶奶给英哥儿做的暖帽风帽。 还有王爷送给英哥儿的那一箱子枕头,这两样要是忘了,可没处买去!要是我们英哥儿没枕头抱睡不好,小心王爷端着张油盐不进的冷脸,罚你们挨军棍!” 常青等人一阵善意大笑。 李英歌:“……” 她身边的忠仆们好烦,暗搓搓偷听到她家夫君酒醉爆料也就罢了,干嘛三不五时挂在嘴边揶揄她。 李英歌表示好讨厌,果断撂开手不管,只管点兵点将,琢磨带哪几坛乾王府珍藏的好酒上路,也尝一回高山流水美酒在手的快意。 她心情飞扬,秋雨则飞洒。 一场秋雨一场寒,寒进十月初冬已至,征战东北大军的粮草长队已然开拔。 先行离京的城南袁家门户落锁。 城南康家却是门户大开,喜红炮仗噼啪大响。 李姝的心腹妈妈挎着装喜蛋的食盒飘进松院,笑得嘴角裂到耳朵眼,“恭喜乾王妃,贺喜乾王妃,您有小外甥啦!” 谢妈妈等人一阵欢呼,纷纷合掌拜完佛祖,再拜无量天尊,哪路神仙都没忘。 李英歌灌了满耳叽叽喳喳的笑语,小脸露笑,笑得好傻。 第316章 相见则欢 萧寒潜发现,小媳妇儿今天的笑容特别甜。 一起晚间打拳时甜得心不在焉,一起沐浴时甜得能溺死人,现在用完晚膳一起散步时,甜得小脸直冒傻气。 萧寒潜心下好笑,面上一声冷哼,松开一路牵着转圈圈的软软柔荑,长指轻轻点上小媳妇儿翘得高高的嘴角,“康正行有了嫡长子,你阿姐生了个胖小子,到你这儿不过是得了个异姓的小外甥,就值得高兴成这样?” 正在放空的李英歌反应慢了半拍,全然没听出她家夫君自顾吃味,话语间冒着干醋味儿。 前世李松下落不明,她无所出,内二房血脉简单,连个庶出姐妹都没有。 今生她除了李松,还有李姝、李承铭,现在又多了个嫡嫡亲的小外甥。 谢天谢地谢谢氏。 李姝的子嗣运虽和前世有所差异,到底有小波澜没大风险,有谢氏雷厉风行,联合康家护着供着,和前世一般平平安安生下了嫡长子。 照着康家老太太的脾性,又有李姝这一开怀,后头再生毫无悬念,再有康正行不同前世,仕途不再颠沛受阻,李姝这一生,福运已改。 这第一个小外甥的出世,于她来说,意义大不同。 李英歌笑容更盛,点着她嘴角的长指,就点到了她笑得闪瞎人眼的贝齿上,她张口轻轻咬一下,行为好傻,说的话也好傻,“来报喜的妈妈说,小外甥沉手的很,还没巴掌大的小脸胖嘟嘟的,也不知道像谁?” 小外甥是亲生的又不是野生的,还能像谁? 萧寒潜无奈收回手,捻着长指背在身后,乜过去一个嫌弃小媳妇儿智商的眼神,“如果不像康正行,不像你阿姐,就该像小学究?不是都说外甥像舅?” 康正行是个书呆子,李承铭是个小古板。 小外甥要是随了这二人…… 李英歌越想越好笑,眨着眼睛追问她家夫君,“是吗?是这样吗?” 完了。 冒傻气的小媳妇儿怎么这么可爱? 萧寒潜表示不嫌弃小媳妇儿智商下线了,脚下伫足,背手偏头,弯身凑近一张严肃的俊颜,“媳妇儿,你让我亲一下,我再回答你。” 李英歌垂下眼睫,微微嘟起嘴,“那你快亲。” 完了。 冒傻气的小媳妇儿怎么这么软萌? 萧寒潜险些一个趔趄,忙稳住身形扭身压向小媳妇儿,他投下的阴影笼着小媳妇儿,亲得又爱又怜。 李英歌踮起脚来。 冯欣采的奶娘也踮起脚来,望着枫院灯光点点松院一片黑沉,放下脚跟摆摆手,示意守门的婆子关上院门。 她依旧无功而返,冯欣采气得将绣到一半的经文摔到地上,“我的诰命是琴姑姑代皇后娘娘颁的!王爷不来竹院,不和我圆房,我算什么庶妃?我就是个笑话!别人不知道竹院的门朝哪儿开,王爷能不知道?定是李英歌那小蹄子使了狐媚手段,把着人不肯放!” 奶娘苦笑,李英歌是否使了什么手段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们的手段使不进松院,更使不进枫院。 枫院规矩大得吓人,松院处置起人来,那就是不论黑白的一锅端。 奶娘不敢煽风点火,只得劝慰道,“老爷如今在王爷麾下,王爷要用人,讲究个恩威并施。为着老爷,您也只能暂时委屈些。您只瞧太后娘娘,常常召您进宫说话,直说您的经文抄得好,莫说皇后娘娘,就连皇上听了,也赞您孝义。 如今连要供奉在万寿宫小佛堂的经文,也交给您来绣,这可是天大的体面。莫说乾王妃,这满京城就没人受过这般抬举。眼瞅着就要离京了,您计较这些小事儿,不如赶紧绣好送出去,到手的就是旁人没有的风光。” 这话说的略心虚。 太后三不五时召见,布置的任务一趟赶一趟的重,说是看重,又似折磨。 冯欣采不敢攀扯太后,不甘不愿的捡起针线,忍着气道,“康大人是户部粮草官,牵着东北袁大人那头,王爷多半是要去康家观洗三礼的。你记得随一份礼。我们的行装可打点好了?” 奶娘含糊应了一声。 行装倒是收拾好了,只是什么时候走怎么走,竹院却没得到半点交待。 奶娘心下隐隐不安。 康家老太太亦是面露不安,一面迎着携手而来的谢氏、李英歌进内院,一面道,“托乾王妃和亲家夫人的福,今儿这洗三礼才能办得这样热闹。来的都是尊贵人儿,别说我那大儿媳粗手粗脚,只敢躲进厨房操办席面,只说我这老太婆,也就是见着亲家夫人来了,这心才安稳些。” 李英歌要来,城阳大长公主先就派人登门送礼,连带着来了不少宗室的妈妈丫鬟,代主子道贺。 阵仗大过当年李姝过门,康家是泥腿子出身,到康正行身上才洗干净裤腿的泥点子,康家老太太再能端架子,也禁不住这许多的官夫人官太太长袖来往,只觉如坐针毡。 谢氏闻言一脸谦虚,双手奉上梯子,“您是正行的母亲,是这家里的老封君,只有别人奉承您的,没有您迁就别人的。您要是懒怠应酬,只管坐那儿给个笑脸,您要是不嫌弃,且让杨妈妈给您打个下手。” 含蓄提点,实力帮衬。 康家老太太即得了面子又得了帮手,心头大定之余自是千喜万谢,不忘对李英歌慈爱道,“乾王妃要是嫌吵闹,就帮老婆子陪陪老二媳妇,她还吹不得风下不得床,小姐妹俩正好清静说话。” 说罢挽着杨妈妈亲亲热热飘走。 谢氏一脸奸笑,“瞧见没有?你阿姐在康家的日子,算是熬出头了。” 她表达母爱的画风一向清奇。 李英歌表示不忍直视,暗搓搓拿手戳谢氏又胖了一圈的脸,抿嘴直笑。 李姝也戳了戳李英歌的脸,笑得十分鄙夷,“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哪里会抱小孩子?要是摔着碰着了,我找谁说理去?跟亲王正妃评理,岂不是要敲登闻鼓滚钉板?我这还坐着月子呢,扛不住。” 她拿话逗李英歌,先前顶着大肚子姐妹相见也不敢闹,这会儿卸货了,拉着李英歌就是一顿揉搓。 惹得满屋欢笑。 李英歌心痒手痒,不理李姝改去缠谢氏,“阿姐说的不算,娘说得才算。待会儿小外甥回来了,您抱过了也让我抱抱吧?” 谢氏一脸冷漠的推开女儿,“你阿姐哪里说错了?跟个孩子似的就会撒娇,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羞是不羞?” 因为太高兴了嘛。 李英歌表示不羞,只管猴在谢氏身上。 谢氏无视滚来滚去的女儿,转头问李姝,“大名可取好了?” “双字守恒。”李姝看着李英歌的猴样儿笑得不行,闻言越发笑得母性光辉闪瞎人眼,“生下来还没睁开眼呢,家里上上下下就’恒哥儿,恒哥儿’的叫开了。” 小外甥叫康守恒。 和前世一样。 真好。 李英歌哀求变哀嚎,哼哼道,“我不管,我要抱小外甥!” 母女三人笑闹成一团,前头稳婆揣着满兜沉甸甸的洗三礼飘走,李姝的心腹妈妈抱着康守恒飘了进来。 小宝宝裹在从萧寒潜那里淘来的包被里,不哭不闹,洗得香香的,睡得香香的。 母女三人顿时不躲清静了,谢氏抱完李姝抱,当娘的跟孩子不是自己生的似的,一行抱着不放手一心啧啧惊叹自家小宝宝好乖好静。 没出息的成了李姝。 谢氏翻白眼。 李英歌也翻白眼,“阿姐,该给我抱了。” “快请乾王妃抱恒哥儿出来!”康家老太太身边的妈妈满脸喜色,跌跌撞撞冲进来,“乾王殿下来啦!一出中枢院就直奔咱们这儿呢!李三舅爷正带着人往二少奶奶这儿来呢,说是来接乾王妃,再瞧瞧咱们恒哥儿!” 求也求不来的体面,哪个会拒绝? 谢氏和李姝齐齐暧昧的诡笑,嘿嘿嘿看向李英歌,然后愣住了。 李英歌抱小宝宝抱得有模有样。 前世她不知参加过多少次别人家的洗三礼,不知抱过多少个别人家的小宝宝,动作即标准又熟稔,瞬间秒杀谢氏和李姝。 她扬起傲娇的小下巴,“我就隔着窗户抱给寡虞哥哥看一眼,不出屋子,惊不着恒哥儿也吹不着恒哥儿。” 谢氏和李姝果断闭嘴。 李英歌飘出内室,站定外间窗边,冲跨进院门的高俊身形漾开笑脸,“寡虞哥哥,快来看我的小外甥。” 小媳妇儿又笑得甜甜的傻傻的。 萧寒潜一张面瘫脸转瞬柔和,上前半垂俊颜,声音也不由轻轻柔柔的,“听小学究说,刚才洗三的时候任人怎么折腾,怎么闹腾都没哭过一声?他怎么这么能睡,吵也吵不醒?” 李承铭已然对’小学究’这昵称过耳不入,闻言忙举手表示有话说,他可是全程围观小外甥洗三的当事人,偏被萧寒潜高大宽厚的身形挡了个严实,凑不上去插不上话。 李英歌满心满眼都是怀里软软小小的小宝宝,只踮起脚倚上窗台,轻轻掂了掂怀中襁褓,“我和娘、阿姐换着抱他,他也没事人儿似的只管睡自己的。可乖了!寡虞哥哥,你也抱抱他吧?” 先练习一下,为将来做准备。 萧寒潜一愣,指尖触及的襁褓半旧不新,是他小时候用过的,既熟悉又陌生,搭上掌面的触感和重量却是全然陌生,轻得远非他肉眼所见,软得像一团小小的云。 人前冷情冷脸的乾王殿下,生平第一次受到了惊吓,手足无措得话一出口,就方寸大乱,“怎、怎么抱?” 第317章 离别不苦 臂弯间的襁褓像一团棉花,松软喷香。 萧寒潜不敢用力不能放松,僵着身子靠上窗台,手肘得以支撑后不禁轻轻吁出一口长气,这才惊觉小媳妇儿手把手教他怎么抱襁褓,自己竟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他无声笑叹,“媳妇儿,你一定是听错了,他一点都不沉手。” 看着小脸肥嘟嘟的,实则轻软得不可思议,还不如当年,他抱着尚在襁褓的小媳妇儿有份量。 他也曾这样抱过小媳妇儿。 萧寒潜的心塌了一角,锋锐的剑眉柔和得像融化的蜜糖,又甜又浓。 全然忘了当年他不过是个十岁小男孩,轻重感怎么能同日而语? 李英歌忍不住脆声笑,笑完眉心微蹙,探头去看小外甥,疑惑道,“寡虞哥哥,你说的好像也错了。娘说恒哥儿像大姐夫,阿姐说恒哥儿像她,我怎么看不出来?好像也不像小承铭?” 才三天大的小宝宝,顶多像个球球。 萧寒潜却颇以为然,已然被小媳妇儿带跑偏,乜一眼臂弯间的襁褓,再乜一眼跟前的小媳妇儿,不太确定的道,“是不是像你?你看这小嘴巴,还有小鼻头。像你一样,小小的粉粉的。” “是吗?”李英歌眉眼弯弯,趴上窗台和萧寒潜头靠着头,低声咬耳朵道,“真的像我吗?你看他,他砸吧嘴了,好可爱啊!阿姐说,刚生下来的时候红彤彤的,真像只小猴子。这两天长开了点,白白胖胖的,你看他的脸,五官都快嘟到一块儿去了,像肉包子。” 小宝宝再可爱,也没有小媳妇儿可爱。 她这样欢喜,轻轻浅浅几句话,就轻易撩动了他的心弦。 明明她说的是小宝宝,明明晴空朗朗、气氛静好。 他却想要狠狠的抱她,抱着她做生小宝宝的坏事。 他塌了一角的心,接连崩垮。 萧寒潜第一次生出自己不太正经的自觉,他的呼吸拂上小媳妇儿散落的发,声音低低的,“媳妇儿,你别给我生猴子了,你也给我生个包子吧?” 想是一回事,真抱在手里是另一回事。 他的动作和他的语气一样虔诚。 她家夫君,将来会是个好父亲吧! 李英歌咬着唇笑,“好。” 被冷落的李承铭却笑不出来,他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他家二姐夫的耳根慢慢变红了,他哪里想得到,萧寒潜这是被自己脑中不正经的想法羞红了耳根,只抓耳挠腮的终究按耐不住,挤进二人世界,踮着脚去看襁褓。 李英歌不仅不觉得李承铭是电灯泡,还抱着李承铭的小脑袋啵了一口,笑道,“小承铭快来看看,恒哥儿像不像你?” 萧寒潜顿时黑脸,“不像。” 李承铭顿时两难,即不想扫阿姐的兴,又不能反驳他家二姐夫,只仰着被阿姐亲得羞红的脸,眨巴眼望着萧寒潜委婉道,“二姐夫,我是恒哥儿的亲舅舅。” 萧寒潜耳中回荡着小媳妇儿那一声啵,脸色更黑,“怎么?和小外甥长得像很值得高兴?他像个包子,你也像当个包子?我和信国公、老麻叔,可等着看你将来当小将军。” 李承铭莫名被说服了,点头道,“是不像。” 萧寒潜淡淡嗯了一声。 看着她家夫君一本正经的忽悠人,李英歌绷不住了,歪在窗楞上无声大笑。 她怕惊着小外甥,李姝的心腹妈妈也蹑手蹑脚的,矮身进内室,憋着笑把入耳的只言片语完美转述。 李姝抽了抽嘴角,“娘,我觉得我这一孕傻三年的傻气,都摊到英哥儿和小承铭身上去了。小承铭也就罢了,左右有信国公和老麻叔教导。英哥儿这一团孩子气,倒叫乾王殿下越宠越活回去了,这去了东北,怎么支应门庭?” 谢氏也抽了抽嘴角,“少五十步笑百步。之前你不也叫正行越宠越活回去了?还要老娘和英哥儿出面,才彻底压服了你婆婆和你大嫂。如今你能支应门庭了,倒闲得操起英哥儿的心来。嘁,这都不算事儿!” 有人宠,才算事儿。 天塌了腰杆也能挺得直。 谢氏嘿嘿笑。 李姝无言以对。 外头却是一阵咋呼,康家老太太挥舞着大袖子飘进来,老骨头简直生龙活虎,中气十足道,“快!御乾宫的江公公!江公公来了,皇上要见我们恒哥儿呢!” 她喜得无可无不可,瞅见萧寒潜和李英歌就要往下跪,唬得急急转出内室的谢氏忙一把扶住。 “这就是乾王妃心心念念的小外甥?”江德海让着陪同的康正行,侧身站定,随意一瞄襁褓,“既睡着就别惊动了。康大人可给孩子取好了名字?若是名讳已定,且随杂家进宫禀一声,求一份皇上的墨宝也是好的。” 启阳帝亲笔题名,可镇宅可传家。 康家老太太一听这福气是李英歌引来的,恨不得怒抱李英歌大腿,一面急切而不失恭谨的送走江德海和康正行,一面撇下宾客对着李姝嘘寒问暖,只差没把谢氏和李承铭也一并供在康家。 李姝这日子,何止是熬出了头,简直能在康家横着走。 李英歌偷偷拽了拽她家夫君的袖口,桃花眼又娇又亮,“寡虞哥哥,父皇怎么知道我盼着小外甥出世?是你跟父皇说的?” 是他气启阳帝的时候提过一句。 没想到启阳帝记在了心上,还来了这么一手。 萧寒潜摸了摸鼻子。 李英歌暗搓搓探进袖子里,握着萧寒潜的手指晃,“寡虞哥哥,谢谢你。” 萧寒潜果断不解释,挑着眉尾靠近小媳妇儿,“只是口头上谢?” 李英歌脸色红红,“回府的路上,你想亲几下就亲几下。” 萧寒潜得寸进尺,“只是路上?那晚上呢?” 李英歌不做声。 待喧哗褪尽,遁入静谧的枫院后,李英歌听着浴池香汤拍打凹槽玉石的哗哗轻响,越发做不得声。 她趴在萧寒潜光洁而雄浑的胸膛上,脸红得辨不出原本的白嫩,攀着萧寒潜的肩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得期期艾艾的求道,“寡虞哥哥,闹够了吧……你别再蹭了……” 他过门不入,辗转着摩挲着。 抱着她哄着她,练习怎么生小宝宝。 李英歌软得话语支离破碎。 萧寒潜哑声张口,半晌才吐出声音,“难受?” 李英歌直往她家夫君怀里钻,露出的后脑勺几不可见的点了点。 她在慢慢长大,慢慢变化。 萧寒潜心间绽放欢悦的花,他动了动干涩的喉结,抱着小媳妇儿跨出浴池,带着她倒向墙角罗汉床,长指温柔,“媳妇儿,不难受,不难受了。我服侍你,像新婚那晚那样,服侍你,好不好?” 好或不好,答案才转到舌尖,就被他含进了口中。 李英歌迷迷瞪瞪,一连几天都跟喝高了似的。 萧寒潜却是清爽无匹,一连几天都尽心服侍小媳妇儿,好生邪魅的丢下句饱含深意的“我在东北等你”,就端起张震慑朝野的冷脸,先行领大军开拔离京。 他走得声势浩大,留下汪曲和张枫护送小媳妇儿。 李英歌抖着发酸的手,目送某人假正经的背影消失在十里亭外,翻着白眼去了城南。 李姝语重心长,“闲话我也不多说了。我送你的那一盒子小木头人,你记得和乾王殿下抽空多看多学,勤加练习。早日给你小外甥添个小表弟小表妹。” 李英歌一脸冷漠的抱了抱小外甥,又翻着白眼去了李家。 谢氏亦是语重心长,“废话少说。你身边都是得用的人才,一手好牌从京城带去东北,你要是还能打烂了,我也只能道一声’是老娘输了’。回头你要是没生下小外孙小外孙女,别回京,也别喊我娘。” 李英歌一脸冷漠的抱了抱谢氏,再次翻着白眼去了大长公主府。 陈瑾瑜成天躲在小药房里通宵搞药研,正睡得昏天暗地,只叫雨晴转交亲手绘制的小册子第二部,并一句话: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后会必有期。 确定这是临别赠言,而不是接头暗号? 李英歌一脸冷漠的揣好小册子,拜别城阳大长公主和信国公,已然懒得翻白眼,转去了兴园。 灯辛小道长一派出尘口吻:无归道长又闭关了,好走不送哟。 哟个鬼! 李英歌简直没脾气。 亲友团一个比一个奇葩,都说别离苦,她怎么就苦不起来呢? 李英歌表示扼腕。 冯欣采表示妾身做不到啊,她不过是紧赶慢赶的将绣好的经文送进宫,太后却要留她在万寿宫的小佛堂念足七七四十九天的供奉,表完对佛祖的诚意,再代李英歌在太后和皇后膝下表孝心。 表个屁! 这份风光,她不想要了! 男主子和女主子都走了,乾王府的管家权,她也不想要! 然并卵。 冯欣采气得两眼一翻,没昏过去,顿时哭晕在小佛堂高高在上,满面慈悲的观世音脚下。 京城内谁人欢喜谁人愁,已被飞扬的尘土远远抛在身后。 李英歌窝在舒适无比的亲王妃车架里,呼仆唤婢笑闹一处,漫漫路途硬生生走成了大秦北部一月游,或闲着跑马小酌,或和李娟细商生意事宜,说悠闲,还得忙着给她家夫君回信。 萧寒潜领的是急行军,却不忘沿途采风景,飞鸽传来的东西比她的亲友团更奇葩:奇怪的小石子,不知名的干花,沿途官道贩卖的当地小玩意儿…… 不值钱,却被谢妈妈当成宝贝,装满了一个小箱笼。 李英歌哭笑不得,回信还不能敷衍写流水账,必须声情并茂走笔如走心,闹得她现在一瞧见领队的张枫打马靠近,就怕回信又被萧寒潜无情打回,要求重写。 这一日听见熟悉的马蹄声,李英歌登时条件反射的抖着手抖着笔杆,挨上车窗,“寡虞哥哥的飞鸽又到了?” 张枫摇头,送上的却是邸报,“定北大将军守卫琼俞关防线有功,由定北大将军擢拔定北候。” 淇河李氏的内大房,封侯了。 第318章 都是被你们惯的 淇河乃祁东州辖下的边关重镇,除淇河李氏、淇河袁家外皆是将门、巨贾大姓,东北大营在后,大小卫所在前,如今又有内大房封侯,繁闹之余不失肃穆,十里不同俗,连接祁东州的官道铺越远道越宽,端严之余尽显华盛。 城内坊市才开,摊贩商家正卸门板打哈欠,静谧晨曦下的街道骤然响起急雨般的马蹄踢踏声,其上士兵和身下军马一个鼻孔出气,粗喘连连,面红耳赤的模样,吓得围观群众猛吞哈欠。 士兵扬起手中卷轴,嚎出憋了一路的老气,“曲江道破了!狄戎第六郡城破了!大捷!大捷——” 回音悠长,满城哗然。 大秦开虐狄戎,从泰康十五年虐进泰康十八年,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战事临了,尾声号角只待吹响。 兵家战事不必多说,只说祁东州民风彪悍,酒楼茶馆呛啷声响,有人怒砸酒碗,拍桌道,“这一回,狄戎狗贼头头的脑袋,又是乾王殿下摘的!哪个脑瘸的说殿下’玉面杀将’之名是止小儿啼哭的?分明是叫咱扬眉吐气的!” 有人怒砸茶盏,击掌道,“乾王殿下厉害,乾王妃也能耐的很!慈善堂、针工坊、祁东商会,哪个不是乾王妃领着名下能人异士操持起来的!一战三年,朝廷威风,咱们轻省!不课重税不抓丁充军,退伍的伤残的鳏寡的,各有着落!” 有人怒砸桌椅,指天道,“要我说,还是皇上英明神武!登基十八载,潜龙蛰伏十一年,四年安内三年囊外,要战就战个一鼓作气、一打到底!龙生龙,咱有’玉面杀将’,南疆有武王殿下!东北舆图一年一扩,南疆边防一年稳过一年,儿子骁勇,那是做老子的教得好!” 豪情壮语此起彼伏,店家看着满地残的碗碟,捧心肉疼道,“砸得好,说得好!今年这天候也好!这会儿还不见雪点落下,合该有个暖冬好过咯!” 初冬天气暖,小似立春时。 外头人闹得马屁龙屁拍得震天响,东北乾王府却是热闹而不嘈杂。 小福丁儿踩着满园喜庆,脚下一个风骚走位,迎上来人擎起手臂,一声哎哟喂,“忠爷怎么亲自来了?您要来派人吱一声呗,我领着八抬大轿,好去商会接您老呀!” “捷报是全城喜事,王妃及笄更是咱们的大事。我自然要亲力亲为。”忠叔抖着半白胡须笑,不搭小福丁儿的手,一巴掌拍开道,“你少跟着外头人一道寒碜我,叫什么爷!咱们王爷还在曲江道没回来,我是来给王妃送东西的。” 他做的是行商行当,人却生得老当益壮,满面红光声如洪钟,不像商人像武将。 蒲扇似的巴掌一拍,险些没把小福丁儿拍飞。 “忠叔诶,您不吃我一声孝敬也罢,您这趟又给小王妃孝敬什么好东西?”小福丁儿呼呼着手臂,抱肩道,“您老事忙,没那闲功夫盯着下头人做事。我再代您过过眼,省得下头人疏忽,好东西里混进脏东西。” 他意有所指,暗怼王环儿。 自两年前从官署后衙搬进东北乾王府后,谢妈妈就顶了王嬷嬷内院总管的职司,王嬷嬷处于半荣养状态,萧寒潜在她在,萧寒潜不在她也不在,多半时间自回名下田庄住着。 王环儿年已二十有一,独居田庄算什么事儿,年纪大了心就急了,背着王嬷嬷几次三番给忠叔、府里送田庄的出息,以求怒刷存在感。 可惜,以前她还能往官署后衙送进东西,如今却别想把自己送进府里。 忠叔管着李英歌的名下产业,小福丁儿管着一应采买事宜,直将静若假小姐,动如真疯狗的王环儿挡在了门外。 “不劳你费心。那两位就是想闹幺蛾子,也闹不到我手里。”忠叔不以为然,脚步稳健,“今儿这一趟都是王妃及笄礼上用的器具、食材,我亲自展的眼。小件的好东西,我给大家伙都留多了一份。另有样大件的……” 不可说,暂不可说。 忠叔弹着舌头,老眼微眯,“也是好东西。” 小福丁儿闻言一愣,手里被塞进一沓红底清单,刷啦啦翻到记录那样大件好东西的细目上,娃娃脸顿时笑皱了,果断闭紧打诨插科的嘴,止步枫院外,颠颠飘去收东西对清单。 而此枫院非彼枫院,冷硬不再格局大变。 绕过影壁可见三间打通的穿堂,左右排房住着谢妈妈等仆婢,过了穿堂假山流水自成一方园景,蔷薇花墙、葡萄藤架、寒竹石桌,处处鲜活柔婉,花木葱茏。 忠叔穿行其间,虎步变猫步。 谢妈妈迎头一看,见忠叔做贼似的蹑手蹑脚,生怕惊着此间主人似的模样,不由笑骂道,“后天才是及笄礼,你一头管着英哥儿的产业,一头管着商会事务,这两天倒闲得一趟趟儿的往英哥儿跟前凑,怎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英哥儿越大越没个姑娘样儿,都是被你们惯的!” 李英歌甩出一摞规划细目,要办这个要办那个,忠叔出钱出人出力。 李英歌眉心一蹙手指一点,要改这个要修那个,汪曲出主意跑断腿。 李英歌想跑马想上山下水,赶上大战中场休息,萧寒潜就带着小媳妇儿一顿疯玩,赶上休息完毕回前线,萧寒潜就让常青、小福丁儿陪着小媳妇儿,明里一溜侍卫,暗里一排暗卫护着。 李英歌重回故土,顿时放飞自我,萧寒潜只做那放风筝的人,任她飞高高,牵系着把持着,笑看着。 他纵着她,汪曲和忠叔有样学样,下头人跟着振臂呼应。 外人道一句乾王妃能耐,赞一声乾王妃贤婉,殊不知乾王妃在她的一亩三分地里,恣意得只差没上天。 忠叔嘴角一裂,笑出八颗牙,“老姐姐别光说我,王妃用来调酒的那一套西洋琉璃酒具,可是你撵着我淘澄来的。我和老汪再惯着王妃,也不过是些外务上头的事体,可比不上你这内宅妈妈惯得狠。” 谢妈妈一噎,老脸笑,嘴里恼,“你懂啥!内宅事体办起来,那才叫折腾人!” 她口嫌体正直,忠叔抓着胡须接话茬,“怎么?王妃又改动枫院哪处了?” “也不知哪儿来的鬼精想法,说要学文人雅士’芦荡垂钓’。”谢妈妈语气无奈,笑容溺爱,“好好的荷花湖,挖了一半淤泥填了一半新土,让人插上了蒹葭,我打眼一看,半片湖面不是黄就是绿,也看不出哪里’雅’。偏英哥儿还说,那蒹葭是好东西,回头能派得上用处……” 二人一行说,一行绕过二进上房,转到三进院落,视野几乎被活水引就的阔朗湖面占据,半黄不青的蒹葭随风倒向湖面,间中参杂着败落的荷叶,一湾碧波,一架玉石桥。 桥下岸边,常青为首的一溜常字辈丫鬟排排坐,左六人右七人,中间一道清秀身影,闲闲靠坐玫瑰椅,握着钓杆,好不惬意。 少女初长成,身段本该婀娜,此刻却冬袄裹大氅,绾着松松团髻的小脑袋上,扣着顶竖着小耳朵的暖帽,远看活像颗长耳朵的绒球。 这一身只图保暖不求美观的打扮,显然出自谢妈妈的手笔。 忠叔一乐,“今年是暖冬,还不到里三层外三层的时候。老姐姐疼王妃,也不能这么个疼法,回头反而捂出病来。” 男主子时常不在,真正照三餐娇惯女主子的,谢妈妈称第一,他和汪曲等人只敢称第二。 谢妈妈也乐,全然没有被人当场拆台的尴尬,嘿嘿道,“女儿家畏寒不畏热。我这是为英哥儿的身子好,也是为小夫妻俩的将来好。” 忠叔表示懂了,黑红的老脸越发红。 绒球似有所觉,循声转头,现出暖帽包裹的巴掌小脸,远山做眉桃花做眼,鼻头小巧唇瓣润艳,长开的少女娇颜二分稚憨三分娇媚五分明艳,嘴角一翘,红扑扑的小脸顾盼生欢。 李英歌扬起笑颜,冲常青等人丢下句“你们接着钓”,就按着暖帽提着木桶,轻巧跑跳,“忠叔!” 忠叔忙紧走几步迎上前,口中连连应“诶”。 他看着李英歌,只觉记忆太久远,谢氏少女时的模样已然模糊,和眼前人似重叠似抽离。 他本无依无靠,是个卖身葬父母都无人问津的垂死孤儿,是谢氏让他父母得以入土为安,是谢氏给了他新生,保他姓给他名,赐他落定生长的根。 忠叔,忠叔。 他唯有一颗赤诚忠心。 努力学本事努力做生意,瘦弱身板炼成粗壮模样,他要活得长长的久久的,无缘近身报答谢氏,只愿老死终身侍奉李英歌。 谢氏的女儿,他来守护。 谢氏的女儿,他来惯着。 他用力擦了擦半点尘污也无的粗粝手掌,小心伸手接过木桶,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站定,躬身看木桶,红面露笑,“王妃好手法,收获可真不少!” 李英歌顿时傲娇,指着木桶里交颈游弋的四尾肥鱼,“常青她们那儿还钓了许多,这四尾大的是我特意留出来的。两尾给你,两尾给汪公公,正好你一并提了去分。” 忠叔咧嘴笑。 谢妈妈哼哼。 李英歌折身抱着谢妈妈的胳膊笑,“妈妈也有,都在常青那儿留着呢。剩下的今晚枫院人人有份儿。” 谢妈妈不哼了。 忠叔笑容更深。 这样娇憨可人的王妃,他怎能不惯着? 他如是想,也怪不得王爷为了王妃,肯“那样”费尽心思…… 忠叔提着木桶的手偷偷敲出一个窃喜的节拍,垂眼遮去眼底闪烁,对着李英歌,糙性情变软性情,洪亮嗓音不禁转低放柔,“好叫王妃知道,您交待的事儿,都办的差不多了。” 第319章 来了一拨又一拨 李英歌交待的事儿? 什么事儿? 谢妈妈看一眼李英歌,再看一眼忠叔,登时警铃大作,“你们俩打的什么哑迷?这是又要捣鼓什么事儿?” 她又好笑又好气,表示才折腾完荷花湖,求别再折腾人了! 李英歌默默汗颜,她确实准备折腾人。 鉴于谢妈妈对内二房逝者一向敬畏并偏颇的态度,并不打算让谢妈妈参与其中。 是以光明正大的冲忠叔飞了个眼色。 忠叔心领神会,也不遮不掩的回了个眼色,一行笑一行说,“等办完及笄礼,还要向王妃借常一、常二和常三、常四几位姑娘一用,好完满收尾。” 常一四个的本事不在内宅,专替李英歌在外头跑人脉跑生意。 干系着外头的人和事,谢妈妈警报解除,不理二人机锋,转而希翼道,“英哥儿后天及笄,王爷可赶得回来?” 忠叔目光一闪,“张中将只派人送了礼单和贺礼,今儿一早跟着捷报前后脚送进城的。我都交给小福丁儿了。” 张枫荣升中郎将,一头忙着砍狄戎狗贼的头,一头负责和乾王府的往来。 谢妈妈面露失望,“曲江道才刚拿下,这战场要收拾,军功折损要往京里报,不定又要耗上小半个月。” 说着飞快扳着手指,数着日子道,“王爷这一战,又是半年不着家。英哥儿……” “我可能嫁了个假夫君。”李英歌果断抢答,怒翻白眼道,“妈妈,都三年了,我都习惯了,你怎么还没习惯?不过是场慎重些的生辰,怎么能跟家国军事比?好妈妈,你别念了罢。” 谢妈妈顿时没脾气。 一时喜李英歌适应良好,一时忧李英歌没心没肺,正待念叨几句及笄礼意义不同,就听忠叔好心解围道,“王妃给老汪留的这两尾鱼儿,老姐姐且带个路,这就给老汪送去吧?” 李英歌冲忠叔感激一笑,果断捂着耳朵飘走,逃离年纪越大越爱碎碎念的谢妈妈。 谢妈妈瞪忠叔,“你再这么惯着英哥儿,以后都别想进枫院的门!” “老姐姐先别恼。”忠叔一出枫院,矍矍老眼一阵狂闪,“且听我说件事儿……” 谢妈妈听罢眉开眼笑,捂着嘴道,“好你个老忠头,原来是做戏给英哥儿看,倒把我也骗住了。” “这不叫骗。这叫善意欺瞒。”汪曲招呼二人进屋落座,掖着袖子拨弄桶中活鱼,语气似水柔和,“可别叫小王妃察觉,辜负了王爷一番用心。小王妃那儿,就劳烦妈妈帮着打两天掩护。至于那样大件东西……” 他冲一旁杵着乐呵的小福丁儿招手,围坐一处道,“那东西不好摆弄,要想不露动静,妈妈得配合着,我和老忠头、小福丁儿少不得暗地里联手……” 四颗脑袋凑在一块儿,一阵暗搓搓的嘀咕。 汪曲的院子门窗紧闭。 乾王府的侧门则大开,有客远道而来,二门上的婆子忙滚进枫院通禀,“李家老爷、夫人,派人来给王妃贺喜送礼啦!” 李福和杨妈妈风尘仆仆,才跨进穿堂,就叫闻讯而来的李英歌扑了个满怀,抱着杨妈妈又惊又喜道,“杨妈妈,怎么是你们二位亲自来了?” 杨妈妈哎哟哎哟叫,搂着李英歌舍不得放手,目光黏在李英歌身上不住打量,嘴里笑道,“我们英哥儿长成大姑娘了,及笄是大生辰,走这一趟是为贺喜,也是为道喜。姝大姑奶奶又给你添了个小外甥女!” 李姝三年抱两,去年刚给康守恒添了个弟弟,今年又添了个妹妹。 可见李姝和康正行多少恩爱。 李英歌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挽着杨妈妈请李福落座,语气十足欢快,“娘和父亲可好?小承铭可好?我的小外甥女像谁?像阿姐吗?” 明明书信和节礼三年不落,话到嘴边,却仍觉问不够说不尽。 杨妈妈笑个不停,答个不停,李福好容易才觑着空,接话道,“我们李家这一房另立了族谱,夫人做主办了间族学,除了锵大少爷、铨二少爷家的小少爷小小姐们,还有几位交好人家的子侄闺女,学生不多不少,老爷如今也得人称一声’老师’了。” 上一代的恩怨没必要牵连下一代。 李福一句带过,又兴奋道,“铭三少爷考中了武科探花,皇上没见状元榜眼,单召了铭三少爷,钦点的武探花。可惜老奴和杨妈妈走的早,没能瞧见铭三少爷戴花游街,不定多少风光!” 武不如文,从来只有文科里出天子门生的,武科里能得皇帝钦点的,堪称凤毛麟角。 启阳帝即给面子,又给力! 李英歌笑成傻白甜,默默给启阳帝怒点三十二个赞,好感度瞬间爆表。 李福比她笑得更傻,老怀大尉道,“这只是一喜,还有一喜——皇上封了铭三少爷百户衔,先进宫中禁卫军历练一阵子,等过完年,明年二月衙门开印后,就正式转入中军都督府担任实职,在信国公麾下做事。” 老麻叔身边的小跟班,成了信国公名下的小百户。 李家蒙尘的门楣,重放异彩。 李英歌已然笑不动了,揉了揉发酸的脸颊,又去戳杨妈妈的脸,嘟囔道,“敢情你们是攒着好消息,好一气儿亲口告诉我。怪不得这个月老等不着京中来信。” 简直惊喜连连。 杨妈妈和李福一阵笑。 “这包裹我一路不错眼的带在身边,你可收好了。”杨妈妈解下随身包裹,压低声音道,“都是你小外甥、小外甥女穿过的小衣裳。姝大姑奶奶亲手拾掇的。回头你轮换着压到枕头底下,借借姝大姑奶奶的福气,早日为乾王殿下生儿育女。” 亲友团一致认定,及笄礼等于圆房。 比起谢妈妈连日来的魔音贯耳,杨妈妈这话简直含蓄委婉。 李英歌抱着包裹眨眼睛,好生无辜的道了句“王爷还在曲江道不得归家”,就嗅着包裹的奶香味儿软软道,“妈妈别急着说这些。我收了好些上好的药材、皮毛,还有王爷这几年为小承铭留的好弓好马,你们正好一并捎回去。” 她起身离座,俏立眼前,身量已经高出谢氏一个头。 小女孩真的长大了。 杨妈妈看得心头又酸又热,哪里还顾得上为萧寒潜不在而失望,忙虚扶着李英歌一叠声道好。 二人头碰头,扎进小库房里直耗了大半晌。 杨妈妈只身回转,身后粗使婆子大箱小箱,流水似的抬着抱着,跟着送去客院,阵仗堪比搬家。 李福见状直抽嘴角,肩头却耷拉下来,低声道,“夫人入冬后就病了一场,如今还要靠汤药养着。这事儿,真不跟王妃知会一声?” 自李英歌离京后,谢氏就开始吃斋念佛,但求女儿子嗣顺遂,之前养胖的身子撑大的胃口,迅速消瘦清减。 谢氏不让说,他们不敢提。 一向健朗的人这一病,着实吓坏了李家上下。 谢氏却不以为然,一手干汤药,一手捻着李承铭的封赏名帖,嘿嘿直笑。 笑得中气挺足。 “夫人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阳奉阴违,才是真扎夫人的心。”杨妈妈一摆手,一挑眉,“裘老院正亲自给夫人把脉开药,说上年纪的人偶尔小病小痛,反而是好事,好过积压着一气爆发。夫人是瘦矍,不是瘦弱。我们这一趟,也不算报喜不报忧。” 她懂医理会药膳,谢氏身体如何,她心里有底。 李福闻言不纠结了,提起裘老院正,不由笑道,“晋宁郡主和裘郡马走得比我们还早,算着日程也该到了。攒着好消息的可不单是我们,等王妃见着晋宁郡主,也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杨妈妈呵呵笑。 门房也呵呵笑,一路囔囔的冲进内宅,“王妃!晋宁郡主代城阳大长公主、信国公,亲自来给您主持及笄礼啦!” 贵客来了一拨又来一拨,门房兜着拿到手软的打赏,一声通禀响彻枫院。 震得李英歌再次捂耳朵,再次飘进穿堂。 陈瑾瑜面色红润,精气神倍儿棒,叉手抱肚子,嘻嘻道,“好妹妹,我说什么来着?高山常在,绿水长流——” “后会必有期。”李英歌下意识接道,然后睁大了眼睛,瞪着陈瑾瑜微微隆起的肚子,“瑾瑜姐姐,你,你怀小宝宝了?” 说好的假成亲呢! 哪儿来的小宝宝! 李英歌惊喜变惊吓,瞬间脑补出一场“大长公主爱女珠胎突现为哪般,假作婚姻不爱郡马爱面首”的狗血大戏。 然后被雨晴无情戳破了,“乾王妃放心,孩子是我们郡马的。坐稳了胎才启程离京往您这儿来,路上走的慢,一边玩一边走,如今已经快五个月了。” 又凑近李英歌咬耳朵,“郡马对我们郡主可好了。三月踏春四月听雨,五月初五圆的房,转眼就诊出了喜脉。” 雨晴不愧是陈瑾瑜身边的第一婢女,日子记的可真清楚。 携手约会,可见夫妻俩日久生情,假戏已成真。 再反推怀上小宝宝的月份,可见裘先梓对陈瑾瑜是真“好”,圆房圆得相当频繁。 李英歌替大喇喇爆料的雨晴脸红,又是高兴又是郁闷,套用谢妈妈的口头禅道,“瑾瑜姐姐,这几年我和你通的是假书信罢。你做什么一点口风也不露,要瞒着我?” “我这是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有什么好说的?”陈瑾瑜含糊应了一句,扬手搭上李英歌的肩,掏出袖中物什塞过去,意味深长道,“那,我在路上画的——小册子第三部,算作我送你的生辰礼啦!怎么样,我对你好吧?” 好惨了。 能不能别一见面就开车? 李英歌一脸冷漠的抖着手,小册子没拿稳,啪一声掉落地面。 第320章 粉墨来登场 穿堂风卷过地面,吹得小册子纸页翻飞,葳蕤的人物画一半藏一半隐。 雨晴忙抬袖遮脸,拎起小册子塞回李英歌手中,红着脸急声道,“乾王妃快收好,千万别被人看见。” 她后知后觉,自从发现自家郡主是个画避火图的高手后,阻止不得劝不得,只得极力遮掩。 李英歌被这主仆俩闹得又是羞恼又是好笑,肩头叫陈瑾瑜往下一压,耳听陈瑾瑜桀桀怪笑,“好妹妹,另外那两本小册子,你和四表哥这三年有没有潜心研习,学以致用呀?” 李英歌不作声。 她和萧寒潜聚少离多,但凡有机会,萧寒潜白天陪她玩儿,晚上就玩儿她,又哄又逼的要她兑现承诺,将谢氏那半本避火图、李姝送的小木头人、陈瑾瑜画的小册子都尝试了一遍。 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挖空心思藏起来的小册子第二部,被某人发现了。 某人捻着小册子一脸坏笑,笑得像正待拆吃美味的狩猎者,恶狠狠的扑倒她,或抱或压或架着,边翻小册子边带着她动作,大床、桌椅、妆台……甚至是粉墙、窗楞下,都有他干完坏事,遗留的羞羞痕迹。 所以谢妈妈实在是冤枉她了。 不是她吃饱撑的,爱改格局换家私,而是某人学会的花样太多,她只能边给跪边吞泪,嘤嘤嘤的收拾残局。 她容易么她! 李英歌默默拘一把辛酸泪,无视陈瑾瑜的猥琐笑脸,哼道,“有本事问我,有本事问你四表哥去。” 陈瑾瑜一看她脸红红耳红红的模样就明白了,顿时握着李英歌一脸欣慰,热泪盈眶道,“好妹妹,我毕生所学的精华都浓缩在这三本小册子里了,我看好你和四表哥哟!” 确定毕生所学是房中、术,而不是医术? 李英歌一脸黑线,回握陈瑾瑜,反将一句,“姐夫呢?” “师父和灯辛小道长也来了,裘呆子带他们先去济仁堂落脚。”对上李英歌似笑非笑的脸,陈瑾瑜忙顺毛捋,拉着李英歌的手讨好的晃,“好了,不逗你了。裘呆子又不是矮挫短,我日日夜夜对着他,又有医术这个共同爱好,难免从同行友谊升华成男女情谊嘛……” 而实际上,是她觉得背着个已婚少女的名头略亏,不想吃亏就吃裘先梓的豆腐,裘先梓逆来顺受,她习惯成日常,踏春时不小心牵了手,听雨时不小心碰了嘴,到五月初五不小心就滚了床单。 一不做二不休,她嘿嘿嘿的推倒裘先梓,把虚度的两年空白都补做完毕。 每每完事,还能欣赏一下裘先梓侧身斜坐,咬着被角红着呆脸,欲语还休的喊她“师父”的受气小媳妇样儿。 结果一搭脉,有了。 裘先梓不咬被角喊师父了,成日里娘子娘子围着她绕,烦人! 陈瑾瑜想到这里就是一抖,果断跳过话题,转开话锋,“我求皇舅舅给我在祁东南郊划了块封邑,封邑修整清楚前,我和裘呆子先住济仁堂。” 济仁堂分号就在祁东州城内,足足占了半条街面,不愁吃住。 一听封邑所在,李英歌眉眼大动,“那里依山傍水,是块产上等药材的宝地。瑾瑜姐姐,你要和姐夫定居东北了?” “暂时不走啦!”陈瑾瑜大眼闪亮,答非所问道,“好妹妹,你可知道你办的慈善堂和针工坊,风评都传遍京城了?贤王妃倒是个不落人后的,搭着你的顺风车,办了间慈安堂,专门收养孤儿乞儿。南疆也缺军姿,她就自请领了宫中针工局,给南疆军士做军衣军被,倒是得了个好名声……” 她不想要虚名,听闻李英歌所作所为却眼热。 她想走出京城,她想走出后宅。 将来往东北更北去,更远的将来,再往南疆更南去。 走遍大秦,走出大秦。 她想多看看这个世界。 她握着李英歌的手微微用力,灿笑道,“我也想像你一样,等生下小宝宝,等小宝宝大一些,就和裘呆子一起,四处游学。” 李英歌汗颜。 她所作所为,不过是依仗前世学识见闻,晓得东北边关需要什么短缺什么,又凭借今生身份地位,才能事半功倍。 当下只轻轻抚上陈瑾瑜的肚子,柔声道,“我等着我的小侄儿出世……” 陈瑾瑜抱着肚子笑。 李娟也抱着肚子笑,努嘴命夏雨冬雪送上生意分红,笑嘻嘻道,“给英歌妹妹贺一声生辰大喜了!这一季的分红我给你多算了一成,权作你的及笄贺礼。送什么礼都不如银钱实在,我就不多费旁的心思了。” 她去年嫁做长史夫人,进门就有喜,容老太太拿她当女儿疼,做起生意来何止如鱼得水,不到两年就还清了本金,将七姨娘接进容家,小日子过得安稳滋润,守财奴的秉性越发迎风滋长。 李英歌不以为杵,只问,“听谢妈妈说,你想从慈善堂挑几个伶俐的小子、小姑娘,放到七姨娘身边服侍?” 七姨娘来了东北水土不服,在家庙关了几年,心高眼空的作派貌似没扭转多少,身边不知换过多少批下人。 慈善堂收留的多是遗孀、遗孤,确定好好的苗子,不会被七姨娘带坏吗? 夏雨冬雪闻言脸色涨红,忙保证道,“慈善堂在乾王妃名下,七姨娘是知道的,定不会磋磨慈善堂出来的人。且放到七姨娘身边前,会先由奴婢们教导。” 她二人忠且直。 只是李娟这份孝心,七姨娘略不配。 李英歌心下微叹,看向李娟,“七姨娘身子既然大好了,待会儿见着妙堂姐,你不如请她去看看七姨娘,劝七姨娘宽宽心。” 也替李娟省省心,寄人篱下的姨娘就不能安生些么。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偏七姨娘更看重的是李妙,更听李妙的话。 李娟娇憨笑,眼底黯然藏得又深又好,撑着腰起身道,“不必麻烦了。我如今月份重,就不吃英歌妹妹的及笄宴了,礼送到了,我就先走了,省得大叔在前头做事还要担心我这一头,婆婆在家也不放心。” 她依旧喊容怀大叔。 李英歌听得笑起来。 “你这娟堂姐倒坦荡,能守财也能敛财。”陈瑾瑜转出屏风,打眼看向李娟离去的背影,咋舌道,“她和你那妙堂姐不是亲姐妹吗?听着还不如我们做干姐妹的亲热。今儿来参加你的及笄礼,怎么还分了两路?” 她昨晚留宿枫院,和李英歌闺蜜夜话,闹到半夜嫌不够,这会儿又是满脸八卦。 李英歌扶她落座,无谓道,“李妙三天两头往淇河跑,前两天就去淇河李氏接定北候太夫人了,今天必然是随侍定北候太夫人左右,且有的她忙活的。” 李妙从来不是个安安分分的人。 顶着出自澧县李氏的身份,钻营到定北候太夫人跟前,入了定北候太夫人的眼,待李妙不像远房族侄女,倒像亲生的侄女。 李妙攀交的是定北候的门第,定北候太夫人看中的,未必不是李妙户部堂官夫人的身份。 “一个为名,一个为利。真是蛇鼠一窝!”陈瑾瑜想到袁家就皱眉,拿手肘拐李英歌,“袁家现在就是四表哥名下的一条狗,你怎么还放任袁家乱结交关系?那定北候太夫人能和袁家交好,想来也不是什么心正眼明的好货色。你怎么就点头让她做了插簪的正宾?” 内大房的老太爷获封定北候,内大房的老太太就成了定北候太夫人,在东北这一方地界,身份地位仅次于李英歌。 虚与委蛇之事,不可避免。 定北候太夫人主动请缨,她不介意让定北候太夫人露这个脸。 李英歌狡黠一笑,意有所指道,“现在越风光,将来就越没脸。” 有对比才有伤害。 一时得意,不代表能一世得意。 陈瑾瑜啧啧啧,伸手揉李英歌的脸,“瞧你这一肚子坏水的小模样!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李英歌被揉皱一张脸,嘟着嘴含糊着声音道,“反正我的鬼主意现在做不成,我一个人也做不成。我还等着今天及笄礼完了,定北候太夫人给我个好机会,好叫我有地方使我的鬼主意。” 陈瑾瑜被绕晕了,挺着小肚子不敢狠闹李英歌,只拧着她的脸过过手瘾。 李英歌顶着一张被捏红的小脸,抬脚走进铺着红毯、宾客盈门的笄礼大厅。 李福和杨妈妈占了半座,代表李子昌和谢氏,陈瑾瑜代表城阳大长公主和信国公,无归道长身后杵着灯辛小道长,占着师长之位。 插簪礼时,用的是当年启阳帝赐予,城阳大长公主代收,经由陈瑾瑜亲手带来的簪子。 插簪入发髻,光彩华盛,少不得引来一番议论艳羡。 及笄礼之繁琐盛大不必赘述,只说礼毕宴席开,一众东北官员女眷相携入席,自是觥筹不断,喧阗反增。 李英歌最后一重礼服加身,拖着曳地裙摆再入宴厅,举杯满饮,一一敬谢入席宾客。 她放下掖起的袖子,袖口才一松就是又一紧,手臂被一只保养得宜的白胖手缠上,耳边听一道慈爱女声呵呵笑,“乾王妃今日真是好风采。老身只恨淇河李氏门低户窄,不如澧县李氏得老天眷顾,有那天大的福气,娶进一个李夫人,诞下乾王妃这样的妙人儿。” 妙个球球。 八杆子远的血脉也能扯得这么脸不红心不跳的。 李英歌乜眼去看,正对上定北候太夫人满脸亲昵,老脸笑成了一朵怒放的菊花。 第321章 扮猪吃老虎 这张老脸,这副口吻,太熟悉。 前世,定北候太夫人也曾这样亲热的挽着她,彼时她一身喜红嫁衣,得老天眷顾、有那天大福气的成了淇河袁家和袁骁泱,她仍是定北候太夫人口中难得的妙人儿,眼光妙选择妙,低嫁落入袁家门庭。 也落入内大房和袁家联手织就的网。 相隔两世,间隔数年,听着类似的话语,看着同样的老脸,只觉即辣耳朵又辣眼睛。 李英歌缓缓笑起来,笑容半似腼腆半似羞涩,语气好生谦虚,“太夫人何必妄自菲薄?淇河李氏百年将门,不说得封侯爵的内大房,只说前任宗房内二房,如今门楣重整成了将军府,出了个战功赫赫的昭毅将军。 偶然听昭毅将军缅怀斯人,提起他那位早年亡逝的嫡亲阿姐,温婉不失纯甄且擅长打理内外庶务,遭逢突变前一心为夫家鞠躬尽瘁,我这位远房族姐,才叫真正的妙人儿。我可不敢担太夫人如此盛赞。” 她暗搓搓“自卖自夸”,眼底藏着自嘲嘲人的讽刺,一闪即过。 定北候太夫人老眼微眯,眼风飞快扫向一众宾客。 在座无人不知,李松空降中枢院擢枢密副使实职,内大房紧着就将尘封的内二房重新修葺,待李松领九字军大败狄戎两座郡城,授昭毅将军荣誉虚衔后,内大房按制又将内二房改建为将军府。 偏李松性情大变,待族人生疏冷淡,对乾王府倒是即感念又亲近,但凡回祁东州,不住将军府,只借住乾王府外院客房。 有人叹内大房不枉宗房、族长之名。 有人赞李英歌夫妻惜才、爱才之恩。 宾客笑语附和,一阵凑趣。 定北候太夫人眼皮一松,暗道乾王妃外做贤良内里拙钝,好名声不过是靠手下能人堆起来的,口舌不厉手段浅白,夸李松也就罢了,还要捎带上他那位蠢而不自知的亡姐,也不嫌给自己的及笄礼招晦气! 谦虚话说得不伦不类,心下暗笑一时眼花,面上半惋惜半振奋,一副劝慰小辈的长辈口吻,“这话老身可不依。谁人不知乾王妃胸怀善义,您就该多出门走动走动,别藏着捂着,倒叫大家伙看不见您的好儿,想学您没处学,想沾您的光也没地儿沾!” 宾客闻言,无不善意起哄。 李英歌似被打趣得无法,不着痕迹的抽出被定北候太夫人挽着的手,顺势抿着鬓角偏过头,视线调转,话锋也转,“袁夫人身子可大好了?头先听娟堂姐说,七姨娘水土不服,多换了几个大夫就瞧好了。 袁夫人今天没能到场,要还是老毛病没好透,不如请娟堂姐帮忙引见几位大夫?妙堂姐若是觉得必要,大可让乾王府供奉的老太医跑一趟,千万别跟我见外。” 扶着定北候太夫人的李妙面色微变。 宾客却是恍然,暗暗交换心照不宣的眼色。 黄氏本是个爱交际的,回了东北主场后没抖起来,反而泰半时间都在调养身体,老一岁虚弱一分,逢换季变天就头疼胸闷,偏头啊心啊的病因难断难根治。 李妙放着婆婆、姨娘不伺候,倒扒着血脉远得淡出鸟的定北候太夫人不放。 小妇养的种,德行上不得台盘。 有那妒恨李妙得了定北候太夫人青眼的,不由目露讥讽,视线落在李妙平坦的小腹上。 鬼知道黄氏是真病,还是被三年下不出颗蛋的李妙气病的。 李妙只觉芒刺在背,又恨又恼的暗咬银牙。 恨李英歌假清高,三年来拿她送的孝敬拿得毫不手软,转身就当她是打秋风的穷亲戚打发,丢下回礼拦在门房,今天还是她头一回进乾王府二门。 别见外个屁! 要不是为着夫君的交待,她才懒怠捧李英歌的臭脚! 又恼那些明着落在她身上的直白目光,无所出的可不止她一个,看个屁,尽是些捧高踩低的破落户!一行暗骂,一行强忍心气。 如今身在乾王府,她今天来,可不是来看李英歌假惺惺的嘴脸,做那口舌之争的。 李妙定心忍性,攥着锦帕轻按眼角,似忧愁似无奈的苦笑道,“婆母这阵子胃口不好,提不起精神头,怕扫兴才让我代她老人家出席。婆母也盼着和大家伙一处热闹,就是念着错过了今天这一回,不能再错过下一回,这才紧着多静养几天。” 说着看向定北候太夫人,锦帕压完眼角掩上嘴角,亲昵笑道,“太夫人,您近水楼台,就别再捂着好事儿不说了!婆母能不能再和大家伙聚在一块儿,能不能亲自拜谢乾王妃这一句垂问,可就要得您成全了。” 定北候太夫人深看一眼李妙,二人目光碰撞一瞬,随即扬声笑道,“老身今儿一早才得的信儿。老侯爷不日将领东北大营的将兵回淇河,赶巧撞上老侯爷的整岁大寿,届时还请诸位赏脸,到场吃杯寿酒。” 征北大军一小半的主力,着落在东北大营上,定北候领兵撤离前线,可见战局已然平稳,剩下的不过是收尾事宜。 算算定北候的寿辰,不过就在半个月后。 在场宾客皆有家人在军中,一听团圆在即,无不欢腾,纷纷应承一定到场贺寿。 两好并一好,定北候的整寿确实赶的巧,天时地利人和样样占尽。 李英歌接过定北候太夫人奉上的请柬,目光一闪。 到手的是请柬,更是她要的好机会。 不过,定北候即将整军回营,定北候太夫人先行得知不奇怪,她没得到半点消息就奇怪了。 李英歌心头一动,抬眼扫向穿梭席间的仆婢,目光又是一闪。 “你这小眼神闪来闪去的,又在动什么脑筋?”陈瑾瑜窝在宴厅暖阁里享清静,冲折身进来的李英歌招手,抱不平道,“虽说人生如戏吧,但你也别演过头了。瞧你这甩手掌柜当的,倒叫来做客的抢了你这个主人的风头。我要是不派雨晴去请你来陪我,看那些人不把你聒噪得假笑变干笑!” 她求解求表扬。 李英歌笑而不答,只接后半句话茬,“掌权不如放权。” 前世她先为袁家鞠躬尽瘁,后为日渐势弱的内二房禅尽竭虑,今生不再孤军奋战,她是真心腻烦内宅琐事外院庶务,有人有钱有闲,不用白不用,不享白不享。 她要求不高,追求也不高。 能隐在后头做个发号施令的甩手掌柜,已是今生白得的福分。 她很满足。 外人如何看她说她,都是浮云。 陈瑾瑜闻言噗嗤一声,拿手去顶李英歌的鼻头,“你就扮猪吃老虎吧!” 边说边做,指尖向上推,直将李英歌的小巧鼻头推成猪鼻子,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萧寒潜幼稚,陈瑾瑜也挺幼稚的。 这对相看两生厌的表兄妹,绝对是亲生的。 李英歌怒而啊呜一声,作势要咬陈瑾瑜的手,逗得她又是一阵大笑,笑得李英歌没脾气,揉着被虐过的小鼻头,和陈瑾瑜肩碰肩闲聊,“师父和灯辛小道长呢?” 陈瑾瑜闻言又是一阵大笑,拍桌道,“这里的夫人奶奶作派简直奔放!瞧见师父的花容月貌,眼睛都看直了!师父反正雷打不动,灯辛小道长险些没气歪了脸!不等那些夫人奶奶围上来,就护着师父遁走了!” 无归道长不长岁月痕迹,只长脱俗美貌,美得凡心浮动,再现陈瑾瑜及笄时被围观的奇景。 灯辛小道长一回生二回熟,一等及笄礼毕,就黑着脸果断将无归道长拖走。 凡尘回归平静。 济仁堂却也住不得了。 “说是才住这一晚半天,就叫济仁堂拨去服侍的下人闹得烦不胜烦。”陈瑾瑜只当“尊师重道”四个字不存在,捧腹继续笑,“下人打着送水送吃用的名头偷看师父,裘呆子罚也不是,管也不是。只好应了灯辛小道长,往城外找了处道观,由着师父搬出济仁堂,自去道观闭关去。” 李英歌嘴角抽抽,师父这关闭的简直随时随地又随性。 修道修成这样,会不会太草率了点? “不草率。师父这次跟我一起来东北,并非只为了参加你的及笄礼。”陈瑾瑜撸一把笑酸的脸,捏着嗓子学无归道长说话,“京城于为师,不过是暂居之处,东北才是为师的道根出处,道缘所在。为师能否得道升天,全看东北这块福缘之地,能否成全为师造化。” 学到最后破了功,捂着一颤一颤的喉咙笑不停,“还说什么等待多年的天机将至。我谁都不服,就服师父美得与众不同,这一本正经的神叨作派经年不变,我就问你还有谁!我可等着看师父上天呢!” 敢情来参加她的及笄礼只是顺便。 打完酱油就默默飘走了。 得道高人的境界,果然不是凡人能触及的。 李英歌一手扶额,一手去揉陈瑾瑜的心口,无奈道,“瑾瑜姐姐,快别笑了,小心笑岔了气惊着肚子里的小宝宝。” 她家干姐姐的笑点好低好奇怪,求别动了胎气。 陈瑾瑜瞬间严肃脸,招来雨晴,接过雨晴送上的小包袱道,“昨天不得空,今天才把这东西从行装里翻出来。你收好啦,这一份才是真正的生辰礼物。我亲手做的,完了还供到青羽观开过光呢!” 说着径直解开包袱,一一点上七彩的布料,傲娇道,“我亲自裁的亲手缝的。赤橙黄绿青蓝紫,我给你做了七套小衣小裤,一天一套不重样儿,记得穿给四表哥看,我就不信他会不喜欢!” 少得可怜的布料,奇形怪状的剪裁,不用上身比划,用肉眼看就晓得穿起来得有多清凉。 不愧是能画出小册子三部曲的高手,这份生辰礼,果然符合陈瑾瑜的手笔。 李英歌不看包袱看房顶,白眼翻得十分优雅十分淡定。 第322章 我回来了 谢妈妈掀帘而入,一只脚尚在暖阁门槛外,错眼看清小包袱里三角彩期似的小衣小裤,顿时老脸一红捂眼睛,张着硕大的指缝啧啧道,“再没有比晋宁郡主更疼我们英哥儿的了!心灵手也巧!这样式花色可真新鲜!开的什么光?” 话接得顺溜,可见进门前已听了半截。 “求子呗!”陈瑾瑜得了表扬,瞬间转投谢妈妈的怀抱,严肃脸变傲娇脸,一半猥琐一半诡诈,“昨晚我把妹妹聊睡着后,顺带帮妹妹把过脉。妹妹身子养得好,可见有乖乖听话,没白费我特意调配的药方,喝足了三年。 妈妈是妹妹身边第一贴心人,功不可没。汤药可以断了,妈妈还要再接再厉哟!别理妹妹瞎害羞,切记盯着妹妹多穿这几套小衣小裤。所谓开光,也是有时限的,我这都捂了一路了,趁早穿上身,人养物,物也养人嘛。” 她勉强承认,她和裘先梓算是日久生情,能水到渠成在十八岁上开荤有孕,是她的幸运。 她耗得起,李英歌却耗不起。 皇后不是没动过送冯欣采来东北的心思,太后能拦三年,未必能再拦三年。 太后愿为萧寒潜做的,也许只有这一个三年。 她能为李英歌做的,也只有这一个三年。 剩下的,就拜托萧寒潜出人出力了。 陈瑾瑜嘿嘿嘿,“等四表哥回来,妈妈记得多炖些王八给四表哥补身子。” 说甲鱼太文雅,说王八正正好。 她的好妹妹及笄了,终将被脸臭嘴坏的四表哥吃干抹净! 她表示好生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围笑。 谢妈妈只觉陈瑾瑜笑得顺眼说得顺耳,一面揣好小包袱,一面如奉纶音,“炖!穿!今晚就穿!” 二人一拍即合狂飙车,谢妈妈好捧场,陈瑾瑜翘尾巴。 被无视的李英歌白眼翻不下去了,出声打断道,“妈妈进来是有事儿?” “裘郡马来了!”谢妈妈一拍额头,笑眯眯道,“说是送无归道长和灯辛小道长去城外,那头才安顿清楚,就急着往这头来了,抬着轿子领着不老少的下人,来接晋宁郡主回家的。” 雨晴忙伸手扶人,“郡马对我们郡主真好!这才一个晚上不在一处,就急着上门来要人了。” 陈瑾瑜一脸高冷,“好妹妹别送我了,省得裘呆子人笨嘴笨,凑到你跟前又是一阵聒噪。我先走啦。” 李英歌看着她悄然泛红而不自知的脸颊,抿着嘴偷偷笑。 自带傲娇光环的晋宁郡主一走,宴席已至尾声,宾客识趣告辞。 李英歌送走落在最后的定北候太夫人和李妙,转身顶着一身沉重的头饰礼服往回走,嘟囔道,“过一回生辰,跟打了一回拳似的。脖子酸脚疼,妈妈快喊了常福、常缘来,帮我卸妆卸首饰……” 谢妈妈本还担心李英歌被惯得太娇气,此刻却觉得娇得好娇得妙,老眼骨碌碌一转儿,表示困了累了就睡呗! 李英歌抬头望天,暮色四合的天际露出一角月牙,她眼中映着霞光,表示现在睡太早,晚上铁定走困。 谢妈妈哼哼,“府里你最大,王爷一不在,你可没少熬夜没少睡懒觉。别装。” 说着不由分说将李英歌拖回宴厅暖阁内。 李英歌眨眼睛,“我要回枫院睡。” “别折腾。”谢妈妈继续哼哼,“晋宁郡主下午才歇过晌的地儿,被褥枕头都是现成的。先眯眯眼小憩一会儿,回头再回枫院睡。” 李英歌继续眨眼睛,哦了一声张开手,任由常福、常缘服侍。 谢妈妈带人退下,暖阁门扇虚掩,面墙而卧的李英歌睁开假寐的眼,轻手轻脚推开窗,冲着半空打出个轻浅的呼哨。 窗扇重新关上,李英歌迷迷糊糊再次睁眼时,是被暖阁外的人声吵醒的。 “大家伙为着你的生辰连轴转了几天,宾客走了差事了结,我做主另开了几桌席面,凑一块儿热闹热闹,沾沾你的生辰喜气。”谢妈妈只身进暖阁,再次不由分说将李英歌拖进屏风后,“刚备好的浴桶,洗得清清爽爽的再回枫院去,随你是要夜钓还是泡在小书房里,自在折腾去,我再不管你!” 边说边抖开手中小衣小裤,“可别辜负了晋宁郡主一番心意。今晚就穿这套红的,正好应生辰的景儿,喜庆!” 李英歌心下暗笑,揉着眼睛任谢妈妈摆布。 待拾掇清整出了暖阁,就见宴厅院中一派花天酒地啊呸,一派觥筹喧阗,上至常青为首的常字辈大丫鬟,下至粗使婆子跑腿小丫鬟,枫院下人尽数排排坐,一个不落的喝得东倒西歪。 “你在这儿,大家伙少不得畏手畏脚的。”谢妈妈无奈看向一众醉鬼,将气死风灯塞进李英歌手中,“你回你的枫院,我帮你在这儿坐镇。你得清静,我们热闹我们的。左右府里各处都有暗卫,我也没有不放心的。” 话说得好周到好合理的样子。 李英歌忍着笑,十分听话的再次哦了一声,提灯飘走。 谢妈妈关上留了一条缝偷看的院门,转身大手一挥,“装醉的都别演了,来帮那些个真醉的一道领赏钱。今晚大家伙将就将就,就在这宴厅凑合待一晚上,明儿轮流休息,若是好事儿成了,妈妈我自掏腰包,再给大家伙派一份赏钱!” 不明真相的下人只管欢呼。 常青凑近谢妈妈,打着酒嗝道,“妈妈,什么好事儿?” 谢妈妈啜饮小酒,嘿嘿诡笑道,“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好事儿。” 说罢老眉一皱,这比喻好像不太对? 常青表示没听懂。 谢妈妈表示没文化该反省,果断操起酒盏,自罚三杯。 宴厅喧闹更盛。 枫院却是一片寂静。 李英歌绕过影壁,打眼见满院漆黑,连盏灯都没点,心下好笑变好气,转动手中气死风灯扩大光晕,脚下夜路亮一段暗一段,踢踢踏踏过穿堂,站定二进院中,猝然开口的语气又是无奈又是无语,“寡虞哥哥?” 院内假山流水,月色浅水声浅,随着话音落下而响起的脚步声也浅。 自成一方园景的光影中缓缓转出一道高伟人影,甲胄加身威仪不凡,箭袖束裤包覆着长臂长腿,长指捏马鞭,鞭尾搭靴面,一层汗一层土,满身风尘,满面冷肃。 唯独一双藏在杂乱须发中的凤眸,映着一点灯光一抹月色,盈亮一瞬暗沉一瞬,柔色潺潺,不容错辨。 “媳妇儿,你好生不解风情。”萧寒潜俊颜露失望,薄底军靴踩进气死风灯打出的光晕中,语气不虞而哀怨,“我丢下曲江道的军务不管,半个月的路程换马不换人,三天就赶回祁东州,披着夜色翻墙入府,一军大帅、堂堂亲王为你做到这份儿上,你不惊喜也就罢了,怎么能说破?” 他走一步,甲胄就跟着金鸣相击,和着他沉沉嗓音,像最动人心的夜曲。 胸前护心镜一半蒙尘,一半乍亮,兜着轻浅月光淡弱光晕,照出小媳妇儿咬唇轻笑的朦胧小脸。 “定北候太夫人都知道的消息,容先生不会不知道,更不会瞒着汪公公。”李英歌表示这两天惊喜太多,内心已然毫无波动,“及笄礼虽不请男宾,但忠叔和小福丁儿也不至于忙得不见人影。算上得了前线消息却不入枫院禀报的汪公公,府里得用的人,这两天都在刻意躲着我。 还有谢妈妈,嘴里哼哼眼里急切都快藏不住了,可见你今晚就会回来,否则也不必费心拖着我。不过破坏这份惊喜的可不是我,是你给我的暗卫。” 是她家夫君严令交待,暗卫有问必答,不得欺瞒。 百密一疏,难道怪她咯? 萧寒潜摸了摸鼻子,表示伐开心要抱抱。 “寡虞哥哥。”李英歌乖顺上前,手腕一挑,别着气死风灯张开手,“你回来了。” “傻媳妇儿,你别抱我。”萧寒潜搓着脚步退开,怕甲胄膈着小媳妇儿,只伸展长臂圈着小媳妇儿的腰虚搂一下,“甲胄都是银片子做的,划伤了你怎么办?嗯?你别动,我抱你,抱一下就好。” 他的拥抱点到即止,暖暖的静静的。 很短暂。 温柔话语却萦绕不去,李英歌莞尔,抓着气死风灯往她家夫君的下颚比划,“寡虞哥哥,我长高了,你以后不准再说我矮。” 以前她只到他肩头,现在她已经到他下巴。 李英歌大感可喜可贺。 萧寒潜脚下再退,乜一眼二人之间的身高差,顺着鼻梁看向小媳妇儿,不屑冷哼,“还是矮。” 她家夫君好烦! 李英歌气笑不得,学他不屑冷哼,“我矮?那你就是又老又丑!” 萧寒潜朗声大笑。 他现在的样子,确实挺丑。 他不喜欢“玉面杀将”的雅号。 是以幼稚病别扭病齐发而不自知,但凡领兵打仗就不剃胡子,三年间每次从前线归来,都蓄着一脸大胡子,蓬蓬乱乱,威仪更盛,俊美微敛。 他笑着倾身靠近小媳妇儿,弓着身子错开距离,只将俊颜伏在小媳妇儿的肩窝里,翘着大胡子去扎小媳妇儿嫩嫩的侧脸,“痒不痒?媳妇儿,我身上都是汗味儿,不然脱了甲胄就能多抱你一会儿。是不是很难闻?” “不难闻。”李英歌偏头躲开扎人的大胡子,弯着眉眼看向蓬头垢面的某人,轻轻啄他附着薄汗的笔挺鼻尖,“一点都不难闻。” 他身经百战,为国流血。 他千里迢迢,为她流汗。 她见惯他满面胡须的模样,也欢喜他粗犷悍勇的形容,她贴上他的脸,呢喃道,“寡虞哥哥,其实你不老也不丑,也不难闻,你什么样子都好看,最好看了。” 小媳妇儿越来越会说话了。 又说这种甜得令他招架不住的小情话。 “鬼机灵,你别拿话哄我,你哄我我就信了。”萧寒潜闷声笑,俊颜蹭着小媳妇儿的肩窝,嗅一口小媳妇儿身上好闻的味道,曼声长叹,“媳妇儿,我回来了。” 第323章 惊喜还在后头 三进院落里有一湾碧湖,二进院落里有两池香汤。 上房内室里,雕花隔扇后,两池香汤首尾相接以鹅卵碎石曲折隔断,李英歌改图纸时,将原本方正的浴池改做阴阳图似的形状,美其名曰男汤女汤各不相干,她欲盖弥彰,负责洒扫内室的谢妈妈只当不知。 此刻池底水涡成旋,排出污水,涌进清水,温香水波拍上池边,水花飞溅地砖上散落的甲胄、衣物,洒上倒映的两道交错人影,氤氲成星星点点的水渍。 萧寒潜慵懒靠坐玉石矮凳,曲着长腿圈着长臂,掂了掂腿上小媳妇儿,皱眉不满道,“媳妇儿,你怎么还是这么轻?半年没见,不长个子没办法,怎么也不长肉?” 某人死不承认她长高了。 李英歌决定不和幼稚鬼计较,调整了下分腿坐在某人膝头上的姿势,挽着裤腿露出一节莹润脚踝的双腿一夹,止住某人乱动的长腿,一手拽胡子,一手捏着剃刀,就着某人糊了满脸的皂角泡泡轻轻刮,“寡虞哥哥,你别乱动,也别说话,小心剃刀无眼。” 她轻车熟路,不是第一次帮他刮胡子,挽起的袖子叠在肘窝,纤细手臂时起时落,划出白嫩的光影。萧寒潜抿着薄唇无声笑,乖乖闭嘴却还不老实,追着小媳妇儿忽动忽静的手臂,有一没一下的轻啄她的手背、皓腕。 李英歌气笑不得,捏着某人的下巴固定住那张晃来晃去的俊颜,瞪眼道,“寡虞哥哥!腿不准动,脸也不准动!哪儿哪儿都不准动!” 小媳妇儿好凶。 每次刮胡子他都不老实,每次刮胡子她都要凶他。 不过,被小媳妇儿管教的感觉,还挺好的。 萧寒潜耷拉着剑眉哦了一声,虚心受教偏屡教不改,小媳妇儿小手很忙,他的大手也没闲着,挑着小媳妇儿的中衣衣摆偷偷滑进去,一路向上,目标明确,攀上山峦掌心微拱,剑眉一瞬飞扬,“媳妇儿,你身上不长肉,这里……倒是长大了不少。” 李英歌手一抖,怒摔刮下的胡子,拽出某人使坏的大手塞进剃刀,哼道,“寡虞哥哥,你闲得手痒是不是?剩下的胡渣,你自己刮。” 每次都这样,闹得她只差没划花他的脸。 偏她渐长渐开的身子,三年间叫某人逮着机会就玩儿了个通透,早已青涩不再,叫那一握险些软得坐不住,哼哼声亦绵软。 萧寒潜畅声笑,抱稳小媳妇儿调转身形,换她靠坐玉石矮凳,他长身站立矮凳前,转着指间剃刀坏笑,“媳妇儿,哪儿有你这样伺候人,伺候到半道撂开手的?” 他表示小媳妇儿不专业,折身倾近,长臂抵上小媳妇儿脸侧,圈着小媳妇儿扬起俊颜,拿胡渣刺小媳妇儿的脸,“你亲我一下,我就自己刮胡渣。” 乍见的时候只求抱抱,服侍他泡汤的时候没动手动脚,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李英歌笼在他投下的阴影里悄悄红了脸,垂眸贴上某人坏笑的薄唇,呐呐道,“张嘴。” 她嫌他胡渣太刺,有碍亲亲。 他任她颐指气使,启唇迎接。 可惜交缠间始终躲不开某人唇边嘴角的胡渣,李英歌忍不住笑场,轻咬某人紧追不放的舌尖,脆声笑道,“不亲了,好痒。” 萧寒潜化郁闷为动力,果断放过小媳妇儿,直起身仰起头,长指抚面,自己刮胡渣。 李英歌抬眼,入眼便是他后仰脖颈牵出的刚硬线条,目光掠过他抚着俊颜抵着脖颈的修长手指,触及他绷得凸起的喉结,莫名心口一跳耳根发烫,忙调开视线看向他衣襟松垮的腰腹,数着上头新添的伤势道,“寡虞哥哥,你是下了战场就直接往祁东州来的?曲江道的军务怎么办,你一个人回来的吗?” 他爱拿话逗她,却从不曾真的因私废公。 “该交待的都交待下去了。有张枫和李松在,还有定北候,曲江道如何收尾,战事如何铺排,不必我亲力亲为。”萧寒潜轻声笑,指下喉结一动又一动,“我带着小福全儿一块儿回来的。他这会儿不是摊在马厩里动弹不得,就是被汪曲几个抬回了起居处。明天记得交待常九、常十一声,做顿羊蝎子犒劳小福全儿。” 他策马疾行,心里惦记着小媳妇儿,身累心不累,小福全儿却是身累心也累,跨进祁东州城门后,怒而扛起两匹口吐白沫的战马直奔王府马厩,一身神力彻底告罄。 唯一惦念的,就是擅杀猪宰羊的常九、常十,亲手做的热乎羊蝎子。 倒地不起的憨脸跟交待遗言似的,求自家王爷别忘了跟小王妃提一嘴。 李英歌听得又好笑又嘴馋,眨着眼睛小声道,“我也想吃。” 羊肉热气,自从她有一回放飞自我吃得嘴角起泡后,某人就管头管脚,除了冬至、除夕外不准她碰羊肉。 某人不在,谢妈妈自动顶上,不准吃冰的不准吃燥的,口腹之乐顿时被腰斩。 萧寒潜闻言半点不心软,似笑非笑的看着装可怜的小媳妇儿,话都懒得答。 李英歌混水摸鱼失败,心下撇嘴,面上忙端正错误态度,关心某人道,“寡虞哥哥,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再走?” “不走了。”萧寒潜丢开剃刀,摸着恢复光洁的俊颜挑眉道,“这仗接下来还要怎么打,打到什么地步,端看狄戎识不识相,父皇最终是何论断。定北候半月后整军回营,到时候我多半时间都要耗在东北大营里。至于这小半个月……” 他俊颜放大,弯身靠近小媳妇儿,附耳沉声道,“我就在府里陪你。好好的陪一陪你,好不好?” 怎么个陪法呢? 他不明说,她也知道。 三年聚少离多,但他热火如炽,带着她教着她把不该做的都做了一遍,该做的就在今晚,就在今后,他情意汹涌,下了战场连甲胄都来不及褪下,就驱马穿越大半个东北,为她而来,向她而归。 他为她忍耐的,信守的,何止三年时光。 李英歌缓缓偏头,轻轻在他脸侧落下一吻,柔软气息吹进他的耳里,“好。” 萧寒潜不作声,长臂一捞,抱起小媳妇儿揽进怀中,大步转出隔扇。 李英歌窝在他脖颈边数他的步伐,走进内室越过大床,却没有停顿,也没有放她下地的意思,她睁开逃避似闭起的眼,愣愣看着由内及外的景物变化,不解道,“寡虞哥哥,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你最喜欢的地方。”萧寒潜随手拿了件大氅,长臂一扬,将只穿着中衣中裤的二人罩在一起,大手忙着放下小媳妇儿卷起的袖口裤边,不忘吊小媳妇儿的胃口,“你只问暗卫我是不是今晚回来,却没问暗卫我回来是为了什么。汪曲几个’躲’着你,可不光是为了掩护我入府。” 他一声“我回来了”是渭叹,也是暗号,想来暗卫已经完成了最后一道布置,撤离枫院,独留他和小媳妇儿二人。 他的突然现身,只是他给她的惊喜之一。 真正的惊喜还在后头。 他单臂托抱小媳妇儿,停在一片朦胧灯火中,才挑开盖着小媳妇儿的大氅一角,轻声笑道,“媳妇儿,到了。” 她最喜欢的地方,非三进院落里的碧湖莫属。 夏日赏荷,冬日垂钓。 小媳妇儿似乎特别喜欢水。 或泅水或撑着排筏,阔朗而自在。 她喜欢,他就为她造一方水间乐园。 “画舫?”李英歌从大氅里探出颗小脑袋,望着灯火氤氲的湖面,睁大的双眼一闪又一闪,“寡虞哥哥,你怎么把画舫弄进来的?” 她居然不知道。 湖边桥下,停着一艘小巧而不失华美的双层画舫,薄纱做帘高挂四角,琉璃灯盏点缀其间,衬着湖光月色璀璨而朦胧,底层雕花绘彩,嵌着各式供人垂钓的矮凳,上层独成四面开阔的舱房,休憩赏景两不误。 “还要多谢突然冒出来的陈瑾瑜,也多亏你留她住了一晚,汪曲几个才能顺利把画舫部件弄进这里。”萧寒潜垂眸看小媳妇儿,对上她乍惊乍喜的眼,不禁薄唇轻啄,吻她亮亮的眉眼,“弄进来难,装起来却不难。你在宴厅暖阁小憩的时候,画舫就成型了。媳妇儿,喜不喜欢?” 原来是现地组装的。 以后要离开东北的话,岂不是也能带回京城? 李英歌丝毫没有重点全错的自觉,张手揽上萧寒潜的脖颈,甜甜笑道,“喜欢,喜欢极了。” 她的欢喜纯粹而真挚。 总算把鬼机灵的小媳妇儿惊喜到了! 萧寒潜剑眉飞挑,薄唇飞扬,“喜欢?那是不是要亲我一下,聊表谢意?” 李英歌嘟着嘴凑上去。 小模样逗得萧寒潜放声大笑。 他碰着小媳妇儿的齿关深吻一下轻啄一下,长腿跨上小型画舫,身形微晃,怀中抱着的小媳妇儿却稳稳的,他将细细喘气的小媳妇儿放下船板,揉了揉小媳妇儿的脑袋温声道,“我给你当船夫,等把船摇到湖心停稳了,我再带你上二层。乖乖待在我身边,别乱跑,嗯?” 他操起竹篙点进水下,身下画舫只微微一震,就平平稳稳撑离湖岸,漾起一圈圈或大或小的波纹。 “寡虞哥哥,你怎么这么厉害?”李英歌乖乖挨着萧寒潜站好,拽着大氅去抱萧寒潜的腰,把她家夫君拢进一片厚实的温暖中,“攻破曲江道的先锋军,就是东北大营的水兵吧?寡虞哥哥,你这撑船的本事,也是在水兵营里练出来的?” 小媳妇儿一高兴,就容易冒傻气。 撑船这种简单的体力活,可犯不着他亲学亲用。 他还是第一次拿竹篙。 撑船可比哄骗小媳妇儿干坏事容易多了。 当下也不多解释,手下节奏不乱,偏身去亲小媳妇儿冒傻气的小脑袋,吻着她的发低声笑,“我再厉害,也没有我媳妇儿厉害。也就我媳妇儿想的出来,移植一大片蒹葭种到湖里……” 他表示略难看。 李英歌捂着脑袋撇嘴,哼道,“蒹葭开败了还能做草料喂马呢,这不叫难看,叫物尽其用。” 小媳妇儿的想法怎么这么实在? 萧寒潜忍俊不禁,斜睨着小媳妇儿道,“我媳妇儿持家有道,我是不是要亲一下,聊表感恩?” 某人不放过任何机会求亲亲。 李英歌踮起脚,嘟起嘴,乖乖凑了上去。 第324章 有星星坠落 皓月当空,天幕黑蓝,湖面碧波越荡越浅,吃进停靠湖心的画舫舱底,水波静止湖光粼粼。 映得二层舱房四角的彩绘支柱一片水色潋滟,萧寒潜盘腿而坐,一手搭膝头,一手去够小媳妇儿的大氅,长指卷上一角布料,轻轻拽下厚重的包覆,语气醇醇含着浓浓笑意,“媳妇儿,看傻了?” 李英歌无暇答话,忽闪着眼睛,看着大氅翻飞坠地,盖上脚下锦绣绒毯,却盖不住散落在四周的奇巧物件。 眼前舱房别有洞天,铺满地面的绒毯做塌,塌下有隔板,其内热水涌动,温热浸透塌板绒毯,赤足踩在上头又暖又软,无案无椅,塌角一方炕桌,塌上堆放着她惯用的引枕靠垫。 塌沿凹槽内,杂而不乱的摆着她三年来收到的小礼物,一小半是她来东北的路上收到的,一大半是他征战在外送回来的,一花一叶一块小石子,或是各地城镇的小玩意。 本该被谢妈妈妥善收藏着,此刻却像孩童散落的玩具,随意摆放着,绕着塌沿圈进她眼中脚下,无声展示着岁月有痕。 全是他送她的。 李英歌表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默默蹭到萧寒潜身边坐下,汗颜道,“寡虞哥哥,你把它们摆出来做什么?” 她和他并肩而坐,全无并立时的身高优势,娇小上身对上他猿背蜂腰,依旧“矮”得只到他肩头,微仰的俏脸近在眼前,唇瓣不点而朱,是他方才不断索吻,留下的水润印记。 萧寒潜眸色忽深,薄唇轻覆,描摹着他一尝再尝的美味朱唇,贴着小媳妇儿的嘴角啄一下咬一口,不答她,只引导她,“媳妇儿,看我身后藏着什么?” 一角桌屏露出他的肩头,由四幅小像拼接而成,一幅一少女,形态各异容貌相类,是她一年一变的样子。 京城中秋夜,是他第一次陪她过团圆节,也是唯一一次共度团圆节。 大战间隙,他披衣对月,想着她又长大一点的模样,画下第二幅、第三幅、第四幅小像。 和第一幅小像一起,拼成精巧的四扇桌屏。 全是她的样子。 “媳妇儿,这桌屏,就放到小书房的炕上,让你每天都能看到,好不好?”萧寒潜偏头,俊颜摩挲着小媳妇儿的侧脸,和她耳鬓斯磨,吐出的话语像缠绵的情丝,绕上他和她的心头,“错过佳节,没错过你的生辰。媳妇儿,这份及笄生辰礼,你喜欢吗?” “喜欢。”李英歌垂落小脸,靠上她家夫君的肩头,戳着她家夫君湿润的鬓角,吃吃的笑,“寡虞哥哥,生辰礼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美中不足,叫外人看见像什么话?” 他恶习不改,笔下小媳妇儿的脑袋上,无一不顶着两支毛茸茸的小狐狸耳朵。 “所以放到你的小书房里,外人看不见,只有我和你可以看。”萧寒潜坏坏的笑,长臂推叠起桌屏,隐在桌屏后的小小琉璃瓶撞入视野,反射着莹莹月芒,一支一支捻在指间,泛起一层又一层淡薄光雾,他嗓音转低,像透过雾霾敲击耳膜,似近还远,“媳妇儿,谢谢你…… 谢谢你在祁东州领衔做的一切。慈善堂、针工坊,还有祁东商会为行首的大小商行,谢谢你让奔赴前线的将兵后顾无忧,不必记挂身前事,也不必担心……身后事。谢谢你让他们后顾无忧,也谢谢你让我后顾无忧。” 他缓缓松开长指,任由琉璃瓶一个接一个脱落指间,告诉小媳妇儿哪支琉璃瓶属于哪块城池,“这些,都是大秦铁骑踏过的沙土。一个地方装一瓶,这份谢礼,你喜欢吗?” 李英歌嘴角噏合,垂眸看向掉入手里怀中的琉璃瓶,一声琉璃脆响,换来一下心口怦然。 东北是她的故土,她所做不过是顺势而为,杯水车薪。 守护壮大这片故土的,却是他。 这份谢礼,是他给她的最大的惊喜。 李英歌收拢指尖,扬起灿若星辰的笑,“喜欢。” 小媳妇儿笑得太好看。 好看得令人脊柱酸软,萧寒潜身形坍塌,矮身倾近,绵密的吻落在小媳妇儿的眉眼唇瓣间,探手勾起角落炕桌上的酒壶,呡一口醇酒,哺进小媳妇儿口中,瓮瓮嗓音尽是纠缠着彼此的绵甜,“媳妇儿,你最爱的十里红,喜欢吗?” 大婚时,忠叔送去的是十二年的十里红。 及笄时,忠叔送来的是十五年的十里红。 年份足,酒劲厚。 李英歌晕乎乎的想,她家夫君今晚好奇怪,似乎特别爱问“喜欢”二字,她随着他的话音走,不厌其烦的再次答道,“喜欢。” “那我呢?你有多喜欢我?”萧寒潜双手撑在小媳妇儿身侧,欺近她,压制着她节节退向堆叠的引枕靠垫,沉声问话,却自己作答,“我好喜欢你。媳妇儿,我这么喜欢你,送了你这么多东西,你要拿什么做回礼?” 他丢开酒壶踢开炕桌,带得凹槽里的小礼物们呛啷啷轻响。 他近乡情怯,兜着圈子撩她,撩得循序渐进,又呆又萌。 李英歌轻声笑,退无可退也不想退,她学他欺近他,和他咬耳朵,“寡虞哥哥,我也好喜欢你。喜欢到……想把自己当做回礼,送给你,好不好?” 香软鼻息擦过他的耳廓,耳语蛊惑,像燎原的火,点燃他的身和心。 他哑声答好,去解她的衣襟,中衣之下还是中衣,解得他俊颜变黑脸,气急败坏的撕扯她,剥开来看清包裹着雪嫩身躯的奇怪小衣小裤,黑脸再变,无奈倒向小媳妇儿,闷声大笑,“媳妇儿,你怎么这样乖巧?是不是谁对你好,你都愿意言听计从?” 谢妈妈到底心疼她,怕她受寒,中衣套了一层又一层。 陈瑾瑜到底为她好,所以她忍着羞意,愿意穿那些开过光的奇怪内裳。 李英歌笑意融融,轻声答是,攀上他衣襟滑落的肩,不愿一味被动,“所以寡虞哥哥对我好,我也愿意对你言听计从。” 她的话像特赦令,换来他指尖恣意,四处游移。 他早已褪下甲胄,却仍是那个挥枪上阵的犷勇大帅。 他不喜“玉面杀将”的雅号,但确是面冷手狠的杀将,只是对上小媳妇儿,就成了温文尔雅、耐性十足的儒将。 他挥师而上,攀山越岭,薄唇和掌心所过之处温暖如春,转瞬又如灼热盛夏来袭,且战且退,时而激进时而和缓,率领她坠入花开花又败的四季,一时冲入九霄云端一时坠入阿鼻地狱,煎熬得她鬓角覆薄汗,呼吸起起伏伏,眼前绽开红的桃花白的梨花,耳边似错觉鸟鸣轻啼,潮涨潮落潺潺翻涌。 他牵住她软软的小手,缓而柔的往下退去,停在他为她而意动的地方。 他不莽撞,只有无尽的温柔。 她却溃不成军。 熟悉的某处今晚变得陌生,势均力敌到此为止。 她放弃主动,期期艾艾在他身下低喃相求,“寡虞哥哥,把灯,把灯灭了吧……” 没有灯光,还有月光。 她才惊觉,水波轻荡,将画舫荡进蒹葭深处,夜风拂过向水而生的蒹葭,垂下梢头倒向湖面,参杂其间的败落荷叶黑绿点点,有水蛙弹跳而上,呱呱轻叫,引得湖中鱼儿破水而出,无声开合鱼嘴。 往常是她持竿垂钓,戏耍鱼儿。 如今她却似溺水之人,叫水禽戏看。 她生出难言的羞怯之意,脸颊飞起深而烫的红云,不敢看船外水间,她仰起脖颈,伸手胡乱抓上某人埋在她身上的脑袋,五分呢喃五分泣声,“寡虞哥哥,纱帘,放下纱帘好不好?” 高挂的纱帘轻柔落下,挡住四面开阔的舱房,却不知连接着哪处机关,舱顶嗝嗒轻响,骤然大开天窗,露出一层糊窗的薄薄绢布,遮挡不住月色,透进一片清朗月光一片浩渺星辰。 她半阖着的眼猝然睁大,映出绢布上熟悉的笔迹熟悉的内容,浑沌的心尖登时一颤,恼羞成怒的摸索着拧上某人的耳垂,恨恨道,“寡虞哥哥,寡虞哥哥!你怎么这么坏!” 三年书信来往,他逼着她给他写酸文情诗。 此时此刻,那些羞羞的笔墨尽数都拓印在绢布之上。 一想到舱房内的大件小件,都是谢妈妈几个布置的,她被他揉碎的身子就止不住的一阵臊一阵燥,红艳艳像怒放的娇花。 偏声线破败而孱弱,入耳色厉内荏,毫无威慑,全似反复吟唱的娇嗔,“你怎么这么坏!这么坏!” “不坏,不坏。媳妇儿,别恼,嗯?”他安抚她,重新压上她的颈窝,欺她最碰不得的弱点,沿着她脖颈脆弱的线条轻轻吻,轻轻哄,“你不知道,我在军中收到你写的这些字句,有多欢喜,有多中意。 天窗,只有天窗的绢布,不是谢妈妈他们弄的。是我,我让暗卫最后布置的。就是死,他们也不敢记在心里挂在嘴边。媳妇儿,好媳妇儿,不恼了,不羞了,嗯?” 他捧起她的脸,长指勾起彼此交缠的发,示意她看,看他尚且湿润的长发结上她的青丝,分不开松不脱,绑得牢牢的,“媳妇儿,你看,我们结发为盟,永世不离不弃,好不好?” 她的眼角似被他的话语烫伤,一跳又一颤,泛起粉粉柔柔的水光。 他让她咬他的发,停在骄兵已败的城门外,暗哑声线敲响终结战鼓,“李英歌,做我的妻,成为我的妻,我的人,可好,可好?” 她吟哦破碎,答不出话,只张开手勾上他的脖颈,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和他对垒。 他单手抚着她,单手绕向颈后,寻到她的小手交扣在一起,掌心贴着掌心,薄汗传递着彼此的悸动,他如山岳临峙,带着她一起坠入深渊。 城池大破,钝痛噬心。 她不做挣扎,更不要他委屈收兵,紧紧握着他的手顺着他的脊背流淌而下,坚定而轻柔的往下一按。 他士气大振,绷着身子微微撑起来,月光透过天窗铺洒满塌,落在她为他盛开的俏脸上,漫天星光汇聚一处,乘着月光撞进她的眼中。 她颤动眼睫,缀满星辰的双眼半阖半睁,对上他深邃凤眸,情不自禁微微一瞠。 他错觉,她眼中仿若有星星坠落。 星光闪烁,坠入他悸跳的心间。 “天别亮,天别亮了吧……”他薄唇呢喃,吻上她莹润的眼,“媳妇儿,天别亮了。天要是不亮了,不亮了多好……” 第325章 我帮你上药 脚尖触及一节坚实的暖热,李英歌缩起脚蜷进锦被里,窸窸窣窣掖着被角探出乍醒的睡颜,迷蒙着双眼看向脚边,才恍然方才碰到的暖热,来自于某人只套着条墨色小裤的腿根。 萧寒潜背对着小媳妇儿盘坐床尾,正将最后一支琉璃瓶收入小匣子,长指捻起亲手从天窗拆除的薄软绢布,细细折叠收纳,动作轻而柔,牵动着光裸脊背的肌理时隐时现,显出遒劲而刚美的曲线。 李英歌眼睫微颤,错眼看向床下堆放的箱笼,虚掩的箱盖露出小礼物们的边角,她咬着下唇轻声哼,“活该。” 活该某人满肚子坏水,暗搓搓拿他送她的东西、她送他的诗文为床笫助兴,助到最后得自己动手清理“战场”。 她不准他再借谢妈妈等人的手,昨晚被他从船上抱进浴池中,就恨恨怒咬他胸口某一点,要他亲力亲为。 某人乖乖答应,此刻亲王变下人,正吭哧吭哧收拾东西。 李英歌对着某人的背影偷偷翻白眼,声音却低而哑,不像吐槽像娇嗔。 “醒了?”萧寒潜耳尖一动,侧身看向团在锦被里的小媳妇儿,腰侧人鱼线没入松散裤头,扭出一道张扬的弧度,“天还没大亮,怎么不多睡会儿?是不是渴了?我倒杯茶给你喝,好不好?” 不好。 李英歌见惯某人干完坏事后神清气爽的模样,今天却莫名觉得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一拱一拱的钻出锦被,摸索着跪坐起来,张开手继续哼,“你帮我穿衣服。盖着被子睡好热,我要穿衣服睡。” 内室烧着地暖,她毛孔舒展坐姿也舒展,昨晚重新沐浴后,被某人赤条条抱着睡的小身板展露无遗。 “媳妇儿,你越来越不害臊了,还光着身子呢……”萧寒潜语气戏谑,乍然幽暗的凤眸一瞬风卷云舒,倾身凑到小媳妇儿跟前,目光流连在小媳妇儿身上,长指亦是一阵流连游走,“媳妇儿,你怎么这么娇气?我明明没用多少力气……” 他抚着他留下的星点吻痕青红指痕,指腹轻得像羽毛拂过,痒痒的,一路痒到小媳妇儿的眉梢眼角,“眼睛都哭肿了……媳妇儿,你怎么这么娇气?” 他隐忍多年得偿夙愿,舍不得轻易放过她,战线拉得又长又久,压着她抵着她,磨得她哭啼啼娇泣泣,只能软声求他,睡下不到三个时辰,哭红的眼睛就肿成了小桃核。 “待会儿再穿衣服,嗯?”萧寒潜示意小媳妇儿看床头,他为她备好了干净衣裳,趁她分神,大掌再次回转,路过起伏山峦轻轻一握,沉声哄她,“我先帮你上药,嗯?小娇娇,听话……” 小娇娇是什么鬼! 羞耻度完美碾压小淘淘! 她忽然发现,她家夫君层出不穷的奇葩昵称中,小傻瓜居然是最正常的一个! 求叫小傻瓜,求别这么肉麻! 此情此景,她招架不住! 李英歌心尖一抖身子一软,倒进某人擎起的臂弯中,果断以退为进,“上药就上药,你不准再闹我,再闹出一身汗,热死了。” 她实在没精力再泡一次汤。 “不热,马上就清凉了。”萧寒潜一脸正经的保证道,低垂凤眸暗藏意动翻涌的坏笑,变戏法似的摸出一罐药膏,抹上指尖涂上怀中小身板,一路翻山越岭不停顿,直往下探去,嗓音忽而紧绷,“内务府的好东西,涂这一次尽够了。媳妇儿,你这里……才叫我伤过,好像……也有点肿……” 她家夫君温柔横抱着她,她窝在他胸前腿上,垂眼就能看到他正曲在她腿间轻柔上药的手臂。 李英歌险些羞晕过去。 偏内务府出品,药效天下无敌,隐隐辣痛转瞬沁凉,熨帖得令人身心酥软。 “寡虞哥哥。”李英歌闭眼偏头,心知她坏不过他,只得埋进他怀里颤声道,“上完没有?你快点吧,你,你坏死了……” 她不止一次说他坏。 昨晚她哭求得声音都哑了,他就十分体贴的哺她醇酒,喂一口换来她一声嗔骂,骂他坏,坏得冒泡。 萧寒潜爱极小媳妇儿这副模样,软软娇娇的任他施为,他低头去亲小媳妇儿,叩不开她垂死反抗的齿关,就磕着她的贝齿闷闷的笑,“媳妇儿,我要是真坏死了,就不会只一次……一次就放过你。你放松点,乖。上过药才能快点好,等你好了,我也好证明给你看,昨晚我一点都不坏。” 话说得饱含深意,手下动作却十分利落,到底不敢也不忍再欺负小媳妇儿,勾过床头衣裤盖上小媳妇儿,手把手帮小媳妇儿穿衣服,半讨好半心疼的温声哄,“好了,真不闹你了。上过药穿好衣服,你就再睡会儿,嗯?眼睛疼不疼?我拿冰块帮你敷一敷?” 敷个球球! 鬼知道她家夫君上个药都能顺手吃豆腐,敷眼睛又会敷出什么花样来! 李英歌求放过,蹭出她家夫君的怀抱,一手拢衣襟,一手去捶紧追而来的某人,“不要你敷,我补个回笼觉就好了。” 她顾此失彼,来不及缩回来的脚被某人一把握住。 萧寒潜按着小媳妇儿的小脚丫贴上某处,剑眉挑得高高的,俊颜好生邪魅,“真不要我服侍你?” 他某处有复苏的迹象,所谓服侍,到最后不定是谁服侍谁。 李英歌果断给跪,忙抱住脱力的脚丫蜷缩起来,蹭到安全距离,乜过去一个“你走开”的羞恼小眼神。 萧寒潜瓮声瓮气的笑,一面欣赏小媳妇儿敢怒不敢言的憋屈小模样,一面懒洋洋穿戴完毕,抱起收拾好的箱笼匣子,掖着被角盖上小媳妇儿的肚子,弯身在小媳妇儿的发间落下一吻,“东西我都收进你的小书房里。桌屏也摆好了,要是想我了,就看看我为你作的画,今天就别出枫院了,好好休息,嗯?” 他平息意动,咬着小媳妇儿的耳垂低语,“我就在外院书房理事,有事让谢妈妈传话,别自己乱跑乱走。” 李英歌捂着耳朵,只留给某人一个背影,表示她要睡了,某人快走。 萧寒潜无声大笑,逗得小媳妇儿躲来躲去,几乎快贴上墙面壁,才好心放过小媳妇儿,脚步悠然的出了枫院。 李英歌再次睁眼时,已然日上三竿。 谢妈妈笑呵呵的飘进内室,和来告辞回京的杨妈妈一道往床前一杵,急切问道,“怎么样?王爷器,大不大,活,好不好?” 二人又是担忧又是欢欣,一激动不小心暴露了老司机本色,话音未落忙改口道,“王爷能干不?昨晚是一次还是几次?英哥儿,你累不?疼不?” 问法并没有含蓄多少,委婉多少好吗! 李英歌含着某人体贴备下的老鸡汤,怒喷了谢妈妈和杨妈妈一脸。 想到某人昨晚一脸可怜,吻着她包不住的泪珠道只要她一次就好,结果这一次的过程和时辰堪比两次、三次,才恢复气色的小脸不由又臊又郁卒,抿着唇嘴角直抽抽,只将空了的汤碗怒甩进谢妈妈手中。 她表示无可奉告。 谢妈妈和杨妈妈表示懂了,偷瞄着李英歌衣领下藏不住的淡淡吻痕,手拉手转圈圈,搓着四只手掌嘿嘿嘿,“观世音保佑,三清道尊保佑,保佑王爷弹无虚发,叫我们英哥儿早日开怀。” 她二人携手飙车。 李英歌坚决不上车,红着张冷漠脸:有事快说,没事请滚。 谢妈妈和杨妈妈放心滚了,老脸喜笑颜开。 王环儿却是面色阴沉,看着被忠叔退回的礼单恨恨咬牙,半垂的视野突然一黑,随即风声呼啸,被晨风吹得微凉的脸颊一瞬火辣,啪一声挨了一记突如其来的大耳刮子。 “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几次三番背着我往商会、府里送东西,莫不是听不懂我交待你的话!”王嬷嬷冷着脸出现在王环儿身侧,收回巴掌扬起腿,踹翻一地礼盒,垂眸冲着地面啐一口,“黄毛丫头过及笄生辰,你倒上赶着送金的银的!别人不收,你颓丧着脸给谁看! 不过是个沽名钓誉,半点实事也干不成的小丫头,只能做个甩手掌柜糊弄人,外人不知道,你我还能不知道?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慌不得,急不得,你倒好,巴结谁不好,巴结到李英歌头上! 我是王爷的奶娘,你是我的干女儿!你我是什么身份?你这样低声下气的做出副卑膝奴颜样儿,不是给李英歌长脸,而是给我丢脸!” 她厉声霍霍,怒其不争。 这副痛心喝斥的模样落进王环儿眼中,却生不出半点愧对之感,只有深深的惊怕。 原本雍容淡然的干娘,在乾王府管着针线房的差事时还好,依旧端得起管事妈妈的威严,私下和她独居田庄时,却是一年比一年性情莫辨,一次比一次言行燥郁。 摸不到乾王府的边儿,她确实急了。 得不到乾王府的重视,慌的却不是她。 明明是干娘心下着慌,待她才越发阴晴不定,动辄打骂。 以前,以前干娘何曾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王环儿心下又恨又怨,暗咬牙关不敢去捂火辣辣的脸颊,只掖着手委屈道,“干娘的话,我怎会不听?不过是得知张中将代王爷从曲江道送来贺礼,我想着干娘贵人多忘事,才特意打点了一份礼单,以干娘的名义送出手……” 李英歌沽名钓誉,忠叔更是个狐假虎威的,竟原封不动的直接退回了田庄! 王环儿为王嬷嬷抱不平。 王嬷嬷面色一缓,拂了拂手掌摸上王环儿的脸颊,“傻孩子,你一片孝心,倒是我错怪你了。我也是气你沉不住心,凭白坠了你我的脸面。来,我帮你上药。” 她轻轻摸着王环儿的脸颊,笑出的法令纹又深又皱,“我这儿可都是好药,都是王爷从内务府每年的孝敬里拨出来,特意留给我,备着用的。” 她絮絮叨叨,念着萧寒潜对她不同他人的好。 王环儿却觉得,这份好,未必言符其实。 第326章 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脸颊微微肿痛的热辣一瞬舒缓,药膏沁凉,凉意却无法令王环儿身心放松。 她看着恢复慈蔼笑容的王嬷嬷,只觉那凉意像被毒蛇的红信子舔擦而过,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脸颊偏离王嬷嬷的手,忙不着痕迹的顺势接过药罐,娇怯笑道,“干娘要是真疼我,就让我自己上药吧?怎么能劳动干娘亲自动手?” 王嬷嬷满意而笑,放手靠上炕头,落在王环儿面上的目光满是疼惜,“爱之深责之切。你别怪我一时气恼下了狠手,我是为了你好。” 她老生常谈,王环儿侧耳聆听,半垂眼睫盖住眸底闪动的厌烦和不耐,姿态极其恭顺。 王嬷嬷爱怜的拍着王环儿的手,絮叨话语叫一阵匆匆脚步声打断,声线徒然尖锐,“谁在外头横冲直撞!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王环儿眼皮一跳,忙笑着反握住王嬷嬷的手,“干娘别动气,您名下哪有不懂规矩的人?左不过是那一两个得您喜爱的妈妈,才敢这样大喇喇的行事。” 心下暗道干娘的脾气果然越发暴躁,有点风吹草动就非打即骂,嘴上话语却熨帖,引着王嬷嬷偏头去看,果然闪进门的是那心腹婆子。 王嬷嬷缓和下来的面色顿时一凛,探身道,“府里有动静?” “王爷回来了!”心腹婆子瞥见王环儿红肿的脸就是一愣,随即束手垂头道,“怕是昨儿连夜进的城,在枫院歇了一夜,今儿一早在外院书房召集幕僚议事,外头才知晓王爷已经从曲江道回来了。” 曲江道的捷报才传回来几天,萧寒潜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早从枫院出来,难道是为了李英歌的及笄礼才急急赶了回来? 在枫院歇了一夜…… 王环儿不愿深想,动听的嗓音却有一瞬扭曲,“王爷对王妃,可真’上心’。” “这算什么’上心’,不过是王爷品性高洁,愿意给李英歌做脸罢了。”王嬷嬷眉眼舒展,吊着眼角望向京城的方向,“你当冯欣采为何落得个困居京中的下场?一是为了拿捏她父亲冯有军,好在王爷麾下尽心领兵;二是为了给李英歌这个正妃留体面,王爷什么脾性,我最知道。 总不能叫庶子生在嫡子前头。以前还能拿李英歌年纪小,夫妻俩聚少离多做挡箭牌,如今李英歌及笄了,要是得王爷如此’上心’还吹不鼓肚皮,王爷就是想维护她正妃的体面和地位,只怕也有限!” 她想到李英歌这三年在府里的作派,不过骄娇二字,不由冷笑道,“好处可不能叫她一个人占尽。这男人呐,哪有真的不近女色的,一旦食髓知味,哪里还顾得上谁大谁小,谁轻谁重。我教你别急别慌,就是这个道理,如今……才是你进府的好时机。” 王环儿面露羞涩,却只听进后半截话。 前半截话,一如干娘点评那些被剪坏的汗巾般异曲同工,不过是自负误人,叫她后知后觉事实并非如干娘所说。 她已别无他求,只求能重回王府,重回她的潜哥哥身边。 心下又是怅惘又是悔恨,却听王嬷嬷断然道,“收拾收拾,叫上两辆马车,我今儿就得往城里去。” 这样大的阵仗,是打算常住府里? 王嬷嬷对上王环儿惊讶的目光,先是可惜道,“你脸上这伤,得好好养上两天,可不能顶着这副模样就出门。你这孩子,以后切记不要再自作主张,倒惹出一场闲气,惹我心痛,你也凭白受委屈。” 又自信道,“王爷这趟回来,定然不会再走了。否则怎会丢下曲江道的军务不理,悄无声息的只身回来?多半是战事安稳,不用再在前线坐镇了。” 王环儿心下暗恼又大喜,美目一转,忙劝道,“就算是马上动身,只怕也来不及在宵禁前进城,您用过午膳歇过晌再走也不迟。” “你说的对,不急这一会儿。”王嬷嬷笑容欣慰,“我且养好精神傍晚再出门,晚上歇在城外驿站,明儿一早进府给王爷请安正正好,省得一身尘土,倒叫王爷念叨我不爱惜自个。” 说着摆摆手,让心腹婆子下去打点行装,又吩咐王环儿,“大夫开的那些个治腰腿的药,你帮我多备一些。” 王环儿应声退下,和心腹婆子兵分两路,片刻后在虚掩的房门外碰头,低声说着话,“可照着大夫交待的,往里头加了宁神的药材?” 心腹婆子点头,看一眼手中药碗,再看一眼王环儿红肿的脸,半是无奈半是感叹,“这是今天的剂量,嬷嬷喝了大半年没觉出异样,却也不见大好。只是苦了姑娘您……您放心,老奴跟着嬷嬷回府,定会按时按量,好好伺候嬷嬷。” 大夫说王嬷嬷的躁郁是更年期闹的,另开了安神宁气的药,掺在治腰腿的旧方子里服用。 王环儿却无法苟同,望着心腹婆子进屋的背影,脑中晃着那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心间隐隐生出个可怖的念头。 如果,如果加的不是宁神的药材,而是别的药材呢? 干娘要是死了,她就是王家唯一存活的血脉,是干娘唯一遗留的孤女,她的潜哥哥还会硬下心肠对她不闻不问吗? 这念头才冒头,王环儿就惊得脚底生寒,她扶上门柱,不自觉的摇头再摇头,粉面一阵煞白。 王嬷嬷却是满面红光,她抿着歇晌后重新梳好的花白鬓角,交待王环儿静心等待,就扶着心腹婆子的手上了马车。 晚霞退散月朗星疏,马车扬起的尘土渐行渐弱,相继停靠在官道旁的驿站外。 心腹婆子正扶着王嬷嬷下车,就听身后传来一道乍惊乍喜的女声,“王嬷嬷?” 王嬷嬷闻声心头一震,回头看向那道被风氅严密包覆的人影,目光对上风帽下半藏半露的熟悉面孔,失声惊讶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且不说王嬷嬷偶遇意外来人,一时绊住脚没能于次日一早进城回府,只说这日晌午刚过,小福丁儿就愁眉苦脸的飘进枫院,怒抱谢妈妈的大腿道,“好妈妈诶,小王妃可歇完晌了?求您救命咧,赶紧帮我通传一声,我急着请小王妃救火呐!” 谢妈妈老眼一闪,习以为常的拽起演技浮夸的小福丁儿,直接拖进了屋里。 “我的小王妃哟,您赶紧跟我去外书房吧。”小福丁儿戳着膝盖扑到李英歌跟前,捧着受惊的小心肝道,“也不知道京城乾王府送来的信都说了什么,王爷一张俊脸那叫一个黑啊呸,那叫一个严肃无匹,心情不老好咧,别说我干哥哥了,其他在外书房伺候的都快吓破胆了,您去开解开解王爷呗?” 如果是康正行送来的信,多半和京城朝局有关。 既然是京城乾王府送来的信,八成和宫中有关。 也不晓得是宫中哪一位贵人,又让萧寒潜黑脸了。 李英歌不疑有他,果断放弃窝在小书房看书小酌的悠闲时光,顶风往外书房而去。 外书房内外死寂一片,守在院门外的小福全儿憨脸透出感激,忙忙迎上李英歌,低声道,“王爷心情不好,奴才不敢留人在里头伺候。屋里茶水点心都是现成的,劳小王妃自己取用。奴才就在院外守着,您请吧?” 李英歌了然颔首,抬手推门而入。 院门重新关合,小福丁儿苦脸变笑脸,挨着小福全儿弹舌道,“还真叫干哥哥说中了,谢妈妈二话不说就带我去见小王妃。诶,你和汪公公这是打的什么机锋?左近下人和暗卫都遣了个干净,就为了让小王妃走这一遭外书房?” 小福全儿嘴角一翘,笑容不见憨厚,只见鬼精,“问这么多做什么?该你做的事做完了,一边儿凉快去。干爹怎么交待的,我们就怎么做,少出嘴多出力。” 小福丁儿袖手撇嘴,边飘走边哼哼,“行咧,反正我把小王妃请来了。” “你怎么来了?”萧寒潜循声抬眼,目光触及跨进门槛的娇俏身影就是一愣,高大身形被摞成小山的公文、军报团团围住,一起身就带倒一阵噼里哗啦闷响,讶然声线盖过身下交椅拖出的刺啦轻响,“媳妇儿,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他又喜又怕,只当小媳妇儿有急事才亲自来外书房找他,一时竟慌得转不出书案之后。 李英歌愕然。 疑惑打量着她家夫君乍喜乍亮的俊颜,貌似她家夫君的心情没有不好啊? 这是闹哪样儿? 她张口欲问,却眼睁睁看着她家夫君一动之下人中缓缓挂彩,登时唬得瞪大了双眼,“寡虞哥哥,你流鼻血了!” 萧寒潜又是一愣,长指抹上人中,捻着指腹上的粘稠鼻血,凤眸眨了一下又一下,无奈失笑道,“媳妇儿,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李英歌愣愣重复道,“什么我给你喝的是什么?我没给你喝过什么啊……” 萧寒潜剑眉一挑,染血的指尖拐向一旁高脚梅花桌,“半个时辰前,谢妈妈奉你的命给我送的食盒。说是你午膳用的汤,特意给我留的……” 李英歌闻言嘴角狂抽,她午膳根本没有用过汤水,更没有让谢妈妈给萧寒潜送过什么食盒! 她铁定又被亲友团给坑了! 李英歌怒而扑向食盒,掏出残羹汤碗,捞啊捞捞出一片小得难以分辨原型的甲鱼壳。 她跟着陈瑾瑜在兴园耳濡目染,略通药材,皱着鼻子一嗅游离于煲汤药材之外的淡淡“怪”味儿,顿时满头黑线。 这一小碗汤水,浓缩的可不止一只王八。 陈瑾瑜说要给萧寒潜炖王八汤补身子,谢妈妈还真记在心上了! 不仅记在心上,还付诸行动! 下手快狠准,一炖好几只,简直敢想敢做,这料下得未免也太……猛了! 李英歌无语望天,默默飘到萧寒潜身侧,语气略心虚,“寡虞哥哥,我先帮你擦擦鼻血吧?” 第327章 是铁锈味儿的 白绢帕子有淡淡三匀香,萧寒潜轻嗅着鼻端萦绕的香味,抬手按上小媳妇儿攥着绢帕的小手,抵着口鼻闷声问,“媳妇儿,谢妈妈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汤?” 他仰头靠坐交椅,望着屋顶承尘压着嗓子说话,声线闷又沉,听不出喜怒。 李英歌干笑,五分心虚三分心疼两分无措,“是王……甲鱼汤。我喝不惯,就让谢妈妈给你送来了。” 她试图瞎扯好圆话,略过背后主谋陈瑾瑜,淡化实施者谢妈妈,主动背黑锅,只求萧寒潜别深究。 又叹萧寒潜本就体热,叫这大补王八汤一冲,扛得住有鬼! 她一手蹭着萧寒潜的胸口顺气,急声道,“寡虞哥哥,你还有哪里难受?头晕吗?胸闷吗?” 萧寒潜眉眼微动,不答反问,“哪儿有给女孩家煲甲鱼汤喝的?” 他心念飞转,转瞬就想通了关节,垂头看向侧立椅旁的小媳妇儿,低声笑起来,“这汤,是专冲着我来的。怪道小福全儿今天话特别多,伺候的下人都叫他寻了借口调走了。他指使得动小福丁儿,而能指使得动他的,只有汪曲。” 他冷静道破,李英歌恍然,心下恼谁都恼不起来,面上只眨着眼,顾左右而言他,“寡虞哥哥,你别多说话了。我去请府里的老太医来……” “你忍心辜负汪曲和谢妈妈的’好意’?”萧寒潜按着她的手不放,幽幽眸底迸出如有实质的缕缕情丝,缠绵进小媳妇儿的耳中,“他们这是想让我们多多做坏事,盼着你早日为我生包子呢。媳妇儿,这会儿不鬼精了?跟我装痴卖傻,嗯?” 李英歌耳根红红脸红红,躲不开就迎面而上,“那,那你也得先止血。等回了枫院,随你做生包子的事……” 萧寒潜呼吸微窒,顺着鼻梁看向止鼻血的绢帕。 小媳妇儿爱打扮他,自己却喜简不喜繁,用的绢帕干干净净,不绣花样,一如全心信赖欢喜他的小媳妇儿,洁白如纸,任由他在她这张白纸上恣意挥洒,浓墨或重彩,养成他想要的模样。 多年如是,今天也将如是。 先前本能运功止血,此刻果断散去内力,任鼻血汩汩,歪身靠近小媳妇儿,揽住小媳妇儿的腰可怜兮兮道,“媳妇儿,这血止不住,也等不及回枫院了,就在这里吧,好不好?” 李英歌哪里知道某人正暗暗使坏,一时招架不住她家夫君撒娇的呆萌样儿,一时不忍直视血迹扩大变深的绢帕,又是急又是羞,“有、有这么难受吗?” 她知道王八汤是补啥的,却无法切身体会其中滋味。 看着萧寒潜难受得身形僵直,想松口,错眼却见屋内堆满公文军报,四处散落舆图书册,想到这是她家夫君办公的地方,真要在这里做那啥,实在是太羞耻了。 忙竭力安抚某人,“寡虞哥哥,这屋里只点着炭盆,会冷的,还是忍一忍回……” 她说服失败,话说到一半化成一声低呼,已被某人拦腰抱上膝头,交叠着同坐一张交椅。 “媳妇儿,别叫。”萧寒潜长指抵唇,轻轻嘘了一声,“外头还有暗卫,我轻轻的,你乖乖的,别弄出动静叫人听见。不脱外裳,我们都不脱外裳,就不怕冷了,嗯?” 他心知暗卫定然已识趣避开,却拿话唬弄惊得心慌意乱的小媳妇儿。 李英歌捂着嘴,才惊觉止血的绢帕已脱落坠地,想扭头提醒某人,已叫某人箍着腰送上书案,半截身子趴伏书案,裙底探进一只暖暖大手,轻柔解开小裤褪下,凉意袭人。 “媳妇儿,昨晚歇了一夜,你这里好了没有?”萧寒潜一脸严肃,话说得好生正经,“你让我看一眼,我看看药上得好不好,你这里还肿不肿了?” 昨天上过药后,他晚上做那老实君子,只搂着她乖乖睡觉,此时此地,却摇身变做坏出天际的恶匪。 李英歌半截身子燥半截身子凉,羞愤得小腿乱蹬,哪里还顾得上绢帕,胡乱抓起案边笔架,扭身威胁某人,“别,别看了!寡虞哥哥,你别逼我动手!” 她威胁无果,萧寒潜凤眸深若浩海,浮浮沉沉映出娇嫩的花朵,薄唇呢喃着羞羞话语,“媳妇儿,你真好看。你怎么哪里都这么好看?” 他油嘴滑舌,只在拿话逗弄小媳妇儿上,其实不会花言巧语,夸来夸去不过“好看”二字。 用词呆呆的很纯朴,夸赞的地方却十足邪恶。 李英歌险些软成一滩能溺毙自己的蜜水,她眼睁睁看着手中笔架被某人探手丢开,感受着某人从背后缓缓贴上来的烫人热度,只得软声讨饶道,“我好了,不肿了。寡虞哥哥,我冷。” 她无声催促,他松开钳制,扶着她的腰温柔按回怀中,带着她坐进他的腿间,轻啄她红透的耳垂,“不冷,不冷了。媳妇儿,我暖着你呢。” 她包容着他。 他磋磨着她。 书案一角点着灯,略显逼仄的光晕将二人身影投映门扇,他端坐交椅,揽着她起起落落,娇小的身影忽而高忽而低。 发髻松散,脖颈无力,小手乱抓。 为什么有种跳大神的既视感? 李英歌顿时忍不住笑场,忙倾身趴上书案,将脸埋进臂弯间,不忍直视自己一颠一落的影子,漏出嘴边的笑一时脆一时娇。 “傻媳妇儿,你笑什么?”萧寒潜又是无奈又是不满,不许小媳妇儿分心,身形顺着小媳妇儿曲折的脊背蜿蜒覆上,俊颜蹭进她臂弯间,寻到她高高翘的嘴角狠狠的吻进去,“你不专心,我是不是该罚你?” 说着狠话,攻势却轻而缓。 她斜签着身子伏趴,包容得更深,他吻得也越深,她几乎脱口的娇呼一半没入他唇间,一半泄出她嘴角,“寡虞哥哥,你不留鼻血了?” 王八汤的功效简直神奇! 只是她家夫君人中还挂着两道半干血迹,实在是又好笑又可怜,她忍俊不禁,碰着他的齿吃吃笑。 萧寒潜简直没脾气,空出手来抹去血痕,亲去她沾染的轻浅血迹,顺着她的话茬沉声叹,“我媳妇儿又乖又心疼我,现在这样……热气舒解出来,自然不流了。” 心下却暗笑,他全副心力都用在她身上,鼻血什么的,那都不算事儿。 他掌控自如。 李英歌表示信了,细细喘着气,贴上她家夫君舒展而飞扬的眉眼,轻轻啵了一下,“寡虞哥哥,你手下的人都跟你一样坏。小福丁儿说你收到京城乾王府的来信心情不好,我还担心你真不高兴……” 所以她来了,来了发现他的异样,就不走了。 她欢喜他,遇上和他有关的事,就乱了分寸失了判断。 她这样欢喜他。 “媳妇儿,你怎么这么好?”萧寒潜心头怦然,悸动奔走血脉,染得他情动的凤眸微微赤红,“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小媳妇儿好傻,傻得他心尖酸酸软软的,有点疼又很甜。 他绷紧理智的弦,不让它断裂溃散,越发温柔的对待她,攻城而不掠地,极尽温柔的晙巡着她的城池。 李英歌抖着颗小心肝一时上一时下,无处着落,偏反攻无路防守无能,只得攥着萧寒潜的袖口一哽一哽的往外蹦低若蚊呐的字眼,“寡虞哥哥……” 她婉转请求他。 已然高举白旗。 他读懂了她未曾出口的意思,柔和细致的攻势却嘎然而止,扳着小媳妇儿掉转了个个儿,俊颜对俏脸,轻啄她脱口惊呼的唇,一面起身离座转出书案,一面沉沉哑哑的揶揄她,“媳妇儿,我带你看看我的书房,好不好?” 他不等她答话。 也不曾鸣金收兵。 无视堆叠在彼此之间的袍摆、裙裾。 抱着她在外书房内绕着圈圈来回走动,告诉她哪里是他赏景放松的地方,哪些是他闲坐翻阅的书籍,哪处又是他小憩休息的隔间…… 李英歌却无心随他游览外书房,只捶着他的肩,拧着他的肌理,求他闭嘴,求他别再走来走去。 萧寒潜充耳不闻,只觉有趣又满足。 他长腿迈着稳健的步伐,终于伫足墙角,大掌护着小媳妇儿的后背抵上一面倚靠。 李英歌忙牢牢靠上墙面借力,慌乱中瞥见墙角窗扇,越发不敢吐露一星半点的声响,只死死咬住嘴唇。 墙角摆着炭盆,暖意烘然,微弱桔光笼上她半垂的俏脸,打在她紧抿的唇瓣上,镀出一层水亮红润的光泽。 “别咬嘴唇,小心破皮了。”萧寒潜凤眸黑凝,眉梢眼角漾开柔软情意,嗓音亦像淳淳美酒,酿出一道甜蜜声线,“媳妇儿,别咬自己的嘴。松开,乖,快松开。” 他扯开领口,褪下半边衣襟,露出一侧劲瘦臂膀,轻声哄着小媳妇儿,“你咬我。你咬着我就行了,嗯?” 李英歌迷迷糊糊的张开嘴,贴上他蒙着一层薄汗的肩头,舍不得真咬他,更怕激得他越发狠厉,只含糊着几近控制不住的呜咽声,吻上他肩上旧伤,轻轻划过,轻轻笑,“咸的。是铁锈味儿的。” 她熟悉他身上的每一道新旧伤痕。 哪些是习武做下的伤痕,哪些是征战留下的伤口。 她一清二楚。 待它们如待珍宝,为它们的主人而骄傲。 视它们为她家夫君最耀眼的勋章。 她不嫌弃他疤痕错落的身躯,吻得虔诚,像他最忠心的信徒。 萧寒潜心头大震,笔挺的脊椎似有电流急疾游走,有一瞬几乎趔趄得站不稳抱不稳,他偏头去亲她染着他的味道的唇,勾着卷着无声笑着,“是吗?真是铁锈味儿的?媳妇儿,我尝尝……” 李英歌仰起头靠上墙面,听他撑着长臂咚一声抵上她的脸侧,想回答他的话,却引来一波几乎摧毁她的狠狠攻势,她急忙退开,哑声呼吸着新鲜空气,再也无法做出一星半点的回应。 她恍惚听见他问,“媳妇儿,和画舫那晚比起来,我今天……坏,还是不坏?” 第328章 事急只能从权 简直坏死了。 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李英歌心下腹诽,面上双颊点朱,轻染薄粉的眼角乜过去,瞥见正单膝跪地一脸专注的某人,眼睫就是一颤,暗道小福全儿假憨真精,所谓备给她自取的茶水,其实是一壶温在红泥炉上的清水,这会儿正被某人用来清洗彼此的身子。 她错开视线,极力忽视正被某人温柔擦拭的地方,目光触及身下乱糟糟的矮塌,顿时鼓起腮帮子。 某人战斗力太强,一次不够还要第二次,她的背贴过厚实的墙,又贴上扫落一地公文的书案,简直没眼看某人背光而立,架着她奋力欺负她的样子,有二就有三,她可怜的小背最后落在矮塌上,被某人关在他小憩的隔间,狠狠弄了个昏天暗地。 李英歌决定把王八汤拉入黑名单,怒瞪某人,“好了没有?” 出口的声音软绵绵的,不像催促,更传递不出半点恼意。 “好了。”萧寒潜心尖像被挠了一下,靠上矮塌去亲小媳妇儿气鼓鼓的腮帮子,低声下气的讨好她,“弄干净了,不难受了,嗯?媳妇儿,你虽然娇气,不过有容乃大。这里……粉粉嫩嫩,比之前我看过的样子,更好看。没再肿了……” 他心下窃笑,面上的坏笑毫不掩饰,“我好喜欢……媳妇儿,你喜欢吗?舒服不舒服?” 这话怎么回答啊混蛋! 她并不想知道自己那里好不好看,受这样的夸赞也完全高兴不起来。 而且有容乃大这样用真的对吗? 李英歌气笑不得,再见他探手帮她穿上小裤,大手埋在裙底窸窸窣窣,越发羞得无地自容。 平时指使他伺候她穿衣是一回事,此刻隔着尚算齐整的外裳穿小裤是另一回事,画风实在太孟浪她不敢看,红着眼角去拧某人啵来啵去的嘴角,“寡虞哥哥,你,你个大、坏、蛋!” “嗯,我是。我是我媳妇儿的大坏蛋,恐怕再也好不了了。”萧寒潜绷着嘴角笑,指腹摩挲着小媳妇儿残留着情动的眼角,话说得即深情又正气,“不生气了,好不好?今天情况特殊,以后我再不会这样急躁了。你看你这么好,愿意帮我就地泄火,我才能平复的这么快,事急只能从权,嗯?” 他倒是畅快了,她却快站不住脚了。 李英歌给她家夫君活用成语的本事跪了,任他扶她起身,斜睨着油嘴滑舌的某人哼哼。 萧寒潜爱她这副娇娇的模样爱得不行,一手拢起小媳妇儿散落的长发,一手去揉小媳妇儿的小肚子,“媳妇儿,你说我这么努力,你这里会不会已经有个小坏蛋了……” 李英歌叫他这话击中了软肋,顿时笑得又傻又甜,决定关心下她家夫君,“寡虞哥哥,京城乾王府来信都说了什么?” “说了皇兄的事儿。”萧寒潜原本心情确实一般,此刻却是满心餍足,帮小媳妇儿梳头的动作都透着飞扬好心情,“曲江道的捷报才传出来,父皇尚未有所表示,东宫倒先热闹上了。皇兄宴请文武百官,召了半个教坊司的人作陪不够,还请了坊间不少名伶女伎,一晚上不知送出去多少宫女……” 他在前线流血流汗,太子却在东宫花天酒地。 太子名下的詹事府自有官僚清客,只是这拉拢人心的作派实在好说不好听。 这三年,太子跟在启阳帝的龙臀后头打酱油,政绩平平,长袖善舞、排场奢华的名声倒是传得响亮。 即爱送女人,也爱收女人。 传闻东宫后宅,小妾通房已然快装不下了。 有人为太子洗白,只道三年前太子痛失心爱良娣,才将一腔深情转嫁音容样貌相似的他人。 这算哪门子的深情? 李英歌一阵恶心,觑着萧寒潜不置可否的淡淡神色,故意做出副探究的模样,审视的目光晙巡着萧寒潜的俊颜。 “我可没皇兄那样’好’的精力,学不了他那副深情样儿。”萧寒潜心下好笑,面上故作气闷,照着小媳妇儿会说话的眼睛狠狠啵了一口,“你别这么看我。我只做我媳妇儿的大坏蛋,没多余的心力应付他人。” 他其实也爱送女人,那些讨好巴结他的绕过祁东州乾王府,往前线送去的女人,都叫他转手送给了当地官僚或麾下将兵。 攒了二十几年的精力全用在了小媳妇儿身上。 李英歌红着脸捂眼睛,“寡虞哥哥,你抱我回枫院。” 她自暴自弃,反正都白日宣那啥了,事后使唤起某人毫无压力。 萧寒潜揪着手中梳好的小辫子笑,笑小媳妇儿娇气,然后口嫌体正直的抱起小媳妇儿,随手抓了件大氅包住怀中小媳妇儿,无视满地狼藉的书房,边往外走边交待道,“晚膳不必等我一起,我还得回来处理公文,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下。” 说得好像一副醉心公事,办公被打断全然不得已的样子。 李英歌又羞又恼,裹在大氅下怒咬某人的肩头。 萧寒潜忍着笑,乜向迎上前的小福全儿,背着小媳妇儿偷偷眨眼,“下不为例。” 小福全儿表示懂了,王爷心满意足着呢且不会追究他们自作主张,当下却得做足戏,“谢王爷、小王妃不责之恩。回头汪公公和奴才、小福丁儿自去领罚。” 真罚还是假罚,不言而喻。 萧寒潜嘴角微翘,待进了二门就掀起大氅一角,示意小媳妇儿看清过场的内宅,“谢妈妈和汪曲倒是行事周全。小福全儿的话听见了?以后他们再不敢这样骗你了,至于谢妈妈罚不罚,听你的。” 李英歌舍不得,“不罚了。” 萧寒潜亲着她的小脑袋笑,“我媳妇儿心地真好。心地又好又软。” 李英歌不理他马后炮,指着枫院饭厅让他抱她进去,坐下就不动了,张口狂点菜,她又累又饿,准备坐等晚膳上桌,大快朵颐一番,趁机讨好处,“寡虞哥哥,我要吃羊蝎子。” “好。不过只能吃两块。”萧寒潜摸着鼻子妥协,揉了揉小媳妇儿的脑袋腻歪了片刻,长腿跨出饭厅,睨着谢妈妈道,“她是妈妈娇惯着长大的,我经得住这一次,她未必经得住再来一次。妈妈切莫再折腾她了,也别再折腾我。” 他其实还能提枪再战,不过是心疼小媳妇儿,才三次就做罢,残存的王八汤功效全靠内力驱散。 谢妈妈想到李英歌慵懒的小模样,就晓得自家王爷器且大活且好,再没有不放心的,承认错误的态度十分干脆,“老奴关心则乱,一时错了章法,也是想着能早日让远在京城的夫人得着好消息。以后,再不会越俎代庖了。” 萧寒潜看着笑容略猥琐的谢妈妈,失笑道,“妈妈放心,我……会努力。” 谁对小媳妇儿好,他就对谁好,话说得委婉而软和。 谢妈妈老脸笑开花,壮着狗胆丢过去一个“我看好你哟”的眼神。 萧寒潜前脚走,常青后脚来,飘到谢妈妈跟前禀道,“王嬷嬷回府了。带着两辆大车,老多的行装。” 谢妈妈笑容微敛,撇嘴道,“狗鼻子。” 萧寒潜才回来,王嬷嬷就嗅着味道从田庄赶回来,这灵敏嗅觉也是没谁了。 谢妈妈吐槽归吐槽,并不放在心上,服侍李英歌用膳洗漱完毕,才抱着水盆转出内室,就见常青又飘到跟前,皱眉道,“王嬷嬷刚安顿好,饭都没用就来枫院求见,说务必要见王妃一面。” 谢妈妈抬头看月朗星疏的天,暗道这倒新鲜。 王嬷嬷回府不紧着见王爷,倒披星戴月的往枫院跟前凑,人物不对,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 “没说是为什么事儿?”谢妈妈随手将水盆丢给小丫鬟,一面跟着常青往外走,一面问道,“就王嬷嬷一个人?” “不见王环儿。”常青答道,“倒是抬了只半大不小的箱笼来,身边跟着个披着风氅的人。鬼鬼祟祟的不报家门,也不肯露模样。” 能叫门房顺利放进来的人,必定有正当来头。 谢妈妈面色一凛,站定穿堂冲王嬷嬷颔首以示招呼,目光只落在另一道人影身上,“嬷嬷这是带了谁来拜见王妃?这样神秘?” 王嬷嬷眼观鼻鼻观心,不做声。 “是我。”那人抬手放下风帽,错眼见枫院内外下人已被谢妈妈挥退,眼前独谢妈妈和常青二人,不由暗暗点头,“谢妈妈眼明心亮,我来此之事还请妈妈多费心,切莫张扬。我有事请托乾王妃,请妈妈带路罢。” 谢妈妈看清那人模样,顿时讶然。 被请出内室的李英歌亦是讶然,“琴姑姑?你怎么来了?” 她看向王嬷嬷和琴姑姑不假他人之手,携手抬进来的箱笼,心头莫名一跳,果断掠过寒暄废话,盯着横空冒出来的琴姑姑道,“母后让你送什么东西给我?” 琴姑姑闻言面色一松,“乾王妃快人快语,奴婢这事儿就好办了。皇后娘娘让奴婢送来的不是东西,而是人。” 好办个屁! 东西好收,人要怎么收! 嗯? 不过半人身长的箱笼里装的是人?! 谢妈妈和常青齐齐暗骂卧槽,这装的是死人还是活人? 当下唬得顾不上吐槽瞪人,忙上前怒砸锁头,不管不顾的撬开箱笼一看,不由齐齐又暗骂了声卧槽,哪里来的孩子! 李英歌哑然,却听琴姑姑平铺直叙道,“皇后娘娘有命,事急从权,请乾王妃将这孩子认到名下,充作乾王殿下的庶长子……” 事急从权你妹! 李英歌双眼微眯,似笑非笑看一眼琴姑姑,上前扬起袖子,冲着王嬷嬷低垂的脸颊,怒甩一大耳刮子。 啪一声脆响,琴姑姑话说半截,嘎然而止。 第329章 自作孽不可活 地暖烘得满室如春,王嬷嬷身上暖,倒映地砖的眼神却冷,她伏地的老脸叫人看不见神色,跪地的脊背却绷得笔直,姿态恭谦而不失矜傲。 “你是王爷的奶嬷嬷,王爷信你,门房才敢任你通行。”谢妈妈居高临下,看着被扇得鬓角散乱的王嬷嬷,面色嫌恶语气鄙薄,“今儿是琴姑姑也就罢了。只这世上知人知面不知心,外做高贵内里黑心烂肠的下九流货色不胜枚举,你年长资历深,可别光长年岁,不长能耐,差使越当越回去了。 难道随便来个阿猫阿狗说是坤翊宫来的,你就听一句信一句,信一次就往枫院闯一回?这一次没事,下一次要是混进什么毒物恶人,害了王爷、王妃,可不是挨一巴掌跪下磕个头就能抵过的。王嬷嬷,你可长点心罢!” 王嬷嬷额头抵地,声音铿锵,“老奴知错。” 琴姑姑见状脸色乍黑乍红,又见谢妈妈偏头冷声问,“死的还是活的?” 态度已无恭敬,语气漫不经心,琴姑姑只得忍下羞恼,紧抿着嘴角简短道,“活的。” 抱手蹲在箱笼边的李英歌闻言面色一松,转眼去看常青,常青微微颔首,表示那孩子心脉虽虚弱却无性命之忧,怕是闷得太久才失神昏睡,此刻叫地暖一熏,四肢已不再僵冷。 李英歌心头微定,握上孩子小小软软的手揉捏着,吩咐谢妈妈,“取杯温水,看能不能喂进去。” 主仆三人无视琴姑姑和王嬷嬷,自顾围着箱笼忙乎。 琴姑姑面色复杂,一时暗喜李英歌果然如王嬷嬷所说,又骄又娇,这指桑骂槐的事体做得不甚漂亮,一时又暗恼李英歌山高皇帝远,竟连她这个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也敢慢待,当下左右权衡,到底孩子的事重要,遂态度一变道,“乾王妃心烦意乱,奴婢不敢再碍您的眼。这就告辞。 至于这孩子的事,恕奴婢无可奉告。乾王妃只需记得,皇后娘娘之命不可违。这孩子,奴婢即全须全尾的送到了,您且好生收养教导,莫要背上个不孝不慈的名声,坠了皇室体面!” 语气生硬,隐含警告和敲打。 李英歌面色比她更复杂,有恼怒有犹疑有憋屈,不甘不愿道,“遵母后命。” 琴姑姑见她看着孩子的眼中有一丝不忍,面色不由一松,却看也不看箱笼,扶起王嬷嬷甩袖而去。 “委屈老姐姐了。”琴姑姑脚步匆匆,出了枫院紧握王嬷嬷的手道,“多亏遇上老姐姐,劳你打掩护出主意,这一趟事体才能办得这样干脆利落。至于你想让环儿姑娘入府为妾,顶下孩子生母名头的事,好是好,却不能急于一时,只能再请你多费心,把这事儿收个尾,做得好听好看些。” 王嬷嬷恭谦应下,关切道,“姑姑可要见一见王爷再走?” 琴姑姑摇头。 护送她暗中离京的人,自会向萧寒潜禀明前因后果,她想到萧寒潜和皇后之间难以缓和的母子关系,唯有心乱,本就是刻意避开萧寒潜,只叹道,“我要尽快回京,等人从外书房出来,我们就要即刻动身上路。” 王嬷嬷目送琴姑姑走远,抬手摸上刺痛的脸颊,笼在夜色下的老眼眯起来,精光闪烁。 谢妈妈却是目光晦暗,揉着李英歌的手冷笑道,“那些个专挑软柿子捏的老货,打的就是欺你面嫩的主意。你何必自己出头,凭白脏了自己的手,疼不疼?” 李英歌嘴角微勾,“我要是不打王嬷嬷这一下,不做出副骄横气闷的样子,琴姑姑可没法速战速决,王嬷嬷也没法走得安心。你愿意和王嬷嬷费口舌,我可懒怠看她们一唱一和的乱喷口水。” 那才叫凭白脏了她的地儿。 谢妈妈又欣慰又心疼,呼呼着李英歌的手低声道,“既然是要记做庶长子的,王嬷嬷田庄里有个现成想做妾的王环儿,只怕早和琴姑姑达成默契了。” 李英歌眉梢一挑,“你我都清楚,王嬷嬷名下田庄和撤换的差事,都是寡虞哥哥的意思。她却未必看得清、肯认下这事实。她规矩了三年,若只求塞王环儿进府做个空有生母名头的妾,未必太小看她的心气了。” 谢妈妈沉吟道,“你想任她蹦哒,要是她真个自己作孽……”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李英歌轻笑,眼中厉芒一闪而过,“以前我们不管她,如今更不必管她。她想做什么,你只管让人暗中盯着,随她方便行事。” 谢妈妈奸笑道,“若是无伤大雅,我且’好心’助她一臂之力?” 李英歌笑而不语,常青却笑得比哭还难看,边探出碧纱橱边哀声道,“王妃、妈妈,孩子醒了。那眼睛鼻子,长得可真像王爷。要真往外说是王爷的庶长子,十个人里能有十一个人相信。” 李英歌觉得,常青的算术可能是国文老师教的。 谢妈妈直接动手,一巴掌拍上常青的后脑勺,呸道,“瞎扯什么淡!还嫌不够糟心的,快闭嘴。” 常青抱头转身,被安置在碧纱橱罗汉床上的小小身影也抱着头,安安静静的蜷缩在床脚。 小男孩不过两三岁,套着绫罗绸缎的小身子单薄瘦弱,一路吃睡都在箱笼里,脑袋膈得生疼,却只不时揉一下,不哭也不闹。 绕是谢妈妈老大不爽,也硬不起心肠,探手去够小男孩,暗道莫不是个哑巴? 小男孩不躲,抱着谢妈妈的手挪动小身子,黑亮大眼扫过谢妈妈和常青,钉在李英歌身上,张开手喊,“娘。” 李英歌:“……” 虽然不是哑巴,但连亲娘都能叫错,只怕连亲爹是谁也不知道,多半是放在外头做私养孩子长大的。 这样小的孩子,吐字尚且含糊,偏生来就带着原罪。 李英歌心下暗叹,接过孩子掂了掂,“肚子饿吗?我喂你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 她表示她不是他娘,小男孩羞怯认错,“漂亮姐姐。” 谢妈妈和常青:“……” 敢情这孩子不认人只看脸,谁年轻漂亮喊谁娘,简直势利眼! 二人默默撸了把被小男孩鄙视颜值的脸,对视一眼道,“王妃,这小公子,可真是个颗烫手山芋……” 不能叫小少爷,那就只能喊小公子了。 瞧那一双眼睛,那一管鼻子,全然是老萧家祖传的零部件,又大又双的凤眸,又挺又直的鼻梁,萧氏皇家出品,如假包换。 能劳动琴姑姑亲自护送,生父是谁呼之欲出。 至于生母是谁,只怕见不得光。 李英歌嘲讽一笑,“母后这回可是下了血本。为了护住这条小生命,守住这个天大的秘密,不知要搭进去多少条人命。” 无论琴姑姑带了多少护卫而来,回京之后必然不会再留活口,也许在半路上就会清除后患,不管那些护卫知多知少,也只能沦为皇后刀下的冤魂。 常青面色一肃,自去门房盘问,再仔细排查今晚内外当差的下人,该敲打的敲打,该封口的封口。 谢妈妈死守碧纱橱,暂时担起看管小男孩的差事。 枫院平静如常。 萧寒潜又冷又瘫的俊颜不由露笑,带着一身夜露更深的寒气斜倚碧纱橱上,目光追随着转圈圈的小媳妇儿,薄唇一挑,“母后该庆幸我娶了个好媳妇儿,眼界宽脾气好心地软,否则我这乾王府不安宁,坤翊宫也别想置身事外。” 他语气含笑,话中却满是冷意,嘲讽皇后嘲讽得还挺含蓄。 她家夫君这下是真心情不好了。 算上琴姑姑一进一出的时间差,她家夫君怕是才问清首尾,就忙着赶回枫院了。 李英歌伫足,抱着吃饱犯困的小男孩转身,安抚一笑,“寡虞哥哥……” 话音未落,就见小男孩眼睛一亮,趴在李英歌肩头咬手指,望着萧寒潜脆声喊,“爹。” 萧寒潜:“……” 他被喜当爹,顿时黑脸。 谢妈妈暗道很好,好歹自家王爷的颜值受到了小男孩的认可,想笑却笑不出,忙上前接过小男孩,翻篇道,“这里有我看着,英哥儿且去吧。” 她表示萧寒潜不是爹,小男孩再次羞怯认错,“漂亮哥哥。” 萧寒潜脸色更黑,拖着忍俊不禁的小媳妇儿出了碧纱橱,往内室大床上一丢,恶狠狠扑倒小媳妇儿,撑着手压在小媳妇儿身上,冷哼道,“媳妇儿,你还笑得出来?我刚才白夸你了,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的。” 李英歌仰头去亲她家夫君的臭脸,忍着笑道,“寡虞哥哥,你跟个孩子较什么真?他很乖的,教他什么他就学什么,特别听话。” 再听话也没用。 他的后宅容不下别人的孩子。 萧寒潜冷哼更甚,“这孩子,留不得。” 李英歌抓上萧寒潜的衣襟,神色一紧。 萧寒潜失笑,表示他三观很正,“傻媳妇儿,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会动孩子,但是母后的盘算却得动一动。她想要的,我不想给。你先让谢妈妈教他几天规矩,省得他到外头乱说话,回头时机合适,就将他送走。” 算计他可以,但别想算计他的小媳妇儿。 再想到小男孩一双酷似他的凤眸,心下越发膈应得难受,也越发坚定自己的念想,探手捂着小媳妇儿的肚子道,“媳妇儿,我不要儿子,你给我生个闺女。长得像你一样好看的闺女。” 不是说儿子像娘,女儿俏父么? 她家夫君又犯哪门子的别扭? 不过思维依旧这么跳跃,可见郁闷归郁闷,实则早有成算,并不将皇后此举看在眼里。 李英歌莞尔,按上萧寒潜的手,啵一下他紧抿的薄唇道好,又问,“是太子殿下的私生子?孩子的生母是谁?” 萧寒潜被小媳妇儿亲得没脾气,追着她的唇摩挲着,闷声道,“我那好皇兄能耐的很,你再鬼机灵,只怕都猜不出来,生母会是谁。” 第330章 他的诺言他的谏言 李英歌眨了眨眼,小小声道,“是不是御乾宫的宫女?” 御乾宫是启阳帝的专属地盘,用得到宫女的地方无非是偏殿寝宫,能出入寝宫的宫女就算没爬上过龙床,名义上已算作启阳帝的女人,随时预备着暖床用。 太子曾强过坤翊宫的小宫女,气病太子妃害死小宫女,偷过一次皇后宫里的人,再偷一次启阳帝宫里的人,李英歌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三年前,皇后能帮太子善后,三年后,皇后就能再帮太子善一次后。 李英歌一阵恶寒。 萧寒潜一声嗤笑,“不是。是苳青宫的一位宝林,品级低,年纪却比皇兄还大上三五岁。” 苳青宫只比冷宫好一些,住的都是些被启阳帝遗忘的低品妃嫔,但再不受宠,也算是皇子们名义上的庶母。 太子的脑袋确定是长在脖子上,而不是胯下? 居然,居然偷自己的庶母! 真相太恶心,恶心得李英歌只剩一脸震惊,再想那宝林的年岁,正和太子死去的真爱良娣完美吻合,不由失声道,“那个宝林,长的什么模样?” 武王妃曾爆过东宫的料,萧寒潜心知肚明。 他亲了亲小媳妇儿瞪大的双眼,半是安抚半是嫌恶的道,“你想的不错,确实和那位良娣有八、九分相似。苳青宫那样的地方,如果有心做手脚,不难掩人耳目。孩子偷偷生下后,就经由东宫人手暗中送了出去……” 只做寻常人家的小少爷教养,没见过生母,能说话记事后,太子为保险起见,再也没去看过孩子。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皇后察觉时,宫中暗地里已隐有流言,捏了罪名打杀一片,又故计重施让那宝林暴病而亡,却抵不过再次痛失“真爱”的太子哭求,留下孩子由琴姑姑连夜送出京城,保“真爱”结晶从侄儿变儿子,养到嫡亲弟弟萧寒潜名下,妄图将来父子俩有重聚之日。 反推孩子的年岁,太子再遇“真爱”的时间,正是气病太子妃,双双缺席贤王大婚的前后。 前有小宫女,后有宝林,太子的“真爱”无缝对接得简直频繁! 真爱你奶奶的腿! 皇后的母爱更是奇葩一朵,这样做确定是护太子,而不是坑太子? 极品母子! 李英歌恶心过了头,内心奇迹般的再无波动,心念一转顿时阴谋论,“寡虞哥哥,太子殿下好好儿的怎么会一头扎进苳青宫?” 深居简出的宝林,是怎么和太子做成野鸳鸯的? 东宫里的龌龊,是武王妃告诉她和和王妃的,武王妃能知道的事,明妃未必不知道,那么贤王妃也可能知道。 宝林是“真爱”,还是谁人手中的“棋子”? “你我都不必操这个心。左右有母后为皇兄收拾烂摊子。”萧寒潜笑容里满是讥诮,撑起身子盘坐大床,捻着指腹沉吟道,“孩子不能流落在外,也别想养进乾王府名下。我另选个合适的门户,照样送他做庶子,好吃好喝的暗中供养罢。母后和皇兄若是不满,只管亲自来我跟前理论。” 他一锤定音,臭脸转而柔和,拍了拍膝头招呼小媳妇儿,“过来,坐我怀里。” 李英歌蹭上萧寒潜的腿间,心情复杂的张手轻抱萧寒潜,就听他瓮声瓮气的道,“媳妇儿,记不记得画舫那晚我说过的话?结发夫妻,不离不弃。以前我只有你一个,现在也只有你一个。将来,我也只要你一个,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大哥曾说过,老萧家难得出个多情种子。皇兄那样的’多情’,我只觉得脏,心脏身子也脏。我就守着你,你也好好守着我,我们的家,不准弄得乌烟瘴气的,我们就干干净净的过简单日子,好不好?” 他打定主意,嘴里说着话心下已然走神,正琢磨着回京后,怎么把那两个假通房并冯欣采一并解决。 皇子亲王,口中做出的是惊世骇俗,且不容于皇室的承诺,面上却自顾晃神呆呆萌萌。 他一本正经,于李英歌来说却是意外之喜。 她不把妾室通房放在眼中,并不代表她不曾期翼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没发生的不必纠结,不存在的不必强求,全心享受且珍惜当下。 此时此刻,她家夫君自己打通了任督二脉,不管是否知易行难,承诺能否弥久不变,她都愿意信他陪他。 她弯起亮亮的眉眼,笑得甜蜜娇俏,千种激荡万般情绪化作最简单直白的话,“好。寡虞哥哥,我想亲你。” 小媳妇儿为什么笑得这么傻? 萧寒潜收敛乱飞的神思,先是莫名其妙,后又若有所悟,不等悟个通透,先就抓住机会吃小媳妇儿主动送上的豆腐,“给你亲。” 他眨着凤眸,薄唇微微翘起来。 瞧这话答的! 给你亲! 她家夫君太呆萌了啊喂! 李英歌情不自禁一阵悸动,学他往常坏坏的样子狠狠的吻他,主动而热情,左勾右缠搅乱一池春,似要吻进他的最深处,吻遍他任她恣意妄为的所有地方。 萧寒潜险些招架不住,才回神的脑子又乱成一团麻,一旦适应了节奏就反客为主,抱着小媳妇儿压向膝头,伏身制住她,掌控她。 李英歌探手拧萧寒潜的腰肉,呜呜咽咽的败下阵来,“寡虞哥哥,透不过气了……” “不亲了?”萧寒潜端着胜者之姿,剑眉挑得煞是好看,“那我帮你渡口气?” 一吻情丝缠绵,再吻则像情人嘻戏。 他逗她弄她,一口气渡得又长又乱,李英歌忍不住笑声脆亮,忙改而拿手去挡萧寒潜的口鼻,“寡虞哥哥,不要了。你这样我更呼吸不过来了……” 她忙里偷闲,往外吐甜甜的气息。 萧寒潜大义凛然的放过她,轻啄小媳妇儿的掌心,抵上她的额头,耷拉着眉眼意犹未尽,“真不要了?要不,你再亲我一下,我老老实实的,只任你亲我,我不主动,如何?” 小媳妇儿越来越会亲人,他觉得有必要再验证一下,小媳妇儿的技术还有没有提升的空间。 李英歌笑得不行,挡住他暗藏叼坏的俊颜,喘着气道,“不如何。” 于亲昵之事上,她家夫君从来说话不算话。 萧寒潜扼腕小媳妇儿越来越难哄骗了,正待再接再厉,就听谢妈妈佯咳一声,杵在门外通禀道,“王爷,汪公公有请。说是容先生求见,正等在外书房。” 孩子的事要瞒着其他人,却不会瞒着容怀这个王府长史。 怕是一得了消息,就往王府来了。 萧寒潜无声叹,虚抱了抱小媳妇儿,“乖乖先睡,不必等我。” 他旖旎心思顿消,李英歌心下一动,看着萧寒潜大步离去的背影,亦是无声一叹,偏头问谢妈妈,“小公子呢?” 谢妈妈慨叹,“已经睡下了。好哄的很,单论性子,是真乖巧。” “再乖巧,也要人悉心教养。两三岁的孩童就如那白纸,将来是好是歹端看大人如何引教。”容怀顿足外书房正中,躬身面向上首,眼脸微抬,话音掷地有声,“王爷无须劳神费心。下官深夜求见,正是为王爷分忧而来。王爷若信下官品性,请将小公子交由下官。下官既认他做庶长子,必定教导如亲子。” 他怎会不相信容怀品性? 正是因为深知容怀为人,才有那一叹。 容怀委身自请,他并不意外,他心中所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人选,亦非容怀莫属。 萧寒潜眸色微凝,沉沉嗓音自书案后头缓缓传进容怀耳中,“现在不悔,将来不怨?” 容怀垂眸,掖着袖子长揖到底,“不悔,不怨。下官必不辜负王爷的信任和交托。” 上首默不作声,萧寒潜在等,容怀亦在等。 等萧寒潜开口,让他退下。 他长伴萧寒潜左右,熟悉他每一次沉默的长短,和其中暗含的心绪。 他在心里默算着数儿,没等来萧寒潜结束沉默,而该他打破沉默的时机已到。 他眼睫越发低垂,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亮芒,忽而抖着袍摆双膝跪地,声线坚定而果决,“王爷容禀,下官斗胆谏言——太子殿下为储君业已近八载,于政事上却毫无建树,纵情声乐的名声却一年响过一年。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约束管教,王爷可深想过其中可能的意味? 如今再有如此丑闻,捂得住一时捂不住一世。有一就有二,太子殿下此番作为,如此品性,可有幡然醒悟,浪子回头的一天?即便有,本性已根植入骨血,将来即便顺利坐上那把椅子,真能撑得起大秦的天,做得成大秦的明君? 国之储君,不当如是!王爷乃正统嫡出,差的不过是排行,政绩军功,哪一样比不上其他殿下亲王?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这江山仍是皇上的。王爷不争,岂知不能争,争不过?下官不甘不服,王爷可甘心?可心服?” 独留二人的外书房空阔得骇人,一番陈辞如山谷回音,不断撞击着四面墙角。 话音轻缓停歇,换来的仍是上首如黑夜般深沉的默然。 容怀额头磕地砖,压着嗓子再次问道,“王爷可甘心?可心服?” 萧寒潜缓声笑,冷沉面色却叫人看不透喜怒,他似无意作答,只抬袖摆手,“下去罢。” 容怀身形一怔,却无拖沓二话,泥首再拜,掖着袖子却行退了出去。 他带上书房的门扇,站在屋檐下不动。 他动弹不得。 檐角灯笼映上他的脊背,照出被冷汗打湿的深深服色。 大逆不道。 他知道他说的是大逆不道之语。 但他不能不说。 容怀深深吸了口气,半晌抬起灌铅似的脚步,鞋面落地的一瞬,身后传来吱呀轻响。 缓缓转动的门轴发出几近破败的声音,在这寂静深夜下,突兀得令人心惊肉跳。 第331章 我都是为了你好啊 檐下遍洒橘黄灯光,照进大开的门扇,光晕一半照在屋外一半蜿蜒门槛之上,笼上萧寒潜驻足门内的靴面,他垂眸看向立定台阶下的容怀,倚靠门柱的身形略显松散,猝然响起的声线却紧绷,“年后祁东州知府衙门各部考绩,我有意迁现任知府入京为官,另擢人选出任知府一职。 容怀,我若调你卸任乾王府长史,荐你入祁东州知府,进知府一职,你可有信心帮我管好祁东一州,可有耐心代我重整东北边关?” 他手中握着东北官僚升迁罢免的生杀大权。 而琼俞关失地收复,东北地界待扩待建,一方父母官若要有所建树,三年五载都嫌太短,耐心比信心和能力更可贵。 萧寒潜这话,许的是升迁的机会,问的却不单是官位升迁。 这是他给容怀的答案。 意在将来,以容怀为起始着手布局。 也许还有对容怀收养小男孩的补偿。 是补偿是牵制,更是饱含期翼的重托。 答案比预料的来得快,来得更果断。 摒弃所有花哨的蹉跎,直指红心。 容怀淡然温和的面色一瞬激昂,这就是他一心追随的主公,这正是他盼着更进一步的主公,他再次撩袍跪地,就着沉沉月色重重磕头,“下官领命。下官愿为王爷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萧寒潜身形一正,抬脚出书房,弯身扶起容怀,“你再这样磕下去,就真要肝脑涂地了。” 容怀好脾气的笑,委婉的表示自家王爷的冷笑话不太好笑,这一回再抬脚,离去的背影已是十足轻快。 萧寒潜摸了摸鼻子,错身回内宅。 东北的天穹高深而阔朗,他都快忘了京城的天是什么样的。 目光触及留着一豆灯火,静等夜归人的枫院夜幕,沉肃的面色不自觉柔和,长腿疾步迈进内室,一面扯去外裳,一面蹬掉靴子,蹭到侧卧而睡的小媳妇儿身边,拿长指挠小媳妇儿睡得红扑扑的小脸,“媳妇儿,睡着了?” 睡着了也被某人弄醒了。 李英歌嘟着嘴不满的哼哼,触及某人小火炉似的温暖身躯,就张手张脚的滚进某人怀中,迷迷糊糊的应声,“寡虞哥哥,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萧寒潜借着微弱烛光看着睡意朦胧的小媳妇儿,不忍闹腾她,又忍不住想和她说说话,他声音极低极轻,“媳妇儿,你不喜欢进宫,是不是也不喜欢皇宫?” 不喜欢的是人,而不是地方。 宫里贵人说话行事九曲十八弯,略烦。 李英歌摇头,抱着她家夫君窝好舒服的位置,就听她家夫君又追着问,“那你喜欢哪处宫殿?” 李英歌眯着睁不开的睡眼,含糊答道,“万寿宫……” “那是皇祖母住的地方。”萧寒潜无声失笑,到底没忍住,捧着小媳妇儿迷糊的小脸轻轻啵了一口,“换一个。” 她家夫君大半夜的谈性好浓,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英歌闭着眼偷翻白眼,“那就皇子所……” 因为是他住过的地方,所以她才喜欢吗? 小媳妇儿怎么这么窝心。 “媳妇儿,傻媳妇儿。”萧寒潜心软得一塌糊涂,揽住小媳妇儿亲她茸茸香香的小脑袋,“万寿宫和皇子所,你可都住不了……” 话音低沉婉转,正被睡魔碾压的李英歌过耳不过心,昏沉的脑中恍惚闪过一件事儿,忙撑着眼皮看向萧寒潜,嘟囔道,“寡虞哥哥,我今天打了王嬷嬷一巴掌。” 王嬷嬷是她家夫君的奶嬷嬷,她亲自动的手,就亲口告诉他,不想他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 萧寒潜轻嗯一声,大掌盖上小媳妇儿朦胧双眼,低声道,“我知道了。睡吧,乖。” 他抱着她拍哄的动作太温柔,嗓音太动听,李英歌沉醉其间,舒服得只差没打小呼噜。 萧寒潜看着转眼睡香香的小媳妇儿,薄唇不由高高翘,低垂的凤眸却因“王嬷嬷”三字,闪过一丝晦涩。 李英歌眼中却是灵光狂闪,她愣愣看着笼罩在晨光下的大床,呆呆摸上萧寒潜起床离去后留下的身形痕迹,清醒的小心肝噗通噗通直跳。 她家夫君几个意思? 怎么会突然问她喜欢哪处宫殿,还说她喜欢的万寿宫和皇子所都住不得? 她要住,也是住乾王府。 怎么可能住进皇宫里? 越回想,心跳得越猛。 李英歌扶着哑然的下巴,不敢再往深处想。 祁东州满城百姓,却是惊掉了下巴,皆因近日荣登八卦头条的皇室丑闻,越传越广,席卷祁东州扩散至整个东北地界,大有一路往南,扫荡北直隶八卦界,直奔京城的趋势。 传闻太子往东宫里收小妾通房还不够,直把咸猪手伸向了启阳帝的后宫,搞完女人还搞出了个孩子,为保自己的名节和私养孩子的小命,暗中将孩子送进祁东州乾王府,自己做的丑事要兄弟背黑锅。 做儿子的偷到了做老子的头上! 吃瓜群众抬头望天,顿觉头顶青天绿了半边。 各大喧阗酒楼饭馆又是一阵呛啷声响,有人维护乾王府,喝骂道,“咱乾王殿下是什么人!那是杀敌上阵的威武汉子!手段铁血!话说得糙些,那就叫心计诡诈!岂会受这憋屈鸟气!乾王府这些日子可好好儿的呢!不定是哪个黑心烂肠的,瞎叨叨往咱乾王殿下身上泼脏水!” 有人看热闹不嫌台高,咂舌道,“亲兄弟亲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咧。乾王府没动静,可也没见乾王府出面辟谣啊!说不得咱乾王殿下是个重手足的,默认了呗!” 掌柜的无心肉疼被砸的碗碟,操起自家长凳怒摔,“放你娘的狗臭屁!咱乾王殿下是马上英雄,偏嫡亲兄弟是个只会骑女人的货!可怜乾王殿下摊上这么个皇兄!” “可怜王爷摊上这么个皇兄!难道要任做尽丑事的人摆布不成?”王嬷嬷听罢外头的消息不为所动,弹了弹一尘不染的袖口,似笑非笑看向杵在跟前的小福全儿,“明人不说暗话。这事儿是我透出去的。你要对峙,我也没什么可辩的。我都是为了王爷好。” 她从琴姑姑口中得知此事后,就捏定计策,假作配合应承,只等琴姑姑一走,就散出人手,囔破此事。 她就是人证,小男孩就是铁打的“物证”。 倒是没想到见效如此快,效果如此广而好。 小福全儿神色复杂,冷声道,“你是宫里出来的老人,琴姑姑放心托付你,王爷更信任你,却不想偏偏是你做了那打洞的老鼠,从内里往外坏事。且不论琴姑姑,你就不觉愧对王爷厚待?” “愧对?我为的是王爷,有什么可愧对的!”王嬷嬷声线徒然拔高,狠狠拍桌道,“王爷从小到大,受过多少坤翊宫的冷遇!那坤翊宫不是皇后娘娘的,不是王爷的,而是太子殿下的!出了事儿倒想起王爷了?呸!凭什么!” 说罢面色一缓,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小福全儿的肩,“你还是少些历练和眼界,我这事儿,没做错。” 小福全儿见她情绪大起大落,复杂面色又添愕然,默然片刻道,“你是不是为王爷好,且有王爷论断。嬷嬷随我走一趟外书房罢。” 王嬷嬷气定神闲,无视空寂的外书房,不理冷着脸的小福全儿,自顾整理仪容掐起裙摆,抬脚跨进书房,兜头就拜,“老奴有错。错在为主心切,自作主张。老奴没错,为王爷申冤叫屈,何错之有?” 萧寒潜放下闲握手中的书籍,转身背对高挂舆图的墙面,面向王嬷嬷,不叫起不接话,只问,“嬷嬷这是第几次背着我自作主张了?” 派旧常青对李英歌下杀手是一次。 虚与委蛇败坏容怀亲事是一次。 这是第三次。 王嬷嬷面色微变,却不认王环儿之事,只戚声伏低老脸道,“第二次。老奴对王爷唯有一颗忠心,一片慈心,老奴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王爷好。” 萧寒潜垂下眼脸,定定看着王嬷嬷,“为我好?怎么个好法儿?” 他说的缓慢,语气听起来似轻似柔。 王嬷嬷老脸露笑,猛地抬起来头,看的却不是萧寒潜,而是指向他身后的东北舆图,声音铿锵道,“王爷是何等人物!是打江山的人物!太子殿下又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养尊处优,只知道声色犬马的纨绔货色! 这江山他不配接手!他凭什么能坐享其成!辛苦的是王爷,劳心费力的是王爷!难道还要为了他破落户似的名节,搭上您的名声和将来!凭什么!凭什么!合该让他坠入泥地,活该他只配做那任人踩的尘土! 王爷,王爷不仅有大帅之风,更有明君资质!老奴最知道王爷的好!只要没有太子殿下,只要没有他!就该是您这位嫡出幼皇子上位,做那一国储君!谁都不能妨碍您!太子殿下不配,皇后娘娘也不行!” 她越说越激进,原本慈爱带笑的老脸竟透出几分恶鬼般的狰狞,全然不察自己唾沫横飞,用词诛心粗鄙。 萧寒潜微微闭了闭眼。 殊途同归的一番话,容怀说出来,是为国,王嬷嬷说出来,却未必是为他。 这就是她对他的好? 这就是她对他的好! 萧寒潜睁开眼,俊颜一瞬冰封,目光落向门外,“内宅的事,交给王妃处理。” 小福全儿应声。 王嬷嬷一愣过后,甩袖打掉小福全儿伸过来的手。 落到李英歌那个假矜贵的小贱人手中,她还能得什么好! 不会的,她一定是幻听,听岔了王爷的吩咐。 她爬向萧寒潜,睁大徒然充血的老眼,伸手去抓萧寒潜,“王爷!潜哥儿!潜哥儿,你要见我,我来了,我话还没说完呢!潜哥儿,我都是为了你好啊!” 不等她够上萧寒潜,双臂已叫小福全儿反剪到身后,半架半拖的弄出了外书房。 王嬷嬷挣扎着扭头看向倏忽合上门扇的外书房,喃喃道,“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 她该说的还没说,她的潜哥儿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耳边却听小福全儿语气冷硬,“王嬷嬷,你三句不离王爷,王爷的好,你真的知道?” 第332章 怼到你心服口服 “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小福全儿甩手将王嬷嬷掼到地上,踩上王嬷嬷挣扎欲起的双手,咬牙道,“王爷待我们这些从宫里出来的老人如亲信,比旁人更多一份宽虞。你该感谢王爷这独一份的’好’! 送你来东北,其间种种安排调动,是王爷给你的机会。你自己要践踏这机会,自己选错了路,怪不得别人!事不过三,王爷对你的’好’到此为止。你口口声声的知道,不过是自以为是!” 王嬷嬷尖声呼痛,痛不醒已然暴躁的心神,只摇头囔道,“我不听你个毛小子胡言乱语!王爷恼我不肯见我,你让汪曲来跟我说话!” 小福全儿嗤声,面无表情道,“莫说曾拿你当老姐姐相待的干爹,就是曾当你是长辈敬着的张枫大哥,也不会再为你出头。宫中共患难相扶持的情分,是你亲手斩断的,你失了本分,我们可从没忘记过自己的本分。” 心痛吗? 还是有一点的。 更多的是怨是恨,谈不上半点不忍。 王嬷嬷,已不配自持旧日情分,以亲如家人的身份自居,继续做他们之中的一员。 小福全儿冷冷看向院外,“带走。” 小福丁儿板着张娃娃脸飘进来,提溜起王嬷嬷的衣领就往外拖,他原来不过是乾王府看马场的小太监,是小福全儿一手带出来的,和王嬷嬷可没多少“深厚”感情,虐起王嬷嬷毫不留情,拿她当破麻袋拖行,任她发乱钗斜,一路叫二门内外的下人指点围观。 王嬷嬷面皮紫涨,手脚乱舞,厉声咒骂道,“王爷是我一手带大的,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拿个黄毛丫头当宝,叫个小贱人迷惑了心智,管不住下半身也管不住脑子!” 她没错,从来没错! 她就知道这些男人靠不住,转眼就会变心,跟她那个该死的前夫一样,都一个贱样! 小福丁儿只当是苍蝇嗡嗡,娃娃脸挤出个阴恻恻的笑,“骂,只管骂。叫大家伙看清你这疯癫样儿。不过可别再张口闭口的捎带上王爷,脏人耳朵。也别叫破了嗓子,一会儿想骂也骂不出咯。” 王嬷嬷忽然安静下来,拽着乱糟糟的衣襟嗬嗬笑道,“行。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货能拿我如何?” 小福丁儿看神经病似的瞄了王嬷嬷一眼,拖着人拐上园中假山,一把掼到地上,摔了王嬷嬷一个狗吃屎。 “李英歌!”王嬷嬷咬牙嘶声,错眼见李英歌带着谢妈妈、常福和常缘好整以暇的闲坐假山亭内,一双老眼迸射怨毒之色,撑着手臂盘腿一坐,也不起身,仰天笑道,“我只恨当年没能弄死你!如今你想弄死我?没那么容易!” 她是内务府在籍的嬷嬷,是萧寒潜的奶嬷嬷,罚她过失可以,想要她的命,除非乾王府不要名声了! 小福丁儿搓着手上前,嘿嘿道,“这人有病,没吃药嘴里乱喷粪,小王妃千万别往心里去。” 李英歌表示赞同,都死到临头了还执迷不悟,果然有病。 她悠然一摆手,示意谢妈妈等人开启嘲讽模式。 常福和常缘捧出暗账唱名,罗列王嬷嬷打理京城乾王府时贪墨的钱财,点破王嬷嬷来东北后收受的各路贿赂,并这几年相继往京中置办的产业、培养的人手。 谢妈妈袖手跨出一步,睥睨道,“白纸黑字,一部分是常三、常四暗查所得,一部分是小福全儿追查收拢的,容不得你狡辩。水至清则无鱼,王爷念着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过是些身外之物,愿意给你留体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追究。 你倒好,胃口大得也不怕撑破肚皮!京城产业建造得逾越礼制不说,还捏着东北乾王府的大情小事往外做人情。那些个摸着王爷的喜好,往前线送女人送东西,妄图打开门路争抢好处的低等门户,哪个不是经由你引的路? 你当你做得隐秘?不过是秋后蚂蚱瞎蹦哒,叫人当笑话看不自知!都说时势造人,你还真当你能做那造就时势的人物了?嘁,这男人外头的事体、军事朝政,且轮不到你个刚腹自用的老货伸进手!” 小福丁儿接口,嫌恶道,“三年前你自以为走得风光呢?啧啧,竹院的几位管事婆子架不住容先生拷问,早将你背地里干的腌脏事儿招了个一清二楚。口供证据都转交到我手里了。你倒是对自己狠得下心。 王爷和容先生好心为你医治旧疾,你却暗地里服用加重病情的药物,拖着吊着旧疾不愿根治,好做那苦肉计,一次又一次消磨王爷对你的情分。是药三分毒,你这几年情绪激变,越发躁郁暴虐,怪得着谁呢,不都得怪你爱自己作贱自己,把王爷给你的机会也作贱没了!” 王嬷嬷头顶滚雷,劈得心神俱乱的心口紧一阵慢一阵的跳,腥甜翻涌至喉咙口,她绷着喉头老眼精光大盛,“嗬,不过是些假的都能做成真的’物证’。能唬弄王爷,却唬不住我!有本事以多欺少,有本事就找个现成的人证来和我对峙!” 李英歌讥嘲一笑,悠然再摆手,常福和常缘折身架着个瑟瑟发抖的婆子出来。 心腹婆子不敢乱看,只伏地磕头,“嬷嬷,嬷嬷别再错下去了!外头那些个帮您散布消息的人都押在谢妈妈手下!王妃,王妃!是奴婢没能劝住嬷嬷,嬷嬷这些年一直吃着宁神养气的药,求王妃看在嬷嬷心智错乱的份上,放嬷嬷一条生路……” 她上来就苦劝求情,王嬷嬷却不领情,乍见心腹婆子的老眼几欲撑破眼眶,尖叫一声扑向心腹婆子,喷出一口老血,“你个吃里扒外的老货!你出卖我!你出卖我有什么好处!你帮着小贱人来害我!你得了小贱人什么好处!” 心腹婆子惶恐变木然,抬起满面血雾的脸,不停摇头,“嬷嬷,是您错了!从环儿姑娘的亲事起就错得离谱!奴婢不能再看您错下去,奴婢是为了您好啊!” “闭嘴!脑子糊屎尿的蠢东西!”王嬷嬷状似癫狂,扳着心腹婆子又抓又挠,“你懂个屁!我在京城的府邸都造好了!就等这一天!就等着王爷顶替太子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到时候我就是奉圣夫人! 我是奉圣夫人,你就是最尊贵的总管妈妈!别说王爷的后宅,就是王爷将来的后宫,也得看我的脸色,看你的脸色!妾算什么!我要让环儿当上贵妃!皇贵妃!皇后!李英歌一个小贱人,做这几年乾王妃已是老天施舍的福分,她凭什么压在我的头上,不过是个娇蛮无用的破落贱货!” 她眼睛充血,视线糊成一片赤红,突然抱住心腹婆子,压低声音道,“你懂了没有?懂了就好好跟着我,我没疯,我是卧薪尝胆!苦滋味过去了,就是我伴着王爷一手遮天的好日子!” 疯了! 嬷嬷疯了! 心腹婆子辈声恸哭。 只有皇上的奶嬷嬷才配授封奉圣夫人。 常福和常缘惊得一身冷汗,忙上前拉开心腹婆子,谢妈妈脚下一跨,扯住王嬷嬷的衣襟左右开弓,瞬间打烂那张满口疯话的狗嘴。 李英歌抬脚碾过王嬷嬷崩落在地的牙齿,示意谢妈妈退开,弯身靠近瘫软在地、龇目欲裂的王嬷嬷,轻声冷冷道,“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忠心慈心?求别侮辱这世上为人母为人奶娘的人了罢。你骂我骂得再难听,也难看不过你这张自负、自贱的恶心嘴脸。 你要的,不过是寡虞哥哥做你的提线木偶,好成就你的风光,成就你想要的权势。你要的,不过是霸着寡虞哥哥握在手心,拿捏着他选你喜欢的满意的妻妾。你为的从来不是他,而是你自己。 你是奶嬷嬷做太久了,久到以为自己真是寡虞哥哥的亲娘了?容不得他忤逆,容不得他脱离你?你可真高看自己,也太低看寡虞哥哥了。七年前,你看不上我,想我死……” 她贴上王嬷嬷的耳畔,声音更低更冷,“我也想你死。但我能等,等寡虞哥哥看清你的嘴脸,再无牵挂,我再痛快处置你。他比你重要,比我心里对你的恨更重要。四年我都等得,这一个三年我照样等得了。” 她就是要看王嬷嬷用尽手段,垂死挣扎,“今日种种,不是做给你看的,而是做给寡虞哥哥看的。你的祸心包藏不住了,自私自利的本性也暴露无遗。你觉得你冤,就算你真做一缕冤魂,却也无法也不配再攀扯寡虞哥哥。” 她伸出手按上王嬷嬷的额头,声音低不可闻,“你自己作死,怪不得我推波助澜。心服否?口服否?我再让你死得明白点,其实七年前,你的恶念得逞了。族妹被你害死了,活下来的是我。你要是真能化作恶鬼,只管来找我报仇。” 族妹? 什么族妹死了? 王嬷嬷瞪大双眼,被打得肿烂的嘴角徒然大张,面部扭曲出骇然的神色。 李英歌偏头轻笑,“死而瞑目了?” 她直起身,按着王嬷嬷的头轻轻一推,看她仰身滚落假山断缘,直直坠入山下,发出沉闷的坠地声响。 一报还一报。 族妹怎么枉死的,王嬷嬷也得怎么死。 李英歌眼脸低垂,眸底无喜无悲,只在心中告慰族妹亡灵:她为她报仇了。干干净净的报了仇。 她一瞬晃神。 小福丁儿等人却是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李英歌说着说着,竟突然下了杀手。 一看心腹婆子手脚并用的冲下假山,小福丁儿忙冲谢妈妈使了个眼色,当先带着常福和常缘跟上。 第333章 一个美丽的误会 眼前的场景莫名熟悉。 相似的假山,完全不同的受害者。 常福和常缘无声对视,刹那惊骇后面色平静,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忙侧身让道,露出正蹲地探手,查看王嬷嬷生死的小福丁儿。 谢妈妈扶着李英歌站定,就见小福丁儿甩甩手站起身,嗤笑一声道,“命硬得很。没死。” 王嬷嬷没断气,却是进气多出气少,白沫横流的嘴像老旧的风箱拉拉扯扯,呼吸粗噶,脑后氤出鲜红血迹,也不知是磕坏了脑子还是摔断了脊柱,小福丁儿话音未落,就觉鼻端随风卷起一阵恶臭,王嬷嬷动弹不得的身下氲出一滩浑浊的黄水。 谢妈妈四人反应极快,果断祭出八只手,纷纷捂上李英歌的眼睛口鼻,以免主子受秽物所污。 李英歌:“……” 她快不能呼吸了喂! 心腹婆子亦是反应迅速,胡乱扒下袄子盖住失禁的王嬷嬷,挡住王嬷嬷不雅形容,砰砰砰磕头,“嬷嬷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如今嬷嬷已然废了,求王妃手下留情,也求王妃留奴婢一条贱命,让奴婢服侍嬷嬷最后一程。 奴婢京中家人毫不知情,求王妃网开一面,奴婢愿担任何罪名,请王妃派人以此收缴家人所享浮财,放他们自生自灭。等送完嬷嬷最后一程,奴婢也会追随嬷嬷了断,偿还这半生造下的业障……” 谢妈妈等人闻言表情略复杂,不阻止也不打断。 王嬷嬷成了活死人,只怕比做个死人更令她痛不欲生。 天网恢恢,果真是一报还一报。 李英歌无可无不可,谢妈妈了然代言,“王爷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要死,就滚回田庄去死。” 心腹婆子重重磕头,也不管脸上糊血手下脏污,奋力背起僵直的王嬷嬷,趔趄一行礼,踩着不堪重负的步伐一脚一挪,艰难走向角门。 乍见门外粗陋骡车,并汪曲似静等多时的身影,心腹婆子只有木然没有意外,挂在她背上的王嬷嬷却是面皮涨红,歪斜嘴脸做不出表情发不出声音,只能做出咯咯怪响,激愤之下又散出一地秽物。 汪曲不惊不躲,反上前一步靠近二人,盯着王嬷嬷低声道,“我等在这里,是想最后再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自以为聪明的,往往才是最蠢的,蠢到最终害人不成反害己。自作孽不可活,你安心去罢。” 王嬷嬷瞠目欲裂,瞪着怨毒双眼气晕了。 心腹婆子心下灰败,听话听音道,“嬷嬷聪明反被聪明误。奴婢是个蠢人,公公放心,奴婢会本本分分的安置好嬷嬷,不会漏出一星半点的难听话。” 骡车扬尘,汪曲扬了扬袖子,冷厉面色恢复如常,招呼门房道,“把这里清理干净。” “把这里清理干净。”谢妈妈则吩咐常福和常缘,看了眼污糟地面又道,“把碎石和花草都换一茬。” 常福和常缘留下打扫现场。 小福丁儿捏着鼻子撵上李英歌,“小王妃,您头先跟王嬷嬷说了什么,吓得她跟见鬼似的!” 可不是见鬼么! 李英歌笑而不答。 谢妈妈果断拍上小福丁儿的脑门,他哎哟一声道,“王爷说了,王嬷嬷京中那些产业,就地变卖换成金银,尽数孝敬给李夫人。小王妃诶,您看这事儿?” 李英歌莞尔,“听寡虞哥哥的。” 小福丁儿甩着大袖子飘走,谢妈妈扶上李英歌的手臂,扯着她的袖口嗔怪道,“我晓得,你这是记着旧常青的事儿,才对王嬷嬷下这一记狠手。只是王爷虽把人交给你处置,却也没给个准话。现在闹出人命,你可得亲自和王爷说道清楚。” 她觉得她家英哥儿太简单粗暴,大可先打声招呼,再做个漂亮的手法弄死王嬷嬷。 李英歌安抚一笑,“妈妈放心,我这就去外书房见寡虞哥哥……” 却见常青一脸惊恐的狂奔而来,捧着受到惊吓的小心肝道,“王爷刚回枫院了!进门就往蔷薇花墙那头去,也不让人在跟前服侍,说是要亲手摘些新鲜花朵,给王妃调酒用。” 萧寒潜一大男人从来不曾沾手这类事儿,只任由小媳妇儿带着仆妇丫鬟折腾,这才半下午,就放着公文军务不理,巴巴的赶回枫院,只为了钻井花丛摘花玩? 谢妈妈望天,确定太阳没打东边落下,遂一脸震惊道,“这王嬷嬷真是阴魂不散!伤了王爷的情分不够,还伤了王爷的心!王爷莫不是伤心伤糊涂了?” 常青表示大有可能,她还从没见过王爷这么举止反常。 人只有在情绪受到极端波动时,才会做出反常言行。 李英歌又心疼又担忧,撇下谢妈妈和常青,提起裙摆改道往蔷薇花墙而去。 谢妈妈拉住常青,止步道,“这事儿容不得外人瞎掺乎。你在墙外远远守着,要是动静不对,就来报我。” 说着打了个手势,让枫院下人都退避三舍,自己则回上房看顾小公子,和常青兵分两路。 常青矮身蹲在花墙外,竖着耳朵放风。 当此时节,蔷薇早已过花期,花墙上攀爬着翠绿枝叶藤蔓,曲曲折折蜿蜒着布满做成拱桥形状的花架子,往下延伸,搭上供人赏花休憩的方圆空地两侧,和两旁正开得浓丽的木芙蓉、大丽花缠做一处。 空地间一方石桌,四张石凳。 萧寒潜端坐一头,长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铺洒桌面的鲜妍花朵,循声望向轻手轻脚钻进花墙的俏丽人影,沉肃俊脸一瞬展颜,挑唇道,“媳妇儿,快过来看看,我摘的花朵可合适?” 他其实有些疑惑,不懂小媳妇儿怎么什么花果都能拿来往酒里掺,无法确定看着艳丽鲜亮的木芙蓉和大丽花,是否真能用来调酒。 他一时心血来潮,只管拣那最美最大的摘。 李英歌先入为主,暗搓搓观察她家夫君的面色,蹭到她家夫君身侧站定,无心看花接话,只盯着她家夫君,“寡虞哥哥,我把王嬷嬷推下了假山。她这会儿已是半疯半残之人,即便抬回田庄好生服侍着,只怕也活不了多久……” 然后略过她对王嬷嬷说的话,将假山上种种一一道出。 萧寒潜念头只一转就恍然,垂眸看向小媳妇儿轻轻柔柔捏着他袖口的小手,挑唇一笑,“媳妇儿,没想到你这么恨王嬷嬷?她让旧常青推过你一把,你今天也还她这一推?生死由命,嗯?媳妇儿,原来你这么记仇?” 他是真的意外。 他以为旧常青的事已是过眼云烟,却没想到小媳妇儿还身在云烟中,不曾走出来过。 是他疏忽。 是他自以为是。 早知如此,他不该为了一己私情,和心底那一丁点念想,就再次放任王嬷嬷。 给王嬷嬷的是最后一次机会。 落到小媳妇儿身上,还不知承受着怎样的心境。 已发生的弥补不了。 至于未发生的…… “以后再有不喜欢的人和事,别顾忌我,要都告诉我,知不知道?”萧寒潜无奈而慨叹,反手握住攀着袖口的那只小手,揉捏着轻笑着,“不然我要是无意中做错事,叫你暗中记上一笔还不自知,可就糟了。我媳妇儿这么记仇,我可不想得罪,也不敢得罪。” 他语带揶揄,轻笑的嗓音却透着浓浓鼻音。 再看他半垂着的凤眸,亦是隐隐泛红,眸底藏着两道不容错辨的水光。 她家夫君该不会钻了牛角尖,窝进花墙里摘花不过是借口,其实是被伤透了心偷偷哭了? 她从没看过他掉泪。 他竟这样伤心! 李英歌对王嬷嬷心怀恶意,却谈不上多少怨恨情绪,不过是为清算该清算的旧账,懒怠浪费感情。 此刻却恨极王嬷嬷,握着萧寒潜的手抱进怀里,倾身凑近他,轻轻吻上他低垂的眼脸,细声细气道,“寡虞哥哥,我知道,母后偏心太子殿下,你从小到大,身边日夜常伴的年长女性只有王嬷嬷。 你敬她重她,拿她当亲近长辈相待。她辜负了你,可是还有我呢。我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亲人呀?你别伤心了,你信我,让我填补你心中的缺失好吗?” 不止她,还有她许诺过期盼着,为她家夫君生的小包子。 一个王嬷嬷滚了,还有她和她的孩子做他的亲人、家人。 真真正正的亲人和家人。 李英歌松开他的手,隔着他徒然一震的手臂张开手抱住他,揽着他裹着凉意的宽厚肩背,偏头亲他的发,“寡虞哥哥,别伤心了,别哭了,不值得,不值得的。” 确实不值得。 早在得知王嬷嬷来了东北后,暗中依旧小动作不断时起,他就渐渐冷了心。 今天对面一问,不过是做个最后的了断。 他唯有自嘲,没有伤心。 不过是一时无心公事,才想着回枫院转换心情,见花墙美景正好,才临时起意,帮小媳妇儿摘花调酒。 小媳妇儿怎么就认定他是独自黯然伤心了? 他何曾哭了? 萧寒潜愕然,埋在桌面花海的单臂已下意识回抱住小媳妇儿,动作有一瞬难以察觉的慌乱,忙将俊颜伏上小媳妇儿的肩头,背对着小媳妇儿,凤眸中满是忍俊不禁的憋笑。 小媳妇儿误会了。 他摘着花才发现,他受不住花粉,也闻不得太过浓烈的花香。 所以凤眸红红,鼻音浓重。 傻媳妇儿竟然误会了。 不过,这误会极好,极合他的心意。 他压着下颚,埋进小媳妇儿的颈窝间,闷声闷气的道,“媳妇儿,你最好了,只有你对我最好……” 瞧这鼻音重的! 她家夫君重情重义,真到伤心时,还要这样找着借口,假作寻常的拿话逗她! 萧呆萌成了萧可怜。 李英歌心尖一抽一抽的酸疼,蹭着蹭着吻上萧可怜的耳廓,轻声嗯,“寡虞哥哥,有我在呢。” 全然不知萧可怜一点都不可怜,正憋足了劲儿,准备使坏。 第334章 胃口被养叼了 冷冽空气中满是花香,小媳妇儿的身上散发着甜而暖的气息,萧寒潜暗暗深吸一口气,大掌顺着小媳妇儿的腰背轻轻摩挲,摩挲上她的肩,摩挲上他的嘴,长指压下偷偷翘起的嘴角,抿唇闷声道,“媳妇儿,我能不能亲亲你?” 他揽着她的腰抱她斜坐膝头,额头抵着额头,长指绕上她系在腰间的禁步,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嗓音低沉,“可以吗?” 李英歌不作声,心知二人独处花墙后,外头自有谢妈妈和常青操心,必不会让人乱闯误扰,遂也不扭捏,扬起下颚贴上萧寒潜的薄唇。 他先开的口,她却更主动。 带着安抚和疼惜,细致而温柔的吻他。 她的小心翼翼令他怦然心动,一时心生怜爱,一时窃窃坏笑,他想他果真是小媳妇儿的大坏蛋,爱惨了她这副遇弱则弱的小模样,害他即得意又不满足,只想狠狠的欺负她。 他漫不经心的回应渐渐染上情动,在她的唇瓣上来回碾着,腻着,逗得她朱唇轻启,低声轻吟。 仿佛世上最动听的旋律,撩拨他的心弦,他松开指间禁步,大手往下游走,薄唇也往下移,隔着衣领在她脖颈间印出一朵花儿,啵一声悄然绽放。 李英歌情不自禁一抖,已然靠坐不稳,睁眼瞥见她家夫君半面侧颜,半边眼角,眸底水光轻红似乎更甚于方才,心头不由一软。 殊不知某人坏的很,任由彼此鼻息交缠,越发令他被花粉花香虐过的眼鼻症状加重。 李英歌这一沉默一犹豫,就叫某人逮住机会作乱,慢慢箍着小媳妇儿压上石桌动弹不得。 身下铺就的鲜花乱做一团,滚落石桌轻砸地面,李英歌微微仰起身,胡乱抓上萧寒潜的衣襟,阻止道,“寡虞哥哥,别在外头罢。” 特殊情况特殊对应,她不介意用这种方式安慰她家夫君,但十分介意干坏事的地点。 萧寒潜耷拉着微红的眼角,抬头望向小媳妇儿,眨着凤眸喃喃道,“不可以吗?可是我想要你,现在就想要你……” 李英歌无语凝噎。 她家夫君好讨厌! 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撒娇! 还做出副这么可怜的样子! 像个怕被她抛弃的小狗狗。 虽然她家夫君确实属狗。 李英歌脑回路顿时跑偏,待察觉她家夫君的大手不安分,已然探进裙底摸进小裤,顿时气息大乱,声线不稳的低低唤道,“寡虞哥哥!” “媳妇儿,你不乖。”萧寒潜反咬一口,覆上小媳妇儿半边身子,乜着眼角冷哼道,“陈瑾瑜是不是又送了你一本小册子?你不告诉,还偷偷藏起来。媳妇儿,你不坦诚,我要罚你。罚你陪我,陪我做小册子上的事。” 其中有一副花架秋千下的葳蕤画面,他心心念念,此刻花架变花墙,秋千变石桌,机会难得怎能轻易放过? 他暗藏坏笑,手下动作也坏。 李英歌无声哀嚎,暗暗腹诽明明是某人对避火图等物爱不释手,胃口渐渐养叼了,她怕他越学越坏折腾她,才偷偷藏起小册子第三部,现在还要被某人哼,难道怪她咯? 她也哼,瞪着萧寒潜,弱弱反抗,“寡虞哥哥,你也不坦诚,你怎么找到小册子的……” 萧寒潜不答,剑眉挑得好生无辜好生委屈。 李英歌一脸冷漠。 偏他的大手熟门熟路,动作刁钻,闹得她语不成声,即希望他老实点,又不希望他真的停下。 午后白日,清朗室外,越发让人忍不住一阵又一阵颤栗。 李英歌冷漠脸变红云脸,软身倒进桌上花海,抬手盖上眼睫颤动的双眼,不看天幕也不看他,只低低声喊他,“寡虞哥哥……” 某人听着一声声软糯呼唤,坏意渐敛,化身游戏花丛的文人雅士,提笔勾勒出重重花间美景,描摹着花下美人,留下一道道硬而锐的笔锋,牵引出一次次花叶娇娇的颤。 他就像落进花海的火星,燎起一片夏日骄阳般的烈焰。 李英歌沉入花海漂浮,忽而被高高抛起忽而被狠狠拽下,她一阵燥过一阵,死死捂着双眼的手背上,落下星星点点的凉意。 “媳妇儿,你睁眼看看。”萧寒潜倾身吻上她的手背,轻柔咬着她的指节,要她重见天日,“你看,下雪了。” 暖冬初雪来得极晚,也极突然。 李英歌眼中映出摇摇曳曳的莹白雪点。 缠绕彼此发间,混入微乱的鼻息,转瞬消融。 她感觉不到冷,身在云里雾里,花香肆虐雪花飘扬,漫天雪色骤然席卷而来,似乎只一瞬似乎无限漫长,尽数融化在她溃败的身下。 花墙后半藏半露的响动渐渐消弭,常青憨脸臊成一块红布,自戳双耳双目,不敢抬眼,只盯着转出花墙的一双靴面,听她家王爷声音微哑道,“送些温水进内室。” 常青一弹三尺远,谢妈妈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帮着常青烧水抬水的利落劲儿堪称光速,嘿嘿嘿的抱起小男孩,拖走常青,果断让出上房,避进三进园子里。 内室隔扇开了又合,满室如春,先前凌乱挂在身上的衣裳件件散落,一路从内室门槛蜿蜒至于大床之下。 “媳妇儿。”萧寒潜单膝跪地,半搂着软软倚坐床沿的小媳妇儿,附耳轻声哄晕乎乎的小媳妇儿,“再一次好不好?” 他到底顾忌着在外头,又顾忌着突降初雪,方才并未尽兴,只一心观察着小媳妇儿的反应,以她的感受为感受,竭力服侍她。 此刻稍作拾掇,触目皆是小媳妇儿粉粉娇娇的模样,不由分说抱起小媳妇儿折身抵上门扇,暗沉着嗓音道,“媳妇儿,就一次,再一次就好。” 李英歌倒向他蒙着薄汗的肩头。 胃口被养叼的不单是她家夫君。 貌似她的胃口也被她家夫君养叼了。 她暗叹自己学坏了。 却再次重新认知到,她再坏,始终坏不过她家夫君。 阻断在外的风雪势头渐猛,错过午歇再错过晚膳,天幕黑沉,积雪透进窗扇门板,映在地面上,笼出一片银亮的白。 软手软脚泡完汤的李英歌通体舒泰,披着外裳端坐窗下大炕,面上神色却不太好,皱着鼻子瞪对坐的某人,“让你使坏,让你装可怜!活该你这会儿难受了!” 某人就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大坏蛋! 萧寒潜闻言沉声大笑,笑到一半狂打喷嚏,后知后觉的花粉症闹得他只能攥着汗巾,瓮声瓮气道,“媳妇儿,你好无情。你不心疼我了?” 就是太心疼某人,才会一叶障目,被某人带进沟里,吃了个一干二净。 某人伤心个球球! 她的身子险些被某人虐伤了才是真! 李英歌面染红霞,一面在心里怒翻白眼,一面抿了口老太医开的汤药,试着温度正合适,就送到萧寒潜嘴边,“有点苦,你趁热喝了吧?凉了更苦。” 事毕泡汤,某人就忍不住直打喷嚏,唬得谢妈妈忙去请老太医来枫院,好在不是什么严重的过敏症。 李英歌接手汗巾,轻轻帮某人拧鼻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道,“寡虞哥哥,你以后可别再起兴摘什么花了,尽添乱。” 那些花儿早已被碾压得不成样子,绕是老司机谢妈妈亲手收拾的时候,也禁不住一阵阵老脸泛红。 萧寒潜摸着鼻子乖乖嗯了一声,汤药入口,不觉得苦,只觉得甜,凤眸中笑意吟吟,翘着嘴角问,“媳妇儿,你怎么这么体贴?” 他有洁癖,却极欢喜小媳妇儿不嫌脏,伺候他吃药,还帮他擤鼻子。 他眉眼弯得飞扬,隔着炕桌往小媳妇儿手里凑,动了动难受的鼻翼,要小媳妇儿再帮他擤一擤。 又撒娇! 某人好烦! 李英歌重重拧了某人的鼻子一下,看着他红红的鼻头笑,丢开汗巾命令道,“吃饭。” 萧寒潜身心餍足,再次乖乖的应声,殷勤给小媳妇儿夹菜,偶尔不忘油嘴滑舌,低低声采访小媳妇儿的心路历程,问她刚才怎样做舒服,怎样做欢喜。 李英歌红脸瞪眼,一顿饭吃得险些噎死。 晚膳变夜宵,室内轻言慢语不断。 守在室外的谢妈妈心情老好了,哼着小曲儿出外看水烧茶,错眼见院内已经积了一指厚的新雪,心思就转到主子的穿用上,琢磨着明儿起得收拾些厚衣裳出来。 风雪夜,有客来。 守门的婆子掩上院门的缝儿,搓着手飘到谢妈妈跟前,“二门来报,说是王环儿来了,求见王妃。” 谢妈妈冷笑,转身进屋通传。 萧寒潜眉眼不动,端着张面瘫脸道,“放她进来。” 门房松口放行,引着王环儿入内,挑了处偏僻的外院客房,喊了个婆子“看顾”王环儿,“王爷有令,今儿太晚了,有什么事儿明早再说。” 王环儿无有不应,冻得通红的手哆嗦着摸进袖袋,一打赏就是整头整尾的银块子。 门房和婆子无声交换个眼色,也不推拒,袖了银子却行退下。 肯收打赏就好! 更重要的是,这是三年来第一次,门房肯放她进乾王府。 虽然进的是外院的客房。 好歹,好歹是她的潜哥哥下的令。 王环儿美目微亮,随手扶着张椅子踉跄落座,大大松了口气。 她连夜进城,抬出乾王府的名号洒出大把银子,才顺利过了宵禁盘查,敲开了乾王府的门。 她一刻也不想再在田庄待下去。 一想到王嬷嬷已然不能自理的疯痴形容,她就忍不住一阵惊怕,顾不上赶路的狼狈,一心飞转着又乱又慌的心思。 第335章 送走一个迎来另一个 碧湖上蒹葭垂首,叫落雪压得埋上湖面,团团簇拥着置身其间的画舫。 萧寒潜披着浅薄晨光,独立船头,转动着手中钓竿,偏头看向落在身后的小媳妇儿。 李英歌抱着两张矮凳一一摆好,一面招呼萧寒潜落座,一面深表怀疑道,“寡虞哥哥,你今天不用去前头处理公务?” 湖面尚未冰封,正是冬日垂钓的好时候。 用过早膳后,萧寒潜直道要带她游船看雪,陪她芦荡垂钓一回,还饱含深意的说是犒劳她昨日太过“辛苦”。 她不理他调侃,也不信他目的如此“单纯”。 萧寒潜表示好生冤枉,斜下一侧肩头,轻轻撞小媳妇儿并肩坐的小肩膀,挑眉道,“雪一下,我就得提前入东北大营坐镇。今天放下半天公务陪你,你不领情,还质疑我的用心,嗯?” 祁东州的雪来得晚,而包括曲江道在内,再往关外狄戎残部的各路却是雪势骤猛,战略要改,军队要整,萧寒潜关门办公的悠闲假期提前告罄。 话说的正经,可惜帅不过三秒,正要再顺着话茬逗逗小媳妇儿,就猝然掩嘴打了个又急又猛的喷嚏。 也不知是花粉症闹的,还是灌了冷风,李英歌忙取下暖帽,扣上萧寒潜的脑袋,见他英朗俊颜包在竖着耳朵的暖帽下,忍不住捧腹吃吃的笑。 萧寒潜不虞的乜着小媳妇儿,却也不摘她为他戴上的暖帽,只偏头凑近小媳妇儿,嘟囔道,“媳妇儿,你帮我擤鼻子。” 某人似乎极其享受被小媳妇儿当孩子似的伺候。 顶着帽沿小耳朵,眨着幽亮凤眸,要是身后能竖起尾巴摇一摇,十足就是个讨好主人的小狗狗。 李英歌笑得不行,捏着绢帕按上萧寒潜的鼻头,“用力。” “用什么力?”萧寒潜皱了皱鼻子,故意曲解小媳妇儿的意思,鼻音浓重道,“你喜欢我用力,不如等用过午膳,我们再回画舫歇午晌?” 说着目光微微转,不偏不倚的落在小媳妇儿的领口,盯着掩不住的淡粉吻痕,话外有话。 他表示,歇午晌的时候可以用力给小媳妇儿看。 李英歌怒掐萧寒潜的鼻子,不接话换话题,“寡虞哥哥,容先生那样安排,真的合适?” 萧寒潜张嘴呼吸,似笑似叹道,“他想怎么做,且由他去做。即是他主动提的,我何必驳他的意思?” 李英歌点头,某人捏着鼻子凑过来,表示呼吸不畅,需要小媳妇儿渡口气。 逗得李英歌身子往后仰,脆脆笑声如银铃摇荡。 隐约喧阗飘入碧纱橱内,小男孩捧着块糕点小口小口的咬,歪头糯糯道,“漂亮姐姐。” 他分辨得出李英歌的声音。 几日相处虽短暂,但人非草木,谢妈妈对着乖巧听话的小男孩,心头软软,轻轻抱了抱小男孩道,“小公子真聪明。等一会儿去了长史府,就能见着你的’爹娘’了。” 小男孩捏着糕点笑,“爹是长史。” 他不明白长史的意思,只记住谢妈妈教的,爹是长史。 谢妈妈笑眯眯诶了一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折身出碧纱橱,问正收拾箱笼的常青,“人都安排好了?” 常青点头,“妈妈放心。放在小公子身边的妈妈、小丫鬟,都是王妃陪房里最本分能干的婶子、闺女。我都照着容先生的交待,事先提点过了。” 谢妈妈放下心来,不由展眼望向外书房的方向。 雪花扑簌簌飘洒,外书房的四角天空显得越发高而亮。 王环儿见引路的婆子止步在门外不动,不由暗暗吸了一口气,拎着裙摆跨进外书房的院门槛,院内不见服侍的下人走动,安静得能清楚听见嘎吱踩雪声。 她来得匆忙,满腹心事的歇过一晚,粉面仍带着些许憔悴和忧虑,且来时穿得并不厚重,不必刻意矫饰,孑身往那空阔院中一站,就似那白雪之间一朵赢弱娇花,受不住风雪侵袭般惹人怜惜。 王环儿美目闪过一丝得意一丝满意,暗暗抿了抿鬓角,扬着单薄的衣袖就迎头跪拜,半抬美目面向外书房的门扇,颤着嗓音道,“环儿拜谢王爷,谢王爷允门房收留环儿一晚。环儿实在是害怕,害怕干娘那般模样,心愿未了就去了…… 环儿虽不知干娘缘何成了那般惨状,又是缘何被人如此重惩,但环儿知道,干娘唯独放不下环儿,环儿也不愿干娘如此还要牵挂环儿。只盼能了却干娘心愿,代干娘服侍王爷。环儿愿做王爷的妾室,若是内宅不便,愿委身在外书房伺候王爷……” 王嬷嬷歪鼻斜口伤了脊椎神经,根本口不能言,她是背着心腹婆子偷溜出田庄的。 不过她既然直接被带进外书房,又不见小福全儿,可见她的潜哥哥正在屋内,只怕也有意听她一番表白。 她再顾不上委婉矜持,直白自荐枕席,裹着寒气的嗓音越发清脆动听。 她豁出脸面,话里话外顺带黑了李英歌一把,终于等来门扇应声而开,抬眼对上跨出书房的人影,顿时瞠目结舌。 特么她的潜哥哥呢! 怎么出来的是容怀,左手书右手笔,看起来一副代主子处理公文的样子。 特么怎么出来的又是容怀! 三年前受过的羞恼瞬间苏醒,王环儿粉面一阵白一阵红,又羞又惊,脱口道,“怎么是你?” 容怀垂下眼脸,目光落在王环儿膝前一方空地,声音温和不变,“你想做妾?你确定?” 王环儿下意识点头,才吐出一个“王”字,就见容怀微微颔首,转身又进了书房,带上的门扇外,独留贴身小厮一人。 特么这场景为什么这么眼熟! 王环儿美目圆瞪,心下升起一股重若千斤的不详预感,就见小厮悠哉踱步而下,弯身冷笑道,“也就我们先生大度心善,肯对你既往不咎。你也别不知臊的再攀扯着王爷不放了,王爷可没空理会闲杂人等。” 大抵黔驴技穷的人,能做的不过是舍去面皮再舍去智商,自愚娱人而不自知。 小厮看傻子似的,看着除了独角戏什么都不会唱的王环儿,简直想对她表示同情,“王爷信任我们先生,你也别辜负我们先生的好意。你想做妾,我们先生成全你。” 话音落,外头婆子得了指示,上前就将震惊得只剩一脸懵圈的王环儿拖走。 侧门外停着两辆车,一辆显然已坐了人,隐隐能听见孩童脆亮的笑声,她被塞进另一辆车,关进一片门窗紧闭的昏暗中,视野重新亮起时,入眼却是“长史府”三个烫金大字。 王环儿脚底发冷发软,手臂却叫人牢牢拖住,她本能偏头,就对上一张毫无情绪的脸。 顶着小男孩奶娘之名的妈妈冷声道,“姨娘走好咯,奴婢会抱着小公子跟在后头的。这就去拜见容老太太罢。” 什么姨娘? 什么小公子? 王环儿瞥见小男孩的一角衣摆,白眼一翻惊得瞬间晕死。 这一幕叫好事人瞧了个正着,忙扯开嗓子奔走相告,关于太子私生孩子的丑闻顿时滚出八卦头条,新进热门是长史府沧海遗珠,开门接进流落在外的妾室和孩子。 “原来是容先生的孩子!怪道能借住在乾王府里!”各路闲汉把酒畅聊,嘬着牙花子道,“听说孩子的生母是乾王殿下奶嬷嬷的干女儿,三年前本是要嫁容先生做正妻的,不过男女之间发乎情嘛,未必做得到止乎礼。 乾王殿下的奶嬷嬷自觉没管教好干女儿,才做下这婚前失贞的事体,不怪容先生,反倒自愿退了亲事。带着干女儿先来东北,提前送进田庄安置。 偏那干女儿也是个烈性的,执意留下孩子不愿另嫁他人。这才无名无份的生下孩子,只盼着时机合适,就让孩子认祖归宗。看长史府这情形,那干女儿也算没白熬这三年,终归是母凭子贵咧!” 王环儿的身份不低不高,长史府暗中散出的说辞可谓处处真人真事,时间年岁也对得上,难叫人寻破绽反推翻,且比随便找个空有名头的“生母”、“妾室”,更无懈可击。 小男孩的生母好歹不算太差,至于王环儿是否愿意是否委屈,无人在意。 容怀在意的是,借此能堵死流窜入京中,关于太子私德有亏的流言。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他和他的主公,却不屑于利用个孩子成事。 要辟谣,就要辟得巧妙周全。 他们能做、想做的,也仅止于此。 有人说起王嬷嬷的田庄来,“那可是块好出息的地儿。难怪那附近都说里头住着个老姑娘,三两年不见说亲嫁人,原来早已心有所系。如今可好,前头哪个眼瞎脑瘸的捕风捉影,尽做那挑拨离间的事体,把屎盆子往我们乾王殿下头上扣,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他!” 高门内宅的是非,摊到男人头上,无非风流二字概括,真假黑白无人追究。 吃瓜群众顿觉头顶青天不绿了。 风雪捎带着八卦越传越广,有那消息灵通的听得耳朵长茧,果断嚎出最新消息,“昭武将军要回淇河啦!你们还扯风花雪月的淡呢!五千亲兵!要跟着昭武将军回淇河咧!” “昭武将军?”李英歌眨了眨眼,示意来报信的小福丁儿喝口热茶,“李松什么时候成了昭武将军?” 昭毅将军是荣誉虚衔,昭武将军却是手握实权的封号,手下可掌五千兵。 小福丁儿咕嘟咕嘟润过喉,跳脚击节道,“王爷刚给拟的军职!请功请封的折子八百里加急,今儿一早就往京里送去了!一千多号九字军,加上新编入的将兵,五千人哟!昭武将军手下可有五千人呐!” 李英歌目光晶亮,略疑惑,“没听再有大的捷报传回来,李松立的是什么功?” 小福丁儿娃娃脸微微皱,“昭武将军不仅立了功,还……受了重伤。” 第336章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军功如何不必细说,只说李松伤势如何,小福丁儿牙疼似的直吸气,“说是马都骑不得,叫人一路抬回来的。径直进的东北大营,扎进将军大帐里请了一拨又一拨军医,只道大营里一应药品最齐全凑手,当下不宜再挪动,莫说淇河李氏,连将军府都没回哩!” 李英歌眸色微闪,招手让小福丁儿附耳过来,“东北大营,我可方便出入?” 她面无忧色,小福丁儿本还暗暗奇怪,闻言只当李英歌是强作镇定,这是想亲自入营探望李松呢,忙晃着娃娃脸拍着胸脯道,“瞧您这话问的!都督大帅营帐里坐的是我们王爷,身边领头服侍的是我干哥哥,小王妃想进东北大营,那必须方便啊!” 说罢连着出了几个主意,得到李英歌的首肯后,就颠颠儿自去做准备。 谢妈妈则另有心思。 想着萧寒潜自入东北大营坐镇后,就跟着手下一般吃住作息,一月不过两日休沐,又是小半个月没着过家,简直有碍夫妻感情,更有碍造人大事。 遂表示双手赞同,喊来常青打点行装,怂恿李英歌道,“去了也别光顾着昭武将军,干脆在大营里多住两天。左右定北候和昭武将军前后脚回来的,三天后就是寿宴,我和常青、护卫就借住淇河镇上的将军府,到时候你和王爷直接从大营出发,两头汇合再一块去赴宴。” 前世尚年幼时,李英歌也曾随淇河李氏的族中堂兄弟去过东北大营,今生能有机会再入东北大营,本就有点小激动,再听谢妈妈半点不和李松见外,顿时笑眯了眼,只管点头。 谢妈妈取来保暖的夹袄,给李英歌穿在里头。 外头雪花簌簌,东北大营内却是铁锹竹帚唰唰,不见积雪,只见错综道路干净清整。 大帅营帐独辟一方,帐内四角燃着落地灯烛,即便暮色四合,仍旧亮如白昼。 萧寒潜坐在案后,长指点着铺开的卷牍,另一手正提笔依次落下墨字,就听帐外传来一声由远及近的“报”,语调轻轻悠悠,仿佛刻意扼着喉咙扬声开嗓,悠悠荡荡渐次清晰,“乾王府来人,有事报——” 萧寒潜身形一震,震得指间狼毫滴落一团墨,心头怦然急急跳。 伺候笔墨的小福全儿假装没看见自家王爷失态,搓着脚步掀开毡子,继续假装没看见飞奔闯进来的“小太监”,十分识趣的错身钻出营帐,见小福丁儿屁颠颠落在后头,上前抬脚就踹上小福丁儿的小腿肚,“混小子!又撺掇小王妃闹腾什么?” 小王妃乔装得再像小太监,也骗不过自家王爷的耳朵,瞒不过他的眼睛。 “干哥哥别冤枉我。是小王妃不想摆仪仗惊动他人,我才出此下策的。”小福丁儿抱脚跳,哎哟哎哟叫,“我只管领人进来。这就回镇上将军府找谢妈妈他们去。小王妃定是要和王爷同住的,干哥哥多费心咯。” 说罢不理小福全儿瞪眼,一溜烟遁走。 小福全儿只得噤声,示意卫兵退远些,亲自守在帐外,袖手当门神。 帐内萧寒潜张开双手,大跨步迎上冲进来的“小太监”,将人抱了个满怀,又好笑又好气的哼道,“我媳妇儿什么时候成了’小太监’。这副傻乎乎的模样,好在只有我和小福全儿看得破,否则岂非有损王妃威仪?” 李英歌表示有损威仪的是她家夫君,玩心大起的继续扮演她的“小太监”,扭着身子在她家夫君怀里挣扎,“王爷身为一军主帅,如此’轻薄’小的,才叫威仪有失。” 她忍着笑,仰起扣在太监帽檐下的小脸,眨眼道,“小的有事要报,请王爷自重。” 萧寒潜看清小媳妇儿的模样,暗叹能自重才叫有鬼了。 小媳妇儿青丝尽数绾进帽子里,碎发扫着露在领子外的白嫩脖颈,只露出张因跑动而红润的巴掌小脸,目光盈盈,樱唇潋滟,活像个能蛊惑主子、男生女相的祸水“小太监”。 原来小媳妇儿扮起男装来,也这样好看! 当下身随心动,按着小媳妇儿的腰肢往怀里一压,表示自重无能,低头隔着小媳妇儿的帽沿啵了一口,“有事要报?还是有人要抱?你不是大老远就喊着要’抱’吗?你看我多听我媳妇儿的话,说抱就抱。” 李英歌被她家夫君绕得再绷不住笑,张手回抱萧寒潜,脆脆笑道,“寡虞哥哥,我来真是有事。我是为阿九来的,你带我去他的将军帐找他吧?” 什么叫为李松而来的! 这三年李松偶尔借住乾王府,小媳妇儿招待得无微不至,事必躬亲,不像待远房族兄,倒像待嫡亲弟弟。 瞧这私下里阿九阿九的叫得多少亲热! 萧寒潜乍见小媳妇儿的喜悦化作干醋,顿时觉得小媳妇儿不那么可爱了,于是化醋意为嫌弃,放开小媳妇儿退着步子上下一扫,哼道,“这是小福丁儿的衣服?还好意思说自己长高了,也就跟小福丁儿一般矮。” 哎哟喂! 她家夫君又犯别扭病了! 李英歌忍俊不禁,捧着小脸凑近她家夫君,嘟着嘴讨好道,“寡虞哥哥,我说错了,我是太久没见你好想你,才偷偷来找你,顺便探望下阿九的伤势。有错就罚,任你罚,好不好?” 当然好。 要是一开始就说“好想你”这种小情话,就更好了。 萧寒潜酸酸变甜甜,大手覆上小媳妇儿的小手,捧着她的脸贴上自己,啄着她的唇展颜笑,“先轻罚,等晚点再重重罚你。媳妇儿,我也……好想你。” 李英歌听着“重罚”二字小脸微红,乖乖踮起脚尖,任她家夫君轻轻罚她一个深吻。 好半晌,萧寒潜的薄唇才分开,却不肯退开,啵啵啵的揽着小媳妇儿腻歪着,笑意更深,“来探望李松的伤势?外人不知,我却知道他是真伤还是假伤。你突然跑来,也不见多着急见他,你们两个……又打什么鬼主意?” 所谓“重伤”,不过是李英歌和李松因势导利,提前暗中商量好的障眼法。 “阿九暂时不想回将军府,更不想和淇河李氏的人虚以委蛇。”李英歌坦白的很,压着嗓子小声道,“有你在,他想留在东北大营’养伤’,任是定北候亲自来请,也请不动。别的不说,至少耳根清静,也省得污了眼。” 定北候整军回营后,目睹李松“伤势”后无法,只点卯交接完手中军务后,就回了定北候府。 定北候府是淇河李氏的领头羊,届时大办寿宴,聚首的何止各房族人,更有祁东州、淇河镇等东北各地的官员、官眷和巨贾。 李英歌简略道出她和李松欲做何事,末了和萧寒潜咬耳朵道,“寡虞哥哥,你既然清楚阿九是假伤,不等阿九踏进淇河地界,就先拟订军功往京里报,这样快就擢昭毅将军为昭武将军,你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将门世家,荣誉虚衔不如手握实权,名下有真正的亲兵。 九字军虽是李松一手带擎出来的,名义上仍属大秦编制,如今正式划入李松名下,才算是真正的手掌兵权的大将,足以和定北候平起平坐。 萧寒潜一面细细解释,一面讶异于小媳妇儿不惊不懵,消化得十分快,俊颜不由柔柔亮亮,“李松的身份地位更上一层,对将来只有益无害。媳妇儿,我和你是不是心有灵犀?我这一擢拔,也算是间接助你和李松方便行事,你不谢我夸我,反倒拿我问你的话堵我?什么叫鬼主意,嗯?” 李英歌忙表示她家夫君最棒了,奖励她家夫君一个大大的亲亲,笑得十分狡黠,“寡虞哥哥,那你再帮我一个忙。定北候寿宴当天,你找个借口别去了吧?” 明面上不去,暗地里还得他悄悄现身。 李英歌捂着嘴一阵嘀咕,听得萧寒潜沉声笑,“鬼机灵。我帮你就是。” 李英歌嘻嘻笑,萧寒潜搂着小媳妇儿温存了一会儿,错眼见帐外霞光渐暗,遂挑眉道,“我带你去见李松。想不想先看看东北大营是什么样的?” 想! 李英歌抻了抻微乱的太监服,抬手正帽子,矮身跟着萧寒潜钻出大帅营帐。 对外,萧寒潜仍是高高在上的乾王殿下、一军大帅,面瘫脸端得天衣无缝,心下却不满,偏头见小媳妇儿扮小太监扮得惟妙惟肖,只差没卑躬屈膝的擎起手臂来扶他,不由轻笑着低声道,“若是知道来的是乾王妃,大家伙只会恨不得亲自来给你磕头道谢。你偏要装小太监……” 害他不能光明正大的牵她的手,带她看他经营数载的东北大营。 李英歌看着火把点点的东北大营,只觉即熟悉又陌生,心头不无激荡。 她在后方经营慈善堂等事,不是为了虚名和感谢,盼只盼,故土将兵能后顾无忧,如此便够。 是以假作讨好的贴上萧寒潜身侧,装着去扶他,暗搓搓借着宽袖握住他微凉的长指,微微地笑,“小太监的身份挺好的。方便和你同吃同住,贴身伺候你嘛。” 她红着脸撒娇。 一句贴身伺候,听得萧寒潜不满变雀跃,嗓音压得更低,“这话可是你说的。今晚别回去了,多’贴身伺候’我几天?” 李英歌本有此意,遂大大方方的点头,小手捂上发烫的脸,给自己降温。 萧寒潜收敛戏谑神色,乜着将军大帐道,“去吧,我在外头等你。” 他的体贴总在细微之处。 李英歌甜甜笑,也不虚言推拒,按住高高的太监帽,矮身钻进将军帐内。 第337章 各有各的心思 一方炭盆一炉宁神香,将军帐内青烟袅袅,又暖又静。 李英歌掖着手踱步,绕着李松转圈圈,见他面色微白,绑着绷带仰卧矮塌,满身药味,不由挑眉低声道,“阿九,你装得还挺像回事儿。” 似曾相识的神态和语气,引得李松冷硬的面部线条一松,黑黝眸底泛起一丝笑意,“王爷洞若明火,怕是私下交待过为末将看诊的军医,又有李千’悉心’照顾末将,末将的伤势自然如假包换。” 一旁轻手轻脚奉茶的李千闻言嘴一裂,不好意思的扒了扒头皮,恭谨将茶盏送到李英歌手里,又啧啧惊叹道,“怪道史上有不少宦官祸国的事体,要是那些太监公公都跟王妃一般好模样,那些个被祸害的帝王、大佬倒也不冤……” 李英歌嘴角一抽,这马屁简直连马腿的边儿都没挨上。 李千毫无失言的自觉,听李松无奈一声佯咳,忙知情识趣的放下茶吊子,退到门边守着。 “军医说了,末将这’伤’卧床静养几天,就能下地走动。”李松转入正题,撑起身正色道,“该安排的人手,已经先行潜伏进淇河镇。都是和李千一般九字军出身,和末将是出生入死的过命交情,靠得住。 这些年多亏忠叔暗中帮衬,末将那将军府还算干净,没叫族人伸进手。这次也要多谢忠叔暗中查访,才理清了那些’烂账’。听闻王妃身边的常一几位姑娘也出了力。过两日末将会李千亲自跑一趟,送封密信给忠叔,顺带知会丁公公一声,届时末将出席寿宴,就能照着王妃所定计划行事……” 李英歌无声颔首,凑近李松低声将细节又过了一遍,拍板道,“动心忍性这么多年,不过是再等这两天,你且静下心来养好这两天的伤,我就不再来看你了。” 她口吻熟稔,李松嘴角微翘,说罢正事聊私事,“王妃,您和王爷这些年聚少离多,王爷他对您……可好?” 他其实比谁都清楚,王爷对王妃很好,好到每每接到家书,王爷冷峻的面色一连几天都会带着柔和的笑,好到沙场清冷月色下,王爷和他执壶对饮,总会不经意提及王妃,琢磨着弄哪些当地特产送回去,如此种种,多不胜举…… 他为王爷高兴,也为王妃高兴,更为自己高兴,仿佛王爷和王妃琴瑟和鸣,他就能继续相信这世间夫妻之道,本该如是。 就像阿姐尚未被休前,每次提及袁骁泱时,也是这般暗藏欢喜。 他忍不住脱口而问。 语气关切,透着一点点不甚自在的犹豫。 李英歌微微地笑,眼中有亮光点点,“王爷他对我,极好。” 李松眉眼舒展。 萧寒潜却是剑眉高挑,看着回转的小媳妇儿笑意吟吟,无奈失笑道,“见完李松就这么高兴?” 李英歌偷偷拽萧寒潜的袖口,好容易才忍住抱他的冲动,真心实意道,“不是,是见着你就高兴。” 又拿这种小情话哄他。 萧寒潜轻声哼,心间却悄悄开了花,等重回帅帐,脚还没踩稳就突然被小媳妇儿扑了个满怀,顿时绷不住得意和欢喜道,“怎么了这是?真是见着我就高兴?嗯?跑跑走走这么大半晌,饿了没?先吃晚膳,好不好?” 李松不会知道,她家夫君对她的好虽平淡,却细致得叫她忍不住扬笑。 细水长流,相见就欢喜。 李英歌弯着眉眼应好,粘着萧寒潜不放,一手拿筷子,一手牵着萧寒潜,握着他的大手心疼道,“寡虞哥哥,营中荤腥少,你是不是瘦了?” 他所谓的和将兵同吃住,并非虚言,除却特意为小媳妇儿另外买来的荤菜外,小福全儿送上的都是清汤寡水。 好肉好米不是没有,而是都紧着留守前线、边防的将兵。 李松和定北候先行撤回,这类事宜都落在尚未回归的张枫身上。 李英歌不是不懂,只是摊到她家夫君头上,不由心生不忍。 萧寒潜闻言简直心花怒放,最爱小媳妇儿在乎他心疼他的小模样,牵起小媳妇儿的手亲一下,笑一声,“嗯,营中不食肉滋味。媳妇儿,你要是真心疼我,今晚就让我’饱餐’一顿,好好吃顿’肉’,嗯?” 一声嗯寓意坏坏,李英歌小脸红红,咬着唇不作声。 小福全儿也不作声,即装聋又作哑,撤下残羹抬进浴桶,将帅帐附近的卫兵赶得远远的,继续亲自站岗当门神。 帐内屏风后哗啦啦水声响,被剥去太监服露出女儿身的李英歌羞得直躲,抵着浴桶软声劝某人,“寡虞哥哥,浴桶太小了,容不下两个人,你先洗再换我……” “营中热水和食物一样珍贵,容不得浪费。”萧寒潜很有大帅风范,一把抱起小媳妇儿往桶里带,“谁让你要扮小太监的?哪儿有服侍大帅的小太监,自己单独占用一桶热水的?媳妇儿,你可别毁了我的英名……” 很好,她把自己给坑了。 李英歌欲哭无泪,萧寒潜表示桶太小没关系,他抱着小媳妇儿交叠而坐就行了。 这一坐,就坐上了某人的要害处。 李英歌趴在桶沿上软软的哼,后背才觉得凉,就被某人从后方贴上来,薄唇刮着她的耳廓坏笑着问,“媳妇儿,不舒服?” 李英歌晕头晕脑,只觉这姿势太深这桶水太烫,抓着桶沿的指尖微微发白,眼角却泛红,斜睨着某人的侧脸赌气道,“不舒服……” 此话正中某人下怀。 萧寒潜十分好心的暂且放小媳妇儿自由,起身跨出浴桶,拽着巾帕包起小媳妇儿擦干,就扛起小媳妇儿走向矮塌,脱手将小媳妇儿丢上矮塌,欺身压过去,舔着薄唇一角的舌尖透着十足叼坏,“那就……换个舒服的方式……” 他描摹小媳妇儿白嫩如玉的身躯,目光一时扫过塌上铺着的斑驳虎皮,一时扫过和黑黄斑纹形成鲜明对比的柔韧小手小脚,呼吸有一瞬停窒,随即欺上小媳妇儿的肩颈,细细亲吻,呼吸放大变重,“媳妇儿,你真好看……看不够,怎么看都看不够……” 李英歌心里泛甜,身子发软,艾艾泣泣的道,“寡虞哥哥,你,你慢慢看。但能不能,垫件衣裳……” 虎皮要是沾上什么羞羞的东西,她没脸收拾,更没脸让小福全儿收拾。 萧寒潜忍不住纵声大笑,只觉小媳妇儿在意的点好奇怪,面嫩皮薄好生可怜可爱,当下笑得胸腔大震,长指发抖,抖开一件中衣铺到小媳妇儿身下,柔声哄她,“可以了吗?媳妇儿,你可真娇……” 求别再叫小娇娇,也别再笑了喂! 李英歌抬手捂萧寒潜的嘴,果断让他闭嘴,然后被他掇弄得再也说不出话,只能蚊子叫似的哼哼唧唧,直抓得身下虎皮皱出一团又一团。 矮塌四周支着柱子,撑入帐顶,破出帐外连着昭示帅帐的飘扬红缨。 小福全儿瞪大放风的眼,看着那红缨在夜色中一颤接着一颤,直到天际微微发白才缓缓停歇,暗道得咧,继续烧水抬水去吧。 他这两天几乎成了全职伙夫,专门负责送水送饭,营内将兵却发现,自从乾王府送来个小太监后,他们的乾王殿下似乎心情很好,处理起军务来效率高冷脸也少了,纷纷表示要感谢下那个小太监,可惜无缘再见着人。 殊不知李英歌几乎就没能再下过塌,晚上“贴身伺候”某人,白天一半补觉,一半窝在屏风后矮塌上,听某人摇身一变,正经处理军务的壁脚,简直有苦无人述,郁闷无处说。 这一晚一见某人闪身转进屏风,就死死拽着衣襟,色厉内荏道,“寡虞哥哥,明天一早要去定北候府呢,今晚,今晚老实睡觉,不准闹!” 好久没听小媳妇儿这么威胁他了! 萧寒潜又是好笑又是好叹,摸上矮塌抱着小媳妇儿怒啵一口,长指坲上她娇嫩得仿佛能滴出水的小脸,无奈道,“好,我不闹你。你这样娇气,要是真闹得你……又肿了,我这帅帐可变不出内务府的药膏给你用。” 噫! 说得好像都是她不顶用,才害得他不得不收敛似的! 她就算没肿,也和肿了差不离了好吗! 李英歌简直郁卒,窝在某人怀里一顿乱咬,逗得某人又是一阵大笑,小打小闹嬉笑半晚,才清清静静睡了几天以来头一个安稳觉。 次日现身定北候府时,李英歌端得是人比花娇,气色润泽,顾盼之间透着不自知的俏媚神色,叫人忍不住侧目。 代定北候太夫人迎客的李妙面色微僵,看不得李英歌这副自带幸福光环的模样,偏心下兜着别样心事,少不得做出副亲热模样,掩着锦帕娇声笑,“可算把乾王妃盼来了。太夫人正忙着招待各家的老夫人、老太君,这会儿脱不得身,特意让我来迎乾王妃。 今天跟在太夫人身边的是内大房的嫡出孙女七小姐,那可是个玲珑的小姑娘。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人才,乾王妃可得见一见……” “可不是得见一见!”迎面而来的黄氏瞥一眼李妙,扬起笑脸靠近李英歌,“我这儿媳别的本事没有,看人的本事倒是有一些。那李七小姐模样好,性情也好,从小在定北候太夫人膝下教养着长大的,多少人家想求也求不进门。乾王妃要是瞧着合适,不如趁着今儿喜庆,帮李七小姐指个好姻缘?” 再好的姻缘,能好得过嫁入乾王府? 李妙心下冷笑,只不敢当众违逆婆婆,扶上黄氏手臂,意有所指的接口道,“婆母这话,说的很是。” 她岂会不知黄氏什么心思? 只可惜,定北候太夫人未必站在黄氏那一头。 她的心思,才是和定北候太夫人一致的。 否则她何必伏低做小,拼命巴结定北候太夫人? 李妙心念一转,顺着黄氏的目光一齐看向李英歌,奇道,“怎么?乾王殿下没来?” 第338章 吞下去的统统吐出来 “营中军务繁忙,王爷不得空,只好劳昭武将军代为贺寿。”李英歌听黄氏和李妙一口一个李七小姐,心下哂然,面上淡淡,“等进入腊月,祁东州辖下各衙门就要封印,远些地方的官僚考绩已经陆续送到王爷手中,离腊月不过大半个月,王爷越发脱不得身,今天怕是无缘喝定北候一杯寿酒。” 李妙和黄氏心思各异,闻言却不约而同的心头一紧。 三年一次的考绩,人事变迁的大权握在萧寒潜手中,袁家本该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偏这些年袁士苍和袁骁泱不知怎么考量的,对乾王府或明或暗的要求无有不应,舍出权势让出利益,没能壮大袁家门庭,反倒因你来我往的商战,几乎将淇河的老牌商贾都得罪了个遍。 原本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祁东州,如今浑水变清水,不再受世家、巨贾把持,全然受官府掌控,中间横着个祁东商会,掌舵的是忠叔,背后正主无疑非乾王府莫属。 袁家这般“反戈”作为,莫说袁氏族里不满不服,几次开祠堂一再分宗分产,就连原本颇有交情的商贾亦是明着唾骂,骂袁家比乾王府养的狗还要听话,闷声乱咬人。 如今袁家处境尴尬,为乾王府鞠躬尽瘁,却不得乾王府高高抬举,若是摔下乾王府的船,只怕离众叛亲离也不远了。 是以黄氏动了心思,想要为袁骁泱求娶李七小姐为平妻,即能加深和定北候府的牵系,又能助袁骁泱仕途高升,还能顺便踩死李妙这个糟心儿媳。 却不知李妙和定北候太夫人另有默契,都想将李七小姐送进乾王府做侧妃。 定北候府得乾王府这一门皇室姻亲的好处不必说,李妙只盼袁骁泱能从中得益,而定北候太夫人,也愿意看定北候府和袁家从暗地里的互捏把柄、互相忌惮,转为明面上的互惠互助。 捏着再多阴私,也不如利益关系来得更牢靠。 三个人算计着同一颗棋子,各有心思,目的不同。 李英歌眼风一瞥,掠过假作亲热、不住口尬聊的李妙婆媳,品咂着二人不时带到的“李七小姐”几个字,越发哂然暗笑,等被让进宴席正堂的上首,不由略带好奇的看向定北候太夫人身边的小姑娘。 定北候太夫人见状心下大喜,一面和李妙暗暗对了个眼色,一面拉着李七小姐送到李英歌跟前,恭谨而不失亲热的道,“不怕乾王妃笑话,我呀,最宠七丫头这个孙女。只嫌她自小长在我跟前还不够,恨不得留她留一辈子。偏有句老话说得好,姑娘家再贴心,终归是怕留来留去留成仇咯。 今儿咱东北有名有姓的都在这儿了,又有乾王妃这样贤名在外的妙人儿,我只求乾王妃能帮我这老眼昏花的老婆子掌掌眼,瞧瞧有没有那家世、人品都般配的,入得了乾王妃的眼,必定是好的! 之前我就说了,乾王妃这样能干的伶俐人儿,就不该再藏着掖着自己个儿的好,您若是看得上定北候府,不如就让七丫头在您身边伺候几天,一来见见王府的排场世面,二来也能学些您的能耐,再来,您也能亲自看看七丫头好是不好,我这王婆卖瓜,是不是凭白胡乱自夸!” 李七小姐闻言羞红了脸,扯着定北候太夫人的袖子嗔道,“祖母!” 惹得众人一阵笑,李妙笑得最响,亲昵的提醒定北候太夫人,“您说来说去,臊得七小姐不敢再开口,小心别把乾王妃也说晕了。您想乾王妃留七小姐在身边教导,也得给大家伙一个说法,否则在座多少未出阁的闺秀,哪里就比七小姐差了?” 定北候太夫人忙向起哄的宾客告罪,笑着接口道,“好叫乾王妃和各位知道,七丫头的嫡亲姑母,正是在乾王殿下麾下效力的冯有军,冯左参将的夫人,说起来七丫头还得喊乾王府的冯庶妃一声’表姐’。 可惜孩子们差着年岁,祖籍离得又远少了来往,倒没显出这门显贵亲戚来。这要是从冯庶妃那一头论起来,七丫头和乾王妃也算半个亲戚,随着冯庶妃喊乾王妃一声’姐姐’,倒是使得的!” 众人恍然,黄氏听到这里却是心下大恨,听明白李妙和定北候太夫人一唱一和,卯足劲想把李七小姐送进乾王府,只恨不得现下就撕烂李妙的嘴,一时却也生不出急智,只气得才略有起色的病体又是一阵心慌神虚。 李七小姐却是一阵心弛神往,羞涩变欢喜,一派天真模样,“王妃,冯庶妃在京中可好?我,我能叫您’姐姐’吗?” 李英歌嘴角微勾,视定北候太夫人和李妙话中陷阱如无物,只管端起亲王妃的架子,似是而非的虚应着。 她听着,李七小姐叽叽喳喳说着,瞧着倒其乐融融的很。 定北候太夫人心下满意,不急于立时三刻就能成事,一边留意李英歌的神色,一边说笑着热情招待宾客。 且不说席间如何热闹,只说前头男宾寿宴过半,转而上茶上戏,女宾这头也跟着移步往架着戏台的敞厅而去。 好戏还没来得及开唱,就见一体面婆子匆匆而来,掩嘴对着定北候太夫人一阵耳语。 定北候太夫人翻看戏折子的动作一顿,眉梢微一挑。 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间又见两道身影联袂而来,径直走向李英歌,掖着袖子就行礼。 “禀王妃,前头戏台叫停了,昭武将军席间提及内二房的产业之事,定北候也道拣日不如撞日,应下昭武将军所说,另开花厅商议归还产业之事。”常青和小福丁儿直起身,不遮不掩的扬声道,“昭武将军已经请了知府大人和袁大人一旁佐证,还想请王妃代王爷出面,好为昭武将军做个见证人。” 李松连年征战,没正式回过淇河李氏,更连同在前线的定北候都不甚来往,这些年内二房的名下产业,仍挂在宗族名下,由定北候府这个宗房内大房打理。 如今李松权势更上一层楼,携亲兵归来,定是要常住淇河镇,此时想讨回内二房的产业,并不令人意外。 只是偏偏挑了今天这样一个大喜的日子,不无打定北候这老寿星的脸的意思,难免叫人嗅出一丝火星味儿。 且李松除了知府大人,还请李英歌和袁骁泱作证,前者对他有恩,后者和他有旧,合情合理之余,牵扯的干系却大。 大半宾客都熄了看热闹的心思,甘愿枯坐原地,静等前头动静。 定北候太夫人则不惊不乱,早料到李松既然拉拢不了,这一天不过是迟早的事,当下气定神闲的起身,不忘团团说着安抚、歉意的话。 知府夫人眼珠子一转,暗道自家男人的前途全凭萧寒潜一句话,此时不上更待何时,忙抢在定北候太夫人之前,殷勤虚扶着李英歌,笑道,“这样的大事儿,多一个见证就多一份公正,您可不能不许我陪着您去,您和王爷是这东北的天,我好歹也算是这一地父母官的夫人呢。” 她这话一撂,其余官夫人自然一呼百应,纷纷簇拥上李英歌。 黄氏坠在后头,下死力气拽着李妙道,“你和定北候太夫人再’亲近’,也不是定北候府的人,是我袁家的人!且老实跟着我一道去,莫在我儿跟前再做那吃里扒外的卑贱样儿,丢了我儿的脸面!” 李妙暗骂老虔婆,此刻顾不上和黄氏耍嘴皮,一心只惦记着今日这突来变故,不由频频看向定北候太夫人。 定北候太夫人不争这一时,极尽东道主之谊,领着众人进前头花厅,态度坦荡作派大方。 两方人马汇合后自有一番契阔,定北候太夫人瞟一眼不言不语的定北候,扬手压下人声,开口道,“赶巧族里各房家主也在座,内二房的产业都是明记在册的,这就让人将账册抬出来,念给大家伙听听,也让诸位叔公、叔伯,和松哥儿再过一遍。” 李松有备而来,定北候府亦是早有准备,不过片刻就开库抬来账册,由族里掌事的大总管领人一一唱名清点。 内二房曾经风光过,即便后来衰败,名下产业叫得响亮的地段铺面,在座不少人皆有所耳闻。 这一听心下便有了底,有那心思简单的不由赞定北候府公义公开,有那心思弯绕的只闭紧嘴,视线在李松身旁的几人身上来回转。 果然那大总管才刚合上账册,想将装得满当当的箱笼抬到李松跟前,就见斜刺里横出一只蒲扇似的大手,阻拦道,“且慢。这些个虚头巴脑的东西,不过是摆着好看,可别胡乱往昭武将军手里塞。” 定北候太夫人面色不变,闻言笑道,“老身只知道忠爷管的是祁东商会,倒不知道忠爷什么时候管到了淇河李氏头上。你这话说得有失偏颇,不知道的,还当我们堂堂淇河李氏合族糊弄外人,欺负松哥儿呢!” “可不就是这话?”忠叔挺身站定正中,翘着大胡子讥讽一笑,亮堂的嗓门声如洪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淇河李氏侵吞内二房多少产业,外人不知,你们知道,我也清楚得很。” 他大脚踩上箱笼,轻松一挑踢翻在地,扬起一阵轻尘,落下一声惊雷,“你叫得亲热的松哥儿,可不是任由你们拿捏的傻子!他才是所有产业的正主儿!当年你们怎么吞下的,今天,你们就怎么吐出来!” 说罢打了个响指,厅内猝然闪进三五人影,并又一溜箱笼。 第339章 去你的真凭实据 箱笼大且沉,砸向地面砰砰作响,抬箱子的小厮躬身后退,突显出随着箱笼站定的四位常字辈丫鬟。 有那消息闭塞的官夫人不由低声探问,知府夫人笑容微扬,透着瞧好戏的兴奋,“乾王妃名下的针工坊、慈善堂的账目,都是常三、常四两位姑娘管着的。而常一、常二两位姑娘,在祁东商会初始建立时,可没少帮着忠爷’打下手’。” 前者擅查账,后者擅查证,这四位一出现,可见想搞事情的不单是李松,还有李英歌。 悄声议论的官夫人顿时噤声,花厅内一片沉寂。 如老僧入定的定北候缓缓抬眼,老而弥辣的目光扫过常一四个,露出个无奈而感叹的笑,“我淇河李氏的家务事,倒惊动了乾王府的人。老夫惶恐,不想松哥儿离家多年,竟和至亲生疏至此,自家事要劳烦外人出人出力。忠爷话说得响亮,老夫却不敢生受,如此就请诸位指教罢。” 仿佛看着小辈胡闹而痛心的长辈,坐得稳端得正,不在沙场仍不失儒将风范。 他复又垂眼静等,众人见状不由目光各异。 定北候太夫人闻言面色越发淡定,捏着腕间檀木佛珠闲闲拨动着,不再理会忠叔,只似笑非笑看着常一四个。 忠叔哈一声讥笑,“瞧这一个两个脸皮比城墙还厚,我就是个粗人,见不得人装象。姑娘们赶紧的,趁早把这些个装模作样的老东西打回原形!” 常一四人有样学样,哐啷一一踢爆定北候府抬出的箱笼,和忠叔并肩踩在散落一地的木渣子上,悠悠然开自己的箱,报自己查的账。 这踩的可不是木渣子,而是定北候府的威严。 画风如此严肃活泼,全然是冲着撕破脸的来的,众人表示惊呆了。 定北候纹风不动,定北候太夫人却是面色微沉,耳听那一句句高声唱念,越听面色越黑。 “看来是我见识太少,原来忠爷所谓’侵吞’,是这么个意思?”定北候太夫人满脸羞恼,偏头看向李英歌,“乾王妃这是何意?忠爷和几位姑娘是您名下的能干人儿,怎么就将能耐用到了我定北候府的内宅里头! 这一人一句的,查的报的都是我和几位儿媳的嫁妆!我倒不知道,这女人家的私产和公中产业有什么干系!松哥儿想讨回内二房产业天经地义,您即让人起了这个头,我也不吝啬出些体己贴补松哥儿。 只是您再看重松哥儿,也没有这样偏帮的!侵吞?这般作派,倒像是要吞了我们娘儿几个的私产,尽数去填内二房早已落魄的窟窿!松哥儿亲疏不分,已是叫我等族人心痛。您可是名声在外的乾王妃,切莫做那仗势压人的帮凶!” 内大房这一对老货惯会装模作样、能说会道,话音未落,已掀起众人嗡声议论。 李英歌很想不雅的掏耳朵,手抬到一半改了道,指着常一四人道,“继续,念。” 她等来这一天,可不是来听人在耳边乱吠的,有屁憋着,别乱放。 常一四人顿时抑扬顿挫,念罢定北候太夫人婆媳几个的私产,话锋突然一变,高声报起黄氏的嫁妆产业。 众人更惊更懵,视线在定北候太夫人和黄氏之间来回打转儿。 定北候太夫人心下大惊,已然听明白其中门道,黄氏却绷不住心底动摇,本就欠佳的病体顿时瘫软,只死抓着椅子把手,不自觉去寻对坐的袁士苍,二人目光一碰,已是各自汗湿脊背。 李英歌踩着常一四人的话音尾巴,表示请别侮辱忠叔的能力和智商,“太夫人可听明白’侵吞’二字的意思了?淇河李氏接管的不过是内二房明面上的产业,账目做得再漂亮,也不过是糊弄外人用的。 内二房最值钱的私产、我那枉死族姐的嫁妆,暗地里早叫你们瓜分打散,吃进了定北候府和袁家的内宅妇人嘴里。吞你们的东西贴补窟窿?太夫人这话好笑,那窟窿就是你们亲手捅的,难道不该你们来填? 水过虽无痕,雁过却必定留声。你们粉饰得再好再深,也禁不住有心人的排查。忠叔用了三年多的时间,才捉干净你们盖在锦绣被下的虱子。你们不嫌身上痒,我还嫌看着恶心。这些,只是物证。” 她占尽先知,前世无心被有心算,今生以牙还牙,同样有心算计无心,定北候府和袁家防不胜防,只配挨打。 她嘴角挂冷笑,冲忠叔颔首,“带人证罢。” 不等众人反应,忠叔就折身出花厅,亲自押着一批形容凄惨、衣裳破败的人进来。 七八个半老旧仆张口就嚎,自称是被定北候府和袁家早年暗中处置后,得忠叔所救苟活下来的家仆,男男女女,或粗噶或尖锐的指证道,“是定北候府和袁家包藏祸心,暗中联手害得内二房家破人亡,又买通了袁氏族里被打死的那个子侄,逼得昭武将军离家后,又先后派人暗中追杀,想要赶尽杀绝! 老天有眼,让内二房有沉冤得雪的这一天!奴婢们助纣为虐,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再奢求苟且存活,只盼今天能揭破定北候府和袁家的恶毒嘴脸,为受奴婢们连累而枉死的家人讨一分公道!求乾王妃做主,求知府大人做主啊!” 众人只觉信息量太大,议论声停,只愕然看着一行人证哀叫哭嚎。 黄氏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才强忍着没有破口大骂放屁,他们的人绝对处理干净了,这些人证是假的! 都是假的! 假的又如何? 去你的真凭实据! 李英歌心下嗤笑连连,暗道这些不过是开胃菜,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在座之人无不有头有脸,那些官员商贾、夫人奶奶,才是最真实最有份量的旁听“人证”! 一旦种下八卦的种子,不愁它不发芽迎风长,刮遍东北地界,刮烂定北候府的脸面和名声! 李英歌细细抚着袖口纹样,垂眸一声叹,“有时候,天算不如人算。族姐生前已有所察觉,早在被你们暗算葬身火海之前,就将所觉所察书写成信,暗中送进京交托于我。足可见彼时族姐伶仃,被你们明着暗着,逼迫到了何种境地。 事关重大,可惜那时我尚年幼,人小力微且顾忌重重,只得委托忠叔暗中相助。后来,昭武将军险象环生,得以风光回归,才有今日这名正言顺的讨冤伸屈。家国军事暂了,合该来清算一下淇河李氏的’家务事’了。” 众人一听还有这样一番隐情,顿觉神展开得简直曲折,精彩程度完美赶超戏本子,议论声一时大躁。 定北候太夫人强撑着面色不变,拨动佛珠的手背却是青筋凹凸,咬牙待开口,却听身边一声长而重的叹息。 定北候掀起眼皮,直视李英歌道,“老夫不知乾王妃和松哥儿私下里,达成了怎样一番协议。也不知乾王妃今日作为,乾王殿下可知道?乾王妃若是看上定北候府的哪个庄子、铺子,只管开口,老夫定当双手奉上。 何必闹这一场,还牵扯进袁家人?袁夫人曾是内二房的亲家母,袁大人更是为乾王殿下、为东北大军征战粮草尽心尽力的朝廷大员,乾王妃此举,也不怕寒了人心? 物证能造假,人证能造假,笔迹一样能造假。乾王妃摆开阵仗,若是为了构陷定北候府,实在不必委身行此自掉身架、自毁声誉的事体。您和松哥儿想要什么东西,不如私下换个地方商议,老夫自当洗耳恭听。” 他句句巧妙,不作辩白胜似洗白,暗指未到场的萧寒潜才是关节人物,更暗指李英歌见利起意,欲和李松分食定北候府的权势财力,才联手做出今日这一场瓮中捉鳖的局。 众人闻言只觉又是一场峰回路转,议论声稍减,看一眼伏地啜泣的人证,再看一眼始终不言不语的李松。 李英歌则表示赞同定北候的话,“侯爷所言甚是,怀疑我的人无可厚非,若是连定北候府的人都怀疑,那就当真可笑了。我本想给定北候府留一分体面。侯爷既然避重就轻,难得开口就要颠倒黑白,显然是给脸不想要脸了。” 她眼风一转,“请人进来罢。” 还有人证? 而且是定北候府的自己人? 众人暗道好精彩,齐刷刷扭头去看忠叔,却见领命的是常青,须臾引着位穿着素净的年轻妇人进来,不喝不骂,只侧身退开,那妇人就自觉跪上地面。 定北候太夫人满脸惊愕,忍不住转头去看定北候,就见定北候亦是眉心大皱。 有定北候府的下人失声喊道,“大夫人?!” 众人恍然。 定北候嫡长子死于沙场,没留下子嗣,只留下个寡居候府大房的遗孀,大夫人念佛守寡,平日便深居简出,从不出外交际,几乎连大房的门槛都鲜少踏出,今日寿宴,她一个寡妇自然不会露面。 众人不由恍然变疑惑,想不通大夫人这是做的哪门子的人证,难道要指证自家人,毁了自己的庇护之所不成? 明明暗暗的审视目光,不由齐齐扎向大夫人。 大夫人早已又羞又愧,露在外头的手脸烧得通红,行事却半点不含糊,扒着地砖猛力磕头,哀声道,“父亲、母亲莫怪儿媳不孝!儿媳退无可退,已经被逼到了绝路才行这忤逆之事,儿媳不过是为了肚里孩儿,不过是想儿媳和孩子都能活命啊!” 众人暗暗点头,原来如此,大夫人也是个逼不得已的可怜人啊。 感叹到一半险些跳起来,纷纷改而暗骂卧槽! 一个寡妇! 哪儿来的孩子! 谁的孩子?! 众人表示消化无能,一脸惊悚的盯着大夫人,下巴掉了一地。 第340章 高手总是最沉默的那一个 天大的丑闻! 较前阵子闹出的太子私生子的乌龙,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用主子出声,定北候府的下人就蜂拥而上,忠叔早有防备,大手一挥,以李千为首的近卫窜出李松身后,将定北候府的下人拦在外围,内围又有常青、常一几个把持着,直将大夫人护在原地,不受丁点妨碍。 剑拔弩张不过一瞬,并不影响大夫人不间断的自白,哀戚声声,“肚里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不能打掉,再不能打掉了!三次?四次?儿媳已经为二叔打过太多次胎,这次不能再打,不能再打了!再打的话,孩子就永远都不会再有,儿媳也再活不成了!” 二叔?! 定北候仍在曲江道没回来的嫡次子?作为候府继承人的不二人选,在军中声望不低的嫡次子?! 三个月…… 三个月前,一直留守淇河的定北候嫡次子临时授命,领援军奔赴曲江道后,至今未归。 我去! 照顾寡嫂,居然照顾到了床上! 一众人男的听了沉默,女的听了想打人,再见大夫人歇斯底里的模样,顿时脑补出一场“孀居寡嫂珠胎暗结自甘堕落为哪般,亲二叔逼良为娼人面之下藏兽心”的狗血内宅大戏。 淇河李氏各房的人脸都绿了,各个神色复杂到难以描绘,齐齐看向上首,鼻孔咻咻直喷气。 绕是定北候一贯稳如泰山,乍听惊闻也险些没将手下椅把啪嚓捏碎,不消说定北候太夫人又惊又怒又恨,手中佛珠抖如筛糠,一时失神又失声。 却听二夫人惊声尖叫,“你胡说!夫……” 君字没出口,就倒插眼珠惊怒晕死。 “我没胡说,二弟妹,我没胡说!二弟妹别怪我,我也不怪二叔,不怪二叔逼迫我……”大夫人通红面色变做煞白,不停摇着头道,“怪我,都怪我!怪我贪生怕死,宁愿脏了身子也舍不下这条命!现在,现在是两条命,我要孩子,不要守寡,不要贞节牌坊。那东西没用,没用的……” 她要破釜沉舟,愿做控方证人,为自己和孩子挣出一条生路,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若是能守着孩子到死,她死得其所! 难道要等丑事败露,被娘家人和婆家人当做弃子,“漂亮”病死换一座冰冷牌坊? 她的前半生已经毁了,孩子是谁的无所谓,只要她的后半生能有一丝盼头、一点活气,就够了,够了! 乾王妃的人私下找到她,许她远走高飞隐姓埋名。 终于有人,有人帮她戳穿她清静表面下的腌脏和龌龊。 全都摊开来,摊到青天白日下,她再不用自怨自艾、苟且喘息,不好吗? 多好啊! 她要作证,她要她和孩子的命! 大夫人突然敛去所有癫狂情绪,原本死寂的心前所未有的清明,“亡夫生前把所有事都告诉了我!是定北候府和袁家联手暗害内二房!只可怜内二房的英姐儿被蒙在鼓里,袁夫人根本没把她当成儿媳妇看过! 不过当她是摇钱树!当她是袁家往上爬的梯子!当她是架空吞噬内二房的刀!伤亲伤己,伤不到定北候府和袁家!还要被休被弃自食苦果,被暗害得年纪轻轻就含冤枉死!” 没有女人会拿自己的清白和名声自污,大夫人话短而乱却如重锤击鼓,顿时震得众人炸开锅。 只有李英歌心里清楚,大夫人不过是照本宣科,哪儿来的亡夫相告,不过是按着忠叔套好的说辞,当众瞎扯淡。 忠叔在东北经营多年,要收买孀居大房的下人说难不难,顺利帮她弄来大夫人的婚书拓本。 她前世做鬼飘啊飘时,月下窥见的族中龌龊,一大半出自那位’好’二叔,拿着大夫人的生辰八字一算,果然子嗣盘极乱极险,这才叫她捏住大夫人的命门,算准最好的时机。 她不掩饰嘴边嘲弄,睨向上首道,“侯爷可要请个大夫来,帮大夫人把个脉?” 孩子是真的,大夫人的“证词”就是真的。 不能请,不敢请。 定北候脸色虽阴沉却尚算镇定,定北候太夫人却是三魂去了六魄,一面即怨恨又心痛嫡次子,一面只恨不得当场剐了大夫人,攥着佛珠一错眼,惊见大夫人挣手挣脚的爬起来,径直转向黄氏,抱着肚子突然嗬嗬笑起来。 “我活成这副人模狗样,谁都不怪,只怪我自己。”大夫人颧骨一耸一耸,双颊浮起病态的潮红,“怪我当年怎么不多求亡夫一句,求亡夫帮我和袁夫人讨个人情,要些断子绝孙的药来吃下,哪儿会有今天的事!哪儿会有今天的我!” 她假戏已然真做,转头盯着李妙捂嘴大笑,“袁少奶奶多年无出,也别怪自己!怪就怪袁夫人故计重施,害内二房的英姐儿多年无出被休不够,如今只怕也将那虎狼药用到了你身上!袁少奶奶嫁进袁家几年了?三年?四年?那药性缓慢,也许,还来得及自救?” 一石再惊千层浪。 众人哗然,耳听一直沉默的李松徒然厉喝道,“你说什么!” 他双目赤红,忠叔忙一错步跨到李松身边,探手才扶住几乎趔趄的李松,就见李松喉头一动,嘴角溢出黑红鲜血。 众人忽然想起来,李松重伤初愈,乍听亲姐竟曾遭人下药暗害,不被气吐血才怪! 李英歌却是汗颜,暗道李松面瘫归面瘫,做起戏来倒也挺能糊弄人。 只是这一口血,是否真情流露,不言而喻。 她心下微叹,李妙却是惊跳而起,扑向黄氏乱抓乱骂,“杀千刀的老虔婆!有脸做那恶婆婆磋磨我,也不怕将来下阿鼻地狱!我跟你拼了!” 心头惊跳一阵猛过一阵的黄氏,千忍万忍才坐得稳撑得住,此刻哪里受得住李妙打骂,一口老气没屏牢,两眼一翻想晕,却碍于脑涨心慌没晕成,生生挨了李妙几记狠的。 “够了!住手!”袁士苍无法再装聋作哑,当下一拍椅把站起身,上前一把将李妙掼到一旁,喝斥道,“自己肚皮不争气,外人挑拨两句你就当成了真!你丢得起这个脸,我袁家丢不起!” 李妙满心惶惑,闻言竟巴望袁士苍骂的是对的,巴望她没有被黄氏所害,她茫茫然去寻袁骁泱,目光撞上那道清朗身影,视野内已是一片模糊。 如果袁家真难堪如斯,她所谋所图,到头来又算什么? 李妙无声大哭。 袁骁泱瞥一眼紧紧扶着黄氏的袁士苍,温润目光转而落定李妙,弯身相扶,轻声问,“你不信我?” 李妙晦暗的泪眼一瞬乍亮,抓着袁骁泱的手,就像抓着救命稻草。 袁骁泱安抚一笑,视线掠过面色变幻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李松面上,重复着同样的温和话语,“阿九,你不信我?” 李松无声闭了闭眼。 袁骁泱自嘲一笑,盯着李松缓缓睁开的赤红双目,“不论大夫人所说是真是假,我,不曾伤过你阿姐的身子,也从没害过你阿姐的命。” 这话禁不住推敲,细想却颇有些玩味。 李松垂眸。 李英歌也垂眸,他没伤过害过,他娘伤过害过。 高手总是最沉默的那一个。 果然袁骁泱这一开口,就完美压制厅内众生乱象,直指红心道,“事已至此,已非定北候府的家务事,也非淇河李氏一族的事。定北候是侯爵,袁家亦并非白身。无论是物证、人证,事情是黑是白该如何论断,且交由知府大人主持,我想不单是袁家,定北候府也愿对薄公堂,求一个真相大白,公正公平。” 要力挽狂澜的尽数翻盘,已是难如登天。 但只要揭过当下这一茬,过后总有应对的手段和法子,好转寰、削弱此事带来的影响。 流言蜚语,总有平息消散的一天。 不过是忍。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定北候阴沉面色几不可察的一变,起身踱下上首,冷冷看向大夫人道,“袁大人所言甚是。是非黑白自有官府律法论断。乾王妃想做一言堂,老夫不敢从。老夫这大儿媳品性有污,不知乾王妃可敢将她当做人证,送进知府大牢待审?” 必须不敢啊! 李英歌轻笑摇头,“律法之外还有人情,何况大夫人身怀有孕。我要她进乾王府安置,随官府传唤,侯爷从不从,其实不太重要。” 知府大人不好直接巴结李英歌,小眼神一飘,知府夫人表示收到,殷切捧场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老话,我今儿算是在侯爷身上见识到了。侯爷信不过一个人,难道还信不过这祁东州所有的人?我今儿不仅做见证,还要为大夫人做个担保。” 余下官夫人没有真傻的,当下纷纷附和,表示愿为大夫人作保。 定北候心下另有对策,提此话头不过以退为进,见状只一挑眉,一时再无二话。 众人面面相觑,瞅不准时机拍拍屁股散场,眼神乱撞间却是惊变突起,厅中窜出一道黑影,径直扑向上首,扬手就照着定北候太夫人的老脸怒甩一大耳刮子。 啪啪脆响间,响起一阵夹带着怒恨的咒骂。 “黑心烂肠的老货!自家的亲侄女儿也下得去手陷害!良心都让狗吃了!”置身事外,好容易消化完所有首尾的谢妈妈爆跳如雷,拽着定北候太夫人的衣襟怒而暴打,“什么律法!什么真相!什么证据!去你奶奶的腿!老娘今儿就为内二房死去的冤魂出口恶气!先打烂你这张猪狗不如的嘴脸,再来论那些个狗屁道理!” 众人再次惊呆了,惊得全员呆滞,忘了反应。 李英歌决定收回前言。 谢妈妈才是最沉默的那一个。 谢妈妈才是隐藏高手。 瞧这手下得多快准狠啊! 哎哟喂! 打得好! 李英歌只恨不能和谢妈妈似的怒称老娘,也快意恩仇一回,当下暗使眼色,示意忠叔等人稍安勿躁,暗搓搓为谢妈妈击掌助威,打!继续打! 第341章 陪你下作一回 “腌脏打脊的老泼才!浮浪破落的老脸老皮都快披不住了,还跟人前装什么慈眉菩萨!”谢妈妈撕衣服抓头发,一把扯断定北候太夫人捏在手里的檀木佛珠,怒砸定北候太夫人一头一脸,连声唾骂,“老娘今儿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专治假菩萨的怒目金刚! 一脚踏进棺材的老狗!好好的体面日子不过,净作些滥污混沌的恶心手段!心眼都叫阿堵物糊馊了!狗屁倒灶的老货!也就只能教养得出偷寡嫂的下九流小货! 脏了自家门楣不要紧,脏了征北大军的声誉天不收你,老娘煞你!呸!不学好不作好的老蹄子!定北候太夫人?有脸受朝廷诰命,也不怕将来没脸见阎王老子!顶着一身业障,没得祸害子子孙孙!” 骂人不喘气,打人不停手,谢妈妈生起气来连自己人都害怕,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硬生生叫他人不得近身。 唯有离定北候太夫人最近的李七小姐慌手慌脚,无法救人无法劝阻,只得粉腮带泪的去求李英歌,“王妃!王妃姐姐!您快劝劝妈妈,快别打了!祖母、祖母再这样下去,可就要出人命了!” 哪个是你姐姐? 她可没答应认李七小姐做妹妹。 李英歌嘴角一抽,暗道这会儿了还做这种不合时宜的天真模样,不是纯粹讨打么! 她吐槽成真,谢妈妈一手拽着定北候太夫人当死猪晃,一手高扬照着李七小姐的泪腮就是一巴掌,“老贱蹄子养出来的小贱蹄子!能叫王妃’姐姐’的尊贵人儿可都不在这破落脏地儿上!奸顽货色养的小货!你也配开这个烂口!” 谢妈妈岂会不知定北候太夫人和李妙先前种种做作,是为了推销李七小姐,头先的不耻化作嫌恶,这一巴掌夹带着熊熊怒火,毫不留情。 顿时扇出一道又高又迅猛的抛物线,直将李七小姐拍飞在地,成全李七小姐羞愤欲死的心愿,一击将人打到晕死。 耳边没人聒噪,满厅亦是震惊得一片死寂。 黄氏何曾见识过这般阵仗,晕不成的老眼惊恐万状,唯恐自己沦为下一个被暴揍的对象,挂在袁士苍身上只差没吓到当场失禁。 李英歌瞥见黄氏做鬼心虚的怂包样儿,心下大快,面上则不忍的看一眼趴地挺尸的李七小姐,光明正大冲常青飞去个眼神。 恶气出够了,不值得让谢妈妈真脏了手背上人命,无论是老的还是小的,乾王府可没那闲心负责。 常青果断暗戳肋下大穴,顿时痛得一脸崇拜变成一脸涕泪,冲上前怒抱谢妈妈大腿,“妈妈!妈妈消消气!知道的晓得你这爆脾气是李夫人带出来,最是嫉恶如仇,见不得那些个污糟人逍遥法外! 不知道的,只怕又要污蔑你这是受王妃暗中指使,说你是故作泼妇情态好偷下黑手呢!泼不泼的公道自在明眼人的心中,可别因此白白带累王妃,再受别人言语编排!” 李英歌在心中喝彩,大赞常青该憨则憨,该精的时候总能精到点子上,掐对场合时机。 谢妈妈心里门儿清,当下就坡下驴,丢开定北候太夫人拽起常青,倒吊眉毛环视厅内,“老娘今儿就把话撂这儿了!挨打挨骂的恶人活该受老娘这一场气!哪个不怕脚底生疮喉头长脓包的,只管攀扯我们王妃! 老娘就当你是站在恶人那一头的,有本事做那和恶人同流合污的泼贼猢狲,有本事就等着受老娘的恶气!有一个骂一个,有一双揍一双,不服不信只管走着瞧!老娘拼着命不要,就做一回阎王老子手下的恶鬼,不亏!” 她神来杀神佛来挡佛,背靠乾王府还真有拼命的底气,特么哪个敢不服不信! 众人简直想自抱自泣,暗道谢妈妈这气势好吓人,果然是仆从随主,萧寒潜是“玉面杀将”,谢妈妈合该封个“鬼面打手”的诨号。 众人叫这一幕接一幕的刺激得心都大了,当下还管什么时机情面,无声拱手福礼,揣着新鲜谈资做鸟兽散,只等出门后释放满腔八卦热情。 知府大人这才正式出声,命下属带走物证、人证,见知府夫人护着大夫人先行退出,就转头看向李松,“昭武将军是正经苦主,这官司怎么告怎么打,还得劳您亲自走一趟知府衙门,先有您的状纸,才好提审定北候并袁家。事不宜迟,您请吧?” 忠叔牢牢扶着李松不放,撸着胡子笑道,“还请知府大人通融。等昭武将军看过大夫,伤势稍作处理后,自会即刻启程往祁东州去。” 知府大人无有不应,看一眼留在厅内的袁家,暗暗摇头,招呼下属却行退了出去。 淇河李氏群龙无首,心知定北候府头顶屎盆子尚且自身难保,权衡之下只得找上袁骁泱,“定北候府此刻无人有心主事,还请袁大人看在姻亲的情分上,暂时帮大家伙拿个主意。” 袁骁泱意态不改,鹤立于人心浮动的淇河李氏人前,略一沉吟便答应下来,分派各房人手担起差事,安排远客近邻或走或留的住行。 脑中却闪着无数片段,定格在定北候府的人或搀或扶带定北侯太夫人、李七小姐转出花厅的画面,定北候落在人后,浑身虽散发着怒气,却隐而不发。 定北候背手而行,拇指指腹敲击着套着扳指的食指,节奏不慌不乱。 这细节在脑中挥之不去,袁骁泱垂下眼脸,掩去眼底一瞬黑亮,转身面向李英歌一行,扬声提议道,“外头风大雪大,定北候府本就为来此的贵客准备了过夜歇脚的客院,如今虽横生变故,天候却不由人,乾王妃若是愿意,不如先去客院安置。 您手中有书信为证,用做呈堂证供之前,不妨先为家慈、贱内解惑答疑,也免得因旧日姻亲、今日血缘而凭白叫外人看笑话。家慈病体久恙,还请乾王妃赏份体面,先让家慈缓口气,来日对薄公堂,是是非非也好论断。” 他要做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清朗作派,她就成全他。 李英歌暗笑正好,正好一并把黄氏也解决了。 花厅曲终人散,各处客院或是嘘声议论或是沉寂一片。 黄氏形容狼狈的瘫坐椅中,魂魄早就惊碎一地,此刻身处女客大院,身边不见丈夫和独子,犹如被抽走了脊梁骨,即颓败又心慌意乱,撑不起心神更不敢看向任何人,只攥着椅把喃喃不知在念叨什么。 李妙见状疑窦再起,怒火重燃悲苦更甚,下意识抚着腹部跪到李英歌跟前,哭道,“乾王妃!英歌妹妹!你给我一句准话,大夫人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我三年多无所出不是自己不争气,而是被这老虔婆暗中下药害的?!” 这三年她被李英歌拒之门外无数次,此刻却盼着李英歌再次摇头,摇头告诉她不是真的。 却见李英歌缓而慢的点头。 这一点,仿佛点的是她的死穴,李妙跌坐在地,瞳孔涣散间又见李英歌勾唇轻笑,软糯声线道出柳暗花又明,直叫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黄氏曾下药暗害族姐,是真的。”李英歌笑看闻言身形发抖的黄氏,视线转向黄氏身后的心腹妈妈,嘴角翘出五分腻味五分讥嘲,“我既然已从族姐遗书中得知此事,怎会不防着黄氏一再作恶,任由她再去暗害他人? 早在袁家进京初始,我就让常青借着袁家采买下人,安插了人手进袁家厨房。知人知面不知心,同样适用于敌友双方。你们几番敲打撤换后,最终’重用’的那位厨房管事妈妈,是不是跟着你们来东北后没多久,就告病返乡了? 任务完成了,自然该远走享福了。袁家害得内二房的族叔病倒身亡,又害得族婶葬身火海,我让人给黄氏的饭菜叫料,年复一年,慢慢地拖垮身子作下心疾,是有样学样,也是为留你一口气,亲眼看看你的袁家如何坠入泥潭,受尽唾弃。 你给李妙暗中炮制的那些虎狼药,也没能入李妙的口。同样被人调换,一样不少一日不落的悉数都进了你的好独子袁骁泱的口。他不知道,你也不曾察觉。你怎么会察觉呢,只怕连你自己都认为,你捏着的毒药毒计,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想得出,做得到。” 她摆手挥退紧跟身侧的谢妈妈等人,上前微微弯身,轻轻吹了吹黄氏被冷汗打湿的碎发,“那药对女人有效,对男人有没有用,可就要由你来给袁骁泱、给李妙解惑解答了。” 黄氏汗落如浆,滑下椅背疯了似的摇头,“我儿好好的,不会有事,不可能有事……” 李英歌嗤笑出声,缓缓直起身子,冷眼俯视滑坐在地的黄氏,“伤人身子、毁人子嗣,你最爱用这类阴损的下作手段,我,就陪你下作一回。” 那虎狼药袁骁泱吃了这些年会如何,关她屁事。 以直抱怨? 她可没那闲情逸致做圣人。 李英歌瞥一眼黄氏那位呆站椅后,惊愕得连主子都顾不上的心腹妈妈,偏头扬袖,招呼谢妈妈等人,“走罢。” 黄氏不过是只早被捏住七寸的蝼蚁,这致命一击过后,生死不由她管,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袁家女眷的客房内,再无外人。 才刚从绝望深渊爬出来的李妙回过神,心下又是一阵恨一阵苦,神色狰狞的扑向倒地不起的黄氏,抓打道,“老虔婆!你怎么不趁早病死!想害我!你害的是你的亲儿子,我的夫君!我的夫君!” 心腹妈妈跌跌撞撞扑向黄氏,挡着李妙的拳脚,伏地哀嚎道,“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会这样!大少爷,大少爷啊……” 屋内乱作一团,屋外一道人影无声闪出女客大院,手软脚软的猫着腰,直奔男客大院。 第342章 救命啊有刺客啊 桌上茶盏已然冷透,曲流垂头侍立桌边,脑中仍在不断回响方才偷听到的骇人内容。 一字一句刮过喉咙碾过舌尖,禀报过一次后就无法再次吐出口,千般恨万般痛化作一滴冰冷的汗珠,沿着紧紧咬合的下颌嘀嗒砸进茶汤,细微的声响,惊得他脱口道,“给昭武将军看伤的大夫还没走,爷……爷!我去给您请大夫来!” 自家爷误食的虎狼药是慢性的,也许对男子并无影响,也许还来得及挽救。 袁骁泱抬眼,看向曲流的眼中无喜无悲,“事到如今,这些不重要。” 曲流怔然,自家爷不想方设法,不管黄氏和李妙,也不担心自己的身子,那,那什么才重要? “重要的是,她果然什么都知道。”袁骁泱说着她,脑中浮现李英歌在花厅时轻声慢语的模样,幽幽眼底浮起浅浅波动,“重要的是,定北候打算怎么做。” 只要定北候府能险象环生,袁家就倒不了。 曲流精神一振,躬身问,“爷,我们要怎么做?” 袁骁泱微微一笑,“等回了祁东州,你帮我留意两处动静——乾王府,和长史府。” 李娟月份已重,容怀今天根本没来参加寿宴。 他答非所问,曲流愕然,却见袁骁泱无意多说,只摆手道,“淇河李氏的人现在就像无头苍蝇,你亲自跟在父亲身边伺候,别让人真绊住他老人家。” 曲流领命而去,身影没入纷纷大雪。 屋外的白太刺眼,袁骁泱缓缓闭上眼。 定北候太夫人也缓缓闭上眼,回想起昏死前的一幕幕,再想到当众受辱的爱孙李七小姐,恨意盖过浑身钝痛,残破嘴角挤出怨毒字眼,“死。我要那个烂嘴手毒的谢妈妈死。” “弄死她有什么用?松哥儿,才是该死的那一个。”定北候定定望着老妻的破落形容,儒将气度荡然无存,“苦主死了,任谁首告都名不正言不顺。釜底抽薪,才是唯一的生机。” 定北候太夫人猛地睁开眼,强忍着疼痛道,“侯爷想现在动手?” “强龙始终不压地头蛇。乾王殿下就算得了消息,一时半会也赶不到淇河镇。”定北候眼皮一耷,露出个喜怒莫辨的笑,“就算他能赶来,这来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松哥儿重伤初愈,刚才吐那一口血,你我都看得清楚。不即刻劫杀他,难道还要像以前那样,一次又一次,再让他侥幸逃脱?” 定北候太夫人桀桀低笑,“养不熟的狗,终将成大患。让他们不声不响的咬了这一口,可别想再咬着我们不放。” 这对老货堪称天作之合,心够狠手够辣,一旦得以喘息,就当机立断捏定毒计。 被叫进屋问话的仆从亦是相同秉性,忙心领神会道,“昭武将军处理过伤势后,就由忠叔和李千等亲卫护送上车,才刚驶出侧门暗巷。至于乾王妃,离开袁家女眷的客房后,就自回了独幢客院安置,再没出外走动过。身边人一个不落,都在院子里伺候着。” 定北候太夫人挥退仆从,转眼看向定北候。 定北候笑容阴霾,“翅膀长得再硬,折断了就飞不起来了。李千?九字军?松哥儿那些个亲卫上阵杀敌还行,论起行刺暗杀,却不是江湖死士的对手。” 他埋有后手,推窗打响暗号,套着扳指的食指一下下敲击着窗楞,节奏依旧不慌不乱。 李英歌也一下下敲击着桌面,默算着时辰,忽然偏头看向虚掩的窗扇,莞尔道,“来了。” 常青窜向窗边,推开窗扇,果然见小福丁儿顶着一头杂草残雪冒出头来,搓着娃娃脸道,“小王妃,您赶紧咧,都安排好了,就等您这位正主儿了!” 人人都以为花厅乱象已是狂风怒涛,殊不知浪头拍岸,表面短暂的平静之后,酝酿的才是真正的戏肉。 李英歌掖好裙摆,正准备不雅的翻窗,就被一只大手拽住了衣领,险些被提溜离地。 谢妈妈丢开润喉的茶盏,怒瞪李英歌,“作作作!作出一场大戏还不够!你这是又要背着我捣什么鬼!” 李英歌果断转身扑进谢妈妈怀里,揉着她的胸口讨好道,“好妈妈,我就是怕你气坏了身子,才瞒着你嘛。早知道你如此勇猛神武爽脆泼辣把得稳大局治得住小人天下无敌须眉不让,我哪儿还用劳动忠叔他们呀。” 谢妈妈倒吊的眉毛顿时耷拉成八字眉,嗳嗳道,“快打住,别跟我这儿嘴里抹蜜。” 偏她家英哥儿一撒娇,她就成了软骨头,面色一正道,“你要做什么,且放手去做。回头你要是有半点闪失,我也不问小福丁儿,我只问你。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和常青、常一几个留在这儿,替你打掩护,定不会叫定北候府的人看出破绽。” 和明白人说话,就是省心。 李英歌郑重点头,小心肝正感性着呢,就被干脆利落的谢妈妈“好心”的丢出了窗外,好险小福丁儿手快,才没摔成狗吃屎,当下感性顿消,嘴角抽抽背影冷漠,由小福丁儿带着护着,钻进风雪之中。 谢妈妈望着窗外狂狷的雪花,拍拍手道,“烧水泡茶,该忙啥都忙起来!” 常青、常一几个齐齐应声,鱼贯出入,嘎吱踩雪声时起时落。 因避让行人、车辆的将军府马车稍作停顿后,车辘再次转动,碾过路面积雪,留下两道清晰而曲折的车辙子印记。 马匹调头驶出定北候府所在的长街,左拐右绕皆是群居左近的淇河李氏族人房舍,行至比邻屋檐渐次稀朗的大路口,车夫一声吆喝,加快车速,也带动跟车护送的忠叔、李千等人脚步霍霍。 脚下雪点子飞溅,齐整有规律的步伐忽然一瞬凝滞,随即混入几不可闻的凌乱沓沓声。 安坐车内的李英歌睁开假寐的眼,朱唇愉悦轻启,“好戏开始了。” 话音未落,就听兵器金鸣声乍起,徒然爆发的厮杀声夹带进呼呼风雪声中,顷刻间席卷四面八方。 忠叔错眼见车夫吓得滚下车辕,丢下马车屁滚尿流的遁了,忙打了一声唿哨,召李千等人急急回护,且退且战间,已叫乍然现身的来人逼近马车外一丈方圆之内。 蒙面死士提刀高喝,“李松——” 纳命来尚未吐出口,就听身侧有人扬声抢过话茬道,“纳命来!乾王爷、乾王妃,受死吧!” 这一声嚎,气势如虹,直冲天际。 蒙面死士们顿时被吊起士气,嘶吼着高声附和,吼到一半险些闪了舌头,齐齐暗骂卧槽,这特么哪个脑子进水的带头喊的口号! 错了! 要杀的是李松,不是乾王殿下和乾王妃! 头先开嗓的蒙面死士头头一错眼,惊觉带头喊话的人黑面巾黑衣裤,乍看是自己人细看特么哪儿混进来的搅屎棍,根本不是他们一伙儿的! 死士头头喝一声“糟糕”,却来不及出声提醒落后的同伴,已叫蜂拥而上黑衣人裹带着冲向马车,铿锵乱斗间,没挨着迎面而战的忠叔等人几招,反倒叫簇拥左右的黑衣人频频下暗手,戳中腰背要害大穴。 顿时扭着身子趔趄砸向地面,目光撞上不知何时开了条缝的车窗,就惊见一角女儿家戴的纬帽纱帘。 车里坐的不是李松! 是谁! 李英歌拢着纬帽,歪头将帽子尖儿戳出车窗缝,一边表示受到了惊吓,一边怒而斥问道,“来者何人!竟敢行刺亲王、亲王妃车架!” 这管声音,特么真的是乾王妃! 上当了! 死士头头后知后觉,却觉视野一黑,黑衣人老大打斗间,“不小心”踩扁死士头头的脸,脚底又“不小心”一打滑,撵过死士头头的喉咙叫他做不得声,自己嚎得倒十分硬气,“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定北候要谁死,谁就得死!” 放放放放屁! 定北候要李松死,可不敢要乾王殿下、乾王妃死! 这些黑衣人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谁派的? 李松? 还是乾王府? 李松在哪里? 死士头头怀揣着未出口的深深疑问和吐槽,死不瞑目。 李英歌却是睁大了好生惊恐的眼,扒着车窗嘤嘤嘤,“救命啊有刺客啊!” 这一番拼杀动静,早已惊得左近的淇河李氏族人关门掩窗,无辜路人四下逃窜,乍听有一管软糯女声一问一囔,有那守在附近蹭寿宴喜钱、寿饼的闲帮顿时唬了一跳,犹疑却不失热切的回应道,“车内可是乾王妃?!” 李英歌暗道哪儿来的热心百姓,忙将小脑袋又往车窗外探了探,哭唧唧道,“壮士救命!王爷醉倒在车内人事不省,刺客众多,请壮士帮忙报官!” 她正想给热心群众指淇河县衙的路,就见那闲帮怒摔喜钱、寿饼,撸起袖子吆喝道,“兄弟们!还躲个软蛋!都他妈的给老子操起家伙来!乾王殿下和乾王妃的性命,由我们来守护!” 噫! 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 不怪她两世为人,前世再多不堪,依旧热爱这片民风彪悍的故土! 东北人民真可爱! 李英歌险些嘤嘤嘤变笑嘻嘻,好容易才绷住继续做戏,错眼见混进刺客死士中的黑衣人已然掌控节奏,捣乱捣得正在兴头上,遂也不担心两拨混战的人马会伤及无辜群众,忙继续黑定北候府,“定北候行刺朝廷亲王!天理何在,家国何在!救命啊!定北候府这是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要造反不成!” 造反二字穿透风雪,无比清晰的砸进门后窗后,劈进淇河李氏族人的耳中,哪里还敢明哲保身,忙开门开窗,不敢卷进打斗中,只敢虚头巴脑的坠在越聚越多,以闲帮为首的百姓身后。 李英歌小脸蒙在纬帽下,嘴角才勾出冷笑,就叫人从身后捂住嘴带离车窗,窗扇砰一声合上,人也砰一声倒上铺着绒毯的车厢。 “媳妇儿,你别再叫了。”萧寒潜从藏身的矮塌后探出来,揽着小媳妇儿憋笑道,“你再这么乱囔囔下去,我都要忍不住笑了。” 李英歌继续嘤嘤嘤,撩起纬帽道,“寡虞哥哥,你能不能严肃点?” 她正办大事儿呢! 萧寒潜再也忍不住,埋进小媳妇儿的颈窝间,压着声音一阵大笑。 第343章 坑的就是你 “那些黑衣人,是李松事先安排的?好好的九字军精锐,倒受你和李松的指使,做起装神弄鬼的’刺客’行当。”萧寒潜抿唇笑,半垂凤眸盈动着点点亮光,“媳妇儿,你怎么知道定北候会兵行险招?” 只能说,最了解敌人的不是队友,而是对手。 何况就算没有真刺客,也会有假刺客。 她一个乾王妃份量不够,就算上她家夫君,刺杀皇子亲王的大帽子一扣,饶是定北候本事通天,也只能坠入十八层地狱。 李英歌眨去眼中冷意,小手覆上萧寒潜微凉的大手,糯糯道,“寡虞哥哥,委屈你了,也多谢你。” 早在众人齐聚花厅伊始,萧寒潜就暗搓搓藏身将军府车架,后来李松金蝉脱壳,小福丁儿暗中掩护李英歌顶替李松上车,直到坐实刺客杀局之前,唯有萧寒潜隐在暗处,孤身静待。 “你是该谢我。”萧寒潜低声笑,残留着墨渍的指腹摩挲着小媳妇儿的手背,“我不委屈,也没闲着。你和李松想要的东西,我已拟成密折交给暗卫,八百里加急,很快就会送到父皇手中。” 等待过于漫长,他才品咂透小媳妇儿所谓要他帮忙,要的并非公道,小媳妇儿和李松真正想算计的东西,他已落笔成书,先行送了出去。 李英歌眼睛一亮,小手叫萧寒潜的大手交扣着抵上车厢壁,他倾身将她圈进车厢一角,语含戏谑,“媳妇儿,借我一点酒气。” 他吻她,恣意摄取她口中残余的香甜酒气。 车厢外厮杀阵阵,车厢内一瞬旖旎。 李英歌又羞又别扭,奋力推开萧寒潜,表示她家夫君太不正经了。 萧寒潜剑眉高挑,舌尖轻扫使完坏的薄唇,笑容好生娟狂,“我媳妇儿一喊,外头的大秦子民个个成了’壮士’,他们要守护你我,我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他探手摸出暗格里备着的茶水烈酒,随手往衣襟一倒,带着浑身酒气跃出车厢。 长身立定,浓烈酒气随风雪飘渺。 有那一手捡着寿饼啃,一手抓着雪球乱砸刺客的小乞丐鼻子一皱,错眼瞧见“醉倒”的乾王殿下现身,暗道娘额西皮他居然有见着偶像的一天! 忙连滚带爬的奔向萧寒潜,果断献上印着脏手印的雪球,“玉面杀将!玉面杀将!小的、小的的武器给您用!” 萧寒潜垂眸看脏兮兮的“武器”,面瘫脸全无嫌弃,抬手揉了揉小乞丐的鸡窝头,“别在这儿乱跑,退到安全的地方去。” 小乞丐喜得险些昏过去,决定这辈子再也不洗头了! 乞丐本来就不洗头好吗! 领头喊打喊杀的闲帮们察觉到这厢动静,羡慕嫉妒恨的吐槽完毕,顿时化身乾王殿下的迷弟,纷纷操着板砖扁担涌向萧寒潜,“殿下!殿下您用我的!您站得稳不?草民扶您?草民们扛着您打?” 萧寒潜:“……” 画风太诡异,他默默掩唇干咳一声,长臂一挥,似指挥的是麾下骁勇将士,而非无章无法的闲汉小民。 大振士气惊天动地。 淇河李氏的族人却是满心颓败,原本缩手缩脚的在外围打酱油,只盼李英歌是虚张声势,此刻见着活生生的萧寒潜,哪里不知大势已去。 定北候府是首恶,他们也脱不干净干系。 早知当初,早知当初! 就不该明知内二房的急速衰败不寻常,而为自保冷眼旁观! 当时保住了一时安稳,如今可还保得住一世荣华? 当下哪里还敢揣着私心观望,嘶吼嚎叫着,纷纷冲进内围,不惜命的出力拼杀。 寡不敌众。 负偶顽抗的死士们亦知身在瓮中、大势已去,然授的是死命,心眼也是死的,节节败退下仍不忘搜寻行刺的目标。 命还在,任务就还在。 李松。 李松在哪里? 李松站定廊下,面无表情的看向屋内惊坐起的定北候夫妇,“此时此刻我人在这里,以叔祖父的城府计智,应当想得明白外头如今是怎么个境况。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老话诚不欺我,叔祖父觉得呢?” 做局的人,成了入局的人。 定北候心下惊骇,一瞬大变的老脸却顷刻淡然,抖开袍摆和李松对面而立,“晚辈不孝,长辈则不慈。你既要撕破脸,我也和你说句明白话。你人在这里,就代表死士任务未成,事没办成自然只能以死谢罪。没有人证,你想欲加之罪?难。” 侵吞的产业只能舍去,但人命官司,可不是谁碰一碰嘴皮,弄些假人证,就能安到定北候府头上的。 一时失利罢了,定北候府耗得起。 李松闻言笑了。 不再是扯扯嘴角似笑非笑,而是纵声大笑,笑容满是冰冷如霜的讥刺奚讽。 定北候面色一沉。 落后一步的小福丁儿却是面色唏嘘,暗道昭武将军笑不如不笑,笑得跟铁树开花似的又稀奇又吓人,忙抖着心肝绷住娃娃脸,颠颠儿上前撑伞,挡住斜入屋檐下的风雪,“昭武将军您悠着点咧,别灌进冷风受寒咯!” 这一声关切略毁气势。 李松险些呛着。 小福丁儿忙又歪了歪伞面,确保把风雪挡严实了,嘿嘿笑脸转向定北候,娃娃脸瞬间阴恻恻,“瞧您老这张老皮黑的,满脸都写着饿文,眼瞅着就是一世不得发迹的贼道像!我家忠叔头先就说了,您老可别再装象了,难看! 死到临头了不自知,还跟这儿扯什么皮呢?可别再把人话挂在嘴边往外乱喷了,猪舌头撸得都比您老直。人证?欲加之罪?嘿,哪个闲出屁的要跟您老论公道呀?您老可真高看自己个儿! 眼下也就您老杵着的这块地儿还不知道,外头定北候府刺杀我们王爷、王妃的事儿早闹开咯!刺杀皇子亲王是啥罪责?甭费心问官府查律法了,您老这一大家子,这定北候府,一个都别想活! 诶!我话还没说呢!您老可得绷着精气神听完咯!今儿这一出,花厅所爆证词都是真真儿的,除了物证,包括您老大儿媳在内的人证、外头’帮衬’死士的刺客都是假的。您老自己是小人,总不能指望别人对着您老做君子吧? 讲讲道理嘛!今儿这一环扣一环的,就是为了构陷怎么着?就是为了污蔑定北候府怎么着?您老这条直娘贼的狗命保不住,头顶的侯爵同样保不住。辛苦您老戎马半生咧,这定北候的爵位呀,我们昭武将军会虚心继承,并且发扬光大的。 您老也算死得其所,能瞑目了!别瞪我呀,再瞪您老那眼皮该兜不住凸眼珠子咯!眼花耳没聋吧?可都撕掳明白听清楚了?咱这坑挖得漂亮不?坑的就是你!瞅啥呢,你瞅啥!” 再瞅也是死局! 再瞅也没人再费心费力削你! 小福丁儿一个白眼翻得极其风骚,正要来个农民揣,才想起一手还撑着伞,只得退而求其次,妖娆一插腰,扬起傲娇娃娃脸往后喊,“江公公、知府大人,您二位且动手吧!” 本该早就离去的知府大人阴沉着脸现身,手一挥,身着皂衣的衙卫拖着夹板锁链霍霍而上。 知府大人一侧身,让出江中良同样散发着阴沉气息的身影。 江中良是监军,代表的是御乾宫,代表的是启阳帝。 虽然他这监军名不副实,被萧寒潜当打杂的使唤了三年。 江中良表示心里苦,但他不说,只端着张老太监标配阴霾脸,尖着嗓子慢悠悠道,“杂家最后叫您一声定北候。侯爷,您老请吧?” 定北候喉头一紧,下颚磕上冰冷的夹板,似无知无觉,只瞠着一双刹那充血的老眼。 江中良嘿然一笑,朝天抱手道,“乾王殿下已拟定为昭武将军袭爵的密折,不日将送到皇上的龙案,有今儿爆出的腌脏事体在先,这爵位的着落啊,连廷议都省咯。您老气数已尽,且歇口气,少再动那些个不入流的顽囚心思咯。” 定北候嘴角噏噏,忽然转头看向李松,“有本事,你就亲手要了我的命。” 杀了他,杀了他这个血亲尊长,看爵位还能如何着落! 如此激将,丑陋粗鄙。 不过是败犬乱吠。 李松想笑,眼风扫到殷勤在侧的小福丁儿,改而扯了扯嘴角,“你,太脏。” 不配他亲自动手。 简短回答没气着被押走的定北候,气着了屋内定北候太夫人。 仆从瑟瑟发抖,“太夫人!太夫人!太夫人中风了……” “中风又不是中奖!嚎啥呢!”小福丁儿撇嘴,险些直接把太夫人气到去世,随手点衙卫,“哥儿几个再辛苦辛苦,连这老婆子一道,把定北候府的男丁、女眷并下人一块收押走。” 江中良亲自押解定北候,还得往曲江道去逮定北候嫡次子,是以露完面就火速飘走。 知府大人哈腰请示李松,“此间事情暂了,昭武将军不必担心后续。您看,您是现下就走,还是……” 李松垂眸沉吟,最终道,“即刻启程。” 小福丁儿提脚相送。 定北候府已然鸡飞狗跳,各处客院亦是人去楼空。 唯独一处,徒然爆发出一阵渐次清亮的笑声。 袁骁泱以手抵面,白皙手掌盖着眉眼,笑得指尖微微发颤,“好一招连环计,好一出请君入瓮。她要的不是公道,她要的是定北候府的人命,她要的是定北候府的爵位。她根本没想过要对薄公堂。袁家……” 袁家在她眼中,在小丫头眼中,原来根本不屑一顾。 他要想一想。 好好想一想,不然这般了结完恩怨,岂非太便宜小丫头? 岂非……太无趣? 袁骁泱止住笑声,放下手掌露出黑亮的眉眼,嘴角依旧残留着笑意,问曲流,“父亲呢?” “老爷去女客大院接夫人和少奶奶……”曲流呆若木鸡,不懂外间惊变怎么能让自家爷大笑如斯,他愣愣道,“爷,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袁骁泱嘴角一扬,“阿九走了没?” 只要李松走了,他们袁家,就走得了。 第344章 咒你将来不得好死 “淇河李氏内五房外十七房,光搞垮定北候府,杀尽当年暗做帮凶的那几个房头,还不够。”袁骁泱嘴角带笑,半垂眼脸看着满地落雪,“东北大营、前线边防尚有淇河李氏的族人。阿九想凭武勋爵位稳住满族人心,重立内二房为宗房,改将军府为候府,光有东北乾王府撑腰,也不够。” 启阳帝才是定音的重锤。 陈年恩怨,可以不讲究真凭实据。 事后种种,却必须名正言顺。 “阿九这一走,必定是直奔京城。好例数罪状,亲自到御前陈情。”袁骁泱嘴边笑意更深,抬眼看向白蒙蒙的天际,“衙卫今天不抓袁家人,那么至少在阿九回来之前,袁家暂时还不用吃牢饭。这未必是她的本意,但必定是阿九的意思。” 袁家已是丧家之犬,够不成威胁,小丫头不将袁家看在眼里,却将阿九放在心上,在乎阿九的所想所求。 小丫头对阿九的看重,是坏事,也是好事。 他最清楚,阿九骨子里还是那个偏执的少年。 他等着阿九亲自来和他、和袁家清算。 所以,他还有时间。 袁骁泱一行走一行说,似闲庭漫步,曲流耳听自家爷冷静分析,惶恐的心却得不到安抚,错眼见女客大院近在眼前,黄氏的心腹妈妈突然冲出院门,不由骇然道,“怎么了?老爷……” 难道自家爷想错了,衙卫已经来捉拿老爷了? “老爷没事!老爷没事!”心腹妈妈涕泪横流,跪到袁骁泱跟前再无力起身,“是夫人!夫人老毛病又犯了,这次、这次晕死过去好半晌!再醒来已经说不出话了!口角流延,擦也擦不干净!” 定北候太夫人大中风,黄氏小中风。 这算不算……恶有恶报? 袁骁泱用力一闭眼,再开口依旧冷静得可怕,“也好。如此只道母亲是受人胁迫,将所有罪行推到太夫人头上便罢。左右定北候府上下,本就没有开口’喊冤’的机会。妈妈且安心照顾母亲。” 心腹妈妈愣怔当场,曲流默不作声。 却听一阵凄厉哭声入耳,春花、秋月跌跌撞撞扶着李妙,直冲向袁骁泱,“夫君,夫君!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她不过是抓挠了黄氏几下,黄氏醒来听外头叫囔着定北候府行刺萧寒潜、李英歌的恶行败落,作贼心虚的上赶着对号入座,自己把自己吓得中风的,不关她的事! 不关她的事啊! “我知道,我知道。”袁骁泱开口抬手,温柔拂去李妙肩头的落雪,轻声道,“我知道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你心里慌乱。你去看看七姨娘,也陪陪妻妹,暂时远离家里的事,好好冷静冷静。家里有父亲和我。等……尘埃落定,我再接你回家。” 家? 有黄氏和袁士苍在,袁家不是她的家! 她要去找七姨娘,她要去找妹妹。 长史府,她的亲妹夫是乾王府的长史! 李妙泪眼大亮,紧紧一握袁骁泱的手,“夫君,你等我,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袁骁泱温和一笑。 李妙深吸一口气,胡乱抓起裙摆,落荒而走。 知府大人也胡乱抓起袍摆,假装镇定的绕过死士堆成小山的尸体,暗道乖乖隆地咚,朱门恩怨果然腥风血雨不是我等凡人能掺和的,他半路被请回来,万没想到乾王府和昭武将军还有后手,玩得这么大! 真真假假,他不敢探究,神出鬼没的萧寒潜如何“醉倒”进将军府车架,如何“醉”到手刃泰半死士不眨眼的,只杵在车外躬身道,“下官请乾王殿下、乾王妃示下。” “王爷身负轻伤,此刻不便出面。且营内军务繁忙,王爷即刻就要赶回东北大营,还请大人先让人清道。”李英歌为她家夫君代言,隔着车窗道,“定北候府大逆不道,如此恶徒如此行径,险些抹黑大人三年兢兢业业做出的政绩,他们不想让大人好过,大人只管叫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不得好死’。” 知府大人暗道鬼才信乾王殿下受伤,心下却是大喜,深知右迁京官在望,忙又折腰请示,“那袁家……” 李英歌轻笑道,“大人秉公行事即可。至于袁家和昭武将军的’私怨’,届时昭武将军自会论断。” 知府大人表示懂了,折身命下属清道收尸,瞥见小福丁儿送走李松回转,忙迎上前连声道“公公辛苦”。 小福丁儿以马屁回报,“大人治下有方,辖下百姓明理大义。这些个挺身而出的老百姓,还要劳烦大人论功行赏,也好彰显大人一任父母官赏罚分明,威仪不凡。” 知府大人心下更喜,一叠声应下,又道,“今儿这里里外外的事儿,还得请丁公公和忠爷把总,您二位赏脸走一趟?我也好赚个机会,请二位喝口好酒。” 喝酒好说,只要不是请他们进衙门喝茶就行。 小福丁儿亲亲热热揽上知府大人的肩。 萧寒潜也揽上小媳妇儿的肩头,额头抵上小媳妇儿的颈窝闷声笑,“我先是’醉得’不省人事,再是身负’轻伤’,媳妇儿,你可真能人尽其用。还好你是我媳妇儿,你要是个为官为宰的男儿身,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构陷祸害人的手段,定然是个遗臭万年的一代奸臣。” 李英歌抿着嘴笑,照着她家夫君的脑袋用力啵了一口,“寡虞哥哥说得对,能做你的媳妇儿,真好。” 有他,她才能横行无忌、事半功倍。 萧寒潜闻言长睫一颤,笔直的脊背一松,带着小媳妇儿倒向矮塌,暧昧的耳语道,“我媳妇儿是奸臣,可是我舍不得铲除奸佞,怎么办?不如……稍作’体罚’?” 李英歌一脸冷漠:某人果然正经不过三秒。 吐槽到一半,惊觉身下马车一震,忙抵着萧寒潜的胸膛撑起身来,“寡虞哥哥,是你要回东北大营,不是我……” “轮到我休沐之前,又是好一阵子见不着。再陪我多住一晚,嗯?”萧寒潜扯去染着血腥的外裳,确定熏不着小媳妇儿,就将小媳妇儿按回身上,仰起脖颈去寻小媳妇儿的唇,“我为你劳累一场,出人又出力,你不心疼我,好歹犒劳我一下?还在车上呢,我不乱来。就亲亲你,亲一下……” 李英歌咬着萧寒潜的薄唇,失笑道,“寡虞哥哥,你不累吗?” 趁手的兵器不在身边,方才领着一众闲汉小民打斗厮杀,是挺累的。 不过…… “媳妇儿,不是有你吗?”萧寒潜阖眼笑,深入小媳妇儿的香甜樱唇,含糊话语亦透着甜腻,“你就是我的力量源泉……” 李英歌做不得声,软身败下阵来。 车架嘚嘚,没入风雪中。 暮色四合的祁东州城门,新鲜出炉的告示啪啪上墙。 例数定北候府大逆不道,刺杀亲王未遂、谋害亲族血亲、侵吞他人家产等十恶不赦罪状,判所关联亲属、家将在外地者就地斩杀,定北候府从淇河李氏除族除名,不论男女主仆皆斩立决,断头后不留全尸,不得入淇河李氏祖坟,加施火刑。 内四房、外三房、外十一房等六房人助纣为虐,与定北候府同等论处。 袁家查封抄家,由知府衙门出面清点、收缴内外产业,袁骁泱除户部祁东清吏司职,革职查办。 轻飘飘的告示,震得东北地界抖了三抖。 外间一片哗然,知府衙门大牢内一片凄风苦雨。 牢头嘬着牙花子弹舌,他干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热闹”的牢房,人满为患到堪比菜市场,一面啧叹活久见,一面阴声笑,“吃饱了好上路,好歹别做饿死鬼。” 大鱼大肉喷香诱人,可惜,是断头饭。 伴随着砸碗砸碟的碰瓷脆响,隔断的牢房连成一片哀嚎怒骂。 “可省点力气别干嚎了。”牢头捡起脏了的鸡腿,随手往衣摆一蹭,吧唧出一嘴油光,“还当自己是候府里的尊贵人儿呐?干起恶心事儿来比猪狗都不如的腌脏货,人死囚断了头还能缝回去留个全尸,阎王老子可不收无头鬼,你们?连轮回道也不配入!呸!” 牢头冷眼看垂死挣扎,嚎成人间地狱的众人。 唯独一处角落无声无响。 李七小姐收回扫过亲眷的淡漠目光,定定落在奶娘身上,“东西都送出去了?” 她被谢妈妈一巴掌拍昏,醒来后只剩一个念头。 她要李英歌死。 曾一时兴起搜罗的那些“东西”,本是为将来进乾王府后以防万一,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用武之地。 彼时外头刺客死局还没闹大,她封好那些“东西”,顺利交代了下去。 老天无眼。 好在她抓住了一线先机。 “送出去了。送东西的婆子是回来时被抓的,想来东西已经送进邮驿,能送到冯庶妃手里……”瘫坐在地的奶娘下意识答道,愣愣片刻,忽然痛哭起来,“远水救不了近火,七小姐!七小姐,都这会儿了您还惦记这些做什么啊!” 李七小姐粉面露笑,笑容依旧天真无邪,将疯魔的奶娘抱进怀中,一下下轻轻拍着,“妈妈别哭,别哭了。最疼我的祖母已然不中用,与其窝窝囊囊的活着,不如痛痛快快的赴死。享了家族的荣光,受家族牵连而死,不是应该的吗?不过是一死。” 她就是死了,也不会让李英歌好过。 她和她那位做庶妃的表姐冯欣采,虽鲜少来往,但对京中冯有军一户是什么风评,也有所耳闻。 冯欣采什么秉性,她摸不透十成,也算得准八、九分。 且等着瞧吧。 她就不信,她送给冯欣采的那些“东西”,冯欣采会不动心。 李七小姐紧紧抱着奶娘,垂下含笑的眼脸,面上再不见一丝天真,“李英歌,我咒你将来不得好死!” 她死而不得全尸,李英歌,也别想将来能落得个囵吞好下场! 第345章 你不想出口恶气吗 帐外隐隐传来齐整划一的踏步声,李英歌睁开眼,入目一片昏暗,眼睫扫着略带薄茧的干燥掌心,熟悉的触感令她不自觉又闭上眼,翘着嘴角嘟呶道,“寡虞哥哥?你蒙着我的眼睛做什么?” 语气透着初醒的娇糯,听得萧寒潜眉梢染上明亮笑意,吐出口的清新气息拂上小媳妇儿的耳廓,“雪停了。我帮你捂着,好适应一下光线。” 东北大营依山傍水,大雪初晴,皑皑白山映得半光天际一片银亮,雪光透进帐内,笼出刺眼的白。 怕她一时雪盲,所以一直捂着她的眼睛,等她睁眼醒来么? 她家夫君的担忧好超前,行为好傻。 李英歌仰起头,弯弯眉眼滑出萧寒潜的大手,唇瓣贴上他的掌心轻吻,嘴角亦是弯弯。 “媳妇儿,你亲得我手好痒。”萧寒潜低声笑,垂头隔着手背和小媳妇儿来了个间接亲亲,一手抚上小媳妇儿的腰,轻按轻揉,“还酸不酸?我再帮你按一按?不酸的话就起床,嗯?谢妈妈她们一早就过来了,正在大营外的车上等你。” 李英歌顿时清醒了,怒拍萧寒潜乱按的手。 昨晚她受尽了“体罚”,某人干坏事的时候,不再做温文尔雅的儒将,也不再做游戏花丛的雅士,只化身怒惩奸佞的青天大老爷,义正言辞的压制着她,哄着她跪过虎皮矮塌、趴过端严帅案,箍着她抵上帅帐立柱“严刑拷问”,闹腾了大半夜才放过她,险些没把她的腰骑断。 李英歌默默为自己的腰点蜡,红着脸洗漱,不理围着她递牙具端热水的某人。 萧寒潜心下暗笑,摸着鼻子认错,“媳妇儿,凡事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好不好。你看,现在我知道你不喜欢从后面……以后,我就不用那些个姿势了。保证再不把你弄哭了,好不好?” 求别大清早的说话这么重口啊喂! 李英歌乜过去一个“你坏你说的都对”的眼神。 萧寒潜抿着唇忍笑,忙半抱半哄的帮小媳妇儿穿衣服。 他体贴而细致,小福全儿却顾不上扰人温存,扬声通禀后,搓着脚步进帐,杵在屏风外恭声道,“张大人从曲江道快马送来军报。狄戎残部恳请议和。” “议和?” 萧寒潜和小媳妇儿异口同声,一个嗤笑一个嘲讽,他饶有兴致的垂眸看向小媳妇儿,捻着她衣襟盘扣低声笑问,“怎么?我的’小奸臣’,对议和有何不满?” 某人好烦。 喊着“小奸臣”掇弄她半晚上不够,居然还念念不忘。 李英歌拧着某人坏坏的嘴角,哼道,“议和可以。但要是想像前朝旧代似的,吃了败仗还想反咬我大秦一口,讨要减免朝贡割地开市的好处,这和还不如不议。” 萧寒潜朗声大笑,握着小媳妇儿的手啵了一口,转头看向屏风外,“我们乾王妃怎么说的,可都听清楚了?” 李英歌面色一红,斜睨萧寒潜一眼,继续狐假虎威道,“告诉张枫,狄戎残部要是真心议和也就罢了。要是不老实,就继续打,打到他们老实为止!军资要是短缺,先拿针工坊、祁东商会填上!” 她敢打包票,热血的东北人民铁定双手双脚支持! 萧寒潜突然发现,小媳妇儿这“恶狠狠”的小模样好生可爱,忍不住抱着小媳妇儿怒亲一口,笑得越发畅快。 小福全儿也笑,憨厚诶一声,“营内诸位将领得了消息,囔囔的也是这个意思。王爷看这事儿,是不是请容先生领着几位大将,先代您往曲江道走一趟?” 他知道,萧寒潜有意让容怀接任祁东州知府一职,是以有此提议。 萧寒潜让人去请诸部将入帅帐议事,吩咐小福全儿,“你护送王妃回祁东州。亲自请容怀来。” 回府的车架多了一匹骏马,小福全儿当先开道,嘚嘚马蹄踏进祁东州城门,不由慢了下来。 日上三竿,正是菜市口问斩的时辰。 不说惊闻恶行的围观群众,只说被知府大人明文点名,必须合家来刑场观刑的淇河李氏族人,就已然将城内主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远离人群的巷口,停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 小福全儿调转马头,踱到车窗外禀道,“小王妃,是原定北候府的大夫人。” 谢妈妈见李英歌颔首,就挑起车窗帘,小福全儿直身打了个手势,很快有护卫引着小车并肩停在车窗一侧。 大夫人做寻常农妇打扮,衣饰越发素净面色却少有的红润。 谢妈妈不无唏嘘,只瞥一眼就收回视线,隔着相邻的车窗,代李英歌出声,“你不再是李氏妇,你肚里孩子也不再是李氏子。这世上再无原定北候府的大夫人,你是个聪明人,以后……好自为之。” 紧紧护着小腹的双手抵上车地板,大夫人不言不语,冲着对面车架,重重磕了三个头。 她看也不看刀起头落的刑场,也不关心是哪个死囚做了她的替死鬼。 她只知道,眼前,是她拼尽所有撕掳开来的生路。 遥远而未知的窄路,她走得心甘情愿。 青布小车扬尘而去。 喧阗的刑场渐次死寂,皑皑白雪盖不住浓烈的血腥,侩子手心累手酸,斩落的人头越堆越高,吓晕无数淇河李氏的族人,吐空无数围观群众的胃,事后火把如炬,烧尽尸骨成灰,却烧不尽焦臭血迹,腥臭味连日不散。 满城议论纷纷。 而受不了济仁堂把自己当菩萨供着,险些郁闷死的陈瑾瑜,威逼裘先梓成功后,正逍遥在外游历东北名山名水,乍听随风雪流转的八卦后,果断从落脚的名胜处发来了贺电。 李英歌折起信纸,对陈瑾瑜的跳脱自在表示羡慕嫉妒之余,心头暖暖。 她翻看过随信送来的特产药材后,拣出难得的几样,推到炕桌另一头,“这些都是温补的好东西,见者有份,娟堂姐且收下,就当是我单独添给你和小宝宝的年礼。” 李娟露出个娇憨而不失讨好的笑,咬着唇直奔主题,“英歌妹妹,袁家抄家之后,可还会追究其他罪名?” 她一心养胎,腊月的天亲自来送年礼,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那日李妙前脚跨进长史府,后脚知府衙门就抬着封条上袁家,袁家如被圈禁一般,一听袁骁泱被革职查办,李妙就晕死病倒,这一养病,就和七姨娘同吃同住,再没回过袁家。 偏容怀临时授命,领将兵赶往曲江道,已经走了大半个月,李妙求救无门,只哭闹得李娟不得不走这一趟。 李英歌不置可否一笑,“算着日子,昭武将军日夜疾行,也才将将抵达北直隶。等昭武将军回东北,少说也要年后。袁家最终如何处置,娟堂姐不该问我,昭武将军才是正经苦主。” 她答应过李松,把袁骁泱和袁家留给他,她等得起。 袁家已是复燃无能的死灰一团,李妙还想着自欺欺人的“奔走”,不过是仗着有七姨娘偏爱,拿捏着孝道亲情,消耗和李娟的“姐妹情”罢了。 李英歌无声一叹,伸手抚上李娟高高隆起的肚子,转开话题,“小宝宝可乖?” 李娟一瞬晦暗的目光渐渐亮起来,低头看向李英歌温柔抚摸的手,语气轻缓,“前阵子闹腾得很,一到半夜就动来动去。现在倒是不闹腾了,成日里安安静静的,乖得很。” 李英歌微微笑。 谢妈妈也微微笑,意有所指的插话道,“如今长史夫人的肚子最要紧,等您平安生下孩子,母子俩的好日子大福分还在后头呢。您好了,七姨娘才能好。袁少奶奶是您的亲姐姐,也能沾您的光。” 也就是说,袁家下场再糟,至少还能保住李妙。 李娟面色不自觉一松,心知话已至此,由不得她再试探追问,遂扬起笑脸,只和李英歌话家常。 这厢气氛静好,那厢却是气氛凄凄。 七姨娘吐出半口鲜果,甩着帕子挑剔口味命人再换一碟,转头对上病怏怏的李妙,立时掖着帕子哭起来,“我苦命的妙儿!转眼富贵就成了空!只恨容老太太油盐不进,你妹夫倒是好脾气,偏偏不在府里!不然求了他出面,做主让你和离,甩了袁家那老鼠窝,岂不皆大欢喜!” 干嚎着念叨完车轱辘话,又拽着帕子一顿揪,“娟儿也不知怎么想的!光孝顺我算什么真孝道,也不帮你跟乾王府牵线搭桥!请她出面,倒比请佛还难!” 说罢又捂着帕子哭自己,“我千里迢迢跟着你们姐妹转,享福没享成,还要日夜操心你们姐妹俩,我怎么就生了你们两个讨债的!” 这些话日日都要照三餐来一遍,李妙烦不胜烦,默然起身,带着春花秋月拂袖而去。 七姨娘一噎,错眼见下人端着新鲜瓜果回转,顿时骂骂咧咧的接过果盘,嚼着果肉又是一阵自怨自艾。 烦心人抛在了身后,烦心事却挥之不去。 李妙抬脚乱走,随手抓下路旁一把枝叶狠狠揪着,花叶纷纷飘落间,惊见树后站着一道人影,唬得险些惊叫出声,“谁在那里!” 王环儿转出树后,一边打量李妙,一边叉手福礼,“袁少奶奶,久闻大名。” 长史府的正经女主子,不过容老太太和李娟二人。 眼前此人一身妇人打扮,衣饰不是仆妇能够穿戴的,李妙哪里猜不出是“妾室”王环儿,当下眉心微蹙,只轻蔑一笑,就要带着春花秋月离开。 王环儿站定原地,不追不急,只望着李妙调转的背影道,“袁少奶奶好好的堂官夫人做不成,沦落到只能投靠妹妹,和生母挤在一处,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我这外人看着都憋屈冤枉,袁少奶奶倒是好气度,这一天又一天,半点不见慌乱。” 李妙猛地一回身,凝眉盯着王环儿,“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王环儿抬手拂上鬓角,抿着齐整的鬓发笑道,“我就是想问问袁少奶奶,你不想出口恶气吗?” 不想为自己,为自己的夫君,出口恶气吗? 第346章 暗中谋划夜半惊变 李妙脸色一变,脚下忍不住逼近一步,压着声音喝问道,“你少在我面前神神叨叨的!我只问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袁少奶奶何必自欺欺人?”王环儿不以为杵,抬手折下一条枝叶,美目越过面前花叶,满是讥诮,“外头说什么的没有?都说袁夫人害人终害己,没害着你这个不称心的儿媳,反倒害得儿子身子亏空。要我说,外人不过是穷看热闹。 里头的门道,你我二人都清楚的很。李英歌要是真好心,就该早早揭破袁夫人的险恶用心,却凭白叫你担着无所出的名头三年之久,更害得袁大人丢官断子嗣,她这哪里是’救’你,分明是借刀杀人,巴不得看你们生不如死。” 说着一松手,枝叶弹回原处,却似抽在了李妙的心上。 强压在心底的怨恨汹涌翻腾,她恨黄氏,更恨李英歌,恨李英歌假清高、假好心! 受尽煎熬的日子里,她恶梦惊醒间,总会想起李英歌曾看过她的那一眼,饱含可悲和同情,是不是早在那时候,李英歌就等着看她的笑话,看袁家落败、看她摔入泥地的笑话! 还有李娟! 李英歌不过是拿她妹妹做人情,好拉拢容怀为乾王府卖命,不待见她,对妹妹亦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何曾真的对她们姐妹好过! 李妙嘴角不自然的抖动,咬牙嗤笑道,“你想和我结盟?凭什么?你能帮我什么,你又能做什么!” “有钱能使鬼推磨。容怀一不在,我就能买通下人’偶遇’你,事实就摆在你眼前。”王环儿俏然一笑,垂落的手握成拳,指甲抠入掌心,“我有钱,你有人,正是天作之合。你说如果我们手里捏着李英歌的贱命,能不能换来面见乾王殿下的机会,亲口诉’冤屈’,亲口求’公道’?” 容怀几次三番挡着她,李英歌一再阻碍她,这一次,她就是拼着命不要,也要见到她的潜哥哥,扒掉李英歌的狐媚画皮,叫潜哥哥看清李英歌的真面目,看到她的委屈和苦楚。 “好死不如赖活?我不服这话,袁少奶奶可服?”王环儿美目圆瞪,一字一顿道,“进一步是深渊,退一步未必海阔天空!我不愿做长史府的假姨娘,袁少奶奶可愿做长史府的穷亲戚?!” 李妙心下一撞,已然肯定那小男孩并非妾生子,而是如假包换的太子私生子。 能不能,能不能拿捏着这件丑闻,换她和她家夫君半生安稳? 她心神大乱,王环儿煽风点火,“又不是要谋财害命,你怕什么?左右你妹妹如今大着肚子不管事,府里做主的是容老太太。等那老太婆一走,就是老天赐给你我的良机!” 容老太太是虔诚信徒,想着那日菜市口的腥风血雨,再想到李娟不日将生产,又有年幼的小男孩,生怕孕妇和孩子受冲撞,早早就定下吉日,赶在年前去寺庙里吃斋,做七日道场。 李妙已然心动,惊乱化作冷笑,“你……我们要怎么做?” 王环儿笑着扬袖,示意李妙凑近,低声耳语似闺中秘话般轻柔。 容老太太出门打醮这一天,天幕飘下的白雪亦轻柔,李娟抱着肚子劝道,“雪路难行,不如改天?” 容老太太断然摇头,记入族谱定名容谨的小男孩趴在奶娘怀里,闻言咬着手指笑,“果果。给弟弟。” 他要带庙里的素点心给弟弟吃。 他由容老太太亲自教养,软软话语惹得容老太太开怀笑,“小孩子的眼睛最干净。你这一胎定能一举得男。” 李娟也笑,抬手轻拍容谨的小脑袋。 她和容老太太知道容谨的真实身份,老太太和大叔只觉亏欠她,待她越发好,她分得清真情还是假意,许是因自己将为人母,对着乖巧听话的容谨,不无真心疼爱。 一个庶长子,换大叔升官发财,换她地位不可动摇,这笔“买卖”,不亏。 她无心害人,只盼将来孩子们能和睦互助,不要像她。 像她和李妙那样……姐妹离心。 庶出又如何? 庶出也未必只能逞凶斗恶。 李娟微笑着目送车马出门,扶着夏雨、冬雪转身,就见七姨娘院里的下人来报,“夫人快去看看吧!七姨娘和袁少奶奶又吵起来了!” 李娟笑容尽敛,握着丫鬟的指尖不由发冷。 这一去劝架,就被七姨娘强留着,接连三天宿在七姨娘屋里。 七姨娘拉着李娟不放,赌气道,“你别走!就让你阿姐住你的院子!我不想见她!你肚子里揣着我的亲孙孙,你们娘儿俩陪着我,我看着就舒心!这样的大雪天,你还折腾着搬来搬去做什么,倒叫我记挂着睡不安稳。” 李娟只觉被紧紧拉着的指尖都是暖的,眼中闪动着孺慕,“娘,我听您的。” 如今这一声娘,再不必担心隔墙有耳,惹别人嚼舌不快。 七姨娘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忙将李娟揽入怀中。 冬雪留在屋里值夜,夏雨自去歇息,却见院门外闪进一道人影,不由讶然,“春花姐姐?” 春花半张脸隐在夜色中,神色不明的冲夏雨招了招手。 熄灯时分雪夜沉沉,乾王府灯火黯淡,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一阵急切的拍门声,门房大开,卷进一地冰冷雪花。 二门的婆子脚步匆匆,扎着手禀道,“长史夫人出事了!夏雨姑娘强撑着赶来,没能下车就晕死了过去,门房不敢怠慢,忙将春花姑娘带了进来……” “求乾王妃救命!”春花满脸冻得青白的泪痕,砰砰磕头道,“娟小姐也不知哪里不好,半夜突然喊肚子疼,流了不少的血,却不见羊水。容先生远在曲江道,容老太太还在郊外寺庙,七姨娘已是哭晕了过去!如今只有我们少奶奶陪在娟小姐身边,没个能主事的人,几个稳婆也慌了手脚……” 她急得旧日称呼都喊出来了。 睡眼惺忪的谢妈妈顿时大惊。 李英歌亦是神色大变。 李娟的肚子已经快满九个月。 老话说,七活八不活。 李英歌忙命常福、常缘去备车,快手快脚穿戴着吩咐道,“妈妈亲自去城外请容老太太,现在就动身!常青去请老太医,问清楚城里还有哪些妇科圣手,拿王爷的名帖一并请去长史府!带上库里的老参,我先过去!” 容怀不在,于公于私,她这个乾王妃都必须出面主持大局。 宵禁时分,夜路难行,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 众人得令,再见夏雨倒在车内不省人事,春花请动人撑腰后,已然再提不起劲开口,不疑有他之余越发不敢耽搁,忙忙分头行事。 春花领着车径直驶进二门,停在主院门内,扑鼻便是一阵浓郁的血腥味儿,入眼便是满院慌忙出入厨房和上房的婆子、小丫鬟。 春花拉着常福、常缘求道,“姐姐们搭把手,烧水抬水的人手不够……” 话音未落,披头散发的李妙冲下台阶,一把拉住李英歌哭道,“王妃!英歌妹妹!你快去看看阿娟吧,她,她晕过去几次,这会儿怎么掐人中都掐不醒。只有那血,流、流个不停!” 李英歌面色一凝,顾不上其他,提起裙摆越过李妙,忙疾步走进上房。 护卫留在二门外,常福、常缘不敢留李英歌一人,正待跟上,却见春花眼神骤变,扬手一挥,方才还急得无头苍蝇似的婆子忽然蜂拥而上,剪住二人的手,死死捂住二人的嘴。 常福和常缘大惊,呜呜挣扎间,顿觉脖颈一痛。 二人陷入黑甜之中。 上房内服侍的下人和李英歌错身而过,顾不上行礼,忙退出门外喊厨房再抬水来,内室血腥味越发浓重,杵在床边的婆子见李英歌和李妙入内,忙侧身让开,束手惊慌的看向床内。 李英歌一脚踩上脚踏,见盖着锦被的人影侧躺而卧,背对墙面如死人般悄无声息,只身下氤氲着一滩红得发黑的血迹,心下莫名一跳,探手按上“李娟”肩头,忽觉一阵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她撇下眼角,眼风扫过伫立床头的“稳婆”,这才惊觉那几位“稳婆”穿的是长史府内宅仆妇的衣裳,扎在身前的双手隐隐发抖,留着半长不短的指甲,哪里是“稳婆”讨活计该有的手! 稳婆不是稳婆! 床上躺着的只怕也不是李娟! 李娟根本没有出事! 而一心忠于李娟的夏雨不会拿李娟和小宝宝的事做筏子,只怕也是被人做了手脚,才“晕死”到无法亲自向她“求救”! 念头一闪而过,李英歌脑中灵光乍现,却是为时已晚,不等她退离床边转过身,锦绣被面已压上一道猝然逼近的影子。 李妙高举瓷瓶,咬着牙关砸向李英歌转到一半的侧脸,正正磕上光洁额角。 一声闷响过后呛啷脆响,打晕李英歌,也吓得李妙手软脚软的连连倒退,胡乱抓上桌角瘫坐在地,语无伦次的道,“快!快把人抬走,从净房的小门抬走!抬到内宅后门的空院子里去,有人会接应你们!抬完人就走,你们赶紧走!走得远远的!” 假扮稳婆的婆子忙应声,七手八脚的去抬李英歌,又顿足低声道,“路,那个空院子该走哪条路!” 她们不过是打杂的粗使婆子,得王环儿丰厚卖命钱,哪里知道犄角疙瘩的路该怎么走。 李妙张着嘴一愣,片刻后才骂道,“秋月!你还装什么死!快!快带路!” 假扮李娟的秋月这才打了个激灵醒过神来,慌张滚下床,抹着冷汗道,“跟我来!快跟我走!” 乱糟糟的动静渐行渐远。 李妙呆呆看着净房厚厚的白墙,死死攥着桌角,喃喃道,“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爱装好人,爱端着乾王妃的架子高高在上,活该假好心招人恨,招人算计……” 她不要李英歌的命。 她只要,只要她的命,她的夫君的命。 谁都别想怪她! 不能怪她! 第347章 人去了哪里 更鼓敲过四响,虚掩的角门应声而开,门轴轻响在这深夜中显得格外骇人,常青推门的手倏忽成拳,只当眼下诡秘的平静是因李娟情状已然凶险,再顾不上其他讲究,拖着同样一身风雪的三五大夫直奔主院。 二门内不见巡夜的下人,常青越发惊疑,才绕过堵着院门的车架,疾行脚步猛地一顿。 眼见先行一步的老太医袖手倚坐穿堂,正合眼假寐,不由脱口道,“您怎么在这儿杵着?!” 老太医唬了一跳,睁眼扫过同行颔首以示招呼,皱眉答道,“说是长史夫人用过土方已经止血,不见早产动静,稳婆这会儿正观望着,让老夫等乾王妃召唤。” 常青神色微变,略一犹豫留下大夫和老太医原地待命,脚下一点,跃出穿堂,直入上房内室。 院内只亮着小厨房的灯,不见下人走动,室内更不见“李娟”和稳婆,唯脸色微白的李妙端坐椅上,左右站着低垂着头的春花、秋月,脚下倒着两道昏迷不醒的人影,不是常福常缘二人又是谁? 李妙慌乱过后反而异常镇定,对上常青一瞬愣怔后阴霾的脸,咬紧牙关抢先开口道,“常青姑娘别急着找人问话。我以阿娟的名义’请’乾王妃过府’小住’,二门内外的下人哪儿敢窥探走动,就是这主院的下人,也不甚清楚今晚闹的是哪一出。 知情者一个手掌就数得过来。你与其费心费力的瞎折腾浪费时辰,不如赶紧派人知会乾王殿下一声。乾王妃在我们手上,已经被我们的人’送’到了隐秘的地方。想要乾王妃全须全尾的回来,就去请乾王殿下,我们要见他。” 常青脚下一晃,窜上前拽起李妙就是一大耳刮子,“恶妇!” 李妙不挣不响,似感觉不到脸上的辣痛,一侧次间忽然响起一串脆亮笑声,“常青姑娘只管打骂!闹大动静,叫这府内外的人都知道知道,乾王妃不见了!莫说李英歌贵为乾王正妃,就是寻常妇人不见了一晚上,这身子和名声的清白,也都别想要了!” 王环儿转出次间,满脸畅快的咯咯笑。 常青额角一跳,一把将李妙掼到地上,挥拳砸向王环儿的口鼻。 王环儿撞上墙面滑坐在地,不理鲜血糊脸,和李妙摔做一团,桀桀怪笑道,“打!有本事打死我们,看谁还能帮你们找到李英歌那个贱人!” 常青投鼠忌器,到底不能下杀手,只一面怒踹李妙和王环儿,一面掐指打呼哨,沉声吩咐暗卫,“给我搜长史府!掘地三尺也要把小王妃找出来!” 同样没有随李英歌入内宅的暗卫已是面色骤变,当下哪里还有顾忌,一人领来护卫分头抓人找人,一人急急窜入夜色中,赶往东北大营报信。 长史府暗潮汹涌,却叫王环儿点中死穴,夜半灯火仍是半明半暗,不敢惊动左邻右里,真将动静闹大,饶是暗卫和一众护卫使尽浑身解数,也难免束手束脚。 苏醒的常福、常缘叫渐亮的天光映得满脸青白,二人迎上踩着城门大开时辰回转的谢妈妈、容老太太一行人,忙颤声禀明惊变。 谢妈妈听罢平静得看不出喜怒,偏头见容老太太慌而不乱,已让奶娘丫鬟抱着容谨下去安置,不由心头微定,托付道,“府里的琐碎人事,就交由您老人家把总了。” 容老太太正色点头。 谢妈妈吩咐常福、常缘,“快收起你们那副慌手慌脚的穷酸样儿!给我端出乾王府的派头来!点上护卫驾车回乾王府,别叫人看出我们英哥儿没回府的破绽!走前给我安抚好老太医和大夫,让他们暂时留在外院,只说长史夫人情况不稳定,英哥儿留我和常青坐镇。快去!” 昨晚宵禁出府出城,惊动的不止是不明真相的老太医和大夫,更有无数盘查的巡城官兵,人要找戏要做,清白更不能受一丁点损坏。 常福和常缘握手成拳,郑重领命而去。 谢妈妈跨进内室,居高临下看着被打得面目全非的李妙和王环儿,抬脚踢开做人肉盾牌的春花、秋月,勾唇一笑,笑声仿佛来自业火地狱,“瘌头野狗的肚肠都比你们干净!凭你们的狗胆猪脑,量你们也不敢真对英哥儿如何。想拿英哥儿拿捏王爷,威胁我们?呵!” 说罢一折身,随手拽了个被关在厨房的婆子进屋,捡起碎瓷片照着婆子的脖颈猛力一划,嗤笑道,“看是我们杀人的手快,还是你们憋着不招的气长。甭管这院子里的下人谁是帮凶谁真无辜,我问一次,你们不答一次,我就杀一个人。不怕死?那就等着躺在尸山里和死人一同进气出气!” 那婆子死不瞑目,割破的动脉血涌如注,人未死透,喉咙一阵汨汨血涌声,夹杂着咯咯漏气怪响,情状骇然如炼狱之景。 李妙和王环儿何曾见过如此可怖的场面,顷刻间进气声大过出气声,再见谢妈妈丢破布似的丢开那婆子,无谓捻了捻满是鲜血的手,轻轻拍上二人脸颊,粘腻触感浓重血腥,吓得二人只恨不能晕死过去。 熬得眼窝深陷的常青亦是满脸惊愕,暗骂自己气糊涂了,对着腌脏贱货秉持什么武人风范,合该用这类不入流的阴厉手段才叫相当相配,当下和谢妈妈对了个眼色,转身就渐次拖进吓尿的婆子、丫鬟。 满地鲜血,半屋死尸。 谢妈妈踩着血水,脚下啪叽声响昭示着她耐心告罄,捏着瓷片起落间,狠狠划过王环儿血泪模糊的双颊,“好好的福气你不享,地狱无门你偏要闯。想见王爷?先问问阎王老爷,见不见你这个穷家破相的黑心女鬼!” 王环儿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面颊皮肉爆出一阵破败声响,血肉飞溅间似无限放大,撞入耳中砸断紧绷的神经,才后知后觉的捂着脸惊声尖叫,“我的脸!我的脸!老虔婆!老贱人!别动我!别动我的脸!潜哥哥,潜哥哥见我破相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 疯了一个。 李妙也几近崩溃边缘,满眼血色的视野中,一切的人和物仿佛拖慢了时间扭曲了空间,她好像看见春花歪头倒在常青臂弯上,喉头鲜血汩汩,看向她的眼中无怨无恨,唯有复杂的忠诚、不安的牵挂。 她张着满是麻木的眼,缓缓转头,看着常青丢开春花,抓起秋月抵上碎瓷片,徒然一个激灵扑向秋月,血泪横流的哭嚎道,“别杀秋月!别杀秋月!我说,我说!我带你们去找人!” 疯子! 李英歌身边的人都是疯子! 她也是疯子,怎么就疯魔了似的听了王环儿的蛊惑! 怎么会变成这样!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妙魂走脊梁骨,吓得心神错乱,死死拽着秋月不愿放手,任由谢妈妈和常青拿她们当破麻袋,一路拖向原定接应的空院子。 暗卫对此情此景视而不见,只从关押人的空院小屋里拎出个婆子,丢上地面踩死婆子的手脚,道,“嘴硬得很。不肯招认。外头……找不出线索。” 空院后门通向府外,大雪层层叠叠,徒留新雪,转瞬盖过暗卫并护卫踩踏而留的脚印,寻不到一丁点原有的足迹,抓不到一丁点蛛丝马迹。 天候不做美。 婆子却是鬼哭狼嚎似的喊冤,一见李妙的惨状登时惊上加怕,抓着积雪地面不要命的磕头,“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昨晚本该有人来此处接应,我久等不见人来,只得守着昏迷的乾王妃,间中去上官房,没出门槛,就被人敲晕了,醒来就见这位大哥带人破门而来! 我知道的都说了!没有半点隐瞒!我真的不知道乾王妃去了哪里,又是被什么人接走的!你们别问我,别杀我!问袁少奶奶,问王姨娘!我只是拿了钱看门看人,不知道外头的事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李妙闻言瞠大双目,手脚并用的爬向婆子,忽而想起秋月,又转身拽着秋月带在身侧,扳着婆子的肩晃,“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乾王妃人呢!不可能的,不可能没人来的!你把人藏到哪里去了!你要害死我吗!快,快把人交出来!我保你,交出来我保你!” 婆子抖得浑身痉挛,挣开李妙的双手,蹬着腿后退,“天打五雷轰!我要是有半句假话就天打五雷轰!” 李妙落空的双手僵在半空中,瞠大的双眼满是惊恐和茫然。 人去了哪里? 谁掳走了李英歌? 李英歌真的失踪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妙仰头倒向地面,压着秋月冰冷的身躯,视野中满是刺眼刺骨的白雪。 谢妈妈见状情知李妙和婆子不似作假,紧绷半晌的精气神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拔得一干二净,她脊背一震,软软倒向身侧的常青,喃喃道,“英哥儿,英哥儿……” 她的英哥儿,到底去了哪里? 是谁? 是谁隐在暗处,要趁机害她的英哥儿? 谢妈妈忽然深吸一口气,喘着粗噶的声音道,“在哪里?你们本来要把英哥儿送去哪里?!” 李妙摊倒的死寂身躯猛地一震,眼中蹦出希翼亮芒,“我,我带你们去!我知道在哪里!说不定,说不定是这婆子记岔了!乾王妃没事的,肯定没事!” 说不定是哪里出了差池,接应的人为着谨慎才误伤婆子,李英歌说不定好好的关在她们安排好的地方呢! 李妙来来回回念叨着“没事”二字,心口却叫谢妈妈狠狠一踹,下颚叫常青捏得险些脱落,半晌才吐出好容易囵吞拼成句的地址。 谢妈妈冷眼看向李妙,“把王环儿和李妙单独关押,其他人交给容老太太处置。” 说着转身叫上常青,“你和我,亲自去那地方看看。” 第348章 故技重施就没意思了 李娟扇动着沉重的眼皮,只觉这一觉又长又沉,乍醒后毫无半分神清气爽,一摸身侧不见七姨娘,她转头,撞入眼帘的是夏雨、冬雪又痛心又怒恨的苍白面庞,紧接着就瞥见七姨娘剪着手脚,五花大绑于高背长椅之上。 李娟昏沉的心口突突急跳,扶着肚子撑起身子,愣愣问道,“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夏雨、冬雪慌忙上前搀扶,声泪俱下切齿道,“夫人真心待人,那些个黑心烂肠的却要逼死夫人!” 她二人一向木纳,此刻满腔怒痛化作犀利咒骂,将李妙王环儿如何做局,事态又如何失控,引发横生变故,造成如今困顿局面的首尾厉声道出。 她二人被暗中灌了药昏睡,李娟昨晚宵夜的甜汤亦加了安神的药粉。 睡前满腹甜暖,醒后此时此刻,悉数化作满口苦涩。 李娟一阵热一阵冷的身形止不住的晃,她无力抬手挥开夏雨、冬雪,艰难站定七姨娘跟前,声音虚渺得似发自他人之口,“娘,姨娘。是不是只要阿姐好,我怎么样都不重要?是不是只要阿姐开口,我和肚里孩子的死活都不紧要?” 她说着话,绵软的手自有意识,高高扬起蓄力落下,啪一声扇在七姨娘不停抽动的面颊上,指尖一阵痛一阵麻一阵抖,全然不知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七姨娘下意识要骂李娟不孝,定睛看清李娟面色灰败的无声落泪,心口不禁一揪,扭着身子嚎道,“娟儿!不是你说的那样!妙儿只说想设法见上乾王妃一面,我不知道她那样胆大包天,更不知道后头还藏着王姨娘那个奸诈小货啊!娟儿,你救救娘!我没想害你,更没想害乾王妃啊!娟儿!” 一句不知道,一声没想过,就能揭过了吗? 她拳拳捧着的孝心,不过如此。 低微如尘埃,没得来正眼,只换来践踏。 后悔吗? 不后悔。 值得吗? 不值得。 李娟僵硬的摇头,只觉脸和心都冷得麻木,触手才惊觉一片冰凉泪水,她凄然一笑,却听夏雨、冬雪厉声尖叫,“夫人!夫人流血了!” 李妙诓骗人的借口一语成箴,李娟的中裤挂上淌落的血液,她似无知觉,低头只看得见高高隆起的肚子。 冷眼旁观的容老太太顿时大惊,忙搡开夏雨、冬雪,紧紧握住李娟抖个不停的手,一面轻声安抚,一面高声喊来人。 李娟被抬进临时铺排的产房,无焦距的目光转向床边容老太太,泪水混合汗水浸透鬓角,“对不起,对不起。” 怪她终究狠不下心,到底惦记着姐妹情分,才让李妙登堂入室,联合七姨娘蒙骗她,做下恶事。 容老太太用力摇头,颤着指尖抚上李娟尚显娇憨的面庞,满心疼惜和懊悔,“好孩子,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阿怀盼着做父亲,谨哥儿盼着做哥哥。好孩子,你要好好的,孩子也要好好的。咱们都会好好的,啊?” 要怪,该怪她总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总想着大家都好,才叫王环儿有可乘之机,到头来造就的却是农夫与蛇的恶果。 容老太太滚下热烫泪珠。 李娟想笑着点一下头,脖颈却猛地往后绷起,嘶哑嗓音化作一声凄厉痛叫。 谢妈妈也猛地往后绷起脖颈,回头盯着来报信的下人道,“长史夫人早产了?!那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常青!去请老太医和大夫,赶紧去长史夫人的产房外盯着!告诉容老太太,不管用什么法子,只管听老太医和大夫的,大人和孩子,都要保!” 常青随手抓起门帘擦去手上血污,扛起报信下人抬脚就跑。 谢妈妈垂眼,看向她和常青亲手抓来,严刑逼供无果后被她们手刃的原接应人,李妙吐露的地址根本没见过、接过李英歌,一线希望转眼成空。 她涣散的精气神却硬生生重新灌入脊梁骨,挺直腰背呐声自言自语,“英哥儿是关心则乱,为着长史夫人才入了奸人的套。我,我们为着英哥儿,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自乱阵脚……” “别自乱阵脚。我可不想找到她之后,被她知道我心慌意乱镇不住场子,被她笑话我没用。”萧寒潜合上手边公文,探手又翻开一本,动作很慢落笔凝滞,他轻声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去,请人进来回话。” 自家王爷何曾怕过被小王妃取笑,小王妃在公在私又何曾笑话过自家王爷。 王爷纵着小王妃,小王妃疼着王爷。 此时此刻,王爷不是不动如山,而是人到伤心处,心魂和肢体脱节而不自知。 平静表面下,该是何样心绪? 小福全儿无法想象,只知心口揪成一团刺刺的痛,无力劝解无心多话,只绷着喉咙高声应是,转身出帅帐,恨铁不成钢的捶向暗卫,压着嗓子道,“还跪着请什么罪!找不到人才是死罪!滚进去说话!” 暗卫满心悔恨,不该顾忌什么孕妇产房,就该寸步不离的暗中护着小王妃才是,当下也不辩白,跪到萧寒潜跟前伏身道,“属下来前刚得的信儿。袁家被封后只进不出,李妙之前没回过袁家,袁士苍和袁骁泱也没出过袁家。忠爷得了消息后,捏着丈地的事由,亲自往袁家细细排查过一遍,没有发现异样。” 小福全儿不看暗卫,只觑着萧寒潜,瞥见悬在公文上的笔尖隐隐一抖,忙垂下发酸发疼的眼睛。 萧寒潜一顿过后,落笔批公文,话音和游走的笔尖一般钝重缓慢,“原定北候府可有余孽没落网,查过了?” “正在查。”暗卫额头抵地,“丁公公重新翻阅过一遍前些时日斩杀的名册,确定没有疏漏后,已经去信曲江道,请江中良江公公重新排查。这会儿已经和知府大人一起,点了衙卫,入淇河李氏以清查原定北候府产业为名,纠察淇河李氏的所有族人。” 萧寒潜轻轻放下狼毫,垂眸吹了吹簇新的墨迹,“你领头,就说议和的节骨眼上,全城戒严,点一批营内将兵,另点一批九字军的精锐,在通往各处的官道上设置关卡,所有过路车马都要查,违令者做狄戎奸细处置。” 暗卫领命,起身后一顿足,“忠爷让属下转告王爷一声,因着容谨小少爷的事,京中魍魉鬼魅同样有可能趁着乱局盯上小王妃,是以已经派人飞鸽传书,告知昭武将军和李三少爷,帮着盘查北直隶和京城通路。” 暗卫离去后的帅帐,死寂如若无人。 小福全儿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自家王爷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萧寒潜深深呼吸,转出帅案,声音低不可闻,“走,去长史府。” 李英歌却是深深喘了一口粗气,猛地睁眼起身,顿觉眼前一片金星闪烁,半晌才稳住晕眩的神识,胡乱探手一抓,并非晕倒前磕上的冰冷青砖,而是锦绣织就的厚实冬被靠枕。 她在哪里? 李英歌用力一咬舌尖,撑着眼皮四下一扫,顿时愕然。 屋内布置得极其简单,除却床柜桌椅外并无多余的装饰玩件,然布局和摆设却低调而华丽,和她前世所住的袁家主院上房如出一撤。 能做出这番布置,掳走她的人不言而喻。 只是……不太对。 李英歌眉心微陷,扫视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但见衣裳虽齐整,却袖袋空空首饰全无,显见是趁她昏睡之际,已然事先将她“拾掇”过一遍了。 再看屋内各处,灯罩下点的不是火烛而是稀有夜明珠,更找不到任何可防身的利器、可逃脱的地方,就知所处的不是密室胜似密室。 好缜密的心思。 李英歌心下哂笑,勉力扶着墙壁一步一挪,取出灯罩下的夜明珠,奋力朝屋顶一丢,短暂一击过后夜明珠弹落地面,嗝嗒一阵脆响。 砸中屋顶的声响却是闷而短促。 闷响代表着屋顶外的遮挡是实心的。 密室在地下。 李英歌哑然。 袁骁泱却是讶然,斜倚着门柱看向扶墙而站的李英歌,饶有兴致的击掌道,“小丫头不愧是小丫头。心智不同于寻常女子,如此情状下仍能冷静自持,转眼就窥破此处关节,找出趁手物件探明所处之地的蹊跷。” 真有趣。 小丫头果然很有趣。 从来不曾让他失望过。 袁骁泱似心情极好,侧身让出身后景象,温声介绍道,“小丫头猜得不错。这里只有一个入口可供出入。一间上房一方四面闭合的小花园,你虽出不去,却也有个能走动消闲的地方,如何?我待你可周到,可体贴?” 周到你大爷! 体贴你大爷! 求别侮辱这两个词汇! 李英歌不意外袁骁泱的突然出现,只想冷笑,忍着晕眩确定袁骁泱口中的“小丫头”真的是指她,顿时一阵说不出的恶心,空空如也的胃里胃酸疯狂翻腾,忙抬手捂嘴,一阵干呕。 袁骁泱笑着踱步上前,缓缓逼近李英歌,微微弯身,轻声笑道,“故技重施就没意思了。小丫头,你还想再吐我一身不成?” 同样的招数,可一不可再。 他已经提醒过她一回。 不介意再提醒她一次。 袁骁泱笑意更深,悠然掖着袖子,抬手探向李英歌的一侧额角,好心建议道,“你额角才刚受了伤,若是乱吐一气牵动伤口,再头晕眼花的倒下去,可就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醒过来了。” 李英歌睁大双眼,仿佛视袁骁泱于无物,仿佛无心理会他“亲昵”的举止,只折腰哇啦吐出一地胃酸。 恶心之感一旦泛起,就再也止不住。 她又茫然又惊喜,一手扒着墙面,一手不自禁按上猝然鼓跳的脉搏。 袁骁泱见状一愣,伸到半空的手指蜷起来,眯着眼盯着李英歌,半晌忽而一挑眉,“小丫头……李英歌,你怀孕了?” 她怀孕了? 她怀孕了! 李英歌指腹轻颤,对袁骁泱的问话充耳不闻,再次重重压上手腕。 第349章 她就是四季 高脚梅花案孤立床边,案上一只不盈一握的小巧茗碗,床头地上,摆着一方半人高的青花瓷缸,齐口水面热汽袅娜,微晃的涟漪映出一支竹制水舀子。 袁骁泱端坐案边,握着水舀子的手腕一折一提,舀出一汪温水注入茗碗,水柱清亮,声线和缓,“你猜得中其一,猜不出其二。这里原是前朝大姓的祖宅,几经分割转手,三年前被父亲看中买下,做了袁家在祁东州的宅邸。 此处是隐在假山流水下的地牢,我也是偶然触动机关才发现其中玄妙,家中无人知晓,外人想找到此处,难。这是地利。天时你比我更清楚。原定北候府坍塌、袁家败落,是你和阿九联手成就的时势。至于人和……” 他轻轻倒扣水舀子,抬眼看向李英歌,语气越发轻缓,“袁家再落魄,几代根基仍在。我出不去,不代表曲流探听不到消息,不代表我的人摸不进来。李妙和王环儿行事虎头蛇尾,想要挟持你,反而让我钻了空子。天时地利人和,我都占尽了。你落在我手里,是天意。” 他提到李妙时咬字极轻,忽而轻声笑起来,“你该庆幸,她们心计手段有限,打晕你后用的只是寻常迷香。否则……” 否则刚才吐的就不止是胃酸,只怕还会伤及肚里的孩子。 袁骁泱垂下眼脸,眼底情绪莫辩,目光落在李英歌的小腹上,抬手一推,将茗碗送到李英歌眼前,“我倒是有迷香的解药。如今……想来你也不愿乱用药。想让药效尽快散去,就多喝点水罢。” 李英歌左耳进右耳出,软软靠坐床头,抱着靠枕神游天外。 她跟着陈瑾瑜在兴园学过些医理皮毛,滑脉轻浅却如有实质,她真的怀上小宝宝了,至多……一个月出头? 这个月的小日子,本该在两天前来的。 她在心里掰着指头算,好像是蔷薇花墙那一天怀上的? 羞喜不合时宜,织成七彩的网将她砰砰砰急跳的心房牢牢包覆。 再想到那天陪萧寒潜回东北大营,由他胡天海地的闹腾了大半晚,应该,应该没有影响到小宝宝吧? 陈瑾瑜曾捧着肚子告诉她,刚上身的小宝宝就像一颗小小的种子。 她想见陈瑾瑜,更想见萧寒潜。 但是,不能急。 现在,由不得她急。 她咬着嘴唇才强压下想要上翘的嘴角,唇边忽然贴上一片瓷器冰凉,她回神抬眼,对上斜身靠近的袁骁泱,偏头嗤笑道,“不敢劳烦袁大人。” 一声袁大人满是讽刺。 袁骁泱不怒反笑,并不强迫她,看着她捧着茗碗一口闷下温水,奇道,“你就不怕我在水里加料害你?” 李英歌磕下茗碗,比他更奇,“我为鱼肉,你为刀俎,你要是想害我,大可直来直去,何必画蛇添足来阴的?何况袁大人一向’光风霁月’,要是和黄氏一般心思狭隘手段下作,袁家即便被我斩断七寸,你又岂会束手待毙?” 她不得不承认,她对袁骁泱的了解,就是她现下最大的凭仗。 她只是不明白,袁骁泱掳她来此是图什么? 袁骁泱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不想伤她,她越冷静他就越愉悦,笑意沉沉问,“李英歌,我就当你这话是看得起我,在夸我?” 神经病。 和有病的人认真就输了。 李英歌翻着白眼无声一呸,答非所问,“我饿了。” 袁骁泱笑意微顿,继而清亮大笑,“为了孩子?” 为了孩子。 李英歌隔着靠枕护住小腹,只重复道,“我饿了。” “可惜,外头还有知府衙卫出入,我不能久待。你饿也只能先忍着,我晚些再来看你。”袁骁泱笑着起身,垂眸俯视李英歌,“你的首饰,还有随身携带的药包,我都收起来了。你要是真为孩子着想,就别妄想自救。乖乖养好精神,我们再好好说说话。” 吃过一次亏,他不会再任她使阴险手段。 李英歌目光微转,掠过小巧轻便伤不了人的茗碗、水舀子,阖眼一再重复,“我饿了。” 袁骁泱笑意盎然,静静看了李英歌一眼,抽出汗巾丢上被面,“擦擦额角血迹。” 他收手转身,拂袖离去。 隐在小花园一角的厚重铁门轰隆紧闭。 长史府僻静角落的柴房却是门板漏风,七姨娘连人带椅关在其内,吃足了寒风,冻得身子发僵,支撑不住带着椅子撞向地面,砰一声闷响,叫外头乍然响起的喧阗轻易盖过。 她猛地打了个激灵,扭身扒上门板,叫道,“府里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是不是找到乾王妃了?” 看守的仆妇是容老太太的心腹,深知慈悲为怀的容老太太此番大开杀戒,以为李娟祈福的名义“放”了一大批下人的奴籍,实则是暗中打杀了所有涉事下人,哪里敢理会七姨娘,只揣着手跺着脚驱寒,低声闲话。 一人半喜半忧,“好在夫人有惊无险,顺利生下小少爷。如今母子平安,大宴宾客办洗三礼,老爷在赶回来的路上,外院有乾王殿下亲自出面主持,内院有谢妈妈、常青姑娘帮衬,瞧着喜庆热闹,外人哪里知道乾王妃并非抱恙无法出席,而是根本不能出席……” 一人唏嘘慨叹,“莫说外人,就是我们,哪里想象得到乾王殿下,和谢妈妈她们心里的苦。白天要装那没事人,夜里成晚成晚的暗中找人,铁打的也熬不住!又是设关卡又是戒严,东北的地皮都快被乾王殿下掀翻了,怎么就,怎么就找不着人呢……” 只言片语随风灌入七姨娘的耳朵,她背着椅子去砸墙板,“妙儿!妙儿!娟儿和孩子没事!我们还有救,还有救!” 一墙之隔的李妙如活死人,不应不动,只木然盯着透进风雪的屋顶,七姨娘的叫喊引来隔壁又一阵疯魔嘶吼,王环儿已然癫狂,捂着烂肉横陈的双颊破口大骂,骂完哭,哭完笑。 三人吃喝拉撒都在柴房里,恶臭和黑暗无孔不入,一层层递进,再次扑向贴着墙缝的七姨娘,她无声干呕,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她急切拿头撞墙板,“妙儿!你还记不记得,你跟娘抱怨过!说偶然起夜,姑爷却不在床上,一个人跑到后花园,钻进假山流水亭就不见了人影,次日醒来人又好好的在你身边睡着,你还以为是做梦,你记不记得!” 灯下黑,灯下黑! 掳人暗鬼再能耐,也不可能短短几天就将人送出东北地界! 李妙木然面色一瞬惨白,摇着头滚下泪来,“不会的,不是的,不可能的……” 七姨娘看不见她摇头,听不见她低喃,急得心头拱邪火,扭身又撞向门板,“我要见乾王殿下!快!我知道乾王妃在哪里!” 没把握也只能赌一把了! 三天了,再找不到乾王妃就晚了,她们就完了! 三天了。 这是袁骁泱第六次给她送饭,一天两顿,菜色简单却均衡,他对她确实“周到”而“体贴”。 李英歌默然放下针线,举筷端碗,慢条斯理的用饭。 磨圆的筷子,银制的轻巧碗碟,他不给她任何机会伤人伤己。 她已经连冷笑都懒怠。 袁骁泱却缓缓牵出温润笑容,看着她手边脏污的汗巾,“快绣好了?” 当晚他给她送饭,捡起她擦过额角伤口后,随手丢弃的汗巾,要她就着上头的血污绣一副缠枝纹,绣她曾给萧寒潜绣过的缠枝纹。 一根绣花针,一副五彩丝线,不以为惧。 他不容拒绝的要求她,她不动声色的答应下来。 此时此刻,针线已近收尾。 袁骁泱的目光在汗巾上游走,似在细致地描摹着上头纹样,清朗容貌泛起完美的笑,“她还是我妻子的时候,也喜欢做这类繁复的针线。光凭书信来往,你就能学成她自己琢磨出来的独创针法,也算是名师下出的高徒了。你很聪明,也很有灵性,和她……缘分不浅。” 这个她,是另一个李英歌,他的前妻。 “这里,是我花了两年多的时间,一点一点搭建起来的。”袁骁泱抬眼,幽沉目光一一扫过室内摆设,落在屋外小花园里,“她喜欢花花草草,把园子照顾得一年四季花开不败,落一茬又开一茬。以前不曾上过心,如今再看,真是鲜活又有生气。” 后来,他休弃她,园子没有女主人照看,渐渐衰败,撤换后只剩一片四季不变的苍绿植被。 再后来,内二房夜半走水,大火熏得天穹低沉灰暗。 他的天,好像自此也没再明亮阔朗过。 所有人,所有事,都变得了无生趣。 他从小天赋异禀,从小肩负重担,要挑起父母的期盼,要挑起袁家的门楣。 他愿意孝敬父母,顺从父母,尽他该尽的责任,行他该行的义务,心甘情愿且不择手段。 只是离开东北进京后,他才发现,京里的人和事,比东北更无趣。 他后知后觉,原来,她才是他生平仅有的乐趣。 可惜,她死了。 他的世界沉寂而死气沉沉。 没有光明,没有生气。 袁骁泱悠然的面色忽然波澜跌宕,嘴角勾出的弧度美好得像最艳丽的风景,“这世上没有四季,她就是四季。” 如此深情的话语,却出自一个无心无情之人的口。 李英歌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想再喷袁骁泱一脸,转而想到她如今一人吃两人饱,还是别浪费口粮了,遂无视袁骁泱有病呻吟的酸腐作派,埋头细嚼慢咽。 袁骁泱笑起来,忽然生出一股戳一戳小丫头鼓鼓腮帮的冲动,指尖停在半空,最终转向碗碟,轻柔推到小丫头手边,“血脉真是奇妙。隔得再远,一旦有缘分牵连就变得不同。你,很像她。” 像她全心倾慕他时,私下多少娇气可爱,像她冷眼相待时,又是多少果决冷漠。 袁骁泱定定看着李英歌半垂的小脑袋,声音婉转如低喃,“她就是四季,你……也是我的四季。” 小丫头待喜欢的人,如和暖春风,待讨厌的人,如冷冽寒冬。 他切身体会过。 他在小丫头身上,或直接或间接,旁观过暖春炎夏,经历过寒秋酷冬。 从初始进京,元宵灯节偶遇小丫头起,他黯淡的世界里,四季悄然复苏。 所以啊。 他一直觉得小丫头很有趣。 他终于,有了新的乐趣。 第350章 这就是你想要的 四季你大爷! 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李英歌脖颈一梗,放下碗筷抿了抿嘴,乜着眼角嗤声轻笑,“袁大人果然学富五车,酸文拽得不错。我算是亲眼见识了,什么叫鳄鱼的眼泪。可惜美中不足,你这一腔诗意不太下饭。” 假深情也罢,真忏悔也罢,袁骁泱从始至终都是谋害内二房的参与者,更是骗婚骗情、放任黄氏暗害“她”的罪魁祸首。 发生过的改变不了,失去的追悔无用。 鳄鱼的眼泪么? 袁骁泱哂然一笑,嘴角弧度不抑反扬,“吃饱了?吃饱了就继续绣汗巾,正好消消食。还是说,你想再多绣两天,好让我能多过来看看你,陪着你?” 男人发起神经来,套路比女人还难捉摸。 李英歌一阵恶寒,拣起汗巾飞针走线,真心疑惑道,“你掳我来这里帮不了袁家。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不想要我的命,又能关我多久?你到底想干什么?” 袁骁泱不答,细心收拾好食盒,体贴奉上茗碗,柔声道,“漱漱口。” 灯罩下的夜明珠投射出一动一静的两道人影,对坐着轻声慢语,仿佛寻常人家饭后的消闲时光,掳人的一派优雅,被掳的逆来顺受,画风实在诡异。 袁骁泱却似被这“岁月静好”的场景所取悦,目光落在李英歌垂头走针,弯出一道润白曲线的脖颈上,眼底映着盈亮的光,忽而话锋回转,“我不想干什么。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只想和你说说话。没有针锋相对,没有恶语相向,你我也有平和相处的一天,多好。” 这一刻,他看着小丫头,仿佛回到贤王府那一天,他昏迷前错觉的幻影,小丫头和她重叠交映,合二为一。 李英歌,李英歌。 失去一个,至少眼前还有一个。 鲜活而明丽。 近在眼前,却似遥不可及。 他伸出手,看着细瘦五指的投影覆上李英歌的裙裾,攀上她的膝头,“李英歌,你帮我转告她,转告她我对你说的话,我是有错,但错不在害死她,我从没想过要她死。” 李英歌收针的动作微顿,咬断线头,似笑非笑看向袁骁泱,“行啊。你现在放我走,我即刻就去族姐的坟头帮你告罪。” 她仿佛没看见袁骁泱逼近的手,捏着绣好的汗巾探向袁骁泱的腰间,言语讥诮,举止却乖顺。 “初见时你几岁?七岁还是八岁?当时你不怕我,现在你依旧不怕我。”袁骁泱垂下手臂,倾身靠近她,任由她帮他别好汗巾,眼中闪动着黑亮的光芒,似玩味似雀跃,“你好像从来都不怕我。为什么?是不是心里恨极一个人,就会无畏无惧?” 李英歌抬眼,迎上袁骁泱的目光,忽而挑唇诡笑,手中汗巾一绷一绕,缠上袁骁泱的手腕猛地往自己身前一拽。 “我是不怕你。我还要感谢你。”李英歌一手隔着汗巾死死箍住袁骁泱,一手顺着二人相撞紧贴的身形按上袁骁泱的肩头,附耳轻笑道,“多谢你低看我,才让我有机可乘。” 一根绣花针确实不足为惧,但却能让她一天一点划破密缎织就的床单,偷偷扯做布条,缠到腰腹间寥做缓冲。 这一动一撞,不痛不痒。 她张口狠狠咬上袁骁泱的耳廓,粘腻血腥充盈唇齿,汨汨鲜血涌出耳垂破口,顺着袁骁泱瞬间紧绷的脖颈蜿蜒而下。 痛觉不受控制,袁骁泱嘶声痛叫,尚未稳住的趔趄身形又是一震,脚下徒然传来一阵隐隐颤动,头顶承尘振落一片飞扬尘屑。 变故不过一瞬间。 袁骁泱本能瞪大的双眼中亮芒转暗。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 有人发现这里了! 李英歌怒呸一口血水,拽着汗巾一记擒拿手,带得袁骁泱一晃又一退,随即抬脚又一记阴损飞踹,踹得袁骁泱单手捂上胯间,弓缩身形直往一侧倒。 李英歌松开汗巾拍拍手,鞋底碾上袁骁泱痛得紫涨的脸,扬唇道,“袁骁泱,多谢你低估我。” 说着一蹬脚一扬手,拖起袁骁泱甩上椅背,好方便她挥拳胖揍,“你当没有药包,我就揍不了你?袁骁泱,这误会大了!” 他以为她能在贤王府揍晕他,是单凭药物加持。 原来,小丫头会拳脚。 还颇有章法。 这三天的乖顺,不过是为了养好精神再揍他一顿。 果然,太有趣了。 袁骁泱哈哈大笑,笑里夹杂着要害处不减反增的痛,笑容狰狞得紫中透黑。 李英歌见状一抖,抖得忍不住又狠踹了袁骁泱的胯下一脚,踩上他痉挛坠地的半边身子,探手摸出地牢铁门的钥匙,果断甩手跑出上房。 穿过小花园打开铁门,入眼是一条长而黑的暗道,李英歌摸着凹凸不平的夹墙疾步飞奔,暗道尽头的一点光明疏忽大亮,眼前流水如瀑,潺潺作响。 暗道隐在流水之后,密室藏在假山之下。 李英歌一瞬惊怔,展眼四望,杂草攀岩的山腹中嵌着一道低矮木门,门后碎石滚落的声响渐次清晰,靴底大跨石阶的脚步如风,摩擦出急切而钝重的声响。 李英歌不自禁屏息凝神,木门眨眼间破败,叫人从里一脚踹烂,弹地木屑间显出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寡虞哥哥!”李英歌大松一口气,抬脚跑向萧寒潜的动作猛地刹住,折身跑回流水下,“寡虞哥哥,你等我一下。” 她仰头张口,含着流水咕噜噜漱口,又蹭回萧寒潜跟前,张开手道,“寡虞哥哥,我要你亲我。” 咬袁骁泱那一口恶心得她都想骂脏话了。 求消毒! 李英歌嘟嘴垫脚,扑进萧寒潜怀里。 饶是萧寒潜心头压着千般情状万般心绪,也叫小媳妇儿这一出赶一出的闹得不翼而飞,如覆冰霜的死寂俊颜转瞬如映春日,一把将小媳妇儿抱上臂弯,紧紧贴着小媳妇儿的小脸,汲取失而复得的香暖,“媳妇儿,媳妇儿,媳妇儿。” 他只是喊她,说不出话来。 自撞入小媳妇儿身形的眼中一点点泛起生气,自见到小媳妇儿起就动弹不得的身形一点点卸下僵硬,温柔而严实的圈定小媳妇儿,将她牢牢抱在臂弯间,按进渐渐恢复跳动的胸怀。 怕她再消失不见,恨不得将她揉碎嵌入身体。 “寡虞哥哥,你箍得我好痛。”李英歌咬着唇暗自窃笑,不露声色的护住肚子,只软糯糯道,“寡虞哥哥,你亲亲我。” 萧寒潜忙放松力道,拖抱着小媳妇儿抵上她的额头,半晌才吐出字句,暗哑的声音仿似发自死而复生之人的残破肺腑,“媳妇儿,在这里亲?现在亲?” 他转不动脑子。 出气大过进气。 李英歌心尖酸疼,捧着萧寒潜冰凉的俊颜,默然吻上他微微发颤的薄唇。 她忙着消毒,萧寒潜却是耳尖一动,错身将小媳妇儿藏进他投下的阴影中,流连着分开唇舌,碰着小媳妇儿的唇瓣道,“大家都来了……” 木门内石阶下,站着落后一步的李松,其后火光点点,隐约能听见谢妈妈、常青等人的声音。 李英歌顾不上亲亲被撞破的羞意,扒着萧寒潜的肩头看向李松,“阿九?” 李松一身风尘,收到消息日夜疾行,赶回祁东州时几近去了半条命。 李英歌攥着衣料的手一紧,努力扬起轻松的安抚笑容,“我没事。阿九,袁家和袁骁泱,就交给你了。” 李松眼角赤红,乍见李英歌的酸热越发浓重,他抱手作揖,冲着萧寒潜沉声道,“请王爷成全,由末将亲手结果这一切。” “寡虞哥哥。”李英歌表示不相干的人,她不在乎更不值得她家夫君去在乎,她蹭着萧寒潜耳语,“我想回家。” 萧寒潜紧绷的脊背只为小媳妇儿而放松,他终于能牵动嘴角,露出一丝软和的笑,“好,我们回家。” 木门后自成另一个世界,重见的人声和脚步声先重后轻,须臾转出石阶之外。 李松背门而行,穿过阴潮的暗道,越过厚重铁门,站定屋内,垂眸看向蜷缩着粗喘着的袁骁泱,“瑾琛哥,这就是你想要的?” 掳走李英歌又能如何,不过是加快袁家的死期。 他依旧喊他瑾琛哥。 声音却又沉又冷,像发自无悲无喜的人偶之口,裹带着阴恻而麻木的气息,“眼前这一房一园,一草一木,又算什么呢?乾王妃和阿姐同族同名,又能算什么呢?这就是你想要的?” 要个替代品,代替阿姐住进生前起居的小院子。 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李松眼脸微动,看向不知何时被袁骁泱拽在手里的汗巾,他晙巡着熟悉而扭曲的针线,扯动嘴角,“瑾琛哥,我只想亲口问一问你,问一问你可曾爱过阿姐,可曾对阿姐付出过哪怕一丁点的真心。” 他面上带着笑,声音里却没有笑。 他缓缓蹲下来,靠袁骁泱极近,“瑾琛哥,你告诉我,你对我和阿姐的情意,是不是全都是假的?” 他知道,他的偏执,同样可悲,同样可笑。 但是,他放不下。 付出过的,合该得到明确的了断。 袁骁泱扭头对上明明笑着,却似面无表情的李松,紫涨的面色缓缓转白,他嘴角噏合,忽然呵呵笑起来。 爱过吗? 他笑着摇头,一下又一下的用力摇头,“不是爱过,而是……” 而是爱着。 他以为他从来不在乎女人,从来不屑于风花雪月。 失去后才恍然大悟。 他是爱她的。 可惜,为时已晚。 袁骁泱眉目舒展,蜷缩的身形也舒展开来,他撑着手艰难坐起,直视着李松道,“于你,我从来只有利用之心,没有兄友之情。一声抱歉,我想你也不屑听。” 李松微一闭眼,直起身拽起袁骁泱,嗤笑道,“你说得对,我是不屑听。” 不屑听。 也不屑再怀揣执念。 他身心俱松,扬起火把丢向锦绣堆叠的室内,拖着袁骁泱碾过一路沙石,面瘫脸从未有过的松乏,“你想要的,我成全你。” 袁家,好去死了。 第351章 一报还一报 袁家正院门窗大开,黄底红字的封条剥落一角,随风飒飒作响,五花大绑的一众下人横七竖八摊倒满院,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听着这如鬼魅般的桀桀怪响,徒劳挣扎。 袁士苍惊恐的双眼亮得吓人,看着袁骁泱被拽入院中掼上地面,眼角淌下又怒又痛又恨的老泪。 袁骁泱视而不见,抵着卵石地面撑起身形,目光掠过绑缚袁士苍的高椅,落在其身后的一方矮塌上,目光在歪头斜嘴、泪流满面的黄氏脸上凝滞片刻,抖开袍摆复又跪地,连磕三个响头后,不理绝望闭眼的袁士苍,转身看向李松。 李松接过李千奉上的火把,下颌一扬,当先踢翻备好的松油桶,李千紧跟其上,接连倒地的油桶泼上屋柱人物,空气顷刻间充斥着浓烈的刺鼻气味。 一把火,还一把火吗? 袁骁泱呵一声笑,笑声却在看清被搡入院内的人影时,瞬间收敛。 李妙撞上袁骁泱的目光,面上就是一喜,抓着污泞的裙摆急跑两步又顿足,折身将早已吓得痴傻无生气的秋月勾手托起,拖到一方尚算干净的空地放下,理着秋月的碎发笑道,“秋月,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们一起。是我错了,不该不听你和春花的劝,你们说的都对,以前算计的,以后都是要还回去的。” 她合上秋月的眼皮,起身小跑到袁骁泱跟前,青肿的脸挤出难看的笑,“夫君,尘埃落定了,你没去接我,我自己回来了。” 她不问夫君掳走李英歌是为什么,她不想问,她不敢问。 原来,有心魔的不止他一个。 袁骁泱的笑容不再温润,他怅然开口,“你有更好的死法。” 何必和他一起葬身火海,不得入土为安。 李妙好像听不见听不懂,她扬起被打得不见娇媚的脸,半羞半涩的攥着袁骁泱的袖口,“夫君,我嫁你三年有余,你可曾心悦于我?” 他也曾问过她这句话,彼时她被谢氏怒揍,同样顶着一张不甚美观的猪头脸。 一句戏问,还一句真切相问吗? 袁骁泱眉眼微颤,他摇头,再摇头,“我不知道。” 他才是情窍晚开的那一个,失去才想要珍惜,也许要等李妙也死了,他才能想清楚他对李妙又是何观感。 无解的死循环。 “不知道也没关系。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李妙羞涩不改,像往常亲近时那样倒进袁骁泱怀中,“我心悦你。三年前我答你这话时,说的是不由命。如今我说这话,只由心。我真心心悦你。” 袁骁泱垂下手,一直攥在掌心的汗巾松脱落地,翩翩然浸染一地雪污。 老天其实很公平。 他才了却一段心结,又生出一段烦恼。 临到了,他的世界又有了新的难题,新的乐趣。 他到底,心悦过李妙吗? 不会有答案了。 他要死了啊。 真遗憾。 李千却知自家大人已无遗憾,遂冲替代知府衙卫的九字军精锐暗打手势,潮水般退出正院,潜出袁家宅邸。 李松高举双手,手指一松,砰砰砸下明火高卷的火把,转身抬脚,抖落一身尘土。 容怀也抖落一身疾行尘土,他疲倦到青白的面上再无好脾气的笑容,冷冷看向疯魔的王环儿,“我不后悔听了母亲的话,给你个空头名分,留你一条生路。只后悔曾经错付情意,瞎了狗眼。” 王环儿捧着烂脸咯咯笑,呆滞的目光盯着虚空,呐呐念,“潜哥哥,潜哥哥,是我的,我的潜哥哥。” 容怀轻闭双眼,转身跨出柴房,扬袖道,“处理干净。” 亲信绷直手中白绫,如鬼影扑向王环儿,光影变幻间,残破的柴房承尘发出嘎吱嘎吱响,悬在半空的绣鞋晃啊晃,啪嗒落地。 三年后真吊死,还三年前假上吊。 容怀背手而行,行至亮着暖黄灯火的主院脚步渐快,抬手抹了把脸,扬起润和笑容,低头看一眼熟睡的小小男婴,握住李娟搭在襁褓上的手,低声开口,“七姨娘,已经送进郊外庵堂。” 侩子手附身的谢妈妈在找到李英歌之后,瞬间变回寻常仆妇,念着期间杀了不少受牵连的长史府下人,其中不乏无辜者,直囔着要赎业障,表示看在李娟和新生儿的面上,七姨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剃度入庵堂做苦行尼姑,不得救济供奉,吃穿用度靠自己的劳力换取,死活由己。 如果七姨娘不曾来东北,也许就没有之后的事。 如果七姨娘不曾来东北,也许就无法误打误撞找到李英歌。 因果循环,难解难休。 如今的清苦庵堂,还曾经的家庙。 李娟无情无绪的牵起嘴角,默然无声。 “谢妈妈说,她下半辈子都要吃斋念佛,拜无量天尊了。”容怀不劝解不安慰,只温和一笑,笑得松快而清朗,“阿娟,谢妈妈不光是为了赎杀生的业障,还是为了给乾王妃祈福。乾王妃,有孕了。” 李英歌,怀孕了? 李娟愣愣啊了一声,连日来浑沌紧绷的心弦乍然松懈,紧紧扣住容怀的手指,用力再用力,滚下欢欣热切的泪珠,“大叔,真的吗?大叔……” “都是做娘的人了,再不是小姑娘了,可不作兴这样哭的。”容怀微笑,将李娟轻轻揽上肩头,抚着她一抽一抽的背,“是真的,是真的。乾王妃好好的,她肚里的孩子也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别再让母亲,让我担心了。” 轻浅话音落下,祁东州另一头的袁家宅邸却是火光熊熊升起,染红半片夜穹。 吓得打更的更夫顶着铜锣一顿乱敲,咣当咣当大叫着,“走水啦,走水啦!” 他趔趄得屁滚尿流,满城民众却是击节叫好。 该! 一报还一报,原定北候府死后成灰,袁家人被烧成狗,都是活该! 沉冤得雪,晴空朗朗。 “淇河李氏内二房大仇报尽,老天都开了眼,雪都他妈的停了!”真热血正气的东北百姓奔走相告,说起最新的八卦头条,“怪道这些日子乾王妃不见客不露面,原来是有了大好的喜讯!咱东北乾王府要有小主子咯!来来来,大家伙开个盘,看是咱们的玉面杀将后继有人,还是咱乾王妃再给咱添个一样贤惠、温婉的小郡主!” 买定离手,赌男赌女咯! 有人甩着热汗跳起来,“赌个蛋啊!祁东商会为着这大喜事儿,名下各商铺酒楼正搞年货特卖哩!买一送一,现成的便宜不捡,还赌个啥子哟!赶紧去抢啊!” 又有人边路过边补充道,“还有针工坊!谁家有五十以上的老人,十岁以下的孩子,都能白得一件过冬的袄子!哪家有那有孕有喜的孕妇、产妇,还能往慈善堂记个名,核实无误就能白领两吊年节钱呐!” 众人一阵欢呼,才抬脚又被人喊得调转了方向,“大家伙都先往乾王府去啊!正派赏钱呢!抢得着年货、袄子和钱,乾王府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能抢得着的!” 满城喧闹,乾王府外人头攒动,乾王府内更是人人喜气盈腮。 汪曲送走第十位被他家王爷重金请来的大夫,看一眼争抢赏钱的老百姓们,笑得老脸皱成硕大的菊花,怒放着一脸笑意,脚步轻快得跟瞬间年轻了十岁似的。 迎头撞上乐呵着一张娃娃脸的小福丁儿,不由佯怒道,“鬼精的混小子!谢妈妈都晓得大夫一走,枫院就该留给王爷和小王妃,场子都清了,你小子还不识相的留着碍什么眼!” 小福丁儿才刚溜须拍马完毕,甩着自家王爷赏的玉佩,正品咂着这独一份儿“恩宠”的酸爽,闻言娃娃脸亦是笑成一朵菊花,“干爹诶,您可别眼红我的赏。这玉佩难得,恕我不能孝敬您咧。” “小福全儿认你这个干弟弟,我可不是你干爹。”汪曲好心情的踹一脚小福丁儿,脸色一正,“昭武将军可安置好了?” 李松不过是拼着口气,放完火一出袁家后门,就倒下了。 换马不换人的疾行,腿间水泡早已脓烂一片。 小福丁儿一想起来就牙疼,嘶着气道,“正想跟您说这事儿呢。昭武将军另有事禀报,王爷这会儿不得空,您先走一遭?” 汪曲老眉毛一挑,拽着小福丁儿转向外院客房。 枫院无人走动,喜色暗中涌动,上房内室一片静谧。 即便请过老太医,又请了十位大夫一再确诊,一再肯定小媳妇儿和小宝宝都好得很,萧寒潜仍没有从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中回过神。 他只觉自己身在梦中。 确切的说,他不是身在梦中,而是被小媳妇儿软软的压在身下,身处大床一头,一退再退靠上床板,仰着脖颈无法动弹。 他一手搭着堆叠成团的锦被软枕,一手小心翼翼的护着趴在他身上的小媳妇儿,喉结一动又一动,半晌才得以喘息,觑着空顶开小媳妇儿过分主动的唇舌,轻轻含着小媳妇儿的唇瓣,哑声道,“媳妇儿,媳妇儿,亲够了吧?” 有外人在时,小媳妇儿就粘着他不肯放,当着下人大夫的面歪在他身侧,牵着他的手,玩着他的长指。 没有外人时,小媳妇儿就果断推倒他窝上大床,哼哼着还要亲亲,嫌弃他太轻柔太心不在焉,就压制他攀上来,亲一下不够,还要再亲。 都说一孕傻三年,小媳妇儿傻的方向好奇怪。 以前也不见她这样热情,这样歪缠。 又好,又不好。 他真怕不小心就伤着她。 他不动声色的调整好歪斜的姿势,重新将小媳妇儿稳稳的抱坐在怀里,低头亲小媳妇儿润润的眉眼,“别再亲了,嗯?该喘不上气了。你难受吗,肚子呢,小宝宝会不会难受?” 才一个月出头,小宝宝还没有感知吧? 李英歌迷迷糊糊的想,伸出舌头舔过水润的唇瓣,满眼只看得见萧寒潜开合的薄唇,嘟着嘴又凑上去,“不难受。寡虞哥哥,我还要亲亲。” 消毒完毕,思念仍狂。 她只想和她家夫君腻在一处,再也不要分开了。 “我想死你了,寡虞哥哥。”李英歌蹭阿蹭,蹭上萧寒潜的下颚,扬起头咬他冒出青青胡渣的下巴,“还要亲,好不好?” 她撒娇,他投降,细细密密的迎合她,声线旖旎,“我也想你。” 想得,都快要死了。 第352章 一朝回到解放前 净房内水汽袅袅,汤池里水波泛涟漪,一圈圈扩散倒映水面的猿背蜂腰,折射得时动时静的刚美肩胛骨、漂亮凹陷的腰窝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萧寒潜长指抵下颌,捻着剃刀的手一起一落,半光着的周身笼着一层水雾,俊颜朦胧,声音也朦胧,“所以,是在蔷薇花墙那一天……怀上的?” 他刮胡渣的动作慢下来,长指竖起一根又一根,俊颜一歪,求证道,“媳妇儿,是哪一次?” 鬼知道! 她家夫君除了头一回在画舫那晚,勉强算怜香惜玉外,其余哪回干坏事的时候,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哄她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过后还有最后一次,撮弄得她腰要断泪要干嗓子哑,她分得清是一天中哪一次才有鬼! 李英歌氤氲着热汽的小脸微微发烫,哼哼着跳过话题,“寡虞哥哥,我帮你刮胡子吧?” “不行。”萧寒潜顿时不朦胧了,拒绝得干脆而果断,“谢妈妈说了,你现在不能碰利器。乖,你想陪我就陪着,只看别动手,我自己刮,很快就好了。” 他端坐池边玉石矮凳,李英歌窝在墙角罗汉床上,卷起裤脚的小腿晃啊晃的“哦”了一声。 “腿别乱晃。”萧寒潜简直没脾气,拽着矮凳拖到小媳妇儿跟前,曲起的长腿抵上小媳妇儿的脚,无奈哄道,“别失了平衡,要是一个不稳磕着碰着怎么办?老老实实坐好,嗯?” 李英歌抿着嘴笑,伸手去戳萧寒潜的手臂,咕哝道,“寡虞哥哥,你是不是又瘦了?” 那三天他过得就像行尸走肉,睡不着吃不下,只勉强记得汪曲虎着脸,逼他用了些汤汤水水。 时过境迁,他爬出地狱飞升天堂,如今小媳妇儿在眼前,小宝宝在小媳妇儿肚子里,他身心除了快活二字再无其他,不必让小媳妇儿知道,他曾如何灰暗度日。 “媳妇儿,都是因为你。”萧寒潜轻声笑,蹦起肌肉颠了颠小媳妇儿白嫩的小手,“都是因为太想你,想得衣带渐宽,人都消瘦了。” 噫! 她家夫君的情话好酸啊! 酸得李英歌心尖微微疼,她不深问不纠结,只翘起嘴角娇娇道,“那是不是要奖励你的深情厚谊,亲你一下?” 以往这类话都是他在说,如今却被她挂在嘴边。 萧寒潜扬起剑眉失笑,忙丢开剃刀抹干净脸,凑近小媳妇儿贴上来的小脸,很听话的让她奖励他。 今天小媳妇儿主动亲他多少回了? 真跟亲不够似的。 萧寒潜如松脊背瞬间弯折,长臂抵上罗汉床,倾身纠正小媳妇儿越吻越斜的小身板,带得她端正坐好,怕她压着小肚子怕她被水雾熏着,辗转着反客为主,带着她换气带着她的节奏。 李英歌漾开笑脸,吮一下啄一下,末了贴着萧寒潜的嘴角笑,“都是皂角泡泡的味道。” 清爽又青香。 像翠竹的味道。 萧寒潜也笑,追着小媳妇儿回啄一下,眼看她双眼蒙水雾小脸红扑扑,不敢放她在热气蒸腾的净房久待,小心翼翼抱起来,拢住她一翘一翘乱动的小腿,大步转出净房。 净房地滑,他不让她自己下地走路,干脆连鞋子也不给她穿,先抱她进去又抱她出来。 李英歌声音甜得像蜜,“寡虞哥哥,我日子还浅,都还没显怀呢。不必这么小题大做。你看瑾瑜姐姐,肚里的小宝宝都快七个月了,还在外头游山玩水呢。” 萧寒潜顿时黑脸,冷哼道,“你别跟陈瑾瑜学。她从小到大就是个不省心的疯丫头,净会折腾自己折腾别人,你别不学好。” 他才黑完陈瑾瑜,就被小媳妇儿折腾了。 才将小媳妇儿放上软软的大床,小媳妇儿就跟藤蔓似的纠缠上来,咕哝着还要亲亲,果断堵住了他还没黑够陈瑾瑜,“教导”够小媳妇儿的嘴。 只怕今天亲亲的次数和时长,已然远超往年他欺负小媳妇儿加起来的总和。 小别重聚,本该是干柴遇烈火。 偏他顾忌着小媳妇儿的身子,只能忍心动气的克制着。 然而亲得多了久了,某处的本能已然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 萧寒潜在心里哀叹,护着小媳妇儿躺倒,侧身垂头,一时迎合一时反攻,裹着彼此鼻息的声音瓮瓮含糊,“媳妇儿,别闹了,嗯?你睡会儿吧?不累吗?” 以往这类话都是她在说,如今却吐自他的口。 床笫之间,她终于能翻身做主把歌唱了! 李英歌心下偷偷坏笑,睁开朦胧双眼迎上萧寒潜隐忍的目光,小手蹭啊蹭,一路蹭到他的要害处,一探一摸又一握,指腹转着压着,小小声道,“寡虞哥哥,我想你,我也想它。” 救命…… 小媳妇儿又开始磋磨他了…… 萧寒潜几乎趔趄瘫倒,忙支肘撑起身子,胡乱抓过锦被盖住二人腰腹,不准小媳妇儿侧身,只稍稍贴近一点,长出一口气渭叹道,“媳妇儿,好媳妇儿,你别乱动。你想……它,就用手好了。只用手就好。” 哎哟喂! 瞧这想要又憋闷的口气! 李英歌在心里笑得打跌,面上小脸攀红霞,偏要拿话激他,“老太医和谢妈妈都说,过了三个月坐稳胎后偶尔……那啥没关系的。寡虞哥哥,要委屈你几个月了。” 委屈死他算了! 才委屈过三年,又要委屈将近一年。 他恣意挞伐过,品尝过人世间最噬人心魂的美妙滋味,如今再要他戒荤茹素,折磨程度无异于成倍成倍的翻。 简直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萧寒潜无奈收回隔着锦被按着小媳妇儿的大手,长指覆面,盖上翻涌着情动的眉眼,压着嗓子自我排解,“媳妇儿,那你说三个月后能怎么……做?陈瑾瑜那本小册子第三部,后半本是不是有画应此情此景的……姿势?” 他放任小媳妇儿在他身上捣乱,几近自暴自弃,描述着葳蕤画面,聊以望梅止渴。 某处越发精神奕奕。 李英歌一面坏笑一面又心疼,使尽百般手法侍弄她家夫君,软糯的声音十足迷惑人,“寡虞哥哥,我想吃羊蝎子火锅,还想吃冻柿子、冻梨子、冻苹果……” 救命…… 小媳妇儿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威胁”他。 他被她捏着要害,只得俯首称臣,脑中过了一遍羊肉补虚抗寒、补养气血、防病强身的种种好处,说服完自己再说服小媳妇儿,“今晚的宵夜可以由你好好享一顿羊蝎子。但是冻的瓜果就别想了。要吃也行,我先帮你捂热了,再吃。” 捂热了是什么鬼! 那还叫冻柿子吗! 李英歌啼笑皆非,晓得得寸进尺无能,仰起好生无辜的小脸,勉强退而求其次,“那我要吃你的嘴。” 她家夫君的薄唇凉凉的,比凉粉果什么的好吃多了。 萧寒潜支着俊颜的手肘险些软倒,痛并快乐着给小媳妇儿吃,唇瓣凉意渐渐再次转暖转热。 他满肚子坏水使不出来,难得如此乖顺,任小媳妇儿宰割,却关不住漏出唇间的沉沉喘息声。 迷迷蒙蒙间忽觉不对,垂眸去看小媳妇儿复又枕在他臂弯上的小脸,才惊觉小媳妇儿眼皮正打架,挣了几下转瞬睡着。 小手还牢牢握着某处。 萧寒潜哑然,又好笑又无奈,偏没有半点脾气,忙轻手轻脚的退开来,细细掖好被角,倾身轻吻小媳妇儿安宁的睡颜,然后颇有些郁卒的起身下床,低头瞥一眼高扬的某处,默默转进净房,自己动手解决了一回。 他脚步飞扬,转出枫院的俊颜亦飞扬,抖袍落座外书房书案后,面瘫脸变轻浅笑脸,抬手做请,“坐下说话。” 瞎子都看得出来,自家王爷的心情好得不行。 汪曲瞥一眼尚显疲惫的李松,掖着袖子先禀道,“昭武将军才入北直隶,就有宫中天使找去了落脚的驿站,说是皇上已阅王爷送去的密折,命御史台、顺天府将原定北候府、袁家的罪行昭告天下,夺原定北候府侯爵,由昭武将军承袭。” 圣旨由李千收着,只等萧寒潜亲自出面,交由知府大人昭而广示。 此番雷厉风行、手段狠辣,内二房要重掌宗族,将军府转成候府,淇河李氏族人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知府大人知情识趣,早早备好文书,只等李松哪天心情好来办手续。 萧寒潜闻言颔首,薄唇一挑,“我要做父王了。” 瞧这牛头不对马嘴的答的啥子哟! 完了。 他家王爷反射弧太长,议着正事回的却是私事。 真是一朝回到告白时,他家王爷又开始言语错乱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家王爷这么呆萌! 汪曲不忍直视萧寒潜,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继续笑道,“天使还说,皇上的意思,不必劳烦侯爷亲自进京陈情,只需补一份奏疏,收入礼部、顺天府留底即可。命侯爷接掌原定北候的所有职务,领东北大营将印,统管东北所有卫所。” 他果断换称呼,不再喊昭武将军,喊侯爷。 萧寒潜跳跃的思维却仍未回转,俊颜扬笑,笑容令人炫目,“我要做父王了。” 瞧这车轱辘话说个没完的呆萌样儿哟! 完了。 小王妃还没一孕傻三年呢,他家王爷先就开始冒傻气了。 汪曲抬袖遮面,没脸看萧寒潜,默默冲李松使了个眼色。 李松转头看向上首,扯着嘴角,五分欣喜五分不自在,“我……要做舅舅了?” 汪曲满脸黑线。 得了。 这也是个不务正业,尽冒傻气的! 第353章 夜半远客来 萧寒潜挑眉,长指轻敲书案,“如今你血仇已报,门楣已振,又有爵位、功业加身,合该用心考虑考虑成家传嗣一事。于公于私,重旺候府香火亦是传承要事。” 与其惦念着做他家小宝宝的堂舅舅,不如趁早自己娶妻生子。 当年李松曾说要先立业再成家,如今也算夙愿得偿。 李松闻言嘴角再扯,面瘫脸不自觉柔和下来,“多谢王爷挂念。此事,我全听王妃的意思。” 他曾答应过李英歌,等一切了结后,再由李英歌和谢氏为他的婚事做主。 心境已变,承诺不变。 说着一顿,又补充道,“年节在即,且王妃不宜操劳,还要劳烦王爷展眼。您和王妃选的亲事,我必不辜负。” 正月里不兴嫁娶,过完年李英歌的胎也坐稳了,他相信萧寒潜和李英歌的眼光和心意,也相信,历经之前种种,了却心结后,能悉心经营属于他的爱情和亲情,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父母阿姐的在天之灵。 萧寒潜淡然嗯了一声,打定主意自己定门庭查履历,只把最终人选拿给小媳妇儿过过眼就罢,只道,“你既全心托付,我必不会让你失望。如此,你就专心坐镇东北大营,处理军务是一,与狄戎议和是二,我会派人知会张枫、江中良一声,再让容怀从旁协助你。与父皇、朝中来往,只管交给江中良把总。” 李松微愣,“王爷不回东北大营了?” 萧寒潜俊颜微亮,再三重复道,“我要做父王了。” 所以有事请早,无事勿扰,他要陪小媳妇儿,顺便在家办公。 李松会心一笑。 汪曲在一旁犯嘀咕,总觉得他家王爷不像在关爱下属,倒像在拿李松当黄花大闺女打发。 恨不得李松早日嫁出去啊呸,早日娶媳妇儿过自己的日子,少出入乾王府在小王妃跟前晃似的。 王爷酿的是哪门子干醋? 世间男女情,果然不是他一个太监能懂的。 他一捞袖子,果断把又要歪了的楼正回来,掖手继续禀道,“京里正闹着件’稀奇’事儿。大朝会时有御史参太子殿下私德有亏、祸乱后宫,偷庶母妃养下私生孩子。那作为人证的‘私生子’,据说是夜半被不知名人士丢到那位御史家门口的,身上戴着太子殿下的随身玉佩,并一份举证书信。” 李松面色一正,“我入北直隶时就有所耳闻,想来皇上正为此龙颜大怒,不欲朝中再生波澜,才命天使出京代为颁旨。此事在先,忠叔送来的密信在后,我这才能放心半路改道,折返回祁东州。” 选在此时爆出此事,恐怕坤翊宫和东宫,都别想过个好年了。 真私生子鞭长莫及,就弄出个假私生子来。 皇后再雷厉风行,也抵不过暗鬼贼心不死。 萧寒潜眉心一蹙即松,嗤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且让父皇头疼去。我们……只管好脚下这一亩三分地就是。” 汪曲和李松齐声应是,却见李松冲门外打了个手势,面瘫脸略沉重,“还有一事。忠叔动用各处分会、商铺的暗桩彻查王妃踪迹时,在临近北直隶的邮驿截获了一样东西。是原定北候府李七小姐,于满门抄斩前日送出,寄给冯庶妃的。” 李千应声而入,躬身将包裹和信件奉上。 萧寒潜看罢眸色一凝,抬眼看向汪曲,“哪个李七小姐?” 汪曲暗道得咧,他家王爷眼中只有两种人——男人和小王妃,除小王妃外的其他女人大概只能算面目模糊的另一种生物。 遂简单介绍了下李七小姐的生平事迹,末了阴沉着老脸道,“做不了乾王府的人,做了原定北候府的鬼,这是死了还想着借冯庶妃的手,来害我们王妃。” 萧寒潜搭在包裹上的长指忽而一挑,将包裹和信件丢回李千手中,“把东西交给小福全儿,让他另外拓印一份笔迹,收件人由冯氏改成……贤王妃。你亲自去,再亲自交给邮驿。莫伸张,莫外泄。” 李七小姐已死,不能以牙还牙,却能祸水东引。 从冯欣采这头论,李七小姐也该叫冯欣爱一声“表姐”。 想乱他后宅? 他就“帮”李七小姐乱一下自家亲戚的后宅。 至于后效如何,端看冯欣爱如何选择。 冯欣爱的身后,站的是贤王和郑国公。 李千想通一半糊涂一半,汪曲和李松却是无声对视,心下不由齐齐一凛。 三人领命,却行退出外书房。 萧寒潜垂下眼脸,目光落在案角黄历上。 腊月将尽,年历要变,只怕这天,也要变了。 “这天一变,瑞雪过后必是丰年。老天护佑东北,亦是王爷、王妃大善大义带来的福气。”容老太太斜坐炕头,亲自来送庄里雪晴后收的第一茬蔬果,慈蔼而不失恭谨的道,“王妃这怀像也是个有福气的。和阿娟当初一般,不晕不吐,唯独爱吃又鲜又嫩的蔬菜、水果。阿娟一听庄里来送年货,忙就央着我给您送来最最好的。” 她不揪着前事不放,也不提李娟如何心灰又如何振作,只说些琐碎日常,似寻常长辈,细细关怀着小辈孕期调养。 观她之前下手处置长史府下人,就知她是个一旦有决断,就不拖泥带水的爽利人儿。 容老太太是个好长辈好婆婆,也是个好祖母,她折身教一同前来的容谨,“来前你是怎么答应你母亲的?不是要帮诀哥儿给王妃请安吗?” 李娟的长子单名诀,容谨闻言忙挥舞着小手道,“漂亮姐姐,弟弟不会说话,我帮他请安。” 他进府后就养在容老太太膝下,又有奶娘、丫鬟尽心看顾,和王环儿没有半毛钱交集,心中无阴影,只有干净的纯白。 容老太太将他养得很好,容怀也教得很好。 李娟有个好丈夫,孩子们也有个好父亲。 李英歌微微笑,戳着容谨长胖的小脸,“谨哥儿真懂事,真聪明。想不想吃冻柿子?奖励你吃半个,好不好?” 容谨小脸一亮。 李英歌却是小脸微皱,她家夫君管得严,她吃不着,看别人吃过过眼瘾总行了吧! 于是嘴角偷抿眼冒绿光,看着容谨接过冻柿子小口咬,自己暗搓搓砸吧嘴。 容谨眨着黑亮凤眼,呼哧呼哧颠着手中冻柿子,踮起脚送到李英歌眼前,歪着胖脸道,“漂亮姐姐,给妹妹吃。” 他记得之前母亲李娟喊饿,就是还在肚子里的弟弟饿了,是以糯声礼让。 容老太太听他张口就是“妹妹”二字,眼皮一跳,忙去看李英歌和谢妈妈的神情,见二人似不以为杵,心头微定,“小孩子家家的,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谢妈妈了然一笑,“您这话不对。小孩子的话才准。这下正好,我们王爷呐,正心心念念想要个闺女呢!” 容老太太展颜,容谨捧着冻柿子跳,“妹妹,妹妹吃!” 李英歌莞尔,扼杀馋意拒绝道,“妹妹不能吃冻的东西。” “妹妹怕冷吗?”容谨左看容老太太,右看谢妈妈,腾出一只手轻轻抚上李英歌的肚子,“漂亮姐姐,我帮妹妹暖暖。” 众人一阵笑。 李英歌心都快化了,却抵不过精神困顿,端茶送客后,就忍不住接连打哈欠。 她搭着谢妈妈的手臂,不禁摸了摸尚平坦的小腹,失笑道,“要真是个闺女,寡虞哥哥该高兴坏了。” 说着手一顿,忽然问道,“王嬷嬷是什么时候去的?” 谢妈妈扶着她躺上大床,一面掖锦被,一面随口答道,“送回田庄的当晚就不行了,转天就抬出田庄,送去郊外埋了。” 当晚王环儿就背着心腹婆子找来乾王府,半夜王嬷嬷彻底嗝屁,身边送终的只有心腹婆子一人,陪葬的也只有心腹婆子一人。 李英歌心神一晃。 谢妈妈错眼见李英歌若有所思,不由嗔道,“这会儿还问那些个晦气人做什么?困了就睡吧,等王爷回枫院,我再喊你起来用些宵夜。” 李英歌压下心绪,笑着点头。 萧寒潜也笑着点头,扬起下颚亲一下小媳妇儿的眉心,又低头隔着衣裳去亲小媳妇儿的肚子,“闺女好。你看,连眼睛最干净的小孩子都说你怀的是闺女。肯定没错。媳妇儿,我们的闺女今天乖不乖,有没有闹腾你?” 李英歌表示无感,她用过宵夜正捧着果露润口,低头看她家夫君的后脑勺,冷不丁求福利,“寡虞哥哥,你这么高兴,不如我们小酌一杯庆祝一下?” 小媳妇儿又想趁机忽悠他! 想得美! 萧寒潜凤眸一挑,抬眼乜着小媳妇儿,话却是对着小媳妇儿的肚子说的,“闺女,你将来可别学你母妃,净会对你父王使坏,不听话。我媳妇儿不乖,我闺女乖。” 还真就闺女闺女的叫上了。 李英歌歪在萧寒潜肩头笑。 萧寒潜也觉得自己有点傻,摸着鼻子耳根微红,干咳一声抱住小媳妇儿,哼道,“别笑了,吃饱了就老实睡觉。今晚……不准闹我,嗯?” 他家小宝宝就是他最甜蜜的负担,害他受尽小媳妇儿的折磨。 李英歌越发笑得不行,揽着萧寒潜的脖颈眨眼道,“那你亲我一下。” 又要亲亲! 萧寒潜好生嫌弃,身体却十分诚实,亲着小媳妇儿一路走回内室,嘴里忙手里也忙,扯着锦被软枕安置好小媳妇儿,唇舌间忽然没了动静,退开一看,小媳妇儿又半道睡着了。 完了,他家小宝宝将来会不会是个小懒虫,怎么小媳妇儿有孕后这么嗜睡? 萧寒潜探手覆上小媳妇儿的肚子,垂眸看着小媳妇儿粉嘟嘟的睡脸,又是纠结又是苦恼。 谢妈妈却是又惊又吓,一听守门的婆子来找,老眼皮就一阵狂跳,每回有人半夜叫门都没什么好事儿! 她瞥一眼静谧的上房,披衣只身出了穿堂,就听婆子压着声音道,“杨妈妈来了!说是虚弱得迈不动腿,门房也不敢胡乱搬动,还请妈妈亲自去一趟。” 夜半远客来,谢妈妈万没想到会是杨妈妈,一愣过后忙直奔门房。 第354章 浪子回头金不换 杨妈妈一身尘土,形容破落得像会进出气的鬼似的瘫坐门房,一见谢妈妈就喊“老妹妹”,泪水扑簌簌滑出两道灰黄的痕迹,“夫人,夫人不行了!” 忠叔派人各给李松和李承铭送去密信,李松半道折返,李承铭却是频繁离家出城,暗中排查左近踪迹,他虽已是在禁卫军历练过的百户,但到底年幼资浅,架不住谢氏觉察出不对后的套问。 谢氏近年本就小病不断,再扛不住女儿失踪的噩耗,这一倒下,面色恍若金纸。 偏李英歌失踪一事秘而不宣,找到人后更需谨小慎微,务求不漏风声,是以再去信告知李承铭,一来一往间,和早已离京的杨妈妈错了道儿。 杨妈妈换船换马,熬得只剩皮包骨头,一心挂两头,又是夜半闯宵禁入城,哪里知晓最新消息,只强忍着悲恸吐出完整字句,“夫人茹素三年,一心记挂英哥儿的身子和肚子,熬坏了自己的底子不让说,这下哪里还挺得住!撑着口气赶铭少爷离京,只道没找回英哥儿,她就是死也要睁着眼等!” 忙乱着端茶抬炭盆的门房一愣,暗道好一场乌龙,这下报平安、报喜的信又要耽搁了! 谢妈妈亦是好叹好笑,嘴角一翘眼泪却滚下来,用力顺着杨妈妈的心口嗳声道,“老姐姐,我的老姐姐诶!英哥儿没事儿,没事儿!不仅没坏事儿,还有大喜事儿!我们英哥儿,要给夫人添小外孙了!” 杨妈妈瞠大双目,抬手往虚空一抓,似要抓回脱壳游离的神魂,随即猛地弹跳起身,怒撸一把泪脸,大喜道,“我得回去,我现在就回去报喜!” 她泪中带笑,谢妈妈笑中带泪,忙劝道,“你这副身子骨可不能再折腾了!” “英哥儿有喜,那就是大罗神仙也捏不出来的灵丹妙药!”杨妈妈原地满血复活,只差没长出翅膀直接飘走,“我能缓过来,夫人更能!我这就走,我来过的事儿不必让英哥儿知道,省得再闹个不好,伤了肚里的小主子,夫人不放过你,我也不放过你!” 谢妈妈两厢一权衡,咬牙应下,忙点王府侍卫护送并备上丹药补品,暗搓搓塞过一根吊命的老参,握着杨妈妈的手语重心长道,“老姐姐,你是回去报喜的,自己个儿掂量着身子,转头传回的要是丧报,我就骂翻你的坟头!” 真情意重托付,出口却是“恶语威胁”。 谢氏带出来的人果然画风诡异。 杨妈妈咧着嘴笑,连呸三声,一扫来时鬼魅气短,带着喜庆光环飘走。 她舌根压参片,日夜疾行,摒着一口气飘回京城。 李家满院沉寂,主院厢房已然备好寿材只待装裹,上房内人满为患,康家老太太、康正行并其兄嫂守在正堂内,相对无言坐立不安,内室床边坐着李姝和李子昌,左右侍立的大丫鬟们死死咬着嘴唇,垂着头不敢抬不敢看。 怕抬眼对上气若游丝的谢氏,就会忍不住嚎啕大哭。 谢氏最烦人哭哭啼啼,她们不敢,不想,不愿让谢氏心烦。 哀戚氛围压垮了所有人的脊背,杨妈妈却是腰板笔挺,直直滚下马车,手脚并用的活像僵尸跳,径自弹进内室,戳着膝盖怒抱床柱隐晦道一句“英哥儿平安无事”,后又吊着嗓子响亮道,“英哥儿有喜啦!” 室外康家人不知隐情,听见后半句一愣过后,忍不住低声欢呼。 谢氏勉强吊着的精气神一松,欣慰一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也可以安心去了……” 嗯? 杨妈妈说什么? 女儿有喜了?! 那还安心去个屁啊! 谢氏猛然睁眼,亮红灯的血槽顿时满绿,怒拍床板惊坐起,枯瘦的爪子一挥,“一个个的还哭丧着脸杵在这儿做什么!等着给谁送终呢!快!给我切一把老参,再把汤药端来!杨妈妈去!给老娘弄桌大鱼大肉来!多放油多加料,不要清口的,就要重口的!” 里外众人:“……” 谢氏这是回光返照呢,还是诈尸呢,还是真的心药医心病真个好了? 康家人再顾不上避让,忙忙涌进内室,只见杨妈妈扬起笑脸连连应诶,拖走同样露笑的大丫鬟们,果断撸起袖子整治酒菜。 而李姝却是惊疑不定,抖着唇道,“娘,您这是……” “老娘就是死,也要等英哥儿生下孩子养大孩子送孩子嫁娶,孩子再给我生重孙后再死!”谢氏满面红光,咔咔咔活动着筋骨,掰着手指嘿嘿道,“满打满算,老娘勉强再活个三十年罢!快收起你们那副见鬼的小样儿!老娘这三年斋戒没白做!阎王老子且收不了我!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酒肉穿肠过,她且代佛祖天尊吃顿好的,聊表谢意。 今后为了女儿和小孙孙,还吃个屁素。 养回胖模样才是正经事。 谢氏砸吧着淡出鸟的嘴,李姝嘟起嘴掉下泪,“娘,您吓死我了。您,您好偏心……” 她嘴里抱怨,心里却盼着谢氏一直偏心下去,这样只要妹妹好好的,谢氏就能好好的。 谢氏嫌弃的推开李姝的涕泪脸,“起开。老娘快饿死了,没力气哄你。” 会觉得饿,就是真没事儿了! 李姝破涕为笑,被李福急急拖来的裘老院正亦是摇头大笑,感叹职业生涯再添闪亮轶事,切完脉药方都懒得开,“夫人心性异禀,且有绵长后福。只管照着之前开的方子温补即可。” 母爱简直神奇,居然能药枯骨活垂死之人。 裘老院正慨叹着飘走,众人亦是唏嘘,果断拍拍屁股散场。 酒菜上桌,室内独留谢氏和李子昌老夫妻俩。 李子昌鬓发本已半白,谢氏倒下后撇下族学不管,日日枯守,一夜白头,此时此刻僵坐着不走,看着谢氏大快朵颐的样子,再无半点嫌弃老妻不雅不美的观感,只觉她活着,这李家,这宅邸,他这副老骨头都跟着鲜亮了起来。 少年夫妻老来伴。 圣人诚不欺我,只可惜他顿悟得太晚。 他握了握搭在膝头的手,缓缓摸上白苍苍的鬓角,开了这些天的第一句口,“等用过饭,你帮我……染染白发吧?” 少年时寒窗苦读,青年时跻身官场,他早早就有少白头的“毛病”,早年夫妻恩爱和睦时,也曾嬉笑对坐窗下,就着阳春白雪,他调染发颜料,她举着梳篦,为他染白发梳发束。 旧日时光,恍若隔世。 自女儿三日回门,他被萧寒潜“敲打”后就搬回了正院,和谢氏又恢复到以前相敬如冰的日子。 这三年,她病一次,他的心就痛一次,悟一回。 原来,他的心还是会为她而痛的。 这一次险象环生后,他不愿再和她冷冷相对,他想再努力一次,不求破镜重圆,只求彼此常伴身边。 浪子回头金不换。 浪子回头金不换? 个屁! 谢氏翻着白眼在心里补了句脏话,一面示意李子昌盛碗汤来,一面怒嚼鸡腿满嘴油光的呸道,“如今没有姨娘帮你染发了,想再让我动手服侍你?行,下辈子吧。” 下辈子。 还有下辈子。 那就好,那就好。 李子昌轻轻诶了一声,搓着鬓角的手缓缓落到胸口,按上藏在衣襟下的算盘珠子。 曾用来砸过他的算盘珠子,女儿离京之前私下转赠给了他,女儿什么都没说,他当时什么都没想明白,如今大彻大悟,只觉沾染着体温的算盘珠子,是女儿送给他最无声的指责,最珍贵的礼物。 莫到失去才后悔,才懂得珍惜。 老妻曾大骂他狼心狗肺,不肯和离。 还好,他们没有和离。 还好,老妻还要活三十年。 李子昌感受着算盘珠子传来的心跳声,他最知道谢氏是什么脾性,他最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他翘起白须,轻声道,“你既大好了,铭哥儿的亲事人选,是不是该好好琢磨琢磨了?” 李承铭年已十二,是该提前把闺秀相看起来,仔细看个三两年,十五岁定亲正正好。 谢氏果断丢开鸡骨头,掖着帕子抹嘴,斜着身子凑近李子昌,“怎么?老爷心里有谱了?你看中了哪几户人家,说来听听?” 她身上有柴米油盐的味道,还残留着大病乍褪的腐朽气息。 李子昌却觉得沁人心脾,缓缓笑起来。 送走裘老院正回转的李福也缓缓笑起来,搓着脚步悄然后退,躬身请示一同退出的小少年,“您看这东北来的报喜信笺,不如先转交给杨妈妈收着?” 李承铭露出明亮的笑容,点头应好。 他离京不久,半路正撞上送信的人,这一回转落后杨妈妈一步,如今喜上加喜,满身疲惫不翼而飞。 他脚下一顿,侧身看一眼亮着昏黄灯光的内室。 窗扇映着父亲母亲碰头低语的剪影,他小脸泛起层层叠叠的红晕。 不是因乍听选妻小话的羞,而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 他心里清楚,浪子回头,破镜却难重圆。 他眼里更看得清楚,父亲在母亲病倒后,是怎样颓败,怎样失魂。 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吧? 李承铭转身抬脚,少年嫩脸上意气风发,脚步虎虎生风。 喜信传遍李家,也先后落入宫中、城阳大长公主府和京城乾王府。 冯欣采扬手扫落一地对牌账本,伏上桌面狠声嚎哭,“我白得个管家、孝顺的名声顶什么用!等李英歌生下儿子,等王爷从东北回来,这王府哪里还有我的位置!我到底是王爷的庶妃,还是李英歌的管事妈妈!” 奶娘无言以对,只得干巴巴的劝道,“既然知道了,总得用心打点份贺礼送过去,整好叫王爷知道您的体贴,您的能干。” 冯欣采闻言越发哭得厉害。 她哭得凄凄惨惨,万寿宫内却是喜气洋洋,太后喜得无可无不可,恨不得搬空私库,都给李英歌送去。 这厢忙着送礼道喜,那厢东北乾王府枫院,却是喜气渐淡,谢妈妈皱着眉头,愣愣看着静谧无声的内室出神,愁结兜满肠。 第355章 我其实并不讨厌你 大雪已晴的地上撒着零零落落的盐,软底绣鞋踩踏而过,留下轻微的沙沙声响,谢妈妈循声回望,忙掖着手迎上前,将早早备好的手炉递过去,“晋宁郡主、雨晴姑娘,事出突然,辛苦二位日夜兼程赶回来……”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我那封邑拾掇清整了,总是要回来的。妈妈不必因此内疚。”陈瑾瑜拢了拢敷满风尘的大氅,捂着手炉表示废话少说,“信上也没说清楚,妹妹到底怎么了?” “府里的老太医拿着脉方请外头的大夫一块儿辩症,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谢妈妈无声叹,眉头拧成结,“气色看着是好的,身子骨也断不出毛病,唯独精神头不好。原先只当是有孕后嗜睡,只是后来越发恋床,叫也叫不醒。最厉害的一次,睡了足足一天一夜。” 一摸脉象,次次不同,一天比一天紊乱。 偏李英歌胃口好气色佳,身心都康健,却越发不记事,成日里醒来就喊饿,吃饱就犯困,清醒的时辰越来越短。 例行请平安脉,得出的结论依旧是“平安”二字。 只嗜睡也有个度,过了度,平安就成了凶险。 谢妈妈想到陈瑾瑜捣鼓的那些阴损药粉,秉持着正邪不分家的铁律,瞒着李英歌,和萧寒潜打过商量就急急去信,将游历在外的陈瑾瑜请回来,只盼医术天分堪称诡异的陈瑾瑜,能辟蹊径施妙手。 陈瑾瑜听罢心下藏隐忧,面上故作嬉笑,脱下大氅丢给雨晴,“裘呆子落在后头,劳烦妈妈代我安置裘呆子和雨晴他们,我自去见妹妹,妈妈且宽心。” 谢妈妈见状心头稍安,诶一声,冲雨晴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瑾瑜掀起上房次间的门帘,就见地上炕上铺着一层层织锦绒毯,炕桌并各样家什的边角都包着色彩各异的棉布,显见是怕李英歌坐卧懒懒磕着碰着,不由扬起嘴角,蹬掉绣鞋踩进室内,啧啧道,“四表哥,你这是宠媳妇儿呢,还是养女儿呢?” 萧寒潜岔开长腿靠坐炕上,腿间叠坐着小媳妇儿,高大身形将小媳妇儿圈进他做成的一方小天地间,二人跟前摆着下到一半的棋盘,他一手握着公文,一手被小媳妇儿握着,由着小媳妇儿自娱自乐,借他的手自己跟自己对弈。 闻言侧过俊颜,深深看一眼陈瑾瑜,启唇道,“吵。坐。” 嫌她废话多,趁早坐。 陈瑾瑜一脸冷漠的表示听懂了,李英歌却是一脸惊喜,抬头甜笑,“瑾瑜姐姐!” “不是嫌我管头管脚,你待在屋里无聊吗?”萧寒潜放下不曾翻动过的公文,低头轻吻小媳妇儿的小脑袋,“我让谢妈妈请陈瑾瑜来陪你,不无聊了,嗯?” 请个比她身子更重的孕妇来陪她? 简直神逻辑。 李英歌抱着脑袋躲,歉然笑看陈瑾瑜。 陈瑾瑜见李英歌小脸羞红,再见萧寒潜旁若无人的秀恩爱,顿时一抹嘴角,表示这狗粮她吃了! 萧寒潜继续撒狗粮,小心翼翼起身下炕,弯身揽着小媳妇儿靠上引枕,柔声道,“不要亲亲了?” 小媳妇儿越发不对劲,也越发粘缠他,睁眼闭眼要亲亲,进门出门也要亲亲。 李英歌好生挣扎,红着脸不敢看陈瑾瑜,拽着萧寒潜的袖口小声道,“要亲亲。” 萧寒潜看着小媳妇儿娇娇的小模样儿,一时喜一时忧,面上故作揶揄道,“那就自己张嘴。” 哎呀妈呀! 妹妹不害臊,四表哥臭不要脸! 陈瑾瑜顿时受到成吨狗粮的暴击,抖着鸡皮疙瘩尿遁,转进屏风后的官房表示是她输了,“二位慢慢亲,亲完再喊我啊!” 萧寒潜充耳不闻,捧起小媳妇儿的脸细致而温柔的吻,顾忌着她的状态不敢深吻不敢重吻,放开甜软唇舌结束亲亲,啄一下小媳妇儿红润的鼻头,“你和陈瑾瑜好好说说话,我就在外面,有事就喊我,嗯?” 李英歌软声应好,松开她家夫君的长指。 萧寒潜套上短靴转出次间。 陈瑾瑜套着短袜转出官房,边捧着肚子重新上炕,边拿手刮李英歌的脸,“果然成亲了就荤素不忌了。我都没脸看!羞羞!” 亲友团里老司机扎堆,陈瑾瑜敢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还说什么没脸看! 李英歌怒翻白眼,蹭到炕桌边,架着手肘支着小脸,歪头嘟嘴,“瑾瑜姐姐,我也想亲你。” 哎呀妈呀! 妹妹简直出得厅堂能阴人,入得闺房能卖萌。 这才叫货真价实的软妹。 怪道惜字如金的四表哥对着妹妹,也成了绕指柔的话唠。 陈瑾瑜按耐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抖着手越过炕桌,十分勉强的送上脸颊,“亲吧。” 李英歌抿唇笑,照着陈瑾瑜的脸颊大大啵了一口。 陈瑾瑜险些被萌化,摸着脸声音比萧寒潜更温柔,“好妹妹,你怀了小宝宝后,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李英歌眨了眨眼睛,“特别嗜睡,老也醒不来。” “来来来,把手伸出来,让我这个不出世的女神医帮你把个脉。”陈瑾瑜笑嘻嘻的搭上李英歌的手腕,心下凝神,面上依旧笑闹无状,“嗯,看来小宝宝是个小懒猫。没事儿,该吃吃该睡睡,顺应身体本能终归没错的。” 李英歌继续眨眼睛,收回手转而问道,“裘郡马可好?” “裘先梓就是个穷耿直的呆货。不值得你挂心。”陈瑾瑜不露声色的打量李英歌的五官、神态,撇嘴哼道,“得知袁家人葬身火海后,居然还偷偷掉了一回泪。我说袁骁泱是恶有恶报吧,他还偏说袁骁泱不过是受家人摆布、连累。我肚子都不扶,就服他!自欺欺人还挺来劲儿,二!” 这样也好。 就让裘先梓固执的保留心中那个最完美的挚友。 左右袁骁泱已经死了。 李英歌不再多说,抱起棋盘摆到炕桌上,“瑾瑜姐姐,寡虞哥哥嫌我下棋太臭,都不肯跟我对局,你陪我正好。” 几个意思? “夸”她棋艺和她一样臭么! 陈瑾瑜怒而撸起袖子,一会儿大叫着要悔棋一会儿暗搓搓偷藏棋子,逗得李英歌笑得不停,乐得手渐慢眼皮渐重,抱着引枕又半道儿睡死了。 陈瑾瑜嬉笑褪去,上前掰李英歌的眼皮,险些掰成白眼也没把李英歌闹醒,她细细望闻问切,情知李英歌这状态,是真不对劲。 她轻手轻脚退出次间,冲背手而立等在外间的萧寒潜一颔首,默然趿上绣鞋,转出上房。 穿堂内除了被谢妈妈请来的老太医外,还有匆匆洗漱后赶来的裘先梓。 陈瑾瑜低声道出诊断结果,三人头碰着头,愁眉不展。 冷眼旁听的萧寒潜忽然开口,声线不带半点情绪起伏,“还不到三个月,如果……没有孩子,她是不是就能恢复如常?” 治病要治根,这是常识。 众人心头大震,默然不能言。 冷血吗? 其实心头在滴血吧! 说出这话的人,才是最痛最难的那一个。 陈瑾瑜惊怔而心酸,愣愣喊,“四表哥……” “话是你说的。”萧寒潜垂眸看向陈瑾瑜,牵动发僵的薄唇,似笑非笑道,“没了孩子,至少她能好好的。以后……就像你说的,我拿她当女儿养就是。” 谢妈妈死死捂住嘴,才没呜咽出声。 “哎呀,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陈瑾瑜眨去眼角酸涩,拍拍谢妈妈又去拍萧寒潜,依然落空没能拍着,只得弹了弹萧寒潜一尘不染的衣摆,“医学解决不了的,就搞搞迷信嘛!” 她也不管众人听不听得懂,招来雨晴披上大氅,排着胸脯保证道,“别忘了,我和妹妹可有个得道出世的师父!他老人家可是能出入青羽观、皇宫的高人!别人请不动他,我亲自去请,就不信他能放着妹妹不管,还闭他的劳什子关!” 老太医也动过请僧人道士的念头,只是他晓得萧寒潜不信这些,不敢胡乱开口,如今开口的是晋宁郡主,忙接口附议。 乾王妃这种邪门的症状,宜急不宜缓,多条路子多一分希望,死马当活马医吧! 萧寒潜不犹豫不质疑,只盯着陈瑾瑜道,“我送你去。” 谢妈妈忙去备车马,裘先梓不放心,却被陈瑾瑜勒令留下坐镇,和老太医一起守着李英歌,再琢磨琢磨病例、医书。 隆冬晴日不太暖人。 陈瑾瑜捂着手炉,搭着雨晴紧紧相扶的手臂,滚地裙裾翻出一片波澜,步伐稳却急。 裙下因身子重而肿胖的脚趿着刻意做大的绣鞋,鞋面有一路紧赶慢赶沾上的泥点子,来不及换顾不上换,衬着华丽的服饰,显得格外的打眼。 近七个月的肚子高高隆起,几乎遮住了脚下的漫漫甬道。 萧寒潜眼脸一跳,收回视线直视前方,紧绷的下颌线条忽而柔和,“陈瑾瑜,我其实并不讨厌你。从来不曾真正讨厌过你。” “我知道。”陈瑾瑜微愣,随即扬起调侃的诡笑,“我也不讨厌你。四表哥,拣日不如撞日呀,趁着气氛好,快喊一声’干姐姐’听听。” 她知道的,宗室那么多同辈小辈,四表哥不认人不认脸,唯独认得她,记得她的名字。 陈瑾瑜,陈瑾瑜。 虽然被四表哥叫得挺讨嫌的,但,也是另外一种肯定吧。 真心对妹妹好的人,四表哥怎么可能讨厌呢? 陈瑾瑜拿手肘拐萧寒潜,“别害羞呀,快叫’干姐姐’。” 萧寒潜黑脸,他忽然很后悔,后悔跟谁走心都不该跟陈瑾瑜走心! 陈瑾瑜有意活跃气氛,正逗着她家四表哥,就见谢妈妈脚底生风的冲回来,“道长!无归道长来了!” 萧寒潜黑脸变冷脸,乜着陈瑾瑜道,“收回前言。” 他还是继续讨厌她好了。 还没过河就拆桥真的对吗四表哥! 陈瑾瑜表示她也要收回前言,四表哥太讨厌了! 心下却是骤然大定。 没事了,没事的。 她去请去求,和师父主动找上门,意义大不相同。 陈瑾瑜俏脸扬笑,没事,妹妹一定会没事的。 第356章 骨骼果然清奇 寒风卷过漫长甬道,分花拂绿间,显出无归道长和灯辛小道长由远及近的身影。 陈瑾瑜抬手招呼,“师父!” “瑾瑜儿,别来无恙。”无归道长不急不缓,曳着广袖飘到跟前,含笑打量陈瑾瑜,又偏头看向萧寒潜,“乾王殿下。” 萧寒潜正身一揖,语出惊人,“国师。” 谢妈妈和雨晴面面相觑,惊愣对视。 陈瑾瑜:“……” 师父的隐藏身份是当朝国师,她咋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呢? 她笑嘻嘻的凑近无归道长,睁着闪亮的杏眼咋舌道,“师父,您真的是那位神龙不见首不见尾的国师呀?” 怪不得成天神神叨叨得那么理直气壮,这份底气,真没谁了。 无归道长纹风不动,淡笑着拍了拍陈瑾瑜的脑袋,饶有兴致的问萧寒潜,“乾王殿下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以父皇对姑母和陈瑾瑜的隆宠,怎会放任寻常术士出入大长公主府,收陈瑾瑜为关门弟子?”萧寒潜侧身做请,一行走一行答,“又有早前青羽观盛传您和’国师’私交甚深、赐婚命格一说,以父皇对’国师’的敬畏,既睁只眼闭只眼不予理会,必是因心中有底。再有陈瑾瑜及笄礼时,江德海对您视而不见,不查不问,反而显得刻意。” 谢妈妈闻言先惊后喜,高悬的心不由放下一半。 陈瑾瑜瞥一眼面冷心细的萧寒潜,心下表示服气,面上一撇嘴,缠着无归道长嗫嚅道,“师父,妹妹她……” “她要是再这样下去,唯有两个结果。其一,长睡不起无法进食,最后汤药茶水也会灌不进去,至此香消玉损。”无归道长说得云淡风轻,清朗目光落在萧寒潜和谢妈妈身上,“其二,忘记的事情越发多跨度越发大,至此心智日渐退化,徒长年岁,行止退回年幼形状。” 陈瑾瑜不知“李英歌”曾痴傻,只觉李英歌方才撒娇的娇憨模样倒应其二的景,面色不由微沉。 萧寒潜和谢妈妈却是心头一凛。 听无归道长未卜先知,谢妈妈另一半心砰的落地,膝盖也砰砰戳向穿堂冰冷地砖,“国师,求国师救我们英哥儿……” “我来此只为此事,诸位大可安心。”无归道长静静看一眼紧抿薄唇的萧寒潜,示意众人止步穿堂,又笑着打发陈瑾瑜,“瑾瑜儿,你留在此处无用,且自去歇息。代为师转告府里老太医和你夫君一声,且散了吧,那些病例、医书,再看也是徒劳。” 陈瑾瑜无有不应,半点不拖沓的带上雨晴,自领命而去。 无归道长掖着广袖,任灯辛小道长陪同入上房,撩起次间门帘,矮身入内。 李英歌深喘一声猛然睁眼,顺着鼻梁就见人中并小脸各处穴位扎着微晃的金针,她一愣过后忽而一笑,偏过被扎成刺猬的脸看向炕沿,“师父,您来了?” 她丝毫不意外,只镇定的神情配上倒插满脸的金针,颇有些好笑。 无归道长扬唇,不甚正经的咦了一声,“乖徒儿,莫非你一直在等为师?” “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李英歌翻白眼,夹得扎在眼皮上的金针一抖又一抖,“您要是不出现,就说明我问题不大,过了刚上怀的这阵子就能好了。您出现了,就说明问题有点严重。” 不是死劫,就是生劫。 她家夫君联合谢妈妈瞒着她,不愿她担心,她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同样不愿他们担心。 她被扎醒的面上仍透着慵懒困倦,盯着无归道长的双眼却黑亮,“师父,您来都来了,就别再跟以前似的,老拿话遛我了吧?” “为师何曾戏弄过你?”无归道长美颜如花绽放,歪头不承认,举止不正经,话倒十分正经,“乖徒儿,你曾问过为师,你族妹将魂归何处,如今天机已到,就算你不信为师,也该当有所了悟。害死你族妹的是王嬷嬷,送王嬷嬷上黄泉路的,是你。 王嬷嬷和你族妹两世牵扯,她身死之日,就是你族妹重入轮回之时。你和你族妹的牵系,比之王嬷嬷只深不浅。是以有孕后,身子承受得住,心魂却容纳不住,才会有此后种种,精气神越发游离不稳。” 果然,果然。 李英歌一脸震惊,探手抚着小腹,“师父,那我是拿孩子当妹妹待,还是当女儿待?” 灯辛小道长忍不住抬眼看李英歌,暗道不愧是被师父看重的头号女弟子,骨骼果然清奇,脑回路也清奇,这时候首要担心的,难道不是孩子会不会先天痴傻吗喂! 他默默吐槽,无归道长无声一笑,表示乖徒儿想太多了,“自然是嫡亲的女儿。前尘惘然,等为师为你做足七天道场,念足七天佛法,你母女二人自会顺遂无事。” 李英歌更加震惊,“师父,您是道士,不是和尚。” 道士客串高僧念佛镇魂,会不会太草率了点? 无归道长很淡定的表示佛道本是一家,抬手似想捋一捋乖徒儿的碎发,优雅指尖停在乖徒儿耳边一瞬,最终落上颈下软枕,轻轻一拍,“睡吧,等你再醒来,一切就都了结了。” 他的话语和动作似透着安抚的温柔魔力,李英歌耷拉着眼皮,强撑着一丝清明道,“师父,我脸疼。” 求拔光金针,她可不想睡着睡着,扎出满脸血。 灯辛小道长一脸冷漠的懒怠再吐槽,无归道长则愉悦一笑,亲自掖着广袖,一根一根,轻柔除去用来叫醒乖徒儿的金针。 二人折身回穿堂,无归道长低声开口,命灯辛小道长下去准备做道场的东西。 谢妈妈一听并没有混入狗血、黑驴蹄子之类的奇怪东西,顿时满怀希翼,“国师,英哥儿和肚里的孩子……” “无妨,且静等七日即可。”无归道长屈膝落座,闲闲接过谢妈妈殷勤奉上的茶,刮着茶盖子轻浅而笑,“乾王殿下也不必再挂怀,你再这样不吃不睡的苦守着,也不过是凭白惹我那乖徒儿心疼。接下来七天,还请殿下避到厢房起居,莫惊扰法事,也好仔细调理下身子,莫等乖徒儿醒来,再见你一副形单影只的憔悴模样。 你既早窥破我的身份,却不曾逼问我当年隐情,可见我那乖徒儿没选错人,眼光倒是不差。当年……你二人赐婚背后,确是我一力促成。李夫人当初放出的流言,说对也不对,说错也不算全错。” 谢妈妈一头雾水。 萧寒潜却是眸色微动。 “我那乖徒儿出生时,天象有异,命格贵不可言。”无归道长呷一口茗茶,呼出一口热腾腾的雾气,笼得他清美无双的眉眼一瞬模糊,“她的守护星,落在胡星之上。殿下和妈妈可知,这胡星乃紫薇玉宫的镇守星宿?” 北斗七星指向胡星,胡星挂着紫薇玉宫,而紫薇玉宫主掌的是天子所在、真龙出处。 彰显的是天权。 启阳帝唯一请国师批过的皇子命格,唯嫡出太子并萧寒潜二人。 彼时太子妃已由皇后内定,启阳帝得知李英歌尊贵命格后,凉夜静坐半晌,对着坤翊宫唯有冷笑,三天后召李子昌抱李英歌入宫,又命萧寒潜前来见未来小媳妇儿,见小小少年一抱小小襁褓,李英歌就不哭不闹,当晚便和无归道长秉烛长谈,三年后,赐婚圣旨引满朝哗然。 启阳帝并非乱点鸳鸯谱,并非有意磋磨萧寒潜。 谢妈妈暗道卧槽,信息量好大。 她瞬间汗透衣襟,咂摸着无归道长的话外之意,硬生生掐断思绪,不敢深想。 萧寒潜僵硬的脊背却是骤然松懈,大手按上椅把缓缓落座,搭着膝头的长指终于不再因连日强压的慌怕而颤抖,“如此,她不会有事,再也不会有事,度过这一次,将来都会好好的,是不是?” 他不在乎什么真龙凤格,他只在乎小媳妇儿。 在乎小媳妇儿是否至此,就能永远好好的,他宁愿她醒着折磨他的身体,也不愿她昏睡着折磨他的心。 太痛了。 他受不住。 无归道长闻言一笑,温润眉眼微微弯起,曼声道,“如你所愿。” 萧寒潜仰头靠上椅背,用力闭了闭眼。 七天似无限漫长,又似无比短暂。 上房门扇应声而开,灯辛小道长深深垂着头,搀扶着无归道长跨出门槛,不抬头不出声,叫人看不清面上神色。 无归道长的形容却清晰落入众人眼中。 俊美五官依旧美艳逼人,只远山长眉已然全白,原本高高竖着的黑亮长发亦是一片刺眼的雪白,清俊身形罩在广袖开襟的月白道袍下,清瘦之余越发显得空荡枯干。 七日,却似过了七十年,不老形容转瞬苍苍。 原本清亮的眸色,亦掩不住沉沉暮气。 用尽修为,大限已至。 谢妈妈慌忙捂嘴,惊愕的眼中泛起水光。 萧寒潜薄唇紧抿,抬脚欲进上房的身形猛地一震,不发一言的立定无归道长身前,撩起袍摆兜头欲叩拜。 大恩不言谢。 “殿下切莫屈膝,你要是真跪下了,我这一生道缘怕是要叫老天损毁一半。”无归道长无谓一笑,托住萧寒潜半倾身形,手上无力,却稳稳止住萧寒潜的大礼,“这本是我和乖徒儿的缘法,一啄一饮乃是天定。如今大道已成,是好事。诸位不必愁苦,我不过是自取所需,得偿心愿罢了。” 他放开萧寒潜,温和笑道,“去吧,我把她……托付给你了。” 萧寒潜长揖到底。 无归道长歪头看他挺俊的背影,偏头冲陈瑾瑜挤眼睛,“瑾瑜儿,送为师最后一程?” 陈瑾瑜的呆愣的面色一瞬敛去,扬起嘻嘻笑脸,“好呀!” 她撇下裘先梓,和灯辛小道长一左一右扶着无归道长,一蹦一跳的飘出寂静无声的枫院。 第357章 尘归尘土归土 客院坐落在临近二门的花园一角,独辟一方清静地。 陈瑾瑜看一眼入内后就席地盘腿、捻手打坐的无归道长,吭哧吭哧找来纸笔,舔着笔尖十分体贴道,“师父,您坐化之后怎么整?事先挑好风水宝地没有?您对身后事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我一准儿给您办得妥当风光。” 无归道长闻言低低笑,虚弱睁开眼,掩着唇一面咳一面佯怒道,“不敬尊长,不孝徒弟。” 陈瑾瑜不以为然的嘿嘿道,“我早前还和妹妹说呢,我可就等着看您上天呢!没想到您所谓的天机将至应在这儿了!您神神叨叨一辈子,可算临到了没诓人。您所愿,我所盼,能亲自送您上天,应该算喜丧嘛!” 她一脸笑嘻嘻,灯辛小道长却是一脸黑沉,猛地抬起头来,怒瞪嬉皮笑脸的陈瑾瑜。 “你别瞪瑾瑜儿,论心思通透,你比不上她。”无归道长眼角一乜,扬手示意灯辛小道长落座,无奈笑道,“我知道,你一向为我不甘,为我惋惜。你的路还没走完,心结不解于日后有害无益。你所知道的所以为的,不过是一叶障目。临终这一口气,我且为你解惑。” 灯辛小道长垂下眼脸,扶着青砖落座。 陈瑾瑜挪了挪位置,转着手中笔杆,笑道,“灯辛脑子不灵光,您只管说您的,我帮您记下,回头让他自己个儿悟去。” 无归道长又是一阵笑,半晌才敛神缓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然这世上的人和事总归脱不开因果循环、缘法牵绊,要说骇人听闻,确实玄而又幻。我修足两个甲子的道行,若能和命格清贵之人结合,确实能保自己长生不老、永生不死。 也确实能补足命格清贵之人的命盘,保她子嗣福泽延绵,不受心魂离散的劫数。如若二人真能结合,自能远离尘世,过那不问红尘的清闲日子。也就不必耗尽自身修为,早早走到须发皆白,奄奄一息这一步。” 两个甲子? 一百二十年? 这么能耐,咋不上天呢! 陈瑾瑜吐槽到一半,忽然想起来师父确实要上天了,忙露出个十分捧场的假笑,“果然玄幻!” 无归道长悠然笑,凝视着灯辛小道长接着道,“牵绊再深,抵不过有缘无份。姻缘一事,强求不来,更不是单项选择。我能做的都做了,想守护的也守护住了。不悔,不遗憾。你不必为我而生出执念,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已然圆满了结。” 灯辛小道长跌坐在地,含着怨痛的双眼渐次清亮,尚显青涩的面上再无扭曲神色。 陈瑾瑜游走的笔尖一顿,打散心中所悟所想,只一脸震惊的弹舌道,“师父,您临终这一口气好长!居然说了这么多话还没咽下最后一口气!” 无归道长:“……” 他险些被瑾瑜“气”得升天无能,当下一阵嗽嗽猛咳,咳出一口老血,暗道果然道海无涯,学无止境。 未免自己犯了嗔戒,果断摒牢高深莫测的作派,捻着手指哑声道,“切莫因为师伤心,切莫因为师而……” 哭字含在舌尖未及吐出,人已如寻常闭关入定一般,悄然断了生息。 灯辛小道长浑身一颤,伏地恸哭。 “嚎什么呀!不听师父的遗言,小心师父升天后降雷劈死你。”陈瑾瑜啧啧出声,嫌弃的拎起灯辛小道长的后衣领,“你要是没地儿去,就跟我去我的封邑吧,我不介意养你这么个不灵光的小道士,只别给我哭哭啼啼招晦气啊!” “火化完师父后,我要带着师父的骨灰回青羽观!”灯辛小道长又心痛又气恼的挣开,咬着牙抹着脸高声道,“你才不灵光!师父说我道根斐然,等侍奉青羽观的青丘道长接任国师后,将来是要做下一任国师的!我不稀罕你养!” 他嫌陈瑾瑜嘻嘻哈哈,无声指责她的没心没肺。 陈瑾瑜吐舌头做鬼脸,丢下一句“需要什么找雨晴去”,就捧着肚子飘出客院,一出门脚下猝然僵立,再迈不动步子,脸颊一阵热一阵凉,扑簌簌滚下泪珠。 她抬手揩眼睛,其实未曾着墨的纸笔脱落指间,啪嗒砸地,氤氲开一朵朵泪旋儿。 唯一知道她根底的人,走了。 唯一闲看她酒后吐真言,发着酒疯胡乱念叨前世家人事物的人,走了。 再没有第二个兴园四年,再没有第二个无归道长。 再不会有人像师父,静谧而宽广的包容着她惊世骇俗的小秘密,静静聆听不曾置啄,酒醉时无声笑看,酒醒后淡然相处,他给她自在,也教会她自由。 寂寞吗? 寂寞的。 陈瑾瑜梗着脖颈,压抑着声音抽噎,模糊一片的视野忽而闯入一摸清瘦的影子,张开随风鼓胀的长袖奔向她。 等在院外的裘先梓惊见陈瑾瑜顿足哭,忙忙迎上前来,捞着乱翻的袖口急声喊,“娘子,娘子。” 他想让她别哭,偏又心疼又急切又凄然,说不出哄人的好话,只抓耳挠腮,围着陈瑾瑜打转儿,又觉得朗朗乾坤下抱陈瑾瑜有失体统,末了只得张手护住陈瑾瑜的大肚子,一跺脚加重语气道,“娘子!” 呆呆的耿直模样,活像个憋屈小媳妇儿。 陈瑾瑜情不自禁噗嗤一声,视野渐渐清朗,看清裘先梓焦虑又戚戚的面庞,一抽一抽的嘴角缓缓上扬。 孤单吗? 不孤单的。 失去就有得到。 她有裘先梓,有肚里的小宝宝。 我心安处便是家。 她还有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家。 她捏着裘先梓的手哼哼着丢开,就着裘先梓的长袖怒擤一把鼻涕眼泪,花着一张俏脸高冷道,“夫君,你闲着没事儿别围着我转儿,去,帮灯辛小道长料理后事去。” 裘先梓又是放心又是愣怔的哦了一声,随即咧嘴一笑,“娘子,你叫我什么?” 陈瑾瑜心下笑,面上哼,白眼朝天翻,“呆子!” 李英歌亦是眼皮一翻,入目是晕着淡淡桔光的帐顶,她微一闭眼再睁开,适应光线的眼中映入一道循声而动,俯身靠向床畔的伟岸身影。 她偏头,嘶哑着从沉睡中苏醒的嗓音,弯起眉眼道,“寡虞哥哥。” “媳妇儿。”萧寒潜半垂的凤眸中如缀着漫天星光,留恋的目光胶着在小媳妇儿身上,一路晙巡一路点亮悄然复苏的心间,俊颜渐次神采飞扬,撑着床沿若有似无的吻着小媳妇儿的发间,长指抵上薄唇,轻笑着嘘声道,“别吵醒陈瑾瑜。” 守着等小媳妇儿醒来的,不止他一人。 李英歌闻言忙咬着嘴唇无声笑,错眼见陈瑾瑜正趴在床边,侧身睡在挪到床前的软榻上,堂而皇之的隔在二人之间,不由失笑,攀着萧寒潜的手臂轻手轻脚的坐起来,软软枕上萧寒潜有力的臂弯,低低声道,“寡虞哥哥,我又睡了多久?” “法事七天,之后又睡了两天一夜。”萧寒潜眸色微暗,贴上小媳妇儿散乱的鬓角轻柔一蹭,“无归道长,已然得道坐化……” 李英歌只觉耳尖痒痒,痒得心尖一颤一酸,她偏头对上萧寒潜沉沉凤眸,忽然翘起嘴角娇娇的笑,“寡虞哥哥,我饿了。” “等我一会儿,嗯?”萧寒潜凤眸乍亮,淳淳笑声含在嘴边,一声声轻柔拂过小媳妇儿软软的耳廓,“谢妈妈一直看着炉子呢。我去弄点吃的给你,乖乖的别下床乱走动,等我回来。” 说着却不动,隔着软榻上的陈瑾瑜,长臂撑着床板越发倾近小媳妇儿,俊颜摩挲着小媳妇儿红润饱满的小脸,似戏谑似渭叹,“媳妇儿,不要亲亲了?” “要。”李英歌垂下眼脸,仰起脸去寻萧寒潜的唇,“要亲亲。” 萧寒潜低声笑,含着吮着,喘息着退开来,“媳妇儿,你知道吗?我喜欢你,比你以为的更喜欢你。你知道吗?你知道的,对不对?” “对不对呀?好妹妹?”陈瑾瑜揉着眼睛,瞪着萧寒潜离去后微微晃动的门帘,一脸牙疼的做出副见鬼似的神情,“四表哥简直闷骚!私下里说话居然这么酸!好妹妹,亏你受得了!我的四表哥不可能这么肉麻!” 她对上李英歌羞红的小脸,指尖点着李英歌润泽的红唇,弹着舌头道,“四表哥是习武之人,我就不信他耳聪目明,没发现我已经醒了!还夹着我跟你玩亲亲,臭不要脸!想变相提醒我识相点趁早离开?我偏不如他的愿!” 李英歌红着脸笑,声音却低而轻,“瑾瑜姐姐,师父……” “上天啦!灯辛小道长已经奉着骨灰盒回京啦。”陈瑾瑜揉着眼睛的手一拐,按上眉心一顿捏,捏光倏忽翻腾的酸热,笑嘻嘻道,“我已经帮你哭过啦!你是不知道,我就哭那一会儿,就险些被裘呆子碎碎念得想谋杀亲夫! 我可不想再看四表哥的臭脸,你千万别哭啊,你胎像才刚稳,不作兴动心动性的哭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哟!丑就不说了,还违背师父的遗言。他老人家临终前有遗言,不许我们为他伤心,也不许我们为他哭。我已经大不孝了,你可得帮我孝敬回去,啊?” 李英歌点头,再点头。 谢氏不喜欢她哭,师父不允许她哭。 她听话。 她一向很听话。 最听爱她疼她的人的话。 她握住陈瑾瑜压出床垫印子的手,一行揉搓一行微微笑,“嗯,不哭,不哭。” 陈瑾瑜反而心里一撞,回握住李英歌的手,晃着交扣的两只手嘿嘿笑,“师父是喜丧。我想在我的封邑给师父盖间道观,我们一人出一半份子钱,如何?” 说着兴奋起来,挤眉弄眼道,“无归什么的太文艺了,不如叫乌龟道观吧?” 她依旧视尊师重道于无物。 李英歌笑起来,用力颔首,“好。” 她第一次从谢氏和谢妈妈口中听到师父的道号时,也以为是乌龟道长。 无归,无归。 其实,有所归处。 李英歌歪头碰上陈瑾瑜摇摇晃晃的脑袋,听她不满的唉唉叫,嘴角再扬,笑意清亮,没有半分勉强,和晦暗。 第358章 我不知道 扫尘祭灶,新年将至,展眼望去满城新年画红对联,乾王府亦是张灯结彩,唯独枫院内书房满地凌乱,装满书籍的箱笼合不上盖子,周遭散落着各式仆算六爻的器具。 常青抱着罗盘细细的擦拭,瞥一眼脚边大小物件,五分怅然五分可惜,“这些可都是无归道长珍藏的道术典籍,亲手抄纂传给你的。还有这些个罗盘卦图,也都是外头寻也难寻的珍奇物件,你真舍得都捐出去?” “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舍哪有得,断了师父的传承,才叫真可惜。”李英歌从清点的册子中抬起头来,咬着笔杆微微笑,“瑾瑜姐姐手里只有医书,可没有这类道观得用的东西。你回头亲自给她送去,她指定高兴,东西摆进舍利塔里,正好了却她一桩心事。” 陈瑾瑜可不管道观里建舍利塔是不是太混搭,一回封邑郡主府也不管过年过节的琐事,只管闷头操持建道观的事,加急去信给皇帝舅舅,请启阳帝昭告天下,自有各路僧人道士闻风而动,往东北来祭拜无归道长。 面子十足,里子仍空虚。 如今有李英歌捐赠的书籍器具,不愁道观不香火旺盛,不怕传承无人承继。 她不留念想。 她什么都没了。 仆算相卦的能力,四年苦学一朝如流水东去,仿佛随着无归道长的坐化一并烟消云散,抓不住留不住,她静夜独坐,脑中努力背诵的内容亦如青烟袅娜,飘散无痕。 她什么都没了,何苦强留这些道术心血。 不如由他人发扬光大。 只是不知道,启阳帝看到陈瑾瑜大笔挥就的“乌龟道观”四个大字,会不会龙嘴狂抽? 李英歌微微凝滞的笑意转而明媚,将清单丢给常青,抱起账册转出书案。 内书房由厢房改造而成,五间打通阔朗而透亮,一头属于萧寒潜,一头属于李英歌,中间作正堂,此时正笑语吟吟,谢妈妈领着常字辈的丫鬟排排坐,围着红泥炉子炸蚕豆,低声闲话。 一早起来就馋着要吃蚕豆的李英歌小跑而过,她裹着雪白狐皮做成的窄袖绒袄,头戴坠着小尾巴的同色暖帽,活像颗雪球滚过正堂,晃得众人视野一片白绒绒。 谢妈妈又好气又好笑,“我的小祖宗诶!你肚里还揣着个小小祖宗呐!缓着点儿走!缓着点儿!” 嘴里笑骂,却不阻拦。 自李英歌劫后余生,枫院眼瘸的都看得出谢妈妈越发纵容李英歌,常福、常缘只管笑,常一等人只管起哄,抓着蚕豆去堵谢妈妈的嘴。 萧寒潜闻声而动,长腿才跨到隔断的百宝阁边上,忙张开手揽住扑进怀里的雪白人影,低头柔声问,“怎么了?走得这么急?东西理清楚了吗?是不是要我帮忙?” 他将办公地点从外书房挪到内书房,寸步不离枫院,日夜陪在小媳妇儿身边,听着时有时无的笑闹动静,不觉叨扰,只觉心静。 批阅公文的效率简直杠杠的。 李英歌深嗅一口鼻端冷香,仰头抱着萧寒潜问,“寡虞哥哥,你有空吗?” 她小脸娇艳,弯弯的桃花眼潋滟一片,顾盼之间别有一番不同往日的风情,嗓音软糯,妩媚得像无形的小手,落入耳中停在心尖,一骚一骚的令人脊背都跟着酥麻发痒。 谢妈妈说,怀着闺女的女人是这样的,越长越艳越养越娇。 她是他的女人。 她是他闺女的母妃。 萧寒潜锋锐眉眼软得一塌糊涂,指腹抚上小媳妇儿附着薄汗的脸颊,轻轻一捻背转身形,靠着百宝阁阻断正堂里的视线,忍不住启唇去吻小媳妇儿润润的额角,嗯了一声道,“找我有事?” 说着已脱去小媳妇儿套在外头的绒袄,捞起小媳妇儿转回书案后,将人抱坐腿间,又抽出汗巾,按着小媳妇儿的暖帽,探进帽沿下,细细擦去碎碎的汗珠,圈着小媳妇儿哼,“一头的汗。着凉了看我怎么罚你。” 他怕捂着她,就褪去绒袄做她的人肉暖炉,又怕凉着她,就扣着暖帽“艰难”的擦汗,不许她露着小脑袋。 李英歌忙后仰着靠上他的肩,讨好的啵一口他的下巴,歪着暖帽道,“寡虞哥哥,开春后还打仗吗?” “不打。就算我想打,狄戎也不敢应战。”萧寒潜见小媳妇儿斜着暖帽贴在他颈窝,侧着小脸仰望着他,险些被小媳妇儿的上目线看得燎起某处的星火,忙掩唇干咳一声,取过曲江道新送到的公文,错开目光解释道,“张枫又拿下狄戎残部的一座郡城,等江中良回祁东州,议和的事就算落定了。” 狄戎国完美沿袭了史上败国的不要脸作风,狮子大张口要这要那,张枫不理会不斡旋,擂鼓就打,再拿一座郡城后,强硬作派顿时吓破穷寇的贼胆。 两军议和,不斩来使? 那就是个屁! 杀来使占城池,不服来战啊! “虽说将在外有命不受,但东北的动静哪里瞒得过父皇?”萧寒潜挑眉一笑,半是讽刺半是傲然道,“这和要怎么议,且轮不到狄戎败犬乱吠。父皇不出声,就是默认了我下的军令,亦是另一种表态。狄戎老实了,朝中来使也该出面了。等江中良撤离前线,这战事就算彻底落下帷幕了。” 李英歌闻言挪啊挪,在她家夫君怀里挪好舒服的位置,抬起下颚果断又啵一口她家夫君的脸颊,表示她家夫君帅爆了,捧着账册商量道,“寡虞哥哥,那我们就不必再拨钱粮补军中物资了?” 有关部门效率一向感人,京城粮草从来慢半拍,打了三年多的仗,东北乾王府就拆东墙补西墙,自己掏腰包拨了三年多的钱粮。 李英歌双眼亮亮,点着账册上的合计数目道,“那我可不可以动用外院公账,做乌龟道观的土木份子钱?” 真是要命…… 陈瑾瑜不靠谱,小媳妇儿也跟着有样学样,乌龟道观是什么鬼! 这么草率的命名确定不会太儿戏吗! 如果他是无归道长,恐怕能气得骨灰冒烟。 萧寒潜嘴角一抽,下颚一压抵上小媳妇儿的小脑袋,无奈扶额道,“哪有人大年节的动工翻土的?陈瑾瑜是个疯丫头,你也跟着不学好,嗯?这事儿你别管了,银子让汪曲拨,事情让小福丁儿去办。我看,也就小福丁儿能应付得来陈瑾瑜。” 陈瑾瑜跳脱,小福丁儿浮夸,这两人碰到一起,不是都不肯消停,就是一物降一物。 李英歌抿着嘴笑,继续挪啊挪,侧过身子勾住萧寒潜的脖颈,“寡虞哥哥,你这么大方,出钱又出人,我代师父和瑾瑜姐姐谢谢你。” 所以,又要奖励他亲亲吗? 萧寒潜失笑,果断不扶额改而长指挑起小媳妇儿的下巴,伏下俊颜碾着小媳妇儿嘟嘟的唇瓣,探进去夹带着,勾来勾去勾得他鼻息不稳,心如鹿撞。 真是要命…… 小媳妇儿真的越来越娇了,醒来后虽不再无时无刻的粘缠着他不放,却仍甜甜的要早安吻晚安吻,仿佛有有一丁点值得高兴的事,都要化作主动的热情,奖励他融化他。 他绷着喉结分开来,长臂钻进小媳妇儿弯起的膝盖窝,架起小媳妇儿退离几分,有一下没一下吻着小媳妇儿的发间,深叹一口气道,“媳妇儿,别再动来动去了,乖。你再乱动,我这公文就看不下去了……” 她坐在他膝头,后腰抵着个奇怪的东西,有点硬有点烫,隔着衣裳烙在她腰上,若即若离却不容错辨。 李英歌面色绯红,瞥一眼百宝阁后看不真切的人影,耳听着谢妈妈等人的模糊话音,忽然不听话的又蹭上萧寒潜的胸膛,紧紧贴着他的胸腹,坏坏的又是一动,仰头眨着一瞬迷蒙的双眼,“那、那就先不看公文了吧?寡虞哥哥,我、我帮你……” 救、命、啊! 小媳妇儿想干什么! 萧寒潜浑身一震,忙慌着手脚抱稳小媳妇儿,脑中顿时天人交战,眼睁睁看着小媳妇儿小手窸窸窣窣,撩起袍摆探进裤头,摸上某处的那一刻,理智刹那崩塌,他忙侧过身形,长指抓上案上公文,绷着嗓音挤出凌乱字句,“媳妇儿,李英歌,你……” 小媳妇儿真是要了他的命! 暖冬晴日,清冷的阳光铺上地面书案,洒出一片斑驳的碎金,透音透光的百宝阁外,不时响起谢妈妈等人忽高忽低的笑谈,门外窗下,偶尔有当差的下人错身而过。 人声喧阗,天光昭昭。 这样闹的地方。 这样多的外人。 萧寒潜凭案支肘,托腮罩住正在折磨他的小媳妇儿,梳得一丝不苟的鬓角冒出汗来,又痛苦又快乐的感官催得他耳根泛红,偏压抑不住如怒涛般一波一波拍打心尖的难言激荡。 李英歌窝在他笼下小小阴影里,小脸在黑影中红得发亮,她牢牢攀着他曲折压案的臂弯,歪着鬓发微乱的小脸,枕在他一角袖口上,“寡虞哥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有多喜欢我……寡虞哥哥,你有多喜欢我?” 萧寒潜有一瞬迷茫,蒙着情动的凤眸幽幽深深,反应慢了半拍才听清小媳妇儿说了什么,他眉峰轻轻一颤,顿时不自在起来。 那天小媳妇儿终于醒来,他脱口说出那一番表白后,才猝然想起二人之间还横着个假寐的陈瑾瑜,当下心中莫名一慌,不等小媳妇儿回应,就掀帘而出。 事后再想,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觉得,他有点,丢脸。 这些天,他对此事只字不提。 此时此刻只觉得心跳如鼓,一下下重得他耳膜嗡嗡,气息越发絮乱,他紧抿着薄唇,摩挲着小媳妇儿的发,哑声道,“媳妇儿,别在这里,别在这个时候……” 李英歌无声笑,斜睨着她家夫君,朦胧小脸浮起坏笑,“寡虞哥哥,你脸红了。” 是吗? 萧寒潜唰的一下俊颜更红,鼓着一跳一跳的额角,勉力抬手按上小媳妇儿的暖帽,长指陷进暖帽皮毛,攥着暖帽缓缓盖住小媳妇儿的眉眼,“媳妇儿,你听好了。我……爱你。” 第359章 你母亲喊你回家吃饭 红泥炉噼里啪啦炸出一阵脆响,引得正堂内一阵急起急落的欢笑声,谢妈妈忙挥着火钳子一顿倒腾,留常字辈的丫鬟们自去分食闲坐,自己拣了碟最喷香的蚕豆转向左次间。 百宝阁打下一排浅淡的阴影,罩上墙角桌边的炭盆红光,隔断内光影相间,浮动着一抹冷香一丝凉意。 谢妈妈打眼见窗扇敞着条缝儿,忙疾步上前关严,哎哟嗔道,“化雪的时节最冷,屋里巴巴的烧着炭盆,左右通着风,怎么又去动窗扇!你就是嫌闷,也不兴贪凉的,王爷怎么就纵着你胡来!” 说着卡壳,才瞥见书案后只李英歌一人,并不见萧寒潜的身影,讶然道,“王爷呢?” 李英歌故作淡定的丢开被她家夫君抓得不能看的公文、账册,抬起头抻着衣袖道,“寡虞哥哥嫌屋里热,身上出汗待着难受,回上房沐浴更衣去了。” 她随口扯淡,心下噗通乱跳,她家夫君确实回上房沐浴去了,确切的说,是翻窗换裤子去了。 长腿跨上窗台,回眸瞪她的那一眼,又哀怨又气闷,偏含着浓得化不开的餍足和无可奈何。 正经夫妻,这一遭反倒闹得跟偷情的野鸳鸯似的。 他恨声指责她好生大胆。 事后一想,她确实太过大胆,不分场合不顾时机,就敢那样欺负他。 李英歌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谢妈妈几乎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她带着一帮丫鬟杵在正堂里,怎么没瞧见王爷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她挑着老眉毛哦了一声,“一早囔着要吃炸蚕豆的是你,这会儿好了倒不馋嘴了?才出炉的,赶紧趁热吃。” 李英歌接过碟子起身,“我和寡虞哥哥一起吃。” 她披上绒袄逃离现场,常福、常缘拍拍手想跟上,却叫谢妈妈拦下,意味深长道,“左右就在一个院子里。由着小夫妻俩风花雪月去,王爷那里且有英哥儿’服侍’着,你们就老实待着吧。” 常福和常缘眨了眨眼。 李英歌也眨了眨眼,看向净房汤池边,她家夫君光着上半身,腿间随意搭着条半湿的浴巾,曲着长腿端坐池边,线条刚硬的小腿扎在香汤里,正低头垂眸,专心洗弄脏的小裤,她眼睫不由随着他搓洗的动作一颤一颤,抱着碟子歪上隔扇,忍俊不禁的轻声笑。 萧寒潜动作一顿,偏头看向小媳妇儿,耳根还残留着未退的绯色,“媳妇儿,你……你过来。” 他拖着玉石矮凳放到身侧,李英歌忙乖乖落座,半心虚半讨好的奉上蚕豆,“寡虞哥哥,蚕豆崩得可脆了,你饿不饿?” 他是被欺负的那个,没耗体力却耗费心力,神思餍足胃里空虚,叫小媳妇儿的话一勾,真有些饥肠辘辘。 “喂我。”萧寒潜薄唇微启,先轻轻咬一口小媳妇儿的指尖,后又恶狠狠的嚼着蚕豆道,“以后……不准再像刚才那样折腾我。这一笔我先记着,等你生完小宝宝,看我怎么’回报’你。” 翻过年他已二十有六,长这么大,不曾如此“狼狈”过,更不曾做贼似的自己动手洗过小裤。 他觉得,小媳妇儿严重威胁到了他的亲王尊严。 他搓在手中的薄软布料,顿时蓬出一股十足憋屈的皂角泡泡。 李英歌又好笑又不敢笑,忙不停手的喂他吃蚕豆,自己含着一颗嗫呶道,“寡虞哥哥,刚才……就算我送你的除夕礼物,不好吗?” 好极。 好一份潋滟噬骨的礼物。 “最难消受美人恩,我算是切身体会过了。”萧寒潜乜着狭长的眼尾,眸色却深邃,语意缱绻道,“媳妇儿,吻我。” 他颐指气使,李英歌乖顺无比,按着他半斜肩头,送上满嘴脆香。 她心里清楚,因着她昏睡和无归道长仙去的事,她家夫君顾忌着她的身和心,待她过分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的呵护让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一闹,总算把时常别扭、偶尔霸道的她家夫君给闹回来了。 于是热热闹闹用过年夜饭后,李英歌就无事一身轻的躺倒睡大觉,由着她家夫君大包大揽,代她和肚里的小宝宝守岁。 迷迷糊糊间被似近还远的炮竹声拽出黑甜,就蹭阿蹭的摸上床沿,攥着她家夫君的衣摆道,“寡虞哥哥,过子时了吗?” 萧寒潜正补批公文,闻声忙侧过身帮小媳妇儿重新掖好被角,抚着她如绸缎般光滑的青丝低声嗯,“新年快乐,媳妇儿。” 李英歌闭着眼抿着嘴,瓮声瓮气的笑,“寡虞哥哥,新年快乐。我,我也……爱你。” 她攒着满腔情意留到新年告白,出口才惊觉喜欢二字说得容易,爱之一字却莫名好羞耻啊! 她不肯睁开睡意朦胧的眼,暗搓搓往她家夫君的臂弯里钻。 萧寒潜微怔一瞬,半垂的俊颜映着屋外烟火,泛起一片斑斓的璀璨亮芒,倾身笼住小媳妇儿,在她耳边呵出甜腻的气息,“媳妇儿,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吧……” “你再说一遍!信中说什么?!”江中良晃着满肚黄汤惊坐起,问着话却等不及亲信小太监回答,趔趄着上前抢过密信,触手一片夜露凉意,再开口的声线亦是冰凉透骨,“是真的,竟是真的!这大秦的天……又要变了!” 他捏着密信来回一踱步,留下亲信招待京中来使,匆匆拓印一份密信命人转交张枫,便整装上马,连夜离开曲江道官邸。 议和如何顺遂如何落定不必赘述,只说开年这头一道好消息令新年喜上加喜,祁东州满城欢腾氛围下,江中良如离弦之箭,径直窜向乾王府。 他一路疾赶已然累成狗,滚下马脚还卡在马蹬里,就扑向闻讯迎出来的汪曲,撞上汪曲的肩头咬牙耳语道,“太子殿下,逼宫……未遂!” 汪曲身躯大震,沉着脸道,“错不了?” “错不了。江德海亲笔密信,走的是密折来往的路线,可见这消息是经由父皇授意,才敢送到江中良手中。”萧寒潜定定望着汪曲离去后,轻微晃动的门帘,凤眸中波澜不兴,“只怕等正旦朝贺、祭过天坛后,父皇要怎么处置皇兄,也该有个明旨了。” 李英歌放下分类到一半的拜帖,眨眼问,“是……贤王殿下搞的鬼?” “除了老六,还能有谁?老六掩饰得再好,骨子里的暴戾和孤傲却藏不住。他敢搞鬼,也只能说明皇兄太蠢。”萧寒潜面如寒霜,讥诮一笑,“我和大哥三年多不曾回京,一个在南疆一个在东北,捷报战功一趟一趟的报入京中,老六怕了急了。恐怕,不止是他一个心浮气躁。” 这后头,少不了明妃铺排,郑国公协助。 他偏头看向小媳妇儿,面上寒霜一瞬消融,盯牢小媳妇儿温声问,“媳妇儿,你怕不怕?”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这样问过她怕不怕。 以前,怕她因他受牵连受伤害。 如今,怕她怕什么呢? 李英歌心头发紧,面色却松散,“寡虞哥哥,你争不争?” 一问换一问,打着哑迷,心意相通。 萧寒潜剑眉一挑,委身凑近小媳妇儿,伏在她直挺挺的肩头笑,“不争。” 不争才是争。 乾王府年照过,外头却是人心浮动。 泰康十八年除夕夜,东宫走水,火光冲天下,太子纠结妻族、心腹,于皇室守岁家宴逼宫未遂。 泰康十九年正旦朝贺后,詹事府并太子残部、太子妻族连坐九族斩首示众,东宫下人同罪论处,随即锁东宫废太子,携太子妃母子、庶妃侍妾庶子女囚禁西山。 皇后长跪御乾宫不起,听闻明旨后病重不得起身,太医院一时大乱。 东北乾王府也乱,上赶着站队、巴结、试探的不知凡几,紧闭朱门外连日车马如龙。 萧寒潜闭门谢客,挡得住人流,却挡不住皇后病中传来的懿旨。 江中良苦着脸,捧着懿旨只恨不能去撬汪曲的嘴,“老哥哥别为难我。王爷不出枫院,您就行行好,帮我引荐引荐小王妃?皇后娘娘急召王爷回京,打的是侍疾、团聚的名头,王爷能抗旨不接,小王妃总不好白背个不孝的名头吧?” 心下暗道,王爷诶,你母亲喊你回家吃饭,求赶紧回京,他可不想再窝在东北打杂了! 汪曲不为所动。 暗叹侍疾是假,利用是真。 他心底一片冰冷,面上却笑得和煦,“王爷的话你也听见了。小王妃胎像还没稳当,又是头一胎,可容不得半点疏忽。回京是要回的,却不是现在。王爷的意思,等小王妃过了四个月再启程。 你要是真’有心’,就老实等着,在我面前歪缠还好说,别起心思缠到小王妃跟前,小心好心办坏事。使错了力反惹一身骚,回头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他一听江中良左一句老哥哥,右一句小王妃,就晓得江中良这“能屈能伸”的老鬼,是打算趁机赌一把,越不过江德海的位置,顶替不了他的职司,就想站着乾王府这条船不下,好谋小王妃名下总管大太监的前程。 心思花不要紧,心思大也不要紧。 要紧的是够灵醒,够忠心。 江中良心念一转表示受教,苦脸变笑脸,目送汪曲施施然离开,转头对上坤翊宫传旨太监的黑脸,一边暗骂晦气,一边假作样子,继续照三餐领人杵在乾王府门房里,不甚走心的“求见”萧寒潜。 传旨太监一心堵人,却不耽搁萧寒潜公事照办。 衙门才开印,就传出容怀接任知府一职,原知府大人荣升京官,授礼部尚书职的消息。 敲不开乾王府门的,立时调转车马,奔向新旧知府两处府邸。 知府夫人扶着老腰,只觉一番应酬半点不辛苦,心情大好的挥退下人,和知府大人对坐闲话,忽然压低声音道,“乾王殿下总归不会留在东北不动。若是回京,不定是怎样贵不可言的前程。老爷看,我娘家有几位未出阁的侄女,样貌性情都是顶出挑的,不如趁早……” 趁早塞进乾王府,博一份旁人难及的风光。 知府大人闻言一皱眉,抬手打断道,“你这心思,给我趁早歇了!” 第360章 好有道理的样子 “我这心思怎么了?”知府夫人不以为意,抬手扶正鬓边华簪,“现在动这心思的不差我一个。都说乾王殿下洁身自好,不过是因着早前常在前线,能送到殿下跟前的都是下里巴人,莫说殿下,就是我也看不上。 如今可不一样。乾王妃有孕,殿下身边合该添些个知疼知热的贴心人儿。不趁早赶这个趟儿,先把名分位置占了,难道还等着殿下回京再落于人后?京城乾王府里可还有一位庶妃、两个通房。再说了,要是……” 她翻着眼珠子戳天,“将来真成了事儿,哪个坐龙椅的不是后宫佳丽三千人?殿下一力提拔老爷,老爷也该替殿下想在前头。” “你也知道殿下是一力提拔我?”知府大人老眼一眯,慨叹道,“那你知不知道,哪个地方官能像我这样连蹦几级,越过小九卿直接位列大九卿的?原礼部尚书不朋不党,怎么就这么巧告老返乡,怎么就这么轻易叫我补着缺?殿下人在东北,不代表他在京中无人无势。 你又知不知道,忠爷大年节的为什么不在祁东州?上回我请忠爷、丁公公吃酒,方才知道忠爷名下的商会不仅是东北的龙头,更已渗透北直隶大小州城,这会儿,忠爷正往南直隶立山头呢!将来再往西往南去,这就是一张坚实不破的大网,能兜住银钱,也能兜住情报。 且六部除了工部外,哪处出的缺不比礼部肥腻实在?殿下怎么就偏偏挑中礼部,要我去做礼部尚书?这里头的门门道道,殿下走一步看的却是三步。我这个礼部尚书,要做的不是矛,而是盾。你有闲功夫动内宅心思,不如把开国史找出来,仔细琢磨琢磨。” 知府夫人惊疑不定,半晌才嗔道,“这和开国史有什么关系!” 知府大人笑而不答,心知老妻心思已歇,不由摇头笑道,“回头记得也提点一声你那些交好的夫人,要露脸,也别往殿下的后宅掺和。殿下虽冷面冷情,根子却是再正不过的。你且看着吧,坤翊宫再派多少人传旨催促,都不顶用!” 奉懿旨回京算个什么事儿,乾王殿下等的,是圣旨传召。 他一语成箴,正月闹早春寒,三月三女儿节一过冻土解封,京城来的天使就披着绵密春雨捧圣旨而来,洋洋洒洒涉及边防涉及攻赏涉及人事,重中之重却是启阳帝对萧寒潜的一声令:给老子速速滚回京城。 “回京城好呀。趁着你身子稳又不重之前,赶紧动身。”陈瑾瑜灌下老鸡汤,砸着嘴去拣酸酸咸咸的果脯吃,“我跟你说,哪里好,都不如京城好。京城户口多少好呀,求也难求,赶紧的,回京生小宝宝去,落个京城户口一生无忧。”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李英歌啼笑皆非,也不追究陈瑾瑜的古怪想法,放下一个小襁褓,又小心翼翼抱起另一个,“你觉得京城好,怎么不把这对龙凤小宝宝生到京城去?” “那不行。铁定生完就走不了了,我们娘三个这辈子都别想出京了。”陈瑾瑜一皱鼻子,垂眸看新生的龙凤胎,万事嬉笑的面上不禁露出流连的母性光辉,“我受不得拘束,我的孩子也不该受拘束。我先带他们在外头玩个几年,等玩够了,我再搬回京城。” 她一气儿生两,险些没把裘先梓高兴成傻子,说啥应啥,她想孩子们学医裘先梓也想,她想带孩子们游历百川,裘先梓更是双手双脚赞成。 李英歌莞尔,看着奶娘将小襁褓抱回碧纱橱,就扶着肚子坐上床边,握住陈瑾瑜的手,“瑾瑜姐姐,我会想你的。” 她启程的日子,陈瑾瑜还在坐月子,送不了她,也参加不了李松的婚礼。 “定北候的未来夫人是四表哥亲自选的?”陈瑾瑜抓着李英歌的手指玩儿,撇嘴道,“听说正月一过就换了庚帖?来回不到两个月就走完了六礼,才请完期就要拜堂,四表哥这大媒做的,倒比定北候这个当事人还急。你相看过没有?人怎么样?” 她表示不信四表哥的品味,只信好妹妹的眼光。 李英歌眼角挑出明亮的笑,缓缓点头,“人才极好。” 新嫁娘是将门虎女,模样艳丽性子爽利,她赞一声极好,观礼的宾客更是大声起哄叫好,哪里还顾得上尊卑,直闹得修葺一新的定北候府嬉闹喧天,李英歌不好进新房不便坐席,只避在不冲喜事的方位远远看一眼,满足得只差没露出老母亲般的微笑。 她扶着常青的手转身,尚未走远,就听身后一阵霍霍脚步声。 李松一身大红喜服,疾步停在李英歌身前,映着红绸喜色的脸半明半暗,“我有个不情之请,王妃可愿移步?” 他不再自称末将,她依旧喊他阿九。 李英歌笑着点头,跟着李松踏进的却是定北候府的祠堂,她指尖微颤,示意常青止步,跨过门槛,就见李松已焚香叩拜,口中念念有词,撩袍起身,燃香递到李英歌跟前,眸底乍亮又黯,“王妃对家姐的深情厚谊,家姐在天有灵,必然感恩感念。此间一别,还望王妃保重。” 说罢也不提这一柱香是何意味,只侧身一让,静等在一旁。 李英歌心间涟漪大起又大落,不敢多看李松,只盯牢上首伶仃牌位静看一瞬,拈香垂眸,噏合着嘴角无声辞别,淡去眼角起起伏伏的酸热。 她站定巷口轩车前,缓缓吁出一口长气,过往伴着定北候府喜宴的喧嚣,彻底被关进身后,她不回头。 轩车内却探出萧寒潜薄染酒意的俊颜,衬着巷内灯笼红光五分俊逸五分柔和,伸出长臂去牵小媳妇儿,“怎么耽搁了这么久?脚酸不酸?脸怎么这样红,倒像个喝多了喜酒的小醉鬼。” 因为太高兴,实在太高兴。 无酒也能醉。 李英歌绽开笑颜,握住她家夫君暖暖大手,贴进她家夫君的怀里不想动弹,仰头娇声笑,“新嫁娘又漂亮又爽朗,听娟堂姐说,阿九掀盖头的时候眼睛亮亮的。新郎官对新嫁娘这样满意,没有多敬你这个媒人几杯酒吗?” “我怕馋着我媳妇儿,哪里敢多留多喝?”萧寒潜启唇呵气,表示他和小媳妇儿同甘共苦,小媳妇儿喝不得酒,他也点到即止,抱着小媳妇儿轻轻拍哄,“这几天又是跑郡主府,又是来定北候府,可算消停了。有没有累到我的小闺女?合眼睡一会儿,回城且还有的走,打个盹儿也好,嗯?” 李英歌不应,期期艾艾蹭上萧寒潜的薄唇,“寡虞哥哥,你让我亲一下,我就听你的。” 萧寒潜眉梢染笑,低头长吻,间中若即若离的逗着小媳妇儿,轻声哼,“尝到酒味儿了?这下满意了?” 噫! 干嘛说破! 李英歌歪在他肩头吃吃的笑。 赶来定北候府吃喜酒的张枫却是傻傻的笑,瞥一眼驶在前头的轩车,拽着缰绳放慢马速,和常青并肩而骑,干咳一声道,“常青姑娘,抱歉让你等我三年之久,如今我军衔加身,已去信京中父母,禀明了求娶你的事。你看,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好?” 常青错眼打量张枫,表示她听到的是鬼话而不是人话,“张大哥,你醉了?我什么时候等你了?什么成亲?我和你成的哪门子亲?” 张枫傻笑变僵笑,攥着马鞭指向常青,“你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每回见我笑得那么好看干什么?你不想嫁给我,每回找我说话都送我针线玩物做什么?” 他记得清楚,在兴园外在大理寺外,她找他说小话的模样半点不设防,亲昵的姿容自此印上他心头,只是彼此各有职司,他才不敢逾矩一步,只待功成名就,再和她成就姻缘。 难道是他误会了? “你想太多了。我找你打听王爷的事,难道要哭丧着脸?谢妈妈说,请人帮忙要给好处的,我送你东西不对吗?”常青愣愣反问,忽而憨脸微红,“张大哥,我笑得很好看吗?” 憨丫头! 这难道是重点? 张枫又是羞愤又是气恼,只他直来直往惯了,当下心念一转,就捏出一套说辞来,“你不喜欢我,也不讨厌我吧?男女之情不在婚前在婚后,左右我是喜欢你的,话己出口也过了长辈的明路,你反正也没有心怡的人想嫁,嫁给我做将军夫人,难道不好?你我又都爱武术军事,难道不正相配?” 好有道理的样子。 常青略纠结,苦恼道,“可是,我是要跟小王妃回京的。” “回京不过是继续做丫鬟,今时不同往日,岂非埋汰你的能耐和心志?”张枫语重心长,一副掏心掏肺为常青考虑的模样,“定北候镇守东北,容先生掌管一地军政,我也是要留下协理的。东北正是人才紧缺的时候,你能伴我左右帮衬我,不说王爷,王妃定然乐见其成。 且等将来你我……有了孩子,不管男女都能继承你我衣钵,从军为王爷效力也罢,知书习武回京给未来小主子做伴读也罢,难道不比你回京做个不堪内宅事体的丫鬟有用?王爷深谋远虑,你我也该为主子做长远打算。” 好有道理的样子。 常青脸色大亮,打马就要往轩车冲,“张大哥,我嫁你!明天嫁后天生娃娃,我要赶紧告诉王妃一声!” 憨丫头! 最好后天就能生出娃娃来! 张枫险些跌下马,红着脸不理循声侧目的护卫,忙斜签着身子怒抓常青身下马尾,强作正色道,“小王妃不定正在车里歇着,现下可不能惊扰。我求娶你,哪儿用你操心琐事,我已请动汪公公做媒了,不急,别急。” 常青一勒缰绳,扬起马蹄转过头,看着张枫赞赏一点头。 张大哥说话,果然句句都好有道理。 张枫瞪着憨笑的常青,默默抖落手中马尾巴毛,忽然觉得娶媳妇儿容易,想和憨媳妇儿过上琴瑟和鸣的日子,貌似,有点难。 第361章 想哭的是他才对 李英歌一脸懵圈,眼前仿佛还晃着一片喜红,耳中似乎仍残留着喜嫁锣鼓声,身处的却是拍浪南下的扬帆大船,碧海蓝天下风帆飒飒,一路顺风顺水行得不急不缓,两岸苍山绿树夹流而退,蒙着细如牛毛的晴雨,别有一番趣致。 她却无心赏景,想着汪曲保媒,常青恨嫁,临启程前送常青出嫁的仓促和热闹,懵圈的小脸不由一皱。 常青和张枫是什么时候勾搭啊呸,什么时候互许情意的? 她居然半点不知道。 “你不知道,张枫上阵时,袖袋里总兜着个半旧荷包做护身符,这事儿还遭人打趣过。”萧寒潜乜一眼小媳妇儿懵然面色,漫不经心道,“如今看来,该是常青送的。张枫不是花花肠子,常青也是个直肠子,二人倒是般配。” 他实在不忍告诉小媳妇儿,常青是被张枫三言两语“骗”到手的。 遂握着手中书卷抵上薄唇,轻轻一咳,“你要是实在舍不得,将来再调张枫回京就是。” 李英歌释然,她自然盼着常青能夫唱妇随,另有一番作为,当下懵圈变冷然,望着海天间斜雨扯出的浅白雨雾,声线微低,“寡虞哥哥,那些贼寇,是不是贤王殿下的手笔?” 有人不想他们走得太顺遂。 这一路日行夜泊,即便船队乾王府仪仗全开,仍有胆肥的“贼匪”、“海贼”撞上来,拿下的贼寇不论生死,尽数丢给停靠口岸的官衙,他们不查不管,没吓着自己人,反倒吓得沿路各地长官绷紧筋骨,先行抢着剿匪清道,越到后头,越是太平。 “老六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十有八、九,是那些上赶着巴结奉承的人自作主张。”萧寒潜丢开书卷,绕过钉在硕大软榻上的矮桌,轻手轻脚将小媳妇儿揽入怀中,“小虾小米攀咬不跨老六,不值得费心力计较。” 等进入北直隶辖下海域,魍魉鬼魅也该彻底消停了。 他说着探手轻揉小媳妇儿微肿的小腿,吻着她的发低笑,“昨晚睡得好不好?我闺女有没有闹你?” 沿途风景会腻,萧寒潜却总也说不腻新进口头禅,自先惊后喜的体验过小宝宝头一回胎动后,每天巴不得问一句,小宝宝就动一下回应他。 李英歌扶着肚子往后倒,略无语的睨她家夫君一眼,“你念书给她听?” 偶尔她白日贪恋风景,夜里走了困,她家夫君就读风物志哄她睡,哄得小宝宝很给面子的动了几次。 萧寒潜眉梢一扬,拣起书卷低声念起来,醇厚嗓音和着绵密细雨,似世间最沁人心脾的悠扬弦乐。 李英歌昏昏欲睡,五个月的孕肚走到六个月,下船换车,不提京城百姓夹道围观、贤王领文武百官相迎,只提京城乾王府闹中取静,肃清封路后,独李家马车赫然停在侧门外。 亲卫压着刀鞘让开一条路,萧寒潜矮身钻出轩车,略一颔首正待开口,袖口就被人一把攥住。 谢氏老泪纵横,“女婿辛苦,女婿威武。平安回来就好!” 杨妈妈一见谢氏飙泪,果断撩开嗓子洒热泪——夫人有言在先,英哥儿有孕后,爱怎么嚎怎么嚎,再一想此前历经的种种,顿时嚎得中气十足。 跟车下人起此彼伏的附和,李子昌白须一抖,尬着老脸干笑。 萧寒潜:“……” 他身形僵直,垂眸看向精气神倍儿棒,却热泪敷面霜发微乱的谢氏,面瘫脸倏忽一柔,眼底盈动着无奈笑意,低声安抚道,“岳母大人,您……别哭了。” 想哭的是他才对。 小媳妇儿怎样他都不嫌弃,但不代表他能忍受岳母大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怒蹭他的袖口。 太不雅观,太不卫生了。 他强忍着才没抽出袖子。 某人洁癖犯了。 李英歌隔着车窗险些笑出声,酸涩眼角顿时抽抽,忙下车帮某人解围,“娘。” 谢氏瞪着女儿的大肚子,老眼眨不动。 萧寒潜暗暗松了口气,摸着鼻子看向李子昌,汪曲忙忍笑上前道,“小王妃舟车劳顿,李老爷若是得空,还请代王爷多留一步,一来看着小王妃安置,二来和李夫人多陪陪小王妃。” 贤王代启阳帝设宴给萧寒潜接风,这会儿百官已入席,只等正主儿。 萧寒潜见李子昌含笑应声,剑眉不由饶有兴味的一挑,错身揉了揉小媳妇儿的脑袋,“不必等我。” 李英歌目送萧寒潜策马离去,挽着谢氏的手笑,“小承铭呢?” 谢氏也笑,面色却沉,“出了废太子的事后,宫中就没有一日是太平的。皇上发作了不少御前侍卫、宫中禁卫。信国公就点了铭哥儿,暂时编入宫中禁卫军顶缺。吃住都在宫中,难得才能回一趟家。” 皇后病倒,启阳帝龙体抱恙。 宫中禁卫三步一岗,气氛沉肃,萧寒潜目不斜视直入摆筵席的宫殿,打眼见上首御座空悬,才知贤王所谓代父相迎代父摆宴,是真的全权“代理”,启阳帝竟“抱恙”到不露一面。 他心念微转,虚应席间觥筹,酒过五味就见小福全儿搓着步子停在身后,附耳道,“琴姑姑求见。” 琴姑姑神态端严,眼中却隐含恳求之意,“皇后娘娘请殿下移步坤翊宫。” 萧寒潜嘴角一牵,噙着一摸淡笑,离座随琴姑姑退出筵席。 原本行止略显拘谨的百官如被调松的弦,笙歌交游,矜持低语化作朗声阔谈,一时喧阗大躁,这才有了几分庆功接风的热闹劲儿。 闲坐次席的贤王转着手中酒盏,看一眼对面人去位空的席面,目光掠过殿内萧寒潜走后的喧闹景象,眼底倏然积蓄起一层阴霾。 皇后苍白病容间亦积蓄着浓浓阴霾,更添冰冷噬骨的冷意,冷得她眉梢眼角都似冻住一般没有一丝冷暖情绪,目光钉在萧寒潜身上,扯了扯嘴角,“我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不顾尊长,无所谓。不顾手足,天下不容你,我也不容你。你即回来了,就拿出你在刑部、大理寺的手段,尽快洗脱小二的罪名。 小二是你嫡亲的兄弟,他被除玉牒贬为庶民,你脸上也不好看。我已经让人联络好吏部、宗室、御史台的几位大佬,你自己把握机会上位,让你父皇立你为太子。等小二恢复元气后,我自有办法让小二重入东宫。 你替小二先顶一阵子,我晓得你不喜宫中束缚,不过是个过度的挂名太子,事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在哪儿待着就待着。这条路我已经帮你指好了,端看你的本事了。” 她给他指的路? 她晓得? 她晓得什么? 萧寒潜抬眼,视线落在皇后病中仍拾掇得清严端华的衣饰上,嘴角浮起淡薄笑意,“儿臣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您讲笑话。不过,不太好笑。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您尚未成一国之母前,也曾随潜龙伏渊的父皇在边关生活过,该当明白儿臣的’两难’。 是以,儿臣并未不顾尊长。父皇无昭不得回京是一,儿臣媳妇儿身子不便是二。她怀着您的嫡亲孙孩,若是有个闪失,才是真的不孝。是以,您若是要把不孝不悌的大帽子往儿臣头上叩,儿臣不敢受。 至于儿臣脸上好不好看,和皇兄无关,也和您指的路无关。儿臣好容易能回京歇口气,是打算好好陪儿臣媳妇儿,等着您嫡亲孙孩平安降世的,其余于您重要,于儿臣却是落地的尘埃,不耻,也不值得费心翻搅。” “你媳妇儿?你媳妇儿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御下无方的虚凰假凤!”皇后面上阴霾大盛,冰封神色徒然崩开一道道深邃不见底的裂缝,含恨带怒,嘴角讥讽,“王嬷嬷一个半荣养的奶嬷嬷都看不住!转头就背信弃义,捅了琴姑姑一刀,害得小二骨肉分离不够,最后逼得小二入了别人的套,踏入深渊! 你媳妇儿做了什么?不过是杀人灭口!你痛不痛心?你不是一直拿王嬷嬷当长辈敬爱?你媳妇儿害死你的奶嬷嬷,你恨不恨?你是恨你媳妇儿多一些,还是恨王嬷嬷多一些?我让你收做庶长子你不肯,如今亲者痛仇者快,你就舒心了?” 萧寒潜笑容不变,浮在眉梢眼角的笑意却似锋锐刀剑一般凉薄,如有实质般扎向皇后,“您说错了。儿臣不恨王嬷嬷,同理可证,您说得做得再不好笑,儿臣也不曾怨过恨过您。” 他只是失望。 失望而已。 皇后不带一丝皱褶铺在身侧的宽袖忽而剧烈颤动起来,她扬手指着萧寒潜,忽而大笑道,“恨?你凭什么说’恨’字。恨的是我,我只恨生下你这个不服管教、桀骜难驯的孽子!” 她最后悔,最恨的就是生下他。 “你生来不吉,命中带煞,刚出生就带累得你外租家满门抄斩!”皇后指尖抖得点不中萧寒潜,落在虚空上不知指向何处,“我只要一看见你,就想起你外祖家几百条人命!如今再看见你,就止不住为囚禁在西山的小二痛心,他有你这个兄弟,不如没有!” 她就该只守着小二,不该起心再怀他。 小二最像她,最听她的话。 “孽障。”皇后软软垂下手,一时激昂的情绪转瞬消弭,垂下眼脸,扯着嘴角冷冷道,“我就不该生下你这个孽障。” 全然不知,浮着病态红晕的脸颊,已然泪痕满面。 想哭的,是他才对。 可惜,曾因母后而背着人偷偷哭泣的那个小男孩,早已尘封在他幼年的记忆中。 她竟是这样厌弃他。 她原来是这样厌弃他。 萧寒潜自失一笑,撑着膝头起身,声音微微一低,“儿臣既已给您问过安,您且歇息罢。儿臣告退。” 他转身,不看皇后,不理面露恳切惶惑的琴姑姑,跨出清冷更甚以往的坤翊宫,挺拔背影如孤寂岩松,他脚步稳健而缓慢,垂眸看向叠起一节的袖口,薄唇忽然一扬,无声笑起来。 第362章 来赌五文钱 萧寒潜嘴角带笑,微凉的指尖抚上衣襟,长指不自觉一拢,胸襟蟒纹皱成一团,怒目龙首顷刻间神态扭曲,似啸似泣。 等在外头的小福全儿见状心口一揪,忙上前为萧寒潜搭上披风,就见萧寒潜松开攥着心口的手,弹指展开折起的袖口,忽然没头没尾的低笑道,“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三年多不见,岳母大人越发恣意有趣了。” 有趣到哭湿自家王家的一方袖口么? 同样是久别重逢,皇后和谢氏相比又如何? 方才殿内隐约传出的字句如刀,小福全儿心头一痛,耳中荡着萧寒潜若有指代的笑叹,脑中闪过汪曲曾私下嘀咕过的话,面上打叠起憨厚笑容,“可不正是这话?小王妃很可爱,李夫人……也很可爱。” 萧寒潜笑意微暖,忽然觉得沾染涕泪的袖口不那么碍眼了,低沉嗓音轻而婉转,“你记得知会汪曲一声,备给李家的特产不必讲究虚头巴脑的礼数,今晚就送过去。给岳母大人那一份,翻倍。” 给各处的孝敬都是有定数的,要翻倍,只能把原定给坤翊宫的尽数挪给李家。 小福全儿不提不劝,笑着诶一声,提脚撵在萧寒潜身侧,低声道,“问过裘老院正身边的药童了。皇上害的是倒春寒的凉症,又因着除夕夜宴曾晕厥过去小半个时辰,彼时宗正亦在场,转天正旦朝贺完毕后,宗正就’苦劝’皇上休憩养身,开年后的朝务都交到了内阁手上,由贤王殿下代为监听。” 他说得隐晦,太医院更不敢泄露启阳帝的真实病情和药方。 启阳帝抱恙,纯粹是被除夕夜废太子逼宫气的。 萧寒潜不置可否嗯了一声,小福全儿略一沉吟,请示道,“奴才这就回府,帮汪公公打点派送特产的事儿?” 萧寒潜摆手,径自往御乾宫而去。 江德海闻讯相迎,恭敬接过萧寒潜解下的披风,奉上一张略强颜欢笑的老脸,“皇上才用过药,裘老院正特意交待过,忌油腥忌怒忌躁。” 他表示启阳帝火旺脾虚,不求父子俩重见泪两行,只求父子俩见面别吵吵。 萧寒潜似笑非笑一挑眉。 江德海老脸一正,识趣转开话锋,“听说江中良那小子赖在乾王府不肯走?他那赖皮德性,没给殿下添麻烦吧?” 萧寒潜无谓一笑,“公公带出来的徒弟,得用得很。” 这是夸他呢,还是损他呢? 江德海嘿然一笑,心知江中良三年杂没白打,乾王府这座山头算是站稳了,遂也不再深问,只躬身打门帘。 暖香扑面而来,启阳帝正斜倚偏殿炕上,身前炕下堆着一摞摞奏章。 萧寒潜垂下眼脸,撩袍问安,“父皇。” 启阳帝懒懒抬眼,等半天没等来半句“儿臣不孝,好生挂念父皇”之类的场面话,顿时龙须一翘,指着成箱装拢的奏章冷哼,“朕不视朝,满朝王公却看不得朕清闲。你人还在半道儿上,奏立储君请封你为太子的奏折就快把朕挤得没地儿吃睡了!” 得咧,这父子俩,先沉不住气的永远是启阳帝。 江德海一面默默吐槽,一面挥退宫女、小黄门,端着“以和为贵”的笑脸亲手奉茶。 启阳帝一爪子搡开江德海乱晃的老脸,一爪子怒甩看到一半的奏章。 萧寒潜闲闲靠坐炕桌,捻起奏章一目三行,剑眉一扬,“您召儿臣回京,是想让儿臣做太子?” 启阳帝龙眉一沉,“怎么?你应召回京,不想做这个太子?” 萧寒潜如此得朝中“民心”,是好是坏冷暖自知,眼前小山似的请立奏章中,若实意占五分,假意就能占三分。 剩下两分不是想站干岸观望的,就是谁坐着龙椅就只认谁的直臣。 奏章背后少不了皇后、明妃和贤王的推波助澜。 枪打出头鸟。 启阳帝明白,萧寒潜也明白。 “武师傅给儿臣等启蒙时,曾说过一句话:不想做将军的士兵,都不是好士兵。”萧寒潜合上奏章,举杯啜茶,俊颜蒙着飘渺水雾,一声嗤笑却清晰,“儿臣教您一句乖,想做太子的王爷,多半都不是好王爷。 这好指的不是志向,而是下场,您懂的。皇兄如今下场如何?他脑子进水,坐养成一副沉毙女色、好大喜功的作派不是主因。您态度模凌两可、冷眼放纵才是根源。如今您一面压着奏章不发,一面常召明妃娘娘入御乾宫侍疾,又让老六代监朝政,倒来问儿臣想不想做太子?” 那必须不想啊! 萧寒潜磕下茶盏,乜着凤眸道,“东宫好好儿的怎么会走水?不过是有人捏着’私生子’一事和您的态度做筏,借此误导皇兄,逼得皇兄退无可退,拼死一搏罢了。儿臣想得到,您只怕已经将首尾查得一清二楚了罢。” 说着懒洋洋一摊手,“您爱留着烂摊子,您自个儿收拾去,可别拖儿臣下水。儿臣再教您一句乖,做个不上不下的储君熬年岁,儿臣没兴趣。人生苦短,您要么直接退位让贤,儿臣勉强接您衣钵,奉您做太上皇?” 大逆不道的混小子! 启阳帝胡子吹得老高,怒瞪龙目狂喷鼻息,“朕是养病,不是挺尸!朕不让小六代监朝政,难道还指望小三那个软得立不住的脾气!你想得到?你想得到,你怎么不拿出以往对付小五的狠辣手段!不悌手足的逆子,如今倒跟朕面前装什么宽和不争!” “老五是该死,他自己熬不过命,儿臣可不曾滥杀无辜,更不曾玩阴损手段陷害过谁。”萧寒潜凤眸微挑,指腹悠然刮过茶盏瓷白的杯沿,摩出一道微弱而刺耳的铮鸣声,“史上多少夺嫡惨事,您自己也是腥风血雨中过来的,皇兄脑子进水,儿臣脑子可没进水。 您要儿臣做您肃清朝政的侩子手,行。您要儿臣上阵打打杀杀,也行。对内,就别指望儿臣能遂您的意搅浑水。再说了,儿臣一没傻,二没闲得脑子发昏,有功夫理会别人作妖,不如安心守着儿臣媳妇儿。 儿臣媳妇儿命格如何,无归道长——国师说得明白,您心里清楚。您早早给儿臣定了这么个贵不可言的媳妇儿,您用意如何,儿臣后知后觉,您藏着掖着这么多年,立这个捧那个玩儿也该玩儿够了,您要是觉得火候够了,就趁早别玩儿了。” 帝王心术,从来都是双刃剑。 “儿臣玩不起,儿臣就静静看着您玩儿。”萧寒潜表态完毕,顺便提醒一下启阳帝,“老六骨子里是什么德行,您比我清楚。皇兄被逼上梁山,如今重新立储的呼声越演越烈,老六也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 您病中要是没个消遣,不如出个彩头,来赌五文钱?赌皇兄’逼宫’是引子,立储奏章是试水石,闲吟宫和贤王府迫不及待想摸水过河,巴不得儿臣被架到火上烤,他们再暗渡陈仓,好火中取栗。” 说着摸索衣襟袖袋的手一拐,解开腰间玉佩丢上桌,摸着鼻子道,“儿臣身上没带半文钱,就拿这块玉佩做赌资,父皇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个球球! 说着耸人听闻的话,居然还能摸着鼻子装无辜。 确定是陪皇上解闷,而不是给皇上添堵? 江德海暗道乾王殿下好坏好讨厌,皇上没被气死简直是天佑大秦,忙一个优美飞扑,欲销毁赌资,免得真将他家皇上气出好歹来。 启阳帝眼前一花,气笑不得的又一爪子搡开戏太多的江德海,手里盘着玉佩,忽然沉声道,“那孩子……可安好?” 江德海趔趄的身形一瞬凝固,萧寒潜神色亦是一滞。 都说皇后偏疼废太子,却问也不曾问过容谨如何。 开口的,反而是启阳帝。 “容怀那样的品性,膝下孩子无论嫡庶,将来总不会是庸才。”萧寒潜表示心情略复杂,凤眸一眨,目光飘向启阳帝头顶,“您惦记着别人家的孩子做什么?国师铁口直断,儿臣媳妇儿这一胎怀的是小闺女。 您要是实在念孙子念得紧,且耐着性子等两年,您的亲孙子估摸着还在观音大士的莲花座上,回头儿臣再努力努力,让儿臣媳妇儿先开花后结果,给您添个亲孙子?” 努力个球球! 说着没羞没臊的话,眼神往哪儿瞟呢! 还嫌皇上头顶不够绿呢! 江德海暗道乾王殿下好烦好糟心,没被皇上揍死简直是父子孽缘,遂暗搓搓瞥过去一个饱含辛酸的眼风。 他略表同情,启阳帝顿时龙颜一绿,龙爪虚点着萧寒潜,“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臭小子!朕缺亲孙子?不说老大家和小三家的,就说小六府里,这三年也没少给朕添孙子!祖宗保佑,除了你这个不孝子,朕不缺儿子给朕生孙子!” “得亏您儿子少,否则这宫里宫外不定还要怎么乌烟瘴气。”萧寒潜噎了启阳帝一句,正了正衣襟起身,一脸受教道,“您以身试法,儿臣必定以身效法。将来力求青出于蓝胜于蓝,只守着儿臣媳妇儿过日子,少生些不听话的臭小子,您放心罢。” 启阳帝一愣,暗骂放心个屁,指着萧寒潜喘粗气,“你给老子滚!” 脏话一飙,江德海反而心头落定,忙忙颠着步子上前给启阳帝顺气,就见启阳帝袖子一挥,怒摔玉佩道,“来赌五文钱?街边的乞丐也没脸拿五文钱做赌资!他这是藏着后手,笃定老六不会坐以待毙!” 江德海不敢接话,只啊呜一口叼住玉佩,折腰仰头,插科打诨道,“奴才谢皇上赏。” 他拿玉佩当狗骨头叼,只差没长出狗尾巴摇一摇,好逗笑启阳帝。 启阳帝见状一呆,心头一酸一暖,握着江德海的手肘用力一提,叹道,“你放心,朕还没病糊涂,也没被小四气糊涂。他说的那些话……朕心里有数。” 江德海牙关一松,袖起玉佩谄媚模样尽收,半慨半笑道,“殿下一转身,就交待小黄门悉心伺候您的汤药。您让他滚,他就滚去了万寿宫。殿下呀,心里还是惦念您和太后娘娘的。” 启阳帝眼底闪过笑意,哼哼着压下上翘的嘴角,半阖着眼问,“皇后跟小四说了什么?” 江德海心下暗叹,不敢有半点隐瞒,只压着嗓子,一一回禀。 第363章 听得见你的心跳声 “满门抄斩?要真是满门抄斩,她那些个庶兄弟的遗腹子还能远在江南做富贵乡绅?”启阳帝听罢眼一眯,背着手一踱步,“要真是满门抄斩,她还能安稳做她的皇后?小二和小四这些年又算什么?满门抄斩?她也有脸拿这话挤兑小四!” 事涉皇后,江德海一张嘴闭成蚌壳,只端着一脸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假笑。 “摆驾。”启阳帝眼风一扫,广袖一甩,“把这些奏章给朕都抬上。” 江德海拍手示意宫女、小黄门入内伺候,老眼一转,“去坤翊宫?” “去坤翊宫做什么?看人冷脸?”启阳帝语含讥诮,眸色微沉,“去闲吟宫。” 抬着请立太子的奏章去闲吟宫? 江德海打着激灵咂舌,小黄门抬着箱笼凑上来,冲启阳帝更衣的背影努嘴,“求公公给奴才们一句提点。皇上这是又被乾王殿下气着了?” “气惨咯。”江德海悠悠答一句,见小黄门顿时脸色愁苦,不由笑着赏了两颗爆栗,“光长眼不长心的傻小子!只管兜稳心肝办差罢。皇上气归气,心情好着呢。” 小黄门闻言一咧嘴,捂着脑门嘿嘿笑。 萧寒潜也捂着脑门笑,赖在太后身边委屈道,“我放着笙乐酒肴不享,巴巴的来看您,您不嘘寒问暖也就罢了,怎么还动起手来?” “老大不小快做父王的人,少在我跟前装痴卖乖!”太后虎着脸笑骂,忍不住又伸手戳萧寒潜的眉心,“你要护着你媳妇儿,舍不得她挺着大肚子进宫,这我不管。你人还在路上,就急头巴脑的让人打发府里的庶妃、通房算是个什么事儿!” 说着目光一沉,声量渐高,“冯氏是上玉牒的正经庶妃!英歌怀的是闺女,你成日挂在嘴边囔得连我身在深宫都知道了!二十有五的亲王皇子,膝下还没个儿子,你这不是不怕被人戳脊梁骨,是亲手拿着刀戳我的心肝!” “您的心肝在我媳妇儿肚子里呢。”萧寒潜不以为杵,生怕太后戳疼手似的,握住太后的手好生心疼的吹气,“您不是说我媳妇儿娇娇憨憨的招您疼?等她给您生下曾孙女,不知道该有多少可爱,我光想想就欢喜,您这会儿动什么气?” 太后被爱孙呼呼得没脾气,想象着曾孙女粉雕玉琢的小模样,一面心神晃荡,一面不露声色的甩手道,“英歌我照疼,曾孙女我照盼。这和你收用侍妾,给我多生几个曾孙不冲突。” “您儿子倒是给您生了不少孙子,哪个是真省心的?”萧寒潜十分温和的顶撞一句,挑眉问,“那孩子……可安好?” 他和启阳帝问的如出一撤,只启阳帝问的是真私生子,他问的是那个假私生子。 “什么我儿子!那是皇上!是你父皇!”太后又好气又好笑,听得后半问不由惋叹,“元姑姑回乡探亲去了。” 探亲是假,亲自将假私生子送去他乡安置是真。 那假私生子生得竟和容谨有七八分像,自爆出废太子私德有亏的丑闻后,假私生子即是烫手山芋又是有心人争抢的香饽饽,前脚传出假私生子“暴病身亡”的消息,后脚东宫就夜半走水,两厢一冲,成了压垮废太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太后心痛之余更多的是怨怪,惋叹到一半猛然回过味儿来,操起保养得宜的手就往萧寒潜身上捶,气闷着骂道,“好你个萧寡虞!你这是连我这个老婆子都一并算计进去了!” 连年糟心事糟心人,她看得心累,还有什么底气管爱孙的后宅爱孙的子嗣。 她帮爱孙挡过通房挡过四妾,再帮爱孙拦着皇后拦着冯欣采,只怕以后还得继续心甘情愿的做爱孙的挡箭牌。 从七年前她第一次插手爱孙的家事起,她就彻底上了爱孙的贼船。 “皇祖母圣明。这天下,再没有比您更疼孙儿的了。”萧寒潜顺利把太后拐带进沟里,果断抖着袍摆告辞,沉声笑道,“您没管过皇兄,也别费心管我。我的后宅如何,您只管撩开手看着,您要真盼着我好,就多帮我护着我媳妇儿和您未出世的曾孙女。” 太后眉毛倒竖,“我只盼着你赶紧滚!” 不愧是亲母子,这口气倒和启阳帝一般无二。 萧寒潜薄唇一挑,弯身抱了抱太后,“那我就滚了。” 太后被爱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弄得一愣,心软得再板不起脸,定定望着爱孙离去的背影,无声失笑。 萧寒潜也无声失笑,饶有兴致的打量杵在夹道上的人影,“你怎么在这儿?” “六弟喝高了,正囔囔着找你,我左右没事,就出来透透风顺便接你一道回宴席。”和王说得木纳,原本隐含忧虑的面色却在见到萧寒潜的瞬间一松,吁口气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怕他受不住皇后磋磨,受不住启阳帝打骂……吗? 萧寒潜脚步微顿,复又扬起轻快步伐,探手拍了拍和王的肩,“多谢三哥挂心。” 一声三哥叫得和王愣怔面色微红,颇有些语无伦次的道,“二哥做下那样的事儿……父皇和母后面上不显,心里是最难受的。你才回来,有什么事什么人撞到你跟前,你也缓和着点来。有什么话不中听的,你也别往心里去,就当,就当是为了父皇和母后的身子着想……” “宴席我就不回了。你只说我无心应酬就是。”萧寒潜不接话,只笑道,“我媳妇儿如今行动不便,不好来往交际,宫里宫外有什么事儿还要劳烦三嫂多担待。倒是三哥若得空,尽可过府找我吃酒闲谈。” 无心应酬这个借口略妙,只怕落入贤王和文武百官耳中,又是另一番解读。 和王来不及叹息,就听一向冷心冷情的四弟开口相邀,慌乱和惊喜交杂而过,不由再次愣怔当场。 宫中人事没入夜色中,远远抛在萧寒潜身后,他接过侍马小太监奉上的马鞭,只身转入宫门下拱起的深邃甬道,隔断尘嚣的甬道漫长而寂静,墙上鲸油火把蓝光时窜时隐,照亮狭长甬道,也照亮等在其间的纤弱身影。 萧寒潜嘴角噙着笑,攥着马鞭脚步不停,错身而过道,“琴姑姑不必多送。” 他不觉意外,琴姑姑却是心头一沉,再压不住眼中惶恐和痛心,抓着裙摆紧跟萧寒潜,颤声劝道,“殿下!殿下回去看看皇后娘娘吧!您一走,娘娘就倒下了,召来太医药还没熬好,就咳出了一口血!裘老院正正亲自守着呢! 娘娘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气急了一时口不择言。您别往心里去!您和娘娘是嫡亲的母子,娘娘心里苦也只能和您说,事是死的人是活的,娘娘想要什么您不妨先答应下来,娘娘总有想通的一天,您这样犟着又是何苦?娘娘如今,如今就只剩您一个了!” 萧寒潜抬眼,顿足逼近琴姑姑一步,忽然朗声一笑,“只剩我一个?怎么?我媳妇儿我闺女在你们眼中,不属于乾王府不算作数儿?不如我剐肉放血,把她给的这条命还给她?” 还给她,她是不是就不恨了? 空寂甬道内满带讽刺的话语一声声无限回荡,铿锵而冰冷。 琴姑姑身形打摆,不自觉扶上凹凸浮雕的夹墙,脸色一瞬煞白,喉间却似堵着秤砣哑然做不得声,只滚着泪茫然摇头,几欲跌坐在地。 萧寒潜停驻的靴面一转,大步穿过甬道,清亮夜色透过灯火打在僵冷的身上,他自嘲一甩袖,翻身上马,扬鞭驶出如困兽般潜伏在夜色中的内皇城。 枫院了无人声,起居室一灯如豆。 拾掇得又暖又软的大床上,堆叠着各式散落在侧的小衣裳,并一只插着明黄签牌的精致箱笼,李英歌压下箱盖,听着门外传来的轻浅脚步声,头也不抬的嘟呶道,“寡虞哥哥,接风宴这么早就散了?你去见过皇祖母了?万寿宫才送来一箱的好料子,还有一道皇祖母的口谕。” 太后“命”李英歌安心养胎,如此任是天塌下来任谁再尊贵,也别想叨唠李英歌,把心思动到李英歌身上。 萧寒潜对太后的口嫌体正直十分满意,微抿的薄唇一翘,松手丢开马鞭,捏得发白的指尖一点点恢复血色,“嗯,听皇祖母的话。” “你拘着我不够,还要让皇祖母一起拘着我。”李英歌才要扶着肚子下床,眼前光影一晃,她家夫君已然快步走到床边,单膝跪地抬起覆着凉凉夜露的俊颜看向她,她不禁莞尔,抚上他的鬓角,“寡虞哥哥,你回来了。宴席是不是不好吃,要不要用点宵夜?” 小媳妇儿的话琐碎却软糯,动听得像暖人心脾的和软春风。 很舒服。 萧寒潜脊背骤然松散,靠上小媳妇儿的肩头,嘴角浮起盈盈笑意,“嗯,我回来了。我不饿,你呢?我陪你和闺女再用点小食?” “寡虞哥哥,你心跳得好快!”李英歌顾不上答话,回抱萧寒潜的手一紧,讶然道,“寡虞哥哥,我听得见你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又重又急。 “是吗?很快吗?”萧寒潜垂下眼脸,微微退开来,皱眉苦笑道,“那你还是别抱我了,没吵着你,别吵着我闺女睡觉。” 他语气微涩。 暗暗后悔不该急着见小媳妇儿,应该在竹林里转两圈平复下心绪再进来。 他不想让小媳妇儿知道,知道他的心跳是因皇后而起,他以为他只有失望没有怨没有恨。 原来不是没有,原来并未彻底尘封。 夜风吹马蹄噪,风灌进耳中,催得他心口一阵快过一阵的猛跳。 藏着压着的年少情绪,如嫩芽破土,疯狂滋长化作血脉奔涌的跳动声。 心口其实不疼。 只是酸酸的,闷闷的。 很不舒服。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跳得这样快,不难受吗?”李英歌小心肝莫名一揪,期期艾艾凑上前,不由分说抱住萧寒潜,垂眼含糊着声音道,“寡虞哥哥,你回来还没亲过我。” “亲,这就亲。”萧寒潜心口一撞,撞进一股甜甜的暖意,他笑着吻小媳妇儿,磕磕碰碰的碾着小媳妇儿的唇齿,“媳妇儿,我想要你。我想要你,可不可以?” 他想要她。 此时此刻,非常想,只想要她。 第364章 要她死不如要他死 黑云掩月,月光透过娟糊的窗扇勾勒出一地错落的光影,钻进帐帘轻垂的大床,攀上大虾抱小虾似的躬身而睡的两道身影上,只余一片渐次渐深的昏黑,李英歌眼睫微扇,迷迷糊糊坐起身。 错眼就见身后萧寒潜眉眼舒展,曲臂枕在脸下,另一手随着她悄然起身,滑落她的腰间,无声搭上略显凌乱的锦缎床铺。 呼吸绵长,酣睡深沉。 他说想要她,透着难以压抑的迫切,也透着小心翼翼的温柔,试探着推进着,像对待世间仅有的易碎珍宝,扣上她软得无力的手才敢若有似无的撩拨她,隐忍的汗水顺着散乱的鬓角滴落他不许她褪去的衣襟,他伏低身子,在她耳边婉转轻喘,她只能娇娇颤颤的回应,咬出破碎的低吟浅唱。 欢愉到极致,也累到极致。 李英歌描摹着某人餍足睡颜的目光蜿蜒而下,落在他即便蜷身而卧,依旧长出她一大截的长腿上,她张手比了比,略带不甘的嘟了嘟嘴,嘴边笑意却甜,暗搓搓蹭下床,转出起居室停在敞厅拱桥下,捻指打了个呼哨,唇边笑意倏忽不见。 斑驳树影一阵晃,暗卫瞪着炯炯双目飘到李英歌跟前,就听李英歌轻声问,“寡虞哥哥进宫时,是否去过坤翊宫问安?母后……可曾刁难寡虞哥哥?” 暗卫恍然,原来小福全儿早早回府找他嘀咕的话是应在这儿,忙束手将皇后所说尽数道来。 他转述得一头冷汗,李英歌听得一脸冷笑,捧着怒而狂跳的小心肝哼哼,“寡虞哥哥又别扭又幼稚又坏又呆萌,喜欢欺负人又爱吃干醋,母后凭什么那样说他,凭什么说恨说厌?” 诶? 小王妃用词好生清奇,确定是褒义而不是贬义? 暗卫哭笑不得,甩着冷汗干笑,“小王妃所言甚是。王爷是天下最好的王爷,是天下最好的主子。” 也是天下最好的丈夫,否则谁受得了自家妻子这么评价自己的? 暗卫抬眼,却见李英歌面上带笑,眼中映着檐下橘红灯光,笑意却薄如利刃,不透暖只透寒,带着蚀骨冷意。 暗卫眼皮一跳,忙垂下眼眸不敢再看。 李英歌摆摆手转回起居室,贴上萧寒潜的心口,数着他平稳的心跳声耷拉下眼皮。 “媳妇儿?媳妇儿。”萧寒潜支手挡住漏进帐内的晨光,薄唇落在小媳妇儿微动的眉眼上,哑声哄道,“醒了就起来吧?老太医已经等在门外了。” 他其实受尽小媳妇儿的欺负,即便过了头三个月,也依旧“守身如玉”,不敢真的如何“报复”小媳妇儿,昨晚是少有的失控。 醒来就忙忙召来老太医,唯恐哪里不好而不自知。 “寡虞哥哥。”李英歌觑一眼神色如常的萧寒潜,眨着眼掩去眸底心疼,只喃喃重复喊,“寡虞哥哥。” 她仰头亲萧寒潜的下颌,又伸展双腿去踩萧寒潜大大的脚掌,粘缠得厉害。 “怎么了?身子是不是犯懒?”萧寒潜只觉哪儿哪儿都被小媳妇儿蹭得痒痒的,忙将小媳妇儿的小脚握进手中,低头摩挲着小媳妇儿的脸颊笑,“是犯懒,还是……还想要?媳妇儿,我听说妇人有孕后会比以往更想……那啥。昨晚……你是不是很喜欢?你要是觉得好,我们再来一次?” 瞧这一朝早飙车飙的哟! 某人自我调节的能力略强大。 李英歌心头一松,面上一哼,干脆将撒娇进行到底,蜷起脚趾头去挠某人的掌心,“腿酸,腿肿。” “那我帮你揉一揉。”萧寒潜险些手抖,忙放开小媳妇儿的脚,大掌轻轻柔柔,语气也轻柔,“揉完不难受了,再请老太医给你把平安脉,好不好?” 李英歌啵一口萧寒潜平和的眉梢,弯着嘴角应好。 “好不好的,可轮不到您应或不应。”谢妈妈顺着鼻梁看向冯欣采,只管按着萧寒潜的吩咐照本宣科道,“东北郡城百废待兴,冯将军——您父亲留在东北,将来必然能有一番作为,指不定哪天就能越过郑国公,封侯封爵。您就是再在竹院留三年,留一辈子,王爷也无意进您的门。 不如好聚好散,乾王府自不会亏待您和您的家人。离京去了东北,有冯将军替您做主,您另择佳婿嫁做正室嫡妻,难道不比您留在这里守活寡好个千倍百倍?东北是王爷打出来的,不敢说一手遮天,但许您半生安稳和乐却不在话下。冯将军膝下就您一位嫡女,想来必是愿意的。” “我不愿意!”冯欣采又气又恨又怕,包着两汪泪怒怼谢妈妈,“你是王妃的妈妈,不是王爷的!王爷的意思?那就让王爷亲口来跟我说!我是上玉牒的庶妃,不是阿猫阿狗任谁都能随便打发!不亏待?怎么个不亏待法儿? 无非是报个’暴病’让我遁走东北!想面子里子都占尽?没那么好的事儿!你们敢让我假死,我就敢真的死给你们看!有本事就强绑了我去!有本事就把事情闹大!我看你们敢不敢用强的!” 当然不敢啊! 又没什么仇什么怨,莫说萧寒潜,就连谢妈妈也不曾想过滥杀无辜。 谢妈妈撇嘴啧了一声,扬手命人抬走对牌账册,折身丢下一句,“言尽于此,冯庶妃仔细考虑考虑。” 考虑个屁! 冯欣采怒而嚎哭,她的奶娘面色几变,白了红红了黑黑了又白,压着发抖的嗓音咬牙道,“王爷的心不在您身上,您就是等到天荒地老也是白搭!您看南偏院那两位通房,欢欢喜喜的出府发嫁,一个嫁的是王爷名下的有为家将,一个嫁的是信国公名下的都督府千户,这才叫没白守三年乾王府! 您再看那二位以前是个什么肥头猪脑的糟模样!自靠上松院后,悉心调理三年才养回清秀姿容,谁说得准之前是不是受松院磋磨,才作养成那副蠢样儿的!松院要是暗地里使手段,我们可是防不胜防! 左右您还是副清白身子,老爷身后站的是王爷,您只要愿意改嫁,您这都不算是改嫁!再嫁就是正头夫妻,生的就是嫡子嫡女!如今宫里,皇后娘娘靠不住,太后娘娘指望不上,能为您做主的更不是王爷,而是您自己!” 冯欣采听得狂打哭嗝,心慌意乱得只是摇头。 奶娘心下有些不耐烦,只得曲线救国,“您想想贤王妃过的是什么日子?领着宫中针工局,学乾王妃办慈善堂,辛苦三年博了个声名鹊起又如何?贤王殿下要是真爱重贤王妃,贤王妃岂会光往外头使劲儿,不往里头使劲儿? 汲汲营营撑着面子,哪回出现在京中交际场面时,不是敷着厚如墙的脂粉?膝下就一个病怏怏的嫡子,刚过周岁就封了小郡王又如何?贤王殿下带在身边的是宠妾生的庶子!这还是贤王殿下用得着郑国公! 王爷用老爷,可不是靠老爷!李家老爷不过是个族学先生,王爷就不曾想过要用裙带关系!您和贤王妃比,先就差了这一层。男人的心靠不住,您还能靠得住娘家的时候,就该趁早为自己打算!” 冯欣采泪脸愣怔,忽然笑起来,“我可比冯欣爱强多了!她生的那小郡王,还不定活不活得过今年呢!” 重点放错了啊喂! 奶娘无语,见冯欣采好歹不哭不闹了,遂顺着话茬叹,“听说那小郡王,又病了。” 冯欣采泪眼大亮,兴奋道,“又病了?” “怎么又病了?你们是怎么伺候小郡王的!”青衣丫鬟喝斥一句,见来报信的下人嗫喏之余面带不耻,拔高的声线不由一虚,色厉内荏道,“王妃这几日也不爽利,不好去看小郡王,还不快去请太医!” 说着砰一声甩上门,倒吊的眼角转瞬泛起一层层焦躁,跨进内室不敢提小郡王,只又惊疑又惶惑的劝道,“冯庶妃才是李七小姐的正经表姐。这包裹和信件怎么会指名送到您手上?别是冯庶妃自己无能,倒想借您的手害人。王妃,这东西……留不得。” 冯欣爱置若罔闻,难掩青黑的眼底浮起一抹诡异的笑,“没想到乾王殿下那样专情。还没回京就打发了两个通房,冯欣采这个庶妃也不知会是个什么下场?你说,乾王殿下是只对李英歌这样好,还是对他的女人都这样好?” 青衣丫鬟闻言大惊,咽着唾沫道,“冯庶妃做不成乾王殿下心尖上的女人,您也不能再惦记着乾王殿下了!您是王爷的人,好坏都系在王爷身上。如今当务之急,是怎么帮着王爷坐上那个位置,而不是……” “下贱东西!”冯欣爱面色一变,狰狞着五官扬手掴得青衣丫鬟跌坐在地,拽起青衣丫鬟又是一巴掌,“他睡了你几次,就把你的心也睡偏了?!我是你的主子,还是他是你的主子!” 青衣丫鬟捂着脸不挣不哭,只死死咬着嘴唇道,“六小姐!六小姐!您不能这么说我,您不能!您明知道,明明知道……” 知道她恨不得贤王死! 自三年前新婚夜起,她和冯欣爱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人前风光人后悲苦,叫性情暴虐床上更暴虐的贤王折磨得几次都想寻死,多少次被贤王逼得和冯欣爱一起,强忍着恶心和痛苦“伺候”贤王。 更别提冯欣爱几次滑胎,都是被贤王或折腾或打骂弄没的。 再次怀上小郡王,十月孕期就是十月地狱,不放过冯欣爱,也不放过她,关上门放下帐子又是一场人间炼狱。 好容易生下小郡王,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治不好,更是她和冯欣爱一见就忍不住翻涌的屈辱和怒恨。 贤王不爱小郡王,她们不想爱,不能爱。 恶心。 只有恶心。 “我知道,我知道。”冯欣爱只觉那一声六小姐又陌生又刺耳,她瞬间苍白的面色透出怀念之色,跪地揽着青衣丫鬟,抚摸着被她扇红的脸轻轻吹气,“没嫁进贤王府之前,我们过得多好啊。如果不是李英歌,我才该是乾王妃。你难道不恨她,不想她死?” 青衣丫鬟浑身一震,麻木的眼中迸出阴厉光芒,“害死她又有什么用!” 就算李英歌死了,她们也回不到过去,逃不出贤王府。 “害死她是没什么用。”冯欣爱缓缓笑起来,拍了拍青衣丫鬟的脸,“要她死,不如要他死。” 他? 哪个他? 第365章 去你的奉诏入宫 冯欣爱嘴角噏合,轻声道出的话语如梦中呓语含糊而低沉,青衣丫鬟耳中惊雷滚滚,抬手握住冯欣爱轻拍她面颊的手,青筋凸起的手背用力到发抖,不是怕,而是兴奋。 冯欣爱微微一笑,抽手直起身,垂眸俯视青衣丫鬟,“闲吟宫的人,可以动了。” 养了三年多的钉子,该发挥作用了。 她语意决绝。 青衣丫鬟痛定思痛,抹一把颊边胭脂盖住巴掌红痕,攥起包裹中一样小巧物什袖进手中,阴冷眼中再无犹疑顾忌,“您放心,我晓得怎么做。” 她折身出内室,推开红漆光鲜的门扇,风穿堂而过,裹着乍然飞卷的丝丝凉意。 “下雨啦!”不知事的小丫鬟掐着裙裾又跳又跑,无忧无虑的喊,“快躲雨呀!” 仲春细雨润物无声,天地间张着的雨幕绵延十数日,闷雷滚过天际雨势忽而转急,噼啪砸落青灰砖瓦,叮咚声响混杂着疾行木屐的脆响,贤王蹬掉湿透的木屐官靴,沉沉踩进廊下,面色亦黑沉。 聚在书房院中煮茶听雨的清客见状一凛,为首幕僚心知有异,忙摒退众人,躬身引贤王入室,口中道,“皇上小恙初愈,今日重持朝会,可曾嘉奖王爷近日代理之劳苦?” “父皇好得很!不知道的还当父皇是回光返照!朝会一散独留内阁、给事中几位大佬,扎进御书房连江德海都不得入内!”贤王鼻息咻喘,一握茶盏烫得扬手掼向地面,声线一高,“莫说本王,老三老四也一并被赶出了宫!你也不必跟本王措那些个弯绕字眼,本王且告诉你,父皇已下诏命老大回京朝诘!” 他领着内阁监听朝政,却是最后一个知道,启阳帝召回武王的圣旨早已送到了南疆。 幕僚不惊不乍,皱眉道,“武王殿下此番回京,奉的是什么名头?” 贤王讥笑一声,“触景伤情。伤的是老二,念的是老大。想要和长子重叙天伦?本王可真是有个念旧’多情’的好父皇!” 扳倒废太子,引回萧寒潜,如今请立太子的奏章如泥牛入海,又冒出个武王! 幕僚眉心更皱,眼皮微抬,“京郊正是防桃花汛的时候,不若趁着里外换防,请郑国公过府一晤?” 贤王眯着眼嗯了一声,转念想到如今正是谋大事的节骨眼,因顾忌着郑国公他这阵子不曾踏足正院,已许久不曾“疼爱”过冯欣爱那对主仆,邪火一起不由心猿意马,舌尖舔过发燥的嘴唇,阴霾目光落向伏地收拾茶盏碎片的丫鬟。 战战兢兢的畏缩模样,别有一番趣致。 暂且用来败败火倒也不错。 贤王猛然起身,抓着不敢挣扎的丫鬟就往隔间里拽。 幕僚见惯不怪,却行退出书房,招来心腹自去联络郑国公,须臾去而复返,直闯隔间,面上神情说不出是慌还是喜,“王爷!御书房出事了!皇上吐血晕厥,人事不省!” 被打断好事的贤王面色由阴转晴,捞起痛晕的丫鬟往身下一箍,动作狠厉,语气亦狠厉,“好!好得很!” 带着泥土腥气的夜风驱散室内的萎靡气味,暗夜长亮的灯火明明灭灭。 “裘老院正进了御乾宫后再没出来过。太医院灯火通明,当值不当值的都尽数锁在了内皇城中。”明灭交际的光影中隐着道魁梧身形,不是暗访贤王府的郑国公又是谁,他声线沉稳,“禁卫军换人不换班,皇上一夜未醒,内皇城各处宫门守得密不透风。不过……先机在王爷这儿,禁卫军不足为惧。” 贤王满意而笑,转着指间玉扳指,“老二在西山囚禁了小半年,苦也吃够了,该放他出来透透气,顺便会一会本王那一经回京就’尽得民心’的好四哥了。” “王爷放心。该打点的地方,已然万无一失。”郑国公轻敲椅把,抬眼道,“废太子必定能在合适的时机,逃出西山混入城中,再出现在宫中。” 他掌着西郊大营的官印,帮废太子安排几个“忠心”护旧主的兵将,易如反掌。 贤王嗤声笑,越笑声越大,他离座起身,扯断身上金银玉饰,笑声伴着鲜亮饰物砸地划出的璀光再次响起,“备车。本王该忧心入宫,到父皇榻前尽孝侍疾了。” “请二位殿下入宫侍疾。”御乾宫的小黄门跪地不起,高举着镶玉楠木铭牌的手满是冷汗,“皇上用针过后曾清醒过片刻,彼时恰逢贤王殿下入宫觐见,皇上留下贤王殿下,召二位殿下入宫侍疾。内阁并行人司的长官业已得召,还请二位殿下即刻动身。” 话是江德海交待的。 铭牌亦是江德海之物无误。 “今天这雨景算是赏不成了。”萧寒潜曼声离座,似真当和王登门造访是为吃酒闲话,而不是为忧心启阳帝骤然病倒而来,乜一眼和王清雅装束,似笑非笑道,“三哥也不必费事回府更衣了。一道请吧。” 和王慌忙起身,丢开不曾动过的酒盏旋身打了个转儿,惊惧之下方觉失态,忙忙钉住身形,错眼见萧寒潜长指压下挡雨风帽,已闲步走出廊下,心口忍不住一阵急跳,红白交替的面色忽而一沉,抓起披风提脚撵上。 春雨绵绵,夜色深沉。 乾王府的门房抱着门闩望天,低声道,“王爷入宫侍疾有几天了?” “整三天三夜。”同僚探手帮着抬稳门闩一头,一面往朱门后嵌,一面努嘴指天,“入宫的一个都没再出过宫,宫里是个什么情状,半点风声都探不出来。这要是再没点动静,只怕……” 话音未落,就觉手中门闩一重,一股大力透门而过,撞得门房踉跄后退,就见门外站着如鬼魅般的突降人影,绰绰光影间喝斥破开雨雾,“关什么门!把门打开!请乾王妃出来,杂家奉皇后娘娘口谕,召乾王妃入坤翊宫侍疾!” 门房一听又特么是侍疾,忙朝后打手势。 霍霍脚步声由远及近,江中良老神在在的声线力压嘈杂,“哟呵,这是哪处没学好规矩的小杂碎,敢闯乾王府的门,跟你爷爷这儿撒泼?口谕?没有懿旨,也得亮亮铭牌、信物不是?别糊弄你爷爷,且奉上真凭实据来,碰碰嘴皮子就想请动人,没这么便宜的事儿。” “您跟这些个不知来路的野狗费什么口舌?”小福丁儿探出头来,嘿嘿嘿替江中良弹去肩头雨丝,表示有他来战,娃娃脸好生矜持,“诸位脸不熟,路不明。想请我们小王妃也行。找不来坤翊宫的琴姑姑,就去找跟着王爷进宫的汪公公和全公公,随便来哪一个,小王妃就跟你们走。” “好叫二位公公知道,和王妃、贤王妃一得口谕,可就往宫里去了。”来人面色微变,绷着嗓音尖声道,“不单是各处王府,几位留宿宫中的大佬官眷,也紧跟着进了宫。独独缺乾王妃一位,事后可好说不好听。乾王妃还敢抗旨不尊不成!” “我呸!”小福丁儿怒唾一口,揣着手抖着肩踱下台阶,欺到来人跟前,几乎贴上来人的娃娃脸顿时斗鸡眼,“抗你祖宗的旨!我们小王妃奉旨养胎,奉的是太后娘娘的口谕!说破天去也没人能挑得出刺儿!你帮谁假传旨意搅屎呢?要死磕是不啦,小爷奉陪到底!” 去你的奉诏入宫! 前朝旧史多少人玩烂的老梗也好意思拿出来作! 硬碰硬,谁怕谁! 小福丁儿怒眨斗得发酸的眼,掖着袖子一挥,扬起娃娃脸傲娇道,“小爷书读得多,别想骗小爷!诸位爱学那野狗乱吠,小爷就让你们吠个够!” 静谧夜色中顷刻间窜出一溜带刀亲卫,胸前软甲弹出一片雨雾,呛啷亮出的半截刀身泛出银亮的冷光。 团团聚拢的刀光圈出半弧杀气,来人急退半箭之地,险些被闪瞎狗眼的同时心下一阵怒骂晦气,却听小福丁儿嘬着牙花子又道,“乾王府可没有孬货!宵禁敢闯,宫禁也敢闯!哪个还要理论的,别动嘴,来动手嘛!” 来人面面相觑,闻言再退。 出师不利。 但少乾王妃一个不少,事成之后有乾王府受的,此刻真刀兵相接,不利的是他们! 两害相权取其轻,来人互使眼色,一行退一行撩狠话,“乾王妃抗旨不尊,杂家这就回宫承禀!二位公公且等着!” 话喊得响,跑得也快。 亲卫收刀重新潜入夜色,小福丁儿翻了个风骚白眼,和江中良并肩回转,“公公可探到消息了?” “城阳大长公主已经入宫。”江中良半身雨水,却不是因闻讯赶来门房,而是赶巧才过暗道从府外回来,“这会儿应该已在万寿宫中。坤翊宫那里,诸妃嫔、王妃、各家官眷都被’看’在偏殿里,出面的不是皇后娘娘、琴姑姑,而是……明妃娘娘。” 他语气平稳,面无忧色。 小福丁儿亦是轻蔑一笑,拱手暂别,破开雨幕径直飘向枫院,打眼见院门处守着两道又英气又痞气的身影,脚下险些一个趔趄,忙搓着手笑道,“辛苦二位姐姐了。” 常九、常十不动如山,按着腰间剔骨刀,瞥了小福丁儿一眼,“老麻叔来了有一刻钟了。信国公给的人正和府里亲卫一块儿,里外防卫齐整严密的很,你别在这儿添乱,自去松院镇场子去。” 有护院守着冯欣采所在的竹院,另有一拨护院守着聚在松院的下人。 二人话语简短,神色端肃,别在腰间的剔骨刀能杀牛宰羊,也能割人喉咙砍人头颅。 小福丁儿脖子一缩,捂着凉飕飕的后脖颈皱起娃娃脸,少不得关心一句,“外头走了拨来挑事儿的,没惊扰到小王妃吧?” 常九、常十嘴角一抽,“谢妈妈说,小王妃才用过宵夜,就睡得雷打不动了。” 小福丁儿:“……” 有小王妃这么破坏紧张气氛的么! 他表示谁都不服,就服天大地大肚子最大的孕妇! 他一梗脖颈,农民揣小碎步,一行往松院走,一行抬头望天。 内皇城蒙着淅沥春雨,黑蓝天穹下,飞翘的金黄琉璃瓦溅起一层雨星,一层白雾。 第366章 骗你的 雨声伶仃,灯炬如昼的皇宫静得诡秘。 坤翊宫偏殿内隐约传出的争执声乍起乍落,明妃满不在乎的打着拍子,听着人声似在听着小曲儿,指尖一点,面上娇笑,“平日里再能耐,如今也都是瓮中之鳖。学那泼妇哭闹叫嚣,不如学姐姐这样气定神闲,才不枉高门贵妇的气度不是?” 柔媚的嗓音划破空寂,回荡在寝殿内柔和的光晕中,却不曾惊动皇后阖眼假寐的平静面色,只换来挡在床前的琴姑姑一记怒目相向。 “姑姑大可不必动气。你就是瞪瞎了眼,也等不来万寿宫援手。”明妃扬起纤纤十指,就着灯光细看新染的指甲,“我那远房姑母当了半辈子万事不管的太后,这会儿只怕还不知道,这外面的天呀,就要变了。” 琴姑姑眼色一黯,却不见慌乱,只越加紧贴床榻不肯离半步,明妃嗤笑一声,尖利指甲划出一道莹光,将要靠近床榻,就听身后一道女声响起,“母妃,偏殿那些夫人闹得厉害,儿臣力有不逮,还要请母妃出面’安抚’。” 珠帘被青衣丫鬟高高撩起,冯欣爱背光而立,语气恭敬,面色却木然。 明妃眼中闪过嫌恶,探手抓起僵坐床头的和王妃,垂眸轻笑,“老三媳妇儿,你这一紧张就绞手指头的毛病该改一改了。以后……小六还有用得着你和老三的地方呢,且陪我一道去会会那些重臣家眷,将来也好打交道不是?” 和王妃死死扣住十指,变幻不定的脸深深垂下,半推半就的叫明妃带离床榻,耳边只听珠帘轻晃碰出的脆响。 忽而叫一阵瓷器碎裂声呛啷盖过,明妃吹了吹推翻门边落地花瓶的手,侧脸瞥向床榻,“姐姐喜欢这类寡淡的摆件,也不嫌晦气。等坤翊宫易了主,少不得都要重新换过。” 说罢揉首一笑,攥着瑟然一抖的和王妃,和冯欣爱错身而过。 硬底绣鞋碾过瓷片,压出一路刺耳声响,冯欣爱站定床榻边,冷眼看向仰卧不动的皇后。 琴姑姑神色大变,“贤王妃!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也轮不到你来过问!”青衣丫鬟一把搡开琴姑姑,反剪着琴姑姑的手压到膝下,膝盖使力,口中狠唾,“不过是条会听话的老狗!指哪打哪、助纣为虐的泼才!还当自己是个一心为主的忠心人儿?不过是个愚忠的蠢妇!” 琴姑姑吃痛,才张开口欲出声,就叫青衣丫鬟磕得颜面着地,崩出半口和着血水的牙。 痛吟声入耳,皇后猛地睁开双眼,撑着床板坐起,对上冯欣爱冷若阴雨的目光,不自禁就是一声咳。 “你吐血,父皇也吐血,父皇都人事不省了,你怎么还没死?”冯欣爱坐上床沿,抚上滚着明黄镧边的被面,五官瞬间扭曲,“可惜,可惜李七小姐辛苦寻来的巫蛊术只能用一次!我想来想去,还是用到了父皇身上。 留你半条狗命,不用我动手,母妃就会想方设法的让你不得好死。你算什么国母?都说乾王殿下冷面冷情,错了,都说错了。真正冷血的是你这个贱妇! 当初你放出风声,要为乾王殿下另选闺秀的时候,定下冯欣采入乾王府为妾的时候,看着冯氏族人相煎破裂、看着我掉入火坑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以为所有人都合该任你算计,任你拿捏,不得忤逆你,冒犯不了你!” 说着声量徒然拔高,木然双眼中烧起两团暴戾的火焰,扬手甩上皇后一瞬怔然的面颊,“贱人,你才是贱人!李英歌该死,你更该死!要不是你暗中搅局,我怎么会嫁给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牲!” 她自幼练的拳脚,打不过男子,这一掌掴下去,却足以叫皇后青白病容转瞬紫涨,脸颊红肿高耸。 皇后却似无知无觉,眼中震动一闪而逝,扯了扯破裂的嘴角,“畜牲?你比之小六那个畜牲又如何?还不是为他弑父夺位,一样做了那权和名的走狗?” “说得自己多清傲似的。”冯欣爱讥讽一笑,眸底激愤不减,捏着皇后的下颌又是一巴掌,“不做人上人,我怎么拿的回该我得的东西?你以为我忍受那畜牲作贱是为了什么?只要爹爹掌着兵权一天,做着郑国公一日,我的正妃之位、皇后之尊,谁都别想夺去! 等那畜牲坐上皇位,要仰仗冯氏的地方还多得很久得很!等我当了皇后,他敢不给我体面?他敢再拦着不让我和家人走动?等爹爹知道我这几年受的苦,他也只能拼着脸面不要补救挽回!他要做畜牲,也再做不到我身上! 到时候李英歌也不过是只会喘气的蝼蚁,捏死她不费吹灰之力。至于你的好儿子乾王殿下,你不疼他,我疼他。留他做我的裙下之臣,抬举他做我独一无二的面首,你说会不会流传成一段野史佳话?” 她攥着皇后的衣襟嗬嗬笑。 “痴人儿,你想要的是小四?”皇后也笑,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笑出一嘴破败的血痕,“你这点痴心妄想,就想让小四乖觉俯首?只怕连他的正眼也得不到。至于皇上,你要他死?你以为,你用些魍魉手段,就真能治得住这一对无心无情的父子?” 冯欣爱暴怒一滞,扬手欲再打,就见青衣丫鬟对着门边冷笑,漫不经心的喊了声,“娘娘。” 明妃脚下虚晃,扶着门框盯着冯欣爱,只觉听到的一字一句如恶鬼吐息,美目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皇上被冯欣爱种了厌胜之术! 不是因他们安插在太医院的人手而吐血晕厥的! 皇上只在闲吟宫留宿过,闲吟宫里有冯欣爱的人! 那么其他地方呢? 有多少被冯氏一族把持的人手? 明妃瞠目,眼睁睁看着冯欣爱松开皇后步步逼近,擦着她的肩膀冷笑道,“母妃放心,我还需要您和那畜牲做冯氏的傀儡,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不急,不急。” 她侧耳聆听,殿外传来隐隐震动,她拽着明妃往外走,语气透着诡异的欢快,“是爹爹来了。” 出外只见满目火把,停在殿外的却不是郑国公,而是城阳大长公主,她一身劲美骑装,身后持刀持枪的铁甲映出铮铮黑光,雨点丁零砸落,静谧却沉肃的煞气扑面而来。 冯欣爱瞳仁猛缩,视野内划过明妃惊慌飞窜的身影,只一动就是一瞬静止,鲜血爆出明妃被利器划破的皮肉,溅出星星点点的血珠子。 血珠破裂,和王妃惊喘,抖着手松开一直扣在掌中的短簪,一把将明妃推向冯欣爱,转身抬脚,奔下台阶,跑向城阳大长公主。 夜风灌得她宽袖如帆,猎猎作响。 萧寒潜垂落身侧的广袖亦是猎猎作响,他垂下眼脸,看向玉石阶下被五花大绑,押在殿外空旷地界,跪满一地已然淋成落汤鸡的诸位大佬,斜风细雨飘摇入檐,身后响起的轻浅脚步声透着志在必得的悠然,他转身,冷峻侧颜浮起讥嘲之色。 “四哥不愧是名震边关的杀将,身陷囵吞仍能处之泰然。”贤王站定廊下,歪头一努嘴,闲闲指向身后寝宫,“父皇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不过你放心,我给老三饭菜里加的只是置人昏睡的寻常药物。对你,本王可舍不得让你死在睡梦中,白白错过本王为你设计的好戏。 不消片刻,我们的好二哥就会夜闯宫禁,和你做那齐上阵的亲兄弟,里应外合弑父篡位,再当着内阁、行人司诸位大佬的面起内哄,互相残杀两败俱伤。而本王,只好承情做那得利的渔翁,替你们这对鹬蚌收尸,替父皇接手江山,还朝野清平。” 他抬袖拍手,东西二殿闪出两列黑衣侍卫左右簇拥,腰间禁卫军的佩刀撞出似嘲笑似讽刺的声响。 “四哥不必担心身后事,这一夜再闹再乱,都有本王的人,郑国公的人收拾。”贤王伸出手,朝身侧侍卫悠闲一翻掌心,“至于宫中禁卫军,能近御乾宫的自然只认本王一人。听闻你岳家小舅兄正在禁卫军当值?希望他别乱闯,不然就只能为你陪葬了。” 说着掌心一沉,接过侍卫奉上的宝剑,手腕一震抖落剑鞘,阴恻恻笑道,“本王一向敬仰四哥的身手,不忍看四哥死得太难看。左右该来的人还没来,不若你我比划比划,权作消遣?” 他满意笑看里外三层的亲信侍卫,又轻蔑瞥向萧寒潜身后的汪曲、小福全儿,并三五个急急回护的御乾宫太监。 能顶事儿的不过萧寒潜一个。 贤王得意的脸上倏忽掺杂进暴虐之色,持剑贴上脸侧,舌尖划过咧开阴笑的嘴角,缓缓舔上光可鉴人的剑身,桀桀怪笑道,“四哥,出招罢。” 萧寒潜皱眉,眨了眨凤眸,“剑身有毒。” 贤王:“……” 舌尖突然发麻是怎么回事? 真着了老四的道儿?! 什么时候的事儿?! 贤王舌头一抖手腕也抖,怒摔手中宝剑,一面跳脚呸呸呸,一面抬脚踹上递剑的侍卫。 那侍卫大喊冤枉,贤王两侧完美队列顿时一乱。 萧寒潜眉头更皱,又眨了眨凤眸,“骗你的。” 贤王:“……” 特么的兄弟阋墙、夺嫡拼杀的关键时刻能不能严肃点! 玉面杀将的威名到底怎么得来的! 贤王恼羞成怒,一把掼开身侧的侍卫,眼中刮起残暴赤红,随手抽了把剑抬臂就抡,却觉脚下一个不稳,舌尖若有似无的麻感渐次钝重,头晕目眩之际,不由气急败坏的脱口骂道,“萧寒潜!卑鄙竖子!你不是说骗本王的!” “我没骗你,确实是骗你的。”萧寒潜摸了摸鼻子,眼角一挑,挑出一抹戏谑的笑意,“剑身没毒。你入口的饭菜有毒。” 不可能! 御乾宫管饭菜、汤药的早就换成了他的人! 老四不可能动得了手脚! 父皇这几日长睡不起就是最好的证据! 贤王满腔恼恨,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仰头倒向相拥而上的侍卫,眼珠子朝天一戳,没晕死,只吊着三白眼直打哆嗦。 这特么什么鬼毒! 第367章 谁要跟你刀光剑影 富贵险中求。 若是拼死求来的富贵兜不稳,给予这份富贵的主子靠不住,还值不值得冒这个险? 押守诸位大佬的黑衣侍卫顿觉旷地风雨戚戚,眼风互瞟接连瞥向廊下贤王,不忍直视贤王发羊癫似的打颤模样,忽觉好戏没唱响,一众人反似误入滑稽戏的丑角,叫眼前一幕幕惊呆之余不无动摇。 小福全儿半边脸隐在廊柱阴影下,轻扯嘴角,“士气已衰。” 他声音极稳极轻,一如这些年无数次追随萧寒潜征战沙场,仿佛倚着的不是廊柱而是战鼓,尽职回禀“敌方”动静。 萧寒潜耳尖一动脚下也动,一步一影,临渊气势如有实质,逼视着贤王轻声笑,“你舍不得我死得太难看,我也不忍你死得太窝囊。你放心,这毒只会令人麻痹冷颤,要不了命。不是想和我切磋?你这样……我让你十招?” 贤王咬破舌尖,“萧寒潜!你卑鄙,你阴险!” 萧寒潜颔首,“多谢夸奖。” 贤王:“……” 夸奖你妹啊! 萧寒潜笑得好生谦虚,长指捻出个漂亮手势,就听高耸殿墙外一阵铿锵响动,墙头弓箭手如雨后春笋冒头扎出一圈绵密冷光,手肘抵墙掌下绷弓,风吹乱头盔红缨雨打湿黑铁箭矢,却撼动不了一丝半毫的肃正杀气,四向箭弩团团聚拢,一指廊下二指旷地。 黑衣侍卫持剑握刀的手冷汗涔涔。 这特么还怎么打!这特么能怎么打! 小福全儿再扯嘴角,“士气已竭。” 一旁汪曲闻言乐了,提脚踹上小福全儿的小腿肚,“你跟这儿装什么深沉!还不快去办正事儿!” 小福全儿高深面色顿时一憨,赫然抓了抓头皮飘出廊下,沉腰抖肩震退被箭矢指着头、不敢妄动的黑衣侍卫,不慌不忙的帮诸位大佬解绑。 黑衣侍卫进退不得,搓着步子碾开地面水洼,却见水面涟漪漾出一层时闪时隐的火光,脚下地面亦是一阵似近还远的震颤。 黑衣侍卫精神一振。 这动静,是郑国公? “郑国公,郑国公来了!”贤王掐着拥护侍卫的手站直身,抖着发麻的嘴唇哈哈大笑,“萧寒潜!你以为本王会蠢到只带这么点人就起事?你当我们的好二哥要怎么逃出西山入宫?郑国公!等郑国公’敲打’完坤翊宫那帮只会拖后腿的蠢妇,就该带兵来此,帮本王肃清奸佞! 你不是最护四嫂嫂?不如本王网开一面,让郑国公把四嫂嫂也带过来,成全你们一道上黄泉路?你有本事使阴险手段,有本事一箭结果了本王!本王倒要看看,老萧家的人都死光了,任这江山旁落你死后能不能瞑目!” 萧寒潜表示不敢苟同,保持着五分谦逊五分清冷的面色泛起如水温柔,“我媳妇儿又不傻,怎会乖乖奉诏入宫?你媳妇儿却是个疯的,真就敢犯大忌以厌胜之术谋害父皇,你该不会以为就凭你安插在太医院的几个暗桩,就能一手操控父皇好歹? 拖后腿的蠢妇?你确是败在蠢妇手上。不过所谓的蠢妇,不包括我媳妇儿,也不包括陈瑾瑜。弄得你如此狼狈不雅的毒,正是出自陈瑾瑜之手。无色无味入口温和,比你’设计’的好戏更悄无声息,更趁手好用。” 重获自由的大佬们闻言大惊,原本苍白的面色瞬间阴沉如水,碍着场合不对,否则只恨不能手拉手引经据典以舌做剑,怼死贤王夫妇。 厌胜之术,天下不容! 贤王亦是大惊,心绪一时大乱,徒然爆发的残虐之色席卷狰狞五官,“危言耸听!诳语奸辞!胜者为王,胜者即正义!你拖延再久也是惘然!等郑国公帮本王拿下你们这帮宵小,是非黑白、谁该死谁能活不过是本王一句话!” 萧寒潜乜过去一个同情傻子的眼神,面色一冷声线亦冷,“坤翊宫好好儿的,万寿宫也好好儿的。郑国公拿不下大长公主府,更拿不下御乾宫。有准备的不独你一人。有信国公在,郑国公杀不进御乾宫。” 他侧耳聆听,嘴角一翘,“来的不是你的人。而是姑母。” 城阳大长公主应声撞开殿门,她曾助启阳帝登基,巾帼不让须眉,一声喝如雷贯耳,“武王殿下领兵回京,前来勤王!” 贤王睚眦欲裂,死死抠进左右侍卫皮肉的身形紧绷如弓,绷断心智绷破尖利声线,“勤王?勤什么王?!” “勤你老子的王!” 身后寝殿带出一股暖香热风,扑向面若死灰的一众黑衣侍卫,现出由江德海、和王左右搀扶的启阳帝身形,原本孱弱的病体挺拔如弘山,居高临下看向贤王,切齿重复道,“勤你老子的王!” 贤王滑坐在地,无暇理会再也无心无力架着他的侍卫,对上启阳帝不怒自威的龙目,扒着光亮地砖的身子越发哆嗦得厉害,窜入脚底的寒意浸透口舌,“父、父皇?!” 话音落,天地静。 汪曲瞥一眼侧目的萧寒潜,一个滑步上前,对着黑衣侍卫一脸和煦,“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黑衣侍卫表示不想成佛,只想以死谢罪,保家人不受牵连。 刀剑砸地,呛啷声响此起彼伏间,汪曲折身看向和王,塌着腰温声道,“还请和王殿下为大家解惑,也好叫该死的都能做个明白鬼。” 诸位大佬顾不上怒抱启阳帝大腿,各个激动期待又好奇的看向和王。 和王就是摊扶不起的软泥,这中间居然还有和王的事儿? 和王一受注目就脸红,心知这是萧寒潜有意让他露脸,心下虽惊疑不定面上却神色一凛,扶着启阳帝的掌心嵌入一角略显嶙峋的瘦骨,他喉间不自禁一哽,不忍看启阳帝斑白鬓边,垂下不知是慌还是痛而发红的眼脸,“诸位放心,父皇安好,御书房呕血一事是真,中厌胜之术是假。” 启阳帝那一口老血,不是被害吐的,而是收到萧寒潜密报,惊闻冯欣爱意欲为何后被气吐的。 五文钱的赌局,启阳帝输了一半。 贤王一心唱好戏,入的却是众志联手张开的死局。 五文钱的赌局,启阳帝输光了另一半。 “贤王妃所得厌胜之术的器皿、蛊法,已事先改动过破了巫蛊。”和王一行说,一行掩不住后怕,“害不成人,但施用之人的恶和罪不容抹杀。父皇顺水推舟,假作病重不起,私下由四弟暗中联络,早在御书房呕血一节之前,就已铺排好内外关卡,防范于未然。 我等入宫侍疾之前,四弟已揪出太医院暗鬼,只事先知会过裘老院正,隐而不发。这几日加进饮食中的料,并未尽数入我等之口,一多半进了那几个跟在裘老院正身边,侍奉汤药的暗鬼之腹。 为防有心人起疑,我等每日暗中服用四弟袖进宫中的解忧丸——若非晋宁郡主制出的药能扛寻常百毒,只怕父皇无法这样快清醒下地。父皇本意只在防范,却不想试探成真,险象人为。今日之事本以为不会发生,本以为不该发生。如果,如果不曾发生……” 他抿了抿干得起皮的嘴,盯着贤王摇头,“六弟,落到这一步,没人逼你,是你自己选的。” 这一声六弟再无往日的唯诺客气,无情无绪,少有的冷硬。 诸位大佬却不再看和王,暗搓搓偷瞟城阳大长公主,暗叹陈瑾瑜人不在京城,京城里依旧有她的传说,这一身歪门邪道啊呸,奇工巧技当真是虎母无犬女,服。 城阳大长公主很优雅的抽了下嘴角。 和王也很优雅的甩下儒袍长袖,扫过贤王青筋暴起的手背,痛声道,“束手就擒,给自己留一分体面罢。” 留个屁! 贤王张手拽住长袖,似半瘫之人垂死挂上贤王手臂,抖着身躯扑向启阳帝,已然煞白的面色满是惶惑惊惧,哀声道,“父皇!是儿臣鬼迷心窍!儿臣是着了冯欣爱那恶妇的道,听了郑国公的蛊惑才一时失足啊!不是儿臣,这一切都和儿臣无关,是他们! 对!是冯欣爱和郑国公,是冯氏起了反心!儿臣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父皇,您最疼儿臣,您最宠儿臣的对不对!儿臣一定自省改过,您饶过儿臣这一次吧!” 和王唬了一跳,偏挣不开发狂的贤王。 启阳帝却不躲不避,微弯身,一根根掰开贤王的手指,声音沉如暮鼓,“朕疼的宠的,不过是五文钱,不如五文钱。” 他盯着涕泪横流,眼底却藏不住暴戾之色的贤王,字字如刀。 众人一脸震惊:皇上装病装糊涂了?五文钱是什么鬼! 萧寒潜剑眉一挑,为什么这话听起来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 他摸了摸鼻子,表示不和启阳帝计较,眼风扫向小福全儿。 小福全儿一撸袖子飘进廊下,一把揪起贤王拽离启阳帝跟前,力大如牛声线响亮,“乱臣贼子如何处置,请皇上示下!” 众人闻言虎躯一震,排山倒海跪地山呼,“请皇上示下!” 呼声响彻雨夜。 启阳帝用力闭了闭眼,吐字如叹,“押入天牢……候斩。” 候斩而不是候审。 贤王仰天嘶吼,蹬着手脚破口大骂拼命挣扎,却叫小福全儿制得牢固,擦着地面颠簸碾过水洼轻浅的旷地,溅起清凉湿意,耳中清晰撞入小福全儿饱含冷意的讥诮,“谁要跟你刀光剑影?” 刀光剑影,合该用在沙场上。 合该对外,不该对内。 小福全儿偏头,唾了贤王一脸,“和你打,脏了手,也脏了地儿。你,不配!” 说罢懒怠管贤王要骂要哭,随手扯下几天没空换的臭袜子,团一团堵死贤王的嘴。 萧寒潜翘了翘嘴角,偏头问和王,“裘老院正呢?” 和王干笑。 裘老院正没出寝殿,正抡着老拳,怒削已然无用的暗鬼。 他表示晚节不保,不亲手揍死暗鬼不解气。 萧寒潜失笑,目光掠过启阳帝,转向人声渐高的御乾宫外。 第368章 回头未必是岸 寂夜深宫,纷沓踩雨声昭示的是安不是危,落入耳中却仍令人听得心惊胆颤。 蜿蜒一路的血液渐渐凝滞,滴入水洼中洇出一团团黑红血块,武王左手人头右手长枪,迈着虎步踏入御乾宫,扬手一甩,人头砰砰砸地。 诸位大佬眼皮跳嘴角抽,看清死时双眼瞪得几乎脱窗的正是郑国公首级,本能抬袖掩面,又齐齐一甩袖,暗骂武王好烦,取了人头往城门口挂去,往这里丢是闹哪样儿! 简直有碍圣听、有辱斯文,还嫌他们大起大落受的惊吓不够么! 众人切齿,武王磨牙笑,冲着城阳大长公主抱拳,“没想到还有和姑母并肩平乱的一天,荣幸之至。外头这会儿正乱着,东西六宫就拜托姑母收尾,诸位大人的夫人已移步万寿宫,元姑姑只怕忙不过来。” 召他回京朝诘的明旨还在半路,秘旨却早早送入了南疆官邸,他只带亲信疾行,蛰伏京郊,领的是临时调派的北直隶卫所将兵,他勤王,信国公则持虎符,调五军都督府清君侧,正围剿贤王、郑国公余党。 城阳大长公主见启阳帝无声颔首,遂收回关切目光,拍拍武王的肩错身而去。 “小四,你府里那帮亲卫不愧是沙场历练过的,出手躁得很。”武王偏头,三年南疆征战令他面堂红亮,早年那一点阴郁之色已叫雄武之仪代替,笑声爽朗,“见人靠近就亮家伙,险些大水冲了龙王庙,和信国公调派去护卫乾王府的自己人打了起来!” 萧寒潜表示躁得好,只笑不答。 诸位大佬暗想“兄弟情深”完毕,该轮到“父子情深”了,遂也不乱动不插话,只掖着手旁观。 却听武王忽然一声叹,满是血污的大掌压上萧寒潜的肩,“小四,我现在答你的话,想来也不算迟——我从没想过代父皇坐江山,如今,我也只想帮你打江山。 这趟回来正好赶巧,岭南边境也不太平。南疆局势已稳,京城我无意长待,回头领了虎符调令,我就调兵往岭南边境去。给我三年五年,定能还岭南一派新貌。” 见识过海阔天空,方知以前的眼界有多狭隘。 武王一脸复杂。 诸位大佬一脸冷漠:说好的父子情深呢!皇上还健在呢!这会儿就当众乱表豪情真的合适吗? 启阳帝表示很合适,摆手示意江德海、和王放手,跨出一步环视众人,目光落定萧寒潜和武王身上,“老大这话,朕爱听。朕……老了累了。物竞天择,这龙椅,朕让与乾王萧寒潜,即刻继位。” 即刻个啥子哟! 诸位大佬继续一脸冷漠:让位让得这么随意,真的不会太草率吗喂! “朕意已决,并非一时兴起。”启阳帝龙目一瞥,似笑非笑盯牢萧寒潜,“有人为着储君之位丧德丧命,有人却看不上储君之位。朕也不是没有成人之美的度量。愿赌服输,朕这’太上皇’,且等着享儿孙福。” 萧寒潜眉眼不动,江德海眉眼乱动,生怕这父子俩让个位还要再吵一架,忙折着腰强行横插二人之间,摸出一卷皱巴巴的圣旨,扬声道,“传位圣谕在此,诸公接旨罢。” 好好的圣旨皱得咸菜似的,到底藏在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重点是,明黄卷轴蒙着陈旧的气息,竟真如启阳帝所说,已决心意并非临时起意。 诸位大佬心惊之余面面相觑,却不敢深想,内阁首辅和行人司司正眼神一碰,忙领头叩拜,尚来不及拜新皇山头,就听身后又是一阵嘈杂脚步声,雨水糊满脸的禁卫军喝出冰冷雨雾,“废太子、废太子杀了贤王殿下!” 半路截人的禁卫军押着废太子往御乾宫来,小福全儿带人押着贤王往天牢去,两厢偶遇,变故一瞬横生。 废太子疯魔如狂,箍着贤王的脖子又打又咬又骂,口里念叨着要贤王还他枉死良娣和私生孩子的命。 待恨不得自戳双耳的两方人马将人分开,就见贤王死不瞑目,喷血的喉间插着把无鞘短刀刃,而对着贤王尸体咯咯怪笑的废太子,已然癫痴失魂。 好个“深情”的废太子! 启阳帝龙目一翻,这一回是真气晕了。 众人忙蜂拥而上,廊下一时大乱,萧寒潜眉心微陷,错眼却见报信禁卫军身后,一道少年身影伫足事外。 “小学究?”萧寒潜微讶,上前低头打量李承铭,长指捻去李承铭肩甲上的一抹血迹,“这里没事了,你别在宫中久留,岳母大人定然挂心。” 废太子的出逃确是意料之外,押解废太子的人中有李承铭,也令他意外。 李承铭摇头,略显苍白的小脸坚毅无匹,仰头看向萧寒潜的眼中情绪复杂,“二姐夫,我想投军。我想去东北,入定北候、张大人帐下。” 比起武王带来的卫所将兵,比起乾王府的悍勇亲卫,无论是宫中禁卫军还是五军都督府,欠缺实战经验的他们就像养在暖房的娇花,临危受命下章法乱士气弱。 他想正式从军,浸染过沙场黄土、血汗,才能练就铁血铮骨。 萧寒潜俊颜露笑,倾身替李承铭正了正歪斜的头盔,“你阿姐手里有一封父皇亲笔题的荐贴。能不能如愿,只看你的志向和本事。” 李承铭小脸大亮,正步行礼,按着腰刀大步离去。 江德海按着拂尘小步而来,瞥一眼安静的寝殿,又瞥一眼天明初晴的半悬日头,低声问,“皇上还没醒?皇后娘娘守了大半晚了,可要先回坤翊宫洗漱用膳?” 琴姑姑裂开缺牙的嘴,摇头,“不知。” “朕倒是不知,原来你还会在意朕的生死。”启阳帝眯着乍醒的眼,看着端坐床边的皇后无声一笑,“朕是晕花了眼看错了,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皇后扯了扯嘴角,“不亲眼看着你活着搬出御乾宫,我岂不是看不成小四风光即位?” “哦?你是’为’小四而来?可惜,小四这皇位却不是为你而坐。”启阳帝不恼不气,好整以暇的靠上引枕,话音缓却利,“小二自作孽疯了痴了,你就把心思转到了小四身上?那你可曾问一问接旨筹议登基大典的臣公,江德海拿出的那份传位圣旨,署的是何年何月? 你我冷战数十年,你不嫌累,朕早就嫌腻味了。从定下小四媳妇儿起,朕心中的人选从来只有小四一个。你想立小二,无妨。如果小二真能成有为明君,朕也不介意永远不动那封圣旨,小四即便坐不上龙椅,也定然能做得好辅佐王兄的好王爷! 朕要多谢你不疼小四,才没像毁了小二似的再毁了小四!当年的事,当年的事你凭什么将怨恨转嫁到小四身上?莫非要朕对你娘家欺男霸女、结党营私的罪状视而不见,成全你娘家外戚坐大,你才不怨不恨?笑话。” 说着讥诮连连,直起身靠近皇后,“这是萧氏的天下,不是你娘家人的天下。不将他们连根拔起,难道留着将来祸害小二和小四?彼时朕是手段过激了些,如今朕明白告诉你,朕即是为了变相保护你我的孩子,也是为了泄愤! 你可知朕愤恼的是什么?你怀上小四,朕才后知后觉,你和你那忠心耿耿的琴姑姑,真是好一对相扶相持的好主仆!背着敬事房服用避子药?原来小二不是朕盼来的,而是你算计着来到这世上的!一个小二不够,再掐着日子怀上小四,你当朕是什么?你当孩子们是什么?” 他以为的情浓结晶,却是她精打细算的工具。 当年激愤下难免意气用事,如今沉渣泛起却是心平气和。 启阳帝自嘲一笑,靠皇后越发近,声音也越发低,“你想做矜傲国母,朕就盛宠明妃。你想把控着小二这个嫡长子,朕就偏疼小六。你看不上小四,朕却愿为他竖起挡箭盾牌。你想玩儿,朕就陪你玩儿。 你可知你为何会输得一败涂地?因为你格局太小,此间种种不过为一己之私、一己之欲。朕,不在乎拿江山陪你玩儿,更不会像你自私自利,玩坏这大好江山。结果如何?朕属意的人,从未让朕失望过。你看不上的人最终打了你的脸,你失望不失望?” 他抬手,抚上皇后被冯欣爱打得青紫的脸,动作温柔却不带一丝怜惜,“你孑然一身,朕还有小四,还有大秦江山。你还想要什么?你还剩什么?你放心,你永远是朕的皇后,也将会是大秦的太上皇后。不过,这宫里,你待不得了。 你年轻时不是最喜欢西苑的昌乐园?你年轻时,不是最爱念叨少年夫妻老来伴?朕成全你。挑个出行的吉日吉时,你随朕迁出内皇城,住进西苑罢。朕可不是和你求和,你还想折腾什么,朕奉陪到底,西苑清静,朕就用余生,陪你折腾。” 说罢轻轻推开皇后,踩上绵软地毯,睥睨着床边皇后,“回头未必是岸。世事了结,你我之间的年少情分,也已经磨光了。有句话你倒是没说错,朕对你,确实已经无心无情。不过是搭伙过日子,你能不能忍不重要,朕能忍。” 他抬脚欲走,却听皇后冷冷开口,“我不去西苑。除非你把全哥儿放出西山,养到我膝下由我亲自教养。” 全哥儿曾是嫡长皇孙,如今不过是个无名无份的庶人。 启阳帝闻言侧目,眼中满是厌恶,“妄想!” 他甩袖离去,琴姑姑闻声入内,对上独坐床边的皇后,被磕肿的眼皮不禁猛地一跳。 皇后在笑。 如春阳破冰,笑得一如年少未曾涉事时的娇俏妩媚,她冷冽的声线亦如清泉叮咚,透着难以言状的欢悦,“你听见了?他说错了。他自以为聪明,其实根本没看透我想要的是什么。我还剩什么?我还剩他呀。” 她拉住琴姑姑的手,靠进琴姑姑的怀中,抬头弯着眼笑,“你看,现在再也没有人能横在我和他之间了,只剩我和他两个人了。西苑,西苑的昌乐园不知道变模样了没有?以后他只能日日夜夜对着我一个人,就跟以前没入宫前,在潜邸时一样,对不对?” 对吗? 琴姑姑垂眸,愣愣看着皇后。 第369章 大结局 物是人非事事休。 皇后所求的琴姑姑不懂,她轻声答“对”,虚揽着皇后单薄的肩头,半垂的侧脸恢复沉静模样,咧嘴而笑。 残缺的牙口有凉风流窜,提醒她被打被骂的那一幕。 愚忠又如何? 她从记事起侍奉的主子,她又敬又爱的皇后好好的,她有什么不能做不敢做的? 愚忠又如何? 皇后为了独占皇上,连亲生儿子都能利用都能舍弃,她有什么值得悔值得痛的? 她微微用力,触及皇后不再冷硬却仍消瘦的脊背,带笑的眼角无声眨,眨去连她自己也辨不出意味的水光。 皇后不回头,她也不回头。 回头未必是岸,又如何? “回头是岸啊!我的姑奶奶!您可不能再死犟了!”冯欣采的奶娘手软脚软,胡乱往包裹里塞金银物什,强压着嗓子急急道,“外头的百姓还糊涂着,您难道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听郑国公的脑袋叫武王殿下摘了,贤王妃就一刀捅死明妃,又杀了情同姐妹的贴身丫鬟再自刎,这不叫刚烈,叫疯子! 她疯,您可别跟着一块儿发疯!郑国公府一个都别想活命,冯氏族人也叫人围禁得出不得进不得!莫说昨晚宫变还牵扯上了废太子,一个不好,冯氏就是诛连九族的大罪!谋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父亲远在东北,我们不会受牵连的!”冯欣采吓得魂飞躯壳,抓着包裹皮摇头,泪水汹涌的脸上又是茫然又是惊慌,她不懂为什么,为什么听了冯欣爱的下场她生不出半点快意,而是止不住的掉下泪来,“王爷,王爷不会滥杀无辜的!” “王爷不会,不代表别人不会!”奶娘意有所指,竖起拇指往喉间一划拉,“这个节骨眼上,要是松院趁火打劫,您就是喊得出冤也没人信没人帮!不趁着现在府里无暇他顾,赶紧离京投靠老爷,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难道要等到“暴病”假死,变成“谋逆连坐”的真死? 时过境迁,如今可再轮不到她们死磕了! 冯欣采抓着包裹皮的手无力松开,只知道流着泪摇着头,“王爷,我要见王爷……” 见个屁! 奶娘大感不耐,险些没忍住以下犯上揍醒冯欣采,打眼见门外闪进一道熟悉身影,顿时惊愕,“夫人?” 冯夫人神色难辨,冯欣采一见母亲突然出现,一身衣饰又清简,一时心安一时又心慌,忙扑进冯夫人怀中,大哭道,“母亲,母亲,我不见王爷了!我走,我们快走!” 她只当奶娘一语成箴,她们这一脉真受了连坐,否则母亲怎会不声不响的潜入乾王府见她。 冯夫人心知女儿想岔了,却也不解释,只想着谢妈妈私下传的话,扳正女儿肩头,沉声道,“这一走可就再也回不来了,你也再不是乾王府的庶妃。你可想清楚了?王爷的心不在你身上,你的心呢? 你挤破头要进乾王府,哭着闹着不听劝,到底是因为心仪王爷,还是和贤王妃赌气?你争的是一份心,还是一口气?” 她从小就被冯欣爱踩在脚下,处处吃亏,处处受压制。 她发现冯欣爱落在萧寒潜身上的目光,不知何时起,自己的目光也顺着冯欣爱,开始关注萧寒潜。 冯欣爱有的,她也要有。 冯欣爱喜欢的,她也喜欢。 不是吗? 原来不是吗? 现在冯欣爱死了,她却没能像往常看好戏那般拍手称快。 为什么? 冯欣采心下一空,面色呆呆。 奶娘却是面色一振,闻言已然心领神会,和冯夫人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抓起包裹塞进冯欣采手中,“九小姐,离开这里,重新开始不好吗?” 好吗? 冯欣采双眼聚焦,半希翼半迷茫的看向冯夫人。 冯夫人心头大定,抱着冯欣采轻拍女儿脊背,“走罢,走罢。” “走了?”谢妈妈见回禀的下人郑重点头,随手塞了把赏钱,摇头笑着转回宴息室,“有些人还真得用吓的。好在冯夫人和那奶娘都是明白人。冯欣采要是真能解开心结,倒也皆大欢喜。王爷抬抬手,放冯欣采这一脉离京,冯将军远在东北,只有感恩戴德、拼死效忠的份儿。” 李英歌靠坐炕头,抚着大肚子笑,望着窗外鱼贯出入的下人,歪头道,“是不是该改口叫皇上了?” 乾王府已成新帝潜邸,男主子不曾再出宫回府,已然入主御书房经手政事,女主子三天后踩吉时入宫。 谢妈妈又慨又叹,一时想起无归道长所批命格,一时闪现这几天的惊心动魄,不由轻抚李英歌娇嫩饱满的小脸,爱怜道,“我们的英哥儿,要做皇后了……” 可惜,新旧皇后的交替不太顺利。 这日才入宫,打前哨的小福丁儿就皱着娃娃脸,飘到李英歌身侧搓手跺脚,敢怒不敢言的哼哼,“皇后娘娘不肯搬离坤翊宫,说是不见着全哥儿,不跟皇上去西苑,还不肯带一众妃嫔,说是西苑昌乐园太小,容不下那么多人,要都留在宫里陪太后娘娘解闷。” 谢妈妈眉心一皱,李英歌却是眉梢微冷,脚下一拐,径直改道坤翊宫。 她示意谢妈妈等人止步,只身进寝殿,抬眼见琴姑姑正帮皇后上药,伸手拈过药瓶,剐出一坨就往皇后半消肿的猪头脸上糊,开门见山道,“父皇特意请钦天监定的吉日吉时,母后莫要耽搁良辰,坏了父皇的心情,也给钦天监的大人们添乱。 全哥儿您是见不着了,也不能见。废太子神志不清,自有废太子妃教养全哥儿。这一辈的恩怨到此为止,下一辈如何,端看将来。左右寡虞哥哥不会短缺西山的吃穿用度,儿臣更不会亏待废太子妃和全哥儿。 至于您想留下的那些个妃嫔,有废太子前车之鉴在,儿臣可不敢答应,没得给寡虞哥哥招腌脏事儿。不过是换个地方,该给庶母妃们的供奉有旧例在,您要是担心昌乐园太小,就多开几间西苑的宫殿,想来父皇不会嫌人多吵闹。” “怎么?还没册封皇后,就把架子端到我面前来了?”皇后侧过脸,将伤处往李英歌手下送,冷笑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这破落户出来的走地鸡,还没披上凤凰皮呢,就不再装痴卖傻假作乖巧了?” 李英歌手一顿,眨了眨眼。 皇后突然不冰山了,言行这么人性化略吓人啊喂! 她略带疑惑的瞥一眼束手垂头的琴姑姑,又剐了一坨药往皇后嘴角糊,回以讥诮而不失礼貌的假笑,“您不慈,儿臣不孝,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儿臣所说的哪一句不是正理,您要作,恕儿臣不想陪您作。您作了这大半辈子,还没作够? 儿臣不喜欢您,但不恨您。您后悔生下寡虞哥哥,恨不得没生过寡虞哥哥,儿臣却万分感激您一向对别人狠,对自己却下不了辣手,多谢您当年平安生下寡虞哥哥,才叫儿臣得佳婿如此,叫儿臣肚里的小宝宝得慈父如此。 自家孩子自家爱,自家夫君自家疼。您一声悔一句恨,除了令儿臣恶心作呕外,伤不了寡虞哥哥也摆布不了寡虞哥哥。您当宝的那一个才是路边烂草,您眼瞎心歪,儿臣脑子可没被门夹,所以,这大概是儿臣最后一次给您’请安’了。” 琴姑姑愕然抬头。 皇后盯着李英歌,斥道,“放肆!” “放肆的还在后头。您不肯走,儿臣只好装痴卖傻请父皇出面了。”李英歌不小心把药糊进了皇后嘴里,蹭着手指磕下药瓶,拍了拍皇后青紫中透红的努脸,“您别自视过高,您这坤翊宫儿臣不稀罕。回头泼几桶醋消过毒,好挂锁封存起来了。 儿臣就是来赶您走的。请您离寡虞哥哥远远的,离儿臣和儿臣孩子远远的。您要骂儿臣放肆,告儿臣忤逆,尽管去。不用天下人评论是非黑白,这忤逆不孝的名声,儿臣就是担了又如何!” 琴姑姑眼中复杂神色一闪而过,欲言又止的看了眼皇后。 皇后只觉口中药膏凉中泛苦,青紫面色红了又白,偏开脸嗤笑道,“小四可真是命好。一个两个都护着他偏着他。我倒要看看,你这般全心维护做帝王的夫君,将来能得个什么好下场!” 李英歌手下落空,随即啪的一声脆响乍起,“不劳您以己度人,至少儿臣问心无悔。” 问心无悔……吗? 皇后一瞬恍惚,放下不自觉护住面颊的手,垂眸默然半晌忽而一笑,偏头看向琴姑姑,从牙缝间咬出三个字,“我们走。” 好走不送哟! 李英歌翻着白眼飘出寝殿,举着小手呼呼。 骂皇家婆婆什么的还挺爽,不过殴打皇家婆婆什么的,不是她这等凡人能做的。 啪啪脆响,拍桌拍得她手好疼。 她吹着手抬眼,却见殿外谢妈妈等人退得老远,廊下正中杵着道身穿深紫常服的高俊身影,幽暗凤眸落在她手上,薄唇勾出戏谑笑意。 “寡虞哥哥。”李英歌小心肝一抖,莫名有点心虚,忙露出个阿谀奉承式的完美干笑,“寡虞哥哥,你不忙了吗?” 小媳妇儿的笑容略诡异。 为什么有种“小奸臣”升华成“小奸妃”的既视感? 萧寒潜心下失笑,脸板得严肃眉眼却柔和,长腿一跨抵住小媳妇儿的鞋尖,不让她乱走,张手护住小媳妇儿的肚子,目光若有似无扫向寝殿,“没你忙。不是叫你进宫就先去御书房找我?不听话,嗯? 母后曾说过的那些话,你是听谁说的?小福全儿?还是暗卫?怎么瞒着我?瞒着我跑来’忤逆’母后,嗯?你……很生气?” 李英歌不心虚了,供认不韪道,“气死我了!” 何必呢? 他都没被气死。 他的小媳妇儿更不该受这份气。 不过…… 小媳妇儿暗搓搓替他出头出气的感觉,还挺好的。 萧寒潜剑眉一耷拉,身子往下弯声线也往低转,和小媳妇儿附耳道,“想亲你。” 噫! 她家夫君当了皇帝依旧臭不正经! 李英歌咬唇躲,果断跳话题,“寡虞哥哥,我是不是该尊称您皇上?” 萧寒潜认真想了想,挑眉道,“叫来听听?” “皇上。”李英歌眨了眨眼,见萧寒潜听罢后一脸哪儿哪儿都不得劲的模样,顿时笑场,“请皇上特赦,我还是叫寡虞哥哥,好不好?” 好。 萧寒潜轻笑,大掌一翻牵住小媳妇儿的手,醇厚嗓音满是柔意,“谢妈妈说你馋天下第一楼的芙蓉宴?芙蓉宴就在一个’鲜’字,等送进宫里就变了味,少了那点意思。你想吃,我带你去安西坊吃一顿现成的,好不好?” 当然好。 不过…… 李英歌攥着萧寒潜的大手轻轻晃,半是期翼半是犹疑道,“寡虞哥哥,你现在……能出宫吗?” 那得多大的阵仗? 莫说天下第一楼,恐怕安西坊都得闭坊恭迎,到时候还吃什么鲜,黄花菜都凉了。 萧寒潜笑而不语,握着小媳妇儿的手轻轻啄了一下。 这皇宫,是他们的新家。 不是牢笼。 困不住他。 也不会,困住她。 (正文完,番外见) 第370章 番外之面瘫新帝脸很臭 江中良略郁闷,他挥退殷勤上前的小太监,左手挎食盒右手抓袍摆,踩上门槛踮脚一望,逮着道悠闲身影就飞扑而上,压着尖嗓子哀怨道,“老哥哥,您可得捞我一把!皇上这脸一日比一日臭,咳,一日比一日严肃,莫不是我哪儿做得不对?” 晚春日头和暖,他却一头冷汗。 汪曲看乐了,笑得高深莫测,“你该做的,不是日日代小皇后给皇上送菜。小皇后吃着好的,皇上自然用着也好。只是这见菜不见人,算是什么事儿?” 江中良干笑。 他其实门儿清,面瘫王爷变面瘫新帝,冷着脸走完登基大典,一转头小皇后叫太皇太后留在万寿宫,面瘫新帝脸很臭,臭到不单内侍,连三不五时觐见的王公也晓得,新帝心情不太好。 头几天他代小皇后来送食盒时,新帝还能给个笑脸,时至今日那脸臭得哟,谁受的了! 他干笑变苦笑,欲拖汪曲下水,“太皇太后和皇上到底打的什么擂台?我一新来的,夹在这两尊大佛中间实在难做。您是老人,我听您的,您给张个口提点提点?” “你是江德海带出来的,轮不着我倚老卖老。”汪曲不接招,冲西苑努努嘴,又瞥向西六宫,“就算我在承清宫敢称老人,你们昭宁宫的老人可安不到我头上。你找错人了。” 为尊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御乾宫和坤翊宫暂时闲置,萧寒潜起居在承清宫,李英歌的宫殿为昭宁宫。 江中良装萌新失败,果断奔回昭宁宫,瞧见女主子不在的门楣就发愁,再瞧见小福丁儿卧在葡萄藤架下打盹就来气,撂下食盒一声哼,“丁公公倒快活。” 小福丁儿一听就明白,江中良这昭宁宫大总管可算急了,忙笑皱一张娃娃脸,起身扫座,十分狗腿的扶江中良坐下,嘿然道,“您这是哪儿受得气?” 江中良也不和他打机锋,一气说罢又是一声哼,“汪公公说了,你才是昭宁宫的老人,我来跟你问计——小皇后老住在万寿宫不是个办法,怎么从太皇太后手里’抢’人,你给个主意。” “我这脸再老,也比不过您脸面大。”小福丁儿握拳给江中良捶腿,嘻嘻道,“您这昭宁宫的大总管出面要人,太皇太后铁定给您体面!” 江中良一听这又是个一推三五六的,眉毛一竖心思一转,撇开小福丁儿的爪子,起身招来常一等人,“赶紧收拾收拾,把小皇后的箱笼往承清宫搬!” 小福丁儿一愣,“您这先斩后奏,不妥当吧?” 江中良肥肚子挺得傲娇,“我的脸大不过皇上。且先过了皇上的明路,太皇太后总不好拂了皇上的脸面。不想放人,也得放。” 小福丁儿竖起大拇指,“非常时刻非常手段,高!” 常福和常缘却竖起手指刮脸,转出葡萄藤架,看一眼江中良离去的背影,羞小福丁儿道,“扮猪使唤老虎的坏小子!” “姐姐们这话可不对。江公公的资历,是咱昭宁宫头一份儿。有些事,不该咱伸手。”小福丁儿往美人靠上一躺,翘起二郎腿晃啊晃,“自己人斗自己人,那叫舍本逐末,傻是不傻?太皇太后什么心思,汪公公和我干哥哥摸得最透,姐姐们且等着看,江公公这一趟,保准要得回人。” 说着弹坐而起,凑近常福、常缘嘿嘿笑,“再说了,咱要争,也该争未来小主子的身边第一人,姐姐们说是不是?” 宦官爱搞事儿,那是老黄历,他们偏不按套路走,就图个和乐清平。 常福和常缘捂嘴笑。 元姑姑也捂嘴笑,看着窗外园子里李英歌虽大腹便便,却灵活不减的矫健身形,乐道,“小皇后是个有福气的,肚里的孩子也是个有灵气的。月份越大,人反倒越发养得鲜活。一刻都闲不住似的,醒来看着花开得好,就要亲自摘了给皇上送去。” 说罢假作掌嘴,“怪道汪曲几个潜邸出来的老人,原来叫’小王妃’如今叫’小皇后’,小皇后生机勃勃的小人儿,十足招人疼,连我都跟着瞎叫上了。” “你别跟我拐弯抹角的说话。”太皇太后嘴上不满,却忍不住探头去看李英歌,一看就眉开眼笑,“是个有后福的好孩子。我开口留她,她就肯二话不说的搬过来陪我,光这份随遇而安的性子,就不知比皇上贴心多少!” 一想到“暴病”的冯欣采,空空如也的后宫,太皇太后不由哼哼,“你也不必变着法儿,劝我放英歌回皇上身边。难道只许他算计我,不许我算计他?他要守着英歌一个,我管不着。昭宁宫的人,我却管得着。 人少未必是非也少。我不借此试一试昭宁宫的深浅,探一探江中良的心性,怎么敢放心让英歌和我的未来曾孙待在这深宫里?你当皇上看不透我的心思?他晓得轻重,否则岂会摆着臭脸忍这一个月?” “皇上天天起早赶晚的来您这儿请安,臭着脸还巴望着多看小皇后一眼,我还当您没看出来呢!”元姑姑打趣一句,越发笑得厉害,“江中良要是还不开窍,您要是还不放人,只怕皇上就要熬不住相思苦,也搬进您这儿赖着不走了。” 这事儿,萧寒潜还真干得出来。 太皇太后好气又好笑,百般慈蔼的目光黏在园内李英歌的身上,舍不得收回来,就听外头报,“江公公求见。” 元姑姑一拍手,“开窍的来了!” 不提江中良如何唱念做打卖苦情,只提太皇太后高抬贵手放人,受尽低气压煎熬的承清宫只差没放炮庆贺。 李英歌嘴角一抽,看着她的人她的物瞬间侵占承清宫的后殿寝宫,头顶顿时滚过“面瘫新帝后宫零落清寂为哪般,小皇后椒房独宠魅惑新帝祸水红颜”一行大字,小心肝一抖,汗颜之余莫名心虚。 “发什么呆?你喜欢的万寿宫、皇子所住不得,昭宁宫离承清宫又太远。”萧寒潜伫足门外,斜倚玉柱臭脸变笑脸,扬眉一挑唇,“左右你没有喜欢的宫殿,跟我住在一起不好?嗯?” 噫! 奉旨受宠什么的,最好了! 李英歌不心虚了,笑盈盈将手放进萧寒潜伸出的大掌中,借力蹭向萧寒潜,仰头道,“寡虞哥哥,你不是在前殿处理政务吗,怎么过来了?” “我的皇后’乔迁’,我总要过来看一看。”萧寒潜低头,轻吻落在小媳妇儿的眉心间,“想不想我?” 李英歌眨眼,“想。” 不过不是很想,比起管头管脚的萧寒潜,太皇太后对她简直溺爱,背着萧寒潜吃这玩那的简直放飞自我。 坦白无能,李英歌又心虚了,小脸泛起赫然的红。 萧寒潜哪里猜得到小媳妇儿的坏心思,爱怜在她颊上印下一吻,“我带你四处逛逛?” 他带她看他办公的前殿,末了将小媳妇儿圈进他和御案之间,弯身抵上小媳妇儿的额头,气闷道,“我说带你逛,你还真一心扑在景物上了?说想我是不是哄我的?媳妇儿,你都好久没要亲亲了……” 之前在万寿宫怎么求亲亲啊喂! 不过这一声媳妇儿,称呼不变,语气却缱绻撩人。 李英歌软着手攥上萧寒潜的衣襟,侧身窝进他怀里,乖乖踮脚,“那,那就亲一下?” 一吻绵长,浅变深缓变急,饱含情动越吻越重,似要一次性弥补这一月不得亲近的空档。 李英歌招架不住,顶着大肚子轻声哼,“寡虞哥哥,现在不行了……” “什么不行?不行什么?”萧寒潜坏坏的笑,明知故问的逗弄着小媳妇儿的朱唇,“我就亲亲你,你小脑袋里在想什么没羞没躁的事儿?说出来让我听听,什么事儿现在不行做?” 李英歌红着脸瞪某人,却听殿外一声干咳,汪曲扬声禀,“六部堂官有急事求见!” 萧寒潜眉梢一动,牵着小媳妇儿往窗边送,“躲起来。” 落地琉璃窗挂着厚重的帷幔,遮阳挡光,也掩住李英歌躲藏的身形,她抿了抿水润的唇猛然回过味儿来,她为什么要躲? 虽说册封大典要等她生完小宝宝坐完月子,但她已然是他的皇后,她为什么要跟做贼似的躲起来? 不是应该高冷的冲朝臣一颔首,光明正大的错身飘走吗? 她皱眉腹诽,偏此刻不好再现身,只得听入内的六部堂官一顿吵,工部骂户部拨款太慢,户部骂工部狮子开口,两部又一齐调头骂吏部任人不善,为着汛后收尾工程互怼得不可开交。 二把手出嘴,六部一把手执着笏板装深沉,只出眼觑着新帝神色,见萧寒潜支肘托着脸靠在御案上静听,神色喜怒难辨,反而安下心来。 殊不知萧寒潜乜着狭长凤眸,目光落在帷幔间的小媳妇儿身上。 情动未退的目光缠缠绵绵,掠过小媳妇儿的眉眼,裹上她被帷幔包覆的娇娇身形,一路蜿蜒一路晙巡,似看不够小媳妇儿的模样,极尽葳蕤之意。 此时此地,当着一众朝臣的面,他这样偷偷看她,直叫她炸起羞恼燥意,偏阻止无能,只能一个劲儿的往墙上缩。 春风潜入殿内,带起帷幔飞扬,层层叠叠起了又落。 萧寒潜撑案而起,一派往窗边书架翻旧例奏章来看的正经模样,一手扶着书架,一手拢住翻飞的帷幔,似不耐烦春风扰人,探身去关窗,覆上埋在帷幔和他之间的小媳妇儿,声音几不可闻,“媳妇儿,再让我亲一下。” 再亲一下,他就放过她。 这一吻,短促而轻浅。 却更令人心惊肉跳。 李英歌面色绯红,瞪着萧寒潜若无其事转开的身影,咬着帷幔欲哭无泪。 他捻着随手抽中的旧例奏章,含笑一开口,就令殿内噤声,窸窸窣窣间,带着朝臣另寻他处议事,弄得朝臣一头雾水,唯一肯定的是,脸很臭的面瘫新帝,貌似心情突然变好了。 朝臣口口相传,没乐呵多久,就发现面瘫新帝的脸又臭了——小皇后到点发动,昭宁宫的产房亮了半宿还没听见婴儿啼哭声,新帝的脸要能不臭,那才怪了! 第371章 番外之骨子里是昏君 孩子不好生在承清宫里,产房由昭宁宫的东偏殿改造而成。 李英歌眼脸微动,睁开眼是一片隔断灯光的浅淡剪影,她偏头,入目就见萧寒潜合衣靠坐床畔,曲臂圈在她枕上,另一手握着她的手包在掌心,不由动了动指尖。 “媳妇儿?”萧寒潜惊醒,握着小媳妇儿的长指收紧,身体自有意识,已倾身吻上小媳妇儿被汗打得湿了又干的鬓发,守了一整夜的嗓音低沉暗哑,“你昏睡过去后,裘老院正帮你把过脉,他说你很好,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的?饿不饿?想吃什么,告诉我?” 李英歌摇头,蹭了蹭萧寒潜冒出胡渣的下巴,“寡虞哥哥,小宝宝呢?” “就安置在一旁的碧纱橱里,谢妈妈她们在呢。”萧寒潜低声笑,凤眸缀着满室烛光,璀璨而绚烂,“媳妇儿,我们的小闺女可爱极了。我已经让汪曲、小福全儿亲自往西苑、礼部、宗人府报喜去了。” 定下名讳再定名分,一落地就册封长公主。 萧寒潜忙里偷闲,前阵子给小闺女拟名讳不知拟了多少摞纸笺,太上皇则是闲来无事,也给嫡长皇孙女想了不知多少筐名字,现在萧寒潜明摆着独断专行,太上皇在西苑只怕又要气得翘胡子。 李英歌暗笑这对父子依旧别扭,支肘半坐起来,挨上萧寒潜的臂弯,“寡虞哥哥,你最后定的是哪个字?” 皇三代排“卓”字辈,萧寒潜百般纠结后,定了“恩”字。 他们的小闺女双字卓恩,萧卓恩。 小闺女就是小媳妇儿给他的最大、最初的恩赐。 他语音婉转,贴着小媳妇儿的耳廓念出“卓恩”二字,直听得李英歌眉眼弯弯,“真好听。” “皇上亲赐的名儿,哪儿能不好听?”谢妈妈闻声而来,老脸笑成怒放的菊花,珍而重之的将小小襁褓送进萧寒潜手中,笑看李英歌,“您就用眼看,自己个儿可别翻来动去的太大动作。我去给您端鸡汤鱼羹来。” 一转身,就听身后传来二人一惊一乍的蠢萌对话。 “媳妇儿,你看,小卓恩真的好小,还没有我半臂长,脸还没有我拳头大。” “真的!寡虞哥哥,她怎么这么软?你看她睫毛好长,比你的还浓还密。” “是吗?皇祖母也说,小卓恩眉眼像我。不过鼻子和嘴巴像你,你捏捏她的耳垂,又厚又软,谢妈妈说和岳母大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福气。” “可以捏吗?会不会吵醒她?” “不会。我刚才偷偷捏过一下。” 谢妈妈:“……” 眼前这对尊贵无匹的小夫妻,冒起初为父母的傻气简直智商感人。 她端着碗筷默默飘过去,果然就见小卓恩被她父皇母后给“玩”醒了,忙接手催李英歌用膳,“不是要学晋宁郡主?快趁热吃了鸡汤鱼羹。” 陈瑾瑜承包了李英歌孕期的保养,涵盖饮食健体多方面,从东北封邑远程送来各式“秘籍”,萧寒潜想到陈瑾瑜那对长得康健的龙凤胎,倒是不反对小媳妇儿跟陈瑾瑜学。 李英歌晓得催奶的成效没那么快,还是忍不住想试一试喂初乳,托着小卓恩摁上胸口,顿时把自己摁出了两包泪,“疼。” 她忍不住呼痛,小卓恩吮不出东西,表示伐开心要哭哭。 萧寒潜看着小媳妇儿、小卓恩一大一小两张泪脸,可怜兮兮的充斥着他的视野,顿时怜爱得心都坍塌了,忙柔着眉眼哄小媳妇儿,“不急,不急。很疼吗?那我帮你喂,我先帮你喂。” 谢妈妈:“……” 最好萧寒潜一个大男人能喂出奶来! 她不忍直视小夫妻俩,果断召来一早精选过备下的奶嬷嬷。 不提昭宁宫因着小卓恩如何喜庆热闹,也不提小卓恩的洗三礼如何盛大隆重,只提这日暮色四合,汪曲就掖着手,点着承清宫的小黄门,抬着一水儿箱笼鱼贯入昭宁宫。 “等你坐完月子就办册封大典,到时候就在昭宁宫受内外命妇的拜谒。”萧寒潜抬手拢起半干的长发,敞着衣襟转出净房,往床前矮塌大马金刀一坐,“等事情落定之后,你和小卓恩再搬回承清宫。我先陪你在昭宁宫住一个月,嗯?” 说着探身,越过卧在外侧的小媳妇儿,逗弄裹在小被子里的小卓恩。 李英歌忙抱着脑袋往一旁躲,捂着包头发的巾帕嗫喏道,“寡虞哥哥,你去正殿睡罢。总不能和我一起在产房起居。” 陈瑾瑜说什么谢妈妈都言听计从,唯独月子里沐浴洗头这一件,和萧寒潜双双虎着脸,不准她跟陈瑾瑜学。 所以,她的头没洗略臭啊喂! 这么近距离的日夜相处,简直不能忍! “我心疼我媳妇儿,陪我媳妇儿同吃同睡,不好吗?”萧寒潜猜出小媳妇儿的女儿家心思,偏要装糊涂的不耻下问,改而逗弄小媳妇儿,逼近小媳妇儿,只往她头上蹭,“媳妇儿,你躲什么?嗯?捂着脑袋干什么?头疼?我帮你看看?” 某人好烦! 李英歌抱头节节败退,被某人闹得气笑了,她笑声脆亮,引得懵懵懂懂的小卓恩也笑,咧着光秃秃的小牙床,无声歪头笑。 萧寒潜也无声笑,欺上小媳妇儿,一手钳住她的两只小手按上床头,含住她的双唇轻轻一啄,“媳妇儿,让我亲一下,我就不闹你。” 李英歌红霞覆面,颤声道,“小卓恩……” “她看不见。”萧寒潜一声叹笑尽数喂进小媳妇儿口中,另一手轻轻柔柔盖上小卓恩的眉眼,逗得小小婴孩越发欢快,他瓮瓮尾音亦欢快,“不让她看,嗯?” 室内静得旖旎,室外江中良脸色发苦,硬着头皮破坏气氛,“皇上、小皇后,承清宫送来的选秀名册都整理完了。” 孩子生完了,按耐多时的选秀呼声一夜爆发。 江中良抬眼,见投射在门扇上的高大剪影比了个手势,他知情识趣的闭嘴,放下装名册的箱笼果断飘走。 “我登基后头一回选秀,不能马虎。”萧寒潜罩着小媳妇儿不退不离,俯身又是一吻,摩挲着小媳妇儿的嘴角道,“秀要选,却不是为我选。” “秀要选,却不是为皇上选。”和王灌下醒酒汤,牵住和王妃绞在一起的十指,安抚似的轻轻揉开,“你别紧张,皇上抬举我统管内务府,今时不同往日,没人再敢轻看和王府,这是皇上给我们的体面,我自然只会以直报德。有些应酬避免不了,但选秀的事儿,于公于私都不能掺和。” 他握着和王妃的手微微用力,“有人求到你这儿,你只管推到我头上,只说不帮就是了。那些人做着富贵梦,却也不睁眼瞧清楚,如今礼部尚书是谁,管着御史台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又是谁!” 和王妃闻言不绞手指头了,担忧的面色转而大亮,“这话是怎么说的?” “这话没什么好说的!”原祁东州知府,现礼部尚书一震笏板,指着班列满朝的臣公掷地有声,“诸位都是书墨满肠、学富五车的人物!难道不知开国皇后同样一人独大后宫,同样得开国高祖皇帝独宠?诸位一上朝会,就急着攀扯皇后娘娘,莫不是在指桑骂槐,指摘高祖皇帝的做法,污蔑开国皇后的哀荣?!” 开国皇后也是椒房独宠,高祖皇帝因此废了吗? 没有! 大秦皇朝因此断送子嗣,高祖皇帝因此断送江山了吗? 没有! 又听调任左都御史的康正行佯咳一声,接过礼部尚书的话茬,耿正不阿的爆出一溜儿官员内宅不安、欺男霸女的猛料,一脸正气质问道,“修身治家平天下。虽说天家无私事,但诸位跳着脚急着插手皇上后宫家事之前,是不是先把自家后院的烂摊子拾掇清楚,再来人模人样的论正理,装着人样儿说鬼话,也不怕臊着自己个儿的脸!” 一个是萧寒潜带进京的嫡系,一个是萧寒潜的连襟,二人有理有据,前者扣大帽子,后者踩痛脚,方才叫嚣选秀充盈后宫的人顿时噤声,唯恐十八代祖宗坟头被掀翻。 这头一回选秀,进行得凄风苦雨,撂牌子的默默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没撂牌子的被一一指婚,好的嫁进宗室、高门,差一些的嫁去边关将门。 有人贼心不死,翻过年再提选秀一事,本做好准备怒怼礼部尚书、康正行,却发现二人这一次安静的很。 却见端坐龙椅的萧寒潜似笑非笑一挑唇,不接话不驳回,只点工部和兵部的名,“朕早年从东北回京的路上,遇过不下一拨的贼匪、海盗。可见大秦沿岸军备不整、民生不安。如今年号已改,朕欲南巡,亲自整顿沿海军务。责工部、兵部领衔发明文,建沿途行宫、整沿线卫所。” 这是军国大事。 南巡完,还可以找机会再巡一下岭南、南疆,选秀什么的靠靠后,先把家国大事整顿安稳了再说。 且建行宫老烧钱了,烧了这头,选秀那头没钱拨了哟! 户部堂官一脸冷漠,斜眼看被堵得哑口无言的跳梁宵小。 李英歌也斜眼睨着下朝回来的萧寒潜,吐出两个字,“昏君。” 嘴里“骂”,面上笑,笑得极甜。 笑她家皇帝夫君如今耍起赖来,简直劳财伤民。 即便她清楚,劳财伤民的背后,有另一番深远用意。 “媳妇儿。”萧寒潜无谓挑眉,竖着长指抵上薄唇,嘘了一声道,“你知道我骨子里其实是昏君就行了。别叫人听见。” 李英歌咬唇笑,将满周岁正横在二人中间的小卓恩一仰头,突然冲着萧寒潜叫,“呱!” 李英歌和萧寒潜:“……” 小卓恩开始学说话了! 但为什么要学青蛙叫! 一旁谢妈妈无语望天,提醒道,“不是’呱’,而是’寡’。” 寡虞哥哥,寡虞哥哥。 小卓恩听得多了,学母后叫“寡”。 原来小闺女是在叫他? 萧寒潜身形趔趄,倒在小卓恩身边,握着小卓恩软软的胖手,俊颜满是笑。 李英歌也无语望天,她家夫君笑得好傻。 女儿奴什么的,果然好傻好好哄,不过,略萌…… 第372章 番外之儿子和太子不同 骄阳洒落一地碎芒,亭外荷花粉荷叶绿,姣丽景致一气呵成铺陈宣纸之上,和王搁下画笔,转头看向欲言又止的和王妃,不由怅然一笑,“我难得清闲,想着陪你赏荷煮茶,你倒心不在焉。” 和王妃歉然,挽起袖子帮和王净手,到底忍不住忧心道,“转眼又是一年,皇上南巡的事成不成行两说,南面行宫的事却闹得六部出了不少龌龊,我听说地方官司都有打到京城里来的。这,这总归好说不好听。” 她和李英歌年岁差得大,私心里拿李英歌当女儿似的小辈看,自然愿意李英歌宠冠后宫,又怕李英歌因此背负骂名。 “妇人见识。”和王善意一嗔,包着帕子擦手,细细解释道,“皇上不愿选秀是因,却不是果。南边地少人多,劳力供需早有畸形之势,有人闹官司才好,闹起来了才好动一动南边的人和事。皇上等的,就是有人拿劳役说事儿,说得多了闹得狠了,新政和税赋才好改好推广。 东北平定不过两年,又地广人稀,正是广纳贤才、扩增民户的时候,南边有缺东北就好补了。莫说皇上和内阁大佬早有协议,只说康大人那副刚正作派,若是皇上此举真个’劳财伤民’,又岂会光看连襟之情,不顾家国大义,占着左都御史的职司不说话? 还有那位声名在外的忠叔。他这几年就没再出过南直隶,带擎着当地商会,你猜他要众筹’建行宫’的资金,头一个找的是谁?母后娘家那几个在江南做乡绅的遗腹子侄! 父皇常驻西苑,虽和皇上时常互通有无,但到底不再管事儿了。所谓富不过三代,能不能改换乡绅门楣,指望的是正当政的皇上。他们心里明白,当地的官绅商贾,同样明白。’南巡’不是重点,重点是皇上的态度,和他们的态度。” 和王妃越听越赫然,心头却是大定,说罢公事难免又记挂起私事,嗫喏半晌咬牙道,“王爷,你看把四丫头说给承恩伯府如何?” 李英歌走完皇后册封大典后,李家授赐承恩伯爵,李承铭远在定北候、张枫麾下,虽仍顶着百户军衔,却已是正儿八经的承恩伯世子。 和王夫妇恩爱和睦,子嗣不少,四小姐和李承铭年岁倒是相当。 和王讶然,“四丫头和承恩伯世子?这,这差着辈分呢!” 和王妃话既出口,反而坦然,“论辈分乱,宗室才是翘楚。低头嫁女,只要人才好还在乎这些虚名做什么?” 她想着李英歌和李姝或娇憨或爽朗的性子,对谢氏这个准亲家一百个满意。 和王略犹豫,“过两日是承恩伯府乔迁宴,你……先探探承恩伯夫人的意思?” 承恩伯府的乔迁宴办得十分低调,张灯结彩的府邸景致熟悉又陌生,李姝闭着眼都能找着路,睁眼看着原李阁老府变做承恩伯府,脑中划过失而复得四字,圆润的脸上不由扬笑,钻入远离宴厅的暖阁嗔怪道,“娘倒会躲清闲!害我险些被那些个夫人、奶奶缠得脱不了身不说,您让和王府的四小姐帮您待客,又是闹的哪一出?” 谢氏瞥一眼李姝再次显怀的肚子,拍拍炕让座,不答反问,“你瞧着人才如何?” 李姝顿时一脸八卦,“瞧着倒不像和王妃,小小年纪颇有些爽利泼辣。是您看上和王府了,还是和王府看上小承铭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和王殿下、和王妃外柔内刚,膝下几个孩子的性子倒是立得早扶得稳。”谢氏吃瓜子不吐瓜子皮,咔嚓咔嚓嚼出一嘴香,“和王妃看着懦弱,关键时刻可从没糊涂过。她拿短簪划拉明妃那一手,暗地里流传开后,那些个明着一套背地一套的‘骄矜’贵妇哪个还敢再轻看她? 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要是也觉得四小姐好,那就没跑儿了。和王妃私下跟我通过气了,过两年四小姐及笄后,等铭哥儿回京成亲也成,直接往东北送嫁也成,就冲这不拿骄不做作的实诚话儿,要你你应不应?” 李姝点头,抚掌而笑,“有其母必有其女?娘,您这是顺带夸自个儿呢?” 谢氏表示对哟,保养得白胖的手怒甩一把瓜子仁,李姝被堵嘴,眼珠子一转,就见隔扇贵妃塌上窝着一团小小身影,正一拱一拱的坐起身来。 “长公主殿下?”李姝哎哟惊呼,喜笑颜开的上前揽住小卓恩,盯牢小卓恩睡眼惺忪的小脸,忍不住怒啵一口,“上回见长公主殿下还是进宫领端午宴的时候,殿下还认得我吗?” 小卓恩捧着被亲的脸咯咯笑,“姨母。” 又转头掖着小手,歪坐着福礼,“外祖母,我睡醒了。” 谢氏顿时笑成弥勒佛,挤开李姝抱起小卓恩,对上李姝欢欣之余惊疑的目光,眉眼含笑道,“皇后娘娘也来了。不过是私下来道贺的,没敢惊动外头。” 李姝心领神会,正待细问,就见小卓恩扭呀扭,扭出谢氏的怀抱,冲着窗外叫,“汪。” 李姝:“……” 长公主殿下为什么要学狗叫! 却听小卓恩又喊了一声,“老汪。” 李姝嘴一抽,见鬼似的盯着不知从哪儿飘出来的汪曲,眼睁睁看着小卓恩由汪曲抱下贵妃塌,仰着粉扑扑的小脸认真道,“我睡醒了,已经给外祖母问安了,还要去给外祖父问安才是。我们偷偷的去,别让其他人发现。” 汪曲挺拔的脊背险些软得塌上地面,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诶了一声,弓身牵着迈动小短腿的小卓恩,以龟速飘出暖阁。 李姝扶了扶下巴,“怎么是汪公公随侍长公主殿下?那,那皇上……” 谢氏不以为然,“皇上白龙服鱼。正陪着皇后娘娘旧地重游,逛南花园呢。” 李姝下巴又掉了,“敢情长公主殿下那一声’汪’喊的是汪公公?怎么就叫上’老汪’了?” 原来不是学狗叫! 谢氏表示学狗叫算啥,遂把小卓恩学青蛙叫的小道八卦道来,嘿嘿道,“耳濡目染。头一声喊的是皇上的字,第二句会叫的是汪公公,前者跟着皇后娘娘学的,后者跟着谢妈妈学的。又学着皇上喊’媳妇儿’,私下里不叫皇后娘娘’母后’,追着皇后娘娘就’媳妇儿,媳妇儿’的喊。” 萧寒潜是女儿奴,汪曲就是长公主奴,承清宫上下拿小卓恩当眼珠子疼个不够,唯独李英歌啼笑皆非,暗搓搓和谢氏抱怨过女儿的鬼精。 谢氏老眼一眯,“皇后娘娘幼年缺的灵气,都长到长公主殿下身上了。” 李姝掩嘴笑,暧昧道,“皇后娘娘说出宫就出宫,叫皇上惯得没边儿,如今栽在长公主殿下身上,多半正生闷气呢!” “还生闷气呢?不气了,嗯?”萧寒潜推开南花园绣楼的窗,任风卷着满园花叶窜入二楼内室,撩开炕桌去抱小媳妇儿,失笑着无奈哄道,“你跟小卓恩较什么真?多一个人喊你’媳妇儿’不好吗?她喊的可比我喊得……更甜。” 他眉眼戏谑,轻啄小媳妇儿瞪过来的桃花眼,引小媳妇儿趴上窗台俯瞰楼下景致,“三哥是个会办事儿的。承恩伯府按制改建,门楣重建正院扩展,唯独这处南花园,还保留着原样。你看着,喜欢不喜欢?” 这是他和小媳妇儿的缘起之地,他早早和启阳帝打过招呼,留着原李阁老府不另赏他人,又有如今领着内务府的和王,物归原主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曾说,不必可惜李阁老府的封存,他现在,帮她拿回了她度过整个童年的“娘家”。 李英歌莞尔。 她哪里不知道小卓恩是悄似其父,完美继承了萧寒潜的叼坏,人前喊母后人后喊媳妇儿,和萧寒潜一起逗她,像在玩一个小小的,独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游戏。 她故作气闷的脸漾开甜笑,迎着拂面暖风轻声道,“寡虞哥哥,我很喜欢。谢谢你。” “口头上的谢可不够。”萧寒潜轻车熟路的堵小媳妇儿,长指攀上小媳妇儿的衣襟,挑开盘扣游弋进小媳妇儿的山峦间,“媳妇儿,你这里……真的长大了。你真要谢我,就让我好好看一看你。你真要谢我,就给我生个太子。” 李英歌小心肝一抖,身子也跟着抖,抱住萧寒潜突然作乱的手,边反抗边奇道,“寡虞哥哥,你不是一直念叨着再给小卓恩添几个妹妹,不喜欢儿子,不要儿子吗?” “儿子和太子不同。”萧寒潜大掌一翻,轻易脱出小媳妇儿的钳制,势不可挡的凛冽手法蜿蜒而下,沿着锦衣下玲珑有致的曲线,一而再再而三的往下深入探入,指尖微微一挑,“媳妇儿,先给我生个太子。国无储君,朝政难稳。等太子能独立理政,我们就离开京城,回东北去南边,随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他开疆扩土、整顿朝政,愿穷尽半生造就清平盛世留给后代子孙,最保守的盘算,只要求未来皇太子,至少,能做个守成之君。 盼只盼,等他百年之后,受子孙香火时,能得一句告慰——山河犹在,国泰民安。 他志向深远,要求却实在不算高。 要是叫启阳帝听见,只怕又要气得胡子乱翘。 李英歌却忍不住翘起被萧寒潜拿捏的小脚,一行乱蹬,一行面红如血,控制不住的软声道,“寡虞哥哥,回宫再……别在我娘家……” “我们不主动出去,谁敢擅自闯进南花园?”萧寒潜义正言辞,游刃有余的撩拨小媳妇儿,带着她倚上窗台,“媳妇儿,别怕,有我呢。你看看,你看一下,外头的景致……好得很。” 李英歌臊得声音发颤,一想到此时凭窗进行的羞羞事体,就忍不住偏头咬上萧寒潜晃在耳畔的下颌,“寡虞哥哥,你,你这个……昏君!” “我是昏君,你就是惑主的小奸妃。”萧寒潜绷着下颌笑,侧过俊颜迎上小媳妇儿,身下摩挲着一探一顶,“天生一对,正好。” 李英歌扒着窗台嘤嘤嘤:救命啊,她家昏君的孟浪手段又升华了! 萧寒潜沉沉低笑,俯身压制着小媳妇儿,咬着小媳妇儿烫烫的耳垂,嗓音低哑,“媳妇儿,李英歌,你逃不掉的。” 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重生之高门宠媳》正式完结,就四个字:感谢感恩。 谢谢所有订阅正版支持正版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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