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妻》 ☆、 楔子 这年春天,百花烂漫之际,朝廷四大家族之一的云伯侯府,一日之间,多了三位接踵而至的娇客。 娇客莅临的满月当日,前院众客仍在鼎沸,寝楼的卧室内,时任云伯侯夫人苏远芳除下金步摇,散开百花髻,换掉纱罗衣,更却玉锦履,改复了一身平民女子作扮之后,一步步走到长榻旁的三张小床前,盯着三张毫无二致的酣睡小脸,一丝无奈浮上绝美娇颜。 “作为你们的娘亲,我多想把你们全部带走……唉~~” 伸出纤纤玉手,取下了挂在三个小颈上的碧玉挂件。每件满月形碧玉的央心,已各镂了一字,那是每张小脸将要伴随一生的符号。 “恕、墨、霁”,毫无关联,也难成体系,偏偏,那是三个同胞孪胎姐弟的名字。 这三字,虽得到了心虚作祟极欲讨妻子欢心的云伯侯的极力赞成,她仍不免想说,每一个字她都是信口来的。莫说深思熟虑,她连丁点的思量都懒得浪费。她允许他们在肚子里闹腾了十月,又将他们带到这世间,继给了生命之后,又给了名字,伟大呢。 玉手将三个挂件扔在圆桌上,闭目翻挪了几回,才想伸手抓下去,忽然——“娘!娘!” 苏远芳勾起桌上的华丽纱衣罩在细长躯上的布衣外,开门,五岁的长女正举着小手拍打门板,“娘,茹儿来看妹妹和弟弟了。” 今日走不成了么?苏远房将女儿领到小床前,由着他们弟玩乐。 “茹儿,你喜欢侯府的生活么?” “喜欢。”谌茹甜甜道。 “喜欢爹和娘谁更多一些?” “……都喜欢。娘,你不要生爹的气啦,他虽然亲了翠姨,也仍然喜欢娘啊。” “他对你说的?” “嗯,爹说,他会永远喜欢娘的。” “茹儿喜欢和娘到外面放马牧羊么?” “它们都好臭哦,娘,不要啦。” 嗯。苏远芳目光投向了桌上的三个玉饰挂件。或许,她不该替他们做任何选择? ******* 侯爷府少爷千金的百日,前院高搭戏台,人声依然热闹。又换过衣装的苏远芳,把一干物件摆满了整张床榻,抱了三个儿女上来,看他们在其间滚爬。 “我虽是你们的娘,却没有权力决定你们的人生。现在,交给你们自己选择。” 三条一模 一样的小身子蹒爬着,几乎不约而同,各举起了触手的第一样物什咿呀欢叫。 苏远芳眸光在三只小手上巡过,轻道:“不管这每一样东西是否预示着你们将来要走的路,但至少,决定了你们今日谁会随娘离开侯府。” 轻轻地,把一对小人儿归回小床,在两张小脸上各留了一吻。勾出了安放在床底不少时日的包裹,抱起唯一留在床间的软小躯体,推开开关过六载的侯府华户,对那亭台轩阁未再投诸一眼,纵身,细长的身子飞下寝楼,再无踪迹。 半个时辰后。 前院人声散尽,一群人簇拥着醺醺然的云伯侯爷回寝楼,是一些近支亲戚,看孩子们的前程来了。所谓“百日抓周”,抓得是一生的营生,出生侯门,已然意味着一世富贵,抓来抓去,不过是找个名目一乐罢了。 门叩多时,不见其内的人支声回应。侯爷旁的娇艳女子笑道:“姐姐还在生气?”微一用力,门吱呀而开,一张贴在门后的纸飘飘落下。眼快者睇到其上顶头的二字,手快者拾起,嘴快者念出:“休书……” ☆、 第一章 京都侯门(上) 元昱皇朝胤熙十八年。 天昱皇朝建国百余载,虽称不上君贤臣明,四海升平,但境内久无战事相扰,百姓久离战乱之苦,安居自会乐业,各地繁华遂起。其中,又以帝都上京,为个中之最。只是,既为帝都,繁华之外,富贵不可或缺,而帝都的富贵盘踞所在,除却那龙气纵横的帝宫紫华城,便首推王侯达官群集的“朱雀街”了。 朱雀街,誉称“上京第一街”,街长十里,跨穿整个东城,若是由西而来,街首第一家,是为四大世家之一的“云伯侯府”。 谌、肆、武、卫四族先人,曾为天昱皇朝内攘叛乱,外平敌袭,居功至伟,分获诰封云伯侯、云夷侯、云叔侯、云齐侯,世袭罔替,富贵不绝。听其名,辨其义,便知居上位者,对臣子之冀望:伯夷叔齐,耻食周栗,为人臣者,概莫若此。 为人臣者,概莫若此。无怪乎四大家族后人惶恐以待,兢业难歇了。 云伯侯府。 谌墨立定脚步,仰望横匾上四个飞椽大字,以及门楣檐梁上已缀就的红灯喜带,半晌未动。侯门长女尸骨未寒,次女出嫁在即,且嫁得还是昔日姐夫,如此的讽刺荒唐,怕只有皇家才做得出。所谓“百日热孝正谓百日佳期,应即早以新人之禧抵淡悲伤”云云,又把“旧人”置身何处? 而她一旦一足迈出,便要进入避之不及的另种人生。那人生,或乏味,或僵硬,或残酷,或寂冷。总之,绝对不会讨她欢喜就是。 此时际,忽闻两扇朱红大门吱呀轴转,青衣小帽一字排开,她遽闪在阶下石狮后。 “侯爷留步,小王告辞了。” “忠亲王爷走好,恕臣不远送。” “侯爷不必客气……” 云伯侯谌始训恭身送走贵客,腰杆才要直起,眼前突有白衣翻飞,耳听得——“父亲大人,免礼。” 从旁的侯爷府总管谌荣老脸笑开,“三小姐,您回来了?” 谌始训愕然并转大怒:“你这个不肖女,敢受为父的礼?!” 谌墨食指摇摇,“父亲大人,不可以哦,要记得,气质,堂堂侯爷的气质。” “你、你甫一回来就要气死为父的是不是?”精明强干的侯爷豹眼欲裂。 “父亲大人,请恕女儿长足跋涉,旅途劳累,失陪了。”轻懒笑靥转向谌荣,“荣伯,劳烦吩咐人给我那园里送一桶热水,备壶上好的冻顶乌龙过来,可 好?” “是,三小姐请。”忠心体事的老管家揖身相迎。 “谢荣伯。”双手反剪于后,从容就步。 谌始训在后更是火起:“谌荣,从恕儿那十几套新衣里分几套给她,你瞧她好好女儿装不穿,镇日一身男装成什么样子?” 三小姐身段修长,矮少爷少许,又高二小姐少许,老爷不会没有发现罢?何况,二小姐穿男装甚至比少爷更俊,好看得很啊。“……是。” ——————————墨斋。 当真是累了。谌墨匆匆梳洗过后,吃了几口点心茶水,便什么也顾不得,倒头睡下,直至夜半时分。启眸醒转,睡意未消中得见昏黄灯下,卧在床边长椅上的人儿时,娇媚一笑:“人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意意,你我不过才半日而已,这么快便耐不得寂寞了?” 拖一身湖绿男衫的肆意回之秋波媚眼,道:“墨墨,我对你的心你心知肚明最好,说出来只嫌肤浅。” “受教了。”谌墨甩开胸前长发,趿鞋下榻,坐到桌前,倒杯凉茶咕咕一气饮下。 “啧啧啧。”肆意支颐撇唇,“这世间美人我过目繁多,可不管怎么看,还是我的小墨墨最美,优雅时也能勾魂摄魄,粗野时也能妖媚精灵。” “彼此彼此,在我心中,也是小意意魔鬼般的纯真最为动人。”谌墨知她来意,也不多事迂回,“还想劝我?” 肆意颔首:“不止是我,令姊令弟也来了。”修指指向旁边两张相似度极高的脸容,这极高的相似,也将自榻上醒来不久的墨墨涵盖在内。 “哈。”谌墨撇唇,“以往我回家,怎不见你们这样姐弟情深的欢迎?” “你莫再玩笑了。”仅比她晚出生了半刻钟即屈居为弟的谌霁容颜冷肃,“你真的执意要趟这趟浑水?” “不然呢?让恕儿去吗?让侯府再给皇家献祭一个女儿吗?” 谌恕螓首微扬,下颌扬起,“你怎知我去了,就是死路?或者……” “你去了,会甘心乖乖做你的王妃么?” “我……” “你会查姐姐的死因对不对?既然如此,你认为,由我来查,会不会比你更得心应手呢?” 谌霁凝眉,谌恕憋唇,都不语了。 “可是。”肆意眉尖微颦,忧声道,“令姊的死已是事实,你查清了又能如何?那乃普天下权势最大的 皇家,不比我们惹过的任何一个江湖门派。” 谌墨把玩着栓在腰际一枚玉饰挂件,一枚成色上好的绿色玉石,圆月的中央,镌出一个“茹”字,触手生温。“这是姐姐葬礼那日,我自姐姐的身上取下来的。那日,我到王府拜祭之后,想看一眼姐姐生前最后生活过几年的地方,谁能想到,坐在王府后园的荷池边,无意中听到了丫鬟仆妇对王妃猝死的窃语……是以,我必须要察个明白。” “姐姐生前的半年,越发郁郁寡欢。她死前的一日,我梦见了她流泪不语的脸。”谌恕沉声,面笼阴悒。“姐姐的死,不能因为对方是皇家就糊涂了之。哪怕最后做不了什么,我们这些家人要为她讨个明白。何况,真若是他们害死了姐姐,我……” “啧啧,你看到了,小意意。”谌墨摇头咂舌,“知我为何一定要回来了罢?她这位经由三从四德调教出来的侯府小姐,进得去,还出得来么?也只有让人拆吃入腹的份儿。” 谌恕面色薄红,几分恼,几分气:“你少看不起人,我……我总能查出来的,你不要替我去……你那个无法无天的性子,真若惹了什么事出来,还要连累大家呢……总之,不需你替我了。纵算有什么事,也是我的命。”忽眼圈红了,“谁让我在百日时抓得不是娘要的东西……” “别破坏你冷美人的气质哦。”谌墨上前,高了她半头的瘦长身躯揽住她,“我不是说过么?我代嫁,不止为你,也是为了避开我自己惹下的一桩祸事。毕竟,有几个人敢到堂堂广孝王的府里杀人取命呢?” 谌恕依偎着她,抬首望她,将信将疑:“你若当真是为了避祸,侯府也可以避开的。” “呿,你不想想,这府里装着两个和我一版出来的人,躲在这里,不是给你们招祸么?象冰娃娃也就罢了……” 哼!被称“冰娃娃”的谌霁,冰样面容轻恼,鼻孔发出一声轻嗤。 谌墨不以为意冲他咧嘴一笑“……他那身武功不拿来用也是放着发霉浪费,但你可是娇嫩嫩水灵灵的恕儿呢,我哪舍得你受半点伤? “贫嘴。”谌恕虽仍冷着娇颜,唇角已上扬出笑意,“什么样的祸事需你要拿来避?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么?” “唉。”谌墨苦垮了脸,丝毫不在意此举可能会破坏她那张美美的芙容面。“世事难料,人生多舛,天涯何处不相逢……” 肆意摸着尖尖的下颌,很不捧场地道:“似乎,你言不及意?” “不重要不重要。”谌墨痞气十足地撇嘴摆手。“总之,这个人我是嫁定了,恕儿你不得和我抢。而你,不是一心想要守着娘亲大人享受孺慕之情的么?这个机会让了给你,管保你会体会三生,三生不悔呢。” ☆、 第二章 京都侯门(下) 肆意看事至此,再无回圜余地,也不再劝,将手中资料奉上。“碧月橙,江南第一美人,是已逝碧妃即你们的姐夫孝亲王亲母的稚妹,三年前嫁入广怡王府,进宫前,曾在孝亲王府借居半载。帝都有两大皇室秘闻,第一桩与今日我们的谈的无关,不理它。第二桩,即是孝亲王傅洌与其姨母的不伦之恋。” “我在姐姐祭堂上曾见过这位美人,的确是一位比花生艳比玉生香的绝色美人呢。而她望着孝亲王的眼神……”谌墨摸颌,唇角翘起讥讽弧度,“的确不是一个姨母望甥儿的眼神。” “当年,孝亲王、广仁王、广义王三兄弟因其母妃被诬谋反,被太后、皇后送到母妃的娘家江南碧门避难数年,那几年,孝亲王与江南第一美人的畸恋已始,其母冤白后得返时,她一并随同进京。这位大美人在孝亲王住过半年后,那时仍在世的太后可能是风闻了什么,亲下懿旨,命她移居它处,并在此后不久,嫁给了孝亲王的王叔广怡王。” “这位姨母,小了她长姐十六年,比她的甥儿也只大了两岁。”肆意虽不想好友卷入这复杂的皇室漩涡,但该为她做的,她一样未忘。“虽说其奉懿旨嫁人是为了断绝这桩不伦之恋。不过,因其委实貌美,仍得到了广怡王的宠爱。只是,民间有传,其与孝亲王仍是旧情难忘,哪怕是在孝亲王娶亲之后,仍免不了藕断丝连……” “所以,姐姐从来没有快乐过?”谌恕蛾眉微蹙,秀脸蕴怒,“所以,是他们害死了姐姐!” “现在这样说未免流于武断。”谌霁修掌压在她肩头,“没有证据前,我们只当姐姐是因病而逝,安然度日。” 若到最后,侯府长女不是因病而逝,云伯侯府会如何?届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四大家族又将怎样?肆意一念至此,竟不寒而栗了。 ~~~~~~~~~~~~~~~~~~~~~~~ “三小姐在么?” “二小姐好。”阿宝福礼,“三小姐在后面亭内午憩,奴婢去给您禀报。” “不必了,我去找她。”谌恕方绕过墨斋主室,玉珠落盘之声即“叮咚”不绝盈耳,室后小园内,远远几杆清竹掩映,红檐小亭内,白衣蓝衫的男装丽人侧卧长椅,紫弦琵琶浅拨漫挑,雪色颜容上,是她在镜中绝不可能从自己脸上观到的随意挥洒。 “墨儿。” 修长纤指止了在弦间的拨弄,“不日出阁的新嫁娘,也有时间来理会在下的么?‘那件’嫁服 ,可弄好了?” “你一定要这么做么?我说过,我可以……” 诺墨咧嘴一乐,招手相唤:“来来来,姐妹间要谈心里话,少不得一壶好茶,尝尝这上市不久的明前龙井,是我过西湖时一个以梅妻鹤子自居的无聊家伙送的。” 谌恕姗姗就近,落座之后捧了茶盅浅饮,嫣然赞道,“好茶。” “如果喜欢,都拿回去。”谌墨置下琵琶,咕噜噜将一盅饮尽,“也不过如此嘛,那厮还小气得不肯多给。” “你……你明明生得如此样貌,举止行为却如此……大而化之,娘都不管你的么?”“大而化之”委实是好听了些,可是,要她对着如己照镜的人说出“粗俗”“粗鄙”“粗劣”等字眼,更不可能,“方才弹琵琶的那个俊雅小子,哪里去了?” “从狗洞里钻出去,胡作非为去了。”有人冷冷代答。 谌墨自长椅上当即滚爬下来,“哇,寂寞的冰娃娃,你来啦?太子的陪读生活,尚算愉快么?” 暗色长袍,负手而立,“如果没有人以我的名在外面恶行恶状,我应该会很愉快。” “不可能啦。”谌墨挥手,大摇其头,“你那张挂着百年寒冰的脸如果不化,‘愉快’两个字和你是无缘啦。看我,要这样笑,才会心情愉快……”小小的嘴儿,咧到了不能再咧,满嘴牙齿跑出来热闹,“哈哈哈……” 谌恕闭上眼睛,不忍卒睹。谌霁额头的青筋跳了几跳,恨声道:“你在外面,也这样笑过么?” “哈,你姐姐我十八年都是这么笑过来的,里面外面都会这样笑,哈哈哈……” 如若没有那一张无话可说的脸,谌恕、谌霁绝不承认这人是会和自己在娘胎里一并挤了十个月。 谌霁的话像是自牙缝内挤出,每个字都带着压抑的逼迫。“你若再笑,我会再把你绑到西山的垃圾场待上半日。” “……卑鄙。”谌墨知这位小弟言出必行。两年前,她在街上为小弟抢了一位民女回来作妾,小弟的答谢礼便是请她西山半日游,在尽是异味垃圾并时有硕鼠经过的氛围里,将她绑了半日。 自然,以她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周到礼数,事后她亦请小弟喝了一碗料足味浓的煲汤,使其一日一夜以茅厕为“家”;并以多情言语撩拨得那位民女春心大动后潇洒离去,再回来,听老管家说起某俊美小男儿被非君不嫁的民女逼得夜宿墙上瓦的传说而眉飞色舞……究如此 ,她仍然不要西山再游,她谌墨可以不惧天不惧地,但惧…… “洁癖。”谌恕瞄她一眼,“还好,你总有一样象女儿家。以你这性子,要不是有了那非同寻常的洁癖,怕是早和一群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江湖兄弟勾肩搭背去了罢?” 谌霁“哼”一声,“不日,你就要离开侯府,我能为你做什么?” 谌墨懒懒乜着小弟冰雕玉砌的俊颜,唉,自家产品,越看越顺眼呢。 “你别那样看我!”谌霁脸色忽布可疑颜色,“……你不知道,你像什么么?你这样看人,该给自己惹多少麻烦?你还敢那样的笑,那样的笑,会让人以为,从哪里钻出的妖……你不小了,又爱在外面闯荡,你在京师我还能护你,你要是在外面遇了什么歹人,你会怎样?你这样的脸,也不知道收敛的么?” 噫噫噫……谌墨这才发现,小弟脸上那可疑的颜色,是红色?!“冰娃娃小弟……” “他说得没有错,你这样,我也不放心你替我,所以,还是我去……”谌恕话未完,已被人打断。 “冰娃娃小弟,请问你方才,是在害羞么?”谌墨瞪一对大眼,全脸贴上了自家小弟的脸面。 “你离我远些!”谌霁跳开,脸上颜色更浓。 “哈哈哈……”谌墨在长椅上翻滚捧腹,“‘沉寂’的小弟,也会脸红呢,哈哈……” 与她生了同一张脸容的姐弟二人深有无颜愧对列祖列宗之感。“你、你这样子,我们如何放心你进王府?” “哈哈……是你说的,我是妖精呶,成了精的妖,总有几分功力。难不成你想看着与姐姐一样该划到不食人烟火仙子之类的恕儿进到那个魔窟?” 谌霁抿紧唇,“与人成亲不是你玩过的那些游戏,你该……” “嘻,小弟,说到此,你就要请教姐姐了,姐姐我曾在江南名妓的闺房内,亲自观摩过‘妖精打架’哦……” “……你住嘴!”谌霁面涌浓红色潮,而谌恕更是羞煞窘煞。“我何尝说这个来着?” “那你要说什么?”谌墨大眼无辜飞眨。 唉,前生是做了什么孽与她做了姐弟?“三皇子虽不是个霸道皇子,但与他一母的五皇子极是尊敬他。而五皇子其人,你想必听说过。拜你所赐,在京都两恶中,我是侯府的恶霸,他是天家的恶魔,我被栽赃得冤枉,他却当之无愧,虽封了广仁王,所行所为都是不仁之事。” 广仁王?谌墨失笑。小意意怎么说来着?“诰封一个与‘野兽’同等级别的东西为‘仁’字,实在是污辱了这字存在的意义呐,仓颉老人家若是在天有知,不知要怎样痛心疾首呢。” “你莫笑,我不是吓你,五皇子城府极深,欲置人于死地时绝不给人以喘息之机,纵算是当今的皇上,对他也礼让三分。你若执意入孝亲王府,这个人,你必须提防。” 谌墨对着小弟冰眸深处的柔光,嘻笑道:“怎么,很担心我么?我不是向来不讨你欢喜,真若出了事情,不是正好……” “住嘴!”谌霁额头青筋暴起,眸内的寒光能使六月飞雪,“你听着,茹姐姐是我谌家的人,恕也是我谌家的人,你也逃脱不了!我不能允许谌家人死因不明,也不会任人把谌家人戏耍玩弄。这一去,以你的聪明想要自保不是难事,查得出来了便查,查不出就乖乖做你的王妃夫人,为姐姐报仇的事,有我。” 此番话,使谌恕泪盈于睫,谌墨更是哭得厉害:“……呜呜呜,冰娃娃小弟,为姊真是感动,这是你的山盟海誓呢,为了报答小弟的深情,今晚我到天水一阁为你找一位绝世艳姬,做你开苞的成人礼好不好?” “谌墨——!!!!” ☆、 第三章 天朝皇子 “三哥,不日将是洞房花烛,你不高兴么?” “你一番多事造下的事,我高兴什么?” 天香楼顶楼,为酒楼的顶级雅座“飞云”,凭窗对饮的二人,气氛并不愉悦。 生得一张俊美无俦面容的男子,傍身华服明艳张扬,却不见俗气缠来,正乃“皇族第一美男子”广仁王傅津是也。时下,他唇畔笑意漫漫,懒道:“三哥,小弟我自知办事不讨好,自罚三杯总可以了罢?”言讫,三觥见底,说是陪罪,语态间却毫无愧意。 他对面,着淡色素服,清眉细目,温润如玉,优雅姿态如一幅名家山水,面色虽略透苍白但全无荏弱病貌者,自然是孝亲王傅洌无疑。“老五,谌家为四大家族之首,纵然如今与江湖离得渐远,朝中的势力也大不如前,依然轻忽不得。”忽尔,面转阴翳,“……一个侯家千金已然在我府内逝去了,这已经在将孝亲王府和四大侯府之间造成产生了隔亘,你还想再给人以可趁之机么?太子或许很高兴你会这么做。” 傅津对兄长所分析的时政利弊并不在意。四大家族也好,太子一党也罢,都不在他眼里,并且他也知道,更不在兄长的眼里。“四大家族并没有对谌家大小姐的过世说任何话,谌家不还是乖乖将另一个女儿献出来做三哥的续弦?”讥笑语调,不屑而狂妄。 傅洌摇头,“作为替我朝打过天下的四大家族,你完全可不必如此。他们向来没有参与过任何权争,对你我,也从不具敌意……” “哼。”傅津冷冷一笑,上唇勾出无情的弧线,“拿着天朝奉禄,享着荣华富贵,想玩明哲保身的游戏,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我就要他们,趟进这池已然浑起来的污水里,想清高想圣贤想豁达干脆辞官归隐去,身在污泥内,岂能不染污?” “你……唉!”这个向来拿捏人性玩弄各状的五弟,将目标锁住了四大家族?“他们又有哪里开罪了你?” “没有哪里,只是他们的姿态令为弟非常不爽。”傅津扬首一盅酒,声腔又转轻佻,“三哥,为弟可是放着那上京第一美人不要,给了三哥你呢,你得了便宜,就莫要卖乖了罢?” 上京第一美人?不期然地,一张精致绝伦的雪似容颜浮上眼来,若是她,若是她…… “上京第一美人,江南第一美人,三哥,你的艳福真是令小弟羡叹啊。” “你醉了。”清和嗓内揉入了怒意。 “好,好,好,小弟失言了,三哥 莫怪。”笑嗓依然不见讨罪的诚意,“话说回来,这位将要上任的三嫂可是有位‘上京第一美少年’之称的孪生弟弟,在外人口中,将小弟给比了下去呢。” 傅洌面容一紧,曜玉般的眸内厉意一现:“老五,侯府的公子不是你可以随意拿来玩捏的。何况,为兄我有愧云伯侯,你必须给为兄一个保证,离侯爷公子远点。” “噫?”五皇子一眉高挑,“若是侯爷公子自动投来小弟的怀抱呢?” “阿津,为兄今日要你承诺,永不动云伯侯府的任何一人。” “三哥……?”眼见兄长的神色,没有半丝谑意,心知这位兄长是动真的了。当下长笑道,“三哥,莫说是什么‘上京第一美少年’,这天下第一美人小弟又何尝放在心上了?要看美人,小弟不会拿过镜子看自己么?哈哈……放心,小弟向三哥郑诺,绝不打云伯侯爷任何人的主意,好了罢?” 看着兄长稍稍放霁的脸色,傅津摇头:不愧是“皇家的良心”呢,他们是同兄同母且同处了二十多年的兄弟没错罢?为何,他有时还会会觉得自己无法理解这位兄长的别扭呢?很别扭,很怪异,对罢? “还有,那件事,要尽快查出来。” ~~~~~~~~~~~~~~~~~~~~~~~~~ 翌日。孝亲王府,主楼藏月楼,孝亲王傅洌居处。 琴音暂消,檀香冉冉,一壶清茶,两盘素点,近旁棋盘上黑白分明,只待人执子布局,打开战端。 傅洌一袭烟色长褛,腰绦漫绾,卸冠散发,自琴案前立起,归座看棋。 “没有对手,岂不寂寞,三哥?”锦帘挑起,华亮服饰、俊美无暇的傅津造访。 白子已在捏在修长指尖,“对手不是来了么?” “三哥若不是阿津的三哥,会是阿津平生第一劲敌。”傅津甩袍就坐,执黑落子,显露张扬。 “你敢今日露面,想必事情有所圜转?”白子轻落,未见疾缓。 傅津一眉高挑,扬唇高笑,“三哥,纵算弄明白了真相又如何?向来远离政事的三皇子会冲冠一怒为红颜么?” 傅洌垂睑,执一枚子,久未搁下,而傅津也不催促,悠然以待。 在一炷香灯到了一半时,听见傅洌温和的嗓音,“总要弄个明白……我欠她的。” 傅津鼻间冷哼,“三哥,是她不够强,落得那个结果怪不得旁人。 在这个食人肉髓的圈子里,弱者不值得同情。” “不,不是。”傅洌黑眸依然盯着那棋盘上的黑白世界,“她只是不肯苟能浊流,不肯让这个圈子污了自己,而我,应该保护她的,应该保护她的……” “哼,小六有一点说对了,她在冀望三哥成为她强大的庇护,一个人在存着对别人的冀望时,已经注定了一条死路,”傅津依是戏谑腔调,“若在当初我们落难时,存有着这样冀望,怕早就……” “怕我们也不会有眼下的情谊。”傅洌瞥他一眼,“或许,你我正在处心积虑的,是除去彼此。” 傅津此回未语。兄长说得有理,但是,不是他的道理。 傅洌也从未有要这兄弟接受自己劝戒的奢望。大难来时,他们这一母同生的兄弟三人,各自采取了属于自己的保生之道。 阿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将一干人处理得干净,手段之狠厉,作风之张戾,少有人及,所以使诸人畏避,这诸人,甚至囊括了父皇。 阿澈活泼讨喜,嘴甜人蜜,甚得皇祖母的溺宠,也为己博得一强大庇荫,虽如今皇祖母已逝,但其在世时所有势力,均归了阿澈,不管朝中还是后宫,已无人再敢轻易算计。 至于自己…… “老五,查清楚罢,我须给她做个交代。” 王妃,本王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 第四章 洞房花烛 谌家有女初长成,一朝嫁作天家妇。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传唱甚久、老少咸知的四喜诗,但不知,自己该抱着什样的心情面对即将而来的洞房花烛夜?蒙罩在绣着精致戏水鸳鸯图的红帕之下,谌墨惬意自谑。 “小墨墨,洞房花烛的销魂时刻,可会忘了咱们的快意岁月?”肆意那厮的凉凉调侃浮上耳来。 小意意,早晚有一日,我会设法要你也领受一遭。她忖道。 “二小姐!” “二小姐!” 耳侧,忽有人闷声低呼。 呃?蒙着红巾的螓首微动,知会对方她有听觉。 “二小姐。”送嫁嬷娘附在她耳边低语,“您不能再闪神了。您堂拜礼成后,已然是富贵满堂的孝亲王妃,你要当心应付了。” 唉,又要开始了,不能给她清静一下么? “老奴看着二小姐长大,您向来是个得体知礼的大家闺秀,这洞房啊,老奴在昨夜已向您授过了,您也别怕……” “常嬷娘,我渴了。”你不渴么,自进洞房后,这嘴舌尚未歇过呢? “……不行啊,新姑爷未进门时,您不能动的,您忍一下,这天不早了,姑爷也该来了……” 门外忽传人声:“奴婢拜见王爷,拜见几位王爷。” “来了!”嬷娘通身一凛,“二小姐,您要小心了。” 谌墨咧笑:她拜过堂的夫君大人,来了。 ~~~~~~~~~~~~~~~~~~ “为何立在门外?”一道清润男音扬起,“本王不是说过,要你们在本王回来之前,好好陪伴王妃的么?” 丫鬟回禀:“禀王爷,是王妃的送嫁嬷娘说王妃和她有些体己话儿要说,要奴婢等人回避,奴婢……”细恐回述遽遭哗笑声打断——“三哥,小弟几人能体谅,您得娶这上京第一美人,心疼得紧,但也不必在咱兄弟面前这等炫耀,是不是?” “老七,你傻了不是?三哥自上一位王妃去后,便清心寡欲得像个和尚,今日洞房花烛,必是销魂蚀骨,这等心思,哪是你这花间浪子能体味的?” “哈哈,四哥说得有理,不过三哥您身子素来不好,力道还是要惜着点用呐,哈哈……” “你们退下罢。”清润音嗓再起,在众声哗噪中,竟能透人耳膜,不容漏闻 。 “三哥,哪有这样玩的?小弟等人还要吃新嫂子斟上的一杯酒……” “说得是啊,三哥成亲,真乃是天大的事,这洞房没了小弟等人的凑份,岂不冷清?三哥你可莫要拿出兄长的威仪来哦,新婚三日无大小,别说小弟等人,就算二哥也可以闹得。二哥,你以兄长之之尊命令三哥闪开罢,二哥,二哥呢?适才不还在席间要酒喝得么?” “他喝得过量了,已扶进客房睡下。”清润男音平和答道,语间无顿挫抑扬,难辨喜怒,“你们酒也都饮得不少,快些回府安歇呗。” “不行不行,这洞房是一定要闹的……”“吱嘎”一声,听声杂杂,至少五人以上的脚步一涌而入。 “……老奴参见几位王爷。”送嫁嬷娘也是见过大阵仗的,却不曾一下子见过恁多王子王孙同时现身,惶恐垂首见礼。 “这没你的事了,下去下去,本王要看看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嫂子!” “三哥,还等什么,揭了这盖头啊,难不成你想小弟代劳?” “哈哈……四哥,你想代劳的,不止是揭这块盖头罢?” “我想,小七,你的舌头是不是想念一种销魂滋味?”忽有一道笑嗓扬起。 “噫,五哥,什么样的销魂滋味,说来听听?” “五味汤。” “……五哥五哥,新婚三日无大小,小弟也只是和三哥开个玩笑,你你莫吓小弟,三哥,你帮小弟说说……”声内的恐骇不容错闻。 听他们这言来语往,想来一时间是难得清净了,但谌墨委实渴得厉害,只得借着那红帕的几许朦胧光晕,径自站起身,到桌前倒了一杯茶给自己。茶是新上的热茶,害怕烫了嘴,她耐着性子小口小口喝完,再回到床畔羞答答正坐。倏觉室内寂然无声,她不由生了愧意,脆声道:“各位王爷莫因小女子被扰了雅兴,敬请继续,我当笑话听,听得正高兴呢。” “吃~~”一道笑声划过,是六皇子广义王傅澈。“几位爷,莫停啊,快再讲些笑话出来给我的新三嫂听听。” “小六。”傅洌轻喝。举步到了自己的新娘跟前,拿起桌上的秤杆挑住盖帕一角,“看来,不揭这道帕他们是不会走了,丑媳妇终须见公婆,何况,你不会……”下面,想说什么呢?“不会丑得哪里去”?是呵,不会丑到哪里去?这张脸,若有人说“丑”,世间已找不到“美”这个字了罢?满头的珠钗银环,抵不过她眸 内的一分光辉,满园的花团锦簇,及不上她面上的三分颜色…… 傅洌忽然听到了身后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意识蓦地回笼,而后,突涌懊恼:这道盖帕,实在不该在众兄弟面前给掀下!“老五,招呼大家回去。” 谌墨转着叽哩骨碌的大眼,方想启唇和众位王孙寒喧两语,面前男人竟上前一步,将她一颗螓首按到了自己腰际,“老五?” “三哥既然说了,咱们不可以如此不识趣罢?”笑嗓悠悠然,广仁王傅津有感以后三哥有了麻烦。“散了散了,误了别人的吉时,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呢。” “五哥,‘天打雷劈’出自您口,说服力惊人呐。”高亢声量加入,广义王傅澈道,“不过,几位哥哥弟弟,咱们当真得走了,三哥身子不好你们也知道,方才席间又多饮了几杯,要他早时歇下罢,走啦走啦。” 但有人脚步不甘就此挪移:“小六,我记得四哥我的洞房你玩得可是最欢实的那个,怎么?厚此薄彼?欺着四哥善良是不是?” “四哥,小六素来笨惯了,你跟他一般见识,不是跌份么?走罢,若四哥未喝过瘾,到为弟寒舍再饮三百杯。小六,上前来扶着四哥!” “五哥,小弟为了怕您跌份,还是拉着七弟和八弟行路比较方便,四哥就全权由您了。三哥,我们走喽,请尽情享受您的洞房花烛罢。哈哈……” “喂,六哥,你放手,你不需给我动武功底子,当小弟怕你呢!” “八弟,让三哥搀扶你可好?” “……好,好,好,不,不用,不敢,走啦走啦,三哥,享受您的无边艳福罢……” 不情不愿的争嚣声,渐趋渐远。 ~~~~~~~~~~~~~~~~~~~~~~~~ “……你是谌恕?”存疑的诘问。 “我为什么要是谌恕?”无辜的反诘。 “……那你是谁?” “谌墨,云伯侯府的第三女。” 代嫁?他一惊,细长黑眸盯着她仍然无辜的娇靥,“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指婚的圣旨,写得一清二白:将云伯侯府女儿再嫁孝亲王,续百年好合之良缘。而我,是如假包换的侯府女儿。”谌墨指着自己的鼻尖,“这张脸,即是最好的佐证。” “是么?”傅洌未看过颁到云伯侯府的圣旨,细细忖思颁到自己头的那道,似乎如此。“ 纵你说得没有错,你既然是三女儿,侯府何以未按长幼之序嫁女?” 谌墨一笑。 傅洌一愣。 “若我说,我是因为仰慕王爷的神姿天纵温良品厚德艺双馨德高望重,所以抢在姐姐前嫁过来,王爷您可信?” “……” “不信?”谌墨点点头,“正好,我也不信。” “……” “实话告诉王爷,云伯侯爷的次女,也即是王爷您朝思暮想相思成灾爱慕成痴的谌恕,不巧有了一位互许终生的心上人。” “……我何时对她什么什么来着?”这小嘴叽呱如掉了满盘的玉珠子,稍一不慎,会给她蒙混过去。 “没有么?”似乎不信,端量着他的美眸,含了疑。似乎是说“有的话直说,别硬撑哦”。 “没有!” “很好。” “很好?” “当然很好,王爷不必陷入单恋的无果境界,可喜可贺。” “……”傅津暗吸了一口气,“……你叫谌墨?” 谌墨颔首,因为嘴里塞了一块糕饼进去无暇得话,不过,那糕饼嚼了两下,又给吐回了盘内。举起茶,咕噜噜漱口。 “怎么了?”傅津温声,“饿了就吃啊。” “难吃,不吃了。”将圆桌上的杯杯盘盘排看个遍,竟没有一样能引得起食欲,知道自己的肠胃毛病又犯了,“睡了。” “……”这的确是一位侯府千金没有错么? “姐夫夫君。” 什么?“……你叫了什么?” “姐、夫、夫、君。”小嘴翕合,把字一一咬得清楚,“叫得不对么?” “……谁教你这样叫的?”傅洌细长眸内,升起一抹深。 “无师自通。”得意的抿嘴嘻笑,“只有天才才办得到喔。” “……为何要如此叫我?” “你是姐夫,是我死去姐姐的原配夫君,也是我拜了堂的夫君,这样叫,没错罢?” “……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要笑。” “噫?” “实在忍不住,也要少笑,这是为你好,我……或许护不住你。”他叹气,没想到,自己的新婚娘子会是她,会是她啊。 “若一个男人想保护一个女人,怎样也是护得住的 ,除非,不想护。”她道。 “什么?”他疾望向她:方才她的话时,可是含了恨意? “没什么,嘻嘻……”她又弯了唇,“在姐夫夫君面前,可以笑,对么?” 他目光撇开,这是一个麻烦,很大的麻烦。“你要这么叫我,就随你。不过,在人前,你还是要称我一声‘王爷’。” “好,王爷夫君,嘻。” 他把头转得更开。“原本我是想对你说,我会拿你当亲妹子疼,尚怕你误会什么。你这性子,倒也好。你睡罢,这王府内没有长辈,明朝不需起得太早。辰时到正堂,接受管家与一干仆佣的拜谒。三日后,进宫参见父皇母后。” “噫?”看他走到一道门前,不是出外的门,而是与隔壁相通的一扇木扃,“姐夫夫君,你要去哪里?” “天不早了,睡罢。”扭动门把,三两下,吓声开了。 “噫,姐夫夫君,你不与我享受鱼水之欢么?” “……”傅洌再吸一口气,“快睡罢!”门开,身闪,人没。 谌墨唇又抿出笑意,姐夫夫君,是这样的称呼刺了你的耳,使你不敢染指你的新娘?还是,你要为你的心上人守身如玉? 姐姐,我现在,睡在你曾睡过的床上呢,今夜,入我梦来罢。临睡际,她甜美笑忖。 她,是个麻烦。隔间的傅洌,抚触着失紊的心际,再次在心中,肯定了自己的认知。 ☆、 第五章 宫廷赐宴 天家所派果然不同凡响。单是这孝亲王的专乘马车,即宽绰得堪比一间民居。里内,以素白缎面作壁,绣饰淡竹为缀,棋盘、琴架、茶座、书案、笔墨,一应俱全,主人取好可见一斑。 “姐夫夫君……” “……进宫后,你记得要改。” “好,姐夫夫君。” “……”傅洌眉未蹙,“本王该如何叫你?你的家人如何唤你?” “娘和姐姐,都叫我墨墨。” “墨墨~~” 噫——乖乖,为何自小听到大的名字,自他那两片薄唇内掀出时,会令人有遍体生寒的不适?“王爷夫君,不如你叫我一声‘谌墨’就好。” “我当真那样叫了你,你自己也会不适罢?有哪对拜了堂的夫妻会如此生份的呢?”傅洌看她缩肩抖身,薄唇微透笑意,“我就按对五弟、六弟的习惯,阿墨如何?或者,你比较喜欢我叫你阿墨娘子?” 这位儒雅文质的皇族男子,是在打趣么?“阿墨,很好,很亲切。” 他笑出声。她看着一愣,这男人不要他笑,他该少笑的罢?不笑时,是儒雅清俊的贵族书生一枚,这一笑,整张脸如溢光琼瑶,美不胜收啊。“……此次进宫,面见皇上皇后,可有哪些禁忌是谌墨需事先谨记的么?”此时再问,虽晚了了些,总好过两人无语对坐。 “女子的宫廷礼节,你该懂得罢?”他突生忐忑,自己是不是该在过去的三天内请位嬷嬷为她恶补? “当然,我是侯府千金呶。”还好还好,为入帝王家门,她事先向谌恕有过讨教。 “那便无需担心了,今日只是一个如同家宴的谒见,不会太注重大礼。父皇和母后向来主张家室和睦,不会苛求于你。” “皇上皇后之下,总还有人需要谌墨谨慎的罢?”毕竟,那是皇宫,天下最高高广的权势集中地。 傅洌细长黑眸内再涌笑意,他尚以为自己这位新嫁娘子是位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呢,原来,也是知道有忌讳的么?“……太子平易近人,太子妃颇有宽厚之德,都不是会挑礼的人。以常礼相待即可。” “有没有皇叔皇伯参加呢?” 皇叔?傅洌眸内一沉,“阿墨,你曾经听说过什么,是么?” “是。” “……”傅洌未料她竟直白作答,“……你听说过什么?” “外人都说你 不爱姐姐,爱得是另一位已作人妇的女子,而这位女子所嫁的人,是……”谌墨掩口,“不能说不能说,有些话,说出来是杀头的罪过呢。” “……如此,你为何还肯嫁?” “我不嫁,二姐姐就要嫁,她嫁了,比我嫁了,多一个人伤心。” “你二姐姐的心上人?” “嗯。”她点颌。 美人要美到极至,是无一不美的么?她与他这短短一席话下来,竟是有无数眩目掠过。“……你没有心上人么?你有没有爱上过谁呢?” 谌墨脸儿调开,长长的睫毛上下搭错,两弯活灵灵的春水骤成幽湖。 “爱过?”他问。 她扬眸,“是,是‘过’了。” “如今不爱了?” 她掀唇,又是一个能将春花羞死的笑靥,“我若还爱,怎会嫁来给你?” “你——”直白得能呛死人呢。 “王爷夫君呢?你还是爱她,尽管不能爱了,还是爱么?” “……是。”他沉声。 “所以,你没有爱过姐姐?” “……这次进宫,只是拜见父皇母后,了不起一干兄弟有几个在场……”他们是一定会在场的罢?唉~~“没有他人的。” 意即说,她今日,无缘见着那位江南第一美人了? ~~~~~~~~~~~~~~~~~~~~~~~ 自古以来,城内城,唯有帝都风景。上京紫华城,天子居处,天下至尊至贵所属。 紫华城位于上京居央之区,四道外门,定文门、德治门,朝武门,宣功门。百官上朝,走定文门;皇亲拜谒,进德治门;天子出巡,出朝武门;天家猎狩,经宣功门。 孝亲王王府马车由德治门驰入。再内,便是四道内门,严、慈、博、爱四门。自慈门进,换乘宫廷软轿,直达皇后所居“月华宫”。 元昱皇朝天熙帝傅璋德携文定皇后巍然在座,显然专为三子的拜谒来此相候。包括太子傅涵在内的众家皇子坐列左右,各自的皇妃亦盛装作陪。 这一阵势,令谌墨好生诧异,据巷间传闻,傅洌在天家皇子中并不是个显目角色,而今日所受隆遇,又绝非一般失势皇子会有的排场。 “儿臣携妻参见父王母后。” “洌儿免礼。”嗓音内,满溢经年至尊养就的 雍容,“将你的新娘也扶起来罢。” 另一道慈蔼女声响起,“洌儿过来,坐到母后近旁来,让母后好好看看你的新娘。” “是,母后。”傅洌伸出一掌,扶妻前行。 不一时,听得赞叹:“好相貌,好容光。哀家未进宫时,和云伯侯夫人也算是手帕之交,眼前的人儿,较之当年的远芳仙子,犹过之几分,好。” 谌墨一直垂睑屏息,做足了温良知礼的大家闺秀之状。只不过,“远芳仙子”四字入耳时,险险就要替自家娘亲惭得无地自容去:仙子咧?“魔女”不是更顺耳? “你不必如此拘礼,今个到场,都是自家中人,尽可放开些。”文定皇后和蔼道,“哀家记得,你的闺名是——” “墨儿。”已经落坐的傅洌笑答,“她闺名‘墨’字,母后称她‘墨儿’即可。” “墨儿?”文定皇后凤眉微蹙,“皇上,哀家记得当初闻得云伯侯家的千金闺名,是叫……” 天熙帝高高眉宇一扬,道:“既是洌儿的妻子,做人丈夫的自然不会错记。” “说得是。”文定皇后释然一笑,“来,墨儿,坐在哀家这里。哀家想更近了看你。” 谌墨徐徐抬眸,对上了文定皇后和善亲柔的面颜。 文定皇后微怔,即尔颔首:“好一对秋水明眸,透着一股子聪明。” “谢皇后娘娘。” “这声音也悠越干净,来人,将哀家那串紫玉璎珞拿来,那东西配三儿媳这如雪的肌肤,正正合适。” 侍女将一细长箧盒奉上,文定皇后开盒取物,亲手将一串紫光溢溢的璎珞系于谌墨颈上,但见皓白修颈,更显珠粒晶莹剔透,喜笑颜开道:“好,果然好,也只有这样的肤色压得住它。” “谢皇后娘娘。” “总之,母后,婆婆看儿媳,是越看越中意就是了。”有一声含谑嗓音加入,“三哥,您可要小心喽,母后若太过喜欢,说不定要和你抢人呢。” 文定皇后笑瞪出言调侃者,“津儿,你少说你三哥的风凉话。你三嫂新进家门,你若吓着她,母后可不饶你。” “母后,你别太疼三嫂了,要知道,我这位三嫂,绝不是儿臣的三言两语便能吓得了的。对么,三嫂?” 谌墨笑不露齿,温婉道:“广仁王好生风趣。” 傅津美眸谑光放肆闪闪,“三嫂倒说说看, 为弟的如何个风趣了?”倏然间,收到了来自傅洌的警告眸线,“……哦,小弟逾矩了。” ~~~~~~~~~~~~~~~~~~~~~~~~~ 新媳觐见,免不得隆恩赐宴。皇家筵席自是精美绝伦,而帝后深知,他们若在场,纵是再入口的精馔美味,众皇儿亦难得欢宴。遂在饮过一杯新妇敬酒后,便藉辞不耐酒力,双双撤离席间。 随即,太子傅涵及太子正侧两妃受了谌墨敬酒。 虽则,“美貌”在皇家讲不虞匮乏,说是俯拾可取亦不为过。但这新妇的美貌,无疑是艳冠群芳,顿使百花失色了。 实则,谌家小姐“上京第一美人”的誉称,缘于其弟,“上京第一美少年”谌霁小侯爷。 谌霁为太子侍读,出入宫廷为常事,其美姿天仪诸人亦是屡观不鲜,但每一回见,仍要给人惊艳。世人都知,这位小侯爷尚有一位相貌一致的孪生姐姐。但谌小姐深居简处,上京名媛的各式聚会从不见芳影莅临,对宫廷活动更是敬而远之,诸人也只能盯着谌小侯爷那张脸,凭空想象满头钗环、裙摇生姿的妙像了。 是以,这一回,当是这位大美人首度现身世人之前。 闹过洞房的一干皇子悉数到场,没能一睹新嫁娘风采的二皇子忠亲王傅潜也赶来共襄。孝亲王妃将他们正妃侧妃的容色都给比下去是意料中事,意料之外的,是一干女眷竟能与她相处甚欢。平日里,稍具上乘姿色的女子出现在这些皇家媳妇之前,纵算是在面上应对得体,那肢体眉目间的不屑或敌意方圆三里可闻。而今,对着这位美得如仙更似妖的孝亲王妃,众女面如春风,笑语不绝。更有甚者,出手搭握,含娇带怯,那目光,竟似…… “三哥,你的王妃你查验过的罢?是女人没有错罢?”六皇子傅澈凑到兄长面前悄声。“不会是谌霁扮的?” “你的措辞,小六。”傅洌淡道。长指勾杯,望向那被簇拥在央心的新科王妃,难道,妖似的女子,是男女通吃? “三哥,你喜欢上她了么?”傅澈端一杯酒,放在嘴边滋滋吸着,不介意把俊俏公子哥儿的形象破坏殆尽。 “为什么会这么问?” “她那样的人,很容易招到人的喜欢,扮男吃女,扮女吃男。”傅澈鼓腮,效仿青蛙吐吸,“当然,若想招人讨厌,也很容易。” “若可以的话,帮我……”略作沉吟,终还是:“保护她。” “呃?”傅澈转眸盯住兄长,半疑半惑,“三哥,你……” “你没有听错。” “……三哥,你喜欢上她了?” “喜欢,如一个妹妹的喜欢。她是谌茹最爱的妹妹,今生,我愧疚谌茹太多,当下能为她做的,是替她照顾好她。” “……仅是如此?” “不然呢?” 傅澈未语。三哥要被那笔情债拖累到何时? “保护她,别让她重蹈其姊覆辙。”傅洌又道。 “或许我是可以护她安危,但所谓不要重蹈覆辙,应该也包含别让她和她的姐姐一样爱上你罢?她若爱上你,你推拒不要,不还是伤了她么?”傅澈生得唇白齿红俊俏样,年纪也轻,实则处事甚是成熟老到。 “……你只要能护她安危即可,其他的,交给我。”她若爱上他?她会么?……他不会让她爱上,再如谌茹一样毁在孝亲王府,谌家的女儿有一个沦为了皇家的祭祀品,已经够了。 ☆、 第六章 江南第一美人 “唷~~”四皇子妃的玉手,觥觚交错之间,保养精致的玉腕遭桌的棱角刮碰。淑女教仪虽使她忍住了失态的尖叫,但花容依然因痛变色,泪儿闪在眼底,望那道“伤痕”无限委屈冤枉。 “我来看看。”一双修长皓白的手,轻轻捧起了那玉腕,一只鲜红的小嘴,凑在玉腕并不存在的伤痕上,柔柔吹呼。“不痛了,不痛了哦,这桌角好不省事,竟舍得弄疼花娇般的姐姐,该打!” “啊呀~~”四皇子妃粉脸登时娇红,一声讶呼藏在云袖遮起的樱桃小口内:这位孝亲王妃,明明是个比她要美了几倍的女子,何以,她望着她时,她能听到自己心儿的怦悸? “还了,没有碰出瘀痕来,为防隔夜出青,姐姐回去还是拿珍珠润上一润。” “珍珠润一润?如何润?” “是啊,咱们只知珍珠粉养颜,却不知这珍珠要润人时如何个润法?”众妃好奇不胜。 “拿一颗珍珠放在肤上轻轻揉按,使珍珠的圆润之气滋入肌理……”谌墨讶然瞪大双眸,惊问:“噫,众位姐姐平日都不用珍珠润肤的么?那众位姐姐这比珍珠还要润泽的美肤是如何养就的?” “啊唷……” “嘻……” “呵……”众皇子妃或以帕,或以袖,掩口娇笑。 “众位姐姐仪态美不胜收呢。”甜蜜小嘴再接再励:“谌墨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像各位姐姐这样水柔玉软样的姿态。” 皇家媳妇们更是齐相嫣然,心花绽绽。 “广怡王、广怡王妃到——”忽来一声唱喝,划破这场皇族家宴的一室融融。 好戏开场。殿内大多目光,投向了傅洌、谌墨这对新婚夫妇身上。 她为何一定要如此?傅洌虽心里叹息,细长的黑眸,仍是投向了那踏入殿来的妙态人影。 江南第一美人来了?谌墨美眸大睁,生怕漏了一丝风景。 ~~~~~~~~~~~~~~~~~~~~~~~~~~ 江南女子,多纤细娇柔。而这位江南第一美人,更是个中翘楚。美如碧湖烟波,柔若春柳拂花,婉约娇怜,不胜动人。 “这位便是孝亲王的王妃罢?”碧月橙摇曳生姿地立至谌墨之前,天地间钟灵毓秀,尽集一室。 “听说孝亲王的新妃进宫,王爷特地赶来祝贺,本宫也来凑个热闹……”当一张乱了莲花之色的脸儿 生生动动地抬起,她消了声语。 “见过广怡王妃。”谌墨福礼。 “孝亲王,恭喜了。”广怡王妃一双善徕明眸徐徐投向傅洌,嫣然道,“得此美人,夫复何求?” 傅洌踱步上前,立在了谌墨身侧,亦敛袖微礼,“谢广怡王妃。” 谌墨抛出话儿悠悠:“不是该称姨母么?” 啊?众人一呆。 谌墨水眸清亮无辜:“称姨母没错罢?今儿个是家宴不是么?” “你和前一位孝亲王妃的性子,可是大相径庭呢。”碧月橙悠悠一笑,“本宫记得,前任孝亲王妃见了本宫,连头也不敢抬呢。” 谌墨笑得较她更形灿烂:“姐姐已经往生了,对于死者,姨母虽是长辈,但至少在谈起姐姐时,语气不该如此轻慢。” 碧月橙娇颜一窒。 整个兆安殿里的气氛也因之僵凝。 傅洌眉心微起褶皱:“阿墨……” “王爷,臣妾说得不对么?还是您以为,在我们的大喜之日,不该提起姐姐?” 不该提起?委实,的确不该,提起的人显然失虑。几位皇家儿媳蕴着薄责的目光,投放到广怡王妃身上。 碧月橙精妆过的丽容透出窘意,眸深处亦有一丝惊警:这位新科王妃,似乎来者不善呢。 ~~~~~~~~~~~~~~~~~~~~~~~ 回程途上,车内有一段的空冷压抑。夜的静谧中,车外侍卫的沓沓跫音,及双驾马车的轴转吱呀尤其扰耳起来。 “你……”傅洌终还是开口,“她不是害死你姐姐的人,你不必恁样对她。” 谌墨偎在自己的一隅,水眸微阖地养神,闻着这话后也未改变慵懒姿势,只道:“怎会有人害死姐姐呢?皇家发文,姐姐是病逝不是么?” “你并不相信,不是么?”他不答反诘。 “如此说来,你相信了?”她现搬活用。 “……阿墨,本王知你替姐代嫁,必有缘故,这其中,令姊的死因必是一大主因。可是,我劝你,莫牵扯其内,你或许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儿家,但那个圈子里绝不是你想得那般简单,进得去,抽身就难了。”傅洌不是一个喜欢多话的人,破天荒的说这一席,可谓语重心长。谌墨,她……是谌茹的妹子啊。 “谢了。”谌墨未置可否,只吐出这两字。 他转过首去,盯着那雪色的清艳丽容,“……你若信我,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她似有所动,眸开一隙,正迎他有些专注的凝视:“什么样的交代?” “令姐的死因。” “……”她抿唇不语。 “阿墨?” “我等着你的交代。” 他不自知地松下一口气,“既如此,你莫要轻举妄动了。” “暂时,我会。” 她与谌茹的性子,真是天差地远呐。傅洌细长凤眸蕴过一丝阴翳:这样的性子,在皇家,是好是坏? “你的江南第一美人,真的与姐姐的死没有关联么?”一阵良久的沉寂过后,她突然抛出此问。 “没有。而且,她不是我的……” “她是你的姨母。” “谌墨,我会生气。”傅洌音嗓依然是温和清润,但目底的怒意已暗暗燃起。 “我说错话了?”谌墨弯唇而笑,“发怒的你,会如何处置我?” “你……”当真是妖么?怎会轻易挑拨起人的怒焰后,就拿来这般的绝美笑靥惑人的心? ~~~~~~~~~~~~~~~~~~~~~ “你当真如此说了?”肆意惊问。 谌墨两排贝齿大嚼干果,忙中偷闲地将螓首一点。 肆意咽下那口险些喷出的茶液,“我记得,打草惊蛇不是你的个性?”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韬光养晦,想起姐姐死在那个茹芳苑里,我多想将那座王府付之一炬。是以,在众家皇子面前,明确释出了对碧月橙的敌意。若原凶是她,她必然会设法除我;若是别人,必然松了对我的警惕。不管如何,只有对方率先动手,我才有可能找出端倪。” “那你对皇族中那些贵妇的释好,不是为以后的立足之处做铺垫么?” 谌墨轻笑,“看到她们,我想到姐姐,想到她们家中或许也有一个甚至多个与她们争夺夫君宠爱的女子,想到她们镇日如一只金丝雀般在人前荣光,人后落泪。我对她们的好,是真的。” “或者,她们也在处心积虑地除去被她们夫君宠爱的女子,手段狠辣,不留余地。”出身侯门,见得、看得太多,虽说得惊悚,但语气仍淡若平常。 “那始作俑者,也是男人不是么?”谌墨雪颜笑意一灿,“莫谈扫兴话题 。接下来,我仍要借助于你的肆意堂,帮我查一个人。” 肆意秀眉一挑:“已经在查了。” “……意意?”有友如此,夫复何求?谌墨扑上去抱住她细致玉颈,“我有没有说,若你是男儿,我非你不嫁?” 肆意大笑:“你我都非男儿,你仍然是我最爱的小墨墨……”笑罄,容颜陡转郑重,“碧月橙这个女子,你轻忽不得,这女子,绝不是面上的娇柔无害。” 肆意回座淡哂道:“若当真是娇柔无害,又岂会在名声尽毁之后,还有将皇家贵妇做得优悠自在?” “有理。”肆意颔首。 谌墨忽坏笑,“咱们到天水一阁,为得可是娇滴滴的女儿家,尽谈这些话题岂不扫兴?这天水一阁虽没有江南第一名妓柳暗,还有名满京城的高楚楚喔。” “对哦。”肆意状似恍然顿悟,“楚楚心肝,快来侍候你的一对小情郎!” “两位情郎哥哥,楚楚来了!”娇声盈耳,帘栊挑起,楚楚动人的京城名妓光艳登场。随后室内,虽不可能上演惯常的艳旎景象,但琴瑟鸣响,酒酣歌热,也是其乐融融。 ☆、 第七章 君心负妾心 回到王府,已是戌时将尽。寝楼内一盏宫灯留存,灯下,一个垂髫丫头捧颊打瞌。 谌墨浅拍那丫头的肩头一记:“秋夜风凉,快下去睡罢。” “……啊?谁?”小丫头醒转,又未全醒,瞪着眼前雪衣绶带的美少年,挂着一道口水的嘴巴张得老大:天上的人下来了?还是花里的精怪出来了? “你是叫昭夕罢?”谌墨径自甩衣坐上,“本王妃的随身丫环?” “……您是、您是王妃?!”听到了美石相击的清丽音嗓,见到了灯光映下的美人秀脸,认出了自己绝色无双的新主子,豁然站将起来,“王妃,您怎会……”这样的作扮?话到喉口,不敢不知大小的问出来,仍是好奇呐。 她的主子却晓得她未出口的话儿:“这样不好看么?” “好、好看。”太好看了,天底下怎会有这样好看的人? “好看就好。你既然是我的丫头,就要记着,我今后外出,多穿男装,多给准备几套出来。” “是,奴婢知道了。” “下去睡罢。” “奴婢侍候王妃梳洗……” “不必了,我自己会打理一切。”谌墨拔上头上玉簪,满头的发如黑缎泻下。 老天爷啊。小丫头一声倒息:王妃好美好美哦。“王妃,您比前王妃还要美……哦?”嘴快失言了,如何是好? 谌墨却不理会她的慌惶,一迳问:“你以前,侍候过已逝的王妃吗?” “……奴婢不是前王妃的贴身丫头,但奴婢的手仍然很巧的,奴婢会梳头、挽髻,会……” “那很好,以后好好做事就是。”来日方长,不急今夜一时。 昭夕眼内巴巴切切:“王妃,奴婢会尽心尽力的。” “我相信。” 谌墨的嫣然一笑,又将小丫头的魂给笑飞了去:这样的人,端的教人心醉魂失,纵然是见惯了“王妃”那般的美人,也仍然要眼花缭乱,难怪“王妃”会担心了。 ~~~~~~~~~~~~~~~~~~~~~~~~~ 午后闲暇,秋阳正高,谌墨再入茹芳苑。 这个地方,姐姐住了三年,虽人去楼空,但是,院里草木池石,室内挂件壁饰,无不透着玲珑心思,依稀间,仍闻得到佳人身上的温馨气息。 绿纱蒙窗,玉珠垂帘。整面书磊成墙, 墙前一长条书案,案上笔墨余香,案前青竹圈椅,姐姐在孤寂深夜,便是坐在此处,以文遣怀,以诗遣兴的罢?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住在一个没有爱的世界里,尚能对人生有一份柔美情怀,这样的姐姐,怎会引了人的杀心? “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谌墨不是第一次踏进姐姐生前居处,但每读这案上留笺,仍是心疼。一场愁梦,斜阳深院,姐姐必然翘首以待一个人的罢? “花深深,柳阴阴,度柳穿花觅信音。君心负妾心。怨鸣琴,恨孤衾,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 姐姐,你这般聪颖剔透的女子,也是痴傻太过啊…… “谁?谁在里边?”杯盘落地声后,一女子惊惶问声传来。 “你又是谁?进来。” “……王妃?您回来了?您……奴婢给您请安了,奴婢好想您……”窗外已是嘤嘤哭起。 谌墨好笑:“想我还不进来?” “……您不是王妃?您是……”瑟缩的影儿盘上窗际,“新王妃?您是新王妃?” 敢情是拿她当成姐姐的鬼魂了么?“你是云乔?已逝王妃的贴身丫鬟?”来过几回,都与这丫头错过。 脸上泪痕犹湿的小脸儿可怜兮兮地垂点,“新王妃……不,王妃,奴……” “你将姐姐的居处保持得很干净,谢了。” “……王妃去后,总管还没给奴婢发派,奴婢只有这点活做……王妃生前待奴婢极好……” “姐姐对你很好?姐姐她待人,一向是很好的,是不是?” “是,王妃待下人向来和气。” “今后这一处,有劳了。” “……王妃,您这样说,是折煞奴才了,能为‘王妃’做些事,奴才是极乐意的……” 谌墨也不去指摘她语里称谓的混乱,“做完了这处的事,就来我房里帮忙罢。” “王妃,您是说您要奴婢侍候您么?” “怎么?不愿意?” “不不不,奴婢求之不得,只是管家不要奴婢接近新王妃……哦……我、奴婢……”言多有失,当即措乱不安。 “无妨,我会向管家提出要你,你只 管做好你的事就好。”这个丫头,只是个丫头而已,谌墨用她,仅仅因为她陪伴姐姐度过一段寂寞时日。至于管家顾全的刻意为之,个中因由,不外乎生怕家事不宁,平地起波。顾管家的担忧,显然不是多虑,自她嫁来那时始,这个“家”,注定不宁了。 ~~~~~~~~~~~~~~~~~~~~~~~~~ “阿墨。” 垂柳下,谌墨仰望树隙间的一丛蓝天,闻得身后脚步声近,伴之同至的,是三日不见的“夫君”低唤。 傅洌望着柳下玉立伊人,她的身形,较一般女子略高,一袭雪白开裾长褛,里着娇黄衫裙,腰系玉色宽绶,发缠同色丝带,柳影婆挲中,更显纤细修长。黑发玉貌,绝世独立,睹过如此风景,如何再看世间凡花…… “姐夫夫君?” 由她晶莹玉质音嗓内呼出来的四字,使他一腔尚未开型的迷思悉数弥散,姐夫夫君?不管“姐夫”还是“夫君”,他都是无福消受的罢? “……本王听你的弟弟说,你的肠胃素来不好,今日宫中分了一批新鲜贡果给府内,丫头已给你送到房内,去尝尝看。” 弟弟?冰娃娃小弟?“王爷夫君今日看到谌霁了?” “他是太子陪读,宫中见到是寻常事,令弟很挂记你。”那张脸冷如冰雕,但谈起眼前人儿时,才有了些许松软痕迹。“本王记得,明日是你的回门日。” “明日也是云伯侯爷的飙狂日。”若侯爷大人见到他翘首盼来的孝亲王妃时,不知表情会变成怎样的精彩,期待呢。 察她唇角一抹调皮笑花,他了然:“云伯侯并不知你们姊妹易嫁之事?” “明日便知了。” “那本王可要好好看看了,届时侯爷的表情想必万分精彩。” “姐夫夫君也要去?” “女儿回门日,不该有为夫相陪的么?” ~~~~~~~~~~~~~~~~~~~~~~~~~~~~ 女儿回门,或许该有夫君陪同。但当夫君有事来时,便也只能遭受忽略了。 今日,车马已备,谌墨在夫君臂助之下,才安坐车厢,忽听马蹄疾响,有人跪在尘埃:“禀孝亲王,广仁王有请孝亲王爷过府议事。” “广仁王?”傅洌长眉微蹙:老五有事,都是自己登门,何时需他走一趟了? “这是广仁王爷的 请帖。” 请帖?过府议事还需帖子相请?车内的谌墨听得纳罕,挑开侧窗挂帘,正见那送信侍卫将一橙色折笺放进“姐夫夫君”掌内。原来“天家恶魔”穿衣明丽张扬,用物也色彩绚烂么? 傅洌接帖的手,有稍瞬即逝的僵窒,旋即,接到了新婚娘子意趣盎然的眸线,他将那张薄笺攥入掌心,迈步踱近车前,目含疚意:“阿墨……” “不能去了么?” “抱歉。” “无妨。原本,我就打算一个人回去的。”谌墨粲然一笑,“只可惜,王爷没有眼福欣赏侯爷的精彩万分了。” 聆着四周仆卫骤起的抽息之声,傅洌沉了脸:“在外面,莫要这样笑。” 谌墨莞尔,“王爷,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在我嫁来王府之前,这样的笑,稀松平常。或者,您该试着习惯,您有一个喜笑的妻子。”挂帘垂下,挡回车外眸光,五官骤变硬冷,“起驾。” 孝亲王府素雅高华的双骑车辕,扬蹄启动,载着孝亲王新婚美妻,回门去了。 ☆、 第八章 回门风波 啪——! 真真个“精彩万分”:错愕,震措,疑讶,怔忡,迷惑……不过须臾之间,侯爷父亲脸上,表情转换令人目不暇接。在失手打破那当属官窖精品的茶具后,更是将官场老马的成稳仪态破坏干净。 “你当真是墨儿?你是墨儿?是墨儿?” 谌墨正待作答,从旁的云伯侯夫人苏晴翠已呢道:“你你你竟为了荣华富贵,代姊出嫁?你好大的胆子!” 谌墨乜去一睇:“谌夫人,您不妨再把音量放高一些,以期给云伯侯府引一个灭门之祸?” “你——”苏晴翠紧咬牙根,“若真有,也是你胆大妄为闯下的祸根。” 好整以暇,谌墨呡一口茶,“身为侯爷夫人,应清淡温和如这杯茉莉香茗,最忌焦躁虚妄,显然,你的修为欠些火候。” 苏晴翠面皮抽紧,憋唇不语。 谌始训叱道:“墨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耍弄口舌?你应该告诉为父,到底发生了何事?为父以为你在你恕儿大婚之后便走了,你怎会嫁入王爷府邸?恕儿又在哪里?” “陪伴我娘亲去了。” “你娘?”谌始训一怔,“她去陪你娘?” 谌墨颔首,“恕儿由来羡慕我能陪伴在娘身边长大,索性,去亲身体验一回。” 谌始训冷道:“你的娘亲作为母亲,由来便是失职。弃了襁褓的孩儿不顾不说,当年茹儿的出阁她连个面也不曾露,如今,又来扮什么慈母?” 慈母?谌墨笑不可抑,“我何时说她是慈母来着?‘雪魔女’苏远芳在江湖上,可是狠角色,‘慈母’?谁能信?” “姐姐处事一直都是出人意表的。不然,也不会无端端自侯门消失,重现江湖,还硬从‘远芳仙子’变身‘雪魔女’。天下,管不住男人的女子不止她一个,何必如何执拗?”苏晴翠眼角眉梢,笑意浓浓,当年打败自幼压在心头的“远芳仙子”,是她一生最大的骄傲。 “晴姨说得有理,能眼看云伯侯爷连纳三房美妾,若没有一点胸襟,怕是禁受不住的罢?” “你……”气哽于喉,怒上心头,却撑笑道,“希望孝亲王纳妾时,你也有我的一半气度。” “好说。”谌墨咧嘴一笑,茶喝得咕噜生响,气白了侯爷夫人的一张粉脸。 “你这粗野——” “你先下去,我有话对墨儿说。”侯爷发话,颜 容秉肃。 见此,由不得侯爷夫人不从,瞪过谌墨一记,甩衣而出。 “墨儿,此处没有旁人,你总该与为父说实话了罢?”云伯侯冷着一张脸,望着令他头痛的三女儿。“你到底在玩什么?” 谌墨闲闲拨弄自己宫廷花髻上垂下的银丝发饰:“父亲大人,你似乎很恼火?” “墨儿,你如你那母亲一般爱玩也便罢了,但这皇家也是你能玩的么?那孝亲王身为皇家三子,他纵算是个淡然无为的人,那五皇子又岂是好惹的?” “孝亲王当真是个淡然无为的人么?” “你说什么?” “我说,父亲,你当真认为三皇子他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淡然无害么?侯爷,你识人的能力不过尔尔嘛。” “你——”云伯侯一窒,旋即意识到自己又被她给转开了话题,“你到底在做什么算计?” “父亲大人既然一口断定我在做算计,想必心底也有了几分了然。” 谌始训面色丕变,“你是想查……”迎见女儿定然眸光,他肯定了心内猜测,眼际灰黯,“你是在怨老父,怨老父护不住自己的女儿么?这个主意,可是你母亲拿的?她想必是极恨我的罢?” “娘只是知道我在做什么而已。”没有全力赞成,也没有出言阻拦。据母亲所言:你和茹儿都是娘的女儿,如今茹儿已被那个食人吸髓的怪圈吞去,不管如何,我不想再陪上一个女儿。但我是茹儿的娘,你是茹儿的妹子,至亲死得不明不白,我们无法坐视。你不去管,娘绝不会要你犯险。但既去查,就要查到底细。查了后,我们再来商量应计。 “你娘,她好么?” “我那位娘亲,唯一的长处,即是善待自己永远多过善待别人。她怎会不好?。” 是啊,她该是很好的,握住了自由,极尽逍遥自在,怎会不好?“墨儿,你不会以为皇家也是任你来去自如的罢?你如你母亲一般,酷爱自由,怎受得了王府那般的高门深院?” 谌墨嫣然道:“侯爷说得好没道理。娘亲不也做过六年的侯府夫人么?如果不是你的用情不专,她也没有机会另结新欢不是?” 云伯侯豹眼一横,厉叱:“你在胡说什么?哪有做女儿如此诽谤自己的母亲?” 诽谤?哪里来的诽谤?另结新欢?“那个……”她迟疑着,“父亲大人,你不会以为娘亲至今为你守身如玉罢?” “混帐!”谌始训一吼,“你母亲她明知我没有出具放妻书,还能如何?” “女儿没有记错的话,听娘说,那休书早在十八年前,在您和我的姨母即是您的现任夫人通奸被她发觉察不久,她带我离开侯门时,已然奉了给您。” “胡说!什么通奸?堂堂侯爷千金,吐字如此粗野,你……”陡想起了更重要的,“还有,自古以来,唯有夫休妻,哪有妻休夫!” 哈唷?同情呢。“侯爷,你最好承认娘的那一纸休书有效。否则,娘与别个男子的缠绵,岂不成了你的绿云罩顶?” “胡说八道!”谌始训右掌“啪”然拍案,“不可能,她怎会,她怎敢!” 侯爷大人的天真不同凡响哦。“哈哈……”不是她想笑,而是父亲实在博人发噱。“你这边三妻四妾的娶,却还要做梦娘亲尘埃不沾,你当真了得!哈哈……” 在父亲的黑白交错的脸色中,她悠悠侃侃道:“娘在与你离缘后的次年,与一位西域王族相恋,那人为了娘长驻中原,两人在西湖畔筑下爱巢,同居八载。娘的新夫是闲云山庄的庄主,年纪比娘小了六岁,对娘有十载的痴缠狂恋,直到几年前,娘与前任新欢龃龉,他方趁虚而入攫取芳心,三年前已明媒正娶,共赴鸳盟。侯爷,娘向来不是一女不侍二夫的贞节烈女,她能做到面对一个男子时的专心专情,而一但爱恋消失,她不会忘记另寻春天。你与她自相识到离缘,也有七八年光景,怎可能没有些微的了解?怎还会做这等春秋大梦?哈哈……父亲大人,你委实天真的紧呐。” 云伯侯气结于胸,郁窒难消。他不是没有想过“妻子”别嫁他人的可能,只是多年来,不愿相信而已。但自我的欺骗就此硬生生教人打破,这这这个不肖的女儿!那那那个不贞的女人! 他的父纲父权,在此女前已毫无威严。而夫纲夫权,早在元配前沦丧。这对母女,生来是克他的劫难。“……有这样不贞不洁的母亲,你竟然、竟然津津乐道?” “侯爷老爹,算了罢。我知你对娘这十几年是爱恨难消,你也曾以为,娘只是负气暂离,三年五载便会回来。没想到,她第二年已将情爱另付。你们啊,情浅缘短,到如今,你有妻妾,她有新夫,各有怀抱莫羡人,把心思放到你的娇妻美妾身上罢,何苦钻个死胡同与自己过不去?” 可怜的云伯侯,只管自怨自艾,却不曾想到,终是教顽劣女儿把话题引开。 ~~~~~~~~~~~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有诗为云,眼前,亦有人为证。 谌墨不知道到底是谁将一纸信笺递到了停在侯府门外的王府马车上,约自己来了这皇家的牡丹园,但牡丹深处,那幕你侬我侬,却是千真万确。 一道假山,两处世界,竹林后,谌墨静观因那一抹“橙色”,不能陪同回门的“姐夫夫君”,手握佳人香荑,臂揽佳人香肩,柔情万斛。 朗月清风下,花海碧树内,一对璧人,相依相偎,教人忍不住一嗟三叹。 “洌,你喜欢上她了么?喜欢上她了么?”女子一再追索答案,在在是因心内失措的不安。 男子叹息,“没有,你莫要多想。她于我,仅是谌茹的妹子。” “可是,她比谌茹要美。”女子紧攀住心上人的手臂,美眸迷朦如月笼薄云,“她和我,谁更美?”世间女子,莫不想在情郎心中,是最美的存在,纵若是骄傲美丽如斯。 “她与你,是不同的,月儿。” “如何个不同?洌,告诉我,我和她,哪里不同?” “这世上,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么?”傅洌拭去佳人婆挲泪眼的珠泪,“哭什么呢?你不该总是哭的。”……她,不该总是笑的…… “洌,你要明白,今生我已认定了你,这个身,这个心,只为你保留,你不能舍了我,不能舍我,洌,洌……” “月儿,你何苦……” 谌墨没了听或看下去的意愿,飞身如轻烟,无声离去。姐姐的苦她晓得了,仅是挂着一个“妻”名,对他琵琶别抱尚无法毫无芥蒂,况乎对傅洌用情至深的姐姐?不管姐姐的死与他们有无关联,傅洌,难辞其咎。 ☆、 第九章 京城恶霸 这个身,这个心,只为你保留?成为广怡王妃的碧月橙,如何为心上人守得一身清白? 投书引她去赏那一幕出墙戏码的,又是哪位好事之人?树欲静,风不止,一足入,一生入,她已经置身这个怪圈里了么? 谌墨白衣胜雪,玉冠锦履,在天香楼二楼凭窗而坐,自斟自饮,心里思量未停。 “店家,咱要的老花雕呢?咋还上不来?欺负咱兄弟是外乡人是不是?” 临窗,一粗悍汉子的拍桌大吼,惊断了谌墨本就不甚顺畅的思线,她黛眉轻颦。 “来了来了,客官莫急,此时正值酒楼客最多的时段,难免怠慢,请鉴谅鉴谅。”天香楼既为京城第一酒楼,跑堂的小二堂倌都是机灵活络之人,将坛酒奉来时,嘴里的好话未停。但究此,也未按奈了有心客官的冲天火气。 “卟——”抱坛灌了一大口的粗汉将酒尽吐喷在小二脸面上,“这是他娘的啥花雕酒,敢欺蒙咱兄弟,你是活得不耐了!” “客官客官。”小二抹去脸上酒液,陪着笑脸,“咱这天香楼是京城老字号,酒菜是由来的货真价实,不敢欺客呀,您再尝尝,兴许就能……” “听你小子胡咧!大爷打掉你这满嘴的奸牙!”大拳头抡起,对准小二那张馒头脸就下了去。不过拳到中途,遭一把折扇挡下。 “你——”眦目回头,却被一张精致雪颜惊呆了住。 “兄弟,做恶霸也是要讲格调的,你可知道,你让本少爷很不高兴?”此时,她是少侯谌霁,替窝在侯府书房的本尊为非作歹来了。回门呐,若不做出些事来应景,岂不亏了? “你你你是……”粗汉口舌支吾,而小二一见谌墨这张脸,脸色当即变得比方才还白,抱头就朝楼下蹿去。 “乖乖坐下喝你的酒,本少爷或可不与你计较。”谌墨嘴里如此说着,心里却没如此盼着,闹事喔,不闹哪来的事? “你你你是哪来的混蛋,敢管老子的事!识相的话给老子乖乖让开,这酒楼欠了咱东家的钱,咱是来讨债的……唉唷!你你你……”捂着脑门,瞪这雅秀公子,“你打我?” “你是哪里来的混帐东西,敢骂本少爷?”论及脏话,谌墨从来不缺,“识相的话跪地叫本少爷三声‘爷爷’,本少爷饶你不死!” “你——” “乖孙子,还不叫?叫啊,叫啊,叫——”手里的折扇已劈头盖脸敲下,那粗汉 也是个练家子,百般避躲,却是躲个不去,不一时,已起了满头红包。而这二楼,也被汉子蹿跳的粗壮身子给撞个椅倒桌颓,杯裂盘碎。 粗汉的同桌人欲上前给同伴助阵,被人一把拉住:“兄弟,那是谌府的小侯爷,是咱京城的一霸,你们招惹不起的。” “唉唷唷,小侯爷,小侯爷!”有人迭声苦喊着,爬上楼来。“是菜不好,还是酒不好,您说句话就是,恁大火气气坏了您的身子,可是不值当的。” “掌柜的?”谌墨哗地打开折扇,优雅拂摇,“你这大胖身子不在家安胎,跑出来现什么眼?” 安胎?楼角未被殃及的一桌上,一位尚在悠然啜饮赏戏的仁兄,闻得此言,入口的酒猝不及防给喷了出去。 “唉唷唷,小祖宗,小侯爷,您别拿小的耍笑了,今儿个您的酒食,算小的孝敬,给您消消气,可好?” “嗯……”谌墨尚在摸颌沉吟,眼角余光忽瞥见一溜人影,“给本少爷站住!混帐王八蛋,想逃?叫本少爷三声爷爷再走!” 那粗汉听了,跑得更快。 “小侯爷”大怒,一道雪影追下,将粗汉踹个仰面倒天,又压断了一张桌腿,连累了几把椅凳。“乖乖的给本少爷叫爷爷!” 掌柜的得见,更是呼哇大叫,“小侯爷,小的叫您爷爷,叫您祖宗,您饶了小的这家店,小的陪不起啊……” “呿!你这假模假势的哭个什么东西?天香楼是你的么?你们东家势大财大,本少爷替他消财权当免灾了!” “唉哟喂,小侯爷。”掌柜凑近压声,“好歹来说,您和咱东家也是亲戚,手下留情罢?” 雪色颜容挂笑,朱色小嘴轻启:“等那只东西叫完本少爷再说。” 又有两三客几近晕倒:这世上若说有不平事,公平的事也是随处可见呐,不然这生了一张绝色容貌的人,却有如此粗野谈吐,合该是上苍长眼,不能把好事尽教一个人占了去。 结果,那粗汉当真被酒楼伙计压着,半是迫半是怕地向挑衣高坐的“小侯爷”叫了三声“爷爷”,事情方算告结。 经此一闹,谌墨满腹的郁结暂得舒解,直接从酒楼窗内跃下,潇洒去也。不肖多说,明日侯府恶霸的劣迹记录内,又添一笔。 ~~~~~~~~~~~~~~~~~~~~~~~ “掌柜的,那个人是小侯爷?”谌墨走后不久,一位玄衣男 子行近苦脸掌柜,问。 掌柜正眼望满目疮痍欲哭无泪,见有人诘那瘟神的事,当即道:“可不就是,云伯侯府的小侯爷,四大家族的后代,真真个小恶霸啊,仗着侯爷势力,又有太子做靠山,恶得人见人怕。客官,今后您见着他,可得绕道而行呐。” 玄衣男子一笑,精眸掠过机沉。“他既是小侯爷,应该是住在侯府罢?” “那是自然。不过,住在宫里也是常有的事。” “宫里?” “他是太子侍读,住宫里不是寻常事么?哼,就是因了有太子这个靠山,才更加的无法无天啊。” 太子侍读?“……如此说,他定是常年不离京城了?” “唉唷喂,客倌,咱不敢盼那小霸王离京,只盼宫里差事忙,别让他隔三岔五地出来为非作歹就好。” 错了么?男子脸上抹过疑思,向掌柜道过谢后,掀步下楼。身后两随卫上前,沉声问“主子,不是他么?” “还不确定。若他常年不离京城,且在宫内挂职,的确不可能到千里外做下那桩事。”玄衣男子道。“而且,依他今日行事,如此张扬恶劣,在在不似江湖妖鱼的作为。” “但是,世上有几个人能长那样的一张容貌?” “或者,请涂燕姑娘进京确认?” “再说罢,先将那位小侯爷的底细摸清,再来定夺。”那张嬉笑怒骂的绝色玉貌再浮上眼前:世上,怎会有这样“矛盾”的一个人? ~~~~~~~~~~~~~~~~~~~~~~~~~ “王妃还没有回来?”傅洌迈进寝楼,内室里,一对丫环正叠衣熨袍,不见新婚娇妻芳影。 “侯府捎了信回来,说王妃今儿个住在侯府,不回来了。”昭夕行礼后禀道。 不回来了?傅洌抽步退身,月下独伫。也不过十日而已,这寝楼内少了她,竟变得冷清了? “三哥,三哥,你在不在?”跫声急匆,由远及近。 他扬眸,“小六,这个时候,你怎会来?” 夜色中,广义王傅澈玉面朱唇的俊脸惨惨淡淡:“可否请三哥对您那位妻弟多加管教,平日在宫中冷冰冰不爱理人也就罢了,这出了宫不能总找为弟的天香楼下手罢?” “‘他’又在你天香楼作乱了?”傅洌唇角牵起笑意,眸内,更是有一抹宠溺浮过。 “三 哥,请问你那是什么表情?似乎,您对您妻弟的作为颇为欣赏?” “欣赏?”孝亲王浅哂,“也许。” 傅澈白眼冒出:这三哥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不爱妻却疼妻之弟,如斯的本末倒置会不会觉得诡异?“……新三嫂呢?为弟要问问,有一个恶霸做兄弟,感觉如何?” “她今日回门,住在娘家了。”若“她”此时身在王府,“他”又从哪来? “还有……”傅澈坏笑。 “还有?” “酒楼上,今日来了几个东漠人,而他们,似乎对三哥的恶霸妻弟颇有兴趣。”幸灾乐祸哦,“三哥,好好劝劝三嫂,将她那位恶霸兄弟收敛住罢。” ☆、 第十章 争执 “这……是什么?”才踏进内室,满室珠光宝气,华丽迎来,耀人眼,灼人瞳。 云乔笑吟吟施礼:“禀王妃,这是宫里赏来的东西,管家说先请王妃选了喜欢的,再放到库里去。” 迈着悠闲步子,到了各式敞开的箱盒前,执起一串色润珠匀的珍珠链子,谌墨笑问:“云乔,以前姐姐也常收到这些东西么?” 云乔垂首:“‘王妃’她不喜欢,久了,王爷也便不再……” 姐姐高贵,怕污了洁净心灵,而她,本就是粗野恶人一枚。“姐姐不喜欢,我喜欢,告诉顾管家,这些东西我全收下了。” “……是。” 谌墨又望向堆在室央圆桌上的长箧,“那又是什么?” “是西域蜜桔和蜜瓜。”昭夕掀开箧盒,当即清香满溢全室,“是西域才到的贡品,王爷在宫里,特地吩咐宫侍给送来的。” 姐夫夫君,你想做什么呢?谌墨一眉轻挑,捏起精致宫盘内一片切得厚薄适中的蜜瓜放进薄薄小嘴内,嗯,好吃,委实开胃。“王爷的恩典,我都收下了。” 姐夫夫君,你一心偿欠,这份情,我领。 ~~~~~~~~~~~~~~~~~~~~~~~~~ “小霁侯爷。” 谌霁闻声,半转身量微微揖首,“广仁王、广义王,为臣见礼。” 傅澈大眼珠子眯细,围着谌小侯爷转个五六圈,一手摸上光滑下巴,“小侯爷,你确定你是昨晚在天香楼大闹的那个?” “王爷英明,王爷确定了,就是确定了。”谌霁眉未抬,目未动,貌似恭谨。 傅津笑得轻佻,“小霁侯爷,本王很是好奇,你这副冰肌玉貌如何为恶?”言间贴近一步,语态亲昵,狎玩之意甚浓。 谌霁也不退让,脸上依然是雷打不动的冰样表情,道:“谌霁不才,幸与广仁王爷齐名。王爷美姿天仪我朝第一,若是委实好奇,不妨揽镜自视。” “哈哈……,小霁侯,你这话说得在理,我喜欢。”傅澈抚掌大笑,“看样子,你是准备出宫了,找个地方,喝上一盅如何?” “广义王盛情,为臣……” “谌霁,你在这里?本王到处找你。”谌霁话未讫,有人迈着成稳步履,扬着笃定声嗓,行到近前,又讶声道,“五弟、六弟也在?怎么,为兄的打扰到你们了么?” 傅津 挑唇一笑,眉际的轻佻犹挂不去,“打扰为弟的兴致倒不打紧,只怕太子大哥怪为弟竟敢肖想太子府的人呢。” 太子傅涵年近三十,身量中等,貌相亲蔼,与当今天子的凌厉精锐大不相同。元昱皇朝并不遵遁立长为嫡的旧例,而使天子早早立下储君的一大因素,正是因了太子的这份不同。在过去两代及现任强势君王的执导之下,当下朝风偏于锐利,隐流暗伏,危机潜在。天子有意借太子这份和蔼气度,中和各派尖锐争端。至于最后是否如愿,端看太子能否不负所望,攀上伸向皇椅的最顶一阶了。 “五弟莫玩笑,为兄有事找谌霁商量,等忙完了这截,再来陪你如何?” “太子要人,要得还是自己的人,为弟敢不从么?那么,为弟告退了。” 目送五、六二皇子身影行远,太子方目注谌霁,不掩关怀:“他们没有为难你罢?” 谌霁淡道:“太子言重了,为人臣者,谈不到为不为难。” “唉,谌霁,你总是如此淡然。”傅涵拍其肩,“五弟委实闹得过份了些,本王深知,你所以如此,是怕本王难做。” 谌霁未语,下垂的睫眸内,一片淡芒。 “今日父皇给本王布置了江南水灾的功课,你来助我,今日怕又是一夜耗在宫内了。” “是。” 太子掀足就步,谌霁错后半身随行,仙姿玉貌召来一路宫女窃语痴望。而谌小侯爷俱是目不斜视,冷颜不动。有睹此况,傅涵笑诘:“阿霁,这样的你,实在难以想象你在宫外会有怎样的胡为。” “宫内又岂是谌霁能胡为的地方呢?” “有理。”傅涵颔首,“可是,你并不好色,亦不爱财,又何必做那那些事来污自己的名声呢?若说是掩人耳目,也大可不必罢?” “为臣是什么样的人,为臣都说不清楚,或许,是太子高看了为臣。” “本王看人的眼光还不至失准至此。且有一点,本王可以万分肯定,你面上淡漠,实在骨子里是个重情之人,尤其家人,在你心里占着极重的份量。说到这里,唉~~”行走间,傅涵忽叹,“若是本王在父皇面前再坚持一些,说不得能使令姊不必再入王府……” “太子殿下,宫内奇禽良多,更多学舌鹦鹉,还请慎言。” 傅涵恍似初觉,警望四周一眼,“阿霁,你总能适时提醒本王,有你在,本王无忧。” 谌 霁又是不语。但是,警音在心际鸣起。重视家人,太子如此看他么?这似乎,并不是一桩好事。 ~~~~~~~~~~~~~~~~~~~~~~~~~~~~ 听见铮铮之音,傅洌既惊又喜,步子登时既轻且快。不一时,园内水边,八角小亭内,白衣佳人斜抱琵琶,似梦中景象,扑面而来。那样的美景,使他屏了息,驻了足。 “阿墨~~”待一曲停后,他才发出浅唤。 谌墨掷了琵琶,笑语嫣然:“姐夫夫君好。” 他缓缓走近,直到佳人近前,俯视那丽颜,唇角噙笑:“今日的胃口还好么?” “很好,你派人送来的贡果,果然开胃。” “若是喜欢什么东西,只管告诉我,我都会弄来给你。”这样的宠一个人,尚是首次。宠这样的一个人儿,却是得心应手,像是早已做过了千万遍。 谌墨大眸儿溜转,“任何东西吗?” “但凡我能做到的。” “因为负疚吗?” 唇际笑纹微窒:“……你硬要这样说,也可。” “你对姐姐,也是这样的罢?因你不能爱她,所以宠她。但你的宠,召她爱上了你。” “……是么?” “姐姐生在深闺,你怕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外姓男子,且还是她的丈夫。有你这样一个温润如玉又宠她如斯且理所当然能爱能亲的男子,要她不爱,怎可能?但你能给她的,却是除了爱情以外的东西。姐夫夫君,你的温柔,你的宠,是世上最利的剑。” “……阿墨,在成婚首日,我和你的姐姐,已有了共识。” “如你对我说过的么?以兄妹相处?”谌墨眉眼一寒,“你是在告诉我姐姐此后的动情动爱,是咎由自取,或者是自取其辱么?” 傅洌满腔柔软情怀遭此冷待,也有了恼意,“你这样说,是怨本王对令姊太好?我该冷漠以待,还是不闻不问?” “你若冷漠以待,她或许不致动心。你若不问不闻,她或许不致招死。你没有不问不闻,却任她自生自灭,你对她的‘太好’,仅是金堆玉砌。她在你王府,为你王妃,你的‘宠’,你的‘太好’,可将‘保护她’囊括其内?” 她眉冷目冷声冷语冷,字字如寒镞,尽数钉在了傅洌心版之上。他,怒了,冷冷道:“阿墨,你的提醒,本王记住了,本王会谨言慎行,莫对你‘宠 ’,莫对你‘太好’!” 王爷的拂袖而去,亭内两个丫鬟均吓得变了脸色。“王妃,奴婢还从来没有见着王爷发过恁大的火……” “这下见着了不是?”瞬前尚一片寒冷的冰颜,陡然眉眼生春,粲然转暖,“昭夕,将西域蜜桔,再拿来几个给本王妃享用。” 姐夫夫君,这样,就怒了么?可是,你我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呢。 ~~~~~~~~~~~~~~~~~~~~~~ “王爷,王爷……”向来好性的主子起怒,一干婢仆尽是退避三舍,唯有管家顾全亦步亦趋,不离左右。 “何事?”傅洌戛然止步,致使一步之差的管家险把鼻端触上主子脊骨。 “那个……奴才是来说,王妃她准备在后园,开建一个莲池……” 傅洌细长凤目内,怒焰灼灼,几乎将自己的这位管家面上烧个透洞:“这样的小事,也需要本王指点你么?何时,本王的管家这般不济事了?” 天啊天,王爷是真的怒了,不然哪会一气说出恁多话来?“可是,王爷,您素不喜欢在府内大兴土木……” “府内的事,本王何时过问过了?” “可是,可是……” “你若再‘可是’下去,本王会怀疑自己用人的眼光。” “奴才知道了,奴才明白了,府内大小事,尽交由王妃做主就是……” “下去!” 可是,就算把姨小姐最爱的“澄湖”给占用了,也没有问题么?这未能出口的话,嚼烂在了顾全管家肚子里,成了一道悬疑。 ☆、 第十一章 故人来 真正的宫廷宴筵,原来是如此盛大隆重的,相比之下,此前的那场,的确是“家宴”了。 昌乐殿上,先是百官鱼贯进场,赏过一曲歌舞后,皇上、皇后率太子、太子妃驾临,精馔佳酿络绎呈上,丝竹低低伴鸣中,天熙帝龙口启开,言明此次席筵主旨。声落,管乐大起,似乎有人踏着乐声进殿拜谒,且百官贺声此起彼伏,宴会伊始。 此中的谌墨,不管是仰目佯装专注,或是垂眸浑作淑良,都是百无聊赖。人声乐声入不得耳来,人影杯影进不得目来,充耳未闻,视而不见。纵连坐她身旁的傅洌何时抽身离去,亦浑然未觉。 “墨儿,墨儿!”蕴着怒意的低嗓连连响在耳根,不知是第几声时,谌墨一对秋水明眸才聚拢回来,睇清了近在咫尺的脸颜。 “爹?” “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如此打混!”云伯侯闷声,“王爷呢?” 王爷呢?是咧,王爷呢?谌墨四处环顾一遭后,“女儿不知。” “你——”谌始训豹眼狠瞪,“你是怎样为人妻的?” 谌墨懒道:“姐姐善为人妻,不还是丢了性命?” “你——” “父亲大人,振兴父纲,此时此时似乎并不适宜。” 谌始训粗粗吸了口气,记起此来初衷:“……你还好么?” “还好。” “王府不比别处,好自为之。” “父亲大人教训得是。” “你呀,唉,算了,你二娘就在那边,若是闷了,找她说说话。为父走了。”云伯侯持杯,走向一干同僚。 这老爹?怎么会以为她会闷到找“二娘”闲话的地步?何况,为父者才一离开,旁畔的空缺随即有人递补。“孝亲王弟妹。” “太子妃好。”谌墨笑绽。 四大家族中云叔侯武谦予之独生爱女武业,是为太子正妃。“首次参加这样的宴会,很闷罢?” 谌墨妙目顽皮眨眨,耶揄道:“太子妃如此说,想必我们心有戚戚焉咯?” 武业螓首略低,悄声道:“应该说,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 两人低低笑开。 谌墨勾起银质雕龙的酒觚,“为你我如此的英雄所见,饮了这杯。” 武业也举杯,“弟妹要鉴谅,我只能沾沾唇,太医说,我此时的身子,忌饮酒。”言 间,纤指抚上了小腹,粉面含羞。 “太子妃有妊了?” “嗯,已经两个月了。”武业面上娇羞陡教忧愁替去,“但这个孩子,能否平安临世,端看上苍的慈悲了。” 皇家龙种,有人百般珍惜,自有人百般惦记,一个长成的生命尚且能在须臾间魂飞魄散,况尚是母腹中的一个胎盘?见美人愁云袭来,谌墨不免心生怜惜:“太子妃有妊的事,有几个人知道?” “昨日,御医已然确诊了,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罢?” “皇后曾亲育过三个儿女,又是太子的亲母,对如何保胎养身想必颇有心得,太子妃何不求教?” 武业美眸一亮:“你是说……”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我明白了。”武业愁容顿去,笑道,“弟妹,我就知道,你会助我的。”心事去了,开始有了闲谈的心思,遂问道,“你见过云阳公主了么?她虽不及你,可也是咱们元昱皇朝的上等美人呢。” 云阳公主?何许人也?“……是啊,上等美人。” “云阳公主是已故慈定皇后所生,慈定皇后的陵墓建在常州,她在常州为母守陵,于半年前满了三载,也就嫁了人,这会进京该是不会走了。公主和她的新婚驸马站在一起,说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不是?” 新婚驸马?又是何许人也?“……是啊,天造地设。” “这位项驸马的父亲是威赫大将军项荣,当年曾从虎爪下救过先皇一命,先皇那时,便许了项家一个公主。可以说这桩婚事,是自幼订下的。” 项、项、项荣?她听到了什么?“……驸马是项家的?” “原来弟妹不知道么?这位项漠驸马……” 项、项、项漠?谌墨倏抬眸,重重觥影人声,叠叠百官环围中,一道高拔形影赫然入目……真的是他?云阳公主的新婚驸马?天昱皇族新诞的娇客? 耳畔,太子妃犹在侃侃而谈:“这回的宴会,是为了贺云阳公主回京及新婚筹办的,说起来,她是慈定皇后唯一的骨肉,皇上对慈定皇后向来敬爱,对公主就难免爱屋及乌……” 哈,原来,这堂盛宴,“他”尚占得恁大的份量?谌墨弯唇而笑。 恰在此时,那高拔形影似有所觉,越过重重人影,目光投来,望见那风华昭昭的宫装美人时,隽深眸心满填错愕,心海骤起狂飙。 谌墨笑意未除,遥摇举杯相示,饮尽半盅残酒。 ~~~~~~~~~~~~~~~~~~~~~~ “驸马,驸马?”云阳公主的柔声连唤,唤回了夫婿走失的心神。 项漠敛息,对妻子回之宽慰一笑,“公主,有事?” “是太累了么?这宫廷的席宴由来最能折腾人,要不要云阳向父皇请命,我们先行回府?” 项漠竭力使视线不再向那处投去,瞥过四遭后,轻道:“皇上此宴专为你设下的,你是众目所向,早退恐是不妥。” 云阳公主温婉一笑,“驸马觉得不妥,便是不妥。皇姐在那厢,我去打个问候,可以么?” “公主请便。”目送娇妻娉娉去后,他目光兜转,那地,艳影已不见。难怪近来未听她在江湖逞怪作乱的消息,原来,是回了侯府。她是侯爷之女,在皇家筵席上出现并不突兀,只是,以她的性子,怎受得了斯类拘禁的框囿? ~~~~~~~~~~~~~~~~~~~~~~~~~ 听说宴后,尚有宫廷乐坊排练的戏目上演,并有自宫外请来的杂耍博噱,这场皇家华筵,势力是月到中天才会罢兴了。可是,好无聊呢。 谌墨出了昌乐殿,殿外园内,早有三五成群的贵妇各踞亭榭笑语。她无意加入,只得沿着回廊,向深处行了去。 “孝亲王妃,也是一个人么?” 谌墨稍怔,半晌方想起,这在廊上宫灯挑照下面目英俊、着暗色服裳的贵族男子,是广怡王,当今皇上最幼的皇弟傅珏怀,江南第一美人碧月橙的夫君。“广怡王叔,好巧。” “是巧呢。我们,应该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了罢?” 谌墨黛眉浅浅颦起,唇沿似笑非笑:“但不知使王叔滋生这等感慨的,是哪桩事?” 广怡王淡哂:“心照不宣,不是么?” “恕侄媳颟顸,侄媳怎不知何时与王叔有了这样的默契?” “你……”广怡王定足,定定视她良久,方道,“较之令姊,你聪明太多。” “原来,王叔向来有和侄媳妇‘说心事’的习惯么?”谌墨秀眉一抬,雪色容颜浮起淡淡揶揄,“王叔,别太信我,连我都信过不自己呢。” 实则,早在那一场“家宴”时,傅珏怀已了然,这小女子,绝不似其姊秀弱。“若如此,本王劝你莫沿着这这条路走下去了,到尽头 ,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对一个连自己也信不过的人来说,是很残忍的一件事。” “侄媳承教。”谌墨从善如流,当真踅足回走,步态含蓄优雅,悠哉如闲庭散步。 望那道纤长秀影,广怡王幽深眸底,一丝光亮明灭掠过。 ~~~~~~~~~~~~~~~~~~~~~~~~~~~~ “墨儿。” 该来的,还是躲不过。谌墨叹息,回身,“项大哥。” 月光之下,一袭精丽宫装,满发璀璨簪环,如斯美艳不可方物的她,几乎觉得是陌生的。记忆中的那方形影,多是男装来去,小节不拘,自如如风……“你回到侯府了么?” “……如此说,也无不可。”谌墨嫣然,“恭喜你了,项大哥。” 项漠涩然一笑,是上天罚他么?偏偏在这样的时候,遇她在场。“……与公主的婚约,是父亲订下的。”而接受父命接受这桩婚姻,是失去了她的他,走回原有人生,做回孝子忠臣。 “我还以为,项大哥会与东方姑娘结成连理。” “文香她……”项漠想起那个伤心别嫁的女子,叹息,“她已为人妇。”对文香,有挥之不去的愧疚,对眼前人儿,却是终生不去的悔憾。“墨儿,你……” “原来,云阳驸马与孝亲王妃是旧识?”树影内,步出了广怡王傅珏怀,要笑不笑,“故人重逢,不该如此平淡哦。” 孝亲王妃?项漠愕然。 ☆、 第十二章 寻仇(一) 乍逢项漠,若说没有惊讶没有悸动,未免矫情。但,或是心底明白,两年前两人已经情尽缘断,且事由她起,是以,谌墨并未让这个意外影响太久,坐在回程车里时,面上的平静已与伪装无关了。 宽绰敞丽的孝亲王府马车内,王府男女主子各居一隅,任沉寂在中间流动,似乎,谁也无意打破横亘在这中间已非一日的僵持。 不错,僵持。自数日前后园的不欢而散,这气氛就在两人之间形成。 傅洌虽不骄奢,仍是可呼风可唤雨的皇族贵胄,纵然是那段避祸江南的落魄时日,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直接指摘责叱,遑论在他一心讨好的心情下。讨好呢,长到今日,他可曾讨好过谁么?尊贵如父皇,慈严如母后,受过他的讨好么? 她并不是娇弱女子,他知道。更不是柔软偎人的女子,他也知道。但宠她的心情仍是产生了,何时产生并如何产生,已不重要。重要得是,他知道,她于他,并非如己所说,是谌茹的妹子。 但不是谌茹的妹子,又是什么呢?……妻么? 名上,她已然是了。 决定有名无实,是在不知“妻”是谁时,已定下的。娶谌茹之妹,有父皇旨意压着,不得不娶。但娶了,既然不能爱“她”,便不碰“她”,保持女儿家的清白之躯,是为了“终”有一日在他可以放开时,“她”尚有寻着幸福的资格。只是,“她”竟是她…… 行走中的车身突来一震,原地顿住。随后,是随行侍卫的拔刃豁豁声,并隐有打斗声响传来。 “发生了何事?”思绪生生被断,傅洌嗓里透出些许愠意。 “禀王爷、王妃,前方长胜街似有乱事。”王府侍卫统领严执禀道。 “差一人到府尹府报案。” “是。不过……”严执犹豫着,“遭到攻击的,似乎是云伯侯府的马车。” 谌墨一愣,当即挑帘望了出去。半明半暗的月下,前方两三丈外,印着“谌”字的灯笼尤其醒目,十几道黑影攻围之下,那飞跃腾挪其中的,不正是她冰脸小弟? “这个冰娃娃,是艺高人胆大么?竟然一个侍卫也没带在身边?”她撇起小嘴,不屑嘟喃。似这种匹夫之勇,她向来不会欣赏,有道是“仗势欺人”,有势可“仗”时为何不仗?浪费。 “严执。” “是,王爷。”主子仅是二个字,经年养成的默契已使常执挥手,带两人疾电似地 飞出,为小侯爷添来助力。 谌霁武功师自四大家族中武功最高的云齐侯卫礼,且青出于蓝,在四家族后辈人中,武功修为最高,对这场突来的伏击可说应对自如。只所以未下杀手,一是想摸探对方武功来路,二是欲活捉一二人拿回审问。 严执的加入,迅速将战局改变。原就因久攻不下而萌了退意的围袭者,一见有强手增援,不敢再恋战,一声尖厉唿哨后,暗器如雨抛出,趁这厢人或遮挡或闪身的当口,十数人跃至房顶,遁逃而去。 “小弟。”车内的谌墨招手相唤。 谌霁板着一副雷打不动的冰霜脸色,疾步行近了过来。 “他们是些什么人?” “寻错仇的人。” 嗯?“……寻错?” “寻错。” 讨好的笑挤了出来,“有劳小弟了。” 谌霁挑眉,淡道:“你这几日安份些。” “好说好说……”才怪。 “我走了。”旋身,径自离去。自始至终,未与同车的傅洌递上半字。而斜倚软靠的后者,显然也没有主动与这位妻弟寒喧客套的打算。 这个小弟,真不可爱。“起驾了。” ~~~~~~~~~~~~~~~~~~~~~~~~~~~~ “东漠人寻来了。”肆意进来,先捉过桌上酒坛仰颈一口,再冒出这一句。 谌墨一手把玩着白玉酒杯,另手支颐道:“昨晚他们已找上了小弟。” “你知道?”肆意闲挑一眉,“知道还约我在这个地方见面?墨墨,你打着什么算计?” 莞尔一笑,“你会没有想到?” “你不会想……” “我是想。” 阿弥陀佛,这一刻,肆意不希望自己有够了解这尾“妖鱼”。“你那位挂名夫君知道么?” “他很快就会知道。”眼光斜斜乜来,“而且,意意,你不想么?” 不祥预感形成中:“……我为何要想?” “最近上京坊间街巷有一个很可爱的传说哦。” 不祥预感已然形成。“上京帝都的传说素来可爱。” “天家五皇子广仁王傅津,号称天家恶魔,嗜色爱美,男女通吃,美女美童生冷不忌。听人说,他近来,盯上了云夷侯的第四子肆意。就连宫女也曾 亲眼目睹他曾强搂肆家四公子强了一吻,但不知,真耶假耶?” “若你不以男装与我会面,过不几日,孝亲王妃与肆家四公子墙外私会的消息,也会给帝都的可爱传说中再添一笔。” 谌墨眼前一亮:“好主意。” “天呐。”肆意蒙面哀叹,同情她的夫君。 “不过,你当真不恼么?肆家四公子岂是个任人步步进逼而不反击的软脚角色?” “你说来说去,不外乎想拉人下水。”她何辜,有友如此? “动心了?” 肆意邪邪一笑,“既然做,就做得大些。” ~~~~~~~~~~~~~~~~~~~~~~~~~ 天香楼。 约摸是三年前,天香酒楼当任掌柜因与东家言间失和,卷了全数帐款私逃,没了钱进货的天香楼险就支离崩析,幸得一位财、势皆如中天的金主出以重资买下,原有的东家变成掌柜,原有的厨役沿用至今,保住了百年老号,也保住了上京的一处繁荣。 作为京城第一老字号,天香楼由来是各方豪客饕餮美食的盛地。酒香,菜佳,料足,价钱适宜,跑堂机灵,掌柜和气,多是是挑剔饕客满意而归,但既然是酒楼,难免有藉酒装疯或酒后失仪的悍客,天香楼为此,也请了几个膀阔腰圆功夫傍身的伙计压阵,旨在唬客,唬不住时便扔客。但是,绝没有人敢去招惹今日上门滋事的两位有心之士。 最香的女儿红,库房告罄;最浓的老花雕,坛坛见底;最肥的肉鸡,最嫩的河鱼,最鲜的龙虾,最……真金白银累出的“最”啊,尽都进了那些位的肚腹内,而且,仍有不尽的“最”,在迅速消耗中。同时迅速消耗的,并有一干掌柜伙计的心肝脾胃。 “两位小侯爷。”胖掌柜堆了笑纹,涎上脸来,“您这客,准备请到啥时?” 支颐侧卧长桌的肆意,高举一壶女儿红,对嘴长流,全不管不时有酒珠儿滑入细白项颈,闻言轻轻摇首,“这客,不是我请。” “那,是……”掌柜目光,转向更难缠的另一位,“是您?” 谌墨半身俯趴桌上,醉眼迷离,两颊酡红,折扇却摇得呼呼生风,吹起了玉冠绾着的发梢,“这客,也不是我请。” “啊?”掌柜慌了,若不是这两位小爷请,难道是那些个吃客请吗?那些人,那些人……“两位小祖宗,别耍小的啊,小的吃罪不起啊,小的…… ”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客,自然是由你们的主爷请,哈哈……” 老天爷!掌柜想哭啊…… ~~~~~~~~~~~~~~~~~~~~~~~~~~ “六爷,六爷!”牡丹园内,傅洌、傅津、傅澈正执杯小酌,青衣小帽的侍从一路长喊着跑来。 “老六,听见这毛躁叫声,还真是应了一句老话,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奴才呢。”傅津谑道。 傅澈反唇相讥:“如此说来,五哥家的奴才也是个个生冷不忌、男女通吃的色魔了?” “嗯?几日不见,你脑子何时变得灵光了?” “就因几日不见,不受五哥影染所致啊……” 兄弟在此方来语往,那青衣小帽的广义王府侍从已行近了。“六爷,天香楼掌柜差人来报,谌家、肆家两位小侯爷也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大帮子又脏又臭的叫花子进了天香楼,整整两层楼都给占满了不说,这吃食都快给耗光了,掌柜的实在没辙,请您去一趟呐。” “哈哈哈……”傅津拍案狂笑,傅洌浅蹙眉心,金主傅澈哩? 顿地大哭。 ☆、 第十三章 寻仇(二) “谌小侯爷。” 玄色衣影进了眼际时,谌墨眼睑未抬,依旧长饮不辍。 玄衣男子一迳撩衣坐下,“在下不知这世上有几个谌小侯爷,但在下敢确定,你必是‘江湖妖鱼’罢?” “鱼?”肆意在旁咭咭怪笑,“哪来的鱼?我想吃,想吃……” 玄衣男子并未受噪音影响:“你可认识古涂燕?她乃在下的亲妹,她的一只手臂,是葬在阁下手里罢?” “啊!”肆意大叫,“糊涂燕?好吃么?比糊涂鸡如何?” 玄衣男子眉峰微微褶褶皱一下,迅即按奈下,“江湖妖鱼,你须随我回东漠,给在下妹子一个交代……” “对,鱼,鱼比鸡好,好吃,好吃喔!” 下颌抽搐,声仍力持平稳:“涂燕若仍钟情于你,你须负起责任,娶她为妻,且一世不得负她。若她不能消气,你须拿出一臂偿她心恨。毕竟,一个女子失臂的残缺非同小可……” “又是燕了?不是鸡么?鸡好吃,好吃……” “闭嘴!”玄衣男子终是忍不下去,一道掌风凌厉劈出,卷向横卧桌上的肆意。 湖绿长袍旋出一波碧浪飘出,原地桌椅伴一声巨响,化作齑粉。 “啊唷唷,救命啊,有人杀你的情郎喽!”肆意哇呀怪叫,抱住谌墨,两人滚抱着躲开玄衣人的再次一击。 玄衣人浓眉掀出冷意:“江湖妖鱼,此刻我无意伤你!乖乖随我回东漠!” “你是哪里来的乌七抹黑的乌鸦怪鸟?”谌墨抓起一只碎碗扔了出去,“敢来惹你爷爷!” 如此顽恶不堪的资质,纵是绝色,也只是亵渎天宠的劣物!玄衣人恼怒之下,出手再不容情,双手成爪,厉如狠枭的扣向两人咽喉。 “哇噢噢,杀人喽——” ~~~~~~~~~~~~~~~~~~~~~~~~~~~~ 若物件也有吉凶日,那么今日,必然是天香楼的大凶日。 金主傅澈快马赶到时,整座酒楼,除了顶楼贵宾层幸免于难,首、二、三楼都已是浩劫深陷。一、二为疯狂饕客给吃成狼藉一片,三楼雅座层,则教浑厚内力震荡得雅致不复。更甚的,是破坏尚在持续中。 “杀人啦,杀人啦,天香楼出人命啦,天香楼招鬼啦——”白绿两人扭成两股麻花,自三楼窗口坠下,追索而至的掌风令那扇精致的桧木窗 扇灰飞烟灭。 当空,谌墨道:“小意意,我无意和你做一对同命鸳鸯!” 肆意从善如流:“大难来临,咱们还是各自飞罢!” 一绿一白两道身影,劳燕分飞去。 随即破窗追出的玄衣男子,瞬间取舍,身向白衣者追下,但为防偷袭,掌向肆意排出,那强大气力使得肆小侯爷轻巧身形在空中回旋下落,忽尔——“本王一直好奇,若有一日小意侯爷向本王投怀送抱时,会是怎样的光景?”耳后,是男子轻佻靡昵的笑语,腰际,是一个紧实霸热的束囿。 谌墨惊鸿一瞥,见了自家好友身陷“魔手”,稍一分神,被迫至的掌气扫了胸口,气息一散,身势堕了下去。 傅澈飞身离鞍,张臂将那抹纤长秀影揽下,一声笑谑“小霁侯爷”还未全字吐出,已听得——“混帐王八蛋,哪里来的鸟人,放开本少爷!” 这泼头盖脸的痛骂,呆了傅六爷的眉眼:这是……谁啊?旋尔,臂上一轻,人被另一人夺去,“三哥,你这妻弟未免太……”粗野。 将怀里人儿酡红的娇靥紧扣在胸前的傅洌,眸心一片清冷,道:“你太放肆。” 啊?三哥该不是坏了脑子?“放肆”这话不该是对着他堂堂六爷说的罢?“三哥,你……” “走了!”这话,是对着怀里人叱出,孝亲王拨马带缰,径自回府。 原地,广仁王傅津抱着穴道遭制的佳人,眸光对上玄衣男子的幽邃视线,道:“不管你是谁,本王奉劝你就此打住,本王的人不是你能动得了的。” “尔等是皇族中人?”玄衣男子抱胸而立,衣袍在夜风骚动下猎猎生响,月的光辉下,整人宛若修罗。 “皇族?”傅津挑眉,唇角斜勾,“本王相信,这两个字对阁下构不成威胁罢。” “我也相信,你会说真正对我有威胁的,是阁下。” 傅澈挠着光滑下巴,目光在“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两人中间施舍了几个来回,而后,再没精神关这门子闲事:我的天香楼,我的真金白银,我的心肝,疼啊。 ~~~~~~~~~~~~~~~~~~~~~~~~~~~~~ “怎么不挣扎了?”怀中人儿的安份,引了傅洌诧意,他轻柔问着,温热的气息扫扰了她耳根。 谌墨不习惯两人这样的亲近,竭力向螓首偏离,颦眉问:“你早知我不是阿霁?”她见 过他对阿霁的态度,淡和得几于淡漠。 “你本来不是令弟,不是么?”她的抗拒,令他不悦,束在纤腰上的修长五指猝然收紧,谌墨不及防下,纤薄背脊撞上了他的胸际。 谌墨怔住,为自己撞上的精实触感,以及他的力道:“你会武功?” “是。” “很高么?” “比你要高。” “何以见得?” “你逃不开我。” “你……”他说,她恍才悟到,她挣了半晌,是真的脱不开他。他能以近乎柔和的力量,在四围织成了一张绵柔大网,困住了她。“你……”狡狯的口齿首次失了伶俐,“……王府近在眼前,我们该下马,你也该放手了。” 放手?傅洌不喜欢这样的两字,怀里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他为何要放?“不放。” “……为何不放?” “阿墨~~”他在她耳边低低吟唤,“我不想放了。” 什么?谌墨回眸,“你——”微微愕住,为着他在盈寸的精致脸颊上,蕴藏着的某样情绪,他……? “阿墨。”他薄唇翕动,黑曜瞳心映着她的影,在月下柔波泛亮,她回过首,“姐夫夫君,王府到了,请下马罢。” 一丝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恼意闪自眼底,究如此,傅洌动作仍是柔和,抱了她,进府,回家。 ~~~~~~~~~~~~~~~~~~~~~ 上京郊外十里,隐阳山,一处乱石为障的隐密山洞。 “主子。”一袭玄色衣袍的魁阔身影一迈入内,洞内十几位劲装汉子当即围拢上来。 东漠少主赫连铭问:“昨夜谌府有什么动静?” “谌家小侯爷未在府内。” 未在府内?“如今可以确定,大闹天香楼的那个,和你们前夜围袭的那人,定非一人。” “主子,您是说……” “宫里的,府里的,楼里的,谌家,到底有几个小侯爷?” “关于这个,”贴身侍卫轩光上前,“奴才今儿个察了一天,自上京人口中,得知这云伯侯府有一对双生子,只不过……” “不过什么?” “这双生子是龙凤子。” 龙凤子?微呈褐色的深眸明灭一闪,“中原话说,即是一男一女,可对?” “的确是一男一女。” “他”竟然是“她”?那秋水为神,那雪玉做肤,那生冷冷扑来的,惊人三魂扰人七魄的绝色,甚至,那令人痛又令人痒的恶劣……“他”是女子?是女子?当真是女子? “主子,依您英见,这伤了涂燕姑娘的,会是哪个?” 赫连铭心神一震,冷道:“不会是挂宫职的那个。” “那咱们下一步该找哪个寻仇?” 寻仇么?涂燕妹子的“仇”,原本就是拿来混淆视听的顺道之事,说不得,要请她鉴谅了。“在本尊还不想和天昱皇朝撕破脸皮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就放了他么?不会太便宜那只妖鱼了?” “会么?”妖鱼呢,若“她”真是那只喜欢起风弄浪的妖鱼,他就要做只收妖的钵,降鱼的鲨,这一只顽劣的小小妖鱼,他,要定了。 ☆、 第十四章 有心人 这一日,太子妃来访时,谌墨才将一碗苦药苦脸吞完。 那次胡玩,她受掌风波及,胸际受了震袭,是以,安生在床上躺了几日养伤。假寐榻上,云乔、昭夕两个丫头的精心照拂,她自是晓得,也受用得很。但令她无端迷惑惘然的,是傅洌的改变。 自洞房花烛下达成了“兄妹”默契,两人一贯遵行不悖,但那夜天香楼“乞丐宴”后,有人似乎有意急欲打破这份亲而不近的相处模式,唯“亲”已不够,尚一心求“近”,近到净面、梳发、喂药,王爷都要亲力为之。 过往,她喜欢新鲜趣物,金石珍奇他百般搜集;她脾胃宿疾厌食,佳馐美味他穷尽心思。如今,诸如此类讨好做得依旧兴味盎然,甚至变本加厉。令人瞪目的,亲王殿下竟将宫廷内各式美肤护容的方子拿了回来,为妻子呵护那一身细致娇肤,更甚者,在两个贴身丫鬟为王妃拭抹揉润出室后,他会盯着丫鬟们的二十根手指郁卒出神,那模样,大有恨不能替而代之之势。直把两个丫头骇得心惊胆颤,生恐一个不好,就把大好的指头给丢了去…… 他,到底要做什么呢?“兄妹”的相处之道是他说的,如今又来亲近,难道如今,不需为他心爱之人“守心守身”了么?还是,她会错了意? “三弟妹,三弟妹?” “哦……” 太子妃武业明眸含了殷殷关怀:“这葡萄不好吃么?怎么你漂亮的小脸都给皱起来?” 谌墨点漆墨瞳一转,笑如春花初绽,“太子妃嫂嫂带来的好东西,怎可能不好吃?只是,嘴里苦涩的药味作怪,把这样的好东西给糟蹋了。” “唉,好好的人儿,怎会受了风寒?”武业惋叹,执起了她的手,“妹子,你可要好好保重。你不知道,这偌大皇家,看起来妯娌众多,姐姐我也只有你一个可谈知心话的人儿。那日宴后,我听了妹妹的话,向皇后娘娘请教保胎之道,月华宫当即就给太子府派来了保胎御医,一日三餐也有皇后派来的专人嬷嬷亲自料理,自有妊以来,姐姐总算能安心吃饭用药了。” 帝王家的女人,凤冠霞帔之后,血腥污秽由来不曾远离,旦涉其内,保生之道须如影随形,否则便如姐姐……“太子妃,你与姐姐,走得可还算近么?” 武业目光稍黯:“我与茹儿在娘家时就已交好,我早对她说过,她那副性子,若不改变,是会受人欺负的,唉~~” “怎么会呢?”谌墨轻挑眉梢,“姐姐是柔婉了 些,但好歹是亲王妃,姐妹们又都这般和气,有谁欺负得了她呢?” “唉,你呀,聪明是聪明,但过于纯真了。”武业螓首微摇,叹道,“别人不说,那位广怡王妃,岂是个好相与的?她呀,恃着有三位皇子撑腰,平日连我这个太子妃也不放在眼里,加上那桩子事……”话出来,囿于身份尊贵,不该嚼那门子绯色闲舌,“总之,单是她一个人,就能把茹儿那个傻丫头欺负得昏天黑地,更遑论,还有一干子别居用心者,加上丈夫又不疼爱……唉,总之,傻茹儿是有苦说不出,一个人就那样闷在心里,伤了肝伤了身又伤了心。” “……广怡王妃这个人,我不喜欢。”谌墨精致丽脸升起厌恶。 “看出来了,看出来了。”太子妃拍拍她的手背,“你虽然冰雪聪明,但是个将心事挂在脸上的秉直性子,正是因了这个,我才和你这样投缘。你须记着姐姐的劝,广怡王妃那人,不可不防。” 不可不防哦……谌墨低睑一笑,“太子妃姐姐,你这等好心肠,一定会福及您腹中的皇孙龙种,他必定福泽绵长。” “承你吉言,墨儿,将来,他会孝敬你这个三王婶的。” “好,墨儿等着……” 后园内,趁最后的秋末时分,争竞吐芳喷艳的菊花丛中,响起女子轻快笑声。在笑声内,“心事挂在脸上”的谌墨,轻巧想着:一干子别居用心者?又是怎样的别居用心者呢? 不急,她已在此了,她若不急,他们会急罢?此前,不是已然有人以书引她去牡丹园欣赏好戏了么? ~~~~~~~~~~~~~~~~~~~~~~~~~~~~~ 牡丹园是皇家林苑,纵然是上京城内的达官,也只有四级品阶以上的官员才有进内一览的资格。其内,更有几处深苑,是天家皇子的专有行所,非皇族中人莫入。 今日,谌霁陪太子侍读,协同接见外使,中间鼓乐升平时,出了宴厅,一人在花间行走徜徉。他生性寂冷,这热闹喧哗之地,是首次踏入,但这张俊美绝伦的脸孔,林园的诸家仆役杂工可是见过百回有余了。 “小侯爷,您来了?上一次您走得匆忙,小的包得花种您没及带走。”林苑的花工凑近上来,拿他当了那位和气的俊小子,“近几日,小的又多搜罗了一些品种,等一下给您送过来?” 谌霁只横了他一眼,径自踱开。 嗯?花工摸了一把后脑,咂咂嘴:这小侯爷,是 身子不爽么? “我当是谁?”有人人未至,大嗓先给扯飘了过来,“原来是那位大闹天香楼吃饭不给钱吃酒不结帐的赖皮小霁侯爷。” 谌霁对来者浅施礼,“广义王。” 傅澈围着他转几个圈圈,大眼珠子翻出不屑:“吃白饭的滋味不赖罢?准备何时将酒钱给人送过去?还是,云伯侯府的俸禄支不起阁下的花度了?” 这一通叽叽呱呱,谌霁听来颇骚耳,但除了微扯在两道秀长眉峰的褶皱,精致容颜上未惊未动,看在有心撩拨的六皇子眼内,在在是挫折颇深,一把扯起他,“本王明白啦,你定是个酒来疯,喝酒了才变得可爱可亲些,是也不是?那好,随本王来,本王今日请你喝个畅快,你快给本王露出那日的粗野本相,好过这一张鬼走神避的冰脸!” “广义王,请您放手。”谌霁压着不耐,虽任他拖行,仍板声道。 “走走走,本王有好酒随你糟蹋,喝够了显出原形,少装腔作势的胡弄世人……”拉着扯着,跌踬着的两人,排闼闯进了一处深密园林,但入眼一幕,纵使性寂人冷的谌霁,也变了面色。 “三哥?” 傅洌推开紧攀在腰际的娇躯,淡声道:“小六,你怎会……”猝接到了两道讥讽鄙夷的眸线,当即,近似惶措的情绪浮上胸臆,谌霁如何看他他或许不在乎,但有人,他已经太在乎……“姨母,我与小侯爷有话说,请回避罢。” “洌,你答应我,你不能……” “请回避罢。” “洌……” “姨母。”六皇子傅澈正容肃颜,摆袖,“晚辈恭送。” 洌,你不得负我……碧月橙投给傅洌幽怨一睇,悻悻退去。 ~~~~~~~~~~~~~~~~~~~~~~~~~~~~~~ “为臣不记得与孝亲王还有什么话要说,请恕告退。” “谌霁。”傅洌踱到他正面驻足,双目视他眼底,“对于外人的无端揣测,本王向来懒于解释,但今日你所看到的,我不想你姐姐知道。” 谌霁扬眉淡哂,“为臣不止一位姐姐,不知孝亲王指得是哪一个呢?” 傅洌凤眸波澜不惊,只道:“虽然她一早自别人的口内晓得了一些事,也自本王的口内确证了一些事,但是,我不想她再有多想。本王可以告诉你,对你姐姐,我已不准备放她走。” 谌霁薄 红唇角勾起冷冷笑意,“或者,不必我多说,她自己已经看见过什么。毕竟,王爷的多情,上京街知巷闻。” “谌霁。”六皇子傅澈匆匆行来,面目肃凛,声嗓压抑,“或者,你可以想想,何以这样巧,你这时来了牡丹园?莫中了有心人的有心安排。” 有心人么?“那么,广义王爷便是那位有心人了?” “你……” “王爷忘了,若非您的有心拉扯,为臣是无福到此的。”言讫,长身微揖,“两位王爷,为臣尚有公务在身,请恕臣告退。”几步后,又顿住足履,回眸,“不妨告诉孝亲王,我的那位姐姐,是这园子里的常客。就在上月她回门那日的当晚,还至此一游呢。” 傅洌面色丕变。 谌霁旋身,扬长就步。但阒寂心湖已起了讶异微澜:原来,姐姐已可使这人动容了么?唉,就知那尾妖鱼,不同凡几……但,是好事?还是坏事? ☆、 第十五章 乱字了得 广怡王妃当街受掴。 近来,上京街头巷尾,茶坊民寮,又把这新近添来的“可爱”谈资嚼个透烂。 “听说,那日,是广怡王妃的马车先拐到了筛金街……” “听说?咱可是亲眼见的,广怡王妃的车辇到了,对面礼亲王妃的车辇也到了,两厢就那么遭碰上了。” “那一耳光,打得可是真够清亮的,啪一声,咱隔着老远,听个真真。” “你说,礼亲王妃可是将军之女,这脾气在娘家就听说火爆,哪是个好惹的?这广怡王妃也不想想?” “要我说,礼亲王妃的火气也未免冲动了些,广怡王妃是谁啊?那可是孝亲王的心肝宝贝?孝亲王是谁啊……” 一墙之隔的雅间内,肆意对一桌佳肴踞案大嚼,一对流丽凤眸,不时关顾对面好友,以期从那张美人面上看出个一二三四,拿来佐餐下酒。但直至一餐告尽,两人已在当街齐头共进了,也未见谌墨发出任何声气。多年知交,这样的异常,肆意反而挂虑起来,“墨墨,你不会是……” “如何?” “……动心了么?” “……只是无法全然的不介意,还有……”对好友,谌墨不需隐藏心事,“心疼,为姐姐。仅仅是一个和我有夫妻之名的男子,我尚不能心无芥蒂,况乎用情颇深的姐姐?她那时,亲眼见过,亲耳听过,经年累月中,到底是如何度过的?” “墨墨……” “若他只是不爱姐姐,我不怪他,这世上,物物可以强取,唯‘心’不能强求。” “但是呢?” 但是,他不该任姐姐自生自灭,那是他的“妻”啊,纵然无爱,也该有情罢…… “小心!”肆意勾她腰际,猝退一步,避开了当街疾过的车马。“……墨,你心乱了。”纵然没有动心动情,也不远矣。 ~~~~~~~~~~~~~~~~~~~~~~~~~~ 世间事,本就有万般巧,临街酒楼挑开的轩窗内,正有人郁结于胸,到窗前舒息展怀。 “那是什么?”凭窗的男人忽尔蹙了眉,冷声问。 嗯?傅澈一眼望下,当即苦脸大叫:“怎么又是这一对小恶魔?” 一对?“‘他’是谁?”嗓内,隐隐怒焰待发,甚至,杀机已透。 “谁是谁?”兄长异于寻常的语气引了傅津兴趣,迈 近来,悠哉问。当街下那对玉人进了视帘时,谑声笑道:“三哥,你既然知她是谁,何以不知‘她’是谁?” “你知道?” “‘她’是我的。”傅津好整以暇。 “既如此,就看好你的人。” “请问,两位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啊?”雾煞煞水沼沼的广义王问道。 傅津睨他一眼,“有些事,笨蛋不需知道。”至今,仍把那个狂野小侯爷当成谌霁的单纯人种,不是笨蛋是什么? 顾不得笨蛋的呱哇大叫,傅津难得敛起轻佻语态,“三哥,你动心了么?” “……”眉梢微动,凤眸教一抹春意浸染,“是又如何?” “是的话,三哥你今后的日子,必然是麻烦不断了。” 广义王总算有了几分明白,恣狂大笑:“三哥,你爱上你的小姨子王妃了,我早说过,她那样的人,想让人喜欢太容易,哈哈……” “那么,碧月橙呢?”傅津笑嗓添来一诘。 阴翳掠过眸心,傅洌垂眸,未语。 傅澈生怕兄长心情不够郁卒,侃侃道:“新三嫂对碧月橙的厌恶,甚至连掩饰都懒,你说,她听了这近来的街巷传闻,会如何想?” “还真是多事之秋。”傅津推波助澜,“附马项漠那厢与太子互动频繁,礼亲王、忠亲王初露端倪,逢此时,三哥这颗心,还给乱了,乱啊,好一个乱字了得。” ~~~~~~~~~~~~~~~~~~~~~~~~~~ 好一个“乱”字了得。 “这个时候,她来府上,还真是不知避嫌!” “云乔,你少说两句,主子的事不是咱们做下人的能说得上嘴的。” “可是,你不气么?王妃不在府内,她在此等着,等得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是啊,王妃才进门不久,她这样一来,怕是又要闹得府内不宁了,唉……王妃?!” 正叽喳窃语的一对小人儿,骇得面无人色:这、这、这个如何是好? 倚门的谌墨立了多时,也听了多时,笑晏晏问:“谁来了府内?” “……王妃,这个……” “没有谁……那个……” 这个那个,想来是极不宜的那个。“客在何处?客厅么?” “……后园橙芳轩……啊?”王 妃哩? ~~~~~~~~~~~~~~~ 橙芳轩内,有俏佳人,望穿秋水,望煞芳心。听门弦响动,眉上喜,颊染春,“洌,你来……” 婉约娉至的人儿福身一礼:“姨母大人,幸会。” 碧月橙蛾眉蹙紧:“你怎会来?” 谌墨黛眉一挑,“孝亲王府有客到,女主人本该作陪,不是么?” 碧月橙唇弯冷笑:“谌家小姐,这个孝亲王府女主子的位子,你可以放心坐着。” “哦?”谌墨淡哂,“我该感谢姨母的大方么?” “你口口声声的姨母,不外乎是为提醒我与洌的辈份之别。”傲岸一笑,“你不妨试想,若没有这层辈份隔着,孝亲王府的女主人,怎会轮得到云伯侯府的千金?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姐姐,都不可能踏进这道门槛!” 谌墨几乎要喝采了,江南第一美人,不唯只有一张脸而已。“姨母不妨也试想,若你不是王爷的姨母,你们尽可以双宿双飞,做你们的神仙鸳鸯,这王府,这头衔,又有谁稀罕觊觎?我姐姐的韶华,可会枯萎在你们的浓情蜜意下?” “你姐姐的死,不该算到我们头上!” “不算到你们头上,又算到谁的头上呢?” “她的死,是因为……”情急的失言,止于怆惶收舌,碧月橙心思疾转,“就算她是积郁成疾又如何?洌和我的事,在她嫁入府门前已存在,她不该妄想替代洌心中的我,更不该肖想洌的爱……” 舍近求远了么?谌墨细密长睫遮下的妙目内,掠过精明光华。 “谌家小姐,你姐姐,不够豁达开朗,对于明知无望的事情心存希翼,导致芳华早逝,望你莫蹈她复辙。我相信,除了爱,洌对你,会很大方的,你若知足,必能活得很好。” “若是,我不知足呢?” “你……”碧月橙镇定一笑,“你不知足,只会自苦,你姐姐的教训摆在那里,还不够么?” “但我不是姐姐。”谌墨狡黠挑唇,目内春华荡漾,绯颜艳质顿生,“姨母,你认为谌墨想抢一个男人时,会很难么?” “你,你……”一份成形在胸的惶惧添堵胸臆,碧月橙盯这张绝色娇靥,“你爱上他了,是不是?你爱上他了?” “没有爱上,就不可以抢了么?” 这个妖女,这个妖女……“你抢不过去的,你抢不走 他的!” “不试一下,又怎么知道呢?” “你……” “王爷,您回来了?”管家顾全急切嗓音自扃外传来,“广怡王妃等了您有一个时辰了。” 碧月橙失色的花容突来婉媚一笑,“你想试,对么?” ~~~~~~~~~~~~~~~~~~~~~~~~~~~~~~~~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姐姐案前的笺里,这首《菩萨蛮》写得最多。她曾忖度过,那个当下,姐姐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将这股狠绝笔笔描出? 在进门的傅洌当她面前,抱走了将额角自撞在桌棱上的碧月橙时,谌墨突有所悟:姐姐那时,必是绝望到极点的罢? “阿墨。”身后,男人迈着无声无息的跫音,去而复返。 她依然盯着窗外,目之所及,是姐姐的茹芳苑,闲问:“姐夫夫君不去照顾你的姨母,到此做什么?” “阿墨,她不会武功。” “那又如何?” “你若再出手重些,她会……” 她豁然回身,“我出手重些?” 傅洌颜容冷凛,寒声道:“我早说过,她与你姐姐的死,没有关系。你不该如此对她。” “她说,是我出手?” “她并没有说什么。” “她”没有说什么,他就先迫不及待将罪名订下?原来,这就是“她”说的“试”?哈,有趣,真是有趣。 “还是,你有其他解释?” 解释?解释么?“傅洌,你是个混蛋。” “你——”傅洌凤眸眯起危险线条,“阿墨,我知你顽劣,我宠你疼你,不代表可以无限纵容。” 薄唇讥讽轻嗤,“你的宠,你的疼,留给你的江南第一美人就好,拿来给别个女子,不怕是笑话!” 怒焰倏起:“谌墨!”她竟敢这样说?她竟把他的心意,如此糟踏? “姐夫夫君。”忽然,美人柔声垂唤,笑靥如花。 他遽又愣住。 “话说,我这人,生来最讨厌无辜受过,为了佐实你按给我的罪名,你须记得,你的江南第一美人,欠我一次打。” “阿墨?”他弄错了么?只是,不管如何,他都不能任她妄为。“ 你答应我,你不得伤她。” “不可能。” 他一恼:“你别逼我!” 她一笑:“逼你又如何?杀了我么?” “我不会杀你。”他面目一寒:“但废你武功尚不难做到。” 她眉眼骤冷:“废我武功?” “是,”傅洌硬下心道,“你无法无天的性子,总要有人适宜圈囿。你如此任性妄为,总有一日,会闯下你避不开的大祸。”那东漠寻仇者,既非等闲辈,若那日他们兄弟未及时出现,她能否全身而退? “哈哈哈……”好笑,好笑至极,“孝亲王,废便废,何必还要费事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不过,你确定,只有武功可以伤人么?你确定,你废了我武功,我便无力伤她了么?” “阿墨,我不只是为她!” “难不成是为我么?可惜,小女子不领情。我只知,所有伤过我的人,这一生,都不可能得我原谅,你确定,你要成为我的仇人?你确定,你要我恨你一生?” ☆、 第十六章 事发突然 “王妃回来了么?”寝楼外,傅洌止住脚步。 紧随主子身侧的顾全摇首:“侯府说,王妃可能要住些时日。” 无力吁叹响在胸底,傅洌退了身,改路书房。没了她的寝楼,空冷得令他无端寂寞。 顾全紧步子追着,觑着主子脸色,探问:“王爷,奴才再去接王妃?” 那一日,两位主子的争执之声,他在门外虽不能听个全貌,激烈语声仍是隐约入耳。兹后,男女主子的冷持,使得举府仆卫如履薄冰。十多日前,伯侯府传来老侯爷病讯,王妃过府探望,即一去不归,任王府车马几度来回,都是空来空去的无功而返。王爷的面色,也因之愈来愈沉霾难消,大家伙的心也愈悬愈高,这日子难熬啊。 “……算了。”她若仍未气消,再去接又如何?自那日后,他为示好搜罗的金石珍玩新鲜趣物她依然收之不辍,但却不和再说过一句话,这样孩子式的赌气,他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 他也知那日,自己的火怒是大了些,但她有气,他何尝不会?从十年前母妃在眼前死去后,无喜无怒、收敛自如的情绪,只在她面前已几度失控,只为她啊。细究原因,是因“恼”罢?“恼”自己已动心,而她依旧超身事外?“恼”自己已为两人长远起了打算,而她顽性太重势必添来阻力? “王爷,宫里来人,皇上召您速速进宫议事!” 速速进宫?“是哪位公公来宣?” “是皇上近前的张公公。” 必然是大事无疑。“更衣,备车。” 阿墨,风浪将至,本王须去应付游对,你可能体我苦心?但愿本王今日返家时,你已回来,本王……想你,很想。 ~~~~~~~~~~~~~~~~~~~~~~~~ 大事将发,风雨满楼。 天昱皇朝祖出东域,百余年前,趁中愿天下大乱时挥兵逐鹿,打下了傅氏天下。而中原汉族由来自视甚高,岂甘心受他们口中的“蛮夷”统治,故建国初期战乱频起,在四大家族合力平定之下,各方叛乱势力方偃。时经百余年,百姓已接受了安定生活,然犹难消不死之心。对此,朝廷打压素来狠伐,每每都交由最能下得手段的人领首,天熙帝也不例外,有关种种悉交由皇五子傅津统领执行。而傅津不负天望,六年前圣火教全教覆灭,五年前斧钥帮连根瓦解,两年前玉兰门灭门之祸……“天家恶魔”名声,其来有自。 只是,劫后素有余生,余灰蒙求复燃。近来,皇家密门得讯,玉兰门余党重组天遣会,并与某异族番邦勾结,蠢动之势引了天子忧怀。 “津儿,你当真没有消息?”天熙帝傅璋德攒眉问。“你安插在里面的人也查不出么?”一支余孽党羽尚不足为虑,真正令天熙帝不安的,是那支面目未清的番邦人马,个中利害,不言自明。 “父皇。”傅津持着三分恭谨,“儿臣回头会训叱那些个办事不力的东西,父皇龙体保重呢。” “有谁管你训不训叱来着?”天熙帝对这个儿子,由来顾忌大于倚重,但偏偏,某些暗厢操作的脏事污事,只有他做得最漂亮干净,行事无所顾忌,多凭个人喜恶,造就恶名昭昭,却使人握不到半点把柄,纵是天朝内以耿清闻名的御史韩昌,也搜罗不出实证予以弹劾,每每顿足扼腕。 “异族,无外乎西域、东漠、南郴、北岩,你只管照着它们查,还怕查不出来么?” 傅津俊美无暇的面上添了几不可察的嘲讽,“父皇教训得是。” “……何时能给朕确讯?” “儿臣会尽力而为。” 天熙帝目光转向默然未语的三子,“洌儿,依你之见呢?”这世上,也只有三儿的话,能使五子存有几分顾忌。承认这一点,等同承认了一个为父者的失败,但无法啊。五子的心结,由他亲手盘结,岂能不知? 听父皇又如往常故伎重施,将说服五子的活计扔给了自己,傅洌仰起凤眸,徐徐道:“父皇,有些事,的确不能操之过急。” “是啊,父皇。”傅澈凑言,“西域有三大番国,东漠近十部落,南郴民多游牧,北岩山恶水险。要查,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事,何况谁敢说不会是孽党故布疑阵?” “依你说,是无从查起了?”插这话的,是二皇子忠亲王傅潜,“堂堂天昱皇朝,还让一个番邦给困住了?” “二哥够智慧,何不将差使揽下来?”傅澈无辜扬起一张俊俏脸蛋,“也省得父皇寝不安枕食不下咽了不是?” “你——” “够了,父皇面前不得放肆!”太子傅涵沉声叱道。 天熙帝龙眉一扬:“涵儿,你怎么说?” “三弟做事素来张驰有度,何时令父皇失望过?儿臣相信过不久,三弟即会为父皇报来佳音,父皇只管高枕无忧便是。” 太子的话,听来堂皇,品来未 免空泛,并未使天熙帝展眉舒怀。“洌儿,此事就交你督促。一月内,给朕结果。” “父皇,由三哥督促当然是好,但不知,圣恩能否再眷儿臣,为儿臣加一强手相助呢?” ~~~~~~~~~~~~~~~~~~~~~~~~~~~~~~~~ 五日后。云伯侯府。 “卫小侯爷,您来,是找咱侯爷,还是找小侯爷?”谌府老管家谌荣接进了来客,恭问。 来者卫哲,云齐侯长子,宽眉阔目上悉是急切迫灼,“阿霁可回来了?” 谌荣摇首,由感惴惴:“发生了何事?” 不妙!卫哲眉峰紧攒成川:“速调集府内精卫,随我走!” “……可是,侯爷和小侯爷都不在,老奴怕是调不动。”谌荣作了难。 “府内主子有谁在?” “夫人在。” “小侯爷遇险,请夫人派出府内铁骑精卫前去搜寻营救,快!” “是!”老管家颠着身子奔了后院。谌、肆、武、卫四族中,唯有卫家系出江湖,亦与江湖关联最密。卫哲为京都卫队都统,受五皇子直辖,他郑重至此,必然事发异常,迟缓不得。 老管家去了半盏茶时分,在客厅等着已焦躁的卫哲忽见门前雪影闪过,他一喜:“阿霁,你回来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受了天遣会伏击……” 雪影一顿,蓦然回首:“伏击?” “你不是去了城外广安寺么?你不喜人追随的脾气要改了,孤身入贼窟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听属下说你去了,赶紧过府来,若你还不回来,就要回府带精卫寻你去了。” “那你为何还在这厢杵着?” “原不想舍近求远,想着贵府精卫在此,不必回府耽搁功夫,可这老管家去请示令堂还不见回来……” “她?”谌墨嫣唇弯勾起冷意,甩衣踏步,“你随我来!” ~~~~~~~~~~~~~~~~~~~~~~~ 四侯祖辈居功至伟,天子赐设铁卫精骑百人护囿安危。为不影响精骑之精良,各府均单僻宽敞院落供其训练休憩,平日不与寻常侍卫杂处,非大事少有惊动。 此时,但见小侯爷一脚排开门闼,对院内互搏的诸人冷冷命道:“尔等速作准备,随本少爷出城!” 虽事发突然,众精卫仍当即衔命,须臾后整装待 发。 一行人至府门前,遇着了气咻咻的侯府夫人与愁煞煞的老管家。 “您是……”谌荣上下打量小主子。 “她不是小侯爷!”苏晴翠娇叱,“墨儿,你作为已嫁出府的女儿,冒充小侯爷动用精卫,你可知……” 谌墨脸如冰霜,眉悬寒雪:“你何以知道我不是小侯爷?” “适才谌荣动用侯府精卫是为营救小侯爷,你若是他,当下还用得着出动么?” “你既知为何动用精卫,何以拖延至此?” “哼,动用精卫,兹事体大。莫忘了,铁骑精卫乃皇恩浩荡赏我侯府的,岂能为一个尚未经证实的来讯……” 啪!夕阳余光之下,众人得见,谌家小侯爷扬手给谌家夫人面上一掴! “若霁儿在你有心耽延的这段时辰内发生任何事,本少爷会十倍奉还给你,谌夫人。”旋即,如雪白衣飘落马鞍,扬鞭,“出发!” ☆、 第十七章 山间风光(一) “禀两位小侯爷,前方戒严,过不去了。”首卫打马回旋,高禀。 作为三生子,虽性情各异,但彼此之间的感应素来敏准,谌墨一手掩在紊乱胸际,“是哪方的兵马?” “是京畿守军,受五皇子令,调此搜捕叛匪。” 卫哲锁眉道:“京畿守军?是驸马项漠的人马,驸马如今受皇命协助五皇子办差……” 谌墨已无暇听这皇家秘辛,“对方可是不准我们通过?” “是,对方言曰,天安寺一带已被叛匪占踞,闲杂人马不得通过。属下拿了云伯侯府令牌,那头目说,未得上令,不敢擅放人进去,纵是侯府人马,也亦难通融。” “亦难通融,我倒看看,如何个亦难通融!”谌墨鞭击马股,一马当先。 “阿霁……”或者不是阿霁?“不得冲动啊!”卫哲拍马追上。 ~~~~~~~~~~~~~~~~~~~~~~ 广安山口,以栅作障,重兵防守。 “两位贵人,莫为难小的了,小的只是奉命执守。”执兵头目虽不敢开罪衣色光鲜的二人,但也没有转圜。 卫哲取出怀内令牌,“我乃京都防卫都统卫哲,云伯侯府小侯爷奉命办案,如今身陷敌窟,若我等不得进去,你们前去总可以罢?” 执兵头目咂咂嘴:“卫大人,没有上锋的命令,小的哪敢擅动?这一个不好,小的这颗脑袋就得搬家,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这…… “混帐东西!”心焦如焚的谌墨哪有耐心听他废话,掀足一踹,又一记马鞭劈头抽下,“你信不信,本少爷现在就能让你这颗脑袋搬家!” 执兵头目抱头躲蹿,“你们……你们莫欺人太甚……咱们的项将军也是大有来头,你们……” 谌墨挑鞭一指:“你看那边,不正是你们大有来头的驸马爷?便是他准了我们过去!”趁着诸人引颈张望,提缰掀起马蹄,自设障木栅腾跃而过,如电闪疾去。 一干兵士喧然大噪:“有人闯关,速去报告将军!” “何事喧哗?” “将军……” “驸马爷……” ~~~~~~~~~~~~~~~~~~~~~~~~~~~~~~ 山间行马,最需安稳。项漠出身将门世家,多有沙场征战,少不得宝马良驹,胯下坐骑踏走山石如履平地,过不多时 ,已见前方山甬将那抹雪影清晰出来。 “墨儿!”属下报说谌家小侯爷硬闯关卡,当下猜度是她,一颗心即悬上了喉口,顾不得多思,就给追了下来。“前方有叛贼盘踞,不是能胡玩的地方,快随我回去!” 胡玩?谌墨正因马儿不擅山路无法全力疾蹄而满腹恼火,斯样的来语无异火上浇油,本是要破口大骂,但回首间见他坐骑,遂喜笑颜开,“将你马借我!”言间,倏尔出指点其左臂。 “墨儿?”项漠为避袭,左手松了缰绳,下一刻,淡香盈鼻,身前已多了一娇躯共骑。“……墨儿,你……” “少废话,借你坐骑一用,阁下请便!” 墨儿,总是如此,如此……“你一人去,只多一个人遭困而已。” “是阁下人马不放我谌府精骑过关……驸马爷,您该下马了罢?” 唉,这个墨儿,是不是忘了这马的主子是他?“我早知劝不回你,坐好!”持过缰绳,双腿夹击马腹,马声嘶鸣,四蹄疾扬,入山深处。 ~~~~~~~~~~~~~~~~~~~~~~~~~~~~ “夫人,孝亲王府马车来了,就停在门前……” 苏晴翠冷凝半边红肿的花容,拍案:“难道是个宝贝么?那样劣质的货色有什么稀罕?他们接得不烦,我侯爷府都要烦了!” “夫人,王……” “回那位多事的顾管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侯爷府没揽为他们看着女主子的差使!” 谌荣头上冷汗始冒:“可是,夫人……” “还有,要那顾管家少多事,说不定人家王爷早巴不得那粗野丫头也追了她短命姐姐去了……” 冷汗泛滥成灾:“夫人……” “狗奴才,敢打断本夫人的话!你索性跟他们说了,他们的女主子送死去了,他们要接,就去广安寺收那溜孤魂野鬼去……” “谁成了孤魂野鬼?” “狗奴才……啊?” “嗯?” “夫人……”谌府老管家掩面。 ~~~~~~~~~~~~~~~~~~~~~~~~~~~~~~~~~ 夕阳沉没,岚雾浸林,崎岖山路尽处,广安寺显现。项漠、谌墨才近寺门,即遭围袭。满天火把之下,叛众有人望见坐在马前的白衣少年,惊呼:“这人不是被咱们副 舵主给打下崖去了么?怎又从这边冒了出来?” “看这人生得这般妖孽,说不定真是妖化成的!” “杀了他,省得咱们大小姐因着这妖人跟副舵主红脸失了和气!” “杀了他!” “杀啊——” 打下崖去?冷痛袭上胸臆,“他们杀了霁儿!” “墨儿!”项漠一手揽她纤腰,一手持剑砍杀扑袭之敌,血溅行经处,尸横马蹄畔。“乌合之众,话不足取信,切莫乱了方寸。” 或许如此。但谌墨心际生生有感,霁儿纵算未死,必然不是全然无虞。“活捉一人,探听霁儿下落!” 项漠应下,以剑柄击中一当空俯冲来的袭者脑后重穴。谌墨扬手一抄,将其拖住,扬声叱马,践着横尸跃入深沉夜幕。 一干叛众欲紧追下去,被叱了回来,有人不甘,“他掳了张兄弟,咱们不追么?” “此人武功奇高,血不沾衣地杀了恁多兄弟,咱们追上去也未必救得下人,反枉送了性命。” “可是……” “咱们在此断后,是为护着副舵主安全撤去,岂能为一人误了大事?” “咱们兄弟流血送命,那蛮邦夷人在何处?依我看,逼舵主是上了那夷人的当了!” “住嘴,副舵主的考虑岂是你我能窥测的,小心防守,不到天明都不能掉以轻心!” “……是!” ~~~~~~~~~~~~~~~~~~~~~~~~~~~~~~~ 夜幕笼下,石幽林密,行走愈发艰难。等出了林,月娘高悬,视野方开朗起来。 “你看好,可是此处?”项漠以移脉错筋之术要出被俘者口供,寻到谌霁落崖处,沉问。 被俘者早已不堪折磨,急乱颔首。项漠非性残之人,出手解了他穴道,再一掌拍昏,回过头才待言语,藜黑面容却丕然色变,猿臂倏伸,携佳人一飞冲天。“墨儿,你做什么?”直至脚踏实地,收拢双臂仍未松缓,怒叱:“你何时能让人不再为你担心?” 谌墨笑他未免紧张太过:“霁儿自此落崖,我自从攀下,有错么?” 项漠叹息:“墨儿,有我在此。” “我并未拦你助我。”谌墨嫣然,“只是,你莫忘了,墨儿武功虽差你,轻功却并不逊你。” 项漠眸底明灭一闪,“墨儿,你 不怕么?” “怕什么?” “悬崖。” “……为何要怕?” “……墨儿,如若那次落崖,我握住的是你的手……” 但,你握住的,不是我的手。谌墨淡哂,退后一步,退出一方圈囿。“我方才已试了,这崖上结藤韧密,可助攀爬,霁儿轻功极好,他若当真由此坠下,在此藤藉助下,此时必定伤在崖下待援。我不想耽搁下去。” 空落的臂弯,令项漠心弦收紧,但如今,他已失了重揽她入怀的资格。“……你在崖上等我,可好?” “那是一个和墨儿在娘腹里共挤了十月的人。”谌墨扪住泛疼胸际,雪色容颜在月下,更显皎莹。“在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痛不可当时,无法在此空等……”秀眉蓦然颦起,“漠……” 项漠亦有所察,旋身喝道:“林内朋友,何妨显身一见?” 静谧山间,悠闲沉嗓响起:“好耳力,好一个兄妹情深,令人羡慕得紧呢。”随之,一拔魁阔身形,踱出幽林阴影,立自月中。 项漠凝神聚心之下,顿时感应一股庞大强悍气流自来者驻处流蹿开来:此人,非同等闲,若非他无意收敛气息,断不会如此轻易教人察了行迹。“阁下何人?” 赫连铭邃深双瞳,因逼眼来的这张绝美娇靥跃出幽烈火芒。“令弟无事。” 谌墨识出来者,挑眉问:“蒙阁下所救么?” “依令弟武功,若非让美人分了心,不会遭遇此劫。在下虽有意施以援手,不想又让美人抢了先机。”赫连铭缓缓移足,向宛若山间花精幻成的姿影行来。他早年便曾发誓,此生非绝代佳人不要,此姝虽顽劣,但艳质无双,必非他莫属。 项漠遽身挡在谌墨之前,“阁下止步!” 赫连铭幽瞳戾意闪逝,“阁下以为挡得住我?” “她不是你能肖想的!” 此男子之心,如此昭然若揭,项漠冷厉声中,长剑与身俱同化成一道光影,逼向狂妄来者。赫连铭甩衣相迎,形如孤鸿,势若鸷兽。两厢遭逢,端的是石破天惊。 但与此同时,几道黑影四面突至,取的却是在旁的白衣美貌少年。 呿,本少爷岂会乖乖等着你们来拿?谌墨菱红薄唇撇撇,纵身,飞落,竟然直扑崖下! “墨儿——!” ☆、 第十八章 山间风光(二) 东方天畔曙色已透,峰间阴翳厚重未消。 云伯侯府精骑铁卫,已在山石幽林间寻徙一夜,虽教疲意染上颊来,但仍不敢懈怠轻慢。 “两位王爷,广安寺外贼众已灭,密道三处出口皆设重兵,其内贼众插翅难逃。”有探卫匆匆赶至,向两位主子回禀歼敌进展。 一身光艳服饰、贵气逼人的广仁王傅津颔首,瞥一眼面上浓霾可将山间岚雾比下的兄长,“三哥,天亮了。” 素色云纹长袍的孝亲王傅洌,眉间抑蕴焦狂,目底充燃鸷焰。袍袖内,十指攥握,修长指节泛出苍白。“……那又如何?” “三哥,你陷进去了么?” “你话很多。” “她会成为三哥的弱点么?” “……”喉咙里,叹息若有若无。“找人罢。” 目注兄长薄长背影,傅津一对不因一夜无眠而失了流光的美眸内,添上一抹机深。“三哥……” “王爷,前方崖上,发现项将军坐骑,且有打斗行迹,似有人曾自崖顶坠下,……” ~~~~~~~~~~~~~~~~~~~~~~~~~~~~ “王爷,有根藤动了,许是有人攀着上来了!” “沿此藤将绳投下。”傅津挥袖,对正系绳下崖的属下道,“你们几人莫停!”这世上,凡是三哥想要的东西,他都会帮他拿到。若谌墨是三哥誓在必得的,那么,她这一生,都只能注定是傅洌的妻。 谌墨以藤为藉,时而飞跃,时至攀爬,此时已身在中途,在从上不时有石子滚过身侧时,断定有人正下崖来。“项大哥,不如你先行一步,到上面助我?” 这个墨儿啊,她怎不想想,他怎可能放她一人留此?“莫多言,留着气力。” 谌墨小嘴噘噘,一个腾身,又近了崖顶一截,陡然间——“墨儿小心!” 她诧异抬眸,正见一块碗口大小的沙石兜头落来,随即腰际一紧,被人拉避了开去。 项漠一臂攫她细腰,另一掌握住自上垂来的粗绳,脚尖点在石上,藉此如白鹤冲天,终脱出了这方困了两人一夜的断崖。 “墨儿,你可受了伤?”双足方一沾地,项漠急询怀内佳人。 谌墨撩唇浅笑,颊侧颌下虽有数处擦痕,但所绽清艳光华仍使山间万物失色,“项大哥,你许是与那些位娇柔女儿家相处惯了,也把我当成 她们了是不是?记得以前,你也不曾如此宝贝过我呢?” 项漠一窒:以前,他不曾如此宝贝过她么?“墨儿,缘凤山的崖上……” “阿墨。”素色袍衫,飘然步出,悠慢着音嗓,旋入了二人之间。 “……王爷?”黛眉颦惑,“你怎会在此?” “本王的王妃一夜未归,本王到此,自然是为了迎接她回府。”探来修劲素白的手掌,握住妻子藕臂,以一股柔韧却不容回圜的力量,牵这尊玉人儿进了怀内,“王妃娘子,随本王回去罢。” “王……” “嘘。”一根长指点住欲启朱唇,“有任何事,回去再说。”偏转温润雅颜,向项漠淡哂道:“驸马爷,救妻之恩,本王改日再报。” ~~~~~~~~~~~~~~~~~~~~~~~~~~~~~~ 在崖下洞内困坐了一夜的谌墨,才靠上王府华车的锦壁软卧,当即抵不住浓浓倦意袭卷,舒展了修长四肢,拆卸了绾发玉簪,美眸阖敛,意识沉朦,幽入了梦境。 傅洌细密热烈的视线,瞬也不瞬地捉住这一张烘托在黑缎长发内的天香国色,心,乱了。 到底在拿她如何呢? 这样的一个人儿,妖精似的美貌,妖精似的性情,没有章法,没有秩序地闯进他冷寂枯静的世界,携了风,掀了浪,惹他动了心,萌了情,竟还想不沾衣衫不惹尘埃地退去,他,怎能由她? 她是他人生的意外,动心不曾预料,萌情未在设想,但既动了萌了,她便要为他留下。 阿墨,你这一辈子,我要了。 一念至斯,恍觉指尖已在那精致眉目鼻唇上巡回捻摩多时。美妙细腻的触感,长指一再留恋不去,原来,这便是“爱不释手”?长臂舒伸,温玉软香盈抱怀来。爱不释手啊,阿墨,你可知,你已让本王释不开了? 嗯……沉眠的谌墨似觉不适,微微挣着突来的圈囿。 梦中,也要推开我么?傅洌微恼着,尤其记起她陷在别人男人臂弯的一幕,骤收紧了束缚的力道,两片温润薄唇,辗转而下,捉住了芙蓉面上的嫣嫩娇蕊,舌尖如蛇,极尽轻怜蜜爱…… ~~~~~~~~~~~~~~~~~~~~~~~~~~~~~ “墨儿,你识得他?” “……古涂燕异父兄长赫连铭。” “他找你,是为替妹寻仇? ” “面上是如此没错。” “面上?” “我已好心替他与广仁王三兄弟牵上线,届时龙争虎斗,应该很好看。” “……墨儿还真是好心。” “项大哥,看你一副心疼模样,可是对这厮一见钟情?” “……墨儿,你想太多了。” “不然,为何你只管盯着他恋恋不舍,还不上崖去?” “……他为救你跳崖,反受了你的迷魂粉,若有野兽……” “嘿嘿,如此牵肠挂肚,还说没有一见钟情?” “……” “我看他生得也算有几分姿色,不如就由你带回驸马府当个小娇藏着?” “……” “项大哥?” “……上去!” …… 那劣野女子!赫连铭脸色如修罗,恨不得此刻咬牙切齿在唇内的,是那个顽劣人儿的血与肉。东漠少主,或不若中原皇族的娇生玉养,但狂鸷尊贵如他,何尝受过这般奚落与耍弄?该拿什么样的中原文字来形容那人儿?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劣性难除?不可救药?可是,他为何偏偏对她…… 若说只是为了美貌,昨夜见与她毫无二致的如霜少年时,那份气度,不比她来得高洁动人?为何激不起他心头半丝涟漪? “少主,主上的信来了。”贴身侍卫轩光踏进洞来,奉上羊皮笺。 赫连铭展笺三五眼览过,蹙起一双末梢带了回旋的浓立剑眉,面挂沉思。 “少主,主上催您回去?” “右海、阿特干两部落似有异动。” 轩光大急:“属下这就去传令打点行装!” “轩光。” “少主?”错解了主子的踟蹰,道,“咱们此行也算大有所得……” “你不会忘了本少主来此的另一目的罢?” “为涂燕姑娘报仇?”轩光挠起后脑勺,“可是您不是说……” “本少主不可以改变主意么?” “那……” “本少主不想空手而归。” “属下今晚就去取了‘他’的脑袋?” “本少主取了你的脑袋如何?” “噫?” ~~~~~~~~~ ~~~~~~~~~~~~~~~~~~~ 王府女主人返家,举府仆役欢欣不胜。管家顾全跑前跑后张落铺排,生怕女主子觉得王府不及侯府周到,再给萌了去意。 顾管家一番尽心,只把女主子留在小违多日的寝楼安生休息了三日。三日后,受太子侧妃卫慧之邀,到牡丹园听歌赏舞怡心排兴去了。 此次小宴,皇族中各家女眷,除了那位近来才受了委屈的广怡王妃,大多到了。最受天熙帝娇宠的云阳公主亦娉婷到场,恰与谌墨毗桌而坐。 舞罢歌散时,申时过半。一干皇族女眷迈着款款细步,各向停在内苑门外的自家车马。卫慧与谌墨素手相挽,惜惜相送直到车前,才互道珍重作别。 “孝亲王嫂。” 一足已踏上垫足的谌墨缓转身,竟是席间无暇细谈的云阳公主。“公主有事?” “云阳早前即听过三嫂在京都的大名,今日见了方才明白,这‘第一’两个字,端的是实至名归。” “公主过奖,公主的柔美万端亦少有人及。” 云阳公主一笑莞尔,“三嫂不奇怪么?云阳为何特地要与三嫂叙话?要知道,云阳并不是一个喜欢与人亲近的人。” “公主不妨明示。” “云阳曾在常州城驸马故居的书房内,见过你。”公主柔美面颊忽生冷意,细细眉端亦染锐利,“你说,云阳该不该与自家夫君的故人叙叙话呢?” “谌墨说什么并不重要,公主想说什么才是重要。” “我和驸马,很好。” “恭喜公主。” “其实,我与你,该是同病相怜的人,嫁入夫家前,夫君都心有所爱,我想,个中滋味你体味得并不比我少。在我回京的那次宴上,我顺着驸马的眼神看到了你,兹始也知道,以前,我只需和一个影子斗,今后,要与一个活色生香的人斗了。” 谌墨嫣然,“我并不是公主的敌人。” “不是么?”公主殿下善徕明眸内闪过机防。 “驸马已忘了的,公主不该为驸马记着,一幅代表过去的画影不应成为公主的心头刺。” “过去么?” “可是若公主执意将这根刺扎进驸马心头,只会让过去永远过不去。” “怎么说?” “公主有着七巧玲珑心思,何须旁人点醒?” 声落,两对美眸,两张丽颜,相交相对。倏尔,云阳公主笑如花生艳,“三嫂,你很好。” “公主也很好。”不愧皇族中人,这眉目变化的功夫,实乃皇家“本色”。 “三嫂,以后,云阳必常到孝亲王府叨扰……” 话到此,玉锦织云的车帘缓起,优雅如仙的孝亲王帘后淡然浅哂:“云阳要叨扰,三哥我会欢迎之至,只不过,是否该把三哥的娇妻还来了呢?” ☆、 第十九章 若我为敌 还是不想说话?傅洌叹息:“阿墨……” 闭眸假寐的谌墨,陡觉热息扑面,下一刻,已然陷在一个精实的怀抱内,美目陡然张开:“……你做什么?” 男子温雅面上浅笑如春风,“冬日风凉,你穿得太单薄了。” “我以为。”谌墨要笑不笑,挑出一抹魅惑,“姐夫夫君是要废我的武功来着。” “阿墨~~”他苦意扯唇,以额抵额,叹道,“还在生气?无法无天的恶霸小侯爷,也会如此小气的么?” “恶霸小侯爷没了武功,如鸟断了翅,何以为恶?”她推拒着他的环围,“姐夫夫君,你逾矩了。” “逾矩?”男人一眉挑起,。 “没有哪家的‘兄妹’会如此亲密。” “兄妹?”哑然失笑,“请问,我们又是哪家的兄妹呢?” 谌墨美眸澄然无辜:“这个应该要问我么?在洞房之夜提出以兄妹之道相处的,似乎并非在下。” 记仇的小东西。傅洌薄唇微翘,坏笑道:“阿墨是在怪我,欠你一个洞房花烛么?” 若非眼前人近到眼睫可数,谌墨几乎要怀疑,这人可是孝亲王阁下本尊?那个恁地优雅卓尔,纵是怒中也不失清润之色的男子,何时学会了用这等轻佻的暧昧语调说话?“姐夫夫君,我嫁你时,不管是怀着怎样的初衷,从没想过和你做有名无实的夫妻。但既是你在新婚的第一夜,为你我定下了相处之道,即请遵守下去。” “若本王不想遵守了呢?”四唇隔隙,呼吸相换,吐气如兰的诱惑,惹他胸房急温。“阿墨……” 不想遵守?谌墨清冷勾笑,“怎么,订下规则的姐夫夫君,又想做打破规则者了么?”水眸盈盈,眯成浅浅一线,有某样危险情绪稍闪即逝,但仍妩媚天成,道不尽惑人娇冶,“你以为,我容许你订下了规则,也容许你打破规则么?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阿墨……”傅洌不意外,她由来就不是一个可以任由人安排生命的乖顺娃儿,但她的拒绝,仍使他存了气和恼,“阿墨,你已嫁我。” “似乎,在你将规则订下来时,我便嫁了你。” 唉。“那时,我尚未……”动心,或者,尚未发现动心。 “姐夫夫君,让我们回到最初罢,兄妹相处。”谌墨螓首向后仰去,避着他扰在耳根唇际的温热气息。“你尽管不时找你的姨娘幽会偷情做你的多 情王爷,我只管继续仗势欺人做我的恶霸少爷。且我可以大方应你,只要你的美人姨娘当真与我姊姊死因没有关联,我断不会寻她麻烦。” “谌墨,我和她之间,没有你想得那样不堪。”傅洌生平最懒的,是向人解释他的作为,但无论如何,他不想她如旁人那般想他。“她是个命苦之人,我欠她的,她……” 谌墨轻摇螓首,淡道:“你的情史,与谌墨无关。” “谌墨!”这世上,只有她仅靠三言两语,便能使他燃起冲天怒焰罢?傅洌箝紧了掌下纤腰,薄唇一字一句,吐出此刻激荡在胸间的话,“你这一生,我要定了。” ~~~~~~~~~~~~~~~~~~~~~~~~~~~ 孝亲王府,黑漆钢铆的桧木府门前,管家顾全阶下立着,迎上两位主子。 “王爷,王妃,小侯爷来了,执意到寝楼侯着王妃……” “哪家的小侯爷?” 傅洌尚在疑惑,谌墨已开颜冁然:“冰娃娃?”随即,足不沾地,一路振裙飞袂,直至那一爿庄丽寝楼。 “冰娃娃!”闼门大开,雅致华服的佳人疾掠而入,将见惯女主子从容姿态的一对丫鬟惊走三魂。而见怪不怪的谌霁,仅是冷哼一声,头未转,眸未抬。 “冰娃娃小弟。”谌墨咧笑出一口白牙,“听说你被美人救走,常言道,最难消受美人恩,这几日,必然过得风流快活,乐不思蜀了罢?” 这在谌霁听来,极是稀松平常的一语,于云乔、昭夕,不吝石破天惊,两个丫头面面相觑:这两个人,到底哪个才是王妃?平日她们见的,既没有一个这般清冷,也没有另一个这般……率性罢? “烦请吩咐你的两位丫鬟帮我到厨间做些吃食过来。” 藉着同挤娘腹俱来的心意相通,谌墨道:“你们两个到厨间,盯着厨娘王嫂做两碗鲍鱼粥来,选材、火侯都不能马虎,最紧要的,是洁净,本王妃这位小弟是出了名的洁癖,不能凑合哦。” “是。”双婢应命,乖乖巧巧阖扃退下。 但谌霁,并未随着外人的离场急于出舌成言,一迳行至案前取笔疾书。 “做什么?”谌墨凑去,初始尚好奇玩味心重,浑不经意,但每接一笺,心际即冷一分,待谌霁置笔告讫,她已被握在指间的十数宣纸压得脉重心紊。 “……她的话,做得准么?” “或 许不尽是真的。”谌霁双手负后,“但她骗我,有何好处?” “以她的立场,朝廷愈乱,她不该愈是高兴么?” “以她的立场,更不该信口空假,失信于我。” 谌墨妙目又自最末纸上最后落成的几字上划过,潋丽眸波内,渐浮残意。而后,将纸笺递出。谌霁攥在手心,付诸内力,不一时,抖下满掌齑粉。 “我会查证。”谌墨道。 “我亦然。”谌霁接言。“小心。” “彼此彼此。” “……走了。”谌霁就步欲行,突又顿住,回首道:“你和孝亲王,还好么?” 谌墨眉间揶揄又生,勾唇坏哂之际,捧颐佯叹:“冰娃娃,作为在室男子,对别人家的闺房之乐怀着异样兴趣,可不是好事哦。” “你——”谌霁气极,“死性不改!”长腿大步,履下匆匆,迫不及待离了这圈住两个姐姐青春韶华的王所,即使与姐夫王爷迎面擦过,也仅以颔首为礼,不作停顿。 ~~~~~~~~~~~~~~~~~~~~~~~~~~~~~~~ 更深夜重,人未眠。秋时已尽,冬气渐浓,牖窗侧,风冷花残。这个时节,这个景致,最适宜闺中娇娆悲花泣月,不尽愁肠。 “阿墨,你穿得单薄了。”傅洌梵音般柔和嗓内,蕴着嗔意关怀,将一件轻暖帛衫披上谌墨纤薄肩头。 谌墨回眸一笑:“谢姐夫夫君。” 这一笑,既纯且真,尤如雪融梅端,羞煞春花初绽。傅洌甚至不怀疑,今夜月藏云后,是因愧不及这人儿的皎皎清华。“……在想什么?”在这个绝美的皮囊下,包裹着一个慧黠狡诡的灵魂。她的美,使他目不暇接,她的魂,他更想悉心解析。 “我在想,有一日,我和你的江南第一美人当真对上了,你是否真下得下手废我武功?甚至,杀了我?” “阿墨。”傅洌伸臂揽她,难得的,她没去支力挣扎,这使他心情大好。“那时,我们处在负气中,所言所说也只是气话。若你定要我为那日的失言致歉,我会……” “不必了。”谌墨摇首。她无意让人为她破例,何况,若非发自肺腑内的愧意,一声“抱歉”又能还回几分亏欠?“姐夫夫君,姐姐的死,我不会罢手。” “嗯?”傅洌顿时疑起,“令弟今日来,对你说了什么,对么?” 谌罢不置可否,只 管自说自话:“如果到最后,姐夫夫君的江南第一美人仍是和姐姐的死脱不了关系,我和你,会不会反目成仇?” “阿墨……” “姐夫夫君,你都是如何对付你的敌人的呢?”谌墨抬眸,甜甜问。 傅洌脸色阴郁下来,凤眸幽暗不明:“我们不会成为敌人。” “世事难料,若是终有那样的一日,姐夫夫君,你不必手下留情。” “你……” “因为,”明眸融融流春,红唇却凛凛生寒,“我也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手下留情么?她对他?他一震,猝然收紧双臂,将她牢牢束在怀抱。若有那一日,有那一日,他……如她问的,他会如何对她?他该如何对她? 冬时之夜,无月之夜,寒冷幽黑,沉寂无边。孝亲王府的男女主人,纵然此一刻紧密相拥,心,却再度亘隔两端。 ☆、 第二十章 暗潮渐起 节令才入冬不久,竟然天降薄雪,给群芳落尽的上京城凭添玉色。上京第一花楼天水一阁借此巧立名目,开设雪上舞专宴,供撷香窃玉的公子王孙一尽兴味。 时下,艳名满京城的头牌名妓高楚楚的闺房内,正清歌妙舞,管奏弦鸣,羡煞气煞了一干难得其门而入的寻芳客。 “是谁恁样恣肆,霸住楚楚姑娘两三个时辰了还不放人?也不想想,咱们平日等上半天也只能听楚楚姑娘一支曲子。” “说得有理,这人是初来乍到不成?这样破坏规矩……” “蕊娘,蕊娘,还不紧着把楚楚房里的无知贼辈给薅出来,大家伙可都火啦!” “各位各位,”风韵犹存的鸨娘蕊娘碎着莲步迎了出来,端的是一个风情万种,“各位贵爷,莫急啊,这楚楚房里的可不是常人,吵着了他,各位爷玩不成了不说,闹个不好,这天水一阁就得给陪进去……” “那厮不是常人,咱们就是好欺负的不成?蕊娘,平常看你伶俐,今儿个办事可不讨好,咱们不高兴了!” 蕊娘掩帕一笑,“云伯侯府的小侯爷,各位听过没有?” “是他?!” “可不就是他么?他是楚楚姑娘的常客,还有云夷侯府的四公子,也在里面,这两位……” 不待蕊娘话落,已有人面起不屑:“哼,像那样最喜仗恃凌人、欺男霸女的无耻之徒,咱们才懒与之计较,走了走了……” 诸位凶神恶煞附应着,也哗啦退个干净。 蕊娘摇摇满是金钗玉器的螓首:这恶人尚需恶人欺,想来是一定的了。 谁成想,这一通哗闹,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天水一阁厅堂角轩里,有位搂着花娘灌过几杯烈酒的高壮汉子,扔了一锭银子,抹过颌下酒渍,急扯扯蹿去。 ~~~~~~~~~~~~~~~~~~~~~~~~~~~~~~~~~ “王爷,王爷。”眼看主子身形即将出了大门,顾全颠颠追上,“奴才有话说。” 傅洌浅蹙眉心:“说。”这次第,正是郁卒满怀。 今日晨起,推开那扇隔扃,寝楼内室杳无芳迹,早膳桌上亦不见人来。她,又出府去了。总是如此,这王府,这亲王妃的头衔,这其后的荣华富贵,她似毫无恋栈,仿佛随时可以抽身而去。高墙,深院,甚至他的怀抱,都成为不了她的圈囿。要怎样,才能打开她紧阖的心门?要如何, 才能让她将此做为家园安心停留? “王爷……”发现了主子的失神,顾全不得不大了些音量,“王爷?” “快说!” “……昨夜,”将圆大的脑袋递近,压声道,“昨夜有人潜进了府。” 嗯?傅洌细长黑眸一横,“说清楚。” “昨夜大约是在寅时,有人进府。摸得是后园方向,奴才几人和他们交了手,许是怕惊动府内大队侍卫,仅战了一刻钟就给退下了。” “可查出了什么?” “看他们的武功,似乎是外域的套路。” 外域?“仅此而已?” “时辰太短,对方又未留下可察的行迹,是以……” “不肖本王多说,你该知道做什么了?” “奴才已加强了府内防备,且差人去探察近日进京的外域人。” “很好。”顾全是他自江南返京途中搭救的落难之人,忠心、才能都堪上乘。“……你可知王妃又去了哪里?” “……王妃又出府了么?”惭愧,竟浑然不知。 “……算了。”傅洌迈开大步,将管家扔在原地。 算了?顾全苦蹙胖脸上原就挤歪歪的五官,似乎,自从新王妃进门,这两字经常自主子嘴里吐出。“算了”啊,说得状不经意,竟似是含了无奈的罢? ~~~~~~~~~~~~~~~~~~~~~~~~~~~ 御书房议事完毕,朝臣尽退。千步廊上,吏部尚书南书远几个快步,赶上并行在前的孝亲王、广仁王两殿下。 “两位王爷,近来可好?” 傅津斜挑一眉,“南大人,有话尽说,本王很不喜欢有人在耳根子前废话。” “是,是。”南书远颔首像是鸡捣米,“下官在舍下略备薄酒,请二位王爷赏光。” “本王难道还缺了酒喝?” “这……”南书远面色僵了僵,旋又笑道,“普通货色又岂敢奉到王爷唇边呢?这酒是上等的百花酿,这陪酒的人,也是……” 傅洌面上虽无扯动,心头已然不耐,“老五,我先走一步。” “哎,孝亲王爷,下官尚有下情。”少了这位爷,他今天的戏还要怎样唱? “原来,南大人今天的目标是三哥?”广仁王精眸微闪,“本王是不是可以退了?” 南书远涎开笑脸,“广仁王,下官的一腔用心,望您体谅,下官深知,孝亲王开心,您就开心……” “说得有理。”用心良苦呢。“说说看,你如何令我三哥开心?” “下官的有位江南亲戚进京投靠下官,他有个二八年华的女儿,生得貌美婉约,在在是美人胚子一个,若是能侍侯孝亲王,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不是?” 这话,当即合了生恐天下不乱的广仁王脾气,谑道:“有美人不是该给本王的么?嗜美如魔的人并非我家三哥哦。” 南书远俯向这爷耳侧,窃切声道:“这位美人,生得可是与广怡王妃有七成相似呢。” 哈。傅津扯唇大乐,“当真?” “下官岂敢欺骗王爷?” “南书远,你办事可是越来越得力了,本王喜欢。”傅津回首,“三哥……嗯?” 哪还见孝亲王踪影? ~~~~~~~~~~~~~~~~~~~~~~~~ 孝亲王归心似箭,无奈时不我与。离了千步廊,才欲到严门乘车返府,又教人拦住,正是太子傅涵是也。 “三弟,天遣会余孽追缉之事进展如何?” “老五的手段大哥还不信不过么?” 傅涵温和笑道:“老五做事自然是不需费心,但他人毕竟年轻,还需三弟在旁边多提点着。” “为弟知道了。” 到此,太子无话,孝亲王也不开言,就如此压默走着,一段苍松夹送的石甬长路,眼看将尽,太子终耐不住,又道:“附马项漠现拨了给老五作帮衬,依老五那个脾性,必然给人气受,这项漠出身也是不俗,你吩咐老五,不要太过了。” “老五行事率性了些,分寸还懂得。” 傅涵颔首:“话是如此没错……对了,与天遣会勾结的异域人查得如何?” “大哥不妨直接去问老五。” “……近来京城内异域人颇多,老六作为外事监察史,不会漏了关注,有他相助,要查个端倪该不是难事罢?” “这就要看老六的本事了。”话说话如此轻简,但“异域人”三字,却无端使得傅洌一凛。 “异域中,尤其东漠堪称我天昱心头之患……” 东漠?傅洌心弦骤紧——顾全言曰“看他们的武功,似乎是外域的套路”没错罢?东漠寻仇,外域武 功,夜潜孝亲王府,后园方向,种种一经串联…… “这东漠人性悍,对我天昱的富足觊觎已久,想来他们……” “大哥。”太子尚在侃侃兴谈,孝亲王突尔插进话来,“为弟忽然想起还有要事待理,失陪了。”颔首一揖,撤步旋去。 怎样的要事,要千壑内敛的孝亲王急不可待至斯?太子一怔过后,亲蔼面相上,一抹不名所以的深沉情绪渐形于外。 紫华城堂皇之顶,日阳收起,天过浓霾,薄雪初讫,又一场更形沉重的风雪,正在酝酿中。酷寒日,近了。 ~~~~~~~~~~~~~~~~~~~~~~~~~~~~~~~ “墨墨醉了,外面风冷,闹个不好会受了凉,今夜就让她宿在这边罢。” “……她今时的身份不同往日,宿此处,并不妥当。” “哪来的不同?”高楚楚不以为然,“还不依然是那个吃喝嫖赌的小侯爷么?” 到天水一阁来的,自然只能是小侯爷,但王府内不见王妃,总是说不过去。“她喝醉,是因心中有事,睡你这里,你不怕她闹事么?” 高楚楚失笑,“小侯爷闹的事还少么?” 肆意盯着双颊馥红的好友,不由摇头:那艳丽颜色,笔墨难形,“祸水”本相十足,这一副模样回去,怕是只能等着失身了。“……明晨早些叫她。” “知道了,意意情郎。”高楚楚抛个媚眼,“还怕我亏待我的情郎墨墨不成?” 生死相换的知交至交,当然不会亏待。但高楚楚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为好友设身而想的留宿之举,险使整个天水一阁万劫不复。 因这一夜,孝亲王妃,自天水一阁头牌名妓的香闺乃至偌大京城,消失了。 ☆、 楔子 “公子,您饶了民女罢,民女卖花,不卖……” “卖什么不是卖?你卖给了我堂堂尚书公子,还能委屈着你么?这祖上交好运的事,你哭哭咧咧触什么霉头?” “公子,您放过我罢,求求您……” “你只侍候得本公子高兴,本公子当然会放了你,还给你一个好价钱……” “公子,民女……” “你们还不把人给本公子带走!” 一辆高头大马做驾的华丽马车悠然驶过,车帘一动,被一柄扇骨挑开,探出一张银簪束发的精致雪脸儿,“乌安,那位出演强抢良家妇女好戏给众人开眼的盖世英雄是哪位?” 若不是手扶得紧,坐在车头被唤的人定然会倒栽下去与大地亲密接触。“……兵部尚书的公子章太保。” “哈噫,就连名字也取得这般神勇喔?” “……” “乌安,你们家公子可喜欢扮演过章太保这般的英雄人物么?” “咱家公子玉树临风,出尘不染,怎会有这等恶劣行径?!” “太好了!” “……公子,您想干什么?”不祥之念油然而升,“小……不,公、公子,平日,您在府内怎样都成,您可不能在外面败坏小公子的名声……” “乌安你说,堂堂侯府,势力不可谓不强罢?” “当、当、当然。” “那作为侯爷府的独生子,算得上得天独厚罢?” “当、当、当然。” “既然如此,如果不扮演一回欺负弱小、强抢民女的恶霸,定然有负上天罢?” “当、当……不!不、不行!公子,您……” “嗬唷,看我欺世盗名作恶多端欺男霸女无恶不做的云伯侯小公子来也!”一道雪白形影子划掠当空,由天而降,只是,降后双手叉腰的姿势生生破坏了那天人般的美感。“章太保,这个女子本少爷看上了,本少爷要他做本少爷的第六……第八房姨太太,你速给本少爷闪了去!” “……谌霁?”章太保盯着他,妒意升腾,“本公子不曾记得开罪过你,你少管本公子的闲事!” “你当本少爷清闲么?你的咸事盐事醋事关本少爷何事?这小娘子本少爷看上不是一日两日了,前两天还趁着四下无人香了个嘴,甜美又受用……” 卖花女大急:“ ……你、你胡说!我不认得你,我几时和你……” “小亲亲,莫害羞,情郎哥哥我疼你哦。”啊唷唷,这调戏良家妇女的角儿真是过瘾呶。 “……你胡说!我不曾和你……”卖花女两眶含泪,百口莫辩。 章太保疑问:“……你说得当真?” “当针当线都好,这小娘子皮娇肉嫩,本少爷中意得很,这就打算带了她回去连夜洞房,让她为本少爷添上个大胖丫头还是胖小子……喂,小娘子,你竟想打你未来相公这张美美的脸?”攥住小女子挥来的细弱小腕,近了观去:啧啧,姿色委实不错,弟弟,别说当姊姊的不疼你,连小老婆都替你讨了……“乌安,接着侯爷府小侯爷的八姨太!” “……啊呀?!”乌安正踩高在马车前头,向人围里张望那位小祖宗到底在造什么孽,忽见一团物事当头撞来。他下意识伸臂去搂,并随着那砸冲来的力道,向后栽滚进车厢内。七荤八素满目金星的当口,脸上受了狠狠的一掴,附送免费奉骂:“畜牲,仗势欺人的畜牲!” ~~~~~~~~~~~~~~~~~~~~~~~~~~~~~ “谌兄,慢走!”章太保伸腕,欲去探握这位雪做玉砌样的美公子肩头。 后者极厌恶外人对自己的碰触,闪身之际,却不曾察到有路见不平者暗投在足下不远的一块瓜皮,一足踏上去,“哧溜”声起,身子当即倾斜欲倒。靠着自幼练就的固实下盘,虽身子得稳免了当街出丑,但头上别发的玉簪却巧不巧触进了章太保张出的指中。随着‘他’身形前移,满头缎丝一泻成瀑,贴住雪色长袍垂落腰际,登时,白的衣,黑的发,玉的颜,一时间,仿若整条街都静了下来,为这前所未见的人间绝色。 “……咝~~谌兄,你、你……”章太保大嘴傻张,口水涎流。 嘻笑的眸陡然换民冷寒之气:“章太保,你敢向本少爷出手?” “……不,不……我是想问,明日……有个赏花会,谌兄你能赏光……我……这……” “看心情!”一把夺过他手内的玉簪,三两下将发挽在头顶,瘦长身影一旋,大步阔离:乖乖,冷娃娃,未来几年成为京都公子们求亲的热门人选时,别太感谢小妹的无心成全,我会骄傲的,嘿嘿…… 另一辆途经的华车内——“三哥,适才那个,就是你的小舅子罢?” “……嗯。”另一人,以一个若有若无的单音节应之。 “怪了,亲姐弟呢,嫂子也美,甚至称得上绝色,怎没有那股子惊天动地的……”欲找个妥贴说词,发觉竟没有最适宜的形容,“那样的人,不是仙,就是妖呢。依三哥看,你那位小舅子算哪一类?” “……你看上他了?” “……小弟不好男风,您当我是五哥呢,男女不忌!” “他还有一个孪生的姐姐。” “真的?……不行不行,一个侯爷府出两个亲王夫婿,父皇不会允。” “既如此,他是仙是妖,与尔何干?” “……”扁扁嘴,不吐不快啊,“三哥你说,你见过比他更好的姿色么?” “……” “三哥你说……” “……” 风吹过沿待卖花女子持在蓝里的花儿,花香陡满长街。 ☆、 第一章 观棋莫语 江南风光,虽走婉媚一脉,合该是气暖风柔,但进了冬日,也不免风瑟雨冷,那曲折回旋在房间舍后幽凉宜人的湖泊水渠,到此时,反成了添寂添寞的清寒物事,引出了独处竹林精舍内的侯门闺阁嗟叹无数。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深,不知心恨谁?冷娃恕儿,你在恨谁呢?”精美珠帘挑起,探进一张与菱花镜内的人儿一般无二的精美雪颜。 谌恕见她,冷道:“你怎么还没有走?” “走去哪里?冷娃娃,你可是住得太舒服了,忘了这竹舍是本少爷长大的家园么?”谌墨撇唇,掀开衣摆仰在长榻上,恣意舒展四肢,“说罢,刚刚在叹什么?” “叹你堂堂亲王妃,任意行事,藉故离京……” “啧啧啧。”谌墨摇头,摇得只用一只玉簪绾成髻的如缎丝发顺颊滑下,“论及顾左右而言他的功夫,本少爷不遑多让,恕儿你可以省了。” “哼……”谌恕憋唇,懒理她的狡赖。 “是闲云山庄的三少爷?” “你……”娇颜瞬酡,羞掩长睫,“不得胡说。” 谌墨翻翻白眼,“男未婚,女未嫁,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父亲不会应的。” “干他底事?” 唉,我若似你,事情易矣。我若是你,又何难有之?错只错在,造化弄人。“他是父亲,父母之命……” “呸呸呸,”谌墨袖甩得猎猎生风,“谌侯爷的女儿已嫁入了亲王妃,而雪魔女的女儿,想嫁谁就嫁谁,谁管得了你?” “你还说!”谌恕眼际泛红,“正是因着母亲这一面,就更加不行。他叫娘一声大嫂,是我们的长辈,有违伦常的事……” 谌墨咭咭怪笑:“若你当真是雪魔女的女儿,莫说有违伦常,就算伤天害理,也是稀松平常嘛……” “小兔崽子,又在说老娘的坏话了是不是?”美玉相击的音嗓,撩远及近,珠帘遭风撩动,叮叮生响,一道绚丽形影,由挑开的轩窗飘入,兰指尖尖所向,是长榻上忤逆不孝的诋毁者。 “谋杀亲子,你良心何在,救命啊——”谌墨又滚又爬,满室蹿逃,且以冷美人谌恕为屏,左挡右阻,最后不得已,尖叫着扑上去,手脚并用,将绚丽的来人缠个结实。“谋杀亲子,天地不容,雪魔女,你手下留情哦。” 苏远芳气笑,抱住女儿纤薄长躯,一手 重拍在她翘臀,“给老娘乖乖下去!” “先香一个。”凑过娇艳小嘴,印上个重重响吻。 “小兔崽子!”苏远芳回之的,则是在她腻不留手的芙颊上一把浅拧。 谌恕见了,唇际漫出浅浅笑意。对娘亲和墨儿这份相依相存养成的默契,自明白永远无法介入那一刻起,便不再存妒。 ~~~~~~~~~~~~~~~~~~~~~~~~~~~~~~~~~~~~~ “依你说,劫你的,是东漠人?” 谌墨大眼眨巴眨巴:“娘,孩儿建议,你该将关心放在救我的人身上。” “何意?” “因为,若非在林州换船时巧逢西域来使,你的宝贝墨墨如今,怕是已成了东漠人的刀下俎。” 冯远芳黛眉一挑,“是他救了你?” “正是。按说,我服了东漠人的迷药,脸上又粘了一堆烂疮,纵是你这亲娘见了,也怕是绕道而行。他竟能从眼睛便认出了我,普天之下,有这等好眼力的,有几人?”谌墨支颊,想着半月前的变生肘腋,醒来时,口不能言,足不能行,被两个健硕妇人挟在中间的遭历,还真是一段不太令人愉快的经验呢。“事后我大赞他时,你道他说什么?”嗓音陡然一变,“‘远芳的眼睛,是世上最美的事物。与它相似的一切,我都已铭在心版上,怎可能识不出来?’”唉,可叹呶。 苏远芳红唇勾讽,轻嗤:“明明是率先背弃的一方,到如今,却把自己装扮成一副被抛弃者的痴情哀怨状,那个男人,越来越不可爱。” “赞成。”感念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份上,不好太过,谌墨仅是拍掌相应。 “他救了你,我会遣人送一份厚礼,关于他的话题,暂时结束。”苏远芳撩睑,扫了一眼两个女儿的绝世丽颜,“墨墨,你还要回那个王府里去么?” “嗯?”谌墨稍怔,“不然呢?” “茹儿的死因,只待查证最后几个环节,即能厘清。你嫁入王府的因由已不存在,既然离开了,还有重返的必要么?” 谌恕螓首微摇:“也不能一走了之啊。那毕竟是亲王府,堂堂亲王妃失踪,若不察个究底,何以在皇族的玉鉴册上存录?何况,当真就此离奇不见了,云伯侯府在朝廷中的位置,将更加尴尬,爹会极难在同僚中立足。” 虽然与谌始训的离缘起因曾极使人不快,但苏远芳亦从不曾在儿女 面前,道过其父不是,此时自然也不会悖习。“恕儿或许有理,那么,制造一个新科孝亲王妃香消玉殒的事故,并不难。” 就此失踪,可以么?谌墨心思翻转,缓缓道:“若当真彻底消失不见,未尝不可。但姐姐的死在一待获实,这仇必然要报,我仍需暗中出现。与其如此,不如……”一张温润如玉的颜容翩浮脑海,螓首拂摇,打乱那片倒影。“孝亲王妃这个名号,可以做很多事。” “你确定,你要想的只是孝亲王妃这个名号么?”苏远芳问。 “我只把握我可以把握住的。”谌墨道。 知女莫若母,苏远芳颔颐,冁然道:“随你。不过,你大闹天香楼,已使孝亲王三兄弟与东漠王族硬抵上,而你在天水一阁的失踪,必然惹大这场嫌争。再回去,只能是更加复杂的局面。而且,未来的不远,朝堂必有异动,届时,我怕你抽身更难。” “不如,”期期艾艾地,谌恕开口,“我替墨儿回去?” 呃?四只美眸齐齐投射了过来。 “冷娃娃,原来你水土不服吃坏的不是肚子哦?”是脑子。 谌恕瞪她一眼,“我只是想,依你的脾气,怕是……” “我明白啦,”谌墨拍案,“你定是又将自己附到鸳鸯蝴蝶小书里的佳人身上去了:迫于世俗,不能爱其所爱,为断情绝念,于是乎嫁予他人,这一个情天恨海,好生了得!” “你你……少胡说,你……”薄红了玉颊,涩僵了唇舌,“我不是,我只是……” 冯远芳心下了然:“恕儿你喜欢上什么人了么?是为娘那个油嘴滑舌的小叔?” “我——”谌恕当即面色苍白。 “卟~~”冯远芳忍俊不禁,“你妹子说得没错,你还真将自己设想得如此悲苦了?喜欢上就喜欢上,那个混帐小子虽然配不上我的女儿,便若你们彼此有心,谁又能阻得了?” “可是……” “没有可是。这世间事原本简单,是世间人执意化简为繁,衍生枝节。”将这个女儿轻揽臂弯侧,“想爱就爱,不爱就舍,哪有恁多的条条框框大仁大义需要你去维护?作茧自缚者,于人无尤,明白么?” ~~~~~~~~~~~~~~~~~~~~~~~~~~~~~~ 闲云山庄庄主云入岳,少年时曾执剑江湖,博得个“玉面剑客”名号。三十岁时娶妻退隐,安心打理了祖业商号, 近一年,又将大部决策之责转移二弟云入霄肩上,向一只名副其实的闲云野鹤迈近了。 “远芳,远芳!”兴冲冲,步匆匆,偷得浮生半日,到后院寻找妻子芳踪。 “禀庄主。”有小婢屈膝一礼,“奴婢看到夫人往了后山方向。” 必然是去赏第一拨早梅去了。云入岳动用轻功,疾掠寻妻。 后山梅林,有几株早梅已透绯意。离着尚远,已见那道桔色妙影立于梅树下。他心头一喜,但涌来的笑容却在睇清与爱妻对面而立的人时,僵在当场。 “乾若翰,你竟敢还来缠我爱妻?”人到,声到,掌风也到,意欲给肖想者当头痛歼。 “云入岳,你还是那个毛头稚子愣头青,真不知芳儿看上了你哪里!”伯若翰迎击之际,未忘出言讥讽。虽则说,失去心爱之人,错在他后悔的速度逊于了芳儿决裂的速度,但这个毛头小子贼心不死的十年觊觎以至后来的趁虚而入,罪不可没。 “住嘴,不准你如此唤我娘子,请你称她一声云夫人!” “我与芳儿相爱时,你胎毛还没褪个干净,你有何资格管我与芳儿的事!” “我是远芳的相公,是她的夫君,这世上,谁能有人比我更有资格清除她身边的无耻之徒!” “毛头小子,……” “无耻之徒,……” 这厢龙争虎斗,那厢有人倚树俏立,兴趣满满。 “娘,酒,村口老蔡伯才出土的十八年女儿红喔。”再添一对赏戏的水眸。 “好墨墨。”苏远芳接来琉璃壶,仰首就饮。 “左贤王的掌法又精进了。”谌墨轻车熟路的评头论足,“云庄主的功力也深厚了不少。” “观棋莫语。” “是,娘教诲得是……嗯,云庄主的闲云掌不及乾王子的西域凌罗掌狠厉,久了会处下风……” “观棋莫语。” “是,娘教诲得是……不过,闲云掌灵巧空逸,耗了乾王子不少力气,久了……” “墨墨。” “娘?” “观棋莫语。” “娘教诲得是……” “小兔崽子!”苏远芳仪态尽失,“为娘该教会你尊长敬老!” ☆、 第二章 他乡故知 一场情敌见面的龙争虎斗,因被亲娘抛入战局的可怜孩儿而告结。 “芳儿……”乾若翰接了呜呀怪叫的谌墨,邀功似地向心上人含情脉脉喊过一声。 谌墨方揉着满身鸡皮不寒而栗,桔衣绚裙、妍艳不可方物的美妇已妙目大瞠,叱道:“我相公说得对,请称我一声云夫人。” 远芳喔……云入岳当即粘到了爱妻身侧,如一只邀宠狗儿般摇缠厮磨…… “好生站着!”苏远芳杏眸瞪来。 “远芳……”爱妻的娇嗔,非但没有使他柔情受阻,反而更形甜蜜泛滥之势。 谌墨向老天叹气递送白眼:魔女哦,相比之下,自己妖女的等阶,差得还远呢。这等复杂的局面,还是少惹为妙…… “墨墨站住!”没良心的东西,“你走了,老娘何苦来哉?” 苏远芳喝声才起,乾若翰已给张手牵住,“小狐狸,乖乖听你娘训完了话再走。”遥想当年,他与芳儿亲密相守的八载岁月,隔三岔五都要为上门的寻仇客应付一气,在在皆因这只小狐狸制造麻烦的天赋且成功的栽祸。在他看,“小狐狸”三字,比之“妖鱼”,更适合按到小东西头上。 “乾伯伯,”谌墨声甜笑甜,“那个女人抛弃了你另结新欢,你想清楚,你确定要帮她么?” 这对母女……乾若翰无语,直把她推向了其母怀内。 苏远芳在不肖女额上一记重敲:“老娘为你操劳,你再给我不能安份,老娘剥了你的皮!” 谌墨吐舌耸鼻,会怕才怪,将一颗头挤呀挤地挤到其母香肩,闭目养神去了。 这等独享无二的宠爱,羡煞两个近在咫尺的男人,心有戚焉地互视一睇,又不甘地别开头去。 苏远芳轻挲着女儿娇颊,说:“乾若翰,墨儿回京,由你来送,最是合适不过……” “凭什么?”出言抗议的,不是被指派者。“娘子,我也可以……” “你是西域王族么?” “我……” “西域王族与天昱皇族素有来往,牵连颇多。这一次,救送他们的亲王妃回去,对你此行的外交目标必然大有助益。但是……”螓首偏向丈夫,“若是闲云山庄出面,必成众矢之的,你有意与皇族中人发生牵扯么?” “原来,娘子是心疼我。”云入岳哀怨尽去,笑逐颜开。 哼,幼稚。乾若翰回之 不屑瞪视。 “娘子,你不能太操劳,大夫说了,初孕期一切都要小心……” 乾若翰丕然色变。 哼,活该。云庄主向情敌抛去得意一瞥~~~~~~~~~~~~~~~~~~~~~~~~~~~~~~ 上京城大雪再降,举城玉色裹砌,娇娆尽现。但孝亲王府,却因少了那位雪做玉裹的女主子而气压沉沉。 此时际,轻足蹑行的婢仆,持盘行经王府坐北向南的暖轩外时,忽被里内的一声震吼给惊着了魂,跌坐在满地雪水上。 轩前的侍卫好心施了扶手:“主子们议事,还不退下!” “是,是!”小婢惶惶然远遁。 暖轩内,傅澈又问:“三哥要去东漠?” “坐下!”傅津沉喝,大掌揉在他俊俏五官上。 傅澈闷声接了五哥这一叱一欺,坐回臀下的梨木圈椅。 傅洌依旧的勾杯浅啜,优雅姿态:“我去东漠之后,这边必然大噪,你们都要小心了。” “三哥,你当真如此要她?”傅津问。 傅洌抬眸,与五弟眸线相换:“是。” “她未必在东漠。此去东漠近千里,这千里内可以发生多少事?你那位王妃又岂是会乖乖受人掳囚的?” “不如你来告诉我她此刻身在何处。” “……她若脱困,有两个人必然联络,一个是肆家四少,一个是其弟谌霁。” 傅洌细眸垂下,原有的焦乱上又添郁卒:他是她的夫,她的“必然”内竟未涵了他? “三哥。”窥出兄长情绪,傅津行近,“请三哥记住,但凡你要的,阿津都会帮你取得,无论是什么。”此语出时,面容幽沉,眸色阴冷,一字一字,仿若千钧。 “我也是,我也是。”傅澈跳过来,脸上犹带着被其兄恣意蹂躏过的掌印,“这个世上,只要有三哥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阿澈儿穷尽所有力量,帮三哥要来!” ~~~~~~~~~~~~~~~~~~~~~~~~~~~~~~ “肆意这条线交由为弟追查,谌霁……” “谌霁那条线另找人选,小弟须去江南一趟,莫海知县、邢州知府均来报,前去查粮的广怡王似有异举,想来,是咱们近来太纵容叔叔了。” 傅津一笑,转首兄长,“三哥,东漠我遣别人去 摸底,你在京等着各方捎来的确凿消息,到时再动不迟。” “暂时如此罢。”排却焦灼心绪,静虑后的傅洌,思绪得以清明,“你们也莫忘一人,云伯侯府的前夫人苏远芳。” 傅澈大乐:“就是三哥您那位以一封休夫书震动全城的岳母大人?” “母后说过的远芳仙子?” 仙子么?岳母大人,但愿您果真是仙子,可以佑她无事。 ~~~~~~~~~~~~~~~~~~~~~~~~~~~~ “左贤王,驿馆外有人求见。” “是我西域在此的官商?”在中原地面,也只有这个可能。 “来人自称天朝广怡王。” 乾若翰稍怔,“广怡王?” “广怡王,还是广义王?”同桌用膳的谌墨止了箸,问。 “这……”侍从作了难,中原文字,由来识听不易,哪会听辨得出来?“三十多岁的年纪,中等靠上身量。” 广怡王?“乾伯伯你怎识得他?” “识得倒未必,我继袭左贤王位前,屡到中原,皇族中人都有两分熟面。不过,依天昱皇族自视甚高的傲性,能主动登门,必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不定,是为你而来?” 谌墨掷箸,“我避到隔室去。”广怡王此人,意意的肆意堂查了恁久,竟只有表面上人所共知的些微。偏偏,她们都有所感,此人胸腹内必另藏沟壑。“乾伯伯,记着将这饭案撤了待客,那厮狡猾,单凭这两副碗箸,或许就能猜得出隔壁藏了人。” 乾若翰要笑未笑:这“狡猾”由她说,正正教人觉得诡异。 ~~~~~~~~~~~~~~~~~~~~~~~~~~~ 无事不登三宝殿,尽管早作如此设想,但广怡王出口的请托,仍大出人意料。 “本王知贵国今年由于草荒欠收,牛羊饿殍不计,库内存粮见底,本王可以运用手内一点权力,借粮于贵国,并依一己之力为贵国在中原采足未来三年用的粮草。但前提是,事成后,贵国允我入境长居,并给予保护。” 左贤王虽愕异,仍笑询:“广怡王贵为天朝郡王,竟寻同他国保护,此举不免教人纳罕。” “本王只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至于个中因由,待合作达成日,将知无不言。” “王爷何以选中小王?” “世 人都云西域左贤王一言九鼎,侠骨热肠,本王更不讳言,本王在选中阁下前,曾对左贤王密查良久,证实阁下的确是个一旦给了允诺便断无食言的君子。” “密查?” “此举若有冒犯,本王在此陪罪,也请阁下体谅,毕竟本王不能将后半生的身家性命视作等闲。” 乾若翰不得不说,对方的提议极是诱人心动。 天昱皇朝的粮米油盐悉由官商统购分派,民间不得私自买卖。他身为他国王族,尊重别国法律,远足到此,是为光明正大与天朝交涉借粮购粮事宜,不过…… 三年前,天昱皇族公主下嫁西域王族,半载后猝逝,由此两邦交恶,边境磨擦频发,近来虽现和缓势态,但,离隙在前,结果并不容人乐观。 而广怡王此来,不啻雪中送炭。 “阁下弃天朝的荣华富贵,赴他国国域,缘由必然曲折。若是和小王无关,小王当然不会过问,但阁下既找了来,小王便不能不问个底细。但若王爷不欲明说,只需告诉小王,此举可会触怒贵国国威,以至兵戎相见?” 广怡王傅珏怀苦笑,当即谦卑许多:“左贤王放心,以在下的本事,还不足以触怒国威,在下只不过不想为人刀俎而已。” “这‘人’想必权势蔽天了,否则,怎会使堂堂郡王避出国去?” “左贤王尚未允了在下,还请不必究问了。”傅珏怀起身,抱袖作别,“不管阁下作答如何,请为本王保守这个秘密。” “小王会为广怡王三缄其口。” “多谢。在下巡视江南今冬存粮,公事已毕,恰与王爷一路返京,左贤王爷若有了腹案之后,可随时知会在下。” 乾若翰颔首应了,目送广怡王背影去远,出声相诘:“墨儿,你怎么看?” 半晌,杳无应响。 ~~~~~~~~~~~~~~~~~~~~~~~~~~~ “广怡王。” 傅珏怀蓦然回身,乍见廊下雪影,瞬即愣住,“你……” “他乡遇故知,借一步说话?” “孤山月老祠。”言讫探身进轿,待轿启后,倏觉适才情急撇出口的约见之地,似是不妥,待撩了帘,驿馆门外廊下,已人踪杳无。 月老祠,痴男痴女的朝拜圣地。虽是清冷冬日,仍有渴盼良缘的世间众生如织而来。男装的谌墨置身其内,白衣如雪, 发泼如墨,目澄秋水,面含芙蓉,引得一干多娇多情的女儿盈盈注目,欲语还迟。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朗声诵出门外左右楹联,望那位鹤发童颜的月老面像摇头叹道:“您老人家如此热衷为人牵线做媒,何不给自己寻门好亲事?也不至于千百年孤家寡人了不是?” “谌少爷好兴致。”傅珏怀踱来,“连月老也要调侃么?” “哪敢,在下尚盼着神灵赐我好姻缘呢。” “……你可是谌霁?” 这眼神?谌墨稍怔,“非也。” 傅珏怀眸光微闪,“……听闻你离了京城了,竟是真的。” “遭人暗算而已。” “暗算?”傅珏怀蹙眉,“怎样的暗算?” “趁醉迷昏,强掳离京。” “可查出了是何人所为?” 谌墨莞尔:“许是我好奇心太重,招了人怨,不查也罢。” “你……”傅珏怀摇头,“若不想步汝姐后尘,这好奇心还是要收敛的。” “是忠告么?” “……就算是罢。”傅珏怀欲言又止。 谌墨径自掀袍迈进庙内,撩开雪色袍摆,跪在鹤发童颜月老像前,念念有词良久。 傅珏怀注她异常行径,也不感突兀,只在殿门外双手负后而待。 祷念罢,谌墨回身:“傅爷可知在下方才求了月老神仙什么么?” 傅珏怀一笑:“你在月老前求的,总与在下无关罢?” “此言差矣。”大摇其头,“我求月老赐阁下一桩好姻缘。” ☆、 第三章 麻烦不断 “我?”广怡王讶笑,“可想而知,我的妻子不会太喜欢阁下在神前的祈求。” 谌墨挑眉,水眸移过狡色,“妻子?傅爷确定,那是你的妻子么?” 傅珏怀目色一寒,面颜阴下,“谌少爷此话何意?” “心照不宣。” “我是不是该说,”傅珏怀冷哂,“恕在下颟顸,在下怎不知何时与阁下有了这样的默契?” “哈哈……”这人竟也不失风趣哦。谌墨放肆大笑,登时将无边艳色灿烂开来。 傅珏环眼看自己站立处已成众矢之的,无奈摇头:“谌家少爷,神仙座前清净地,请别太招摇了。”言间,一迳启身,步向祠后竹林。 谌墨趋履相随,突来悠闲一问:“你很喜欢我家小弟罢?” “你——”傅珏怀窒住。 “原本,我并不敢确认,直到你约我来月老祠。”谌墨薄唇边笑意未歇,“阁下不同于你家侄儿那般男女不忌,你不爱红妆。所以,某人才放心将他的心爱女子放进贵府安享荣华富贵。” “你……何以得知的?” 竟是对了?!谌墨垂眸,遮住满目惊诧。意意查不到的真相,竟是这样的? 这个身,这个心,只为你保留…… 这一句话,她百思不得其解,此刻终得释疑。 “你……”一丝狠意漫上眉际,傅珏怀死死凝盯这雪衣少年,“你到江南,便是为了……” “我到江南,是为了返京,遇着阁下,则有几分天意。不然,我何以为西域左贤王所救,而你又何以找上左贤王求助?” “你……你尚未说,你如何得知?”意外接踵而至,广怡王惊寒之下,只得择重诘之。 谌墨苦笑,“若在下说,是你刚刚得知我不是谌霁时那一抹闪过眼底的失望,使我福至心灵想到的,傅爷会如何?” “仅是如此?” “云阳公主返京的宫宴上,我沿廊游步,你出言提醒,想必长廊深处有忌讳上演。我偶遇项漠,你出面相扰,过不多时,忠亲王行经过去。你看我时的眼光,总是过于迷离,我感觉不到你的威胁,也摸不清你的用意。现在方明白,你是透过我,看着另一人罢?” 傅珏怀重重叹息,仰首望林顶一汪苍穹,神色冷凛:“你不该说破的,这样,或许会引了我的杀心。” 谌墨浑未经意,弯眸 一笑,“皇族中人好男风者非你一人,阁下未免太计较了。阁下的五侄,甚至公开收受娈童……” “莫将我和那个混蛋相提并论!”傅珏怀大吼,面红颈粗,“我不是好男风,只是恰巧爱上的是一个男子,纵是令弟拒在下于千里之外,在下不会以手段强勉,全不似他兄弟几人,所作所为卑劣肮脏,他们……” “帝王家,有哪个出污泥而不染?若非阁下有把柄授人,又何必受胁于人?” 傅珏怀目眦欲裂,切齿道:“……你为他们兄弟说话?你爱上傅洌了?令姊尸骨未寒……” “替人披戴绿云的滋味虽不好受,不至于使阁下背井离乡。迫挟你的,显然不止一拨人马。” “本王与左贤王的谈话,你悉数听了?” “怎么?”不难觉察对方杀机渐起,“又想杀人灭口?” “你虽与他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不是他。不是他,本王就不会手软。” 把玩着垂在鬓边的缠发缎带,谌墨浅声道:“你不会杀我。” “何以见得?” “腹背受制的你,何必再树强敌?” “你的确比令姊聪明。”傅珏怀垂睑,唇角冷笑忽起,左手出指成钩,猝向她喉口索来。 谌墨偏颈,足尖点地,身形向后飘移三尺,“广怡王,你可想好了?” “左贤王救你在前,只要他将你安稳送回京师,必向傅洌索讨这个人情,纵然傅洌不理,还有令尊及四大家族。届时,本王的提议还有何优势可言?”目逞阴狠道,“你若死了,左贤王只能与本王合作。” “听起来不错,但阁下何以如此笃定,你今日杀了我,会神鬼不知?” “……有人知你来此?” “我既蒙左贤王搭救,去哪里总要知会一声,阁下是否要连左贤王也一并灭了口呢?” ~~~~~~~~~~~~~~~~~~~~~~~~~~~~~~~~~~~~ 驿馆花厅内,乾若翰灯下正与人对弈兴酣。对方绿衫玉肤,弯眉圆眸,貌颜纯真,一副娇憨可爱模样。自然,仅是欺人表相。至于表相之下,藏有多少机诡,只能由有幸身受者自求多福了。 “意意?” 肆意扬眸一笑,夹在指中的黑子置下:“亲王妃,别来无恙?” 乾若翰深知这二人互动时的无形无状,掷子离座 ,“这盘棋,交由你们对个痛快,但请手下留情,莫把本王驿馆的房顶给掀了去。” “左贤王好走。”谌墨也不客气,接了白子,好一通爽落落厮杀。 一盘棋尽,又布新局,肆意方道:“墨墨,你的棋艺不是最好,但你的审时度势少有人及。看似乖张轻率,但何时该狠,何时该敛,拿捏得端的是恰当呢。” “意意过奖。”暗觑她神色沉凝,“有事要说?” “掳你的是东漠人么?” “是罢……” 认定是东漠人所为,权凭臆测。那一日张开眼时,全身瘫软,满脑昏沌,张口不能言,举肢不能动。前后左右,只见两个健硕妇人随侍,操着一口生硬汉话,板着两张糙黑大脸,手脚之间不见粗待,隐然有上乘武功傍身。所行路途,非但是前往东漠的捷途,反而南辕北辙,向西而行。若非听见了她们私下商议时,用了东漠话,并议定在林州换船向东,她很难将这其与东漠有所关联。 “你以为,东漠人掳你,仅为古涂燕?” “不然哩?” “你呀你。”肆意摇头,“你已成了一只鹰盯上的鲜美猎物,还不自知呢。赫连铭此回失手,必然还有第二遭,不得不防喔。” 这等事,还是到来时再烦罢。“……然后呢?” “然后,你要我查的……” “广怡王?” “其母,即如今在慈成宫养老的云太妃,曾参与对孝亲王之母碧妃的谄害事。当年的主事者早被那三兄弟给以彼之道还施彼甚,而以他们的行事作风,能容留漏网者存世,这其中缘结,焉不耐人寻味?” 的确耐人寻味,无怪乎广怡王怒得言不得,忍得说不得,堂堂王族,委屈至斯。 “肆意堂能查的事,到此为止。”肆意一敛玩世不恭,美眸机锋毕现,“接下来,本少爷也该好好会会那位天昱皇朝的五皇子了。” 纯真的魔鬼终于要出柙了?“……如此一来,你我算是都卷入以往避之不及的漩涡里了。” “自我们降生在四大家族那刻起,想要远离高堂漩涡已不可能,之前的近江湖远高堂,想来也只是徒劳挣扎。” 谌墨讶然:不仁的广仁王孰底做了什么,惹得达观潇洒的意意竟生了如此颓丧的感悟? ~~~~~~~~~~~~~~~~~~~~~~~~~~ “王爷 ,广仁王爷捎来了消息,肆家小侯爷现身杭州,而且已与王爷要找的人接洽上了。” “杭州是广义王的目的地,他动身了么?” “已出京城了罢?” “备马,我们快鞭赶上。” “……王爷?” “有事?” “……是,奴才遵命!” ~~~~~~~~~~~~~~~~~~~~~~ 大路迢迢,西域来使汇同广怡王,一行昂行官道,过韶关,再行百里,即入京城管畴。但这百里,是一段两侧峰立的山路,最得宵小劫持辈青眯,但凡行经者,无不强了警伺。乾若翰虽是西域人,但久行在外,见此险路危途,少不得下令全队谨慎,严防以待。 安坐车内乖做孝亲王妃的谌墨,正被车轮下的不平路颠簸到昏昏欲睡之际,听得帘外——“孝亲王妃。” “……王叔有何指教?” “本王想好了,本王乐意接受你的提议。” 谌墨启眸,“王叔确定?” “本王既出口了,便不……嗬!” 变故突起,一支响箭擦过广怡王颊侧,钉进车身。 “小心!”翰若翰举刀刷挥三下,两百余人的西域使卫即步成椭圆阵型,背向刃外,将车马财物围在央心。“在下为西域来使,并有贵国郡王在此,请赏个路出来!” 来者几百号人,无一例外均以巾蒙面,前端的扯嗓高嚣:“别听他废话,头目说了,那车里的女人值一千两黄金。弟兄们,抓女人啊!” “女人长啥样?” “大官人家的闺女,长得都好看,见着好看的,抓就是了,错了卖进青楼,也能值一把银子!” “是,抓女人!” “抓女人啊——” 广怡王拔出佩剑,吩咐属下侍卫:“保护孝亲王妃!” 乾若翰闻言,则发哀叹:但凡和这小姑奶奶近了,麻烦总是不断呐。“保护孝亲王妃!” ~~~~~~~~~~~~~~~~~~~~~~~~~~~~~~~ “你们听见了什么?”疾行中人,陡地带缰立马。 紧随在后的侍卫,险个收势不及,又惊又惑:“王爷……” “前方,是不是似有‘孝亲王妃’喊声传来?” “您……”着急 上火,许是魔障了罢? “……本王没有听错,确有大叫孝亲王妃这几个字!” “奴才们,没……哦,奴才也听到了!确是有什么亲王妃的喊声!” “快马加鞭,驾——!” “驾!” ~~~~~~~~~~~~~~~~~~~~~~~~~~~~~~ 在一干明晃晃白刃追逼下,谌墨哇呀乍呼地跳出车来。 贼众有人傻眼:“这是……”男人罢?穿一身男人衫子不是? “蠢蛋,你见过恁样漂亮的男人么?长成这副模样,摆明是女扮男装,抓啊!” 若情形允许,谌墨不介意告知对方自家尚有一位长成这副模样的真正男儿……“几位兄弟,你们头目是哪方好汉?拿一千两黄金买我性命不会太浪费?” “不浪费,我若有钱,一万两黄金都舍得……唉哟!” “蠢蛋,你这德性也敢肖想头目想要的女人,还不动手!” “啊啊唷!”谌墨跃上车顶,又在人家紧追不舍的追迫下飞到山间的一突出石上,接连飘移中,口中道,“好汉,我给你们两千两黄金,放了在下如何?” 有人心动:“两千两黄金喔……唉哟!” “蠢蛋,放了她,我们连一文钱也没命花了!” ☆、 第四章 神前愿 “三千两黄金?四千两?五千两?……”如此坚定不移呢,什么样的头目有可怕至斯?谌墨不由要反省吾身,想来自己做人太失败,金子都买不下贪财者的高抬贵手…… “墨儿,你少打混了,来者武功不弱,你避到我身后来!”左贤王已跳下马,左支右挡,一路砍杀,向那位惹来这麻烦的小祖宗靠拢。 谌墨回首,“左贤王,您老人家不要管我……” 老人家……“你身后,小心!”天神啊,乾若翰但见四贼各持一角,撑一张巨网扑天而来,网之所向,正是谌墨……以网捕“鱼”,倒也妥帖不是?不过,这张网真能捉住这条滑溜鱼儿么?要知道,那是“妖鱼”呢——眼看头顶那张网笼近了下来,谌墨纵身迎上…… “抓到了,抓到了,一千两黄金到手了!”贼众内发出欢呼,急不可待收网大吉,只是,网中物呢? 以靴内藏匕破网脱身,足尖踏上上山峰侧壁横出的一棵树桠枝顶。不想枝木年久干枯,随着“咔嚓”声过,谌墨身子仰坠而下。 这个小祖宗啊。乾若翰心底苦叹,但为了芳儿不会举刀霍霍拆他筋骨,须臾不敢怠慢地飞身迎去。“墨儿,你……”嗯? 有人快他一步,将那道纤长娇躯接入臂弯,“孝亲王妃,您须保重玉体啊。” 谌墨大瞠水眸,望这张近在咫尺的俊俏面孔,“你……” “可不就是我么?三嫂。”广义王嘻唇一笑,总算明白谌小侯爷的性情为何落差反复,原来有如斯分身,还真是一位令人头疼的存在呢。 广怡王一震:“广义王?” “正是侄儿。”俊脸徐徐迎过来,“九王叔,您还好么?” “九王叔很好,但我敢保证,如果你的手臂还不放人下来的话,你会很不好。”随行中,有人冷冷递出一语,激起裹在皮氅内的广义王殿下冷颤频频。 ~~~~~~~~~~~~~~~~~~~~~~~~~~~~ 因广义王所随精卫的介入,贼众不支,扬手撒过几把障眼烟雾后,除却已殒命的,都得全身而退。意即,一个活口也未留下。 “这些人,不似乌合之众。”傅澈摸颌道。“有备而来不说,且人人武艺不俗。” “他们是为孝亲王妃而来。”傅珏怀道。 哦?傅澈回身,眸含笑意,“广怡王叔,但不知,您何以与西域的左贤王得以同路?” “巧遇。” “巧遇?还真是巧呢……” 一壁之隔的另室内,谌墨净了面,整了发,换过一件罩袍,这才四平八稳踞案细尝驿馆管事亲自奉上的茶点,第一口即眯弯了美眸:“嗯,这藕粉糕做得有香甜酥软,好吃……” 阴郁着颜容,在角落里无声坐了半晌的男人,终出声道:“宫廷御厨所做得糕点,比这不知精致多少倍,也没见你赞过一声。” “心情不同,入口食物的滋味自然不同。”谌墨咕噜灌下一口茶水,“姐夫夫君不尝尝么?” “你是说,你在王府很不快活?”傅洌细密灼热的视线,盯着她清莲濯水的娇靥,想着当谌霁送来她失踪于天水一阁的消息时,当下心湖骤起的激狂骇浪;想着近一段时日寻她不到,所挺受的心煎肺熬;想着他已陷足情海,她依然岸边优游观望……他抑着怦胸怒火,沉声问:“从来,你没有快乐过么?” “在姐姐逝去的地方,我无法快活。” 果然。傅洌闭上了眸,无力,“阿墨,过往的事已不可改变。” “无法改变,不代表可以不去计较。” “计较不会让你快乐。你是如此豁达率性的人,为何要任一些无法挽回的事干扰你现在的人生?本王的心迹,你当真可以不顾……” “一个连承诺也无法兑现的人的,要我如何‘顾”?” “承诺?”傅洌蓦起,“什么承诺?” “至今,姐夫夫君也只给过谌墨一个承诺。” 傅洌凤眸生澜,记起了。“若我将令姊的死因查出给你,你会……” “姐夫夫君会稀罕有价待沽的感情回馈?” “阿墨!”傅洌抑着怒意低吼,移形换步,已将佳人牵进胸怀,温热吐息搔在她白玉耳畔,“谌茹的死因就算不是为你,我也会迅速查清。但你,这一生停留的地方,只能是本王的怀抱!” 薄唇俯下,锁住她欲避不及的猩红小嘴,就是这美妙滋味啊,入魂不去……一番激骨酥骸的深密胶缠过后,他启开氤氲的凤眸,却见一双无波妙目清澄以对。这个人儿,她是在说,方才意乱情迷的,只有他一人是不是? 谌墨抿抿微肿的樱唇,淡声问:“……你这样对我,你的江南第一美人不会生气么?”这般光景,这个话题无疑最煞风景。但若不想要风景时,也便无谓了。 傅洌束在柳腰上的双臂 一紧,遏着怒道:“谁都有过去,阿墨。你没有么?”蓦记得,悬崖上一对飞天而上的俪影,那男人搂抱的姿势,如此熟稔…… 过去么?谌墨轻挑蛾眉,“但是,你的并没有过去。” “那你呢?”喷薄的怒气使他难以按奈,“你的过去已然过去了么?” “过去了。”她仰起两汪坦净,平声道。 “……纵算过去了,你的如今呢?” “如今?”她蹙眉不解。 “你何以与广怡王共游月老祠?”听闻属下来报时,他的震怒无以形容,甚至萌了杀心,杀心呐……“他是本王的叔叔,你怎能……” 哈,他们当真是无孔不入了?“纲常人伦只管留给善良正真的厚道人士,谌墨有自知之明,不敢自居其列。”谌墨螓首微偏,一派纯真嫣然道:“当谌墨真正爱上一个人时,辈份成不了阻碍。姐夫夫君,这一点我们极相似,对不对?” “你……”一股狠怒自心头漫起,迅延至四肢百骸,手下力道随之负重。 “啊唷!”隐痛不发从来不是谌墨的风格,何况腰间是真的痛不可当呢,“你若想置我死地,该是脖颈比较快哦。” 力道未收,追问声切:“你爱上他了?这是何时的事?是他故意设陷给你,是不是?是不是?” 接到两道冷戾残虐的视线时,谌墨愣怔住:这个人,可是温润如玉的孝亲王?这周身挥之不去的狠绝之气,素日是在哪里藏匿着的? “他竟敢、竟敢怀了这份心思?”伴随这字切在齿间的,残意更浓,“我会要他……” 谌墨一眉淡挑,“就算你真要动他,也莫将因由赖到我身上,你早晚要动的,不是么?” 傅洌眯起眸线,但胸臆却因她事不关己的清冷语气暂释冷意,“……你既不爱他,怎会和他一起出现在月老祠前?” “孝亲王,你公平些。你三番五次与人家的妻子幽会叙情,这等人人心照不宣的事,令王叔都能忍了下来,我和他,不过他乡偶遇,你便这般不依不饶,你在在让人……”咝~~痛呢。“你的手,还不准备放开么?” 见她痛得眉心蹙紧,小脸皱苦,掌间卸了几分气力。“关于碧月橙,有一日我会说与你听。但是……”头微垂下,细长凤眸逼进她绝美瞳底,“你的心,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占据?” “那么,”谌墨慢条斯理,唇弯浅笑,“身呢?谌墨总能自由 择人的罢?” 凤眸冷狠划过:“阿墨!” ~~~~~~~~~~~~~~~~~~~~ “任是天缘几生修就,还凭月老一线牵成……原来,此地也有一座月老庙呢。” 月老庙?傅洌撩睑,可不就是,长路之侧,四围辽阔,遗世独立的正是一座灰头土脑的月老庙。怀中玉人读的,是镌在门楹上的一副对联。他搂她纤腰,跃下马来。 “三哥?”傅澈不解,翻身欲跟上。 兄长一声厉叱:“你不准来!” 傅澈委屈扁嘴:怎这两日,三哥对他尽是臭脸?找到了三嫂,合该高兴才是嘛。 殊不知啊,一切皆因他轻功好过兄长,两次都将嫂夫人接在臂上,虽是救美有功,但那佳人旁落的画面,惹了某人心头的老大不悦。是以,一怨醋意化成火力,喷发了给他消受。 ~~~~~~~~~~~~~~~~~~~~~~ “到庙里来做什么?”谌墨歪首凝望神远不及之前那尊光鲜的塑像,“这庙里的香火,较孤山差太远了。” 傅洌未应言,眸光缓缓将庙内巡过一遍。 “贵爷、夫人,要上香么?”蹲在案侧的庙祝,见这一对美貌男女,当即恭身上前,这声“夫人”,听得谌墨百般别扭,也恍才记起,应挂名夫婿的软硬兼施,自己此刻是一身女儿打扮。自小在男女身份之间自由穿梭,她向来少有混淆,这时忘了,概因这个男人的步步紧逼乱了心罢。 “……上香么,爷?”庙祝再问。 傅洌取了一块碎银掷到案上,庙祝当即捻起案上待燃的三炷香点燃递来。傅洌举香阖眸默然少许,再转庙祝插进香炉。 “阿墨,跪下来。”先落膝在跪垫上的傅洌,牵住她柔软素荑,柔和声道。 啊?谌墨水眸愕瞠,“姐……夫君,你……”脑子没坏掉罢? 夫君?薄薄唇角上扬,“进了月老庙,自然是夫妻二人共拜才显诚心。” “我……” “是啊,这位夫人。”庙祝不敢直视这份无双丽色,垂首凑笑道。“难得爷有这份心,您可不能辜负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世上……” 若她执意不换女装,想这庙祝必然大叹世风日下,哪会有这番念经般啰嗦?“……怪了,你明明不是个和尚嘛。” “呃?”庙祝呆住。 傅洌忍笑,又道:“阿墨,来,跪下,我们还要赶路的不是?” 呿,是谁多事进庙门的?“……这跪垫不干净,我不跪。” 这个麻烦人儿……傅洌摇头,脱了外袍,置到那委实呈了灰黄土色的跪垫上,“可以了么?” ☆、 第五章 宴变 姐夫夫君,我虽然跪了,但你我所求的不是一事,怕月老神仙会要作难了…… 你怎知不是一事? 你会替谌墨求一个如意郎君么? …… 我对月老说,我很好,好得足以可以得到一个男人的专注爱情,所以,请赐我这样的男人,姐夫夫君,您不妨也替谌墨在神前祷告…… …… 这个妖人儿,原以为是特立独行,不想是惊世骇俗,想世上会向自家夫婿理所当然做如此要求的,只有她了罢? “……三哥?”一炷清香将尽,傅津进室内半晌,兄长似未所觉,不由沉了眸色,“三哥!” “老五。”傅洌静然举眸,“怎不坐下?” “三哥方才可晓得为弟来了?” 傅洌知他所指,笑道:“房内多了一人,怎会没有所觉?何况,外面的侍卫也只有见了你和阿澈才会毫无声响。” “若是一个与为弟武功相若的旁人,想要越过他们不是难事。” “想要取为兄的性命,总是难事罢?” 傅津并未因此释怀,“三哥,为弟可以知道是何事分了你的心么?” “纵我不说,你也能猜得出。”傅洌耸肩,却赫记起这是刚刚扰他心臆的那人儿的惯有动作,温暖笑意又染了唇。“放心,因了她,我只会更加小心。”为某个人而珍重自身的心情,是何时有的呢? “不会是弱点么?” “是又如何?”又是耸肩,一惯优雅的孝亲王多了些诙谐意味,“弱点会成为一类人的软肋,授人制敌先机。但对另一类人来说,则可促使他变得更强大。” 傅津恢复邪谑俊颜,“三哥就是另一类人?” 傅洌莞尔,尽在不言中。 见兄长如此,傅津晓得,那谌墨,在劫难逃了。 ~~~~~~~~~~~~~~~~~~~~~~~~~~~~~~~~~~~~ “三弟妹,听说你离京探母,这一去,竟是近半个冬天,恁多时日,也不怕姐妹们想你?” 牡丹园中,雪压松枝显青颜。群芳散尽,几株红梅露凝香。吟香馆内,炉火盛暖,管弦鸣春,满堂皇族女眷,裘衣绒袍,一堂华丽绝伦。太子妃武业一手抚在已凸显的小腹上,一手挽着谌墨,笑得满脸温柔慈爱。而这堂聚会,为的就是给远途返京的孝亲王妃洗尘。 太子侧妃卫慧款款举觥道:“来,三弟妹,饮了这杯接风酒。” 谌墨一饮而尽,“谢卫姐姐。”太子侧妃,多了一个“侧”子,这官称即变得无法动听入耳,索性以娘家亲戚论,反更显亲近。 这一份体贴,卫慧领受得心熨肺暖,“三弟妹,你不晓得,这京师少了你,是多么的冷清无趣。” “嫂子说得是。”四皇子礼亲王正妃严咏儿援声。她生得标致娇小,却是个烈性脾气,自皇家家宴上与谌墨一会,艳冠群芳却不骄纵咄人的孝亲王妃甚得她心。当街对广怡王妃的伸掌一掴,半是因了对方的嚣张习性,半是为谌墨不平出气。“三嫂,今儿个是不醉不归呢。” “不行哦。”谌墨嘴儿一撇,“姐姐们素日仪态万方,进退得宜。若今儿个喝个不醉不归,想是皇子爷们要怪谌墨这个新进门的不懂规矩了,改日要找到孝亲王府,谌墨可是吃罪不起。” 云阳公主轻理云鬓,摇动满发环佩叮当,“咱们自幼受各样的规矩圈囿着,这高谈阔笑的事情哪怕是心里羡慕,也须得装出个不齿样子嗤之以鼻。而三嫂的纯真率性,实在是一宝呢。” 太子侧妃笑靥如花:“有理有理,今儿个不醉不归。诸位妹妹的哪位王爷怪下来,就让他上门找我,就算是我这个做大嫂的为长不尊好了!” “呵呵~~”娇笑声起,端的是花娇玉香,娇艳一堂。 “太子妃大嫂。”二皇子忠亲王妃杜蔚出声不依,“您如今有孕在身,不能饮酒,就如此纵容咱们?” “谁说我不饮?”太子妃端起面前玉盏,“这里面虽是补胎用的药酒,但也沾了几分酒气。咱们姐妹说好,要共进退的不是?” ~~~~~~~~~~~~~~~~~~~~~~~~~~ “三哥,三嫂与太子妃走得忒近,好么?”至此,这一声“三嫂”方唤得由心而发。 “她能在心内机关重重的皇家女眷中如鱼得水,不是坏事。”傅洌笑意虽浅,却晕染至眸,修长指节划过案上琵琶,随手拨弄,是那日她在水边亭内的畅快曲调《江湖行》。 这位兄长,由来情绪浅淡,哪怕是在他和傅澈之前,也不见恣笑随意。母妃逝后,也只有碧月橙能扯去几分他眷顾起伏。但自谌墨嫁来,三哥似乎渐领略到生而为人的乐趣了,但对谌墨又未免太过看重,在皇家,并不是好事。且压在袖里的新获情报,必使他们夫妻之间产生变数…… 叹息,自傅津胸臆绵出口外。 琵琶声歇,“你的事,准备何时说?” 傅澈挑眉一笑,“前些日子,三哥与老六均不在京内,父皇母后叫了我去,提起了老六的婚事。” “怎么说?” “母后说,原本着,云伯侯府的幼女是给老六留着的……” 喀!抚在指下的弦骤断。 嗯?想起老六那笨蛋近几日在自己跟前遭兄长冷脸的苦诉,傅津眸底谑意一现,继续侃侃谈道:“母后云,因为三哥,将老六的婚事给延宕了下来,如今也该为他合计婚事了。母后携同几位贵妃,将京城风外三品以上官阶家的待嫁女儿捋过一遍,目前确定了三位佼佼人选,其中,又以杜昌晋家的次女为首选。” “左相杜昌晋?” “可不是他么。”傅津斜勾唇角,讥道,“也难为父皇母后了。杜昌晋的长女为忠亲王妃,再将次女嫁为广义王妃,一个二皇子,一个六皇子,是要将杜昌晋一分为二么?” “杜昌晋晓得此事了?” “许是父皇稍有透露罢,这些天来每回见我,竟是格外热络起来。” 也不避嫌了么?傅洌笑笑:“怪了,明明你年长老六,为何父皇母后不为你谋划谋划?” 傅津眉梢掀动:“兴许,两位是不知该为小弟谋划男妃还是女嫔罢?” 怎不说父皇母后深知你不喜人操纵的性子呢?傅洌摇头,“老六知道了么?” “还没告诉他,不过,依杜晋昌的老谋深算,若想拉这一门亲事,早就该登上广义王府攀会去了。” “这事,还得以老六的意愿为准。” 兄长发了此话,昭示这话题可暂时告结了。而另一个,势必要提上来议程,但是,纵他富谋多诡,却实在无法预料它可能带来的起变。 傅洌目心划过些微讶异,“为兄好奇了,会有何事,惹来你的欲言还止?” 唉~~该来终须来。傅澈取出袖内所藏,展到了兄长案上。“三哥要为弟查的事,算是有了眉目。” 傅洌怔然过后,疾垂下眸,阅至泰半,先是骨骸生寒,后怒涛卷起:她,她竟然……!言之凿凿,情之切切,誓言不曾牵涉其内,竟是骗了他?! 我可以大方应你,只要你的美人姨娘当真与我姊姊死因没有关联,我断不会寻她麻烦…… 有些话,言犹在耳, 此时想来,更如字字惊雷,他该如何…… 五指将那卷丝绢攥在掌央,傅洌稳住心,缓住神,“阿津,你和阿澈不是向来想弄明白,我与碧月橙之间种种么……” ~~~~~~~~~~~~~~~~~~~~~~~~~~~~~~~ “墨儿。”太子妃双颊挂了酒晕,“我叫你墨儿可以罢?” 谌墨唇儿一抿,“这样叫下来,我与太子妃更亲近了。不过,”轻夺过她指间的玉盏,“虽然是补胎养身的药酒,也不要喝得太多” “好,我知你这话说得真心。”太子妃依了,吩咐身侧侍婢,“将本宫的保胎汤拿来,本宫似觉有几分不适……” 谌墨捏着玉盏放归案上,但澄波妙目的随意一扫,盏底的一撮积沫使她一凛,素手倏出,搭在武业皓腕。她不擅医术,但习武之人尤其修内一派者,对于人体经络总较常人多些知悉,何况指下的脉络如此异常…… “太子妃,张开嘴!”谌墨已顾不得其他,捏住武业下颌迫其樱口大张,另手的两根指头探掘进喉口一通搅乱,“吐啊,快些吐,迟不得,快吐!” “……阿墨……哦……呕……为什……呕……”武业后颈遭压,俯身痛呕,适才所进的酒肴俱化为一地酸腐。 骤发的一幕,震住诸姝动弹不得,突来的异味,却扰了处尊养优的皇家媳妇高贵鼻子,娇呼惊叫始在不再花香萦绕的吟香馆内高起,而太子的喷吐之举仍在延续。 眼看太子妃樱唇内只余了黄水干呕,谌墨自袖囊内取了一粒白丸塞进她口内,“此地的水已不可信,太子妃,你要硬咽它下去才行。” “……我……你……”武业虚弱娇躯倚在她肩上,本能地将口内清香丸药吞嚼进了腹,“……发生了何事?我适才,胃肠内似有疼痛……”而后,就遭她逼吐,当时虽给懵然了,仍能揣思出事发有因。 “好在入口时短,尚未伤及腹胎,”谌墨号她脉上,“不过,谌墨不是医者,龙种一事非同小可,百花丸虽有清毒的功用,也旨在救急,还是速传太医应诊。” “有人下毒害人?”诸姝内发出愕呼,“来人,有刺客,护驾——” ☆、 第六章 沉溺 太子傅涵被诏诰储君身份之前,是为正亲王。挂上太子王冠,未再移居府第,正亲王府顺理成章变成了太子府。 在谌墨看来,太子府中的规置甚至比孝亲王妃要差上一截,就连太子妃居住的主苑,也不及自己居住的那栋寝楼来得精致别丽。想知,太子殿下求取的是低调简朴一路。 原打算送人回府之后,就要身退的,但太子妃紧扣住的玉手,在服用皇后亲指御医的养身保胎汤药时也须臾未松,身不由己,只得暂时陪伴。 用了药,屏退左右侍婢,太子妃余悸未除,“……这个孩子,差点就离了我。墨儿,若没有你,我差点又要失去自己的孩子……” “……‘又’?” “不错。”侧躺锦榻,武业幽幽道。“两年前,我失去过一个孩子,是个成形的男娃,那时,我伤心欲绝,险就随了他去……” 谌墨未为人母,自诩母爱有其缺乏,不知从何安慰起,索性不语。 “皇家啊,表面繁华锦绣,内里剑谷荆山,差池之间,一句话,一杯茶,就能要了你的性命……” 谌墨默然,此时际,可说些什么呢? “你看在吟香馆时,那些个平日笑来语去的妯娌,我出事时,哪个上前来了?都怕沾了嫌,也都想我真正出事才好……” “……姐姐们只是吓坏了。”那样的当际,在场者都是涉嫌者,避嫌也好,有心也罢,哪个不会心生畏惧?而自己,纵是忙活一气,亦怕是受嫌更深。 “墨儿,入了皇家,只能哭笑不由人。她们虽是如此对我,我还要以德抱怨,太子妃的心胸,不能窄小了。”武业失色的双唇弯出苦笑,“皇家的媳妇,人人都要练一身虚与委蛇的功夫,你的姐姐,就是太清高了,不屑这股皇家浊流,最后落个红颜薄命……” 姐姐的死,竟成了各方人马拿来说话的筹码了么? “墨儿,孝亲王若成不了你的依恃,你尽管找我,我背后,好歹有太子爷。令弟是太子爷的人,你救了我孩儿性命,我们娘家又是连根缠藤的亲近,有我在,会护你无事。” 切切几语后,太子妃美眸浅阖,困倦了。谌墨辞了出来,转过回廊,正见锦衣华靴的太子率两三侍卫迎面走来,欲避已是不及。 “三弟妹?”太子渐行渐近,温和展颜,“听说是三弟妹出手及时,救了太子妃母子,本王在此深谢。” “太子客气了。”谌 墨福身一礼,“太子妃才睡下。” “睡了么?”傅涵锁眉沉吟,一叹,“可怜,她才解了毒,又受了惊,既然睡下,本王便不惊动了。” “如此,谌墨告……” “三弟妹,请留步。”傅涵出声留人,“请到那厢小亭内暂坐可好,本王有几句话请教。” ~~~~~~~~~~~~~~~~~~~~~~~~~~~~ 果不其然。太子的所谓“请教”,诱供意味十足,甚至渐有了质问之嫌。救人者反遭人疑,这等怪事,屡来不鲜。且太子的疑,情理之中,为父为夫,身在皇家,若没有这份计较,如何彰显威仪? “孝亲王妃,那玉盏内的毒物已教御医辩识出,是江湖郎中的打胎药,生猛歹毒,若彼时没有你的及时救治,恐就是一尸两命了。药的来路甚是蹊跷不是?” 江湖郎中?是因这几个字,她幸成疑犯的么?但果真如其所说,是江湖郎中的药,旨在一尸两命? 这份质疑,虽早有预料,但还是不舒服不喜欢不欢迎的罢?回程车上的谌墨,一路忖思,直待脚踏上了孝亲王府的门阶,仍神游在外。 “王妃,小心门阶!”昭夕迎上来,扶住了步下踉跄的主子,“您可回来了,把奴婢们急坏了。” “不解事的丫头,在门前叽喳什么,还不赶紧扶王妃进府。”顾全张口一叱。 他这声,惊回了女主人的神思,也挑起了女主人的恶劣,“顾管家,依本王妃看,你这张胖脸甚是标致,赶明儿不妨到天香楼与胖掌柜拼上一拼,看你们的脸皮谁更适合做包子。” 顾王垮下脸来,脚步颠颠随着,嘴里念道:“唉唷,王妃,您莫取笑奴才,奴才也是急了不是?听说出了大事,王爷才进门找不见您的影,立马又转身出去了,您……” 谌墨步子一顿:“王爷出去了,去了哪里?” “还能是哪儿,太子府啊。王爷不坐轿,又嫌车慢,骑了马就走……” “你住口,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王爷?” ~~~~~~~~~~~~~~~~~~~~~~~~~~~~~~~ 寝楼烛光下,谌墨揉着腕,嘟着唇,瞪着那个又在上面留了瘀青的男人,腰上的旧痕未退,腕上又添新迹,是谁在见这男人第一眼时,还觉得他优雅如谪仙来着?真真个肤浅得可以! 原 是满臆焚乱的傅洌见她这副模样,不怒反笑了,“……很痛?” 哼!谌墨别开脸。 傅洌噙笑,徐徐行近,细柔地托起她的腕,上面一圈青痕赫然入目时,也不禁对自己懊恼起来。适才方寸大乱,拉她进院时,力道又失了控制,不过,她肌肤太过娇嫩也是罪过罢?这水般的人儿呢……拇指抚上,细摩柔捏,不多时,竟似淡了下去。“你可知,若他不是还存顾忌,当即就可以将你收进宗亲天牢?” 谁?她扬眸,接到他又升忧焚的细眸,旋即明白,“太子?” “太子这个头衔,不是白白叫的,他拥有的权力远大于亲王,想要亲王妃下狱,只待事后补禀父王即可。” “所以,你如此急着寻我?”谌墨大眼睛内,生了明媚暖意。她是凡人,太子的恩将怨报,如何不气?但回到这里,得知有个男人为她奔走焦急,感动由然而生,笑自唇边延展,“王爷,谢谢你。” 傅洌心旌一摇。她无笑时清如秋月,开颜时艳如春花,但他不知,她由衷之笑竟如此令他目炫神迷,气息微促,俯下首去,“在别人面前,莫要这样笑……”老调重弹时,吻已撷上在那朵笑靥,“阿墨~~” 没有往常的推拒,谌墨妙目半阖,承了这个吻。但她难得的默许,却使男人得寸进尺,薄薄香唇采尝个尽致,秀致粉颈又遭细啮浅啄。揽在纤纤柳腰上的指掌,亦不甘寂寞,巡移上在这副梦想已久的纤软娇躯…… 冬季冷风,不解风情,无视室内温度渐融的春意,透过丫环们粗心未阖紧的牖户缝隙,搔上了一个柔润凝脂的肩头……谌墨水眸遽开:“……不,不行!”她怎会?怎会在受了那等丝微的委屈之后,竟塌去一角心防? 意乱情迷的男人怎可能轻易接受拒绝?因佳人的抗拒,喉间不满咕哝着,双臂不松反紧,将整副娇躯勒入怀内,唇在逡巡过的如水肌肤上,留下印记。 促烈的喘息近在耳侧,精热的骨骼贴熨周身,这、这个傅洌同样亦是谌墨陌生的。以往,几次的深吻胶着,因她的不允,他最后都未勉强,但这一回,他竟是不欲放开了……手儿虽自由,却推拒不成,几近无助地勾住了他的一角袍袖,如握一根浮湖稻草般,紧紧扯住又徒劳松开……而后,一方轻薄丝绢溜出男人袖筒,恰滑落进了她素白指间…… 嗯?下意识中,迷朦水眸望了去,在唇间因男人的火热举止溢出一丝呻吟时,丝绢上端正小楷内的两个字睇进眼内……谌茹?! ~~~~~~~~~~~~~~~~~~~~~~~~~~~~~~ “这是什么?”她突来的尖厉一叱,任是如何滔天的欲涛,也不得不暂时告断。傅洌氤氲在凤瞳内的春情,在扫向她高举的物事之后,迅即由阴霾替而代之。 “……我欠你的那个承诺。”缓缓松了佳人,将褪出香肩的襦袄理回的原处,尽管体内热潮未退,心头千般不甘,但他深知,今夜已不宜了。 谌墨将素绢展开,铺平桌上,逐字逐句细细研读,半盏茶后,她问:“只有这些么?” 傅洌心弦微震,面上淡哂道:“这些不够么?本来你若不发现,我不会将它给你。” “为什么?”谌墨垂了细密长睫,状似仍在浏览绢上小楷。 “我怕你会安捺不住,背着我找上他们,若我来不及护你,后果将……” “孝亲王也会怕的么?” “嗯?”傅洌听出些异样,“阿墨……” “能让王爷怕的事不多,这其中该以怕谌墨找上王上的心上人为头属,是不是?”谌墨倏然扬眸,两道冷芒迸射。 “阿墨……”她的冷,彻了他骨,掀足张臂,想重揽她入怀。 但谌墨避开了他的拥抱,衣擦指尖遽闪而过,寒声道:“这副绢还真是煞费了王爷苦心,可以将心上人摘除得如此干净,不易罢?”她方才,竟要为这个男人沉溺了?抚额,自嘲而笑。 傅洌胸口抽紧,肋骨隐隐生疼:“你……”何时知的?他早知妻子不会乖乖等他查了真相出来,未料到的是,她竟然比五皇子的手段还要快。“阿墨,我已问过她,她只是无心之过。” 无心?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无心时,可以无情至斯么?“孝亲王,你真让人你见识大开,爱上你这样的男人,是姐姐这一生最大的不幸!” 如此犀利的指叱,令傅洌冷静又失:“没有爱上你姐姐,不是本王的错!若情感能由人控制,本王也不会爱上你!” ☆、 第七章 又见争执 爱上?好一个动人的告白……但此时听来,却仅是笑话般的讽刺。 “王爷,姐姐的死因,我已察悉了。不怕王爷知道,为我打开这个死结的,正是阁下百般维护的江南第一美人。” 傅洌面色一紧:“说清楚。” 说清楚?如何个说清楚? 说她为了逼供,不惜扮了姐姐鬼魂? 说天遣会大小姐为讨好谌霁知无不言,将一切前因后果悉数告知? 皇族中人与天遣会勾结密谋,且牵涉番邦,其事虽足以震撼世人,但不足以撼她,直至小弟笔下写出——有皇族女眷登山进香告毕,游赏寺后竹林,巧不巧,林内深处恰有叛逆大戏上演,且演得还是一位极熟识的凤子龙孙与逆党接洽全程。待凤子龙孙去后,女眷抽身潜走之际,惊动了近处留守未离的逆党察觉,当下自然是仓惶奔逃。因庙门前有侍卫待命,逆众不敢紧追,只以女眷急惶中遗失下的腰牌知会了合作者“速作处理”。隔不多日,郁积成疾的孝亲王妃芳华猝逝…… 对碧月橙,早在其登府会郎时的失言,谌墨已然起疑。读了谌霁写出的那几纸因果翌日,她和肆意藉着楚楚的春闺为幌,入了广怡王府掳走碧美人。在肆意堂幽冥般的暗室内,广怡王妃悠然醒转,正见半空内谌茹虚无飘游而来,当即吓破香魂,哭飞芳魄…… “……你莫找我,我无意要你死……那块牌子,那牌子我不是有心落下的……你只管找他们,是他们灭口,杀人灭口,找错了人,我不是成心如此……” 若当真是无心之过,或还有一二分容缓余地,但如此一个工于心计的女子,如何判定有心无心? 所以,将又昏瘫的广怡王妃扔回其府第的墙内后,谌墨当真赶到了天水一阁,为着姐姐,为着自己,酩酊大醉…… …… “她打开了死结,她如何替你打开死结?” “孝亲王放心,阁下的心爱之人,我还没有动她一根手指。”谌墨冷哂。 见她移身,傅洌猝握藕臂:“去哪里?” “茹芳苑。” 傅洌大怒,“你到底要怎样?!” “还能怎样?安心做我不讨喜的孝亲王妃而已。兹此后,请王爷将你的江南第一美人护得风雨不透。” 傅洌一掌成拳,沉声道:“阿墨,她有错,但错不致死,本王会要她向你致歉,她……” “不需要了,王爷,从此以后你不必再为谌墨做什么。” “什么意思?”黑眸内,暗火渐燃。 “兹今日今时起,谌墨和王爷,已成了敌人。” “阿墨!”傅洌凤眸火起,抑着怒音,“为何,放着本王的心爱之人不做,要成为本王的敌人?” 谌墨悠然道:“若孝亲王所谓的爱,是一次一次弃我选她,谌墨怎敢领受?尤其,为她,日后我和王爷势必势成水火,‘爱’这个字,还请王爷专注的付到一人身上罢。” “对本王的爱弃如蔽屣,会让你快活么?” “你何必避重就轻?”谌墨回眸,嫣然道,“若我说,王爷肯为姐姐报仇,我就会接受王爷的厚爱,王爷会如何?” 见傅洌眼眸一亮,怕是误解了,她又娇声诠释道,“请王爷听清楚,这报仇,是涵了每一个人,自然,也包括你的江南第一美人。我和她,不共戴天。”“不共戴天”,如斯的狠绝字符,她却说得轻巧柔和,听在人耳,更增诡感。“……如何?” “谌墨,你明知我……” 谌墨挑眉,“明知你会选她,还要自取其辱?” “莫妄测本王的话!”傅洌怒吼扬出,倏尔闭了眸,吸过一口气后,缓声道,“我答应过她的父亲,这一生,会照顾她,保护她,谌墨,为了我……” “孝亲王,你无权要求谌墨为你做什么。”心脏处,传来细如雏鸟出壳般的破碎声响,谌墨痛极反笑,“你们这一对苦命鸳鸯的情事,编到戏文里或者博人同情……” “谌墨!”傅洌终是忍无可忍,怒火冲天而起,“你到底要怎样?” “害死姐姐的人,一个也不会活着。” “你会引火烧身!” “我心甘情愿!” “哪怕祸及满门?” “是威胁还是提醒?” 她竟如此误解他?“本王不会拿你的家人相胁,但这绢上的人,你一己之力,岂撼得动?” “谌墨不会逞匹夫之勇,以谌墨的姿色,不难找到乐意代劳的人罢?” 血红之色遽充上黑瞳,傅洌箍在她臂上的指掌骤紧:“谌墨,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谌墨对疼痛浑然未觉,浅声启唇:“说错了一字,该是以谌墨的‘资质’,不难借力打力,找到乐意代劳者才对。不过啊,王爷。”娇嫣唇畔,对着那一双阴 湛凤眸,绽开娇笑如花,“关于广怡王妃,谌墨定会亲力亲为。” “若本王说,你若不动她,我将不再见她,切断所有与她的过往,你待如何?” “不再见她?切断过往?”谌墨黛眉浅颦,“切得断么?” “切得断!”傅洌颔首,迫切声道,“阿墨,我只要你……” “姐姐的仇报不了,我不会属于你。” “你——”黑瞳霍然近,其内暗焰烈烈,“你竟敢要挟我?你竟敢拿本王的爱要挟?” 谌墨缓缓摇首:“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因,你不会弃她,而我,不会饶她。” 他的低声下气,他的处处压捺,他的示爱示好,竟一再受她糟蹋!周身漫出残戾气息,薄唇勾出无情弧度,酷寒成语,字字吐出:“谌墨,与我为敌,不是一件乐事。” 耸肩,理鬓,抿唇,巧笑,“孝亲王,做你的敌人固然不会轻松,而做谌墨的敌人,也不会愉快,今后,请赐教了。” ~~~~~~~~~~~~~~~~~~~~~~~~~~~~~~~~~~~~ 因牡丹园内太子妃中毒事,当日临场女眷均受了文定皇后召见。传召的懿旨到孝亲王妃时,太子妃随后而至,与孝亲王妃携手进宫,此项连太子侧妃也未享受得到的殊荣,不啻于向世人昭示,太子妃对孝亲王妃的不疑。 月华宫内,文定后先是与两儿媳叙了会儿闲话,直至用过午膳,移坐阳光充沛的偏殿之后,才若有若无问起了那日吟香馆内的前后经过。文定后为天熙帝原配,虽然得到的宠爱不及敬重多,但能几十年来稳踞后宫之主大位不摇,手段、心机定然不虞匮乏。她观谌墨颜眸亮颜净,言辞清晰,加有太子妃的从旁力证,很快,这嫌疑祛了。 “唉~~”文定后揉着眉心,泛出浅叹。近几日,为这桩事,操劳未断,身累心亦累矣。若是搁在寻常百姓家,儿孙满堂,婆媳和睦,该是何等令人欣喜的光景?但放在了父即是君、夫即是君的帝王之家,一切美好变了形走了样,身为一国之后,又岂能仅是享受尊荣风光?“后”者,帝王妻也,帝王众妾之主,雍容仪度要有,慈悲仁爱要有,唯独嫉妒争宠之心不可有,外有百官朝臣对凤仪母仪的求全责备,内有帝王娇妾们的馋涎虎视,使得这金镶玉裹的百鸟朝凤冠、日月天地服重若泰山,华丽表相之下,处处是无所不用其极的陷阱,行来步步惊心,思来寸寸噬心啊。 “墨儿,那样的 当下,你能不避嫌的救助太子妃,这份心,可贵复可敬。”文定后慈柔声道,“本宫由衷希望你们这份难能可贵的情谊,能长长久久的存下去,你们两个都是聪明可人的孩子,懂得如何对自己最好,所以,将来莫要落入俗套罢。” “母后,何谓‘俗套’?”太子妃不解。 “反目成仇。”文定后涩然一笑,绵出浅叹。 反目成仇,确是皇家久走不衰的俗套呢。太子妃心有戚焉,垂眸默声文定后目光再柔柔再注谌墨,“你和你的母亲,很像。” 好像不是夸奖呢。谌墨秀睫上扬,娇憨绽颜:“母后,儿臣和母亲哪里像?” “……相貌、性情都像。”迎目闪来的花靥,绝色足以倾城,当年美冠后宫的碧妃,怕也不及罢?“只是,你母亲的性子未免走得刚烈,这女人呐,总是要柔顺些。我朝民风尚算开化,但班昭之《女诫》仍是举国女子的行动典章……” 女诫哦?谌墨赫然忆起,某年冬游北方,雪魔女所用的取暖之柴,便是自隔壁书坊买来成堆累牍的《女诫》书册,情形蔚为壮观…… “……你相貌较你的母亲更美,性子还是不要比你的母亲更烈才好。红颜未必薄命,端看自个选上哪条路。”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乖乖巧巧应声,“其实,儿臣进宫之前,对母后早不陌生了呢。” “哦?”文定后凤眉讶挑,“你深闺高墙,如何对本宫不陌生?” “儿臣曾和母亲生活过一段时日,她提起昔日闺中姐妹时,总有母后。母亲曾云,她的同辈姐妹中,出色者众,各擅胜扬,唯独母后的泱泱大气无人能及,是最适宜母仪天下的女子。” “当真?”文定后不难记得,那个仙子般的人物,曾是她们中最炫丽的光华,姣丽姝姿倾倒了上京城内不尽公侯王孙。就连当年的太子即现今皇上,亦有羡美之心,亲遣冰人过府,无奈佳人芳心有许,媒妁早订,不然于今的后位……“你的母亲当真如此赞本宫么?” “母亲是极少赞人的,赞母后时,却是由衷而发。” 文定后又启唇笑了,不尽慈爱纳于眉角纹路,“你母亲是个酷爱自由的女子,你生活在母亲身边时,想必随着她见识过不少各地好风景罢?” “是呢。”谌墨脆声,“塞外的一马平川,北地的苍茫浩野,域外的无际大漠,南疆的四季如春,不止风光千秋百态,地域人情也不尽相同,人们的行事作风、待 人接物更是迥然喔。” “哦?”皇后听来,兴味顿起。 太子妃素来最会懂人颜色,凑言道:“这会儿正好无事,拣两三样有趣的说来听听,给母后解解闷也好。” “遵命。”随后,孝亲王妃美玉互击的声嗓,于月华宫偏殿内叮叮鸣起,不尽风情悠悠道来。她言辞有趣,吐字活泼,神态生动,音质又如此悦耳动听,直将两位以仪度著称的皇家女眷,笑声方歇又起,绕梁不去。 世间事,或是缘字作怪,文定后与孝亲王妃兹此竟是二见如故。太子妃中毒一案不了了之,而谌墨其人,却登上了文定皇后的宠爱名单。 由此,天昱皇朝内宫渐事强大之征兆初显。 ☆、 第八章 美意 茹芳苑,夜。 在云乔素日有心的打理下,茹芳苑保持着洁净如故,只是过于清冷。待升起两三盆炉火,又简事铺整,里外有了些许暖气后,人气似乎也接踵而至。 这一夜,两个丫鬟在外间沉沉睡去,湖绿长衫的肆意飘然莅临。 “你说回京后搬到茹芳苑,竟是真的?你的王爷夫君竟舍得?” 谌墨但笑不语,抱过姐姐的绿绮琴,指拂其上,琴音若有若无悠荡起。 “我听傅津说,他已将茹姐的死因查出来给了孝亲王,可与谌霁所知的有出入?” “……除了省掉一个人的名字外,其它也算吻合了。” 肆意星眸微眯,“省掉的这个人,是……” “是。”谌墨舒一口气,将那日的争执侃侃道出,“你当真想让傅洌手刃旧情人?”肆意讶问。 “你都不信的事,我怎会做?”那次第,是真的气坏了么?为他对一个女人的维护,为他对姐姐的无情,为他对自己的欺骗……于是——若我说,王爷肯为姐姐报仇,我就会接受王爷的厚爱,王爷会如何? 故作残忍,是为不留余地,是为断绝后路罢?断绝自己和他的后路,不使自己有点点陷入的机会,让那一脉若有若无的心动在未形成沉溺之前弥散? “……碧月橙的罪过,我要留给姐姐去作惩罚,怎舍得假他人之手?” “我已有了合适人选,身形声音都与茹姐有些相若,且出身飞仙门,纵是那位广怡王不合作,她的轻功也足以胜任了。” “巧得是,广怡王非常合作。”谌墨笑音一扬。 此后不久,广怡王府闹鬼之说,传遍京城。 ~~~~~~~~~~~~~~~~~~~~~~ “九王叔。” 傅珏怀停了足,徐徐转回身。 傅澈在前,傅津在后,两人悠哉走来。 阴毒恨意在胸口怦动,但广怡王深知,自己必须忍下去。“……津儿,澈儿。” “九王叔,适才大人们说得可是真的?”傅澈一脸兴奋,“九王叔的府内真有鬼闹?” 傅珏怀眉头略蹙,脸色平寂道:“那些个朝廷大员也学起坊间小民来了,嚼这等舌头不觉荒唐么?” “话不是这么说。”傅澈大眼眨巴眨巴,兴致勃勃,神采飞扬,好奇心奇重、精力又过人旺盛的六 皇子,怎会放过恁样耸动可爱的题材?“圣人云……人不好奇枉少年……” 五皇子傅津举起的一掌几经犹豫,转而拍在了自己额上:有个笨蛋做弟弟,委实没办法与有荣焉呢。 六皇子扬发挑眉,誓将风度仪态向浊世佳公子靠拢,“何况,是‘鬼’唷,这样稀罕的东西竟会出现在广怡王府,不让人好奇么?想想,我五哥作恶多端,天怒人怨,府内都没见半个讨命的恶鬼上门,不是太无天理了么?” “老六,你闭嘴!” “哈,九王叔,你看,五哥恼羞成怒了呢,这个当下,他对九王叔是羡妒交加呐……” “澈儿,毕竟未出宫门,还是收敛些。”广怡王放淡了声量,道。 扮猪吃老虎,这便是天朝的六皇子。初见面,太多人人都会被这一张玉面朱唇的俊俏模样给卸了防心,进而交谈时,又会对其无状无序的谈吐生出不屑。而他无害的一张脸,眼睛不眨地陷人于万劫不复之后,依然是无害。因此,愈发可怕。 “九王叔说得是,小侄忘形了。”傅澈声恭礼到,紧接之的,又是神秘兮兮的凑首低言,“九王叔,真的没鬼么?有的话,不要藏私哦。” 这样的戏弄,这样的被人玩捏,广怡王虽是饱经了,但仍须秉持着全副理智,才不致当场撕破脸皮。“……我先回府了,若找着你感兴趣的东西,定然不会藏私。” “九王叔慢走,小侄恭送广怡王。” 傅津双手抱胸,笑嗓轻谑:“广怡王爷的功力又深了不少,额头虽仍有青筋冒起,但这眼内的杀意敛下了。” 是么?傅澈全未经意,沉吟问:“五哥,天良丧尽的你,可碰见过恶鬼上门?” 傅津盯着他碍事的颈子,黑美双眸轻佻扬起,“也许,你有意愿做那只恶鬼?” “哇——”傅澈抱头跳出三步,“明白了,明白了,他们是不敢找你讨命,可怜……”三哥比恶鬼还要恶上十分喔……后脚跟踬跄不稳,扬开四肢,结结实实一个仰跌,正使赶到身后的人成了垫背。 “……喔……六皇子,广义王爷,您没事罢?微臣没有撞坏您罢?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垫背者吏部尚书南书远在六皇子起了身后,自个费些气力爬起,顾不得满体酸痛,又是躬身又是打揖,嘴内惶恐迭声。 “南大人,劳您为我垫底,真是不好意思。”傅澈笑容可掬。 “应该的,为人臣子,这 点分寸该懂。”南书远陪笑,“两位皇子爷,微臣有话……” “是旧话重提?”傅津玩味声起。 “是是是,广仁王好记性,那时提了,许是王爷公务繁忙,没理会微臣,微臣特来……” 怎会将这么一桩有趣事给略了呢?那时搁下,概因孝亲王妃的遽然消失,如今主角回归,也该开场好戏了罢?“南大人,明日散朝之后带着你所说的人到本王府上,若真如你所说,本王不介意居中为媒。” 南书远喜不自胜,揖首连谢:“谢广仁王爷,谢王爷,微臣告退,告退。” “五哥,你和这根墙头草在打什么哑迷?”傅澈鼓腮问,这个时下,他将自己想象成一只青蛙。 “有好戏要开锣了。”傅津道。 “哦,今日有戏班子进宫么?哪家娘娘生日?还是父皇又添小皇子了?或者……啊!” 笨蛋!一掌终是拍了下去,痛快淋漓在那张俊脸上留下游迹。 ~~~~~~~~~~~~~~~~~~~~~~~~ 为天水一阁重张致禧,甚有祸源自觉的谌墨送上大礼作贺,自然,不会漏了饱飨镇阁佳酿桃花醉。 此一回,众人不敢再有轻忽,肆意、高楚楚亲眼目送有几分微醺醉意的王妃进了亲王府大门后,才各自放心归去。 “……王妃?”王妃好男装,且俊得不像凡人,顾全不是没见过。但自上一回谌小侯爷来过一趟,便总怕自己错认了人。 “顾大管家,你这张脸愈发圆满了,真是越来越像皮薄馅足的昌记大包子。” “……”是王妃。点手叫几个仆妇,“还不去扶着王妃。” 谌墨也不去为难下人,在仆妇的轻手搀扶下,安稳迈着步子。 眼看要踏进后园的大门,不能擅入的顾全停在门前,一口气才要松出来,忽见女主子驻足,黛眉浅颦,水眸溜转,“今日府内有客来?” 想来女主子是听到了迎宾轩的乐声,“……是五皇子,还有吏部南大人。” 谌墨耸肩,继续前行。 顾全余下的半口气放心松出。只不过,还是早了。 禀退诸人扶送的谌墨,独行到茹芳苑室门外,即听见室内两位小婢的不满哝念:“依我看,这准是她的主意,是找一个像自己的派进府来,替她霸着王爷!” “但是是五皇子领着人来的啊, 好像还有一位什么大人……” “哼,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你看见那女子了,长得真的和广怡王妃很像么?” “……嗯,有个七八成像,这个脸稍圆,皮肤要稍黑一点……” “王妃也不在府内,眼看狐狸精要来啦!” “是啊,王妃去哪里了?” 原来,发生了这么有趣的事喔?谌墨勾唇,眼底兴趣满满。有人“好心”给府内添丁进口,想自己身为王府女主人,若不出面致谢岂不失了体面? “两个丫头快来,给本王妃易装梳发。” ~~~~~~~~~~~~~~~~~~~~~~~~~~~~~ “南大人,再喝一杯,今儿个你可是大功臣喔。”拖一身明艳锦袍,含一弧明艳微笑,傅津举觚劝饮,“如此煞费苦心,值得本王好好敬上一杯。” “下官惶恐。”南书远受宠若惊,饮过王爷敬酒,即对娉婷在旁的绯衣女子道,“春城,还不给两位王爷敬酒?” 傅津噙笑道:“南大人要改改口气了,这位春姑娘,若得我三哥宠爱,就是孝亲王府的如夫人,你如此……” 言有意放在未尽处,却使南大人更加惶恐,“下官欠虑了,下官失言……” “……广仁王,南大人。”傅洌终是不耐,开口道,“似乎你们已然为本王定夺好了?” 傅津侧首,一眉高挑,“莫非三哥要拒绝这位佳人?” 南书远急道:“王爷,春城是下官的远房亲戚,出身清白的书香门第,知书达礼,且能歌善舞……” 向那绯衣女子投去一睇,对方眉目之间,的确相像,像在江南梅雨内初见时的她,但这颗心,想必亦如现在的她,已教世垢污了罢?“本王府内不缺舞伎,奴婢也够用,南大人这番美意,本王怕要辜负了。” “孝亲王……”始料未及,南书远巧舌打结,不知如何转圜,只得以目求助对此事一直乐见其成的广仁王爷。 “三哥……” 不想,五皇子话端才起,孝亲王已温润声道:“南大人,你家可有待字闺中的千金?” “……禀王爷,下官两个女儿均已出嫁了。” “广仁王已逾大婚之龄数载,正妃之位高悬,你不妨对此多留心。” “……是。”原以为会满天欢喜的事,怎会落个不讨喜 ?都云三皇子寡言,多依五皇子意见为先,往日所见也确是如此,今夜何以…… “三哥,小弟的事不急,这位春姑娘不留下不是太可惜么?纵是舞伎不缺,奴婢不少,堂堂孝亲王府又岂会少了差使?这侧妃……” “五弟说得是,堂堂孝亲王府,又岂会少了差使?” ☆、 第九章 巧遇 “五弟说得是,堂堂孝亲王府,又岂会少了差使?”随着这净澈声音,迎宾轩双闼轻排,淡紫襦袄,月白湘裙,一身素雅打扮,孝亲王妃款款而来。 “……王……妃?”南书远慌不迭起身行礼,“下官拜见孝亲王妃。” 丫鬟拉了椅座,谌墨坐下,嫣然笑道:“南大人不必客气,听说你给王爷送来了一位绝色美人,真是一腔热诚呢。” “下官……”南书远在腹内拿捏着措辞,但不经意抬眸,却教那迎面闪来的逼人艳色给了眼,猝不及防中,呆了下来。 啪! 景德镇上好的青花瓷杯在王府碧玉凿花的地板上应声而碎,恰巧就在南大人的脚下四分五裂。南书远一震,意识倏间回笼,那时际,真真个惶恐不胜……“下官失礼了,请王爷恕罪……” 三哥火气不小唷,却为何不去叱责这位贸然抛头露面到前厅的王妃?傅津笑嗓悠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算错。不过,三嫂,您不后园扑蝶弄花,到此有何贵干?” 谌墨密睫浅垂,一根笋样指尖在襦袖的精致绣理上抹划,好整以暇道:“当然是来帮五弟的了。” 这个说法倒是新奇了。吃味就是吃味,与他何干?傅津俊美无俦的脸上,笑意转浓:“请问三嫂要帮为弟的哪桩大忙呢?” “五弟的大忙哪需要为嫂来帮,能帮的也只有眼前事了。” 事情,越发有趣了。“哪一桩眼前事?” “五弟眼前极欲达成的又是哪一桩呢?” 还是将鞠球踢回来了?傅津挑眉,“难道是南大人献美而三哥力拒之事?” 力拒?黛眉轻掀。 “三哥说孝亲王府不缺差使,依为弟的看,这孝亲王侧妃的位子也算是个肥缺了,您说是不是,三嫂?” “五弟说得还真是在理呢。不过,你不是人家的爹娘,总要看当事人乐不乐意应这肥缺。”一言至此,螓首偏转,芙蓉面上笑意淡现,“姑娘,对孝亲王府侧妃一职,你可有意应任?” 她这一问,将早生忐忑的绯衣美人骇着,栗身俯首:“民女、民女不敢……王妃恕罪……” “孝亲王妃宽宏大度,德才兼备,正愁于没人帮着打理这王府内诸多杂事,姑娘的到来可是雪中送炭呢。”唯恐天下不乱,不乱哪有戏看?“所以,这孝亲王侧……” “五弟真是善解人意,为嫂正是缺一个 好帮手。”孝亲王妃仪态万方的盈盈起身,走到绯衣美人近前,素白指节握起美人柔荑,“那么,你就留下来。” “……真……的?”美人遽然扬眸,满目惊诧,以及骤闪过的喜意。 这双娇媚的杏眼,最像了罢?谌墨笑吟吟:“当然是真的,本王妃岂会开口唬人?本王妃的确缺一个帮手……”对那一抹喜色,她有一丝不忍,但仍是柔声道,“我的两个丫头虽都够机灵乖巧,却镇日太忙了,你帮她们,也就是帮了我。” 美人喜色凝窒,南书过则是错愕当场:不、不、不是侧妃?也对也对,侧妃需要登录皇家金册,不能轻慢取了这位,但、但、但总该先是个侍妾,再来计量,可、可、可听孝亲王妃的意思,是侍婢?且是王妃的侍婢?但孝亲王怎也能任她如此,这、这、这…… 偷眼望去主座之人。后者,浅酌浅饮,面如古井无澜,眸如浓墨难觑,老神定定,状似与人无尤。而唇沿也那一丝淡不可见的笑纹,也只有此刻在腹中大喊“有趣有趣”的傅津察悉出。 一声闷笑延自喉嗓,广仁王不得不说,这位三嫂,当真有趣得紧,比他想得还要有趣,有趣到若非是三哥的人……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便不说了。 ~~~~~~~~~~~~~~~~~~~~~~~~~~~~~ 借广仁文有意无意的散说,与广怡王妃容貌相似的美人得入孝亲王府为婢之事,风走全城。甚至,无孔不入到为保胎已多时足不出户的太子妃也未漏闻。这一日,谌墨过府探望,太子妃婉转问起此事,经谌墨坦承不讳,当即目内同情波澜潋潋欲滴,又接连几个深重叹息,摇头不语。最后话别,反倒是孝亲王妃出言宽慰。 一脚迈出太子府大门时,谌墨尚在为太子妃的多愁善念感慨时,已与一位正出轿门的佳人迎面遭遇。 “广怡王妃?”不免些许讶异,据她所知,近段时日,广怡王妃的“本尊”应出不得府门才是。 碧月橙形容消瘦,苍白娇弱,虽经了胭脂红粉雕饰,依难掩病态,恃依在丫鬟的搀扶中,直似弱柳扶风。只不过,情敌当前,不想示了弱,挺起细羸腰肢,开起如花笑靥:“孝亲王妃,多日不见了。” “来探望太子妃?” “是,前阵子我身子也生了病,听太子妃出了事也未能过府探望,一直抱愧在心呢。” “那请罢,侄媳告退了。” 寒喧过后,本该背道而驰 ,但有人突生不甘。“孝亲王妃,找个清净地方说说话如何?” 秀长黛眉微挑,“九王婶打算过府不入?” “我身为长辈,这礼到就好,相信太子妃能够体谅。” 这个探望,想必是广怡王迫行的喽?无怪诸人皆道此女嚣张。“请九王婶指个清净地方。” “牡丹园。” 牡丹园?谌墨盯江南第一美人难掩憔悴的美颜,不得不说,此女顽强得可以,那日能恁样迅速的崩溃,是一时被猝来的鬼魂骇着了罢? 两辆双骑马车,前后行去。因亲王较郡王高一品阶,是以,亲王府车马领行在前,郡王妃随行在后。显然,碧美人极不喜欢这个安排,并曾提议与亲王妃共乘一车,无奈,亲王妃以己“素有洁癖,不喜与外人密处”之由,婉拒。 ~~~~~~~~~~~~~~~~~~~~~~~~ 迈进牡丹轩小宁馆生了炉火的雅间,才摘下御寒披风,碧月橙已给了前来侍侯贵人的仆役几枚碎银:“给这屋内上一壶茶,没事不要打扰。” 仆役呐声退下,谌墨暗里吁叹:毫无意外,待这仁兄出得门后,“孝亲王妃密会广怡王妃本尊”的话题,过不多时必将传彻京都街坊,再造口业。 上好的碧螺春极快地上了来,茶香飘溢的室内,近一盏茶的工夫,是一片沉寂。碧月橙是料得以谌墨脾性,必会开口求诘。而后者偏无这份自觉,静悠悠,闲悠悠,似颇享受这无语凝对的时光。 “我近来,遇到了一些怪事。”终于,还是先自提议的人忍耐不住。虽如此,碧月橙浅饮香茗,仍是一派优雅姿态。 这“优雅”,还真是像极了某人,这橙美人,爱到如斯了呢。谌墨以一双点漆水眸闪去一瞥,无声知会对方自己有耳在听,敬请继续。 某丝黑暗情绪因控制得宜,自丽容上迅即逝了,碧月橙再述:“府里出现了一些人装神弄鬼,以为能吓着本王妃,”鼻内气音冷嗤,“也不想想这等幼稚的把戏,能奈本王妃如何?” 幼稚与否,有效则可,能使广怡王妃形容得损,必然是心神受了挫磨。好说好说。 “再者,本王妃想要出门时,总会有状况百出。今儿个马车辕待修,明儿个车夫卧病,这日府内所有马匹染疾,他日管家搬来皇历言大凶日出行不宜。” 语音稍止,美眸探巡在对面的这张雪样容颜上细察,半刻钟后,终有了变化。她正 一喜,听那抬睑望来的人问:“完了么?九王婶要谈的话结束了么?侄媳可以告退了?” “……还有更离奇的。”碧月橙声透愠意,“本王妃差出门送信的下人总会无故昏倒在后府门口,本王妃的贴身丫鬟亦去向不明……”顿了顿,对面这张芙容脸上仍是纤毫未动。“如此种种,很难不说是有人有心为之。‘她’想将本王妃困在广怡王府,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除却束手待毙,做不得任何事,这手法,不可谓不歹毒。你说是么,孝亲王妃?” “这倒奇了。”人家问到头上,再作无声终是不妥,谌墨直直接住碧美人凌厉探寻的眸线,悠然道,“九王婶是广怡王妃没错罢?广怡王府又怎会成了广怡王妃的束手待毙处呢?再者说了,侄媳不是在贵府外见着九王婶了么?” 碧王橙冷笑,目露不屑:“太子妃抱恙,举城的贵亲女眷均来探望,那位仰人鼻息活着的广怡王又如何敢漏了这个礼节,你没见那几个粗壮的仆妇,便是为监视本王妃来的,使本王妃除了太子府,去不得别处。” “看来传闻有时,的确是有误的。” “何意?” 但见对方满副戒警,谌墨摇首一笑,“外传广怡王妃深受广怡王宠爱,竟然是假的。” “……你怎知是假的?本王妃……”碧月橙自幼因相貌绝美,受尽万般宠爱,这“不受宠爱”四字,实在不愿领在头上。但适才的自己,却已将府内所遭所受道了出来,那番的境地,任谁也不能说她“深受宠爱”罢? “广怡王他不是不爱我,而是不敢爱我。”美丽的脖颈扬起高傲角度,发间的金钗银叶划出矜贵弧线,“若没有人在背后撑腰,他怎敢如此对我?而这个撑腰的,想必以为孝亲王不敢动她,还是舍不得动她?” “以广怡王妃此时的态度,可想而知,广怡王不但不爱你,而且是厌恶极了罢?”毕竟,有谁会爱一个对自己尽是不屑鄙夷的人呢? “你……”她百般试探揣磨,只为证实心内的惴度,但这妖女一张脸风吹不动不说,言谈尚极尽奚落,自诩受尽娇宠的她,哪再忍得下去!“谌墨,你敢不敢说,本王妃近来的所遭受的,和你毫无干系?” ☆、 第十章 绝情 原来,这就是广怡王妃“找个清净地方说说话”的目的。如此敏锐的感知,如此悍厉的质素,单纯的姐姐怎会是对手? “谌墨,你的‘沉默’是何意?心虚么?默认么?” 听这入耳来的咄咄逼人,谌墨垂下的眸内,添进机锋,唇弯弯,笑晏晏,不再‘沉默’,“谌墨的‘沉默’是心虚也好,默认也罢,那又如何呢?” “你——” “广怡王妃。”谌墨优优雅雅理鬓,婷婷袅袅起身,一步一步…… “你……你做什么?”一直以来,对着这一张太易让人爱上或恨上的脸,碧月橙难以否认心下的妒意及防惕,但却不曾有过些微惧意,因她见识过自己身后的“他们”那强大的毁灭力量,她不以为有人能在“他们”手底讨得便宜。但此一刻,看她步步逼近,却陡感由自己主动提议的两人独处不是智举。“……你想要做什么?你……” “你害了我姐姐。” “她得不到洌的爱,不是我的错!” 很聪明的老调重弹,也是极老套的避重就轻,但,她不介意提醒:“你害‘死’了我的姐姐。” 碧月橙容色一白,娇媚的杏眸在一丝惶措稍纵即逝,丰润嘴角抖出一个依然镇定的冷笑,“如果你硬要把令姊郁结成疾的罪过推到本王妃头上,本王妃无话可说。” “模糊事情的焦点并不能使你脱罪,碧月橙。当日遗在山上的,不止那个你有心丢下的孝亲王府腰牌……” “我不是有心!哦……”掩口不及,连胭脂也遮不住似潮水退却的血色,怎么会?被“鬼”逼出是一回事,在人前坦承心底的一角阴暗又是一回事,不堪呐。 但,广怡王妃岂是任人一击即溃的角色?“……所以,你是承认了,这段时日是你在作祟?你好大的本事,连广怡王也勾结上了,你可知,他是洌三兄弟最恨的人,若洌知你和他联手害我,你,你的家族,都将土崩瓦解……” “如此看来,王爷对你的确情深义重了?”谌墨浅颦蛾眉,微抿樱唇,美玉般音质放得低柔似春风,“难怪他曾对我说,若我允了饶你,他宁可断绝与你的一切。有人为汝牺牲至此,会不会很感动呢,姨母?” 碧月橙心弦抽紧,却笃定冷笑道:“我和洌共经患难,密不可分,你以为你一两句话,能挑拨我们什么?若洌知你对我所做的,你以为他会饶过你?” 谌墨大眼纯白无辜,“我以为 ,他会很感谢我所做的,因为我至少没取你性命。” “你太天真。” “天真与否,不如问问王爷。” “若洌在此,不会容你对我如此放肆!” “是么?”水汪汪的大眼晴瞟瞟转转,问得却是进门时久的人。“那王爷为何来了多时,还在冷眼旁观呢?” “……”碧月猝然回身,撞进男人一双冰冷的视线。“洌?” ~~~~~~~~~~~~~~~~~~~~~~~~~ “我记得,当初给了你两块孝亲王府的腰牌。” “……在,在,都在。” “都在你身上么?” “……一块在我身上,一块在府内。” 傅洌叹息,抬起揉了沉墨之色的细长凤眸,“拿出来罢。” 秀靥娇怯,美眸蕴情,颤颤自腰囊内取了镂着金色“孝”字的檀木黑漆木牌,“你看你看,这一块由我放着,府内那一块也由我贴身丫头小心存管,你莫听谌墨胡言,我……呃?”怔怔地看着心上人的动作,呆住。 傅洌松开五指,将掌内的木齑散在桌上,过往,也当如这腰牌,俱作粉沫了罢?“记得谌茹死时,我问过你什么?” “……洌?”不要这样看我,不要。 娇弱低唤,哀软眼神,未动起那两道沉墨般寂暗眸光内的丝澜,恐惧由心内漫延攀上,沿脉走络,充斥四肢,致使手足去了支撑。但是,还是伸出一只手,想去触摸、去感觉,这个男人,这个主宰了自己生命的男人,“洌……” 傅洌倒退了一步,于她,便如海般的遥不可及。“谌茹逝了的当日,我问你可和她的死有无关联,你记得你是怎样回答我的?” “我……” 薄唇冷酷张合,替她搬出回忆内的积垒,“你信誓旦旦,你与谌茹的死毫无关联。” “我……”是怕啊,因为你说…… “我还说,若你骗我,哪怕是为给谌茹一个交代,我也会……” “不,不!”单是他没有温度的目光已使她经受不住,碧月橙更不能听他将那些冰冷字符无情吐出,“洌,我只是,我只是吓坏了啊,当时的我,一面害怕你的责怪,一面害怕他们发觉找错了人重新找来,我更没想到,他们敢动到孝亲王府,而且下手如此之快,我甚至来不及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你……” “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告诉我,那块牌子你是有心留下?还是当如你所说无意遗之?” “我……我……”他的眼瞳,冷冷钉来,仿若要将她压至心堡最深处的某处肮隅挖掘出来,曝于日阳之下。螓首剧摇,泪似雨洗梨花:“洌,我不是有心……” 傅洌阖上眸,淡吁道:“最后一次机会,你给浪费掉了。” “不,洌,你不能如此对我,你不能!你可知,我这段时日过得多苦,广怡王他竟敢软禁我,将我的贴身亲信都给调开送走,我出不得府,也送不出信,甚至,每隔个一两日,半夜都有人装鬼吓我,那府内,已让我日夜难安了……” “我知道。”黑目张开,幽不见底。 “你知道?”脸色瞬时灰白,“你知道,还任他们如此欺负我?” “比及已逝的谌茹,你毕竟还活着。” “洌?”忍着心脏揪扯,瑟唇问,“你当真只是为了谌茹?” 傅洌沉眸未动,颔首:“我说过,你若骗我,我虽不会使你为谌茹抵命,但会让你受到惩罚。” “不问不闻是惩罚?” “是。” “收了腰牌是惩罚?” “是。” “……还有么?” “安心做广怡王妃。” “……不!”任泪飞作瀑雨,也比不过心裂成碎玉,嘶厉娇吼,“你不可以如此对我,你不能!” “我为何不能?” “……你知道的,你明白的,你……” “安心做广怡王妃,安心享受荣华富贵,我可保广怡王不会动你,而你身为内人,对夫君要有至少的尊重……” “不,不,不!”嫣唇震瑟,青丝摇乱,“你不可以,你不能,我为你,为你们兄弟,失去清白之躯,委身……” 傅洌又闭了眸,淡声道:“所以,你所要的,我都给了你。” 碧月橙一震:自己,竟将那两人间的禁忌掀出? 一片窒人死寂过后,傅洌望她最后一眼,抬足启步。 “洌!”女子扑上,藕臂缠上男子腰杆,“洌,我爱你,自在碧门第一眼见你,我便爱你,为你,我可做到一切,这世上不可能再有人如我这般爱你,谌茹不行,谌墨更不可能……” 而男人的脚步,终再未停留。 ~~ ~~~~~~~~~~~~~~~~~~~~~~~~~~~~~~~ 洌,你既如此绝情,不妨告诉我,你所说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我把握住了,会如何? 当女人用尽眼泪哀怨也唤不回男人的回眸一睇时,如斯问道。 你并没有把握住。男人淡然道。 如果,我把握住了呢? 没有如果。 ……我明白了,根本就没有最后一次机会对不对?没有对不对?对不对? 保重。 男人丢下那二字,掀足。 洌,你爱过我么?爱过么?女人追着那写着决绝的脊背,怆然喊出。 我曾应你的要求,在很多人面前承认爱你,包括……身形一迳向前迈开,将背影带离消失。 “不!不!”女人嘶喊哭栗着,自险恶的梦境中醒转,但泪眼婆挲中,床前兀立的一道黑影使她陡觉恶雾散尽,以为爱人回头怜惜,兰指爱恋探出,“洌……” “广怡王妃。”床前人开口即是浓浓嘲讽语调。 “你……?”这声音? “可不就是我么,广怡王妃。”火折猝亮,将一张脸显现光火之下,“抱歉让您失望了,我不是你的‘洌’。” ~~~~~~~~~~~~~~~~~~~~~~~~~~~~~~~~ 与此同时,与肆意又在天香楼肆闹一回到茹芳苑里的谌墨,面对一园漆黑,不由是满腹诧疑:苑门上方的楣石上,明明镌着“茹芳苑”,但自己那两个总是在灯下苦侯打盹的可爱小侍女哩?那将满屋子烤得暖暖融融的炭火哩?那一杯暖胃解酒的热茶、两双按揉筋骨的小手哩?且记得近日,还多了一位千娇百媚的小美人侍候不是? 尚在怔忡迷茫,一位裹着厚实棉袄苦候在苑门的忠实仆妇,喜上前来:“奴婢拜见王妃。” “嗯?” “王妃,王爷差奴婢在此候您,待您一回来,就告您一声,您的衣物寝具一概被搬回主寝楼了。” “嗯?” “……奴婢告退。”顾管家说,这位王妃不好惹,也不想想,做人奴才的,谁敢惹主子?任务既达成,回被窝困觉去呗。 嗯?仆妇仓惶退遁的脚音,使谌墨暂止了困惑,在夜色作护下,不必顾忌风范的孝亲王妃,恃轻功取捷径,一探究竟。哪想到喔,寝楼主卧内,灯暗火暖,纱 暖茶香,这于冷冷寒夜内三分醉意的人儿,是十足十的诱惑,将纤长躯体掷高床软枕内,会周公去也。 半刻后,当轻微的熟睡气息渐形规律时,区隔两方的那一扇木扃开了,仅着中衣的孝亲王踱进来,没有片刻犹豫地跨上这方阔别多日的锦榻,锦被下,抱满温玉软香,醇美酣眠。 ☆、 第十一章 风不止 恰似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又一场浓厚大雪铺饰全城时,已是一年将尽、只把新桃换旧符的时节了。上京城由来商业兴旺,逢佳节将至,各家商铺更穷尽心思趁此赚个盆满钵盈,喧闹嘈杂,繁华尽来。 一身锦绒蓝袍的谌霁在为营生为采置庸碌的人群中,尤显秀长出俗,不染尘色,而那张较及树顶房檐上的积雪更为皎莹剔透的容颜,犹挂着其姊所说的千年不化的冰冻,散发拒人千里的气息。其畔的左贤王,异域风情不改,褐面短髭,邃目高鼻,身阔体魁。两人的搭伴同行,无疑是极引人注目,也引了天香楼顶楼贵宾间人的注目。 “那是谌小侯爷?”傅澈问。 傅津挑眉:“是又如何?” “谌家与西域的来往很密切么?” “你应该问得是三哥,他如今对谌家已知无不尽了。” “说起三哥,他此时怎还未到?” “家事繁忙,给缠住了罢?” “家事?什么要的家事?顾全不是个全能管家么?需要三哥亲自处理……” 与笨蛋说话,真的很浪费。傅津如是忖道。 ~~~~~~~~~~~~~~~~~~~~~~~ “左贤王,这是购粮证,持此可在江南的鱼米之乡购粮五万石。”清静茶楼单间内,才一落座,不喜赘言的谌家小侯爷即直抒来意。 “谌墨的话你倒是真听得进去呢。”乾若翰有意外有惊喜,双手接过,郑重收进胸袋,“小王还以为,以你与谌墨天差地远的性子,两人该是极不合拍才是。” “是不合拍。”提起那个劣质同胞,谌霁眉尖微锁,“但她是姐姐。”言下之意,她若不是,谁会管她? 乾若翰哑然失笑,有姊如斯,这位冰雕玉铸的小侯爷,合该很是无奈的罢?“加了你这五万石,此行使命已近达成,不日将返西域,中途取道江南购料,你可有什么话需我带给令慈的?” 令慈?这两个字,不会用得太“仁爱”了么? 没有?是无可奉告还是不予置辞?乾若翰望这张如霜少年脸,方想揄揶两句,门外乱声突起,侍立门侧的随侍入禀:“王爷,天朝官兵来了,像是在搜什么人。” 好歹是东道,谌霁负手步出,正见一队官兵沓沓上楼来,为首人也不陌生:“项将军。” “……谌小侯爷。”项漠仅有瞬时的错认,墨儿率性无拘 ,挥洒自若,与如此寒如霜雪的气韵是迥然不同的。 “公干?” 这惜字如金的吐语风格更不似墨儿妙语如珠。“捉拿叛逆。” 叛逆?疑问虽有,但事不关己,谌霁不会劳烦唇舌,遂闪身一旁道:“项将军请。” 项漠与乾若翰亦打了照面,声色不动的表相下,又有刹那怔忡。有些事,有些人,深压心之最底,誓不再掀起记起,但与相关的人、事发生时,很难当作风过无痕罢?他与墨儿的的相识,即缘于这位西域王族……“见过左贤王。” “项将军有礼。”乾若翰早在达京当日太子设下的接风宴上,已知项漠现为云阳附马,作为熟知他与谌墨过往的长辈,除了一声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怅叹,又能如何? “将军,叛逆从屋顶跳下去了!”忽有一部属冲向窗向,挑指大叫。 项漠掠身过去,眺见那道可疑形影,疾喝属下:“你们随后赶来!”言间已飞身纵下。 而谌霁却无声骂出:这个笨女人! ~~~~~~~~~~~~~~~~~~~~~~~~~~~~ 这个笨女人!谌霁腹骂未休。 喀。 谌霁迈起的一足稍窒,旋即落下掀动如初。 喀。 谌霁猝然旋身,身后雪径无人。 这个笨女人!一双冷澈黑眸向积了沉雪的冬青树后锐利一扫:“出来!” “……原来幽静的轻功如此不济喔。”一个畏畏诺诺的柔昵声间自树后冒出。“你发觉了?” 这个笨女人,竟当真潜进了云伯侯府?!“你来上京做什么?” “找你。”一角红裙、半张俏脸忐忑飘出。 谌霁压下胸口的恚怒,撩目向四下一望,确定没有佣仆在附近游荡。“……随我来。” 喀、喀、喀……她轻功不弱,虽做不到踏雪无痕,但所发声响几近轻不可闻,只是在耳力奇聪的谌霁听来,难以忽略罢了。 而谌小侯爷又何止耳力好,才近霁居,他已警觉室内有人。他素喜清静,除了贴身小随从乌安,整个霁居没有第二佣仆,而里内的人,不似乌安。“谁在里边?” “阿霁,你回来了?”雕花木扃轻排,粉衣玉颊乍现。 “吼,你藏女人……咦?你喜欢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么?”谌霁接踵相随的红 衣女子跳出,才想雌狮震吼,又被那张与心上人如对镜自照的丽颜给呆住。 “笨蛋,闭嘴!”想将官兵给引来么?谌霁狠瞪这一眼,快步迎上前,脸色虽仍一汪清冷,但心细者不难窥出眸底已掺了暖意。“恕儿,何时回来的?” ~~~~~~~~~~~~~~~~~~~~~~~~~ 幽静,天遣会总舵主幽罗的独生爱女,二八佳人,少女怀春,因广安寺一役,对皓若霜雪的谌小侯爷一见钟情,继而狂热迷恋。此回不顾了在案的通缉奔来京城,正是为一飨相思之苦。不想,京城以为安全的落脚处,早已为官府布控,她的上门求住无异自投罗网。非但如此,会内遭缚变节的叛众指认出她是天遣会大小姐,这下来,追拿更为紧迫不舍。她的武功极高,几次都顺利得脱之后,惊来了项大将军亲缉,不得已下,秘潜进心上人所居的云伯侯府暂避。 谌恕不愧是谌墨的姐妹,听完这番话,仅是又将一碟点心推近那饕餮吞咽的小小圆脸一寸,冷艳脸上风平浪静。 “……唔,好吃……唔……”吞吃中的人倏将俏脸扬起,迷汪汪的秀瞳大睁,“你们不会出卖幽静罢?” 谌霁眉心稍蹙,谌恕则静静视她,轻道:“就算我们要出卖,那也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不是么?” “啊?”幽静攒起细致眉线,清秀圆脸上哀怨不胜,“所以,是幽静自讨苦吃,对不对?” “你总算说对了一句话。”谌霁将一杯热茗重重掷在这不知死活的小女子近前,“你是一人进京?” “嗯。”幽静怯怯颔首,“因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准我喜欢你,我……” 也就是说没人会落网,供出她藏身在此的可能?谌霁心臆一松。 “你不要生气啦……”牵起他一只袖角摇摇晃晃,“我不会连累你。” 谌恕秀眉一动,“那你来做什么呢?你来了,就是连累阿霁,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也不是毫无用处啊,没有我,霁哥哪会知道你们的姐姐是如何死的?” “你……”这个笨女人!谌霁气怒交加,而谌恕的面色丕变。 ~~~~~~~~~~~~~~~~~~~~~~~~~~~ 与谌墨的表相洒脱内里机缜不同,谌恕面上冷艳自持,实则固执刚烈,凡事一经认定,必贯行到底,少有回头,三人中,又尤其她与谌茹的感情最为亲密。所以,在幽静的口舌 之快前,谌霁并未打算将长姊的遇害底细给她了解,但…… 既瞒不住,只得简言告之。末了,一再嘱她不得莽撞行事,这中间牵扯事大,需从长计议,小不忍则乱大谋云云。 谌恕定定半晌,清声道:“放心,我尚能把握轻重,那些如今还不能惹的恶狼,留给你和墨儿慢慢对付。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会诅咒他们。” “……好,随你。”话虽如此,谌霁焉能放下全心?翌日,暗嘱了乌安及几名心腹侍卫对小姐密加保护。 但,百密尚有一疏。 谌恕或不及其弟、妹的狡黠聪狯,先天资质内总不乏几分灵慧。以这几分灵慧,欲摆脱几人的监护,绰绰够用。但亦因着这几分灵慧,几乎牵连进整个谌府陪葬。 ~~~~~~~~~~~~~~~~~~~~~~~~~~~ “广仁王爷。” 孝亲王府白岗石砌成的石阶前,傅津甩一袭华丽回眸,见出轿人时,不能说全无讶然,“九王婶,您到此……”三哥收回腰牌之说,不该是假的罢? “广仁王爷,您喜欢看戏么?” “哦?”一眉稍稍掀高,完美面容挂上浅淡哂意,“难不成九王婶此来,是为请本王看戏的?” “放眼京城,能识戏懂戏更乐意使人生如戏的人,也只有广仁王了。这出戏,当然请你看。” “怎么说?”傅津瞳光跃动,俨然兴趣挑起。 “孝亲王府前似乎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九王婶想进府?” “我若不进府,这戏又如何唱?” “三哥并不在府内,听说,王妃也不在府内。” “广仁王不也因此才来的么?” “九王婶与本王要找的,是同一个人?” “只有如此,戏才好看不是?” “有趣,太有趣了。”傅津邪魅一笑,“来人,请广怡王妃进府。” “广怡王……”顾全面有难色:主子已有言在前,这…… “任你家哪位主子怪下来,本王一力承担,快请广怡王妃进府。” “……是,广仁王请,广怡王妃请。”顾全恭身恭声迎贵人,待看二人行远,悄然在门房耳根低语,“速去禀告王爷。”而后,跟上贵人,尽管家待客之职。 喔唷,平白无故地,眼皮怎突突乱跳?常言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可这会儿是两只眼都不消停呐,好事还是坏事?顾管家挣拽着胖躯,一路念念有词。 ☆、 第十二章 春药(一) 孝亲王回府时,府内的“贵客”都已走了。 顾全跟在脸色不善的主子身后,被其踩在脚下的积雪,吱吱生响,与其嘴里的碎碎念述呼应成趣:“五爷硬要带姨小姐进来,奴才拦不住,这五爷和姨小姐进来后,只在大厅召见了春城姑娘,也不准奴才在旁陪着。不到半个时辰,五爷与姨小姐走了,这春城姑娘出来后,奴才从表情上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又不敢问……” “为何不敢问?” “啊?” “为何不敢问?”傅洌怒悬于眉,恚生于目,“你是府内总管,为何不敢问?” “王爷,这……她……可……”顾全结舌。 “你这个管家越做越回去了。”傅洌步子甩开,冷冷叱下。 呃?自诩全能管家的顾全受此打击,傻在了寒风寒气中。 王府书房,自是古朴温雅,花梨大理石书案后,傅洌查了几笔名下各处别苑产业的收益进帐,忽起了念想,撂笔,“顾全。” “王爷。”门扃轻响,应声来的,却是旁人,“您有何吩咐?” “……怎么是你?” 春城穿王府侍婢常着的绿褙黄裙,袅袅一福,“奴婢行经门外,听得王爷叫人,就赶紧进了来。” “去叫顾管家来。” “奴婢这就去。”两只纤足迈了门内门外,盈盈回眸,“王爷,灶间有才熬好的参汤,可要奴婢给您端一碗来?” 傅洌目线已投在帐面上,信口应道:“去。” 春城媚生生的抿了丝甜笑,欣然退下。 顾全不一时就到了,心里还惦着主子方才抛在耳边的评断,闷闷问:“王爷,奴才到了。” “以后这些帐薄帐务,都交给王妃。” “您是说……”顾全瞄瞄案上各地别苑送来的厚叠帐册,“这些都由王妃签审,王爷您……” “既交给了王妃,本王便不会过问。” “……是。”岂不是说,今后与王妃打照面的机会更勤繁了?皮薄馅足的昌记大包子……寄望王妃口下留情,莫见一回叫一回,人家还没娶上媳妇,脸皮也薄得很呐。“这个……王爷,王妃虽聪慧,但耐不住在一处久坐……” “这就要你这个总管事多用用脑袋,看如何才能让王妃多生些耐心出来。” 顾全脸当成皱成包子:恁样的差使,怎落到了自 个头上? “不过,若是你反把王妃的耐心惹尽了,要了你的脑袋,那也只能说你那颗脑袋委实不济事了,明白么?” “啊?王爷……”顾全欲哭无泪。 “好了,将这些帐册拿了,你下去罢。” “王爷……”欲言又止。 “还有事?” “……今年乡下各处的收成不好,各家别苑所属租户的粮租能否酌情减免?” “你做主。” “是嘞,王爷。”顾全抱了满手帐册去退出门去,笑咧了嘴:天底下这样好心的主子有几个?能怪大家伙忠心不二地为王爷办事……啊呀,王妃那头怎么办?真是头疼…… “总管事。”香风扑鼻,莺声擦耳。 顾全微怔,“你是……” “奴婢春城。”托着盖碗参汤的托盘偏移,露出一张娇媚鹅蛋脸。 “春城姑娘啊……”果然是美人喔……蓦记起主子行前的训叱,板正颜道,“本总管有话问你。” “可是,”蛾眉颦起难色,“奴婢眼下急着给王爷送参汤。” “嗯?”瞄了那盖碗一眼,“王爷要你送的?” “是。” 顾全眉攒了攒,嘴咂了咂,想想也无不妥,颔首:“你去罢,送完参汤,到前院帐房找我。” “……是。” ~~~~~~~~~~~~~~~~~~~~~~~ “顾全——!” 这一声吼,几乎惊彻全府。 “总管事,王爷叫您呢,好大的火,从没见着王爷这样……” 亲王府总管体形虽圆胖,动作却利落,自是健步如飞,抄廊过桥,穿院步阶,迅速把自己放到了主子的书房门前,“王爷……”嗯?这是啥物事?……春桥姑娘?花容青惨,唇角涔血,躺在这雪上作甚?“春……” “顾全!”书房门内,传出吼声震聩。 哦唷~~,那小厮说得不假,侍候王爷快十年,这火气当真是前所未见…… “顾全!” “奴才在!” “去请王妃回来!”这声音,像是咬着牙关嗑出,字字似不堪重负。 “请王妃?”王爷是患病了?还是……顾全打个抖颤:那碗参汤……有毒?!“奴才去请大夫!” “混蛋,请王妃!” 天,王爷口吐脏字,当真是世所罕见,但是…… “别告诉本王你不知道王妃现在何处!” “知道知道,自从您发了话,小的就安排了人暗里……” “还不快去!” ~~~~~~~~~~~~~~~~~~~~~~~~~~~ 那人,自那回小宁馆回来,似是变了另一个人。以往,秉持着优雅温润气度,哪怕示好示情,待她也不会少了“礼”字。如今——于家仆奴婢前不时亲昵浅吻,已是悖其以往行止,遑论夜半袭床的厮缠,紧密贴合的拥眠,仅差夫妻之实最后一步的亲密?她躲,他缠,那人优雅皮相下,住着一个无赖式的孩童,哪怕躲出亲王府,她亦会在夜半时发现枕畔多了另一个人的呼吸。他,到底要如何? 其实,她知他要如何,他更不止一次说了他的想要如何,但,他要的,她给不得。对姐姐的无情,阻她步;对碧月橙的纵容,止她心;矧且他的皇家亲族,是将姐姐韶华葬送的元凶。她和傅洌,断不能有情! “小侯爷,有人要小的捎了这个给您。”天香楼胖掌柜亲力亲为,双手颤微微托一折笺奉上,对这位半日只是安生喝茶发呆的小爷满怀感激。啧啧啧,这小侯爷,当真是美啊,雪裘金带,玉靴银冠……嗯,若是滴转的眉眼间,没那几分似有若无的精灵妖脱之气,便是活脱脱仙人一枚呐……“啊唷,小侯爷,您……”脑门痛哦,咝~~ 收回时下只剩打人功用的折扇,谌墨以其点那薄笺,“谁送来的?” “是个小的不识得的陌生小子……”喔,还是痛呢,逃去逃去。 谌墨开了笺,默念未完,口内的茶已喷了出去,“申时亲王府,好戏正酣。届时亲王妃,情何以堪?麻雀变凤凰,引狼入室;美婢成侧妃,自讨苦吃。”这不伦不类不庄不谐不诗不文的东西,是什么? 申时?距今不足半个时辰。意即半个时辰后,亲王府好戏上演?且戏码……麻雀变凤凰,美婢成侧妃? 有意思,有意思极了。一抹笑,绽于薄薄嫣唇侧,水眸熠熠生辉。 嗵!嗵!嗵! 邻桌几位食客,接连翻椅倒地。 这动静,引得正在递菜送食的跑堂小二雾煞煞将眼珠子瞟过,乖乖哦!掉头颠下楼去。 柜台后拨拉算盘的掌柜见了,吓得通身的肥肉齐跳,颤颤问:“小爷又不安 生了?” 小二无力摇头,抚着怦悸胸口倒气,“……娘哟,咱这才明白,为啥那说书的说有位美人的笑能杀人了,老天爷哦。” ~~~~~~~~~~~~~~~~~~~~~~~~~ 老天爷哦!一见得那进府的妙影,顾全险就喜极而泣。 “王妃,王妃,您救命啊,救命啊!” 老远见顾大管家张手跌撞的冲来,谌墨量准了他不敢将手触到自己身上,不闪不避,静待原地。 “啊!”这一来,苦了顾管家,为收势差点将自己倒跌出去。“王妃,请你快去看看王爷,快啊!” 气定神游,仍如闲庭漫步:“出了何事?” “奴才也不知啊,王爷怒极的命奴才将王妃请回来,奴才才派了人出去,正巧您就回来了……” “王爷呢?” “书房里,书房关紧闭着……” “是么?”水眸明灭一动,“还有谁在里边?” “没有谁了啊……唉哟,王妃,请您要快啊,听王爷的声音,是极痛苦的,又不要小的叫大夫……” 嗯?“……去叫大夫来罢。”谌墨快了步子。 “是。”顾全拦一小厮吩咐了几句,又紧跑跟上了谌墨脚步:把主子交到这位女主子手里,他不放心哩。 ~~~~~~~~~~~~~~~~~~~~~~~~ “王……” “嘘——”谌墨俯耳贴在门前,诧异里内几无声响,遂甜美扬声:“王爷,我进去了。”话讫,却将顾全一推来个投石问路,自个弹身飘出丈许静观其变。 但见书房双扃訇然大开,顾全肥软身躯,栽进两只手臂的环围内,旋即又听吼声响遏:“混蛋,怎么是你?!”一团肥软被踢飞出,落在青石路旁的积雪之上哀鸣。 虽只是俄顷工夫,见多识广的顾全业已明白发生何事,王爷那身子状况……当下顾不得通身的酸痛,滚爬起来,“王妃,您快去救王爷啊,王爷他……他……”这话,说不出口罢? “王爷他怎么了?”谌墨遥遥在傅洌身上瞄扫一眼,已有泰半明白。春楼妓院首回接客的雏妓、首回开荤的青楞小子,服下“壮行”酒后,差不多就是这般情形。不过,堂堂亲王竟遭这等“可爱”的暗算,说起来不免教人有些同情呢,哈哈哈…… 她憋笑憋得内伤,顾全却是要哭 了,压低声道:“王妃,王爷他、他、他中了春、春药!” ☆、 第十三章 春药(二) 谌墨悠然问道:“谁有那么大本事,让王爷着了这道儿?” “这……,是春城姑娘?!”顾全惊呼,“参、参汤?”难怪会给伤成那副模样?这丫头,是找死呐。 哦,这便是“引狼入室”了? 谌墨眼见那男人目内如鹰似攫芒,俨然已将自己当成一只肥美肉兔,不由全副戒备,脚尖随时待逃,“……你们怎不将春城姑娘给王爷送进去?还是这春药下得太烈,春城姑娘已经不堪折磨了?” “春城姑娘已被王爷打伤了,现昏躺在下人房内……” “阿墨!”傅洌嘶嘶低喝。 顾全“卟嗵”跪在青石板路上,“王妃,求求您,快去救王爷,看王爷那架势,您去……” “混帐东西!”恶霸小侯爷出场,掀腿给了顾管家当胸一踹,“春药是闹着玩的么?凭什么旁人惹了祸本少爷去顶受?” “阿墨,过来!”一身欲火焚腾,气息游蹿不稳,沉沉迈出一足才怪!谌墨不进返退,又把身形飘出丈外。“你,你,你,”扇骨指点门口三五侍卫,“王爷中了毒,去制住王爷,莫让他再动一步!” 制住王爷?这…… 侍卫尚在迟疑,谌墨已色变:“还不快着!挟住王爷,固他四肢,莫使急动,否则血气流蹿,毒行全身,届时药石罔效了!” “……是,王妃!”侍卫这才依言,左右前后将主子挟住。 这妖人儿……傅洌饥渴睨她,那股燃行体内的欲火更烈更剧,“阿墨,过来。” 笨蛋会过去!谌墨撇嘴。 “王妃……”顾全揉着丰厚多肉的肥臀,跑近女主子跟侧窃声献策,“王妃,小的去找花楼找几个……” “混蛋!”扇柄当头敲上,“花楼女子不是人么?你看你们王爷那德性,怕是一夜无度,有哪个女子能受得住?” “多找几……” “王八蛋!”扇柄又毫不惜力落下,“你想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堂堂亲王召妓?” “那……”顾全苦垮了脸,“府内的丫头……”哦,抱头躲出,“小的也知道不妥,但您自个又不愿……大不了以后您做主给收了房……” “说你笨蛋,当真污辱‘笨蛋’这两字!”谌墨懒再与他废话,对侍卫扬声道:“你们几个,将王爷扔进书房。你们几个,将书房的炉火熄了。还有你们,拿木板把门窗封了!” 几侍卫、几仆役面面相觑。 谌墨颊颚凛凛一扬:“想让主子活命,就听本王妃的,不然你们家王爷执意请本王妃回来做甚?” 有理呢。几侍卫架起主子移到书房内室的憩榻之上,另有两三仆役进内撤了炉火。只是,人还未退出,已见他们主子如狂地向外掠去。 谌墨早有戒防,身子如云雁飘飞之际,又把几名粗悍侍卫推了上去,“王爷如今有走火入魔之相,你们多找些人,务必将王爷按下!” 十几侍卫齐刷刷把嘶嘶作吼的孝亲王压制进书房,身退时当即严阖双扃,咔嚓落锁,已持木板钉锤待命的仆役随则叮当一气,封扃闭户。嗬唷唷,事关为忠心体主之事,配合自是默契,行动自是干脆,哪能落了人后? 而顾大管家,目睹这府内上下有志一同的“护主”一幕,除却瞠目结舌,再找不着更好表情诠释心情。 ~~~~~~~~~~~~~~~~~~~~~~~~~~ 谌墨对那些个长板阔钉极是满意,打量半晌,在侧牖上找了难得一隙,轻叩声响,“王爷?您还好么?” “阿墨!”有人扑到一壁之隔处,低低狺叫。 “王爷,您放心,以在下流连花楼的经验,看得出您所中的仅是最普级别的春药而已,熬过药性就好,对身体无害的。不过春桥姑娘好像下得过重了些,您怕得辛苦折腾一夜了。”话虽然说得轻淡谑侃,但那仿若近在耳边的急喘,仍使晕染薄颊。 “阿墨,阿墨,阿墨!” “谁教王爷欠虑,一气之下将春姑娘打伤,不然……” “阿墨,我要你,我只要你!” 这饥渴的嘶哮,促转的呻吟,使谌墨芙颊上晕红更深,笑得却更是玩世不恭,“王爷,莫想太多,还是点了自个睡穴,做一夜春梦去罢。” “不,阿墨……” “不然,我丢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进去给您泄泄火,聊胜于无不是?” “阿墨!”房内人极怒,却也怕无法无天的她当真如此行事,气焰顿即低了,“你这小妖精……我会讨回来的……” 呿。谌墨耸肩,潇洒洒旋身就步。 “王妃……” 几乎忘了还有这一只。“顾管家,一会儿大夫来了,请他去给春姑娘看看罢。顺便问一下春姑娘身上可还有余下的春药,拿来给本少爷。”去给楚楚佳人评揣下,与 天水一阁的货色计较起来,品质孰高孰低? “是。那个……王妃……” “多备些高手在书房四遭加强护卫,中了春药后的王爷,脆弱得很呶。”否则也不会仅是几个侍卫就给降住。“明早辰时再请王爷出来。” “是,那个……” 水眸倏然斜睨回去,“顾管家,若你还敢再动其它心思,本少爷不介意把你扔进去供他享用,相信这个当下,你家王爷已是饥不择食了,而以你的事主忠心,想必也很乐意以身奉主?” 寒风阵阵,一个颤栗袭来,顾全呆成木鸡。 ~~~~~~~~~~~~~~~~~~~~~~~~~~~~ 冬日的辰时,正是气清天寒时。 “三嫂?”正要进门的,与正要出门的,恰打个照面,傅澈上下瞄一眼她一身与城内积雪几欲融为一色的人儿,“您穿成这副模样,可是又去做恶霸小侯爷?”顺便欺骗几颗多情女儿心回来? 谌墨抱拳:“六皇子,您是在提醒天香楼的胖掌柜思念在下了么?” 傅澈苦笑:“手下留情啊。” 谌墨提鼻:“端看心情。” “那么,”傅澈小心翼翼,“不知您今天心情如何?” “还不坏。” 傅澈才要松一口气,又听她道:“不坏到刚好有兴致到天香楼小酌两杯,顺便替你破财免灾。” 破财免灾?眉角抽搐两下,谄媚陪笑道:“小本经营,万望您心情再好些,放小店一条生路。再者说了,三嫂您镇日外出,也不怕后院失火?” “已经失火了。” “呃?”傅澈紧起俊俏脸颜,星眸大张,“发生了何事?” “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你不是想让我站在此处向你细叙家常罢?” “哦……”恍才想到,自个时下的处地。 “若当真好奇,去问你的三哥,想必此时,忠心体事的顾管家已把主子给解放出来。”正有满腔积愤等待你这只替罪羔羊。 “解放?……”六皇子尚在为那两个字怔惑,谌墨已抛下揶揄一笑,一迳扶阶而下。 “老六,你杵在门前发什么呆?怎不进去?” ~~~~~~~~~~~~~~~~~~~~~~~~~~~~ “哈哈哈……”拍案,顿足,俯仰倒阖,傅澈穷尽 毕身力量,笑个淋漓畅快。 傅津亦是摇头连谑不止:虽说是意外随时存在,但这个意外,是太意外,不得不说,那位三嫂,是个妖怪级人物,当今世上能与之一较短长的,除了肆家的纯真小魔鬼,没有第二人选了罢? “哈哈……”一手已揉在肚上,六皇子仍未能枯竭笑泉,但嘴里,已然能冒出一两字符表达此时心境,“三哥……春药……封门……哈哈……三嫂……奇人……哈哈……” 傅洌挑眸,悠闲道:“老五,左相家的婚事谈得如何了?” 嘎?一朵好大笑花还在唇畔开着,笑声已然没了:“……左相家?什么婚事,三哥,五哥,你们可不能擅替小弟做了主。” “杜昌晋家那丫头我见过,有几成聪明相,算是上姿。”傅津径自道。 “我不……” “较其姊杜蔚如何?” “我不想……” “平分秋色。” “不行……” “如此,你递话给父皇……” “三哥、五哥!” 吓,惊天动地呢?傅津的眼皮轻撩,慷慨赐予一瞥,“你不喜欢杜家丫头?” “我甚至不认识她,哪谈得上喜不喜欢。” “那么,你有中意的人么?各家名媛,随你挑。” “要挑也该是五哥你走到前面罢。”傅澈拍掌,“既然五哥见过这位左相千金,以五哥的眼光定其为上人之资,必然是姿色不俗,索性五哥就给娶了。如此一来,父皇满意,母后称心,皆大欢喜不是?”喜孜孜掉头征求声援者,“三哥,您认为呢?” “你与老五不同,老五不娶妻,是因他尚未确定自己要的是什么,你呢,你的推搪又是为了什么?”傅洌仿似不经意问着。 “我……”傅澈口舌微结。 傅洌长指勾起案上茶杯,垂睫浅啜时,黑瞳底处,隐隐两簇暗焰。 傅津眯起美眸,问:“有心仪之人了?” “我……”傅澈撇开眼神,“总之,五哥你的婚事没谈定之前,小弟不急啦。” 傅津的无瑕美颜,沉了下去。“阿澈,等一下过我府一趟。” 有些事,须及早;有些萌动,须遏除。这个世界已够无情,是以,他更不能容许仅有的温情遭褫夺,谁都不行! ☆、 第十四章 大典 “五哥,今年贵府内的梅花开得不坏哟,只不过开在你的广仁王府,真是暴殄天物呢。” “老六。” “嗯?”意外于五哥未反唇相讥,以语气中透出的罕见郑重,傅澈收回放在道畔白梅上的贪恋眸光,却见他瞳沉如水。“五哥,怎么了?”轻佻邪谑的五皇子会有这号表情,比见到日阳西出还要令人震撼喔。 傅津定定望他,足足有半炷香燃过的工夫,追索探究的视线内,方减了几分凌厉,“你的确有喜欢的人了是不是?” 傅澈眼神微移他处,“你今天怎么了,难不成一定要撮成我与杜家千金的婚事不可?咱们有必要非得巴结杜昌晋那股势么?” “老六,你很明白我在说什么。” “你——”傅澈陡然火了,攒眉道,“你们是怎么回事?怀疑我么?你莫以为我没有听得出适才三哥对我的质问,我知道我极不应该喜欢她,但喜欢她,并不代表我会掠夺,会觊觎,会因此对三哥有任何不轨意图。只是喜欢,可以么?” 傅津颔首,“若只是喜欢,可以。” “我……”傅澈粉白面皮些微赧红,讷讷道,“三哥,我知道,哪怕只是喜欢,也不应该,唉,我……你怎看出来的?三哥又怎看出来的?” 傅津挑眉冷呿,“你今日在三哥府第前,对着她说话时的语气神态,但凡有心者,谁都不会漏察。至于三哥,对他心爱的女人,心思总较常人多几分敏察,何况,无端的飞醋他也会吃。” “心爱的女人?”傅澈惊呼。 “很意外么?” “可他不是……”忆及三哥事关谌墨种种,的确,除非爱上,否则怎会动用恁多心思进去?而自己,不也早在家宴时三哥要求自己提供保护给她的那刻,感觉得出三哥对她的不同么?“碧月橙呢?” “依然保罢。”没有她,三哥或已不存,为这份恩,傅津亦会保她依然锦衣玉食。“而你,今后要记得收敛。” 傅澈苦笑一叹:“放心,‘她’永远是三嫂。”永远。 ~~~~~~~~~~~~~~~~~~~~~~~~~~ 一年尽,皇家各式庆典频至祭礼纷至沓来,初一祭天,初三祭祖,初五祭圣,初九祭地……每至此时,皇家男子须备齐应场的各式礼服袍装,随时待命转徙各地祭坛。皇家的女眷则相对舒适,除却祭祖大典,所有正妃须陪同莅场外,其他时光尽可依旧 赏花赴宴,清闲度日。 亲王妃祭祖典服,为黑色滚以红边的广袖宽袍,袍面以金银双绣绣成山河地理;腰际盘系朱红革带,中以玉石作缀;头梳百花宫髻,配压口衔红玉的孔雀金饰;足蹬金丝船履,上镶珍珠灼目。庄重之余,又不忘体现皇家气派。 云乔、昭夕两个丫头对各式宫髻都不陌生,但百花髻工序繁杂,饶是两个丫头都上了阵,也是费尽周折。好在谌墨发长如缎,不必额外盘结假发,一个时辰过后,终是告结。 “王妃,为什么是孔雀,不是凤凰呢?”云乔先在谌墨发际插了两只红玉金钗,再万般小心托起孔雀金饰,别入云发,而后,对着镜内王妃的绝代容颜,好奇问道。 仰颊配合昭夕为面上薄施脂粉,谌墨笑答:“傻丫头,凤凰是神鸟,孔雀是凡鸟,凤冠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佩戴。明白么?” “王妃,您先莫开口。”昭夕轻轻浅浅,在主子朱唇上将胭脂晕得均匀细致,又将梅形花钿贴上主子远山含翠的眉心,退一步端量,抽息道,“王妃,您好美,美得不似真人,美得让女子连嫉妒都觉得……”徒劳。 素常所见的王妃,纵然是女装,亦多选淡雅清丽装扮。今日盛装浅妆下的王妃,美艳不可方物,把暖阁内盛放的堂前牡丹给羞惭逼愧不说,画上的瑶池仙子也怕不及这倾城国色,美喔。 “王妃,顾管家来问,是否可以出发了?”门外,传来小婢垂唤。 “可以了么?”谌墨俏皮诘取两个丫头,换来一阵脆声娇笑。 “走罢,王妃,该是王爷等急了,奴婢扶您。” 扶?谌墨黛眉轻挑,才要拒绝,待要自己立起时,方知这举身的行头,竟是恁般沉重,真个是侍儿扶起娇无力了呢,但不知那些娇弱的闺阁千金又是如何承受的? ~~~~~~~~~~~~~~~~~~~~~~~~~~~ “王爷,王妃来了。”顾全仅投去一睇,当即将脑袋垂到胸前,不敢再有须臾窥视。 玉冠束发、锦纹绣袍的傅洌回身,陡然呆住。 “王爷,你确定一定要穿这鞋么?好重呶,每迈一步都像是用全身气力才行。”谌墨只顾低首抱怨,未察男人眸内蹿起的欲念,只感热息扑面,纤薄娇躯陷入一双长臂的束囿。 “你……你怎么能如此?你这只妖精!”他在她耳边闷嘶。能将沉闷呆板的祭祖礼服穿得如此美且魅的,只有这个怀中人儿了 罢?赫觉,于他来讲,这人儿才是世上最强烈的春药,教人恨不能将她吞进腹中,揉进骨内,融在血里。 “你……你做什么……呀!”这男人,竟当着下人的面,吃了她的耳!不得不提醒:“……王爷,大典何时开始?” 顾管家眼观鼻,鼻观口,答道:“禀王爷王妃,大典巳时开始,现辰时将至,太庙距此约须行半个时辰不止。” 傅洌在她耳上恨恨留下一啮,才沉声道:“为王妃取帷帽来。” “帷帽?”两个娇羞的丫头懵然复念。 “对,帷帽!”这等的绝世姿容,他只想一人独览。 ~~~~~~~~~~~~~~~~~~~~~~~~~~~~~~ 于谌墨,这祭礼,可谓是枯燥的极致。 天熙帝、文定后并行于前,太子、太子妃伉俪紧随在后,其后皇子皇妃按封阶、长幼排下。华裳招展,肃穆满然,沿汉白玉阶扶步而上。祭坛前,在祭祀法师口引下,先是繁复的叩礼,山呼祖宗先灵来归造访,一睹后世子孙荣景。随之,冗长祭文启始,天黄贵胄、凤子龙孙点膝黄毯,跪叩静聆。 “……威威天昱,四海升平,堂堂天朝,八方来躬。追念先祖,报本情殷。缅怀祖德,既厚且深。逢兹盛世,旧典宜遵。谨具牲醴,佐以粢盛……” 谌墨昨晚晏归,今儿个又被丫头早早唤起备妆,祭师的抑扬唱念,无疑最具催眠效用,神思飘飘,昏昏欲睡。 傅洌眼角余光瞥见身畔人儿帷帽屡与地磕逢,暗笑中,手掌借两人的宽大袍袖之掩,握上她皓腕。 冬末季节,傅洌体温又较常人低寒,腕上的冰冷激得谌墨一凛,斜眸狠瞪,虽有薄纱相隔,嗔气仍然递达了出去。而始作俑者非但不知收敛,那攀上玉臂内侧嫩肤的修长指节,拨弄更形放肆。 这……谌墨咬牙切齿:这个不知敬祖、趁人之危的小人! ~~~~~~~~~~~~~~~~~~~~~~~~~~~~~~~ 祭祖大典之后,是皇家家宴。太子妃重孕在身,皇后命人在月华宫备了软榻,供其小憩。谌墨陪着武业说过几句闲话,待她睡去后,闲步踱出,沿着宫廊,欣赏两遭风景。究是皇家,哪怕是深冬时节,万古凋枯时,也不乏花香草绿,怡人风光。嗯……如果身上拖得不是这一袭深重礼袍,情形将会更好。 为缓酸软的双足,谌墨才在的一处小亭坐下, 即听得有环佩叮当,履音轻巧,渐近了。 “三皇嫂。”云阳公主进了小亭,“郁锦园有自外城请来的戏班表演,你不喜欢?” 谌墨回之浅笑,“公主也不喜欢?” “是啊,太吵了。”云阳公主螓首微点,垂到鬓唇的翠羽盍叶随之轻摇,不尽婉转纤丽。“银阳殿前的场子上有人赛马,咱们去看看好不好?” 若是恶霸小侯爷,当然会说“不好”,因她时下脚酸腿软,半步也不想动了。但若是孝亲王妃,对这殷勤相邀,就须得体应允,笑语作陪。 “好啊,还请公主带路,谌墨对这宫内的路径仍是有陌生呢。” “从这里过去还有一段路,我们还是坐轿罢。”云阳公主点手唤宫婢准备。不一时,两顶双抬小轿脚下待命。 在因小轿启抬陡高了眼界时,谌墨暗叹:唉,看来自己尚不谙这皇家享受之道,究是“新人”呐。 有了代步的器具,入眼来的眼色更觉心旷神怡起来,奇花异草尚未赏到尽兴,已听宫婢恭声:“两位主子,银阳殿到了。” 银阳殿,接见外使专用殿宇,顶层以八角流檐开出四面环水的敞阁,取“四海升平、八方来朝”之意。殿前广场,亦是为配合各外域惯常共有的诸如篝火舞、火把舞之类所特地开出的宽阔场地。平日,偶为得闲的宫人在此放纸鸢、踢毛毽及玩耍各式宫廷游戏之用。 “三皇嫂,那边有个小轩,坐进去,正好可以将场内的情形一览无余。”云阳公主纤指挑起,唇边酒窝儿浮动,柔嗓昵昵,使人觉得,若是拒绝这嗓下的提议,会是一种罪过。 谌墨不想枉生罪过,是以,毫无异议与公主一起掀动莲步,沿着场边向小轩移近。 “三皇嫂,你今天真是美极了,难怪祭礼时要戴了帷帽,三皇兄定然是不想要人窥了你的容貌罢?” “哪里?大祭活动时,女子戴帷幔不是常事么?” “话是如此没错,但今天三嫂的美,委实……” “啊——” “小心!闪开!” 耳侧乱声忽起,微愕的两人螓首偏转望去,却见一匹脱缰悍马高首扬蹄奔至! ☆、 第十五章 深宫往事 在诸人乱声中,已是刻不容缓,不及细忖,谌墨扯起身旁人的手臂,即向侧方跃去。但她一时忘记将身上徒加的重量计算进去,尤其那双珍珠雕饰的船履,致使下盘失稳,连带着云阳公主,跌叠成一气。 侍卫的扯喊、太监宫女的噪哗越发厉作,而烈马的悍蹄,却迫近了。 谌墨大急之下,将压在己上的公主搡推出去,才想翻身滚出,腰间突添横力,在马蹄踏下前的寸时,被那股强力带开。 “墨儿,你怎样?” 谌墨诧然盯着这个男人,直觉荒诞,“你救错了人罢?” 项漠稍怔,臂膀已遭拒离。 “公主,公主,您如何?” “孝亲王妃,您没事罢?” 太监宫女哗啦啦围扶上两位贵人,骇惧不胜,嘘问安危。 云阳公主虽惊魂未定,娇喘未歇,但一对美眸,仍以万种凄凉,投向自家夫君:为什么? 为什么啊。谌墨读出了公主心语,在心下摇头吁叹。这几乎缘凤山崖上情景的重现,不同的是,那时,作为被忽略一方的她,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理智大于情感,方才出手救她,概因公主已被她推开离了险境,他却不曾设想,那个人是他的妻,是他最该用一双臂膀护住的人。 “孝亲王妃,您可还安好,要不要奴才传御医来?”有太监问道。 “我还好,赶紧传太医为公主看看,方才的跌撞间,怕是身上已有瘀血了。” “奴才遵命。” ~~~~~~~~~~~~~~~~~~~~~~~~~~~~~~~~~ 梅开千朵,各有不同,虽是同根,萼心相迥。就如梅林内那一众锦衣华服、贵气纵横的皇家青年,心思翻转间,又何止千种? “咦,广怡王叔,今儿个怎未见九王婶出来?”行二的忠亲王傅潜接过随侍递来的热茶,呡一口,随意向近旁男子问出。 虽是叔侄辈份,但侄儿封阶高于叔父,问得虽是广怡王不乐回答的问题,也须耐性作答:“她因前些日子的风寒,至今未愈。大夫诊其不宜劳动,以防扩染人群,事前已向皇上皇后递了告假折子并获准了。” “这样啊,还请王叔向九王婶转达小侄问候,请她小心呵养玉体,回头小侄教您的侄媳过府探望。” “这倒不必了,她的病怕是会传染的,别惊动亲王妃了。” “哦,如此严重?”四皇子礼亲王傅源讶声,眸睨某人,“三皇兄,九王婶的病已是恁严重了,您怎不请与碧门交好的江南怪医前来诊治?” 傅洌正与太子喁喁低谈,闻言淡哂:“四皇弟既然如此担心,你请也是一样的。” “三皇兄,你说笑话么?”礼亲王傅源未察到忠亲王暗送来的眼色,大笑道,“天下谁不知道,那江南怪医只买碧门的帐?前一回贵妃的怪症,还是三哥修书一封,请动了这位连皇家帐都不买的刁民医愈,请他进太医院都不赏面子,如此狂傲的人……” “四皇兄。”傅澈咽下嘴里的豆粉甜糕,眯眸甜笑,“既然是如此狂傲的人,而且是无知草民一个,此时谈他,不是自煞风景么?放着在雅致梅颜不赏,何苦来哉?” 傅源挑眸回视:“老六,九王婶是你的姨娘,如今病了,你不该是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罢?” “以四哥来说,小弟该以什么态度?” 傅源一窒,对这一张笑眯眯甜孜孜的颜容,他气不得怒不得叱不得,好生不爽。“……六皇弟,江南碧门根深盘结,九王婶又是江南碧门的人,这其中的利害……” “四皇弟!”太子、忠亲王几乎异口同声,叱住这位口无遮拦的四皇子。 傅津悠晃着杯内琼浆,丰满蜜唇勾出慵懒浅笑。 傅洌俊颜清雅风波不动,细长凤眸古井无澜。 陡然,足声砰砰,向此间急拢。 伺立四围的侍卫当即手按刃柄,目警来处:要知道,这林内的贵人都是份量极重的主儿,随便哪位的半点闪失,就能要了他们身家性命。 林外,传进高喊:“奴才是银阳殿的当值太监小范子,云阳公主要奴才来急禀孝亲王,适才孝亲王妃于殿前广场观看赛马时,一匹受了惊的劣马冲向孝亲王妃……” 傅洌蓦起,推椅即行。 “三哥,您如此作急做甚?为弟记得,前一位孝亲王妃在宫内跌下湖去,也不见您这等着忙。” 傅洌半转身量,淡淡投他一瞥,双足未作停顿,疾步出林。 “四皇兄,您何时对人家夫妻间的事如此挂心了?”傅津支颐掀眉,一派轻佻,“该不是自家夫妻间有事难调,就把心思往外挪了?要不要为弟修书一封,请那位江南怪医来诊诊四皇兄的‘隐疾’呢。” “你……你少胡说!”傅源眸瞪起,“该担心身子玩垮的, 不是本王!” “说得对啊,对极了。”傅澈咂嘴,“五哥,四哥不比您,向来懂得节制,您就不必操心了。前些日子不还有位艳播京城的歌姬满城张落着说怀了四哥的骨肉么?如此年青力壮的四哥,哪用得着江南怪医应诊?” 嗤~~一声气音低笑若有若无响开。六皇子说的,是不久之前的一宗皇家丑闻。礼亲王与某位地方财阀大肆争夺一位貌美歌姬,虽最后因势高一筹抱得美人归去,但泼悍的四皇子正妃不准低贱女子沾染府门。那歌姬也不甘居于外室,于是找到些达官旧客,言己体内怀了四皇子骨肉,为皇家血脉考虑,请直达天听,莫使天朝骨血飘零在外。如其所愿,此事惊动了月华宫,皇后亲召那歌姬,并请御医号诊,证其确有四月身孕。但滑天下大稽的是,该歌姬与礼亲王相识却是不过两月间的事。堂堂国母,受一刁妇愚弄,怒意可想而知。为此,行为荒唐的四皇子,被文后好一顿训叱,责成在家闭门思过半月。 “你——”傅源涨红面皮,恼羞成怒。“你混……” “行了,越说越过了。”太子温声打入,“自家兄弟难得趁节日聚集一块,把时间竟放在嘴皮上了,这像话么?” “太子大哥教训得是,为弟谨听教诲。”傅澈恭巧应声,又对面红耳赤的四皇子递以人畜无害的乖笑。 ~~~~~~~~~~~~~~~~~~~~~~~~~ “奴才拜见孝亲王。” “起了。”温润声到,瘦长形影映到茜纱垂帘,随即被掀开。 榻上的谌墨对来人嫣然一笑,“王爷夫君。” 傅洌细目扫过,问:“怎不见御医?” 谌墨撇唇:“仅是手上有一些擦伤而已,哪用得着御医在旁盯着?”举起已包扎好的右手,“我幼时习武,受过的伤不知比这严重多少。” 提到胸臆顶层的心脏倏然放下,傅洌恍觉脚步竟有些虚软。乍闻她出事的那个当下是怎样的心情,他甚至不愿再去品及。 噫?谌墨水眸瞄他脸上,“反倒是王爷,面色不好看喔,要不要请御医?” “不必了。”傅洌坐在榻侧,细密视线投注在这张比花生香的娇靥上,修长指节挲上芙颊,“你没事,很好。” 两人独处一室,如此亲氛,任是暧昧。谌墨倚向窗柱,有意无意避开了他的指,水眸溜转室内,“这是哪里?那些宫婢太监把我安置此处,有什么说头么?” 傅洌黑眸擦过黯沉,“原是‘元晖宫’,母妃住进来后,改作‘蕴碧堂’。” 母妃?“是当年被称天朝第一美妃的碧妃娘娘?” “是。”脊背亦靠上床柱,半阖细眸,“这间房,是我自幼住着的寝房。因我是母妃第一个儿子,与母妃处的时日最长,这里也成了我进宫时时晚时的落宿处。从门前的花轩过去,穿过大厅,那是母妃的寝处,就是在那里,我和阿津、阿澈,亲眼看着母在父皇赐给的鸩毒下死去。” “……”谌墨一栗,“你莫说了!”这男人是故意的! 而傅洌,薄唇挑笑,当真是几分有心,几分恶意,硬是说了。“母妃服过毒后,侍卫都已撤去,所以,我们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便进了来。我们到时,母妃的口内已开始溢血,她叫我们走,叫我们滚开,用曾经能唱出世上最美歌声的嗓音,凄厉驱赶着我们。我上前抱住了她,她挥手打了我一掌,嘴内的血喷到我脸上颈上,阿津拿袍袖帮她擦着,在她的眼内鼻内开始淌出血时,阿澈也过了来,以小手轻轻抹拭,以小嘴亲着母妃的脸颊……” “你……”他声音没有起伏,甚至仍是笑着,却是述说一个如此残酷的过去,这人,这人……谌墨拳儿攥紧,心儿抽紧,厘不清此刻圈绕在胸际的那团触之即扯痛的情绪是什么,却无法不作理会。“……那时,你们多大?” “十二岁,八岁,六岁。” 三个幼童,必是自那一夜后,长大成人。而后,挣扎求生,为活下去,用尽手段。 “我知道,母妃她去得极不甘心,不是因头上的诬名,而是我们三个。本来,她哀莫大于心死,已不计较了。但我们的出现,牵了她的情她的念。那异常的哭嚎声,引来了太后和皇后,当夜,我们就被送出了皇宫。” “……她不想让你们看到她临去的样子,不想让爱子见到母亲不美的形貌,更重要的……她不想让你们因此生了仇,种了恨,终生为仇恨所累。她只是,太怕你们因此不快乐。” ☆、 第十六章 十二岁少年 “是么?”傅洌细长眸内骤生两簇亮芒,“原来阿墨如此能体会母妃的心境?该说你们有婆媳缘么?”好美,这妖人儿…… “你……做什么?”这人的手,竟探进锦被下,握住她一只褪了袜的足。 “这是怎么回事?”原本是想一亲芳泽,但将她莹白双足放到膝上上,其上的几处红肿使他眸又转沉,“也是摔地时擦撞的?” “是那双鞋啦。”谌墨下颌一扬榻下的罪魁祸首,撇唇道,“华而不实,再磨下去,一双脚怕要废了。”就如这皇宫,堂皇华丽,是天下人诸心向往的所在,但其内滋味,也只有身在其内的人才体会得。 “怎没要御医留下药膏?” 谌墨提鼻:“若是留了,你要给我涂药么?” “我叫人到太医院取一些过来。”傅洌扬颈就要唤人。 谌墨无奈,只要拿出枕下瓷白药盒,“太医给留了。” 男人瞪她一眼,夺了来,开盒取药,再以指尖晕抹在她足上的红肿处。涔凉的药膏缓解了双脚的肿胀,但冬季气寒,不一时已冷如两块冰玉。 “好冷,你的手。”傅洌体温较常人偏低,一双手亦是冷的,温暖不了佳人。谌墨黛眉委屈蹙起,嘟唇道,“我发现,我们两人是不极不适合的,给予不了彼此所要的温暖……” 她或许是无心之语,却激怒了正对一对玉足爱不释手的男人。后者抿起薄唇,抽走了自己腰中玉带,登时锦绣袍衫四开。 “你做什么?”谌墨一怔,下一刻,已看见他已将自己的双足按进了精实的胸口。 “它也不足以温暖你么?不能么?能不能?”男人唇抿一线,“能不能?还不暖么?这样呢?”手将胸前最后一层中衣掀开,将她一对足儿包裹进去,“暖不暖?” 这……谌墨失了声。这男人近在盈寸,她看得清他眼底的情绪,那是一种似于疯狂的偏执。她甚至不敢想,她若再说一句“不暖”,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剥开他自己的皮肉么? “暖不暖?暖不暖?暖了,是不是?是不是?”他执意求一个答案的声,仍未休停。 “傅洌,你……”她轻声吁出气来,幽道,“那个十二岁的目睹亲母七窍流血而亡的少年,还住在你心里么?你逼着自己长大,但他却始终停在那一夜,走不出来,对不对?” 傅洌瞬然窒住。 “来罢。”谌墨大方敞开怀抱,迷 人微笑,“十二岁的孝亲王,给姐姐抱抱。” ~~~~~~~~~~~~~~~~~~~~~~~~~ 谌墨自幼随娘亲广游天下,处处朋友,也处处敌人,各样事物过目繁多,世间百态早早领会,加之身旁又有一位魔女言传身教,养成她异于常人的做事习惯及思事方式。因之对生命多了几分透悟,也因之活得更加无拘率性。尽管并未因此避免为情为伤,但天性未除,妖性不改,依然是一尾机诡自在的妖鱼。 傅洌的待人处事,示之以外的,无不是得体优雅,但就如帷帽上那一层纱,温雅表态下,真实情绪与人隔离开来。她想,纵是亲如傅津、傅澈,密如碧月橙,也未必触摸过他心膜后的那层真实罢? 所以,她的一语道破令他失控至此? “不许分心!”为惩她,男人故意在玉软颌下留下一记轻咬。 谌墨才以为小嘴得隙,却不想一口气尚未透完,他卷土重来,又将她密密实实吻住。 “咳咳咳!”门口,响起某些人不识相的干咳声。 傅洌放肆的手戛然止住,谌墨的混沌乍然清明,四只眼,齐齐眺向站进帘内的三人。 “三哥……门口没见奴才守着……我们……这个……”傅澈摸摸鼻子,放弃圆说。“小弟出去了。” “好久没到这边了,我去母妃的房间看看。”傅津自若退出。 而云阳公主,面上有些赧然羞晕,但不可否认,心下是极欣慰的。“三皇兄,想不到,你和三皇嫂的感情这般好。不过,可以把三皇嫂暂时借我么?” ~~~~~~~~~~~~~~~~~~~~~~~~~ “你是说,项漠舍云阳救出了阿墨?”傅洌眉心拢起阴霾。 傅津颔颐,“项漠与云阳成婚前,曾在江南生活多年,且其义父与西域左贤王为莫逆之交。而这位左贤王,又是三嫂生母苏远芳的旧情人。”这一串贯连,若为有心人所用,定是故事联翩。 “当时,有多少人目睹?”项漠如此昭然行事,等于授人以柄,这宫廷内,人之口舌,如虎。当年母妃的祸事,起因也不过一则流言。 “太监、宫女,加之侍卫,共二十人,我已给调到荧州行宫,今晚即启程。当时虽有老七、老八正与太子项漠在银阳殿前赛马,在太子与我们撕破脸皮前,他们应该守得住嘴巴。”傅津脚步在寝宫逡巡,美眸自每样器物上缓移过,釉蜜色脸 肤在宫灯下,竟冷冷生光,“看来,他将母妃的住处保存得不坏。还真是有‘心’呐。” 那个十二岁的目睹亲母七窍流血而亡的少年,还住在你心里么?你逼着自己长大,但他却始终停在那一夜,走不出来,对不对? 傅洌盯着凿花地板上的一处,那是母妃服毒后自椅上滑下时瘫躺的地方。“阿津,八岁的你,走出来了么?” 嗯?傅津眉梢浅动,深刻双眼皮覆盖下的漆瞳明灭微闪,“为何要这么问?我们之间,从来……”他们之间,不避讳谈到母亲,不避讳来到纳碧宫,但那一夜,是个默契的封置……“我不会让他走出来,他凭什么走出来?” “阿津?”傅洌愕然。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世上最亲爱的人流尽最后一滴血,除了哭泣却什么也做不了,就让他永远留在那里,陪着娘罢。”傅津道。 “阿津,你对自己,不必如此残忍。” 残忍么?傅津轻噱,捏起桌上一根碧玉簪花,“娘,你高兴么?要不要,津儿要更多的人去陪你?比如,此刻房顶上那只不知死活的东西!”蜜色长指陡翻,碧玉簪花弹出! “啊呀——”檐顶有凄厉惨叫高起。 “抓刺客!”宫门前侍卫闻声,当即拔身围捕,追着一道负痛人影扑入夜色。但没出百丈,前方人影已颓然巨声堕地,侍卫涌上,挑来宫灯,但见地上人左眼中,一支碧簪半身末入,血流如注,已是气绝了。 侍卫头目道:“搜这刺客身上可有什么可疑物件,将簪子取出来,还了王爷……” “簪子不要了。”傅澈抱肩自暗处走出,“一并给埋了。” “为什么?”被哗声自偏殿引出的谌墨,不解问。 “不过一只赝品而已,没什么可罕的。” ~~~~~~~~~~~~~~~~~~~~~~~~~~~~~~ 赝品?谌墨支颚,回程途上的神思,尽绕在这两字上,百思不得其解。 “在想什么?”傅洌移近佳人,亲昵问。 “傅澈。”陡感握在腕上的指猝然收紧,谌墨痛颦眉心,凝目见他神色怆厉,倏尔开悟,为自己手腕存亡考虑,当即补充道,“……他说的一句话。” 腕上的箝制改为揉抚,“什么话?” “那只簪子,为什么是赝品?它不是你们母妃生前的物件么?” “那 一只,的确是赝品。母妃生前最爱的碧玉簪花,已随母妃埋到地下,那座寝宫,在母妃死前,已让侍卫的搜查给破坏殆尽。我们回京时,得知父皇已按原貌给恢复过来,其内很多物件,都是他老人家不辞辛苦依照记忆中的模样给搜罗来的。”他话说得淡,语放得浅,但讽意不敛。 所以,有人用那簪击敌,有人弃之不要,在在是因为,它只是后来的一个“弥补”?而他们此举,无疑是说,这份弥补的“深情”,他们不领。如斯张扬,如此不加矫饰,居最上位者会不知么?那么,‘他’对他们,是含愧的纵容?还是暂时的容忍?或是有意放任,以使自招祸端? “不必担心。”男人迳自将佳人抱到膝上,紧紧环住,“‘他’很乐意我们这么做。” 嗯?谌墨一怔,“你怎知我在想什么?” 傅洌笑,眸内、唇边尽是晏晏笑波,又使谌墨睹到了流彩溢光的美玉琼瑶。“夫妻同心,是常理中的事,不对么?” “‘他’很乐意你们这么做?是因为你们的任性、‘他’的容许,可为‘他’减轻负疚?” “或者是。”傅洌眨眸,笑语,“而我们,也乐意配合,做个孝子。” 孝子?“……为何与我说这些?” “什么为何?” “我们尚是敌人,你不会忘了罢?” “……我会死在你手上么?”傅洌笑意不减,如是问道。 “……你会任我让你死在我手上么?” “夜夜与你同榻而眠,你随时可使我如此。” “我不以为,睡梦中的你,就会任人宰割。” “唉~~”傅洌埋在她颈际轻叹,“阿墨……”两副密贴的身子,使得两颗心怦然相闻,但这人儿的心,何时给来?早在胸腔内为她怦动一刻,他已不会放她离开。在她看见仍站在血夜里的那个十二岁少年,又将‘他’抱进怀内的一刻,他更不可能放她走。 马车平稳驶行,车内,无语静默。 ☆、 第十七章 “不幸”往事 “广仁王爷,广仁王爷!您等等下官,王爷!”出了朝堂,南书远一路小跑,紧追前面那道悠哉踱步的明艳形影。“王爷,下官……” 傅津难得善良发作,驻了足。“南大人,如此急切找本王,可是为了兴师问罪?” 兴师问罪?南书远足下一个趔趄,涩笑道:“下官是来赔罪的。” 傅津摸颌,“不是该本王陪罪么?听孝亲王府的顾管家说,那位春城姑娘已给送回了贵府,且是带着伤的。” “是那丫头不懂事,冒犯了孝亲王爷,罪有应得。”不济事的的丫头,耳提面命,机宜授尽,还做出如此蠢事来,不堪一用。“下官代这丫头向王爷赔罪。” 傅津美眸斜睨谑芒,“可是,本王怎会觉得,南大人找本王,不只有赔罪恁样简单呢?” 南书远“嘿嘿”陪笑,“王爷好敏锐。” “有何事?” “王爷,春城这丫头,还有一个姐姐。” 眉峰旋起,傅津扯唇:“一个姐姐?然后呢?” “春叶丫头原本是有婚约的,所以下官不曾想到她身上。不想前两天得了男方的退亲书,唉,无法啊,家道中落,失怙无依……” “南大人贵为吏部尚书,这个后台还不够硬么?” 南书远尴尬一笑:“下官只是一门远亲,不好干涉太多……这个,王爷,这春叶丫头,说是十成或许太满,但九成的相像却不为过哦。” 噫?傅津挑眉,“你是说……?” “是,王爷。” “哈哈哈……”广仁王这声大笑,引了正下朝堂的一干同侪注目,而这位爷,依然笑得恣意快活,“……南大人呐,你还真是个宝哇……” ~~~~~~~~~~~~~~~~~~~~~~~~~ “拜见少主。” “事情如何了?” “禀主爷,按您所吩咐的,饵已递出去了。” “会吞饵么?” “如第一回一般,这个饵,他定然是甘愿吞的。” “你敢保证这一个不会如第一个那般没用?” “属下会记住教训,加强督导。” “同样的手法,用到第三次,便是愚不可及,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明白么?” “属下明白。” 再抬头,主 子踪影已无,并未感到任何意外,只是松了崩在喉咙的一口气,掀足步出暗室,对守在门外的贴身侍卫吩咐道:“把春家家妹都叫来。” ~~~~~~~~~~~~~~~~~~~~~~~~~~~~~~~ 云阳公主望着推门而入的人,有一刻钟,怔忡失神。 “公主不认识谌墨了么?”淡紫裘袍,银带环腰的赴约者,闪一对水汪汪清灵灵的大眼,无辜求诘。 “你……”云阳公主微愕,“你穿男装?” “很显而易见不是么?”谌墨长睫飞转,眨眸,落了座。 云阳公主端量着对方这飘逸作派,“……很好看。”男装女装,俱是绝色,所谓得天独厚,概莫如是。 “谢了,我当夸奖收下。” “你以前……”云阳沉吟思对着措辞,“就是这个样子认识‘他’的么?” 谌墨一笑,“公主约我来,是打算续那日在纳碧堂未竟的话题?” “不错。”那日,因为突有刺客事起,偏殿内未能尽释心结,方有了这趟牡丹园的邀约。 “公主到底想从谌墨这边拿到什么答案才算满意呢?” 云阳公主又何尝清楚?丈夫心内有人,早有嫁他之前,已然清楚的,曾以为是那个与丈夫青梅竹马的东方文香。后来,翻到书房内的一幅美人画轴,她方知另有其人。皇家宴上,顺着丈夫的视线,眺见美丽的孝亲王妃时,当下百味杂陈。尤其,在其后的交际中,察得丈夫心上的人,竟然如此慧黠,如此清灵…… “公主,我说过,谌墨不是你的敌人。而云阳驸马是公主的丈夫,公主应该信他。” “他是我的丈夫,却在我的眼前,救了你,我如何信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如此介意,不想的。但那日的情形,一次次在眼前重复上演,连梦里,都要认识到自己的不被选择,娇贵如她,情何以堪? 谌墨很想说:那是你们家的事,与吾何干?可是,肆意妄为用在江湖便好,在皇家,树敌太容易。“公主想知道,谌墨与云阳驸马何以分道扬镳么?” “可以么?”云阳公主明眸倏亮。她是爱得多的那一个,所以,尽管对所爱人的过去存有强烈的好奇,仍不敢向丈夫轻易触探。若是能自谌墨的口中获悉,是最好的方式,虽然明知自己在了解一切后,极可能更介意。 但谌墨只说自己想说的,无意为人从头细叙。“缘凤 山上,遇了强敌。那时同行的,有项大哥的义父和义妹。我背上被击了一掌,与项大哥的义妹同时坠崖,项大哥左手负着受伤义父,只有一只手可以救一个人,你猜,他救得是谁?” “……东方文香?” 谌墨螓首微偏,黛眉轻挑:“原来公主认识东方姑娘。” “可是,”云阳公主美颜惑然,“怎可能?他……” “公主想必了解,在项大哥来说,义薄云天,理智多于情感。他的义父对他有养育之恩,恩重如山,义妹是义父的独生爱女,无法轻忽。在那样的紧急情形下,他甚至能想到,我的生命力及求生意志远高于东方姑娘,存活的机率亦大得多。所以,他抓住了东方姑娘的手。”最后经事实佐证,他是对的,在确定自己的手被放弃的那一刹,她便用尽手段以求存活,尽管在用尽手段之下,仍使臂上半截白骨白生生错出,胃肠震摔出了血,还是活了下来。 云阳公主有一些钦佩,一些将心比心,一些同病相怜,还有……“所以,你离开了他?” 谌墨窥见了公主眸底一脉潜藏不住的喜意,直觉好笑,“可以这么说。” “可是,那个当下,无论是义父还是义妹,都弃不得,你不该……”怪他。 公主殿下善变呶,又在为她的丈夫抱不平了?笑道:“谌墨因这桩事,看清自己与项大哥的不适合。” “哪里不适合?” “项大哥正直无私,仁义侠气,胸怀大志,坦荡磊落,总之,是个道道地地的君子志士,而那时的谌墨,一心想要在红尘内游戏终生,无为度日,和那样的项大哥,中间有着千里的距离。”交浅言忌深,没有说出口的是,她生性自私,爱极了自己,纵然可以体谅他的英雄侠气义重于天,但无法做到不介意。所以,疏离产生,所以,终成陌路。 “可是……”云阳公主垂眸,幽怨道,“他这次选了你。” 这公主,还没想明白么?“他选我,是因我需要被救,因为公主你已被我推出离开了险境。否则,以他的身手,两人一并救起也不是难事,不是么?请公主殿下相信,您的丈夫,云阳驸马,就是一位如此理性的男子。”认命罢。 是么?云阳公主美眸仍是茫然。 趁公主殿下神游的当儿,谌墨掀起冷落在旁的茶盅就饮,安慰干燥的唇舌。 ~~~~~~~~~~~~~~~~~~~~~~~~~~~~~ 凭栏俯眺,目送云阳公主的妙影进了马车,谌墨叹一口气:竟甘愿奉献出自己的不幸往事供公主殿下释遣心结,试问这世间,如自己这般高尚善良的人有几人?唉……嗯? 空气内,有异样的气流浮动。 此时的牡丹园,天近黄昏,暮色将沉。足下所处这处内苑,庭院重重,墙高林深……一片淡紫影陡下,谌墨扑下栏来,飘飞欲去。 “谌小侯爷,想逃么?”由于对自身功力的自信,窥伏暗处多时者,对她能感察自己的存在不免诧异。但既屈尊窥伏多时,便不是为了让她逃开掌控,磁沉声嗓飘出时,玄色魁阔身形亦如豹般跃出,大掌探向她背心。 谌墨在空中的长躯向前飘飞的态势未改,只右手向后挥扬,“看暗器!” 魁阔身形疾避,但——没有暗器。 谌墨是不明白自己这招虚张声势为何屡试不爽,但适时嘲笑别人的良机,她不愿错过。“阁下没带脑子出来么?你也不想想,既然是暗器,怎会事前明示?你……噫?阁下何人?”回眸一瞥间,面熟亦眼熟,尤其那深邃瞳眶烁出的恨不得吸髓抽筋的恼意,“……乌七抹黑的乌鸦怪鸟?” “你真是劣性难除!”赫连铭咬牙切齿中,掌风挥出。 “啊唷,杀人啦,救命,有人要杀谌家小侯爷,救命啊——”浊世佳公子的形象?呿,要它何用?保命比较重要! 赫连铭不再同她浪费口舌,攻势加紧,掌影密集,不使她有藉着上乘轻功脱身片刻机会。五招以内,他要把这尾滑溜的妖鱼擒进网去! 谌墨扯喊几嗓,却见毫无应响,蓦明白人家是有备而来,显然在四方设了伏障。啊哟哟,难不成明年今日是我谌墨的忌日?不知届时,有没有人到坟前清香一烛,素果一盘……“你们还站在那里作甚,看人杀人很有趣么?”她挑指大叱。 这些伎俩,还想重施?赫连铭冷哼,五指成钩,锁向如柳纤腰…… “哈哈,迷魂粉!”谌墨扬手一抖。 赫连铭一惊,脑中蹿出那日在崖下着她此道的不齿记忆,当即呼吸一屏,玄色衣影后跃! “哈哈,你又上当了!”谌墨顿足大笑。 “妖鱼!”赫连铭恚吼中,魁躯向她索来。 “你身后有人喔……” ☆、 第十八章 美婢 “你身后有人!” 为提高可信度,她又将语气加强。无奈喊多“狼来了”的孩子,已毫无信准可言,盛怒中的男子眼中只有这条狡狯滑鱼,气运于掌,钩向她腕,一心想以锁脉闭穴的指法教她尝些苦头。陡然——衣衫破风的些微浅响入耳。他心内一动:身后当真有人?而且不止一人。 四方四条人影持刃围了来,赫连铭挥掌抵挡之际,袖已让对方的剑给削去半截,在在百因缉“鱼”心切,给人可趁之机,再晚一时,怕削去的不只这半只袖袍。 那四人武功不弱,但不足以强到可与他颉颃,不过那种配合连契的打法,一时将他胶缠住。待终将一人的剑刃折断,且一掌拍飞另一人身出了圈外时,哪还有“妖鱼”影? ~~~~~~~~~~~~~~~~~~~~~~~~~~~~~~~~ 逃啊逃,逃回孝亲王府,取后门的捷径,直到了湖畔小亭,才放心调喘。 “顾管家,这怎么办呢?广仁王爷硬是把人送了来,王妃回来……” “我哪能知道怎么办?都是主子,都得罪不得。” “怎么办呢?这人还在下人房内侯着……” “干脆,你先让她在你那边打打下手,等王爷回府,我瞅个王爷心情还好的当口,将这事禀了,看主子怎么发落她。” “可是,是广仁王送来的人呐,随便使唤好么?” “你就找一些轻巧的活儿嘛,告诉你,广仁王不好惹,这王妃也不是个易相与的主儿,而且县官不如现管……”话到此,瞪目结舌,因为口中不易相与的“现管”正笑吟吟立在眼前。“王、王妃,您何时……”出现的? “究竟是什么人,让咱们能力超群、才貌兼备、色艺双全的万能管家将一张馅大皮薄的包子俊脸愁成这副模样?” 一边的小管事垂眉低眼,半气也不敢吭出,其实是——心里笑死了! “王妃……”顾全心里叫苦,嘴上抹甜,“奴才见过王妃,王妃您今儿个的气色真好。” 谌墨捧场地一笑:“是顾管家的眼神好,日落黄昏了,还能瞅见本王妃的气色好不好。不过,若想让我气色更好,就回答本王妃适才的问题。” 唉~~“……是五皇子送来的一位……姑娘……” “哦,姑娘。”很好,五皇子。原本着,你与我家意意的事本姑娘一直懒得插手,看来,是我太仁慈了。“ 什么样一位姑娘?很漂亮罢?” “当然……啊,不不……”顾全直想甩自己两记耳光,不得已托出实情,“王妃,是春城姑娘的姐姐,据说是南大人因春城惹恼了王爷,甚是惶恐,特将其姊送来,算是陪罪。” 这位南大人,倒是个有趣的人。“把春姑娘送到本王妃房里。” 啊?“王妃,这……” “还是你比较希望叫她进房的是你们王爷?” “不不不,奴才这就去叫人。”顾管家挣着圆胖小腿,忙不迭疾步跑下去。 ~~~~~~~~~~~~~~~~~~~~~~~~~~~~~ 春叶与其妹的确不同,眼神澄澈,面容坦然,其妹因急功近利堆砌眸心的俗媚一概未见,且行止吐语一派娴静,落落大家气质,道地的家道中落的落难千金作派。 “奴婢春叶愿意替妹恕罪,伺候王妃。” 聪明,只说侍候王妃,不提王爷半字,摆明了心如止水,无意富贵。 “令妹能歌善舞,那你呢,都会些什么?”谌墨仍是男装丽人的打扮,含笑睨着这位比其妹更像碧月橙的美人。 “奴婢只识得几个字,读过一些书。” “这样啊……”谌墨食指点着洁美下颚,嫣唇纯真一笑,“以后,你就做本王妃的贴身丫鬟罢,以后本王妃外出赴宴,你随身跟着,在府内时,则帮着顾管家抄写一些帐薄,这些天,我这两个丫头为了这些抄抄写写的事,正是头痛得很呢。” 也不知孝亲王哪根筋搭错,竟命管家将一堆帐簿压上自己的案头,顾管家一日三餐的问候进度,各位管事毕恭毕敬的请示分派,有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生性软硬不吃不假,做恶霸小侯爷得心应手,而嚣张主母却不擅长。只得将自己按在书案上与一堆数字奋战了三日后,将某些不拈轻重的抄写工作交给了两个丫头与顾管家派来协助管事,才得了半日逍遥,但叫苦的却是两个不擅长文字的丫头,现下多了这位知书达礼的春姑娘,岂不是凭添助力? “奴婢谢主子抬爱,奴婢会属恪尽本份,侍候好王妃主子。” 瞧瞧,多解事的丫头,多得体的应对,南大人先送草,再送宝,说起来,饶是用心良苦,高段呐。 ~~~~~~~~~~~~~~~~~~~~~~ 元宵节才过,太子妃喜得麟儿之讯,又使举城有了三日欢庆。佳节又逢喜,致使 上京城内宴会不断,谌墨带着新收的美婢,各场无一缺席,在太子府的宴会上,与正牌江南第一美人遭遇,在旁观者皆以为必有一场龙斗凤斗的当下,双方竟上演了相逢一笑的戏码,虽不知实质了是否泯了恩仇,但仍大跌了诸人眼镜。自然,这则趣闻,很快藉由贵妇们的樱桃小嘴,传遍京城上下。就算是侯门如海,寂寞深闺内的谌家二小姐仍不曾漏闻。 “阿宝,你说三小姐嫁了王府,为啥没带你过去?” “主子有主子的考量,哪是咱们做奴才下人的能揣磨的?” “依我看,是你不讨主子喜欢罢?如果是二小姐嫁过去,定然是带着我小蓉的,话说回来,这王妃本来就该二小姐做……” “这话不是做奴才的该说的,你莫……” “怕啥,整日侍候主子,还不能尽兴嚼点舌?你猜,我今天去街上买绣线,我听到了啥?就是三小姐啦,她收了一个……” 一窗之隔外,谌茹字字进耳,也字字冰心:墨儿她到底要做什么?她忘记姐姐的仇了以? “恕儿?”她身侧的谌霁亦听了丫头的闲语,但未以为意,太子身侧多年,官场宫廷内的真真假假司空见惯,墨儿此举必有其用意在。“怎么了么?” “我要见墨儿,阿霁,你去告诉她,我要见她。” 谌霁眉心微蹙,唇掀了掀,“好。”见面也好,终究是女儿家互相贴心,由谌墨来劝慰,好过她一人在此钻营执念。 但聪明如谌霁,还是料错了。 ~~~~~~~~~~~~~~~~~~~~~~~ “你爱上傅洌了么?” 谌墨回到娘家,迎头来的,是这一句质问。而她的错愕不解,被谌恕诠释为默认。 “所以,你明知是碧月橙害死了姐姐,仍不敢动手?你生怕失去傅洌的爱?你怎和姐姐一样傻?”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认定,谌恕自发延展出对事情发展的推论。 “恕儿……”谌墨惊觉这位姐姐眼神有异,转首对从旁的谌霁道,“你要多看住她。”母亲来信,谈起闲云山庄三庄主与青楼女子的逢场作戏,为恕儿撞见,她是伤了心回来。此时的她,正处于情伤过后的愤世嫉俗,加上她的固执刚烈性子,会做出什么,连他们这共挤娘胎十月的人也未必能料控得住。 的确,虽然囿于三人那强烈的心灵感应,不祥预感早已在二人心头形成。但毕竟是三个独立的个体,有 人执意要做什么时,纵算亲密如他们,亦无法控制得住。 ~~~~~~~~~~~~~~~~~~~~~~~~~~~~ 在早膳桌上见到自己的妻子,傅洌甚至有今儿个的日头是否出自西方的怀疑。 “阿墨娘子,早啊。”他优雅浅礼。 “姐夫夫君,早。”她从善如流。 看在外人眼内,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罢? “这金丝花卷做得不错,粥也熬得够火候,姐夫夫君快尝尝。” “能从你这张刁钻小嘴内听到对食物的褒词,这府内的厨子是该好好奖赏一番了。”傅洌坐她近旁,对着可餐的秀色,食着可餐的美馔,心情大好。“今儿个王妃的日程有什么安排?” “拜王爷所赐,王妃要看帐册。”嗯,小菜做得爽脆可口,好吃。 傅洌薄唇得意抿哂,当初决定将帐务转她处理,除是对她主母身份的承认,更想牵住她一双尽向外奔走的小脚。 “本王今日无事,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真的?”谌墨眼前一亮。 “有条件。” 水眸浅眯,秀美下颌微扬,“本王妃不接受威胁。” 傅洌噗笑:“请王妃容禀。” “说。” “想去太秀园走一圈么?” 太秀园?以梅闻名的皇家御园太秀园? “审完帐册后,你陪我到太秀园一游。” “……成交。” 傅洌笑弧更扬,“成交。” “云乔,给我准备外出的裘氅。”谌墨心已然雀跃。因那太秀园地处西郊,曩来没有机会领赏风光,此时去赏梅,正是时候呢。 “云乔到厨间去了,奴婢去为王妃准备,水红色的可以么?”温淡娴雅的应声。 因这声音是奴婢里少见的沉稳闲定,傅洌信眸投去一瞥。而入目来的那张烟波笼淡的娇怜美颜,惹他眸光微闪。 谌墨恍似未觉,直抿嫣唇笑道:“可以,随你准备。”目送春叶无声无息地贴墙绕退出厅,感慨忖道:端的是知进退,懂时机的大家闺秀呢。 ☆、 第十九章 事将起 “她就是老五送来给你的贴身丫头?” “是。”谌墨小咬一口素馅小包,吃兴正浓。 “听说你要她助你抄写帐册?” “她们过手的,都是一些边边角角的帐务。” “你为何要留下她?” “盛情难却。” 傅洌撇唇,“怎么不是你嫌日子太闷么?” 谌墨密长的睫毛眨眨,无辜道:“王爷,你很了解我呶。” 傅洌长指捏起她尖巧下颌,细密热烈的视线逼进她瞳,“本王时常在想,每当你做无辜纯真状来欺骗世人时,你眼内的那抹妖气去了哪里?” “不如王爷先来说,您每次快要捏断谌墨手腕的盛怒时,您的优雅温润又去了哪边?” 记仇的小东西。傅洌以鼻尖轻蹭她颊上柔肤,“太秀园的主厨最拿手梅花熏鱼,一定会使你这张刁钻的小嘴百尝不厌。” 提提鼻尖,“我暂且期待……” 话犹未完,厅门外“卟卟”脚步声响,整府内,能发得出这动静的,也只有身大肉沉的顾大管家,果然——“王爷、王妃。” 一抹恼意染上眉际,“何事?” “王爷,小的有话需单独和您说……” “有话尽说!” “这……” 谌墨置箸,冉冉起身,摇头道:“顾管家,你可以说了。” ~~~~~~~~~~~~~~~~~~~~~~~~~~~~~ “王爷,方才有人到门前,交来了这个。”确定主母去后,顾全将藏在袖里的东西取出,是一支碧玉簪花。 傅洌幽目一沉。 “洌,当有一日,我拿出这支碧玉簪时,一定是我向你求救命了,你不可以不管我哦……” …… “安插在那府内的人说,姨小姐的确病了,病得极重,听说是上次到太子府贺生回府后,就病倒了,大夫请了不少,但没有起色,就连那广怡王也急了起来……” 傅洌抬指,管家戛止。 “去告诉她,我去看她。” “王爷,您不是一早就吩咐奴才……” “太秀园的梅花不会今天就谢了。” “奴才明白了。”王爷对王妃的心意谁都看得出来,但是,姨小姐也不能全然不顾啊。姨小姐 当年住在亲王府时,他是目睹过王爷的无奈与挣扎的,走到今日,只能说造化弄人。唉~~ ~~~~~~~~~~~~~~~~~~~~~~~~~ 谌墨将最后一簿帐册封完,听书房外有轻浅的跫音,下一时,优雅如仙的孝亲王已进了来。 她迎向他的目光,“去不了了么?” 他压下的心头的歉意:“阿墨,明日我会陪你。”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谌墨眨眸,“不过,我可以知道今日去不成的因由么?” “阿墨……” “嘻,逗你的。”薄薄嫣唇翘起巧笑,“姐夫夫君不必为难,顾管家既然要避开我的面说,自是我不便知的,我哪还会不识相的追根究底?” “我听人说,你前两天在牡丹园遇了袭。”而她未向他透露一字。“若是一定要出去,带几个侍卫同行。” “放心,谌墨有得是让自己开心的法子,姐夫夫君尽管去罢。” 傅洌是不甘的。他已感觉得出,这人儿的心门为他敞了一隙,但是,他又无法当真全然弃“她”不顾,这种两处拉扯的局面,他一定要改变,或者就在今天……“若今日回来得早,我带你去天香楼,听老六说,他们又推出了新菜色。” “也好。” 傅洌再看她一眼,缓转身就步。不过如往常的一个小小暂别而已,心里怎会有恁多不舍? ~~~~~~~~~~~~~~~~~~~~~~~~~~~~~~~~~~ 远山空濛,梅舒千枝,枝头白瓣玉洁,黄萼娇柔,幽香满园,清艳满目,正是太秀园。 傅洌说什么也未料到,自己原来要和妖人儿同游的地方,竟然…… “好美,洌,上一次我们来时,还是三年前罢?” 傅洌耳闻吐语娇弱,回眸见纤不胜衣,叹一口气,拿过一旁丫鬟捧在臂上的裘氅给她披上,才欲退开,却被她手儿揪住衣襟,“洌……” 傅洌未退未进,伫身不动,浅声道:“你身子原本不好,怎还跑到这处来?” 碧月橙娇颜苍白,美目横怜,凄楚笑道:“是有人约我来的。” 眉心浅蹙:“谁约了你来?” “谌墨。” 傅洌眸色骤沉:“你说什么?” “昨夜谌墨到我的闺房,约我未时到此见面。” “你……” 碧月橙美眸逞出惶措无着,“洌,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有心让你们撞上。她未时才会来,此时还不到午时,你可避在一旁看着,我不知她要和我谈什么,我只是怕啊,怕她……” “你确定是她约了你?” “她昨夜亲口定下的。” “亲口?”且是昨夜? 螓首疾点,“翠儿也见过的,是不是,翠儿?” “是的,王爷,奴婢也见着王妃了。”翠儿是碧月橙的贴身丫鬟,亦是孝亲王府安在广怡王府的耳目。 昨夜他晏归了,无法证实妻子的动向,但,事情仍然透着诡异。“你们约了未时?” 碧月橙一喜:“洌,你答应留在这边保护我了?” ~~~~~~~~~~~~~~~~~~~~~~~~~~~~~ “阿霁。”太子自一案的奏折内欣然立起,喜获麟儿在前,又因治淮方案得当受天熙帝褒扬在后,踌躇满志,声调也轻扬起来,“今日随我回府,小酌一杯如何?” 垂眉理整书卷的谌霁闻言恭声道:“微臣向太子告假。” 傅涵白净面皮上浮了关怀之色:“有什么事么?” “微臣的父亲感染了风寒。” “对了。”愧色立现,“云伯侯病体如何了?本王为了忙治淮方略一事,竟将这桩事给忘了。” “仅是普通的风寒而已,想来过不几日,即会痊愈了。” “那就好,代本王问候侯爷。” “谢太子。” 傅涵摇头一笑,“阿霁,你自十二岁就是本王的侍读,却总是这一副板正样子,谨守分寸,不累么?本王就是那样一个让人无法信赖以友相待的人?” 谌霁垂睑,“太子抬爱了。” “唉。”傅涵无奈,如过往的每一次,放弃。这不过才十九岁的少年郎,偏爱老成持重模样,无法啊。 ~~~~~~~~~~~~~~~~~~~~~~~~~~~ 云伯侯的病体来得快,去得也快。来因,五日前突然意外获知那位送谌墨归来的左贤王,便是那个女儿口中提及过的与“发妻”共筑爱巢西湖畔的西域王族,想起自己还曾当面示谢,推怀换盏,气呕之下,躺倒病榻。去因,前来探病的爱女谌墨得悉病由后,不遗余力的冷嘲热讽,桀桀怪笑,直把不愿小人 得意的侯爷刺激得猛吞苦药,大啖补食,病况即愈。 “你这个不肖女,你想让为父死,为父偏活给你看,哼!”谌始训将一碗参汤喝干见底,对榻畔的不肖女得意扬眉。 谌墨耸肩:“我只能说,小女很遗憾。” “哼!”谌始训吹须瞪目。“你穿这样出来,不怕孝亲王责怪么?” 谌眉黛眉一挑,掸着雪色袍衫上不存在的灰尘。“奇怪了,我这样的打扮,凡是见着的都说好看,唯独老爹你看不顺眼。该说谌侯爷没有眼光么?” “你少耍嘴皮,出嫁的女儿呆在我府里作甚,赶紧自为父眼前消失!” “嗬,若非念着本少爷好歹算是你的血脉,侯爷当我乐意在你眼前晃悠呢?”撇唇翻眸间,瞧见门口月白袍衫的冰人,当即笑逐颜开,迎上前,“冰娃娃,你回来了?” 谌霁颀长的身形动也不动,任她挂上自己的臂膀,俯眉睇她雪颜:“我以为,你会安份几日。” “为什么?”冰娃娃小弟唷,明明是镜中常见的眉眼鼻唇,怎长在小弟脸上,就会让人止不住流口水呢? 谌霁告诉自己忍耐且无视这放肆的眼神,“牡丹园遇袭。” “连你也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喔。 “我正差人找寻赫连铭的行踪。” “做什么?” “问他到底要什么,我会和他做个了断。” 小弟,好感动。“冰娃娃……” “如果此刻你嘴里说出任何惹人气恼的话来,我会把你扔到西山。” “……”不可爱。 “我要回房了。” “喔。” “……我要回房了。” “……喔。” 颌下青筋微凸,“我要回房了,但我无意一并拖着你回房!” 喔。“那你为何不直接请我放手?冰娃娃小弟,你本是为了省话,不觉得如此反而是多说了许多话?” “你——” 不妙,冰娃娃真要火了……乖乖松臂,甩甩小手,伸伸小舌,“我去找冷娃娃玩,这个不孝女,父亲病在榻上,竟不见她奉汤端药,该打……” “三小姐。”奉汤端药的阿宝出声,“二小姐出门了。” 嗯?谌霁、谌墨互视一眼,自彼此瞳内,皆见了一脉不安。“她 去了哪里?” “二小姐只说约了人,谁也不带,连小蓉都不让跟,早膳后就走了。披着厚氅,像是要走远路的样子……” 谌霁倏然旋身,身成出弦之箭疾射出去。 谌墨凝着雪颜,原处未动。 过不多时,谌霁去而复返,将一纸透着梅香的薄笺置她手上。 “……大事交与霁墨,小事恕儿代成。吾今与那无耻妇人,约至太秀园,一柄尖刀,慰姊冤魂……” 一雪白,一月白,两条人影,皆遽不见。 自始至终,遭一对儿女忽略的云伯侯,此时忽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受重视,大骂出口:“不肖子,不肖女……” ☆、 第二十章 事起 天欲雪。小小暖阁内,窗牖高挑,窗前梅影扶疏。 “依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宜再留在京城。”男人伫窗前,瞳内映着枝上一朵清艳白梅。 “洌?”不要,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三日后,阿澈要去南方,你随他同行。” “洌,我不……” “江南的天气温润,适合调养,而碧门也会请端先生为你疗病养身。” “洌!”娇小的身子扑上,握住想握住的那只手,但是,男人侧了一隙,避开了。怆悲化作心头泪,滴滴作雨泣下,“洌,我不走,我不离开京城,我要陪着你,洌……” 唉~~“月儿。”缓缓上前,指尖沾上她的香肩,轻轻环揽,“你要相信,去江南,离开京城,对你是最好的。” “洌,你……”仰望着近在咫尺的心爱男子,碧月橙杏目内有柔情万斛,清泪千珠,“你若要我离开,我便会离开。只是,你告诉我,你没有爱上谌墨对不对?你没有爱上她对不对?” 傅洌黑眸如墨沉凝,晌久无语。 “她找人扮她姐姐的鬼魂夜半扰我吓我,串通了广怡王陷我进孤立境地,她将一个像我的人留在身边做奴婢只为羞辱,她……”夺去的你的目光你的心……“这样心机深沉刁钻的女子,你怎会如此纵容?你怎会……”爱她? “你害了她的姐姐不是么?” “我……”碧月橙一排贝齿啮住朱唇,泪悬于睫,娇怜不胜,“你已给了我惩罚,这世上,有什么比你的不要更受我生不如死?” “既然生不如死,那就死了罢。”一道冷洌声音兀自介入这方天地。 傅洌早已察到有人接近,而暗伏四围的侍卫没有阻拦,这来人,必是他们不敢阻拦或认对他无害的,而这声音…… “谌墨?不是约好了是未时么?”碧月橙蛾眉颦起。 “若我不是提前来,也许还见不到你们这对无耻男女的无耻勾当。”出现在暖阁窗外的蓝衣玉人,俏面冷艳如霜,美眸不屑意浓,唇畔,是一朵含讥讽含恨怒的笑花。 傅洌睇她一眼,“你……” “傅洌,你好无耻,我姐姐是你的结发妻子,你不为她报仇也就罢了,还在与害死她的元凶牵扯纠缠!”良好的教养,使她骂不出更能泄却心头私忿的词汇,但奔来见这对男女的无耻一幕,想及两个姐妹的大好年华,恨浮于眸,怒意难遏。“ 碧月橙,我要你死!” 玉腕陡翻,一把短匕持手,纤细娇躯携风穿窗而过,刺向害死姐姐的元凶祸手! “洌!”碧月橙娇嘤一声,避到男人长身之后。 傅洌摇头,牵她臂,排闼飘身移出阁外,对追来的人淡声道:“你如此冲动行事,不利于任何人和事。” “你负我姐姐在前,又负墨儿在后,你——” 傅洌屈指弹开了她袭至的匕首,“你来此,她可知道?” “怎么,怕你的这点肮脏事,让墨儿知道么?” 傅洌雅颜阴翳起。这世上,他也只可以忍受一个人的冷言冷语,而她,显然不是那个人。“你还是尽快回府,今日的事,本王可保证无人追究。” “傅洌,你若对我死去的姐姐还有半点良心,让开!” 她犯了大忌——没人可以命令他,自母妃在眼前死去那一刻,他即发誓,这一生,不会再容人在自己头上发号施令!“本王劝你,最好快些离开!” “你们这对狗男女!”怒火之下,千金小姐亦破了口,柳眉倒竖,短匕咄咄,须臾不松。 “放肆!”傅洌岂会受人辱骂?凤眸寒意一遽,掌以三分力道,拍上其持刃的素腕。 功力太过悬殊,虽是三分,受击者已抵受不住,匕首呛当落地,蓝衣妙影跌跌后踬,直至一双长臂撑上背央,“……霁儿?” ~~~~~~~~~~~~~~~~~~~~~~~~~~ 同是一张脸,只是骨架宽长了许多的谌霁扶住亲姊,“孝亲王,您在此出现,可真是令人意外呢。” “谌小侯爷,请速带令姊回去罢。” “不劳费心。”谌霁托起谌恕,欲转身…… “啊!”谌恕面色苍白,拧眉痛呻。 “怎么了?” “我的手……”断了!谌恕咬住樱唇,额上冷汗涔涔,容色更形青白。 眼见托在手上的腕骨,无力垂下,谌霁容颜凝寒,一对清瞳猝着冰火射向迎面之人。 傅洌亦愕然意外。他确定自己适才只用了不到三分的力道,但显然他没把女儿家的娇弱计算进去…… “孝亲王……” 碧月橙截断谌霁话音,道:“谌小侯爷,是令姊欲行刺亲王,祸祸自召,不该怨人!” 谌恕切齿:“贱妇,住嘴!” “孝亲王妃,你也该识清现实了。”至此时,她仍未悉知眼前人非她设定的那人,她只知,心爱男子在关键时刻选了自己。“我和洌的感情,不是你能介入……” 傅洌蹙眉:“你闭口……” “碧月橙,我杀了你!”谌恕美眸赤红,怒极之下,大力脱开其弟扶握,左掌向那无耻女子的胸际击去。 而弱不禁风的碧月橙此次未再闪身男子之后,脚下稍错,使击来的一掌落空,右掌抬起,不偏不移扣上谌恕断腕! “啊——”断腕血如注,谌恕凄厉娇叱。 “恕儿!”谌霁胸臆闷痛,飞身扑救,一掌向施凶者挥出。 碧月橙举动使傅洌生恼,但明知其不是谌霁对手,又无法不救,摆掌迎挡之余,宽袖缠其腰,将其送出丈许。开口方想训叱,回首间,乍见梅下立了一道尤如白梅花脱出的精灵雪影。当下,冷彻百骸。 ~~~~~~~~~~~~~~~~~~~~~~~~~~~ 因差了一人去办些事,加之所选马匹的脚力没有谌家小侯家的专用坐骑来得精良,致使谌家三小姐被落后大段路程。进园时,还在想着自己今日与太秀园的缘份当真妙不可言时,不知从哪里出来几个精壮汉子围上,望她的眼神是全然不解:“请问您是……?”若方才进去的,是王妃和谌家舅爷,这位又是何人? 谌墨以为他们是园内看守,也不赘言,直自袖袋内取了腰牌示人。果然好用,几汉子见了,虽仍是迷惑,却当即隐身了下去。 “这个冰娃娃小弟,敢弃本姑娘于不顾,看如何找你算帐……”随着她眺见的一幕渐近,怨语湮没。 “不会武功”的碧月橙击伤了恕儿,武功奇高的孝亲王击退了霁儿,还有,孝亲王并非无暇来此一游,只是无暇陪“她”来此一游;所应过的永不再见的人,也绝非永不再见,且护卫情深…… “阿墨……”傅洌盯她雪颜,向佳人迈出负重一步。 碧月橙握了他袖角,螓首左右扫过三张一般无二的脸后,惶恐道:“洌,她、她……这……” “广怡王妃,想不到,你的身手不坏。”谌墨挑唇浅笑,步下悠然踱近。 这狡狯的眉宇,妖邪的瞳光,从定的语声……“你是谌墨!”碧月橙如梦初醒。她以为刚刚的“孝亲王妃”是因妒失智,是以乱了阵脚,才惹了洌的大怒,却不想根本是另一个人! “墨……”傅洌已知事情到了最糟的情形,这妖人儿冷了容,冷了笑,眸心是两汪的彻寒冰湖,他甚至窥见了她心内那扇门的砰然阖闭!“墨,我……” 谌墨斜睨:“冰娃娃,咱家冷娃娃的伤势如何?” 已被谌霁点穴止血,又拿一截直木固定了腕骨,谌恕偎在弟弟胸上养息,闻言道:“……我死不了。” “哦,好遗憾呶。”谌墨耸肩,收回视线,“姐夫夫君,若我此刻动手杀你的心上人,你会断了我的手?还是脚?还是废我武功?” 傅洌重重闭了一下眸,痛声道:“阿墨,你要明白,我无意伤你的家人。” 谌墨双目已移向他处,“广怡王妃,听说,你不会武功的。” “是你的……姐姐……”还是妹妹?“……是她要杀我……没有谁会坐以待毙!” 傅洌张唇欲言,又无力抿回,这个时下,怕是任何解释她都听不进去罢? 谌墨以笑对他:“姐夫夫君,你还没有回答谌墨,若谌墨出手,你会如何对待谌墨?” 傅洌欲靠近佳人,却被她冰湖般的眸光下冻止了步,只得柔声道:“你姐姐的伤耽搁不得,此地也不是个可以久留的地方,一切回去再说,可好?” “可好”?碧月橙一震:他竟似在“求”?这个在落难时尤能温润如一块上等名玉、优雅如天上谪仙下界的男子,竟会“求”人? 谌墨还是笑着,薄薄樱唇勒出挑弯弧线,下一刻——右手五指张成钩状,攫向碧月橙玉腕! “墨!”傅洌长指倏伸,拦她藕臂,疚声道,“原谅我,我无法让她在我眼前受到伤害!” 没有丝微停顿,谌墨左掌贯力,击向他胸口。 傅洌身形未动,长指疾点在她“麻穴”——他更不可能伤她,莫说手、脚,哪怕是一根青丝,于他,都是珍贵无比啊。只是,有人没有和他达成这份默契——碧月橙眼睁睁看傅洌不避不退,为救心上人,一手摘下鬓上金钗,向谌墨背心刺去。 傅洌虽事先未防有此一着,仍及时挥袖成风,搡了她出去。 一颗芳心枉相欺,碧月橙恨极怨极中,金钗掷出,一道风光利芒,擦过了谌墨颈项。后者雪琢肌肤上,血线即现。 ☆、 第二十一章 穿胸之匕 “阿墨!”傅洌勾她纤腰,将妖人儿揽进怀抱。 “傅洌,放开我。”谌墨水眸睐住眼前男子清雅俊颜,淡道。 “原谅我。”傅洌凤目充盈歉意,在她耳根低低哀求,“墨,原谅我。” 忽尔,她笑靥甜美:“傅洌,你可知我为何被人称为‘妖鱼’么?” 傅洌未语,只以指尖轻触佳人颈上红痕,眼中再无其他。 “你可知我为何被人称为‘妖鱼’么?”似是怕他听不清,谌墨又复问一回。 “墨?” “我被人称为妖鱼的起源,在于有一回我被人绑石扔在水内,仍然安然逃了出来,你可知为什么?” “墨?” 谌墨密长睫毛调皮一眨,“那一次,我还被人点了三处重穴,犹能以这把匕首割断绳索……” “洌!” 随着碧月橙一声凄厉的娇呼,傅洌幽沉目线自妻子一张清美绝伦的脸上,徐徐下移,贪恋移过她含翠的眉,秋水的目,挺秀的鼻,香薄的唇,直至洁美的颌,秀长的颈,沿她修长的手臂,雪缎的衣料,到了她素白的柔荑。那柔荑内,握着一把镶金嵌玉的中长匕首,而匕首以精钢锻造的奇利刃身,此刻,正尽没在他的体内,自他的心房下二寸之处穿过…… 酝酿多时的雪,不知何时开始扑簌而下,地上,已有素白薄积一层。 而傅洌足侧的雪,随着垂下的鲜艳滴液愈盛,渐成殷红。 “你这个妖女!”碧月橙已近疯狂,扑向谌墨。 谌霁身形掠来,以指风点其哑、麻两穴,但心内的震愕,不亚于她。适才将受伤的谌恕扶进暖阁暂时安置,哪会想到不过须臾工夫,事情会演变到这般地步?“……墨儿?” 这……如何收场? ~~~~~~~~~~~~~~~~~~~~~~ “阿墨,如此恨我么?”傅洌抬眉,眉下幽眸沉沉,“当真如此恨我了么?” 握匕的手颓然松开,双颊上的嫣色早已退去,她……并不想杀他,只是在所有的怨怒气恨集至一起时,她不顾了一切,只想以一种最直接的方式泄却积爆在方寸间的情绪,靴内的藏匕便在那个瞬间刺进了他胸下……“你辜负了姐姐,你不止没有爱她,还没有保护她,你该死……”需找一个足够强大的理由,为自己此时狂乱焚炙的心际僻一处清明,“你明知她害死姐姐,你仍与她纠 缠,你如此薄情,你该死,该死!” “是么?”苍白双唇泛出涩笑,傅洌盯入她瞳心,“真的该死么?你已判定我该死了么?” 他怎能这样?怎能这样?纵然重创如此,取她性命,废她手足,以他的武功,也是极易做到的啊……“是,你该死,该死!”双足踉跄倒退,欲逃出他幽宁眼网…… “阿墨!”大掌箝住了她的腕,动力之下,血流更剧。“阿墨,如此恨我,如此怨我,再刺我一刀,不好么?” “你……”一滴泪,还是滑出妙目,滚落芙颊。但所挂神情,更是冷艳。“再刺十刀,也解不了我怨恨!再刺百刀,也还不来我的姐姐!” “阿墨在为我担心么?”指尖抹起那滴晶莹水儿,“阿墨的泪,是为我流的么?” 谌墨闭上眸。天间落雪,仿似是为了凑集同伴,纷纷向她面上寻落,一片梅瓣,也来凑趣,辗转贴到她樱唇之,汲那一点朱色,那景致,冷媚妖魅至极。 “墨~~”傅洌意醉情迷,低低吟唤,俯下首去,捉住那片梅,碾碎在香冷唇瓣之内。 谌墨一栗,双眸蓦睁,撞进眼底的,是他两弯凝迷沉沦的眯瞳……不,不,不!不能如此!她欲退,他却不准,挣扎困顿间,他胸上的汩汩血液,染透两人袍衫。 “你……”珠泪继滚下,爬满雪白颜容,汇成泉涌酸楚地揉进了两人一攻一防的唇舌间,“傅洌,你放开我,你的血……你放开……” “多好,阿墨的泪……阿墨的唇……在在令人销魂啊……”失血、剧痛、强自运力,傅洌神志已近半迷,但心底明白,一旦松了手,这妖人儿就会永远失去,是以,不松手,不松念…… “阿霁,为他止血!”挣不开他,也不敢挣,只恐惹着他用过了力,使他血流更汹涌,雾眸迷离中,大喊。 旁观者清,谌霁已悉出几许端倪,但这个当下,不是理论那些事的时候。事即演变至此,就须有个应对法子出来,他尚在费心思划时,听到了那个由来嘻笑慵懒的姐姐,从未有过的惶楚呼唤。 唉。暗暗叹息,谌霁抬指疾点,才为傅洌止了血,陡听得人声脚音齐至——“王爷!您、您……您受伤了?是何人伤了您?”是密伏园内的亲王府侍卫,为首一个正是侍卫统领古刚,一眼瞅见主子满身血污,丕然色变,“围住园子,一人也不许离开一步!” “放肆,这里没有你们说话的份!”傅洌敛住一口气,喝止 了属下妄动。 “王爷……” “把所有跟来的人都召了来。”他语字间,没有停顿,神态淡凛得与平素无异。 “是。”古刚当即打了个哨音,即时,七八条精壮汉子现身。“王爷,属下等都到了,请吩咐。” “很好。”这一番撑气强语,更扯动切割在骨肉间的利刃,倒俯在妻子细薄肩上,微促喘息。 心脏某处,传来脆裂的微响,谌墨还在挺受那痛,面前的他倏忽身形凌起,在自家侍卫头上一圈盘旋,摇摇落地。 “你——”谌墨抱他腰身,和他一起瘫坐在已厚的雪层上,和泪嚷叱,“你做什么,你怎还能妄动真气?” 俯到颈上的男人薄唇,密声叮咛送进了耳,“阿墨,杀了他们。” 谌墨僵住。 “一个也不要留……不然待阿津晓得了,定然不会放过你和谌家……快去,趁他们还不知端细时……” 他气弱声微,而在谌墨听来,字字俱如轰雷,殛她心,惊她神,她望着这个男人,竟分不清,他到底是多情?还是无情? “快去……墨……快动手……待阿津来了……便迟了……”傅洌捧住她雪颊,将苍白薄唇又碾在她柔嫩小嘴上,“我已点了他们穴道……以我此时的功力,只能做到这点……” 这个男人,为给他穿胸一刺的人,去灭歼忠心为主的人,他竟没有想过,她依言行事后,会将他如何么? 傅洌大喘几口,面已呈灰淡鬼色,“谌霁,你还不动手?” 了他意下所指,谌霁紧紧抿唇,清玉般的双眸扫过群卫,再望向谌墨:“还有别的法子么?” 唇上的冷温失去,揽住他颓倒身躯,谌墨犹能冷静言:“肆意会来。” 谌霁锁眉:“据闻失魂术极耗气力?” 谌墨眄向僵立多时的碧月橙,本是为她一个才叫意意过来,哪成想会有恁样的惊变?“是耗气力,但时下也只得如此了。”话讫,结束和那双怨毒妙睛的对视,扶起傅洌,一步步挪向暖阁。 “阿墨~~”七成昏迷的傅洌一经移动,陡然启眸,张惶四望。 谌墨涩然一笑,抚他鬓角:“我扶你到阁内。” “……喔。”一颗头偎在她发内,冰凉失温的鼻唇贴上颈肤,“娘……不要走哦……不能走哦……” 一波痛楚又袭方寸之际:她使他,又 回到十二岁的那个血夜了么? “……傅洌,今天的事过后,我们,已无路可走了。” 进了阁,自袖内暗袋拿出随身锦囊,倒出一粒呈晶莹淡绿的药丸,喂靠在长椅上的他服下后,谌墨如是道。 泪,又湿瞳来。痛,再访心臆。 ~~~~~~~~~~~~~~~~~~~~~~~~~~~~~~ 肆意的如约而至,并未给这起突变画上完结句点。因包括她自己在内,谁也不曾料到,竟有一位煞星尾随而来。 原本,傅津的跟行,仅是为了享受与佳人厮缠的乐趣,不想一路匿随到了太秀园,竟得见孝亲王府侍卫以及碧月橙僵伫雪中。 亦是意料之外的肆意,以眼色暗询谌霁。后者不及多言,在广仁王出手施解之际,发掌攻袭。 饶如此,仍迟了一步,广仁王藉从枝上勾下的一朵红梅,通开了古刚被闭的穴位。 后者乍得自由,即大喊:“广仁王爷,咱家王爷被人刺伤,才进阁内!” 这一声喊,将广仁王满面的轻佻亲昵消去,而在目睹了胸下只余一把玉镶匕柄、通身血污的兄长之后,一张俊美无暇的脸容,陡似罩上一副残虐恶鬼的面具,如索命的阎罗,扣指锁向椅边的谌墨咽喉。 或者无力,或者有心,谌墨竟似傻了般,动也不动。但傅津的攻势并未因此得手,非他中途心软收力,亦非谌霁、肆意的援手及时,而是,本是昏躺在长椅上的傅洌,突跃起,伫挡妻子身前。 “三哥,你……”傅津美眸充血,锁住兄长已染鬼白之色的形颜。 “发誓,阿津,发誓你不会伤我的妻子谌墨。” “三哥!” “发誓!”傅洌复道,伴着嘴角淌出的血丝。 望他如此,谌墨水眸湛黑如夜。 “三哥,我什么都可依你,但伤害你的人,哪怕是你自己,我都不允!”傅津额头青筋险恶冒起,目似修罗,势若厉鬼。 “那么,”傅洌一笑,“你以为,我会任你取我妻子性命么?” 傅津如兽般促喘,胸内积蓄了急欲吞噬撕碎所有的黑暗力量,但兄长以身体作逼,他只得将先那只野兽收住,恨声道:“我发誓。” “发誓你不伤害我的妻子谌墨。” “我发誓,我不会伤害三哥的‘妻子’。” “发誓你不 伤害我的妻子谌墨!” “我发誓,我不会伤害三哥的妻子‘谌墨’!” 如愿听到他口内的最后一字落地,傅洌长身虚晃,软身在妻子臂弯,黑暗吞去最后一脉意识之前,他在谌墨耳下呓语:“阿墨,抱歉,我只能选择保住你,必须有一个让阿津发泄的缺口,你的家人……”自求多福…… ☆、 第二十二章 失魂迭魂 我发誓,我不会伤害三哥的妻子谌墨! 是“我不会伤害三哥的妻子‘谌墨’”?还是“‘我’不会伤害三哥的妻子谌墨”? 两者兼之。傅津伸臂抱起沉昏的兄长,噙一抹残笑,美目对上谌霁:“谌小侯爷,后会有期了。” 肆意圆灿星眸一闪,甜声道:“广仁王,你以为若我们三人联手攻击阁下,阁下胜算有多少?” 傅津眯眸,“你打算攻击本王?” 肆意螓首爱娇的点点,抿笑不语。 傅津冷声道:“你要知道,除非你能杀死本王,否则……”话未尽处,无边杀意漫延开来,就连枝上梅蕊似也不禁其寒,与雪一俱飘落,满园彩雪纷飞。 肆意愈发笑得开心,“总要试过才知道。” 傅津定定盯着她散发娇憨纯甜意味的娇靥,倏尔冷魅一笑,目光扫向园内……嗯? “不用找了,王爷,他们都被我打发走了。”适才一番动作,气神消耗泰半,肆意将话吐得轻柔,是为全心淀神凝气,以备眼前这个最大的挑战。 “肆意,本王不会因为对手是你而存任何怜惜。” “肆意明白,肆意既有胆量成为王爷的对手,就有胆量承担一切后果。” “哪怕是你的家族沦为陪葬?” “不试过,又怎知结果如何呢?” “很好。”傅津掀腿步回暖阁,轻将兄长放回长椅,在诸人都屏息静待广仁王走出时,他出来了,而且是食、拇两指扣住原在另一张短榻上休养的谌恕咽颈,悠然走出。 “本王先处理了这一个,再与你们慢慢计量,如何?”那声,如野兽在侵吞猎物前的戾虐低哮,“本王想想,该如何处理呢?割舌?毁目?斫手?除足?抑或弄花这一张云伯侯府出产的俏脸蛋,再将全身经脉废除?” 谌霁拳心紧蜷,力持无波的冰颜之下,火浆欲发。 肆意没有说话,仅以美瞳潋潋,同情地扫向他身后。 傅津颌下一紧,已知发生了什么。 “广仁王爷,谌墨对您的提议感兴趣得紧,不如也请令兄体验一番如何?” “三嫂。”傅津并未回首,残声笑道,“你是在告诉我,你准备向适才还在舍命保你的三哥下手么?” 阁内,谌墨再将一粒固本保元的长元丹塞进傅洌嘴内,吐语是不含一丝情绪的淡然:“广仁王 ,不要告诉我,你准备向在下讲授仁义之道?” “很好,很好。”傅津面色更形诡厉,“你最好出手,也好给本王一个将你们四大家族连根拔起的理由!” “广仁王,你救兄心切,吾救姐情衷,将心比心,你该能体会在下此刻的心情,何况……”谌墨嗓柔音缓,徐如春风,缕缕荡人耳际。 傅津尚对其这不合时宜的音色陡觉怪异,心神微疑之际,双目与正面相对人儿的一对星眸遭逢,其内星辉灿灿,竟如一个吸漩的涡转,教人难移瞳睛…… “傅津,今日,你在你的府邸内闭目谢客,你不曾见过谁,谁也不曾见过你,回去,回你的府邸,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存在。你兄长傅洌携妻到太秀园赏梅,受天遣会伏袭受了重伤,切记,切记……”肆意冉冉发声,步步接近,随袖散出迭魂之香。 谌霁无息掠去,接走了因广仁王手指松缓而骤失束恃的谌恕。后者在断腕之痛、遭胁之惧的夹袭下,早处昏迷。 谌墨向其弟比个手式,示意其先行撤下。 谌霁意会,颔首,举步…… 一道玄影如鬼魅般,破空而来! ~~~~~~~~~~~~~~~~~~~~~~~~~~~~~~ 傅津是个顽敌,其人意志、意识均异于常人,若不是谌、肆两人多年的相处默契,谌墨先以音分其神志,肆意揪此一线机会施以失魂之术,不会有恁此顺利的开端;而至最关键之时,强敌趁虚而入,若非肆意当即立断,将一点朱唇触上先前垂涎它已久的人口上,也不会有恁此遂意的结局。除却——谌墨遭劫。 谌墨在瞧清来者目标唯自己一人时,当即放弃抵挡,亦瞪止了谌霁的援手,以前所未有乖顺随人掳去——那个当下,任何声、影的轻扰,均可使肆意前功尽弃,后果是四家族面对天家恶魔的颠覆,还有…… 她须承认,她更怕全无抵抗能力的傅洌再遭任何不测。 这个仅是夫妻之名的夫君,明明不是随和的脾性,对她却极尽纵容。她的屡拒求欢,她的彻夜不归,她的冷讥热讽……在皇室,在天家,桩桩都是罪名,而这一刀,更是罪不容诛。 罪不容诛啊,是以,匕首刺下,一管热血溅回理智时,她已为两人设想好了结局:孝亲王夫妇受叛匪所袭,曝尸崖下,当然,那位倒霉的孝亲王妃绝不会是她……妖鱼谌墨并非善男信女,不是么? 但,傅洌这个男人 ,硬是将结局改写,一腔血换她泪珠成串,他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傅洌,我们怎么办?怎么办呢?”她无力阖上疲酸的双睑,喃道。 赫连铭瞥一眼车内一角呆坐半晌的这尾入网妖鱼,深邃目瞳波光明灭。 ~~~~~~~~~~~~~~~~~~~~~~~~~~~~~~ 傅洌醒来,已是七天之后。 重重纱帘低垂的寝楼内,灯烛高燃,药气沉郁。他的醒转浅呻,惊醒了榻前支颐浅睡的佳人:“……王爷?” 昏沌的眸渐趋清晰,佳人的轮廓亦由粗淡变得细致,他微拧眉。 “王爷,您要喝水么?”佳人身侧静立的婢女出言恭询。 “……退下。”他嗓有些许沙哑。 “是。”婢女春叶温顺撤步。 “扶我起来。” 榻前佳人微愕。 “扶本王起来。”他又道。 “……是。” 缀有粉色并蒂莲花的雪白衫袖探出,只是,仅是探出,即被男人的一臂推拒。男人自行坐起,并因这动作扯痛胸下创口,蹙眉成峦:“你为何在此处?” 谌恕也不勉强,漠然归座:“我并不想在此处。” “她呢?” “若你听完仍能静待伤愈,我便会说。”事关家族生死存亡,这唯一且最至要的知情者,她需要打起全副精神周旋。 当日的失魂之术,肆意心气费耗过多,此下尚无法应对孝亲王,且以她的说法,没有墨儿的助力,对这个男人很难凑效,与其弄巧成拙,不如赌了他对墨儿的用心。但若赌输了,也只有……藏在袖内的纤指,紧捏住肆意交予的迷魂粉。 “你没有和本王交换任何条件的资格,告诉我,她在哪里?躲起来了么?你出现在此处,又为哪般?” 重创初醒,这一长串话告讫,已是气息微喘。但是,究是为王者,那未加收敛的强者之势,不予遁隐的噬人之芒,岂使闺阁中的孤傲千金招架得住的? “墨儿被东漠人掳走了。”谌恕的冷漠犹在,心内骇意已滋,“霁儿率府内精骑铁卫已追了去。我在此,是为保住墨儿……身为亲王之妃,她先前曾失踪一回,若再次告失,只怕引人疑窦……相信王爷也不愿墨儿被皇家所不容罢?” “告诉本王,你们准备如何圆说一切?” “如今,只要王爷您对那日的一切记忆不再,便不会有再有人记得。” 傅洌细眸骤生戾芒:“你们将阿津如何了?” 谌恕微震,强自从容道::“……墨儿对他施了失魂术。”这个说辞,是谌霁订下的,在他讲,谌墨是唯一不必担心受孝亲王反噬之人。 “失魂术?” “那日的种种,已在五皇子脑内消失。而所有人都知道,王爷的伤出自叛匪伏袭。” 她话落良久,闭目的傅洌不见任何回应。就在她以为孝亲王体虚嗜睡已会周公去时,听他突启口说:“你可以替阿墨留在府内,以你身上的伤谢绝任何邀宴,本王亦会以此由吩咐管家为你闭门谢客,至于几个贴身丫鬟,就权看你自己的应付。”若无这点智慧,亦枉为了那妖人儿的姐妹。 “……谌恕明白。” “墨回来之前,你在本王面前,须自称‘臣妾’。” 谌恕抿紧唇。 “还有,你和你的家人须明白,本王的不计较,只是因为阿墨。所以,她越早回到这里一日,你们的家族就越早安稳一日。” 这个男人,以为他是谁?谌恕面色微变,“墨儿是谌家的宝贝,我们自会拼命救她回来。” “如此甚好。”傅洌优雅挥手,“你可以去歇着了,外面若有仆婢在,叫顾全来见本王。” 这个男人……他或者不是谁,只是一个可以掌握谌家存亡的人而已,所以,要忍。 ~~~~~~~~~~~~~~~~~~~~~~~~~~~~~~~~ 上京第一美人,原云伯侯家千金小姐,现尊贵的孝亲王妃,赏梅太秀园遭叛匪所伤,身损心惊,又因照看夫君日夜不歇、心力交瘁之下,缠卧病榻。这一病,竟是倥偬而过的两月时光。待孝亲王妃重以倾城之姿走入诸人视线之时,已是春日正好的时分。 令赏美喜美者欣赏得是,百花宴上的孝亲王妃,依然美丽不可方物,未因一场大病折损半点风采。 春暖百花开,春至万物发。深藏冬日厚土内的种芽,是否终将破土而出? 端看时、势如何,端看个人抉择。 ☆、 楔子 飘浮,三魂不知所归,七魄无所凭居;沉湎,黑暗无边,缥缈无尽……忽然,一阵营营汲汲的钻心之痛,袭击了深睡的灵魂,她终再无法飘浮沉湎,双眼虽酸涩艰难,却仍倾力睁开。 首进入眼际的,是一面朴拙墙壁,挂置的猎刀、木担、圈笠,在在说明她当下所在之处,是一家猎户的处所。 不习惯瘫软的娇弱,她欲撑身坐起,不料,仅是稍稍挪动,那梦中的钻心之痛真实袭来,她望向了伤处,自己的左臂。如她没有记错的话,当时在悬崖下极短暂的晕厥过后,醒来时,她见到了左臂断裂处一截错支出来的白骨,及地上一鸿来自于它的鲜艳血液。此刻,这只臂与一块长板固缚在一起,想来那截白骨已归回了原地。 意识遭吞噬前的最后记忆,是挣扎前行,那样的当下,似乎未感觉到疼痛罢,只想脚下不停,走离那块她自悬崖坠下的着落地。她知道,崖上会有人下来寻她,而她不想为他们寻到,至少,不要那么快。不知行出多远,她终觉全身气力不济,一口气喘在胸臆再也提接不上,但她的双足,仍不肯就此降停,走走走走…… 直到遭人所救。 可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置此境地?本是携手共赴塞北,与一干好友饮酒豪歌,却险丧身缘凤山崖下…… 他没有做错什么罢。东方家于他恩重如山,更有一讲是百善孝为先,性命攸关时刻,放开她一人之手,保全义父义妹两条性命,这样的选择,是忠正淳厚的他会做的。两对一,他没有算错,也没有做错他放开她手的那一刻,她看得见他眼底的痛舍,兴许此刻,他比她,更受痛苦折磨。只是啊……她笑,她终究会介意罢?介意不管过程如何、自己都非他第一选择的结果……她和他,也再无可能了罢?也好也好,小意意不是在老早说过,她不是谈情说爱的材料,如此阴差阳错,反遂了两人比翼齐飞的江湖游侠梦。小意意啊,你有些耐心罢,在江南的温柔乡里,且待你的心肝片刻,我就要来了呢。 “血迹断了,前方有一处茅屋,咱们上去看看!” 她听到了不远处的人声:他们找来了。 “有人么?”扬目四顾,低唤几声,均无人回应。看来,自己与那位救命恩人,无缘得见了,竟连一个“谢”亦难当面道出,委实遗憾。她举起无损的右臂,以贝齿退下腕间红玉手镯,摆放在床边粗木案上。这物什是去年返京时,云伯侯为她备下的十五岁生辰礼物,平民人家衣食三年五载该不成问题,救命之恩 难偿,聊胜于无罢。 “谌姐姐,你当真在这里?!太好了,漠哥哥,谌姐姐在这里,谌姐姐没有事!太好了……” 她想笑说:谁说我没有事?全身破伤多处,臂折骨断,且胸腔内像是有团火在炙烧,这叫没事? 但张嘴启唇,什么也未喊出,在那双松她坠入万丈悬崖的臂膀轻轻悬空抱起她时,她唯在心里道:救命恩人,无缘一见了么? ☆、 第一章 弱鱼 “少主,前方再走十里,便到北岩边界。” 赫连铭眺望一眼天色,“到附近找家农户住下。还有……” 属下垂眉敛目,静待主子示下。 深邃目内敛下几分不甘和几分自己所不熟稔的怜惜。“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医术说得过去的大夫。” 这一路行来,诸人见惯了少主脸上这代表“别扭“的表情,也不感纳罕,应一声后,自是衔命安排。 对属下那没半点意外的表现,似乎并不满意的东漠少主,阴翳了一张英挺俊脸。 “少主?”右侧,红衣红马的贴身侍卫轩光问,“为何不越过北岩边界后再安歇,顶多半个时辰而已。” “越过北岩边界,是一片深山,就要宿在野地了。” 野地又如何,东漠人又不是娇生惯养的中原人……这话到了口边没有吐出,因为他想起了那位病恹恹的大美人。“……喔,属下责成他们找家干净殷实的人家。” 对这贴身侍卫的善察人意,他不免又有几分恼:自己的心情被制约,竟是这样易察的事?但是……“她,怎样了?还是吃不进东西?” “刚刚听德兰说,又吐了,可是又因没吃什么东西,只是干呕了一堆水。” 赫连铭蹙眉成峦。这一路,疾行暗途,并不轻松,初时为图顺利,对她封穴施药,不想她竟几日呕吐不止。请了汉医望闻问切之下,谁能想到呢?明明是个恁地精力旺盛、恣狂肆野的人儿,身子竟不若示人的活络健康——肠胃宿疾,轻微心疾,骨络旧伤,气脉虚损。且,洁性成癖,尤其入口的吃食,挑剔得令人生怒。他便曾在一怒之下,勒令她若不吃在石板上烤熟的牛肉,尽管饿着。而三天以后,若非德兰从镇上买了干净的素粥灌下,怕早已……若是一条弱鱼,他要如何降她驯她? “将锅碗用滚水烫个几回,请德馨给她煮些中原的软食。”奇了,饶是恁不情愿,这话还是溜出了口。 “是啊少主,德兰已然说了,落下脚后即买些精米来。” “……”这些人,是自己的手下没错罢? ~~~~~~~~~~~~~~~~~~~~~~~~~~~~ “德馨姐姐。”垂帘深重的马车内,一声低唤。 坐在马车前头,走进边境地区后,便将一身普通民妇汉装换成紧腰窄袖东漠服的异族丽人无奈回首,挑开粗布垂帘,“小妖鱼,又怎么了? ” 车内人,一头乌发梳成民间男子发髻,一身灰厚棉袍裹住纤薄娇躯,瓜子型的巴掌小脸上,大眼晴眨巴眨巴,竟是好不委屈,“德馨姐姐,好冷哦。” 德馨心肠当即软了一截,撩帘爬进了车厢内,将盖在她腿上的罩被拉至她颈,柔嗓道:“德兰已经到前面去打点了,今夜定能睡得暖些。” 小嘴一噘:“还要多久?” “两刻钟……”唉,不忍见她眸湖内的失望小澜又水汪汪的聚起,改口,“或许一刻。” 四排长睫交错秋波,一排贝齿轻咬下唇,“德馨姐姐也躺过来好不好?” “哦?”明知眼前这纤秀人儿是个女子,且是个貌美异常的女子,但听了她嘴内冒出的邀约,德馨仍是诡异地绯了双颊。 “躺过来嘛,一起偎着,可以不那么冷啊。”谌墨菱唇翘出巧笑,掀起了被角,“德馨姐姐?” “你……”德馨告诉自己是怜她气虚体寒,不忍相拒,谁知才靠了过去,即教她双臂抱住,“你——”颊上的热气更盛,就连一颗心,也“卟卟”疾跳了一气,这条妖鱼…… “德馨姐姐好暖好香哦。”谌墨芙颊如猫儿般,在女子臂上懒懒蹭磨,秀睫垂覆,满足嘤咛。 所以,才是“妖”鱼罢?德馨无奈苦忖。 ~~~~~~~~~~~~~~~~~~~~~~~~~~~~~ 天边新月如钩,是月初了。在中原,耗了也有四十几日。 赫连铭高阔的身形挺伫在房门前,望那一弯月牙,目邃如海。 重至中原,他给自己的理由是,扶持遭重创的天遣会败部复活;取道北岩,给父汉的折报中称,是为切断阿特干部落与北岩的密络通道……事实呢? 事实呢? 一张顽劣到令人恼极怒极,却美到极致的脸,在脑内,理所当然地跃现。 是,她的确是那个关键的理由!重至中原,主为掳人;取道北漠,为惑追兵。 但,除了生了一张中原女子罕见、东漠女人绝无的丽颜外,还有什么? 他素厌中原女子的娇弱,也不喜东漠女人的野悍,所以府内姬妾,无不柔婉承欢。她粗野如地痞,顽劣如混混,本以为是这种种挑起了他训服之欲。谁知半路中弱质突彰,娇贵如斯。一野一弱,明明都合该惹他厌烦,可是,为何撇不下? 事实是,他无法任 那尾妖鱼逍遥快活,无法容忍恁样顽劣品质的女子却霸住自己心之一隅不去,无法……无法任她在惹了自己一腔陌生情潮之后仍属别个男人! …… “德兰姐姐,这粥好喝喔。” “好喝就多喝些,你这身娇贵的皮肉也受虐有些日子了。” “德兰姐姐,谌墨厌食受虐的是肠胃,与皮肉没有关系呢。” “那你瘦了做甚?”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墨墨镇日对着两位千娇百媚的姐姐,心猿意马,自然是要瘦了。” “你……你还真是……你呀,嘻……” “嘻嘻……咳、咳……呕——” “呀,怎又吐了?德馨,快拿帕子过来!” …… 赫连铭双眉深蹙,掀足就要进到那对面的房门去,但迈了三步,终是按奈住了,并为自己那一瞬间产生的揪扯生了怒气,崩紧褐颜,大步回到室内,“砰”然大响后,将房门紧阖住,仿若如此,便能将那尾扰乱心海的妖鱼驱逐出境! 左厢房内,在两姝的关怀柔慰声中,听得那一声阖门巨响,谌墨长睫密垂,掩住了瞳底的游滑黠光。 “妖”者,惯以百态示人,“弱”,不过其中之一也,旨在败人征服之兴。 ~~~~~~~~~~~~~~~~~~~~~~~~~~~~~~ 赣北河西城,交通重镇,四经八达。东到漠原,西出阳关,北至塞外,南行郴河,若不想绕远翻涉急流险滩,崇岩巉岭,它是必经不可的枢纽之点。 此时际,位于这座枢纽重镇镇北端的云安堂内,坐堂大夫正对着一位美如天人的贵公子无力翻着白眼。 “你确定他们是向北而非向东?”生平最厌多言的谌霁,再向医者求诘。 长了三绺山羊小胡的坐堂大夫摇头,真想为这位俊贵公子号号脉,看他是耳朵带疾还是脑子犯傻,竟就一个向北向东的问题问了自己五六遍之多。“没错,公子,他们一行的确是向北。”为求尽快清净,又多加了几言诠释,“按着小老儿的习性,本是向来懒惯别人闲事的。不过那位应诊的姑娘一张脸一看即知加了伪饰,小老儿就多留了一份心。” “何以见得是伪饰?” “这世上有腕白得像是雪捏、脸粗得像树皮的主儿么?”坐堂大夫深为自个的观察入微陶醉,拈须得意道。 “大夫可听见那患者出声说话?”绝世容貌被掩,但那玉质金盈的嗓音,极少有人雷同。 “这又是一个引得小老儿留心的地方,那姑娘的脉相,绝非聋哑,只是穴络不通,显然是受人所制。” 谌霁此下确定,那行人,十有八九是是掳了墨儿的东漠人。 “小侯爷,咱们是向北追过去么?”在扔下一锭灿灿谢金,匆匆返到落脚客栈之后,铁骑统领谌千行即问。 若对方故布疑阵,一味追着下去,与事无益;但若直去东漠守株待兔,又怕对方途中生变……“千行,你带一路人由此到取捷径到东漠,在东漠上干城里潜下等我汇合。” “小侯爷是想兵分两路?” “法子好是好,但属下担心小侯爷……”收声敛息,精眸向门上瞪去。 “叩叩叩”,门自外被人轻叩,客栈伙计唱声:“客官爷,有位爷找您。” 谌千行一手按住腰际敛柄,一手拉开木扃,“谁?” 一张唇白齿红的俊俏公子脸儿探进,“谌小侯爷,在么?” 谌霁微怔:“你……” “好险好险。”来者抚胸哀叹,“还好赶上了,小侯爷,你不知,你让在下追得好苦喔。” ~~~~~~~~~~~~~~~~~~~~~~~~~~~ “好,话说定了!你我兵分两路,小侯爷到上干城守株待兔,在下紧按令姊留下的这时有时无的信息追寻。” “在下以为……” “就如此说定了?啊唷,谌小侯爷真是好说话呢。” “……在下以为……” “救人要紧,既然你我都心急如焚,事不宜迟,在下告辞,小侯爷保重!” “……” “噫?小侯爷,适才你一直要对在下说什么?” “……没有了。” “没有?没有就没有,大家都是自家人,小侯爷应当不会对在下客气才是。如此,在下告辞?” “……告辞。” 谌霁目送那位自说自话的爷翻身上马,三十几人卷着尘土滚滚北去。 谌千行带缰上前:“少爷,咱们……” “你们按我说的,到东漠后潜伏下,若一月内没有任何动静,只管返行。”六皇子自说自话,谌小侯爷没准备全副配合。但这股力 量的添助,足以可见傅洌对墨墨并未放弃,亦对谌家存了一念之仁。悬在心头的两事,总是放下了一桩,很好。 ☆、 第二章 天韶堡 域外风光,由来不同京城的富贵华丽,及江南的细腻柔媚。北岩国与天朝交界之处,恶峰奇峦绵延百里,形成得天独俱的天然屏障,其后才是粗犷豪阔的草原风光。这得天独百的地势,使北岩与天朝的互通向来淡化,也使之成为最不惧天朝威势的外域国。 赫连铭一行,过北岩边界进山不过十里,前方已有老马识途的领路者相待。几经盘绕曲折后,脚下车下的路突变得不再崎岖。百里山脉,按北地的气候,该是酷寒难耐,但愈向前行,愈有暖氛袭来,直至到最后,已有人汗透内衫。 纵夏时也是清凉无汗的谌墨,受这热气熏染,除了红了颊,粉了唇,额上依然一片雪洁,看得同车而踞的德馨、德兰姐妹既妒且羡。 “德馨姐姐,你瞪谌墨作甚?” “我恨老天的不公哪。”德馨闷声道。 德兰心有戚焉道:“你并不是真的妖好不好?怎将这人间的春色都给占尽了?好奇怪,你由小到大,怎没被女子的妒意给杀死?” “女子?杀死?”谌墨一愣,“德兰姐姐好奇怪呢,女子都是香香软软、善良可爱的姐姐妹妹,就如两位姐姐一般,怎会舍得杀死谌墨?” “你……”德家姐妹嗤道,“女子舍不得杀你,还不是都因你常年以男装示人?”若是雌雄难辩,或可有情可原,怪只怪对着那张绝色颜容时,明知是女子,亦难免心驰神往。这条鱼,妖性已浸骨髓。 “会么?”谌墨修白指尖点在嫣红樱唇,水水眸儿打个波旋,“谌墨乐穿男装,是因中原的女装太过繁琐。” “这倒是了。”德兰颔螓首,撇丰唇,“你们中原女子的衣服讲究飘逸空灵,把袖子和裙摆做得又宽又大,穿起来,是没有咱们东漠女装这般简落利整,也与你这野性子不合。” 谌墨偏转螓首,嫣然巧笑道:“两位姐姐高挑健丽,合该有这样合体而裁的衣服来配姐姐们的好身材。” 外族女子向来大胆直辣,情绪外露,但有谌墨那黑白分明的大眼在自己躯上巡移,德家姐妹竟给羞抹双颊,嗔道:“妖鱼,你们汉家有句话说‘非礼勿视’,你将你那双不老实的眼睛给收起来啦。” “两位姐姐好小气。”谌墨噘嘴,“美好的东西自是给人赏心悦目的,姐姐们竟还吝啬!” “听你歪理!”德兰轻啐,“要看,你自己穿来看就是。” “真的?”谌墨笑靥如花,“两位姐姐愿意将衣服借 给谌墨穿?” 德馨失笑,“你要穿,少主会要东漠最好的裁缝、最好的绸帛为你量体制衣,哪还有一个‘借‘字?” “怎可能?”谌墨挑颦黛眉,“我是你们少主抓来的伤妹仇人,到了东漠说不定要拿我一只臂来偿债,他怎会浪费那个工夫和材料?难不成贵族有这样的习俗?” “你……”德家姐妹互觑一眼,“敢情你还以为咱们少主捉你是为了寻仇?” “不然呢?” 明明是个聪明剔透的人儿不是么?德馨拧拧她那粉红嫣颊:“是真不知也好,还是装糊涂也罢,你总要明白,你这人儿,少主是不可能放手了。” 德兰连连颔首,对妹子的话给以确定:“我们姐妹从十二岁就在少主身边跟着,这眼睛可不是瞎的。怎看不出少主在你身上花的心思,比过去在其他女人身上投的总数还要多?别的不说,就说这行路,原本是打算从北岩边境直接取捷路回东漠的,就因考虑你这身子,少主顶着天大的人情,到了这天韶山,还不是为了让你用温泉祛除身上的寒气?” 谌墨听得明眸一亮:“温泉么?原来这愈来愈暖,是因有温泉么?” 这……德家姐妹啼笑皆非:她只听得到这个么? “这地面下若是没有温泉的热脉滋延,在这北地高寒的山内,你这张小脸哪还能这样粉扑扑的招人疼爱?”忍不住,又掐了一把,“你要想想该怎么谢我家少主才行哦。” 这条妖鱼美丽可爱,虽按东漠王族正妃非本族贵族不选的规矩,无法成为少主的正室,但必能成为少主最宠爱的女人,美人配英雄,由来最得东漠神眷爱守护…… “德兰,德馨,天韶堡到了。”轩光沉哑的鸭嗓打断了德馨的浮想联翩。 ~~~~~~~~~~~~~~~~~~~~~~~~~~~~~~~~~~ 蓝石彩瓦的高阔屋宇依山而建,彩石砌筑的门前,十几北岩汉子分两侧排立,中间一位少年,散一头披到腰际的深棕长发,披一件非汉非胡的紫色长袍,面如冠玉,目如澄月,鼻悬挺傲,唇抿柔情,自是风流倜傥模样。目望好友渐近,敛袖一礼,朗声道:“天韶山农夫恭候东漠少主。” 农夫?赫连铭冷哼,“北岩的三王子,战功彪炳的阔海大将军,何时成了农夫?” 北岩三王子摇头:“赫连少主太不厚道,竟来奚落一个落魄的山野闲人,想来是在下这小小农夫没有为东 漠少主牵马坠蹬的罪过了?”说话间,以恭敬貌上前,“来来来,容小的扶少主下马。” 怎他身边尽这号不正常的人物?赫连铭搡开好友手臂,一迳飞身落马,“耶落云,你尽可再无形无状一点!” 唉,这位老友,什么都好,就是未免无趣了些。“铭少主,人生苦短,放松心情,快快活活过日了不好么?” “说得有理。”有人援声同道中人,在在是其言深获己心。 “嗯?”耶落云投目过去,愣住,“这位是……” 赫连铭颌下青筋又有起萌之势,冷声道:“德兰德馨,带她回车里!” 德家姐妹诺声称是,架起谌墨塞回车内,放下厚重垂帘。 视线遭挡,耶落云目回好友英挺面上:“赫连兄,这位是……” “一个俘虏。”赫连铭开动步伐,将“无意多谈”写在脸上。 俘虏?耶落云一笑:枉他们相交多年,赫连兄还真是不了解自己呢,他不知他愈是如此,自己愈是兴趣多多么? ~~~~~~~~~~~~~~~~~~~~~~~~~~~~~~~ 温泉水暖洗凝脂。 纵然德家姐妹对汉文只通不精,但与谌墨共浴温泉池时,仍记起了当年汉语师傅诵过的这一句用来盛赞美人出浴的诗词。 可惜得是,按主子吩咐,仍要以一件臃肿棉袍将这身粉琢玉砌的肌肤遮挡住。 “妖鱼,这是什么材料?不像绸不是缎,有几分像丝,又不全是,是你们中原的什么稀罕布料么?”摸着她罩在棉袍内的一件淡色短衫,德兰随口问道。 谌墨系好盘扣,笑答:“是丝,产自西域。” “哦。”浑未经意,手内将她黑缎似的长发亦束成男式发髻,再罩上东漠国男人皮帽,将一张脂粉不施的雪肤花貌掩去近半。如此大费周章,少主该会满意了罢? 回到下榻室内,两人互递过眼色之后。 “妖鱼儿,你莫要乱跑,乖乖呆在房里,知道么?”少主正与北岩三王子在前厅饮酒,说不定今夜就会宠幸小妖鱼。中原女子素重贞操名节,一旦小妖鱼成了少主的人,就非少主莫属了,届时或许少主的心就会笃定下来,不必再患得患失。 “两位姐姐不陪我么?”大眼晴眨巴眨巴,眨得两姝心窝软成一塌糊涂,也莫名有了几分愧意。 “我们……”姐妹面 显窘色,“小妖鱼儿,你要知道,我们都是极喜欢你的,少主那人面冷心热,只要你乖顺了他,他定会疼爱你。” 谌墨螓首偏转,小嘴翘起:“看在两位如花姐姐的面上,我会少惹他生气。” 还是不懂?德兰偷睇妹子一眼,互送无奈。“总之,我们盼着你得到少主爷的疼爱,这份心意,你明白就好。” 明白,怎会不明白?两姝体谅中原女子本性羞涩,特双双离去,给她一方空间,做些情绪上的“准备”。感念人家这番体贴,谌墨眸浮浅淡笑意。温泉水有疗体祛寒之效,这个情形下,再来伪装娇弱,怕是行不通了。不过,如何个改弦易辙? ~~~~~~~~~~~~~~~~~~~~~~~~~ “你……”守在门旁的两东漠汉子见启门出来的佳人,面上当即起了警意。 谌墨嫣然道:“我饿了,想去厨间找点东西吃。”依德家姐妹的精明周到,怎会漏了这项?实则,洗过温泉后,已在外间吃了一腹点心才回下榻寝室。 两汉子不约而同别开了眼,赧红了脸。“……德兰德馨呢?” “两位姐姐也是女儿家,有自己的一堆事要忙,我不能事事依赖两位姐姐。”谌墨嘻唇一笑,“两位大哥若不放心,一起去可好?” 两汉子面面相觑,难置可否。这女子说是俘来的,少主偏似宽容优待;若说是少主的女人,又尚未宠幸,如何拿捏对待的尺度?但那一双秋波水生生射来恳求时,他们竟觉得,若不应允,会是天大罪惩。“……这样,咱们一个人替你去拿吃食,你呆在房内就好。” “可是……”谌墨嫣唇一噘,“我也想顺便走走,这一路颠簸,骨头都要散架了呢。好不容易到了这暖融融的天韶堡,若是闷在房内,怕是又要病了。” “……你只去厨间?”天韶堡戒备森严,这人儿又是恁样娇弱,想也该折腾不出什么意外才是。美色惑人啊,东漠汉子竟未想到:这女子初来乍到天韶堡,怎可能识得厨间? ☆、 第三章 遭妒 “那走罢。”那汉子言完,犹道,“咱们可是在后面跟着你呢。” “谢谢两位大哥。”谌墨笑颜登时绽如春花。 两汉子的脸颜上,一片赧红。 谌墨施施然走了几步,又突然回眸一笑:“两位大哥,快些走哦。” 保持一丈之距趋随的两汉子脚下突然打个虚浮,饶是力持镇定,仍一手扪胸,一颗心房,还在咚咚不止呢。与此同时,刺激犹未停止——“这位姐姐,请问哪里有茅厕?” 两位八尺男儿,猝然打个趔趄。 那被诘住的小婢,则是瞠目犯怔。 谌墨对着小婢瞠大的眸子,粲然一笑,面对这样可爱的小东西,她向来耐心十足。“丫环姐姐,可以告诉在下,这最近处的茅厕怎么走么?” 小婢指头颤颤微微,向前一指。 “谢漂亮的丫环姐姐。”谌墨恭手,在丫环的痴痴目送中继续举步,而丈外跟随的两人,因知她此行目的地,尴着两张脸,脚底慢了下去。 天韶堡内,没有中原庄园必备的回廊假山,谌墨拐几个弯径,过一片小林,一双水眸左右巡移,忽尔,瞳儿生出亮芒。 前面,以天然石材搭就的一处敞轩内,有三五异族服饰的女子围坐共话,看衣料仪态,不会是寻常婢女。 “几位姐姐,请问……” 轩内女子都转过脸来,对生客施以打量。 一面相福泰的中年妇人顶满头朱羽,掀五彩过膝百褶裙,步下石阶,“你是谁?难道是随东漠的铭少主一并来的?” 谌墨微恭身:“正是。” “你随铭哥哥来的?”一位红衣少女跳起,在满身银饰叮当中,携风到她近前,眯起眸绕圈端量,“你不像是东漠人。” “我的确不是东漠人。” “你……”红衣少女蓦近,“你的脸……你是女人?” “我的确是女人。” “你当真是女人?!”少女声猝拔高拔尖,“你是女人?你是铭哥哥的女人?” 天可怜见,运气真是好呢。谌墨此来,旨在寻找天韶堡主人的女人或者爱慕者,哪成想到呢……“我不是赫连少主的女人,该是他的俘虏才对。” “俘虏”一词,并不比“女人”来得顺耳。在外族中,被俘虏者,不论男女,都充作役奴,但女人,尤其稍具姿色的女人,除却为奴 为婢,亦沦为俘获者的暖床工具。 而谌墨身上无枷无链,已是与被俘者身份不符,又顶一张晶莹雪颜招摇过市,这其中,传递开来的别样意味,更是彰显无余。 红衣少女妒意盈脸,美眸恶恨,“放肆!一个俘虏的奴才也敢在本小姐面前自称‘我’,你这条舌头不想要了是不是?” 中年妇人出声:“珂娜,你还没有弄清……” “姑妈,这事您莫管!”红衣少女盯住这个除了一张脸别为长处的中原女子,咄咄叱道,“狗奴才,你刚刚冒犯了北岩的红花夫人和珂娜郡主,快给本郡主跪地道歉!” 谌墨颦眉,惑然道:“姑娘在说什么?” “狗奴才!”对方眉目内的一份纯真媚惑,令珂娜郡主恶意丛生,“将本郡主的鞭子拿来!” “珂娜……” “姑妈,珂娜要教这个奴才懂得规矩,您莫管!”掉头向石轩内娇喝,“还不拿鞭子来!” 中年妇人,即北岩王侧妃红花夫人见状,只得向旁侧跟随多年的小婢施个眼色,小婢意会,悄步溜开。 这位表小姐,是夫人一手带大,性子也是由夫人疼惯出来的,夫人降制不住,能制住她的,也只有这堡的主子三王子耶落云了。 “狗奴才!”珂娜娇骂不休,夺过丫鬟递来的马鞭,兜头甩向那中原女子,她要让这一张令人生厌的脸不复存在! 谌墨早有准备,抱头躲过一道鞭影。 “你竟敢躲!”珂娜叱声更厉。 “废话,不躲难道等着挨你的鞭子么?” “你是什么东西,敢和本郡主顶嘴?” “那你又是什么东西,敢甩人鞭子?” “你——你找死!” 珂娜疯似地挥鞭抽下,谌墨抱头翻滚在地,看上去虽有几分狼狈,却是没有一鞭着身。 “珂娜郡主,请住手!” “阿娜郡主……” 瞅见人来,听见人声,谌墨翻滚的身躯像是止势不住,顺着一道斜坡滚了下去。 “妖鱼儿!”两道健丽飒爽的女子形影飞身扑救,在谌墨滚至一汪水池边沿时,及时将她抄起。“……小妖鱼,你没事罢?”她功力被少主的闭脉指法封住,这番折腾,还吃得消么? 谌墨摇首娇喘道:“好在这位珂娜郡主没有武功……只是,肠胃翻得厉害…… ” “别是病又犯了罢?”德馨双颦蛾眉,“汉人大夫开的药还有几付,赶紧回去熬了喝下。” 谌墨苍白着脸儿,强忍呕意,无力软在德兰肩头,由双姝搀着行动。 “唉,咱们不过刚走开一时,就出了这乱子,兆晖他们是真废物!” “说得就是,小妖鱼,到底怎么……” “怎么回事?”天韶堡主人耶落云飘然而至,“是珂娜她得罪贵客了么?” “……珂娜郡主她……”德兰欲言又止,因自己口中那位刁蛮郡主,正缠在自己主子臂上,行近这厢。 “铭哥哥,你要给珂娜出气喔,都是这狗奴才,竟敢以上犯上,惹珂娜生气……”指尚停在半空,睇见了那张被黑缎发丝烘围的晶莹雪颜,“你——”适才,这张脸被皮帽挡住半边,只得见那吹可弹破的面皮已惹了妒火汹汹,时下这……“铭可哥,你一定要杀了这狗奴才,给珂娜出气,一定!” 女人的尖叫很少得男人喜欢,赫连铭也不例外。而在因忌妒扭曲了姣美五官时,更谈得上“丑陋”两字了。 “珂娜,你大可不必如此激动。” 郡主遭妒火攻心,听辨不出他语中的淡漠,依是尖声叱道:“铭哥哥,对奴才不能手软,杀了这贱奴,杀……”未竟的恶毒,止在耶落云长指点下时。 甩甩有些轰鸣的耳,耶落云无视表妹的气怨眸线,向谌墨歉意一笑:“姑娘,对舍妹的无理,在下非常抱歉。” ~~~~~~~~~~~~~~~~~~~~~~~~~~~~~ “到底怎么回事?”东漠少主沉着一张俊挺脸,排闼而入。 正吞完一碗苦药的谌墨赏来一睇,耸肩未语。 赫连铭哪会忍受这等忽视,怒道:“你最好别自作聪明,在本少主面前再玩花样!”冷哼一声,“你对收服女子向来擅长,珂娜那种有勇无谋的女人你只需稍动手指,就能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谌墨一手支颐,懒懒出声:“承蒙少主抬举,谌墨愧不敢当呢。 赫连铭目光攫她丽颜,“你有心惹她,目的何在?” “若是你硬将有人在知道我是你的俘虏之后,二话不说就喊着为她的铭哥哥除害拿鞭袭来的行径,认为是我有意招惹的话,在下无话可说。” 赫连铭一时语结。他出身宫廷,怎不知女子因妒失常是寻常中事。而珂娜有 心于他,见着较刀子出色十倍的女子现身他身侧之时,以其骄纵刁蛮,挥鞭相向更是稀属平常。其实来之前他已向红花夫人求诘详情,红花夫人所说,与谌墨相去不远……不过,这妖鱼当真没有玩弄玄虚? 他所不知的是,红花夫人最善察颜观色,自他眉目间悉知漂亮的中原娃儿在东漠少主眼内应当不止一个俘虏那样简单时,才对自家侄女的刁蛮行止有了一番抱愧。 “总之,若要本少主察出你有什么不轨心思,本少主不介意废去你一身武功。”赫连铭寒声道。 谌墨没有说话。 “怎么?”她如此静声乖巧,他反觉诧异了,“对本少主的话有怀疑?” 谌墨摇首。 “那你……”赫连铭近她一步,一脉幽香沁腑,男人眸光一黝,欲望蠢蠢欲动,“怎不说话了?” 谌墨举眸,幽幽望他一眼。 他心头巨震,“你……” 黛眉轻颦…… “你……” 素手掩口…… “你——”满脑绮思倏去,不祥预感突来,急切撤步! “哇——”刚进了腹的药汤,先前吃下的点心果食,俱倾出体外,东漠少主纵是反应得当,也使靴面遭了殃及,惨不忍睹。 纵是美人绝色如斯,呕吐物亦不会免俗失了酸腐,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迅速打消一个男人的欲火?赫连铭拧眉恨盯她辛苦模样,高喝:“德兰、德馨!” 伺在门外的双婢闻声齐齐现身,“少主。” “给她打扫干净!” “是。” “再煮一碗药来!” “是。” “你们今日的失责之过,回东漠后再惩!” “是。那个,少主……” “还有事?” 自睫下偷觑着主子神色,德馨呐道:“适才耶三王子派人来,邀主子前院叙话,说是要一夜共话。您若不去,三王子就要亲自过来请了。” 赫连铭浓眉深蹙,深目内一瞥利芒骤闪。 还是如此了。 不该一时心软的,明知谌墨之美,足以激起任何以掠夺为本性的外域男人血液中的兽性,仍带她到此以温泉疗身,确是失策。 与耶落云相交数载,对他了解不可谓不深。他此举或有心,或有意,都因不想他 今夜得享艳质,占亲香泽。 他自信有能力守住属于自己的东西。但耶落云不是旁人,也不是常人,他该如何使这位好友明白,妖鱼非他莫属? ☆、 第四章 救命恩人 外室,德家双姝的眠息声轻稳盈耳。 谌墨翻着空空如也的暗袋,惋惜叹息哦。 早在德兰、德馨搜身时,被赫连铭叱为下九流的迷魂粉,已给收了去。就连雪魔女母亲塞在袖囊暗袋内用来养身补气防毒的一干丹丸,也惨遭灭顶。 这番境遇若是给雪魔女母亲知了,还不知是怎样的一通幸灾乐祸兼加冷讥热讽呢。 窗外,云掩新月,夜如浓墨。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谌墨纵气提身,纤影掠过阒寂幽空,如一抹轻烟,逃往自由之境。 功力遭封? “被封”是真,“封住”是假。 行动失灵? “失”是假,“灵”是真。 难不成是妖鱼“妖”性发作?自然是……假的。 莫说以谌墨的懒散个性,武功永难练成自由行气通穴的境界,矧赫连铭锁脉闭穴的指法袭自东漠武学,怕是她的魔女母亲也难窥个中真谛,她又哪里做得到? 一切谜底,皆押在曾引发德兰好奇的淡色“短衫”上,由西域天蚕、冰蚕、云蚕三丝织成名曰“云中裳”的护体软甲,曾为西域王宫内的三宝之一,后赏了战功赫赫的左贤王一支,传至子孙乾若翰手中时,拿它讨好了心上人,又为心上人女儿所觊觎,并最终遂其所愿。 除非上古宝器,否则刀枪莫入,且对突如其来的外力抨击,亦有化解弥散功用。话说当年,若没有它的化抵,缘凤山上的坠崖之旅,谌家阿墨怕不只是断臂呕血的下场。也因有了它的护持,昔日被沧浪怪客封穴附石坠入玉庭湖底时,方安然逃脱生天,及至后来如法炮制回敬对方,成就“妖鱼”传说,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傅洌失手,赫连铭失察,而她,失踪。 “失踪”者,逃也,谌墨向来不陌生。雪魔女百般施压摧残,也不能这个懒骨天生的女儿学成其母的一半武功,唯独轻功,甚有青出于蓝之势。 趁夜遁逃,须上佳目力,谌墨做不到夜视如昼,应付夜路尚绰绰有余。依照那日在车内记下的转弯回折的次数,沿着来路飞展腾跃,在地面传递出的热度趋弱、而周身所感的寒意惭重时,她知,天韶山的山口近了。 天光透曦时,谌墨坐在一枝树桠上调息,从怀内取了偷渡出的点心和水袋补充体力,忖着下步打算。出了山,需设法弄一匹马才行呢。真是可惜喔,天韶堡内的胡马健壮漂亮,不能偷一匹来代步…… “嗒嗒嗒嗒……” 只所以没有设法偷马,就是因马蹄击在石路上的声音,在山内回响起时,太过惊人,就像那盈耳来的……啊?! 谌墨一惊:马蹄声?从天韶堡方向传来的马蹄声?飞身跃上一颗树顶,远眺过去。还好还好,只闻声,未见人……扯乎! 她足不沾地又将飘行,有一位因她的小停而恰恰追至的仁兄,闪来身形,抖着一袭似胡非胡似汉非汉的紫色服裳,咧嘴笑道:“天山上的小雪莲,你若想避开赫连铭,我可以助你喔。” 噫,这又是从哪里飞来的一只怪鸟? ~~~~~~~~~~~~~~~~~~~~~~~~~~~~~~ 离虎窝,进狼群么?也不尽然。 这位笨蛋仁兄一不封她穴,二不限她行,只是亦步亦趋,形影相随。 “听说阁下是北岩的三王子?” “见笑见笑。” “你的汉语说得不错。” “好说好说。” “赫连铭不是你的朋友么?” “还好还好。” “你是个笨蛋。” “还好还……哪里哪里。” 嗯,或者还不算是个笨蛋? “这条路,是身为地头蛇的我才找得到呢,赫连兄是定然追不到此处了。”得意洋洋啊得意洋洋。 她难得无语,换他开启话端:“你是赫连铭的俘虏?” “就算是。” “你喜欢他么?” 谌墨美眯浅眯,同情地对他施以打量。 “做什么?”耶落云抱肩,“不要残害我哦。” 谌墨颔首,恍然悟道:“原来,笨蛋是长这个样子。” “对,就是这样!”耶落云笑咧了嘴,起脚大跳,“哈哈,我终于找到啦!” 什么?谌墨雾水沼沼袭脑来:“耶姓笨蛋,你变成耶姓疯子了不成?” 耶落云更是欢欣鼓舞,跳脚拍掌直追三岁小童去:“就是你,就是你,我找到你了!” 找到?“难不成你此前已认得我?” 耶落云扬颌撇嘴:“那是当然。”澄月似的眸光光闪闪,“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不喜欢赫连铭?” 谌墨斜眉冷呿:“我为什么要喜欢他?倒是你,在何处见 过我?” 耶落云眉目神态又换成神秘兮兮,探进胸袋摸索出一黑绒囊包,将出口倾向手心,滚出个红光灼灼的环状物。 这是……谌墨黛眉浅颦。 “不认得它了么?”耶落云宝贝地将手中物什晃过她眼底。 “红玉手镯?”谌墨明眸陡亮,“你是缘凤山下……”她以为永远无缘得见的救命恩人? “咳咳。”耶落云挺胸扬颈,“你们汉人说得好,救命之恩大于天,你该如何报答本公子?” 不听自己不想听的,是谌家阿墨处世原则之一。“笨蛋,你怎么认得出我?那一日,我全身血污,和你连一个字也没说,你竟认出了我?” “啊呀,你骗人?”耶落云哇呜大叫,顿足不依,“你怎会一个字都没和我说?那个拖着一身血衣,骂本公子笨蛋,拿一双眼睛冻死我的人是鬼不成?” “耶?”谌墨一愣:何时的事? “你们汉人说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涌泉之恩合该是大海了不是?说说说,你想如何报答我?” “……那天,我当真你骂过你?” “骂过骂过,且是恁样理所当然的骂,理所当然到连本少爷都以为自己欠骂。”好不委屈喔。 “哦?”谌墨蹙眉。 她记得,她坠崖醒来,她臂断血流,她挣扎前行,似乎未感觉到疼痛的挣扎着走路,脚下不停…… “这位兄台,敢问你可是跳崖自杀者?” …… “兄台好勇敢,再问兄台,兄台的寻短是为情还是为民族大义?” …… “又问兄台,胳膊断了为何不包扎一下?还是兄台不满意寻死不成,欲利用它就此将血流光?” …… 恍惚中,有人在耳边喋喋不休,她抬了半边染血的脸颜,死盯住声音来源处:“你是哪来的痴瓜烂瓜木头瓜笨蛋混蛋王八蛋滚出本少爷的视线十万八千里以外!” …… 所以,她的确骂人了?骂得就是这位耶姓笨蛋?真好呢。 “想起来了么?” 谌墨点头。 “想起来了?”白牙全呲,笑容大咧,“那是不是要对救命恩人说报歉?说呀说呀,我倾着耳朵听。” 谌墨捧场一笑。 月亮般的眸光闪啊闪 :“要说了?感谢还是抱歉?” “……你真的很欠骂,笨蛋。” “……” ~~~~~~~~~~~~~~~~~~~~~~~~~~~~ 近午时,天韶山出口在望。 谌墨对耶落云何以助她脱困的因由不无好奇,但这厮不打算坦诚,她也没必要一定追根究底,毕竟,逃得出去才是真章。 不过,她显然高估了这厮的智慧。 出口处,德家姐妹率十数东漠汉子俏立。 耶落云眨巴眨巴,可怜兮兮道:“我明白了,赫连兄虽不知这条出山的路,但他将几个出山口尽给堵住了,只等着我们来就好。” 谌墨也明白了:自己一味信了笨蛋的捷径之说,竟没有想到,人家以马代步后发先至,而后只管以逸待劳……事实佐证,笨蛋的确会传染…… “两位姐姐好。”笑吟吟上前。 双姝面色不善:“小妖鱼,你骗了我们!” 谌墨苦脸叹气:“两位姐姐也捉了我啊。” “你……”双姝气窒,“这一回,我们不会再放你走!” 谌墨挠挠精致下颌,奇道:“请问两位姐姐何时放过我走呢?是墨墨自己逃出来的呢。” 双姝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如少主说过的,你的确顽劣!”右臂齐扬,两道鞭影,携着劲厉风声,袭向那辜负了她们两膛信任的妖女! “两位两位,有话好好说哦……”有人身挡谌墨之前,两手胡乱抓弄下,竟生生把两道凌厉鞭梢给握住,“生气伤身又伤心,对美人可是大忌呢。” “三王子,您……”姐妹两个这才记起这位难缠主儿在此,忙回首向身后吩咐了一句,闻言者当即撤身疾去。 听得懂东漠语的耶落云摇头:“赫连兄来了也只能生气,何苦来哉?” 笑犹在,两手突然发力,气流藉由软鞭发作,将对面两姝生震了出去。两把长鞭随即倒行逆施,抽在各家东漠汉子身上,不闻痛呼,不见血光,已将十数人定在原地! 谌墨对这厮的武功稍有愕异,但时不容缓,喝采声暂且保留,相准了一匹高头大马,跃身其上,叱马开蹄。但自由仅是须臾,背后一沉,有人粘了上来。 “笨蛋!”谌墨臂肘向后狠力一捣。“那么多匹马,你只看得见这一匹?” 耶落云五官紧皱,揉着 吃痛的肚腹,“可是……可是其他的马上没有我的小莲花啊!” 谌墨的应答则又是一记准狠肘击。 耶落云是有防来着,无奈袭者换了另边一肘,只得再度受吞下这记闷痛。“你……你的左臂恢复得很好喔,很有力哦……” “笨蛋!” “嘿嘿……”闻者甘之如饴,“你要知,我又是天南地北,又是祈神拜佛,好不容易才找得到你,哪会那么轻易任你溜掉了,哈哈……” 哈哈……春风得意马疾蹄。这次第,春风是否得意,不得而知,但北岩三王子,甚是得意,哈哈…… ☆、 第五章 纠缠 北岩三王子的得意,终止在北岩与天昱皇朝的边境相接处。 两国的边境,绵长千里或许有之。偏偏北岩地形仿似一个尖嘴葫芦,那尖嘴所向,正是天昱方向。致使两国相接不过百里长幅。而这百里,险峰林立,唯一稍平坦处,不足十里,且以密林作蔽,如果不是识途老马,很难确知入口。若是人倒霉误闯,说不得便会失足万丈悬崖。 赫连铭来时即由此进境。而此时,他亦在此凝颜相待。 谌墨与耶落云共乘一骑,穿林过径,远远,即见东漠少主魁岸形影。 “笨蛋,你的朋友讨伐你的背叛来了。”幸灾乐祸,谌墨向来不遗余力。 对她的狼心狗肺不予置评,耶落云摸摸鼻子,乖乖下马面对好友的怒气:“赫连,别来无恙乎?” 赫连铭深刻面容上压着怒浆滚滚。“耶落云,我等你的解释。” 解释喔……耶落云甩甩满头未加任何羁绊的长发,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笑容:“没有。” 没有?“这么说,不是我误会你。” “没有误会。” “原因?” “可以不说么?” 赫连铭邃目内,遭人背叛的怒意丝丝崩现:自己这眼前这人,曾共经生死,竟抵不过一点绝色? 耶落云迎他目光,心起愧意,咂咂唇,道:“赫连,我可以告诉你,我以前即识得她。当年辞了大将军的职务,搬离王都,也是为了方便寻她……” 赫连铭遽然愣住。 耶落云收起眉间玩世不恭之色,苦笑:“赫连,若我以多年的友情请你放她,是否行得通呢?” 赫连铭方唇紧阖,褐颜凝沉。 耶落云叹气:“我明白了。”己所不欲,勿施与人,他未免天真了。 赫连铭缓缓道:“耶落云,这世上,若说有我不愿为敌的人,你必在其中。” 不愿为敌,却已为敌,是么?耶落云颔首:“赫连,请相信,若你是她的真心选择,我……”仰起月眸,坦诚相对,“不会插手。” 赫连铭面容更沉,“我会要她真心相付。” 谌墨抿唇,一抹淡哂还未成形,已听——“不行!”耶落云摇首,“她这样的姑娘,这样即使骨断血崩亦傲立得像一株天山雪莲的姑娘,不能被错待。” 噫?谌墨好笑:原来自己那个由生最狼狈最落 魄的当下,竟会让人与神洁的天山雪莲联想一气么? 错待?赫连铭面色一变,“我可以让她成为东漠第一个汉人王后!” 耶落云意外:“赫连……”竟已用情如此之深?不是暖床,不是侍姬,是王后的大位? 不妙哦。谌墨在马上微微恭首一礼:“赫连少主,承蒙错爱,谌墨不胜感激。”细想下来,这怕是这只怪鸟自她嘴内听到的最雅致的用辞……“可是,我们汉人最重女子名节,所谓一女不嫁二夫,谌墨已然有夫家了,对少主的错爱只能心领。” 夫家?耶落云稍怔,赫连铭方唇已讥讽勾起:“你那个所谓‘夫家’,真是你的夫家么?” 不然呢?谌墨挑眉。 邪气熏染眼角眉梢:“为人妻多时仍是处子之身,是你们汉人女子的习俗,或是你们汉人男子已不济事到无法满足妻子了呢?” “你——”谌墨颊飞薄红,眸转水澜,本是魅不可挡桃花样貌,却把修长皓颈一挺,恶霸小侯爷张扬出场,“下流胚子王八蛋,人家夫妻间的事干你底事?你尽管凭你丰富的床史就能断定本少爷是否处子之身,本少爷和我家相公的夜夜春宵又何须向你交待?” 她一串破口大骂,脆生生,响叮叮,明明是彰显粗野,音质却非同一般的好听。耶落云听得笑断肝肠,赫连铭却是怒不可遏,想到她已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事实,嗓内嘶出戾音,玄衣化作墨光,眼底阴暗,右掌迅烈,向那段该死的皓颈锁过去。 没有意外,被耶落云出身格下,一对好友,在空中拆了十几招,且大有乐此不疲之势。 如此情形,谌墨乐见其成,并有意成全,双腿向马腹上猛力一夹,“驾!”善良地将这方天地留给怪鸟和笨蛋对决。 “妖鱼!”赫连铭牙根咬碎,反身便追。 耶落云又一掌袭来,将他拦下:“赫连,我不会任你摧残我的天山雪莲!” 天山雪莲?她?赫连铭怀疑他脑子可是坏掉?“你没看到,她已然逃了!” “只要你就此放手,我不会让她逃!” “耶落云!”怒吼! “赫连铭!”同样怒吼! 玄衣,紫裳,两条九尺男儿,一路缠斗,追向那只奔逃的鱼儿。 ~~~~~~~~~~~~~~~~~~~~~~~~ 鱼儿要休息,渔夫也要休息。 谌墨 倚在树下,一边大嚼点心大吞清水,一边因几丈外也窝身树下的两人向老天递送白眼:那两人是铁打的不成?直到她在马上累得要休息了,那两个方借机休战调憩,还真是不讨人欣赏哩。 “少主!”风尘仆仆,马声嘶嘶,轩光终是赶上了主子。 赫连铭眄见属下有异的面色,泼墨浓眉拧起。 “属下才接到汗主的飞鸽传书。”轩光单腿跪地,将鹿皮函奉过头顶。 赫连铭只扫几眼,狠色已起。 “右海、阿特干部落又闹事了不是?”斜对面的树下,耶落云单手支颊,以事不关己的优闲口吻,“早对你说了,你把他们两家的女儿都娶了,保管有几年太平日子过。了不起奸诈一点只娶一个,让他们打个头破血流去。哼,这正妃的位子,我的雪莲不稀罕,你那东漠之花可是喜欢得不得了喔。” 赫连铭峭棱眉骨下的深邃双目撩起,死死盯住这个相交数载、撕破脸皮仅一日的“朋友”。生平首次,他对他生了忌妒,忌妒同出王族,他竟可以如此无所顾忌,为己所欲为。能将肩头的责任、王室的尊荣、大将军的荣耀弃若敝履,或者,是因他头顶上已有了两个积极表现的兄长?但是,不管是易地而处,还是将心比心,他由不得都要怀疑,耶落云当真可以看得开放得下么?要知道,男人是要站在顶峰俯瞰众山小时,才能得偿万丈雄心。 “喂,赫连,你如此瞧着我作甚?”耶落云堆起满面娇羞,“本少爷没有龙阳之好喔?” 赫连铭眯眸。 耶落云抱肩瑟瑟:“不得了不得了,赫连,你千万不要爱上我,明知是悲剧,何苦执迷不回?” “轩光。”忍住额上青筋,赫连铭平声道。 “是,少主。” “派德兰德馨赶回东漠,转本少主请求,请汗主代我立刻向阿特干的女儿阿云珍求婚。” “东漠之花阿云珍?”耶落云白牙闪闪,“恭喜恭喜,艳福不浅。” 轩光知主爷必有下文,恭首问:“那少主……” “本少主在中原尚有事未完。”赫连少主方唇翕动,无情地粉碎了某厮的以为。“待事了,必亲自回国迎娶东漠之花。” “你不回东漠?”耶落云大叫。 赫连铭颇有扳回一城的快感:“你听到了。” “你你你……”耶落云鼻孔嗤出声来,“就算如此,哼,本少爷绝不会让你染 指我的莲花!” 话说得掷地有声,可惜还没落到地上,已听那厢马蹄又响。 “妖鱼,哪里跑!” “小莲花,等等我!” 两道声,两条影,追,继续;打,重启。 ~~~~~~~~~~~~~~~~~~~~~~~~~~~~~~ 可恶,马铃摘了,这马蹄还在,不然或能逃开一大段。看来,要设法将这马儿的四蹄裹住才行。 谌墨噘唇懊恼。耳聆着后面两个男人中气十足的对讽对打,更是气从胆边生:老天爷造物不公啊,就算自己这公子哥儿做得再像,终究是男女有别,体力上输人一大截,不想服气都不行喔。 望望天色,需尽快觅落脚处了。若记得没错,转过这道山梁,前方便是来时投宿过的小镇,希望在暮色四合前可达。 谌墨回首,再对两位仁兄的精力致以敬意之后,一掌击在马臀:“马儿,你跑得卖力些,本少爷逃出生天后,给你寻一位如玉似玉的牝马完成你的终身大事如何?” 也不知是马儿果真听懂了背上人不负责任的甜蜜承诺,还是那一掌委实击得太痛,嘶溜扬颈长鸣一声,四只腿迈得当真是更快了。 而此一来,两个男人哪会高兴? “小莲花,你不能扔……” 趁他掉头大喊的当儿,赫连铭自地上拈起一粒石子屈指弹飞,正中马股。 “嘶——”疾行中的马突然受此利痛,前蹄惊扬,整个马身直倾而起!马上谌墨猝然不防,身子被甩飞了去。 两个男人,一如闪电,一似流星,俱想将那道纤影抄进臂弯。不过,因石子是赫连铭掷出,自然先一步有备,眼看着,就要在耶落云之前一近芳泽…… “三嫂?” “噫?”谌墨当下,不比遇见妖怪更意外。 傅澈何尝不意外?只不过站在这镇前的山梁顶,眺眺明日将行的路径,就见一马三人以奇特的方式在视线内愈来愈近。先好奇,后迷惑,正看得津津有味时,前方俯在马上的那位突然弃马向大地奔去。做惯了援手的六皇子,第一反应还未起,人已如离弦之箭,将人横揽臂上,再后…… “三嫂?” ☆、 第六章 费尽思量 怎么会?谌墨将秀长睫毛飞眨几回,确定悬在头顶的这张脸,是天家六皇子没错。而且她记得,以这个角度、这样的方式观察六皇子的俊俏形貌,也不是头遭。但为防是无耻之徒冒充天家贵胄,她仍小防谨慎地问:“你确定你是傅家阿澈?那个喜欢扮可爱装成熟的六皇子?” 确定无疑,是三嫂。“如果你是那个喜欢替在下消财免灾的三嫂,在下便是三嫂口中可爱成熟的六皇子。” 谌墨友好地嫣然一笑:“既不可爱又不成熟的六皇子,你是否可以放我下来呢?” 耶?傅津这才恍觉,两人的姿势未免……“对不住,三嫂。”俊脸赧然,轻置她莲足着地。 “快!”谌墨确扯其臂,“你轻功最好,快走!” “耶?”六皇子犹在云里雾里,但足尖已轻点地面,姿态翩若惊鸿,速度也惊人,仅两三个起纵,已把两个男人抛下。 谌墨不需费力即能御风而行,好不得意。早知了,这六皇子在傅家兄弟三人中,轻功最佳,甚至较她更好,否则也不会每一次都能先人一步,想来这便是江南碧门独步天下的“梯云纵”,名不虚传呐。 “三嫂,到了。” 到了?到哪里?谌墨举目四顾,是农家院落,松一口气出来,“还好,你不是到了京城。不然我仍然会以为自己遇见了妖怪。” 傅洌啼笑皆非,“三嫂,您想太多了。” “这是哪里?” 俊俏眉眼全教笑意爬满,“小弟投宿的民居,虽简陋了些,倒还干净。” ~~~~~~~~~~~~~~~~~~~ 用过一餐虽朴拙但烹煮干净的晚膳后,谌墨也大概聆清了广义王此行成因,一时无语。 虽知有缜密的谌霁、灵猾的肆意双在,必会力保周全。但,还是意外。 意意没有趁傅洌昏迷抗力薄弱际施以失魂之术,意外一。 霁儿使恕儿进孝亲王府保她孝亲王妃之位,意外二。 而,最意外的,是傅洌竟配合了霁儿的安排。 那当际,恨积到极点,怨蓄到极致,一刃透胸,毫无迟缓。 ……我会死在你手上么? 他问过她的。 如果彼时,她手上移二寸,他,已死在她手上。 既如此,还寻她回去做什么呢? 那一刀,足 以将两人未到绸缪的情素全数斩断。 让孝亲王妃从此殒去,不好么? 意意和霁儿何以放过这个皆大欢喜的安排? …… “三嫂。” 听耳边有唤,她贝齿轻点嫣唇,水眸朦朦撩起。 傅澈目光游移,眄向窗外夜色,笑道:“临来前,三哥托我代转一封信给三嫂。”将信封按在粗糙桌面上,“三嫂看了,就安歇罢。小弟去巡看侍卫的布岗情形。”言讫,匆匆举步,自这方幽香浮动的小室内抽身。 谌墨展信,雪白宣纸,墨黑行书,优雅如其人其形,但所透意愿,却远无这份优雅温润。字里行间,强势咄咄,一言概之:若谌墨芳踪不能在孝亲王府重新出现,则要随之消失的,是整个谌家。 投之以李,报之以桃,这个傅洌,该知她最厌别人威胁,到底是想要她以什么样的心情回报呢? ~~~~~~~~~~~~~~~~~~~~~~~~~~ 这是哪番情形? 一夜浅眠,在打斗声中全然醒转,推开门,竟瞠对面屋顶上三个战成一团的男人,是惊喜还是惊吓? “参见亲王妃。”门前侍卫低首一礼。 “你们也不去助你们的王爷?”这广义王的人缘会不会如此之差? “王爷命属下等人保护亲王妃,以防有人伺机偷袭。” 谌墨颦眉:“你看清楚,照这样打下去,就算打成平手,你家王爷也要吐血了。” “这……”另外几侍卫仰首观望,场地已由屋顶换到树顶,但仍是彼此胶着的战况,也起了急,可主子有令在先,不敢违啊。 “去罢,留下两个人守着足矣。”去罢去罢,忠心护主去罢。 “……属下等人相信王爷。” 呿!谌墨倒步回室内,既如此,补眠去。 不想,有侍卫后脚随了进来。 她挑眉回首:“你们王爷要你贴身保护亲王妃么?” 这位侍卫垂首不作一语。 谌墨水眸浅眯,走近过去,围这侍卫转个一遭,又在他胸前摸个一把,颔首,忽起邪笑道:“你体格尚可,为本王妃侍寝如何?” 何时了她还能说些有的没的?拉下她在自己胸前乱摸的手,侍卫嘴内牙齿“咯崩”一声,抬起脸来,音低但气恨道:“你可以再无状些!” “嘻。”谌墨将脸儿凑近,“冰娃娃,你的这张人皮面具做得很好喔,左贤王何时把他的易容术教给了你?” ~~~~~~~~~~~~~~~~~~~~~~~~~~~~~~~ 长路迢迢,快马加鞭半个时辰,汇合了等在前方镇上的十名精骑铁卫,再度疾驰。直到两个时辰后到达了边境上第一大城丹阳城,一行人才找了个干净饭庄暂事休憩。 茶足饭饱,谌墨半俯雅间靠榻上。“冰娃娃,你怎不说话?还在气我当时不该拿去茅厕的说法去骗众侍卫?” 无话找话,纯为消遣唇舌。而对这个以逗弄自己为乐的无状姐姐,谌霁的最高对应智慧是,沉默。 “你想想啊,也只有说去茅厕,那些个侍卫才不敢紧跟着不是?”谌墨近觑着自家小弟的精致面容,“唉,真是美啊,百看不厌,我家小弟的绝世风姿令人垂涎三尺呢。” 夸人等于夸己,这等事,她很乐意为之。谌霁乜她:“难道你一点不好奇那边的事如何了的么?” “小弟,你忘了有六皇子那张嘴在么?” “那你该好奇我和肆意,何以如此安排?” 谌墨垂覆两排长睫,良久不语。 “墨儿?”她已想到了?想到此,谌霁心一紧,“墨儿,我知……” “傅洌是让姐姐青春枉负的第一罪手,夺去姐姐性命的那方则是罪不容恕。所以,借力打力,让两方都为姐姐的死付出代价。是这样么?” 谌霁抿紧比其姐略显宽阔的薄唇,无声颔首。 “你认为,傅洌会为我所用?” “他对你,已近痴狂。”若非痴狂,怎会在一匕穿胸生死存亡间仍执求一吻? 谌墨长睫再将两池水漾清眸覆住,浅哂:“你仍是赌得太大了。若他醒来时不能按你设想的那般放过谌家,第一遭受殃及的,便是恕儿,为了姐姐,赔上恕儿,这样的帐,你可算过?” “肆意在暗处随护,他若……”俊丽眸瞳,睨住她芙蓉面容,“肆意会扮天遣会刺客,取他性命。” 什么?谌墨黛眉倏蹙,“何以如此费事?以失魂术抹去他当日记忆,不是更好么?”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谌霁冰颜染上苦色,谌家的女儿是欠了天家不成?“墨墨,你还是动心了,是不是?” 谌墨怔然抬眸。 “你动 心了。”谌霁断语。“所以,你为傅洌分心。所以,我与肆意的打算,你想得到一,想不到二。” “那么,‘二’是什么呢” “让他记住你那一剑,让他记住他即将失去你时的绝望。唯如此,他才能为你所用。” 谌墨把玩起桌上茶盅。就是这只手,执匕刺进傅洌胸下。若事情由头重演,“它”是否还能如此恁样果断? “肆意托我转告你一句话:你在皇后、太子妃身上所下的功夫,不能白白浪费。” 苦笑,幽叹:“还是小意意一语中的。” 事行至此,势行至此,他们身在侯门,家门要顾,家仇要寻,天家那个漩涡,已是卷进去了…… “我的天山雪莲,我的小莲花,你在哪里?” ~~~~~~~~~~~~~~~~~~~~~~~~~~~~~~~~~ “我的天山雪莲,我的小莲花,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在哪里……啊呜!” 长发,紫衣,玉面,月眸,腰悬翡翠,颈缀玉石,活脱脱风流多情贵公子一尊的某位仁兄,在凭空飞来的一只粗瓷大碗险险敲中门牙的威胁下,怪叫着一跳丈把高。又在众人侧目中,张臂扑向从楼梯上走下的一位素衣美少年,而后——被一脚踢出门外,滚到街心。 众人正准备掬一把同情之泪时,这仁兄已跃地爬起,顽强地再朝目标进发。而在众人尚来不及喝采之时,再一次——被一拳捣在腹上! “莲花……” “闭嘴!”他到底散哪只眼,又从哪里看出她是一朵莲花?谌墨粉拳再举。 “啊呜!”耶落云抱头蹿出。 “他是追你的两人之一?”谌霁问。 “……他救过我。”纵说得不情愿,但是事实。 谌霁冰颜稍缓,俊丽双眸直视来者:“你怎追得到此处?” “嗯?”耶落云瞠目结舌,指着他一张脸,“你、你、你……” 谌霁微颦眉:“你到底如何追上来的?” “嗬~~”耶落云陡舒口气,拍胸道,“还好,你是冰梅,不是雪莲,还好哦,我的莲花只有一朵。” “笨蛋!”谌墨举足又给他背心一踹,“你怎会这般快就追上来?” 耶落云仰天大笑:“在为我在小莲花的衣上,撒了千里追香,只有我这个鼻子闻得出来的千里追香!”转对 着谌霁那张黑云密的脸,嚣张道:“我是小莲花的救命恩人,对待救命恩人,要知礼哦,小兄弟。” 谌霁转向谌墨:“你准备带着他上路?” “不准备。”谌墨耸肩,“只要甩得掉。” ☆、 第七章 天山雪莲 甩得掉? 才怪! 从北国到江南,由旱路换水路,千里迢迢,近万里之遥,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喉咙为此发痛上火过,谌墨第一次发现,这世上,有人脸皮比自己厚,筋骨比自己硬。 谌霁在初时,对耶落云尚是一腹警心,但在发现这人可以令自己最顽劣的姐姐半晌无语时,陡觉他也不是恁样不可爱起来。俗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就让常以折磨别人为乐的谌家三小姐,也经受别人的折磨罢。但是,凭心讲,耶落云这人,有够——不要脸。 耶落云又如何呢? 不要脸又怎样?活得快活就好。 北岩三王子,母亲出身为奴,虽育了一子,却因最不受父亲宠爱,连个“嫔”字也封不到头上,给个不伦不类的“红花夫人”聊算了事。为母子两人生存,他以三王子之名,十四岁即请战出征,以一载时光平定北漠半边江山,赚封“阔海将军”,后至“阔海大将军”,但,又如何? 血统里内的“不尊贵“,永远无法抹煞。母亲依旧上不得台面,他上得去,却要被人暗示须感恩戴德。 他的存在,先,只为衬托两个哥哥尊贵血统的小丑;后,则荣升为替两个哥哥保疆守土的高贵奴才。 接受了这个事实,母亲的哭泣令他厌烦,父亲的虚伪令他疲讥。北岩三王子敛尽雄心壮志,周游天下志在游戏人生,更玩过各式死亡游戏,试验上天的耐性。 当有一日,由天坠下一人,他是预备当成上天送来的游戏,捧颊旁观的。看一个人四肢扭曲,头破血流,呻吟哀鸣,血流殆尽,回归寂静,由生到死,这过程,多有趣。 当那人没有呻吟,没有呼叫,从地上站起,一步一步,向前移动时,俨然,已将他的设定打破。 “这位兄台,敢问你可是跳崖自杀者?”他问。 那移动中白衣泰半为血染浸的人,向他投来一睇冷冷清清的睇视。的确,是冷冷清清,他征战沙扬,杀人无数,从没见过有一个人临近死神之胁时,眼神犹能射出如此高贵的清冷。 “兄台好勇敢,再问兄台,兄台的寻短是为情还是为民族大义?” 那人不再看他,扯眉淡颦,步掀不停。 “又问兄台,胳膊断了为何不包扎一下?还是兄台不满意寻死不成,欲利用它就此将血流光?” 那人倏抬了半边染血的脸颜,一对清冷的美眸扫来 :“你是哪来的痴瓜烂瓜木头瓜笨蛋混蛋王八蛋滚出本少爷的视线十万八千里以外!” 骂完这话,他肯定那人神志已经昏迷了,清眸呈了放大的虚无,但奇得是,一双足,仍在迈动。 那个异象,仿若虚空中探来一手扼住他喉,撼了神,震了魂。他不敢说,自己即是在那个当下,对生命、对上苍释去怨隙,但若有人能将生命力诠释得如此强悍,他若任自己回到“十年一觉扬州梦”的轻狂中去,便当真变成了点缀别人人生的小丑无疑。 这世上的落难者,有谁能像她一样,像一只偶发慈柔的高贵猫儿,你的援手,仅是她赐你的恩赏?偏偏这份高贵,与锦衣玉冠无关,甚至与粗野吼骂无关。 天山上的雪莲花罢?在那一方神洁之地中,展现妖娆,引众人膜拜贪撷却不可得。 他的雪莲花,他要守卫的雪莲花。 ~~~~~~~~~~~~~~~~~~~~~~~~~ “救命啊……救命……莲……花……”玉庭湖波烟浩淼中,扑腾出呼救之声。 谌墨背手立在船板上,目注耶姓笨蛋贪婪大吞澄澈湖水,多日被这厮纠缠得不爽的郁卒,顿化乌有。 “小莲花……救命……” 鉴于心情大好,谌墨抽一根木浆掷去。 “咳咳咳,小莲花……你恩将仇报……”耶落云抱木稳住载浮载沉身躯,爬上船来,抹一把脸上水串,大行讨责之实。 谌墨嗤之以鼻:“你当真是笨蛋不成?” “……咳咳……北地之人不会凫水,有什么稀奇?” “那你会不会轻功呢?” “对哦……”被水洗过的澄月双眸当即愧不可当。失足落水,恍知那柔波娇媚的物事竟是自己无法应付的“水魔”,于是,除了喝水,竟想不到还能做些什么……所以嘛,不是人人都能像他的天山雪莲,是不是?嘿嘿…… 看他咳嗽不止,又傻笑开来,谌墨实在无法理解笨蛋的逻辑,直回舱内扯一件长袍给他兜头罩下。“六百里玉庭湖,我们才走了过半路程,至少还需行上几个日夜才能见到陆地,你若不想成为玉庭湖里大小鱼儿的饲料,这脑子最好长好。” “莲花……” “你再叫一声,我便踹你下去!” “……”嘴阖得当即如蚌壳,满月眸儿眨巴眨巴。 噫噫噫?原来这水成了 笨蛋的大忌?谌墨心情更好,弯腰以掌心拍打他颊,“所以,听话哦,本少爷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让你骂狗,你不能杀鸡,明白了么?” 点头点头,乖乖点头。 很好。“还有,本少爷方才救了你一命,如此一来,你那个挂在嘴边的救命之恩就算抹消了,明白么?” ……点头……点头,嗯,不情愿。 “乖。”拍拍他头顶,蹲下身来,谌墨摸着自己净美下颚,“其实本少爷仔细看你,倒有几分姿色呢。” 咳咳……姿色? “有没有兴趣到江南第一名妓柳轻开的相公馆,担任头牌?收入可观呶。” 咳咳咳……“不行!” 不行就不行,她倒无意逼良为娼。“本少爷和柳姑娘交情不错,可以为随时为你保留名额,不用客气。” 咳咳咳咳……“我不是客气!” “那是害羞?” “我不——” “嘘。”谌墨指竖唇前,美眸落处,兴味光芒浮起。 船之右侧,一艘画舫式楼船趁风破由后趋近过来。全船高约八丈,上中下三层格局,通体碧漆为主调,顶楼梁栋雕波间蛟龙,中楼镌鹤翔林间,底楼浮白云苍狗。楼船船首,设顶叶雕扶栏花棚,下设桌椅杯盘,纹理清晰,木泽釉光,巧夺天工。 谌墨瞄去第一眼,是因其华丽却不显奢华的观感;第二眼,则是打在船首桅杆上的那盏旗幡了。 月白底色之上,一个飞篆的碧色“碧”字,迎风招扬。 江南碧门。 江南妇孺皆识的碧船。 ~~~~~~~~~~~~~~~~~~~~~~~~~~~~~~~ 江南风景好,玉庭湖上烟波淼。 沿岸景致如画,水上玉光粼粼。画舫精致,游舡灵动,客船疾行,此处分浪,那地逐波,好一幅江南春湖图。 “多好,我本是要去的,竟碰上了。” “你确定,你要去江南碧门?”谌霁再问。为不让人瞩目,脸上以一张平凡无奇的人皮面具与谌墨区分开来,江湖,是妖鱼的天地。 谌墨黛眉一挑,嫣唇绽笑,“不可以?” “碧月橙回到了碧门,按碧门例,已受了保护。” 保护么?“我想知道,碧门对碧月橙保护,会到什么程度。”雪衫 玉冠的谌墨偎在窗前,姿态悠然,“如果经由你的天遣会大小姐之口,证明当日广安寺前目睹一切的并非孝亲王妃,并将这个消息透露合作对象,结果会如何?” 谌霁捉起案上的茶盏细啜。 “先前,因你执意不愿幽大小姐涉足其内,这个方法才不予采用。”谌墨也勾了茶来饮,“你的幽大小姐是天遣会的大小姐,这个事实不容更改。做与不做,涉与不涉,没有分别。” 谌霁咽了口苦茶进喉,不语。 “我知你对那小美人已生了几分喜欢,不想再利用她,换我来利用她,如何?” 谌霁仍是默然。 “听好,是利用,而非陷害,相较起来,我总比你更疼女子罢?” “受人利用,就会受伤。” 哇呜,小弟心疼人了呢。谌墨笑弯水眸:“不利用,拜托如何?” “拜托?” “放心,幽小丫头很可爱,我不会舍得伤她。”小弟的一颗冰心,也终于动了喔,真是一桩好事呢。 “你要使江南碧门放弃对碧月橙的保护?” “碧妃当年违悖门规,执意嫁入皇家为妃,所以失去了碧门的庇护。”江南碧门,对得准入门者,保护。对未经允准的出门者,放弃。碧门门规首条:远离皇室,远避庙堂,为商不为政。门规之一:男不纳妾,女不为妾,佳偶既在,从一而终。 显然,碧妃对门规多方忤逆。 “而她所生的三位皇子竟能重受庇护,据传是碧门两百年来迄今唯一打破碧门规矩的一个特例,这也是江湖上的难解之迷。”意意发动肆意堂内各方消息好手,也挖不出个子丑寅卯。“碧月橙是出了碧门之门的碧门人,且同是嫁入皇室,能再返碧门接受萌荫,又是一个特例,这特例,不是很有趣么?” 谌墨美眸诡光流灿,巧笑倩兮,“若是碧门在得知碧月橙惹上皇室的灭口麻烦后仍会誓死悍护,只能说,碧门已成了傅家三兄家的囊中物。这样与碧门百年规矩相悖的事情,表面的恭顺下,必存一股逆反之流,届时我们只要找出这股逆流,稍事培植,就会成为另一股力量,虽不能与碧门相抗衡,但总能做些掣肘的事。如……” 戾意抹过瞳底,“以碧门之手,取碧月橙性命。” ☆、 第八章 江南碧门 以碧门之手,取碧月橙性命。 她虽是自己的至亲,且是三位姐姐中,与“姐姐”相差最远的那个,却是他最喜爱的一个。纵如此,谌霁也不得不说,但凡她要认真做某些事时,摧毁的力量当真可怕。 “若得知消息碧月橙惹上皇家灭口麻烦后,碧门撤去了对碧月橙的庇护呢?”此一问问讫,谌霁自己业已有了答案。 谌墨笑靥粲若春花:“那样最好,不是么?” 是。以杀死姐姐的那只手,取她性命。那样,最好。 “碧门人就在外面,想好如何结识了么?” 妙目谑波敛动,召唤:“耶落云,进来。” ~~~~~~~~~~~~~~~~~~~~~~~~~~~~~ 扮笨蛋上瘾的耶落云,在谌墨追打之下,跃上碧门楼船,谌墨随后而至…… 不过,事情并未能按剧目排演。 一艘乌蓬客船,由北向南;一艘载重货船,由南向北。两厢交错时,两船间本有着丈把距离,突然一个涌浪袭来,将客船偏推出,正被载重船的长浆绞中,而后,巨响大作于湖上,两船以身相撞。 载重货船表层铁皮包裹,身大力沉,这一撞后,除却船身微倾了几倾,毫无伤损。而载客客船虽不是一叶扁舟,可木身乌蓬,哪禁得起?当下就四分五裂去,其上至少三十几人的载客随之坠进春寒犹存的玉庭湖水,伴随而来的哭喊之声,尖厉直达天听。 “笨蛋,救人!”惊鸿掠水,云雁凌波,一脉雪影在落水人中点起俯下,一手幼童,一手妇人,飞跃回所在客船。 原本计划深藏舱内的谌霁亦投身其内,往返携人回船。 但船上多了六人之后,船老大开始大叫:“两位公子爷,不能再装人了,再这样下去,咱们这艘船该受不住了!” 十人而已,这船明明有二十几人的负重,又哪里受不住?谌墨才想叱他,听得对船传来高喊:“兄台,我们家公子说了,可将人救到咱家船上来!” 是江南碧门,此时船尾有三叶小舟向落水者援划过去,也有劲装男丁屡起屡落,施以援手。 “我来我来!”不敢下水救人的耶落云当即举手,一臂圈起两个,着落那栋华丽楼船。叹啊,北岩旱漠之地,何时有这样精致的物什来着? 谌霁退回舱内,将这方天地留给妖鱼。 碧澜之上,青天 之下,雪色妙影,凌波翩然,看呆了诸人眼,亦落进了碧船竹色窗纱后的一对长眸之内。 ~~~~~~~~~~~~~~~~~~~~~~~~~~~~ 最后一位落水客上得碧船后,谌墨方转半步,楼船的碧纱垂帘内,有人出声留人:“兄台,请留步。”音质低和沉略。 谌墨不精医理,唯觉这一声气力不继。 “这位公子爷。”一位中等身量年届不惑的灰衣文士上前抱拳,“咱们公子对公子爷的风采甚为向往,请赏个脸进内一叙可否?” 谌墨颔首:“在下谌墨,不是什么公子爷,阁下不必客气。”与碧门,她并不准备讳名结识。且,若碧门真如传说,她的隐讳也只是徒增人笑料。 文士稍一愣,“阁下是那位……谌墨?” 冁然而笑:“就是那个妖鱼谌墨,我还算喜欢这两个字,不介意被人当面直呼。” 妖鱼呢,这玉庭湖,便是她一战成名之地。 文士哈哈一笑,“在下碧门外务管事碧衍初,以在下看,魅如妖,灵如鱼,‘妖鱼’这两个字,适合极了阁下。”撩开碧纱垂帘,引袖侧身,朗声道:“大当家,无怪乎风采脱俗,是江湖妖鱼呢。’ “快请进来。”低略音线略显起伏。 “是,阁下请。” 大当家?无心插柳柳成荫么? 事情虽未按剧目开始,结果还不坏就是了。 ~~~~~~~~~~~~~~~~~~~~~~~~~~~~~~~ 据传碧门旗下,店铺近万,庄园五千,牧场、矿产、金石、绸缎、酒楼等产业,不胜枚举,以富可敌国称之,绝非虚话。 前朝时,曾有一朝天子对这四字听得刺耳,巧立名目将碧门产业充作公用。但三个月后,全国经济陷进无序混乱,大量物资流往外域;半年后,分辖碧门的官员几乎没有一人逃脱利令智昏中饱私囊一途;一年后,国无存粮,军无战衣,外敌频扰边境……不得已,天子低下高贵之头,又立名目,将仅剩原产业的不到七成的碧家财产,奉还碧家。 由此,碧门盛景更盛于前。 正因如此盛名,碧门大当家一度被人传成神般人物。而不管哪任当家,均罕现于外世,亦成了江湖中神秘的存在。 “原来碧门大当家也是会喝茶吃饭的。”谌墨道。 对面身偎软椅,膝 罩锦毯的清俊男子闻言浅哂:“不然呢?” “外人都传阁下是神是仙,那该不食人间烟火才对呢。” “让你失望了么?” “只是怀疑而已。” “怀疑什么?” “怀疑自己哪来这份好运,会见着神秘的碧门大当家。”身侧是一并跟到船内的耶落云,后者自进了来,即俯首大啖江南美食,谌墨看得有气,探手拧住他鼓腮,听得一声痛呜后,方颔首,“还好,不是梦。” 男子出声低笑,“你很有趣。” 这男子低笑如梵音过耳,恍忽中,竟和“那人”几分仿同,就连眉目神韵,亦有些许近似……错觉罢?或是当真是人家亲缘使然? “怎么了?”碧门大当家讶问。 怎么了?谌墨一愣,后才知自己竟盯了大当家良久,挑唇哂道:“我在想……” “她在想,”耶落云口中酸气冲天,“大当家是不是有宿疾傍身?这面色,声嗓,吐气都明显先天不足之相。” 男子品茗的动作稍窒,释笑道:“在下的确先天带疾,娘胎里带出的毛病,长年以药作食。这位兄台作此断定,必然精通医术罢?” 耶落云结束满嘴吃食,“在下幼年曾跟一位汉人师傅学习,这医术也是向他讨来的。”向谌墨眨眼,“所以,嘿嘿,才能救你一命。” 笨蛋,说了不准再提。谌墨眯眸狠瞪,耶落云则稚气提鼻。 “阁下……”男子出声,将四目相对的两人引来,“阁下不是汉人?” “他是胡人。”胡说八道的烂人。“大当家可忽略他的存在。” 男子又是一阵低笑,眸生浅浅亮簇,俊雅面相陡生几分妩媚,不错,妩媚。“不要叫我‘大当家’了,在下单名一个‘笙’字,直呼名即可。” 正进门的碧门外务管事碧衍初不免诧异:大当家很少以名示人,这位妖鱼少年真有如此不同? 碧笙抬眸:“衍初,事情办好了?” “是,属下已给那货船船主捎话,来时不行江南也就算了,若仍要借江南水路,就要拿出一千两银子对今日落水的船客聊作小补。” 碧竹摇首,“若他们当时能下水救人,便不必如此麻烦了。” “是啊,大当家,小的也将这话带了。” 嗬唷唷,有够强哦,江南碧门呶。谌墨垂眸,持箸将一角 豌豆黄进口小嚼。 “这个才好吃,清香爽口。”耶落云夹起藕粉糕,递她唇边。 谌墨张口纳之。 两人同行千里,缠闹间熟稔惯了,这互动对他们来讲并不觉如何,但看在旁观者眼里,或许有另一种解读。 碧笙含笑道:“两位的友情,好生令人羡慕。” 友情?谌墨几近喷饭,“大当家,您真是幽默呢。” ~~~~~~~~~~~~~~~~~~~~~~~~~~ 相见恨晚。碧笙大当家得知谌墨去向为碧门总舵所在地临水城时,遂力邀乘坐碧船同行。 盛情难却。谌墨“婉拒”不下,遂从善如流,搭宿碧船上路。 是夜,谌墨宿在碧船三层的客房。究是豪门大户,其内虽不够奢丽侈靡,但所用物器均非凡品,高床软卧,自是一夜好眠。 翌晨,她推窗远眺,因身居高处,视野陡宽,近见朝雾缭绕,中有鸥鹭翩翩,远观芦花窈窕……处在这样的清丽景致之间,想让人心情不好,也难。 嗯,也不是太难,比如看见立在楼栏上的某人时。 “请问笨蛋,你在做什么?”莫不成忘了下面是他最怕的“水魔”? 咧笑:“莲花……”不行?“墨墨?” 呿!谌墨再将眸线投向秋水长天。 耶落云平张双臂,闭眸感受微风过面,“江南的风,柔和如女子柳眉;塞外的风,凌洌如壮士佩刀。” 这厮在做诗呶? 笑势暂缓:“江南委实丰饶秀丽,难怪外域各国都想问足中原呐。” 耶?难得见这人有深沉样貌,谌墨将肘撑在窗台,支颐望他:“所以呢?你也想?” 耶落云不答反诘:“你该知道,傅氏亦是外族罢?” “所以,你们也以为自己都有资格问鼎这块土地?” “自各外族知晓天底下还有一块这么丰美富饶的土地始,那心就起了。”启目,自眼前山水逡巡而过,“精美的馔食,柔滑的丝缎,华丽的屋宇,哪一个不是塞外民族的渴望?” “北岩呢?你曾是北岩的阔海大将军,可想过逐鹿中原?” 耶落云无羁长发在风中轻扬,“我若没有听见父汉和两位哥哥的对话,恐怕这时已经开始了。”回眸一笑,又换成笨憨模样,“好险呶,我和墨墨竟差点成为敌人。” 谌墨一笑,“傅氏能夺天下,靠得是中原大乱时的强势卷入。而如今天朝正是鼎盛时期,外域滋事,充其量掠些财物而已,再想更进一步,也只是枉送自家儿郎的性命。所以,欲一较短长,不能明取,只宜暗行,是不是?” 耶落云澄月眸瞳一闪。 “你当真知道?”谌墨惊问。 ☆、 第九章 妖鱼难缠 无心之语。这个猜度,纯属无心之语。 那“欲一较短长,不能明取,只宜暗行”的猜度,也只是因已所知的事实有感而发,谁成想呢,竟能一语中谶。 对耶落云,谌墨纵有戏弄,也是因为他性子极合她胃口,还算讨她喜欢,才会容许他的缠闹。而且不管怎样,他救命之恩是事实,对自己生命向来喜爱的谌墨,自有一份感激在。 有鉴种种,谌墨对耶落云,从没有利用之心。所以,不管他晓得什么,甚至曾参与什么,她没有追问下去。 “墨墨,自我决定救你那一刻始,就发誓再不许人伤你。”耶落云最后,突兀以此语明志,说得没有半点调谑。 谌墨动容。 那个悬崖,是谌墨的梦魇。 深宫内,能断知傅洌没有走出十二岁血夜,是因她由己推及他身。 与项漠早已情淡作别,但那方断她骨碎她梦的悬崖,她却未真正走出。 是以,耶落云的话,她,动容。 ~~~~~~~~~~~~~~~~~~~~~~~~~~~~~ 当日早膳桌上,碧笙只挑了几口清淡便放箸,改品香茗。 耶落云吃得豪爽,谌墨也不客气,两人合作无间之下,满桌江南精致美馔大半下去。 “碧大当家,药补不如食补,放弃这么美好的东西不吃,会被老天爷怪罪哦。”谌墨说得好不轻松,完全忘了自己一旦胃疾犯时,连龙肉也难以满足的挑剔。 碧笙含笑注她,宽薄的唇角抿出近乎宠溺的笑:“老天爷宽爱众生,当能体我苦楚。这福份,你替吃了也一样。” 也一样?何时自己与她有这般熟?谌墨听得耳朵微热,回之一笑带过。 有人却偏生多事,托起一碟枣泥小饼,“墨墨,枣泥饼是我的最爱,给你吃?” “为何?”谌墨亦甚是配合。 耶落云满月般的澄眸脉脉温柔:“我们这么好,你吃我吃都是一样。” 谌墨冁然一笑:“既然都是一样,就请你自个消受罢。” “我听墨墨的。”耶落云重重颔首,一口塞下三个。 卟~~,旁边,有随侍在侧的丫环忍俊不禁,但大当家温淡目光扫来时,当即噤声敛了去。 “耶兄,这虾仁酥也很好,请品尝。”碧笙将盛在透明薄玉盏内的粉色点心推过去。 “谢大当家。”耶落云抹嘴,“不过在下已经吃饱了。”转首憨笑,“我的墨墨也吃饱了,是不是?” 谌墨水眸鄙视斜睨,拿手中的茶盅将他大嘴堵上。 碧笙一笑,“耶兄风趣温挚,谌兄弟可爱灵动,两位能有这样的交情,真是令人羡慕。” “好说好说。”耶落云恭袖,当仁不让。 碧笙含笑启唇欲语,丫环正送了一碗浓褐药汤上来,整室内立时药气浓郁布散。 丫环侍候大当家用药,又有几小婢过来收拾膳桌,碧衍初引了二人到旁边茶案坐下,凑言道:“这个月底临水城有一场选遴选百善圣女的大会,由碧门出资举办,两位都是喜欢热闹的少年郎,若有兴趣,不妨来看看?” “百善圣女?”耶落云眼前一亮,“有美人可看是不是?” 碧衍初点头,“报名参选者,要求德、容、才、工兼备,容貌虽不是顶要,至少也要端正可亲……” “好好好,我去我去!江南出美女,从美女里再选美女,定然是好看,哈哈……” 谌墨拍手相应:“你倒说对一次,这江南的确出美女,江南碧门里的碧月橙小姐,更是美女中的美女,众所周知的江南第一美人喔。” 碧衍初一愣。 碧笙略顿。 耶落云则欢舞跳跃:“真的?碧家有位小姐如此之美么?在下有无荣幸结识?” 谌墨摇首冷哼:“你呀,晚了八百年。有道天生丽质难自弃,碧小姐早为人妇,且是天门皇家媳妇,尊宠不胜。你省了一腔倾慕之心罢。” 碧笙以以缎巾轻去唇边药渍,轻咳嗓内不适。 碧衍初笑道:“我家橙小姐当年的确美名远播,只是光阴不留人,橙小姐嫁了,眼下那‘江南第一美人’的桂冠早已易主。” 易主?谌墨黛眉一挑:“不知现在挂上‘江南第一美人’桂冠的,又是碧门哪位小姐?” “这……”碧衍初暗瞥主子一睇,获到允可后,笑道,“正是我家大当家的妹子,闺名为‘筝’的四小姐。” 仿似,听柳轻说过?谌墨笑诘:“冒昧问一句,不知这位碧四小姐与当年的碧月橙相比,孰高孰下?” 诸如“冒昧”之类云云,若是换别人问她,谌家阿墨的作答定然是“既知道冒昧,就请闭嘴”此类。 “高下之说,当是仁者见仁 ,智者见智。”显然,碧门外务管事的修养,比及谌家小恶霸要高出许多。 “我不问仁者,不问智者,只问阁下。”谌墨弯唇一笑,“凭阁下的眼光直断,碧门的两位小姐哪个更美?” 碧衍初发际不由抽痛:这尾妖鱼,怎如此难缠? 身为碧门外务管事,常人以为居此位者必是见多识广,应付各式人等当游刃有余。实则不然。碧门名声在外,对外所触,无论权、贵、儒、民,或忌或惮或惧或敬,不管面下打着怎样计量,面上至少礼数周到。如谌墨这等直剌剌诘问的,绝无仅有,至少碧外使上任近二十年来,尚不曾逢着。 “这个,谌公子……” “谌兄弟,不要为难衍初了,他行事拘谨,哪是会出言评点东家的人呢?”碧笙笑为属下出言解围,“谌兄弟若当真好奇,可凭自己眼光断定。” “在下一条小小鱼儿,如何能见着碧门的娇贵小姐?” 碧笙长眸凝她细致雪颜,缓声道:“碧门中人悉是江湖儿女,向来不拘小节,谌兄弟与舍妹年纪相仿,或可成为知交好友也说不定。” “墨墨!”耶落云将她脸儿扳向自己,气哼哼道,“你适才也说了,碧月橙小姐已嫁进皇家,你纵见得着现在的碧四小姐,又如何分个高下立见?” 打开这厮按在自己颊上的掌,谌墨秀颌一扬:“你又怎知我没见过碧月橙?” 碧大当家长眸微闪。 碧衍初不无讶异:“谌公子见过橙小姐?” “谌墨姓‘谌’。” “哦?”碧衍初稍怔,须臾讶问,“谌公子是四大家族的人?” “所以,在下极不喜欢出自贵门的这位橙美人。” 这……?碧衍初没料她如此直白,一时结舌。偷眼向主子望去,后者垂眸,脸容上况味莫明。 谌墨抿唇微笑,“若单是她占去了孝亲王的心思也便罢了,我只能怪自家姐姐没本事夺得宠爱。”摇头,笑叹,“可是她不该将自己惹上的麻烦,推到我家姐姐头上,累我长姐芳华正盛时无辜惨死。这个过节,在下无论如何也是过不去的。” “这……”主子不言,碧衍初不好冷场,“这事在下也不清楚,橙小姐或者不是有心……” 谌墨莞尔:“不瞒阁下说,若没有这次偶遇,在下此次也准备到江南拜访贵门的,所以到临水城,便是为此。” 碧 衍初笑颜可掬:“碧门可有能为谌公子效劳的么?” “在下只是想得到一个确知的答案而已。”谌墨支颌,姿态仿佛在讨论今儿个万里无云的天气般闲怡,“若在下欲取碧月橙性命,贵门保还是不保?” 始料未及,带着满脸笑纹,碧衍初震愕住。这话,可是挑衅?百年来,对碧门人来说,如斯的字符几乎是陌生的。尤其,这娃娃竟在碧门大当家面前抛出,是不知死活?还是后生可畏?难不成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当真已经老了么? “谌公子……” “衍初。”碧笙唤止属下,目注谌墨,仍是一派清雅,“谌兄弟所言碧月橙害死令姊之事,可有确凿证据?” “她自己的口供算不算?” 碧笙颔首:“如果当真如此,碧门会给你一个交代。” “以命抵命么?” “……碧月橙从辈份上说,是在下的长辈。在事情确定以后,在下会请示家中长辈,以决定如何惩罚。” “没有一种惩罚会比死更有效,或者,贵门门风极严,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式?” “谌公子。”碧衍初一板脸颜,“您莫忘了,你对得是咱们碧门的大当家,哪怕是武林盟主,也不会在大当家面前如此咄咄逼人。” “那是他们没胆。”耶落云冷嗤,“你不会以为全天下都要拿你们的大当家做大当家罢?” “你——”碧衍初可容忍他人对自己的不敬,却无法任人对大当家不恭,怒瞪双目,“阁下……” “衍初。”碧笙抬指。 碧管事即噤声。 谌墨则不受任何影响,侃侃而谈:“江湖皆知,碧门门规内有不涉宫廷不涉官场之说,碧月橙嫁到皇家为妇,依然能受到贵门的眷顾,由不得人不浮想联翩呢。” “这其中因由,因为本门中事,不足一道。不过……”碧笙长眸锁她娇靥,“若碧月橙当真陷令姊枉死,请相信,在下会有令谌兄弟满意的交代。” 这交代,她听得还少么?谌墨弯唇:“其实,在下未必要亲自动手。” 某人高举长臂,哇哇自报奋勇:“我来,我来,我来替小莲花动手!” ☆、 第十章 我爱妖鱼(一) “在下与天遣会的大小姐尚有几分交情,只待她将查实的的消息,即当日在广安寺目睹其属众与天家皇子交涉全程的人实乃贵门碧月橙,知会出去,其后,自有天家皇子乐意动手。” 抛了这一席话后,谌墨要一艇小舟,到澄净波面上玩耍去了。粘性坚强的耶落云不敢与他最惧的水魔恁般亲近,不能像连体儿般的跟出,只得站在碧船船头,扶栏遥望。 船内,碧衍初皱眉:“大当家,您为何要对他们如此纵容?” “衍初。”碧笙推开膝上薄毯,摆手止了丫鬟的搀扶,一手轻掩胸际,一迳轻迈到窗前,凭窗遥眺百里玉庭。“你没看出来,她是故意的么?” 故意?故意出言挑衅碧门大当家?江湖的后辈何时如此狂妄了? “她在试探我碧门的底限。”碧笙笑,长眸挑出宠溺,“这尾小妖鱼,果然任性。” “哼,依属下看,未免太有勇无谋。”碧衍初适才受尽奚落,心情极是挫折。“要不是大当家的忍她,她能有命说那话?” “你错了。”这个衍初什么都好,就是未免将碧门看得太过神不可侵。“她既然敢说,就说明她必然确定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你莫忘了,她是妖鱼,在湖上是她的天下。何况那个耶落云的武功,深不可测,你怕不及其三成。” 深不可测?不及三成?碧衍初憋唇,默然不响。 “你不记得,江湖妖鱼一夜之间曾把河南冯家的百艘货船挑沉江底的传闻么?” “……属下想起来了。” “河南冯家吃了恁大的亏也不敢寻仇,为了什么?” “因冯定靠漕运吃饭,若是能将妖鱼彻底灭了也就罢了,若是一个灭不掉,说不定会有千艘货船再喂江鱼。” 碧笙宽唇犹笑,“若是方才碧门失了风度,当真要拿下她,除非你能一击即中,但依她的机猾,好似很难。一旦‘鱼’潜湖底,将这船的底板破了,我们的下场,不是要和冯家的货物一样么?” 碧衍初脊背泛出凉意。 一叶小舟划进了眼帘。阳光下,船上少年白衣如雪,笑绽如莲。碧笙眼眸一暖:曾几何时,曾几何时…… “有关碧月橙,大当家会做何处置?”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送回她的广怡王府罢。” “这……”碧衍初犯难。“大当家,太老爷曾……” “管事大人。”一直侍候碧笙并侍立在侧的,那个相貌平实的丫环突开了口,“纵算如今的四大家族从表面看,已不似昔日风光,但其在朝堂盘踞近百年,根深盘结绝不可小觑。谌家的大小姐,孝亲王冷落得,碧月橙却欺负不得,而她恃着三个皇子的庇护,一迳招摇,怕是早犯众怒,现下又惹了其他皇子出来,难不成你想碧门为她,陷进皇家纷争里去么?” “碧澜,你……”碧衍初怀疑今儿个是自己的煞日,连受几个小辈的奚落。 眼见自家管事接连受挫,碧笙笑又染上唇:“碧澜丫头,一会儿下厨做些拿手小点。” “是,大当家。”丫头乖应,“是给谌公子吃的么?” 碧笙颔首,眸投泛舟湖上的那抹雪影,沉声放柔:“等她玩得累了回来,必然饿了。” 玩累了,必然饿了?碧衍初听得一脑懵然:这位不喜露面于人前的大当家,何时变得这样……善体人意了?他这低略的声嗓内,一定要夹着那么一股子……温柔? ~~~~~~~~~~~~~~~~~~~~~~~~~~~~~~~~~~~ 临水,即是临玉庭之水。临水城,江南大城之一,因碧门名噪天下,又因玉庭湖成就繁华。 碧船才进港口,原欲泊船向岸的众船自发两分左右,僻出足以使碧船通驶的坦途。碧衍初挺立船首,向岸上早已候着的同门挥以袖语。 距岸约丈许时,碧船上抛下沉锚,两男丁取出三尺约宽的红松木板搭至岸头,其上展铺同宽红毯,几十余男丁分立船首两侧,恭首以待。 “大当家,到了,请大当家下船了。”碧衍初返舱回道。 底楼碧木茜纱的双扃排开,一顶两抬的软呢小轿稳笃而出,小轿上人以碧纱帷帽遮了脸颜,当那清长身躯显于众人眼际时,岸上排呼声传来:“恭迎大当家——” “墨墨,你不觉得,这大当家的派头不比你们中原的皇帝差么?”耶落云挠着冒出几点髭须的下颌,问。 谌墨白他一眼:“难道你们北岩王的派头会小了?” 耶落云点头:“说得是哦。” “两位公子。”两人尚在私语,碧大当家的贴身丫环碧澜自主子身边踅回,“大当家请两位公子进碧门为客。” 噫?谌墨稍稍一愣:“漂亮姐姐,你确定贵大当家是请我们进贵门?” 这碧门所以神秘,不正是因它的淡然 处世,那扇门绝少为外人开放的么?了不起,将他们安置在碧门下的酒楼客栈,就算好客了不是? “是,奴家确定,漂亮公子。”碧澜抿哂道。 噫噫?这位瘦小单薄的丫环姐姐竟是个风趣人物哦,我喜欢。心动不如行动,谌墨长臂环住了碧澜窄肩,笑道:“漂亮姐姐,碧门内的人物都像姐姐这样动人么?” 碧澜矮了她一头还要多,依在她身上,竟似无比舒服:“漂亮公子,我敢说,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更动人。” 喔唷~~,恁多年来,除了肆意,谌墨还不曾遇着如此合她胃口的人儿,眉开眼亦笑,唇绽齿灿,“漂亮姐姐,为了你,这碧门在下无论如何也要进一趟!” “谢公子赏脸……” 高踞小轿上的碧门大当家,不经意回首,见她羞惭湖边春花的绝色笑靥,薄唇亦牵。不过,当有个碍眼物什跳着蹦着亦进了眸线并缠上那绝色人儿时,一丝阴鸷迅即潜来……好在,有个省事可心的碧澜丫头,轻妙地将那物什与绝色人儿隔了开…… ~~~~~~~~~~~~~~~~~~~~~~~~~~~~~~~~ 是夜,碧门内务议事厅内,灯火高燃。 “大哥,您在说什么?”粉衣粉裙、面如桃花的妙龄少女,听完主位男人的浅声咐述,蛾眉倏颦,怀疑自己的耳朵可是出了故障,不然,怎么会? “四小姐,您不曾听错。”依旧是立在大当家椅侧的碧澜甜甜替主子复述,“大当家是在说,希望您与那位耶姓公子多接近……” “大哥不是这么说的!”碧筝,碧门四小姐豁然起身,“大哥是说要我和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多‘亲’近,不是接近,对不对?” 碧大当家目光仍停在手中收册,妹子的娇声高呼,只博了隆恩大开的一个微不可见的颔首。 “大哥!”碧筝一顿蛮足,“你又不理人家啦!” 碧家老二碧箫、老三碧管皆是为与聚少离多的兄长见上一面,从各负责的外省县赶回来,眼下见唯一的妹子眼圈发红,忍不住道:“大哥,您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罢?” 碧笙掷了帐册,就着碧澜的手喝下一碗补体的参汤,方在弟、妹的期待眼光中,开了金口:“你们忘了,我们因欠下傅家三兄弟的人情,答应帮他们确定参与天遣会勾结的外域名单了么?” 生得健壮黝黑、完全没有江南文秀之气的二公子碧箫 攒紧了眉,“大哥是说这姓耶的与此可能有关联?” “有可能。”碧管颔首,在一袭湘蓝宝衫的映衬之下,一头别在锦冠下的长发尤显光滑油顺,光泽丰美。碧门中人皆知,这头长发,为三公子最爱,每日卯时醒身,不习文,不冶武,只为拿特制的护发精油对“最爱”进行耗时颇久的精心润养。 “这耶姓是北岩的国姓,碧门与天家的关系无人不晓,他藉机接近碧门,说不得就有一番别有居心。”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碧筝嘟唇,粘上最亲近的二哥,“他若真是奸细,拿下他给傅家兄弟送去就好……” “筝儿!”碧箫叱瞪小妹,“你今年也十八岁了,别再总拿自己当小孩子胡闹。这些话,你或者以为是在哥哥们面前的撒娇,但在大当家面前,就可当你是不敬治罪!” “我……”碧筝美眸即蕴出泪来,“哥哥,你们不疼筝儿了,你们讨厌!” “筝儿!”碧箫、碧管皆丕然色变。 “不妨事。”碧笙摆手,厅内势态即缓,“她毕竟是我们中年龄最幼的,难免对会对自己娇惯些。但是筝儿,你仍是要长大,这耶落云就是对你的试炼。” 碧筝菱唇噘阖,螓首俯垂,“大哥,你只是要筝儿去设法探探他的底细是不是?并不是要筝儿一定要……牺牲什么罢?” 正位上的碧笙长眉稍扬,碧箫粗掌已打在妹子脑后,“你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我碧门何时需要让自己的女儿家做那等事来着?咱们碧门能有今日,就是因为有老祖宗订下的门规:碧门不养闲人,碧门不养废物。大哥有此安排,无非是让你拿出碧门中人的狡黠本性,去做一些事。” 有“锦毛狐”之称的碧管,则斜睇小妹羞颜,坏笑道:“那耶姓小子长得不坏喔,而且又比很多江南子弟来得高拔,配你也够了。你这样不情愿,难不成是有了心上人?” “三哥,你坏!”碧筝大发娇嗔。 “呀呀呀,果然有。”碧管桃花眼大睁,“说说看,到底是哪家少年郎得到了咱们江南第一美人的垂青?是开元天宝号的少东?湘西无影门的少门主?海宁昌氏的当家公子……” “三哥,都不是!人家‘他’才不似他们那般或浮夸不实或自以为是,人家……” “嗬,那么多名门子弟都给比下去了,到底是哪方人物?” 人粗心细的碧箫眼前一亮,“是妖鱼?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只江 湖妖鱼?” ☆、 第十一章 我爱妖鱼(二) “妖鱼!” 静夜亥时,偌大碧门的楼台轩阁,尽是阒寂。突然,一吼暴扬,将在内务议事厅门外忠心巡侍的侍卫惊得俱是刀剑出鞘。 “小妹,你竟然喜欢那只妖鱼!”是自封江南第一美少年的碧管少爷。“那只妖鱼有什么好?一个男人长成那副模样,哪里值得你放一只眼?你看看,‘他’,周身上下哪有半点男人的气概?你看那腰,细成那副模样,可禁得起一阵小风吹?再说那脸,白得像残鬼,那眼,大得像牛铃,那嘴,红得像浸血。惨不忍睹啊,惨不忍睹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他情绪激忿,张牙舞爪,吼了半晌,蓦觉三位兄妹加之碧澜小丫头,八只眼睛,正牢牢盯在自己脸上,当即收口,咽一口口水,“你们……你们为何这样瞧我?” 碧箫是实人,只会实话实说:“‘他’既在你眼里如此不堪,你还瞅‘他’恁多眼干啥?” “谁瞅他……” 碧澜依然用她不带平仄的乖声:“三少,您要不是一二再再二三的瞅,如何能说得这般仔细?三少,您不会也喜欢上‘他’了罢?” “碧澜小丫头,你……” “三少,如果您不是爱上,那就是忌妒了?有话云‘爱之深,责之切’,放在您身上,或者是‘忌之深,责之切’?你忌妒他长得比您好,是不是?” “碧澜小丫头,你……” “可是,她的确长得比您好,她长得比很多人都好,您忌妒是忌妒不来的。” “你这样说……”碧三少忽起坏笑,“难不成你也喜欢他?” “三少说得对极了,奴婢是喜欢她,奴婢自打生下来,就没有见过长得那般美丽的人物,喜欢得不得了呢。” “你——”这个利嘴小丫头!碧管咬碎一口钢牙,偏偏,奈她不得。每一任碧门大当家,近旁都有一位私人管事,形同大当家分身,地位殊异不说,但凡能上此任者,狡狯为第一特质,而这一任的碧澜,更是个中翘楚。两人数度交手,不管是口舌之争,还是智计对抗,他这只“锦毛狐”没有一次占得上风…… 不过,哼,惹不得她,总惹得始作俑的某人,这一肚气,总有发处,哼哼…… ~~~~~~~~~~~~~~~~~~~~~~~~~~~~~~ “妖鱼,我杀死你!” 日正当午,阳光下的碧门,楼阁绵延百余顷,华丽尽显。碧门不养 闲人,是以,碧门中人,无论尊卑长幼,都有其事可司。这时,由客居的畅华轩方向,突传来一声凄厉痛吼。正在园间修剪花草的园工俱引颈向来处。 “沧叔,您可听见了什么响动?” 正埋在牡丹花丛下捉虫的的老花匠,扬起一颜褶纹纵横的老脸,倾耳聆了一下,“是哪只猫发春了罢?” “是么?”年轻的小学徒迷茫眨眼,“俺咋听着像是三少的声音?” 老花匠已再度埋下了头,顺口应:“那就是三少发春了。也是时候了。” “可是……”小学徒惘然啊,“三少发春也分时候么?前些日子还因江南第一名妓柳轻和人打得头破血流呢。” “……也对。”老花匠沉吟,“……那就当三少发春泛滥好了。” “好啊。嗯……啊?三少?!” 一抹雪影打眼前倏忽而过,紧接其后的,是一脸杀气的三少?! “妖鱼,我杀死你——!” “咦?”小学徒盯着三少背影……“沧叔,您看见了么?” “看见了。”老花匠面无表情的点头。 “那您可见了……?” “嗯,见了。” “难怪三少要杀人了。” “是啊,难怪。” “沧叔,您不想……” “……想。” “那还不走?” “走!” 有志一同的师徒两人,一个心领神会的奸笑过后,抛下掌内花剪花锄,纵身就跟上! 没错,纵身,而且用得是颇上乘的轻功。 碧门无闲人啊。 ~~~~~~~~~~~~~~~~~~~~~~~~~~~~~ “妖鱼,我杀了你,杀了你——” 因目标的追而不得,这叫声愈发嘶厉,相应的,沿路召来的“看客”也就愈发聚集。 “无笙楼”,碧门现任大当家碧笙居所。此时,小睡才起,喝过药后,长指正挑琴小娱。一曲将歇,碧澜在外轻叩门弦:“大当家,外面似乎……有热闹可看。” “谁的热闹?” “……是三少的。” “他做了什么?” “他招惹了妖鱼,然后……”碧澜忍住笑音,“您看么?” “看。” “是。”碧澜得允即推门踏进主子寝室,为主子加了一件浅紫外袍。 主仆二人俱是面无表情,掀步下楼来。 ~~~~~~~~~~~~~~~~~~~~~~~~~~~~~ “妖鱼,我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碧管,向以浊世佳公子自诩的碧门三少,此时目眦欲裂,切齿欲毁,大有恨不能将前方奔跃的雪色影儿挫骨扬灰之势! “妖鱼,你站住!” 雪色人儿回眸:“碧门阿三,你脑子也和头发一并没了不是?你要杀人,还要人站住等你杀,你傻啊!” 她这撩拨,无异火上浇油,“碧门阿三”一张俊脸五官俱已扭曲:“妖鱼!” “碧门老大?”谌墨雪鸟般的身形因前方楼苑内迈出的人影略顿,顺即落下,“碧门老大,救命哇,你兄弟要谋杀贵客!” 雪白鱼儿由天而降,碧澜原欲护主子身前,碧笙眼色制止,一任那人儿扑近,并将自己衣襟捉住,“碧门老大,碧门就是这样待客喔?” 瞄一眼她握在前襟上的素白柔荑,碧笙勾唇微笑:“碧门失礼了么?” 水汪汪大眼双瞠,“惊扰贵客,算不算失礼?” “算。” 秀美下颌一扬:“言嘲贵客,算不算失礼?” “算。” 红嫣双唇俏噘:“刺杀贵客,算不算失礼?” “算。” 修长指节一挑身后已追近者:“对失礼者,当该如何惩罚?” “这个嘛……”碧笙话音才启,那咆吼着的追兵已一把向谌墨背心探来。 “哇啊——”谌墨大叫,双臂上缠,纤躯如条鱼儿般,滑向这“柱子”后身,连带两腿也用了起来,牢牢胶上这足以遮挡打击的“物什”。 于是乎,碧门诸众,眼巴巴望着自家大当家,被动地将这位自称贵客的绝色少年,背在身上。 “妖鱼——”碧门三少收势不住,眼看要触上大当家胸心。碧澜巧施妙手,指如兰花,将这迅猛一势化为乌有。 “三少,您……”碧澜举眸欲言,蓦见了对方此时形状,强强憋回小小厚唇内的笑意,“您对客人,可不能如此失礼。” “碧澜,今天谁也护不得‘他’!” “为何?” “为何?你还问为何?”碧管气得三窍生烟,七孔冒火,“……你、你、你看不见么?” 碧澜力持平定:“奴婢看见了,大家也都看见了。” 大、大、大家?碧管倏然转个身。 “拜见三少。”碧门诸众恭恭敬敬见礼。 “该死!”碧管低咒,又恶瞪住那张拿兄长作蔽的无辜雪颜,“妖鱼,你有本事,从我大哥身后给本少爷滚出来!” “本少爷没本事,不出去!” “你这只缩头乌龟!” “你这只气大了肚子的蛤蟆!” “你不是男人!” “你不是女人!” “你……妖鱼,你出不出来!” “你……短毛狐狸,我不出去!” 哈哈哈…… “短毛狐狸”一出,诸人再是按奈不住,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大大小小,主主仆仆,哄然而发! “锦毛狐”碧管,因其一头精心护养下的美发得名,眼下美发不见,脑袋上支愣愣只余一头短髭,而且是参差不齐,可不就是“短毛狐”了么?哈哈哈哈…… 扬江倒海的哄笑中,有人低淡扬声:“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当家启口,碧门诸众当即收声,饶是脸上笑意难敛,也紧将嘴给阖了起来,“呀呀呜呜”自个消化去。 “她、她、她削了我的头发!”碧管将这显而易见的事实吼出。 “他、他、他要杀我!”谌墨讲得事实亦显而易见。 “你为何要杀她?” “‘他’削了我的头发!” “你为何削了他的头发?” “因他要杀我!” “放……胡说!是你先削了我的头发!” “那我为何要削你的头发?” “我骂你娘娘腔……” 喔~~,难怪。碧门诸众齐出气音以示顿悟。 “你这只妖鱼!”碧管浓眉怒立,“我早晚找得到机会收拾你,把你这只鱼削鳞开膛下锅煮!” “我好怕喔,大当家,你的兄弟威胁我,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定然是这只被拔了毛的狐狸下的手……” 哄——碧门诸众再翻笑浪。 “妖鱼!” 谌墨委屈不胜地哀 诉:“大当家,刚才是他找上门挑衅,在下才用迷魂粉将你家兄弟制软,然后又给削短了头发,下一次他再惹人家,人家当真会把他头上拔得一根都不剩哦……” 哈哈哈…… 碧门诸众已笑翻一片,顿地之声不绝。 “碧澜。” “……奴婢在。”碧澜小黑脸憋得酱紫,唇角一迳抽搐痉挛不止。 “三少交给你了。” “……奴婢知道了。”大当家走罢走罢快走罢,奴婢忍得好辛苦喔。 碧笙迳自转身回向自个寝楼,当然,一尾妖鱼仍粘在背上做“粘鱼”。 “大哥!”碧管愤呼,跃步欲将大当家背上的“粘鱼”给扯下。 “三少,请留步……”碧澜拦上前福身一礼,“奴婢……噗~~” 酷脸小丫头还是破了功,没能忍到主子身形完全进楼去。“三少……哈哈……您现在的模样……真是俊极了……”那尾妖鱼,她真是爱死了!哈哈哈…… ☆、 第十二章 强吻 耶落云好恼哦。这碧门的人,是欺他生咩,还是显示碧门够大够气派?他住的“逍遥居”,离小莲花的下榻处隔了十万八千里,他怎生逍遥得起来? 今儿大早用罢早膳,他即拿着丫环画出的图示寻小莲花去,正因楼廊曲折脑袋发痛时,竹林小径上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姗来。他本着谦谦君子之风,含笑带恭地上前问路,那美人当真也带了路,可是,带得什么路? 七拐八绕,过桥又过桥,穿林又穿林,目标遥不可见,中间还要应答美人的无穷诘问。 “公子到江南是公干还是游览名胜?” “公子先前可曾在旁人嘴里可听说过碧门?” “在公子眼里,碧门可否真如外人所说的那样巍峨?” “公子为外域人,在中原这人生地不熟之地,不会觉得寂寞么?” …… 等天近正午,这美人驻足在一小亭内,招手唤丫鬟端了午膳过来,也不邀他共用,竟那样将他晾着了?哈哈,耶落云是谁?史上超级主动派男子,当即——屁股一顶,抢了椅就坐;美人的娇叱充耳不闻,抢了箸就吃。一顿饱食后,美人早已不见踪影,但见地上有泪迹斑斑,想必是芳心受损,难过伤怀去了。 会不会太过份?用不足半刻的半刻的时间,对自己的行为稍事反省之后,耶落云拍拍衣袍,又赴寻莲之旅。 但恼得是,终让他找着畅华轩时,一声欢呜还没落地,已有才看了戏回来的小婢知会:谌公子现下不在轩内,最大的可能,是在大当家的无笙楼。 恼哇!他哇哇叫着,抄起丫鬟小蛮腰就飞上了房顶,“告诉我,在哪个方向!” 究是碧门的人,小小丫鬟眼睛也没眨,摇手一指。 耶落云携她未放,登顶过檐,如履平地,一刻钟后,终见着那道行草匾额“无笙楼”,以及一爿素雅楼阁。 “莲……墨墨,我来了!”兴奋当头,张牙舞爪,却把那位指路而来的小丫鬟给忘了。端的是碧门中人,小丫鬟当空提气,稳稳着地之后,掉头就走。对这位高大英俊爷儿的一颗芳心旌动到此为止,兴趣全无:看这爷儿对那位谌公子如此热衷,说不得就是个断袖的,哼,人家才不会拿大好的青春浪费到喜欢男人的男人头上…… ~~~~~~~~~~~~~~~~~~~~~~~~~~~~~~~~~ 无笙楼,因是大当家的居处,布置处处透着精 心。碧绿垂幔,层叠拂地;茜纱屏风,迤逦风情;翠透湘帘,半掩窗牖。以湘竹木制成的多宝格内,所设更是精致绝伦,单一个翡翠雕马,就惹来谌墨爱不释手的多时观摩。 “你喜欢?”因背她进来耗了些气力,进门后即运气调息的碧笙下了矮榻,慢踱过来。 “我若喜欢就送我么?”谌墨挑唇一哂。此时夕阳正西,俯射进窗,在她半边脸上镶一抹金粉光晕,把整个人儿映得似欲化了去。 碧笙前踏一步,身挡夕阳之前,光线将颀长身形投射拉长,正将她纤影罩下。“是啊,只要你喜欢,送你。”长目锁她娇靥,低低道。 耶,这人可不可以不要将声音放得恁般……谌墨抖抖耳根似来的冷麻,暂将翠马轻置书案,向旁移了一步,妙目在那格内宝品一一滑过,“是单这只翡翠马,还是那里面的宝贝,只要在下喜欢,都可以向大当家……” 话,止在他捏起自己肩上垂发的举止。 “大当家,你……” 碧笙勾挑,任那一绺发自指间溜滑过:“你的发,比碧三少的还要好。” 碧三少哦?谌墨微憋唇。 “想笑?” “噗~~”想到碧三少美发不再,同情油然浮生,大笑更剧,“……哈哈……他顶一头乱草……可怜喔……” 花枝款摆?柳拂风中?这景象,笔墨难形。不自禁地,碧笙近了一步…… “哈哈……可怜的三少……为何要骂我咧……”到如今,她也没反省出子丑寅卯,“大当家你弟弟好可爱……哈哈……唔——” 窥觎多时的碧笙,精准地将这朵绝世笑花噬入唇内。 他、他、他……谌墨水眸大瞠。 四唇粘合,男人滑舌趁虚探撷,极尽挑拨纠缠…… 谌墨一呆一怔之间,唇舌已教人轻薄了去,这委实……“你……唔……不行……唔……” 她举掌欲打,遭他大掌收纳;她举足欲踹,教人施腿裹住,这人、这人、这人欺人太甚!膝盖奋力蜷起,向上——“唔!”男人一声闷哼,双臂倏松。 “混蛋!”谌墨退开三步,拭着湿润红泽的唇,“你混蛋!” “墨儿……” “混蛋,谁准你这样叫我,碧大当家!”谌墨又用力抹了几下嘴,但唇舌间尽是他掺了药甘气息的味道,如何抹得去?这混蛋! “墨 儿!”他疾形掠步,在她迈出门前挡上,掩住因此虚弱的胸际,“……你不会就此走了罢?” “让开!” “我,道歉。”话犹如此,但看她被因自己而愈发红艳的嫣唇,仍是再含入口的渴望……“墨儿,这是意外,你若不喜欢,我不会再……” “混蛋,鬼才会喜欢!”谌墨拭啊拭,“你是发情了?还是闹春?若当真这样饥渴,只管找你的爱姬娇妾们来,本少爷不奉陪,你……” “我没有爱姬娇妾。” “你发情过剩,你……嗯?你没有爱姬娇妾?” “碧门男人,只娶妻,不纳妾。” 话随如此,真能做到?谌墨小嘴撇起:“我亲爹在娶我娘时,也是如此说的,还不是趁我娘孕妊时与我娘的妹子滚到一张床上去了?” 碧笙强抑住欲抚摸她颌之上鼻之下那两抹嫣红的指。“……我不是你爹。” “废话,你当然不是我爹!” 碧笙眸光一沉:“墨儿,不得再说粗话了。” “你管——”呢!后面这字,谌墨在举瞳遇见这男人眸底的幽暗光簇时,咽了回去。话说妖鱼虽最厌别人威胁,但危险临近时也不会生死不顾地迎上就是。这个男人分明拿眼神知会,若她硬要拗撑,他不介意拿适才的方法使她消声……有话云,识时务者为、妖鱼!芙颊浮起假笑,素手搭起双袖,脆玉声道,“碧大当家,在下打扰多时,不好继续叨扰静修,告辞,烦请……”够斯文了罢,还不让路? “墨儿!”碧笙低沉一唤,将她纳进臂弯,“你真是妖精,是个活脱脱的妖精啊……” “墨墨,我来了!”有人在顶头爆开一声高呼,当人影飘下时,又有扯喊呼天啸起,“你你你做什么?你在欺负我的墨墨,我的雪莲!你这个衣冠禽兽!哇——” 他哇呀汹汹扑下,遭一条瘦小影子飞挡上…… ☆、 第十三章 碧门往事 碧澜小丫头,不可小觑。 且不说与耶落云拆了三十多招不见败势,单一张小嘴,也利得可以。耶落云打架同时不忘呜哇大骂,她则是老神定定的巧语反讥,两个人在屋顶上文战武战了半个时辰,胜负未分。 耶落云是愈战愈勇,骂人的声势不减;小碧澜是依旧从容,反讥的巧利不改,眼看大有将战争延续下去的可能,反倒是看戏上瘾的谌墨没了耐性,飞上身上前一把薅住那厮衣领,就势飞身去了。 “大当家?”碧澜回看,飞檐下,主子眸色幽不可见。 心情不好。与主子共事多年,这一点体察还是有的。“大当家……” “碧筝是碧门中人么?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还能做什么?” 这点事情?是指让四小姐接近耶落云的事情么?主子不爽得是耶落云现身到无笙楼?“大当家,四小姐究是在闺中呆得久了,经验尚浅。不如奴婢替四小姐去做这件事?” “她的事还要她自己做,你有更重要的事。”碧笙转了身,步回室内。碧澜自也紧步跟了进来。 “天遣会的底细你知道多少?” “天遣会……”碧澜微蹙了眉,“因彼此没有利害和往来,奴婢知道的并不多。” 碧笙矮身在书案后木性生暖黄梨木椅上下座,“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总舵主幽罗,据传是前朝后人;副舵主戴天,其父乃二十年前以贪污被处决的左督御使戴叶臣。旗下共设三大分堂,三大分堂又衍九个支组。其中江南分堂堂主,即是天遣会大小姐幽静,武功极高,曾一人力毙冥灵派三鬼。” 这碧澜,不亏是当年精挑细选出来的大当家私务管事。口内“并不多”的知道,已然有了他想要的东西。“与你相比呢?” 主子问得不上不下,偏偏碧澜就能领会主子想要知道什么。“若传闻属实,应是幽静的武功高出奴婢一筹。奴婢近还听闻,天遣会在江南的活动似是越发频繁了,并开始向一些钱庄筹措经费。” “天遣会在江南尽可行其‘大业’,如果不妨害碧门,不要管它。但是,你须加强惕戒,莫使碧门旗下任何一家产业、分号、支派涉入其内,也莫使这位天遣会大小姐将脑筋动到碧门头上。” “奴婢明白。还有……”碧澜欲言,厚唇翕了翕,又给并上。 能叫这精明丫头为难的事不多。碧笙挑眉,“你确定不说么?” “是橙小姐。”这个名字,碧澜并不情愿吐出。在她看来,女人因与生俱来的体质,可以娇,可以弱,但若以此为荣,并认为人人都要因此多付三分关心,便只能召她这样的小小强女子不齿了。是以,每见那女子在男子面前的邀怜弱态,她都不免生出一身鸡皮应寒。 “她听说了要送她回京之讯后,就哭闹了起来,在别苑侍候的人来报说,已经有三天不进食了。” 碧笙长目深处,厌烦划过。“……她并不乐意回到碧门不是么?” “兴许是不喜欢被人驱赶的感觉。今儿个上午奴婢去探望,她执意要大当家给一个说法。还好她并不知大当家如今在门里,不然怕是要闹过来了。” “你想怎么做?” “橙小姐也只是为了自尊而已,不如咱们就修书给广怡王,请他派人来接?” “是个法子,按你想的去办罢。”碧笙挥手,长指揉揉眉心。 这动作,是主子累了。碧澜当即请辞:“奴婢去看您的药煎好了没有,您先歇着。” ~~~~~~~~~~~~~~~~~~~~~~~~~~~~~~~~ “丫环姐姐,在下有事请教。” 正擦试桌面的小婢应声回身,甜甜笑道:“公子请讲。” “为何碧门内个个好手?难不成都是江湖高手看淡名利之后投效贵门来的?”真如此,依您这年龄,想开的也太早了些罢? “这个啊……”小婢手下不停,眼珠子投在她脸上,“公子爷,小婢不敢瞒您,就算咱家小姐爱上了公子您,您至少也得经过三关,才能娶我们家小姐呢。” “呃?”话怎么扯到这上去了? 小婢小手灵动,小嘴吧吧,“咱们都是历代生在碧门长在碧门的,碧门不养闲人,不养无用之人,碧门须人人习武,人人有自保之力。为激励诸人,碧门每隔三年都会有一次比武大会,不分男女,只问强弱,考文考武考智,选拔出色的人升任管事,凡是中了选的,都可像各位主家公子一般主管一方甚至多方的事务呢。” 强呶。“所以,碧门两百年来,历经两朝,仍屹立不倒?” “……这个,咱碧门也不一直是当下这模样的……”小婢眼珠向外瞄瞄,确定无人后,拉张圆凳垫在翘臀之下,热呱呱道,“公子爷,反正碧门如今也不是十几年前的模样,只要不是出卖碧门,什么话都能出嘴,小婢瞧您也是个 靠得住的,小婢就把这话跟您叙叙。” 靠得住?她生得很令人有信赖感么?谌墨得意了。殊不知啊,人家是女人的“多话”天性使然,给自己一个大话家常的藉口而已。 “听小婢的娘说,碧门有近十年,是极混乱的。咱碧门明令男子不得纳妾,可当时那位当任的大当家在外看上了一位娇媚美人,身为当家不好公开违反门规,于是就将女子安置在外面,成了外室。当时的当家夫人知了这讯,领人找上门去,也不知怎地,就给起了冲突。当家夫人是被抬回来的,没几日就过世了。那时当家还好,未急着将外室女人纳进门,直至三年后小小姐出生才给娶了。谁知啊,这一娶就给碧门弄得乌烟瘴气了,那位新任当家夫人似乎以为,她久进不得门要归罪几大长老的不给通融,进门半年后就拿手上的夫人大权处处给长老们难堪。那时的碧门,真是乱了呢,还把大小姐给气得离家出走。不过,这位夫人也是红颜薄命,只享了三年福,就扔下年幼的小小姐病逝……” 津津有味听至此处,谌墨插进话来:“那位小姐,是碧月橙?” 小婢探舌,“这三个字,公子爷您或许叫得,小婢可不敢不敬。” 谌墨再弱弱声探问:“那位离家出走的大小姐,可是进了皇宫?” 小婢点头,惋惜道:“因这个,那新当家夫人还拿出门规,逼着几大长老褫了大小姐的户籍。听我娘说,大小姐好美呢,性子也好得不得了,一身医术活人无数,那时,大家都说大小姐是观音转世。” 哦哦哦,不知傅家三兄弟中,哪一位更像这位观音转世的一代佳人?哦,前提标注,唯指“容貌”,至于性子,怕是没一个。 “后来,听说大小姐死了,碧门的老老少少都哭了一场。没过多久,大小姐的三位小公子来投亲,但依碧门规矩,褫籍之人永不得复录,其后人更无法得入碧门。前当家将三位小公子给拒到门外,也勒令族人不准收留。那时候,好惨呶,最长的小公子也就十岁左右,在碧门大门外头跪了三天三夜,数九寒天呐,虽是江南,这冷风冷雨也不是能经受的。要不是有位长老在头一天夜里就扔了件裘衣过去,哪能支持上那久?最后,是大家伙看得不忍,齐去求前大当家,前大当家才允了进来,但小公子已然冻得僵了,几位长老合力给运气活络,才给救了命回来……” 谌墨呼吸紧住。那个十二岁少年,不但没有走出亲母的血夜,也未走出江南的冷风寒雨么?所以,他有着较任何人都低的体 温? “前大当家不喜欢那三位小公子,碧门里只有当时的大公子和小小姐和他们最亲近……哦……”小婢摇摇食指,“说到这里,公子爷您可别听乱了,这位大公子,不是前大当家的大公子,而是他的孙子哦,就是现在的大当家。小小姐呢,则是前大当家的那位中年得来的掌上明珠了,就是橙小姐。” 十二岁少年,带着两个幼弟,在一个并不欢迎笑纳的处境内求生求存,必是耗尽了气力罢?就是在那时,遇见碧月橙的么?就是在那时,爱上了唯一肯递给他们温暖的女子么? “但这几位公子,很快得了长老们的喜欢,因为我娘说,他们身上,都有大小姐的影子呢。大公子的气韵最像,二公子的相貌最像,三公子的性子最像……哦……”小婢又给注脚,“公子爷您须清楚,这里的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指得是大小姐的三位小公子……” 若非听者脑瓜还算清明,怕早给这小婢姐姐的一堆“公子”给绕晕开来……谌墨大方奉送个迷人微笑,鼓励小婢再接再励。 “长老们为了大小姐,于是背着前当家,教公子们习文练武。三位公子都极聪明,学得比本家的公子们都快,不过,也因这样惹出了祸端。那事发生在三位小公子进门三年之后,最小的小公子与一位本家公子打闹得恼了,误伤了本家公子。事发时,正值前当家在场,自然是大怒,以三个外姓竟敢偷练本门武功的罪名,不但要废去三位小公子的武功,还要挑断小公子们的手脚筋脉……” ☆、 第十四章 可爱小美人 “我娘说,大家伙的求情只激得前当家更怒,那个时候,大公子站了出来……哦……”小婢咽口口水,老规矩,再给注释。“这里的大公子,还是大小姐的大公子哦……” “大公子说,他愿意接受任何惩罚,挑筋断脉甚至要上性命都无妨,但念两位小公子年幼,请废他们武功就好。前当家不允,命将三位公子看押起来,明日行刑。当夜,大公子求得看守心软,出地牢跪到前当家寝楼前,为两位小公子求情,诸人都在远远望着,大半夜过去了,楼里毫无动静,大家都以为事无转圜了,不想天快时前大当家出了来,称只要三兄弟不再习练碧门武功,就此作罢了……” 这作罢,是“他”跪地相求的结果? “此事一年后,前当家一病未起,那时本该继任大当家的长公子又远游不归……” 不待她给加注,谌墨已明白,这“长公子”必是前当家的儿子,现任大当家的父亲了。 “……在诸位长老的力荐之下,请长公子的长公子,也就是现任大当家出面主了事,咱们碧门也就一天天变得晴朗起来,大家伙快要散光了的心也给找了回来,碧门许多业已颓萎的事业又重旺开来。其中,尤其这个比武大会最得人心,将咱们这些碧门的世代家奴们变成了也可以一展长才的得力助手……说起这比武大会哦,公子你要想成为碧门的女婿,是一定要参加的哦……” 噫,怎话题跑一大遭,又给绕了回来? “你们不奇怪么,那三位小公子好歹是你们前当家的亲生外孙,他为何一定要如此?” “……他……”小婢咂咂嘴,挠挠头皮,“大家伙也都不解,或者就像大家伙猜的,因大小姐临走之前与前当家大吵了一通?这中……” 这中缘由,涉及秘辛级别,想必不是这位小婢姐姐能解答的了罢? “话说公子,我们家四小姐虽然没有当年的大小姐生得美,但也是我们江南第一美人哦,您一定不能辜负……” “请问贵门最近的比武大会,在何时?”她无意成为碧门女婿,烦请莫在近日。 “就在近日啦。”小婢说到此处,两眼光彩烁烁,“过了这月底百善圣女的选举,下个月就要开始了,您没看几位管事都在忙得铺落么?” 嘿嘿。“看样子,丫环姐姐也要报名么?” 小婢颔首,“我一直想到滇南玩耍,这次若能进了前十名,就可请派做滇南的管事,能玩耍能做 事,多好。” “那么,在下预祝丫环姐姐心想事成喽。在下想起还有事,称别过姐姐。”闪喽,再下去,这位姐姐又要将把她家小姐给推荐来了…… 往事已湮没岁月长河,阳光之下,碧门如此明丽辉煌,唯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石一水,将所有黑暗灰淡无声记录罢? ~~~~~~~~~~~~~~~~~~~~~~~~~~~~~~~~~~~~ “霁哥哥?”柔昵声嗓出,娇小影儿闪,绛衣绛裙仿似由天而降。 谌墨击掌赞叹:“好俊的功夫!” “你……”幽静圆眸瞪她,俏脸迟疑,“你……” 哇,可爱唷!谌墨一个虎跃,将娇小人儿团团抱住,两手在人家一张清秀圆脸上好一通揉捏,“可爱,可爱,真是太可爱了,难怪能将我那个冰山弟弟给融化了一角,可爱可爱!” “你素……呜呜……你做……呜呜……偶……呜……”可怜娇小幽静,受她长手长脚的欺弄,小脸变换各形,小嘴七零八落,意欲弄清正在或即将发生什么——怎么自己的霁哥哥突然来了江南?可是为了找她? 怎么冷清的男子突然变得热情如火?可是太思念她? 怎么霁哥哥软软香香,像是……“你……”神思一明,速即挣开,“你不是霁哥哥?” “小美人,我何时说过我是你霁哥哥来着?”谌墨递上嫣然一笑。 “哦……”看着与心上人一般无二的脸,露出如此倾国倾城的笑,幽静当即小脸赧成赭红,“那你是……” “他是我的弟弟。” “你是霁哥哥的哥哥?” 这小女人,果如冰娃娃所说的,好单纯哦。 “可是,明明是霁哥哥留书找我,为何是你来这豫园?他呢?”幽静细致眉线苦皱,清秀圆脸儿起愁,“他一定又是嫌幽静笨,所以不出来见我了是不是?” 谌墨落座石凳,捧颊欣赏可爱小女人瞬间变换的各样表情,唉,无怪小弟心动,这样瞧着,连她都心痒咧。 “呜呜呜……他就是不喜欢幽静太笨……呜呜……人家也不想嘛……呜呜呜……霁哥哥,幽静好想你……” 哇唷,就都连哭也能恁样可爱喔?可爱,可爱,实在太可爱了…… “小莲花,你再任人家哭下去,你家弟弟可要心疼了。”本是倚在一棵高树顶端俯瞰江南美 景的耶落云,被哭声扰耳,不得已开口。 谌墨撇首回吼:“闭嘴,我家弟弟心疼关你何事?看好周围啦,放了一个闲人进来我剥你的皮做皮毡!” “呜呜呜……”痛哭声,戛然止住,虽然圆净小脸上泪珠子犹颤颤微微的要掉不掉,但哭声是真的没了。 天呐,就连这样也可爱?谌墨支颌暗叹。 “你……你和霁哥哥好不一样喔。”幽静歪了头,有泪珠子滴落下去也不去管了,“你好……” “小美人,看出我的好来了是不?来来来,这边坐,我们好好聊聊,对于我那个冰山弟弟该如何降他?” “真的?”这诱饵太诱人,幽小美人哪抵得住?拿袖襟抹了泪,就与这美丽少年抵膝而坐,盯着那张用心上人的脸却散发魅惑妖娆韵致的雪颜,“你真的可以教我如何降霁……不要不要,我不要降他,我要他爱我就好。” 谌墨摇头,对此姝的不争气深以为憾,不过无妨,她来改造就好。“小美人,你可知道你很美么?” “我……”幽静羞垂螓首,“我以前也这样认为啦,但自见了霁哥哥,还有你家的那位小姐,现下见了人,更……” “不妨事不妨事,我们生得不管再怎样好,也从镜子里看了彼此快二十年,早该生厌了。我弟弟可是说,你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喔。”若小美人够了解冰娃娃,就知道这近似甜言蜜语的话,绝不可能自弟弟那两片象征薄情的薄唇内掀出。 “真的么?”但小美人单纯呐,遑论陷于爱恋中的人,本来就较别人少几分判断,“他这样说过么?他怎不和我说……他……” 谌墨摇头,一脸痛心疾首:“男人嘛,脸皮薄啊,尤其我家小弟,更是薄脸皮中的薄脸皮,小美人你要体谅哦。” 幽小美人大小姐大点螓首,“我会体谅,我会体谅!”小脸好不坚决,小拳好不坚定。 “还有哦。”谌墨勾勾指,示意小美人凑近来。后者受这邪颜勾引,乖乖俯上耳来。 薄唇上勾出的坏笑,任人都可判定出,这里内将要吐出口的该是何等恶劣,可惜爱郎心切的小美人看不见。 “我小弟很害羞,再怎样喜欢一个人,只会压在心里闷骚。你既然非他不可,就只好你做主动了不是?”这语,窃窃切切,只说在幽小美人耳边。 “主动?是,我要主动!可是,我要如何……” “嘘。” 长指轻轻抵住美人丰满红唇上,“应我一件事,我就将秘决给你。” “嗯、嗯、嗯。”这当际,莫说一件,十件、百件都能应下。 “……”俯她耳边,细咛秘嘱,“可否?” 小美人举指向天起誓:“这有何难?何况事实本就如此,我不必经过爹爹,就可以助你。” 真可爱喔,可爱的人就要得到上天的帮助不是?“我家小弟闷骚,换你主动,将他的将他变成你的人,不是最快的法子么?” 呃?幽大小姐小美人结住,但红色,仍像是浸染了纸般,将两副颊抹成火云。“……把他……变成……我的人?” “这不仅是个最快的法子,也最有效哦,以我家小弟那么爱惜贞操的性子,他肯定从此就赖上你了呢。”因为他要像一小狮般怒吼着找你算帐,哈。 “可是……可是……” “这事下手要快,像我家小弟那样的货色,可是很多人等着把他下锅煮了炖了吞下去呢,难不成,你想让别人尝了鲜?” “不要,他是我的!”小美人粉拳高举,声儿拔得将远在高枝上的耶落云给惊了一记。 这就对了,孺子可教。 “可是,要怎么……我不会……怎么……”大小姐豪语明志后,又羞赧起来,说是江湖儿女豪爽不同闺女弱质,但仍是女儿家呢。 谌墨拍胸:“这你又要求教我了。” 小美人抽一口气:“你要教我?” “送佛当上要送上西,我这等好心,焉会中途撒手?不过,你要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将来有机会是要报还的哦。” “一定一定!” 真是可爱的不得了,便宜那不够可爱的小弟了。 手探进足靴原先放置匕首的夹层,取了东西出来,在手心上掂掂,好不舍呢。唉,好歹它也是来自春城美人的玉手,又逃过德家双姝的搜查,不凡之品呐,算是与自己共经患难了。“半个时辰后,我家小弟会到此找你,你将他引到你的住处,将这个东西伴水给我家小弟喝下去,为了你们的你侬我侬,你也要喝上少许,然后你就可以……” ☆、 第十五章 六皇子 后面的事,无师自通了罢? “这样就行了么?”幽家小美人困惑不解。 当然不行!“届时,我家小弟会有些发狂,你要拿你的武功困住他呢,不然他有机会脱身,就会找别的女人爱了呢。” 幽大小姐圆眸凶光毕现:“他休想!” 嗬嗬,小美人可爱得想让人咬上一口呢。小弟,你不准为姊利用你的小美人,那么,这个交换条件你可还满意? “你这样帮我,我要怎样谢你?” “你们一个是我小弟,一个是我未来弟媳,在下成人好事向来不遗余力,事后我家小弟若向你问起这东西的来历以及这好办法的来由,你只管说是你爱他太切,向年长的长辈讨来的,千万莫要提起我的名字来哦。不然,在下可是要生气的,日后你再想从我这边讨教征服你霁哥哥的法子,就不再有可能了,明白么?” “嗯、嗯……” “唉,在下为善不予人知,很高尚是不是?” “嗯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呢。 小美人竟忘了,适才记讨人情的那个又是谁呢? 更紧要的是,此举是否可定义为“为善”和“高尚”,尚待商榷罢? ~~~~~~~~~~~~~~~~~~~~~~~~~~~~ “对了,小美人。”临了,她良心驱使之下,难得有真诚的建议出来,“碧门中人个个不凡,就连一个扫地的丫头也足可跻身江湖二三流高手之列,你在江南行事,最好莫要招惹。”否则,怕是连怎样死的都不会明白。 嗬唷,别了幽小美人大小姐出来,谌墨想及这最后告诫,仍沉浸在对自己善良品德的陶醉中不能自拔…… “墨墨,你在你弟弟的心上人耳边都密说了什么?说啊,说啊,说啊!”耶落云前后绕跳哇叫,急欲探知机宜,因他敢确定,凭他的雪莲花当时嘴际的笑,定然有个人要倒了大楣。 谌墨摇动折扇,志得意满,“笨蛋,既然是密说,哪会要你知道?” 耶落云可怜嘟唇:“你只要告诉我,你算计的那个人不是我就好。” “你……你想得美喔。”谌墨扇骨敲上他发顶,“还不快走,本少爷要去找碧门三少的麻烦,算你一个!”实则是,她非人家三少对手,须拉上这位高手高高手代打;目的是,引蛇出洞? 据她所知,碧月橙此下人在临水城,自己 不做点事情引人家找上门来怎行? “喔唷,找碧门三少的麻烦,快快快!”耶落云奋臂疾呼,惹来行人侧目。 而这两人,视若无睹,一迳踏向碧门那道巍华门额。 ~~~~~~~~~~~~~~~~~~~~~~~~~~~~ 碧门门前,除却一个筑在汉白玉阶右侧之上的以绿石砌就的硕大“碧”字,并无其它华雕重刻。但究是这一个“碧”字,足以使行者侧目,来者警心。 当然,有意找茬滋事者,除外。 “你这妖鱼,怎还厚脸赖在碧门不走?当我碧门是白吃白喝的客栈不成?” 谌墨带着这高级打手,兴冲冲返门来,门前正与骑马归来的碧家三少撞上。 那位自恋三少,如今头戴江南文士内颇盛行的襆头,以挽救被人破坏的形象,无奈自身气质与文士相迥太远,反倒给人了不伦不类的怪异观感。当然,三少自己毫无所觉。 “呿!”巧不巧地,耶落云也毫无寄人篱下的自觉,“短毛狐狸,连话都说不好,就不要出来现眼呶,什么叫白吃白喝的客栈,你见过哪家客栈给人白吃白喝来着?” 碧三少要笑不笑:“你这个没有开化完全的蛮邦蛮子。” 耶落云笑里藏刀:“你这个只开化了五成的幼稚小儿。” 谌墨撩衣,在碧门前光可鉴人汉白玉石阶上盘膝坐下,摇扇观赏。最是同情来往行人。明明有热闹可看,而且是碧门少爷的热闹,却碍于碧门威严,不敢驻足围观,只得可怜伶仃地将脚步尽量拖延,唉~~ “三嫂?” 这声音……? “三嫂,真的是你?” “你……”谌墨眯眸,“你怎么来了?” 后者苦笑:“这话该是小弟问三嫂的罢?” “哦。”折扇并拢,轻点额际,“本少爷几乎忘了,这碧门是你的亲戚。怎么,六爷走亲访友来了?” 傅澈颓坐在她一侧,愁眉苦脸道:“三嫂,如果不是为了寻你,我哪会绕这一大圈?” 谌墨哪会领情?“在下可不敢劳动金枝玉叶的六爷喔。” 傅澈哀叹:“三嫂,做人要讲良心,耍着小弟玩很有趣么?你怎么就给落跑了呢?你不知我三哥得知我找到你又不见了你,他是怎样的火?”扁嘴,抽鼻,可怜兮兮,“三嫂,看在您为小弟破去的财钱份上, 可否拜托您莫再欺负小弟了呢?” “哈哈哈,小六子,你比你的两个哥哥都要可爱得多呢。” “真的么?”睫毛忽闪忽闪,“三嫂真的如此以为?” “当然。”谌墨开心一笑,一只雪白缎面包裹的长臂勾上他颈子,亲亲热热道,“你的三哥装优雅,你的五哥装冷酷,只有你,最是开朗可爱,我喜欢呶。” “真的?”傅澈将一嘴的白牙尽给显出来。“我真的可爱?你真的喜欢?” “咳咳。”有干咳声,响自两人背后,紧接其后的,是一个没有平仄起伏的干干乖声:“请问,这位,可是六皇子?” “碧澜姐姐。” ~~~~~~~~~~~~~~~~~~~ 这一日,临水城中,有人说自己也不知是交了哪辈子好运,竟三生有幸地得睹了传说中的碧大当家真容。 话说,这日日头仍是从东边打起,他们行经碧门时,正见门前白玉阶上坐着一位雪捏般的公子哥儿,饶是风流俊俏常入眼的江南人士,也为那份出奇的标致给震住,以为是碧门哪房的少爷,欲细瞧不敢,不瞧又不甘,正当这时——碧门大门訇然两分,一位淡色长袍贵气天成的男子悠步踱出,诸人还在心底忖思能有这份凌人高贵的主儿定不是常人,听见台阶下有人喊出了“拜见大当家”。大当家?碧门大当家? 但,大当家不看左不看右,不看上不看下,眼仁儿只盯着那位标致的哥儿,那视线,让人们不免开始为那哥儿担心:再盯下去,这雪做的人会不会就此融了化了没了? 还好,那雪做人儿好似比看上去来得结实,左手拉一位黑瘦丫头,右手拉一位桃花美人,扬首踏进碧门,喔唷,瞅不见了?早知,该多看两眼,那样的人,瞧一眼是会舒筋活血延年益寿的呀…… ~~~~~~~~~~~~~~~~~~~~~~~ “谌公子,奴家知道您对吃食挑剔,奴家亲自下厨给您做了几样清淡小菜,您去尝尝?”碧澜笑容可掬。 “好啊……” “碧澜,你要把谌公子带到哪里?”妍丽无双的四小姐碧筝扯住谌墨袖襟就走,“谌公子,你随我来,有江南的新鲜果子吃。” “好啊……” “四小姐,您要把谌公子带去您的闺房?这于礼不合呀。” “碧澜,你好八股,咱们江湖上的女儿几时也这样迂腐了?谌 公子,您跟我来!” “两位姐姐。”谌墨左拥右抱,“两位姐姐既然都是为了疼在下来的,不妨大家就坐在一处,好好聊聊?” …… 傅澈瞧这景象,眨巴着眼,不解问身旁并行之人:“她们不知她是女子?” 碧大当家不答反问:“六皇子不在京城呆着,到碧门这穷乡僻壤有何指教?” “我……咳……”傅澈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你……不欢迎我?” “在下不敢,堂堂天家六皇子,小小碧门也只有奉承曲迎的份儿。” “咳咳咳!”这下,傅澈是真呛着了。一路咳着,直到安坐落雪轩内灌下一口热茶后,才算安稳。 “傅湛到江南来了,先去林州城,再来就是临水城。” 碧笙微挑一眉。 “太子现负责淮水防治,户部筹措的六百万两银子都投上了,现今工程开了还不到一半。太子遣七皇子来,名义上是因江南富硕之地,动员各大财阀为国自发捐献,实则更想借此试探江南碧门的态度。” “淮水的治理向来是当政者的心病,太子欲藉此建立储君的政绩,也无可厚非。”碧笙修长指节敲打桌面,闲道,“而六百万两银子的确不够支付这庞大工程的全部,可不到一半,未免就太过了。” 傅澈大啜着皇宫里内也享用不到的上等碧螺春,当然,没忘了分出嘴来把话说清:“父皇高坐龙位,哪会懂得这些呢?由太子负责的这一次,据说还是最节俭省钱的一次,父皇还为此特地奖了太子。” “在下不认为六皇子会放过这个机会?” “嘿嘿。”傅澈憨憨一笑,“大当家看重了,小王的确派人查了,许是他们以为自己这回为给太子面子,较以往已然是收敛,加之做得惯了顺了以为神鬼不知也就松了警惕,手段上稍粗糙了些,是以倒不难查。” 碧笙唇勾浅笑:“人都道五皇子乃天家恶魔,殊不知面如菩萨心如阎罗的人最可怕。” “呃?是么?”傅澈俊俏脸儿怔然,“大当家有见过这样的人?的确好可怕喔。” “是啊,很可怕。”碧笙垂睑,亦勾了茶来浅呷。 ☆、 第十六章 春戏 “碧门的确有些钱财,但每年上缴的税赋足够治理两个淮水工程,更别提明里暗里的打点。若七皇子当真来了,要的怕不是个小数,在下少不得要开罪天家。”碧笙浅淡扬声,“届时还请六皇子为碧门多说好话才是。” “咳咳咳!”傅澈此回,是被那上等香茗着着实实给呛了。 “单是为了送这个信,不足以劳动六皇子大驾,不知六皇子可还有其他贵干?” “那个……大当家……我三嫂……” “三嫂?” “咳……是是是……” “她……”他话音才启,已见门弦轻响,碧澜丫头匆匆进来,俯近主子几句耳语。碧笙的眸,阴翳一现。“六皇子。” 顺了气止了咳,傅澈又是唇白齿红笑眯眯,“在。” “烦请阁下将添加的媳妇带回家如何?” “嗯?我三嫂么?好好,当然好……哇啊!”六皇子跳脚大叫,“碧澜丫头,你作甚用热茶泼我?” “奴婢……”碧澜也是茫然:怎地手突然就给歪了? ************************* “你……”畅华阁内,碧月橙斥退众仆,冷瞪眼前人,如见鬼魅。“真是你?” “可不就是我么,广怡王妃。”谌墨浅浅一礼,做派华丽尔雅,“一别经月,近来还好?” “我听人说这碧门来了一个……”雪做的美公子,这话,她当然不会说。“果然是你?你来此做什么? 谌墨易一手折扇轻摇,一手指尖拨弄穿窗拂来的垂柳枝条,笑如天高云淡,“在下受邀前来。” “受何人之邀?” “不劳关心。” 碧月橙冷笑道:“你堂堂亲王妃,游戏江湖,成何体统?这事传到京城,怕是宗亲府要传你问话了!” “有人看见了么?” “什么?” 谌墨嫣然,“我说,有人看见堂堂亲王妃游戏江湖么?我听说,碧门人是不涉朝廷事的。” 碧月橙怪异瞪她,“你可以坏了脑子?碧门的人不会出面,本王妃岂会容你如此……” 啪!江南桂秀坊上好胭脂水粉雕饰出来的秀丽容颜上,被人刮上一掌。 “你——!你竟敢打我?”尖利声陡然拔高。 谌墨耸肩,“我何 时打你来着?” “你……” “广怡王妃,这里就你我二人,没有第三人证,你说出去谁会信?虽则说碧门是你的娘家,也不能颠倒黑白是不是?”她无辜一笑。“至于您脸上的掌印,只得说,是你太想陷害在下,竟自章其面。不然你去问问,在下可是最疼女儿家的呢。” 这妖女,这妖女!心底的恨,似要让她狂了,这妖女一定做过更令她恨更令她狂的事罢?不然,心底的那股恨浪何以如此澎湃? “同理可证,你回到京中,说曾在这江南见我,你认为,诸人信的是你,还是我?哎呀,有时候想想,不得不认为权力的确是桩好东西呢,单在下身后的四大家族,就足以比你这位以闻名的广怡王妃更能赢得信任,唉,真是不错呢。” 碧月橙掩脸,目射阴狠,“谌墨,我不会放过你,洌也不会放过你,他……” “他怎样,广怡王妃倒说说,他会拿我怎样?谌墨以腕支颌,懒声问。 他……为何改笃定的事,竟迟疑了?难道,洌当真不会拿他怎样?不会么?不……不,不可能! “广怡王妃,可知孝亲王府多了一位与你十分相似的美人么?这美人年轻妩媚,而且是清白之躯呢,你说孝亲王会不会就将对你的一腔柔情转了去?” 这话如一把冰刃,直生生锐进了碧月橙心脏软弱处,她切齿,声淬毒,音并恨:“你这妖女!谁不知,谁不知你留她做你的婢女,是为了羞辱我!” “是这样么?”谌墨挑眉,“广怡王妃,你以为这世上的人都像你这般短视愚蠢?” “妖女……唔!” 两根玉指,捏在了碧月橙皓颈上咽喉要处,玉指的主人,唇笑吟吟,眸亦笑吟吟,“广怡王妃,你当真以为,我是那么不敢动你?你当真以为,江湖中的谌墨是你能招惹的?” “你……偶……呕……”胭脂铺就的嫣颊已呈青紫,而捏在喉间的指,依然没任何怜惜的收紧:翻白的美瞳,甚至瞥见了死亡的绝望魔影…… “谌公子,你在么?我端了梨汤来喔!” 粉裙曼妙拂动,俏影生生,现任江南第一美人碧筝造访,穿小院,推竹门,入雅室,对正捧书倚窗的绝代风华未语先笑,“谌公子,这梨汤里我加了上好的冰糖,甚是清润,你快来尝尝?” 谌墨对美人绽开笑靥,“筝姐姐真是善解人意,在下正觉得这喉咙干渴得要冒火呢。” “咦,怎不见姑姑?”碧筝环视一室,“我听说,她来找你麻烦?” *********************** “大当家,您当真不去看看么?”送走六皇子,碧澜回到小轩,“说不定,橙小姐她侍着在娘家,真会欺负谌公子。” “她应付得了。”言罢,长椅之上,碧笙闭目养神。 只道主子对橙小姐亦是避之不及,碧澜不好再说什么,福了福身退下。 这个寂静的春日午后,一切,皆如如常。 *********************** 不愿辜负美人恩,在碧四小姐粉花粉面的殷殷相待下,谌墨灌下了一壶梨汤。但四小姐心满意足的前脚离开,她后脚亦蹿出,找到畅华轩内以桂花熏了香的五谷轮回之所,散尽了一肚水气,回途中,又在那种了几株桃花的小池畔撩水自娱一番,方慢悠悠踱回来。 小径无人,一圆娴静。想不到碧门中人对曾经的江南第一美人竟然如此畏惧,碧美人一声“退下”,当真一个都不见了。她一边联思这个中精妙,一边漫推竹门—— 几乎是推门的一刹,她已察觉有异,但现任,这位伏击者武功高她太多。她的防击尚未形成,人已陷入对方束囤。 “你……”她仰眸,蓦然愣住。 “我和老六一道来的。”她尚未问出,他自作答了。 谌墨水眸浏过全室,又回到他脸上,“你进这房内多久?” “刚刚到,就逮住了你这只小妖精……”细长凤眸是狂炙的思恋浪潮,最后一字才狠狠念出,唇已密密实实吞了她两唇嫣红。 谌墨仿似被猝然出现的人吓住,呆呆任他轻薄,直到唇舌吃痛,才如梦方醒,粉拳“咚咚”捶落男人肩头:“痛啦!” “阿墨,阿墨,阿墨……”他一吻聊解相思,暂放了她嘴儿,将这副娇躯紧密环住,清润嗓音一遍遍喊她名字,仿佛要将这字,及这字符记的人,化进骨血里。 贴他怀内,稳过了最初的惊愕,平过了他逼出的娇喘,谌墨忽清晰道:“傅洌。” “嗯?”傅洌漫应着,鼻尖在她颈间嗅巡,汲取她发间衣香。 “傅洌,你爱我么?”她颌压在他肩上,美目迎住一双恶毒眼刀,娇媚浅晒。 “墨?”傅洌惊喜溢过细长凤眸,双掌撑她薄肩,四眸相对, “阿墨,你终于明白了么?” 谌墨黛眉浅瞥,“明白什么?” “明白本王的感情了么?” 她歪首:“什么感情?” 傅洌一恼:“小妖人,又在打迷藏了是不是?”俯首,在她下唇上狠狠一咬。 “痛!”谌墨皱眉,撅嘴,“哪有迷藏,是你未讲清楚!” 唇惹艳,眉挑媚,这妖人儿,当真是想人把她揉进骨里去?薄唇在她颊上恋恋啄吻,“墨,你早已知道了你早已知道我爱你,你这只妖精……” “你爱我?”谌墨为使嘴儿得以空闲说话,扬颈避开求索,不想却将一截雪颈留给了这男人放肆……“……你确定你爱的是我……傅洌爱的是谌墨?” “你这小妖人儿……你早知道我爱你……”这话时,正抵在她唇上,一吻一字,字字随他气息,灌送进了她嘴里。 但谌墨好恼,这男人哪里来的这般本事,一张嘴说话,亲亲都用了?“你……能不能暂停一下……” “不能,不能,不能!” “你不想到那床上继续?” 床?傅洌细眸幽暗,在她腰上的大掌一紧,“墨,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谌墨浅颦峨眉,淡声道:“你不想?那算了……啊——!” 男人将她横抱起,两三步一蹿到那方精致绣塌,看她白衫如雪,艳颊如火,衬在碧色精锻软褥之上,魅如灵妖,哪还忍得住,低吼着就欲将这人儿纳入身底—— 谌墨翻身滚开,仰颌,“我在上面!” “你……不可能!”事关男人尊严,寸土不让。 “那算了。”谌墨拍拍雪锻衣面,事不关已般,便要下床去。 “墨~~”傅洌牵她手,语露哀求。 “没得商量。”谌墨水眸内一片天然妩媚光华,出口的话,却是斩钉截铁的大煞风情。“本少爷一定要在上面,否则免谈!” 本少爷?傅洌真想打这妖人儿一通屁股,可眼下体内比怒火更威的,是欲火,于是……“第二次,你再……” “哼。”谌墨秀美下颌撇开,“若第一次不让本少爷满意,哪来的第二次?” “墨,女子第一次都极不舒服,我不想让你弄伤自己……” 谌墨眯眸:“那你的经验有多丰富?” 不丰富。他生性就淡欲少情,不然 ,当年也不会一味冷落谌茹。若不是碰到这妖人儿,他尚不知自己的心可以如此快速地胸腔跳跃,血液可以如此火热在通身周行……“宫里,有些春宫图,我幼时就看过……而且,总比你……” “哼,本少爷十二岁就开始游走个大妓院,那活春宫不比死图来得活显生动?总之,听本少爷的,乖乖躺着别动,交给我就好!” 这这这什么话?!傅洌气极,甩身下床…… **************************** 仰在床上,手脚遭缚,傅洌好气恼自己,为何要对这个小妮子如此纵容? “你的伤……” 心里一急,唯恐她因这理由放弃,速速道:“江南怪医的医术无人能及,且这伤也足足一个月了,已然痊愈了,痊愈了!” “这个伤口的形状还不错,我喜欢。”小手抚过后,唇亦落上那道已愈合的疤迹。 傅洌牙关悠紧,抽息一声。但煎熬,仅是刚刚开始而已。 那软软的嫣唇,无骨的小手,甚至她垂下的发梢,像只调皮猫儿探出的无骨小爪,在自己身上探索触摸,偏偏,抵临紧要点时,一径绕道行去,偏又在近处盘桓招惹,宛若隔靴搔痒,又不给搔到痒处。心头上的火,焚腾欲起,体内的火,汹汹燃起,而她,依旧操一把助火的扇,隔岸悠观…… “墨!”吼声,彻在整室内,傅洌再无法容忍这小妖精的为所欲为…… “三嫂,三嫂,您在么?三嫂!”门拍的山响,傅澈的声音厚道回响。 谌墨扬起满头黑锻长发,颊颊酡红,悠然然扬唇:“何事,六爷?” “我听人说,九王婶来找你麻烦,你可有事?” “九王妃已经走了。” “那,你没事罢?” “没事,不过,你的三哥找你有事。” “三,三哥?”傅洌顿觉乌云罩顶,乌鸦过耳,乌龙缠颈,“三,三哥在里面?” 谌墨向傅洌歉然一笑,低语,“不好意思,孝亲王,你的弟弟来了,这事,找时间再续?” “你——”将这人儿煎了了煮了熬了炸了可好? “乖。”低头,在她唇上一啄。 一刻钟后,欲求不满,一脸郁卒的孝亲王着衣离去。 门外,响起某位打断他人好事者的哀号;门内,谌墨矮身探 问床底,那里,一女子已心毁神灭。“广怡王妃,这场春戏,看得可还满意?听得可还过瘾?” 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 说此话者,莫不是明白,女子一旦真要狠起,骨子里的阴柔本质即会将这“狠”凝深凝重,是以贯注出去时,直能毁人心志,灭人生趣? 所以,纵事发突然,她仍如愿将这怨毒的支掌之柱连根拔起? 碧四小姐进门前,她将人点了穴塞进床底,谁能想到傅洌会来?他来了便吻,床底人向她射来怨毒眸刀,却使她福至心灵,临时起意。 多年来,碧月橙得以维生的,是存在于心里认定中的傅洌之爱,因这“爱|”,她艳光立世,因这“爱|”,她恣意凌威,亦因这“爱|”,她生得起恨,滋得起毒……这女子,负绝色容貌,本亦有善有智,若不是害死姐姐的那个,谌墨或会怜惜,或会远之。但,命运已将她们在这根纠结线上牵系,注定无法善处善理。碧月橙注定是谌墨的敌人,而谌墨,从不会善待敌人。 ☆、 第十七章 反击 “出来!”谌霁冰脸冰焰烈烈,一掌击在床板,对自他睁眼伊始,即爬进床底的小笨蛋沉声厉喝。 床底一气细碎声响,归了平静后,亦不见人现身。 谌霁额上少有人能激动得起的青筋根根挑起,厉声:“你再不出来,我便要走了,这一走,我会让你再也见不到我!” “不要!咝~~”半张沾了灰沫的小脸探出,又因此将额头撞上了床沿而皱眉痛成一团。 这个笨蛋!谌霁双手抱胸,“出来。” “……你不会打我屁股?” 这当下,还敢讲条件?谌霁冷冷瞪她,不予承诺。 “不要打我屁股啦,人家……人家……本来就很疼哦……” 这……笨蛋!两抹暗红欺上谌霁冰颜,一只手递出,声调里,有了他未自觉的柔暖,“快出来,我不打你。” 这是谌霁首次主动向她伸手,幽静受之诱惑,傻兮兮握住,“霁哥哥……喔!”她的霁哥哥贯力将她拽出,娇小身儿整个趴到男子长膝上,幽静好不委屈,哇声大哭,“你说了不打人家的,你骗人……哇……” 谌霁咬碎牙关,“我何时打你来着!”这世上,唯有两个人可以将他冰般沉寂的情绪气得雷火生动,偏这两人如此分处两个极端,一个聪明得如一只修炼千年的妖,一个则是笨蛋得……只能是笨蛋! “你不打我?”哭声即停,仰脸怯怯望来,“可是,霁哥哥好生气……” 谌霁掀眉,冰声:“我不该生气?” “……嗯。”幽静自知理亏,咬唇不语。少女初为妇,新承欢泽时,娇颊逞粉红浅晕,如鲜亮生脆的薄皮苹果般邀人尝试鲜美。 心,早为这个笨蛋软榻了一角,如今,怕不止一角了。谌霁认命叹气,指尖甚不熟练地抹了她泪,“告诉我,谁教你的法子?” “是……啊,没有谁,是我向会里生过孩子的长辈讨教来的,我……” “这春药也是长辈给你的?” “……是!“ 是?“静儿。”谌霁长臂收拢,轻轻揽了她起来。“你很乖是不是?” “嗯?”幽静着迷地盯着这张世上最俊美的脸容,“霁哥哥……” “静儿如果乖,霁哥哥会给奖励。”这不合本性的话,初说是千般生涩,但说出了口,竟也顺溜了起来,“静儿,你想我们每一次亲近都用春药?” “啊?”幽静小嘴大张。 “静儿,告诉霁哥哥,那个教你用春药的人是谁呢?”这话,已是在诱哄了。 “霁哥哥,是……啊,不行!”幽静掩口,摇头。 谌霁冰颜才转怒意,又速退了去:对付笨蛋,尤其是一根筋的笨蛋,自然要有相得益彰的别样法子,“你应了人不说?” “嗯嗯嗯。”圆颌疾点。 “那若是我自己猜来得,便不算你违诺了是不是?” “嗯嗯嗯。”小小圆脸写满崇拜:霁哥哥好聪明哦。 “是谌墨?” “嗯嗯嗯……”霁哥哥好聪明哦……可是,以后再也拿不到降服霁哥哥的法子了,呜呜…… “笨蛋,你又哭什么!” “哇哇……霁哥哥,你这样,你的哥哥再也不肯帮幽静啦,再也不会啦……哇哇…… 当真是她?竟当真是她?谌霁牙齿咯咯生响,毋庸置疑,有那样一个姐姐,小侯爷的满口银牙定然有早夭之忧。“笨蛋,别哭了!” “哇哇,霁哥哥好凶,幽静好痛好痛……” 她这痛,嚷的是心,但听在谌霁耳里,却又把昨夜旖旎风光唤进眼前,冰眸幽暗,“你再哭,我会罚你。” “哇哇……” 哭声,被两片薄唇吞去。 少女初经人事,少年又何尝不是?食髓识味,新马识途,何不再赴销魂境?不过,究竟是冰样性情,少年在理智灭顶之前,心底尚没忘了发出叮嘱—— 谌墨,烦请恭候我的谢意。 ************************** “哈欠!”谌墨掩鼻,喷嚏惊天动地。 “三……谌公子,您身子不舒服么?”同席用餐的傅澈当即释出关怀。 六皇子的关怀,半真半假。或者开始不明白,几次下来,也该明白为何事关三嫂,自己是格外的倒霉讨嫌,如此,何不多招惹些醋气出来? “滚开,墨墨的事与你何干?”果然,有人酸气冲天。 傅澈鼻子险要气歪,“又关你何事?” “墨墨是我的莲花,当然关我的事~” “莲花?”有人不甘寂寞,凑声道:“哈,这样的人也可以称作莲花,濯清涟而不妖?哈哈,江湖妖鱼与莲花,讽刺啊讽刺……” 桃花粉面扬起美目倩兮:“三哥,你不说话,别人不会当你哑巴了。但你说话,别人只会当你傻了。” “哈哈哈……”耶落云拍案称笑,“碧四小姐,你的口才,在下甚是佩服呐……” 不知怎地,向来逢这种事,就算不掺上一脚也会做欣然然壁上观者的谌墨,今日竟兴趣缺缺,揉着跳动的眼睑,掷箸换身室外。 “怎不吃了?”几乎是与她同时离席的人,慢踱她身后,“当真病了?” 谌墨摇首,少有的心情不佳,连带使她对这人也起了恼:“你离我远些,我自然就好了。” 处尊养贵的碧打当家,对招来的奚落仿佛并不介意,只道:“江南怪医过些时日会来碧门做客,届时让他为你诊诊。” “不必。”谌墨闷闷回掉,加快了步子,并对欲与自己齐头并进的人道,“你莫跟我来,不然我拿火烧你碧门。” 这个人性的磨人的小妖精!碧笙气极,旋然回身,与她背道而驰。 谌墨信步由思,仍是回到了畅华轩,想来,自己还算喜欢这片由竹搭成的雅致客舍。 “谌公子,这是新沏的龙井,您来品品,试试小婢的手艺如何?”小婢奉上茶来,紫砂小壶倾出碧绿茶液,清香沁鼻透肺而来。 “谢丫环姐姐。”谌墨一口饮下,小赞,“好茶。” “真的是好茶么?” “噫?” 好茶么? 谌墨盯着那两扇有谌霁阖上的竹门,若非两人出自一个娘胎,她会将他祖宗八代翻出地下骂活再咒死! “我知道你曾中过一次春药,那一回,泡了一夜冷泉是么?这一回,我给你下了三成力道,做一夜春梦就好。” 想起冰娃娃临走时的冰言冰语,窝在锦被下,将自己从头盖到脚的谌墨,脑里转过几百个讨回这笔帐的计量:最得用最有效的法子,是幽大小姐对他热情骤减罢?话说回来,这碧门的防卫不也不是忒样风雨不透嘛,冰娃娃也只不过用了一个小小易容术,就蒙混进来,若是以此法刺杀碧门老大,不也是防不胜防? 天下间,在这当口,还能腾出工夫犯这心思的,怕也只有谌墨。 想来,她所以能如此笃定清白无忧,是因太了解那脸冰软的小弟…… “谌公子。”竹门磕响,莺声唤起。 碧四小姐?此时,体内已有些 微小火渐燃,谌墨不由叫苦:当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我看你今日在膳桌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特做了一盅燕窝给你,你……” “四小姐,在下已睡下了,不知明日……” “睡下?”碧筝惊瞥尚未西移的日头,“谌公子,您身体不适么?怎么……” 谌墨才想顺接下来这话,又听:“我去替您叫大夫过来!” “不是不是。”谌墨跳下床,几步冲到外室打开那两扇竹编的门,笑脸迎人道,“碧筝姐姐,在下好得很。” 碧筝进了屋来,先将燕窝盅搁置在窗下的柳木长条桌上,以大眸儿照她周身打个回旋,又举起纤手触触她额头温度,“……你发烧了?” “没有,绝对没有。在下只是昨夜睡前因喝了茶而整夜无眠,适才才上塌补睡,身上的温度自热就高了,姐姐不必担心。” 碧筝尚欲待表示温柔,谌墨已道:“姐姐,在下近来口舌无味,却厌咸厌辛,很想吃些粥品,比如百宝粥之类呢。” “百宝粥,谌公子想吃?” “是啊,姐姐晓得哪里有卖么?”谌墨眼透强烈希冀。 碧筝笑靥如花:“真是巧了,这道粥我恰好会煮喔。” “碧筝姐姐连这道粥品也会煮?” “会煮会煮,谌公子想何时吃?” “明早可好?” “好!”碧四小姐满口应下,“谌公子快喝了这燕窝,上塌补眠去,管保你明早醒来,那道百宝粥就上了你的早膳桌上。” “谢姐姐。” “这燕窝快喝,看你喝下,我才安心。” 撑着牙关,谌墨将盅内温热正好进口的燕窝一饮而尽。 见自己一腔柔情尽入了恋慕者口内,碧四小姐心满意足,喜滋滋准备粥品去了。 眼见美人芳踪终杳,谌墨松一口气,瘫俯桌上。有那道耗时弥久的粥品牵着,就算高手代刀,洗手做羹汤的不是美人自己,至少也有一夜的安生了。虽然,这一夜,自己无法“安生”,长年鹰打雁,今日被雁捉眼啊…… “谌墨,这碗燕窝还好喝么?” 废话,怎最近尽有人问她这等问题?她仰首启口要骂,“你……” “可不是我么?”消瘦了双颊,灰白了唇色的碧月橙,笑起来,竟是三分鬼的模样。 ☆、 第十八章 妇人心 昨日,先以目观,后以耳聆,那场春戏后,碧月橙尤如一抹无主游魂,挪离畅华轩。但不甘呐,恨意支撑下,她几乎踏遍了碧门每一角落,而那个本应爱她惜她怜她的男人,哪有踪影?她不能相信,那个男人,不是为她而来;也不能相信,他竟也有要以那样热切的想要一个人时,而这人,不是她。 多少年来,她敛尽身上锋芒,收尽骨里骄傲,一次次将尊严踩在足底,向男人求索一脉温存,但一个并不紧实的拥抱,一句并不能熨暖心头的软语温言,但是他最大方的给予。她曾体贴地为他解释,过往的残酷,汲光了他的热情和温度,她既非他不可,便需以女人的柔情,融他待他等他,但,…… 如果不是身置其境,谁能想到?谁能相信?他也可以如这世上每一个男人般,迫急如火;也可以如这世上第一个男人般,霸道求取,甚至,他为要得着那个女人,委屈求全。但…… 为什么不是她?为什么是“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为他做过什么? 他在这碧门熬煎求存时,那个女人在哪里?是她啊,是她,在他最冰冷的岁月里,给他少女最温柔纯洁的情怀。 他折损骄傲跪在当家寝楼前为一对兄弟请命时,那个女人在哪里?是她,还是她,付出的是少女的清白躯体! 那个女人,可能如她爱他一般爱他?可能如她抛却一切抛却所有的爱他? 不,这世上,没有一人,没有人,可及得上她的爱! 她爱他,早在他跪在碧门前,跪在江南的冷风凄雨里,通身的泥污,青白的面色,却犹能高贵如一只鹤般睥睨尘俗时,隐身在门后的她,便己爱上了他! 那个女人,爱不及她早,情不及她深,意更不及她真,她凭什么凭什么要夺去洌的专注瞳芒,洌的柔声诱哄,洌的痴狂心动? 因为,那张妖冶的脸?但她的容貌,会输于她么? 那么,便仅仅是因为,一个没有被男人开发过的躯体? ~~~~~~~~~~~~~~ “你……?”体内骤蹿的一股烈焰,使谌墨蓦然意识到碧大美人何以此时现身的因由。 “明白了?”碧月橙满意笑着,虽不敢轻易近身,目视这张艳如红莲的娇靥,妒脸几近扭曲,“谌墨,你唯一胜过我的,只是清白之躯,今天,你将失去你这唯一的优势,并且是你的姨娘我所赐,很有趣罢?” “ 有趣,很有趣。”谌墨颔首。 没有惊?没有骇?没有怒?没有骂?这绝不是她想见到的反应!碧月橙恨睨去:“谌墨,你不求我么?” 谌墨掌在袖内,攥握成拳,以指尖的锐利刺破掌心柔嫩藉以醒却心神,吐息己火热的唇,泛出一笑:“……若求你,能避免事情的发生,我会求。” “谌墨。”得意却未忘形,碧月橙站离谌墨有三尺之距,一个足够安然夺门而出的距离,春药可令这妖女化身荡妇,却化不去她的妖根。那日畅华轩,烙在自己心头的魔魇,除却洌对妖女迫切的“要”,还有自己被妖女扼住喉时,那近在咫寸的死亡之影。她无法否认,她己惧她,畏她。 “你须知,不求我,便是一点机会也没有咯。”声放柔,音放缓,她在气度上,赢了妖女。 谌墨耸肩,唯天与她知,仅这个动作,费她多少力量。“多谢提醒,不知请直示谌墨,你给谌墨安排的男人,是哪一位呢?” “怎么,已经迫不及待要男人了么?”碧月橙柳眉弯挑,媚哂道,“你可知,姨娘我为你,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呢。本来,我想从临水城的乞丐窝里找一个男人给你,但细想,又变了念头。” 找一个这世上最卑贱肮脏的男人给妖女,羞辱的力度,单是想,亦觉得足以够了,但结果却未必如己所愿。以四大家族的力量,想要使一个微贱人、一桩丑陋事消声湮没,并非难事。而以谌墨的妖性,没准并未将贞操视成生命般宝贵,若不能取她性命又不能给四大家族泼污造黑,她冒着失去洌最后怜惜的风险得来的果,又哪来得甜美滋味? “所以,我给你挑了一个足以配得上侯门之女,也足以与孝亲王争妻的男人。按这个男人的规矩,他碰了你这个处子之身的女人,就必须娶你,他的显赫家世,亦足以使这桩艳事撼动天昱朝堂。届时,你给洌戴上的这顶绿帽子,必使堂堂孝亲王在高高庙堂间颜面无光,如此,洌的一腔怒气,会向谁发泄呢?云伯侯爷?谌小侯爷?四大家族?不如你来想像,优雅温润的洌,一旦恨起时,会是什么模样?” “嗯,”谌墨沉吟,摇首,“无法想象呢。”身上烈焰,己焚至四肢百骸。 可想而知嘛,先中冰娃娃的招,己脸下三成,而这位往昔的江南第一美人下的燕窝盅里的,绝不止三成。两厢夹攻,她一尾小小妖鱼,如何禁受得起?冰娃娃,你很好,很好喔,到此时,还能壁上闲观…… “你无法想像,是因你没 有见过,而我,见过呢。”碧月橙视她目,恣笑尽欢,“他会将一个人的皮,一点点剥下;他会把一个人的血,一滴滴放干;他会使一个人的肉,从脚到头,一寸寸割尽……” 谌墨眉尖浅浅颦起。 视她如此,碧月橙好不兴奋:“如何,是不是觉得那个人,不是你认识的洌?咯咯……” “是啊,的确有些陌生。”谌墨据实颔首。 “唉,原谅姨娘,一时高兴,说得太久了,没有体谅到你此时所受的熬煎,你身上的滋味,很不好受罢?” “的确不太好受。”一万只蚁,存于全身骨骼的每处,群攒细叮,怎会好受? “啧啧,真是可怜。”美人啧舌惋惜,螓首浅摇,“姨娘现在就来告诉你,这个男人是谁可好?” 纤指妩媚撩发,“碧门大当家,听说过么?” 噫? ~~~~~~~~~~~~~~~~ “病了?” 碧澜点头,“侍候谌公子的兰儿是如此说的,说谌公子躺在床上,像是病了。” 碧笙沉声:“人病了,她跑来找你有何用?怎不去叫大夫,碧门的人何时变得这般无用了?” 大当家在生气?“兰儿说,她看过,谌公子的确是早早卧上了床,但她是听了橙小姐的吩咐之后又去确认的,所以怕这其中有什么不对……” 怎又是她?碧笙凝眉。 “碧澜是想,兰儿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是以奴婢想请示过大当家后,去看一眼谌公子,再对症去喊大夫,毕竟,这谌家与橙小姐的恩怨己牵涉皇族秘辛,咱们不得不防。” “……我去罢。” “嗯?” “……百善圣女会、比武大会召开在即,你事务繁重,做你的正事,我去罢。” 何时,大当家成了碧澜的跑腿?碧澜思不得解即不思,有人代劳保乐不为,躬身道:“奴婢谢大当家体谅。” ~~~~~~~~~~~~~~~ 碧月橙斜倚门柱,姿态撩人,不看面色,较之扶案而踞的谌墨,反倒更似中了春药的人。 “姨娘还在犯愁为你找一个份量足够的男人时,今早便听说,常年在别苑修养身体的大当家己然回门了,真是老天都助姨娘呢。我还听说,他对你是格外赏识照顾,世上能让碧大当家青眼相加的人不多,你这张脸,还真是 好用。” 上天怎会安排这出戏码?谌墨疑声:“姨娘,您确定,您为在下安排的那个男人,当真是碧、大、当、家?” “确定确定,十分确定。”碧月橙娇声连连,喜笑颜开,“来此前,我己差了小婢给大当家送信,说你身子欠安。相信以他对你的赏识关爱,会亲自前来罢?这会儿,没准就要到了呢。不过啊,这事过后,‘姨娘’两个字,怕是要改口了,称我为一声‘姑姑’罢。唉,我们还真是有缘,不管如何,都脱不得干系,老天爷,还真是爱玩呢。” 是啊,老天爷,还真是爱玩呢……体内的蚁,变化成蜂,根根细针蛰钻进骨进髓营汲出串联全身的钻痛…… 谌墨长吸口气,笑道:“姨娘既如此苦心安排,不想留下来看欣赏这场好戏么?” “唉呀。”碧月橙掩口娇笑,“谌墨,若你不是我的敌人,我们必然是知己呢,你如何得知姨娘此时的想法?原本着,我担心那碧大当家武功太高,我隐藏不住,但看你这副娇艳欲滴的模样,但凡他是男人,进堂来也只有疼你爱你的工夫了,哪还顾得其它?”就如“他”一般!念至此,眼内愿澜又起。 “而且,不止是我,这事进行到半截时,碧门的老老少少都会看到这场戏呢,必然使之成为一夕之间传遍大江南北的江湖韵事,不怕碧大当家不认帐,不怕你进不了这碧门的门。‘碧门男人婚前不碰处子,碰必为妻,婚后唯妻一人’,这个规矩,对你有天大的助益呢。” “那么,你便留下来看罢。” ☆、 第十九章 两重天地间 “那么,你便留下来看罢。”伴随这话同发而至的,是谌墨点在她哑、麻两穴的指。 “……”碧月橙瞠目不解:到此时,她还能如何顽抗? 谌墨因这番运气动力,火内热焰更剧,一笑之间,媚魅不可挡。“姨娘,或是姑姑,我决定了,接下来的您安排的这场好戏,您最好凝神细听,一定是迭起,意外重重、惊喜重重呢……”掀袍,抬足! ~~~~~~~~~~~ 树间的谌霁,飘身而去。 这个毫无为姐之仪的墨儿施药,概为教训她的为所欲为,但他绝不会任她身陷危境。是以,一直在旁守护。 碧月橙来时,他未拦,一因她乃女子,二因他亦想知这女人意欲何为。碧月橙字字进了他耳,彼时不出面,是想让墨儿更多吃些苦头。后来,有男人近了,他方欲起身拦下,己见她摇来的手…… 他明白,纵是身中春药,墨儿也清楚自己要什么。 那一次,妖鱼与肆意小魔女互相耍异,彼此都中了春药,她身泡一夜冷泉,肆意则到雪地静坐,真有一不肖男子欲趁虚而入的偷袭,两人的应对,都是割断其喉的一刀。 妖女和魔女,由来出人意表。 且谌墨自挺熬过那一次春药之后,体内己有了抗性,虽不能完全免疫,但意识不会失去自主的清明。 墨儿,知自己在做什么。 ~~~~~~~~~~~ “谌公子,大当家来了,您……门怎么是敝着的?噫,公子您还躺在床上?” 小婢话未落,一只修长大掌己探进被下,抚在她火烫额上。 “怎么了?”男人厉吼,“怎烫成这副模样?快——”掌心,忽添进一只亦是一般烫灼的柔软小手。 “……不要叫大夫……” “墨,手怎么了……”指节,触了她脉,倏然一震!“谁做的?碧月橙?” “大当家,公子怎么了?小婢马上去传大夫……” “不必了!”碧笙凝声喝止,“你将门关了,吩咐下去,没本当家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近畅华轩百步之内,任何人!” “大当家?” “还不快去!” “是,小婢立马就去!”天啊天,发生了啥事?大当家的眼睛好吓人哦,像一只要把猎物撕成碎片的海东青?小婢一溜烟跑远,自然,中间没 忘了将大小门弦带阖。 “墨儿,告诉我,谁在你身上放得这下作手段?”若来得不是他,若不是他,是那个镇日缠着墨儿的耶落云?是傅澈?或者,是任何一个觊觎这绝美姿容的男人,甚至,任何一个男人……将她滚烫娇躯整个带进怀里,“墨儿,墨儿,墨儿……” 下作?有小半是自己小弟的反噬,该算么?……不过,中了春药后,被男人抱在怀里,当真比坐在冷泉里舒服得多呢…… “墨儿~~”嗓音低哑,大掌拉开了她腰间系带,“你暂且忍一下……” “不要!”谌墨却死死按住他手,眸内媚华灿灿,艳唇边是不容错认的执拗。 “墨?”这妖人儿,到现在还在抗拒?“你所中春药,剂量太大,不能再拖……”而他,也早己不能再等。 “……把我扔进冰泉,也是可以……” “不行!”她清醒时,己惹他疼痛,况当下这天香国色上,魅媚浸骨,幽香袭髓,足以使圣人心驰,饥渴太久的他,又如何肯放过这美宴?“男女交欢,既然是最可取的法子,你说我会放过?” “……哼,你趁人之危……你卑鄙……”谌墨的气软娇叱,更似娇媚撒娇。 “嘻~~”碧笙低笑,胸腔泛出浅鸣,唇在她艳红颜上啄啮,“虽然事后我一定会使那个敢如此害你的人后悔,但今天,我要感激她的美意,这顿美餐,我笑纳了……乖,把手挪开,不然,我不介意点你穴道……” “不要,我不是美餐!”谌墨不依。 这妖精呐,碧笙哪舍真点穴道,唇含上她亦烧成粉红色的耳垂,诱道:“好,不是美餐,是我的心爱人儿,我的妖人儿,可好?” “……那么,到底是碧笙的心爱人儿?还是傅洌的心爱人儿呢?” 动作稍顿,旋即又低笑开来,啮吻的唇,更是贪移,“我就知道,哪怕我瞒过了这世上所有人,也瞒不过你这只精怪小妖。”此语出,声音亦从低略沉哑换成温润如玉。抬指,将那张特殊质材制成的不会紧粘肌肤的精巧人皮面具除下。“何时发现的,小妖精?嗯?” “……你那次挑起人家头发时,你的手,又没有加人皮面具……” “人家”?这是从顽悍妖人儿嘴里吐出来的字?男人心臆暖软成一团,甚至在想是不是以后要择时给这妖人儿喂些春药来吃。“单靠一只手,就认出了我?”翻身将她柔软娇躯压入碧色锦褥,唇抵在她唇, 相哺相啮,相粘相缠,“我是否可以认为,这是因为墨儿对我一往情深呢?” “才不是……是看得太多了……”谌墨娇咻如兰,“还有,你后来偷袭吃我的嘴,你的味道……” “我的味道,墨也记得?”长指,灵巧地解除两人之间的所有隔阂,她的和他的,“发现了我是谁,还装作不知?既知是我,还要骂我?狡猾的小妖精!” “我骂你,是因你竟装碧笙骗人……假么假势……讨厌……” “小妖精,我不是装碧笙骗你,他是我的另一个存在,另一个独立的存在,只是碰到你,就全给倾覆了……这中间,牵扯太多,我会讲给你……但不是现在!”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 床上,是春色无力, 床下,是幽暗世界。 在听见了男人的本色声音之始,碧月橙己觉魂灭。 她曾自以为,对这个男人,她比谌墨具太多优势。 自己和洌那段共历的过去,谌墨永不再有机会参与。 自己了解这个男人的所有,妖女又知道些什么? 可是,只是她的自以为。碧大当家,她所见甚稀,但终是见过,那冷冷淡淡,不怒自慑,使她从不敢在其前逾矩僭越,但她从不知,他竟是“他”? 魂灭,偏偏,不是真的魂灭。床上男人时轻怜蜜爱,时狂放恣乱,形不见,声可闻,就在耳畔如魔音震响。那激烈的需索,推得床板吱呀难耐,那个男人以燃了火的嗓,叫着唤着吼着的,唯是一个“墨”字……这是恶梦,是她的恶梦,但这梦,怎会如此长?绵延无尽,没有醒时? ~~~~~~~~~~~~ “墨,让我看看。” “不要!”谌墨用锦被将自个墨守成规头带脚整人包起声闷在被内。她以为,自己真能当这件事如任何一事般潇洒,但,她不知是这样的。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如此紧密的牵系一起,纠缠,交融……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怎会可以亲密如斯到凭样田地? 好在,上一回她的主动为之,遭外力打断,不然,她做到中途怕也是无以为继。面子栽了不说,与小意意再到妓坊谑闹,哪还会有高谈阔笑的底气? 傅洌才餍一餐美食,愉悦得想向整个世界宣告快乐,长臂将竟也知害羞为何物的人儿连人带被抱进怀内,“墨,还好么?” “不好!”谌墨憋唇。 不好?傅洌眸又暗下,“墨,你当真认为不好?” “是……啊,你做什么?” 男人精壮的躯体,欺到被下,罩在她霜雪美背之上,“墨儿,再说一次,当真不好?”不好?有哪个男人能能够容忍心爱女人在首度颠凤倒鸾过后,给予出的评价,是“不好”? 笨蛋才会给这男人借口!可是,不给借口,仍抵不住男人的贪婪,“你!……讨厌!” 男人得意低笑,吻上那己被自己噬吻得红肿的樱色唇辫,“墨儿,我会理解成你很喜欢!” “讨厌……啦……” 这娇软慵懒,这香媚艳质,实在是春药,比妖人儿吞下的春药还要强烈十倍的春药! 床帐悬下的垂穗流苏,随帐下春色的枉澜又掀,亦再度随之律动起舞…… ~~~~~~~~~~~~~ 谌墨用的,是普通的制穴手法,被封的穴道半个时辰后自动打开。 但两三个时辰过去,床下的人,仍如死去般沉静。 眸犹睁,心犹悸,气犹存,魂犹在,但,宁愿死去。 顶上,男人缱绻绸缪的低吟浅唤,激昂沉烈的狺狺爱语,及求欢之声的不知疲倦,是冰刀,是雪剑,将魂魄寸寸割解。 寸寸割解,亦是片片凌迟,痛,切筋,切骨,偏不能在混沌中无察无觉。 ~~~~~~~~~~~~~ “你身上可带了伤药?”傅洌向倦缩在臂弯里的人儿,轻问。 “噫?”谌墨本是倦极欲睡,闻言扁嘴道,“你的伤发作了?都教你不要要那么多了,中春药的是我,又不是你……”又亲?还亲?亲不够喔…… 傅洌以吻封缄,将她舌儿好一番戏弄后,才道:“小妖精,是你手心的伤需要擦一些药。” 谌墨启眸,瞄瞄掌心,坏笑:“我手心的伤,会比你背上的伤更严重么?”她恍忽记得,每一回被他逼得登上灿烂之境,她不知如何排遣,唯将十指指甲尽抠进一层皮肉……看罢,如今各个指尖,犹挂淡淡血色。 “哼。”傅洌斜斜睨她,“小妖鱼,在床上是只有利扑的猫儿呢。”探躯,自掷在床下的袍衫内,取了一方雪色缎帕,一撕为二,包住她的两只手心。 谌墨趁机瞥向他精实长背……不会罢?其上那道道条条真如猫爪 经过的血痕,是她的创作?好惨呶,同情地探探粉色舌尖……唔?怎又被他叼住?她的舌真是那么好吃?他他他…… 一方大床,“吱呀”忍声再起,于床上人,是催情,于床下人,是灭魂…… ☆、 第二十章 原来是故人 碧门中人,一夜之间,几乎都知道大当家夜宿谌公子处。 碧门是江湖重派不假,但素往与江湖妖鱼并无利益牵扯,对其人行事作风虽有耳闻,也只道是个俊美出奇的少年郎而己,见了面,比传说得还俊还黠,也只觉得有趣,谁会多想如何?大不了,会成为碧四小姐的夫君? 可是,当有一日,大当家神清气爽地由谌公子室内走出,命丫环备水沐浴,且是打到畅华轩内与谌公子共浴,这其间,人们若再安之若素,便是不寻常了。 “兰儿,凤儿,你们方才真的什么也没瞧到?” “没有啦,那帘帐深深垂着,咱们什么也看不到。” “真的没有?” “唉呀,大当家就在旁边站着,咱们送完了两大桶热水就紧着退出来,哪敢乱瞄哪。” “可惜可惜了,要不然说女子还是不如男,要是换了我去,好歹也能瞅见个半丝一缝……” “原来大当家迟迟不娶主母,因为他不喜欢女人?” “可是,他与谌公子在一起,哪个在上……嗯……哪个在下?” “……” 畅华轩百步外,己是围观者众,群舌交杂,堪比这季节正当勤劳的群蜂。 大当家令如山倒,每人不敢越雷池一步,但百步外的望洋兴叹总可取罢?精明的碧澜丫头也置身其内,但她一一行经十几个高手身畔,在耳边细细叮咛少许。要知道,状况,随时可起喔。 ~~~~~~~~~~~~~ 畅华轩内,傅洌选净了身换了衣,又到床前,从滚裹成一团的锦被中抱出她,“墨儿,起来洗完身子再睡。” “喔……”谌墨嘤咛一声,被墨缎烘托着的小脸在他的胸口蹭了蹭,又睡转去。 唉~~,这真是世上最甜蜜的负担呢。男人将佳人放入己试过水温的桶内,让她脸儿俯在垫了软垫的桶沿,执巾轻拭她处处留了自己痕迹的香馥雪躯。 “洌。”一个仿若来自幽冥的声,响自不同光的暗处。 男人的一手稍窒。 “洌,你……” 继续为困盹中人儿净抹娇躯,男人目间温柔不减,口内问道:“你一直在这室内?”就知以妖人儿的邪恶脾气,怎会轻易放过计算了她的人? 碧月橙扶紧那床柱,纤指捏成青杰惨色。“洌,你为何不回头看我?是不敢?还是不 愿?” “墨儿身上的药是你下的?” “我……”碧月橙一栗:这声,怎如此的冷? “你知不知道,单凭这一点,我就可以废你千次!” “洌?!” 男人回了脸,“你看好,这张脸是谁的?” “你……?” “在碧门,只有碧笙,碧大当家。”男人目内,唯见深不见底的酷寒,“听清楚,碧笙只是碧笙,他不会为傅洌的过去买帐。傅洌答应过你的,与碧笙无关。” “你……我……”洌的过去,她深信都曾参与,可是,可是,现在谁来告诉她,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过眸,长指将温热净水撩上发出浅浅小呼的人儿香肩。“你安分守己,或可安稳活着,孝亲王应过要保你性命,但你须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死最可怕。” 不是只有死最可怕?就如昨夜那灵魂凌迟的无尽梦魇? “你以春药害人,违了碧门磊落之风,兹今日,你被逐出碧门,你的生死再与碧门毫无关联。” 除今后,这强大的碧门再也不是她的依撑? “还有,到刑房领杖责三十。” 不!“洌,你……” “出去。”男人,碧笙展开旁边木架上宽大的绒巾,将爱困人儿包起,没放回那张仍散发一派柔旎暗想的床上,改为铺了裘褥的躺椅。回身,取床干净的锦被来…… “妖女!”一夜冰冷床底,不止心受熬,魂受煎,身体自亦憔悴堪损。但恨能激人奋进,孱弱亦爆出强大力量,化成利影,躺向躺椅上那胴受尽男人宠爱的女躯! “放肆!”碧笙回掌,正正击中碧月橙琵琶骨! 碧月橙一声凄叫,随琵琶骨碎裂之声,全身功力再次失去,而这一次,永无复时! “碧门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上一回,为罚你对你的夫君不恭,太元长老点穴废你武功,之后半年内,你依仗帝王家的豪奢便利,服下三根紫根人参恢复功力,这一次,你将它真正还给碧门罢。”扬声,“碧澜!” “奴婢在!”声过须臾工夫,碧澜己穿窗而入。 “拉她下去,褫其户籍,永不得入,然后签默言书!”默言书,退出碧门者,须严守碧家所有,若外泄他人,当爱碧门“索魂堂”割舌追罚。 “……是!” 碧月橙哀怨 凄婉,痛诉薄情:“傅洌,你对不起我,你对不起我,你负了我,你负了……” 许是碧澜并不爱听这来自同为女子者的尖厉呼喊,举指利落落封了穴,右手一臂,将人轻松提起,如持无物般飘然而去。 碧门内,尽皆人物,碧澜小丫头,尤其不凡。 “为什么傅洌的欠帐,碧笙不会代偿,你到底是傅洌,还是碧笙?还是两者都是,或者都不是?” 碧笙转身,躺椅上困盹的人儿俯卧软褥,眸半睁半启,小嘴叨叨不休。 碧笙发出无声气笑,用锦被将她整个罩上,在她唇间浅啄:“睡罢,睡醒后,再来告诉你。” “那你不要在这里……你在这里,我怎么睡?……” “是这样么?”碧笙勾唇,也躺上软椅,手探进锦被下极尽徜徉,“那就不要睡了……” “要睡要睡,走开啦……讨厌……” 碧笙吃够了她的小嘴,笑不可抑。也只是追她,春药的侵袭,一夜的索求,妖人儿委实累了,睡罢。 椅上的两人,相偎如一体,一幅绝美的画儿,恬静酣美。 ~~~~~~~~~~~ 这一睡,是一日时光。其间,被喂食喂水了几次,都是半梦半醒,直待月过中天。 江南如水的月色,透过挑开的窗,带着不知从何处剪下的竹影,斜斜打进室来。 谌墨藉月光,打量着身旁男人,指尖在他颈处轻滑,摘下了那张人皮面具。这是什么质材呢?竟然比左贤王的西域易容手法还要精巧细致,且触手生温,当真如人的肌肤一般。 睡前的呢喃,是心底的疑,这男人,是傅洌?还是碧笙?冷风寒雨中,跪求一线生机的傅洌,与碧门高墙内的当家少爷,如何共用一躯? “墨。”男人双臂一紧,“何时醒的?” “你会不知?”他武功高她凭多,怎会没有觉察? “不知。”才觉醒,唇己在她颈上落下一串碎吻,“抱你用眠,虽是煎熬,但可一夜酣睡。” 他指得是过往每一个他如无赖纠缠却不能突破最后的夜? “这个东西,做得很好。”她举起手中物。 “江南怪医的手法,当然发。”男人将小女人的娇躯半托上自己的身,呼吸相换间,淡淡冒出一语,“保况是照着镜中的自己制成。” 谌墨水眸倏睁。 “他以银针助我打通了淤寒的径脉,使我得以有体质练成碧门秘笈上的上乘武功,而他的交换条件为:助他永远的脱离碧门,脱离这个害死他最爱的祖母、逼走父亲又使母亲抑郁而终的地方。且重誓相约,碧笙只能是碧笙,傅洌只能是傅洌,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两人各到自己的圈子里时,只能按照各自圈子里的规矩行事。” “那个被长老们推上大当家之位的是你,还是他?” “是我。那个时候,傅洌己被接离京都,但因漂泊多年,身体多病,获太后谕旨可闭门休养。而这厢,碧门大当家病逝……” “是病逝?” 低笑中,咬咬她狡狯的唇。“看来这些日子,你在碧门的收获颇丰呢。告诉我,都探听到了什么?” “一个少年,为了自己和弟弟活下去……” 唇被堵上,男人的襞以将她揉进体内的力道收紧,急吼声中,又将这人儿化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在她的娇吟低泣相伴下,趋往那极美境地……他需藉此,汲取温暖和勇气…… “有时,活着比死去更艰难,那时,我若是孤身一个,许就此放弃了,但有阿津、阿澈在,我便失去了这个权力和资格。”喘息犹在,男人在她唇上如梦呓低语,“不过,我还是想要放弃了,在得知兄弟三人安然过关,是一个女人的身体换来时,我跑到玉庭湖边的谦王阁,那时,就想一头坠下,身后的事,便不必再理……” 女人的身体?谌墨想自己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了。 “我站在谦王阁上,俯望玉庭湖时,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总不会是我。” “是你。”男人长指摩挲她柔肤,“当下,你可知我的妨嫉?也不过一个十岁左右的娃娃,一身白衣在湖上像只雁儿起跃腾跳,怎能笑得如此清狂得意?”齿报复一阖,啮她下唇,“也便因此,我甩身下楼,虽不知为何找你,却想找你。但下楼后,你己不见了。” 为不让这妖人儿太得意,他没说出口的是,此后他又玉庭湖边多次,只想再见那只小小雪雁,都未如愿。 “哼。”谌墨嘟唇,“若你当真把我记得如此牢靠,在朝中见到谌霁时也没认出来?” “没有。但在上京街头见着逞恶耍狠的你时,我便认出来了。当即责成了人查你端底,知你是女子……” 更无法说出口的是,知她是女子之后,心底曾如 何惆怅惘憾。若是男儿身,或可成为知己,但女子……那时,她的姐,是他的妻啊。 ☆、 第二十一章 天家来人 还有,永远不能说出口的是,如今得以拥她爱她,他对谌茹的粹死,那一丝罪恶的感激。 若谌茹不去,他的世界,永远不会有这妖人儿的行迹。 近为姻亲,却远隔彼岸,永远难有交集。 他不知,没有她,他的世界会不会发生改变,他会不会永远停在十二岁的暗夜,看着母亲血尽而去?还是夜夜在江南的冷风寒雨里梦醒夜半? 但可以确定,没有她,他心头之憾,会随岁月浸骨浸络,腐蚀成生命中永远不能填满的坑渊…… 洞房花烛夜,红帕掀起,她绝色雪颜上,大眼睛滴溜一转,他己知是她。 彼时,谌茹地下尸骨未寒,碧月橙一侧索讨情爱,他不能享受狂喜,亦不能给自己这样的恣意。他尚未厘清,那己在胸腔内跳动的激烈情绪背后,所蕴的深意。他只能先留下她,能够看着她,然后宠她疼她纵容她,直至发现,爱上她。 ……我容许你订下了规则,也容许你打破规则么?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妖人儿,可以眼含娇媚,语出讥冷。谁能知那话字字使他心惊,他当真怕起,“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于是,不放她,抓住她,成他当下的心语。而抓紧她,抓牢她,是他此时的心音。 在他不够强时,一次次落跪在碧门之前,是为保住阿津和阿澈;在他够强时,更没有任何人可以自他手中夺去属于他的任何所有。谌墨,就是这个所有! “墨儿,我要将你融进我的血里骨里,你可愿意?” “……?” ~~~~~~~~~~~~ 耶落云的反应,并未如碧澜预料,暴跳如雷,怒意如火,或崩溃如雨,零落成泥……如何如何。 他与傅澈不打不相识的揽肩而来,听闻了碧门诸下人的描述,只是耸肩一笑。反观之上,碧四小姐那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尤其惹人心醉呐。 碧澜松下一口悬在心头的气,十几位高手也便用不着了。 不怪碧澜多疑,看前向耶落云对谌墨那粘连护卫的模样,谁不担心呢? “你当真没事?”傅澈举杯问他。“这时四下无人,你要哭的话,除了我家鹦鹉,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体贴罢?就怕这厮是人前硬撑,特拉他到这酒楼僻雅间独话,哈哈…… 耶落云掀眉冷嗤:“想哭的是你罢?” “嗯?” “天山的雪莲做立雪之崖头,攀折者须有跌落万太悬崖的准备。我想做的,只是守护。” 傅澈似懂非懂:“只是守护?” 耶落云阔淡一笑:“在旁人看来,是我救了她的性命,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若没有在那个崖下遇着这株顽强的雪莲,我的命怕早已耗煞在我自己手里。与其说是守护她,不如是为了守护自己对生命重起的渴望。” 交浅言深么?这话,他对赫连铭也不普说过。奇怪地,在打了几次手架嘴仗的傅澈面前,就如此轻易地倒了出来。 傅澈吸咂干了杯中酒。 “我到处寻她,只是确定这株雪莲是否熬过了那场风雪,活了下来。事实证明,我的雪莲没有让人失望。”耶落云抬起月眸,探窥意味摆个十足。“六皇子,你也是哦。” “我?我如何?”傅澈硬撑无辜。 “嘿嘿。”耶落云的笑更加可恶得欠扁,“六皇子,在你身上,至少可以证明一件事。” “什么事?” “中原的皇族也不尽是一味仗势欺人的王八蛋,哈哈……” 傅澈凉凉接话:“这样说来,此岩的王族便都是一心恃势凌人的混帐了?” “哈哈,恼羞成怒?你喜欢小雪莲,小雪莲喜欢碧大当家,让你很懊恼?” “她喜欢的才不是……”傅澈乜他,“耶落云,你的守护会到何时?” “不知道。”耶落云爽落摇头,“未来的事,谁会知道?我只做我眼下想做就好。” 未来的事,谁会知道?傅澈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几分欣赏这个笨蛋了,喜恶皆形于色,行事随性自如,天高云淡,又热情坦荡,这样的…… “话说,六皇子,你喜欢小雪莲的事,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笨蛋,极可恶! ~~~~~~~~~~~~~~ “六哥?” 两个喝了醉茫茫的人携肩搭背,迤逦斜行,傅澈正耐着耳朵忍听耶落云嘴里冒出的那嘎哑嘲折的异族歌子,忽有大喊自一侧穿耳过来。 “六爷,是七爷。”暗中护卫的侍卫借佯扶主子时压声提醒。 来了?傅澈醉眼乜斜挑去。 “六哥,您您在外就这样子?”七皇子傅湛虽着便服,仍是华贵逼人地行近,“这、这也太放浪形骸了些,您就不怕……” “哈哈……”傅澈张手舞足,酒嗝冲天,“原来是七公子,少见少见,多怪多怪,哇哇……” “六哥,您……”摆掌掩鼻,“再者说,您不是前段时间才来江南,怎又在此碰见您了?听五哥说您到外域……” “外域?对,外域!”傅澈摇头晃脑,薅起旁边醉鬼的衣领,“这个,就是外域人……外域人,向我家七弟打个招呼!” “招呼?”耶落云“哇呜”就给虎抱上去,“七弟七弟,招呼招呼!” “哪来的山野村民?……你们还不把这胆大妄为的村夫给拿下!”七皇子吼叫挣扎,但了那两三手拳脚如何抵得住力大无穷,被人像个棕子似地包起。 后面的侍卫岂会不想救主子,但转了几遭,也不见插得下手的缝隙,只怕怆然出手,连带伤了主子,何况,又是六爷的朋友,这这这……下人难为啊。“六爷,这……” 六爷又跳又叫:“耶落云,你当咱家七弟是妓馆里的小倌儿不成,放手放手啦!” “去,放手就放手,臭男人,有什么可抱,哈哈6六公子,这人当真是你家七弟?好臭呢?”和北岩王宫里那两个哥哥一般的臭! “放肆放肆!”傅湛气得面红耳赤,“来人,把他拿下!” “是!”侍卫们应得干脆,行动间却稍显迟缓,在在是因……得罪了六爷或许不打紧,但六爷上面的五爷,那手段…… “算啦算啦,老七,你也未免太计较?行走民间,须进乡随俗,活得随意一些……嗝……来,姓耶的,你我方才未分出胜负,找家酒肆,接着拼酒如何?” “拼便拼,怕你不成,怕你不成?” 勾上肩,搭上背,歪斜去。 七皇子受这番捉弄,又未能出得一口气,遂向身边随从大骂:“你们这群废物,若适才那人是刺客,本王焉有命在?废物!废物!废物!” ~~~~~~~~~~~~ “禀大当家,天家的人已经到临水城了。”畅华轩一门之隔,碧澜向主子清声禀报。 到了?碧笙眉心略蹙。 “六皇子,耶公子和七皇子在街上碰着了,大管事看见了,就跑回来说一声。” “照原先订下的,他若来了,先让几位管事轮流支应着,耐心磨尽了后,再来报我。” “奴婢知道了。……奴婢还想请问,大当您不准备让谌公 子歇歇?奴婢还吩咐厨下煮着为谌公子补身的汤呢。” 噗~~,越看越明白,碧澜丫头,人物啊。谌墨闷在被内,笑成一团小蛹。 碧笙唇角抽了抽,“把汤送过来。” “是,奴婢明白。不过,大当家,外面人都知道您先天不足,您这身子也要顾着呢。”碧澜乘声将这话抛下,恭谨退下。 “先天不足……哈哈……不足……哈……”谌墨抱被翻滚,恣笑狂噱。 男人眸色黯下,回榻前,抬手抽去那条裹她雪肤的碧色锦被。 “哈哈……哈哈……啊呀?……你做什么?” 己穿整衣服的男人再解带卸襟,眸如狼般跨上床来,“先天不足的人,能做什么?不足之处,请体谅了!” “啊……坏人,坏人,坏人!” 半个时辰后,有小婢捧汤而来,门外站了稍晌,又红着脸儿退下。 “兰儿姐姐,这汤……” “这汤原本是给谌公子补身子的,我怕汤凉了,先拿去煨着。” “噫?”仆役眼冒出光来,“给谌公子补?……难道是谌公子在下面?我赌对了?是不是,兰儿姐姐,你看到了,谌公子是不是在下面?” “……”兰儿抿抿唇,“汤是碧澜姐姐吩咐煮的,不然,您去问问碧澜姐姐?” “不用不用了,碧澜姐姐那么聪明,一定是己然料定了的,嗬唷,我赢了,赢了,师傅,拿钱来!” 碧澜姐姐聪明,就能料定谁在……?小婢赭红着脸,闹不清了。 ~~~~~~~~~~ “你何时回京?”像一只被巨浪抛到岸上的鱼儿,谌墨只能无力吐着泡泡,音调绵软得令自己都想唾弃。 男人鼻尖蹭蹭她颊肤,“你的打算呢?” “原是打算把碧门弄个天翻地覆才走的。” 天翻地覆?碧笙突庆幸起自己这双重身份来。“……现在呢?” “恕儿还在你府里,又有个来意不善的春叶美婢在,我须尽快回去了。” 碧笙不满了,“那春叶还不是你自己搞出来的事?陪我主持完比武大会再说,嗯?” “春叶真是我搞出来的?你的五弟是个何样人物?那位南大人以为可以利用你家五弟最喜兴风作浪的脾性,谁知反将自己推到你五弟的眼皮底下呢。” 碧笙失 笑,“基本上,自他打算找上老五开始,南大人就失去了半条命。”话音一转,“你还应我,陪我主持完比武大会再走?” ☆、 第二十二章 心疼 陪他?如何个陪?这男人自吃进头一口开始,就像一只历经千途才尝到蜜糖的蚁,恨不能将她骨头给啃完才行,她陪在此,夜夜应付这只巨蚁,岂不是自寻死路,才不要! “我才不要……”眼见男人瞳色又变,忙极没有志气地识趣改口,“我才不要让恕儿在你府内和那位心计美婢周旋。”在床上时,莫惹这个男人,她以近在不远处的教训告诉自己。不过,哼哼,待她把力气养足,看怎么吃回来…… “你一人回去?……那个姓耶的是怎么回事?” 嘻,还是忍不住问了不是?谌墨将笑忍回,“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这两字,并能使男人的醋心得歇,“什么样的朋友?哪有如此粘人的朋友?” “他性子与我很投……呀,你……” 很‘投’?嗯?“咬住她唇,”和我不‘投’么?不‘投’么? “……这个,此投非彼投,是不是?”摸摸他的头,顺顺他的发,“他是朋友,你是……夫君,对,夫君。” 嗯。男人似乎对这两字还算顺耳,齿稍松,眉稍展,但瞬时,又目光一狠,“我没有老六可爱?嗯?他哪里比我可爱?嗯?” 他哪里都比你可爱!这话,仍是没志气地嚷在喉里,“这个……夫君,你的风度不是能用‘可爱’形容的,呀,你的手,不行啦……”这人这人,怎能如此邪恶? “我是装优雅?嗯?这样来形容?嗯?” 谌墨真想仰天长吼,当时,就该让冰娃娃带走自己,这个男人,怎会如此无赖?说他装优雅,难道是冤枉了?“……住手啦……好,好,你不是装优雅……老六那小孩子如何比得过你,没得比嘛……” 比不过?没得比?男人满意了,“墨儿的眼光果然没让我失望,睡罢,我去看你的汤怎还没到……” 这个装优雅的臭男人,“你都如此了,我还如何睡得下去?” “为何?”男人挑眉。 谌墨切齿,“给我做完!” 给我做完!这话,又使到门看察看动静的小婢受惊,惶惶奔逃,撞上在百步外徘徊的小花匠。 “兰儿姐姐,您为何这样着忙?可是,听见了啥?” “我……我听听……见谌公子说……” “说啥?说啥?”呼啦间,凑来几只耳朵。 兰儿吸大口气,如壮士断腕地:“ 给我做完!” 啊?众役面面相觑,不一时,有人欢喜有人愁。 “哈哈,我赢了,谌公子说这话,定然是在上面,不然哪来这底气!” “呀呀,输了输了,大当家怎这样不给碧门争气?” 远远,傅澈背手围观众仆婢的无拘谈笑,感慨:当初大表哥将碧门交给三哥,是看准了能将在他看已腐烂的碧门焕发新机的人,非三哥莫属罢? ************************ “三嫂。” 敝轩内的谌墨回首懒瞥一后,又瘫在那案上,面对蓝天白云,羡慕那只精力四透的鸟儿。 傅澈忍笑,“三嫂,看你的面色,不像有病的样子,怎还吃补身的汤药作甚?” “小六子。” “在,三嫂。” “你如果不想让你的天香楼尸骨不存,就给我乖乖闭嘴。” “喔。”傅澈摸摸鼻子,眼望四周,确定无人后,“三嫂。” “你……噫?”谌墨听他声转重,转过眸,见他沉黑目色,“有话说?” 傅澈俊脸首现正肃之色:“小弟知道那天太秀园的事。” 谌墨黛眉微微一掀。 “自从三哥带你参加过那场家宴后,我即遵从三哥的吩咐,暗中伏了人保护三嫂。虽然因三嫂的轻功太好,他们时不时也会跟丢,但巧不巧,还是救了三嫂一次。” “牡丹园?” 傅流颔首:“而太秀园,他们中轻功最好的一人跟上了三嫂,亦睹见……他那时怆惶回来报我,你可知在当时,我恨极了三嫂。” “可想而知。” “三哥为我和五哥,忍尽一切不可忍。母妃死后,我们连夜离京,虽太后,皇后都派了侍卫保护,三哥仍为我们负了伤,在当时,除了碧门已无退路,但碧门里,外公因其爱妾猝死性情大变,避不接纳已为碧门2藉之人的后人。彼时我最年幼,镇日哭着要母妃的疼最,要宫里未带出的玩具,嫌客栈的床上床不够软,被不够香。所以由小到大,五哥一直喜欢骂我‘笨蛋’……”甩甩并没有,甩去涌到眼眶的湿意,“三哥将爱的伤推到天谴会头上,并要我四处寻你。那时我便知三哥爱三嫂至深,也便决定,只要三哥还爱你,我不会计较你的伤害。但是……” 语顿下,“三嫂,你答应我,不要再伤三哥,好么? ” 那个过往,谌墨自到碧门,已听了不是一次,但每多听一次,心即会揪紧一分,呼吸吐纳,都怕触了那线,扯了痛来。 “三嫂,你答应我,可好?” “答应脸色什么?”有人沉着声,黑着目,踏进敞轩来,推开在他看离妖人儿过近的身躯。 傅澈翻翻白眼,“碧大当家,您就这样信不过在下的人品?” 碧笙一管挺鼻哼出一个冷冷气音,他当然信得过他。但信不过这妖人儿不经意流转出去的魅惑,那是足以使任何男人迷乱的颜色。“墨儿,有才从园子里摘来的新鲜果子,吃不吃?” “吃吃吃,我要吃!”谌墨瞥见他身后,也没丫环随行嘛。 “在无笙楼。” “不吃了。”碧门忒大,从这片客居区到大当家的无笙楼,远了些。 “她不吃我吃我吃我吃我吃!”有人蹿跳如是。 “为什么不吃?胃疾又犯了?” “好远呶。” 碧笙扯唇一笑,径自将她瘫在案上的娇躯抱起,“不远,以后无笙楼是你在碧门的居处,哪会远呢。” “我也去我也去我也去!哇呜——”亏得自己眼疾手快,躲了这一踹,“……碧大当家,我是碧门的客人,要吃你们的新鲜果子啦!”呜呜呜,重色轻弟,吃不到……“谌公子,你还没有答应在下!” 谌墨在男人肩上偏转螓首,嫣然一笑:“我答应你,我会心疼他。” “要你管!”下颌一扬,恶狠狠,气凛凛。 “不要我管?”男人长眸低眯,“不要我管?” 危险气息扑近,谌墨脸色丕变:“不行啦,你不能每一回都用这招,不吃了,我不要吃果子,放我下来!小人!小人!” 悔之,晚矣。 ********************* 七皇子傅湛在碧门客厅望见傅澈在座,并不惊讶,毕竟已曾在街上遭逢。但他在,自己接下的话,许不能说得肆无忌惮就是。 “什么?”饶是给自己提了醒,加了警,傅湛忍了几忍,还是忍无可忍了。“你们碧门大当家的架子比天皇老子还大不成?本王枯坐了一个时辰,就你们这几只麻雀来应付本王,怎么着?以为本王好脾气来着?” 傅澈蓦然明白,何以太子会派这个最冲动最没脑子的老七过来。正是要用 他的蠢鲁莽狠,来测试碧门的底限。 “七弟,这里没人以为你是好脾气,安生吃饭,别丢了天家的体面。” “六皇兄!” 七皇子活至今,生平有一怕一敬一畏。 一怕为父皇,主管生死,不怕不行。 一敬为太子,一母所生,自幼亲近。 一畏为五皇子,只因当年取笑了不近女色的三哥一句“在床上硬不起来”的话,第二日张上,四肢大张,一丝不挂被缚在陌生之所,身前,是三四十之众的裸身女子,足足三天三夜,轮番上阵,一刻未停……第四天门方大开,被魔鬼般的傅津提回了府,自此半年不举…… 是以,凡有五皇子处,七皇子向来少言寡声,若有太子在时,或还能自在胆大一些。连带,对三,六两位兄长,也添了畏惧。 但现在,五皇子不在,他还忍他作甚? “六皇兄,什么叫天家体面?您在外行酒狂放,那叫天家体面么?咱们都被人晾在这里有一个时辰,那个叫什么碧大当的连个影儿也没见,他是您家亲戚您忍得,本王凭什么忍得?” 傅澈将一口笋丝递进口内细嚼慢咽,悠然道:“你不忍得,又想如何?” “我……”傅湛举拳捣在膳桌上,一干汤汤水水即撒泼一地,也污了七皇子华贵的袍面,“本王要制碧门大当家一个不敬之罪!” “你要如何制?容我提醒你,要是想动用本地的地方官的话,怕是他们很难如七皇子所愿。”六皇子又夹了一匙银芽拌鱼,说话进膳两不误,“且不说地方官有没有这个胆子动碧门,单是因这江南几省的官吏都是五哥的人,他们也可以拿你的命令当……”放屁!“不如,您递折子到京里,请太子大哥出马?” ☆、 第二十三章 竹杠未果 再不济,七皇子也听得出这其中的折损,当下面赭耳赤,“门皇兄,小弟奉劝你们,也不要太得意忘形,太子就是太子,一朝登基,是九五之尊,谁能和九五之尊的权势相扰?” “噫,如此说来,太子已迫不及待要使登基为九五之尊了么?” “你——”傅湛怒咆,“我没有如此说!” “可是,你给我的,就是这个错觉啊。” “六皇兄!” “我耳朵很好,你可以不必恁大声。” “你……” “在下的耳朵很好,两位皇子可省些力气,碧门瓦鄙墙危,禁不志天家皇子的尊贵声量呢。”沉略音嗓迎进,颀长身影背光而入。 “嗯?你……”傅湛一愣,待来人坐定,“你是……你就是那个碧门大当家?” “在下碧笙,见过七皇子。” “大胆,你见了本王敢不行礼,也太把你这碧门当回事了罢?”傅湛一腔窝囊气,总以为找着出处,“任碧门如何富丽堂皇,仍是商是民,民见官尚且要见礼,何况是见本王?” “请问王爷,在下没有记错的话,您受封的是郡王衔?” “是又如何?”七皇子傲凛扬首。 “碧大当家,您没有记错,我这位七弟,封得是‘广智王’。”父皇真是英明啊,封五哥为“仁”,封七弟为“智”,偏偏一个不仁,一个不智,金口一开,效果不同凡响啊。 “既是郡王,您竟不知当年太后为奖碧门对三位皇子的照拂,颁了一道思谕给碧门么?” “什么思谕?” “这个,”六皇子很有兴趣代言,“太后思谕上说,为奖碧门功高,特恩赐门门主享受亲王阶礼,含俸禄礼遇。虽碧大当家财大气粗,一年的银子比咱俩年俸加起来的十倍还要多得多,但恩谕不是恩谕,有恩谕在,七弟你或者该向大当家行礼哦。” 七皇子一张脸,由红及紫,再由紫变青,顷刻间,也不知是哪个颜色做主较为应景。“……就算如此,本王是道道地地的凤子龙孙不假,太后的恩谕也不是为给你傲慢无礼用的,冷落皇族这条罪,你是担定了。” 傅澈鼓起俊俏脸蛋,无辜问道:“老七,你是说,我不计较的事,你一定要计较喽。” “……你,六哥……”望这张俊脸,冷不丁,广义王说过的一话擦过耳来,“碧妃的三子中,论及手段,老五的 确是恶魔,但最可怕的,却不一定是恶魔”。比恶魔还要可怕的,会是什么?不自禁地,从心底打出一个冷颤。 以为凭天家皇子这无往不利的身份,定能为太子从财大气粗的碧门身上敲下一笔竹扛来,但看眼下这形势,六皇兄竟毫不避讳对太子的分开违悖,这说明什么? 极少动脑子的七皇子,也把脑子转个几个,而后,定神清嗓,“六哥,小弟也只是玩笑,碧门是六哥的亲戚,不也是小弟的亲戚么?” 呀呼?了不得喂了不得喂,老七长本事了不成?傅流红口白牙大咧,像是一朵没有开好的野桃花,“七皇弟,这话,听着真是舒服呢。碧大当家,是不是?” “六皇子听得舒服就成。”品茗的人不温不淡的一句。 傅澈从不怀疑碧笙与三哥是两个人,搁着是三哥,哪会有这种暗讥明讽夹枪带棒的一堆话儿给人受? “碧当家,本王也不拐弯抹脚了,直接将话挑明了讲……” 哟喂,进门浪费了这一把时间,还把话挑明了讲?六皇子“卟卟”喷饭连声,毫无给人面子的自觉。 傅湛在心头刻下“忍”字,言归正题:“本王此次来江南,是为淮水募款而来。先时在林州,已由工,商各界捐了一百万两银子之多……” 啧啧啧,这七弟,也太……大胃口了罢?据他六爷所知,单是林州道富,就让他给榨出三百万两白银之多呢?遑论‘工,商各界’?小孩子也不怕撑怕,要不得啊要不得……嗯,这道西湖醋鱼做得不错,不知这一回能不能将厨子挖去广义府当差? “碧门是百年超级老号,根深财茂,又是天家的亲戚,不知碧当家能为皇上,为天朝,为淮水沿岸百姓捐出多少心意款项来?” 嗬唷嗬唷~~。六皇子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对七皇子这说话的艺术也学会欣赏起来。 “但不知,广智王爷所说的‘募捐’,是自愿,还是征收呢?” 对于对方的不答反问,傅湛不悦。“既然是募捐,当然是自愿,但为国为民,竭忠尽力是应该的,天朝圣恩威隆,施惠于民,才有这太平盛世不是……” 傅澈真想鼓掌呐,如果不是他那么“不小心”地知这七皇弟吞了不少东西进肚子去,还想为他的长进喝采呢。 “那,碧当家,碧门到底会出多少款项呢?” 碧笙在杨木圈椅上,找个舒服姿势倚下。“在下在碧门,只是一个 管事角色,对重大款项的运用,没有一言既定的权力,而要将全国各外的管事聚集起来,尚需时日。真要议定了,怕是会耽搁了淮时机。” 碧笙是碧笙,三哥是三哥啊。傅澈再发感叹。若是三哥,哪会有闲心跟人磨牙? “但治淮确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在下既然不能拨出银子效劳,总该尽绵薄之力。不如这样,淮水江南段所用木材石料沙砾,治淮工地开出单子,到碧门旗下取用如何?碧门人可派人到现场看着,不够了只管再取,剩下的嘛,只管再拉回来就是。” 碧大当家,高哦。木材石料沙砾,就算就人取用得再多,也做不出手脚,对方真要不怕麻烦拿到市场倒卖,又哪出得了碧门的眼界? 七皇子广智王的坏脸色,已然遮掩不住了。想他一路南行,以皇子之仪,到哪里竹杠不是敲得又响又顺?本是将碧门当成一只最肥最美的羊放到最后来宰,时下这只羊竟变成铁公鸡,让他去抱一堆沙石木料来硌牙? “碧大当家,废话少叙,也就是说,你不给钱就是了?” 唉,这老七,才夸他长进,又倒退了不是?这话,摆明是向人敲索的恶霸模样嘛。“七皇弟,你许是没有听清碧大当家的意思?大当家已经将江南段的治水用材悉给承担了,这对治淮来水,可比捐上五百万两银子更抵事呢。”只是让你吃起来太下口而已。“大当家,你这等慷慨,小王须报折子向父皇给你请功了。” 碧大当家则是低调寒喧。 广智王彻底没“碧”了。有六皇子在,这竹杠注定不好敲,但没想到,他竟真是一心和他杠上?太子毕竟是太子,他们竟不存一点顾忌? 拂袖而去,当真是拂袖而去,临走前的宽袖将桌上的茶盏扫翻,以六皇子语言形容,是“脸色堪比刷锅水”的走了。 ******************** “六皇子也该回京了。”碧大当家如是道。 傅澈茶水喷出:“碧大当家,这叫过河拆桥么?” “不然,你在此还有事未了?” “三嫂……”如愿见大当家眸神罢下,窃笑一声,“大当家不觉得,三嫂的确该随小王一路回去?三哥在府内养伤闭门谢客或可说得过去,三嫂若总是闭门不出,岂是长久之计?由机黠的三嫂挡着,总少些猜疑不是?” 知他话说得中肯,但…… “六皇子说得有理。”在帘后看戏多 时的谌墨跳出援声,“而且,万一恕儿出了差错,牵扯就大了。” 碧笙阴郁瞪了傅澈一眼,伸臂将她拉进怀里圈囿起来,“如此想走?” 基本上,若是这个男人如此厚脸皮的不计较,谌墨也不介意和他的门人成前扮演一对深情的断袖,任他抱着,嫣然一笑:“我的夫君伤重不能出面理事,我总要八面玲珑一回罢?” “三嫂说得有理哦。”傅洌随即投桃报李,“而且,返京路上有三嫂陪着,谈笑江湖,指点江山……哇呜!”六皇子一蹿三高地滚爬出碧门待客厅,身后,一只碗儿深情追去。 “当真要走?”碧笙郁卒憋唇。 “你明知道只有我尽快回去,事情才会愈发稳靠。而且,虽然意意洗去了你那位五弟的记忆,但以他的奸诈多疑,谁知会推理出来什么事情来?” 碧笙叹息。 谌墨横眉恶目:“在这里,给我乖乖的喔,若敢给本少爷招惹出什么桃花来,本少爷就给你多种几株杏花去!” “杏花?”碧笙一时未能意会。 “出墙的,不都是杏花么?” 碧笙眸一沉,“黑儿!” 大事不妙!谌墨忽凑上两排小牙,在他薄唇上倏忽咬下,趁男人乍惊手臂暂缓之际,滑出臂弯逍遥去。哼,今夜,跑去了碧澜姐姐共睡,才不给这只大蚁啃食呢。 至于谌家阿墨是否如愿?天知道…… ******************** “三嫂,您确定您不去车子里面坐着?” 这东西烦不烦,问了她有一千八百遍了好不好? “三嫂,小弟着实是为了您考虑,您昨夜……”坏笑,眨眼。难得有机会调侃,不抓紧怎行? 谌墨眯眸,沉吟:“我在想,天香楼的胖老板想必会想念极了小霁侯爷。” “咳咳咳。”三嫂和三哥果然是一路人,只要有一招好用,便百用不厌,当然亦是百用不爽。 “小雪莲,上京城真是你的故乡?”耶落云驾马纵驰一段,拨马跑回,大呼完过瘾,又拨嗓高问。 谌墨颔首,对于这厮与傅澈进展进来的交情,她乐见其成,毕竟,两个笨蛋凑上,算得上臭味相投。 “太好喽,可以到小莲花的故乡喽,到上京城喽,驾——”打马又卷尘埃驰下。 傅澈绝不承认自己和那厮 是一个级别的,不过,“三嫂,你答应我的事,一定要做到呢。” 虽没有明指,谌墨也知其所指,笑道:“回到京城,就没有天高云淡的日子可过了!”谌墨言讫,一马当新,白衣白马,纵驰天地之间。 回到京都,就没有天高云淡的日子过了。 未卜先知?还是一语成畿? 兹此,天霾渐起,风云生变,天昱皇朝潜行河底多年的暗流,逐现水面,直至汇成骇涛巨浪…… ☆、 第一章 心比天高 “昭夕,这个也给收起来么?”云乔举着一袭项上嵌一圈雪白狐毛,金红裙摆的连身冬装,是王爷请宫里师傅给王妃裁过的新衣,王妃只穿过一次,不知有多美呢…… 正在熨衣的昭夕仰脸看看,“穿不着了,收起来罢,这料子金贵,别忘了用……” “我已经给熏了,不会才虫咬啦。”云乔探探舌:胎夕好唠叨喔,像是厨间的张大婶。“王妃进府时是秋初时候,眼下要换春装了,是不是该禀请王爷请师傅给王妃裁衣才对?” 昭夕点头,又蹙了细眉:“但王爷身子还没好,每日介也只有顾管家见得着人,咱们就给顾管家提个醒罢。” “恩恩,也好也好,不过,昭夕……”眼儿溜了四遭,压了声,“你不觉得王妃是愈病愈奇怪了?” “有么?还是那样漂亮啊……” “是,但总觉得,王妃少了什么,那眼明明是那眼,眉也明明是那眉,可是就是让人觉得,少了一股……” “精神气儿?” “对对对!”云乔拍手,“就是那股子精神气儿,没了它,王妃也美,但美得总让人觉得不够鲜活,是不是?” “恩……”昭夕歪头,“许也是病得久了罢?那骨头硬给叛匪折折了,还被人拿明晃晃的刀吓个半死,搁谁谁不怕呢。” “对喔。”云乔同情起主子遭遇来,唇一抿,眼一转,泪珠子“叭叭”甩下,“王妃好可怜,好可怜喔……” 昭夕叹气摇头:“你怎么说一出就是一出啊,这泪也来得快了些……”眼转到从门外袅袅而入的人,即闭严了小嘴。 “云乔,将这个给膳间送过去。”来人,即春叶,将手中宣笺递出。 云乔泪也早收了,眼睛眨巴眨巴,“这是什么?” “是给王爷补身的药膳单子。” “喔。”云乔才要接,昭夕已打了她手儿。 “春叶,你没看咱们正忙着呢么?既然顾管家是将单子给了你,你做甚要别人替你跑腿?再说了,这一大晌的工夫你跑去了哪里?昨儿个不是说要整理王妃的衣厢的么?” 春叶杏眸浅转,樱唇微抿,浅笑道:“顾管家要我替他抄抄写写,说是这工作我做得最顺,字也最好看,你们认为呢?” 云乔就要傻呼呼点头,昭夕已接嘴:“我认为是顾管家孤家寡人太久了,想找个伴儿了。” 春叶面上一 紧:“你何意?” 昭夕干溜溜一笑:“我不合意,我天生就爱说一些不合意的话招人厌,云乔,快紧了收拾,等一下,咱们还有大堆活儿要干呢。” “对喔,趁着王妃回娘家,咱们还要将王妃那屋子彻底净扫一回……” “好了,你别一劲念叼了,手底下麻利些。” 喔哟!屋顶上人不由感叹:何时,这孝亲王府也这样热闹起来?没想到,这昭夕丫头还不是个善茬呢,春叶美婢嘛…… 受了软钉子的春叶,自个走去膳问,娇美粉靥从面色上看不出七七八八,唯有一双眼,像是搀了硬钉子,刺刺刺的寒。 “春叶丫头,王妃近来可是好些了么?”膳间的主厨见是她,顺口问了句。 “已然好多了。” 音声婉转,举止得仪,使一干上了年纪的嬷嬷、大婶苦叹:同人不同命啊,同是美人胚子,王妃就是王妃,这春叶却是个丫头。“春叶丫头,看你长成这讨喜模样,许了人家没有?” “还不曾呢。”春叶含笑答,只想将药膳单子放下尽快离去,但这些粗人是怎么回事? “我娘家有个侄子,模样生得周正,书也念得好,说不得今年就是个举人,给春叶丫头撮合撮合咋样?” 春叶羞掩娇靥,“春叶眼下只想侍候好王妃,没有心思想其他。” “不想咋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王府大管家顾全威赫赫登场:“春叶丫头,你怎在这里?不是要你递了单子以后,就赶紧去将今日的帐薄给誉出来么?” “是。”春叶福了一礼,诺声退下。 “唉呀,大管家,您可真是坏人好事,早不来晚不来,咱们正想着为春叶那美丫张罗门好亲事呢,您这就来了……” “张罗亲事?”顾全摸模自已的三层胖下巴,向那背影瞄瞄,“各位还是莫费心了。” “为啥?难不成大管家您想自个留着?”有开惯了玩笑的年长嬷嬷打趣。 “这女子心比天高。”心在天下的人,怎能容忍自己置身尘土? **************** “春叶姑娘,请止步。”侍立门前的古刚伸臂挡下窈窕佳人。 春叶淡颦蛾眉,“侍卫大哥,这是给王爷喝的补膳。” 古刚客气一乐:“咱知道。这每回都是顾管家的活儿 ,就让他来做罢,不劳姑娘了。” “侯爷府送信说今天王妃回府,顾管家派车去了,所以奴婢来……” “春叶姑娘,您说这是顾管家亲口吩咐你来的么?” “……是奴婢看顾管家事忙……” “姑娘好心,不过……” “他忙是他的事,哪用你多事?”另一侍卫统领严执则不像同侪这般好性,“还不快退下!” “嗬唷,这样不行喔,严大侍卫。”清越如玉相击的声叮当当截下话尾,“对待女子,尤其是美人,要懂怜香惜玉才行呢。” 严执、古刚齐抬首,随即皆俯下身去:“拜见王妃。” 春叶缓转回身,一对杏核美目,将来者细细打量。 一袭月白滚绿的春衫,发缀同色绿色打成的结饰,纤腰盈盈,笑亦盈盈,谌墨对这双未免放肆的眼睛浅挑黛眉,“春叶,这样看本王妃作甚?才别几日就不认识了?还是怕我是借尸还魂?” 春叶当即螓首低垂,“……奴婢恭迎王妃,奴婢只是太高兴了。” “高兴就好。”谌墨伸出手,“不打算过来搀着本王妃么?” “……是,这……”尚在发愁手里的补膳无处安置,一旁侍卫已给一手将盘子接过,春叶遂也乖顺地搀上来。 那个春叶,很有城府,对我也不是不恭敬,但眼珠子里总像转着怀疑…… 想及冷娃娃的话,谌墨唇边笑靥更深:“适才到底是为了什么,竟然在寝楼门前争执起来?” 严执奉拳:“禀王妃,王妃您先前吩咐过,因现在叛匪尚未剿灭干净,为了小心提防,除了顾管家,王爷的药是谁也不能送的,适才春叶姑娘有意替顾管家送进去,属下一时性子急了,说话不中听……” 是傅洌命冷娃娃给设的障罢?这严执将话说得如此清楚,生怕自已不明究里?如此说来,严执该是孝亲王的心腹人物喽。 “这倒是,春叶,你实在不该和严侍卫起了冲突,外面不知道的,还道是本王妃疼你太过,给惯坏了呢。”谌墨心下狂噱啊,这些虚伪的话,是怎说出来的呢? “奴婢……” “你退下罢,本王妃去探望王爷。” 春叶美婢撤身时,澄净眼底潜浮的,分明有不甘哪。 心比天高么?那么,美人渴望的‘天’,又是什么呢? 寝楼里 当然没有王爷,谌墨卸了发,正待规整,听门响起。 “王妃,您回来了?那车还没有套好,您就回来了?”云乔端了茶点,叽叽喳喳进门来。 好想念小麻雀般的云乔丫头喔。“本王妃也不是没有走着回来过,有何稀奇?” “咦?”云乔听见这样的声音,眸儿一亮,“王妃,您好了么?您的病好了是不是?太好啦,王妃,总是又听见您这样好听的声音了,您不知道,那会儿……” “快给本王妃准备一套男装。”她要去探望探望与天家恶魔斗得正酣的魔女意意。 “您要出门?”小丫头苦皱了脸,“您三天前到侯爷府时,还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才三天怎就这样活蹦乱跳了?” 小麻雀多了,当真会吵的喔。“小丫头,还不快点……” “禀王妃,太子妃过府来了。” “太子妃又来看您了。”云乔小脸转喜,“太子妃对您还真好呢,您这一病,她又是送药送补品,又是亲自过府,也有个十多趟了。” 这笨丫头兀自喳喳,也不晓得尽丫头本份。谌墨拿一只簪儿将发一绾,套了件罩袍了事。“病养”中的人见客,不必穿得太隆重罢?“快请太子妃。” 下一刻,华贵尊荣一身的太子妃武业已然华丽珊来:“三弟妹,听说你才从娘家回来,身子可是感到轻了么?”眼睛打在她面上,喜笑道,“看这面色,是好多了啊。” 谌墨见礼:“劳太子妃牵挂了,谌墨的病让您走了这么多趟。” 武业亲亲热热执手相握:“墨儿这话就不贴心了,咱们姐妹是什么情谊,哪还要这番见外?” “太子妃说得是。今儿个谌墨感觉很好,不如到后园赏赏花、好好说说话可好?王爷就在隔壁养病,别扰了他。” “说起王爷,”太子妃面挂忧色,“病势还没见轻么?” 谌墨也浓忧形于色:“王爷身体底子原本就差,加上受伤太重,太医说了需静养至少三月,唉,我平日也不敢去打扰王爷,很是担心呢。” ☆、 第二章 宫话 许是少见谌墨这副忧仲模样,太子妃怜惜顿生,宽慰道:“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宫里的御医不是常驻王府了么?有皇上的龙威震着,有皇后的慈仪关爱,孝亲王会康复的。” 不愧是帝王家的女眷,动辄就将帝、后的天威摆在前面说事,堪称天家媳妇典范也。 两人在桃花林子里穿几个来回,才找了处石桌石凳坐下来,随行的下人当即伺候了软垫,又张落来果品茶水。 太子妃打量谌墨,叹道:“你还是活泛些好,病中的你像个冷透的人儿,明明是你,教人总不敢以为是你。” 谌墨笑应:“劳太子妃姐姐挂念了。” “这次来,是想着你也该康复了,今儿个看情形,你恢复得比我想象得还要好,如此一来,我也可以放心地请托。” “请托?” “你一病就是一个多月,许忘了,再过个半月,宫里要举行百花宴了么?” “哦,当真是忘了呢。”百花宴哦……天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子事。 “皇后将筹办百花宴的重责交给了本宫,我一心想着找个贴心人从旁帮忙打理,第一个就想到了你呢。” 好荣幸喔。谌墨没有问,这殊荣放着太子侧妃那么现成的人不选,怎落她头上?据魔女老娘说,自古妻妾之间,比被人称为天生冤家的婆媳关系更为微妙。放之于己身,如果傅洌弄个小娇……他敢!!! 在自己对想象中的情景浮起杀意前,谌墨嫣然:“墨儿有什么可以帮姐姐的?” “这百花宴的菜谱、掌厨我差不多敲定了,地点则定在御花园内的陈安阁,不须移花入室,一边饮酒品撰,一边放目出去,即能欣赏姹紫嫣红的百花。”太了妃纵处事成稳,说话间,也不免有了得色。皇后将这大任责付,虽是项累差,但已彰示了皇后对太子妃的看重,而太子妃,乐意将这看重与人分享。 “虽订下了许多事,但至今宫乐和歌舞,本宫虽然也没找着满意的,看了好几拨人的演出,总是定不下来,听人说妹妹弹得一手好琴,还请妹妹助做姐姐的一臂之力,帮忙筛选筛选?” 谌墨一口应了下来。锦上添花,不比雪中送炭艰难,太子妃是过于力求表现了。求好心切之下,求全责备中,挑花了眼。宫宴中真正欣赏歌舞的人又有几人,但凡宫中乐师舞姬,哪个不是经过层层考核才进得去的,应付这大小宫宴不知有了多少回的经验,还怕没有适宜的? “太好了,有墨儿助我,这事已然成功了一半。”武业喜形于色,“明日,我们就一起进宫如何?” “凭太子妃姐姐吩咐罢。” 果然,经一上午的试听试观,有谌墨的在旁肯定,乐队、舞姬俱定了下来,太子妃松了想心头的一口气,又拉着谌墨到陈安阁踩过一遭,对宴会上的座椅朝向、坐位分派费了些脑子布置,日近午时,忽有太监来报:“皇后娘娘请太子妃和亲王妃到月华宫用膳。” 太子妃美目微闪,和蔼声问:“请问公公,皇后娘娘那边还有谁在?” “禀太子妃。”宫监弯了腰,“太子侧妃和云阳公主都在。” “知道了,多谢公公跑这一趟,这是给公公买靴子的,公公不嫌弃,请笑纳了。” “唉哟,太子妃,您这是折煞奴才了……”宫监一迳推让,银子还是放到了荷包里。 谌墨目望百花丛,对这太监瞄来的眼神忽略不计。 “公公,您先走着,我们姐妹随后就到。” “是,太子妃。”宫监当然懂得察颜观色,孝亲王妃的好处想来是拿不到了,但也不敢在面上显出脸子来,恭敬敬地先走一步。 “唉~~”太子妃幽幽叹息,“墨儿,我也曾经和你一样,纯净得容不下一丝污秽呢。” 谌墨但笑不语。她不是纯净,只是无欲则刚。她不似太子妃,有入主紫华城的欲望,及母仪天下的雄心。充其量,她会做一个对各股潜流的推波助澜者,不必经营平衡之学,不须去网络一个贪婪奴才,何况,以钱财网络出来的人心,最禁不得试炼,这天下,会少了多财多钱的人么?你一两银子买来的感激,别人五两银子就能给化去,何必破财不讨好? “本宫在嫁进太子府的前夜,父亲语重心长的告诉我,做帝王家的妻妾,表面上是贵荣到极致的风光,但暗里的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首先,便要学会一个‘忍’字。” 两名宫婢,远远随行,武业执谌墨手儿,喁喁低语,“父亲还要我知道,四大家族根脉相连,做了天家媳妇,莫忘了是谁家的女儿,本宫相信,卫慧在嫁来前,定也是听过同样的教导,但是,我们两个人还是……”苦笑摇头,“你知道么,她也才有妊了。” “恭喜”打至舌尖,又给卷回舌根,谌墨呛咳了一声。 “怎地?身子还是不舒服?” “还好。”谌墨摆手,浅声道, “是武伯伯未免迂腐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到时,身还能由己么?” “……墨儿?”太子妃惊喜,“你这话,是说到我心坎里了呢。” “太子妃,体己的话放到改日再说,咱们还是紧着向皇后娘娘请安才是。” “好好,墨儿,改日你到我府上,咱们敞心聊聊。” 敞心聊聊?相信连说这话的太子妃自己也不信,在皇家,可有“敞心”的可能?谁人心底不兜着干百个算计,敝开心来干嘛?等人剖肝挖肺不成? “墨儿,这么多日子不见你,本宫的日子可是寂寞了不少喔。”文定后端庄的凤容上浅笑吟吟,“就知道你这雪捏玉砌的人儿娇弱,本宫送去的人参可吃了?” “皇后娘娘的关心儿臣当然享用到了。”谌墨掀唇,娇憨道,“不知儿臣还没没有这个福气再享用一回,据御医说,那是西域来的紫参,非但养身,还养颜呢。” 文定后闻言失噱:“这个小没良心的,那人参本宫没舍得吃,你倒吃上瘾了不是?西域国总共送来了三株,连你的太子妃姐姐都没份,本宫那份就进了你这张小嘴,还不知足,养颜养颜,成心拿你这张艳丽小脸气人不是?” “说得是,说得是,”武业佯怒,“儿臣都要嫉妒母后的偏爱了,偏偏这小没良心的还不知足。” 笑声响开,不管是真心,还是实意,一桌五个女人都绽了颜。 膳后,因稍后即是皇后的午憩时间,四人请辞,文定后道:“孝亲王妃身子才愈,禁不住折腾,先在这宫里小憩,过了这午时的太阳再回府罢。” 太子妃、太子侧妃、云阳公主都是玲珑剔透的人儿,皇后发了这话,或是恩典,或是有单独的话儿要讲,总之,是她们识趣退下的时候了。“儿臣等告退。” “墨儿,这会儿本宫还不困,不如咱们喝杯茶说说话可好?” 就知道。谌墨上前搀了文定后一臂,“只要母后不嫌墨儿闹腾,墨儿当然乐意陪母后。” “闹腾点好啊。”转步偏殿,一大扇窗牖高悬,窗外桃红柳绿,春光大好。“洌儿那个孩子,就需要一个有活泛气的人儿陪他才行。” 文定后此话落了地,整整一盏茶工夫再没片语,谌墨垂眉静待。 “那三个孩子的娘是个苦命人儿,这话,或不该由本宫说。“文定后淡然一笑,“但是,本宫的确欠她的太多。当年本宫患了恶疾,御医束手 无策,是才进宫的碧妃早晚各炙半个时辰,整整一个月,才救回了本宫这条命。” 忆及那一代佳人,重重叹息,“但本官抱愧得是,本宫却没能救了她。三个孩子就那样没了娘,碧妃死不瞑目,我是知道的。三个孩子眼看着娘死去,怎可能无动于衷,是以他们都有怨气,本宫也能体谅,但人已经没了,怨气除了让自己活得累些苦些,还能如何呢?” 原来,皇后是要自己…… “洌儿是三个孩子的主心骨,他说一句什么,比皇上的话还顶用。你是洌儿的媳妇,这为人妻的,虽不能左右丈夫的决定,但贤妻当懂得如何以柔克刚,规劝丈夫莫行险途。你是个聪明孩子,该明白本宫的意思罢?” 明白,自然明白,无非说客而已。 皇后或者因公正体允威慑后宫,仪振朝纲,但这话,能说没有半点私心么? 太子为皇后亲子,长年累下了慈仁名声,与九五之位,仅差一阶。而这一阶,却注定不是坦途。 二皇子傅潜向来没有遮掩争嫡之心,五皇子傅津又恣意破坏太子威信,皇后对此,忧心忡忡了? “洌儿这三个孩子,吃了很多苦,自他们回京以后,本宫也乐意做他们的娘,多疼一些。但究竟不是亲娘,他们对我,敬重有余,亲近不足。而本宫的话,重了不是,轻了也不是。现在,本宫就将希望寄在墨儿身上了。” 她何德何能喔? “本宫早就看得出,洌儿喜欢你,那孩子……唉,有些街间的传闻你听听也就算了,洌儿有分寸,不会逾了规矩伦理,本宫是信得过他的,你就替本宫多疼疼他罢。” ☆、 第三章 后生可畏 “当年,碧妃的案子中,宫里有几个人牵涉进去了,这些年,这些人大都不在了……”难得,文定后从定的面容上浮了作难之色,“本宫实话明说了。如今极得皇上宠爱的莹贵妃,亦被人诬陷说是参与了其内。实则她那时也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哪懂得那些算计呢?” 若是事出宫廷,又有什么不可能?十五六岁的貌美佳人,初登宫门即得宠爱,必是有些手段的罢?而碧妃美冠六宫,孕子三人,受眷多年,想当然成了很多人的挡路石…… “但洌儿他们却不相信,上一回贵妃大病,满堂的御医,都查不出病因来,皇上为此还斩了几个人的头,是洌儿修书给江南怪医,那病方得以医治。本是桩好事,但皇上一急之下,就说了些重话……” 重话?如疑贵妃之病,乃人力所为?一个满堂御医都查不出的病因,一个江湖大夫却给治了,这中间,可供人浮想太多…… “那老五年轻气盛,回得也忒无礼了些,说什么,终有一日,会让贵妃娘娘七窍流血地死在皇上跟前。你听听,这话可是一个臣、一个子能说的?幸得皇上也不计较……” 不计较?是因计较不了罢?若能计较,三兄弟怕已死了干次万次。 “墨儿,你在洌儿耳旁,劝他多囿着津儿一些,那么大的人了,不能老拿自己当小孩子是不是?” 话谈到此,她方知,她初始并没全数悟透皇后的用意。 泰半,皇后也是受人所托? 当年参与碧妃诬反之案的人,除了如今皇上力护的莹妃,以及被拿来控制广恰王的太妃,都已不在人世。而辞世者中,有几人得以寿终正寝?五皇子天家恶魔的名声就是恁样累积下的罢?而如今,能控制这位天家恶魔者,只有她的夫君孝亲王。但温润优雅的孝亲王爷似乎也并不好说话,于是,找到了她?又于是,皇上无法以天子之尊出面,只得委托皇后代行请托…… 帝王家的妾,镇日担心红颜未老恩先断,帝王家的妻,则要贤良豁达,识得大体顾得大局…… “墨儿,你明白本宫的意思了么?” “皇后娘娘,儿臣明白了,儿臣……会尽力而为。” 皇后也可怜罢?任是豁达开悟,当丈夫在面前显露对另一个女人的维护呵宠,并要求她也加入一道维护呵宠时,真能心放八方,风平浪静?若真如斯,皇后不当是人,该是神了,她会祟拜。 *********** ******** “王妃,您回来了?” 谌墨拧拧云乔肉呼呼的腮帮子,懒得答她,若不回来,站在她面前的是鬼? “王妃,您这身衣服真好看,王妃好美……” 小丫头的祟拜一向泛滥,王妃娘娘不予置辞。 “王妃,您这个发式也好,将您的脸儿衬得大了些,不然,您什么都好,就是这脸儿还不及男子的一个巴掌大……” 麻雀的叽叽喳喳,就当是催眠的曲子罢。谌墨任她拆发卸环,瞑目昏昏欲睡。 “对啦,王妃!” 一惊一乍…… “适才王爷找您来着。” 定然又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 “王爷以为您又上街了,还吩咐顾管家即刻找您回来……” “什么?”谌墨双眸倏开,“云乔,你刚刚说……王爷找我?” “是王爷啊,听管家说,王爷今天的精神很好,想和王妃一块儿用膳的……” 谌墨脑际抽痛,“云乔丫头,先告诉我,你们家王爷如今在哪儿?” “在书房里啊,管家正捧了帐薄给王爷看,话说这顾大管家也不省事哦,王爷身子才好点,就……” 就是说,那人是回来了?谌墨又气又笑,“去和你们家王爷说罢,我从宫里回来了,恳请和王爷一道用晚膳,请恩准。” “啊?” “小丫头,还不快去?” “喔。”王妃好似从来都没有这样说话喔?哪一次不是王妃在前面走,王爷用“哀怨”的眼神瞥王妃?就像、就像张婶养得那只胖狗看见骨头又够不着时,有些些可怜相喔……今儿个王妃竟用了“恳请恩准”?要变天了喔? 单纯小丫头,兀自沉浸一方世界,岂不知,天已然变了。 **************** “王爷,这是近来的帐目,属下业已归纳成册,请王爷过目。” 傅洌颔首翻阅,时时亦择要处简问几语。顾全立在旁,亦有条有理予以解答。一个时辰后,帐册到最尾几页,看着帐页陡换得妩媚柔态的字迹,傅洌锁起眉,“近来谁帮你理帐?” “禀王爷,是春叶。” 傅洌长眉淡淡挑起,将最后的帐册掷到了顾大管家怀内:“本王府内的帐薄何时成了情诗薄?” “……恩?”顾全捧了帐册来看,“春讯飞琼管。风日薄,度墙啼鸟声乱。江城次第,笙歌翠合,绮罗香暖……”这这这?“……王爷,属下失察,王爷恕罪。” “哪个王府没有几处别苑、几亩良田,这些帐册示人,根本察验不出什么,顾全,本王不想说你色迷心窍,但你也莫让本王失望。” “……王爷,奴才惶恐了。”那春叶,竟将这样的词写上帐册?为了什么?想当而,自己去找她诘询,定然会遇有一番巧妙说词,如不慎装订失误云云。唉,原以为是把握在己的事,竟似被一个小丫头给耍弄了,汗颜哪 “更有甚,她故意将几笔大的帐目写得晦暗不明,显然有意欲让审验者将誊抄人给叫来核问,你也没有发现?” 顾全一怔,抓紧哗哗翻了几篇,果找着了几个疑处。 “河西别苑,下有良田五百顷,转卖于当地首富王家……”没了?进项呢?进项的去处呢?没有单独立帐也便罢了,去处亦毫无交代,这是一笔天大的数目啊…… 自己审核时,分明不是如此,这春叶,竟玩暗渡陈沧?早看出这丫头心比天高,这心机竟已渗到帐页上去了?或者,她不止想让王爷唤她前来核问事实,更想藉此,使王爷对主管帐务的人生疑起嫌,她以期有进阶之机?显然,如果主子不是对财事从不计较的王爷,自己定然会是头号的嫌疑人选,春叶,如斯美人,却如此……该说是后生可畏么? 傅洌捏捏眉心,细长凤眸向窗外投去,“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酉时。” “还没有回来?” “您是说……”废话,当然是王妃。“奴才派人到门口看看?还是差人到宫里打听一下?” 傅洌尚未应答,就听门外云乔:“王爷,王妃遣奴婢来,说她已然从宫里回来了,恳请和王爷一道用晚膳,请王爷恩准。” 顾全眼角当即有了少许扭曲。 傅洌勾起笑意,“回你们王妃的话,说本王准了。” 谌墨并未在寝楼相候,她想起,有件事必须做。 茹芳苑里,花静水寂,夕阳无声。 以指触过每一样物事,谌墨对着心中姐姐的静美容颜嫣然一笑。 姐姐,你爱的男人,我也爱了。 姐姐,你会因此不高兴么? 但是,姐姐,你便是生气,我亦爱了,怎么办? 如果姐姐生气,今夜就到墨墨梦里骂我,或者告诉我,怎样折磨他,会让姐姐好过一些?墨墨会配合呢。 姐姐若活着,墨墨永远不会遇到这个男人,就算遇上,也不会爱上。 而墨墨宁愿从未遇到他爱上他,也想让姐姐健康活着。 但姐姐去了,墨墨爱上了。 …… “墨。”门外长影打上垂帐,纱幔两分,有人踏了进来。 “你……”怎会到这里?她以为,他对此,或因愧疚,或……,总之,不该轻易涉足才对。 “你在这里。”傅洌将她轻轻环住。 “你……”怎么能在这里……?谌墨微挣。 悉她心思,傅洌臂未松,声温润道:“墨,因我自身的冷,我无法给人以相求的暖。当年照顾阿津、 阿澈,有母妃的血连着,是我的无从选择,但别人,我无力供给。你的姐姐谌茹嫁来,我以为,我和她可以如皇家每对夫妻一般,淡然相处,相散如宾。在她向我索取温暖时,我……给不了。我知道,我伤了她,但今日,即使她站在这里,我仍然只能说一声抱歉。” 谌墨僵住。 “我对她最大的亏欠,是没能尽到保护之责,这一点,我无可推卸。”收紧臂,唇压她颈上,“但是,墨,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事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任何,哪怕这人是我的亡妻,你的姐姐!” “傅洌,你……” “不行,不能再推开我!”傅洌目内一比偏执疯狂抹过,唇疯狂似擢她嫣唇…… “痛啦!”谌墨举拳垂落他肩,“你是狗儿么?动不动就咬人!” “我……”他还欲再吻。 “听我说!”谌墨水眸一瞪,喝止了他的蠢动,“你根本不了解姐姐。她爱你不假,但她更爱我,她那样温柔善良,哪里会成为阻碍?” 傅洌凤睁略低:“我自然知道谌茹不会,我说的阻碍也不是她。” “那是谁?” “你。” 谌墨熏眉一挑。 “我怕你又将谌茹横在我们之间,阻止我的亲近,谁让你一回来就进了茹芳苑……” ☆、 第四章 欲擒故纵 她进茹芳苑,会让他联想至斯? “墨。”傅洌捧她脸儿,鼻尖相接,目抵彼此心际深处,“谌茹,你的姐姐,这时或许就在旁边看着,你告诉我,你不会再拒绝我,是不是?” “……”姐姐看着?卑鄙! “是不是?”俯唇,勾了她小舌来尝,诱惑意味十足,“是不是?” “……傅洌,你莫太过份……” “我似乎,听见你姐姐的笑声了呢。”傅洌横抱起她,向门外行去,“也许,她比较乐见自己无法无天的恶霸小弟有人疼爱?” 身后,晚风拂动,半室幽垂纱缥缈间,仿似,真有女子妙影袅娜,笑音低回…… 悔不当初,一步错步步错。谌墨如是感悟。若那时,让冰娃娃将自己给带走,就不会,就不会…… “现在天还亮着,外面有一堆人看着呢……” “……恩,本王在养病……” “……你这是在养病?” “恩……相思病……别动,快好了……” 所以,弃了比武大会,擅离大当家职守? 事了,谌墨本欲推开男人潇洒离去,但显然,潇洒需要力气,这个时候,做只累瘫了的懒鱼比妖鱼适宜…… “墨~~” “睡觉!” “天色还亮着呢。” “那滚下去!” “……墨,你似乎很有精神?” “……”谌墨捧心颦眉,“我饿了,饿极了,在宫内的午膳没吃多少,此时胃都疼了喔。” “你怎不早说!”傅洌当即披衣张落吃食。 哀兵之计凑效,谌墨却并无感到成功的喜悦:该怎样,才能在床上战胜这个男人?难不成,要到楚楚的天水一阁取些真经回来? 用膳之间,谌墨谈起此次宫廷之行,傅洌无声聆完,直将鸡汤喂进她小嘴,仍不作一语。 “不予置评?”谌墨斜睨这张优雅面容。 “阿津的事,我不会过问。”傅洌持巾为她拭去汤渍。 “不会过问?便是纵容了,让我猜猜发生了何事。”谌墨歪头,指尖敲在红唇,“皇后此语,无疑是欲拿对你们的活命之恩讨要人情,以稳固她在皇上跟前的雍容大度之态。当年,母妃救她性命时,宫内上下早已无不清楚,所谓‘恶疾’,实乃常年服用含毒之物所 致,进宫不久的碧妃治愈了她,并因此开罪了一堆后宫虎狼,她却以一个‘不予计较’彰示泱泱大度,奠定了牢不可靠的后位之基。母妃出事,落井下石者众,她虽未如此,但也并不曾试着施援。若非太后亲自找上门去谋求联手救你们三人,她是否会出面,怕也不得而知,可对?” 这番话,半由推理,半由意意查到的蛛丝马迹,七八组合而成,端看眼前人脸上的神色,想必对了个八九。 碗里鸡汤见底,“还吃么?” 谌墨摇头。 傅洌端来一碗热茶喂她喝下,放了帐子,轻唤一声,云乔、昭夕两婢进来,将残膳撤去,燃起宫烛。 傅洌坐进帐内,将她抱在怀里,偎至床头,才悠然道:“皇后欲约束阿津,当然不止为了莹贵妃。” “因五皇子手里的兵权?” 傅津主管兵部,且掌宫廷、京城、京畿三大卫队,如此的权高位重,诸皇子中谁能比肩? “听人说,五皇子当年能获此恩遇,是因他长了一张像极母妃的脸?”这说者,当然是意意。 傅洌浅笑,“三人初返京城,犹在世的太后因念母妃救命之恩,力劝父皇封爵,父皇召见之际,阿津哭得满脸是泪,抬起一张脸时,竟然把父皇给惹得动容了……” 难以想象呢,天家恶魔满脸是泪的模样。但这一招,无疑好用极了。利用太后的感恩之心,招惹天子的愧疚之情,以一张与旧人酷似的面孔,赢得了最大收项。 “我还听说,当年三皇子傅洌见驾,诵了一首母妃在世时最爱念吟的‘雨霖铃’,皇上大哭之下,赐封‘孝亲王’,并赏庄园十数?” 傅洌细眸因她的笑生亮,摇头道:“我不似阿津,我颂母妃最爱的诗词,只是好奇父皇会有怎样的表现。” “他的表现可让你满意?” 讥笑染唇,“只得说,父皇的确是一位多情到极致的君王。” 多情的极致,是绝情么? 宠盛时,恨不得将全世界悉数赠予;宠衰时,鸩酒一杯葬送花容。枕间无数恩爱,换不来命尽时的半点怜惜,还真是多情到极致了呢。 “外人都道皇后喜欢三皇子妃,不去管是真是假,你只管让她喜欢。其他的事,虚应就好。”捋住她一把长发,放到鼻下轻嗅,“但皇后看得出我喜欢你,怕别人也早就知道了,平日出去,不要再卖弄轻功,让老六和顾全派去的人跟不上 你。” 谌墨咬唇轻笑。 “小妖精,笑什么?” 谌墨提提鼻尖,“你限我外出岂不是更放心省事?” 傅洌捏捏她一管秀鼻,“王妃大人,敢问在下可限得住?” “你好狡猾。”谌墨眯眸,“欲擒故纵,欲张还驰,你好狡猾。” “没良心的小东西。”傅洌在她鼻尖浅咬一记,“既这样,你明天乖乖呆在府内,尽女主人之责,那个顾全,聪明却不够狡狯,被人算计了还以为胜券在握,你帮他一把……”将今日发生帐册上事简述一遍。 “哈哈……”古有尺素传情,红叶达意,今春叶美婢,竟以帐册为媒,别出心裁哦。而她能如此胆大,想必是因不沾尘俗的冷娃娃恕儿在府那段时日,降了防心罢。 更有,她低估了孝亲王妃不说,连带也高估了孝亲王对碧月橙的痴情,以为一张肖似脸儿,定然触惹那段禁忌恋情的薄弱心结…… 此举,倒是与广仁王当年之猎如出一辙呢。 拥着笑得花枝乱颤的人儿,傅洌摇头,“小妖精,你惹的麻烦来了,猜猜明日会有谁来府上?” “噫?”笑得唇亮颊嫣,谌墨妙目横来。 傅洌温润音线陡变得压抑,“我想,那并不是顶打紧的一件事……” “……”色狼!色狼!色狼! *********************** 来府何人?二皇子傅潜是也。 有人云,凡物凡事,以甲乙丙论,唯居乙位者最形尴尬。 甲位者,定然是首当其冲,众目所归,风光无限。 丙位者,与首位有一席之隔,尚能以领先于丁位聊作宽慰,少有他想。 偏这居乙位者,明明仅差一毫能就够着了首位的边沿,却亦因这一毫居在了次席,与顶级的风光错开,不甘、不平、不忿之心,可想而知。 天昱皇朝择立储君之际,对外去为“立贤不立长”,即示天下:太子乃以“贤”博名。 但二皇子傅潜何尝心甘? 在他,若非太子为皇后嫡生,又较自己早降世了两个世辰、占了长子之席,这太子之位怎轮得别人坐? 二皇子不心甘,但也并不准备韬光养晦,隐忍待发,太子既以贤胜,他则欲以“才”取。处事积极,理事明快,毫不掩饰对储位向往之心, 朝堂培植力量已足与太子人马分庭抗礼。当然,这“分庭抗礼”的格局,一大前提必不可少。 但凡太子与二皇子忠亲王意见相左,朝廷百官定会壁垒分明,各有拥戴,而每当此际,除却两方援声者,尚有一众“中立派”以默然示人。众人心知肚明,所谓“中立派”,多为孝亲王三兄弟从属。 不语,是为坐山观虎?或是门缝赏戏?谁也无法一言概之。但可确定,一旦这派人马向一方倾斜,必是另一方的败北。 “分庭抗礼”的前提,即为中立一众的不偏不倚。 若想消除这随时可起的威胁,有两路可走,一是灭之,一是拢之。时下,歼灭已不可能,唯有拉拢一途。但这途也不易行,太子的屈尊,二皇子的努力,目前都以无效告终。 灭不掉,拢不下,如何?天子以平衡之术,使三方形成掣肘之势。如此一来,不管湖底如何波谲云诡,表面的平静维持下了。 但这不是众方所欲。至少,不是二皇子所欲。 一枚独秀,岂容并蒂莲开,遑论三花并进? 但二皇子又何尝不知,正因有傅洌这丛力量在,才对太子形成了真正牵制。自己所有优势,须在太子登基前充分利用,否则…… “三弟,见你一面不容易呢?先前来时,被五弟给拦下了,说是你这病见不得风。”坐在孝亲王府客厅,二皇子傅潜才见来者,已出声抱怨待客之道。 “抱歉了,二皇兄。你也知为弟底子薄,一遇了伤病难免就比常人抗力弱一些,御医说了一个见不得风,这老五就给小题大做了,请鉴谅……咳咳咳……”话说得多,孝亲王犹不能消受,剧咳起来。 从旁仆童着急忙慌奉上热茶,又在主子后心轻挲少许。 不得已,傅潜收起兴师问罪的脸子,拿眼扫一圈厅内,“三弟,为兄的有些话想单独和三弟说。” 傅洌颔首,举袖,仆婢悉退了干净,更有机伶者将门严严带上。 “为兄不喜欢拐弯抹脚,直说了,广怡王妃可向你说起什么?” 还真是不喜欢拐弯抹脚呢。但既有心角逐大位,这个“不喜欢”却是老大的不适合。 “广怡王妃?”长眉轻蹙,凤眸淡闪,“她应该向我说些什么呢,二皇兄?” ☆、 第五章 试探 “今天过府的是哪位贵客?” “禀王妃,是忠亲王。” 二皇子?谌墨淡哂,定是天遣会给了消息来,二皇子坐不住了?取一个碧月橙的性命或许轻易,但孝亲王的态度不看不行,更要紧的,必须确定广怡王妃的小嘴,可曾向孝亲王透露什么。 按常理推断,以风传在外的两人亲密程度,必然是透露了。但又不难推想到,这等天大把柄握在手里,孝亲王怎不见任何动作? 且前孝亲王妃因此枉死,碧月橙若怕因此惹孝亲王不悦,或者三缄其口的,所以,上门试探? 但不管怎样打算,忠亲王此来,不怕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就算孝亲王府之前当真不知不晓,不起疑也难罢? “王妃,这些帐册是王爷尚未及审,请您过目。” “噫?”黛眉斜挑,美目睇来,“这些,可也是春姑娘帮你打理的?” 顾全见女主人调谑眼色,知王爷必把昨日自己的糗事诉与了王妃,一张胖脸当即赧窘得一塌糊涂,“王妃……” “说说看,本王妃病的那段日子,给了你们怎样的错觉?为何她会以为自己有机会呢?” ************************ “她当真没有向你说些什么?” “她应该向我说些什么?” 忠亲王微顿,“三弟,不瞒你说,前些时日,老四在牡丹园喝醉了酒,曾对广怡王妃有些不规矩。” 恩?傅洌眉梢浅动。 傅潜拿一对厉眼紧睇住孝亲王面上每一纤毫神色,“当然,被为兄给及时骂止了。他那小子醒了酒后悔起来,虽向广怡王妃陪了礼,心里仍不踏实,特托为兄向三弟你这边递个陪罪的话。” “四弟未免轻狂了。”傅洌摇头,“老五虽也不像话,总不会这等孟浪,二哥要加强管束了。” 这……傅潜目瞬也不瞬,欲看透这层温雅表相下的真实。那话,自然是忠亲王事前备好的对辞,现下京都都有盛传,孝亲王宠爱新娶王妃,冷落昔日情人。他此来,正是要双管齐试。一试他是否知情,二试他真正在意之人到底为谁,即——弱点。 第一试,不管孝亲王知不知情,显然暂不欲掀张,当前如此,够了。 第二试,其对碧月橙不似全不在意,又不似外传热衷,想来,需更进一步才对。 “三弟, 你这身子如此之弱,不是苦了一干美人么?” ********************* “王妃您莫怪罪,您病了的那曰子,虽是病中,可对咱家王爷也太不上心了些。”书房里,顾全梗着脖子,决定为主鸣不平了,“您那样子,让咱们做下人的看着,都替王爷不值呢。” 谌墨捧颊,以眼神鼓励这胖脸上的胖嘴再接再励。 “您也不想想,您进门也不久,这府里的侍卫仆役们为何对您如此恭敬?还不是大家伙看出来主子对您有多宠,恨不能把您含进嘴内护着……” 哦唷~~冷颤袭来,谌墨抱抱肩:这顾全,人长得多肉倒也罢了,也能把话说得恁样肉麻? “王爷对您是一百一千个好,以前姨小姐在府里时……”收得太急,差一点就咬着自个舌头。 “恩?”谌墨一眉儿高高掀起,“怎不说了?” 顾全破釜沉舟,豁了出去!“姨小姐在府里时,王爷对她也好,但总像中间是隔着什么。姨小姐是自己提出什么,王爷会依从什么;您是不说什么,王爷就恨不得把这世间的宝贝都拿了给您。您一出现,王爷的眼镇日都是亮的,您说话时,王爷会目不转晴地瞅着,您笑时,王爷也会跟着笑,那笑,小的入府恁多年见的,也没您在时的多。奴才知道,您怪王爷以前对前王妃不好,但王爷就是那样一个人啊,王爷能给的,前王妃不要:前王妃要的,王爷给不了。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是对的,如果不是这个人,以前的和以后的,都只是凑合和将就,前王妃虽好,但她不是王爷的那个人,所以王爷不给;您虽……,但您是。” 您虽……?谌墨水眸浅眯,笑容好不随和。 顾全心惊胆颤地咽一口口水,陪笑道:“您病了时,王爷几次传出伤危,御医忙成一团,您只呆在房内,连看都不看,大家伙嘴上不敢说,心里早就替王爷……替王爷不值了!” 呼~~,抒发完毕,舒服……但王妃的眼神? “所以,因本王妃对王爷不好,春姑娘就想对王爷好?” “……您那时不止不理王爷,这府内的大小事,您都不理,春叶有些能耐,就都给承担了……” ******************* 前厅内,忠亲王高笑回响。 “三弟,别怪做哥哥的为长不尊,你说你这身子,身边偏尽是世间难求的美人,说来,让兄弟 们都看着眼馋呢。” 傅洌下垂的细眸内,利芒一闪。 “广怡王婶自不必说,您那位新王妃,干娇百媚呀,那一笑……啊——!”正说得高兴的忠亲王,手里青花茶杯忽倾斜去,才沾过一嘴的整杯茶水涓滴不剩,尽进了袖筒,虽不是滚烫,可也将皮肉给灼得烈烈生疼,忠亲王身娇肉贵,更不堪忍受,“啊啊啊——!来人,快来,给本王拿烫伤药来!” 在外的忠亲王随行侍卫拔刀便欲闯来,却遭一刃阻隔。 古刚和煦笑道:“兄弟,这是孝亲王府,还请不要冲动行事。何况忠亲王喊得是药,又非刺客,咱孝亲王府的人向来机灵,还怕没人侍候?这不,已有人拔脚去取药了。” ******************* 书房内,主仆对话犹未停。 “你说春叶有些能耐,都给担承了,您这位管家又做了什么?” “唉,夫人,奴才不敢说忙得分身乏术,但两位主子都病着,奴才要处理各地分庄的事,要处理府内的事,还要应付随时上门来的探病客,幸好有广仁王爷坐阵,不然……” 谌墨一笑:“你敢说,你没有色不迷人人自迷?半点也没有?” “王妃,您……”顾全苦笑,“奴才就算有几分爱美之心,也不至于色令智昏罢?何况……”这府内也没缺过绝色,“奴才再不济,也不能拿王爷的事糊弄。奴才看得出,春叶丫头的心气儿不是一般的高,怕是一个亲王府的侍妾之位都满足不了,奴才怎能动那番心思?” 实则,这位春叶美人,并非等闲,进这府里,定也是打算着慢工细活,伺机而动,不想她一场“伤病”,使其以为有机可趁,有捷径可寻,将精心的部署打乱……这可是“歪打正着”? “你把春叶叫来罢。昨日,王爷未就帐目上的不实之处细问,本王妃总不能不理不睬,省得给你这位脑满肠肥的大管家钻了空子不是?” 顾大管家眼角又始扭曲之状。 ****************** “废物废物!”忠亲王大怒,“你这上药的手就不能轻了些,弄痛本王,本王要你脑袋……” “你们都下去罢。”傅洌抬指。 几个早吓得畏缩的丫鬟如遇大赧,当即疾疾退下。 傅潜生愕:“她们下去,谁帮本王敷药?” “府内奴才手脚 粗疏,在此,也只惹二哥生气。” 忠亲王怒火冲脑:“总有人帮本王上药罢!” “不如,小弟帮三哥?”傅洌抬指。 “你……” “小弟先前在江南时,受伤是家常便饭,旧疾成医,或比奴才们更顺手。”傅洌折了袖子,取了药瓶。 “……你来便你来。”傅潜将伤腕搁在中间木几。 傅洌当真提药即上。 “咝~~你……”对他,傅潜无法破口大骂、但实话说,他比方才奴才们的手,重得太多,“你……算了,叫一个奴才进来!你府里就没有一个手脚得宜的奴才么?!” 傅洌四平八稳把药置下,颔首:“好,就给二皇兄找一个手脚得宜的奴才来。” ********************* “这帐,是你帮着记的?” 春叶见谌墨坐于案后,杏眸骤闪,随即又紧垂下脸去。“是奴婢。” “有几处,本王妃看得不太明白。” “禀王妃,那帐目奴婢只管誉抄,实则奴婢愚钝,也不知里面说了什么。再者,您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太劳神的好。” “但这帐目总得有人审理,依你之见,这劳神的如果不是本王妃,又该是谁呢?” “……奴婢……”总觉得这位王妃与病时判若两人,病中时,清清冷冷,不问世事的模样,并不难于应付……可细细回想,她病之前……她病之前?冷汗,密涔颈项…… 王妃病得太久,以致自己忘了她病前那双仿似能直透到心底的眸了么?……会不会,哪里出了错?“禀王妃,奴婢只怕您病才见起色,就给累着了,顾管家忠心体事,可为您分忧……” 聪明如她,仅一瞬,即觉察出了不对,也便开始着力挽回。但无奈轻敌太早,亡养再补牢,似乎稍嫌晚了…… “王妃。”顾全窗外恭恭敬敬垂禀,“前厅忠亲王不慎被热茶烫了。” 干、我、底、事!“……然后呢?” “忠亲王嫌前院的奴才手脚太粗,王爷说请王妃安排一位机灵奴才过去侍候。” “他……”搞什么玄虚?自己的两个丫鬟都够机灵,但谁舍得派去给人骂…… 噫噫噫? ☆、 第六章 暗算 “意意?”回到寝楼,抬眸即见一人,一袭湖绿少男衫,却梳了个少女的单鬓,玉肤星眸,弯眉翘鼻,嗑瓜子,饮茶水,逍遥如入无人之境者,除了肆意妄为的肆意小魔女,还能有谁? “你们都去歇着罢,若是不小心听到这屋里传出什么动静,都不必理会。”谌墨对两个盯着来者好奇转眼珠子的丫头道。 “孝亲王妃,看您这样娇艳模样,过得不坏喔。”肆意促狭眨眼,邪意纵横。 “听说,五皇子将你侍候得也很不坏。”谌墨又哪曾怕人奚落了? 近来巷间传得最盛的,还不是天家五皇子与肆家小意侯爷的风流韵事? 虽众说纷纭,但万变不离其宗。不外乎小意侯爷不愿受天家恶魔蹂躏,闭门拒客。而天家恶魔吃过几次闭门羹后,再也咽不下口去,堂皇皇登门造访,在老侯爷及肆家一干少爷尚未弄清发生了甚事之时,将小意侯爷一迳给掳去了,也不知在哪里藏了半月光景,方见小意侯爷重现人间…… 这中间,不会比她吃完春药后的光景差罢? 肆意冷嗤一声,脸不红耳不热:“淫贼一枚,谈他作甚?” 谌墨笑意晏晏:“显然五皇子的表现并不让我家意意满意?” “如此说来,”肆意亦笑花灿灿,“三皇子的表现很得我家墨墨的意咯?” 谌墨斜躺软倚:“马马虎虎。” “啧啧啧,”肆意砸舌,“墨墨现在的模样,莫说男子,就连我,也想一口给吞进嘴里去呀。” 谌墨媚眼抛来,“那还不来吞?” 肆意怪叫一声当真扑上,一白一绿两影,缠绕着滚下椅去。 *********************** 春叶美婢,使二皇子一见钟情。 说是“一见钟情”,或者美化了忠亲王的情感世界。只是,当那位烟笼波渺的娇怜美人进了眼界时,某种欲望即滋生了,眼神当即添进掠夺,帝王家本色显露无遗。 “三弟,这便是你那位与广怡王婶面貌酷似的美婢?是有些像,但比及如今的广怡王婶,更为柔美……” “二皇兄此话差了,她乃南大人送给我王妃的丫头,不是本王的。” “不是三弟的?那就是说……” “二皇兄的手受了伤,就让她为二皇兄敷药罢。”傅洌起身,抚抚胸口,“小弟话说得多了, 胸口泛闷,到外面走走。” 春叶在孝亲王立起那一瞬,面色即猝然苍白:这个、这个无情到极致的男人! 而傅洌,并未注意到那双幽幽杏眸,径自踱出大厅。双足才至厅外土地,已听身后一声女子怆惶娇呼,温润脸上波澜未动,掀步向后园去了。 ******************** “死意意!” “臭墨墨!” “所来何事,有话快说!” “无为而至,咱家偏不说!” “说不说?” “说就说,放开我可爱的小脖子!” “放就放,你的脖于一点都不可爱!” 可以说,妖女与魔女的戏闹,向来毫无营养。打闹完,两人并肩平躺内室地板之上,肆意才喁喁将所获诉于密友。 “……当年广怡王的母亲与太后极度不合,买通太后身边膳食宫女,每日在太后饮食里加放吸髓粉,致使太后体质日渐衰弱。无独有偶,已有人早一步先对皇后施以同手,并被进宫不久的碧妃识悉治愈。太后症状与之相同,自然也获治。因皇后的不计较,太后亦未一追到底,这事也就如宫廷许多事一般,不了了之了。后傅澈接掌了太后宫廷内外的势力,其时已遭灭口的施毒宫女亲妹进宫多年,为给亲姐寻仇,向六皇子和盘托出始末。” 这些话,谌墨知若问傅洌,他当然会说。但她不想让他太多回想那过去。不想他在看似风淡云清之下,一次次重温沥心磨骨一幕,昨夜提起皇后的心计,她已觉自己失言了。她亦知傅洌绝不是那样脆弱不可触碰,她如此,只是做答应过傅澈的事,心疼…… “广怡王这个人,处境最尴尬,为了母亲,成了天家的笑柄,但其母参与谋害碧妃又是事实……”谌墨想及其人,不免可怜,“他既有意离开这怪圈,且左贤王也应了,何不快些行动呢?” “太妃年事也不过五十多岁,照这样下去,说不定还能活上十年八载,有她在这押着,他有心走,又敢去哪里?”肆意心肠似较墨墨更硬,“生在皇家,就接受这个游戏规则罢,无法。” “哈哈哈……”对视过一眼后,从两个女子嘴里,齐爆出一串长笑,肆意翻身掐住谌墨雪颈,咬牙切齿道:“假么假势的装善良,你骗谁啊?” 谌墨回以同等手法:“啧,硬心硬脸的作冷酷,你唬哪个?” “唉,墨墨, 我为何不是男人?” “意意,我为何是女人……”恩?意意颈上一圈可疑红痕赫然入眼,谌墨水眸内黠光闪过,“意意,我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你,臭妖鱼,你做什么?” “给你施迷魂粉嘛。”暗算好友得手,谌墨只觉心安理得,拍拍两掌,一跃起身,“小意意,就在我的府内安心休养个十来日如何?” “你……”肆意星眸速闪,却被谌墨一掌挡上。 “小意意,失魂术就免了罢,省些力气,乖乖在府里修身养性,谁让你那位五皇子那样不讨我喜欢呢?直到现在,府内还才一个因他而起的麻烦待理……”把小意意藏在孝亲王府,让成狂的广仁王爷满世界疯狂找寻去,嗬唷,真是令人激动的一桩事呢。 “自个儿起,你们两个就安心照顾这位美人,一步也不许出茹芳苑。” 只有这两个丫头见着意意进府来,若是恶魔皇子福至心灵到此寻美,以她们的小小心眼怎抵得住?就与小意意一齐享受被藏娇的快乐罢,权当她这做主子的善心发作给放大假了。 “这位美人的眼睛受了轻伤,平日给净面时也不要摘了脸上的布子,这些药粉每日早膳喂美人服下,记住,不可疏怠。” 她当然知道,凭两个丫头,哪会困得住小魔女太久?她的期望,也只是超过五日就好,嘻…… “小莲花!” 嗬唷!才做了“亏心事”,被人如此一吓,火气自然就蹿起来了,“笨蛋,你一惊一乍做什么?” “小莲花?”耶落云看清了面前人,一张脸顿时傻僵了足足半炷香工夫,“……小莲……墨墨你穿女装?” 谌墨抬袖理鬓,“有什么不对?” “你……你这样……真是……”耶落云张口结舌,红色一点点浸上脸来,直至将整张脸都浸得如火,“你这样……太……难怪赫连如此执着……” 手中无扇,谌墨举掌给他脑门一击,“笨蛋,什么这样那样,难不成广义王府的风水不好,给你舌头养钝了?” “……还好,上天是公平的。” “恩?” “若你当真温文尔雅,温柔含蓄,温贤柔静,上天造物对他人未免不公了,现在看你仍是……仍是……,嘿嘿,上苍还没有尽偏颇你一人喔。” 这笨蛋,是在拐弯讽她?但对于此类说词,谌墨向来不以为意,“你 不在广义王府享受你的座上宾生活,到此来做什么?” “傅澈说你在这里,我便来了。他还在前厅,要找他的哥哥说话,可是,墨墨,你如何会在傅澈的哥哥府内呆着?” “傅澈没有告诉你?” “他要我来问你。” 也就是说,同为笨蛋的傅澈那厮,将难题抛拾她了?“耶落云,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傅澈的嫂子,你做何想?” “傅澈的哥哥死了么?” “……如果他一定要死个哥哥,应该与我的夫君毫无关系。” “那墨墨是背着你的夫君红杏出墙了?” “……”恩? “上天果然公平。”耶落云重重点头,更为自己的论断找到确证,“不过,中原不是最重礼节的么?傅澈明知你背着他的哥哥与人私通,为何还能淡然处之?是因他爱你太过……” 指风是在冷不丁之间攻进来的。 此时,月挑柳梢,人在黄昏,他们所处,是王府偏僻一隅,一道修长人影无声无息靠近,遽然出击!当然,此行为,也可解释为“偷袭”。 耶落云第一反应是将谌墨护在身后,但当即发现,自己此举纯属多余,对方攻击的目标,只有他偌大一人而已。 修长身影,出指迅妙,踩步无声,优雅如漫步云端,但指间杀气,眉间戾意,由然可闻可感。 早知他武功定然不弱,但谌墨从没真正见过他与人动武,如今方知,他武功绝不止他自己所说“比你要高”,这实在是高得太多! 转瞬,已见他与耶落云拆过三十几招,她突尔想到—— 他们为何要打? “住手!”人家高手过招,没有谌墨见缝插针的份,她只得扬声高喝,“住手,你们为何要打?” 耶落云一厢对抗,一厢大叫:“对啊,墨墨你问问这人可有毛病?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打,是哪顿饭吃坏了脑袋?” “王爷夫君,你是哪顿饭吃坏了脑袋?”谌墨从善如流问道。耶落云不识他不足为奇,他总识耶姓笨蛋罢? “你——”与人斗战中的人回眸瞪她一眼。 “墨墨?”耶落云话听得仔细,飞身落她身旁,“你叫他什么?” 谌墨尚不曾说话,耶落云已聪明至极的自问自答:“我明白了,他就是那个被你红杏出墙的夫君!” ☆、 第七章 赠婢 红杏出墙?这笨蛋一定要给她按上“红杏出墙”的罪名才觉上苍公平?谌墨是不觉需要在意,但看某人脸色,仿佛在意极了。 “墨,过来!”傅洌声冷音冷眸冷,盯耶落云时,仿如盯一只苍蝇般恶寒。 这个,还真是分身有术。碧笙虽待人偏于淡和,但彬彬有礼,含蓄周到,吐字亦不匮乏;傅洌看似温润如玉,但寒笼周身,令人难亲,嘴下还惜字如金…… “墨,过来!” 话说,她喜欢谁比较多一些?碧大当家?孝亲王…… “墨……”傅洌话到此,接受了妻子不能招之即来的事实,耐心告罄,跃来将人掳进怀里。 耶落云对他施以上下打量:“……我很同情你,不过,虽然不能独占小雪莲,但你的运气已然很好了……” 傅洌眯眸如刀,“老六,我数三声,三声后我如果还见他在此,你……” “来了来了,不用三声,三哥,不用三声,一声就好!”潜伏多时也看了热闹多时的傅澈,急蹿蹿飞出,扯了耶姓笨蛋脖领,消失。 “快走啦,笨蛋!非要我三哥剥了你皮是不是?” “笨蛋,你以为你有多聪明?” “你既然是笨蛋就不要怕别人骂你是苯蛋!” “这话我如数奉还给你!” “六皇弟?” 脸红脖粗的两人止了幼稚等级的争吵,齐调头望向自前厅里走出的男子。 耶落云目芒微闪。 傅澈自是没放过这丝仅现毫微的异动,眼底精芒稍动,旋即又是两泓清泉,乖声道:“二皇兄,这么巧,您也过府探望三哥?” “这位是……”傅潜瞄一眼与其同行者。 “咦,二皇兄,您不认识他么?” “哦,为兄应该认识他么?”傅潜再将视线投回耶落云身上。 耶落云憨憨一笑:“二皇子不认识在下也不稀奇,当年二皇子出使北岩时,在下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若不是六皇子称您一声‘二皇兄’,在下也难以认出二皇子呢。” “你是北岩人?”傅潜略怔。 “在下正是,论辈份,在下应称二皇子一声‘表兄’。” 三十年前,北岩王胞妹嫁天朝为妃,次年产子,又过两年薨卒。伴君时日虽短,却为两族联姻留下“血证”,即二皇子傅潜。 “你……”傅潜拧了眉,眼光一紧,“……你是那个三王子?” “在下早已不是了,谢二皇子抬举。” “听说你卸了军职,怎会在这里出现?而且……”狐疑目光,移往傅澈,“你们如何识得?” 傅澈五官苦攒,哀声道:“是为弟的三生不幸啊,拣着这样一个笨蛋,赖在为弟府里骗吃骗喝不说,还丝毫没有寄人篱下者的自觉……” “笨蛋,你住嘴!” “笨蛋你叫谁住嘴!” “笨蛋当然是叫笨蛋住嘴!” “哈哈,你承认了,你果然是个笨蛋!” 看两人在自己面前跳脚大骂,傅潜阴沉下了脸。 耶落云虽被北岩贵族圈排斥在外,但毕竟曾任显要军职,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且不管怎样原因,其与傅澈兄弟走得如此之近,于自已,绝非好事…… “二皇子,您要走了么?”身后,一声嘤咛娇唤。 傅潜侧转了身量,笑勾长指,一派风流姿态:“来。” 春叶粉面含羞,杏眸滟情,垂首步近,乖巧偎进男人胸怀,“二皇子,您会忘记奴家么?” “你这样令人销魂的美人,本王怎会忘了?当本王和三弟一样薄情么?”傅潜挑抬美人下颌,“跟本王回忠亲王府,如何?”这女人,固然美丽,但他最想撷取为己所用的,是她在委身自己时,对三弟那离去背影所崩出的难掩恨意。女人的恨,有时会是最锋利的仇刀呢。 “真的,王爷肯带奴家回您的府邸?”春叶仰起柔美丽颜,惊喜浮眸,“王爷当真会?” 尽管从不缺了女人,但被一个堪称上上筹姿色的美人如此仰望时,忠亲王不得不滋生出了盖世英雄的豪情壮志。“本王一言九鼎!” “谢王爷,谢王爷!”杏仁媚瞳内点泪成波,沿娇颊如珍珠儿滚下,“奴家为奴为婢为仆为役,愿意侍候王爷一辈子!” “本王不是三皇弟,岂是那等不知怜香惜玉么?你既是本王的人,本王自会好好待你,哈哈……”美人柔软在怀,豪情万干呐。 春叶美婢,直待将置身忠亲王豪奢马车车厢之内时,才对身后的孝亲王府回眸一瞥。 孝亲王妃,春叶会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女人! 孝亲王,你将知道,错过春叶,会是你这一生的最大损失…… “ 这算怎么回事?”耶落云指着拥美而去的二皇子,“他自你三哥的府邸,带了女人走?” 傅澈耸肩,冷哼道:“别告诉我,你们北岩王族清高到没有互赠女子的习惯?” 耶落云撇嘴:“污浊就是污浊,并不因将别人染黑就能清白了,笨蛋,你的三哥也不过如此,难怪小雪莲要出墙。” 还真是笨蛋!傅澈嗤一声,“你看到那女子的眼神了么?” “眼神如何?” “那女子,对事有极强的掌控欲望,当某些事不能为她所掌时,必然会恼羞成怒,不,应该是积怨成毒。她现在,就怕是已如此了。” “她想掌控什么?” “我三哥,不,应该是孝亲王,她既进了这里,欲掌控的当然是这里的主人。这类女子,只能是她可以不要,但不允许别人不要,否则……” “哼,无风不起浪,定然是你那风流三哥先招惹的人家,难怪小雪莲要……” “笨蛋!”傅澈嗤他,“你还是先操心自个罢,你的二表兄已然看到你了喔,以他多疑本性,你……” “啧!”耶落云甩袖就步,“他能奈我何?北岩与天朝如今和平相处,通敌叛国的罪名不好罗织;且我已完全脱离了北岩宫廷官场,还怕失去什么?何况在这里,又有你这个笨蛋给遮风挡雨,怕他何来?” “你……” “不过笨蛋,你今天拉我来此,不止为了看小雪莲罢?你早知你二皇兄在此,对不对?你想看看,我和他遭遇时,会有什么可值得发掘的价值,是不是?可是笨蛋,你想清楚,我不做北岩王子,但还是北岩人,就算真知道什么,也不会提供给你,只要伤害不到我的雪莲,你们要如何斗是你们的自家事哦。”斗得愈是热闹,他只会看得愈是有趣喔。 “你——”傅澈真想一口咬上那可恶喉咙吸出血来以飨满口犯痒的牙齿!但毕竟是可爱纯稚惯了的六皇子,吸气过后,贼笑道,“笨蛋,你要明白,树欲静而风不止,你是无心做什么,但你的二表哥可不会如此以为。” “随他如何以为,动暗的,本少爷武功高强,智谋超人,不怕不怕;明里,有你这个笨蛋的势力罩着,本少爷受了任何损伤只能说明你这笨蛋本事不够,更不怕,哈哈哈……”耶落云越说越觉春风得意,遂仰天狂笑明志…… “……” ********************* 孝亲王赠忠亲王美婢一名。 此事在天家媳妇圈里,惹起一波中浪。 原本,皇家子弟,贵族王亲,莫说互赠美婢,就算是美童美妾,又能如何?如一日三餐般的淡松平常。但今时的关键,是赠婢者乃传说中对初爱情衷不移的孝亲王,赠于人的又是一位与初爱容貌酷似的佳人。 一直以来,以温润如玉示人的孝亲王爷,此当下,非但染了那媚俗风月的毛病,还将与心上人极似的美婢转赠他人,这……唱得是哪一出? “三弟媳,你说,怎会出了这等荒唐事?”忠亲王妃杜蔚,眉忿目怨气不平,“三皇子除了那个……名声不好,平日不见押妓不见缅色,也算洁身自爱罢?怎干出这等荒唐事来?” 谌墨但笑,未找到适宜安慰词前,只拿耳朵听人抱怨就是。但心内,为倒霉的孝亲王大噱:这事,要是恶魔五皇子做了,可还有人肯费力嚼这个舌?俗话怎么说来着?是“坏人做坏事,是情理中事:好人做坏事,是天理不容事”? 孝亲王未必是好人,但“洁身自爱”也算是皇族中的稀缺物种,以致才惹起这番惊罕来? “说得就是,三弟媳。孝亲王爷怎会突然变了性情,做这等荒唐事?”四皇子礼亲王妃严咏儿感叹,“难道男人就没有一个靠得住的么?还说就算孝亲王眼光不太好,将那样一个女人当成宝贝来疼,可怎样也算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怎么这一眨眼工夫,连他也学得轻挑起来?” 孝亲王还只是赠婢,即召群情激忿,若是公开纳婢,又会如何? 但忽尔间,她理解了这群天家媳妇的情绪何以致此。 孝亲王,嘿,就如他们所说,哪怕“名声不好”,哪怕娶了美貌娇妻,也为心中禁忌之恋冷落空闺,但那样的名声与传闻之下,反显这男人心无旁骛的专情专爱呢。须知,“专“之一字,在帝王家是何等匮乏稀缺?在座每一人,见多了新欢笑旧人哭,见多了乱花迷眼叶自零,见多了枕边空冷,见多了负情薄幸,是以,孝亲王那存在于传说中的“专”,弥足珍贵起来,珍贵到一夕碎裂,她们难承其重? ☆、 第八章 百花宴(一) 牡丹园吟香馆,女子忿波渐歇。 太子妃为众眷之首,自是仪态较人端重,未参与其中,只探手召谌墨坐己身畔,叹道:“三弟妹,男人都莫如此,你还是放开心胸,别太介意了。” 噫?好像收受美婢的不是孝亲王罢? “三弟妹,这百花宴不日子就要开了,皇后说那日事多,由你帮着我操持,你可愿意?” “能帮上太子妃姐姐,湛墨自然愿意。” 太子妃武业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儿,可能因此,更能看透别人在应对自己时是敷衍还是由衷。每回谌墨对她,不似这里的每人对她挂上了面具的假,笑、语皆出自肺腑,这份真,让她心肺熨贴。 “这样说定了,从今儿个起,我就向要孝亲王借人了,希望他舍得把你这个大美人借给我。”螓首稍偏,语似随意,“他,舍得么?” 恩?话里的试探意味太浓,谌墨不得不为太子妃这最后的一语留了心,举眸娇笑道:“太子妃姐姐,您在开墨儿的玩笑?” 武业掩嘴,以笑声掩去些微不安。昨夜,太子命她设法探听孝亲王夫妻间情份如何,夫命难违,她须探,但谌墨这秋水澄波,使她竟感心虚。 “算了算了,不管孝亲王舍不舍得,直到百花宴前,你都归我了,相信孝亲王也不好同我这个嫂子抢人才对。” 皇家宴,最难咽。意意曾抛出的话,不期然浮上。由此至彼,想起在茹芳苑里吃喝享受得不得了的小意意,笑浮唇畔。 散场时,谌墨手忽遭人拉住,耳边有人压压低语抛下几字:“小心太子妃。” 谌墨微怔,香风已擦过耳去,再抬眸,眼前有三四丽人相偕缓步。 她心底暗笑,这位太子侧妃,当真有趣呢。也不想想,满堂女眷中,身兼武功者有几人?四大家族的后人人人习武,可是众所皆知的事,能有这身手的,若不是太子妃,还能有谁?更莫说那声音她并不陌生了。 后面,有人快了几步与她比肩,“三皇嫂,您病了这段时日,云阳因身子不适,没有去探望三皇嫂,还请您恕罪。” “公主身子好了么?” 云阳公主三分娇羞:“初时的孕吐过了,就觉得轻快起来。” 谌墨莞尔,“原来公主是有喜了,是天大的好事呢。” “说得也是,自从肚子里有了这个小东西,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女人了。就 连附马,也像是有了为人夫为人父的自觉,变得体贴起来。” “恭喜公主了。” 云阳丽眸熠熠:“三皇嫂何时给我的三皇兄添一位小王爷呢?听说我的三皇兄极疼爱三嫂呢。” 这位公主啊……谌墨笑而未答。 公主殿下却似执意求解,“三皇嫂不说话,难道是……” “公主。”谌墨收尽笑颜,秋水明眸定定望在她妍丽面上,“谌墨说过的话,不想再重复。但谌墨乐意告诉公主,您这番旁敲侧击非但毫无必要,且非常浪费公主时下急需保养的体力,得不偿失喔。” 许是没料到向来倩兮待人的孝亲王妃也有淡脸说话时,公主俏颜微愕。 “公主。”谌墨缓颜释笑,“您不是说过,您与谌墨在婚姻内处境相似么?如今或者真又相似了呢,公主不也得到驸马的疼爱了么?” 云阳愕后又怔:“三嫂是说,三哥很疼三嫂么?” 谌墨一笑,“马车到了。” 她不怕借云阳公主的口,将事情佐实。 就算天下人都知傅洌爱她又如何?成为傅洌的弱点? 碧月橙被传多年,活得亮丽光鲜;姐姐寂寞深闺,依然香消玉殒,谁成了弱点?谁又变成了弱者? 傅洌当然会护她庇她,但她又何尝必须依靠男人的庇护来着? “孩子,你说娘该相信她么?”云阳公主手抚在酱色罗裙覆下的小腹上,浅声呓问。 三月初三,百花宴。 百花宴,史称天昱皇朝第一宴。皇朝子弟,无论直系旁系,嫡系支系,凡登陆金册者,均有参加资格。而在京百官,凡六品以上,亦可携眷出席。 陈安阁内,乃皇家贵胄席位;陈安阁外,沿长轩铺开,是百官就座处。时辰未到,各桌尽是干鲜果品,香茗待饮。老天亦作美,这一日风清云静,日好花娇,悠杨管弦之声,若有若无送抵各隅。 巳时开宴,辰时,宫门外陆续有车、轿抵德治门前。 皇族入宫,可在出示腰牌后,驾车直至内门之一‘博门’,再换代步软轿抵达宴所,三品以上官阶如三公九卿者亦可长驱直入,但博门前下得车马后,须涉足至宴场,至于三品下吏员,德治门前下轿下马,步行抵达是也。 可想而知,那辰时已临门前的,多是生恐误了皇宴的三品下各级官吏,官微人轻,参宴不易,一载一次,岂 允差池?须知,从外门至陈安阁,脚下迈得稍慢者,要行上半个时辰不止呢。 但凡事总才意外,不需自劳其力的孝亲王妃,也早早抵了宫门。 “墨,若你不想,不必帮太子妃这个忙。”车内,傅洌像生了八脚般巴着他的王妃,“你的脸,似是清减了。” 谌墨阖眸,懒予理会这男人,她若当真清减消瘦,怕也是和太子妃的请托毫无关联。 “墨……” “你敢将嘴堵上来,今夜本王妃就夜宿皇后月华宫以尽孝道!”这个妆,是她忍了云乔、昭夕两丫头的魔手足足一个时辰才好,岂能容好色之徒破坏? 没吃到糖的巨蚁低呜一声,两片薄唇撤回,不甘道:“若当真累了,就宿在宫里也无妨,月华宫不妥,纳碧堂如何?那张床,本王爷睡了十二年喔。” “臣妾谢王爷指点。”诸如此类诱惑性的挑逗,谌墨已有自知之明,自己少作主动为妙,就算是在前往宴所的车上,她也很难保证这男人不会有突兀举动。至于反击,一定会有,但要择有利之时之地矣。 傅洌轻笑,捏她手儿浅啄。 “今日,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情。”她黛眉浅颦道。 傅洌玩她笋样指尖,浑不经意问:“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昨夜傅津找你,为的就是今天宴上的事罢?” 傅洌凤眸波光浅掠,笑道:“若父皇不发威,阿津亦不会造次。” 意即天子若发龙威,恶魔亦会大发魔威了?什么百花宴,怎觉得那柔媚万态的百花好生可怜,无端被牵进了这皇家交锋里来? ☆、 第九章 百花宴(二) “莹贵妃娘娘驾到——” 皇上、皇后驾临端坐后,又一高高唱喝声响彻阁内。 诸人继恭迎圣驾、懿驾之后,起身迎接贵妃凤驾,在天昱朝,后宫论及品阶,贵妃仅次皇后,但却是君与臣的截然之别。是以,皇子、皇媳奉见贵妃礼数并不需大礼,欠身以示晚辈之仪即止。 莹贵妃?近来因这名字听得太多,谌墨在礼毕后,禁不住抬了眸望去。 莹贵妃,既能蒙受皇宠多年,自是天生丽质无疑。彩帛宫装,覆住玲珑身躯;灿祭盏叶,衬出明艳朱唇;颊肤肤理细致,韵泽粉润,其上没有任何岁月行经的纹路,是看不出年岁的美丽,既明艳妩媚,又俱华贵风韵。在多情君王右畔嫣然相伴,使左侧高贵端肃的皇后在相形之下,不免有些微苍老态出。 谌墨目光,再自那些四围以如仰神抵的眼神热仰天子的群妃身上抹过,恍惚想到,这便是后宫百态了?永远不断的新人美如玉,也永远有企及不到的欲望和渴盼,因为,仅有一个男人,太少了…… “在想什么?”一侧男人凑唇问。 一时神陷迷思,谌墨没意识到他此举在众目之下未免亲昵,道:“后宫女子,好悲哀。” 傅洌握她皓腕,郑重道:“你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悲哀。” 恩?谌墨甩了他手,轻叱:“我自然知道我不会有这样的悲哀。” 后宫女子的悲哀,固然有时势弄人,但不排除亦有自心的圈囿。她的心,在秋水长天,大漠无垠之间,这后宫,不是她的天与地。 “那位,即是孝亲王妃么?”莹贵妃对另一侧的宫妃问。 宫妃颔首:“是啊,难怪被称为京城第一美人,果然是个大美人,是不是,娘娘?”话出口,见贵妃不应,那妃子才蓦悟自己失嘴。在一个美人面前,夸赞另一个美人,是何等不智呢。 的确是美人。此时夜至,是宫宴真正的开始,在宫廷明亮的烛火映照之下,孝亲王妃发愈黑,面愈白,雪色容颜上,樱唇燃烧如火,与眉间的红梅花铀相辉相映,成就一道魅惑到极致的风影……这大殿里的每一个男人,纵是都有如花美眷在旁,哪个不会将视线屡屡觑睇? “难怪孝亲王会移情别爱,这个女子,比她姐姐不知要美上多少,又比碧月橙多上了几分野媚……”这话,莹贵妃在喉里默念,孝亲王的目光如此痴缠火热,当真是爱到髓里去了罢?这个念头动起,她轻移纤步,人已伫到了 孝亲王妃面前。 傅洌才被傅澈拉了去,谌墨撩睑,正见一片绝代风华。 “孝亲王妃。” “贵妃娘娘。” “方便借一步说话么?” “正好闷了,就到外面散散步罢。” 谌墨没想到这位莹贵妃如此胆大。 陈安阁虽处外宫,但距内宫边界颇近,而莹贵妃的寝宫暖玉斋就在距此颇近的内宫边界不远。 是以,莹贵妃提议到她的寝宫小坐时,湛墨略有迟疑,也便允了。当然,其中最大的诱因,是她想知道贵妃娘娘到底欲有何为。 但没想到,她…… “本宫也是没有法子,我的弟弟是本宫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也不过做了一些这世上的权贵子弟都会做的事而已,就被五皇子以此为由给拘进了牢里,而且是最黑最暗最湿冷的地牢,本宫请皇上做主,可皇上……” 爱妃,你想连自己也搭进去么?如果你的弟弟能使老五的气出来一些,朕或还能保得住你…… “孝亲王妃,你也有姐妹兄弟的是不是?你该知道,骨肉相连,是怎样也割舍不去的。若你能应本宫保住我弟弟,本宫即刻就给你解药……” 谌墨被她的话打得心下一动,“你的弟弟做了什么事,令五皇子抓住把柄的呢?” “他……”莹贵妃稍迟疑,“他也不过是想纳几个民女为妾,因其中两人性子倔,寻了短见……” 强抢民女?是她做过的事呢。不过,逼死民女这等有失一个高端恶霸格调的事,她就不屑做了…… “但,哪家权贵子弟没有做过类似的事呢?听人说,小霁侯爷也好此道,不是么?” ……不是。唉,可怜的冰娃娃,被她连累了…… “孝亲王妃,本宫可以求你,救我弟弟一命可好?” “贵妃,你想过么?若我此时答应了你,服过解药后又矢口否了前帐,你当如何?”谌墨好心提醒。 之所以尚才这份好心,缘自她并没喝下进门后宫侍端来的那杯茶。 没有喝,不是她警惕发作。对这位莹贵妃,她虽有防心,但怎样也想不到她有恁样的胆量,要知道,两人可是在众目睽睽下相偕离席……没有喝,只因她才在宴上少酒多茶,口内并不干渴:更有,端起茶盏欲沾唇做样时,又恰巧被宽大的宫装长袖给扫翻,而这个环节,莹贵妃正巧出去 安排了什么,未能见着。弄翻茶杯后,见得地板上冒出的些微气泡,她方付出贵妃娘娘的打算,也配合作出了中毒的气弱征兆…… “这毒,是本宫自一个江湖门派里买来的,有分期的临时解药,也有治本的最终解药。你答应了本宫之后,本宫会先给你分期解药控你毒势,本宫的弟弟放出那日,本宫就会把最终解药奉上。” 够强呢。难怪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才进宫门,即能参与到对专宠多年的碧妃诬陷谋划中来。 “你到底应不应,应不应呢?” 莹贵妃既然富聪明,多心机,当然明白这一步无疑是兵行险着,若不是五皇子逼人太甚,她何苦找上四大家族里的人掀起战端?此次过去,她与她的过节怕是结上,这女子眉目间的气势完全不似其姊,会是一个强劲对手,尤其又有四大家族和三位皇子做盾……换看己方,皇上这个后台虽够硬,但能否撑得长久? 只是,既然世上最强大的男人亦因岁月的磨蚀变得虚弱,她便来依靠自己!所以,就算弟弟得脱,这最终的解药她亦不会给,用独门配出的药粉控制孝亲王最在意的人,成她当下自保手段,或者,这药还可以控制更多人…… 一道长影踱入,有人温声相询:“不知贵妃娘娘想要本王的王妃应什么呢?” “你——”莹贵妃面色陡变,“你怎么进来的?此乃本宫寝宫,岂是你成年男子能来的地方?” 傅洌细眸向半俯在桌上的人儿睬去一眼,“本王来接本王的王妃。” 孝亲王听去了多少?初时的震愕后,盈转起计量,须臾过,已将各种可能设好应对之策。“孝亲王,本宫与你的王妃一见如故,这才多谈了片刻,纵你爱妻心切,也不该擅闯本宫寝宫……”纤躯有意无意,挡住孝亲王视线,美目向桌上人射去戾狠警告。 谌墨挑眉:莹贵妃,当真是一个角色呢。 傅洌绕她行过,双臂扶起娇妻:“无理之处,望贵妃娘娘鉴谅了……爱妃,你怎么了?” 爱妃?谌墨眯眸,暗瞪了这男人一眼,后者背光的脸,则依是淡然不动的神色。 莹贵妃则已从容安坐软椅,道:“孝亲王妃许是适才在席上贪饮了几杯,不如今夜就请她在本宫的寝宫住下罢。” “爱妃,你觉得贵妃的提议如何?” 她发誓,回头会叫这个男人几声说几声‘爱猫爱狗’来听:“……王爷……” “孝亲王妃,生命珍贵,可不要随便耗费,你已不胜酒力,回头吹了夜风,这娇弱身子可是承受不住的呀。” 被“威胁”下的谌墨娇声道:“王爷,莹贵妃给臣妾吃了不知是怎样的毒药,臣妾现在全身无力,肚肠抽痛,且愈来愈痛了呢……” “你……!”莹贵妃蓦立,“你……”这女子当真不要命了么?鱼死网破有什么好? “贵妃娘娘,本王的王妃说的可是真的?” 已将第二套方策搬出的莹贵妃面色坦然,螓首微颔:“孝亲王,只要你劝广仁王放了本宫的弟弟,本宫会按期给你的王妃解药。” “按期?” “不错。”莹贵妃嫣然一笑,“这药叫汲心散,不会立刻毙命,但会一日一日吸取人体内精华给养,直至中者枯竭而殒。但只要你美丽的王妃挨时服下本宫提供的解药,便会保她无事,只要本宫活着,她便能活着。” “贵妃娘娘,当年在碧妃娘娘的毒药,也是经您之手罢?宫廷所用鸩毒虽然狠戾,但致命极快,不会让人在死前受恁多痛苦,七窍出血,血流不止,如斯歹毒残酷,是江湖才会用的手法,可对?还有,太子妃在宴上中毒,毒亦是来自江湖手段,莫非也与您有牵扯?” 莹贵妃遭她话儿扰紊心神,竟疏略了她清声静语,完全无中毒气弱之兆。强自一笑道:“孝亲王妃,你该担心的不是几百年前的陈年旧事,而是你自己的性命,本宫说过,本宫只是为了救自己的亲人而已,本宫只有一个弟弟……” 傅洌长眉微掀,淡声道:“你说得那个弟弟,可是抢人为婢,又将人奸虐致死的梁国舅?” “就算他的确做了这等的错事,本宫管束他不得再犯就是!试问哪家的高宅大院里没有一两桩这样的事?孝亲王妃的兄弟不也曾掳人为妾么?孝亲王,为了你的王妃,你……” “爱妃!” 这一声,不是傅洌唤的。 天熙帝龙颜满面痛惊,仔细着去,龙颜已透苍白。他身侧,顶一张无暇美颜,噙一丝玩味浅笑的,正是封“仁”不“仁”的五皇子傅津。 ☆、 第十章 百花宴(三) “皇上?”莹贵妃镇定娇颜定住,伧惶退了三步。 “莹妃!”天熙帝龙颜盛怒灼灼,龙目烈焰霍霍,踏得室内,当头痛斥之下,举掌挥上贵妃娘娘花容,“你怎做得出这样事来?你堂堂贵妃,如此……如此心狠手辣,枉朕疼你宠你,你辜负了朕的信任!” “陛下……”莹贵妃被这一耳光贯冲在地,顺势匐跪下来,泣如梨花带雨,抖似海棠弱风,“陛下,臣妾除了您,在这世上,就只有弟弟一个亲人了……陛下,臣妾万不得已,为了弟弟才行此下策,臣妾只是不想失去亲人啊,臣妾对弟弟的爱,仅仅次于对陛下的爱呀……” “无论如何,你怎能用这等下作手段?莹妃,你太让朕失望了,还不尽快将解药给三儿媳!”这莹妃,怎如此妄为?如此不解他苦心?他为保她,倾了多少力气?这…… “臣妾遵命……”无声泪泣,“陛下,求您赦了臣妾的弟弟,臣妾会让他拿出钱来厚葬两个已死的人,会厚待她们的家人,陛下,为了两个贱婢搭上我家弟弟性命,不值啊……陛下……” 今日今时,她竟还不忘?“快把解药给了三儿媳!” “是,是……”莹贵妃手探云袖,颤颤将一粉帕包裹物取出。 “贵妃娘娘向来缜细周密,怎会将解药藏得如此简浅?请问是分期的临时解药,还是治本的最终解药?或者,干脆不是解药呢?”孝亲王接了过来,嘴内以难得的长串字符淡问。 “三哥,你若怕害了三嫂,为弟有个好法子。”五皇子傅津谑然出声。 “津儿……” “就请贵妃娘娘为三嫂试药就好。”傅津长躯直进内室,听得巨响震耳,不一时,捧了一个描金红匣出来。 红匣一出,莹贵妃两手紧握住了天子袍角,面色倏尔如白纸。 “啧。”红匣打开,傅津咋舌摇头,“还真是名目繁多啊,听说,这里面还有增进床第欢愉的销魂之药呢。贵妃娘娘,难怪父皇对你几年宠幸不衰,纵有新欢也是浅尝辄止,原来娘娘有这等法子?” 天熙帝目沉:“津儿……” “请问,这里面,哪是你给我三嫂用的汲心散呢?” “陛下,您莫听五皇子胡说,陛下……”巨大的恐惧袭上,莹贵妃抱住了天子小腿,体似筛糠。 “津儿!”几次被无视无闻的天熙帝陡拔声高喝,“贵妃总是你的长辈,不可如此放肆!贵妃犯了错, 朕自会罚她,你们两个成年男子,呆在贵妃寝宫总是不妥,退下!” 如此一来,谁也救不下莹贵妃了,谌墨忖道。 适才,她正是瞥到了门外光投下的影,知天子降临,才将贵妃与碧妃惨案、与太子妃毒案的牵扯搬出,端看天子反应如何,但见此下情状,天子对贵妃的维护是定了。自然,说是维护贵妃,不如说维护帝王之尊更恰当。可是,天子竟未想到,他愈是维护心坚,愈是能激发出恶魔的“恶”么? “贵妃娘娘还未告诉儿臣,哪个是给三嫂用过的汲心散?这个?这个?还是这个?”傅津指勾着匣内瓶瓶罐罐,噙笑逐问。 因他的问,莹贵妃螓首剧摇,摇乱一头钗环:“陛下,这解药是可以根解的真药,请孝亲王妃服了就是,臣妾一时鬼迷心窃,臣妾愿领陛下的责罚,陛下!” “洌儿,将解药速给你的王妃服了,带津儿退下,朕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傅洌长指在他的王妃颊上缓移,问:“父皇,谁又能给母妃一个交代呢?” “你……”天熙帝怔然,迎着优雅三子幽不见底的眸光,察觉出其内的残虐波澜时,帝王稳沉八面的心际,骤起狂飙,“……来人,来人,送三皇子和五皇子出宫!来人,来人,来人!” 素日的一呼百应,今时却接连高喝,杳无人声。 “父皇,方才儿臣交代奴才们暂时退下了,毕竟,咱们这家丑不好要太多人知道。不然事后还需杀人灭口,麻烦了不是?”侍津勾起摄魂之笑,“就请您的贵妃为三嫂试药罢?贵妃娘娘,既然哪个是汲心散您不肯说,就让本王替您决断如何?” “那里面没有汲心粉!没有!这汲心粉是才配制好的,适才全给孝亲王妃用了!陛下,救臣妾,陛下……” 哎~~,谌墨闭了眸,谁也救不了她了。若她据实说出汲心粉何在,或可有一线生机,毕竟,汲心粉不是入口即亡的剧毒,但…… “以本王看,这个,似乎很像的模样。”傅津捏起一精巧红瓶,“贵妃娘娘,就试它如何?” “不——!不!!!”莹贵妃面上已无人色,美眸狂跃骇芒,“不,陛下,救臣妾,救臣妾,看在我们的小公主份上,救臣妾!” “洌儿,你还不阻止津儿的胡闹,这这这成何体统!”天熙帝怒斥三子,“你们想做什么,逼宫么?你们的眼里,还有朕这个君主这个父皇么?” 谌墨叹气:“ 阿洌,我们走罢。” 傅洌依言,抱起她,一迳启足…… “孝亲王!”莹贵妃扑匐而至,揪扯了他衣袖,“孝亲王,救我,救救我,孝亲王,请您看在您那五岁皇妹的份上,救救我,孝亲王!” “当年,我们也有一个才到了五月的‘皇妹’,母妃和我们,曾经如此欣喜地期盼她的到来,期盼她当真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公主,但她,永远没有机会了。”傅洌低头注视脚下之人,缓道,“而且,你不该动本王的王妃,你着实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平心静气地言讫,转身移步。 莹贵妃扯袖的手不松,被拖行几步,遭门槛阻截,怆然坠下。 “不——!!” 步离暖玉斋有二十几步时,一声凄厉惨呼冲进寂静空氛,与远处的笙萧呼应成诡异情境…… “那杯茶,是你打翻的罢?”谌墨枕他肩头,问。 傅洌拧眉:“我若不打翻,你还当真要喝?” “我没想到她……”胆大还是愚蠢?原来,高估一个人时,也会置己于险境。“你们事先不可能料到有此事发生,原本是准备如何发难的呢?” “老五将梁国舅下狱之事,已料到得宠时久、呼风唤雨的贵妃会不依,原想若此事不提,就容她些时日。” 于是,是莹贵妃自己误了那时日? “墨,你虽聪明,但也需要事事小心,宫廷中的算计,比江湖还要来得险恶细微。”傅洌偎她颊上,细声叮咛。 谌墨手圈了他颈,嫣然一笑:“我会小心,经此事,我会更加小心,王爷请放心。” “墨儿,你……”这样一个妖人儿,一个能掠去人呼吸心神的妖人儿,要他如何放心?适才在席上,每个男人的眸,都像受了磁吸般附她脸上……“墨……” 湛墨听了他呼吸不对,再看他眼神,月下,如狼般的幽光……“孝亲王,百花宴还未结束,我们回席如何?” 提议驳回,孝亲王目淬热火:“我们去看母妃如何?顺便,去欣赏本王自幼睡过的那张床……” ****************** 五皇子拭拭手,向呆若木鸡的天熙帝恭身一礼,施施然向外行去。 “津儿!”天熙帝注视着地上仍在扭曲呻吟的人,龙目无力阖上,“给她一个痛快罢!” 傅津旋身笑道:“父皇 ,我母妃当年就是这样去的。” 天熙帝双目倏睁,眼前,是像极了碧妃那剔透如墨珠的美眸。 “那时,我们三个人都不似父皇这样的明白,以为母妃撑着不去,就可以留下陪我们。”丰满蜜唇勾出阎罗般的笑,“她的运气比母妃要好,索性就请父皇亲手给您的爱妃一个痛快罢。” “……津儿,你们当真如此恨害死你们母妃的人?” 傅津挑眉,讶声:“父皇是想提醒儿臣,害死母妃的最大祸首,是父皇么?” “你……不,是你们,你们想如何对付朕?你们想如何?”当年碧妃遭险,为夫他该施救,但为君,权衡得失之后,仍赐以毒鸩以止结那场宫廷巨变,虽然他至今仍认为以一个负责全局的人之君考虑,他并未深错到何处,但让三个幼子闯进了其母妃寝宫,目睹毒发香殒全程,是他生平至大失策,致使,父子间隔膜成山。 “父皇,我们不会如何。”傅津一步步凑近父皇,柔声语道,“您只管安稳做您的龙位,他日您做倦了,也只管传给您已立好的太子,儿臣等人都不会如何。” “你、你们……”天熙帝陡然明白,他们会“如何”了。 “父皇,您不如就在此陪您的爱妃度过最后一刻,还是,您想让儿臣将小公主抱来,与您一起默哀?” 天熙帝目毗欲裂:“不!津儿,你不能!”那是他最疼爱的小公主,不能,不能! “儿臣遵旨,父皇说不能就不能。”傅津谦敬躬身,笑语如春风.“父皇,您知道么,母妃肚子里的那个,也许真是个小公主呢。三哥和六弟那时到内间为母妃挑选衣裳,他们都没看见,但儿臣见了。她不甘呐,她还没来到这个世上看过一眼,所以她从母妃的体内溜了出来,儿臣抱住她,还亲了她喔,虽只是一团血肉,但儿臣想,一定是个美丽的小公主呢。父皇,难道你素常做梦,没有看见一团看不清面目的血肉,叫您‘父皇’‘父皇’么?” 天子心硬如铁,也可脆薄如纸,天熙帝再度重重阖眸,将这张有着碧妃绝美颜容的面孔阻隔眼界之外……“朕不知,朕不知她有孕,否则朕再狠毒,也会让她生下……” “皇上……救臣妾……皇上……救臣妾……”地上,佳人花容不再,血污粉面,嘴内眼内,仍是汩汩不绝,纵已闻锁链声声,已见鬼差逼近,但渴生之欲望仍使她张手,向曾在枕席间索她如狂的男人呐出求呼…… 远方,陈安阁,百花 宴酣;此处,暖玉斋,修罗地狱…… ☆、 第十一章 太子监国 百花宴后,天熙帝因散宴酒酣之际着了春寒夜风,翌日病卧龙塌,三日尚不能起身理政,遂传诏太子监国。 一场百花宴,似一个分界之岭,将天昱皇朝朝堂的歌舞升平,与后来的王嫡之乱,截然分开。 抑或,是一只手,揭开了安乐表皮,显开了脓庖毒疮,至于结果是根治得愈,还是溃烂成腐,端看气数,端看天命,或者,还有人力。 ************************ “五皇弟还没有到?”太子傅涵攒眉问。 距天子御书房不远的彤笔阁,是为太子在宫内的办公场所。太子专用书房内,成年皇子皆奉太子令诏前来,独不见广仁王大驾。 “太子殿下,奴才已又派了人去请。”宫监禀道。 “究是五皇兄驾子大,面子也大,若是咱们,给个胆子也不敢呐。”八皇子广信王傅泓咕咕哝哝,偏那声音,又能让每人都听得见。 “老八,不得胡说!”太子斥回,视线在傅洌,傅澈面上打个旋转,问,“三皇弟,六皇弟,五皇弟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傅洌长眉浅蹙,摇首道:“禀太子,小弟也有三五日没见他了,很难回答太子。” 傅澈嘻唇笑道:“太子哥哥,他没到,您只管开始今日议程就是,回头再责罚不就行了?哪能为他一个耽误大伙的时间呢?” 傅涵略事沉吟,“也好。”捏起案上奏折,缓道,“这是一份来自江南巡察御史的折子,折子上说,当地官商勾结,沆瀣一气,独霸江南水、陆双运,从中牟取暴利。这一份则是新任江南织造递上的奏报,则曰江南大小官吏虚报税收,收受巨贿。这一份,其上也不外如此,还有这些……”太子重叹,“十几份析子,都是陈诉江南官场不见天日之黑暗,桩桩件件,俱有实证。各位皇弟有何看法?” “还能如何?”十皇子傅湛拍案,“这些个奴才,拿着天朝的奉禄,不思为天朝尽忠恪守,还干这等勾当,砍了脑袋就是!” “对啊对啊。”六皇子傅澈头一个拍手响应,“砍了好砍了好!太子哥哥,小弟举荐七皇弟为钦差大臣巡视江南,见一个砍一个,见两个砍一双,定然是大快人心,万民称颂。” “六皇兄,你此话何意?”傅湛生恼,“你明知江南尽是五皇兄的人,让我去,是送死么?” 傅澈眨巴大眼,“七皇弟,你怎这样想?江南那些为臣为吏的 纵真是五哥的人马,也只是天家的奴才而已,谁敢动堂堂天家皇子?再者说了,七皇弟你何时变得这么不济事起来,连区区奴才都怕?” 傅湛蓦然立起,冷笑道:“我看六皇兄是有心偏袒谁罢?这折子上说的官商勾结,能勾结上朝廷大吏的奸商,除了六皇兄的亲戚碧门,怕别人也没这胆子罢?” “够了,老七!”太子沉下脸,“越说越不像话了!” 傅湛瞪傅澈一眼,悻悻回座。 太子目视全堂,笃声问:“各位皇弟,回到正事上来,这折子说得,各位皇弟认为真耶假耶?” 二皇子傅潜接言:“无风不起浪,纵算不是全实,也必有迹可寻,既然下面都将折子递到了这里,总要给人一个说法才好。” “有理。”太子颔颐,“三皇弟之见呢?” 傅洌淡声:“坐在这里,任我们说上三日,真假亦无从判定。” 太子知自己若不问,便永无下言,是以他主动诘问:“皇弟言下之意?” “不妨择得力人选下江南查证。” “谁人又是这个得力人选呢?” “这便要看太子的英明决断了。” “五皇弟如何?” “但凭太子作主。” 傅涵沉吟,“论及才智魄力,五弟是最适合的人选,但五弟主管兵部要职,又负责宫廷、京城、京畿安全守卫,分身乏术啊,除非有人能助他一臂之力,将这京里的差事给兼去少许……” 傅洌垂眸,细长凤眸微澜不见,幽深如古井。 若太子真有法子自五弟手中褫去兵权,为到父皇亦难为之事,这个太子倒也做得合格,那么,大位由他坐上又何妨? **************** “三嫂,你当真不知她在哪里?”傅津第一百零八回发出此问。 谌墨凝眉对着案上帐册运气,他音过耳,权当风吹过,无闻矣。 “三嫂?”傅津想,如果这人不是三嫂,他还真不知自己的忍术可以恁般出神入化,超凡脱俗。 “唉~~”单是一个王府的帐目就够她头痛脑大,那位碧门老大面对庞大的碧门帐务时又如何?或者,那厮脑袋结构生来与众不同? “三嫂,我知你听得见。”他很不屑这语气里透出的“讨好”,但眼前人是三哥的心头肉,他逼不得恨不得,只得出 此下下策,“我们可以条件交换哦。” 难得能从五皇子眸里读出“诚挚”两个字来,谌墨顿觉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孩子也不易,难得发一回情……恩,也不对,这孩子“发情”是常事,“动情”不易,对,动情……放他一马?“交换什么?” “三哥这个人,虽然寒嗖嗖不讨人喜欢,但偏有些个眼光不太好的女人欣赏他那个调调……” 谌墨付之假哂,眸儿弯弯成镰。 “……当然,三嫂对三哥的欣赏不同,三嫂是何等样人?”傅津粲笑,“若三嫂能将那小魔女的下落说给小弟,小弟也乐意替三哥挡住那些桃花……” “请问桃花由何而来?” “三嫂不知么?”轻描淡写,“上一回母后提议将左相杜昌晋的次女许给老六,老六百般推搪,母后觉得对不住左相干金,叫了她进宫欲安慰两句,不想竟自左相千金口中听出人家的心仪之人并非老六……”言犹未尽,但嘎然而止。 谌墨手中的笔在纸上写出了几字,抬脸,笑容晏晏,“杜小姐的心仪之人不会是五皇子您罢?您这张天家最标致的皇子面孔,真是害人不浅呐。” “……”油盐不进是说她的?“是三哥。” 手中的笔继续挥毫,“三哥如何?” “……左相千金心仪我家三哥,三嫂您听得不够清楚?” “够清楚,我问得是你三哥如何?他也心仪左相干金么?” “……三嫂,不得不说,你的确不好对付。” “过奖。”谌墨掷笔,“五皇子,我不管那些桃花春花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总之这孝亲王府我不要见着一只半只,你三哥的身旁也须给我清干光溜透透,如何?” “成交!” “顾全你听到了,你家五爷的话可是掷地有声呢。”谌墨将一旁的顾大管家拉进交易,“五皇子您出门向左拐,直行百步,见得长廊沿廊前走,过了桥,看得茹芳苑,便能找着你要的,当然,如果魔女魔性发作,已经不见了踪影,也只当你作恶太多,报应轮回……” 话音还在半空回旋,广仁王飞身就步,转眼形影皆无。 谌墨把案头累牍推到顾管家面前,“这些你当下心看,本王妃有正事待理……” “王妃,请问……这是……”顾全举起一册,其上枉草的“找死找死五马分尸”字样,彰示下笔者心情该是何等狂乱豪迈。 谌墨虽也颇意外,仍举颔:“春叶美人可以在帐册上以诗传情,本王妃就不可以以字达意?” “可以可以……”也不过是重做一纸帐页而已,这样的王妃总比穿着男装满街横行时来得省心……“王妃,小的有话讲。” “你也有话讲?” “王妃,这春叶须防。” “是你自己的切身体验?” “非也,王妃,奴才曾与春叶共事近两个月,也算有了解,虽对其一些小手段没有防住,但防心从未断了。这个女子心气高,又因长得美貌,以为这世上物,只要她予取,便予得。这样的女子,向来不会接受别人的拒绝。王爷虽从不欠她,甚至正眼也未给过一个,但在她看来,王爷将她转赠忠亲王爷时,俨然已经是背叛了。” 背叛?谌墨啼笑皆非。 既有凌云之心,便给她凌云之梯,不好么?据闻二皇子对她极尽宠爱,侧妃之位虽尚未撷取,但已向皇上请诏,给了侧夫人名号,得载入皇家金册,若一朝得子,说不得就会再上一层,有何不足? 不错,将女子作“物”来赠转,委实是桩恶劣行径,但这行径在王族,尚不是最恶。美人春叶若觉受辱,该在初赠来孝亲王府时既有了,那时既能心安理得,此时的不甘或因出师未捷?南大人给她的任务,必然不只是勾攀上王族恁样简单罢? “王妃,皇后娘娘派了凤辇,宣您进宫。” *********************** “本宫已尽力保她,不想莹贵妃仍然猝然病故,抛下个五岁的小公主……哎~~” 皇后凤颜惨淡,不胜唏嘘。 “皇后,您……”谌墨出言宽慰数语,皇后情绪才稍见好转,携她到花园中漫步散兴。 “墨儿,你有个眼界不一般的母亲,你的眼界想必也与常人不同,你可看得出这朝堂上的走向?”春花深处,一鼻花香时,皇后忽道。 恩?后宫不得干政,古来有之,天皇朝更是将此条铭为宫律首款,向来进退得宜的皇后如何出得此语? ☆、 第十二章 皇后怨 皇后回身,慈蔼一笑。 “墨儿必也奇怪,这后宫不得干政是祖宗的规矩,本宫怎么能问出这话来?本宫向来没个贴心人,和你这孩子说话,本宫最放心,这会儿也只当咱们娘儿俩的闲聊,权当消遣了,墨儿不必忐忑。” 这消遣她岂消受得起?“儿臣跟母亲在一起,也只把性子惯得野了,又能练出什么眼界来呢。尤其这朝堂,墨儿只知金碧辉煌,好看得不得了,其它的,可是一概都不懂的。” “金碧辉煌么?”皇后浅微摇首,唇抿苦笑,“的确是,这一砖一瓦都是老祖宗们的血汗砌成,怎不金碧辉煌呢?可是,老祖宗打下江山以来,也过了百多年,能否安稳走下去,持续这辉煌,要看儿孙们是否懂得珍惜,但现在……” 文定后又叹息了,眉眼间展上满满忧色。 谌墨愿意相信,皇后此时的忧,必然是有几分果真为了江山社稷,帝之后,不仅是后宫之主,尚是一国之母,心胸眼界自不同于寻常嫔妃姬妾。 “皇家子孙繁盛,龙脉传承本是好事,但兄弟们多了,这心也便多了。如果不能朝一股子用力,这金碧辉煌的江山说不得就会支离崩析呢,墨儿。” ******************* 彤笔阁书房 “阿霁,适才众人议事,以你这个心细如发的旁观者看去,有心为朝廷办些实事的,是哪些位皇子?” 执笔疾书中的谌霁抬首恭答:“各位皇子都是天家血脉,所言所行必然皆为天朝利益考虑。” 太子凝视这张风吹不动的冰色俊颜,沉声道:“阿霁,本王是真心将你当成自家人来的。本王坐在这个位子上,要听恭维场面的话,还不容易么?但本王问你,是想听你的肺腑之言。” “臣……” “禀太子,附马项漠在殿外侯传。” 傅涵端坐如仪,“宣罢。” 谌霁起身,“臣告退。” “阿霁坐下。”太子按指,“你既是本王的侍读,本王又何曾防你来着?” 谌霁躬身:“臣不是为此,臣是……内急。” 纵这样尴尬的字眼由小霁侯爷唇内掀出,一张俊脸仍是寒冰如故。太子总不好教人就地解决,“速去速回。” 谌霁诺声,至殿门时,与进门的项漠颔首作应,擦身而过。 ~~~~~~~~~~~~~ ~ 繁华深处八角亭,垂幔阻挡住亭外漫天杨花柳絮,喁喁低话仍在。常人想法,若欲密语,必得找内宫深室,但不曾想,隔墙耳防不胜防。在此叙话,四面层层垂纱勾出一方世界,亭外风景亭内人一览无余,亭内风光亭外人却难窥一二。主动在我,操之亦在我,宝地。 “皇上病在榻上,竟不要本宫在旁侍侯,你道为何?” ……? “当年的碧妃事过后,太后提议将三个皇子接回京城,皇上原是有犹豫的,征询本宫之意。本宫想着龙种流落在外,三个孩子委实可怜,便也力请皇上接他们回来。此下,皇上想是怨我了……皇上将炎妃叫去陪驾,实则是向本宫施压。那炎妃是四皇子的母亲,也是将二皇子养大成人的人。炎妃的父亲严太师乃三朝元老,与本宫父亲不和己久。现严太师之子己升任右相,本宫的娘家弟弟在户部侍郎位子上坐了五年。本宫倒无意让自家兄弟高居显位,外戚总是要避嫌的好,只是皇上的心意,令本宫生寒啊……” “皇上让太子监国,不足以说明皇上对太子的倚重么?” 皇后苦笑:“太子己是太子,不让他监国,又让谁监国呢?” 谌墨端茶就口。 皇后凤颜凝重,语声低沉。“二皇子因有严太师及左右两相的支撑,在朝上向来就对太子有失恭敬,涵儿那孩子敦厚,也不计较,但看在朝臣眼里,或就以为涵儿有欠王者之风了。” “皇后其实是担心皇上对炎妃娘娘的有意倾斜,会在众皇子及群臣心中激生出不当的暗示罢?”助长了二皇子之焰,使其心生翼望? 文定后握她手摇了几摇,不胜感慨:“还好有你这个聪明剔透的人儿解语解意,正是如此呢。本宫只怕皇上的一时意气,引发来朝堂震荡,这对祖宗的江山,对天朝的未来,都是隐忧啊。” 皇后的担忧的确不无道理。 但…… 皇上亲近炎妃,当真如其所想,出自一时意气? 一个天子,高居其位,本就是权谋大家,一举睫一撩睑,怕都是深思之果,怎会奢侈到以“意气”用事? “墨儿,本宫和你说的这一席话,你不必压在心头,本宫只是一个人闷得委实心沉,找个贴己的人说说话而己……” “皇后,皇上是否下了明旨或是口谕,严令不准您到寝宫探望龙体呢?” “……并没有,只是下旨唤了炎妃 伴驾……” “您是一国之后,是一帝之妻,就算皇上不准您以皇后之仪前去,您也可以妻子的身份探望丈夫。” “以妻子的身份?”文定后眼前一亮,凤颜染上喜色。 “以儿臣之见,皇上对皇后向来敬重,没有明令勒您不去,您去了便不会当着嫔妃明斥,何况,哪有病中的人,不希望得到亲人关怀的呢?” “墨儿,您真是可人儿,这席话,说到了本宫的心坎。”皇后肃矜神色上,喜意显见,老调重弹,“以后,你更要多进宫陪陪本宫才是呢。” ~~~~~~~~~~~~~ “项将军,你现任京城守卫,可是听命于五皇弟?” “是。广仁王主管兵部,又是三卫总都统,臣的确听命五皇子。” 傅涵起身离座,步阶而下。 项漠得见,自也长起身形。 傅涵矮了项漠半头,仰眸与其四目相对:“项将军,本王有一问,请直说。” “请太子明示。” “你不须看在五皇子乃本王的王弟面上,直管告诉本王,若五皇弟不是皇子他可堪其职?” 不须多做思忖,项漠道:“五皇子为将为帅,均堪其职。太子想必也清楚,五皇在任以后,京城治安防卫空前良好。若非如此,天遣会上一回布排多年的突袭又怎落得那般惨败?” 傅涵和蔼面相上掠过深思。“但时至今日,天遣会首领脸在逃,不是么?” “天遣会出自玉兰门,玉兰门出自圣火教,圣火教的前身又是白堂会……如此种种,追溯上去,百年不绝。这百年内,且不管如何覆灭,真正落网的总首领有几人呢?除叛平逆,本就是任重道远之事,操之不能过急。而五皇子能使天遣会在京城遭受重创即销声匿迹而去,足以令人称服。” “很好。”太子一笑,“项将军,项附马,本王没有看错人,你的确是个磊落君子。” 前些时日,曾闻二皇子与项漠来往甚密,过后又无消息。想来是二皇弟自这位君子身上,难得其欲得,便索性远之了。但二皇弟不免弃得过促,君子或不如无所不用其极辈好用易用,但托得起信任,负得起大任。但凡不与其秉持坚守的忠正之道相悖,善驭之下,必是掌天之力。 “项将军,今后这京城治安,就靠你多多协助五皇弟了。” “微臣份内之事,自当恪守。” 真君子的擎天之力,需长时维系才得发挥,而眼下丞待打开另番局面的琐事,想是需另择他人了。如此想想,二皇弟的弃之也便情有可原,他哪是个耐得住的人呢。 ~~~~~~~~~~~~~ “冰娃娃?”谌墨瞥见抄廊下盘旋人影,拍其右肩,又自左方冒出脸儿,“冰娃娃,想我不曾?” 谌霁冷冷眄她,抬手拂了落在她鬓上的絮花,“不曾。” “真可爱,就知道你定然是想极了我。”谌墨按食两指掐住自家小弟的好面皮,扯扯扭扭,“我家小弟怎越看越可口了呢?” 谌霁眉未动眸未眨:“宫廷内,请亲王妃注意言行。” 唉~~单是因为不能放开手脚将自家小弟逗得暴吼跳蹿,她就注定无法喜欢这宫廷大苑。“谢小侯爷提醒。”施个万福,“本王妃要出宫了,小侯爷要与本王妃同路么?” “在下尚有公职在身,恕在下无此荣幸。” “小侯爷客气。” 谌霁挑挑眉,正想反唇讥她几语,目蓦睇她身后,恭首:“见过公主殿下。” 谌墨以亲王妃的速度慢转纤躯,“公主,好巧呢。” 云阳嫣然一笑,“要说巧,是咱们的孝心巧了,三嫂必是从母后的宫里出来罢?我也是才见过母后。”美目将并肩偕立的姐弟细细打量,“三嫂,您与小侯爷站在一起,教人不得不感叹上苍造物的神奇,谁说三嫂的容貌是当世无双呢?” 哦……。公主的话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她与冰娃娃委实站得近了。谌墨纤足向旁侧迈出半步,避嫌呢。 但这半步,亲王妃忽略了宫裙的绵长,足汇款单缠上裙角,踬足欲跌。 谌霁出臂扶她立正,道“这借力施力的步法,你不一定要迈,只要你很好,什么也可不做。” 嗯?谌墨诧瞄小弟冰脸。 “臣告退。”谌霁一手在胸礼单,旋身而去。 小弟在说……谌墨笑吟吟给冰月皓空的背影投了一睇,这小弟,真是别扭得可爱。 “三嫂在宫里还有待办的事么?” 公主也有趣,在宫里,她除了探望皇后,还能有何事?“公主还有事待办?” “没有了。附马还在太子那边议事,我便不等他了。”公主的笑幸福而满足,欣然提议,“一起出宫罢。” 谌墨笑应,因有 适才的教训,步子迈得小心起来。 这借力施力的步法,你不一定要迈…… 跌个半跤也能使他一语双关,可爱的小弟……借力施力??? 她倏然明白,皇上亲炎妃远皇后的“意气”,缘自何由了—— 借力施力嘛。 ☆、 第十三章 各有肚肠 天熙帝的病,实耶虚耶? 不管虚实,他此时将自己从风头浪尖上退下,亲炎妃,远皇后,使一些本就高涨的气焰更是如风助势,使其站在显目之处,替他向人发难,挑起鹬蚌相争,成则渔翁得利,败亦于己无损。这渔翁,不止是天子,还有天子中意的太子……大度雍容的皇后尚为此发一回宫怨,殊不知,远她,正是为护她…… 此时,伴随这杂念转在脑里的,还有云阳公主的话: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一个人,但始找不到。驸马是我终生的依靠,也是个良人,但他太正直,他不会是那个人,那个能助我给母后复仇的人。” “……公主认为谁是?” “我听项漠说过,你一心游戏江湖,对侯门向来敬而远之。这样的你能嫁进王府,定然不是为了爱情。不瞒你说,我曾查过令姊的死因,并掌握了几分端倪……” “因这样,你认为我是?我就要助你?” “我也会助你。” “助我?” “我身后,有外公的力量,但还不够,我需要一个够聪明够强悍的人带我前行,我几次试探你,就是为了确定你是不是那个人……” 许多原本沉在水面下恍似无声的静石,怎会在旦夕之间,就半浮水面做乱礁了呢? 但可爱的小弟方才向她发了话,若她感觉现在的生活还好,便这样过下去也好,她的小弟,想让她幸福呢。 ********************* “咱们的太子哥哥不像是这等沉不住气的人嘛。”五皇子显然心情超好,美眸慵懒浅眯,如一只饱足大猫般斜偎在黄梨木圈椅之上,姿态闲适得令六皇子有扁人的冲动。 “如果不是你这个人专权跋扈,又何必还要劳动人家善良的太子哥哥费心挑拨二皇兄?以本王之见,你还是紧着自动自发,将你手里让人惦记的东西给人家交出去罢。” “你认为,太子如此外露,给人以急不可待之相,是为激发二皇子的出头之心?”虽然骂老六笨蛋自小便骂得顺口上舌,但不能否认,“笨蛋”有时,不容你不刮目相看。 傅澈扁嘴:“太子只说了一句话,二皇兄已经着手为你寻找分担人选了。” 如此急不可待?傅津噙笑,釉蜜肌肤在日阳下,闪出魅人之泽。“三哥,您怎么说?” “墨儿回来了。”一直目投窗外的 傅洌凤眸骤亮。 “……嗯?” 推案站起,“你们请便。”径自出门,迎向他迈过小小拱桥的娇妻。 “三哥何意?”六皇子该犯笨时,绝不含糊。 傅津支颌,耸肩道:“意思就是说,我们可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顾忌。” “嗯?”可以这样理解么? *********************** 太子书房议事之后,二皇子正如向太子请缨所云,积极寻找为广仁王“分担”的适宜人选。 “二哥,小弟不行么?”四皇子礼亲王傅源不平问道。 “四弟,这个时候,你我都不要凑上前去。” “二哥,您是说……” “太子设了套,咱们一定要钻么?他自己不敢硬碰老五那个吃人不眨眼的恶魔,却诱使咱们先打头阵,算盘是够响,也要看咱们买不买帐才行。” “那您在彤笔阁还主动请缨?” “既然他认为咱们一定会中计,咱们就中给他看,这不是很好么?” “可是,这人选……” “户部侍郎郎兆鲜。” “太子的舅舅?” “不可以么?” “哈哈……这可真是个上好的人选呢,哈哈哈……” ******************* 兆鲜在户部侍郎位子上一任五年,对外所现,是乐天知命,无尤无怨,泱泱天朝第一国舅风范……实则呢? 怎可能?! 姐姐乃几十年屹立不摇的中宫正位,外甥是弱冠未满即掌储君之位的太子,光环如此显赫,理该是理所当然的位极人臣,结果咧? 熬了十几年,到正二品侍郎,竟然就此却步了,抬头时从一品的尚书,更上,还有正一品的左右二相压着,这……教人情何以堪? “二皇子要举荐下官任兵部尚书?” “舅舅,这哪里是甥儿的举荐?论资论历论才干,舅舅早该升到那位子上。” “话是如此没错,但皇后……” “母后的中正不阿固然是天朝之福,但尚有个举贤不避亲的说法不是?” “可是五皇子……” “太子属意舅舅,还有谁拦得住呢?” “……”也对。 “不过,毕竟是一品大员任职,兹事体大,太子也不能一口决断,舅舅不妨联络几位朝中同侪联名举荐,甥儿从旁鼎力协助,让太子也好做人……” ******************* “兆鲜疯了么?”月华宫,文定后凤颜大怒,“涵儿,把你舅舅叫来!” 太子摇首,“不必了,老五已经同意了。” 皇后怒颜暂缓,微怔道:“他肯让你舅舅做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一衔空缺已久,想他也没有什么藉口力拒。” “但这不是津儿的个性。”皇后细忖,还是不能放心,“正是这职衔空缺了恁多日子,始终是由几个侍郎把持兵部,无人进得去,现在津儿竟能同意你舅舅上任,这绝不寻常……” “有舅舅进去也好。”太子蹙眉,“忠亲王此举,无疑是欲想看广仁王如何反击,广仁王若当真伤了舅舅,儿臣袖手,会落个无能名声;参手,正中其下怀。时下,老五允了,儿皇弟也便失算了,舅舅进了兵部,未必不是好事。” “可是,你舅舅……” “母后放心,老五既能将兵部尚书的位子交出来,在明面上便不会对舅舅如何。至于暗地,舅舅吃些苦头也好。而且,不管实职空职,由舅舅在那里,总好过咱们一个人都插不进去好。” ****************** 傅澈回得广义王府,瞪着自家寝楼小院里,在阳光下伸展四肢的某人。 “五哥,如果小弟没有记错,您此刻应该身在江南了?” “笨蛋的记性向来很好,五皇子的确身在江南。” “五哥,我记得分身有术的人,不是阁下?” “笨蛋,本事是人学的,事是人为的,有这工夫怀疑,还不快找几个替死鬼出来。” “已经找到了。” “这么快?” “对人家个小弟节省力气。原本小弟是打算不干净的让他更不干净,干净的给他抹点黑,结果小弟一笔黑也不需抹,个个都不干净。” “我怀疑。” “五哥怀疑什么?” “老家伙的罪名不难,淮水治理所盘剥的足够抄几个人的家了。而举奏中人那几位今年新科初及第的状元探花榜眼,六王爷如何发落?” “五哥,十 年寒窗不易,新人初进官场更不易,小弟适时适时对新人进行了寒窗外的现实教育,使他们切身领略官场之黑暗,生命之无常……” “你的废话可以再多一点,你的天香楼我没有兴趣,你这寝楼也该翻新了罢?” “……新任江南织造未经查实,人云亦云,深负天恩浩荡,圣人教诲,褫去功名,发回原籍,重温十年苦读岁月,十年后再赴大考为国效力。新任林州刺史急功近利,为虚积政绩,不辨青红,一味附和,罚闭门自省五年,五年后视省情定夺弃取……” ********************* “混账东西!”傅涵挥袖,案上累叠奏折悉扑落,噼啪砸落五个正匍跪在地的人头上。 匍跪者脸已与暖香木的地板零距相隔:“太子殿下恕罪。” 素来和蔼端重,观之可亲的太子,怒不可遏:“你们一个个,太让本王失望!本王是何等倚重你们,你们不知恩也便罢了,竟来拖本王的后腿!淮水治理,乃皇上心头大事,事关我天昱万年大计,你们竟也把脑筋动到这上面,六百万两银子,吃到你们肚子五百万两,哈,一人一百万两,倒是不偏不倚是不是?你们、你们、你们也敢!” “太子殿下恕罪——” “恕罪,天朝律例,为官者,贪污万两以上即斩,这一百万两,足够斩你们一百次!” “太子殿下……”书房内,哀告声此起彼伏。 “大哥,这些奴才们可恶,但也跟了咱们那么多年了……”七皇子傅湛凑言。 八皇子傅泓到:“这些奴才们如今让人抓了把柄,要想托身,只得找替死鬼了。你们做这事时,可有得力的属下知情?” 跪地五人哀声暂止,在明了主子提示之后,叩谢声又大起:“谢太子,谢两位王爷……” 傅涵怒目瞪视:“本王是念在你们也算忠心的份上,饶过你们这一次,今后若再被利欲熏心,做负国负君负民之事,本王定不轻饶!” “臣等知罪,臣等谢太子宏恩!” “先别忙着谢。”广信王寒声,“若自己的手段不高明,仍让人抓住尾巴脱不了身,那也能自求多福,明白么?” “臣等明白,臣等定会周详安排,臣等纵万死也不会连累主子……”五个跪了几个时辰的倒霉鬼,颤颤巍巍,抖抖瑟瑟退出。 傅湛拧眉斜目,“大哥,您让我们替这几个笨瓜 求情,为了什么?万一老五从他们嘴里逼出什么,在父皇跟前……” ☆、 第十四章 万民书(一) 怒火鼎盛的太子已复就和蔼面颜,胸有成竹的一笑:“你们的五皇兄不会浪费那个力气。” “为何?” 广信王一拍兄长肩膀:“这些蠢材们不会不知道自己的一线生机在哪里。如果五皇兄当真对他们逼刑,他们怎可能不明白,招认出来了,就是灭族之祸。若是为主子成仁,尚能保得住一家老小。况且,蠢材们除了贪,也不是真蠢到无可救药,多年的培植不易,不到最后关头,还是留他们一条命效忠罢,真要到了时候,咱们在五哥之前动手就是。” “但有他们这丑事,江南的事,咱们就不能插手了。” “原本,就不该是咱们管。”太子回坐案前。 “呃?”广智王仍是一头雾水。 八皇子笑为兄长解惑:“难不成,你以为二哥会放过这个百年难得的机会?” ************************ “忠亲王,你当真可以保我?”茶烟袅袅,美人面朦胧。 傅潜抱胸浅洒:“九王婶,我以为,在本王向您提供了那东西时,已经释出我的善意了。虽则最后因九王婶的运气不好未能如愿,但本王的好心,九王婶不能抹煞罢?” 那个春药……忆及那春药给自己带来的是什么时,日夜排扰于心头的怨毒,形之于美眸,柔美五官因之些微痉挛。 傅潜脸上声色不动,心下却一喜。虽不知这位九王婶近来又遇何事,但显然并不愉快,对此,二皇子当然乐见。 “九王婶……” “你需派至少十个的精卫给我,护我安危为他们唯一职责。” “我会将府内武功顶尖的一支二十人卫队派给九王婶。” “我还要一个贴身随护听我调遣,武功高强自不须说,也不能太笨。” 这个,她不要,他也会给。“本王手下有一个叫玲馨的丫头,是本王的得力助手,兹今天起,她就是九王婶的奴才了。”那丫头正与春叶互看生厌,派来给她,一举数得。“那么,本王已极尽诚意了,九王婶给本王的第一份大礼是什么呢?” “碧……”碧门老大便是天家……?默言书者皆默言,违者…… 碧门的严苛刑罚,碧门的神鬼难测,她岂会不知? 在确定忠亲王是否真有能力与碧门、与“他”相抗之前,那个秘密…… 何况,若现在就 将这最重的筹码给了忠亲王,自己的价值焉存?“碧门对你们来说,必是极神秘的罢?” “怎么,九王婶乐意将这层神秘面纱揭开?” “碧门的神秘就在于,碧门中人从无涉官场之人,违者褫藉。” 傅潜讶异:“有这等事?” “所以,忠亲王要查碧门与官场勾结的烂事污事,绝非易事。各家管事只管白道上的生意来往,就算是碧门总管,也只管江湖、商场明面上的操作。” “依九王婶的意思,除了碧门那位鲜露于世的的大当家,没人会知那些烂事污事了?” “有一个人。”碧月橙美眸浮戾,嘴角噙狠。“她乃碧门大当家的私人管事,所有暗厢操作的种种,均经她手,有她,抵擒碧门万众。”碧澜,就先从你这个可以得他信任受他倚重的丑丫头开始,所有在他身边的女人…… “哦?”傅潜不得不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叫好,早早看准了这个沉浸在虚构情爱堡垒内的九王婶,早早闻出了这女人身上的可为己用的气息。这不,一旦堡垒瘫塌,女人就成这副模样了罢?三皇弟,为兄是不是要感谢你的女人缘呢? *********************** 十日后 江南万民书送抵京城太子案头。 就此,彤笔阁书房内,太子速集诸皇子临会,并将莅会人员范围扩大,增了左右两相、六部尚书、都察院御史九人。 左相杜昌晋,为二皇子正妃杜蔚之父。右相严冉,为养大了二皇子、又生了四皇子的炎妃之兄。 现六部中,除新官上任的兵部尚书兆鲜为太子舅父,其余人等皆是科试进仕。目前观去,吏部尚书南书远似有向五皇子倾斜之意,余刑、礼、户、工四部领头者,状似都未寻恃靠。 至于都察院御史韩昌,那更是个刚正不阿的人物,朝堂皆知,韩御史当下,一双利眼盯着的,正是恶名昭彰的五皇子傅津。先前,两人几番斗法,韩御史人证、物证俱全的劾讼,每到最后,都以人证反供、物证不再作结。令人称奇得是,气量绝对称不上宽宏的五皇子,竟也没有任何挟私抱负的暗厢动作,任韩大人愈挫愈勇,屡败屡战,降魔之心不死。有好事人曾就此问到韩昌面前“广仁王为何对韩大人你手下留情”,韩大人方正脸一板“邪不胜正,本官正气凛然,妖魔皆畏”,使问者顿生纳罕:这位天真书生,如何四肢健全的活到现在? “诸位大人,此乃本王今日辰时才收不久的江南万民书。” 太子示意,宫监将万民书转至坐在首位二皇子傅潜手内,二皇子匆匆览毕,又至傅洌处,依次下传。 传至坐在最末位的韩御史手内时,太子发问诸人观感,兵部尚书兆鲜启口欲言,八皇子忽发急咳,待咳止,正闻太子道:“韩大人,你的看法……” “禀太子,臣不似诸位皇子和大人般有速阅之能,臣还在看。” 有人憋不住一丝压笑:这位韩御史,入朝多年,仍是这个耿直脾气呀。 “南大人?”好性的太子也不着恼,点了旁人就是。 被点到头上的吏部尚书南书远开言:“以臣之见,能让万民以此形式直达天听,必然是忍无可忍了,这等的奸商奸吏,岂能容他横行?” 傅湛乜来:“吏部每年对各地方官员封疆大吏都有考核评估,像这等贪赃枉法之徒却迟迟未觉,南大人,你不觉得你难辞其咎么?” “这……”南书远赧然结舌。 “南大人失职之责,不在今天的讨论范围罢,七皇弟。”傅澈笑眸眯眯,“太子哥哥今日议题乃万言书呢。” 太子傅涵颔首:“广义王说得在理,今日急召各位前来,在在皆因这万言书事关民生民声,轻忽不得。广智王,莫跑了题。” 受了太子责点,傅湛不爽,暗给始作俑的六皇子一瞪,却正遇到对方眯目探舌的鬼脸相迎,猝不及防的当下,一口气噎在嗓口,好玄就给背过气去。 “广义王,你既然开口了,不妨说说你的观感。” 傅澈已然满副清纯无辜:“太子哥哥不是派了钦差去江南实地探查去了么?直待钦差回来……” “钦差?”又是七皇子,“六皇兄,您眼睛没瞅清楚么?这万言书,也有那位钦差大人呢。” “是么?”六皇子拿食指挠挠鼻头,嘿嘿陪上一笑,“对不住,小弟怕下面的大人着急,没看完就给递了出去,嘿嘿……” “我说老六还如此无事一身轻的模样呢,敢情是不知老五也在册子上被万民给告了。”四皇子傅源要笑不笑,“韩大人,快把万民书再给广义王瞧瞧,让咱们六皇子脑袋清醒清醒……” “禀王爷,臣还没有看完。”韩昌方正脸孔微抬,直憨声答道。 这……这个迂腐的八股书生!四皇子眉际生恼,又不好在诸人面前发作,额际 抽了抽,强忍了怒。 “由小弟说给六皇兄听罢。”八皇子傅泓乐意为兄解惑,“其上除了控诉江南官吏与碧门勾结盘剥乡里之外,还有朝廷钦差到江南吼,镇日留恋花街柳巷,接受百官宴请,不听民声,不查民怨……诸如等等。” 傅澈摇头惊叹:“嗬唷,渎职渎职,还真是天怒人怨,五哥好生了得,到江南不过十几日,就有了这等的收成,令人嫉妒哪……” 太子瞥他一眼,目光调向六部尚书,“几位大人是如何看待这封万民联名书?” 刑部王之问恭身,“民家百姓讲的是‘民不与官斗’,若不是被逼迫到极致,不会有万人联名控官之举。” 工部农归田援声同侪:“王大人所言甚是。此万民书虽仅有几万余众署名,但代表江南百万百姓心声,当小心应对。” “万民联名,兹事体大,谁能不知?各位大人的话,大而空了。”二皇子傅潜锁眉沉颜,“现在要议的,是如何肃清积重难返的江南官场,如何铲除根深蒂固的不良奸商,而非尽在尽人共知的事上费舌磨牙!” 刑部、工部当即呐声。 “广仁王作为钦差南下,目前人尚在江南,这联名的控诉书就到了京城。且不管事实真相如何,都该等广仁王自江南返京后再作定夺。”言者,乃左相杜昌晋。 傅潜眉间因这话微不察的一掀,眼际有一线阴郁擦过。 “广仁王向来不拘小节,单是个人的行事作风也便罢了,但如今牵扯到钦差使责,民之福祉,便由不得人不起警心,若因之惹来百姓怨声载道,坏我天朝盛世威名,谁担待得起?”右相严冉义正辞严。 “以严大人之见,该当如何?”傅澈虚心求救。 “此事不益拖延,须快刀斩乱麻!” “哦?”傅澈大眼睛眨巴眨巴,好不天真无邪,“严大人所云快刀,是想斩在谁的头上呢?” “自是惹起万民联控的违法乱纪、贪赃枉法之辈!” “比如,本王的五哥?” “那是自……” ☆、 第十五章 万民书(二) 那是自……?然? 傅澈歪颐挑眉,红唇隐有酒窝儿打旋,尤如黑色琉璃珠子般的眼仁,似笑非笑,斜睨右相大人。 严冉嘴内未竟的一字,就在六皇子恁样的眼神下,怎样也打转不出来了。 彤笔阁的书房,也因着右相的陡然消声,静寂随之漫起,足足有半盏茶的工夫,只闻呼吸吐纳之声。 咳~~。太子浅咳一声。 “严大人为国为民之心可嘉,不过,既是万民联控,更需罪证确凿,江南官、商勾结已非一日之寒,广仁王行事向出人意表,所谓留连花街柳巷,或正是广仁王为查案混淆视听之举。这万民书上的话,也不可以一味偏信。”和颜端肃含威,凤眸正谨生严,“但若罪证属实,即使王子,也须与民同罪。” “这是自然,法度不是只给百姓看的,于达官,于王族,也须一视同仁。”二皇子给太子的话恁添注脚。 傅澈乖巧一笑:“所以,太子哥哥为了查实这万民书上所言,可是又要派人下江南么?” “假的。” 嗯?诸人为这突如其来的一语起愣,皆望了去,但见对方抿厚唇板言脸,又似不曾有过任何言语。 “再派钦差势在必行,你们中可有毛遂自荐者……” “全是假的。” ……嗯?太子纵是脾气绝佳,这时候也起了火气,脸色一沉,“韩大人,你有话请大了声来说,如此吞吞吐吐含在嘴里,又用来扰乱他人,成何体统?!” 韩昌仿未意识自己下一刻可能会有的责难,方脸仍是耿直神色:“臣是说,这是假的。” 太子眉峰悬怒待发:“何为假的?” “万民书是假的。” 什么?韩昌此语,惊愕满堂。 “韩大人!”二皇子拍椅喝斥,“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 太子眸色沉凝下去:“忠亲王,先请韩大人把话说明。” “禀太子。”韩昌其人,耿耿直声,“这万民书上的万民是假的,有伪造之嫌。” 右相严执厉声:“韩……” “韩御史,您说这万民树上的的‘万民’是假的?何以见得?”傅澈好奇声问,将“万民”咬的格外清响。 “禀六皇子,其上万民,看似字迹不一,形状各异,实则书者不出五十人。” 吸气声于堂间 抽起,众人焦注,尽聚韩昌之面。 “臣自幼即有模仿先人书圣墨宝的喜好,对书法虽谈不上精通,但小有研究。每人字迹不管如何变化,起笔、落笔之间,总脱不去旧有习惯。何况这些所谓万民,尚谈不上摹手中的高手,只是将字形字体加以变化,手段可谈得上是粗糙至极了。” 礼部周万里冷笑:“照韩大人的说法,我们这些连粗糙至极的手段也未识破的人,是愚蠢至极了?” 傅澈失笑:“学有专用,术有专攻,周大人你也莫因未曾识辨出来便自讨愚蠢之名,顺便把一大堆人都给捎带进去。” 四皇子傅源浅哂:“听六皇弟之意,你是认同韩大人的说法了?” “四皇兄你从哪里听得出小弟的认同之意了?” “你……”傅源从未想到,五皇子不在的当下,这老六也能如此难缠,且似乎更难缠。老五那张高深莫测的邪脸,尚能使人滋提防之心,但这张唇红齿白的无邪少年貌…… 主案之后,太子傅涵已沉吟良久。 不得不说,韩昌这个迂腐书生的迂腐表演,出乎太子之意料。叫了他来,正是看中她由来耿直的脾气,多少封疆大使、朝堂贵族就是被这耿直脾气给拉下马去,斗不过老五,皆因老五行事太过周密之故,想韩昌一朝确证在手,定然一口死叮。但孰料,这书生今日迂腐发作的对象,竟是那万民书上的‘万民’署名真伪? “韩大人,你当真认为万民书有伪?” “正是。”韩御史初衷坚定不移。 户部尚书叶聆舟出语相驳:“韩御史单凭个人之见,即敢铁口直断,将这几万余百姓的嗷嗷心声践踏如泥,意欲为何?” “是不是个人之见,其实不难辨识。” 这话一出,诸人又不得倾了耳细聆,实在是因这位的声音,打进了这书房起,还是头一次闻响呢。 三皇子傅洌眸光睬在已由宫监取回到太子案上的万民书上,“其上署名,历历在目,只要按名传唤一干人证,真伪立现。” “三皇兄您说得轻巧,这几万人,哪里传去?” 傅洌细长凤眸眄向言者,“八皇弟,为兄说是要把几万人都传来了么?” 傅泓脸色一窒。 “按书上所云,这几万民众多来自泯水、盱眙两县,只要派要员到泯水县,请当地户籍官员相助,将书上所署百姓找出几千人即可,几千人中 若名属实,再择百人,取其实供。” 傅源嗤声:“百姓命如蝼蚁,苟且偷生,哪个敢站出来,控告大吏大商?” 傅澈正坐他身侧,举掌轻拍其肩,安慰道:“四皇兄放心,这些百姓既能忍无可忍签署万民书,定是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何况,咱们既要人家的证供,就要小心保护人家才对。” “几位大人几位皇子真是奇怪了。”韩昌挺立如松,攒眉如峦,目瞪如铃,出声如钟,“明明是一封伪造的万民书,各位应查这伪造来源才对,怎还揪着上面的人名作甚?是各位的时间太过悠闲了么?” 此话出,有人倏然顿悟:敢情这韩大人是谁的面子也不买,在他,真伪的之“真”,重于一切?难怪皇上纵算不喜此人,也让他在御史位上安稳坐着,想必是有鉴唐时魏征之风? 傅澈笑吟吟拱袖:“韩大人说得在理,但双管齐下总是让人放心些。不如查这万民书伪造来源的事,就请韩大人给接了?” “臣当然要接,这种利用万民说事、达一己私欲的作为,可恶无耻卑劣至极!” 二皇子傅潜眼下,一丝肌肉抽搐起。 此堂议,就此暂止。 出得太子书房,傅澈一把揪住南书远后颈,呲牙笑道:“南大人,找个地方,喝一杯罢?” 南书远受宠若惊,“广义王,您……您太抬举下官了。” 另一方,四皇子傅源睹此,问身旁人,“二哥,以您来看,这个姓南的,是他们的人么?” 二皇子尚未言,已见太子由书房步出,追上已行到宫门前的人。 “三皇弟,等为兄一步。” 傅洌半侧的脸,温润含礼。 这位三皇子……?二皇子挑眉,步下匆匆,回到了在宫内的寝处。 “二哥……” “四弟,你做事怎这样不牢靠?” “二哥,是小弟的疏忽,但五十人也不少了,满屋子没人瞧得出,谁能想到那个韩呆子会揪此不放呢?那个韩昌,真该给他点颜色瞧瞧!” 傅潜瞪叱:“这个时候,你少再多事!” “那咱们眼下该……” 傅潜唇起诡笑:“釜底抽薪。” 探望了冷娃娃、又把老爹逗得脸红脖粗回来,车上谌墨昏昏欲睡,此际车身忽窒,行走的车轮戛止。 “怎么了?”睡虫 飞个干净,探手欲撩帘观望。 “王妃,您莫出来了,属下等清了路,立马就能走。”严执话声忙不迭透进帘来。 谌墨听得出那语声异样,料想定然是出了什么状况,但也不想难为他们,乖乖坐在车内就是。 “孝亲王妃,不下来拜见你的姨娘么?” “墨……” 噫?谌墨推开了缭绫锦帘,探出雪色娇颜。原来,已到了自家府门前,西府门前,除却孝亲王爷的座车外,还有另一爿华丽车马。 “孝亲王妃,新人笑,旧人哭,我这甥儿的府门,竟不容我进门了。”碧月橙柳眉含怨,杏眸蕴愁,“请问,可是亲王妃的授意?” ……?谌墨黛眉微颦。她来此,意欲何为呢? 但当门前驻足人渐聚渐多时,明白了。 虽是朱雀街,但往来人密,不敢近处围观,远远观望者总是不虞乏缺——广怡王妃是想给诸人制造噱头来了? 傅洌声量温淡:“九王婶,请回府。” “孝亲王,上京城的人都知你娶了一位美貌王妃,韶华正浓,娇蕊正艳,但对遭你厌弃的昨日黄花,就算恩情不再,至少怜惜尚存罢?” 广怡王妃有心请人看戏,尽管也是戏中人,谌墨还是依在车门,托起香腮,当起了看客。 “孝亲王妃,对一个从未给令姊丈夫的温情又对旧爱弃如敝屣的男人,你会如何对待?” 问到了自己头上,谌墨不好听而不闻:“请九王婶赐教。” 碧月橙美目含泪:“哪里谈得到赐教呢?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此来,也只想向过去作别,谁成想,孝亲王竟连这最后的温情也不愿赐予,我此时,可以了解到令姊的苦楚了。” 谌墨一恼:这女子,竟把自己和姐姐归在一起!“九王婶,您太客气,我姐姐只是个任人欺负不知反抗的弱女子,哪能和您这样不畏世俗不畏人言堂堂皇皇站在他人门前向旧爱的妻子索讨公平的强者相提并论呢?” 碧月橙螓首哀垂:“我此来,是当真向昨日作别而已,孝亲王妃,您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围观者内,同情叹声频起。不管广怡王妃先前名声如何,此刻的哀婉之态,凄美到极点,娇怜到极点,男子生惜,女子推及自身,也生怜。 “送广怡王妃回府!”傅洌凛然冷叱。 “洌,你不必赶,我亦会走。”碧 月橙挪移纤布,迈向自家马车……陡然,中途粹转纤躯!“洌~~” 傅洌颦眉,不解其意,直待女子的软躯撞上臂弯,方了对方意图,与此同时,唇已遭两片柔软沾触,甚至急欲登堂入室…… “混账!”心头大怒,掌猛然贯力拍出—— ☆、 第十六章 又见万民书 随一声凄呼,女子娇躯倒跌出去,落地时,仅差一毫,即是马儿的劲蹄之下。 “王妃!”贴身丫环翠儿俯身馋起主子,扶进马车,再转回身,一脸悲愤,“王爷,您怎可以如此对待……” “放肆!”傅洌掌势未收,凤眸淬寒,声似冰刀。 翠儿吓得一栗,福福身,爬上车,匆匆驾车而去。 “墨……” 谌墨已走到丈夫面前,对那张染了怒的雅颜歪颐端量,最后,将视线定在那两片才受了芳泽的薄唇上。 “墨儿……” 嫣然一笑,“回府罢,王爷。”先他一步,妙影隐了亲王府大门之后。 经此一事,往昔上京城人口中不贞不洁的荡妇碧月橙,摇身蜕变为被弃被叛的弱女子,举城舆论尽皆倾斜,叹红颜薄命,佳人坎坷,更叹王族薄情,见新弃旧…… 广怡王妃此举,目的至少达成一半。另一半呢? 当日被袭,且在妻子妙目相注下,傅洌已知不妙。纵见她依然笑靥如花,仍忐忑难安。晚膳桌上,娇妻妙语如珠,且胃口不坏,他稍将悬心放下。直至膳后用茶,墨儿尤能用那顽皮性子惹他恼他,他终是安心落地,以为妻子谅他着实未料未防,方有……太早了! “墨,转过脸来……” “……做梦!” “墨?”他没有听错,每至此时总会意乱情迷的娇妻,冒出的就是这两字。 “你自今天开始,别想拿你那张嘴亲我!” “什么?”傅洌一身冷汗骤出,满身热情消退,“为何?” “装傻也无用,反正你不能再亲我!” 那怎可能?不要亲,他偏要亲……但是但是,这个妖人儿,就是知道如何降她,他亲来亲去,唯亲不到最想亲的……两片薄薄香唇……每一次四唇相接,舌儿相戏,都会让他灵魂酥去醉去……可她,不让亲?! “墨……” “不让亲!”将脸埋在棉被内的人儿,任他百转千回,坚定不移。 “墨……” “不让亲!” 孝亲王由恼转怒,翻身下了床去,奔到外室,冷声:“古刚、严执!” “王爷!”两位侍卫统领当即门外应声。 “兹今日,孝亲王府方圆五里,不得见广怡王府的任何形迹!” “是!” ……可以了罢? 做梦! 回到床上,他用尽办法,耍尽手段,就算将这人儿几次逼到顶限,她总能将一双唇从他嘴下逃生,就算睡沉,尤把雪颜俯埋锦褥中,他稍一挪移,人儿便醒……这、这、这气死他了! “王妃,王妃,您快去看看王爷!” 王府书房,王府女主子正手支香腮,听聆颈大管家汇报府内一月用度,云乔丫头急颠颠跑来。 “王爷怎么了?”谌墨懒懒举眸。昨夜被缠到达旦,实则已将顾全的声量当成催眠小曲,已是半寐状态。 “王爷的贴身僮仆说王爷……王爷也不知咋地了,将自己一张嘴擦得都要出血了……” 这……这个偏执到骨子里的家伙!谌墨暗咒一声,“他人在哪里?” “寝楼的小书房里……大管家您做什么?” 顾全不解这小丫头何以抓住自己衣襟:“去看王爷呐。” 拜托哦~~小丫头翻翻白眼,“咱恁笨的人也明白,这事除了王妃谁都助不了,您去干嘛?” 是喔。顾大管家如梦初醒。 光天化日时,谌墨极少在府内动用轻功,这一路足不沾地,心里是既气且恼。 砰!小书房的单扇木扁继寝楼门后,也被摇摇踹开。“……你做什么?”事先早有预料,也没想会如此,孝亲王阁下,她的夫婿大人,长指间正捏一把薄刃小刀,对着两片已血丝隐现的薄唇比划试量。 “墨。” 傅洌将小刀在唇前比了比,“如果将嘴皮揭下一层,就没事了是不是?” “……你……把刀放下!”谌墨欲哭无泪,直想仰问上苍,她以前是不是委实作孽太多,否则自己如此阳光明媚的一人,竟爱上恁般的一个偏执丈夫? “墨,只要揭下一层皮来,就没事了罢?还是,削得更深些才行?”傅洌犹淡淡询起,仿若问今日的早点是否可口?晚膳用些蔬果可好? “放下刀来!傅洌,你听着,若你那刀敢擅动一下,我……我就不再理你!” 刀顿止,傅洌凤眸陡然燃怒焰,“你为何不理我?” “放下刀,我便理你!”谌墨素手倏伸,圈了他腕,掷出了小刀,看着他擦得血丝崩现的两唇,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你何时也这样的笨,唉~~”柔软嫣唇,轻轻贴上…… “墨……”他才想更进一步,她已退开,男人哪肯依?吼鸣以示抗议,“墨!” “莫乱动!你把自己的嘴虐待成这个模样,怪得了谁?”谌墨捧他温雅颜颊,秋波盈盈,“待好了,随你亲……” 凤眸陡亮:“已经好了!” “骗鬼呢……”在他唇角再印浅吻,埋在男人胸前,“你何时也像笨蛋一样笨,唉……”在男人强执的怀抱内,谌墨由感自己这一生,怕是无法脱离这个似柔和大力的框囿了……他陷得深且快,一并将她拉下得亦深亦快,若他仍如此深如此快的陷,她必已沉溺难返,过往,那天高云淡、独漾江湖的日子,怕是风光不再…… “墨,我已经好了……” “闭嘴!” “又有万民书?”傅澈大乐,“这回又是谁做的?” 傅津呷了茶,悠然答道:“江南万民,货真价实的万民书。” “哎?”傅澈咧嘴,“当真?” “江南十万余众,联名签署,控诉七皇子游巡江南期间,狎妓恣乐,污人妻妾,以淮水治理之名公开索要巨额赂贿。” “以万民书对万民书?”高招啊,哈哈…… “那个韩呆子查得如何?” “哈,那个韩呆子实在是个宝人,太子还没发话,他就给查了下去,此时,正埋在户部的审计署内翻阅资料,听说还积极申请南下江南,调查‘前万民书’递进京城的渠道……宝人啊宝人,难怪五哥会让他全尾全影的活着,他那种锲而不舍的劲头用到别人头上时,也是乱可爱一把的,哈哈……” “老二现下没时间动手,那老四就说不准了,看在韩大人多年娱乐本王的份上,老六,用你的人去护护他。” “这个还要你说?这么宝的人,当然要让他活得久长些……三哥呢?适才不还坐在这边的?” “与他的妻子起腻去了。” “……” “老七!”太子手中折子当头劈下,“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傅湛展卷,读了不到一半,已丕然色变,“大哥,这……” “这是货真价实的万民书!”恨铁不成钢的太子傅涵,恚怒形如厉刀,成在眸内,钉在这难成大器的七弟身上。“你哪里缺银子缺女人了?跑到江南去丢人现眼?你一个人有多大的嘴,吃得下几百万两银子?你还让几个地方官的妻妾陪你过夜,你真是、你真是……老七 ,你没有人家老五会擦嘴的本事,就别做这等龌龊事!” 傅湛被太子一通叱骂,脸胀脖粗,讷讷道:“大哥……可是,那些人怎敢……” “混账!那些人有什么不敢?别说江南的大吏多是老五的人,要口供并不难。就算不是,以老五残酷手段还怕逼不出来?你什么事不做,老五也不难给你泼盆脏水,何况你做得如此精彩!你当真是成不了事!” “大哥。”八皇子傅泓已把新出炉的万民书看罢,对雷霆之怒的太子道,“五哥此着,摆明是欲以毒攻毒,他是不是以为一份万言书是这边做出来的?” “他知道是老二做的。”太子抚胸调喘,“不然,这份万言书怕是已到了父皇的病榻。” 傅泓斟了杯茶给着实气着了的兄长,“他既无意致七哥于死地,何以有这份万言书?” “他只是告诉我们,少打江南的主意。”傅涵语至此,念及由己身己由操之在我的坐山观虎之态,变成当下的受制于人,怒目又横向七皇子,“老七,父皇封你广智王,也没给你长些脑子么?你将我方大好的优势给败坏殆尽,你……当真可恶!”一手挥起桧木案上的茶盅,摔在傅湛足下,“回你的广智王府,罢笙息歌,闭门思过十日!” 耶落云,近十几日,真真个快活。 吃遍京城,玩遍天都,所有花度,签了账单,自有人到六皇子的广义王府账房讨要。管他人债台高筑,我自快逍遥似神仙。更在谌墨指引下,得知了天香楼仍六皇子产业,遂将这京城最大酒楼当成了料理自家一日三餐的后厨,京城内外尽兴游赏回来,张开嘴吃就是。 这一日,依旧是精食美馔吃饱喝足,耶姓某人打着极破坏自身行情的饱嗝,出了天香楼,奔向广义王府客居所那张软乎乎的大床…… “耶公子。”有观窥多时者现身,“咱们主子有请。” “你们家主子?”耶落云斜眼睬去,“你们家主子是哪一只?” “咱们家主子是公子的亲戚,有事和您商量……” 耶落云哈哈狂笑,尽将路人目光给引了过来,也把对面请人者给笑个莫名其妙昏头胀脑。“……既然是二皇子有情,在下当然不无从命,哈哈……” 请人者冷汗狂冒:主子严令行动须密,但不该怪他罢?是这人的嘴把消息泄出…… ☆、 第十七章 渐有雷声 耶姓笨蛋既如此虚张声势,便是亦怕防不胜防,中了暗算?那为何一定要赴约?谌墨听了回禀,浅颦蛾眉。“严执,你遣人到阳公主府,请她设法去打扰一下二皇子,你则密守在二皇子府门外,见到耶公子出门,马上带他到医外查诊……”他自己本身便是医者……“算了,将这个百年大花丸给他就好。” “是。”不知何时,府内的两位武功侍卫统领已被划分开来,一个仍随王爷进出,一个则归了王妃统御。 “顺便告诉那个耶姓笨蛋,要想列返回北岩再说,客死他乡没人替他收尸!” “……是。” “你很关心他?”侍卫才退下,已有人逼问了来。 谌墨白了背后灵般的人一眼,“是又如何?” “……不行!”男人吼呜,便要使出第一百零一招…… “等着!”谌墨强扳男人两腮,盯他唇上,见伤势已微,叹了声,阖了眸,任他像狗儿般吃了过来……。 他亦明白,他为何如此溺爱两人的四唇相巾相融时。这样的刹那,两个灵魂亲密依逢,两颗心,亦在那样的亲密依逢中,柔软成泥…… ************************ 忠亲王府。 “二哥,那个耶落云可以为我所用么?” “不好说。此人看似憨直,却不能一窥到底,这样的人……”最不好拿捏。 四皇子讶声:“那岂不是和老六有相若?” 他不说傅潜尚不曾想到。“你觉得老六说话,是妆和一个小孩子说话,可有时碰到他的眼睛……” 傅潜对四弟的话,颇称许。“你责成下面的人,眼睛放亮些,对六皇子的关注要密些。” “那,万民书……” “万民书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听说老五才一回来,就给太子递了一份折子,眼下但见太子对江南似有收手之势,想必这折子至关重要,你设法弄清楚折子写了什么。记住,一切勿打草惊蛇。” 四皇子信心满腹:“放心,那几个奴才吃了咱们这么久,也该卖卖力了。” “至于耶落云,我给了他三天时间考虑,这三天他的一举一动均不能疏松,三天后,若其尚不作任何动作,就——”右掌挥下,比了个动作。“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为他人所用。” 四皇子领会附笑:“这是最省事的办法 ,也省得咱们猜他心思了……那,还有一个,是不是也一并给做了?” “韩呆子?”二皇子瞥他一眼,“耶落云乃私自游会到此的外域人,没了他顶多是老六以私友的身份寻找一气。韩昌乃朝廷三品御使,又是受父皇看重的人,一量殁了,大理寺、刑部都会插手,父皇也会关注,你切不可轻举妄动。” “哦……”傅源陡起冷汗:这……下面的人应该还没有动作罢了? 垂目饮茗的傅潜并未觉悉,一迳道:“我记得,韩昌是严太师的门生。请严太师出面,劝劝这位门生安份些就好。” “嗯……”但愿,还来得及……“二哥,小弟府内还有事,告退了。” “嗯?”傅潜方察他面色有异,蓦然色变,“你不会已教人动手了?” 傅源尴尬笑道:“二哥,我是看那个韩呆子委实不知死活,就想……” “我先前说过什么,你竟是没有听进耳电动机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二皇子怒不可遏,“还不快去!” “去?去哪里?” “叫你的人,立即停手!” “知道了,二哥!”拔脚外蹿。 “回来!”傅潜牵他颈领,双目突根,“若是已经来不及,就给做的干净……实在晚了,就把痕迹向老五那边引过去!” “二皇嫂,您怎在这边?” 花前人怔忡独立,闻声茫然回首。 云阳公主趋步近前,一目了然了忠亲王妃不宁的神色,关怀问道:“二皇嫂,您身子不适?” 忠亲王妃杜蔚强自一笑:“云阳,三弟妹,你们好兴致,结伴游园来了?” 这泛着苦意的强笑,黯淡失神的双眸,分明是为情所伤的惆怅。谌墨陡起了愧意。 忠亲王对孝亲王所赠美婢百般宠爱之说,早在贵妇们的口舌间流传开来。忠亲王妃如此情状,必然是所传不虚了。虽说孝亲王府不能为忠亲王爷的负情移爱付帐,但那个使之负情移爱的对象,毕竟是孝亲王爷推出去的…… 身为大贵之家的女儿,出闺前,耳旁必然受了累堆的叮嘱,如为人正室,要不妒不忌,要识大体顾大局云云……但临到头上,谁能不在意?虽说丈夫不是自己选的,但那人是她们依存一生的人,也是这一生唯一的男人,想不去爱,不易;爱了不妒,又谈何容易? “二皇嫂,您且坐这边,那些缠人烦人的事, 先不去想,可好?”将忠亲王妃请到小宁馆内,安了座,斟了茶,两人起言宽慰。 “怎能不去想呢?”忠亲王妃螓首颓摇,“虽然说府内早有姬妾,但王爷从没有这样宠过一个人,那个春叶狐媚子也不知是使了怎样的妖法,将王爷迷得神魂都没了……三弟妹,你到是聪明,将那样一个人给赶了出府……” 这埋怨,不无道理,谌墨黯然受了。 杜蔚拭泪,“王爷前两日,已请右相认了她为义女,估计如此下去,这侧妃的位置她是坐定了。三弟妹,你没想到罢,你家的奴婢竟也有一日成了亲王侧妃?” “二皇嫂。”云阳公主道:“男人们要如何,又岂是咱们能置喙得呢?三皇嫂也做不得三皇兄的主,是不是?” “云阳,你不知么?你这位三皇嫂目前可是受极了你三皇兄的宠爱呢。听说母后有意为孝亲王娶位侧妃,不知怎地就没了下文,三弟妹,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谌墨抿笑摇首。 “是你家的三皇子给推拒了,他竟连母后的面子也不给,三弟妹,有这样的宠爱,你必然是受用极了,是不是?” “二皇嫂……” 现说下去,怕是要僵了。谌墨捏捏云阳的手指,止住她的缓颊之辞,又握起二皇子妃的手,嫣然笑道:“蔚姐姐,你说得这些事,我并不知道。但知道又怎样呢?我们都在王侯之家,单是看的见的,难道还要倚望这男人的宠爱天长地久么?当年我的母亲与我父也曾有恩爱几载,到最后还不是劳燕分飞?考亲王真要纳妾,小妹难道拦得住?”因为她不会劳动力气去拦。 “我……”闻这番言辞恳执。忠亲王妃亦知方才自己的迁怒于人、言辞过激了。不觉郝然,“三弟妹,我……你也该知道,我是让那个狐媚子给气着了,唉~~” “二皇嫂,那个叫春叶的,你何必把她当一回事?”云阳不以为然,“一个奴婢而已,就算做了右相的义女,脱了贱籍,奴婢终归是奴婢。您是堂堂左相千金,又是二皇兄名媒正娶的正妃,是她的主子,是忠亲王府的女主人。二皇兄再宠爱她,也不可能让她顶了您的位子,她若还知礼节,您就容她几日;她若对您不恭,您便拿宫规罚她,您若占在理上,二皇兄也不好说什么不是?要找制她的机会,还不是易事么?您只须将耐心拿出来,且勿操之过急呢。” 云阳公主的一席话,虽不能教二皇子妃情伤得治,但心头茅塞顿开,终得展颜一笑。 谌墨不得不叹:这皇家的人,怕是在娘肚子里就学会算计了罢?小小云阳,好不简单。 *********************** “主子问,春叶怎会进了忠亲王妃,你是怎么办事的?”吏部尚书府暗室内,黑衣黑影责叱。 南书远躬身如虾,脸几乎贴在了地,“这是属下的疏忽,属下愿领罪。” “主子花钱让你培植人,你培植出来的竟是恁一个个难以成事的废物!” “是,是,属下……” “那个春叶还能用么?” “当然能用,她岂敢违背主子?” “告诉她,主子不会要没用的人,想要活命,就设法让主子得到想要的东西。” “是……” “你也是。”黑影冷噱,“主子替你养着家小,不是为了好看!” “属下明白,属下明白,属下定会对主子殚力效忠!” 暗室出来,南书远心犹卜卜砰跳。看来,主子已然失去耐心了。“来人,将春城叫来!” *********************** 俗谚:春雨贵如油,春雷呢? 离进夏尚有些时日,今儿个巳时起,却天降起了急风骤泼的大雨,且不时伴有惊雷阵阵,此等异常的气候,实在令人纳罕。 朱雀街上,谌霁持一把油伞,拖一袭月白条纹的袍子,疾步如飞,靴底在地间积水掠过,袍角衣角不湿,玉身挺拔如春柳拂风。 “霁哥哥……” 雷间歇之间,此声盈耳,谌霁心底骂出:“笨蛋!”身姿不改,进了去伯侯府大门:“关门!”腾跃起纵,直回霁居。 “少爷,您回来了?” “你到霁居门口的小亭里守着,有人近了,高高出声!”谌霁心生烦,意生乱,对贴身小僮吩咐道。 乌安长得乖巧,性子也乖巧,诺一声拿了伞即走。 室内无人,就着风声雨声雷声,谌霁恨然压声:“还不快出来!” ☆、 第十八章 帝愈 “霁哥哥……”幽小美人跳下房梁,圆大眸儿虽迫切热烈得像两炬加了油的火,娇小身子却在原处打转切磨,不敢逾雷池一步。 谌霁回首:“你……”寒凛面色在见她雨透全身时,寒度更深,“你这笨蛋,就这样淋在雨里?” “我……唔唔唔……” 一张簿被甩下,小小人儿被兜头包住,一通不分青红皂白的擦抹。“乌安,吩咐人送热水来!” 半个时辰后,换了谌恕的衣衫,披着未绾的湿发,幽静踏出内室,怯生生合理觑正拌书书案一畔的冰颜少年一眼,小小声唤:“霁哥哥……” “我对你说过什么?” “……莫随意进京城。”幽静小嘴嚅嚅,脚尖蹭蹭,一寸寸近了,用两根指头捏起少年衣角,“霁哥哥,人家不是随意,人家是为了找你……”少女馨香钻绕到鼻下,且这少女还是心上的那个,如冰的少年谌霁,纵是定力不同凡几,在自己心爱女子如此鲜艳诱人的近在咫尺时,如何不心猿意马?“……离我远点!” 幽静当即跳开一尺,小唇撇过几撇,珠泪己满眸,“霁哥哥,人家当真是有事找你,才不是为了想你……” 这话,听得谌霁更仇。“你不想我?” 幽静睁大泪眼:“……霁哥哥你想让幽静想你?” ……笨蛋!谌霁别过脸,冰肤下又透暗红,“说罢,什么事?” 幽静拉来一张椅,委屈地蜷缩上去。“你们的皇子,要我爹爹在江南暗杀各个封缰大吏。” 伴来此话的,是天外轰雷,雨声更急。谌霁眯眸,“你爹爹已经动手了?” “爹爹还没有想好,我也让爹爹迟几日,等我回去后再作决定。” 谌霁心臆倏松,“算你爹爹还有一点脑子。”一旦封缰大吏相继粹死,朝廷必然会派重兵讨伐祸首,天遣会那些广安寺逃生的残众怕再无立足之地了。 “爹爹疼我,或许会听我,但戴叔叔……” “你们的副舵主戴天?” “嗯。戴叔叔对在他看来凡能打击到天朝的作为,都会不遣余力。爹爹拦他,他或许在开始还能忍耐,时间久了说不得就会擅自动手。还有……” “还有?” “你们皇子要我爹爹派人到外城送一封信,那信爹爹不拿给我看,但我想,不外乎是联合起兵之事……” “你的爹爹到底 有没有脑子?”谌霁秀眉冷扬,“行得是反叛之事,与外域勾结互相利用倒也罢了,与皇子的往来竟还这等热衷,互相利用么?而后等被人利用罢了,再教人来个连根拔起?” 幽静清秀小脸皱起,“不许你骂我爹爹!” 那么,请问阁下,你爹爹最后能从皇子身上得到什么?援助尔等起事的财钱?还是天朝半壁江山?” “你……他……我……” “愚蠢至极!” “霁哥哥!”香腮不依鼓起。 “过来!” “……嗯?” “霁哥哥~~”少女唤声娇软如莺。 风声不止而声急,雷伴鸣。好在,户内尚有春意融融…… ~~~~~~~~~~~~ “你要力劝你父亲不得妄动,若不想妄送性命,将会众带往西域匿伏起来。” “可是戴叔叔……” “二、四皇子不管最后如何,他们对天遣会的了解己然太深,这次匿伏,至少三年内莫妄动。” “可是戴叔叔……” “你若听话,我……” “可是戴叔叔……” “笨蛋!你的戴叔叔有这等很需要?比你父亲、比你万余会众的性命更重要?” “不是……” “你们若不想被他牵制,被他毁了万人的性命,就设法制住他,以你的武功,很难吗?” “可是……” “你的戴叔叔重要,还是我重要?” “霁哥哥重要!霁哥哥重要!” “你若听话,等这边事过后,我会去找你。” “哎?” “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偷偷跑到京城寻我?” “想!嗯……不想!” 唉,谌霁仍是不甘呢,自己怎就会被一个笨蛋给牵住? “你当真会去找我,然后,一辈子不分开?”幽静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掀着小嘴,问得万般小心,千般惶恐。 谌霁清寒的眸,被她可爱的模样惹上笑意,“你若听话。” “听话听话,我会让爹爹带人去西域藏起来,爹爹若不听话,我哭给他看!戴叔叔若敢不依,我废他武功断他四肢!”几根白胖手指,钻出了温热暖被,举指发誓,谌霁将她指头攥进掌间,“ 傻丫头,一定要在西域等我,等我……” 自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方才明白,为何当初姐姐明知傅测不爱,仍要执意守在王府。虽那样的爱情他仍不认同,对他亦不适宜,但爱上一人的心情,总是感同深受了。 ~~~~~~~~~~~~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风雨歇,孝亲王府小南轩,落花处处,零落成泥碾若尘。 “刺杀江南大吏?”临花窗下,傅津对手内信玩味观赏几回,道:“这位戒匿名者,心思细腻得很呢,竟是没有一丝迹象可寻。” “三哥认为其上所说真耶假耶?”六皇子嘴里嚼着点心,问道。嗯,三哥府里这位厨子与碧门有一拼呶…… 傅洌淡然道:“若是假的,对方能讨到什么好处?” “喔,有理。”再吃一块,这豌豆黄真是清甜可口哦……“若太子哥哥想来挑拨火气,这等的法子不是他的风格。”太子深沉如斯,对阵时,惯用城府之计。 傅津丰唇挑谑,“二皇兄很有趣。” 傅澈颔首:“的确很有趣。”好吃,好吃,要不要把这厨子挖回广义府? “你准备如何?”傅洌随意淡问。 五皇子嘴边谑意犹在,美目戾芒陡现,“二皇兄替为弟想出这么好的法子,为弟岂能不用?” 别人万民书出,他亦万民对之,这是文。 别人杀伐抬起,他亦照般奉回,此乃武。 “噫?”又将一块一口酥大填进口腹,六皇子傅津兴致盎然。“三哥,动哪里?” “先从西北三省的巡抚开始。” “好,好,好!小弟一直很讨厌那个长了三根胡子的冯老头,先从他开始!”再吃再吃,他如此善良脆弱的人,需要积蓄体力,做起事来方能手快脚快不误事咩。 “韩昌还活着吗?” “活着活着,那小子命还真是大,听回来的人禀说,晚去一步那小子的小命就能丢了。没想到人家劫后余生第一话是,‘为求真求实而亡,方不负对圣人教诲’,哈哈……”无怪三哥容留着那活宝天斗地斗,原来能这样令人开心,哈哈…… “谁还活着?五皇子又动杀人魔心了?”闲声至,门扁响,王府女主子排阔而入,“莫要造孽太多哦,不然我家意意的芳心你更难获得。” “三嫂……”六皇子傅洌才想就王府后厨的厨艺拍上几句马屁, 眼际陡感有冰刀霜剑擦颊来,转首看,唯见兄长温雅面颜……三哥会变脸? 谌墨把手内的果点盘置下,黛眉浅颦:“两位王爷,近来来王府来得好勤快呶,莫非你们也想让我们家王爷赏二位俏婢美人?” 傅津托懒道:“三嫂,三哥将美人外推此举,不外向三嫂表衷心而己,三嫂可不要不领情呢。若这世上有人敢向三哥开口讨要这府内的镇府之宝,小弟敢说,三哥会把这天给改了颜色,三嫂信也不信?” 谌墨黛眉微挑:镇府之宝?孝亲王府有镇府之宝? “墨,莫理他。”傅洌探了手,在两位贤弟的四目注视下,将妻子拉到膝上,亦将这双妙目的焦注拉回自己脸上。“丫头们说你今日的胃口又不好,沉疴又犯了?” 他既不介意,谌墨又哪会装羞涩来着?双手圈了他颈,嗔道:“我的病有母亲的药养着,不会轻易犯,倒是你,别总让他们两个烦你,省得将十二岁的孩子再给招惹回来。” 傅洌抵她额上:“墨儿在这里。” 孝亲王的简言省话,在考验人的理解功底。好在孝亲王妃如今业己练得不坏,当下悟了那未诉诸于口的深意,嫣然一笑,“王爷夫君,现在看来,你比你的六弟要可爱的多喔。” 嗯?正举牙大啖、细细品咂王府厨子好托的傅澈,教这不知怎地就扯上自己的话一吓,一口素菜包就噎在当际,咕咕茶水送下,抚着胸,大眼睛眨巴眨巴,向恶魔兄长问道:“五哥,三嫂谈我作甚?” 后者耸肩,魅丽美眸在瞥见兄长唇际笑意时,亦一笑。“小六,走。” “为什么?”傅澈吃得两腮鼓成最讨他欢心的青蛙,“……为什么?” “你看看那边,如果你还能呆得下去,敬请自便。”傅津掌朝他头顶毫不惜力的一敲,扬长去也。 那边?……那边?那边看什么?……喔……喔,走了。 小南轩内,王府男女主人唇相接,鬓相磨,厮缠如交颈鸳鸯…… ~~~~~~~~~~~~~~ 御吏韩昌上来己身屡遭暗刺、盛传纷纭的万民书事不了了之、忠亲王因偏宠爱姬致使左右两相失和,更甚,西北大吏接连暴毙之讯传回京城…… 天熙帝的龙体之恙再也无法继续缠绵龙榻了。 撤身幕后,是为使不甘者更不甘,按奈不住者不再按奈,一触即发,势成水火,以使由来深领圣意的太子能 居中优游,立威立信。而收受最终之利者,自非天子莫属。 但如今看来,他高估了某些力量,也低估了某些势力,于是,原本即无意自华丽舞台就此隐退的天熙帝,病愈临朝…… ☆、 第十九章 将变 天子既愈,百官朝贺,后宫自亦歌舞贺之、盛宴祝之、佳人悦之,彰显天朝华丽荣盛景象。 至于,那位不久之前,才在宫墙内红颜未老人先逝的莹贵妃,除却一座金屋无人、暖玉已消的暖玉斋,仿佛被棉絮吸去的一滴水,再无痕迹可寻。至于这座宫阁主人曾为君王带来的销魂,自有芳华更盛的后来红颜替她慰藉。 后宫,从来不缺如花美貌,也从来不乏了遗忘。 “碧澜受袭?”古刚话出,傅冽仅是一怔,谌墨已豁然立起:可爱的碧澜丫头受袭?“伤逝如何?” “碧澜信中说,对方显然有意活捉,所以没有下杀手。否则十名顶尖高手突然伏击,她不可能仅受轻伤。” “活捉?”傅冽长眉稍扬,“可查到对方身份?” “从迹象上看,对方的带头人,似是天遣会大小姐幽静。” 谌墨蹙起峨眉:“这是何时的事?” “五天前。” 五天前?谌墨啼笑皆非,五天前,幽小美人还与冰娃娃你侬我侬,莫不是,小美人也学会了某人的本事,分身有术了不成? “不止于此,我碧门各家管事亦屡屡受袭,到目前,江西、湘南两地的管事下落不明。” 傅冽细眸机芒掠过。“就此,碧澜看法如何?” “不管来者是否天遣会,有人已对碧门施算是事实,所以,碧丫头申请启用碧门全国精卫。” “准了。”傅冽低首,这话用的是沉略的声嗓。 “天遣会……” “天遣会自上次在京事败,已遭重创,先莫说他敢不敢招惹碧门,单就其实力,同时在全国各地对碧门各地管事发动突袭,也不太可能。”谌墨道。 古刚为女主子的精到剖析折服:“王妃说得极是,碧丫头恰也作如是想。” 谌墨好笑:“若碧丫头未作如是想,我说的就不是极是了对不对?” 古刚面赧垂首:“王妃……” 妻子顽皮,傅冽挠了她手心一下,“一有江西、湘南两地管事的下落,速速来报。” 古刚身退,傅冽温润颜面浮上深思疑云。 “你要离京了罢?”谌墨凑首来问。 傅冽捧了她巴掌小脸,“随我去。” 谌墨摇首:“皇后的寿辰将至,太子妃又拉我助她操持,离不开。”更紧要的是 ,二皇子通敌的证据即将到手,这个当际离开,过往的心力岂不浪费? “墨……”他薄唇触她细白耳珠,“随我去?” “……诱惑也没有用……”这男人,调情的手段越来越高,高到她稍微不防就要溺足深陷……“而且,我时下的身子也不方便远足……” “嗯?”傅冽凤眸一紧,“哪里不适了?” “……没有啦。”若据实说,怕他是哪里也不肯去了,但他是碧门当家,碧笙是他毕生需尽的责任,而碧门又曾是他的庇护之所,他理应庇护碧让。何况,碧澜丫头又是那样的可爱……有些小事,还是待他回来再知会。“许是天气转暖,胃口不太好,以往每到夏天,我都是极少在外面奔波的。” 她胃口不好,傅冽早听厨间说了,还想着追问原由,是以她的话,他不曾生疑。 心缜思密的孝亲王呐,在妻子软香温玉偎来时,竟未察觉妖人儿眸底的狡深笑意。以至很多年后,每每忆及此时,仍为自己的这一线疏忽痛悔欲狂。 情似雨后粘地絮,心若风后入江云。这次第,柔情蜜意,权为他日锥心刺。 有关江南官场事,天熙帝责人再查,孝亲王主动请缨,获准后赶赴江南。 此举,在太子,直认是天子对三兄弟的有意倾斜。 而在二皇子,则是天赐良机。 “九王婶,您如何得知,若动了碧门,孝亲王必然前往?”傅潜不解。 碧月橙笃定笑道:“此乃碧门的最大秘辛,在确定忠亲王的能力是否足够保护我之前,还不准备让阁下得知。” “你——”二皇子对这女人事到如今的狂妄极不欣赏,才欲起怒,臂上一具软躯偎来。 “王爷,九王婶的话有理呢。”春叶霞衣云裳,金镶玉嵌,娇靥如花生艳,“不管怎样,孝亲王能离京,九王婶居功至伟,王爷,您可得多谢九王婶哦。” 忠亲王当即意会:在这位昔日的江南第一美人利用价值未殆前,尚须给她几分容忍。 碧月橙矜持抬首,妙目在这女子脸上瞄过,“忠亲王,这便是您自孝亲王府带回来的那位爱姬?” 春叶袅袅行礼:“九王婶,早闻您的名了,今下一看,咱们还真有几分像,若不是这张脸,怕春叶还出不了孝亲王府呢。” 这浅显的明讥暗讽,碧月橙懒予回应,问道:“小小的一个碧门丫头你们都擒不住,打草 惊了蛇,想要再捉可就难了。纵使如今孝亲王离了京城,你们又能做什么呢?” 忠亲王晒道:“九王婶,您怕已有了打算罢?” 碧月橙眸内阴狠陡现:“我要谌墨死!” “不行。”春叶截然道,“九王婶,我劝您,莫妄动,谌墨杀不得。” 碧月橙冷冷掀眉:“你不狠她?” “个人恩怨不足道。她有用,对王爷的大事至关有用,所以,九王婶,您若想动用王爷派给您的侍卫杀她,那些侍卫将当即收回。” “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如此说话?”碧月橙不屑叱道。 春叶也不恼,抿嘴一乐:“九王婶,小辈们尊重您,乐意敬您一声,您可别不知自重呢。” 爱姬这不张不驰的应对,甚得忠亲王欢心,他揽了美人,笑道:“叶儿说得对,九王婶,请您自重呢。” “九王叔,近来可好?” 房内忐忑踏步者回首即问:“你当真可以助本王和母妃安然离开境内?” 谌墨不答反诘:“王叔可听说过肆意堂?” 傅珏怀眉心一展:“是那个专售各道消息的肆意堂?” “不止如此。”谌墨将带来的包裹解了结,取出其内所储物件,“它还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渡送出境,只是这个营生不比贩售消息来得轻松好赚,是以并不广泛为人所知。” 这话,连及桌上物件,令广怡王起了喜色,“当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谌墨颔首。 “你不怕送我走了,那三兄弟对你不利?” 进到西域境内,受左贤王掌控,那位太妃的日子又哪里会好过了?不过,话当然不能如实了说。 “他们三人为给碧月橙一个安身之处,恁多年来以太妃的性命牵制于你,而你的惟命是从,也着实让他们为你的孝心而感动呢。” “感动?”傅珏怀冷嗤,“魔鬼也会感动?孝亲王妃,你未免太拿他们当人看了罢?” 谌墨一恼,冷道:“九王叔,你会为你的母亲忍辱负重,他们便不能为他们的母亲讨还欠债了?若太妃不曾施手害人,焉会有今日处境?” 广怡王怆然怔住。良久后,觑她神色,“你爱上孝亲王了?你还终不能步你姐姐后尘……” “莫提我姐姐!”谌墨击案,“你们每人都喜拿我姐姐说项,我的姐姐何尝 欠你们来着?若我猜得没错,那封引我到牡丹园目睹孝亲王与贵王妃幽会的信,是你递的罢?你一直想引起谌家与孝亲王府的隔隙,难道是为替我姐姐出头?” 这女子……广怡王面色青白相加,“你姐姐命丧孝亲王府是事实……” “我姐姐的事不劳你过问。”谌墨心生厌烦,挥止,“九王叔的东西到底拿来没有?还是您有意废止合作?” 与三兄弟有牵扯者,必不得善终,既然她一心飞蛾扑火,旁人又能奈何?广怡王不再费舌,取了袖内乾坤:“这是其与外域来往的信件,外域鉴章及其私人印章凿凿在目。” “有劳九王叔了。”谌墨将案上包裹推过,“九王叔只管设法将太妃接出宫来,静候佳音就是,三日内自会有人与阁下联系。这人皮面具的用法,附有书面指点,请潜心修习。至于这两份西域客商的身份证物,请小心保管,尤其小心您那位王妃。” “你也要小心,她近来与忠亲王往从甚密。”广怡王将一干物事收理整齐,临出门前,仍是抛下一句叮嘱。 广怡王的叮嘱,委实由心而发。 天熙帝临朝,高高金殿之上,大奖太子治淮之功,五皇子灭匪之劳,并对二皇子、四皇子协政之才予以肯定,左右两相的辅政之能加以褒赞……总之,一碗水端得四平八稳,旨在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谈何容易? 太子地位弥坚,五皇子得意庙堂,仅受了几句称许的二皇子目睹此状,对那个可以指颁一切的龙位,向往之心更形盛腾。 “告诉郝连铭,他要的东西我马上替他拿到,要他也落实许诺,起兵应我。” 不多日后,一场宫廷巨变,事发紫华城。 此场惊变,牵连甚广,却仅入狱一人,后人始称其为“王妃疑案”。后又因其它变果,另称“帝妻诬案”。更因此案直接导致天昱皇朝庙堂易主,又有史家称其为“易帝之变”。 后有歌云: 易帝之变,变万千。 风云突起,起婵娟。 惊雷一怒,为红颜。 是非功过,后人言。 ☆、 第二十章 变起 斧钥帮余孽在赣东作乱,攻克当地三县,并逼近三阳城,天熙帝速遣五皇子前往支援。 “三嫂,斧钥帮这时起事实不寻常,三哥、五哥均不在京内,您要小心了。”今晨,傅澈过府来,并带一名高手护卫留驻。“小弟知道此时让这个笨蛋住在府内,三哥回来定然怪我,但三嫂安危不容小觑……” 六皇子设想的确周到,以耶落云的功夫,以及这厮对三嫂“忠”心,委实上佳人选。 是夜,幽静来访,耶落云首个知觉,两人在亲王府寝楼房顶斗了百招,直到谌墨觉察来者乃幽小美人,方得罢战,并拉人到了室内攀谈。 但无人预料的是,翌晨幽小美人依依惜别离去的两个时辰后,即在城外遭受三十余高手伏袭…… 皇后寿辰来临,举朝恭贺。 文定后由来提倡节俭,此次也无意铺张。天熙帝敬后之丰德,准其所奏。旨辞各地献礼,唯在兆安殿内,办了一场皇家家宴,莅宴者,除皇家儿女、儿媳外,仅有一干亲近近臣。 所谓近臣,一为得天子信任的朝中重僚,二为姻亲相连的皇家外戚。四大家族占得两筹,自也有幸参与。左右两相、六部尚书,包括那个较真说真的韩昌,亦在其列。 助太子妃操持筵宴之初,谌墨早知了宴会名单,是以宴上见得自家老爹、小弟及肆家的小意侯爷时,并不觉意外。 但事情演变下来,竟是意外重重。 “业儿,本宫不胜酒力,你和墨儿陪本宫回寝宫罢。”文定后扶额,对太子妃及另侧的谌墨道。 武业、谌墨各诺一声,左右搀扶起,在一干女眷含羡蕴妒的眸线中,缓离兆安殿。 途中,皇后对同辇的两人又道:“墨儿、业儿,本宫今夜高兴,你们就宿在宫内陪本宫罢。” “是。”二女笑应。 月华宫内,两位王妃亲侍皇后吃了醒酒茶,扶上凤榻安歇之后,方才移坐偏殿。 聊过几句闲话,太子妃忽来一语:“三弟妹,我们能永远这样好么?” “我想,”谌墨虽觉此问来得突兀,仍莞尔,“如果能把男人们的斗争撇开,我们定能永远这样好。” “将男人们的斗争撇开?”武业长睫微颤,“撇得开么?” 嗯?心头微察异样,谌墨明眸漫闪,“或许不好撇,尽力而为罢。” 武业遽笑,“不管以后出现怎样 情形,我们都是好姐妹是不是?” “当然应该如此。”谌墨嫣然,“不过,太子妃您再说下去,墨儿会以为已经有什么足以影响我们感情的事情发生了呢。” “啊?”太子妃面色稍僵,旋即释笑,“墨儿,你顽皮了。”云袖掩口,一个轻浅哈欠,“早点安歇罢,明天一早,我亲子送你回孝亲王府。” 亲自?谌墨黛眉稍挑。 “不管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墨儿尽管放心,咱们姐妹的感情不会改变。”对面软椅上,太子妃美目阖拢前,又发叮咛。 谌墨付之一笑,亦闭目养神。 听太子妃气息渐稳,谌墨身形飘下,出指点她睡穴,掠过户外立着打盹的宫监侍婢,向前宫兆安殿疾去…… 皇后寿宴,寿星中途离席,此时仔细想来,方觉纳罕。 太子妃神情怔忡,不安之语频出,令人起疑。 “不管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呢?这前面,指得可是她现下的奔赴之地。 兆安殿。殿内,女眷已尽撤去;殿外,宫卫密伺环临。殿前所悬宫灯,跳跃着刺目清寒。 变,已起。 “云伯侯,你还有甚话可说?”天熙帝踞坐中央,攒眉如峦,龙目不胜惊痛。“朕怎样也想像不出,你竟会做出这等事来?” 谌始训饶是久经风浪,也被这突起的变故惊得愕然浮面,颌下短须震颤着,舌间滚绕多时,才道:“陛下,臣……臣同陛下一般,亦是首闻,这……,谌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谌霁立于父旁,冰颜波纹不动,清寒双眸,只盯在被宫卫押出的娇小人儿身上。那人儿,双臂遭粗绳捆扎,通体鞭痕纵横,绛色衫子因鞭抽经过,几处已翻烂裂。且自进殿来,一双大眼牢牢俯垂,未抬一臾。 “谌霁,这女子你该识得罢?”太子沉问,“忠亲王押她来时,本王犹不信,可是,这被她按了印的供词不是假的,你竟当真私通叛逆?” 太子此言,听得二皇子极不顺耳,心内冷笑:到今时,这太子还想叶不沾身做好人? 谌霁掀动薄唇:“既有供词,太子就当……” “请问,是什么样的供词?”随此话,门外悠然踱来孝亲王妃。 诸人皆一惊。 傅澈顿足扼腕:三嫂此时来此做甚? 项漠唇缝紧抿,掌握成拳。 太子拧眉喝问:“门外侍卫重重,您怎进得来?” “禀太子,门外的侍卫并非不尽职守,而是中药昏迷了而已。”谌墨向居央者恭首为礼。“儿臣拜见父皇。” 天熙帝龙颜暗沉:“老三家的,你一个妇道人家,来此作甚?” “儿臣本是因为王爷相赠的随身帕子不见了,特试着到前殿找找看,不想就见了这等剑拔弩张之势,而且隐约听见与谌家有关的供词,故前来拜见。惊驾之处,望父皇海涵。” “念你妇道人家,朕不治你擅入之罪,退下。” “如果儿臣与您在审的案子息息相关呢?” 天熙帝攒眉:“何解?”皇后,并非朕不关照你喜欢的儿媳妇,是你这儿媳自讨苦吃…… “敢问太子殿下,谌家是什么样的罪名?” “私通叛逆,意图谋反,罪在不赦!”四皇子傅源代答,字字淬狠。当初,听闻谌家有女殊美,他亦曾遣媒上府提亲,只不过就因给得是侧妃名号,竟遭婉拒,这口气,他待出已久。 “这样天大的罪名,仅是因为这小女子的供词么?”谌墨一指侍卫环押的幽静,“就因她的供词,皇上您便要确定效忠天朝百年的谌家滋生反心么?” 七皇子傅湛冷笑:“你道这个小女子是谁?她是……” “天遣会大小姐幽静,亦是天遣会江南分堂的堂主。”谌墨郎朗接口。 咝……抽气声堂内起伏。 如此坦认不讳,孝亲王妃意欲何为? “墨儿,她当真是天遣会大小姐幽静?你怎会认识她?”谌始训吼问。 “父亲,墨儿常年游迹江湖,自是认识江湖三教九流,这天遣会的大小姐,便是墨儿在江湖的朋友。” 势逼至此,谌始训已悟到谌墨涉来用意,为父者,自是不想任何一个儿女受损,但一个诛灭全族的罪名,若能有一人担起,他身为族长,无法不做此牺牲。“墨儿,你竟然连叛逆都结交,你当真顽劣……” 谌霁截断父亲话势:“墨儿……” “小弟,对不住了,我由来最爱冒充你,到处作恶作乱,劳你多年来替我背着这京城侯府小恶霸的名声,还请多多包涵。但这回,事关全族性命,墨儿不能再次诿过给你。” 哦……又是惊异声潮。 无怪素常所见的小霁侯爷冰脸玉身,毫无刁霸之气,原来侯府 恶霸另有其人? “父皇,儿臣与天遣会的大小姐在江南相识,冒得一直是谌府小霁侯爷之名,上一回天遣会在京犯乱,吾弟奉命参加围捕,她曾将他当成是儿臣。后得知儿臣是女扮男装戏弄于她,一气之下曾叱言早晚寻报此仇。” “听你言下之意,”她话落,太子当即诘问,“幽静所谓通谋谋反的供词,是其人对你行骗之举的报复了?” “谌墨并不以为如此。幽静虽是叛逆,但我与之结交,是因其不拘小节的江湖豪气,与身份无关。她该不会为了一个玩笑,便给谌家扣上一个恁大罪名。” “哼。”二皇子眸色阴鸷,“按你所说,她早知你是女子,要寻仇也该找上孝亲王府。为何她赴京后先进侯府?” 谌墨淡哂:“忠亲王,她何时进过侯府?” “证词有证!” “又是这小女子的一面之词?” “有目击者亲眼为证。” “目击者何在?” “……在本王府内。” “忠亲王何不将人带来?” “……他不过是一个下贱摊贩,如何敢面圣颜?” “现下既然是皇上亲审此案,要得便是人、物证双全,这至关重要的人证若不带上,如何给谌家一个心服口服?” 天熙帝沉然高声:“忠亲王,派人到你府上将人证带来!” “禀父皇。”傅潜躬腰,“那人是个无知摊贩,见不得大世面,儿臣监其写完供词,已放其回家了。” “速责人提来!”天熙帝叱道。“如此大事,焉能没有人证?”这二子,自以为聪明盖世,望位之心一迳鼎盛,也不想想,行事只知残狠,如何成事? “……儿臣遵旨。” “老三家的。”天熙帝龙颜清肃,“按你说的,你是女扮男装与天遣会女逆结识了?” “正是。” “荒唐!”龙颜勃然大怒:“女儿如何装扮男儿?你这等说词,实在不着边际!” “禀陛下,儿臣从幼年十岁起,行迹江湖即以男装示人,向来无人识破。陛下若存疑,有两法可证。” “哪两法?” “一是人证。” “人证何在?” “云阳公主。公主殿下曾见儿臣男装,当时若非儿臣点破,公主尚无从分辨雌雄。” 天熙帝挥袖:“传云阳。” ☆、 第二十一章 入狱 驸马尚在宫内,是故云阳公主亦未远去。一刻钟后,宿在已故慈定后寝宫的公主殿下奉诏即达兆安殿。 “云阳,……”太子谌墨原话诘之,“可有其事?” 云阳公主颔首:“三皇嫂曾与云阳开玩笑,在牡丹园以男装赴约,当下云阳吓得不轻呢。” “老三家的,你的二证呢?”天熙帝显君主求真求实之态。 “二证为儿臣易上男装,请龙目观鉴真假。” “准。”天熙帝龙恩浩荡。 云阳浅拢柳眉,“三皇嫂,你可带男装了么?小妹前些日子见三皇嫂着男装好看,特带了一套进宫穿给母后看,是为了效仿古人彩衣娱亲来着。现那套衣服还在宫内放着,给三皇嫂拿来如何?” “劳烦公主。” “皇嫂客气。”云阳公主抬手唤了立在殿外的贴身女侍到近前,明语命其到慈定后寝宫取衣。侍女去不多时,捧一套雪色丝质男袍颠跑返来。 “父皇,您等了多时,为求快捷,儿臣助皇嫂一把罢?” 天熙帝依然是恩准。 特意在朝堂重臣、四大家族众目之下审诘此案,要得便是牢不可破、天衣无缝的结果,不给人以任何可造口实之机。 “三嫂,您为何要这么做?”偏殿里,阖了殿门,云阳急问。 时不待我,谌墨也不多言,自袖筒暗囊内取了油皮包塞了过去,“这是我才拿到不足两日的东西,你凭它,足可为慈定后复仇。” 慈定后,生时封号慈妃,因无意听了二皇子叛逆之语被察行迹,回寝宫不过半个时辰,呕血而亡。御医以“心疾发作”作结,天熙帝亦以慈妃生前慈蔼仁和,追谥“慈定皇后”,待天子百年,具同穴而居之荣焉…… 此乃肆意堂搜罗得来。 而公主口中,尚有不为人知处。 其时,年仅十三岁的云阳便在母妃身侧,听了那叛逆言后,慈妃已料知自己无法善终,当下即命侍婢带公主到太后寝宫请安,避了这一场劫难。后因慈妃父正良老将军再三上折恳求,太后允准公主出宫,在将军府邸长至及笄,后经天子赐婚,与项老将军结上姻亲…… 我的父皇,他亲眼目睹了母妃的死状,谁能说那是正常的死法?偏偏,他为了所谓后宫安定,就能让御医断成“心疾发作”,满宫宫婢宫监皆为主殉葬,那个御医还算聪明,回到家后连夜就避居回乡,同我一般 ,躲了死劫……恁多年来,二皇兄不时试我对当年事是否知悉,他那样,反愈发使我坚定为母后复仇之心…… “可是,三嫂,你呢?你完全可以待三哥回来,你完全可以不必搅罪上身……” “公主。那是什么样的罪过?一旦定罪,是灭族之祸。纵算我能置身事外,你的三哥回来,也无法救我族人……”那个人,是爱她,但也仅爱她,她的家人族人,他不会拼却气力……“公主,助我罢,吾弟、吾姊、吾父,那些旁支亲族,那些无辜婢仆,几百口性命,旦夕之间……” 换了男装,易了男髻,谌墨回至正殿。与谌霁并立,除却身量高低有别,几与临镜自照无异。 众目所证,天熙帝颔首:“你扮男儿,的确不易分辨。但仅凭于此,朕也不能信你之说。” “皇上不信儿臣,何不让叛匪的大小姐开口实证?”谌墨凝眸那始终以目垂地的幽静,“静儿,天子就在近前,你还不准备据实而言么?你我之间,不过私人恩怨,你当真想让谌府几百人陪葬?” 二皇子厉喝:“孝亲王妃,你想诱供么?” “谌墨不敢。但钦犯至此至今一句未言,又如何能让人心服?忠亲王,不会是你授意的罢?” “你——” “老三家的。”天熙帝摆袖挥退二子,“你可有旁证,证明你与这叛犯着实接触过?” “有。两日前,幽静到儿臣府内寻仇,与儿臣府内的侍卫起了冲突,后经儿臣劝说,她才离府而去。是时,儿臣的贴身丫鬟昭夕从始至尾目睹全程。” 太子摇头道:“孝亲王妃,既是你的贴身丫鬟,口供便不足采信。” “如果谌墨可以证明她真实的身份,不是一个贴身丫鬟,实乃外府派到孝亲王府的卧底呢?” 若二皇子当真曾在云伯侯府外得睹幽静潜入,幽大小姐哪有机会再进王府找她讨教驭夫之道? 若当真有亲见证人,又哪可能不提其至天子跟前佐实? 如此,足见幽静是离王府后遭缚,而知幽静进府并睹其真面目者,除耶落云,仅为昭夕。昭夕丫头,是她忽略了。 太子眉际一突。 二皇子又冷道:“孝亲王妃,纵算有人证可证,又如何?你与叛匪勾结,恐怕连你的孝亲王府也逃脱不了干系,孝亲王如此宠你,又怎会毫无知情?” 谌墨未理他吠,只凝目幽静,“静儿,你 一直不开口,是你开不了口?还是你……” 幽静蓦然抬面,往昔清秀小脸红肿浮胀,圆大眼瞳恨意灼灼,开嗓尖厉叱骂:“……谌墨,你害我爱上了一个女人,我恨你,我恨你!” “你恨我,便要害我家人?” “我是第一次如此爱一个人,还想着为你背叛父亲,脱离天遣会,但你竟告诉我你是一个女人,你教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幽静嘶吼,几欲挣脱羁押,扑上前来撕扯。 “大胆女叛匪,竟想反供?”四皇子冲去,抬脚踢在幽静腹上。“天子面前,竟想反供,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手揪其发将人扯起,戾目直盯其眸,唇间切声,“你的父亲,你的帮众……” “礼亲王,现下是您想诱供么?你与她说什么,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讲开呢?”谌墨一把握住谌霁已痉挛抽搐的腕间,扬笑道,“难不成非要是陷为天朝效忠百年的谌家于不义的供词,才为实供?父皇,这是您乐见的结果么?若是与天朝共兴百年的谌家都有叛心,对天子的威尊亦是妨损罢?而且谌家若真有反心,以父皇的英明,早当觉察,又岂会等到一个小小叛匪指认?” 天熙帝龙眉紧锁,叱道:“老四,堂堂皇子亲王,如此莽撞,成何体统?还不退下!”龙目又转注谌墨,“老三家的,你一心为你家族摘清,就不怕连累老三了么?须知,与叛匪结交,罪名不容推却。” “那最好!那最好!”幽静由地上撑起,嘶声,“谌墨,我就是要你夫家娘家都要死干灭净!你的夫婿屡灭我帮众,你无情骗我情感,你们都须死,死得干净才好!” “我的夫婿孝亲王仅是个闲职,他从不闻窗外之事,毫无名利之心,他没有灭你帮众,他也不知我和你结识,你为何害他?为何害我族人?幽静,你好狠!” “比起你以男子之容欺骗世间痴情少女的恶举,我这狠,还差得远!” “我从来没有欺人情感,我若从一始知你爱我,定然对你敬而远之。静儿,纵我当真有负于你,你拿几百人性命相偿,也委实太过了罢?还是,这正是你天遣会大小姐的兵不血刃之计?” “是又如何?尔等天朝害我先人,仅是一个侯爷、一个王爷给本小姐陪葬,也嫌太薄了,这满屋子的人都要死了才好!” “够了——”天子龙威大喝,“将叛匪幽静下到地牢,严加看守!孝亲王妃关押天牢,由刑部、大理寺共理此案!” “父皇,此等谋逆 大罪,仅是一人入狱,岂不……” “二皇兄,你就如此乐看天朝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陪立夫君之侧的云阳公主启口,“若这女叛匪的话如此不可信,先前的供词又能实到哪里?” “朝堂政事,你一介女流,随意插什么嘴?” 云阳公主挑眉浅哂:“小妹哪是干预政事,只是不想因某些人的私心引发天朝震荡而已。难道二皇兄执意将谌家下狱?使父皇一向倚赖的重臣因莫须有的罪名沦成阶下之囚?也使诸人对父皇看人察人的眼光产生怀疑?” 左相杜昌晋恭身出列:“皇上,公主所言极是。事关朝廷重臣,的确不可轻率行事。” 臣子发言,天熙帝相待已久。“以卿之见呢?” “为示天恩宽宏,可勒令谌家上下老小几百口人自今日起,不得离京一人。” 忠亲王驳斥:“左相大人,谌家上下武功高强,若此间逃逸,谁能承担此责?” 失策。偏宠春叶,纵然有其貌美柔媚,知情识趣因素涵内。而泰半原因,是为诱发其对孝亲王恨意,为己所用。不想,将正妃杜蔚惹得生恼,连带亦与爱女心切的左相屡起龌龊。本以为多年夫妻,杜蔚的恼怒不日消散,而这左相也只是一时意气,待厘清权益从属,断不会为下唇亡齿寒的蠢事,但眼下之见,自己的这反调,左相是唱定了。 “老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云伯侯家不会走失一人。若不然,老臣亲斩老臣这颗项上人头!” “臣等也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肆、武、卫三族之首齐声叩首。 七皇子傅冽甩袖冷噱:“你们四家族连根连节,谁知肆家这谋反之罪你们有没有份?自己嫌疑都难逃了,还为他人担保……” “老七!”太子傅涵横目而来。七皇子不甘咽声。 “父皇,儿臣以为左相的提议最为适当,儿臣也愿意为云伯侯举府担保。” “既如此,将人犯入狱!太子,此案交由你亲督,刑部、大理寺尽快将案果报与朕知!”天熙帝龙袖大挥,就此底定。 ☆、 第二十二章 狱中 入狱,又是一项新体验。 天牢,既为关押皇新国戚的“上牢”,当然不会暗无天日,且亦无重枷大拷加身,虽不能违心称其舒适,但比及幽静,自己想来已然享受了。 可怜得是,幽小美人进了地牢,冰娃娃小弟想必也将自己关进了心牢罢?沉敛内缜如他,纵然持忍得住,也必为那一刻的不能伸手佑护而焚心刎腑…… 自己呢?那一刻,为保亲族,出面担承,竟把肚子里的这个给忘了,使“他(她)”受连坐之苦,如此自私的母亲,好可恶;明知傅洌将所有情感尽付已身,明知他心内的十二岁少年并未行远,自己仍置险地,若谌墨就此不在,他会如何?如此自私的妻子,好可恶…… “三弟妹,你这是何苦?”盘锁响,牢门开,痛惜声盈耳。 一方土坑的干草上,抱膝俯首的谌墨仰眸,“太子妃,这个地方,岂是你能来的?” “我不能来,你便来得么?”太子妃惋慨摇首,“我已经尽力将你带离这场风波,为何你仍把自己卷入,你何苦?” “辜负了太子妃的用心,谌墨甚为抱歉。” “你……唉~~”太子妃叹息,“不仅是我,还有母后,她为保你,特向父皇求情,你竟……唉~~” “太子妃,昭夕是您的人罢?” 太子妃遽怔。“你……你……如何得知?” ……当真是?!兆安殿提及昭夕时,太子那一丝几不可察的不安,她只觉得有异,眼下,竟从太子妃处诈测证实? “……她是您的人,反将消息透露给了二皇子。而二皇子捕了人,竟押给了太子。这皇家,好热闹是不是?” 太子妃涩声:“三弟妹,你是在怪我?” “只是无奈罢。即使我那时没有站出,此时身在牢外,我们就能心无芥蒂么?如果不是在皇族,以谌、武两家的交情,谌墨与武业说不定就会是一对真正的姐妹。” 真正的姐妹?武业怔忡。 “但如今,因我们夫婿,我们站在这样尴尬的境上。”谌墨涩然一笑,“太子妃,您来,是想妈谌墨推翻先前的供词么?” “三弟妹,若谌家当真无辜,太子会竭力助谌家度难,你何苦难累己到此?” “当真无辜?意即太子和您都不相信谌家当真无辜了?”既不相信,何以助度?且,纵相信了,又当真会助? “…… 三弟妹……” “太子妃,皇后能够稳居中宫数十载,靠得是对皇上心思的善察,及各方的平衡之术。您自问,您可有皇后的智慧?” 武业一震。 “你能来此看望谌墨,就算不枉你我姐妹一场,为此,谌墨一言忠告:若不能让自己成为文定后,亦莫让自己成为碧妃,太子妃,保重了。”言讫,谌墨将螓首埋回臂间。 晌久之后,随一声叹息绵延,牢门又开,盘锁再响,足单渐行渐远。 谌墨手放腹间,微笑低语:“你运气好差,逢到我这样的母亲,到今时,就与你的母亲共体时艰罢,我会竭力护你。”盘膝闭目,气行周身,给腹内血脉以温暖护囿…… 而她那一句叮嘱,便成了扎在太子妃心头的一根硬刺,时时警醒,步步惕防,以致后天昱皇朝…… *********************** 万方来仪,清隽衡永,万清宫。天子寝宫。 “禀皇上,六皇子门外求见。” 龙案后,天熙帝正闭目养神,闻语挥指:“要他下去罢,朕现在谁都不见。” “父皇,您怎能不见儿臣呢?”傅澈推开太监,笑吟吟进到御书房内。 天熙帝惠然瞠目,叱道:“澈儿,朕的话不好使了么?” 傅澈摸摸鼻子,乖笑道:“你皇,您的话是圣旨,儿臣当不无从命。但事急从全,儿臣只得请您原谅。” “怎样一个事急从全?”天熙帝目注这个在所有儿子中,最不介意在自己面前扮傻的六子,“朕倒想清楚,怎样的急事,比朕的话还要重要?” “儿臣提请父皇,将三嫂自狱内放出。” “大胆!”天熙帝掌击龙案,蓦然而立,“你简直荒唐!” 面对大怒天颜,傅澈缓缓一笑:“儿臣或者大胆,但不荒唐,请相信,儿臣着实是为替父皇着想。刑部、大理寺一量经审,心为三皇嫂定谳,届时难以收场的,只能是父皇。” 天熙帝龙眸浅眯,以前所未有的认真,审视这个在碧妃三子中最不受他注目的皇儿。当见在天子凌厉眼芒下,此子犹能坦然自若,心头陡然异样浮掠。“老六,莫不是朕的幻听?你竟似在威胁朕?” “父皇,您可千万别误会了儿臣的拳拳孝心呐。”傅澈笑意晏晏,“儿臣知道,你一直想收了五哥的兵权,以使您的大位和将来太子的大稳特 稳。您更知三哥是五哥的克星,欲以三哥牵制五哥。所以您默许了二皇兄的所为。但您不想想,以五哥的秉性,就算是血脉和恩情压着,若没有些本事,如何成了他的克星?我们三兄弟,不,是您所有儿子中,最可怕的,并不是五哥。” 最可怕的,不是那个胆敢在天子眼前,将天子宠妃生生灌毒致死的恶魔五子?“说清楚!” “怎么,儿臣说得还不够清楚么?”傅澈耸肩,“儿臣话已至此,希望父皇能听进耳里,也想进心里,早日将三嫂放出天牢。您总会明白,儿臣此举,着实是替您着想。儿臣告退了。” “说清楚!” 最喜扮乖的六子,将天子呼喝置若罔闻,径自扬长而去。 ******************** “孝亲王妃,奴才们给您送饭来了。” “有劳。” 三名牢役进来,一个自三层食盒内布筷端馔,一个将厚垫垫上桌旁木凳,一个则抱了被褥铺在土坑干草之上。谌墨提箸,才挑起几根笋丝,又见三人自门外端了炭炉、手炉、脚炉、熏香炉…… 谌墨失笑,“这是贵天牢对待囚犯的规格?”未免过高了罢? “禀王妃,奴才们是六爷的奴才,奉六爷的命在此保护您,这几日都是咱们当值,有事您只管吩咐一起。” 可爱的六皇子,将天牢布置的恁样温馨,是想她爱牢如家么?“你们六爷好联系么?” “找那个笨蛋作甚,那笨蛋如此无用,不如剁碎了喂狗!”有人恨恨低咒。 “嗯?”谌墨矮身,从这厮的低低帽檐瞅去,“耶姓笨蛋?” ******************** “虽然仅她一人进狱,不在咱们意料之中,但若能将她自牢中劫走,再推给谌家和老六,不依然是一箭双雕?”四皇子傅源沾沾自喜道。“再把她给了东漠人,引来援军,那便是一箭三雕了。” 傅潜拧眉,将心底疑思道出:“你说,老六为何没说一句话?”以三兄弟素日的牵系,孝亲王妃下狱时,六皇子的一语不发,实不寻常。 傅源冷哼:“他还能说什么?他又不是傻瓜,那个当下说话非但于事无补,还可能惹上嫌疑。老五不在,他纵然有些本事,也不敢扑腾罢?” 一双善徕明眸,窥出男人心下迟疑,柔荑轻抚上二皇子手臂,柔声道:“王爷,我们须在 三、五皇子返京之前,将京城、内宫的控制权拿归我手,这事拖延不能。不然,一切前功都尽尽弃。” “的确如此。”原本,对忠亲王竟允小妾参与这等大事,右想严冉心存不满,时下听了这女子所言,不由称许。“五爷,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就将对方所要的东西尽快送去,以使兵马速到,将宫禁、京城的守卫替而代之。” 美姬,贤臣,两厢促动,终使忠亲王决心下定,一拳击案:“今夜寅时动手!” ****************** 事之演变,往往出人控制。而此事之变,更是变生肘腋。 刑部、大理寺官差前往地牢提审叛逆时,打开重重牢门,几声呼喝,蜷缩墙角以重枷固铐的人毫无反应。官差恼怒之下,抬踢踹出,当下一声惨嚎,踢者抱足蹿跳。几人立时掀了墙角“案犯”,随即皆变颜色:天遣叛逆不翼而飞,替而代之的,是一截披了囚衫、套了木枷的铁板! 无声无息,天遣会重犯幽大小姐失了踪迹。 此事,当然使得皇上龙颜震怒,刑部、大理寺、狱守失职人等,皆遭惩办。 然此事未冷,当夜,天牢又遭高手劫狱,狱犯抵挡得力,狱犯仍身在天牢。 尤如此,天威已触。天熙帝即命禁卫军将谌府重重包围,若非肆、武、卫三族力证、力求、力保,云伯侯府上下难免囹圄之灾。 翌日,郊外深山,精通“地行术”的卫家长男卫哲,将重伤累累的幽静交到肆意臂内,又经密途潜行云伯侯府,报与亟等消息的谌霁得知。 这条密途,唯四家族旅长、长男悉底,多少年来不曾采用,不想今日竟派上用场。 “但天牢劫狱者绝非我辈中人,六皇子也不可能干这等没脑筋的事,太子亦不会如此急于求成,那便是二皇子了?” 二皇子?使谌霁寒眸更寒,“墨儿出面,为得就是稳住局势,现下她尚不能离开天牢,你派人护她。” “天牢内有人护她,且武功极高,想来是六皇子的人马。只是……”卫哲疑思重重,“二皇子若只为嫁祸谌家,有得是轻便法子,何以选择劫牢这兴师动众的一着?” ☆、 第二十三章 变频起 “这是……”天熙帝指捏一纸厚笺,愕瞪递它来者。 “父皇。”云阳公主微讶,“您不知它是什么?” 天熙帝发现,自己是越不越不了解自己这一堆儿女了。云阳,这个如慈妃一般端雅柔弱的女儿,在自己心中,也仅是他七位公主中的一个而已。但此刻,这女儿拿了一封充以引发石破天惊的书笺,如此理所当然,如此面不更色地交至自己手上,他该说皇家儿女无弱者么?他该为承袭于已的这些强悍骨血叫好么? “……这书笺哪里来的?” “请父皇鉴谅,儿臣不能说。”云阳凝颜摇首,“至于这信的真伪,相信父皇已有明断,亦会明察,儿臣告退。” 又是告退?“云阳,你给朕站住!” “是,父皇。”云阳公主自然不敢违拗。 “你如此做,是因为你对父皇的忠心?” “当年慈妃……”竟是因此而薨?那时,是太子之位方立下不久罢?就在那时,这愚蠢的二子竟已有贼心? “儿臣尽可以把它密放在父皇的案头,但儿臣选择以这种方式,唯想让父皇知道,母后是为了父皇的江山而逝,而非您当初以为的后宫争风。你对母后但有两分心,也知以她的性子,还有受自于您的‘宠爱’,她哪里会招人妒忌?您……欠了母后的。”不待天熙帝回应,云阳屈膝一礼,飘然退下。 这是……指责?!天熙帝眉目之间,挑上怒焰。这些儿女,是朕太宽容了么? “父皇。”太子在旁蹙眉多时,神情郑重至极,“此事先不管真假,儿臣速传项漠护驾,并调正良将军回京勤王,调用武家、卫家两家精卫进宫护驾,责请兵部尚书……” 天熙帝龙目恚狠,帝王杀伐之气彰显,“传侍卫统领,先把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给朕带来!” ******************** “主子?” 南书远一进寝房,见室央端坐如仪的玄衣魅影,震惊当下,当即跪叩,“属下参见少主。” “事情如何?” “报主子,春叶来报……”简要几言,将现状道出。 来者勾唇一笑,“很好,皇子们既然如此急不可待要将京城双手奉上,我们只好笑纳。” “主子的意思是……” “将你郊外的几处别苑全部敞开,自今日始采供给养,命你的人 随时待命!” “属下明白!” ****************** “大当家?” “大当家?” 碧门议事厅内,众管事面面相觑,大当家这是第几遭失神?仅仅因碧门近来所遭冲击?莫说碧门二百年来多少大风大雨,单是大当家在任以后,为收拾前当家所留余的一干隐患,哪一次不比这回更大手笔?碧门大当家,哪里会如此不堪…… “大当家……”碧澜轻伤初愈,如往常传立主子一侧,眼下见主子又陷相思,不得不微声提醒,“大当家,您方才说到……” “有人闯门!”厅外,忽起高喝,随即尖厅哨音响彻碧门。 管一比稍怔一下,新鲜呐,恁多年来,“闯门”这事,已成历史。正巧日子过得闷了,有人闯闯也好。 “碧门老大,给老娘出来!” 但当这声以内力贯穿的长啸回荡起时,诸管事不免纳罕了:上门挑衅者,是女子?而且,单找大当家?桃花债?人情债?……浮想联翩呐。 碧澜欲替主子到门外一探究竟,离门还有五步,迎面陡感劲风袭来,瘦小躯体当即后撤—— 砰!门自外被人踹开,那态势,那狠力,无端使碧大当家由感似曾相识…… “碧门老大,滚出来,老娘有话问你!” 绚色衣裙丽若霓虹,风韵绰约艳如牡丹,一位虽不年轻但妍色逼人的中年美妇,扌叉腰立在厅门前。前后,三名男子环围,个人脸上,有无奈,有尴尬,有困窘,就是不见心甘情愿…… 先莫说那不可谓不大的声响,单凭对方能闯过重重阻隔直捣到此,也该使人起惊。但碧笙一双长眸,仍是冷清幽淡,却在瞥上这妇人脸之际,倏尔一亮。 诸管事见了这美妇脸颜,也知为何碧门大众并不死力拦截,实在太像了嘛,可以想见,谌公子再过十几年,就该是如是模样。这不,碧门大众,又身匿各处,远远探望端倪…… “碧门老大,滚出来!” “你是墨儿的母亲?”虽是疑问,但已然肯定了。这嚣张的姿态,这酷似的眉眼,别无二家。 碧笙起身,微揖礼道:“在下碧笙……” 苏远芳挑手一指:“姓碧的,你欺负我家墨儿的事老娘不和你计较,现在,快跟老娘去救我家墨儿!” “大嫂,您也收敛些好么 ?很……” “很丢人!”闲云山庄二、三庄主将脸撇开,恨不能将地开缝,钻去遮了自己。 “好歹这是碧门,您也差不多”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闭嘴!三小子,你想做老娘的女婿,做你的……” “大嫂。”三庄主眉眼立时恭顺,“小弟这不随您来了么?您放心,小弟定然是……” “你想做她的女婿?”碧笙淡声问。 “啊?”三庄主不解怎会有人用这等平淡的方式释放浓浓杀机,“……碧大当家,开罪你的是我家嫂子,与闲云庄无关……” “滚!”三庄主话未竟,身子已教长嫂踹翻开去!“姓碧的,我已听说,我家墨儿在你这碧门被人欺负得极惨……” 谁被谁欺负得极惨?诸家管事面浮疑云…… “你只随我去京城救我墨儿,我便不计较!” “墨儿怎么了?”碧笙眸色粹紧,自离京城,心际一直惴惴,总感觉有根线在生生揪扯。“墨儿怎么了?” 苏远芳瞳儿盯进这双长眸。虽不明白为何肆意的飞鸽传信中说“时下唯一能救墨儿者,非碧门大当家莫属”,但对方眼芒内迅速聚起的浓烈牵怀,不似假的……“被皇帝老儿下到狱中。” 长眸倏眯。 “虽然我不知墨儿和你之间到底如何,也知你碧门素不涉政事,但有人说你能救墨儿,我便来了。”一番闯关波折,已把乍闻之后的恼火焦躁耗去,“消息送到,不管你去是不去,老娘也不再管你。” “前辈。”移形换位,须臾间,长躯已至欲离的苏远芳身前,“墨儿在狱中情形如何?” 噫?苏远芳不免对这年轻小子另眼相看,没有太多的废话,没有费事的赘问,合她脾味。“有人潜到牢内护她……”这小子,脸色这样淡?“不过,那丫头的身子由来是外强中干,若不是我的一堆药养着,也不会恁样活泛,这狱中的日子……” “碧澜!” “奴婢在!” “近来,京城可有任何消息?” 碧澜摇首。 “那人废物在做什么?”碧笙切齿低叱,一掌倏扬,訇然巨响后,一爿侧楼崩然塌下。 嗬唷~~。碧门大众有志一齐地缩缩颈子收收肩,大当家,被惹着了? “大当家,奴婢给京城的分铺发信问问?” “不必了。”碧笙长眸斜睨,向伏在假山后的人发诘,“沧长老,您身为碧门刑律长老,必能得知,惹碧门中人受人欺辱,该当如何?” 沧长老,亦是平日最喜持剪修整发草的花匠,施施然道:“凡在碧门护囿之下受欺受辱,必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若欺人者为权为贵,该当如何?” “若权者使之失权,为贵者使之失贵。” “若为至尊到贵呢?” “若受欺者为碧门当家主母,又当如何?” “倾碧门之力,尽碧门之势,护主无虞!” “立即调用碧门各地精卫,密赴京城,三日后必达!” “是!” ********************* 傅澈黑白分明的大眼,端量着横陈在大厅内的几具尸身,红唇旁笑意不减。“都死了?” “是,六爷。” “二皇兄这一回,竟变得聪明了,把本王派出的喉舌都给剪了?” “六爷,奴才再派几个好手去,定能将信送到三爷和五爷处……” “二皇兄既然执意要捉住这个百年难赐的机会一飨多年美梦,你们去再多,也只会尽死在忠亲王府殊死一捕的死士手下。”傅澈摇首连笑,“先把人移下去,好生安葬。” 属下挥手,速有男仆将几具尸身抬离。“那在爷、五爷……” “以他们的本事,想必已得讯了。不然,三嫂那边,也有人代达。” “这时下,咱们该做什么?” “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了,你们了莫妄动。”傅澈打个响指,“只要保住天牢内的人,其他任何变故,你们只当无视。” *********************** 任何变故?六皇子所料未差,京城未来几日,可谓变故繁多—— 二皇子奉旨面圣,方进乾清宫,即遭伏兵拘押。此为变一。 二皇子未至天牢,即为多年经营在宫内的势力成功劫去。此为变二。 忠亲王府侍卫、死士守府而踞,与禁宫侍卫成对抗之势。此为变三。 帝宣召素与忠亲王走得亲近的礼亲王进宫,而礼亲王府内只余妻妾一群……此为变四。 附马项漠奉旨兵围捕忠亲王府,遭遇顽抗,来者三百余人,战风 极其剽悍。外域涉战经验颇丰的项漠迅速判定,来者绝非中原人士……此变五。 变故接踵而至,但最使举城震惊的,乃帝宫禁华城忽遭不明势力攻入,此变纵连六皇子傅澈亦始未及…… ☆、 第二十四章 威逼 “这个逆子!” 紫华城,这方素由天子踏在足下,昭示天家尊荣威赫的城中之城,时下已被一分为二,外城已失,内城亦去一半,正良将军府家兵、云叔侯、云齐侯两府精卫,伙同禁宫侍卫,护着天子避到了四面临水的银阳殿,以抵不明悍匪攻袭…… 而当忠亲王现身殿下,气定神闲向高在殿上的父皇交涉一二时,天熙帝怒极的吼声,直达天听—— “这个逆子!不忠不孝的东西!” 太子立在天子近旁,俯首恚颜喝叱:“二弟,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皇兄,我的太子大哥。”面对太子,二皇子平生首次,不必再受强妒攻心还要伪装四方太平,“小弟只是想做一些早就该做的事,拿回一些本就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小弟这一生,没有比此刻更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那么,你想做什么呢?引兵围攻紫华城,意欲弑君弑父么?”项将军的确可用,忠心不贰;武卫两家亦极配合,唯独堂堂兵部尚书的大印,竟调用不了一兵一卒,真是废物!眼下,只望正良将军发同的求援之讯,可使驻守河北的守军尽速抵达…… “大皇兄,您真是有趣,小弟何时会恶毒到那样地步?”大局在握,二皇子使自己笑得颇有城府,“太子”两面三刀字,自然也自口中抽离。到今时,终须不必压抑多年来蓬勃在心底企图和欲望。“只要父皇下一道诏书,小弟自会让父皇颐养天年,而大哥您,小弟也会好生对待……” “逆子!”一只楠木座椅,自窗口抛出,四分五裂在青石路上。若非二皇子随从侍卫护囿得力,许就被当头罩上。“逆子!畜牧!恁你也敢肖想大位?愚蠢至极的东西,蠢不可及!” 傅潜面色骤变“父皇,您是在逼儿臣不孝么?” “你敢!”究是帝王气派,纵此时情形不利于己,天熙帝天威不改,“你这个愚蠢东西!” 一再被骂“愚蠢”,二皇子傅潜面色已是一变再变,“父皇,请问您选择大皇兄,可是因他对您所谓的顺服?哈,如果他不是被立太子,请问这顺服从何而来?您……” “报!王爷,附马项漠正在领兵攻打外城!” 傅潜一愣:“不是有人堵着么?” “对方头领来说,希望王爷您尽快将他们主子需要的东西送去,才会……” “还没有找着礼亲王么?”这个老四,这恁等关键的时分到哪里快活去了? “奴才派人去了,没有见着礼亲王爷……” 二皇子仰首,“父皇,儿臣给您半日时间,请您好好思虑,谁才是能将您的万年江山承袭焉的最宜人选……” “滚——!” 天熙帝回之的,仍是一声不悄吼骂,外加碎在地上的一只香炉。忠亲王黑着脸,阴着眸,撤了步去。 ************************* “小雪莲,快走!” 谌墨避了这厮莽撞冲来的一臂,“发生了何事?” “白痴二皇子引狼入室,竟把赫连招了来,现在外面已打成一团。赫连定然不会放你,快走!”话音稍落,双臂已抄抱起她,穿出牢门。 狱卫当即有上阻者,登时命丧牢门两侧的护卫刃下。 傅澈所以能任谌墨拘押天牢,概因其在宫内的大半人马,均匿伏在此。是以谌墨出牢的一路,并未费上太多力气。只不过,当脱身出得大门,与牢门外恰至的人马两厢遭遇时,便不似轻松了。 “三表弟,你这是何意?”二皇子见他,戒心顿生。之前几次派死士刺杀此人,都是有去无还。深浅尚未测探者,不可不防。 “二皇子,你这声‘三表弟’委实抬举在下了,在下可不敢高攀您这门亲戚。” “既然如此,”傅潜寒声,“你一个外域之人,到我天朝的天牢里做甚?劫走我天牢重犯,你不怕引发两国纷争么?” 耶落云挑眉:“二皇子,咱们之间不需要这等客气,您不如直接挑明罢。” “把人放下,本王放你一条生路!” 还真是宏恩浩荡啊。耶落云嘻唇一笑:“二皇子,您当真以为赫连会助你登上帝位?” 傅潜眉际倏收。 耶落云耸肩,“赫连的胃口,不是美人就能填满的。哪怕二皇子您大方分他半壁江山,也是……” “耶落云,你可以停止了。”玄衣魅影仿邮天而降,赫连铭目光如鹰,与好友双眸相较。待明确领会了对方的不可退让后,如鹰眼神又攫向他怀内之人。 谌墨眉平目静,风动无澜。 没有粗劣骂声?没有恶劣眉目?赫连铭不无意外。但这张雪颜上别后添上的媚妍,亦使他胸臆火起。“落云,我以为我们之间的情谊不会因任何外力而改变!” “赫连,相信我,我也乐意 如此以为。” “你决定了?” “非常决定。” “为一个女子,值得么?” “既然你认为值得,我当然亦值得。” 傅源对两人打哑迷似的言来语往深感不耐,“赫连王子,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罢?你要的既然已在眼前,请阁下履行诺言!” 耶落云哄然大笑,“二皇子,他履行诺言之时,便是你傅家江山改朝换代之际,你就如此急不可待地要把祖宗的东西交给他人?” 傅源目射狠芒:“耶落云,你以为你的三言两语便能行挑拨之实么?本王不介意告诉你,你的两位兄长此刻也领了人来,此时,就驻在城外深山,今日正午之时便会挥军进城!” 二皇子此时,实是色厉内荏。他岂能不知东漠狼子野心?只是,镇日受父皇臀下那个大位的诱惑,神志渴欲成魔,但凡能使他向之迈近的任何力量,他都不吝藉助。东漠如此,北岩又何尝不是?既然引得是狼,索性便引两只,彼此制衡,谅谁都不敢妄动。 赫连铭邃目厉芒一现:这个蠢物,竟也有聪明时? “我的两位哥哥带了多少人马给你呢,二皇子?” “五千精壮之士。”傅源面浮操之在我的优游自得,“自三个月前,为呼应本王的大事,你北岩兵士即扮客商陆续抵京,本王对贵国的热情甚是感谢呢,阁下是否亦与有荣焉?” “恭喜,恭喜……” “落云,你不必再施拖延之术。”相交多年,赫连铭岂能不解好友时下意图?方才狭路才逢,当即有人速隐天牢。想那其间,必有密道通往外界。“我东漠铁弩卫队之名你不会没有听说过罢?此刻他们正缠住了六皇子兵马,至少两三个时辰内,你不会得到任何援助。” 高哦。耶落云低首,“墨墨,你的轻功很好,是不是?” 谌墨莞尔:“放心,笨蛋,但有机会,我必一迳逃去,不会管你死活。放我下去罢。”双足踏到实地,心下叨叨有词:小东西,咱们的劫难怕是来了喔,只希望你,既选了这样的人做娘,就要学会顽劣皮实,在娘的肚子里攀得紧些…… 赫连铭见这两人熟稔的互动调笑,眼底阴翳浓积,沉声:“你确定你一定要顽抗?” 耶落云以为他诘求自己,笑道:“确定极了,赫连不必对我手下留情。” “我问得不是你!”赫连铭目锁动人雪颜,“你当真 顽抗?” 谌墨黛眉轻掀,“我想不出束手就擒的理由。” “东漠王后的位子如何?” “我更喜欢做我家夫君的妻子。” 眉间一恨:“他会死。” 黛眉微挑:“你何时成了主人生死的十殿阎罗?” “别怀疑本尊的话,自我确定要你那时,你便是本尊的!” 唉~~谌墨摇头:“不是每个女人都欣赏男人如此自以为是的自说自话。” “你最好相信,因你一念之固,本尊可杀尽天下人!” “悉听尊便。”谌墨挥袖,“但请阁下明白,那是阁下的罪孽,是天下人的劫数,请勿与在下牵连。” “但愿你当真如此潇洒。”赫连铭唇际冷笑陡转阴戾,“忠亲王?” 傅潜叱喝:“将人带来!” 随他声落,一张泪涕交流的惨白小脸遭人推出。 睹谌墨嫣颊瞬间失色,赫连铭邃眸暗芒潜起。 傅潜胜利者的角色已臻轻熟,悠然笑道:“三弟妹,本王不得不承认,三弟王府的戒卫不坏,几回都让本王的人无功而返。但你这个贴身丫头无疑对三弟妹太过忠心,一人跑到庙里为主子祈福平安。本王随手将她带了来,让你们主仆团圆。” “……她不能说话了?” “能,当然能,本王还要仁爱苍生,怎会用那等残忍手段?”傅潜向手下示意。有人出指,解了昭夕哑穴。 “王妃……呜呜……哇……”昭夕放声大哭,“奴婢对不住王妃……奴婢没有想到,会害您入狱……奴婢万死……呜呜……” “王爷听到了?这丫头背叛过我,愿意为我万死恕罪。”谌墨耸肩,“若你乐意代劳替我惩其不忠,请便。” 若非见她曾瞬间动容,赫连铭或会当真被蒙混过。“忠亲王,劳你替人动手罢,既是出卖主子的奴,就先割掉一条不忠的舌头!” 昭夕剧骇剧惧,尖厉哭嚎:“……王妃……奴婢……求奴婢……您杀了奴婢……王妃!” 谌墨覆睫垂眸,袖内的指,轻抚腹上:小东西,娘为护你……但,纵不管昭夕,娘也需放手一搏,届时,真护得下你? “还不动手!”忠亲王委实恼到极处:这个赫连铭,怎这等罗嗦,早些动手把人抢了岂不省事?!“割了这奴才的舌头” “且慢。” ☆、 第二十五章 朝武遇阻 谌墨妙目无澜,“你想我怎么做?” “自己走过来。”降伏这顽劣妖鱼,兹此启始。且免了与好友耶落云的白刃相见,可谓双得。 “赫连!”耶落云大喝一声,月潼淬出冷厉。 赫连铭回之睐眸如刀。 谌墨微哂,掀足…… “墨墨!”耶落云猝握她纤手,“为一个曾出卖过你的奴才,不值得。” 谌墨螓首缓转,嫣然向他一笑,“若坐视她被人凌迟,我虽生犹死。”如此伟大,这厮还不感动? “不可能!”耶落云明月样的美瞳坚若磐石,毫无转圜。“我但一息尚存,就不可能放你过去!” 耶姓笨蛋,如果我将来的儿子像你一样笨,宁愿早早卖了他换酒。谌墨眨动秀密长睫:“我走,你不会送我?至少要到半路罢?昭夕纵该死,也该送她一程罢?” 嘎?耶落云眸睁成一对满月。 “记住,到半路喔。” 喔。半路…… 谌墨抬步,耶落云亦随之抬步…… “耶落云站住!”忠亲王喝止,“你妄动一步,这奴才立时就死!” 后者冷笑:“她死关我何事?一个出卖主子的奴才,莫说凌迟,纵是五马分尸,亦不足惜!” 昭夕犹在嘶哭:“杀了奴婢……王妃……杀了奴婢,求求您……” “你既如此想死,何不咬舌自尽?!”耶落云张口叱骂。“难道想再连累你主子一回?” 昭夕颜愕,瞬即目透决毅…… 忠亲王怎会任先机丧失?回喝:“防她寻死!” 看押者忙不迭手掐其颚,制点其穴…… “半路”到也!“赫连,你我大战三百回合!”耶落云呜哇怪叫,陡然身起,扑取赫连铭。 后者一直凝神慎防谌墨那些杂七杂八的下三滥手段,好友猝袭虽未在意料,亦应对及当,迎击之陆,暗向属下打了手式。 属下得命,潮围而上,欲将主子目标生擒拿下。却教目标身侧身后闪出的五六疾影,挡下这来犯之敌。 无事身轻,谌墨直飞二皇子一众……虚张声势矣,半路改道他途——逃!可惜啊,迷魂粉简便有用,但此时自己所处的风向不对,只得采用这笨拙实用的法子——走为上!!! “墨墨!” 谌墨回眸,“迷 魂粉给你家好友用上了?” “当然当然!”耶落云咧嘴大颔其首,“不过,赫连铭那家伙似是早有防备,中得最少,怕是不多时就能追来了。” 亏吃多了,自然学得聪明。“所以才换你来试,给他猝不及防,不然……你做什么?” 耶落云抱她掠身起跃,“你如今不宜过多用气动力。” 谌墨一怔:“……你怎知道?” “我是半个大夫。” 不得了呢,若傅洌那小气家伙晓得这桩事竟有别个男人比他一早获知,会不会将这厮打成猪头? “……猪头,你似乎对这宫里的路径颇熟?”脚下路,是直取慈门的捷径罢? 无暇计较落在头上的新出炉雅号,耶落云得意撇嘴,“那是自然。前些日子我在天香楼委实吃腻了,就跑来你们皇帝的御膳房祭牙,足足半月呢,饱后为了消食,就到处溜达,半大的皇宫都走遍了喔。” “……”不能找个高深莫测些的理由,让自己不那么像笨蛋?“昭夕怎样了?” “哼,已点了她穴道,两个时辰内,如死人一般,‘尸体’我也给抛到了一堆枯木里!”便宜了那奴才! “慈门有人接应?” “是你们王府的顾管家。” “顾全?”他也有这本事?先前竟是小看人家了么? 足见耶姓某人偷食御膳后的“溜达”,的确下了番功夫,这一路,竟诡异地未遇任何阻截,纵是远远瞥见了不知哪一方人马的影迹,他几下腾挪,都给避开了去。 “王妃?”慈门守卫已尽数横倒在地,顾全胖躯周裹劲装,领十名侍卫,正翘首以待。“车马就在外面,快!” 谌墨见状,不由反省:看顾大管家这架式,以往的任欺任凌,委实是自己仗势欺人了? “坐稳。”耶落云虽疾但轻,将有了小小雪莲的小雪莲送进车厢,遂坐车前挥鞭急促车轮滚滚动前。“向哪边走?” “走朝武门,六爷派了人接应。” 内城之外,激战方休,沿路隐有尸血气息袭鼻。谌墨掩胸忍住呕意,盘坐软褥上调息气脉:小东西,一定要顽劣皮实些才好喔。 一刻钟后,朝武门的黑铁大扁已然在望,顾全脸色地蓦得紧起,“门前不似六爷的人?诸人一手兵器一手暗器,保护王妃!” 朝武门,天子出巡进出必经之地,见证 了历届天子或文治武功,或豪奢极欲,此时,陈尸一地,血迹昭然。 “来者何人?!”遥离三四丈许,已有人高声喝问。 顾全全副戒备,前行几步,递上腰牌,堆笑道:“小的乃广义王府的车马。” 孝亲王妃被拘,孝亲王府诸众虽暂未牵连,但已遭皇家监控,府中人一概禁足府内,不得出外一步。时下出外了恁多步,当然能掩则掩。况且,此行用得的确是广义王府的“车”与“马”。 “车上何人?” “乃我家王爷的爱姬。” 不生气不生气,小东西顾大管家脑子不够好使,也只编得出这憋脚的话头,原谅他,原谅他…… “下车受检!” “这位爷,我家夫人受了惊吓,病弱不胜,能否通融?” “通融?你也不看看这什么时候,乱匪已将内城攻去一半,你们这时出来,谁知是什么底细?咱们好不容易将这座大门给夺了回来,你们纵真是广义王府的人,按项将军之令,也须严加盘查,下车!” 顾全声恭气敬,“军爷……” “少作废话,车上人再不下地,咱们可要给扯下来了!” 顾全小眼内色泽已变,正待…… “出了何事?” “项将军,来者自称广义王府的人,属下正待盘查!” 项将军?项漠?谌墨微怔。 “小人参见将军”顾全一揖下去,“在下乃广义王府的管事,前日我家王爷的爱姬面见皇后娘娘,今日奴才奉王爷之命接夫人回府。” 白袍铁甲,黝肤黝眸,项漠检视过副将递来的腰牌,又把车榫、马臀上的标记验过之后,对车门抱拳:“夫人在下职责在身,冒渎之处,敬请鉴谅。若夫人下车不便,可否车门暂开?” 要出此关,难了。谌墨心底吁叹,手已排开车局,“项将军。” 项漠黝黑面膛蓦然透白:“……你,为何要出宫?” “宫内人要捉我杀我,我还没有活够,自然就出来了。” 项漠心下重叹,愧意上眸:“……对不起。” “不妨事,项将军职责所在。”谌墨毫不意外,项漠忠骨义胆,刚正不阿,对钦犯身份的她,自不会有任何通融。 项漠招手:“来人,将此车赶往刑部!” “刑部?”副将不解,“ 请问将军,到刑部后怎么说?” 项漠下颌崩紧:“天牢重犯,暂时代押。” 副将大惊,“既是重犯,该上重枷的啊,将军,属下去找一副来?” “……不必了。”项漠正目视她,“你要记得,云伯侯爷素来忠君爱国,莫因小失大。” 谌墨莞尔,“记得”。 这笑,竟如此疏离。项漠心际泛苦,怅然萦怀,却无能为力,仅能吩咐手下:“路上小心护送,不得出任何意外!” “属下遵命。”副将行近来,就要接过车头车夫的马中长鞭——“啊!” 随惨呼声大作,副将抱脸踬出,被一道鞭影抽中的脸面,血肆横流。 “保护王妃,杀——!”顾全拨出腰间藏刃,已把近外两兵丁砍翻。 十侍卫得令,捏在指间的暗器齐发成雨,利雨所下处,数十兵丁命殒当场! 项漠蹙眉如峦,一面拔剑拨打,一面大喝:“云伯侯举家尚受软禁,你怎么可如此任意行事?” “纵然没有谌家举家受禁,你就会放我通行么?”谌墨黛眉一挑,脆声高问。 “你罪名在身,此时离宫,便是畏罪潜逃,就算逃得出去,亦终身挂罪,难得安宁!” “在下不是项将军,不必忠孝仁义,只要活着,我便高兴了。”话不投机,谌墨索性阖了车门。 项漠焦痛燃眸,“我发誓,必竭尽全能为你洗去罪名!” “不必,我的夫君自会救我。”言间平卧车底,以防弓箭来袭。 项漠忍住胸际一线呼吸便能扯动出的痛意,“职责在身,你莫怪我!” “将军放心,在下从来没有对你抱过期望。” 是么?项漠喉头泛苦,起臂:“严守朝武门!” 一排弓弩兵士遂即排整待命。 车头耶落云挑鞭闲问:“姓顾的,你能对付得了这块木头吗?” “马马虎虎!”车旁顾全会意,挥刀扑上项漠。刀刀直取要害,对自身要害却一概不管,端的是拼命的打法,一时之间,竟逼退项漠十几招式! 这个须臾,又有几十兵丁命丧,负伤的副将怆然呼叫:“将军请下令用箭啊!” 王府侍卫个个高手,单丁作战,在在乃以己之短,触人所长,惯以群体作战的兵士怎是对手?爱兵如子的项漠无法漠视,避开顾全拼来刀芒, 借错身之时,长叱:“弩手准备——” ☆、 第二十六章 哀求 瞥过那副仍是无声沉阖的雕花车门,黝眸深处,痛意难消。“车内重犯,事关皇家大案,伤亡不得……”墨儿我能为你做的,仅能到此。“其他人等但凡顽抗,杀无赫!发——!” 令起命下,劲弩出弦! 如蝗飞镞中,耶落云不退反进,手中鞭影横卷其内,再翻腕反释,尽将来镞喂进了一众弩手的颈喉胸腹! 兵士受此重创,项漠自是怒极,长剑抖出霜气满天,逼退顾全五步,高拨身躯迎上出手狠伐者,一场势均力敌的厮战启始! “王妃,您坐稳了!”顾全得隙,胖躯巧如灵燕,跃上车头,“你们两人,打开城门!” 两个始终未离马车左右的侍卫得命,以暗器开路,向守门之卫杀去。 “受了伤的,自个儿藏起来上药!还能保护主子的,跟紧了!”刀刃又将意欲攀车阻截的两兵砍翻,刀柄痛击马股,“驾!” 马儿咝溜扬鸣,疾蹄前驰,在头顶发鬃跑城门仅余一尺之时,两扇玄铁大门訇然大开,马车穿门而过! 十侍卫中,两遭受弩伤者,未随主子车去,苦战断后一刻钟后,才甩了一把暗器,遁身进了楼台殿宇之中…… 与项漠交手,打得极是过瘾,却上不得瘾,尤其在见着追兵已近时,耶落云又给呜哇大叫道:“项大将军,你的真正敌人来了!那厮侵你国土,胁你君主,去保你的国,忠你的君去罢!” 风紧,扯乎! “顾全,你慢下来!” 顾全全力驭鞭,不敢稍有停歇,喝恍闻身后有声,但以为幻听,一迳拍马疾驰,浑不知那车轴下每个颠簸,已使车内女主子饱受其苦。 “顾全……”腹上的抽痛,使谌墨不敢抽声了,取了袖囊内药丸吞下,贝齿紧咬下唇,手压腹上,殷殷低求…… 小东西,你不能离开,你一定要留下,小东西,娘在求你,一定要留下…… 小东西,这一生,我没有求过任何人,但娘求你,求你留下! ……阿洌,你在哪里?我后悔了,我该随你去江南的,阿洌,阿洌!…… “顾全,我三嫂呢?”十余马迎面驰来,领头者正是六皇子傅澈。 才经浴血一战,手中剑刃犹垂艳红,衣袍亦被他人鲜液染透,粉面朱唇的少年郎,宛若修罗降世。 远远见广义王来,顾全早已扯缰带马,“禀广义王,王妃在车内。” “傅澈……” “三嫂?”闻这痛楚一声,傅澈掷剑,疾掠上车,才排车门,手已被死命捉住。 “救我的孩子,叫你们什么江南怪医,保住我的孩子!快……救我的孩子……” “三嫂?三嫂,你……”目光瞥见她一只护在小腹尤如护卫这世间至宝的手,傅澈面色倏白,厉声大呼,“找大夫!快!都去找大夫!到林御医的府弟,将人拖到王府!” 外面人马,当即撤去一半。 顾全耳闻女主子弱语,已知出了甚事,顿时愧疚欲死,“广义王,王妃她……” “将马车且慢且稳,赶回广义王府。”傅澈扶起谌墨软躯,手抵上背心,渡入热暖气力。这时,唯一尚能庆幸的,是自己所学乃碧门的阳派内功,暖宫护体,能将这孩子护得一时…… “救他(她),一定要救他(她)……阿洌……阿洌……” “三哥很快到了。”傅澈以袖拭她额际冷汗,柔声道,“三嫂,这孩子是你和三哥的骨血,定然极尽顽强,定然不会有事……” “阿洌……阿洌……”此时她想要的,只是那个柔力护持的怀抱…… 三哥,你定然会劈了我是不是?你可知,小弟更想就此劈了自己! 傅澈几次都想将掌拍上自己头际! 若当初,不管恁多,将三嫂接出狱来,若能提早接出狱来…… “王爷,有追兵,像是二皇子府的死士!” 傅澈目露赤红:“将本王的剑拿来!所有人,杀无赦!杀!” “杀”字尾音未落,车外战声已起。 “王爷,谌、肆两家的精卫来了!” “小意侯爷……哦唷!”顾全一声惨呼,已教人给蹬落尘埃。 “墨墨,你在车里么?”绿影浮动,飘落车厢。“墨墨?” 傅澈轻柔将臂间人送到来者臂弯了去:“她动了胎气,我已渡气给她……” 胎气?肆意弯眉恶起。 痛拧双眉,“意意……” “墨墨?” “保住他,好不好?保住这个孩子……我要他(她)……意意,帮我……” “好,你要我保,我定然就保,像你这样顽劣的娘,他(她)哪舍得说走就走……”肆意抱了她,浅声嘻笑。 广义王府。 最擅妇科的林御医手操银针,为孝亲王妃扎穴保胎,顶一头大汗忙过大半夜,在东方见白时,指再触脉间,一口气松了下来。 “白毛老头,她怎样了?”肆意就在旁支颐打瞌,半醒半睡间,见医者停了劳作,蓦起紧声问道。 “禀小意侯爷。”林御医是不解何以在诸男丁都避到外室的情形之下,这位小意侯爷执意在内室相候,这床上的,是孝亲王爷的王妃不是?但老御医见多识广,自不会傻到多舌诘问,这王侯之家的事,还是少理少看为妙。“先前王妃必然是设法保过胎的,虽经了震动,但胎儿攀附极紧,下官用了针后,已无大碍了。下官再给王妃开几副保胎药……” “也便说,她的孩子保住了是不是?” “是,是,这是自然……” 肆意一步虚软,险些摔倒。相交数年,从没见墨墨那样急切的挽留过一样东西,若这孩子有事,若这孩子有事…… “小意侯爷,你怎了?下官为您号号脉罢?” “呿,为我号脉作甚?”肆意立眉横目,恶声恶气“还不紧着给王妃开药保胎?你须明白一号,若她有任何变故,你们举家老小死上千回都不止!” “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开,这就开……”林御医抹把汗,到案前疾书。 “墨墨?”肆意见床上人儿唇似有语,凑了前俯下耳去,“你要什么?你的孩子已经没事喔……”噫? “……阿洌……阿洌……” 小意侯爷气自心头起,“臭墨墨,知道你的孩子无事,也敢给本少爷玩重色轻友是不是?照顾你和你肚里东西的人是本少爷,你叫你那个将自己老婆撇下的男人作甚?要我说,当初,你就该嫁给本少爷……” “出去!” 出去? 谁人来找死?……哦喔,闪!绿影倏飘至犹在疾书的林御医旁,扯了人就走,“白毛老头,恶狼来也,走也!” 呿,也不想想是谁替你安慰老婆孩子,竟敢摆那样的脸色给本少爷,真真是有其弟必有其兄,一窝歹笋! 这人儿,意气风发,嚣张跋扈。 这人儿,恣笑狂谑,不可一世。 这人儿,妖性浸骨,磨人心肠。 这人儿,清艳绝伦,丽色逼眼。 这人儿…… 他知因她是妖鱼,是以有百样面孔,可是,她没有见过 这样的人儿,蛾眉紧蹙,面色苍白,弱得似与风化去…… “墨?” “……阿洌……”谌墨美眸半启,对映来的雅颜,疑在梦中,“阿洌,第一次,我竟觉得江南那样远……” “墨。”傅洌薄唇勾笑,却无法绽出以往如琼瑶般的光彩,“江南怪医随我来了,有他在,你不会有事,孩子……” “孩子?”谌墨眨去混沌,意识陡然清明,“孩子?孩子怎样,孩子……” “适才肆意说已然保住了,他(她)和你一样顽实呢。” “孩子保住了?”谌墨眸儿一亮,纤手抚上小腹,“他(她)还在里面?他留下了?” 傅洌轻覆她手上,罩护住那片孕育着他们骨血的圣地。“他若敢走,我岂会饶他!” “……他(她)定然是听到了我的求告,所以,留了下来……” “他(她)敢让你求他?”傅洌眯眸,“好大的胆子!” 嗯?谌墨听他佯怒之声,恍有所悟,不是梦中?!“阿洌,你……是真的?” “是真的。”傅洌俯下首来,含她唇瓣浅浅吻来,“若不是真的,如何这样亲你?” 恁样的温存,恁样的亲密,怎似已睦违了一生一世?“阿洌……” “墨儿。” “阿洌……” ……这小妖人儿,想做什么?傅洌忍下胸臆热火,强自抬首。“墨……” “阿洌……”谌墨委屈眨眸,“你怎不亲了?不想亲?” 怎可能?!唇又贴覆上,“墨儿,墨儿……” ……?这妖人儿,妖人儿……一条小舌,不请自来,极尽勾逗挑惹。这热情,若是在先前,若是先前……“墨儿!” “阿洌……” “不许这样叫我!”妖人儿,明知自己是这样的身子,还敢行诱惑之事?这妖人儿,明知她于己,是怎样的魅惑,还敢招惹他来?这妖人儿,明知这副姿容……“也不许这样看我!” 谌墨长睫一颤,竟颤下泪儿成串,“你……讨厌……讨厌!我讨厌你!” “……墨?”从来没让她顽劣吓着的他,却被她的泪慌了手脚,“你……怎么了?哪里不适?江南怪医,滚进来!” ☆、 第二十七章 地狱(一) 蓬头垢面,不修边幅,是为江南怪医尊容也。 江南怪医教这惶然无措的呼喊扯进室内,诊了脉相,又看了气相,颔首道:“那老头的针法当真了得,你夫人这胎保得很好。” 针法不错?傅洌目眦欲裂,厉吼:“你瞎了眼不成?你没见她还在哭么?”这人儿,哪曾这样哭过? 仿若生平初见,江南怪医盯他半晌,在在摇头称奇:“原来,阁下也有这个模样时?可惜啊可惜,在下素来以为,你有成仙修道的大好前途呢。” 傅洌切齿压声:“你尽可来废话,兹今起,莫想再从碧门的药房拿到半根珍稀医材!” ……够狠!长揖到地:“王爷,你阁下想让草民如何做?请您吩咐。” “莫让她再哭!” 江南怪医仰天嗟叹,“这是你为人家亲夫的职责罢?” “……何意?” ……够笨!“你的妻子哭,当然需要做丈夫的来哄,难不成你想让在下代劳?在下不介意哦,这么美丽的人……哦喔!”真不留情呢……若非他逃得及时,一掌就当真摑上了脸面…… 傅洌眯眸:“她从来没有如此哭过!” “女子初孕时,情绪本来就多反复,尤其肚里胎儿几近失而复得,加之和你小别重逢,哭两下又有甚稀奇……” “你可以滚了。”转眼间,傅洌眸平气定,挥手送客。 江南怪医撇撇嘴,迈着逍遥方步“滚”也……身后,某人吩咐…… “碧门的长老到了,先要他们到分舵住下。” 江南怪医瞠眸:“这与在下何干?” “若你不想,我自不会勉强,但……” “又是拿不到药材?”江南怪医咬牙磨齿。 “知道便好。” 风水轮流转,早晚欺到你!江南怪医发下重誓,气哼哼去矣。 闲杂人等早不在眼内,傅洌捧了妖妻粉颊:“还在哭?” 谌墨扭开了脸:“……讨厌你拉!” 唉~~傅洌放了帐帷,长躯并躺榻上,搂了妻子娇躯,将那雪脸儿上的每滴惹他心臆抽疼的珠子吸个干净,只是,新鲜的珠子不时滚下,他两片薄唇,又用两个用途:“想哭,直管哭,想要骂我,直管骂……” “……呜……哇——”谌墨抓他前胸衣襟,溃然崩恸,泪成滂沱,“……我好怕, 那个时候,我真的怕,怕他(她)就此走了……怕他(她)怪我,没有随你去江南,怕他(她)不要我了……哇……”她怕他(她)因她是如此任性的母亲,就此舍了她去…… “他(她)敢如此欺负娘亲,我定然不会饶他(她)!”傅洌将妖人儿环在胸前,任她泪、涕温濡衣衫,长指理着她散在锦褥上的一瀑黑发,万端柔情。 “不许!”恸哭中的人儿却倏抬螓首,“你敢欺负我的孩子,我定然不会饶你!” 蹙眉着恼:“他(她)尚在你肚里,你已如此护着了?” “……正是因在我肚里,才要护着!” 哭声歇,泪未绝,雪颜清媚,软语娇嗔……这无双秀色,傅洌凤眸贪恋餐食多时,长臂舒伸,将妻子娇躯拥进胸际,如有可能,多想就此揉进体内…… 但,一对细长凤眸投往别处时,幽暗冷凛,直如无间地狱,仿似,不管吞噬下多少魂魄,亦难填其内无际深壑…… 外室,谌霁、苏远芳、肆意,都闻了那哭声。 谌霁紧抿双唇,脸透苍白。 苏远方斜霓这唯一的儿子,“你在内疚?内疚你未能及时救她出来?” “事实,的确如此。” “别傻了。”苏远芳难得母性发作,抚了抚儿子肩膀,出语安慰,“墨儿为谌家顶罪,为的是两害相权选其轻。事前,谁能想到天朝会有引狼入室的皇子呢?谁能想到,墨儿会成了外域出兵的诱因呢?要怪,就怪你娘我将自己的女儿生得太可爱了,魅力无远弗届……” “……”谌霁别开头。 墨儿十岁那年,第一次出现在谌家大门之前。守门人当成是他,恭声请安,她则径自歪首打量那道镶了“云伯侯”匾额的门楣。外出返来的管家当成是他,她便随之阔步进室,将正在用早膳的他们惊个正着,亦将府内仆役吓个鸡飞狗跳…… 本少爷听本少爷的老娘说,这世上,尚有两个长得很像本少爷的两个家伙,所以本少爷不吝降尊迂贵,到这边看看…… 他首次得知,这世上,自己除又多一个共用一脸的姐姐外,还有个娘的存在。 十二岁那年,墨儿再来时,他随她赴到江南,见到了这个娘。 “娘”呢,慈和的有之,温柔的有之,端庄的有之,持重的有之……唯独,见了他又叫又跳,一气掐摸扯拽的,绝无仅有! 这个姐,这个娘,都 是绝无仅有。 “好了,小子,为娘知你疼墨儿,等她好了,你就无怨无悔任她欺负个长年累月,权作补偿了,当然,若想一补再补,就任为娘也欺负个够本……” 绝无仅有啊,绝无仅有。 “王爷,门外有人递了这个,说是北岩统帅给王爷的信。” 自三哥踏进府那时始,即洗净了脖子待宰的傅澈,听了这话,喜出望外:“耶落云得手了!” 自探得北岩来人,他即找上耶落云,两人一番合计,耶落云踌躇满志去了,这时能递信来,必然是得手了。 “王爷,京畿守卫报来说,河北正良将军的驻守兵马似有动势。” “勤王大军?”傅澈微作思吟,“密注其动向,一旦动身赴京,速报给兵马侍郎元晓,他自会派京畿驻兵‘助’其勤王。” “王爷,府门外犹有对战,为何不调兵来防?” “五哥的人马也只听五哥的,就如你们只听本王的一般。”傅澈重拍属下肩膀,“东漠人有弩,咱们没有么?”大眼血光一现,残笑道,“将在地室练了也够久的那队强弩手带出去!” “是!”属下精神一振。 傅澈亦长起身:走罢,在被三哥要被小命之前,再去杀上几个…… “去哪里?”一道长躯挡立门前。 “三、三哥?”吞口口水,大眼睛眨巴眨巴,好不可怜。“三嫂……” “命你的人,贴榜全城,声明全城百姓未来三日,户门高锁,自禁室内!” “嗯?” “家中无储粮者,花半日购置,不及购者,三日或饿不死;而擅出家门者,死伤由天!” “小弟明白了。” “三哥!”傅澈急不迭追上,“三嫂如何了?” “睡下了。” “三嫂的身子还好罢?” “你此刻还活着。” “喔。”便是还好了? “将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说来,一字也不许落下。” “喔……”傅澈一五一十,一字一眼,一板一钉,自皇后寿宴事发至今,娓娓道来。 每多听一字,眸即暗一分;每多听一时,脸即鸷一寸。及至听到谌墨车中哀求幕景时,发间根隙,直至每丝毛孔,亦渗发出残虐气息……温润如玉的孝亲王,已如十殿阎罗…… “主子,咱们驻守城外的五千精兵受袭,伤亡大半!” 宣功门城楼,赫连铭闻报一震:匿地如此隐密,若非精熟路途者,谁能轻易寻得?“将南书远给本尊带来!” “什么?” “他已教天朝的五皇子给带走了!” 五皇子?一张散懒谑笑的面孔期然浮上……此人,果是劲敌! “少主,咱们眼下只得擒了天朝的皇帝,才能要挟天朝各方人马……” “少天真。”赫连铭摇首,冷笑,“天朝哪个皇子不想皇帝早死,若真捉了那皇帝,反倒是助他们免去弑君弑父的骂名呢。” “那……” 此行前来,若不能兵贵神速,一蹴而就,便失先机了。不得不说,天朝远不似他想象中的不堪一击,那些金镶玉裹的皇亲贵戚,也非他所以为的人人软脚虾一只。唇红齿白的六皇子,竟把东漠一支最引以为傲的铁弩卫队消灭殆尽;顶一张美颜的五皇子,能直找上南书远,必是早察底细;附马项漠,不管武功还是战略,俱堪强敌……机诡者有之,悍勇者有之,这群皇亲国戚,不可小觑。 “轩光,鸣牛角号,召潜伏全城人撤出!另,速差人通知城外精兵,换上本土百姓衣服,匿避深山,待风声过后,再设法潜回东漠!” 轩光面露不舍:“少主,咱们已占了这皇帝窝的三座外门,再攻下去,说不定就能……” “上京城乃天朝腹地,既没能在第一时间抢得制敌先机,便不能久留,莫因小失大,速去传令!” 轩光纵满心不甘,亦不敢悖命,但才一挪步,又愕住“少主……” “少在费舌,鸣号!” “少主,那个人……” 赫连铭倏然转身。 “既然来了,何不留下?”素衫长身,优雅如仙的扶阶而上,一步一步蹬顶城楼。 楼梯之口,有数十人把守,他却无声无息攀来…… 赫连铭拨开轩光:这张脸,该是见过?天香楼那回,最后带走妖鱼的,便是这人罢,他是……孝亲王?“阁下是傅洌?”妖鱼口中的“夫君”! 傅洌温润一笑:“正是本王。” ☆、 第二十八章 地狱(二) 史书如何记载宣功门一战呢? 日月无关?天地变色?神哭鬼泣?雷惊风动?…… 怕都不足道矣。 据传,有一个负责宣功门城楼上下洒扫的役工,其时即趴躲在城楼的一张案底之下,亲眼睹了此役全程—— “孝亲王,哦……不不,不是孝亲王,是阎罗王啦……和外域人打着打着,也不知怎样,就把那个外域人的胳膊给扯下一只来,外域人手下尖叫着就哗啦都冲上去……然后,你猜怎着?‘阎王爷’一掌一个,就看着那些人的脑浆子到处飞啊……” 小馆内,围坐闻者中,正有某仁史吃进口内一匙滑嫩鲜美的豆腐羹,闻此语,“哗”一声,连带先前吃下的五谷杂粮,尽给喷出体外,并使近处同为好事者的听众遭受殃及,登时,骂声大起……却也惹了群情激忿—— “你们几个要死哦?要吵到外面!” “张老六,快讲快讲,后来咋地……快快快!” 张老六嘿嘿一笑,“还能咋地?俺就看着那些人的身子像纸片一样被扯撕着……俺在案底,是一口气也不敢喘呐……” “唉呀呀,没人问你咋地!你只管说,孝亲王,不,阎罗王将那个外域人的头头打死了没有?有没有?有没有?” 张老六瞪那出言凉薄的听众一眼,继续唾液四溅:“那些外域人真是不怕死哦,为了让他们的头头跑掉,不要命的向前冲,然后,阎罗王就来一个撕一个,来一对撕一双……血啊,将城楼的地砖缝都给渗透了……” “外域人的头头到底死了没有呢?” “……俺没瞅见……”张老六惭愧的俯首。 “你咋会没有瞅见?”群情哄然空前激忿! “一只手、一条大腿一块朝俺飞过来,俺就给……晕死过去了……” “哎?”“嗬!”“唉~~” 叹声不绝,群情失望中…… 当然,这番上京城民巷街馆间的闲谈阔论,是尘埃落定的许多日后了……至于目前,许多事正在上演,或即将发生…… “启禀万岁!”太监着急慌忙赶来,“外域人已撤了!” 银阳殿正殿,正中椅上,瞑眼抚额的天熙帝赫然开目:“撤了?” 太子大喜:“是正良将军到京了么?” “……奴才不知……奴才……”太监面无人色,体似筛糠。适才所 进到眼来的,是幽罗炼狱的幕景不成? 天熙帝狐疑打量:“外域人撤了,你还吓成这副德性作甚?” 太监通体一抖:“陛下,这……三皇子回来了……” “嗯?”天熙帝微怔。“那又如何?” “这……”得以跟在天子身畔的太监自是巧舌如簧,但此时,这位贴身大太监却觉浑身是嘴亦不够使,“这……这、这……” 太子睨他惶惧神色,恍悟,“五皇子也回来了?” “……奴才听说,是回来了。” “父皇,老五回来,的确有些棘手。”太子攒眉。“好在,老五不会像老二那样不长脑子,引狼入室的事不会做。父皇还是移驾回万清宫罢。” 皇后凤眉未展:“皇上您准备如何处置三皇子妃?” 天熙帝冷道:“私通反叛,罪在诛族,她执意为云伯侯家顶罪,还能如何?摆驾,回万清宫!” “老五?” 万清宫御书房,在一众前来见驾的百官簇拥下,天子威仪步入,却见其内,一位明丽袍衫的绝美男子,泱泱在座。 “儿臣见过父皇。”傅津悠然长起身形,拱袖作礼,“父皇,这几日,您过得还好么?” “老五!”傅涵浅叱,“你失仪了。” 傅津欠身:“太子教训得是,小弟知错。” “知错还不出去!”天熙帝在龙案之后落身,龙颜圣凛,“未经宣召擅入,真是愈活愈回去了。” “父皇,儿臣也有同感呢。不过既然出去了还是要进来,就不如省了这事,请父皇体谅。” “你——”众臣之前,遭此软钉相刺,天熙帝岂能不怒?“你……” “父皇,五弟向来散漫惯了,您也别和他计较。”傅涵面色和蔼,“五弟,时下宫内急需整顿,职责所在,你下去忙罢。” 傅津摇首,“太子大哥,宫内整顿之事您勿须操心,小弟已安排了人着手。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商量如何处置叛逆罢?”双掌一击,“有请忠亲王。” 声方落,忠亲王在两名宫卫押解下,“请”进殿来。 天熙帝但见,勃然大怒,“畜牲,跪下!” 不待他说,二皇子已双膝着地,叩如捣米,“父皇,您救儿臣,救儿臣啊!” “畜牲!”天熙帝双目灼恨,“你这等不忠不孝的东西,谁准你 称朕‘父皇’!” “父皇……”傅潜涕泪奔流,“您打儿臣,杀儿臣都好,千万莫叫儿臣落进他们手中,四弟,四弟被人给解尸了啊,他们将四弟的尸体送到儿臣面前……他们不是人,不是人……” 什么?此语出,满堂惊诧! 天熙帝龙目倏睁:“你说什么?你说得‘他们’,是谁?是哪一个?” “父皇,四弟在自家府内莫名失踪,地牢的女叛匪亦如是,这手法,除了精通地行之术的卫家,还能有谁?”二皇子已知自身断难保全,但若死前能拖上几人同行,也算快哉。卫家乃太子侧妃的娘家,若因此削减天子对太子信任,更是大快己心! 天熙帝一震:“太子,卫家的人呢?” 太子亦处震愕,放目巡去,的确不见云齐侯府的人在场。“父皇,儿臣速召云齐侯进宫!” “卫家不止以地行之术救走了叛匪,还掳去我天朝皇子,而四弟遭遇惨害,必与谌家人不无关联,只因四弟曾为了自女叛匪口中拿到同党名单,动用了大刑。”此时此势,傅源已不需顾忌,“父皇,谌、肆、武、卫四族,享我天族奉禄,却结党营私,自成世界,您不得不防啊。更可想见,孝亲王妃所谓的私交之说,更是子虚乌有,权为替云伯侯府开脱而已,如此混淆圣听,更是罪大恶极,父皇,您要慎防明断啊!” 二皇子递零表述,博五皇子粲然一笑,“二皇兄,小弟怎不知您还有这番赤胆忠心?” “老五,你不必冷嘲热讽,我已知我因一时鬼迷心窍,犯下万死之罪,父皇如何发落,儿臣都无怨无悔!但是,五皇弟你须知道,父皇就是父皇,圣颜不得渎,天威不可越,你今后行事,若再肆意无羁,只会自食其果!我既为汝前车之鉴!” 精彩啊!傅当击掌,“二皇兄,不得不说,你这时的话,与你平日作风真是相悖呢,你若早长这个脑子,也不至于成阶下之囚不是?” “老五,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天熙帝断喝,“将傅源押入天牢,等候宣审!刑部,礼亲王遇害之事,务必早日使元凶伏法,七日内必有所进展!太子,那卫家……” “若卫家参与此事,儿臣必亲手将卫家满门绳之以法。” 天子满意颔首:“很好……” “陛下!”殿外忽有万状惊恐的呼声传来,随之,跌跌撞撞,滚进一人,“陛下,二皇子……”二皇子…… “发生何事?” “二皇子他去了!” “去了?”天熙帝龙眉一抬,“去了哪里?是逃了?哼,法网恢恢,量他逃向何处?” “不,不是!是……死了!” 百官愕声惊呼,天熙帝双目暴睁:“死了?如何死的?畏罪自尽?” “奴才不知……出了这殿门,也不过十几步,二皇子就突然倒地,而后眼鼻口耳出血,而后就、就……”死状委实狰狞,侍卫余悸犹存。 “速宣御医,务必诊出死因!”意外接连在眼下发生,天熙帝有感掌内皇权受到前所未有之挑战。“刑部、大理寺,你们也该做些实事了,这等的恶事再有出现,你们也不必自请万死,死一次足矣!” 两部的首脑当即匍跪:“臣惶恐,臣遵旨!” “还有,孝亲王妃的案子也须尽快审出眉目,记住,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能因之乃皇家亲眷,就稍有宽待……” “请问父皇,儿臣的王妃犯了哪桩罪?”温润之声,随长躯齐至。 天熙帝龙目微闪:“老三,何时犯了老五的毛病,不宣自入?” 砰!与天子威言呼应的,是一声突来大响。 “……奴才……奴才该死!”侍立天子身后的贴身太监跪地请罪,方才,正是他碰着了旁侧木雕。 “退下!”天熙帝对这奴才的失常失了耐心,“到内事处领三十个板子!” “奴才谢皇上,谢皇上……”太监跪爬后挪,出得殿门,便是一遛快跑。 适才,就在适才,他奉皇命,出银阳殿但看动静,也不知走到哪条路上,正遇见忠亲王府的死士围攻孝亲王,孝亲王就那样,那样将人给扯开了……扯开啊,用一双手,扯开……像扯一匹布,一张纸的扯开……孝亲王那件扔到草间的外袍,湿淋淋,腥森森…… 这皇宫,是地狱不成?那孝亲王,是阎罗不成?不行不行,宫里已呆不成了,靠着以往搜刮来的珠宝金银,下半辈子吃喝已不愁,逃,逃,逃了这地狱! ☆、 第二十九章 阎罗 五皇子上下打量了兄长一眼,称奇啊。三哥竟还顾得到母妃寝宫换件衣服再来?真是万年不改的优雅得体呢。 优雅得体的孝亲王优雅发问:“父皇,儿臣的王妃犯了何罪呢?” 天熙帝施目群臣,“刑部,你来告诉孝亲王。” “微臣遵旨。”刑部尚书王之问出列,恭礼道,“孝亲王爷,经臣查证,孝亲王妃与天遣会女匪私交甚笃确定属实。孝亲王妃虽无意谋反,但其明知女匪身份,却隐匿不报,该当治罪。” “哦?”傅洌凤眸含笑,“王大人准备如何治本王王妃的大罪呢?” “流放。” 天熙帝一怔,太子亦愣:这话,先前怎未闻? “流放何处?” “江南。” “王之问!”天熙帝攒眉如峦,“这样的大事,你怎未曾上报?” 王尚书谦卑不已的俯下腰身,“皇上,臣给忘了。” 天熙帝龙目明灭一动:忘了?一个在官场钻营几十年的人,以“忘了”作由,想来都不可能,尤其,敢以此为由,更是诡异! 太子脸容一板:“此案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审,你岂可一方作出判罚?” “禀万岁,禀太子。”被点到头上的大理寺主薄步出,“臣是极不同意王大人所下之判罚的。” 天熙帝颔首:“说。” “孝亲王妃与女匪私交,纵明知其身份背景未报,也只能算是过,尚不该论罪。” 龙颜,已微变。 主薄大人仍侃侃而谈,“而刑部尚书身为执掌天朝刑律的最高长官,滥用职权,枉定罪名,实乃不该。臣窃以为刑部王大人该闭门自省,熟读天朝律法条例,以不枉人臣之责,以不负陛下圣恩……” “唐主薄,你此言差矣!陛下责成两部共审此案,你我双方各出三人,六人中有五人同意在下所判,持否的也仅是你一人而已,你如何敢在陛下面前蔑在下清白?” “王尚书,本官秉实直言,也有错么?您实在不该……” “够了!”天熙帝拍案喝止,龙颜盛怒,“你们好大的胆子!” 刑部、大理寺立时跪地:“臣知罪。” “何罪之有?” “臣等不该在圣上面前起口舌之争,失仪失态,真乃枉食君禄!” “大胆!”至此,天熙 帝若仍不能觉察症结所在,便枉为人君了,“老五,告诉朕,发生了何事?” 傅津颇无辜的掀起美眸,丰唇淡哂:“父皇,您怎问到儿臣头上来了?儿臣刚刚返京,对这事的来由原委尚不知底,又能告诉父皇什么呢?” 这一回,五皇子敢叩问天地良心,在在是与他无关呐。三哥的人脉,他亦干涉不得不是? 天子眉骨突突起跳,冷声道:“杜昌晋,你如何看?” 左相持缄多时。二皇子的猝变,使右相严冉难逃法裁。他这位忠亲王的岳父大人,亦是惶恐之至,错行一步,毁得不只是前程身家,举族怕亦万劫不复。“微臣……”吸气定神,“微臣以为,孝亲王妃也只是年轻贪玩,不知世事深浅,小惩大戒即可,完全不必动用刑律……” 太子由感不妙。 这些呈一面倾倒之势的重臣,往昔在朝廷之中,彼此毫无过从甚密之迹象,相反,应政见不同赤脸相争之事,屡见不鲜,此际,众口一词,为了哪般? “父皇……” “禀万岁,云爷附马与正良将军在殿外求见。” 太子面显喜色。 天熙帝龙眸一闪:“快请!” 步声沉稳,身形端正,两们天子贤臣并肩进殿,“臣等参见皇上。” 所谓“正良将军”,隶属世袭封号,乃天子对战功彪炳贺家人的圣恩眷宠。现任正良将军贺杰,是为云阳公主舅父。 “二卿平身。”天熙帝虽使心头喜意不形于色,但高扬之声已彰显龙心大悦,“二卿来得正好,也来听听这些拿着天家奉禄的高官显臣,如何回报天朝恩威。赐座。”看得二人落身,龙目周旋全室,“刑部,你再来谈谈孝亲王妃的罪名如何?” “微臣遵旨,微臣仍坚持应将孝亲王妃发配江南。” 龙目微凛:“大理寺!” “微臣仍以为,过可罚,罪可免。” “左相!” 以游走官场多年冶炼出的直觉察应,赌了!杜昌晋凝神屏气:“……微臣认为,小惩大戒,请皇后娘娘以慈仁之风感化熏陶即可……” “放肆!”黄梨木纸镇再击龙案,天子怒不可遏。“侍卫,摘取这三人乌纱,押至刑部大牢!” 天威龙怒,由来惊天骇地,所经处,概是惶恐,但…… 天熙帝话落半晌,殿内,门外,众侍卫木立如昔, 毫无反响。 天子方察:殿内侍卫,竟都换了面孔?!“大胆的狗奴才,你们也想做叛臣贼子,抄家灭族么?” 贺杰、项漠不无诧异,亦义愤满膺。贺将军起立道:“皇上,微臣奉命进京护驾,大部虽驻城外,但为防贼心难测,带了五百精兵进宫,此刻正在内城之外候旨,可否就让他们执行圣命?” “准。” “正良大将军。”五皇子悠懒道,“精兵体练不易,要珍惜哦。” “谢广仁王提醒。”贺杰正气凛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为国为君,何惜之有?贺家几代沐受皇恩,更当殚忠报国,万死不辞!” “万死么?”孝亲王温润声起,“人之生命,只有一次,何来‘万死’?” 项漠黝眸瞥他而来,眉际深意稍闪即逝。 傅津笑抿丰唇:“我若是将军,此时便不会踏出殿外呼唤亲兵。” “抱歉,王爷您不是微臣。” “很可惜罢?”傅津一腕支颐,“将军那五百精兵,怕是……”美眸递向兄长,“三哥,您会如何处置?” “精兵得来不易,暂时收押而已。” “你们——”天熙帝、太子此时方悟,事情症结到底出在何处。“老三,你意欲何为?” 傅洌优雅依旧,温润如昔,淡然哂道:“您不该动我的王妃。” 天熙帝倏怔。恍惚中,这话曾有耳闻—— 你不该动本王的王妃,你着实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是……暖玉斋?!暖玉斋那个宛若地狱的夜里,他临去时,撇下的就是如此一句…… “洌儿,你想走你二皇兄的路么?他大逆不道,不忠不孝,枉顾臣纲子伦,你也想步他后尘么?这等遗臭万年的不齿之事,你做了,就不怕令你母妃蒙羞?就不怕在九泉之下……” “父皇,请您莫提母妃。”傅津美眸谑意冷冷,“您不知么?您委实不配提起母妃。” 龙颜一变再变:“放肆!” “父皇恕罪。但儿臣所讲,字字属实呢。” 太子陡觉自己先前判断误区所在。五皇子的确不似二皇子,会做那等引狼入室的蠢事,因他不需如此,他自己便就是一匹恶狼!“附马项漠,你人马何在?” “禀万岁、太子,即在殿外。” “传令护驾!” “遵旨。”项漠指间拈无刃响镖点出殿外,长鸣方起须臾,已有数十兵丁持刀涌入。 天熙帝高抬龙声:“附马项漠,正良将军贺杰!” “微臣在!” “将孝亲王、广仁王拿下!所有顽抗者,均杀无赦!” “……遵命!” 两位忠正贤臣,衔命出手。文气浩然的御书房,陡成戾气战场! “父皇,这样,妥当么?”太子护在天子之前,问。 天熙帝凝声:“此乃攻其不备,否则纵虎归山,二皇子之事必当重演!” “此地交由儿臣,请您避至后殿……” “哼。”天子傲岸冷笑,“朕会怕他们么?朕当年也曾亲上战场,斩敌无数。他们这些伎俩,朕尚不在眼内!” “孝亲王,你纵不惧千古骂名,也不怕连累家小么?”项漠攻伐之际,苦口相劝,“您如此,非但护不住她,反陷她于媚国祸水之列!” 傅洌凤眸暗鸷浮起,淡声道:“你差点害死我的孩子。” 指影重叠,直达胸际。他全力摆掌迎上,陡觉巨力如山,脚下踉跄后踬,喉口一咸,一管血泄出唇外。 “将军!”有两副将见此,救主心切,挥刀增缓。但刀确是劈下,刀下人却不见,两人只感腕上多了个冰冷套束,下一刻,这两臂已不再属两人…… “啊——!”两副将的凄厉惨哮,震彻全场。 而包括天熙帝、太子在内的旁观者,寂然无声。 “还了。”孝亲王将两只与主体剥离的臂膀掷到两人怀内,取帕拭手。 饶是见惯血腥的天熙帝,这时际,亦仿若见残虐阎罗…… ……我们三兄弟,不,是您所有儿子中,最可怕的,并不是五哥…… 他终知:委实不是,委实不是,委实不是啊! “三哥,以你之见,这位正良将军小弟该如何施手?”缠斗中,这个天家恶魔悠然问道。 傅洌细眸稍移,“天牢。” 所以,三哥不是恶魔。阎罗虽残冷,却只取该取命之人;只有恶魔,权恁个人好恶行事。唉,早知如此不能尽兴,少问这一句可好?正良将军,恭喜了。 五皇子一念至此,翻手一扳,“嚓”一声,贺杰腕骨碎裂。 端的是将门虎子,虽疼白了脸色,却吭亦未吭。 “有血性!”傅津点了其穴,笑吟吟道,“冲着这点,本王对自己的手下留情,也便不感那么委曲了。” “父皇,您如何呢?” ☆、 第三十章 另有洞天 三日。 生在上京城,长在上京城的百姓由来懂得分寸。当官家发了不得外出否则生死由命的布诰之后,便极少有人闲步街头视死如归。 但这并不妨碍各位好事者在自家门缝内探看门外之究竟。 有人说,那三日里,街上极静,一只耗子都看不见。 有人说,那三日里,街上极静,一片叶子都找不出。 但有人说,那三日,是天昱皇朝评定天下以来,最……,最血腥的三日。以致今后的三十日里,弥散在空气里的,仍是挥之难去的血锈气息。 但,这三日,胤熙十九年夏时的这三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见,有人闻,却无人说。纵是史册,亦以聊聊几字一笔带过…… “……戊子年,五月廿三至五日,大凶之日,出门不宜,故,全城禁足……” 上京城百姓只知,三日后,当他们不必再因禁足令而困守家门时,天已变。 ~~~~~~~~~~~~~~~~~~~~~~~ 同样亦是这三日,孝亲王府却似神仙洞府,浑不知或不欲知世间之事。 “老娘~~” “坏东西!”苏远芳轻敲那个雪净额头,“老娘我哪里老了?” 是咩,谁口口声声自称“老娘”是一个?谌墨鼓鼓小嘴,“已经开始健忘了,还说不老?请您时刻记得您有一个整整小你六岁的夫婿,您人老珠黄时,人家青春正茂,小心乱花迷眼……” 扯起那张滑不留手的面皮,苏远芳咬牙骂道:“你说老娘我当初怎就如此想不开,挑了你出来?没良心的小东西!” “噗~~”小丫头云乔又一次忍俊不禁。王妃和“老夫人”好有趣喔……那个,是改称“老夫人”罢?王妃的娘呢。虽然,这“老夫人”一点也不“老”,甚至还很“美”……比王妃更有“味道”的美…… “云乔丫头,你吃了苍蝇么?” 啊?云乔圆睁眸儿,摇头:“禀王妃,奴婢不吃苍蝇。” “应该如此。”谌墨颔首,“那可以告诉我,你方才想到什么?” “奴才在想,老夫人……” “老夫人?” “老夫人好有趣,老夫人和王妃,不像是娘儿俩,更像姐妹……” “哈哈……”软椅上,谌墨蹬腿大乐,“‘老’夫人?哈哈……‘老’夫人…… ”顾及着肚子里的小东西,不敢放开一噱,忍得好辛苦喔,哈哈…… “嘿嘿……”云乔不知自己哪里做的对了,让王妃这样高兴,但王妃高兴,做奴婢的也便高兴,憨咧着嘴儿,一迳亦笑得好不高兴…… 苏远芳似笑非笑,招手柔声召唤:“丫头,来。” “嘿嘿。”云乔憨着脸,乖乖上前。 “我很老么?”苏远芳漫理云鬓,淡横秋波,“……我老了么?” “不不不!”云乔小脑袋紧了摇晃,“老夫人一点都不老!” “怎么?你的‘老夫人’会不老么?” “不是不是!”云乔小脑袋摇得更换,“老夫人您这么好看,比王妃还要好看……” 嗯?幸灾乐祸的笑声戛止, “嘎?”云乔再憨实,亦知自己讲错了话。“不是不是,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是说,老……夫人她一点也不老……” 苏远芳芳心颇悦,伸到女儿颈上,摘下玲珑剔透的水晶璎珞一串…… “做什么?”谌墨妙目大瞪。 “这孩子我喜欢,打赏。”苏远芳将之系上了云乔的小细脖子,“啧啧啧,真是可爱,若我女儿像你这般可爱,该有多好~~” 云乔受宠若惊,“这个……这个,这样尊贵的东西,奴婢不能要,奴婢……” “要得要得,它戴在你的颈上,比你家王妃戴着要好看喔。” 谌墨笑如春风拂人:“云乔丫头,你当真觉得,你们这位‘老’夫人,比本王妃要好看?” “不是不是……奴婢只是指……夫人她比王妃,多那样……那样一股味道……”王妃美,美得像出水的莲;“老夫人”丽,丽得像浓郁的牡丹……可这话,心里想得出,嘴咋就不知怎说? 小丫头语焉不详,她家王妃却自当领会。“喔,明白,‘味道’呢,‘老夫人’,‘老’娘,请问您有几日没洗澡了?” “死小孩!”苏远芳笑啐一声,抬掌欲拍上女儿翘臀。 “抱抱~~”谌墨张了臂。 这小东西,就是恁样气人,也恁样讨人喜欢……苏远芳将女儿抱在怀里,嘴眼鼻唇捏过一遍,“此间事了,回江南去罢?” 拱啊拱,找个最舒服的姿势,“……老夫人想拆散人家夫妻哦?” “真的爱上了?” “才不是! ” “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才没有!” “他所有事,你都知道?” “嘿嘿……” “这样要紧的事,你竟没告诉老娘?” “嘿嘿……” “有了夫婿忘了娘,要不是你肚子里多了个小小东西,老娘会剥你的皮!” “啊,”提及王妃的肚子,云乔丫头跳脚窜出,“对了,王妃该用药了,小霁侯爷该给煮好了,奴婢去端来!” 小霁侯爷喔……“冰娃娃还是那样?”自疚,自愧,自封,自闭,抑郁寡欢?……虽然先前也没见冰娃娃有多可爱,但时下,是更不令人喜欢了,为了不连累自己未来的宝贝有其舅的自闭倾向,远离为妙…… “在把罪首解决之后,已然好多了。”苏远芳忆及儿子出手的狠绝,撇撇嘴儿,“老娘怎生得出那样的儿子?把人给弄得七零八碎七窍流血不会觉得恶心?难道当真是老娘生而不养的罪过……” “呕——” “……死小孩!” 孝亲王妃的孕吐史,由此轰轰烈烈的展开! ******************* “王妃,门外来了一人……” 拿山楂、酸梅当电芯嚼食的女主子一抬黛眉:“什么人让你这等吞吐?是要见我么?” 顾全颔首:“是……是在广怡王府当差的翠儿,她是王爷当初派给……”几个字在舌头间含混滚过,“如今广怡王不见了,王府散了,……所以,她想回咱王府当差……” “广怡王妃呢?” “据她说,已经消失有几天了,宗亲府上门时,王府内的东西已经被奴才们分刮得差不多了……” “你是官家,这点小事你不须经过我,去或留,你决定就好。” 顾全胖脸皱苦:“小的想拿些银子打发她走,她却跪在地上执意要留……哭哭啼啼的……” 谌墨谑唇:“于是顾大管家的怜香惜玉之心又发作了?” “王妃……”顾全赧着脸。现下,顾大管家经过体炼作结,已有了一套女主子的应对法则:王妃嘴硬心软,只要厚着脸皮乖听调侃,女主子便不会赶尽杀绝…… “那便留下罢。”谌墨又含了一口酸梅,斜睬顾管家肥实胖脸,“若是能因此将顾管家的终身大事底定了,本王妃也是 功德一件不是?” “王妃您……拜见王爷。” “免了。”迈进敞轩的傅洌,凤眸在望见贵妃椅上大嚼酸梅的妻子时,两簇暗芒陡然生亮,这妖人儿的体内,已有了自己的血,自己的肉…… “我听他们说,你吐得厉害?” “抱抱~~”谌墨伸了双臂。 顾全哪会不知自己消失的必要?脚跟一抹,速将之方天地留给两位主子甜蜜去。 这个妖人儿啊……傅洌抱起她,在轩内走了两圈后,两人共偎长椅。 谌墨提提鼻,“你沐浴了?特地沐浴了再回府?” “嗯。”而且,特地浸泡了半个时辰之久。 “为何?” “脏了。” “哦?”谌墨美眸眯弯,盯住这张雅颜,“据在下所知,男子返家前沐浴,乃很多惧内却贪欢的青楼常客的惯用伎俩哦。” “是么?” 听他淡然相应,谌墨冷哼一声:“若让我知你在哪里养了小娇小妾,本王妃也会找几个面首来贴身侍候喔。” 傅洌细目即时淬火,咬住她唇儿,“小妖精,即使是玩笑,也不准。” “准你州官放火,不准人百姓点灯?” “州官不会放火!” “真的?” “……我吃了你!” “不行!” 他自然知此时不行,但亲一下总不为过罢? “……不行!” 傅洌面色一百。“怎又不行?你以为我当真是在外贪欢……” 谌墨掩住嘴,黛眉颦起,摇头。 “那为何不让亲?” 还是摇头。 “我要亲!” 仍是摇头。 “我偏要亲!” 剧烈摇头。 不管了!“我就是要亲——” “呕——”若非良心发现,及时偏离了角度,怕对上的会是自家丈夫那张温润优雅的脸容甚至那凑来的薄唇……“呕——呕——……”一吐再吐,吐到无物可吐……到最后,终是止住,低下眸,瞥亲王胸前袍衫狼藉,抬起首,观傅洌脸色青白难看,无力绽唇一笑,“……王爷夫君,又得劳烦你沐浴更衣了……” 嘿嘿,不可否认,她的确是有那么一分成 心,两分故意,三分成心与故意……请天新来断,凭什么自己被这只巨蚁啃啃啃吃吃吃,吃个干干净净又在肚里塞啦个小东西之后,他仍是优雅干净得欠揍,她却要一个人来承受小东西的折磨? “墨……”亲王殿下的脸色仍是难看。 一笑嫣然:“王爷夫君,你现在可以亲了……若你此时不亲,今后想要亲,便难了喔……” ☆、 第三十一章 婢妒 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独占“他”的眼光,独享“他”的温柔,独得“他”的怀抱? 只因为老天爷送了她一张脸么?没有这张脸,没有这张脸…… “王爷夫君,这样你都亲的下去……好臭哦……” “小妖精……” 轩内男女的柔情蜜意,尽落入一双因妒恨而灼红的眸内,更让一张脸因妒恨而扭曲。 一张脸而已,是不是?若没了这张脸,看她如何媚惑世人,媚惑“他”?! “谁在外面?” 窗下人一栗。 “谁……” “王爷,是奴婢,奴婢把王妃的药端来了。” “外面还有人么?” 窗下人心倏提喉口。 “有啊,这来来往往的,人可多了……” “药是谁熬的?” “是舅爷,还有那个长着一脸大胡子的怪人……” “把药放在几上。” “怪人说,这安胎药须尽快喝,才最有效。” 保胎?她、她……这个狐媚子,她竟然……她也敢! 现下,自己要取的,除了那张脸,还有那个贱种罢? 窗下,青青芳草之内,有人怨念重重,如一条竹叶毒蛇…… *********************** “王爷,云阳公主又来了,还是想见王妃。” “然后呢?” “奴才说王妃才出狱,身子虚弱,正在调养,不宜见客。” “嗯,记住……” “所有求见王妃的女眷,一概拒之门外,不使之扰到王妃。” “本王若不在府内时……” “王妃身边不会断人,几个有功夫底子丫头始终在近处守着。而且进来小意侯爷和王妃的母亲一直陪伴王妃。” 见主子颔了首,大管家禀成身退。 那妖人儿,若当真能揉进体内,随时带着护着亲着…… “女婿王爷,这是要去哪里?” 嗯?傅洌举眸,有几分讶异,不觉间,眼前竟是茹芳苑,暮色中,有人正从里内娉娉婷婷地步出…… ********************** 苏远芳单手支颐, 美目内探究意味极浓,藉着烛火,把对桌踞坐的女婿王爷细细端量。 “远芳……”雪魔女的夫婿云入岳,在旁发出一声闺怨十足地浅唤。纵知这人是妻子的女婿,但让妻子如此专注的盯着,他仍是不满呐…… “这一生,要说我有最爱的人……” 旁边,云庄主当即支起耳朵…… “那便是墨儿。” 云庄主蒙面沮丧去…… 苏远芳黛眉掀挑,“但墨儿已经长大,也已经将为人母,不再需我照顾。所以,我为她做了一件事后,今后的所有事,都将由她自己处理。而这件事,与你有关。” “碧月橙?” 这家伙,脑子好用呢。“从此碧月橙会是我的贴身奴婢。” 我娘的贴身奴婢,一般有两种用途,一是用来信任,二是用来试药。前者多是她收养的孤儿;后者多是江湖中的奸恶。后者初受制于她,眼神内尚有强烈恨意,及至后来,听见娘的声音,便会魂不附体。眼神中,除了恐惧仍是恐惧,了不起,是深深深深的恐惧……我极想知道娘是如何训话他们,但娘竟说“小孩子莫学坏便便呆着去”,哼,我还不知,她是生怕我偷了她的道行,将“雪魔女”的名号替而代之…… 有一次,谈及母亲,墨儿曾如是道。 早在到江南时,种种迹象已知,出卖碧门者,非碧月橙莫属。是以,碧门刑律堂已对其下了刑罚追缉令,但不知道与落在雪魔女手中相比,哪个更显幸运? “我不会嘱你好好待我墨儿,因我知道,我的墨儿不会委屈自己。”苏远芳勾茗浅饮,悠然道。 是啊,那妖人儿,连孕吐也要他一并分享呢…… “本来,冲着你对我墨儿的无情,我该把墨儿带走的。”言讫,亦没有忽略对面人因此话生出的戾意。嗬,这家伙,有些意思哦…… “墨儿那个小东西,除了第一次的好奇,每遭回云伯侯府,都是因为手头拮据。茹儿一向很疼墨儿,每回墨儿回去了,两人都是同床抵足而眠,而后翌日,墨儿将包括姐姐首饰在内的侯府珠宝古董滚卷干净溜之大吉……” 这妖人儿,这妖人儿……傅洌唇边,笑意浅显。 “但傻茹儿,就是任她予取予求,下一次墨儿再去,她会将自己新添的首饰放在明处,便她拿取……茹儿的去世,墨儿比我还要难过,也因这难过,你才有机会见她。”苏远芳吁叹,“墨 儿并不是外人看得那等顺畅,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墨儿身上的宿疾,与我的疏忽不无关系,而墨墨,只是习惯将所有令她沮丧的事当成笑谈处理。那小东西,看起来顽劣不羁,实则小女儿气十足,爱漂亮,爱干净,爱撒娇,爱挑嘴……不过,这些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见得。” 的确不是每个人都能见得,至少两人成亲的半年内,他触不得她心,获不得她意,仅能望它来去如风…… “茹儿和墨儿都是我的女儿,你负了茹儿,又爱了墨儿,你这个女婿,不能说让我极满意。但若你爱上茹儿,便不可能有我墨儿,人生呢,真是有趣。” 苏远芳明眸直刺刺钉着女婿王爷的脸,“你须记住,不管你将来会在哪个位置,做怎样的事,墨儿她,只能是你唯一的妻。” 傅洌并未就此做任何回应。有些心情,他自己了无即可。 而苏远芳,也无意要他指天举地咒誓起盟:话语,远不及行动重要。 *********************** “啊呀呀……”肆意一声怪叫,又去换衣。“臭妖鱼,让你怀孕的又非本少爷,你吐我一身作甚!”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要你提前领会为人母者的大公无私,有何不好?谌墨在云乔侍候下以茶漱口,虽面略苍白,却笑意灿烂。 “王妃,酸梅没有了,奴婢再去取些过来。”云乔乘声道。王妃好好喔,老夫人、王爷、小意侯爷……都吐得遍了,也没有找上自个,这样的主子,好好喔…… “我要喝酸梅汤,冰镇过的。”主子发话。 “是,地窖里的冰是现成的,奴才这就给您去弄。” 吐波才过,心头暂获舒适,又有乖巧丫头贴心侍候,软椅上,谌墨受用地闭眸,与肚里的小东西做短暂友好相处…… 沓、沓、沓……清浅的足音近来。 谌墨启目,“……你是?” 来着目内波流一闪,旋即覆睫垂顺道,“奴婢给王菲送安胎药来了。” 谌墨眉梢挑动:“放在那边罢。” “大夫说,这药您须趁热喝,才最有效。” “你是翠儿?” 丫鬟肩头一缩。 谌墨半身坐起,“来,把药放在这几上,咱们好好聊聊。” 摆在托盘上的指紧了几紧,动了几动,终将药放下,翠儿恭身椅 旁,“请王妃您吩咐。” “你可知道你们王妃去了何处?” “王妃,翠儿本就是孝亲王府的奴婢,您才是奴婢的主子,广怡王妃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们相处了恁久,总有些主仆情分在罢?” “奴婢不知道广怡王妃去了哪里?” “不知就不知,本王妃也是顺口一问。”谌墨凝着这张在丫鬟中算得上秀丽出色的脸,“你是何时进孝亲王府的?” “五年前。” 那么久了么?“那时你该仍是个娃儿罢?” “奴婢那时十二岁,被人贩子拉到街头,伪成卖身葬父的模样赚钱,是王爷经过,让顾管家救下了奴婢。” “你很感激你们家王爷?” “若没有王爷,奴婢此时怕以深陷青楼烟花地。” “后来为何又去了广怡王府?” “王爷让顾管家挑选机灵的下人派去侍候广怡王妃,奴婢便去了。” “不会因此舍不得王爷么?” “当然舍不得,但是王爷的命令,奴婢……”翠儿蓦然仰面,正迎见软椅上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你——” “我果然没有猜错。”谌墨扬眉,“那天在王府门前,及今天你的才一进门,你看我的眼神便不对……若你只是为了你家主子抱不平,该是恨,不该是妒……你,爱上了王爷?” 霎那间,所有恭顺卑微陡褪去,翠儿双目淬毒,两颊痉曲,“你!你这个狐媚子!我杀了你!”袖内藏好的匕首翻出腕来,高举着就向谌墨刺来,却来下刺之际,就选脸还是选腹有了瞬间犹豫,被谌墨一脚踢出,撞翻一张藤椅。 翠儿爬起又扑,嘴里凄厉尖骂:“狐狸精,你这个迷惑王爷的狐狸精!我杀了你,我要刮花你这张脸,看你还拿什么迷惑王爷!这世上,没有女人配得上他,没有!我要剖出你肚里的贱种,你这样的狐媚子,不配孕育王爷的尊贵骨血!” 听到最后一句,谌墨雪颜一沉,勾起几上那碗她送至的“安胎药”,兜头给她泼下! “呀啊啊呀——”翠儿颜面痛呼,在地上翻滚不止。 “王妃!” “王妃!”几条健硕影子,由窗由门跃进。两人身挡她前,两人抄起地上的翠儿…… 谌墨急喝:“别碰她的脸,其上有剧毒!” 剧毒?护主的丫头们齐齐一震,跪落一地:“奴婢们失了防范,奴婢们该死!” “该死的不是你们。而她,已经自食其果了。”谌墨挥手,“拉去给江南怪医,看看能不能让她走的舒服些。” 小东西哦,别怕哦,只要你紧紧赖定了娘,娘会保护你哦…… ☆、 第三十二章 冤家路窄 谌墨对于自己遇刺之事,倒不觉什么。不管是江湖,还是宫廷,打打杀杀虽不能比照一日三餐,也算司空见惯,有甚稀奇? 但反应奇大的,自有人在。 “墨儿必须随我回江南休养!”苏远芳断然。 “不行!” “为何不行!” “她是我的妻子,我自会护她……” “百密尚有一疏,今日事便是一例。方才那事,经历的若不是墨儿,单是因为惊吓,就会出了大事。她时下尚在安胎期,你想她再经几次?” “……不会再有下次!” 苏远芳螓首摇摇:这个不听话的女婿,就是因如此如此粘人,所以才把墨儿那只滑不溜丢的妖鱼粘中了网?“再周密的护卫,都有漏洞。最使她安全的法子,就是使她远离风波中心,这一点,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傅洌蹙紧了长眉,想着又要和那人儿远离,想着上一回江南回来那令他心煎肺熬的泪,想着…… “王爷,碧门的几位长老求见。时下正在前厅里候着。” 他们?深夜登门?“有何事?” 顾全挠挠头,“……看几位长老的面色,像是来者不善。” 来者不善?他倒向看看,怎样一个来者不善?傅洌冷哼一声,甩衣旋身疾去。 云入岳气咻咻道:“远芳,这样的女婿很不可爱哦,将来咱们的天儿可不能找这样的人!” 苏远芳有志一同:“有道理……” ************************ “你们说什么?” 傅洌持杯的长指捏紧在青花瓷器上,细长凤眸盯紧这几个老不修。“可否把话说清楚?” 碧门刑律长老沧海抱拳道:“王爷,您没有听错,在下等人,就是请您将王妃让给咱们的大当家。” 傅洌眉际一恼:“本王可以知道为甚么?” “说句话您别不爱听,王爷,这次咱们助你,在在是因王妃与咱们大当家的交情。虽然咱们大当家君子坦荡,为不使王妃为难,至今都没有出面挟恩有图。但咱们身为属下,不能不替当家的着想。”仁亲长老义盖云天地道。 泰丰长老重重点头,接过话来:“在下也都知道,王妃喜欢闯荡江湖,这样的脾性最合碧门。况且,咱碧门中人只娶一妻,咱碧门的大当家又素 来亦洁身自爱,与谌公……姑娘称得上天作之合。若您能放开谌姑娘,咱们愿意拿百万黄金做为聘礼。” 聘礼?当他嫁女儿么?这样老不修还真是……亏他们想得出来! 窥着他的脸色,四大长老之首的万和长老道:“若王爷觉得百万黄金太少,咱们可以再加……二百万两?……索性,给您五百万两如何?” 傅洌淡声道:“本王的王妃无价。” “对对对,咱们当然知道谌姑娘是无价之宝。”刑律长老连声附和,“谌姑娘资质虽属上乘,但王爷您生长在锦绣皇家,随便您三妻四妾美人如云都可以,届时不怕找倒和谌姑娘能一较上下的美人……” “你们这样做,你们的大当家可晓得?” 几人面面相觑:“……晓得的。” 晓得?傅洌明白了。“是‘他’发话要你们出钱为‘他’买妻?” “当然不是。”刑律长老义正辞严的板起老脸,“咱们大当家就是怕谌姑娘作难,到京城连面都不露,咱们是委实看不过大当家对谌姑娘的思念之情……” “请问,他是如何思念呢?” “郁郁寡欢,闷闷不乐,还一再嘱咐咱们要保护谌姑娘,不能使她伤了半毫,这等深情,令我等动容啊……” 太好了,还真是太好了呢。傅洌细眸一冷,“既然几位如此有诚心,五百两黄金本王可以不要,就将贵门旗下的所有药行都给了本王如何?” “哦……” “嗬……” “呀……” “咝……” 众长老叹词频发,亦连连互觑:这位王爷的胃口也太大了些罢? 傅洌蓦起:“将本王的话转告给你们那位深情令人动容者,相信他仍然会有令你们动容的表现,送客!” “孝亲王!”刑律长老大跨一步,追到了这位已行到门外的王爷跟前,“在下听说,王妃今日傍晚尚遇刺,她跟着您,这种日子便没有完,您若真是怜香惜玉,就该放了王妃!” 傅洌毫不奇怪他们的无所不知,毕竟碧门这无孔不入的本事,他亦是筹建者呢。“……碧门便能护她周全?” “当然,对于当家主母,碧门必然全力维护!”众长老众口一辞,掷地有声。 或者……傅洌心底叹气,这些老不修的提议当真可以采纳……正如墨儿母亲所说,在时下京城的云 波诡谲里,有太多人盯着自己的心头肉,在周全,百密难防一疏,那人儿的身体却不能再有半点轻忽…… ************************** 留在额间唇上的细吻,轻若羽毛。谌墨并未启眸。 这两日,他晨去暮回,每一回归时,身上都带着沐浴过后的清冽。她从不问他这几日的作为,因为她明白,以他对她的迷恋沉溺,若有事不欲她知,必然是那事不利她知。何况,他不说,她亦能猜出几分,事至今,她最庆幸得是,自己与肚里小东西有惊无险,不然…… “阿洌。” “嗯?”已撩起垂帷的男子当即踅回。 “不要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好么?” “……好。”她既醒了,傅洌俯下身侵她唇间,索去一个缠绵深吻。这人儿的刁钻青狂,拨他心弦摄他魂;而这份亲昵体谅,是他甘愿死上千回亦愿换取的至美情怀…… 跫音渐无,谌墨撑身,推被下榻,脚才将软履蹬上,又一波吐意涌到:“呕——” “王妃!”外室相候的云乔捧个大盂冲了进来,“您……” “……不必了。”才离榻不久,腹内无茶无食,也只是干呕而已。 云乔随即将浸了花瓣的净面水端来,“王妃,今儿个早膳您想吃些什么?大厨蒸了您最爱的素菜包,还有三丝卷子……” 耳闻这麻雀小丫头的叽叽喳喳,谌墨一边拭面,一边打量水内映出的脸容,“乔丫头,我最近的脸色是不是差极了?” “哪有?”云乔丫头歪颐,着迷的望着女主子发呆,“您还是那样好看……” 谌墨笑啐:“有你的‘老夫人’好看么?” “啊?”云乔笑脸羞涩,“王妃,您还在记恨奴婢啦……老夫人……噫?王妃?”圆眸当即瞪得溜圆,“老夫人?……王妃,奴婢忘记告诉您了,今儿一大早,王爷前脚出门,老侯爷就来了,本事看望您的……” “老侯爷?”谌墨突有不祥的预感。 “然后……那个……遇见了老夫人,两人就吵了起来……” 喔唷,果然……“他们眼下何处?” “顾管家将他们从前厅请到了偏院的偏厅……奴婢来这边时,瞅见老夫人的夫婿已然过去了……” 天呐。谌墨无力阖眸。这、这怎一个头痛了得啊,这桩宿年旧帐,早不 算晚不算,怎赶到她的家里来算?凭什么嘛…… 不过…… 嘿嘿,有热闹看,为何不看?“快帮我梳头,最简单的发髻就好!”小东西,有戏看咯! *********************** 云伯侯爷谌始训在围在家门四围的禁卫撤去后,并未急着享受自由。他自闭书房,一直所盼得,是天子一道还谌家清白的谕旨。而等过两日后,非但未得到任何动静,反倒是整个京师弥漫的气氛令他无法将息了,这期间隐约得来的各道消息,都与孝亲王难脱干系。而肆、武、卫三族之首都寻上门来,拜托他一探端倪。于是,在又一个辗转无眠夜过去,今日卯时初过,侯爷大人便登临了这座自长女逝后再无造访的亲王府邸。 “侯爷,您在此候着,奴才去禀报王妃。” 谌始训攒眉:“你们王爷不在?” “是,咱们王爷一大早就走了。” “……这样,”谌始训沉吟道,“请你们王妃也好,不过若她未醒,本侯可小等片刻。”自霁儿口内得知这个顽劣女儿有妊在身,他不无怀疚。那等情形之下,犹能出面顶下全族大罪,这份果敢气魄,不是闺中任何一个女儿能养得出的,此功必然要归于那个离经叛道的“妻子”远芳…… “顾全,顾全,你这胖小子死到哪里?老娘昨天就告诉过你,今儿辰时老娘要吃上一碗清透爽口的凉粉羹,你这胖小子竟敢拿老娘的话当耳旁风,看老娘今天不把你浑身的肥油榨出来给你、后厨添料……” 这骂声,由远及近。 堂堂王府,怎有这种粗野口径?谌始训浓眉一紧。 “顾胖子,你以为你躲着不见老娘就能放过你?”一道橙色衣裙、鬓间别同色发饰的妙影,跃进敞门而居的前厅。“顾胖子——” 谌始训蹙眉直视这失礼的冒撞者,猝然间,双目大瞠:“远芳?!”这张脸,除了那个顽劣叛逆、抛家弃子的“妻子”,还能是谁?因岁月,减了青嫩,添了郁丽,更显魅不可挡,却仍是那张容颜,那张十几年来令他呕令他气令他怨亦令他……念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