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难渡:公子当心》 第一章 把嫡女嫁出去还债 睦州新安郡城西,一处寻常的宅院内,一身绿衣的丫鬟巧兰疾步推门而入,兴奋地道,“恭喜小姐,姑爷中举了!” 她家小姐苏谨心,临安府苏家嫡女,本是身份尊贵的世家小姐,却被老爷早早地嫁给了新安郡一个落魄秀才李暮舟,据说这门亲事是老太爷当年定下的,这睦州李家世代书香门第,李老太爷在世时也算风光,只是到了李老爷,家境逐渐败落,而姑爷李暮舟,平日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根本就是等着坐吃山空,这些年若非小姐变卖嫁妆撑着,这李府哪还有片瓦遮天。 苏谨心放下手中的针线,哽咽道,“真的。” “是啊,小姐,您终于可以苦尽甘来了。姑爷当了举人老爷,然后,就是官老爷,总之,让那大小姐后悔去!”巧兰愤愤道,“老爷真是偏心,给大小姐许了临安府一等一的人家,却把小姐您嫁到这里受苦。”要说老太爷定下的婚事,虽说反悔不得,但哪有把府中嫡女嫁出去还债,府里庶出的大小姐却养尊处优的,被当做嫡小姐养着。 “别这样说,姐姐自小待我最好,谢姨娘更是待我如亲生女儿。”反倒是自己的亲娘,却恨不得把她早早赶出府。 苏谨心是苏老爷正妻林氏所生,因那年林氏生她时险些难产而死,故而林氏对苏谨心极度不喜,再加之弟弟的出生,林氏就更不待见这个女儿。苏谨心十四岁那年,府中来了个游方道士,见了苏谨心就说此女命硬,是天煞孤星转世,将来要克死自己爹娘的,苏老爷当时只是将信将疑,但林氏却将此事放在了心上,时刻防着苏谨心。半年后,弟弟无故病死,林氏哭得悲天跄地,指着苏谨心大骂不知好歹的东西,祸胎!弟弟一死,苏老爷自然就信了那道士的话,不到一个月,就将苏谨心嫁到了睦州,还生怕李家不要她,赔了一大笔嫁妆,威逼利用,让李家娶苏谨心。 “夫君来了。”听到房外响起的脚步声,苏谨心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由巧兰扶着起身去迎接自家夫君李暮舟。 怀胎八个月,身子显得臃肿,昔日清丽的容颜也变得几分憔悴。 “别过来!”李暮舟一见苏谨心,下意识地退了几步,高喝道。 “夫君?”苏谨心不解。 “我让你别过来,你没听到吗?”李暮舟俊秀的脸庞带着浓浓的厌恶之色,“我今日才知道,你们临安苏家当初到底安了什么心,呵,把你嫁过来,是想让我们李家断子绝孙吗!我就说吗,临安苏府家大业大,怎么会把一个嫡女嫁给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闹了半天,感情他们是拿我当了替死鬼!”李暮舟日前与临安府的一些同窗饮酒,听到有关苏府嫡女苏谨心天生命硬,谁娶了她,谁倒霉。怪不得他这些年科举屡次不中,原来都是被她这个灾星给克的,若非他听了谢公子的话,到道观里求了几道符,否则他这辈子不都还是个秀才。 “夫君…”李暮舟口出恶言,还有那眼中的讥笑,使得苏谨心摇摇欲坠,一阵天昏地暗。就因为当年一个道士的无稽之言,他就避她如洪水猛兽,当她是孤星、祸根。 “姑爷,您怎么能这样对小姐,小姐腹中还怀着你的孩子啊,那可是姑爷您的亲骨肉啊!”巧兰扶住了脸色愈加苍白的苏谨心。 第二章 厚颜无耻的伪君子 “什么亲骨肉,怕也是个生来克我的祸胎吧。”李暮舟冷笑,苏谨心命犯孤煞,她生的孩子能好到哪里去,再说睦州顾知府的千金对他一见钟情,还非他不嫁,顾小姐是知府千金,若嫁过来,自然是不可能屈居苏谨心之下,李暮舟从袖口中取出早已写好的休书,直接甩到了苏谨心的脸上,“念在我们夫妻一场,我就不把你这个祸害告之李氏一族的族长,免得他们抓了你直接用火刑,将你挫骨扬灰。苏谨心,带着你的祸胎孽种赶紧滚吧,滚出李家,回你的临安苏府,继续去克你们苏家的人吧!” 呵……哈哈……,苏谨心大笑,笑得满脸自嘲,嫁给他是奉父命,虽不爱,但女子一旦嫁了人就是一辈子,她苏谨心自然会对他一心一意,可是,谁能想到,她这一心一意要对的枕边人,却是个听信他人挑拨,浅薄无知的伪君子。 “李暮舟,要我走也可以,先把我的嫁妆还给我。”今日撕了脸,这一世的夫妻缘分也就到此了,她腹中还有孩子,苏府必然是回不去的,她身无分文,出了李府,又该怎么活下去。 一听苏谨心提到她的嫁妆,李暮舟急了,“这笔钱是你爹给我的,是对我们李家的补偿,若不是我娶你,你苏谨心连苏府一个铜板都分不到。” 将她的嫁妆理所当然地认作是李府的家财,还大义凛然地说是他们苏府欠他的,苏谨心冷笑,亏她一直以为李暮舟饱读诗书,是个有着文人傲骨的铮铮男子,原来竟能厚颜无耻到这地步。 “苏氏谨心,不事舅姑,有恶疾,窃盗,今休之。” 休书上,寥寥几笔,就定了她的罪。 “不事舅姑,那我每日晨昏定省的人,是谁?”苏谨心抬头,目泛寒光,“我有恶疾,那你李暮舟还肯跟我同床共枕三年?至于窃盗,你李家一无所有,穷得家徒四壁,就是这宅子,还不是我用自己的体己钱买的!” 苏谨心上前,指着李暮舟大声质问,李暮舟自知心虚,恼羞成怒之下一脚踢向苏谨心的肚子,“苏谨心,你这个疯女人!” 腹中一阵剧烈的剧痛,苏谨心抱着肚子倒在了地上,襦裙下一道道殷红的血触目惊心,巧兰吓得大哭,直骂李暮舟是个畜生,不是个人! “你这个贱婢,连尊卑都不分了吗。”李暮舟又重重地打了巧兰一巴掌,随后,一招手,李暮舟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韩老三,这个贱婢就赏你了。” “谢谢举人老爷。”韩老三对李暮舟千恩万谢,走近巧兰,扛起极力挣扎的她,“喊什么,举人老爷已经把你卖给我了,以后你就是我韩老三的女人。” “巧兰……!”苏谨心双目猩红,撕心裂肺地吼道,“李暮舟,你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会有报应的!” “小姐,小姐救我,小姐救我……”巧兰哭得惊恐而又无助,就这么被韩老三带走了。 第三章 这就是真相吗 苏谨心“啊…”的一声厉吼,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她好恨自己的无能,保不住巧兰,也好恨自己被李暮舟的花言巧语所蒙蔽,就这么傻傻地为他们李家任劳任怨,付出所有。 “苏谨心,也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愚蠢。”李暮舟蹲下身,看着抱着肚子一脸痛苦的苏谨心,不屑道,“你呀,真是生错了时辰,瞧瞧都是苏府的小姐,亏你还是个嫡出的,怎么还不如你的庶姐。”据说,苏家庶出大小姐苏谨妍,才貌双全,姿容绝代,因甚得苏老爷的宠爱,一直留到了十八才出嫁,而所嫁的夫家更是临安百年望族云家,这云家公子,面容清俊,品性高远,又不流于世,世人皆赞他有孤竹公子遗风。唉,苏谨妍这么美的女子,怎么就不是他的妻子呢。 “李暮舟,是谁告诉你我命犯孤星?”这件事一直被苏老爷紧紧瞒住,秘而不宣,怎么可能被旁人知道。 李暮舟愣了下,道,“苏谨心,你也否认,我的那个同窗姓谢,他说他的表妹是苏府的大小姐,此事千真万确,错不了。” 苏谨心一惊,这事只是巧合吗。 不,一定是巧合,庶姐和谢姨娘待她一直是最好的。 腹中的疼痛加剧,苏谨心双眼一沉,就昏了过去。 “晦气!”只听李暮舟咒骂了她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苏谨心慢慢转醒,发现自己被李暮舟扔出了李府,丢在了大街上。 “乞丐婆,走远点。”一盆脏水就这么直接泼到苏谨心的身上,一个妇人嫌恶地拿着扫帚赶她,不满道。 乞丐婆,她堂堂苏府的嫡出小姐,竟成了衣衫褴褛的疯婆子、乞丐婆,苏谨心满目悲凉,伸手抚上小腹,那已经成型的孩子在那日被李暮舟踹了一脚,提早出生,她虽极力想保住,但终是母子无缘,拼劲全力生下来,却…却早已没有了呼吸,胎死腹中。 李暮舟虽可恨,但他的话,却提醒了她,‘苏谨心,要怪就怪你愚蠢,一个嫡出的苏府小姐竟不如一个庶出的。’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苏谨心疯狂大笑,笑到泪流满面,这一世她做错了什么,亲娘厌恶她,爹爹不喜她,就连一心相待的夫君,也是如豺狼虎豹,泯灭人性。 头发散乱,衣衫破裂,苏谨心撑着最后一口气,饿了,拿野果充饥,渴了,就饮溪边的水,以虚弱的身子,这么一步步地出了睦州,来到临安的苏府大门。 苏家人来车往,热闹非凡。 原来是庶姐苏谨妍三朝回门的日子。 一身绫罗,珠环翠绕,庶姐苏谨妍容貌倾城,一脸娇羞地与一名白衣男子并肩而走,两人言笑晏晏,羡煞旁人。 躲在墙角下的苏谨心,握紧了素手,潸然泪下。 “大小姐终于得偿所愿,嫁了如意郎君。”苏府的一个家丁提着水走过。 “是啊,踢走了二小姐,逼疯了夫人,这谢姨娘一扶正,当了平妻,那云家还有什么理由不娶大小姐。”另一个家丁接着小声道,“要我说啊,那死去的大少爷,说不准也是…” “小声点,这话可不能乱说……” 第四章 她的诗成就了庶姐的一世才名 苏谨心痛苦的闭上了眼,笑得疯傻,她果然是愚蠢,被耍的团团转,还把谢氏母女两人当亲人,原来,这就是真相,往事一一细想,苏谨心越想越惊心,若谢氏母女故意接近她,向她示好,让她逐渐地疏离了自己的亲娘,那么这一步步的谋划,果真是狠毒无比,先是道士的妖言惑众,说她是煞星,克父母,再是将她赶出了苏府,甚至还将弟弟的死,全部推到了她的身上,让她众叛亲离。 “不,我不相信!”苏谨心痛彻心扉,冲了上去,抓住苏谨妍道,“苏谨妍,你为何陷害我?” “娘子。”白衣俊美男子一把抱住苏谨妍,推开了不知从何处跑出来的疯妇,那疯妇一身是血,衣衫又破又旧,肮脏不堪。 “远之,我好怕。”苏谨妍楚楚可怜,故作瑟瑟发抖,其实她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是她那个二妹,不过苏府只能有她一个嫡小姐,她苏谨心这辈子都别想。 远之。他就是云公子,云澈。 苏谨心抬头,白衣男子容貌俊美,龙章凤姿,宛如谪仙临世,这般风华绝世的男子,那李暮舟就是轮回几辈子,也远远不及。 二妹,帮大姐一回吧,你素有文采,写一首诗应该不难吧。 她记起来了,她曾经帮大姐写过诗,却被大姐拿了送给一个名叫‘远之’的男子,哈哈……,苏谨心这回彻底地醒悟,她成就了大姐的一世才名,大姐又怎能容下她。 “哪来的乞丐婆子,竟敢在苏府大门撒野,还惊吓了大小姐。”苏府守门的家丁围着苏谨心一阵暴打,苏谨心却犹如失了魂魄般,丝毫感觉不到痛楚。 “放开她,让她走吧。”云澈淡淡地出声,制止了苏府几个家丁的恶行。 就算她说出她是苏谨心,是苏府的二小姐,恐怕他们也不会信。即使信了,又如何,这一世的苏谨心被认定命犯孤星,克父母,祸害苏府,苏老爷也容不下她。 众人远去,苏谨心倒在苏府的大门,这时,一阵香气传来,苏谨妍婀娜多姿地走向她,“我看你也挺可怜的,就拿这些银子,离开吧。” 一番话,大方得体,尽显苏府大小姐的贤良淑德,又心地纯善。 却不知,那苏大小姐俯身,低声对苏谨心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没错,是我让表兄告知李暮舟,你苏谨心是天生的命硬,将来克夫克子,呵呵,苏谨心,要怪就怪你有个无知而愚蠢的亲娘,她对你越冷漠,我跟我娘就越有机会利用你。苏谨心,有我在,你这辈子都没有当官夫人的命。” 李暮舟中举,就挑拨李暮舟休了她。 泪眼迷离,满腹冤屈,有恨难伸! 苏谨妍,谢姨娘,若这一切能重回,我苏谨心必让你们生不如死,尝尝我今日之痛! 第五章 回到三年前 “二小姐,起风了,怕是要下雨了,您赶紧回屋吧。” 是巧兰的声音。 可巧兰不是被李暮舟卖给了韩老三,怎么会? 苏谨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小丫鬟打扇站在她面前,乖巧的小脸,秀气的眉眼,是巧兰,真的是! “巧兰。”苏谨心当即抱住了一脸错愕的绿衣小丫鬟,任由温热的泪水,沾湿了脖颈。 等等,苏谨心这才回过神,她的丫鬟巧兰怎么变矮变小了。 是巧兰没错,可是…,苏谨心感觉有些不对劲,她不是应该被苏府的下人当做乞丐婆子赶出了府门,又被她那个好心的大姐,用银子砸伤了脸,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安然地站在一个凉亭内,全身毫无半点不适。 抬眼望去,画阁楼台,藕池水榭,假山怪石堆砌,这一切她再熟悉不过。 是苏府。 临安府首屈一指的名门世家,富甲一方的苏府。 疾步靠近荷池,池上荷花开遍,低头一看,竟是一张十四、五岁的脸庞,一袭紫绡云纹罗裙,裙摆绣有翠叶碧枝,抬袖时一阵浓郁的胭脂味,是谢姨娘好心买来送给她的,头上的金步摇与朱钗繁重,也是谢姨娘为她精心打扮,这件罗裙若搁在姿容绝美的庶姐身上,必然能穿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清艳脱俗,可穿在她身上,却有些不伦不类,倒显得庸脂俗粉了。 “娘带大姐她们参加知府夫人的赏荷宴,可回来了没?” 苏谨心震惊过后,此时已有些平静了,若这只是一场梦,那这梦里的场景,应该出现在三年前。 巧兰摇了摇头,“小姐莫非忘了,夫人临走时说是大概要到晚膳之前才能回来。” 没错,真的是三年前。 三年前,庶姐凭一首咏荷诗,名扬整个临安府,一时间,谁不知道苏家大小姐才貌双全,美憾凡尘。 真是讽刺啊,苏谨心衣袖下握紧了拳头,年长她一年的庶姐苏谨妍拿着她写的诗,名利双收,而她,却只能躲在苏府的角落里,连大门都不让她。 更讽刺的是,自己的亲娘视她如草芥,知府夫人的赏荷宴,临安府的各大世家望族夫人、小姐们齐聚,这对未出阁的女子而言,也是女子间手帕相交,被各个世家夫人看中成为少夫人最好的机会,但她的亲娘林氏,却将她遗忘在了苏府,带着几个庶女去,而留下她这个嫡女自生自灭。 当时,也怪她自己性子高傲,总觉得赴那些宴不过是阿谀奉承,周旋于那些动不动就攀比,无事也能挑起风波的各个世家夫人之间,不止无趣,还自寻麻烦。 娘不带她,她也懒得去计较,去争取。 她的性子是平淡的,温顺的,一身的富贵装扮,也因为谢姨娘盛情难却,就只有一件件地穿上,生怕拂了谢姨娘的好意,那这个府邸就再也没有人对她苏谨心好了,也没有人再记得苏府还有个嫡小姐。 “小姐…”见苏谨心拔了头上的金钗往荷池上扔,巧兰吓了一大跳,今日的小姐似乎有些不一样啊,以前事事不关心,更不会问夫人的去向,但今日,不止问了夫人,还做出了一连串古怪的举动,小姐不会是着凉,病了吧。 第六章 开始整顿身边的下人 三年前啊,竟是三年前,那时她还是苏府的嫡小姐,亲娘虽厌恶她,但她还没背上天煞孤星的诅咒,而爹爹也没有嫌弃到拿她这个苏府的嫡女去抵债的份上,而她的弟弟苏天翊更没死。 苏谨心缓步出了凉亭,刚刚的震惊、彷徨已渐渐退去,既然上苍给了她重生的机会,那么,她若再不珍惜,那就真是愚蠢之极,即便死,也是死不足惜。 苏谨妍,上一世我被你骗的团团转,被你一次次地蒙蔽,但这回,我不会了。 凭这三年的记忆,我苏谨心发誓,凡是伤我辱我害我之人,我必十倍奉之。 回到自己的宅院,苏谨心沐浴更衣后,坐在铜镜前,也终于明白林氏为何不喜她了,林氏年轻时生的极美,而她爹苏老爷也是相貌堂堂,怎么就生了她这么个姿色平平的女儿,最多也就算个清秀,若非穿着上等的绸缎,怕是还不如苏府的一个丫鬟。也难怪府里有传言,说她苏谨心不是林氏的亲生女儿,还说林氏分娩时被人掉了包,好好的嫡小姐被人抱走,然后换了她苏谨心这个不知从哪来的野种,享了本该属于嫡小姐的荣华。林氏本就厌恶她,听到这个传言后,更是避而不见她。 容貌上,她是注定要输给苏谨妍了。 但才识,却也未必。 苏谨心合上妆奁,并唤来巧兰,将所有谢姨娘所送之物,分别赏给了她所在宅院的丫鬟、仆妇等下人。“谢二小姐。”得了赏的下人暗道这二小姐今日真是不同了,这么多年,可从未见她打赏过府中任何一个下人。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些人并非是一心向着我,但从今日起,若谁吃力扒外,胳膊肘往外拐,那就休怪本小姐无情了。”恩威并施,苏谨心坐在花梨木椅上,冷眼扫过这院子里的十几个丫鬟、仆妇,哪待她忠心的,哪些是谢姨娘派来监视她的,重生后的她,自然都一清二楚。 “二小姐,奴婢不服,您为何将巧兰升做大丫鬟。”苏谨心身边有四个贴身丫鬟,惠兰、芷兰、晴兰、巧兰,而巧兰在四个丫鬟中年岁最小,却被苏谨心提了当大丫鬟,原先就是大丫鬟的惠兰当然心中不乐意了,她是奉谢姨娘之命来伺候二小姐,怎能跟一个十一岁的巧兰平起平坐,而且谢姨娘也答应她了,等事成,就让老爷收她入房,日后就是半个主子。 惠兰背后有谢姨娘撑腰,自然有恃无恐,更不把年方十四的苏谨心放在眼里,一个黄毛丫头,不受宠的嫡女,还不是任由谢姨娘随便哄骗,最后还唯唯诺诺地说谢姨娘好。 “怎么,本小姐做个决定,还需要跟你商量!”苏谨心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只听砰的一声,吓得整个院落中的丫鬟、仆妇全身一颤,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性子温和的二小姐发过脾气,这一发怒,却有着与夫人一般的凌厉之气,到底是夫人的女儿啊,相貌不像,但性情倒有几分相似。 “蕙兰,我本想给你留几分颜面的,但你不知好歹,那我也就留不住你了。”苏谨心略带失望地道,“你一个小小的丫鬟,端着架子可比我这个小姐还大,这般目无主子的下人,我这院子里可用不起。”言下之意,你打哪里来就哪里去吧。 第七章 林氏提早回来 惠兰心一惊,她怎么也没料到平日脾气温和的二小姐竟像变了个人似的,不止当着院子里所有的下人对她冷嘲热讽,还态度强硬,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 “二小姐,您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惠兰走进苏谨心身旁,低声威胁道。 不说谢姨娘还好,惠兰一提谢姨娘,苏谨心新恨旧恨齐涌,素手紧握,拿起巧兰刚端过来的茶杯,狠狠地直接砸向了蕙兰,当即砸得蕙兰头破血流。 “二小姐,你不过是个失势的小姐,若非谢姨娘看你可怜,奴婢怕你连今日都过不下去!”被苏谨心砸得几乎破了相的惠兰一时失了理智,气得脱口而出道。 呵呵,她要的就是这样。这人啊,一旦逼急了,就会变得丑态百出,俗话说狗急了还跳墙,这平日嚣张惯了的奴婢,若一时半刻就转了性,岂不天下大奇。 苏府毕竟乃世家名门,失宠的主子再落魄,也还是主子。 她这个院子里现在这么热闹,想来是瞒不住了,惠兰这般肆无忌惮地挑衅她,就算她饶过她,苏府的祖宗家法也饶不过她。 “放肆,你还把不把我这个苏府的嫡小姐当主子了。”苏谨心全身颤抖,声音忽然变得低柔,“既如此,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就要往一旁的石桌上撞。 这一下,满院的下人惊了,也开始害怕了,若苏谨心死了,她们这个院子里的下人就都别想活了,这逼死主子的罪名,她们谁都担不起。 “哎呦,这是怎么了?”这时,一位三十岁左右的贵妇慌忙赶了过来,围着苏谨心关切地道,“乖女儿,好端端的,怎么就跟这些个下人奴才置气。” 苏谨心退开一步,“谢姨娘,请勿逾矩,谨心的娘只有一个,你这般喊谨心乖女儿可有把夫人置于何地。虽然娘不喜我,但我毕竟是她的女儿,身上流着她的骨血,打断筋骨还连根。” 谢姨娘为了讨好苏谨心,私底下乖女儿,乖女儿的喊惯了,而且苏谨心曾经听她这么喊她,每次都很容易哄,但今日被她这么一说,反而显得她不懂礼数,若真算起来,她一个姨娘,喊夫人所生的小姐为乖女儿确实逾矩了。 谢姨娘脸上红白交错,她在苏府这么多年,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奚落了。 “谨心,姨娘……” “谢姨娘,你又错了,谨心可是你能喊得。”论身份,苏府的嫡小姐远在一个姨娘之上。 谢姨娘暗恨,这个小贱蹄子,还真会挑刺,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存了心。 “谢姨娘,谨心说得对,这尊卑贵贱还是要分的。” 恰此时,林氏一道声音传来,冷冷的,带着嘲讽。 林氏与谢姨娘十几年素来不和,这是府中所有的人都知道,当初苏老爷是要娶谢姨娘这个表妹为妻的,但谢姨娘只是个庶出的小姐,还是个奴婢所生,这等身份,怎能当苏府的夫人,苏老太爷自然不同意,苏老爷不得已,就只能纳她为妾,这也就是为何苏谨心上面还有个庶姐,若非得苏老爷的宠爱,按礼法,这姬妾是不能赶在正妻面前怀上孩子,否则就算怀上了也要被拿掉的。 第八章 抱住林氏这棵大树 林氏背后有娘家,谢姨娘后面有苏老爷,所以这两人在苏府是旗鼓相当,但在名分上,林氏高一筹。苏谨心面上故作柔弱,低低抽泣着,凭着已知的记忆,林氏因身子不适提早回府,她这么一闹,就是让林氏看看她所掌管的苏府,刁奴欺幼主,就算自己是她不喜欢的女儿,但她这个苏府夫人的面子还是要顾的,否则传出去,她苏夫人治家不严,是要被贻笑大方的。 谢姨娘被林氏当众一呵斥,面上挂不住,但谁教林氏是苏府的夫人,她一个妾室再得宠,若没有苏老爷在场为她撑腰,她也讨不到任何好处。 林氏走过苏谨心所住的宅院,这怕是林氏十几年来第一次踏进自己亲生女儿所住的地方,略微一扫,暗忖着,这苏府二小姐的住处确实够寒酸,院子小也就罢了,就连使唤丫鬟也是少得可怜,不是太老,就是太小,就是惠兰这个年纪刚好的,还是个欺主的恶奴。听说谢姨娘所生的女儿苏谨妍,她住的地方光屋内伺候的就十几个,就更别提那些粗使婆子,仆妇,丫鬟了。 哼,就算是她不要的女儿,也轮不到这些下人来作践,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林氏脸色沉了几分,对苏谨心训道,“你好歹也是个小姐,怎么就自贬身份跟这些个丫鬟闹起来了,这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娘…”苏谨心含着泪,跪了下来,要报仇,首先得抱住林氏这棵大树,亲娘即使再厌恶她,在她没有被安上灾星祸胎的妖言之前,也不至于要她的命,但谢姨娘就不同了,笑里藏刀,面上对她宠爱,但私底下还不巴望着她早死,免得她这个苏府的嫡小姐身份挡了她女儿苏谨妍的路。“女儿是娘十月怀胎所生,娘为了女儿,更是九死一生,女儿自知此生无以回报,所以女儿恳求娘能让女儿日后在您膝下尽孝,以回报娘今生对女儿的生养大恩,否则,女儿这辈子都心存不安,遗憾终生。” 一席话,说的哀婉动人。 苏谨心对林氏没有感情,但一想到自己怀了八个月的孩子胎死腹中,不禁悲从中来,脸上就显得愈加的真情流露,不见丝毫作假。 饶是平日心硬如石的林氏,也听得内心一阵酸楚,是啊,自己到底怀了她十个月,当日为了生她,更是鬼门关走了一遭,这般艰难生下的女儿,就该比寻常孩子懂得孝顺。 “起来吧,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哪还有苏府小姐的样子。”林氏这一开口,谢姨娘就暗道大事不妙,这母女两若和好了,她该如何再利用苏谨心,如何在离间她们母女,而且,重要的是那些谋划也跟着乱了。 但碍着林氏在场,谢姨娘也不好再明说什么,可现在的苏谨心,竟让她有一种无法捉摸的恐慌,不过几个时辰未见,早上还好好地,怎么一转眼,那个性子懦弱又愚不可及的苏谨心就变了样,谢姨娘暗惊道,莫不是这苏谨心这些年一直在装傻骗她吧,那这小贱人的城府也太深了。 第九章 再故意挑拨一下 “张贵家的。”林氏一招手,她身后的一个中年仆妇就恭敬地过来,“夫人,您吩咐。” “你儿子也该到娶亲了,这惠兰伺候二小姐多年,人也还尚有几分姿色,本夫人就赏给你作媳妇了。”林氏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惠兰,冷笑道,她倒不知她女儿身边还有这么个狐媚子,倘若哪日被老爷瞅见了,这府里岂不又要多一个姨娘。 这谢姨娘倒是会聪明,她这女儿苏谨心不得老爷的宠,将惠兰这般的狐媚子放在这个院子里,一则许以些好处可以利用,二来还避免被老爷撞见,免得她屋子里少了人,万一哪天老爷问起,她还可以说看二小姐身边没人伺候就送了过去,既在老爷面前落了好,还博得了贤名。 “夫人,奴婢知错了,求您饶了奴婢吧。”惠兰一听林氏将她赏给了张贵家的儿子,吓得花容失色,爬向了林氏,哀求道。 谢姨娘心机狠毒,但林氏也非泛泛之辈,这张贵家的儿子,长得矮小,獐头鼠目也就罢了,还染了一身见不得人的花柳病,这谁嫁给他,就与死无异。苏谨心可不会认为林氏这么罚惠兰是为她主持公道,只不过谢姨娘的出现,惹到了林氏,林氏借机杀鸡儆猴,要杀杀谢姨娘的威风,当然,也彰显一下她苏府夫人的不可动摇的地位。 “诶呀,那老奴就多些夫人了。”中年仆妇千恩万谢。 “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惠兰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的磕头。 “小贱蹄子,夫人留了你一条命,你就该念着夫人的好。”张贵家的这个中年仆妇,是林氏当年带过来的人,对林氏忠心耿耿,她一把拽起惠兰,按住她的头,朝林氏又是一重磕头,“老奴代惠兰谢夫人。” “谢姨娘,救我!”惠兰见林氏铁了心,就朝谢姨娘求救道。她是谢姨娘的人,谢姨娘若见死不救,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谢姨娘一个妾室,平日仗着苏老爷是有恃无恐,但现在苏老爷不在,林氏又是名正言顺的苏府夫人,这当家夫人处置一个下人,她若求情阻扰,简直就是自找麻烦。 “夫人,这一切都是谢姨娘指使惠兰做的。”见谢姨娘推三阻四,打算袖手旁观,惠兰也急了,指着谢姨娘道,“她让奴婢明着伺候二小姐,实际上……” 啪……,惠兰的话未完,就被谢姨娘打了一巴掌,“小贱人,夫人饶了你,你还不知足。怎么,你还想把脏水往我身边泼!” 打完了惠兰,谢姨娘就抹着眼泪道,“姐姐莫生气,当初妹妹瞧着这惠兰乖巧机灵,而恰好二小姐身边少了人伺候,就把惠兰给了二小姐,谁知,谁知……唉,这真人知面不知心啊,谁知这惠兰竟是个欺负幼主的恶奴……” 谢姨娘当即弃车保帅,跟惠兰撇清关系。 “娘,这事也怪不了姨娘,姨娘送丫鬟来伺候谨心…”苏谨心欲言又止,“女儿知道娘平日处理府中大大小小的事,这女儿院子里少了一两个丫鬟下人的,娘定也有安排,可能是姨娘心急了,担心谨心身边无人伺候就送了过来,这本意也是好的,却不知会……” 谢姨娘心一惊,话是不错,但从苏谨心口中说出,怎么就变了味,林氏暗恨道,一个妾室送丫鬟给嫡小姐,还赶在她这个苏府夫人之前,这不是给她难堪吗。 第十章 一点点地报复 苏谨心在众人面前将此事不遮不掩地提起,虽是据实而道,但却通过这么一件小事,让林氏意识到谢姨娘平日里在苏府是如何的耀武扬威,根本就没把她这个正室夫人放在眼里,瞧,她自己生的女儿还得由一个姨娘分心来照顾,这不说明她这个夫人有失贤德,再往深点的想,岂不在故意告诉所有人,她这个夫人打理不好整个苏府吗。 林氏当场脸色阴沉的可怕,让一个姨娘欺压到她头上,那她以后还怎么管理这偌大的苏府。 “谢姨娘,你可知罪?”不过是个妾室的身份,居然越俎代庖送一个丫鬟到嫡小姐身边,“你今日是送丫鬟,那么明日是否想取代我,插手府里的账册,或管银子了?” “姐姐,妹妹可从来不敢存这样的心思,否则教我…我天打雷劈…我不得善终…”谢姨娘慌忙指天而誓,但神色中的几分心虚却全落入了苏谨心的眼中,这谢姨娘对自己都这般心狠,连这样的毒誓都敢发,那她还真是不怕遭受报应。 谢姨娘都发誓了,林氏也不敢再逼她,更何况此事可大可小,动怒过后,林氏也冷静了,谢姨娘毕竟是老爷最宠爱的女人,这闹僵了,老爷那边也不好交代。 “是啊娘,姨娘她只是无心之举,您就饶她一次。”林氏与谢姨娘明争暗斗这么多年,若凭今日这件事,就定谢姨娘的罪,让她从此无法翻身,那根本就不可能。这报仇,最浅的莫过于一刀要人性命,但她苏谨心,却要一点点地剐去谢姨娘身上的皮肉,让她生不如死。 苏谨心上前去扶林氏,但林氏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苏谨心心中哂笑,她的亲娘,果然最爱的还是她自己的性命和弟弟,若当初林氏九死一生诞下的是个男婴,怕林氏就算死,也心甘情愿,但一看到生得是她,一个相貌平平,还无法继承苏府家业的女娃,她就觉得很是不值了。 娘,您以为生了儿子就是一辈子的依靠吗?且不说弟弟身子骨自小就病弱,就是谢姨娘她们这些心怀叵测的人,也不会有机会让弟弟长大的。 不过,她苏谨心已不会再奢求林氏那点慈爱了,以前的苏谨心傻,懦弱还性子倔,林氏不理她,她也不会想如何去化解林氏心中的结,借林氏的势在苏府当个真正的嫡小姐,反倒对谢姨娘这对狼子野心的母女两,没有丝毫防备之心;但现在的苏谨心,不仅要一步步地讨林氏的欢心,也要一步步地走出苏府,庶姐不是想当临安城的才女吗,那就让她当,这捧得越高,最后摔得必然也会越痛。 记忆再现,苏谨心想到了苏府门前那白衣俊朗的云公子,那是她爹苏老爷为苏谨妍内定的贤婿,苏谨心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是不是夺了苏谨妍的心上人,她就更会痛不欲生呢。 苏谨心为谢姨娘求情,便是给了林氏一个台阶下,林氏心中一暖,暗想着还是自己生的女儿贴心啊,就假意再训斥了谢姨娘几句,还罚了谢姨娘三个月的月钱,谢姨娘面上诚惶诚恐,但心里却把林氏恨得要死,等晚上见了老爷,再吹吹枕边风,何止是三个月的月钱,就是一年的银子她也能补偿回来。 第十一章 收买林氏身边的人 打这以后,苏谨心每日卯时末,就必然出现在林氏的主屋前,向林氏请安。林氏一向不喜欢这个女儿,自然也不会因为那日苏谨心的两三言语而改变初衷,但苏谨心有的是耐心,林氏不见她,她就一直等在屋外,却也非一直傻傻地死守着,否则不仅讨不到林氏的欢心,反而弄巧成拙,惹得她更心生厌恶。 “夫人,二小姐到底是您亲生的,上回您也看到了,那谢姨娘使劲挑拨二小姐与您的关系,二小姐还一心念着夫人您这个亲娘,就凭二小姐的这份孝心,连奴婢看了都感动。”苏谨心每次来林氏的主屋,必然会打赏秋荷不少银子,而且凭着那三年的记忆,苏谨心知道林氏疯了之后,只有秋荷这个大丫鬟对林氏还算忠心耿耿,再加之她说想和林氏和归于好,而秋荷看到夫人对二小姐的态度也似乎不似以前那般冷漠,心想着再怎么着二小姐也是夫人所生,这母女两终有一天会冰释前嫌,那她现在为二小姐在夫人面前说些话,到时二小姐和夫人自然就会念着她的好。 林氏掀帘看着逐渐远去的苏谨心,那消瘦落寞的背影,不知不觉地也牵动了她的心。也难为这个孩子了,这三个月来,每日都来请安,不管她这个娘亲怎么对她,她都微笑以对,安分守己地站在屋外,等她用完了早膳,再悄悄地离开,丝毫不敢打扰她。 “娘亲,下回让姐姐进来陪翊儿一起用膳好不好?”九岁的苏天翊,是苏府的嫡长子,略带病弱的脸庞因常年服药而显得有些苍白,一身华贵的小锦衣,脖颈上带着林氏从庙宇中求来的平安符,他扯了扯林氏的衣袖,殷切地望着林氏。以前姐姐见了他就躲,现在这个姐姐不止来陪他玩,还会跟他讲府外有趣的事,可是姐姐她自己从来都没有出过府门,又怎么知道府外的事,而且有些还是远在睦州,奇怪。 林氏是最疼这个独子的,捧在心尖上的儿子一提,还一脸期待,她即使心有不愿,也会百依百顺地应允,“好。” “一起用午膳。”苏天翊被林氏宠惯了,他的话对林氏而言,就是一道不可违抗的圣旨。 秋荷蹲下来,笑着对苏天翊道,“大少爷,夫人答应过您的事,何时反悔过。” 有了秋荷的求情,弟弟的金口玉言,苏谨心终于可以踏进林氏的主屋,这也意味着她这个不得宠的二小姐,苦尽甘来,在苏府有了一席之地。 但是光靠林氏这棵大树是远远不够的,苏谨心知道弟弟的病拖不了太久,若她记得没错的话,再过一个月就…,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林氏被谢姨娘她们逼疯了,苏谨妍也会夺了她这个嫡女的身份,那她依旧还是会被谢姨娘这对狠毒的母女两赶出苏府,重蹈覆辙。 有过一次教训就已足够,这一次若再傻傻地付出真情,对所有人都没有防备之心,那她苏谨心还真是愚不可及,死了也活该。 第十二章 容貌真的很重要吗 巧兰得知夫人请二小姐过去一同用午膳,高兴地当场忙了起来,又是为苏谨心梳洗打扮,又是将自己打听来的事一一告诉苏谨心,例如林氏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苏谨心倒也显得镇定,这个结果其实早在她预料之中,就算秋荷在林氏面前说不上话,还有她的弟弟在,对于这个弟弟,她这三个月可是没少费心思,直把这个苏府大少爷哄的终于认了她这个姐姐。 弟弟苏天翊因常年服药,平日几乎都不出府门,只在苏府的后院偶尔自己玩耍,林氏虽疼爱翊儿,但身为苏府的当家主母,免不了要打理很多事,有时还得出府赴宴。趁着林氏不在,苏谨心就想方设法让巧兰引开服侍弟弟的几个丫鬟,然后再去见弟弟。 苏谨心的这个娇贵弟弟苏天翊,性格多变,还常常喜怒无常,发起脾气来,就连她这个姐姐都敢打,每当这个时候,苏谨心就安慰自己,何必跟一个孩子置气,更何况翊儿在世上的时日也不多了,能忍一忍就忍一忍吧。再说,她接近翊儿,本就居心不良,被弟弟打几下,至少也让她的良心能过得去。 “女儿给娘亲请安。”苏谨心来到林氏的主屋,恭恭敬敬地给林氏屈膝行礼。 林氏坐在桌前,抬头打量了这个忽略了十四年的女儿,今日的苏谨心一袭素淡的烟云织锦罗裙,裙摆处缕金挑丝,用苏绣勾勒,因尚未及笄,就绑了散辫,腰间玄缀着流苏的香囊,也不知那香囊内装的是何种花粉,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甚是宜人,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名贵的饰物。 体态婀娜,纤弱拂柳,但这相貌,林氏略有些失望,她的女儿,竟只是长了一张中等姿色的脸庞,勉强算得上清秀,却远不及谢姨娘之女苏谨妍,若两人站在一起,指不定还以为她女儿是苏谨妍的贴身丫鬟呢。 “姐姐,过来坐。”苏天翊未等林氏开口,就擅自做主拉着苏谨心来到桌前,苏谨心故作怯弱地看着林氏,林氏嗯了声,苏谨心方才坐下。 容貌真的有这么重要吗?苏谨心不露痕迹地观察着林氏,也知道自己的这张脸又惹林氏不高兴了。 林氏事事争强好胜,这也是她迟迟不愿认苏谨心的缘故,一个长相平庸的女儿,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与别的姨娘所生的那几位小姐相比,苏谨心的这张脸就犹如时刻在提醒着林氏此生的失败,千辛万苦生下的,不止是个毫无用处的女儿,还长相平凡。临安府苏家的女儿,向来都是深受各个世家公子青睐,苏老爷的几个妹妹,不是嫁了富商巨贾,就是江南一带的名门望族。 “娘待女儿之恩,女儿日后自当尽心呵护翊儿,为娘分忧。”苏谨心的这番话,乍一听只是谦卑之语,实则却含了深意,她在告诉林氏,弟弟日后总是要执掌苏府的,倘若她嫁得好,与弟弟而言便是如虎添翼,就像她爹苏老爷的胞姐,嫁给睦州顾知府为妻,在当年苏老爷争夺家业时,可是出了不少力。当然,弟弟是苏府的嫡长子,继承家业是迟早的事,但苏老爷可不止弟弟一个儿子,将来等那几个儿子长大了,有她帮衬着,弟弟也不至于太吃亏。 林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也还不算太愚笨,若仔细调教一二,或许也能如你庶姐苏谨妍般,为老爷所喜。” 第十三章 苏老爷兴师问罪 林氏夹了筷虾仁给苏谨心,继续道,“相貌已注定,要改变也为时太晚,但女子妇德妇行出类拔萃,倒也不失为一种大家闺秀之风。”那苏谨妍容貌虽倾城,但总带着一股轻浮之气,与她那低贱的亲娘一样,都是拿不上台面的东西。娶回去服侍男子尚可行,但若作当家主母,却是贻笑大方。 对于自己高贵的出身,林氏向来引以为傲,她是堂堂处州林家的嫡女,林家世代行医,先祖更是奉诏入过宫为皇族中人看过病,归来后,高祖皇帝亲笔御赐“悬壶济世”,别说在处州,就是在整个江南,有何人不知处州林家之名。 但可惜,林家医术传男不传女,就算林氏身为林家的嫡女,也不例外。 陪林氏用膳,苏谨心一边唯唯称是,一边谨慎应对,每一句都是思量再三,选在合适的时候才出口。 “夫人,老爷来了。”秋荷走了过来,低声道,“奴婢看老爷的脸色不太好,想必是夫人刚刚罚了谢姨娘,来为谢姨娘讨说法了。” “就知道护着那个贱人!”林氏动了怒,砰的一声重重地放下玉筷。 苏谨心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老爷。”一袭青衫儒雅的男子掀帘进屋,年约三十五、六岁,面颊圆润,富贵之象,屋内的众人皆起身行礼。 苏谨心是这么多年第一次近距离见苏老爷,心中有些紧张,“女儿见过爹爹。” 苏老爷手一挥,经过苏谨心时,微微扫了她一眼,就再也不看她,苏谨心虽早料到会有这个结果,也知道自己在苏老爷心中根本微不足道,但总觉得这几近陌生的男子是自己的生身之父,血脉相连,即使无情,也不会无情到这般地步。 垂眉低首,却无人发觉这不起眼的苏府二小姐,微启的唇角带着一抹讥讽,苏老爷以为她苏谨心懦弱无能,相貌又平凡,无法为他们苏府光耀门庭,呵呵…,既然是这样,那她就搅得苏府天翻地覆好了,总不能枉担了那昔日的天煞孤星之名。 “阿绣不过是一时好心,给你那窝囊废的女儿送个丫鬟,免得她被人欺负了,你倒好,出了事就全怪在阿绣身上。”苏老爷一进来,就对着林氏一阵厉骂,“当初是你自己不要这个女儿的,还把她丢在一旁不管不问,也就阿秀好心,这么多年对你那女儿无微不至的照顾!” 谢姨娘闺名中带了一个绣字,她与苏老爷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苏老爷当初原想娶得的是谢姨娘,故而对苏老太爷相中的林氏,并无几分真情,做多是结发夫妻。 “老爷,您说话得凭良心,她谢姨娘一个妾室,居然敢插手府里的事,这叫我这个当家主母颜面何存。”林氏不甘示弱,冷笑道,“我也看开了,你看宠爱谁就宠爱谁,想要纳哪个女子为妾就纳哪个女子为妾,但有一点,我们当初说好了,这苏府是我当家,她谢姨娘就得听我的。” 第十四章 苏老爷拿她出气 “放肆!”苏老爷气得掀翻了桌,一桌子的菜肴连着玉盘瓷碟,全都砰砰啪啪地落了地。屋内所有的人战战兢兢,吓得不敢抬头。 哇……,九岁的苏天翊吓得哇哇大哭。 “哭什么,不成器的东西,都这么大了,就知道哭。”苏老爷脸色铁青,嫡长子苏天翊,因自小得病,还未入学堂,九岁了连《三字经》都不会背,而谢姨娘所生的次子苏天浩,年仅六岁却天资聪颖,已经开始学四书五经了。 “翊儿身子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凶他做什么。”林氏护子心切,搂着宝贝儿子轻哄道,“翊儿乖,别哭。” 苏老爷拿林氏没辙,再加之翊儿是他的嫡长子,骂他也不过是一时之气,转头,恰看到一旁的苏谨心,不禁怒火上来。 “都是你惹起的。”啪的一声,苏老爷一巴掌打过来,将气全出在了苏谨心身上,苏谨心只觉得脸上如火灼烧般的疼,一时间身子摇摇欲坠。 “女儿知错,请爹爹恕罪。”她不是翊儿,林氏不会为了她跟苏老爷起争执,苏谨心衣袖下握紧了素手,但面上却惊惶跪下,不管是谁的错,现在她只能认错。 她苏谨心算什么,只不过是个被丢弃的棋子,林氏不要她,苏老爷根本就当她不存在,十多年了,就这么放任她在那个偏僻的小院子自生自灭,若不是那日来了个游方道士,说她是灾星祸胎,要给苏府带来满门之祸,只怕苏老爷还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苏谨心,你不能哭。 总有一日,你会让他们知道,苏府的兴衰荣辱,只有你才能决定。 得罪你的,羞辱你的,陷害你的,你都可以一一讨回来。 “来人,拿鞭子来。”苏老爷气急,“行家法。” 苏谨心不敢置信地看着苏老爷,这个看似书生之气的男子,她的爹爹,原来也不过如此,动怒了,就只会拿弱女子出气。 因忌惮林氏的娘家,他不会与林氏翻脸,但也不会责罚翊儿,那毕竟是他的儿子,可苏谨心就不同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儿,打她,还能给林氏难堪。 苏谨心下意识地又看林氏,林氏抱紧了翊儿,略带愧疚地转过了头,女儿的无助她不是没看在眼里,可老爷盛怒之下,她也不敢为了一个毫无价值的女儿再惹老爷生气。 这就是她苏谨心的亲生爹娘啊,貌合神离,闹僵了,就拿她这个不起眼的女儿来顶罪。 “今日,我打死你这个挑拨离间的小畜生!”苏老爷拿起鞭子,毫不手软,当着林氏的面,狠狠地打在苏谨心的背上。 这一鞭下来,背上的罗衫映出了一道鲜红的鞭痕。 还真是让苏老爷误打误撞猜对了,她这个小畜生,若没被打死,少不得要挑拨离间一番,苏谨心咬紧唇瓣,倔强地跪在地上,没有掉一滴泪,更没有喊一声痛。 “你应该跟你姐姐好好学学,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你呢,生下来就只会丢我们苏家的脸。”苏家的嫡女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蠢材,不会吟诗,更不会作画,苏老爷想起来更气,倒不是气苏谨心的愚笨,而是让他在临安府没了面子,让人笑话。 第十五章 一顿打换来林氏的心软 打在背上的鞭子疼的苏谨心眼角带泪,紧咬的唇瓣早已被她咬出了血,庶姐是才女,呵…苏谨心在心里冷笑,庶姐一定没有告诉她爹苏老爷,那些诗句到底是出自谁的手?若是别的,她可能不会,因为也没有人教她,但她自小是喜欢读书的,那时谢姨娘为庶姐苏谨妍请了先生来,她常常躲在一边偷听,一边跟着学。 怪不得连李暮舟都说,这庶出的女儿被当做嫡女养着,倒是你苏谨心这个嫡女,连个低贱的丫鬟都不如。 “是女儿的错,女儿身为苏府的嫡女,却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谢姨娘送来的丫鬟,自古尊卑有别,女儿没有劝阻谢姨娘,任由谢姨娘这些年过问女儿院子中的事,而至今日让谢姨娘逾矩,失了礼数,更让娘为难。爹爹责罚的是,女儿无能,一不能为爹娘分忧,二不能为苏府带来荣耀,即使今日爹将女儿打死,女儿也无怨无悔。”苏谨心磕头匍匐在地,言语几度哽咽,尽是掩不住的悲泣。 苏老爷握在手中的长鞭因苏谨心悲凉的话,猛然停下,林氏生的这个女儿性子竟然与林氏截然相反,打她,倒不是她有错,只是为了给林氏一些警告,在这座苏府里,到底是谁在当家做主。 “知错就好。”苏府的嫡女被冷落在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他自然也知道,这件事若真计较起来,阿秀确实做得有欠妥当,林氏是苏府的当家主母,这个女儿又是林氏所生,阿秀虽心存好意,但落入旁人眼中,总是要被安上逾矩的罪名。 苏谨心主动认错,但言辞却不卑不亢,苏老爷身为苏府的一家之主,听了苏谨心的此番措辞,面上有些尴尬,妻妾间争风吃醋,却让自己的女儿来担这份罪名,而且,若他在打下去,或者将自己的女儿打死,这传出去,他苏老爷在整个临安城都抬不起头。 修身齐家,连自己府里的几房妻妾都管不住,他还怎么当苏府的一家之主。 鞭子被苏老爷扔在了地上,苏老爷难得和颜悦色地道,“谨心啊,别怪爹,爹打你也是为你好,免得将来你嫁入夫家,被人说我们苏府治家不严。” 打了她,再假意哄她几句,苏谨心又不笨,但也不能与苏老爷此刻撕了脸面,“女儿多谢爹的教诲。” “今日的事就这么算了,下回…哼…”苏老爷狠狠地瞪了眼林氏,拂袖而去。 苏天翊的小脸吓得苍白,呜呜的抽泣声,把林氏心疼的也跟着一起掉泪。 但与此相比,苏谨心为林氏挨了一顿打,而且还是苏老爷打得皮开肉绽,林氏却没有安慰她半句,一心直扑在宝贝儿子的身上,“翊儿乖,别怕,有娘在。” “去,将二小姐身边的人唤来,让她们带二小姐回去。”林氏看着一身血迹斑斑的苏谨心,道,“这段日子你就别过来请安了,好好在自己院子养着,你的这份心,娘知道了。” 要说林氏没有半分感动,那是不可能的,但在她的眼里,依然只有她怀中的宝贝儿子。 “是,娘。”苏谨心艰难地开口,但一出声,又牵扯到了身上的剧痛。 一顿打,换来亲娘的几分心软与感动,也算值得。苏谨心自嘲地道。 “谨心,若你是个男的,那该多好。”林氏抱着翊儿进了里屋,留下躺在地上的苏谨心一人,而屋内的几个丫鬟、仆妇低垂着头,虽未盯着苏谨心瞧,但苏谨心挨打的情景却全落在了她们的眼里,心中怕也是一阵讥讽吧,苏府嫡出的小姐,还不如一个低贱的丫鬟呢。 第十六章 人心凉薄至此 谨心,若你是个男的,那该多好。 林氏的叹息犹然在耳,而这句话,不禁让苏谨心想到了当初她的娇贵弟弟苏天翊刚死,林氏就指着她大骂,“苏谨心,为何死的不是你。你还我的翊儿来!” “苏谨心,你这个祸水灾星,你克死了你的亲弟弟,你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我要杀了你,让你为翊儿偿命!” 当时,林氏狠狠地掐着她的脖颈,对她动了杀气,也正因为如此,被谢姨娘看到,她一边假意救下苏谨心,一边吩咐几个下人将林氏送回去。 后来,她就被苏老爷赶出了临安城,嫁到了睦州新安郡的李家。 再后来,就传出林氏疯了。 其实,在林氏杀她的那日,谢姨娘就让人散播谣言,说林氏因丧子之痛,已经神志不清,见了人不是咬,就是想杀人。 这最好的证据,就是林氏杀她的那副疯狂的模样,面目狰狞,让所有人看了都害怕,自然也就相信了谢姨娘的话。 林氏一疯,苏府就落在了谢姨娘的手中,不久,苏老爷终于得偿所愿地扶了谢姨娘当平妻,庶姐苏谨妍便因而成了嫡出的大小姐,嫁入云家这个百年世家也就再无任何阻碍了。 苏谨心一手撑地,自己慢慢地站起,剧烈的疼痛使得她额上出了汗,富丽堂皇的主屋,琉璃灯盏耀眼,却也迷离了苏谨心的双眼。 她没有流泪,但眼中的猩红,悲恨难续。 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苏府的角落里,当初对谢姨娘没有防备,只是因为她太孤单了,总想着有谢姨娘与庶姐肯关心她,她再怀疑她们,岂不以小人之度君子之腹。 苏谨心真的很傻,也很笨,只要对她好的人,哪怕只有付出一分真心,她都会拿十分的真心对她们。 可是,她的真心,却让她们狠狠地踩在脚下。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这个世上,无论是谁,她再也不会傻傻地付出真心了。 “小姐。”巧兰带着几个丫鬟赶过来时,看到苏谨心伏在门口低低喘息,但她满身的伤痕,触目惊心。 “别哭,先扶我回房再说。”苏谨心安慰着哭得泪流满面的巧兰,与她一样,巧兰也只是个孩子啊,今日也怪她自己太心急了,为了想报仇,低估了谢姨娘在苏老爷心中的地位,也忘了林氏这个亲娘,眼里只有弟弟翊儿,是不会管她这个亲生女儿死活的。 巧兰拿了件暗旧的披风,裹住了苏谨心背上的伤,苏谨心由巧兰与晴兰两人扶着,慢慢走出了林氏的主屋。 “二小姐,等等。”秋荷从屋内疾步出来,将一小瓷瓶递给了芷兰,“这是夫人给二小姐的,是林家独创的灵药,在伤口上抹上一点,伤好了还不会留疤。” “替我谢谢娘。”谢娘的袖手旁观,谢娘的厚此薄彼,谢娘生下了她却弃如敝屣,让她命如草芥,活在这世上受人轻贱。 苏谨心扯动了嘴角,笑得几分虚浮,几分苍白。 一滴泪,悄悄滑落脸庞,滑到了嘴角,却是带着苦涩。 “二小姐多保重。”秋荷叹了口气,就转身进了主屋。 第十七章 庶姐的幸灾乐祸 苏谨心由巧兰、晴兰两个丫鬟扶着,走在苏府的内宅中,一些下人见了,就站在不远处窃窃私语,想来她苏府二小姐被老爷鞭笞的事已经阖府都传遍了。 本就不起眼,是苏府的一个笑话,现在…,怕是又有更多的人知道她苏府二小姐失势又落魄,苏谨心忍着背上的痛,身子微微颤抖着,步履踉跄,一步比一步走得艰难。 “咦,那不是二妹吗,这是怎么了?”一阵关切声骤然响起,一身名贵金银丝百褶纱裙,发髻上斜插着鸾鸟朝凤金步摇的娉婷女子缓步婀娜而来,她面若桃李,明眸皓齿,举步间摇曳多姿,丹唇嫣红一启,更是桃羞杏让,冠压群芳。 是庶姐,苏谨妍。 她来的可真巧。 “姐姐。”淡淡的声音,看似平静,但苏谨心心中却是掀起惊涛巨浪,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日苏谨妍在府门前对她的羞辱,以及当年对她的所做的一切,跟谢姨娘合谋,将她远嫁到睦州李家,李暮舟一中举,有了当官的资格,她们母女两怕她来报复,就让谢明山假意以同窗的名义接近李暮舟,在伺机挑拨,使得李暮舟对她命硬克夫克子的无稽之言深信不疑,不过,能认清李暮舟的真面目,她也该谢谢苏谨妍,否则她怎知相伴了三年的枕边人其实最爱的只是他自己,为了保住自己的命,甚至可以无情到牺牲自己的孩子。 苏谨妍故作惊讶道,“原先听下人说二妹被爹爹鞭打,姐姐还不信,但现在看来…”幽幽叹了口气,但她眼中的幸灾乐祸却被苏谨心瞧得一清二楚,“爹爹向来仁厚,二妹以后莫再任性,惹得爹爹不快了。” “二妹,疼吗?”说着,苏谨妍故意拿涂着蔻丹的指尖碰了碰苏谨心的鞭痕,苏谨心嘶的一声,下意识地疼的全身颤抖,却惹得苏谨妍捂嘴低笑。 “姐姐,谨心有话想与姐姐说,请姐姐近身过来。”苏老爷是仁厚,那也是对苏谨妍母女两,苏谨心心中冷笑,面上更是笑得不真切。 苏谨妍疑惑。 “姐姐,谨心想告诉姐姐,咏荷词还有半阙在谨心手中…”三个月前知府夫人的赏荷宴,苏谨妍凭一首咏荷词传遍整个临安城,更是被冠上临安第一美人之赞誉。 苏谨妍身子一僵,警戒道,“你什么意思?” “谨心也是为姐姐着想,听说未来姐夫谋略、才学样样皆是属上流,若让他得知姐姐的诗词乃她人捉刀代笔,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这后果…”苏谨心略带惋惜,迟疑道,“姐姐这么多年照顾谨心,谨心自然对姐姐感恩戴德,只是那日姐姐与娘出门仓促,谨心未将这后半阙交到姐姐手里,谨心这些日子一直心有难安,怕哪日若未来姐夫问起,姐姐答不出,这…” 苏谨心面上惶恐,一如当年的毫无心机,事事都对苏谨妍毫不避讳。 苏谨妍暗忖,娘说苏谨心装疯卖傻,骗了她们这么多年,今日看来,她也没变啊,定是娘多心了,苏谨心这个蠢材,给她几本书就可以打发了,哪会想那么多深远的事。 第十八章 装傻充愣只因世事浑浊 “妹妹,你莫要胡说,何来的未来姐夫…”苏谨妍玉容染红,羞涩地跺了跺脚,这件事只有爹私下跟她提过,说临安府云家的公子云澈,相貌清俊,家世不凡,等再过几年,就让她以苏府嫡女的身份嫁过去当云家少夫人。自然,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将苏谨心这个蠢笨的嫡女赶出去,然后娘再坐上苏府平妻的位子,等过些时候,苏天翊那个病秧子死了,这整个苏府就是她们的了,而且还没有人会怀疑到她们头上。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谨心恭喜姐姐。”看庶姐苏谨妍娇羞的样子,再结合以前的记忆,苏谨心终于恍然,她爹苏老爷果然是偏心,为苏谨妍早就内定了佳婿,却把她远嫁到睦州新安郡抵债,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此事,爹无意中跟娘提及,娘也觉得苏家的几个女儿中,也就只有姐姐你跟云公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怕苏谨妍起疑,苏谨心就把所有的事都推给了林氏,谅苏谨妍也不敢找林氏对质。 苏谨妍不过比她大几个月,然而,苏谨心却比她多了三年的记忆。 人未老,心已沧桑。 被爹苏老爷鞭打,是苏谨心的意料之外,但也不是没有收获,一则,林氏至少对她已经有了几分心软;二来,她爹苏老爷经过此事,也应该记得府里还有她这个嫡出的二女儿,最重要的是,可以让谢姨娘与苏谨妍这对母女两暂时放下对她的戒备,将矛头直指林氏,而非她。 林氏与谢姨娘争了十几年,她这么做,不过是再推波助澜,添一把火罢了。 “都伤成这样了,嘴还不饶人。”苏谨妍咯咯笑道,“赶紧回去吧,书呆子。” 谢姨娘请先生教苏谨妍时,苏谨妍本身自己就不爱读书,很多时候是由苏谨心私下替她完成的,例如抄书,写诗词…,或许苏谨妍是觉得差使苏府的嫡小姐为她做这等事,让她倍感高人一等,放眼整个临安城,有哪家庶出的小姐能将嫡小姐狠狠地踩在脚下,却不知,这无心之举,因此成就了苏谨心对诗词的造诣。当然此事,苏谨妍是瞒着谢姨娘的,否则谢姨娘早就指着苏谨妍骂了。 “姐姐,谨心先行一步。”若不是得知姐姐的真面目,谁能想到这个与她常常嬉笑,常常瞒着谢姨娘送书给她的庶姐苏谨妍,会是这般狠毒的女子。不过,现在的苏谨妍还有半月才及笄,她的狠毒与果决还未显露出来。 苏谨心嫁到睦州三年,李暮舟在尚未得知她是天煞孤星之前,也算对她不错,虽无锦衣玉食,但李家是书香门第,从祖上传下来的的藏书犹如汗牛充栋,以至于最后李家穷得家徒四壁,就只剩下了那一堆堆泛黄的藏书,李暮舟品行不端,但他的学识却是真的,饱读诗书,才华满腹,有时兴起,还会教苏谨心一些诗词雅赋,苏府虽是世家望族,但若才学的积淀,自然不如李家,而她苏谨心在李家所读的书,绝对远胜于庶姐苏谨妍,当初苏谨妍不如她,现在,更是如此。 读书多了,便自有一番文人傲骨。 苏谨心面上傻笑,但细看之下,那眉宇间的一股倨傲与书香之气,却是让她平凡的相貌上更添几分脱俗淡雅。 第十九章 以不变应万变 苏谨心借着养伤,终日躲在小院子,闭门谢客。 这期间,林氏虽未直接来看她,但派了身边的大丫鬟秋荷常常来看她,送一些名贵的滋补药材,人参、灵芝一趟趟地送,当家主母身边的大丫鬟来的次数多了,苏府中懂得察言观色的下人待苏谨心自是与往日不同了,他们隐隐觉得这位不起眼的二小姐怕是这回要翻身了,再加之连素来不见二小姐的老爷,也曾请了临安府的一位大夫为苏谨心看诊,众人虽猜不透苏老爷心中到底作何想,但苏老爷的这一举动,哪怕只是一种无心之举、偶尔想起,但对于苏谨心而言,无疑是锦上添花。 人心说是简单也简单,但若想多了,却也是歪歪转转,复杂难明。 巧兰等几个伺候苏谨心多年的丫鬟,看到自家小姐床榻旁摆满了平日连想都不敢想的名贵药材,高兴之余,就仿佛此刻身为伺候二小姐的下人,也不由得的比平日多了几分底气,都是苏府的丫鬟,凭什么她们几个伺候二小姐的丫鬟要低人一等,尤其是伺候大小姐的那个如霜,仗着大小姐得宠,对她们几个颐指气使,还骂她们跟了个蠢笨的二小姐,迟早要被府里赶出去,但现在,二小姐不一样了,不止老爷与夫人都送了东西来,就连府里的几个姨娘也不落人后,来看望二小姐。 巧兰、晴兰不过十二岁左右,到底是年纪小,只看到了表面的虚伪,但苏谨心已经重活了一世,自然懂得人心莫测,偌大的苏府亲情又值几钱? 苏府在临安城历经几代经营,俨然已跻身于临安城几个世家之一,如此家大业大的苏府,这点药材只是苏府的九牛一毛,甚至还不及庶姐苏谨妍每月的脂粉钱,听说连伺候苏谨妍身边的丫鬟如霜,吃喝用度都比她这个苏府的二小姐更像小姐,更别提庶姐苏谨妍,日日山珍海味,玛瑙珍馐。这一批批上等的绫罗绸缎,都要等苏大小姐挑剩了,才分给苏谨心几个姐妹,可惜,有时苏谨心连挑剩的都没分,谁教她不讨苏老爷的喜罢了,连生她的林氏也厌恶她。 打她一顿,为堵悠悠之口,又送点东西来弥补,他们倒是好计量,真当她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苏谨心吗? 苏谨心面沉如水,稍微一动,背上的鞭痕就痛得她咬紧了贝齿。现在已到暮秋中旬,若算着日子,那位害得她背上天煞孤星骂名的游方道士也该出现了,以前是她不察,一个游方道士居然能大摇大摆地出入苏府,还一眼认出她就是苏府的二小姐,这其中若没有人通风报信,内外相互勾结,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神通广大之人。 苏谨心不急,那日她是穿着谢姨娘送与她的华贵罗裙,花色艳丽,站在众人之中一眼就能认出,但现在,她与谢姨娘已好久未见面,而且,谢姨娘每次来,她都谨慎应对,谢姨娘在她这里套不出话,还碰了几次壁,只会觉得她是受了林氏的挑唆,才会与她生分,却从未想到会是她,当然,她这么多年傻傻地受她们欺骗,她们可不会认为一个愚笨的嫡女会突然变聪明,傻子依然是傻子,哪有那么快就开窍的。 第二十章 没有渡不过的劫 清雾敛碧池,十万琼枝滟滟; 似凌波微步过荷塘,幽香侵暖霭。 苏谨心手执产自吴郡善琏镇的狼毫,在宣纸上信笔游走,挥洒自如。 这首她写的咏荷词,被庶姐苏谨妍花言巧语骗走,并在知府夫人的赏荷宴上流传开来,而苏谨妍就是靠着这首诗,和她往日在临安城的芳名,大出风头,不知虏获了多少世家公子的心。一时间,上苏府求亲之人不计其数,但苏谨妍毕竟只是个庶出的,那些门第高的世家自然是不会娶她当少夫人,可一些府第低些的,苏老爷哪舍得让他的掌上之珠嫁过去受苦。 庶姐是苏老爷的掌上之珠,还是他最爱女子所生,苏老爷一心只想把庶姐嫁给临安府数一数二的人家,而且嫁过去必须得是正妻之位。 苏老爷千挑万选,终于选中了临安府的云家。 这云家,乃是百年世家,祖上更是开国功勋,现虽不参与朝政,但云家在江南的地位,无人动摇。且不说云家位列各大世家之首,就是那云公子,天人之姿,才华满腹,早已是各个世家相争抢夺的佳婿之选。 据说,有不少世家小姐见云公子一面,便从此害上相思,誓要嫁云公子为妻。 云远之。 苏谨心低喃,脑海中浮现出了,上一世在苏府门前见到的那位白衣公子,眉若远山,清雅如仙,衣袂随风,彷如遗世独立,那般遥不可及。 “小姐,您的伤还未大好,怎么就起来了。”巧兰端着茶水进来,看到苏谨心在桌案上练字,心疼地道。 “躺又不能躺,就只有站了。”苏谨心收起游离的心绪,自嘲地道。 沾墨的笔尖乍停在宣纸上,苏谨心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这几日,府中可否来过什么人?”院子外总出现一些鬼鬼祟祟的人,怕是谢姨娘又出新招来对付她了。 巧兰迷惑地摇了摇头,随即,双眼一亮,“刚刚奴婢见管家领了一个道士进府,现在,可能正和老爷说话呢。” 道士,那就绝对错不了。 是他,那个毁她一生的妖道! 苏谨心握着狼毫的手剧烈地颤抖着,这道劫终于还是来了。 上一世,她所有的恨,所有的仇,皆由今日道士的那荒诞之言而起,说她命格太硬,克死爹娘,为苏府招来无妄之灾。 真是好狠的心,她不过才十四岁,他们就容不下她。 这一世,她倒要让苏府所有的人睁开眼看看,看她苏谨心到底是不是苏府的灾星祸首! “对了小姐,奴婢的爹娘还让奴婢谢谢您赏了这么多好东西给他们。”巧兰的爹娘也是苏府的家奴,平日在庖厨打杂。 “这么多药材,我反正也用不了,福叔当年落下了病根,就该多补补身子。”苏府的女眷都住在内宅,若无事自然不能踏出府门半步,她虽备受冷落,但毕竟还是个小姐身份,该守的礼法不能不守,苏谨心富有深意道,“你回去告诉福叔,就说苏家的人是不会忘记福叔的,至少在我苏谨心的心中,福叔还是当年二伯在府里时的福叔。” 第二十一章 谁是远之 苏老爷当年争家财的时候,听说闹得很凶,苏谨心的爹苏老爷原本是没有资格做这苏府的一家之主,论长幼,论嫡庶,最名正言顺的是苏谨心的二伯,但可惜苏二爷时运不济,娶了个犯官之女,受了连累,而苏老爷娶了林氏,得处州林家的支持,还有睦州顾知府是他的姐夫,于是,这苏府的家主之位就落到了苏老爷的头上。 因忌惮处州林家,苏老爷这些年虽不喜林氏,但还是给了林氏永远的苏府当家主母的承诺,连他最宠爱的谢姨娘也无法插手苏府的事。 巧兰的爹福叔原先是伺候苏二爷的,苏老太爷在世时,还是苏府一处宅院的管家,但现在苏二爷失势,还被苏老爷借着打理苏府在外的产业,赶出了临安,就算苏二爷再回来,临安城也没有他的落脚之地。苏二爷一走,伺候他的那些下人就直接被苏老爷遣散了,福叔虽靠着往日在府里的关系勉强留了下来,但也是风光不再,成了府中最低贱的下人,否则巧兰又怎么可能来伺候苏谨心这个不得宠的二小姐。 “奴婢的爹说,跟着小姐是奴婢的福气,还要奴婢寸步不离地保护小姐,这样以后老爷再打小姐,奴婢至少也能替小姐多挨两下。”乖巧的小脸抬起,言辞真挚,巧兰年岁虽小,但她并不笨,苏谨心那日从荷池观鱼回来忽然变了心性,她早就留了几分心,并回去将所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爹,据爹揣测,怕是二小姐不甘平庸,要为自己谋一条出路了。他们是苏府的下人,无论跟了哪个主子,那么主子今后的一切就是他们的一切,主子若得宠,他们也跟着沾光,若主子失势,他们的命就更如草菅。爹的话虽有理,但她跟着二小姐却是心甘情愿的,二小姐与府里别的小姐不同,从不打骂她,有时还像个姐姐似的照顾她,或许这只是她的错觉,小姐就是小姐,她不过是个丫鬟,怎么能将二小姐当姐姐呢。 “小巧兰,难道你希望你家小姐天天被老爷打啊。”苏谨心搁笔,捏了捏巧兰的脸颊,“我们还能在苏府住多久,这苏府…毕竟不是我们的久待之地。” 小巧兰,小姐今年也不过十四岁,比她大不了几年,为何她总觉得小姐的声音中会透着一种难掩的沧桑与落寞,仿佛历经世事,看破凡尘。 “小姐,您又调戏奴婢。”巧兰不满的嘟嘴,她家小姐真是变了,不止那温顺和善的性子不见了,就连行为举止似乎也开始变得古怪起来,有时,小姐半夜醒来会抱着她哭;有时,小姐一个人赤足站在半夜冰冷的荷池边,不言不语;有时,小姐睡梦中会喊一个名叫“远之”的男子…… 远之,谁是远之? 小姐从未出过府门,就连府里亲眷家的公子,小姐也一个都没有见过。 或许,是她听错了吧。 第二十二章 躲在暗处才最安全 巧兰褪去苏谨心沾了血的衣衫,开始为她换药。 苏谨心背上的伤渐好,但却留下了伤疤,那几道伤疤在白皙的后背上,显得分外的突兀可怕。巧兰看着红了眼,几乎落泪,更为自家小姐不平,都是苏府的小姐,何曾见老爷打过大小姐。 “小姐若不待在府里,又该去哪里?” 苏谨心说苏府毕竟不是久待之地,一时说漏嘴,但被巧兰一提,恍然惊觉,今年她才十四,很多事言之过早,便干笑道,“这…呵呵…” “啊…!”巧兰惊道,“奴婢明白了,此事奴婢的爹跟奴婢说过,小姐可是府里的嫡小姐,只怕到了明年及笄,老爷和夫人必定会为小姐挑一位门第相当的公子当小姐的姑爷,若这样,小姐您日后就不用再看旁人的脸色。” 小姐嫁了人,自然在苏府待不久。 巧兰越想越兴奋,却未觉苏谨心已沉了脸,她一手敲在巧兰的头上,“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家小姐嫁了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岂不毁了一生。” 上一世,她无法选择,远嫁他乡,跟李暮舟那个卑鄙小人生活了三年,为他打理李家,柴米油盐样样精打细算,省下来的银子都给他买了笔墨纸砚。 可笑,她这般傻傻的付出,到头来,得到的又是什么! 穿的犹如乡野村妇,吃的是他们母子两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婆婆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明知李家今非昔比,家徒四壁,却还整日逼着她要拿山珍海味供她,倘若稍不满意,就骂她刻薄,忤逆不孝,挑唆李暮舟休了她。 李暮舟,这辈子你千万别出现在我苏谨心的面前,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清冷的眼中泛着寒光,苏谨心素手悄然握紧,不知是因背上的剧痛,还是想到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等着瞧,这辈子她苏谨心要嫁,也要嫁一个比李暮舟好上千倍、万倍的男子,举世难寻,人中龙凤。 “啊…,小姐莫要胡说,未来的姑爷定不会是这样的人。”巧兰被苏谨心的话吓得小脸惨白。 “小巧兰,你还这么小,就动了这等心思,嗯?”苏谨心不露痕迹地敛尽仇恨,脸上嬉笑,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被谢姨娘买通的道士已经进了府,那就说明离她被安上天煞孤星的诅咒也不远了,若此事一旦让谢姨娘她们得逞,今年年底她就该被苏老爷赶出府,远嫁睦州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只要她不动声色,谢姨娘她们也不会察觉,仍会按照上一世的阴谋,一点点地引她入局,呵呵…,既然如此,她就按部就班地见招拆招,打个她们措手不及。 “小姐…”巧兰被苏谨心一打趣,清秀的小脸涨红,“奴婢没有。” 巧兰的头垂得越来越低,故而,也未发现平日温婉和善的二小姐苏谨心,她的嘴角浮现一抹诡异的笑,天煞孤星,这一世究竟谁才是苏府的天煞孤星! 第二十三章 当个恩威并施的主子 “老爷真是好狠的心,小姐到底是老爷的亲骨肉,还是个柔弱的女儿身,老爷他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巧兰将金创药一点点地抹在苏谨心的背上,愤愤不平地道。 或许连巧兰自己都尚未察觉,自从她家小姐苏谨心变了心性之后,她们这些伺候苏谨心的丫鬟,也跟着变了。 这事若搁在上一世,即使借巧兰十个胆,也不敢道苏老爷的半句不是。 下人非议主子的过错,那是要被打死的。 可现在,因受苏谨心的影响,有些东西都潜移默化地改变了。 苏谨心如今身边的三个丫鬟,巧兰、晴兰、芷兰被她恩威并施,已渐渐服她,再说有惠兰的前车之鉴,她们也不敢再造次。苏谨心那日的狠绝与果断,还有林氏的重罚,早已对她们几个震慑,背叛二小姐,或许她们就是下一个惠兰,这一生都要活得生不如死。 “这顿打又不是白挨,总有一日该还的,都会还回来。”富贵之家,姬妾、子女成群,哪还有亲情,苏谨心一声冷笑。 “小姐,那可是…可是老爷。”巧兰被苏谨心吓得手一颤,金创药砰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听她家小姐的言下之意,是要向老爷讨回公道。 可这世上哪有子女向爹娘报复的,而且小姐的爹又非普通人,是掌握苏府一家之权的苏老爷,在苏家,那可是相当于生杀予夺的君王。 苏谨心将巧兰惊惧的模样瞧在眼里,但不道破。 呵…若让巧兰知道,她要的何止是这些,岂不把这小丫鬟当场吓死了。 这时,晴兰掀开珠帘,走过来,恭敬地回禀道,“二小姐,老爷有请。” 这道劫,终归还是无法避免啊,苏谨心当即神色变得凝重,她穿上衣衫,吩咐道,“你跟晴兰都留在这里,让芷兰跟着我就行了。” 巧兰年纪小,而晴兰的性子又胆小懦弱,带着她们两个,极有可能会坏事,至于芷兰,是三个丫鬟中最懂得察言观色的,但这深知人情世故的丫鬟,若做主子的压不住,反而会适得其反,招来灾难。不过只要她苏谨心还没有被赶出苏府,她有信心,让芷兰为她所用,不敢背叛她。 上一世苏谨心失势,被苏老爷远嫁睦州新安郡之后,她身边所有的丫鬟都被庶姐苏谨妍不是卖了,就是打发到了庖厨,或是配给了府里又老又丑的奴才,只有芷兰一人,侥幸逃脱。据说,最后还跟着苏谨妍陪嫁到了云府,当了她身边的大丫鬟。 这世上人为了活下去,自然是不惜一切代价,苏谨心心中明白若她这个当主子的,连自己的丫鬟都保不住,她们易主,另投她人,她根本无法阻止,也没有理由去阻止。 至少,当年芷兰是曾经劝过她的,要她防着谢姨娘母女两,可她没有听,此后,无论芷兰怎么明示暗示,她更是一概不理,这才让芷兰以为她这个二小姐是个扶不起的庸主,蠢笨无能,不堪大用。 第二十四章 与生俱来的气度 苏府的正堂内,苏老爷一身云锦绣纹的长袍,端坐在主位上,与谢姨娘言笑晏晏,似乎心情不错。 林氏抱着翊儿坐在旁边,而六岁的苏二少爷苏天浩围在苏老爷的膝前玩耍。 紧挨着苏老爷而坐的,是庶姐苏谨妍,而三妹苏谨怡则坐得远远的,一副怯弱之态。 同是苏老爷的女儿,这亲疏之间,可见一斑。 苏老爷有一妻四妾,外加几个通房丫鬟。 除了得宠的谢姨娘,还有梅姨娘,柳姨娘,阮姨娘等几个妾室,苏府是临安府的名门望族,平日苏老爷虽宠爱谢姨娘,但在阖府上下的人面前,该有的规矩还是有的,就算谢姨娘再怎么得宠,在林氏面前她也只能站着,正堂内是没有她一个姨娘的位子。 苏谨心进来时,庶姐苏谨妍挑衅地朝她看了眼。 自古长幼有序,但亦尊卑有别。 苏谨妍是苏府的长女,但毕竟只是个庶出的,可她却抢先坐在了本该属于苏谨妍座椅上,而这还是苏老爷暗中默许的。 一旁站着的几位姨娘眼中幸灾乐祸,多是含着讥讽,这就是她们苏府嫡出的小姐,不仅相貌平平,还愚不可及,简直一无是处。 苏谨心将几位姨娘露出的轻蔑之色瞧在眼底,但面上平静如常,她恭敬地行礼,屈膝,朝着苏老爷缓缓地下拜,“女儿见过爹爹,娘亲。” 礼数周到,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若加上前世的,这是苏谨心第二次踏入正堂,也是第二次当着众人的面恭敬地向爹娘问安,但与前世不同,这一次的问安,这个行礼的动作,在私下无人的时候她何止练了千百遍,她的容貌已是平庸,但若她的言谈举止合乎名门闺秀的规范,至少,她这个苏府的嫡女不会让人挑出半点可以置喙的地方。 “你身上有伤,快点起来吧。”林氏看着欣慰,暗道,她生的女儿就算长得一般,但也是苏府名正言顺的嫡小姐,那与生俱来的气度,岂是苏谨妍能比的。 “果真是龙生龙、凤生凤,看我们二小姐,奴婢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大家闺秀。”秋荷笑着道,而这一句正称林氏的心,林氏从来就瞧不起出身低贱的谢姨娘,一个奴婢生的女儿,哪配和她平起平坐。 谢姨娘当场就变了脸色,这林氏竟然纵容身边的丫鬟对她冷嘲热讽,不止辱骂她,连她的妍儿也不放过,简直欺人太甚! 哼,别得意的太早,最后谁才是苏府真正的夫人,还尚未可知呢。谢姨娘面上不敢反驳林氏,但心中却道,你生的这个大家闺秀的女儿,蠢笨如猪,有什么好的,跟她的妍儿站在一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伺候妍儿的丫鬟呢。 苏谨妍气得咬牙切齿,以前苏府所有的人都只夸她,左一句大小姐,右一句大小姐,但今日,她却被冷落了,那些讨好她的几个姨娘都围在了她那个不起眼的二妹身边,而她的亲娘还低三下四地站在一旁,这一刻,苏谨妍暗誓道,她要做苏府的嫡小姐,而非大小姐。凭什么,她样样比苏谨心出色,在临安城更是芳名远播,但因为是庶出的,她就永远低人一等,那日在知府夫人的赏荷宴上,那些世家的小姐一听她是苏府庶出的,一下子就对她变了态度,前后判若两人,即使面上带着笑,心里还指不定在笑她是个姨娘生的,不配和她们那些嫡出的小姐相交。 第二十五章 看不真切的伪装 苏老爷嗯了声,只顾满眼慈爱地看着苏天浩,并不理睬苏谨心。 “谢谢爹爹,娘亲。”苏谨心脸上笑容未变,苏老爷越对她瞧不起,她就越笑得自然,丝毫看不出半分的愠怒。 走到苏谨妍面前,苏谨心又故作怯怯地喊了声“姐姐。” 苏谨妍瞥了她一眼,指着旁边的位子道,“坐下吧。”一副长姐趾高气扬的傲慢,理所应当。 苏谨心依然不动声色,低着头,正要顺从地坐下时,只听林氏故意重咳了声,“谨心啊,娘许久未见你,你就坐娘身边吧,让娘好好看看你。” 林氏话音刚落,秋荷便立即搬了把花梨木椅放在苏谨妍之前,这下子,把苏谨妍气得不轻,一直以来,她都将苏谨心踩在脚下,但今日,林氏却故意在苏家所有人的面前给她难堪,让一个又丑又笨的苏谨心欺压到她头上。 “爹…”苏谨妍委屈地喊道。 苏老爷一脸茫然,“妍儿,怎么了?” 林氏让谨心坐在妍儿之前,不过是要看看女儿,这点合情合理,苏老爷自然不会拒绝,再说,他的这几个妻妾之间的勾心斗角,苏老爷一个男子哪能想到那么多。苏老爷不会想这么深远,但一旁的几个姨娘却感到了林氏与谢姨娘之间的剑拔弩张,林氏这是要告诉谢姨娘母女两,庶出的,即便是长女,即便相貌再好,这身份一旦注定,休想再改。 苏谨心安稳入座,将苏谨心的不甘尽收眼底,苏谨妍仗着苏老爷的疼爱,在府里十多年横行无忌,而苏老爷的过分宠溺,早已让她忘了府中还有一位比她身份高的嫡小姐。苏谨妍使劲绞着手中的丝帕,但碍于林氏在场,也不敢发作。 谢姨娘暗中朝苏谨妍摇了摇头,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她的这个女儿啊,心高气傲,又被她与老爷宠坏了,根本就不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喜怒,谢姨娘对自己女儿的沉不住气感到有些失望,反观林氏生的那个蠢女儿苏谨心,梨涡浅笑,盈盈目光,看似和善,但越看,怎么就越觉得看不真切,谢姨娘心惊,这个二小姐苏谨心,莫非真的一直在装傻骗她? 苏谨心接过芷兰递过来的茶,用茶盖轻轻地拨开茶叶,微抿一口,那优雅的饮茶之姿,举手投足间的嫡女贵气,林氏看了,甚为欣喜。 但谢姨娘却看得又恨又妒,她在妍儿的身上花费太多心血,妍儿更是以嫡女的身份来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几乎是年年换一个西席教导妍儿,但为什么,林氏的那个笨女儿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远远盖过了妍儿的风采,让人一眼瞧出,谁是嫡,谁是庶! 端庄优雅,雍容华贵,这是苏谨心在重生之后,每日对着铜镜,一遍遍的练习,才终于有了今日的伪装。 夜半梦回,那深入骨髓的悲痛与仇恨,支撑着她一步步的前行。 谢姨娘,苏谨妍,这一世你们也该换你们来尝尝被世人唾弃与厌恶的痛了吧,苏谨心放下茶,嘴边的笑意由浅变浓,愈发的深不可测,而这抹忽然而至的笑,却让身后的芷兰看得不寒而栗,她记得,那日二小姐笑着提及‘惠兰’,那笑也是如此刻般,似真似假看不真切,但不久,惠兰就遭了夫人的重罚,听说,后来又莫名地死了。 第二十六章 被打傻了吗 见府中所有人都到齐了,苏老爷一把抱起幼子天浩,放在膝盖上,这个举动让谢姨娘立时笑逐颜开,看吧,老爷最疼的还是她生的孩子,林氏不仅生了个愚笨的女儿,就连儿子苏天翊也聪明不到哪儿去,都九岁了,听说还认不了几个字。照如此看来,定继承不了苏府的家业,更何况,苏天翊还是个靠药撑着的病秧子,能不能长大成人还是个问题呢。 “大少爷,冰糖葫芦好吃吗?”谢姨娘假装关切地问道,却掩不住满眼的算计。 “好吃。”翊儿满嘴都粘了糖,边吃,还边舔着手指。 呵呵…,一旁的几个姨娘都捂嘴低笑。 苏老爷的脸一下子沉了半分,这个嫡子怕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不如六岁的浩儿,当着众人之面,竟丝毫没有苏府大少爷该有的样子,九岁还小吗?他当年都读完了四书五经,学了礼仪,也知道该如何在下人面前当苏府的主子。 “爹爹别生气,浩儿以后会照顾哥哥的。”六岁的苏天浩,得到谢姨娘的暗示,稚嫩的声音尽显老成。 苏老爷当即一愣,随后,笑着拍了拍浩儿的头,对林氏道,“幸亏上苍对我苏家不薄,否则这苏府偌大的家业,我该交给谁。” 苏老爷的偏袒之意很明显,他虽未明说,但也隐隐透露着,他打算将苏府交给幼子苏天浩继承,林氏自然不乐意,反唇相讥道,“苏家是诗礼传家,这祖宗的家业一代代地传下来,妾身可没听说过除了嫡子,还有谁再继承过祖宗的家业,妾身记得当初老爷对大爷也是这样说的,老爷,不知妾身可否记错了。” 苏大爷是苏老太爷的一个妾室所生,当初争苏府家业的时候,就被苏老爷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如今林氏拿苏老爷当初的原话质问苏老爷,苏老爷一时语塞,面上更是挂不住,但偏林氏说的没错,苏家有嫡子在,就算嫡子再懦弱无能,也万万没有弃嫡子不顾,选择庶子承继家业的先例。 林氏强势,行事又果断,这在苏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眼中,有目共睹,即便在苏老爷这个一家之主面前,林氏也常常不分场合地给苏老爷难堪,相较于林氏,谢姨娘就懂得分寸,还更知道如何讨好苏老爷。苏谨心微微叹了口气,看着她爹苏老爷越来越阴沉的脸,心知若再不出声打个圆场,林氏与她爹苏老爷又要闹翻了。 呵呵…… 这时,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响起,苏谨心眸中清澈如水,温婉的脸上更添几分柔和,与乖巧。 谢姨娘、苏谨妍等所有的人皆疑惑地望向了苏谨心,这个平日胆小怕事的苏府二小姐竟能胆大包天地笑出声,林氏震惊了,苏老爷也满脸不解,当即怔住,眼前的这个平庸的女儿莫不是上回被他用鞭子打傻了,变得神志不清了吧。 第二十七章 这一世成了福星 “谨心,你笑什么!”苏老爷终于回过神,大声喝住苏谨心的笑声,勃然大怒。 苏谨心敛眸,垂首,并恭敬地道,“回爹爹的话,女儿观爹爹这几日容光焕发,似有大喜降临我们苏家,女儿虽不知是何等喜事,但想来,这喜事必是爹爹筹谋许久的头等大事,故而,女儿心中欣喜,才会一时失了态…”顿了顿,苏谨心抬眸,见苏老爷脸色稍缓,又道,“爹爹您正直壮年,日后又怎么只有翊儿和浩儿两个弟弟,谨心料想,说不准过了明年,娘亲或者几位姨娘又会为爹爹再添子嗣。我苏家乃临安城望族,人丁兴旺,自然才是真正的承继祖宗家业,爹爹您说是与不是?” “爹爹是苏家的一家之主,不管爹爹做了何决定,女儿与娘亲都会全力支持。”林氏待她寡情,但她苏谨心看在林氏九死一生才生下她的份上,在她爹苏老爷面前,为林氏说了几句好话。 苏谨心的一番话,娓娓道来,入情入理,不止林氏听了舒心,就连苏老爷也当即怒意全消,是啊,他还年轻,何必这么早就选择由谁来继承苏府的家业。谨心说得对,浩儿再聪明,也不过六岁,六岁的孩子能看出什么,经苏谨心一提醒,苏老爷也恍然大悟。 “哈哈…”苏老爷大笑道,“谨心啊,若真应了你所言,你就是我们苏家的福星啊。” 苏老爷平生有两大愿,一是苏家子嗣繁盛,二嘛,自然就是击败秦、钱两家,成为贡茶的御用皇商。苏家是靠茶叶起家,提起西湖龙井,天下何人不知,但临安城做茶叶生意的商家可不止苏家一个,除了苏家,还有秦家,钱家,至于别的小门小户的商家,苏家哪会放在眼里。有能力争朝廷皇商的,临安城也就这三大世家,每年,为了抢夺朝廷的皇商之位,苏家都会与秦家、钱家暗中斗得你死我活,却偏偏一直落在下风。苏老太爷在世时,苏家还稳居皇商之位,但到了苏老爷接管苏家生意,御用皇商的名号就被秦家夺走了,此后,不是秦家,就是钱家,根本轮不到苏家。 这些年苏老爷为此一直都郁郁寡欢,他最怕别人说他无力接掌苏家,败了祖宗的家业。再加之,当年赶走苏二爷,全靠了林氏娘家的帮忙,这口窝囊气,苏老爷怎能咽得下。今日听谨心随口这么一说,还有,昨日刚从知府大人那里得到的消息,可能朝廷明年会改用他们苏家上贡西湖龙井,但因为这件事官府还未通知他,而苏老爷自己也不确定,所以苏府的人都不知道。 然而,苏谨心这个不知内情的人,一言就道中了苏老爷的心声,仿佛给了苏老爷希望,仿佛御用皇商的称号真的就又回到了苏家手中,苏老爷欣喜,暗想着,莫非是苏家祖宗赐福,托梦给谨心,告诉他们苏家很快又可以东山再起了。 “老爷所言极是啊,二小姐还真是个福星,自从大少爷见二小姐次数多了,这病也愈发渐好了。”秋荷适时地道。 “是吗。”苏老爷喜上眉梢,“谨心啊,那你以后就别一个人闷在房里,多出来走动走动,也可以到你谢姨娘她们几个屋里,陪她们聊聊天,爹希望你这个福星,还能给爹再添喜讯呢!” 秋荷将翊儿病情好转都归功给了苏谨心,再加上苏谨心凭着前世的记忆,知道明年苏家会成为御用皇商,将茶叶上贡朝廷,而她,不过将此事提早告诉了苏老爷,苏老爷多年心愿得以实现,自然满心欢喜,也更认定了苏谨心是他们苏家的福星。 第二十八章 贵府二小姐命中带煞 苏老爷一改往日对苏谨心的冷漠疏离,一口一个谨心,喊得亲切,在场之人皆看得目瞪口呆,一头雾水,怎么回事,二小姐短短的几句话,就轻易地讨得老爷欢心,太不可思议了,这还是那个平日愚不可及的二小姐苏谨心吗? 从来不知道,原来二小姐竟会如此的能言善道,秋荷暗暗吃惊。 这个女儿不简单啊,林氏心中感慨,以前她真是看走眼了。 姐姐好厉害啊,不怕爹爹,林氏怀中的翊儿抬起稚嫩的小脸,眼中尽是钦佩与崇拜,他好像开始喜欢这个姐姐了。 苏谨妍紧紧拽着手中的丝帕,仿佛将丝帕当成了苏谨心,恨不得撕裂了它,好你个苏谨心,你居然敢骗我! 谢姨娘暗道不妙,今日本想置苏谨心于死地,现在反而让苏谨心翻了身,被老爷夸成了福星,这还了得。 苏谨心,你可别怪姨娘我心狠,谁教你是林氏所生,挡了我女儿的路,若留你在苏府,我女儿何时才能当上嫡女,风风光光地嫁入云家。 “老爷,那位天清道长呢?”谢姨娘不安好心地提醒道。 “哦,对,对,快快有请天清道长。”苏老爷将幼子递给谢姨娘,吩咐下人赶紧唤天清道长前来。 世路轮回,前世渡不过的劫,今生,未必渡不过,苏谨心面上沉着自若,嘴角淡笑,谢姨娘,你终于还是等不及了。 眸中浅笑,坦然地迎上谢姨娘,直看着谢姨娘一阵心虚,今日个真奇了怪了,她竟被苏谨心这个蠢丫头看的慌了神,那蠢丫头淡淡的眼神,仿佛能将她看透似的,不,定是她的错觉,苏谨心一个十四岁的黄毛丫头,能知道多少,等她被天清道长安上祸乱苏家的罪名,看她还能在苏府待多久。 “有请天清道长。”正堂外一个小厮刚喊完,就见一个头戴九梁巾,身穿八卦道袍的老者走了进来,他一手拿拂尘,口中念念有辞,仙风道骨,也正因如此,使得苏府上上下下的人,包括苏谨心的亲娘林氏,对他所说的话皆深信不疑。 “无量天尊。”拂尘一甩,天清道长对苏老爷略行礼,“贫道见过苏老爷,苏夫人,各位公子,小姐。” “道长不必多礼,”苏老爷笑着道,“烦劳道长帮我看看,我的这几个儿女到底面相如何?”这天清道长绝对是个世外高人,刚刚跟他聊了几句,就算出了他的生辰八字,还说府中一团紫气呈祥,好像是在浩儿所居之地。 “苏老爷,贵府的公子小姐个个出身不凡,但可惜,可惜……”正如前世,那道士走到苏谨心面前,一脸惋惜,装模装样地道,“可惜就这位小姐,她……” 掐指算了半天,天清道长引得在场之人都起了疑惑之心,却仍在支支吾吾。 “我家二小姐怎样。”谢姨娘着急地问道,前世苏谨心以为谢姨娘是关心她,所以面露急色,但现在,她明白了,谢姨娘一来是告诉妖道她就是府中的二小姐,正是他们打算要陷害的人,二来,谢姨娘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毁了她的名声。 苏谨心脸上淡淡笑着,眸中如一泓幽深的潭水,深得不见底。 “道长有话不妨直言,本小姐洗耳恭听。”苏谨心的笑,让天清道长心中下意识地生出几分惧意,可他拿了谢姨娘的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到手的银子怎能不要,更何况,谢姨娘答应事成之后,会再给他五百两酬谢。这一大笔银子,足够他上青楼快活好久了。 苏老爷见天清道长欲言又止,感到事态严重,威严道,“快说!” 林氏心中担忧,隐隐觉得不安,府中的几个姨娘则事不关己,明哲保身。 “贵府的二小姐,实乃天煞孤星转世,怕…怕将来会给苏老爷招来灭门之祸,断苏府子息啊。” 此话一出,正堂内,忽然静的诡异。 第二十九章 世路重回一样心痛 胆小的柳姨娘,一听苏谨心要祸害苏家阖府,啊的一声惊叫过后,忙用丝帕捂住了嘴。 啪…,苏老爷气得一拍桌案,厉道,“胡说八道!”名门世族中最忌讳出现什么灾星妖物转世,一旦流言散播,岂不沦为别的世家的笑谈,还如何在当地立足。 断苏府子嗣?苏谨心冷笑,谢姨娘,你果真狠毒,给我安了这么大的一个罪名,让我在苏府再无容身之处,从此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辱骂耻笑,接连而来。 林氏怀里的翊儿,更被苏老爷的大怒吓得哇哇大哭。 “翊儿乖,别怕,有娘在。”林氏本想为苏谨心开脱几句,但一想到天清道长说苏谨心是为祸苏府的根源,再加之翊儿的病时好时坏,便暗想着难不成真是苏谨心这个天煞孤星招来的,林氏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当即这段日子对苏谨心的愧疚一下子便都消失了,若翊儿的病都是因这个女儿而起,她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道长,你再仔细看看,不会看错了吧。”谢姨娘假惺惺地道,“我们二小姐可是夫人所生,苏家嫡女,这身份可不一般,怎么能是天煞孤星转世。” 谢姨娘一语双关,她故意提及苏谨心的身份,就是连林氏也骂了进去,一个生出祸胎灾星的亲娘,又能好到哪儿去,指不定也要为祸苏府。 林氏脸色难看,却没有反驳,只顾哄着翊儿。 这就是她的亲娘啊,一心只想着自己儿子的安危,宁可相信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道士的信口胡言,宁可被谢姨娘指桑骂槐地数落,也不肯为她说上一句公道话,为她做主。 苏谨心淡淡的笑中带着悲凉,当年,她才十四岁,面对谢姨娘的陷害,面对府中上上下下之人对她的唾弃,众口一词地骂她祸害苏府,却孤立无援,只能默默的流泪,独自承受。 嘴边的笑浅浅的氤氲而开,尽是掩不住的讥讽,抬眸环顾四周,看苏府所有的人都开始躲避她的眼神,最可笑的柳姨娘,挡在三妹苏谨怡的面前,仿佛被她苏谨心看上一眼,三妹苏谨怡就会遭遇不测似的。 这个结果虽早在苏谨心的预料之中,但心中的伤痛,却还是一如当年。 苏谨心,你不是已经没有心了吗,为何还要对这些虚伪的亲情报以希望? 林氏不要你,抛弃你,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何苦再念着她是你亲娘! 冰冷的素手一寸寸地握紧,藏在了衣袖下,却是止不住的微微颤抖,苏谨心的眸光倏尔变得极淡极淡,就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云雾,让人越发地看不真切,她的嘴角带着笑,她的眉间也带着笑,神色未改,脸上平静得不起半分波澜。 前世,她跑到爹娘面前,哭着求着,说自己不是天煞孤星,但她爹苏老爷却嫌恶地一脚踢开了她,林氏更是连理都不理她。 谢姨娘假仁假义地安慰了她几句,看似帮她,实则是将她一步步地推向深渊,从此,苏老爷的半信不疑成了深信不疑,而谢姨娘自己倒在苏老爷心中成了一个贤德善良的女子,坐收渔利。 事已至此,求饶、哭闹,不过是再徒添一场更大的笑话。 这一世的苏谨心,不会再这么傻,也决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第三十章 命如草芥吗 “娘,天清道长已说的很清楚了,二妹她命中带煞,唉…,真是我们苏家的不幸啊,”苏谨妍与谢姨娘两人一唱一和,假意叹道,“您就别再逼道长了,就算您让道长看千遍万遍,也改变不了二妹她的命格。” 苏谨妍落井下石,直接就认定苏谨心是危及苏府的灾星,连给苏谨心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老爷,为了我们苏家上下的阖府平安,您千万别心软,更留不得这种天煞孤星在我们苏府啊。”梅姨娘平日依附谢姨娘,一向唯谢姨娘马首是瞻,谢姨娘要陷害苏谨心,梅姨娘岂能甘落人后,她走到苏谨心面前,重声道,“二小姐,若我是您,今日就一头撞死在这墙上,为我们苏府留点颜面,这也算对老爷,对夫人,还有对我们整个苏府积德了。” 不去查证,反而一口就定了她的罪,即便她真的是命犯天煞,难道就该以死谢罪吗。 她苏谨心的这条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苏谨心彻底心寒,遍体生凉。 “娘亲,翊儿不要姐姐死。”翊儿边哭,边摇着林氏的胳膊。 “大少爷,若二小姐不死,那死的,或许可就是您了。”梅姨娘的这一句,更加坚定了林氏要苏谨心以一命换一命的决心,死一个女儿算什么,只要她的翊儿活着,她就有希望。 “秋荷,带大少爷下去。”娘这么做,全是为了你啊,儿子。 翊儿哭闹,林氏不得已,只能让秋荷先抱着翊儿离开,秋荷心下大惊,难道夫人真的舍得让二小姐死,全然不顾母女亲情。 “姐姐…姐姐……”翊儿从秋荷怀中挣脱,跑向了苏谨心。 原来这一世,还有一个人关心她的生死,苏谨心眼中湿润,她的这个娇贵弟弟,虽然骄纵了些,但却是心地纯善。 “道长,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苏老爷威严凛然,他话中的意思很明显,此事决不能外传,要府中所有的人三缄其口。 “贫道谨遵苏老爷所言,出府后,绝不会对外泄露半句。”天清道长笑着打算去接苏府管家送上的几锭金元宝,暗喜道,这苏府果真是临安城的大户人家,一出手不同凡响。 “慢着!”苏谨心蓦然出声,疾步上前,一手掀翻了管家托着的金漆木盘。 天清道长猝不及防,眼看马上到手的金元宝,就这么被苏谨心打落到了地上。 “苏谨心,你做什么,放肆!”梅姨娘离苏谨心最近,一见苏谨心突然闹起来了,忙呵斥道。 “放肆的是你,梅姨娘!”苏谨心抬头,一巴掌直接打在了梅姨娘的脸上,“本小姐的名字也是你一个姨娘该喊的,这苏府,还有没有规矩!” 苏谨心忽然出手打人,大出苏府所有人的意料,谁能想到这个一向温顺懦弱的二小姐,仿佛像变了个人似的,打人毫不手软,一巴掌直接甩过去,打得梅姨娘一个踉跄,嘴角出血。 苏老爷、谢姨娘、林氏等人愣住了,梅姨娘被苏谨心打得晕头转向,再看到苏谨心泛着寒光的双眸,吓得一时没了声音。 第三十一章 二小姐也是信道之人 “天清道长是世外高人,修道多年,想来定是道法高深,本小姐曾有幸拜读过贵派一位祖师爷所留下的经书,书中云,‘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天地之道浸,故天地万物生;自然之道静,故阴阳胜。日月有数,大小有定,圣功生焉,神明出焉。其盗机也,天下莫能见,莫能知。’不知书中所讲,可否属实。”苏谨心掩长袖于身前,吐字掷地有声,在一刹那间便威吓了天清道长,也震惊了苏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胆小怕事又足不出户的二小姐,何时对道教的经书这般了如指掌了,这一句一句的经书,信口拈来,娴熟至极,但又根本闻所未闻。 经书的玄妙之处,在于高深,在于参悟。 苏谨心一说出经书上的句子,言之凿凿,绝非寻常人能杜撰,故而,谁也不敢怀疑她所说的经书到底是真是假。再说,在苏府所有人的心里都认为,凭二小姐那般蠢笨如猪的人,也能编出几句似模似样的经书,多半是不知哪里听来,记下的。 “想不到苏二小姐也是信道中人,”天清道长丝毫不疑有他,故作怜悯道,“二小姐此生多舛,命途凶险,贫道法力尚浅,恐无能为力,无量天尊。” “二小姐,您就认命吧,就算您再不承认,您这天煞孤星的命格也改变不了。”梅姨娘捂着被苏谨心打肿的脸,语气咄咄逼人,“我们苏家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竟招来了您这个祸胎灾星,来祸害老爷,祸害我们苏家。二小姐,若您还有几分良心,念着老爷和夫人平日对您的好,您就赶紧自行了断吧!” 谢姨娘抱着浩儿走过来,故意劝道,“二小姐,你梅姨娘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也是为我们苏府着想,可能是一时急了,才说得…过了些。”谢姨娘绵里藏针,转头对苏老爷道,“依妾身看,二小姐也不用死,离我们苏府不远处不是有个静慈庵吗,要不让二小姐到那里带发修行,一来我们可以保住二小姐一命,二来也可以保全我们苏家的颜面。” “还是谢姨娘说得对。”梅姨娘巴结道,她被苏谨心打了一巴掌,心里恨得咬牙启齿,但苏谨心是苏府的嫡女,在身份上,远在她一个姨娘之上。 “这…”苏老爷有些犹豫,总觉得有些不妥,但谢姨娘的话又合情合理。 带发修行,随后,再找个机会将她远嫁睦州还债,苏谨心冷笑,谢姨娘,你这如意算盘倒打得好,好事你们母女两揽了,却把罪名都推给了我。 抬眸,与苏老爷对视,苏谨心不卑不亢地道,“爹爹,可否容女儿把话说完。” 未等苏老爷应允,苏谨心转身,笑得诡异,“道长,你不觉得本小姐刚刚所说的经书内容有问题吗?” 经书有问题? 苏谨心的话一出,满堂震惊。 苏家没有修道之人,自然不懂得经书,但若天清道长一个修道之人,却听不出经书有问题,那就匪夷所思了。 “这…”刚刚苏谨心背道家的经书,天清道长就有些心生胆怯,但一时不察,竟落入了这个苏府二小姐设好的圈套中。 “敢问道长,这本经书叫什么?”李暮舟家中藏书甚多,这本经书又是道家秘典,除非是真正的修道高人,一般的江湖道士根本就不可能看到。 苏谨心这么问,也不怕天清道长是不是真的修道之人,若是假的,自然就不知道这本经书,但若是真的,也必然是修炼不到家,否则何必到处混吃混喝,招摇撞骗。 “是不是叫《阴符经》。”苏谨心笑靥如花,竟如天际的烟霞,让人不敢逼视。 天清道长握着拂尘的手心出汗,满脸紧张。 第三十二章 原来是个假道士 阴符经,全称为《黄帝阴符经》,内涵道家休养之术,是潜心修道之人毕生所求的一本最重要秘典,就如天下读书人学孔孟之道,学四书五经般,不可或缺。 “自然之道静,故天地万物生;天地之道浸,故阴阳胜。本小姐刚刚将经书中的此句调换,其中有些还打乱了顺序,呵呵…”苏谨心轻笑,“天清道长,你修道多年,不会连这本《阴符经》都还没背全吧。” 修道之人,连自家祖师爷的经书都背不全,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是什么。 “这…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本《阴符经》,二小姐,你拿乱七八糟的经书来亵渎我们道家祖师爷,居心何在!”这位苏二小姐太狡猾了,若句子调换,他大可说没听清,但换了顺序,他再狡辩就等于欲盖弥彰,天清道长急了,反正见过这本经书的人少之又少,他打死不承认,苏二小姐还能奈他何。 “你没听说过,但并不代表不存在,这世上修道的人可不止天清道长你一人。”苏谨心冷声道,“你就不怕我们请来临安城紫阳观内的玄虚子道长,让他来评一评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这本经书!” 紫阳观的玄虚子道长,那可是与灵隐寺高僧弘德大师齐名,在临安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别说一个天清道长,就是临安城的知府大人,见了玄虚子道长,也是毕恭毕敬的。 “苏老爷,饶命啊,贫道只是混口饭吃。”天清道长一听要请玄虚子前来,当即吓得不打自招。 他修道修了一半,就被玄虚子师兄赶出了紫阳观,那本《阴符经》是玄虚子师兄的镇观之宝,他根本就没有资格翻看,可这苏府的二小姐怎么会知道,而且还背诵如流,难道苏二小姐已拜入玄虚子师兄门下修道。 天清道长一招,那关于苏谨心的命犯天煞,便就是无稽之谈。 “好你个天清,竟敢来我苏家妖言惑众!”苏老爷气得怒骂道,“幸亏被我女儿识破,否则我们苏家的名声就该毁了。” 本想借着天清道长的口,陷害苏谨心,但此事却突然急转,谢姨娘始料未及,她怎么也想不通,那整日躲在小院子的苏谨心,何时博览群书,居然连道家这么冷僻的《阴符经》也看过。 这个苏谨心深藏不露,实在太可怕了。 谢姨娘一脸惊恐地望着苏谨心淡淡的容颜,明明只是一张中等姿色的脸,为何她会在苏谨心身上,感受到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让她无缘由地生出几分自卑,与惶恐。 “原来是个假道士啊,我就说嘛,我们二小姐怎么会是天煞孤星。”阮姨娘笑着道,“刚刚老爷还说二小姐是我们苏府的福星,老爷的话,可比这假道士灵验的多了。” 阮姨娘的话,正中苏老爷下怀,也给苏老爷下了个台阶,就在刚刚,他险些遭了天清的道,要将女儿送出府外,若此事一旦被临安城那些别的世家知道,尤其是秦、钱两家,他苏府这回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天清,你胆子可不小,敢污蔑我女儿的名声,说,你到底受谁主使!”林氏一得知苏谨心不会危害她儿子,就立即变了态度,开始维护起苏谨心。 现在她安然无恙,林氏又来认她这个女儿,就因为她苏谨心是林氏所生,她就得对这个亲娘永远敬爱,不能有一分忤逆之心,哪怕林氏三番五次地抛弃她,她也要心存感激吗。 苏谨心笑得讥讽,目光淡淡,林氏心中羞愧,不敢看这个女儿一眼。 “苏老爷,苏夫人,饶了贫道这一回吧!”天清道长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贫道一时财迷心窍,胡言乱语,贫道知错了。” 第三十三章 受何人主使 谢姨娘找了个招摇撞骗的天清道长来陷害苏谨心,原想着一切若顺利的话,还能泼林氏一盆污水,让老爷更加的厌恶林氏,但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苏谨心轻而易举地揭开了天清道长的真面目,她心中这个后悔啊,直骂天清这个妖道平日修得是什么道,还不如苏谨心一个十四的黄毛丫头懂得多,亏他有脸说自己来自紫阳观,与玄虚子是同门师兄弟,这个天清,简直气死她了,竟被苏谨心三两言语就吓得招了,那玄虚子是何等身份,整个临安城能请动玄虚子道长的,也就云府了,若苏府去请,恐怕还请不到,更何提要他来苏府为苏谨心作证了。 谢姨娘本想提醒天清道长让他别松口,然后,她在旁再帮衬一二,这事也就成了,但这个天清道长很多年前就被玄虚子逐出了紫阳观,而且近日才回临安城,哪知道玄虚子近几年忽然改了习性,不止很少露面,还行踪神秘,再加之,他本就心虚,故而被苏谨心这么一威喝,还没等到谢姨娘的暗示,就自己吓得当场招了。 “道长,娘亲问你话呢,到底是受谁主使?”苏谨心嬉笑的开口,却把一旁的谢姨娘吓得心惊肉跳,这回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二小姐,不就一个到处混吃混喝的假道士,骗到了固然好,骗不到算他倒霉,何来受人主使一说。”谢姨娘气愤地指着天清道长道,“管家,赶紧让人把这假道士乱棍打出去,免得看了晦气!” “是,是,贫道没有受人主使,贫道就是一时见钱眼开,起了歹念,以后再也不敢了。”事迹败露,被乱棍打出府外,总比丢了性命强,天清道长见谢姨娘帮他,忙配合道。 “谢姨娘所言差矣,且不管道长是否是受了人主使,但今日他来我们苏府,走得还是正门,这事要瞒是瞒不住的。”苏谨心故作惋叹道,“想爹爹这些年为了苏家,苦心经营,现在,苏家也总算有了新的契机,倘若就因此事而功败垂成,谨心实在为爹爹感到不值。” 谢姨娘想大事化小,不了了之,而她偏要无风在起浪,就算今日扳不倒谢姨娘,也该略施薄惩,断她的左膀右臂,让她也尝尝被人欺压,却无力辩驳的滋味。 “来人,把这个招摇撞骗的假道士给我抓起来,等会儿直接押送官衙,并告诉刘知府,一定要他严惩不贷!”苏谨心的话,让苏老爷不由得想起了苏家与钱、秦两家明年的皇商相争,思忖着,这天清道长会不会是钱、秦两家派来,目的就是毁了他们苏家的名声,让他们苏家做不了明年的皇商。 “爹爹英明。”苏谨心故意误导苏老爷,让他以为天清道长是受了别的世家主使,来诬陷他们苏府,府中的妻妾相斗,事再大,也抵不过苏府未来的前途名望,苏老爷可能会对林氏与几个妾室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一旦关系到苏府的安危,他就立即上心了。 “老爷,这…家丑不宜外扬啊。”谢姨娘一听苏老爷要把天清道长送官究办,急得直冒冷汗,听说没有一个犯人能挨过知府衙门的几十种酷刑,万一天清把她招出来了,那就麻烦了。 这回可真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谢姨娘恨得在心里将苏谨心骂了千万遍,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搬弄起是非来,比她还狠。 “苏老爷,等等,贫道招,贫道招了就是。”苏府的几个小厮还未靠近天清道长,天清道长就吓得面如土色,“贫道确实是受人主使,主使之人就是府中的…” 第三十四章 找梅姨娘顶罪 苏谨妍花容失色,生怕天清道长供出了娘,那她跟娘在爹心里的位子就从此一落千丈了,没有爹的宠爱,她们就什么都不是,到时,别说她嫁入云家当少夫人,就是在苏府,夫人也不会放过她跟娘的。 “臭道士,你住口,难道你还想再栽赃我们苏府的人吗!”抢在天清道长开口之前,苏谨妍怒喝道。 “是不是栽赃,等道长说了,自有分晓。”林氏沉了脸,这个庶长女,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还有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苏谨心笑得狡猾如狐,附和道,“娘亲所言极是。大姐,稍安勿躁啊,这般着急,若让一些不相干的人瞧了去,指不定会怎么想呢,人言可畏。” “苏谨心,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主使道长来陷害你吗?”苏谨妍被苏谨心这么一激,当即怒不可遏。 苏谨心笑得愈发无辜,“大姐,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苏谨心,都是你,都是你…!”苏谨妍被气得全身颤抖,就连平日的端庄温婉,也荡然无存。 “妍儿,别说了。”谢姨娘忙拉住苏谨妍,并不停的使眼色,示意她少说两句。 苏老爷砰得砸了茶盏,斥道,“堂堂的苏府大小姐,竟像个泼妇骂街似的,成何体统!阿绣,你平日是如何教女儿的,嗯?” 这或许是苏老爷十几年来,第一次当着府中上下人的面骂庶姐苏谨妍,苏谨妍委屈地别过脸,眼中的怨毒之色,直直地盯着苏谨心,苏谨心浅笑淡淡,丝毫不受任何影响。 而她越淡然,苏谨妍就越怒火中烧,若非谢姨娘在一旁阻拦,只怕当场会朝苏谨心扑过去,厮打起来。 “老爷莫生气,妍儿她也是不想看到我们府中的人再受冤枉,因外人挑拨,而生分了。”谢姨娘柔柔地道,眼中泪光闪闪,看得苏老爷好生不忍,当即就心软了。 林氏哼了声,冷嘲热讽道,“只怕是有些人做贼心虚吧。” “你不要老针对阿绣,她在府中一直都安分守己,又哪里碍了你的眼。”林氏一说谢姨娘,苏老爷就开始护短,“有空,你就管管你的宝贝儿子,这么大了,还什么都不会。” 谢姨娘一装柔弱,还未掉眼泪,苏老爷就已经心疼了,若她再哭着求苏老爷,苏老爷岂不是要护到底,即使天清道长现在招出了谢姨娘,恐怕苏老爷也不会相信,苏谨心将一切看在眼里,便悄悄打定了主意。 “道长,主使你的人,是不是…”苏谨心得到林氏的暗示,眸中寒光一闪,素手出长袖,遥指向谢姨娘,谢姨娘面上一惊,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是她吗?”素手指尖一偏,苏谨心冷冷地道。 “老爷,二小姐她诬陷我,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梅姨娘忽然声嘶力竭地惊叫起来。 是梅姨娘。 主使之人竟是梅姨娘! 苏府在场的人皆吃了一惊,而那跪在地上的天清道长也接着认罪道,“苏老爷,苏二小姐说的没错,是府上的一位姨娘给了贫道银子,要贫道陷害苏二小姐。” “你胡说,我没有,不是我…,老爷,真的不是我。”梅姨娘百口莫辩,但刚刚正堂内所有的人却都看到了梅姨娘逼迫苏谨心,要她以死谢罪,这是梅姨娘怎么也抵赖不掉的,更何况连天清道长都说了,是府上的一个姨娘,罪证确凿,不是梅姨娘又是谁。 谢姨娘松了口气,好在陷害苏谨心的事她没告诉梅姨娘,虽不知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怎么会突然帮她,但只要有人来替她顶罪,她才不会傻得去揭穿。 第三十五章 莫须有的罪名 林氏绝不是善妒之人,苏老爷要纳妾,她也知自己是拦不住的,可纳妾归纳妾,若一个个的都像谢姨娘一般,仗着苏老爷的宠爱,全然不把她这个正儿八经的夫人放在眼里,这样的姨娘,府里是万万容不下的。 “梅姨娘,老爷素来对你不薄,你竟然勾结妖道,陷害老爷的嫡女,”嫡女二字,林氏说的极重,更像似在警告谢姨娘与苏谨妍母女两,“如此恶毒的妇人,我们苏府焉能再留!”林氏平日最恨的就是谢姨娘,但碍于苏老爷,她一直有所忌惮,谢姨娘动不了,那梅姨娘就没这么好运了,谁教她有眼无珠,巴结谢姨娘,来跟她这个正室夫人作对。 “夫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敢对天发誓,我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个假道士,更别说陷害二小姐。”梅姨娘哭着跪倒在林氏的面前,赌咒发誓,但林氏心里对苏老爷的这几个姬妾没一个喜欢的,尤其是这个梅姨娘,故而对她的哭求,理都不理。 “梅姨娘,我看你还是认了吧,或许爹爹看在往日对你的情分上,还能网开一面,从轻发落。”苏谨心才没有这么好心为梅姨娘求情,反正不过几句场面话,不轻不重,怎么罚梅姨娘,都由苏老爷与林氏决定,她难得出现在苏府众人面前,自然不会错过这等良机,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苏府的二小姐有多么的宽宏大量,瞧,连陷害她的梅姨娘她都能不计前嫌的原谅,这才是真正的名门闺秀,嫡女风范。 “二小姐,我与你无冤无仇,我为何要陷害你!”梅姨娘无故被苏谨心强行安上陷害苏府嫡女的罪名,自然不服。 “是啊,这也是谨心所不解之处,或许,诚如古人所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教谨心蒙上苍眷顾,枉担了苏府嫡小姐的身份,有些人为投他人所好,一时糊涂,做出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也不无可能。” 说完,苏谨心挑衅地看了眼谢姨娘,直气得谢姨娘胸口发闷,牙关紧咬,林氏却满脸堆笑,老爷宠爱谢姨娘,还一心要把庶长女苏谨妍嫁入云家当少夫人,哼,也不想想,那云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就苏谨妍一个庶出的小姐,配得上人家吗。 苏老爷更是陷入了沉思,原来梅姨娘陷害谨心,是为了谨妍,再思及平日梅姨娘与谢姨娘两人交好,今日梅姨娘做出此等事,就越觉得合情合理。 一场精心谋划的陷害,竟硬被苏谨心三言两语扭转,谢姨娘是气得险些晕阙,赔了夫人又折兵,梅姨娘是救不了,她与妍儿虽暂时无事,但梅姨娘谋害嫡女是为了妍儿,这份罪名却是由她与妍儿担下了。倘若此事被云家知道,妍儿是靠谋害自己的亲妹妹,才当上苏府的嫡女,只怕这门亲事也就毁了。 苏府与云府结亲,原不过是苏老爷一厢情愿,但因有苏老爷的允诺,谢姨娘就理所应当的认为那云府的云公子就是她的佳婿,苏谨妍嫁过去当云府的少夫人,是迟早的事。 当然,若谢姨娘是苏府的夫人,以苏家在临安城的名望,苏谨妍嫁给云公子,也算门当户对,并非不可能。 第三十六章 冤枉你又如何 “来人,将梅姨娘先带下去,关入柴房!”林氏今日抓了梅姨娘的把柄,自然不会轻易饶过梅姨娘,当即就唤来府中的几个粗壮仆妇,使了使眼色,这几个中年仆妇为了讨好林氏,忙不迭的点头。 梅姨娘惊恐万分,这几个仆妇,已不知弄死过多少个丫鬟,她落入她们手中,即使不死,也要被活剥一层皮,那简直比死更痛苦。 但林氏身为当家主母,有权处置一个犯错的姨娘,就算告到了官府,也没用。 “老爷,救我…”梅姨娘惧怕至极,全身剧烈地颤抖着,自作孽,不可活啊,当初她若不针对二小姐,今日她也不会落得孤立无援,自找死路了。梅姨娘心中后悔,哭着爬向苏老爷,希望他念着往日的情分,开口放了她。 夫人要把她关入柴房,多半是想活活饿死她。 “老爷,救我啊…”梅姨娘哭得凄惨。 “你…太让我失望了。”苏老爷一把推开梅姨娘,他最烦的就是,府中的这些个姬妾为了争宠,把苏府闹得乌烟瘴气,更何况,苏老爷最宠爱的谢姨娘,至于府里别的几个姨娘,少一个,多一个,无关紧要,没有梅姨娘,可以再纳新的姨娘进府。 “姐姐,你帮我在老爷面前说句话啊。”谢姨娘平日对她亲如姐妹,还帮着她在府里立威,而她,也帮了谢姨娘暗中做了不少事,谢姨娘没道理不帮她的。 “妹妹,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呢。”这场陷害苏谨心的阴谋本就是谢姨娘引起,谢姨娘现在忙着保全自己与女儿,哪管得了梅姨娘。 假意叹了叹,谢姨娘故作一脸惋惜,但心中却将苏谨心恨得要死,苏谨心,今日算你走运,逃过一劫,但下回,就可没这么好运了。 梅姨娘彻底心凉,谢姨娘转眼间翻脸无情,哪还是平日对她和善的那个谢姨娘。 “你们别过来,我可是苏家的姨娘,你们的半个主子,走开,走开!”梅姨娘叫嚣着,使劲地挣扎着。 苏谨心看着梅姨娘与谢姨娘两人,心中讥笑,因利而合的姐妹之情,能维持多久,梅姨娘,既然你选择依附了谢姨娘,那这罪也就只能由你担了。 苏谨心走到梅姨娘身边,以只有她与梅姨娘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道,“梅姨娘,被人冤枉的滋味好受吗?” 无辜受冤,却无一人相信,即使说的是真相,却也成了狡辩之言。 “苏谨心,是你,是你在陷害我!”梅姨娘忽然发了疯似的厉吼,双眼阴狠,凶相毕露。 她有陷害她吗? 苏谨心淡笑,不过是看着梅姨娘厌烦,先解决一个是一个,就算是冤枉她了,又如何。 芷兰看着自家小姐苏谨心那淡到至极的笑,竟觉得有几分毛骨悚然,这样的笑,看似云淡风轻,与世无争,却笑得感受不到一丝温度,有的只是凉薄,与无情。 丹唇微启,淡淡一笑,便犹如黄泉道上走了一遭,生死一线。 “娘亲,我看梅姨娘她好像病的不轻啊。”苏谨心假装胆怯地退后,苏老爷不耐烦地道,“带下去,赶紧带下去!” 面目狰狞的梅姨娘,没有半分的柔美,苏老爷更是深恶痛绝。 发髻乱了,衣衫扯破,梅姨娘在一阵阵的哀嚎中,被府中的几个粗壮仆妇强行按住,而这几个粗壮中年仆妇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一个揪起梅姨娘的头发,一个拽着梅姨娘的衣领,就这么直接拖出了正堂,翊儿到底年纪小,吓得躲在了苏谨心的身后,小手扯着苏谨心的衣袖。 第三十七章 苏老爷厚此薄彼 既然是家丑,苏老爷当即下令府中上下的人不可将此事外传,天清道长挨了苏府的一顿痛打,然后,被直接丢到了府门的大街上。进府前,是仙风道骨;但现在,天清道长却一身狼狈,伤痕累累,并在街上行人的指指点点中,一瘸一拐的走了。 “谨心,你受委屈了。”苏老爷对眼前被他忽略了十多年的女儿,忽然有些刮目相看了,这个女儿,不仅言谈举止有名门闺秀的风范,就连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称他心意,几乎与他所想的不谋而合。 若她的容貌再出色些,能有妍儿的一半,那就更好了,苏老爷暗暗道。 “爹爹愿意相信女儿,女儿何来委屈。”讨好卖乖,她做的,也未必比苏谨妍差。 苏谨妍怨愤地瞪着苏谨心,倏尔站起,“爹爹,您不疼妍儿了。”就气呼呼地走了。 “这孩子,越来越没规矩了。”苏老爷指着苏谨妍离去的背影,有几分生气,但言语间却是掩不住的宠溺。 谢姨娘赔笑道,“老爷,还不是让您给惯的,这性子啊,就跟您一样。” “爹爹,陪浩儿去玩。”谢姨娘怀里的浩儿,睁着朦胧的小眸子,撒娇道。 “好,好。”苏老爷最疼谢姨娘所生的一双儿女,尤其是这个幼子,几乎是事事依从,再抬头看着谢姨娘那双妩媚勾魂的眼,早已没有了刚刚的怒火。 “都散了吧。”苏老爷厚此薄彼,又非一日两日了,林氏也已然习惯,至于阮姨娘、柳姨娘等人几日才见到苏老爷一面的,有些恋恋不舍,但苏老爷的眼里可却没有她们,最多是,哪天一时兴起,就到她们房里歇一歇。 三小姐苏谨怡的性子,比苏谨心还胆怯懦弱,从她踏入正堂,就一直低着头,默默地坐在一旁,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柳姨娘是苏老夫人赏给苏老爷的通房丫鬟,柳姨娘生下三小姐苏谨怡后,才被提升做了姨娘,这也是看了苏老夫人的面上,好在柳姨娘懂得明哲保身,既不攀附林氏,也不讨好谢姨娘,却能在两边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 “夫人,贱妾告退。”苏老爷带着谢姨娘离开后,柳姨娘恭敬地朝林氏行了礼,拽起三小姐苏谨怡,满脸歉意道,“怡儿她不懂事,请夫人莫怪罪。” 苏谨怡怯怯地看着林氏,低低地喊了声,“夫人。” “罢了。”眼不见为净。 林氏若跟苏谨怡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计较,那苏谨妍都不知要罚多少回了。 阮姨娘等府中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就走到林氏面前,愤愤不平道,“夫人,这口气,您怎么忍得下,今日之事,分明就是谢姨娘陷害我们二小姐,亏我们二小姐机灵,逃过一劫。刚刚,真是吓死奴婢了。”阮姨娘是林氏的陪嫁丫鬟,当年林氏身怀六甲时,不能服侍苏老爷,就让自己的陪嫁丫鬟过去伺候。 阮姨娘是自己人,即便她没有为苏老爷生下一儿半女,但林氏也不想亏待自己的丫鬟,趁着提升柳姨娘那会儿,连阮姨娘也一并提升了做姨娘。 若算起来,阮姨娘与林氏一同长大,对林氏确实忠心,前世林氏疯了之后,就一直由阮姨娘照顾,不过,她的忠心只对林氏一人,就连苏谨心,这个林氏的亲生女儿,阮姨娘也是看林氏脸色行事,这段日子见林氏有些渐渐喜欢这个女儿了,阮姨娘也开始把苏谨心当二小姐了,否则,刚刚天清道长诬陷苏谨心时,阮姨娘也不会出来帮苏谨心说话。 第三十八章 不孝女 林氏冷哼道,“让他去宠,早晚苏家都要毁在那对母女手中。”还有苏天浩那个小野种,敢跟翊儿争苏家的家主之位,休想。 林氏骂谢姨娘,可以毫无顾忌,反正苏老爷也知道她跟谢姨娘在府里常常为了一点小事争风吃醋,但若当着府中下人的面骂谢姨娘所生的苏天浩是小野种,多少怕隔墙有耳,落得个不容庶子的骂名,故而,她骂到一半,又适时的停了下来。 “谨心,你怎知那《阴符经》,居然还背诵如流?” 苏谨心这几个月来,心性大变,林氏早已看在了眼里,原想着是不是那日老爷用鞭子打了她一顿,将她打醒了,但种种迹象表明,又没有那么简单。若她懂得道家的《阴符经》,是机缘巧合,但刚刚的那般临危不惧,与泰然自若,绝不是一时装出来的。 苏谨心选了个离林氏最近的位子坐下,直言道,“娘与其关心女儿如何得知阴符经,还不如想想办法,怎么才能彻底治好翊儿的病,难不成,娘以为修道修仙,翊儿的病就可以不药而愈了。” 林氏脸色大变,怒斥道,“苏谨心,你就这么跟你的亲娘讲话!”想不到,她这个女儿还这般的伶牙俐齿,避重就轻,敢跟她顾左右而言他。 “女儿从来不知,自己还有个亲娘。”苏谨心从容地迎上林氏愤怒的目光,哂笑道,“十四年了,娘可曾真正关心过女儿。刚刚梅姨娘逼迫女儿要用自己的一命,来换取苏家的阖府平安,娘好像也没有反对啊。” 真可笑,用得着她的时候,就记得还有她这个女儿;用不着了,就弃如敝屣,放在一边不管不问,让她自生自灭。 苏谨心漫不经心的声音,带着嘲讽,林氏恼羞成怒,“再怎么说,我怀了你十个月,生你时,更九死一生!” “是啊,正因如此,女儿摊上您这样的亲娘,定是女儿我前世造孽太多,活该这世受罪。”眼见的林氏气得一巴掌打了过来,苏谨心巧妙的一躲,言笑晏晏,“娘,我们可是亲母女,血脉相连,女儿也就嘴上说说,难道会像梅姨娘那般,包藏祸心地来害您吗?” 苏谨心的话虽句句带刺,但林氏心里也很明白,女儿再怎么样,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所生,总不会害她,林氏脸上的怒气稍缓,骂了句,“不孝女。”今日能除了梅姨娘这个眼中钉,打击谢姨娘,这个女儿确实功不可没。 “娘亲,不要骂姐姐。”翊儿心智不高,但也看出了林氏脸上的不悦之色。 “你们姐弟两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好了。”林氏笑着抱起翊儿。 苏谨心捏了捏翊儿苍白的小脸,站起身,对林氏道,“娘,我还有些事要办,能否借您身边的秋荷一用。” 林氏看了苏谨心一眼,“去吧。” “秋荷,芷兰,跟本小姐走。”苏谨心眉间扬笑,从今往后,她终于可以睡得安稳了,什么天煞孤星,什么灾星祸根,都与她无关了。 哈哈…,到最后,苏谨心竟大笑出声,而且,笑得几近疯狂,丝毫没有刚刚在苏老爷面前的那般端庄优雅。 芷兰与秋荷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她们的二小姐越来越怪了,莫不是中邪了。 “夫人,二小姐真的不一样了。”阮姨娘望着苏谨心逐渐远去的身影,感慨道。 “是啊,不过,这样也好。”林氏意味深长地道,她生的女儿,就该是这样,大智若愚,进退有度,虽无倾城姿容,却有动人之色,让人无法忽视。 第三十九章 二小姐难以伺候 秋荷是林氏身边的大丫鬟,带着她,就相当于有了林氏一半的威仪,苏府上下,谁敢不给夫人面子。 苏谨心一路行来,府中的下人皆恭敬地喊她二小姐,想来已听说了刚刚正堂内发生的事,也知她这个苏二小姐今非昔比。 高门深宅,府内梧桐落叶纷纷,地上一片萧索,苏谨心淡漠地踩在一片片的枯叶上,脸上平静地看不出半分的喜怒。 “小姐,您对夫人……”芷兰欲言又止,跟在苏谨心身后,心有余悸,脸上的惊惧未消。 “好像似有些忤逆不孝,嗯。”解决了天清妖道带给她的诅咒,苏谨心一身轻松,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真挚的笑,少了几分冷漠。 “小姐,奴婢都吓死了,您还有心情开玩笑。”虽然夫人是二小姐的亲娘,但也是苏府的夫人,哪有人像二小姐那般,对夫人冷嘲热讽,再加直言不讳。 苏谨心毫不在意地道,“说开了也好,整日遮遮掩掩的,算什么亲母女,而且,”她连死都不怕,还会怕林氏再抛弃她吗。 秋荷与芷兰一样,仍处在震惊中,还没有回过神,这二小姐,也太胆大包天了,居然连夫人都敢骂。 苏谨心笑而不答,但笑得有些苦涩,她帮林氏解决了一个梅姨娘,又在爹的心里留了几分好印象,林氏现在觉得她并不是无用之人,自然不会如前世那般,将她推得远远的,更何况,日后对付谢姨娘,林氏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这点林氏心里很清楚。 什么亲情,今世的苏谨心需要吗? 嘴角勾起冷笑,苏谨心穿过亭廊,绕过垂花门,来到苏府一处偏僻的后门。 “二小姐带着奴婢绕了苏府一圈,应该不仅仅是想让奴婢陪着二小姐赏景游园吧。”身为苏府的嫡小姐,却来到了下人出入苏府的后门,秋荷心下诧异,这个二小姐,又在打什么主意。若要出府,大可告之夫人一声,以现在夫人对二小姐的态度,二小姐寻个借口出府,也不是难事。 “秋荷,你去找几个人来,就说是娘吩咐的。”苏谨心的脸上忽然变得几分阴沉,嘴角的淡笑隐去,看得秋荷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也不敢再追问。 “这…?”秋荷有些为难,假借夫人之名,传了口信,若被夫人知道,岂不要挨重罚。 “出了事,我担着,”苏谨心冷眸一瞥,“你怕什么。” “是。”这二小姐的性情越来越难以捉摸了,刚刚还跟她与芷兰有说有笑,现在,一下子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说翻脸就翻脸,府中的人都说夫人难以伺候,但她跟在夫人身边这么多年,也没见的夫人如二小姐这般,喜怒无常,丝毫不讲情面。她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若二小姐懂得人情世故,也该会给她几分面子,但此刻看来,这二小姐根本就有恃无恐。 二小姐到底是哪来的自信,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难道她会未卜先知吗? 带着满腹疑惑与震骇,秋荷找了此处的管事,带了几个青衣小厮过来。 第四十章 渡你羽化成仙 苏谨心招手,唤来芷兰,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芷兰吓得摇了摇头,苏谨心抚着腰间缀着流苏的香囊,似笑非笑,带着几分威逼利诱,“放心,没有人敢乱嚼舌头,我这也是为我们苏家的名声着想。” “二小姐,人带到了。”这时,一个年约四十的清瘦中年男子从后门出现,而他的手中还拽着一根绳子。 “进来!”绳子一拉,被绑得严严实实的老者几步摇晃,直接摔在了地上。 是天清道长! 不是老爷下令被乱棍打出府门了吗。 秋荷惊得目瞪口呆。 “有劳福叔了。”苏谨心满意的点头。 怪不得小姐最近常常找巧兰,原来是找福叔办事啊,芷兰心中暗道。 “二小姐饶命啊!”被打得满身是伤的天清道长,一看到苏谨心,当即吓得魂飞魄散,从这个苏二小姐的眼中,他就隐隐感觉这位苏二小姐不会轻易放过他,但苏二小姐毕竟是名门闺秀,总不会对他一个招摇撞骗的道士斤斤计较吧。 可惜,天清道长想错了,苏谨心不仅记仇了,而且还睚眦必报。 “二小姐,我都照着您的意思招了,您不是说饶贫道一命了吗?” 天清道长的言下之意,刚刚在正堂上的话,是二小姐逼他招供的,这是怎么一回事,秋荷不解,芷兰惊讶,回想起刚刚在正堂内,二小姐是经过天清道长的身边,难道就是那会儿威胁天清道长的。 “道长,你听错了吧,”苏谨心笑了笑,“我只说,‘若你招了,我们苏家就饶你一命’,但我的话可还没说完,那就是‘除了我苏谨心’。” 就为了那几百两银子,这个妖道毁了她一世,此仇不报,她苏谨心怎对得起这来之不易的今生。 秋荷此刻终于明白了,二小姐之所以带着她,那就是,即便此事被府中的其他人知道了,也是夫人的意思,与二小姐她无关。 捉来天清道长,又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再将一切都推给夫人,这二小姐,到底是不是夫人亲生的。 哪有女儿这么陷害自己亲娘的。 秋荷惊得愣在一旁,有些傻了。 “苏二小姐,贫道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求您宽宏大量,饶过贫道吧。”天清道长悔不当初,早知道苏二小姐这般精明厉害,他何必为了那几百两银子,而丢了自己的性命。 “道长是世外高人,修道多年,但依然无法羽化成仙,本小姐也替你着急啊。”苏谨心越笑,天清道长的脸就越吓得惨白,羽化成仙,那不是要送他归西吗。 “苏二小姐…”胆战心惊地看了眼一旁的几个青衣小厮,天清道长全身抖个不停。 “本小姐也是一番好意,道长您说呢,”苏谨心走向天清道长,抬起脚,狠狠地踹了下去,“似你这般到处妖言惑众,毁人一生的妖道,留在世上有何用!” 天清道长被绑着无法动弹,苏谨心这么一踹,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痛得哀嚎不止。 有见过名门闺秀亲自动手打人吗?一旁的几个青衣小厮面面相觑,秋荷和芷兰惊讶地忘了言语。 小姐,要注意仪容、仪态啊!芷兰在心里哀呼,不忍再看她家温婉端庄的小姐,竟成了一个豪气云天的侠女。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忽然从苏府后门的高墙上传来,“你这女子年纪不大,怎么竟如此的心狠手辣。” 第四十一章 公子爬墙头 谁在哪里? 苏谨心循声望去,竟发现,在那高墙上不知何时,趴着一个年轻公子。 “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苏谨心惩治天清道长,被人偷窥了去,心中怒意渐起,语气也变得不善,带着几分刻薄。 “你…我…”那公子睁开半眯的双眸,一开口,有些语无伦次,可能是被苏谨心气得,他刚想上前找苏谨心理论一二,但谁知忘了自己身在高墙,只听砰的一声,一团紫色人影就这么直直掉到了地上,摔得四脚朝天。 扑哧…苏谨心与在场之人皆笑得幸灾乐祸。 反观那公子,丝毫不见半分的狼狈,他慢慢地站起身,弹了弹身上的尘土,随后,优雅地走向苏谨心等人。 “你这毛都没长齐的丫头,倒也伶牙俐齿地很嘛。”随着年轻公子走近,苏谨心这才看清,这位公子似乎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而此时,年轻公子半阖的眸子已经全部睁开,却在那一霎那间,惊艳了所有的人。 眸如桃瓣,潋滟流转; 顾盼之际,撩人心魄。 一身紫色华服,袖口处挑丝纹绣,玉带缠腰,风姿卓然。 他的俊颜绝美,眉如远山,薄唇嫣红,竟比女子还倾城,妖娆得近乎不似凡尘之人。 举步飘逸,如墨的长发只用一根玉簪束起,却还遗留了几缕,自然地垂在肩头,尽添了几分潇洒不羁,与玩世不恭。 腰间系着一支笔,那笔是用罕见的玉石制成,价值连城。 这世上,哪有人用笔作饰物的,生怕别人不知他是读书人似的,苏谨心瞧那衣着华贵的公子身上不仅没有一丝的书生儒雅,反倒有几分邪气,暗忖道,莫不是哪来的登徒子。 “本小姐也是据实而言,若有得罪公子之处,还望见谅。”苏谨心笑中带着几分轻蔑,转头对秋荷、芷兰道,“这世上,你们有见过正人君子爬墙头吗?” 秋荷、芷兰两人齐齐摇头,气得华服公子俊容微红,妖冶的双眸直直地盯着苏谨心,一副咬牙切齿,这黄毛丫头,敢拐着弯骂他。 “苏二小姐,你当真不认识本公子。”俊美公子皱起了眉,步步逼近苏谨心,围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道,“多年不见,你真让本公子刮目相看。” 胆小懦弱的苏府二小姐,怎么突然变了心性了。 莫不是假的吧。 说着,竟伸手去碰苏谨心的脸。 苏谨心啪的打掉了那公子伸出的大手,冷声道,“男女有别,公子请自重!” “苏谨心,你这黄毛丫头,当真不识好歹。”先前骂他贼眉鼠眼,好,他忍了;现在,又打他,华服公子气得俊颜涨红,心下低喃道,不可能啊,本公子风华绝代,临安城的女子哪个见了不是对他心生爱慕,怎么到了这丫头眼中,就成了一脸嫌弃。 嗯,定是她年纪尚小,情窦未开。 华服公子这般自我安慰后,忽然笑了,他跟一个还称不上女子的黄毛丫头计较什么,等过几年,再向她讨债,也就是了,只是到时,她别让他太失望了。 第四十二章 好像是表少爷 “福叔,赶紧将他绑了,直接送往官衙。”苏谨心冷冷道,“擅闯他人府邸,光这条罪,也够他在牢里待几年了。” 多年不见,这丫头长脾气了。 华服公子艳眸含笑,他竟不知,苏府还有个这么有趣的丫头,不像那苏谨妍,美则美矣,就是太柔弱,说上几句,还未靠近半步,就吓得抹眼泪。 “小姐,等等。”秋荷忙拦住苏谨心,低声道,“他好像是…表少爷。” “你确定?”苏谨心愕然,苏府家大业大,这亲眷故友,往来不计其数。不说别的,就是苏老太爷这一支,四子六女,这还不算那些个姨娘家里的子侄,故而,秋荷一提到表少爷,苏谨心愣了愣,前世她一直躲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从不见生人,记忆中只有那一回,出了自己的院落,好像是跑去偷看苏老爷为庶姐苏谨妍举办的生辰宴,后来被管家发现了,她仓皇逃离中撞到了一个比她年长几岁的小公子。 想起来了,是他! 大姑母的幼子,亦是睦州顾知府的六公子,顾衡毓。 那年,远嫁睦州的大姑母携幼子顾衡毓来苏府做客,又恰逢庶姐苏谨妍生辰,为此,顾夫人还多待了几日。 经秋荷一提醒,再加上前世的记忆,苏谨心的眼中忽然变得几分怪异,而顾六公子更是看得一头雾水。 “毓表兄,别来无恙。”明明刚刚还是一副拒人千里,转眼间,却是笑意盈盈。 顾衡毓隐隐觉得不安,玩笑道,“这会儿认我这个亲戚了。” “这位公子,救救贫道,苏二小姐要杀了贫道啊。”天清道长看到顾衡毓出现,以为有了转机,忙向他哀求道。 顾衡毓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整个身子不偏不倚,直接靠向了芷兰,使得芷兰倏尔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等她杀了你之后,本公子会立即派人将道长你厚葬的,不必担心。” 此言一出,天清道长双眼惊惧,一脸的不敢置信,这公子的言行举止,实在太过诡异,笑谈生死,竟毫无半分怜悯之心。 这临安苏府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古怪。 天清道长又惊又怕,脸上的表情更是似哭似笑,像是惊吓过度,呆傻了般。 芷兰全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她感觉到,倚在她身上的表少爷,虽然有着一张俊美如俦的脸庞,但他的美,犹如罂粟之毒,能让人不自觉地沉迷,却也危险。 这般艳绝天下的男子,不是她一个小小的丫鬟能惹得起的。 “你这小丫鬟,怎么抖成这样,莫不是怕本公子吃了你。”顾六公子一笑,竟如百花齐放般,教人移不开眼。 “果然是江南一带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处处留情,放荡不羁。”苏谨心神色淡淡,眼底有几分厌恶,“毓表兄,若你喜欢芷兰,谨心将她送与你如何?” 只一句,当即吓得顾六公子将芷兰推得远远的,“别,你可千万别害我。” 第四十三章 表少爷太轻浮 芷兰如释重负,仓皇躲在了苏谨心的身后,这位表少爷,为人轻浮,性情又古怪多变、难以捉摸,听说每次来苏府,都能把苏府闹得人心惶惶,奈何表少爷是府里大姑奶奶的幼子,大姑奶奶平日宠得要命,倘若磕着碰着一点,大姑奶奶都会心疼地直掉眼泪,谁敢惹他。 真当他是洪水猛兽了,顾衡毓无辜地朝芷兰笑了笑,吓得芷兰不敢再抬头。 因顾衡毓的突然出现,苏谨心不想再节外生枝,就唤来福叔,瞅了眼躺在地上痛苦哀嚎的天清道长,低声吩咐道,“此事就交给你了,若他肯认罪画押,供出是谢姨娘暗中主使,就饶他一命,赶出临安城,如若不然…” 苏谨心眼中的杀意一现,福叔当即明白,“二小姐请放心,老奴必会将此事办妥。” 今日二小姐传话下来,说是要他将府里赶出去的妖道再抓回来,可那时,天清道长刚踏进苏府的正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而且还是由大管家亲自领着去见老爷,就冲着老爷对天清道长的这份器重,也不可能将道长赶出府啊,福叔当时听到苏谨心下的令,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虽然二小姐这段日子变了心性,但哪能料事如神,能猜到道长会被老爷乱棍打出府,可是他的疑惑还未消,苏谨心的话就真的应验了。 二小姐居然懂得见微知著,未卜先知!福叔震惊地钦佩不已,也暗自庆幸这回选对了主子,不像苏二爷,有勇无谋,本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苏家的家主之位,就因意气用事,得罪了大姑奶奶,使得大姑奶奶转而支持三爷,也就是现在的苏老爷。 苏府,明着是老爷当家,但哪离得开大姑奶奶的照拂,再加之,大姑奶奶还是睦州顾知府的夫人,有顾知府在背后撑腰,苏家在临安城至少不会让人小瞧了去,说是一身铜臭起家,没有半点世家之气。 “谨心表妹,若你怕杀了妖道,会脏了手,要不表兄帮你。”顾衡毓一把拦住苏谨心,笑得似真似假,“你现在去哪里?” 这位风流表兄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但她可不愿成为供他玩乐的新宠,苏谨心的脸色一沉,“让开!” 福叔会帮她将天清道长的供词拿到手,那她,也就不必再留在此处。 “唉,本公子的舅父与舅母都长得不差啊,为何你就一点姿色都没有。”顾衡毓好奇地盯着苏谨心,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打趣道,“谨心表妹,表兄真替你担忧啊,过了今年,你也该及笄议亲了,到时,也不知谁家公子倒霉,要娶你这般,相貌平平,脾气却坏得彻底的苏二小姐。” 这话,若说与别的世家小姐听,多半会被气得眼角含泪,哭哭啼啼地跑了,但苏谨心的脸上却平静地不起一点波澜,反而笑着道,“谨心随祖父,毓表兄难道没听说过‘隔代相传’。” 隔代相传,亏这丫头想得出来,顾衡毓不禁莞尔,若让他死去的外祖父知道,岂不要从坟墓中跳出来,骂舅父生了个不肖子孙。 “芷兰,现在是暮秋吧。”苏谨心忽然莫名地问道。 虽不知小姐为何会这样问,但芷兰还是点了点头。 “据书上记载,有些人到了仲春或暮秋,就会如毓表兄般,变得万分…”苏谨心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顾衡毓,“万分怪异。” 说完,就带着秋荷、芷兰离开。 怪异,他哪里怪异了?顾衡毓满脸不解。 “老奴只知道三牲六畜到了仲春或暮秋就会发情,怎么人也会?”福叔的一句自言自语,当即惊醒了顾衡毓,俊颜一下子变得铁青,怒吼道,“苏谨心!”就因为调戏了她的婢女,她就骂他同牲畜一样,到处乱发情,苏谨心,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简直气死他了。 第四十四章 他自然是最好的 呵呵……想到刚刚顾衡毓俊容暴怒,妖艳的双眸一副恨不得杀了她的模样,苏谨心不由得轻笑出声,顾小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轻薄我的丫鬟。 顾衡毓,在家中行六,顾知府老来得子,常以小六呼之。 “小姐,您今日得罪表少爷,只怕表少爷不会善罢甘休。”芷兰担心道。 “无碍。”她的这位毓表兄,除了行事诸多荒唐之外,却也不是个阴险狡诈之人,更不是如她前世的夫君李暮舟之流,虚伪无耻。 有道是字如其人,提及这位顾六公子,其在江南一带的声名绝不在云公子之下,只因他品行举止荒诞,爱慕他的世家小姐虽多,却也不敢将他视作未来的夫婿人选。有哪个女子,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个命犯桃花,欠下许多风流债的荒唐公子。 “小姐,为何表少爷的腰间佩笔,而非玉玦,或别的饰物?”抵不住心中的疑惑,芷兰终于问出声。 “这事你问秋荷,她最清楚。”秋荷是林氏的心腹婢女,这府里府外的事,无论大小,有哪件能瞒过她。 “二小姐,您这话要让别人听了去,奴婢可就百口莫辩了。”秋荷亦笑着道,“别看表少爷平日说话没个正经,但他却写得一手好字,江南之人都说,顾六公子的字,千金难求;云公子的画,万金难见,若顾公子的字再配上云公子的画,必然是此生无憾…” 传闻,有人为了求顾六公子一副字,献上金银珠宝无数,顾六公子连看都没看一眼;献上千娇百媚的美貌女子,顾六公子只留下美貌女子,却仍不肯写一字,直气得送礼之人要向官府告他,但是,睦州之地,是顾家的天下,当地的官府哪敢拘捕顾知府家的六公子。 顾六公子的字,已是万般难求,更别提,能求得有‘画仙’之誉的云公子手中的一幅丹青,只怕是痴人做梦吧。江南之人皆知云公子清心寡欲,性情淡薄,又孤傲,一般的人,绝难入他的眼。 白衣飘然临世,姿容清雅,宛如谪仙,哪怕看一眼,都是亵渎。 秋荷娓娓道来,只是说及云公子时,脸上泛红,满眼倾慕。 “他…自然是最好的。”话一出口,苏谨心才恍然惊觉,当下有些尴尬,前世她与云远之不过一面之缘,却为何总是念念不忘,难道只因他是苏谨妍日后的夫婿吗。 “我是说,毓表兄他的秉性并不坏。”苏谨心见秋荷与芷兰一脸怪异地望着她,脸上微微染红,忙又道,“此次大姑母带毓表兄前来苏府,到底所为何事?” “过几日是大小姐的及笄礼,老爷就请了大姑奶奶前来做大小姐的正宾,为大小姐加笄。”一个庶出小姐的及笄之礼,老爷竟这般大肆操办,而嫡出的二小姐,老爷不仅不管不问,这么多年,还连个像样的生辰宴都没有,秋荷心中感慨,也不知明年二小姐及笄,老爷会请哪位德高望重的夫人为二小姐加笄。 女子及笄,便意味着自此可以议亲、出嫁了,尤其在名门望族中,越是身份尊贵的女子,她的及笄礼就越不可懈怠,倘若能在及笄礼上,请到世家望族中最年高德劭的夫人加笄,这无疑是为日后的择夫锦上添花,出嫁后,更不会为夫家所轻视。苏谨心是再世为人,自然早已猜到了顾夫人到苏府的来意,这么问,也只是想知道地更清楚些而已。 第四十五章 本小姐自有分寸 “夫人还等着奴婢回去伺候,二小姐若无别的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了。”秋荷朝苏谨心屈膝行礼,正欲打算离开。 “秋荷,我同你一起吧。”苏谨心淡笑道,“既然大姑母不辞辛苦为大姐的及笄礼而来,我也该前去请安才是,免得落入有心人眼中,又要非议我的不是了。”连她爹苏老爷都畏惧三分的顾夫人,不见怎么行。 秋荷眼中带着几分惊讶,但也未表露出来,夫人生的这位嫡小姐,素来不见生人,府中的亲眷,这些年二小姐能躲则躲,哪怕不小心碰到了,二小姐也会吓得当场逃之夭夭,当初大姑奶奶无意间看到二小姐,就曾对夫人说,这样懦弱无能的女儿,养着也是浪费苏府的米粮,等日后长大了,拣个日子随便找户人家嫁了便是,免得留在苏府丢人现眼。但今日所见,二小姐现在不但不怕见生人,而且还进退有度,即使在最难伺候的表少爷面前,二小姐也能从容地全身而退。 “大姑奶奶毕竟不比夫人,二小姐说话时需谨慎。”转了心性的二小姐,虽然容貌依然平平无奇,但她说话的气度,却隐隐带着几分傲气,大姑奶奶本就不喜二小姐,秋荷怕苏谨心像对夫人那般胆大直言,就提前劝道。 “这个本小姐自有分寸。”顾夫人若厌恶她,她就算说尽好话也无济于事。 砰砰砰…苏谨心等人还未靠近林氏的主屋,就听到里面的玉瓷破裂声。 “亏她还是府里的大姑奶奶,竟然一点礼数都不懂!” 林氏拿起手边的玉瓶,便砸边骂。 “二小姐。”守在屋外的几个丫鬟,看到苏谨心,皆如遇大赦。 苏谨心见此情景,心下了然,顾夫人此次来苏府,首先见得人是谢姨娘,而非苏府的当家主母林氏,苏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顾夫人如此抬举谢姨娘一个妾室,无疑是给林氏难堪,林氏不动怒才怪。 “你们都下去。”苏谨心喝退了守在外边的丫鬟、仆妇,自己掀帘进去,一手抢过林氏手中的名贵玉器,“娘,这些可都值好几百两银子,您不心疼,女儿还心疼呢。若您不喜欢,就都送与女儿好了。” “不孝女。”不仅不替自己的亲娘拿主意,反而还在一旁幸灾乐祸,她这生的是什么女儿。 苏谨心在林氏面前露出本来面目后,也就懒得再伪装,“你夫君要让一个妾室当平妻,又不是一年两年了,早些年老太爷在世,你夫君不敢提,现在嘛,你夫君自然是有恃无恐了。” “什么你夫君你夫君的,他是你爹。”这女儿胆子越发大了,连老爷都不放在眼里。 “是,是,是我爹。”苏谨心乖乖地改口,“我爹这回若铁了心提谢姨娘当平妻,又有大姑母的支持,娘就算反对,好像也没用啊。” 难道因她破坏了谢姨娘原先的计划,所以谢姨娘又转而与顾夫人暗中勾结,前世,她记得顾夫人虽然对娘这个弟妹颇有微词,但还不至于帮着谢姨娘,跟娘作对。莫非这回谢姨娘许了天大的好处,让身为知府夫人的顾夫人也心动了。 第四十六章 谋得失 苏谨心笑得一脸狡猾,在林氏面前说起她爹苏老爷的事,半是打趣半是玩笑,仿佛谢姨娘被苏老爷提为平妻,庶姐苏谨妍变成嫡小姐,与她毫不相干,但却把林氏气得半死,指着苏谨心骂她没有良心,不念她的生养之恩。 林氏这时也看清了,她生的这个女儿,绝不是个良善之辈,她越骂,她这女儿的脸上就越是一副淡然之色,但在这淡然不惊的脸上,却透着一抹阴狠与决绝,令她不自觉地生出几分畏惧,遍体生寒。 “苏谨心,若娘失势,你在府中的日子会怎样,你想过没有,你以为谢姨娘那对下贱的母女两会放过你吗!”林氏威吓道。 苏谨心淡淡一笑,笑中带着讥讽,“娘这些年在府中耀武扬威的时候,也没见的娘有帮过女儿什么。”现在才想起她这个女儿,未免也太晚了。 林氏被苏谨心说得一阵羞愧,脸色红白交错,“再怎么说,我也是你苏谨心的亲娘。” 就因为林氏生了她,她就该对这个亲娘所做的事,埋怨不得,即使林氏要她死,她也要顺从地以死相报,苏谨心嗤之以鼻,冷冷道,“娘也不是不知道,女儿在苏家人微言轻,爹不喜女儿,又可会听女儿的劝,倘若再因此事惹怒了爹,爹一怒之下将女儿赶出家门,娘教女儿往何处容身。” 林氏太自私,一心只想着她自己与翊儿,根本就不顾她这个女儿的死活,若每次都这么轻易地应允林氏,日后,林氏还不变本加厉地利用她,苏谨心倔强的性子一起,也不再搭理林氏,她从不奢望自己的亲娘对待她就如对待翊儿一般,但至少,不是在用得着她的时候才想起还有她这个女儿的存在。 “谨心,娘知道以前忽略了你,这些是娘的不对,娘知道错了,你就帮娘一回,啊。”苏谨心虽言语冷漠,但句句在理,林氏心虚,再加上,顾夫人与谢姨娘的相互勾结,又让她慌得一时没了主意,只能低三下四地求自己这个女儿。刚刚经过天清道长一事,林氏也看出来了,虽然这个女儿长得不怎样,但贵在有勇有谋,聪慧才智更远在苏谨妍之上。 林氏平日是那么的眼高于顶,傲慢自负,今日她却肯低头,倒是大出苏谨心的意料,苏谨心一愣,喃喃道,“娘…您又何必如此。” 娘,女儿要的,并不是您的一句对不起,只是希望,您对女儿有对翊儿一半上心就好了。 可惜,她是奢望了。 林氏今日若不是形势所迫,会想起她这个女儿吗,不,永远都不会。 再过不久,林氏还是会如同前世一般,对她这个女儿恨之入骨。 敛眸,苏谨心唇边的笑却有几分悲凉。 不过,林氏有一句话说对了,一旦她失势,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娘也不必着急,就算爹把谢姨娘宠上了天,她也不过是个谢家出身卑微的庶女,哪能跟娘您堂堂处州林家的嫡女相提并论,大姑母肯为大姐加笄,或许是看在爹的面子上,更何况,谢姨娘能给大姑母的,难道娘您一个正室夫人不能给,孰轻孰重,大姑母是个聪明人,她不会不懂的。” 第四十七章 计深远 苏老爷的长姐顾夫人,当年远嫁睦州,是为顾知府的续弦,那时顾知府膝下就已有嫡子两人,顾衡毓虽也是顾知府的嫡子,但若一旦顾知府撒手人寰,这顾家的家财多半是要落入顾知府那两个年长的嫡子手中,顾六公子能分到的,也就比那三个庶出兄长多些。也难怪顾夫人一心念着自己娘家的这份产业,这苏家,如今就两位年幼的小少爷,九岁的苏天翊是个病秧子,一日三餐离不开汤药,日后怎能执掌苏家,而六岁的苏天浩,毕竟只是个庶出的,再说,等他长大,还遥遥无期。 苏谨心一言惊醒了林氏,林氏气得脱口大骂,“好个苏家的大姑奶奶,竟有如此的狼子野心!”当年她就觉得奇怪,为何大姐会对苏家的事这般了如指掌,原来,她一直是在惦记着苏家的家产,哼,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有何资格来争,无耻之极。 林氏怒骂过后,情绪也渐渐稳定,抬头,她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眉目间散发着一种淡淡神韵的女儿,暗叹道,她当了苏家十几年的主母,竟还不如一个十四岁的丫头看得通透。 苏谨心,你真的是我那个愚笨不堪的女儿吗? 这容貌,依然还是平凡的中人之姿,只是这眼神,不再似以前那般的呆傻,倒添了几分清澈与灵气。 若非这张脸,林氏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个女儿,是别人冒名顶替的。 “谨心,你的事办妥了。”苏谨心刚刚要了她身边的大丫鬟秋荷过去伺候,林氏多少能猜到事有蹊跷。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娘。”林氏终究是苏谨心的亲娘,苏谨心就算再有怨愤,还能杀了她不成。 走到林氏身边,苏谨心将如何擒住天清道长,如何逼他写下陷害苏府嫡女的罪状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林氏,林氏听后,惊喜道,“有了天清道长的供词,日后即使扳不倒谢姨娘那个贱人,也足够让她一辈子寝食难安。” 怪不得谨心刚刚劝她留梅姨娘一命,竟是为了日后对付谢姨娘,这一步步谋划,若顺利的话,那谢姨娘以后就再无翻身的机会。 林氏眼中震撼,她这个女儿,实在太可怕了,事事竟能料得分毫不差! “夫人,大姑奶奶带着表少爷朝我们院子来了。”秋荷真不愧是林氏的心腹婢女,一见顾夫人一行人出现,忙赶过来通风报信。 “秋荷,多叫几个丫鬟过来,把这里收拾了。”林氏一听顾夫人过来,再看了看满地摔的碎片,急着吩咐道。 “娘,似乎是来不及了吧。”苏谨心轻笑道,“摔都摔了,就算大姑母没看到,总能听到一些,与其遮遮掩掩的,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让她们看。” 边说,边拿起一个名贵的天青釉瓷,毫不犹豫地扔在了地上。 “啊…住手!”林氏一阵惊叫,“这可是官窑瓷中的上品,是我从你外祖家带过来的,寻常人家见都见不到。苏谨心,你…你个败家女!”是生来跟她作对的吗。 “娘,您是苏府的夫人,怎可如此大呼小叫,若让大姑母她们几个听到了,岂不有失当家主母的威仪。”苏谨心故作乖巧,却把林氏气得七窍生烟,她都舍不得摔,这个不孝女倒好,一摔就摔了她屋中最价值连城的天青釉瓷。 但林氏的怒火,在顾夫人掀帘进来的那刻,只能暂时的忍下。 第四十八章 片瓦值千金 “怎敢劳烦大姐亲自过来,原该是我去向大姐请安才是。”林氏心中虽对顾夫人极为不屑,但面上,还是笑着迎了出去。 “三弟妹贵人事忙,我毕竟是来府上做客,哪像那会儿老太爷在世,府中敬着我这个大小姐,还让我管了一些事。”顾夫人年约五旬,身上穿一件富贵祥云上绣寿字的凤尾裙,对襟上是撒花挑金边缎,头上斜插含珠的金步摇,还有几支镂空掐丝的长簪,年色虽衰,但风韵犹存,面上乍看过去与林氏相差无几。 她一踏进林氏的主屋,不动声色地瞧了眼地上的玉瓷碎片,就开始在心里骂起林氏来,苏家再富有,也不能这么挥霍啊,若她没看错的话,这天青釉瓷,比她府里的都名贵,晶莹惕透,温雅清润,釉面有开裂成云纹状,有着片瓦值千金之誉。 这是好东西啊,可惜,可惜就这么碎了,顾夫人看了一眼之后,就心疼地仿佛林氏摔得是她的东西似的,当然,在顾夫人心里,这苏府的一切至少有一半迟早是要归她的,故而,林氏摔玉瓷,也就是在摔她的无异。 却不知,顾夫人的贪婪之色,尽全落入了苏谨心的眼中。 前世苏谨心对苏府的事知之甚少,但自从重生之后,她经过多番打听,再加上前世的记忆,一些事的真相就悄然浮现,谢姨娘不折手段地想做苏府的当家主母,而她的这位大姑母,贪得无厌,恨不得将苏府所有的家产都搬到睦州送给顾家,好让她儿子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 看来,这苏府的万贯之财,暗中惦记的人可真不少,苏谨心冷眼旁观,暗自道,既然她们都想要,那就让她们看得着,却永远都碰不到,最好活活气死。 “谨心见过大姑母。”趋步上前,盈盈下拜,尽显世家小姐的优雅之姿。 苏谨心眸光微敛,故意站在天青釉瓷之旁,她就是要让顾夫人知道,这天青釉瓷不过是娘手中最普通的一件玉瓷,身为处州林家嫡女的娘,有的是比天青釉瓷更名贵的宝物,谢姨娘她一个小小的谢家庶出的女儿,就是来伺候娘都不配。 顾夫人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再一次暗叹,这么好的天青釉瓷,林氏怎么能舍得摔的下去。再往深了想,顾夫人不禁有些羡慕林氏,同样是嫡女身份,这林氏的嫁妆可就比她多了不知多少倍。 “是谨心啊,多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顾夫人虚伪地笑着,脸上敷着得那厚厚的胭脂水粉,随着她的笑,在苏谨心眼中越发觉得面目可憎。 这么个厚颜无耻的老恶妇,怎么能生出顾衡毓这般俊美如俦的儿子,苏谨心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一旁朝她笑得轻浮的妖艳男子,心一惊,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大姑母为了庶姐的及笄礼远道而来,很让谨心感动,想大姑母乃苏府嫡女出身,又贵为睦州知府夫人,在众多世家夫人之中名声在望,也不知庶姐前世修了多少福,竟能得大姑母这般相待。”苏谨心面上恭维,但言语之间,却暗藏深意,一个德高望重的官宦夫人,却自贬身份,给一个姨娘生的庶女加笄,传出去,岂不有辱身份,丢了颜面。 第四十九章 不成器的儿子 顾夫人面上一滞,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竟堵着她无力辩驳半句。 更何况,苏谨心句句在理,这一番说辞,任谁听了,都是苏谨心在替顾夫人着想,顾夫人有些尴尬,在苏谨心面前她是长辈,在外人眼里她是睦州知府夫人,她的一言一行皆不容有失,此番若给三弟的一个庶出女儿加笄,万一真传扬了出去,落不着好反倒在其次,就怕有损老爷的官声,老爷连任睦州知府多年,眼看三年的任期考核又到了,在这种关键时刻,可不能出乱子。 “这是从哪听来的流言,我怎么不知道。此次大姑母带你这个不成器的表兄来临安,可是另有要事,至于过几日你庶姐的及笄礼,也不过是凑巧碰到。她一个庶女,何必大费周章地办什么及笄礼,倒是谨心你,若明年你及笄,大姑母必亲来为你加笄。”顾夫人态度转变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苏谨心听后,心中冷笑,德高望重,她也配!就她这般出尔反尔,又贪婪虚伪的老恶妇,哪怕求着给她加笄,她也不要。 “那我就替谨心谢谢大姐了。”林氏面上欣喜,有了大姐的这句话,还怕老爷日后不重视谨心。 顾衡毓嘴角玩味地勾起了一抹笑,他这位胆小懦弱的谨心表妹,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三言两语就唬得娘改变了初衷。 年纪不大,到底是哪来的七窍玲珑心? “多年不见,三舅母依然貌美如花,姿容不减当年,三舅父可真是好福气啊。”顾六公子眉眼妖娆,玩世不恭地道。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跟你舅母说话。”顾夫人嘴上虽骂着顾衡毓,但眼中却全是宠溺之情,哪有半分的责怪。 “三弟妹,毓儿让我跟老爷宠坏了,失礼之处,万望见谅。” 林氏毕竟是苏府的当家主母,顾衡毓一个晚辈,不仅出言轻佻,还目无尊长,这若换了旁人,自然要少不得一顿罚,但顾衡毓向来不拘礼法,又放荡不羁,要这么个娇宠长大的官宦公子突然转性,变得规规矩矩的,怎么可能,林氏当下笑了笑,“年少轻狂嘛,无妨,无妨。” 顾夫人哪能听不出林氏话中的讥讽,但自己儿子的这副德行,确实让她有些头痛,老爷一心要毓儿子承父业,考科举做官,可毓儿这样子,文不成武不就,到现在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上,而睦州府的那些个书院,只要一听毓儿这知府六公子之名,不是婉言推拒,就是闭门不见,气得老爷几次都动了家法。哼,她不信,整个江南难道就一个睦州府有书院,睦州这边的书院不要毓儿,还有别处,依她看,临安府这边的书院就不错。 顾夫人宠爱幼子几乎到了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是顾六公子开口,顾夫人绝对是言听计从,这些林氏早有耳闻,也常常亲眼所见,故而,每次这位顾六公子一来,林氏都不敢懈怠,生怕一疏忽,这顾六公子又给她闹出什么大事。若单单只是调戏府中的丫鬟,林氏也不担心,大不了都送给顾六公子做妾,就怕顾六公子在外惹了不该惹的世家小姐,那些世家小姐的家人闹上门,都在一个临安城内,这教苏家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 第五十章 表兄要暂住苏府 “大姐,先别站着,我们进来说。”林氏招呼顾夫人坐下,又接过秋荷递过来的茶,推到顾夫人面前,道,“这是今年刚摘的新茶,请大姐品一品,不知比睦州的鸠坑毛尖,又如何?” 苏家是做茶叶生意起家,临安城外又有好几处庄园,庄园内全种满了茶树,顾夫人未出嫁前,也曾学了不少茶道,如今虽时隔多年,但顾夫人本身在品茗方面颇有天赋。 “好茶。”茶叶色泽嫩绿,茶香甘醇宜人,确实是茶中珍品。 顾夫人端着茶,忆起了当年未出阁时,在苏府暗中偷学茶道,却被老太爷发现,狠狠打了她一顿,并将她禁足,还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呵…,她的那几个弟弟,资质平庸,对茶又知之半解,这苏家交到他们手里,迟早都要有败落的一天。与其苏家落入外人之手,还不如由她来接掌,顾夫人越想,就越觉得她抢夺苏家,是天意所归。 “睦州鸠坑毛尖叶底黄绿,色泽明亮,茶香清高隽永,而临安西湖龙井叶底嫩绿,色泽清澈,香馥若兰,这两者各有千秋,但鸠坑毛尖与西湖龙井相比,又少了几分清灵之气。”顾夫人说起茶如数家珍,“三弟妹,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茶应该是明前茶,是所有西湖龙井中最为珍贵的一种。” 临安府产名茶,西湖龙井又是皇家钦点的贡茶,然而这西湖龙井,因采摘的时节不同,也分了好几个品种。明前茶是在清明前采摘,采摘时嫩芽初绽,形如莲心,又被称为“莲心”,是茶中上品,极为难得;雨前茶是谷雨时采摘,采摘时嫩芽稍长…,顾夫人论茶时眉飞色舞,带着几分骄傲,苏谨心虽厌恶这位大姑母,但也不得不承认,大姑母若为男子,绝对比她爹苏老爷更适合当苏家的家主,振兴苏家的家业。 苏谨心听得津津有味,并将顾夫人所讲暗中悄悄记下,但她的那位表兄,连连打着哈欠,慵懒地倚在一位丫鬟身上,眸子似睁未睁。 “呀,三弟妹,你瞧我,一说这个就忘了时辰,呵呵…”顾夫人起身,忙一把拽过顾衡毓,“我家老爷已修书一封给临安书院的山长,让毓儿到临安书院读书,这事我跟三弟商量好了,毓儿暂时就住在苏府。” 顾夫人一说来意,林氏就沉了脸,这哪里是商量,分明就是大姐自己单独决定。 “大姐请放心,毓儿在苏府,我会好好照顾。”林氏笑着应允,心里却暗道,就你那儿子,所有的心思都在女人身上,只怕临安书院也待不长,迟早要被赶出来。 苏谨心暗叹了气,有个风流表兄在府里,是祸不是福啊。顾家是世代书香,家中为官者众,据说,顾知府为了风流表兄,可谓煞费苦心。但可惜,她的这位表兄,每到科考之时,总有意外发生。第一年,醉倒在温柔乡,误了考试时辰;第二年,顾知府好不容易押着他进了考场,结果这位爷在考场上睡了一觉,醒来后,自然就交了一份空卷,差点把顾知府气得病倒在床,今年是第三年,顾知府也绝望了,只求顾小六能给他考个秀才回来,别到老了,还是个童生,丢尽睦州顾家的脸。 “毓儿,还不快谢过你三舅母。”顾夫人本以为这个儿子可能又要想出别的法子来拒绝,但奇怪的是,毓儿这次不仅一口答应,还乖乖地跟着她来林氏这里。 顾夫人心下疑惑,但见顾衡毓终于同意待在临安城,也算松了口气,老爷说了,今年若没考上秀才,就要家法伺候。顾夫人疼爱幼子,哪舍的看顾衡毓被打,于是哭着求了顾知府,让儿子换个书院读书,说不准,就能考上了。 第五十一章 云栖竹径 送走了顾夫人与表兄顾衡毓,苏谨心在林氏未发怒之前,忙带着芷兰逃出了主屋。 “苏谨心,你个败家女,你给我回来!” 苏谨心摔了林氏最贵重的天青釉瓷,就如同伤了林氏的宝贝儿子翊儿一般,若再留下来,林氏可能要被她气疯了。 于是,趁着林氏颤抖地拾着天青瓷釉的碎片时,她就悄悄遛了出来。 远远地,还能听到林氏的怒骂声,苏谨心呵呵笑道,“芷兰,我们回去吧。” “夫人这回气得可不轻啊。”从未见端庄威严的夫人有过这般的失礼,芷兰诧异之下,又对自家小姐多了几分钦佩。 “天青瓷釉是娘的陪嫁物件,早晚是留不住的,与其便宜他人,还不如碎了,谁都拿不到。”她记得在前世顾夫人一见到天青瓷釉,就起了贪心,林氏虽不舍,但她爹苏老爷一意孤行,直接拿了天青瓷釉去送给顾夫人,林氏阻拦不住,也就只能忍痛割爱了。 现在碎得已成片瓦,也免得顾夫人再觊觎了,她苏谨心留不住的东西,别人也休想染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不了鱼死网破! “小姐说得有理。”芷兰现在对苏谨心已经彻底的心愿诚服,只要苏谨心说的,她都信。 主仆两走在苏府后院的青石小径上,耳旁风敲竹,败叶萧萧。 “我们临安城何处可以观赏到一片清静幽雅的竹林?”苏谨心抚着青石小径旁的翠竹,漫不经心地问道。 “二小姐要赏竹景…”芷兰眼中诧异,她只听过世家小姐有仲春赏花、残冬赏雪的,可还没听说过一个深闺小姐跑去看竹子的,而且还要一片竹林,那必然是在临安城外的深山上。 “是啊,很想。”很想。 苏谨心低喃,微微闭上了双眸,脑海中思绪飘远。 这一年,云公子曾画过一副丹青,而这幅丹青一出,很快便成为传世之作,“画仙”之誉更是实至名归。 她记得,画中有一片竹林,含水生云,修篁绕径,清幽绝伦。 这世间,追名逐利者何其多,能轻易放下,不为凡尘所扰的,她见过的人之中,也就云公子一人。 怨不得大姐苏谨妍会有“天下男子,除了公子云澈,谁都不嫁”的誓言,如这般风华绝代的男子,是个女子,应该都会动心吧。 只可惜,这一世的苏谨心,已经没有了心。 没有心,又何来的情。 苏谨心的嘴边带着苦笑,睁开双眸,素手摘下一片翠竹叶,却是毫不犹豫地置于地上,芷兰迷惑不解,以为惹得自家小姐动了怒,便小心翼翼地道,“距西子湖不远,有一处五云山,听说那里的云栖竹径风景绝美,若小姐有机会出府,便可到那里观竹景。” 五云山,云栖竹径,应该是那里了,苏谨心嘴角的笑变得愈发的诡异,一旁的芷兰无缘由的心生寒意,从天清道长到梅姨娘,再到与大姑奶奶暗中交锋,二小姐皆没有败下风,反而一次比一次果决,仿佛是二小姐要做的事,她就没有一件做不成,也不知这回二小姐要害的是谁,芷兰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 第五十二章 丑人多作怪 “苏谨心,你站住!”忽然传来一声娇喝,苏谨心驻足,然后慢慢地转身,便看到庶姐苏谨妍带着一群丫鬟气势汹汹地朝她而来。 兴师问罪啊,好大的阵势。苏谨心笑得一派轻松,而芷兰却紧张地满脸戒备,刚刚二小姐同大姑奶奶说了几句话后,大姑奶奶就当众出尔反尔说不会为大小姐加笄,只怕大小姐听到了这事,认为大姑奶奶的反悔全是二小姐出的主意,那二小姐这回真是百口莫辩了。 苏谨妍一袭水蓝色长裙,身材婀娜,面若芙蓉,只是这柔美的脸上,却是满眼恨意与怒火。 心如毒蝎,即使再美的脸庞,也不过是一副空皮囊罢了。 可叹,这世间的男子,为何会一个个地被苏谨妍所迷,孤傲如云公子,到了最后,竟也是苏谨妍的夫婿,成亲后更是对她爱护有加。 众叛亲离,逐出苏家,遇人不淑,而至无辜的孩儿胎死腹中……,往事渐渐浮现,前尘如梦,却是夜夜梦魇缠绕,令她痛不欲生。 一思及此,旧恨袭来,苏谨心衣袖下素手紧握:苏谨妍,这一世只要是你在乎的东西,我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夺回来,让你也尝尝当日我所受的苦。 苏谨心的双眸已经冷到了极致,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再世为人,原该都放下的,可是每日看着苏谨妍的嚣张跋扈,还有谢姨娘的咄咄逼人,她都恨不得上前去踹她们几脚,但仅存的几分理智又在告诉着她,小不忍则乱大谋,报仇雪恨的这一天,这一天,很快就会到的。 “大姐。”敛眸深处,尽是杀机,但苏谨心的眉眼间,却是淡淡的笑意。 “苏谨心,你有当我是你大姐吗。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娇柔美貌只是表象,苏谨妍一开口,便是冷言恶语,“我跟娘这些年是这么对你的,呵…,你倒好,一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苏谨心,若没有我跟娘,就算你死了,也没有人知道。”与娘筹谋了好久的及笄礼,就因苏谨心的挑拨,大姑母临阵反悔,让她成为了整个临安城的笑谈,本来,有大姑母这位知府夫人来为她加笄,即便她是庶出的,说出去脸上也能有几分光彩,现在,当知府夫人的大姑母说反悔就反悔,连爹出面去求大姑母都没用。 若没有前世的种种,到今日,苏谨心或许还一心感激着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毕竟在整个苏府内,也就只有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母女两会偶尔踏进她的院子,来看看她。 苏谨心垂眸不语,而苏谨妍却当她是心虚,说得更理直气壮了,“我们可是嫡亲的姐妹啊,你都存了这等心来害我,这…这不是让人心寒吗。” 不远处,苏府的一些下人听了苏谨妍的话后,心中暗道,想不到平日看着懦弱怕事的二小姐,竟是这种人啊。 也是,长得不如大小姐,又没有大小姐的才华,不嫉妒生恨才怪。 唉,果然是丑人多作怪。 府中年轻的小厮看到苏谨妍双眼含泪,楚楚怜态,更是认定了苏谨心因嫉恨庶姐的美貌,便在顾夫人面前挑拨离间,让自己的庶姐办不成及笄礼。 第五十三章 忍不了就无须再忍 离辛苦期盼的及笄礼只剩下几日了,但为她加笄的年高德勋的世家夫人却到现在还依然没有着落,苏谨妍能不伤心吗。这仓促之间,教她上哪里再去找一位与顾夫人地位想当的夫人过来,临安城出身名门望族的夫人虽多,但这些夫人平日里个个眼高于顶,一听说苏谨妍是一个姨娘生的庶出小姐,哪肯纡尊降贵来苏府为她加笄。 苏谨妍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论相貌,论声名,整个临安城有谁不知道她这个苏府的大小姐,可她苏谨心算什么,除了一个嫡小姐身份,又有哪点比得上她,呵…,不说别的,哪怕她身边的丫鬟如霜,都长得比苏谨心有几分姿色。 骂苏谨心的同时,苏谨妍的眼泪就这么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苏谨妍本就长得花容月貌,虽然如芙蓉般娇艳的脸庞依稀还有几分稚气未脱,但隐隐已有了那种掩不住的绝代芳华,逞娇呈美,而她这一哭,声音婉转,低低抽泣,更是楚楚动人,无论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忍。 “大姐及笄,谨心自然也为大姐高兴,但谨心只是个晚辈,又怎么可能左右的了大姑母的决定。”苏谨妍想败坏苏谨心的名声,但那些虚名,苏谨心早已不在乎,不过,她也绝不会让苏谨妍得逞,“大姐遇了事,不问缘由,却先找谨心质问,恕谨心直言,就大姐这般的姐妹情,岂不更令谨心寒心。” 顾夫人是苏府的大姑奶奶,在府里地位尊崇,有时连苏老爷都畏惧她三分,更何况是苏谨心一个小小的晚辈。苏谨心的这一番话,据情据理,无论谁听了,都无法再质疑她半分。 身后的芷兰对自家小姐钦佩不已,真不愧是二小姐啊,即使坏了大小姐的及笄礼,却还能理直气壮地对大小姐反唇相讥,逼得大小姐词穷理亏,恼羞成怒。 “苏谨心,你…你…反正我说不过你。”苏谨妍气得娇躯剧烈地颤抖着,真没想到,这个平素木讷口拙的二妹苏谨心,却还这般的能言会道、伶牙俐齿,她一抹眼泪,恨恨道,“苏谨心,你就非得跟我过不去是吗?” 到底是谁跟谁过不去,谁在逼谁,苏谨妍,你在害我的时候,可否想过我是你妹妹。苏谨心冷声一笑,既然撕了脸面,那她也就不必再虚以委蛇了, “大姐,谨心唤你一声大姐,那是看在爹爹的面上,不然,以大姐你这般的身份,如何能跟谨心姐妹相称。”抬头,冷眸讥讽,要仗势欺人吗,她也会。 苏谨心漫不经心地抚了抚刺绣的锦袖,“自古以来,尊卑贵贱便已分明,谨心可从未听说过,一个姨娘生的女儿,还能在嫡小姐面前大呼小叫,目无礼法。唉,也是啊,毕竟谢姨娘不比我娘亲堂堂处州林家的嫡小姐,苏府的夫人,谢姨娘她由一个低贱的奴婢所生,不懂规矩也是难免的。大姐,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你的外祖母本是谢府的一个烧火丫头,后来不知怎么,就怀上了谢老太爷的孩子,呵呵…,难怪爹爹如此宠爱谢姨娘,原来是尽得你外祖母的真传。大姐,你瞪着谨心也没用,这话可不是谨心说的,谨心也是听府里的下人说起,当时谨心还让娘亲狠狠地教训了她们。咦,难道谨心这样做,错了?” “你…你……苏谨心!”苏谨妍气得脸都绿了,苏谨心让林氏当众责罚那些乱嚼舌头的下人,那她外祖母的事不是弄得人尽皆知,现在,恐怕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她苏谨妍有个奴婢出身的外祖母,苏谨妍双眼冒火,气得几乎发疯。 第五十四章 二小姐乃夫人嫡出 苏谨心越发笑得无辜,谢姨娘卑微的出身一直是庶姐苏谨妍心头的痛,有道是子不嫌母丑,庶姐苏谨妍这般嫌弃自己亲娘的出身,若她是谢姨娘,还要这种女儿做什么。 “大姐,有话好好说,这动手打人,可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该做的事哦。”苏谨心眼疾手快,一边巧妙地躲过苏谨妍挥过来的巴掌,一边还不忘提醒苏谨妍。 二小姐,刚刚您对付天清道长,可不仅动手打人,还用脚踹人了呢,那会儿也没见得您想到自己还是个名门世家的小姐,垂首恭立的芷兰,嘴角努动,仿佛在极力忍着笑。 “你们几个,过来,替本小姐抓住她!”苏谨妍气得朝身后的一群丫鬟大吼道。 “大胆,二小姐乃夫人嫡出,身份尊贵,你们几个向天借了胆,敢对嫡小姐不敬。”芷兰大喝一声,护在苏谨心身前,并一口一个称苏谨心为嫡小姐,以此来区分苏谨妍这个庶出大小姐的不同。 苏谨妍带来的一群丫鬟,被芷兰的一声威喝所吓住,若换做以前,大小姐欺负二小姐倒也没什么,只是最近夫人突然开始关心起这个不起眼的二小姐来,更何况,二小姐还是个府里嫡出的主子,要她们以下犯上抓二小姐,这让夫人知道了,她们焉有命活。 苏谨心满意地看着自己一手调教的丫鬟,这芷兰,说话办事,不冒失,却又懂得分寸,真是越来越得她的心了。 “你们…”苏谨妍气愤地指着平日里伺候她的这一群丫鬟,欺软怕硬的东西,往日里仗着她的势,就知道在府里欺负新来的小丫鬟,这会儿用到她们了,却一个个地胆小怕事起来了,“你们怕什么,有本小姐在,出了事自然有本小姐担着。”爹最疼的是她,即便此事被爹知道了,也最多让爹数落几句,还能真绑了她到夫人面前去谢罪。 “二小姐,怎么办?”大小姐人多势众,若真动了手,吃亏的是她们。老爷虽不管府里的事,但对大小姐一向偏爱,即便大小姐打了二小姐,此事到最后也会不了了之。 “若真打起来,就好了。”苏谨心的一句自言自语,使得芷兰大为震惊,她家小姐莫不是发糊涂了吧,真打起来,她们两个怎么打得过大小姐带来的一群丫鬟。 “大姐,凡事可要三思啊。”苏谨妍,你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啊。 “哼,苏谨心,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何时!”苏谨妍玉容阴沉,一挥手,下令道,“给本小姐抓起来,狠狠地打。” 苏谨妍这些年在府里耀武扬威惯了,再加之有苏老爷的宠溺,就更养成了她在苏府的飞扬跋扈与目中无人,苏谨心冷笑道,“苏谨妍,今日你拿长姐的身份欺压我,不觉得太可笑了,放眼临安城内所有的世家望族,有的是庶出的大小姐,可她们之中又有哪个像你一样,在嫡出的小姐面前可以如此不分尊卑!” “爹说了,等过段日子就扶我娘当平妻,那时我也是苏家嫡出的小姐。”苏谨妍被苏谨心的冷笑吓得玉容一下子惨白,“既然我们都是嫡出的小姐,身份相当,我这个当姐姐的管教于你,有何错。” “那么,敢问大姐,现在你我之中,谁是嫡,谁又是庶?”苏谨心高声质问,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之气,逼得苏谨妍步步后退,“苏谨妍,以前我娘不管你,可并不是惧怕谢姨娘,而是因为…她懒得管!”苏谨妍,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你都不配与我平起平坐,想要当苏府的嫡小姐,有我在,你想都别想! 第五十五章 最凉不过人心 苏谨心的素手一寸寸地握紧,并藏于长袖之下,柳眉微扬,眸光凌厉,姿色平平的脸上竟仿佛隐隐有一种光芒笼罩,令苏谨妍无缘由的心生惧怕,甚至不敢直视。 此时的苏谨心,周身有着浑然天成的优雅之姿,即使没有满头的朱钗环绕,没有成群的丫鬟相随,没有苏谨妍那一身华贵的绫罗绸缎,但也依然贵气逼人,不输苏谨妍半分。 这一刻,苏谨妍忽然感到有些害怕,她不知道,眼前这个陌生的二妹,到底是不是那往日里被她欺负了也不敢吭声的苏谨心,是一直蜷缩在她身后,对她事事顺从的苏谨心吗? “如霜,带你家小姐回去吧。今日之事,本小姐就不予追究了,倘若……”苏谨心清冷的眸子一一凌厉地扫过如霜等一群丫鬟,一字一句,威严道,“倘若你们敢以下犯上,不敬本小姐,那么,本小姐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我们苏家,是绝容不下你们这等欺主的恶奴。过会儿,本小姐就会立即回禀娘亲,或遣散,或贱卖,你们这些人就听天由命吧!” 谢姨娘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姨娘身份,而苏谨心的亲娘林氏,是苏家堂堂的当家主母,由苏老太爷当年钦定,还有苏老爷的应允,若没有犯下滔天大错,苏老爷这辈子都无法休离,毕竟苏家在临安城也是有头有脸的望族大户,宠妾灭妻,传出去,对苏老爷的声名大大有损,故而这些年苏老爷最多提让谢姨娘当平妻,却不敢说休了林氏,让谢姨娘取而代之。 “二小姐息怒啊。”苏谨心一搬出林氏,如霜等一群丫鬟哪有不怕之理,林氏治不了谢姨娘,但重罚她们这些丫鬟却极为容易,反正苏家有的是钱,卖了几个丫鬟,再重新买几个回来,就算苏老爷知道了,也不可能为了几个可有可无的丫鬟而责怪林氏。 苏谨心朝苏谨妍挑衅地一笑,并缓步越过跪在地上求饶的一群丫鬟,来至苏谨妍身边,低笑道,“大姐,你的丫鬟们,可比你识时务多了。” 呵呵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响起,苏谨心带着芷兰扬长而去,直气得全身颤抖的苏谨妍,重重地甩了如霜一巴掌,“没用的贱婢!” 如霜捂着被苏谨妍打肿的脸,心道,大小姐您自己刚刚不也被二小姐吓到了吗,说不过二小姐,就拿她出气。不过,刚刚的二小姐,真可怕,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若逼急了二小姐,指不定她们的下场,就同伺候二小姐的惠兰一般,死得不明不白。 苏谨妍骂完了如霜,心中的怒火仍无法平息。 苏谨心,你等着,等你的那个宝贝弟弟死了,看你还能威风多久。苏谨妍娇美的脸上闪过一抹狠毒之色,再想起谢姨娘曾跟她说过,苏天翊那个病秧子迟早都要死,即使是请来林家那位医术精湛的老太爷,也救不活他。 只要苏天翊一死,苏家就只剩下浩儿一人,这偌大的苏府家业,爹不交给浩儿,还能交给谁,这般想来,苏谨妍心中一阵暗喜,更是期盼苏天翊能早点死,好给她的弟弟浩儿让出嫡子之位,全然不顾苏天翊,其实也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第五十六章 谢明山 苏老爷原本打算为最疼爱的长女苏谨妍,举办一场隆重的及笄礼,却因顾夫人的临阵反悔,而最后落得草草了之,苏谨妍为此哭肿了双眼,并躲在房内三天不敢出门。 但凡身份尊贵的世家小姐,哪个没有像样的及笄礼,可她,却只能请来那出身不高的舅母为她加笈,这口气,教苏谨妍怎么咽得下去。 “妍儿,别哭了。”谢姨娘一边安抚女儿,一边恨恨地道,“娘知道你这回受了委屈,无论如何,娘一定会想办法让苏谨心那个小贱人在苏府身败名裂,当不成苏家的嫡小姐。” “娘,为什么我只是个庶出的,为什么!”苏谨心气愤地哭喊道。前几日,来苏府登门求亲的世家公子倒也不少,可一过及笄,得知她这个苏府庶出的小姐并不如外边所传的得宠,那些原本想要攀附苏府的世家,就开始打了退堂鼓,而留下来仍要娶她的那几户人家,根本就是家道中落,除了还剩下一座尚能装点门面的老宅子,再无其他。 至于与苏家门当户对的世家,竟要求纳她为妾!这…简直是欺人太甚!最可恨的是那位秦夫人,嫌她长得太过娇媚,还说她的儿子将来是要娶一位嫡出的小姐为妻,呵…,是秦公子自己说喜欢她的,她都还没说什么,更何况,她苏谨妍要嫁的是江南众世家之首的云家,那小小的秦家,算什么! “妍儿先别急,哭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站在谢姨娘身边的这名年约四旬的妇人,就是苏谨妍的舅母谢夫人马氏。这马氏的出身也不高,只是个秀才之女,但谢姨娘的同胞兄长在谢家也不过是个庶子,两人也算门户相当。 谢老太爷逝世后,谢家由嫡子谢大爷继承,而谢姨娘的兄长由于苏老爷的相助,在谢家分家产的时候,稍微分到了一些,但这位谢二爷好吃懒做,而且还有个不求上进的儿子谢明山,没多久,这父子两就把那些分到的钱财败得一干二净。 “滚远些,看到你们这些下贱的人,本小姐就心烦!”苏谨妍看到马氏,脸色就更沉了,凭什么苏谨心的舅父是处州林家的家主,舅母是官宦小姐;而她的舅父,只是个无能的窝囊废,舅母,更是上不了台面。 马氏尴尬地退后,心中却对苏谨妍有几分暗恨,骂我们下贱,那你跟你娘,又高贵到哪里。 “妍儿,不许对你舅母无礼。”谢姨娘略带歉意地看了眼马氏,“嫂子,妍儿说的是一时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转过头,谢姨娘看到侄儿谢明山正调戏着她身边的一个丫鬟,不禁暗叹,这一个二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姑奶奶,我们明山也到了娶亲的年纪,可…”马氏欲言又止,但其话中之意却已很明显,她儿子要娶妻了,谢姨娘这个当姑母的,怎么着也得帮衬一二。 “你们中意谁家的小姐?”毕竟是自己亲哥哥的儿子,谢姨娘哪能袖手旁观。 第五十七章 打苏家嫡小姐的主意 马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私下琢磨着,临安城内待字闺中的小姐应该有不少,若明山娶了她们中的一位,日后跟姑奶奶您住的近,也好让他好好地来孝顺姑奶奶您。姑奶奶,您看,我说的对吗?” 马氏一说完,谢姨娘就暗道,就你儿子那副德行,好色贪婪,不学无术,竟还敢惦记着临安城内的世家小姐,不是明摆着异想天开吗。 谢姨娘对谢明山这个侄儿虽极为不屑,但面上也没有表露出来。 “等等,嫂子,你刚刚说什么,临安城内,离我住得近些的世家小姐……”谢姨娘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道,“此事巧了,眼下就有一位小姐,可当嫂子你的儿媳。她呀,不仅是位出身高贵的嫡小姐,而且明年正好及笄,配我们明山,刚刚好。” “姑奶奶,她是谁?”这世上竟有这等好事。 马氏一脸狐疑,原本想着能娶到临安城内一位庶出的小姐,就算她儿子造化了,她可不敢想,有哪位嫡小姐会心甘情愿地嫁给她儿子,除非那小姐是个傻子。 谢姨娘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在马氏的耳边,轻轻道出了“苏谨心”三个字。 马氏吓了一跳,“姑奶奶,这如何使得,万一……不行,万万不行。”这苏家的嫡小姐,她儿子怎么高攀得起,马氏面上一慌,连连摇头。 “只要明山按照我说的去做,老爷为了苏家的风门,就一定会同意的。”谢姨娘笑得阴狠,“嫂子,你想啊,若明山娶了她,当了苏家的姑爷,这一辈子就吃穿不尽了。” 马氏还是有些犹豫,苏老爷的嫡女,对他们这种人家来说,那根本是高不可及的,但又想到能有个嫡出的小姐做儿媳,心中不免有些沾沾自喜,平日见到苏谨妍这个苏家庶出的大小姐,她都战战兢兢,心存了几分敬畏,倒不是因为她怕苏谨妍,而是苏谨妍苏家大小姐的身份,让她下意识地在苏谨妍面前感到自卑,倘若她儿子娶了苏家的嫡小姐,那她以后岂不是一位嫡小姐的婆婆,而且,还是苏夫人的亲家,马氏越想越欣喜,仿佛苏谨心命中注定就是她儿媳一般。 “娘,富贵险中求嘛。”谢明山笑着走了过来,涎着脸,凑到谢姨娘身边,谄媚道,“姑母,那苏二小姐长得如何?”只要长得不是太丑,娶过来也无妨,到不了日后多纳几房小妾。 “自然是不差的,”谢姨娘为了让侄儿安心,假意安慰道,“明山,娶妻相貌倒在其次,重要的是,她是苏家嫡出的小姐。” 苏谨妍在一旁冷笑道,“你娶了,不就知道了。”苏谨心,便宜你了,谢明山虽然无一是处,但好歹长了一副好皮囊,相貌堂堂,若不知情的人,定以为他是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 “表妹,等表兄娶了那个苏谨心,以后你想怎么打她骂她,表兄都随你。”谢姨娘一说有办法让他娶到苏府的嫡小姐苏谨心,谢明山当场就动心了,那可是苏夫人所生的嫡小姐,娶了她,他就可以在他的一群狐朋狗友面前炫耀一阵子了。 第五十八章 早作打算 苏谨心回到自己的住处后,便让人搬了很多书过来,且几乎都与茶有关。 前世,苏谨心看的书大多是附庸风雅,诗词歌赋虽好,但却不适用,尤其苏家是做茶叶生意的,但苏老爷却对茶道一知半解,根本就不及他大姐顾夫人的十分之一。她记得,这一年,苏家曾发生过一件大事,好像是跟贡茶有关,正因为如此,顾夫人便名正言顺地接手了苏家的茶叶生意,面上说是帮苏老爷渡过难关,但到了最后,却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到了手的东西,顾夫人岂能再轻易让出来,这一霸占,就夺了苏家一半的家产,直气得苏老爷为此大病了一场。 自此后,苏老爷与顾夫人撕了脸面,姐弟之情就此一刀两断。而顾夫人怕世人说她觊觎娘家的家产,也没有把苏家逼到绝路上,只是这苏家的茶叶生意是苏家的根基所在,顾夫人拿走了苏家的茶叶生意,苏家元气大伤,在临安城的声望更是一落千丈,苏老爷从此郁郁寡欢,整个苏府,很快便落在谢姨娘的手中。 苏谨心虽然对苏老爷这个爹已经没有多少父女之情,但现在这个时候,苏老爷不能出事,翊儿的病是拖不了多久了,翊儿一死,林氏也跟着对世事心灰意冷,那么,岂不便宜了谢姨娘与苏谨妍母女两。她可以预料,谢姨娘肯定会说,让她的儿子浩儿来掌管苏家,而她不过是从旁提点一二,苏天浩才六岁,怎么接管这偌大的苏家,还不是谢姨娘她自己说了算。 翊儿,姐姐知道你常常被病痛折磨,从出生到现在一日三顿皆离不开汤药,但姐姐求你,再多活几年……苏谨心按在书上的素手下意识地拽紧,翊儿不能死,至少在她明年及笄之前,还不能死! 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下,苏谨心想到翊儿小小年纪就早夭,心中沉痛。重生以来,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林氏当年生她时是难产,险些一尸两命;生弟弟翊儿时,又凑巧地发生了意外。这世上,会有这般巧合的事吗,竟接二连三地被林氏碰到了。 呵…,苏谨心冷笑,从种种迹象来看,定是与那谢姨娘脱不了干系。 忽然,嘶…的一声响,书上的一页纸就这么被苏谨心毫无预兆地撕了下来,而她却仍毫无所觉,目光冰冷。 “二小姐,老爷请您过去,说有要事相商。”晴兰走过来,恭敬地道。 苏老爷找她? 苏谨心回过神,听到晴兰的话后,有些疑惑不解,苏老爷一向对她置之不理,就算这一段日子她在苏老爷心里稍微留了几分好印象,但她可不认为苏老爷会重视到想起她,并派人请她过去商谈要事。 但疑惑归疑惑,既然苏老爷要见她,苏谨心也不可能直接拒绝说不去。 放下书,苏谨心拭干了脸颊上的泪水,然后,指着屋外的那一个青衣小厮,随口问道,“来的这个人,是老爷身边的谁?” “说是府里新来的,刚到老爷身边伺候没两天。”芷兰拿了一件刺绣的素淡罗裙过来,有丫鬟放下珠帘,有搬来画屏,伺候苏谨心梳洗打扮。 第五十九章 毁她名节 无论前世与今世,苏谨心一向都比较随意,若在自己的屋内,她一般都懒得梳理,再加尚未及笄,一头如墨的长发就这么披在肩头,却不知,就这般自然而然的慵懒,却为她平凡的脸上添了几分妩媚,甚是娇艳。 一袭素淡的罗裙,素衣的袖口处,苏谨心执意让巧兰绣了几片翠竹叶,为这事,巧兰还几番劝自家小姐,府里这么多的女眷,夫人,几位姨娘,还有几位小姐,谁不是绣得各种百花,哪有身份尊贵的小姐在袖口上绣竹叶的,又不是男子。苏谨心笑而不语,倒是芷兰说了一句,说我们二小姐独爱竹,算是给苏谨心解了围。 她哪是爱竹,不过是时时提醒自己,今世她还有件大事要筹谋,那便是抢了苏谨妍的心上人,让庶姐苏谨妍从此痛不欲生,最爱的男子成了自己的妹夫,看得到,却不能碰,这种滋味,可远比杀了庶姐苏谨妍要好的多。 云公子,未来的夫君,用不了多久,我便会来找你了。 苏谨心抚了抚袖口上的几片竹叶,嘴角浮现一抹诡异的笑,趁着这几日,她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瞒过众人上五云山而不被发觉。 “小的见过二小姐。”候在房门外的青衣小厮看到苏谨心出来,忙行礼。 苏谨心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走吧。” 青衣小厮被苏谨心看得面上一慌,忙垂下头,退至一旁,让苏谨心先走。 苏谨心住的院落是整个苏府最偏僻的一处,出来时,院落外丹桂迎风,一路飘香。 “二小姐,小的内急,去去就来…”话未完,青衣小厮就仓皇而跑,很快就没了人影。 真巧啊,苏谨心环顾四周,幽深小径,空无一人,说是苏老爷等着急,最好抄近路赶去,还不让她带丫鬟,说苏老爷就在附近,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呵呵…还真当她苏谨心只有十四岁吗?一听苏老爷要见她,就高兴得什么都忘了。 “在下谢明山,不知小姐可是苏府二小姐苏谨心。”步履声响起,一身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手执折扇,走向苏谨心,并拱手作揖,温文尔雅。 “你是谢姨娘家的…”若她没有猜错,谢明山应该是庶姐苏谨妍的表兄。 来得好,她还正愁找不到他呢。 前世,她的夫君李暮舟就是因为受一个姓谢同窗的挑拨,而弃她如敝屣,苏谨心抬头,双眼直直地盯着谢明山,没错,李暮舟的这个姓谢的同窗好友就是此人,呵…,好个歹毒的谢姨娘,原来竟是要毁她名节。孤男寡女,在无人的小径中幽会,就算她说没有,若让人撞见了,也百口莫辩。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若没有了清誉,谁还敢来娶她。到了最后,苏老爷为了堵悠悠之口,不是让她嫁给谢明山,就是把她远嫁睦州李家去还债,重蹈前世的覆辙。 “府上的谢姨娘是在下的姑母,二小姐,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亲戚。”这苏二小姐平日没见过男子吗,怎么会这般肆无忌惮地看他,可这眼神,看似娇羞,却又透着几分古怪,谢明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姑母说了,苏谨心不过是个足不出户的闺中小姐,只要他一番甜言蜜语,定可以引得她一片芳心暗许,到时若能有了肌肤之亲,就算苏老爷不同意,但为了苏家的脸面,也只能将苏二小姐嫁给他。 第六十章 别打残了 “原来是谢家的表兄啊…”苏谨心意味深长地道,一个府中姨娘家的侄儿,还真把自己当成了苏府的表少爷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谢姨娘的阴谋,苏谨心面上不露声色,但心中却暗讽道,这个谢明山长得倒是不错,就是同李暮舟一样道貌岸然,虚伪无耻,若非前世的记忆,她恐怕又要被人骗了,谁能相信这世上一个笑得温雅和善的公子,居然是包藏祸心地接近她。 “二小姐,在下可以称呼你为谨心表妹吗?”谢明山向来对自己出色的相貌极为自信,也以为苏谨心一个年方十四的丫头,不谙世事,只要他引诱她,她哪有不动心的,却殊不知,苏谨心多看他两眼,只是在确认这个谢明山到底是不是前世害她的仇人。 这仇人见面,自然分外眼红嘛。 苏谨心明眸染红,嘴角讥笑,但看在谢明山的眼里,却是苏二小姐对他一见倾心,瞧,看的眼都直了,脸也红了,不是喜欢他是什么。 “谢公子,你过来呀。” 素手轻摇,软语娇羞,苏谨心倏地呵呵的低笑了起来,一双明眸熠熠生辉,竟将谢明山看得痴了,这苏二小姐虽然长得一般,但也不是没有半分姿色嘛。 “谨心表妹。”想到马上可以一亲芳泽,继而成为苏家的姑爷,谢明山心头窃喜,故意展开折扇摆在身前摇了摇,姑母说了,苏谨心这个年纪,虽未及笄,但情窦渐开,趁这个时机引诱她,最容易不过。 有些人,就算穿上了龙袍也不会有君王之仪,平日行为不端的男子,即使现在装得似模似样,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但有些人,哪怕不以正人君子示于人前,他轻浮多情的眼中,却也能她感到几分浩然正气,苏谨心看着谢明山,不知怎的,竟忽然想到了她的那位风流表兄顾衡毓,相较之下,还是顾小六比较顺眼多了。 苏谨心高抬起的素手,在半空中轻摇过后,便倏地收回袖中,谢明山不明所以,心中大为不解,刚刚还对他笑得嫣然的苏谨心,怎么一下子脸上阴沉的可怕。 “你…”谢明山还未明白怎么一回事,就被人在背后打了一棍,直接昏了过去。 “打死你个登徒子!敢轻薄我们二小姐,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样。”巧兰等几个丫鬟手拿棍棒,气愤地打着谢明山。 “别打脸。”苏谨心的话刚落,就使得几个丫鬟面面相觑,莫非她家小姐真看上这个谢明山了。 苏谨心敲了下巧兰的头,没好气地道,“你家小姐我就这点眼光,是个男子都会动心。” “二小姐,依奴婢看,这个谢明山就是仗着他的这张脸到处勾引女子,若毁了,岂不更好。”巧兰愤愤地道。 “不急,留着,自然是有用的。”苏谨心笑得狡猾,“你们打他几棍就可以了,可别打残了。” 芷兰嘻嘻笑道,“二小姐真心善啊。” 晴兰胆子小,拿着棍棒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上前,怯怯地打了下去。 第六十一章 顾六公子是草包 这几个月以来,经苏谨心这么一调教,她身边的几个丫鬟个个都变得胆大起来,尤其是巧兰,打起人来丝毫不心慈手软,谁能想到,几个月前,巧兰别说打人,就是让她大声说句话,都畏畏缩缩的,怕得发抖。 “嗯,差不多了,我们走吧。”谢明山敢出现在她住的院落附近,事情定然不会这么简单,谢姨娘这阵子被她搅得自乱了手脚,想来不会有耐心等着谢明山一步步地接近她,以谢姨娘的狠毒,为谋得苏家当家主母之位,可以不惜一切手段,若牺牲个侄儿能达到目的,也难保她不会动摇。 巧兰等几个丫鬟将谢明山抬到了一旁的花丛内,随后,皆跟着苏谨心,悄悄地离开。 “有趣。” 待苏谨心等人走远后,躺在另一处花丛内的顾衡毓翻了身,笑眸流转,这回见苏谨心这丫头,怎么就越看越不一样了呢,仿佛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究竟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 懒懒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木叶子,顾衡毓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二小姐,您怎知那小厮是谢姨娘派来的人。”芷兰好奇地问道。 “为人坦然者,眼中自是无所畏惧,你看那人见了我,不是慌乱,就是一副拘谨,看似是对我恭敬,其实是心虚所致。”苏谨心言谈从容,却不知,她的这般气度,是不该出现在一个才年方十四的闺中女子身上。 “二小姐,奴婢想想刚刚的事,就觉得那谢明山很可笑,”巧兰捂着嘴,打趣道,“论相貌,我们府里的表少爷可比他俊美多了,论身份,表少爷堂堂知府家的六公子,他谢明山算什么,在顾表少爷面前,简直是云泥之别,呵呵…” 这小丫鬟,有眼光,等他回去后定好好赏她,顾衡毓满意地点头,但谁知巧兰的下一句,却使得顾六公子脚下一个踉跄,俊容倏尔铁青,“但我们二小姐说了,顾表少爷空有其貌,腹内却空空,就是一绣花枕头。招蜂引蝶可以,但若论真才实学,恐贻笑大方。”二小姐连顾六公子都瞧不上眼,更何况是谢明山。 苏谨心,这个臭丫头,说话还挺刻薄,竟敢在一群下人的面前骂他是草包,败坏他顾六公子的声名,顾衡毓艳如桃瓣的眸子气得冒火,她从哪里看出他没有才华了,不说他的一手字价值千金,就是他在江南的名望,嗯,虽然名声是坏了些,但他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在江南,一提起他顾六公子,谁不知道他与云公子齐名。 哼…可恨至极!改日一定要让她瞧瞧他写的字,看她还敢不敢说他是名不副实,滥竽充数的纨绔公子。还有那小丫鬟,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一点都不可爱,顾衡毓咬牙启齿地瞪着苏谨心等人,很好,他倒要再听听,苏谨心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在背后还骂他什么。 第六十二章 公子太闲 苏谨心与巧兰等几个丫鬟嬉闹了会儿,就吩咐她们先回去,只留下了芷兰。顾衡毓尾随了一路,见苏谨心压根就不想提他,俊美的脸庞皱成了一团,真想不到,他这个名满江南的顾六公子会被一个黄毛丫头嫌弃到这地步,太可气了。 “二小姐,奴婢实在不敢想,若今日之事被谢姨娘得逞,二小姐您日后该如何在这临安城内立足。”一个清誉受损的闺中小姐,要想再嫁个好人家,只怕难于登天。 苏谨心淡淡笑道,“倘若如此,也是命中注定,毁了也就毁了,无妨。人活一世,自己开心便好,外在的那些纷扰,就随它去吧。”恐怕谢姨娘到死都不知道,她为何会一眼就识破了谢明山,呵呵…,这便是再世为人的好处吧,一些事一些人都比旁人早获知了三年。 “二小姐深谋远虑,倒是奴婢肤浅了。”二小姐的言行越来越难以捉摸了,一个即将及笄的大家闺秀,竟能对自己的名节丝毫不看重,这份随意,这世上怕只有二小姐一人了,芷兰心中震撼。 不止是芷兰,苏谨心惊世骇俗的话落入顾衡毓的耳中,亦使得平日闲散不羁的顾六公子为之深深叹服,这丫头年纪不大,却仿佛已历经了沧桑,明明是几句简单不过的话,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参透,就连他都做不到,但她却说得这般云淡风轻,难得,难得。 “毓表兄,这偷听女子讲话,传出去,总归不太好吧。”苏谨心蓦然转身,哂笑道,“不过呢,毓表兄倒不用担心,因为那些流言蜚语于毓表兄而言,根本就微不足道。” 又在拐着弯骂他,这丫头,骂人都转了好几圈,还一语双关,说他声名狼藉也就算了,还敢骂他厚颜无耻,顾衡毓气急,忙现身,疾步走向苏谨心。然而,就当苏谨心以为顾小六会指着她大骂时,这位顾六公子的眼中却忽然没有了怒意,而是莫名地盯着她,看着苏谨心一阵头皮发麻,如芒在背。 她怎么忘了,她的这位毓表兄是出了名的性情古怪,没有人能猜到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就说她的庶姐苏谨妍吧,一心想讨好这位毓表兄,可结果顾小六不仅懒得看她一眼,还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哪怕苏谨妍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他都能如老僧入定,眼都不睁一下。 “谨心表妹…”故意拖长音,软软的,带着几分魅惑,但从一个俊美如俦的男子口中发出,还是让苏谨心无缘由地打了个寒颤,刚刚听谢明山喊她谨心表妹,她就已经泛起一阵恶心,现在顾小六这般喊她,却是一种毛骨悚然。 今日是怎么了,接二连三有男子来引诱她。 苏谨心颇为无奈,这个闲着无所事事的顾小六,有时间还不如好好温习下书,别说考秀才,就是考个状元及第,也不是难事。 “你如何知道我跟在你身后。”顾衡毓嬉笑,倾身上前,温热的气息缠绕在苏谨心的身旁,晕染了苏谨心的脸庞。 苏谨心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感觉。”前世的苏谨心对世事就比较敏感,而重生后,更是步步谨慎,敏感到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是在疑神疑鬼,草木皆兵,更别提身后有细微的响动。 第六十三章 准你高攀了 顾衡毓俊颜带笑,媚眼流转,潋滟生姿,还有那周身的邪气,愈加显得妖魅惑人,“这么说来,谨心表妹心中是时时念着我,因而才心有灵犀,凭感觉便可知我的存在。” 这个风流表兄,竟敢调戏她,苏谨心不禁有些微恼,瞥了顾衡毓一眼,抚着腰间的锦带缓缓道,“表兄恐怕有所不知,谨心近日得了一种怪癖,若说出来,怕吓到表兄…” 苏谨心欲言又止,但眼中的狡黠却一闪而过。 “嗯,说来听听。”顾六公子秀气的眉头一挑。 “那就是…”苏谨心故作悲痛,“不知怎得,越是清俊妖娆的男子,谨心见了,就越生厌。” 呵呵…,一旁的芷兰捂嘴低笑。 顾衡毓的俊容微微变色,更暗道,打死他都不能说,刚刚他还想着出卖自己的色相来迷惑下苏谨心这个黄毛丫头,结果…,反被她戏耍了,这要让人知道,他顾六公子的颜面何存啊。 “确实是个怪癖。”顾衡毓玩味地一笑,妖艳的眸子却带着几分无辜,“本公子思来想去,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你苏谨心敢如此对本公子,唉,也不知本公子哪里得罪你了,你居然就这么嫌弃本公子。嗯,本公子现在决定了,等你明年及笄,本公子来娶你为妻好了。我们相看一辈子,你的怪癖也就可以不药而愈了。” 顾六公子自顾自说着,却丝毫未注意苏谨心已经一脸的哭笑不得,仅因为她没有同苏府中别的人一样对这风流表兄阿谀奉承,他就想娶她。 这个顾小六,果真与众不同,苏谨心万分后悔,早知道,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去招惹这个随性而为的风流表兄。 “表兄相貌绝艳,谨心姿色平平,我们不合适…”苏谨心婉言相拒。 但谁知顾衡毓却笑着打断道,“本公子不嫌弃你貌丑,准你高攀了。” “多谢表兄的好意,不过,谨心的话还没说完,”苏谨心抬起头,清眸含笑,“我们不合适,是因为你,顾家小六,根本就配不上本小姐!” 顾衡毓俊容倏地呆愣,难以置信地瞪着苏谨心,顾家小六,她竟然当着他的面,喊他小六,而且还是用一种轻蔑的语气喊他,这丫头,胆子越发大了。 “毓表兄,既然你闲来无事,那就与谨心一同去看场热闹吧。”伸手不打笑脸人,苏谨心笑着迎上顾衡毓的怒眸,“有道是,君子动口,小人动手,就是不知毓表兄愿做君子还是小人……” 真不愧是二小姐啊,把表少爷气得脸都青了,还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芷兰满脸佩服,且不说表少爷从不打女人,就是二小姐的一句君子动口不动手,表少爷也不能真拿二小姐怎样。 “一个女子若太刻薄,日后还怎么嫁得出去。”顾衡毓叹了口气,眸光灼灼,却是一种罕见的温柔,世上矫揉造作的女子他见得多了,但如苏谨心这般的真性情,却不多见。 这趟来苏府,倒也不虚此行。 第六十四章 顾小六,跟上 一抹不自觉的欣喜之色跃然于顾六公子的脸上,嘴角噙笑,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轻浮之态。 “本公子我最易心软,谨心表妹,以你这般的姿色,想来日后也极少有人问津,要不这样,日后你真嫁不出去,就来找本公子,本公子看在我们好歹亲戚一场,就大发善心收留你好了。”顾衡毓半斜着身子,忽然倚向了苏谨心的肩头,吓得一旁的芷兰险些惊呼出声,表少爷,男女有别啊,这让她家小姐以后还怎么嫁人。 相对于芷兰的又惊又急,苏谨心倒显得镇定多了,经过这几日与顾衡毓接触,她也多少了解了顾小六的一些习性,她的这位风流表兄,懒得简直无可救药,能躺着绝对不会站着,站一会就会往女子身上靠,根本就视礼法于无物,更不会在乎世俗的眼光。 “不劳毓表兄费心了,表兄风华无双,举世难寻,谨心蒲柳之姿,怎敢就此断了表兄一生的艳福。”顾衡毓俊颜绝美,流光溢彩的眸子半睁半阖,却是无法遮掩的妖冶惑人,这般近距离看顾小六,苏谨心不禁暗叹,一个男子,怎能长得比女子还妖娆,祸水啊。 苏谨心这回没有推开他,让顾六公子微微感到诧异,不过很快又释然了,她,真的与世间别的女子不一样啊。 “嗯,说的也是。”俊容得寸进尺地蹭了蹭苏谨心的肩头,半睁的眸子渐渐地阖上,好困。 “顾小六!”苏谨心脸倏地红了,脚一抬,狠狠地踹向了顾衡毓。 顾六公子身子不稳,砰的一声响,就整个人趴在了地上,一下子睡意全无。 “谨心表妹,痛。”顾六公子可怜兮兮地瞅着苏谨心,现在名门世家的小姐脾气都这么坏吗,看来,他不成亲是对的,万一娶个母老虎回家,他还怎么逍遥快活。 等等,她刚刚喊他什么,顾小六,还居然还喊得这般顺口。 顾小六,顾六公子不免有些鄙视自己,奇怪了,他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嗯,定是昨晚未睡好,今日脑子发糊涂了。 “芷兰,我们走。”再不走,好戏就该错过了。 苏谨心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顾衡毓一眼,语气有些不善,“顾小六,跟上。”那口气,那态度,就跟唤自己儿子一样自然。 顾六公子的俊颜又被气得一阵白一阵红,看吧,有些女子就是不能纵容,一纵容,就越发不把他放眼里了。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苏谨心的年纪比他小了很多,但为何在她面前,他就仿佛矮了一寸。 顾小六,你不会中邪了吧。顾六公子猛地朝自己额头上拍了一下,随后,站起身,却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谨心表妹,何必走得这么急,千呼万唤出来的,才够热闹。” 表少爷,您的手,您的手放哪里了,芷兰看着顾衡毓一把拽住苏谨心的皓腕,还柔若无骨地粘着她家小姐这么近,眼都瞪直了,表少爷,我家小姐还要嫁人啊。 但苏谨心的不在意,更让芷兰痛心疾首,她家端庄识礼的二小姐莫不是被表少爷带坏了,居然连自己的名节都不要了。 第六十五章 重新布局 芷兰一路提心吊胆,左顾右盼,生怕这偏僻的小径里突然冒出个苏府的下人,看到表少爷对二小姐做出这般亲密的举动,那二小姐的清誉就真的毁了。 “老爷,这可如何是好,我们府里竟然出了这等伤风败俗的事!” 不远处,一群人影晃动,谢姨娘尖锐虚伪的声音传至苏谨心的耳中,令她微微勾起了唇角,果然是耐不住了,未等谢明山回去,就带了人过来围堵,若她在场,即便没有做出违礼之事,也抵不过谢姨娘那莫须有的栽赃。 “先别急,”苏谨心忙拦住一脸气愤的芷兰,“我们静观其变。” 娶这么多妻妾,真是麻烦,顾衡毓瞥了眼前方,心下已了然,满是睡意困乏的眸子,又渐渐地阖了起来。 苏谨心不禁莞尔,她的这位娇贵表兄一日到底要睡几个时辰,无论何时何地,即使没有高床软枕,他也能随便找一处地方,闭上眼就睡。 想大姑母一世精明,怎么就生了个这么闲散的儿子,怪不得听说她那位当知府的大姑父,每每被顾小六气得捶胸顿足,大喊家门不幸,死后无颜见祖宗之类的话。 苏谨心慢慢抽离被顾六公子枕着睡的手臂,但谁知,那闭着眼睡的顾六公子又缠了上来。 “别闹。”苏谨心低斥,为了甩开顾六公子的大手,但又不能让前边的府中众人发现,便用力地在拧在他白皙的肌肤上,顾六公子吃痛,睁开迷离的眸子,一脸哀怨地望着她,似醒未醒。 “谨…”见他要开口,苏谨心忙捂住他的嘴。 不让他睡,还不准他说话,顾六公子委屈地点了点头,努力地睁了睁眸子,可能是太困了,又耷拉着脑袋,阖上了眼。 “把他们给我拖出来!”苏谨心看到苏老爷指着一旁的花丛怒吼。 藏着这般隐秘,都让谢姨娘找到了,苏谨心暗叹,她原本不想把事做的这般绝,但既然如此,苏谨心轻哼,谢姨娘,这都是你逼我的。 煦暖的秋日之光,照着灌木从中一片斑驳,名贵的白菊已经绽开,花瓣一朵或数朵簇生。 “咦,这不是谢姨娘家的那位侄儿吗?”阮姨娘带着几分讥讽地道。 明山,马氏刚想上前,却被谢姨娘拉住了。 苏谨心,这回看你还怎么狡辩,谢姨娘盯着谢明山身旁的一头青丝凌乱的女子,恨恨道,为了引你入局,我可是连自己的侄儿都搭上了。 怎么又多了个女子,刚刚她们打完谢明山,并把他藏在了花丛里,可并未见女子啊,芷兰惊得睁大了眼,这是怎么一回事,但看到身边笑得一脸狡猾的二小姐,她终于恍然大悟,难道二小姐又像抓天清道长那般,吩咐福叔又重新布了局。只是这招太狠了,捉奸成双,那女子八成是活不了了。 长发遮住了女子的脸,芷兰一时没有看清那女子的真容,只是暗叹那女子太不识好歹,居然敢得罪二小姐。 第六十六章 冷眼旁观 谢明山先是被苏谨心身边的几个丫鬟打得浑身是伤,当然,从他的脸上是看不出半分,现在又被苏府的下人拖到苏老爷的面前,就这么重重地一摔,哪能不醒来,但他一醒来,看到身前围了这么多人,连苏老爷都在场,吓得几近呆傻,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加之谢姨娘只说让他去引诱苏谨心,剩下的,谢姨娘也没有告诉他。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我的府邸里做出这等荒淫之事!”苏老爷这几日为皇商贡茶之事忙得已经焦头烂额,如今府中又出了这种丑事,怒火一上来,眼中尽是杀气。 “苏…苏老爷,我是被冤枉的,是二小姐……”就算谢明山再笨,也猜到了此事定与苏二小姐脱不了干系,但他有苦难言,又见苏老爷震怒,早已吓得整个人瑟瑟发抖,饶是平日巧舌如簧的他,眼下也变得口齿不清起来。 谢姨娘一听侄儿提到苏谨心,以为大事已成,心下窃喜,她这侄儿虽无才又无德,但这事却办得干净利落,这么快就将苏谨心这个小贱人骗到了手,低头又细细地瞧了那青丝遮面,不敢抬头的女子,一身绯红罗裙,还是当初她送给苏谨心的,这花色这图案,错不了。 苏谨心,你也有今日。 谢姨娘心中暗笑,但面上却故作一脸的痛心疾首,“想不到,我们苏家堂堂的嫡小姐,竟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老爷,贱妾有罪,若早知如此,贱妾就绝不会让明山踏进苏家半步。” 谢姨娘惺惺作态,明着是骂谢明山不知好歹,妄想攀龙附凤,实则却是讽刺苏谨心不知自重,根本就不配当苏家的嫡小姐,她一边哭诉,一边又假意痛打着谢明山,“你这个混账东西,我们二小姐这般身份高贵的人,也是你能碰的。” “姑母,不是…我没有…”他连苏谨心的一根手指都还没碰到,就被她的丫鬟打得遍体鳞伤,谢明山满腹冤屈,再加一身的痛,但越是急得解释,却越慌乱,落入在场之人的眼中,便成了另一番意思,做贼心虚。 林氏一听谢明山提到二小姐,不禁埋怨道,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以她嫡女的身份,就算在老爷面前再怎么不讨喜,日后找的门第也不会比谢家那破落户低,谢明山算什么,一个谢家庶出的子孙,连踏进谢家正门都要看人脸色。 阮姨娘本来以为抓到了谢姨娘的把柄,有些幸灾乐祸,但一见还牵涉到二小姐,就忙识趣地闭了嘴,二小姐名誉受损,夫人的面上也过不去。 “是谨心。”苏老爷冷哼,“不成器的东西,自己不要脸,还想把我们苏家也弄得都颜面扫地吗!” 苏老爷还没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问清楚,就听信谢姨娘的一面之词,定了苏谨心的罪,躲在不远处的苏谨心冷笑,看来她苏谨心在苏老爷心中的地位,真是卑微至极啊。还有林氏,她的亲娘,难道连自己女儿都不信吗,出了事,竟没想过为她辩解一两句。 第六十七章 让二小姐下嫁 顾夫人揶揄道,“既如此,三弟你再生气也于事无补,还不如想想法子,怎么才能堵住府里上下这么多的悠悠之口。” 苏家的嫡女光天化日与男子做出了苟且之事,传扬出去,谁的脸上都无光。 苏老爷被自己的大姐冷嘲热讽,整个脸就愈加的阴沉,刚刚大姐还说要帮他拿到明年的皇商之权,但前提条件就是让她也插手苏家的茶叶生意,可苏老爷一想到已故的老太爷曾千叮万嘱要防着顾夫人,苏老爷就一时没松口,现在好了,顾夫人可以拿此事来要挟他,说他连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何以执掌苏府,当苏家的一家之主。 苏老爷越想越气,不由得又想起了当年林氏难产,要他保大还是保小时,他记得,那时他就想着要是一尸两命该多好啊,到时扶阿绣当继室,谅老太爷也没有理由再阻止,可林氏生的这个女儿,命也太硬了,最后竟然还生了下来。 “都是你生的好女儿!”苏老爷将所有的怨愤都迁怒到了林氏身上,当众毫不留情地骂道,“同样是我们苏家的女儿,阿绣教的就比你好,你看妍儿,她什么都不用我操心,在外还为我们苏家争面子,可瞧瞧你生的女儿,长得一般也就算了,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没有,哼,简直丢进我们苏家的脸!” 林氏面上红白交错,第一次没有反驳苏老爷的话,任由他大骂,或许也有可能,她已认定了那与谢明山做出违礼之事的女子是苏谨心,觉得自己理亏,便也不敢再说什么。 林氏被苏老爷骂,谢姨娘心中就开始偷乐了。 “老爷,大姑奶奶,依贱妾看,事已至此,不如让二小姐下嫁明山,一来大事可以化小,二来即便日后有人知道了,也不会再说三道四。”谢姨娘一脸温婉,赔笑道,“老爷,算贱妾的侄儿高攀了,能娶到老爷您的嫡小姐…” “我不同意,你侄子那低贱的出身,能配得上我们苏家的嫡小姐吗!”林氏一听要把苏谨心嫁给谢明山,当场就勃然大怒。 谢姨娘说出的这个法子,不知羞辱了苏谨心,更令林氏颜面无存,哪怕她女儿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也绝不能便宜了谢姨娘那品行不端的侄子。 林氏骂谢明山,也把谢姨娘也一同骂了进去,谢姨娘两眼含泪,楚楚可怜地喊道,“老爷,贱妾也是为老爷的名声着想,可绝不敢因明山是贱妾的侄儿,而存半点的私心。” 苏老爷软言安抚了谢姨娘几句,但一面对林氏,就语气森冷,“你女儿做这种事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自己是苏家的嫡小姐!” 林氏几次张了张嘴,但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爹,您不要生气,我想二妹她不过是一时的糊涂,您原谅她好不好。”苏谨妍乖巧地扮演着一个得体识礼的苏家小姐,苏老爷的掌上明珠,这一言一行,看着苏老爷满是欣慰,还是这个女儿最让他放心了,若不是庶出,以她的姿色和才华,与云府的亲事早就可以定下来了。 而不远处的苏谨心,看着谢姨娘母女两的一唱一和,嘴角讥讽地勾起,这开心过头,万一受不住打击,可如何是好。 第六十八章 小人得志 “明山啊,还不快拜见你未来的岳父大人。”谢姨娘揣摩着苏老爷的语气,似乎已应允了这门亲事,当即,她便顾不得林氏的愤怒,忙催促着谢明山赶紧下跪。只要谢明山一跪,苏老爷受了礼,那谢家二房就攀上了苏家这门姻亲,日后她兄长谢二爷就算到了谢家长房那里,也能从此挺起腰杆做人,不必再看谢大爷的脸色行事了。 马氏更是大喜过望,这谢家虽也是临安城的世家望族,但与财大气粗的苏家相比,明显差了一截,她儿子明山若当了苏老爷的姑爷,看谢家的那些人还敢瞧不起他们这庶出的。 “明山,你这傻孩子,不会是高兴坏了吧。”马氏见自己儿子仍是一脸惊吓,忙推了推他,这般大好时机,怎能错过。 前两日,马氏对于谢姨娘提起让她儿子娶苏家二小姐的事,还有些半信半疑,苏二小姐啊,那可是苏夫人所生,府里身份尊贵的嫡小姐,她儿子谢明山一无功名在身,二无家财万贯,怎么配得上苏家的嫡出小姐。但现在,苏二小姐未出阁就已毁了名节,马氏不禁有些暗喜,一个清誉不保的大家闺秀,还不如一个低贱的丫鬟,到时明山娶了她,谅她也不敢在谢家端起她嫡小姐的架子。 这是在做梦吗,明山竟然要娶苏家的嫡小姐,马氏一副小人得志,只觉眼前一片美好,苏二小姐是苏夫人唯一的女儿,怎么着日后的嫁妆不会太寒酸,马氏越想越兴奋,仿佛还看到了一箱箱的金银珠宝,成群的仆役环绕,高墙深宅出现在她面前。那些嫁妆,最后还不都是她儿子的。 林氏冷哼了声,若跟这等下贱人家做姻亲,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马氏,听说是一个落魄的秀才之女,嫁给谢二爷后,就以为自己当上了有钱人家的少夫人,谢二爷刚分到谢家的那点家产,马氏就开始顿顿燕窝人参、山珍海味,根本就不懂得打理,再加上还有一对挥霍无度的父子,不到几年,这点家产就见了底。马氏手中没有了钱,就挑唆着谢二爷到谢家长房那里讨要,谢大爷刚开始还给些,但后来见这谢二爷好赌,又不事生产,马氏贪婪无德,便索性不管他们,任由他们闹。马氏见谢大爷这边铁了心,就转头死皮赖脸地黏上了谢姨娘,但谢姨娘对他们有时也是不冷不热的,给的银子就好像打发叫花子似的,马氏心中怨愤,但因要倚仗谢姨娘,也不敢说什么。 谢二爷好赌成性,谢明山不学无术,而马氏又一身的小家子气、鼠目寸光,就这等人家,林氏怎么可能瞧得上眼,现在居然还结亲,林氏只气得胸口发闷,一阵天旋地转,这事如果被谢姨娘这个贱人办成了,她这苏夫人以后还怎么有脸出门,昔日的手帕交,指不定还怎么耻笑她。 “苏夫人,二小姐毕竟是您十月怀胎所生,您也不希望眼睁睁地看着她死,或者是孤老终身吧。我儿明山自小读书,将来定可以博个功名,为你们苏家锦上添花。”毁了名节的闺中小姐,哪还能再嫁出去。若换做以前,马氏自然不敢跟林氏这般说话,但如今有了苏老爷的默许,她底气也足了,抬头看着一身雍容华贵的林氏,心中不免有些羡慕,还有些嫉妒,林氏的这与生俱来的气度,举手投足的贵气,一看就是出自有着深厚底蕴的世家望族,绝非她这种小门小户的人家可以比的。 第六十九章 丑陋的嘴脸 林氏出身于江南颇有名望的处州林家,一向自恃身份,高傲惯了,何曾把马氏等人放在眼里,但今日,马氏、谢姨娘等这几个她一直瞧不上眼的人都一个个地来羞辱她,她气得全身颤抖,大怒道,“我女儿就算死,就算给临安城别的世家做妾,或者是出家修行,也不会嫁给你那下贱的儿子!”简直是欺人太甚,就凭他们这种出身,也敢来娶她女儿。 林氏的态度决绝,甚至要苏谨心一死来保住苏家的声誉,也决不能如了谢姨娘的愿,让苏谨心嫁给谢明山。 “三弟妹,有话好好说,即便我们把谨心逼死了,恐怕别人也只会说我们苏家心虚,若说得难听些,还指不定传出什么肮脏污秽之语。”顾夫人看似帮着林氏说话,但话中之意,却大有煽风点火之嫌,别以为你女儿一死,此事就可以一了百了。 顾夫人与马氏不同,马氏只会面上的大吵大闹,但顾夫人却笑里藏刀,每说一句话都暗藏着深意,林氏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抚着胸口,微微喘着气,险些昏阙过去。 见自己的亲娘几乎要被那些人气死,躲在不远处的苏谨心,忽然有些不忍了,照理说,林氏对她并不好,这些年还冷落她,不管她的死活,但心中隐隐泛起的痛,难道是母女连心,血脉相依? 苏谨心苦笑,娘,有时候我真希望,您不是我亲娘,这样,或许我会更好过些。 报复林氏,也是她的一步棋,但这棋,下至一半,她却不敢再下了。 苏谨心啊苏谨心,你重活一世,怎么还是这么的不长记性。这一世的亲情,你还敢再期待吗! “芷兰,我们过去。”苏谨心低声吩咐,热闹看够了,那些人丑陋的嘴脸,在她眼里,当真是可笑之极。 再起身之际,苏谨心又回头,看了眼睡着一脸稚气的顾衡毓,心中微叹道,顾小六,这世上也就只有你最没心没肺了。 拨开遮掩的灌木花丛,苏谨心与芷兰走了出去。 “爹爹,娘亲,大姑母,你们今日个都约好来看谨心吗?”此处离苏谨心的院落最近,苏谨心这般说,极为妥当。 芷兰暗笑,她家二小姐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故作不知,睁着眼说瞎话,连脸都不红,简直是练得如火纯情,狡猾至极。 苏谨心的这句话,最寻常不过,但此时此刻,却犹如平地起惊雷,将在场之人皆吓了一大跳。 “是二小姐!”阮姨娘最先转过头,看到苏谨心,捂着嘴惊呼道。 她是苏二小姐,那绯衣女子是谁?马氏一脸呆滞,仿佛感觉自己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狱,她的荣华富贵,她的身份尊贵的嫡小姐儿媳,都不见了。 苏谨心。谢姨娘在心中咬牙切齿地喊着苏谨心的名字,这个还未及笄的黄毛丫头,可真是好运,连番设局,都没有让她身败名裂,反而让她一次次地侥幸逃脱。 第七十章 谋事在天 “是谨心啊。”苏老爷明显地松了口气,苏谨心毕竟是他的嫡女,若真发生了伤风败俗的丑事,子不教父之过,他也难辞其咎,传扬出去,连他都会沦为临安城内一桩茶余饭后的笑谈。 苏谨心竟然没事!苏谨妍娇媚的凤目死死地盯着逐步走来的苏谨心,一脸的不敢置信,不,这个苏谨心是假的,跪在地上的绯衣女子才是苏谨心。 苏谨妍花容失色,眼中狠毒,但更多的是,不甘心,她多希望苏谨心能被谢明山毁了名节,然后哭着跪倒在她的脚下求她,这一切明明就该是这样的,可忽然之间怎么就变了。 一时间,在场之人神色各异,脸上最频频变化就是谢姨娘了,似哭似笑,复杂难明。哪怕心里将苏谨心骂得要死,但也只能打掉牙齿往肚里吞,扯动嘴角,笑着对苏老爷道,“上苍庇佑,二小姐没事,那真是太好了。” “我怎么看有些人刚刚是巴不得二小姐出事呢。”阮姨娘手执丝绢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谢姨娘本就胸口憋着一口气,现在被阮姨娘冷言冷语地嘲讽一番,脸色就更加难看到了极点。 “这是…?”苏谨心指着跪在地上的谢明山与一个绯衣女子,故作一脸迷茫地问道。 林氏沉着脸道,“尽是些污秽的东西,你一个未出阁的闺中女子,还是别看了,免得脏了眼。” 她的亲娘这回气得可不轻啊,苏谨心暗笑,但面上还是乖巧地应了声,“女儿听娘的。” 未出阁的女子不该看,但庶姐苏谨妍却不知避讳地看了,林氏的话中之意很明显,一个姨娘生的女儿,就是上不了台面,还不懂规矩,连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但凡世家望族中,一些姬妾生的孩子都是要养在主母身边,尊主母为亲娘,但苏府却是例外,一则苏老爷疼爱谢姨娘,格外地允许谢姨娘亲自抚养苏谨妍姐弟两,二则林氏自己也看着那些庶子庶女烦,眼不见为净,苏老爷一提,她当即就同意了。当然,这也只是在府里,大家心照不宣罢了,到了外边,还是依照规矩来。 苏谨妍这十几年都是按着府里嫡出小姐的身份养着的,若在几个月前,林氏看着她讨喜的模样,或者碍于苏老爷的面子,也会带她出去见临安城内一些有头有脸的世家夫人,但这几个月,林氏却对她越发厌恶起来了,而且府里的下人,见风使舵,有些开始巴结苏谨心,不把她这个苏大小姐放眼里了,苏谨妍越想越恼火,苏谨心除了占据一个嫡小姐身份,有一点比得上她。 但林氏的话不轻不重,却刚好落入了所有在场之人的耳中,苏谨妍委屈地直掉泪,谢姨娘看在眼里,心疼地揪紧,更深知庶出的身份永远都是扎在女儿心中的一根刺,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再待时机,将苏谨心赶出苏府,那么苏府里最尊贵的小姐就只有她女儿一个了。 “把头抬起来!”林氏在看到苏谨心出现的那刻,又恢复了一贯的高傲,未等苏老爷发话,就直接对跪在地上的绯衣女子审问道。 第七十一章 苏老爷护短 既然事情未牵扯到苏家的嫡女,只是一个姨娘的侄儿与府中的小丫鬟在院中偷情,像这等小事,苏老爷才懒得管。 想来也好笑,在刚刚苏谨心未出现之时,府中上下的所有人竟皆将一个小丫鬟当做了府里的二小姐,尤其是谢姨娘,还信誓旦旦地一口咬定是苏谨心无疑,苏老爷越想越觉得荒唐,堂堂的临安苏家,处事竟这般的轻率,岂不令世人贻笑大方,这般想着,苏老爷平生第一次对谢姨娘有了几分埋怨,阿绣也真是的,不问清楚就催着他一起来,现在好了,闹了个这么大的笑话,把他的这张脸都丢尽了。 绯衣女子身材娇小,长发未绾,散落的几处长发中有些还绑着小辫,应该也是个未及笄的小丫鬟,这也难怪能骗过谢姨娘等人,却无一人怀疑。 “夫人,您要替奴婢做主啊!”林氏一发问,受了惊吓的小丫鬟哭着抬起头,小脸怯怯,惊恐未定。 秋荷瞅了眼小丫鬟,附在林氏耳畔低声道,“她叫萍儿,主要是负责看管院子里花草的,平日里奴婢见她也看着老实本分,怎么就做出了这等糊涂事。” “奴婢今日与往常一样,在院子里修剪多余的白菊枝叶,可谁知…谁知……”萍儿边说边抽泣,并指着跪在身旁的谢明山道,“他从身后一把抱住奴婢,奴婢不从,他就说自己是府里的表少爷,还说以后整个苏家都是他姑母的,若奴婢不听他的,他就会派人杀了奴婢的爹娘,夫人,奴婢身份低微,不敢不从啊。” 萍儿衣衫凌乱,哭得哀婉,再加上谢明山是出了名的好色,每次来苏府,又都会染指几个谢姨娘身边的丫鬟,整个苏家,除了苏老爷,几乎人人都知道,谢姨娘有个好色成性的侄儿。 “你个小贱蹄子,胡说八道什么!”谢姨娘一听萍儿的哭诉,顿觉大事不妙,她图谋苏家的家财是不假,但若在苏老爷面前被人揭发出来,谢姨娘哪能不急。 “哎呦,我们府里何时多了一位表少爷,这事我们大家怎么都不知道啊,呵呵…” 一个妾室的侄儿,何以在府里称之为表少爷,阮姨娘的落井下石,更令谢姨娘的处境雪上加霜。 “老爷,贱妾是冤枉的,这般诛心的话,借贱妾十个胆,贱妾也万万不敢。”谢姨娘吓得几乎脸色惨白,拽着苏老爷的衣袖,哭得楚楚可怜,“这是有人在陷害贱妾啊,她一个看管院子里花草的下人,身上怎能穿着这上等的云锦。老爷,您与贱妾自小相识,也该清楚贱妾的为人…” “阿绣,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为了我付出这么多,我当然相信你。”苏老爷一见谢姨娘哭,心中刚泛起的那一点疑心当即就消失无踪,再想到当初与谢姨娘两情相悦,却因为老太爷的反对,只能委屈自己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当一个妾室,苏老爷就更加心疼了,他转头,不悦地对林氏喝道,“还问什么呀,这事不是明摆着的吗!定是这个丫鬟贪慕虚荣,偷了府里小姐的衣服,妄想攀龙附凤。” “老爷,奴婢没有。”萍儿哭得连连摇头。 第七十二章 不辨是非曲直 谢明山原就是一个品行不端的落魄子弟,平日只会倚仗着谢姨娘的势在苏府作威作福,苏府上下何人不知,故而萍儿的哭诉让在场的人都深信不疑,更认定是谢明山狗仗人势,强迫萍儿,但苏老爷却只信谢姨娘一人,哪怕她的说辞漏洞百出,苏老爷也没有怀疑,还当着众人的面,颠倒黑白,竟将萍儿说成了一个贪慕虚荣的丫鬟,意图要勾引来苏家做客的贵公子,其心当诛。 如今在苏府,成年的,又有身份地位的男子,除了苏老爷,就只剩下顾六公子。顾六公子风流之名传遍江南,最重要的是,顾六公子不止身份尊贵,而且相貌俊美,府里的小丫鬟对其心生倾慕者比比皆是,苏老爷为了庇护谢姨娘,于是又义正言辞地将萍儿今日之事与顾衡毓牵连在了一起,“哼,你这个贱婢,做错了事还敢狡辩,若非误将明山认作了衡毓,你是否还敢胆大包天地引诱府里的表少爷!” “老爷,奴婢没有,也从不敢存这样的心啊……”萍儿哭着磕头。 苏谨心暗叹了口气,并悄悄朝萍儿使了使眼色,让她噤声。 既然苏老爷独断专行,就算让萍儿以死明志,也是枉然。 富贵之家,含冤莫白,到最后饮恨而终的,大有人在,别说萍儿一个小小的丫鬟,即便是她,苏家的嫡出小姐,若没有这一步步的谨慎小心,恐怕又是黄泉之上的一缕孤魂。 苏谨心嘴角带笑,但笑中却含着讥讽,眼前这个苏家的一家之主,她苏谨心的爹爹,护短之心竟可以护到不辨是非曲直,宠爱谢姨娘,就连谢姨娘的侄儿在苏府做出伤风败俗的事,也能当做视而不见,甚至还将所有的罪责全推给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丫鬟。 呵…若哪一日苏家的一切都落在了谢姨娘的手中,那么这苏家,也就真的该易主了。 “小贱人,你还敢说没有,”谢姨娘有了苏老爷在背后撑腰,语气也愈发地嚣张起来,“我且问你,你身上的云锦从何而来,即便今日之事是场误会,但你身上穿得这绯红云锦,又做如何解释?” 林氏才是苏家的当家主母,可她都还没开口,谢姨娘就抢在她之前,耍起了威风,并且,谢姨娘避重就轻,将谢明山调戏丫鬟的事尽数抹去,只字不提。 “呦,谢姐姐,您可真善忘啊。”林氏自恃身份,绝不会与谢姨娘一般见识,更不会在下人面前与谢姨娘起争执,或吵闹,但阮姨娘却不同,即便丢了面子,她也不怕,走上前,围着萍儿打量了一番,啧啧道,“这小丫鬟确实穿得体面,乍看之下,还颇有几分姿色,但左右不过一件衣服,我们府里的女眷谁屋里没个百八十件衣服,数十匹绫罗绸缎,有时看着烦了,厌了,就随手赏给了下人,有何大惊小怪的。” 主子打赏下人衣物首饰,最寻常不过,故而,萍儿身上的绯红罗裙,必然也是府里的主子打赏的。 第七十三章 巧舌如簧 阮姨娘偶尔插上那么一两句,看似是信口胡言,却也句句带刺,苏谨心不禁心下有几分佩服林氏当年的这个陪嫁丫鬟,先说了府里各院女眷的情况,每人百八十件衣服,数十匹绫罗绸缎,谁都不落下,即便苏老爷要问起是谁打赏给萍儿的,谁能说得清。到时各自推脱,一团乱,说不准到了最后,还有可能会推到谢姨娘的头上。 谢姨娘听了阮姨娘的话后,更是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这姓阮的贱人,仗着自己是夫人娘家带来的,处处与她作对,总有一日她非撕了这贱人的那张嘴,看这贱人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老爷,阮姨娘所言倒也不无道理,”林氏顺着阮姨娘的话道,“我们府里的女眷,与临安城内别的世家相比,也算少了,可若要一个个地盘查起来,问清谁屋里少了这绯红色云锦,少说也得半日。但若问这犯事的小丫鬟,她一个院子里看花洒扫的下人,哪分得清谁是谁,就算府里的人都认得,可还有外头的几位老爷,这逢年过节的,几位叔伯总要带着各自的夫人、小姐们过来拜见老爷您,指不定啊是哪位嫂子,或弟媳瞧着这小丫鬟欢喜,就随后赏了她。再说,绯红色云锦纵然名贵,可对于像我们这种人家而言,也不过是寻常之物,我记得谢姨娘那屋里就有,当然,我屋里也有。” “可不是,夫人您前两日还跟奴婢说,这云锦的颜色正适合二小姐,想把它送与二小姐再做身衣裳呢。”秋荷笑着接口道。 苏老爷的面上挂不住了,但偏偏林氏与阮姨娘说的合情合理,更何况,他虽是苏家的一家之主,可府里的下人犯事,自有当家夫人处理,他堂堂苏家的一家之主再去插手,自贬身份不说,还会惹人闲话,但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双眼含泪,一副柔弱无助的样子,苏老爷又于心不忍,若他不管了,阿绣怎么办。 一想到谢姨娘会被林氏欺负,苏老爷的心就更痛了。 林氏见苏老爷打定了主意要将此事管到底,暗恨道,苏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为了一个下贱的女人,居然三番五次地当着府中下人的面给她这个正室难堪。 苏家越乱,顾夫人就越开心,她巴不得苏老爷执掌苏家不力,到时就只能倚靠她,任她予求予取,还不敢说半个不字。 萍儿爬到苏夫人的脚下,哭着道,“夫人,奴婢是冤枉的,您要相信奴婢,噢,奴婢记起来了,谢公子刚看到奴婢时,还喊奴婢‘谨心表妹’,奴婢一说自己不是,谢公子就满脸的失望。” 萍儿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又是一阵震惊,感情这色胆包天的谢明山,还在觊觎府里的二小姐啊。 “呸,什么谢公子,不过是个低贱奴婢生的子孙,”阮姨娘最先反应过来,当即朝着谢明山啐了一口,“我们二小姐是何等的身份,也是你敢想的!”因谢明山是谢姨娘的娘家侄儿,阮姨娘虽骂的是谢明山,但明眼人谁不知道这与骂谢姨娘无异,谢明山是奴婢生的子孙,便也是在骂谢姨娘有个奴婢出身的亲娘,同样低贱。 第七十四章 妻不如妾 谢姨娘当即变了脸色,与林氏显赫高贵的身份相比,她一个谢家最不受重视的庶女,无论付出怎样的艰辛,使出百般的伎俩,也无法如林氏一样,三媒六聘,正大光明地从苏家正门抬入,嫁与苏老爷为妻。 为了迷惑苏老爷,她当年吃得苦,又有谁知道。 若不是庶出,如今的苏夫人,哪轮得上她林氏,谢姨娘含泪的眼底带着怨毒,涂着蔻丹的指甲因极力压制自己的愤怒而深深地嵌入皮肉中,是,在苏家,这些年她是尽得老爷的宠爱,但凡吃穿用度,老爷总是挑了最好的给她,剩下的,才送到林氏屋里,但那又如何,她要的是苏家的当家主母之位,老爷当年也答应将她扶正,并允诺她至少是个平妻,可是这一等,就等了十几年,现在,林氏还是高高在上的夫人,而她依然只是个妾。 呵…若不是为了这份承诺,还有苏家庞大的家业,她又何必作践自己,跟这么个毫无担当,又平庸无能之辈,同床共枕十几年。 谢姨娘不甘心,苏谨妍又何尝不是,阮姨娘的这番指桑骂槐,便也是将她一同骂了进去,说什么下贱奴婢生的子孙,岂不是也在骂她。 “老爷…” “爹…” 谢姨娘与苏谨妍母女两皆一脸委屈地望着苏老爷,尤其是谢姨娘,在喊苏老爷的时候,柔中带媚,朱唇未启便已呜咽,虽与林氏年纪不相上下,但一张绝艳的脸庞,因保养得宜,丝毫不减当年,反而随着年岁的增长,还多添了几分风韵,只将苏老爷看着情难自禁,很不得抱着她再温存一番。 “爹爹,您瞧见了吧,当着您的面,阮姨娘都敢这般放肆无礼,依女儿看,她根本就没有把您这个一家之主放在眼里。”苏谨妍恨恨地指着阮姨娘道。 “妍儿,别让你爹爹为难。”谢姨娘故作宽宏大量,但眼里的泪水,却在打转,扯着苏老爷衣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一副受人欺负却不敢反抗,柔弱无辜的样子竟演得十足,“我们母女两命该如此,怨不得旁人,那些羞辱诟骂,我们受不住也得受……” 说到悲伤处,谢姨娘风韵犹存的脸上,几行清泪划过,却适时地与苏老爷的视线不期而遇,“老爷,贱妾是心甘情愿地跟着老爷,即使没有名分,也无怨无悔,但是可怜贱妾的一双儿女,可都是老爷您的亲生骨肉,却皆因贱妾的卑微出身,让他们也跟着被人看不起,老爷…”余下的话,谢姨娘聪明地故意选择不说,让苏老爷自己想。 苏老爷本就有几分多疑,还自负,林氏的高傲,常常让他很没面子,但谢姨娘的柔弱,却恰恰满足了他身为男子的自尊。 经谢姨娘这么一挑拨,苏老爷更加认定是林氏看他最心爱的女人不顺眼,纵容阮姨娘来欺负谢姨娘母女两。 “阿绣。”苏老爷心疼地当众将谢姨娘搂在了怀里,再抬头看林氏时,双眼一阵冷意。 苏老爷与谢姨娘两人是此情不渝,倒显得林氏这个苏家明媒正娶的夫人是多余的了,林氏的脸色变得苍白,若非阮姨娘眼疾手快地扶住林氏,只怕林氏连站都站不稳。 第七十五章 陷害 妻不如妾啊,苏谨心暗叹道,也不知林氏当年是怎么想的,凭她堂堂处州林家的嫡女,要想嫁个比苏老爷更有名望的世家子弟,何其容易,怎么就偏偏看上了她爹苏老爷,甚至还不顾外祖家的反对,不过,话又说回来,她爹苏老爷还真不是个东西,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帮他坐上了苏家的家主之位,这还未等苏家的家主之位坐稳,就开始过河拆桥,转头就心急地将自己最爱的女人谢姨娘接进了府,听说,那时候谢姨娘都怀上了庶姐苏谨妍,算算日子,应该是在迎娶林氏之前。 唉,情之一事,确实沾惹不得,高傲如林氏,一遇到她爹苏老爷,也只能万般无奈,自尝苦果。 “谢明山,萍儿说的可属实!”林氏满腹怨恨,却无法发作,只能将气出在了谢明山的身上,“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我女儿的闺名,本夫人若今日轻饶了你,他日指不定会传出什么污秽之语,毁我苏家门庭,败我女儿名节!” “夫人说的是,我们苏家的嫡小姐,岂能被低贱之人羞辱!”阮姨娘故作没有瞧见苏老爷已经逐渐阴沉的脸,她是林氏的陪嫁丫鬟,虽也是苏老爷的姬妾之一,但她对苏老爷没多少感情,当初林氏身怀六甲不能伺候苏老爷时,怕万一新挑选进府的姨娘难以控制,便让自己的心腹婢女前去服侍苏老爷,在这件事上,苏老爷倒也来者不拒,更何况,阮姨娘与柔弱的谢姨娘相比,又是另一番风韵,性子泼辣,仿佛浑身带着刺,苏老爷看了也有几分心动,不仅不怪罪她,反而觉得她憨傻单纯,即便做错了事,也认定是林氏在暗中挑唆,与阮姨娘无关。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老爷也不好再继续装聋作哑,若谢明山只是调戏个府里的丫鬟,倒也没什么,苏老爷睁只眼闭只眼,就当没看见就是了,可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萍儿指证谢明山觊觎的是他的嫡女,苏老爷再不表态,这一家之主的威严何在? 此时,苏老爷有些左右为难,处置谢明山吧,怕伤了谢姨娘的心;但放任不管,到时毁的就不只是他的嫡女,而是整个苏家的名声。 “明山,你到底说了没?”谢姨娘急了,若只是这小丫鬟胡言乱语,她有的是法子帮明山,而且还可以在老爷面前说林氏容不下她,蓄意栽赃陷害。 谢明山被林氏一喝,早已吓得瘫软在地,随之,谢姨娘又这般逼他,他更是惊恐万分。 “谢公子,您敢对天起誓,刚刚没有喊二小姐‘谨心表妹’吗!”谢明山刚要开口,萍儿又忽然大声地朝他厉吼。 谢明山一怔,恰看到一旁的苏二小姐竟笑得一脸讥讽,就算他再愚笨,这下也终于明白了今日之事绝对与这位苏二小姐脱不了干系。 他是当着苏二小姐的面喊谨心表妹,这事除了他二人之外,旁人根本就不知道,但偏偏这小丫鬟却一口咬定他喊了。 他自问与这位苏二小姐无冤无仇,可她为何要诬陷他? 第七十六章 表表孝心 谢明山一脸愤恨地指着苏谨心道,“姑母,是她,就是她在陷害侄儿!侄儿什么都没有做,侄儿是冤枉的!”没错,一定是这个苏谨心,一步步地引他入局,刚刚明明就一眼看破他接近她的意图,却还故作不知,看他一个人傻傻地在她面前丑态毕露,出尽洋相。 以往听姑母说,苏家的二小姐不过是个胆小怕事的蠢笨之人,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先将他打昏,再不知从哪里找个小丫鬟来诬陷他,教他百口莫辩,谢明山无故受冤,憋在胸口处的气,化作一声嘶吼,竟发了疯似的,要找苏谨心拼命。 “爹爹,救我。”苏谨心假意害怕地躲在苏老爷的身后,低声道,“这位谢公子好生无礼,此处离谨心所住之地甚近,他一个男子无缘无故地闯入,若让人看到了,这以后教谨心如何做人。” 苏老爷见苏谨心一有危难,最先想到的是求他庇护,身为人父的自豪与威严得到极大的满足,再加之苏谨心的话句句在理,谢明山一个姨娘家的侄儿,无缘无故来到自己嫡女的住处附近,本身就不是一种正大光明的行径,再加之,谢明山还算不上苏家的贵客,顶多比府里的下人地位高些,现在出事了,竟将全部的罪责怪到他女儿身上,简直胆大包天。 故而,谢明山对苏谨心的指控,在苏老爷看来,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他女儿自小养在深闺,再说此前也没有见过谢明山,要说蓄意陷害,从何说起。 “苏谨心,你这个恶毒的小贱人,我要杀了你!”谢明山见他说的话,竟无一人肯信,就连他的姑母谢姨娘也以为他中了邪,在说什么胡话。 其实,这也难怪谢姨娘会对自己的侄儿有所怀疑,谢明山游手好闲也就罢了,还好色成性,只要她身边稍有姿色的丫鬟,几乎没一个能逃出他的魔掌,这才刚到府里不久,就已经弄得一个丫鬟上了吊,好在只是死了个丫鬟,谢姨娘还能将此事压下,但现在,还没筹划周全,这个不成器的侄儿却开始心急地去找苏谨心,而且还在苏谨心住的附近闹出了事,谢姨娘在心里将谢明山骂得要死,就知道给她惹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谢明山清秀的脸上一团怒火,并布满杀气,“苏谨心,你陷害我,我要杀了你!” 但还未靠近,就被苏家的几个下人牢牢地按住。 真是沉不住气啊,躲在苏老爷身后的苏谨心,心中冷笑,谢明山,谁说我们之间无冤无仇,呵…我们的仇,早在前世就结下了。当日你帮谢姨娘她们毁我一世时,可曾想过,这满腹冤屈无处可申是何等的滋味,世人不解,却一味的唾弃,又是何等的悲愤! 就这么点委屈,受不住了? 苏谨心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欺软怕硬,还妄想得陇望蜀,既然有胆子敢来招惹本小姐,那么,这后果,担不住也得担着。 “爹爹,女儿有话要说。”既然事情已经牵扯到了她,苏谨心也不好再做沉默,而且趁着此时在苏老爷面前表表孝心,何乐而不为。当然,最重要的是,还可以达到她今世重活的目的,搅得苏家永无宁日,一解她前世之恨。 第七十七章 无心 爹爹,女儿的这份孝心可不轻啊,您可千万要承受得住。 苏谨心嘴角冷笑,缓步来至苏老爷的面前,低头敛眸,双手交叠自然地垂于腰间,俯身下拜,举止优雅,尽显着身为名门望族世家嫡小姐该有的风范,直看着一旁的顾夫人也忍不住心中惊叹,三弟的这个嫡女,姿容虽一般,但言行却进退有度,一看就是出身高贵,林氏教养有方,哪像那谢姨娘生的那个女儿,才貌虽无可挑剔,但总显得几分轻佻,呵…,这是嫡是庶,明眼人一看都知道,顾夫人将一切瞧在眼里,却也不道破。 “谨心想说点什么,就说吧。”苏老爷被林氏与阮姨娘逼得无法在明面上再帮谢姨娘,正巴不得有人开口站在他一边,现在见苏谨心出来帮他,心中一喜,暗道,还是谨心这个女儿最贴心啊。 苏老爷面露喜色,但苏谨心嘴角的笑却愈发地变得深邃,她不慌不忙地抬头,一双清澈灵动的眸子,彷如一泓碧泉流淌,微转之际,竟是锋芒万丈,却是不偏不倚地直直扫向谢姨娘,盯着谢姨娘一阵心慌,好凌厉的眼神,饶是她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眼神可以有这般的复杂,却还不失威慑,就好像那眸光一瞥,所有的人在她面前无所遁形,只能俯首称臣,可再仔细看时,那清眸中却只剩下了一片平静。 莫不是她看错了? 谢姨娘疑惑,定是她看错了,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今年才十四,眼中怎么可能会带有一种历经劫难的沧桑。 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有何可怕的! 谢姨娘镇定之后,笑着迎上苏谨心,“二小姐。” 苏谨心亦与她虚以委蛇,但落入林氏的眼中,却成了一番讨好谢姨娘的谄媚,林氏暗恨道,这个吃里扒外的小畜生,真后悔当初生下她时没把她掐死,不帮着自己亲娘也就算了,还反过来去帮谢姨娘那个狐媚子。 林氏一脸气愤,阮姨娘等人也满是惊愕,二小姐可是夫人所生,怎么就帮着谢姨娘跟夫人作对了啊。 “谨心这些年承蒙谢姨娘的眷顾,才侥幸存活至今,谢姨娘为人如何,谨心自然比谁都清楚。既然那位谢公子是谢姨娘的亲侄儿,想来这人品性情应该与谢姨娘无异。爹爹,您说呢…”苏谨心笑着问向苏老爷。 苏老爷点头道,“我儿说的有理。” 苏老爷脸上堆笑,那是苏谨心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苏老爷这般对她笑,这般的慈祥,这般的柔和。 等了两世,终换来爹爹发自内心地喊她谨心,喊她‘我儿’,可是,这一切却太迟了。 这一刻,苏谨心除了满目酸涩,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她的心,几乎冷静地让她自己都感到害怕。 原来,这一世,即便是所有的亲人现在都死在她的脚下,她想,她也不会有感觉,更不会为他们哭。 她,这是怎么了? 第七十八章 生养之恩 谢姨娘一见苏谨心开口,便开始满脸戒备,她才不信苏谨心会这么好心地帮她,更何况,苏谨心所说的话,她怎么听怎么觉得其中透着古怪,暗忖着,该不是苏谨心这个小贱蹄子又想着在老爷面前耍什么花招,要拉她和妍儿一起淌这场浑水,不行,她得小心些,免得如那个天清道长那般,三言两语就被这小贱蹄子唬得团团转,然后,再不知不觉地跳入了她设好的圈套中,任她宰割。 林氏在一旁沉着脸,不说话,可能被苏谨心气得不轻。 苏谨心说自己侥幸存活至今,便犹如一根刺,扎在了林氏的心口处,教她浑身不舒服,这个不孝女,说这话的意思不是在拐着弯骂她这个亲娘没有好好照顾她,不配当她的娘,林氏又气又恨,暗骂苏谨心没有良心,不知谁才是怀胎十月,生下她的亲娘,就算做亲娘的有千般不是,可这当女儿的,即便有委屈也只能受着,难不成还要让自己亲娘跪下来,向她磕头赔罪吗。 林氏心中对苏谨心确实还有几分愧疚,但她的这份愧疚,却还不足以让她意识到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错,最多就是当着苏谨心的面,轻描淡写地说几句‘谨心,娘对不起你。’,毕竟在林氏心里,最重要的是她的儿子苏天翊,苏谨心这个女儿嘛,可有可无,再说,这世上从来都是养儿防老,有听说过女儿服侍自己的爹娘终老吗。 林氏可没指望苏谨心日后会回来为她披麻戴孝,再到清明时节,坟头三柱清香,更何况,这苏家偌大的祖业,全是她儿子要继承的,女儿可是连个铜板都分不到。 这些年的左右权衡,林氏自然心中早已做了决定,她将一切都放在了儿子苏天翊身上,苏谨心若识趣,她就会为这个女儿找个好婆家,备下一份丰厚的嫁妆,倘若碍她的眼,林氏才不管苏谨心是不是她亲生女儿,别说让苏谨心一个人自生自灭,即便是死了,林氏也不会太难过。 相较于旁人的惊讶,苏谨心的贴身丫鬟芷兰却镇定多了,她垂首暗笑,心道,她家二小姐何时会变得这般好心,得罪过二小姐的人,二小姐不找你秋后算账便不错了,怎可能会以德报怨,这几个月二小姐比往年更器重她了,还常常会私下交代她办一些差事,但这些事,连她这个经手的人,都猜不透二小姐到底有何目的。别看二小姐面上笑得一团和善,天真无邪的,其实,二小姐她最擅长的就是扮猪吃老虎,她面上越是笑得绚烂,但心中可指不定在算计些什么,倘若一着不慎,便只有认栽了。 现在的二小姐,不止城府极深,而且还多疑,几个丫鬟中,除了巧兰,二小姐似乎对谁都不信任,也包括她。 当然,这也不能怪二小姐,做苏家的嫡小姐,若是太善良,不懂得谋划,只怕到时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七十九章 谈笑间定乾坤 苏谨心越表现地神秘,越难以捉摸,在芷兰心里,就越发认定她家的二小姐谋略无双、深不可测,因此,对于苏谨心,芷兰不仅心存敬畏,而且不敢有丝毫懈怠,哪怕苏谨心怀疑她,她也没有半分的芥蒂,反而觉得这是人之常情,在这个世上,这些当主子的,有几个会对下人交心,倘若真有这样心善的主子,只怕这主子不是痴傻,便是愚笨无用之人,跟着这样的主子,何时才会有出头之日。 二小姐这招高明啊,阮姨娘由最初的惊愕不解到渐渐地看出其中的端倪,心中不由地连连暗叹,这还是几个月前那位愚不可及的二小姐吗,瞧她说的这一番话,竟可以哄得老爷满怀舒心、笑着点头,而且,最大快人心的是,那站在一旁的谢姨娘几次张嘴,却一一被二小姐堵了回去,根本就插不上半句。面上,二小姐是在夸谢姨娘,但在场之人,除了老爷,谁不知道谢姨娘的那个侄儿谢明山臭名昭著,坏到了骨子里,二小姐故意用谢姨娘来担保谢明山,这样一来,谢姨娘与谢明山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谢姨娘说二小姐所言不实,那么她就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在苏老爷面前承认自己品行不端;但倘若依着二小姐,不出声反对,那就是给二小姐锦上添花,更没有理由质疑二小姐现在所说的话。 谢芳绣,想不到吧,你也有今日! 看着谢姨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有气不敢出的憋屈样,阮姨娘捂嘴低笑,真不愧是二小姐啊,能这般正大光明地骂谢姨娘,而且还骂得这般有技巧,几句话下来,连个脏字都没有,厉害,真厉害啊! 林氏在明白了苏谨心的意图后,脸色也跟着缓和了,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所生的,哪有不帮她之理,然后,林氏又仔细回想了这些年如何对自己的这个女儿,这时,林氏忽然有些不敢面对苏谨心投过来的目光,仿佛那淡淡的眸光,让她生出了几分无地自容的羞愧。 四周静谧,一阵秋风拂面,苏谨心不急不躁的声音,此时在苏老爷听来,竟是有着说不出的清澈悦耳, “爹爹,女儿与您一样,自然也相信谢家公子在此事上可能是无辜的,但我们苏家上下这么多人,难免会有一二个下人乱嚼舌头,将今日个事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到时谨心失了名节事小,坏了爹爹的大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苏老爷心中有些动容,林氏还真是给他生了个好女儿,都到这个时候了,谨心想的竟不是她自己,而是整个苏家,还有他这个爹爹。 “好在今日府中也没有外人在场,大姑母又一心护着爹爹,定也会为此事守口如瓶。爹爹,我们不如这样,谢公子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曾喊过谨心的闺名,那我们就让他随便发个誓,就说刚刚之事只是一场误会,谨心料想着,许是萍儿这小丫鬟听错了,或许这事本来就是谢公子跟萍儿在闹着玩,没这么严重。至于这誓言嘛……” 第八十章 毒誓 苏谨心故作迟疑,但眼角的余光,却意味深长地瞥向了一旁的阮姨娘,阮姨娘当即会意,“不就发个誓嘛,这有何难。”边说,边走近谢明山,用手中的团扇假装不经意地打了几下谢明山的头,但一下比一下打得重,痛得谢明山龇牙咧嘴,阮姨娘却轻笑着道,“倘若谢姐姐家的这侄儿当真什么都没有做,是被冤枉的,那他无论发什么誓都不用怕了。不过二小姐,这誓言可不能随便乱发,此事既已牵扯到您的身上,还是慎重些好。这么着吧,就让这个兔崽子发个毒誓,最好是越毒越好,永绝后患的那种。” 阮姨娘轻蔑地喊谢明山为兔崽子,丝毫不顾及谢姨娘的脸面,气得谢姨娘一直用双眼狠狠地瞪着她。 “老爷,您要为贱妾做主啊,这阮姨娘存心是要跟贱妾过不去。”谢姨娘一听阮姨娘要让她侄儿发的誓,一句比一句毒,说什么穷苦潦倒一生,什么受尽折磨、死后下地狱的……,这鬼神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明山本来就怕黑怕鬼,到了晚上,他的屋内必须得点灯,而且要一直灯火通明,阮姨娘这般说,根本就是在吓她侄儿。 “呦,谢姐姐,我哪里狠了,”阮姨娘也不是个善茬,见谢姨娘柔弱地扯着苏老爷一边的衣袖,她也忙走了过去,直接缠上了苏老爷的另一只胳膊,撒娇道,“老爷,您得为奴婢评评理,既然谢姐姐家的侄儿什么都没有做,那毒誓自然就可以不作数,谢姐姐有何可担心的。正所谓‘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他谢明山不就发个毒誓,让我们大家都安安心,谢姐姐还推三阻四的。是,谢明山是谢姐姐的宝贝侄儿,碰不得,也伤不得分毫,但二小姐还是我们苏家最尊贵的嫡小姐呢,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谢明山!虽说,我们二小姐极易心软,只让谢明山随便发个誓,这事也就算过去了,可有些人啊,就知道蹬鼻子上脸,给脸还不要脸!” “阮姨娘,你…你…”这个姓阮的贱人,竟敢当着众人的面骂她,谢姨娘气得直哆嗦,转头扑在苏老爷怀中,哭诉道,“老爷,明山这个孩子,自小就是贱妾看着长大的,他的品行为人,贱妾还是信得过的,而且他素来胆小,若说他觊觎二小姐,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就算打死贱妾,贱妾也不相信。” 苏老爷左拥左抱,瞪了眼阮姨娘,刚要打算安慰谢姨娘,只见阮姨娘又贴近了苏老爷几分,嬉笑道,“老爷,您可是二小姐的亲爹爹,连您都不为二小姐洗清这不白之冤,那外人还指不定怎么诋毁我们苏家的二小姐,万一要有个什么污言秽语传出来,说什么我们苏家上梁不正下梁歪,可不把老爷您也骂进去了。嘻嘻…,老爷,莫不是我们二小姐是您从外头抱来的,您就这么不待见。” 第八十一章 扮乖巧 “尽胡说!”苏老爷平日最重自己在外的名声,他略一思索了下阮姨娘的话,虽觉得阮姨娘这话是带着几分嬉笑说出来的,但也十分在理,苏家的嫡小姐还未出阁便坏了名节,到时他这个苏家的一家之主,岂不让整个临安城内的人在背后戳破脊梁骨,说他苏老爷其身不正、教女无方,竟养出了不知羞耻的嫡女,伤风败俗。 “呵呵…,奴婢就知道老爷还是疼二小姐的。”阮姨娘接着道,“此事若换了奴婢,奴婢一定将这毁奴婢名节的坏胚子千刀万剐,即便他是无意的,也一样罪不可赦。” 阮姨娘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直盯着谢姨娘的,女儿家,最重的就是自己的清誉,这个挨千刀的谢芳绣,为了自己的女儿苏谨妍,竟狠毒到要毁了她家二小姐一辈子的幸福,让二小姐老死闺中,或嫁给她那个下三滥的侄儿,哼…也不看看她侄儿谢明山是个什么货色,吃喝嫖赌样样占全,凭他也想娶二小姐,门都没有! “爹爹,阮姨娘她心直口快,对谢姨娘与谢公子可绝没有半分的恶意。”苏谨心的这一句,更让本就气得咬牙的谢姨娘几乎吐血,姓阮的贱人当着苏家的一群下人的面骂她,苏谨心却要让她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简直欺人太甚! 苏谨心笑得乖巧,一脸端庄,在苏老爷的面前,她这个名门闺秀还是要做做样子的,阮姨娘说得那番话,若换做她来说,她一定会比阮姨娘说得更尖酸刻薄,但没办法,谁教她苏谨心暂时只是一个毫无实权的二小姐,有些话有些事,不能说也不能做,就只有装沉默、扮乖巧了。不过,这些话让阮姨娘来说,倒也比她说出来有分量,一则阮姨娘到底是苏老爷的女人,万一真惹怒了苏老爷,苏老爷也不至于要阮姨娘的命;二则阮姨娘原先便是林氏的丫鬟,即使被抬了做姨娘,也只是半个主子,再加之,阮姨娘平日就是这般口无遮拦的,她这样说,苏家上下谁都不会起疑心,更不会让苏老爷心存芥蒂。 “谨心,你放心,爹爹自会为你主持公道,还你清白。”这边阮姨娘大胆的挑逗,那边谢姨娘楚楚可怜,把苏老爷折磨的心痒难耐,只想着把此事快快了解,他好温香如玉快活去。 苏老爷故意咳了咳,重声道,“谢明山,你就照着阮姨娘的话,发个毒誓吧。”也不顾谢姨娘怎么朝他使眼色,苏老爷一概当做没看见,但心中却在埋怨道,这个阿绣,平日也挺通情达理、贤良淑德的,怎么今儿个就犯糊涂了,她那个侄儿再重要能有苏家嫡小姐重要,既然可以大事化小,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像阮姨娘说的,谢明山没做过怕什么,再重的誓也能发。 “明山,你快发誓吧,发了誓你就没事了。”马氏见刚刚苏夫人说要重惩她儿子,哪能不着急,现在一听苏老爷松了口,忙催促谢明山赶紧发誓,也不管谢明山惊恐万分的脸上早已吓得惨白一片、毫无血色。 第八十二章 人在做,天在看 “人在做,天在看。谢明山,你发誓可要慎重啊,听说我们临安城内最近到了夜半三更之时,有些不太平啊。”阮姨娘好心地提醒道。 苏家的女眷,大多还是信佛的,每隔一段时日,林氏都会带着府里的女眷上灵隐寺烧香祈福,阮姨娘这么一提,却也不显得突兀,但这话传入谢明山的耳中,却让谢明山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感觉有一股凉气从脚底直接窜了上来,带着阴寒森冷。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不久之前刚吊死的苏家丫鬟,这丫鬟虽不是他亲手所杀,却也跟他脱不了干系,本来像苏家这般的名门望族,府里逼死几个丫鬟也很寻常,谢明山自己也根本不会在意,反正他的姑母谢姨娘都会帮他暗中将丫鬟的尸体一一处置,让人寻不到半点的蛛丝马迹。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逼死的丫鬟,已经成了谢明山此生挥不去的噩梦,现在回想起来,仍让他怕得全身剧烈地抖个不停,尤其一到了晚上,他就不敢一个人熄灯睡觉,怕那吊死的丫鬟来索命。 几日前,谢明山玷污了一个名叫烟翠的丫鬟后,那丫鬟想不开,当天夜里就潜入谢明山的房里,直接吊死在梁上,于是,睡得迷迷糊糊的谢明山当天夜里转了个头后,恰好看到那已奄奄一息的女子,长发及腰,杏眼大睁,正直直地盯着他,一动不动,谢明山当即被吓得魂飞魄散,还从床上滚到了地上,磕破了头。 这两日,谢明山的房内一旦烛火熄灭,他就会开始感到害怕,直到将整个屋内照得灯火璀璨,他才可以安然入睡。 烟翠,别找我,我真没想过要害死你啊…… 谢明山双眼惊惧,仿佛又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名叫烟翠的丫鬟阴森森地在他眼前飘过,他强装镇定,但心中却怕得要命,举起发誓的右手,颤巍巍地,尽是心虚,“我…我…谢明山…对…对天发誓…” 几句话,谢明山说得磕磕碰碰,恍然间,他似乎看到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有人影在晃动,但再一看,却偏偏什么都没有,这一下,更吓得他面如土色,脸色发白。 好吵啊…灌木丛中,顾六公子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别找我,是你自己要寻死的,我不就要了你的身子,又没把你怎样…!”谢明山忽然惊叫了起来,那模样,就像是在青天白日里撞见了鬼,满脸慌乱,惊恐万分。 苏谨心见此,心下已有几分了然,看来这亏心事做多了,还真是容易遇见鬼。 这个谢明山,胆子不小,竟敢在他的眼皮底下逼死他府里的丫鬟,苏老爷的脸色一下子沉到了极点,刚刚他还在为谢明山的人品作担保,说他不是个大奸大恶之人,现在好了,他的这张脸都算丢尽了。 而趁着这个时候,阮姨娘就故意惊讶道,“这么看来,萍儿这小丫鬟说得是真的了!” 第八十三章 猜忌 自己的亲侄儿在苏家犯下累累罪行,不仅逼死了府里的丫鬟,还觊觎苏家的嫡小姐,现在这一件件地都当着众人的面被抖了出来,谢姨娘脸上羞愧难当,真恨不得找个缝自己钻进去,免得留在这里丢人现眼,瞧,那一个个的,平日里面上虽讨好她,但心里指不定在等着看她笑话,尤其是林氏,以后见了她,还不拿这件事压她,戳她的痛处。 “谢姐姐,这般狼心狗肺的侄儿,我看你还是不要也罢。”阮姨娘还不忘在一旁煽风点火,“狐假虎威也就算了,还丧尽天良,干下这草菅人命的事,啧啧,也不知是谁惯出来的。” “阮姨娘,你别太过分!”苏谨妍见自己的亲娘被阮姨娘冷嘲热讽,就气地指着阮姨娘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此胡言乱语!”一个夫人的陪嫁丫鬟,自以为被提了做姨娘,竟也欺负到她们母女头上,哼,娘好歹还有个弟弟浩儿,这阮姨娘除了巴结夫人还能有什么,十几年了,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生出来。 苏谨妍仗着自己是苏家的大小姐,自然不会把阮姨娘放在眼里,她暗恨道,苏家的那个病秧子,怎么还不死啊,若苏天翊死了,她跟娘还怕什么,从此她弟弟浩儿是爹爹唯一的子嗣,娘母凭子贵,即便抢不到林氏的正妻之位,也好歹是个平妻,哪像现在,她们母女两要看林氏的脸色,还受尽阮姨娘的嘲讽。 “大姐,阮姨娘是一番好意,你莫要错怪她。”苏谨心故作叹息,“谨心也知道,这谢公子是大姐的表兄,又是谢姨娘自小看着长大的侄儿,你们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也是难免,但…,唉,怎么说呢,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苏谨心的话看似是在为谢姨娘鸣不平,一个平日真心相待的侄儿,却是个包藏祸心的恶徒,实则也在暗暗提醒谢姨娘,今日若要全身而退,必然要和这个侄儿从此划清界限,当然,让谢姨娘与她哥哥谢二爷一家反目成仇,还不是苏谨心今日布下这步棋的主要目的,最主要的是,苏谨心要让她爹苏老爷开始对他宠爱了十几年的女人产生怀疑,然后,一步步击垮谢姨娘在苏老爷心中的地位。 果不其然,听了苏谨心的话后,苏老爷皱了眉,心下不禁有些担忧,他的一双儿女平日与谢明山接触颇多,这谢明山该不会带坏了妍儿与浩儿,尤其是浩儿,那是苏家未来的希望,若沾染了谢明山的恶习,即便让谢明山死个一百次都不足惜,这时,苏老爷哪能不在心里责怪谢姨娘,阿绣是怎么教孩子的,还说谢明山是她看着长大,最是了解他的秉性为人,可结果,谢明山竟会是这副德性,虽说男子没几个不好色的,但与他那个素以风流闻名江南的外甥顾衡毓相比,根本连提鞋都不配,毓儿不爱读书,至少写得一手好字,一字千金,只要毓儿自己愿意,博取个功名不在话下,只是这毓儿,实在是太懒了。可那个谢明山,好色无耻,行为不端,现在看来,更是烂泥扶不上墙,废物一个。 第八十四章 待价而沽 想到顾六公子,苏老爷是一阵惋惜,毓儿这孩子若没有这么懒散,这么贪睡,配他的妍儿刚刚好,而他也不必再大费心思地在临安城内为妍儿择婿,厚着脸皮上云府,好话说尽,明示暗示都提了,那云老太爷连眼皮都没睁一下,虽说云老爷是满意妍儿做他的儿媳,但云公子的亲事是由云老太爷做主,云老太爷一句‘云家还没落魄到娶一个庶女为妻’,就把苏老爷剩下要说的话全堵了回去。倒是云老爷送他出来时说的一句话,提醒了苏老爷,‘把你女儿放在正妻名下抚养,不就行了。’ 正妻认下庶女,当嫡女养,此例虽少,但也不是没有过。 云老爷的这句话,无疑与苏老太爷当年在世时跟苏老爷所说的不谋而合,这正室夫人的位子,必须是出自名门世家的嫡女,龙生龙凤生凤,一个出身低贱的姨娘能养出什么凤子龙孙,别教坏了孩子才好。 但看林氏那个样子,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这般对待,哪会同意认下妍儿当嫡女养,苏老爷犹豫不决,一边不放心将苏谨妍姐弟两交给林氏,一边又担心苏谨妍姐弟两日后再跟着谢姨娘,万一成了谢明山那个样子可如何是好。妍儿倒还好说,府里再养几年便可以出嫁了,但浩儿才六岁,离成人还有十余年,这可耽误不得,苏老爷暗暗做了决定,罢了,以后还是他自己亲自来教导浩儿,免得浩儿跟谢明山一样误入歧途。 再看谢姨娘时,苏老爷眼中的目光也跟着变了,再不似以往对谢姨娘的深信不疑,而是带着几分沉思,这人一旦起了疑心,那藏在心里最深的阴暗,便会一点点地被唤起,即便是真心相待,也会随着那些许的疑心,犹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及至形同陌路。 苏谨心不动声色,冷眼旁观,原来,她爹苏老爷对谢姨娘所谓的爱,也不过如此,在苏老爷的心里,其实最在乎的只怕是他自己和整个苏家,女人如衣服,旧了可以换;她们几个女儿,即便是最受苏老爷疼爱的庶姐苏谨妍,到了出嫁之龄,也无异于那待价而沽的货物,上等的货物,自然会选上等的买家。 想明白了这些,苏谨心忽然对庶姐苏谨妍有了几分怜悯,真是可笑,她们在府里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却只是苏老爷手中的一件货物。若她所料不差,当年苏老爷为苏谨妍择婿的那几大世家,除了考虑到那大名鼎鼎的云家之外,应该还有开钱庄的梁家,收尽天下米粮之称的吴郡祁家……,说不准,连秦家、钱家这与苏家结过仇的两大世家,苏老爷为了皇商之争,也会与他们结亲,拉一个,打一个,最后再由苏家坐收渔利。 “苏老爷,苏老爷,您听我说…”谢明山无故被安上这么大的一个罪名,心中自然不甘,他极力挣扎着,想要摆脱苏家几个下人的钳制,并一遍遍地嘶喊着,“苏老爷,我是冤枉的,这一切都是苏谨心在陷害我,您不要被她骗了!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包藏祸心,她会毁了你们整个苏家的!” 第八十五章 死到临头 “笑话,我女儿一个堂堂苏家的嫡小姐,无缘无故地诬陷你做什么!”苏老爷丝毫不信,冷哼道,“我苏家世代居于临安,祖宗创下这份家业不易,岂容你这等下贱东西毁了我苏家的名声。来人,将谢明山拖出去,并吩咐府门外的家丁,以后见了他,只管乱棍打出府,不准再放进来。” 苏老爷已然怒火不小,他女儿都宽宏大量地打算放这畜生一条生路,可这个谢明山,不但不知道感恩,竟还妄想诬陷他女儿,可恨之极。 马氏见苏老爷震怒,早已吓破了胆,一个劲地朝谢姨娘求救,“明山他姑奶奶,您倒说句话啊。” 谢姨娘自身难保,心中对马氏颇有埋怨,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占苏家的好处,老爷只是把你儿子赶出了府,又没有杀了他,还闹什么闹啊。 马氏自然不甘心啊,他们这一家子都靠着苏家,若连苏家的大门都进不去,以后教他们怎么活。 “不,我没有,苏老爷,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谢明山被几个苏家的下人拖住,竭力地嘶吼着,但可惜,现在的他,哪怕喊破了喉咙,苏家在场的人也不会有一个信他。 情急之下,谢明山也豁出去了,挣扎着直接扑向了一旁的苏谨心,大声嚷道,“是苏谨心,苏老爷,我刚刚见得女子是苏谨心,喊谨心表妹,也是当着她的面喊得,当时根本就没有人!” 马氏与谢明山这对厚颜无耻的母子,好不容易攀上了苏家这门亲戚,哪能这么甘心就放弃,苏谨心暗忖道,这谢明山死到临头,倒也学聪明了,这般大吵大闹,岂不是想让整个苏家的下人都知道她苏谨心妇德有亏、名节不保,不过此事木已成舟,谅他也翻不出什么新的花样来。 “小姐,小心。”芷兰护在了苏谨心的身前。 谢明山这发了疯似的乱喊一同,使得苏老爷沉了脸。 林氏冷笑道,“谢姨娘,令侄死不悔改,果真是穷凶极恶,狗胆包天啊!”诡计败露,还在做困兽之斗,实在是愚蠢。 谢姨娘被林氏说的无地自容,暗想道,反正今儿的事都这样了,还不如再博一次,若成了,今日便是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的死期,以后她想再翻身也难,若不成,左右都让谢明山一人担着,她自己再想个法子脱身。 打定主意后,谢姨娘故作震惊地问谢明山,“明山,你说你刚刚见的人是二小姐,并不是萍儿这小丫鬟。” 明山这个蠢材,倘若一开始就死死咬住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不松口,现在也不会弄得老爷对她起了疑心,事已至此,也只能死撑到底,无论如何也不能便宜了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大不了让她跟明山两人两败俱伤,一起同归于尽,谢姨娘的眼底闪过一道狠毒之色,苏谨心,看你这回该如何自圆其说,只要明山认定是你,即便老爷不相信,但一旦流言起,众口铄金,你也休想就此轻易抽身。 苏谨心淡笑不语,颇有些无奈,这树要皮、人要脸,但遇上如谢姨娘、谢明山这般不要脸的死缠到底,确实也少见,既然是她们自己寻了死路撞上来,那本小姐就不客气了,人挡杀人,遇到这一群乱咬人的疯狗嘛,就只能屠狗了。 第八十六章 本小姐偏不承认 苏谨心浅笑从容,但笑里透着的若有似无的杀气,却让跟在她身边的几个丫鬟皆感到了不寒而栗,尤其是芷兰,最是了解苏谨心的,二小姐一旦起了杀念,必然会找一个人出气,被安上罪名尚在其次,能不能保住性命,那就得看她家二小姐心情了。 “姑母,明山错了,明山不该做那些混账事,明山后悔了,但明山敢拿自己的性命起誓,明山喊谨心表妹,是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她自己亲口应允的,明山绝不敢骗姑母!”谢明山言之凿凿,还发了毒誓,这使得本就成定局的事,又再一次掀起了轩然大波。 小贱人,苏谨心玩味地一笑,谢明山,你倒骂得很起劲吗,只是别后悔,骂了本小姐之后,你以为你的那位好姑母谢姨娘能保住你吗。 苏老爷不免心下嘀咕,看谢明山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但他与谨心素昧平生,谨心又何必陷害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三弟,今日个我算见识到了,你府上的事,可比我家老爷审的那些案子还扑朔迷离。这件事,我原不该多嘴,但事关苏家的名誉,而我也是苏家的女儿,若处置不当,恐引人非议啊。”顾夫人虽未表态,但她的一句话,细细琢磨起来,却对苏谨心极为不利,本就是一件一目了然的事,谢明山在苏家逼死丫鬟,还色胆包天地觊觎二小姐,可顾夫人却偏用了一句‘扑朔迷离’,就暗中帮了谢姨娘等人一把,更逼得苏老爷要重新彻查此事。 顾夫人的话往明了说就是,三弟啊,不要太相信你这个女儿的话。 谢姨娘得到了顾夫人的支持,底气也足了,“二小姐平日都很少走出她的院子,我侄儿哪有机会可以看到她的真容,但为何刚刚二小姐一出来,明山就一眼认出了二小姐。老爷,夫人,大姑奶奶,贱妾不敢替自己的侄儿求情,只是这事情疑点重重,若弄不明白,不止明山不服,贱妾也不服。” “爹爹,谢明山罪恶昭彰,确实该死,但这里这么多人,为何他从刚刚到现在,一直揪着二妹不放,这点妍儿怎么也想不通。”苏谨妍本就厌恶谢明山,但形势所逼,也不得不为他说话。 是啊,苏家的女眷这么多,那谢明山没道理只揪着苏谨心一个人,还一直说她在陷害他,林氏心一惊,这大悲大喜的心情,大概在今日也算一下子都尝遍了,她与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都齐齐望向了苏谨心。 几十道视线,或探究的,或暗含讥讽的,或等着看苏谨心这位二小姐倒霉的,全部落在了苏谨心的身上,苏谨心的面上依然从容,波澜不惊,但心里的忐忑不安却一直未曾退去分毫,多希望,此时能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可以让她依靠,可以让她信赖,但是,可能吗? 苏谨心抬头,眸光淡淡,她知道,这里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在各自谋算着,一旦她撑不住,被谢姨娘她们拿了把柄,她爹苏老爷为了苏家的门风,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她不能输,也输不起。 她不似苏谨妍,也没有一张姣好的容颜,姿色平平的她,入不了她爹苏老爷的眼。倘若安分守己,她还是苏家的二小姐,一旦坏了苏家的门风,如她这般对苏家无用的女儿,苏老爷一向弃如敝屣,根本不会有半分的仁慈。 再世为人,苏谨心便已看破生死,羞辱诟骂,更不是激起她愤怒的祸源,唯有人心啊,叫她遍体生凉。 眉间的浅笑,也只是停留在那眉间,根本就无法蔓延,那笑,极浅极浅,愈发衬着苏谨心的这张平凡的脸一片孤寂。秋风吹来,裙摆微拂,锦带下缀着流苏的香囊,散发着阵阵的丹桂之香。 胭脂染红的樱唇,掩盖了苏谨心发白、干涩的唇瓣,她微仰头,未绾起的青丝有几缕垂下,遮住了她的双眸,也遮住了她眼底满满的讥讽。 “谢公子,本小姐几时见过你!”只要她不承认,他们也拿她没辙。苏家少一个女儿没有关系,但苏家的名誉却不能毁,她堵得,就是苏老爷绝不敢拿整个苏家的名誉来为谢明山开脱。 清音掷地有声,说得决绝,这一刻,那藏于平庸姿色之下的一身傲骨,随着苏谨心的这一声冷笑,渐渐地浮现,竟是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清贵之气,令人不敢逼视。 谢明山被吓住,指向苏谨心的手,忽然有些害怕地颤抖起来,“就…就…就是刚才…”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满眼震惊,好一句威严凛然的质问声,果决,毅然。 想不到,相貌一般,又不甚起眼的二小姐,在这一刻,其气度,其风华,竟可以远远盖过大小姐的倾城之容,这才是世家望族中真正的嫡小姐风范,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苏老爷心中的震撼亦不少,是他一时恍惚看错了,还是这些年他看走了眼,嫡女本就是他的一颗弃子,他没指望她能为苏家带来荣耀,一张平凡的脸,还不如府里的一个丫鬟长得好看,性子懦弱,听说林氏到现在都没有教她读书认字,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大字不识一个,毫无主见,又有哪个世家会娶这样的女子当日后的主母。 若将这样的嫡女正大光明地嫁给那些世家公子,即便那些公子想娶,他们临安苏家,还丢不起这人。但现在,苏老爷沉默了,看谨心这样子,倒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原来整个苏家藏得最深的,是苏谨心这个十四岁的黄毛丫头,顾夫人看着苏谨心暗惊道。 林氏自然万分得意,当年难产生下的女儿,到底是能给她长几分脸面的。 第八十七章 人善被人欺 苏谨心,你终于还是装不下去了,怎么,要露出狐狸尾巴了吧,苏谨妍娇美的容颜上一阵得意,嗤笑道,你和你那个娘一样,平日里狗眼看人低,面上装得那么清高,骨子里还不跟我们一样,想着如何讨好爹。不过,爹爹可是最厌恶你娘的性子了,你现在露了你牙尖嘴利的真面目,以后爹爹只会防着你。 苏谨妍为人骄纵,但不代表她没有心计,没有城府,相反,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其实当苏老爷的女儿并不是那么容易,苏家的女儿不能表现地太过聪明,尤其在有关苏家的茶叶生意上,即便是有经商的天赋,也只能收敛。说到这个,苏家的大姑奶奶顾夫人就是前车之鉴,想当初苏老太爷在世时,为了避免顾夫人谋夺苏家的家产,便一直将顾夫人禁足在她的闺房,直到她出嫁。但苏家的女儿若表现地太过愚笨,更是万万不可,一个对苏家没有利用价值的女儿,留在府中还有何用。 苏老爷常说苏谨妍聪明有余,偏太过柔弱,但苏谨妍恰恰却是苏老爷最满意的女儿,刚刚苏谨心那一声质问柔中带刚,有几分逼人之势,正好犯了身为苏家女儿的大忌,这些苏谨心自己心里也十分清楚,但她,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了,而且,现在的苏家又不同于当初苏老太爷执掌时的苏家,苏老爷也不是苏老太爷。 苏谨心苦笑,走一步,算一步吧。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她爹苏老爷嫁到睦州新安郡的李家,遇到前世那个卑鄙无耻的夫君李暮舟;若能如顾夫人这般好运的,嫁给别人当续弦夫人,说不准,还能以正妻的身份,重新回到苏家耀武扬威,一雪前耻。 当然,接下来的谋划,若能一步步地照在她心中所设想的实现,那么,终有一日,她会让苏家所有的人都仰她鼻息而活,苏谨心眸光变得森冷,照计划,她原想着是在苏老爷面前再装一段日子,等时机成熟,她再与苏老爷摊牌,可现在,似乎是不可能了。 这世上人善被人欺啊,就算她想躲个清闲,谢姨娘、苏谨妍她们会放过她吗。 她苏谨心两世犯得最大的错,就是由林氏所生,占了嫡女之位,虽然她不稀罕这苏家嫡小姐的位子,但有人眼红啊。 “老爷,夫人,此事奴婢可以作证,谢公子所言纯属子虚乌有,奴婢几个一直跟着二小姐,若二小姐真见了谢公子,奴婢几个为何不知。”苏谨心要是被安上私会男子的罪名,芷兰等几个丫鬟也罪责难逃,况且苏家的家法甚严,一旦伺候的主子出了事,主子身边的这些个丫鬟下人也都要跟着受罚,而且罚得还不轻。 “呵…,你是她的贴身丫鬟,你的话,不可信!”苏谨妍讥笑道,毫无半点姐妹之情。 “大姐,这件情的真相到底如何,还尚未查清楚,你就这般着急地定谨心的罪,不知是何居心。”苏谨心亦不甘示弱。 苏谨妍也火了,语气愈发的盛气凌人,“苏谨心,那你说说看,刚刚你人在哪里,有何人为证!” “大小姐,你这不是在刁难二小姐吗,奴婢说了,二小姐刚刚一直跟奴婢在一起,奴婢几个就是证人。”芷兰心急如焚,这件事的始末原委,她多少知道些,若万一败露了,二小姐将来的日子只会过得比以前更艰难。 “苏谨心,你平日就这么管教你身边的丫鬟,尊卑不分,对我都敢出言不逊。”苏谨妍之所以揪着芷兰不放,就是想让苏老爷将注意力都转到苏谨心身上,从而不怪罪她娘刚刚包庇谢明山的事。 转过头,苏谨妍在苏老爷面前继续委屈地告状,“爹,您都看到了吧,这才是二妹她的真面目,言语刻薄,得理不饶人,还有啊,二妹平日就仗着她自己是嫡小姐的身份,在我和浩儿面前趾高气扬,欺负我们几个庶出的,女儿忍气吞声也就罢了,可浩儿才六岁,二妹都下得了手打他……” 二小姐打浩少爷,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嘛,芷兰气得快哭了,大小姐怎能如此诬陷二小姐,这些年明明都是大小姐她们在欺负二小姐,还当着她们几个下人的面骂二小姐愚笨,现在大小姐居然倒打一把,将所有的罪都推给了二小姐。 “老爷,这事贱妾本不想说的,就怕伤了你跟二小姐的父女之情。”见苏老爷对苏谨妍的话有几分怀疑,谢姨娘又添油加醋地道,“妍儿跟浩儿是贱妾所生,自然比不得夫人所生的二小姐和大少爷金贵,但妍儿和浩儿也是老爷您的亲骨肉,二小姐骂浩儿是低贱的庶子,听在贱妾的耳中,比杀了贱妾还令贱妾难受。” “谨心,你还有何话可说。”听到自己的幼子浩儿被苏谨心打骂,苏老爷怒不可遏,“看来,今日之事八成也是你在兴风作浪了,哼,我看你是忘了几个月前的那顿鞭子了吧,来人…” “爹爹听信大姐与谢姨娘的片面之词,就定了女儿的罪,女儿今日即便被爹打死了,到了阎王殿里,也要喊一声冤!”林氏不喜欢谢姨娘的一双儿女,可能有时会打骂她们,但关她苏谨心何干,难道林氏是她的亲娘,林氏所做的事就该她苏谨心一人全担了,苏谨心一声冷笑之后,苏老爷扬起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女儿这些年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可以说是足不出户,别说见到浩儿,连大姐,女儿都见不了几回。再说,浩儿是爹的心头肉,身边跟着伺候的人几十个,听说有些还是爹爹亲自挑选的,难道那些人都被女儿收买了吗,否则女儿打了浩儿,也不见得他们来向爹爹禀报。” 第八十八章 乱了才好 “老奴有罪。”苏府的大管家当即跪了下来,不管浩少爷有没有被二小姐打骂,他这当大管家知情不报,首先就有罪。 苏谨心这么说,无非也是想多拉几个人进来,跟她一起受罚,等谢姨娘将府里所有的人都得罪了,这才好呢,众叛亲离,看谁还敢再讨好谢姨娘,无视她苏家二小姐的存在。 “女儿自知自己相貌一般,资质也愚钝,不像大姐是临安城内芳名远播的才女,但女儿再无用,也还是苏家的嫡小姐,那谢明山有什么,一无才,二无德,听说家徒四壁,穷得都快三餐不继了。女儿是这辈子没见过俊美的男子吗,看到一个下流胚子,就迫不及待地自己倒贴了上去…”苏谨心泪光闪闪,言语哽咽,来至顾夫人面前,屈膝行礼后,又对苏老爷道,“今日大姑母也在,谨心就说句不知羞耻的话吧,大姑母家的毓表兄无论是身世还是相貌,样样皆在那谢明山之上,女儿若真动了歪心,找毓表兄不是正好,何必舍近求远,有眼无珠地看上那谢明山。爹爹,您说,女儿这话占理吗。” 苏老爷好高骛远,且又自私自利,还为人多疑,与已故的苏老太爷相比,无论是容人之量,还是远见卓识,皆远远不及。苏家落在苏老爷的手里,怎么会保得住,别说顾夫人觊觎,就是那谢姨娘,狼子野心,夺取苏家也是早晚的事。 苏谨心一句句道来,驳得苏老爷一时无言以对,是啊,他几乎日日都要见到浩儿,谨心打骂浩儿也无从下手,那谢明山,这么个厚颜无耻的下贱东西,谨心怎么可能会看得上。再说,府里有毓儿在,谨心就更没道理去缠那谢明山了,苏老爷暗想,谅谨心也没有胆子做出这般伤风败俗的事。 “表少爷是何等的人物,二小姐自己也心知肚明,这强求不得,退而求其次也不是不可能。”谢姨娘讥讽地道,顾表少爷连妍儿都瞧不上,会瞧得上苏谨心这般姿色一般的,凭她那等容貌,想攀上顾表少爷,她还有脸说出来。 “谢姐姐倒真会给自己的侄儿脸上贴金啊,呵呵…”阮姨娘摇着团扇,笑道,“就令侄这般品行,二小姐就算再怎么退而求其次,也求不到令侄头上吧。谢姐姐口口声声要二小姐说出证人,恕妹妹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倘若有人此时告诉老爷谢姐姐与人在园中幽会,嗯,也是在刚刚,那谢姐姐你的人证又是谁,可别告诉妹妹那人证是你身边的丫鬟啊,那可是不作数的哦。” “阮姨娘,你敢诋毁我的清白!”谢姨娘气得煞白了脸,当场与阮姨娘厮打了起来。苏老爷左右相劝,苦不堪言。 而这边,苏谨心与苏谨妍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夫人,二小姐可是您亲生的啊,您不帮她,谁帮她。”秋荷说这句话的意思,便是在暗示林氏若二小姐被谢姨娘母女两欺负了,您这个当家主母以后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明明已是一件成定局的事,老爷为了顾虑谢姨娘的感受,竟然几次出尔反尔,林氏心下失望,若换做几个月前,苏谨心这个女儿是死是活她才不关心,但回想这几个月来,苏谨心帮她出了不少主意,林氏忽然发觉这个女儿留着还是大有用处。 “老爷,我女儿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她说没有就没有。” 苏老爷一听,这下更为难了,谢姨娘那边是赌咒发誓,林氏这边是言语威逼,感觉两边都说得对,果然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阮姨娘见机进言,“老爷,二小姐平日是最孝顺懂事的,刚刚也是因逼急了,才语气躁了些,您别怪她。” 泥菩萨都有三分脾气,更何况是人,谨心为了自己的清白,据理力争,也无可厚非,因此,苏老爷对苏谨心的戒心又少了几分。 “谨心表妹,苏谨心,你在哪?” 就在苏老爷优柔寡断,不知该相信谁时,顾六公子那急切却带着几分魅惑的喊声,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苏谨心,你跑哪里去了!” 是表少爷! 在场之人纷纷私下猜测,这表少爷喊二小姐做什么,难不成这两人…,所有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地都往苏谨心的身上瞅,仿佛苏谨心与顾六公子之间有什么私情似的,苏谨心被瞧得面上泛红,微恼道,这个顾小六,喊她闺名也就算了,还喊得这么暧昧,这么勾魂,现在好了,经他这么一喊,本来她是清白的又该解释不清了。 “三舅父,三舅母,娘…”顾六公子睡醒惺忪,走过来时,对苏老爷等人依次问安,一双妖魅勾人的眸子迷迷糊糊地睁着,一副神游在外的样子,却还有几分憨态可掬。 一支玉簪束发,但因睡姿不雅,好几缕长发皆散落了出来,自然地垂在外边,倒更显得潇洒不羁,最令人忍俊不禁的是,在顾六公子此刻的头上,还顶着一两片枯叶,在场之人想笑却又不敢笑,不过尽管如此,这依然无损顾六公子优雅的风姿,无需比较,谢明山在他面前,根本就是个跳梁小丑。 “你这孩子。”顾夫人满脸怜爱,伸手拿掉了顾六公子头上的枯叶,毓儿怎么会出现在这,不是叮嘱他好好待在房里读书,过几日还要送他到临安书院,听说是临安书院的郑山长要亲自考毓儿,万一毓儿的回答没有让郑夫子满意,这临安书院也待不了,顾夫人看着顾六公子,又是一阵叹气,明明是才华横溢的公子,怎么考个秀才就这么难,难道毓儿此生与仕途无缘。 “谨心表妹,你都去了许久,本公子的桂花糕呢,怎么到现在都没有给本公子端来,你想要饿死本公子吗。”顾六公子言语埋怨,但这一开口,无疑是为苏谨心解了围。 第八十九章 二小姐处境堪忧 原来二小姐刚刚是和表少爷在一起啊,怪不得二小姐支支吾吾不肯说了,表少爷是出了名的放荡公子,轻浮无端,被他黏上的女子,想要甩开他,简直比登天还难,众人开始有些同情起苏谨心的处境了,以二小姐的这般姿色,表少爷定然是不会看上眼的,但表少爷现在缠着二小姐,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表少爷想捉弄二小姐,将二小姐当做一种玩物,而且在没有找到新的玩物之前,表少爷是绝不会放过二小姐的。 被谢明山缠上,最多只是毁了名声,可是被表少爷缠上,那只怕要毁地彻底了,众人心里一阵唏嘘。 真相大白,苏老爷这下也终于弄清楚了,谨心没有骗他,倒是谢明山这个下贱东西,想挑拨他与谨心的父女之情,着实可恶。 苏老爷没有了疑心,但该演得戏,还得演下去,“让毓表兄饿了肚子,确实是谨心的不对,但谨心现在……” 苏谨心故作为难,顾六公子是何等聪明的人,当即又接了话道,“算了,本公子现在不想吃了。” 本就是些没影的事,苏谨心与顾六公子两人却配合的相当默契,任谁都没有怀疑这两人其实都是在空口胡说,芷兰越听越惊奇,表少爷这般难以伺候的主子,平日谁都不爱搭理,但竟然会纡尊降贵地来帮二小姐,而且,还这么听二小姐的话,二小姐说什么,表少爷就顺着往下说,一唱一和地,真像有那么一回事。 顾衡毓说自己饿了肚子,心疼儿子的顾夫人也忘了要同谢姨娘一起陷害苏谨心,只一心扑在顾六公子身上,“毓儿,娘等会儿亲自下厨,给你做些你最爱吃的。” 谢姨娘一脸灰败,也知道现在她多说无益,只恨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怎么次次都这么走运,有惊无险。而明山这个没用的废物,毁了自己不说,还牵连了她,谢姨娘此刻真想拿把刀杀了这个给她添乱的无能侄儿,因太过生气,谢姨娘的整个身子在颤抖,她不敢想,一旦今日苏老爷对她存了猜忌,以后她该怎么办。 看着谢姨娘惊魂未定,慌乱无措的样子,苏谨心蓦然一笑,谢姨娘,这都是你咎由自取,可怨不得我。 慢慢张开紧握的素手,苏谨心的手心依然还带着濡湿,这般提心吊胆的日子,虽没有真刀真枪,但却是步步惊心,苏谨心,什么时候,你才能大大方方地走出去,不用向苏老爷与林氏请示,也不用躲躲藏藏,走得还是苏家的正门。 而苏谨妍看到顾六公子朝着苏谨心走过去,却连正眼都没瞧她一眼,心里嫉妒地发疯,她想不明白,凭她一张胜过苏谨心千倍万倍的容颜,怎么就得不到顾衡毓的青睐,听说顾衡毓人虽风流,但也是清高自负的很,寻常女子都是极难入他的眼,可现在,他一脸温柔地看着苏谨心,这算什么,她苏谨妍那点比不上苏谨心,这顾衡毓莫不是脑子糊涂了吧,竟然会喜欢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 “苏老爷饶命啊!”谢明山一见顾六公子是明摆着在帮苏谨心,即便他说的是实情,也没有人会信,更何况,顾六公子是顾知府的幼子,得罪他,比得罪苏家更惨,谢明山这回真正绝望了,跪在苏老爷面前苦苦哀求。 “老爷,您千万别放过这个恶徒,是他,就是他逼死了府里的烟翠!”这时,一个丫鬟噗跪倒在苏老爷面前,指着谢明山道。 这事倒出苏谨心的意料,若萍儿是她安排的,但这个丫鬟的出现,却不是她的授意。 身穿蓝衣的丫鬟将谢明山在苏家的恶行讲了一遍,苏老爷本不想听,但又不能当众堵住丫鬟的嘴,他已经丢了一回脸,若再护着谢姨娘等人,他这苏老爷今日个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听到被谢明山逼死的丫鬟名叫烟翠,苏老爷一阵暗骂,好你个谢明山,这烟翠我都还没碰呢,就让你小子捷足先登了。 烟翠是苏家的丫鬟,这府里的丫鬟自然都是属于苏老爷的,若长相好些的,苏老爷自己瞧上了,便可直接收入房中当通房丫鬟,可谢明山动了苏老爷看上的女人,岂不给苏老爷戴了绿帽子,苏老爷气得骂道,“该死!”那烟翠腰如柳枝,面容娇媚,若不是他这段日子被贡茶的事搅得晕头转向,一时忘了,他早把烟翠收了房,哪轮的上谢明山那小子来糟蹋。 放眼临安城内的那些世家望族,谁家没有逼死个丫鬟,但这些事哪能放在面上说,更不能当众抖出来,苏老爷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阮姨娘故作忧心,“老爷,奴婢想想就害怕,这谢明山到底安得什么心,若今日不是萍儿代二小姐受了罪,让谢明山真遇上了二小姐,那他们的奸计可就得逞了。奴婢听这谢明山刚刚还说着苏家日后就是谢姨娘她们的,难不成……”谢芳绣,你欺负我家小姐这么多年,也该受些教训了。 苏老爷正气得眼里冒火,阮姨娘再说谢姨娘等人贪图苏家的家产,无疑是在火上浇油。苏老爷当即目光变得冰冷,一把推开了谢姨娘,“阿绣,枉我十几年来一直都这么相信你,你竟然连同你的侄儿来欺骗我。阿绣,你太让我失望了!” 谢姨娘有今日的势,全是仗着苏老爷在背后撑腰,若苏老爷嫌弃了她,她就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是了。这下子,谢姨娘哪能不怕,她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扯着苏老爷的袍角,“老爷,您听贱妾解释,贱妾没有,老爷,贱妾不敢啊!” 倘若刚刚谢姨娘是装可怜,假意哭泣,那么现在,她却是真的被吓得悲嚎,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第九十章 受宠若惊 苏老爷宠爱谢姨娘十几年,对她的一双儿女更是疼爱有加,与对苏谨心姐弟两的不闻不问相比,苏谨妍姐弟两在苏老爷的心里,那就是真正的苏家嫡子嫡女相待,但现在,从未当着众人的面骂过谢姨娘的苏老爷,一脚踢开了谢姨娘,厉道,“贱人,你还有脸说,我对你还不好吗,你竟然让你娘家的侄儿就这么羞辱谨心,毁我苏家门庭!” 谢姨娘被苏老爷重重地一踢,跌倒在地,哭得那个撕心裂肺,好不凄惨。 众人一时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爹,这件事全是谢明山一人所为,娘根本就毫不知情,娘是无辜的。”苏谨妍忙去扶谢姨娘,将所有的事都推到了谢明山头上,她才不会管谢明山是死是活,对于这个厚颜无耻的表兄,苏谨妍早已看他不顺眼了,常常来找娘要钱,还垂涎她的美色,几次故意对她动手动脚,死了也活该。 “大姐,你刚喊谢姨娘什么,娘?呵呵…大姐,你莫不是犯糊涂了,我们的娘不是在那吗。”苏谨心手指林氏,笑得一脸无辜。世家望族中,从来都是由当家主母来抚养姬妾的孩子,那些庶子庶女对自己的亲娘只能唤作姨娘,苏谨妍向来仗着苏老爷的疼爱,在林氏面前,也依然喊谢姨娘为娘,以前林氏不计较,久而久之,苏谨妍也喊惯了,但现在,若细究起来,苏谨妍这是大逆不道。 苏谨心揪了苏谨妍话中的错误,故意小题大做,苏谨妍气得火冒三丈,“苏谨心,你,都是你,我们苏家一直都是相安无事的,你却非得弄得我们苏家人心惶惶,让临安城所有的人都看笑话,是吗!” “大姐说我们苏家,言下之意,岂非在说谨心与翊儿并非苏家之人是吗。”苏谨妍说一句,苏谨心总能在她说的话中挑出错,并给她就此安上一个罪名,而且这罪名还不小,直把苏谨妍气得发疯。 疾步来到苏谨心面前,像几个月前那般,苏谨妍扬起手就想打苏谨心,但苏谨心这回没有躲避,却用只有苏谨妍能听到声音,冷冷地道,“苏谨妍,你以为我还是几个月前任你这个苏大小姐随便打骂的苏谨心吗。” 苏谨妍一怔,而与此同时,林氏与苏老爷的叱喝声也随之响起,“放肆!” 苏老爷与林氏都在场,苏谨妍一个庶出的小姐就敢打嫡小姐,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是谁惯的,往深了想,若苏老爷与林氏都不在,苏家的嫡小姐岂不任由一个庶出大小姐欺负。 苏谨妍被吓得花容失色,这才恍然自己竟然做了这么件愚蠢的事,都怪苏谨心,想着法子的激怒她,她恼羞成怒,这才失了理智。苏谨妍无措地站在那里,怕得不敢抬头。 “老爷息怒,大小姐的性子急,这一急,难免会出错,她可不是没有把您跟夫人放在眼里,只是…”只是没把二小姐放在眼里罢了,阮姨娘欲言又止。 这还了得,堂堂苏家的大小姐一发脾气就打人,苏老爷听了脸色愈加的阴沉。 林氏亦道,“老爷,就算你不爱听,这话我也早想说了,你当初让大小姐与浩儿跟着谢姨娘,但你看看,苏家好端端的一个大小姐,说几句话就发狠打人,如此下去,日后嫁到了夫家,我跟老爷你的脸都往哪里搁。” 林氏从来就不是个软弱之辈,以前是自恃清高,也懒得管,当然,也有几分是碍着苏老爷的面子,怕多管了苏老爷嫌她没事找事,居心不良。但现在,苏谨心既然给她挣了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林氏自然不想白白错过。 “谨心,我的乖女儿,你受苦了,让娘看看,你伤哪里了。”苏谨妍都没打下来,她哪里受的伤,苏谨心一时适应不了林氏的热情,但林氏却丝毫不在意她的抗拒,围着她,就是一阵上下查看,“等会儿娘就请临安城最好的大夫给你瞧瞧,这女儿家伤了身子,日后不能生养,可如何是好。” 林氏说这句,就是暗指苏老爷几个月前打了苏谨心一顿鞭子,苏老爷这下对苏谨心更愧疚了,“谨心,你娘说得对,该好好瞧瞧。” 被自己的亲生爹娘这般重视,苏谨心不仅没有感到些许的受宠若惊,反而觉得有几分可笑,下意识地,她想离得林氏远远的,但奈何林氏一脸慈爱地看着她,一手按着她的肩,一手抚着她的脸庞,“谨心,你是怨娘没有好好照顾你吗,不会了,日后娘跟你爹都会好好补偿你的。” 苏谨心对林氏的靠近所表现出来的抗拒抵触,林氏也察觉到了,但她只认为是谨心一时的不习惯,倒也没有往深了想。 林氏见谢姨娘在苏老爷心里失了势,想要借苏谨心来挽回苏老爷的心,苏谨心心中虽厌恶这般虚伪的母女之情,但也乐得配合林氏,“娘亲,女儿想不到谢姨娘与大姐竟会存了这样的心来害女儿,女儿好怕……” 埋头于林氏的怀中,只因不想让苏老爷等人察觉,她虽哭得大声,但眼里却没有一滴泪。 阮姨娘喜极而泣,“二小姐,莫要哭了,您身上的伤还未大好,可别再哭坏了身子。” 苏谨妍气得只抹眼泪,却无计可施,想说又不敢说,只怕她一说,又如刚刚一样,被苏谨心在她说的话中挑了错,让苏老爷更烦她。 苏老爷看着这两个女儿,长女妍儿虽才貌双全,偏少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气度,唉,怪不得人说,这是嫡是庶天注定,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养成,这些年,他花在妍儿身上的心血还少吗,琴棋书画,他请的都是整个临安城内最好的西席来教妍儿,针线女红,妇德妇容,也是。 第九十一章 马氏揭底 相较而下,林氏为他所生的嫡女苏谨心,自小就放任不管,更没有为她请过一日的西席,但她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却可以一下子就盖过了才艺双全的妍儿,苏老爷有些后悔,若当初他肯花心思培养谨心,教谨心与妍儿一同读书识礼,或许,谨心现在也是名动江南的一位才女。作为苏家的嫡女,那前来求亲的世家望族,最不济也是同苏家门当户对的,哪像现在,妍儿虽芳名远播,但少了嫡女的身份,上门提亲的那几家公子,总是不这么尽人意。 明年,谨心也该及笄了,现在请西席教她,还来得及吗,苏老爷暗暗打算着,谨心相貌虽一般,但言行举止却不凡,以前是觉得谨心愚不可及,他才放弃了,但现在看来,谨心也非对苏家一点用都没有,若在这一年内细心栽培,谨心将来定可以为苏家找一个有权有势的亲家,来稳固苏家在临安城的地位。 “三弟,你是该好好管管了。”顾夫人一见谢姨娘事败,忙见风使舵,转向了林氏。 毕竟是自己宠爱了十几年的女人,苏老爷也是于心不忍,而顾夫人的话,苏老爷怎么听就觉得顾夫人是在讽刺他,一点小事都处理不了,何以执掌苏家。 “让大姐费心了。”苏老爷干笑道。 “爹爹,妍儿好委屈。”苏谨妍哭得梨花带雨,爹爹说过,她才是苏家真正的嫡女,可现在,一向疼爱她的爹爹居然不要她跟娘了。 “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苏老爷正在气头上,朝着苏谨妍骂了一通,“你什么不好学,偏跟你那下贱的亲娘学。日后,多跟你的二妹谨心学学,别使性子发脾气,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苏谨妍唯唯诺诺,听苏老爷这话的语气,还是疼爱她的,只是恨她不争气,她忙擦干了眼泪,“爹爹说的是,妍儿跟姨娘今日也是被谢明山所蒙蔽,一时令二妹蒙了冤。”因苏谨心刚刚在她话中挑出了错,苏谨妍这回也学乖了,喊谢姨娘为姨娘,不再喊娘。 “二妹,对不起,大姐知错了,你就原谅大姐吧。”苏谨妍跑过来,假装亲昵地摇着苏谨心的胳膊,苏谨心一阵厌恶,但又被苏谨妍缠得紧,摆脱不了。 苏谨妍肯认错,即便是面上假装的,苏谨心也不好再说什么,苏老爷最喜欢的是苏家上下一团和睦,她若不原谅苏谨妍,倒显得她苏谨心小家子气了。 不露痕迹地退后一步,苏谨心嘴角也扯了几分不自然地笑,“谨心又怎敢怪罪大姐,只是希望大姐莫要再冤枉谨心了。”真是不甘心啊,就这么轻易放过谢姨娘母女两。 苏老爷脸色稍缓,看来,也是不愿再追究此事,想不了了之。 谢姨娘生了一个苏天浩,果然就是得了块免死金牌,怪不得能这般肆无忌惮,苏谨心见苏老爷虽痛骂谢姨娘,但也并未再有别的举动,心中叹了口气,谢姨娘能饶,但有个人,可决不能饶。 苏谨心眼角的余光瞥向了谢明山,谢明山被吓得双腿发软,整个身子剧烈地颤抖着,林氏为了挽回苏谨心这个女儿的心,便对苏老爷道,“今日不管老爷同不同意,我这个当娘的,定要为谨心讨回公道。来人啊,将谢明山拖下去,狠狠地打!”不能打谢姨娘,那打她的侄儿谢明山也算是杀鸡儆猴了。 “明山,我可怜的儿啊。”马氏心疼地扑在谢明山的身上,抬头对谢姨娘道,“明山他姑奶奶,你哥哥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明山有个三长两短,信不信我…” “嫂子!”眼看着马氏要说出实情,谢姨娘吓得忙制止。 不过是一顿皮肉之苦,林氏还能打死了谢明山不成,倘若马氏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连她都在劫难逃,谢姨娘不禁暗恨,她哥哥怎么就娶了个这么蠢笨的女人为妻,她若在苏家出事了,还有谁可以再保住明山一命,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鼠目寸光,除了给她扯后腿、添麻烦,还会什么,谢姨娘越想越恨,她怎么就会摊上这么个嫂子,怨不得生了谢明山这个没用的侄儿。 谢明山自小是被马氏娇惯着长大,哪受过半分的苦,一听苏夫人要往死里打他,哪能不吓得哭爹喊娘,“娘啊,明山不想死,救我!姑母,救我啊……!”早知道,他就不贪图苏家的姑爷身份了,现在好了,苏家的姑爷没当上,小命却要不保了。谢明山心中后悔,这个苏二小姐也太聪明了,跟他说上几句话,她就看出了他的意图,这还是个人吗。 谢明山现在怕得都不敢瞧苏谨心一眼,这苏家的二小姐,年纪虽不大,为人却狡猾卑鄙,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精明中透着杀气,看了让人便觉得毛骨悚然。 “娘,救我啊。”苏家的几个家丁有拿了粗绳,有拿了木棍,只把谢明山吓得仿佛少了三魂七魄似的。 马氏为了自己儿子的性命,一急,便什么都顾不上了,当即脱口而出道,“明山他姑奶奶,我们明山还不是照着你的意思行事,不是你说若明山娶了苏家的二小姐,当上了苏家的姑爷,一辈子就有享不尽的荣华,怎么,现在出事了,你自己撇得干净,让我们娘俩担着。谢芳绣,你好狠的心啊!” 谢姨娘阻拦不及,感觉一下子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到了。 这下,真是天塌了般似的,谢姨娘抚着胸口,整个人瘫软在地,面如土色。 “老爷,天地良心,贱妾怎么敢存这样的心,是嫂子她胡言乱语,你不能信啊!”谢姨娘又开始赌咒发誓,甚至还再次提到了幼子浩儿,希望苏老爷看到浩儿的面上饶过她,“老爷,浩儿还这么小,他离不开贱妾啊!” 第九十二章 烫手的山芋 任凭谢姨娘机关算尽,但摊上马氏这般只看重蝇头小利的亲戚,她也就只能认栽,苏谨心心中偷笑,谢姨娘,你有这么个冷不丁能给你使绊的蠢笨嫂子,不就是你的报应吗。 马氏越说越多,再加上慌乱,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苏老爷面前一一说了出来,谢姨娘气得把自己的唇都咬破了,更恨不得拿根针把马氏的嘴缝上,这么多嘴多舌,有些话能说吗。她兄长真是瞎了眼,竟娶了个这么无知的女人,谢姨娘暗暗道,等下次见到兄长,一定要让兄长把马氏给休了,再留着,早晚都要出事,后患无穷。 “老爷,求你看在浩儿的面上,听贱妾解释啊。”苏天浩是苏老爷的命根子,在苏老爷心里,那就是苏家的希望,果然,谢姨娘再一提苏天浩,苏老爷便又犹豫了。 若翊儿没有生病,活得健健康康的,哪轮得到谢姨娘的儿子在苏老爷面前专宠,苏谨心一想到自己那可能活不了多久的弟弟苏天翊,心中一阵悲凉,翊儿九岁,却日日以汤药续命,病情好些时,能下床多走几步,还会围着她喊姐姐,若发病时,就只能躺在床上,连声音都嘶哑的,小小的脸,苍白无色,明明是年长苏天浩三年,但站在六岁的苏天浩面前,翊儿的个头却还不如苏天浩高,苏谨心有次抱翊儿,竟然发现,她的弟弟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翊儿,苏家是你的,有姐姐在,谁都夺不走属于你的苏家。 在想到苏天翊的时候,苏谨心的心是痛着的,唯一的亲弟弟,还是这个世上唯一真正关心她的亲人,她做不到视若无睹。翊儿是翊儿,她可以对亲娘林氏冷漠,但对翊儿,她做不到绝情。 “谢姨娘,浩儿还这般小,你怎么能拿他的生死开玩笑。”这谢姨娘还真是狠,竟敢拿自己的儿子来赌咒发誓,呵…如此一来,她爹苏老爷不心软才怪。 苏老爷原想着既然是马氏与谢明山这对母子把苏家弄得一团乱,谢姨娘虽有错,但也是被蒙在鼓里,情有可原,但听苏谨心这么一说,随即又恨上谢姨娘了,这个贱人,敢拿他的儿子发誓,别说一个谢明山,就是整个苏家的人加起来,也没有他儿子苏天浩一人重要。 “阿绣,就算你不知情,但你侄儿谢明山把我苏家弄得乌烟瘴气,终归是实事。”苏老爷冷哼道,“就冲这点,谢明山就该死!” 谢姨娘见苏老爷铁了心要罚谢明山,她哭诉无望,就咬了咬牙,上前,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谢明山的脸上,大骂道,“你个畜生,姑母一直待你如亲子,你却是这般报答姑母的啊,今日,姑母非得替你爹好好管教于你,免得你毁了我们谢家。” 一个谢二爷,何以代表整个谢家,但谢姨娘这般说,却是要苏老爷看到谢大爷的份上,从轻发落。 谢明山被人绑的严严实实,动弹不得,再加被谢姨娘扇了几个巴掌,嘴角出了血,放声大哭起来,连男子的尊严都不顾了。 明山啊,你也别怪姑母狠心,姑母这也是没有办法,打你几巴掌,总比你落在林氏手里强,好歹你还能留着一条小命。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儿,哥哥的独子,谢姨娘打谢明山时,也是存着几分不忍。 苏谨心见谢明山被打肿了脸,想着也差不多了,就开口道,“爹爹,这谢家表兄,也不过是仗着谢姨娘的势在我们苏家胡作非为,此事虽牵涉了谢姨娘,但谢姨娘也是无辜的。” 苏谨心替谢姨娘求情时,故意加重了‘谢家表兄’四个字,苏老爷听到后,冷笑道,“什么谢家表兄,一群下贱的东西,上不了台面。” 这一骂,自然把谢姨娘也骂了进去,谢姨娘苍白了脸,打谢明山打得更重了。 “夫人,唉…”苏老爷一开口,就连声叹气,“夫人,你是我们苏家的夫人,这里就交给你了,要怎么处置,你自己看着办。”皇商相争,已让苏老爷忙的焦头烂额,现在还未府里的这点小事费神,苏老爷烦不胜烦,直接把这事全交给了林氏。 十几年的夫妻了,苏老爷还是第一次这么和颜悦色地跟她说话,还把谢姨娘等人交给她处置,这般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得林氏一脸错愕,几乎难以置信。 “老爷请放心,妾身知道该如何做。”林氏的眼中湿润,等了十几年,她终于等到了,也不枉费当年她一心相托,无怨无悔地嫁给他。 苏老爷点头,再看了眼谢姨娘,便拂袖而去。 林氏一直认为苏老爷不过是被谢姨娘一时迷住,总有一日会回心转意,却不知,等苏老爷这阵子气消了,谢姨娘一样可以在林氏面前耀武扬威,苏谨心嘴角讥诮,对于她爹苏老爷这样的男人,还是不是太抱希望才好,否则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此事一波三折,但苏谨心却一次都没有落下风,顾夫人倒也有些看出眉目了,暗忖道,这苏家的二丫头倒也不简单,有点心眼。 没有了苏老爷依靠的谢姨娘,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也不再打谢明山了。苏谨妍在一旁抹着眼泪,想打骂苏谨心,但又惧于林氏在场,不敢轻举妄动,一双美目尽是怨毒之色,倾城的容颜此时也显得有几分狼狈。 林氏心里虽然也很想处置谢姨娘,但担心万一苏老爷气消了,又来重新宠爱谢姨娘,犹豫之后,便对苏谨心道,“谨心,你弟弟也该吃药了,你是苏家的嫡小姐,这里娘就交给你了。” 林氏想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她,而自己却想在苏老爷面前当好人,苏谨心心里想得明白,但面上却没有表露半分。 “可是女儿毕竟年纪尚小,恐…”林氏把这事推给她,她就不会拒绝吗。 第九十三章 顾小六是属猪的 “谨心,你是娘的乖女儿,若你都不肯帮着娘,娘以后还能指望谁啊。”林氏加重了语气,带了几分逼迫。 林氏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这世上怕也没有如她们这般的母女了,言语间总少不得一番相斗,也没有一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有的只是虚伪与客套。 呵…这会儿就想起她这个女儿了,苏谨心暗道,她可从不敢奢望林氏以后会指望她,只要别利用她,她就该酬谢天神了。 “娘亲有吩咐,女儿怎敢不从,只是女儿身边的人,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哪及得上娘身边的人个个老成持重,只要娘吩咐一句,她们必然都会把事办得妥妥帖帖的。” 苏谨心四两拨千斤,面上笑着答应,但也在告诉林氏,要她出面处置谢姨娘等人可以,但条件是,林氏身边的人都得听她使唤,若林氏不答应,大不了一拍两散,她才懒得管。 她果然是生了个好女儿,当真一点亏都不肯吃,林氏摆手道,“算了,都随你吧。”这个不孝女。 林氏也有自己的打算,到时若真出了事,把罪责往下人身上一推,她就装糊涂,当什么都不知道,实在不行,还可以拿苏谨心抵罪。 “多谢娘亲。”苏谨心实在不明白自己亲娘林氏到底在想些什么,苏老爷宠爱谢姨娘时,她恨不得找个借口惩治谢姨娘,但现在谢姨娘失宠了,苏老爷稍微对林氏好些,林氏又忽然不想为难谢姨娘了,想以此来讨好苏老爷。 “你们所有人都听着,这里交给二小姐了,二小姐说的话,就是我的话。张贵家的,你们几个留下来帮二小姐。”林氏吩咐完,就对顾夫人道,“大姐,我有事先行一步,怠慢了。” 林氏身边几个婆子,中年仆妇都走向苏谨心,恭敬地喊了声,“二小姐。” 苏谨心满意地点头,她爹苏老爷与林氏都走了,现在剩下的这些人中,除了顾夫人,就属她的身份最高,只是这个总爱对苏家的事指手画脚的苏家大姑奶奶,苏谨心不悦地皱起眉,面上仍故作一派天真无邪地道,“大姑母,我们苏家发生了这等事,让您见笑了。” 苏谨心对顾夫人说的时候,还故意加重了‘我们苏家’这四个字,暗忖着,她的这位大姑母脸皮再厚,也该听出来她的话中之意了吧,苏家一个嫁出去这么多年的女儿,再管苏家的事,不是越俎代庖是什么。 顾夫人原本是想留下的,既然苏老爷与林氏走了,正是她在苏家立威的时候,林氏把这里的一切交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苏谨心,她不看着,怎么行,但现在被苏谨心这么一说,她面上红白交错,恨恨道,苏谨心这丫头,敢拐着弯骂她厚颜无耻。 顾夫人面上讪讪,自然不好意思再留下来。 “大姑母这次来苏家,带了一些睦州上等的药材,或许对治翊儿的病有用。”顾夫人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自顾自地说着,“谨心,大姑母这就去看看你弟弟的病情如何了。” 苏谨心暗笑,但也不道破,“谨心替翊儿多谢大姑母了。” “毓儿,毓儿,你这孩子,怎么又睡着了。”顾夫人喊了几声顾衡毓的名字,苏谨心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这个顾小六竟然又睡着了。 这个顾小六,上辈子是猪投胎的吗,这么能睡,苏谨心真想上前一脚踹醒他,但碍于顾夫人在场,也只能哭笑不得地瞪着顾六公子。 “娘,慢走。”顾衡毓嘟囔几句,睁了几次眼,又懒懒地阖上了。 顾夫人无可奈何,只能低声叮嘱道,“别睡的太久,要睡回房睡,小心着凉。” “知道了。”顾六公子厌烦地推开顾夫人。 顾夫人虽不放心,但为了不惹自己儿子生气,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苏家当家的几位主子都走了,苏谨心终于松了口气,既然这里交给了她,那么,她怎么处置谢明山等人,就都随她了。 一抬眼,苏谨心眼中凌厉,直接扫向了谢明山,刚刚是谁骂本小姐来着,很好,本小姐现在就拿你来开刀。 一直不起眼的苏二小姐,一改往日的怯弱平庸之态,淡笑从容地看着所有的人,一时间,苏家在场的一些下人,皆战战兢兢地垂首恭立,不敢看苏谨心。这些下人中,有些知道苏谨心已经改了心性的,惧怕之中又添了几分惊恐,有些还不知道的,现在也终于意识到了苏家还有个不好惹的二小姐,如今二小姐有夫人在背后撑腰,她的话,便可轻易决定他们的生死。 权力在握的感觉,真好啊。 看着在场所有的人在她面前怕得连大气都不敢出,苏谨心暗叹道,难怪世间自古以来名缰利锁,几乎鲜有人看破,甚至很多人死到临头,还仍执迷不悟,一心想着攀龙附凤,如马氏,想尽了法子都要粘着苏家,如谢姨娘,挖空了心思要爬上林氏的位子,为的不就是那有朝一日权力在握,一生富贵。 “请二小姐入座。” 善于察言观色的苏家大管家,命人搬了把花梨木椅放在苏谨心的面前,苏谨心也不推脱,当即就坐了下来,只看着苏谨妍气得咬牙启齿,凭什么她跟娘都跪着,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却高高在座。 苏谨妍本来是苏家最得宠的女儿,现在一下子地位一落千丈,哪能甘心,反正苏老爷也不在,她就更不用跟苏谨心面前装姐妹情深了。 “谢姨娘,令侄在我们苏家犯下这等大罪,若不重罚,这传出去,让我们苏家如何在临安城内立足!”苏谨心端坐在椅上,嘴角带着轻蔑的笑,把谢姨娘与苏谨妍母女两气得直发抖,偏又无法发作,尤其是苏谨妍,这些年欺负苏谨心欺负惯了,现在一被苏谨心狠狠踩在脚下,心里的那团火,怎么压都压不下,气得她只想杀人。 第九十四章 苏谨心,你疯了吗 “二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们吧。”马氏也看清了,谢姨娘在苏家也不过是个妾,做主的,永远都是苏家的主子。 她哭着跪倒在苏谨心的面前,刚想再跪得近一些,一旁的中年仆妇啪得一掌直接甩到了马氏的脸上,“滚远些,二小姐这般尊贵的身子,也是你能碰得的。” 真不愧是林氏身边的人,不用等苏谨心开口,就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是,是。”马氏被打得晕头转向,再加之她还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一见苏二小姐身边的这些个下人个个凶神恶煞的,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敢在苏谨心面前放肆。可一想到儿子谢明山的性命还在苏二小姐手里拽着,马氏只能装着胆子,再次一步步地爬向苏谨心,哭求道,“二小姐,这事真赖不了明山,全是贵府谢姨娘的主意。那谢芳绣心肠狠毒,容不下二小姐您,却又教唆我儿子明山来引诱您,真的,我绝不敢骗二小姐您,这事千真万确,否则借我们十个胆,我们也不敢啊!” 苏谨心才不管马氏说的是不是实情,谁叫谢明山刚刚一口一个小贱人的骂她,很抱歉,她苏二小姐向来心胸狭窄,得罪过她的人,她从来都不会轻易放过。 素手漫不经心地抚在花梨木椅上,停下来时,又随意地轻叩,嘴角淡淡一笑,却把在场所有的人吓得变了脸色,胆战心惊。 在这一刻,苏谨心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既然大家都在抢夺苏家,那么她作为苏老爷的嫡女,不抢,是不是太对不起苏老爷了。最重要的是,她要让林氏知道,即使她是个女儿身,也未必不能接手苏家的一切,哪怕没有翊儿,她也一样可以给林氏依靠,送林氏终老。 “你儿子这般陷害我,我若饶了他,你教本小姐日后怎么见人。”苏谨心冷笑,一抬手,下令道,“来人,先把谢明山打个…” 杖责多少呢,苏谨心故意顿了顿,与芷兰对视一眼,便道,“看在谢姨娘的份上,本小姐就从轻发落吧,先杖责八十好了。” 杖责八十,还是看在谢姨娘的份上,芷兰捂嘴偷笑,谢明山这八十大棍打下去,不死也去了半条命,呵…,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觊觎二小姐。 阮姨娘瞧着明白,二小姐的性子可比夫人狠绝多了,欣慰之余,就接着附和道,“二小姐您啊,就是心善。” “明山,我可怜的儿啊!都是娘不好,娘应该劝着你的。”马氏哭得呼天抢地,再听到苏谨心要打她儿子八十大棍,吓得当场昏了过去。 有胆子贪图苏家的钱财,就该有胆子承担,苏谨心丹唇微启,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打!” 谢明山,不打你,本小姐又怎么在苏家这群下人面前立威。 重重的杖责声,一下又一下地响起,谢明山痛得撕心裂肺,大喊道,“苏二小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 什么男儿骨气,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现在的谢明山哪还管这些,哭得震天,若细看,居然在还未打之前,就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在场之人一阵低笑,这笑声虽轻,但听在谢姨娘的耳中,简直就是无地自容,脸上更是无光。 转过头,苏谨心一脸无辜地对谢姨娘道,“谢姨娘,本小姐已经帮你教训这帮肆意妄为的亲戚了,以后,谁再敢乱嚼舌头,说谢姨娘与大姐陷害本小姐之类的话,他的下场,就如同谢明山。” 苏谨妍气得张口大骂,“苏谨心,不用你再假惺惺的了,哼,你无才无德,凭什么占着苏家嫡小姐的身份,在我们面前耍威风!” 今日她真是受够了这窝囊气,反正已经撕了脸面,就算骂了苏谨心,苏谨心也不能拿她怎么样,难不成会打她。 苏谨妍有恃无恐,但谢姨娘却慌了,“妍儿,少说两句。”现在形势与她们不利,好在还有浩儿,将来总会有机会报仇的。 “大姐,我尊你一声大姐,那是看在爹的面上,可你这般不知自重,辱骂与我,就算我计较,旁人又该如何看待我们苏家,他们会说苏家没有规矩,嫡庶不分,尊卑不明。”苏谨心面冷如霜,问向一旁的阮姨娘,“你说,有人当众辱骂嫡小姐,该当如何。”占着嫡出身份的好处,就是可以随时拿嫡庶之别来压苏谨妍一筹,却还能堵得她无言以对。 阮姨娘配合道,“若是府里的下人,自然就拖出去,打死不论,但大小姐嘛,虽是庶出,但自古贵贱分明,辱骂了嫡小姐怎么着也该小惩大诫一番,以免府外不明事理的人说我们苏家没有世家望族的样子,有的只是铜臭味。” “可她毕竟是我的大姐,我怎么能…”苏谨心面露几分为难。 “二小姐此言差矣,您是我们苏家嫡出的小姐,身份为尊,再说,您现在可不止是二小姐您自己,你还代表了夫人,夫人让你处置这些,您就不该心慈手软。”阮姨娘好心地劝道,“大小姐对您不敬,便是对夫人不敬,对夫人不敬,是不孝啊。” 说得好啊,几句话就给苏谨妍定了个不孝的罪名,苏谨心对阮姨娘所说的话十分满意,她娘林氏有这么个陪嫁丫鬟,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阮姨娘所言有理。”苏谨心笑得狡猾,对苏谨妍道,“大姐至诚至孝,愿意为谢姨娘受罚,谨心就成全了大姐的这份心意,那么就少打些,鞭挞十下,可好?” 苏谨心竟然真的敢打她,苏谨妍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她是苏家堂堂的大小姐,爹的掌上明珠,苏谨心怎么敢,怎么敢打她。 苏谨心,你是疯了吗。 “我要找爹爹去!”苏谨妍推开朝她过来的几个中年仆妇,斥道,“大胆,我是苏家的大小姐,你们谁敢打我!” 第九十五章 鞭笞庶姐 大小姐,您找老爷也没用啊,没听到二小姐说您是替谢姨娘尽孝,为谢姨娘挨罚吗,就算老爷知道了,也没有理由责罚二小姐,芷兰幸灾乐祸地暗道,二小姐这招真高,这样既可以名正言顺地打大小姐,打完后,还可以让谢姨娘等人找不出理由来怪罪二小姐。 随后,芷兰又高傲地看了眼苏谨妍身边的几个丫鬟,哼,平日仗着大小姐得势,就知道欺负她们这些二小姐身边的丫鬟,现在知道怕了吧,她们的二小姐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如霜等人一脸惊惧,后悔不迭,以前她们可没少帮着大小姐欺负二小姐,现在二小姐翻了身,还不来找她们秋后算账。 “苏谨心,我是你大姐!”苏谨妍使劲地挣扎着,朝苏谨心喊道。 “我知道啊。”可惜是庶姐,还是个姨娘生的。 苏谨心心中冷笑,苏谨妍,今日我就打你了,看你能拿我如何。 庶姐苏谨妍自小娇生惯养,若鞭挞个几十,还不把她打死,若打死了自己的大姐,爹那里就不好交代,但若只打十下,刚刚好,既让苏谨妍得了教训,还不至于伤她的性命。 鞭笞,不过是伤在皮肉上,但当着下人的面打她,让苏谨妍难堪,才会让苏谨妍痛一辈子。 堂堂的苏家大小姐,当众被人用鞭子打,还是当着府里的下人之面,众目睽睽,这不是对苏谨妍最大的羞辱吗,以后,看她怎么嫁人。 苏谨心的冷笑,威慑了在场所有的人,自此后,苏家的下人见了这位苏二小姐,皆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懈怠,一个连自己大姐都敢下令打的二小姐,更不会将他们这些下人的生死放在眼里。 “二小姐,大小姐她年纪尚轻,不懂事,求您了,要打就打贱妾吧。”林氏将府里的事暂时交到苏谨心的手上,而苏老爷又在气头上,谢姨娘求助无门,也只能忍气吞声地求苏谨心。 都怪这个愚蠢的马氏,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才会让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抓到了她的把柄,谢姨娘看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马氏,心中暗骂不止。 “谢姨娘,可大姐都已及笄了,若还这般不明事理,不懂尊卑,日后嫁到了夫家,旁人岂不是说我娘教女无方。谨心也不想如此,但为了娘亲的名声着想,谨心也只能忍痛替娘亲打大姐了。”苏谨心将自己置身事外,什么事都推到林氏身上,给苏谨妍定罪,也是打着林氏的幌子,谢姨娘气得脸色惨白,整个人更是有些摇摇欲坠。 “是,是,二小姐说的是。”但面上,谢姨娘还是得对苏谨心恭敬。 “谢姨娘懂得谨心的一片苦心,那就最好了。再说,大姐有一半也是为谢姨娘您受罚,大姐虽对谨心无礼,但对谢姨娘您,却是孝心可嘉啊。”这句话一出,把谢姨娘余下的所有话都堵了回去,求情求不得,替女儿受罚,苏谨心又不答应,谢姨娘当真是欲哭无泪,叫天不灵,打掉了门牙往肚里吞。 妍儿,我的妍儿,娘会替你报仇的,谢姨娘眼睁睁地看着苏谨妍被几个粗壮的仆妇按住,泪流不止,心痛难抑。 “苏谨心,你等着,我要告诉爹爹,让爹爹再重重地罚你!”苏谨妍的发髻乱了,大喊大叫,哪还有半分苏家大小姐平日趾高气扬的样子。 大姐,既然我都敢打你,还会怕爹的重罚吗?苏谨心嘴角的笑愈发的森冷,谢姨娘,大姐,这些都只是开始,前世你们加在我身上的痛,你们以为就这几鞭子,可以抵过吗? “打!” 苏谨心一声令下,面上竟看不出半分的喜怒,但偏偏是这张波澜不惊的脸,使得在场所有的人皆害怕地低了头,不敢发出一点的声音,看来,这临安苏家,真要变天了。 院落中白菊盛开,风声过竹,气氛却压抑地令人窒息。 “爹爹,救我啊!”苏谨妍的哭喊,随着鞭子的落下,愈加地大声。 谢姨娘涂着蔻丹的指甲早已被她连皮带血地拔下,那鞭子打在苏谨妍的身上,就仿佛是一刀刀地在挖谢姨娘心头上,痛到了骨髓。 苏谨心,你这个狠毒的小贱人,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尝尝今日我女儿所受的屈辱!谢姨娘伏在地上,痛苦哀嚎,妍儿,我的妍儿,是娘没用,娘保护不了你啊。 几鞭子下去,还未打完,苏谨妍就已经痛得昏了过去。 那边,谢明山也是几乎奄奄一息,哭得没有了声音。 “罢了,都住手吧。” 苏谨心从椅上站起,缓步走向苏谨妍的身边,声音轻若无闻,“大姐,谨心不会让你死的,若你死了,谨心活在这世上还有何意义。”没有了可以报复之人,她这一世重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谨心眼中迷茫,她活得,真的只是来报仇吗。 “明山,明山,你醒醒啊,可别吓娘,”马氏醒来时,谢明山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明山,明山……” 马氏伏在谢明山的身上哭得死去活来。 “谢芳绣,都怪你,都怪你出的什么馊主意,若我的儿子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马氏抱着谢明山,一遍遍地骂着谢姨娘,也从此恨上了谢姨娘。 谢姨娘脸色惨白,讥诮道,“若你们自己不动那心思,就算我说的天花乱坠,也没用啊。”自己没本事,还反过来怪她,她都没有怪她们毁了她的大事呢。 “大管家,把他们都拖出去!”苏谨心瞧着马氏与谢明山心烦,冷声道,“爹刚刚说了,日后不准放这等人进府,免得让我们苏家蒙羞。”这句话,无疑是说给谢姨娘听的,一个姨娘家的亲戚,怎么配踏进苏家大门半步,更何况还敢在府中走动,苏家,丢不起这人! 第九十六章 你垂涎本公子 谢姨娘刚欲开口,苏谨心便从袖口中拿出了天清道长的一份供词,嗤笑道,“谢姨娘,日后说话可要三思啊。” 谢姨娘一看那天清道长将她招了出来,便跪在苏谨心面前,半响说不出话来。 “二小姐,贱妾知道该怎么做了。”好恨啊,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竟然拿此来威胁她,难道妍儿就这么白白被苏谨心那个小贱人打了。 我可怜的妍儿啊。 谢姨娘满脸怨恨,但在苏谨心面前,却什么都不敢发作。 “你们几个还不扶你们的主子回去。”苏谨心脸上冷意褪去,浅笑浮上了脸庞,但现在的所有苏家下人,哪个会认为二小姐是真的在笑,只怕是笑里藏刀吧。 这些人开始转了心思,纷纷巴结苏谨心,“二小姐为老爷和夫人分忧,辛苦了。” “二小姐,日后您有吩咐,小的们定鞍前马后,为您办妥。” “二小姐……” 苏谨心微微一笑,“退…”下。 这才刚说了个退字,苏家在场的下人皆落荒而逃,一下子就跑得无影无踪,就连苏府的成大管家,也溜得极快。 “萍儿,起来吧。”被吓傻了的小丫鬟萍儿依然跪在地上,她被苏谨心扶起来时,仍心有余悸。 “多谢二小姐的救命之恩。”萍儿又屈身下拜,她自小就被卖入苏家,因为人笨拙,常常被府里的管事打骂,若非遇到二小姐,只怕早已被管事打死了。二小姐不止救了她,还答应给她一笔钱,甚至要还给她卖身契,放她出府寻亲。这样的二小姐,又怎么会是他们口中说的恶毒女子。 人的这一生很短暂,既然活着,就该为自己博一回。 机会给你了,你要如何选择,就看你自己了。 想起二小姐之前对她说的话,萍儿眼中又是一阵泪光,她本就是个在苏家院子里看花养花的小丫鬟,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但二小姐却告诉她,她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她是自由的,也不会永远是低贱的丫鬟。 “你也救了本小姐,何须言谢,这是你该得的。”苏谨心与萍儿相视一笑,有些话,也只能点到为止,彼此心知肚明就可以了。 萍儿果然是二小姐安排的,芷兰暗道,好个心思慎密的二小姐,就这么轻易地将一个在苏家得宠十几年的谢姨娘打压地没有了气焰,就连刚刚打大小姐,谢姨娘也不敢再多说半句。 “我已经替你安排了新的差事,过几日,你就可以开始你新的生活了。”将萍儿留在苏家,难免会有一日将今日陷害谢明山之事泄露出来,苏谨心不是不相信萍儿,只是以防万一,“对了,能把你身上的香囊送给我吗。”苏谨心忽然又道。 萍儿愣了下,她随身带着的香囊都旧了,像二小姐这般尊贵的人,怎么会瞧得上眼,但疑惑归疑惑,她还是解下送给了苏谨心。 苏谨心笑道,“我只是觉得你香囊上的绣花很特别,想让人照着这样子,多绣几个。萍儿,这样吧,我把我的这个就送给你了。” 苏谨心也解下了自己腰间的香囊,递给萍儿,萍儿吓了一跳,“奴婢不能要。”她的香囊虽是自小随身携带,但哪比得上二小姐的名贵,一丝一线,绣得精致,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拿着。”苏谨心硬塞在萍儿手上,并吩咐道,“芷兰,你先带萍儿下去。” “二小姐,您…您多保重。”阮姨娘欲言又止,又朝一边努了努嘴,笑得一脸暧昧。 苏谨心面上泛红,“阮姨娘,我跟毓表兄不是你想的那样。” “谨心表妹…”睡得迷迷糊糊的顾六公子,轻车熟路地扯住了苏谨心的罗裙,这下子,苏谨心百口莫辩,而阮姨娘却摇着团扇,嘻嘻笑着走了。 “顾小六!”还我的清誉来。 苏谨心一声怒喊,气得一脚踢了过去,“要睡,到你的房里睡!” 半夜不睡,青天白日的,却睡得像头猪,还敢扯着她的罗裙不让她走,这个顾小六,亏他还好意思说自己与云公子齐名,依她看来,云公子若知道顾小六这副德行,还未必肯跟他齐名呢。 “我们一起睡?”顾六公子倏地睁开眼,嬉笑道,“谨心表妹,本公子竟不知你已垂涎本公子这么久了,还如此迫不及待地邀本公子同床共枕。” “你说呢。”苏谨心亦笑得妩媚。 顾六公子揉了揉被苏谨心踢到的腰肢,嘀咕道,踢得这么重,还是不是女人。不,现在她连女人都不是。 尚未及笄,又怎么是女人。 顾六公子站起身,退了几步,故作怯弱道,“本公子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退着退着,顾六公子忽然脚下一个踉跄,又朝苏谨心扑了过来。 苏谨心巧妙一躲,顾六公子只能再次摔倒了地上。 投怀送抱都不要,他顾六公子的行情没这么差吧,顾衡毓哀怨地瞅着苏谨心,只瞅着苏谨心全身一阵战栗。 “顾小六,若我日后真嫁不出去,你也别想独自快活!”总想着占她便宜,这个顾小六,懂不懂男女七岁不同席,别说肌肤相碰,就是沾了衣袖一角,也是于礼不合。若让府中的下人瞧见了,再传到她爹苏老爷的耳中,她爹苏老爷定会想着如何把她嫁给顾小六,越想苏谨心越不寒而栗,像大姑母这般的婆婆,那么能算计,她躲都躲不及,还怎么可能再靠上去,自找苦吃。 顾衡毓一听,妖魅的眸子笑得潋滟流转,“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不过,这样的性子,他喜欢。 两人沿着院中的青石小径随意而行,顾六公子哀声道,“谨心表妹,明日我就该上临安书院读书了,你就不安慰安慰我。” 第九十七章 势在必得 一提到临安书院,江南之人谁不知道,很多人花了重金,甚至倾家荡产,也未必能进去读书,这个顾小六,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上,能进去读书他就该偷笑了,那里的学子,哪个不是举人身份,就连云公子,如今也在临安书院,还是郑山长的得意门生,对于顾六公子的不求上进,苏谨心真是恨铁不成钢,只可惜她是个女子,否则她定也要上临安书院瞧个究竟,看看那临安书院到底是个怎样的钟灵毓秀之地,是不是如传言中所讲的那般聚天下俊才,集名儒于一方。 “莫非谨心表妹也想去。”顾六公子好奇道。 苏谨心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敢问顾六公子,本小姐能进去吗。”听说那临安书院,除了郑山长的妻儿,里面的人都是男子,就连刘知府的千金想进去纠缠云公子,都被挡在了书院门外,等了数日,也只能铩羽而归。 真不知临安书院收了顾小六这般的学生,该庆幸,还是悲哀啊。 苏谨心忽然止步,一脸担心道,“毓表兄,你不会把临安书院的百年声誉毁了吧。”顾小六行事荒唐,为人喜怒无常,进了临安书院,还不把临安书院搅得天翻地覆。 “苏谨心,本公子为人正直,会是那种人嘛。”见苏谨心还是满脸狐疑,顾六公子气得拍胸保证道,“你放心,虽然那郑姑娘冷艳无双,但本公子绝不会夺人之美。”冷得像冰的女子,有何好的。不会哭,不会笑,脸上永远都是一种淡漠的表情,看着就厌烦。 “郑姑娘?”应该是郑山长的女儿,苏谨心终于想起来了,那个女子在江南之地极富盛名,不仅才华横溢,更是仙姿佚貌,比庶姐苏谨妍更芳名远播,算起来,还是云公子的小师妹。 虽然顾六公子会错了意,但苏谨心一听他提到郑姑娘,便心中暗道不妙,她这还未出手,便已有人占尽天时地利。青梅竹马,师出同门,真是又一个劲敌啊。 可前世,云公子为何是娶了庶姐苏谨妍,而非郑姑娘呢,听顾小六的口气,云公子与郑姑娘情谊匪浅,苏谨心有几分不解,但很快又释然了,是了,以云家那般的门第,首先考虑的是门当户对,那郑夫子才学再高,也不过是个教书先生,云家定然是看不上眼的。再说,那郑姑娘心高气傲,想来也不愿意屈居为妾,只要苏老爷再暗中使些计谋,让庶姐苏谨妍顺利嫁入云家,也不是不可能。 “谨心表妹,你也别气馁,虽然你不如人家雪莹姑娘长得美艳动人,但你也算…嗯…小有姿色。”顾六公子见苏谨心一时恍惚,以为她想到郑雪莹的才貌双全、美撼凡尘,再比之自己的相貌平平,心有所伤,就宽慰道,“在本公子眼里,你是独一无二的,举世难寻。” 殊不知苏谨心的犹豫,并不是为了郑雪莹,而是为了那白衣如仙的云公子。 若云公子与郑姑娘是倾心相爱,那么她拆散他们,岂非是犯下了大错。 云远之,别怪我,谁教你是苏谨妍心心念念的夫婿。 苏谨心的心中闪过一丝愧疚之色,但想到前世云公子是庶姐苏谨妍的夫婿,那份愧疚之色也随之荡然无存,既然前世云公子能娶庶姐苏谨妍,那么今世来娶她,又有何区别。若云公子与郑姑娘真是相互倾慕,大不了,等她报复完了庶姐苏谨妍,她把云公子还给郑姑娘就好了。到那时,一纸休书,不用云公子来写,她自己就可以先备下。 苏谨心陷入了沉思,却吓到了顾六公子,以为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伤了苏谨心的心。 “其实要进那临安书院也并非难事,谨心表妹,你扮成本公子的书童,本公子就可以带你进去了。反正,你上看下看,也瞧不出什么。”顾六公子为了讨好苏谨心,灵光一闪,让苏谨心女扮男装进临安书院。 “顾小六,你找死!”苏谨心伸手一掌,毫不留情地直接打向了顾六公子。 什么叫上看下看,也瞧不出什么,是说她苏谨心尚未发育,连女子都算不上吗。 即便她今年才十四岁,也还未及笄,长相更是一般,但她苏谨心毕竟是个女子,这个轻浮的顾小六,竟敢这般说她,活该到现在没考上秀才。 苏谨心脸上发红,气得清眸氤氲,顾六公子慌忙打躬作揖,赔礼道,“谨心表妹,本公子错了,一时口吐真情,冒犯了谨心表妹…” 这是道歉吗,根本就是想气死她,苏谨心当真是哭笑不得,这个顾小六,骂也不是,打也不是。 “顾小六,进了临安书院好好学,别砸了人家的招牌。”考了这么多年还是个童生,这个顾小六,将功名如此不屑一顾,确实也难为他了。 顾六公子见苏谨心这般温声细语跟他讲话,怔了怔,便意味深长地道,“好,你等着,本公子定为你考个秀才,看你还敢说本公子是沽名钓誉,到处招摇撞骗。”顾小六,顾小六,这苏谨心未免还喊得太顺口了吧,唉,真伤自尊,不过,听着倒也不赖。 苏谨心莞尔,她的这位风流表兄不会以为考秀才就跟买东西似的,只要银子足够就可以了,现在皇上整顿吏治,风头正紧,谁敢在这个时候贿赂考官,顾知府更不敢。 无奈地摇了摇头,苏谨心举步而行,顾六公子紧随其后,两人刚走了几步,顾六公子忽然又莫名其妙地喊道,“谨心表妹…” 嗯。苏谨心下意识地应了声。 “本公子会考上秀才的!” “我知道。” 苏谨心淡笑,她知道,因为刚刚她从顾小六的眼中,看到了一分势在必得的决心,而这份傲视天下的气度,她竟是那般的熟悉。 或许,她也一样吧,对有些人有些事,势在必得。 第九十八章 苏老爷气病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当顾六公子还抱着青花软枕睡得香甜时,就被顾夫人命人连被子带人一起抬上马车,并为了防止顾六公子临阵反悔,就快马加鞭,押送到临安书院去了。 据说,那顾家小六直到上了马车,仍睡得一塌糊涂,甚至连眼都没睁一下,因这事,顾夫人自觉在苏家丢了人,一早上都没说一句话。 怪事年年有,但一遇到如顾六公子这般的,也就见怪不怪了。 苏谨心听到这事后,当即与巧兰等几个丫鬟笑得前俯后仰,大姑母自小聪慧过人,事事与人争强,但却生了顾小六这个总是给她添麻烦的儿子,这边大姑母聚敛钱财,那边顾小六一掷千金,因此,常常把大姑母气得半死,偏还拿顾小六没辙。 苏谨心不敢想象,那德高望重的临安书院郑山长,见到睡得一脸迷迷糊糊的顾六公子,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估计训骂了半天,那顾小六还在睡梦中呢。 一年换好几个书院,最长的待一两月,最短的连半日都未到,而剩下的时间,大多皆在烟花之地,饮酒作乐。 苏谨心暗叹道,顾小六,希望这回你可别又被赶出来了,否则整个江南的书院,都让你得罪光了。 顾衡毓一离开苏府,苏谨心顿觉整个苏家都清静了起来,她从来不知道这世上竟会有如此聒噪的男子,有事没事,见了她就开始一遍遍地喊她‘谨心表妹’,她看书时,那顾小六就趴在桌案旁,睁着那双艳如桃瓣的眸子,可怜兮兮地望着她,‘谨心表妹’;她焚香煮茶时,那顾小六就寸步不离地粘着她,‘谨心表妹’,这一声喊得比一声哀怨,仿佛她苏谨心对他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似的。 “二小姐今日心情不错啊。”巧兰手拿针线,一边刺绣,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苏谨心。 苏谨心搁笔,富有深意地道,“难得清闲,过一日便少一日了。” 宣纸上,浅绛山水,敷以赭石为主色,寥寥数笔,横墨其中。 都说‘善书者,至情至性;善画者,至纯至美。’苏谨心虽未真正见过顾六公子的字,但观其人,心中也大概了解其实顾衡毓笔下的那副字,必然不俗。只是这字可以练,练得时日久了,至少能拿得出手,但作画,却是要靠天赋,苏谨心看着自己作了一个上午的画,不禁叹道,形似而神不似,看来夫唱妇随这招,不适合她。 就她画的这水准,云公子估计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还平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不行,不行,苏谨心连连摇头,“还是再另想法子吧。” 因想得太过入神,苏谨心尚未觉自己竟将心中所想的泄露了一两句,而这一两句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话,让巧兰、芷兰等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她家二小姐莫不是又中邪了,否则怎么最近常说些她们听不懂的话,什么机不可失,什么李代桃僵……,这到底有什么深意啊。 自从苏谨心昨日鞭笞了庶姐苏谨妍,巧兰等几个丫鬟皆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老爷派了人来找二小姐兴师问罪,结果,从昨日等到今日上午,府中相安无事,什么动静都没有,不仅大小姐那边静得可怕,就连谢姨娘也躲在自己的屋里,没有找老爷哭诉二小姐的罪状。 就这么算了?大小姐竟也能忍下这口气! 巧兰等几个丫鬟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对苏谨心愈发佩服地五体投地,二小姐深谋远虑,实乃神人也,怪不得这几个月来能事事逢凶化吉,想来是福星高照,要走好运了。 “见过二小姐。”珠帘卷起,苏府的成大管家匆匆忙忙地赶来,行了礼后,便对苏谨心道,“二小姐,您快随老奴过去,府里出了大事。” 她爹苏老爷不会因昨日之事,气病了吧。 苏谨心暗忖道,算算日子,她爹苏老爷在前世确实生过一场大病,而且也是这个时候,不过,苏老爷这场病虽来得突然,却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大管家,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就算天塌了,也还有爹爹顶着,你怕什么。”苏谨心故意试探道。 能使唤这个苏府大管家的,平日也就只有她爹苏老爷一人,但现在竟然是成大管家亲自来请她,那么,也就只能是林氏下的令。 苏家除了苏老爷,便属林氏这个当家主母为尊了。 “二小姐,这回真是天塌了。”成大管家一脸惊慌,走到苏谨心身边,低声道,“老爷病了,夫人请您过去议事,大小姐与二少爷都过去了。” 庶姐苏谨妍也去了。 苏谨心暗笑,她爹苏老爷看似病得很重,但却是有惊无险,过一段日子就好了,庶姐苏谨妍带着苏天浩这么急赶过去哭丧,若最后知道徒劳无功,岂不懊悔地肠子都青了。 “那走吧。”爹爹病了,她这当女儿的,也该去问候下。若能气得苏老爷再病上三五个月,这苏家到底落入谁手,就不一定了。 最迟,不能拖到明年。 明年啊,那是翊儿的一场大劫,也是她苏谨心的一场浩劫。 因成大管家催的急,苏谨心也不用梳洗打扮了,直接朝苏老爷的住处赶去。 “昨儿个傍晚,刘知府派了官差请老爷去府衙问话,老爷回来后,就整个人恍惚了…”边走,成大管家边把苏老爷发病的前因后果简单地跟苏谨心讲了一遍,“夫人原以为老爷只是累了,就吩咐人伺候老爷早些安寝了,但谁知,老爷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原来如此。”苏谨心点头,暗道,只怕是皇商之争又起了风波,苏老爷一急,就怒火攻心一病不起了吧。 第九十九章 狼子野心 这没当上皇商,苏老爷就想尽办法地去抢去争,可现在好不容易当上了,上贡皇家的茶叶又出了问题,呵呵…,看来,这苏家想当个皇商也是一波三折啊。 贡茶因牵扯皇家,若出了错,轻则掉脑袋,重则便是满门抄斩,苏老爷没这份担当,却硬要接下这份刺手的皇差,难啊。 苏谨心是最后一个赶到的,她到时,林氏,顾夫人,庶姐苏谨妍,三妹苏谨怡,柳姨娘等人几乎都到齐了。 苏老爷妾室虽不多,但通房丫鬟不少,这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有些还与苏谨心的年纪相仿,这些人哪是担心苏老爷的病情,只是怕万一苏老爷出了事,她们日后无所依靠的,哪能不着急,这平日要走上半个时辰的路,今日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都赶到了,苏谨心一眼望去,看她们虽个个哭得悲痛欲绝,但眼里却没有多少悲伤,“老爷,您可不能丢下我们啊,老爷…!” “都别哭了,老爷还没死呢!”林氏一声怒喝,所有的人皆止了哭声,只剩下低声的抽泣。 绕过画屏,苏谨心进了里屋。 “谨心,你来了。”林氏看到苏谨心,忙唤她近前。 苏老爷这一病,苏家所有的生意就全乱了,而林氏又不懂得生意上的事,六神无主,也就只能找她这个嫡女来商量了,若不趁机招揽苏家的大权,那就不是她苏谨心了,苏谨心面上故作悲伤,但心里却有些幸灾乐祸,当然,这若要让她爹苏老爷知道,只怕是真的要气死了。 “谨心见过娘亲,大姑母。”礼不可废,苏谨心对林氏与顾夫人行完礼后,就走到苏老爷的床边,哽咽道,“爹爹昨日个还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过,还病得真是时候。 “一言难尽啊。”林氏抹着眼泪,叹道。 趁着与林氏说话之际,苏谨心眼角的余光却看向了庶姐苏谨妍,只见苏谨妍牵着弟弟苏天浩的小手,一脸恨恨地瞪着她。 苏谨心终于恍然,看来,她昨日是被骗了,庶姐苏谨妍并不是真的被打得痛晕了过去,而是假装的,也怪她大意,当初她爹苏老爷拿鞭子打了她这么多下,她都撑下来了,就算苏谨妍细皮嫩肉的,也不至于连三五下都挨不住。 苏谨妍,你倒也狡猾,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收回视线,苏谨心便对林氏道,“可看过大夫了,大夫怎么说。” 说到这事,林氏面上有些尴尬,那时她与几个姨娘慌了神,都只顾着哭了,若非大姐带了大夫来,只怕真延误了看诊时间,唉,亏自己还是苏家的当家主母,这一遇事,还不如一个十四岁的丫头沉着冷静,传出去,颜面何存啊。 林氏将苏老爷的病情跟苏谨心讲了一遍,与苏谨心刚刚心中所想相差无几,但林氏见苏老爷至今未醒,故忧心如焚,骂起了为苏老爷看诊的几个大夫,“都是群庸医,看了病,也给你爹喂了药,你爹到现在都没有醒!” 顾夫人就坐在苏老爷的床榻旁,安慰了林氏几句,就对林氏道,“三弟病成这样,三弟妹又要打理府里的事,分身乏术,我看这样吧,以后苏家的生意就先交给大姐,等三弟醒了,再另作打算。” “大姐远来是客,又怎敢劳烦大姐。”林氏听了顾夫人的话后,有几分感动,苏家出了事,大姐竟这般尽心帮忙,以前她真是以小人之度君子之腹了。 “三弟妹说这话就见外了,三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兄弟姊妹中,我最疼的,也是三弟,如今他有事,我能置身之外不管吗。”顾夫人说得大义凛然,但一旁的苏谨心,却在心中笑得讥讽,她的这位大姑母啊,明着是帮苏家,但暗地里却趁火打劫,将苏家的家产一步步的吞并,这般险恶用心,骗骗林氏可以,但却骗不了她苏谨心。若没有前世的记忆,顾夫人的这番话确实说得情深意重,连她都要信以为真,更何况是林氏。 她是不是该提醒下林氏,要提防顾夫人呢,苏谨心有些犹豫,又转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苏老爷,心道,不急,还是再等等吧。 “大姐这样说,那就…” 林氏刚要答应顾夫人,躺在病床上的苏老爷却忽然醒了,“大姐夫那里也少不了大姐,我府里的事,我自有安排。” 苏老爷的声音虽虚弱,但却吓了顾夫人一跳,“三弟,你终于醒了。” 早不醒来,晚不醒来,偏偏在这个时候醒,这眼看到手的东西,又飞了,此时顾夫人脸上的笑简直比哭还难看。 “浩儿,到爹这里来。”苏老爷一醒来,首先想到的就是幼子苏天浩,林氏不免心中失落,老爷到现在还只疼爱那个贱人生的儿子,她的翊儿有哪点比不上苏天浩这个小贱种。 苏谨妍一阵得意,牵着苏天浩的手,来到苏老爷面前,双双跪下,含着泪道,“爹爹,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爹爹不痛,浩儿以后会乖乖地听娘的话,听姐姐的话。”六岁的苏天浩被谢姨娘调教地极好,声音虽稚嫩,但说出来的话,却根本不像一个六岁孩子。一个寻常的六岁孩子,看到这么多大人都在哭,他也只会跟着哭,但苏天浩没有大哭大闹,而是安静地站在大姐苏谨妍身旁,等到苏老爷醒来喊他时,他才小脸带着泪光,稚声稚气地安慰苏老爷不痛,至于以后听娘的话,听姐姐的话,那就更值得深思了,到底是哪个娘,林氏还是谢姨娘;哪个姐姐,苏谨妍还是苏谨心。当然,苏谨心可不会认为这话是出自六岁的苏天浩之口,多半是谢姨娘暗中教的,让苏老爷看在幼子的份上,好饶过她。 第一百章 不去也得去 “老爷,城内商铺的管事,城外山庄的管事都已在门外候着,等着见老爷。”成大管家见苏老爷醒了,忙递上手中的账簿,并恭敬地回禀道。 林氏不悦地道,“老爷刚醒,这些事就不能缓缓再说吗。”苏家的生意再重要,能有老爷的身子重要,这个大管家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都火烧眉毛了,能不急吗,苏谨心看着成大管家哭丧着脸、有苦难辩的样子,再看到她爹苏老爷接过账簿时颤抖的双手,心下了然,临安城内外几个重要的管事都来了,看来,苏家这回面临的处境并不乐观,腹背受敌啊。 当然,苏家越乱,与她,却越有利。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苏老爷横了林氏一眼,接着翻开账簿,看了两眼之后,艰难地喘息道,“此事容我再想想,你让他们先回去。” 林氏脸上一黯,被苏老爷这么当众斥骂,她的面上有些挂不住。 “三弟,我也是苏家的人,若你信得过大姐,就把这事交给大姐,大姐定会为你办妥的。”顾夫人还是不愿放弃,一有机会,就又开始想着插手苏家的生意。 苏老爷在林氏的扶持下,靠在了软枕上,闭目沉思,也不理他的大姐顾夫人,顾夫人气得变了脸色,心中嗤笑道,三弟,除了我,你还能指着谁。 于昨晚,苏老爷接到成大管家的禀报,苏家城内商铺在卖的茶叶不知因何缘故受了潮,大部分坏了,也就不能再卖了;城外山庄内四年前刚刚种上的新茶,去年还长得好好的,发了新芽,到了今年,却一下子都死了,竟没有一株存活。 西湖龙井的皇商之权,一直都是他们苏、秦、钱这三家在争,别的散户虽也在种西湖龙井,但种的规模没有他们三家大,而且财势、权势也不敌他们三家,因此,苏老爷当即就想到了苏家这么多年来的死对头,秦家与钱家,却拿不准究竟是这两家中的哪一家。 商铺卖的那些茶叶,倒也好解决,苏家毕竟是做茶叶生意起家的,库里常年储藏的茶叶足够苏家撑一段日子,但刚种上的那些新茶,可是明年要上贡皇家的,怠慢不得。一般而言,新的茶苗种下,至少需栽培三、四年,才能开始采摘,苏老爷为了皇商之权,从四年前就吩咐城外的山庄管事重新种了一批新茶,结果,这新茶还未到采摘之日,就全坏死了。 四年啊, 整整四年的筹划,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而且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若明年苏家交不出上贡给朝廷的上等西湖龙井,这苏家满门上下,皆要跟着遭殃啊,苏老爷越想越害怕,怎么办,该怎么办,到底是谁在暗中陷害他们苏家,是秦家,还是钱家。 “三弟,此事可要早作决断啊。”顾夫人也懒得再掩饰了,直接威逼道,“临安苏家,可绝不能毁在我们手里!若三弟再犹豫不决,那大姐就帮你做决定了。” 三弟的两个儿子皆年幼,而三弟又在这个时候病倒了,这苏家的生意不交给她,还能交给谁,林氏可是对苏家的生意一窍都不通,苏家的那几个丫头就更难当大任了,顾夫人暗自得意着,而苏老爷却气得险些又晕阙了过去。 “老爷,当务之急,我们应该先派人到临安城外的山庄内彻底调查此事,看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法子。”成大管家是苏老太爷留下来给苏老爷的,对苏家忠心耿耿,当年苏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就让苏老爷多听听成大管家的意见,再做决断,这么多年,苏老爷也确实照做了,因而,这苏家在苏老爷手中,虽未发扬光大,但也不至于落败。 可是该派谁去呢,成大管家的提议虽好,但也难倒了苏老爷,他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而林氏打理苏府的一切,还要照顾翊儿,更是脱不开身,若交给大姐,只怕是引狼入室,遗患无穷。 苏老爷迟疑了半响,视线刚好落在了长女苏谨妍的身上,妍儿已经及笄,还是苏家的大小姐,为今之计,也就只有她了。 赶在顾夫人再次开口之前,苏老爷便道,“大姐,我已经决定了,就让妍儿去一趟吧。” 苏谨妍一听苏老爷要让她到临安城外的山庄,跟那些种茶的农户住在一起,听说那里荒山野岭,不仅没吃没喝的,而且盗匪出没,还不太平,当即,她吓得花容失色,推拒道,“爹爹,妍儿不要去!”眼看就要入冬了,到了冬日,那山上冷得像冰窖,她去了,还不被冻死。 “你…”苏老爷气得直接一巴掌打了过去,“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没用的女儿。”又不是送她去死,只是让她代表苏家去城外的山庄住些日子,至于彻查新茶的事,他自会吩咐旁人去做,她要做的,只是以苏家主子的身份,去安抚下山庄的人心,免得山庄内人心浮动,再发生别的事端。 难道真是天要亡他们苏家,苏老爷一见苏谨妍死活都不肯去,愈加地绝望了。 顾夫人心里笑得更得意了,她就说嘛,苏家的那几个丫头不堪重用,这么大的事交给她们几个,她们有这个胆子接手吗,就算接了手,她们也办不了,呵呵…,三弟这回真是走投无路了啊,竟出了这么个下下策。 “不去也得去!”苏老爷似乎是铁了心,对苏谨妍一声厉喝,但因说得急了,再加之身子虚弱,就忍不住重咳起来,“咳…咳…” 妍儿,爹也是为了你好,等你办妥了此事,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让浩儿跟你当苏家的嫡子嫡女,你怎么就不懂得爹的一片苦心啊,苏老爷一手抱着苏天浩,看向苏谨妍的眼中满是失望之色,他的这个长女,怎么就这么没有担当,唉,也怪他自己把这个女儿惯坏了,可事到临头,除了妍儿,他还能再指着谁。 第一百零一章 爹爹,女儿在 苏谨妍见自己惹得爹爹发了雷霆震怒,止不住心中害怕,爹爹是苏家的一家之主,若爹爹一旦真的决定派她去临安城外的山庄,她也没有办法违背爹爹的意思,可是要让她独自一人在那山上住个十天半月,说不准可能会更久,想想她就不寒而栗,苏家在临安城外的山庄有好几处,最远的一处,都已离临安城百里远。山上清苦,度日如年,若再让临安城内的那些世家小姐们知道,她苏谨妍跟一群种茶的乡野之人住在一起,她还不被她们笑死。 不去,坚决不能去,苏谨妍捂着被苏老爷打肿的脸,跪在床榻前,心中愤恨,苏家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凭什么要让她苏谨妍去受这份罪,要说起来,苏谨心还是夫人的女儿,苏家的嫡小姐,爹怎么不让她去。 不公平,真是不公平。 越想,苏谨妍就越觉得委屈,爹还说最疼她呢,结果苏家有难全让她担着,二妹苏谨心什么都不用做,却还能占着嫡小姐的身份,留在府里养尊处优、逍遥快活。 但若直接跟爹说不去,恐又惹得爹生气,苏谨妍想了想,边哭边道,“爹爹,女儿也不是不愿去,但爹爹可否想过,女儿毕竟只是个府里庶出的小姐,虽比弟弟妹妹们年长,却非嫡出,又怎及得上二妹身份尊贵。女儿还听说那山庄内的有些管事,是祖父一手提拔,女儿在他们面前不止是个小辈,而且还是个姨娘生的庶小姐,试问,他们又怎么会把女儿放在眼里。爹爹,女儿是不想耽误您的大事,这方才拒绝的啊。爹爹…!” 苏谨妍言语恳切,哭声悲惋,听之,无不令在场之人动容。 苏老爷哪能不心软,再加之苏谨妍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苏家山庄的那几个管事,尤其是云栖那处的范老,仗着自己跟随老太爷多年,连他这个苏家的一家之主都不屑一顾,更何况是妍儿。 派一个庶出的小姐去,确实显不出府里对此事的重视,苏老爷暗自忖度道,那么这个时候,苏家到底该派谁去呢。 “老爷,既然大小姐不愿去,那就算了吧,也别为难她了。”林氏不屑地看了眼苏谨妍,不想去还居然能找出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真不愧是谢芳绣那个贱人生的,这母女两都一个样,有好事的时候抢着要,这一旦苏家出了事,躲得比谁都快。苏家若指着这母女两,恐怕早完了。 “三弟,还没有想好吗。”顾夫人这下更嚣张了,瞧,到了最后,苏家还不是得靠她这个已嫁出去多年的女儿。 苏老爷气得脸上涨红,躺在床上不断地喘息着。 “爹爹,不痛痛…”苏天浩懂事地趴在苏老爷身边,用小手一下一下地拍着苏老爷的胸口,“浩儿长大后,会听爹爹的话。” 若他的浩儿再年长十年就好了,这样,今日他也不会在大姐面前受这等气,苏老爷一脸慈爱地看着苏天浩,对自己的大姐顾夫人,却恨意加深,大姐不就欺他膝下子嗣年幼,无力担当苏家的重任吗。 眼角余光一扫屋内的众人,却发现自己的嫡女苏谨心正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但再看,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庶女去不得,那让嫡女去,总合适了吧,苏老爷暗暗下了个决定,就让谨心代妍儿去吧。其实,刚刚决定让苏谨妍去,苏老爷心里也是舍不得的,山上艰苦,妍儿自小娇生惯养,怎么受得了。 苏谨心虽眼眸低垂,但苏老爷再打量她,她又怎会不知道。 呵…现在才想起她这个嫡女,晚了。 再说,庶姐苏谨妍都不愿去,她又何必强出这个头,接下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办好了,她爹苏老爷最多夸她两句,却从此要开始防她;若办砸了,整个苏家的人都会骂她,更得背负毁了苏家祖宗家业的这份大罪。 权衡利弊,还是不要强出头为好。 苏家再富有,哪怕金山银山堆积,也跟她无关,败了,更与她无关。 因刚刚苏老爷提议让长女苏谨妍去,结果被苏谨妍当众直接拒绝了,若这次他再开口,苏谨心也不买他的帐,那他在大姐顾夫人面前更没法抬头。苏老爷是个爱面子的人,自然希望此事最好由苏谨心自己主动请缨,然后,他在说几句‘苏家有此女,实乃大幸’之类的场面话,如此一来,苏老爷什么面子里子都有了,还能在大姐顾夫人面前炫耀一番,扳回一局。 苏老爷的心思,苏谨心多少能猜到一些,因此,苏老爷越想让她去,她就越不想这么快就称了苏老爷的意,垂下头,苏谨心故意当做没看见,继续摆弄着腰间缀着流苏的香囊,只把苏老爷气得快吐血,这谨心平日不是挺聪明的嘛,怎么现在一点眼色都没有。 “谨心啊…”苏老爷终于忍不住了,开口,慈爱地唤苏谨心。 用得着她,才承认她就是苏家的嫡小姐,若用不着,怕永远都不会来搭理她吧,苏谨心的嘴角微微勾起,苏老爷,就算您喊得再亲切也没用,女儿的心,早已硬如磐石,而那所谓的父女之情,女儿就更没有放在心上了。 “爹爹,女儿在。”恭敬地应答,顾左右而言他,这些可都是她苏谨心最擅长的,“爹爹的身子是否又不适了,那女儿马上去请大夫来。” 优雅地转身,苏谨心故作慌乱,要离开帮苏老爷请大夫。 咳咳…咳咳……,苏老爷一急,就咳得更厉害了,他暗示的还不够吗,怎么谨心到现在还不明白,真是愚笨不堪,简直气死他了。 “娘亲,快扶爹爹躺下,爹爹这样子,怕是病情又加重了。”苏谨心假装惊讶地喊道,却把苏老爷气得一直咳嗽不止,怎么也停不下来。 第一百零二章 要抢也要明目张胆地抢 林氏瞪了眼苏谨心,暗骂道,谨心这个不孝女,想要活活气死她爹吗。 她忙扶着苏老爷重新躺下,道“老爷,我看就这样吧,让谨心去,她是我们苏家的嫡女,如今苏家有难,她这苏家的嫡女岂能袖手旁观。” 林氏在苏老爷面前当起了好人,也不问苏谨心是否愿意,就擅自替苏谨心做了决定。 苏老爷这般对林氏,林氏还这样护着苏老爷,果然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苏谨心嘴角讥笑,既然林氏都挑明了说,她也不好再当众拒绝,反正迟早她都要出府去一趟五云山,在云栖竹径中寻那清雅如仙的云公子,现在有这个机会离开苏家,还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也算是天赐良机。 虽然接手此事凶险万分,但她却是已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打定了主意,苏谨心先不急着一口应允苏老爷,反而是面上故作震惊,惧怕,随后撇了撇嘴,摆出了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她爹苏老爷若吝啬地不许她半分的好处,她就跟苏老爷耗到底,急死他,也气死他,反正她有的是时间。 他这是生了个什么样的女儿啊,竟无情到可以不管自己亲生爹爹的死活,没看到他咳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吗,苏老爷心里将苏谨心骂了个遍,偏又不敢激怒她,免得这个女儿也哭着喊着不愿意去,那苏家就真的再无可派之人,难道要他这个病着的人拼了老命去山上,只怕这还未爬上山,他就先丢了半条命。 与让顾夫人接手此事相比,苏老爷当然宁愿自己去,苏家传下来的祖业,可不能毁在他手里,虽然苏谨心同顾夫人一样,皆是女子,但苏老爷心里却认为她们是不同的,顾夫人毕竟嫁了人,交给顾夫人,那就是改了姓易了主,而在苏谨心手里,只要苏谨心还未嫁人,那仍是他们苏家的。 “谨心,我的乖女儿,我们苏家全靠你了,爹与你娘就在府里等你的好消息,一旦事情办妥,爹就开始为你筹办婚事,只要爹力所能及,无论你看上谁家的公子,爹定助你达成平生所愿。” 女儿无法继承家业,能给她的,也就是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苏老爷暗想道,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谨心也该动心了吧。 “爹爹,谨心听说那山上粗茶淡饭,日子清苦的很…”她要嫁的夫婿是云公子,苏老爷敢上云家抢人吗,只怕她到时提了,苏老爷可能会说她异想天开、痴人做梦,或是骂她恬不知耻地抢庶姐苏谨妍看上的男子,觊觎自己的姐夫。苏老爷的这份重诺,说了等于没说,她苏谨心可不仅是贪心,而且还贪财,苏老爷若不给她足够的银子傍身,她才懒得管。 “大管家,等会儿多取些银子给二小姐明日出府带着。”苏老爷也知道要让苏谨心接手山庄的事,没有银子是不行的,但从他手中拿出银子,他就心疼地紧,简直在剜他身上的肉似的。不到万不得已,苏老爷是绝不会拿出一分一毫的。 “老爷,府里昨日刚从钱庄取了五千两,…” 成大管家的话还未说完,苏谨心忙接口道,“爹爹,女儿只要五千两银子就够了,您就不必再派人到钱庄再取了,现在府中正是多事之秋,爹爹多留些银子,以防万一也是好的。” 拿了他的五千两银子,谨心还嫌不够,败家女啊,苏谨心的话堵得苏老爷哑口无言,但他的话已说在前头,若此刻反悔了,岂不显得他苏老爷言而无信,可五千两实在不是个小数目啊,苏老爷的心开始在滴血,不禁埋怨起成大管家,这个老糊涂,谁叫他多嘴多舌了,好了,让谨心一下子拿走五千两,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阮姨娘看着目瞪口呆,二小姐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抢银子吗,而且一抢还抢了五千两,苏家是有钱,但要从老爷手中拿银子,可比登天还难。这么多年,老爷只会赏她一些钗环玉器、绫罗绸缎,却很少会给她银子,虽然那钗环玉器、绫罗绸缎用来换银子,也值不少钱,但老爷就是那个怪癖,视银子如命,见了银子就绝对拽在手里,打死都不会松手。当然,若没看到,或不知道,那也没事。 讹了苏老爷五千两,而且还是苏老爷最喜欢的银子,哪能不把苏老爷气得只剩下半条命,此刻,苏老爷躺在床上剧烈地咳嗽着,咳嗽停了,就只能发出嗯嗯地声音,有气无力。 银子到手了,剩下的,也就好办多了。 至于明日带哪些人一同过去,苏老爷没有再细问,大概也不关心,只要不带走他的宝贝儿子苏天浩,管你苏谨心带什么人,即使是他的那些个美貌的通房丫鬟,或是柳姨娘等人,恐怕苏老爷都不会在意。 “爹爹请放宽心养病,女儿定不会负爹爹所托。”站在苏老爷的床榻前,苏谨心屈膝,缓缓地行礼,并眸光微斜,挑衅地看了眼苏谨妍,只气得苏谨妍玉容怨愤。 “是啊三弟,你的身子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别的,你就等养好了病再说。”顾夫人见苏谨心接手了此事,心中讥诮,一个十四岁的黄毛丫头,恐怕连茶叶都分不清,让她去山庄调查新茶的事,亏三弟想得出来。 何时该种茶苗,何时移栽,何时采摘,采摘后如何晾晒、炒制、储藏……这一系列的事,复杂又艰难,苏老爷自己都不是很懂,现在竟然让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去接手,也难怪顾夫人会愤愤不平,心有不甘,在有关茶叶的事情上,整个苏家最懂的只怕是顾夫人了,目光从容地迎上顾夫人投过来的轻蔑之色,苏谨心清眸浅笑,她是不懂,但她可以学,那些住在山上种茶的农户,知道的未必会比顾夫人少,再加之,这些日子她也看了不少有关这方面的书,虽不算精通,但略知皮毛也是有的。 第一百零三章 外边风景正好 苏老爷虚弱地躺在床上嗯嗯地喘息着,随后,见他又艰难地抬起手,摇了两下,林氏见此就放下了手中的汤药,对屋里所有的人下令道,“老爷要休息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 柳姨娘带着三小姐苏谨怡朝林氏福了福身,再向顾夫人行了礼,这才出了里屋,这母女两从刚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说话,安静地仿佛不存在似的,当然,以她们母女两在苏家的身份地位,也还轮不到她们说三道四。 “浩儿就留在这里吧。” 当苏谨妍伸手要抱弟弟苏天浩回去时,闭着眼的苏老爷忽然开了口,苏谨妍拭干了眼角的泪,并叮嘱了弟弟几句,“浩儿要乖啊,别吵着爹爹,知道吗。” 嗯,苏天浩重重地点头,只听着苏老爷一阵欣慰。 转过身,苏谨妍来到林氏的面前,不情不愿地道,“妍儿告退。”尚未等林氏发话,就自己先站了起来,与苏谨心擦肩而过时,更是故意撞了下苏谨心,随后,便趾高气扬地走了。 “这…”简直太无法无天了,林氏气得直哆嗦,那贱人生的女儿竟不把她这个苏家的当家主母放在眼里,怎么,莫不是以为有个苏天浩,她们就可以有恃无恐了。翊儿只是身子虚弱,又不是不能继承苏家的家业,这一个个的,仿佛都巴不得她儿子早死似的。 “三弟妹,别生气,这…来日方长啊。”顾夫人假意安慰了几句,心中却有些幸灾乐祸,最好林氏与谢姨娘两人斗个死你我活,这才热闹。 至于里屋外的那些个苏老爷的通房丫鬟,一见苏老爷没什么事,只是虚惊一场,皆松了口气,纷纷离去时,还面带笑容,根本未有半分的悲伤。 谢姨娘虽然被苏老爷禁了足,离不开房门半步,但她的一双儿女苏天浩与苏谨妍却并未失宠,尤其是苏天浩,苏老爷连病了,都要幼子陪着,可见在苏老爷的心中,苏天浩是何等的重要,而这苏家的一切迟早要交给苏天浩的。 苏谨心走到林氏身边,瞥了眼六岁的苏天浩,低声道,“娘亲还是早作打算的好,等再过几年,怕是来不及了。”苏天浩才六岁,就已经被谢姨娘教的识了名利心,小小年纪就心狠手辣,挑拨离间,将来长大了只会更难对付。 林氏有些犹豫,苏老爷膝下就只有两个儿子,苏天浩更是苏老爷的命根子,若伤了苏天浩,就相当于伤了苏老爷,不管怎样,林氏毕竟是爱着苏老爷的,要她做出伤害苏老爷的事,她是绝对下不了手的。或许,林氏可能从未想过翊儿会死,苏老爷就算再疼爱苏天浩那又如何,这苏家是翊儿的,苏天浩一个庶子凭什么跟翊儿争。 苏谨心笑着摇头,也不再相劝,骨肉相残也实非她所愿,但若谢姨娘她们敢伤害翊儿,那她,必然也会让她们尝尝这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 “娘亲,女儿先行一步。”林氏对苏天浩都可以容忍,前世却对她这个亲生女儿弃如敝屣,任她自生自灭。 就因为她苏谨心不得苏老爷的疼爱,所以在林氏的心里,她这个亲生女儿,反而连谢姨娘生的苏天浩都不如,呵呵…讽刺啊,真是讽刺之极! 苏谨心的眼中闪过一抹悲凉之色,嘴角微微地扬起,越过林氏,踏出门槛,决绝地离开。 不要想了苏谨心,你的亲娘不会因为你的一两句而改变的,前世是这样,今世还会是这样,没有什么不同的。 暂时离开也好,免得再陷入这些个勾心斗角,看着累,遇到更累。 “二小姐,您真的决定要去那临安城外的山庄了吗,可不可以再求求老爷,让他再派别人去。”等候在屋外的巧兰,一见苏谨心出来,忙迎了上去,眼中带泪,气愤道,“大小姐太坏了,自己不去却推给了二小姐您,她也不想想,这些年老爷是怎么疼爱她的,这…这根本就是个白野狼嘛。” 好巧兰,果然深得本小姐心啊,骂得好! 苏谨心在听完巧兰痛骂庶姐苏谨妍的话后,不禁呵呵笑了起来,是啊,庶姐苏谨妍就是一个喂不饱的白野狼,无论苏老爷怎么对她好,只要一旦苏老爷失了权势、身无分文,她定会一脚踢开这个平日疼爱她的爹,才不会管苏老爷的死活,当然,如苏老爷这般的爹爹,为了自身的利益,可以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当货物般卖出,还生性多疑,落魄了也是罪有应得,没有什么可同情的。 “二小姐这般气定神闲,想来必是成竹在胸吧。”没有把握的事,二小姐从来就不会做,相较于巧兰的担心,芷兰就镇定多了。 “外边风景正好,本小姐在府里闷了这么久,也该出去走走了。”苏谨心意味深长地道,“你们几个,赶紧回去给本小姐收拾细软包裹,简单行囊,还有,本小姐的衣服有一两件换洗就可以了,别多带,过冬用的锦被、狐裘尤其不能落下。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府,最好能赶在日落之前到那临安城外的山庄。” “是,二小姐。”巧兰、芷兰等几个丫鬟齐齐应道。 这一天终于让她等到了,这一世,她苏谨心走出苏家,走的不再是那些专为下人准备的小角门,而是苏家的正门;这一世,她苏谨心不用再遮遮掩掩的,生怕旁人知道她就是苏家那个软弱无能的二小姐;这一世,她苏谨心要高傲地告诉世人,苏二小姐并不是如苏谨妍对外宣称的目不识丁、愚笨不堪,名满临安城的苏大小姐苏谨妍,才是真正地欺世盗名,有着才女之名却根本连一首诗词都做不出,倘若不是用花言巧语骗了她所写的诗词,那日知府夫人的赏荷宴上,她苏谨妍根本就不可能得到知府夫人赏识,也更不会有今日的芳名远播。 第一百零四章 打不过,就先逃吧 苏谨心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巧兰、芷兰等几个丫鬟就开始帮苏谨心收拾行李,一阵忙乱。 苏家在临安城外的山庄远离繁华,吃穿用度更是比不得府里,苏谨心的东西虽不多,但收拾起来,却也摆满了整个屋子,那一箱箱的,一抬抬的,只看着苏谨心哭笑不得,她只是到山庄暂住,又不是要住上一辈子不回苏府,最夸张地是巧兰,拎着院子里挂着的玉笼到她面前,问她要不要把小花也带上,小花是一只通体绿色,但头部为粉红,颈部为蓝紫色的鹦鹉。 这鹦鹉原本是苏老爷打算送给长女苏谨妍的,被苏谨心不小心撞见,她自然就毫不犹豫地抢了来。 怎么办,仿佛只要是庶姐苏谨妍看上的东西,她苏谨心就想抢,有时候静下来想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何要抢那些东西,鹦鹉也罢,人也罢,抢到了又如何。或许她就是想看苏谨妍气得火冒三丈,偏又无可奈何,不能发作的憋屈样吧,这样,她心中的仇恨,就会减少些,也不会再牵累到别的无辜之人。苏谨心心中苦笑,拍了下巧兰的头,打趣道,“你家小姐我要是办砸了此事,估计也不用回府了。” 巧兰当即一脸紧张,“二小姐,我们真的就回不来了吗。”连大小姐都退避三舍的事,定不是什么好事,真不明白,二小姐为何要答应老爷,揽下这等苦差。 “不,我们只是暂避锋芒,等风头一过,很快,就可以回来的。”谢姨娘看似失势,实则不然,过不了多久,又可以重新得到她爹苏老爷的宠爱,在苏家颐指气使,连林氏都要忌惮她三分。林氏是苏家的当家主母,谢姨娘不会与林氏直接硬碰硬,来个两败俱伤,但她就不一样了,鞭笞了庶姐苏谨妍,打了谢姨娘的娘家侄儿谢明山,还让谢姨娘在苏老爷面前险些失宠,这一件件细算起来,谢姨娘还不把她往死里整。 打不过,就先逃吧。 再说,与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这对母女两斗法,也不一样要待在府里,站在远远的,看着苏家的人自相残杀,不是更好。 “二小姐,全是您最爱吃的,西湖醋鱼,干炸响铃,柳松茸老鸭汤,笋尖虾饺…”这时,晴兰拎着食盒过来,打断了苏谨心的思绪。 “嗯,办的不错。”苏谨心笑着看了眼食盒内的饭菜,吩咐道,“巧兰,把小花给晴兰,你拎上食盒跟我走,我们现在去看一个人。” 二小姐这是要见谁啊? 巧兰与晴兰皆一脸不解,随后,巧兰将手中的玉笼给了晴兰,“好好照顾小花,可这是咱们二小姐的鹦鹉郎君,怠慢不得。” 噗…苏谨心闻言失笑,她不过是一句戏言,巧兰这丫鬟居然当真了。 怪不得,这两日巧兰在她面前总提起顾小六,原来是因为昨日为了摆脱谢明山说了句她喜欢顾小六,难不成,这丫鬟竟也信了。 唉,这丫鬟太忠心,也麻烦啊。 苏谨心主仆两踏出院落,来至一处苏家的柴房。 “见过二小姐。”柴房外,几个小厮正坐在石阶上掷骰子赌钱,一听到有脚步声过来,便抬了头,这一看,吓得不轻,来人竟然是府里正受老爷和夫人器重的二小姐,这二小姐可是个六亲不认的主,狠毒起来连自己的大姐都敢下令鞭笞的啊,几个小厮越想越害怕,跪在石阶上个个抖得厉害。 几颗骰子滚在了苏谨心的脚下,苏谨心淡淡扫了眼,轻笑道,“老爷病了,你们几个倒是好雅兴啊。” 这些小厮一听这话,吓得连连磕头,“二小姐饶命啊,小的们再也不敢了!”老爷病重,当下人的却赌钱戏耍,这根本就是目无主人,胆大妄为的刁奴嘛,更何况,苏家乃临安城内的世家望族,府中家法甚严,有一条就明确规定,府中下人不得聚众赌钱,违者杖责八十。 “滚远些。”苏谨心忽然脸上笑意散去,喜怒之间,竟只在一瞬间。 “多谢二小姐,多谢二小姐!”见二小姐没有为难他们,这些个小厮们皆暗暗松了口气,但心下却不免郁闷,柴房偏僻,还是下人们待得地方,哪有府中尊贵的主子移步前来,这二小姐也真是怪,府里这么多的地方不去,偏来他们下人待的地方。 “巧兰,等会儿把这事告诉成大管家,让他看着办。”苏谨心看着那些落荒而逃的小厮们,笑得冰冷,这些人平日就爱仗势欺人,有几个还看着眼熟,似乎就是前世在苏府门前,为了讨好庶姐苏谨妍,对她一阵拳打脚踢的恶奴,饶过他们,怎么可能! “是,二小姐。”巧兰嘻嘻笑道,“奴婢就说嘛,二小姐您何时变得这么善良了。” 柴房的门虚掩着,并未上锁,苏谨心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一道刺眼的光线随着柴房门的打开而照了进去,柴木堆积的幽暗处,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惊恐地看着苏谨心站在柴房门口,声音颤抖,“你…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是梅姨娘! 巧兰惊得睁大了眼,夫人下令把梅姨娘关入了柴房,谁都不准探视,更不准给梅姨娘送吃的,目的就是想要活活地饿死梅姨娘,但现在梅姨娘面容虽消瘦,但却仍活得好好的。 莫非是二小姐瞒着夫人,让人偷偷给梅姨娘送饭,可是梅姨娘都这般陷害二小姐,二小姐为何还救她?巧兰心中疑惑,跟着苏谨心一同走了进去。 “饿了吧。”苏谨心从巧兰手中提过食盒,来到梅姨娘的身边蹲下,一脸和善的笑,“我让厨房的人刚做的,你尝尝。” 第一百零五章 聘为妻奔为妾 梅姨娘的双脚被一条较粗的铁链锁着,双手也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根本寸步难行,她一脸戒备地看着苏谨心,眼中尽是掩不住的惧意,本以为夫人的手段也算残忍了,却未曾想夫人生的这位二小姐更阴险恐怖,明明只是一个年方十四的黄毛丫鬟,涉世不深,但栽赃陷害起来,连眼都不眨一下,最可怕的是,她想出来折磨人的法子,一个比一个狠毒,教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苏谨心知道梅姨娘现在对她已心存惧怕,但她要的,就是这个,要梅姨娘永远地不敢背叛她。 “呀,瞧我这记性,梅姨娘你的双手还不能动吧,又怎么拿筷子吃。”苏谨心故作惊讶,浅笑盈眸,推开食盒的盖子,并将一碟碟精致的菜端了出来,放在梅姨娘的面前。 饿三日,吃一顿,若不吃,就让人掰开她的嘴,强行塞下去,若再不吃,就威胁她说要扒光她的衣服,将她丢到大街上,供整个临安城的人来围观,梅姨娘想到此,倏地挣扎起来,整个人似疯似狂,拴在她身上的铁链也叮叮当当地作响,“苏谨心,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让我死,让我死!” “上苍有好生之德,梅姨娘虽助纣为虐,但本小姐可有说过要杀你吗。”只是想吓唬吓唬你罢了。 苏谨心笑得纯善,并将手中的那份天清道长的供词在梅姨娘眼前晃了晃,嬉笑中却带着几分威严,“看仔细了,今日你落到这般田地,究竟谁才是罪魁祸首。” 梅姨娘怔住,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谢姨娘买通天清道长要诬陷府里的嫡小姐,并还有天清道长的亲笔画押。 竟是谢姨娘使得计,却让她背了黑锅。 “谢…芳…绣!”梅姨娘咬牙切齿地喊出谢姨娘的名字,这个狠毒的贱人,平日里还跟她装姐妹情深,说是要同享富贵,结果事情败露,就拿她来顶罪,可笑的是,她还傻乎乎地相信她,并一直帮她。 苏谨心见梅姨娘似乎信了几分,又故意道,“本小姐也是近日才知,那日之事是本小姐冤枉了梅姨娘你,但梅姨娘也该知道,本小姐虽贵为府里的嫡小姐,很多事身不由己。”边说,边亲自替梅姨娘解开了绑在她手上的铁链,笑得悲凉,“若当日换做梅姨娘,如有人将这般歹毒的罪名强加于你,梅姨娘又该如何。” 一个未出阁的世家小姐,被安上天煞孤星的诅咒,别说嫁不出去,只怕是那流言蜚语,都可以随时将人逼上绝路,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后,梅姨娘也不再那么恨苏谨心了,二小姐这么做,也只是自保,毕竟身处这等世家大族中,若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 “可…可我是无辜的。”梅姨娘仿佛是寻到了一线生机,眼中也带了几分哀求。 “是吗?”苏谨心的笑声变冷。 梅姨娘目光怯弱,低下头,“二小姐,您到底…到底要怎样?” “那就要看梅姨娘你肯不肯跟本小姐讲实话了。”苏谨心从食盒中又拿出一壶茶,倒了一杯给梅姨娘,“这茶梅姨娘应该不陌生吧。” “是产自缙云山的笋峰茶吗?”梅姨娘声音迟疑,整个人也变得呆滞了。 “都说‘时培石上土,更种竹间茶。’据闻此茶似缙云山上的石笋,拔地而起,故而得名笋峰茶。”苏谨心富有深意道,“本小姐听府里的下人说,梅姨娘与我娘也算同乡,这般难得的缘分,怎可如此就断了。” “竟然是…”竟然是家乡的笋峰茶,梅姨娘双手颤抖地握住茶盏,茶盏内笋峰茶汤色清澈明亮,茶叶嫩绿光滑,茶香久久不散。 “夫人是千金贵体,贱妾残花败柳,怎敢高攀。”将手中之茶一口饮尽,再加之又被苏谨心饿了三日,梅姨娘连筷子都没有拿,就直接用手抓了碟中的菜,狼吞虎咽地吃了。 “步虚山,叠嶂倚空,群峰掩映,乃神仙出没之地,梅姨娘难道没有想过再回去一趟,看看那一线天,仙水洞。” 苏谨心的话音刚落,梅姨娘似乎像见到了鬼般,满脸惊慌地盯着苏谨心,这不可能,不可能,此事连老爷都不知道,二小姐怎么会知道。 “梅姨娘,本小姐再让你看一样东西吧。”苏谨心从袖口中拿出了一个旧的香囊,来回地在梅姨娘眼前摇晃,“本小姐知道你帮谢姨娘,是因为她答应你帮你找一个人,可是这么久了,她好像也没有找到啊。” 二小姐果然都知道了。 梅姨娘泄了气,突然跪倒在苏谨心的面前,伏地不起,“求二小姐告知她的下落,从此,贱妾的这条命就是二小姐的,无论二小姐要贱妾做什么,贱妾皆万死不辞。” “梅姨娘这般痛快,倒也省了本小姐的一番说辞。好吧,本小姐应你便是,只要你助本小姐办成此事,本小姐必然让你今世与她相见,决不食言!”苏谨心掷地有声,眸光坚定还带着几分凌人之势,只逼着梅姨娘不敢抬头与之对望,甘愿臣服于她脚下。 梅姨娘的事,刚开始苏谨心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据福叔打探来的消息,说十几年前梅姨娘曾跟一个男子私奔,后来不知怎的,就成了苏老爷的妾室。自古聘为妻奔为妾,梅姨娘的父兄在缙云一带也颇有名望,以梅姨娘这般的身份,断然是不可能为妾的,除非是失了贞洁,家人无奈才送与人为妾。但这梅姨娘并非是个贪慕虚荣之人,可为何要一直帮着谢姨娘,直到她前几日看到萍儿,再想起前世谢姨娘将梅姨娘赶出府,给的罪名就是与人有染,生下私生女。那时,梅姨娘的身边就只有萍儿一个人。 第一百零六章 但凭二小姐吩咐 “贱妾多谢二小姐。”梅姨娘再次向苏谨心磕了个头,与以往不同,这次梅姨娘磕头的时候,比任何时候都恭敬,且发自真心。 敬畏中带着几分信任,钦佩中又有几分惶恐。 毋庸置疑,梅姨娘是怕苏谨心的,在那日被苏谨心陷害之时,她就从此开始怕了这个才年方十四的二小姐。 笑里藏刀,心思缜密,巧妙设局,步步为营,这般的二小姐,实在是太可怕了。 “贱妾不敢欺瞒二小姐,都说就是了,”现在苏谨心要梅姨娘实话实说,一五一十地告知当年的事,梅姨娘哪敢不招,她微微闭了眼,再睁开眼时,眼中已含有了泪水,“那年,贱妾十五,遇到了他,并与他情投意合,奈何他出身贫苦,贱妾的父兄都不同意贱妾下嫁于他,于是,万般无奈,贱妾便跟他私奔了,还生下一女,后来…后来兄长找到了我们,就……就把他当场打死了,”梅姨娘忆及当年种种,几度哽咽,“父兄容不下贱妾的女儿,便把她送了人,如今二小姐手中的香囊便是当年贱妾亲手所绣放在孩子的襁褓中,谢芳绣答应贱妾,帮贱妾找女儿,而贱妾…” “你就帮她一起陷害本小姐对吗。”苏谨心接过梅姨娘的话,看来,萍儿的确是梅姨娘的女儿,而谢姨娘此时还应该没有找到萍儿,否则萍儿不会只是个被人随便打骂的小丫鬟。 梅姨娘,你恐怕还不知,府中有个叫萍儿的小丫鬟就是你的亲生女儿吧。母女两近在咫尺,却互不相识,不是天意弄人是什么,苏谨心收好香囊,嘴角笑意加深,如此说来,连上苍都在帮她,呵呵…有趣。 伸手替梅姨娘拨开她散乱遮脸的青丝,细细地端详,据福叔说,梅姨娘刚进府的时候,苏老爷也是宠爱她的,几乎夜夜歇在她的房里,只是时日久了,才厌了。能将苏老爷迷得神魂颠倒的,这姿色必然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但这几年,梅姨娘的脸色却有些偏黄偏暗,不像那谢姨娘随着年岁的增长,反而越来越白皙红润,妩媚动人。 梅姨娘被苏谨心看得如芒在背,惊怕之中又添不安,她小心翼翼地道,“二小姐究竟要贱妾如何做,但凭二小姐吩咐,贱妾一定替二小姐办成。” “找个大夫看看吧。”但谁知,苏谨心却莫名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听着梅姨娘一头雾水,她又没有生病,看什么大夫。 苏谨心让巧兰打了一盆水过来,指着倒映在水中的梅姨娘的那张脸道,“若你能恢复当年的容颜,本小姐且问你,你可有几分把握迷惑我爹,重新获得他的宠爱。”要在她爹苏老爷面前说上话,并还能随时随地监视苏老爷,恐怕就只有苏老爷的枕边人了吧。 二小姐竟然要让梅姨娘引诱老爷! 这不是要跟夫人作对吗? 二小姐,您到底是不是夫人亲生的,不帮着夫人也就算了,还挑唆另一个女人来跟夫人抢老爷,巧兰震惊地看着苏谨心,显然是被苏谨心的话吓傻了。 啊…,只听的梅姨娘一声尖叫,然后,她捂住了脸,不敢看那水中的自己,不过几个月未照镜子,她的容颜竟老得这般快,还有那偏黄黯淡的肌肤,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啊,她今年还不到三十,为何就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贱妾这等姿色,怎能入得了老爷的眼。”梅姨娘瘫软在地,多半是被自己的容貌所吓,世间女子皆爱美,梅姨娘也不例外。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一切等看过大夫再做决断。”苏谨心有些怀疑梅姨娘可能被谢姨娘暗中下了药,才使得容颜衰老极快,当然,即便没有被谢姨娘下药,她也想到了另一种法子来恢复梅姨娘的容貌,只是这法子,有些阴损,那便是——断人子嗣。 不过,梅姨娘跟随苏老爷这么多年,也未给他生儿育女,可见在梅姨娘心里,定是还放不下那个男子。 “贱妾知道了。”梅姨娘看到苏谨心嘴角的笑愈发的森冷,也不敢再多问 ,怕惹怒了这位高深莫测的二小姐,她就这辈子都见不到她的女儿了。二小姐在说那句‘本小姐必然让你今世与她相见’时尤其加重了‘今世’二字,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若她背叛了二小姐,那就只能等来世见她的女儿了。 “梅姨娘在此再委屈几日,便可以出去了。”苏谨心起身离开柴房,只留下一脸惊愕的梅姨娘,二小姐说她可以出去了,真的吗。 巧兰忙跟上苏谨心,但却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我,为何找梅姨娘而不找阮姨娘是吗?”巧兰是苏谨心身边最忠心的丫鬟,苏谨心对她自然没有半分的戒心,“阮姨娘是我娘身边的人,她只会效忠我娘,然后再效忠我,倘若有一天我与我娘撕破了脸,那阮姨娘必然会帮着我娘对付我,但那梅姨娘就不一样了,她有把握在我们手里,她不敢不听我的。” 巧兰似懂非懂。 “巧兰,这个给你,”苏谨心将那个暗旧的香囊抛给了巧兰,“日后你就贴身带着,还有,那梅姨娘若问起,你就说是你自己的。” 啊?那不是骗梅姨娘吗,巧兰毕竟心善,有些不忍道,“万一梅姨娘认为奴婢就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那可如何是好。” 苏谨心止步于青石小径,故作一脸凄凉,“如果没有梅姨娘的帮忙,你家小姐我就永远都回不了苏家,巧兰,你忍心吗。” 巧兰使劲地摇头,“二小姐,为了您,奴婢连死都不怕,不就撒谎骗人吗,奴婢做得到。” 苏谨心笑了,但笑中却染上了苦涩,萍儿已经被她送出了府,除了她,谁都不知道萍儿的下落,苏谨心啊苏谨心,亏萍儿说你心善,但你却阻止了她与梅姨娘相认,从此母女无缘相见。 苏谨心,如今的你,还有心吗? 第一百零七章 本少爷要把你卖到青楼去 苏府后院,青石小径,翠竹迎风,发出细微的轻响,苏谨心与巧兰主仆两漫步其中,走得极慢。 “二小姐,您私自决定放梅姨娘出来,若被夫人知道…”夫人要置梅姨娘于死地,二小姐却违背夫人之意,放了梅姨娘出来,巧兰满眼忧心之色,“二小姐如今好不容易得夫人正眼相待,眼下若因此事得罪了夫人,奴婢以为,不值得。” 二小姐若要找个女子来引诱老爷,临安城内有的是攀龙附凤之人,只要二小姐一声令下,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以二小姐这般聪慧之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苏谨心自然深知找女子来迷惑苏老爷,这个女子并不是一定非梅姨娘不可,但这件事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其实,无论找什么样的女子,都不能保证那个女子一定会对她苏谨心忠心耿耿,若那女子中途变了卦,或者被苏家的富贵所迷,起了歪心,那样,只会更麻烦。 现在的苏谨心,已经冒不起这个险了,除了梅姨娘,谁都无法让她安心。 “我爹这一病,府里所有的事都压在了我娘的身上,她自顾不暇尚且不及,哪有时间去管梅姨娘。再说,我已经跟娘说过了,把梅姨娘交给我处置,我娘若再插手,岂不显得她这个苏家夫人说的话朝令夕改,言而无信吗。”林氏这么爱面子,又清高自负,出尔反尔的事她最是不屑做的。 “二小姐,您连夫人都算计,就不知夫人知道后,会不会剥了您的皮。”巧兰嘻嘻笑道,夫人让二小姐去临安城外的山庄受苦,二小姐也不甘示弱,在离府之前,就埋下了梅姨娘这颗棋子,让夫人、谢姨娘、梅姨娘等人继续留在府里争风吃醋,斗个不休。嘻嘻……她家的二小姐,真是越来越狡猾了。 苏谨心亦笑道,“我们明日都出府了,山高皇帝远,她想管,也管不着啊。”离开苏府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等时机成熟,她再声势浩大地杀回来,搅得他们心神不宁,岂不更好。 主仆两说说笑笑,走了一会儿,经过苏天翊的院落时,苏谨心停了步,明日离府,再回来也不知是何时,翊儿,你能撑到姐姐回来的那一天吗。 下意识地,苏谨心走了进去,若苏家还有什么令她不能割舍的,那就只剩下翊儿这个弟弟了。 “病秧子,给我!”稚嫩的声音带着一股嚣张之气。 苏天浩! 苏谨心皱了眉头,他怎么会在翊儿这里? “巧兰,我们快过去。”苏谨心加快了脚步,直接走进了苏天翊的院落。 院落中,有两个孩童在起争执,只为了抢一个陶响球。那陶响球,是用陶烧制而成,中间是空的,里面塞了沙粒,摇起来会有一阵声音。可能是苏天浩看翊儿在玩,就起了掠夺之心。 “这是我的,偏不给。”翊儿苍白的脸,小手紧紧抱着陶响球。 苏天浩推了他一把,并趁机抢了过来,“爹爹说,以后整个苏家都是本少爷的,你的东西自然也是本少爷的!” 翊儿被苏天浩重重地一推,直接摔到了地上,哭了起来,“娘亲,娘亲……” “都这么大了,还喊娘亲,羞羞羞,怪不得我娘说,你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只会浪费我们苏家的银子。病秧子!”苏天浩小小年纪出言恶语,抱着抢来的陶响球,转身要走,却刚好撞到了苏谨心。 “见了二姐都不喊一声,谢姨娘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苏谨心一手拎起这个无法无天的小东西,却吓得一旁伺候苏二少爷的几个小厮们忙跑过来阻止,这可是苏家最金贵的小少爷,若有个好歹,老爷还不打死他们。 “二小姐,浩少爷跟翊少爷闹着玩呢,您错怪浩少爷了。” “是啊,二小姐,浩少爷可是老爷的命根子。”言下之意,若伤到了苏天浩,她苏谨心即便贵为苏家的嫡小姐,也逃不过老爷的重罚。 呵…刚刚苏天浩欺负翊儿的时候,也没见的他们这般护主心切啊。 “那本小姐跟翊儿就不是老爷的命根子了?”苏谨心笑着反问道,淡淡的笑中带着讥讽,却威严凛然,“混账东西,本小姐跟弟弟们玩耍,你们几个杵在这里,想做什么?是不是要本小姐回禀夫人,并知会夫人一声,本小姐才能陪弟弟们玩啊!” “小的们不敢,二小姐息怒。”现在老爷病着,苏家做主的就是夫人,若二小姐将此事告知了夫人,夫人得知浩少爷又来欺负翊少爷,夫人虽不会责罚浩少爷,但他们几个伺候浩少爷的,就惨了。 “退下。”苏谨心一声厉喝,拎着苏天浩来到翊儿面前。 “姐姐…球球…球球……”翊儿坐在地上抹着眼泪,看到苏谨心出现,扑到了苏谨心怀里,哭着要陶响球。 “这是我的!”奈何苏天浩人小,但力气不小,死死地抱着陶响球,不松手。 苏谨心冷笑道,“你的?”抢了翊儿的东西,却理所当然地占为己有,真不愧是那谢姨娘所生,一样的贪婪无耻。 “苏谨心,你个小贱人,等本少爷当了苏家的家主,就把你卖到青楼去!”苏天浩见怀中的陶响球被苏谨心夺走,小小的眼中满是怒火,稚嫩的声音愈加的嚣张跋扈起来。 小东西,等你当上苏家的家主,还早着呢,苏谨心一松手,被她拎在手里的苏天浩就重重地摔倒了地上。苏天浩今日能说出这般狠毒的话,定是谢姨娘平日骄纵所致,看来,这谢姨娘背后可没少骂她啊,否则苏天浩小小年纪,怎么会说出这等恶毒的话来。 小东西,想卖她到青楼,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第一百零八章 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 苏天浩在苏老爷面前装得乖巧懂事,但一离开苏老爷,马上就凶相毕露,小小年纪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想打谁就打谁,想骂谁就骂谁,自以为苏老爷宠他如珠如宝,林氏也拿他没辙,便觉得整个苏家的人都要听他的,谁稍不顺他的意,他就找苏老爷告状说谁欺负他,并扬言要把他赶出苏家。 当然,眼下的这个苏家,这位苏二少爷确实地位尊崇,备受苏老爷的宠溺。 苏谨心对这个谢姨娘生的二弟苏天浩,可不存在什么姐弟之情,他敢骂她,那她这个二姐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把他往地上一丢,而且还丢得恰到好处,痛得他哇哇大哭。 呵呵…一个才六岁的小东西,就妄想独占苏家,还口出狂言地将她卖到青楼,可笑。 哇…,苏天浩毕竟只有六岁,吓得当场哭了起来,“苏谨心,你个小贱人,我要告诉爹爹,你打我!” 边哭,还不忘继续骂,但用这种稚嫩的声音,骂出如此狠毒的话来,听在苏谨心的耳中,愈加觉得讽刺,苏家,若将来被谢姨娘生的这个小东西继承了,只怕是更容不下她。 苏天浩,最好你识相,否则就别怪二姐我无情了。 本以为只要找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报了仇,就可以了,现在看来,苏天浩这小东西也不是个良善之辈,才六岁,就敢当着她的面说要将她卖入青楼,呵呵…,好得很,果然是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 瞥了眼哭闹不止的苏天浩,苏谨心才懒得管他,最好哭死了,倒也省心了。 “翊儿,来,拿好了。”苏谨心将陶响球放在翊儿的手中,抱起他,并轻柔地为他拭去脸上的泪水,“乖,不要哭。有姐姐在,以后你的东西,就是你的,谁都抢不走。” “姐姐…球球…”苏天翊破涕为笑,发白的唇瓣直看着苏谨心一阵心酸,喝了九载的汤药,是个大人都受不住,更何况翊儿还这么小。 翊儿心智未开,说话也是如同三岁稚童,“姐姐…球球…一起玩…” 若是别人可能还听不懂翊儿在说什么,但苏谨心一听就懂了,“翊儿自己玩吧。”翊儿还想着与苏天浩一起玩陶响球,但那苏天浩却要独占自己玩,她这傻弟弟,有些东西是绝不能让的,越是退让,那些人就越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 “二少爷,二少爷,小的们再给您找别的好玩的,您别哭了。”苏谨心不管苏天浩,但伺候苏天浩的一群小厮们却吓得个个慌了手脚,围在他身边你一句我一句地哄着。在苏家,谁不知道老爷最疼的就是这个浩少爷,若被老爷知道他的命根子哭了,还不急得从病榻上跳起来,找他们几个算账。 “不,本少爷就要那个,就要那个!”苏天浩指着翊儿手中的陶响球,小小的脸上尽是怨毒之色,娘说过,苏家所有的东西以后都是他的,他现在要那病秧子手里的陶响球,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们把它给本少爷拿过来,本少爷重重有赏!”年纪不大,但却把苏老爷平日的语气学了八九分,“狗奴才,快去!” “姐姐…”苏天翊看到那些小厮走过来,吓得躲在了苏谨心的怀里,苏天翊的脾气也不是很好,喜怒无常,有时也打骂下人,但他却怕苏天浩,此事苏谨心多少也有所耳闻,原先翊儿是不怕苏天浩的,但有次苏天浩在苏老爷面前说翊儿欺负他,苏老爷护短就骂了翊儿,时间一长,翊儿就不敢再惹苏天浩了,因为每次与苏天浩争闹,苏老爷骂得只会是他,而且骂得很重,说他没用,不堪重任,活着还干什么,只会丢苏家的脸,翊儿才九岁,而且因身子虚弱,常年患病的缘故,资质自然比寻常的孩子开窍地晚,相较而言,苏天浩就聪明多了,三岁就背了三字经,六岁就已经在学四书五经,如此一来,苏老爷就更器重苏天浩,不待见翊儿了。 林氏是苏家的当家主母,要打理苏家上上下下的一切,虽疼爱翊儿,但也有顾不到的时候,当然,也有可能苏天浩才六岁,林氏不觉得一个六岁的孩童能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而且年纪还比翊儿小三岁,因此,翊儿受了委屈,林氏最多是将苏天浩身边的小厮们打个几十大棍,但苏天浩却毫发无损。 因林氏是存了这样的想法,苏天浩的胆子就越发大了,反正欺负翊儿林氏都不会罚他,出了事下人担着,苏家有的是钱,他苏二少爷一撒钱,那些个下人即便知道要挨打,也心甘情愿替苏天浩揽下所有罪责。 “翊儿别怕,有姐姐在。”苏谨心抱紧了翊儿,冷眸一扫那些个小厮,斥道,“二少爷不懂事,你们几个也不懂事吗。老爷如今正病着,这等事就不要再麻烦夫人了。赶紧带你们的主子回去,哭成这个样子,还像个苏家的二少爷吗!” 二少爷哭得这般凶,还不是二小姐您干的,现在二小姐却将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说是他们几个下人伺候不周,这些个小厮被苏谨心的话吓破了胆,开始瑟瑟发抖,二小姐这是在拿夫人压他们啊,老爷一病,自然就管不了浩少爷的事,即便想管,还有夫人和二小姐在前面拦着,恐怕还未等二少爷见到老爷,他们几个就先没命了。 见这几个小厮面露犹豫,苏谨心又道,“明日本小姐就要出府了,你们几个看着倒也不错,想来是可以办大事的…” 话音未落,便把这些个伺候苏天浩的小厮们吓得纷纷跪倒在地,对苏谨心磕头求饶,“二小姐,小的们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第一百零九章 出府 如今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二小姐啊,老爷派二小姐到临安城外的山庄调查新茶的事,二小姐自然要从府里带走一些人,若二小姐指名要他们几个伺候,他们以后就只能跟了二小姐,到时二小姐想怎么重罚他们都可以了。听说,现在的二小姐已经不再是几个月的二小姐了,变了心性的二小姐不仅喜怒莫测,而且手段也极其残忍,连自己的大姐都能下令鞭笞,那罚他们这些个下人,还不是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这些个小厮越想越害怕,跪在苏谨心面前谁都不敢再乱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谨心走向苏天浩,小主子,您自求多福吧,您的这位二姐不好惹啊。 苏谨心将翊儿放在地上,却又再次拎起了苏天浩,在他的耳旁低声威吓道,“小东西,还哭。二姐最近的心情可不太好啊,你若再敢哭一声,二姐就要像打大姐一样打你了哦。” 这一威胁,把苏天浩吓得不轻,小小的身子不停地挣扎着,小小的眼中也有些不敢置信,苏谨心竟然要打他!想到大姐苏谨妍背上那几道红红的鞭伤,触目惊心,苏天浩也开始有些怕了。 “二姐。”稚嫩的声音颤抖,还带着哭腔。 “这才乖嘛。”小东西。 苏谨心使劲地掐了掐苏天浩的脸,将他掐着一脸红肿,偏这小东西还不敢放声哭,苏谨心暗道,看来,日后在这小东西心里,她这二姐从此就要落下狠毒之名了。 呵呵……今日,她若连一个六岁的孩童都制服不了,她这苏二小姐还真枉担了那些恶毒之名。 “管好你们的主子,滚!”苏谨心直接将苏天浩扔给了跪在地上的几个小厮们手里,直看着这些小厮们吓得魂飞魄散,二小姐竟然敢像扔东西似的扔浩少爷,这二小姐的胆子真是太大了,她就不怕老爷知道,拿她治罪吗。 “是,是。”小厮们一个个地胆战心惊,心中却不屑道,嚣张什么啊,若办砸了老爷交代的差事,能不能再回到苏家还是个问题呢。 小厮们簇拥着苏天浩离开,苏天翊一脸钦佩地看着苏谨心,姐姐好厉害,都不怕苏天浩。 因翊儿身子虚弱,不能待在外头太久,苏谨心便抱着他回了房。 将翊儿放在床上,并拉过一旁的锦被,替他盖上,苏谨心握着他消瘦的小手,叮嘱道,“翊儿,答应姐姐,要乖乖地喝药,要等姐姐回来。”姐姐知道你病发时,一定会很痛,但为了姐姐,你一定要撑下去,一定要等姐姐回来。 “姐姐也要早点回来。”翊儿似乎是玩的累了,很快便闭了眼,睡着了。 姐姐一定会回来的! 苏谨心笑着,但眼中的泪,却在不知何时流了下来。这一别,前途不知,希望翊儿莫要如前世那般,小小年纪便夭折,让她见不到最后一面,抱憾终身。 翊儿,这一世你会陪着姐姐的,是不是。 “走吧。”苏谨心吩咐了那些伺候翊儿的贴身丫鬟要好好照看大少爷之后,就同巧兰走出了苏天翊住的院落。 翌日,天尚未大亮,苏家的正门便已经打开。 苏谨心一袭水绿浅嫩绣着云纹样的罗裙,外披织银丝碎花刺绣烟绿对襟褙子,腰间锦带下系一个缀着流苏的香囊,裙摆下一双白底缎面绣鞋,一身素淡装扮,却不失世家小姐的华贵之气。 一步步地走向苏家的正门,两旁是垂手恭立的家丁们。 苏谨心深深地吸了口气,凝神静听,除了她的脚步声,再无任何的声响。 一切静的可怕。 没有人来送行,更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 接下连庶姐苏谨妍都唯恐避之不及的苦差,或许,苏家所有的人都在心里笑她愚笨吧,瞧,什么都不懂,还敢强出头,出了事,你自己扛着,别牵连到我们。 但这一刻,苏谨心却笑了,等了两世,终于能正大光明地站在苏家的正门前,眺望那不远处,平日繁华热闹的大街现在因时辰太早没有多少人,收回视线,只看到苏府的正门前,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遥相对望,朱红色的府门上是两个大环,全是用黄金打造,更显得苏家财大气粗。 想到上一世她出嫁,李暮舟只雇了一顶小轿子将她从苏家的小角门抬出,嫁得悄无声息,那么卑微,苏谨心衣袖下的素手便握得更紧了,这一世,她苏谨心出嫁,必然要像前世庶姐苏谨妍那般,十里红妆,八抬大轿,锣鼓喧天,风风光光地从苏家的正门抬出,而不是像前世那样,躲躲藏藏的,仿佛见不得人似的。 “二小姐。”见到苏谨心出来,守门的家丁皆恭恭敬敬地对她行礼。 苏谨心眸光淡淡,横扫过去,是这些人,前世拦着她不让她进府的,就是这些人。嫁到睦州新安郡李家后,她也曾回过几次娘家,正门走不得,就只能走小角门。那时,谢姨娘为了博得在外的名声,倒也见过她几次,但每次不是说府里日子艰难,就是她自己忙得抽不出身,早早地便把她打发了,可笑的是,她还真信了谢姨娘的话,以为府里缺银子,但谢姨娘仍给她几十两银子当盘缠,也算对她仁至义尽,毕竟自己的亲娘林氏从来不管她,更别提给过她一分一毫。 “二小姐,行李都已搬上了马车,我们可以走了。”巧兰走过来,回禀道。 苏谨心嗯了声,抬眼望去,府门前停着五辆双辕的马车,车身青色漆上刻描金纹饰,虽不如苏老爷平日所坐的奢华,但绝对远胜于一般世家小姐出行的马车。 随行的人都是苏谨心亲自挑选的,使唤丫鬟,仆妇,粗使婆子,还有些小厮,护院的家丁,加起来大概二十余人。 第一百一十章 知府家的就了不起了 临安苏家,几代经营累积下来,虽比不了云家等那些底蕴深厚的百年望族,但在临安城内,还是有些地位的,街上的行人一看是苏家的马车,皆纷纷避让,再加之,苏谨心此次前往临安城外的山庄,又是奉了苏老爷之命,故而出行的阵仗也还算说得上体面。 要说她一个尚未及笄的闺中小姐,像调查新茶坏死的这等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来管,但谁教苏老爷膝下的两个儿子皆年幼,苏老爷一病,又找不到旁人来接手,当然,苏老爷还有几个兄弟,可苏老爷当年争家产的时候跟他们闹翻了,而且那几位苏老爷个个心怀鬼胎,巴不得苏老爷这一房倒霉,他们再趁机夺权。苏老爷没有办法,也就只能让苏谨心前去稳定下人心,至于能不能办妥此事,苏老爷其实心里并没有多少底,对苏谨心更没有抱多少希望,苏家在新茶上已经吃了亏,但苏家的面子总要保住的。 西湖龙井茶种植的产地,一般在狮峰山上,梅家坞里,云栖道旁,虎跑泉边,满觉陇中,灵隐寺周围,九溪十八涧沿岸等,而这几个地方,大部分由苏、秦、钱三家占有,剩下的便是些小门小户在种,无足轻重,根本威胁不到苏家。 四年前,苏老爷将要上贡的新茶种在了云栖,这云栖一处的山庄,是苏家的根基所在,据说苏家祖上刚起家的时候,便是在此。最热闹的要属采茶时节,每年这个时候,苏家总会与秦、钱两家争斗一番,这事当家的主子自然不会出面,皆是由三家山庄内那些个种茶的农户挑事,有时闹出了人命,打到了官衙,最后由知府衙门的人出面调停,三家各自赔些银子,然后就不了了之。因此,每一任的知府大人一看到是这三家在闹事,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苏、秦、钱三家在临安城也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家,强龙难压地头蛇啊。 “二小姐,您不是想赏竹景吗,这五云山上的云栖竹径,便离我们别院不远。”芷兰想起有一日苏谨心说要出府赏竹景,当时她还以为二小姐在说笑呢,身为苏家的嫡小姐,怎能离开府跑到山上观竹,这不是异想天开吗。但现在,二小姐竟然带着她们几个丫鬟都出府了,而且二小姐随口的一句话,今日也成了真,芷兰心中震撼,对苏谨心的话愈加地深信不疑了,二小姐果真是玲珑心窍,金口玉言哪。 “如此…甚好。”苏谨心笑得狡猾如狐,云栖,竹径,莫非是命中注定。 芷兰口中的别院,苏谨心离府之前听林氏讲过,这建在山庄附近的别院,以前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常常在那里下榻,只是到了她爹苏老爷就很少去了,苏老爷又不是很懂得种茶,再说那里日子清苦,又枯燥乏味,苏老爷怎么可能待得住,故而每次去山庄,都是匆匆地去,又匆匆地回,从未在别院内留宿,因此,那山庄附近的别院也就闲置了下来。 “二小姐,奴婢听说现在山庄内的那个管事范老,架子大得很,老爷去了都不理不睬,那我们去了,该怎么办。”晴兰怯怯地道,二小姐今年毕竟才十四岁,那范老见了,更不会把二小姐当回事,说不准还会撵二小姐回府。 苏谨心手捧着一本关于茶叶的农书,正一页页地翻着,听到晴兰的担忧之语,只是淡淡一笑,“既来之,则安之。”若让她爹苏老爷知道,她之所以答应前往山庄,只是为了见一个男子,怕是要气得病情又加重了吧。 讹了五千两银子,却是要用在风花雪月之上,苏谨心想想就忍不住发笑,苏老爷,您就等着女儿把您中意的女婿带回去,只是未来的苏家大姑爷成了二姑爷,就不关女儿的事了。 马车穿过临安城内繁华的大街,在过桥时,忽然一阵颠簸晃动,仿佛被撞了一下。 “怎么回事?”巧兰掀开车帘,问道。 驾车的小厮勒紧缰绳,回道,“刚刚是刘知府家的轿子,抢了我们的道,小的一时没有拉住缰绳,让二小姐受惊了。” “是知府家的就了不起了,横冲直撞的,仿佛要赶着投胎似的。”巧兰退回到车里,撅着嘴愤愤不平道,“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芷兰捂嘴笑道,“真让你说对了,我估计这位刘小姐应该是赶着上临安书院见云公子,怕去晚了,又没见到云公子,呵呵……”临安城内,谁不知道刘小姐对云公子一见钟情,云公子到哪,她就追到哪儿,刘知府为此丢了脸面,见了刘小姐就骂不知羞耻,但刘小姐脾气上来了,天王老子都不怕,直接撂下狠话,不让她出府,她就一头撞死在府门前,让你堂堂知府大人没脸。刘知府膝下儿子不少,但独此一女,再加刘夫人疼得紧,也就听之任之了。 巧兰一听来了兴趣,“云公子,是云府的那位公子吗?我听人说,云公子相貌清俊,白衣如仙,竟不似凡尘之人。这是真的吗?” “江南四公子,顾表少爷这般风华无双的才位居第二,那你说这第一的云公子,又该如何。”芷兰比巧兰等几个丫鬟更懂得世故圆滑,苏家中的下人,芷兰都跟他们有过接触,故而,听到的传闻也比巧兰、晴兰等几个丫鬟多,“这事我也是听如霜她们几个在讲,好像老爷有意将大小姐许配给云公子,那边云府的老爷都答应了,就等……”说到这里的时候,芷兰不敢再说了。 但一旁看书的苏谨心却接了口,“就等谢姨娘扶了正,大小姐当了嫡小姐,而我这个二小姐,就随便找户人家打发了是吗。” 芷兰惊得目瞪口呆,“二小姐,您……您……您怎么什么都知道。”那如霜还要她守口如瓶,说此事千万别被二小姐知道,否则她要被大小姐打死的,但谁知,二小姐竟什么都知道,这二小姐未免也太可怕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若本小姐去追云公子,可有几分把握 苏谨心放下手中的书,感慨道,“这刘小姐倒也是个性情中人,不顾世俗的眼光,敢追着云公子满街跑,若换了别的世家小姐,却是万万不敢的。不过,这刘小姐到了临安书院也只怕是白跑一趟,现在的云公子又不在临安书院,他在…”五云山上的云栖竹径。 见巧兰、芷兰、晴兰三个丫鬟皆齐齐地望着她,个个震惊得仿佛她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一般,苏谨心这才恍觉她一时高兴,说漏了嘴,脸上泛红,故意摆了脸,沉声道,“他人的是非,还是少说些为妙。” 嘻嘻……,芷兰轻笑。 巧兰嘀咕道,“那刚刚二小姐您还听得津津有味。” 连最胆小的晴兰也接着道,“奴婢听二小姐刚刚这话中的意思,怎么像是要想效仿刘小姐,意欲……” “意欲抢夺云公子。”芷兰这一道破,使得苏谨心微微泛红的脸上愈加的遮掩不住,她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这么这几个丫鬟都看出来了。 “你们几个……唉,真让本小姐惯坏了。”苏谨心一脸无奈,“平日在府里还算老实,怎么一出了府,一个个地胆子变大了。” “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奴婢们这样,都是二小姐您平日教导有方啊。”二小姐对她们几个真是好的没话说,但凡老爷夫人送过来的东西,二小姐总会赏一些给她们,更别提那月钱,府里给了,二小姐自己还贴钱给她们,那些伺候大小姐的丫鬟如今都羡慕她们跟了这么个好主子,二小姐可不像大小姐,动不动就打人,跟了二小姐这么久,除了惠兰那个吃里扒外的,二小姐对她们几个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 芷兰、巧兰、晴兰三个丫鬟与苏谨心嬉笑玩闹中又带着恭敬,而这些恭敬皆发自肺腑,除了二小姐,这世上只怕再也没有这般好的主子了。 苏谨心来了兴致,便故作半真半假地问道,“那你们说,如果本小姐去追云公子,可有几分把握。” 这一问,可把三个丫鬟吓得不轻,芷兰瞪大了眼,巧兰惊得说不出话,晴兰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几乎快哭了,这是她家优雅端庄的二小姐该说的话吗,惨了,莫不是被顾表少爷带坏了,也变得离经叛道起来了。 “二小姐,您要三思啊。”晴兰生怕苏谨心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忙劝道,“若被老爷夫人知道,可如何是好。” “二小姐,您不会真的看上云公子了吧。”巧兰一脸担忧,小心翼翼地道,“那表少爷怎么办。” 关顾小六什么事,苏谨心不解,但又想到巧兰一直以为她喜欢的是顾小六,这还未到两日,就看上了另一个男子,不会在这丫鬟心里,她苏谨心就是个见异思迁的女子了吧。 “若二小姐您真的看上了云公子,那便是云公子的福气了。”芷兰震惊过后,亦跟着苏谨心打趣道。 苏谨心被这三个丫鬟的表情逗乐,心中却暗叹道,怎么办,这一世的苏谨心已经不想再当一个逆来顺受的苏二小姐了,事事按部就班,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可她毕竟还是个名门世家的小姐,只怕这一番举动,会轰动整个临安城,苏老爷更会把她扫地出门,不认她这个女儿。 罢了,此事急不得,慢慢来。 “本小姐与你们说笑的,你们不会都当真了吧。”若巧兰、晴兰都有芷兰一半的聪慧,那她这个小姐就省心了。 苏谨心重新拿起书,再次翻阅了起来。 抬眸时,唯与芷兰对望一眼,主仆两心照不宣。 她家二小姐心思莫测,又善于谋略,这世上的男子确实没有几个能配上的二小姐的,只是二小姐的容貌……看着自家二小姐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庞,芷兰心中有些惋叹道,希望云公子莫如世间别的男子一样,只知苏大小姐花容月貌,却不知二小姐的玲珑心窍,白白辜负了二小姐的一片心。 主仆四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便赶到了五云山下。 五云山,据传因此山山顶之上,常年有五色云彩盘旋,且经时不散,才有了此名。 “二小姐,慢些。”苏谨心由巧兰扶着下了马车,站在五云山的山脚下,抬头仰望,远处青山隐隐,山顶白雾云绕,仿佛有仙气滋生,让人心旷神怡,不禁忘了万千俗世,只愿长留此地,与青山绿水为伴。 苏谨妍,若让你知道你心心念念的男子,就是在五云山上,只怕要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这位便是府里的二小姐吧,果然是…果然是气度不凡。”早已等候在五云山下的山庄管事一看到苏谨心,先是行了礼,本想夸苏谨心一番,见此讨好府里的二小姐,不想这二小姐竟是长相一般,还不如身边的几个丫鬟有姿色,夸赞的话一时收不回来,便硬生生地改成了‘气度不凡’这四个字。 “范管事呢,为何不见他前来?”苏谨心淡笑,但笑得极浅极浅,气度不凡,呵呵…,那她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如何叫气度不凡。 “范老他年事已高,这几日又感了风寒,故而未能前来迎接二小姐,望二小姐看在他为苏家几十年辛苦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山庄的管事见苏谨心只是个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心中便存了几分不屑与轻视,一个平日养尊处优的闺中小姐,能懂什么,别给他们添乱就不错了。 “哦,原来范管事竟是病了,真是不巧啊,”苏谨心也不揭穿,故作惋惜道,“我们苏家正值多事之秋,本小姐在来的路上便想着要向范管事请教如何种茶,但现在,唉,也罢,范管事为我们苏家奔波几十年,也该歇一歇,颐养天年了。” 转过头,苏谨心对身后的一个中年男子吩咐道,“福叔,日后你就接替范管事,与这几位管事共同打理云栖这处的山庄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可画尽天下之人,却画不出人心 “二小姐,这恐怕不妥吧。”山庄的管事刚开始还有些沾沾自喜,以为府里的这位二小姐少不更事,也好糊弄,但谁知越听就越觉得这二小姐话中有话,三言两语,他就轻易地掉入了二小姐话中的陷阱,管事急了,额上冷汗直流,二小姐借此将范老的差事免了,还在山庄内安插了她自己的人,等会儿他该怎么向范老交代。 “范管事不是病了吗。”苏谨心笑得一脸和善,“这般大的年纪,毕竟不比年轻人身强力壮好得快,但山庄此时又少不了人,本小姐这般做也是无奈之举,我想范管事应该会体谅本小姐的苦衷。听说,范管事是祖父亲选的老人,他若有个闪失,你教本小姐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祖父。” 二小姐连已故的老太爷都抬出来了,山庄的管事被苏谨心的话堵得哑口无言,都怪他这张嘴,说什么范老年事已高,还多病,这不是给二小姐有借口免范老的差事吗,好了,现在他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若他说范老其实没有病,那二小姐肯定拿范老装病、倚老卖老大做文章,给范老安上藐视主子,恶仆欺幼主的罪名,到最后,范老的差事一样保不住,说不准连他的这份差事,二小姐一开口也给他免了。 这二小姐年纪轻轻,怎么就这般奸诈狡猾,说话滴水不漏。 山庄的管事再也不敢懈怠,陪着小心,“二小姐,前往别院的轿子小的已备好,您这边请。” 管事指向停在一旁的软轿,见苏谨心怔住,便笑道,“二小姐请放心,这些抬轿的人都是小的亲自挑选,抬轿极稳,二小姐您坐着轿子上山,绝不会有半分的不适。”苏家的别院建在五云山的山中,他可不指望这位府里的嫡小姐自己爬上山,再说老爷来了,也是乘轿上山,这么多年来,也就老太爷曾自己爬过两次山到别院。 苏谨心移步,管事关切地道,“眼看就要入冬了,二小姐您的御寒衣物可备齐了,这山上气候变化大,一到了晚上,便冷得彻骨。” 现在是晚秋,离入冬还有一段时日,这管事的话岂不在暗讽她苏谨心在山上待不了多久,苏谨心冷笑,却不说话,只把管事吓得心里哆嗦,这二小姐相貌虽一般,但她的那双眼仿佛带着嗜血之气,清澈的犹如明镜,好像什么都在她眼中,精明地不似寻常人。 “这五云山风景奇佳,本小姐正想游览一番,你们先各自去忙吧。”苏谨心越过软轿,直接自己上了山,所有的人皆震惊了,这府里娇生惯养的二小姐,竟然有轿子不乘,要自己上山,他们没听错了,有的揉了揉眼睛,看到苏谨心莲步微移,但一步却比一步走的沉稳,惊讶之情成了惊叹,好一个二小姐,有胆识! 昨日夜里下了雨,上山的路有些泥泞,苏谨心的绣鞋都不可避免地沾了泥,但苏谨心却毫不在意,巧兰见了,便劝道,“二小姐,这山路这般滑,您还是乘轿上山吧。” “无碍。”苏谨心态度坚决,“巧兰,你吩咐管事把我们的行李先送到别院,还有,带几个人跟着本小姐就可以了。” 前世,她被李暮舟赶出李家后,从睦州新安郡徒步来到临安,什么样的苦没有吃过,有时进城怕被人打骂,就走荆棘布满的山路,只为了找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母女两问清为何陷害她,苏府门前的屈辱,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她怎么忘得了。 现在,只是爬一座小小的五云山,与前世相比,已经是很好了。 她从未与庶姐苏谨妍争过什么,但苏谨妍却将她毁的彻底,哪怕她远嫁新安郡,庶姐苏谨妍还让谢明山来挑拨李暮舟休了她。 苏谨妍,这一世,我倒要看你如何再挑拨,若云公子是与李暮舟之流那般厚颜无耻,轻信他人的是非之言,那么,便算我苏谨心这一世也有眼无珠,寻错了人。 巧兰还要再劝,但芷兰却拉住了她,“就随二小姐吧。” 秋日,山风来袭,吹起苏谨心满头的青丝乱舞,苏谨心抬手抚了抚额前的垂发,看到一片片茶树依然郁郁葱葱,期间有种茶的农户在移栽新茶,而这些都是苏家名下的茶园,那些农户也是受苏家雇佣,靠着给苏家种茶而生活。 “野外溪泉暮潺潺,碧丛自落白云间; 洗尽尘心微月上,再难移根入槐府。” 此时,一位醉卧在茶树间老者的引吭高歌,使得苏谨心停下了脚步。 果然是山野之中多贤者。 “老伯,辛苦了。”苏谨心上前,略一行礼,这一片的茶园都是属于苏家的,那这老伯想来也是为苏家种茶的农户。 “老朽只是一名山野村夫,不敢当二小姐这番大礼。”那年逾花甲的老者一见满身罗绮的苏谨心,忙惊慌道。 “老伯客气了。”苏谨心敛眸,眼中深邃,更不顾巧兰等人的惊呼阻拦,便直接席地而坐,与老者交谈了起来。 二小姐,您是苏家的嫡小姐啊,不是山野村妇啊,巧兰痛心疾首,瞪着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惨了,若让夫人知道二小姐此刻坐在地上,没个世家小姐的样,非得气疯了。 “福叔,把你身上的酒拿过来。”苏谨心吩咐道。 二小姐平日滴酒不沾,但却让他带了十坛子酒来山庄,福叔见此,忽然有些明白了,这老者应该就是他了。 “哈哈,你这女娃子,倒也懂事。”老者也不推脱,当即拿过福叔手中的酒,闻了闻,饮了一口,“嗯,产自会稽县的花雕,不错,不错!” 可惜了,竟是个女子。 再度喝了酒,老爷愈加显得疯癫了,起身时,醉步踉跄,“纵是手中一支妙笔,可画尽天下之人,也难画出人心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抢夺苏家,那就各凭本事吧 老者疯疯癫癫地走了,但回荡在山间的话,却让在场的人震撼不已,世间最难猜的就是人心,最善变的亦是人心,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血脉相连的尚且不交心,更何况是毫无干系的旁人。 “二小姐,那老人家是谁啊?”芷兰上前扶起苏谨心,当下也看明白了几分,能得二小姐这般以礼相待的,那老者必然也不是个普通的乡野村夫,更何况,老者所吟的那首诗听来不俗,若是个乡野村夫,又怎么做得出来这样高雅的诗句,即便是道听途说从别处听了来,但他与二小姐说话时,却能做到不卑不亢,侃侃而谈,岂不令人匪夷所思。 “他啊,不就是刚刚徐管事口中所说现在抱恙在身的范管事嘛。” 苏谨心拿丝帕拍了怕身上的尘土,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老者的身份,却把芷兰、巧兰等人惊得半响都说不出话,二小姐在来山庄之前,可是连府门都不曾踏出过半步啊,她又何时见过范老,怎么就一眼把范老给认出来了,而且据说那范老架子大得很,性情古怪,连老爷都不放在眼里,但刚刚二小姐给范老送酒,范老竟然也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苏谨心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边走边道,“关于这个范管事,我去问过成大管家,成大管家说,当年老太爷对范管事有恩,范管事便留了下来帮我们苏家打理云栖这一处的山庄,有趣的是,这位范管事最懂的是酒,而非茶。”说到这里的时候,苏谨心笑了笑,“所以,真正打理山庄的是那位徐管事,而非范管事。”也不知那死去的老太爷是怎么想的,找一个不懂茶的人来打理山庄,他就不怕把苏家这处的山庄弄砸了,血本无归。难道是嫌苏家钱财太多,要这般挥霍。 “二小姐,您是说,这位范管事是尸位素餐,光喝酒,不干事啊。”巧兰听着一头雾水,“可奴婢见那位徐管事对范老可敬重的很,好像事事以范老为先。” “奴婢也觉得奇怪,若真如二小姐所说,范老是不懂得种茶,那为何徐管事要向范老请教。”晴兰也跟着问道,“一个懂得种茶的人却要向一个不懂得种茶的人请教,这不合常理啊。” “说不准,徐管事请教的并非是茶呢。”苏谨心笑得神秘,范管事可不是一个寻常的老者啊,虽年逾花甲,但他的那双眼透彻世事,凌厉非常。 “老奴想起来了,范老祖籍会稽,平生最爱饮酒,但酒却只喝自己家乡的花雕。”福叔恍然大悟,“怪不得二小姐您要老奴带了酒上山,原来是为了范老啊。” 苏谨心淡笑,“我现在在想,我爹这般疼爱大姐,却也舍得让她来山庄,这是为何?还有,大姑母是那般精于算计谨慎之人,若这次的事真的没有半点回旋余地,以大姑母的为人,她会急着出手?”看来,此次接手新茶,倒也不是个苦差,说不准还可以趁机大捞一把。 “二小姐,您是说…”芷兰惊得捂住了嘴,低声道,“新茶的事,可能与府里的大姑奶奶有关。” 明知是要上贡朝廷的皇家御用之茶,顾夫人为了谋得苏家的产业,竟可以不顾苏家人的安危,逼得老爷求她。 面上三弟喊得亲切,背地里却巴不得这个三弟倒霉。 这苏家的大姑奶奶,心也太狠了吧。 “这也不一定,除了大姑母,那秦家、钱家也一直对苏家虎视眈眈,这回皇商之权被我爹夺了回来,他们岂会甘心,面上道喜,可背地里干的那些事也不少。”苏老爷毕竟不比老太爷,虽有野心但谋略不足,还生性多疑,苏谨心哂笑道,“不管是哪路神仙,有本小姐在,岂容他们嚣张!”既然都在觊觎苏家的家产,那就各凭本事,看这苏家,到底是落入谁之中。 “我等皆会尽力办事,请二小姐放心!”看到苏谨心眼中那道不容置疑的眸光,坚定却带着威严,芷兰等人皆跪了下来,二小姐说过,要带她们闯下一番事业,虽为女子之身,亦可远胜须眉。 苏谨心不再说话,只是望着漫山遍野的茶树发呆,芷兰等人起身后,便静静地站在苏谨心身后。 茶园中的农户在忙着移根、除草,却都不敢看苏谨心,毕竟苏谨心是世家望族中的小姐,对他们来说,那就是高不可攀的人物。 远处,高山起伏,青山滴翠。 这里没有内宅中的勾心斗角,也没有尔虞我诈,农户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这般的生活,她苏谨心该何时才能拥有。 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吧。 苏谨心微微叹了口气,身为苏家的嫡小姐,自后所嫁的必然也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妻妾成群,还有一家子的庶子庶女,想要无事一身轻,怕是不可能了。 “回去吧。”想到前途未卜的自己,想到这世不能奢求的情爱,活着,却只是为了恨,苏谨心立时便失了兴致,还是回去想想该如何追夫吧。 到了别院,刚刚在山脚下迎接苏谨心的那位徐管事,早已恭敬地站在门口等候,见到苏谨心,也再不似之前的傲慢无礼,仿佛是受了人叮嘱不得对这位二小姐无礼,这才改了初衷。 “二小姐,这是关于四年前那批新茶的账簿,请您过目。”上贡皇家的新茶,眼看明年开春过后便可采摘,可现在一下子都坏死了,徐管事也知事态严重,一听说苏谨心到了别院,就急急赶了来,若老爷追究下来,他们几个山庄的管事都要吃不了兜着走,若离开苏家,只怕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东家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 苏谨心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巧兰一眼,巧兰当即会意,忙上前接过徐管事手中的账簿,笑道,“二小姐她累了一日,也该休息了,徐管事有事明日再说吧。” “小的告退。”见苏谨心面上淡淡,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徐管事心中嘀咕道,这上贡朝廷的新茶眼下是府里的头等大事,但看二小姐这样子似乎一点都不上心,难道老爷已有了应对之策,这么一想,徐管事也宽了心,朝苏谨心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当然,徐管事恐怕永远也猜不到,在苏谨心心里,哪怕苏家现在一落千丈,她都不会皱一下眉。 “巧兰,把账簿给我,你们也都退下吧。”苏谨心拿了账簿,直接进了房。 这五云山上的别院,与苏家的亭台楼阁相比,确实简陋的很,几间房屋,一个小小的院子,也难怪她爹苏老爷从不愿留宿于此,一个在府里过惯了奢华日子的老爷,又那般好面子,让他隔几个月来五云山巡视一趟,他都能推就推,更别说让他住在山里,跟那些乡野村夫毗邻而居。 苏谨心推门进去,走到桌案前坐下。 至于徐管事送来的账簿,却被她随手一扔,甩到了地上。 上万株的新茶都坏死了,她再看,也不能使得这些新茶重新活过来,呵…他们不会以为送一本账簿过来,就可以糊弄她,真当她苏谨心是个足不出户的闺中小姐啊。 苏谨心冷笑,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书,翻了两页,便又放下了。 山上的日子清苦,厨房做的饭菜更比不上府里的精致,山珍海味齐全,可能知道今日是府里的二小姐过来,稍稍有了改善,笋丝炖汤,炒笋干,还有笋尖虾仁,……,道道菜离不开笋,苏谨心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即便这里的竹子多,遍地都是笋,但以后一日三餐都是笋,怎么受得了。 她虽不挑剔,但想到日日吃笋,顿时没了胃口,于是,简单吃了一些,苏谨心便让人撤了晚膳。 这时,虚掩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谁这般大胆,她不是告诉巧兰她们不要来打扰她吗,苏谨心脸上不悦,抬头望去,却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外头晃动,迟迟不敢进来。 苏谨心悄悄走了过去,在那小小的身影跨进门槛的那刻,便揪住了他。 “快放开小爷!” 是个八、九岁左右的男童,穿着粗布短衣,小身子敏捷,苏谨心为了抓住他可是费了不少力。 “在本小姐面前自称小爷,你这孩子……”苏谨心在看到男童的那张脸时,声音戛然而止,甚至险些惊呼出声——翊儿! 这孩子怎么跟翊儿长得这般相像。 苏谨心难以置信地抚上了男童的脸,清秀的眉宇,狡黠的小眸子,却比翊儿长得壮实,也比翊儿健康,还十分狡猾好动。 翊儿,你还好吗?姐姐好想你。 苏谨心突然抱紧了他,吓得男童大喊起来,“喂,爷爷说男女授受不亲,你不准碰小爷我,啊,你还碰!” “还有,本小爷名叫范弋楚!”什么翊儿,莫名其妙。 范弋楚见苏谨心一把抱住他,也不嫌他一身脏乎乎的衣服会沾上她的名贵罗裙,心下纳闷,这府里的二小姐好生奇怪,明明比他大不了多少,却喊他孩子。 可她的眼中,为何会带着柔光,暖暖的,好像…好像他们说的是属于娘亲的那种感觉。 范弋楚皱起了小眉,语气却不善,“小爷听说府里来了位二小姐到山庄,故来看看,可你长得也不怎么样吗。不是都说临安城内的世家小姐个个温柔娴淑、花容月貌的嘛。” 最后一句,成了小声的嘟囔。 苏谨心听后,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什么歪理,难道长得一般的就不是世家小姐了。 “信不信本小姐叫人把你绑起来,重打一顿!” 苏谨心承认自己长得一般,相貌平平,但被一个八、九岁的孩童轻视,难免有些微怒,这孩子的嘴还真刻薄,就跟那顾家小六一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小爷我才不怕呢。”范弋楚一挣扎,手脚灵活,竟然从苏谨心手中挣脱了出来,“你来抓小爷啊,丑小姐!” 刚刚说她长得不怎么样,现在直接成了丑小姐,苏谨心气道,“范弋楚是吗,本小姐今日非要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 “嘿嘿…,苏二小姐,你抓不到。”范弋楚朝苏谨心扮了个鬼脸,便溜了。 小家伙。 苏谨心看着那张和翊儿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心中酸楚,若她的弟弟,也能这般活蹦乱跳,无病无灾的,那该多好。 追着范弋楚的脚步,苏谨心出了别院。 范弋楚毕竟是在五云山上长大,跑着跑着,便很快没有了他那小小的身影。 “小兔崽子,本小姐下回一定抓住你!”敢骂她丑。 苏谨心追得气喘吁吁,脸颊泛红。 此时,天色已渐暗,月上群山,山间寂静,唯有晚风敲竹,虫鸣阵阵。 找了块大石坐下,苏谨心锦袖迎风,范弋楚,范弋楚,应该是范管事的孙子了,可他为何会与翊儿这般相像。若不是知道林氏只生了翊儿一个,她几乎要怀疑这范弋楚也是她弟弟了。 环顾四周,有些似曾相识。 只见翠竹浩淼如海,望不到尽头,月光倾泻而下,恍如仙境。 这个地方,莫不是……苏谨心站了起来,心下激动,原来误打误撞地,她竟然追到了她一直想要找的——云栖竹径。 没错,是云栖竹径! 前世云公子画得的那副丹青,就是取了此处的竹景作画,而最终成就那一世画仙之名。而这幅画,现在还未问世,甚至可以说,云公子可能至今尚未下笔。 苏谨心笑了,这是不是在预示着她对云公子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这未来夫君,未免也太无情了吧 月凉如水,照在翠竹林中,投下了斑驳之影,在漆黑的夜里,愈加显得美轮美奂。竹间碧叶翻动,层层叠叠,风吹竹响,仿佛是一种能够荡涤人心的天籁之音,绝妙,自然,不沾染一丝的俗气。 苏谨心却无心赏景,穿梭于成片的竹林中,不停地走着,走了几圈,似乎仍在原地打转。 竹林这么大,这云远之到底在哪? 苏谨心越走越烦躁,心道,若被巧兰、芷兰、晴兰那三个丫鬟知道她一整夜不睡觉,只在竹林里来来回回地绕圈,非得笑死不可。 她就不信了,今晚她苏谨心就被这些个破竹子挡了道,见不到未来夫君。 哼,等会儿回去,她就让福叔带人来砍了这些竹子,看云公子还往哪里藏。 不行,不行,还是算了,苏谨心一想到云远之爱竹如命,若让他知道她让人砍了他的宝贝竹子,还不找她秋后算账,摇了摇头,苏谨心只能无奈地往回走,来日方长,此事再从长计议吧。 正想着要放弃时,蓦然,一阵箫声悠远而来,而那箫声听在苏谨心的耳中,仿佛带着一世的幽寂,清冷孤独,更触动了她的心弦,世间寂寞,难道他与她一样。 云公子? 是他吗! 下意识地,苏谨心慌忙加快了脚步,循着箫声,踏月赶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急得想见到他,就仿佛隔了一世那般远,闭上眼,睡梦中,都是那一袭白衣的身影。 他对她来说,竟是那般的熟悉,淡淡的神色,淡淡的眉眼,淡淡的几乎不存在。 但前世今生,她唯一记得的男子,却只有他。 箫声渐渐变得虚无飘渺起来,就犹如盘旋在了九霄之上,那般的遥不可及,更让人生不出一分的亵渎之心。 苏谨心步履匆匆,但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以免惊动了那吹箫之人。 素手拨开那碍眼的竹叶,苏谨心屏住了呼吸,偷眼望去,她看到在一潭碧水边,那云公子孤身一人倚石而坐,亦如前世的记忆中那般,一袭白衣,俊容清雅。 皎洁的月光下,云公子白色的衣袍微微敞开,如墨的长发还滴着水珠,一滴滴地,顺着他清俊绝伦的脸庞流过,随后,再滑到了他的脖颈间,再沿着那浸透了的衣襟渗入若隐若现的肌肤中……,苏谨心的脸倏地红了,怎么会这么巧,竟然让她看到了刚沐浴完的云公子。 十八、九岁的白衣公子,在莹白色的月光下,越发显得飘逸出尘,犹如谪仙来临,看一眼,苏谨心都觉得是奢望,是不敬,但即便如此,却仍让人忍不住地想要沉迷,这样的男子,若落入庶姐苏谨妍手中,岂不是一种罪过。 唉,她也不想,她知道自己更配不上人家,长了一张平凡的脸,甚至还不如身边的丫鬟有姿色,苏谨心暗叹道,云公子,要怪就怪你前世娶了我的庶姐苏谨妍,这一世,你就只能委屈一点了。 嗯…,勉强勉强,稍微容忍一下,这一世也就过去了。 本小姐自认为自己还不至于丑到惨不忍睹的份上吧。 苏谨心自顾自地想着,却因刚刚的那一声低叹,使得正在吹箫的云远之骤然停了箫声。 “谁!” 云远之一手拿起月白色的长袍,迅速地披在了身上,并系上衣带,追了过来。 被发现了! 苏谨心懊恼,开始踌躇不前。 见,还是不见? 现在逃,应该来得及吧。 于是,一向自诩胆大包天的苏二小姐很没出息地转身就跑,虽然很想见云公子,但这个时机不对啊,若让云公子误会她偷窥他沐浴,岂不百口莫辩,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什么都没看到,嗯,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但只看到一点点,也不该背负这么大的罪名吧。 传出去,教她堂堂的苏家二小姐在临安城还怎么见人啊,说她一个大家闺秀竟然偷看年轻男子沐浴,这是什么怪癖啊,若再传得绘声绘色些,估计她苏谨心就成了临安城内千夫所指的淫娃荡妇了。 照着原先的计划,她应该在未来的夫君面前,要留下一个美好的形象啊,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落荒而逃。 啊……一个踉跄,苏谨心险些摔倒,若非扶住了一旁的竹子,否则就更加狼狈不堪了。 小腿上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痛得苏谨心扶着竹子,慢慢地蹲下。竹林之中多蛇,也怪她自己不小心,光顾着跑了,没注意脚下会不会有虫蛇之类的出现。 “你是谁?” 头顶清冷的声音响起,一袭白衣的云公子淡漠地看着她,可能因苏谨心的闯入而受了惊扰,他看向苏谨心的眼中又添了几分厌恶之色。 唉,未来的夫君,可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啊,没看到她都受了伤,痛得站不起身,竟然没想过要出手相救,苏谨心在心中埋怨了一番,慢慢地抬起头,却故作胆怯,一脸惶恐,“我…我…迷路了。”素手捂着腿上的伤,还适时地喊了两声痛,“我好像……好像被蛇咬了一口…”言下之意,他若是个君子,也该帮她看看伤势吧。 见云公子不为所动,苏谨心假意哭道,“呜呜…他们说,这里竹林内的蛇大多有毒,呜呜…我还不想死啊……” 惨了,她忘了云远之是出了名的冷情寡言,一日都说不了几句话,她不会哭死了,这未来夫君都不舍得开一下尊口吧。 那好歹吭一声吧。 呜呜……假哭这会儿倒成了真哭,一着不慎啊,本小姐都这般纡尊降贵了,像个柔弱的闺中女子似的,哭得凄惨,可这云公子未免也太无情了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云师叔您依然是清白的 云远之手执紫竹箫,清雅的面容微微一怔,似有些不知所措,从未有女子在他面前哭着这般大声,这般的肆无忌惮,但凡世家望族的小姐,为了博他一顾,皆是以最美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而这个女子,不,应该还不能称之为女子的女子,边哭边抽泣,根本就像个孩子,她一袭白湖镶边的绉裙,外披粉白撒花刺绣缎面的对襟褙子,一双白底折枝桃花的绣鞋,因尚未及笄,头上只梳着散辫,悲泣的脸上怯弱无辜,容貌虽平凡,那那双眸子甚为动人,清澈见底,似乎不染浊华。 云远之心中起疑,能穿得起这般名贵云锦的,想来也不会是个乡野女子,只是这五云山上,怎会有名门世家的小姐来此? 难道是他的行踪泄露了? “痛……好痛……” 捂着小腿上的伤口,苏谨心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今年她才十四岁,一个十四岁养在深闺的小姐,自然是不谙世事,而且还可以蛮横无理,“本小姐……本小姐刚好路过,闻听有人在吹箫,这箫声清冷孤寂,听得本小姐心头厌烦,想此生已在万丈尘寰,若连年少时都死寂沉沉,那何不如早早了结。这般赖在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口一句本小姐,便是在表明身份,免得将来云远之以为她在欺骗他,当然,她接近他,确实是有些居心不良。 苏谨心一改平日的沉稳、从容,说话轻狂自负,却又略带底气不足,泪眼迷离,抬头望云远之时,又惊又怕,偏还固执非常。 云远之淡漠的眸子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她……她竟然听出了他箫声中的弦外之音,难得。 敛袍,倾身近前,一阵竹叶清香扑鼻而来,淡淡的,清新宜人。 前世,当她被府门前的那群恶奴打得奄奄一息时,是他出声救了她,并让庶姐苏谨妍下令放她离开。那时,她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全身脏得与一个乞丐婆子无异,但他,却淡淡地说了句‘放开她,让她走吧。’ 只一句,她便记住了,从此,这声音,这仙人般的姿容,由前世带到了今生,再难相忘。 云公子俊雅的容颜,越来越逼近,苏谨心的心也跟着静止了,没有情爱,却是动容。 心中涩涩,千般滋味翻涌,这一世,若她的心还在,那该有多好,只可惜……不露痕迹的笑在苏谨心的嘴角泛起,但这笑,却终是太过苦涩,没有了心,又何来的情! 紫竹箫的一头按在她的小腿上,低头,淡淡地扫了一眼,又很快起了身。 至始至终,云公子连苏谨心的一寸衣角都没有碰到。 半夜三更,女子独自外出,便早已犯了大忌,看来,她苏谨心在云公子的心里,必然会留下不守妇道这四个字,试问整个临安城内的世家小姐,会有谁跟她一样,大半夜地在竹林里像个傻子似的乱跑,苏谨心自嘲的一笑,君子如玉,见之忘俗,她,果然还是太心急了。 “无碍。” 在苏谨心的懊恼与错愕中,云远之只丢下这淡漠到极致的二个字,便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去,独将她一个女子孤零零地留在了竹林间。 白衣纷飞,渐行渐远,隐入这广袤无边的翠竹林中,就仿佛从未出现过,苏谨心微恼,没人性。 因苏谨心说自己是误打误撞地闯进来,故而,云公子就连她是谁都懒得问了,只气得苏谨心素手紧握,咬牙切齿道,“云远之,本小姐今世与你势不两立!”敢这么对她,当她苏二小姐这么好欺负的。 苏谨心扶着翠竹慢慢地自己站起,小腿上的伤,其实也不是很痛,既然云公子说无碍,那就是真的没事了。 竹林这般大,一不小心,便会迷路。 但苏谨心来的时候沿路都做了记号,只要照原路返回,必然可以出了竹林,回到别院中。 而在这片翠竹林中的深处,云公子颀长而立,目光淡淡,远远地望着她。 “云师叔,您可别被她骗了,她很狡猾的!”此时,一抹小小的身影悄悄地靠近云远之,对走得一瘸一拐的苏谨心气呼呼地道,今日才到山庄,听徐叔叔说,就把爷爷的差事给免了,还给徐叔叔一个下马威,哼,真是个阴险奸诈的二小姐。 小小的眸子闪着狡黠,月光下,范弋楚探出半个头,紧挨着云远之。 “我知道。”那女子面上装得胆怯,但那双眸子里的傲气,却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了,云远之清雅的俊容忽然勾起了一抹淡笑,那笑虽一瞬而逝,却比任何妩媚妖冶更勾魂,动人心神。 优雅的转身,白色的衣袍划过一旁的竹枝,“下回,别让她再进来!” 云栖竹径中布有阵法,若没有人引路,谁都进不来。 “她追着我,说要打我,我……我忘了。”范弋楚刚要解释,但看到云公子沉了脸,忙讨好地道,“云师叔,别生气,我保证,以后她绝不可能再进来,也不会再看到云师叔您沐浴……” 俊颜倏地染了红,紫竹箫一记敲在范弋楚的头上,“莫要胡说!” 她……应该没看到吧。 被范弋楚这么一说,云远之清俊的脸庞愈加地红了,好个色胆包天的女子,竟敢当着他的面撒谎骗他。 “是,是,云师叔说得是,她没看到,师叔您依然是清白的……!”范弋楚嘻嘻笑着,小小的身子连蹦带跳,在翠竹林中左躲右闪,“就算看到了,她一个女子都不怕,师叔您身为男子,就别跟她计较了,嘻嘻……” “云师叔,您就安心作画吧,我先走了,嘿嘿……!”再不走,云师叔就该恼羞成怒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奴婢以为可将云公子直接绑了来 苏谨心回到别院时,她的白湖绉裙、白底绣鞋上都沾了泥土,伸手一抚头发,竟然还有几片翠竹叶夹在发间,不用照铜镜,她都知道此时的自己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丢人啊,而且还是在谪仙般的云公子面前。 也不知她的这副摸样落在云公子眼里,他会怎么想。 下回,她该怎么见他! 捂着依然发烫的脸颊,苏谨心泄气地一脚踢开门,却把提着灯笼站在房门口的巧兰吓了一大跳,“二小姐,这么晚,您去哪里了,担心死奴婢了。” 二小姐不会遇到坏人了吧。 衣服脏了,头发也乱了,拿着灯笼近前,巧兰还发现她家二小姐脚上的绣鞋还少了一只,“二小姐,奴婢该死!”若二小姐有个闪失,她万死难赎。 “小声点。”吵醒了别院里的其他下人,她这个苏二小姐的颜面何存啊,为了见一个男子,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不堪,毫无世家小姐的端庄静雅,若再让山庄的那些管事知道了,指不定心里要怎么笑话她呢。 苏谨心噤声,赶紧拉着将要哭出声的巧兰进了屋,并关上了房门。 “没事,只是刚刚见到了一个人。”苏谨心将在翠竹林中遇到云远之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巧兰。当然,偷看云公子沐浴这一段,自然不能说,否则巧兰这丫鬟还以为她家二小姐是个色中饿鬼,连男子沐浴都不放过。 巧兰既然是苏谨心的贴身丫鬟,苏谨心也没想要瞒着她,再说,反正迟早要知道,说早了,主仆两也能合计合计,总比她自己一人孤军奋战强。 “云公子,可是临安云府的云公子?”巧兰惊得掉了手中的灯笼,显然是被她家胆大妄为的二小姐吓得不轻,震惊过后,巧兰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小姐,云公子是否叫远之?” 这一下,换苏谨心惊讶了,“你知道?”巧兰跟她一样足不出户,如何得知云公子的字,便是远之。 巧兰点了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奴婢曾听二小姐在睡梦中喊过‘远之’,不料,竟是云公子。” 巧兰不知道苏谨心是再世为人,故而她觉得苏谨心在睡梦中会喊云公子,那缘分就是命中注定,她家二小姐与云公子是天赐的良缘。 这上苍是托梦给二小姐,给二小姐寻了如意郎君啊,巧兰欣喜道,“奴婢恭喜二小姐了!”云公子俊容绝美,宛如仙人,品性纯良,更是举世难寻,二小姐若嫁给云公子,自然是最好的。 苏谨心脸上泛红,她以为自己隐藏地极好,想不到在睡梦中,竟自己将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让巧兰等几个丫鬟听得一清二楚。 这么说,除了巧兰,那晴兰、芷兰也知道了。 每晚替她守夜的,就这三个贴身丫鬟,旁人是不可能知道的,晴兰与巧兰不知道云公子的字,但芷兰肯定知道,云府公子,名澈,字远之。怪不得今日在马车上她半真半假地说要追云公子时,芷兰不仅不觉得奇怪,反而与她暗中附和,极力赞同她的决定。 这三个丫鬟,竟跟她这个小姐耍起小聪明了,苏谨心又羞又恼,瞪了巧兰一眼。 “二小姐您别生气,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巧兰吓得忙跪了下来,害怕地不敢再抬头。 苏谨心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自己的心事被几个丫鬟知道,面子上挂不住,“起来吧,先去打盆水,再把芷兰与晴兰也喊过来,本小姐有话跟你们说。” 虽然接下来的举动可能有些惊世骇俗,但她苏谨心决定的事,谁也别想阻拦她。 云远之,她这一世嫁定了。 “是,二小姐。”巧兰战战兢兢地出了房门。 随后,打了盆端进来,替苏谨心简单梳洗了一下。 跳跃的烛火中,苏谨心一袭水蓝色撒碎花锻罗裙,裙摆上绣着一朵朵精致小巧的腊梅,凤凰展翅的白玉长簪斜插发间,她就端坐在花梨木椅上,刚沏好的明前茶就捧在她的手心,还冒着热气,茶香四溢。 苏谨心用茶盖轻轻地拨开茶叶,呷了一口,抬眸,然后扫向眼前的三个贴身丫鬟,“你们不是不觉得本小姐就与那刘小姐一样,追着那一场虚幻,是在痴人说梦。”一个姿色平平的世家小姐,要得到云公子的青睐,别说这三个丫鬟,就是她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谬,怎么可能,不是痴心妄想是什么。 巧兰、晴兰、芷兰三人面面相觑,也因苏谨心的话,个个心中震惊。 “本小姐就这么不堪,配不上那云公子?”眉间浅笑,却带了威严。 “不,二小姐,奴婢们是在想,该如何助二小姐您达成心愿,与云公子共携白首。”芷兰在三个丫鬟中年岁最长,也最懂得察言观色,她见苏谨心对云公子心意已决,忙道,“如今既然知道云公子人在五云山上,那就好办多了。” 巧兰一向唯苏谨心之命是从,也对她最忠心,“二小姐,奴婢在想,您要不要对云公子来招欲擒故纵…” “可是等二小姐的欲擒故纵见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晴兰虽胆子小,但人却聪明,“二小姐是要做大事的人,哪能等这么久。依奴婢看,二小姐可以……” 苏谨心挑眉,“说下去。” “二小姐可以直接将云公子绑了来,强行拜了天地再说。”晴兰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整个人都缩到了芷兰的身后。 “对啊,奴婢怎么没想到,若二小姐与云公子有了夫妻的名分,那云公子就只能娶二小姐了。”巧兰抚掌道。 咳咳咳……,这三个丫鬟的话,使得正在喝茶的苏谨心险些呛到,抢人拜天地,有夫妻之名,这三个丫鬟不会是因为今晚被她逼惨了,才不得不说出这般惊人的话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试一试也无妨 “还好你们没说让本小姐直接抢了云公子入洞房,等生米煮成熟饭,这云公子想赖都赖不掉了。”苏谨心笑着打趣,却把巧兰、晴兰、芷兰三个丫鬟吓得心惊肉跳,面红耳赤。 “二小姐,这话可不是您该说的。” “二小姐,若让老爷夫人知道,奴婢们会被打死的。” “二小姐,您是苏家的嫡小姐啊。” …… 惨了,她们的二小姐不会又中邪了吧,竟说了这般胡话。 呜呜……她们温婉端庄的二小姐,到底跑哪里去了。 老爷,夫人,奴婢们有罪啊。 三人齐齐开口,想劝又不敢劝,可忤逆二小姐的意思,她们又于心不忍,二小姐对她们这般好,其实仔细想想,二小姐这般做也没有错,让云公子当她们的二姑爷,总比日后老爷随便找户人家把二小姐嫁了强过百倍千倍。 只是……抢人入洞房,这招未免也太胆大妄为了吧。 “二小姐,您三思啊。”巧兰等人继续婉言规劝,呜呜……,只希望二小姐千万别打那个主意,否则她们该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 “所以,你们想的那些乱招,本小姐能用吗,嗯?”苏谨心加重了语气,“本小姐可是堂堂临安苏家的二小姐,若做出这等有辱门风的事,怎对得起苏家的列祖列宗。” 故意摆了脸,训得三个丫鬟低了头,但也让巧兰等人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二小姐懂得分寸。 “但是……”苏谨心语锋一转,“看在你们对本小姐一片忠心的份上,本小姐就信你们一次,找个时机,试一试也无妨。” 啊…… 三个丫鬟脸上的表情更丰富了,似哭似笑,巧兰更是一副痛心疾首,她家端庄高贵的二小姐啊,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你们是否觉得本小姐应该……” “不,不,二小姐您英明!”生怕苏谨心再提抢人入洞房的法子,三个丫鬟忙异口同声地道。 呵呵…… 苏谨心嘴角笑得狡猾,看你们三个,以后还敢不敢有事再瞒着本小姐。 夜色已深,大概到了未时。 苏谨心因乘了大半日的马车,又加之再翠竹林里走了几个时辰,困意上涌,便在花梨木椅上开始昏昏欲睡。 “二小姐,二小姐……”巧兰推了推苏谨心,“奴婢扶您到床榻上安寝吧。” 这边,晴兰与芷兰帮苏谨心铺好了床。 “嗯。”苏谨心应着,便由着她们几个替她宽衣,服侍她就寝。 头一沾玉瓷枕,苏谨心便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今晚碧池边的情景再次浮现: 白衣微敞,俊容清雅,抬眸淡笑,倾城无双。 远之,远之…… 苏谨心慢慢地走了过去,桃花散落,飘在了那白衣公子的发间,竟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懒回首,前尘枯骨埋荒; 怎生料,一朝世路重回; 依约来,暗将旧恨尽掩; 入眼繁花似锦,情劫难渡 白衣飘渺,明眸顾盼含怨 箫声渐冷,是谁在低吟浅唱 附和着这一世的轻狂 醉眼迷离看世间一片沉寂 却将悲凉付华年 不待良人归 …… 而此时,一首悠远的曲子响起,与紫竹箫的箫声相映成辉。 苏谨心,你好得很,竟然骗我! 忽然,云公子俊容震怒,一手推开她,疾步离去,竟避她如洪水猛兽。 不,远之,你听我解释…… 苏谨心一声惊叫,当即醒来,却是吓得一身冷汗。 她做梦了。 而且,又梦到了云公子。 可是,这个梦,不祥。 房内的漏壶已在酉时初,苏谨心无心再睡,披了褙子来到窗前,一个人静静地站着,看着窗外一轮明月遥挂天际,心却沉到了谷底。 戌时,苏谨心用了早膳后不久,徐管事便带着山庄的其他几个管事来向她请安。 “敢问二小姐,老爷可还有别的吩咐?”徐管事虽对苏谨心恭敬,但被一个十四的黄毛丫头呼来喝去,心里多少会不痛快,言语间,总会刁难她一番。 “是啊二小姐,您说吧,让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其余的几个管事等徐管事一说完,也纷纷发难。 他们明着是愿意听苏谨心安排,其实,就是想让苏谨心难堪,一个刚踏出府门,连茶叶都分不清的黄毛丫头,却要打理这么大的一个山庄,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而苏谨心却一脸镇定,对答如流,“晚秋是移栽茶苗的最佳时期,一般茶苗在秋冬之季生根,再到开春后发芽,所以这段时期的茶苗绝对不可掉以轻心。徐管事,那么这段日子就劳烦你多费心了,可别再出现如那批上贡朝廷的新茶那般,好端端的就一下子坏死了。” 寥寥数语,恩威并施,使得在场所有的山庄管事一脸震撼,这个二小姐,看来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嘛,瞧她说得这一番话,一听就是个行家,精通茶道。 说到茶,苏谨心就把从顾夫人那里听到的关于西湖龙井的品种,借此再说了一遍,“明前茶是在清明前采摘,采摘时嫩芽初绽,形如莲心,又被称为“莲心”,是茶中上品,极为难得;雨前茶是谷雨时采摘,采摘时嫩芽稍长…,各位管事,不知本小姐说得可对。” 这下子,徐管事乖乖地闭了嘴,再也不敢反驳苏谨心一句,而别的管事,早已震惊地愣在当场,听说这位二小姐今年才十四岁,但她的这番见识与气度,根本就不像个久居深闺的小姐,更想不到的是,这二小姐居然也深谙茶道,不简单哪。 第一百一十九章 爹爹,女儿的这份厚礼如何 “好了,你们且都回去吧。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就各司其事,尽心为我们苏家打理云栖这处的山庄,若有事本小姐自会派人请你们过来相商。”苏谨心见目的已达到,便下了逐客令。 一群倚老卖老、吃里扒外的东西,仗着在苏家多年,就开始目中无人,不把她这个二小姐放在眼里,终有一日,她要把他们一个个地撵出山庄,看他们谁还敢在她面前嚣张。 “二小姐,我等告退。”徐管事等人朝苏谨心拱手施礼,临走时,那对苏谨心满眼的震撼依然未消半分,这位二小姐深藏不露啊,得马上告知主子,日后需小心应对。 “二小姐,您好厉害啊!”巧兰一脸地赞叹,她自小跟着二小姐一起长大,竟不知她家二小姐原来懂得这般多,连这枯燥偏僻的种茶之道也有所涉猎,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她家二小姐不知道的啊。 “巧兰,不可与二小姐这般说话。”福叔见自己的女儿在苏谨心面前不分尊卑,什么话都敢说,吓了一跳,主子毕竟是主子,这当下人的,哪能跟自己的主子如此没大没小,虽说二小姐对他们下人和善,但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也该知道分寸,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福叔,没事的。”苏谨心毫不在意,福叔永远都不知道,前世巧兰跟着她受了多少苦,最后还被李暮舟那个卑鄙小人卖给了一个名叫韩三的恶棍,这一世,她有幸得以重活,自然要补偿给巧兰。 谁待她好,她便以百倍千倍相报;当然,谁若欺她一分,那么必然也是百倍千倍相还,她苏谨心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负手,走出门槛。 而福叔抱着账簿,紧随其后。 “查的怎么样,可知是谁在与我们苏家过不去?”上万枝进贡朝廷的新茶坏死,而别的茶树却安然无恙,活得好好的,这明摆着就是针对苏家明年的皇商之权而来,为的就是让苏家在此事栽一个大跟斗。 院落中,丹桂飘香,星星点点的花瓣,随风而落。 苏谨心不由自主地伸手接住,拿到鼻翼下闻了闻,山庄的那些个管事看似惊慌,却仿佛有恃无恐,难道就不怕她爹苏老爷治他们一个打理山庄失职之罪。 福叔翻了翻账簿,指着其中一页道,“四年前,这上万株新茶的根苗都是由徐管事买来,耗银三千两。茶苗种下后,徐管事又以新茶需要请专人管理为由,又向府里要了不少银子,这四年来,包括新茶的栽植、定剪、除草、缺株补植、防寒抗旱……这所花的银子就一直没断过。” 果真是个肥缺啊。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向府里要银子,而且还是从视银子如命的苏老爷手里拿来,呵呵……这徐管事还真是贪心得很哪,就不怕有命拿银子,没命花吗。 苏谨心冷笑,“我爹倒也舍得花这银子。”这新茶的种植根本就是无底洞嘛,投下去了,不见收成,反而血本无归。 “老爷一心想当这西湖龙井贡茶的皇商,好光宗耀祖,重振苏家的门楣,故而那徐管事每次在老爷面前说上一番花言巧语,恭维老爷的话,就能把老爷哄得心花怒放,以为这新茶长成之日,便是苏家日进斗金之时。”福叔叹气道,苏家落在一个不懂得茶道的人手里,哪能将这苏家发扬光大,苏家几代经营茶叶生意,茶商之名却一代不如一代,老太爷还能撑着点门面,到了苏老爷这一代,已经十几年没有当上朝廷的皇商了。 没有了朝廷贡茶这一块金字招牌,苏家的茶商之名,又能撑得了几时,更何况,秦家、钱家的崛起势如中天,苏家就更举步维艰了。别看苏家现在是临安城也算有些地位,但除了苏家祖上留下的这点声望与产业,还剩下什么。 要重振苏家,难啊。 “呵呵……我爹这不是已经气得病倒在床了吗。”被人骗了这么多银子,还什么都没有得到,这徐管事也不知是怎么回禀苏老爷的,苏老爷竟然没有怪罪他,还让他继续当这山庄的管事,苏谨心哂笑,“福叔,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苏家明明自己有的是茶苗,而这徐管事却偏偏向外边购买,他难道仅仅是为了贪那三千两银子?懂得种茶的人都应该知道,茶苗用母本茶树枝条培育,还可以保持母本茶树的优良品种,而我们苏家好几处山庄,有的是长势良好的母本茶树,若苏家自己培植茶苗,岂不比外边买来的更好,还可以省下一大笔银子,这等一举两得的事,徐管事不会不懂,他可以糊弄我爹,但知道内情的人,却绝不会这样做的。” “二小姐所言极是啊,这其中必大有文章。”福叔恍然道,“二小姐请看,这账簿上只记载了买茶苗所需的银两,却没有记载我们苏家究竟是向哪一家买的茶苗。”上万株的茶苗,可不是个小数目,而且还要一下子拿出上等绝佳的茶苗,更是艰难。整个临安城,恐怕除了秦家、钱家,再也找不出第二家。 “福叔,你说此事若让我爹知道,我爹他会不会气死啊,呵呵……”苏家上贡用的新茶,竟然是从一直跟苏家作对的秦家或钱家那里买来,这不是很荒唐吗。 “二小姐您还有心情说笑啊,这……这……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那批上贡朝廷的新茶是没指望了,可从别的茶树上采摘下来的茶叶优劣不齐,就算借老爷十个胆子,老爷也不敢拿这等茶叶上贡朝廷啊,福叔一脸担忧,“二小姐,我们是否该派人告知老爷一声,让老爷早作准备。”欺瞒朝廷,那是大罪啊。 “也好。”苏谨心笑着狡诈,“而且,还要添油加醋地说,往重了的说。”她就不信了,她爹苏老爷得知有人与秦家或钱家勾结,出卖苏家,还能安心地躺在床上养病。 呵呵…,爹爹,不知女儿的这份厚礼,如何啊。 第一百二十章 等你长大了,本小姐对你负责 “福叔,从今日开始,派人盯着徐管事,不管他见什么人,做什么事,都回来告知本小姐。”苏谨心吩咐道,“还有,别让他发现了。” “是,二小姐。”福叔合上账簿,朝苏谨心施了礼之后,便离开了。 慢慢张开手心,紧握在手中的丹桂花瓣随风而去。 苏家的事再重要,也及不上她见未来夫君重要啊。 苏谨心清眸含笑,当即唤来贴身丫鬟巧兰,“随本小姐出去走走。” 昨晚在云栖竹径内绕了几个时辰,回来后,苏谨心想了想,觉得有必要再去探一探究竟,若是个寻常的翠竹林,没道理能困得住她。 但若翠竹林内暗藏玄机,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她苏谨心进得了第一次,难道还进不了第二次。 实在不行,就让人砍了这云栖一处所有的竹子。 重赏之下,难道会没有人愿意来帮她砍竹子,这五千两银子,应该足够请上附近上百人了。 呵呵…… 苏谨心本来没想过要伤及这些无辜的竹子,但一想到昨晚云公子将她一个人丢在翠竹林中,气得又在心里暗骂了云公子几句。 踏出别院,一路青山碧水,溪水涓涓。 “喂,丑小姐,你来这里做什么?”清脆的童声响起,只见一个八、九岁的男童横坐在一根半倒于地的翠竹上,翘着两条腿,双手抱胸,满是戒备地盯着苏谨心与巧兰主仆两人。 昨晚云师叔说了,不准再让这个狡猾的二小姐闯进来。 虽然因这个二小姐之故,昨晚让他看到了一向淡漠的云师叔竟然也会脸红,这可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云师叔的脸上有凡人的气息,不再是那遥不可及的仙人模样,但是,犹如谪仙般的云师叔,哪能被这个狡诈阴险,长得又不怎么样的二小姐所玷污,毁了云师叔一世的清誉。 “今日有小爷在,你们休想踏进这竹径半步!”恶声恶气,八、九岁男童的语气愈加地不善起来。 苏谨心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范弋楚,这个小兔崽子,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小小年纪就敢以‘小爷’自居,也不知范管事平日是怎么教这个孙儿的。 巧兰见范弋楚骂苏谨心丑小姐,气得上前理论道,“你是哪来的乡野小子,知不知道我家二小姐乃临安苏家的嫡小姐,岂容你这般辱骂。你…”话至一半,当巧兰看清了范弋楚的小脸后,惊得杏眼大睁,这个无礼的乡野小子怎么这般眼熟,若将他脏乎乎的脸洗干净,不就是……,巧兰不敢置信地忙转头,对苏谨心道,“二小姐,他长得……长得……好像翊少爷。” “不必惊慌,他是范管事的孙儿,人称‘范小爷’”苏谨心因昨晚已见过了范弋楚,便也没有如巧兰这般吃惊,移步近前,宠溺地笑道,“范范,你怎么会在这里?” 范弋楚见苏谨心提到他时,也称呼他为小爷,心下有些洋洋自得,但谁知苏谨心的下一句却把他气得从翠竹上直接跳了下来,“谁准你喊小爷范范了!” 可恶的女人,他范弋楚这般霸气的名字,居然让她喊成了‘范范’这么毫无气势、阴柔,还有,她没事朝他笑得这么灿烂做什么,他又跟她不熟。 “不要以为你碰了本小爷,就想要小爷对你负责,哼哼,本小爷可对你这等姿色的女子没兴趣!”范弋楚一想到昨晚这位苏二小姐刚见到他时,对他又搂又抱的,还捏他的脸轻薄他,稚嫩的小脸此刻便红成了一片,爷爷说,世家望族的小姐都是端庄优雅的,可他怎么瞧着这位苏二小姐一点都不像爷爷口中说的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姐,不但粗鲁地骂他小兔崽子,还大晚上地追了他一路。 苏谨心听后,险些跌倒在地,不就抱了他一下,碰了下他的脸,怎么感觉范弋楚这个臭小子防她就像防那些轻浮女子一样。 苏谨心起了玩闹之心,素手抚了抚范弋楚稚嫩的小脸,笑道,“范范,你确实长得比本小姐有姿色。这样吧,等你长大,本小姐对你负责好了。” 一个和翊儿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童,苏谨心在心里下意识地便将他认作了亲人,与他说话时,那些亲昵地举动便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范弋楚小小的眸子瞪得更大了,惊吓道,“你……你……”这位苏府的二小姐怎么连一点女子的矜持都没有,虽然他才九岁,但爷爷说,男女七岁不同席,让他要与世上的女子保持距离,洁身自好。 “范范,姐姐还有事,今日就不陪你玩了。”苏谨心笑笑,轻轻地捏了捏他的小脸,就仿佛平日在府里与翊儿玩耍般那样,“你自己一个人要乖哦,别乱跑。” 声音低柔,暖暖的,就像哄三岁稚儿无异。 此时,范弋楚整张小脸更红了,还蔓延到了脖颈,这个不知羞耻的二小姐,又来轻薄他。 许是太过震惊,范弋楚忘了反应。 等回过神来,苏谨心已带着巧兰,进入了翠竹林。 “你……你站住!”范弋楚忙追了上去,拦住了苏谨心,“不准进去!” 苏谨心见他一脸慌乱,还言辞闪烁,便假意道,“你爷爷没告诉过你吗,五云山这一带附近大半都是我们苏家的产业,嗯,这翠竹林也是,本小姐现在要进自家的翠竹林巡视一番,为何进不得。” 巧兰暗笑,她家二小姐这话怎么听着感觉像要占山为王,想当山贼啊。苏家再有钱,可也买不下这整座五云山啊。 二小姐,您也太狡诈了,竟连八、九岁的孩童都要骗。 “反正……反正就是不能进!”范弋楚一听这翠竹林是苏家所有,当即就没有了底气,但一想到翠竹林中有云师叔在,便毅然拦住了苏谨心,不让她们再往前走一步。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云师叔才不会看上你呢 苏谨心抬头,环顾了四周,故作毫不在意地道,“不进就不进吧,如此大的翠竹林,一望无垠,本小姐还怕自己进去了就出不来了,巧兰,你说是吧。” 巧兰当即会意,乖巧地附和道,“二小姐说得极是,此处人烟稀少,待着恐有危险。二小姐您身份尊贵,怎可以身犯险。” “唉,算了,本小姐难得有此雅兴,终究要败兴而归啊。巧兰,我们回去吧。” 就这么轻易放弃了,范弋楚狐疑地盯着苏谨心主仆两,这个苏二小姐这般狡猾奸诈,不得不防。 “你说,云栖这里种了这么多的翠竹有何用,本小姐怎么觉得越看越心烦呢。”苏谨心边走,边故意埋怨道,而一说到翠竹,苏谨心自然就想到从昨晚到今日,她已经吃了好几顿笋,心下郁闷,这埋怨地口气就演得更逼真了。 回去后,一定要吩咐厨房别再给她做笋吃了,她堂堂苏家的嫡小姐,还不至于落魄到只能吃笋的地步吧。 当然,苏谨心也明白,有可能是山庄的那几个管事想借此逼她离开,免得她在此会搅了他们的好事,让他们捞不到银子。 “是啊,奴婢也深有同感,一根竹子砍了拿到街市上去卖,都卖不了几文钱,也不知老爷为何要让人在这里种下这么一片翠竹林,做这亏本买卖。”巧兰与苏谨心一唱一和,她跟着苏谨心久了,这信口雌黄的本事也是张口即来,而且还说得十分入情入理,使得范弋楚一脸紧张地尾随着她们,不敢走远。 苏谨心趁着范弋楚不注意,悄悄对巧兰投以赞许的目光,说得好! “二小姐,奴婢听说我们山庄近日又刚到了一批新的茶苗,可这山庄内如今都种得满满的,挪不出空地来种,这可如何是好啊。” 巧兰一说完,苏谨心忙接着大声道,“谁说不是呢,错过这个时机,就只能等明年开春了,但移根的新茶可等不了,若坏死了,又是一大笔银子。要不这样吧,既然此处翠竹林这般大,等会儿本小姐就去找几个人在这里放把火,烧了这片翠竹林,不就可以开垦出新的空地了吗。” “二小姐高见,如此一来,种植新的茶苗之地有了着落,也不浪费此处的山地。” …… 什么? 这个狡诈的二小姐要放火烧翠竹林! 范弋楚越听越着急,忙去追赶苏谨心,脱口而出道,“不行,你不能烧了翠竹林,若你在此处放了火,会把我云师叔给烧死的。” 这一急,范弋楚便把云公子交代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然而话一出口,范弋楚当即意识到自己又被这个狡猾的二小姐给骗了,“你……你……”卑鄙! 小脸气得通红,小身子剧烈的颤抖着,糟了,这下子又得挨骂了。 “云师叔?”苏谨心先是一惊,随后,细细打量了范弋楚一番,“云公子是你的师叔。”看不出来,这个满山乱跑又毫无耐性的臭小子,居然还会一手丹青,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不,不,我什么都没说……”范弋楚脸上更慌了了,连连摇头,手足无措,怎么办,云师叔若知道了,以后一定不会再理他了。 若云公子是范弋楚的师叔,那么……,苏谨心富有深意地笑了笑,稍一低头,一手按住范弋楚的小肩膀,“范范,告诉姐姐,这云栖竹径是否藏有玄机。” 苏谨心笑得一脸和善,但巧兰却在一旁看着忍俊不禁,嘻嘻,她家的二小姐,又在哄骗孩童了。 哄骗不成,竟然又再威逼了,二小姐,您现在怎么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啊。 “不想说啊,那好啊,本小姐马上回去让人来放火,烧了整座山!” 范弋楚吓得小脸苍白,“不要,别放火!” 丧气地垂了头,怯怯道,“你……你不要告诉云师叔,是我带你们进去的。” 呜呜……云师叔,您多保重,这二小姐太狡猾了。 广袤似海的翠竹林中,布满了各种高深的阵法,苏谨心沿路走来,皆暗暗记下,怪不得昨晚她一个人在翠竹林中绕了好几个时辰,若非听到了云公子的箫声,只怕她走到天亮,还困在这翠竹林中,出不来。 以此看来,这云公子不止善于作画,还精通阵法,学过五行八卦,果然是满腹才华,名不虚传,也难怪庶姐苏谨妍一直对他念念不忘,想尽了法子都要嫁给他,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看到那几间竹屋了吗,云师叔这几日就住在竹屋里。”范弋楚躲在苏谨心的身后,探出半个头,伸手遥指远处用翠竹搭建的屋子,再次提醒道,“你……你不准告诉云师叔,是小爷我带你进来的。”云师叔若动了怒,那比什么都可怕。 苏谨心莞尔一笑,又宠溺地拍了拍范弋楚的头,“范范,你真乖。姐姐日后定会好好犒赏你的。” “不准再叫小爷范范。”范弋楚气得小脸又红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就你的这副模样,云师叔才不会看上你呢。” 说完,就落荒而逃,溜得极快。 苏谨心这下终于明白了,原来范弋楚肯带她进来,就是因为她长得一般,迷惑不了他的云师叔,更知道她很快就会被他的云师叔赶出来。 这个臭小子,竟是在怜悯她! 苏谨心有些哭笑不得,一个八、九岁的孩童能懂什么,相貌的美与丑,又怎抵得上一颗纯善的心。 可惜这一世,她苏谨心两者都没有了。 “巧兰,我们过去。” 几间竹屋建得极其雅致,屋前有一张大石桌,桌上摆满了作画用的狼毫、水墨、宣纸……。脚下,已染了墨的宣纸上,一张张画得都是翠叶孤竹,竹叶深墨为面,淡墨为背,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二小姐,是云公子…… 巧兰也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幅丹青,越看越惊奇,赞不绝口道,“二小姐,二小姐,这些翠竹都是云公子画的吗。画得可真像啊,简直就跟真的一模一样!” 巧兰虽不懂得如何作画,但看到宣纸上的画仿佛是真的翠竹跃入其中,心中震撼,对云公子更是钦佩地无以复加,不愧是云公子啊,随便画个竹子都非同凡响,若是画人,岂不更是一个活人从画中走出,迷惑了世人的眼,分不清是真是假。 苏谨心手握宣纸,笑而不语。 这些已画好的丹青到了最后,都是要被云远之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留不下任何的痕迹。 传世的名画,一幅足矣。多了,却是累赘。 所谓物以稀为贵,就是这个理了。 倘若让巧兰见到云公子日后流传于世的那幅画,只怕会比现在更惊得目瞪口呆,苏谨心展开宣纸,指着其中的一副丹青,对巧兰解释道,“你来看,这些翠竹的竹竿挺拔坚韧,乃是用一种硬毫之笔一气呵成,中间不断,而细长的竹枝,偏向于内倾,带着轻柔飘逸,再看这里,竹叶层层叠加,要疏密有致,靠叶柄一端较叶尾一端略微钝点,随后慢慢浓淡相宜。画竹,贵在心性淡泊,清秀洒脱,不为外在所扰,存乎本心,这样画出来的竹子,才是真正的自然,不染纤尘。” 巧兰听得半懂不懂,嬉笑道,“二小姐,怎么画竹奴婢不懂,也听不明白,但有件事奴婢倒看得真真的,您在府中日日作画,原来是想跟云公子日后夫唱妇随啊,嘻嘻……。” 苏谨心红了脸,素手猛地一敲巧兰的头,“敢取笑你家小姐,信不信本小姐回府后就把你赏给院中的小厮,让你也来个夫唱妇随,嗯。”看来,这丫鬟也不笨嘛,懂得见微知著,真是深得本小姐的心啊。 呜呜……二小姐太坏了,又拿这个来威胁她,最近几个月,二小姐一发脾气,就说要把她身边的丫鬟赏给府里的小厮,胆小的晴兰都吓得哭了好几回。 “二小姐,奴婢不嫁人,奴婢要服侍二小姐一辈子的。二小姐无论去了哪里,奴婢也是要跟到哪里的。二小姐,您不要丢下奴婢,二小姐……”说着说着,巧兰竟低低抽泣了起来。 苏谨心颇为无奈地道,“再哭,本小姐就不要你了。” 这巧兰,每次都能说得她心中酸楚,她当然知道,这丫鬟会不离不弃地跟她一辈子,生死与共,福祸相依。 “多谢二小姐。”巧兰破涕为笑,“奴婢就知道二小姐您最好了,不会不要奴婢的。” 巧兰的年纪比她还小,却一直尽心地服侍她,前世陪着她吃尽了苦,今世她只是赏了巧兰一些钱帛,巧兰就对她感激涕零,有时还吓得不敢要,说是老爷夫人赏给二小姐的,她一个奴婢不能逾矩。 苏谨心眼中涩涩,故作威严道,“替本小姐研磨。” 啊,巧兰惊呼,诧异道,“二小姐,您也想作画?” “不,题诗。”有画,无诗,终是遗憾。 苏谨心笑得神秘,“而且,你家二小姐我的这首诗,可不一般哪。”她没有庶姐苏谨妍的花容月貌,也没有得到林氏与苏老爷的疼爱,最后凭什么跟庶姐苏谨妍争,唯有现在,先在云公子心中稍微留点痕迹,也免得将来输得一败涂地,连个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听说,她爹苏老爷已与云老爷暗中达成了共识,只待云老太爷一点头,庶姐苏谨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嫁进云家,当云府的少夫人。 如今,她虽然压住了谢姨娘的锋芒,让她被苏老爷禁足,困在房里。但这些,只是暂时的,很快,谢姨娘就又可以出来了,而且会越来越肆无忌惮,与嚣张跋扈,林氏是斗不过她的,再加之翊儿的病情一旦恶化,回天无术,林氏自顾不暇,哪有精力再陪谢姨娘尔虞我诈,翊儿是林氏的命根子,没有了翊儿,林氏心灰意冷之下,便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更何况,苏家的万贯之财,林氏从来就没放在心上,只怕到时,谢姨娘既可以扶正当了苏夫人,又可以手握苏家的家产,对林氏跟她赶尽杀绝。 而这样的结果,却是苏谨心一直最担心的。 晚秋一过,她就没时间了。 云公子,如今是她唯一翻本的机会,赌输了,她便只能如前世一样,被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狠狠地踩在了脚下,万劫不复。 右手执笔,左手敛袖,苏谨心在宣纸上起笔,点欲尖而圆,挑欲尖而锐,弯欲内方而外圆,钩半曲半直,一气连贯,字迹娟秀,一手小楷,写得神采飞扬,更不输于临安城内任何的世家小姐。 “巧兰,怎么不研磨,难道你忍心让你家小姐我自己既研磨,又写字…”诗写至一半,一旁替她研磨的巧兰却忽然全身抖个不停,还扯了扯她的衣袖,苏谨心大为不解,忙转头看巧兰,“怎么了?” 这丫鬟,不会见到鬼了吧,大白天的,吓成这样。 “二小姐,云……云……云公子……”天啊,真是传说中行踪诡秘的云公子,白衣玉带,面容清雅,巧兰一见云远之缓步而来,一时间惊为天人,她不止全身颤抖,就连说话也开始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是云公子啊! 真是的临安城中人人赞叹的云公子,传言云公子俊容无双,风华绝代,世人见之无不臣服,更不敢心生亵渎之意,冒犯他。如今见到云公子的真容,更是比传言胜千百倍,只怕世间任何的辞藻,都无法描绘云公子的清贵优雅,谪仙之姿。 她不是在做梦吧。 只是……只是这云公子的双眼太过冷漠,一副拒人千里般的疏离,还有他的清俊之容犹如九尺寒冰,远远的,就能让她感到一股寒气从脚下往上直冒,遍体生凉。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远之,你来得正好 呜呜…… 惨了,她跟二小姐两人好像把谪仙般的云公子给惹怒了。 世人皆说云公子清心寡欲、无悲无喜,但今日一见,却也未必如传言般那样,无悲无喜啊,至少,云公子看向二小姐的眼中,可是一片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啊。 仙人不会生气,但云公子会生气啊。 巧兰害怕地扯着苏谨心的衣袖,略带哭腔道,“二小姐,怎么办,怎么办?”如云公子这般高不可攀的清贵公子,远远地看上一眼都觉得已是此生幸事,但现在,她们居然把他给得罪了。 这谪仙一怒,绝对比世间所有的人来得更可怕。 苏谨心拍了拍巧兰的手,低声安慰道,“万事有你家小姐顶着,你怕什么。得罪他的,也是本小姐,更与你无关。乖巧兰,到一旁待着,没本小姐的吩咐,别过来。有事,本小姐自然会喊你的。”云公子不就长得比寻常人多了几分仙气,性情也比寻常人多了几分冷淡,还寡言少语,一整日说不了几句话,金口难开,但他只要还是个人,就没什么可畏惧的。 苏谨心嘴角勾起一抹不着痕迹的笑,心中却道,远之,你来得正好,我已等你太久了。 远之,你可知,在前世,我就想喊你了,可我没有资格,也不配。 你是那般的高高在上,不流于俗,而我,只是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弃妇,残花败柳,一身污浊。当你怀中抱着我的庶姐苏谨妍时,你可知那时,我多希望,你抱的,是我。 很想,真的很想知道,偎依在你怀里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苦涩划过心头,但嫉妒与仇恨也在此时翻涌,前世的姐夫,今世未来的夫君,你是我的,她苏谨妍想都别想沾惹你! 苏谨心从容地缓缓抬头,并慢慢地迎上云远之冰冷的双眸,一改昨晚的胆怯懦弱之态,浅笑道,“云公子,昨晚承蒙出手相救,本小姐不胜感激。”他哪出手相救了,不过是用紫竹箫探了探她小腿上的伤口,一看没什么事就扔下她一人在竹林中,独自潇洒地走了,但心中埋怨归埋怨,可面上,苏谨心却表现地一副万分感激的模样。 没话说,也得想尽办法找话说啊。 她苏谨心的这一世,可是把全部都押给了这个男子。 巧兰暗暗佩服,真不愧是二小姐啊,胆子就是比她大,没看到云公子的俊颜都沉了几分,她还一副与云公子仿佛早已相识许久的样子。 苏谨心一提昨晚,云公子淡漠的俊容微微染红,薄唇冷冷地吐出两字,“出去!” 白衣如仙,公子如玉。 玉冠束发,绣丝翠竹碧叶双绫的锦带缠于腰间,并玄以玉玦,紫竹箫紧握在手中,眸光冷如千年寒冰,俊容深敛,威不可测,苏谨心直直地盯着云公子,眼中的惊叹毫不遮掩,怪不得江南所有的世家小姐一见他,便从此害上了相思,那刘知府家的小姐刘淑静更是整日追着他,无论他到哪,刘淑静便追到哪,对他如痴如狂,甚至声名扫地,也在所不惜。 “都说善画者至善至仁,菩萨心肠,可你昨晚将本小姐一个柔弱女子弃于荒山野岭,倘若本小姐有个好歹,或是坏了名节,”苏谨心清眸媚笑,笑得愈发轻浮,“呵呵……本小姐一定不放过你。” 云远之淡漠的眼中有着一瞬间的愕然,这个女子,不仅色胆包天,还言语荒唐,竟丝毫没有世家小姐半分的端庄矜持。 愕然之后,云远之的眼中就只剩下了对苏谨心深深的厌恶,好个不知羞耻的女子。 唉,这未来夫君,怎么就这般惜字如金。 苏谨心见云公子只是冷漠地看着她,却不说话,心中暗叹,这日后嫁给他,难不成总要她一个人自言自语,想想,就觉得无趣得很啊。 算了,他不开口,也就只能她说了。 “云栖竹径又非你们云家产业,本小姐为何来不得。”苏谨心低头,来回地抚着袖口上的竹叶丝绣,漫不经心地道,“江南之人都说云公子的画价值万金,难道公子不觉得,你日夜苦思冥想,所画的这丹青,最后只能用俗物来衡量,这不是很可笑吗。呵呵……,云公子,枉你视名利如浮云,终究还是没有跳出这万丈尘寰,不过区区万金,便可将你的呕心沥血之作贬得一文不值!” 倏地抬头,言语含讽,“故而,在本小姐眼里,你,云澈,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再说一遍!”冷到极致的气息,仿佛一下子笼罩在了苏谨心的周身,而巧兰早已被吓傻了,呆在一旁一动不动,她家二小姐莫不是疯了吧,居然敢骂素来洁身自好的云公子是沽名钓誉之徒,这话若要传出去,只怕整个临安城内的世家小姐一口唾沫,都会把二小姐给淹死了,那痴恋云公子的刘小姐,更得拿刀把二小姐杀了。 苏谨心却仍一脸的无畏无惧,心下还自我安慰道,嗯,不错,比刚刚还多说了两个字,进步不少。 “远之你莫非不想当君子了?”苏谨心轻笑,一个莲步微转,就恰好不偏不倚地跌入了云远之的怀中,抱住了他。既然他厌恶她,那她就来个彻底的,反正在他心里,她苏谨心也不是个端庄贤淑的世家小姐,只是个举止轻浮的女子罢了。 啊,巧兰惊得张大了嘴,吓得眼珠子也快掉下来了,这……这……这是她家知书达礼的二小姐吗,这般大胆的行径,也就只有青楼中的那些低贱女子才能做出来的啊。 二小姐,您是苏家的嫡小姐啊,就算云公子再俊美如俦,您也该自重啊! 青天白日,您竟敢对一个陌生的男子投怀送抱,这要是让老爷夫人知道,您会没命的。 呜呜……惨了,她家二小姐的清白没有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远之,我喜欢你 苏谨心的这一声‘远之’,喊得是那样的自然,就仿佛对他已喊了千百遍,铭刻在了心里,融入血肉中那般,云公子眼中的微愕加深,而就是这一刹那间的惊愕,给了苏谨心可趁之机,她的素手牢牢地环住云公子的脖颈,整个身子紧紧地靠近他,埋首于他的身前。 一切仿佛都在此刻静止。 彼此的心跳,还有两种不同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远之的身上,果然是有一种淡淡的竹叶清香,这般近,依然还是淡得若有若无,闻来,却令人安神心静。 苏谨心唇边含笑,悄悄用涂着蔻丹的指甲扯破了系在腰间的香囊,立时,那藏于香囊内的刚晾晒干的丹桂粉香散发出一种迷乱之气,使得云公子清冷的俊容变得绯红一片,却也是魅惑无边,教人沉沦。 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她也心满意足。 抬头,丹唇轻轻地覆上云公子冰冷的唇瓣,闭了眼,慢慢地允吸,浅浅地舔舐,没有任何心跳的感觉,却只是一种淡淡的,不起丝毫涟漪的相碰。 随后,放开。 “远之,你脸红了。”得逞地望着一脸呆滞的云公子,苏谨心笑得狡猾,清眸流转,明艳动人。 苏谨心的容貌虽然不起眼,也很平凡,或许连苏谨妍的一半都没有,但她笑起来,却犹如暖煦拂过大地,让人睁不开眼,更让人为之惊艳。 天啊……她家二小姐竟然在吻云公子,而云公子却没有推开二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巧兰早已被她家二小姐伤风败俗的举动吓得瞠目结舌,也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云远之显然没有想到,堂堂的一个世家小姐竟会如此的胆大妄为,即便是尚未及笄,但该学的妇容妇德总该学过了吧,就算那在临安城已声名狼藉的刘小姐,见了他,也是守着礼法,懂得分寸的,哪像她,笑得一脸的嚣张,仿佛他,理所应当就该抱住她,仿佛他,理所应当就是她的。 清俊的脸庞倏地一下子变得通红,眉头紧蹙,手中的紫竹箫一动,云公子便把苏谨心重重地推倒在地。 “无耻!”面冷如霜,但云公子的声音更冷。 嫣红的胭脂,依然还清晰地留在唇上,女子清幽的气息,干净地仿佛不染尘华。 但她,却是个恬不知耻的女子! 云公子气得全身微颤,一向懂得如何克制喜怒的自己,竟轻而易举地被这个女子挑起了怒火,他面上又羞又怒,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远之,我喜欢你!”喜欢你当我的夫君,仅此而已。 苏谨心嘴角的笑愈发的绚烂了,但笑中的苦涩,却被她不露痕迹的掩藏,若可以,她怎会出此下策。 她,苏谨心,就从不是个不知自爱的女子。 “巧兰,扶本小姐起来。”苏谨心从容地坐在地上,丝毫不见半分的羞愧之意,也没有半分的拘谨不堪,有的,只是心中的不甘。 眉间傲气凛然,抬手,借巧兰之力迅速地站起,苏谨心素手握紧袖口,盈眸媚笑成了漠然,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不再看云公子一眼。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又使得云公子一阵错愕,还有几分恼羞成怒,好个狡猾多端的女子,居然敢一直戏耍他! 荒野拔峭出尘埃,翠竹碧叶自高洁; 横枝抱结欲凌空,徒自潇洒半山间; …… 视线一转,宣纸上,娟秀的小楷映入淡漠的眼帘,云远之不敢置信地拿起,仔细读了一遍,仍是震惊不已。 这是她写的吗? 想到刚刚那个女子伏在大石桌上,提笔写字,云远之心中复杂,若以诗观人,她不该是这样的啊。 疾步追上前,却在是苏谨心蓦然回首之时,停了下来。 “公子若想知此诗的下阕,应该知道如何找本小姐吧。” 前世,在那副传世的名画中,还有一首诗,而苏谨心今日所写的这四句,就是截取了那诗的一半。既然云公子肯将那首诗与他的画放在一起,那诗必然是深得云公子的喜爱。 看来,她赌对了。 云公子心中懊恼,他追她做什么。 不知道,也理不出半分的思绪,仿佛那一刻,她离开,他就下意识地追了上去,想向她讨个说法,还是找她算账? 俊容连连皱眉,云远之一脸复杂。 呵呵……银铃般的笑声忽然在翠竹林中响起,竟是那般的清脆悦耳,天真无邪。 云公子清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从不知,一个女子的身上会有诸多变化,哭起来像个孩子,笑起来极尽妩媚,相貌虽平凡,但她的那双眸子,灵动之极,也狡猾之极,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荒野拔峭出尘埃,翠竹碧叶自高洁; 横枝抱结欲凌空,徒自潇洒半山间; 再低头,看着宣纸上的诗句,云公子半响,也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云师叔,云师叔……”范弋楚怯怯地喊了两声,跪在了云公子的面前,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云远之回神,目光淡淡地看着范弋楚,“你可知错?” 范弋楚使劲地点头,“云师叔,我来负荆请罪,你看在我真心悔过的份上,就少打两下,好不好?” 范弋楚小小的身子绑了几根荆条,伸出小手,讨好地抱住云公子的袍角,“云师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个狡诈的二小姐说,不让她进来,她就放火烧山,为了云师叔您的安危着想,我这才不得不带她进来。” 他这是在救云师叔一命啊,范弋楚小声地嘟囔道,没有了清白,总比丢了性命强。 啊……翠竹林中响起了范弋楚一阵撕心裂肺地痛喊,云师叔,您还真打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属于她的,她要不起 跟着范弋楚在这云栖竹径中走了两遍,以苏谨心过目不忘的本事,自然将此处的阵法记得了然于胸,但可惜,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进云栖竹径了。 云公子喜欢清静,不喜被人打扰,既然已知自己的行踪被人发现,那么必然不会再留在此处,等着苏谨心再次闯进来。 素手抚着胸口,苏谨心暗恼:苏谨心啊苏谨心,你怎么敢……云公子是这般神仙般的人物,你竟…… 微微发烫的脸颊,于此刻早已布满红晕,却给她这张平平无奇的脸,添了几分动人之色。 脑海中,恍然间又浮现了刚刚自己那大胆的行径,她抱了他,也亲了他,这若让江南那些痴恋云公子的世家小姐们知道,她苏谨心冒犯了她们心目中最魂牵梦绕的夫婿,也不知那些世家小姐们会不会气得发疯、发狂,要把她碎尸万段。 明眸微敛,恍惚之际,苏谨心不自觉地笑了笑,他的唇虽然冰冷,但却很软,引诱着她忍不住想要更多,但她也知,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她苏谨心能奢望的,适可而止就可以了,要的太多,那就是贪心了。 不属于她的,她要不起,也不敢要。 前世今生,她苏谨心活了这两世,只怕做过最大胆的事,也就是今日放下女子的矜持亲吻了云公子,很奇怪,刚刚她吻他时,心里很平静,也没有心跳如鼓,更不觉得自己会羞愧地无地自容。很自然的,她想靠近他,想吻他,于是,她就顺着自己的心意,这么做了。 “二小姐,奴婢……奴婢以为您此事做的不妥……”巧兰跟在苏谨心的身后,几次欲言又止,许是觉得自己是个奴婢,不该道主子所做之事的对与错,但犹豫了很久,还是说出了口。 苏谨心毕竟是临安苏家的嫡小姐,还是个未出阁的闺中小姐,以她今日这般惊世骇俗的举动,传出去,必然要被世人一阵诟骂,与唾弃,巧兰虽赞同云公子当她家二小姐的姑爷,但却不能接受她家二小姐未出阁,就先自己毁了名节,当然,更多的是为苏谨心感到担心,怕以后云公子不娶她家二小姐,她家二小姐这辈子就再也嫁不出去了。 苏谨心止步,看着巧兰,自嘲道,“现在,是不是连你都看不起你家小姐了,认为你家小姐为达目的,不顾廉耻、自甘下贱!” 语气愈发地凝重,吓得巧兰当即跪倒在地,“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不敢!” “你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苏谨心苦笑,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巧兰,你知道吗,若错过了这机会,我们主仆两又要重蹈覆辙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啊。 “巧兰,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苏谨心扶起巧兰,叹了口气道,“我本想再迟些告诉你,免得你也跟着担惊受怕,但现在,看来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你或许还不知道,当年老太爷在世时,曾经许诺将苏家之女下嫁给睦州新安郡的李家,同李家结亲。” 李家?巧兰惊问道,“奴婢为何从未听老爷提过。” 苏谨心冷笑,“我爹当然不会提了,李家现在家道中落,家徒四壁,早已不再是当年李老太爷那时的风光了,像这等落魄的人家,我爹哪会放在眼里。”苏老爷嫌贫爱富又非一日两日了,只是碍着面子,才不得不搭理他们。 “那这门亲事?”李家既然一贫如洗,老爷应该不会同意将府里的小姐嫁过去吧。 苏谨心摇头,“当年两家结亲时,都是交换了信物,又有媒人作保,长者为证,只怕是赖不掉的。”她爹苏老爷是个爱面子的人,悔婚的事,想来是不愿做的,再说,那李暮舟虽只剩下几亩薄田,可他却是个秀才,有功名在身,将来势必是要走上仕途的,而苏家再有钱有势,也不过是个商贾起家,这世间,商贾人家总是要低人一等,虽说苏家这几代家主也是有功名在身,可谁不知道是花钱买来的,与那些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百年世家相比,自然是底气不足。当然,苏老爷也有一层顾虑,那就是怕万一李暮舟日后考上举人,再中了进士,当了官,那他就得不偿失了,能不得罪自然就不得罪。反正女儿嘛,若没有多少利用价值的,嫁一个过去也无妨。 “二小姐,您的意思是……老爷有可能会把您嫁给李公子。”巧兰吓得几乎哭了出来,老爷最疼爱的是大小姐,必然是不会同意让大小姐远嫁睦州新安郡吃苦,可如今苏家到婚配年龄的小姐就只有大小姐与二小姐两人,大小姐不去,那这门亲事就落在了二小姐身上。怪不得二小姐常常说时间不多了,因为明年,就是二小姐的及笄之时,若二小姐的婚事仍尚未着落,只怕这李家,二小姐不嫁也得嫁啊。 “你说的没错,大小姐若不嫁,那就只能是本小姐了。”苏谨心笑得讥讽,“别看我爹现在对我已经另眼相待了,但,我又不及大姐在临安城内芳名远播,是人人皆知的才女。在我与大姐之间,若只能留一个的话,爹必然会选大姐。”短短的几个月,要想取代庶姐苏谨妍在苏老爷心里的地位,怕是不可能了,而且整个临安城内,谁不知道苏二小姐相貌平平,又愚笨不堪,而且不懂诗词、目不识丁。这样的女子,但凡是有些名望的世家公子,皆不会瞧上眼的,即便她占了苏家嫡女的身份,但放眼整个临安城,有的是世家名门中的嫡小姐,不差她苏谨心一个,她苏谨心凭什么在这些世家小姐中脱颖而出,引得那些望族公子青睐,也让苏老爷知道她其实比庶姐苏谨妍更有利用价值。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二小姐原来是想逼云公子负责啊 巧兰见自家小姐把什么事都告诉她,对她丝毫不隐瞒,心下感动,哽咽道,“奴婢该死!奴婢怎能质疑二小姐您的为人呢,二小姐待奴婢这般好,奴婢这辈子就算死也报答不了二小姐,二小姐,是奴婢的错,奴婢惹得您伤心了。”二小姐才十四岁,却要独自承担这等大事,女子的清白是那么的重要,若非迫不得已,二小姐又岂会铤而走险。二小姐不像大小姐,一出生就尽得老爷的疼爱,老爷已经事事为大小姐安排好了,却惟独忘了二小姐,夫人虽是二小姐的亲娘,但夫人的眼里只有翊少爷,哪想过为二小姐的将来筹谋半分,巧兰越想就越觉得她家二小姐好可怜,府里的好事轮不到,风头都让大小姐抢尽了,但出了事,却拿二小姐来顶,就如此次来临安城外的山庄,大小姐一哭一闹,老爷就心软了,倘若换做二小姐,只怕二小姐以死相逼,老爷都不会动摇半分。 苏谨心这几个月来的艰难,巧兰自然都瞧在了心里,二小姐一次次地躲过谢姨娘她们的陷害,化险为夷,若非二小姐她自己机警聪慧,只怕现在早已被老爷赶出了苏家。 同样都是苏家的小姐,且不说吃穿用度,就是读书识礼、女红刺绣这方面,大小姐自小就有西席教导,二小姐却什么都没有。 呵…若大小姐身边没有那些西席,她能有今日在临安城内的芳名远播;若当初老爷与夫人也为二小姐请了西席,以二小姐的资质,定然会比大小姐更出色。 “二小姐,奴婢替您不值,大小姐她夺走了本该属于您的荣宠,又在外边说您相貌丑陋、蠢笨如猪,把您好端端地一个世家小姐,贬得一文不值……”巧兰想到大小姐每次出府,参加那些世家夫人的宴席时,总要有意无意地将她家二小姐说的一无是处,害得她家二小姐在临安城内声名败坏,成了被人耻笑的愚笨的苏二小姐,现在,二小姐还要替大小姐远嫁睦州新安郡,嫁给一个姓李的公子,这般一想,巧兰眼中的泪水就忍不住流了下来,“二小姐,且不说那姓李的公子品性为人如何,就是那睦州新安郡,离我们临安城那般远,万一您在那里受了欺负,该怎么办?” 李暮舟的为人,苏谨心又怎会不知道,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贪慕虚荣,为了考取功名可以不折手段,攀附权势。前世,她是被谢姨娘她们的伪善给骗的团团转,才甘愿下嫁,不吵也不闹,但今世,呵呵……他李暮舟算什么,有才无德,哪怕跪在她苏谨心面前,她也不会看他一眼。想娶她,他配吗? “别哭了,难道你以为你家小姐就是这般容易妥协的,他们让我嫁,我就嫁吗!”苏谨心嗤笑道,“现在,我还有几分利用价值,我爹不可能马上把我嫁到李家去的。”上一世,她是被安了天煞孤星的骂名,苏老爷才会迫不及待地赶她出府,让李暮舟来迎娶她。而这一世,她好不容易摆脱那些骂名,又在苏老爷心里留了几分印象,苏老爷暂时不会让她这么早嫁人,但也有例外,那就是李暮舟将苏家告上官衙,为了不把事情闹大,苏老爷也就只能牺牲她了。 “可是二小姐,奴婢担心这山庄的事一旦解决,您回到苏家……”老爷让二小姐来山庄安抚人心,必然在心里还有别的谋划,二小姐这般聪慧,才到山庄不过两日,就查到了徐管事,只怕用不了多久,二小姐就可以回到苏家了。若按二小姐所说,那李公子明年就上苏家提亲,万一老爷想不到好的法子来拒婚,最后远嫁的,岂不还是二小姐。 “巧兰,我们可以先不回去,这件事,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此次上贡朝廷的上万株新茶坏死,若她所料不差的话,必然与徐管事等人脱不了干系。 当然,有些事,苏谨心是不会这么快就告知苏老爷的,苏老爷不念半点父女之情,对她不仁,那她,自然也就可以对他不义。 苏谨心嘴角一声冷笑,走了几步,又仿佛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道,“巧兰,你说,若整个临安城的人知道本小姐与云公子有了肌肤相亲,会如何?” “这……二小姐,您会被老爷打死的!”巧兰含着泪的杏眼中又再次震惊,她还在想着怎样将今日之事守口如瓶,以保住二小姐的清白,可二小姐倒好,竟然要弄得整个临安城人人皆知。流言一旦传到老爷耳中,老爷为了苏家的门庭,岂能放过二小姐。 苏谨心毫不在意,语气颇为无奈,“不逼一逼,你家小姐就只能嫁给李公子了。”她没有时间再等,若云公子不来找她,那她,就永远都找不到云公子。可倘若她把翠竹林中与云公子相遇的事添油加醋地传出去,那数不清的流言蜚语,就把她与云公子绑在了一起,当然,这么做的后果,就是临安城内的很多人都会骂她苏二小姐不守妇道、恬不知耻,玷污了云公子的清誉。 “二小姐原来是想逼云公子负责啊。”巧兰明白了苏谨心真正的意图后,对自家小姐的步步为营更加佩服万分,临安云家固然是百年望族,但苏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老爷即使把二小姐打死了,但流言一旦起,老爷为了苏家的颜面,必然会想尽办法把二小姐嫁给云公子,以堵悠悠之口。 只是,二小姐的这招逼婚,实在是太冒险了,先不说云公子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就是大小姐那边,以大小姐对云公子的念念不忘,也不会轻易地让二小姐抢走云公子,此事要成,难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范老的身份 苏谨心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除了逼婚,她自然还有别的法子来让云公子对她负责,只是怕她想的那些惊世骇俗的狠招吓到巧兰,所以苏谨心并没有说出口。 为人谨慎,做事留有余地,这就是这一世的苏谨心。 竹径清幽,风景宜人,本该是闲来游玩的好去处,但看在苏谨心的眼里,却觉得它不仅碍眼,而且让她心烦。 仇恨,是她心里永远都拔不掉的刺,它就像一种疯狂生长的藤蔓,缠得她越来越紧,即便她躲到了五云山上的别院,离开了府里的勾心斗角,但她的心,却一直没有停下防备的算计。棋局一旦布下,她这掌控之人,怎能说不下,就不下。 这世间,万千俗事相扰,有人的地方,自然就免不了争斗。为了活下去,她能做的,也就是与她们一样,同流合污。 站在这一片翠竹林外,苏谨心又忍不住回头,再次看了眼刚刚走过的竹径。 远之,对不起,你一心想远离尘世的纷扰,以画相伴,而我,却将你拉回了这污浊的是非之地,继续沉沦。 凝眸深处,苏谨心哀伤徒染,她知道,她很卑鄙,为了报仇,总是伤及无辜之人;但她心中又何曾有过一日安宁,倘若这一世报不了仇,她不知,她重活一次、再世为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万里秋风过江南,浮生聚散两茫茫; 也曾银鞍扬鞭,踏尽繁华,年少亦轻狂! 却不知而后,醉卧荒野,十觞饮来,忘却此处是他乡。 生难相逢死相随,只余梦里入京华,疑是故人来,往事却冥微! …… 此时,在云栖竹径的不远处,传来一曲悲凉的高歌。 曲子悠扬,却极尽悲伤,听之,使人潸然泪下。 是范管事! 苏谨心一听这苍老又带着醉意的歌声,当即就猜到了山庄那位神秘的范管事,范老。 “巧兰,我们过去。” 苏谨心敛了敛心神,嘴角微微勾起笑意,却很好地掩盖了自己的情绪,让人看不出她半分的喜怒。 疾步,循声赶去,但面上,却从容不惊。 但见,在一棵枝叶繁茂的苍松下,年逾花甲的老者横躺在地上,一边喝着酒,一边吟唱。 拟歌欲狂,沉醉换凄凉。 老者一身布衣,脚穿草鞋,虽衣着质朴,乡野装扮,但他的那双眼囧囧有神,不似常人,周身的气度,更是彰显了几分文人雅士的狂妄。 “范管事。”苏谨心走了过去,蹲下身,喊了他一声。 范老睁开眼,醉态蒙生,“是你啊,苏老三家的二丫头。”打了个酒嗝,又道,“女娃子,你让人送来的酒,很合老夫的心意!不错,不错!”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苏老爷在兄弟中行三,除了已故的老太爷,只怕没有人敢喊苏家的一家之主为苏老三了吧,范老对苏老爷的轻蔑与言语不敬,足以见在范老心里,其实根本就未把苏家的这位一家之主当回事。 苏谨心听了,更是心里暗暗拍手称快。 “二小姐,奴婢告退。”见苏谨心抬手,巧兰便朝苏谨心屈膝行礼之后,远远地退到了一旁,而苏谨心也毫无顾忌,当即在范老身旁,席地而坐。 “你,果然是个聪明之人。”范老抚须大笑,这苏老三倒生了个好女儿,看出他有话跟她说,就先把身边的丫鬟给喝退了。 范老行事不拘小节,苏谨心自然看在眼里,与他交谈,便也少了那一套虚以委蛇,“范管事,我刚刚听你所唱的曲子中,似乎有未了之事,此生意难平。我不明白,既然是难以忘怀,为何不回去看看,是不敢,还是不愿?” 范老看了苏谨心一眼,叹道,“你话中有话,想来,是对我的身份起了疑心,也罢,都这么多年了,我也算对得起你的祖父,对得起你们苏家了。” “范管事是祖父一手提拔的人,祖父故去后,范管事也没有回府里,只是留在了云栖这处的山庄,我想,应该是在替祖父守着我们苏家吧。”云栖这处的山庄是当年苏家做茶叶生意起家的根基所在,守住了云栖,便是守住了苏家的祖宗产业。 范老没有否认苏谨心的猜测,只是饮了口酒,道,“过得真快啊,一晃眼二十几年就过去了。” “范管事,我该称您一声前辈,范爷爷,还是范老。”苏谨心这般目无长者,没大没小的言行,却使得范老愈加对她欣赏,刮目相看。 “老夫与你祖父相交,你称呼老夫一声爷爷,不亏。”范老笑着慈祥。 “范爷爷,谨心有一事不明,范弋楚那臭小子喊云公子为师叔,那你是……”苏谨心想到范老曾脱口而出,‘纵使一直妙笔在手,可画尽天下之人,却画不出人心’,当时她以为是范老在暗讽世人的人心莫测,但现在细想,也有可能是范老也善于丹青,而且最擅长的不是山水画,而是画人。 倘若范老是云公子的老师,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好个狡猾的丫头,一声范爷爷,就想套他的话,不过,这丫头确实聪明,才来五云山几日,就隐隐猜到了他的身份,这苏家的子孙,看来也并非是个个无能平庸。 只可惜啊,是个女娃子。 范老心下惋叹,笑道,“你这丫头在想什么,老夫也看出来了,不过可惜,老夫也不算是远之真正的老师。远之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他日后在丹青上的造诣,绝对远胜于老夫,老夫不过是借着年长,指点了他一二,他对老夫尊重,就称了老夫一声老师。”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丫头,弋楚就交给你了 苏谨心未挑明范老的身份之前,范老还在面上敬着苏谨心这位府里的二小姐,但这会儿被苏谨心识破了身份,也就懒得装了,一口一个老夫,直接把苏谨心当成了同范弋楚一般的儿孙辈看待,当然,如范老这般恃才傲物的长者,要他与苏谨心平辈相交,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故而,苏谨心与范老交谈看似没大没小,但在言行间,却也是带着几分对长者的敬重,而苏谨心懂得分寸的这一点,正是范老对她满意的地方,知书识礼,却不拘形迹,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更胜于那些矫揉造作的世家小姐们千百倍,苏家的这个女娃子,怕不是个肯甘于平庸之人啊! “范爷爷多次在谨心面前引吭高歌,尤其是今日一曲,‘醉卧荒野,十觞饮来,忘却此处是他乡’,又暗含深意,谨心虽愚钝,但也不敢辜负范爷爷的一番苦心。”范老在苏家隐藏了身份二十几年,若非他自己故意在苏谨心面前泄露,苏谨心自然也猜不到。 “丫头,你可不愚钝,你比你那糊涂的爹聪明多了。”范老感慨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来,老夫能告诉你的,绝不隐瞒。” 这般良机,苏谨心哪能放过,“范爷爷,谨心在云栖竹径内,见云公子所画的那些丹青中,似乎还带了些属于王者之气的画风,刚刚,谨心又听您老说曾指点过云公子一二,那么,请恕谨心大胆揣测,您老应该是位擅长画人的画师,甚至是专属于皇家的御用待诏,即便两者都不是,您也应该年少时在京都待过,染了京都的奢华之气,故而画中才会有属于天子脚下,俾睨四海,席卷宇内,囊括八荒之势。” 范老拿酒的手停在了半空,苍老的双眼倏地全部睁开,醉意散去,满是惊愕与难以置信,“丫头,你实在是太聪明了,虽未料中,但也不远矣。”这丫头在诗词方面的才华,可与远之比肩啊,仅凭他唱的几句词曲,就猜中了他的身份,难得,难得! 范老再次饮了口酒,娓娓道来,“老夫年少得志,一朝名扬,便不知天高地厚,因此得罪了权贵,落得仓皇而逃,幸得你祖父收留。丫头,你的祖父也是性情中人啊,但可惜……可惜……” 范老说了一半,却又留了一半,苏谨心见他神情落寞,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祖父让您当了云栖这处的山庄,让您替他守着苏家,那么,关于此次上贡朝廷的新茶之事,您老若见苏家有难,应该不会袖手旁观的啊。”老太爷让范老留在云栖,以范老与老太爷的交情,若得知这上万株的新茶被人毁坏,于情于理,范老都不会不管不问,任由徐管事等人胡作非为。别的事,苏谨心没有兴趣知道,但此行来山庄的目的,与她休戚相关,若办妥了苏老爷交代的事,她回苏家,便是理直气壮,任谁都拿不住她的把柄,但若办砸了,庶姐苏谨妍必会拿此事讥讽她,将她狠狠地羞辱一顿。 “你这丫头,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来问老夫。”范老赞许地看着苏谨心,道“那徐管事,平日对老夫甚为恭敬,把老夫当菩萨般供着,就是希望老夫老糊涂了,睁一眼闭一只眼,别再管山庄的事。” 这徐管事,果然包藏祸心啊。 苏谨心这下都明白了,也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上贡朝廷的新茶,并不只有徐管事他们在种,范老应该在别处也种了,否则范老也不会这般整日饮酒,毫不在意的样子。 范老对祖父,对苏家确实一片忠心,但却遇到了她爹苏老爷这般生性多疑的主子,苏谨心心下暗叹,起身朝范老屈膝行礼,“谨心多谢范爷爷信任。” 范老今日将所有的事都告知了苏谨心,苏谨心哪能不明白,他们一个小小的临安苏家,岂能再困住范老这般的长者,而且想留也留不住。 “丫头,老夫有事相求。”范老摇摇晃晃地起身,苏谨心忙上前扶他,却没有立即开口答应范老,毕竟以她现在的处境,自顾不暇尚且不及,更何况是帮范老做事。 “老夫要离开临安一断日子,弋楚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什么? 让她照顾范弋楚那个臭小子,苏谨心心中极为不解,范弋楚跟着他的云师叔,岂不跟她这么个无权无势的苏二小姐好过不知多少倍。 范老也看出了苏谨心的犹豫,笑道,“他们云府的水,可未必比你们苏家的浅啊。再说,他一个男子,哪有你这狡猾的丫头心思缜密。” 这老狐狸,临走了,还丢一个麻烦给她,苏谨心虽是喜欢这个长得同翊儿一模一样的范弋楚,但毕竟男女有别,范弋楚现在年纪尚小倒好说,可再过几年,成了少年,跟着她算什么。 这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苏二小姐伤风败俗,有养面首的怪癖呢。 “可范弋楚那臭小子顽劣……”言下之意,要她答应也可以,但日后范弋楚必须得听她的。 范老哈哈笑道,“丫头,你放心吧,若他敢不听你的,你只管打骂。当然,老夫也不会让你白白照顾弋楚的。”说着,范老从身上拿出一个青田印章,“这是你祖父的私章,虽然现在当家的家主是你爹,但你祖父的这枚私章,多少还是有用的,你先拿着。” “范爷爷,我……”范老将私章塞给了苏谨心,也不管苏谨心是否答应,就喝着酒,醉醺醺地离开了。 又在装疯卖傻了。 范老这只老狐狸,自己无事一身轻,却把山庄所有的事交给了她,呵呵…,苏谨心嘴角浅笑,他可别指望她会如他一样守护苏家,恰恰相反,她苏谨心要搅得苏家永无宁日。 也曾银鞍扬鞭,踏尽繁华,年少亦轻狂! 却不知而后,醉卧荒野,十觞饮来,忘却此处是他乡。 …… 耳边,又响起了范老疯疯癫癫的声音,而他消瘦的身影,却渐行渐远。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她要的,可不仅仅是云栖这处的山庄啊 范老虽对苏谨心说离开一段日子,但苏谨心才不会相信这只老狐狸的话,从临安北上,即使快马加鞭,或者直接走水路,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一年半载,若他很快能回来,他也不会将孙儿范弋楚直接交给她照顾,这老狐狸八成是不会再回来了,即便回来,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为一个承诺,这只老狐狸在江南临安一待待了二十几年,也够了。 苏谨心拿起范老给她的这枚老太爷生前使用过的私章,仔细地端详了番,上等的青田石,色如幽兰,玉质莹润,且不说是老太爷所有,就是光这块玉石本身,也是个价值连城之物。 若她哪日缺钱了,拿这块青田私章到当铺抵押,也应该可以换不少银子吧,苏谨心暗暗地想道,当然,这话若让已故的老太爷听到,只怕会气得从坟墓中跳出,来找这个不孝孙女算账了。 “二小姐,您真的答应范老替他照顾范小公子啊,可我们迟早要回府的,那范小公子怎么办?”苏谨心在苏家的地位是举步维艰,若再带了个九岁的男童回府,而这男童既非小厮下人,又非主子,确实难办。 巧兰的担忧,也正是苏谨心眼下要顾虑的,范弋楚那顽童惹是生非的本事,绝对不在顾小六之下,那顾小六有顾夫人宠着,自然没有人敢拿他怎样,但范弋楚就不一样了,若他在苏家惹出祸事,谁来救他,苏谨心想了想,叹道,“我也只能先将他安置在云栖这处的山庄内,等日后有机会,我再接他进府。”云栖这处的山庄,是绝对不能落入谢姨娘她们的手里,好在此次来山庄的是她,又巧遇范老要离开苏家,如今范老将山庄的一切事都交给了她,那么今后,她若与苏老爷撕了脸面,至少也不会输得一败涂地。 握紧了手中的青田私章,苏谨心抬头,看着那迎风而落的枯叶,富有深意道,“真快啊,竟要入冬了!” 主仆两回到别院时,守门的小厮对苏谨心回禀道,“二小姐,郭管事等您很久了。” 郭管事,就是福叔。 郭福原是苏二爷的人,苏二爷失去家主之位后,就被撤了差事,直接赶到了马厩中喂马,或在后院劈柴干粗活,他原本大小也是个管事,但虎落平阳被犬欺,那厨房里的小厮、促使婆子见他失了势,就对他呼来喝去,落井下石。郭福本以为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谁知那一向平庸无能的二小姐竟在短短几个月间,重新获得了老爷与夫人的器重,还让巧兰传话给他,只要他尽心为她办事,她不会亏待他。刚开始,郭福自然不信,这二小姐在苏家一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更不得老爷的疼爱,但经过这一段日子,尤其是上次二小姐鞭笞了大小姐,他对二小姐已经坚信不疑,只要二小姐想做的事,几乎没有做不到的。 现在,但凡是苏谨心吩咐的,即使是件微不足道的事,郭福都会不遗余力地去办。 见苏谨心跨进门槛,福叔忙迎上去,将徐管事的行踪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苏谨心,“二小姐,如您所料,那徐管事天一亮就下了山,直奔灵隐山麓,应该是去找他的主子了。” 不去秦家,却去了灵隐山麓。苏谨心疑惑道,“难道主使徐管事的人真的是大姑母?”算算日子,也该是林氏带府里的女眷去灵隐寺烧香祈福了,这灵隐山麓不就是灵隐寺的方向,若顾夫人与林氏同行,那么徐管事去灵隐寺,见的人必然是顾夫人。毕竟谢姨娘被禁足在房中,连府门都出不了半步,想见徐管事,自然是不可能。 呵呵……以此看来,大姑母也急了,想必是找徐管事过去商讨如何善了此事,将事情做的滴水不漏,万一查到她头上,这谋夺娘家的家产,蓄意破坏上贡朝廷的新茶等罪名压下来,别说苏老爷不放过她,就是那顾知府,为了官声,也该要休妻了。 “二小姐,此事我们得慎重。”福叔见苏谨心提到顾夫人,沉默了半响,才开口道,“我们现在还没有证据,更何况……” “更何况她是本小姐的大姑母,苏家的大姑奶奶。”苏谨心哂笑道,“她都不把我们苏家人的生死放在心上,本小姐为何要敬她这个大姑母。”已是堂堂睦州知府夫人的身份,却不知自重,恬不知耻地妄想霸占自己娘家的家产,这等贪得无厌的人,哪配她苏谨心尊她一声大姑母。 “不过,此事也不急,”苏谨心走到花梨木椅上坐下,素手接过巧兰递来的茶盏,道,“福叔,先这样,你把那些盯着徐管事的人都撤了,免得打草惊蛇。还有,范管事已经离开了山庄,那么今后,你就暂代范管事的差事。”苏谨心现在是山高皇帝远,苏老爷管不到她,山庄的人这两日,能用银子收买的,都收买了,不能用银子收买的,对她忠心的,留下,忤逆她苏二小姐的,都让她打发了出去,反正苏老爷说云栖这处山庄的事交给她处理,她不趁此时排除异己,栽培自己的势力,更待何时。 云公子走了,这五千两银子,苏谨心自然就用来收买人心了。 “多谢二小姐。”郭福一脸喜出望外,整个山庄的大管事啊,这可是个真正的肥差,苏家是做茶叶生意的,每年茶叶采摘之时,那一望无垠的茶树,就是一堆堆数不尽的银子。而且,苏家所有的管事中,就属云栖这处的管事最重要。 虽是暂代,但郭福对苏谨心依然感激万分,“老奴定不负二小姐厚望,为二小姐打理好此处的山庄。” 不是为苏家,只是为她这个苏二小姐一人尽忠,郭福的这句话,却是正中苏谨心的下怀,苏谨心清眸盈笑,心道,她要的,可不仅仅是云栖这一处的山庄啊,呵呵…… 第一百三十章 二小姐,您千万别回去啊 范老离开后,福叔便成了云栖这处山庄的大管事。 面上,福叔的这个管事是范老举荐的,但知道内情的人谁不知道,整个云栖的山庄现在是二小姐做主,福叔的这个管事自然也是二小姐指派的,故而,现在整个山庄的管事都对苏谨心这个二小姐敬畏有加,这二小姐可不比老爷好糊弄,老爷不懂得种茶,但二小姐知道啊;老爷来了,也只是坐在软轿内,远远地看了眼山庄内的茶树,赏个景就回去了,但二小姐却不同,她竟然纡尊降贵地跑去向那些种茶的农户们请教,吓得他们这几个管事再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过了晚秋,这天气就愈发地冷了,尤其在五云山上,白日还好,一到了夜里,寒风凌冽,刺骨削肤。当年,林氏生苏谨心时,几乎难产,因此她一生下来,就被林氏扔给了府里的奶妈照顾,而林氏这个亲娘却对她不管不问。由于是难产,再加之,苏谨心这些年也没有好好调养身子,故而,她的身子并不是很好,尤其是一旦受了寒,十天半月她都只能躺在床上,下不了床。 苏谨心到了五云山后,巧兰等几个丫鬟每晚都会在她的房内放上炭火,这几日,才进入初冬,苏谨心就已经裹上了厚厚的狐裘,她体寒,比一般人更怕冷。 “二小姐,他们太过分了!” 抱着小手炉的苏谨心抬头,看到巧兰气呼呼地过来,一脸委屈,“府里不给我们这里的别院拨银子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连给二小姐您的御寒衣物都扣下了!”这不是明摆着要冻死她家二小姐吗。 芷兰也气愤地道,“谁说不是呢,半个月之前,府里的那些人对我们二小姐可殷勤的很,二小姐不说,都直接送了过来,但近几日,理都不搭理我们,不说别院内的那些月银了,就是答应给二小姐送的炭火,拖到现在都没个影,他们这存心是让二小姐您在山上自生自灭啊。” “二小姐,我们该怎么办?”晴兰吓得都哭了。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别院内的悠闲日子,翠竹林中的相遇,不过是场短暂的虚幻,那么的不真实,也不该是属于她苏谨心的,属于她的,是苏家的你死我活,是前世的仇,今世的恨。 苏谨心笑得从容,笑得轻淡,仿佛一切早在她的意料中,“我娘是不是已经不管府里的事了。” 三个丫鬟面面相觑,她们都远在临安城外的山上,府里的事,又怎么知道,但二小姐这么一说,却让她们皆胆战心惊起来,若夫人不管府里的事,那打理府里的主母,会是谁?可二小姐她还怎么笑得出来,若真是这样,就是大难临头了啊。 “二小姐,您是说,现在是谢姨娘代夫人在打理府里的事……”三个丫鬟中,芷兰最聪慧过人,她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大跳,怎么可能,夫人是苏家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有夫人在,哪轮得上她谢姨娘,再说,谢姨娘不是被老爷禁了足,又怎么出来了。 苏谨心从书页中拿出一封刚收到的书信,是府里的梅姨娘写给她的,里面清清楚楚地记下了这一个月以来苏家发生的所有事,无论大小,皆一一向苏谨心暗中禀报。 翊儿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林氏无心打理府内之事,就由苏老爷做主,全交给了谢姨娘与苏谨妍母女两。 谢姨娘一朝得志,便在府里耍起了当家主母的威风,而庶姐苏谨妍更是趾高气扬,以为自己就是苏家的嫡小姐,频频参加各个世家夫人的宴席,风光无限。 苏谨心素手握着书信,随后,一点点地撕碎。 “二小姐,这不可能啊?”芷兰仍是一脸不敢置信。 “没什么不可能,因为,现在府里,就是这样的。”苏谨心缓缓地开口,“谢姨娘又有喜了。” 此言一出,三个丫鬟皆怔住了,谢姨娘这一怀孕,老爷自然就不会再计较她犯下的那些过失,老爷膝下就只有两位少爷,大少爷体弱多病,在老爷心里就相当于没有,浩少爷虽好,但独子总是遗憾。如今谢姨娘再怀上苏家的子嗣,老爷宠她还不及,别说让她暂代夫人管事,只怕扶上平妻之位,也不远了。 一个浩少爷,就让谢姨娘在苏家有恃无恐了,那万一再生下一个儿子,岂不要更嚣张了。 芷兰担心地道,“二小姐,谢姨娘跟您已是势如水火,大小姐对您又恨之入骨,眼下这个时候,您更不能回府了。依奴婢之见,您还是等翊少爷的病情好转些,再回府吧。”翊少爷的病一好,夫人自然就会重新开始打理府里的事,那时,有夫人压着,谅谢姨娘也不敢太放肆。 永远不会有那一天了,因为,翊儿的病不会好了,苏谨心嘴角笑得悲凉,谢姨娘已经让人不再送东西到别院,还吩咐府里不准拨银子过来,目的就是想逼她回府,苏谨心手里的五千两银子已经剩的不多了,根本就撑不到明年开春采摘新茶的那个时候,再说,因她之故,连累了那些无辜的人,她也于心不忍。毕竟此处的山庄,别院,还有数百家的农户都是依附苏家而活,若府里不出一两银子,那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可是二小姐,您现在回去,无疑是死路一条啊,那谢姨娘定会揪着您没有办妥山庄的事大做文章,还有大小姐,定还记恨着您打她的那几鞭子。二小姐,您不能回去啊!”芷兰跪倒,相劝道。 “是啊,二小姐,您回去,大小姐她定会如当初一样,打骂您的!”晴兰哭着道,当初大小姐一不如意,就会拿二小姐出气,好不容易夫人对二小姐另眼相待了,大小姐忌惮夫人才不敢欺负二小姐。 “二小姐……”巧兰也跪下来,哭着阻拦道,“您千万别回去啊,奴婢们宁愿在这里吃野菜裹腹,拾柴木取暖,也不能让您回去受大小姐的羞辱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她靠得,只能是自己 苏谨心若不回去,以谢姨娘与苏谨妍这母女两的手段,必会想尽各种法子对付她,逼着她乖乖地回苏家。躲得了一时却躲不过一世,虽然苏谨心原本来五云山这处别院的目的,就是要暂避锋芒,让谢姨娘与梅姨娘两人斗得你死我活,但现在看来,梅姨娘远远不是谢姨娘的对手,再加之谢姨娘现在又有喜了,母凭子贵,还不趁机揽权,剪除异己。 苏谨心现在是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的眼中钉、肉中刺,即使苏谨心在她们面前磕头认错,那母女两也不会放过她。 当然,苏谨心也有自己的谋划,不过时间匆促,她还没有布完局,那谢姨娘那边就已经嚣张地对她出手了。 谢姨娘,苏谨妍,你们竟然要将我赶尽杀绝,真是好狠的心啊,襟袖下,苏谨心的素手紧握,那手中的被撕碎的书信,随着她拂袖一甩,皆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了地上。 移步,缀着流苏的香囊轻轻摇晃。 沉思半响,苏谨心开口道,“你们说的这些话,本小姐又何尝不心知肚明,现在的苏家,是谢姨娘与苏谨妍一手把持,我爹虽是苏家的一家之主,但府里女眷的那些勾心斗角,他才不会关心。若我们现在回去,无疑是自投罗网,但是……,你们可否想过,若我们不回去,留在山庄,我们能留多久,一辈子吗?还有,我们不回去,那谢姨娘她们就不会派人来抓我们回去?”与其等着被谢姨娘派来的人绑着回府,还不如找个时机,名正言顺地回去。 苏谨心是有傲气的,哪怕死,她都不会再受她们母女两的欺辱。 当然,以苏谨心的才智与谋略,若她选择留在山庄,即使谢姨娘派了人来,她也未必会应付不过,但她一想到病重的翊儿,她的心就犹如刀割,她好怕,再不回去,她就再也见不到翊儿的最后一面了。前世已是终生遗憾,若今世,她再让翊儿临死都见不到她这个姐姐一面,她会恨,恨得杀尽所有人,也包括她自己。 那点羞辱算什么,几鞭子又算得了什么,前世她都尝过了,若能换得机会,与翊儿见上最后一面,她死也甘愿。 “二小姐……”三个丫鬟跪在地上,仍在苦苦相谏。 “你们都不用劝我了,此事我心意已决!”苏谨心的眼中深幽,悲凉的笑成了讥讽,谢姨娘,苏谨妍,你们以为不让府里送银子送来,我就会乖乖就范吗! 你们将事情做得这么绝,无非就是想让我回来,呵…只是我回来了,你们别后悔! 冰冷的素手,将紫金雕花的小手炉紧紧地抱在了怀中,一袭拖曳在地的裙摆渐渐地淡出了巧兰等人的视线中,朝门外而去。 “二小姐,外边天寒,您穿这么少,加件衣服再出去啊……”巧兰见此,忙起身,随手拿了件貂裘去追苏谨心。 “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走走。”苏谨心淡淡出声,但声音中不容置疑的威严,却让拿着貂裘的巧兰停了下来,着急的脸上几乎又要掉眼泪,二小姐身子弱,可受不得凉啊。 秋叶落尽,百草枯萎。 这五云山上,除了漫山遍野的茶树,与一望无垠的翠竹林,还有什么,巧兰她们几个还想着挖野菜、拾柴木,呵呵……她们也是在府里过惯了好日子,不知外头的艰难啊。只怕还未等她们动手,这附近的几百家农户就先把山上能吃的,有用的东西都抢尽了,哪轮的上她们几个小丫鬟。 人一旦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沿着山路,苏谨心慢慢前行。 而这条路,她不知都走了多少遍。 却永远只是一个人,静静地来,静静地回。 前方翠竹迎风,风声厉吼,竟像刀子般刮来,吹在她脸上,有着撕裂般的疼,一头的青丝乱舞,遮住了双眼。 冷。 好冷。 苏谨心抱着紫金小手炉的素手禁不住又微微抖了起来,清瘦的身子缩在了撒花镶领折枝白梅的褙子中,也在跟着抖个不停。 眼中涩涩,心中惆怅。 远之,你在哪? 苏谨心怔怔地望着云栖竹径,有些自嘲,仅凭一首诗,就妄想那谪仙般的男子亲自来寻她,怎么可能。 她,终是太高估自己了。 多活了一世,她怎么还是不长记性啊。这世间的男子,会有几个把女子放在心上?嘴角笑得讥诮,心却比数九寒天更冷,到了最后的最后,她靠得,只能是她自己啊。 “姐姐。” 一声极其别扭,但带着担心的稚嫩的声音,在苏谨心的身后响起,苏谨心转身,看到范弋楚那个臭小子看着他,恶声恶气地道,“爷爷让你照顾小爷,你若病倒了,谁来照顾小爷啊!” 有着那么一瞬间,苏谨心以为是翊儿在喊她,可是她知道,永远都不会是翊儿。 “范范……” 几步上前,苏谨心抱住了那只比她矮了半个头的范弋楚,暗道,这臭小子,个子还长得真快,才一个月,似乎又高了些。 范弋楚清秀的小脸皱成了一团,老持成重地道,“苏谨心,不要再叫本小爷范范。还有,不要再对小爷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苏谨心,你抱得这么紧,想勒死小爷啊!” “苏谨心,你的手好冷啊!” …… 范弋楚不满地哇哇大叫,但眼中却无丝毫的嫌弃之意,更没有想过要推开苏谨心,任由苏谨心抱着,一动不动。 爷爷说,男女授受不亲啊,可这个苏二小姐,嗯,现在是他的姐姐,当然,他喊她姐姐是被她逼破的,但她知不知道,他今年已经九岁了,不是那些三岁的稚儿,能让她想抱就抱,想捏他脸就捏他脸的,他可是此处堂堂的范小爷啊,这传出去,多有损他范小爷的威风啊。 “范范,你这两日去哪里了,姐姐好想你啊。”苏谨心冰冷的素手抚在范弋楚的小脸上,随后,手一用力,揪起了他的耳朵,但面上却笑得亲切。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啊,欺负他,还能笑得这般温暖,呜呜……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居然还要一辈子都听这女人的,范弋楚想到范老临走时跟他说的话,清秀的小脸皱地更紧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有人闹事 “叫姐姐。”苏谨心笑得愈发得柔和,但拧在范弋楚耳上的力道却越来越重,“范范,你忘了你爷爷是如何叮嘱你的吗。” “小爷我威武不能屈,小爷我……痛……你…你快放手。”范弋楚疼得龇牙咧嘴,心里虽想着绝对不能在苏谨心这个狡猾的女人面前服软,但嘴上,却还是不甘不愿地喊了声姐姐。 “这才乖嘛,范范。”苏谨心放开他,冰冷的素手又重新抱紧了紫金小手炉,这鬼天气,怎么这么冷。 范弋楚泪光闪闪地瞪着她,可恶的女人,一点都不善良,不就仗着比他年长五岁,个子比他高了些,就这般欺负他,呜呜……本小爷也是有尊严的,岂能被她一个女子动不动就揪耳朵,动不动就当玩宠似的搂搂抱抱,呜呜……太伤自尊了。 “范范。” 一听苏谨心又喊他,范弋楚当即戒备地道,“有事?” 扑哧,苏谨心笑出声,她又不会吃了他,干嘛怕成这样。 “你还没告诉姐姐,你这几日去了哪里,嗯?”这个臭小子,整日满山乱跑,弄得一身脏乎乎的,尤其是他的那张脸,早上还替他擦干净了,现在,又沾满了泥,让人看不出他清秀的那张小脸。 范弋楚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低头,走在了前面,言辞闪烁,“五云山小爷待烦了,就下了山,去了临安城。” 苏谨心笑了笑,道,“临安城内确实繁华,不过你还是个孩子,走远了,姐姐会担心的。” “知道了……”一脚将山路上的小石子踢向一旁的茶树丛中,范弋楚故意拖长了音,还不耐烦地加了句,“你们女人,就是啰嗦。” 呵呵……苏谨心听后轻笑,一扫刚刚的失落与阴霾,范弋楚这臭小子虽然嘴巴刻薄了些,但却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范老一句话,他就乖乖地跟在了她身边,一个月过去了,也没有给她惹出什么大的事端来。 “二小姐!” “二小姐,您在哪?” 苏谨心与范弋楚刚出了云栖竹径,就看到巧兰、芷兰、晴兰,还有福叔等人满山遍野地在找她。 她不是吩咐巧兰别打扰她,但现在,整个别院的人都跑出来找她,难道是出事了,苏谨心大惊,对范弋楚道,“范范,自己去玩吧,姐姐先不陪你了,乖,别再乱跑了啊。” “嗯。”范弋楚闷闷地应了声,他又不是三岁的稚儿,但苏谨心这个可恶的女人,竟然像哄三岁稚儿似的要他乖,简直是在侮辱本小爷嘛。 看到苏谨心与那一群人行色匆匆地回别院,范弋楚转了转灵动的小眸子,跟去瞧瞧,那狡诈的苏姐姐到底要做什么。 于是,范弋楚悄悄地一路尾随。 “苏二小姐,这都一个多月了,您什么时候给我们结算工钱啊。” “是啊,二小姐,我们一家几口就等着这点小钱生活啊。” “二小姐,您就行行好,我那几个月大的孩子还等着这救命钱呢,大人可以挨饿,但孩子这么小,他可受不住啊。” …… 原本平静的小院子里,如今挤满了近百人,云栖这处山庄的几个管事,替苏家种茶的那些农户,能来的,都来了。这些人一看到苏谨心出现,皆一哄而上,将苏谨心等主仆几人围了起来。 芷兰愤愤道,“这些钱不都是府里出的吗,你们怎么都来寻二小姐要!”这些人也太没良心了,平日二小姐对他们这么好,现在府里一个月不拨银子,他们就聚齐起来闹。再说,是谢姨娘扣着银子不给他们,又不是二小姐不给他们的,他们凭什么来寻二小姐要。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要银子,也该找谢姨娘要啊。 “我问过府里的人呢,他们说,那银子早就给了二小姐!”众人中有一个长得圆脸,粗眉的中年汉子一说完,在场之人皆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苏谨心,个个眼中冒火,原来是苏二小姐扣下了他们的工钱,呵…平日看这二小姐为人随和,只道是个心善的主子,想不到,她竟是这般的贪婪,面上说一套,背地里又是另一套,扣了他们工钱,还假装一脸无辜。 “苏二小姐,做人要有良心啊!”有人讥笑道,“藏了这等的昧心钱,您就不怕天打雷劈。” 有人唾弃地啐了苏谨心一口,骂道,“我呸,你个黄毛丫头,心还真狠啊,只管自己中饱私囊,却不管我们的死活!” “二小姐,求求您,把钱给我们吧。”还有的人,就是对着苏谨心苦苦哀求,仿佛苏谨心故意欠着他们的钱不给。 呵…谢姨娘连她这个二小姐的月钱都扣下了,那她,该找谁要!苏谨心冷笑,清眸,平静地扫过前来闹事的人,这些大都是给苏家的山庄种茶的农户,但也有些陌生的面孔,像是附近的地痞恶霸,应该是来趁火打劫的。 谢姨娘,苏谨妍,你们的动作还真快啊。苏谨心当即就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谢姨娘在暗中操纵。若说他们苏家,在临安城内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家,若迟个一月发工钱,这些附近的农户也不敢来苏家的别院闹事,但现在,竟然聚齐了这么多人,将苏家的别院围得水泄不通,这要说背后没有人唆使,怎么可能。 看来,她说什么都没用了,因为,这些人已经认定是她苏谨心拿了他们的工钱。 谢姨娘,你的这招,够狠,够绝! 一时间,群情激奋,虽有福叔等几个苏家的家丁护着苏谨心,但可惜寡不敌众,那些受了蒙蔽,以为苏谨心克扣了他们银子的山庄附近的农户,一个个地冲向苏谨心,要找她算账。 “苏二小姐,今日您若不把银子拿不出,您就休想离开!” “苏二小姐,您可是堂堂一个名门世家的小姐,细皮嫩肉的,若万一被我们这等粗人划伤了,或是碰了您的千金之躯,您可别怪我们!” “我说哥几个,瞧苏二小姐身上穿得那绫罗绸缎,应该也值不少钱,她若不肯给我们银子,那就拿她身上的衣服抵债,也可以啊!” …… 带头闹事的几个人,还发出了几声猥琐的笑。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心有不甘 “大胆,我家小姐乃苏家的嫡小姐,身份尊贵,岂容你们肆意羞辱!”巧兰气得握紧了拳头,这群无知的乡野村夫,竟然敢对二小姐无礼。倘若二小姐被他们碰了身子,不就毁了名节,即便最后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府里,不用等谢姨娘与大小姐开口,老爷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二小姐。 “呦,你们瞧,这几个丫鬟倒长得有几分姿色。”带头挑事的几个人,又开始打起了苏谨心身边的三个贴身丫鬟的主意。 “苏二小姐,若您实在拿不出银子来,不如将你身边的几个丫鬟赏给我们玩几日,那我们就多宽限您几日,怎样?” 巧兰、芷兰、晴兰三个丫鬟一听,皆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起来。 “二小姐,等会儿您先跑,奴婢们誓死都要保护二小姐您!”她们虽害怕,但为了苏谨心的安危,皆异口同声地让苏谨心先走。 跑是跑不掉啊,而且,她苏谨心根本就没想过跑。 怀中的紫金小手炉,已渐渐地变冷,再也没有了一丝暖和之气。 苏谨心心里知道,这些人若毁了她贴身丫鬟的清白,也就是相当于毁了她苏谨心,试问一个世家小姐的贴身丫鬟被毁了清白,那还有谁会信,与贴身丫鬟在一起的这个世家小姐,还会留着清白? 人言可畏啊。 “苏二小姐,您考虑的怎么样?”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男子,淫邪地笑了笑,“二小姐若舍不得您的贴身丫鬟,那我们就不得不对二小姐您不敬了,二小姐,万一冒犯了您,您可要多担待啊!” “放肆!”苏谨心冷声,素手一掷,手中的紫金小手炉便直接砸在了那男子的脚下,把那尖嘴猴腮的男子吓了一大跳,这二小姐一动怒,那双眸子可真可怕,布满猩红,仿佛要嗜血一般。 这一声呵斥,带着一种不容逼视的威严,还有属于世家望族的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使得在场的人皆下意识地心生畏惧,毕竟是堂堂名门世家的小姐,哪是他们这等升斗小民能惹得起的,平日远远看一眼都不敢,现在若非走投无路,他们哪敢上别院逼这位高高在上的苏二小姐。 “你说,府里将银子给了本小姐,那么本小姐问你,到底是我们苏家哪个混账奴才说的,竟敢这般陷害主子!”那些农户是受了人挑拨,才会来此,倒也不足畏惧,但这些带头闹事的地痞恶霸,估计是拿了谢姨娘的银子,若要打发他们,只怕很难。 苏谨心面上从容,心中略微分析了眼前的局势,这些人是打着苏家扣下农户工钱的幌子来闹事,若有银子,倒也不难解决,只是她现在手中剩余的银子不多,给个几十家农户的工钱她给得起,但上百家,还有山庄的那几个管事,那根本就不够。再说,那几个被谢姨娘收买的人,就是她把银子给了他们,他们也未必会罢休。 “就是贵府的马管事!”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苏谨心刚一问,他们就当即说出了苏家一个姓马的管事。 是他啊,呵呵……谢姨娘一手提拔的人,能不为谢姨娘尽心办事吗。苏谨心心下了然,看来,今日之事谢姨娘已经谋划地很周密,无论她说什么,这些人都会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来堵她。 真是滴水不漏啊。 竟找不到一处破绽。 苏谨心暗暗佩服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这母女两的巧妙布局,她连问几个问题,那些带头闹事的几个人皆回答地井井有条,甚至有些她还未问,他们就已猜到了。 “二小姐,您就别绕弯子了,这银子,到底给不给!” 中年汉子有些不耐烦了,又再一次煽动所有的农户,“诸位乡亲,你们别被苏二小姐给骗了,我听苏府的人说,咱们的这位二小姐,心肠可不是一般的狠毒,连自己的大姐都敢鞭笞,还有,曾经有个伺候过她的丫鬟叫惠兰,就是被她害死的!” 想不到,这个看似柔弱的苏二小姐,竟是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人啊,在场的人皆一脸愤恨地望着苏谨心,仿佛她做了什么草菅人命,天理难容的事似的。 “你胡说,我们二小姐才不是这样的人。”连一向最胆小的晴兰,都毫不犹豫地护在了苏谨心的面前,苏谨心心中感动,有这忠心的三个丫鬟陪着她,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乡野之人,哪会有耐性听苏谨心解释,苏谨心一开口,他们就乱哄哄地闹了起来,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啊。 “二小姐,小心!” 福叔与几个苏家的家丁护着苏谨心退后,但却被那几个带头闹事的人一拳打到在了地上。 “二小姐,快走啊!别管我们!” 福叔与几个效忠苏谨心的苏家下人拼了命地拖住那几个闹事的人。 难道她苏谨心,今日又该在劫难逃? 真恨啊,重活了一世,她才是没有逃过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的陷害,让她们逼得她再次走上绝路。 苏谨心看着福叔与几个苏家的家丁被他们狠狠踩在脚下,打得流了血,而那些平日她善待的那些农户,又因听了那些个闹事的人挑拨,以为她苏谨心泯灭人性,不止扣了他们的工钱,还与官府的人勾结,欺压他们,更是气愤填膺地要找她报仇。 “呵…哈哈……”苏谨心忽然大笑了起来,而这笑声,太过凄凉,似疯似狂,不似一个才十四岁的世家小姐该有的。 双眸染红,笑声凄厉,竟吓得那些人停下了脚步。 “本小姐倒要看看,今日你们能拿本小姐如何!” 女子清眸凌厉,带着犹如来自地狱的阴寒森冷,她苏谨心都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这世间,还有什么能让她怕的。 “苏二小姐,您啊,是自作孽不可活!我说哥几个,我们把二小姐捆起来,直接送到苏家,让苏老爷为我们做主!你们说,好不好?” 堂堂的苏家嫡小姐,若被捆着押送到苏家,必然会惊动整个临安城内的人,到时,整个临安城内的人对着她指指点点,而她,也会成为临安城内茶余饭后的笑谈,这辈子都难以再抬头。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本小姐敢拿整个苏家起誓 形势万分危急,最先冲上来的,就是那几个带头闹事的人,他们将巧兰、晴兰、芷兰这三个苏谨心的贴身丫鬟一一拉开,拖了下去,而跟在后面的农户们,显然是受了挑拨,才为难苏谨心的,但他们心里对苏谨心还是存了几分畏惧的,故而踌躇不前,有几分犹豫。 “求你们放过二小姐,二小姐她什么都不知道,二小姐她是无辜的!” “扣下你们工钱的是另有其人,这与二小姐无关啊!” “二小姐,二小姐……” 三个丫鬟哭得挣扎,声音凄凉,是那般的无助与绝望,但还是尽全力保护着苏谨心。 苏谨心竟仿佛死去了般,一动也不动,前世的记忆又再一次翻涌而来,那时,巧兰被李暮舟卖给了一个叫韩老三的人,也是这般朝她悲凉地求救,可她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李暮舟所卖。 谢姨娘,苏谨妍,你们不就是要把我赶出苏家吗?但你们这一世,做得更绝,竟不给我一条活路! 狂风起,吹起一头青丝,乱舞于半空中。 襟袖下,苏谨心素手冰冷到极致,并渐渐地麻木,直到没有了感觉。 发白干裂的唇瓣,因苏谨心死死地紧咬,而流出了殷红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在了素淡的褙子上。 前尘半世留枯骨,今朝重来赴黄泉;千劫渡不过,残魂作别离;可恨! 苏谨心眸光戾气横生,“找死!” 一道银光划过,只见那名刚靠近苏谨心的中年汉子,突然啊的一声嘶喊了起来,倒在了地上,一身是血。 这时,众人才发现,这位弱不禁风的苏二小姐竟然随身携带利器,她素手握着削铁如泥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了那个中年汉子一刀,再迅速地拔出,匕首染血,但她却依然面淡如水,毫无半分惧意。 “杀人了!” “苏二小姐杀人了!” 挑事的人借机大喊,“我没骗你们吧,这位苏二小姐心肠狠毒,杀人如麻啊!” “住口!”苏谨心厉喝,眸光威严,“本小姐乃临安苏家的嫡小姐,他一个下贱东西,竟色胆包天地敢靠近本小姐,呵呵……别说本小姐只是刺了他一刀,就是要了他一命,也应该!” “本小姐且问你们,到底是谁给了你们这个胆子,敢不分尊卑,目无王法地来逼迫本小姐,嗯!” 这些人原以为苏谨心是个柔弱的世家小姐,一见有人闹事,就会吓得乖乖就擒,但谁也没有料到,这个苏二小姐竟然不怕死,甚至眼中还带了一股杀气,只要谁靠近她,她就敢当众杀人。 虽说朝廷律法杀人偿命,但现在是他们近百人威逼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子,而且这女子还是临安苏家的二小姐,若她说为保清白才不得不杀人,这到了官府里,也是说得过去的。再说,指使他们前来闹事的人只是说要他们毁了苏二小姐的清誉,可并没有说要把苏二小姐弄死,万一这苏二小姐死了,他们几个就惨了。 苏谨心嘴角冷笑,笑中嗜血。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本小姐敢拿整个苏家起誓,若本小姐扣下了你们的工钱,那我们苏家的人就全都不得好死,而苏家从此断子绝孙,这临安城,再无我们苏氏一族!” 此誓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吓住了。 好狠的誓言,好毒的誓言,苏二小姐竟在诅咒整个苏家! 这苏二小姐莫不是疯了吗。 哪有人会拿整个家族的生死起誓,还诅咒自己的家族断子绝孙,所有血脉至亲不得好死! 带头闹事的人吓傻了,这般毒誓一出,谁敢再质疑这位苏二小姐,苏家有的是钱,何必为了拖欠这些个农户的一点工钱,而从此陷入断子绝孙的诅咒,这根本就得不偿失啊。 近百人的农户震惊了,难道他们真的冤枉二小姐了。 素手握紧袖口,再慢慢地拭去匕首上的血,苏谨心信步走来,逼得那些围上来的人步步后退。 “我们苏家是靠云栖这处的山庄起家,而诸位之中可能有很多都是世代为我们苏家种茶,试问这么多年了,我们苏家几时扣下过各位的工钱,今日之事,怕是有人从中作梗,要毁我苏家的名声啊。本小姐年纪尚浅,得爹爹器重,才接手山庄,但山庄的诸事,都是由爹爹与几位管事做主,本小姐一个将要出阁的女子,不过是代爹爹巡视两日,等爹爹病好了,山庄这里自然就用不着本小姐多事了。”浅笑盈眸,却威严凛然,但正是这种云淡风轻的口吻,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请诸位再多等两日,这工钱的事本小姐自会回去问清楚,若三日后,还是没有结果,诸位可上临安苏家,到时,当着爹爹的面质问本小姐,岂不更好。呵呵……本小姐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在爹爹面前说谎,不是吗!” 若他们敢闹上苏家,那就最好了,一旦谢姨娘扣下山庄附近农户工钱的事被苏老爷知道,她倒要看看,苏老爷会怎么处置这个他最宠爱的女人,毁了苏家世代经营的罪名,可不轻啊。 “各位,各位乡亲,别信苏二小姐的花言巧语,她说的不可信啊。”若没有了这些农户的支持,那他们还有什么借口再找苏二小姐麻烦,几个带头闹事的人急了,这个苏二小姐不仅巧舌如簧,而且还心狠绝情,甚至还不把苏家上下所有人的生死放在眼里,这么冷血的女子,世间罕有。 “邱老伯,您是五云山附近一带的长者,您说,本小姐刚刚说得对吗?”邱老伯是附近的里正,今日也是受这些农户的恳求,才一同前来向苏谨心讨个说法。现在见苏谨心这么个身份尊贵的世家小姐对他略一行礼,受宠若惊。 “二小姐,您受惊了。”邱老伯与那些莽撞的乡野村夫又有些不同,他常年与衙中小吏来往,自然知道苏谨心身为世家望族中的嫡小姐,那身份可不是一般的高,刚刚众人失了理智,他阻拦不住,但现在见苏谨心一个年方十四的女娃子竟能可以力挽狂澜,将这场面控制住,心下震撼,真不愧是世家小姐啊,这气度,这言行举止,哪是那些寻常的百姓家的女子可比的。 对苏谨心还了礼之后,邱老伯转身,对那些农户道,“诸位乡亲,二小姐她是个明事理的人,恐怕这件事或许真如二小姐所言,是存了误会的,我们要不先回去等上三日,若三日后没有结果,就如二小姐所言,我们一起到临安城内的苏府,找苏老爷问个究竟,苏二小姐她也说了,她只是暂时替苏老爷巡视云栖这处的山庄,这像苏家这样的大门大户,府里的规矩可多得很,这管银子的、管事的,分得清清楚楚,依我看,你们可能真的是冤枉二小姐了,如拨银子给你们算工钱这等小事,她苏二小姐一个尊贵的嫡小姐,根本就无需插手啊。” 邱里正在五云山一带德高望重,他的话,自然比苏谨心更有分量,他这一说,这些农户都不敢再逼迫苏谨心。 “散了吧,大家都散了吧。” 这一下,那些带头闹事的人更着急了,“各位乡亲,各位乡亲请留步啊……” 聚齐起来的农户都走了,这些带头闹事的人也没有了借口,但他们毕竟拿了人钱财,正大光明地毁不了苏谨心,就会想别的法子。 “苏二小姐,您果然不一般啊!”怪不得那人给了他们一大笔的银子,说要将这位苏二小姐直接绑回苏家,并彻底地毁了苏二小姐的名节。 “哼,别跟她客气了,这黄毛丫头下手可真狠,一刀就差点要了老子的命。”躺在地上的中年汉子艰难地起身,对那尖嘴猴腮的男子道,“本想着这位苏二小姐也该如苏大小姐一样花容月貌,我们哥几个就有福了,但谁知,就长得这般模样,还不如她身边的那几个丫鬟有姿色。” “哎,你这话就错了,丫鬟能跟府里的嫡小姐相提并论吗,这丫鬟再美貌,也不及嫡小姐身份尊贵啊,呵呵……”尖嘴猴腮的男子笑得愈发奸邪,一双眼色眯眯地盯着苏谨心,“苏二小姐,伺候您的那几个下人都已经被我们拿下了,您就不如从了我们哥几个,我们哥几个保准让您欲仙欲死!” 这些带头闹事的人便开始凶相毕露,几十个恶徒,驱赶了余下的那些农户,又将福叔等几个苏家的下人痛打了一顿,绑了起来,随后,皆围上了苏谨心。 苏谨心手握匕首,面容如霜,心如寒冰,倘若被这些人毁了清白……她还不如死。 握着匕首的素手颤抖,苏谨心嗜血之眸,阴冷森寒:谢姨娘,苏谨妍,就算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绝望地闭了上眼,素手的匕首握得越来越紧,死,是那般的容易,但她,真的不想死,这一世的仇,她还没有报,她怎么能死,怎么能死! “谨心表妹……”此时,一声长长的,带着几分醉人的喊声,却故意被拖长了音,随着匆忙的步履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却很快,落在了苏谨心的耳畔。 第一百三十五章 苏二小姐艳福不浅 一双温暖的大手覆上苏谨心的柔荑,并将她冰冷的手心一点点地融化,不再冷得麻木,冻得发抖。 “谨心表妹,这匕首可不好玩啊……” 浅叹悠悠,亦带着勾魂的魅惑,想来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声音更教人难忘了,几分似醒未醒的迷离,几分微醺微醉的甘醇,还有那触动心弦的柔软,多情入骨,情却绕眉梢。 听这玩世不恭,且又嬉皮笑脸的轻浮之音,除了那顾家小六,还能是谁。 “顾小六。” 苏谨心难以置信地睁开眼,泪盈眼睫,真的是顾小六,一袭紫色绣着云纹的锦袍,袖袍挽起,几缕如墨的长发自然地垂在他那张妖冶如魅的俊颜上,眉如远黛,眸如桃李,嫣红的唇瓣微微勾起,笑得艳倾天下,也迷惑了世人。 顾小六,为何是你? 苏谨心怎么也想不到,在她最危急的时刻,出现在她眼前的,竟然会是她的这位风流表兄顾衡毓,清眸敛尽悲伤,有些恍惚,有些自嘲,为何会是顾小六,为何会是他啊。 “把它给我。”顾六公子面上带笑,但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令人无缘由的心生安宁,与信赖。 苏谨心仍在呆滞之中,任由顾六公子拿走了她手中的匕首。 顾六公子甩手一扔,就像他平日扔银子玩耍般一样,随后,只听身后啊的一声惨叫,那名尖嘴猴腮的男子就不偏不倚恰好被匕首刺伤了眼,痛得连连大喊,“我的眼,我的眼,啊…,痛死我了!” 呃,好像扔错了地方。 顾六公子笑得一脸无辜,“呀,实在抱歉,本公子不知身后有人,就随便扔了。” 随便一扔,就能将人的双眼刺伤,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那些带头闹事的恶徒忽然有些害怕了,这位贵公子莫不是身怀高超武艺,倘若真动起手来,岂不轻而易举就把他们几个杀了。 苏谨心自然是相信顾小六所说的话的,谁教这个顾小六生来好命,福星高照,知府家的六公子,大姑母捧在心尖上的幼子,平日磕着碰着就能让众人乱成了一团,更何况让这位娇贵公子起早贪黑地去习武,那顾小六只需一喊累,顾知府与顾夫人就心疼地要命,当即对他事事依从。 不过,他这运气也未免太好了,随便一扔,就能把人的双眼给刺伤。 因顾六公子的突然出现,搅乱了这群带头闹事人的计划,再加之顾六公子刚刚那随手一扔,就将他们之中的一人刺伤了双眼,这些恶徒刚开始还是有些忌惮顾六公子的,但渐渐地,他们也发现了些许的端倪,闹了半天,这位贵公子原来是不会武功的啊,那么,他们这么多人还怕什么。 “弟兄们,我们一起上,绑了这对狗男女,就可以到苏家去领钱了!” 这些带头闹事的人原先只想毁了苏谨心的名节,再绑她到苏家,但现在一看顾六公子出现,又另生一计,若只绑苏二小姐一人,只怕没人会相信,可再加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世家公子,将这二人绑在一起沿着整个临安城内的大街走上一圈,岂不捉奸成双,看谁还敢不信。 闹事的恶徒这么一嚷,苏谨心当即就脸红了,什么狗男女,刚要出声呵斥,却见顾六公子故作不解道,“谨心表妹,他们在说的,是指我们俩人吗。” 狗男女,呵呵…… 顾六公子玩味地一笑,优雅地转身,却将苏谨心护在了怀中。 妖艳的眸子睁开,横扫过这些闹事的恶徒,“嗯,说得好,本公子喜欢,等会儿就饶你们这些人一命吧。” 苏谨心一听,面上更红了,谁跟他是狗男女,恼羞成怒之下,便狠狠地踩了顾六公子一脚,这个顾小六,当真是离经叛道的很,那些恶徒骂他的话,他还听着一脸高兴,今日个,他到底睡醒了没,莫不是还在睡梦中,分不清别人是夸他,还是骂他。 这位公子长得真俊美啊! 当顾六公子转身地那一瞬间,那些带头闹事的恶徒也终于看清了顾六公子的真容,当场惊呼,一脸殷羡,喟叹连连。 紫袍公子色如春华,容颜妖娆。一双勾魂的眸子,顾盼之际,莹莹生辉,嫣红的薄唇轻启,动人心魄,也教人忍不住地想要一亲芳泽,媚笑盈眸,比世间任何的女子更倾城,也比时间任何的蛊毒更销魂。 这位公子的美,竟可以超越了男女之分! 几十个平日穷凶极恶的人此时皆被顾六公子的风华绝代所迷,这般的男子,莫不是画中才有吧。 这苏二小姐何德何能,竟能招来这般绝美的男子。 带头闹事的这些恶徒一看到苏谨心的那张平凡的脸,再看看她旁边艳冠天下的顾六公子,皆暗暗为顾六公子惋惜,这公子相貌堂堂,怎么竟是个傻子,分不出美与丑,若换做旁人,早已选择了那名动临安城的苏大小姐,怎么会选择这个平平无奇的苏二小姐。 “这位公子爷,对不住了,我们也是拿钱办事,替人跑腿的,你要怪,就怪苏二小姐好了,谁教她惹了不该惹的人。”一脸赘肉的粗壮男子一拱手,大喝道,“兄弟们,赶紧将他们绑了!” 苏谨心心急如焚,但半拥着她的顾六公子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妖艳的眸子似乎又要闭上了。 “顾小六。”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只想着睡。 到底是命重要,还是睡觉重要。 “谨心表妹,别吵,我好困啊。”起早,赶来五云山,虽是坐着软轿上山,但那几个抬轿的轿夫走两步颠两步,他哪睡得着。 为了苏谨心这黄毛丫头,他可是在床榻间挣扎了许久,到底是该睡,还是该来看她。 最后,他发现,原来她比睡觉更重要。 可是,看到了她,他心下一松,又想睡了。 顾六公子可怜兮兮地瞅着苏谨心,又如同往日般,将头抵在了她的香肩上,眸子渐渐地阖上,但仿佛怕苏谨心生气,又微微的睁开。 苏谨心当真是哭笑不得,更认定了这顾小六是猪投胎的,他们的处境已是岌岌可危,他还只想着睡。 俊美绝世的男子,柔弱无骨地趴在女子的肩头,他的大手,却紧握着女子冰冷的柔荑,两人紧紧相偎,举止亲昵,却一点都不显得突兀,仿佛是那般的自然,让人不忍用世俗的眼光来辱骂他们此举的伤风败俗。 “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顾六公子抱紧了微微颤抖的苏谨心,嫣红的唇微启,但眸子依然是半阖着。 “我说云兄,这见死不救,可非君子所为啊!” 顾六公子的一声云兄,使得苏谨心仓皇地回头,这一看,当即下意识地,就将睡眼迷离地顾六公子推得远远的。 顾六公子一声痛喊,站立不稳,就整个人险些摔倒。 这下子,他的睡意也全消了。 “谨心表妹,你……唉……”顾六公子哀怨地叹息,眉间划过一阵失落,他堂堂的顾六公子有哪点比不上云公子,这个不识货的黄毛丫头,竟敢嫌弃地一把推开他,简直气死他了。嗯,也太伤他顾六公子的自尊了。 怎么又有一个。随着顾六公子的一声云兄,带头闹事的恶徒又看到了站在别院门口的白衣公子。 这一看,更是惊为天人,甚至忘了要上前捉拿苏谨心与顾六公子。 那白衣公子清雅俊容,面色淡淡,眸冷疏离,飘逸出尘。 玉冠束发,纯白的衣袍纷飞,不染一丝浊华。 手执紫竹箫,腰玄玉玦,颀长而立,仿佛这世间都在他眼前黯然失色,他是那般的高高在上,犹如谪仙临世,让人生不出半分的亵渎之意。 今日撞邪了吗,一个貌不惊人的苏二小姐竟然会引得这两位举世难寻的男子青睐,这些闹事的恶徒个个惊愕地瞪大了眼,有些不知所措,都说捉奸成双,但现在又来了一个,那么他们到底绑哪一个? “要不都绑了吧。” 其中一个人刚说完,那捂着眼的尖嘴猴腮的男子便重重地一脚踹向他,“瞎了你的狗眼,那是云府的云公子,你们连他也敢得罪,不要命了。” 一听是临安云府,那祖上是开国功勋的百年世家,这些恶徒皆吓得变了脸色,他们逼迫苏二小姐没事,反正拿了银子到时跑得远些,但若伤到了云公子,以云家在江南举足轻重的地位,就算他们跑到京师,天子脚下,也逃不过云家遍布天下的眼线。 “云师叔……”范弋楚扯了扯云公子的衣袍,心下纳闷,刚刚云师叔为何不进去啊,明明他们比那位公子还早到了一步,但那位公子狡猾地喊了一声苏姐姐,云师叔就停下了脚步,哼,看那个长得一脸妖艳的公子就不是好人,当着众人的面,就敢对苏姐姐又搂又抱,到现在都还黏着苏姐姐,现在有危险了,就喊云师叔帮忙。 原本范弋楚是一路悄悄尾随苏谨心来到别院,但看到苏谨心被一群闹事的恶徒为难,他就忙跑到云栖竹径去找他的云师叔帮忙。 第一百三十六章 原来那些流言是真的啊 云公子静默地站在别院的门口,即使不说一句话,但他周身的冷意却让那些带头闹事的恶徒个个面带惶恐,泄气地低了头,不敢再发出任何嚣张的声音。 白衣飘渺而来,不沾一丝凡尘之气。 轻得没有声响的脚步声在苏谨心的面前忽然停下,没有看任何人一眼,云公子淡淡的目光就直接落在了苏谨心的身上,似恼,似怒,似恨……不一而足,让苏谨心根本就猜不到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当然,如云公子这般遥不可及的谪仙人物,也不该是她苏谨心所能妄想的。 既然得之无望,苏谨心自然不会多想,她要的只是云家少夫人的位子,仅此而已,至于云公子,他若肯看她一眼,那就算她苏谨心今生有福,若他对她不屑一顾,那么,她也不会太伤心。 强求不得的,始终不能强求,这一点,苏谨心比谁都清楚。 “远之,你来了。”抬眸,浅笑。染血的襟袖迎风。 苏谨心心知云远之此次来找她,必然是事出有因,难道……,略一迟疑,苏谨心很快便想到了云远之此行的目的。 他,来得可真快。 应该是气得不轻了吧。 苏谨心的面上有些慌乱,眼中带着几分心虚,嘴角努力地想扯出些许的笑,但笑却是那么的不自然。 顾六公子一听苏谨心这般熟稔地喊云公子为远之,妖娆的脸庞倏地一下子变得阴沉,苏谨心这黄毛丫头,三舅父让她来五云山调查山庄新茶的事,她倒好,与云澈在这里风花雪月,逍遥快活。 胸口无缘由地烦闷,顾六公子不冷不淡地道,“呵…原来那些传言是真的啊。” 顾六公子的话音刚落,云公子清冷的俊容微微染红,近日,临安城内流言满天飞,说他与苏府二小姐在五云上做下了苟且之事,伤风败俗,为这事,爷爷都找了他多遍,问他怎么回事。 云栖竹径内发生的事,只有他与她知道,可不到一个月,就弄得整个临安城内人人皆知,而且还越传越荒唐,说什么苏二小姐不甘山上寂寞,强行绑了他上山与她欢好,还说他不堪苏二小姐折磨,最后委曲求全,沦为苏二小姐的玩宠,反正是,什么不堪入耳的话都有,饶是他心性淡漠,从未动过怒,也在那日听到流言后,生生将一支画笔折断。 苏谨心,这个善变又狡猾的女子,竟轻而易举地将他在江南的声名毁得彻底,尤其是那刘小姐,还当着他的面问他,‘你连苏家又丑又笨的女子都碰了,为何就不要本小姐’,想到此,云公子清俊的脸上又气得险些失了理智,尽管他的面上依然极力维持着镇定,但遇到如苏谨心这般狡诈、且厚颜无耻的女子,他不被她气疯、气死,也该算他命大了。 苏谨心被云公子看得如芒在背,心中就越发地心虚了,别人不知道,但云公子肯定猜到如今遍布临安城内的谣言都是她叫人散布出去的,只是她不知流言传成了什么样,她人一直在山上,那些难听的流言福叔也是捡了一些尚可入耳的给她听,可能是怕她一个未出阁的世家小姐,受不住流言的恶毒诟骂,才告诉她说,都是骂她什么恬不知耻之类的。难道那些流言传得还要更难听,当然,苏谨心也只是心里想想,要她当面问云公子,看云公子一副恨不得杀了她的样子,她也不敢啊。 唉,竟把这世上最难惹怒的人都惹怒了,这流言应该是传得很凶吧,此时,不知为何,苏谨心的心中竟有些幸灾乐祸,她一旦回到苏家,这爱慕云公子成痴的庶姐苏谨妍,会不会直接拿了刀向她砍来,呵呵,应该会吧。 “苏二小姐,饶命啊,小的们也只是奉命行事,拿银子替人消灾,求您大慈大悲,放过我等吧。”这些带头闹事的恶徒一见云公子走到苏谨心面前,不说一句话,却只是看着她,心道,这苏二小姐可不是一般的狠,刚刚敢拿整个苏家人的生死发毒誓,一点亲情都不顾念,现在,连云公子这般的人物,她都不折手段地抢到了手,不简单啊。原以为,临安城内的那些流言是子虚乌有的,谁不知道这位苏二小姐平庸无能,这云公子哪看得上,但谁知,云公子竟然出现了。早知道苏二小姐背后有云公子撑腰,就算给他们金山银山,他们也不干啊。命都没有了,钱再多,有何用。 现在,这些闹事的恶徒看苏谨心的眼中尽是惧怕,仿佛苏谨心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女般,瞧,她都敢把宛如谪仙般的云公子都折磨得形容憔悴,只剩下一脸哀怨地看着她,那他们几个,苏二小姐还不把他们剁碎了喂狗。 满脸是血,捂住被刺伤双眼的那男子一跪,那些剩下的恶徒也纷纷跪倒,哀求苏谨心饶命。 “二小姐,绝不能轻饶了他们!” 巧兰、晴兰、芷兰三个丫鬟劫后余生,面上恨恨,这等恶徒,差点就毁了二小姐的清白,怎能说放就放,否则也太没有天理了。 “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苏二小姐,我们再也不敢了!” “苏二小姐,是贵府的马管事给了我们银子指使我们这么做的,我们可并非存心上山来找您麻烦!” “苏二小姐,刚刚小的只是吓唬吓唬您,您千金贵体,又是云公子未来的少夫人,我等就是向天借了胆,也不敢碰您一根毫发啊!” …… 几十个恶徒跪在苏谨心的面上又哭又求,再也没有刚刚的嚣张气焰。 临安云家,果然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世家,居然连这些市井凶徒、地痞恶霸,一听云家之名,也都吓得仿佛三魂去了七魄,惊恐害怕地只剩下全身抖个不停。苏谨心暗忖,更加认定了将一切押在云公子身上,真是押对了。 “滚,都给本公子滚!”顾六公子听着厌烦,气得大喝道,这群人胡言乱语什么,苏谨心这个黄毛丫头何时成了云澈的未来少夫人,哼,本公子都还未答应呢。 转头看云公子依然面色淡漠,却也未否认,顾六公子心头冒火,也一脸幽怨地望着苏谨心,“谨心表妹,他们说的是真的?” 云公子眸光淡淡,顾六公子妖娆多怨,这两个名满江南的公子都这么不约而同地看着苏谨心,苏谨心只觉一阵惊惶,看她做什么,苍天可鉴,她对不敢对他们两人有什么非分之想,倘若让人知道这两位公子都在五云山,都在她苏谨心的面前,只怕她不出门,就已经把整个江南的那些名门闺秀都得罪光了。 “什么真的。”苏谨心故意装糊涂,但却有些抵不过顾六公子的妖魅之眸,稍稍垂了眼。 “你来说!”顾六公子忙揪住一个尚未逃离的恶徒来到苏谨心的面前,逼着那恶徒说出临安城内最近传得最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 这名身材矮小的恶徒,颤巍巍地看了眼一旁面色淡淡的云公子,再看了眼浅笑却绵里藏针的苏二小姐,随后又见顾六公子妖冶的眸子起了杀气,心中叫苦连天,埋怨道,这苏二小姐没事惹这么多的桃花债做什么,他若说了,那云公子面子薄,恼怒成怒下,还不把他杀了。 “回公子爷的话,那流言……那流言说……” 支支吾吾地半天,这名恶徒始终不敢说出口,虽然私下里他们也常拿这件事开玩笑,说苏二小姐长相一般,但手段却了得,居然敢对云公子下手,也不怕亵渎了谪仙般的云公子。 “看来是真的了。”顾六公子眼中一阵失落,手一松,那名恶徒仓皇而逃。 流言已起,苏谨心已经骑虎难下了,为了向谢姨娘和苏谨妍这母女两报复,她这一世什么都敢舍,更何况区区的清誉。 “是,是真的。”一狠心,便点了点头。 云公子眼中的惊愕更深了,苏谨心,她怎么敢,怎么敢当着他的面承认,承认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果真是个轻浮无端、胆大包天的女子。 顾六公子俊颜一怔,一抹哀伤深埋眼底,随后,嫣红的薄唇低低笑了起来。 “谨心表妹,你以为本公子会信吗?”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苏谨心的周身,顾六公子温暖的大手,抚上她冰冷的额头,却是细心地替她捋了捋刚刚被风吹乱的青丝,“跟你闹着玩的,你当真了,就无趣了。” 流言只是流言,他相信的,是她这个人。 “晴兰,过来,带本公子去你家小姐的屋内!”顾六公子一喊,苏谨心当场面红耳赤,这个顾小六,绝对是故意的,故意在云公子面前将她与他之间说的这般暧昧不清。试问,这么多世家望族的小姐中,有哪个小姐的闺房能让一个男子进去,还……,苏谨心想到贪睡的顾小六,不仅到哪里都能睡,而且还不顾礼法,是谁的床都敢睡,忙出声制止,“顾小六,不准你再爬上我的床榻!” 第一百三十七章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二小姐。”晴兰红着脸,站在一旁使劲地给苏谨心使眼色,她家二小姐可是堂堂苏家的嫡小姐啊,又非烟花女子,怎能什么话都敢说出口。虽然变了心性的二小姐,举止越来越大胆,言行也越来越难以捉摸,但她在苏家,在老爷与夫人面前,还算端庄有礼,尽显世家小姐的风范。只是一出了府,怎么就感觉又像变了个人似的,女子的矜持不见了,女子的名节也不要了。现在,被表少爷这么一激,还自己把自己的清白给毁了。 惨了,难道真被表少爷教坏了,也变得离经叛道起来。 相对于晴兰的担忧,芷兰却满眼佩服自家的二小姐,嬉笑道,“二小姐,您忘了,上回您说,若表少爷再爬上您的床榻,您就把表少爷的腿打断。” 当即,苏谨心脸红得发烫,她也是话一出口,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让顾小六别再爬上她的床榻,虽然是字面上的意思,但那云公子眼中的讥讽,还有院子中苏家几个下人一脸古怪的表情,仿佛她跟顾小六有什么奸情似的,苏谨心便知道他们都误会了。 顾小六,你这么能睡,干脆就别醒了,免得到处毁她清白。 苏谨心狠狠地瞪了顾小六一眼,心中暗道不妙,这下好了,不用她自己再制造谣言,只需过几日,有关苏二小姐的流言又可以再加上一条,苏家嫡女不守妇道,与俊美公子同塌而眠,妇德败坏,天理难容。 “好困啊,本公子先进去了。”顾六公子嘻嘻笑着,走了两步,回眸朝苏谨心笑得绚烂如花,“谨心表妹,本公子在屋内等你。” “顾小六,你再胡说,我这就让人把你赶下山!”这个顾小六,是嫌她现在的声名不够狼藉吗。 苏谨心气得咬牙切齿,但落入苏家的几个下人眼里,却成了二小姐与表少爷打情骂俏,如胶似漆,一刻都舍不得分开,与云公子,却遭他们的二小姐抛弃,落落寡欢。 “你们还不扶福叔去疗伤。”苏谨心面上发红,故作威严地下令道。 “是,二小姐。”平日见二小姐心思缜密,办事干净利落,总觉得她是个高深莫测的主子,但现在看到二小姐也会脸红,也会有寻常柔弱女子的娇羞,这些个下人对苏谨心也渐渐改变了看法,暗叹道,二小姐她再果断精明,也不过才十四岁啊。 几个苏家的下人扶着福叔恭敬地朝苏谨心行了礼后,便纷纷离开,巧兰与芷兰也被苏谨心打发了,范弋楚是个顽童,待不住,自己找了个借口就溜了。 一时间,整个院落中就剩下了云公子与苏谨心两人。 气氛有些尴尬,苏谨心想解释,但又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或许人家云公子根本就不想听她这伤风败俗的事呢。 此时的云公子,虽然面上看不出半分的情绪,但苏谨心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他眼中的冷意与嘲讽,不过,苏谨心不在乎,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而她因为未动情,自然便毫无畏惧,无忧亦无怖。 想来,真是悲哀,她苏谨心活了两世,却不知情为何物。 前世,她嫁给了李暮舟,糊里糊涂地就成了他的妻子,虽与他同床共枕,却是貌合神离;今世,今世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仇恨,那情,更是与她无关。 或许,会有一点点的苦涩,会有一点点的隐隐作痛,但究竟是什么,苏谨心从来不敢往深了想,徒添烦恼的事,对再世为人的她而言,最是不屑做的。 “为什么?” 良久的沉默,云远之终于开了口。 真是惜字如金啊,苏谨心苦笑,但脸上却满是歉意,“远之,我连累你了。” 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我的仇,我的恨,早已在我心里生了根,即使铤而走险,被世人所唾弃,我都不能再回头了,苏谨心没有解释,只是在心里暗道,远之,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云远之淡漠的眸子一暗,并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紫竹箫,“只是这些。” 回到府里的那晚,他闭上眼,脑海中总会出现在翠竹林中她色胆包天的行径,这个世上,除了她,只怕再难找到第二个,有她这般不顾廉耻的女子。 尚未及笄,就敢对一个男子行轻浮之举,言笑中,更是视礼法如无物。 可她,偏偏不是青楼女子,她是堂堂世家的嫡小姐啊。 这样的女子,他怎能将她放在心上,但为何一闭眼,就会看到她,然后,心头发闷,总恨不得想杀了她。 苏谨心抬袖,一抹嘴角,刚刚被自己咬破的唇瓣现在依然流着血,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若连这些虚名都未看透,她不是白死了一次吗。 清眸含笑,笑得却极尽风情万种,“云公子身份尊崇,又被世人所敬仰,而小女子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世家之女,无论是家世,还是相貌,根本都配不上公子你。” 笑意渐浓,嘴角的自嘲亦更浓。 苏谨心是骄傲的,哪怕是为世人所不齿,她依然能傲气地抬头。 “远之,今日你能来,我很高兴。就一年,请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后,我自会当着整个临安城的百姓之面,为你云公子正名,还公子这一世清誉。”这一年,若无法将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从苏家的大门赶出去,让她们也尝尝她前世所受的苦,那么,以后就会更困难了,一旦等苏天浩长大,这苏家就永远地落入了谢姨娘的手里。 明年,她就该及笄了啊,依谢姨娘的狠毒,必然会唆使苏老爷将她早早嫁人,嫁了人,她怎能再待在苏家,更不能与谢姨娘、庶姐苏谨妍这母女两相斗,让她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女子敛眸,眼中却是掩不住的悲凉,明明是一身与生俱来的傲骨,却肯对他百般哀求,云公子怔了怔,没有说话,却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紫竹箫。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 “你……很好。”云公子淡淡的声音,更是淡到了极致。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心明如镜,只是再利用他而已。虽不知她是为了何事而利用他,但他云远之,竟然被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呵呵……苏谨心,你很好,好得让我真想杀了你。 得知苏谨心千方百计靠近他的真相后,云公子淡漠的眼中有了杀气,却在动怒过后,又恢复了平静。 随后,云远之愤而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去。 世人皆知,云公子有不世之才,但苏谨心更知道,他还是个难得的君子。此事若换做旁人,被一个女子毁得声名有损,从原本是赞誉有加,到现在的毁于一旦,怕是会气得暴跳如雷,但云公子却从未苛责过她半句,当然,他是不想,还是不屑,苏谨心就不得而知了。 “云师叔,云师叔……”范弋楚恰碰到迎面而来的云远之,忙出声喊住他。 但云公子,仿佛有些心神恍惚,从范弋楚的身边经过,就一直往前走,没有再停下来。 白衣如仙,不染尘埃。 范弋楚喊了几声后,见云远之仍不搭理他,心下嘀咕道,谁又惹云师叔生气了。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云师叔这么生气。 这一个月,云师叔真是越来越怪了。 本以为云师叔回了府邸,就不会再来了,却不想几日后,云师叔又上了五云山,待在云栖竹径内也不作画,却仿佛在等一个人。 可这五云山上,也是他这个狡猾的苏姐姐每日会到云栖竹径内赏竹,但云师叔却从未让苏姐姐见到他。 “范范,你是跌倒在地面朝下,还是将整个脸都埋在土里了。”范弋楚这个臭小子,一天到晚脸上都是脏乎乎的,苏谨心看到范弋楚,就直接拽过他,拿出丝帕,将他的脸擦干净。 “痛,苏谨心,你想把小爷脸上的皮都擦掉吗。小爷最近在学制陶,这摞泥、画坯,脸上能不沾上吗。”范弋楚对苏谨心面上虽表现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但心中却早已接受了苏谨心这个为人狡诈的苏姐姐。 苏谨心莞尔,素手还未动,就见范弋楚自己慌忙把自己的耳朵捂住,一脸防备地看着苏谨心。 呵呵……,这个举动把苏谨心彻底地逗乐了,她轻笑道,“范范,姐姐现在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无论是云公子,还是顾小六,哪及得上她的范范,苏谨心将心中的惆怅暂抛九霄云外,素手抚着范弋楚的头。 范弋楚红着小脸,气呼呼地瞪着她,这个狡猾的苏姐姐,竟然又在戏耍他,哼哼,他范小爷也是有尊严的。 “范范,明日姐姐就该走了,你一个人在五云山,”话到一半,苏谨心忽然感伤起来,她将这个同翊儿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童一个人丢在五云山上,终是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可是苏家,毕竟不是她苏谨心真正的家,她自己都是如履薄冰,又怎能保证范范的安全。 “小爷自己会照顾自己的,倒是你,别让小爷担心。”范弋楚接过苏谨心的话,语气依然狂妄,“还有,谁要欺负你,你告诉小爷一声,小爷帮你报仇。” 嗯,苏谨心笑着点头,心道,范范,若你再长大些,姐姐一定找你帮忙。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别任性,就一次 因打算明日回苏家,苏谨心就细细叮嘱了范弋楚一番,让他别乱跑,乖乖地待在五云山的别院内之类,范弋楚虽是范老的孙儿,但范老临走前曾对她说,要她帮范弋楚找到他的亲生爹娘,可范老自己找了九年都没有找到,凭她这么个无权无势的苏二小姐,怎么可能找得到。更何况,既然范弋楚的爹娘当初丢下他,必然是不希望再找他回去的,否则怎么连个信物都没有留下。 想到范弋楚的身世,苏谨心也是一阵心伤,她虽有爹娘在堂,可还不如没有,除了利用她,还是利用。 因同命相连,故而,苏谨心对范弋楚更视如亲弟。 回到屋里时,苏谨心看到顾六公子正抱着她的锦被,呼呼大睡。 绣床锦被,玉枕,这些都留着她身上的幽香,但顾六公子却丝毫不顾及,只把她的床榻当成了自己的床榻,枕着她的玉枕,拥着她的暖衾,哪有半点的守礼之心,可他毕竟不是苏谨心的夫婿,让一个男子睡在自己的床榻上,苏谨心饶是脸皮再厚,也禁不住此时有些面红耳赤,好在那三个贴身丫鬟不在,否则她这个二小姐真是在她们面前抬不起头,这未出阁,就已经让一个男子睡在了她的床榻上。 苏谨心无奈地摇头,心道,巧兰、晴兰、芷兰这三个丫鬟还不知在心里怎么想她家二小姐,是惊世骇俗,还是大逆不道。 束发的玉簪子被顾六公子随手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苏谨心看到,有些惋惜,这用上等玉石雕琢而成的玉簪子,都够寻常人家一年的生计了,但顾小六向来不懂得勤俭为何物,普通的玉石,他看都不会看一眼,不是江南吴中沈家芙蓉坊所裁制的锦衣玉袍,他是绝不会穿。用膳时,山珍海味,只挑其中一部分最鲜最嫩的,其余的都扔了。 苏谨心现在虽也是锦衣玉食,但她前世在李家过了三年艰难的日子,李暮舟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还挥霍无度,婆婆更是尖酸刻薄,一不合心意就对她破口大骂,她原以为,人心都是肉做的,只要她一心对待他们好,他们便也会对她好。但可惜,这世上有的是那些狼心狗肺之人,无论你怎么对他们,他们到最后依然能反咬一口,将你说的一无是处。没有银子的时候,是她与巧兰熬夜做针线刺绣,赚钱养家,而李暮舟与婆婆,却只管开口向她要,若她说没有银子,他们就会说她堂堂的临安苏家的嫡小姐,连这点银子都拿不出吗,骗谁啊。是啊,苏家有的是钱,但那钱是苏老爷的,是苏老爷的儿子们的,她一个背上天煞孤星的女儿,他们嫌她待在苏家都碍眼,又怎可能给她银子。若非害怕她留在苏家,给苏家招来祸端,想早早打发她,只怕苏老爷连她的嫁妆能扣下一点是一点。 三年的挨穷受苦,使得这一世的苏谨心变得贪钱,她最怕的就是身边没有银子,故而,每件衣服的隐蔽处都缝有暗袋用来装银票,苏谨心虽知这一世自己只要过的谨慎小心,自然也不会再有忍饥挨饿的日子,但她残留在脑海中前世的记忆太深,深得教她无时无刻都放不下对所有人的警惕。即便是顾六公子,她对他,也是存了几分防备。 缓步走近,苏谨心将顾六公子几乎快要掉落地上的外袍捡起。 却谁知,在她刚靠近床榻的那一瞬间,原本睡得一塌糊涂的顾六公子,却突然出手抓住她,将她拽到了床榻上。 “顾小六,你做什么!”苏谨心微愕,娇喝道。 顾六公子的双眸仍是紧闭着,出手抓她,可能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 “别吵…”顾六公子嘟囔一声,但他的大手却环上了苏谨心的纤腰,随后,整个人就压了过来。 苏谨心当即恼羞成怒,“顾…” 但未料,顾六公子的动作更快,嫣红的薄唇,即使闭着眼都能分毫不差地堵住了苏谨心的丹唇上,使得苏谨心发不出声,只剩下了嘤嘤低咛。 那一刻,苏谨心手足无措,羞愤难抑,恼恨交加,这个顾小六,怎么可以如此对她。他知不知道,他这样,会毁了她,也会毁了他自己。虽然她苏谨心不在乎清誉,比寻常的闺中女子又行径胆大,但她心里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招惹云公子,那是因为她对云公子势在必得,日后要嫁给他的,而顾小六,她从来都不想与他有半分的牵扯,他当他知府家的六公子,逍遥尘世,处处留情,若能记得她,那也只能是谨心表妹,再无其他。 再世为人的苏谨心,是一个冷情到可怕的女子,因为她知道,她早已经没有了心。 但越挣扎,顾六公子就缠着她越紧。 苏谨心又非未经人事的处子,前世她嫁过人,还怀过孩子,自然知道顾六公子此时对她所做的事,早已逾矩。 顾小六,你真的只是在睡梦中吗。 对于床笫间的男女之欢,或许因前世的夫君是李暮舟,故而对苏谨心来说并未觉得它有多美好,再说李暮舟也从未真正的吻过她,三年的夫妻他们在一起行鱼水之欢,几乎是寥寥可数,而在她怀上孩子后,李暮舟就没有再碰过她了,可能是她平平的相貌实在入不了李暮舟的眼,他为了李家的子嗣,才不得不碰她,后来得知她命犯孤煞,害怕她所生的孩子将来会克死他,竟狠心地连他自己的亲骨肉都可以杀害。 清眸迷离,却只是羞愤,没有半分的情动。 顾六公子嫣红的唇,滚烫,仿佛似一团火在灼烧,迅速且霸道地侵吞着苏谨心冰冷的唇瓣,不让她有半分的退缩与犹豫。 他如墨的长发,散在苏谨心的脖颈间,妖娆的俊颜近在咫尺,极尽魅惑。 但苏谨心的眼里只有冷意,用力一咬,她就狠狠咬住了顾六公子的舌尖,立时,一股鲜血横流,痛得顾六公子当即睁开了眼。 本是一张妖魅到极致的俊颜,如今再添一双艳如桃李的眸子,更是勾魂摄魄,万般风华。只是这双妖冶的眸子一对上苏谨心清澈含讽的双眼时,倏然间变色,黯淡沉寂。 惊惶,不安,悔意……连连交叠。 他冒犯她了。 “谨……谨心表妹。”顾六公子看着身下衣衫凌乱、清眸怒视他的女子,慌乱无措,他忙伸手去擦她嘴角的血,却被苏谨心一把推开。 “顾小六,你真是长出息了,平日寻花问柳,在外快活。怎么,莫不是今日把本小姐也当成了供你玩乐的烟花女子,或是你顾六公子房中的美貌丫鬟、侍妾!”苏谨心嘴角一声冷笑,扬起素手,啪得直接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了顾六公子的脸上,留下一道刺眼的红印。 顾六公子怔住了,原来,他的她的心中,不过是个玩弄女子的纨绔公子罢了,“我……我……” 薄唇几次微启,终是欲言又止,她的嘲讽与轻蔑之语,却比那打在脸上的一巴掌更痛。 顾六公子妖冶的眸子黯然失色,心口泛疼,疼痛加剧后,便犹如撕裂了般,却是愈加地痛不欲生。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顾六公子敛眸,不敢再看苏谨心一眼,他好怕,她眼中的讥讽,会将他这一身的骄傲都毁尽,随后,万劫不复。 啪……回答他的,又是重重地一巴掌,“你无耻!” 顾六公子百口莫辩,遍体生凉。 “谨心,你去哪里?”见苏谨心走下床榻,顾六公子仓皇地喊住她,但苏谨心却站得远远地,好像避顾六公子如洪水猛兽。 她是怕他,还是嫌弃他? “明日我就回府了,若没事,你也早些回临安书院读书,眼看朝廷又要举行科考了,这次若还是考不上秀才,我想大姑母也护不住你。”苏谨心冷漠地说着,语气仿佛是对一个陌生人,说完,她便走出了房门。 功名利禄,高官显爵,真的这么重要吗,娘是这样,她也是这样,顾六公子自嘲一笑,随即追了上去, 外边天这般冷,她却只穿了一件单衣,她的身子又不好,一旦感了风寒,是要他愧疚终生,都忘不了她吗。 顾六公子追上苏谨心,并将自己的紫色外袍将苏谨心清瘦的身子裹着严实。 “放开我!”苏谨心怒喝,她不是任他可以随意轻薄的女子,更不是他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烟花女子。 “别任性,就一次…”顾六公子低声哀求,连着紫色外袍,从身后反抱住苏谨心,悲凉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教你为难。” 这一生,他从未羡慕过别人,但这一刻,他却对云澈嫉妒地发疯。 因为,他永远都给不了这个女子她想要的。 苏谨心,为何你是苏守正的女儿! 为何,你偏偏要姓苏啊……顾衡毓紧紧地抱住了苏谨心,妖娆的俊容满是哀伤,凝眸深处,仿佛闪着泪光,却是看不真切。 第一百三十九章 负万丈尘寰,岂敢一场疏狂 暮色渐浓,残阳隐入了五云山内,只留天际几缕余霞,还尚未褪去。 别院,风不止。 顾六公子放开了苏谨心,却在来到她的面前时,早已敛尽了眼中的哀伤。 笑,依然是那玩世不恭地笑。 嫣红的薄唇,勾起了世间最妖魅最勾魂的柔情,犹如春风过江南,卷起岸边千万柳,留下了一阵阵的涟漪。 “谨心表妹,本公子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顾六公子笑得轻浮,也笑弯了眉眼,那笑,让苏谨心恍惚觉得,刚刚他们在房中发生的事,似乎只是一场根本不存在的虚幻,顾小六还是顾小六,会喊她谨心表妹的顾小六,而不是一个对她有着欲念之色的男子,那样的顾小六,教她害怕,也教她不知该如何面对。 走了两步,顾六公子又再一次忍不住回头。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啊。 即便他放下了自尊,放下了一切,她也不会为他改变。 呵…哈哈……,低笑成了狂笑,回响在山间,但顾六公子孤独的身影却早已不见了踪迹,唯有他的那件紫色外袍仍披在苏谨心的身上,似乎还留着他未散的气息。 “二小姐,天都晚了,表少爷独自下山会不会有危险。”芷兰有些担心地问道,她虽不知自家小姐与表少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天色渐晚,五云山的山路又不好走,如顾表少爷这般养尊处优的公子,平日出府,不是坐马车,就是乘轿,何曾自己走过半步。倘若摔下山,或迷了路,府里的大姑奶奶还不寻二小姐兴师问罪。 苏谨心的身子依然在冷得发抖,拢了拢披在身上的紫色外袍,她的目光悠远,却决绝,“他不能留在山上。” 临安城内的谣言,是她一手挑起,可若再牵扯上顾小六,事情就变得棘手了。她要嫁的是云公子,而非顾六公子。 “二小姐顾虑的是,府里的谢姨娘正愁寻不到二小姐您的把柄,如若让她知道表少爷留宿山庄的别院,必然会拿此事大做文章,挑拨大姑奶奶一起对付二小姐您。”一个谢姨娘就已经很难应对,若再加上一个对苏家居心叵测的大姑奶奶,二小姐的处境就艰难了。 苏谨心只是淡笑,却没有说话,顾小六的出现,只是个意外,在她所有的谋划中,从来就没有顾小六这个人,也不可能有顾小六。 人的一生中,总会有遗憾。 有时,回过头想想,当初为何就没有选择另一条路,或许,现在会是另个一番景象。 但她苏谨心,毕竟不是十四岁的闺中女子,不谙世事,虽然前世死的时候,她也不过十七岁,可两世加起来,该受的苦,她都尝尽了,而陷害她的仇人,却依然嚣张地活得好好的。 她不甘心啊。 这一条路,在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今世她不可能再有第二路可以选择了,哪怕玉石俱焚,她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独自承受。 素手紧握着紫色外袍的衣襟,苏谨心莲步微移,来到别院中的一棵开着深红色花的树下。 “芷兰,你知道,为何所有的花中,本小姐唯独单单喜欢此花。”苏谨心指着树上的花,意味深长地道。 芷兰看了眼,道,“拒霜花清资雅质,不惧风寒,就如二小姐您欣赏云公子不流于俗的品性一般。” 云公子的品性如何,其实并不是苏谨心真正所关心的,谁教他被庶姐苏谨妍看上,所以,她费尽了心思,也要从庶姐苏谨妍手中抢过来,让庶姐苏谨妍一生痛苦。有时,苏谨心会想,倘若前世庶姐苏谨妍看上的男子是顾小六,那么这一世,她报仇是否可以更容易些呢。 苏谨心摇头道,“此花,一日有三色,晨起为白,午时转微红,酉时颜色最深,红的绝艳。你不觉得这不是与我们人一般,是我们,却又不是我们。” 明明看到的是,转眼间,却又变了颜色,教人分不清。 “奴婢比二小姐年长一岁,倒还不如二小姐您看的通透,想来奴婢真是惭愧。”芷兰对苏谨心满眼钦佩,但心中却有些不解,她家二小姐明明一直都是待在深闺,此次来五云山的别院,也是第一次出府,但为何二小姐给人的感觉是,她曾经在府外生活过,而且还很了解那些乡野之人的穷苦。当然,最让芷兰震撼的时,今日二小姐竟会拿整个苏家来发毒誓,从而堵着那些人哑口无言。只是这誓言太毒,一旦被老爷知道,怕是又会对二小姐家法伺候了。 苏谨心以花喻人,芷兰自然听得出来,但她,却猜不到二小姐所说的人,是谁。谢姨娘,大小姐,老爷,或是夫人,难道是表少爷……,芷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转头看自家二小姐,见她仍怔怔地对着木芙蓉发呆,心中暗笑,跟着一个心思难测的二小姐,她真是越来越疑神疑鬼了。 “二小姐,二小姐……”晴兰慌慌张张地跑来,惊醒了苏谨心游离在外的思绪。 晴兰本就胆小,再加上现在一脸恐惧,更像是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连走路都不稳。 “何事如此惊慌?”芷兰扶住脸色苍白的晴兰,问道。 “死……死人了,奴…婢看到……”晴兰因害怕全身抖个不停。 “看到什么。”苏谨心忙追问道。 “徐……管事……” 晴兰还未说完,苏谨心便接口道,“他死了。” 嗯,晴兰重重地点头,好可怕,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个看到死人,而且一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苏谨心与芷兰对望,皆陷入了沉思,在即将要回府的时候,徐管事却死了,总不会是巧合吧。 此次上贡朝廷的新茶坏死,虽然已查到了徐管事,但苏谨心却没有多少的证据将徐管事拿下问罪,再加之,为了不打草惊蛇,苏谨心还撤回了那些暗中跟踪徐管事的人,照理说,徐管事应该不会发现苏谨心怀疑他才是,即使发现了,若他死咬到底,说自己一时糊涂,办事不利,苏家最多把他赶出山庄,还能杀了他不成。 他是自杀的?”苏谨心再次相问,心中疑惑更深,徐管事这人贪生怕死,究竟是何事逼得他只能自杀。 晴兰惊吓过后,脸上稍稍有所缓解,“徐管事说他对不起苏家,给苏家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所以,所以就……。” 恭敬地递上徐管事留下的遗书,苏谨心接过,打开一看,的确是畏罪自杀,而且还一力承当了上贡朝廷新茶坏死的全部罪责。 仔细地看了两遍,事情的来龙去脉,确实与苏谨心心中所想地分毫不差,但丝毫,却又少了些什么,苏谨心看不出来,也找不出任何的破绽。 芷兰高兴道,“二小姐,这下好了,您拿徐管事的这封遗书给老爷,就可以向老爷交差了,而且,老爷得知苏家在别处还另种了上万株进贡朝廷的新茶,老爷他还会重重地赏您的。您忘了,您出府前,老爷可答应过您的,等您及笄,您就可以自己挑选夫婿,连老爷他都不能阻拦您。”不管徐管事是怎样死的,但他的死,却给二小姐锦上添花,明日二小姐回府,看谢姨娘与大小姐再拿什么借口刁难二小姐。 “恭喜二小姐。”晴兰一听,也喜上眉梢,连刚刚的惧怕都忘了,“二小姐,我们终于可以回府了,恭喜二小姐。” 好是好,但未免好得太不真实,苏谨心握着手中徐管事的遗书,抬头,望着满树的拒霜花,或许,此事也只能这样了,皆大欢喜,各有所得。 此时,余晖散后,夜色渐渐地暗了。 几点孤星,已在半空中悬挂,风吹云走,变幻无边。 苏谨心站在别院的院中良久,任由山风吹过她的脸庞,侵入肌肤中,冷得彻骨,但心,似乎更冷。 “芷兰,吩咐他们,将徐管事好生安葬了。”人死,世间的一切,也就断了,贪再多的银子,到最后也不过是一抔黄土,只是这世间,富贵浮华再假,还是会有人争的。 苏谨心叹了口气,随之,走了数步,出了别院,晴兰与芷兰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再后面,是几个打着灯笼的家丁。 云栖这处的别院是建是五云山中的,苏谨心出了别院,就是置身山间。 顾小六,希望,我们再相见时,还是一如当初。 取下披在身上的这件顾六公子留下的紫色外袍,苏谨心随手一扔,紫色外袍便落于山涧中,顺流而下,慢慢地沉了下去。 “二小姐,您这是何苦呢。”芷兰看着心中一酸,顾表少爷对二小姐怕是情根已深,而二小姐也未必无情,只是因顾夫人,因苏家,因二小姐心中的执念,却让二小姐自己生生地断了。 “负万丈尘寰,岂敢一场疏狂!”苏谨心清眸含泪,抬头,却是一片傲然与决然,她输不起。 谢姨娘,苏谨妍,你们欠下的债,也该可以清算了。 这一次,本小姐定要让你们母女两生不如死! 第一百四十章 苏谨心,你还有脸回来 第二日卯时,苏谨心便乘坐马车离开了五云山,整个云栖这处山庄的人全部出来相送,对这位苏二小姐恭敬有加,现在,福叔是整个山庄的大管事,明着他是为苏家打理这处的山庄,但实际上,谁不知道郭管事只效忠于二小姐一人,几个管事心中暗叹,照这样下去,这苏家迟早要落入二小姐手里。别看这二小姐年纪轻轻,但手段、气度却不凡,还是趁着现在二小姐羽翼未丰,他们先讨好着,免得将来二小姐得势,将他们全部赶出山庄,或像徐管事那样死得不明不白,到时,后悔地想哭都来不及。 范弋楚一路悄悄地跟着苏谨心所乘坐的马车,直到马车上了官道,才一脸怏怏而回。 过申时,马车才进临安城内,到达苏家的正门口。 此时,府里的大门紧闭,芷兰上前敲了门,“二小姐回府,快开门!” 守门的家丁探头探脑地出来望了一眼,不耐烦地道,“谢姨娘说了,近日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府中之人,一律走偏门。” 问几句,句句都不理谢姨娘。 芷兰这才想起现在府里管事的是谢姨娘,而非夫人,心下气愤,一个姨娘只是半个主子,可如今俨然是整个苏家的当家主母架势,她都说是二小姐的马车到了,那家丁还说让二小姐走偏门,这简直是欺人太甚,二小姐可是府里的嫡小姐,而且还是为老爷办事,怎能走偏门。 走偏门,难道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出府,也是走偏门?谁信!苏谨心冷笑,不顾家丁的阻拦,当即闯了进去,“本小姐有要事与爹爹商量,若误了事,祸及苏家,你们担得起吗?” 那家丁再大胆,也不敢拦府里的二小姐,更不敢碰二小姐。 “呦,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苏家的二小姐回来了啊。贱妾给二小姐请安了。”谢姨娘一身大红色牡丹刺绣凤尾裙,锦鲤白玉长簪,珠环翠绕,左右两个丫鬟扶着她,身后七、八个丫鬟紧紧跟着,生怕她跌倒摔着,来到苏谨心面前,谢姨娘趾高气扬地看着她,说是行礼,却根本没有给苏谨心行礼的意思,“二小姐请恕罪,贱妾如今怀有苏家的子嗣,老爷说,这行礼问安的都免了,唉,贱妾本该好好养胎,但奈何夫人为了大少爷之事,闹得身心俱疲,贱妾不得已,就替夫人打理这府中几日,二小姐舟车劳顿,想来也累了,你们几个,还不带二小姐下去休息。” 谢姨娘还未到三个月的身孕,却把自己弄得跟将要分娩般娇贵,明着在苏谨心面前诉苦,说自己万般无奈才代替林氏管事,但谁看不出来,谢姨娘盼这一日已经盼了很久,巴不得林氏倒霉,苏天翊那个病秧子早死,她好名正言顺地当上苏家的当家主母。 “本小姐要如何做,何须谢姨娘你置喙!”苏谨心瞥了眼谢姨娘平坦的小腹,淡淡道,“谢姨娘如今身子金贵,可要万分谨慎啊,若是伤到本小姐未来的三弟,噢,也有可能是四妹,呵呵……不管如何,我这做嫡姐姐的,都要心疼的。” 苏谨心的暗讽,谢姨娘哪能听不出明白,心中气骂道,苏谨心这个小贱蹄子,一回来就给她添堵,面上要她保重身子,却是诅咒她这胎怀的有可能是女儿,说她生不出儿子,还以自己嫡出的身份,讽刺她即便生了儿子,也不过是个庶子,还不如她一个嫡女尊贵。不行,她这胎一定要生儿子,到时她有两个儿子,而林氏生的那个病秧子一死,这老爷最后就只能靠她的二个儿子来继承苏家。 “多谢二小姐。”谢姨娘并非苏谨妍那般沉不住气,虽然心里将苏谨心骂个半死,但脸上却还带着虚伪的笑,她抬头上下打量了苏谨心一番,一语双关道,“二小姐这次到山庄为我们苏家办事,辛苦了。呵呵……只是不知,二小姐您在山上到底做了什么,竟给我们苏家长了脸面,这一夜之间,整个临安城内,人人都知道我们苏家有位貌不惊人、却行事大胆的苏二小姐。老爷病刚好,这不又让二小姐您气得躺床上了,现在啊,我们苏家的人都不敢出府门一步,就怕旁人知道,我们跟二小姐您沾亲带故的,也是苏家的人。” 当着府中的下人,谢姨娘就这般讥讽她,看来林氏已经压不住谢姨娘了,离府之前谢姨娘忌惮林氏,对她这个二小姐会有所收敛,但现在,谢姨娘根本就没把她这个二小姐放在眼里,苏谨心面上不露声色,心道,谢姨娘,你要嚣张,也得等你为苏老爷生了儿子再说,这生不出儿子,可就是天壤之别,最多七个月,等七个月一过,只怕你再也笑不出来了。 当然,苏谨心也等不了七个月后谢姨娘分娩,因为那时她已经及笄,谢姨娘定会挑唆她爹苏老爷早早把她嫁出去,她一离开苏家,还有谁能斗得过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母女两。 “流言止于智者,谢姨娘,你说是吗?”苏谨心四两拨千斤,轻笑道,“谢姨娘,你若不肯信本小姐,那好啊,本小姐就再发个誓好了。皇天在上,厚土为证……” 因上五云山闹事的恶徒是谢姨娘暗中指使的,故而苏谨心在山上拿整个苏家发毒誓的事谢姨娘自然也知道,现在见苏谨心又要发誓,谢姨娘哪能不慌,她才刚怀上孩子,胎还不是很稳,这刚怀上的孩子,忌讳多着呢,若让苏谨心又发毒誓说让苏家断子绝孙,这不是在诅咒她腹中的孩子吗。 苏谨心这小贱蹄子,年纪不大,心可真狠啊。 “二小姐说笑了,贱妾自然是信您的,可是悠悠之口,难堵啊。”谢姨娘忙上前阻止苏谨心,若让她发了誓,怎还了得,她的浩儿正年幼,腹中的胎儿不足三月,这好的不灵坏的灵,更何况是这么毒的誓,她听着就后怕。 谢姨娘皮笑肉不笑地笑着,心里却骂道,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嘴还挺伶俐的,哼,既然回了苏家,很快就有你哭的时候。 苏谨心暗道,看来这招还真管用,若这谢姨娘再敢刁难她,她是破罐子破摔,什么毒誓都能发的,反正这苏家最后是不是断子绝孙,是不是在临安城内再无立足之地,与她何干。当然,这毒誓中不包括翊儿,除了翊儿,苏家任何人的生死,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苏谨心,你还敢回来!” 还未走两步,就见苏老爷手拿短鞭,对她劈头盖脸一阵大骂,“家门不幸啊,我竟有你这么个伤风败俗的女儿,你知道吗,外边都把我们苏家说成什么了,说我苏守正上梁不正下梁歪,说我教女无方,说我们苏家一身铜臭味,都是些下贱无耻的东西。你……你……你……”苏老爷越说越火大,指着苏谨心气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今日,我非打死你不可,免得留你在世上再丢我们苏家的脸!” 看她爹苏老爷连外袍都没有穿,想来应该是一听下人回禀说二小姐回来了,他就气得从床榻上跳了下来,直接拿了短鞭来找她算账的。 苏老爷大骂不止,但苏谨心却听得有些幸灾乐祸,虽然她很想说,爹,他们好像说得都是实情啊,只是这话若一出口,那苏老爷还不把绑她投了井。 “爹,女儿是冤枉的,女儿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不信,您问谢姨娘,谢姨娘她刚刚就说她相信女儿。”苏谨心一见苏老爷拿鞭子打了过来,忙躲在了谢姨娘身后,故作无辜地道,“爹,女儿可是您亲生的,就连谢姨娘都肯相信女儿,您这个当爹爹的,怎么就不相信女儿的为人。” “啊绣,你也觉得那些谣言是假的?”苏老爷狐疑。 谢姨娘心里这个恨啊,但刚刚的话是当着府里的下人说的,她出尔反尔,岂不在下人面前抬不起头,苏谨心这个小贱蹄子,就知道她不安好心,时时想着陷阱让她往里跳。 “老爷,这不管真假,谣言对我们苏家不利啊。”谢姨娘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让她给苏谨心作担保,她心里哪能不憋屈。 见苏老爷犹豫,苏谨心趁机又道,“爹,您想想,我们苏家先是上贡的新茶招人毁坏,现在又有流言强加于女儿身上,这其中会不会有人想对我们苏家不利啊。再说,云公子是何等的人物,会乖乖地被女儿绑上了山…轻薄,”说到轻薄的时候,苏谨心脸微微有些红,她确实轻薄了云公子,不仅抱了他,还亲了他,那些流言在临安城内虽传得不堪入耳,但说她毁了云公子的清誉,倒是真的。 “爹爹,您可得为女儿做主啊,女儿的清白没了不要紧,可有人这般诋毁女儿,就是跟爹爹,跟我们整个苏家作对啊。”眼眸略低,苏谨心委屈地道,“此事攸关我们苏家在临安城的百年基业,若女儿一死能保住我们苏家的声誉,女儿死也甘愿,但这流言,却是冲着我们整个苏家来的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是未来姐夫,她还不想要呢 跟着苏谨心从五云山回来的那些下人,尤其是知道临安城内这起流言来龙去脉的巧兰、芷兰、晴兰三个丫鬟,对苏谨心的这番说辞皆佩服地五体投地,暗暗为自家的二小姐拍手叫好,二小姐真厉害啊,在老爷面前都敢睁着眼说瞎话,把没影的事说得跟真的一样,不仅唬得老爷一愣一愣的,而且还为自己洗清了嫌疑,试问天底下有哪家的望族小姐会把流言往自己身上揽,好端端的世家嫡小姐不当,非把自己贬得像个烟花之地的女子,声名狼藉,世人唾弃,这样一来,老爷他们就更不会怀疑这如今遍布临安城的谣言,其实就是二小姐自己叫人传出去的。 苏老爷听了,暗道,谨心说的倒也在理,苏家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难道真有人在暗中跟他们苏家过不去,他这个女儿,虽变了心性,比以前聪慧了,但谅她也没有这个胆子敢做出此等有辱苏家门风的丑事来。 苏老爷手中的短鞭扔到了地上,气也跟着消了一半。 “此次山庄的事,查的怎么样?”苏谨心一个尚未出过远门的闺中小姐,能在五云山上的别院内住了这么久,对于这点,苏老爷对她还是万分欣慰的,至于她能不能调查清楚此次进贡新茶坏死的事,苏老爷其实对她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故而,苏老爷这么一问,也只是随口问问。 但谁知,苏谨心的回答,却让他对这个女儿不仅刮目相看,还多了几分赞许,或许,谨心也未必不如妍儿。 “徐管事为一己之私,竟将我们苏家上万株的新茶全部毁去,女儿以为,此事除了要追究徐管事,更要将当初举荐徐管事到云栖山庄办差的人一同问罪。”苏谨心将徐管事畏罪自杀留下的遗书递给了苏老爷,但目光却扫向了一旁的谢姨娘,“爹爹,此人我们苏家可留不得,倘若是一时失察倒也不罢了,但若是存了心,是想要置我们苏家于死地,那我们苏家,就岌岌可危了。” 话音一落,那跟在谢姨娘身后的马管事吓得当即跪倒在地,“老爷,小的也不知那徐管事包藏祸心,居然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老爷,小的对苏家忠心耿耿,可从不敢有二心啊!” 云栖那处山庄的重要性,苏老爷自小就听老太爷提过,当年苏家祖上就是靠着云栖那处的山庄起家,云栖那处的山庄保不住,整个苏家都会元气大伤,现在徐管事将云栖那处的山庄弄得一团乱,还让苏家交不出明年上贡朝廷的新茶,背上欺君的大罪,故而对于马管事的求饶,苏老爷越听越冒火,“忠心,你对我们苏家忠心,呵呵,你当老爷我病糊涂了,就不知道你这奴才的胆大包天!哼,敢毁我苏家,老爷今日个就拿你开刀,看以后谁还敢毁我苏家的产业!” “谢姨娘,求您在老爷面前,替小的求求情啊。”马管事一听老爷要重罚他,忙向谢姨娘求助,可谢姨娘见苏老爷震怒,哪敢再说半句,她跟了苏老爷这么久,自然知道这只要一扯上苏家的家业,苏老爷对谁都不会心慈手软。 都怪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挑拨离间的本事连她都甘拜下风,本来只是马管事用人不当,现在竟被她说成了居心叵测要谋夺苏家,这老爷能轻易饶过马管事吗。 谢姨娘看向苏谨心的眼中愈加怨毒,随后,她故意捂着肚子,喊道,“哎呦,老爷,我的肚子,好痛……” “啊绣,怎么了,是不是我的乖儿子又折腾你了。”苏老爷果然急了,一心扑在谢姨娘身上,也不管那马管事了。 原来,谢姨娘是想借此为马管事开脱啊,但有她在,哪能让谢姨娘得逞,苏谨心哂笑,忙出声道,“爹爹,您赶紧扶谢姨娘回屋歇息吧,女儿觉得,谢姨娘她有可能是动了胎气了。这里的事,若爹爹信得过,就交给女儿好了。” 事关苏家未来的子嗣,苏老爷自然最看重,苏谨心一说完,苏老爷就应允了,“那好,爹就把马管事交给你处置了。” 谢姨娘弄巧成拙,反而让马管事落入苏谨心的手中,又气又恨,这一下,似乎是真的动了胎气,“啊…老爷,我好痛……” 苏老爷忙横摇抱起谢姨娘回房,“快,快去请大夫!” 呵呵……巧兰等几个丫鬟看着捂嘴偷笑,真不愧是二小姐,竟能把谢姨娘气得动了胎气。 “二小姐。”马管事一见苏老爷与谢姨娘都不在,面如死灰,全身颤抖不止。 苏谨心淡笑,却笑得威严,“你还知道有本小姐啊,怎么,派人到山上去寻本小姐麻烦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本小姐有一日回府,拿你问罪啊。” “二小姐饶命啊,是小的糊涂,小的糊涂!”苏谨心越是笑得云淡风轻,马管事就越怕的毛骨悚然,这二小姐年纪轻轻,但她眼中的杀气可比老爷阴狠多了。 “巧兰,你说得罪本小姐的人,一般都怎么处置啊。”苏谨心故意问道。 巧兰嘻嘻笑道,“二小姐,这还不简单,您说的,那些狗眼看人低,或者狼心狗肺之徒的,直接就剁碎了喂狗吗,嘻嘻,可奴婢觉得,像马管事这等人剁碎后的肉,可能连狗都不吃吧。” “马管事吃的这般脑满肥肠的,这剁碎了,得多久啊。”苏谨心笑得一脸无辜,但说出的话,却让马管事吓白了脸,“算了,就先打个百八十大棍的,然后,就拖到五云山之巅,喂狼好了。若他们的家人寻来,就说马管事为守住我们苏家在云栖那处的山庄,捐躯了。” 百八十大棍打下来,他还有命活,就算留了一口气,可二小姐把他丢在五云山之上,还是死路一条啊,马管事一听苏谨心连他怎么死的借口都找好了,哪能不吓得心惊胆战,这二小姐的手段,他还是见识过的,让人把谢姨娘家的娘家侄儿谢明山打得半死不活,到现在谢明山还躺在床上,下不了床,只怕是一辈子都这样了。 原以为谢姨娘得宠,这二小姐就从此翻不了身,但谁知,二小姐的那张嘴,能说会道,巧舌如簧,把老爷都哄住了,连谢姨娘都拿她没辙。 马管事见苏谨心一抬手,仿佛要吩咐下人对他大刑伺候,就直接瘫软在地,吓昏了过去。 “呵呵,二小姐,马管事可真不经吓。”巧兰踢了马管事一脚,哼,敢派人寻二小姐的麻烦,现在知道我们二小姐也不是那么好惹得吧。 “不是马管事不经吓,而是我们二小姐说的煞有其事,就像真的要把马管事扔山上喂狼,马管事能不怕吗,再加之二小姐离府前,杖责谢明山,鞭笞大小姐,这府里上上下下可都看着。”芷兰笑着道。 “二小姐,这马管事,你真的要把他扔山上喂狼吗。”晴兰怯怯地道。 苏谨心笑了笑,并不说话,只是淡淡地扫过守门的几个家丁,吓得那些家丁皆跪在地上,一个个大喊‘二小姐饶命’。 让她走偏门,苏谨心笑意渐冷,这辈子,她苏谨心出入苏家,永远只走一个门,那就是苏家的正门。 苏谨心缓步走远。 芷兰用手指点了下呆愣在原地的晴兰道,“二小姐刚刚说笑的,我们在五云山住了这么久,可见过山上有狼出没,快走吧,别让二小姐久等了。”说着,就拉起晴兰追赶苏谨心。 马管事被苏谨心交给了府里的成大管家处置,当然,在送到成大管家之前,苏谨心先让人将马管事杖责了四十,将马管事打得遍体鳞伤,只剩下半条命,苟延残喘,这才让人住手。马管事这一下子去了半条命,在成大管家那里,又被成大管家派人送到了官衙,以谋害主子的罪名下了狱,恐怕不是被发配边疆,就是得在牢中关一辈子。 苏谨心这招杀鸡儆猴,一时间,府中巴结谢姨娘的那些个下人皆人人自危,对这位二小姐不敢再怠慢。 经过苏谨妍的院落时,苏谨心不期然与苏谨妍打了个照面,苏谨妍依然是容颜绝美,衣着华贵,但她的双眼有些红肿,可能是因流言哭了好几日,暗恨这流言中的女子为何就不是她,却是那个相貌一般,什么都不如她的二妹苏谨心,她不甘心啊。 “苏谨心,就你这姿色,云公子怎么可能看得上眼。哼,你别痴心妄想了,云公子是我苏谨妍未来的夫婿,你意图染指自己的姐夫,真是不知羞耻。”苏谨妍拦住苏谨心的去路,一双美目狠狠地瞪着她。 “是啊,谨心自然比不过大姐你,但这临安城内,也并非大姐你一人艳冠群芳啊,噢,谨心可听说那郑夫子之女郑雪莹,仙姿佚貌,还名动江南呢,而且据说是云公子的小师妹,他们二人天造地设,多般配。呀,对了,听说那刘知府的千金刘小姐也是十分痴迷云公子,呵呵……大姐,谨心的这未来姐夫,似乎有不少人在惦记啊。”若不是未来姐夫,她苏谨心还不想要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苏夫人,您醒醒吧 苏谨心故意在苏谨妍面前提到的这些女子,要么比苏谨妍有才貌,如临安书院郑山长之女郑雪莹,才华满腹,冷艳无双;要么比苏谨妍有家世地位,如临安知府之女刘淑静,堂堂宦官千金,还是正妻所出,可远胜于苏谨妍一个姨娘生的庶出小姐身份,当然,苏谨心说这些主要是气庶姐苏谨妍的,若细细分析起来,一旦谢姨娘扶了正,苏谨妍凭着自己的才貌与家世,还有苏老爷与云老爷私下的交情,这苏谨妍成为云府少夫人便指日可待。 “大姐,这世间男儿多得是,你何必为了一个云公子,就非得与人共侍一夫呢。” 言下之意,就是说苏谨妍若想嫁入云家,只能和她的亲娘谢姨娘一样,当云公子的姬妾,她想当云少夫人,简直是在白日做梦。 苏谨心的话,听得苏谨妍心头冒火,这个二妹,去了趟五云山回来,气焰也跟着高了,说话也刻薄了,这性子就与她那清高自负的娘一样,眼高于顶。哼,不就是个嫡女的身份吗,到最后,谁才是苏家真正的嫡女,还尚未可知呢。 “不管如何,我至少还有机会,但你苏谨心,却连这个机会都没有。过几日,就是云夫人的生辰了,她会设宴邀请江南各大世家的夫人与小姐们,而我,必然也会去。”说到这里的时候,苏谨妍得逞地笑了,“二妹,可惜啊,你今年尚未及笄,这云夫人恐怕早已将你在众多世家小姐中除名在外。你不知道吧,据说云夫人会借着此次的生辰宴为云公子选妻,呵呵……不过,就算你及笄了,以你现在在临安城不守妇道的骂名,这未出阁就自己毁了清白,啧啧…,二妹,大姐真替你担心啊,这万一云公子不要你,你该怎么办?呵呵……大姐劝你还是早作打算吧,云公子可是你未来的姐夫,你想嫁也嫁不成啊。”一个没有名节的女子,还长相一般,云公子怎么可能看得上眼,呵呵……苏谨心,你就等着这辈子老死在闺中吧。 云夫人的生辰? 因苏谨妍一时说漏了嘴,苏谨心当即意识到,事态不妙,她与云公子的流言云夫人哪能不知道,再说,云公子也该到娶妻的年龄了,云夫人为了平息流言,在这个时候大摆生辰宴,既可以保住云府的名誉,还可以逼着云公子娶妻,等事情成了定局,云老太爷见未来的孙媳妇尚可入眼,就也没有理由再反对。到时,即使反对,云夫人只需说是云公子的意思,那爱孙心切的云老太爷心里不满意,面上也只能接受了。 怪不得庶姐苏谨妍这般自信,仿佛很快就可以嫁入云家,当云家的少夫人了,那云夫人是站在云老爷这一边的,云老爷若满意庶姐苏谨妍,云夫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要等谢姨娘被扶了正,当了苏家的夫人,庶姐苏谨妍的身份就水涨船高,对于苏老爷来说,若真能与云府结亲,哪怕让他休了林氏,他也会考虑,处州林家哪比得上这江南众世家之首的云家啊。 “二妹,你也别伤心,若你未来姐夫喜欢的话,大姐不介意留个姨娘的位置给你,可是你毕竟是我们苏家的嫡女,这当姨娘,会不会太委屈你了,呵……哈哈……”苏谨妍大笑,不屑地看了有些心神恍惚的苏谨心一眼,就带着自己的丫鬟扬长而去。 神气什么啊,那云公子还未必看得上大小姐您嗯,巧兰一脸气愤,对着苏谨妍低骂道。 这云夫人的生辰宴确实大出苏谨心的意料,也打乱了她的计划,既然暂时想不到应对之策,也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但是,苏谨心现在没有时间想这些,此次回府,她是为了见翊儿。倘若翊儿病情加重,那她向谢姨娘和庶姐苏谨妍报仇的事,也只能从长计议了。 “你们先回去,让巧兰跟着本小姐就行了。”苏谨心乘了一日的马车,却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直接奔翊儿的院落,慌忙赶去。 什么云公子,什么仇恨,哪及得上这个世上唯一对她好的亲人,翊儿。 天罡扬威,玄武后随;玉彩摇弋,荧惑流辉;神光照耀,太白成瑞;六丙来迎,百福攸归。 刚踏进翊儿住的地方,苏谨心便看到几个道士在做法驱鬼,口中念念有词,那写满咒语的黄纸乱飞,焚香烟雾缭绕。 “二小姐。”巧兰害怕地躲在苏谨心的身后,这满院的乌烟瘴气,她看了,心里就渗得慌。 苏谨心的心中越来越不安,这不到万不得已,林氏也不会想到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难道翊儿的病…… 苏谨心忙推门进去。 里面的气氛更压抑,平日伺候翊儿的那些个丫鬟都跪在地上,低声哭泣。 而林氏手中拿着鞭子,发了疯似的,一个个地鞭打着她们,“是你们,你们这些个小贱人把我儿子害成这样的,我打死你们,让你们不好好伺候大少爷。” 小丫鬟们个个哭得发抖,“夫人,奴婢们再也不敢了,夫人饶命啊!” 苏谨心看了心烦,直接一把夺下林氏手中的鞭子,冷笑道,“就算娘你把她们都打死了,翊儿的病就会好了吗!” 翊儿的病是从娘胎中带来的,和她一样,也是林氏万分艰难地生下,不过她比翊儿幸运,不用吃药就活了下来。有时苏谨心在想,会不会是林氏对翊儿的过度溺爱和小心谨慎,使得翊儿的病才愈发沉重。小小年纪,翊儿就开始喝那些名贵的药膳,千年灵芝,百年山参,这些都是林氏派人到处州娘家求来的,若是林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林氏也不用求,但现在林家的一家之主是林老爷,林老爷当初就是反对林氏嫁给苏老爷的,故而,对于翊儿的病,也不是那么上心,更何况当年林氏第一次带翊儿上林家让林老爷看诊时,林老爷就说这孩子活不过十岁,是林氏下跪相求,林老爷才勉为其难地开了些药方,为翊儿续了命。可是当年,林氏在生下她的那天,林老爷来临安顺便到苏家时,也是看过她的,也说她活不了多久,但她,偏偏活了下来。 真是天意弄人,林氏千方百计地想让儿子活下去,但翊儿却越来越病重,而林氏对她不管不问,甚至希望以她的命能换取翊儿的一命,但她却活得好好的,苏谨心嘴角讥诮,叹了口气。 “你们都下去吧。” 将一群跪在地上哭泣的小丫鬟们喝退,苏谨心冷冷地看着一脸憔悴的林氏,眼中再无半点的母女之情。 “你来做什么,滚出去!”林氏面目狰狞,看到苏谨心犹如看到了仇人。 “娘,翊儿病了,我这个当姐姐的,难道来看看他,也不应该吗。”这就是她的亲娘啊,不问问她在云栖的别院内过得怎样,有没有吃苦,看到她回来,却阻止她见翊儿。不过,苏谨心都习惯了,林氏心里最重要的是儿子,她这个不起眼的女儿,只会丢她的脸,自然就可有可无,若非她还有一些利用价值,林氏才不会看她一眼。 床榻上,翊儿的小脸苍白的可怕,没有一丝的血色,双眼紧闭,微微喘着气,却气若游丝。 不该啊,前世翊儿是能挨到年末的,但现在,才入冬,翊儿就病的奄奄一息。 苏谨心眼一酸,刚靠近床榻半步,就被林氏狠狠地推倒在地,“苏谨心,你别碰他!法师说了,你们姐弟两属相犯冲,以后,我不准你踏进这里一步,祸害你弟弟,若你弟弟有个三长两短,我……我…绝不会放过你!” 又是那些个装神弄鬼的道士,苏谨心笑得悲凉,失望道,“娘,女儿以为您有天清道长的前车之鉴,已经懂得是非了,想不到您还是这么糊涂!” “放肆!”林氏眼中戾气,扬起手就打了苏谨心一巴掌,恨恨道,“你不提天清道长,我还忘了,或许他说的也没有错,你苏谨心,天生命硬,是要克死你弟弟的。” “娘要这么认为,女儿也无话可说。”林氏蛮不讲理,苏谨心也觉得没有跟她再说下去的必要,转头,看了眼翊儿,苏谨心面无惧色地迎上林氏的双眼,“娘,恕女儿直言,其实真正害得翊儿百病缠身的,不是别人,是您自己!您有眼无珠,看上了我爹这般三心二意的男子,活该您这辈子得不到我爹的疼爱;您清高自负,不屑与谢姨娘争,活该她现在爬到您头上,在苏家耀武扬威……” “苏谨心,你……你……”林氏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个不孝女,她刚伸手再要打苏谨心,却被苏谨心的一双冷眸所威慑,在半空中停了手。 “苏夫人,趁着您现在还是苏家的夫人,就赶紧为翊儿寻个良医吧,那些道士,呵呵……女儿敢说,就算他们将天师祖宗请来了,也未必救得了翊儿。”苏谨心嗤笑,但清眸凌厉,“苏夫人,您醒醒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二小姐居然敢骂夫人 巧兰站在珠帘外,听到自家二小姐对夫人大声呵斥,冷嘲热讽,而且一句比一句狠,惊得双眼大睁,天啊,二小姐现在怎么连夫人都敢骂,夫人可是二小姐的亲娘啊。 这世上会有当女儿的骂自己的亲娘活该吗,但她家二小姐就骂了,还骂得痛快淋漓,仿佛要生生气死自己的亲娘,不,一定是她听错了,巧兰依然不敢置信,使劲捏了下自己的脸,直到脸上的痛处传来,这才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她一直知道自家的二小姐胆大包天,但怎么也没想到,二小姐胆大到会骂自己的亲娘,还把自己的亲娘气得几乎要杀人。 二小姐,您骂得可不止是您的亲娘,而且还是苏家的当家主母啊,巧兰惊魂未定,暗道,跟着二小姐,她早晚都要被二小姐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行吓死。 此时,林氏满脸怒火,早已被苏谨心气得失了理智,再加之她眼中的杀气,在巧兰看来,夫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若夫人手上有匕首,只怕真的会当场把二小姐给杀了泄愤。 她要不要进去保护二小姐啊,可二小姐刚刚吩咐她不要进去,巧兰左右为难,心急如焚,二小姐与夫人吵翻了脸,夫人现在情绪不稳,二小姐岂不很危险。 二小姐,求您别再说了,您再说,不是您把夫人气死,就是夫人杀了您,但巧兰心里的哀呼,苏谨心并没有听到。 “娘,您一世聪明,却总在我爹这里输得一败涂地,呵呵……女儿也瞧明白了,您对翊儿这般疼爱,无非想让我爹看在翊儿的份上,回到您身边,是不是!”苏谨心的声音越来越冷,“娘,女儿可不可以说,其实您这么在乎翊儿的生死,也并非是完全出自母子之情,而是您在害怕,害怕若一旦没有了翊儿,我爹连看都不看您一眼。”高傲如林氏,为了留住苏老爷,也只能出此无奈之策,呵呵,可笑啊,她跟翊儿,到头来,也不过是林氏手中的筹码,唯一不同的是,翊儿价高,而她,不值一钱,死了林氏也不会为她流一滴眼泪。 苏谨心啊苏谨心,你前几世一定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所以才会遇到这样无情的娘亲,苏谨心看着林氏,忽然觉得遍体生凉,冷得彻骨。 “不,不,你这个忤逆女,你在胡说什么。翊儿是我的儿子,我怎么可能不疼爱他。”林氏连连摇头,但藏在心头的这个秘密,一下子被苏谨心揭露出来,使得她连站都站不稳,慌乱惊恐。 苏谨心讥笑,“娘,其实您想留住我爹,也不是没有办法,大不了,您就效仿谢姨娘啊,您看她又为我爹怀上了苏家的子嗣,若您觉得翊儿实在救不了,就再为我爹生个儿子,而且还是个健康、无病无灾的嫡子,到时候,我爹他还不对您呵护备至。” 林氏自然是疼着翊儿这个儿子的,但她却更爱苏老爷,倘若苏老爷不在乎这个嫡子,只怕翊儿也会跟她一样,被林氏丢在一边不管不问吧。 “苏谨心,我是你娘,难道你连自己的亲娘都要怀疑!”林氏怒斥,眼中凶狠,但看在苏谨心的眼中,却是欲盖弥彰,想要掩饰她的心虚。 “我早就没有娘了,从我记事以来,我就一个人,一个人!”苏谨心素手紧握,朝着林氏嘶吼过后,便有些自嘲道,“对,是您十月怀胎生下了我,但谁教我没福气呢,姿色平平,还不讨我爹的喜欢,但翊儿就不一样了,就算他再体弱多病,他却是苏家的嫡子,若无例外,这苏家迟早是翊儿的。只可惜啊,翊儿最后还是跟我一样,福薄啊。” 积在心头的怨恨,如今在林氏面前一口气说出,苏谨心反而觉得轻松多了,但渐生的悲凉,却又在周身蔓延,怎么也消散不了。 她跟林氏置气可以,撕破脸也行,反正她对林氏这个亲娘也没有多少感情,但最无辜的是翊儿,翊儿还这么小,他不该被林氏也利用啊。 “姐姐……姐姐……” 这时,床榻上,翊儿虚弱地睁开眼,朝她招手。 但林氏却拦在苏谨心的面前,“不准过去,你要害死你弟弟吗!” “娘,刚刚女儿进来时,那法师也告诉女儿了,他说您今年命犯天煞,会祸及幼子,娘,您留在翊儿身边,到底是何居心!”那些个招摇撞骗的道士,只是装腔作势来苏家骗银子罢了,什么驱鬼驱邪的,她苏谨心从来就不信,有病就医,天下这么大,又并非处州林家一个杏林世家,出了江南,可以北上,若翊儿的病实在无药可救,她也不要翊儿被他们这般折腾,活着已是日日汤药受罪,她不想翊儿连死的时候,也不得安宁。 “你……你……你……”林氏气得摇摇欲坠,险些跌倒。 “来人!”苏谨心见此,唤来守在房门外的丫鬟,吩咐道,“夫人最近操劳过度,身子不适,你们赶紧扶夫人下去休息。” 苏谨心明着是喊丫鬟进来扶林氏,但实际上却是让林氏不能在阻拦她看翊儿。 “你们都走开!”林氏怒骂,但奈何被苏谨心气得体力不支,骂出来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 “娘,您看看您的脸色,这般差,这翊儿的病还未好,您再病倒了可怎么办,我们苏家,现在可全靠您呢。”在几个丫鬟面前,苏谨心故作一片孝心,“娘,现在女儿回来了,女儿会替您看着翊儿的,您放心。”只把林氏气得只剩下大口大口的喘息声。 “愣着什么,还不扶夫人下去。”苏谨心一声威吓下,那些丫鬟不敢不听,再说苏谨心是以林氏的身子不适为由,让这些个丫鬟扶林氏去休息,这些丫鬟自然也不会怀疑,只会认为,二小姐关心夫人,一从五云山的别院回来,这还未缓过气,就帮夫人照顾大少爷,夫人能有二小姐这般孝顺的女儿,是夫人的福气啊。 “苏谨心,你……你……”林氏指着苏谨心,声音越来越弱。 “夫人,您都好几日没合过眼了,您回去休息吧,现在有二小姐在,大少爷不会有事的。” 林氏现在被苏谨心气个半死,又没有力气说话,只能怒瞪着苏谨心,被一群丫鬟拥着,扶出了房门。 “翊儿。”苏谨心疾步到床榻前,握住了翊儿瘦得不成样子的小手。 “姐姐……你回来了……,想……想……山……一起……”翊儿小眼带着期盼,本就心智未开的他,似乎仍停留在三岁,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若是旁人听了,定会听得云里雾里,但苏谨心却听懂了。 苏谨心抱起他,柔和地笑着,但却把悲凉隐藏,“姐姐答应你,下回一定带翊儿一起去。”翊儿因为身子虚弱,还从未出过府门,见苏谨心去了五云山的别院,便也想跟去,现在看到苏谨心回来了,就高兴地拽着苏谨心的素手。 翊儿,姐姐知道,你撑到现在,一定是在等着姐姐,是不是。 姐姐知道你很累,但你为了姐姐,可不可再多撑几日。 清眸含泪,无声暗泣。 翊儿的小手仍在她的掌心,但他的气息却是如此的微弱,弱得几乎让苏谨心感受不到他是否还活着,“翊儿,翊儿……” 苏谨心抱着又陷入昏迷的翊儿,失声痛哭。 “二小姐,大少爷他……”巧兰呜咽,泣不成声,大少爷才九岁,上苍怎能对大少爷如此的不公平。 苏谨心将翊儿放在床上,又替他盖好了锦被。 “巧兰,现在不是我们哭的时候,若翊儿……,”苏谨心抚着翊儿清秀的小脸,脑海中却忽然浮现了范弋楚的影子,一模一样的脸,却是两个不同的命运。 “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此刻的苏谨心冷静地可怕,她站起身,走了两步,仿佛想到了什么,皱眉道,“巧兰,你发现没有,我娘身边是否少了个人。” 夫人身边少了个人? 巧兰想了想,啊的一声恍然道,“是啊,奴婢还觉得奇怪,夫人平日都是由阮姨娘跟着伺候的,但刚刚,阮姨娘却没有跟在夫人身边。” 阮姨娘是林氏的陪嫁丫鬟,又是她的心腹,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在林氏身边伺候。苏家上下皆知,有夫人的地方,必少不了阮姨娘。可现在,对林氏忠心耿耿的阮姨娘,到底去哪里了。 “二小姐,您等等,奴婢去找人问问。”巧兰刚转身,却见身着白梅镶边折枝刺绣罗裙,头上簪着嵌花垂珠的梅姨娘迎面而来。 “贱妾给二小姐请安。”梅姨娘恭敬地给苏谨心行了礼,接着道,“贱妾是来瞧瞧大少爷的。”梅姨娘边说边抹泪,“大少爷病得这般重,贱妾看着都揪心啊。” “梅姨娘有心了。”翊儿虽是苏老爷的嫡子,但苏老爷看他的次数,却寥寥可数,可能是觉得这个嫡子已经救不活了,看了也白看,反正他最宠爱的谢姨娘又怀上了,少了一个儿子,再添一个儿子,对苏老爷来说不亏,苏谨心见梅姨娘来看翊儿,心下感动,当然,她也知道,梅姨娘来此的目的,并非单单是为了看翊儿这么简单。 第一百四十四章 翊儿可以拖多久 梅姨娘神色古怪,朝苏谨心噤声,随后,透过一层层的珠帘,瞅了瞅站在房门外的几个自己带来的丫鬟,再回过头,压低了声音对苏谨心回禀道,“二小姐刚回府,可能还不知道,老爷已经下令府中上下之人不准再提起阮姨娘。阮姨娘……阮姨娘她……她死了。” “死了,怎么会?”苏谨心眸色微变,脸上惊愕,不可能啊,她记得前世阮姨娘在这个时候还活得好好的,更没有听过阮姨娘有什么宿疾,这一世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老爷对外就是这么说的,家丑不可外扬啊。”梅姨娘叹气道,“阮姨娘这人除了说话招摇会得罪人之外,别的倒也没有什么,可能是她说了一些什么不该说的,别人嫉恨了,就诬陷她偷人,老爷原先也不相信,但请了大夫把了脉,竟发现阮姨娘有两个月的身孕,可老爷这两个月都没碰过她,何来的身孕。老爷一气之下,就将她沉了塘,到死阮姨娘都没有说出奸夫是谁。” 梅姨娘一想到那日老爷将阮姨娘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绑了石头,沉了塘,止不住心中害怕,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变着颤抖起来,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老爷真狠起来,六亲不认,什么情面都不会顾,这点梅姨娘感同身受,几个月前她哭着求老爷饶过她,老爷也是一甩袖,理都不理,若非二小姐暗中阻止夫人,救下了她一命,恐怕她现在也早成了孤魂野鬼,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生女儿一面。她不敢想,倘若老爷哪一日知道她还有个私生女在外,岂不和阮姨娘一样的下场。 阮姨娘与人有染,还珠胎暗结,苏谨心越听越觉得荒唐,就这么个漏洞百出、莫须有的罪名,她爹苏老爷竟也会相信,呵…这世上的男子自己三妻四妾、寻花问柳,却不容许女子声名有毁,未证实,就直接给人定了罪,宁可错杀。 或许,觉得只是一个姬妾,玩厌了,是生是死,也无足轻重了。 “我娘呢,当时我娘在哪里?”阮姨娘可不是一般的姬妾,她是林氏的陪嫁丫鬟,还同林氏一起长大,她与林氏的情分可不比寻常的姐妹低,苏老爷要杀阮姨娘,没道理林氏会无动于衷,连句话都不说。 梅姨娘嗤笑道,“二小姐,这事还是夫人亲自督办的,夫人说,阮姨娘腹中怀得孩子是妖孽,会对大少爷不利,非死不可。”老爷薄情寡义,夫人也未必是良善之辈,只要有谁伤害到大少爷,夫人就不放过谁。可怜那阮姨娘一直抱着夫人的双腿,大喊自己是冤枉的,可夫人却根本不相信她,还一脚踢开了她。 苏谨心听得心凉,林氏的绝情,她是见识过的,但没想到林氏对自己一起长大的阮姨娘,也丝毫不念旧情,旁人一挑拨,就信了。 不过,当苏谨心想到几个月前天清道长诬陷她是天煞孤星,会祸害苏家,伤害翊儿,林氏不也照样连她这个亲生女儿都要杀,这样想想,林氏杀阮姨娘,却也是林氏能干出来的。 “是谁去请的大夫?”这一切都太巧了,阮姨娘刚刚好的两个月身孕,不多也不少,若再多十余天,苏老爷的态度就会不一样了,更不会这么草率地就定了阮姨娘的罪,这万一错杀的是苏家的子嗣,苏老爷还不后悔死。 苏谨心的怀疑,使得梅姨娘对这位二小姐心中愈加佩服,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二小姐,这么快,二小姐就猜到了。 “这个人,就是二小姐您今日刚刚处置的马管事。”二小姐一回府,就将谢姨娘的心腹马管事打了半死,并送到了官衙,听说那马管事这辈子要在狱中老死了。马管事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大快人心啊。现在府中上下,皆对二小姐处置马管事这件事暗暗称绝,这马管事平日仗着谢姨娘的势,在府里狐假虎威,早已积怨很深,引起众怒了,二小姐此时处置马管事,正是收服人心的好时机啊。 梅姨娘边说,边从袖口中取出丝帕,慢慢展开,“二小姐,您请看,这是贱妾从阮姨娘房中找到的。” 一些药沫渣子,苏谨心不解,“这是什么?” “浣花草。”因苏谨心未及笄,故而梅姨娘以为她不知道浣花草的用处,便一一讲来,苏谨心故作不动声色,虽然梅姨娘现在是她的人,但梅姨娘这人,她还没有完全信任,若她说知道浣花草的用途,就很有可能会让梅姨娘起了疑心,毕竟,她现在只是个尚未及笄的闺中小姐,又怎会清楚地知道与男子行过鱼水之欢后要服用浣花草避孕。 等梅姨娘讲完了,苏谨心才开口道,“你是说,阮姨娘是冤枉的。” “是啊,贱妾现在才知道阮姨娘为何这么多年一无所出,原来……”跟她一样,都在服用避孕的汤药。 服了药,自然就不会为老爷生个一儿半女。 梅姨娘叹息,默默地点了点头。 苏谨心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以此看来,谢姨娘已经不想再等了,她刚在府里把阮姨娘害死,就派人到五云山找她的麻烦,然后,一个个地将林氏身边的人赶尽杀绝,让林氏从此孤立无援,最后再逼疯林氏,而她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当上苏家的当家主母。 现在,阮姨娘死了,那么谢姨娘的下一个目标,不就是她了。 只要等翊儿一死,她也就同阮姨娘一样,含冤莫白,任由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母女两宰割。 这谢姨娘,真是狠毒啊。 苏谨心冷哼一声,抚了抚腰间缀着流苏的香囊,沉思了半响,对梅姨娘道,“那你此刻来看翊儿……”若让谢姨娘知道梅姨娘已经投靠了她,定不会饶过梅姨娘。 梅姨娘见二小姐关心她的安危,微微有些动容,“贱妾不敢瞒二小姐,此次贱妾来看大少爷,其实也是谢姨娘与老爷的意思。”说到这里的时候,梅姨娘忽然不敢说了,更不敢看苏谨心一眼。 “他们的意思是…?”苏谨心似乎猜到了什么,声音渐冷,吓得梅姨娘全身战栗,害怕地抖了抖身子。 “谢姨娘说…说……左右大少爷活不了,就干脆早点为大少爷准备后事,免得到时手忙脚乱的,不好安排。” 梅姨娘一说完,苏谨心清眸大怒,“欺人太甚!”翊儿还未死,这谢姨娘就要开始准备丧事了,就算巴不得翊儿早死,也不该这般明目张胆的,真以为苏老爷生了一个苏天浩,她就可以有恃无恐了。 “他们是不是让你来为翊儿量身裁衣,以便他入殓后穿啊。”苏谨心面上讥讽,笑得愈加深冷,“他们是不是连翊儿的棺木都备下了。嗯。” “二小姐息怒,这都是谢姨娘的主意,与贱妾无关。”梅姨娘吓得跪倒在地,二小姐哪是在笑啊,根本就是笑里藏刀啊。 “那些大夫怎么说,翊儿可以拖到多久。”请遍了临安城内所有的大夫,却都治不好翊儿的病,难道翊儿就只能等死吗。 不,翊儿不能死,他死了,她该怎么办。 “这个月底。”梅姨娘被苏谨心嘴角的冷笑吓得瑟瑟发抖,回话时,更是小心翼翼。 衣袖下,苏谨心素手紧握。 才入冬啊,翊儿怎么能死,她答应过翊儿,要带他出府看五云山的竹景,这三月春暖花开的竹景,还有拔地而起的春笋,翊儿看了,一定欢喜。 “二小姐,您得早作打算了。”梅姨娘胆怯地又开了口,她跟二小姐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若二小姐出了事,她也跑不了。 苏谨心只是沉默,在幽暗的房中,走了两步,怔怔地看着陷入昏迷中的翊儿,再收回视线,威严道,“梅姨娘,本小姐当日离府前的话,你可还记得。眼下就有一个机会,是你重获我爹欢心的时候,要怎么做,无需本小姐教你吧。” “可谢姨娘如今正得宠,贱妾……”谢姨娘母凭子贵,气势正盛,老爷现在对她言听计从,她要什么老爷都给她,就差把夫人的主母位子给谢姨娘了,梅姨娘担心道。 “谢姨娘她怀了身孕,这伺候我爹,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吧。”苏老爷是个正常的男子,要他不沾女色,一直留在谢姨娘身边,怎么可能。 “贱妾明白了。”梅姨娘恍然大悟,但随即又道,“可老爷现在还病着,不宜……”后面的话,梅姨娘红着脸,不敢说下去。 “放心,出了事本小姐担着。”苏老爷掏空了身子更好。 “是,二小姐。”连自己亲生的爹都敢算计,这二小姐的狠,绝不在老爷之下,梅姨娘听苏谨心那透着诡异的声音,如芒在背,战战兢兢。 “还有,要设法保住我娘。”苏谨心虽然与林氏撕破了脸,但她也知道,若林氏一旦失势,对她没有什么好处。 梅姨娘唯唯诺诺,犹豫了一番又道,“二小姐,贱妾以为,这云夫人的生辰宴您一定要去。倘若您能让云公子对您动心,不止谢姨娘会忌惮您,老爷也不敢拿您怎样。” 第一百四十五章 姐妹同争一夫 “此事本小姐自有主张,你无需多说。”见梅姨娘也提到几日之后云夫人的生辰宴,苏谨心神色不悦,刚刚来看翊儿的途中,她就被庶姐苏谨妍奚落了一顿,烦躁之心一起,语气也就愈发地冷漠了。 呵…庶姐苏谨妍想嫁给云公子,有她在,苏谨妍想都别想,就算她嫁不了云公子,也决不能让苏谨妍得逞。这云府少夫人的位子,她可是筹谋了许久,未来夫君,她更在五云山上看过,前世苏谨妍抢了先机,但这次,她一定要比庶姐苏谨妍捷足先登,先把云公子抢到手,不惜任何代价。 想她与庶姐苏谨妍,府中争苏老爷的疼爱,府外争同一个夫君,呵呵……有趣啊。 梅姨娘看着一脸高深莫测的苏谨心,除了敬畏,便就是震惊了,这二小姐今年才十四岁啊,但她的冷静,她的谋略,却绝不是一个未及笄的闺中小姐该有的,尤其是关于阮姨娘的死,她一个活了三十几年的人到现在都还怕得要命,晚上不敢独自入睡,但二小姐除了刚听到之时的微微惊愕,随后就一片平静,甚至还能跟她一起分析,清晰地理出是谁在陷害阮姨娘,这样的二小姐,真的只是个涉世未深的闺中小姐吗。 “那贱妾先告退了。”想到此,梅姨娘越发地恭敬。 苏谨心抬手,示意梅姨娘退下,但余光一瞥,却发现房门外的几个丫鬟鬼鬼祟祟地往她这里张望,心下了然,同梅姨娘使了使眼色。 素手拂落一旁的灯盏,砸了几个玉器,苏谨心怒喝道,“滚,给本小姐滚出去!翊儿还未死,你们就开始张罗这些,这不成心在咒翊儿死吗。滚,给本小姐滚!” 梅姨娘故意配合道,“二小姐,贱妾也是奉命行事,请您节哀啊。” 假意哀嚎了两声,梅姨娘就哭哭啼啼地跑了出去。 苏府之中,谢姨娘的眼线众多,而苏谨心在苏家根基不稳,林氏又靠不住,只能行事小心,步步为营。 房中沉闷,苏谨心吩咐巧兰将珠帘卷起,房内所有的窗棂尽数打开,一时间,暮色的光线照进房内,虽依然昏暗,却也不再显得那么的阴暗恐怖。 苏谨心重新坐在了翊儿的床榻旁,替他掖了掖被角,看着昏睡不醒的他,心痛如绞。 翊儿,你知道吗,你还没有死,那些人就已经要为你准备后事了,所以,你一定要撑下去,让他们看看,你能活下去的,你不会死。 翊儿,你一定要活下去,姐姐求你了…… 房门外,一个小丫鬟靠近,附耳对巧兰低声说了几句,巧兰打发了她,就匆忙进了屋,走到苏谨心面前,恭敬地道,“二小姐,老爷刚派了人来,要请您过去一同用晚善。” “二小姐果然料事如神啊。” 巧兰刚对苏谨心禀报完,,芷兰就带着几个小丫鬟也恰好赶到,而那些小丫鬟的手上捧着苏谨心平日所穿的衣物,配饰,还有些胭脂水粉。 “赶紧伺候二小姐梳洗。”芷兰一边吩咐身边的几个小丫鬟,一边自己取了件娟纱挑线的翠纹裙给苏谨心换上,苏谨心身形消瘦,而此裙穿上,更显着她身姿曼妙,体态婀娜,她的腰间缀着长穗的丝绦,穿在玉足上的绣鞋,纯白缎面,上面绣着一小朵一小朵的芙蓉花开,极其精致,新的一方丝帕上绣了几片翠竹叶,挑的都是苏谨心最喜欢的。 苏谨心换好衣服后,留了芷兰与晴兰两个大丫鬟在翊儿的房中,并叮嘱她们一有事,就立即派人告知她。翊儿现在,随时都有可能离她而去,她不想,翊儿在临死之前,还见不到她这个姐姐。 翊儿,姐姐好恨,竟不知该如何能救活你。 倘若真的有轮回,姐姐希望,你能很快来到姐姐的身边,让姐姐再照顾你。 泪水在眼中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流下来,哭有什么用,前世她哭干了泪,也没有人会怜悯她,帮她。苏谨心微抬头,敛尽悲伤,走出了翊儿的院落。 入冬之后,天黑的很快。 两、三个小丫鬟打着灯笼走在前面,苏家的内宅亭廊曲折,原本给苏谨心乘坐的软轿,因谢姨娘的一句话给撤了。谢姨娘面上说是削减府中的开支,但削减地却是苏谨心这个院子的下人。若在几个月前,伺候苏谨心的下人并不多,但后来成大管家见这位二小姐渐渐得了老爷与夫人的宠爱,就给二小姐院子里多添了些下人,丫鬟,仆妇,粗使婆子,与大小姐院落中的一样。这一下,苏谨妍自然不服,她自恃自己是府里的大小姐,伺候她的下人,哪能跟二妹苏谨心一样,于是,在谢姨娘接替林氏打理府中之事的那天,苏谨妍就跟成大管家又要了几个丫鬟过去伺候。自小,苏谨妍的吃穿用度就远胜于苏谨心,不管是什么,到苏谨心手里的,永远都是苏谨妍挑剩的,不要的。 疾步匆匆,即使苏谨心身上已裹了件厚厚的狐裘,但她还是冷得发抖。 “老爷,二小姐到了。” 挑开帘子,炭火烧得一股暖和之气迎面而来。 敛眸,垂头。 苏谨心缓步轻移,尽显世家小姐的优雅之姿。 “女儿给爹爹请安。”屈膝行礼,每次都能做得恰到好处,永远让人挑不出半分的瑕疵,苏老爷坐在首位上,对苏谨心的表现看得很满意。 “坐下吧。” 待苏老爷开口,苏谨心才安稳入座。 有丫鬟端茶过来,苏谨心簌了口,用丝帕抹了抹嘴角,趁此时,并迅速地扫了眼四周的人,苏老爷左边的位子是空着的,右边坐着谢姨娘,呵…一个姨娘都坐上了桌,苏老爷为了这个谢姨娘,竟不顾礼法与苏家的规矩,苏谨心嘴角讥诮,视线略转,看到庶姐苏谨妍挨着谢姨娘坐,三妹苏谨怡坐的最偏远,在她之下。 “三弟,我们来晚了。”苏谨心刚坐下,顾夫人就笑着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十六、七岁模样,一身桃红色织锦长裙,头上斜插着一支镂空掐丝的金钗,脸色圆润,有些娇俏可人。 “思婷,见过你三舅父。” 顾夫人一说完,苏谨心当即想起来了,顾家的四小姐,那她不就是……苏谨心的目光变得幽深,原来这就是李暮舟休了她之后,将要迎娶进门的女子,顾家的四小姐,顾思婷。 顾思婷原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但深得顾夫人的喜欢,便养在了身边当嫡女看待。 这位顾四小姐此时来临安,应该也是为云公子而来的吧,苏谨心暗笑,庶姐苏谨妍想当云府的少夫人,现在又来个争夺云公子的,呵呵,怪不得庶姐苏谨妍一看到顾思婷,脸色都变了。知府家的小姐,自然比庶姐苏谨妍这个庶出的小姐要身份高些,而且顾思婷还被顾夫人当嫡女养,庶姐苏谨妍哪能不气得眼红。 “思婷给三舅父请安。”顾思婷微微行礼,但眸中那一抹忽闪而过的轻蔑之色却全落入了苏谨心的眼中,想来顾思婷觉得自己一个知府家的小姐,却给苏老爷一个商贾行礼,多少是心有不甘吧。 “不愧是顾大人家的四千金,知书达理,可比我的这三个女儿强多了。”苏老爷笑道。 “三弟说笑了,谨妍与谨心可都不错啊。”顾夫人见苏老爷夸赞顾思婷,心中得意,但面上也说了几句客套话,提了苏谨妍与苏谨心,却惟独不说苏谨怡,可能觉得苏谨怡是那个懦弱的柳姨娘所生,将来也不会有出息,就不屑地说。 顾夫人在苏老爷左边的位子坐下,苏谨心几个姐妹,皆起身朝顾夫人行了礼。 “坐下,都坐下,不必多礼。”顾夫人呵呵笑着,俨然把苏家当成了她的顾府。 顾夫人在苏家一待待这么久,虽在苏谨心的意料之外,但一想到几日后是云夫人的生辰宴,必然也邀请了顾夫人,顾夫人未免来回奔波,在苏家多待两日,也是情理之中。 顾夫人坐了苏老爷左边的位子,那么林氏应该不会再出现了,谢姨娘母凭子贵,终于熬到了今日,苏谨心与顾夫人、谢姨娘这些人一起用膳,自然食难下咽。她心性再沉稳,可让她看着顾夫人、谢姨娘、苏谨妍这些个虚伪的人,心中怒火压都压不住,即使是再好的百味珍馐,她也吃不下。 柳姨娘与梅姨娘站在一旁,为他们布菜。 百花鸭舌,参芪炖鲈鱼,蟹肉笋丝,虾仁菰菜,酿冬草菇,蜜蜡肘子,首乌鸡丁,丹桂鲍鱼……一眼望去,满桌的山珍海味。 寝不语,食不言,用完了膳,等撤了席,谢姨娘便开始迫不及待地向苏老爷进言道,“老爷,如今夫人为了照顾大少爷,分身乏术,那过几日云夫人的生辰宴,就由贱妾带妍儿过去吧。”谢姨娘在谢家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在苏家,她在姨娘的位子上熬了十几年,现在好不容易盼到夫人失势,她可以取而代之,自然想在各大世家夫人面前露个脸,当然若能遇到谢夫人,她的大搜,她更能在谢夫人面前扬眉吐气一番,以报当年谢夫人对她的种种羞辱。 第一百四十六章 她去了,庶姐也休想去 顾夫人虽然有意扶持谢姨娘谋夺苏家,但心里,她是从来都瞧不起谢姨娘那低贱的出身,一个奴婢生的庶女,哪配跟她平起平坐,此刻见谢姨娘缠着苏老爷答应让她以苏家当家主母的身份去参加云夫人的生辰宴,心中不屑道,这还未当上苏家的正室夫人呢,就想着以苏夫人的名义出席宴席,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看人家云府肯不肯让一个姨娘进去,别以为有了三弟的宠爱,给苏家生了一个儿子,便可以飞上枝头作凤凰,这贱婢生的女儿,能高贵到哪儿去,也罢,就让她在苏家嚣张两日,等苏家到了手,再好好与她计较。 苏老爷经不住谢姨娘的软磨纠缠,刚要开口应允,苏谨心却故作好奇地道,“爹爹,云夫人大摆生辰宴那日,是不是所有的江南世家夫人与小姐们都会在啊,那么多人,应该会很热闹吧。”苏家的夫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林氏,若让谢姨娘得逞了,哪还了得。 苏谨心言语天真无邪,带着几分向往。 但苏老爷一听,却当即清醒了过来,云夫人的生辰宴,去的都是江南各大世家的正室夫人,若他们苏家派了一个姨娘去给云夫人登门道贺,这让云府的人看了,岂不觉得他们苏家故意给云家难堪,要与云家作对。 幸亏是谨心的无心之言,提醒了他,否则他们苏家这回就大难临头了,得罪云家,以后这临安城哪还有苏家的立足之地,苏老爷想到刚刚差点就答应了谢姨娘,心有余悸,看来,这女人就不能宠,一宠就给他惹祸。 “啊绣, 你还怀着孩子,就好好待在府里养胎吧。”苏老爷因心里埋怨谢姨娘,语气就听着有些不善,当然,也顾忌着谢姨娘还怀着苏家的子嗣,不敢说太重的话。 谢姨娘见苏老爷心意已决,便只能作罢,但心里却对苏谨心恨得咬牙,老爷都快答应她带着妍儿去参加云夫人的生辰宴了,偏偏苏谨心这个小贱蹄子胡说八道、从中作梗,搅了她的好事,哼,月底很快就到了,那病秧子也活不了多久了,等病秧子的丧事办完,她非弄死苏谨心这个碍眼的小贱蹄子,让她跟她那个短命的弟弟作伴去。 “可是爹爹,若谢姨娘不去,只有大姐孤身一人前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看着谢姨娘气得脸都绿了,庶姐苏谨妍恶狠狠地瞪着她,苏谨心忽然之间心情大好,她去不了,那必然也得拉着庶姐苏谨妍一起待在府里陪她,谁教她们是有着宿世仇恨的姐妹,若只让一人专美于前,就显得多无趣,“女儿刚从翊儿那边过来,娘亲为了照顾翊儿,已经身心俱疲,估计也无心去云府凑这份热闹。”林氏不去,苏谨妍一个庶出的小姐哪能代表整个苏家,呵呵,苏谨妍,没有我娘带你去,就算你才貌双全,得云老爷看重,云夫人满意,你也踏不进云府的大门。 苏老爷一阵犹豫,不敢接苏谨心的话,因为苏谨心的话看似随口说出来的,但却把苏老爷难住了,即便现在他想提谢姨娘当平妻,也赶不及几日后云夫人的生辰宴,只是妍儿这个庶出的身份,若独自去云家,岂不显得他们苏家没有诚意,可林氏如今连府里的事都不打理了,更何况要她陪着妍儿去云家。 怪不得大姐千里迢迢把养在身边的顾思婷接到了临安,打得不就是与云家联姻,从此大姐夫仕途平步青云。 唉,这妍儿就怎么这么不懂事呢,若她和顾思婷一般会讨得当家主母的欢心,她现在不也是个嫡女吗。 苏老爷暗恨,这么好的机会,若浪费了,实在太可惜了。这云公子无论是家世,还是相貌,都是妍儿此生最好的佳婿,苏家最中意的大姑爷,错过了,以后再上哪儿找。 “三弟,若你信得过大姐,就让大姐带妍儿过去吧。”苏家女眷之中身份高的林氏,现在只顾着她的那个宝贝儿子,而嫡出的小姐,还尚未及笄,呵呵……,顾夫人暗想着,虽然江南各大世家的世家小姐不少,但真正有才名的无非就那么几个,若将苏谨妍这个碍手碍脚地带在身边,那她的思婷嫁给云公子的机会就更大了。当然,至始至终,顾夫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苏谨心会阻碍她的女儿思婷,一则苏谨心尚未及笄,云夫人自然将她除名在外,不会让云公子娶她;二则苏谨心姿色平平,听说大字不识几个,连一首完整的诗都做不出来,这般平庸的苏二小姐,会有哪家的世家公子看得上,再说这位苏二小姐现在在临安城内声名狼藉,云家就更不会要这么个伤风败俗的女子当少夫人。 “怎敢劳烦大姐,此事,我会跟夫人商量后再做决定。”因云栖山庄那处新茶坏死的事,苏老爷心里其实也有怀疑过顾夫人,只是证据不足,徐管事又死了,也就不了了之了。再说,顾夫人是嫁出去的女儿,她到云府,自然是代表着顾家,跟他们苏家可没有关系。难道堂堂临安苏家,要屈居于顾家之后,跟在顾家的后面,这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苏家没落了,府里的事,还要出嫁的姑奶奶接手打理。 苏老爷当场拒绝,顾夫人面上过不去,“我说三弟,这无论是我们顾家,还是苏家,只要其中一家与云府连了姻,都不是一样吗。这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姐可跟你说好了,我们两家可是至亲,无论是谨妍,还是思婷,若谁有幸当了云府的少夫人,另一家可要鼎力相助啊。”顾夫人的话中之意很明显,这云家的少夫人是她的女儿思婷的,若苏老爷识趣,就该让他的长女苏谨妍在云夫人的生辰宴上助她女儿思婷一臂之力,到时,顾家与云家接了亲,顾家也不会忘了他们苏家,否则,两败俱伤,对谁都没有好处。 顾夫人拿出了知府夫人的身份来威逼苏老爷,苏老爷大病刚愈,气得又咳了起来。 谢姨娘平日就是仗着苏老爷宠爱,才敢在苏家作威作福,现在见苏老爷都忌惮顾夫人,她自然不敢开口,免得惹怒了顾夫人,她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 但苏谨妍对云公子倾慕许久,并一心要嫁给云公子,眼见着苏老爷不让顾夫人带她到云府,心中急了,“爹,大姑母既然愿意带女儿过去,您为何不同意啊。” 苏谨妍也知顾夫人肯带她一同前往,必然是居心不良,但她为了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男子一面,便什么都不顾了。 “你大姑母要顾着你的思婷表姐,你这不是给你大姑母添乱吗。”长女不顾场合的给苏老爷难看,气得苏老爷当即扬起手打苏谨妍,但谢姨娘忙护住了她,苏老爷便指着谢姨娘骂道,“你平日是怎么教妍儿的,哼…,好好的一个苏家大小姐为了一个男子,连礼义廉耻都不要了吗。” 苏老爷骂苏谨妍不顾廉耻,苏谨妍哪能甘心,她眼中含泪,气愤地指着苏谨心道,“爹,要说这礼义廉耻,您怎么不说二妹啊,她把我们整个苏家的脸都丢尽了,现在临安城内,谁不知道我们苏家出了个不守妇道的二小姐,竟绑了男子上山,做了下苟且之事。” 苏老爷极力想遮掩家丑,百般不想提这临安城内的满城流言蜚语,但被苏谨妍这么一嚷,顾夫人与顾四小姐顾思婷在一旁看笑话,苏老爷的脸色沉到了极点。 原来这个苏二小姐,就是流言中与云公子牵扯不清的女子啊,顾思婷暗暗打量了苏谨心一番,心中不屑道,长得也不怎么样吗,一张平凡不起眼的脸,放眼整个江南世家的各个小姐,哪个不比她长的美艳三分,娇柔三分,这云公子怎么会对她上心,现在的流言,以讹传讹,实在是太离谱了,多半是这位苏二小姐运气好,与云公子那几日同在一个山上,就被人加油添醋地传了出来,其实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云公子的为人,她自是信得过的,哪怕这位苏二小姐不着寸缕地站在云公子面前,云公子也都不会看她一眼,顾思婷越想越气,暗骂道,都怪苏谨心这个丑女,没事跑五云山做什么,竟把她谪仙般的云公子一世清誉都毁了。 看到屋内所有的视线都围绕在她的身上,苏谨心依然微微笑着,端庄,温婉,得体。 满城的流言就是她叫人传出去,苏家在临安城的声名狼藉也是她一手造成的,那世人赞誉的云公子更是被她毁得清白不保,不过,她不承认,谁会怀疑到她头上,苏谨心嘴角嗤笑,她的目光扫过那眼中怨毒的庶姐苏谨妍,一脸愤愤不平的顾思婷,随后停了些许,这位顾小姐前世得不到云公子,眼看在闺中嫁不出去了,无奈之下,就找到了李暮舟,唆使他休妻另娶,呵呵,亏她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官宦千金,竟跟李暮舟一样厚颜无耻,这两人确实般配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若谨心不去,你也别去了 “爹爹,思婷表姐从睦州连夜兼程地赶来我们临安,这一路想来已经很累了,您就算有话说,也该等思婷表姐休息几日、缓过劲来再说啊,嘻嘻,虽然女儿也有好多话想跟思婷表姐说,但女儿可不忍思婷表姐再受累,听女儿絮叨,嫌女儿烦。”屋内气氛紧张,但苏谨心仿佛视若无睹,只对苏老爷故意撒娇,而她的一声思婷表姐,听在顾四小姐的耳中,却是嫌恶至极,仿佛是侮辱了她高贵的知府家四小姐的身份一般。 苏老爷一怔,随即恍然,笑骂道,“你这孩子,你表姐可是堂堂知府家的四小姐,哪会跟你这般一样小家子气啊。”还是谨心这个女儿贴心啊,知道给他一个台阶下,大姐咄咄逼人,而妍儿这个平日最疼爱的长女也不让他省心,光揭苏家的底,她也不想想,若她的二妹坐实了这等伤风败俗的丑事,整个苏家都抬不起头,她这个苏大小姐自己一个人能幸免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都不懂,这姨娘生的,就是不识大体,目光短浅,苏老爷这样一比较,对苏谨心就更满意了。 “大姐,你们也累了一日,早些回房休息吧,我身子不太好,招待不周,望大姐见谅。”苏老爷这么一说,顾夫人也不好再留下来,而且,有些话只能适可而止,若再威逼下去,顾家与苏家撕了脸面,于顾夫人而言,得不偿失。 “谨心真是长大了。”顾夫人富有深意地看了眼苏谨心,便带着顾思婷离开了。 要说顾家的这位四小姐,真不愧是顾夫人养大的,简直和她的嫡母顾夫人一样,趾高气扬,根本就未意识到自己远来是客,直接把苏家当做了顾家,甚至,把苏家当做了顾家名下的宅院,使唤苏家的下人,就跟使唤自己家的下人一样。 这么理所当然地把别人家的东西占为己有,鸠占鹊巢,苏谨心也是第一次在顾夫人与顾思婷这对母女两身上看到,呵呵,苏家,还有苏家的一干亲眷,可真个个不要脸啊。 等顾夫人与顾思婷走远,苏老爷刚才压下的怒火,当即发作,他摔了几杯茶盏,并起身在屋内来回地踱步,吓得屋内所有的人噤若寒蝉。 “哭什么,老爷我还没死呢,就知道哭,哭,尽给老爷我找晦气!”苏老爷舍不得打苏谨妍,便把怒火发在了一旁战战兢兢的柳姨娘母女两,三小姐苏谨怡本来就胆子小,被苏老爷这么一骂,更是全身抖个不停,想哭又不敢哭,整个人都缩在了柳姨娘的怀里,吓得脸色惨白。 “老爷,三小姐年纪小,不懂事,您要罚,就罚贱妾吧。”柳姨娘护着苏谨怡跪在苏老爷的面前,哀求道。 苏老爷心情烦躁,又看到柳姨娘母女两哭哭啼啼的,就更烦了。 “滚一边去!”一脚踹在柳姨娘的脸上,丝毫不留情面。 说不过自己的大姐,就只会找府中的姬妾、下人出气,苏老爷,您可真有出息啊,苏谨心冷眼旁观,也没有打算出手帮柳姨娘母女两,要想在苏家活下去,首先就得薄情寡义。别看柳姨娘软弱无能,她能在谢姨娘的眼皮底下怀上苏老爷的子嗣,并生下苏谨怡,就知道这个柳姨娘也不简单,只可惜运气差了些,生的是个女儿,而不是儿子,否则,苏家的长子就是柳姨娘所生,那她在苏老爷心中的地位,自然比现在高。 “爹,我不管,云夫人的生辰宴我一定要去。”苏谨妍仍不死心,抹着眼泪道,“凭女儿的才貌,女儿有信心在那日云夫人的生辰宴上胜过别的世家小姐,让云公子对女儿另眼相待。爹,如果我们苏家与云家结了亲,那大姑母也不敢对您颐指气使,更不敢在我们苏家嚣张跋扈了。” 说到顾夫人,苏老爷就一肚子的气,虽说他这个苏家的一家之主,当初大姐也是帮了忙,但大姐这个人野心太大,几万两银子都喂不饱,还想要苏家的半数家产,哼,真当他们苏家没人了,竟欺负他们到这个地步。 “妍儿,爹知道你受委屈了。”不得不说,苏谨妍也并非是没有脑子的人,她刚刚的冲动,也只是心急自己见不到云公子,现在顾夫人走了,又知道苏老爷一直恨着顾夫人,就自然在苏老爷面前尽说顾夫人的不是,以讨得苏老爷的欢心。苏老爷当即心软道,“妍儿,你放心,爹一定会让你嫁入云家,当上云家的少夫人。”苏家以后还是要靠妍儿的,若妍儿能顺利地嫁给云公子,他们苏家在临安城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老爷,若让妍儿一个人去云府,贱妾担心大姑奶奶她可能会暗中作梗,让我们妍儿去不了云家,见不到云公子。”谢姨娘想以苏夫人的身份出现在各大世家的夫人面前,已经苦心经营了十几年,谋划了十几年,哪能这么快就放弃,眼见着现在整个苏家也就只有她的女儿苏谨妍能有资格去云府,为苏家抢到云公子这么个佳婿,她这个当娘的,当然也要陪女儿一起去。 谢姨娘的担心,却也是苏老爷心中正顾虑的,顾夫人将顾思婷从睦州接到临安,目的就是想让顾思婷嫁给云公子,顾家是官宦人家,虽权势大些,但也未必是稳操胜券,云府祖上是开国功勋,可后代嫡裔子孙却无一人入朝为官,想来是不愿与官宦之人有所牵扯,而这云公子若不出意外,将来是要接管云家家业的,应该不会娶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为妻,不过这事也不能一概而论,毕竟云公子的曾祖父,是娶过当朝的郡主娘娘的,倘若云公子看上顾家那四小姐,也是可以破例迎娶的。 苏老爷与云老爷私下交好,故而,云家的事,苏老爷也是略有所知,据那云老爷说,在云家所有的儿孙辈中,云老太爷最疼爱的就是云公子,即使云公子日后想娶一个庶出的女子,云老太爷也会同意,当然,以云家的权势地位,让那庶出的女子成为嫡女嫁过去,也非难事,也正因为如此,让苏老爷看到了希望,觉得只有他的长女苏谨妍与云公子是天作之合,当然,苏老爷与云老爷交情虽好,但云家主事的是云老太爷,即便云老爷同意了这门亲事,若云老太爷与云公子不同意,也是做不了数的,因为,有时云老爷在云老太爷面前说话,还不如云夫人有分量。 “爹爹,若由女儿代娘亲前去拜访云夫人,可否。”现在整个江南的各大世家都在抢云公子,看她爹苏老爷的样子,多半也不想放弃,苏谨心暗忖道,此事决不能让谢姨娘母女两得逞,既然云夫人的生辰宴非去不可,那她,自然也要蹚一蹚这场浑水。 唉,她这个未来的夫君,还真是个香饽饽,所有的人都抢着要。 也不知那云夫人的生辰宴上,那些平日娇羞静姝的世家小姐,会不会抢得头破血流。 恍然间,苏谨心的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那一袭白衣的公子,他正执箫坐在碧池水边,清俊面容,眸如深潭,而在倾泻下的月光中,愈发显得飘逸出尘,不似凡人。 长发如墨,却滴着水珠,一滴滴地滑入他月白色的衣襟内,他的唇是那般的柔软,那么他的身子……想到此,苏谨心的脸颊又忍不住微微发烫,她又非那些闺中未出阁的女子,该经历的,她前世都早已经历过,不就是个男子嘛,能有何不一样。 苏老爷在听了苏谨心的话之后,又来回地踱了两步,妙啊,一来以谨心的机智定可以在云夫人生辰宴的那日为苏家正名,化解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二来谨心是苏家的嫡女,虽未及笄,不在云夫人挑选儿媳的名单上,但她可以帮妍儿一把,让妍儿顺利地入选。 “谨心啊,你果然是爹的福星,爹的乖女儿啊。哈哈……”苏老爷开怀大笑,一扫刚刚的阴郁之气。 “爹,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让二妹去做什么。”光丢她的脸。 苏老爷让苏谨心带苏谨妍去云府,苏谨妍自然气得直跺脚,她可是苏家的大小姐,竟然要自己的二妹带她这个长姐去,说出去,她还不被那些世家小姐笑死,平日的那些手帕交更得瞧不起她了。 “若谨心不去,你也别去了!”苏老爷怒道。 谢姨娘见苏老爷脸色铁青,忙扯了扯苏谨妍的衣袖,让她少说两句话,“妍儿,你爹也是为你好,别跟你爹使性子。”心道,苏谨心那个小贱蹄子去了也白去,都未及笄,怎么议亲,根本就对妍儿构不成威胁,倒是大姑奶奶家的那个顾四小姐,才是不得不防。 “大姐,你可要体谅爹的一番苦心啊。”在苏家,只要讨得苏老爷的欢心,便是在苏家站稳了脚,林氏是自身难保,现在苏谨心要做的就是一步步地让苏老爷信任她,将打理苏家府内之事的大权一点点地从林氏那里接过,而非落入谢姨娘的手中。 第一百四十八章 前世宿仇,不死不休 谢姨娘现在只是暂代林氏打理苏家的府内之事,若暂代的时日久了,权势生了根,苏谨心要再想从谢姨娘手中夺过来,那就难上加难。 姿色平平的脸上,永远都是那温和纯善的笑,但笑只是停留在表面,让人根本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在所有苏家人的眼里,现在的二小姐就是这般的神秘,看似柔弱可欺,温婉和善,但一对上她的那双清澈幽深的眸子,却又会下意识地心生惧怕,仿佛他们所有的事,皆在二小姐的眼中被揭露出来,无所遁形。 然而在苏老爷的面前,苏谨心又掩饰地极好,她的乖巧懂事,她所说的每句为苏家大局着想的话,都让苏老爷满怀欣慰,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个最没用的二女儿谨心,不仅聪慧过人,而且还有勇有谋,最难得的是她还一心为苏家,从五云山的别院回来就未见她抱怨过半句,脸上的那抹悲伤,应该是在担心翊儿的病情吧,但她还在他这个爹爹面前强颜欢笑,真是个贴心的好女儿啊,苏老爷心下感动,却也有几分惋叹,若谨心的容貌能有妍儿的一半就好了,到时他再为谨心找个门当户对的世家望族,于苏家,锦上添花。 苏老爷感动是感动,但与才貌双全的长女苏谨妍一对比,这个二女儿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谨心啊,你大姐就是个倔脾气,看在爹的面上,你不要与她计较。”刚刚苏谨妍故意将临安城那些骂苏谨心的流言当着顾夫人与顾思婷的面再提了遍,以此来羞辱苏谨心,且不说这流言,就是这嫡庶之分,苏老爷也该重罚长女苏谨妍目无尊卑,以一个庶出的身份挑衅府里的嫡小姐,但偏偏,苏老爷什么都不说,就重避轻,只是假意苛责了几句长女苏谨妍,但言语中,仍是那掩不住的宠溺,不过,苏谨心也不在意,若哪日苏老爷看重她了,她才该要谨慎对待,商者,无利不图,更何况是视银子如命的苏老爷。 “你与你大姐都是爹的好女儿,你们是至亲的姐妹……” 听到苏老爷说这话的时候,苏谨心心中当即起了戒心,苏老爷无端端地说这话,必然是对她有所求。 呵呵,什么至亲姐妹,她与庶姐苏谨妍可是前世宿仇,今世冤冤相报,不死不休,苏谨心心中暗道。 “谨心啊,若你大姐能顺利嫁入云家,爹说话算数,等你明年及笄,你的夫君就由你来挑选,爹绝不会有二话。” 苏谨心面上淡笑,但笑里却含着讥讽,原来绕了这么一大圈子,苏老爷是想让她帮庶姐苏谨妍在云夫人的生辰宴上艳冠群芳,成为云府的少夫人。 呵呵……要她帮庶姐苏谨妍,怎么可能?苏老爷这如意算盘也打得太好了,且不说她与庶姐苏谨妍之间的恩怨,即便她帮了庶姐苏谨妍,苏老爷会兑现承诺吗? 去五云山的别院之前,苏老爷就应允过她,让她自己挑选夫婿,可这一回来,苏老爷就又变卦了,苏老爷当她是三岁的稚儿吗,随便哄一哄就了事了。 前世的姐夫,是她这一世的未来夫君,要她拱手让人,她可舍不得。 不能当面拒绝,但苏谨心懂得敷衍,“爹爹,女儿定会尽力而为。”尽力阻拦庶姐苏谨妍嫁入云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转头,苏谨心又对庶姐苏谨妍浅笑嫣然,“大姐,谨心恭祝你能在众多的世家小姐中独占鳌头,让我们苏家名震整个江南。” 苏谨妍高傲地哼了声,“只要你不丢我们苏家的脸,我们苏家就庆幸了。”她才不要这个声名狼藉的二妹帮她,再说,苏谨心能帮她什么,除了占有嫡女的身份,论长相,论在临安城内的才名,有哪点可以比得过她。 庶姐苏谨妍看不起她,却又嫉妒地她发狂,骗取了她的诗句,还敢以才女自居,呵呵……也不知她有什么可骄傲的,就她的那张倾城之容吗?倘若有一日,世人得知这位才华满腹的苏大小姐,不过是欺世盗名,她的诗句不是请人捉刀代笔,就是不折手段骗来,那么,会不会很有趣。 苏谨妍,你以为你现在拥有了临安城的才女之名,就可以无所顾忌了吗,你错了,一个人攀得高,若还不懂得收敛锋芒,将来必会摔得粉身碎骨。 “老爷,您大病初愈,更不宜劳累,该早些休息才是啊。” 一接到苏谨心投过来的视线,梅姨娘当即会意,她忙上前去扶苏老爷,娇声软软,犹如莺啼,听到苏老爷的耳中,愈觉销魂,再加经那日苏谨心的提醒,她找了临安城最有名的大夫诊脉,这才知她脸上黯淡发黄的肌肤,还有那不寻常的容颜衰老,竟全是谢姨娘在暗中陷害她,如今找到了病症,服了药,梅姨娘自然脸上容光焕发,肤如凝脂,妩媚娇艳,并不比当年逊色,反而更添几分楚楚之姿,看得苏老爷心神荡漾,整日只想着与梅姨娘纵情声色之中。 “好,好,听霞儿的。”苏老爷的手握住了梅姨娘的柔荑,并对苏谨心、谢姨娘母女两、柳姨娘母女两道,“你们也都各自回屋吧。”说完,便拥着梅姨娘直接朝主屋而去,却把平日宠爱的谢姨娘晾在了一边。 “姨娘,爹也太过分了!”苏谨妍因上次被苏谨心鞭笞之后,再也不敢喊谢姨娘为娘,毕竟在苏家,林氏这个苏夫人才是她的嫡母,为了不让苏谨心再找这个借口挑她的错,她就改了口,但心里却一直嫉恨着这件事,只是没有找到机会报复苏谨心而已。 当然,现在苏谨妍的怒火都是被梅姨娘挑起,娘还怀着孩子,爹就与梅姨娘那个贱人如胶似漆,根本不顾娘的感受,爹怎么能这样! 而谢姨娘瞪着梅姨娘的背影更是把眼都瞪直了,可仍不敢相信,这么多年了,老爷何曾这么对过她,都是梅姨娘这个狐媚子,知道她怀有身孕不能伺候老爷,就钻了这个空子,百般引诱老爷,呵……她倒学聪明了。哼,等她收拾了苏谨心这个小贱蹄子,再接着收拾梅姨娘这个狐媚子。 “大姐,爹爹宠爱哪位姨娘,是爹爹的事,你这般大声嚷嚷,岂不有失身份。”现在知道苏老爷过分了,呵呵……谢姨娘,也该换你尝尝当初林氏怀孕的时候,被冷落在旁的滋味了吧。 苏谨心绝不是在替林氏出气,只是看不惯谢姨娘的恃宠而骄罢了。 “想当年我娘怀本小姐之时,不也是让几位姨娘伺候吗?”言下之意,林氏贵为苏家的夫人,都不敢留苏老爷时时在身边,谢姨娘一个姬妾,有何可委屈。 端起苏家嫡小姐的身份,抬眸讥笑,本小姐就是要气死你们母女两,看你们能拿本小姐怎样。 因苏谨心说的句句在理,谢姨娘与苏谨妍除了被堵得哑口无言,再无一句反驳之语,只是恨恨地看着她。 苏谨心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伸腰肢,丝毫没有刚刚在苏老爷面前的端庄之态。 巧兰反正是看习惯了自家二小姐的诸多变化,苏老爷面前尚可维持下高贵优雅之姿,若没有苏老爷在场,二小姐就会变得胆大包天,肆意妄为,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但谢姨娘母女两,柳姨娘母女两却看得愣在了当场,就像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附身于苏谨心一样,这个坐没坐姿、站没站相的女子,真的是府里的二小姐苏谨心。 真会装,苏谨妍气得美目冒火。 “本小姐先行一步,诸位自己请便吧。” 苏谨心说完,巧兰便取了狐裘披在她的身上,经过柳姨娘母女两身边时,柳姨娘恭敬地朝她屈膝行礼,三小姐苏谨怡怯怯地道‘二姐慢走。’ 苏谨心倏尔驻足,目光淡淡,瞥了柳姨娘母女两一眼,却吓得这母女面如土色,二小姐的那双眼真可怕啊,深不见底,看似天真无邪,但仿佛什么都在她的眼中,逃不了,也藏不住。 苏谨妍憋了一肚子的气,拔下头上雕琢精美的金钗刚要朝苏谨心的后背刺去,却被谢姨娘拦下,“你爹刚刚的话你没听到吗,几日后云夫人的生辰宴是要她这个苏家的嫡小姐带你过去的,你惹怒了她,还怎么进云府。”虽说嫡庶天注定,但她十几年来花在妍儿身上的心血可比林氏生的那小贱蹄子多了,为何妍儿就没有那小贱蹄子的沉稳与果决,原以为不过是占了嫡女身份,现在看来,是她太小看这位苏家的二小姐了,仿佛于一瞬之间,这位不起眼的苏二小姐就变了,言行举止,根本不像个十四岁的黄毛丫头。 该不会是被妖邪俯身了吧。 谢姨娘想到这十几年来,在苏家也做了不少草菅人命的事,忽然整个人害怕起来。“姨娘,你没事吧?”苏谨妍看到谢姨娘脸色苍白,吓坏了,忙对柳姨娘吼道,“下贱东西,愣在那里做什么,没看到姨娘动了胎气,也不知道来扶一下!” 同是一个府里的姨娘,但柳姨娘却被谢姨娘母女两吆来喝去,连大气都不敢出。 此时,已是辰时末。 苏谨心出来时,成大管家早已安排了一顶软轿停在屋外。 苏家的内宅占地极广,从正门到后院,需走上大半个时辰,故而在苏家的内宅中,备有软轿,若哪位苏家的主子自己不想走了,便可以乘软轿回自己的院落。 因是内宅女眷所居之地,抬轿的都是长得粗壮的仆妇。 “二小姐,那几个仆妇是新来的,不懂事,您刚刚受累了。”成大管家上了年纪,走路有些慢,一双饱经沧桑的眼,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大管家,这点小事,你又何须再跑一趟啊,本小姐也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世家小姐,偶尔多走两步,就当强身健体了,呵呵……”苏谨心嘻嘻笑着,一伸手,狠狠地拔了几根成大管家的花白胡子,疼得成大管家连连喊痛,这二小姐怎么说变脸就变脸,明明是笑着,但笑里藏刀,喜怒莫测,真难伺候啊。 “二小姐身子金贵,老奴怎敢怠慢。”成大管家愈发恭敬。 苏谨心缓步,越过成大管家的身旁,却是低声威吓,“老东西,再给本小姐装糊涂,信不信本小姐把你绑了送到本小姐的祖父面前,让你跟你的老主子团聚去!” 呵呵……银铃般的笑声在夜间响起,是那般的悦耳,犹如天籁,但在成大管家听来,却是毛骨悚然,阴冷森寒,苏老太爷已故多年,二小姐竟要他去伺候老太爷,这不是要他死吗。 “二小姐,您慢走。”连府里的大管家都一脸敬畏,那候在一旁的苏家下人,更是对苏谨心怕得不敢抬头。 成大管家恭敬地过来替苏谨心掀开轿帘,哪见刚刚的步履蹒跚,生怕这位二小姐再一笑,那可不止是他的胡子不保,而是他的这条老命要归西了。 苏谨心上了轿,吩咐道,“去大少爷那里。”无论如何,她一定要保住翊儿,不惜代价。 若翊儿死了,这苏家,就再也没有什么可值得她留恋的了。 想到谢姨娘抚着平坦的小腹,故意在苏老爷面前邀宠,苏谨心心中一声冷笑,谢姨娘,你不过是怀了苏家的子嗣,才能在我爹的纵容下,嚣张行事,若你腹中的孩子没了,你还会这样有恃无恐吗。 不急,不急。 苏谨心倚在了轿沿,虽然身心俱疲,但她却不敢有一刻的松懈,放下警惕之心。 现在,府里所有的人都在隔岸观火,看着她,盯着翊儿,若翊儿撑不住了,他们就会向谢姨娘母女两倒戈,若翊儿活下来了,他们就会朝她阿谀奉承。 人啊,都是现实的,趋利避害。 “二小姐,到了。” 浅睡了一会,巧兰便掀开轿帘,几道灯笼内的烛火照进,苏谨心揉了揉微痛的额角,从轿中走了出来。 “二小姐,阮姨娘是冤枉的,您要替她申冤啊!”刚走了两步,便被一个小丫鬟拦住了去路。 “阮姨娘可否有冤,你找本小姐也没用啊,本小姐又不在府里主事。”那小丫鬟应该是伺候阮姨娘的,倒也忠心。 “二小姐,二小姐……” 苏谨心走远,而那个喊冤的小丫鬟却被几个中年仆妇拦下。 “二小姐,阮姨娘她死得好冤啊!”小丫鬟苦苦地哀求声不绝,“二小姐,求您替阮姨娘伸冤昭雪啊……” 巧兰看了心生悲凉,同情道,“二小姐,您为何……?”不帮阮姨娘。 “既然都死了,虚名有何用!”苏谨心悄悄握紧了素手,一语双关道,“殊不知这世上,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也就活得越长。”若她接手了此事,被谢姨娘知道,那小丫鬟还能有命留到明日。 以她现在在苏家的处境,全仗着翊儿的最后一口气撑着,一旦翊儿早夭,她这个嫡小姐,也只能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翊儿的住处,满地的符咒黄纸乱飞,那些个道士依然在昼夜不停地做法,苏家是有钱的,请了好几批的道士,轮流进府,不间断地为翊儿祈福,驱鬼驱邪。 “二小姐,刚刚秋荷派人来说,夫人已经睡下了。”晴兰见苏谨心回来,忙回禀道。 这句话看似简单,却也有好几层意思,林氏睡下了,便不会再过来,当然,最重要的是,林氏这一睡,可能会睡很久。 “让秋荷好好照顾我娘,还有,若有人想探视我娘,马上来告知本小姐。”从现在开始到这个月底,是关键时刻,绝不能掉以轻心,有她在府里,她会照看翊儿,若她出府,那林氏那个时候也该醒了。 “是,二小姐。”晴兰领命而去。 有谁会给自己的亲娘下药,让她时睡时醒,这世上,也就她家的二小姐敢了,巧兰暗叹,却也愈发佩服自家的二小姐,反正夫人已经不管府里的事了,平日只待在大少爷的院落中,就算几日不露面,也没有人会起疑,更何况,老爷现在被梅姨娘迷得晕头转向,只要梅姨娘那里拖个一时半刻,二小姐再过来周旋一二,这事也就瞒过去了。 林氏昏睡的这几日,都是苏谨心留在院落中照顾翊儿,而苏谨妍为了能在云夫人生辰宴上一鸣惊人,故而日夜勤练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那边顾四小姐也不落人于后,一见苏谨妍这般刻苦练习,也是卯足了劲,在房内低吟浅唱,长袖飞舞。 苏谨妍不来找她麻烦,苏谨心自然落得耳根清净,眼见着云夫人的生辰宴在即,便让秋荷不用再给林氏下药了,她不在府里,翊儿由林氏护着,她也安心。 未来夫君,明日我们又该见面了,站在桌案旁,苏谨心搁下了手中的狼毫,静静地望着画中的男子,白衣如仙,清雅之容,宛如九霄之上的神祗般遥不可及,偏又那么的熟悉。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二小姐给夫人下药 林氏一醒来,自然知道是谁给她的饭菜中下了药,害得她这几日昏昏沉沉的,一闭眼就睡,每日清醒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过一个时辰。 呵呵……她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胆大包天地居然给自己的亲娘下药! 今日,她非打死这个不孝女不可! 一从床榻上起身,林氏就头发未疏,衣服未换,直接出了房门,找到了苏谨心,当着翊儿院落中的那些个下人面,对着苏谨心便是一阵破口大骂。 林氏骂她不孝,骂她忤逆,但苏谨心皆面不改色,“娘,爹还在前院等着女儿,若让爹等久了,女儿也是不孝,唉,左右都是不孝,实在教女儿为难啊。” 漫不经心,爱理不理的模样,气得林氏当场夺过一个道士手中的拂尘,便要朝苏谨心打去,苏谨心一使眼色,秋荷就忙上前拦住了林氏,“二小姐对夫人您一片孝心,夫人您生病这几日,可都是二小姐衣不解带地在照顾大少爷。” 秋荷不提这个还行,一提起,林氏只觉得胸口怒火怎么压也压不住,双眼怒瞪,再也不见一个世家夫人该有的雍容华贵,什么礼法,什么举止,她也顾不得了,直接推开秋荷,就追着苏谨心喊打。 她哪是生病,而是被自己的亲生女儿下药,昏睡在床榻上几日几夜,这说出去,都没有人会相信,堂堂的苏夫人,竟然着了一个十四岁黄毛丫头的道。 “苏谨心,你给我站住!” 林氏怒喝,面目狰狞,披头散发。 “爹,您怎么来了。”眼看着林氏要打过来,苏谨心机灵地喊了一声苏老爷,林氏手上的动作一滞,苏谨心便趁机逃出了翊儿的院落。 “娘,若不如此,您整日追着女儿喊打喊杀,岂非很累。” 冷嘲热讽之语,更气地林氏暴跳如雷,她得知自己上了当,怒骂道,“不孝女,你给我站住,这回你喊谁都没用!” “夫人,你这是?”而苏老爷久等苏谨心未出现,就自己走了过来寻她,哪知看到的就是林氏一副气得几乎发疯的模样,心下纳闷,这母女两一大早的,唱的是哪出。 林氏嫁给苏老爷十几年,一直都是端庄高贵,进退得宜的,但今日的这般犹如泼妇骂街、耍狠的样子,却是将苏老爷震惊地愣在当场,不敢相信这凶神恶煞的妇人,就是他清高自傲的结发之妻。 能把高贵端庄的夫人气得像疯妇,也就这位二小姐能做得出来吧,梅姨娘心中暗暗称绝,这二小姐狠起来,竟连亲娘都不顾,性情冷漠的,实在可怕。 “老爷……”林氏一见真的是苏老爷,啊的一声厉吼,想来是接受不了自己在苏老爷心中的印象一落千丈,随后,开始嚎啕大哭,似疯似傻。 “老爷,看来大少爷的病,……,唉,竟把夫人折磨成了这样,贱妾看了都心酸。”因苏谨心要梅姨娘极力保住林氏在苏家的夫人之位,故而,梅姨娘不免要为林氏多说几句好话。 翊儿是林氏唯一的儿子,病得这般重,却无药可救,林氏痛失爱子,这般模样,也是必然的,苏老爷这样一想,自然也就不会再责怪林氏的失仪。 “夫人,尽人事听天命吧。”毕竟是自己的嫡子,苏老爷自然也有几分伤心,但苏老爷并非翊儿一个儿子,少了翊儿,他还有苏天浩,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多的子嗣。 “你们几个,赶紧扶夫人进屋。”安慰了林氏几句,苏老爷就吩咐丫鬟扶林氏进去。 “老爷,大小姐派人又来催了。”今日是云夫人的生辰宴,苏谨妍早早地梳洗打扮好,如今坐在轿内,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苏谨心出来,哪能不着急。 苏谨心淡然,但苏谨妍却一盏茶的时间,连接派人来催,想来是心急如焚,仿佛晚到一刻,她的云公子,就成了别人的夫君。 “爹爹,女儿先行告退。” 苏谨心行完礼,刚走了两步,就见苏老爷笑得慈祥地喊住她,“谨心,爹送你到府门口吧。” 她到云栖的那处山庄调查苏家新茶的事,都没见她爹苏老爷这般上心,如今为了庶姐苏谨妍的亲事,亲自送她到正门,这份殊荣,还真是讽刺啊。 从苏家的内宅走到府外,苏老爷将云夫人平日的喜好,一一告诉了苏谨心,比如云夫人喜欢喝什么茶,喜欢什么花,那种口味的菜,那种颜色的衣服,……,而苏谨心自然皆暗暗记下,这云夫人可是她日后的婆婆,知己知彼,总不会错的。 原来,前世庶姐苏谨妍能这么顺利地嫁入云家,苏老爷果然在暗中出了不少力,巴结云老爷,讨好云夫人,这哪一样,都不是花了很多银子在里头。 “三弟,有大姐在,你就放心吧。” 顾夫人坐在轿内,掀开轿帘这么一说,苏老爷的脸色就沉了,心道,有你在,我才担心呢。 云府坐落在临安城的西街,占据最繁华之处,其实,离苏家也就隔着几条街,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毕竟整个临安城,也就这么点大,从东城门走到西城门,半日也便到了。 顾夫人的软轿在前,其次便是顾四小姐,而苏谨心与苏谨妍的软轿是挨着,软轿旁,左右皆跟着随轿的丫鬟,后面是几十个府里的家丁,抬着一箱箱的厚礼,皆是给云夫人的生辰之礼。 苏老爷原意是不想让苏谨妍与苏谨心姐妹两与顾夫人同行的,但顾夫人偏住在苏家,又瞅准了时机,赶在了一起。顾夫人说,都是一家人,就不必分这么清了,这下子,苏家备下的那些厚礼,与顾家的礼合在了一起。可那顾知府家哪有苏家有钱,这礼单自然也比不过苏家,如此一来,苏家就吃亏了,明明送厚礼的苏家,却被顾夫人厚颜无耻地占了,还打着顾家的旗号送出去,生生掩盖了苏家。 但苏老爷也是没有办法,云夫人大摆生辰宴请的是女眷,他一个苏家家主,自然去不得,否则,岂能让顾夫人这般欺负他们苏家。 第一百五十章 当个云少夫人,怎么就这么难 云家,先祖为开国功勋,后辞官归故里,落户于临安城内,在一代代云家的家主经营下来,俨然成了江南众世家之首,且不说那盘根错节的亲眷故友,就是那云家的子孙,也是旁枝横生,当然,若嫡裔的这一支,就是云老太爷。 云老太爷有三子五女,其中云大爷与云三爷皆为嫡子,云大爷早逝,留二子;云三爷,便是现在的云老爷,膝下也有三子,长子云澈,次子云括,三子云扬。 云老爷娶妻梁氏……苏谨心想到这里的时候,有些头痛地暗道,这么多人,若日后真嫁了过去,光磕头敬茶,就得累得够呛;倘若再回云家乡下的祖屋,祭拜先祖,接见族亲,这一天什么都不用干,光认族亲都认不完。 透过软轿的纱窗,望着临安城内热闹的大街,行人来往不息,叫卖声不绝。 又行了一个时辰,软轿就停了下来。 云府的府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威风凛凛,虽不是官家,却也是令人不敢忽视,兽头扣环的三间朱红色大门紧闭,只有东西两处的角门开着,供人出入。 府门前十多个列站着的家丁,皆青衣短褂,相貌清秀。 真不愧是云家啊,连府里的下人都精挑细选,长得这般出众,苏谨心啧啧暗道,视线再往上移,正门上悬挂着一横匾,匾上书‘云府’二字,据说是高祖皇帝御笔亲题,别说他们这等小小的世家,就是高官显贵,到了云府正门前,也都是下马、下轿的,再自己步行入云府。 苏谨心走出轿子时,苏谨妍正一脸殷羡地望着云府的正门,旁边顾四小姐讥讽道,“别看了,看了反而更伤心。” 顾思婷嘲笑苏谨妍庶出的身份,不配嫁给云公子,苏谨妍也毫不示弱,“你不是知府家的小姐吗,怎么也跟我们一起走角门。” 睦州知府,也算是一方大吏,顾思婷身为知府千金,到哪里都走的是正门,偏偏到了云府被人拦了下来,让她跟苏谨妍、苏谨心姐妹两一起走角门。 顾四小姐气得玉容发红,“这云家的正门,本小姐迟早会进去的。”等她嫁给云公子的那日,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从云府的正门抬入,与云公子拜天地。 “呦,不知哪来的无耻女子,竟然在云家大放厥词。”又有几顶软轿停下,走来几位婀娜的女子。 “瑛姐姐,就凭她们,也想嫁给云公子,不是痴人做梦吗,呵呵……”一身劲装的女子,英姿飒爽,笑着对身旁的女子道。 “是啊瑛姐姐,你可是云夫人的嫡亲侄女,这云家的少夫人之位,必然是你的。” “瑛姐姐,等你当了云少夫人,可不准忘了我们哦。” …… 这几个女子皆围着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女子,对她百般讨好,极尽谄媚。 瑛姐姐,云夫人的侄女?根据这几个女子所说的话,再加之苏谨心已经获知的一些关于云府的人与事,脑中略一思索,苏谨心便想到了那几个女子口中的瑛姐姐到底是何人了。 云老爷取妻梁氏,那这位她们口中所说的‘瑛姐姐’,就是梁家的嫡小姐梁瑛了。 苏谨心暗暗打量这位梁小姐,十七、八岁模样,一袭逶迤拖地的芙蓉色长裙,眉间点朱砂,唇红如朝霞,凤首垂珠的金步摇斜插云鬓,果真是面如桃花,容颜绝色。 “表小姐,夫人已经在里面等您很久了,您快进去吧。”角门处,一个云府的管事恭敬地对梁小姐道。 梁小姐没应声,只是随手拿起一份礼单,柳眉轻蹙,“这苏家,可是临安城内卖茶叶的苏家。” 美人蹙眉,声音娇软,若她是个男子,也会动心的吧,苏谨心暗叹,唉,又是一个强劲的对手,这未来夫君看来也是命犯桃花,不比顾小六的红粉知己少啊。 堂堂的一个世家,被人说成是卖茶叶的,就如寻常的小商贾一样,苏谨妍气得眼都红了,顾思婷却捂嘴偷笑,有些幸灾乐祸,“原来你们苏家,是卖茶叶的。” “思婷。”这都什么时候了,表姐妹两居然先自己斗起来了,顾夫人脸色不悦,咳了声,“谨妍,谨心,我们进去吧。” 顾夫人的话音刚落,梁瑛身边的一个那手持长鞭的劲装女子,忽然拦在了苏谨心的面前,冷冷地道,“你就是苏二小姐苏谨心!” 站在苏谨妍与顾思婷中间,才年方十四岁的苏谨心,是最好辨认的,因她尚未及笄,头上绑着散辫,一张不起眼的脸,透着稚嫩之气,一身素淡的衣裙,更是与别的世家小姐不同,这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穿得寒酸的嫡小姐是庶出的,而她身旁穿得名贵奢华的女子,才是苏家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 她就是苏二小姐,苏谨心! 传言中愚笨不堪,平庸无能的苏二小姐苏谨心! 传言中与云公子在五云山上有过肌肤之亲,还做下了苟且之事的苏二小姐苏谨心! 那劲装女子的声音一出,在场所有的世家小姐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瞥了过来,一些早到的,尚未进去的,还有刚刚赶到的,皆因劲装女子的一声‘苏二小姐’停下了脚步,随后,皆幽怨地盯着苏谨心,仿佛她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恶事,罪不可赦。 “钱小姐有礼,小妹正是谨心。”苏谨心苦笑,拜庶姐苏谨妍所赐,她在临安城的声名就是一个目不识丁、蠢笨如猪的世家小姐,不过,现在更因这满城的流言蜚语,她这苏二小姐想来已经是臭名昭著,被踩到尘埃里了吧。瞧那些世家小姐眼中毫不遮掩的嘲讽与轻蔑,苏谨心就深知,她可能被整个江南所有的未出阁的世家小姐都恨上了,谁教她色胆包天,打了她们心中魂牵梦绕的云公子的主意,还把云公子的清誉给毁了,若非这些个女子出身名门,不屑与市井泼妇一般破口大骂,否则光她们的唾沫,就能把她给淹了。 不过,即使这些世家小姐没有指着苏谨心大骂,但那一道道怨恨的目光,也多少让她有些如芒在背,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唉,她又不是跟她们抢云公子,只是想当个云府的少夫人罢了,怎么就这么难。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本小姐不生气 “你怎知本小姐姓钱?”钱小姐惊愕,她与这位苏二小姐可是从未见过面,而且这苏谨心不是一直都在苏家足不出户,就连上次的刘夫人赏荷宴,都未见苏夫人带她出来过,怎么可能会认识她。 “钱小姐为人洒脱,又敢仗义执言,谨心久闻大名,却遗憾一直未能相见,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钱家与苏家世代有渊源,不,应该是世仇,几代以来,为了争夺贡茶的皇商之权,苏家与钱家在暗中都争破了头,这钱家的事,苏家哪能不调查地清清楚楚,就差把人家的祖宗八代都给刨了。 苏谨心垂头,声音低弱,轻得犹如蚊蝇,却不忘夸赞钱小姐一番。 而钱小姐在刚刚一瞬间的错愕之后,便很快释然,还被苏谨心夸得愈加得意,是啊,想她钱悦在临安城众世家小姐中也是颇有声名,哪像这个苏二小姐,先是籍籍无名,现在被人熟知,也是因为她做出了有辱门风的丑事,臭名远扬。 因此,这钱小姐不仅没有怀疑苏谨心,反而认定了这位苏家二小姐就如外边传言般软弱无能,她只是稍微一威吓,这位苏二小姐就怕了,瞧,她所说的这些恭维话,不是在奉承她吗。 “苏二小姐,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府吧,免得留在这里招人羞辱,自找苦吃。” 钱小姐一说完,在场的世家小姐皆掩嘴轻笑。 有的说,“苏二小姐,好歹你也是个堂堂苏家的嫡出小姐,怎么能做出这般恬不知耻的事来,不过也不能怪你,谁让你们苏家是商贾之家呢,一身的铜臭味!” 有的说,“苏二小姐,你大字不识一个,到时吟诗作对,你做得出来吗?” 有的说,“苏二小姐,令堂相貌不俗,为何你就长得这般丑。” 有的直接拿苏谨心打趣,说她既无才,又无貌的,也敢觊觎云公子,简直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 一时间,一群养在深闺的世家小姐围着苏谨心,对她指指点点,嬉笑玩闹,而苏谨心却成了她们戏耍的对象。 但苏谨心依然清眸含笑,淡淡的,丝毫没有动怒,她是世人眼中愚不可及的苏二小姐,若表现地太过招摇,岂不名不副实。与前世相比,这些世家小姐口中的羞辱诟骂,还是轻了。 呵呵……你们就继续说吧,本小姐不生气,不生气。 垂首之下,苏谨心的那双清眸微微阖上,耳畔的嘲笑声,除了有些聒噪,倒也没什么,活了两世,若连这点都受不住,她岂非白活了。 庶姐苏谨妍和顾思婷远远地站到一旁,仿佛跟苏谨心在一起,就丢了她们的脸,尤其是苏谨妍,心里恨不得把这个丢人现眼的二妹苏谨心踢回苏家,本来她是临安城内人人夸赞的才女,现在因苏谨心之故,那些人看她的眼中,也是耻笑,同是苏家之女,嫡小姐都不守妇道,做出伤风败俗的丑事,那庶出的大小姐能好到哪里去。 顾夫人与几位刚来的世家夫人寒暄着,虽然看到那些世家小姐们合起来欺负苏谨心,但也没有出手帮苏谨心,为了一个苏谨心,而得罪这么多的世家小姐们,这般不讨好的事,顾夫人怎么会做。 “苏谨心,你说,五云山上的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相对于别的世家小姐略带矜持的冷嘲热讽,钱小姐就直接甩着手中的鞭子,恶狠狠地问道。 苏谨心故意装傻,怯弱道,“钱小姐指的是何事?谨心一直待在五云山自家的别院中,近日刚回府,尚不知五云山上有事发生,还望钱小姐赐教。” “就是你跟云公子在山上……”可能意识到自己毕竟也是个世家小姐,那些难听的污秽之语,不该由她说出口,钱小姐红了脸,但语气也不善,“苏谨心,你说还是不说!” 苏谨心假意抿着嘴,故作一脸委屈,单薄的身子因为怕冷,而微微有些颤抖,故而在那些世家小姐眼里,苏二小姐惧于钱小姐的威逼,吓得都要哭了。 “悦儿。”梁小姐见此,对钱小姐摇头。 “瑛姐姐,这个小贱人,还未及笄,就敢如此玷污云公子的清誉,今日不好好教训她,等她日后及笄了,岂不更无法无天!”钱小姐一脸怒意,扬鞭指向苏谨心,道,“苏二小姐,听说你自小被你的亲娘抛弃,丢在府里同下人一起长大,这该学的礼法是一点都没有学过,也罢,本小姐今日就替苏夫人教教你,身为女子,该如何守这些妇德妇容。” 不懂礼法?苏谨心嘴角冷笑,心道,钱悦,只怕这在场之人最不守礼法的人是你吧,不过是因为这流言,牵扯上了你的云公子,你就找了这么一堆冠冕堂皇地理由。 这些所谓的世家小姐,面上装得高贵温婉,心里却个个希望这流言中的女子是她们自己,这样一来,凭她们各自的家世,便可以逼着云公子娶她们,呵呵……,真是虚伪地可笑啊。 清眸微转,苏谨心却扫向了一旁的梁小姐,这位梁小姐,才是她们这些世家小姐之中城府最深的,先是装作不小心看到了苏家的礼单,引得钱小姐发现了她这个苏二小姐,现在,梁瑛自己明明也很想知道那关于五云山上的流言,却以退为进,让钱悦来逼问她,而梁瑛自己不仅可以坐享其成,还能维持她世家小姐的雍容华贵。 可怜这钱小姐,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真是笨的可以啊。 “钱小姐,来者是客,你不能打我。”钱悦想打她,也不看看这是在哪里,在云夫人的生辰宴上鞭打云夫人请来的客人,这不是不给云夫人面子吗。 但可惜,钱小姐有勇无谋,哪听得懂苏谨心的言下之意,扬起鞭子,骄横道,“本小姐就打你了,小贱人,看你下回还敢不敢胆大包天地去招惹云公子!” “苏谨妍,那是你的二妹啊,你怎么不去帮她。”一旁的顾思婷哂笑道,“都说姐妹至亲,你这做大姐的,倒也无情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惟独不能是苏谨心 苏谨妍亦反唇相讥,“我听说顾四小姐你为了讨大姑母的欢心,可是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孩都不放过啊。呵呵……再说,顾四小姐不也是我二妹的思婷表姐吗,你这当表姐的,都见死不救,也没见得好到哪里去吧。”都怪这个苏谨心,好端端地竟也能惹出这等莫须有的流言出来。 苏谨妍才不会管苏谨心的死活,心道,苏谨心若打死了,还更好,省得霸占着嫡女的身份,在苏家跟她过不去,只是见苏谨心一副懦弱胆小的模样,苏谨妍心下却有些疑惑,她这二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平日见她在苏家可是能言会道,一张嘴伶牙俐齿地连她都说不过,怎么一出府,就成哑巴了。 “悦儿,住手!”眼见着钱小姐的鞭子要挥下去,梁小姐忙出声阻止,这钱悦,竟敢在姑母的生辰宴之日,出手打姑母请来的客人,不是给姑母找麻烦吗。 钱小姐听不出苏谨心话中的深意,但梁小姐却听得分明,虽说这苏二小姐言语胆怯,倒也有几分机智,再看了眼苏谨心,见这苏二小姐仍低着头,怯弱胆小,暗道,难道是一时巧合,她误打误撞才说了这句话。 “我们进去吧。” 对于这个还未及笄,甚至相貌一般的苏二小姐,梁瑛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但对于才貌双全的苏大小姐苏谨妍,梁瑛不免多看了她两眼,可一想到苏谨妍的出身,一个姨娘生的庶出小姐,哪配得上她的云表兄,心下也少了几分顾虑。 钱小姐等人在云府外奚落了苏谨心一顿,见苏谨心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低着头,心中顿觉无趣,难道这位苏家的嫡小姐是个傻子,她们这般骂她,羞辱她,她都无动于衷。故而,梁瑛一说,她们也懒得再嘲讽苏谨心了,跟着梁瑛进了角门。 “谨心,你没事吧。”顾夫人见那些世家小姐进去了,忙过来假意安慰两句。 苏谨心倏尔抬头,清眸睁开,犹如万丈光芒横扫天际,傲气凛然,只逼得顾夫人笑容忽滞,心生寒意。 “大姑母,您这趟来临安,可莫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苏老爷都与顾夫人姐弟不合,那她这个侄女,也就不必再顾夫人面前讨好卖乖了,出了事,自有苏老爷顶着。 顾夫人脸色连连变化,一副难以置信,苏谨心这个黄毛丫头,竟敢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暗讽她的思婷嫁不了云公子。 “大姑母…”苏谨心噤声,示意顾夫人看看周围盯着她们瞧的那些世家夫人、小姐们,“侄女若在云家出了事,大姑母您的脸上也无光吧。” 呵呵……顾夫人既然刚刚不帮她,那么她偏偏要把顾夫人绑在一起,两败俱伤,她丢了脸,顾夫人这个当她大姑母的,也休想独善其身。 苏谨心当着云府外众多的世家夫人、小姐们,甜甜地喊着顾夫人一口一个大姑母,却把顾夫人气得胸口堵得慌,自觉颜面扫地,“别再喊了,苏二小姐。” 顾夫人不用抬头看,就知道那些世家夫人眼中的讥讽,怎么当人家大姑母的,竟连自己的嫡亲侄女都不顾。 “跟我进来。”一手拉起苏谨心,忙进了云家的角门。 “娘,等等我。”顾思婷一见嫡母只带着苏谨心进去,心中郁闷,到底谁才是顾家的女儿啊。 进了角门,便见一排排的软轿紧靠着高墙,每个软轿的旁边都站着四个眉清目秀的小厮。 顾夫人拽着苏谨心走进了轿子,那小厮就抬起软轿,朝云府的宅院走进去。 “大姑母,您怎么把思婷表姐忘了。”苏谨心眉目带笑,虽姿色平平,但顾夫人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打量她,却发觉这侄女倒也有几分动人之色,怪不得毓儿这孩子……顾夫人想到顾六公子,微微叹了口气,这世间的女子,毓儿看上谁都可以,惟独不能是苏谨心。 “谨心,你跟大姑母说实话,云栖那处的山庄,你到底查到了些什么?”不甘心啊,谋划了这么多年,竟让一个尚未及笄的黄毛丫鬟给毁了,徐管事的死,她知道,是谁出手帮了这黄毛丫头一把,不过,死都死了,再深究,有何意义。 “不多,就算有线索,也都让大姑母您掐断了,谨心即便能未卜先知,可还不及大姑母您深谋远虑啊。”徐管事的死,云栖那处山庄的暗账,她查到的,只是皮毛。顾夫人图谋苏家又非一日两日了,既然徐管事的事败落,自然不会再留下痕迹让人查到她身上。 云府高墙深宅,抬轿的小厮走的极稳,而轿内,苏谨心与顾夫人言笑晏晏,但所说的每一句话,却暗藏玄机,两人心照不宣。 轿子在云府的一处垂花门落下,有几个仆妇上前来掀轿帘。 顾夫人故作宠溺地拉着苏谨心的手,进了垂花门,“谨心,若可以,大姑母还真想你做大姑母的儿媳。” “只怕大姑母看中的是谨心这个嫡小姐的身份吧。”顾夫人话中的真假,苏谨心自然分辨得出,有了苏家嫡小姐这个儿媳,顾夫人在一步步地吞并苏家,就更容易了。 走出垂花门,是深深地,望不到边际的庭廊,曲折延伸。 云府的丫鬟每隔一段路,就站着三四人,为她们指引,“顾夫人,苏小姐,这边请。” 但顾夫人却道,“谨心,你先进去,大姑母等会儿过来找你。” 顾思婷和庶姐苏谨妍还落在后面,顾夫人自然是要等她们的,苏谨心点了点头,便带着巧兰等几个丫鬟进了庭廊,期间,遇到几位世家小姐,不过,她都不认识。 而那些世家小姐看她尚未及笄,可能觉得她还没有资格来抢云公子,对她也没有多少敌意,有些还对她微微一笑。 “巧兰,你说,本小姐要是高喊一声,本小姐就是那恶名远播的苏二小姐,她们会不会与那钱小姐一样,围过来。”苏谨心信步而走,边走边低声对巧兰道。 巧兰吓得忙道,“二小姐,她们人多势众,我们惹不得啊。”这些世家小姐们,可都是奔着云公子而来,万一让她们知道二小姐真的轻薄了云公子,只怕会比钱小姐更恐怖。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两个新来的丫鬟 云府内庭院毗连,画阁深楼,槐树连片,芙蓉花开。 名贵的鹦鹉、画眉等雀鸟挂在庭廊转角。 不远处是一个大理石的大型屏风,挡住了后面正房大院,苏谨心瞧着那些世家夫人、小姐们结伴,有说有笑地皆往那里走去,想来必是云夫人所住的院落。 两边是几间厢房,厢房外站着几个翠衣丫鬟,皆垂头恭立,等那些世家夫人、小姐们走近时,就打起帘子,迎她们进云夫人的正房。 “二小姐…”巧兰刚欲出声,却被苏谨心捂住了嘴,拖着她转了个方向。 二小姐,这是云府啊,不是我们苏家,您怎么能随便乱闯,巧兰急得都快哭了,她知道她家二小姐向来胆大,什么事都敢做,但云府内宅深不见底,望不到头,这走错了,就出不来了。万一被人当成窃贼,她们就惨了。 呜呜……她就知道她家二小姐突然转变了心意,与大小姐一起来云家,肯定是意图不轨。若没有半分好处,以她家二小姐不吃亏的性子,天塌了,她都不会来。 “你们两个,站住!”突然,一个云府的管事喝住了苏谨心主仆两。 巧兰低了头,整个身子都缩在了苏谨心的后面,苏谨心暗笑,拽着巧兰慢慢地转过身,刚要准备一番说辞,却不料,那管事问都不问,就劈头盖脸地就骂了过来,“府里的下人都被夫人那边调过去帮忙了,现在人手不够,你们两个还敢在此胡闹,简直是岂有此理!” 巧兰啊了声,听得一头雾水,“我们是……” “住口,新来的,就可以不守规矩了,你们当云府是怎么样的人家,啊!”年约三、四十的管事,圆脸体胖,骂她们时下颌的几根胡子一翘一翘的,还不让巧兰开口解释,苏谨心见此忍不住想笑,感情,这管事是将她跟巧兰当成了云府新来的小丫鬟了。 二小姐,您现在还有心情笑啊,本来给您准备的烟罗纱裙,被您换成了一身素淡,现在好了,堂堂的苏家二小姐让人当成了云府刚来的丫鬟,巧兰哭丧着小脸,哀怨地望着苏谨心。 苏谨心也瞅了瞅自己今日所穿的衣服,素淡是素淡了些,但也是名贵的织锦,还有衣襟处的刺绣,那可是出自大家之手,寻常的百姓,根本就穿不起。 难道是自己的这张平平无奇的脸?苏谨心朝巧兰怒了努嘴,示意她不要开口,又敛了敛衣襟,将衣襟上的刺绣遮掩,如此一来,乍看过去,确实与云府的丫鬟一般无二。 云府家底丰厚,府里的上等丫鬟穿的也是绫罗绸缎,可能管事以为苏谨心主仆两是哪个府里的老人塞进来的,故而也未有所起疑。 “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走啊!”管事催促道,心下却道,这些个仗着老子娘都是府里伺候过老太爷或太老夫人的丫鬟,个个娇生惯养的,就跟府里的小姐一样,哼,穿着再好,也不过是个下人奴婢,还能飞了天去。 “是。”苏谨心故作恭敬地应答,拉着愁眉苦脸的巧兰,赶紧跟在了管事的后面。 因是管事带着苏谨心主仆两出了云夫人的院落,故而也没有人起疑苏谨心的身份,毕竟苏二小姐在外的名声虽响,但见过她真容的人并不多,而且顾夫人还在庭廊处等着顾思婷与苏谨妍,到现在还未过来,那就更没有人能认出苏谨心了。 穿梭在云府的内宅中,苏谨心本来想中途带着巧兰溜走,但这管事实在看着紧,走两步,回一次头,让她们想跑都跑不了。 巧兰小脸带泣,紧张地跟着自家的二小姐,害怕地连走路都走不稳,这是云府啊,被人发现了,可怎么是好,即使二小姐是苏家的嫡小姐,但云府的人,根本就不会卖苏家面子,在云家面前,连临安知府都是卑躬屈膝的,更何况是小小的苏家。 苏谨心倒是随遇而安,时不时还与管事说上两句话,一番阿谀奉承下来,让管事对她十分满意,还说,日后有机会了,会在老太爷面前为她美言几句。 “方管事,这里是?”与云夫人富贵豪奢的院落相比,管事带苏谨心来的这处,就显得清幽安静多了,没有小厮、仆妇等下人,就连一只雀鸟,都没有。 “别说话。”方管事瞪了她们一眼,低声道,“三公子最烦这些了。” 整个府里,最难伺候的就是这位三公子了,身边的丫鬟隔几日就得换一批,最短的,刚送过去,就被撵出来了。 公子爷嫌烦啊,但老太爷爱孙心切,说三公子身边不能少了人伺候,这样一来,最为难的就是他了,两边都不能得罪,却两边都要得罪。 “你们两个,等会儿进去之后,都不许抬头,更不能看三公子一眼,知道吗?”方管事细细地叮嘱完,随后看到一个小厮过来,就道,“云喜,这两个是新来的,你也知道,今日夫人大摆筵席,府里大半的人都调过去了,若非我说是老太爷的意思,只怕连这两个都找不到。” 苏谨心一听心下乐了,原来这方管事办事这么糊涂的啊,问都没问她们,就一眼认定她们是云夫人准备送到这云三公子房里的丫鬟,呵呵……有趣。 “新来的?”那名叫云喜的小厮一皱眉,昨日个送来的丫鬟,已经是府里被调教地最好的了,结果一看到公子,还不是失了仪态,忘了自己的本分。 “云喜,你就帮方大哥一回吧,昨日老太爷听说公子身边没人伺候,就差把我给乱棍打死了。”方管事哀求道。 云喜同情地看了眼方管事,虽说府里的丫鬟,个个望穿了秋水,想到公子的院落来伺候,但公子的性情淡漠,最烦身边有人,每次老太爷送丫鬟过来,公子就让他直接将人赶出去,根本不给老太爷面子,别说老太爷,就是老爷夫人见了公子,还不是一样陪着万分小心,不敢惹怒公子,生怕公子一离府,又十天半月见不到人,老太爷拿他们出气。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人赃并获 “云喜,人交给你了,老太爷那里还等着我过去伺候,我先走了。” 方管事未等这青衣小厮同意,转身,逃似的跑出了云三公子的院落。 每次都这样,可招公子冷眼的,却是他,云喜不满地嘟囔了几句,斜眼看着苏谨心与巧兰主仆两,语气不善道,“跟我进来吧。”既然是老太爷吩咐送过来的,推又推不掉,算了,人都送到了公子的住处,最多就是待个三五天,说不准,可能连半柱香的时间都不到,就被公子撵出去了。 “二……”听到云喜要带她们进去,巧兰吓得心惊胆战,这云家的三公子,不就是…… 但她还未喊出声,就被苏谨心捂住了嘴。 “二什么?”云喜狐疑,为何他总觉得这新来的两个丫鬟怪怪的,尤其是左边的那个,一身素淡罗裙,容貌虽普通,但她的那双眸子,太过幽深,不像个低贱的丫鬟,倒有几分府里主子的威严。 “我是她二姐,她叫巧儿,我叫兰儿。”苏谨心随即瞎编,张口即来,脸不红气不喘,仿佛说得跟真的,直听着巧兰目瞪口呆,不愧是二小姐啊,这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 “老太爷说,公子是神仙般的人物,我们能过去伺候公子是我们姐妹两的福气,公子性情虽淡漠,但品行却是极好的,那些世家公子乌烟瘴气的事从不沾,洁身自好地,就如同那些修仙修道之人。老太爷还说,今日夫人为公子选妻,让我们看着公子,千万莫让公子再跑了,倘若见公子高兴,就要我们两劝公子亲自到夫人那里去一趟,夫人选的这未来少夫人,最后总归是要合公子心意的才是。” 云喜本来对苏谨心主仆两还有几分疑心,但现在听苏谨心这般一说,所有的疑心当即全消,还暗笑道,果然是两个涉世未深的小丫鬟,有些话心知肚明就可以了,她们还敢说出来,呵呵……,老太爷这回怎么就派了两个蠢笨的小丫鬟来,凭她们两,还想劝动公子去凑那份热闹,怎么可能。 青石铺地,两旁成片的翠竹夹道,愈显得清幽寂静。 “昨晚公子画了一夜的丹青,巳时初才入睡。你们洒扫书房的时候注意点,别把睡在隔壁的公子吵醒了,还有书房内的东西,哪怕是一支笔、一张纸,都不能碰,知道吗。”云喜指着翠竹林尽头的一处屋子吩咐道。 苏谨心连连点头,仿佛扮演小丫鬟扮上了瘾,但灵动的清眸,却泄露了她的狡黠。 巧兰心下纳闷,这世上哪有人好端端的嫡小姐不当,偏自贬身份当小丫鬟,还对一个小厮毕恭毕敬的。 眼见着苏谨心挽了衣袖要去提水,巧兰吓了一大跳,“二……”但看到苏谨心警告地眼神,硬生生地将‘小姐’二字咽了下去。 二小姐怎么会用斗桶?而且打水,提水的动作娴熟至极,就像干惯了粗活似的,可是二小姐在府里虽不受老爷夫人的疼爱,但身边伺候的人,还是有几个的,巧兰越看越震惊。 “愣着做什么,还不干活去!”云喜翘着腿,坐在一旁的石阶上,对巧兰呵斥道。 “是。”二小姐都把自己当丫鬟了,那她这个丫鬟,也就只能认命地帮云家干活了。 抢过苏谨心手中的斗桶,巧兰跟着苏谨心进了书房。 此处的院落,最大的屋子,可能就是这书房了。 踏进书房的门槛,玉石凿花,点翠成叶,一直延伸到桌案,桌案上各种各样的狼毫悬挂于笔架,宣纸堆砌,水墨晕染。 朱红色的雕花窗棂紧闭,却无法阻挡暖暖的阳光倾洒进来,投在了桌案上的山水画中,乍看过去,纸上水光潋滟,碧波粼粼,泛着涟漪。 烛火燃尽,香字成灰。 紫檀木的书架上,摆满了古籍孤本,还有些名贵的字画,却都一尘不染。 斗大的青花瓷瓶,紧挨软榻,榻上枕菡碧草滋生。 “二小姐,云三公子的书房好大啊。”从门口到桌案,都足足几百丈远,都抵过老爷住的上房了。 “嗯,是挺多的,应该值不少银子。”苏谨心扫了一眼书房,喃喃道。 挺多,还值不少银子? 巧兰听得迷糊,但看到自家二小姐的双眼发光,就跟老爷看到银子那般,兴奋痴狂,就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心中暗暗开始同情起这位云三公子,凡是被她家二小姐看上的东西,二小姐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想方设法地带走,连个尘灰都不剩。 “二小姐,您不会掘地三尺,掀屋揭瓦,将这书房拆了卖吧。”旁人不知,但巧兰这个苏谨心的贴身丫鬟,可比谁都清楚她家二小姐对银子的执着,绝不在老爷之下,老爷除了视银子如命,别的倒也还好,但她家二小姐,只要是值钱的,都不放过。小到青田石章,大到名贵瓷窑,入了她家二小姐的眼,就别想从她家二小姐手中逃脱,不说别的,就说五云山那处的别院,那些老太爷留下的熏炉,瓷釉,玉制器皿等物件,能卖的都让二小姐悄悄卖了,不能卖的,就让二小姐移花接木,用假的来顶替,而真的却入了二小姐的囊中。 巧兰暗叹,也幸亏老太爷死的早,否则还不被二小姐气得吐血;更幸亏老爷现在还蒙在鼓里,否则…… 想到老爷日后得知五云山别院内的东西都被二小姐卖得七七八八了,巧兰吓得小脸惨白,呜呜……跟着胆大包天的二小姐,她这条小命早晚保不住。 “笨巧兰,你知道这里最值钱的是什么吗?”只要偷走一样,她日后就算离开了苏家,也可以一世衣食无忧。 “比书房内所有的东西加起来都值钱…”巧兰四处张望,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顺着苏谨心手指的方向,巧兰瞪大了眼睛,略有失望,嘀咕道,“不就是一副画吗。”就算能卖个一万两,也远不及书房内满地的玉石。 苏谨心笑得狡猾如狐,传世的名画,何止万金,那可是无价之宝啊。 疾步走上前,苏谨心略弯腰,小心地去取那画着五云山上云栖竹径之景的丹青,却未料,一双冰冷地大手,在此时紧紧按住了她的素手。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远之,你醒了 “云……”公子。 他是云府最尊贵的三公子啊,巧兰吓得险些惊呼出声,惨了,她家二小姐这回算不算被当场人赃并获,而且谁的不好偷,偏偷到了这位公子爷头上,以这位公子淡漠冷情的性子,会不会把她家二小姐直接扔到府门外,供街上往来的行人,肆意围观。 二小姐,您这回丢人丢大了。 巧兰低了头,尴尬地红着小脸,自家二小姐先是假扮丫鬟进了人家的书房,现在又乱翻书房内的东西,乱翻东西也就罢了,还起了贼心,这要换做她是这书房的主人,也早该生气了。 皓腕间,隔着衣衫的肌肤相触,那冰冷的大手将苏谨心的柔荑钳制地紧紧的,不让她挣脱。 这人走路没有声音吗? 何时出现在书房内,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心中略有惊愕,但不慌乱,苏谨心微抬眸,入眼处,看到身前的男子颀长而立,白衣玉带间系着一块名贵玉玦,玉玦下缀着流苏。 纯白无暇的衣袍,随风,轻微地摆动着。 即使不说话,没有声响,却也是清贵自生,气度高雅。 他是谪仙,而她,只是凡人啊。 苏谨心从不是个自卑的人,但垂首,近身于云公子之旁,若没有一分的卑微,那是不可能的,他是那般的高高在上,站在他身前,就已是一种亵渎,更何况去妄想那份不该属于她的情爱。 敛了敛心神,苏谨心缓缓地抬头,嘴角莹然浅笑,“远之,你醒了。” 云远之目光深冷,怎么又是她。 “远之莫不是以为谨心尚未及笄,就不算是个女子…”意味深长地朝着云公子的大手瞥了两眼,苏谨心玩笑道,“远之,你弄疼我了。” 云远之这才意识到,他的手正按着那双柔软的柔荑,清俊的脸庞,倏地一下子红了。 与此同时,大手也慌乱地撤回。 为何每次遇到她,他总是这般的狼狈,被她戏弄,被她利用,还被她逼得躲回了最不愿待的云府,可是即便在云府,她也一样找到了他。 临安城内满城的流言愈演愈烈,就连一直放任不管他的爷爷,也三番五次地要他娶妻来平息谣言,以保住云家的百年声望。 而这位始作俑者的胆大女子,此刻就在他的眼前,他只需将她带到爷爷的面前,这一切的流言蜚语,就能从此与他无关。 冷眸微怒,杀气隐隐乍现,却也只是一瞬之间。 “出去!” 纵使被苏谨心惹得胸口怒火中烧,但懂得克制的云公子,只是唇微启,说了两个字,然而这两个字又冷到了极致,若是寻常人,早已遍体生寒,全身战栗,可苏谨心依然嘻嘻笑着,毫无畏惧。 这未来夫君,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不好啊。 云远之眸中愕然,她不怕他,还是吃定了他不敢拿她怎样。 苏谨心当着他的面,慢慢地展开手中的画:五云山白雾缭绕,翠竹碧叶尽逍遥;水墨浓淡得宜,如误入仙境,抛下万千尘世烦恼,独自归老。 纤手指孤竹,娓娓道来,每一笔勾勒,每一处暗锋游走,苏谨心却能说得无一处遗漏,就仿佛这幅画是出自她的笔下。 “画竹者,必先了然于胸,胸有成竹,必然笔下有竹。观天地之广博,唯放下,随心,方可无忧,自在。” 云远之惊了,云栖竹径中的那首半阙的诗,早已让他见识到了她的满腹才华,但谁知,她对作画、对世间万物的参透,更是不凡。 她一个久居闺中的世家小姐,能有如此的见底,难得。 但她的品行,却是极为恶劣,为人也轻浮,根本就不知道身为女子,该守得的矜持为何物。 不避男女之嫌,即便是尚未及笄,也不该与男子搂搂抱抱的,云远之想到五云山上苏谨心当众偎依在顾六公子的身上,淡漠的眸子顿时起了厌恶,一把夺过苏谨心手中的画,拂袖一甩,走入帘幔中。 她不走,那他走。 苏谨心对巧兰使了使眼色,但自己却忙追着云公子的脚步而去。 巧兰这下真要欲哭无泪了,二小姐存在钱庄内的银子也不少了,竟然还不知足,每到一处,总要搜刮一些,夫人被下药昏睡的那几日,二小姐就悄悄将夫人压箱底的私房钱席卷个精光,也不知她们今日回府,夫人会不会把二小姐生吞活剥了。还有府里的成大管家,二小姐以他年事已高、老眼昏花为由,不由分说就讹了他好几千两银子,这一个月来,二小姐作案累累,府里的人压榨完了,就跑到云府这里来顶风作案,呜呜……二小姐,就算云公子心善,不与您计较,您也不该欺负云公子啊。 可怜的云公子,被她家二小姐缠上,只怕最后被吃拆入腹,连渣都不剩了吧,巧兰同情地暗叹一声,并根据她家二小姐的指示,她瞅了瞅书房外,见云喜那小厮还坐在院落中,就蹑手蹑脚地翻箱倒柜,专挑一些小巧的玉石,往怀里塞。 珠帘上一串串的碎珠摇晃,帘幔隔着帘幔。 云公子白衣如飞,苏谨心小跑着,脸上微微带喘。 原来书房内,也是别有洞天啊。 帘幔过后,便是一间上房,房内素朴雅致,不带一分奢华之气。 云远之驻足,看着苏谨心,淡漠的眸子沉了又沉,她跟着他做什么,虽说整个江南的女子倾慕他的也不少,但还从未有一个女子,像她这般大胆,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而且眼中对他的一种势在必得的欲念,就清清楚楚地映在她的眼中,还不懂得遮掩。 饶是云公子心性再好,也不禁被苏谨心惹得愠怒渐起,“苏二小姐,你究竟想如何?” 十个字,足足十个字,苏谨心不敢置信地掰起手指,数了又数,没错,云公子对她一句话说了十个字。 “远之,你会说话啊,不是口吃,结巴,哈哈哈……” 清眸染上笑意,苏谨心不顾云公子一脸的冰冷,直接扯上了他的衣袖。 口吃,结巴? 云公子清冷的俊容又沉了几分,难道她以为他每次说话只说几个字,是因为他口吃,结巴,说话不连贯。 明明该生气的,但听到她稚子般天真无邪的笑声,他竟然有些不忍再推开她。 但她的善变,她的狡猾,却让他不得不防啊。 退后一步,紫竹箫毫不犹豫地重重打在了苏谨心不安分的素手上,隔着一段距离,云公子防备地看着她,因为他知道,这并非是她的真面目,而此生,他最厌恶的就是那些虚伪的女子,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这个苏家的二小姐,还是他见过的女子中,城府最深的一个。 “远之,痛。”苏谨心揉着手背,打得真重啊,手背上的肌肤都肿了一片。 “苏二小姐,有时候戏弄他人的时候,该懂得适可而止,否则……”俊颜冷面如霜,周身的冰冷之气,令苏谨心下意识地心生畏惧。 但苏谨心知道,她不能退缩。 即使他厌恶她,嫌弃她,甚至恨不得杀了她,她都要与他周旋到底。 清眸笑了笑,但笑中带着苦涩,一个疾步上前,踮起脚尖,丹唇覆上了云公子冰冷的唇瓣,将他余下的话都堵了回去。 世人的羞辱与诟骂,还有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的威胁之言,她都听够了,若连他这般宛如天人的男子,都对她冷言相向,她受不了。 她不想听,即便知道那话,不会是好话。 恬不知耻吗? 呵呵……可惜,这一世的苏谨心根本不在乎。 因猝不及防,因太过震惊,云远之清冷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以至于没有及时推开苏谨心,让她又一次得逞了。 澈儿,你到底有没有碰那女子? 前几日,爷爷的话还在耳边,但他不知道,这样一次两次的亲吻,他与她之间,还有清白吗。 姿色平平的一张脸,带着稚气,眸中笑意盈盈,却让人看不真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对他没有一分的男女之情,有的,只是一种得不到的占有,还有遗恨。 “无耻!”她对男子,都是这么随便吗。 清雅之容气得绯红,整个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云公子一把推开苏谨心,由于力道过重,苏谨心踉跄两步,往前一倾,额头撞上了床榻下的紫檀木板上,磕破了血。 又亲到了,但代价似乎有点大,苏谨心素手抚了下额头,指尖沾血。 唉,招惹一个最不能招惹的男子,确实该懂得分寸,若她有庶姐苏谨妍绝美的容颜,她早就使出美人计了,怎会出此下下策,来引得他的注意。 “云喜,公子还未醒吗?”这时,院落外,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回老爷,应该是的。” 是云老爷。 随着院落中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谨心面上一慌,但云公子似乎比她更慌乱无措,苏谨心见此,嘻笑道,“远之,我会在云老爷面前替你解释的,其实我们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过,最多就是躲在房内,亲了一下,抱了一下,呵呵…” 第一百五十六章 捉奸成双 但凡世家望族的公子,到了十五、六岁年纪,身边便有通房丫鬟,姬妾,等过几年,娶了妻,那就是真正的妻妾成群。但云公子与别的世家公子不同,他向来不好女色,喜欢清静,喜欢独处,除了醉心于丹青,就再无其他。 再加之,苏谨心刚刚听云喜说,云公子是绝不容许女子出现在他房内,此事云府里上下的人皆知,倘若让云老爷看到现在有一个女子在他的房里,他必然是有口都说不清。 呵呵……现在他们算是被云老爷捉奸成双吗。 苏谨心难得见云公子发窘,面色慌乱,在一旁有些幸灾乐祸,甚至在说到‘躲在房里’这几个字时,故意加重了声音,还说得几分意味深长,使得云公子清雅至极的脸上,又染红了些许。 “苏谨心。”云公子气得咬牙切齿,哪还有半分谪仙的淡然从容。 苏谨心跌坐在床榻下,指了指额头,又指了指摔伤的膝盖,无辜地道,“远之,我走不动了。” 再说,现在要走,也来不及了。 “澈儿。”云老爷的身影映在门窗上,似乎正要打算走过来,推门而进。 苏谨心暗道不妙,玩笑开过头了,这未来夫君要是恼羞成怒,只怕还真会杀了她。 转头,苏谨心看到了身旁的床榻,就忙掀开锦被,自己钻了进去。 “你……!”自己的床榻之上,现在竟躺了一个女子,这传出去,谁会相信他们之间是清白的。 这不知羞耻的女子,绝对是故意的。 云公子被苏谨心的举动气得胸口发闷,本来想阻止,但眼见着云老爷推开门,朝里屋进来,云公子又见苏谨心从锦被中探出头,还挑衅地对他挤眉弄眼,云公子握着紫竹箫的手,又紧握了几分,随后,在云老爷进里屋之前,眸一沉,也跟着跳上了床榻。 纱帐落下,挡住了云老爷的视线。 “爹。”云远之故作镇定,淡淡地出声,而一手却按下苏谨心探出来的头,将她藏在了锦被下。 锦被下,一片漆黑。 属于云公子身上的淡淡的竹叶清香,时不时地飘入苏谨心的鼻尖,是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干净,不染纤尘。 原来,云公子是怕她被云老爷发现啊。 苏谨心暗笑,素手在黑暗中,慢慢移动,很快,就碰到了云公子的后背。 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子,她要做什么? 当苏谨心的柔荑一点点地贴上云公子的衣衫,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在云远之的心头划过,云远之面上一红,全身僵硬,更不敢动弹。 “澈儿,今日是你娘的生辰…” 但云老爷的话未完,就被云公子冷冷地打断,“是姨母。” 苏谨心听到云公子言语间对云夫人的憎恶,心下有些了然,据她私下调查所知,如今的这位云夫人其实并非是云公子的亲娘,却是他亲娘的妹妹。当年,在早逝的云夫人坐月子的时候,身为小姨子的现任云夫人,趁机就爬上了云老爷的床,两人正行云雨之时,云公子的亲娘抱着襁褓中的云公子恰好出现在门口,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于是,现任的这位云夫人就把自己的亲姐姐活活气死了。 但云家出了这等丑事,自然是想方设法地遮掩,于是经过一番修饰,便成了姐姐临死托孤,妹妹嫁入云家续弦,是为了照顾姐姐之子,就这样将现任云夫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贤良淑德,成为临安城贵妇中的典范,受人敬重。 当然,这等事寻常百姓不知,但在一些世家望族中,却是瞒不过的,只是事隔十多年,又牵扯云家,谁都不敢再提,也渐渐地被人淡忘。 有些流言,传着传着,假的也成真的,但有些流言,真的被假的掩盖,是真是假,早已深埋地底,有谁分得清。 “好,好,是姨母,爹糊涂了。”云老爷陪着小心,试探道,“澈儿,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今日来的众多世家小姐,相貌家世皆是配得上我们云家的,你爷爷的意思,若你能亲自过去一趟,自己选最好,免得你姨母选了,你又不合心意。” 云公子不说话,也顾不上说话。 锦被下,那恬不知耻的女子,正在极力挑战他的底线,素手被他握紧了,但她的玉足又在开始乱动了。 翻了个身,云公子看到那一双清澈的眸子,含着笑意,得逞地在锦被中望着他,一脸张扬,又笑得狡猾。 如此近的距离,两人的视线对望着,彼此的心跳,是那般的清晰。 “澈儿,爹在跟你说话。”见云公子不理他,云老爷走了两步上前。 云公子大惊,忙将锦被捂紧。 他想闷死她了,苏谨心不满地踢了云公子一下。 却不知踢到云公子哪里,云公子面红耳赤,脱口而出道,“别动!” “好,好,爹不过来,澈儿莫生气。”云老爷以为自己惹怒了云公子,又向后退了两步。 苏谨心忍俊不禁,用嘴型一字一字地说着,远之,我忽然发现,我有点喜欢你了。 锦被中开了一道小小的缝,苏谨心眉眼带笑,清澈的眸子,流转之际,几分灵动,几分狡猾,还有几分成熟的妩媚,绝非一个十四岁未及笄的女子该有的。 为了引诱这未来夫君,苏谨心平日对着铜镜,是练过眼神的,她清楚的知道,什么样的眸子才是勾魂摄魄,什么样的眸子柔媚多姿,即使是清心寡欲的男子,也万万难以抵挡的。 所谓的媚眼如丝,暗送秋波,或许也就是这般了。 但很显然,苏谨心是低估了云公子的克制与隐忍,他的俊容虽泛红,但眼中平静,不起一丝的波澜。 苏谨心有些丧气,他,真的莫非成仙了,竟然没有一丝男女间的。 也有可能,是她长得太过平凡,入不了他的眼吧。 他冰冷的大手,不知何时,变得有些灼热,使得苏谨心被紧握的柔荑掌心有些濡湿,苏谨心挣扎了几下,但奈何被云公子钳制地很紧,根本就挣脱不出来。 “澈儿,爹不是在逼你,这可是你爷爷的意思。这事,要说起来,就得怪那苏守正不会教女儿,好端端的嫡女,未及笄,就已经行径如此放荡,还敢上五云山毁你清誉,哼……他们苏家出了这么个寡廉鲜耻的女儿,自己不要脸,还以为我们云家也跟他们一样不要脸吗!爹打听过了,那苏家二小姐就叫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大字不识一个,还喜欢搬弄是非,明明什么都不会,却仗着自己嫡女的身份,在苏家为非作歹,甚至鞭笞自己的大姐,心狠手辣。”云老爷恨恨地骂着苏谨心,但偏偏被苏谨心听得一清二楚,云老爷,本小姐跟你没仇吧,骂得这般狠。 苏谨心心中一气,张开朱唇,朝着云公子的肩头,狠狠地咬了一口。 但因碍于苏老爷在场,云公子不敢出声,更不敢轻举乱动,怕云老爷发现此刻他正与一女子同塌而眠,伤风败俗,无奈之下,也就只能任由苏谨心趴在了他的身前。 女子柔软的身子,紧紧地贴着他,馥郁之香萦绕。 苏谨心虽未及笄,但她的身子却是玲珑有致,青涩中带着一股成熟的韵味。 “下去!”云公子清冷的眸子满是怒火,瞪着苏谨心,几乎想杀了她。 苏谨心不理他,偏将头枕在了他的脖颈间,温柔的呼吸,一阵阵地扑向云公子,使得他的整个身子都绷紧了,额上也冒出了细细的汗。 “澈儿,你这孩子……”云老爷以为云公子发怒,是针对他,叹了口气,“爹膝下有三个儿子,最疼爱的就是你,你到现在仍未娶妻生子,你怎教爹安心。还有,你的姨母,她更是把你当成了亲生儿子看待……” 苏老爷还在喋喋不休,但云公子面色越来越红,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再加之他从未与一个女子如此亲近过,更是不知所措,全身难受地要命,偏又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感觉。 远之,你的身子好烫啊。 苏谨心笑着无辜,毕竟她在前世,嫁过人,并非是真的的未出阁的女子,该懂的事,早已懂得,即便不懂,平日与梅姨娘的接触中,梅姨娘为了迷惑苏老爷,可是下足了功夫,那一本本的春宫图,苏谨心是见过的。 苏谨心不会使用媚术,但她的过目不忘之能,偏又将那些引诱男子的招数,全记在了脑中,想忘都忘不掉。 唉,这可怎么办,她竟然让天底下最清心寡欲的男子,都起了之心。 苏谨心啊苏谨心,你果真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他没骂错你,你的确是不知羞耻。 “你……”云远之眼中冒火,大手一用力,将苏谨心的素手几乎都要快捏断。 难道前世他欠了她的债,所以这世,她就这么来折磨他。 “澈儿…” 床上一阵轻微的摇晃,锦被也跟着翻动,即便是云老爷再迟钝,也在此时发现了云公子的不同于寻常,“澈儿,你怎么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如将就一下 云老爷疾步上前,而云公子的动作更快,一手抱住苏谨心,一手拉紧锦被,将她捂得严严实实地。 两人的身子交叠,苏谨心的头被云公子慌乱地按下,贴在了他的身前,她的纤腰被云公子紧紧搂住,无法动弹。 “爹,我没事。” 若不是纱帐阻拦,云公子那张满是绯红的清雅俊容,恐怕早已被云老爷发现,那他与苏谨心同卧一榻,自然也瞒不住了。 十几年的修身养性,十几年的心止如水,如今全被一个色胆包天的女子破坏殆尽,云公子气恼之余,更多的是,羞愧难当。 他不敢想象,若爹掀开纱帐,揭了锦被,看到他与一个女子在光天化日之下,相拥于床榻,亲昵之举,更是逾矩了世俗礼法,爹会怎么想。 云公子的声音依然是淡淡的,带着几分疏离,与平日无异,但他极力压制下的颤音,却还是让云老爷起了疑心。 澈儿今日是怎么了,总感觉怪怪的。 往日他问十句,澈儿能应他一句就不错了,但今日,澈儿几乎是每问必答,虽然还是几个字,极不耐烦地样子,可与平日相比,就好太多了。 这种破天荒的事,发生在这个儿子的身上,那就是匪夷所思了,云老爷可不会认为他这个儿子已经原谅了他,要与他重修父子之情。 难道,澈儿中邪了。 “爹!”眼见着云老爷的手碰到纱帐上,云公子忙出声制止。 淡漠的声音,因羞愤,因气恼,因怒火,在此刻变得愈加地怪异。 云老爷平日对这个儿子就有几分畏惧,也不敢轻易地惹怒他,谁教整个云府之中,云家的现任家主,云老太爷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孙儿,甚至直接当众宣布,说自己百年之后,就将家主之位传给老三的嫡长子云澈,就直接忽视了云老爷这个儿子。 云老爷的手停在半空,透过纱帐,他看到云公子俊颜染红,神色也有着说不出的古怪,一手拽着锦被,那锦被的中间似乎还有些隆起。 咳咳咳……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云老爷自己也跟着红了脸,笑道,“爹老糊涂了,呵呵……,爹不打扰你了,爹走,爹马上就走。”谁说他儿子有断袖之癖,哼,一群乱嚼舌头的蠢妇。 云老爷来之前,那些个姬妾就跟他说,三公子不好女色,喜欢男风,只怕夫人这回会白忙活一场,但现在看到房内的这番情景,云老爷心中忧虑尽除,他的儿子,就是开窍晚了些,什么好男色,远女子,纯属是胡说八道,那露在锦被外的那只绣鞋,明明是女子所穿,他平日虽糊涂,但还没糊涂到分不清是男是女。 走了两步,云老爷又回头,关切地叮嘱道,“澈儿,你还年轻,要多注意身子,这等事不宜操之过急。” 云老爷的这话意味深长,说得仿佛云公子不管白日黑夜,都与女子在房中缠绵,纵欲过度,年纪虽轻,但也要保重身子。 云公子俊颜倏地红得滴血,清雅之容更添绝艳。 苏谨心,他非杀了她不可。 竟这般毁他清誉! 大手揽在苏谨心的腰间,许是羞愤难抑,将她搂着更紧了。 云老爷显然是误会了,而云公子本来想喊住云老爷解释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现在他们这个样子,落入谁眼中,都是百口莫辩,更何况,他是个男子,无论怎样,吃亏的总是她。 “云喜,让公子多睡会儿,别去打扰他!” 云老爷关上了房门,扯着嗓子吩咐了几句,因云老爷的声音比较洪亮,即使云老爷走出了院落,都还听到云老爷跟他身边的小厮道,“陪老爷喝几盅去,本老爷今日高兴,哈哈哈,很快,老爷我就可以抱孙儿了,哈哈哈……” 这什么跟什么啊,苏谨心听到云老爷的话,也不禁闹了个红脸,谁要给他们云家生孙子,她今年都还未及笄呢。 呼…… 用头将锦被顶开,苏谨心趴在云公子身上,长长地呼了口气。 再不出来,她真的要被这未来夫君给闷死了。 “远之,是你自己跳上了床,这回我可没逼你。”苏谨心得了便宜卖乖,无辜地眨着眼,嘻嘻笑道,“我们亲都亲了,抱也抱了,现在还同在一张床榻上,嘻嘻……你不如将就一下,明年来娶我,即使没有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我也嫁你。不过你们云家,家大业大的,应该不会缺这点聘礼吧。” “跟你说笑的,”见云公子变了脸色,苏谨心又道,“我们之间可是有过一年之约的,我发誓,一年后,我们各走各的,我不会再来纠缠你。” 她都发誓了,他怎么还是一副想杀了她的模样啊。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啊,苏谨心终于意识到自己还趴在云公子身上,忙慌乱地起身,这要让那些世家小姐知道,她这个姿色平平的苏二小姐,把她们心目中谪仙般的云公子给压在了身下,岂不个个拿刀把她砍了。 “别动。” 云公子此时的声音听着有些嘶哑,他一把按住这个在他身上乱碰的女子,微微喘着气,俊颜灼红,竟有着说不出的风华,在苏谨心看来,更是娇艳欲滴,风姿卓然,连她的心都忍不住颤动起来。 只可惜,这般举世难寻的男子,终归不是她的。 戏弄够了,再冒犯,惹人生厌,就是愚蠢了。 苏谨心静静地枕在云公子的身上,不再乱动,有时候,男子与女子的区别就是,男子可以同任何的女子欢好,但最后却不一定会生情,但女子,却往往大多是因爱而生情,因情而生欲,她知道云远之绝非始乱终弃之人,但她要的,却不是这个。 前世的教训,已经足以让她此生都悔恨。 没有情,却将两个人绑在一起,同床异梦,日日煎熬。 为了报复谢姨娘和庶姐苏谨妍,她已付出了很多,若连最后的这份情,都随意地丢弃,这样的一世,她苏谨心要来何用! “苏谨心,你……你…很好。” 冷漠又重回云公子的眼中,气愤的俊容,恼怒交加。 一手拿起枕边的紫竹箫,一手将苏谨心推开,随后,狼狈地出了屋子,却不敢看苏谨心一眼。 苏谨心有些惊愕,没有听到云公子的一句呵斥,那他是不想骂她了,还是觉得她无可救药,知道就算骂了也没用,故而不屑地骂了。 嘶……额上擦破了皮,苏谨心用手一碰,依然还有些痛。 整了整衣衫,优雅地走下床,却未料,牵动了膝盖处的疼痛。 追夫,追得一身伤,恐怕也就只有她了。 苏谨心自嘲地一笑,顺着原路,一瘸一拐地走了回去。 “二小姐,”苏谨心一出现在书房,巧兰忙上前去扶她,“您怎么全身是伤啊。” “是啊,除了你看到的这些伤,本小姐的腰都快断了。” 话一出口,看到巧兰一脸惊讶地盯着她,苏谨心这才觉得她说的这话有些暧昧,忙不露痕迹地改口道,“本小姐刚不小心撞到的。”其实,是刚刚云公子搂着她腰际,将她藏在锦被下时,太过用力,又加之愤怒,险些被他捏断的。 撞到了腰?巧兰虽有些疑惑,但她家二小姐的话,她自然是信的,“奴婢刚刚见云公子走得极快,想来是出什么大事了。二小姐,趁着现在云喜不在,我们赶紧溜吧。”好在这云公子的院落,除了一个云喜,再也没有别的下人伺候了,她们要离开,也很容易。 “打劫完了。”苏谨心玩笑道。 巧兰小脸哀怨,“二小姐,奴婢觉得自己现在都成贼了,就怕以后,奴婢哪日不偷点东西,奴婢自己都不适应。”她家二小姐这是什么怪癖啊,每到一处都要顺手牵羊,拿走些东西。 “笨巧兰,云家那么有钱,他们会记得这点小东西。”苏谨心狡猾地循循善诱,“你想啊,这云公子的东西迟早不都是你家二小姐我的,本小姐现在提早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能算偷吗。” 理直气壮,再加一番巧舌如簧,直把小丫鬟哄得连连点头,“对啊,奴婢怎么没想到。呵呵……二小姐,奴婢又错怪您了。”姑爷的东西,不就是二小姐的。 “我们出去再说。”欺骗这么个乖巧的小丫鬟,苏谨心不免有些心虚,因为至始至终,她从未把云公子当做日后要托付终身的男子。 算了,想这么远做什么,不管这一世的夫君是谁,她都不会这么傻傻地付出真心,情之一事,困扰一生,能远离,就远离吧。 苏谨心与巧兰出了云公子的院落,却忽然听见,一首悠远的曲子,在一片翠竹中传来,萧曲虽清冷孤寂,却不似那日在五云山的云栖竹径里听到的那般悲凉。 “走吧。” 云夫人的生辰之筵,众多世家夫人、小姐们齐聚,虽然少了她一个小小的苏二小姐,也不会受影响,可能不会等她,就已经开席,但这般热闹的场面,怎可少了她这个在临安城臭名远扬的苏二小姐。 苏谨心将衣襟上的刺绣翻出,名贵的环佩,香囊悬在腰间,由巧兰扶着,慢慢地走向云夫人的院落。 第一百五十八章 澈儿不会看上她的 “二小姐因何又改主意了,刚刚您离开云夫人的院落,可并未打算再回去,但现在,您进了一趟云公子的书房,您怎么又想去凑那份热闹了。”巧兰不解地问道。 “好奇啊,”苏谨心故作神秘地道,“因为本小姐很想知道,这位云夫人最后为云公子选了哪位小姐当云家的少夫人。” 现任的这位云夫人,气死了自己的亲姐姐,还能心安理得地嫁入云家,以云公子的继母相称,这般厚颜无耻的人,不见岂不是遗憾。再说,她会这般好心地为云公子选妻,看中的无非是利益,谁给她好处,说不准谁家的女儿,就是这未来的云府少夫人。 以此看来,前世的苏老爷不仅巴结云老爷,必然还许了云夫人不少的好处,否则,以庶姐的身份,又怎么能见到云公子,还顺利地嫁入云家。 “苏二小姐,终于找到您了。您快随奴婢来,夫人得知您不见了,正着急地派人找您呢。”这时,一个十八、九岁的丫鬟迎面而来,苏谨心认得她,是顾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彤儿。 “二小姐不慎迷了路,在云府转了半日,才寻到这里。”巧兰这般说,就很好地为苏谨心解释了刚刚为何会不见,也避免等会儿顾夫人见了苏谨心再次相问,露出破绽。 彤儿是顾夫人的贴身侍婢,平日深受顾夫人的器重,对于苏谨心这位苏家的二小姐,她的印象却并不是很深,这些年,她陪顾夫人来过苏家几趟,都一直未见过这位苏二小姐,也就近几个月,她才看到这位苏二小姐的真面目。 “表二小姐,夫人说云夫人的生辰之宴很快能结束,您就算觉得无聊,也忍一忍。若您在云家有个闪失,夫人在舅老爷那里也不好交代。” 彤儿面上劝着,但话中之意却很明显,云夫人借着此次的生辰之宴给云公子选妻,你苏二小姐一无相貌,二无才名,还尚未及笄,左右都轮不到你,但即使你待在这里无所事事,是当陪衬的,也别乱跑,免得在云家惹了麻烦,到时丢的就是苏家与顾家的脸面。 呵呵,大姑母的丫鬟,倒也会说话,拐着弯羞辱了她一顿,还不带一个脏字,苏谨心忽然轻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让人猜不透她心中真正在想些什么。 不过,她苏二小姐再落魄,也还轮不到一个丫鬟这般欺负吧。 清眸噙笑,威凛渐生,“云夫人的生辰之筵怎会无聊,彤儿,这话可不能乱说,还有,本小姐觉得,这话应该不是出自大姑母之口吧。” 彤儿这话,虽非顾夫人的原话,却也是八九不离十,但被苏谨心这么一挑错,就变了味,顾夫人说堂堂云家夫人的生辰之宴无聊,言下之意,不就是看不起云夫人,暗讽她一个续弦,凭什么大张旗鼓地办生辰之宴,还邀请了这么多江南世家的夫人、小姐们一同进云府,为她道贺。 “表二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这话是夫人说的,不,不,是奴婢……”彤儿被苏谨心短短的几句话吓得脸色一白,连夫人都不敢得罪云夫人,更何况是她一个小小的丫鬟,这话若让云夫人听了去,再让人从中挑拨一番,顾家与云家就生了嫌隙,到时,夫人岂能轻易放过她。 呵呵……巧兰暗笑,竟敢讽刺二小姐,现在知道二小姐的厉害了吧。 步入云夫人的院落,有丫鬟卷起帘子,将苏谨心迎了进去。 但苏谨心走路一瘸一拐,额上还磕破了皮,流着血,这副样子,落在云府这些丫鬟的眼里,除了诧异,还有轻蔑,这个长相一般的女子真的是位世家小姐吗,为何怎么看,怎么不像呢。 上房内丝竹悦耳,笑语声不断。 果然,宴席早就开始了。 “云夫人风采依旧,实在教我等羡慕啊。” “谁说不是呢,几年前我见云夫人,她就是这般模样,如今一晃几年过去了,我都老了,可你们看,云夫人她丝毫未变啊。” “怪不得云老爷对云夫人呵护备至,十几年如一日。” …… 众多世家夫人坐在席间,频频向云夫人百般讨好,目的就是让云夫人能看中她们的女儿,与云家结亲。 因顾夫人是睦州知府夫人,她的席位比一般的世家夫人又靠前了些,而顾四小姐顾思婷挨着顾夫人而坐,自然也比一般的世家小姐占有一定的优势。 庶姐苏谨妍坐在末位,离门口最近,因此,苏谨心一进来,就看到了她。 苏家,与这些底蕴深厚的世家相比,还是远远不及,再加之苏家是做茶叶生意起家,即便有些世家没有苏家的家财万贯,但这些世家的夫人、小姐们的席位却远在苏家之上。 “你去哪里了?”苏谨妍的语气不善,一见到苏谨心就摆起了脸色。 靠着门口,又是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坐席,就算偷偷溜了进来坐下,也没有人会多看一眼,苏谨心有些明白为何庶姐苏谨妍美目含怒,仿佛见了谁就想骂谁,还时不时地瞪着不远处的顾思婷,一脸不甘。 明明同样都是庶女出身,但顾思婷却比苏谨妍幸运多了,自小养在嫡母顾夫人身边,当嫡小姐抚养,现在,仗着知府千金的身份,又压了庶姐苏谨妍一筹,苏谨妍哪能不嫉妒地发疯。 苏谨心也懒得理庶姐苏谨妍,在她身旁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唉,连思婷表姐这般的身份,也只能坐在中间,大姐你一个姨娘生的,能与本小姐一起平起平坐,嗯,虽然是末座,但于大姐你而言,也该感到万分荣幸了。”坐稳后,苏谨心就开始挖坑苏谨妍,把她气得玉容失色,而苏谨心却淡淡笑着,平静地扫了眼众多在座的世家夫人、小姐们,就不再看她们。 “巧兰,那虾仁看着不错,给本小姐夹些过来。” “巧兰,那鲈鱼倒也新鲜,给本小姐夹一块。” …… 仿佛将自己置身事外似的,苏谨心吩咐巧兰一会儿夹这道菜,一会儿又要夹那道菜,只顾着埋头吃,根本不顾旁边几位世家夫人、小姐向她投过来的那十几道不屑的目光。 毕竟来云府赴宴席,谁会真的在宴席上吃,这不仅失了身份,还会被贻笑大方,但显然,苏谨心全然不当回事,该吃的时候就吃,那些不屑的目光,更是视而不见。 二小姐,求您别吃了,就算吃,也该吃得矜持些,呜呜……您可是苏家的嫡小姐啊,巧兰看着自家二小姐大快朵颐地吃相,尴尬地都不敢抬头。 “苏谨心,我们苏家平日是饿着你了吗!”苏谨妍在一旁讥讽道,“你要丢人,也别拉上我。”苏谨心这个小贱人,自己不要脸,还让她也跟着出丑,等回到府里,一定要让爹爹重惩她。 原先是一旁的几位世家夫人、小姐盯着苏谨心再看,渐渐地,看苏谨心的世家夫人、小姐越来越多,有几位世家小姐还捂嘴嗤笑着,这小小的世家之女,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没见过世面也就罢了,还不懂得礼法,呵呵,笑死人了。 一些世家夫人、小姐们开始在席间窃窃私语,对苏谨心评头论足。 “这是谁家的小姐啊?” 主位上的云夫人,这时也注意到了坐在末席上的女子,一身素淡的罗裙,裙子还有些褶皱,额上肿了一块,还流着血渍。 顾夫人略带羞愧地开口道,“云夫人,这是我三弟的嫡女,闺名谨心。” 谨心二字一出,犹如平地起惊雷,使得席间所有的世家夫人、小姐们皆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苏谨心。 当然,其中也有刚刚就认出苏谨心身份的,比如梁小姐,钱小姐等人。 是苏家的二小姐苏谨心,那不就是这段日子流言中与云公子牵扯不清的女子!可她,看着似乎未及笄啊,这些世家夫人、小姐们,一想到近日临安城内的流言,还有往日听到的,关于这位苏二小姐如何的愚笨不堪,如何相貌平庸,顿时,对苏谨心皆嗤之以鼻,满脸的唾弃,苏家的嫡小姐竟是这个样子,长得一般也就罢了,还不守妇道,连基本的妇德妇容都没学会,别说她是个嫡小姐,就是站在她身后的那几个云府的丫鬟,都比她这个苏家二小姐看着更像个世家小姐。 “姑母,就是她,毁了云表兄的清誉。”梁小姐坐在云夫人的身边,压低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气。 “瑛儿,不过是些流言蜚语,不足为信。”云夫人保养得宜,年近四十,依然风韵犹存,她脸上带着笑,但笑中却是讥讽,安慰梁瑛道,“一个小小的苏家之女,长得这般模样,澈儿不会看上她的。”凭她侄女的才貌,成为云府的少夫人指日可待,而且老爷也说了,云澈若愿意,可以多娶几个妻子,呵…,她就不信,云澈是真的不近女色。 这送上来的如花美眷都不想要,不是傻子是什么,老爷都这般好色无度,有其父必有其子,那云澈也就现在年纪尚轻,还不知男女之欢的销魂蚀骨,等他尝试过了,定也是如老爷一样,三妻四妾,日日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 第一百五十九章 苏二小姐是跛子 坐在末座,都能想方设法地引得这么多世家夫人、小姐们对她的注意,苏谨心这黄毛丫头不简单啊,顾夫人心中暗道,她原先以为三弟的长女苏谨妍才是威胁思婷嫁入云家的绊脚石,现在看来,这嫡女苏谨心也不得不防,不过,好在苏谨心这黄毛丫头今年尚未及笄,而云公子即将要议亲,就算这苏谨心玲珑心窍,她还能拖住云公子,令他今年不娶妻吗。 照理说,顾夫人与苏谨妍一同进来,若顾夫人肯带着苏谨妍与苏谨心姐妹两一起坐中间的席位,这云家的人也未必会阻止。但偏偏,到了入座的时候,顾夫人却扔下苏谨妍,只带了自己的女儿坐下,气得苏谨妍在一旁干瞪眼。 进云府送厚礼之时,顾夫人巴不得与苏家绑在起来,但一利用完苏家,就忙一脚踢开,不过苏谨妍平日被谢姨娘与苏老爷宠坏了,也是有几分大小姐脾气的,一见顾夫人不带她过去,也就没有再拉下脸去求顾夫人,毕竟中间的位子已经坐满,让她一个人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小姐不小姐的,丫鬟也不像丫鬟,这不是有损她苏大小姐的威严吗。 苏谨妍受了气,自然觉得全是苏谨心害她的,刚刚入座的时候,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竟然不在,顶着嫡女的身份,却一无是处。她想,若换做她苏谨妍是苏家的嫡女,怎么会坐在这最不起眼的末席,受人白眼。 “苏谨心,爹说过让你帮我的,我看你回府之后,如何在爹面前为今日之事自圆其说。”苏谨妍理直气壮地道。 本来,她就憋了一肚子的气,现在看到满屋子的世家夫人、小姐们对她们指指点点,讥笑暗讽,更觉颜面无存,在心里只把苏谨心骂了个千百遍,爹还说让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帮她,可现在,苏谨心哪有帮她,不牵累她就不错了,她算是看出来了,苏谨心这个小贱人自己没资格当云家的少夫人,就嫉妒她美貌,存心也不让她嫁给云公子。 “大姐,做人呢,还是要有自知之明的为好。” 低声对苏谨妍说了一句,这一句,看似寻常,却也暗含深意,在座的这么多世家小姐,你苏谨妍凭什么跟她们争,论美貌,论身世,一个梁小姐就足以把你比下去了。 苏老爷让她帮庶姐苏谨妍,难道她就得乖乖的听话,凭什么! 三从四德吗,可笑,这一世的苏谨心,谁都不从,也不会有心。 苏谨妍顿时心凉了半截,被堵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苏谨心的短短一句话,就将她全部的自信打破,还狠狠地把她踩到了脚底下,庶出的身份,一直是她心中的痛,她与娘几次在府里陷害苏谨心,但这苏谨心每次皆能未卜先知似的,侥幸地逃脱,可恨啊,这苏谨心不过是命好,一出生就是嫡女身份,如此平庸的相貌却还位居她之上。 苏谨心见此,心中冷笑,苏谨妍,你知道你最大的失败是什么吗,就是因为你自恃美貌,以为这世上什么东西就该是属于你的,还有你的贪婪,你的心胸狭隘,总有一日会毁了你。 因再世为人,苏谨心比别人多了三年的记忆,更知道那梁小姐即便才貌远胜于苏谨妍,云公子最后也不会娶她。 云家已是江南众世家之首,权势名望早就过盛,无须再与那些达官显贵、望族之家联姻,以免锋芒太露,招朝廷忌惮。出自这份考虑,云老太爷必然会让云公子选一些相对家世一般的名门小姐,当云家的少夫人。因此,像他们苏家,还有秦家、钱家、谢家……这些世家的小姐之中的一位,就极有肯能成为云家的少夫人。当然,梁家也是在选择的范围之内,只不过这梁瑛一心讨好云夫人,以为有了云夫人的相助,她就能嫁给云公子,却不知,正是因为这个云夫人,早已使得云公子对她生了厌恶之心。 苏谨心放下玉筷,在众人嘲讽地视线中,拿起丝帕,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面淡如水,浅笑盈眸。 没有一丝的慌乱,也没有一丝的不安,就是这般从容地迎上所有人的视线,却也让所有在场的世家夫人、小姐们惊愕万分,这苏二小姐倒也有几分胆识,不像个懦弱无能之人。 从坐席上起身,缓步来至正中央,苏谨心手执杯酒,敬向坐在主位上的云夫人,“娘亲抱恙在身,不能前来,谨心代娘亲祝云伯母百子千孙,福寿无疆。” 苏家与云家相比,确实只是个小小的世家,但苏夫人林氏,却是出身于处州林家,说起处州林家这个杏林世家,在座的这些世家多少会卖林家一个面子,这世上,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生病,这病了,自然要找大夫,倘若病得严重些,普通大夫束手无策,自然就只能求助于处州林家,故而林家在这些世家之中,算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哪怕是云家,也不会轻易跟林家交恶。 见苏谨心提到林氏,云夫人即便心中再不愿搭理,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道,“苏夫人有心了,本夫人多谢苏夫人的一番美意。” 什么百子千孙,这苏二小姐成心是给她难堪,谁不知道,她嫁给云老爷十几年,只生了三个女儿,到现在一个儿子都没有生出来。这女人啊,再得宠,再风光,若没有给夫家生个儿子,就是个大罪,云夫人暗恨道,若她膝下有子,何必再整日在云澈面前奴颜婢膝,对他百般讨好,老爷的三个儿子,那两个是妾室生的,就算要来了养在膝下,也没有什么用,那大公子还是已故大爷的嫡子,老太爷见了还照样不待见,原想着云澈是姐姐之子,自己的亲外甥,将来她老了,总不会胳膊肘往外拐,不顾念她这个亲姨母吧,但现在看来,云澈的性子跟老爷简直是天壤之别,这些年,她对云澈这孩子可比对自己的三个女儿上心多了,但他依旧对她不理不睬的。 然而,当云夫人又想到云公子似乎对谁都是这个样子之时,心中的怒意也就消了几分,不管如何,她是云澈的亲姨母,他亲娘的一母同胞的妹妹,将来,他还能不管她的死活。 能将雍容华贵的云夫人气得变了脸色,偏还不能发作,这苏二小姐真的只是个愚笨不堪的女子吗。 在座的众多世家夫人、小姐们看到传言中的苏二小姐进退得宜,言语从容,尤其是她那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尽显世家小姐的优雅高贵,短短的一瞬间,这苏二小姐就从一个乡野丫头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世家嫡女,丝毫不似刚刚的无礼、粗鲁,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这些在场的世家夫人、小姐们看着目瞪口呆,应接不暇。 苏谨心微微一笑,举杯,随即,一饮而尽。 她们要看她,那就让她们正大光明地看,冷嘲热讽有何可怕,最怕的,就是被遗忘在角落中,连一次为自己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世路重回,很多与她相关的人或事也早已在悄悄改变,前世,没有云夫人的这一场生辰之宴;前世,她根本就不记得顾六公子;前世,在出嫁之前,她甚至连苏家的大门都没出过;前世,苏家的嫡小姐只是一个苏谨妍…… 但这一世,她要让这些世家夫人、小姐们知道,苏家的嫡女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苏谨心。 “苏二小姐似乎看着腿脚不便,环儿,去扶苏二小姐回席。” 苏谨心是刚刚膝盖撞到了云公子的那张床榻上,受了伤,所以走路才一瘸一拐,但云夫人这般一说,在所有世家夫人、小姐们眼中,她苏谨心就成了跛子。 相貌平庸,无才无德,现在,又成了一个瘸子,呵呵……这一世,若云公子不娶她,她苏谨心可能还真嫁不出去了。 有丫鬟扶她,苏谨心自然不推辞,跛子就跛子吧,等她这个跛子最后嫁给了云公子,她倒要看看,这些嘲笑她的世家夫人、小姐们如何再笑得出来。 “诸位夫人、小姐来云府赴宴,本夫人不胜荣焉。” 苏谨心只是个尚未及笄的苏家之女,还声名狼藉,众多世家的夫人、小姐们嘲笑了一阵之后,便也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再说今日来云家的目的,主要是与云家结亲,谁管苏谨心是跛子,还是愚笨,云夫人让丫鬟把苏谨心扶回坐席后,就命人停了丝竹之声,坐在主位上,笑着道,“不过是个小小的生辰,让诸位大老远地跑一趟,实在是心存有愧。” 云夫人话音一落,那些想巴结云夫人的世家夫人纷纷开口。 秦夫人道,“云夫人的生辰,又怎么会是个小小的生辰,你们说是吧。” 顾夫人也趁机道,“云夫人这般说,岂不折煞我等,我们能有幸目睹云夫人的风采,也是我们的福气啊。” …… 云夫人被这些世家夫人阿谀奉承,笑得愈加得意,但一想到老太爷的吩咐,忙又接着道,“承蒙诸位夫人看得起,本夫人在此多谢各位。唉……” 云夫人语气一转,在场的世家夫人、小姐们哪能不心知肚明,她们来云家,为的就是云公子,谁想为这个云夫人贺什么生辰。 “姐姐早逝,只留下澈儿一人,如今澈儿也已成人,我这个当娘的,也算对得起姐姐的在天之灵了。” 这云夫人确实够厚颜无耻的,抢了姐姐的夫君不说,还要把姐姐的儿子也占为已有,苏谨心在一旁听得讥诮,今日的生辰之宴,想来是云老太爷在暗中操纵,否则,云夫人早把自己的侄女梁瑛嫁给云公子了,哪轮的上别的世家小姐来横插一脚。 云夫人絮絮叨叨说了半响,但话中的意思,在场的各个世家夫人、小姐们哪能听不明白,虽然云家不会直接说要为云公子娶妻,但云夫人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就差把这层纸捅破了,各怀心思的这些世家夫人、小姐们自然就开始暗自较量,想在这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上独占鳌头。 苏谨心微微抬眸,看到云夫人说话时,还偶尔看向一旁的一名仆妇,便心中了然,这仆妇必然是云老太爷派来的,可能云老太爷也怕云夫人独断专行,为他孙儿选了个不合心意的孙媳妇,就派了人来督促。 “姑母,今日是您的生辰,瑛儿祝您荣华永驻,与姑父白头偕老。” 在梁夫人的暗示下,坐在云夫人身边的梁小姐,就忙趁机道贺,“瑛儿最近学了一首曲子,想弹给姑母听。” 梁瑛第一个上场,自然使得在座的其他世家小姐们心中愤愤不平,不就仗着是云夫人的侄女,有什么好得意的,云、梁两家是联姻,又常在走动,若云公子真喜欢她,早把她娶进门了,何必等到现在。 “大姐,你是第几个啊。”原来,在苏谨心进来之前,这些世家小姐早已抽完了签,那签上的号,便是她们出场的顺序,梁瑛在云夫人的帮助下,拿到了头签。苏谨心未及笄,自然就没有她的号,只是她很好奇,以他们苏家这小小的世家,庶姐苏谨妍能抽到什么靠前的号,但看到庶姐面上虽气愤,但也算镇定,想来,这号必然也不错。 苏谨妍得意洋洋道,“第五个。”说完,还嚣张地对苏谨心摇了摇手中的签,“二妹,真可惜啊,君生你未生,迟了一步,便是一世无缘。”她还有机会嫁入云家,但苏谨心,就算让她占了嫡女的位子,也没有机会,呵呵,苏谨心,要怪,就怪你晚生了一年。 梁瑛一袭长裙拖地,坐在古琴前,纤手轻弹,琴声悠悠,令在场刚刚对她还有几分质疑的人,皆心悦诚服,梁家的小姐,果然是才貌双全,不愧为临安城的才女。 席间寂静,唯有一曲琴音相伴,忽然,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只见云夫人的身后,那道竹帘缓缓落下,遮住了来人的真容。 第一百六十章 躲在帘后的人是谁 苏谨心看到梁瑛的双眼发亮,眼中带着难以抑制的雀跃与欢喜,而那云夫人还对自己的侄女点了点头,仿佛在暗示些什么。 在竹帘落下的那瞬间,在场的那些世家小姐们也个个神情激动,直盯着珠帘后的人瞧。 此刻,能出现在云夫人生辰之宴的人会是谁? 若按照常理,苏谨心必然第一个会想到云公子,但云公子的为人,心性淡泊,又不理世事,而且还跟云夫人不合,让他过来给云夫人道贺,就算杀了他,他也未必会来。 但若不是云公子,又何必将竹帘放下,半遮半掩的,生怕被别人看到他的真面目。 苏谨心满腹狐疑,但庶姐苏谨妍却美目含情,抚着胸口,低呼道,“是云公子吗。” 只怕在场的所有世家小姐心里都与苏谨妍想的一样,可能是云公子,但又不能确定是云公子,在这不确定间,却宁愿相信那帘后的人是云公子。 梁瑛弹得是一首前朝的古曲,曲风婉转,华丽大气,且儿女情长,若懂得音律的人一听,便很快能辨别出这根本就不是为云夫人道贺生辰的,倒像是男女间的互诉衷肠,情意绵绵。 “亏她还是世家小姐呢,竟当众向云公子用琴声倾诉爱意,不知羞耻。”听到梁小姐突然改了曲风,弹着这情长的古曲,苏谨妍就认定了那帘后的人,必然是云公子。 会是云公子吗? 这一刻,苏谨心也迟疑了。 不过,他肯来,或许也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听从云老太爷的安排吧。 “大姐,梁小姐弹得不错啊。”苏谨心有些幸灾乐祸地道。 词曲歌赋,长袖善舞,这些世家小姐能准备的,也无非是这些,梁瑛弹了琴,旁人若再弹琴,除非是技高一筹,否则就是落了下风,自取其辱。 庶姐苏谨妍容貌虽美,但才艺,终是略显不足,云公子常年身边不离紫竹箫,是个爱音律之人,倘若他以箫声相和,那女子,必然就是云家的少夫人。 若是往日,苏谨心这般冷嘲热讽,庶姐苏谨妍早就当场反驳,但现在,庶姐苏谨妍美目迷离,正痴痴地望着竹帘,玉容染红。 苏谨心也抬了头,再次望向了那云夫人身后的竹帘。 竹帘微动,那人在帘后坐下,通过竹帘的细缝,看到那若隐若现的衣袍,苏谨心的心有这么一刻是静止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原来,她与他之间,一直都是隔得这么远。 目光越过在座的所有世家夫人、小姐们中,再投射在竹帘之中,这一段距离,永远都不可能跨越。他的高不可攀,就如神祗般存在,而她,隐匿在角落,卑微如尘埃。 “看来,瑛儿的琴艺又大长了。”云夫人连连称赞,“若日后能常常听到瑛儿的琴声,本夫人于愿足矣。” 梁瑛的琴声一停,云夫人当即抚掌,随即,在场的所有世家夫人、小姐们也一起附和,大赞梁小姐琴艺高超。 但梁瑛的眼中却带着失落,因为至始至终,那坐在帘后的人,根本连一丝声响都未发出,静得仿佛不存在。 云夫人的话,虽是当着众人说的,但她提高了音,明显是在告诉帘后的人,她有意让梁瑛当云府的少夫人。 有琴声,有箫曲,还有世家小姐当场作画,泼墨挥洒,顾四小姐更是长袖翩翩,一舞惊艳了在场所有的人。 却可惜,都未使得在帘后的人,发出哪怕细微的声响。 苏谨妍排在顾思婷之后,第五个就是她了。 她看到坐在帘后的人,对前面的几位世家小姐都无动于衷,心中暗自高兴之余,又不免有些担心,怕自己也会同前面的那些世家小姐一样,失败而归。 “夫人,下一个就是苏家的大小姐苏谨妍了。”站在云夫人身边的丫鬟环儿,手拿着签筒,签上的号皆与各个世家小姐的闺名一一对应。 一听是苏家的女儿,云夫人当即想到刚刚苏谨心对她百般不敬,还暗讽她生不出儿子,故而,对同是苏家女儿的苏谨妍也没有了好脸色,一个小小的庶出之女,还敢跟瑛儿抢云家的少夫人之位,配吗。 第五个上场的世家小姐,竟然是末席上的苏家之女,这自然引起了所有世家的夫人、小姐们一场不小的轰动,苏家不过是个商贾之家,祖上无任何功名,即便是苏老爷,已故的苏老太爷,也只是勉强算个读书人,最多用银子捐了个有名无实的虚位,但与在座的世家相比,根本连比都不用比,哪怕是同做茶叶生意的秦家,都比苏家底蕴深厚。 但因是抽签决定,这些世家的夫人、小姐们也只能认为是这个苏家大小姐运气好,抽到了好签,却不知苏老爷为了苏谨妍,暗中不知花了多少银子。 末席上,苏谨妍起身时,忽然帘后的人也跟着站起了身。 这下子,所有的人都震惊了,难道云公子看上了苏家的大小姐。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苏谨妍。 苏谨妍自己也是一阵错愕,但一想到自己不属于在场任何人的容貌,就愈加得意了,她就知道,凭她的美貌,是个男子都会动心,云公子也不例外。 “二妹,你就等着喊云公子姐夫吧。”苏谨妍对苏谨心压低了声音道,脸上更是掩不住的欢喜与嚣张。 在所有世家小姐嫉妒与殷羡的目光中,苏谨妍从席上走出,款款步入正中央,盈盈下拜,“苏家长女苏谨妍祝云夫人芳华无双,北堂萱茂。” 身姿如弱柳,容颜胜春华,庶姐苏谨妍遗传了谢姨娘的柔美妩媚,眉间眼梢皆含情,与梁瑛得娇艳又大有不同,若梁瑛是天姿国色,那苏谨妍便是桃羞杏让,楚楚怜姿。 哼,狐媚子,顾思婷回到坐席后,冷哼了句。 云夫人看到苏谨妍,也是满眼震撼,怪不得老爷常说苏家的长女如何貌美如花,澈儿娶了她也是有福气的,她原以为老爷是被苏老爷用银子美人所打动,可现在看来,这苏大小姐确实美貌倾城,与瑛儿各有千秋。 第一百六十一章 以画定终身 前世,苏家大小姐苏谨妍嫁于云公子为妻,不管因何原由,却是铁一般的事实,这一世,苏谨心千方百计地阻止,并赶在苏谨妍之前,提早见到了云公子。她本以为,这一世总会有所不同,可在那一刻,当她看到坐在帘后的人,也跟着庶姐苏谨妍一起站起来的时候,苏谨心忽然觉得,其实有些东西命中注定了,要想改变,真的很难,尤其是这情,飘渺难寻,又仿佛近在咫尺,她不知道情牵一世的悲楚与欢愉,但她知道,哪怕她费尽心机,一次次地阻拦庶姐苏谨妍与云公子见面,也无法改变两个人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缘分。有些东西,终是强求不得的。 远之,你还是看到了。 没错,她,就是你前世呵护一生的妻;而我,不过是个陌路人罢了。 苏谨心坐在末席上,自嘲地一笑,苏谨心,枉你机关算尽,为这个男子赔上了自己的清白,忍受世人的唾弃,依然还是无功而返啊。 紧握着温热的茶盏,苏谨心的素手有些微微颤抖。 敛眸,低垂,却未见那帘后的人,有一道淡淡的目光,投射在她消瘦的身上,久久的,却只有一声无奈地叹息。 苏谨妍站在席间的正中央,笑靥如花。 倾城的容颜,趾高气扬地抬起,等过了今日,她就可以摆脱庶出的身份,与在场这些世家的嫡小姐一样,过那种高高在上的生活,更可以把苏谨心那个嫡出的二妹踩在脚下,随她打骂。 云家的少夫人啊,那是多少个江南世家小姐梦寐以求的,但娘早就找人替她算过命,能嫁入云家的,却只有她苏谨妍。 想到云公子的谪仙姿容,苏谨妍的玉容更加红了,“谨妍才疏学浅,愿为云夫人弹唱一曲前朝荣惠公主亲手所创的临风曲。” 梁瑛只是弹琴,但苏谨妍却是技高一筹,弹琴与吟唱两者同时进行,不管结果如何,这就已经将梁瑛比了下去,梁瑛气得正欲要发作,却被云夫人一把拉住,“急什么,老太爷那里姑母还是能说得上话的。”边说,边还朝帘后瞅了两眼,“有姑母在,这云府的少夫人之位少不了你。”就算娶了苏谨妍,云澈还可以再娶,以云家的权势地位,多娶一个平妻,也没有人敢说三道四的。当年,老爷就打算以平妻之礼迎她入门的,只可惜姐姐死得早,才害得她背上了谋夺云家夫人之位的骂名。 “夫人。” 这时,站在云夫人身边的那名仆妇,悄悄附在云夫人的耳边说了几句,云夫人听后,诧异地瞪大了双眼,转头,连连看向帘后,满脸的不敢置信,这是要变天了吗。 “你确定?”这是他亲口说的。 上了年纪的仆妇,双眼凹陷,眼角也长了皱纹,但笑起来时,却慈祥和蔼,“公子难得肯上心一回,夫人莫要拂了公子的心意。”多少年了,公子这无悲无喜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凡人的气息,若夫人泉下有知,也该可以安心了。 “那是自然。”云夫人早就看不惯苏家这位大小姐的小人得志,哼,若让这低贱的女子嫁进云府,她日后还如何在众多世家夫人面前抬得起头,也就是老爷利益熏心,被美色蒙蔽了双眼,现在既然是公子亲自开的口,老爷那里她就有话说了。 “苏二小姐。”云夫人笑着打断苏谨妍,并命人撤去了她面前的古琴,这一变化,使得在场所有的人,包括苏谨妍,都愣住了。 发生什么事了? 好端端地,却突然取消了这位苏大小姐的表演,要知道,这苏大小姐说不准就是云公子中意的女子。 “云夫人,这是为何!”苏谨妍为了今日的艳冠群芳,可是准备了很久,没日没夜地练习,无非是想在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上大放光彩,但现在,云夫人二话不说就取消了她的表演,让她像个傻子似的,站在正中间,被人耻笑。 苏谨妍不甘心,再加气愤,就不顾一切地出声质问云夫人。 云夫人冷笑道,“苏大小姐,这是你跟本夫人说话的语气吗?哼,苏家一个小小的庶出之女,不知天高地厚,就算你嫡母苏夫人在本夫人面前,也未敢如此对本夫人不敬!” 一句庶出之女,彻底将苏谨妍打回了原形。 在座的世家夫人、小姐们之中,有些恍然大悟,原来只是个庶出的小姐啊。 “一个庶出的小姐,竟这般放肆,这苏家的规矩,也不知是怎么立的。”钱夫人讥笑道。 谢夫人当即接口道,“我听说这苏老爷宠妾灭妻,本以为是谣传,不过看这位苏大小姐骄纵的样子,倒也不像是假的。”谢夫人是谢姨娘的大嫂,谢姨娘在娘家的时候,就把这位大嫂逼得差点走投无路,故而,谢夫人看到苏谨妍这个侄女就像看到了仇人谢姨娘,母女两一个德行,自以为美貌,就到处勾引男子,连自己的兄长都不放过,好在苏老爷那年早早地把谢芳绣那个贱人接走了,否则这谢家说不准就出了兄妹乱伦的丑事,被整个临安城的人戳脊梁骨。 梁夫人假意叹道,“怪不得这么多年,我们都未见过苏夫人带自己的嫡小姐出府,原来是被这庶出的小姐欺压,可真够可怜的。” …… 顷刻间,苏家的名声再次被破坏殆尽,但不同于以往,这回苏谨心却成了她们同情的对象,尤其是看到苏谨心一身素淡的罗裙,就更认定了苏谨心在苏家饱受欺凌,瞧,这个庶出的大小姐周身绫罗绸缎,穿得可比嫡女好太多了。 众多在场的世家夫人对苏谨妍落井下石,一则是嫌弃苏谨妍庶出的身份,当然最重要的是,怕她抢了她们女儿的风头。 “你们……你们……”苏谨妍平日深受谢姨娘和苏老爷的疼爱,何曾受过这等气,再加之她的自以为是,总以为这世上的一切都该是围绕着她转,现在被众多世家夫人指指点点,气得全身颤抖。 苏谨妍在没有被人激怒之前,她是温婉的,柔善的苏大小姐,她的伪装与故作楚楚可怜,会让很多的男子皆不忍伤她一分,她才貌双全,自信倨傲,而那些阴暗的心思,贪婪与狠辣,都被她深深地掩藏,只要不触到那根线,或许永远都不会被人发现。 但现在,在场所有的世家夫人、小姐们看笑话似的看她,对她出言羞辱,将她庶出的身份贬得一文不值,她气炸了,也忘了再隐藏自己。 “苏谨心,你倒是说句话啊,她们这般诋毁我们苏家,你还敢坐在那里像个没事人。苏谨心,你到底是不是我们苏家的女儿!” 苏谨妍这么多年对苏谨心呵斥惯了,就算被苏谨心那日鞭笞了几下,也一时没有改变她对苏谨心的那种盛气凌人的态度,苏谨心依然安稳得坐着,苏家丢脸都丢到这份上了,那就干脆丢得彻底,再说这苏家的荣辱,与她何干。 而且,让苏谨妍置身在这羞辱诟骂中,可正中她下怀,否则,她何必得罪云夫人,让云夫人从此恨上了她,呵呵……大姐,要怪就怪你是我的庶姐啊,这妹妹做错了事,当大姐的,岂能不承担一些。 苏谨心心中冷笑,但面上,却一脸无辜,“大姐,云夫人既然另有安排,我们就算了吧。” 微转视线,苏谨心与顾夫人对望,顾夫人这人虽喜欢扒高踩低,但苏家毕竟是她的娘家,苏家声名狼藉,她这个苏家嫁出去的女儿,脸上也无光。 “苏谨妍,你给我下去。”顾夫人斥道,“怎么,连我这个大姑母的话,都不听了是吗。” 苏谨妍恋恋不舍地看着那竹帘,多希望那站在帘后的人,能出声帮她一回,但可惜,她把含着泪的杏眼都瞪直了,那人还是一动都不动,静静地站在帘后。 难道,刚刚只是一个巧合吗。 这个念头一闪,苏谨妍煞白了脸。 顾夫人都发了话,苏谨妍只能在众多世家夫人、小姐们的嘲讽中,讪讪而归,不过,苏谨妍气归气,但还是留有几分理智,当着这么多世家夫人的面,那云夫人明显是在欺负她们苏家,想到此,苏谨妍便将她所受的屈辱都怪到了苏谨心头上,若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刚刚不得罪云夫人,云夫人现在也不会这么对她。 “苏谨心,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回到坐席,苏谨妍恨恨地盯着苏谨心,眼中怨毒,苏谨心今日带给她的这份耻辱,她这辈子都不会忘。 “大姐,我说过,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的为好。”苏谨心回以淡淡一笑,一颗悬着心,终于放下了。 她,或许错怪他了。 苏谨妍刚刚是一时受了气,失了理智,后来想想,云夫人突然改了主意,那么除了她,还有剩下的很多世家小姐也都未上场,也正因为如此,苏谨妍才心有不甘地回到了自己的坐席。 “云夫人,我这两个侄女平日都被我三弟宠坏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这两个小丫头计较。”顾夫人笑着对云夫人赔不是,但所说的每句话,却把苏谨妍与苏谨心姐妹两暗贬了一番,不止说她们骄纵任性,还不懂礼数,往深了想,就是苏家的这两个小姐,根本配不上云公子,无需将她们算在内。 “顾夫人言重了,本夫人怎会跟这两个黄毛丫头一般见识。”云夫人笑着,一抬手,那仆妇就捧着一副画卷,来到了在场之人的面前 “诸位小姐都是才艺高超,本夫人本想一一见识一番,但奈何府中琐事繁忙,诸位夫人又远道而来,未免耽误各位夫人的时间,本夫人思来想去,决计换一种方式。”云夫人指着那画卷,富有深意地道,“本夫人今日借着生辰托大,想在此考考在座的各位小姐,若谁答得好,本夫人就许她一份厚礼。” 云夫人突然取消那些世家小姐的表演,剩下的,那些未上场的世家小姐们自然心有不服,但现在见云夫人当众许诺以一幅画,来定云家的少夫人,这就比刚刚公平多了,毕竟,第一个上场的梁家小姐是云夫人的侄女,若云夫人寻了私,她们也无计可施。 当即,在场的所有世家夫人、小姐们个个交头接耳,有些聪慧点的,便很快就猜到以画定终身的法子,必然是帘后那人的主意。 秦小姐面颊绯红,跃跃欲试,为了云公子,她已经学了多年的丹青,就连教她作画的先生都夸她有天赋,看来,今日她就要得偿所愿,成为云府的少夫人了。 但坐在秦小姐不远处的钱小姐却泄了气,她平日舞刀弄枪还可以,让她作画作诗的,不就要她命吗。 “思婷,你可有把握?”顾夫人有些担忧地问道。 顾思婷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她原以为只要在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上一舞惊人,得到云夫人的赏识,就有机会入选,谁知道今日竟然是云公子亲自出题。 “别急,我们静观其变。”人算不如天算啊,顾夫人心中一叹,世人传言,云公子心性寡淡,又从不参与任何的宴席,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最不可能出现的人,今日却出现了。 “娘,我就怕苏谨妍……”顾思婷暗暗指了指苏谨妍,“刚刚,云公子好像在看她。” “不必担心,娘打听过了,苏谨妍的那才女之名有一半是假的,她空有美貌,但才学却未必是货真价实,今日她身边只有一个苏谨心,那些给她出谋划策的西席她一个都没有带在身边,就算她想独占魁首,但那些个世家小姐们的才华,可不比苏谨妍低啊,除非……”顾夫人看着苏谨妍旁边一脸淡然的素衣女子,意味深长地道,“除非你那个二表妹,还留了一手。”苏谨妍要想取胜,必然得找人帮忙,可现在她身边只有一个苏谨心,除非苏谨心是真正的深藏不露、才华满腹,否则,谁都帮不了苏谨妍。 第一百六十二章 谪仙也会做出舞弊的事吗 苏谨妍频频地对苏谨心使眼色,但苏谨心偏作看不到,苏老爷要她帮庶姐苏谨妍,但她又没真的答应,再说,像庶姐苏谨妍这般自私自利的人,你帮了她,她也未必会对你感恩戴德,日后不反咬你一口,你就该酬谢天恩了。 画卷被慢慢地展开,在场的所有世家夫人、小姐们都睁大了眼,生怕漏看了一点,被人抢了先机,这云家的少夫人之位就与她们无缘了。 “苏谨心,你连爹说的话,都敢忤逆不听吗。”苏谨妍再一次拿出苏老爷来压迫苏谨心,但苏谨心只是靠在花梨木椅上,懒懒地打着哈欠,清眸半睁半阖,既然左右都轮不到她,那她就先睡个小觉好了,等那些世家小姐们分出高下,她再另图他法、随机应变。 云公子可是她未来的夫君,要不要再娶妻纳妾,也得她苏二小姐同意了再说不是吗。 “大姐,我劝你呢还是赶紧看画吧,万一让别人捷足先登了,你连哭都来不及。”苏谨心嘻嘻笑着,丝毫不着急,却把一旁的苏谨妍气得半死,她要是能诗善画,早就上去了,何必再低三下四地求苏谨心这个小贱人。 云夫人从坐席上起身,来到画前,也不禁被这幅笔法精湛、画意深远的丹青所折服,真是幅好画啊,这要拿出去卖,至少可值万两银子。 云夫人不懂画,但是不是一幅好画,她多少还是看得出好歹,更何况是出自澈儿之手。 “以半个时辰为限,各位小姐,看清画了吗,”云夫人手指丹青,道,“半幅画,半首诗,题目很简单,只要各位小姐谁能在半个时辰内将此丹青画完,并填上剩下的半首诗,那本夫人说话算话,必许她一个重诺。” 在那仆妇低声附于云夫人耳旁,告诉她如何挑选云府的少夫人时,云夫人一听,就心下大喜,她的侄女梁瑛自小精通诗画,仅仅是填个诗,作个画,绝对难不倒她的侄女梁瑛,但未见,梁瑛在看到了那半幅画后,一脸哀愁,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半幅画,涂着蔻丹的指甲更是深深嵌入了皮肉中。 不止是梁瑛,在场的所有世家小姐都芳心大乱,满眼复杂,她们惊叹于作画之人的技艺之高,若换做她们,哪怕再学上几十年,也未必及他的万分之一,因此,相较而言,她们就显得相形见绌了。 “娘,我画不出来,我真的画不出来……”一向眼高于顶的顾四小姐垂头丧气地扑在顾夫人的怀中,低低抽泣了起来,无论是画,还是诗,都已达到最高的境界,她怎么可能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做出画,写出诗来。 秦小姐是在座的这些世家小姐中,最擅长作画的,当她刚开始看到那半幅画时,心下还是有些沾沾自喜的,但越看却越心惊,那半幅画看似简单,可每一处的笔法,每一处的暗锋隐藏,却不是很好可以把握的,若她执意将剩下的半幅画补上,到了最后,可能就是狗尾续貂、不伦不类。最重要的是,那半幅画就算补全了,可那半首诗,意境高远,潇洒疏狂,绝非她一个闺中女子可写得出来的。 云夫人虽未直接说出这画是出自谁之手,但在座的这些世家夫人、小姐们精通琴棋书画的,比比皆是,她们一看,就很快猜到了这作画之人。 江南之中,谁不知道云公子的画,一画连城,而云公子本人,更有画仙之誉,现在要在云公子的半幅画上再画下去,那岂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 有擅长诗词的,却未必擅长作画;而擅长作画的,却也未必精通诗词;即便两样都精通的,但却被这半幅画、半首诗中的深意给难住了。 一时间,席间在座的各个世家小姐,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上前,毕竟上去了,若做不出画,写不出诗,不是贻笑大方是什么。她们都是出自名门望族的嫡小姐,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各自家族的声誉,是绝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不利流言加诸在她们身上。她们虽面上讥讽苏谨心的不守妇道、惊世骇俗之举,但在一些世家小姐心里,还是万分羡慕苏谨心的肆意妄为,毕竟身处在世家望族之中,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就如她们此次来临安云家,多半是家族利益牵扯,当然,能嫁给云公子,即便是被利用,她们也是心甘情愿的。 宣纸都送到各个世家小姐的手中有一炷香的时间了,但却未见几个世家小姐在动笔,就连自家的侄女梁瑛也陷入了沉思,云夫人大吃了一惊,难不成这场名为她过生辰,实为招亲的宴席要半途而废。 “瑛儿,真有这么难吗?”云夫人走到梁瑛身边,着急地问道,梁家与云家本就是姻亲,若能亲上加亲,自然更好。而且云夫人也答应了她大哥梁老爷,说一定让云公子娶梁瑛为妻,本来,这一切也算顺利,但谁知,偏偏算漏了一个最关键的人。 梁瑛紧咬着唇瓣,黯然地点了点头,若能做出画、写出诗,她早就动笔了,但她苦学了十余年,终是猜不透云表兄画中的深意。这半幅画,可并不仅仅是画,而是以画言志,融画于心,她虽看出了些许端倪,但涉世未深,有些人生的参悟,哪能这么快就猜到、悟到。 云表兄,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从不肯多看我一眼。 看着半幅画,梁瑛就仿佛见到了在云府中总是对她不理不睬的云公子,她不知道自己哪里不讨云表兄的欢心,论相貌,论才华,临安城有几个世家小姐能及得上她。 可是,从小到大,他总是不屑看她,目光淡淡地,就像看陌生人一般。 苏谨妍本就空负才名,写诗作画也一般,她原有些担心,但看到在场的那些个个将自己说得满腹诗华的世家嫡小姐们,现在都苦着一张脸,有些还伏在世家夫人的怀中低声哭泣,心下暗喜,只要谁都答不出来,那她还有机会。呵呵……还是娘说得对,女子的容貌胜于一切,再有才华的女子,最后无非也是嫁人生子,倘若所嫁的夫君,胸无点墨,那还不是苦恼一生,万一那夫君见你才学高于他,他男儿自尊受损,就有可能纳了妾室,让你一辈子独守空房。 “苏谨心,大姐还真是错怪你了,原以为你是不愿帮大姐,现在看来,你也对这云夫人出的题一样束手无策啊。”苏谨妍一扫愁容,对苏谨心一脸讥诮,“不懂就不懂吧,还装什么装,我呸。” 苏谨妍以为苏谨心不懂装懂,还故作清高,脸上的轻蔑之色更甚。 大小姐也太无耻了,自己不会,就搬出老爷,逼着二小姐帮她,二小姐不帮她,她就对二小姐冷嘲热讽,巧兰气呼呼地瞪着苏谨妍,出声道,“我家二小姐自然不及大小姐您在临安城的才名远播,二小姐她不会,有何不可。” “放肆!”若非碍于众多世家夫人、小姐们在场,苏谨妍早就对巧兰一巴掌打了过去,这个小丫鬟,说话句句带刺,真不愧是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一手栽培的,与她主子一样,招人生厌。 是啊,上次的赏荷宴的那首诗,确实是苏谨心所写,那才女之名,也本该是属于苏谨心的,但那又如何,苏谨心长得这副模样,那些世家公子看都不会看她一眼,就算让她顶了才女之名也是浪费,还不如给她,凭她苏谨妍的容貌,必定锦上添花,苏谨妍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做错,反而觉得苏谨心帮她,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 “巧兰,不许对大小姐无礼。”苏谨心淡淡地开口,“有些人啊,根本不值得我们多费口舌。”说了也白说。 “呵呵,苏谨心,你也别假惺惺的了,不会就不会,有什么好遮掩的,你看那些比你有才华的世家小姐们都一筹莫展……” 苏谨妍还在一旁嗤之以鼻,但苏谨心因她刚刚的一句话,心中大为惊愕,在场这么多的世家小姐,难道一个都作不出画、写不出诗。 云公子到底是作了一幅什么画,写了一首什么诗? 苏谨心原些并不在意,但现在,出于心中的好奇,她忙抬了头。 那半幅画,被两个丫鬟一人一端拿着,悬于正中央。 这是…… 因太过震惊,苏谨心几乎难以置信,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没错,这半幅画,她见过,还在刚刚,而且,她看到的也并非是半幅,却是一副完整的画。 怎么回事,云公子竟然是做了一幅她早就见过的画。 视线再往旁边的诗句望去,这一看,更是惊得心跳加快。 荒野拔峭出尘埃,翠竹碧叶自高洁; 横枝抱结欲凌空,徒自潇洒半山间; 这首诗,这首诗……不就是她那日在云栖竹径写的吗。 她写的诗,这世上除了她,还有谁能写出下半阙。 苏谨心傻眼了,也惊呆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若让在场的世家夫人、小姐们知道云公子这般明目张胆地在泄题,她们定也会与她一样,以为这云公子今日莫不是中邪失常了吧。 难道,这犹如谪仙般的云公子,也会做出舞弊的事? 这要传出去,不就把他的君子之誉给毁得彻底。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谁能解此题 画卷上的墨汁未干,显然这半幅画,是作画之人刚刚在仓促之下才画成的,但即便是短短的这么点时间,这半幅画的造诣却已是无人能及,令在场所有的世家夫人、小姐们叹为观止。 漏刻上的水在缓缓地流逝,席间的气氛紧张,丝竹声已断,杯盏暂停。 云夫人坐在席位上有些忐忑不安,过了这么久的时间,竟没有一位世家小姐肯上前作画、填诗,她不禁暗怪帘后的人怎么能出此这般棘手的难题,今日能有人答出此题算好,如若不然,云家就有可能把江南所有的世家都给得罪了,出了一道无人能解的题,这不是存心在戏弄这些世家的小姐们吗,说她们云家无心娶少夫人,只是在拿她们开玩笑。 临安知府夫人坐不住了,嗤笑道,“云夫人,你的这份厚礼,看来今日是无人能领受了。”刘夫人对云家可是又爱又恨,欢喜的是,云公子天纵奇才,又清雅如仙,有这般的佳婿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恨的,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刘淑静,自见到云公子之日起,就对他痴迷到了几乎废寝忘食,云公子到哪,她女儿就追到哪,此事已经沦为了整个临安城的笑谈,害得她在所有官宦夫人面前总感觉低人一等,她跟老爷每日夹着尾巴走路,就怕遇到熟人,一说起她女儿,那言语间带着讥讽的笑意,让她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老爷是临安府的知府,掌这一地的军政要权,原先是有些官声的,但现在,全被这个独女给破坏殆尽,在她面前,更是整日不离一句‘家门不幸’。 刘夫人对云夫人才讽刺了一句,坐在她旁边的刘小姐就不乐意了,她喜欢云公子,自然把所有与云公子有关的人或事,都偏袒了进去,“娘,不准您这样说云伯母。” “静儿,那云公子根本就看不上你,依娘看,这门亲事就算了吧,免得留在这里自取其辱。我们刘家,好歹是官宦人家,你爹一句话,有的是同我们知府家结亲的,到时你要什么样的公子,都随你挑,何必在这里招人嫌。”刘夫人低声安慰自己的女儿,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竟生了这么个折腾自己爹娘的活祖宗。 但痴恋云公子的刘小姐,哪听得进去,本是她们母女两小声低语,但因刘小姐发了脾气,扯了嗓子喊了起来,“娘,我不管,我就是要嫁给云公子,哪怕做妾为婢,我也愿意!” “静儿,我的小祖宗,你赶紧给我闭嘴!”刘夫人慌了,忙一把捂住刘小姐的嘴,但刘小姐的话早已出口,要阻拦也来不及了。 哈哈……在场的世家夫人、小姐们听得皆哄堂大笑,这刘小姐当真是恬不知耻,堂堂的知府千金,名门淑媛,还是嫡出的小姐,竟然要做妾为婢,就算刘家肯,云家也未必敢要,朝廷律法严明,嫡女不可为妾,倘若云家要了,岂不背上官司。 “云夫人,本夫人府里还有事,先告辞了。” 丢脸丢到这份上,刘夫人哪敢再待下去,拽起刘小姐,不由分说地就将她拉走。 “哎,刘夫人,时间还早啊,何必急于这一时。”云夫人也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刚刚刘夫人嘲笑她,她自然睚眦必报,继续踩着刘夫人的痛处道,“本夫人瞧令千金乖巧懂事,甚是喜欢啊。” “娘,您听到没,云伯母她说喜欢女儿。”唯有一脸傻傻的刘小姐听不出云夫人的暗讽之语,执意不肯离开。 刘小姐年约十七,因常年在外,被晒得有些黑,一张婴儿肥的脸,腰肢也比较粗大,每走一步,感觉席间的杯酒,都在轻微的震动。 “长得这么胖,都敢来,呵呵……”苏谨妍讥笑道,“几百斤的身子,肥头大耳,就跟猪一样,云公子若看上她,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不尽然啊,本小姐倒觉得这位刘小姐挺讨人欢喜的。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凭着一个纯善之心,努力地追求,总比那些用卑鄙手段达到目的的,要强上千百倍。”说这句话的时候,苏谨心想到了自己,或许她在旁人的眼里,也是如刘小姐那般,不自量力,痴心妄想。 苏谨妍美目睁大,看苏谨心像似在看一个怪人,刘淑静长得这般丑,苏谨心这个小贱人还一脸欣赏,她这个二妹的脑子没事吧。 “呵呵……果然是同命才相连啊。”苏谨妍暗讽苏谨心相貌平凡,与那刘淑静一样,连丫鬟都不如,更不配待在这里,丢她的脸,丢苏家的脸。 苏谨心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刘夫人当众被云夫人这么一讥讽,端庄的脸上倏地通红,当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娘,云公子在那里,女儿死也不回去!”刘淑静突然挣开了刘夫人的手,跑向了竹帘,大喊道,“云公子,云公子……” “刘小姐。”云府的丫鬟忙上前拦住刘淑静。 看到刘小姐不顾女子的矜持,跑向云公子,席间那些在座的世家夫人对刘夫人满脸嘲讽,呵呵……真是不知羞耻啊。刘夫人咬了咬牙,上前啪得一掌打在刘小姐的脸上,“再胡闹,娘就让你爹来治你。”这么多年了,刘夫人何曾打过刘小姐,这一巴掌打下去,自己也心疼的要命,但人言可畏啊,他们刘家除非不想待在临安城了,否则,这知府家的脸面,多少总要维持下。 刘小姐捂着脸,有些不敢置信,当即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云夫人给了刘夫人这么大的难堪,刘夫人自然也咽不下这口气,冷冷地对云夫人道,“云夫人,这半个时辰可快要到了,你今日邀我们这些世家夫人带着各自的女儿前来,又几次朝令夕改,难道是在戏耍我们不成。是,你们云家权势薰天,我们这等小门小户的惹不起,呵呵,云夫人,你们云家莫要欺人太甚啊。” 临安知府的家眷,又怎么会是个小门小户,刘夫人这般一说,使得云夫人脸色一变,随后,在场的所有世家夫人也抬头望向了云夫人,刘夫人虽教女无方,但她说的话,却引得在场的世家夫人共鸣,云夫人先是让自己的侄女梁瑛抽了头签,这事她们本就心有不平,现在,她们的女儿都还未上场表演,云夫人又来了一出以画定终身,可这道题一出,显然是难倒了所有在场的世家小姐,根本就无人能答得出。 想通了这一番,在场的世家夫人们皆以为是云家没有诚意,明明内定了未来的少夫人,却把她们千里迢迢地请来,这不是故意在戏耍她们吗。 “刘夫人,这明明是令千金答不出来,怎么现在反怪我们云家来了。”到了这个份上,云夫人自然只能硬扛到底,若她也承认了这半幅画、半首诗无人可解,那云家就成为了众矢之的,一下子得罪了在场所有的世家夫人,便也得罪了整个江南最有名望的这些世家。 瑛儿这孩子,平日不是满腹才华、能诗会画的,今日到了关键时刻,怎么就不行了,云夫人一边埋怨自己的侄女梁瑛,一边使劲地对梁夫人暗示,要她出声帮忙说几句,梁家是云家的姻亲,若云家有事,梁家哪有不帮之理。 梁夫人迟疑了半响,仍不敢出声,云家再强势,可若众世家联手,云家孤立无援,便也是顷刻间的灭顶之灾。 顾夫人笑道,“刘夫人,稍安勿躁,这不还有点时间,我们再等等也无妨。” 顾夫人为人圆滑,所说的话,谁也不得罪,却还帮了云夫人一把,云夫人对她感激地一瞥,顺便也看了眼她身边的顾四小姐顾思婷。顾思婷见云夫人看她,泪痕未干的脸上又重新堆起了笑意,若攀上云夫人,这嫁给云公子,她就又多了几分把握。自古婚约,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云公子是世家的公子,自然也不敢违逆这世间的礼法。 刘小姐断断续续地哭着,指着在场所有耻笑她的世家小姐们道,“你们答不出来,并不代表此题无解,哼,若是郑雪莹郑小姐在的话,我想今日之题绝难不倒她!”云公子是临安书院的学生,因而刘小姐常跑临安书院去寻他的时候,自然也就认识了临安书院郑山长之女郑雪莹。 郑雪莹,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称,乃临安书院郑山长之女,她才貌惊世,又是云公子的小师妹,近日有传言说,藏在云公子心里的女子,其实就是郑雪莹。若非她出身低,与云家门户不配,否则凭她的相貌与才学,与云公子必然是一对璧人,神仙眷侣,这云家的少夫人之位,非她莫属。 一听冷仙子郑雪莹之名,在场所有的世家小姐皆花容变色,她们既嫉妒郑雪莹的才貌,却也瞧不起郑雪莹的出身,一个低贱的教书先生之女,凭什么跟她们这些世家望族的嫡小姐来争云公子。 而帘后的人,在听到郑雪莹之名时,也是微微一怔。 第一百六十四章 她…会 刘小姐一提到云公子的师妹郑雪莹,钱小姐当即冷哼道,“只怕郑雪莹在此,也定答不出此题。”不仅要破解此画,而且还要补上半阙诗,这般难的题,谁能答得出来,那郑雪莹,不过是因为那些世家公子追求不到,就将她捧得越来越高,是不是真才实学,谁知道呢。什么江南第一才女,依她看,也不过如此,可能连瑛姐姐都不如。 世间的流言多不可信,刘小姐也无法证实那郑雪莹到底有多才貌绝世,故而,被钱小姐堵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本小姐今日也撂下话了,谁能破解此题,本小姐就拜她为师,从此,对她马首是瞻,事事听从!”钱小姐手拿长鞭,腾地站起,把坐在她身边的钱夫人吓了一跳。 “悦儿,你在胡说什么。”钱夫人对自己的这个女儿,平日就头痛万分,放眼整个临安城,有哪个世家的嫡小姐跟她女儿一样,整日长鞭不离身,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钱家是武林世家。 与钱小姐对席的那边,刘小姐也不甘示弱地道,“好,若她能揭开此题,本小姐也拜她为师,并承认她比郑雪莹厉害,是真正的江南第一才女!” 今日云夫人的生辰之宴,齐聚的是所有江南望族中的嫡小姐,若在这些女子中脱颖而出,那得到的赞誉,可比郑雪莹的江南第一才女不知高了多少倍,郑雪莹只是自身的才貌,而今日独占鳌首的女子,背后站的可是一个世家的权势与财富,尊贵的身份,惊人的才华,岂是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之女能比的。说的难听些,烟花之地也有的是才貌惊艳的女子,但她们,不过是供男子玩弄的尤物,哪能登堂入室,正大光明地嫁入世家望族中,当一府的少夫人,乃至日后的当家主母。因而,刘小姐提到郑雪莹,在场的世家夫人、小姐们打心里是看不起这江南第一才女的,再有才华,也只是个低贱的女子,能跟她们这些地位尊崇的世家小姐相提并论吗。 钱小姐与刘小姐两人叫嚣,谁也不服谁,看在苏谨心的眼里,忽然觉得好笑,呵呵……这两个徒儿,她还真要不起。 漏刻的时间,越来越逼近。 有些世家小姐干脆就直接放弃了,这么难解的画,难填的诗,谁能解得开。作画贵在心,画了一半,若要续上,还要续得不留痕迹,除了作画的本人,还有谁能心意相通,按着作画之人的画路,一笔笔地画下来。 出题的人,明显是在刁难她们吗。 “云夫人,我看此题无人能解,是否再另换一题。”顾夫人见云夫人面上着急,忙又打圆场道。 云夫人听后一喜,也正中她下怀,她刚要应允,但她身边的那名仆妇却在此时故意地重咳了一声。 “夫人,老奴以为这未到最后一刻,怎能轻言放弃。”那仆妇低声对云夫人道,“老太爷说,务必让在场的这些世家小姐都试一试,公子的婚事,不能再拖了,迟则生变。” 那作画的宣纸、笔墨不都送到各个世家小姐的手中了吗,云夫人狐疑,暗想着定是这仆妇狐假虎威,拿老太爷来压她,哼,那老不死的,一大把年纪还拽着云家的权不肯松手,若老爷执掌了云家,那她这个云夫人,就不是现在这般面上看似风光,其实在府中受尽一肚子窝囊气的云夫人。 仆妇环顾了四周,确实如夫人所言,各个世家小姐坐席的前面,皆摆放了作画用的笔墨纸砚。 “老奴再去问问,请夫人稍待。” 仆妇急忙跑向竹帘,低声请示帘后的人。 还是一阵沉寂,随后,帘内传出一种淡漠的声音,虽是极力压低了声音,但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还有几分咬牙切齿地恼怒,“她……会。” 顺着帘后之人的目光,仆妇看到了坐在末席上,微闭着双眸,懒懒地靠在花梨木椅上的一个素衣女子,她面色淡然,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不发一言。 是刚刚的苏家二小姐。 若她真的会,那可的确是一个沉得住气的女子,容貌虽普通,但周身的气度,平淡从容,丝毫不属于在场的任何世家小姐,仆妇饱经沧桑的眼中,突然不再浑浊,却是变得清明起来。 “少主子莫急,老奴这就请那位小姐……” 仆妇笑了笑,她虽未看到少主子脸上此刻的神情,但她知道,脸皮薄的少主子一定又是俊颜染红,恼羞成怒了。 然而,仆妇的话未完,那帘后的人又出声打断了她, “不必了,她…不喜欢。” 淡淡的,却透着几分无奈。 仆妇听得一头雾水,但见帘后的人,又没有了声响,也就只能作罢。 云夫人见仆妇不再阻扰她,心下高兴,她就说嘛,连她的侄女梁瑛都答不出来,谁还能答得出来。 云夫人本来觉得让自己的侄女梁瑛嫁入云家,也可帮村她,但刚刚看到梁夫人对她的态度,云夫人又改了主意,或许与顾家结亲,凭顾夫人的睦州知府夫人的身份,可远比大嫂梁夫人有用多了,她膝下有三个女儿,日后总要嫁个权势煊赫的人家,若能与官宦之家联姻最好,听说顾夫人的幼子顾六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声名也绝不在澈儿之下,云夫人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自己的长女也该到出阁的年纪了,倘若她的长女能嫁给顾六公子顾衡毓,或许也是一桩好的归宿。 “既然此画无人可破解,那就依顾夫人所言,本夫人决定…”云夫人顺着刚刚顾夫人给的台阶,刚要说就此作罢之时,却听到席间杯盏落地,发出砰的一声破碎之音。 席间本就寂静,只有云夫人一个人的声音,但现在,由末席上摔落在地的杯盏,发生的那一阵清脆的重响,太过刺耳,也太过招摇,使得在场所有的世家夫人、小姐们又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末席,却无人发觉,那垂下静止的竹帘,在此时因帘后之人的碰触,也跟着微微摇晃起来。 “苏谨心,你在做什么?”苏谨妍不知今日是被苏谨心气到了多少回,只知道,什么面子里子,都被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丢尽了。 “一时失手,抱歉。”苏谨心无辜地笑着,清眸睁开,再次坦然地迎上在场的所有世家夫人、小姐们,却少了几分刚刚的愚笨之态,而是一种毫不遮掩的自信与傲然。 众人震惊,这苏二小姐的眸子,虽清澈见底,却也是深不可测,仿佛是一种谙透世事之后的沉静,但又仿佛是一种睥睨天下、傲视万物的凛然,她的目光,太干净,干净地不染尘埃;可她的目光,却又太凌厉,好像在场所有人都逃不过她的那双眼,那些私底下所做的污浊、肮脏之事,在她眼里,根本就无所遁形。 明明只是一张平凡至极的脸,但因她的那双眸子,而在此时,却显得忽然明艳绚烂起来,清眸盈笑,笑根本未深入眼底,素衣翩跹,举步婀娜,竟是一种不可言喻的气度与芳华,倘若再用容貌的美与丑来衡量她,那就显得庸俗不堪了。 苏谨心忍着膝盖上的痛,莲步微移,但这次,却走得极稳。 苏谨妍满眼诧异,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又在搞什么名堂。 云夫人见苏谨心离了坐席,当即想到苏家的这个二小姐是不是又想在她生辰之宴上捣乱了,可看到她极尽优雅的朝她而来,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得不承认,这苏家貌不惊人的嫡小姐,身上确实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让人无法忽视。 “云伯母,请恕谨心直言,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既然有题,必然就有破解之法。谨心近日也在学丹青,故而,毛遂自荐,愿意一试。” 苏谨心此言一出,很快,就引得在场所有人的嗤之以鼻,云夫人更是直接讥笑出声,“你一个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也敢口出狂言,真不知天高地厚!在场的诸位世家小姐,哪个不是饱读诗书、才华满腹,她们都不敢轻易说自己解得出此题,苏二小姐,你一个才年方十四的丫头,逞什么能。” “苏二小姐,你少在那里丢人现眼,快下去!”钱小姐平日舞刀弄枪,嗓子也大,当场就嘲笑道。 哈哈哈……席间又是一阵嘲讽地大笑,甚至比刚刚嘲笑刘小姐更大声。 “苏家的妹妹,你还是下去吧,这丹青是云公子亲笔所画,你画不出来,不丢人。”刘小姐虽未与她人一样嘲笑苏谨心,但也认为苏谨心是不自量力,根本就难以把剩下的画补完,而且半个时辰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就算会画,在这么短的时间,也画不完啊。 “看来苏二小姐今日神志不清,本夫人就不与你计较了,环儿,把苏二小姐带下去。”一个堂堂的苏家嫡小姐,却弄得自己声名狼藉,被人唾骂,这等荒唐的事,若换做在场的哪个世家小姐,谁能干得出来。因此,云夫人对于苏谨心所说的话,更认定是疯言疯语,荒谬至极。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云公子的画毁了 在满屋世家夫人、小姐们尽是轻蔑的眼光中,苏谨心早已抢先一步来到画前,而云夫人派来钳制苏谨心的丫鬟环儿,却被那仆妇拉住。 只见那仆妇低声对环儿说了几句,吓得环儿当场面如土色,心有余悸地叹道,苏家的这位二小姐来头不小,惹不得啊。 “苏谨心,你敢!”眼见着苏谨心的素手快要碰到那半幅画,云夫人忙慌乱地大喊制止,“苏谨心,若你再敢放肆,本夫人就对你不客气了!”一个小小的苏家之女,胆敢无视她云夫人的威严,呵…当真是不知死活,不要命了。 “云夫人,本小姐的胆子小,若您再这么大声,本小姐怕又一时失手…”说着,便指了指地上摔破的茶盏,意思很明显,她连杯盏都敢摔,现在当众撕了这半幅画,她又有何不敢。 苏谨心都是已死过一回的人了,她连死都不怕,这世间,还有什么可让她怕得,别说云夫人,就是云老太爷在她面前,她都不怕,照样敢得罪。 “千万别,苏二小姐,我们有话好好说…”云夫人深知这半幅丹青的至关重要,她若没有保住这画,不止是老爷,就连老太爷都要找她算账。硬的不行,云夫人就来软的,心中却暗骂苏家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行径乖张的嫡小姐,三从四德不学也就罢了,这基本该懂的礼法,你们苏家也该教一下吧。来云府做客,她却敢在席间摔杯盏,这世上,有这么不懂规矩的嫡小姐吗。 此刻,连高高在上的云夫人都服软了,但苏谨心却依然神色淡淡,不为所动。 若换做别的世家小姐,听到云夫人说可以慢慢商量,绝对不会错失这等千载良机,可苏谨心只是笑了笑,“本小姐与云夫人无话可说。”当场拒绝,不给云夫人一分面子。 啊… 在一阵此起彼伏地惊叫声中,云夫人被苏谨心的举动,吓得再也维持不了她的雍容华贵,“苏谨心,你……你……你……” “夫人。”云夫人摇摇欲坠,幸亏一旁的环儿扶住了她,否则她险些跌倒。 因阻拦不及,仅是短短的一瞬,云夫人就眼睁睁地看着那胆大包天的苏二小姐拿起砚台,手一扬,就将砚台内的墨汁全洒在了画上。 这苏二小姐,下手真快啊,说毁就毁,连眼都不眨一下,这可是一幅价值连城的画啊,云夫人疼得仿佛心头上被挖了一块肉,插在云鬓上的朱钗,因抚着胸口剧烈的喘息而不停地摇晃着,这苏家的二小姐,是不是存心想气死她啊。 就这样,一张足以可以流传后世的画,便立时呈现了一片狼藉。 云公子的画毁了! 还是被那个不守妇道、蠢笨如猪的苏二小姐毁的! 受不住打击的那些世家小姐,一看到她们心中魂牵梦绕的谪仙亲手画的丹青,竟被毁于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手中,皆失声惊呼,有些还甚至气愤地红了双眼,恨不得上前,狠狠地痛打这无知的苏二小姐一顿。 苏谨心嘴角浮现一抹冷笑,素手一伸,“巧兰,取笔来。” “是,二小姐。”因苏谨心尚未及笄,也不在云家少夫人的入选范围内,故而,她的坐席前面没有任何的狼毫、纸砚,巧兰刚刚递给苏谨心的砚台,还是从大小姐苏谨妍那里夺来的,她环顾了四周,离得近的,就认识一个大姑奶奶家的表小姐,于是,想都没想,巧兰就跑到顾思婷的面前,从她那里又抢了狼毫来,直气得顾四小姐身子颤抖,反了反了,这苏谨心果真是吃了雄心豹子,竟连身边的一个小丫鬟都敢教的如此无法无天,不把她这个知府家的四小姐放在眼里。 苏谨妍的美目瞪得都快直了,心下也开始有些隐隐不安,这几个月来,她这个二妹的变化实在教人难以揣测,就连娘都说,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不好对付,但是,据她所知,苏谨心除了会些诗词,根本就不会丹青,就算她躲在房内学了几日,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突飞猛进,技压那些苦学了十余年的世家小姐,难道,她真是在丹青方面有天赋? 不止苏谨妍,在场所有的世家夫人、小姐们都不相信这位苏二小姐会作画,她们只听说苏家的这位二小姐愚笨平庸,还大字不识一个,瞧她,刚刚将墨汁泼在那副画上,那般莽撞的样子,哪像个会丹青的才女。 所有的人都在耻笑苏谨心,让她下去,免得丢尽苏家的脸。 但苏谨心丝毫不以为意,她素手提笔,微闭了眼,将刚刚在云公子书房内看到的那幅画,在脑海中浮现了一遍,远山修竹,碧叶翠枝…… 待再次睁开眼时,她的清眸一片宁静,不起波澜。 耳旁的那些讥笑嘲讽声,她听不到;云夫人的怒视,庶姐苏谨妍的怨恨,还有顾思婷的怒火……这一切的一切,她都视若无睹。 素手提笔,顺着记忆中的画路,一笔笔地画了下来。 墨汁洒在宣纸上,逐渐的晕染而开。 浓淡相宜的翠竹,在苏谨心的笔下,也渐渐地出现。 苏谨心认真地画着,存乎于心,抛下世间的名利枷锁,寻求心中的一份淳朴与自然。 在这一刻,苏谨心忽然觉得,有些东西,比如仇恨,她或许真的可以放下,但也只在这一刻。 当翠竹的枝叶,在那半幅丹青上,慢慢地延伸,那席间的耻笑讥讽声竟在忽然之间戛然而止。 原来,这个苏二小姐真的会作画! 那些持有怀疑态度的世家夫人惊呆了,那些对苏谨心冷嘲热讽的世家小姐也看傻了,这世间最不可能出现的事,今日居然连连出现,云公子的亲自出题;目不识丁,长得一般的苏二小姐竟是深藏不露,一手丹青,画尽竹叶之姿韵,栩栩如生。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苏谨妍玉容惨白,一脸的不敢置信,喃喃道。 梁小姐紧紧抿着朱唇,瘫软在花梨木椅上,为了云表兄,她每日学画几个时辰,到头来,竟还不如一个十四岁的苏谨心,她不甘心啊,不甘心。 第一百六十六章 苏二小姐投机取巧 论作画的功底,苏谨心只是个初学者,才学了皮毛,自然远远不及在场的那些学画十余年的世家小姐们,但往往就是这样,有些东西学多了,未必是件好事,知道得多了,就容易受束缚,畏首畏尾,踌躇不前,反而抑制了发挥,苏谨心学得不多,但她有自信,纵使画不好,她也认了。 这世间,但凡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那就后悔莫及。 当然,苏谨心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本事,那就是过目不忘,但凡她看过的,她都能牢牢地记住,就如云公子的这幅丹青,他的画法,他的全幅布局,她都一一记在了心里,而且重生以来,她只专研云公子如何画竹,却不看其他,因为她知道,传世的名画,就是刚刚她在云公子书房中看到的那幅丹青。 虽然云公子今日亲自出题是在苏谨心的意料之外,但也未让她有多么的惊慌,现在,她只需照着云公子的画法,说起这点,还是全靠范弋楚那个臭小子的帮忙,毕竟云公子的画法,独辟蹊径,若无他本人亲自相授,恐怕连下笔都困难,但范弋楚喊云公子师叔,自小是跟着云公子学画的,有了范弋楚的从旁指点,苏谨心再学作画,就容易多了。 敛神静心,苏谨心照着云公子的画法,在半幅丹青上,再依样画葫芦,一笔笔地将剩下的半幅画补上。 作画,贵在心。 善画者,至纯至真,不沾惹一丝一毫的浊气。 说起来,苏谨心也是投机取巧,偏偏是这幅画,又偏偏赶上作画之人不知因何缘由,出手帮了她,倘若不是此画,她定然画不出;倘若此画也被别的世家小姐看到,那么可以肯定的是,那些学画十余年的世家小姐绝对比她画得更好,更传神。 梁瑛的脸色在一点点地变得阴沉,而不远处的钱小姐还在仓皇地喊她,“瑛姐姐,瑛姐姐!” 不用钱悦提醒,她都看出来了,这位苏二小姐来者不善,可这个苏二小姐今年还未及笄啊,怎么就能有如此深的城府,实在是太可怕了,梁瑛嵌在皮肉中的蔻丹染了血,想到刚刚苏谨心在云府的府门外扮猪吃老虎,骗过了所有人,并让所有人对她失了提防,以为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想不到,最后却是她在这姑母的生辰之宴上,技压群芳,一鸣惊人。 “瑛姐姐,怎么办,那个苏谨心…她……她把丹青给画出来了!”钱小姐震惊地都快哭了,在苏谨心作画之前,她就当着在场的众多世家夫人、小姐们立誓,说如有人能解出此题,她就愿拜这个女子为师,日后对她言听计从、鞍前马后,钱小姐越看越心慌,让她钱悦喊苏家那个才十四岁的二小姐为师,她这脸以后还往哪里搁。 梁瑛听到钱悦这般慌乱地喊叫,娇艳的容颜也是一阵灰败,是啊,她居然画出来了,在场所有的世家小姐都束手无策,但那个苏家默默无闻的二小姐居然能把云表兄的画给补上,而且还添补的天衣无缝,仿佛与云表兄心有灵犀一般,每画一笔,那苏二小姐就知道云表兄下一笔该往哪里落脚。 她怎么能画出来? 怎么可以画出来! 梁瑛双眼含恨,她自小就与云表兄相识,却从未参透云表兄心中真正所想,但那个苏二小姐,似乎连见都没见过云表兄,可她如何能得知云表兄作画的心思。还有,云表兄作画的习惯,喜欢在翠竹的碧叶上稍作停顿,她也是观察了好几年,才自己慢慢琢磨出来的,可那个苏二小姐,竟不假思索地,就勾勒出了属于云表兄作画的风格,不,她不相信,这肯定是个巧合! 泼在半幅画上的墨汁,因苏谨心手中的笔尖游走,而渐渐地成画。 “好画!” 在场的世家夫人、小姐们之中,不知谁发出了一声由衷的赞叹,而这一声赞叹,便将这席间早已看得呆若木鸡的众多世家夫人、小姐们惊醒,沉寂被打破,一些世家小姐的高傲更是被苏二小姐打击的无以复加。哪怕她们再不屑于这位声名败坏的苏二小姐,但她们现在亲眼所看到的,也逼得她们不得不承认,这位苏二小姐的狂傲与嚣张是有本钱的,尚未及笄,在丹青的造诣上有如此的成就,这等颇具灵气的天赋,不是天造之才是什么! 有些世家夫人开始重新打量这位苏家的嫡小姐,相貌虽平凡,但气度却无法遮掩,但想到苏谨心还未及笄的年纪,这些世家夫人在心里也忍不住暗叹,难得,难得啊,这般年纪就能有如此的悟性,谙透世事,假日时日,这苏家的二小姐必定会名扬整个江南。 顾夫人由原先的错愕,到吃惊,再到震撼,脸上的神色连连变化,复杂难明,三弟的这个二女儿,这么多年都不吭一声,一出手,却石破天惊。她苦心谋划十几年,怎么就漏算了这颗重要的棋子。 其中,最尴尬地要数云夫人了,堂堂的云家夫人,不分青红皂白,不仅说苏二小姐神智失常,还一口咬定她不会作画,但事实却是,人家苏二小姐不仅会丹青,而且这一手丹青还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如此武断行事,又岂配当云府的夫人。 画是保住了,云老爷与云老太爷面前,云夫人也有了交代,但她云夫人的面子,却丢得彻底。 云夫人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为了维持她云府夫人在众多世家夫人面前的高高在上,她又出声道,“苏二小姐果然画得一手好画,但想来,苏二小姐也应该清楚本夫人刚刚出的题,这不仅要画,而且还会要写诗,苏二小姐,那半首诗,你可有把握?” 就算你苏谨心会作画,但写诗,你会吗? 整个临安城的人都知道,苏家的这位二小姐大字不识一个,即便传言不可信,那苏家大小姐亲口所说的,还能有假,要让一个不识字的人,填词作赋,呵呵……这不是跟对牛弹琴一样吗,云夫人心中暗自得意着,认定苏谨心必写不出那半首诗,到时,她再借此说苏二小姐答题不完整,不算过关,此题作废,会再出一题,以做权衡。 倘若是别的世家小姐,尤其是她的侄女梁瑛做出了此画,云夫人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过关了,但因是苏谨心,那个刚刚讥讽她生不出儿子的苏家二小姐,云夫人心里哪能甘心,她说什么都不会让苏家这位二小姐嫁入云家,一个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目中无人,还敢对她不敬,一旦澈儿娶了这嚣张的黄毛丫头,日后老太爷再把家主之位传给了澈儿,岂不是这云家的当家主母就落到了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手中,要她听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的差遣,她还不如一头撞死。 云夫人的故意刁难,在场的所有世家夫人、小姐们皆心知肚明,但谁也不会出声帮苏谨心说句公道话,就是苏谨心的大姑母顾夫人,也装聋作哑起来,毕竟,倘若苏谨心在今日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上夺得头筹,与云家结了亲,那她们今日来云家就算白跑一趟了。 “别让她作诗,别让她作诗……!”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苏二小姐目不识丁,但苏谨妍却发了疯似的大吼起来,因为她比谁都知道,即使她到处诋毁苏谨心,说苏谨心不识字,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这个二妹不仅识字,而且最擅长的就是诗词。几个月前刘夫人的赏荷宴,就是她哪了苏谨心的诗作,才在临安城芳名远播。 苏谨妍的这一惊惶地喊叫,使得在场所有的世家夫人、小姐们面面相觑,这苏家的大小姐怎么了,没事发什么疯。 唯有顾夫人心下一惊,难道传言又有误了,三弟的这个二女儿会写诗?可听三弟与苏家府里的下人说,二小姐自小被夫人扔在偏僻的小院子里,不管不问,连一天的西席都没有请过,那么,到底是谁教了苏谨心这丫头识字写诗。 苏谨心将手中作画的狼毫掷于地,墨汁染了素衣,却添了几分水墨画意。 清眸带笑,笑意却越来越深。 “云伯母让谨心写诗,谨心怎敢不从。”若是单写这半首诗,那与她而言,太简单了。 苏谨心的笑,袭上眉角眼梢,那般的自信,从容与恬淡,仿佛一切皆在她的掌握之中,这样的苏二小姐,令在场所有的世家夫人、小姐们心头一震,惊得目瞪口呆。 云夫人惶然变色,她会作诗? “苏二小姐,年纪轻轻的,若太过狂妄,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云夫人极力压下心中的惊慌,继续耻笑道。 苏谨心淡然一笑,不理她,只是吩咐道,“巧兰,给本小姐笔。” 荒野拔峭出尘埃,翠竹碧叶自高洁; 横枝抱结欲凌空,徒自潇洒半山间。 这半首诗,是她在五云山上的云栖竹径内写给云公子的,当然,这首诗在前世是写在那传世的名画中,至于是谁写的,那她就不得而知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苏二小姐与云公子心意相通 重回到三年前,这个时候,前世的这幅名画仍藏在云公子的书房内,未在世间流传开来,而且,也还未有人在画上题诗,故而,这世间除了苏谨心一人,连云公子都不知道此诗的下半首写的是什么。 苏谨心暗想着,倘若日后有机会,她定会找云公子问问,他的哪位朋友擅长诗词,从诗词的意境来看,云公子的这位朋友,定也非比寻常,淡泊明志。 毕竟不是苏谨心自己所写的诗,剽窃他人的诗句,她心里多少是有些心虚与愧疚的,若能找到云公子的那位朋友,她也好向他当面致歉,当然,她是绝不会告诉云公子真相的,因为她怕云公子一旦知道真相,必定会瞧不起她,除了伤风败俗,或许她苏谨心在云公子的心里,又得多添一条卑鄙无耻。 苏谨心,这一世的你,注定就当不了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苏谨心苦笑,余光在不经意间扫向主位后的竹帘,仿佛感受到了苏谨心在看他,那帘后的人,整个身子一滞,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苏二小姐,你究竟会不会作诗啊!” “不会做,就赶紧下来吧。” 钱小姐见苏谨心迟迟不动笔,以为此诗把苏谨心给难住了,心下大喜,只要苏谨心填不了下半首诗,她的那个誓言就可以反悔了,要她拜苏家的这个二小姐为师,想想心里就憋屈地慌,回府后,还不被那尖酸刻薄的大嫂笑死。 “乖徒儿,如此跟为师讲话,可是大逆不道啊。”苏谨心故作老持成重,一句‘乖徒儿’,把钱小姐气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而一旁的几个世家小姐还捂着嘴偷乐着,钱小姐顿时胸口的怒火腾腾地往上冒,手中的长鞭紧紧地握住,暗哼道,苏谨心,你做不出诗,还敢这么嚣张,等会儿,看本小姐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苏谨心莞尔一笑,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袖口上的刺绣,背对着丹青,往前走了三步,随后再转身,敛袖,提笔。 天,那苏二小姐真的会作诗! 在场的那些世家小姐又有几个花容惨白,美目瞪得直直的,但心里却还存了一分希冀,若是作诗,她们之中谁不会作,但要与上半首诗衔接地完美无缺、不留痕迹,仿佛是出自一人之手,这就困难多了。 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让这位苏二小姐做出诗,否者这云府的少夫人不就是这位苏二小姐的囊中之物。 云公子,犹如谪仙临世的云公子,怎么可以落入这位姿色平平的苏二小姐手中,任她欺凌,席间的世家小姐们见苏谨心长得不怎么样,但脾气却坏得很,狂妄嚣张,连云夫人的话都敢反驳,便忍不住在心里为云公子鸣不平,仿佛这至纯至善的云公子,不染尘华的云公子,娶了苏家的这位暴戾二小姐,从此就受尽折磨,夫纲难振。 席间寂静,静得连竹帘轻微的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在场所有世家夫人、小姐们的双眼都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素衣女子,只见她嘴角莹然勾笑,自信的光芒,硬生生地将满堂的富丽堂皇、琉璃灯盏比了下去,甚至是有些自觉容颜绝美的世家小姐,在这位苏二小姐的面前,也下意识地生出了几分自卑之心。 苏谨心在云公子的半幅丹青上作画,仿佛一点都不担心会毁了云公子的画,这般的理所当然,这般的自信满满,就已经将在场的所有世家小姐们打击得无地自容了,现在,她还要在那丹青上写诗,更是将她们十余年苦学琴棋书画的付出,打压地一败涂地。 笔走龙蛇,一副肆意洒脱,如行云流水般,顺其自然。 婵娟岁寒冰雪姿。 丹唇微吟,狼毫疾走,一句诗出,那些本就幸灾乐祸,以为这位苏二小姐做不出诗句的世家夫人、小姐们个个像被打了一记闷棍,愣在坐席上,说不出话来。 秋风散落映沦漪。 砰…仿佛有几位世家小姐承受不住打击,直接摔到了地上;有几位世家小姐在坐席上失声痛哭,自叹不如。那钱小姐的脸色白得就已经没有血色了,难道她…真的要拜苏家的那个年方十四的二小姐为师,听一个黄毛丫头整日呼来喝去,还不能有丝毫违背之心。 千尺露华生幽径。 这时,连在座的各个江南世家夫人们也不禁神情激动,满脸的不可思议,一个尚未及笄的世家小姐,竟有如此的才华,简直是世间少有,若身为男儿,必是金榜题名、天子门生。 直向孤影舞婆娑。 当苏谨心的最后一个字落下,手中的狼毫一甩,身子微转,挑衅地迎上云夫人惊恐的双眼,看着她一脸不知是哭,还是笑的模样,苏谨心呵呵地笑了,银铃般的笑声,回响在寂静的席间,愈加显得孤傲凛然,却也仿佛当众打了云夫人一个耳光似的,将她的端庄高贵,狠狠地踩到了脚下。 而此时,半个时辰的时间刚刚到点,云夫人就想再挑刺,也挑不出分毫。 补画,填诗,还在规定的时辰内完成,云夫人说的要求,苏谨心都做到了,不止做到了,还做得无懈可击,让云夫人找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荒野拔峭出尘埃,翠竹碧叶自高洁; 横枝抱结欲凌空,徒自潇洒半山间。 婵娟岁寒冰雪姿,秋风散落映沦漪; 千尺露华生幽径,直向孤影舞婆娑。 丹青上,以诗喻画,画中有诗,画与诗情景相融,寻不出半点的破绽。 单从诗词上看,这根本就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但此刻在坐席上所有的世家夫人、小姐们眼里,却是由云公子与苏二小姐共同完成,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苏二小姐与云公子早就心意相通,不止在作画上,就连写诗,两人都能想到一会儿,如出一辙。刹那间,在场所有的世家小姐一片芳心碎了一地,莫非那流言是真的?宛如天人的云公子,就真的惨遭这位相貌一般的苏二小姐毒手,被拆入腹中、毁了清誉。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群无耻的小人 好诗,真是一首不多见的好诗! 顾夫人暗自吟诵了两遍苏谨心当场所做的诗句,叹道,此诗、此画,足以名垂千古,传为一段佳话。这些年,她果真是看走眼了,整个苏家藏得最深的,竟是苏谨心这个貌不惊人的二侄女,而可笑的是,她还一直让思婷防范苏谨妍那个空有美貌,却无半分才华的苏家庶出大小姐,把这个最危险的苏谨心给漏算了,才会使得今日被她弄得措手不及,找不到应对之策。 谨心啊,大姑母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但可惜,可惜……顾夫人不知想到了谁,心中一阵惋惜。 诗绝,但苏二小姐的那手小楷,犹如飞鸿戏海,乍看有轻柔之容,实则内涵清刚之气,空灵中不失婉媚,不事雕凿,却浑然天成。 善画,能诗,并写得一手好字,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这个苏二小姐不会的。今日苏谨心带给在场的所有世家夫人、小姐们何止是震惊,根本就是震撼,深入骨髓的震撼! “让诸位见笑了,本小姐今年才刚学画,画得不好,请诸位多多包涵!” 仿佛嫌那些世家夫人、小姐们震撼地不够,苏谨心还故作谦卑,无辜地笑着,只差把坐在席间那些端庄贤淑的世家小姐们个个气得都快吐血,才学了三个月,作画的造诣就如此了得,那她们苦学了十余年丹青的,还有何颜面待在这里。这个苏二小姐,说话这般刻薄,竟不留一点口德,小心招报应。 二小姐,您现在可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啊,您没瞧那些世家小姐们,瞪着您,个个都恨不得上前把您千刀万剐泄愤吗,跟在苏谨心身后的巧兰心中暗忖道,因她家二小姐的这句话,只怕这些世家小姐今后见了二小姐,都羞愧地抬不起头了吧。 “古有人七步成诗,而今日,苏二小姐是三步都不用啊,呵呵……”现在的场面已不是云夫人所能控制的,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会是这个平日连才名都没有的苏家二小姐在她的生辰之宴上独放异彩,尚未及笄,就技压在座的所有世家小姐们一筹,将她们堵着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讲。 云夫人丢了面子,却还在强颜欢笑,这副模样落在所有的人的眼里,有些滑稽可笑。她原以为说几句服软的话,苏谨心这个小小苏家之女,会退让一步,不再咄咄逼人,但谁知,苏谨心却是偏不给她留半分的颜面,“云夫人,画与诗本小姐都做出来了,就不知您的厚礼……?”这个云夫人,真当她苏谨心涉世未深,凭她几句花言巧语,就想把今日的事当做没发生,哄哄她就算了,呵…云夫人,您未免也太小看本小姐了。 云家是百年望族,又是众江南世家之首,若是当众毁约、出尔反尔,自然会被整个江南之人耻笑,但若让云公子娶苏家的这位二小姐,云夫人哪能甘心,苏家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一见面就敢对她冷嘲热讽,说她生不出儿子,无法百子千孙,更得不到后代子孙的供奉,哼,一旦让苏家的这个二小姐得了逞,当上了云府的少夫人,这云家哪还有她的立足之地,再说,有这样胆大狂妄、行事莫测的儿媳妇,她早晚还不得被她活活气死。 云夫人陪着笑,但心里却悔得肠都青了,她为何要答应办这个生辰之宴,还把所有的世家夫人、小姐们都请了来,现在,她云夫人什么面子、里子统统被苏家的这个二小姐毁得干净,积累了十几年的云夫人名声,更是在此刻一落千丈。 “云夫人,听说你最近不是得了一块上等的南阳翠玉…”此时,顾夫人又适时地开了口,好心地为云夫人解围,“我这侄女啊,今年尚未及笄,行事有时还有些莽撞,云夫人,你别往心里去。” 顾夫人的话,无疑是在给云夫人一个提醒,她的侄女苏谨心今年还未及笄,不可论及婚嫁,就算他们云家今日反悔了,也可以找这个借口拖一拖。 顾夫人这么一说,云夫人当即会意,感激地朝顾夫人一瞥,故作恍然道,“顾夫人莫不是有未卜先知之能,怎知本夫人今日的厚礼就是这块南阳翠玉,呵呵…”顾夫人说的不错,即使帘后的人反对,她大可拿苏二小姐尚未及笄一事大做文章,何况,今日参加宴席的都是女眷,他一个男子,还敢出来当面质问她。 上等的南阳翠玉,是一种罕见的玉石,价值连城,但对于云家而言,却也显得寻常,云家因祖上荫庇,家底殷实,名贵的玉石藏有不少,倘若能以一块南阳翠玉打发苏谨心,云夫人虽心里舍不得,但也是万分愿意的,而且以南阳翠玉作厚礼,还不显得云家失礼,更能堵住悠悠之口,毕竟今日的这份厚礼,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纸,是什么,还是云家说了算。 如此一来,苏谨心就落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若她不接受,云夫人就会说她不知好歹,狂傲自大,一个小小的苏家之女,却敢与整个苏家作对,不自量立;但若她接受了,也就只是一块价值连城的南阳翠玉,再无其他。 呵呵……苏谨心心中冷笑,好一个厚颜无耻的云夫人,好一个狡猾奸诈的大姑母,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倒真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 “二妹,还不快谢过云夫人。”苏谨妍更是趁机落井下石,“这南阳翠玉,大姐我还没见过呢。” 苏谨心,就算你技压群芳、才华惊世又如何,还不是嫁不了云公子,苏谨妍暗笑,也离了坐席,连问都不问苏谨心,就代她做了决定,“云夫人,您给了我们苏家这份厚礼,我们家苏家真是感激不尽。” 苏谨妍笑颜如花,乖巧地讨好云夫人,一双美目直盯着那锦盒中的一块通体晶莹的翠玉,两眼发光,质地细密,莹透无瑕,真是块好玉啊。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本小姐无需任何人怜悯 破解云夫人出的这道难题的是苏谨心,就算要接受云夫人赠送的这块南阳翠玉,也该是苏谨心,但苏谨妍却自恃是苏家的大小姐,苏谨心的大姐,毫不犹豫地就将那块南阳翠玉占为己有,甚至还假惺惺地在云夫人面前为苏谨心说了几句好话,“云夫人,我家二妹就是这样的,被娘宠坏了,这是她第一次出府参加宴席,若有得罪之处,望您看在我娘的份上,原谅她一回。” 苏谨妍,你现在终于知道你娘是林氏了啊,呵呵…,怎么不说谢姨娘是你亲娘呢。是不敢,还是觉得在这些世家夫人、小姐们面前承认自己的亲娘只是个苏家低贱的姨娘,是种耻辱。 苏谨心看到庶姐苏谨妍提到林氏时,一口一个娘,喊得万分亲热,若是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这苏家的大小姐也是苏夫人所生,与苏二小姐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见过不要脸的,但像庶姐这般自以为是的不要脸,倒也真少见,退后一步,苏谨心不露痕迹地避过苏谨妍故作亲昵的碰触,心中冷笑,不急,她倒要看看,她的这位庶姐到底可以有多无耻。 苏家只是个做茶叶生意起家的世家,像这等罕见的玉石,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即便是深受苏老爷疼爱的苏谨妍,她见过的珠宝玉石,与这块南阳翠玉相比,根本就是些庸俗之物,不值得一提。现在云夫人说要送一块玉石给苏谨心,苏谨妍自然认为云夫人送的是他们苏家,整个苏家爹最疼的是她,若她跟爹要,爹岂会不给她,故而,想当然的,苏谨妍就以为这块南阳翠玉就是她的。 “多谢云夫人。”苏谨妍伸出双手,接过那块南阳翠玉,动作之快,就仿佛生怕云夫人突然反悔,不给他们苏家这块南阳翠玉。 “二妹,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谢过云夫人的厚礼啊。”苏谨妍假装与苏谨心姐妹情深,又靠近苏谨心,还扯了扯苏谨心的衣袖,但她贪婪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自己手中的南阳翠玉上,真是块好玉啊,若将它佩戴身上,岂不让人羡慕。 云夫人也是先愣了愣,暗道这位苏家的大小姐好不要脸,不是自己的东西,却也敢理所当然地收下。 “一点薄礼,两位苏小姐,请回席吧。”云夫人才不管这南阳翠玉是谁拿了,只要东西到了苏家之女手里,她也有说辞了。 苏谨心不怒反笑,“确实是块价值连城的好玉。” 轻蔑的眼光,看着云夫人有些羞愧,不敢直视苏家这位二小姐清澈的双眸。 今日真是奇了怪了,她一个堂堂云家的夫人,怕苏家这个黄毛丫头做什么,云夫人心中嘀咕道。 因庶姐苏谨妍的从中作梗,反帮了云夫人一把,苏谨心一时找不到理由再质问云夫人,说的难听些,她们苏家都收下了云家的厚礼,还想怎样。 “大姐,给我。”苏谨心转头,面对苏谨妍,笑意渐冷。 苏谨妍双手握紧了锦盒,“这是我代爹收下的,不能给你。” 呵呵…果然跟谢姨娘一般,凡是好的东西,都是她们的,抢来的,也敢这般理直气壮。苏谨妍,你以为拿苏老爷来压本小姐,本小姐就怕了吗。 暗使眼色,一旁的巧兰当即上前,眼疾手快地抢过苏谨妍手上的锦盒,并将它递到了苏谨心的手上,“二小姐,请过目。” 真不愧是满身铜臭味的苏家,一块玉石,苏家的两位小姐就抢得大打出手,在场的一些世家夫人、小姐们对苏谨心与苏谨妍姐妹两争夺玉石,皆投以了轻视的目光。 “你这个贱婢,放肆!”苏谨妍气得怒骂。 苏谨心一手拿锦盒,另一手却扬起,当众啪得一声重重地打了庶姐苏谨妍一个耳光,“在本小姐面前,你一个姨娘生的,不分上下,目无尊卑,岂不更放肆!” 这一巴掌,打得苏谨妍猝不及防,她怎么也没想到,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会当着众多世家夫人、小姐们之面打她,而且一句姨娘生的,更把她贬得一文不值,踩到了尘埃中。 一个姨娘生的庶出小姐,还敢这么骄纵,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在场的世家夫人、小姐们几乎都是府里的嫡小姐,在她们眼里,庶出的就是庶出的,哪能跟正儿八经的嫡小姐相比并论,因而,苏谨心这一巴掌,倒打得大快人心,谁也不会说这位苏二小姐盛气凌人,有些世家小姐甚至想到上次刘夫人的赏荷宴上,这位苏大小姐在她们面前一个劲地说自己的二妹如何丑陋,如何愚笨,但事实证明,苏二小姐除了相貌平庸之外,才华却是惊人,哪是这位苏大小姐口中的大字不识一个,资质蠢笨。因此,她们再看苏谨妍时,眼中带了不屑,若非今日来云夫人的生辰之宴,她们险些被她骗了,弄了半天,这位苏家的大小姐只是个庶出的,苏二小姐才是苏夫人所生,苏家的嫡小姐。 苏谨妍捂着脸,看着坐席上的那些世家夫人、小姐们对她指指点点,气愤交加,美目含泪,愈加显得楚楚可怜。 “苏谨妍,你只是我们苏家庶出的小姐,不要再挑战本小姐的底线。”苏谨心用只有她与苏谨妍才能听到的声音,对苏谨妍讥讽地威吓道。 “苏谨心,你……”这时苏谨妍也意识到,这里不是苏家,也没有苏老爷在场,她的故作楚楚可怜,没有人会同情她,也没有人会出声帮她。 苏谨心越过她,锦盒打开,这块上等的南阳翠玉就握在了她的素手之中。 呵…她苏谨心这一世是贪钱,但有些东西,若带着羞辱,即使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她也不会要。 这点骨气,她自问,还是有的。 走路时,牵动了膝盖处的伤痛,但再痛,苏谨心的面上,依然看不出半分,平静得不起波澜。 “云夫人,这南阳翠玉是否真的给本小姐了。”苏谨心笑着,但笑里却带着几分诡异。 云夫人是巴不得早点打发苏家这位难缠的二小姐,忙道,“那是自然,这南阳翠玉从此刻起就是你的,苏二小姐。” 砰…… 云夫人的话音刚落,一阵清脆的玉石掉落在地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这苏二小姐竟把云夫人送给她的南阳翠玉给摔了! 莫不是吃了雄心豹子! 在场的世家夫人、小姐们惊得又瞪大了眼,她们原以为苏家的这位二小姐也贪图云夫人的这块南阳翠玉,但现在,这位苏二小姐不止不屑这块价值连城的玉石,还把它摔碎了。 一块上等且罕见的玉石,苏二小姐说摔就摔,连想不用想,就这么当着云夫人的面,摔得四分五裂,这不是当众给云夫人难堪吗。 “苏谨心,你好大的胆子……” 云夫人勃然大怒,气得刚要叱喝苏家这位目中无人的二小姐,却听苏二小姐淡淡地回击道,“云夫人真善忘啊,刚刚您不是说,这东西已经属于本小姐了吗。既然是本小姐的东西,本小姐要如何处置,就不必劳烦云夫人您操心了吧。”言下之意,既然把南阳翠玉送给了她,那就是她的东西,她要摔就摔,要扔就扔,你云夫人凭什么再对她大呼小叫,多管闲事。 堂堂的云家夫人都可以食言而肥,那她一个小小的世家之女,当众摔一块玉石,有何可大惊小怪的。 云夫人被苏谨心当即堵得哑口无言,想斥骂,但又找不到借口,直气得抚着胸,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苏二小姐。”这时,坐在席间的刘小姐站起,来到苏谨心面前,“俺说话算话,从今日起,你就是俺刘淑静的女先生了。” 刘知府祖籍济北郡博邑,少时家境贫寒,后科举及第,当了官,才跻身士族。两年前,朝廷派任他为临安知府,就举家南迁,到了临安。刘小姐自小也没有学过多少礼法,一见苏谨心年纪轻轻就才华满腹,那满脸的自信与孤傲,更让她钦佩不已。 因是第一次跟苏谨心说话,刘小姐憨厚的脸上,腼腆地笑着,再加之有些紧张,就将故乡的方言也带了出来。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刘小姐虽然脾气倔,但认定的事,所说的话,却从不反悔。 在众多世家夫人、小姐们众目睽睽之下,刘小姐噗通一声跪在苏谨心的面前,令苏谨心当即怔住,而刘夫人似乎也未阻止。 由于刘小姐的肥胖、偏重,席间的杯盏又是轻微一震。 刘小姐这一跪,那刚刚也发誓要拜苏二小姐为师的钱小姐就处境尴尬了,在场这么多世家夫人、小姐们,可都是听到她信誓旦旦地说要拜答出此题的女子为师,人家刘小姐贵为知府千金都信守承诺了,那她这个钱家的小姐难道要出尔反尔。 “快起来。”苏谨心也不推辞,送上门的徒儿,不要白不要,而且这徒儿可是知府家的小姐,她更没有理由不要。 这苏二小姐当真是狂妄之极,尚未及笄,就敢当人家知府小姐的师父,在场的世家夫人、小姐们原想着这位苏二小姐会当即拒绝,即便不拒绝,也会假意推脱一番,但谁知,这位苏二小姐一点都没有谦卑的自觉,直接一口应允。 “乖徒儿。”苏谨心虽是对刘淑静说,但余光却瞥向了坐席间的钱小姐,钱小姐满脸通红,双手死死拽着长鞭,暗骂苏谨心逼人太甚,一个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何德何能当她钱悦的师父。 虽然钱小姐没有如刘小姐一般当场拜师,但却因此事,这钱小姐日后见了苏家的这位二小姐,不是退避三舍,就是落荒而逃,倘若不幸遇到了苏二小姐,也不敢再对她无礼。 云夫人的生辰之宴,到了最后,竟是这么一番情景,席间所有世家夫人、小姐们恐怕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独占鳌头的苏二小姐,因未及笄,就被云夫人拒之门外,只用一块名贵的玉石打发。不过,这云夫人倒也打得好算盘,若让苏二小姐嫁入云家,那损失的,就不止是一块价值连城的南阳翠玉那么简单了。 “承蒙诸位看得起,前来为本夫人道贺,本夫人敬诸位一杯。”云夫人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虽被苏谨心一时气得怒火中烧,但顷刻间,她的面上又恢复了平日的端庄高贵,一个小小的苏家之女,也敢跟她斗,还嫩着呢。 倘若苏谨心只应对一个苏谨妍,她是游刃有余,但现在顾夫人与云夫人联手欺压她,她孤立无援,而且云家,确实也没有明确说今日云夫人的生辰之宴就是为云公子选妻,若她开口提出要云公子娶她,除了贻笑大方,就是被人怜悯了。可这一世的苏谨心,最不愿的就是,让人同情可怜她,这样的她,只会让她觉得自己重活一世,依然还是这么没用。 “她们太过分了。”因苏谨心的才华折服了刘小姐,故而,在刘小姐心里,苏谨心这个师父的事就是她的事,岂不不管,“师父,本小姐觉得除了你,那些所谓的世家小姐都配不上云公子。”既然师父也看上了云公子,一向喜欢追着云公子到处跑的刘小姐在心里挣扎了半响,终于决定,把云公子让给师父。爹说过,要尊师重道吗。她怎么能抢师父看上的男子。 “你不跟为师抢了。”苏谨心打趣,其实,她也并未想当刘淑静的女先生,一则她年纪尚浅,哪能真的当刘小姐的师父,二则刘小姐是知府千金,可以有师父之实,但师父之名就算了,“刘小姐,我们以后就姐妹相称吧。” 刘淑静一急,抱着苏谨心大声道,“师父,你嫌弃俺。” “你…先放开。”苏谨心差点被几百斤重的刘小姐抱得窒息,暗想着,以后有机会,她还是先教这个徒儿减肥吧。 云夫人当众举杯,在座的世家夫人、小姐们虽心里不耻云夫人今日的所作所为,但云家势大,得罪不起啊,也跟着纷纷拿起杯盏。 “本夫人先干为敬,诸位……”云夫人话至一半,却见席间那些世家夫人、小姐们忽然停了手中的动作,齐齐地望向了她的身后,眼中惊叹,尤其是那些世家小姐脸颊绯红,芳心大乱之下,尽是痴迷,娇羞无限。 第一百七十章 公子如仙却无情 竹帘卷起,那一袭白衣的公子,飘然而来,清雅的俊容,淡淡的目光,犹如仙人下九霄,清贵逼人。玉冠束发,冠上镶宝石,颀长的身姿,遥望如高山之独立,再加之他一身白衣,白玉腰带,白靴白袜,更衬着他周身仿佛弥漫着一种孤傲的神秘之气,随着他的脚步从容,长袖迎风,当真是清俊无双,谪仙临世。 公子如玉,温润却冰冷如斯,不沾染一丝一毫的凡尘浊气。 他的腰间别着一支紫竹箫,淡漠的眉宇间,眸如寒潭,只一眼,便令世人不自觉地心生臣服,不敢再有亵渎之意。 满屋的女眷,而他,却是个男子,唯一一个出现在席间的男子。 倘若换做旁人,只怕在座的这些世家夫人、小姐们第一个念头想的,就是如何重惩这个色胆包天的男子,但是云公子,她们迟疑了,彷徨了,因为她们知道,眼前的这个云公子,是世上最清心寡欲之人,据说,曾有人送数十名绝世美人到云公子榻前,只为求云公子一幅丹青,但结果,云公子依然无动于衷。 云夫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大惊,再一看是云公子出现,更是惊得双眼大睁,他,还真敢出来。 真的是云公子啊! 席间的那些世家小姐皆屏住了呼吸,她们的视线投在了云公子的身上,眼中痴恋、沉迷,却又极力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现在云公子的面前,希望能引得他的驻足。 苏谨妍自一次偶然见过云公子的真容后,便对他心生倾慕,更立誓非他不嫁,这事整个苏家上下都知道,苏老爷为了巴结云家,自然也同意长女苏谨妍能嫁给云公子,他们苏家也可以因此攀上云家这棵大树。 “云公子…”苏谨妍声音颤抖,美目含泪,愈显娇柔怜姿。她看到云公子朝她而来,倾城的容颜染红,羞涩地喊了声云公子。 但可惜,云公子似乎未听到她这般娇声妩媚地喊他,更别提看她,苏谨妍的芳心瞬间跌入了万丈深渊,她长得不够美吗,为何云公子都不屑地看她一眼,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凭她苏谨妍的容貌,是个男子都会动心啊,苏谨妍的脸上一片苍白。 刘小姐用胖乎乎的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没错,这个男子就是她追了一年多的云公子,从云家追到临安书院,每次都堵不到他,想不到此刻,他却身在自己的府邸。 摔碎的南阳翠玉,在席间的灯火之中,闪着莹润之光。 在所有世家小姐们嫉妒地近乎发狂的目光中,宛如谪仙的云公子在那位貌不惊人的苏二小姐面前停下。 真不愧是师父啊,竟能逼得云公子现身,刘小姐看到云公子走近,对苏谨心更加钦佩了,她果真没拜错师,不动声色,就这么快把云公子手到擒来了。 但坐在席间的那些世家小姐却心中腹议,将苏谨心诋毁了个遍。 怎么又是这位苏二小姐。 今日的风头,都让她一人独占了。 苏家的这位二小姐有什么好的,就算才华惊世,但她的那副相貌,姿色平平,配得上云公子吗。 席间一片沉静,苏谨心倏尔抬头,恰看到云公子皱着眉,还是一如之前那般的疏离,但淡淡的目光微微有些闪烁,似乎不愿看她。 “在下的这支紫竹箫,可否入得了苏二小姐的眼。” 此言一出,满屋的世家小姐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云公子竟然把终年带在身边的紫竹箫给了苏家二小姐,江南之人谁不知道云公子身不离萧,就连晚上睡觉,也是与萧同眠,但现在,他却把这支紫竹箫,这么轻易地给了苏二小姐。 送萧倒是其次,但背后的意义,就值得人深思了,难道云公子打算用萧定情,与苏家结亲。 苏谨心愕然,送人东西,也这么冷冰冰的,谁还敢要。 “澈儿。”云夫人忙放下手中的杯盏,走到云公子面前笑着道,“娘已经把南阳翠玉送给苏二小姐了,而且苏二小姐也收下了。” 云公子冷冷地道,“碎了。” “但娘……” 云夫人慌忙解释,却被云公子冷声打断,“姨母。” “是,是,是姨母…”云夫人不敢违逆,连连称是,这可是老太爷的命根子,云家的未来家主,她的后半辈子可全靠他了,得罪不起,“姨母想,既然苏二小姐接受了南阳翠玉,你的这支紫竹箫,就不必再送了。” “碎了。”云公子又是两个淡漠的字。 “那是苏二小姐自己摔碎的,但姨母已经送了她……” “碎了。” …… 刚刚对苏谨心开口说话,云公子说得是长句,但到了云夫人,却是几个字,少得不能再少了,直气得云夫人暗骂云公子混账,连自己的亲姨母都不放在眼里。 这未来夫君,果然是言简意赅,多说一个字都嫌麻烦。 苏谨心见云夫人此时一副憋屈样,对云公子低三下四地百般讨好,不免幸灾乐祸,而且她听了云公子与云夫人之间的对话,终于恍然云公子为何要出现了,云夫人出尔反尔,却未把云公子考虑在内,云公子是守信的君子,哪能容得这背信弃义的事发生。玉碎了,云公子想以萧抵玉,来挽回云家的声名。这般一想,苏谨心当即疑惑全消,素手接过紫竹箫,“如此厚礼,本小姐收下了。” 素手握住紫竹箫,却是故意握在了云公子刚刚握着的地方,云公子俊容一怔,悄然又染红了,明明是满腹才华,但为何她的行径,却是这把乖张大胆,轻浮无端。 嗯。云公子淡淡地嗯了声,随后,转身离开。 白衣翩然,步履沉稳,纵使知道满屋的女眷都在打量他,他都面淡如水,波澜不惊。 这般如画中走出的男子,当真是属于这尘世吗? 在场的世家夫人、小姐们都在心中感慨,有些世家小姐更是与苏谨妍一样,抱定此生非云公子不嫁的决心。 云表兄…… 梁瑛急急喊住他,但云公子依然未回头,这世间的一切,有多少是在他的眼中,他只是想一个人罢了,无牵无挂。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云公子不过是可怜你 云公子的突然现身,虽只是短短地一瞬,但也足以引得席间所有的世家小姐们为之痴迷、为之沉沦。那些矜持些的世家小姐,就故作娇羞,稍微胆大地,就盯着云公子瞧,那惊鸿一瞥,仙人之容,淡漠的神色,还有举手投足间的风华,皆深刻地留在了在场这些世家小姐的心里,再也抹不去半分,她们暗想着倘若这一世能有这般的男子相伴,并为他生儿育女,无疑是三生有幸,死了也甘愿。 一些世家夫人也是看得面上染红,暗恨自己为何就早生了十几年,否则她们也来争一争这谪仙般的云公子。 遗憾是遗憾,但若自家的女儿能得这般的佳婿,那也是羡煞世人。 别看在座的这些世家夫人个个端庄高贵,但在私底下,还是不乏有偷偷豢养着男宠的,她们中,有随着容颜迟暮,那些贪恋年轻美貌姬妾的家主就渐渐冷落了她们;有是因家族联姻,嫁了一个并不爱,相貌还未合她们心意的家主;有是守寡多年,耐不住寂寞……钱夫人就是其中的一个。钱老爷身有重疾,卧榻多年,现在钱家真正掌权的就是钱夫人的儿子,钱夫人的这个儿子,对她可是百般孝顺,可以说,在钱家,钱夫人的话就是圣旨,无人敢违背,当然,钱夫人与年轻男子厮混的事,是瞒着钱公子与钱老爷的。 年近四十,但钱夫人的容貌依然风韵犹存,她笑着对一旁的一位世家夫人道,“这苏二小姐倒也真是有勇有谋,竟可以想到当众摔了云夫人的南阳翠玉这个法子,来逼得云公子出现,但偏偏此生时运不济,一张姿色平平的脸,别说不及在座的那些世家小姐,就是她们身边的贴身丫鬟,也都比这位苏二小姐更像一位小姐,人家云公子会看上她,不是天大的笑话吗?云公子是心地纯善,既不想这位苏二小姐难堪,又不想毁了云家的声誉,这才在仓促之下,将随身携带的紫竹箫送与了苏二小姐。梁夫人,你也无需担心,这云家的少夫人之位迟早是梁小姐的,刚刚,我瞧得真真的,云公子从出现到离开可从未看苏二小姐一眼。” 梁夫人听了钱夫人的话后,心里颇为不齿,你身为一个世家夫人,盯着澈儿这么久,瞧得真真的,呸,这话亏你也敢说出来。 但面上,梁夫人却叹道,“本夫人虽是澈儿的舅母,但这孩子,自小对谁都不亲,或许是因为……”仿佛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梁夫人忙转了话题,与钱夫人聊起了钱小姐。 说到钱小姐,钱夫人的脸上就尴尬了,她这个女儿跟她年轻时一个样,不喜读书识字,就喜欢舞刀弄枪,只怕在场的这些世家夫人没有一个不清楚悦儿的脾性,可悦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云家她们是高攀不上,但有些世家,凭她们钱家在临安城的地位,还是门当户对的,但气人的是,那些世家夫人一听是她女儿钱悦,个个想着法子推脱,不是说自己的儿子已定亲,就是说自己的儿子要先立业再成家,说白了,不就是怕自己的儿子娶了她女儿钱悦,将来压不住悦儿,吃了亏。 “梁夫人,令郎不是…”尚未成亲。 一见钱夫人将主意打到她儿子身上,梁夫人故意端起茶,呷了口,“好茶,钱夫人,你也品一品。”钱悦那名声,可不比那位苏家的二小姐好多少,若只能两者选一个,她也宁愿儿子娶那位苏二小姐,也绝不能娶钱悦那野丫头。 梁夫人的视线,时不时地在打量着苏谨心,还有刘夫人,一脸深意地望着她,或许,还有别的世家夫人在悄悄重新审视她,有疑惑,有讥讽,还有暗叹……最诡异的就是顾夫人了,对她似笑非笑,但笑里却带着几分阴森恐怖,苏谨心一时猜不透,也懒得去猜。 宴无好宴,留下来,不过是再添一段笑话罢了。 “云伯母,谨心的身子忽感不适,先行告辞。”即便与云夫人撕破了脸,但苏谨心却依然可以笑得和善,眸子清澈,天真无邪。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道理云夫人还是懂得的,更何况她堂堂一个世家夫人,若再为难苏家这个黄毛丫头,不就显得她云夫人自贬身份,没有个长辈样。 “大姑母,思婷表姐,谨心先走一步。”转身,苏谨心又对顾夫人行了礼,盈盈下拜,尽显世家小姐的优雅。 不卑不亢,还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绪,三弟的这个女儿,看来,真是留不住了,顾夫人心一沉,但脸上却笑得和蔼,“去吧,路上当心。” 搅了云夫人的生辰之宴,还在宴席上一次次地不给云夫人留半点的面子,现在,更是提早离席,根本无视云家,这个苏家的二小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难道她不知道只要云家愿意,她们一个小小的苏家,很快就能在临安城消失。 坐在席间的世家夫人震惊与苏谨心的胆大无畏, 但也暗讽苏家的这位二小姐虽有才华,却不懂得处世之道,唉,毕竟未及笄啊,终归是年少轻狂。 膝盖处,还在隐隐作痛,苏谨心由巧兰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喂,苏谨心,你等等我。”苏谨心不在,苏谨妍自然也待不住,那些本来跟她交好的世家小姐一听她只是苏家的庶女,就当场翻脸不认人,而早已知道她身份的世家小姐,那就更不会拿正眼看她,苏谨妍气愤地跺了跺脚,急忙去追苏谨心。 “什么破宴席,俺也坐不住了,娘,我们回府吧。”刚拜的师父走了,刘小姐当下,拉起刘夫人就要急急往外走。 “你这孩子,刚刚要留的是你,现在要走的也是你。”刘夫人嗔怪道,她也早就想走了,这些个自诩出身名门望族的世家夫人、嫡小姐,个个眼高于顶,又虚伪无耻,跟她们再一起用膳,她气都气饱了,哪还有胃口。 女儿好不容易想开了,也不会再执着于云公子,刘夫人心里高兴,对苏家的那位二小姐也存了几分感激之意,她和云夫人假意客套了几句,就带着刘小姐离了席,出了云夫人的院落。 临安知府夫人一走,那些巴结刘夫人的几个世家夫人,也纷纷寻了借口,跟着离开了。 云夫人面上更挂不住了,这一个个地,难道都想跟她们云家作对,简直气死她了。 席间的气氛有些压抑。 “娘,女儿喜欢云公子。”顾思婷以前只听过云公子之名,却未见云公子其人,原以为云公子再俊美,也及不过她六哥顾衡毓的妖娆之容,但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假,云公子与六哥各有千秋,一个清雅,一个邪魅,皆是举世难寻的美男子,但如六哥这般的,寻常女子怕是留不住的。 顾夫人拍着顾思婷的手,富有深意道,“放心,有娘在,娘会帮你的。”顾家只有攀上了云家这样在江南举足轻重的世家,老爷的睦州知府之位,才能坐的长久。 云府外。 苏家的软轿停在一旁,抬轿的轿夫一见苏谨心出来,忙压下了轿。 巧兰上前掀开轿帘,苏谨心刚要走进去,就听到背后苏谨妍指着她,恨恨道,“苏谨心,你别得意地太早,云公子不过是可怜你!” 一双美目愤怒地盯着苏谨心手中的紫竹箫,心中暗想,她要如何做,才能把这支紫竹箫从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手中夺回来,紫竹箫是她的,云公子也是她的,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竟敢抢她的云公子。回去,她一定要告诉爹,让爹好好重罚这个恶毒的小贱人。 苏谨妍眼中的嫉妒,苏谨心哪能没有看到,她这一世重活,为的就是让苏谨妍痛苦,故意在苏谨妍面前晃了晃手中的紫竹箫,苏谨心假装不在乎地道,“聊胜于无嘛。”看得到,却永远都得不到,苏谨妍,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呵…苏谨妍,这点痛算得了什么,前世,是你害的我远嫁他乡,与李暮舟那个伪君子共同生活了三年,更是你,指使你的表兄谢明山在李暮舟面前挑拨,害死了我腹中未出世的孩儿。 苏谨妍,你前世造下的孽,今世,你就等着慢慢还给我。 嘴角的笑,越来越冷,而心里的仇恨,徒然又生。 苏谨妍,谢姨娘,若非你们母女两,这一世的我,又怎会没有心! 不是不能爱,而是不敢啊。 苏谨心素手握紧了冰冷的紫竹箫,随后,她走入了轿内,轿帘垂下。 苏家的软轿渐渐地远离了云府,轿内,苏谨心靠着轿沿,低头,素手慢慢地拂过紫竹箫,暗忖着,今日云公子亲自出题,必然是有人在逼他,前世的这个时候,云公子和庶姐苏谨妍也该定亲了,后来因苏老爷对庶姐苏谨妍的疼爱,苏谨妍又在苏家待了两年多才嫁入云家。 远之,到底是谁在逼你,逼得你,不得不做一个选择?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为何是你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为何是你啊 苏家的两顶软轿,一前一后,穿梭在临安城繁华的大街上。 苏谨妍在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上受了一肚子的气,还被自己的二妹苏谨心当着众多世家夫人、小姐们的面打了一巴掌,跟着林氏参加过这么多宴席,一直都是她苏大小姐艳冠群芳,引得各大世家的公子对她倾心相待,各个世家小姐对她羡慕不已,但今日,她却受到了从所未有的羞辱,昔日的那些手帕交,如今都一个个地远离她,对她不理不睬,有些还冷嘲热讽地对她说,要她去找她们的庶姐、庶妹,还说她一个低贱的庶女,不配跟她们结交。 心下气愤难消,苏谨妍使劲地绞着手中的丝帕,仿佛就将丝帕当成了苏谨心,恨不得撕裂了它。 苏谨心,你这个恶毒的小贱人,让你再嚣张,让你再嚣张,长得这么丑,还敢觊觎云公子,哼哼,马上就回府了,看你怎么跟爹交代。 苏谨妍越想越气,爹千叮万嘱要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在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上帮她,结果,不帮她也就算了,还抢尽她的风头,更可恨的是,这个小贱人还当众打她,令她这个苏家大小姐从此颜面无存。这口气,教她怎么忍得下。 “走的这么慢,都没吃饭吗。”胸口的怒火堵得苏谨妍难受,她一把掀开轿帘,朝抬轿的轿夫发了一通气,“给本小姐走快些,超过前面的轿子,听到没!” “大小姐,那是二小姐的轿子…”苏谨妍的贴身丫鬟如霜怯怯地道,世家大族中,皆是嫡庶有别,一个庶出小姐的轿子,哪能走在嫡小姐的前面。老爷平日虽宠爱着谢姨娘,但到了外边,老爷还不是与夫人装得鹣鲽情深,夫妻和睦。 “停轿,停轿!”苏谨妍骄纵之气一起,什么都不顾了,大喊着要下轿。 “大小姐,天色已不早,我们赶紧回府吧。”如霜面上虽恭敬,但心里对苏谨妍却万分不屑,这个大小姐欺软怕硬,二小姐面前败下了阵,就拿她们几个下人出气。 而坐在前面轿内的苏谨心,因太过疲累,靠在轿沿上,就浅浅地睡了过去。 “让开,快让开!” 霎时,街上一阵大乱,苏谨妍花容失色,她看到不知从何处跑出了几匹脱缰的马,横冲直撞地,冲散了街上的行人,直奔着苏谨心乘坐的软轿而去。 撞死她,最好撞死苏谨心这个小贱人! 苏谨妍看到那几匹马撞倒了前面抬轿的轿夫,而那些轿夫眼见着马匹踩了过来,皆下意识地松了手,各自逃命,这一下,坐在轿内的苏谨心,却因这软轿的突然落地,头重重地撞到了轿子的横木上,随后整个人跌出了轿子。 呵呵,见此,苏谨妍心中暗喜,果真是上苍有眼。 “二小姐,二小姐……” 巧兰被慌乱的人群冲散,忙跑到苏谨妍面前,哀求道,“大小姐,快救二小姐,快让他们救二小姐啊!” “这么乱,我们怎么过去。”苏谨妍在一旁说着风凉话,一点都不着急,“放心,二妹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意识渐渐地模糊,在陷入昏迷前,苏谨心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她们终于容不下她了。 脱缰的马匹受到了控制,但紧跟着马匹的一辆普通的马车,却不见了踪迹。 “大小姐,不好了,二小姐她不见了!” 等苏家的下人靠近,却发现二小姐乘坐的软轿内此刻空无一人,当即想到可能是刚刚一阵混乱,有人趁乱将二小姐掳走了。 怎么办,他们竟然把府里的嫡小姐给弄丢了,这老爷一旦得知,岂不要活剥了他们的皮,苏家的下人吓得面如土色,忙道,“大小姐,小的们马上去把二小姐找回来!” “找什么呀,我们回府。”苏谨妍暗幸自己刚刚让轿夫停了轿子,否则她也跟着遭殃,呵呵……上苍果然是眷顾她的,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恶有恶报,死了也活该。 “大小姐,求您了,让他们去寻二小姐吧。”巧兰急的都快哭了,跪倒在苏谨妍面前,磕头道,“大小姐,二小姐可是您的亲妹妹,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念姐妹之情,现在二小姐生死未卜……” “住口!”苏谨妍早就对苏谨心身边的这个小丫鬟看不顺眼了,“我二妹哪里被人掳走了,你们谁看到了。呵呵…你们的二小姐不过是见街上繁华,丢下我们,自己看热闹去了,晚点儿她自己知道该怎么回府的。” 只要过了今晚苏谨心不出现,她就落实了彻夜未归的骂名,呵…到时,看云家还敢不敢要苏家这位伤风败俗的二小姐。 “回府!”苏谨妍毫不犹豫地走进了轿子,笑靥如花,心情一下子大好。 既然大小姐都发了话,这些苏家的下人自然不敢不从,再说,出了事有大小姐的这番说辞在,左右与他们无关,毕竟丢失了府里的嫡小姐,罪名实在太大。 苏家的下人唯唯诺诺,并在苏谨妍的命令下,绑了巧兰,直接回了府。 日暮时分,那辆普通的马车驶入了一条偏僻的街巷。 这条街巷废弃了多年,旁边的院落皆爬满了藤蔓,断垣残壁,荒草遍地,一片凄凉。 但街巷的尽头,却站着一位持剑的女子,她在听到马车的车辕声逼近时,倏地把剑刺向赶车的人,随后,长剑入鞘,那些贼人就是到死,也没有看清那女子的容貌。 一群酒囊饭袋,还敢学人绑架勒索,不自量力。 持剑女子嘴角冷哼,随即,便持剑跪倒在地,“公子。” 黑暗中,一袭天蓝色绣着云纹图案的锦袍男子,仿佛踏月而来,他的俊颜隐在暮色中,足踏云靴,却停在了马车前。 “公子打算何时启程回京?” 那锦袍男子正要掀开车帘之时,跪在地上的持剑女子,迟疑了半响,终于开了口。 “青青,本侯的事,你也敢管!” 男子冷到极致的声音,带着威严,当即吓得那名叫青青的持剑女子,全身颤抖不止,“青青不敢。”她跟了公子这么多年,从未见公子用侯爷的身份来压她,但现在,竟为了车内那个小小的苏家之女呵斥她,女子低了头,即使心中害怕,但还是劝道,“奴婢以为,公子当以大局为重,更何况,公子您在江南待得够久了,也该回去了。倘若让人发现公子您真实的身份,奴婢怕……” “发现了,便发现了,有何可怕的。”锦袍男子冷笑,掀开车帘,上了车,“去苏家。” 马车内,苏谨心正昏迷不醒。 在看到苏谨心的那一刻,锦袍男子眼中带了几分迷离,还有几分彷徨。 为何是你啊。 暗叹了口气,他从袖袍中拿出金疮药,细细地抹在苏谨心的额头,是那般的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昏迷中的女子。 修长白皙的指腹,在苏谨心的额头,轻柔地抹着,但渐渐地,却沿着她的额头往下,抚上了她的脸庞,他是怎么了,竟为这么一张平凡的脸牵肠挂肚,哪怕一辈子当个小小的世家之子,也甘愿。 马车在苏家的后门停下,锦袍男子抱着苏谨心下了马车。 “青青,送她进去 。。。 ,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将苏谨心交给青青,锦袍男子嘴角不自觉地笑了,虽极浅极浅,却已是撩人心神,勾魂夺魄。 而在此时,苏谨心所住的院落中,正乱成了一团。 “巧兰,你是怎么伺候二小姐的,好端端地,怎么把二小姐给弄丢了。”芷兰怒斥巧兰,早知道,还是由她跟着二小姐去赴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了。 连胆小的晴兰也骂道,“大小姐不让你去找,你就不会拼了死,自己去找!” 巧兰一脸委屈,哭肿了双眼,“我怎么知道大小姐的心是这般狠毒,她不派人寻二小姐,还跟老爷说二小姐贪玩,去了临安城的街上,乐不思蜀。不行,我要立即去找老爷,告诉老爷实情!” “不准去!”芷兰喊住巧兰,“你一去,这么一嚷嚷,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二小姐她彻夜未归,这传出去,你让二小姐日后怎么嫁人。” 巧兰一听,吓白了脸,也想明白了大小姐险恶的用心,这大小姐是要二小姐身败名裂,再也嫁不了云家啊。 “巧兰…” 是二小姐的声音。 没错,真的是二小姐的声音。 三个丫鬟震惊地皆不敢置信,丢失了一个半时辰的二小姐,居然在自己的闺房内,但二小姐的声音有些虚弱。 “二小姐。”三个丫鬟忙推开房门,齐齐来到苏谨心的面前,哽咽道,“二小姐,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本小姐怎么回来的。”她记得自己的头撞到了轿子的横木上,随后,好像又被人打昏了,再随后,她就记不清了。 抚了抚额头,竟不痛了,还有几分药草的味道,很好闻。 “三弟,你别急,说不准谨心那丫头偷玩,跑出去了不知时辰,可能现在就已经回来了。” “她身为苏家的嫡小姐,身边不带丫鬟,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三个丫鬟还未回答苏谨心的话,房门外,却响起了顾夫人虚伪的声音,还有苏老爷满是怒意的咆哮声。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将顾夫人送出苏家 在房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苏谨心正坐在书案前,悠闲地翻着手中的书,随后,她故作诧异地抬头,慌乱地起身,“爹,大姑母…” 不是说苏谨心这个小贱人被人掳走,生死不明了吗,那现在她怎么会在房里,谢姨娘狐疑地盯着苏谨心,仿佛在判断眼前的苏谨心是否就是她们苏家那位狡猾的二小姐本人。 她怎么回来了。庶姐苏谨妍啊的一声怪叫。 最古怪的就是顾夫人了,看到苏谨心就仿佛是看到了鬼一般,脸上地笑立即散去,再也笑不出来,她这个二侄女,倒是福大命大的很啊。 苏老爷依然是怒气冲冲,想来今日发生在云夫人生辰之宴上的事,被庶姐苏谨妍加油添醋地一说,必然全成了她苏谨心的错。苏谨心想都不用想,庶姐苏谨妍肯定会对苏老爷说,说她这个二妹包藏祸心,千方百计地阻扰自己的大姐嫁入云家,说她到处拆苏家的台,丢苏家的脸。 “老爷,贱妾就说嘛,二小姐洁身自好,又怎会不知道回来,定是路上有事耽搁了,误了时辰。”梅姨娘最近很得苏老爷的宠爱,她的话,有时比谢姨娘说的都管用。 谢姨娘怀着身孕,一边想着如何对付苏谨心,一边要同梅姨娘争风吃醋,甚至还要觊觎林氏的夫人之位,这一件件地都够她忙了,几日未见,谢姨娘这本就妩媚娇艳的脸,现在苍白了很多,再加之害喜严重,若不施点胭脂水粉,只怕她连房门都不敢走出半步。 “也不知二小姐您在外办了什么要事,天都黑了,才知道回来。”平日苏谨心做事滴水不漏,谢姨娘想抓她把柄都抓不到,今日听自己的女儿苏谨妍说苏谨心被人掳走了,自然心里高兴,以为从此就除了一个心头大患,但谁知,苏谨心不声不响地就自己又回了府。 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怎么每次都这么好运呢。 谢姨娘心里恨的咬牙,故意将‘天都黑了’四个字说得极重,堂堂苏家的嫡小姐,独自一人在外,待到天黑才回来,这其中的事,可就值得深究了,谢姨娘暗想着,就算让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侥幸逃脱,难道她是毫发无损? 可恨啊,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怎么就没有被贼人玷污,失了清白,那样,她就永远都无法跟妍儿抢云公子了。 谢姨娘挑刺,苏谨心低了头,假意委屈地对苏老爷道,“谨心路经灵隐寺附近,想到翊儿还病得这般严重,就想到寺里为翊儿祈个福,求个平安。因是临时起意,不想让爹爹与大家担心了,是谨心的错,谨心做事莽撞了,日后定不会了。” 苏谨心不慌不忙地解释着,说完,目光坦然地迎上苏老爷,仿佛今日发生在街上的那件惊险之事,不过是场从未出现过的虚幻,而她说的,才是真正存在的事实。 翊儿这孩子,他怎么就这么福薄呢,苏老爷见苏谨心提到翊儿,也是心里一痛,毕竟是自己的嫡子,却活不过月底,故而,苏谨心一说到灵隐寺祈福,也就不再责怪苏谨心了,都说灵隐寺的菩萨比较灵验,希望翊儿的病能有转机吧。 “爹,她在说谎!什么上灵隐寺烧香祈福,骗谁呢。”苏谨妍气愤地当场揭穿苏谨心,她亲眼看着苏谨心这个小贱人被人当街掳走,苏谨心竟敢当着她的面,在爹面前说谎。 “大姐又不在,怎知我没有去。”苏谨妍,你是我的大姐啊,却袖手旁观、见死不救,这等事,我谅你也没有胆、也没有脸说出来,苏谨心反唇相讥。 “我……”苏谨妍理屈词穷。 “回来就好。”苏老爷的怒火也消了一半,苏家在临安城的声名已经够不堪了,如若再添上一条苏家嫡女彻夜未归,他这苏老爷的老脸都丢完了。 苏谨心的眸光扫向了谢姨娘和顾夫人,她心里其实很清楚,今日之事必然与这两人脱不了干系,那么,到底是谁想置她于死地?谢姨娘的心狠手辣,与六亲不认,她是见识过的,至于顾夫人,她的这位大姑母,也不是个良善之辈。只是她想不通,以顾夫人这般阴险狡诈的为人,怎么会生出顾小六这般胸襟坦然的儿子。 或许,顾小六,也并不一定是顾小六吧。 苏谨心在心里暗叹,府里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母女两就已经让她疲于应付,再加上一个顾夫人,为今之计,也就只有……,苏谨心嘴角笑了笑,看着顾夫人一阵心慌,苏谨心这黄毛丫头看她做什么,难道她发现什么了吗。 “不知大姑母与思婷表姐何时回睦州,谨心难得见思婷表姐,希望思婷表姐能留下来多住几日。”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也结束了,她的这位大姑母,这回还想找什么借口再留在苏家。 苏谨心看似这么随口的一问,当即让顾夫人的脸上沉了几分,她一个苏家嫁出去的女儿,哪能长待在苏家,传出去,不是被人说闲话吗。苏谨心这个黄毛丫头,原来拐着弯得要赶她们母女两离开苏家啊。 而苏谨心的这话,更是说到了苏老爷的心坎里,他早就想让这个贪得无厌的大姐离开了,可却一直找不到借口。 “大姐,若四小姐喜欢,我让府里的人重新收拾一个院落,让四小姐长住。”苏谨心只是婉转地劝顾夫人离开,但苏老爷话里的意思就很明显了,顾夫人母女两若要在苏家长住,苏家没有多余的院落。 苏家的主人都下了逐客令,顾夫人饶是脸皮再厚,她也不能一直长赖在苏家不走。 “噢,三弟,大姐正要跟你说呢,明日,我就带思婷回睦州。”顾夫人面上讪讪,心道,苏谨心这黄毛丫头看来不好对付,她还是先回睦州,从长计议吧。 只怕谨心不提,大姐你永远都不会说要离开苏家吧,苏老爷暗暗道,但面上却装得与顾夫人姐弟情深,“天色也很晚了,大姐明日还要赶路,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顾夫人这下,脸色就更难看了,一句话都不说,招呼也不打,就这么气呼呼地踏出了苏谨心的院落。 “谨心,听说云公子将随身的紫竹箫送与你了。”顾夫人一走,苏老爷就原形毕露了,“谨心啊,那紫竹箫还是爹代你保管吧。” 苏老爷一提到紫竹箫,苏谨心当即就心里明白了,这必然是苏姐苏谨妍在苏老爷面前挑拨,她自己从她手里抢不过,就让苏老爷来向她要。 呵呵……苏谨妍,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你的贪婪,一样都没变啊。 “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女儿自己拿着就好了。”苏谨心故作听不懂,“近日,女儿还颇喜欢音律,爹不是说女儿才学欠缺,需向大姐多学学,女儿想,比起大姐,女儿现在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可能有些晚了,但女儿相信只要女儿肯学,定也不会辜负爹爹您的期望。” 二小姐,您的才华都压过了今日在座的所有世家小姐,您还说自己才学不够,这若让那些世家小姐听到,还不被您气得羞愤难当,再也不敢说自己读书识字了,一旁的巧兰在心里偷笑。 苏谨心拿苏老爷的话,原封不动地来堵他,苏老爷被驳得哑口无言,确实如苏谨心所言,这只是一支紫竹箫,再名贵,也贵不到哪里去。但妍儿刚刚哭着来求他,还以死相逼,苏老爷这般一想,就又对苏谨心厉道,“若非你大姐,你怎能在云夫人的生辰宴上独占鳌首,谨心,把紫竹箫给爹。” 果然,苏谨妍又把功劳全占了,所有的错,却推给了她。 苏老爷一直认为她才华不如庶姐苏谨妍,即便她在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上做出画、写出诗,苏老爷也会认为是她抢了庶姐苏谨妍的画,苏谨妍的诗。 “爹,若你相信大姐,那女儿无话可说。”苏老爷都认定了,她再多说,也无益。 “放肆,这是你跟爹说话的态度吗!”苏老爷拍案怒喝,谨心虽也是苏家的女儿,但以她的那副相貌,怎么迷惑地了云公子,若两个女儿选一个,那就只能委屈谨心了。 “二小姐,快跟老爷认错吧。”梅姨娘见大事不妙,忙向苏谨心使眼色,不过是一支紫竹箫,二小姐没必要为了这个跟老爷翻脸,得不偿失。 是啊,不过是一支紫竹箫,可是给了苏老爷,不就等于给了庶姐苏谨妍。 衣袖下,苏谨心素手紧握,小不忍则乱大谋,苏谨心,云公子的一支紫竹箫,能比你今世的仇重要吗。 “二妹,做人不能太贪心啊,你跟大姐说,你想在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上让所有的世家夫人、小姐们认识你,大姐不忍你伤心,就帮了你,但你也该知足,这紫竹箫,云公子原本可是打算送给大姐的,你拿着,岂不太得寸进尺了。”顾夫人不在,今日生辰之宴上发生的事,除了苏谨心与巧兰知道,就只有苏谨妍了,苏谨妍就愈加有恃无恐,呵呵,在苏家,谁都知道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不通文墨,爹会相信她,才怪。 第一百七十四章 明抢 “老爷,云夫人生辰之宴上的画与诗都是二小姐自己所做,若老爷不信,可以找那些世家夫人、小姐们对质啊。奴婢看到大小姐坐席前的宣纸上什么都没有,而且,大小姐手中的笔,根本连墨汁都未沾!”大小姐也太无耻了,为了抢夺二小姐手中的紫竹箫,竟然编出这么荒唐的谎言欺骗老爷,而老爷问也不问二小姐,就定了二小姐的罪,巧兰心中气愤填膺,忙在苏老爷面前为自家的二小姐作证。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丫鬟,刚刚,她就该把这小丫鬟扔在大街上,苏谨妍的眼底带着阴狠,但面上却含泪对苏老爷道,“爹,妍儿说得都是实情,巧兰这个丫鬟护主心切,妍儿都可以理解,但妍儿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没想过为难二妹。” 边说,边转头对苏谨心一脸哀求,“二妹,大姐求你了,把紫竹箫还给大姐吧,你要什么大姐都可以给你,惟独这紫竹箫不行。大姐知道你相貌一般,又自小没有好好跟着西席读书识字,你怕自己被那些世家夫人、小姐们耻笑,所以才想在今日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上一鸣惊人,你抢了大姐做的画、写的诗,大姐不怪你,但你不该连云公子送给大姐的定情之物都抢去啊。二妹,你这样做,也太让大姐心寒了。” 苏谨妍故作楚楚可怜,对苏谨心一声声地苦苦哀求,苏谨心听得心头烦躁,想发火,但因苏老爷在场,她也不好发作,否则她一个巴掌早就甩过去了,什么抢她的紫竹箫,还定情信物,这庶姐真有脸说出来。前世,云公子娶了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唉,只可惜啊,她的这个庶姐啊,装可怜、扮无辜,绝对是世间的一大高手,只要是个男子看了都会心生不忍,或许,前世的云公子就这么被她骗了吧。 “谨心,把紫竹箫给你大姐!”苏老爷心疼自己的长女被欺负,也不再拐弯抹角了,直接逼苏谨心把紫竹箫交给苏谨妍。 苏老爷,您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呢,还说代为保管,呵呵,可笑,苏谨心嘴角讥诮,同为苏家之女,苏老爷的厚此薄彼又非一日两日了,庶姐苏谨妍说的他都信,而她说的,却一点都不信,不信也就罢了,还纵容庶姐苏谨妍明抢,呵呵……苏谨心嘴角笑得愈发讥讽了,别逼她,她苏谨心的东西,就算是碎了,毁了,也不会便宜庶姐苏谨妍的。 梅姨娘在一旁看得着急,老爷正在气头上,除了大小姐的话,谁都不会听。不过,这紫竹箫云公子真的是送给二小姐的吗? 不止梅姨娘会这般怀疑,就是整个苏家上下都会怀疑,大小姐长得花容月貌,云公子没道理不送给大小姐,反而送给一个姿色平平的二小姐。 苏谨妍面上虽哭得梨花带雨,但她眼里的得意之色,却没有逃过苏谨心的眼,庶姐想抢紫竹箫,若让她如愿了,岂不更嚣张了。 苏谨心,你不给也得给。苏谨妍背对着苏老爷,故而,苏老爷没有看到苏谨妍看向苏谨心的凶狠,还有她对苏谨心无声的威吓。 大姐,有本事,你来拿啊。 苏谨心淡淡地一笑,不甘示弱。 “爹,既然大姐说是她作的画、写的诗,那么让她在作一副,应该不是难事吧。”苏谨心这话一出,苏谨妍的脸色倏地白了,但苏谨心可没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她,“爹,您不知道,那云公子的半幅画可是画尽竹之千姿百态,可谓是传世名画,而且,她们说,下半幅的画续得天衣无缝,噢,还有那手小楷的字,淡雅灵秀,呵呵……若大姐再画一幅,挂于府里的正堂内,那么府里上下的人都可以看到了。大姐,你就再画一幅吧,只要你画了,谨心就心服口服,当即将紫竹箫拱手送上,绝不反悔。” “这作画,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完成的,天都这么晚了,你让爹他们都等着,苏谨心,你真是不孝!”苏谨妍强词夺理,云公子的画法,她怎么知道从何处下笔,若她会画,何必让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在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上出尽风头。 “大小姐,请。”在苏谨心说出要苏谨妍作画时,懂得察言观色的芷兰就从捧着宣纸、笔墨过来,放在了桌案上。 苏谨妍吓得更心慌了,倾城的容颜泪痕隐隐,踌躇着不敢上前,也不敢拿笔。 “谨心,你这不是在为难你大姐吗,这作画,又不是花银子买东西,什么时候想作画,就可以画得出的。”苏老爷一味的偏袒,虽然谨心的话也言之有理,但长女妍儿的才名,整个临安城都知道,做不了假。 苏谨心一声冷笑,二话不说,直接拿起桌案上的狼毫,苏谨妍见状,吓得花容失色,当即扑上前,打翻了砚台,“算了,不给就不给吧,何必为了一支紫竹箫伤了我们姐妹两的情分,爹,这紫竹箫二妹既然这么喜欢,女儿不要了,就当送给二妹好了。” 这话说得她苏谨妍多么委屈似的,而苏谨心就却成了强抢大姐东西的刁蛮妹妹,苏老爷听着心里暗叹,更觉得长女苏谨妍懂事,把姐妹亲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妍儿…” 苏谨妍哭哭啼啼地跑了,苏老爷与谢姨娘忙去追着安慰。 “二小姐,您受惊了,也早些休息吧。”梅姨娘同情地看了眼苏谨心,朝苏谨心行了礼,便离开了。 “这…到底是谁抢谁的东西啊。”巧兰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奴婢真没见到抢别人东西,还抢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就是,看大小姐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奴婢就气得想上前打她一顿,为二小姐您出气。”芷兰也跟着恨恨道。 “二小姐,呜呜……您百口莫辩,老爷竟连您为自己洗清冤屈的这点时间都不给您。”晴兰哭着道,“若二小姐您刚刚作了画,真相就可以大白了,那老爷就会相信您了。” “算了,就当遇到一群疯狗乱咬人,本小姐都不计较,你们几个还计较什么。”苏谨心自嘲地一笑,这样的苏家,这样的爹,教她如何待得下去。 “翊儿怎么样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翊儿的病,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这母女两,就让她们在嚣张几日吧。 芷兰黯然地摇了摇头。 苏谨心无缘由地心一疼,不顾膝盖上的疼痛,就慌忙跑向翊儿的院落。 “苏谨心,你弟弟病成这个样子,你还有闲心出府赴宴,我看你,是不是巴不得你弟弟早死啊。”林氏一看到她,就是仇人般的怒视,“是,娘这些年是亏欠了你,但你也不该诅咒你弟弟去死啊。” “我没有!”苏谨心厉吼,这一吼,倒把林氏吓住了。 她在外受了欺负,林氏不管不问;她在府里被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母女两逼迫,林氏也不关心,却把翊儿的病,都怪在她头上。 “娘不是说阮姨娘是害翊儿的罪魁祸首吗,现在阮姨娘都死了,娘还想怎样!”亏林氏还是处州林家之女,宁可相信那些道士之言,也不相信大夫的话,苏谨心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冰冷。 林氏忽然有些怕了,低低道,“可能祸害翊儿的,不止阮姨娘一个人。”林氏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冤枉了阮姨娘,这杀人偿命的大罪,她是承担不起的。 “娘,再过个半年,我们苏家又得添小少爷了,您这个当家主母,是不是也该退位让贤了。”林氏不让她好过,那她,为何要顾念着林氏是自己的亲娘。 苏谨心的话,犹如针刺,狠狠地刺到了林氏的心里,翊儿活不了多久,这就意味着,她这个苏夫人迟早有一日会被谢姨娘一脚踹下去,谢姨娘先是老爷的平妻,随后,再是未来的苏家少主的亲娘……林氏越想越害怕,本就有些神情恍惚地她,就变得愈加似疯似狂了,“不,不会,翊儿不会死的……” 是啊,前世的林氏受不住翊儿早夭的打击,是疯了的。 若林氏疯了…,苏谨心不敢想,也从没有这么想过,毕竟,林氏有再多的不是,也是她的亲娘啊。 女子怀胎十月分娩,这样的痛苦,她承受过,就因为如此,她对林氏总是多了几分宽容,哪怕林氏骂她,责怪她,她都想,能忍则忍。 苏谨心越过她,直奔翊儿的床榻。 “翊儿,翊儿,是姐姐……”翊儿躺在床上,小身子一阵又一阵的抽蓄着,苏谨心忙上前按住他,不让他乱动。 翊儿,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该丢下你的。 “姐姐……姐…姐……山…山…想…”翊儿艰难地睁开眼,看到苏谨心,苍白枯瘦的小手,死死地拽住苏谨心的素袖。 山,是五云山! 苏谨心一听就明白了,原来翊儿一直都记得她说过的话,她说,要带他去五云山看云栖竹径,看溪水潺潺,看苏家满山的茶树…… 所以,翊儿撑着这口气,就是想出府看山吗。 苏谨心眼一酸,便什么都不顾了,“好,姐姐马上带你去看。”拿过一旁的小锦被裹住翊儿,苏谨心抱起了翊儿,朝房门走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出了事,本公子担着 翊儿的院落中,连片的用来驱邪避灾的灯笼挂满枝头,晚风中,灯笼内的烛火摇曳,有些忽明忽暗的,更显阴气沉沉,诡异非常。那些做法的道士,摇铃、念咒,不分白日黑夜,将整个院落弄得乌烟瘴气。苏谨心虽不喜欢这些,但因林氏的坚持,也就让这些招摇撞骗的道士留了下来,到了这个时候,也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什么法子都得试试。 苏老爷嫌翊儿这个院落太晦气,更怕自己跟着染病上身,在翊儿几次昏迷、快到垂死边缘后,也不敢再踏进来看翊儿,或许,他就与谢姨娘、庶姐苏谨妍一样,等着翊儿一死,把丧事早早办了,想迎接府里将要新添的苏家小少爷,来冲冲他眼里的晦气。 一个救不活的儿子,怎敌得过将来谢姨娘所生的健康壮实的小儿子,苏老爷会这样想,苏谨心是一点都不意外,毕竟谢姨娘才是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若非今世她让梅姨娘也来争一争宠,可能现在的苏家,就是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这母女两的。 临安城内最上等的紫檀木小棺材早已买好,停放在了院中,办丧事用的白布白绸,苏老爷也命人去采买了,生怕赶不及翊儿这个月底的丧事。 苏谨心吃力地抱着翊儿,院中那角落里停放的紫檀木小棺材,看得她遍体生凉,这就是她的亲人啊,翊儿还未死,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期盼翊儿早死。 不,有她在,翊儿绝不能躺在那冰冷的小棺木里,翊儿还这么小,他会害怕的。 翊儿,姐姐不会让他们这么对你的,不会! “大晚上的,你要带翊儿到哪里去!”林氏一看苏谨心抱着翊儿出了房门,忙上前阻拦,憔悴的脸上愈加显得面目狰狞,“苏谨心,你到底是怎么当他姐姐的,想送他去死吗。还有,这几日你为何跟那几个狐媚子走得这么近,既然这么巴结她们,你怎么不认她们娶做娘,是啊,我这个亲娘靠不住了,你就吃里扒外,想不管我这个亲娘是不是!苏谨心,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不识好歹的东西!” “娘是担心翊儿,还是担心爹从此再也不看娘一眼!”苏谨心满腹怒火,语气自然也不善,“苏夫人,您没听到您平日捧在手心里的儿子要看山吗,或许这是他今世唯一的愿望了,苏夫人,您是不是想让他死不瞑目啊!” “不,不,我的翊儿不会死,不能死……”可能是苏谨心的话说得重了,刺激地林氏悲痛的嘶吼,她本就是出身处州林家,虽不学医,但自小就在杏林世家长大,又怎会一点都不知道医术,翊儿这几日越来越弱的气息,几乎令她害怕地整夜都不敢睡,也整日处在紧张惊恐之中,神智有些渐渐地恍惚,有时清醒,有时却大哭大闹,变得疯傻起来。 苏老爷早就不待见林氏了,看到她这副模样,除了吩咐丫鬟好好伺候她,就再也没有其他。当然,不管如何,这苏老爷的嫡妻永远都是林氏一个,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可当一个有名无实的苏家嫡夫人,这让向来清高自傲的林氏怎么受得了。一旦苏老爷将谢姨娘扶为平妻,打理苏家府内之事的大权就名正言顺地落入了谢姨娘手中,林氏是苏夫人,身份地位也比谢姨娘高,但谢姨娘握有府里的实权,只需将林氏禁锢在一个院落中,让人好好看着,就算当菩萨供着,也可以,左右碍不了谢姨娘与苏谨妍母女两的事。 林氏日后的下场,苏谨心比谁都清楚,但若林氏疯了,于她而言,却是百般不利的。至少这苏家的夫人,除了林氏,不能再添第二个。即便要再添苏夫人,也绝不能是谢姨娘。 “秋荷,照顾好我娘。”苏谨心目光如冽,重声吩咐道。 秋荷是林氏身边的大丫鬟,这些日子看到林氏这副模样,早已吓得不知所措,若夫人在苏家失了势,那她就惨了。 “二小姐,天色已黑,外边风大……”她本想阻止二小姐带大少爷出府,但看到二小姐那双冰冷带着寒气的清眸,秋荷吓得不敢再吱声了,她是夫人这边的人,今后除了依附二小姐,也没有第二条道可走,算了,就赌一赌吧,相信二小姐可以力挽狂澜,“二小姐,您早去早回。”秋荷又当即改了主意,对苏谨心愈发地恭敬。 出了院落,晴兰在前边打着灯笼,芷兰与巧兰一左一右护在苏谨心的身旁,翊儿虽因终年服药,身子瘦弱,不像个九岁的孩子,甚至看起来与六岁的苏天浩一般大,但苏谨心今年也才十四岁,抱着他,多少是吃力的。 翊儿,姐姐不知道你今日的病情会突然急转而下,若姐姐知道,绝不会参加什么云夫人的生辰之宴。 翊儿,姐姐不要报仇了,只要你活下去,若你活下去,姐姐就带你离开苏家,离开这里。 翊儿,今生今世,姐姐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你不要丢下姐姐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好不好。 …… 泪水在苏谨心的眼角一滴滴地滑落,她以为,这辈子她都哭不出来了,但现在她明白了,她不是哭不出来,而是因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这些狼心狗肺的人流泪,根本就不值得,她们也不配。 “走后门。” 这里离她的院落最近,而且若经过苏家的正门,必然会惊动苏老爷他们,到时,她就更出不了府。 苏谨心心里很清楚,她私自带翊儿出府,还是在晚上,明日苏老爷知道后定饶不了她,万一翊儿有个三长两短,那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就会把所有的错都怪罪到她头上,并可以趁机软禁她,等到了明年,再把她远嫁,或是赶出苏家。 但明知这样的结果,哪怕重回前世的旧路,苏谨心依然没有退缩半分。 “二小姐,让奴婢来抱大少爷吧。”二小姐的膝盖还肿着,走路都不方便,再加之,以二小姐这般瘦小的身子,抱着大少爷,几乎用尽了二小姐全身的力气,芷兰心疼地道。 看着翊儿紧拽她衣衫的小手,苏谨心咬了咬牙,“吩咐他们备车,就说是我娘的意思,让他们不许声张。”她现在要连夜出府,那些守门的下人必然会起疑,希望林氏这个苏夫人还能压一压他们,否则…等爹赶来,她想走都走不了。 “二小姐,天都这般晚了,您带着大少爷外出,老爷可否知道。”后门,三、四个青衣小厮拦住了苏谨心主仆几个。 苏谨心冷声道,“这是夫人的意思,怎么,你们连夫人的话都敢不听了。” 这些个青衣小厮虽惧于苏谨心的威吓声,但想到这个时辰,放二小姐离开苏家,明日老爷知道了,岂非要拿他们治罪。 “翊儿,翊儿,坚持住,姐姐带你去看山,你最想看的山…”苏谨心一遍遍地在翊儿的耳边呼喊着,但抬头扫向那些青衣小厮时,却面上寒气逼人,“让开,若耽误了本小姐的事,本小姐就拿你们几个给翊儿陪葬!” 声音冷到极致,眸中嗜血带着凶光,杀气乍现。 青衣小厮吓得跪倒在地,“求二小姐别为难小的们,若让老爷知道私自放二小姐出府,小的们会没命的!” 三、四个青衣小厮拦在后门,跪成了一排,不让苏谨心再走出半步。 “出了事,本公子担着,可好。” 幽暗的墙角下,一声低沉且醉人的声音蓦然响起,却是于甘醇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妖娆绝世的俊颜慢慢地从黑暗中走来,美得愈加的惊心动魄,月华倾泻而下,将那疾步而来,却依然不减半分优雅的年轻公子,衬托着越来越风华无双。 是顾小六。 当苏谨心看到突然出现的顾六公子,眼中惊愕,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该在临安书院读书吗。 “当心。”顾六公子一改之前的嬉笑玩闹,脸上是不常见的凝重之态,眼见着抱着翊儿的苏谨心,清瘦的身子摇摇欲坠,忙上前托住了她的纤腰。 但这个时候,苏谨心也无心再想别的,“顾小六,带我们去五云山。” “别哭…”顾六公子艳如桃李的眸子尽是无措,又不是第一次见女子哭,但为何她的眼泪,让他的心,也跟着揪痛起来。 别说带她去五云山,即便是刀山火海,在那一刻,看到脆弱的她,只怕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 可是,她姓苏啊,她是苏守正的女儿啊。 他不该…… 顾六公子苦笑一声,就当这一世,是他欠她的吧。 从苏谨心的手里抱过翊儿,顾衡毓一手拉起她,“走。” “表少爷,若是老爷知道…”青衣小厮的话,还未说完,顾六公子不耐烦地一脚踹开他们,“舅父那里,本公子明日自会去说明,滚!” “等等,”顾六公子走到一半,又指着其中的一个青衣小厮道,“你,过来赶车。” 青衣小厮苦着脸,这几位主子拦也拦不住,他本想找老爷负荆请罪的,现在被这位喜怒无常的表少爷竟然点名去赶马车,这不得罪上加罪吗。 而在离苏家后门的不远处,在苏谨心乘坐的马车离开后,隐在偏僻处的那一辆普通的马车,也紧紧跟了上去。驾车的,便是那位相貌清艳的持剑女子。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还是晚了一步 江南之地气候湿润,但也昼夜气温变化极大,尤其是入冬以后,一到了夜里,临安这一带的气温就仿佛一下子变得很低,一阵阵呼啸而过的寒风,带着刺骨的冰冷,令人全身都忍不住在打哆嗦,想蜷缩成一团。 苏家的马车连夜疾驰在无人的街巷上,四周寂静。 咚……咚……两声更鼓响起,街巷的幽深处,打更的一位老者,那沧桑的喊声犹如来自地狱般,透着森寒,“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躺在顾六公子怀里,半昏半醒的翊儿,听到这打更者苍老的声音后,下意识地抽蓄了几下。 “翊儿,别怕,有姐姐在。”苏谨心轻柔地拍着翊儿的小身子,低声哄着,“别怕,别怕。” 苏谨心是临时决定带翊儿去五云山,当马车快行到临安城的城门口时,苏谨心忽然意识到这个时辰,临安城的城门早已关了。临安府府衙有令:卯时开城门,戌时关城门,若无临安知府手令,谁都不准出城。 可这个时候,教她到哪里去找刘知府的手令,而且堂堂的知府大人,也不会无缘无故接见她一个小小的苏家之女。就连苏老爷,每次要见刘知府,也都是提前几日打招呼,若刘大人有空,苏老爷才登门拜访,有好几次,刘知府突然有事,或改了主意,苏老爷就只能败兴而归,等待刘大人的下次找他。 “没事的。”顾六公子仿佛知道苏谨心在担心什么,安慰道,“这世上,有银子就行。” 但那些守城的兵士即使再贪财,也不会罔顾官衙律令,这道令虽是临安府颁下,却也是各州各道都如此,哪怕是临安知府,也是照着朝廷的律法来的。苏谨心自然不信顾六公子的半真半假之言,但他的话,却让她有种安心的感觉,仿佛他说什么,都能一一实现,谁教他是顾小六呢,天生的好命。 “前方的,可是苏家的马车!” 还未靠近城门,那守城的兵士便喊了起来。 赶车的青衣小厮忙应道,“是……是我家二小姐。” 守城的兵士再位卑,也是吃皇粮的官家吏差,青衣小厮面带惧意,说话也有些颤音。 “你们赶紧出城吧。” 城门倏地打开,守城的几个兵士提着灯笼,来到马车前,恭敬地道,“苏二小姐,天色已晚,您一路小心。” 随后,再是一声大喊,“放行!” 直到马车出了城,苏谨心才回过神,今日,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她? 临安城的街上,她被人打昏掳走,若无那人的出手相救,她恐怕又死了一回;现在,又有谁未卜先知,知道她今晚出城,却赶在她之前,将守城的兵士买通,放她出了城门。 整个临安城,最大的官就是临安知府刘大人,但她今晚出城,是临时决定的,这人若要帮她,必然也赶不及找刘知府要出城的手令,那么……合理的解释就是,他的身份足以压过刘知府,使得这些守城的兵士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 便宜行事,又可以忽视朝廷的律法,这人,来头不小啊。 苏谨心在陷入沉思的时候,一旁的顾六公子也心下纳闷,到底是谁抢先他一步,给守门的兵士打好了招呼,难道……是他。 看来,消息不假,他就藏在江南,而且此刻就在临安城内。 谨心表妹,你知道,你招惹了谁吗? 顾六公子一脸复杂,妖艳的眸子又深了几分,谨心表妹,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啊。 “姐……姐……姐姐……”半途中,翊儿又惊醒了,哭着喊苏谨心,小眼带泪,急急地喘着,当他看到抱着他的顾六公子时,小眼惊讶,虚弱地喊了声‘大哥哥’。 他认得他,是大姑母家的六表兄。 大哥哥每年都会偷偷地来找他,陪他玩耍,记得有次看他睡着了,大哥哥却忽然跟他说‘对不起’,其实那会儿,他已经醒了。 但是,大哥哥为什么会跟他说‘对不起’,他问过娘,娘说,只有做错了事,才会说对不起,可是大哥哥,他做错事了吗。 大哥哥怎么会做错事,所以,他没有告诉娘,也没有告诉姐姐,这是他与大哥哥之间的秘密。 顾六公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翊儿真乖,大哥哥来看你了。”视线却只是停留在翊儿惨白无色的小脸上,迟迟不敢看翊儿那双纯净无邪的小眸子。 大哥哥。翊儿的小手,紧紧地抓住顾六公子身上的衣襟,剧烈地喘息着。 顾六公子心一痛,如坠深渊。 多少年了,他以为自己只是个行尸走肉,不会有任何痛的感觉了,但看到气若悬丝的翊儿,看到脆弱却坚强的她,他终于知道,现在的他,真的已经回不了头了。 翊儿剧烈地喘息声,一阵比一阵急促,揪得苏谨心整颗心都吊了起来,“翊儿,翊儿…,不要吓姐姐,不要吓姐姐啊……”苏谨心满脸慌乱,也失了阵脚,再不似平日的沉稳从容,“翊儿,你再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我们很快就到了!” “快,给本小姐再快些,快!”苏谨心一掀开马车,对赶车的小厮,声嘶力竭地吼道,吓得青衣小厮几乎勒不稳缰绳,险些从马车上掉下去。 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再快,马匹也受不住啊。 青衣小厮满腹委屈,府里都说二小姐高深莫测、最难伺候,现在看来,倒是真的,瞧二小姐的那双眸子,布满杀气,好像随时都要把他给杀了。但府里的马,又不是西域良驹,哪有日行千里的速度。 “是,是,二小姐息怒!” 青衣小厮不敢怠慢,“驾!”连连甩鞭,在官道上飞快地疾驰着。 马一跑快,马车内就颠簸。 “喂,你会不会赶车啊!”巧兰坐在外边,用手使劲地戳着青衣小厮,怒道。 二小姐不好伺候,二小姐身边的丫鬟也个个凶横,青衣小厮缩了缩头,唯唯诺诺,“小的尽量,小的尽量。” “苏谨心,你这样,会吓到翊儿的。”顾六公子一手抱着翊儿,一手忙将苏谨心拽回马车内,按住她,“坐好,别乱动!”马车跑得这般快,她还敢掀开车帘往外,不要命了吗。 芷兰、晴兰两个坐马车内的丫鬟也忙在一旁相劝,安抚自家已经失控的二小姐,“二小姐,您冷静点啊。” “二小姐,您不要吓奴婢啊。” 苏谨心流着泪,紧紧咬着唇瓣,翊儿才九岁,上苍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世上的奸邪卑鄙之人那么多,阴险无耻的人也那么多,为什么死的不是她们,为什么! 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害了她一世,可她们为何还活得好好的,无病无灾! 为什么病重的不是苏天浩,受病痛折磨的也不是苏天浩,却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的翊儿! “顾小六…” 苏谨心的清眸凌厉,使得顾六公子微愕,但随之,那道凌厉的清眸成了无限的悲楚与哀伤。 她上前紧紧地抓住顾六公子的胳膊,就像抓到了水中最后的一根浮草,“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救翊儿,只要能救得了翊儿,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顾六公子看着心痛难抑,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他眼中黯然,任由苏谨心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他的皮肉中,翊儿已病入膏肓,即便是仙丹妙药,也无济于事。 若可以,现在,他也想救他。 一晃九年了,翊儿竟然撑过了九年。这孩子的坚强,与林氏的执着,教他都难以置信。 翊儿,希望来世,你不要再投生于苏家,当苏守正的儿子。 顾六公子握着翊儿的另一只小手,暗道,乖孩子,大哥哥知道你已经很累了,睡吧。 丑时末,马车终于赶到了五云山下。 “……姐……姐…姐姐……翊儿好喜欢姐姐,山……山……有山……” 马车外一片漆黑,根本就什么都看不到,但翊儿苍白的小脸开心地笑着,紧闭的小眸子又一次睁开,枯瘦如柴的小手从顾六公子的衣襟上松开,指了指马车外,“山……山……喜欢…姐姐…姐…” 断断续续的声音,越来越低,随后,他的小手便垂落在了顾六公子的身前,而他那虚弱的声音,却再也听不到了。 翊儿! 苏谨心跌坐在了马车内,泪流满面,痛得心如刀绞。 连夜赶路,终于,还是晚了一步。 翊儿他,还没有看五云山上的风景呢。 “大少爷。”晴兰与芷兰跪在了马车内,失声痛哭,再过两个月,就是明年了,为何大少爷连明年都挨不到,上苍不公啊。 “翊儿,姐姐带你去看山,看翠竹,看溪水……”苏谨心当即抱起翊儿,跌跌撞撞地出了马车。 青衣小厮与巧兰跪在马车旁,“请二小姐节哀。” “别跟着我!谁都不许跟来!” 此时的苏谨心,不再哭了,只是异常的冷静,却是冷静地可怕。 她阻止了巧兰、芷兰、晴兰三个丫鬟,对顾六公子也一样嘶吼着,“顾小六,别逼我!” “二小姐,二小姐…!” 三个丫鬟着急地喊着,却不敢跟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消瘦的二小姐抱着大少爷,艰难地走上五云山的山路。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这一世没有你 苏谨心眼底的悲伤与绝望,是那般的教人心疼,看着她,却无力帮她,顾六公子只感觉自己的胸口像窒息了般,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有这么一刻,顾六公子想告诉她,其实,只要她开口,无论是什么,他都会给她,尽他一切所能,哪怕逆天而行,他也在所不惜。但话到嘴边,顾六公子又忍住了,因为他知道,这个女子一直是对他有所防备的,从苏家的第一次相见,还是五云山上的那次意外,他轻薄了她。她对他总是留了几分心,他对她好,她会觉得他有所图,若不理她,那她可以一辈子都想不起他,老死不相往来。 她说,顾小六,我们永远都不可能。 她说,顾小六,你别逼我。 是啊,他何尝不知,他与她之间,今生今世绝无半点的可能,但谁教命运捉弄,偏偏只有她一人就这么不知不觉地留在了他的心里。江南如花美眷无数,哪个不比她娇艳绝色,风姿绰约,但除了她,谁又能再入得了他的眼。 顾六公子苦涩地笑了笑,却还是毅然地跟了上去。即便被她厌恶,但现在的她,教他如何放的了心。 “顾衡毓,我不要你可怜我,你走,走啊!” 顾六公子刚靠近苏谨心两步,那走在前头的苏谨心,猛地一回头,双眼赤红如血,一声顾衡毓,使得顾六公子妖艳的眸子一下子变得暗淡无色。 听她喊习惯了顾小六,而这一声顾衡毓陌生得让他害怕,让他心寒。 苏谨心,你果然够狠!够绝情!利用完了,便是过河拆桥,连眼都不眨一下。 呵呵……真不愧是苏家的人,个个没有心,呵呵…哈哈哈哈……顾小六,这是你自找的,自找的…… 顾六公子大笑,笑得一旁的巧兰等人皆下意识地心生惧怕,在苏家上下眼里,有着荒唐行径的表少爷虽喜怒莫测,但却是个好糊弄的主,只要不吵醒表少爷,他可以睡到连用膳的时间都忘了,哪有空跟你计较琐事。可今日的表少爷却周身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仿佛比见到临安刘知府都令他们吓得腿脚发软,瑟瑟发抖。 顾小六,我的这一世,根本就没有你啊,苏谨心敛眸叹息,抱着毫无气息的翊儿独自上了山。 “表少爷,表少爷……” 顾六公子拂袖而去,三个丫鬟阻拦不及,只能着急地大喊顾六公子。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位主子还在起争执。 芷兰想了会儿,道,“会不会是二小姐不想连累表少爷,才赶表少爷走的。” 巧兰叹气道,“有可能。”二小姐未经老爷允许连夜出了府,现在大少爷又死了,回府里,那狠毒的谢姨娘和大小姐母女两还不趁机发难,对二小姐百般刁难。 “呜呜……二小姐。”胆小的晴兰哭道,“那我们怎么办?不找表少爷帮忙,二小姐孤立无援……” “二小姐自然有应付之策。”芷兰感慨道,她家的二小姐就是固执的要命,认定的事,就算撞得头破血流都不会回头。 见自家倔强的二小姐独自上了五云山,三个丫鬟更是心急如焚。 此时,五云山中风声鹤唳,山路崎岖,再加上是天黑,苏谨心吃力地抱着早已断气的翊儿,一步步地挪着前行。 翊儿,再也不会有人来害你了…… 翊儿,你不在姐姐身边,姐姐终于可以放手一博了,很快,姐姐就会来看你…… 翊儿,其实你没有死,对不对,你是在骗姐姐,骗他们的,对不对? 没有人在回答,只是苏谨心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她想报仇,时时刻刻都在想杀了谢姨娘和庶姐苏谨妍,可她也在害怕,她怕她们死得太早,余下的几十年她要如何活下去。没有了仇恨的支撑,她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 苏谨心,说到底,你就是怕一个人啊…… 脚下踉跄,苏谨心险些摔倒,却在这一瞬间,一双白皙修长的大手扶住了她,待她站稳后,又忙收回了手。 “他死了。”男子的声音淡淡的,不起一丝的波澜,仿佛生与死没有任何的区别。 “不,翊儿他还活着。”苏谨心的声音比他更冷漠,仿佛想到了什么,苏谨心又道,“远之,我想把约定提前。” 不用抬头看,听他的声音,苏谨心就知道是他,云公子。 “若单单只是想借助外力,令表兄更合适。”云公子白衣如仙,依然是淡漠的神色,“但你为何选择我?” 玉冠束发,如墨的长发即使被风吹乱,也仍无损他谪仙的清贵之气。这个男子,无论何时,他都是一副飘然在外的儒雅,只能远远地观望着,靠得越近,反而看得更不真切。 虚虚实实,让人分不清。 “云苏两家连姻,是大势所趋。云公子不是在心里早做决定娶苏家之女为妻呢。”苏谨心可不会认为云公子突然喜欢她了,既然有人逼他,他自然只能娶了。半幅画是考验,紫竹萧便是信物了。 意外的是,他也出现在了五云山上。而且,还是此刻! 他,究竟是在等她,还是巧合地相遇? “即使是有名无实……” “我只要云少夫人之名。”苏谨心打断云公子的话,生怕云公子反悔,又急急道,“成亲后,我不会来纠缠你的。” “我知道。”她果然是最合适的云家少夫人之选。云公子心中微微有些失落,他不知道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只是想到这个女子不折手段地靠近他,以喜欢之名利用他,当然她说喜欢他,他却在她的眼里看不到半分的欢喜之色,而她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报仇,将自己的一生都搭进去了,值得吗。 即使对苏谨心有疑惑,但云公子没有问出口,毕竟,现在的他,确实需要娶一个世家望族的女子为妻,给云家一个交代。 “可惜……”云远之的手抚上翊儿逐渐冰凉的小脸,“把他葬了吧。”人活一世,到头来,也只是枯骨埋荒,权势富贵缈云烟,早死,晚死,终难逃一死,没什么不同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云公子的意 寅时末,天依然是黑蒙蒙的一片,但五云山上刺骨般的夜风却渐渐地开始停歇,不再如上半夜那样吹得走石飞沙,枝断叶落。 云公子脚下的那盏烛火早已熄灭,唯有他系挂在腰间的锦袋中的一颗名贵的随珠,仍在黑暗中,发出黄绿之光,耀眼非常。 似这般极为罕见的随珠,只怕寻常人连见都未见过,即便是有幸得到一颗,也自然是藏于府中暗格,苏老爷当年也曾得到过一颗较小的随珠,宝贝得不行,每逢过年过节,苏家来亲朋好友时,苏老爷总要拿出来炫耀一番,但与今日云公子锦袋中的那颗色泽剔透的随珠相比,那根本就是不值得一提,而且云公子似乎是随意带在身上,并拿它照明,如此暴殄天物,恐怕也就只有根基深厚的百年云家,才会做出将这等罕见之物当俗物看待的事来。 苏谨心抱着翊儿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心中悲痛难抑,仿佛没了知觉。 几个时辰已过,翊儿的小身子已经变得僵硬,变得冰冷,阴气森森。苏谨心虽然是活着,但她的身子却比翊儿还要冷上几分,她的唇瓣冻得发紫,眼哭得红肿,全身都在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怕。 云公子长袖迎风,白衣纷飞,他就这样站在苏谨心的身后,看着悲痛欲绝的苏谨心,淡漠的眼中,渐渐地起了迷茫之色,而苏谨心的无声悲泣,更让他皱了眉。 “回去吧。”终于,他开了口。 而云公子的这一出声,使得苏谨心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怎么还没走? 也难怪苏谨心会诧异,一个人,在几个时辰内竟可以做到无声无息,像不存在似的,就连他的气息,都很难让人察觉到,这世上除了云公子,还能找出第二个人来吗。 让世人眼里的谪仙,默默地陪了她几个时辰,她也算倍感荣焉,苏谨心苦笑,“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翊儿于我,便是这世上的一切。为了翊儿,我什么都可以不要。”甚至,可以放下仇恨。 但偏偏,上苍却不给翊儿活下来的机会。 云公子没有接话,苏谨心仍自顾自地说道,“当初我接近翊儿,只是在利用他啊,可他,什么都不懂……” 翊儿,对不起。 为了报复娘亲,姐姐把你也算计了,翊儿,你能原谅姐姐吗? 素手抚着翊儿的小脸,苏谨心流着泪,笑道,“翊儿,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五云山,姐姐答应过你的,这回,姐姐没有再骗你……” 远方的天际,终于有了一丝丝的明亮。 旭日隐在云层深处,但万丈的光芒,依然可以透过层层云雾,冲破而出。 日出之前的五云山,山顶金光环绕,五彩祥云齐聚,犹如人间仙境,一眼望去,是满山的茶树,郁郁葱葱,再过去,便是一大片广袤的翠竹林。 “云师叔,云师叔……,您在哪啊?” 忽然,山间响起一阵阵的回音。 云远之一怔,他好像昨晚把范弋楚给忘了。 “云师叔,昨晚您去哪里了,我都找不到您。”夹杂着埋怨声的童音,气喘吁吁地跑来,并在云公子的面前停下,“您说教我作画的…”呜呜,结果,云师叔没来,他一个人在云栖竹径内待了一晚。 范弋楚小脸可怜兮兮地望着云公子,云公子清俊之容当即有些尴尬,这是第一次,他失信了。 云公子刚欲开口,他面前的范弋楚却转了视线,看到了苏谨心,随后,啊得一声大叫,“她…她怎么也在这里!”就知道,有这个狡猾的苏姐姐在,他就诸事不顺,连一向最疼爱他的云师叔,都抛下他不管了。 云师叔,连您都出尔反尔了,这世上还有可信之人吗,想到此,范弋楚小脸上的哀怨之色更甚了,嘟嘴道,“云师叔…” 是范范。 苏谨心抬头,看到一张与翊儿长得一模一样清秀小脸的九岁孩童,红彤彤的小脸,狡黠的小眸子,还有急促的喘息声。 还有那一声不情不愿地‘姐姐’。 最重要的是,他,活着,会喊她姐姐。 “苏谨心,别这样看小爷,小爷都喊你姐姐了,别…别得寸进尺。”范弋楚看到苏谨心一脸诡异地看着他,心里发毛,这个狡猾奸诈的苏姐姐怎么这么看着他,若是以往,她一定会直接扑上来,轻薄他,但这次她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的那双眼,好可怕,看得他毛骨悚然。 范弋楚步步后退,但云公子却意味深长地道,“过来,范范。” 范范,又是范范,呜呜……云师叔,您怎么跟这个狡猾如狐的苏姐姐一样喊小爷范范,范弋楚小脸抗议,但看到云公子淡漠的俊容,丧了气,范范就范范吧,谁教他自小就怕云师叔。 范弋楚怯怯地走近苏谨心,当他一看到苏谨心怀里的翊儿,又一声啊的大叫,“云师叔,他……他是谁啊,他怎么跟我长得这么像!” 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并不少,但长得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匪夷所思了,而且,他们的年纪都是一般大。 “范范,告诉苏二小姐,你的生辰。”云公子冷眸一瞥,范弋楚撇了撇嘴,云师叔,您让这位狡猾的苏姐姐给带坏了,呜呜,等爷爷回来,他一定要告诉爷爷,他们都欺负他。 “二月初四。”范弋楚小声地道,“爷爷说,他也不知道,这个日子是他推算的。” 翊儿是二月初二,范范是二月初四,相差这么近。 “远之,你的意思是……”难道他在五云山上等她,为的就是这件事。 云公子淡淡的目光,突然变得幽深起来,“我会把范范送到紫阳观玄虚子道长手中,明年,你找个机会,把他接进苏家。” 依然是淡淡的声音,依然是淡淡的神色,但云公子的话,却让苏谨心无缘由道心生寒意,苏谨心并不笨,云公子说到这个份上,他的意图,她怎能听不出来。 难道,云家也想吞并苏家? 亦或是,他在帮她? 第一百七十九章 腹黑的云师叔 但凡在世家望族中,若无一母同胞的兄弟在背后扶持,即便是身为嫡女,比府里姨娘生的庶出小姐地位尊崇,她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就如前世的苏谨心,唯一的亲弟弟苏天翊一死,她这个嫡小姐就被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母女两用计赶出了苏家,远嫁睦州新安郡,嫁给了一个名叫李暮舟的穷秀才。这门亲事虽说是苏、李两家老太爷定下的,但若苏老爷不同意,或者找一个庶女嫁过去,这些旁人都不会说什么,更何况,论年纪苏谨妍才是最合适的人选,论身份也该找三小姐苏谨怡代嫁,然而,因前世苏天翊一死,苏谨心没有了可依靠之人,那些扒高踩低的落井下石,那些处心积虑要夺了苏谨心苏家嫡小姐之位的,便就容不下她了。 这一世重活,苏谨心要想报仇,对付已怀有身孕的谢姨娘和庶姐苏谨妍母女两,云公子给她出的这个法子,无疑是最妥当的,也最不会引人起疑。将范弋楚先送到紫阳观,待上几个月,随后再接回苏家,到时,苏谨心只需对苏老爷等人说,翊儿的病被紫阳观的玄虚子道长治好了,就算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母女两不相信,但苏老爷肯定相信。紫阳观的玄虚子道长是何人,那可是与灵隐寺高僧弘德禅师一般,德高望重,连朝廷都信服的世外高人,现在由玄虚子道长出面为她作证说范弋楚就是苏天翊,苏老爷敢不信。 虽然范弋楚与苏天翊长得一模一样,但苏天翊因常年服药,身子瘦弱,可范弋楚不同,他整日活蹦乱跳,又长得壮实健康,若苏谨心现在就接他进苏家,明眼人一看就是假的,怎么骗得了精明的谢姨娘与苏谨妍母女两,更骗不了苏老爷。 这个李代桃僵的法子,除了云公子,无论是谁告诉苏谨心,她都不会这般震惊,但事实是,这个法子却出自云公子的口。云公子啊,他可是江南之人眼中犹如谪仙般高高在上的云公子啊,像这等事,他不是向来都该不屑一顾的吗。 然而此刻,这位世人眼中的谪仙,却用他淡漠的声音告诉苏谨心,甚至是威胁她,“苏二小姐,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立时,一股寒气从背后袭来,苏谨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惶害怕,云公子,这个看似不理世事的谪仙,却能把自己藏得极深,因为,他不用开口说话,就已经骗过了整个江南的人。与其说是她故意接近他、利用他,还不如说,他就等着她自己跳入他设下的陷阱中,乖乖就擒。 相较于苏谨心的震惊,范弋楚却显然镇定多了,他的这个云师叔,平日就喜欢将自己装得像仙人一般,呜呜……可他这些年还是被云师叔谪仙般的样子所骗,呜呜……他好惨,遇到一个世上最腹黑的云师叔也就罢了,最近还遇到一个狡猾如狐的苏姐姐,呜呜…… “云澈,你就不怕我告诉世人,其实你这个谪仙,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听到苏谨心胆大包天地骂他,云公子清雅的俊容,丝毫没有变化,更看不出半点的喜怒之色。 他本就不想再瞒她,反正早晚,她都得知道。 “没有人会相信的。”就当苏谨心以为云公子不会回答她时,却未料,那白衣如仙的公子,走到她的面前慢慢地半蹲下,与她平静地对望。 清冷的目光,如寒潭,深不见底。 修长白皙的指尖,抚上了苏谨心姿色平平的脸庞,再不似之前的羞恼,“就像你所散布的那些谣言,你说临安城的人是信你苏二小姐多些,还是信本公子多些。还有,即便是本公子真的在此地要了你的身子,也没有人会相信是本公子所为,他们只会说苏二小姐不守妇道,几次威逼本公子才……” 淡淡的声音,却是冷到了极致,只听得苏谨心全身战栗,是啊,云公子说的不错,若他真的轻薄了她,她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云澈,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男子啊。 竟然可以骗过世人,而且一骗就是好多年,还从未有人怀疑。 仿佛是看穿了苏谨心心里的想法,云公子微微一叹,“若哪日,你连自己都被自己骗了,那这世上,还有谁骗不了。”包括自己的心,自己的言谈举止,自己的所思所想…… 说这话的时候,云公子俊美如俦的脸庞,似乎又悄然染红,但这次,苏谨心再也不会傻傻地认为,那是云公子脸庞薄,羞涩的表现。这世上连自己都能被自己骗过,那么,他的无情与果决,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们苏家在江南众多世家中根本就微不足道,本小姐实在想不出,到底有什么是可以值得云公子你看上眼的。”以云家在江南的权势,身为云家未来少主的他,应该什么都有了。若说贪图苏家的钱财,那就更不可能了。 云公子抚在苏谨心脸上的大手一滞,淡漠的神色终于缓缓涌起一抹笑意,虽极浅极浅,却是魅惑无双,足以令世人都为之沉迷,无怨无悔。 “自然是你,苏二小姐。”云公子浅笑渐渐地变浓,就仿佛碧池中的涟漪荡漾开来,清雅中带着致命的诱惑,教人无法抵挡。 苏谨心哂笑,“本小姐虽被云三公子你所骗,但还不至于笨得无药可救。”抱起翊儿,苏谨心当即要从地上起身,却因为跪坐了一个晚上,两腿酸麻,一个踉跄,又险些要跌倒。 云公子一把扶住她,从她手里抢过翊儿的尸身,冷声道,“从现在起,死的只是范老的孙儿——范弋楚。” 冰冷的声音,带着威严,是属于上位者一贯的独断专行,不容任何人反驳半句,也不给苏谨心开口的机会。 “云师叔,我不同意!”一旁的范弋楚不满地哇哇大叫,让他假扮苏家的大少爷,从此成为另一个人,多郁闷啊。 “明日就去紫阳观。” 啊…?,本来说好几日后,现在成了明日,呜呜…他好可怜,云师叔都不问他同不同意,就擅自帮他做主了。呜呜…他不要当苏天翊啊。范弋楚小脸委屈,但一看到云公子眼中的冷意,吓得再也不敢大声嚷嚷了,嘟囔道,苏天翊就苏天翊,小爷我才不怕呢。 第一百八十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云澈,把翊儿还给我!” 眼见着云公子抱着翊儿的尸身要离开,苏谨心急了,双眼赤红,凶狠地盯着云公子,仿佛随时要找云公子拼命似的。她绝不会让他带走翊儿,即便翊儿死了,她也要留翊儿在身边。 翊儿还怎么小,他一个人会孤单,会害怕的…… 范弋楚小脸惊惶,苏姐姐不会疯了吧,竟敢直呼云师叔的名讳,云师叔虽不杀人,但有人会替他杀啊,这万一惹恼了云师叔,云师叔一声令下,苏姐姐会没命的。 唉,虽然这个苏姐姐总捉弄他,但他也不想看着她出事。 范弋楚紧张地偷瞧云公子的神色,依然是那一副淡漠的谪仙之态,心下暗叹,真不愧是腹黑的云师叔啊,居然看不出半分的喜怒之色。 那云师叔他,现在究竟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呢,范弋楚疑惑的小脸几乎皱成了一团,一边还犹豫着他是该尊师重道,听云师叔的,还是帮苏姐姐,对付恃强凌弱的云师叔。 “苏二小姐,天快大亮了。” 听到白衣如仙的云师叔出声,范弋楚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云师叔没有动怒。 虽然云公子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女子清瘦的脸庞倏地变得惨白,踉跄地退后了几步,“别逼我…我要翊儿…” 苏谨心未经苏老爷允许,连夜带着弟弟苏天翊出府,苏老爷即使昨晚不知,现在也该得到消息了。毕竟是苏家的少爷小姐,连夜出府,这事传出去,多少会让苏老爷脸面无光,尤其是苏谨心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彻夜未归的名声一旦坐实,苏老爷新帐旧账,连着那满城的流言,就可能全给她算上了。当然,在这个时候,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母女两更会趁机添油加醋,挑拨离间,绝不会让苏谨心轻易脱身。 “翊儿…”苏谨心看着云公子怀里气息已决的翊儿,又一次悲痛地大喊。云公子说的没错,除了他所说的法子,她已经被逼的走投无路了。说不准,苏老爷现在派来抓她回府的家丁,此刻就已经在来五云山的路上了。 可是,将翊儿无声无息地埋在五云山,于心何忍。 翊儿,是她唯一的亲人啊,她怎能留翊儿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此,无人陪伴。 但不这样做,她的仇,又何时可以报? 翊儿,对不起。衣袖下,苏谨心的素手紧握,艰难地抉择,使得她痛苦万分,翊儿,对不起,姐姐也是逼不得已的,很快,很快,姐姐就会来接你。翊儿,你一定要在这里,等着姐姐回来,千万别走远。 “我先带范范离开,你自己早些下山吧。”云公子临走时,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苏谨心一眼,见她仍有些恍惚,只是暗暗叹了气,他是不是把她逼得太急了,毕竟,她才十四岁,尚未及笄啊。 范弋楚耷拉着小脑袋,不情不愿地跟着云公子的身后。 “云师叔,听说苏家的规矩很多,我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云师叔,听说苏家的人个个都很坏,我就一条小命,您舍得我死吗…” “云师叔,就算您要讨苏姐姐欢心,也不该害我到苏家受苦啊…” …… 一路之上,都是范弋楚喋喋不休地不满声,但随即,却又响起范弋楚鬼哭狼嚎地大喊声,“云师叔,不要啊,我不要跟一个死人一起睡!” 等云公子与范弋楚走远,苏谨心抬袖,一抹眼泪,再不见刚刚的柔弱无助,翊儿的死,她虽然悲痛欲绝,但这个结果,前世她早就知道了,今世重活,若翊儿能跟她一起活下去,必然是最好的,倘若不幸与前世一样,逃不过一死,那么,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唯一牵挂的人都死了,现在,她还有何可怕的。 可惜千算万算,她却漏算了云澈。原以为,云公子宅心仁厚,只醉心于丹青,不谙世事,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但以云公子的为人,前世,他怎么会娶庶姐苏谨妍,因为苏谨妍的伪装即使骗过了天下人,也骗不了心思缜密的云公子。 “二小姐,您在这啊,您没事吧。” 此时,匆忙赶来的福叔打断了苏谨心的沉思,她目光沉寂,冷冷地道,“他们到了?” 福叔点了点头,“都在满山的找二小姐,只怕很快就要找到这里了。二小姐,您可有应对之策,老奴看他们来势汹汹,不好对付啊。” “他们来了。” 苏谨心抬头,冷笑,看着那些苏老爷派来的苏家下人,将她团团围住。 “见过二小姐。”那些人先向她恭敬地行了礼,随后,又问道,“二小姐,大少爷呢? 翊儿的尸身被云澈带走了,苏谨心又不能说翊儿死了,故而,她只有选择沉默。 “请二小姐不要为难小的们,小的们奉老爷之命带二小姐和大少爷回府,若二小姐不说出大少爷的下落,那小的们就只能得罪二小姐您了。”说完,为首的一个管事,便拿出一根粗绳,威胁道,“二小姐,您是自己走,还是…?” 原来,他们是怕她逃跑啊,还带了绳子来,想绑她回苏家。 “本小姐不回苏家,能去哪里。”苏谨心冷哼一声,直接往山下走,看着这些苏家的下人个个面面相觑,谢姨娘还让他们带绳子来绑二小姐回府,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只有二小姐,却不见大少爷,奉苏老爷之命来的那些个苏家下人哪能不着急,他们在五云山找了半日,可还是没有找到大少爷,不得已之下,这些人就只能带着苏谨心先回府,等苏老爷再定夺。 马车一路疾驰,走官道,进城门,并在临安大街上横冲直撞,赶到苏家时,已是申时末。 “呦,这不是我们连夜出府的二小姐吗,您终于回来了。”苏谨心一走进正堂,谢姨娘冷嘲热讽地声音就传了过来,“这让那些不知情的人知道,还以为我们苏家二小姐连夜与表少爷私奔,从此不回来了呢。” 关于昨晚苏谨心能够顺利出府,苏老爷早已问清楚了,竟然是他那个行事荒唐的外甥顾衡毓帮的忙,因此现在,整个苏家上下都在传二小姐与表少爷有私情,否则,在临安书院读书的表少爷,为何大半夜地就出现在二小姐的院落附近,这两人若是清白的,谁会相信。 第一百八十一章 逼问 “跪下!”满脸震怒的苏老爷,坐在正堂内的主位上,一看到苏谨心出现,啪的猛拍桌案,他本以为这个嫡女开窍了,做事也开始懂得分寸,等明年一及笄,他便能托以重任,为她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家,借此来巩固苏家在临安城的地位,但没想到,她竟胆大包天,带着病重的弟弟连夜出府,不爱惜自己的名声也就罢了,还拖累整个苏家,更不把他这个爹放在眼里,苏老爷越想越气,啊绣说得对,若再不严加管教,日后嫁到夫家,他们苏家的脸面往哪里搁,说他苏守正不会教女儿,养出了个伤风败俗的嫡女,上梁不正下梁歪。 苏老爷一发怒,整个正堂内的人皆战战兢兢,柳姨娘与三小姐苏谨怡更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倒是谢姨娘与苏谨妍母女两对望了一眼,眼中却是幸灾乐祸,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把苏天翊弄丢了,若苏天翊死了,呵呵,那就最好,她们将害死苏家大少爷的罪名往苏谨心这个小贱人身上一推,她就算不死,这害死亲弟的恶名也会使得她身败名裂,苏谨心这辈子想嫁入那些世家望族,当个养尊处优的少夫人,她做梦! “昨夜事出突然,女儿未及时回禀爹爹,是女儿的错,请爹爹责罚。”苏谨心缓缓走来,在苏老爷面前屈膝一跪,她面色平静,眼底悲伤掩尽,翊儿已死的这件事,无论如何,她都要死死咬住,绝不能松口,更不能让苏老爷他们看出分毫,否则前功尽弃,翊儿也白白枉死。 连大夫都说苏天翊那个病秧子活不过月底,说不准昨晚被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带出府,一折腾,小命早就归了西,谢姨娘暗暗地想道,她站在苏老爷的身旁,一手抚着尚未隆起的小腹,故意道,“老爷,您别生气,二小姐与大少爷姐弟情深,自然不会害大少爷的。只是…唉,大少爷病得这般重,二小姐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带他出府,若大少爷再受了凉,病情一加重,岂不……”说着说着,就拿起丝帕抹眼泪,“大少爷怎么就这般福薄,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么多苦,贱妾看了都心疼。” 谢姨娘一提苏天翊,坐在主母位上的林氏就忽然双眼大睁,眼中戾气,喃喃道,“翊儿,我的翊儿……” 林氏这几日的精神一直萎靡不振,再加之谢姨娘常常带着苏天浩出现在林氏面前,还让苏天浩当着林氏的面,一声声地喊她娘亲刺激林氏,稚嫩的童声,哪能不让林氏想到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翊儿,她的儿子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而谢芳绣那个贱人的儿子却活得好好的,不甘心,她不甘心啊……林氏受不住打击,几乎崩溃,虽然面上看着是正常的,但有时却似疯似傻,神志不清,口里一直喊着翊儿。 苏老爷以为林氏是因为翊儿的病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心下感伤,到底是自己的结发之妻,本想去安慰她几句,但近日府中上下又都说夫人疯了,苏老爷一次两次没有相信,但听得次数多了,不免有几分动摇,难道林氏真的疯了?于是,苏老爷就私下问了谢姨娘,谢姨娘自然是支支吾吾的不肯说,但欲盖弥彰的言语,让生性多疑的苏老爷又信了几分,或许林氏真的疯了。 这般一想,苏老爷心里就得重新做决定了,苏家的夫人,怎么能是个疯妇,传出去,他这个苏老爷岂不颜面扫地,但谢姨娘的出身,最多只能扶她当个平妻,嫡妻这个位子是给不了她的。处州林家,苏老爷绝对得罪不起,他不会休了林氏,但让一个疯妇当苏家的当家主母,苏老爷哪能甘心,故而怎样处理林氏的去留,成了苏老爷最近烦心的大事。 “苏谨心,翊儿,我的翊儿呢,啊,翊儿,翊儿在哪?”林氏当场又失了理智,从位子上朝苏谨心冲了过来,一把揪住苏谨心,“说啊,翊儿呢,苏谨心,你快说啊,你把你弟弟丢哪里了!” “是不是,是不是……翊儿他死了,啊!”林氏脸色苍白,质问的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苏谨心,你好狠的心啊,他可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能把他丢在山上不管呢,娘知道娘以前对不起你,娘知道错了,但你把翊儿还给娘,好不好……” 林氏神色慌乱、惊惧无错,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翊儿,娘错了,你回来吧,回来看看娘。” “娘,弟弟没事。”苏谨心一咬牙,抬起头,斩钉截铁地道,“很快,弟弟他就会回来的。” “回来,怎么回来?”坐在不远处的苏谨妍讥笑道,“二妹,翊儿才九岁,你把他一个人扔在山上,是存心要害死他吗。”苏谨心,看你这回怎么跟爹交代,回来,呵…可笑,苏天翊那个病秧子能回来,只怕回来的是一具尸体吧。 “二小姐,您把大少爷藏哪里了?”谢姨娘也跟着逼问道。 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看似关心翊儿,但无非在借此兴风作浪,苏谨心冷笑了一声,“就如谢姨娘所说,翊儿是我的亲弟弟,我怎能害他,倒是府里的有些人,也不知是何居心,明明翊儿没有死,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着手办翊儿的丧事了。紫檀木小棺材,白布白绸,听说还去请了戏班子,要在府里唱几日,呵呵…”苏谨心眸光变得凌厉,“你们这么做,是不是巴不得翊儿早死!” 苏谨心的这道目光带着阴冷,更带着杀气,只一眼,便让谢姨娘与苏谨妍觉得如芒刺背,寒气从脚底下冒起,也生了几分惧意。 现在虽是谢姨娘代林氏打理府里的事,但为翊儿提前准备丧事,苏老爷也是默许的,苏谨心这般当场一挑明,苏老爷面上尴尬,这事确实做得有些欠妥当,但那些个大夫都说翊儿活不了,反正丧事早办晚办都得办,啊绣这么做,也没有错。 第一百八十二章 忍无可忍 “二妹,你何须在此指桑骂槐,我看整个府里最巴不得翊儿早死的就是你了,”苏谨妍走到林氏面前,挑拨道,“娘,我记得二妹曾经跟我抱怨过,说您只疼翊儿,不管她的死活,她说,总有一日她要让您后悔,指不定昨晚她连夜带翊儿出府,就是她蓄谋已久,为的便是想要报复您。娘,等会儿无论二妹拿什么借口来推卸此事,您都不要相信,她是在骗您的。” 苏谨妍,你这一声声的娘,倒是喊得亲切,苏谨心虽心里冷笑,但也不屑与苏谨妍做一时的口舌之争,翊儿的尸身被云澈带走了,只要苏家的人一日找不到翊儿,他们就一日不敢断定翊儿是否已死;只要翊儿未死,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就会对她心存忌惮,那她接下来的谋划,才能一步步地展开。 “谁是你娘,一个姨娘生的下贱胚子,给本夫人滚远些!” 林氏的破口大骂,使得在场之人皆震惊,一向端庄高贵的夫人,怎么也学市井泼妇一般,开始骂人了,但唯独苏谨心,仿佛是在她的意料之中似的,林氏对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母女两深恶痛绝,苏谨妍喊她娘,不是自取其辱吗。以前是看在苏老爷的面上,林氏对苏谨妍也算宽容,但现在苏老爷都不待见林氏了,把林氏搁在一边,林氏哪会再对苏谨妍好脸色。 不过这回,林氏所受的打击确实不轻,若是往日,她再生气,再动怒,也不会当着苏老爷的面,直接骂苏谨妍,但现在,她不仅骂了苏谨妍,连谢姨娘也一并骂了进去,苏谨心看到庶姐苏谨妍的玉容当即失色,坐在主位上的苏老爷也是一脸铁青,谢姨娘虽脸上和善地笑着,但眼底却是藏不住的恨意,嚣张什么,等过几日,我就是苏夫人了,妍儿就是苏家的嫡女,你的那个病秧子儿子,九岁了,还背不出《三字经》,即便没有死,也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林氏与谢姨娘在府里斗了十几年,一个仗着娘家的权势,一个仗着苏老爷的疼爱,这两人斗得不分上下,但现在,谢姨娘母以子贵,早已压过了林氏的风头,像苏家这等的世家望族,身份再尊贵又如何,若膝下没有儿子,一样会被冷落,纵然清高自负的林氏,今时今日也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但她身为处州林家的嫡女,怎么能甘心被谢姨娘这个谢家最低贱的庶女狠狠踩到脚下,她不想在谢姨娘面前低头,但现实是,谢姨娘已有一个苏天浩,现在又为苏老爷怀了一个,一旦再生下一个儿子,谢姨娘的地位会更稳固,而她,除了病重的翊儿,再也没有什么可依靠了。 苏老爷已经好几年没来林氏的房里了,所谓的苏夫人,也不过是被当做菩萨高高供起来的苏夫人,如今就连府里的事,苏老爷也不让她再管了,林氏平日有苦难言,但生性高傲的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轻视,她指着苏谨妍骂了一通,这般泼辣凶悍的性子,饶是苏老爷与林氏成亲十多年,也还是第一次看到,苏老爷一时怔住,但林氏骂完了苏谨妍,就一把扯住苏谨心的衣襟,“说啊,你弟弟呢,你把你弟弟带去哪里了?” “娘,弟弟他…他现在很好。”从此长埋地下,再无世间的尔虞我诈,也不会再有人害他,苏谨心的目光闪烁,不敢看林氏一眼,她唯一的亲弟弟,已经死了啊,再也回不来了。 “夫人,您快放开二小姐啊。”秋荷见林氏的神色愈发不对劲了,吓得忙去把林氏拉开,“夫人,她是二小姐啊,是您亲生的女儿啊……” “二小姐,夫人在问您话呢,您为何不据实相告。”谢姨娘故作好意地帮林氏,转头对苏老爷道,“老爷,二小姐昨夜出府的事可以不追究,但她把大少爷弄丢了,这事,您可不能不管啊。二小姐虽是府里的嫡小姐,但最近二小姐做的事,贱妾实在看不下去了,就算贱妾现在得罪二小姐,贱妾也要不吐不快。二小姐一出府,就把我们苏家的名声弄得一落千丈,害的老爷如今被整个临安城的人在背后耻笑;还有在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上,她仗着自己嫡小姐的身份,抢了妍儿的诗与画,害的妍儿无法顺利嫁入云家;昨晚,二小姐更是变本加厉,将大少爷一个人丢在了五云山,老爷,您得为妍儿,为大少爷做主啊,若再不严惩二小姐,贱妾怕二小姐下回害的就是我们的浩儿了,老爷…” “爹爹,云公子本来是喜欢女儿的,都是因为二妹的阻扰,使得云公子与女儿生了嫌隙!”苏谨妍亦跟着在苏老爷面前道尽委屈,将苏谨心说成了一个强抢姐姐心上人的恶毒妹妹,而她,则成了宽容大度的大姐。 咳咳…咳……苏谨心被林氏险些勒死,林氏的目露凶光,看得她遍体生凉,但这一刻,更坚定了苏谨心要隐瞒翊儿已死的事实,哪怕是卑鄙地利用翊儿的死来达成目的,她也要让林氏看看,她这个女儿,到底是不是不如男儿。而耳边,庶姐苏谨妍无耻的话,却让苏谨心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也不知这庶姐哪来的自信,竟认为云公子会喜欢她,就凭她那张倾城的容颜吗?呵呵,且不说云公子的身份,就是再绝美的女子,他也见过,不说别的,单单一个江南第一才女郑雪莹,也足够压苏谨妍一筹,云公子喜欢她,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话。 苏谨心也不揭穿庶姐苏谨妍的谎言,任由她继续哄骗苏老爷,但一心想让长女苏谨妍嫁入云家的苏老爷,现在一听全是苏谨心破坏了他的计划,气得当场砸了茶杯,“说,翊儿呢?” 见此,苏谨妍更得意了,二妹,谁教你的相貌如此平凡呢,怨不得爹宁愿相信那支紫竹箫是云公子送给我的,也不会相信你。 “爹,翊儿的去向,请恕女儿暂时无法相告!”苏谨心忽然抬头,不卑不亢地迎上苏老爷的怒视,随后,在正堂内所有人的震惊中,这位喜怒莫测的二小姐越过夫人,来到老爷面前,啪的一声,也摔了一个茶盏,还摔得比老爷更重,更狠,而这一声茶盏的破碎声,却把苏老爷吓了一大跳,这个女儿,她想做什么? 第一百八十三章 动家法 正堂内一下子变得寂静,也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苏老爷隐怒未发,梅姨娘面色担忧,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这母女两更是双眼诧异地盯着苏谨心,猜不透苏谨心究竟想做什么,而柳姨娘与三小姐苏谨怡直接低了头,苏老爷动怒,她们吓得瑟瑟发抖,苏谨心胆大包天地举动,更是吓得她们面如土色,生怕苏老爷再次迁怒到她们身上。 垂首恭立的苏家下人,一见平日还算温顺的二小姐也发了脾气,个个面上惊骇,这二小姐莫不是跟夫人一样疯了吧,老爷都下令要二小姐跪着回话,但二小姐却未等老爷喊她起身,就自个儿先站了起来,而且,二小姐居然敢在老爷面前摔茶盏,这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这世上哪有当女儿的,不把自己的爹爹放在眼里。二小姐的这番举动,摆明了就是在挑衅老爷这个苏家的一家之主,丝毫不给老爷留半分的颜面,哪怕是府里最得宠的大小姐,也未必有二小姐的这份胆量,别看老爷平日优柔寡断的,可一旦动怒,狠起来,可是六亲不认的,别说重罚二小姐,就是把二小姐打死,也是做得出来的。 “摔得好,摔得好!”玉瓷的破裂声,仿佛又刺激到了林氏,林氏的神志开始不清了,刚刚她险些把苏谨心掐死,但此刻,她好像是不认识苏谨心了,抚掌痴痴笑道,“翊儿若喜欢,可以接着摔,娘有银子,有很多很多的银子,呵呵……连你爹爹都不知道,摔完了,娘就让秋荷再去买些回来,让翊儿你摔个够。” 林氏是处州林家的嫡女,她当年的嫁妆,自然丰厚,但这十几年来,前前后后被贪婪的苏老爷骗去了不少,苏家虽也在临安城有些地位,但与那些真正的世家望族相比,底气就明显的不足,差了一大截,就比如一些上等名贵的官窑玉器,即使苏家再有钱,也是买不到的,可苏老爷爱面子,为了避免让临安城那些世家中人说苏家是满身的铜臭味,苏老爷就附庸风雅,古玩书籍,名贵玉器,一件件地摆在府里最显眼的地方,但那些东西,都是一些世家的珍藏,尤其是诗礼传家的世家,书香门第,哪会轻易地将祖上传下来的孤本典籍卖出去,苏老爷有时买不到,就只能打林家的主意,处州林家,有的是稀罕物,林氏又是林老太爷最疼爱的嫡女,她陪嫁过来的物什,有些都是苏老爷从未见过的,一株风干了的昆仑山上雪莲,曾经引得各个世家的家主羡慕不已,苏老爷为此,还沾沾自喜了很久。 十几年了,林氏就算有再多的好东西,也被苏老爷拿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自然在苏谨心的手里。 现在,林氏虽未直接说苏老爷骗她的银子,但苏家的人,个个精明,很多事一点就通,苏老爷自觉颜面扫地,脸色更阴沉了。 林氏的这副模样,看在苏谨心的眼里,有些讽刺,有些悲凉,尚未觉,便已是泪盈眼睫。其实,很多事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和前世一样,林氏依然没有逃过这一劫,她疯了。被苏老爷的无情,与谢姨娘一次次的刺激,逼疯了。 母子连心,苏谨心虽未告诉林氏翊儿的死讯,但昨晚翊儿的气若悬丝,林氏可都瞧在眼里,或许,她可能也感觉到了,所以,她的眼神透着怪异,说话也颠三倒四,就像看到了鬼一般。 林氏疯了,以后她就再也不会指着她大骂,也不会再用看仇人的目光来看她,然而,苏谨心丝毫未感到解脱,反而觉得周身凄凉,她已经没有弟弟了,现在,亲娘也成了这个样子,这一世,至始至终,她还是一个人,一个人啊。 悲伤袭来,眼底的冷意却越甚,赶在苏老爷治她罪之前,苏谨心抢先开了口,“爹爹难道不想知道女儿为何昨夜匆匆带翊儿出府?” 从秋荷手中扶过林氏,苏谨心将她扶到了主母位上重新坐好。 “昨晚,翊儿病发,事出突然,女儿心急之下,未能及时禀告爹爹,就带了翊儿出府,此事女儿确实做的不妥,但女儿连夜带翊儿出府看病,是娘亲允许的,爹若不信,可以问娘亲,而且翊儿屋内所有的丫鬟都可以为女儿作证。爹,女儿不懂,到底是保住翊儿的命重要,还是这礼法重要!”苏谨心言语悲凉,再加之她一想到翊儿的死,声音就愈加显得凄楚绝望,听在苏老爷的耳中,尽是言真意切,姐弟情深,为救翊儿一命,甘愿担下一世的骂名。 如此一想,苏老爷对于苏谨心刚刚的大不敬,也就没有再深究,翊儿再不是,也是他的嫡子,若能有一线生机,自然是不可以放弃的。 “爹,您不要被二妹的花言巧语骗了,整个临安城的大夫,我们苏家都请来了,他们都说翊儿的病无药可治,活不过月底,”一旁的苏谨妍却讥笑道,“也不知昨夜二妹带翊儿看的是哪家的大夫,医术竟如此的不凡。”苏谨心这个小贱人还敢撒谎,整个临安城的大夫对苏天翊的病束手无策,难道一个晚上,她就能遇到贵人,将苏天翊的病治好了,呵呵…简直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救翊儿的人,是位世外高人,他与翊儿有缘,自然就出手相救了。”苏谨心极力压下心头的悲痛,平静地道。 “世外高人?二妹,不会是你信口胡诌的吧,我怎么没听过我们临安城还住着一位能令人起死回生的高人。”苏谨心,你不觉得你现在说的这个谎言越来越大,呵呵……连爹都开始不信你了,等会儿,看你如何巧舌如簧,再圆这个谎。 苏谨妍的话,也正是苏老爷想问苏谨心的,要说这临安城说大不大,若真是住着一位世外高人,没道理他不知道的。 “谨心,那位世外高人是谁?”苏老爷沉了脸,怒喝道,“若你再不说实话,爹就只能对你动家法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反唇相讥 一听老爷要当着阖府所有人的面对二小姐动家法,梅姨娘心里就更急了,二小姐平日做事滴水不漏的,怎么这回就犯糊涂了,她说的这话别说老爷他们不信,就连她也不信啊,大少爷的病一看就是个不治之症,就算把处州林家的那位林老爷请来,也未必能治得好,昨晚的事,二小姐办得不仅冒失,还把她自己置于危险之地,让谢姨娘与大小姐她们拿住了把柄,若非今日亲眼所见,她还真不敢相信这位向来谨小慎微的二小姐,做事会如此的冲动与鲁莽,根本与平日的二小姐判若两人,梅姨娘满腹疑惑,但她跟苏谨心又常有接触,知道以苏谨心的谋略与狡猾,此事若无半点的把握,这位二小姐是绝不会在老爷面前这般胆大妄为,轻易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 难不成二小姐终于按耐不住,要开始对付谢姨娘与大小姐这对狠毒的母女两了。 梅姨娘心下一惊,昨晚二小姐派人传话给她,要她无论如何拖住老爷,别的都不用管,本来,她心里还犯着嘀咕,这二小姐究竟要做什么,直到今日一早,谢姨娘和大小姐匆忙赶来求见老爷,说二小姐带着大少爷离了府,她这才知道这位平日谨言慎行的二小姐,竟闯下了大祸。梅姨娘一时猜不透苏谨心的心思,可看着谢姨娘和大小姐对二小姐这般咄咄逼人,她又心急如焚,老爷正在气头上,若二小姐服个软,她在旁帮衬地说几句好话,二小姐连夜出府的事也就过去了,但现在问题是,府里的大少爷不见了。听说,老爷派去的人,将整个五云山都翻遍了,就差掘地三尺了,但依然还是找不到大少爷,真是奇了怪了,这大少爷到底去哪里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不说是吧,好,好……”苏老爷气得怒火中烧,自他执掌了苏家,就连族里的那几个老太爷都对他毕恭毕敬的,他苏老爷一句话,苏家上下谁敢不听,但现在,这个年仅十四的女儿,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他,“苏谨心,别以为你是爹的嫡女,爹就不敢打你!” “爹,您怎么忘了,几个月前,您不也拿着鞭子打过女儿吗。呵呵,难道这回,爹还是要自己亲自动手?”苏谨心反唇相讥,言下之意,你苏老爷又不是第一次打她了,至于苏家的家法,早已被你苏老爷破坏殆尽,对她动家法,一旦传出去,临安城的人只会笑你苏老爷教女无方,不配当苏家的一家之主。 “你!”苏老爷被苏谨心堵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有,女儿奉劝您,大姐的话,您不可尽听,否则您就等着后悔莫及吧,当然,爹若喜欢赔了夫人又折兵,那女儿也没办法了。”苏谨心哂笑道,“放眼整个江南,女儿觉得比大姐长得美貌的名门闺秀实在太多了,梁小姐娇艳娉婷,秦小姐温婉可人,钱小姐英姿飒爽,哦,还有大姑妈家的思婷表姐,女儿看着也比大姐更添几分高贵,呵呵……爹,您不会觉得仅凭大姐的那张并不算艳冠天下的脸,就可以顺利嫁入云家了吧。恕女儿直言,以大姐庶出的身份,还有她一个当奴婢的外祖母,即使是做妾,那云公子也未必肯收!”苏谨妍一回府,就把发生在云夫人生辰之宴上的事添油加醋地对苏老爷说了,当然,功劳苏谨妍都揽了,这败坏苏家门风的罪名,全是她苏谨心一人所为。现在,即使整个临安城内的人都知道在云夫人生辰之宴上拔得头筹的是苏二小姐,但被谢姨娘与苏谨妍母女两哄得团团转的苏老爷,仍在心里认定是她抢了庶姐苏谨妍的风头,破坏了云、苏两家的亲事。 苏谨心的话音刚落,满堂的人皆吓得倒抽一口气,这二小姐说话越来越大胆了,不止嘲讽了老爷,还把谢姨娘和大小姐也奚落了遍。 苏谨妍是听得全身颤抖,什么叫并不算艳冠天下的脸,苏谨心这个小贱人这不是在拐着弯骂她长相一般吗;至于那顾思婷,不过是个养在嫡母身边的庶女,她能高贵到哪里去,但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却说她不如顾思婷,最可恨的是,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又当着苏家所有人的面,提到她那个奴婢出身的外祖母,苏谨妍双眼冒火,若非谢姨娘在一旁拉住她,否则,她早已扑上前,与苏谨心拼命了。 坐在主位上的苏老爷一脸铁青,为了攀上云府,他每年送给云老爷和云夫人的银子不计其数,而在此次的云夫人生辰之宴上,更是花重金让妍儿抽了个好签,本来,他以为与云家的这门亲事指日可待,却不料到最后,落得一场空。虽然这个女儿的话说得刻薄,但也并不是没有道理,是啊,整个江南的世家小姐多不胜数,才貌与身份远在妍儿之上的,也不是没有。若只是临安城的那几个世家,他们苏家也是能与他们争一争的,但是整个江南的所有世家都要来争云公子,他们一个小小的苏家,怎么争得过。 “二小姐此言差矣,若云公子对我们苏家之女无意,为何会将随身的紫竹箫给我们苏家,而非别的世家小姐。”这就是谢姨娘的聪明之处了,绝口不提云公子的紫竹箫是给苏谨心,而是说给苏家之女,这苏家之女,在苏老爷心里,有才有貌能配得上云公子的,就只有苏谨妍一个。即使苏谨心说苏谨妍远不及别的世家小姐,但在苏家,苏谨妍就远胜于苏谨心,至少苏老爷是这么认为的。 谢姨娘提到云公子的紫竹箫,本让苏谨心说得几分动摇的苏老爷,就再也不犹豫了,云公子的这支紫竹箫虽不是很名贵,但苏老爷却一直将它视作云家给苏家结亲的信物,到时,他拿着紫竹箫去找云老爷,这桩亲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来人,把这个不孝之女绑了!”苏老爷手一挥,不念半点的父女之情,怒喝道,“苏谨心,今日你若不说出你弟弟的下落,爹就全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第一百八十五章 打了,就别后悔 “请老爷息怒啊,二小姐她身子弱,可受不住打啊。”听老爷这话,不是要让府里的下人活活把二小姐打死吗,梅姨娘吓得忙跪在苏老爷的面前,为苏谨心求请道,“二小姐不肯说那位世外高人是谁,可能是…是那位高人吩咐了,不许二小姐对外泄露他的行踪,所以二小姐不得不遵从。老爷,二小姐的性子,您是最明白不过的,若非被逼得走投无路,二小姐是不会这样的。老爷,念在二小姐平日并无大错,对您又孝顺,更念在二小姐是夫人所出,您就饶了二小姐这次。” “梅姨娘,你倒是懂得为二妹她圆谎,可惜啊,二妹这次犯下的错,可不轻啊。不顾手足、谋害幼弟,她做出此等泯灭人性的事,亏你还敢替她求情!”苏谨妍心里巴不得苏谨心被苏老爷打死,若非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在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上强出风头,这云公子早就看上她了,还有云公子的那支紫竹箫,原本就该属于她的,对,紫竹箫,苏谨妍当即想到云公子的那支紫竹箫还在苏谨心的手里,忙转头对苏老爷哭诉道,“爹,那支紫竹箫是云公子送给女儿的,却被二妹抢走了,等会儿,您一定要让二妹把它交出来,还给女儿。” 到现在,苏谨妍还惦记着云公子的这支紫竹箫,她就说嘛,以庶姐苏谨妍那种自私自利,又喜欢将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的人,哪会这么快就放弃了,更何况,这支紫竹箫是云公子的随身之物,她不抢到手,晚上定也难以入眠,苏谨心嘴角冷笑,从衣袖中拿出紫竹箫,并当着满眼嫉妒的苏谨妍之面,素手高举紫竹箫,决绝道,“谁敢过来,本小姐就把它摔了!” “别,二妹,你别摔它……”痴恋云公子的苏谨妍哪能不慌,那可是云公子的紫竹箫啊,有多少江南世家中的小姐望眼欲穿,为的就是一睹这云公子手中的紫竹箫,怎么能摔了。 原来这紫竹箫在谨心的身上,怪不得他派人到谨心的房里搜查了遍,还是没发现云公子的这支紫竹箫,苏老爷也是一脸慌乱,若紫竹箫被谨心摔坏了,那苏家还拿什么借口跟云家结亲。 苏老爷不发话,那些拿着粗绳来绑苏谨心的几个苏家下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再上前抓苏谨心,毕竟是府里的嫡小姐,老爷还真能把她打死。 苏谨心有紫竹箫在手,一身傲然,眸光冷冽,竟是那般的不容任何人逼视,连苏老爷都忌惮了她几分。 “爹,那支紫竹箫…”苏谨妍的双眼直直地盯着苏谨心手中之物,眼中闪过一道阴狠,若摔坏了,她就让苏谨心这个小贱人赔命。 苏老爷面露迟疑,他这个女儿的性子看似温顺,但真逼急了,她是什么事都敢做的,但今日若不重罚她,他这个苏老爷还怎么在苏家立威,眼一扫,苏老爷指着跪在正堂外的三个丫鬟厉道,“唆使二小姐出府,又护主不力弄丢了府里的大少爷,这等贱婢,留着还有何用。拖下去,重重地打!” “二小姐,二小姐……” 正堂外,巧兰、芷兰、晴兰三个苏谨心的贴身丫鬟跪在门槛处,一见府里的那几个小厮朝她们过来,皆害怕地瑟瑟发抖,她们只是苏家卑微的丫鬟,苏老爷要打死她们,就算告上官衙,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当然,像苏家这般的世家望族,府里死几个丫鬟又不是什么大事,官府的人更不会管。 苏谨心握紧了冰冷的紫竹箫,孤傲之气弥漫周身,嘴角更是扯起一抹讥笑,苏老爷这是拿三个丫鬟的命逼她啊。 “且慢!”苏谨心大喝一声,拦住了那些小厮,巧兰、晴兰、芷兰三个丫鬟心下感动,但也为苏谨心担忧,今日之事,二小姐与老爷算是彻底撕破了脸,也不知该如何善了。 “爹,翊儿不在五云山。他…他在紫阳观。”也不知云澈有没有把范范送到紫阳观,若等会儿苏老爷派人去查问,没有找到范范,她这谎言自然就被揭穿了。 “呵呵……紫阳观?二小姐,您当我们是三岁稚儿,这般好骗吗。”苏谨心一说出紫阳观,谢姨娘就笑了,笑中满是讥讽,紫阳观是玄虚子道长的清修之地,能在那里长住的,除了云家,整个临安城还有哪个世家有这等福气,这二小姐平日看着聪明,怎么今日说个谎,却破绽百出,圆谎都不会圆。 “是啊,翊儿就在紫阳观,若爹爹不信,大可派人现在就去紫阳观打探,看看那里是否住了一个九岁的孩童。”苏谨心抬头,平静地与苏老爷对视,“那玄虚子道长说,翊儿的病要再过三五个月才能真正痊愈,到时,我们就可以接翊儿回府了。爹,我们再等三五个月,就可以换翊儿一条命,难道这样不值得!还是爹,您根本就希望翊儿死!” 最后一句话,苏谨心几乎是声嘶力吼。 “放肆!”苏老爷恼羞成怒,他虽不喜欢林氏生的这个嫡子,但翊儿终归是他的亲骨肉,若能侥幸活下来,当然是最好的,苏家的子嗣向来单薄,苏老爷这一脉,现在就只剩下了苏天浩一个,谢姨娘虽然又怀上了他的孩子,但是男是女还尚未知,翊儿资质再差,也是苏家的子嗣,即便是为了苏家的开枝散叶,苏老爷也宁愿死的是苏谨心,而非他的嫡子苏天翊。 “老爷,可贱妾听说这玄虚子道长近日不在紫阳观,好像已经离开临安城,云游去了。”谢姨娘好心地提醒道,而她这一提醒,苏老爷也很快想起来了,无论是灵隐寺的弘德禅师,还是紫阳观的玄虚子道长,这两人现在都不在临安城。 哼,林氏果然给他生了个好女儿,胆敢骗他。 “打,把这个忤逆不孝的小贱人,也拖下去,狠狠地打!”苏老爷今日被苏谨心几番驳得哑口无言,面上挂不住,震怒之下,指着苏谨心大骂。 “苏守正,你打了,就别后悔!”苏谨心将手中的紫竹箫远远地一掷,抛向了正堂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苏老爷敢打她,她就让苏家从此易主。 第一百八十六章 要死一起死 苏谨妍对云公子倾慕许久,只要是云公子的东西,她都爱屋及乌,恨不得当宝贝供着,更何况这支紫竹箫跟随云公子多年,她做梦都想从苏谨心的手中夺过来,现在见苏谨心毫不犹豫地将紫竹箫扔出了正堂外,当即吓得花容失色,啊的大叫一声“我的紫竹箫……”就撩起裙摆,小跑着出了正堂,慌忙去捡那支紫竹箫,哪顾得了众目睽睽之下,要继续维持她端庄高贵的苏家大小姐形象。 但此刻正堂内的人,谁也没有心思去想苏大小姐这失仪的举动,因为他们已经被苏二小姐的那一声‘苏守正’吓得心惊肉跳,差点魂飞魄散。 苏守正! 苏守正是谁,那可是苏老爷的名讳,在这苏家,敢喊老爷名讳的人,除了已故的老太爷,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但今日,二小姐竟然当着苏家上下之人的面,胆大包天地喊了自己亲爹的名讳,而且还面无惧意,莫非是向天借了胆不成。 他们不会听错了吧,嗯,一定是幻觉,在场的所有人皆不敢置信,毕竟这世上哪有当女儿的直呼爹爹的名讳,别说是苏家这般的世家望族,就是一般普通百姓,父女间闹翻了,也没有一个会如二小姐这般,气愤之下,什么都不顾了,指名道姓地就喊苏老爷苏守正。 谢姨娘傻眼了,梅姨娘惊呆了,柳姨娘与三小姐苏谨怡直接跪倒在地,垂了头。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 跪在地上的梅姨娘忙拦住苏老爷,并使劲地朝苏谨心打眼色,让她向苏老爷认错,但苏谨心既然话一出口,也没有打算收回,再说,即便她刚刚求饶,苏老爷能放过她?反正这结果都是一样的,她干嘛要忍气吞声,任由苏老爷打骂,当然,她苏谨心是再世为人,哪能轻易地就让苏老爷要了她的小命,她要活着,至少在谢姨娘和庶姐苏谨妍没有得到该有的报应之前,她还必须活着。 “滚开,贱人!”昨晚,苏老爷对梅姨娘还恩爱有加,但现在,他却一脚狠狠地踢开梅姨娘,取过小厮手中的鞭子,直接走向苏谨心。 梅姨娘被苏老爷踹倒在地,谢姨娘抚着小腹,一脚踩在梅姨娘的手上,笑里藏刀,“霞妹妹,老爷亲自管教二小姐,夫人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姨娘,何必自找苦吃。”这梅姨娘是怎么回事,几个月前对她还是谢姐姐长,谢姐姐短的,一心帮着她,可自从她被关了柴房,再放出来后,却开始帮着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她也不想想,她被关入柴房,到底是谁出的主意,谢姨娘想了半日,还是想不通这梅姨娘为何会被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给收买了,还有,这两人是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的,她们在苏家,究竟做了什么。 鞭子一甩,重重地抽了过来,打在苏谨心的身上,立时,一阵剧烈的痛遍袭周身,疼得苏谨心紧紧咬住了牙关,这一鞭,算是她还给苏老爷的,谁教他是她的生身之父,更谁教她没有将翊儿带回来,也无法让翊儿葬入苏家的祖坟中,害得翊儿从此成为了孤魂野鬼,无处安息。 痛,是撕裂般的一寸寸蔓延,但与翊儿的死相比,这点痛,带给她的根本微不足道。 翊儿,姐姐对不起你。 姐姐没用,竟连你的尸身都保不住,让你落入了云公子的手中。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很快,姐姐就可以接你回苏家,把你的灵位放在苏家的祠堂内,很快,很快……苏谨心没有躲闪,在硬生生地承受了苏老爷的一鞭之后,就退了两步,眸光幽深地犹如来自地狱的鬼魅,带着嗜血的光芒,冰冷阴森。 “爹,上万株新茶的事,您还记得吗。” 明年,苏家要向朝廷进贡新茶,而原本种在五云山那处山庄内的新茶却已经坏死,但苏谨心上次回来告诉苏老爷,说范老离去前,又另种了上贡的新茶,苏老爷听后大喜,自然对立下大功的苏谨心多了几分宽宥,也没有深究牵扯到她的满城流言。但一事归一事,苏家的危机一解除,苏老爷也用不着苏谨心了,便开始对她不冷不热,过河拆桥了。 “你想说什么?”苏老爷正挥鞭要再打下去时,苏谨心嘴角诡异的笑,看着苏老爷心中忽然不安起来,林氏生的这个小贱人,不会暗中又留了一手,想毁他苏家吧。 苏谨心忍着身上的痛,呵呵呵地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张狂而又倨傲,却带着恐怖森冷,听得在场的人毛骨悚然,“爹就打死女儿吧,女儿是真的不想活了,可这黄泉路上,女儿一个人实在太寂寞,所以,女儿决定,让整个苏家的人为女儿陪葬,呵呵……” 纤手一指苏老爷,又指向谢姨娘,随后指向了在场所有的苏家人,“还有你,你们,都陪着本小姐一起死吧。实话告诉你们,只需本小姐一声令下,那上万株的新茶就会在顷刻间被烧的干干净净,呵呵呵……明年,明年苏家交不出贡茶,就等着满门抄斩吧,谁也别想活!” 一旦二小姐烧了上贡皇家的新茶,苏家就无法向朝廷交代,这滔天的罪名,别说是苏家,就是那江南众世家之首云家也承担不住,在场的所有人吓得脸色惨白,胆小的三小姐苏谨怡直接哭了出来,“二姐,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真是好毒的心啊,竟然想让整个苏家的人都陪着她一起死,谢姨娘恨得在心里直骂苏谨心,但也不敢再出声惹怒这位二小姐,若苏家获了罪,她图谋了十多年的苏夫人之位,也就只能到阴间去当了。 没有苏家,何来的苏夫人,谢姨娘的胸口仿佛憋了一口气,堵着她难受,若这么放过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日后她再拿新茶的事大做文章,岂不事事都要依从,这苏家,恐怕就没有她和妍儿立足的地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野心 苏老爷被苏谨心孤注一掷的言行吓住了,那双清眸中的残忍与狠绝,根本就不像一个才十四岁的闺中女子,她嗜血,她无情,什么血脉相连,什么父女天伦,他在她的眼里一点都看不到,这个女儿眼底的冷漠与绝情,连他这个已经活了大半辈子,经历了无数尔虞我诈的人,都感到彻骨的凉。 他们苏家,到底是出了个不怕死的,但可惜,却是个女子。 苏老爷握着鞭子的手不停地发抖着,他的两眼大睁,看着苏谨心,就像看到了一个什么妖魔鬼怪,世间女子皆三从四德,哪怕他这个爹要女儿死,这当女儿的,也该毫无怨言地去死,但这个女儿,别说什么三从四德,就是基本的礼法,她都没有。他打她,她就发了狠要毁了整个苏家,若真打死了,苏家上下那么多人,难道也陪着这黄毛丫头一起死! 这个女儿,莫不是什么灾星转世,生来就跟他作对的吧。 这下,苏老爷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若打了,这丫头一怒之下烧了云栖那里的上万株新茶,这个险,他冒不起;但若不打,他这苏老爷从此颜面扫地,连自己的女儿都管不了,还当什么苏家的一家之主。 怪不得,最近五云山那处的山庄账目,都被人暗中做了手脚,他原以为是钱家、秦家要对付他们苏家,想不到竟是自己的女儿在偷梁换柱,动摇苏家的根基。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苏老爷就算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整个苏家最危险的人,竟然是他这个最不起眼的女儿,这个他曾经一度认为一无是处,要抛弃不用的平庸无能的嫡女。 “这么说,我们苏家店铺里那些发了潮的茶叶,也是你干的?”上万株的新茶坏死,店铺里在卖的茶叶也跟着发潮,这一桩桩的事,若说是巧合,那也实在太巧了。 “五云山那处山庄的事,确实与女儿无关,不过这临安城店铺里在卖的茶叶,只因女儿偶尔翻看了爷爷留下的贮藏茶叶的札记,知道若将吸潮的木炭没有彻底烧红,冷却后与茶叶放在一起,这吸潮的功效就会大大减少。女儿一时好奇,就找了几家店铺试了试,这结果,好像与爷爷留下的那本札记所说的一模一样。”苏谨心一副虚心好学,乖巧懂事,但她说的每一句话,却让苏老爷背后一阵发凉,这小贱人,在苏家危急时刻,居然落井下石,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她就抱了必死的决心,要与苏家同归于尽。 她到底是存了多大的恨,竟会想着,要将整个苏家的人置于死地。 苏老爷想到这个女儿还在五云山待了一个月,那么云栖那处的山庄,岂不也落入了她的手中。 仿佛是看穿了苏老爷心中的所想,苏谨心漫不经心地道,“入宝山,自然不能空手而回。云栖,满觉陇中,梅家坞里……” 这些都是种植西湖龙井的最佳之地,而苏谨心每提到一处,苏老爷就感觉整个人天旋地转,苏家是靠种茶起家的,若这种茶的山庄易主,里面的管事换了人,那苏家也就差不多被掏空了。 不可能,不可能,这个女儿才十四岁,她怎么会有如此大的野心?而且,这一步步的谋划,要不动声色,若只单靠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得成,苏老爷不死心地问道,“你哪来的银子?”买通这些管事,暗中换上自己的人,这没有大笔的银子,怎么可能做得到。 “爹,女儿给您看一样东西吧。”银子她是不多,而且那几处山庄的管事,都是老太爷留下的人,光靠银子,是打动不了他们的,苏谨心摊开手心,一枚小小的青田私章出现在苏老爷的面前。 是老太爷的私章! 苏老爷额上冷汗直冒,这个女儿怎么会有已故老太爷的私章,“这是谁给你的,难道是……是范老!” 竟是范锴这个老东西,躲在云栖几十年悄无声息,这一离开,却把老太爷的私章送给了一个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 苏老爷此时终于明白了,这丫头有了老太爷的私章,那几位山庄老太爷留下的山庄管事,自然对这丫头言听计从。当年老太爷一死,苏家的人为了争家产,争得你死我活,但范锴那个老东西,隔岸观火,谁都不帮,若他早些拿出老太爷的这枚私章,苏家那会儿也不会元气大伤,让钱、秦两家趁机夺了皇商之位,害得苏家这些年总是在临安城抬不起头。 “你……你……你……”苏老爷一想到这丫头已经在一点点地侵吞苏家,尤其是根基所在的云栖那处山庄,尽落在苏谨心的手里,苏老爷握着鞭子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半口气提不上来,险些昏倒。 “爹,听说郭福是二伯身边的人,在您未执掌苏家之时,老太爷曾把苏家交给二伯打理过一段日子。”苏谨心仿佛嫌苏老爷气得还不够轻,继续道,“论长论嫡,这苏家原本就是二伯的,但偏巧那年,二伯母娘家就出事了。府里的人都说,当年爹把二伯赶出了临安城,故意让二伯接手苏家在外地的生意,为的就是阻止二伯再次踏进临安城,跟爹抢苏家的家主之位。然而,一晃十余年过去了,二伯却从未出现过,女儿在想,其实二伯会不会……已经……” “已经什么…”苏老爷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冷冷地盯着苏谨心,仿佛苏谨心一说出余下的话,他就要当场杀了她灭口似的。 苏谨心嘴角微微勾起,声音不轻不重,却能让正堂内所有的人都听到,“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与人争。爹,您说是吧。”威胁苏老爷家主之位的,就只有一个苏二爷,苏二爷不死,苏老爷怎么会安心。 “小畜生,你胡说什么!”苏老爷双眼阴狠,扬起鞭子,就再次打向了苏谨心。 但这次,苏谨心却被人一拽,随后,跌落在了一个熟悉之人的怀中,那人的气息很好闻,永远是淡淡的竹叶清香,干净,不染纤尘,却总是带着神秘,教人猜不透。 第一百八十八章 谪仙却是登徒子 “云……云……云公子。” 看到来人一袭白衣飘然而来,无声无息地出现,犹如谪仙临世,苏老爷惊骇之下,也吓得连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但苏老爷毕竟是苏家的一家之主,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很快,他又恢复如常,只是他脸上的暴怒一时还未消去,谄媚的笑容却已经堆起,“小女顽劣,还连累了三公子您,实在是我们苏家家门不幸,出此不孝之女,令祖上蒙羞,也害得三公子您清誉受损,但请三公子放心,我们苏家日后必定会给您一个交代。”世人都说云公子心地仁慈,有君子之风,今日一见,确实名不虚传,他鞭笞自家这个伤风败俗的嫡女,云公子见了都会出手相救,这不是君子宽大为怀是什么。 白衣如仙的公子微微颔首,他手执紫竹箫,而那紫竹箫,正是刚刚被苏谨心扔到正堂外的那支,他的目光淡淡,神色威凛,一双大手恰搂在苏谨心的腰间,却是用了力,似乎要把苏谨心的纤腰给捏断,苏谨心吃痛,皱起了柳眉,什么世人赞誉的云公子,分明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卑鄙小人,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苏二小姐,你没事吧。”一句淡淡的关切之语,听在苏家所有人的耳中,更是如沐春风,对云公子愈加心悦诚服,真不愧是云公子啊,因他们二小姐之故,使得云公子这一世清誉尽毁,但人家云公子不仅没有找二小姐兴师问罪,还以德报怨,从老爷鞭下救了二小姐,这份胸襟,世间罕有。 苏谨心瞪着他,气得说不出话,现在被轻薄的是她,但苏家在场的这些人却仿佛根本就未意识到这点,他们只看到云公子不计前嫌地帮她,却不知,这位世人眼里的清雅公子,大手沿着她的腰间慢慢地滑过,看似放开她,可在宽广的长袖遮掩下,一寸寸地抚过她的纤腰,留下阵阵的酥麻与战栗,而气人的是,他的脸上淡漠如常,不起一丝的波澜。 真能装,什么谪仙,还不是个登徒子,苏谨心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大骂云公子,但云公子仿佛察觉到苏谨心在骂他,随即,他用手中的紫竹箫不露痕迹地直接打在苏谨心的柔荑上,打的很轻,倒像是男女之间的嬉戏玩闹。只是这般亲昵的举动,竟是云公子所为,令苏谨心猝不及防,也始料未及,虽然她已看清了云远之的真面目,但他谪仙般的天人之姿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一时之间,她还真接受不了,眼前的白衣公子,不是仙,却披了仙人的皮囊,到处招摇撞骗,迷惑世人,着实可恶。 “不知云公子此番前来是……”苏老爷将手中的鞭子扔给了一旁的小厮,脸上陪着笑,但心里却道,算林氏生的这个小贱人今日命大,由云公子出面救了她,否则他非打死她不可。 云家是江南第一世家,往来亲眷故友,盘根错节,关系复杂。在江南,只要云家一句话,连官府都忌惮三分,别说临安知府,就是江南巡抚大人,见了云老太爷,也是执晚辈礼,而云公子是云家未来的家主,深受云老太爷的疼爱,可以说,放眼整个江南,所有的世家公子加起来,都未必有云公子一人金贵。 当着云公子的面,苏老爷哪敢再称大,而鞭笞苏谨心的家法,自然也只能暂时搁置。贵客上门,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贵客,那可是云公子,世人极难见到一面的云公子,他肯纡尊降贵地来苏家,若白白错失了良机,岂不被临安城的那些世家笑死。 云公子不说话,但周身冰冷的气息,却已威慑了苏老爷,苏老爷陪着小心,唯唯诺诺,但心里却疑惑不解,他们苏家只是个小小的世家,在临安城勉强可以占有一席之地,但出了临安城,与江南别的世家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如云公子这般尊贵的人,怎么会突然来他们苏家? 难道是为了妍儿? 苏老爷一想到谢姨娘刚刚说云公子是把紫竹箫当众给了苏家之女,心下大喜,也顾不上再责罚苏谨心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讨好云公子,并让云公子亲口应下这门婚事,只要云公子点了头,那苏家与云家的亲事也就定了。云老爷说,云家虽是由老太爷做主,但云公子的话却是举足轻重,有时连云老太爷都不敢触怒这位清贵公子。 “云公子,紫竹箫是二妹扔的,却不料砸到了你,你可否伤着。”慌忙跑出正堂去捡紫竹箫的苏谨妍,此时也娇喘吁吁地回来了。 刚刚,苏谨心负气,随手一扔,就将紫竹箫扔到了门外,当然,扔的并不远,但苏谨妍是自小娇生惯养,走两步都要喊累,让她小跑出了门槛,确实有些为难她这个养尊处优的苏大小姐。只是苏谨妍还是晚了一步,那紫竹箫偏偏砸向了迎面而来的云公子,于是,云公子就疾步上前,伸手接住了紫竹箫。 紫竹箫落到了云公子手里,苏谨妍脸庞再厚,也不敢开口说紫竹箫是她的,毕竟,那紫竹箫的主人,原本就是云公子。 只因云公子走得太快,她跟不上,故而,等苏谨妍踏进正堂的时候,就看到了云公子恰好放开苏谨心,这一幕落入苏谨妍的眼里,自然是认为云公子因心善才救下苏谨心,即使心里厌恶,但有着君子之誉的云公子面上又不好表露,故而他一救了人,就迅速地放开,不想与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有过多的接触。 直到现在,苏谨妍仍自负地认为,云公子是喜欢他的,否则,他来苏家做什么,难不成会看上苏谨心这个姿色平平的小贱人。 “无碍。”云公子淡淡一笑,清雅的面容,更是添了几分柔和之气,犹如谪仙下九霄,入了凡尘,不再是那么的遥远。 云公子是在对她笑啊。 她没看错吧,向来淡漠疏离的云公子,居然会对她笑。 这是真的吗。 苏谨妍只觉得玉颊发烫,芳心乱颤,那白衣公子淡淡地一笑,虽极浅极浅,却足以令世间万物瞬间黯然失色,更令她沉迷,令她深陷。 第一百八十九章 捉弄 云公子腰玄缀着流苏的玉玦,纯白的衣袍,衬着他那张清雅至极的俊容飘逸出尘,他的眸光总是透着淡淡的疏离,置身尘世,但给人的感觉却仿佛总在凡尘之外,让人看不真切。 如墨的长发,用玉冠束起,而玉冠两边垂下的白色丝质的冠带,随风微拂,更添几分清贵之气,他站在苏谨心的身旁,但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地瞥向苏谨心,看那娇小消瘦的女子一脸张牙舞爪,尚留几分稚气的脸颊因愤怒而涨红着,清澈的眸子赤红如血,竟是一种毫不遮掩的决绝与无情,明明只是一张毫不起眼的脸啊,但因她脸上的复杂情绪,而变得一下子明亮起来,虽无倾城之貌,却亦有动人之姿。 她……真的很大胆,竟敢扔了他的紫竹箫。 她难道不知,这支紫竹箫是他的随身之物吗,并非是什么人,都可以拿的。 可她倒好,如此的不屑一顾,说扔就扔,唉,那日,他怎么就偏偏,莫名其妙地送给了她。 不自觉地,云公子的嘴角又微微勾了起来,却带着几分无奈,他不知道她到底哪里入了他的眼,但看着她,却是一种安心的感觉,仿佛视线一落在她的身上,便再也离不开半分。 “云公子。”苏谨妍娇声娇气地喊了云公子一声,然后,她故作矜持,举步间极尽婀娜,来至云公子的面前,抬起头,面若桃李,顾盼之间,又是盈盈秋水,楚楚怜姿,与刚刚对苏谨心的咄咄逼人简直判若两人。 云公子先是送紫竹箫,如今又突然登门造访,原来,他是早已看上了妍儿,苏老爷看到长女苏谨妍与云公子站在一起,心里高兴地暗道,也就只有他的妍儿才能配得上云公子,这两人不是天作之合是什么,不过云公子脸皮薄,等会儿他得好好思量着该如何开口提这门亲事,才不会显得突兀。 而再看云公子身旁的苏谨心时,苏老爷就越看越觉得碍眼,若非这个嫡女从中作梗,妍儿早就名正言顺地当上云少夫人了。 “苏二小姐,这位是?”苏谨妍的靠近,使得云公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但他俊美如俦的脸庞依然是一种淡漠的神色,只是双眼在望向苏谨心之时,带了几分茫然。 “庶姐。”苏家只有三位小姐,比她年长的,除了苏谨妍还有谁,她就不信,云澈会对庶姐苏谨妍一点印象都没有,毕竟前世,不管因何缘由,云澈娶得就是庶姐苏谨妍,倘若前世娶庶姐苏谨妍是另有所图,那么,对苏家的人,他应该是最了解的。 苏谨心对云公子语气不善,却把一旁的苏老爷吓得胆战心惊,恨不得上前撕了苏谨心那张刻薄的嘴,哼,倘若得罪了云公子,他就把这个嫡女沉塘,让她跟阮姨娘那个不守妇道的贱人作伴去。 “你不认识我……怎么会……怎么会……”看到云公子对她一脸陌生,苏谨妍的芳心当即碎了一地,她玉容悲泣,不敢置信地摇头,凭她的美貌,是个男子都会动心,云公子怎么会不记得她,不,他是骗她的,对,一定是在骗她。 “云公子,我是苏家的长女苏谨妍啊…”一着急,苏谨妍便伸手去碰云公子的衣袖,“云公子,你再想想,我们是见过面的,你再想想啊……” 云公子手一动,那支紫竹箫便挡在了苏谨妍的面前,淡淡的声音冷了几分,“苏大小姐请自重。”怎么苏家的女儿个个都这么大胆,不守礼法。 不过说来奇怪,他向来不喜旁人近身,更不喜旁人碰触,惟独她却是例外,难道是被她轻薄的次数多了,就习惯了,云公子有些疑惑地又看了眼身旁笑得讥讽的女子,但见她不知何时皱起了柳眉,目光含着几分幽怨,云公子心中的疑惑就更深了,她究竟在怕什么? 妍儿不是说,云公子是喜欢她的吗,怎么看云公子这个样子,好像是不认识妍儿似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苏老爷狐疑,百思不得其解。 尽管云公子掩饰地很好,但他眼底几乎微不可见的戏谑,仍没有逃过苏谨心的眼,他如此捉弄庶姐苏谨妍,不会是……在帮她出气吧 “大姐,请自重啊。”苏谨妍爱慕了云公子这么久,结果人家云公子压根就不记得她,这无疑是让苏谨妍伤心地肝肠寸断,而苏谨心的话,笑中带着讽刺,更是犹如在苏谨妍的伤口上撒盐,令她羞愧难当,若非云公子在场,苏谨妍要维持她的苏家大小姐端庄高贵的形象,否则,她早就对苏谨心破口大骂了。 见庶姐苏谨妍一副憋屈的样子,敢怒不敢言,却还要对她故作宽容大度,苏谨心忽然心情大好,她的眸子一转,缓缓走了两步,但步子却迈得极小,随后,一个踉跄,不偏不倚,素手就趁机抓住了云公子的胳膊。 但云公子见此,竟伸手扶住了她,仿佛她跌倒,他就该扶她,没有为什么,就是这般的自然。 她连云公子的衣袖都未碰到,但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竟然敢抓着云公子的胳膊,还……还敢偎依在云公子的身前,这不是在玷污她心中的云公子吗,苏谨妍看着几乎嫉妒地发疯,心里更是气得吐血,抓狂,她不甘心啊,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有哪点比得过她,云公子怎么可能会看上她! 当然,现在不止是苏谨妍看得发疯,就连苏老爷、谢姨娘等在场的苏家人也看得吓傻了眼,宛如天人的云公子,竟然容许苏谨心碰他,若苏谨心的容貌与苏谨妍一样,他们也就认了,可问题是,他们的这位二小姐相貌平庸,恐怕连府里的丫鬟都比她长得多几分姿色,但偏偏,云公子却对她另眼相待,还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对她呵护备至。 天,难道这云公子只喜欢丑妇,不喜欢美人吗。 “你的膝盖,还未大好吗?”这话一出口,不止苏谨心倏地红了脸,就连云公子的俊颜也有些尴尬,因为,那日发生在床榻上的事,实在太暧昧,而她的膝盖,就是在他的房里摔伤的。 第一百九十章 拜某人所赐 说到膝盖上的伤,苏谨心对此可是一直耿耿于怀,照理说,她的膝盖摔伤了,一两日之内没这么快好的,但谁知,只过了一晚就消肿了,现在也不疼了。 昨日回府的途中,临安城大街上的那一场意外,还有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一点都不知道,但再次醒来时,却发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并睡在了自己的绣床上,额上磕破的伤口被人抹上了药,难道膝盖也……苏谨心想到此,有些恼羞成怒,倘若救她的人,连她的膝盖处都上了药,那么,她岂不被那人看光光了,再无清白可言。 “拜某人所赐,本小姐现在不仅声名狼藉,还是个临安城人人皆知的跛子。”越想,苏谨心越生气,自然在言语间也不冷不热,带着嘲讽。 昨日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还不能到处嚷嚷,弄得人尽皆知,像这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窝囊气,对苏谨心而言,绝对是平生的奇耻大辱。 虽然那人为她受伤的膝盖处上药,是出于一片好意,但愿,但愿,救她的人是个女子,否则……此仇不报,她死也不甘心。 若让她查到那个人是谁,她一定把那位救命恩人,但也是毁她清白的好色之徒,狠狠地踹上两脚,再打他一巴掌,敢掀她苏二小姐的裙摆,还偷看了她亵裤的人,能是什么正人君子。 苏二小姐正火冒三丈,云公子也不敢接话,只是伸手抚了抚额角,笑得几分心虚。 “云公子可能有所不知,小女谨心自小就被我宠坏了,说话有些冒失,还不懂得分寸,望公子您多包涵。”苏老爷就算再迟钝,此时也看出了些许的端倪,原来,云公子看上的竟是他的嫡女苏谨心,这事虽有些匪夷所思,但这个嫡女他再憎恶,那也是他苏守正的女儿,苏家的二小姐,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的女儿,就算撕破了脸,吵翻了天,这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父女天伦,能说断就断吗。 在苏老爷看来,只要云公子肯娶他的女儿,是哪个都无所谓。当然,是嫡女就更好了,身份相当,门第嘛,算是他们苏家高攀云家了。本来,苏老爷还在担心以苏谨心这般的相貌,云公子怎么会瞧得上眼,但他千算万算,竟没算到,这云公子最后竟选了他这个最不起眼,长相还一般的嫡女。 苏老爷忽然改变了态度,对她满脸慈爱,苏谨心只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她这亲爹还真虚伪啊,刚刚拿着鞭子想打死她,这会儿见云公子对她有几分和颜悦色,就开始讨好她,若等会儿知道云公子并无意娶她,只怕又会变本加厉地打骂她了。 如苏老爷这般卖女求荣,还卑鄙无耻的亲爹,这世上也少有了。 苏谨心故意不理苏老爷,苏老爷面上挂不住,心里虽恨不得杀了这个嫡女,但脸上还是陪着小心,谄媚地笑着。 “本公子今日来此,是想来告诉苏老爷一声,贵府的大少爷已被家师带走了,待五个月后,家师自会送苏小公子回苏府。”云公子幼时,曾拜紫阳观玄虚子道长为师,临安城内知道此事的人虽少,但苏老爷与云老爷素有来往,自然听云老爷提起过,云公子与翊儿一般大时,也是体弱多病,到紫阳观住了很多年,这才被接回了云家。 “我儿在紫阳观…”苏老爷大喜过望,若得玄虚子道长亲自教导,那翊儿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即使无法与云公子比肩,但也远胜那些世家的子弟,这么说,谨心刚刚并没有骗他,是他冤枉了谨心。 有云公子作证,苏老爷哪敢不信,苏谨心不禁暗叹道,原来这世上,最不可能撒谎的人撒谎,才是最可怕的,因为没有人会怀疑,他就是在撒谎。 “谨心,爹的乖女儿,是爹错怪你了。”苏老爷老脸一红,他听信了啊绣的片面之词,就对谨心动了杀机,幸亏云公子来得及时,否则险些铸成大错。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这嫡女的狠毒与果决也实在教他害怕,发起狠来,竟想拿整个苏家为她一人陪葬。 苏谨心哂笑道,“那女儿就多谢爹的不杀之恩。” 苏老爷都要杀了她,她为何还要给苏老爷留情面,反正她跟苏老爷已经撕破了脸,要想重修父女之情,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苏二小姐诗画称绝,苏老爷有女如此,也该欣慰啊,就不知刚刚鞭笞,所为何事?”云公子故作不解地问道。 苏谨心这个小贱人诗画称绝,怎么可能,谢姨娘一见自己的女儿受了冷落,云公子连看都不看一眼,忙出声为苏谨妍辩解道,“三公子不会弄错了吧,二小姐她根本就不通文墨啊,倒是大小姐能诗会画,是我们临安城有名的才女。” “云公子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退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谨心不识字的事,能当着云公子的面说嘛,苏老爷瞪了眼谢姨娘。 “世人作画之人虽多,但即使是同作一幅画,每个人的笔下必也是各有千秋,截然不同,苏二小姐的画,清秀出奇,颇有造诣,令本公子佩服。” 云公子向来寡言少语,但今日,他为了帮她,却连说了这么多,苏谨心心中有些感动,不管他是因何缘由帮她,或是对她另有所图,至少现在,她是感激他的。 这么说,谨心是靠自己的本事在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上独占鳌头,苏老爷震惊地无以复加,这么说,啊绣和妍儿一直在骗他。 可是,这怎么可能,府里只是给妍儿请了西席,但从未给谨心请过,那么,究竟是谁在教谨心读书识字,教她作画,若她是靠自己专研认了字,学了画,那这个嫡女的资质,岂不是天赋奇才,苏老爷现在看苏谨心,除了满脸的震撼,便是心有余悸了,这……这真的是他那个平庸的女儿吗,缜密的心思,过人的才智,最重要的是,她比他这个执掌了苏家十几年的一家之主更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第一百九十一章 谎言被揭穿 他们都被大小姐骗了啊,谁能想到长得花容月貌的大小姐,竟是个空有美貌的阴险女子,正堂内所有在场的苏家下人皆露出了满脸的难以置信,他们一直以为整个苏家最有才华的女子就是大小姐,但今日才知道,素来被认作资质平庸,大字不识一个的二小姐,才是不显山不露水,真正的深藏不露。怪不得近日临安城有传言说,苏二小姐虽无美貌,却有惊世之才,虽不守妇德,却深受云公子青睐。原来,这传言竟是真的。 梅姨娘本是跪在地上替苏谨心求情,现在见苏谨心有云公子护着,便自个儿起了身,她揉了揉有些红肿的手背,暗恨道,谢芳绣这个毒妇还真狠,刚刚踩在她手背上的那一脚,差点把她的手踩废了,这当娘的都这么卑鄙无耻,做女儿的,能好到哪里去。 “大小姐,感情弄了半天,您这临安城的才女是在糊弄老爷,糊弄我们苏家所有人啊。”谢姨娘怀有身孕,就算苏老爷再恨她,也不会杀了她,故而,梅姨娘没有与谢姨娘直接硬碰硬,而是对苏谨妍落井下石,冷嘲热讽道,“这有些人呢,一点点才名就喜欢自吹自擂,明明没这么大的本事,却还非把自己捧得这么高,俗话说得好啊,这爬的越高,摔得也越疼,就算摔死了,也活该。”见苏谨妍双眼冒火,梅姨娘又捂着胸口,假装害怕道,“哎呀大小姐,贱妾一向心直口快,若有得罪之处,您大人有大量,可别跟贱妾一般见识。” 谢姨娘现在哪有脸再开口,更不敢为苏谨妍辩驳半句,她在苏家苦心经营这么多年,虽未顶着苏夫人之名,但与林氏的地位一直不相上下,而且,老爷也把打理苏家府内的事交给了她,眼看这苏夫人的位子就要到手了,在这关键时刻,却被自己栽培了十五年的女儿给毁了。老爷最恨那些欺骗他的人,而她,竟然帮着妍儿哄骗老爷。 “妍儿,你不是说云夫人生辰之宴上的诗与画都是你做的么?”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苏谨心这小贱人,谢姨娘不甘心,也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她疾步走向苏谨妍,一把拽住苏谨妍的手,质问道,“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娘,好疼啊,放开我。”苏谨妍被谢姨娘的一声厉喝,吓了一大跳。 谎言被揭穿,苏家上下之人皆不屑地看着她,尤其是苏老爷瞪她的那一眼还带着凶光,这时,苏谨妍的心里也开始有些害怕了,但面上,她却不以为然地道,“是,是啊,都是苏谨心,可我是她大姐,我借用一下她的诗句,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爹不是让她在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上帮我吗。娘,您怎么这么看着我,我又没有做错,都怪苏谨心……” 啪,一记重重的巴掌声打在了苏谨妍的脸上,打得苏谨妍踉跄退后了两步。 “不长进的东西!”谢姨娘气得全身都在颤抖,她花了这么多心血在这个女儿身上,那吃穿用度更是照着嫡女的要求置办,为什么会这样,她跟林氏暗中较劲了十几年,她的妍儿比林氏生的女儿美貌十倍,她的浩儿比林氏生的那个病秧子天资聪颖,本以为她已胜券在握,林氏再无翻身的机会,但为什么,这最后,妍儿还是不如林氏生的苏谨心那个小贱人,而她的浩儿再聪明又如何,苏天翊占着嫡子之位,如今又有玄虚子道长在背后撑腰,哪怕老爷疼爱浩儿,这嫡子继承家业的祖训,是永远都不会变的。谢姨娘一脸灰败,今日连受打击,整个人有些摇摇欲坠。 当然,谢姨娘不知道苏谨心是再世为人,前世苏谨心在李家待的那三年,她就已经把李家的藏书给看遍了,睦州新安郡李家到底是书香门第,到了李暮舟这一代,虽然已经家道中落,但李家的藏书却由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积累的很多。只是到了后来,李家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那些珍藏的古籍就陆陆续续地卖了,更何况,苏谨心前世的夫君李暮舟,品行虽不端,又厚颜无耻,才学却是货真价实的,心情好时,也会教苏谨心一些,故而,苏谨心才能在这一世,厚积而薄发。 “娘,您打我?”苏谨妍捂着脸,委屈地吼道,“你凭什么打我,又有什么资格打我,我一出生就被人看不起,被人骂是姨娘生的下贱胚子,这是谁害我的!” “你……你……”苏谨妍这话一出,只把谢姨娘气得险些当场晕过去,都怪她,把妍儿宠坏了。 苏老爷沉着脸,府里出了此等丑事,他这苏老爷自然颜面无光,但因云公子在场,他不好发作,只能讪讪地道,“让云公子见笑了。” 云公子面上淡淡,一副置若罔闻,但眼底却有了几分释然,原来她这性子,是这样被逼着养成的,难怪,难怪。 而在苏老爷讨好他的时候,他却温文尔雅地朝苏谨心道,“劳烦苏二小姐送本公子一程。” 眉间浅笑,俊容如仙,当真是君子如玉,不染浊华。 啊,送他一程?苏谨心微愕,他难道不认识路吗,还得她送他出府。 云公子要离开,这下把苏老爷急坏了,他这亲事还没提呢,但苏老爷又拿不准云公子心里到底是如何打算的,应该是喜欢他这个嫡女吧,否则何必送紫竹箫给谨心,可是,他来府里,竟只字不提云家与苏家的亲事,面上也没有表露太多,教人猜不透啊。 “谨心,你快去快回。”苏老爷一脸慈祥,忙催促着苏谨心,并使劲地对她打眼色,但苏谨心全当没看到,苏老爷自己怕惹怒云公子,不敢当着他的面提亲,却把与云家结亲的事推给她,她才没那么好心帮苏老爷,苏老爷越着急,她就越开心,最好把苏老爷活活急死了,那就更好。 这就是她的亲爹爹啊,即使与她撕破了脸,要杀了她,但一旦知道她还有利用价值,便可以当做没事发生似的,对她满脸慈爱,喊她乖女儿,呵呵,果然是无耻之极。苏谨心虽心里厌恶苏老爷,但苏老爷都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能不给苏老爷一个台阶下,毕竟云公子不会一直待在苏家,等他一离开,她与苏老爷之间还得继续斗下去,只要面上不闹僵,那就可以了。 “是,爹爹。”苏谨心故作乖巧地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再等等吧 出了正堂,院中刺骨的寒风当面呼啸而来,刮在苏谨心的脸上,阵阵地疼。苏谨心本就体寒,又怕冷,她打了个寒颤,瘦弱的身子也下意识地抖了两下,这天,真冷。 是啊,要入冬了啊,怎能不冷,苏谨心看着院中草木凋零,笑得自嘲,也笑得悲凉。 这艰难的一年,她终于快熬过去了。 只是,她的亲弟弟,这世上唯一对她真心的亲人,却再也回不来了,也不会再喊她一声姐姐,苏谨心一想到埋在五云山云栖竹径内的翊儿,心中隐隐作痛,翊儿,很快,很快姐姐就会来接你了。 “二小姐,您可否伤着。” “二小姐,老爷拿鞭子打您,您为何不躲开啊。” “二小姐,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巧兰、芷兰、晴兰三个跪在正堂外的丫鬟劫后余生,她们看到苏谨心安然无恙地走出正堂,皆关切地围了上去,喜极而泣。 倒是与苏谨心一同出来的云公子,仿佛有些备受冷落,但他的步伐却未停留,朝着苏家的正门而行。 苏老爷让她送云公子出府,她哪敢怠慢这位苏家的贵客,苏谨心简单吩咐了几句,最后又道,“等本小姐回来。” “是,二小姐。”苏谨心一说完,这三个丫鬟当即就会意,看来,二小姐是要把计划提前了,也好,那谢姨娘与大小姐都嚣张了这么久,是时候让她们受些教训了。 云公子走在前边,白色的丝质冠带在风中纷飞,他身披大氅,踏云靴,步履沉稳,不急不慢。 苏家的下人皆是远远地看着,暗道,原以为表少爷相貌妖娆,已是举世难寻,但云公子是清雅之中透着仙气,俊美之色更不输于表少爷半分。不是说昨晚带二小姐私奔的是表少爷吗,怎么今日却换成了云公子。 不会是二小姐见异思迁,见了云公子,就不要表少爷了吧。 唉,只是这谪仙般的云公子落入他们家二小姐手里,将来恐怕凶多吉少啊,苏家的下人个个为云公子惋惜,云公子,您就自求多福吧。 “成大管家,让他们滚远些。” 云公子出现的苏家的消息,早已在府中上下传遍了,为了一睹云公子天人之姿的苏家下人,皆寻了借口到府里的前院来伺候,本来一个园子也就几个人看着,现在光洒扫的,就十几个,那些新进府的小丫鬟们,更是看云公子看得痴了,苏谨心虽未看到云公子脸上的神色,但他身上散发的那股寒气,便让她知道,这男子已经动怒了。 “二小姐息怒,老奴办事不周,这就把那些觊觎二姑爷的小贱蹄子们丢出苏家。”成大管家亦步亦趋地跟着苏谨心,暗忖道,二小姐现在手上有老太爷的私章,只要用得恰当,那就相当于拥有了半个苏家,假以时日,这苏家只怕真的要易主了。 “老东西,再胡说,本小姐先把你丢出苏家。”苏谨心冷眸瞥了过去,吓得成大管家唯唯称是,不敢再多言,他活了一大把年纪,伺候过苏家三代家主,却唯独惧怕二小姐的这双眼,明明是天真无邪,不谙世事,可为何总是透着一股戾气,仿佛带着杀戮,一种足以毁天灭地的杀戮。 呵呵,苏谨心低笑,笑得成大管家毛骨悚然。 “本小姐想通了,今日不想死了。” 言下之意,若有谁再惹得她苏二小姐不高兴,她就把刚刚在正堂内与苏老爷说的话,付诸实践。 “二小姐英明。”成大管家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吓得不轻,这小姑奶奶怎么就这么狠,一寻死,就想着拿整个苏家为她一人陪葬,自己不痛快,让谁都不好过。 以至于日后,苏二小姐一说她不想活了,整个苏家上下的人就开始提心吊胆,并想着法得哄这位姑奶奶说活在世上有多么的美好,让她不再有轻生的念头。 “老奴告退。”成大管家带着一群下人离开,当然,也把前院一干的下人也驱赶了。 前院仿佛一下子变得清静许多。 落了叶的槐树,只剩下了一些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吱吱地响着。 忽然,走在前头的云公子止步,并优雅地转身,看着跟在他身后,却保持了距离的倔强女子,不悦地道,“过来。” 若云公子单单只是世人传言中的云公子,她自然不会怕,但眼前的云公子,不过是一个有着清雅之容的假谪仙,无缘由地,苏谨心就怕,或许也不是怕,可能是多了几分忌惮与防备。 这世上,除了巧兰,苏谨心对谁都不会信,别说云公子,就是顾六公子,她也一样不信。 苏谨心不动,站在原地。 云公子目光淡淡地望着她,随后,微微叹了口气,她,果真是他这一世的劫。 薄唇微启,“翊…” 虽只说了一个字,但却使苏谨心脸上仓皇变色,他拿翊儿的死威胁她,卑鄙。 范范说的没错,他的云师叔就是这个世上最腹黑的人。 苏谨心心有不甘地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怕冷,为何不开口?”在苏谨心的诧异中,云公子一把将她拽入怀中,同时,纯白的大氅也落在了苏谨心的身上。 “放开我!”苏谨心负气道。 云公子的大手覆上她冰冷的柔荑,笑道,“怎么,是在怨我没向你爹提亲?” 淡淡的笑意染上眉间眼梢,更添几分致命的魅惑,教人沉沦。 苏谨心愣住了,他来此,还想提亲? 披在身上的大氅,有着专属于他的气息,那淡淡的竹叶清香,萦绕鼻尖,挥之不去,这一刻,苏谨心眼中氤氲,有些不知所措。 “你真的想娶我?” 若是一般的世家小姐,一听到有人提亲,自然是满脸羞涩,但苏二小姐没有,她平静地反问,仿佛谈婚论嫁,就像在做一场买卖,而在这场买卖中,她苏二小姐究竟可以赚多少。 “你说呢。”云公子依然是淡淡的笑,但笑里却多了几分无奈,还是再等等吧,否则,他迟早会被她气得英年早逝不可。 第一百九十三章 本小姐就一条命,你看着办 他,会是她这一世的依靠吗? 苏谨心也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但这样的念头一起,很快便被她自己硬生生地掐断,人要有自知之明,而她苏谨心,清楚地知道自己该要什么,不该要什么,不是她的,她绝不会强求。论才貌,论身份,放眼整个江南,有的是比她苏谨心更能与云公子般配的名门小姐,而且世人都说,其实云公子心里真正爱的人,是临安书院郑夫子之女郑雪莹,她再横插一脚,算什么。 至始至终,她要的,只是云少夫人之位罢了。云公子喜欢谁,日后想娶谁,皆与她无关,自古男子三妻四妾本属寻常,如云家这般的望族世家,又岂能让云公子只娶一妻。 苏谨心从不是个冲动的人,也不会轻易冒险,前世她已看尽世间冷暖,知道在这个世上,连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都可以出卖她,将她置于死地,更何况是那些非亲非故的,凭什么他们会无怨无悔地出手相助,也凭什么让她相信他们是别无所图。 这一世的苏谨心,已经没有心了,有的只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苏谨心敛眸,神色有些恍惚,裹在大氅内的身子渐渐地暖和起来,但她的心,却是越来越悲凉,她是什么都不怕的,但其实,她什么都怕。 温暖的大手握紧了苏谨心的柔荑,似乎是用了力,苏谨心吃痛,回神,怔怔地望着云公子,不说话。 云公子苦笑,淡漠的眼中此时已含着愠怒之色,“苏二小姐,你知道招惹本公子的下场是什么吗?” 苏谨心惊愕,当即心存戒备。 而苏谨心这般的举动,使得云公子心中微微有些失落,前世,他到底欠了她多少,竟让她这一世如此折磨他。 淡淡笑中的苦涩,掩入眼底,云公子忽然低头,凑到苏谨心的耳旁,戏谑道,“本公子近日身边缺一名丫鬟服侍。”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一阵阵地,并四处流窜,染红了苏谨心的耳垂,也染红了她白皙莹润的脖颈。 “休想!” 云家可是江南第一世家,云三公子一开口,要什么样的丫鬟没有,但他却要她当丫鬟去服侍他,苏谨心想都不想,当场一口拒绝,她这个苏二小姐再怎么落魄,也是堂堂苏家的嫡小姐,给他当丫鬟使唤,怎么可能。 “翊…”云公子又轻轻地开口。 又拿翊儿的死来威胁她。 苏谨心狠狠地瞪着云公子,咬了咬牙,道,“云澈,算你狠!”翊儿的死,决不能泄露出去,否则苏老爷还不把她一鞭子打死。 “过几日,我派人来接你。”云公子将手中的紫竹箫放在苏谨心的柔荑中,并意味深长地道,“若再有下次,本公子可不仅仅只让你当贴身丫鬟了。”扔了他的紫竹箫,总该对她惩罚一下,否则,她岂不越来越不把他放眼里了。 说到‘贴身’二字时,云公子故意加重了音,说得几分暧昧。 白衣清雅,明明是个不沾染凡尘的谪仙,但他的言行举止,在无人之时,却是卑鄙无耻,奸邪狡诈。 人前,他是仙;人后,他却是魔。 云远之,别得意太早,本小姐也不是吃素的,苏谨心气得全身都在抖,但偏拿云公子没辙。 “我们苏家的正门,就在那里,云公子,请恕本小姐有要事在身,不能相送,您请自便吧。”她好后悔,当初她怎么就选择了他来报复庶姐苏谨妍,结果仇还没有报,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翊…”身旁的白衣公子,又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 握着紫竹箫的素手,剧烈地颤抖着,苏谨心怒道,“云澈,本小姐就一条命,你看着办吧。” 说完,就留下云公子一人,自己气呼呼地走了。 果真是烈性难驯啊,呵呵……云公子不怒反笑,静静地望着苏谨心离去的背影,满是笑意的眼中,似乎带了几分复杂难明,苏谨心,这云少夫人,可并不是那么好当的。 “公子,她好大的胆,竟敢直呼您的名讳。”候在苏家府门前的云喜,一听到有女子指名道姓地喊公子,忙跑了过来,他跟着公子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有女子敢这么跟公子说话,不仅胆大包天地喊公子名讳,还居然……居然把公子随意地丢在一边,似乎对公子百般嫌弃,云喜震惊,不可思议地暗道,江南的那些世家小姐不是个个觊觎公子的美色吗,怎么这位苏家的小姐却一点都不动心啊。 “无妨。”云公子淡淡地一笑,丝毫不以为意。 啊,云喜一听,更是惊得连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公子,您怎么能这么纵容那位苏二小姐,您不会忘了吧,是她毁了您的清誉啊。可当云喜看到一向清冷的公子,一向不苟言笑的公子,现在竟已是俊容带笑,心中暗道,惨了,这回那些临安城的流言要成真了。 公子,您看上谁不好啊,偏看上那位伤风败俗的苏二小姐,云喜跟在云公子的身后,小声地嘀咕着。 云公子瞥了他一眼,吓得云喜忙谄媚道,“公子高瞻远瞩,运筹帷幄,那苏二小姐哪是您的对手啊。” “去临安书院。”云公子一踏出苏家的正门,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冷漠。 “可是公子,老爷与老太爷都派人在找您。”云喜有些为难地道,公子自己躲清闲,他却被老太爷与老爷叫过去骂了好几回,好端端的,公子竟然把随身的紫竹箫给了苏家的二小姐,本来老太爷听到也有几分高兴,但谁知一细问下来,才知道那位苏二小姐今年尚未及笄,当下,老太爷就发火了,说公子是根本不想成亲,找一个未及笄的小姐来敷衍他们。 “不用管他们,找不到,他们自然就不会再找了。”云家的事,他从来不插手,但并不代表,他们可以擅自替他做主。 公子,那可是老太爷与老爷啊,云喜苦着脸,但见云公子面冷如霜,也不敢再劝阻,老太爷那里还好说,但老爷这会儿可真急了,大少夫人刚为云家添了嫡曾孙,而那大公子是已故大老爷之子,又一直觊觎着云家的家业,倘若再过几年,云家的嫡曾孙长大,这日后继承云家的,恐怕又是个变数了。老爷是老太爷三子,若非大老爷死得早,老太爷早已把云家的家主之位交给大老爷了,哪轮得上老爷这一房,现在老爷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公子身上,一心想着让公子早日成亲,早日有了自己的子嗣,那老爷就安枕无忧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安好心 竟敢让她堂堂的苏二小姐,纡尊降贵去当他的丫鬟,他倒是,好大的福气。 苏谨心怒气冲冲地回到正堂,并二话不说,直接坐在了花梨木椅上,虽坐的不是苏家的主位,但苏老爷还站着,她一个当女儿的,自然不能坐下,可被气昏了头的苏二小姐,哪管得了这么多,在苏家,她连苏老爷这个一家之主都骂过,至于旁人,她当然是不放在眼里,最坏的打算,不过一死,但现在看来,她又多了几分把握,且不说云栖那处的上万株新茶还捏在她手里,苏老爷不敢动她;就是云公子这边,苏老爷也会顾忌几分。 苏老爷贪生怕死,又爱慕虚荣,依她对苏老爷的了解,经此今日一事,苏老爷更不会杀了她。 “谨心,赶紧喝口茶,暖暖身子。”果然,不出她所料,苏老爷不止笑得一脸慈祥,还亲自倒了茶,放在她的面前,讨好她。 “谢谢爹。”苏老爷是苏家的一家之主,在苏家,他就相当于高高在上的君王,掌握苏家所有人的命运,平日何曾见他这般低三下四地跟她讲话,还亲自沏茶给她,苏老爷有如此举动,必然是不安好心,但苏谨心也不揭穿,在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嫉妒的视线中,毫不客气地接过苏老爷递来的茶。 “谨心啊,云公子……”苏老爷的一双眼时不时地盯着苏谨心手中的紫竹箫,就仿佛见到了他最喜欢的银子一般,两眼放光,贪婪毕现,云公子竟然把紫竹箫又给谨心了,难道是想着等谨心明年及笄,再来提亲。若真是这样,那他得多请一些西席来教谨心,云家不是一般的世家望族,谨心嫁过去,总不能丢了苏家的颜面,还有,明年谨心及笄,到底该请哪位德高望重的世家夫人来为她加笈,苏老爷当即开始谋划起来,一旦与云家结了亲,那苏家日后在临安城,就是横着走,也没有人敢管。 苏老爷有苏老爷的算计,他想着如何壮大苏家,光耀苏家的门楣,想着如何利用苏谨心,再好好赚上一大笔银子,从中渔利,但苏谨心又岂非那种怯弱之人,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反正苏老爷在利用她的同时,她也在利用苏老爷,或许,从这方面而言,她与苏老爷是一样的,一样的绝情,一样的冷血,除了有利可图,别的尽可抛。 苏谨心抿了口茶,放下茶盏,并故意将紫竹箫放在显眼之处,虽然此刻心里将云公子骂了个遍,但面上,苏谨心还是一脸羞恼,“爹…” “好,好,爹不问就是。”苏谨心的小女儿之态,苏老爷哪能看不明白,怪不得云公子刚刚要让谨心送他出府,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而苏谨心欲语还休地喊苏老爷这一声爹的目的,就是让苏老爷误会,以为她很快就可以嫁入云家,当上云少夫人,虽然这步棋,并非上上之策,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用的,但现在要打压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也就只能如此了,明年范弋楚就会以翊儿的身份被接进苏家,若苏谨心在苏家仍无实权,她就不能保证范弋楚的安全,范老将范弋楚交给她,她是绝不会让范弋楚在苏家受到任何的伤害。 苏谨妍被罚跪在地上,美貌的容颜上,尽是一脸怨毒,若非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从中阻拦,她早已嫁给了云公子,而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她。 “老爷,妍儿她还小,不懂事,您就饶了妍儿这次吧。”谢姨娘拿着丝帕抹着眼泪,几次伸手抚了抚尚未隆起的小腹,就是希望苏老爷看在她腹中孩子的份上,饶过她的女儿苏谨妍。 “求爹爹饶过姐姐。”谢姨娘也知道这回苏谨妍犯了大错,彻底惹怒了苏老爷,故而,她就偷偷让人把自己的幼子苏天浩也带到了正堂,六岁的苏天浩,长得虎头虎脑,聪明懂事,他也跪在苏谨妍身边,向苏老爷磕头,“爹爹,原谅姐姐吧,不要罚姐姐……” 稚嫩的声音,小脸哭泣,苏老爷看得哪能不心软,毕竟是他最疼爱的幼子啊。 “浩儿,快起来。”苏老爷忙一把抱起苏天浩,哄了起来,“别哭,浩儿乖。” 谢姨娘见此,暗暗松了口气,而苏谨妍更是挑衅地对苏谨心一笑,一脸得意,爹最疼爱的就是浩儿,有浩儿在,就算犯了天大的错,到最后她也会没事的。 这个苏天浩,果然是苏老爷的命根子,他一来,苏老爷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庶姐苏谨妍,倘若此事换做她,重打她一顿还算轻的,只怕连命都保不住,苏谨心在心里冷笑,随后,大喊一声,“爹!”吓得苏老爷险些把抱在怀里的幼子摔下去。 苏老爷毕竟心虚,说话也弱了几分,“谨心,你大姐一时糊涂,看在爹的面上……” 但苏老爷的话未完,苏谨心就已经打断了他,“爹,大姐不止满口谎言,还到处诋毁谨心,说谨心不通文墨,不守礼法,爹,您可要为谨心做主啊。” 难道就只有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会演戏,她不会吗。 林氏这棵大树倒了,但她手里还有别的筹码,让苏老爷不得不给她一个交代。 “老爷,二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您若再不重罚大小姐,岂不令二小姐心寒。”梅姨娘在苏谨心的暗示下,也跟着对谢姨娘和苏谨妍发难。 “妍儿,跟你二妹道歉!”苏谨心手握云栖那处山庄的上万株新茶,而这上万株的新茶关系到苏家的生死存亡,苏老爷即便想护短,但今时今日,也不敢惹怒苏谨心,否则,苏谨心来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他这个苏家就毁了。 苏老爷有意放过她,苏谨妍也不是傻子,忙不情不愿地道,“二妹,大姐错了,你就原谅大姐吧。” “爹,大姐的这个道歉,一点诚意都没有,您教谨心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苏谨心假意撒娇,但嘴角的笑,却带着几分诡异,看着一旁的梅姨娘也不禁心生惧意,整个人不寒而栗。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苏老爷抱着幼子苏天浩,笑得虚伪,“那谨心想如何?”啊绣生的长女也太不争气了,苦心栽培她十几年,竟然不及一直不管不问,甚至连一日西席都未教过的嫡女。这传出去不是他们苏家的笑话吗?费了这么多年心血在一个庶女身上,到最后却全部付之东流,倒是一直不起眼的嫡女,不动声色地就在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上大放异彩,虽给他们苏家长了脸面,却也给他这个苏老爷一个下马威,临安城的那些人明着会说他苏老爷教女有方,暗地里指不定就笑他这个苏老爷有眼无珠,错把明珠当路石。 苏谨心背靠花梨木椅,素手来回地抚着襟袖上的刺绣,漫不经心道,“云公子说,我们苏家好歹也算是临安城的名门望族,怎么府里的规矩倒像那些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家,妻不是妻,妾不是妾的,尤其是如大姐这般庶出的,竟敢顶着嫡小姐的名分,到处招摇……” 不紧不慢的声音,听不出半分的喜怒之色,但偏偏让苏家所有的在场之人皆全力戒备,不敢有一丝的懈怠,尤其是苏老爷听得心中冒火,但还不能发作。 当然,苏谨心说得这话,并不是云公子说的,苏老爷明白,在场的苏家人也都心里清楚,但苏谨心故意提了云公子,苏老爷即使再想袒护长女苏谨妍,也不得不被逼的做出让步,更何况,苏谨心现在是一副不给她交代,此事就决不能善了的专横样,苏老爷骨子里其实也是有些欺软怕硬的,尤其怕与苏谨心闹僵了,这个嫡女再给他来个与苏家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他这条老命也经不起折腾啊。 苏老爷陪着笑,但脸上的笑却很僵硬,可苏二小姐才不管这些,她继续道,“于是,女儿就告诉云公子,说爹爹你有意扶谢姨娘当平妻,那么谢姨娘自然也是我们苏家的夫人,何来宠妾灭妻之说。” 苏家虽也是临安城的一个名门世族,但到底是做茶叶生意起家的,即使家财万贯,也终不及那些诗礼传家的高门望族,苏老爷一心想将苏家跻身于那些真正的世家之中,自然不能让外人小瞧了苏家,现在经苏谨心一提醒,苏老爷只觉得背上一阵发凉,他这个嫡女的话虽带着冷嘲热讽,但也不是没有道理,若苏家的夫人出身低贱,不止他面上无光,最重要的是,他们苏家何时才能与那些真正的世家望族比肩而立。 苏老爷一动摇,谢姨娘就慌了,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明摆着就是打着云公子的旗号,来威逼老爷,让她永远都当不了苏夫人,若是往日,她还能在老爷面前哭诉一番,但如今妍儿犯了老爷的忌讳,撒谎欺骗老爷,还没有让云公子瞧上她,老爷是怎么样的人,她最清楚,没有利用价值的女儿,就只会弃如敝屣,若不是她给老爷生了一个儿子,老爷看在浩儿的面上,还能对妍儿留几分情面,否则今日妍儿连小命都保不住。 苏谨心话说到这个份上,苏老爷也不能再装聋作哑,他大喝一声,“来人,请家法!”左右不过是一个女儿,哪值得为她一个人赔上整个苏家。 苏谨妍吓得花容失色,她不敢相信一向最疼她的爹爹,居然真的要打她。不,这不是真的,她是苏家最得宠的女儿,是苏家的大小姐,爹怎么会打她。 在场的苏家下人,此时对这位二小姐越来越钦佩了,短短半年的时间,就从一个备受冷落的失势小姐成了如今苏家炙手可热,连老爷都忌惮三分的二小姐,三言两语,就逼得老爷不得不对最疼爱的大小姐动用家法,瞧,还把老爷气得脸都青了,却还不能拿二小姐怎样。 “爹,不要啊,爹,妍儿知错了,不要打妍儿,爹……”苏谨妍到底是身娇肉贵的世家小姐,拿经得起鞭笞,上回苏谨心才鞭打了她几下,她就疼得死去活来,几乎去了半条命,若今日再受一顿鞭挞,那她苏大小姐在苏家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苏谨妍哭着求饶,被苏老爷抱在怀里的苏天浩,小脸愤怒,狠狠地盯着苏谨心,随后,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爹爹,不要打姐姐,不要打姐姐……” 苏天浩刚刚瞪苏谨心时,小眼珠子狠毒,但一面对苏老爷,就是乖巧懂事,还与苏谨妍一副姐弟深情,倒是她苏谨心,却显得是个外人了。 三岁看到老,苏天浩这个小东西,不愧为谢姨娘所生,小小年纪就跟谢姨娘一样,两面三刀,阴险可怕,幸亏年纪小,否则,她还真不是这个小东西的对手,苏谨心看着谢姨娘,苏谨妍,苏天浩三人在苏老爷面前悲痛大哭,苏老爷左右为难,苏谨心就故意拿起紫竹箫,一下一下地敲在花梨木椅的横木上,而每敲一下,苏老爷就吓得胆战心惊,这紫竹箫敲坏了,那与云家的亲事也不告吹了。 “打,狠狠地打!”在苏谨心再次敲下去时,苏老爷忙命几个仆妇抓住苏谨妍,将她按在了地上。 苏谨心当即停了手上的动作,握紧了紫竹箫,看着哭得梨花带雨,又怕得瑟瑟发抖的庶姐苏谨妍,嘴角冷笑,大姐,想不到吧,你也会有今日。 一旁的谢姨娘正欲下跪求情,却被梅姨娘紧紧拉住,“谢姐姐,你还怀着孩子,若有个万一,你怎么对得起老爷,对得起苏家的列祖列宗。” 谢姨娘又气又急,但被梅姨娘拦着不能下跪,就哭着朝苏老爷喊道,“老爷,这些日子您把苏家的府内之事交给贱妾打理,贱妾怀着孩子,常常都是妍儿在帮贱妾分担一二,若妍儿被打伤了,谁来帮贱妾。” 林氏现在神志不清,府里的事都由谢姨娘在打理,谢姨娘这么一说,苏老爷就迟疑了,啊绣把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此鞭笞妍儿,岂不伤了啊绣的心。 “爹,谢姨娘如今怀着孩子,又要帮您打理府里的事,确实很辛苦。”谢姨娘,你不说,本小姐倒忘了,你刚从林氏手中夺了苏夫人之权,掌管着苏家的府内之事,呵呵,不过,既然你提了,本小姐也就不客气了。 今日,本小姐就要让你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夺权 谢姨娘见苏谨心突然大发善心地帮她在苏老爷面前说话,心下一惊,这个小贱人到底又在打什么主意,不会是想着怎么谋害她们吧,她得小心应付着,免得再着了她的道。 不过,这小贱人说的这两句话,倒也正中她下怀,顺着苏谨心话中的意思,谢姨娘一脸悲凄地道,“老爷,贱妾这几日害喜严重,晚上还睡不着,本来,这打理府里的事,都是该夫人做的,但夫人如今这个样子,又无法为老爷分忧,老爷把府里的事交到贱妾手里,贱妾即使再累,也会咬牙撑下去……”谢姨娘极力地说自己如何如何地为苏家尽心尽力,为的就是让苏老爷看在她这些日子帮林氏打理苏府,饶过她的女儿苏谨妍。 林氏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谁害的?谢姨娘,亏你还有脸说帮林氏,明明是你巴不得林氏早点疯,好让你早点夺了林氏的权,苏谨心嘴角讥诮,她虽厌恶林氏,但林氏毕竟是她的亲娘,自己的亲娘被仇人逼疯了,苏谨心心中多少是有些悲愤的。 “爹,这就是您的不对了,谢姨娘怀着我们苏家的孩子,您竟然还让她再打理府里的事,若她累着了,伤到了谨心的小兄弟,谨心可不依啊。”苏谨心嬉笑道,“不如这样,梅姨娘她所幸无事,也该帮着爹分担一些啊,再说,娘的病不过是一时的,等娘病好些,自然会重新帮爹打理苏家。” 什么,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想让梅姨娘来分她的权,谢姨娘气得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本来她话里的意思是帮老爷不辞辛劳地打理苏家,但被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一说,却完全变了味,更让她陷入进退两难,说自己不累吧,那刚刚说的话就是自打嘴巴,但若说累,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上的权一点点地被梅姨娘分走,谁不知道那梅姨娘是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的心腹,府里的权给了梅姨娘,不就是给了苏谨心这个小贱人。 谢姨娘当即被堵着说不出一句话。 “爹,大夫说娘只是担心翊儿的病,才会暂时分了神,有些恍惚。” 明明夫人已经疯了,但二小姐指鹿为马,偏偏说夫人没有疯,正堂内所有的人心中震惊,二小姐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当着老爷的面说谎都脸不红气不喘,说的跟真的一样,最重要的是,老爷明知夫人是疯了,还不敢反驳二小姐的话。 坐在主母位上的林氏,被秋荷哄着,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而她的这副摸样,确实与平日端庄高贵的苏夫人无异,苏老爷不禁心里又动摇了几分,难道林氏真的没疯? “啊绣,你就安心养胎吧,府里的事,我让霞儿帮着你打理。”倒不是苏老爷被苏谨心说动,而是他看到谢姨娘一脸憔悴,再想到他膝下子嗣艰难,自然不希望谢姨娘再有个闪失,伤到了他未出世的儿子,当然,苏老爷是苏家的一家之主,在他心里,也根本没把府里的这几个女人放在眼里,苏家是他的,他让谁打理府里的事,就让谁打理,她们几个再这么斗,还能飞出他的手心。 “老爷,可是梅姨娘……”谢姨娘哪能愿意到嘴巴的肥肉给梅姨娘分了去,她刚想说梅姨娘只是个姨娘,但一想到自己还没当上苏夫人,也只是姨娘,说梅姨娘不配打理苏家的话就只能咽下。 同样都是府里的姨娘,凭什么事事都让谢姨娘占全,苏老爷把暂时打理府里的事交到谢姨娘手里,梅姨娘与柳姨娘心里都是不服的,但柳姨娘向来怕事,也就不敢说什么,可梅姨娘不一样,她也是有野心的,只不过平日是被谢姨娘压制,把气闷在了心里,如今见苏谨心给她讨了这么一份好差事,心中对苏谨心愈加感激,当日她投靠二小姐果然没有错,二小姐说,这个苏家迟早有她的一份,刚开始她还以为二小姐在说笑,她只是苏家一个小小的姬妾,哪轮的上她对苏家指手画脚,但今日二小姐一步步地逼着老爷让步,让她又惊又喜,若能在苏家占有一席之地,日后等她容颜迟暮,即便老爷不喜欢她了,她也能衣食无忧,不必再强颜欢笑。 “老爷,贱妾定不会辜负您的厚望。”梅姨娘媚眼如丝,把苏老爷迷得昏头转向,苏老爷一高兴,就根本没注意到一旁谢姨娘气得快吐血。 掌家的权,暂时到了梅姨娘手里,那么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 苏老爷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府里女人之间的斗争,足以撼动苏家的根基,别以为掌管库里银子的钥匙在他自己手里,苏家就垮不了,呵呵,等那日众叛亲离,苏老爷照样得乖乖地交出他手里的银子。 “爹,既然大姐也知道错了,谨心也不想让您为难,这样吧,只要大姐从府门到正堂,三跪九叩,向谨心认错,谨心就原谅大姐好了。”苏谨心笑得纯善,但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所有苏家人感到害怕,鞭打在身上的痛总有一日会愈合,但让大小姐从府门跪到正堂,这府里上下这么多人看着,这份耻辱,却可以让大小姐一辈子都记住,而且纸包不住火,传到外边,大小姐的这一世也别想嫁人了,一个诋毁嫡小姐的恶毒庶女,哪个世家公子敢要。 “苏谨心!”苏谨妍一听苏谨心要让她三跪九叩地认错,气得杏眼怒瞪。 “大小姐,二小姐这么做,也是免您一顿皮肉之苦,您不仅不感恩,还对二小姐大呼小叫,这也实在太不懂得知恩图报了。”梅姨娘现在已从谢姨娘手里接管了打理府里的权,说话的底气也足了。 庶出的女儿大喊大叫,不懂得礼法,还面目狰狞,苏老爷越看越嫌烦,“就照你二妹的意思做,否则,你就给我滚出苏家!” 苏谨心现在是苏老爷的摇钱树,只要苏老爷能接受的,苏谨心说什么,苏老爷都会答应,而苏谨心也深深明白这一点,谢姨娘怀着孩子,现在动不了她,但庶姐苏谨妍,可就没这么好运了,不管是前世的仇,还是今世的恨,她都要趁今日讨回来。 苏谨妍想当云少夫人,呵呵…有她在,别说云少夫人,就是云公子的姬妾,庶姐也别想!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三跪九叩 三跪九叩是所有礼仪中敬重到了极致的一项大礼,跪拜的对象一般为天、地、君、亲、师,苏谨心虽是苏家的嫡小姐,论身份比苏谨妍尊贵,但也还未尊贵到要苏谨妍对她下跪叩拜的地步,而且苏谨心年纪比苏谨妍小,是她的二妹,无论怎么说,身为长姐的苏谨妍对自己的妹妹苏谨心行跪拜大礼,这个惩罚对苏谨妍而言,无疑就是奇耻大辱,令她颜面扫地! 苏谨妍自小到大,都是众星拱月,在苏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苏大小姐一句话,苏家上下谁敢怠慢,然而今日,她一向最瞧不起眼的二妹苏谨心,竟把她苏大小姐的自尊狠狠地踩到了脚下,行三跪九叩之礼时,每走一步,一跪三拜,跪拜时头要碰地,最重要的是,苏谨妍在行跪拜之礼时,苏家阖府上下,都在一旁看着,平日苏大小姐在府里耀武扬威惯了,要她这样从府门一跪三扣地来到正堂,还要忍受府里下人的指指点点,这不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我不跪!我不跪!”苏谨妍被几个中年仆妇押着,一边使劲地挣扎,一边向谢姨娘哭着求救道,“娘,救我,救我啊……” 谢姨娘如今自顾不暇,再加之苏老爷发话了,若不跪,就让苏谨妍滚出苏家,谢姨娘从未见苏老爷如此动怒过,当即也吓得不敢再求情。 说来,也是苏谨妍倒霉,苏老爷被苏谨心气得满腹怒火无处发泄,偏偏苏谨妍还没有眼色地顶撞苏老爷,苏老爷一怒之下,自然就把怒火都发了这个往日最疼爱的长女苏谨妍身上。 “大小姐,您就跪吧,二小姐可是我们苏家嫡出的小姐,您往日对二小姐这般无礼,又在临安城内到处抹黑二小姐的名誉,现在二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只要让您对她三跪九叩,您啊,就该知足了。”梅姨娘在一旁幸灾乐祸,气得苏谨妍几乎发疯,她堂堂苏家的大小姐,竟然沦落到要对自己的妹妹下跪,这以后,教她还怎么出府见人。 “苏谨心,你等着,你今日这般对我,我绝不会放过你的!”苏谨妍美目凶狠,朝着苏谨心厉吼,“苏谨心,你以为云公子是喜欢你吗,呵呵,他也不过是利用你!云公子喜欢的是临安书院那个郑山长的女儿郑雪莹,你跟我一样,费尽心机都得不到,得不到,哈哈……!” 巧兰将狐裘披在苏谨心的身上,苏谨心手捧紫金小手炉,出了正堂,慢慢地走向被两个中年仆妇押到院落中的庶姐苏谨妍,嘴角微微地勾起,在苏谨妍的耳旁低声笑道,“大姐,我怎么会跟你一样,等我嫁了过去,就是云少夫人,到时,他整个人都是我的,至于他的心,我要来做什么,呵呵……” “苏谨心,你不要脸!”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把云公子当什么了,是她的男宠吗,苏谨妍一听到自己倾慕的云公子落入苏谨心手里,被她占了好处,气得全身抖个不停,一双美目冒火,狠狠地盯着苏谨心。 “大姐,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在五云山,我就跟他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呵呵……”苏谨心压低了地笑声,故作含羞带怯道,“他的唇,很软。” 苏谨心话音刚落,苏谨妍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混乱,芳心破碎,撕裂般的疼痛,她一直认定自己是要嫁给云公子的,但现在亲耳听到白衣如仙的云公子被她这个不知羞耻的二妹所染指,不仅整个人气疯了,而且那嫉妒的美目露出凶光,恨不得杀了苏谨心。 大姐,与前世你带给我的痛,你的这点痛算什么,苏谨心心中冷笑,但面上却故意继续道,“大姐,明年我就会嫁给他,他说,他要我为他生一个孩子。”说到孩子,苏谨心的心微微一痛,前世,她的孩子就是被他们所害,胎死腹中,连喊她一声娘的机会都没有。而今世,她还会有孩子吗? “不,不,我不相信……”云公子怎么会看上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她的相貌根本就不如她,苏谨妍受不住打击,连连摇头,喃喃道,孩子,云公子竟然要让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为他生儿育女,不,不可能,她不相信! 苏谨心素手紧抱着温暖的紫金小手炉,退后两步,随之,便猛然抬头,发出一声大笑,呵哈哈……,越笑越大声,却也越笑越张狂。而苏二小姐的这声大笑,不禁吓得在场垂首恭立的苏家下人个个心里发毛,怕得要命,变了心性的二小姐,不仅喜怒莫测,她的狠绝也是与日俱增,自从五云山回来,二小姐虽一直待在大少爷的院落中,但听伺候大少爷的那些丫鬟说,二小姐连夫人都不放在眼里,现在,老爷又对二小姐忌惮三分,更别提接管府里差事的梅姨娘对二小姐言听计从,从不敢违背二小姐一句,可以说,如今整个苏家的内宅之事,几乎都是由二小姐说了算,现在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二小姐啊。 “带下去!”笑声刚停,冷喝声便乍起。 苏谨心平凡的脸上,冷漠地犹如覆盖了一层冰霜,她眸光一扫,威严凛然,两名中年仆妇忙拖着使劲挣扎的苏谨妍出了院落。 “苏谨心,你会有报应的,你不得好死!”苏谨妍凄厉地喊声,回响在整个苏府。 报应,什么报应,她都是死了一次的人,还能有什么报应,还怕有什么报应! “梅姨娘,你去看着,若大小姐敢少跪一步,少磕一个头,就让她再尝尝鞭笞之痛。”苏谨心冷声道。 大小姐自小养尊处优,让她从苏府的正门一路跪到正堂,她的那双腿只怕半年都好不了,呵呵…看她以后如何再嚣张,梅姨娘对苏谨心暗暗佩服,但也惧于苏谨心眼中的冷意,故而,对苏谨心愈发恭敬了,“贱妾先行告退。” “二小姐,求您放过妍儿吧,她是您的亲姐姐啊。”谢姨娘哭得几次想跪倒在苏谨心面前,但都被一旁的丫鬟扶住。 “现在跟本小姐论亲情,不是太晚了吗。”前世害她的时候,苏谨妍可并不记得她就是她的亲妹妹,凭什么她们可以一次次地陷害她,置她于死地,她还不能反击? 为了这一天,她已经等很久了。 谢姨娘,等‘翊儿’归来时,便是你的死期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恩威并施 这一日,苏家平日威风八面的大小姐苏谨妍被两名中年仆妇押着,头顶香炉,走一步,跪一步,一直从苏家的府门跪到了正堂,期间苏大小姐晕倒数次,但皆被人用针刺醒,让她假装晕倒都晕不了。 而等苏大小姐艰难地跪到正堂,天色已黑,她不仅饿得饥肠辘辘,双膝还跪得又红又肿,连站都站不起来,听说哭得连嗓子都哭哑了,见到苏二小姐时,更是吓得全身颤抖,再无平日的骄横跋扈。 怀着身孕的谢姨娘看到自己的女儿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发髻乱了,衣裙也破了,当场哭得悲天跄地,还哭死过去了好几回。 据苏家的下人后来说,苏二小姐一身素衣狐裘,站在院落的正中央,看着自己的大姐三跪九叩地朝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笑得张狂。 还有人说,真正逼疯苏夫人的,其实就是这位年仅十四岁的苏二小姐苏谨心。 更有人说,苏二小姐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她暗中谋害自己的亲弟弟苏天翊,却找了一个与自己弟弟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童来哄骗苏老爷,从而独占苏家的家产。 临安城内流言不止,而云公子亲临苏家的消息一经传开,又为苏家的这位二小姐添了一笔神秘之色。  自那日后,苏谨妍病了。 苏谨妍自小娇生惯养,但那日,在寒风中跪了好几个时辰,还磕破了头,又被阖府的下人看到她的落魄样,羞愧、气愤,外加着了凉,于是,苏大小姐在当天夜里就发了高烧,昏迷之间,却仍一直大骂苏谨心不得好死。 苏谨心选择在此时对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发难,一则是被她们逼得走投无路,才会铤而走险,孤注一掷,二则,年关将至,苏家的一些生意已经让苏老爷忙的焦头烂额,府里的烂摊子,苏老爷哪有心情再管,无论是谢姨娘,还是梅姨娘,苏老爷丢给谁都可以,就算有勾心斗角,只要面上过得去,苏老爷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等苏老爷忙过这阵子,回过神,知道府里的权已经落到了嫡女手中,到那个时候,他已经鞭长莫及,想管也管不了了。再说,以苏谨心的聪慧,她绝不会事事强出头,即便谢姨娘向苏老爷告状说二小姐把持内宅,但她无凭无据,苏老爷也奈何不了苏谨心。 梅姨娘这几日春风得意,苏老爷宠爱她,府里的大事也都由她做主,这人逢喜事,她自然就面如桃李,整日带笑,相较而下,谢姨娘就一脸愁容,还要照顾躺在病榻上的女儿苏谨妍,几乎足不出户了。 梅姨娘掌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算为苏谨心在苏家令寻一处院落,让苏谨心搬过去,但苏谨心拒绝了,她现在住的这处小院子,虽然简朴,但贵在僻静,又安逸,府里的喧闹繁杂,都吵不到她,而她也眼不见心不烦。 “二小姐,梅姨娘来了。” 巧兰进来时,苏谨心正在宣纸上作画,听到巧兰禀报梅姨娘又来向她请安,就放下手中的狼毫,走出了桌案,“让她进来吧。” 珠帘卷起,一位美艳的妇人,袅袅婷婷而来。 “贱妾见过二小姐。”梅姨娘恭敬如常,对苏谨心屈膝行礼后,笑着从晴兰手中端过刻着四条锦鲤的鱼洗,来到苏谨心的面前。 鱼洗是用青铜制成,乃前朝留下来的古物,价值连城,苏家有的是钱,而且已故的苏老太爷最爱收藏这些古物器皿,只可惜苏老爷眼里除了银子,对那些那些古物器皿却一窍不通,苏二小姐昨日一说喜欢这个鱼洗,苏老爷二话不说,就直接送给了她,梅姨娘想到这个事情,当即笑出声道,“二小姐,若让老爷知道这个鱼洗,可以抵他做半年生意赚来的银子,他恐怕又要被您气得病倒了。” 真不愧是二小姐啊,财大气粗,竟然拿价值万金的鱼洗当寻常的铜盆使用。 苏谨心将染了墨汁的素手伸入鱼洗中,随后,又来回地摩擦着盆的两边,似乎玩得不亦乐乎,梅姨娘诧异,但很快也释然,二小姐再谋略过人,也不过十四岁,存有几分玩闹之心,也无非厚非。 “二小姐,这……这……太神奇了!”但下一刻,梅姨娘就被鱼洗内突然水波荡漾,并向上喷出了几道水柱的奇景,惊得瞠目结舌。 “梅姨娘,你也试试。”苏谨心边说,边拿丝帕擦干了手。 梅姨娘一时耐不住好奇,便也学着苏谨心的样,不停地摩擦着鱼洗的两边,但摩擦了半日,仍未见鱼洗内的水有动静。 “这是怎么一回事?”梅姨娘不解地道。 一旁的芷兰,捂着嘴,嘻嘻笑道,“奴婢听说,这鱼洗择主而喷水,越是尊贵,这水就喷得越高,奴婢原本也不信,但今日个,奴婢就算见识到了,我们二小姐日后的身份,必定尊贵至极。” 梅姨娘恍然大悟,亦跟着笑道,“可不是嘛,若二小姐嫁给了云公子,那就是云家最尊贵的少夫人,这身份,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上有皇家贵胄,王侯公卿,下有封疆大吏,州道各官,即便云家是江南众世家之首,若与他们相比,也是稍逊一筹,更不能说‘尊贵’二字,梅姨娘,芷兰这丫鬟在胡说八道呢,你也当真了,呵呵……”苏谨心横了芷兰一眼,低骂道,“道听途说的事,你也敢说出来,也不怕梅姨娘笑话。” “二小姐,奴婢知错了。”芷兰忙作惶恐状。 “贱妾倒觉得芷兰说得有理,云公子天纵奇才,又有画仙之誉,若步入朝堂,必可以封侯拜相,到时,二小姐您当个一品夫人,光耀我们苏家门楣,老爷只怕睡着都要笑醒了。唉,但贱妾又听说云家有祖训,继承家业的嫡裔子孙,皆不准过问朝事,云公子这不世之才,倒也可惜了。”梅姨娘自顾自地说着,却未发现苏谨心与芷兰这主仆两暗暗交换了眼神,对于梅姨娘这个人,苏谨心并未完全的放心,今日借鱼洗一事,她便是在告诉梅姨娘,若对她忠心,日后她显赫了,就会念着她的好,梅姨娘是个聪明人,这种趋利避害的事,她自然会懂得该怎么做。 第一百九十九章 到底谁吃亏 放眼整个江南,世家望族的公子无数,苏谨心之所以选中云公子,除了庶姐苏谨妍爱慕云公子这点外,最重要的是,云家就在临安城,与苏家距离最近,而且一个云家,就足以抵过临安城所有的世家。虽说报仇雪恨,十年不晚,但苏谨心等不及,她要在短时间内扳倒谢姨娘和庶姐苏谨妍,就只有故意接近云公子,借助他们云家的势力,来压制苏老爷,进而再执掌苏家,当然,若能当上云少夫人,与她而言,更是锦上添花。 “噢,对了,二小姐,贱妾今日来此,是来告知二小姐一声,云公子派人来接二小姐到紫阳观探望大少爷,这事老爷已经知道了,等会儿二小姐可以直接出府,不用再禀报老爷。老爷说,大少爷的病要紧,劳烦二小姐受累多照顾些,不必急着回府,等大少爷的病情稳定些,您再回来也不迟。”梅姨娘恭敬地道。 让她到紫阳观照顾‘翊儿’,苏谨心一听,当下就全明白了,旁人不知道,但苏谨心心里却很清楚,云澈几日前要她去当丫鬟服侍他,原本她以为他忘了,没想到时隔多日,他竟还记的。 当丫鬟? 她堂堂一个苏家的嫡小姐,居然沦落到当他云公子的丫鬟! 这不存心在羞辱她吗? 云澈,你混账! 苏谨心想起来就一肚子气,但又有苦说不出,谁能想到,白衣如仙的云公子,为人竟是如此的狡猾,卑鄙!说出去,都没人信,只怕她说了,旁人还以为她是疯子,或者是诋毁云公子的恶毒女子,苏谨心越想越生气,愤怒之下,一把打翻了鱼洗,鱼洗内的水溅出,湿了一地。 “二小姐莫急,或许大少爷的病也未必如此严重,有紫阳观的玄虚子道长在,大少爷是不会出事的。”梅姨娘以为苏谨心发怒,是担心苏天翊的病情,心中一叹,果然是姐弟情深,大少爷有二小姐这般的姐姐,真是大少爷的福气。 梅姨娘这般小心翼翼地说话,使得苏谨心意识到自己刚刚确实有些失态了,但她又不能说自己受制于云公子,心头的怒火极力地压下,面上依然如常,“本小姐让人收拾下,紫阳观不比别处,寻常人是进不得的。” 为了不让人起疑,苏谨心只能继续替云公子圆谎,当然,对于云公子这般事事谋划得滴水不漏,策无遗算,苏谨心心里是甘拜下风的,灵隐寺,紫阳观,这可是临安城两处最不容亵渎的地方,尤其是紫阳观玄虚子清修的后院,连苏老爷都进不去。任苏老爷想破头,他也绝不会想到世人眼里的正人君子云公子会撒谎骗他,而且还是胆大包天地打着紫阳观诸神的幌子,将他的嫡女骗出府,去当丫鬟。 “云公子的马车,还在外边候着,二小姐您得快些。”梅姨娘福了福身,“贱妾告退。” “二小姐,大少爷不是…”苏天翊的死,巧兰、芷兰、晴兰三个丫鬟都知道,故而她们一听梅姨娘说到苏天翊,也很快想到了与云公子有关,心下担忧,这云公子到底想做什么。 虽然二小姐那日回来,并未对云公子说只言半语的不是,但从二小姐的言语举止中,她们也隐隐猜到云公子必然惹怒了她们二小姐,唉,也不知云公子说了什么,竟让她们素来从容不迫的二小姐,气得咬牙切齿。 苏谨心噤声,透过珠帘,看到梅姨娘已走出了院落,才道,“本小姐不在府里的这几日,若有事,你们三个就替本小姐拿主意,还有,继续派人盯着谢姨娘,她一有动静,你们三个马上想办法告知本小姐。” 因云公子告诉苏老爷是带她去紫阳观,还说,伺候她的几个丫鬟,一个都不能跟去,苏老爷虽有疑惑,但一想到紫阳观,也就释然了,玄虚子道长的清修之地,还有云公子派人接送,那还假得了。 苏谨心无法带巧兰、芷兰、晴兰三个丫鬟出府,却把这三个丫鬟急得团团转。 “可是二小姐,奴婢几个到哪里去找您?”紫阳观的大少爷是另有其人,二小姐根本不用去照顾,临安城那么大,也不知云公子会带二小姐去哪,巧兰一脸心急如焚。 “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们也无需为本小姐担心,不管他云远之带本小姐去哪里,你家二小姐我,难道就会这么乖乖地受他欺负?”苏谨心笑着道,“等本小姐到了,自然会派人告知你们本小姐的落脚处。” 三个丫鬟听苏谨心这么说,这才放了心,是啊,她们二小姐这般厉害,岂会在云公子那里吃了亏,呵呵,只怕到时吃亏的是云公子吧。 苏谨心怀抱紫金小手炉,等三个丫鬟替她收拾好了包袱,就出了自己的院落。 “小的云喜,见过苏二小姐。”苏谨心主仆四个,刚踏出苏家的府门,坐在马车上的一名青衣小厮,就跳了下来,对苏谨心跪地行礼。 “起来吧。”苏谨心在云府见过云喜,他是云公子身边唯一的一个小厮。 “谢苏二小姐,是……”你。 云喜起身,看到传言中与公子纠缠不清的女子真面目时,当即惊得愣在了那里,这不是那日老太爷派来伺候公子的丫鬟吗,怎么成了苏家的二小姐。 苏谨心知云喜认出了她,也没有隐瞒,微微笑了笑,敢把她这个堂堂世家小姐当丫鬟的,也就他们云家,呵呵……,只笑得云喜背上一阵发凉。 “二小姐早些回来。” “二小姐多保重啊。” “二小姐……” 巧兰、芷兰、晴兰三个丫鬟恋恋不舍地围着苏谨心,她们三个自小就跟着苏谨心,一直以来,主仆四人形影不离,如今见苏谨心独自一人出府,她们三个皆仿佛一下子失了主心骨,虽然二小姐的年纪跟她们相仿,但有二小姐在,她们就感觉什么都不怕。 “回去吧。”苏谨心低声,再吩咐了她们三个几句,就上了马车。 “苏二小姐,这世上敢让本公子等这般久的女子,你是第一个。” 马车内,一个男子戏谑的声音,幽幽地飘了过来,苏谨心忙抬头,只见一袭白衣的公子眉眼淡笑,清俊的容颜犹如高高在上的神祗,教人不敢逼视,却也教人忍不住沉沦。 第二百章 云澈,你别太过分 眉如远山,俊容清雅如仙,云公子持书卷,端坐在马车的最里边,他的周身,仿佛永远都弥漫着一种淡漠孤傲之气,一副拒人千里之外,不容任何人靠近的威凛,但在抬眸,看到那娇小消瘦的女子闯入他的视线时,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划过一抹极浅极浅的笑,而这抹笑,似乎于顷刻间就消融了他身上的这份冷漠,少了几分疏离,反添了几分柔和。 这世上,只怕再也找不到一人如云公子这般,看似仙气萦绕,但却在这满身仙气之下,却是邪魅横生,寒如深潭的眸子,流淌着琉璃般的熠熠之光,只一眼,便是万千风华撩人心魄,无需花言巧语,便能蛊惑了这世间所有的人,令人甘心臣服。 苏谨心虽在心里不止一次地告诫自己,这个男子很危险,但他若有似无的淡笑,他那高高在上的天人之姿,总会一次次地将她迷惑,一个男子长得如仙似魅,也是祸水啊。 敛了敛心神,苏谨心抱着紫金小手炉坐下。 随后,平静地迎上云公子微愕的视线,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这世上,敢让本小姐纡尊降贵地当丫鬟的,你也是第一个!” 那日,他说会派人来接她,想不到,竟是他亲自过来,这多少让苏谨心感到有些意外,但一想到他要挟她当他的丫鬟,苏谨心心中的怒意就再也忍不住,故而在言辞间,也多了些冷嘲热讽。 “呵呵……” 云公子轻笑,放下手中的书卷,淡淡地出声,“过来。” 淡笑绕上眉梢,愈显风姿卓然。 公子如玉,淡笑亦勾魂。 苏谨心清眸瞪着他,故意往外挪了挪,满心戒备,凭什么他让她过去,她就得过去。 “在五云山上,你不是色胆包天地偷窥本公子沐浴,怎么这会儿,就变得胆小如鼠了。”云公子背靠马车,打趣地道。 苏二小姐倏地红了脸,急急否认道,“我没有。” “没有什么……”云公子意味深长地盯着她,不让她有一丝地逃避,“是没有偷看本公子沐浴,还是没有对本公子轻薄!” 这人呢,就是不能做亏心事,苏二小姐一想到自己不久之前对云公子的种种行径,面红耳赤,心跳如鼓,更是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这世上有后悔药吗,若有,她苏二小姐第一个去买了吃。 千算万算,她竟没算到,自己招惹了一个这世上最不该招惹的人。 他不就想逼得她坐近些吗。 好,她坐。 苏谨心慢慢地移了过去,但下一刻,一双大手伸出,将她揽到了怀中。 砰的一声,紫金小手炉掉落在了马车上。 “云澈,你做什么!” 谪仙般的男子,突然一手脱去了裹在苏谨心身上的狐裘,扔在了马车上,而他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她玲珑有致的娇躯,仿佛在找些什么。 苏谨心又羞又恼,指了指脚边的包袱,“在那里。” 为了一支紫竹箫,而赔上自己的清白,那她可真够冤的。 “果然是深知本公子之心。”云公子温热的气息,扑在苏谨心的脸颊上,酥酥麻麻的,引得苏谨心全身一阵战栗。 苏谨心怕冷,没有了狐裘,就开始冻得瑟瑟发抖。 “把衣服脱了。” 云公子放开她,面上淡然,眼中也无任何的情欲,但说出的话,却是暧昧至极,令人想入非非。 “云澈,你别太过分!”他当她是什么,是烟花之地的女子吗。 苏谨心恼羞成怒,素手一扬,就狠狠地打了过去。 云公子忙握住她的柔荑,笑道,“本公子还不至于对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子,饥不择食。”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拐着弯讥笑她长相一般,配不上他吗,苏谨心心中愤愤,但面上,却不输于半分,“那是自然,云公子风姿俊美,怎可委屈了云公子。” “带你去个地方,先把衣服换了。”明明是一副气急败坏,怒不可遏,但她仍在故作镇定,倔强的,竟让他有些微微的心疼和不忍。 云公子说完,就闭上了眼。 是一套淡紫色的华服,袍袖上绣有白梅折枝,苏谨心一看到云公子递给她的这身男装,愣了愣,原来他是戏弄她啊。不是当丫鬟,莫不是给他当书童,可是这世上哪家公子身边的书童穿得衣料这般名贵。 “本小姐不换!”就算他闭着眼不看,但她,也还没有大胆到当着一个男子之面换衣服。 “是吗?”云淡风轻的反问,周身却带着一股逼人之势。 苏谨心握紧了素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我换。”若她再坚持,只怕以他的性子,可能会亲自动手,扒了她的衣服。这样一来,她岂不更得不偿失。 一朝棋错,步步受制。 “你就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里?”耳旁,是女子窸窸窣窣地换衣声,云公子仿佛想到了什么,清冷的脸上有些染红。 苏谨心思忖了会儿,道,“本小姐想到三个地方,一个是云家,不过你这些年待在府里的日子屈指可数,而且云府里人多事杂,你自然不会带本小姐去;剩下的两处,一处是五云山的云栖竹径,只是那里是我们苏家的产业,山庄内的人几乎都认识本小姐,所以,以你的谨慎,也不会带本小姐过去;最后一处,应该是你常待的地方,而且很多人明知你在那里,也不敢硬闯进去。我猜想,应该是临安书院,当然,或许你云公子在临安城内还有别的下榻之地,也说不准。” 女子说话从容,虽然声音中带着怒气,但却没有半分的胆怯。 “没错,我带你去的地方,就是临安书院。”云公子心中叹服,她,果然是玲珑心窍,不容小觑。 怪不得,敢贸然上五云山的云栖竹径,来寻他。 虽然苏谨心心里猜到了临安书院,但听到云公子亲口说出来,还是震惊万分,临安书院内大多皆是男子,除了郑山长的夫人与女儿,再有一些婆子、仆妇负责洗衣、做饭,就再无任何女子,云公子带她一个女子进临安书院,就不怕触犯临安书院的学规吗。 第二百零一章 临安书院 “你就不怕我被人认出是女扮男装混入临安书院,从而毁了你云公子清高的君子之名。”在临安书院读书的那些学子,他们是不认识她,但她的那位风流表兄顾衡毓如今也在临安书院,倘若她遇到了顾小六,那她的身份想瞒也瞒不住了,顾小六虽行事荒唐,但他并不笨,论才智与谋略,或许都不在云公子之下,只是他太懒了,所以才懒得去想,懒得去争。 “你在担心本公子?”云公子忽然睁开眼,眸光万丈,彷如与日月同辉。 苏谨心正低头在系衣带,这时感到有一道视线在盯着她瞧,吓得素手一颤,衣带又松了,她慌忙用手捂住。 “谁担心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好色之徒!” 这是她第一次穿男装,再加之在慌乱之下,自然穿得不伦不类。 苏谨心横眉怒目,语气不善,素手紧紧拽着衣襟,“还看。”虽非衣不蔽体,但女子里面的单衣怎可让一个除夫君之外的男子看到,即便他有可能是她的未来夫君,但一日未成亲,该守的礼法还是要守的,她苏谨心平日是胆大妄为,可至少不会在男子面前衣衫不整。 “我们快到了。”云公子指了指马车外,言下之意,苏谨心已经换衣服换了一路,若再这样下去,只怕天黑都换不好。 “嫌本小姐穿得慢,你帮本小姐穿啊。”前世日子过得艰难,苏谨心事事都亲力亲为,自己穿衣,自己梳洗,而这一世,梳洗打扮,皆有三个丫鬟帮她张罗,她这一懒,竟成了习惯,不过半年,她就忘了,其实她是会自己穿衣的。 繁华迷人眼,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苏谨心话一出口,当即脸红了,她怎能要求云公子为她穿衣,那可是整个江南最尊贵的云府三公子,让他服侍她穿衣,若传出去,那些爱慕云公子的世家小姐们岂不要指着她大骂不要脸,指不定更有甚者会拿刀杀了她。 “当我没说…”当苏谨心看到云公子清雅如仙的俊容怔住,忙垂了头,低低道。 “为何不早说。” 云公子叹气,颇为无奈地伸出手,修长白皙的指尖,映入苏谨心的眼帘,随后,半俯身在苏谨心的面前,为她穿好淡紫色的华服,并替她系上了衣带。 世间男儿为尊,但凡是世家望族的公子,又有哪个肯在女子面前低头,矮半寸,更别说服侍女子穿衣,可云公子竟然为她做到了这一步,苏谨心心中动容,再想到前世的夫君李暮舟对她吆来喝去,从来都将她狠狠地踩到尘埃中,让她活得卑微地不能再卑微,她以为,这世上的男子都是高傲自大,根本不把女子放在眼里,娶妻,也不过是为了给他们生儿育女,当做传宗接代的工具。 原来,这世上还是会有一个男子,抛下男子的自尊,肯服侍她穿衣。 苏谨心不是自怨自艾之人,但此刻,她多希望,自己也能有庶姐苏谨妍那般的容颜,或许,她还可以争一争除云少夫人之位以外的东西,或许,她还可以奢望地更多。 只是,她可以吗? 前世,她是嫁过人的,甚至还怀过孩子,虽说再世为人,她仍是清白之身,但仇恨越深,记忆也越深,她的心早已蒙上了污浊,此生心结难解,这样的她,如何配得上他。 纯白的衣袍拂在她的绣鞋上,淡淡的竹叶清香,侵入苏谨心的鼻尖,苏谨心咬住了唇瓣,心生悲凉。 那双白皙的大手,缓缓抬起了苏谨心的下颚,让她与他平视,“本公子眼里的苏二小姐,可并非是个认命之人,她争强好胜,只要是她认定的事,她就一定会做到。”云公子倾身而来,附在苏谨心耳畔,似乎带了几分诱惑,“苏谨心,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苏谨心不解,但云公子只是淡笑,笑得神秘。 他抚了抚她的脸颊,就拉着她下了马车。 “公子,苏二小……公子。”云喜看到自家公子与那位苏二小姐一起携手下了马车,而苏二小姐的身上却换了一件淡紫色华服的男装,当场就震惊地几乎说不出话,但好在他机灵,很快将苏二小姐改成了苏二小公子。 苏二小姐本就长得娇小,还尚未及笄,喊她一声小公子,也没有人会起疑,只是刚刚这位二小姐不是穿得素裙吗,怎么一下了马车,就换上了男装,难道她与公子已经亲密到连换衣服都不用回避了,云喜越想越震惊,对苏谨心也愈发恭敬了,这可是未来的少夫人,得罪不起啊。 马车抵达临安书院,已是暮色将至。 临安书院坐落在灵隐山麓的附近,往西行,就是鼎鼎大名的灵隐寺。 若是按照往日,当然早就到了,只是云公子带着苏谨心从苏家过来,在临安城内绕了半圈,又跑了趟紫阳观,直到甩了苏老爷派来跟踪他们的人,这才朝临安书院而来。 沿着长长的石阶,拾级而上。 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松柏,四季常青。 此时,天际的余霞也将散去,几个新进的学子拿着笤帚,在打扫石阶,看他们的衣着,有些是寒门学子,但也有些是富家子弟。 “云师兄。”看到白衣如仙的云公子出现,这些头戴儒巾的新进学子,皆个个吓得拱手行礼。 云公子是郑山长的得意门生,无论是家世,还是才华,皆远在这些临安书院众学子之上,再加之他深居简出,更是在这些人之中留下了一种高深莫测,这些新进的学子虽未见过云公子本人,但听到书院里的人常谈及云公子,而且,云公子常年一身白衣,自然也就不难认。 云公子嗯了声,却没有还礼,淡漠的神色,宛如谪仙临世,清贵绝伦,他一步一步越过这些学子,走向临安书院的大门。 “喂,你叫什么名字。”苏谨心落在了后面,被几个新进的学子围住。 他们见苏谨心垂首跟在云公子的后面,以为她也跟他们一样,触犯了临安书院的学规,被云师兄逮个正着,所以才押着她进书院找郑夫子领罚。 第二百零二章 正其谊,不谋其利 这四、五个被罚扫临安书院门前石阶的学子,他们的年纪约在十八、九岁之间,书生装扮,皆是蓝衫长袍,头戴儒巾,为首的一名书生,长相清秀,腰间还系着名贵的独山玉,想来是出自江南哪家的世家望族。这些人,无论是世家公子,还是寒门子弟,能进入临安书院读书的,必然也都是个个才华满腹,各州县百里挑一的才子,毕竟临安书院是整个江南首屈一指的书院,尤其是近几年,临安书院因云公子一人声名鹊起,显然在江南各大书院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时人称北有应天书院,南有临安书院,可见临安书院并非是有钱,就能进去的。 临安书院招收学子,必有三场考试,第一场是考经义,以经书中文句为题,学子必须作文阐明其义理,尊孔孟之道;第二场考词、赋,或诗一首,但如今朝野内外皆崇尚词,故而,临安书院这几年的考题也是以词居多;第三场考时务策,意在告诉学子,若将来为官一任,必造福一方。三场考试下来,最后能进入临安书院的学子,自然少之又少。因此,这几个学子看到年仅十四岁的苏谨心也出现在了临安书院的门口,哪有不震惊的,即便是世人赞誉的云公子,拜入郑山长门下时,也已年满十五,这么说,眼前的这个淡紫色华服的小公子,岂不比云公子还要厉害。 “你是新来的吧,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如此天纵奇才的人,不应该在临安书院籍籍无名啊。 “对了,你还没说你姓甚名谁,家居何处?” 苏谨心被他们看得心虚,更怕被他们看出她的女儿身,“我叫……” “他叫苏槿,字玄卿,处州人氏。”走在前边的云公子忽然回头,淡漠的眼神一扫,就吓得这几个学子忙闭了嘴,乖乖地拿起扫帚继续扫石阶。 来临安书院读书的学子,并非是个个会参加朝廷的科举,也并非会将来出世为官,当然,大多的寒门子弟,若想要飞黄腾达,跻身士族,就只有读书应试这一条路,但一些世家望族的公子,他们中有不少人与云公子一样,其实并无任何的功名之心,不过是父辈皆出自临安书院,若他们不来临安书院读书,就可能会被族里的人瞧不起。 “玄卿,不要怕,云师兄这人除了心性冷漠,寡言少语,其实……人还是很好的。”为首的这名书生一脸同情地望着苏谨心,当他正打算伸手拍苏谨心的肩头时,却看到云公子淡漠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吓得他忙缩回了手,云师兄的眼神好可怕,他又没做什么事,不过是想和新来的小玄卿亲近亲近,云师兄怎么就一下子冷了脸。 “在下秦怀显,字伯言。玄卿,以后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眉清目秀的书生飞快地在苏谨心耳边留下一句话,就扛起扫帚,追上了那些打扫石阶的书生。 秦怀显,不就是她们苏家的死对头,临安秦家的公子,果然,临安城这方寸之地,数来数去就几个世家,上次在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上看到钱家的小姐钱悦,这次又在临安书院遇到秦家的公子秦怀显,呵呵,果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苏谨心莞尔一笑,缓步迈上石阶。 入眼处,书院大门的上方,悬挂着一个门匾,匾上题有“临安书院”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据说是出自前朝翰林院的一位大儒之手。 大门的两边,是一副对联。 左边书,“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 右边是,“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累了。”云公子抬袖,轻柔地为她拭去额上的汗,这一举动,惊得前来为云公子开门的几个书生面面相觑,都说云师兄清心寡欲,不好女色,原来是喜欢男子啊。 苏谨心被盯得尴尬,这一路过来,有他出现的地方,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云师兄。”几个学子施礼。 “郑夫子在何处?”云公子面上淡然,波澜不惊,仿佛那些书生眼中的疑惑,或是轻蔑之色,皆影响不到他。 这几个书生中,最年长的已是白发苍苍,苏谨心见此,心中暗叹,读书也是需要天赋的啊,有些人穷尽一生,却总是科举不第,有些人一目十行,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就已是功成名就。 看到那老者与这些书生一起喊云公子师兄,并恭敬地对云公子作揖,苏谨心抿嘴,忍不住想笑,但身边的云公子,却面色从容,一副谪仙之态。 又在装了,苏谨心心中暗道。 “云师兄来得正好,今日严夫子过来,与郑夫子又吵了起来,眼下,郑夫子就在讲堂内。”一位手拿折扇的书生道。 临安书院现任的山长是郑夫子,但临安书院却在十几年前就分为了两派,一派是以郑夫子为首,一派是以严夫子为首,每隔三年,这两派就要来一番争斗,赢得一方,就出任临安书院的山长,三年前,郑夫子因云公子的相助,就成了临安书院的山长,严夫子自然不服,但可惜他门下的弟子学艺不精、技不如人,也就只能放弃了。 要说这郑夫子与严夫子争夺临安书院山长之位,并非是为了争名夺利,究其根源,就是这师兄弟两人在学问上起了争执,郑夫子认为读书之人必须存天理、灭人欲,推崇格物致知的理学;但严夫子却认为心外无物,云雷屯君子以经纶,读书之人当以博取功名,以天下苍生为计。 就如刚刚大门前的那幅对联,便是出自郑夫子之手,郑夫子专心学问,无心功名,只求无为而为,顺其自然。 苏谨心只是个久居深闺的世家小姐,虽是两世为人,饱读诗书,但对于这般深奥的理学,当然也不懂,云公子在来临安书院的路上,给她讲了一些,她听得一知半解,不是很明了。倘若真算起来,苏谨心倒觉得自己倾向于严夫子那一派,至少她读书,是存有目的的,有私欲,诗词歌赋,子史经集,哪一样对她有用,她就学那样。 第二百零三章 求苏二小姐放过我家公子 “这是那位行踪诡秘的云师兄吗,我没看错吧,他……他……他怎么……”一向清高孤傲的云师兄竟公然与一个男子举止这般亲密,还旁若无人地为那小公子拭去额上的汗,如此体贴入微,根本与平日那位高高在上的云师兄判若两人啊。 “是啊,这是怎么一回事?”一个书生因震惊带着颤抖的声音刚落,另一个书生疑惑的声音又接着响起,“云师兄为人秉性纯良,又有君子之誉,不该是会做出这般举动的人啊。我不相信” “呵呵,谁知道呢,或许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你们瞧,我们的云师兄对那位小公子可真不是一般的特别,亲自带他进书院,还为他引路,依我猜,那位小公子该不会是他养在府里的娈童吧。” “真是有辱斯文,有辱他谪仙之名啊。” …… 直到云公子与苏谨心走远,那几个书生窃窃私语的声音依然还未停下来,他们对云公子与苏谨心两人指指点点,尤其是那满头白发的老者,平日将云公子当文曲星下凡,仙人般敬重,如今看到宛如天人的云公子,不顾身份,竟与一个小公子关系暧昧不清,当下痛心疾首地呼喊,更认定云公子今日之举,全是被他身边的那名小公子所累,心里只把女扮男装的苏谨心骂个千百遍,毁了云公子,那就是毁了一位足以名垂千古的一代大儒啊。 苏谨心平日受制于云公子,事事被他压迫,心中早有怨言,但云公子腹黑又狡诈,令她无法招架,更没有还手之力,如今见这千载良机,云公子被临安书院的学子认做是有断袖之癖,心下一高兴,满腹的怨气当即荡然无存。 她素手一伸,攀上了云公子的胳膊;娇小的身子一斜,脚一软,直接倒向了云公子的胸前,故意黏他黏得紧紧的。 “别胡闹。”云公子俊颜微微染红,低斥道。 “远之……”娇声娇气地拖长音,并还是当着书院中那些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学子之面,软软地喊着云公子,带着几分撒娇。 淡紫色的儒巾掩住了苏谨心的一头青丝,一身男装的她,面容虽平凡,但周身有一股水墨书香之气,举止间,柔弱无骨,有女子的娇羞,但也有男子的决绝与果断。 咳咳咳……,跟在云公子身后的云喜几乎把嗓子都咳哑了,瞪着苏谨心的双眼,更是几乎把眼珠子都瞪直了,然而,那位不知羞耻的苏二小姐,依然还不加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紧紧缠上了他家公子。 苏二小姐,您的手放哪里了,男女授受不亲啊。 苏二小姐,您不能全倚在公子身上啊,您这样做,会把我家公子的名声毁得彻底的。 苏二小姐,您不能欺负我家公子心软啊。 苏二小姐……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家公子吧。 云喜被苏谨心接下来的举动吓得胆战心惊,惨了,整个书院的学子都来了,只怕郑姑娘那里也瞒不住了。 “远之,他们好像在说你是道貌岸然,伤风败俗啊。”还是临安书院的这些书生有眼光,哪像临安城的那些世家小姐,一听到临安城的满城流言蜚语,就认定是她苏谨心祸害云公子,呵呵……风水轮流转,云澈,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苏谨心笑得狡猾如狐,也笑得没心没肺。 云公子进退两难,想推开她,又觉得几分不忍,她似乎很怕冷,无论穿得多么厚,她总能冻得瑟瑟发抖,可不推开她,旧得流言未去,明日又得添新的流言,倒不是他怕,只是现在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知道她一向大胆,逼急了,什么事都敢做。刚刚对他,还存着几分畏惧,这会儿,又改主意了,唉,这女子的心,果真难猜。 若和她再这样慢慢走下去,不出半盏茶的时间,恐怕整个临安书院的人都要被她引来了。 云公子清俊之容微敛,大手一伸,将苏谨心整个人拦腰抱起,直接走向了他平日所住的学舍。 苏谨心啊的一声低喊,有些始料未及,“云澈,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云公子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并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云喜看着一脸惊讶,对苏谨心更是满心佩服,这苏二小姐果然不一般啊,竟然把心性最淡然的公子逼得失了理智。 “诸位公子,这位小公子刚刚旧病复发,我家公子要带他回学舍休息,劳烦诸位公子让一让。”为保住公子的名声,云喜绞尽脑汁地想着法子为自家公子遮掩。 云喜这么一说,在场的临安书院的学子皆恍然大悟,原来那小公子是病了啊,怪不得走路病怏怏的,像个女子似的。 云师兄高义,不顾自己的名声,的确不愧为孤竹公子之誉。 这群临安书院的学子本就不相信他们一向敬重的云师兄会做出如此违背礼法的事,现在经云喜一解释,释然之下,又对云公子心悦诚服,于是,他们很快让出一条道,让云公子先行,还有几个学子,更是一脸关切地问苏谨心病情,当真让苏谨心百口莫辩,她没病,请什么大夫,吃什么药,只能暗叹,这些临安书院的学子实在心地纯善,哪是这对腹黑的主仆两的对手。 “还敢笑。”云公子淡淡的声音中透着无奈,并放开了捂在苏谨心嘴上的大手。 苏谨心清眸无辜,“本小姐心胸狭窄,有仇必报。” “君子当解他人之忧,看来这一世,我是不能让你再祸害别人了。”云公子白衣如仙,笑得风华无双。 苏谨心怔了怔,“你不会后悔?” “你说呢。”又是这句不清不楚地反问。 苏谨心气恼地哼了声,埋头于云公子的身前,他身上的温暖,教她忍不住地想沉沦,可是,她真的可以吗? 这一世太漫长,若报了仇,她该如何走下去。 当他拦腰抱起她的那刻,她的心,似乎也跟着微微一动。 好像,她真的是有一点点喜欢他了。 怎么办? 第二百零四章 苏二小姐,您怎么打人啊 临安书院有讲堂三十间,学舍四十间,再加藏书阁,亭台、藕池等地,占地极广。 所谓学舍,就是学子平日的居所,一般两、三人一间,学舍内有下人房,供那些世家公子所带来的书童居住,但临安书院有规定,但凡世家公子只能带一个书童,毕竟这里是求学的地方,而不是世家公子享乐之地。当然,云公子是例外,他一直独居一处,算是郑夫子给他格外的优待了。 来学舍的路上,青石铺地,松竹掩映,垂柳夹植。 最北边的几间学舍,独立成一处院落,院落的门口,种着几株桃花,此时,桃花树也只剩下一些枯枝,在寒风中摇晃。 “云师兄。” 刚踏入院门,就听到一声女子娇柔的喊声,这一声娇喊,犹如碎珠落玉盘,清脆旖旎,也酥软入骨。 这女子,一定很美! 苏谨心即使没有转头看到女子的真面目,但一听这女子声音,就已经心头大震,顿觉不安起来。 临安书院就一个年轻的女子,能喊云公子师兄的,除了她,还有谁! 是郑雪莹! 江南传言中的冷仙子,郑雪莹! 淡紫色的襟袖下,无缘由地,苏谨心悄然握紧了素手,哪怕再不承认,在容貌这方面,她的确不如她。 但她苏谨心,前世今生,两世就只看上云公子这么一个男子,怎能轻易拱手让人。 苏谨心慢慢地转过脸,目光从容地迎上那清艳女子错愕的星眸,“在下苏玄卿,见过郑姑娘。” 院门口,一位身披貂裘,着芙蓉色挑丝刺绣纹裙的女子,盈盈而立。果然,被誉为江南第一美人的郑雪莹,确实名不虚传。她的双眉修长如画,星眸流转,犹如一泓秋水,顾盼生姿。她体态婀娜,有几分西子捧心的病弱,却更添几分柔美,楚楚动人。 “云师兄,他是……”郑雪莹莲步款款,一步一撩人,简直美得惊心动魄,但也眉眼间带着几分傲慢,连看都不看苏谨心一眼,就直接问向云公子。 云师兄一向不与人亲近,更从来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一个男子,不顾礼法。 这个小公子是谁? 郑雪莹的声音变得几分幽怨,霎时,犹如梨花落地,连苏谨心听得都跟着心碎。 “郑姑娘莫非有耳疾?”赶在云公子出声之前,苏谨心讥笑道,她都告诉郑雪莹她叫苏玄卿,这郑雪莹还要问云公子,怎么,当她苏二小姐这般好欺负。 “你……”苏谨心这一句,就把郑雪莹气得美目含泪,郑雪莹是临安书院郑山长之女,可以说,整个临安书院的学子都对这位郑姑娘呵护备至,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如今苏谨心不仅对她冷言相讥,还语气不善,郑雪莹哪能受得了,一双星眸含泪欲泣,柔弱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马上就要昏倒似的。 “莹儿。” 云公子一慌,忙放下苏谨心,疾步上前,扶住了她,“你的病刚好,不宜吹风,我送你回去吧。” “郑姑娘真是娇贵啊。”苏谨心勉强站稳身子,冷笑道,她都还未怎么,这郑雪莹就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呵呵……若让郑雪莹跟她一样,陷入满城的流言蜚语,被人诟骂,只怕都得死好几回了。 什么江南第一个美人,原来就是风一吹就倒的病美人啊。 是啊,世间的男子,不都是怜香惜玉,喜欢柔弱女子吗? 眼看着云公子刚放开郑雪莹,那郑姑娘柔弱的身子又站立不稳了,仿佛随时都要往后倾倒,苏谨心见此,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怎么忘了,郑雪莹才是云公子心中最爱的女子,她与庶姐苏谨妍,不过是娶来掩人耳目的,云府的少夫人,素来都是世家之女,哪有可能是一个小小的夫子之女,门不当户不对。 怪不得他会答应娶她,反正娶谁都一样,只要是世家望族之女。 算了,不是她的,争来也没用。 “远之,你不用管我,先把她送回去吧。”苏谨心故作毫不在意,心中却有些隐隐作痛,但她选择了忽略,论才学,论相貌,这郑雪莹皆远在她之上,或许,前世云公子所画的那幅流传于世的名画上的诗句,就是出自郑雪莹之手。 若真是郑雪莹所写,那她就更没理由再抢了。 苏谨心,你还是好好地当你的云少夫人吧,至于别的,不该是你奢望的。 这一刻,苏谨心终于有些明白云公子为何要带她来临安书院了,有朝一日,她真的嫁入云家,那么她必然要面对郑雪莹,这是她逃避不了的。 这一点,多么像他们苏家啊,苏老爷娶了林氏,却惟独宠爱谢姨娘,不同的是,云公子对她还真不薄,在成亲之前,就把真相告诉了她,而非像苏老爷那样,瞒着林氏,直到木已成舟,才告诉林氏他在外边养了个女人,让林氏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姨娘进门,在她之前生下苏家的长女苏谨妍。 云公子有些担忧地望了苏谨心一眼,但身边弱不禁风的郑雪莹受了风,已经在轻咳了,就对苏谨心道,“别乱跑,等会儿我来找你。” 嗯。苏谨心乖巧地点头。 “苏二小姐,其实……”一旁的云喜刚要开口,却被苏谨心冷声打断,“我不想听。” 刚刚对公子还挺温顺的,怎么公子一离开,这苏二小姐立即就变脸了,真难伺候啊,云喜苦着脸。 “苏……公子,您去哪儿啊,公子不是让您留在这里,等他回来。”苏谨心转身就走,吓得云喜忙去拦她,这未来少夫人怎么说话出尔反尔,明明答应要留在这里等公子,怎么才一会儿又说话不算数了,说走就走。 “云喜,你敢拦我。”苏谨心面上笑得绚烂,但越笑,云喜就觉得毛骨悚然。 “请您别为难小的,若公子回来,小的没法交代啊。”云喜陪着笑,小心翼翼地道。 “云喜,我怎么会为难你,呵呵……” 啊……随后,一声小厮的痛喊响起,苏二小姐,您怎么动手打人啊!您可是苏家的嫡小姐啊…… 第二百零五章 顾小六,你不觉得已经太晚了吗 谁说身为世家望族的闺中小姐不可以动手打人的,她苏二小姐就打了,怎么样,苏谨心手拿紫竹箫,手下不留情,直接打在了云喜的身上,知道云公子与郑雪莹两情相悦是一回事,但她接受不接受却是另一回事,云喜吓得抱头鼠窜,连连求饶,嘴中还不满地嘟囔道,这未来少夫人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啊,若将来公子娶了她,岂不等同于娶了一只母老虎回府,日日受欺压。 “这世上的男子,又并非只有你家公子一人,听说临安书院青年才俊无数,呵呵……” 苏谨心一声轻笑,吓得云喜几乎快要哭了,未来少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呜呜,不会是要红杏出墙吧。 苏谨心拂袖一甩,潇洒地朝着原路出去。 云喜想拦,又不敢拦,而且也拦不住,这位苏二小姐一固执起来,连公子都束手无策,更何况是他。 呜呜,怎么办,他是跟,还是不跟啊? 云喜犹豫了半响,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除了北边云公子住的几间学舍,剩下的几十间学舍是紧紧挨着的。 “好累啊…” “是啊,郑夫子竟然让我们打扫那么多石阶,本公子的腿都走不动了。” “滚,本公子就不累吗,本公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拿扫帚,万一让我家那公正严厉的大哥知道,本公子丢了我们秦家的脸面,被罚去扫石阶,非得剥了本公子的皮……” 远远的,苏谨心就听到几个书生的抱怨声,其中一个的声音还挺耳熟,应该是秦家的那位二公子秦怀显。 循着声音,苏谨心悄悄地尾随而去。 这苏二小姐想做什么?云喜一脸不解,忙紧跟着苏谨心。 那几个蓝衫长袍的书生,结伴而行,秦怀显走在前头,与那些书生分开后,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学舍,倒是去了另一处地方。 苏谨心一时好奇,朝云喜噤声,继续跟在秦怀显的身后,秦怀显似乎走得很急,应该是有要事吧。 学舍的后面,是一座小山。 小山上,淡粉色的曼陀罗花,开遍。 据说,越是美的花,就越有毒,这曼陀罗就是。 “六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每次闯祸都是我们几个扛着,你自己倒撇得干净!不行,下回郑夫子若再问起,我一定要把你供出来,我们兄弟要有难同当才是。”秦怀显走到一棵繁茂的苍松下,对一位背靠着苍松浅眠的男子,埋怨道。 男子如墨的长发,只用一支玉簪子束起,还有几缕却随意地垂了下来,尽显风流不羁。 “酒呢?” 男子低沉的嗓音,有着醉人的甘醇。 是顾小六。 顾小六果然认识秦怀显! 苏谨心敛眸,刚刚她在临安书院的门口,看到秦怀显系在腰间的那块独山玉,她就猜到了秦怀显与顾小六的交情不一般。那块南阳独山玉,是大姑母送给顾小六的生辰之礼,只不过顾小六从来对这些名贵的玉石珠宝不屑一顾,那时她还见他拿在手中把玩,但几日后,那独山玉却不见了,当时她也并没有多少在意,毕竟顾小六一郑千金,什么稀罕物到他手里,都是一样的。 苏家与秦家是死对头,而苏家云栖那处山庄的上万株毁坏的新茶,全是从秦家买的。 若顾小六一开始就认识秦怀显,那么,他在这场皇商相争中,到底有没有出手? 顾小六,我该相信你吗? 苏谨心不在乎苏家失势,从此在临安城湮没无闻,但她在乎的是,顾小六在这起事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若这个世上,连顾小六都在骗她,试问,还有谁,是可以值得她去相信。 “顾六哥,你都已经醉了好几天了,再喝下去,我怕夫子那里瞒不住。”秦怀显将藏在袖口中的酒,递给顾衡毓,“不就一个女子吗,若顾六哥喜欢,小弟马上去找十个八个过来,要什么样的都有。” “是啊,不就一个女子吗。呵哈哈……”顾衡毓拿起酒,直接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随后,踉跄地起身,来到苍松下的一块大石旁。 大石上,铺着几张宣纸。 啪……酒壶落地,摔成了碎片。 顾六公子手执玉石而制的笔,在宣纸上笔走龙蛇: 买花载酒,几孤风月,朱槿倦花容;拥香衾,枕函花,浓睡觉来惊好梦,烟波两茫茫,唯有风满袖…… “顾六哥,你也看开些吧,这世间啊,情字最烦人,别说你,就是那谪仙云师兄最近也动情了,啧啧,你不知道,刚刚我在打扫石阶的时候,就看到云师兄带了一个小公子进书院,呵呵……虽然那小公子是一身男装,不过小弟我常年跟着六哥你混迹烟花之地,是男是女,还是一眼能认得出来的,我猜想,那小公子八成是个女的,唉,你说云师兄也真奇怪,放着美若天仙的郑美人不要,怎么带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来书院,他这是要做什么……”秦怀显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说着,却未发觉,拿着笔在宣纸上写字的顾六公子,忽然停了手中的动作。 “她看到你了?”顾六公子眼中一慌,险些掉了手中的笔。依她的性子,若不查问个清楚,她是不会罢休的,既然看到了秦怀显,那她必然也起了疑心。 “是啊,我还跟她说了几句。”秦怀显一脸疑惑,“要说长相,也就一般,但她的那双眸子,倒是有几分灵气。” “顾六哥,这是你送给我的……”秦怀显见顾六公子一把夺下他系在腰间的独山玉,当即哇哇大叫,这块独山玉,极为珍贵,他都还没带几日,顾六哥怎么又要回去了。 “顾小六,你不觉得已经太晚了吗?”若云公子没有带她来临安书院,若她没有注意到秦怀显系在腰间的独山玉,那她,是否永远都发现不了,图谋苏家的,并非只是一个顾夫人。 清冷的女子之声,带着讥诮,一袭淡紫色华服的苏谨心,站在遍地的曼陀罗花间,冷冷地望着顾六公子,眼底尽掩悲伤。 第二百零六章 我怕你不要我 “原来你们认识啊,”秦怀显恍然大悟,“正好,你帮我劝劝顾六哥,他都好几日未进食了,尽喝酒,这身子怎么受得了。”有趣了,顾六哥竟然与云师兄喜欢上同一个女子,老实说,这女子长得真不怎么样,他们秦府的丫鬟都要比她好看。 唉,真不知道顾六哥与云师兄看上这女子哪点了,要相貌没相貌,若论才华,那郑美人是郑夫子之女,自小饱读诗书,素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称,那女子就远远不及了。 秦怀显说完,就开始收拾大石上的宣纸。 宣纸上,那几行字宛如游龙,字迹浑厚,又带着几分放荡不羁,极尽风流。 江南有二绝,云公子的画,顾六公子的字,虽然云公子的画求不到,但有顾六公子的字,也是不错的,秦怀显将一张张的宣纸藏入怀中,他求了顾六哥这么久,顾六哥都没舍得给他写一个字,如今为了一个女子,竟然连写了好几张,嘿嘿,他发了,顾六哥的字,可是一字值千金啊。 “谨心表妹,你听我说…” 顾六公子当下醉意全消,疾步上前,一把抓住苏谨心的衣袖,急道,“有些事情,并非是你所想的,也并非是你所看到的。” 俊美如俦的俊颜,妖冶如魅,嫣红的唇瓣,娇艳欲滴,美得勾魂摄魄。 色如春华,却比女子更倾城。 顾六公子满眼慌乱,妖艳的脸庞因着急,更添了几分风华。 谨心表妹,顾六哥喊谨心表妹,那这位女子不就是顾六哥的…,秦怀显一听到顾六公子喊苏谨心,很快便想到了苏家的那位苏二小姐,再思及苏二小姐的身份,他倒吸了一口气,惊得当场愣在了那里,这怎么可以,顾六哥喜欢的女子怎么能是苏二小姐,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啊。 怪不得顾六哥常说,这一世只要远远看着她就好,他没资格去拥有她。 真是孽缘啊,秦怀显心中叹道。 “五云山上的徐管事,可是你杀的。”徐管事临死的前一天,还偷偷下过山,当时她以为徐管事是去找大姑母求助,但大姑母那日根本就未去灵隐寺上香,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徐管事朝灵隐山麓而来,去的并非是灵隐寺,也有可能是顾小六所在的临安书院。 苏谨心冷声质问,丝毫不给顾六公子留一份情面。 顾六公子艳如桃瓣的眸子一下子黯然失色,她够绝情,够狠,每次都能将他逼得无路可退,却还对她生不出半分的怨愤。 “是我。”徐管事不死,死的就是她了,娘的手段,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为了苏家的万贯之财,娘已经图谋了十几年,若徐管事败露,供出了娘,娘肯定会杀她灭口。 当了近二十年的母子,娘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娘一直不甘心苏家落入三舅父那般无能的人手中,总想着有朝一日,要将苏家重新夺回来,呵呵,苏家啊,真的有这么重要吗,顾六公子眼中迷茫,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一世,他真的永远被困住了吗? 胸口处,是撕裂般的疼痛。 若他,真的能当她一辈子的顾小六,那该有多好。 顾六公子嘴角笑得自嘲,这一世,上苍对他何其残忍,不给他一丝的希望,有的,只是毁灭! “那日我从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上归来,在回府的途中,临安街上的那场劫持?”大姑母几次想杀她,顾小六必然也是知道的,其实,她何尝不知,若顾小六不杀了徐管事,那她也没法向苏老爷交代,说起来,顾小六也是在帮她。 “谨心表妹,我可以向天起誓,我从未想过要害你……”顾六公子抓着苏谨心的皓腕,因着急解释,而下意识地加重了力道。 苏谨心吃痛,皱了柳眉。 她抬眸,看着顾六公子满脸慌乱,心急的模样,忽然心下一软,她怎么能怀疑顾小六,若顾小六知道大姑母要杀她,必然会出手救她的。 是啊,他一定会救她的。 “我知道。”那日想杀她的是大姑母,但救她的,一定是顾小六。 苏谨心眼中的冷意散去,她认识的顾小六,除了贪睡,懒些,是从不会害她的。而且,每次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都是顾小六,曾经是,现在也是。 “不,你不知道,其实我……”顾六公子欲言又止,妖娆的俊容尽是一片绝望的伤痛,苏谨心,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 “别说了,我不怪你就是。”苏谨心的素手覆上了顾六公子嫣红的唇瓣,那日他救了她,那就足够了。 顾六公子目光灼灼,却又复杂难明,她为何会对他突然转变了心意,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顾六公子心生不解,但他不敢问,因为直觉告诉他,若一旦问出口,她只会离得他更远。 “他欺负你了吗?”虽然她掩饰地极好,但她眼中的悲伤,他是瞧得分明,世间情伤最苦,求不得,放不下,执念太深,终是回不了头。 苏谨心摇头,眼中涩涩,顾小六,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这般好,不值得。 “谨心…” 顾六公子忽然一把将苏谨心揽入怀中,抱住了她。 什么理智,什么礼法,他全都不要了,苏谨心,若我为你逆天,你敢要我吗? 苏谨心,你敢要我吗! 秦怀显震惊地背上发凉,顾六哥,你疯了吗,这是要遭天谴的啊。 惨了,未来的少夫人真的红杏出墙了,一旁的云喜看得心急如焚,公子啊,您在哪,您再不出现,少夫人就要被人拐跑了。 苏谨心这次没有推开顾六公子,就这样吧,他救了她,还治好了她膝盖上的伤,倘若明年大仇得报,那她就去解了与云公子的约定,这一世,能相守到老,便已足够,别的,就顺其自然好了。 “顾小六,若日后我被人扫地出门,你还会要我吗?”苏谨心心中酸楚,低低道。 “我怕你不要我……”顾六公子低头,吻上了她的额间,轻柔的,小心翼翼,却又万分虔诚。 第二百零七章 顾小六,你醉了 苏谨心的身子微颤,顾六公子的唇很烫,一碰到她的额间,就仿佛一团火燎原,瞬间能将她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耳旁寒风冷冽,吹起顾六公子散落的几缕长发,并拂向她的脸庞,轻轻柔柔的,没有一丝刺痛。 顾六公子的眸子妖艳如血,眼中带着无边无垠的绝望与悲凉,凝眸深处,倒影着苏谨心消瘦的脸颊,深深的,深深地掩入眼底,再烙印在心尖。 两两相望,视线交错,苏谨心一时呆愣,他竟然吻她? 从苏谨心的额间,到她的双眉,顾六公子极尽小心,小心地吻着,小心地试探着,深怕惹怒了拥在怀中的女子。 她,是这个世上,他想要,却不能要的女子。 有谁知道,吻她,他需要下多大的决心,带着一身的罪孽,每日活在良心的谴责之中,惶恐度日,但脑海中,总是挥不去她的身影,夜夜梦回,是她,只有她一个。 不同于云公子的平淡如水,顾小六是急促的,火热的,他一碰苏谨心,苏谨心的心里就阵阵战栗,这样的顾小六,教她害怕,可她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谨心……” 唇间喃喃,低昵成伤。 带着醉意的顾六公子,在碰到苏谨心冰冷的唇瓣时,怔了怔,有几分犹豫。 “不可以,”苏谨心下意识地退缩,想挣开顾六公子的怀抱,“顾小六,你醉了。” 醉了,他是醉了。 若不是借着这几分醉,平日看她一眼,他都觉得是罪恶,更何况是碰她。 “大胆狂徒,快放开苏公子!”云喜实在看不下去了,未来少夫人竟然与一个男子在此搂搂抱抱,卿卿我我,这也太不把公子放在眼里了。 顾六公子的眸光一凛,直接扫向云喜,赤红的双眸当即变得凌厉起来,“回去告诉你家公子,若再敢伤她一分,我绝不会放过他!” 好可怕的眼神,这是一种属于居上位者独有的威严,不容置疑,说一不二,云喜心生惊惧,不行,他得马上去找公子,告诉公子少夫人又在外引诱男子了。 呜呜,他就说这位未来的少夫人最难伺候,不守妇道也就罢了,居然还未嫁入云家,就敢给公子戴绿帽子,这要把公子置于何地啊。 云喜吓得仓皇而逃,边跑还边骂苏谨心伤风败俗,妇德败坏。 呵呵…,顾六公子见此,低笑出声,醉人的笑声,笑得艳倾天下,风华绝代。 一手搂在苏谨心的纤腰处,一手抚上了她紧蹙的眉头,嫣红的唇瓣,似启微启,与苏谨心的脸庞近在咫尺之遥。 两人气息交错,心跳如鼓。 “顾……” 苏谨心还未说完,就被顾六公子用唇堵住,让她再也没有机会拒绝。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是他不想听。 秦怀显又惊又怕,双眼瞪得直直的,一副难以置信,顾六哥啊顾六哥,这世上的女子那么多,但为何你偏偏只看上她啊,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苏谨心惊愕,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唇,越来越烫,早已将她的冰冷融化。 苏谨心紧紧抿着唇瓣,没有再让他有可趁之机,顾六公子却也未强迫她,只是贴着她的冰冷之唇,随后,在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中,放开了她。 他,果然是舍不得,舍不得勉强她,舍不得她为难。 “谨心表妹,来。”顾六公子一手牵起苏谨心的柔荑,将她带到了苍松下的那块大石旁,“我教你写字。” “顾六哥,你偏心啊。”秦怀显不满地道,“我求了你这么多年,你都没教我。”顾六哥的字一字值千金,若这苏二小姐得了顾六哥的指点,日后在书法上的造诣岂不远胜于那些江南的世家小姐。 “研磨。”顾六公子踢了秦怀显一脚,秦怀显一脸委屈,他可是堂堂秦家的二公子啊,除了大哥,整个秦家就属他最尊贵,现在,竟然沦落成了一个研磨的书童,顾六哥,你也太欺负人了。 秦怀显认命地拿起徽墨,在端砚上,不甘不愿地磨了起来。 苏谨心练字,练得是小楷,但顾六公子,却是什么字体都精通,尤擅长章草,笔带横势,张狂不羁,状如连珠,绝而不离。 顾六公子在苏家住的时日并不多,故而,苏谨心也未在真正意义上看过顾小六写字,有时与顾小六玩闹,苏谨心总是讥笑他,腹中空空,胸无点墨,常常把他气个半死。 苏谨心嘴上虽是这样说,但她心里也知道,顾小六一字千金的名声,确实并非浪得虚名。大石上,还横铺着几张宣纸,而这些宣纸虽是空的,但依稀还留着墨迹,皆是顾小六力透纸背之故。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顾六公子的手握在苏谨心的柔荑上,一字一字教她写。 是章草! 顾六哥竟然把他最擅长的章草教给一个女子,这……这不是与煮鹤焚琴一样,暴殄天物吗,秦怀显心中震撼,研磨的手因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一个女子学章草做什么,难道还能同顾六哥一样,闲散雅致,闲散狂妄。 但秦怀显显然是不了解苏谨心,苏谨心看似外表柔弱,但却是外柔内刚,绝不输男儿半分。 练字,并非一日之功,但苏谨心学得极快,这一首诗经几十个字,一遍下来,她就已经懂得了写章草的要领。 原来,心无旁骛,只沉醉于书法,便是万事随意抛,一任天地宽啊。 苏谨心终于明白顾小六为何要教她练字了,是啊,她到底是太执着了,放不下,活在过去,总是在一次次地作茧自缚。 顾小六,谢谢你。 苏谨心眼中含泪,但顾六公子却醉意袭来,一头趴在苏谨心的肩头,沉沉地睡去。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耳边,是顾六公子带着醉意的低吟声,余音不绝,一遍遍地回响着。 第二百零八章 顾小六,你究竟是谁 “苏二小姐,日后请劳烦您离顾六哥远些,行吗?你们苏家还嫌没害够他吗!呵呵,也对,我忘了,你是苏守正的女儿,苏守正假仁假义、泯灭人性,有其父必有其女,你身为他的女儿,定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秦怀显上前一步,将趴在苏谨心肩头的顾六公子扶了过来,冷笑道,“你该庆幸,你现在还能好端端的当着你的苏家二小姐,若不是顾六哥心软,手下留情,你们苏家…,算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苏二小姐,你好自为之吧。” “我们苏家确实没有一个好东西,但也轮不到你来置喙!”是啊,苏家的人个个自私自利,为图一己之私,从不顾亲情,但苏家的人再不堪,也是他们苏家的事,秦怀显一个外人,凭什么来说他们,苏谨心面色一沉,讥笑道,“难道你们秦家的人就个个高义,手足情深,本小姐看也未必吧。”世家望族中人为夺家产,尔虞我诈,骨肉相残的,比比皆是,苏家里面藏污纳垢,但秦家,也未必是干净的。 秦怀显怒道,“你…!”这苏二小姐骂自己苏家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连他们秦家也骂上了,真是好大的胆。 “你以为本小姐稀罕当苏守正的女儿,当苏家的嫡小姐,但没办法,这辈子我就摊上了这么个爹,想反悔都反悔不了,你要我怎样,弑父吗?”苏谨心苦笑,苏老爷对她无情无义,时时想着利用她,若非看在她现在攀上云公子,还有几分利用价值,只怕早已把她这个碍眼的女儿找个由头赶出苏家了。但生身之父,又岂非她能选择的,弑父这条罪名太大,她承担不起。 “若他醒来,你告诉他,别顾虑我,他想怎样就怎样吧。”苏谨心的素手抚上顾六公子的妖娆俊容,他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但这样安静的顾小六,却让她万分的心疼。 他是游戏人间的顾小六啊,陪她嬉闹,又能逗她开心的顾小六啊,若连他的双手都沾满了血,她只会更加的自责。 他杀徐管事,全是为了她啊。 苏谨心眼中的悲伤,使得秦怀显心头大震,生在世家望族中,为了活下去,有些事,确实根本就躲不了。 不过,苏家的这位二小姐的确聪慧过人,他寥寥几句,她就很快猜到了一些顾六哥瞒她的事,秦怀显满眼佩服,对苏谨心的敌意也少了几分,“苏二小姐,你的确很狡猾,但也很无情。”能将顾六哥骗得心甘情愿的,丝毫不加怀疑的女子,恐怕这世上就只有这位苏二小姐了。 苏谨心笑了笑,没有作答。 秦怀显背起醉酒的顾六公子,朝前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转头对苏谨心道,“明年上贡朝廷的新茶,你们苏家要小心些。”大哥一直与顾夫人合谋,想打击苏家,如今苏家抢到了明年的皇商之权,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当得了皇商。 “苏家如何,与我何干。”最好他们能把苏老爷气得吐血,那才合她心意,苏谨心手执紫竹箫,漫不经心地道。 哈哈哈……秦怀显一听,当即高兴地大笑,心中怒意全消,怪不得顾六哥会喜欢这位苏二小姐,这样的女子,连他都忍不住想动心。 这世上,会有谁巴不得自己家族倒霉,阖族遭殃,除了这位苏二小姐,应该也没有人了吧。 世上道貌岸然的人那么多,但真性情的,又有几人,这苏二小姐的脾性,果然与顾六哥一样,世事都在眼里,但世事又都不放在眼里。 “苏谨心,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日后有事,只管来秦家找我,在下虽不执掌秦家,但握在手中的银子倒也不少,够你明年出嫁置办嫁妆了。呵呵呵……”秦怀显嘻嘻笑着,再不见刚刚的防备与疏离。 苏谨心也不客气,“听说秦二公子手中有一块良田……” “别,你可别打我这块良田的主意,这是本公子要娶媳妇用的。”这苏二小姐的消息真灵通,这块良田位于北高峰附近,风景奇佳,又离灵隐寺最近,正好用来建别院,临安城不知有多少世家在抢这块良田,若非他托了关系,买通了县官,这良田恐怕早已落在梁家那小子手中了。 “伯言,若我告诉你大哥,说你最近夜宿临安城的烟花之地,还被郑夫子罚了扫石阶……”苏谨心笑得狡猾如狐,“秦二公子若真想娶亲,就不会假借读书之名,躲在临安书院了。” “这…你也知道。”秦怀显大惊,当下泄了气,“得,给你。”大哥要是知道他不待在临安书院好好读书,反而跑出去花天酒地,还不马上逼他成亲。这成亲,娶个女人成天在耳边唠叨,还不如直接杀了他痛快。 女子巧笑嫣然,眼中狡黠,秦怀显看着呆了,随后,又猛地想起,她一个久居闺中的小姐,怎么知道他手中有良田,还知道他去了烟花之地,难不成,这都是在诓他的。 “是啊,本小姐猜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秦怀显气得直跳脚,若非身上背了顾六公子,他非得跑过去找这个苏谨心算账。 他就这么点家底,还是瞒着大哥偷偷买下的良田,三言两语就给这位狡诈的苏二小姐骗走了,云公子那么富有,手中还握着千顷良田,怎么不见她去骗。 唉,人善被人欺啊。 秦二公子耷拉着脑袋,背着顾六公子,气呼呼地走了,交友不慎啊。 苏谨心低头,抚了抚手中的紫竹箫,明年,明年一切都该结束了。 小山上,遍地的曼陀罗花,开得鲜艳,却也刺眼,苏谨心缓步而行,边走边思忖,大姑母谋夺苏家为何会一副理所当然,照理说,嫁出去的女儿,哪有资格再分自己娘家的祖业,即便没有出嫁,自古长子嫡孙承继家业,哪有女儿的份,哪怕大姑母抢到了,苏氏一族的那些族中宗亲也不会答应啊。 苏家的家产,只有苏家之人,才有资格继承,难道……下意识地,苏谨心的素手握紧了紫竹箫,慌忙抬头,遥望着逐渐远去的顾六公子,踉跄地连连倒退,脸色惨白。 顾小六,你究竟是谁? 第二百零九章 只想赚银子 沿着原路,苏谨心走得几分慌乱,她不知道自己对顾小六到底存了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真的分不清,当他是兄长,也当他是可依赖的人,甚至是想过若云公子不娶她,她或许就会赖着顾小六一辈子。 “苏玄卿,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走啊。”这时,一个蓝衫长袍的书生,朝苏谨心大喊。 苏谨心认得他,是刚刚与秦怀显一起被罚扫石阶的那几个书生中的一个。 哦,苏谨心木讷地应着,脚下却未动。 那书生急了,“严夫子带着他的弟子来找我们郑夫子麻烦,若打起来了,我们多个人,也多双手。”说着,就要上前来拽苏谨心。 苏谨心不露痕迹地一躲,“我刚来,不认得路,还请师兄你带路。” “也好。”那书生也没有起疑心,“讲堂就在前面,你跟紧了。” “郑师兄,我们读书,不谋取功名,我们读来做什么!你看看你的弟子,他们之中可并非个个出自世家大族,难道你想让他们一辈子都被人踩在脚下,子子孙孙都是布衣!” “钓声名,取利禄,都是小人行径,我等读圣贤之书,自然是正其义,明其道,修其身。寒门子弟,就更该懂得洁身自好,不被功名利禄所累!” …… 还未靠近讲堂,苏谨心就听到两个老者在对骂。 这两个老者声如洪钟,尤其是那个严夫子,火爆脾气,尚未说上两句,就又是拍案,又是踢木椅的,“姓郑的,别以为你是我师兄,我就不敢对你怎样,你这老顽固,自己一辈子躲在山上吃糠咽菜的,就还非得让你的弟子也跟着受苦。” “严师弟,老夫可从未说过,临安书院的学子不准参加科考,老夫只是认为,读书之人不要有太重的名利心,万事顺其自然。” “怎么,老夫的弟子个个考上功名,跻身士族,你嫉妒了。” 苏谨心与一群学子站在讲堂外,循着视线望去,一位老者灰衣儒巾,手执雕翎扇,衣着素朴;而另一位老者锦衣华服,气焰嚣张。 “严师弟,你是夫子,为人师表,怎可……” “怎可什么,老夫高兴。”严夫子抡起袖口,“姓郑的,三年都到了,你这临安书院的山长之位也该让贤了吧。” “对,这山长之位,原本就该属于严夫子的。” “郑夫子皓首穷经,专研学问,若再担当山长之位,恐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请郑夫子将山长之位还给严夫子。” …… 严夫子的话刚落,他带来的十几个弟子就开始在一旁喊了起来。 但郑夫子的弟子也不甘示弱,“当初严夫子是输给我们夫子的,我们夫子当这临安书院的山长,是名正言顺的。” “考取功名是各凭本事,但像你们那种,不折手段获得的,实乃我们读书人的耻辱。” …… 两个老者争执,几十个学子也跟着分成两派,互相对骂。 “严师弟,若你想当山长,那就让在场的这些人选吧,若他们都支持你,老夫也无话可说,甘愿让出山长之位。” 郑夫子摇着雕翎扇,一副胸有成竹。 严夫子当即道,“师兄,这可是你说的。孟臣,你来点数。” 梁孟臣,梁家长房的嫡子,梁瑛的哥哥。 因梁家是开钱庄的,对于这个人,苏谨心也是有所耳闻的,一手珠算,控带四时,经纬三才,从未算错,是个难得的人才,而且,她若不了解这位梁家的少东家,她怎敢将手中的银子大多都存入这梁大公子掌管的钱庄中。 “是,老师。” 梁孟臣一袭青衫长袍,同色儒巾,目光随意地一瞥,便对在场的人数了然于胸,他性子温吞,故而,说话也显得不温不火,“老师,您与郑夫子一样,人数相当。” “怎么会一样!”严夫子当即不满地叫了起来,随后,他自己扫了一遍在场的学子,自己数了数,确实是一样。 姓郑的这个老顽固,果然是有备而来。 他就不信,今年临安书院就招了这么几个学子,还有的那些人呢,都跑哪里去了。 “老师,那里还有一个。”梁孟臣手指站在讲堂门口的苏谨心,笑得温文儒雅。 严夫子性子急躁,但他的得意门生梁孟臣却截然相反,遇事从容不迫,说话也慢吞吞的,看似文弱可欺,却是算无遗策。 被梁孟臣这么一指,讲堂内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站在讲堂门口处的苏谨心。 这是谁啊,怎么没见过。 一群学子窃窃私语,刚刚带苏谨心过来的那名书生,得意地道,“他是云师兄带来的,自然是属于我们这一派的。” 远之带来的?郑夫子细细地开始打量着苏谨心,一身淡紫色华服,目光平淡,小小年纪就懂得收敛锋芒,确实不简单。 “我刚来。”言下之意,还尚未拜入郑夫子门下,至于两派的争斗,也与她无关。 郑夫子是名满江南的一代大儒,德高望重,又素有贤明,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夫子,但连江南巡抚大人见了他,也是对他礼遇有加的。要这样的长者,平日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子另眼相待,那是不可能的,但因苏谨心手中握有云公子的紫竹箫,故而,他又多看了苏谨心两眼。 严夫子当场乐了,这小子,有几分性情,不像那老顽固教出的那些个弟子,个个一脸的无悲无喜,尤其是那个云远之,最无趣了,半日都不见他说一个字,但一说话,却能把他气个半死,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小子,你跟老夫学,老夫保你日后高官显爵,权柄在握。”郑夫子与严夫子两派的弟子相持不下,苏谨心这一票,就直接决定了今年临安书院的山长之位。严夫子一心想压过郑夫子,自然不会放过苏谨心。 郑夫子也开口道,“你是远之带来的,老夫就破例让你进临安书院读书。” “姓郑的,你怎么又跟我抢。”严夫子怒道。 “严师弟,稍安勿躁,请让小公子自己选择。”郑夫子不紧不慢地道。 被两个年近花甲的老者盯着,苏谨心不仅没有半分怯弱,反而淡笑道,“我不读书,我只想从商,赚银子。” 士农工商,商是最末等,苏谨心此言一出,满堂震惊,不止严夫子呆住了,就连最镇定的郑夫子也露出了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世上最为不齿的,就是满身铜臭的商贾之人,可现在竟有人放着书不读,偏要自甘堕落从商,这小子没中邪吧。 震惊过后,在场的所有人就对苏谨心一脸不屑。 没有银子,这些人连温饱都是问题,哪能在此安心读书,苏谨心嘴角讥诮,缓步踏入讲堂,“国库岁入不可阙,若不取之于山泽与商贾,就须取之于农。两位夫子是江南的贤者,难道不知,与其害农,就只能取之商贾,若没有那些商贾,天下百姓要交多少的税!你们以为,读书考取功名,为官一任,就能造福一方百姓吗。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到最后同样都是赚银子,有何不同。当然,不贪银子的清官,也是有的,但若他们有骨气,就别拿朝廷的银子啊,自己下地种菜,自给自足嘛。” “满口胡言,满口胡言!”严夫子气得直哆嗦,他让弟子考取功名,怎么可能会是为了赚银子。 但苏谨心的话,却让他找不到任由理由来反驳,是啊,当官,每月都要领取朝廷的俸银,这不就是在赚银子,养家糊口,为了活下去吗。 “夫粜,二十病农,九十病末,末病则财不出,农病则草不辟矣。上不过八十,下不减三十,则农末俱利。平粜齐物,关市不乏,治国之道也。在下不懂,这从商的要诀都能记入青史,为何在下就不能从商,赚银子,为天下计!”苏谨心的声音一落,满堂噤声。 严夫子气得直骂苏谨心强词夺理,但郑夫子却听得暗露赞许,这小公子虽言辞略带偏颇,但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见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世人皆笑商贾一身铜臭,连耕田的乡野村夫,也瞧不起商贾之人,但没有这些商贾,何来今日的繁华盛世。米粮易市,各得所需,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到死也是一坡黄土,何来尊贵低贱之分。反正,她苏谨心至始至终,从不认为从商者,就是低贱之人。读书是清高,但清高能当饭吃吗。 “当生活所迫,食不果腹之时,我想诸位一定不会迂腐不化地与书一起同生死吧。”前世的苏谨心已经穷怕了,说她世俗也罢,说她贪财也罢,这辈子,她对银子的执着,早已深入骨髓,再也离不开了。 有些学子因苏谨心的话陷入了深思,但也有些学子极不赞同,“滚出去,快滚,别玷污了我们临安书院的神圣之地!” “我等读圣贤之书,岂能和那些低贱的商贾一般,为这等俗物奔波。”几十个学子中间,忽然传出一声讥笑,这声音很耳熟,耳熟地让苏谨心当场变了脸色,是他,竟然是他! 李暮舟! 心底深处,苏谨心咬牙切齿地喊出了毁她一世的男子,她前世那个卑鄙无耻的夫君——李暮舟。 第二百一十章 伪君子太无耻 李暮舟竟然当众说他不屑为银子奔波,呵呵,真是好笑啊,这是苏谨心重生以来,听到最可笑的话了,亏他有脸说得这般道貌岸然,装得一副淡漠名利的高雅君子之态。若他视金钱如粪土,当年何必娶她,还不是贪他们苏家的银子。呵呵,是啊,他是不用赚银子,因为为李家四处奔波,筹银子的是她!供他读书,为他买笔墨纸砚的也是她! 这个男子,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 她真是傻,竟然伺候了他三年,将自己弄得卑微地再不能卑微,可换来的是什么,他考中举人,一脚踢开她,还杀了她腹中的孩子,而他自己攀上了知府家的千金,当顾家的乘龙快婿去了。 “说得好,我们读书人,决不能沾惹那铜臭味,自甘下贱!” “李师兄高见,我等佩服!” 然而,李暮舟一说完,却是赢得满堂喝彩,一边的郑夫子更是抚须宽慰,暗叹自己收了个好弟子。 唯苏谨心一人,嘴角讥笑,别人不认识李暮舟的真面目,但她对他,却是知根知底,连他祖宗八代都能挖出来。 前世枕边结发人,再见,她与他,此仇不共戴天! 苏谨心的双眼当即变得凶狠起来,死死地盯着几十个学子中间的那个清秀男子,他的那副皮囊是极好的,面红齿白,有着读书人的文弱之气,蓝衫长袍,儒巾束发,手拿绘着梅花的折扇,虽是家道中落,但他的穿着依然与那些寻常的世家公子无异。 梅花乃岁寒三友之一,寓意品性高洁,不流于俗。 但他,别说那等高洁的品行了,就连最基本的,他都没有。虎毒不食子,而他,可以狠心到亲手杀了自己的亲骨肉。 李暮舟,你这个读书人中的败类,有何资格拿着绘着梅花的折扇,当是真不要脸。 此刻,苏谨心恨不得将李暮舟这个无耻的小人千刀万剐,但她毕竟是一身男装,还是瞒着苏老爷出府到临安书院,在这个关键时候,她的身份是不能被揭穿的。 是了,到仲冬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李暮舟就会拿着信物上苏家提亲,庶姐苏谨妍不嫁,苏老爷就把她当做抵债似的,嫁了过去。 不过这一世,他想当苏家的姑爷,简直做梦!苏老爷现在拿她当摇钱树,自然舍不得她嫁给李暮舟,至于庶姐苏谨妍,心高气傲,哪会嫁给一个落魄世家的公子,必然也会想方设法地推脱,那么剩下的三妹苏谨怡,今年才十二岁,苏老爷就算再怎么不待见,将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嫁出去,也多半拉不下这个脸。 “敢问这位公子,你进临安书院读书,可交束脩了?”苏谨心眸光冷冽,一扫过去,带着狠绝与嗜血,逼人之势渐生。 他曾经得罪过这人吗,为何这位衣着华贵的小公子,竟然一副要杀了他的凶狠样,李暮舟心下纳闷,但也被苏谨心瞧得几分惧怕,“自然是交过的。” 临安书院是江南数一数二的书院,为了考入这个书院,李暮舟几乎费尽心机,虽然李家暂时没有钱,但他为了在外边不让人看不起,就打肿脸充胖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那束脩费,他更是交得比一般学子都多。他这么辛苦地维持着贵公子形象,终于使得临安书院的那些学子,尤其是寒门子弟,见了他才会喊一声李公子。李暮舟一直相信自己会金榜题名,会光耀门楣,照道理说,以他这般看重功名的,应该是属于严夫子那一派,但偏偏,他选择了淡薄名利的郑夫子,这或许就是李暮舟的聪明之处了,他要博取功名,但他也要君子的清高之名,而且,最重要的是,郑夫子与江南巡抚大人有交情,每到年底,江南巡抚大人来临安书院视学,郑夫子便会推荐临安书院的学子给巡抚大人,倘若巡抚大人见了满意,再举荐给朝廷,此等好事,李暮舟就算削尖了脑袋,他也会钻进去。 “那公子的银子,是从何而来?”苏谨心冷笑道。 “在下家中薄有资产,有良田庄园,宅院数座,仆役千人……”苏谨心的目光太凌厉,使得李暮舟开始有些心虚,这个小公子的眼神也太恐怖了,仿佛他说什么,她都能一眼看穿。 李师兄家这么有钱啊,李暮舟吹嘘的话刚说完,在场的一些学子皆一脸殷羡,难怪李师兄平日挥金如土,好客豪爽,原来李师兄竟是一个家资殷厚的世家公子。 睦州新安郡李家,几代以前,确实是如李暮舟所言,仆役成群,宅院连片,几乎占据了新安郡整条街,但到了李暮舟这一代,什么宅院良田,能卖的,早卖完了;成群的仆役,也早已遣散了。 在场的这些学子听李暮舟说起府里的奢华生活,个个听得瞠目结舌,再加之李暮舟说的头头是道,故而也未加怀疑。 苏谨心越听越想笑,李家就剩下一处斑驳漆落的老宅院,到了下雨天,还会漏水,而每到这个时候,她的那位婆婆就会指使她一个弱女子爬屋顶修缮,而家中唯一的男子,却手捧书卷,悠哉地赏雨吟诗。 想到前世的日子,苏谨心嘴角的讥笑越来越大,“江南世家望族无数,李姓一族亦不少,不知公子是宣州李家,还是润州李家?” 只一句,当即使得李暮舟脸色大变,暗道不妙,这小公子竟然设了圈套让他跳。 整个江南,就属于这两个李姓一族,颇有名望,也怪他自己一时吹得得意忘形,忘了收敛。 “先父曾告诫在下,外出求学,不可太招摇,更不可拿着家族声名欺压旁人,在下自小承庭训,先父遗言不可不遵从,故而,还望这位公子见谅。”李暮舟略带歉意,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却故意让在场的人误以为他就是那两大李姓一族的人。即便日后被人揭穿了,他也可以推脱地干净,反正他是什么都没有说。 第二百一十一章 揭了伪君子的真面目 “李公子不愿说,那就算了,在下也不会强人所难,谁教李公子自小秉承庭训,不能说太多,以免太招摇,惹得小人觊觎,毕竟财不可外露嘛,这个道理在下还是懂得的。” 苏谨心故作毫不在意地道,但看似这般随意的几句话,却使得在场的学子皆心头一惊,能进入临安书院读书的学子,也都是个个聪明之人,哪能听不出苏谨心的弦外之音,是啊,既然不能到处张扬,那么刚刚还说府里有多少仆役,多少田契,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在场的学子皆起了疑心,这李师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世家望族的公子,看他平日的穿着与谈吐,倒也几分像,只是这位小师弟的话也言之有理,既然都说了这么多,何必再对自己的府邸遮遮掩掩的,就如云师兄,出身于江南第一世家云家,也没见得他半遮半掩的,那李家再有声望,还能比得过百年望族云家。 “这位公子,在下与你素昧平生,往日更无冤无仇,你何必对在下咄咄逼人!”谎言被人当场揭穿,李暮舟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是哪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子,怎么事事跟他作对,而且说话还环环相扣,一不留神,他就会被他绕进去,掉入了他设好的陷阱中,小小年纪心思竟这般缜密,实在太可怕了。 “都说读书之人胸襟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怎么,李公子某不是心虚了。”今日若不揭穿这伪君子的真面目,她岂非白白浪费这上苍给她的大好时机,呵呵,李暮舟,你有本事撒谎,那你再想办法圆回去啊。 “苏玄卿,不许你对李师兄无礼!”刚刚带苏谨心过来的那名书生出声为李暮舟辩驳,云公子虽是郑夫子的得意门生,但他一直独来独往,而且也极少出现在书院的讲堂,故而,李暮舟就成了默认的现在郑夫子的首徒,苏谨心嘲讽李暮舟,那些平日钦佩李暮舟才华的学子自然不乐意了,李师兄为人古道热肠,还学识极高,怎么会是这个小师弟口中的满口谎言之人。 严夫子一心想抓郑夫子的把柄,如今见李暮舟言辞闪烁,心下大喜,姓苏的小子虽不买他的账,但也暗中帮了他一把,若这个老顽固的弟子心术不正,看这老顽固还有何面目再当临安书院的山长。 “李暮舟,你到底是哪里人氏,这个也不方便说吗?”严夫子毕竟是临安书院的夫子,他的话,就算借李暮舟十个胆,也不敢不回答。 若说出祖籍何处,那他落魄子弟的身份不也就暴露了,李暮舟面上一慌,支吾道,“学生……学生乃……” “睦州新安郡城南李府。”李暮舟不敢说,但苏谨心却替他详细地道出府邸,甚至在哪条街哪个巷口,都说得清清楚楚。 李暮舟既然这么爱面子,喜欢装世家贵公子,那她就一步步地拆穿他这个冒牌贵公子的真面目,看他还有脸再在临安书院待下去。 “你……你……怎么知道!”李暮舟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的双眼睁大,目露惊恐,这个叫苏玄卿的,怎么对他的住处了如指掌,从睦州到临安府求学,他自问将自己的身份隐藏地滴水不漏,再加之能考入临安书院的学子,睦州本就没几个,新安郡就更少了,几年才出一个,也就凭着这点,他才敢在临安书院到处说自己出身世家望族,府中钱财无数,富可敌国,反正临安府离睦州新安郡远得很,他们这些个世家公子,在府里养尊处优的,哪会自寻麻烦地去调查他的身世,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睦州新安郡李家,那是什么世家,怎么以前都没听说过。” “是啊,我也没听过。” “我只知道宣州李家与润州李家,这江南何时冒出来个新安郡李家。” …… 在场的几十个学子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此时,他们看向李暮舟的目光就变了,再不似之前的崇敬,而是多了几分不屑,感情这李师兄是一直在骗他们,什么世家望族的公子,根本就是个寒门子弟,或许,连寒门子弟都不如。 “郑师兄,你门下的弟子,倒是给你长脸了啊。”严夫子幸灾乐祸地笑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啊。” 郑夫子一身光明磊落,平生引以为傲的弟子除了云远之,就是眼前这个李暮舟了,想不到,这李暮舟竟爱慕虚荣,说话真真假假,一点都没有读书之人的坦荡与耿直,郑夫子越想越生气,摇着雕翎扇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李暮舟,你这是作何解释!”当不当临安书院的山长,郑夫子也并非这么在意,而是自己一手栽培的弟子,却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真是瞎了眼,竟还想着举荐这个弟子给巡抚大人。若让这等人当了官,岂不后患无穷,祸害百姓。 李暮舟心里对苏谨心恨得只咬牙,这个苏玄卿,他究竟是哪里得罪他了,居然将他这些年辛辛苦苦维持的贵公子形象破坏殆尽,还害得他现在被人耻笑,这个仇,他记下了。 “老师,前朝一代大儒李权便是学生的先祖。”李暮舟虽家道中落,但确实个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身家更比苏府这般以商贾起家的世家高贵一些。他一提到自家的先祖李权,脸上愈加得意,在场的有些世家公子,若真算起来,哪比得上他们李家清贵,这也是李暮舟一直孤芳自赏,不肯承认自己是个落魄公子的缘故。 郑夫子惊讶道,“你竟是李权的子孙!”但惊讶归惊讶,对于李暮舟的品行,郑夫子也是不耻的,李家出此不肖子孙,真是令祖上蒙羞啊。 “正是。”李暮舟洋洋自得,丝毫没有谎言被揭穿后的羞耻之心,他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对郑夫子假意恭敬地道,“老师,这枚玉佩是临安苏家苏老太爷给学生的信物,还说若日后学生拿着这枚玉佩上门,便是苏家的姑爷。”苏家家财万贯,等他娶了苏小姐,那宅院、良田还不是手到擒来,不费吹飞之力的事吗。 第二百一十二章 确实,谣言不可信 在临安书院的讲堂内,尚挂有圣人之像,如此神圣之地,李暮舟却不知分寸地提到了自己的亲事,这自然是不合常理,也绝不容许的,而且以李暮舟平日谨慎的为人,更不可能不懂得其中的轻重,但偏偏,他却提了,还是当着在场的几十个学子,两位临安书院德高望重的夫子之面提了,苏谨心气愤地握紧了衣袖下的素手,李暮舟这个卑鄙小人,是想将他与苏家结亲的事大肆宣扬,弄得临安城内人尽皆知,到时,就算苏老爷反悔也反悔不得,一旦告到官府,在场的这些学子与两位夫子就是最好的人证,郑夫子与严夫子是江南人人敬重的大儒,若事情闹到官府,官衙的人请这两位大儒呈堂做供,他们的证词,就等同于帮了李暮舟一把,因为官府的人会卖给郑夫子一个面子,即便郑夫子没说会站在李暮舟这一边,但李暮舟将此事牵扯上临安书院,扯上郑夫子,便已经赢得了先机。 苏家是有钱,可是没有权啊,苏老太爷这一支,从商的多,但考上功名的屈指可数,可能是苏家的男丁没有读书的天赋吧,这么多年,除了苏大爷的儿子考上一个进士,当了七品的县官,再有,就是苏家旁支的几个考上举人,剩下的苏家男丁,别说考上举人,就是考个秀才的,也少之又少。若非苏家用钱财上下打点,只怕这临安城早已没有苏家的立足之地,这也就是苏老爷为何费尽心机要攀上云家,只有云家,才能保住苏老爷的银子,保住苏老爷的富贵荣华,令他安枕无忧,继续当他的苏老爷。 李暮舟拿出的这枚通体翠绿的玉佩,上面雕刻的图案,正是西湖龙井茶的叶子,虽说临安城做茶叶生意的不止苏家一家,但每家所卖的茶叶品种是不一样的,苏家的茶,茶叶色泽光润,叶底细嫩,均匀呈朵,就如玉佩上所雕刻的茶叶一样,寻常人可能看不出来,但行家一看,就知道这枚玉佩绝对是苏家所有,赖是赖不掉的。 是临安苏家啊, 郑夫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苏家,不过是用钱财堆砌的世家,一身铜臭,李暮舟当了这苏家的姑爷,不是自降身份吗。当然,若让郑夫子知道他的得意门生云公子也打算要与苏家结亲,只怕不止是气疯,更是得气得吐血。 梁孟臣一边拨着手中赤金打造的小算盘,一边慢悠悠地道,“我道是谁家呢,原来是富甲一方的苏家,李兄,我该恭喜你了,这当了苏家的姑爷,日后就是一生富贵享之不尽了,但不知李兄娶得是苏家哪位小姐?” “自然是苏家的大小姐。”据闻苏大小姐才貌双全,又深得苏老爷的疼爱,若娶了她,日后苏老爷给的陪嫁之物必然不少,李暮舟在心里暗暗算计着。 苏谨心略松了口气,心下道,庶姐苏谨妍心狠手辣,李暮舟卑鄙无耻,这两人的确般配,也幸亏临安书院学规甚严,学子一旦进入了书院,就决不能出去,故而近日临安城的满城谣言,还有云夫人生辰之宴上发生的事,他们还不知道,苏谨心悄悄将紫竹箫藏入了袖中,倘若让他们知道云公子的紫竹箫现在已经送给了她,那她苏二小姐的身份也就揭穿了,不过好在这支紫竹箫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若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什么的,苏谨心料想着整个临安书院知道她身份的就三人,只要那三人不说,她就会没事,但她却漏算了一个人,那就是严夫子的得意门生——梁孟臣。 既然郑夫子的首徒云公子可以随意出入临安书院,那么严夫子的大弟子梁孟臣也可以,至于顾六公子和秦公子他们两人是偷着跑出去,当然另当别论。 “当真是苏大小姐,而不是苏二小姐?”梁孟臣的视线意味深长地瞥向了一旁的苏谨心,温润如玉的脸上,儒雅非常,他的性子温吞,故而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温吞的,“那真是可惜了,在下怎么听说苏家现在最得宠的是那位嫡小姐呢。” “梁公子,谣言怎可轻信。”这个梁孟臣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在劝李暮舟娶她吗,苏谨心眼含愠怒之色,倘若李暮舟听信了这个梁孟臣的话,在临安城逢人就说她就是他日后要迎娶的妻子,那她可就麻烦了,云公子就算想娶她,一听到她是别人未过门的妻子,以云家这般的世家望族,也断然不会允许她进门。强抢人妻,这条罪命,即便是江南第一世家云家,也承担不起。 梁孟臣拨在赤金小算盘上的大手一停,笑得温雅,“确实,谣言不可信。”说这话的时候,他是盯着苏谨心瞧的,如玉般温润无暇的目光,平静得不起波澜,就好像他这个人一样,慢慢地,缓缓地,目光也是,初时平静,但渐渐地却是光华流转,玉质温和。 他收起赤金小算盘,对严夫子恭敬作揖,“老师,学生也以为这个苏玄卿所言甚是,若能救济天下,为苍生谋福祉,无论是当官,还是从商,抑或读书,都一样。” 与郑夫子相比,严夫子对读书人从商,倒也没有那么的痛恨,可能是他的得意门生梁孟臣就是一边读书,一边经营钱庄,不过若是换了旁人,严夫子自然是极力反对的,毕竟像梁孟臣这般才华横溢的弟子,可并不多见,最重要的是,严夫子知道他这个弟子是以一种玩闹的心态来经营钱庄,故而,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自己的弟子临场反戈,保持中立,气得严夫子指着梁孟臣一通大骂,“你……你个不肖弟子,存心是想气死老夫吗。” “学生不敢。”慢吞吞地行礼,恭敬如常,也教严夫子挑不出半点的错。 严夫子性子急躁,但一遇到得意门生温吞的脾性,当下也就只能一个人生闷气了。 “严师弟,或许我们都错了。”郑夫子感慨道,“读书不正,即便读再多的书,又有何用,为官者亦然。” 郑夫子因教出了李暮舟这般心术不正的弟子,痛心疾首,世间人心难测啊,谁会想到,平日看着才华与品行皆不错的李暮舟,居然会是个贪图名利的小人,而他的师弟严夫子,脾气虽然坏了些,但却是说一不二的正直君子,他不禁反思,或许那些重功名的学子,心系百姓,就算名利心重了些,也无不可。 郑夫子第一次对严夫子肯退让,严夫子大惊,忙拱手道,“郑师兄,小弟平日行事鲁莽,这些年若有得罪之处,望师兄你多包涵。”严夫子与郑夫子赌气,一半是因为他们在学问上意见分歧,还有一半,就是当年临安书院的已故山长,说严夫子急功好利,不如郑夫子治学有道,严夫子自然不服,就想着法的事事要与郑夫子争一争,但今日听苏谨心一说考取功名的读书人,一旦为了官,他们之中就免不得会失了本性,变得贪婪,这点严夫子不是没有意识到,只是他不想往深了想,可是,年纪十四岁的苏谨心,一言打破他心中所顾虑之事,还说考取功名与从商其实都是一样的,这多少是让严夫子感到震撼的,这苏玄卿,这般年纪就能看得这般通透,不为那些虚名所困,而他活了一大把年纪,却还执着于当年的事,实在不应该。 哈哈……两位夫子相视一笑。 这一笑,十几年的恩怨尽泯。 “李暮舟,你走吧,老夫的临安书院容不得你这般的无耻之辈。”郑夫子摇着雕翎扇,当场要驱赶李暮舟。 李暮舟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郑夫子的面前,“老师,学生错了,求老师再给学生一次机会。学生一时鬼迷心窍,说了那等胡话,老师,学生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暮舟言辞诚恳,又将他那位为官清廉,却得罪奸佞小人的祖父搬了出来,算起来,这李老太爷与郑夫子也是同窗,念在同窗之谊,郑夫子哪能不心软,再说,这李家原本也是个清贵之族,如今家道中落,多少是令他感到唏嘘的。 “学生读书十几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洗清祖父的不白之冤,重振我们李家当年的威望。老师明鉴,学生刚刚所说的那些宅院、良田,原本就是我们李家的,学生也并不算撒谎蒙骗老师。”李暮舟巧言令色,百般推诿,但他所说的,却也是实情。 苏谨心嘴角讥诮,李暮舟说的这话,确实言真意切,听得连她都动容,更何况郑夫子这般年高德劭的长者,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弟子能改邪归正,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改了不就好了。 她无凭无据,又不能说得过多,以免暴露了身份,可若这样就放过李暮舟,她不甘心,就算不痛打他一顿,也绝不能让这斯文败类留在临安书院,让他得偿所愿考上功名,小人得志,苏谨心眼底的怒火难抑,但忍不了,她还是得忍,谢姨娘和庶姐苏谨妍的事她还没解决,若再节外生枝,对她极为不利。 “久闻临安书院学规甚严,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眼见着郑夫子要让李暮舟起来,苏谨心愤怒之下,当即什么也不顾了,嘲笑道,“说什么温恭自虚,毋骄恃力;说什么志毋虚邪,行必正直,原来是在蒙蔽世人啊。” “苏公子,老夫不会因暮舟一人坏了学规,等会儿,老夫自会罚他。”郑夫子是李暮舟的老师,又同李老太爷有交情,在私心里,他对李暮舟也是护短的,故而,寻了个机会,他又想留住李暮舟了。 李暮舟的言行虽夸大其词,有些欠妥,但他若肯认错,确实也没严重到非要赶出书院不可,因此,苏谨心的不依不饶,就显得有些盛气凌人了。 “苏玄卿,这是我们临安书院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插手!” “就是,李师兄都认错了,你还想怎样!” …… 李暮舟从善如流,又认错及时,再加之他平日为人也算急公好义,帮过书院的不少学子,很快,那些受过他恩惠的学子,就开始护着李暮舟。 苏谨心孤立无援,站在这些临安书院的学子之间,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好个李暮舟,果然狡诈阴险。 “玄卿…” 忽然,讲堂的门口,传来一声淡淡的轻唤,这喊声,如碧波之水,泛着涟漪,淡到极致,却也清润动人。 于是,这些正在声讨苏谨心不该对李暮舟咄咄逼人的学子皆静了下来,齐齐望向了讲堂的门口,就连郑夫子、严夫子也是一脸诧异,惊得目瞪口呆,临安书院出大事了吗,怎么这平日最不可能出现在讲堂的人,竟然出现了。 是云师兄。 竟是传言中的云师兄! 在场的一些临安书院的新进学子激动了,云师兄精通奇门遁甲,又才华横溢,还擅长作画,是当世的天纵之才。 “老师。”一袭白衣的云公子站在门口略一作揖,身后跟着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厮云喜。 郑夫子与严夫子当即还礼。 这一幕,落入在场的所有学子眼中,就不止是震惊了,而是震撼,弟子向夫子行礼是理所应当,但夫子以同样的重礼相还,那说明了什么,说明在两位夫子的心中,云师兄已不单单是一名弟子,而是能以夫子他们平起平坐了。 整个临安书院的学子有如此殊荣的,除了云师兄,还有谁,这般一想,这些学子对云公子愈加地恭敬了,施礼道,“云师兄。” 俊容清雅,纯白色的丝制冠带随着云公子的缓步踏入讲堂,而时不时地贴上他清俊的脸庞,更添几分飘逸出尘。 白衣胜雪,神色清冷,犹如九霄之上的谪仙,令人不敢亵渎,也不敢靠近他半步。 “李暮舟若留下,那你们就走吧。”明明只是一种淡淡的声音,却是带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第二百一十三章 苏玄卿,我绝不会放过你 云公子步履从容,气度不凡,每走一步,在无形中,就让讲堂内所有的人产生一种压迫感,有些胆小的学子,一看到传言中犹如谪仙般高高在上的云师兄,吓得几乎不敢抬头。 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他的存在,哪怕没有只言半语,依然可以威慑他人,而他身上的光芒,彷如与日月同辉,想要人不注意都难。 白衣长袍,外披纯白色的大氅,缀着流苏的名贵玉玦系在锦带之下,云公子缓步沉稳,周身弥漫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浑然天成,就好像他的话,不怒而威,说一不二。 那几个护着李暮舟,针对苏谨心的学子,当即吓得呆在了那里,他们没听错吧,云师兄竟然要赶他们走,仅仅只是为了一个不知哪里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子。 这苏玄卿与云师兄到底是什么关系,竟可以让一向不踏入讲堂的云师兄,为她破例,甚至还不问缘由,就开始一味地包庇她。 不止在场的学子满腹狐疑,就连郑夫子与严夫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面面相觑。 “远之,就当看在老师的面上……”郑夫子刚开口替李暮舟求情,却被云公子淡漠的眼神一瞥,再也没有了声音。他虽是临安书院的山长,但这临安书院,是为朝廷培养人才、举荐人才的地方,更是为那些世家望族暗地里招揽人才的地方,自古钱财与权势密不可分,但凡根基稳固的世家望族,必然会在朝廷中安插自己人,临安书院的开设,从一开始就是依附云家,为云家所用。若没有云家在背后支持,光书院每日庞大的银子支出,就已经把书院拖垮了,至于修缮书院,藏书楼的那些古籍孤本,哪一笔不是大花销,若是寻常的世家,根本就撑不起这个江南远近闻名的临安书院,即便是富甲一方的苏家,也没有这个本事,更驾驭不了人才辈出的临安书院。 说穿了,这个临安书院,就是云家的一个书房,而书院里的学子,不过是来陪云公子读书的书童。 当然,这个秘密,只有每任临安书院的山长知道,这也就是郑夫子为何一副成竹在胸,不怕严夫子来抢他的山长之位,因为,无论如何,到了最后,云家都会把山长之位交给他们最信任的人。 郑夫子是云老太爷亲点的临安书院山长,但云家,却从不干涉书院的日常运作,书院与云家的关系,一直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云家极力地扶持临安书院,每到朝廷科考的时候,被云家看中的学子,若能忠于云家,云家必然会在他的仕途上助他平步青云,这就是为何云家百年来能够稳居江南,因为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各州县的官员,有不少人是出自临安书院,他们衣锦还乡之时,第一件事就是拜访云家,其次才来临安书院叩谢恩师。 若说云家与临安书院的这层关系,若让意图对云家不利的人发现,再向朝廷揭发,云家担下的罪名足以灭九族,但云家,却很好地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除了云家的每任家主,未来的少主,就连云家的人都不知道云家与临安书院的关系,当那些官员来云家登门拜访时,云家人会与外边所有人一样,以为云家是江南第一世家,那些官员来拜访,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不得已而为之。至于那些官员,也不会到处宣扬说自己因为云家才当了官,尤其是寒门子弟,世家望族的旁支庶子,他们好不容易才登龙门,在世人面前抬了头,除非是傻子,否则打死他们,他们也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面上,这郑夫子是云公子的授业恩师,但也只是面上的,倘若真算起来,云公子却是郑夫子要效忠的少主,故而,云公子的话,郑夫子是绝不敢违背的。 “老师,我们临安书院的名声,决不能因一个李暮舟而毁于一旦。”云公子走到苏谨心的身旁停下,态度坚决,丝毫不给郑夫子留半分面子,他的淡淡目光扫过在场的几十个学子,指着其中一个学子道,“你,背一下学规。” 被云公子点到名的学子,受宠若惊,那可是他最敬重的云师兄啊,他不是在做梦吧,宛如谪仙的云师兄在跟他说话。 “先生施教,弟子是则;温恭自虚,所受是极;见善从之,闻义则服;温柔孝悌,毋骄恃力;志毋虚邪,行必正直;游居有常,必就有德;夙兴夜寐,衣带必饰;朝益暮习,小心翼翼;一此不解,是谓学则……”蓝衫长袍的书生,战战兢兢地开始背诵起来。 临安书院的学子,一般着蓝衫长袍,但若是举人身份的,便是青衫,顾小六连秀才都算不上,故而,他的衣着很随便,而云公子是不参加科举,再加之他钟爱白色,也就没有穿书院规定的衣着。 整个讲堂内寂静,唯有那书生怯弱的背诵声,断断续续的,却是一字不差。 而那书生背到最后,在场的所有学子都垂了头,尤其是那几个为李暮舟说话的学子,更是羞愧地无地自容。 读书之人,骨子里是清高的,不容一丝污浊。 但李暮舟刚刚的言行,倒不是李暮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而是他一个读书人,言不由衷,有损他一个读书人的骨气。 李暮舟额上冒冷汗,在云公子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害怕了,那一袭白衣的云远之,无论是家世,还是才华,皆远在他之上,即便他心里再不愿承认,这也是一个铁铮铮的事实,无法改变。 “云师兄,我们可是同窗,那苏玄卿不过是个外人,他这是在挑拨我们师兄弟的情谊啊,你不能上他的当!”李暮舟急了,不停地抹着额上的汗。 “她不是外人。”云公子面色一冷。 而云公子的话音刚落,苏谨心就看到一旁的梁孟臣一脸暧昧地盯着她瞧,苏谨心就算再迟钝,这时也终于明白,这梁孟臣八成也知道了她的身份,梁家与云家是姻亲,梁孟臣与云公子是表兄弟,只是这对表兄弟的关系似乎不太好,不过,以云公子这般的性子,这世上应该也没几个人敢靠近他吧。 郑夫子长叹道,“暮舟,以你的才华,无论到哪个书院,都会留下你的。”远之一向不插手书院的事,今日却为了一个苏玄卿破了例,这苏玄卿,到底是何方神圣。 “李师弟, 你也不必灰心,据说那苏家现在是皇商了,你就赶紧下山,投奔你未来岳丈大人好了,日后赚个钵满盆丰的,再让你岳丈大人给你捐个官,可比你自己读书考功名强多了。”梁孟臣好心地建议道,“呵呵,在下还是那句话,你若要娶苏家之女,就把那位苏二小姐娶了吧,她现在可是名动江南的才女,你娶了她,就是苏家嫡小姐的姑爷,这笔买卖不亏啊。” 李暮舟是苏家的姑爷,云公子皱了眉,波澜不惊的脸上,也微微变色。 梁孟臣暗暗幸灾乐祸,云远之,你也会动怒啊,我还以为你真修道成仙,无悲无喜了呢。 又不是她想嫁给李暮舟,这是苏家那已故老太爷定下的,她有什么办法,苏谨心心里委屈,避过云公子投来的略带质问的视线,并狠狠地瞪了梁孟臣一眼,还是个读书人呢,依她看,这梁孟臣就是个奸商,还是那种看似温雅无害,却专门喜欢无事生非的奸商。 与云公子相比,李暮舟自然是微不足道了,在场的那些学子,谁都没有再出来为李暮舟说一句话,毕竟连夫子都站在云师兄这一边,他们何必为了一个李暮舟,而得罪夫子,得罪云家。 “苏玄卿,今日你害我被逐出师门,我绝不会放过你!”李暮舟起身,阴狠地盯着苏谨心,若不是这个苏玄卿,他怎么会如此狼狈,老师前几日都跟他说了,今年年底巡抚大人来视学的时候,就引荐他见巡抚大人,现在,全被这个苏玄卿毁了。 苏谨心打了个寒颤,心里忽觉得有些不安起来。李暮舟离开临安书院,接下来,必定会上苏家提亲,他若见到大姐的倾城之貌,对大姐倾心算好,但若听了梁孟臣的话,再加谢姨娘她们一挑拨,死咬住她不放,她就算最后摆脱了李暮舟,也会给云公子招来强抢人妻的骂名。 “学生就此辞别老师,多谢老师往日对学生的教诲。今日学生虽离开了临安书院,但在学生心里,会永远记得自己是临安书院的学生,也会永远记得老师的尊尊教导,日后为人处世,必定谨言慎行,绝不会辱没老师您的声名。”李暮舟心中虽气愤难平,但也知道得罪临安书院,得罪云公子,与他没什么好处,而且他到别的书院读书,若拿着郑夫子的举荐信,一样可以得到别的书院夫子的看重,李暮舟权衡得失,就更不会与郑夫子撕了脸面,而他的这一恭敬行礼,使得郑夫子对李暮舟愈加心存愧意,也认为云公子的今日之举,有失他谪仙的身份。 “去吧。”郑夫子叹息。 严夫子也是一脸惋惜,李暮舟到底是一个人才,假以时日,必能金榜题名,为临安书院再添荣耀,真是可惜了啊。 第二百一十四章 气死郑夫子 “苏玄卿,我们后会有期!”李暮舟是被赶出临安书院,而且还是当着他那些同窗的面,这于他而言,就是奇耻大辱,因此,临走前,他看着苏谨心的眼中泛着凶光,而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更像是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来,带着阴森。 李暮舟从来就没有容人之量,而且睚眦必报,但苏谨心仍然毫无惧色,一语双关地回敬道,“李公子,多保重。”临安书院是整个江南数一数二的书院,李暮舟是被临安书院赶出去的,试问,江南还有哪个书院肯收下他,即便李暮舟有郑夫子的亲笔举荐信,呵呵,难道她就不会派人将李暮舟的无耻行径大肆宣扬,他不忍,她就不义,让李暮舟没脸在江南的任何书院待下去。旁人她管不着,但让李暮舟这样的卑鄙小人考中了举人,看着他一副小人得志,她死了也不甘心。 李暮舟拂袖一甩,虽然走得昂首挺胸,但还是遮不住他的一身狼狈。 “郑师兄,我先行一步。”严夫子作揖,也带着他的弟子离开。 郑夫子还礼后,便在桌案前坐下,其余的学子,紧跟着依次坐下。 “苏玄卿,还不快坐下!” 苏谨心是云公子带来的,郑夫子自然不会将她赶出讲堂,但因苏谨心的得理不饶人,使得云公子将他的弟子李暮舟逐出了临安书院,因而,郑夫子对苏谨心现在可是一脸的不善。 不过,郑夫子的这句话,却是等同于承认了苏谨心也是临安书院的弟子。 这个苏玄卿莫不是大有来头,竟然可以不用考试,就可以直接入临安书院读书,在座的学子心中震惊,而看向苏谨心的眼中,却是带着不屑,原来跟那个顾六公子一样,是托了关系,才进来的,怪不得敢如此的嚣张。 苏谨心站着不动,云公子却一把拽起她,将她带到讲堂的最后面,并按下她的肩头,让她坐下。 随后,云公子一掀长袍,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 “老师,开始吧。”云公子淡淡地出声,却把郑夫子惊得差点掉了手中的雕翎扇,自从远之进入临安书院,就从未来过讲堂,一般都是他私下授课,当然,远之的天赋极高,一点即通,未出半年,就大有所成,一年后,更是将临安书院藏书楼所有的书都看完了,还融会贯通,引经据典常常将他这个夫子也难住。 讲堂内的学子,正襟危坐。 意识到自己在弟子们面前失仪,郑夫子尴尬地咳了声,翻开书卷,“老夫今日讲得这一篇,是关于礼记中的礼运。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何谓人义,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十者谓之人义。讲信修睦,谓之人利,争夺相杀,谓之人患……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美恶皆在其心,不见其色也,欲一以穷之,舍礼何以哉……” 这就是先生授业解惑啊,苏谨心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能够亲身听到夫子讲课,而且这夫子,可比教庶姐苏谨妍的那些西席厉害多了,再说,闻名江南的郑夫子,怎会自贬身份,给一个闺中女子授课。 “远之,夫子是不是指桑骂槐,在说你仗势欺人啊。”苏谨心压低了声音,玩笑道。 “胡说。”云公子低斥了她一句,仍是一副仙人入定的模样。 “夫子,有人说你在胡说…”郑夫子瞧苏谨心不顺眼,但苏谨心也不客气,直接在他的讲堂上,打断郑夫子的话。 郑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但面上仍镇定道,“何人。” 苏谨心笑得无辜,伸手指了指身边的云公子,“是他。” 是远之,郑夫子诧异,满堂的学子,也是个个惊讶,云师兄竟然说夫子在胡说,这不是当众给夫子难堪吗。 云公子清俊的面容,愕然,之后,心中又是一阵叹息,他是不是太纵容她了,所以她才会在他面前无法无天。 郑夫子当然不会相信苏谨心的话,他摇了摇手中的雕翎扇,故意刁难苏谨心道,“苏玄卿,你给老夫说一下,这篇礼运讲得是何意?” 郑夫子在临安书院当了几十年的夫子,却在今年,遇到了两个令他头痛的弟子,第一个是顾知府家的六公子,他授课,那顾六公子就在讲堂上睡得一塌糊涂,这不明摆着在告诉临安书院所有的学子说他这个夫子不会授课,竟能让弟子在讲堂上睡过去,若单单是这样,郑夫子也不会那么生气,问题是,当他用戒尺敲醒顾六公子,问他所讲的内容时,那顾六公子居然可以对答如流,而且还是慵懒地趴在桌案上,闭着眼,边打哈欠边说的,这样一来,倒显得他这个夫子没事找事了。若非看在顾知府与他私交甚笃的份上,这样的弟子,他早赶出临安书院了;至于第二个,就是今日刚来的苏谨心了,不仅在讲堂上与他的得意门生窃窃私语,无视他这个夫子的存在,还敢打断他授课,简直是气死他了。 有这么一刻,郑夫子倒宁愿苏谨心还不如与顾衡毓一样,趴着睡觉,也免得给他添堵。 “夫子,这可是您让我说的。”苏谨心眼中狡黠,站起身道,“云师兄说,天理人欲,相为消长,人有私欲,顺人情虽好,但也需克己复礼,然则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一阴一阳为之道……” 苏谨心刚开始说的时候,郑夫子还在暗赞她这般年纪却已懂得不少,着实难得,但越听,郑夫子的整个脸就越沉,到了最后,几乎是沉到了极点,当着圣人之面,这个苏玄卿竟敢毫不避讳地提到男女之欲,真是胆大至极。 在场的学子有不少听得面红耳赤,可能是他们想到了府中与姬妾欢爱的情景,而云公子的俊颜也微微染红,他有跟她说过这些吗,这丫头,又在到处毁他清誉了,果真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郑夫子气得眼中冒火,可偏偏礼运之中确实是讲到了男女之欲,虽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但却是存在的,郑夫子极力压下心头的怒火,“你坐下。”再让这个苏玄卿说下去,这些弟子,哪还有心思再读书。 “谢夫子。”苏谨心虽然面不改色,但自己也是心跳如鼓,心虚地不敢瞧云公子一眼。 《礼记》不讲了,郑夫子开始讲《周易》,但谁知,苏二小姐依然将《周易》中的阴阳之道,继续搬了出来,于是,郑夫子开始讲《诗经》,那诗经中有的是男女之情,苏谨心一句,“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当场气得郑夫子要抓狂,远之带来的这个苏玄卿,存心是想活活气死他吗。 郑夫子这下被苏谨心逼得不敢再授课了,他怕一说,这个苏玄卿又牵扯上男女之情,带坏他的门下弟子,“苏玄卿,你就当堂背一下《千字文》,若背错一字,回去罚抄千遍。” 《千字文》是蒙童之书,郑夫子让苏谨心背《千字文》一则是在羞辱苏谨心,二则是想到苏谨心也必然腹有诗书,若是那些四书五经,肯定是难不倒她,但越是简单的,就越容易犯错,最重要的是,千字文既不押韵,也不对仗,而且还无一重复。 郑夫子一说让苏谨心背诵《千字文》,果然,在场的学子都面露难色,如《千字文》这般的蒙童之书,他们怎么会去看,即便是看过,现在也是有些记忆模糊了。 夫子这不是在强人所难吗,在座的学子有些开始同情这个新来的小师弟了。 云公子依然面上淡然,但眼角的余光,却看向了一旁的云喜,云喜苦着脸,不会吧,未来的少夫人背不出《千字文》,公子竟然让他替少夫人去抄写。呜呜,公子,看在当年云喜帮您抄了百遍云府家规定的份上,您就绕过云喜吧。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苏谨心故意停顿,吓得云喜胆战心惊,未来少夫人,您可千万要背出来,错一字,就是千遍,呜呜,若是百字,他的手都要抄断了。 “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徘徊瞻眺,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千字,苏谨心背的一气呵成,还一字不错。 郑夫子的脸都气绿了,高深的难不住这个苏玄卿,孩童的启蒙之书,她也记得清清楚楚,于是,郑夫子将自己刚刚编撰的书,让坐在前边的弟子拿到苏谨心面前。 “老夫让你看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你给老夫背出来!” 这本书,是郑夫子自己撰写的,还尚未在世间流传开来,郑夫子暗道,苏玄卿,老夫就不信今日难不住你。 但苏谨心一拿到书卷,嘴角一笑,若单单只是背书,那就简单了。 苏谨心有过目不忘之能,那书卷,她纤手随便地翻着,细微的翻书声,一页比一页翻得快,只听得郑夫子不禁忐忑起来,难道这苏玄卿真是个不世之才。 第二百一十五章 这个苏玄卿果然狡猾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但苏谨心依然捧着书,她的双眸微微阖上,神色平静,看不出一丝的慌乱。 这本书是郑夫子刚刚编撰出来,除了郑夫子,这个世上不可能有人再看过,郑夫子此时也相信这个苏玄卿是有些真才实学的,但短短的一炷香时间,让一个人背一本从未看过的书,这根本就是件极为困难的事,因此,苏谨心脸上的平静,在郑夫子看来,是他在强装镇定,呵呵,这个乳臭未干的狂妄小子,老夫就不信治不住你,郑夫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苏玄卿,若背不出来,你就给老夫去扫石阶!” 扫石阶?郑夫子竟然让未来的少夫人去扫石阶,哭丧着脸的云喜又开始犯愁了,临安书院门前的石阶少说也有几百个,未来少夫人那脾气,肯定是不会去扫的,而且,公子也舍不得让未来少夫人拿扫帚,呜呜,几百个石阶,最后还不是他来扫,呜呜,他怎么就这么命苦,刚逃过抄书的责罚,这会儿又要去扫几百个石阶了。 苏谨心随手将书一丢,扔在了地上,当即,满堂的学子倒抽了一口气,那可是郑夫子呕心沥血才编成的书啊,平日郑夫子可是当宝贝的供着,每日修改,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世上就只此一本,这个苏玄卿说扔就扔,当真是胆大包天。 “你……!” 苏玄卿这个混账小子,敢扔他的书,郑夫子哪能不气得头顶冒烟,他放下手中的雕翎扇,直接拿起桌案上的戒尺,怒气冲冲地走向苏谨心。 苏谨心缓缓抬头,朱唇微启,“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夫天地上下,邦有道,万物循序,邦无道,苍生不保。圣人云,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 满堂寂静,郑夫子兴师问罪的步伐因苏谨心的出声也停下了,苏玄卿这个小子,居然真的是过目不忘,郑夫子的脸色复杂,看向苏谨心的眼中,几乎是难以置信。 新来的小师弟好厉害啊,竟然看了一遍,就能背出来。 是啊,他翻书一目十行,才一炷香时间,就把一本书都看完了。 听说他今年才十四啊…… 那不是天纵之才! 在座的学子若刚刚对苏谨心未经过考试而进入临安书院是心存轻蔑的话,现在则是心悦诚服、甘拜下风,连夫子都难不住他,这苏玄卿果真是博览群书,满腹才华,这般年纪就已经在他们之上,只怕将来,连云公子都不及他。 苏谨心不紧不慢地背着,满眼的自信,还有那不肯服输的傲气,更为她那张平凡的脸添了几分耀眼的光芒,清秀虽不足,但风华亦无双。 云公子淡淡地笑着,眼中尽是一片掩不住的宠溺之色。 郑夫子本想挑错,但苏谨心背得一字不差,也一字不漏,背到有些不妥的地方,她还故意停了停,而那些不妥的地方,郑夫子自己也注意到了,毕竟这本书他还在修改,尚未真正地在世间流传开来。 苏玄卿这个黄毛小子,真的只有十四岁,郑夫子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已经被苏谨心气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这个闻名江南的大儒,今日为了难住一个年仅十四的小子,拿刚编撰出来的书让她背诵,这件事传出去本就不光彩,有损他郑夫子的颜面,然而,到了最后,他还是没把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难住,这……这……郑夫子整个人站立不稳,手中的戒尺也啪的一声,掉落到了地上。 “夫子,夫子……” 靠着郑夫子较近的几个学子,忙站起身扶住郑夫子,而剩下的一些学子,则是震惊地个个睁大了眼,苍天,新来的小师弟,竟然把郑夫子气晕了过去! 这不是真的吧? 郑夫子不比严夫子,严夫子脾气暴躁,三两言语被气得发怒是常有的事,可那是郑夫子啊,整个临安书院最不可能被激怒的郑夫子啊,现在,竟然被新来的小师弟气得昏过去了。 惨了,明日郑夫子一醒来,他们岂不也要跟着受罚。 讲堂内的学子又惊又怕,但对苏谨心却是满眼的佩服,临安书院创立百余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学子当堂把夫子气倒了,而且气倒的夫子,还是整个临安书院最德高望重的郑夫子,这个苏玄卿,果然非常人,若换做他们,别说气倒郑夫子,就是在郑夫子面前多说一句话,他们都会害得抖个不停。 唉,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后生可畏啊,在座的学子中,有几位年长的学子在心中暗叹道。 “云师兄,我们先把夫子送到师母那里。”扶着郑夫子的几个学子对云公子道。 云公子颔首,“就说夫子身子不适,突然昏阙。” 啊?夫子不是被新来的小师弟气昏的吗,怎么成了身子不适,云师兄,就算你要包庇罪魁祸首,也不能颠倒黑白啊,当他们这几十双眼睛都是瞎的啊,讲堂内在座的学子被云公子的话惊得愣在了那里,但宛如谪仙的云公子却一本正经地道,“嗯,今日天寒,夫子可能是感了风寒,才昏倒的。” 苏谨心听得想笑,谪仙不愧是谪仙,连说谎都说得脸不红气不喘,明明在场的人都看的一清二楚,他却还敢编了那样的理由来帮她,也有可能是帮郑夫子挽回颜面。 “是啊,今日的天可真冷啊,夫子劳累过度,定是受了风寒。” “难为夫子带病,为我等授课,郑夫子高风亮节啊。” …… 云公子一句话,立即使得在场的学子忙出声附和,而云公子说郑夫子感了风寒是揣测之语,到了别的学子口中,就成了千真万确。而这些学子一句一句的,说得情真意切,不禁连苏谨心都开始怀疑,郑夫子难道真的是感了风寒,才会晕倒的。 郑夫子被几个学子扶着出了讲堂,剩下的那些学子,一下子都围在了苏谨心的身边。 “苏玄卿,你是处州人氏,在下也是处州人氏,可在下以前怎么没听过你?”一个年约二十的书生,纳闷地道,照理说,如苏玄卿这般的天纵之才,必然是有神童之誉,再说处州又不大,似这等人才,不该会被埋没啊。 苏谨心笑得心虚,“小弟久居乡野,呵呵…”她是临安人氏,这苏玄卿之名,还是云公子临时替她取的,而且处州虽是她的外祖家,但她却一直从未过去。 “苏师弟,在下刘芮,想与你结交,可否。”一个粗眉豪爽的年轻公子一手拍在苏谨心的肩头,几乎把苏谨心瘦弱的肩膀给拍碎,虽是一种询问的语气,但刘芮却一副熟稔的态度。 刘公子,快放开您的手,那是我家未来的少夫人啊,云喜见刘芮的手放在苏谨心的肩上,吓得几乎要喊出去,他偷偷瞅了眼坐着纹丝不动的公子,嗯,神色如常,眼中也算平静,可怎么觉得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云喜退了两步,公子好大的杀气啊,未来少夫人,您自求多福吧,竟然敢当着公子的面红杏出墙,这不是不把公子放在眼里吗。 “小玄卿,在下祁邵……” 刘芮一说完,另一个长得几分阴柔的公子,也凑了过来。 “在下杜鸿生……” “在下……” 讲堂内剩下的十几个学子,一一自报家门,读书之人最重才华,苏谨心今日在讲堂上侃侃而谈,口若悬河,早已令他们臣服,因此,皆一个个对苏谨心起了结交之心。 苏谨心一脸惊愕,但也被这些学子的热情所感染,头脑一发热,就脱口而出道,“那就请诸位师兄日后多多关照。” “哈哈哈……玄卿果然也是个性情中人!”刘芮大笑,“走,师兄带你去喝酒。” “刘芮,你不是说酒喝完了吗。”祁公子不满地道。 “小声些,若让夫子听到,我们又要被罚了。”私自带酒进书院,早已触犯了临安书院的学规,一个胆小的学子道。 “夫子都被玄卿气昏过去了,怕什么。”刘芮毫不在乎地道。 “当真不怕?”淡漠的声音响起,却似乎带着怒意。 “那是……云……云师兄,呵呵,你也在啊。”刘芮本来豪气盖天,但话至一半,抬头看到一袭白衣的云师兄竟坐在一旁,当即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怎么忘了,讲堂内还有一位比夫子更严厉的云师兄,李暮舟犯了妄言之罪,就被云师兄赶出了临安书院,那他私带了酒进书院,岂不也要被驱赶出书院。 娘总说他言行鲁莽,要他三思而后行,可他怎么老记不住,刘芮懊恼地重重拍了下自己的头,而那些围着苏谨心的学子,见公子起身,皆一脸惊惧。 “犯了学规,那就各自回去罚抄百遍。”云公子淡淡地道。 百遍啊,今晚不用睡了,在场的学子个个垂头丧气,随后,苏谨心低声对身旁的刘芮说了几句,很快,那愁眉苦脸的刘芮眼中闪过一道欣喜。 “胡闹!”云公子一手敲在苏谨心的头上,苏谨心吃痛,但抬头时,云公子已经优雅地走出讲堂,白衣如仙,不染浊华,苏谨心自然只能不甘不愿地跟了出去。 等云公子一走远,那些学子就围着刘芮道,“玄卿跟你说什么了。” 刘芮放低了声音,“玄卿说,我们只需写两个字即可。” 两个字,哪两个字?在场的学子一脸狐疑,写两个字就能逃过罚抄百遍的学规,有这么好的事。 刘芮将‘百遍’二字在手掌上一写出,这些学子当即恍然大悟,这个苏玄卿,果然狡猾,哈哈哈……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世事如棋 出了讲堂,一阵寒风吹来,怕冷的苏二小姐又蜷缩成一团了,瑟瑟发抖着。 每年的冬天,是苏谨心最难熬的时候,无论身上盖多厚的被子,裹多暖和的狐裘,她都能冻得全身僵硬,有好几次,苏谨心以为自己睡了过去,就再也醒不了。从记事到现在,苏谨心在冬天发病的次数,连她自己都数不清,有时她觉得,她能活下来,就已是老天对她的厚爱了。可奇怪的是,一到春天,她又像活过来似的,什么事都没有。 现在,苏家府里的事都是梅姨娘在打理,梅姨娘一看到苏谨心房内摆满了炭火,但她还是喊冷,就连请了十几位大夫进府给她诊脉,可结果,那些大夫根本就诊不出,只是说苏二小姐身子虚弱,只需多进补,就可以了。 她与翊儿都是林氏所生,翊儿是早产,而林氏生她时,是难产,如今,翊儿死了,或许,她的命也活不了太久,但至少,她知道自己可以活到十七岁。 云公子走在前边,眸光幽深,淡淡地叹气道,“世事如棋,一朝布下,却不知流光轻掷,要来千秋业,何用?” 他是在嘲讽她机关算尽,最后得不偿失吗?他果然是看出来了,她在讲堂上急于表现自己,为的就是日后有朝一日,能为自己留条后路,苏谨心嘴角讥笑,亦不甘示弱地回道,“前尘似梦,几曾回首,难抵那遗恨入骨,忘了归来路,怨谁!” 翊儿死了,她活着,除了报仇,还能做什么。 云公子脚步一滞,转过身,慢慢地走向那倔强的女子,白皙的大手覆上她冰冷的柔荑,并牵起她道,“陪我去赏梅吧。” 仲冬时节,幽静的碧池边,几十株寒梅已开。紫红色的花瓣,一重叠着一重,花萼呈深紫,小枝暗红,疏影横斜,清香迎来。 “这株梅,花名叫江南朱砂,种活它极为不易,而这株素白台阁,花瓣相连,却白如雪……” 几十株梅,不同品种,云公子如数家珍,也难得有耐心地讲给苏谨心听,但苏谨心却无心赏梅,有些心不在焉。 余光一瞥,苏谨心看到了远处的一道人影,就这么跟着他们。 他们走一步,那人就跟一步。 芙蓉色的衣裙,清艳绝美的容颜,除了那位风一吹就倒的,云公子呵护备至的小师妹郑雪莹,还会有谁。 “李暮舟是谁?” “我夫君。”因分了神,而云公子又问得突然,苏谨心一时猝不及防,就下意识地据实回道。 许是‘夫君’二字太过刺耳,云公子嘴角的淡笑倏地散去,怒意袭上眼眸,大手一用力,便将苏谨心推到了一株白梅树上,冷冷道,“苏谨心,你好大的胆,竟敢骗我!” 霎时,满树的白梅,纷纷坠落。 落在了苏谨心的头上,淡紫色的华服上,以及绸鞋上。 苏谨心的后背被撞得生疼,而入眼处,一袭白衣的云公子,一脸阴沉,再无半分那谪仙的清雅之态,他的声音威凛,森冷,教她不禁毛骨悚然。 “远之……”苏谨心怯怯地喊道。 李暮舟是她前世的夫君,但也只是前世的,苏谨心百口莫辩,只能故作楚楚可怜,委屈地望着云公子。 清眸氤氲,含着泪光,云公子心中的怒气当即去了一半,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抚上苏谨心的脸庞,慢慢地滑过,带着危险的气息,却也带着几分诱哄,“你夫君是谁?” “远之。” 云公子俊容一笑,倾身上前,在苏谨心满眼的震惊中,吻住了她冻得发紫的唇瓣,而抚在她脸上的大手,移到了她紫色的儒巾上,并紧紧按着她的头,不让她动弹。 他吻她! 他为何要吻她? 苏谨心迷茫了,他不是喜欢郑雪莹吗。 浅浅地吻,一点点地深入,有几分霸道,却也不失温柔,唇边的缱绻,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但苏二小姐眼角的余光仍不由自主地朝那远处望去,她看到郑美人花容失色,一脸痛心,是了,她现在一身男装,那郑雪莹还不认为她与云公子两个男子搂搂抱抱,此举惊世骇俗。 本是浅浅亲啄的吻,仿佛一下子就变得猛烈起来,云公子的舌尖,轻而易举地撬开苏谨心的贝齿,缠上她的香舌。苏谨心心一慌,不知是害怕,还是愧疚。 远之,我前世嫁过人,还怀过孩子,你会嫌弃我吗。苏谨心心中酸楚,却也忍不住呻吟出声,而这一声呻吟,令她面红耳赤,心跳加剧。 在这之前,顾小六也吻过她,而顾小六吻她时,总是那般的小心翼翼,每次都是适可而止,仿佛在顾虑些什么,但远之却不同,他带着逼迫的凌人之气,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霸道,这种感觉,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发自心底的欢愉,教她沉沦,或许,她是真的已经喜欢上他了。 佛说,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苏谨心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这么一句话,心中却是一阵苦笑,苏谨心,这个男子,你惹不起的,也不该惹。 但尚未觉,自己的素手早已环上了云公子的脖颈。 远之,若你是报复我当初对你的种种,那么,你做到了。 苏谨心闭上了眼,并开始回应他。 一树白梅,落英缤纷。 “谨心……”低呢浅叹,在苏谨心的耳边响起,“日后不许骗我。” 苏谨心身子微颤,心里总仿佛有一种错觉,其实,他也活得很痛苦,并非是外人眼中的云淡风轻,潇洒自如。 “可以吗。” 云公子一手搂在苏谨心的纤腰上,但他的吻,却从她的唇,一次次地往下,沿着她的脖颈,到了她的锁骨,而所到之处,皆引得苏谨心一阵战栗。 他都这样做了,却还多此一举地问她可以吗,苏谨心根本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这一刻,她只感觉全身发烫,清晰的思绪也变得模糊起来。 全身难受地要命,却也酥酥麻麻的,这感觉,她很熟悉,毕竟她前世嫁过人,与李暮舟也有过夫妻之实,这男女之欢,她懂的。 但压在她身前的男子,似乎是第一次,他吻她带着颤抖,大手解开她的衣襟时,也带着颤抖。 这身淡紫色的华服,还是来临安书院的马车上他给她穿好的,可如今,他竟然到现在都没有解开,苏谨心悄然睁开眼,看到他清俊的脸上一片绯红,额上冒着细细的汗,眸中却是满满的情欲之色。 系在她身上的衣带,本也是不难解的,但不知为何,却被他解成了死结。 世人都说云公子清心寡欲、不好女色,难道他真的一个女子都没有碰过吗。 他比她年长五年,今年,应该是十九了。 放眼整个临安城的世家公子,十五、六岁,他们身边就已是姬妾、通房丫鬟一大堆了,就如她四叔父家的那个堂弟,十三岁就敢上青楼花天酒地,暗中还豢养伶人,气得四叔见他一次打他一次,但云公子已经十九了,却丝毫未沾女色,一直洁身自好,这样的男子,教她怎么舍得放开,送与别人。 看着云公子有些笨拙地解她的衣带,苏谨心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心中的那些烦乱的情绪,也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而云公子见苏谨心发笑,不禁有些气恼,她竟敢笑他,这也实在太伤他男子的自尊了。 眼中情欲未散,但女子银铃般的笑声,更添几分柔情入骨,而她迷离的清眸流转,亦是妩媚撩人。 云公子望着她,情欲又生,但忽然,他却急急转了头,扫了眼站在不远处的云喜,云喜清秀的脸上也是一片通红,一向守礼的公子怎么能和未来的少夫人在这里卿卿我我,这要是被路过的临安书院的学子看到了,传出去,多损公子的名声。 呜呜,公子,您不会真的要和少夫人在这里亲热吧。 云喜跟着云公子的时间最久,云公子眼中的意思,他怎么会看不懂,呜呜,公子竟然让他守着,可是,他只有一个人啊,怎么守得住。 前有碧池,后有亭廊,左有院墙,右有学舍,云喜慌忙四顾,看了之后,几乎快哭了,这里根本就不是个偏僻的地方啊,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分身无术啊。 咦,那不是郑姑娘吗,她怎么也在这? 惨了,这算不算捉奸成双啊,被郑姑娘逮了个正着,云喜看到站在亭廊中的郑雪莹哭得梨花带雨,然后,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日上当空,这个时辰,那些临安书院的学子们应该都在休憩吧,幸好,幸好,云喜拍了拍胸口,暗暗庆幸,但公子有令,他这个公子的贴身小厮,还是得替公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守着啊,否则一旦有人误闯此地,坏了公子的好事,公子重罚他是小事,毁了公子高高在上的谪仙之誉,那他就对不起公子的信任,对不起老太爷的重托了。 云喜慢慢地退出了梅花林,找了个自认为最合适,也最恰当的地方,当即戒备起来,但他的视线,却还是偷偷地瞅了眼那株白梅树下相拥的两人,通红的脸又烫了几分,随即,忙转开了头。 果然,未来的少夫人就是凶猛,竟然压在了公子的身上,呜呜,公子,您要振夫纲啊。 第二百一十八章 我怕,会伤了你 苏谨心没想到云公子会停下来,但一想到自己毕竟是苏家的二小姐,若未出阁,就没有了清白,传出去还不人被戳脊梁骨,当然,她自己是不在乎的,可是,她不想让云公子看轻她,以为她苏谨心是个不知检点的女子,他停下了,是为她着想,更是顾她周全,她自然不会再说,‘远之,你要了我吧。” 这样的卑微,与毫无羞耻的话,她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也好,就这样吧。 至少这一世,她苏谨心没有遇人不淑,也没有看错,远之他,是与别的男子是不同的。 谪仙不愧是谪仙,明明眼中与她一般,情·欲只增不减,但他依然可以很快将它压下,能做到这般地步的克制与隐忍,这世上能有几人,苏谨心心中暗叹,他是仙,而她,只是个凡人啊。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而苏谨心也没有再乱动,耳畔寒风不断,但这次,苏谨心却没有再冻得发抖。 “公子,公子……” 梅林外,云喜慌乱地大喊。 云公子一惊,忙敛上苏谨心的衣襟,再用大氅裹上她的娇·躯,抱起她,直接躲入了靠近院墙的偏僻处,当然,这偏僻处也只是相对的,至少比站在梅林中,不会那么的引人注意。 “你说,那个苏玄卿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敢在郑夫子面前这么放肆?”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是云师兄带来的,只要云师兄护着他,连郑夫子都拿他没辙。” …… 亭廊处,走来几个蓝衫长袍学子,应该是刚从学舍出来: “苏玄卿啊,这人我也听过,据刚刚从讲堂回来的那几个师弟说,云师兄可惯着这位小师弟了,就连小师弟气昏了郑夫子,云师兄都没苛责他半句,依我看,这两人八成关系不简单。”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云师兄一向不好女色,难不成真是喜欢男子。” “错不了,这两人若没有奸情,谁信啊。” …… 几个学子边说边笑,随后,慢慢地走远。 拦腰抱着苏谨心的云公子俊容染红,一副哭笑不得,却又颇为无奈,这个女子来临安书院的第一天,就把他这个谪仙之名破坏殆尽,谁叫她在讲堂上跟夫子说那些男女之欲,左一句云师兄说,右一句云师兄说,巴不得整个临安书院所有的人知道,教她说这些男女之欲的就是他云远之。 她啊,狡猾又大胆,真是教他又爱又恨。 苏谨心自知做错了事,心虚地低头,替云公子整理凌乱的衣衫,乖巧的模样,让云公子哪舍得再苛责她半分,苏谨心,看来是不能留你再祸害别人了,最迟是明年,他不能再等了,云公子低头,浅浅地吻在苏谨心的额上,“小妖女,明年本公子就替天行道,为民除害。”谁教他是谪仙呢,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本小姐随时恭候。”苏谨心笑得张扬,埋头于云公子的怀中。 “公子,公子……” 守在梅林外的云喜这时跑了过来,清秀的脸依然是通红,他略带歉意地嘻嘻笑道,“小的不是有意打扰公子与未来少夫人偷情……呸呸呸……瞧小的这张嘴,小的意思是公子与少夫人都是性情中人,难免,难免一时情不自禁,但小的什么都没有看到,更没有看到是少夫人把公子您给推倒了,不、不、不……,小的又说错话了,公子啊,苍天明鉴,小的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云喜见自家公子冷了脸,吓得一步步地倒退,呜呜,他这个贴身小厮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公子与未来少夫人卿卿我我,他要在一旁守着;公子抵不过未来少夫人凶猛,夫纲不振,全把气出在他身上,他还要担着,呜呜,他好冤啊,因为他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啊…… “若让本公子听到只言片语……”云公子淡笑中带着威胁。 “小的愿为公子赴汤蹈火,誓死保住公子您的清白。”云喜面上当即谄媚表忠心,但心中却嘀咕道,公子,您还有清白吗,您的清白不早在云栖竹径内被未来的少夫人夺走了。 为了躲避临安书院可能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学子,更为了不让他们看到此时衣衫不整的苏谨心,云公子抄小路,抱着苏谨心回了学舍。 云公子住的学舍,除了环境清幽,房内的摆设也很简陋,一点都不奢华。 “你先睡一觉,用晚膳的时候,我来喊你。”云公子将苏谨心放在床榻上,随后,伸手将裹在她身上的大氅拿下。 苏谨心红着脸,按住云公子的手,低低道,“我自己来吧。” 她虽非不着寸缕,但衣带未系,甚至还可以看到她贴身穿着的肚兜,饶她脸皮再厚,也禁不住他盯着瞧啊。 “苏二小姐何时这般矜持了。”云公子玩味地一笑,“刚刚,是谁那么主动的,嗯?” 苏谨心一拳锤在云公子的胸口,亦不甘示弱道,“那又是谁,那么笨手笨脚,连本小姐的衣带都解不开,若不是本小姐帮忙……” 嗯,云公子脸上的笑意更深。 苏谨心是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今日,她可是把脸都丢尽了,竟然主动撩拨一个男子,唉,这要让临安城的那些世家小姐们知道,她这个貌不惊人的苏二小姐把她们心中的谪仙压在了身下,指不定马上就拿把刀杀过来,把她千刀万剐了。 想到刚刚的情景,云公子自己也是脸红心跳,俊容尴尬地道,“那你……先休息吧,我过会儿来看你。” 女子的容貌虽一般,但她的清眸迷离,越看,他就越难以自持,于是,几乎是落荒而逃似的,云公子急急走出了门槛。 发生梅林中的事,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但却是,这么顺其自然地发生了。 虽然,他还没有真正地要了她,可与要了她有何区别,该看到,该碰的,他都已经看了,碰了,如此的肌肤之亲,早已将她的清白毁了。 云远之,这不像你啊。 这等事,你怎么会做得出来。 云公子一脸复杂,站在门口停了停,又不由自主地望了眼躺在床上的女子,苏谨心,你不该出现的。 我怕,终有一日,我会伤了你。 第二百一十九章 美人心 “莹儿,你怎么在这?” 云公子出了房门,刚走了几步,就看到穿着单薄的郑雪莹站在院中,一脸悲痛地望着他。 她来了有多久,又在院中站了多久。 云公子心存愧疚,他知道莹儿刚刚一直跟着他到碧池边的梅林,但有些事,该断的就该断,因为,他不想给她希望,否则,会害了她一生。 “云师兄……”娇软的声音带着悲泣,郑雪莹绝美的容颜含着泪,质问道,“你忘了吗,你答应周哥哥要照顾我一辈子的,是啊,我知道自己身子弱,爹爹也只是个教书的先生,配不上云师兄你,可是,莹儿到底哪里做错了,云师兄,你告诉莹儿,莹儿到底错在哪里了?” “莹儿,别这样。”云公子捡起地上的貂裘,给她披上,“你的病刚好,赶紧回屋去。” “云师兄,不要赶莹儿走,她可以的,莹儿一样也可以给你,”郑雪莹忽然投入云公子的怀中,“即便是当云师兄的姬妾,莹儿也愿意,莹儿是不会与她争的,莹儿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也无法带给云师兄你想到的,可是,周哥哥不在了,莹儿身边就只剩下云师兄了,云师兄,别拒绝莹儿,好不好?” 美人楚楚怜姿,哭得凄婉动人。 “她的身份,不许对外泄露。”云公子也知道苏谨心的身份是瞒不过郑雪莹,他刚想厉喝她,但一想到死去的周颐,心又软了,周颐是为了救他而死,临死前,他将自己的未婚妻交到他手里,要他照顾她一辈子,那时的情景,他怎会不答应。 若非遇到谨心,他府中多添一个姬妾,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以谨心这般倔的性子,只怕会受不住。 “莹儿不会说的。”郑雪莹虽低低抽泣着,但眼中却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要不是周颐的死,以云远之那般尊贵的身份,怎会多看她一眼。 “别哭了,我顺道送你回去。”若非周颐早死,莹儿与周颐便是这世间的一对神仙眷侣,云公子心中一叹,他永远都记得,周颐死的那日,莹儿哭倒在灵堂前,好几日不吃不喝,这个样子,连他看了都心酸。 “嗯。”郑雪莹柔柔地点头,这世上,除了她,没有人知道,她喜欢周颐只是假象,骗过了爹爹,更骗过了云师兄。 本来,她就已经打算要退了与周家的亲事,可谁知,周颐的死,却帮了她一个大忙,她知道凭她的美貌,周颐必定会对她死心塌地,最后证明确实如此,瞧,这不周颐连死都放不下她,还将她托付给了云远之,既然如此,她何不利用周颐的死,来接近她心中最爱的男子。 云远之,这辈子,你休想丢下我。 否则,你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郑雪莹略带病态的容颜笑得纯善,得寸进尺地攀上了云公子的胳膊,云公子刚想推开她,她就整个身子摇摇欲坠,脚步踉跄,连站都站不稳了,云公子不得已,就只能任由她靠着。 走到郑雪莹的住处,郑夫人一脸笑意地招呼道,“远之,莹儿不懂事,又来烦你了吧。呵呵……” 郑夫人年约四旬,但依然风韵犹存,她看着云公子,就像看着自家的女婿,越看越喜欢,当然,在她心里,她一直认为她的女儿迟早有一日会嫁入云家,当上云家的少夫人。她女儿,可是江南第一美人啊,平日来提亲的贵胄公子络绎不绝,可都被莹儿拒绝了,莹儿说,周颐临死前将她交到了云公子的手上,她要遵从未婚夫君的遗命,今生只认定云公子一人。 唉,也怪周颐那孩子福薄,年纪轻轻怎么就死了,还死的不明不白,不过,早死也好,那周家,要钱没钱,要权没权,那周老爷虽然当年是京师的大官,但谁知突然被罢了官,赶出了京师,落魄到只能寄人篱下,若非云家在江南权势薰天,那周老爷一家早就不知流落到了哪里。 “老师可醒了。”郑夫子被苏谨心气昏之事,虽被云公子一力压了下来,但郑夫子毕竟是云公子的授业恩师,他哪会袖手旁观。 郑夫人笑着道,“你老师他年纪大了,就不中用了,大夫看了之后服过药,就又睡过去了。” 郑夫人当年也是个美人,嫁给郑夫子这般无权无势的教书先生,也是逼不得已才委身下嫁的,可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被人毁了清白,那负心的男子又突然不见了,她是可以等,可她腹中的孩子等不了,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啊,好在郑夫子执掌临安书院,也与江南巡抚大人是旧识,虽不及那些世家富可敌国,但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且瞒着郑夫子,郑夫人还偷偷收取了不少学子送来的银子。 关于这点,郑夫人不知跟郑夫子闹了多少回,临安书院在江南的名声这么显赫,只要他多收一个弟子,那就少则千两,多则万两的进账啊,但凡世家望族有的是钱,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子进临安书院读书,那些家主们一个个地想尽了办法来攀交情,可他倒好,一个个地将财神爷往外推,郑夫人心中气恼,暗骂郑夫子迂腐,放着大把的银子不赚,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师母,莹儿受了风,您给她熬些姜汤去去寒,学生还有事,先告辞了。”云公子略一作揖,转身就走。 “哎,远之。”郑夫人朝着云公子连喊数步,但云公子都未理她,便扯着郑雪莹道,“莹儿,过了年你都十七了,远之打算什么时候娶你,要不娘上云家,跟云老太爷说说,让你们提早把婚事办了,娘最近心里不踏实,总觉得要出事。” “娘,这事您别管了,女儿心里自有分寸。”郑雪莹冷冷地打断郑夫人的话,再不见你刚刚的柔弱之态,“实在不行,女儿可以效仿娘亲。” 说完,就自己进了里屋。 效仿她。郑夫人一愣,随后笑了,是啊,云老太爷一直喊着要抱曾孙子,若莹儿怀上了远之的孩子,嫁入云家,还不是云老太爷一句话。 第二百二十章 他究竟有没有喜欢她 戌时初,苏谨心渐渐转醒,出于习惯的,她伸手摸了摸缝在单衣暗袋中的银票,倒不是她不相信云公子,只是有些习惯形成了,要想改变真的很难。再说,以云公子这未来云家少主的身份,也不会看上她的这点银子啊。 查看完了银票,苏谨心又看了眼藏在香包中的青田石章,这枚青田石章是苏老太爷留下的,是苏老太爷在世时用的私章,据说,苏老太爷临死前都还带着它,寸步不离,后来,不知因何缘由,却给了范老,现在,范老虽把它交到了苏谨心的手里,但她却一直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大用处,等等,她记得明明将私章是倒着放进去的,怎么这会儿,这枚私章却又摆正了,难道是她记错了。 放在香包中的这枚私章,平日确实是正着放进去,只是今日出府太匆忙,她放错了,就懒得再改过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或许,真是她记错了吧。 苏谨心暗笑摇头,穿了衣服,起身下了床。 “远之。” 房内,云公子正手拿书卷坐在桌案旁,听到苏谨心喊他,忙放下手中的书卷,走了过来,淡笑柔和,“饿了吧,我已经让云喜去端膳食了,很快你就可以吃了。” 因苏谨心怕冷,整个屋内的炭火烧得很旺,也因此,云公子清俊的容颜红得滴血,清雅中更添几分魅惑。 书卷置于桌案,但云公子似乎未翻看多少。 “远之,我不饿,我不想吃……”苏谨心撒娇,故意拖长音,几步上前,就扑到了云公子的身上。 云公子伸手接过她,哄道,“多少用些吧,都是你最爱吃的。” 淡淡的目光,带着掩不住的宠溺之色,眉间眼梢都是笑,苏谨心看着白衣如仙的云公子,几乎看痴了,他的温柔,他的疼爱,都是给她一个人吗。 远之,你对我这般好,会让我舍不得,舍不得将你分给这世上任何的一个女子,包括郑雪莹。 苏谨心的素手勾住云公子的脖颈,又吻了上去。 “小妖女……”云公子低笑,任由她轻薄。 咳咳咳…咳咳咳……站在房门口,端着膳食的云喜,不停地咳嗽着,几乎把嗓子都咳哑了,但房中的两位主子依然还未发现他的存在。 唉,若日后公子娶了苏二小姐,可怎么办,他瞧着,这位苏二小姐可不是个良善之辈,他家公子不会到最后被她啃得连渣都不剩了吧。 “云喜,你生病了啊,要不本小姐给你开副药,包你药到病除。”苏谨心黏在云公子的怀中,转过头,笑着对云喜道。 云喜缩了缩头,未来少夫人可是只母老虎,连公子都镇不住,为了他自己的小命,他还是少惹为妙,谁知道这未来少夫人会怎么整他。 “苏二小姐,小的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就不劳您操心了。”云喜讨好地道,一副奴颜婢膝,“苏二小姐,不,应该是未来少夫人,小的久仰您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未来少夫人您请放心,小的日后一定为您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未来少夫人,呵呵……这云喜倒会说话,苏谨心听得开心,“好,本小姐看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就吃你端来的膳食,放到桌上吧。” “谢未来少夫人。”云喜忙打开食盒,将食盒中一碟碟精致的小菜端了出来,放到桌上。 “远之,你不是不喝酒吗?”直到云喜从食盒中拿出一壶酒,苏谨心诧异地问道,据她所知,远之向来滴酒不沾,即便是云府设宴,高朋满座,远之也不沾一滴酒,这事众所周知,故而,那些来云府的宾客也不会勉强远之跟他们一起喝酒。 “这是竹叶青酒,里面加了当归,紫檀,陈皮等中药,有活血之效,谨心,你今日在外受了风寒,就该喝一些。”云公子一说完,云喜就已经桌上的两只酒樽满上,退到了一旁。 “远之,你真好。”苏谨心在云公子怀中蹭了蹭,却丝毫未发觉,云公子满是笑意的眼中,藏了几分愧疚之色,苏谨心,你不是一向聪慧过人吗,怎么也会这般毫无防人之心。 苏谨心放开云公子,围着桌上的菜肴坐了下来。 “远之,你从不喝酒,还是别喝了。”苏谨心一把夺过云公子手上的酒,一饮而尽,带着药性的酒,苦苦的,涩涩的,一点都不好喝,但因是云公子的好意,苏谨心连饮数杯。 “别光喝酒,龙井虾仁,和西湖醋鱼,都是最新鲜的,你尝尝。”云公子亲自为苏谨心布菜,看着一旁的云喜目瞪口呆,若旁人不知道公子的身份也就罢了,可他知道啊,但现在,公子竟然纡尊降贵地给一个小小的世家之女夹菜,难道公子忘了,他的婚事,从来就不是他可以做主的。 数杯酒下肚,苏谨心的头开始有些昏昏沉沉,醉眸迷离,“远之……”我知道,你在骗我,之所以答应娶我,也不过是形势所逼,利用我罢了。 或许,将来有一日,你迟早会休离我的。 可是,求你,不要让我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苏谨心微醺微醉,整个人倒在云公子的怀中,但眼角,却依稀带着泪光,她终于想起来了,也瞧得更清楚了,前世,远之扶着庶姐苏谨妍的时候,只是虚扶着,而眼中的柔情根本就未深入眼底,原来,他也不爱庶姐苏谨妍啊。 难道,只要是苏家之女,他娶谁都一样吗。 苏谨心心中的欢喜在一点点地褪去,悲伤袭来,有着撕裂般的疼痛,胸口闷闷的,随后,她便醉得不省人事了。 “谨心,谨心……”云公子轻摇着苏谨心的身子,见她醉的不轻,就让她趴在了桌上。 晕黄的烛火中,云公子清雅的俊容微敛,淡漠的,一副拒人千里之外,再没有半分的柔情。 “参见少主。”云喜打开房内的暗门时,一身锦衣华服的老者走了出来,来人,竟是白日的严夫子,他一看到云公子,便跪地,恭敬地行礼道。 第二百二十一章 苏大人 云公子坐在桌旁,抬袖,一身贵气凛然,“严叔,这里没外人,何必行这么大的礼,快起来吧。” “礼不可废。”严夫子回得越发恭敬。 若郑夫子是云老太爷的人,那么严夫子就是云公子的亲信了,严夫子这人脾气火爆,说不了两句话,就暴跳如雷,逮着谁便都会一通大骂,但现在,严夫子见云公子脸色阴沉,心中暗道,看公子心情似乎不太好,那他说话还是小心些,惹怒了公子,到时公子就把他发配边疆了,他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啊。 “严叔,你来给她诊一下脉。”云公子指着趴在桌上醉得不轻的苏谨心,凝重地道。 少主召他过来,是为了这个苏玄卿啊,严夫子走了过去,忽然闻到屋内熏炉中似乎还放了些许的安神促眠的香料,便隐隐猜到了少主此番的用意,唉,这个苏玄卿,到底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竟然让少主这般放不下,若换做旁人,别说让他睡死过去,就是永远都不醒来,少主都不会皱一下眉,但今日,少主却办事犹豫了,一则怕伤到这个苏玄卿的身子,二则竟还担心这苏玄卿会不会饿着,让她吃饱了,才灌醉她,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如此婆婆妈妈的,将来怎么成大事,严夫子心中对云公子有些埋怨,但云公子的话,他是不敢不听的。 云公子将系在苏谨心皓腕上的一根线递给严夫子,严夫子接过,云喜虽早已见过了严夫子高超的医术,但再次看到严夫子悬丝诊脉,多少还是有些震惊的,只拿着一根这么细的线,严夫子竟然能诊出病症,这也太厉害了。 “如何?”云公子见严夫子面露难色,心下担忧。 “敢问少主,这位小姐与处州林家有何渊源。”严夫子震惊地再次诊了脉,严夫子虽能瞧出苏谨心是女子,但却不知道苏谨心真正的身份,毕竟云公子是第一次带一个女子上临安书院,而且要他亲自为这个女子诊脉,严夫子暗忖着这个女子在公子心中的分量不轻啊。 云公子抚着苏谨心因醉酒而微红的脸颊,“她是苏家的二小姐,她的生母林氏,便是那处州林家的嫡女。” “怪不得,怪不得,”严夫子叹道,“老夫也算会些占卜之术,看这苏二小姐的面相与骨骼,倒也不像是个平庸之人,只是为何这张脸却长得如此平凡,原来,竟是自小体内有寒毒,而这种毒,据老夫所知,只有处州林家才会有,而且还是秘密研制,一般都是送往宫廷内院,那些得宠的妃子为了巩固在后宫的地位,就会给那些新进的秀女暗中下药,让她们的姿容一日日地变得平凡,处州林家是世代杏林世家,祖上又蒙皇上赐匾,想来这些年与皇家的关系并未断过。”林家与苏家不是姻亲吗,好端端地,为何会给自己的外甥女一出生就下了毒,这种毒虽不会要了人性命,但在残冬发作起来,也是一阵痛苦折磨。 严夫子想到苏夫人,又接着道,“那位苏夫人,据说当年也是处州的一位绝色佳人,既然苏二小姐是她的女儿,怎么着,也该继承苏夫人八、九分的容貌。老夫看这位苏二小姐,面上肤色发黄,有些黯淡,若是寻常的大夫是决不可能看出来的,只以为是她天生如此,呵呵,公子的眼光确实不赖,居然能找到这么个美人胚子,倘若她还以原来相貌,那郑姑娘只怕要比下去了。”严夫子笑着打趣。 “可有解药?”姿色平平,便已是盖不住她的一身风华,那让她恢复了容貌,岂不嚣张地更加有恃无恐。 小妖女……云公子不由地笑道。 严夫子思忖了会儿,“恐怕只有处州林家的林老爷才会有,而且老夫刚刚替苏二小姐诊脉,发现这毒在二小姐体内的时间好像至少有十余年,可这二小姐今年看着年纪不大。”严夫子暗暗算了算,妹妹生下女儿,这当哥哥的,必然会亲自跑来看一趟,莫非这苏二小姐刚出生那会儿,就被林老爷下了毒。 “少主,若要解药,老夫这就去安排……”未来的少夫人,相貌怎么可以如此的平庸,即便公子娶她是为了另有所图,但也不能委屈了公子。 “不急,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办,此事先搁一搁。”既然她没有性命之忧,暂时就先这样吧,惊扰了处州林家,那必然会惊动朝廷里的人。 “是老夫鲁莽了,少主身份尊贵,怎可因一个女子而误了大事。”严夫子恍然,随后,仿佛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忙道,“少主,你可知这回陛下派了谁来。” “谁。”醉了的苏二小姐睡觉极不安稳,头一歪,似乎要倒了下来,云公子忙伸手接住她,将她拥在了怀中。 看来,公子真是动心了,严夫子看着,但也不道破,“就是那位陛下的新宠,苏大人。” “是他啊,确实是位不可多得之才。”当今天子不理朝政,偏喜欢吟诗作画,尤其写得一手好字。两年前,偶遇一位志同道合之人,便破格提升了那人,年仅十六岁,就已经是大理寺卿,再两年,不顾朝中满朝重臣反对,又加他为太子少师,位列三公。 云公子抱着苏谨心,让她选了个合适的地方,继续睡去。 “少主莫不是说笑,那位苏大人可从未上过一天朝,也从未听过他处理政务,那大理寺到了他手里,冤案重重,不知死了多少人。”严夫子讥讽道,“若非皇上宠着他,就以他这般年纪,能如此的位高权重。”不过是靠着一副好皮囊,成了皇上的娈宠,哼,如这等奸佞小人,他见一次杀一次,还敢来江南寻少主的麻烦,简直不要命了。 “严叔,大理寺卿那个位置,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坐稳的。”掌管天下的刑狱,无论是冤假错案,还是诬陷栽赃,都只需大理寺卿一句话。皇上行事是荒唐,但这回选的人,倒也歪打正着,能压得住大理寺卿那帮顽固的老臣。 “这……”听了云公子的分析,严夫子一时回不上话,长叹道,“小人误国啊。” 第二百二十二章 本公子上贵府提亲,如何 严夫子与云公子说了会儿话后,就从房内的暗门悄悄离开。临走前,再三劝云公子不要因一个女子而耽误大事,还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云公子笑而不语,但淡淡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苏谨心的脸上,严夫子自知少主嫌他烦,叹了口气,就一脸痛心地走了。 “公子,小的告退。”云喜收拾了桌上的杯盏、菜碟,就拎着食盒退了出去。 一时间,房内就只剩下了云公子与醉的不轻的苏谨心。 苏谨心,我到底是该放了你,还是该困住你。 云公子眼中迷茫,清雅如仙的俊容,笑得几分苦涩,他拦腰抱起醉了酒的苏谨心,将她放到了床上,而自己也和衣躺了下来,拉上锦被,与她同塌而眠。 女子娇柔的身躯,馥郁之香,扑鼻而来。 想到白日与她在梅林中的缠绵,云公子清冷的脸上又红了几分,小妖女。 丑时处,夜色深沉,人初静。 醉酒的苏谨心,倏地睁开眼,眼中却再无半分的醉意。 远之,你果然在骗我。 苏谨心转过头,看着睡在身边的白衣公子,她本是三分醉,就装了七分醉,怕他发现,又多睡了几个时辰,这才放心地睁开眼。 他会骗她。 那她,难道就不会骗他。 苏谨心披上衣服,悄悄地下了床,房门外,寒风冷冽。 严夫子说,她是被人下了毒,还是她的舅父林老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谨心想了想,还是理不出半分的思绪,算了,不管了,她还是继续当她的苏二小姐,日后远之究竟有何图谋,还有那些烦心的事,她就当睁一只闭一只眼了,有时装傻充愣,当个全然不知的傻子,也挺幸福的,至少,她还可以自欺欺人。这世上,也并非要依靠一个男子而活,她苏谨心是在世为人,若还这么傻傻地付出一切,那她,岂不白白浪费了这上苍给她重回的机会。 拿着远之的大氅裹在身上,苏谨心走出了院门。 “苏二小姐果然是守信之人。”院门外,一身青衫长袍的梁孟臣坐在一张石凳上,赤金打造的小算盘挂在身前。 “在商言商,梁公子是开钱庄的,往来钱财无数,小妹佩服。”白日讲堂内,梁孟臣处处挑拨,还让李暮舟改主意娶她,但看这男子温雅如玉的脸庞,还有干净的眼神,又不像个大奸大恶之人。 “苏二小姐是我们梁家钱庄的大主顾,在下得罪谁,也不敢得罪苏二小姐啊。”梁孟臣的声音依然是温吞吞的,极慢极慢,仿佛他说一句话能说上一个时辰。 仅在短短几个月里,这位苏二小姐就在他的钱庄内存入了大笔的银子,倒不是这笔银子数目大,而是她一个闺中女子,未出嫁就已有存下这么多,实在教人匪夷所思,梁孟臣取下身前的赤金小算盘,右手又熟练地拨了起来,“苏二小姐,你现在存在我们梁家钱庄的银子一共有一万五千八百二十两。” 苏谨心惊愕,若是钱庄的掌柜告诉她这个数目,并不稀奇,但梁孟臣可是梁家的少主,没道理会把这点银子放在心上,据说整个江南但凡有些名望的世家,他们的钱都是存在梁家的钱庄内,那些钱,何止是几万两。虽说开钱庄的并不止梁家一个,但梁家的后面有云家,一些世家望族选择钱庄存银子,自然是选一个财力深厚,有保障的钱庄,否则,他们今日存了银子,明日那钱庄就不见了,那些银子他们找谁要去。 “苏二小姐是不是很惊讶为何在下对你的事知道的这么清楚。”梁孟臣收起赤金小算盘,起身,慢慢地踱到苏谨心身边,脸上带着如玉般温和的笑,“敢不敢和在下做个买卖?”今日讲堂上,他故意几番暗示,为的就是引她前来。只是这女子,也太狂妄了,竟让他堂堂梁家的少主在夜风中等了她一个多时辰。 “本小姐的全部身家都在你的钱庄内,跟本小姐做买卖,梁公子不怕亏得血本无归。”云栖等几处的山庄虽掌握在她手里,但茶叶的开采,却是在明年,也就是说,等她真正赚银子,也只能是明年的事了。 “不会亏的,在下算过了,这苏家八成是要落在二小姐您的手里,还有那……呵呵……”仿佛想到了什么,梁孟臣笑了笑,“到时,可要二小姐您对在下多多提携啊。” 果然是奸商。 居然想让苏家所有的钱财都存入他们梁家的钱庄,苏谨心略一思索,“那梁公子打算给本小姐几分利?”银子存入梁家钱庄是没问题,但大笔的银子进了梁家钱庄,梁家有了这笔银子,又可以放贷出去,钱财一周转,便是无本生利,若这梁孟臣不给她加利,她岂不很亏。 苏谨心一个涉世不深的闺中小姐能想到这般深远,多少让梁孟臣有些震惊,但一想到这几个月来这位苏二小姐在苏家的步步为营,也就释然了,他就说嘛,云远之这回怎么会看上了一个相貌一般的女子,若这女子没有独特之处,怎会入了那位高高在上的云公子之眼。 “苏二小姐,明年你也该及笄了吧。”梁孟臣却突然转了话题,靠近了苏谨心,低声道,“要不明年,本公子也上贵府提亲,如何?” 梁孟臣这话一出,使得苏谨心当即一脸防备,狐疑地盯着他。 她又非美貌如花,长得还这般平凡,有人肯娶,她不该是高兴吗,怎么会适得其反,梁孟臣心下纳闷,难道他梁公子的行情已经一落千丈了。 “苏二小姐这般生财有道,本公子又是开钱庄的,我们两人岂非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梁孟臣笑容温和,但苏谨心越看,就觉得他就是个奸商。 “确实是缘分,难得,难得,”苏谨心一把推开梁孟臣,笑得狡猾如狐,“本小姐也觉得梁公子是个不可多得的金龟婿,不过可惜,梁公子家大业大的,府中侍妾成群,本小姐脾气又不太好,哪天一把火烧了梁家,呵呵……烧了也没事,反正梁公子有的是银子,再盖一处别院也就是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入戏太深 火烧梁家? 好大的口气! 梁孟臣温润的脸上闪过一道错愕,再看到面前的女子清眸虽含着笑,但这笑越看越恐怖,有些人是自负狂妄,但他知道,这个女子是自信又嚣张,仿佛天生就脑后长有反骨,可能连死都不怕。 这般悍妇,若真娶回府,还不得天天供着,梁孟臣想想就心悸,得,还是留给那个腹黑的云远之吧,他可管不住她。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女子确实是真性情,柔中带刚,还胆大包天。就如此刻,三更半夜,她一个女子孤身也敢来私会男子,只怕整个江南的那些世家小姐,没一个能做到的吧,听说,她还把学富五车的郑夫子给气昏了,呵呵,有趣,有趣。 梁孟臣重新坐了下来,指着对面的石凳,温吞地道,“苏二小姐,请。” 言行温文尔雅,但梁孟臣这性子,不温不火的,却是让苏谨心很厌烦,一个男子说话慢悠悠的,能把人急死,这还是个男子吗。 相较而言,苏谨心都觉得自己比他更像个男子了。 苏谨心也不客气,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就直接坐在了梁孟臣的对面,见此,梁孟臣笑得越加温和了。 院中昏暗,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曳。 苏谨心这一世贪钱,而梁孟臣又善于将手中的银子一变作二、二变作四,故而,两人一谈到如何生财,竟发觉有些志同道合,聊到最后,梁孟臣对苏谨心愈发地刮目相看,这个女子,果然是有从商的天赋。 亲兄弟,还明算账,关于苏谨心刚刚提到的每月之利,梁公子拨着赤金小算盘,算了很久,直到苏谨心说‘若不给,她就找别的钱庄。’梁公子一听苏谨心提的那钱庄是他们梁家的死对头,只能咬了咬牙,暗骂这个苏二小姐也太贪心了,竟然要的每月之利,比那些存了几十万两银子的还要多。若一个个的都跟她一样,他这钱庄还怎么开得下去。 “梁孟臣,本小姐先走了。”时候差不多了,再不回去,远之就该发现了。 “不是说好喊梁大哥吗?”怎么这会儿是指名道姓地喊了,梁公子望着苏谨心远去的背影,郁闷道。 真是个奸诈的女子啊,苏老爷摊上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女儿,迟早是要被活活气死的,梁孟臣想到刚刚苏谨心与他商谈如何骗苏老爷的银子,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世上有这么算计自己亲爹的女儿吗,从苏家府宅到苏家的店铺,山庄,田契等等,这苏二小姐可一个都没落下啊。 苏谨心回到屋里时,云公子还在睡,她脱了外袍,又躺了回去。 云公子睡觉,极为安稳,几乎是不动的,不像她,来回地翻动,有时一个晚上辗转反侧,浅眠易醒。 闭上了眼,苏谨心在脑海中一一回想着严夫子与云公子两人的密谈,严夫子是临安书院的夫子,又是江南远近闻名的大儒,要他向一个世家公子行跪拜礼,这未免也太反常了。听说,江南巡抚大人来了,严夫子也是爱理不理的,巡抚是从二品,整个江南,就属于这个巡抚大人最大,没道理严夫子连一个巡抚大人都不怕的人,却惟独怕远之。还有,那位苏大人,又是何方神圣,为何要找远之的麻烦。苏谨心拍了拍自己的头,这些她根本就不想知道,也不愿去多想,但偏偏脑海中一直胡思乱想,怎么也挥之不去。 暂时离开苏家,她现在应该松一口气的,可为何,心中像总悬着一颗大石,惴惴不安的。 苏谨心将头缩入了锦被中,身边的云公子似乎动了动,她忙顺势贴向他的怀中,寻求着他怀中的温暖。 天冷了,就当是找个男子取暖吧,苏谨心嘴角自嘲地一笑。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而原想倾心相付的,到了最后,也要留三分心,苏谨心啊苏谨心,到底有谁,才会真正地只属于你一个人。 可这世上,会有这么一个人吗。 心底的悲凉蔓延不散,苏谨心只是闭着眼,睡意全无。 卯时初,一向早起的云公子依然躺在床榻上,苏谨心这时也醒了,或者说,她是一夜都未睡,毕竟他们名不正言不顺,孤男寡女地睡在一张床上,若是被人发现了,总归是不好的。 “谨心…”云公子伸手揽过她。 苏谨心敛眸,几分玩笑道,“远之,你打算何时娶我?” 娶她,本就是原定的一个计划之中,但现在,他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忍心骗她,云公子沉默了,但揽在苏谨心纤腰上的大手却又紧了紧。 “算了,这世上的男子又不是只有你云远之一个,本小姐也自知配不上你,看来,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一个……唔……”剩下的话,全被云公子用嘴堵住了,苏谨心却是素手一推,从云公子的身下逃脱,穿着一身单衣就赤足下了床。 烧了一夜的炭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了灰烬。 “不娶你,我娶谁。”云公子拿了大氅,慌忙走下床榻,裹紧了苏谨心已经冷得直打哆嗦的身子。 苏谨心眼中涩涩,“没骗我?”从一开始,她就在逼他娶她,若最后她与他真的没有缘分,那也是她自找苦吃,怨不得他人。 云公子点了点头,不管因何由娶了她,日后她便是他的妻,一生呵护的女子,更何况,娶她,他是心甘情愿的。 “远之…”苏谨心扑在云公子的怀中,瘦弱的身子不知因怕冷还是不安,瑟瑟发抖着,苏谨心,你究竟是怎么了,你不该是这样的。 换做以往,倘若有男子敢骗你,你一定会不动声色地还回去,六亲不认,难道区区一个云远之,真的就可以将你的心都左右了吗。 苏谨心,不要忘了,你也只是在演戏啊。 若陷得太深,就注定要万劫不复的。 埋在云公子怀中的苏谨心眼中一片冰冷,迷离的清眸带着泪光,这一世,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么的痛苦。 第二百二十四章 苏二小姐,您就饶了在下吧 苏谨心在临安书院的这两日,不是跟着那些学子在讲堂内听课,就是跟着云公子学画,偶尔,刘芮等几个新进的学子还会带着她到碧池边钓鱼。不到两日,苏玄卿之名,早已传遍了整个临安书院,当然,在第一日,苏谨心气晕郑夫子,与云公子同住一处学舍,她就已经是临安书院人人皆知的苏玄卿了。 刚开始,云公子会让云喜跟着她,但苏二小姐捉弄了云喜几次,吓得云喜一见到这位未来的少夫人就开始双腿发软,再加之,苏谨心除了待在临安书院也不可能再到别的地方去,于是,云公子便也没有再让云喜跟着她了。 苏谨心自从第一日在学舍后面的小山上看到顾小六后,顾小六仿佛是躲着她似的,这两日,她出现的地方,必然不会有顾小六。 她在学舍,一向贪睡的顾六公子,竟然起了大早去讲堂读书,不仅吓呆了坐在讲堂内的学子,还把授课的夫子也惊住了,老怀安慰道,这顾知府家的六公子终于开窍了,知道要闻鸡起舞、刻苦读书了。 苏谨心听刘芮提及,说顾六公子虽没有像以前那样懒散地趴在桌案上,但这几日却有些魂不守舍,跟他说话,连喊他数声,他都没听到。 顾小六为何要躲她? 还是那日,他看到了什么。 苏谨心也心知自己伤了顾小六,但情之一事,从来是没有错与对之分,更何况,顾小六岂非是当日的顾小六,他藏得太深,深得让她感到害怕。 不知不觉,苏谨心已走到了临安书院的门前,刚要折回,却听到门外有一个女子在大喊,“梁公子,梁公子,你出来啊……” “苏师弟,不用理她。”一个手拿书卷的学子,见苏谨心朝着门口走过去,忙拦住她道,“那位小姐,前段日子天天追着云师兄,云师兄不理她,这会儿她又缠上梁师兄了,唉,伤风败俗,世风日下啊。” 扑哧,苏谨心一听,当下乐了,不用猜,她都能想到此时在临安书院门外的那个女子是谁,除了那位刘知府的掌上明珠,这临安城还有哪位小姐敢这么大胆,直接跑到临安书院来追夫。 “多谢师兄。”苏谨心略一施礼。 那学子也朝她还礼,随后,便拿着书,边读边晃脑,“天之道,利而无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等那学子走远,苏谨心就忙打开了临安书院的大门。 大门外,刘淑静肥胖的身子几乎可以堵住半个门,可能是猝不及防,苏谨心一打开门,刘淑静就跌了进来,苏谨心自然是下意识地退避,并非她不想扶刘淑静,而是怕一扶,那刘淑静二百余斤的体重,还不把她压扁了。 砰……,地上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苏谨心有些不忍地捂住了眼,刘淑静这一摔,只怕地上铺得青石都要裂了吧。 “苏玄卿,你……你怎么把她给放进来了!”不远处,也随之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平日温吞的语速,这会儿仿佛又快了不少。 “梁公子。”摔得四脚朝天的刘小姐,一见青衫长袍的公子站在那里,当即不顾了身上的疼痛,爬起来,就跑向梁孟臣。 梁孟臣温润的脸上又惊又怕,“别过来!” 太可怕了,这女子每走一步,仿佛连地面都在震动。 他今年怎么这么背运啊,竟遇到这般凶悍的女子。 梁孟臣吓得落荒而逃,但左躲右闪,还是被刘淑静逼得无路可退,苍天,他堂堂梁家的公子就要毁在这胖小姐手中吗。 苏谨心第一次见梁孟臣如此狼狈,站在一旁偷笑。 而苏谨心这一笑,使得刘小姐停了步伐,并转头看向了她。 一身淡紫色华服的公子,头戴儒巾,平凡的相貌,但文质彬彬,清瘦却带着几分傲气,这公子看着似乎眼熟啊,刘淑静圆润的脸上,渐渐地恍然大悟。 “师父!”大叫一声,便整个人扑向苏谨心,将苏谨心抱着严实,也几乎让苏谨心的双脚离了地。 “淑静,你先放开我,咳……咳咳……”苏谨心险些被刘淑静给勒死。 刘淑静一慌,忙放了手,腼腆地道,“师父,俺……俺看到你太激动了,呵呵……呵呵……”真不愧是师父啊,不声不响,就混入了临安书院,可她,前前后后来临安书院不下百趟,今日才算第一次踏进临安书院的大门,早知道,她就该找师父讨教高招,免得一次次被人赶,多没面子啊。 她是这个胖小姐的师父!梁孟臣大吃一惊,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师徒两个,一样的惊世骇俗。 梁孟臣悄悄走进苏谨心,拽着她到一边,“打个商量,让你的胖徒儿不要再纠缠本公子了。” 梁孟臣说得有些急,温雅如玉的脸上,惊恐未定。 “可以是可以,但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苏谨心故意道。 这女子,又在想着法得骗他银子了,梁孟臣气得只咬牙。 “她可是临安知府刘大人唯一的嫡女,依我看来,与你们梁家也算门当户对,绝不辱没了你梁家的门第。”苏谨心幸灾乐祸地道。 去他的门当户对,若要他娶刘淑静,他还不如直接上灵隐寺出家为僧好了,梁孟臣又拿起手上的赤金小算盘拨了起来,但这次,却被苏谨心将小算盘抢了过去,“再加一分利,本小姐就保你安枕无忧,这买卖,不亏吧。” 每月又再加一分利,那钱庄得损失多少,这女子,不是来他钱庄抢劫的吧,梁孟臣忽然觉得自己引狼入室,招惹了一个女盗匪,但转头,看到一旁笑得痴迷的刘淑静,吓得抖了抖身子,银子再重要,也不及他的清白重要啊。 “行。”梁孟臣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 呵呵,苏谨心轻笑,又加了一句,“梁大哥,只是半年哦。”言下之意,半年后,刘淑静再来找他,她就不管了。 “你……!”梁孟臣气得几乎说不出半句话。 “原来梁大哥是嫌半年太长啊,那就……” 但这回,苏谨心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梁孟臣慌乱打断,“苏二小姐,您就饶了在下吧,日后你若要借银子,在下保证一分利都不收,这样可满意。”他怎么有一种预感,他这钱庄将来岌岌可危啊。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天理何在啊 梁孟臣见苏谨心还在犹豫,脸都气绿了,上他钱庄存银子,她狮子大开口要了这么高的利,这临安城那么多钱庄,有哪家钱庄开得有他这么憋屈的,简直是白送银子给她啊,现在他还允诺一分利都不收地借给她银子,她竟还不答应,这女子未免也太贪钱了,好歹留点银子给他赚啊。 “好吧。”苏谨心启唇一笑,使得梁大公子如释重负。 原来,这女子笑起来,确实有几分勾人,梁孟臣看着忽然觉得心漏跳了一拍,“那你还不把你胖徒儿给本公子弄走。”越快越好。 温雅如玉的翩翩公子一脸嫌恶,躲在苏谨心的身后,一个劲地催着她把刘淑静赶出临安书院,他本来在临安书院一直都相安无事的,结果那胖小姐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放着云远之那般宛如谪仙的俊美男子不要,偏偏来缠他,老天,难道你是嫌本公子没诚心来礼佛,就派了这么个胖小姐来羞辱他。 梁孟臣,你也有怕得时候啊,苏谨心呵呵笑着,一点都不着急,谁叫他前几日在李暮舟面前胡说八道,挑拨李暮舟放弃庶姐苏谨妍来娶她,此仇不报,她就不是苏二小姐了。 赤金打造的小算盘当着梁孟臣的面,苏谨心理所应当地收入袖中,但一向吝啬无比的梁大公子,除了狠狠地瞪着苏谨心,甚至将双眼瞪得连眼珠子都掉下来了,他也没敢再说一个‘不’字,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随身带了那么多年的赤金小算盘,被这个贪财的苏家二小姐占为已有。 他恨啊,恨得咬牙切齿。 这女子竟敢真的明抢,对,就是明抢,还是光天化日的明抢。 还有没有天理了! 梁孟臣温雅的脸上,一阵阵地抽蓄着,他算见识到了,这世上果然是有女盗匪的,还是个出身于世家望族,面上装得柔弱无害,端庄贤淑的女盗匪。 “这就当本月之利了。” 苏谨心面上笑容不断,只一句话,就把梁孟臣堵得哑口无言,他后悔了,梁家钱庄现在能不能不要这样的女主顾了,这根本就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啊。 他的赤金小算盘,那上面全是用黄金打造,十足的金子啊,梁大公子心中痛得滴血,他开钱庄,为的就是要赚钱,可现在,却是赔钱了。 “淑静。”苏谨心招手,那长得一脸婴儿肥,走路,身上就赘肉一颤一颤的刘小姐,乖乖地跑了过来。 一阵轻微的地面摇晃,梁孟臣吓得又退了几步,这刘淑静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怎么一到苏谨心这个贪钱的女子面前,就变得这么温顺的。 这时候,梁孟臣也顾不得再维持他梁大公子原先的温和沉稳,就连男子的自尊也不要了,就这么躲在苏谨心的身后,胆怯地不敢出来。 刘淑静的容貌其实也算清秀的,但可能是脸上长得太肥,圆润地差点把她的那双眼都遮住了,不过在苏谨心眼里,是越看就越觉得刘淑静长得令人讨喜,她伸手捏了捏刘淑静圆嘟嘟的脸,随后,附在刘淑静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因刘淑静长得比苏谨心高,苏谨心在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就自己先蹲了下去,好让苏谨心能够到她耳旁说话。 “师父…” 苏谨心说了几句后,那刘淑静就使劲地摇着她圆圆的脑袋,苏谨心眼一瞪,略带严肃,刘淑静又当即垂了头。 呵呵……,苏谨心心下暗笑,但面上依然故作威严,“若做不到,那以后为师就不认你这个徒儿。” 这位知府家的胖小姐,苏谨心其实是蛮喜欢的,可能是自小被刘大人与刘夫人捧在手心中长大,这位刘小姐没什么心眼,唬她两句,她就什么都相信了,而且还不会怀疑,仿佛苏谨心说的都是天经地义,一点错都没有。 刘小姐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梁孟臣,咬了咬肥肥的唇瓣,暗道,师父说得对,半年后再来见梁公子,他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可是,师父竟然要她从此不能吃甜食,不能坐轿,呜呜……连饭都不能多吃。 少吃几碗饭,她要饿死的啊。 刘淑静可怜地望着苏谨心,但她的眼太小,而且还被挤在了脸颊中,苏谨心根本就看不到,任是刘小姐睁得小眼发酸,苏二小姐还是没有察觉到刘小姐的委屈。 师父,我只想多吃一碗饭啊……刘小姐心里急得都快哭了。 但苏二小姐仍毫无所觉,“淑静,回去吧,等会儿被夫子他们发现了,你就惨了。”临安书院内毕竟没有年轻女子,而她,也是换了男装,才混进来的,苏谨心可不敢劝让刘小姐也女扮男装进临安书院,就算这世上所有的女子都可以,这刘小姐也不行啊,这么庞大的身躯,一站在讲堂内,岂不当场就露陷。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知府衙门的几个差役慌忙跑了过来,“老爷知道您又来临安书院,就带人来抓您了,说要把您押回府中,家法伺候。” 刘知府执掌一州军政要事,可以说整个临安府,都是这个刘知府说了算,但偏偏,刘知府生了刘淑静这么个胆大妄为的女儿,刘知府只觉自己在临安城老脸都丢尽了,故而每次刘淑静一来临安书院,刘知府就亲自带人来堵,当然,若换了刘家别的人,可能还管不住这位刘小姐。 于是,这父女两每次都是一个追,一个跑,早已成了临安城茶余饭后的笑谈。 “师父,我先走了。”刘淑静其实也不怕刘知府,但是这位知府大人唠叨啊,什么三从四德,什么礼法,一看到刘淑静,就得说上半天,倒是本该教刘淑静这些的刘夫人,却一点都不懂得刘知府的苦心,只要刘知府一说动家法,刘夫人当场就发威,不管青红皂白,先护着刘小姐再说。刘知府年少贫寒,与刘夫人是结发夫妻,又共患过难,再加之惧内,所以管教刘小姐的事,到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刘淑静的乖巧,也只是对于苏谨心一人,一出临安书院的大门,她又是那个骄纵蛮横的知府千金,抬脚,重重地踹向其中一个碍眼的府衙差役,“回府!”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不许你伤害她 刘小姐长得肥头大耳,又粗壮偏重,她这一踹,那知府衙门的差役就当场直接被踹到地,趴在地上起不来,一条命险些去了半条。 天,好可怕!梁孟臣下意识地又抖了抖身子,府衙的官差都是有些拳脚的粗人,他们几个尚不及一个刘淑静,那他这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岂不小命不保。 梁大公子一想到自己竟然招惹了这么个凶神恶煞的母夜叉,心中越发地感到悲凉,不行,日后就算倾家荡产,他也要离刘淑静远远的,此时,梁孟臣看苏谨心,就越看笑得越温和,为今之计,能救他的也就身边这个贪钱的苏二小姐了,看来,以后他得努力地赚银子了,唉,不多赚点银子,怎么喂得饱这位奸诈又嗜钱如命的苏二小姐啊。 “梁师兄。”几个新进的学子经过时,恰看到梁孟臣一脸怯弱地躲在苏谨心身后,这一幕落在他们眼里有些滑稽可笑,一个高大的男子竟然扯着一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瘦弱男子的衣袖,这梁师兄与新来的小师弟到底在唱哪一出啊。 这些新进的学子面面相觑,目露诧异,梁孟臣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害怕还抓着苏谨心的衣袖,当即脸一红,忙抽回了手,站直身子,润了润嗓子道,“几位师弟有礼。” 说完,便拉着苏谨心慌乱地逃离。 想他梁孟臣是严夫子的首徒,在临安书院内也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偏偏这个尴尬地一幕竟然让几个新进的学子看到了,梁大公子越想越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一世英名尽丧啊。自从遇到这个苏二小姐,他怎么就开始事事不顺了呢,唉,又得花钱消灾了,也不知堵住那几个新进学子的嘴,要砸多少银子,他可不想明日过后,整个临安书院的学子都知道他梁孟臣胆小如鼠,躲在新来的小师弟身后发抖,传出去,他梁大公子还怎么在临安城露面啊。 “苏玄卿,你今日怎么不去讲堂。”在无人的时候,梁孟臣才会喊苏谨心苏二小姐,但在临安书院学舍附近,学子往来不断,为了不使苏谨心的身份泄露,梁孟臣就喊她苏玄卿,当然,若是苏谨心的身份泄露,梁孟臣也知道这位苏二小姐第一个就饶不了他,接着那云远之一怒之下,把云家存在他钱庄的银子都取走了,那他的钱庄不是被掏空了。 “今日郑老头授课,我能去吗。”苏谨心横了他一眼,抱病在榻的郑夫子终于病好了,但现在一看到她,不是吹胡子瞪眼,就是处处刁难她,这郑夫子,亏他还是个江南德高望重的大儒,结果呢,小肚鸡肠,根本就是个不讲理的老顽固。 哈哈……梁孟臣大笑,郑老头,也就这女子敢骂郑夫子郑老头,放眼整个江南,就连巡抚大人见了郑夫子,都是对郑夫子礼让三分的,这苏二小姐,胆子也太大了。 “不过,谁叫你把他气倒了,他能不对你另眼相待吗。”梁孟臣幸灾乐祸道。 “你怎么也没有去讲堂?”她不是临安书院真正的学子,去不去讲堂听课无所谓,但梁孟臣这个严夫子的首徒,不去讲堂,却到处晃荡,这也太不务正业了。 梁孟臣指了指身上的青衫长袍,颇为得意,慢吞吞地道,“不才去年省试中举,已有功名在身,只需明年上京参加礼部试,便可进士及第,为朝廷效力了。” “原来是个举人老爷啊。”怪不得不用上讲堂读书,这梁孟臣与李暮舟一般年纪,但李暮舟中举却是在三年后,看来,她还真是小瞧了他,省试中举的贡士,便是已有了做官的资格,即便这梁孟臣明年不去参加礼部试,他梁家这么富有,出点银子捐个官也非难事。 苏谨心故作叹息,“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梁孟臣当即哭笑不得,这女子竟然讽刺他,当了官也是个贪官,祸害天下苍生。 “喂,苏玄卿,你站住,你把话说清楚……”他除了开个钱庄,赚点银子,他哪里像欺压百姓的贪官了。 梁孟臣忙追了上去,“苏玄卿,你等等我。” 学舍附近,梅影疏斜,冷香浮远。 “顾六哥,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女子,即便没有你,她的身边依然会有别的男子。”院墙几株绿萼梅花下,秦怀显一脸气愤地指着苏谨心,对身边一袭深紫色绣着云纹的男子道,“你醒醒吧,就算你为她做再多的事,她也不会将你放在心上的。顾六哥,这世上女子这么多,凭你现在的身份,你要谁都可以,何必为了这么个姿色一般的女子毁了你自己,再说,你们两这辈子注定是不可能的!不值得!顾六哥,她不值得你……咳…咳……顾六哥……” 秦怀显话未说完,身边的顾六公子却一手钳住了他的脖颈,带着醉意的妖娆俊容竟是威严凛然,“秦怀显,不许你伤害她,听到没?” 顾六哥……秦怀显满眼惊恐,不停地挣扎着,他不相信顾六哥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杀他,他们是过命的兄弟啊。 手一松,秦怀显被摔落在地,顾六公子抬头,那俊美如俦近乎妖魅的脸庞,几乎令这世间的万物都暗淡无光,即便是整日跟在顾六公子身边的秦怀显,也依然惊艳不已,这顾六哥,眉如远山,眸似桃李,美得竟不似凡尘中人,就如此刻,几缕未束起的长发,垂在了他妖冶俊美的脸庞上,更是说不出的撩人心神、勾人魂魄。 只是,染了醉意的顾六哥,那双眸子赤红如血,带着暴戾之气,震怒下,几乎是毁天灭地的可怕,秦怀显心有余悸,再也不敢多说苏谨心一句坏话。 谨心…怔怔地望着苏谨心远去的芳影,顾六公子嫣红的薄唇微微勾起,笑得几分苦涩,多希望,他真的只是她的顾小六…… 唉,明明苏家早是顾六哥的囊中之物,只需他一句话,苏家马上就可以易主,但为了一个苏谨心,顾六哥就这么放弃了,秦怀显看着身旁为情所伤的顾六哥,心中叹道,都说红颜祸水,可是长得这么一般的女子,竟然也是祸水! 第二百二十七章 堂兄 临安书院的这几十间学舍都是挨着的,每一间学舍比邻而居,一则便于学子们平日相互切磋学问,二来也便于管束,这些学子之中虽有几个年长者,但大多年轻,二十岁上下,这等年纪,自然年少轻狂、做事莽撞,免不得要做出些违背学规之事,故而,临安书院的夫子,每日都会来学舍巡视一番,若发现谁违背了临安书院的学规,就当场按学规处置,管你是世家公子,还是寒门子弟,一视同仁。 当然,云公子是例外,他住得北边的学舍却是离得最远的,仿佛独自成一个院落,与世隔绝。 梁孟臣将苏谨心送回北边学舍院门的附近,看着她朝院门走过去,这才转身离开,但苏谨心快走到院门时,仿佛想到了什么,就转了个弯,急急走向学舍后面的小山。 小山上,前两日开着的曼陀罗花已有些凋零,不过,曼陀罗花能开到这个季节,也算是匪夷所思了,毕竟一般在深秋过后,这些曼陀罗花就该枯萎了,或许是江南天气湿润,花期可能延长些。 小山上空无一人,除了几棵苍松,还有就是那一块留着墨迹的大石。 醉卧花间,笑捻粉香,不问人间是与非。 想到顾六公子的这句诗,苏谨心便不自觉地笑了,但笑中,却带着悲凉,她走了过去,静静地坐在大石上,耳旁苍松枝叶摇动,风声不绝。 顾小六,你究竟是谁? 恰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踉跄地脚步声,仿佛是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苏谨心皱了柳眉,忙转过头,迎上了顾小六惊惶不安的眸子,顾六公子好像是大吃了一惊,微醺微醉的眸子随即一下子便睁开了。 “顾小六,顾小六……!” 一看到苏谨心也在这,顾六公子转身就逃,似乎逃得有些狼狈,跌跌撞撞地,根本就不顾苏谨心在背后一遍遍地喊他。 他不能见她啊…… 顾六公子加快步伐,越走越慌乱。 “顾小六,顾小六……”苏谨心来这里,就是在等顾小六,这两日,她想了很久,心中的疑问也越来越深,顾小六是谁,和他们苏家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他,苏谨心自然不会放过,忙追了上去,“顾小六,顾小六……,顾…苏天措!” 苏谨心眼见追不上顾六公子,情急之下,将当日在苏家族谱中看到的一个名字,喊了出来。苏天措,是苏谨心二伯的儿子,却也是苏家族谱中记载最神秘的一个人,因为他的生母——不详;因为他一出生,就夭折,而苏家的祠堂中,也没有供奉他的牌位。 苏谨心的这一声喊,使得走得慌乱的顾六公子,当即停下了脚步,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声音嘶哑,“你喊我什么?” “苏天措。”苏谨心本来也不确定,但看到顾六公子惊愕中带着悲痛的样子,就再也没有怀疑,顾小六,居然是二伯的儿子——苏天措,也是她的堂兄,只是想到‘堂兄’二字时,苏谨心的心口有些发酸,原来,他是她的堂兄啊。 “苏天措。”苏谨心又喊了一声,但一声,却喊得万分的坚定。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大姑母抢夺苏家会这般的有恃无恐,因为她的手中,还有一个苏家最合适的继承家业的人,二伯的儿子,苏天措。 可是不对啊,据说当年苏老爷抢苏家,到了最后关键时刻,还是大姑母帮的忙,这是怎么一回事,大姑母既然不喜欢苏老爷当苏家的家主,但为何又要把苏老爷扶到家主的位子上,苏谨心满腹疑惑,而能揭开她这个疑惑的人,只有顾小六。 “苏天措,不,应该是苏天错……”顾六公子也知瞒不过苏谨心,垂了头,喃喃道,“我的出生,原不过是一场错误,错误啊……” “顾小六,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顾小六啊。”苏谨心来到顾六公子身边,眼中含泪,“更何况,我们是有着血缘的亲人,你是我堂兄…” 亲人?堂兄!顾六公子一听到苏谨心提到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地笑,天知道,他有多么不想当她的亲人,她的堂兄。 苏谨心,你永远都是对我这么残忍! 若她没有发现他真实的身份,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地靠近她,抱她,亲她,可现在她一声‘堂兄’,便是将他所有的希冀都打破了。 因为,此生此世,他只是她的堂兄,也只能当她的堂兄啊。 顾六公子妖艳的眸子,带着嗜血,却又满是绝望,他忽然朝苏谨心掀袍一跪,“对不起。”她是他的堂妹,他居然轻薄了她,他根本就是禽兽不如。 苏谨心身子颤抖,想到顾六公子曾经对她做出的种种举动,抿了抿唇,艰难地道,“所以……所以你一直知道我们是堂兄妹,却……” 顾六公子不敢看她,却点了点头,是啊,他一直都知道,从小娘,不,应该是大姑母,就告诉他,他是苏二爷的儿子,苏二爷唯一活在世上的儿子。 “你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对我。”苏谨心踉跄地后退,她以为顾小六和她一样,也是最近才得知真相,想不到,顾小六一直都知道,原来,顾小六也一直都在骗她。 一向贪睡,又懒散,还没有心机的顾小六,怎么可能会骗她呢,苏谨心脸色苍白,她是胆大包天,但也不敢做出这等乱伦之事,顾小六,他怎么能,怎么能对她生出这种情愫,这是要万劫不复的啊。 “顾小六,你无耻!”苏谨心扬起素手,啪的一巴掌,直接打在了顾六公子妖娆的俊颜上。 是啊,他是无耻,无耻到竟看上了自己的堂妹,跪在地上的顾六公子一手握住苏谨心的柔荑,将她拉到身前,声嘶力竭道,“苏谨心,不管你如何看我,你骂我卑鄙也行,骂我无耻也罢,但我只想告诉你,我就是喜欢你!我苏天措,就是想娶你为妻!”除了她堂兄的身份,他又有哪点比不上云远之,可恨,上苍就是不给他这个机会,让他一开始就注定与她有缘无分。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中计了 妖娆的俊容仿佛在一瞬间变得暴戾起来,失了理智的顾六公子,大手紧紧地钳制住苏谨心瘦弱的身子,苏谨心忽然心生惧怕,这样的顾小六,很陌生,陌生地教她下意识地想逃。 不,他一定不是顾小六。 顾小六不会这样对她的,不会…… “放开我,快放开我,”苏谨心开始拼命地挣扎,“苏天措,你疯了吗,我可是你堂妹,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放开我,唔……!” 跪在地上的顾六公子,倏地向前一倾,直接将苏谨心压在了身下,不让她有任何的动弹,并霸道地吻住了她的唇,而吻她时,顾六公子不再如之前的那般小心翼翼,也不再如之前的诚惶诚恐,他是疯了,被她逼疯了。 苏谨心,你为何要来找我,为何要把我的身份揭穿! 你不知道,我这几日,活得有多痛苦。 并不是我想躲你,而是我害怕啊,害怕你知道我的身世后,唾弃我,不要我…… 苏谨心,是你来找我的,别怪我…… 顾六公子逐渐加深了吻,就算她是他的堂妹又如何,他喜欢她,不管她是谁,是什么身份,他都要她,哪怕世人唾弃,身败名裂。 顾六公子眼中的占有欲,使得苏谨心的清眸满是惊恐,顾小六,你要做什么!不可以! 她的素手,一下又一下地重重打向压在她身上的男子,但可惜,她一个柔弱女子,怎敌得过一个失了理智的男子。 顾六公子吻她不带一丝一毫的温柔,粗鲁而又急促地撬开她的贝齿,仿佛要将她吞没,不顾一切,宁可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已经被她逼得没有退路了,没有她,他生不如死。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顾六公子艳如桃李的眸子,赤红如血,却也妖冶勾魂,他目光灼灼,炽热,情欲在一次次地淹没他的理智,他看不到身下女子眼角的泪光,看不到她的挣扎,他只知道,他要她! 戴在苏谨心头上的儒巾被顾六公子一把扯下,如绸缎般柔滑的三千青丝,一下子都散了开来,横铺在地上,细碎的沙石硌在苏谨心的背上,疼地她忍不住抽泣起来。 “谨心,给我,给我好不好……”顾六公子的大手抚上苏谨心的青丝,低低地哀求声,卑微至极,却也痛苦至极,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这样啊。 苏谨心使劲地摇头,他是她的堂兄啊,他怎么能这么对她,怎么可以! 惶恐的清眸再次瞪大了眼,她看到顾小六一把撕裂了她的淡紫色男装,褪去了她的单衣,并伸手抚向她的酥胸…… “顾小六,我恨你!”顾六公子嫣红而又滚烫的唇一离开,苏谨心便愤怒地喊了出来,她眼中毫不遮掩的厌恶之色,使得顾六公子心中痛如刀割。 抚在苏谨心白皙肌肤上的大手,因苏谨心的这一句,仓皇停了手,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还是不忍伤她啊。 一滴泪,从顾六公子妖艳如魅的眼中滴落,落在了苏谨心的脸上。 “对不起,我控制不住……”顾六公子伏在苏谨心的身上,将头埋在苏谨心的脖颈间,“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何会这样,看到她,他就想要她,他已经极力在控制他自己了…… 滚烫的唇,贴着苏谨心脖颈的肌肤,随后,在一寸寸地吻着,慢慢地磨蹭着。 苏谨心死死咬着唇瓣,更是羞愧难当。 顾小六,我们非要这样吗,我们可是血脉相连的堂兄妹啊! 若被人知道了,我们根本就活不了。 我们苏家,更不会容许堂兄妹乱伦丑事的发生。 顾六公子眼中的伤痛与绝望,不禁让苏谨心心中一软,她没有继续挣扎,但却是冷冷地瞪着顾六公子,嘴角笑得悲凉。 “夫子,您看,学生没有骗您!” 这时,一阵脚步声纷至沓来,一个学子气愤地声音也随之响起。 有人来了,而且来的不止一个人。 顾六公子一惊,慌忙将淡紫色华服盖在苏谨心的身上,并裹上自己的玄色大氅,拦腰抱起了她,将她捂得严严实实的。 他中计了。 到底是谁在设局害他,或许是害他怀中的女子。 “伤风败俗啊,我堂堂临安书院,百年来的清誉,想不到竟要于今日尽毁!”今日来学舍察看的夫子,正是临安书院的山长郑夫子,他一接到有学子说有人在学舍的后面做出悖礼之事,忙带着人赶了过来。 郑夫子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指着衣衫凌乱的顾六公子道,“顾衡毓,你……你……你给老夫马上滚出临安书院!” 败坏他临安书院的名声,就算顾衡毓是顾知府的幼子,他也绝不能再姑息。 “等等……” 见顾六公子抱着苏谨心离开,而越过在场的众人之时,毫无惧色,仿佛一点悔意都没有,更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郑夫子一脸失望,他喊住顾六公子,指着他怀中的人道,“你可以走,但你怀中的人,必须留下!”看在顾知府的份上,他可以放过顾衡毓,但顾衡毓怀中的人,决不能这么轻易地离开临安书院,否则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教临安书院还怎么在江南立足。 埋头在顾六公子怀中的苏谨心一听郑夫子要她留下,清瘦的身子,微微颤了颤,她若出现在众人面前,那她女子的身份就瞒不住了,一则她怕连累云公子,毕竟是云公子带她进临安书院的,二则她怕身份一泄露,苏老爷得知她没有去紫阳观照顾翊儿,很快就会起疑心,一旦翊儿的死,被苏老爷查出,那她所有的谋划就只能付之流水。一个女子,再怎么得势,这继承家业的,永远是儿子。 “别怕,有我。”顾六公子用玄色大氅盖住了苏谨心的脸,不让在场的人看到,之后,他抬头,虽衣衫不整,长发也随意地披在肩头,但他眼中的威严,却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本公子偏要带她离开,你们又能耐本公子何!”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受牵连 临安书院自建立以来,一直学风严谨,来此读书的学子个个克己守礼、尊师重道,虽说偶有触犯学规的事发生,但也并非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事,最严重者,也不过如被逐出临安书院的李暮舟那般,犯下了妄言,或言不符实,至于大奸大恶,或悖礼不义的,根本就从未发生过,但今日,顾六公子无视临安书院的学规,更无视世间的礼法,在临安书院内与人做出了伤风败俗的丑事,这无疑是对临安书院的声誉一个重大的打击。 临安书院,江南首屈一指的书院,这名声得来不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好了,全被顾衡毓这个无耻小人毁了,不止郑夫子愤怒难抑,就连在场的临安书院的学子也跟着义愤填膺,恨不得上前抓了这两个目无礼法的无耻之人,游街示众,以正临安书院的声名。 “顾衡毓也太不知羞耻了,平日花天酒地,与女子勾搭成奸,这会儿连书院的男子都不放过!”因临安书院内除了郑雪莹,再没有一个年轻女子,而且那些女子也进不了临安书院,故而,在场的学子一致认为裹在玄色大氅内的人就是个男子,而且还是个身形娇小的男子。   “就是,做下了这等苟且之事,被我等发现了,还敢这么嚣张跋扈,真是恬不知耻、无法无天!” “唉,谁叫人家是睦州知府大人的公子,身份尊贵着呢。” …… 在场的临安书院的学子一时间都对顾六公子指指点点,冷嘲热讽,满眼不屑地盯着他,还有个长得清秀的公子更是轻蔑地道,“呵…一个小小的睦州知府有何了不起的,我叔父还是从二品的封疆大吏呢,等会儿本公子就修书告知我家叔父,让他上奏朝廷参顾知府一本,养子无方,德行败坏,不配为一州之长。呵呵……若顾知府罢了官,那他还嚣张什么!” “杜师兄所言极是,如这般无耻之徒,就该受惩罚,否则天理昭彰,大道何存!”这名清秀的公子,就是杜鸿生,而他的话刚落,他身旁一个张原的学子附和道,杜鸿生是江南巡抚大人的嫡亲侄儿,若讨好了杜公子,自然就可以趁机攀上杜巡抚,张原这般一想,对杜公子越发谄媚,“杜师兄,千万别放过这等无耻之人啊。” 顾六公子听得不甚其烦,冷声道,“都给本公子滚开!”这些个书生,整日满口道义、礼义廉耻,真正用得着他们的时候,也不过是些纸上谈兵的无用之人,若哪日外敌入侵,就该先拿他们祭旗。 “顾衡毓,你……你……你休得放肆!”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般不堪入目的丑事还敢如此气焰嚣张,更不把这圣贤之地放在眼里,简直太目无王法了,郑夫子气得全身都在颤抖,“你这竖子,无耻之尤,简直是有辱斯文,玷污我临安书院的名声!” 郑夫子饱读诗书,平日又极遵礼法,他一直教导临安书院的学子‘敦礼教,远罪疾’,而且,他执掌临安书院几十年,一直相安无事,想不到临老了,竟遇到顾衡毓这样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也就罢了,还行事荒唐,把堂堂一个闻名江南的临安书院变成一个他寻欢作乐,行苟且之事的污浊之地,郑夫子见顾六公子丝毫无悔意,还依然言语狂妄,当即再也不顾及与睦州知府的交情,冷哼道,“顾衡毓,别以为你是顾知府的幼子,老夫就不敢拿你怎样!哼,今日你若不把你怀中的人留下,老夫连你一块都重罚!” 重罚?可笑,一个小小的临安书院山长,也敢罚他,顾六公子嘴角讥笑,“郑夫子,不用你赶,这临安书院本公子不待了,圣人之地,自然是留给你们这些圣人,本公子一个不学无术、贪恋美色的纨绔子弟,平生也没有什么大志,读那等破书做什么。” 顾小六,别冲动啊,苏谨心拽紧了顾六公子的衣襟,为了她,他连书都不读了吗,顾知府一心要他考上秀才,倘若他离开临安书院的事被顾知府得知,他可怎么办,万一顾知府再知道他并非是顾家子嗣,怎么可能还会这般疼爱他。 没事。顾六公子安慰地看了眼怀中的女子,别说考个秀才,即便是殿试状元,他若想要,也轻而易举。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世人信奉的圣贤之书,到了顾六公子嘴里,却成了一无是处的破书,在场的学子个个听得震惊,背上也冷汗直流,他们平日所读的圣贤之书,都是朝廷指定用来科考的,顾衡毓侮辱圣贤之书,这不是跟朝廷作对,是大逆不道吗。倘若有人告到官衙,严重的,还要背上谋逆罪,祸及九族。 “夫子,这个顾衡毓口出狂言,已经触犯了我朝律法,请您做主,将他绑了送到临安府衙治罪!”顾衡毓自己主动离开临安书院,那就不是临安书院的学生了,郑夫子自然是管不了他,如此一来,今日的丑事,也就只能不了了之,张原心中暗暗着急,他是决不能让顾衡毓抱着那个怀中的人离开的,否则,他岂不功亏一篑。 “这…”郑夫子有些犹豫,一旦此事闹上官衙,顾知府就麻烦了,而且,他也不想顾衡毓因此事丢了性命,毕竟是自己的弟子,赶出临安书院也就是了,何必对他赶尽杀绝。 “夫子,这不止是为了我们临安书院的名声,更是为了我们临安书院上下百余人的性命啊。”张原把原本的一件伤风败俗之事,牵扯上朝廷律法,使得在场的学子人人自危,包庇触犯朝廷律法的恶徒,是要受连坐之罚的,更何况顾衡毓是有可能会背上谋逆之罪的,若不跟他撇清关系,他们也要跟着他一起倒霉。 “张原,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诬陷本公子的。”他与这个张原无冤无仇的,他为何要这么针对他,或许,也不是针对他,可能是针对他怀中的女子。毕竟,要除了他怀中的人,必然要先除去他这个碍手碍脚的,只是这个张原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否则,他必然会后悔莫及。 第二百三十章 就当一辈子的堂兄妹,可好 张原暗惊,都说这位顾六公子是个懒散无用之人,除了能写的一手好字,别的什么都不会,就连考个秀才,连考多年都未考上,至今只是个童生,可是这个平日他所看到的酒囊饭袋,今日似乎瞧着不一样啊。 顾衡毓,我也不想为难你啊,但谁教你不识趣,非要护着你怀中的那个人呢。若你肯放下怀中的人,自己离去,我也不会因此事,去得罪顾知府啊。 张原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顾六公子怀中的人,苏玄卿,看你能躲多久,不是我要害你,而是你得罪了一个你不该得罪的人。 刚开始,张原以为苏玄卿跟梁孟臣关系匪浅,故而一路尾随,但跟着跟着,却发现苏玄卿竟然与顾六公子暗中有私情,本以为,这两个男子在一起拉拉扯扯地,他再找几个来看,污蔑他们有断袖之癖,伤风败俗,但未料到,这顾六公子居然真的好男风,一把抱住苏玄卿就开始亲吻,这下,他也不用再添油加醋了,直接找人来捉奸就是了。 “谁诬陷你们,呵呵……顾衡毓,我们在场的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看到的都是假的吗?你们两个不检点,在小山上做出了这等伤风败俗的丑事,还敢来指责我诬陷你们,顾衡毓,你别太嚣张!” 张原说得义正言辞,还拉着杜鸿生一起劝郑夫子赶紧绑了这两人去见官。 事关重大,郑夫子仍在犹豫不决。 “夫子,张原说得对,决不能为了一个顾衡毓,而连累我们临安书院上下的百余人啊。”攸关性命,这些在场的学子也个个站在了张原这一边,一起逼迫郑夫子。 “谨心,你最近有得罪过什么人吗?”知道她体寒,怕冷,顾六公子又抱紧了她几分。 是冲她来的?苏谨心惊愕,除了苏家的那些人,她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谁要置她于死地,再说,她来临安书院,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根本就不知道啊,至于临安书院的这些学子,那就更不可能了。 可是,这个时辰这些学子不该都在讲堂听夫子授课吗,无缘无故地,现在却一个个地来到了学舍,还刚好被人带到了小山附近。 这也太巧了。 难道……是因为远之。苏谨心思忖了会儿,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但又觉得不可能,她是女扮男装进入临安书院,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是个男子,能碍到她什么。 “看来,你是想到了。”顾六公子低声道,却根本无视于那些围着他的学子。 苏谨心点了点头,一定是郑雪莹,那个风一吹就倒的柔弱美人,郑雪莹喜欢远之,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喜欢,从她眼里,苏谨心看到了她对远之的一种强烈的占有欲,还有,深入骨髓的痴迷,这一点,连苏谨心都感到深深地震撼,因为,与郑雪莹相比,她对远之的喜欢,就仿佛显得无足轻重了,退一步来讲,即使远之现在不要她了,她也不会为远之寻死觅活,相反,她苏谨心会活得好好的,虽然会有一时的痛,但很快,她相信,她会忘了远之。可郑雪莹不同,郑雪莹的执着,就如同她的仇恨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是毁灭,是玉石俱焚,没有退路的。 原来,真正喜欢一个人,到了最后,是无路可退的啊。 苏谨心的心口泛疼,脑海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悲伤,若刚刚她还在痛恨顾小六明知他们是堂兄妹,却还敢对她生出这种不该出现的情愫的话,那么现在,她已经原谅他了,只是,乱伦的罪孽太深,再说,二伯这一脉,就剩下苏天措一人,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也不敢陪顾小六做出这番惊世骇俗之举。 顾小六,为了二伯,你也该娶妻生子啊。 我们,就当一辈子的堂兄妹,可好。 苏谨心的脸,贴在顾六公子温热的胸前,紧紧抿着唇,她虽无心,但顾小六对她的种种,她都看在了眼里,这世上,恐怕除了顾小六,再也不会有人对她这么好了吧。 顾六公子抱着她,威严的目光横扫在场的众人,“今日谁敢挡本公子的去路,本公子必让他这一辈子与仕途无缘!” 此言一出,在场的学子大惊,这顾衡毓好狂妄的口气,让他们与仕途无缘,即便是江南巡抚杜大人在此,也不敢这般说,这个顾衡毓,不过是个睦州知府的六公子,而且还不是顾家的嫡长子,根本就继承不了顾家的家业,凭什么敢在此大放厥词。 “呵…顾六公子,本公子身为杜巡抚的侄儿,都不敢说断人仕途,顾六公子你未免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殊不知你这样,会连累你爹顾知府,只怕顾大人这个知府要做到头了。”杜鸿生讥诮道,他叔父可是从二品的江南巡抚大人,一个小小的五品知府之子,也敢如此嚣张,呵呵……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莫不是向天借了胆吗。 “夫子,这事本公子做主了,立即绑了这两人去临安府官衙!”在场的学子中,虽不少是出身于世家望族,但论权势,自然比不过杜公子这个江南巡抚的侄儿。整个江南,都是杜巡抚一人在执掌军政要事,天高皇帝远,说句大不敬的话,杜巡抚就是江南的一方之主。 杜公子都开口了,那些学子为了自身的安危,也没有什么顾忌了,皆朝着顾六公子围了上去。 郑夫子没有阻拦,只是叹了口气,顾衡毓这个弟子,虽然懒散了些,但确实是个人才,若非他整日浑浑噩噩的,不是贪睡,就是虚度时日,他这临安书院必然还可以再出个状元之才,可惜了。 “你们要干什么,滚开,我看谁敢绑我顾六哥!”秦怀显带着几个学子也冲过了过来,护在顾六公子的面前,顾六哥,英明如你,怎么也会着了小人的道,唉,为了一个苏谨心,你当真是什么都不顾了。 一时间,以杜公子与张原为首的学子,和以秦怀显为首的学子,两方对峙,摩拳擦掌,形势愈演愈烈,再这样下去,免不得一场争斗。 第二百三十一章 巡抚大人的侄儿算什么 “秦怀显,你可想清楚了,若你包庇顾衡毓这种大逆不道的人,你们秦家就等着受牵连吧!”有杜巡抚的侄儿杜鸿生撑腰,秦怀显一个小小的秦家二公子,张原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秦怀显反唇相讥道,“我顾六哥行事光明磊落,不像你们中的有些人,整日偷鸡摸狗的,尽干些卑鄙无耻的事。你,你,还有你们……”秦怀显一一指向那些跟在张原身边的学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平日干了些什么,呵呵,你们自以为自己做的人不知鬼不觉,告诉你们,你们做的那些龌蹉事,我都知道。今日,我秦二爷把话撂这里了,谁敢动我顾六哥一根手指头,我秦二爷就让他当场没脸。”临安书院的学子,虽大多满腹经纶、一身傲骨,但也有不少斯文败类,平日道貌岸然的,背地里却一肚子的坏水,根本就是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之书,不配为读书人。 秦怀显的话,当场把那些学子镇住了,几个心虚的学子踌躇着不敢再上前,读书人最重名誉,即便是沽名钓誉,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地保住自己的名声。 张原急了,“你们别被秦怀显这个小子骗了,他一个秦家的二公子,又不管事,能有多大能耐。” 张原说完,率先自己冲了上去。 但秦怀显也不甘示弱,直接与他打了起来,敢冒犯顾六哥,简直是找死! 秦怀显较于张原,还是瘦弱的,张原长得魁梧,又人高马大,秦怀显哪是他的对手,于是,跟着秦怀显一起过来的几个学子也忙加入了打斗之中。 “我们去帮张师弟。”杜鸿生一看秦怀显那边的几个学子都动手了,心下气愤,他们几个打一个,果然是一群小人,若让此等小人留在他们读书人之中,岂不败坏他们读书人的名声。 除了刚刚被秦怀显喝住的几个学子,其余的学子,就跟着杜鸿生一起帮张原,与秦怀显等人打了起来。 这些临安书院的学子,平日都是饱读诗书的才子,这动手打架却是生平第一遭,而且他们也不会武功,不到一会儿,这一群人就扭打成了一团,你一拳,我一脚的,越打越激烈。 “都住手,都给老夫住手!”郑夫子在一旁气得直哆嗦,身为临安书院的学子,居然跟外边那些逞凶斗狠的地痞恶霸一样,打斗动粗,这传出去,他这临安书院还不被江南别的书院所耻笑。 照理说,杜公子与张原这一边的人多势众,要拿下秦怀显几个人根本就不是个难事,但谁料到,秦怀显带来的几个学子,除了刚开始的不显山不露水,到了最后,却成了个个能以一敌三,打着打着,就把杜公子与张原那一边的学子打得落花流水,几乎都撂倒在了地上。而此时,郑夫子也看出了些许的端倪,指着秦公子带来的那几个学子道,“你们根本就不是我临安书院的学生,你们到底是谁?” 那几个学子虽是穿着同一色的蓝衫长袍,但郑夫子对于自己书院内的学子还是认识的,即便是不认识,也会看着几分熟悉,但秦怀显带来的这几个学子,却是个个生面孔,仿佛是刚刚进临安书院不久,那么,他们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郑夫子是临安书院的山长,招收学子进临安书院读书,都必须得经他同意,但这几个学子,郑夫子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是怎么让他们进的临安书院,除了……郑夫子忽然想到前一段日子,杜巡抚给他修书一封,说是举荐几个学子来临安书院读书,杜巡抚一向惜才,又亲自写了举荐信,郑夫子想着那几个学子既然是杜巡抚举荐过来的,资质才学必然不会差到哪里,也就答应了。 难道眼前的这几个学子就是杜巡抚举荐过来的人,郑夫子想来想去,觉得也就只有这个可能,如果这几个学子真是巡抚大人举荐的,那么,今日的事情就麻烦了。 “你们几个莫非就是……” 郑夫子的声音变得几分颤抖,若临安书院毁在了他手里,第一个不会放过他的,就是云家的那位老太爷。郑夫子这一生谁都不怕,惟独怕云老太爷一人,云老太爷那一双经历沧桑的眼,仿佛一直都在他身边盯着他,平日他做什么,说什么话,那云老太爷都了如指掌。 “郑夫子倒也不糊涂,他们就是。”秦怀显的笑声,听着郑夫子的耳中,犹如天塌了般,这几个学子面上是杜巡抚举荐过来的,但杜大人一个堂堂从二品大员,怎么会无端端地去举荐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学子,除非是受人逼迫,那么,这世上敢逼迫巡抚大人,令他不得不遵从的,那人的官位必然远在杜巡抚之上。 比江南巡抚大人还位高权重的,那得是多大的官,郑夫子越想越惶恐,更不知该如何向云老太爷交代,在江南,所有的事都是在云老太爷掌握之中,如今突然冒出个权势薰天的大官,他又没有提前禀报云老太爷,那云老太爷岂会轻饶他。 那几个学子皆很年轻,看上去就与临安书院的那些学子一样,文质彬彬,但一动起手来,就凶狠残忍,三两下,就把杜公子与张原那一边的学子打得头破血流,有些还躺在地上痛苦哀嚎着,爬不起来。 “住手,别打了,别再打了。”郑夫子慌忙将自己临安书院的学子护在了身后,再打下去,可就要出人命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本公子是谁,本公子乃江南巡抚杜大人的侄儿……”杜鸿生被人按住了头,他刚搬出叔父杜大人的名讳,那一个按着他的学子,就直接抓起杜公子,往地上猛地一摔。 砰……杜公子的头一磕到地上,就昏死了过去。 “别说杜大人的侄儿,就是杜大人的公子,也照打不误。你们几个,给二爷我继续打!”秦怀显冷笑一声,抹了抹嘴角的血,这些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早就想动手打了,痛快,真是打得痛快!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不准喊我堂兄 秦怀显这些人竟然连江南巡抚大人的嫡亲侄儿都敢打,一个个莫不是都疯了吧,杜公子是巡抚大人的嫡亲侄儿啊,可不是街头的寻常百姓,任他们想打就打,难道他们几个就不怕杜巡抚知道后,拿他们和他们的家人问罪吗,被打得抱头鼠窜的张原此刻也感到了害怕,他的脸上一块青一块红,肿的厉害,那都是被秦怀显扇的,一巴掌又接着一巴掌的,扇得张原天旋地转,哭爹喊娘,“夫子,夫子,快救救学生,救救学生!” 张原哭着爬向郑夫子,躲在了郑夫子的身后,再不见刚刚的嚣张之态,杜公子都昏死过去了,他一个小小的寒门子弟,无权无势的,怎么斗得过秦怀显他们几个。早知道,他就不答应郑雪莹那个贱人陷害苏玄卿了,唉,都怪自己被郑雪莹美色所迷,一时糊涂做下了蠢事。 这苏玄卿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让秦怀显他们几个冒了这么大的险来救她,张原越想越害怕,自然更不敢说出顾六公子怀中抱的人就是苏玄卿,这个真相,他是打掉门牙也要往肚里咽的,否则,看杜公子那刚刚情景,他的下场,必然也是惨不忍睹,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 临安书院的学子一个个地倒在地上,他们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打斗动粗,当然不是他们擅长的,现在被秦怀显带来的几个学子打得鼻青脸肿,折了手脚的,皆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喊疼,有些更是痛哭流涕,在地上来回地翻滚,哀嚎不断。 郑夫子一时不忍,正打算要出声相劝,让他们停手,但站在一旁的秦怀显,却冷冷地对郑夫子低声威吓道“夫子,您就当今日没看到此事吧,否则,您就是包庇他们,与他们一样犯了大不敬之罪,学生可要提醒夫子您,这大不敬之罪,可不是夫子您担得起的,如果,呵呵……学生说如果,如果您执意要插手此事,学生可不敢保证明日会不会有官府的人来查封临安书院。” 大不敬之罪! 还查封临安书院! 郑夫子一听,当即吓傻了,大不敬之罪是朝廷律法中的十大罪之一,一般都是对皇家宗亲,或者是对代表天子巡视的钦差大臣的冒犯与不敬,这个罪名一旦背上,那就与刚刚的谋逆之罪一样,轻则发配边疆,重则祸连全家。 “敢问秦公子,老夫的弟子们是对哪位大人犯了大不敬之罪。”秦怀显虽是郑夫子的学生,但郑夫子此时哪敢再把他当学生看,他带来的这几个学子,都是将江南巡抚大人举荐过来的,他们之中,必然都是朝廷的人,但不太可能是那位神秘的钦差大人,毕竟身为皇上亲派的钦差,怎么会与人动手,自降身份,可在场的人,除了那些倒在地上的临安书院的学子,秦怀显,还有秦怀显带来的几个学子,剩下的,就是顾知府家的六公子,与他怀中所抱的人。 难道,顾衡毓这小子就是那位神秘的钦差大臣,可是不对啊,且不说他的年纪,即使是他的身份,到现在连秀才都没有考上,怎么可能入朝为官,这根本就是违背了朝廷的律法。 不过,据说那位苏大人也是被皇上破格提升的,还很年轻,但是,顾衡毓怎么能跟那位苏大人比,顾衡毓只是个玩世不恭的官宦子弟,而那位苏大人,年纪轻轻就已经位列三公,执掌天下刑狱,是历朝历代以来最年轻的的大理寺卿,真正的位高权重。 当然,那钦差大人,也有可能是顾衡毓怀中抱得的那个人。 郑夫子想了半天,还是猜不到那位神秘的钦差大人是谁,可能是秦怀显,但也有可能是他带来的那几个学子之中的一个,若是秦怀显,那么顾衡毓就也有可能了。 “夫子,有些事知道的太多,可并不一定是好事啊。”秦怀显说完,越过郑夫子,一把抓起张原的衣襟,喝道,“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这世上,敢得罪顾六哥的,统统只有死路一条。 “不说是吧,那秦二爷我现在就把你剁了,埋在那一片梅花林中。”秦怀显从袖口中拿出匕首,在刺绣的袖上来回地磨了磨,吓得张原当即魂不附体,这些人连杜巡抚都不放在眼里,他哪敢再得罪。 “是……是郑姑娘……郑姑娘让我这么做的。”张原不停地求饶,整个身子更是怕得瑟瑟发抖。 郑姑娘,那不就是郑夫子之女郑雪莹吗,在场的人一听张原说是郑雪莹指使他陷害顾六公子,皆一脸不信,怎么会是郑姑娘呢,郑姑娘心地善良,又弱不禁风,怎么会想着去害别人,他们这么一想,就更加认定是秦怀显逼张原的,张原不得已才想到了郑姑娘,毕竟刚刚顾衡毓与那人所做的苟且之事,他们这些人都是亲眼所见的,这根本就做不了假。 “不可能,老夫的女儿是不会做这事的。”郑夫子也不信,大怒道,“张原,你休得污蔑老夫的女儿!” “秦二公子,我说的都是实情啊,我敢对天起誓……”张原一看到秦怀显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当场吓晕了过去。 原来真的是郑雪莹,苏谨心暗叹,情之一事害人啊。想不到郑雪莹一个柔弱的女子,行事竟这般歹毒,险些要置她于死地,若非今日她是与顾小六在一起,那么后果,肯定是不堪设想。 胆小之辈,秦怀显讥笑,他只是想把匕首收起来罢了,这张原,竟然自己先吓昏了。 “顾六哥,你看……”秦怀显来到顾六公子身边,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不是他所能料到的,那几个学子都是暗中保护顾六哥安危的护卫,若今日之事一旦传出去,只怕顾六哥的身份也瞒不住了。 “伯言,这里就交给你了。”顾六公子看了眼秦怀显,抱着苏谨心直接当着郑夫子的面走了,而郑夫子早已呆愣在原地,连拦都不敢拦,他不确定,这顾知府家的六公子到底是不是那位神秘的钦差大人,若是,这顾衡毓也太深不可测了。 顾六公子将苏谨心抱到了自己的学舍,苏谨心这才敢出声,“顾小六,不,是堂兄……” “不准喊我堂兄!”顾六公子一听苏谨心喊他堂兄,倏地脸色大变,他的双手紧紧地按住苏谨心的肩头,艳如桃李的眸子尽是悲凉之色,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吓到了苏谨心,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似乎是带着哀求,“苏谨心,你明知道我根本就不想当你的堂兄……”他只想当她的顾小六啊,一辈子的顾小六。 第二百三十三章 前世,一定欠了你很多 苏谨心怔怔,失了理智的顾小六,全身带着暴戾之气的顾小六,教她无缘由地就感到害怕,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一吼,她就怯懦了,“可……可你就是我的堂兄啊……”这是事实,一个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她与顾小六同是苏家的子孙,血脉相连。 清眸氤氲带着迷离的泪光,姿色平平的脸上惊恐未定,苏谨心的这副模样落入顾六公子的眼中,令顾六公子又气又恨,他知道,这个女子又缩回去了,一遇到事情,她不想面对的,她就缩回去,故意装傻充愣,当做没发生过,可是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怎么可能视若无睹,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忘记。 她能自欺欺人,但他,也要陪着她一起自欺欺人吗。 苏谨心,你果真是没有心的。 无论怎么捂,都捂不热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别再喊我堂兄,至少……”顾六公子苦笑,按在苏谨心肩头的大手,慢慢地抚上苏谨心的脸庞,一寸寸地滑过,仿佛是要一寸寸地刻在心里,苏谨心,一旦我恢复了苏家公子的身份,我们就真的结束了,你到底明不明白,或许,这就是你最期盼的吧,“至少,在我回苏家认祖归宗之前。” 苏谨心闻言,顺从地喊了声,“顾小六…” 嗯,顾六公子笑着应着,嫣红的唇瓣勾起的那一瞬间,笑着风华绝代,笑得艳倾天下,但笑中,却似乎带着苦涩,带着悲凉,苏谨心,你为何不敢,不敢和我一起违抗天命,什么礼法,什么乱伦,那些算得了什么,只要你愿意,哪怕是屠尽天下之人,让他们再也无法耻笑我们,我也会在所不惜。 房内的气氛忽然变得几分暧昧,而顾六公子的目光也逐渐地炽热起来,苏谨心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衣衫不整,连穿在里面的肚兜都若隐若现,她啊的一声低呼,往后退了几步。 开始避他如洪水猛兽了吗,顾六公子抚在苏谨心脸上的大手落了空,停在原地,满眼惊愕,也寒了心。 苏谨心慌忙穿好了衣衫,却把身上的玄色大氅还给了顾六公子,顾六公子没有立即伸手去接,而是自嘲地道,“就因为是我的,你就这般嫌弃,若是云远之的,只怕你都舍不得还吧,也罢,反正过几日我就该离开临安,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惹你生厌了。苏谨心,你满意了!” “顾小六,你胡说什么,我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赶他走,他们是一家人,翊儿死了,这世上她就只剩下他这么一个亲人可以信赖了,她是害怕啊,害怕自己会毁了他。 明年,她会接范范回苏家,让范范代替翊儿活下去,但范范毕竟不是苏家的人,只有顾小六,二伯唯一的儿子,才是苏家真正的继承家业的人。 顾小六,苏家是你的,我会帮你夺回来的。 苏谨心握着玄色的大氅的手颤抖着,她倔强地瞪着顾六公子,他是什么都不在乎,可她,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二伯这一脉断送在他手里。 “呵呵……”顾六公子低笑,“苏谨心,本公子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又当真了。” 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逼她了。 只要她活着开心,无论是谁在她身边,都一样。 顾六公子戏谑地笑着,仿佛于一瞬间,就又恢复了他往日玩世不恭的放荡公子模样,谁教他是她的顾小六呢,顾小六宁愿伤的是他自己,也永远都不会让他的谨心表妹为难的。 苏谨心,前世,我一定欠了你很多…… 顾六公子在心里叹了口气,胸口处依然在隐隐作痛着。 “顾小六!”苏谨心气得大喊,戏弄她很好玩吗。 “把它披上,别着凉了。”顾六公子取过苏谨心手上的大氅,几乎是带着卑微的恳求,“就当……当我这个……”在说到‘堂兄’二字之时,顾六公子努力地想张口,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是啊,只有兄长照顾妹妹,才是名正言顺,天经地义的。 难道这一世,他留在她身边,就只剩下这个借口了吗。 苏谨心没有再推辞,披上顾小六的玄色大氅,之后,一头扑入顾六公子的怀中,“不要说了,我明白,我明白的……”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投怀送抱,却是当他是兄长,顾六公子心头涩涩,苏谨心,你不明白,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顾小六,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二伯的死,还有你为何就成了大姑母的儿子,顾家的六公子。”苏谨心虽猜到是苏老爷为了谋夺家产,想永远的后顾无忧,就以做生意为名,将二伯骗出临安城外,再找人把二伯的一家杀害,但其中的内情,苏谨心却还不是很了解。 苏谨心一说到苏二爷的死,顾六公子眼中震惊,这个秘密除了他们母子,还有那个泯灭人性、残杀手足的苏家的家主苏守正,这世上应该再也没有人会知道,谨心怎么会知道的。 “苏老爷的脾性我最清楚的,谁阻碍他,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谁。”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敢杀的人,会杀自己的二哥,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你知道多少?”顾六公子的眼中忽然有了一丝惶恐,她到底知道多少,会不会知道…… 苏谨心却丝毫未察觉顾六公子眼中的异样,继续道,“我听福叔说,二伯之所以没有当上苏家的家主,那是因为二伯母是犯官之女,苏家的那些人怕受到牵连,就改让我爹当了苏家的一家之主。”二伯母姚氏的娘家,据说是官宦之家,当年二伯娶了二伯母,定是让苏老爷嫉妒地发疯,但苏家毕竟只是个小小的世家,这世上哪有那么的官宦之女像姚氏那样,肯纡尊降贵地委身下嫁,不嫌弃苏家是个做茶叶生意起家的商贾之后。不过,苏老爷的运气也不错,娶到了处州林家的嫡女,在江南,处州林家一直是特殊的存在,论权势,远不及云家,论钱财,更不如苏家,但林家是杏林世家,还有一块御赐的匾额,林老爷凭着一手能起死回生的精湛医术,到哪里,都能受到敬重,连云家都不敢怠慢,小觑这个世代长居在处州的林家。 第二百三十四章 恩怨纠葛太深 苏老爷一直对外宣称自己的二哥苏二爷在替苏家打理外地的生意,这件事整个临安城的人都知道,而且,他们到现在都认为苏二爷是因为抢不到苏家的家主之位,心灰意冷,自己觉得没脸在临安城待下去,就主动请缨去了外地,这一去就去了十多年,再无任何音讯,随后,临安城的人也渐渐地淡忘了这位苏二爷,却不知,这位苏二爷早在十多年就死了,还是曝尸荒野,魂无归所。 顾六公子听到苏谨心的细细分析,眼中惊叹,果然是瞒不过她,连十多年的旧事都让她翻出来了,但与此同时,他也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有些事,她还不知道……一旦知道,她可能再也不会理他。 “那你一定听说过十多年前有一位姚大人,他被人告发勾结淳安侯谋反,但因证据不足,朝廷最终只是罢了他的官,却没有罪及九族。”顾六公子抱住苏谨心,大手抚在她柔顺的青丝上,极力地克制着自己不该出现的情愫,在心中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只要日后以堂兄的名义留在她身边,照顾她,这样她就不会再拒他于千里之外了。 姚大人,不是那个十多年前的临安府知府吗,倒不是苏谨心记得这位姚知府,而是苏谨心二伯苏二爷的正妻,就是那位姚知府之女,故而,对于那位姚知府的事,苏谨心也略知一二,据说那位姚知府被抓起来后,不知怎么,朝廷又放了他,现在经顾六公子一说,她终于明白了,所有的思绪也连了起来,本就是一场诬告,自然是找不到证据,但朝廷又怕放错了,故而一直没有给姚知府官复原职。 “你怀疑当年诬告姚大人的是……是我爹。”那年也正是苏家争家产争得最激烈的时候,二伯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苏家的家业,但不料,二伯母竟成了犯官之女,还是个有可能要被安上谋逆罪的犯官之女,苏家的那群贪生怕死之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让二伯接手苏家,为了保命,他们会想尽办法地与二伯撇清关系,把二伯一家赶得越远越好,但苏老爷做的更狠,直接买凶杀人,永绝后患。 “没错,就是你爹,苏守正。”顾六公子忽然抱紧了苏谨心,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他忆及往事,眼中却无悲无喜,一片茫然,即使在说到苏二爷死的时候,他也仿佛在说着一个陌生人的事,“你爹怕姚大人东山再起,或者被我爹发现真正高密的人是他,就先下手为强,将我爹,姚氏,还有我爹的几个子女,几个妾室都杀了,一个都不留。”毕竟姚大人的罪名是子虚乌有的,只要朝廷一查,很快就可以水落石出,那年,可能连老天爷都在帮苏守正,他的这一招铤而走险,到最后终于赢了。那年的不久之后,淳安侯真的出事了,即便是有人知道姚大人是冤枉的,但那会儿谁敢出面保他,再说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临安知府,冤枉就冤枉了,朝廷正值多事之秋,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谨心知道苏老爷心狠手辣,但真正听到顾六公子讲到苏老爷竟派人将二伯的全家杀得一个都不留,心中惧怕,毛骨悚然,那个叫苏守正的人,可是她的生身之父啊,她在苏家,每日都会看到他,与他同桌而食,看着他一脸慈祥的笑,刚正儒雅的坐在苏家的主位上,道貌岸然地与她说话,但这样的人,却藏了一颗凶残狠毒的心。 “那你的亲娘……?”苏谨心心思敏锐,刚刚顾小六在说到二伯一家时,他说姚氏,还有二伯的几个子女,可见他心里根本就未把自己当做二伯一家的人。再则,姚氏是二伯的正妻,她所生的就是二伯的嫡子,二伯没道理会把自己的嫡子送给大姑母,那么顾小六就是二伯的妾室所出,但若是二伯的妾室所生,可为何苏家的族谱上,顾小六生母那一块会是空白的。 顾六公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听娘说,那时娘根本就没有怀孕,是我爹找了个法子,在我一出生,就送到了娘手里,成了顾家名正言顺的六公子。” 他的生母是谁,重要吗? 娘先是说,他是姚氏生的,但后来,又说是爹的妾室生的,再后来,变成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所生……呵呵……他的亲娘是谁,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知道。 顾六公子笑得悲伤,“我自小就知道,娘只是我的姑母,但至始至终,我只认定她是我娘,是这个世上最疼爱我的人。”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娘都顺着他,即使一郑千金,娘都想方设法地赚来银子让他挥霍。 顾六公子放开苏谨心,悲伤的声音却带了几分哀求,“谨心,不要怪娘,她之所以这么恨苏家的人,全是因为苏家人对不起她。她对你动杀机,也是为了我…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娘对你做的一切,让我来承担好不好。” 当年,苏家的老太爷为了巴结顾知府,就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了顾知府当续弦,顾夫人嫁到夫家时,上头不止有顾老夫人,还有顾知府亡妻留下的两个嫡子压着,每日过得很艰难。而且那顾知府,年长顾夫人二十余载,对顾夫人又打又骂,直到顾夫人有了顾六公子,顾知府才对顾夫人稍微好些……若换做是她,她也想报复苏家,苏谨心暗叹道,顾夫人的狼子野心,她早就发现了,不巧,她苏谨心刚好是苏守正的嫡女,还妨碍了顾思婷嫁入云家,顾夫人自然巴不得她死。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在苏家,果然是理不清的。 苏谨心长叹道,“可万一大姑母还想杀我怎么办?”大姑母一心要把顾思婷嫁给云家,那日远之送了她一支紫竹箫,大姑母就派人把她从街上掳走,对她动了杀机,若非顾小六暗中出手救了她,她可能早就已经死了。不过,说到底,大姑母也是为顾小六的日后做打算,顾知府年纪大了,一旦撒手人寰,顾家的那些家产,根本就轮不到顾小六,而顾思婷毕竟是大姑母养大的,若嫁到临安,以后也可以帮衬着顾小六。 第二百三十五章 明年上春,我会娶她 苏谨心与顾夫人结怨太深,顾夫人一心要置苏谨心于死地,但苏谨心也非良善之辈,顾夫人怎么对她,她也怎么不露声色地还回去,绝不会吃一点的亏,只是苦了顾六公子,前一段日子,他刚劝过顾夫人要放过苏谨心,这会儿在苏谨心面前,除了要劝苏谨心与顾夫人化干戈为玉帛,还要再三保证说顾夫人以后不会再伤害她了。 “自从发生那件事后,我就已经警告过我娘了,她也赌咒发誓,说不会再有同样的事发生,谨心,你相信我,我娘虽然有时手段比较残忍,但她对我所说的每一话都会做到,从不会食言。”苏谨心与顾夫人都是顾六公子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无论伤了哪一个,都不是顾六公子愿意看到的,再说,她们两人迟早要住在一起,若整日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明枪暗箭的,顾六公子光想想就万分头痛,这女子太好强,也不是好事啊。 顾夫人会放过她?苏谨心不是不愿相信顾小六的话,但顾夫人一直想对她处之而后快,应该没这么容易就放过她,除非是顾小六拿什么来威胁她,使得她不得不放下,不敢轻举妄动。 “你跟大姑母说什么了?是不是……”苏谨心隐隐猜到了几分,顾小六是顾夫人的命根子,这世上能令顾夫人转变主意的,连仇人之女都肯放过,那就只有是顾小六以命相保、来换她一命。 顾小六,你怎么这么傻。 为了我,连自己的命都敢随意拿来赌。 苏谨心的素手拽在顾六公子的襟袖上,泪光闪闪。 顾六公子也知道瞒不住苏谨心,只是笑着不说话,她若出事了,他活着,就是生不如死。 “顾小六,你又救了我一次。”怪不得顾夫人这次回到了睦州,就再也未来寻她的麻烦,也没有找她报复,原来是顾小六暗中劝阻了顾夫人。 又救了一次?顾六公子皱了眉,心道,难道是那一次。 是了,云夫人的生辰宴过后,她被几个歹人从街上掳走,当他得知,赶过去救她时,她早已被人救走了,他让秦怀显查过,救她的人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劲装女子,没有人看到过那女子的真面目,再后来,她又被人送回了苏家,在此期间,她究竟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他都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救她的那个人,身后的权势很大,因为在这江南几乎没有秦怀显查不到的人或事,但除了这件事。 顾六公子暗暗思忖着,眉头越皱越紧,就如那次他带她夜半出城,却有人提早跟守城的兵士打了招呼,放他们出行,一路无阻。 那个人,难道会是他。 “谨心,其实那日救你的人……” 顾六公子刚要合盘托出实情,但听到院中有脚步声,便不再说下去了,还下意识地将苏谨心拉到身后,那个人太危险,城府更是深不可测,谨心跟他在一起,会吃亏的。 “顾六公子,别来无恙。”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乍停,一袭白衣的云公子站在门口,目光淡淡地扫过苏谨心,却是带了几分愤怒,他不过出去了一会儿,她就在书院内闹出了这么大动静,这丫头,真教他头痛。 “原来是云师兄啊,”顾六公子面上嬉笑着,“不知云师兄大驾光临寒舍,有何见教。”   云公子指了指顾六公子身后的苏谨心,“我来带她回去。” 苏谨心低低垂了头,刚刚的事,远之肯定也知道了,人言可畏啊,再加上郑雪莹再其中一挑拨,远之心里指不定会怎么想她。 “云师兄莫不是在说笑,她是在下的表妹,于情于理,也是在下该送她回苏家,敢问云师兄,你打算以什么身份带她回去。”顾六公子笑着道,但话中却是绵里藏针,驳得云公子说不出一句话。 是啊,她是顾衡毓的表妹,那她,又是他的什么人,云公子嘴角淡笑,白衣拂过门槛,走进了屋内,“明年上春,我会娶她。” 云公子自己从未开口说要娶苏谨心,但今日,却在顾衡毓咄咄逼人的语气中,他忽然脱口而出要娶苏谨心,还把娶亲的时间也定了下来,这不止把苏谨心吓得呆住了,就连顾六公子也一时无法回过神,明年上春,那离现在不过三个月了,也就是等谨心一及笄,她就要嫁给云远之了。 她要嫁人?这么快,她竟然要嫁人了,顾六公子突然感觉自己的胸口有种窒息的疼痛,他极力地压下这种不适,笑着道,“那么说,云师兄日后就是我的表妹夫了。”面上依然是玩世不恭的笑,但这笑,也只是他自欺欺人罢了,是啊,明年她就该及笄了,等她一及笄,他还有什么理由再拦着她不让她嫁人,苏守正一心要巴结云家,这云远之来提亲,他正中下怀,怎么会反对。 可是,他该怎么去阻止呢。 若他回到苏家,认祖归宗,然后再把苏守正绳之以法,那么她的亲事,也就可以由他这个堂兄做主,但那样,他跟她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那时,他是苏家的公子,而她是苏家的小姐,身份一旦公开,他就再无别的选择,只能一辈子当她的堂兄,这也是他为何一直迟迟不敢回苏家把苏守正赶下苏家的家主之位的缘故。 顾六公子不自觉地握紧了衣袖下的大手,他发现,其实他根本没法去阻拦,也没有理由去阻止她成亲生子,因为这些,他永远都给不了她。 云公子来到苏谨心的面前,谪仙般高高在上的身姿,清贵优雅,只需静静一站,就有一种无形之中的压力,迫使着苏谨心不敢抬头看他。 “谨心,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同云师兄说。”顾六公子亲手替苏谨心系上玄色大氅上的带子,动作轻柔,呵护备至,看着云公子眼中一阵冒火,心中怒意也忍不住升起,当着他的面,她竟敢如此,即便顾衡毓是她的表兄,但他们也该避嫌,还是她,根本就未把他放在眼里。 第二百三十六章 娈宠 苏谨心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看到云公子淡淡的目光,带着责备地盯着她,她就有些心虚,虽然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位风一吹就倒的郑雪莹,害得她被临安书院的那群学子围睹,险些身败名裂,但她确实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她被顾小六抱到学舍,却没想过回去找远之,还让远之亲自找上门,兴师问罪。 可是,远之看她的眼神愠怒中带着讥讽,令她感到很不舒服,她又没有真正嫁给他,他凭什么拿那种眼神来看她,当她苏谨心是那么随意的一个女子,不守妇道吗。苏谨心狠狠地回瞪了云公子一眼,倨傲地走出了房门,而房门口,云喜抱着一个雕刻精致的鎏金小手炉在等她,一看到她出来,忙献媚地将手中的鎏金小手炉递给她,“这是公子为您准备的,您就当看在公子这么事事为您设想周全的份上,也该消消气了吧。” 苏谨心怕冷,自然就毫不客气地接过鎏金小手炉,抱在了怀中,“你们出去了?” 刚刚在学舍的附近,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一大群学子打斗动粗,还打得头破血流、哀嚎不绝,即使远之是住在最北边的学舍,也该听到了,然而,奇怪的是,到现在他才出现,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刚刚远之根本就不在临安书院,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只是这种可能苏谨心不敢去想,倘若远之是在隔岸观火,根本就未打算来救她,那么,这里面的事情就远非她所能想象的那样简单了。 “是啊,公子刚刚带小的出去了,但很快就赶回来了,没在外耽搁太久。” 云喜的言辞闪烁,更加深了苏谨心的怀疑,她忽然想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一招,难道设这场局的人,除了郑雪莹,还有远之,郑雪莹是要陷害她,那么远之,是为了对付谁? 苏谨心抱着鎏金小手炉,在院中踱步,暗忖道,郑雪莹指使张原陷害她,却揪出了顾小六,她虽躲在顾小六的怀中,但郑夫子说话的态度到最后变了,她还是听得出来的,秦怀显的身份不一般,那么顾小六,除了是她堂兄之外,是不是还有另个一身份。 倘若顾小六真的有另一个身份,苏谨心越想越心惊,因为她装醉的那晚,听到云公子跟严夫子说到了苏大人,而顾小六的令一个名字就是苏天措。 这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所以,那位苏大人是顾小六! 这一大胆的设想,让苏谨心心慌意乱,她不敢置信地朝屋内望去,虽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也听不到顾小六与云公子的讲话,但心里的感觉在告诉她,这个秘密一旦揭开,那就是石破天惊,位列三公,太子少师,大理寺卿,还有皇上的娈宠…… 顾小六,你不会为了报仇,就……苏谨心不知想到了什么,怀中的鎏金小手炉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而她自己脸色苍白,跌坐在了地上,希望,希望不是她所想的那样,以顾小六的妖娆之姿,比女子更倾城的容颜,若被皇上看上,岂不难逃娈宠的命运。 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就已经位高权重,原来……苏谨心的心忽然痛到了极点,止不住的泪水,也紧跟着流了下来,若是别人告诉她,她自然不信,可是远之与严夫子的话,历历在耳,而且严夫子还骂苏大人小人误国,顾小六,你真的会是他们口中的那个苏大人吗。 “苏二小姐,您怎么了。”云喜一脸狐疑地望着她,忙要上前扶起她,但又想到男女有别,就只能站在一旁,焦急地问道,“您说话啊,您到底怎么了?”这苏二小姐刚刚气归气,但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她就神色不对了,整个人忽然恍惚起来,有些变得呆傻。 “不,他不是,一定不是!”那个苏大人。 苏谨心倏地从地上起身,发了疯似的冲入屋内,恰看到顾六公子与云公子站在桌案旁写字,苏谨心这才明白,她之所以听不到他们讲话,那是这两个男子根本就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在宣纸上写字互通。 “谨心,你怎么进来了。”看到苏谨心撞门而入,顾六公子忙将桌案上的宣纸揉成一团,投入了炭火之中,宣纸一碰到火,当即烧成了灰机,再不留任何痕迹。 云公子也百般疑惑,她这是怎么了。 “出去!”忽然,苏谨心眸光凌厉,纤指直向云公子,再不似之前的乖巧,声音冷得犹如千尺冰窖。 云公子怔住,她竟然吼他,还让他出去! “谨心,你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她在发什么疯。 但云公子的话未落,就被苏谨心的厉吼声又吓住了,“云澈,你出去!” 指名道姓,还语气恶劣,云公子面上挂不住,当即拂袖离去。 顾六公子一时摸不着头脑,她到底是什么了。 “苏大人。”苏谨心试探地喊了一声。 顾六公子身子一怔,没有做声。 “苏天措,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那个什么大理寺卿,太子少师!”苏谨心疾步上前,啪的猛拍桌案。 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或者是,谁告诉她的,顾六公子黯淡地垂了头,看来,他身上所有的秘密都已经没有办法再隐瞒下去了。 “所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是皇上的……”娈宠。最后两个字,苏谨心怎么也说不出口,当年二伯一家全都被杀,顾小六若要报仇,选这条路,自然是最快的。 “谨心,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顾六公子急了,忙上前去拽苏谨心的素手,但被苏谨心一手推开了。 “苏大人,别碰我,”苏谨心冷冷地道,“我嫌你脏!” 说完,就自己跑出了屋内。 她嫌他脏!顾六公子妖娆的俊容一下子变得惨白,噗……,一口鲜血直接吐在了纯白的宣纸上,随后,他整个人就倒在了桌案上,不省人事。 第二百三十七章 有人捷足先登了 一出了房门,院中,寒风一阵阵地刮过,冰冷刺骨。 但此时的苏谨心,早已忘记了她怕冷惧寒,她仓皇地跑出了顾六公子所住的学舍,一路奔跑,仿佛希望自己能离顾六公子越远越好,脚下的步伐加快,跌跌撞撞,直至跑到学院后面的一处偏僻的墙角,她才敢停下来,放声大哭。 他真的是她认识的顾小六吗? 他怎么能如此作践自己…… 不,她不相信…… 苏谨心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子,沿着墙角慢慢地蹲了下来。 娈宠,他竟然是皇上的娈宠,听说当今皇上荒淫无道,又不理朝政,他落到了皇上手里,岂不……苏谨心不敢想,也害怕再想下去,他怎么会甘愿去当皇上的娈宠! 而且,他还是那位世人眼里臭名昭著的苏大人,颠覆朝纲的苏大人,所有正义人士恨不得杀了他的苏大人,苏谨心一时难以接受,倒不是她关心朝政时局,也不是怜悯天下苍生,而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看到他,她会感到心痛,那种痛,不亚于自己满腔的仇恨与愤怒,顾小六,你怎么会是皇上的娈宠呢,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为了报仇,他不惜赔上了一切,甚至连男子的尊严都不要了,苏谨心眼中泪流不止,心痛如绞,其实,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说他,怪他,毕竟她也是一样的,为了报仇,她也是不折手段,无论什么法子都会去试的,即使……即使拿自己的清白去换,当然,若真要走到这一步,就说明她已经无路可退,万不得已了。 顾小六,难道那时,你也已经被逼入绝境了吗。 顾小六,对不起……苏谨心痛苦地闭上了眼,是苏家对不起你,是苏守正对不起你,你该杀了他的。 苏谨心这时才明白,原来顾小六此次来临安,并不是面上的读书考科举,而是,来找苏家报仇的。可是为了她,顾小六到最后却放弃了,也放过了苏老爷。 怪不得秦怀显那会儿会跟她说,‘苏二小姐,你该庆幸你现在还是好端端的苏家二小姐。’ 是啊,以顾小六另一个煊赫的身份,要扳倒苏家,将苏老爷绳之以法,简直轻而易举,但他却迟疑了,没有再继续为难苏家,因此,现在的苏家依然是苏老爷执掌的苏家,而她,依然是苏家的二小姐。   顾小六,你怎么这么傻…… “为他伤心?” 一双云靴停在苏谨心的眼前,苏谨心抬头,看到云公子清冷的面容仿佛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云雾,让她看不清,但她能感受到,他在生气。 苏谨心,在你的心里,到底喜欢的是谁?云公子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地笑,是他太自信了,原以为这个女子会一直缠着他,可是直到刚刚他说会娶她,她却没有他想像中的那副欣喜若狂,她没有,一点都没有,除了惊愕,她的眼中就再也没有别的情绪了,或许,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心里真正的喜欢人是谁。不过没关系,等明年上春,他娶了她,她就是他的妻,到时,她自然会一心一意地向着他。再说,顾衡毓能娶她吗,除非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要命了。 “远之……对不起。”刚刚她太冲动了。 “是啊,朝本公子都敢大吼,你的脾气是越发见长了。”云公子扶起她,心中颇有些无奈,他是不是太纵容这丫头了,这世上,敢这么跟吼他的女子,也就只有她一个了。 “远之,你是谪仙啊,谪仙不会这么容易生气的。”苏谨心讨好地攀上云公子的胳膊,并拿他纯白色的袖口擦了擦眼泪,只看着一旁的云喜惊讶地张大了嘴,他没看错吧,苏二小姐竟然把眼泪都擦在公子的衣服上,而公子也不推开她,公子不是一向最喜欢干净的,平日沾了一点尘灰,他都要回去换一身,现在,他居然任由苏二小姐弄脏他的衣服,惨了,这回严叔看走眼了,他家公子根本就是已经身心都陷,无法回头了。 云公子没有再追问,苏谨心自然是跟着装糊涂,走了两步,云公子便道,“明日,我送你回苏家。” 远之跟苏老爷说好,让她在紫阳观待十天半月的,可现在才几天,怎么就要送她回去了,苏谨心想了想,难道……苏家出事了,她抬头与云公子对视,“是李暮舟。” “是啊,有人比我捷足先登了。苏二小姐,在下该恭喜你了,有人向苏老爷提亲,说要娶你。”昨晚苏老爷派人到紫阳观找她,是他暗中拦下,并告诉苏家的人,说明日会送她回去,那人才会放心地回去禀报苏老爷。 “远之应该知道,除了你,本小姐谁也不会嫁。”这李暮舟被逐出临安书院,手脚倒也挺快的,一下子就寻到了苏家,要苏老爷兑现当年的苏、李两家的联姻。不过,李暮舟来的也正好,前世的账,他们之间也该算一算了。 他想娶苏家之女,当苏家的姑爷,那就如他愿好了,苏谨心的眼中闪过一道狡黠之色,她忙靠向了云公子,软软地喊道,“远之……” 云公子当即哭笑不得,她是吃定他不会拿她怎样了吗。 “此事可能不容乐观,你可能不知道,我堂兄打算纳你大姐苏谨妍为妾。”云谡一直以来就事事想跟他争,他上苏府,虽未直接跟苏老爷提亲,但此事也瞒不过云谡,不过好在云谡以为他喜欢的是苏家大小姐,这才赶在他之前,把苏大小姐抢到手。麻烦的是,若苏大小姐一旦成了云谡的妾室,那么苏家到出嫁之龄的女子,就只有她了,到时即便苏老爷再不愿意,这苏老太爷给李家的信物都在,告到官衙,苏家也占不了理。 “我大姐愿意?”苏谨心惊愕,庶姐苏谨妍一心想嫁给云公子,虽说那云谡也是云府的大公子,还是已故云大爷的嫡子,但彼云公子非此云公子,那位云大公子风流好色,才学也一般,以庶姐苏谨妍眼高于顶的性子,怎么可能会瞧得上眼。 第二百三十八章 毕竟是亲人 “为何不愿意?”云公子反问,他的堂兄云谡好歹也是云家的大公子,凭他的身份,纳一个庶女为妾,也算那苏谨妍高攀了,“你爹昨日就把你那位大姐送到云府了,但我听说,你爹又后悔了,你们苏家的那位未来姑爷,把这件事闹得很大,甚至扬言要告官,说你们苏家背信弃义,嫌贫爱富。” 苏谨心一听,当即就笑了,“那我爹有没有被气得吐血。” 庶姐苏谨妍自小就养尊处优,要她远嫁睦州,到李家受苦,那不是要她死吗,再说以庶姐苏谨妍一贯的作风,宁做富贵妾,不做穷人妻,不选李暮舟也是必然的,这李暮舟除了一个秀才身份,没权没势,还家徒四壁,就算打死苏谨妍,她也不会嫁。既然云家的三少夫人当不成了,那就退而求其次,选个云大公子作靠山,也比那个李暮舟强上百倍,而且,以庶姐苏谨妍的手段,还有凭借她的美貌,日后把那位云大少夫人赶出云家,也非难事,听说,这位云大公子是已故云大爷的嫡子,照理说,这云家的家业最有资格继承的就是这位长子嫡孙云大公子,但谁教云大公子运气背,遇到了远之,无论是才学,还是谋略,远之都是云家子侄辈中最有能力执掌云家的不二人选,没办法,云大公子就是气死,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远之当上本该属于他的云家少主之位。 苏谨心一想到庶姐苏谨妍这么匆匆忙忙地把自己嫁了,那苏家现在,到出嫁之龄的,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还有一个月,就是明年了。 而她的及笄礼,就在初春,李暮舟选在这个时候上苏家提亲,却是选了个好时机。 苏老爷这会儿一定急得连饭都吃不下,因为他根本就没想到,李暮舟这么一个小小的穷酸秀才,竟然会把苏家与李家的亲事弄得满城皆知,苏老爷原本肯定是想着,倘若能把自己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云家,那么无论是云三公子,还是云大公子继承家业,他都是云家未来少主的岳丈大人,左右都不吃亏。毕竟,云公子虽是云家的未来少主,但云老太爷还在,而且那位云大少夫人刚给云家添了嫡曾孙,云老太爷疼爱地紧,指不定,这最后继承家业的,就落在这位嫡曾孙上,苏老爷这般贪婪,哪会放过这等有赚无亏的买卖,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太低估了李暮舟,才会被李暮舟逼得骑虎难下,倘若他早知李暮舟这么难打发,是绝不能把庶姐苏谨妍这么早嫁出去的,因为她这棵摇钱树,怎么着都比庶姐苏谨妍值钱。 云公子看着身边的女子清眸含着讥讽,却毫无一丝慌乱,心下暗叹,倒是他多虑了,原来,她根本就是成竹在胸。 两人沿着靠近学舍的那一处院墙慢慢走着,若是寻常,都是苏谨心说,云公子默默地听着,时而在嗯的应苏谨心一声,但今日,苏谨心不说话了,两个人的气氛就显得诡异了,云公子本就是个不多话的人,他深沉寡言,而苏谨心是心系顾小六,刚刚她一时口不择言,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伤到了顾小六,心中一直不安,故而,与云公子在一起,就有几分神色恍惚。 “若不放心,你就过去看看,你们毕竟是亲人。”顾六公子眼中流露出地对苏谨心的痴恋,云公子怎么会没看出来,但他相信苏谨心,也了解这个女子,她虽行事大胆,但绝不会做出违背天意的大逆不道之举。 云公子忙一手拽住苏谨心,制止了她脚下的步伐,“有什么事,说开了,也好。” 苏谨心怔怔地望着云公子,远之,你是谁…… 顾小六是朝中位高权重的苏大人,那么远之,你又是何人? 苏谨心想到刚刚她鲁莽地闯入顾小六的屋内时,看到那桌案的宣纸上,似乎写着‘苏大人’,‘淳安…’后面的字刚好被云公子挡住,所以她没有看清,那会儿,顾小六看到她闯进来,就把那几张宣纸都放入炭火中烧了。 苏谨心是认得云公子与顾六公子两人笔迹的,云公子的字气势恢宏,龙走蛇游,但顾六公子的字,笔势横峰,尽显潇洒不羁,她一眼就认出‘苏大人’那三个字是云公子写的,而那‘淳安…”二字却是顾六公子写的。 若是在前世,这偌大的苏家,对苏谨心而言,就是整个天下,苏老爷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君王,但现在,她见到了云家,也知道了顾小六的苏大人身份,忽然意识到这苏家原来是这般的微不足道,哪怕她费尽心思夺来了苏家,与云公子,或顾小六眼里,这也许是唾手可得的,根本费不了多少心力,但他们却看着她一个人在苏家和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斗得你死我活,那么在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她的。 苏谨心啊苏谨心,这一世,你到底招惹了些什么人。 “那我等会儿过去找你。”远之说得对,再怎么说,顾小六也是她的堂兄,不管如何,他们都是亲人。 苏谨心思及此,就慌忙朝顾六公子的住处赶去。 “顾小六。”推门而进时,屋内却空无一人。 苏谨心突然想到刚刚顾小六好像说要离开临安府,难道他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 顾小六,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的…… 苏谨心黯淡地离去,却未见,桌案宣纸下,那覆盖的一滩血迹。 宣和七年,仲冬,临安城的人一说起这个日子,就会想到临安书院的那一场书生之乱,但至于为何会发生同窗学子间的打斗动粗,却没有人知道,据说发生那件事的不久之后,临安书院的山长郑夫子就死在了讲堂内,而临安书院的那些学子,尤其是亲眼目睹那起事件的人,也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就连那位杜巡抚的侄儿杜鸿生,也没有幸免于难,据说,当杜巡抚看到自己侄儿的尸身时,也只是暗暗地叹了气,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那位大人啊,那可是皇上捧在心尖上的,更何况是伤了他。 第二百三十九章 李家的亲事 第二日天未大亮,云公子就把苏谨心直接送回到了苏家,当然,云公子一直是坐在马车内,没有露面,因此在苏家人的眼里,送他们二小姐回府的只是云喜这个小厮,而且,他们也没有怀疑苏二小姐这几日的去向,只认定是二小姐为了照顾大少爷,留在了紫阳观,却不知苏二小姐,其实是女扮男装去了临安书院。 “二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二小姐,您辛苦了。” “二小姐,您又瘦了。” 巧兰、芷兰、晴兰三个丫鬟早已候在府门口,一看到苏谨心下了马车,就忙围了上去,嘘寒问暖,喋喋不休。 苏谨心站在朱红色府门的石阶上,两旁的石狮子依然威风凛凛,曾几何时,她只是想正大光明地出入苏家的大门,曾几何时,她只是想等报完仇,她就可以无牵无挂,但现在,所有的一切再也回不到最初,不过几日,她的心境却已不是几日前的苏谨心了。 她放不下顾小六,他的离开,使她愧疚不已,因为她知道,她揭开顾小六身份的同时,也同时毁了他的男儿自尊;她放不下范范,范老离开临安时,将范范交到她手里,她却把范范一个人丢在了紫阳观;她最放不下的是翊儿,翊儿死了,却只能孤零零地埋在云栖竹径内,没有人陪他…… 她甚至在怀疑,当初自己所选的这条路,究竟是对,还是错。 若是几个月前,苏谨心一定不会后悔,但如今,她却茫然了,她回头又看了眼马车,她知道,他就坐在里面,一脸淡笑地看着她,就如同高高在上的谪仙般,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握中,就如她的命运,也是捏在他的手里,逃不开。 “二小姐,快快进府吧,老爷还等着与您商讨大事呢。”梅姨娘自从接手了苏家府内的事,言谈举止间,更显雍容华贵,她走到苏谨心的面前,先是恭敬地福了福身,随后,就把这两日苏家的事,一一回禀了苏谨心,自然也包括大小姐苏谨妍嫁给云大公子为妾的事,还有谢姨娘在苏老爷面前如何哭地死去活来,说自己女儿命苦,只能跟她一样当妾之类的话。 “我爹把他安排在哪?”苏谨心口中的他,自然是李暮舟,梅姨娘心下纳闷,这二小姐都未见过李公子,怎么会对这位李公子一脸嫌恶,语气还颇为不善,但梅姨娘又想到苏谨心日后是要嫁给云公子的,现在那李公子拿了信物上苏家,就是要拆散二小姐与云公子,二小姐对李公子能不动怒吗,这般一想,她对苏谨心反常的言行,也就没有过多的怀疑。 “老爷说,不能让外人觉得我们苏家刻薄自家未来的姑爷,就安排李公子住到了大少爷的那处院落。”苏谨心踏入门槛,梅姨娘恭敬地紧随其后,“二小姐,老爷的意思,这门亲事我们能拖就拖,反正您现在还未及笄,一切等明年再说,不过依贱妾看来,二小姐不妨去瞧瞧那李公子,有些事,其实二小姐您可以自己做打算,也不必全听老爷的。” 这李暮舟虽然穷了些,但好歹是书香门第之后,而且他的相貌清秀,也算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假以时日,等中了举,当了官,也不会差哪里去,梅姨娘暗想着,二小姐与其嫁到权势煊赫的云家,还不如找一个家世清白,家中人又少的,如李暮舟这般的夫婿,再说,他们苏家有的是钱,到时再多添点嫁妆,也够他们小夫妻生活了。 “梅姨娘,本小姐若去见他,恐不合礼数吧。”苏谨心见梅姨娘一心撮合她跟李暮舟,虽心知梅姨娘是为了她好,认为她嫁到云家,光一个云夫人就对她百般不利,还有云家子孙那么多,每一房都是妻妾、子女成群,要在云家立足,那就更困难了。 若是苏谨心不知道李暮舟的真面目,她或许会考虑梅姨娘的建议,但李暮舟却是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前世已有了教训,这一世,她怎么会重蹈覆辙,现在李家日子艰难,李暮舟要靠苏家接济,等李家度过了这个难关,李暮舟有了功名身份,他早就攀龙附凤去了,怎么还会把她这个小小的苏家之女放在眼里。 “是贱妾多嘴了。”苏谨心面露不悦,吓得梅姨娘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她忙转了话题,“二小姐这几日在紫阳观照顾大少爷,定是辛苦了,不知大少爷的病情可否好转些。” “好多了,道长说,明年我们就可以把翊儿接回来了。”真快啊,想不到,翊儿已经离开她这么久了。 还有范范,这个顽劣的孩童,整日都闲不住,爱玩爱闹的,却要他待在紫阳观跟着玄虚子道长修道,只怕会闷死的。 苏谨心一想到范范,脑海中就当即浮现了范范那张稚嫩的小脸,嘴角不自觉地笑了,她知道,范范肯定会在紫阳观的一棵树上,皱着他秀气的小眉头,老气横秋地说她,‘苏谨心,你竟敢把小爷一个人丢在这里,小爷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苏谨心回到住处,沐浴更衣之后才去见苏老爷,那时,苏老爷在主屋内等了她半个时辰,见到她自然是一肚子火,但也只能极力地压下,毕竟苏谨心今非昔比,她的身后,还有个云公子。 “女儿见过爹爹。”苏谨心走向苏老爷屈膝行礼,神色如常。 “谨心回来了,”苏老爷面上笑得慈祥,指着一旁的花梨木椅道,“坐下说。” 主屋内,只有他们父女两,苏谨心也懒得跟苏老爷装父慈女孝,随意地找了个位子坐下,却不是苏老爷刚刚指定的那个位子,苏老爷面一沉,心里更是骂苏谨心忤逆不孝,他真是白养了这个女儿。 “刚刚梅姨娘都跟女儿说了,既然李公子身上有祖父给的信物,那女儿也就只能嫁了,爹爹请放心,云公子那里,女儿自会去说明白,绝不会教爹爹为难,那紫竹箫,女儿等会儿就派人送还给云公子。”苏谨心故意曲解苏老爷的意思,却把苏老爷气了个半死,他找她来是商议对策的,而不是让她去嫁给李暮舟那个穷小子。 第二百四十章 以退为进 “谨心啊,你是爹的掌上明珠,在爹的三个女儿中,爹最疼的就是你,无论如何,爹都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更何况你与云公子是两情相悦,你放心,为了你,爹即使是担上这个背信忘义的骂名,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会为自己的女儿求一个好的归宿,让你明年顺顺利利地出嫁,当上云家的三少夫人,一辈子无忧。”苏老爷说得言辞诚恳,说到激动处,更是表现出一副爱女心切的慈父模样,情真意切,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已听得潸然泪下,但苏谨心早已看惯了苏老爷的虚伪,苏老爷的话要是能信,这世上就没有大奸大恶之人了。 呵呵…一个会对自己的亲二哥都能痛下杀机的人,他还会有人性,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苏谨心心中讥笑,但面上却故意叹了口气,“只是那李公子,唉,祖父当年怎会这般草率就定下了这门亲事,害得我们苏家如今左右两难,若悔婚,我们苏家的人日后在临安城如何抬得起头,那些人会说我们苏家嫌贫爱富、贪慕虚荣,说爹爹欺负李家孤儿寡母,逼人太甚;可若应了这门亲事,女儿与云公子就……就……”说着说着,苏谨心有些低低抽泣了起来,故作悲凉,“算了,姻缘天注定,可能女儿这辈子福薄吧,与云公子有缘无分。爹爹,女儿决定了,女儿嫁那李公子就是了,毕竟爹爹的脸面,还有云家的的脸面,总不能都毁在女儿一个人手里。” 若单单只是苏家被临安城的人耻笑,苏老爷为了攀附云家,自然不会在乎,但现在,却还牵扯到了云家,是啊,此事一旦处理的不妥,云公子就要背上强抢人妻的骂名,苏老爷越想越心惊,万一那云公子以为他们苏家把一个有婚约在身的嫡女嫁给他,是在戏弄他,而就此惹怒了云家,那么他们苏家可就得不偿失了,还会有灭顶之灾。 苏老爷被苏谨心的三言两语吓得额上直冒冷汗,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来回地在屋内踱步,这可如何是好。 李暮舟那个穷秀才,还敢妄想当他苏守正的女婿,他配吗。 苏老爷在心里狠狠地骂着李暮舟,却也有些忌惮李暮舟那秀才身份,虽然李暮舟现在是秀才,但将来是有可能飞黄腾达的,一旦等李暮舟考上了功名,那苏家就从此树立了一个大敌,毕竟再怎么说,李家祖上也是有人当过大官的,这李暮舟说不准,也会如他的先祖李权一样,位高权重,当然,苏老爷打心里认为这李暮舟也就是一辈子穷酸秀才的命,但苏老爷为人谨慎,考虑事情的时候总会为自己留一条退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这世上的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谁说的准呢。 相对于苏老爷的心急如焚,苏谨心就显得镇定多了,她坐在花梨木椅上,慢悠悠地端起茶,拿茶盖轻轻地拨开茶叶,啜了一口,“爹,今年采的明前茶,较往年都好,怪不得刘知府会选我们苏家当明年的皇商,向朝廷上贡这西湖龙井,想来,刘知府定是看到了爹为朝廷办事不留遗力的这份心意,让我们苏家重振当年祖父在世时的荣光。” 只临安府一处,包括临安府辖下的诸县,苏家就有十几间卖茶叶的店铺,当然,除了临安府,临近州府,苏家的店铺也有不少,可以说,苏家的茶叶生意是遍布整个江南的,但这些生意,这些年在苏老爷手里逐渐地走了下坡路,大不如前,毕竟没有皇商的这块金字招牌,这苏家茶叶的名头就再不如苏老太爷在世时的那般人人尽知,苏谨心说这话,也无疑是在暗暗告诉苏老爷,苏家辛苦得来的皇商之位,可不能因此事毁了,这一下,本就坐立不安的苏老爷,就更急了,李暮舟这边的婚事推不得,但云家那边又得罪不起,谁不知道云家在江南权势遮天,只要云老太爷一句话,他这皇商也就当不成了,可是巴结了云家,李暮舟将此事在临安城到处宣扬,把苏家弄得臭名远扬,还是得得罪云家,所以现在,无论怎么选择,他们苏家都是要得罪云家。 “谨心,你向来有主意,快给爹想个法子啊,若你能帮爹度过这次难关,爹……爹就让你插手我们苏家的生意,把临安府的那一,不,是两间店铺交给你打理。”苏老爷咬了咬牙,暗想着反正这女儿明年是要出嫁的,就算让她插手苏家的生意,他只要在一旁盯着,她也翻不出什么大浪,而且那云家那么富有,云公子名下的产业也不少,她一个女子,哪管得过来。到时,苏家还是他的,而云家,呵呵……说不准,日后也是他们苏家的。 苏老爷打得如意算盘,苏谨心怎能不清楚,不过,临安府的那两家店铺,确实是够诱惑她的,只一间店铺,就足以让她这辈子吃穿不尽了,还是两间,呵呵……苏老爷看来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否则,这等犹如在他心头上挖肉的事,他是绝不会松口的。 “才两间啊,”苏谨心面上略带失望道,“女儿听说我们苏家在临安府的店铺可是不下十几间的,而且临安府那么大,万一那两间店铺,是在哪个穷乡僻壤的,女儿不是还得自己往里面添银子。”苏老爷当她是三岁稚子这么好骗吗,临安府这么大,那店铺若在临安城,自然是日进斗金,但若在临安府辖下的穷县内,那赚的银子就少了,当然,赚肯定是赚的,但就是不如临安城内的店铺赚得多了。 “那你想如何。”这个女儿,原来跟大姐一样,也是贪得无厌,什么穷乡僻壤,若是穷乡僻壤,苏家的店铺会开在哪里吗,苏老爷被苏谨心的话气得快吐血,说出的话,几乎是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来。 “爹,女儿没那么贪心的,那店铺就一间好了,就当爹给女儿的嫁妆,如何?” 苏谨心笑得无邪,但苏老爷却满脸狐疑地看着她,只要一间店铺,他这个女儿何时变得这么好打发了,不过,她开口要一间店铺作陪嫁,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并不过分,听说云家的那两位少夫人,尤其云大少夫人,嫁妆都多达三十六抬,那他苏守正的女儿,倘若嫁过去这么寒酸,岂不让云家的人小瞧了他们苏家,一咬牙,苏老爷慷慨地道,“好,就依你。” “谢谢爹。”苏谨心放下手中的茶盏,笑得狡猾,“女儿日后定会好好打理临安城内西边的那间店铺,绝不会辱没了我们苏家的茶叶皇商之名。” 什么,她居然要的是临安城内的店铺,还是卖茶叶的那间!苏老爷当下站立不稳,他以为这个女儿做多把临安城内的那间卖玉器的店铺要过去,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女儿野心不小,直接将手伸向了苏家的命脉,他苏守正倒生了个精明的女儿,若是寻常的闺中女子,让她们选择,自然会选那一间卖玉器的店铺,毕竟茶叶再贵重,怎贵得过玉器,只一件玉器,那得拿多少茶叶来抵押。 苏老爷此时对苏谨心恨得咬牙切齿外,却也暗暗赞服,有如此眼光,这般深谋远虑的,不愧是他苏守正的女儿,只可惜啊,是个女子,否则苏家交到她手里,何愁将来不名扬江南。 “爹若舍不得,那女儿就只能依着祖父的遗愿,嫁给李公子了。”苏谨心一副毫不在意地道,“其实李公子也不错啊,相貌堂堂,还学识渊博,将来说不准就能进士及第,呵呵……,到时爹爹就有个当大官的女婿作靠山,一样光宗耀祖,爹爹,您说是吧?” 原来这女儿打的是这个主意,这云家有祖训,云家的长子嫡孙是不能入朝为官的,那云三公子最多也只是个世家公子,但若嫁给姓李的穷秀才,日后有可能就是官家夫人,运气好的话,还能当个诰命夫人,苏老爷被苏谨心当场唬得一愣一愣的,但他可冒不起这个险,万一那李暮舟一辈子当不了官,他岂不好端端地就浪费了一个嫡女,在这世家望族中,嫡女的亲事就是一笔大买卖,前世也就是苏谨心被安上了天煞孤星之名,苏老爷才会迫不及待地将她赶出苏家,否则,平日就算再怎么冷落,一到出嫁之龄,苏老爷肯定会为自己的嫡女挑个煊赫的世家,来借此巩固苏家在临安城的地位。 苏谨心越是表现地不在意,苏老爷就越着急,在屋内来回地又踱了几步,终于妥协道,“爹一直说话算话,你要的那一间店铺,爹自然会给你,怎么会舍不得。” 他苏守正执掌了苏家十几年,今日竟着了一个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的道,这让临安城的那些世家的家主知道了,他这苏老爷的颜面何存啊。 苏老爷被苏谨心气得心头的怒火一个劲地往上冒,但偏偏还要在自己的女儿面前陪着笑,这股窝囊气,苏老爷何曾受过。 哼,这个女儿若是最后没把这件事办妥,他绝不会轻易饶了她! “爹,此事确实有些棘手,但爹爹既然如此相信女儿,女儿自然不会让爹爹您失望的,只是此事还需要爹爹您帮忙,若爹爹不应允,女儿只怕没办法将这桩刺手的亲事办得妥妥帖帖,让两方都满意。”苏谨心的话,使得满脸着急的苏老爷心头一喜,这女儿真的能扭转乾坤,让此事峰回路转。 “谨心,你想让爹怎么做。”苏老爷沉思,这个女儿果真不简单,连这么棘手的事,她都能想到法子解决,以前,他真是小看她了。 苏谨心嘴角一笑,轻轻地吐出两个字,“装病。” 苏老爷是苏家的一家之主,若他病了,苏家的大小之事,自然是交给了林氏,可是林氏现在痴痴傻傻的,所以,到了最后,这苏家的事就落到了她手里。 最重要的是,李暮舟要提亲,要商讨与苏家亲事的事宜,只能来找她。 “爹就给你一日的时间。”苏老爷怎么可能将苏家的大小之事都交给苏谨心,他也看出来了,这个女儿谋略过人,而且野心更是不小,若苏家交到她手里久了,这还能拿的回来吗。现在的苏老爷,早已对苏谨心满心防备,苏谨心每说一句话,苏老爷都会想着如何应对,因此与这个女儿说话,苏老爷都觉得仿佛与那些世家的家主说话一样,懈怠不得,一旦让这个女儿钻了空子,这苏家也该易主了。 一日就一日,苏谨心眼中闪过一道讥笑,苏老爷当年为了抢夺苏家,连自己的亲二哥都杀了,这苏家的权,与苏家的银子,可都是他的心头肉,现在要苏老爷交出一日的大权,还真是为难他了。 “来人啊,快来人啊……”苏谨心故意摔了茶盏,随后慌乱地大喊,苏老爷见此,当即会意,配合地跌坐在了主位上。 “二小姐,可发生何事了。”最先跑进来的是梅姨娘,因刚刚苏谨心与苏老爷商谈要事,她就带着一干下人候在屋外,但一听到里边又摔茶盏,二小姐又仓皇大喊,就慌慌忙忙地闯了进来。 “我爹好像旧疾复发了,姨娘,您快过去看看,我好怕爹他……”苏谨心指着跌坐在主位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苏老爷,假装哭泣道,当然,这苏老爷现在的脸色,多半是被苏谨心刚刚气得,所以不用假装,就让人看起来跟真的一样。 梅姨娘果然没怀疑,一边让苏家的下人赶紧去请大夫,一边去扶苏老爷。 爹,女儿忘了告诉您,您这病,可能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苏谨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苏家,您也霸占的够久了,是时候该退位让贤了。 “老爷,贱妾扶您进去休息。”梅姨娘虽不知道苏老爷是装病,但转头,看到一旁的苏谨心嘴角的笑,那笑,让她下意识地感到惧怕,毛骨悚然,看来,又有人要倒霉了,只是不知这回二小姐要对付的谁。 第二百四十一章 道貌岸然 梅姨娘吩咐丫鬟将苏老爷扶进了里屋,随后,又派人十万火急地请了临安城最好的大夫前来为苏老爷看诊,那年逾古稀,长得花白胡子的大夫把了半天的脉,最后终于得出了苏老爷的病症,怒极攻心,虚火入体,便暗暗松了口气,开了药方。 苏谨心瞧了那方子,上头有玄参、夏枯草、生地等几味药,心中暗笑道,确实是去虚火的药,也难为那彭老大夫了,倘若再诊不出病,这彭老大夫还不从此把自己临安城神医的名声给毁了。 “芷兰,去送送彭大夫。”苏谨心打了个眼色给芷兰,芷兰忙提了药箱,扶着彭老大夫出了房门。 苏老爷主屋这处院落的动静闹得这么大,很快,苏老爷旧疾复发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苏家上下,也包括传到住在翊儿那处院落的李暮舟的耳中。 苏老爷这一病,于情于理,李暮舟都要过去探病,再怎么说,苏老爷可是他未来的岳丈大人,他一个读书人,这面上的礼数还是要顾着的。 “李公子,这边请。”苏府的下人,虽知道李暮舟是苏家的未来姑爷,但苏老爷不喜欢李暮舟这个穷酸秀才,也是苏家人人皆知的事,故而,苏家的下人见了李暮舟,也只是喊李公子,而非姑爷。 来得还真快,苏谨心听到主屋外边的丫鬟,卷起珠帘,迎李暮舟入内,忙躲到了一旁的屏风后。 李暮舟在临安书院是见过苏谨心的,若在此认出了她,那她的计划就要功亏一篑了。 梅姨娘见苏谨心躲了起来,以为是二小姐避男女之嫌,不止没有起疑心,还暗夸苏谨心不愧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 “李公子,真是不巧,老爷他又旧病复发了。”梅姨娘走了过去,笑得带李暮舟到苏老爷的病榻前。 “世叔一人要打理苏家这偌大的产业,确实辛苦。”李暮舟一身书生装扮,而且还是穿着他在临安书院时所穿的那套蓝衫长袍,头戴蓝色儒巾,这副装扮,无疑是在告诉苏老爷,以及苏家上下的人,他是临安书院的学子,他的老师是江南德高望重的郑夫子,最重要的是,他在表明自己是个读书人,士农工商,他这读书人的身份永远都在那些满身铜臭之味的商贾之上,哪怕你们苏家现在脱离了商贾身份,位列世家之中,但他李暮舟,可是正儿八经的书香之后,现在来娶你们苏家的女儿,也是你们苏家高攀了。 李暮舟是高傲的,因为打从心里,他是看不起这满身铜臭的苏家,但他,又在心里疯狂地嫉妒苏家的富可敌国,从他一踏入苏家的大门,那亭台楼阁,白玉雕成的栏杆,还有那一进进的院子,数不尽的名花异草,都教他看得叹为观止,暗道,倘若这苏家的一切,都是他的,那该有多好。 躲在屏风后的苏谨心,自然将李暮舟眼里的贪婪瞧个分明,李暮舟年幼时,家中还是留有十几个忠心耿耿的仆役的,但后来,李家入不敷出,而他又不事生产,除了读书,他不知道如何打理祖上留下的那点家业,再加上家中出了一个恶奴,使计,先是骗李夫人说有个术士道法高深,能为李家趋福避灾,再是骗李暮舟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生财,就这样,李家余下的这点家业,被李暮舟与李夫人一折腾,就败了个精光,其实,若是李家这对母子没有这么贪婪,想着不劳而获,或日进斗金,李家的这点家业还是足以支撑到李暮舟考上功名的。 李暮舟,我就是要让你,看得到,却永远都得不到,别说苏家嫁女儿的陪嫁物什,就是一个铜板,你也别想捞到。 “劳李公子亲自过来一趟看我家老爷,等我家老爷醒后,我定会告知我家老爷李公子您的这一片心意。”梅姨娘还是很欣赏李暮舟这个青年才俊的,故而,在与李暮舟的寒暄中,也多了几分恭敬,毕竟她只是苏家身份卑微的姬妾,而李暮舟有可能是苏家的姑爷,在身份上,李暮舟是远远高于她这个苏家姬妾的。 “那在下就多谢夫人了。”李暮舟也并非是那种只顾埋头读书,不懂人情世故的书呆子,他来苏家这几日,自然也渐渐看清了这苏家上下,谁最该巴结,谁最该远离,而梅姨娘如今代替苏夫人打理苏家的府内之事,还尽得苏老爷的宠爱,故而,李暮舟对梅姨娘可是大献殷勤,而他在讨好梅姨娘时,却是装得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模样,让人根本看不出他其实与那些谄媚的小人一样,是在阿谀奉承,但又很好地达到了奉承的目的。 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肯甘心为妾,因此,李暮舟的这一声夫人,听得梅姨娘心花怒放,但梅姨娘也是懂得分寸的人,她忙出声道,“贱妾哪敢当夫人之称,李公子,您以后莫要再喊了。” 梅姨娘说是这般说,但看李暮舟的眼神,就变得亲切多了,仿佛真把李暮舟当成苏谨心日后的夫婿,苏家的二姑爷那般。 “不,是在下失礼了。”李暮舟又是略一作揖,但只是稍微的拱手,就已经让梅姨娘受宠若惊了,这李公子可是个读书人啊,还是个秀才,他居然是在向她行礼,她怎么担当得起啊。 李暮舟起身,清秀带着几分阴柔的俊容,笑得温和,但心下却道,这苏家的女人也不难哄吗,正好,如今苏老爷病了,他何不趁机去见一见那苏二小姐,只要将苏二小姐骗到了手,还怕苏老爷不答应。 本来,李暮舟是打算娶苏大小姐的,而且,在来到苏家的第一日,他也确实跟苏老爷提了要娶苏谨妍为妻的想法,毕竟如苏谨妍这般美若天仙的女子,是个男子都会动心的,可到了第三日,他就改主意了,因为,他发现,现在苏家最得宠的梅姨娘竟然是苏二小姐的人,再加之,他想到那梁孟臣一个劲地提醒他要娶苏二小姐,最重要的是,苏二小姐是林氏所生,是苏家的嫡小姐,虽然长相一般了些,但身份摆在那里,娶她,不仅是娶了苏家,还娶了苏二小姐的外祖处州林家,这样的好事,除非是傻子,否则谁都知道该怎么做。当然,此事若让苏谨妍知道,李暮舟已改了主意要娶苏谨心,可能会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第二百四十二章 故意刁难 “在下来苏家已多日,却一直无缘得见苏二小姐,甚是可惜。”梅姨娘送李暮舟出主屋的时候,李暮舟边走,边故作惋惜地叹道,“久闻苏二小姐博学多才,不仅是临安城人人皆知的才女,而且现在更是芳名远播,仅一支妙笔丹青,风华就远远盖过江南所有名门望族中的世家小姐,如此世间难得的奇女子,就不知在下今生有没有这个福分,能亲眼目睹苏二小姐的芳容。” 见李暮舟夸自家的二小姐,梅姨娘当即喜上眉梢,想不到云夫人生辰宴之日发生的事,这么快就传遍了江南,“李公子也无需妄自菲薄,凭公子您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与我家二小姐自是最最相配的,这样吧,等会儿我派人跟二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说一下,探探二小姐的口风,若二小姐肯见您,那这事就八成没问题了,呵呵,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倘若二小姐不肯见您,您还是等我家老爷病好了,再做打算吧。” 李暮舟一听梅姨娘愿意出手相助,帮他暗中牵线,心下一喜,忙又打躬作揖道,“倘若此事能成,在下日后定会对梅姨娘你感恩戴德,终生不忘。”只要苏二小姐肯来见他,那就好办了,以他的才学与相貌,还怕虏获不了这位苏二小姐的芳心。 梅姨娘笑着道,“得,看在公子这般有诚意,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亲自去跟二小姐说,公子就敬候佳音吧。” 说完,梅姨娘就转身进了屋内。 梅姨娘亲口答应他会自己跑一趟,但去的,却不是苏二小姐的住处,李暮舟心生狐疑,难道这苏二小姐刚刚就在里面? 过了一会儿,梅姨娘就笑意盈盈地出来,“李公子,我家二小姐让您在前边的正堂内等她,您跟我过去吧。” 这话一出,便使得李暮舟释然,那苏二小姐果然在里面,她在里面看他,难道是对他存了几分心思?毕竟,无缘无故的,一个闺中小姐没道理会跑来偷看男子,这样一想,李暮舟心里就越发得意了,他李暮舟好歹也是个秀才,娶她这般姿色平平的女子,他就已经自贬身份了,再说,近日临安城满城的流言蜚语,说这位苏二小姐不守妇道,与云公子之间不清不楚的,这不意味着他已经被戴上绿帽子了吗。 哼,苏谨心这个贱人,等他娶了她,看他怎么收拾她。想到最后,李暮舟心中愤愤,若不是看在苏家这么富有的份上,他才不会娶这位有才无貌的苏二小姐。 暮色将至,苏家正堂附近一盏盏的灯笼已经挂起,晕红的光线,照得整个正堂金碧辉煌。 “李公子。”李暮舟进去时,正堂两边都站满了丫鬟,对他齐齐喊道,几乎吓了他一跳。 “这些都是平日伺候二小姐的,”梅姨娘解释道,“二小姐是我们府里的嫡小姐,身边伺候的人就多了些,嗯…”梅姨娘略一停顿,扳了手指数道,“二小姐身边有三个大丫鬟,分别是巧兰、芷兰、晴兰,有五个二等丫鬟,八个三等丫鬟,还有一些院中洒扫的粗使丫鬟……” 在梅姨娘说的时候,李暮舟听得瞠目结舌,这苏二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这么多,如此娇生惯养的,他娶回去,还不得当菩萨一样供着。李家究竟还剩下什么家底,李暮舟心里很清楚,娶一个苏家的嫡小姐,若她的陪嫁物什多,那还好,若是苏老爷吝啬,给的少了,他岂不得不偿失,什么都捞不到。 “李公子请坐,二小姐等会儿就过来。”梅姨娘指引着李暮舟入座,又吩咐丫鬟给李暮舟端了茶,然后,她就出去了。 正堂寂静,李暮舟一个人坐着,却被二十几个丫鬟盯着,这些丫鬟似乎在看他,但又似乎不是在看他,只让他心里发毛。 “二小姐,李公子都被您晾在外边快一个时辰了,您看……”巧兰有些心软地道,来者是客,二小姐平日对人也算和善,怎么对这位李公子就这般刻薄。 苏谨心合上手中的书卷,瞧了瞧窗外,天色已暗,是时候了。 “那本小姐就去见见我们苏家的这位未来姑爷,走吧。” 苏谨心放下书卷,巧兰拿了狐裘披在苏谨心的身上,此处是暖阁,离正堂较近,苏谨心又故意要刁难李暮舟,就走得极慢。 快到正堂时,苏谨心没有直接走正堂的前门,而是从后门进去。 “让李公子久等了。” 一声娇脆之音响起,听在李暮舟的耳中,一阵心动。 原本,李暮舟坐在这里一个时辰,心中早已燃起怒火,但因是在苏家,他无法发作,就只能忍了下来,可现在听到一个女子如此绝妙的嗓音,软软的,清脆如碧泉泛着涟漪,闻之让人心神荡漾,当下,李暮舟心中的怒火去了一半,都说声如其人,一个女子的声音能这般悦耳动听的,她的容貌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李暮舟看到苏二小姐的那一刻,还是略微有些失望,因为,朝正堂主位上走过去的女子蒙着面纱,他看不到她真正的容貌,但她体态婀娜,莲步款款,却尽显世家小姐的贵气。 一袭嫩黄锦绣襦裙,裙摆处绣着水雾云纹,那云纹是用名贵的暗金丝线织成,丝线上还串着细碎的真珠,这些珠子光华流动,熠熠生辉,再看她披在身上的狐裘,颜色纯白,又得值多少银子,李暮舟看着暗暗吃惊,这苏家,果真是有钱,光苏二小姐的这一身衣服,就足够让普通的人家过一辈子了,更别说她腰间的环佩,头上斜插地含着明珠的金步摇。 “在下李暮舟,见过苏二小姐。”李暮舟忙起身,对苏谨心拱手。 “不必多礼,公子请坐。”苏谨心在主位上坐下,三个丫鬟,巧兰、晴兰、芷兰,分别站在她的身旁,更为她添了几分迫人之势。 前世,这个男子,把她狠狠地踩到了尘埃里,只当她是他步步高升的阶石,一旦功成名就,他就一脚踢开了她,而今,她看到这个男子一脸温和地对她笑,笑中还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虽然他现在故作镇定,但她跟他做了三年夫妻,对他自是了如指掌,她清楚地看到他在看到她的那刻,那眼中流露中的几分自卑,还有对她下意识地敬畏之心,是啊,这一刻,她可是高高在上的苏家二小姐,而他,不过是个家道中落的落魄子弟,他凭什么再跟她平起平坐,面纱下,苏谨心的嘴角微微勾起,笑得几分嘲讽。 “听说李公子大考将至,想来明年的省试必然会高中吧。”苏谨心漫不经心地问道。 “在下寒窗苦读十几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为朝廷,为百姓,尽在下的绵薄之力。”李暮舟一本正经地说着,面上正义凛然,大有为天下苍生,拼上他一腔的书生热血。 旁人读书考取功名是为了什么,苏谨心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李暮舟考取功名,却是为了他自己的私欲,呵呵,喜欢追求功名利禄就直说嘛,何必说的这般冠冕堂皇,什么为了苍生,为了大义,亏他有脸说出来。 “公子果然志向高远,实在令本小姐佩服。”苏谨心暗笑,李暮舟,三年后,你才考上举人,想当官,等你考上举人再说吧。 李暮舟见苏谨心言笑温婉,说话又柔和,还问到了他的仕途,更是认定了这位苏二小姐对他有意,虽然临安城的谣言说这位苏二小姐喜欢的是云公子,但云公子是何人,怎么可能会看上一个小小的苏家之女,苏二小姐对云公子求而不得,自然会选他,再说,他也不差,出身书香门第,还是个读书人,可比满身铜臭味的苏家高贵多了。 “请二小姐看此物。”李暮舟见时机差不多了,就从身上拿出那枚通体翠绿的玉佩,而这枚玉佩,正是苏老太爷给李家的信物,说是以此为证,苏、李两家结秦晋之好。 李暮舟拿出玉佩,苏谨心怎能不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不过,苏家之女,又不是只有她一个,想娶她,呵呵……李暮舟,你还真看得起你自己,前世本小姐是被人安上了天煞孤星的骂名,才会被迫远嫁,这一世,本小姐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没有人能逼得了本小姐,云澈不行,你李暮舟,更不行! “这是本小姐的祖父给你们李家的?”苏谨心笑得越发柔和,声音轻缓,犹如珠落玉盘,却带了几分诱人的魅惑。 真想看看这位苏二小姐的模样到底如何啊,李暮舟被苏谨心悦耳的声音所迷,晃了几分心神,但又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端起茶,饮了一口,正色道,“在下不敢欺瞒二小姐,家父临终前将这信物交到在下的手里,还说,让在下小有所成时再上苏家提亲。” 但凡世家望族的小姐皆久居深闺,又不谙世事,更是难得见到父兄之外的男子,故而,李暮舟对这个年仅十四岁的苏二小姐根本就没有半分的戒心,还暗忖着,一个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将她骗到手,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吗。 第二百四十三章 苏家之女 通体翠绿的玉佩握在李暮舟的手中,玉佩的下端还缀着七彩的流苏,果然是块上等的美玉,苏谨心心下啧啧称赞,清眸也开始渐渐发亮,她那已故的祖父还真是舍得,居然将如此名贵的玉佩送给李家当结亲的信物,而那李家给苏家的信物,却只是一本书,倘若那书是上古留下来的孤本也就罢了,可是一本世间普通至极的经书,老太爷竟然将它当宝贝似的供在苏家的祠堂内,让苏家的子孙每年焚香跪拜,当然,这些苏谨心都是听梅姨娘讲的,而梅姨娘自然是苏老爷一时高兴说漏了嘴告诉她的。 再细看,苏谨心越瞧越觉得那玉佩上面雕刻着西湖龙井茶叶子的图案怎么会这般的熟悉,因上回李暮舟在临安书院当着所有学子的面将玉佩拿出,苏谨心是心虚,不敢当着那么多临安书院的人仔细地去看,但这回不一样,正堂内所有的人都是她苏谨心安排的,是他们苏家的人,即使她苏二小姐当场抢了这枚玉佩,也没有人敢说个‘不’字,当然,她苏谨心可是堂堂的世家小姐,明抢是不行的,那就只能暗夺了。 若没有了这信物,呵呵……,他李暮舟还拿什么来逼苏家。 但现在的问题是,苏、李两家的亲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这亲是非结不可,他李暮舟还必须得当苏家的姑爷。 “既然这门亲事是本小姐的祖父所定下,我们苏家是守信之人,祖父的遗愿,我们当儿孙辈的,岂会不遵从。只是如今爹爹旧疾复发,躺在病榻上,想必李公子刚刚也看到了……”苏谨心故作为难,使得李暮舟心头一惊,这苏二小姐难道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不可能啊,但苏谨心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心中狂喜,“也罢,公子如此德才皆备,能跟公子结亲,是我们苏家几世修来的福气,爹爹那儿,本小姐等会儿自会去说明,此事本小姐就自己做主了。” 这事,怎么比他想象中的还顺利? 其中,会不会有诈啊。 李暮舟一时间有些猜不透这位苏二小姐心里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他也没有往深了想,毕竟这位苏二小姐今年才十四岁,一个十四岁的黄毛丫头,能有什么手段,依他看,极有可能就是这位苏二小姐对他一见倾心,与他才攀谈几句,她就迫不及待地亲口应允了这门亲事。 “苏二小姐…” 李暮舟清秀的脸庞笑得温雅,但他刚喊一声苏二小姐,就被苏谨心打断,“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公子可唤本小姐谨心。” 她们二小姐今晚唱得是哪一出啊,来正堂之前,还对这位李暮舟李公子爱理不理的,偶尔眼中露出的凶光,吓得她们几个丫鬟都不寒而栗,现在才说了几句话,就看上了人家李公子,还答应让他喊自己的闺名,三个丫鬟面面相觑,二小姐,您可别发糊涂啊,终身大事,岂能如此草率。 巧兰悄悄扯了扯苏谨心的衣袖,低声道,“二小姐慎重啊。”老爷虽然把苏家的大权暂时交到二小姐手里,但若听到二小姐这么轻易地把自己嫁了出去,岂不要气得从床上跳起来,找二小姐算账。 看来,世间的有些流言并非都是假的,至少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确实如外边流言所传,不守妇道,举止轻浮,若是寻常的世家小姐,怎么会让一个男子喊自己的闺名,即便是有婚约在身的,也是要依礼而行的,李暮舟在心里暗暗地唾骂着苏谨心,但也喜欢苏谨心这样大胆的行径,虽然他看不清苏谨心蒙在面纱下的容颜到底是何等模样,可她的那双眸子,清澈见底,流转之际,顾盼之姿,李暮舟不禁暗暗道,或许,有些流言也并非是真的,至少,她的那双眼就已经将他的魂给勾走了。 如此动人的声音,如此撩人的清眸,这样的女子,会是一个相貌平凡的女子吗,他不相信。 “谨心……”李暮舟当即从善如流,喊了一声苏谨心的闺名。 亏这李公子还是个读书人呢,竟这般不懂礼法,她家二小姐让他喊,他也敢喊,巧兰不屑地看着李暮舟,长得是不错,但这人品,比起云公子来却差远了,更何况,云公子的才学与风华,整个江南也就只有表少爷能与他比肩,别人,连提鞋都不配。 “李公子,你说这门亲事,是赶在年前办了,还是选在明年开春,与本小姐的及笄礼一同进行,”苏谨又故作哀愁地叹道,“爹爹病重,苏家所有的事,都让本小姐自个儿拿主意,唉,本小姐毕竟年纪尚轻,府里的事还有梅姨娘她们几个可以商量,但我们苏家的生意,本小姐一个弱女子,该找何人商量呢。” 苏二小姐话中之意,不是让他来插手苏家的生意吗,女婿半个子,这苏二小姐还未嫁给他,就已经替他在打算了啊,李暮舟喜不自禁,有些得意忘形,倘若他娶了苏家的这位二小姐,就相当于接管了这苏家,听说苏老爷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发病了,还能活几年,至于苏家的两位少爷,一个九岁,一个六岁,黄口小儿,根本就不足畏惧,等他们长大,这苏家早就已经落到他手里了,李暮舟越想越觉得这苏家给他是上天注定的。 “谨心的孝心实在教我钦佩,想谨心一个弱质女流,却要撑起这偌大的苏家,着实不易。谨心,反正我们的亲事迟早要办的,不如,就提早办了吧。”再拖下去,会夜长梦多,只有先把苏谨心娶到了手,这苏家的富贵才会跑不了,李暮舟以为苏谨心已倾心于他,说话也以苏家的二姑爷自居,一副一心为苏家着想的样子,“等我们成了亲,我会帮你的。” “李公子还真心急……呵呵……”苏谨心轻笑,银铃般的笑声,犹如一种致命的蛊毒,惑人心神。 李暮舟光听这声音就已经听得痴了,至于苏二小姐后来说了什么,他浑然未在意。 “谨心啊,是他吗,让老娘我瞧瞧,若你这小蹄子敢骗老娘,寻老娘开心,老娘我非剥了你这个小蹄子的皮。” 正堂的门口,忽然出现一个身着大红牡丹长裙的女子,她一头朱钗环绕,脖颈间戴着一个赤金盘螭璎珞圈,手拿团扇,一身珠光宝气,耀眼夺目。 女子风风火火地踏进门槛,终于看清了女子的面貌,圆脸偏胖,脸上还长了几颗痣,再近看,除了几颗痣,还有些麻子,虽然她的体态也算婀娜,但她的嗓门极大,刚刚一声大喊,就把坐在花梨木椅上的李暮舟吓得险些跌坐在了地上。 “你……你……你究竟是何人?”这是哪来的悍妇,竟敢直直地盯着他瞧,恬不知耻。 “呦,确实长得够细皮嫩肉的,奴家苏娉婷……”前一刻,这个名叫苏娉婷的女子还一脸彪悍,下一刻,却又故作矜持,福了福身,放低了声,“给公子请安。” 苏娉婷,长得哪里娉婷了,根本就是个丑妇,尤其是那嗓门,把他震得耳都疼,李暮舟一脸嫌恶,“苏小姐请…起。”这到底是哪来的泼妇啊,还敢靠他这么近。 “谨心,她是…是…” 眼看着苏娉婷要趴在他身上了,李暮舟吓得脸色都变了,极力想保持翩翩公子的样也懒得再维持了,“滚开!” 苏娉婷嘻嘻笑着,李暮舟吼她,也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还装出了几分娇羞之态,“奴家苏娉婷啊,夫君,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夫君,什么夫君?李暮舟当场懵了,指着苏娉婷斥道,“丑妇,你休得再无言乱语,在下可是苏家未来的姑爷!” “呵呵,奴家还以为是谨心这个小蹄子骗老……奴家,原来,公子是自己愿意的。”差一点把老娘二字又说出口了,还好,还好,苏娉婷忙继续装得柔弱,“奴家自然知道公子你是苏家的姑爷,呵呵……” “六姑母,可否满意。” 苏谨心这一笑,即使李暮舟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被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给戏耍了。 “苏谨心,你这是何意!”李暮舟气得直接从花梨木椅上站起,他明明要娶得是她,怎么会忽然冒出个丑妇。 “苏、李两家世代交好,当年老太爷更是答应将苏家之女嫁给李家,敢问李公子,当日的苏家之女,不就是本小姐的祖父之女,本小姐依照祖父留下的遗愿,与你们李家商讨结亲事宜,怎么李公子莫不是想出尔反尔,要悔婚!”苏谨心的声音倏地变冷,再不似刚刚的娇柔,眸中一道凌厉地目光,更是威慑了李暮舟。 苏家之女,苏家之女……,是啊,婚书是说苏家之女,但没说是哪位家主的苏家之女,再说,定下这门亲事的是苏老太爷,若说是苏老太爷之女,也是说得过去的,李暮舟气得握紧了拳头,虽同是苏家之女,但却是一个天、一个地,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竟敢连这种阴招都想得出来,真是狠毒至极! 第二百四十四章 物归原主 已故的苏老太爷有四子六女,眼前的苏娉婷,就是苏老太爷的第六个女儿,不止长得丑,脾气还凶悍,整个江南根本就无人敢娶这位苏家的六姑奶奶,自苏老爷执掌苏家后,他嫌这个六妹丢苏家的脸,就把她哄到苏家在临安城外的别院去住了,说到这一点,也不得不说苏老爷的欺软怕硬,倘若换做别人,苏老爷用的了哄吗,直接赶出苏家就是了,但因为是苏娉婷,这个哭闹起来可以把苏家的房梁都能掀了的苏家六姑奶奶,苏老爷就怕了,于是,这位苏家的六姑奶奶就一直住在了苏家的别院中,到现在都还未出嫁。 如今苏谨心要李暮舟娶这位苏家的六姑奶奶,李暮舟哪会愿意,且不说年长他好几岁,就是那相貌,丑得不堪入目,娶她,他还不如去死。 李暮舟气得双眼冒火,清秀带着几分阴柔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整个身子气得直哆嗦,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明摆着就是在羞辱他,把他当货物似的卖给一个丑妇,他真是小瞧她了,这个女子才十四岁啊,心肠竟如此歹毒,堪比蛇蝎。 “李公子既然刚刚说要把亲事提早办了,那么本小姐就遵照李公子,哦不,是六姑父的意思,将亲事赶在年前办,不过现在已是仲冬,离大年也只剩下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了,虽然仓促是仓促了些,但我们苏家毕竟是临安城有头有脸的人家,这苏家之女出嫁,怎可如此寒酸,好在爹爹盼着六姑母出嫁已盼了多年,该备下的嫁妆也早都备全了,至于这六礼嘛,呵呵,六姑父,因时间匆忙,有些就只能省了,你应该也不会见怪吧……”苏谨心自顾自说着,丝毫不给李暮舟插嘴的份,一口一个六姑父,几乎将李暮舟气得要杀人,她明明知道他上苏家提亲,娶得是她这个嫡小姐,怎么经她那张伶牙俐齿的小嘴一说,竟要娶苏家那位一直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苏娉婷。 “二小姐所言极是,现在老爷还病着,说不准六姑奶奶这亲事一办,老爷的病就不药而愈了。”芷兰察言观色地忙附和道,“奴婢给六姑奶奶,六姑老爷道喜。” 芷兰一说,站在正堂内的所有丫鬟皆齐齐道,“恭喜六姑奶奶、六姑老爷!” “苏谨心,你……你……你们苏家别欺人太甚!”李暮舟疾步上前,指着苏谨心道,“我李暮舟就算死,也不会娶苏娉婷这个丑妇。苏谨心,你等着,我要去告官,我要让整个临安城的人来评评理,让他们都看看你们苏家的这副丑陋嘴脸!” 啪……,苏谨心素手一拂,那桌上的茶盏就重重地摔落到了地上。 李暮舟被吓了一大跳,当即没有了声音。 “李公子,我们苏家世代居临安城,是什么样的人家,难道那些临安城的人会不知道,呵呵,告官,那好啊,本小姐奉陪到底!今日,本小姐跟你明说了吧,你若不娶本小姐的六姑母,本小姐就告你始乱终弃,让你们李家没脸在睦州新安郡待下去,李公子,你的秀才功名得来不易,可千万别意气用事,自毁前程!”苏谨心眸光带着讥讽,声音冷冽。 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竟敢当场威胁他,李暮舟不敢置信地看着坐在主位上的戴着面纱的女子,刚刚他怎么会以为她是个柔弱可欺的闺中小姐呢,明明就是个扮猪吃老虎,蛮横不讲理的女盗匪,是啊,她说的没错,这里是临安城,是她们苏家的地盘,他要告官,那临安知府说不准与苏家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但若回睦州去告,那睦州知府更是苏家的姻亲,他告了也白告。 倘若李暮舟还是临安书院的学子,他自然是有底气去告官,可现在他被云公子赶出了临安书院,即使他搬出了郑夫子,那些官府的人也未必买他这个帐,李暮舟一犹豫,苏谨心嘴角冷笑,前世当了他三年的妻子,她怎么会不了解他这个人,贪生怕死,外强中干,若他豁了命不要,到临安府去击鼓鸣冤,那刘知府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他可能还有几分胜算,可他怕死啊,更怕毁了他李公子的名声。 “苏谨心,你以为那官府的人会相信你们苏家的胡言乱语吗,说我对这个丑妇始乱终弃,谁信啊。”李暮舟虽然心中惧怕,但面上强装镇定。 苏娉婷因自小就被人指着骂她丑习惯了,所以李暮舟这会儿一直说她是丑妇,她也没有太过生气,反正谨心这个侄女跟她说了,这个李暮舟迟早都是她的人,要她稍安勿躁。 “夫君,奴家会对你好的。”李暮舟手一指过来,苏娉婷就握住了李暮舟的大手,傻傻地笑着。 “有没有始乱终弃,我们苏家上下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会诬陷你李公子不成。”要始乱终弃有何难,呵呵,明日过后,他李暮舟就可以背上始乱终弃的骂名,苏谨心嘴角的笑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森寒,清眸微转,朝苏娉婷打了个眼色,苏娉婷当即会意,但长得麻子的脸上,还是倏地红了,她虽然是苏家一直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但好歹也是个黄花闺女,这种强抢公子进洞房的事,她可是生平头一回,刚刚谨心这侄女跟她说的时候,她都羞得抬不起头。算了,谨心说得对,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老娘还怕这个文弱书生不成。 “苏谨心,你想做什么?”李暮舟这时有些害怕了,声音也变得颤抖。 但他的话音刚落,他身边的苏娉婷却笑得花枝乱颤,“夫君,跟我走吧。” “别……别……别过来!”李暮舟吓得脸色苍白,开始左躲右闪,“丑妇,滚开,快滚开!” 苏谨心坐在主位上,看着李暮舟一脸狼狈,被六姑母逼得几乎是在地上滚爬,笑着吩咐两旁的丫鬟道,“这天都不早了,你们几个还不扶六姑老爷与六姑奶奶下去休息,呵呵……” 苏谨心一说完,她身边的巧兰、芷兰、晴兰三个丫鬟也跟着笑了起来,好狡猾的二小姐,生米煮成了熟饭,这么阴损的招,她也敢用。 “这李暮舟李公子人品是不行,但他的那副皮囊倒是挺好的。”芷兰嘻嘻笑道,“二小姐,你倒也舍得让六姑奶奶去糟蹋。” 苏谨心横了她一眼,打趣道,“那送与你,如何。” “二小姐,奴婢说笑的,呵呵,奴婢生是二小姐的人,死是二小姐的鬼,奴婢的整个身子可都是属于二小姐您的,”芷兰忙讨好道,“二小姐,依奴婢看,像那种厚颜无耻的伪君子,让六姑奶奶跟了他,也是我们六姑奶奶吃亏。” 已经被几个丫鬟捆绑起来的李暮舟,一听芷兰的话,气得险些吐血,清秀的脸更是面目狰狞,“苏谨心,我不会放过你的!”这个比蛇蝎还恶毒的女子,总有一日,他会把她今日加诸在他身上的全部还给她。 “六姑父,春晓一刻值千金啊!”想找她报复,呵呵,李暮舟你没这个胆,倘若这一世哪日你连死都不怕了,或许你还有机会翻身,不过,有本小姐在,你就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苏谨心银铃般的笑声笑得嚣张,但正堂内,两旁站满的丫鬟,还有她身边的巧兰、芷兰、晴兰三个丫鬟却听得有些毛骨悚然,这笑太恐怖,带着怨恨,带着来自地狱般的阴森。 孩子,你看到了吗,娘终于为你报仇了,苏谨心的素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她恨李暮舟,但她不恨孩子,那是她的孩子,与李暮舟无关。 孩子,想到孩子,苏谨心忽然一怔,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一世,能永远属于她一个人的,只有孩子。 明年,她就及笄了。 “二小姐,您莫不是又在想着算计谁了,奴婢几个怎么瞧您笑得有些狡诈啊。”她家的二小姐真是喜怒无常啊,刚刚还笑得这么恐怖,这会儿又笑得这般温柔,如沐春风,唉,跟了个阴晴不定的二小姐,害得她们几个丫鬟整日提心吊胆的,芷兰在心中暗叹道。 巧兰接着道,“二小姐还能算计谁,自然是算计未来的姑爷了,呵呵……” “没错,本小姐也正有这个打算。”巧兰也不过是一时的玩笑话,但苏谨心如此慎重的回答,倒让她大出意料,算计,二小姐她究竟想算计未来姑爷什么啊。 “苏谨心,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善终!” “苏谨心,我不会放过你的!” …… 直到李暮舟被人绑着带出了正堂,他愤怒地大喊声,仍一阵阵地传入苏谨心的耳中。 苏谨心抬手,拿下了覆盖在面上的轻纱,哂笑道,李暮舟,这个话,你已经在临安书院就跟本小姐说过一遍了。 这一世,本小姐一定会活得好好的。 “二小姐,六姑奶奶让奴婢把这个交给您。”一个小丫鬟怯怯地来到苏谨心身边,恭敬地递上手中之物,正是苏老太爷给李家的信物,那枚通体碧绿的玉佩。 第二百四十五章 开始一个个的收拾 第二日,被临安城满城流言缠绕的苏家,又出了新的流言,说苏家的未来姑爷李暮舟意图对苏家的嫡小姐行不轨之事,却不料夜半走错了房门,错将睡在苏二小姐一墙之隔的苏家六姑奶奶苏娉婷当成了苏二小姐,与苏家的六姑奶奶一夜鸾凤颠倒,结果被苏家的下人捉奸成双;但也有人私下传言说苏家的六姑奶奶一直觊觎饱读诗书的李暮舟李公子久矣,想要赶在自己侄女之前,把李公子抢到手,苏二小姐至善至孝,就忍痛把李公子让给了自己的六姑母;更有人说,李暮舟李公子本就是要娶苏家的六姑奶奶的,只是这李公子嫌弃苏家六姑奶奶相貌丑陋,说话粗俗,就一直拖到现在,后来,苏家的六姑奶奶忍无可忍,就悍妇面目毕露,于昨晚绑了李公子提前入洞房…… 怀着身孕的谢姨娘一听到昨晚发生的事,气得连早膳都没吃下,凭什么苏谨心那个小贱人如今在苏家威风八面的,而她的妍儿三媒六聘都没有,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被老爷送给了云家的大公子云谡为妾。 本以为林氏疯了,苏天翊那个病秧子也快死了,苏谨心那个小贱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再翻不了身,可谁知,苏谨心那个小贱人竟然深不可测,把云公子都迷惑了,什么紫阳观的玄虚子道长接走了苏天翊,这话老爷信,她可不信,谢姨娘一手推开瓷碗,放下玉勺,一碗红枣小米粥几乎未动。 云家的三少夫人之位,明明是她的妍儿的,却被苏谨心那个小贱人用计抢走了,也怪她心急,没想到这个,若早知道婚书上的苏家之女大有玄机,她再去求求老爷,老爷哪会不答应留下妍儿,现在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着陷害苏谨心,让苏谨心嫁给李暮舟那个穷秀才,然后,跟着李暮舟离开临安城,远嫁到睦州,可结果,这李暮舟最后娶的却是他们苏家的那位一直嫁不出去的又老又丑的苏娉婷。 苏谨心那个小贱人根本就是故意的,明明她胜券在握,知道该如何应对,偏偏什么都不说,瞒得滴水不漏,老爷三催四请,她才回来。 妍儿,我可怜的女儿,是娘害了你啊,谢姨娘一哭,牵动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也一阵抽动。 “姨娘,您还怀着孩子,别气坏了身子,老爷现在又病倒了,二小姐正得势,您就在二小姐面前服个软吧。”苏谨妍与苏谨心一样,身边也有三个大丫鬟,而这元霜就是伺候苏谨妍的三大丫鬟之一,可因云大公子云谡为人好色,苏谨妍怕自己带过去的丫鬟年轻美貌,被云谡看上,跟她争宠,就只带了如霜一个大丫鬟,而元霜、凝霜二人就留下来,待在了谢姨娘的身边。 说起这元霜,自小就跟着苏谨妍长大,也是个极不安分的,她原以为大小姐嫁到云家为妾,会带着她一起去,到时她迷惑了云大公子,要什么样的荣华富贵没有,那云家,可比苏家权势煊赫多了,倘若运气好,当了云大公子的侍妾,那就可以和大小姐平起平坐,自此扬眉吐气,但谁知,大小姐却偏偏只带了如霜一个人,把她留在了眼下失势的谢姨娘这里,如霜想到此,心里哪能不恨,这谢姨娘现在被二小姐打压地只能禁足在自己的院落中,虽说老爷疼爱二少爷苏天浩,但大少爷苏天翊还活着啊,倘若大少爷死了,二少爷和谢姨娘说不准能东山再起,可大少爷福大命大,被紫阳观的玄虚子道长带走了,他日一回来,就是苏家的未来家主,老爷就算再疼爱二少爷,这能够继承苏家家业的,却永远只有大少爷一个。 谢姨娘现在心力交瘁,自从怀上了孩子后,更是整日疲惫不堪,她这十几年树敌太多,除了苏谨心,她还要应付梅姨娘,要应付自己娘家的大嫂,最令她头痛的是,她的亲哥哥时不时地跑来苏家找她闹,说她没好好照顾明山,把他一个健康的儿子弄成了残废。 “二少爷呢,怎么今日未见二少爷过来。”她身边的人都被苏谨心那个小贱人一个个地收拾了,而老爷现在只宠着梅姨娘那个贱人,对她也不再如以前的那般事事上心,想当年她怀妍儿的时候,老爷每日都来陪她,尤其等妍儿出生后,大摆满月酒,连一向瞧不起她的大嫂看了都对她满眼羡慕,可现在,她腹中的孩子快四个月了,老爷看她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不行,绝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这苏家还怎么会有她和浩儿的立足之地。 经谢姨娘这么一说,元霜也想起这一早上她就未见过二少爷。 难道……谢姨娘看到元霜摇头,心下大惊,浩儿这孩子,一直是老爷捧在手心里的,昨日老爷一病,苏家的大权暂时旁落,浩儿虽只有六岁,但他的心智却比一般六岁的孩子都高,肯定是一时沉不住气,去找苏谨心那个小贱人算账了。 “快,快去让人拦住二少爷。”苏谨心那个小贱人如今风头正盛,连老爷都忌惮她几分,浩儿哪是苏谨心那个小贱人的对手。 “怎么还不去!”谢姨娘见元霜仍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一巴掌狠狠地打了过去,“小贱蹄子,若我的浩儿出点事,我第一个不饶你!” “奴婢马上去。”元霜捂着脸,心下却道,都失势了还怎么嚣张,二小姐已经几次找人暗示要她投诚,呵呵,正好,二小姐如今得势,日后还是未来的云少夫人,她何不乘机巴结二小姐。 这样一想,元霜虽面上装得惊慌,但一踏出了院落,依然走得不急不慢。 等元霜赶到时,苏天浩小小的身子正跪在苏谨心的院落中,小脸倔强,朝苏谨心大骂,用稚嫩的童声骂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狠毒,“苏谨心,你这个小贱人,等本少爷长大,一定把你赶出苏家!” “苏谨心,是你害的本少爷的大姐沦为别人的姬妾,你等着,终有一日,本少爷也要让你去做妾!” “苏谨心,本少爷要让爹爹杀了你!” …… 第二百四十六章 管教幼弟 苏天浩这个小东西,胆子可真不小,才六岁,就敢拿着匕首来刺杀她,唉,这可真是教她为难啊,苏谨心裹着狐裘,坐在院落中,一道煦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柔和淡然,她翻着手中的书卷,心中却暗叹道,这小东西现在可是苏老爷唯一的儿子了,倘若顾小六迟迟不回苏家,那苏家的子孙辈里,能继承苏家家业的,也就苏天浩了。范范可以代替翊儿活下去,但范范毕竟不是苏家人,而且她还答应过范老,要替范范找回亲生爹娘,一旦范范找到亲生爹娘,难道她还能留范范一辈子在苏家。 “二小姐,老爷的病……”梅姨娘站在苏谨心的身旁,有些担忧地道,“万一族里的几位老太爷过来,看出了端倪,贱妾怕会出事。”老爷本来是装病,但今日一早起来,却真的病了。 “梅姨娘,爹爹年纪大了,偶尔突发疾病,不足为奇,那几位老太爷来了,也不会说什么的。”苏谨心一点都不在意,将手中的书卷放在膝盖上,意味深长地道,“爹爹房里的香料也该换了,我们府里不是还有祖父当年留下的龙麝,据说是产自西域那边的,等会儿你就去找出来,把它换上吧。” 相较于苏谨心的镇定,梅姨娘却心急如焚,老爷房里的香料,都是她点上的,尤其是到了晚上,她放的那些香料中有催情的功效,这几个月老爷大多都歇在她房中,身子骨早已渐渐地掏空了,大不如前,梅姨娘越想越害怕,倘若被苏氏一族的人知道是她把老爷害得这样的,肯定会将她沉了塘。 苏谨心朝梅姨娘望了一眼,眼中的意思是让她尽可放心。 “爹爹现在住的主屋年久失修,也该找人看看了,前一段日子,本小姐怎么见着还漏雨呢。” 好端端地,二小姐怎么又说到修缮老爷住的主屋了,梅姨娘一时反应不过来,但随即一想,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二小姐的话中之意,竟然是要把老爷赶出主屋! 主屋是苏家历代家主所住之地,那里的院落,不仅占据了苏家的四分之一,还修建得最繁华,怎么可能会漏雨,原来,二小姐竟要打着修缮主屋的幌子,把老爷赶出主屋,赶下家主之位,这二小姐,也太胆大包天了,老爷再怎么说,也是她的亲爹爹啊,这世上,会有这种时时算计自己亲爹爹的女儿吗。 “何人在那?”梅姨娘还未出声,苏谨心就已抬头,冷声道。 巧兰跑出去,看了一眼,回来道,“二小姐,是谢姨娘身边的元霜。” 苏谨心的院落最小,院落外一有风吹草动,苏谨心都能听到,也包括元霜何时来的,在院落外站了多久,跟她的丫鬟因一言不和就在院落外开始撕扯。 “让她进来吧。”苏谨心淡淡地说了句,而一旁的梅姨娘朝她福了福身,就恭敬地退了出去。 连打理苏家的梅姨娘都对二小姐这般低三下四,看来,她更不能得罪二小姐了,元霜进来时,恰好看到梅姨娘对苏谨心行礼,暗暗吃惊。 “奴婢元霜,见到二小姐。”走到苏谨心面前,元霜屈膝,行了礼。 “你是来带二少爷回去?”谢姨娘身边的丫鬟,一个个心比天高,妄想攀龙附凤,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苏谨心嘴角笑得讥诮。 “是。”元霜见苏谨心虽面上带着笑,但却是不怒而威,她吓得忙垂了头。 苏谨心起身,踱步到苏天浩面前,叹道,“老爷与夫人如今都大病小病不断,梅姨娘一人掌管府里的事,根本就分不了心,再说,管教府里少爷的事,梅姨娘就算有心管,若落了旁人的眼,恐怕什么闲言碎语也就出来了。”苏谨心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苏老爷与林氏都病了,梅姨娘身份又太低,如今苏家能管得了苏天浩的,就她这个苏家的嫡小姐,苏天浩的二姐。 “二少爷顽劣,确实是需要二小姐您这个二姐平日多多教导。”元霜忙迎合道,“奴婢也是这样跟谢姨娘说的,但谢姨娘爱子心切,就不免……不免……纵容了些。” 果真是个机灵的丫鬟,知道顺着她的话讲,还说了苏天浩年少顽劣,那她这个苏天浩的二姐也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管管这个不懂事的二弟,苏谨心满意地一笑,对压制着苏天浩的两个仆妇道,“先放开他。” 见钳制他的两个中年仆妇放了手,苏天浩又朝苏谨心扑了过来,要打苏谨心,苏谨心冷笑一声,小东西,你才六岁,要打我,也等你长大了再说,可是,你能长大吗。 “苏谨心,你这个小贱人……” 但苏天浩还未骂完,苏谨心的素手就高高扬起,啪得一巴掌打在了苏天浩稚嫩的小脸上,“叫二姐。” “苏谨心……” 啪……又是一声重重的耳光,“叫二姐。” “苏……” 啪,啪,啪……这回,苏天浩只说了一个苏字,苏谨心就连扇了他三个巴掌,毕竟苏天浩才六岁,苏二小姐对一个六岁的孩子都下得了手,一旁的苏家下人皆看着心生惊恐,有些还开始同情起苏天浩这个二少爷了。 哇…… 苏天浩资质再高,也只有六岁,当下就吓得哇哇大哭,从他一出生到现在,别说有人打他,就是说他半句的人也没有,但现在,却被苏谨心这个笑得温和的二姐打得小脸红肿,再想到几个月前苏谨心将他摔落到了地上,几乎要摔死他,更是吓得小身子瑟瑟发抖起来了。 “苏天浩,你敢哭一声,二姐就把你丢到苏家的碧池里去喂鱼。”苏谨心威胁的话一出,使得苏天浩乖乖闭了嘴,步步后退。 苏谨心一把拽过苏天浩,俯身,眸光凌厉,“浩儿,二姐只问你一句话,你所做的那些事,到底是你娘教你的,还是你自己做的!” 苏天浩,这些都是我替死去的翊儿打你的,你明知道翊儿一闻到花香会病发,你还常常戴着浓郁的香囊去刺激他,小小年纪就心存歹毒,倘若是谢姨娘教你的,本小姐还可以留你一命,否则,本小姐就送你到地下,给翊儿陪葬。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不娶也得娶 第247章 不娶也得娶 苏天浩的小脸惊恐万分,他现在看到苏谨心这个二姐就像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仿佛要把他吃下肚似的。他想哭,但又害怕自己一哭,眼前的这个蛇蝎般恶毒的二姐会把他丢到碧池中喂鱼,娘说过,这个二姐是专吃孩子的狐狸精变的,是大恶人,是她害得他的姐姐不得不给人当妾,虽然他还不懂什么是妾,但娘说,她就是妾,若她不是妾,他的身份就跟翊哥哥一样,是苏家的嫡裔子孙,是尊贵的苏家二少爷,而不是一个庶出的二少爷,被人看不起。 可是这些他都不懂啊,他只知道,按照娘说的去做,爹会很疼他,无论他要什么,爹都会满足他。 小脸被苏谨心打的生疼,苏天浩痛得小肩膀一抖一抖的,呜呜抽泣地厉害,但一对上苏谨心的冷眸,却不敢再哭出一点的声音。 “浩儿,二姐再问你一遍,难道你想要你的翊哥哥死吗?”好在苏天浩这个小东西才六岁,有些事,还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善与恶,他根本就分不清,若教导的好,他便可以向善,但若跟着谢姨娘,误入歧途,日后便是一个为祸临安城的苏家恶少。 苏谨心忽然放软了声音,苏天浩一双带着泪水的小眼睛,怔怔地望着她,怯怯道,“翊哥哥是大娘生的,才不是我哥哥。” 这一刻,苏谨心终于明白了,原来谢姨娘是这么教苏天浩的,除了是一母所生的庶姐苏谨妍外,她跟翊儿都是外人,是跟他抢苏家、抢苏老爷的恶人。 “元霜,回去告诉谢姨娘,就说她怀着身子,不宜再照顾二少爷,这几个月,二少爷就留在我身边,倘若她不服,可以直接来寻本小姐。”不能再把苏天浩留在谢姨娘身边了,否则迟早得出大事,到时,她与苏天浩这个小东西,不是她杀了他,就是苏天浩长大后杀了她。 浩儿,二姐再给你几个月的时间,若几个月后,你还是这样,就别怪二姐心狠,送你出苏家。 苏谨心本就不是个良善之辈,苏天浩是谢姨娘的儿子,她要找谢姨娘报仇,最万无一失的就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但苏天浩才六岁,苏谨心再无情,也不至于向一个六岁的孩子下毒手,苏谨心看着苏天浩的目光复杂不明,谢姨娘的儿子,她该怎么处置他。 苏谨心擅自决定将苏天浩留在自己的院落中,元霜哪敢反对,而且二小姐都明说了,若谢姨娘不服,只管去寻二小姐,现在有二小姐给她撑腰,她还怕什么。 元霜当即道,“二少爷年幼无知,又顽劣不堪,二小姐您受累了。” “我不要留在这里,元霜,你带本少爷回去!”苏天浩一听元霜要离开,稚嫩的小脸又急又怕,他才不要留在这个恶毒的二姐这里,她会打他的。 “二少爷,既然二小姐如此喜欢您,那可是您的福分啊。”苏天浩小小的年纪对元霜颐指气使,若换做以前,元霜自然对这位小少爷言听计从,但今时不同往日,苏老爷卧病在塌,打理苏家府内之事的梅姨娘是苏二小姐的人,换句话说,现在苏家几乎是苏二小姐一个人说了算,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苏二小姐啊,元霜最懂得如何知进退,识时务,即使苏二少爷在她面前又喊又叫,要她带他离开,她都当没听见。 “奴婢告退!”元霜朝苏谨心恭敬地福了福身,就仓皇离开了。 “苏天浩,你给本小姐闭嘴!”一旁的苏天浩又开始在哭闹,苏谨心冷眸一瞪,素手一扬,苏天浩就立即乖乖地没有了声音,这个狠毒的二姐,刚刚竟敢打他,等爹爹病好了,他一定要让爹爹把这个恶毒的二姐赶出苏家。 苏谨心嫌烦,暂时不想再看到苏天浩,就吩咐芷兰带苏天浩下去。 别看苏天浩只有六岁,但他少爷脾气不小,他怕苏谨心,却不怕芷兰,一见芷兰靠近他,就骂道,“你这个贱婢,放开本少爷!” 嗯…?苏谨心轻哼了声之后,苏天浩害怕地抖了抖小身子,只能不甘不愿地跟着芷兰下去了。 一切都是按照原先的布局,一步步地实现,但这样的苏家,真的是她想要的吗,苏谨心神色有些恍惚,思绪也开始渐渐地飘远,顾小六,你还会回来吗。 “二小姐,六姑老爷要见您。” 巧兰捂着嘴,笑嘻嘻地过来禀报。 苏谨心抬头,看了天色,嘴角一笑,看来昨晚六姑母与李暮舟这春风一度,都度到晌午才起来,确实是够久了。 苏谨心重新戴上了面纱,“让他进来。” “苏谨心,我要杀了你!” 李暮舟挥着拳头闯了进来,过了一晚,他的脸色苍白,清秀中带着阴柔的脸庞恼羞成怒,又气愤填膺,还羞愧难当,总之,各种表情齐聚,不一而足。 苏谨心一见,早已呵呵地笑了起来,她的这位六姑母待字闺中这么多年,终于遇到一个皮囊好的男子,自然不会放过,据昨晚六姑母身边的丫鬟说,刚开始李暮舟百般不从,但大量的催情药灌下去,早已是控制不住,只要是个女子,管她长得丑与否,直接都是扑了上去。再说,她的这位六姑母可是出了名的偏爱美男子,如今她把李暮舟卖给了六姑母,六姑母还不把李暮舟给榨干了,呵呵,瞧,李暮舟现在连走路都走不稳了,呵呵…,苏谨心幸灾乐祸,就禁不住呵呵笑出了声。 李暮舟昨晚遭受这等屈辱,恨不得要上前剥了苏谨心的皮,他李暮舟自诩翩翩公子,才华满腹,昨晚竟被一个又老又丑的女子玷污了清白,这辈子,他还怎么在世人面前抬起头,想起苏娉婷那满脸的麻子,李暮舟几乎恶心地快吐了出来。 “六姑父,你与六姑母已有夫妻之实,那就赶紧选个黄道吉日,成亲吧。”苏谨心眼中带着讥讽,李暮舟,你不是想娶苏家之女吗,本小姐就让你娶,不娶也得娶! 第二百四十八章 会有报应的 李暮舟忽然一把推开扶着他的两个丫鬟,发了狠似的扑向不远处的苏谨心,狗急了还跳墙,更何况这个阴险的苏家二小姐将他羞辱得无颜再出去见人,李暮舟是最好面子的,要是让他的同窗好友知道,他李暮舟李公子,堂堂新安郡的第一才子,竟然跟一个丑女有了夫妻之实,还被苏家上上下下的人围观,当场捉奸在床,虽然这件事都是那位卑鄙的苏二小姐在背后出谋划策,但事实如此,木已成舟,他要抵赖是赖不掉的。 “苏谨心,我就算死,也不会娶你们苏家那个又老又丑的苏娉婷!”李暮舟双目赤红,发了疯似的叫嚣着,再没有半分读书人的温文尔雅。 苏谨心往后一退,几名伺候她的丫鬟当即上前护在她的身前,挡住了李暮舟。 “六姑父,你可要想清楚,本小姐的六姑母好歹也是苏家之女,这吃穿总少不了你一份,但若你不娶,呵呵,听说六姑父府上的田锲、房契都已经抵押了出去,你回去,只怕要与你那个爱慕虚荣的娘露宿街头了。”苏谨心眼中的讥讽加深,前世,她就是这个时候嫁到睦州新安郡的,据她所知,李暮舟为了上临安书院读书,就以李家祖传的老宅子做抵押,借了一大笔银子,前世若非靠着她的那些嫁妆,李家早跨了,哪还有日后的举人老爷。 “苏谨心,你个恶毒女子,你陷害我!”李暮舟被几个丫鬟拦着,再加之昨晚被苏娉婷下了药,折腾了他一晚,早已全身无力,他一想到那个面貌丑陋、言语粗俗的苏家六姑奶奶苏娉婷压在他身上,他就浑身难受,恶心地要死,什么叫生不如死,昨晚他就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可是他还不能死啊,李家就只剩下他一脉,祖父的冤屈他还没有报,他苦读了十几年的书,他的满腹经纶不能被这个恶毒的女子就这么毁掉,一下子付之东流。 “呵呵,李暮舟,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本小姐陷害你?怎么陷害你!”苏谨心冷笑一声,“你来我们苏家,不就是想趁机敲一笔银子回去还你们李家的债,你敢说,你是因为秉承你祖父遗愿来娶苏家之女,而不要一分一毫吗?李暮舟,我们直接开门见山说吧,你要多少银子?” 苏谨心的一字一句,入木三分,将裹在李暮舟外边的那一层虚伪血淋漓地剥去,李暮舟苍白的脸上更是惶恐不安,他们李家的事,苏谨心这个卑鄙的小贱人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就仿佛已经查了他祖宗八代,逼得他无所遁形。 女子目光清冷,周身的气度,芳华无双。 不怒而威的哂笑,迫使着李暮舟不敢再与她对视,而苏谨心的刻薄之言,就是要让李暮舟认识到,她是苏家的嫡小姐,是名门之后,而他李暮舟,不过是个落魄的书香门第的子孙,除去他的读书人身份,他有哪点可以配得上她。 李暮舟瘫软地跌坐在地上,他的真面目被苏谨心揭穿,再也没有任何可以隐瞒,苏家的这个二小姐,实在太可怕了,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他们李家的事,他心中所想的,她都知道。 “六姑老爷。”有丫鬟上前,把跌坐在地上的李暮舟扶起。 李暮舟虽然已经被苏谨心打压地溃不成军,但他仍强装镇定,他暗忖着,既然这个苏家的六姑奶奶赖上了他,不娶也得娶,可他总不能这么便宜了苏家,怎么说,他原本要娶的是苏家的嫡小姐,是眼前这个阴险狡猾的苏二小姐,苏谨心,而不是那个又老又丑的苏娉婷。 “一万两,我娶。”李暮舟咬牙,这几个字仿佛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艰难地吐出。 李暮舟一说出一万两,巧兰和晴兰就一脸不屑,尤其是巧兰,刚刚还在同情李暮舟,以为自家二小姐这回做事狠了些,但谁知,这个李暮舟李公子根本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要脸的无耻之徒,竟狮子大开口向二小姐要一万两,才肯娶六姑奶奶。 苏谨心低笑,“李暮舟,你倒是金贵地很啊,一万两银子,都够本小姐买好几个清秀的小倌儿给六姑母了。” 女子笑声中的讥讽,仿佛比当场打了李暮舟一巴掌还令他难看,他涨红着脸,险些被苏谨心的话气得快吐血,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竟然将他与那些下贱的男宠相提并论,但事已至此,他早已被这个女子一步步地逼向绝境,那枚作为提亲信物的玉佩被苏娉婷抢走了,现在八成已经落在这个苏二小姐手中了,就算他要去告苏家悔婚,也无凭无据,而且,昨晚他跟苏娉婷的事闹得整个苏家上下都知道,有可能,现在整个临安城也知道了,想到昨晚的事已经是满城皆知,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李暮舟气疯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八千两。”李暮舟在说这个话的时候,他的心已经一片悲凉,现在的他,与那些面首有何区别。什么骄傲,什么读书人的骨气,都早已被苏谨心狠狠地踩到了脚下。 苏谨心缓步轻移,一双绣着白梅的缎面绣鞋,在裙摆间若隐若现,她走到李暮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本小姐给你一百两,就当是昨晚你服侍本小姐六姑母的辛苦费,呵哈哈……” 随后,是一阵狂妄的大笑。 “苏谨心,你……!”李暮舟气得发抖,一百两,她是在打发要饭的吗,他一个秀才,名满睦州的才子,竟然只值一百两。 “一百两,本小姐还嫌贵呢,”苏二小姐无辜地道,“本小姐要给你多少是多少,你现在有资格跟本小姐讨价还价吗!” “苏谨心,你会有报应的!”李暮舟面目狰狞,他看出来了,这个恶毒的女子,是在逼他去死啊。 可是,他明明跟她无冤无仇的,就算她不想嫁给他,也不至于要毁了他啊。 他究竟何时得罪她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你的性子倒像你舅父多些 报应,什么是报应,她苏谨心会害怕有报应吗,可笑! 这一世,她本就是再世为人,能再重活一回,就已经是上苍给她的恩赐了,至于别的,哪一样不是奢望。 李暮舟,你永远都不知道,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想到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儿,苏谨心的清眸忽然变得凌厉起来,“李暮舟,你就好好地当我们苏家的六姑老爷吧,惹恼了本小姐,本小姐让你连六姑老爷都当不成!” 面纱轻拂,女子的双眸带着戾气,凶狠,与残忍,李暮舟看得不禁瑟瑟发抖,这样的女子,这世上有哪个男子敢娶,除非不要命了。 “夫君,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呵呵……”一阵爽朗的笑声,再加那一副大嗓门,“谨心侄女,老娘的夫君没给你添麻烦吧。哈哈……” 李暮舟一听来人逐渐逼近的声音,惊恐之心再起,是苏娉婷那个又老又丑的母老虎,随后,他瘦弱的身子一软,直接吓昏了过去。 “谨心侄女,他怎么了。” 苏娉婷一身胭脂味,苏谨心暗忖着她的这位六姑母至少在脸色涂了整整一盒的胭脂,还有那香粉,浓郁味重,呛得她忍不住咳嗽。 “六姑母,是这样,六姑父体弱,禁不住劳累,怕是昨晚虚耗过度,病了吧。”苏谨心玩笑了几句,说得苏娉婷长满麻子的脸上一阵羞赧,心中却对苏谨心这个侄女万分的满意,还暗夸苏谨心懂事贴心,比她那个没人性的三哥好多了。 “接下来的这几日,苏家可能会有大事发生,所以我想,六姑父的事最好别再节外生枝,以免六姑母你的这段大好姻缘,被他们破坏了。”苏谨心说着说着,却故意转了个语调,有些欲言又止,“六姑母也知道,如今爹爹病重,大伯,四叔他们瞧着府里就谨心一个女儿家在打理,怕会……” “谨心,你放心,你那大伯、四叔他们若敢来,老娘我就守在苏家的府门外,看他们两个怎么踏进苏家!”苏娉婷性子好爽,又直来直去,那些歪歪转转的心思,她根本就想不到,苏谨心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就如现在,苏谨心只是故意说了几句苏大爷和苏四爷有可能会来府里寻衅,还说会阻碍她跟李暮舟的大好姻缘,苏娉婷当场就急了,忙拍了胸脯保证为苏谨心守住苏家,当然,这也正中苏谨心下怀,有苏娉婷这个六姑母挡在她前头,就算真出了事,也可以拿苏娉婷来抵罪,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不会自己出面,毕竟范范还没有回到苏家,一旦他们现在要上紫阳观去看翊儿,范范的身份也就暴露了。 “那谨心就多谢六姑母了。”苏谨心笑着,但面纱下的笑,却笑得几分苦涩,她苏谨心,果然不是个什么良善之辈,竟连自己的六姑母都利用,这一世,仿佛是出于本能的,她将自己的心已经藏到了连她自己都碰不到的深处,身边的人这么多,除了巧兰,她对谁都有戒心,或许,她不是不相信他们,她是不相信自己啊。 “谢什么,谨心侄女,要谢也是我谢你,苏家的那几个自私自利的东西,尤其是你爹,当初花言巧语把老娘骗出了苏家,害得老娘在那里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还任劳任怨地为他守着别院。”苏娉婷在提到苏老爷时,一脸的气愤,“苏守正有今日,是他活该,忘恩负义的东西,就算他死了,也是上苍给他的报应。啊,谨心侄女,我忘了,他是你爹,呵呵,谨心侄女,你啊,跟你爹不一样,也跟你娘不一样,你的性子啊,倒像是你的那位舅父多些,说话永远都留三分让别人去猜,唉,这样做人多累。好了,不说了,老娘这就带这个冤家回去,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谨心侄女,有事让丫鬟来告诉我。” 苏娉婷让丫鬟扶起李暮舟,她自己跟在身后。 原来,她的这位六姑母,也并非是面上看得那般好骗,至少有些事,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苏谨心现在可以肯定一点,十多年前,处州林家的那位舅父,确实来过苏家,那么,远之那日与严夫子的谈话,有一半是真的。 “让开,我要找你们二小姐!”苏娉婷才走了几步,就遇到了疾步匆匆赶来的谢姨娘,两人打了个照面,苏娉婷斜着眼,看着谢姨娘道,斥道,“你挺了个肚子,乱跑什么!” “六姑奶奶,您说话得凭良心,二小姐把我的儿子留在了她院中,到底是何意!”元霜回来,告诉她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把她的浩儿留下了,谢姨娘哪能不着急,她如今失势,肚子里怀得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唯有浩儿是她下辈子的依靠,大少爷那个病秧子,虽说被玄虚子带到了紫阳观,但一日不回来,她的浩儿就有一日希望继承苏家,再说,满城的大夫都确诊大少爷那个病秧子非死不可,难道玄虚子道长真的能起死回生。 “谢芳绣,谨心侄女好心帮你照顾儿子,你别不识好人心!”苏娉婷是火爆脾气,说不了两句话,大声嚷道,“老娘我告诉你,这个苏家是翊儿的,你那个儿子,还有你肚子里的小东西,想都别想!” “六妹,这么多年了,你的脾气怎么一点都没有变。” “大哥,没看到她一直嫁不出去,脾气大些,难免难免。” 苏娉婷听到声音,再朝谢姨娘的身后望过去,只见苏大爷和苏四爷两人带着一群苏家的人踏进院落的门口,朝她走过来,那些苏家的人,一见到苏娉婷,就喊她‘六姑母’,或‘堂姑母’或‘堂姐’或‘堂妹’……她就说嘛,这谢芳绣今日个怎么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直闯嫡小姐的住处,原来是请了帮手了。 这谢芳绣,手脚还挺快,不止请了大哥、四哥,连苏家那几个旁支也请来了。 “大哥,四哥,你们来做什么!”苏娉婷边说,边朝后挥手,让丫鬟们带着李暮舟赶紧离开。 “慢。”苏四爷眼尖,看到李暮舟,指着他对苏大爷道,“大哥,就是他,爹当年看中的孙婿。” 第二百五十章 引狼入室 苏四爷当众说了一句老太爷的孙婿,便将李暮舟在苏家的身份定了下来,在场的苏家人一听是老太爷当年给苏家嫡小姐选的夫婿,开始个个打量李暮舟,因苏家从商者众,但读书求功名的人却寥寥无几,故而他们对李暮舟这般的读书人,是推崇备至的,认为一个能考上秀才的读书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尤其是苏大爷,看李暮舟绝对是万分的满意,还暗道让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娶他们苏家这个姿色平平的嫡小姐,多少是委屈他了。 苏大爷本身自己也是个读书人,他记得自己那年考上秀才,都已近不惑之龄,而这个李暮舟年纪轻轻的,就已是秀才,这样的青年才俊,上哪里去找。 “四哥,你在胡说什么,他是老娘的男人,怎么会是苏家的孙婿。”苏娉婷双手叉腰,怒瞪着苏四爷,还是谨心侄女最贴心,知道她日后老来无伴,就送了个如意郎君给她,虽然她也知道这个夫君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但没办法,有这般清秀皮囊的男子,根本就不可能会来娶她。 “六姑母,您在说笑吧,他是你男人?哈哈哈……” “堂姑母,您老莫不是想男人想疯了吧!” 哈哈…… 苏娉婷一说完,苏家子侄辈的几个公子皆哈哈大笑起来,就连苏大爷和苏四爷也一脸嘲讽地看着她,长得这么丑,还敢妄想一个清秀的男子当夫君,简直是不知羞耻。 苏四爷讥笑道,“六妹,人啊要有自知之明,四哥也知道你这辈子嫁不出去,但我们苏家的脸面还是要顾的,你身为苏家的六姑奶奶,怎么能跟自己的侄女抢夫婿,传出去,这不是要让我们整个苏家颜面扫地吗。” “爹,依我看,是六姑母难耐闺中寂寞,是个男子就想扑上去,唉,临安城的那些男子可就危险了。”接过苏四爷话的是苏四爷之子苏天宝,年约十三,不爱读书,整天只知道游手好闲,沉迷女色。 苏娉婷气得全身直哆嗦,四哥家的这个小兔崽子,说得她仿佛少了男人就活不下去似的,有多么的不守妇道。 “苏天宝!”苏娉婷大喝一声,当即脱了脚下的绣鞋,朝苏天宝的脸上打了过去,“没大没小的,看老娘不打死你!” “哎呦,六姑母,您老别动怒,饶命啊。”苏天宝连连躲闪,他的这个六姑母,人长得丑,脾气还不好,耍起泼来连爹他们几个都头痛,苏天宝认命地对苏娉婷求饶,整个人更是躲在了苏四爷的后面。 “够了,六妹,好歹你也是苏家的六姑奶奶,怎么这么不知分寸,尽在下人面前丢人。”苏大爷气得一脸铁青,他是苏老太爷的长子,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这个苏家是他的,虽然当年苏老爷不折手段地抢到了苏家的家主之位,但他心中可从未承认过苏老爷这个苏家的家主。 苏大爷都发怒了,几个苏家的小辈们忙上前,将苏娉婷钳制住了。 “你们……你们放开老娘,听到没!”苏娉婷挣扎地用脚乱踹几个抓住她的苏家堂侄,但可惜她只有一个人,哪抵得过苏大爷带来的一群人,而苏家的下人见势不妙,忙匆匆跑进去给苏谨心报信。 “当初说好了,是三哥执掌苏家,你们现在上府里,想干什么!”苏娉婷一眼扫过苏家的这些人,心道,果然被谨心侄女料到了,苏家的这些人个个觊觎苏家,现在看到三哥病倒了,就趁机来夺权,这个谢芳绣更是狠,为了赶谨心侄女出苏家,不惜引狼入室,借着大哥他们的势,来威逼谨心侄女。 “六姑奶奶,瞧您这话说的,大爷和四爷他们是看老爷病了,就过来看看。”谢姨娘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带着得逞的笑意,因苏大爷和苏四爷等人在场,她说话的底气也足了,前一段日子,她仿佛诸事不顺,无论做什么,设下什么局,苏谨心那个小贱人都能未卜先知地逃过,不仅如此,她还反过来,将她逼得步步败退,原以为,她怀上苏家的子嗣,老爷就会扶她当平妻,但谁知,突然杀出了个梅姨娘,夺了她在老爷心中的位置,梅姨娘越想越气,苏谨心那个小贱人,果真不简单,知道懂得审时度势,一见她怀孕,她就想到了应对之策,老爷正值壮年,又重色,身边哪能没有姬妾伺候,她把梅姨娘放在老爷身边,除了在老爷耳旁吹枕风,还可以监视老爷的举动,简直是一举两得。 “探病?呵呵,那怎么都探到谨心侄女这个院落中来了!”什么探病,当她苏娉婷是三岁稚子好骗吗。 一群大老爷们,竟来威逼一个尚未及笄的弱女子,苏家的人,果然是有能耐啊。 苏娉婷被人按住,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大爷带着一群苏家的人进入了苏谨心的院落。 “李公子,李公子……” 苏大爷吩咐人弄醒了李暮舟,李暮舟一睁开眼,当即大呼救命,苏大爷看了有些失望,他们读书人是有骨气的,宁死都不会屈服,但这个李暮舟,竟然胆小如鼠,一点事就喊救命,或许,是真的被他这个六妹吓怕了,苏大爷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 “李公子,是我们苏家对不起你,你放心,这件事我会替你做主,绝不会让你受委屈。”苏大爷一副温和长者的模样。 李暮舟也不认识眼前的长者是苏家的哪位老爷,但见在场的人对这位长者皆恭恭敬敬地,就忙奉承道,“晚生李暮舟,多谢苏老爷的救命之恩,日后有机会,定当为苏老爷肝脑涂地,全力相报。” 苏大爷虽是苏老太爷的长子,却只是个庶出的,现在听李暮舟喊他苏老爷,把他当苏家家主那般的敬重,心下自然高兴,这苏家若是他那个二弟继承,他也没资格说什么,但是他的三弟苏守正,呵…,论长是他,论嫡是他那个二弟,何时轮的上三弟苏守正。 第二百五十一章 逼婚 “二小姐,我们怎么办。”巧兰怯怯地指了指院落不远处向她们走来的一群人,急得快哭了,大爷,四爷,还有苏家旁支的那些公子,这么多人,二小姐一个人怎么应付地过来。 他们这些人要的是苏家的家财,又不会要她的命,苏谨心拍了拍巧兰的肩头,随后笑着迎了上去。 “大伯,四叔,堂伯,堂叔……”这些苏家的人,是已故的老太爷这一支最近的宗亲,除了几个堂叔伯,堂兄弟不认识,别的苏谨心平日都见过,苏家的一些店铺、庄园、良田等产业,大多是这些人在打理,苏老爷虽不信任他们,但交到外人手里,苏老爷更会寝食难安,再说,苏老爷只有一个人,哪能管得了那么多,苏家的家主掌管整个苏家,而苏家的子孙分管苏家各处的生意,这些都是苏家祖上传下来的老规矩,即使苏老爷是苏家的一家之主,也改变不了,若分管这些苏家生意的管事犯了事,就再由苏家人顶上,子承父业,或弟承兄业。 苏谨心盈盈下拜,一一行礼,尽显苏家嫡小姐的风范。 众所周知,苏二小姐的规矩是做得最好的,恰到好处的屈膝行礼,不卑不亢的问安,让人挑不出半分的错。 苏大爷看了,不禁点头,老三的这个嫡女确实教的不错,在他们这么多人的面前都能保持这份冷静,不见一丝的慌乱,确实是他们苏家嫡女该有的样。 “听说你把你幼弟关起来了。” 苏大爷没有让苏谨心起身,很明显,是想当场给苏谨心难堪,但苏谨心依然面色如常,她微抬头,眼前的这位和蔼老者,一袭灰色锦袍,额宽脸略圆,年约五旬,一双鹰隼的眼中,凌人之势只增不减,而对于那些倚老卖老的人,苏谨心向来很反感,故而,未等苏大爷喊她起身,她就自己先故意装作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二小姐。”巧兰见此忙扶住苏谨心,并对苏大爷等人道,“我家二小姐昨日刚从紫阳观赶出来,身子还尚未大好,请大爷您见谅。” 苏谨心这几日在紫阳观照顾翊儿的事,苏大爷等人自然也有所耳闻,因此,巧兰这么一说,他们也无法再发作,只能让苏谨心由丫鬟扶着,站着与他们说话。 “大伯,浩儿是谨心的二弟,谨心怎么会将他关起来,也不知谁在大伯耳边乱嚼舌头,竟这般编排谨心的是非。”苏谨心面上平静,说话却绵里藏针,“爹爹突然重病,至于谢姨娘,大伯您也看到了,她正怀着孩子,那么照顾浩儿的重担,不落在我这个当姐姐的肩上,还能指望谁。” 眼下府里,确实除了苏谨心,找不到任何一个合适的人来照顾苏天浩,苏大爷被苏谨心驳得哑口无言,这个黄毛丫头,果然是牙尖嘴利,明着说自己责无旁贷,暗地里却拐着歪骂他们多管闲事。 大哥真是越老越心软了,跟一个小丫头片子磨什么,苏四爷沉不住气,一把拽过李暮舟,指着他道,“谨心侄女,这个人是你祖父为你定下的夫婿,这事我们几个叔伯都知道,虽然你祖父已经过世,但我们苏家人是守信的,这门亲事,依四叔看,就赶紧办了吧,也正好给你爹冲冲喜。” 苏四爷一说,那些苏谨心的堂叔伯也个个附和,谢姨娘更是满脸堆笑,“四爷说的极是,这大年之前,还有个黄道吉日,倘若二小姐与李公子成亲,就挑在那一日吧,老爷这回病的很重,我们二小姐平日是最孝顺的,自然不会反对。” 谢姨娘竟然拿孝道来压她,若她不同意,就会被冠上不孝之名,但若她同意了,岂不称了谢姨娘的心意,苏谨心嘴角冷笑,谢姨娘,本来本小姐还想让你多活几日,不过既然是你自己找上门,那就休怪本小姐无情了。 苏四爷让他娶苏谨心这个阴险的女子为妻,李暮舟听后,是又惊又喜,但也害怕,若娶了苏家的这位嫡小姐,那日后就是享之不尽的富贵,可他一看到苏谨心瞥过来的冷眸,又止不住瑟瑟发抖,这个苏二小姐,一旦发起狠来,他怎么镇得住她,恐怕到时,他是有命娶苏二小姐,没命抱得美人归。 “大伯有所不知,昨晚李公子已经答应娶六姑母为妻,祖父的遗愿,是苏家之女,但并未说一定是谨心下嫁啊。”好在昨晚她让六姑母提早与李暮舟洞房了,而且这事整个苏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就算大伯要李暮舟娶她,这乱伦的罪名,大伯也当不起。 苏谨心此言一出,在场的苏家人都个个面露诧异,有些吃惊地险些连眼珠子都掉了下来,李暮舟竟然要娶苏家这个一直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苏娉婷,难道他读书把人都读傻了,连美与丑都分不清了。 “几位苏老爷,是她逼我的,是苏谨心这个小毒妇逼我的!”李暮舟气的握紧了拳头,这份耻辱,他一定要让她也尝一尝,而眼下能帮他的,就是在场的几位苏老爷,苏公子,“晚生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昨晚虽奋力反抗,但不及她们人多势众,几位苏老爷,你们要替晚生做主啊,决不能让苏谨心这个小毒妇再这么嚣张跋扈啊!” 苏大爷听了李暮舟的控诉,再加之刚刚谢姨娘告诉他,如今的苏家,都在苏谨心这个黄毛丫头手中,想到他与苏老爷争了这么久,最后却便宜了一个黄毛丫头,哪能甘心。 “苏谨心,我是你大伯,现在你爹爹病重,你的亲事就由我说了算,李公子一表人才,又满腹经纶,有哪点配不上你。”苏大爷沉着脸,故意对苏谨心一副语重心长地教训道,“你虽是我们苏家的嫡小姐,但你也不想想,你长得那样,但凡有些名望的世家公子,会愿意娶你当少夫人吗,你与云公子的事,大伯也听人说了,那云公子是云家的未来家主,我们苏家是高攀不起的,大伯劝你,还是早点死了这条心吧。嫁给李公子,你说不准将来还是个官宦夫人,但守着那云公子,你就不怕跟你六姑母一样,一辈子待字闺中,嫁不出去吗。” 第二百五十二章 未嫁从父 有些人,面上说的冠冕堂皇,但说穿了,还不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苏大爷,这位苏氏一族的长者,面上一脸慈祥,笑得和蔼,对苏谨心所说的每句话,句句仿佛发自肺腑,他劝苏谨心别太心高气傲,要认清现实,最好找个合心意地嫁了,但私心里,却根本就不希望苏谨心嫁给云公子,苏老爷已经压了他一筹,如果苏谨心这个侄女再嫁入云家,那他这辈子岂不永远都要被苏老爷这个三弟踩在脚下,当然,苏大爷这种的担忧,也只是一时的,如云家那般尊贵的人家,他们苏家怎么高攀得起,故而,说着说着,苏大爷言语中对苏谨心的轻蔑,也渐渐地开始显露,一个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还敢接管苏家,更不知天高地厚地想嫁到云家当少夫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老三是怎么教嫡女的,身为女子,就该三从四德,如这般牙尖嘴利的,还敢顶撞长辈的,早嫁出去早好。 苏大爷虽欣赏苏谨心这种临危不惧的气度,但却容不下一个女子的胆大妄为,与无视礼法。 “谨心,大伯的话,你听清楚了吗。”苏大爷见苏谨心迟迟没有回应,面上愠怒渐起,在苏家,就连他的三弟,这个苏家的家主都会卖他几分面子,但这个侄女,竟然是一副神游在外的模样,他说了半天,说得口干舌燥,这个侄女只是最后嗯了声,如此敷衍,根本就没有把他这个大伯放在眼里。 苏大爷气得脸都绿了,“苏谨心,别以为你是老三的嫡女,大伯就不敢拿你怎样,哼,大伯告诉你……” 但苏大爷的话还未完,就被苏谨心轻笑着打断,“大伯,不是谨心不愿下嫁,只是古人有云,‘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谨心如今高堂皆在,呵呵……请恕谨心说句大不敬的话,倘若您是谨心的爹爹,谨心今日二话不说,就出嫁,只是大伯您毕竟不是谨心的爹爹,再说,大伯府上的几位堂姐也到了出嫁之龄,谨心想大伯您操劳几位堂姐的亲事都忙不过来,所以,谨心的亲事,还是交由谨心的爹爹操心吧。” 苏谨心这话一出,在场的苏家人皆倒抽了一口气,苏二小姐虽说的恭敬,但言下之意却是讥讽苏大爷越俎代庖,说白了就是,你又不是我爹,有什么资格来管我的亲事,若闲着太空,就管好你自己女儿好了。 “放肆,你居然敢如此跟大伯说话!”苏大爷被苏谨心驳得哑口无言,更何况苏谨心是句句在理,苏大爷根本都占不了什么上风。 放肆就放肆了,这些人,个个对苏家意图不轨,什么大伯,什么四叔,还有这些个堂叔伯,堂兄弟的,就算跟他们撕破了脸,又如何,她苏谨心又不是指着他们活。 “大伯,你今日带着这么人来苏家,到底是何用意。若是单单探望爹爹的病情,那病也探过了,大伯是否也该回去了,这事要传出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大伯欺负我们三房没人,想要鸠占鹊巢呢!”苏谨心嘴角讥讽,一身素衣狐裘,更显周身清贵不凡,她是苏家的嫡女,是处州林家的外甥女,在场的这些人,论身份,根本就不及她半分,呵呵,逼她出嫁,真是好笑! “你这话什么意思,大伯我是这样的人吗。”苏大爷怎么也没料到这个侄女竟然敢跟他撕破脸,他图谋苏家的家财,就算苏家上下的人都知道,也没有一个敢当面捅破这层纸,就算是老三他也不敢,但这个侄女,不知该说她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说她嚣张狂妄,这样的话,她竟然也敢说,苏大爷一时始料未及,更不知该如何接话。 “大爷请息怒,老爷平日就惯着二小姐,所以二小姐说话才会没遮没拦的,其实,二小姐她没恶意的。”谢姨娘看似是在替苏谨心求情,实则是暗指苏谨心在苏家飞扬跋扈,无法无天。 “大哥,我看三哥这一病确实是糊涂了,把苏家交到一个黄毛丫头的手里,不是要毁了我们苏家吗。大哥,你是我们几个兄弟中最年长的,如今三哥病了,您代三哥执掌苏家,名正言顺,也义不容辞。你们说,是不是?”何必跟一个黄毛丫头说那么多废话,直接入主苏家,看谁现在还敢说半个‘不’字。 苏四爷浓眉一横,他可没有苏大爷的那份心思,也最沉不住气,眼看着自己的大哥在这个侄女面前落了下风,便走了上前,大声嚷了出来。 “四叔说得有理,苏家可并不是三叔一个人的苏家,既然三叔病了,大伯暂代三叔打理苏家的生意,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是啊,大伯,您就别推辞了,我们苏家,现在全靠您了。” …… 几个子侄辈的苏家公子纷纷开口,劝苏大爷接管苏家,仿佛苏老爷这一病,就永远只能躺在病榻上,起不来了。 谢姨娘心一惊,她明明跟四爷说好的,若抢到了苏家,由她的儿子浩儿继承苏家的一切,而他们则替浩儿打理苏家的生意。谢姨娘原想着,等她儿子当上了苏家的家主,再慢慢夺回苏家的大权,但谁知,这四爷临场改了主意,居然让大爷代老爷暂管苏家,倘若大爷接管了苏家,还怎么可能再还回来。 苏谨心看了眼脸色苍白的谢姨娘,嘴角的讥讽更深了,苏家的人,若是守信,那就是天下奇谈了,苏家可是靠做茶叶生意起家的,骨子里,他们还是见利忘义的奸商,若不算计,苏家如何将生意越做越大,日进斗金。 也难怪,苏家一直在众世家之中位列末席,即使富可敌国,即使花银子买了功名身份,也无法改变在那些真正的名门望族之人心中的满身铜臭之味,因为苏家的崛起,是靠银子堆起来的。除了银子,苏家,根本就一无所有。 临安城的人提到苏家,几乎都是不屑的,据说早些年苏家为了扩大山庄,将住在山庄附近的人都一个个赶走了,并霸占了他们的田地,五云山那处的山庄,之所以现在由苏家一家独大,据说也是因此得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明争暗抢 苏大爷假意推辞了一番,“我何德何能担此重任,诸位还是令选贤能接管苏家吧,四弟,你这些年为我们苏家四处奔波,劳苦功高,若说由你暂代苏家的家主之位,大哥我是第一个赞同。” “大哥,这哪成,当年爹就说我性子冲动,不如你沉稳。”苏四爷连连摆手,“大哥,只有你当我们苏家的家主,我们几个才心服口服。” “爹,您就别为难四叔他们了,您今日暂代苏家的家主之位,是众望所归。”一位身着褐色锦袍的公子,道貌岸然地道,这个人,是苏谨心的堂兄,苏谨心虽未见过他,但从他的言行依稀猜出他就是她大伯的嫡子苏天耀,也是他们苏家子侄辈中最有出息的一位,进士及第,现为七品松阳县令。 苏家的子孙凭自己的真本事考上功名的,几乎是凤毛菱角,几十年来,也就出了一个苏天耀,为此,苏大爷洋洋自得,逢人就提起他的县令儿子,在苏家人面前,苏大爷更觉自己高人一等,仿佛为苏家光耀门庭的,支撑整个苏家的就是他们大房,别的苏家人,除了丢苏家的脸面,根本都一无是处。 苏谨心怀抱着紫金小手炉,安静地站在一旁,巧兰与晴兰分别护在她的左右,刚刚带浩儿下去的芷兰这时也回来了,附在苏谨心的耳边低语了几句,苏谨心不露声色地点头,这些人想夺走苏家,怎么可能,倘若凭他们几句,便可以将苏家的家主轻易地换人,那么这苏家早就易主好多回了,苏老爷哪能还安稳地继续当着他的苏家家主。 “芷兰,你先让大管家把他们都关起来,别声张。”四叔做事鲁莽,但大伯却不简单,他一边带人来这里威逼她,一边还派人在府里四处找苏老爷的私章。执掌苏家,若没有苏家家主的手令,那些打理苏家生意的管事怎么会乖乖听话,每一位家主,在接管苏家时,都会有一枚能够调动苏家生意运转的私章,而这私章,就是用来决断苏家的大宗买卖,也包括大笔银子的入库等等,倘若没有家主的私章盖印,那么如大伯这般在苏家举足轻重的长者一句话,不是可以很快把苏家都搬空了。苏老爷虽病着,但他可不糊涂,这些人跟苏老爷比起来,根本就是不足为惧。 苏谨心悄声吩咐完芷兰之后,便伸手探了探系在腰间的香缨,嘴角不自觉地笑了,她的手里也有一枚私章,那是祖父留下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老太爷是上一任的苏家家主,他死后,他的私章自然就作废了,但这枚老太爷的私章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有用的,这是范老离开时告诉她的,至于能派上多大的用处,她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从苏老爷看到她手里这枚青田石章那忌惮的眼神,她就知道这枚祖父留下的私章,绝不仅仅只是当年执掌苏家的信物,或许它背后的秘密,可以动摇整个苏家的根基。 以苏老爷的为人,若明着拿不到,必然会暗抢,但现在,这枚老太爷留下的私章却依然还稳稳地握在她的手中,这是为什么,苏谨心可不会天真地相信是苏老爷念着父女之情,没有派人来暗抢,那么,现在唯一的解释就是,苏老爷可能还未对她下手,他就自己先病倒了,而这个病,是大出他自己的意料,毕竟在苏老爷的住处点的那些檀香,都是加了催情的成分,苏老爷即使再精于算计,再防备身边人,也绝不会想到这种檀香是在他情欲最浓时才发作,更何况苏老爷又不懂得医术,也辨别不出屋内檀香的异常。 “府里发生这么大的动静,大管家说老爷那里是没办法隐瞒的,大管家的意思,让二小姐您先别插手此事,由着他们闹,若起了争执,二小姐尽可往老爷身上推。”芷兰说这话的时候,对苏谨心是满心的佩服,连伺候过苏家三代家主的成大管家如今都站在二小姐这一边,她家的二小姐真是太深不可测了。 苏谨心面上沉思,没有做声。 谢姨娘看到苏谨心与芷兰主仆两嘴角努动,似乎在窃窃私语,心中忽然不安起来,苏谨心这个小贱人莫非还留了一手。 一旁,苏大爷来回推了几次,最后就故作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既如此,我就先代三弟接管苏家几日,等三弟病好了,我再把苏家还给他。” 苏家明明是苏老爷的,苏大爷却用了一个‘还’字,可见苏大爷图谋苏家的野心,并非一日两日了,苏谨心看到她的这位大伯,还假惺惺地对李暮舟道,“李公子,我就把我们苏家最尊贵的嫡小姐交到你手里了,你往后可要好好待她,知道吗。” “晚生…”李暮舟心有余悸,结巴道,“晚生…晚生谢……” 咳…,苏谨心在李暮舟的背后,轻轻咳嗽了声,吓得李暮舟当即没有了声音,苏谨心这个小毒妇心狠手辣,刻薄无情,若娶了她回去,他焉有命活。 李暮舟要找苏大爷与苏四爷为他撑腰,惩治苏谨心是一回事,但若让他娶苏谨心,他就犹豫了,这个女子,他连看她一眼都害怕,更何况是要与她当一世的夫妻,可一想到当苏家嫡小姐的姑爷,日后锦衣玉食,仆役成群的,李暮舟咬了咬牙,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不准这个苏二小姐嫁了他,就出嫁从夫,对他千依百顺了呢。 “晚生多谢苏老爷成全。”他就不信了,一旦她嫁了他,她还不认命。 时候差不多了。只要大伯他们没有找到苏老爷的私章,那么大伯的家主之位,就永远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因为苏老爷病得再重,他也是苏家的家主,除非是他肯交出私章,或亲口说让大伯接管苏家,但这些,根本就不可能的,苏老爷当年千辛万苦抢到的苏家,哪会再轻易交出去,苏谨心的嘴角忽然浮现一抹诡异的笑,离她最近的谢姨娘看得清楚分明,心中的不安也随之变为惧怕,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到底要干什么,谢姨娘的手心濡湿,她被苏谨心的冷眸一瞥,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整个人不寒而栗。 第二百五十四章 冲喜 “二小姐,二小姐……” 这时,院落外,成大管家苍老的声音,随着他蹒跚的步伐,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成大管家上了年纪,走两步,都要气喘吁吁,但只有苏谨心一人知道,这只老狐狸有一半是装的,骗过了苏老爷,也骗过了苏家所有的人,让他们以为他年老糊涂,万事好欺瞒。而对于这位苏家的大管家,苏老爷是万分的信任,这不仅仅是成大管家待在苏家几十年,一直对苏家忠心耿耿,更重要的是,苏老爷的家主之位,成大管家当年也是出过力的。 成大管家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苏家的护院家丁,这般浩大的声势,当即把在场的苏家人吓了一大跳,这是做什么,他们都是苏家的子孙,此处的宅子虽是苏家的祖宅,但他们也是有资格进来的。 “哎呦,几位爷和公子们怎么都上这里来了。” 成大管家让那些护院的家丁留在了院落外,独自走了进来,他先向苏谨心行了礼,接着是苏大爷,苏四爷等挨个按照这些人在苏家的地位再一一行礼,苏家毕竟是临安城内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里面的尊卑长幼分得清楚,即使苏大爷是在场苏家人中辈分最高的,但他庶出的身份,却永远不及苏谨心尊贵,这也是成大管家为何先向苏谨心行礼,一则是在告诫苏大爷已经逾越了身份,二则也是在替苏谨心撑场面,灭一灭这些苏家人的威风。苏老太爷这一脉,除了苏二爷,就属苏老爷这一房身份高些,苏谨心身为苏家的嫡小姐,无论如何,她的身份就已经摆在那里,岂是苏家那些庶出的,旁支的人可以任何欺凌。 “大管家不必多礼。”苏谨心微微一笑,素手一抬,举手投足间一身贵气,与生俱来,看着在场的苏家人一阵自卑,果真是名实相副的苏家嫡女,再加上有个能够与云家比肩而立的外祖家——处州林家,这些都是苏家花再多的钱财,也买不到的,高贵的血脉,底蕴深厚的家学,单只是处州林家的外甥女,就已经压过了苏家所有的女儿,倘若有真正的林家小姐出现在他们苏家,岂不要把苏家所有的女儿都比下去了。 在场的苏家人被苏谨心的风华所震慑,女子的容貌虽一般,但她的冷眸不怒而威,嘴角淡淡的笑,浅浅地勾起,极尽嘲讽。 苏大爷、苏四爷等人吃了闷亏,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行完礼,成大管家就对身边的一处院落的管事劈头盖脸一通大骂,“混帐东西,这里是内宅女眷所住之地,虽然几位爷和公子们是二小姐的至亲,但毕竟男女有别,怎么能将他们带到二小姐这处的院落来,这若让外边的人知道了,你是想让几位爷和公子们没脸吗!” 成大管家不愧是伺候过苏家的三代家主,他的话指桑骂槐,几句话说下来,就使得在场的这些苏家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尴尬地面面相觑,今日这件事说出去就原不是他们占理,再说,他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威逼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女子,最后却无功而返,传出去,不是他们苏家天大的笑话吗。 “成伯。”苏大爷冷着脸道,“你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难道我们这些人就不是你的主子了吗。” “大爷,老奴怎敢,只是刚刚府里出了几个窃贼,老奴正带人追窃贼呢。”成大管家浑浊的老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线,老太爷的这些子孙,大多尸位素餐,让他们分管苏家各处的生意,一个比一个昏庸无能、好高骛远,若非当年老太爷未雨绸缪,在各处安排了得力之人,又将各处生意的平日运作安排地井井有条,只需他们按部就班地做,当然,苏家人也并非个个无能,至少还有一两个是可以委以重任的,否则,这苏家早被这些人败光了, 苏大爷一听成大管家提到窃贼,心中一慌,难道他派去找三弟私章的人没得手,被府里的下人逮了个正着。 “那抓到了没?”苏大爷有些心虚地问道。 “幸好老爷的书房内设有机关,那几个窃贼,除了有一个漏网之鱼,别的老奴都让人捆起来了。”成大管家也不揭穿,故作毫不知情地道。 “把那些人都交给我。”苏大爷忙道,但一说完,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过快,让人起疑,就接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眼下三弟病重,我这个当大哥的,不替他接管苏家几日,谁来管。成伯,难道我这个苏家家主的兄长,在这个苏家,连处置几个窃贼都不行吗?” “大爷哪里的话,老奴等会儿就把那些人交给您。”成大管家在苏家几十年,再有威望,也只是个苏家的下人,苏大爷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自然不敢不从。 苏大爷把那些人带走,那今日之事无疑就成了死无对证,不过,苏谨心也没有去阻止,因为她知道,即使那些人招出了大伯在幕后指使,苏家也不能拿这位大老爷如何,顶多是撕破了脸,两房闹翻,而且,大伯还是她的长辈,她可以不敬他,但他在苏家的地位,举足轻重,今日他只是带了几个堂叔伯,倘若把整个苏氏一族的人都惊动了,甚至是苏氏一族的族长,那么,苏老爷的家主地位也该岌岌可危了。 这只老狐狸,果然善于见风使舵,苏谨心与成大管家对望了眼,成大管家那双饱经沧桑的眼迷得更紧了,只是他在看向苏谨心的眼中,多了几分赞许,小小年纪就懂得进退有度,不会因小失大,是个聪慧的女子。 “成伯,你来的正好,刚刚我已经决定把我们苏家的二小姐许配给李暮舟李公子,你马上吩咐下去,让苏家上下赶紧操办二小姐的亲事。”苏大爷一边理所当然地吩咐,一边对李暮舟道,“你岳父大人如今正卧病在塌,你们的亲事就在苏家办好了,也好借此冲冲喜,让你岳父大人的病早点好。” 第二百五十五章 引蛇出洞 “大爷,这恐怕不妥吧,二小姐的亲事其实老爷心中早有定夺,此事,依老奴看,还是等老爷醒了,再做打算吧。”老太爷的这位庶长子,当年就觊觎苏家,如今老爷病了,更是越发肆无忌惮,成大管家面上恭敬,但心里对苏大爷却万分不屑,就算抢到了苏家,这位爷也守不住苏家。 成大管家让苏谨心先稍安勿躁,但苏二小姐可没有那么大的耐性,“大伯,我不嫁!”未等苏大爷开口,她就自己先出声拒绝,可笑,她的亲事连苏老爷都没有资格替她做主,这个不知哪来的大伯,竟在苏家指手画脚,要把她嫁给李暮舟那个伪君子。 “我是你大伯,我的话,就是你爹的话,我现在让你嫁,你就得嫁!”苏大爷早就对这个侄女看不顺眼了,他是她大伯,但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根本就没有把他这个大伯放在眼里,哼,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的儿子,可是堂堂七品松阳县令,倘若真跟府里的护院家丁起冲突了,耀儿带来的那一班衙役,也足以将苏家的这些护院家丁都拿下。 只是这一步,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用。 苏大爷倚老卖老,与他一起来的这些个苏家人,也个个恬不知耻。 “谨心堂妹,听说你手中有块七星端砚,可否借为兄用几日。”苏天耀得寸进尺地道。 只怕是有借无还吧,苏谨心心中冷笑。 “谨心堂姐,你身边的三个大丫鬟长得都不错,要不送一个给我好不好。”苏天宝涎着脸,厚颜无耻地道。 这个堂弟,年仅十三,就好色成性,染指他自己府里的丫鬟也就罢了,现在还敢开口跟她要巧兰她们三个,苏谨心哼了声,没有理他,但谁知苏天宝色胆包天,竟一把抓起她身边的巧兰,嘻嘻笑着,“谨心堂姐,别那么小气嘛,一个丫鬟而已,你身边丫鬟那么多,赏一个给小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二小姐……”巧兰怕得一脸惊恐。 “苏天宝,放开她!”是啊,她身边的丫鬟是多,但巧兰于她,却是情同姐妹,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信任的人,苏谨心大喝一声,双目变得赤红,吓得苏天宝手一抖,巧兰便趁机挣脱了他的怀抱,躲到了苏谨心的身后。 “苏谨心,你没发疯吧,我可是你的堂弟,她不过是个下贱的丫鬟!”苏天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这个谨心堂姐真是莫名其妙,刚刚还一脸淡然,仿佛事不关己,现在跟她讨要一个丫鬟,却发了疯似的吼他。 “苏天宝,你敢动她试试!”苏谨心啪的摔了手中的紫金小手炉,紫金小手炉落地,炉内的炭火溅到了苏天宝的锦靴上,烫的他抱着脚跳了起来。 “宝儿,怎么样,伤到没?”苏四爷急了,虽然他平日对苏天宝又是打又是骂的,但打他骂他也是望子成龙,如今见苏谨心将紫金小手炉砸在他儿子的脚上,心疼不已,对苏谨心,就更厌恶了,这个小贱人,敢伤他儿子,若非看在她还有几分利用价值,否则他绝饶不了她。 “爹,我要那个丫鬟!”苏天宝指着巧兰,一脸嚣张。 “好,好,爹答应你。”苏四爷查看完了苏天宝脚上的伤势后,就对苏谨心道,“你堂弟看上你身边的大丫鬟,是那丫鬟的福气,谨心侄女,你不会不给四叔这个面子吧。” “四叔,巧兰可不单单是我的丫鬟,那是我留给翊儿的,怎么,天宝堂弟连翊儿的东西都要抢吗。”苏天翊是谁,那可是苏老爷的嫡子,未来的苏家名正言顺的家主,连未来的家主身边的女人都要抢,这意味着什么。 抢丫鬟事小,但往深了想,却是要抢夺苏家,那就是大逆不道了。 苏四爷被苏谨心说得脸色大变,好一张利嘴,怨不得大哥都说不过她。 “谨心侄女,不过是个丫鬟,何必说得这么严重。”苏大爷出来打圆场,“我们都是一家人,何必都这么生分,更何况,你都快要成亲了……” “大哥,是谁要成亲啊。”蓦然,苏老爷的声音在院落中响起,苏老爷脸色苍白,由梅姨娘扶着,走进了苏谨心的院落。 苏谨心所住的这个院落本就小,这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就更显得拥挤了。 苏守正不是昏迷不醒了吗,怎么会醒了。苏家的这些人一看到苏老爷,个个满脸震惊,尤其是苏大爷,苏四爷,脸色复杂,笑得比哭都难看。 他们原本还有几分胜算,但苏老爷一醒,他们霸占苏家的所有理由,根本就站不住脚。 “三弟,这位李暮舟李公子,是祖父为我们苏家嫡女选下的夫婿,大哥看你病的这般重,就打算办一场亲事,给你冲冲喜。”苏大爷面无愧色地道。 “有劳大哥了。”苏老爷看了眼李暮舟,“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昨晚我就做主将六妹许配给了李公子,这门亲事既然是老太爷定下的,苏家之女自然指的是六妹,大哥,小辈们糊涂,你可不能糊涂啊。”他的这个大哥,真是鼠目寸光,只知道挑拨苏家人跟苏家人明争暗斗,却不知道留着嫡女,可以为苏家名利双收。 “三哥,这么多年,你也就这件事做对了。”苏老爷进来时,就让他们放了苏娉婷,苏娉婷一进来,就站在了李暮舟身边,吓得李暮舟双腿发软,整个人又开始抖了起来。 有苏家的家主在,除了苏大爷,苏四爷,别的苏家人都害怕地退后了几步。 “你这个贱人!”苏老爷看到躲在苏四爷后面的谢姨娘,伸手就是一巴掌,重重地扇在她的脸上,霞儿告诉他的时候,他还不相信,他的啊绣怎么会背叛他,但事实却是,在他卧病在塌的时候,她竟然勾结苏家那些狼子野心的人,来图谋苏家。 谢姨娘被苏老爷打得身子一阵摇晃,脑中一空,原来,这就是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留的后招,她中计了! 那么,老爷的病,到底是真,还是假? 或是,老爷与苏谨心这个小贱人联手,为的,就是要引蛇出洞,把他们一网打尽。 第二百五十六章 局中局 谢姨娘心中万分后悔,更恨自己怎么会这么沉不住气,竟着了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的道,她只看到了老爷忽然染病,苏谨心这个小贱人趁机接管了苏家,却没有想到另一层,那就是一向将对方视如仇敌,恨不得杀了对方的这对父女,也有可能会联手,共同对付那些图谋苏家的人。 都说怀有身孕的女子,做事常常犯糊涂,想不到她谢芳绣,聪明一世,也会犯了这世间女子最容易犯的错,那就是为一个男子心甘情愿的生儿育女,而这个男子却是个寡情无义的人。 “老爷,贱妾是冤枉的,是二小姐她带走了浩儿,贱妾一时心急,就去请了大爷、四爷他们过来,为贱妾主持公道。”谢姨娘也知道自己现在多说无益,只能希望苏老爷看在她儿子苏天浩的份上,饶过她。 “贱人,你说,你是何时给我下的毒?”苏老爷脸色苍白,显然是重病在身,刚刚因用力打了谢姨娘一巴掌,已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所以,现在他说话,也是带着掩不住的虚弱。 下毒? 谢姨娘懵了,她怎么会对老爷下毒,难道……谢姨娘这么一想,终于明白了,原来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她头上,若老爷原先不相信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的片面之词,但今日的事,就给了她借口,图谋苏家,自然也包含了谋害苏家的家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谢姨娘心一凉,也开始有些绝望了,但她与苏老爷恩爱十几年,苏老爷当年更发誓说要娶她为妻,光这份情,连正妻林氏都比不上,于是,她跪倒在苏老爷的面前,痛哭着,希望以这份情打动苏老爷,“老爷,啊绣怎么会对您下毒呢,老爷,您要相信啊绣啊。” 思及与谢姨娘的种种,苏老爷不禁有些失神,他是爱这个女人的,当年他一度郁郁不得志,爹不仅不器重他,还把打理苏家生意的大权交到二哥手里,是啊绣陪在他身边安慰他,给他出谋划策。 还有二嫂娘家的那场变故……,想到十几年的姚大人被冤入狱,又无罪释放的事,苏老爷眼中闪过一道阴狠,看来,这个女人是不能再留了,她知道的太多。 “谢姐姐,我已经把你当日给我下毒的事都告诉老爷了。”当初这个谢芳绣为了争宠,竟然给她下毒,幸亏二小姐发现及时,又请了名医给她诊治,否则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梅姨娘故意将两起下毒的事混在一起,使得谢姨娘百口莫辩,毕竟,她确实是给梅姨娘下过毒。 “老爷,贱妾的腹中还怀着您的骨肉,试问,贱妾怎么会害您呢。”谢姨娘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虎毒不食子,她有浩儿,腹中还怀着苏家的子嗣,老爷怎么会杀她,谢姨娘面上虽慌乱大哭,但心中还是带着些许的有恃无恐,她暗忖着,老爷现在气头上,最多就是罚她在房内禁足,等她躲过了这一阵子,让浩儿再跟老爷求求情,她也就出来了。 可惜,这回谢姨娘的如意算盘打算了,苏老爷在听到她提了浩儿之后,一脚将她踢倒在地,“贱人,你还有脸说,刚刚大夫已经为我诊过脉了,说我因劳累过度,膝下子嗣艰难……”苏老爷自然知道这是大夫婉转的话,言下之意,在八年前,他就不可能再有儿子了,怪不得他府里的姬妾,除了一个谢姨娘,就再未有人给他生下一儿半女。 八年前,但他最疼爱的幼子苏天浩,今年才六岁,那么,这个幼子岂不……苏老爷越想越气,他一把推开扶着他的梅姨娘,上前拽住谢姨娘的衣襟,“贱人,我待你不薄啊,你竟然敢生一个野种欺瞒我,混乱我们苏家的血脉,你告诉我,浩儿是谁的野种,是谁的!” “自然是老爷您的…”谢姨娘信誓旦旦,哭得梨花带雨,“老爷,贱妾跟了您这么多年,您难道还不相信贱妾的为人吗。” “三哥,这事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您可千万别误信了小人的谗言啊。”眼看着苏老爷又扬起手要打谢姨娘,苏四爷忙上前去拦。 苏大爷却看着一脸幸灾乐祸,他的三弟就两个儿子,一个是病秧子,现在生死未卜,而另一个,居然是野种,呵呵,以此看来,连老天都在帮他,这苏家迟早是他的。 苏天浩这个小东西,竟然不是苏老爷的亲生儿子,苏谨心心一惊,倘若连苏天浩都不是苏老爷的儿子,那么苏老爷如今,真的就是断子绝孙了。 呵呵……,听到苏天浩这个小东西不是苏老爷的亲生子,苏谨心忽然很想大笑,因果循环,苏老爷作恶多端,为了谋夺苏家,又干下那么多坏事,到头来,却只是守着他的一堆银子渡过晚年,无子送终,可她的弟弟翊儿是无辜的,凭什么让翊儿代替苏老爷去还债,翊儿才九岁啊,他怎么可以死,想到埋在云栖竹径内的翊儿,苏谨心心中揪痛,不禁泪湿眼睫,真正该死的苏守正,不该是翊儿啊。 “老爷,事关重大,可否听老奴一言,二少爷究竟是不是老爷的亲骨肉,老爷可当场滴血验亲,正好,几位爷和公子们都在,也可做个见证。”成大管家是忠于苏家的,哪能让苏老爷这么武断就把苏家的子嗣在族谱上除了名。 “谨心,去把你二弟带出来。”苏老爷放开谢姨娘之后,梅姨娘忙上前扶住他。 “是,爹爹。”在苏家的这些叔伯、堂兄弟们面前,苏谨心依然与苏老爷扮演着父慈女孝,她微颔首,吩咐芷兰再将苏天浩带到院落中来。 “爹,爹,二姐她打我……”苏天浩一出来,就忙跑向苏老爷,向苏老爷告状,要苏老爷把苏谨心这个恶毒的二姐赶出苏家。 以前苏老爷看到幼子,那是一脸的慈爱,几乎都捧在手心里的,但现在,苏老爷一想到自己疼爱了六年的儿子,竟然是别人的野种,气得一把推开他,“小畜生,滚开!” 第二百五十七章 其心可诛 苏天浩毕竟只有六岁,又是被苏老爷一直捧在手心里娇惯着,他哪见过今日的这种阵仗,那些平日里对他和颜悦色的叔伯、堂兄们如今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那个恶毒的二姐眼中泛着冷光,仿佛要把他吃下肚似的,自己的亲娘跪在地上向爹爹求饶,他的小眼惊恐,怕到了极致,他不明白,为何一直最疼爱他的爹爹会一下子像变了个人似的,无情地推开他,凶神恶煞地骂他小畜生,就是当初翊哥哥犯错的时候,爹爹也没有像今日般那样骂他,难道,爹爹不喜欢他了,不要他了……苏天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身子剧烈地颤抖着。 “浩儿。”听到幼子哭,谢姨娘心痛如绞,她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艰难地爬向他,并将他一把搂在怀里,流着泪地哄道,“浩儿,别怕,娘会保护你的,别怕。”浩儿是她的一切,无论如何,浩儿都不能出事。 保住了浩儿,也就是保住了她自己。 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果然是精于谋划,那个所谓的大夫,只怕就是她请来的,否则为何说是八年,倘若再往前推一年,不是连苏天翊那个病秧子也不是老爷的亲生子了吗。 苏谨心,你够狠! 谢姨娘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苏谨心,而苏谨心只是从容地朝她淡淡一笑,谢姨娘,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很久了。 浩儿是我的弟弟没错,但谁教他是你儿子呢,留着他,我如何安心。 一脸淡笑的苏二小姐,端庄高贵,温婉和善,令在场之人皆不禁折服于苏二小姐的不凡气度,但一旁的芷兰、巧兰、晴兰等三个大丫鬟,却感觉有一股寒气在她们身边萦绕,随着苏二小姐淡笑晕染,这股寒气却越来越冰冷,透着杀气。 二小姐终于要出手了。 只怕这回,谢姨娘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老爷,这都是二小姐她设下的局,浩儿他真的是苏家的子孙,是苏家的骨血啊!”谢姨娘双眼瞪着苏谨心,伸手怒指着她,这个小贱人,狠毒起来,连她都自愧不如,她尚且留了她一条命,只是想把她赶出苏家,但这个小贱人,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放过,竟将苏家的子孙诬陷为外边的野种,其心可诛! “是不是,等会儿自会见分晓。”苏老爷冷哼道,他为人就生性多疑,一旦起了疑心,即使费再多的口舌,都无济于事。 成大管家端着一碗清水过来,苏老爷拿银针戳破了自己的食指,滴了一滴血,然后示意他再端到谢姨娘身边, “走开,别碰我的浩儿,滚开!”谢姨娘抱紧了苏天浩,不让成大管家靠近一步,成大管家眯着浑浊的老眼,有些进退两难,谢姨娘毕竟怀着苏家的子嗣,万一伤到了,他承担不起。 “抓住那个贱人!”苏老爷早已看得不耐烦了,直接下令,一旁的中年仆妇疾步上前,一人一手按住了谢姨娘。 谢姨娘被钳制住,苏天浩就孤零零地站在中间,小脸哭得凄惨,小身子更是怕得缩成一团,“娘亲,浩儿好怕,娘亲,救救浩儿……” “大管家年事已高,芷兰,你还不过去帮帮大管家。”苏谨心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芷兰,芷兰会意,也走了过去,一手抓住了苏天浩的小胳膊。 “你这个贱婢,敢碰我儿子,我杀了你!”谢姨娘发了疯似的挣扎,厉吼道。 “谢姐姐,不过是滴血验亲,你倘若是问心无愧,何必在意这些,再说了,二少爷这次被证明了清白,也可免得日后流言蜚语。老爷这么做,也是为了二少爷好。”谢芳绣这个毒妇,应该是不会做出对不起老爷的事,但那大夫说的话却十分蹊跷,难道那大夫……梅姨娘想到此,背上一阵发凉,二少爷可是二小姐的弟弟啊,她现在居然连自己的弟弟都容不下了,这个二小姐,实在太可怕了。 “二少爷,奴婢得罪了。”芷兰拿起银针,往苏天浩白白胖胖的小手指上一扎。 哇……苏天浩哭得更厉害了。 芷兰放开苏天浩,成大管家端着碗,走到苏老爷的面前。 苏老爷看了眼,气得直哆嗦,“贱人,贱人……” 两滴血,在玉碗中,根本就没有相溶。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谢姨娘花容失色,浩儿是老爷的亲生儿子啊,怎么可能会不相溶,“苏谨心,是你,是你在陷害我们母子两,苏谨心,他是你的弟弟啊,你好狠的心!” 谢姨娘挣扎着要扑向苏谨心,此时她的发髻乱了,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狰狞恐怖。 弟弟,苏天浩那个小东西,怎么会是她的弟弟,她的弟弟只有一个,那就是翊儿,可惜,他已经死了,苏谨心嘴角笑得苦涩,却也带着几分冷意,谢姨娘,当初你在谋害翊儿的时候,可曾想过,他还是你儿子的哥哥,凭什么这会儿本小姐就得顾念姐弟之情。 不可能! 她苏谨心本来就是冷血无情的,她不会心软,不会! 苏谨心敛眸,静静地站在一旁,但衣袖下,她的素手却已紧紧地握住,她只是在报仇,报仇啊……但为何她的心在隐隐作痛,难道她做错了吗。 “我苏家家门不幸,竟屡次出这等不守妇道的贱人。”苏老爷受不住打击,他疼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居然是别人的野种。 气愤之下,苏老爷抬脚,狠狠地踹向谢姨娘的腹部,“该死,都该死!”浩儿不是他的,那这个贱人现在怀的,又是谁的野种。 啊……谢姨娘捂着肚子,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地喊声。 血,流血了,晴兰胆子小,一看到谢姨娘的下身,鲜血染红了凤尾裙,吓得忙捂住了嘴。 “老爷,他是您的亲骨肉啊……”谢姨娘难以置信地望着苏老爷,眼中悲凉,泪流不止,凌乱的长发散在她的脸庞,使得她看起来,愈显狼狈不堪。 是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是她害死了她的孩子! 谢姨娘发了疯似的大喊,“苏谨心,你陷害我,你这个狠毒的小贱人,你连自己的手足都不放过,你不得好死!” 第二百五十八章 二小姐才是野种 水,对,那碗清水有问题。 一定有问题! 她的浩儿,是堂堂苏家的二少爷,是苏家真正的子孙,怎么会是野种! 谢姨娘忽然想到了什么,爬过去,扯着苏老爷的袍角,哭喊道,“老爷,那碗清水一定被二小姐动了手脚,您要替我们死去的孩子伸冤啊!我们的孩子,他是无辜的啊!” 在苏家,苏老爷就是天,就是生杀予夺的君王,所以即使是苏老爷一脚踢在了谢姨娘的腹部,害得她小产,谢姨娘也不会傻傻地直说是苏老爷害死了她的孩子,她还要靠苏老爷为她做主,与苏老爷翻脸,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反而会死得更快,她说得声泪俱下,说到最后,直指苏谨心,“贱妾这些年一直深受老爷的宠爱,怎么会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老爷,您就算不相信贱妾,但你看看浩儿,仔细看看浩儿,他的眼睛,他的鼻子,几乎长得跟老爷您一模一样啊,若说是野种,贱妾早就怀疑二小姐了,她的容貌不仅不像夫人,更是不像老爷您,老爷,说不准,二小姐才是混乱我们苏家血脉的野种!” “谢姐姐,二小姐乃夫人所出,你这是在怀疑夫人吗。”梅姨娘一提林氏,谢姨娘当场就被堵得没有了声音,苏夫人,处州林家的嫡女,是真正的名门闺秀,自小秉承庭训,礼法甚严,若说她与人有染,就连谢姨娘自己也开始心虚,林氏这个人那么清高自负的,这等龌蹉的事自然不屑地去做。 “或许,夫人生二小姐哪会儿,有人将真正的二小姐给换了……”谢姨娘仍不死心地道。 “一派胡言!”苏老爷怒喝,但对谢姨娘的话,还是起了几分疑心,这碗清水是成大管家端来的,若是旁人端来,他可能会有所警惕,但是成大管家,那怎么可能,成大管家对苏家三代一片忠心,当年还帮过他,若说成大管家在清水中动了手脚,蓄意陷害苏家的子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可看啊绣这个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爷,借老奴十个胆,老奴也不敢背叛老爷您啊。”成大管家慌忙下跪,这谢姨娘自己红杏出墙,生了个野种来糊弄老爷,现在被揭穿了,她竟诬赖是他帮着二小姐一起陷害她,还敢骂二小姐是野种,亏他刚刚还好心帮她,给她留了个活路,现在看来,这谢姨娘根本就是死有余辜,不值得同情。 成大管家没有理由陷害啊绣,但若是谨心,苏老爷心底一凉,他的这个嫡女,一旦狠起来,可是要拿整个苏家都为她陪葬的,都怪他大意了,一时气愤,没有再细想,啊绣跟了他十几年,也很少出苏家,又哪来的奸夫。 倘若浩儿真的是他的儿子,那么,刚刚啊绣腹中的孩子,岂不……苏老爷脸色愈加地苍白,他的膝下就只有两个儿子,啊绣腹中的孩子,他盼了多少年,终于让他盼到了,想不到因刚刚一时之气,他竟……竟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苏老爷悔恨交加,看向苏谨心,更是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了这个嫡女为自己死去的儿子报仇。 这个狠毒的小贱人,怎么会是他苏守正的女儿,根本就是他的仇人,这辈子生来跟他作对。 但苏老爷恨归恨,对自己的这个嫡女,却也是心存几分欣赏,在他的几个儿女中,这个嫡女的脾性最像他,唉,可惜,是个女儿,若是个儿子,把苏家交给她,他就算死,也会含笑九泉的。 故而,刚刚谢姨娘说苏谨心是野种的时候,苏老爷一点都不相信,一个跟他一样可以做到六亲不认的,怎么会不是他苏守正的女儿。 “爹,诸位叔伯,如果谢姨娘她不信,那么谨心也愿意当场与爹爹滴血验亲,以证清白。”在场的这些苏家人都开始怀疑她,那她,再不出声,岂不又让谢姨娘有了翻身的机会,苏谨心走上前,扶起成大管家,“大管家,你对我们苏家忠心耿耿,爹明察秋毫,怎么会怪罪于你。” “多谢二小姐。”成大管家感动地老泪纵横。 她家二小姐又在收买人心了,芷兰暗暗钦佩道,都这个时候了,二小姐还能这么冷静地审时度势,真不愧是二小姐啊。 而苏谨心这一出声,不止把苏老爷等人弄得一头雾水,就连谢姨娘也惊得呆在原处,难道碗中的清水没有问题。 “二小姐,且慢!”苏谨心拿起银针,刚要往自己的指尖扎下去,却被跟在苏老爷身后的柳姨娘拦住了,“二小姐身子金贵,如这等事,就让三小姐代劳吧。” 苏谨心一愣,“也好,免得有人又说本小姐自己动了手脚,陷害苏家的子嗣。” 三小姐苏谨怡,年方十二,容貌虽生得几分可人,但总是一副胆怯懦弱的模样,苏老爷嫌她太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就对她一直置之不理,对柳姨娘更是,高兴了,赏她绫罗绸缎,不高兴了,就对她拳打脚踢,羞辱诟骂。 这回苏老爷病了,柳姨娘自己心里多少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她当年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后来老夫人把她送给了三爷,三爷总怨老夫人对二爷偏心,但又不能对老夫人怎样,就把气全出在了她身上。 此刻,柳姨娘见谢姨娘被苏二小姐逼得已经无路可走了,暗想着二少爷八成会被老爷赶出苏家,那么老爷就只剩下大少爷一个儿子,老爷不把苏家交给大少爷还能交给谁,二小姐是大少爷的亲姐姐,而且二小姐如今正得势,虽然这二小姐对人冷冷淡淡的,但总比谢姨娘那骨子里总算计旁人的强些,三小姐的年纪也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该及笄,议亲了,老爷上心还好些,若不上心,以三小姐的出身,也就是给人家当妾,步大小姐的后尘。倘若巴结了二小姐,以后二小姐在老爷面前随便说几句好话,三小姐说不准能嫁个好人家,当正室夫人。 她这辈子就是个丫鬟的命,她的三小姐,可不能跟着她继续受苦。 柳姨娘推了三小姐苏谨怡一把,苏谨怡怯怯地走了过去,来到苏谨心身边,喊了声“二姐’,随后,她就拿起银针,刺破指尖,挤了一滴血出来,滴在玉碗中。 第二百五十九章 只赚不赔 谢姨娘一口咬定苏谨心在清水中动了手脚,不仅说得信誓旦旦,而且还说得凄婉动人,不禁使得在场的人都开始怀疑他们苏家的这位嫡女,到底存了何居心,难道是想借着此事陷害庶弟,来保住她那个无能弟弟的未来家主之位,这二小姐年纪不大,心却这般狠毒,连自己六岁的幼弟都不放过,实在太可怕了。 一时间,苏家的叔伯、堂兄弟们个个对苏谨心心生猜疑,就连苏老爷也不例外,但苏谨心依然面淡如水,神色如常,丝毫不受影响,如此一来,孰是孰非,就显得愈加扑朔迷离。 故而,等三小姐苏谨怡一滴完血,在场的人就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围着成大管家手中的玉碗,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二小姐,您又何须多此一举要跟老爷滴血验亲。”谢姨娘的罪名已定,二小姐这般做,岂不给自己找麻烦,巧兰一脸担忧地道。 苏谨心笑得神秘,“我们也过去看看。”她苏谨心怎么会自寻麻烦,因为,她根本就没想过要跟苏老爷滴血验亲,避退之策,她早已想好,只不过三妹苏谨怡愿意为她代劳,那就更好,免得日后范范接管了苏家,那些苏家的叔伯兄弟不服,说范范也是野种,当然,范范确实不是苏家人,但有她在,这个苏家,除了顾小六,谁都别想来争! 苏老爷在梅姨娘的搀扶下,微微喘着气,想他苏守正一生算计,不料最后,却被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给算计了,谢芳绣这贱人,贱人…… 雕花细描的玉碗,是用上等的和田白玉制成,碗底书写‘吉庆有余’四个小楷的字,质地莹透,名贵非常,当成大管家一捧出来的时候,这些苏家人就两眼放光,个个贪婪地盯着瞧,他们都是苏家的子孙,凭什么苏家的一切只让三房占有,而他们却靠着三房的施舍,看三房脸色行事。 呵呵,这回三房出了这等丑事,看苏守正还怎么有脸待在苏家的家主之位上,在场的苏家人个个在心里幸灾乐祸,最好三房断子绝孙了,那苏家的万贯之财,他们也都有份了。 苏天宝嘻嘻笑道,“三叔,谨怡堂妹不会也是个野种吧。”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苏四爷见苏老爷沉了脸,忙踢了苏天宝一脚,“这有你说话的份吗,给老子闭嘴。”他怎么就生了个愚不可及的儿子,倘若苏谨怡也是野种的话,那就只能说明这碗中的清水确实是有问题,现在,用一个庶女赶走一个儿子,这本买卖根本就是只赚不赔。 三哥的这嫡女,不简单啊,苏四爷心中暗叹,他怎么就没生个这么聪慧的嫡女,给他长脸面呢。 “爹,快看,快看啊,相溶了,相溶了,呵呵,那谨怡堂妹就是我真正的堂妹了,哈哈……”苏天宝兴奋地指着玉碗中的那滴新滴入的血,前面的两滴血不相溶,但第三滴血,却渐渐地开始靠近,并与苏老爷的血慢慢地溶合。 苏大爷、苏四爷等人暗暗松了口气。 二少爷竟然不是老爷的亲生儿子! 最震惊的莫过于端着玉碗的成大管家,他苍老干枯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天要亡苏家啊,二少爷小小年纪就天赋异禀,比那个连《三字经》都背不全的大少爷不知强多少倍,再加之有老爷的精心栽培,假以时日,重振老太爷在世时苏家的威望,也不是个难事,但现在,苏家除了交给资质极差的大少爷还能交给谁。交给了大少爷,不就是相当于交给了二小姐。 老太爷,老奴愧疚您的嘱托啊,苏家,这回真的要完了。 “贱人,现在你还有何话可说!”苏老爷的脸色阴沉,他一把推开成大管家端过来的玉碗,啪的一声,名贵的玉碗落地,摔成了碎片。 “不,不,这不可能……”谢姨娘整个人直接瘫软在地上,有些傻了,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的浩儿不能和老爷的血相溶,明明浩儿也是老爷的亲骨肉啊,若说是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在清水中动了手脚,那么苏谨怡的血也不该和老爷相溶啊。 在场的苏家人此时看苏二少爷苏天浩的眼神都变了,以前这个六岁的二少爷,是天资聪颖的小神童,是苏家的希望,但现在,他什么都不是了。再聪明,再有天赋,也不过是个野种,即使苏大少爷苏天翊是个傻子,也强他百倍。 因为,苏大少爷苏天翊才是苏老爷的儿子,是唯一能继承苏家的长子嫡孙。 苏府内的形势突然急转,身为苏大少爷的胞姐苏谨心,一下子在苏家的地位水涨船高,在这之前,一些苏府的人还会有所犹豫,老爷疼爱幼子,可能会把苏家交给幼子,但现在,老爷的儿子就只剩下一个大少爷苏天翊,老爷别无选择,也就只能把苏家交给大少爷,否则,这苏家就该要落到大爷等人手里了。 谢姨娘百口莫辩,趴在地上哀嚎着,哭得凄厉,“老爷,浩儿真的是您的儿子,是您的儿子啊!” “贱人,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敢喊冤,快说,这个小野种到底是谁的!”苏老爷大病未愈,再加受了刺激,惨白的脸更加显得阴森恐怖,他气疯了,喘息声一阵比一阵剧烈,这个贱人,竟敢拿别人的孽种,来冒充苏家的子嗣,简直罪该万死! 该死,都该死! “娘亲,娘亲……”苏天浩的小身子颤抖着,小眸子中惊恐万分,也跟着哭个不停。 苏老爷越看越生厌,这个小野种,把他的脸都丢尽了,“家法,赶快请家法!” “老爷,浩儿是您的亲骨肉啊,是您的亲骨肉啊,您这样做,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啊。”浩儿才六岁啊,老爷是要活活打死浩儿吗,谢姨娘慌了,忙爬过去抱住苏老爷的腿,苦苦哀求。 “滚开!”敢败坏他苏家门风,死有余辜。 “娘亲,救我……娘亲……”苏天浩的小身子缩成了一团,一步步地退后,这不是他爹爹,爹爹怎么会杀他呢。 第二百六十章 四叔是奸夫 “贱人,我究竟有哪点对你不薄,这十几年来给你锦衣玉食,又给你那个废物大哥谋了个差事,你不过是个谢家低贱的奴婢所生,以你的出身,别说给我们苏家当妾,就是当个通房丫鬟,也抬举你了,哼,果然是下贱的东西生的,一样的没脸没皮,伤风败俗。滚开!”苏老爷一脚踹开谢姨娘,猛地一手用力捏住了苏天浩的小脖子,双眼布满杀气,野种,竟然是别人的野种,他疼爱了六年,当宝贝似的碰在手心里,甚至对自己的嫡子翊儿,都不及他对这个小野种的用心,报应吗,这是上苍对他的报应吗,疏离了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换来的却是,呵护备至的幼子竟是别人的孽种! 想要自己的嫡子翊儿小小年纪还在紫阳观养病,生死未卜,苏老爷的心忽然一阵揪痛,看向苏天浩的眼中,更多了几分阴冷,这个小野种夺走了他对翊儿的宠爱,也使得他与翊儿父子间日渐隔阂,害得翊儿一看到他,就害怕,也极少喊他爹爹,更别说,主动亲近他这个爹爹。 “娘亲,娘亲……浩儿怕,娘亲,救浩儿,救救浩儿啊……”苏天浩小小的四肢在半空中拼命地挣扎,上下乱蹬,哇哇的大哭声,一阵比一阵响,哭得谢姨娘心中肝肠寸断,恨不得替儿子去死。 苏老爷的大手高高地举起苏天浩,“老爷,不要!”谢姨娘看得当即三魂去了七魄,发了疯似的冲上去救自己的儿子,但一旁的两名中年仆妇,却早已将她紧紧按住,让她动弹不得。 啊……谢姨娘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满腹怨恨无处可以发泄之下,忽然一声凄厉大吼,平日那些在她得宠时跟她套近乎的苏家人,现在一个个地退避三舍;往日那些巴结她的苏家下人,也个个地明哲保身,谁都不敢吱声,为谢姨娘母子两求情。 粉雕玉琢的小脸,满是泪水,哇哇的哭声,到了最后,都成了抽蓄,断断续续的,苏谨心微微抬头时,恰对上苏天浩战栗惊恐的小眸子,她的心也是一紧,苏天浩这个小东西才六岁,才六岁啊,苏谨心,你真的要他一死,来偿还翊儿的一条命吗。 素手在衣袖下紧握,她该救他吗,可救下他,无疑是养虎为患,他是谢姨娘的儿子,终有一日,他会来寻她为谢姨娘报仇的,这个险,她冒不起啊。 “谁辱我苏家门庭,这就是他的下场!”苏老爷本想将苏天浩摔到地上摔死,但因体力不支,才举起苏天浩,就松了手。 苏天浩小小的身子在半空中掉落,直直朝着地面摔去。 “浩儿!”谢姨娘一声尖叫,撕心裂肺。 说时迟那时快,苏四爷却忽然疾步上前,一手救下了苏天浩,“三哥,人命关天,这事要闹到官府,我们苏家会惹来官司的,说不准三哥千辛万苦得来的皇商,也会因此被秦、钱两家借此夺走。” 苏谨心无缘由地暗松了口气,或许,没有苏四爷抢她一步,她也出声阻止了,她不是苏老爷,也做不到如苏老爷的冷血无情,不管苏天浩这个小东西将来如何,但至少现在,她做不到见死不救,倘若将来有一日苏天浩来寻她报仇,她大不了再杀他一次。 苏谨心素手出襟袖,冷眸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场中人,李暮舟在六姑母的逼迫下,跪在地上,全无男儿尊严;大伯、苏天耀等人一副看热闹的模样,苏天宝见自己的爹出面救苏天浩,惊在当场;柳姨娘带着三小姐苏谨怡恭敬地退到苏老爷身后,在这个苏家,只要苏老爷不死,苏老爷就是威风八面的苏家家主,一言九鼎,无人敢违背,但若苏老爷死了,或昏迷不醒,那么苏家的那些人,就又该蠢蠢欲动了。 所以,无论如何,苏老爷得活着,即使一辈子躺在床榻上,他也得活着,苏谨心嘴角冷笑,趁着苏老爷这会儿清醒,她若不趁机清理下门户,杀鸡儆猴,岂不枉担了她苏二小姐狠毒之名。 “四叔,听说在六年前的家宴上,您醉了酒,歇在了府里,后来被四婶寻到,四婶同您闹了一场,我们苏府的护院家丁个个武艺高强,若是寻常歹人,根本就进不了,而且谢姨娘一直待在府里,甚少出门,恕谨心大胆揣测,您当年是不是……” 苏谨心的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惊得在场的人个个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苏四爷,苏家四老爷的风流之名当年那可是整个临安城的人都知道,后来虽收敛了不少,但这些年却也是时不时地纳妾,据说上个月又刚纳了一房小妾,年仅十二,还是个伶人,怪不得苏天宝小小年纪就风流好色,不正是应了上梁不正下梁歪。 六年前,苏四爷醉酒,歇在府里,再加上苏四爷这些年的好色之名,苏谨心虽未直接说,但这些只言片语,就足以让在场的人浮想联翩,难道谢姨娘的奸夫,就是苏四爷,二少爷苏天浩是苏四爷的儿子。 “苏谨心,你胡说什么!”苏四爷手抱着苏天浩,这会儿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当真是有理都说不清。 “四叔何时变得这般悲天悯人了?”苏谨心哂笑,她当然知道四叔是无辜的,但为了范范日后在苏家站稳脚,四叔这个大伯的左膀右臂,就必须得先除去。 是啊,若说苏四爷与谢姨娘真没什么,那为何苏四爷今儿个怎么一反常态,处处护着谢姨娘母子两,为他们说话,在场的人面露狐疑,盯着苏四爷额上冷汗直冒,苏四爷觊觎谢姨娘的美色又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事苏大爷知道,苏老爷也有所耳闻,以前苏老爷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经苏谨心一提醒,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就说嘛,他这个四弟常常来府里一住就是好几日,还懒着不肯离开,原来是和这个贱人早就勾搭成奸了啊,苏老爷的脸色阴沉的可怕,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四弟! “不是我,三哥,真的不是我……”苏四爷吓得双腿发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都怪他一时心软,头脑一发热,就不计后果地冲上去了,现在好了,被这个狡诈的侄女冠上了奸夫的罪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就交给谨心吧 苏四爷与苏大爷这两房一向同气连枝、狼狈为奸,眼见苏四爷被自己的侄女逼得满头大汗,理屈词穷,苏大爷当即出声冷笑,“谨心侄女,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无凭无据的,难道只因你的几句妄断之言,就定了你四叔的罪,呵呵…,谨心侄女,到底是谁给了你这个胆,让你这么诋毁你四叔的!” 苏大爷是苏老太爷的庶长子,又是在场的苏家人中辈分最大的,更自恃是苏家家主的兄长,有个当官的儿子,便一直觉得自己在所有的苏家人面前高人一等,倚老卖老。 “三弟,我们苏家的那些家规都是形同虚设的吗,你的嫡女如此目无尊长,忤逆长辈,又该如何处置?” 苏大爷说话咄咄逼人,一旁他的嫡子苏天耀也言语趾高气扬,“是啊,三叔,即便是侄儿在县衙问案,也需人证物证俱全方可定罪,若个个如谨心堂妹这般信口开河、捕风捉影的,按照我朝律法,侄儿可是能判她个诬告之罪。” 若单单只是一个苏大爷,倒也不是那么难对付,可一旦加上苏天耀,这个堂堂的朝廷七品命官,苏老爷就忌惮了,自古民不与官斗,更何况这苏天耀是他们苏家唯一一个凭自己的真本事考中举人,再进士及第,朝廷委派的七品松阳令,苏老爷多少要卖这个当县令的侄儿一个面子,有些事要斟酌再三,方能与这个当官的侄儿说。故而,当苏天耀一摆出官威,苏老爷就显得几分为难,这事本也是可大可小,但若不了了之,他这苏老爷的脸面该往哪里搁,传出去,说他苏守正的女人被自己的四弟染指,就连他的儿子也是四弟的孽种,而他这个苏家的家主知道后却当个缩头乌龟,还不敢追究,现在,谨心帮他说了几句公道话,他们就把矛头直指谨心,明里暗里要他用家法重罚谨心。 倒不是苏老爷心疼自己的女儿,而是,这些苏家的人刁难苏谨心,就是冲着他来的,他若顺了他们的意,他这个苏家家主的威严何在。 苏老爷一时被苏大爷父子两质问住,脸色又沉了几分,却没有继续接话。 在场的苏家人,虽惧于苏老爷这个苏家家主的威严,但看到苏老爷重病未愈,苏大爷这一房势如中天,有些就见风使舵,巴结起苏大爷来了,有些说,“家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苏家在临安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倘若您再包庇自己的嫡女,岂不让那些临安城的世家笑话我们苏家教女无方,您的嫡女是不愁嫁,但我们几个的女儿,已待字闺中,苏家要是背上了教女无方的骂名,您让我们苏家剩下的那些女儿怎么嫁的出去。” 有的说,“家主,四爷不是这样的人,您可不要被人离间了手足之情!” 说这些话的人都是苏老太爷兄弟的几个庶子,从辈分上算,是苏谨心的堂叔伯,虽不及苏大爷、苏四爷他们近,但与那些苏家的旁支相较,他们跟苏老爷也是很近的血脉至亲,然而,他们在苏老爷几个兄弟面前,却是一直恭恭敬敬地,也跟府里的下人一样喊苏大爷、苏四爷等人大爷、四爷的,在苏老爷面前,更是战战兢兢的,尊称苏老爷一声家主。 但面上越恭敬,这些人的话,却越是个个绵里藏针,明着是说苏家教女无方,实则暗指苏老爷不配为苏家的家主,更把败坏苏家名声的罪名都推到了苏谨心的身上。 一个两个的苏家人不足惧,但人多了,就众怒难犯,这个道理,苏老爷是懂得,因此,他选择了沉默,没有立即出声。 咳咳咳……,许是站得久了,苏老爷受了寒风,便是一阵重重的咳嗽。 有了苏大爷等人的撑腰,苏四爷就理直气壮了,“三哥,浩儿不是我的孩子,我们可是亲兄弟,难道你连你四弟的为人你都不清楚吗。” 苏四爷放下怀中的苏天浩,苏天浩当即摇摇晃晃地跑向了谢姨娘,“娘亲……” “浩儿……”谢姨娘满身污浊,衣裙带血,惨不忍睹,却奈何被人按住,无法动弹。 刚刚的心慌,已渐渐地平复,苏四爷怒指苏谨心,“依我看,我们苏家这阵子不太平,全是你这个嫡女惹出来的祸。前段日子,我就听人说了,你这个嫡女是天煞孤星转世,不仅要克自己的爹娘和弟弟,而且还祸害我们苏氏一族,三哥,你可别糊涂啊,此事攸关我们苏氏一族的安危,如这般祸害全族的灾星,留不得!” 几个月前,天清道长到苏家为府里的小姐公子相面,断定苏二小姐命硬,是天煞孤星转世,此事虽已查得一清二楚,也被苏老爷极力压了下来,但并不是每个苏家人都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再说,有苏大爷等人的无事生非、添油加醋,就更加使得这件事真真假假难辨。 现在,苏大爷旧事重提,将苏二小姐命犯天煞的面相当众一说,在场的苏家人就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苏谨心,这些人是贪利无耻,却也贪生怕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万一这苏家最尊贵的嫡女是个灾星,那么,他们也要跟着一起遭殃。 这下,本就隔岸观火的那些剩下的苏家人就无法再镇定了, “家主,虽然二小姐是您的嫡女,但为了我们苏氏一族的安危,请您马上把她许配他人,赶出我们苏家!” “对,赶出去,我们苏家决不能留这等灾星!” “赶出去,赶出去!” …… 苏家人在一旁叫嚣,苏天耀把玩着他的县令大印,阴阳怪气地道,“三叔,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老爷,这可怎么办。”梅姨娘扶着苏老爷,心急如焚,二小姐的天煞孤星,明明是那天清道长受了谢姨娘的银子诬陷二小姐的,可现在那个天清道长早已被二小姐逐出了临安城,上哪里去找回来,没有天清道长的作证,那谢姨娘怎么会亲口承认自己陷害二小姐。 苏老爷自从病了之后,很多事,他都感觉已经力不从心,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威风凛凛的苏老爷,“就交给谨心吧。” 第二百六十二章 县令堂兄太嚣张 苏老爷望着一旁冷静异常的嫡女,心中复杂,他沉思片刻,最后也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现在的苏家,他已经是越来越掌控不住了,五云山等几处山庄的管事暗中被换了人,临安城内几家关系到苏家命脉的重要店铺,面上虽是他最信任的几个苏家人在打理,但真正管事的却是那些苏家请来的掌柜,可这些掌柜,个个对他阳奉阴违,明显是受人摆布,不再忠于他。能在短短的时间内,一手操控苏家,还如此的不露痕迹,真的是他这个嫡女一人所为吗? 不,不可能,他的这个嫡女再有通天本事,若无背后的人帮她一把,她是绝不可能这么快就动摇苏家的根基。 那么,到底是谁在暗中帮他这个嫡女? 苏老爷第一个想到的是云公子,以云家在江南的权势,若要搞垮一个苏家,轻而易举,但云家既为江南第一世家,想来是不屑抢苏家的这点生意,而且,云公子虽满腹才华,却从不经商,据他打探来的消息,帮他这个嫡女的那些人,似乎是操着外乡的口音,根本就不是他们临安一带的人。 苏老爷一说全由苏谨心做主,梅姨娘惊愕之余,心也凉了半截,大爷、四爷等人来势汹汹,老爷却让二小姐一个尚未及笄的闺中女子独自面对,若二小姐处理的好,老爷依然是苏家的家主;倘若二小姐落了下风,老爷就推二小姐出去,堵住大爷、四爷等人的悠悠之口。而无论是哪种结果,老爷都不会吃亏,还能全身而退,继续当他的苏家家主。 苏老爷自己置身事外,最后却妄想渔翁得利,这世上会有这么好的事吗,苏谨心嘴角笑得讥讽,她这个爹,永远想的都是他自己,好事轮不到她,坏事却让她出头顶着。 “谨心,机会爹给你了,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了。”苏老爷由梅姨娘扶着,走到苏谨心身边,意味深长地道。 当然,苏老爷一改往日的态度,对苏谨心突然器重起来,并寄以厚望,倒不是他开始相信自己的嫡女,而是除了这个嫡女,他已经无路可走了,他的两个儿子,如今能继承苏家的,就只剩下一个翊儿了,而这个嫡女却是他唯一一个儿子的胞姐,苏老爷要想讨好自己的儿子,就不得不先讨好苏谨心,来挽回翊儿的心。除此之外,苏家这个月来发生的事,早已让苏老爷意识到,他这个嫡女今非昔比,也正一步步地脱离他的掌控,倘若能借苏大爷的手趁机除掉苏谨心,苏老爷心里自然是巴不得的,他的家主地位都快保不住了,再攀附云家,又有何意义。可倘若苏谨心侥幸压了苏大爷一筹,苏老爷也只能认命了,先让这个嫡女执掌苏家,等过了明年,他把这个嫡女早早嫁出去,苏家依然是他的。 “爹爹请放心,女儿绝不会让爹爹失望。”苏谨心等得就是苏老爷的这句话,苏家的护院家丁都在院外,她怕什么。在场的苏家人,无论谁惹怒了她,呵呵,管他们是堂叔伯、还是堂兄弟,她照打不误。 苏老爷看到苏谨心嘴角的冷笑,也不禁背上发凉,心中不安,总觉得要出事,他算是看明白了,他的这个嫡女,根本就没有心,残忍起来,六亲不认,连他这个素来冷漠无情的苏家家主,都自愧不如。 “三叔,您若舍不得这个灾星女儿,不妨让侄儿代您处置她。”苏天耀一招手,不知从哪里出现几个穿着公服的县衙官差,二话不说,就直接围住了苏谨心,梅姨娘一见到官差,就吓得拽紧了苏老爷的衣袖,而那几个县衙官差的一声“大人”,更是威慑了在场所有的人,苏家的人,几乎是很少跟官府打交道的,因此,他们也个个在心里无缘由地就怕官府的人。 “天耀,都是自家人,你这是做什么。”苏大爷假意地训斥道,“可别吓坏了你三叔,你三叔的病才刚好些,若再出点事,爹可不饶你。” 苏老爷一脸憋屈,苏家的护院家丁再多,也不可能和官府的人直接发生冲突,看来,大哥今日是铁了心要跟他抢苏家的家主之位,否则苏天耀远在松阳县,大哥何必这么急得召他回临安城。 苏老爷越沉默,苏大爷脸上就越得意,他的儿子可是堂堂的七品县令大人,年纪轻轻就掌一县的军政大权,将来平步青云,说不准还能当个知府,而他三弟的儿子苏天翊,病秧子一个,能活下来就该烧高香了,这能守住苏家的,除了他这一房,整个苏氏一族之中,还能有谁。 苏老爷忌惮苏天耀,但她苏谨心,偏偏这回要把苏天耀这个不可一世的县令堂兄,打回原形,连哭都来不及,苏谨心眼中冷意加深,“敢问苏大人,小女子不知犯了何罪,竟惊扰了您这位松阳县的苏大人远赴临安,亲自来抓捕小女子。” “天降灾星,为兄身为朝廷命官,自当大义灭亲,为百姓除去你这个祸胎孽根。谨心堂妹,对不住了。”苏天耀说得正义凛然,“来人,把她抓起来!” “灾星,苏天耀,你说的是本小姐吗,呵哈哈…”苏谨心忽然一阵大笑,“本小姐记得刚刚苏大人说,若是有人捕风捉影,官府便能定其诬告之罪,那么苏大人,您仅凭大伯、四叔他们几个人道听途说的这些流言蜚语,就说本小姐是天煞孤星,您不觉得可笑吗。原来,天耀堂兄这个堂堂县令大人,是这么问案的啊。” 官府问罪,便要人证物证俱全,苏天耀被苏谨心寥寥几句的质问声,一时答不上来,这个堂妹,竟拿刚刚他说的话来堵他,果真狡猾。 “在场的那么多人,难道他们都是诬陷你吗。”苏天耀仗着自己是朝廷命官,根本就不把苏谨心这个小小的苏家嫡女放在眼里,再说,官府问案,又不是没有出现过冤假错案,判错一个案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有的是法子欺上瞒下,还不会被人发现。 第二百六十三章 暗藏玄机 若是换做寻常的世家小姐,一看到有四、五个虎背熊腰,穿着公服的官差来势汹汹将她围住,只怕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哭哭啼啼起来,但苏谨心没有,她的脸上依然是眉间淡淡,毫无任何的惧意,这一幕落在院中所有的人眼里,皆是吃惊不少,尤其是苏大爷、苏四爷等人,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苏家的这个最尊贵的嫡女,实至名归。 “天耀堂兄,念在我们是同宗血脉至亲的份上,本小姐奉劝你一句,你寒窗苦读十余年,得来功名不易,倘若因今日之事而弄得丢官罢职,可得不偿失啊。”这天真冷啊。 苏谨心冰冷的素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丝绦,她的声音不紧不慢,看似肺腑之言,却是暗藏玄机,毫不示弱的争锋相对。 巧兰看到自家二小姐似乎将整个身子都缩进了狐裘中,清瘦的身子,在寒风里,也是微微颤抖着,心中着急,二小姐素来最怕冷,点了一屋子的炭火,二小姐都嫌冷,更何况是站在院落中这么久,因此,在刚刚不久,巧兰就悄声吩咐身边的小丫鬟从屋内再给二小姐捧一个鎏金缠藤纹饰的小手炉出来,来代替被二小姐摔坏的紫金小手炉,可现在二小姐被那些凶神恶煞的官差围住,她怎么进得去。 这耀少爷怎么一点亲情都不顾,二小姐好歹也是他的堂妹,他居然翻脸无情,要置二小姐于死地,巧兰抱着暖和的小手炉在一旁急得直掉泪,老爷明哲保身,夫人又疯了,就连最疼爱二小姐的表少爷如今也不见了踪迹,怎么办,谁来帮帮她家二小姐。 “苏谨心,你放肆!”苏天耀自从考中了进士,当了官,就被苏家人一直高高在上的供奉着,那些阿谀奉承,更是把他捧上了天,久而久之,苏天耀就变得很自负,认为光耀苏家门楣的,只有他苏天耀一个人,而别的苏家人,都是在拖累他。 身披银鼠的大氅,系银带药玉,苏天耀相貌堂堂,一声叱喝,更显官威十足,“你屡次败坏我苏家的门风,使得我们苏氏一族在临安城内声名狼藉,三叔虽不舍得罚你,但这个苏家,可并非三叔他一个人的。”说着,苏天耀朝苏老爷一揖,“三叔,为了我们苏家,侄儿今日不得不大义灭亲,若有得罪您之处,还望您念在侄儿是为苏家着想的份上,原谅侄儿。” 苏谨心这个黄毛丫头竟敢威胁他,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苏天耀心中嘲讽,一个足不出户的世家小姐,能把他怎样,再说,三叔到现在都没出声阻止,想来是要放弃这个嫡女了。 “耀儿,你三叔是个明理的人,他知道你这样做也是为了我们苏家,又怎么会怪你。”苏大爷当即一唱一和道。 “我们苏家上下百余人,若再加上远房的族亲、旁支,那就更多了,可绝不能因一个天煞孤星而都白白搭上了性命。耀儿,赶紧让他们把这个灾星绑了,若出了事,四叔给你担着。”苏四爷刚刚被苏谨心诬陷为奸夫,早已怀恨在心,这会儿见苏天耀出动了县衙的官差,心下大喜,忙催促苏天耀将苏谨心绑起来处置了。 “绑了,将她绑了!” “祸根不除,我们苏家难安!” “绑了她,绑了这个天煞孤星!” …… 苏四爷一煽动,在场的苏家人又开始叫嚣起来。 然而,苏老爷却选择了沉默,即使扶着他的梅姨娘在他耳边,低低哀求他出手相救苏谨心,苏老爷都没吭一声。 苏老爷不救,但一旁的苏娉婷却怒火上涌,插腰,破口大骂道,“苏天耀,你个混账东西,你在松阳县欺压百姓、鱼肉乡里也就算了,现在竟欺压到自己堂妹头上了,老娘告诉你,今日个你敢动你堂妹一根毫毛,看老娘不打死你!” 苏娉婷个子虽小,但力气却大,她从李暮舟身边走过时,差点把文弱的李暮舟推倒在地,“滚开,都给老娘滚开!”还未走近这些县衙的官差,苏娉婷就已经脱了脚上的绣鞋,朝这些县衙的官差一个个地猛拍过去,“打死你们这几个不长眼的,老娘打死你们!都睁开眼瞧清楚了,她是我们苏家的嫡小姐,谁敢冒犯,老娘就要谁的命!” 三哥这个窝囊废,连自己的侄儿都怕,得罪苏天耀这个当官的侄儿,大不了就是到他管辖的松阳县的大牢待几日,难道苏天耀这混账东西还能杀了他们不成。 这是哪来的泼妇啊。 堂堂临安城的苏家,竟还有个泼妇。 太可怕了! 这些个抱头鼠窜的松阳县的官差,先是看到苏娉婷的那张长满麻子的脸,几乎作呕,再是见这个穿着华贵衣服的丑妇,耍泼似的,拿着绣鞋对他们又追又打,可怜这些平日威风凛凛的县衙官差,哪见过如苏娉婷这般的悍妇,除了躲闪,再也想不到别的法子。当然,也不是他们打不过苏娉婷,而是苏娉婷毕竟是他们县令大人的六姑母,看他们大人的态度,似乎对这位凶悍的六姑母也忌惮三分,故而,这些县衙的官差就更加不知所措了,不能还手,那就只有躲了。 “二小姐,您赶紧暖暖手。”巧兰趁机把鎏金缠藤纹饰的小手炉塞到苏谨心的怀中,虽然她自己心里也万分惧怕,但还是依然义无返顾地挡在了苏谨心的面前,一心要保护自家的二小姐。 “天耀。”苏大爷一横眼,要苏天耀不必管这个苏家又丑又老的六姑奶奶,而苏天耀正求之不得,若非怕被人告发说他对自己的六姑母不敬,他早把这个六姑母也绑起来了。 “来人。”苏天耀一挥手,又有几个官差闯进了院中。 苏谨心嘴角冷笑,这个苏天耀,不会把松阳县的所有三班衙役都带回临安城了吧。 “苏天耀,你到底是不是人,她是你三叔的女儿,是你嫡亲的堂妹!”苏娉婷被几个官差拦住,无法上前,只能气得大吼。 第二百六十四章 挑拨离间 平日对她嘘寒问暖的亲人无数,但真正能够患难与共的,却并不多,苏谨心将在场苏家人的反应一一记下,攀附大伯、四叔他们的,呵呵,那就对不起了,只要有她苏谨心在苏家的一日,他们休想再从苏家拿到一分一毫;而那些摇摆不定、见风使舵的,若他们良心未泯,她可以既往不咎,只可惜,她等了这么久,除了一个六姑母苏娉婷,剩下的堂叔伯、堂兄弟们,为了自己的安危,一听到她是天煞孤星转世,是要祸害他们的,皆巴不得要她快点以死谢罪。 六姑母,其实你一点都不丑,这世上美貌的女子何其多,但又有哪个比得上你,至于苏家的那些女儿,更不及你半分,苏谨心看到六姑母苏娉婷不问缘由地帮她,甚至相信她,心中动容,自从翊儿死后,她以为这个苏家已经没有亲人可信赖了,真好,现在她又多了一个亲人。 “保护二小姐!” 赶在县衙的官差逼近苏谨心之前,芷兰、巧兰、晴兰三个大丫鬟忙带着一群平日伺候苏谨心的丫鬟、仆妇们挡在了苏谨心的面前,二小姐有难,她们怎能袖手旁观,再说,二小姐一旦有个不测,那她们这些伺候二小姐的亲近之人,将来在府里的日子也必然不好过。 “退下!”苏谨心一抬袖,镇定却威严自生。 “二小姐,二小姐!”芷兰等丫鬟齐呼,个个眼中含泪,气愤填膺,二小姐有什么错,凭什么说二小姐是天煞孤星,二小姐到底克谁了。 谢姨娘跪坐在地上,见此,张狂地大笑,“苏谨心,我知道我今日难逃一死,但黄泉路上有你做伴,我死也瞑目,哈哈哈哈……”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机关算尽,逼走了她的妍儿,又诬陷她的浩儿是野种,呵呵,到头来,她也没捞到什么好处,还不是跟她一起死,哈哈哈,苍天有眼啊,哈哈哈…… 死?她都死过一回了,还怎么死!苏谨心的眼底悲伤,也有些恍惚,今日的这个局面,是她始料未及的,当初她只是想找谢姨娘与庶姐苏谨妍这两个人报仇,但现在看来,事情已不再是当初她所想的这么简单了,苏谨心的素手抱紧了鎏金缠藤纹饰的小手炉,却依然冷得发抖,她不想牵累无辜,但那些人是无辜的吗。 眼角的余光瞥过去,六岁的苏天浩小身子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着,哭得声音都嘶哑了。 或许吧。 至少,苏天浩这个小东西,还罪不至死。 迷离的清眸,似乎于此刻,变得更加的模糊,面对着那些个围上来的县衙官差,苏谨心不退反进,缓步走向他们,“本小姐乃堂堂临安苏家的嫡小姐,处州林家的林老爷更是本小姐的舅父……”每走一步,苏谨心头上缀着价值连城的珊瑚珠朱钗便是一阵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气势逼人,威不可挡,“本小姐的堂兄肆意妄为,无视朝廷的律法,难道你们也想跟着他一起自寻死路!”苏天耀,这是你逼我的,别怪我。 处州林家,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家,松阳县的这些个衙差哪能不清楚,据说处州的知府大人到了林家,在林老爷面前也是卑躬屈膝的,更何况他们几个只是处州府管辖下的小小县衙的差役,在松阳县只手遮天可以,但到了处州府,哪有他们说话的份。 这位苏家的嫡小姐竟然是处州林家的表小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些个县衙的官差面面相觑,被苏谨心的一提‘处州林家’惊得停下了脚步,连知府大人都不敢得罪林家,他们几个就更不敢了。 “混账,你们听这黄毛丫头信口雌黄,处州林家若心疼这个外甥女,早派人过来看了,十几年都不往来,指不定这林老爷根本就不稀罕她这个外甥女。”苏天耀气得大骂自己带来的这群贪生怕死的衙役,三婶是处州林家的嫡女没错,但依他看,三婶这个嫡女在林家也不见得有多么得宠,否则三婶怎么连一个谢姨娘都扳不倒,这么多年一直被谢姨娘踩到脚下。 “什么处州林家的表小姐,当真可笑。”处州林家的林老爷会认苏谨心这个外甥女,他苏天耀的名字就倒着写,苏天耀呸得吐了一口,满眼不屑,当年三婶嫁到苏家,那林家就看不起他们苏家,也是,一个小小的苏家,怎配与名满江南的杏林世家做姻亲,苏谨心这黄毛丫头,简直是可笑之极,难道她以为她搬出处州林家,他就不敢动她了吗。 苏谨心面色从容,继续道,“据闻朝廷有律法,但凡朝廷亲派的官员,若无朝廷律令,擅自出自己治下的地方,可是有谋逆的嫌疑。当然,或许苏大人只是一时兴起,想带着县衙的一班人到处游山玩水,这罪名吗,就轻多了,也就是玩忽职守,呵呵,苏大人,小女子说的可对,您应该不会大逆不道地要谋反吧。” 苏天耀身为松阳令,却擅自带着县衙的官差出自己治下的松阳县来到临安府,倘若被人告发,光一个擅离职守,就足以摘了苏天耀头上的乌纱帽。 怪不得刚刚苏二小姐说他们大难临头,在场的这些松阳县的官差一听到苏谨心说苏天耀触犯了朝廷的律法,甚至有谋反的嫌疑,个个吓得脸色苍白,就连嚣张的苏天耀也不禁听得一阵后怕,背上冷汗直流。 谋反?苏天耀若有谋反的嫌疑,那株连九族,他们这些苏家人怎么可能逃得掉,被苏谨心这么一说,在场的苏家人哪顾得上苏谨心这个天煞孤星,而是个个围着苏大爷问怎么一回事。 “大哥,你好糊涂,怎么能写信让天耀来临安府。”就连苏四爷也不禁埋怨苏大爷,别说到时苏家的富贵他还没抢到,自己却已经为此搭上性命,跟着大哥他们一起遭殃。 苏大爷心中慌乱,但面上却斥道,“她这是在挑拨离间,你们也信!”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不费一兵一卒 在场的苏家人是个个都心里惦记着苏家祖上传下来的的这份家业,恨不得苏老爷这一房全都死得光光的,断子绝孙,然后他们再将苏家的祖业平分,可是现在听到苏大爷的嫡子苏天耀有可能会背上谋逆之罪,株连九族,此事攸关性命,他们就怕了,于是,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开始相互推脱、相互指责,乱了阵脚,笑话,他们连命都没有了,大爷、四爷他们就算许诺金山银山,又有何用。 “大爷,你儿子犯了事,可别牵连我们。”苏谨心的一位堂叔刚说完,另一个苏家人又争锋相对道,“什么谋逆罪,她一个小丫头片子,随口说上两句话,你们也都信了,愚蠢!” “你个臭小子,敢骂我,我是你堂叔。” “堂叔?呵呵……不过是老太爷的一个庶子,也妄想当我的堂叔,你配吗。” “你目无尊长,看我不替你死去的爹教训你!” “你敢打我。” …… 这两人,从辈分上算,一个是苏谨心的堂叔,一个是苏谨心的堂兄,但都是苏老太爷几个兄弟的子孙,故而,苏谨心也只是看着眼熟,却认不得他们,再说,苏老太爷的几个兄弟,儿孙满堂,就拿苏老太爷庶出的兄长来说,他最小的儿子,就跟他的几个孙儿年纪一般大,那位老太爷,据说在世时,年纪一大把了,还不断地纳如花似玉的女子进府,当真是老夫少妻,艳福无边。 叔侄两人动了手,一旁的苏家人就纷纷相劝,但劝着劝着,也跟着打了起来,可谓一团乱。 “苏谨心,你知道的还挺多。”他倒是小看她了,一个久居深闺的世家小姐居然懂得朝廷的律法,也不知是谁告诉她的,不过,好在他早有准备,在爹急召他回临安城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对策,苏天耀得逞地道,“为兄是奉处州知府之命,前来拜见临安刘知府,此事事关重大,为兄也不便对外透露。”苏谨心,你想拿这条罪来治我,呵呵,你的如意算盘这回可就打错了。 苏天耀故意说的大声,为的就是安抚在场的苏家人,他出松阳县是奉命而行,根本就没有罪,更何谈什么谋逆大罪。 但那些拳脚相向的苏家人早已打得失了理智,根本就听不到,砰,小院子中的花架倒了,架子上一盆盆修剪的名贵的白梅,砰砰砰……都摔倒了地上,一片狼藉。 苏家人大打出手,苏老爷看着痛心疾首,临安苏家,临安苏家,整个江南的那些世家,从来就没有一个是真正看得起他们苏家的,当面称他一声苏老爷,背后却耻笑他是满身铜臭,低贱的商贾之后。唉,看来,他这辈子是没有希望再看到苏家名动江南的那一日了。 苏老爷越痛苦,就越中苏谨心下怀,苏老爷的野心一直不小,但他却遇到了苏家那些个鼠目寸光的无能之辈,让他无法重振苏家,当然,苏老爷的生性多疑,更是让他错失了很多原先忠于苏家的管事。说起来,其实真正败坏苏家的,使苏家没落的,也正是这个假仁假义、心狠手辣的苏老爷。 “原来苏大人此次来临安府,是有要务在身啊。”苏谨心嗤笑,但这一笑,却使得苏天耀紧张地手心濡湿,这个堂妹,到底要说什么,他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本小姐听说苏大人在松阳县官声甚好,百姓爱戴,人人称颂……”苏天耀的脸色大变,整个松阳县的百姓,怕是骂他的多吧。 “羊脂玉净瓶,玲珑翡翠壶,八宝琉璃珠……” 苏谨心说着说着,却说起了一些世间极为少见的宝物,只听得苏天耀当场惶然变色,结巴道,“你……你……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 苏谨心淡笑,笑得愈加纯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苏天耀,你不仅收刮民脂民膏,还草菅人命,别以为有处州知府为你撑腰,你就可以无法无天,蒙蔽世人!苏天耀,实话告诉你,你这个小小的七品松阳令,本小姐从来就没放在眼里!”顾小六堂堂的大理寺卿、太子少师,还是当朝权臣,她都不屑一顾,更何况是苏天耀这个七品芝麻官,再说,她是再世为人,比旁人又多了三年的记忆,若是别的苏家人,她可能还不清楚,但是苏天耀,这个苏家唯一一个靠真本事考上仕途的县令大人,他在今后三年发生的事,她却是多少有所耳闻的。苏天耀为官一任,聚财敛势,勾结处州知府为祸一方,很快,便被新到任的江南按察使大人发现,并将他罢了官,下了狱。 “你连这个都知道……”他与处州知府往来甚密,这件事,整个苏家也就除了爹,还没有人知道,但她却也知道,苏天耀这会儿看到苏谨心,就像看到了鬼一般,吓得双腿发软,苏谨心这个堂妹,到底知道多少事。 “还有……” 苏谨心一说还有,苏天耀心一紧,踉跄地倒退,一脸惊怕。 “大人。” 若不是被一旁的县衙官差扶住,苏天耀险些跌倒,“苏谨心,你实在太可怕了。” 苏天耀,你现在才知道,不是已经太晚了吗,苏谨心眼中泛着冷光,前世的这个时候,她早已嫁到睦州新安郡,对于苏天耀的事,也只是道听途说,具体的,她也不太清楚,不过那几件宝物太名贵,几乎轰动了整个江南,至于苏天耀与处州知府勾结,苏谨心是自己猜出来的,毕竟苏天耀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他在松阳县敢这么嚣张,必然是背后有人,松阳县是在处州府管辖下,除了处州知府,苏谨心也想不到第二个人,故而,她就试探地提了处州知府,是苏天耀自己心虚,就不打自招了,也证实了苏谨心的猜测。 “苏大人,你若还不离开,本小姐就……” 苏谨心一口一个苏大人,苏天耀哪能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与讽刺,因此,未等她说完,苏天耀就忙慌乱地制止,语气也带着近乎恳求,“别说了,苏家的事,我以后再也不插手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翻旧账 “爹,孩儿忽然记起孩儿在松阳县还有几件公务要办,临安府不宜久留,孩儿先回去了,您多保重。走,快走!”苏天耀匆匆忙忙丢下一句话,就催促着他手下的一班衙役,慌乱地撤离苏谨心的院落,与其说是走,更像是逃命,两步并作一步,跌跌撞撞地,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 苏天耀这是在大白天见鬼了吗。 一群平日威风八面的县衙官差一下子都个个落荒而逃,走得干净,苏娉婷满眼诧异,随后,插着腰大笑起来,“算这个小畜生还有点良知,不然,老娘非打死他不可。哈哈哈……上苍果然是开眼了!”这苏家,除了谨心侄女,有谁没干过几件龌龊事,三哥就不说了,就连死去的爹,都是一身血债,还都还不清。 苏娉婷的嗓门极大,这一大笑,使得正在大打出手的苏家人皆停了手,再看到院落中的一班县衙官差也都不见了,皆震惊地呆在了当场,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苏天耀好端端地跑什么? 苏二小姐竟然把县令大人都吓跑了! 在场的苏家人此时望向苏谨心的眼中多了几分敬畏,这个苏谨心到底跟苏天耀说了什么话,居然可以把一向不可一世的苏天耀吓得三魂去了七魄,犹如丧家之犬似的,一路磕磕碰碰地逃出苏家。 “耀儿,耀儿……”苏大爷慌了,忙朝着苏天耀远去的背影,连连大喊,他跟三弟争苏家的家主之位,若没有耀儿这个当官的儿子在,他拿什么争,更拿什么与三弟抗衡。 在场的苏家人都是满脸的难以置信,谢姨娘更是绝望地睁大了眼,眼中布满血丝,狰狞恐怖,她败了,败给了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现在,她不止把自己逼上了绝路,还赔上了浩儿的一条小命。这一仗,她输得血本无归,输得彻底! 浩儿,娘对不起你啊,你才六岁,才六岁,怎么能死啊! 院子中的局势突然逆转,苏二小姐谈笑间,便乾坤在握,或许,今日的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吧,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笑容,纯善得不染浊华,谢姨娘恨不得上前去撕裂她那张伪善的脸,这般碍眼的笑,太讽刺,太虚伪。 啊…… 谢姨娘忽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地悲吼,随后,满是血丝的双目死死地盯着苏谨心,厉道,“苏谨心,你这个天煞孤星,你将来会克夫克子,你不得善终,不得善终!” 是啊,苏家最尊贵的嫡女是命犯孤煞,谢姨娘一提,在场的苏家人皆下意识地后退,离她远远的,并一脸防备地看着苏谨心,仿佛一被苏谨心靠近,他们就会跟着祸事不断,倒大霉。 谢姨娘临死了,还在挣扎,还妄想诬陷她,苏谨心冷笑,“诸位叔伯,难道你们也认为谨心是天煞孤星,会祸害苏家,是吗。” 这一声冷笑,吓得在场的苏家人心中一阵警戒,头皮发麻,仅凭一张利嘴,就能把苏天耀赶回松阳县,苏谨心这个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又岂是泛泛之辈。 苏谨心缓步走向谢姨娘,在场的苏家人却一个个退避三舍,不敢直视这位年仅十四岁的苏家最尊贵的嫡女,只见她抬手,那钳制谢姨娘的两名中年仆妇放开了谢姨娘,谢姨娘身子一软,整个人都趴在地上,却再也爬不起来了。 “谢姨娘,你说本小姐是天煞孤星?呵呵,此事的真相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以为如今被你当日买通的天清道长不在,你就可以肆意诬陷本小姐吗?”苏谨心居高临下地看着谢姨娘,绣着幽兰缠枝的绣鞋一脚重重地踩在谢姨娘的手上,清眸戾气,“你看,这是什么!” 苏谨心的一脚,踩得极狠,痛得谢姨娘死去活来。 一张宣纸从苏谨心的衣袖中拿出,展开,并当着在场所有苏家人的面,苏谨心朱唇微启,“这上面有天清道长亲笔画押,白纸黑字,说的清清楚楚,本小姐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煞孤星,这一切,都是谢姨娘当日诬陷本小姐的,诸位叔伯若还不信,皆可过来一看,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竟然如此沉得住气,她有天清道长的亲笔画押,本可以定她的罪,可这几个月来,却在老爷面前只字不提,这个小贱人,藏得实在太深了,也太阴险了,谢姨娘只看了眼那宣纸上写着‘天清’二字,拽着染血的裙摆的手,又握紧了几分,“不,不,这是假的,贱妾什么都没有做过,这都是二小姐蓄意栽赃贱妾的!” 谢姨娘发了疯似的,正欲起身抢苏谨心手中的宣纸,但一旁的两名中年仆妇又把她按在了地上,不让她动弹。 “贱妇,敢对二小姐不敬!”一名粗壮的中年仆妇啪的一巴掌直接甩向谢姨娘的脸上,打得她双颊红肿,惨不忍睹。 二小姐终于要翻旧账了。芷兰、巧兰、晴兰等几个丫鬟皆感觉自己于此刻,也跟着二小姐一起扬眉吐气了,二小姐在府里受到谢姨娘和大小姐这么多年的欺压,也该还手了,她们的二小姐,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苏家三房的这个嫡女原来不是天煞孤星啊,在场的苏家人一看到宣纸上有天清道长的亲笔画押,还详细地讲述了此事的来龙去脉,皆不由地松了口气,只要不会祸害他们就好,他们跟着苏大爷、四爷来闹,无非是苏大爷许诺了他们好处,可是现在苏大爷这一房输了,他们自然没必要再跟苏老爷作对,“谨心侄女,堂叔刚刚一时老糊涂了,竟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谨心侄女,你不会怪堂叔吧。” “谨心堂妹,你堂嫂昨日刚买了几匹新的布料,说是要给你做一身衣裳,你何时有空,到堂兄府里坐坐。” “谨心,你过了年,就该及笄了啊,你堂婶子在为你堂姐们挑夫婿的时候,也给你留了心,要不这样,今晚你过来,你堂婶子可念叨你很久了。” …… 刚刚还对苏谨心一脸疏离、咒骂的苏家人,这会儿一见苏谨心年纪轻轻就如此沉稳,深藏不露,心下震撼,而且他们还看到苏谨心在羞辱谢姨娘的时候,苏老爷这个一家之主却不敢阻拦,照理说,谢姨娘是苏老爷的姬妾,就算犯了事,要重罚,也不该轮到女儿插手,但苏谨心理所当然地在苏家发号施令,无视苏老爷的存在,而那些府里的下人也没有表露出太大的反应,就仿佛习以为常似的,在场的苏家人又不是傻子,哪能看不明白其中的缘故,想明白了这些,他们就都一个个地围了上去巴结,不停地夸赞苏二小姐才貌双全,苏家有女,祖上积德的话。 第二百六十七章 利诱不成,就威逼 输了,都输了,大哥输了,他也输了,全输在了谨心这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的手上,苏老爷长叹一声,接着,整个人就直直倒在了梅姨娘的身上,把梅姨娘吓得花容失色,手足无措,“老爷,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妾身啊,快,快,快去请大夫!” 梅姨娘慌乱大喊,却被苏老爷用虚弱地声音制止,“不用了……”心病难医啊,他执掌苏家十几年,最后却败在了自己的嫡女手上,真是不甘心啊。 苏老爷在梅姨娘和一个丫鬟的扶持下,转头对苏大爷艰难地开口道,“大哥,我跟你商量件事,翊儿过了年就十岁了,想当初爹在世的时候,就让我们在这个年纪学着打理苏家的生意,我的身子骨是大不如前了,我想,等过段日子翊儿回府,就把苏家的生意都交给他,到时,翊儿就全靠大哥,还有四弟,你们几个叔伯在一旁关照了。” 苏老爷的言下之意,就是要当众把苏家的家主之位传给翊儿,在场的苏家人虽一时始料未及,但也没有出声反对,毕竟苏老爷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儿子,不交给翊儿,难道还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苏大爷沉了脸。 “不可。”苏四爷却急了,“三哥,翊儿这么小,如何打理苏家,这传出去,还以为我们苏家没人了呢,竟让一个十岁的孩童接管苏家,不可,此事万万不可,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撇开别的不说,苏四爷说得也不无道理,由一个十岁的孩童执掌苏家,苏老爷的这个决定,确实显得太过草率,放眼整个临安城,甚至是整个江南,有哪个世家的家主是孩童,就如云家,云老太爷白发苍苍的,依然掌握着云家的大权,在云家的家主位子上一待就待了几十年,云老爷与苏老爷一般年纪,还常常让云老太爷当着儿孙辈的面被骂得狗血喷头,颜面扫地。 很多世家的家主,就是到临死的那一刻,也都不愿放手。 苏老爷能这般说,不管真假,却让苏谨心对他有了几分另眼相看,其实,苏老爷若不好高骛远,并能与二伯联手,那苏家,也不会是今日的这般光景。 “四叔,我爹不是说了吗,一旦翊儿接管了苏家,您和大伯这些个苏家的叔伯就在一旁看着,有何不可。再说,我爹是苏家的家主,他说让翊儿接管苏家,四叔您难道还想违背我爹的意愿,亦或是,四叔想让您的儿子来接管苏家?” 苏谨心一说苏四爷的儿子,众人的视线皆不约而同地望了六岁的苏天浩,虽然苏四爷极力地解释,并发重誓说苏天浩不是他的儿子,但现在已经没有人再相信他了,整个苏家,除了这位风流的苏四爷,还有谁敢染指苏家家主的女人。 “来人。”苏谨心素手一挥。 而这一声‘来人’,掷地有声,也威慑了在场的所有苏家人。 “谨心侄女,你这是何意?”苏四爷暗道不妙,苏天耀的那一班衙役走了,他们现在都在苏家的祖宅内,倘若三哥有心为难他们,他们今日就麻烦了。 “二小姐。”几十个护院的家丁手拿棍棒,从院落外,一下子都涌了进来,恭敬地站在了一旁,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这……这……这不是要威逼吗。 还是那种蛮狠无理地逼迫! 在场的苏家人个个变了脸色,苏谨心这黄毛丫头,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他们都是她的叔伯,堂兄、堂弟们,是她的亲人,她怎么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招,利诱不成,就威逼,一点情面都不顾。 “各位叔伯,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且退后。”苏谨心的声音变冷,话一出口,这些胆小怕死的苏家人就忙退到了院中的角落。 苏四爷也害怕地跟着一起连连后退,但却被几个苏家的护院家丁拦住了去路。 “四叔,您背着我爹,与谢姨娘做下了这等丑事,您倒是心安理得的很啊。呵呵,我爹他心善,不忍伤及手足之情,但我们苏家的家法可不是形同虚设的,噢四叔,您别这么看着侄女,这话可不是侄女说的,是大伯他刚刚说的。”苏谨心笑得愈发无辜,唇微启,不紧不慢地吐了几个字,“把四爷也绑起来吧。”四叔不是一直想绑她吗,那么现在,她就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苏谨心,你这个臭丫头,我是你四叔,你敢绑我!”苏四爷气得脸都绿了。 “那四叔在败坏我们苏家名声时,可曾想过自己是谨心的四叔,要为谨心留点颜面,四叔明知谨心明年及笄,却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难道四叔想让谨心日后嫁到夫家,被夫家的人当面指指点点,说谨心的四叔,色胆包天地染指自己兄长的姬妾,说我们苏家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家子的乌烟瘴气,伤风败俗。四叔,您说,您该让谨心如何对你!” 好一张伶牙俐齿,苏四爷眼中气得冒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他根本就没做过,却白白受了冤,苏谨心,你真不愧是三哥的女儿,跟三哥一样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滚开,都给爷滚开,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苏家的四爷,你们这几个奴才,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连爷都敢绑。”几个苏家的护院家丁拿着粗绳一起扑向苏四爷,将他绑得严严实实的,苏四爷气得破口大骂,拼命地挣扎,“放开我,快放开我!混账东西,都反了吗。” 苏天宝看到自己的爹被堂妹绑了起来,吓得脸色惨白,却退缩着不敢上前,这个堂妹好可怕,只是被她冷眸一扫,他就全身哆嗦,毛骨悚然。 “三哥,你倒说句话啊,我是你四弟,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苏四爷见苏谨心铁了心要惩治他,忙向苏老爷服软道,“三哥,你不能这么糊涂啊,这苏家若给了翊儿,我敢保证,不出一年,就会落到这个阴险歹毒的丫头手中。三哥,你醒醒啊,三哥……” “混账东西,你们想干什么。”苏四爷被绑住之后,其中的一个护院家丁就在他身上一阵搜查,很快,便在他的身上搜到了一方丝帕。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不能心软 “请二小姐过目。” 当护院家丁将那一方从苏四爷身上搜出来的丝帕递到苏谨心的面前时,苏四爷的整张脸都变得一片灰败,嚣张的气焰也紧跟着戛然而止,他太大意了,苏谨心这黄毛丫头是有备而来,千方百计地栽赃他,步步谋划,环环相扣,教他百口莫辩,有理也说不清。他平日究竟是哪里得罪这个阴险的侄女了,整个苏家的人这么多,凭什么这黄毛丫头就只盯上了他一个,苏四爷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私通的罪名一旦成立,就算三哥不追究,被人告上官府,他也活不了,即便最后全身而退,他苏四爷的名声也毁了,以后在临安城,他还怎么有脸待下去。 苏谨心,你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够狠! 苏四爷的双手被粗绳绑得严实,他使劲地挣扎,但依然无济于事。 苏谨心见此,轻笑道,“四叔,如今人证物证皆在,您还有何话说。”她撇了一眼家丁呈上来了丝帕,素手摆了摆,跟在她身后的芷兰就忙上前,取过家丁手中的丝帕,并依次走到苏老爷、苏大爷、苏娉婷,还有在场的苏家人面前,将这方丝帕一一让他们过目。 “这……这……”苏大爷指着丝帕,一脸痛心,“四弟,你糊涂,糊涂啊……” “四哥,你还真有出息啊。”苏娉婷讥笑道,“偷吃都吃到三哥府里了。” “这堂叔平日看着人模人样的,原来竟是这般为老不尊啊。”一个苏家的子侄辈不屑地道。 “丢人现眼,祖宗蒙羞啊!” “败坏我们苏家的门庭,这种人,才该赶出我们苏家!” 苏家人一看到那一方丝帕,个个对苏四爷嗤之以鼻,倘若刚刚苏谨心说苏四爷是奸夫,在场的苏家人中还有几个疑心的话,那么现在,已经没有一个人会站在苏四爷一边,苏谨心给他们看得这一方丝帕,就是最好的物证。 上等丝绸裁制的丝帕,用复杂的苏绣勾勒出一朵娇艳的牡丹,牡丹花瓣重叠,针线巧妙,看着栩栩如生,在这上面,还赫然刺了一个‘绣’字,而谢姨娘的闺名就是谢芳绣,苏大爷气得握紧了拳头,这个四弟,在外风流也就是了,还色胆包天地惦记着三弟的女人,身为苏家的四爷,在子侄辈面前做出这等有辱门庭的丑事,把苏家的脸都丢尽了。 “大哥,你听我说啊,不是我,不是我,苏天浩那个小野种不是我的啊……”见苏大爷冷哼了声,不理他,苏四爷又忙转头向苏老爷哀求道,“三哥,三哥,真的不是我,你听我解释啊,四弟就算向天借了胆,也不敢碰你的女人。三哥,四弟是冤枉的啊,三哥……” 野种都生了,还说没碰,苏老爷一想到被自己的四弟戴了这么多年的绿帽子,怒不可遏,“我没有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四弟,畜生!” “老爷,您的病还未大好,千万别动怒啊,保重身子要紧。”梅姨娘扶着虚弱的苏老爷,面上虽不断地劝着苏老爷,但心中却是幸灾乐祸,苏守正,当日你强抢有夫之妇时,可曾想过有今日。呵呵……一报还一报,二小姐就是你这辈子最大的克星。 梅姨娘不劝还好,一劝苏老爷就更气了,四弟与自己的姬妾生了个野种,他还要当做没事发生似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简直欺人太甚。 “把这对奸夫淫妇绑起来沉塘!”苏老爷气疯了,整个人都在不停地颤抖着,“沉塘,马上给我沉塘!”到头来,他最宠爱的女人,他最疼爱的儿子,居然都是别人的,这口窝囊气,他怎么咽得下。 “三伯父,不要啊!”苏天宝一听苏老爷要把他爹沉塘,吓得跪倒在了苏老爷的面前,哀求道,“三伯父,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又不是什么大事,您若气不过,我们府上还有几个美貌的姬妾,侄儿把她们都送过来伺候您,求您饶我爹一条命啊!” “混账东西!”苏天宝的话,险些把苏老爷气得吐血,他是那种贪图美色的人吗。 苏天宝求了半天,见苏老爷脸色愈加的难看,忙向苏大爷求救,“大伯,大伯,您也为我爹说句话啊。”苏家又不是没有银子,要女人,尽可花钱去买,这三伯父也太狠心了,竟为了一个女人,不顾手足之情,要把他爹沉塘。 苏大爷此时自身难保,只是低低叹了口气。 呵呵,沉塘,又是沉塘啊,谢姨娘笑得一脸自嘲,当日她诬陷阮姨娘与人有染,唆使林氏将她沉了塘,想不到这么快,就轮到她了。 谢姨娘刚刚小产,全身无力,整个人趴在地上,狼狈不堪。 苏老爷的无情与狠绝,她早已见识过了,所以,她没有再去求苏老爷,而是拖着疲惫虚弱的身子,一步步地爬向苏谨心。 每爬一步,地上就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红,教人不忍直视。 “二小姐,贱妾知道自己死不足惜,但浩儿是无辜的,贱妾求您放过他,他真的是您的亲弟弟,亲弟弟啊……”这是谢姨娘第一次在苏谨心的面前卑微地俯首相求,苏谨心怔住了,这十几年,谢姨娘一直是极尽荣宠,在苏家更是耀武扬威,连林氏都不放在眼里,可如今,她匍匐在她的脚下,重重地磕头,向她屈服,向她低头,却是为了她的儿子苏天浩。 “浩儿,快求你二姐,求她啊。”谢姨娘哭得凄凉,望着苏天浩的眼中,尽是一片怜爱之情。而谢姨娘的这片护犊之情,使得苏谨心也不禁心下动容,因为,她的亲娘林氏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哪怕是片刻都没有。 苏天浩小脸惊恐,早已哭得蜷缩成了一团。 “二姐,我会乖,我听话,呜呜……”苏天浩边哭,边用小手怯怯地扯着苏谨心的衣袖,“二姐,呜呜……浩儿以后会乖乖的,不会再惹二姐生气……” 苏天浩哭得可怜兮兮,粉雕玉琢的小脸,饱受惊吓。 苏谨心敛眸,没有出声。 苏天浩这个小东西,才六岁,她根本就下不了手。 但一想到她的弟弟翊儿,现在孤零零地被埋在五云山上,苏谨心的眼中变得森冷,凭什么要她心软,苏天浩是无辜的的,难道翊儿就不是无辜的,翊儿才九岁,他死得不明不白,谁又可怜过他。 翊儿明明还有一息尚存,她们就已经提早为翊儿准备后事,巴不得翊儿早死,谢姨娘,你错了,本小姐是不会心软的,不会。 “二小姐,贱妾不该几次三番陷害您,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浩儿吧。”谢姨娘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重重磕头,她也知道苏谨心绝非善类,但如今除了苏谨心,谢姨娘根本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救她儿子的人,苏老爷铁了心要处死她们母子,来挽回苏家的颜面,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要试试,她的浩儿得活着,活着才能为她报仇,为她洗清今日的冤屈。 “三哥,谨心侄女,浩儿才六岁,他什么都不懂,这件事跟他没关系,我看,你们就饶他一条小命吧。”苏娉婷走了过来,一把抱起苏天浩,苏天浩看到六姑母一脸的麻子,小眸子中先是一阵厌恶,但却极力地忍住了,他年纪虽小,但也知道眼前这个长得很像丑八怪的六姑母是唯一一个可以救他的人,哪像那个恶毒的二姐,一心要杀了他。 “六姑奶奶,姬妾往日对您诸多刁难,您还能这般不计前嫌,救了贱妾的浩儿,实在令贱妾羞愧难当。”谢姨娘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肯出声帮她的,竟是苏家这位一直嫁不去的又老又丑的苏娉婷。 “你也别谢我,老娘只是不想看我们苏家再多添一条人命。”苏娉婷斥骂道,“谢芳绣,当日,你为了谋夺苏家的主母之位,一次次地陷害谨心侄女,也谋害翊儿,幸亏翊儿福大命大,逃过一劫,否则,你儿子今日就得赔命!” 骂完了谢姨娘,苏娉婷又上前,仿佛不解气似的,狠狠地踩了谢姨娘一脚,随后,她抱着苏天浩来到苏谨心面前,“谨心侄女,就当给六姑母一个面子,这……” “六姑母,不必多言,谨心心意已决。”苏谨心忙打断苏娉婷的话,苦笑道,“六姑母,您知道吗,已经来不及了……”翊儿已经死了,现在就算杀了苏天浩,翊儿也活不过来,再说,谢姨娘生的这个苏天浩,能跟翊儿相提并论吗。 “六姑母,浩儿怕。”苏天浩讨好地窝在苏娉婷的怀中,不敢探出头。 苏谨心看着面前磕头不止的谢姨娘,冷笑道,“谢姨娘,当日你先让天清道长诬陷本小姐是天煞孤星,之后又让你的侄儿谢明山毁本小姐清誉,这些被本小姐揭穿后,你更变本加厉,与大姑母合谋,派人将本小姐从街上掳走,谢姨娘,你说,你做了这么多事,而且次次都想置本小姐于死地,本小姐今日为何要以德报怨,饶过你们母子!” 苏二小姐的声音越发冰冷,她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在场的人,在历数谢姨娘罪状的时候,她也是借此再警告所有的苏家人,得罪她的,她绝不会轻饶,谁都一样。当看到李暮舟时,李暮舟被苏二小姐吓得瑟瑟发抖,再一扫,一旁的苏家人个个人人自危,战战兢兢地不敢发出一点的声音。 “三哥,大哥……”苏四爷垂死挣扎,喊了半日苏老爷、苏大爷,见他们都不顾手足之情,心中凉了半截,他不想死啊。 “谨心侄女,谨心侄女,四叔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就放了四叔吧……”什么长辈的尊严,什么苏家的四爷,这些都不重要了,活命要紧,苏四爷虽被绑了双手,但他的脚却是可以走动的,只见他走到苏谨心面前,忽然屈膝一跪,“谨心侄女,四叔求你,给四叔留条活路。”他就说嘛,无缘无故的,这谢姨娘怎么会突然给他送丝帕,十几年了,这女人都没拿正眼看过他,这会儿却转了性,对他投怀送抱。原来,都是这个侄女布的局,他真是蠢啊。 “家主,为了我们苏家,决不可轻饶了这对奸夫淫妇!” “沉塘,沉塘!” “对,沉塘!” “沉塘!” 在场的苏家人,不知谁喊了一声沉塘,剩下的人,皆跟着喊了起来,喊得气愤填膺,声音震天。 沉塘……苏四爷吓得两眼一翻,当场昏了过去。 哈哈哈……梅姨娘发疯似得大笑,笑得恐怖,“苏谨心,今日你冤枉我,我就算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既然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不会放过浩儿,还求她什么。 雪,下雪了。 竟然这个时候下雪了。 苏谨心看着半空中洒下的雪花,抱紧了怀中的鎏金缠藤纹饰的小手炉,是啊,都已经是残冬了,也早该下雪了。 晶莹纯白的雪花,细碎地落在苏谨心的肩头,一旁的丫鬟取来伞,晴兰接过,忙撑开为苏谨心打伞。 谢姨娘凄厉的笑声,苏天浩哇哇的大哭声,还有苏家人的声讨,六姑母的斥骂声……各种声音交错,本该是不胜厌烦的,但不知为何,苏谨心此刻的心却异常的平静,她的眸光迷离,望着众人,一片空洞。 “姐姐……!” 蓦然,在院落外响起一阵清脆的孩童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带着几分埋怨,还有几分雀跃。 是翊儿吗? 翊儿来找她了吗。 苏谨心猛地抬头,脱口而出道,“翊儿。” 晴兰打着伞,离苏谨心最近,压低了声音劝道,“二小姐请节哀。”大少爷已死,如何能回来,只怕回来的,也是一缕魂魄。 不,她明明听到翊儿在喊她,是翊儿,是翊儿的声音,苏谨心摇头,院中虽然嘈杂,但她听得分明,是翊儿,这个世上她唯一的弟弟,他回来了。 “二小姐,您去哪?”这里的事,还等着二小姐下令处置,二小姐怎么能走,晴兰打着伞,忙追了上去。 苏谨心朝着院落的门口,莫名其妙地跑了出去,苏老爷、梅姨娘等人皆惊住了,尤其是苏老爷,忍不住又心中暗道,谨心这丫头,又想谋害谁吗。 “姐姐!”一声清脆却带着稚气的童声,再一次响起,但这次,似乎是用尽了他全部的力在喊这一声‘姐姐’。 第二百六十九章 苏小公子 真的是大少爷的声音! 大少爷回来了? 晴兰刚刚听到苏谨心喊翊儿,还以为是自家二小姐日有所思才会出现的幻觉,但这会儿,她也听到了一个男童中气十足的喊声,不禁吓了一大跳,大少爷不是死了吗,怎么可能回来。当下,晴兰想到了一个人,对了,还有一个人,会喊二小姐‘姐姐’,应该是他了。 晴兰撑着伞,忙追赶着苏谨心。 芷兰与巧兰对望了一眼,皆心照不宣。 而在场的苏家人一听到这几声突如其来的‘姐姐’,也个个震惊万分,苏老爷更是神情激动,他的翊儿回来了,苏家保住了。 怎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苏大爷沉着脸,心中狐疑,老三的这个嫡子不是快要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皆不约而同地朝着院落的垂花门望去,但见,一个九岁左右的男童,小手扶着墙,慢慢地露出半个小脑袋,小玉冠束发,纯白的丝质冠带顺着他清秀的小脸颊垂到了肩头,黝黑的小眸子灵动而又带着几分狡黠,小脸气鼓鼓地嘟着,一身湛蓝色的小锦衣,更衬着他面红齿白,雅致贵气。 这就是苏家未来的家主啊,在场的人心中暗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风华,将来,定也是个倾倒众生的清贵公子。 不是翊儿。苏谨心的脚步停下,泪水却已迷糊了双眼,她怎么忘了,她的弟弟已经死了,如何能再回来。 望着与翊儿长得一模一样的范弋楚,苏谨心嘴角笑得苦涩,长得再像,终究不是她的翊儿啊。 她这是什么表情,见到小爷不高兴吗,范弋楚皱起了秀气的小眉头,小手负于背后,高高扬起头,小眸子中尽是幽怨,苏谨心,你把小爷一个人丢在紫阳观,小爷都没找你算账呢。 “翊儿。”苏谨心扔了手中的鎏金缠藤纹饰的小手炉,一步上前,将范弋楚紧紧抱住,短短两个月未见,他似乎瘦了不少。 “苏谨心,你又占小爷便宜。”范弋楚清秀的小脸倏地一下子红了,没好气地低声道,面上虽一脸嫌弃,但却没有推开苏谨心,任由她抱着。 “让姐姐看看。”苏谨心迷离的双眸,渐渐地清亮起来,她放开了范弋楚,上下打量着,心下啧啧赞道,果然是人靠衣装,范弋楚这个臭小子一穿上绫罗绸缎,就仿佛脱胎换骨似的,不仅整个人变了,而且周身还透着一股贵气,这不知情的人可能还真以为他就是出身哪家名门望族的小公子。 冰冷的素手,抚在了范弋楚的小脸上,范弋楚微红的小脸颊愈加发烫,他都快十岁了,这个女人居然还对他又搂又抱,轻薄他,爷爷说男女授受不亲,她到底知不知道啊。 都怪那腹黑的云师叔,想出这个歪主意,让他假冒苏家的大少爷,呜呜,他根本就是羊入虎口啊,若他再在苏家待下去,他的清白岂不要没有了。 “翊儿,快,快到爹这里来。”苏老爷看到范弋楚,虚弱苍白的脸上一阵激动,思及往事,更是感慨万千,这就是他当日百般厌恶的大儿子啊,想不到兜兜转转,这个儿子才是他苏守正唯一的儿子,这次,他一定要好好地弥补这个儿子,更要教他如何学做生意,如何执掌苏家。 “范范,你记住,这个人以后就是你爹。”苏谨心在范弋楚的耳边,轻声叮嘱,并趁机将在场的苏家人挑几个重要的一一指给范弋楚认识,“现在被绑着的那个人是你四叔,他旁边抱着孩子的是……” “是六姑母。”范弋楚忙接过苏谨心的话,“六姑母怀里抱着的孩子,是我弟弟苏天浩,今年六岁,是谢姨娘所生。” 范弋楚开口,对苏家人的了如指掌,使得苏谨心目露诧异,但随即,她又很快释然了,以云远之的缜密心思,若要送范范来苏家,必然会让范范早做准备,范范现在认识苏家所有的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过去吧。”苏谨心推了范弋楚一把,范弋楚朝她眨了眨眼,嘴角却勾起了一抹邪气的笑,苏谨心,小爷会保住你的,日后谁敢欺负你,小爷就把他们一个个都踢出苏家。 范弋楚的视线,不卑不亢地迎上苏老爷,这个病老头也不例外。 “翊儿给爹爹请安,祝爹爹福寿康宁,长命百岁。”范弋楚来到苏老爷的面前,优雅地掀开小袍子一角,跪了下来,恭敬有礼,与几个月前的苏天翊简直判若两人。 “翊儿,你是翊儿……”苏老爷一脸的难以置信,说话的声音也微微发颤,这些年他之所以放弃这个长子,一心培养幼子,还不是这个嫡长子心智未开,连本《三字经》都背不全,更别说让他学礼法,待人进退有度,可现在,他不一样了,喊他爹爹时,他竟然一点都不害怕,眼神也没有半分的闪躲,他的小脸虽然还是那么的清瘦,但比几个月前好多了,也精神多了。 天佑苏家,他的儿子开窍了,也长大了。 苏家,有救了。 苏老爷颤抖地伸出手,“乖孩子,地上凉,快起来。” “爹爹要保重身子,以后翊儿还要孝顺您呢。”范弋楚乖巧的说着,听着苏老爷心中一暖,这才是他的儿子,果然是血浓于水啊。 苏老爷这会儿看范弋楚,愈加满意,自己的亲骨肉,怎么看怎么好,心下暗道,夫人若是看到翊儿回来了,这病也会好起来的。 苏夫人因儿子病重而发疯,这件事也就苏老爷与苏谨心等几个人知道,就连那些苏家的叔伯们,也只是被告知林氏生病了,需要静养,不宜见客。 “三弟,恭喜你了,翊儿这孩子,一看就是有副相。”苏大爷即使心有不甘,但面上还是虚伪地笑着,三房的嫡子回来了,还一脸红润,生龙活虎的,若无意外,这苏家就是这个十岁孩子的,唉,人算不如天算,本以为苏天翊这个病秧子侄儿必死无疑,听说三弟当日连棺木都买好了,就等着苏天翊断气,然后发丧,想不到时隔短短两个月,一个病入膏肓的孩子,又活过来了,真是奇迹。 第二百七十章 姐弟同心 “大伯。”范弋楚又朝苏大爷行礼,小手作揖,尽显苏家少主的不凡气度。 变了,这个侄儿变了。 苏大爷脸上的笑一滞,三弟的这个嫡子一直是病恹恹的,以前他来三弟的府里,苏天翊这个病秧子侄儿都是躲在三弟妹的怀里,连看都不敢看他这个大伯一眼,更何况喊他,有时三弟训了这个病秧子侄儿几句,他才敢怯怯地喊了一声大伯,喊完之后,又躲回了三弟妹怀里。 胆小懦弱,还愚不可及,难以教化,心智更是停留在三岁,这是苏大爷对苏天翊这个侄儿一直以来的印象,但如今,他眼里病弱的侄儿,一改常态,不仅主动喊他大伯,还言行举止得宜,小小年纪就进退有度,温雅有礼,更难得是,以他这般的年纪,身上居然隐隐带了一种属于苏家当家人该有的威严和气度,而这种威严和气度,不仅他没有,就连三弟,恐怕也还不及他这个嫡子半分。 这是怎么一回事? 眼前的这个侄儿,真的是他们苏家人吗? 苏家人世代从商,身上多得是商贾之气、铜臭之味,但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根本就很少出现,若说有,也是他的儿子苏天耀,勉强沾了点书香之气,可那点书香之气,与眼前的苏天翊相比,根本就微不足道,难道因为这个苏天翊是三弟妹所生,受了处州林家的影响,所以才会贵气逼人。 苏大爷被九岁的范弋楚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清贵震惊了,不止苏大爷,在场的所有苏家人也个个看得目瞪口呆,暗叹道,这才是真正的世家望族的少主,苏家未来的继承人啊。 苏大爷有个当官的儿子,一直瞧不起苏老爷,也一直以一种傲慢的姿态将所有的苏家人踩到脚下,可现在,苏老爷见翊儿有出息了,顿觉脸上有光,心道,大哥,你儿子不就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吗,我的翊儿长大后,定然会光宗耀祖,绝不会比你的儿子差。 苏老爷年少时,一度为了谢姨娘,与苏老太爷翻了脸,如今回想起苏老太爷的话,又想到林氏,心中感触颇多,龙生龙凤生凤,夫人出身处州林家,家世显赫,怪不得她能为他生出这么一个出色的儿子,哪像谢芳绣那个贱人生的小野种,尽给他丢人,哼,果然是谢家一个下贱东西生的,就算给了他荣宠,一样上不了台面。 “翊儿,我是你堂伯父。” “翊儿,我是你三爷爷家的堂兄。” “翊儿……” 一群见风使舵的苏家人看到范弋楚的出现,个个走上去,围在范弋楚身边纷纷巴结,论长论嫡,整个苏家也就这个苏天翊最有资格接管苏家,这已经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倘若现在能哄得这位小公子开心,说不准这小公子就赏他们一处苏家的生意让他们打理,到时他们就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范弋楚皆从容地应对,既不显得失礼,又维持了苏家三房在整个苏家人面前的不容侵犯的威严,直让苏家的人对这位年仅九岁的苏家未来的家主,更加臣服,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魄,了不得,苏家交给他,是应该的。 这一刻,苏谨心忽然看着有些心疼,他是范范啊,那个满山乱跑,又好动的范范啊,要让他学规矩,学礼法,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可如今,他却做得这般好,待人有礼,性子也不再如当日初见他时的那般急躁,她知道,虽然此事是云公子出的主意,但若范范自己不同意,云公子也拿他没辙,然而,范范为了帮她,他不仅压抑了自己的性子,还把自己生生饿瘦了十几斤,脸上看着是比翊儿红润几分,但与她两个月前见到的相比,根本就是一身消瘦,还带了几分久病痊愈后的苍白。 因苏谨心告诉苏老爷等人翊儿是在紫阳观养病,又有云公子当日亲自上门作证,故而,在场的苏家人都没有怀疑,再加之,翊儿常年患病,苏家人也很少有人见过他,就如苏大爷,也只是逢年过节的,才见到这个病秧子侄儿。至于苏老爷,自从翊儿重病之后,怕惹上晦气,就没去看过他,现在看到长得一模一样的范弋楚,只知道这个儿子长高了些,但也没有往深了想。 “爹,饶了四叔吧。”范弋楚一接到苏谨心眼中的暗示,忙在苏老爷面前开口为苏四爷求情,“四叔很疼翊儿的,翊儿记得小时候,四叔还抱着翊儿出府去看杂耍。” 跪在地上的苏四爷见这个侄儿一回来,就不问缘由地帮他,心下感动,好侄儿,这么多年前的事,你竟然还记得,谁说这个侄儿是个蠢笨之人,他这是心善啊。 “翊儿,四叔没脸见你啊,四叔错了。”苏四爷羞愧难当,俯首在地,“翊儿,谢谢你为四叔求情,若今日四叔不死,四叔日后必当极力辅佐于你,振兴我临安苏家的威名。” 一旁的梅姨娘终于看出了些许的端倪,原来二小姐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四爷的命,只是在吓唬四爷啊,这姐弟两,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如何天衣无缝,恩威并施,果然是狡猾奸诈,不简单啊。老爷这回把苏家交到大少爷手中,算是选对人了,梅姨娘一脸钦佩地望着苏谨心,大少爷有二小姐这个谋略过人的姐姐在,何愁不能担起苏家的重任,让苏家名扬整个江南。 “四弟,既然翊儿为你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犯下这等大错,三哥若不重罚你,如何能服众。”苏老爷现在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可谓是言听计从,范弋楚一开口,苏老爷当即就同意了,但苏四爷与他的姬妾通奸,还生了个野种出来,此事又被苏谨心捅了出来,倘若当没事发生,什么都不罚苏四爷,苏老爷的脸往哪里搁。 “三哥,四弟心服口服,甘愿受罚。”能捡回一条命,苏四爷已经是喜出望外,而且他也知道,为了苏家的颜面,今日的一顿打,是免不了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 李代桃僵 “打。” 苏老爷声音虚弱,故而,一发令,声音就显得有气无力,范弋楚小手负于背后,接过苏老爷的话,用稚嫩的童声,再发出一道号令,“打!” 这一声‘打’,稚气中带着威严,令在场之人不由得一震,原以为这位苏家未来的小家主年少可欺,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 苏老爷满怀欣慰,翊儿真的长大了。 或许是苏老爷的声音太轻,这些苏家护院的家丁没听到,又或许是他们都听命于苏二小姐,等范弋楚的声音刚落,他们就恭敬地道,“是,大少爷。” 拿着长棍的护院家丁上前,将苏四爷按在地上,随后,重重地打了下来,苏四爷一生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般重打,而且是当着在场的苏家人,还有苏老爷府里的下人之面受罚,什么面子里子都丢尽了,以至于日后苏四爷逢人就觉得自己矮了三寸,更别提在苏谨心姐弟两面前,战战兢兢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啊…啊…… 痛死老子了。 几大棍落在苏四爷的身上,把苏四爷打得皮开肉绽,苏四爷受不住痛,就没骨气地哀嚎出声,反正刚刚苏家人说要把他沉塘的时候,他已吓昏过一次,这次再喊痛,苏四爷觉得既然已经把老脸都丢尽了,他就破罐子破摔了。 “爹,您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苏天宝站在一旁,说着风凉话,只把苏四爷气得半死,他这是生的什么混账儿子,见老子有难,也不知道扑上前,替老子挡几下,小兔崽子,他真是白疼他了。 又不是我与三伯父的姬妾勾搭成奸,凭什么让我替你挨打啊,苏天宝小声的嘀咕道,有本事做,就该有本事承担嘛。 孽子,这个孽子……苏四爷一听,气得恨不得亲手杀了这个孽子。 “苏天宝,你个小兔崽子,啊…,老子回去就打死你,啊……痛死老子了……”苏四爷一边哀嚎,一边大骂苏天宝。 苏天宝识趣地躲在一边,心里却乐开了花,他爹这几十大棍挨下来,肯定是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到时他上烟花之地风流快活,就没有人来逮他了,呵呵,真好。 再多打点,最好把他爹打个去了半条命,那以后,他就逍遥了。 苏天宝极力忍住笑,在他看来,只要他爹苏四爷没死,就算被打成残废都没事。 四十,四十一,四十二…… 苏家护院的家丁边轮流重打苏四爷,边数着数,因苏老爷和大少爷没下令喊停,他们就只能一直打下去,而且还是重重地打,不留半分情面,当然,得罪苏二小姐,苏四爷哪能这么轻易逃过此劫,这些护院的家丁下手可不是一般的重,当场把苏四爷打得就差哭爹喊娘,痛得死去活来。 连苏四爷,这个苏老爷的亲弟弟,都要受到重罚,那么谢姨娘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谢姨娘笑得绝望,笑得血泪模糊,她看到范弋楚的出现,嫉妒地发疯,她跟林氏斗了这么多年,到最后,却是林氏生的女儿用奸计得到了苏家,而她的儿子,却被诬陷成了野种,险些小命不保。 不,她不甘心,苏天翊这个病秧子大少爷,不是被临安城所有的大夫断定他必死无疑吗,怎么能活着回来,“你们别被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给骗了,这个大少爷是假的,是假的,当日大姑奶奶明明说大少爷……” “谢芳绣,你还是执迷不悟吗!”抱着苏天浩的苏娉婷,大喝一声,吓得谢姨娘当即闭了口,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她儿子苏天浩的命还在苏娉婷的手中,而这个苏娉婷一向与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交好,倘若得罪苏谨心姐弟两,那就必然得罪苏娉婷,权衡得失,谢姨娘只能咬碎牙齿往肚里咽,这个秘密不能说啊,更何况她也不确定,只是有一次,偶然听到顾夫人一时失言,说大少爷身中慢性毒药,药石无效,除了等死,再无他法。可这话,说出来谁信啊,若大少爷是中了毒,那么谁是下毒之人? “贱妾该死,贱妾胡说八道……”谢姨娘说话开始颠三倒四,一会儿说大少爷是假的,这会儿又变了卦,承认自己诬陷大少爷。 “贱人,死到临头,还妄想离间我们父子之情。”苏老爷不耐烦地道,“打,先给我重重地打,我要让苏家所有的人都知道,日后谁不守妇道,败坏我苏家门风,她,谢芳绣,就是你们将来的下场!打,往死里打!” 苏老爷气急败坏,说完之后,就重重地喘着大气,整个人都靠在了梅姨娘的身上。 哈哈哈…… 一场欢爱,一场空啊,哈哈哈…… 谢姨娘发疯似地笑个不停,怨恨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直地盯着苏老爷,“苏守正,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赶走了自己的亲骨肉,却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当做亲生子,哈哈哈……可笑,真可笑啊。 “死不悔改,打,给我打……”苏老爷气得直哆嗦。 一,二,三……十五,十六…… 当护院的家丁打到十几下时,谢姨娘终于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梅姨娘看到谢姨娘一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惨不忍睹,心里发凉,倒不是她同情谢姨娘,而是对苏老爷这般的绝情,冷了心,老爷连自己宠爱了十几年的枕边人都可以痛下杀手,那么有一日,她若犯了错,老爷必然也会这么对她。 想到此,梅姨娘怕得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幸亏老爷还不知道她曾经生了个女儿,否则,她也跟谢姨娘一样,死路一条。 “翊儿,你过来,爹把这个交给你。”苏老爷由梅姨娘等人扶着,虚弱地朝范弋楚招手,范弋楚看了苏谨心一眼,就乖巧地来至苏老爷身边,接手去接苏老爷从袖口中拿出的一枚私章。 是代表苏家家主的私章! 在场的苏家人都看着瞪大了眼,苏大爷更是脸色惨败,他派人在三弟的书房等几处地方搜了这么久,原来三弟的私章就在他自己身上啊。 第二百七十二章 没心眼的儿子 苏老爷望着如今他自认为是他唯一儿子的范弋楚,满眼慈祥,极力地讨好道,“你现在年纪尚小,很多事都还不懂,爹本不该将苏家的重任在这个时候交给你,但爹…咳咳……咳……”苏老爷受了寒,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爹想好了,你暂时先用爹的私章,等过几年长大,成了亲,爹就让人马上为你重新刻一个私章,那时候,你也能独当一面,算真正地执掌我们苏家了。翊儿,爹把苏家交给你了,你千万别让爹失望啊。” 苏老爷的为人,苏谨心比谁都清楚,不到万不得已,苏老爷怎么可能放下他手中的苏家之权,可现在,他居然主动开口把苏家的家主之位提早交给范范,那么,他这次可能真的是无路可退了,当然,或许苏老爷也有自己的打算,就如现在,他虽把苏家交给范范,可代表苏家家主的私章,仍是用他苏老爷的,也就是说,这个苏家,真正的当家人,依然还是苏老爷。苏谨心嘴角冷笑,苏老爷以退为进,想等待时间另图他法,有她在,他就永远都无法如愿,也好,暂时就用苏老爷的私章好了,毕竟范范才九岁,那些分管苏家生意的管事,有几个还是族里的长者,身份举足轻重,也比大伯更有威望,要管得住他们,还是得借用一下苏老爷的名义,压一压他们,免得他们欺幼主,阳奉阴违。 噢,范弋楚漫不经心地接了私章,小手把玩着,心道,这个到底是给苏姐姐呢,还是给云师叔,唉,好为难啊。 云师叔太可怕,可苏姐姐也不好惹,呜呜,爷爷,您什么时候回来啊。 范弋楚思忖的时候,小眼珠子不停地转着,有着说不出的狡黠与机灵,只看得苏老爷心中一阵欢喜,翊儿这次脱胎换骨地回来,全仗玄虚子道长的相助,有机会,他定要亲自上紫阳观求见玄虚子道长,好当面感谢玄虚子道长对苏家的再造之恩,救了他儿子一命。 苏老爷病弱的脸上带着笑,但他的笑容,很快被范弋楚的下一个举动,气得一下子荡然无存,他的乖儿子,竟然拿着那枚他给他的私章,跑到他那个最该提防的女儿面前献宝,“姐姐,这个给你。”爷爷说,他这辈子都要听苏姐姐的,云师叔听爷爷的,那么,这个还是给苏姐姐好了。 范弋楚想了半响,终于做了这个决定,心中也暗暗高兴,小爷就是聪明,这么难的事,都能迎刃而解,却不知,他已经把一旁的苏老爷气得快吐血,这个儿子,怎么这么没心眼,少根筋啊,代表苏家至高无上权力的家主的私章,能随便交给别人保管吗,就算是自己的亲姐姐,也不行啊,把私章交给了谨心,这苏家岂不真正落到了他这个女儿手里。 梅姨娘看着心里偷偷发笑,大少爷这么听二小姐的话,看老爷还怎么对付二小姐。 在场的苏家人都垂涎地盯着苏谨心手中的私章,别看只是一枚小小的私章,若拿着它去取苏家存在钱庄内的银子,也足够这辈子锦衣玉食,富贵一生了。 苏老爷阴着脸,虽然心里把苏谨心这个嫡女骂了个半死,但也只能自个儿受闷气,他这身子骨不行了,还能看着苏家几日,苏家总有一天要交给翊儿的,若这个嫡女还留在苏家,总归是心腹大患,遗祸无穷。 明日,他就派人到云家,去探探那云公子的口风,即使先不成亲,也把名分也定下来,到那时,谨心自然就不会留恋娘家的这点钱财,那云家,论权势,论钱财,难道还填不饱他这个嫡女的野心。 唉,他竟生了这么个白眼狼女儿,怎么喂都喂不饱。 苏老爷现在对苏谨心这个嫡女,是又爱又恨,欣喜的是,一旦苏谨心嫁到云家,苏家也跟着沾光;恨的是,这个嫡女贪得无厌,比他大姐更甚,大姐这些年最多也是从他手中拿走了大把银子,但这个嫡女,不止一步步地侵吞银子,还要想霸占苏家的家业,其心昭昭,防不胜防。 “爹,翊儿还小,这私章女儿就代他暂时保管了,这段日子,爹好好养病,苏家的事,女儿会同诸位叔伯商量,爹爹尽可放心。”苏谨心得了便宜还卖乖,只把苏老爷气得半死,放心,他能放心吗,苏家都快要易主了。 “你……你……”苏老爷被苏谨心堵着半口气咽在喉中,提不上来,他为了苏家,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却全给了他这个女儿。 爹,守正无能啊,保不住苏家,愧对苏家的列祖列宗啊。 苏老爷整个身子都在摇晃着,连站都站不稳,梅姨娘吓得忙大喊,“老爷,老爷……” “姨娘,外边天冷,你先扶爹进去吧,这里有我跟大少爷在,出不了事。”苏谨心一使眼色,梅姨娘点了点头,随后,也不管苏老爷愿不愿意,就被她和几个丫鬟强行扶着离开了院落。 苏老爷离开,还是被苏二小姐赶走的,在场的苏家人看着苏谨心,个个心里发毛,胆战心惊,尤其是想到刚刚他们逼迫苏谨心嫁给李暮舟,已经惹怒了这位苏家的嫡小姐,现在更是怕的要命,他们人再多,能有府里的护院家丁多吗,苏谨心这黄毛丫头一下子唤了这么多护院家丁来,总不是当摆设,用来吓唬他们的吧。 “谨心侄女,既然是一场误会,呵呵,大伯府里还有事,那就先告辞了。”苏大爷第一个开口,想溜走。 “就是,就是啊,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于是,剩下的苏家人,也个个打马虎眼,想要当做没事发生。 “谨心已经吩咐府里的下人备了午膳,诸位叔伯若不嫌弃,就用过午膳再走吧。”苏谨心这一笑,笑得在场的人个个毛骨悚然,这顿午膳,他们能不能不吃啊,苏谨心这个阴险的黄毛丫头,连自己的嫡亲四叔都不放过,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这些旁支的叔伯。 第二百七十三章 贪生怕死 苏谨心这话一出,在场的苏家人脸上个个笑得比哭还难看,无缘无故地留他们下来用午膳,这到底安了什么心,肯定是没什么好事,但拒绝肯定是拒绝不了,毕竟苏大爷这一房大势已去,苏大爷当官的儿子苏天耀带着一班县衙差役,都没有抵过苏谨心的那张三寸不烂之舌,那么,没有了那班狐假虎威的县衙官差,他们这些人,又怎么能顺利地走出苏家三房的府门,看苏谨心这黄毛丫头今日是有备而来,仿佛就等着他们这些人乖乖就擒,于是,在场的苏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埋怨起苏大爷与苏四爷,你们自己想找死,干嘛拉上他们也跟着遭殃。 “爹,您别死啊,快醒醒。”苏四爷被打得血肉模糊,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就跟个死人似的,苏天宝此时也害怕了,他以为三伯父最多也就是装装样子打他爹几大棍,想不到,三伯父还真打,他一边摇着苏四爷的身子,一边哭道,“爹,您不能丢下宝儿啊,爹,宝儿以后再也不跟您抢女人了,府里的那几个美貌丫鬟都给您……” “哭什么。”又没死。 苏谨心冷喝一声,吓得苏天宝惊恐万分,哆嗦道,“你……你把我爹打死了,我要回去告诉族长爷爷,让他来治你的罪。”几个月不见,这个堂姐怎么变得这么可怕。 苏天宝一提到苏氏一族的族长,在场的苏家人当即一震,是啊,他们怎么忘了,他们还能找族长为他们做主,难道苏谨心这黄毛丫头连族长的话都敢不听。 “天宝堂兄,四叔没有死啊。”范弋楚走到苏四爷面前,优雅地蹲下小身子,探了探苏四爷的鼻息,“再说,四叔受罚,是四叔他自己心甘情愿的,爹和姐姐可没有逼他。”话中之意,就是苏氏一族的族长来了,也不能拿苏谨心如何。 范弋楚仿佛天生就是一个世家望族中的贵胄小公子,他才刚到苏家,就已经适应了苏家的一切,他说话老持成重,让人挑不出半点的错,那苏天宝虽年长他四年,可在他面前,根本就不及他半分,即使是苏大爷,也不得不承认,老三家的嫡子,这位苏家未来的小家主,实至名归,当仁不让。 他爹没死啊,苏天宝一喜,忙跟着蹲了下来。 “来人,扶四叔下去养伤。”苏谨心一抬手,几名苏家的护院家丁,直接抬了奄奄一息的苏四爷走出了院落。 “我……我……我去照顾爹。”苏天宝看都不敢苏谨心一眼,就吓得当场撒腿就跑,太可怕了,这个堂姐的眼神会吃人。 李暮舟见苏谨心的视线又扫向了他,双腿发软,战战兢兢地忙躲到了苏娉婷的身后,“娘子……救我。” 什么男儿骨气,什么男儿尊严,他都不要了。 李暮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喊苏娉婷这个又老又丑的悍妇为娘子,这根本就是有辱他读书人的颜面,可现在,面子能值几个钱,苏二小姐连她的嫡亲四叔都能下手这么狠,更何况是他这个非亲非故的,还得罪过她的人。 只是这一声‘娘子’出口,李暮舟顿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大好前途都毁在了苏二小姐这个狠毒的女子手中,而那些在场的苏家人一脸不屑地看着他的眼光,更是让他无地自容,他李暮舟,睦州新安郡有名的才子,落得今日这般下场,全拜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所赐,他好恨啊。心中更是后悔,他来苏家提什么亲啊,现在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若让他的同窗好友知道,他李暮舟来临安城,先是被赶出了临安书院,又娶了个丑妇回去,这往后,他还怎么出去见人。 “六姑父,刚刚您说还想娶我?”苏谨心皮笑肉不笑。 “不,不,那都是几位苏老爷逼在下的,苏二小姐身份尊贵,在下高攀不起。”李暮舟怯弱地道。 呵呵,这个厚颜无耻的伪君子,果真是和前世一样,贪生怕死,外强中干,苏谨心嘴角讥笑,继续道,“那你和六姑母的亲事?” 苏二小姐再次逼婚,但这次,李暮舟再也不敢推三阻四了,都到了这个份上,他不娶苏娉婷这个丑妇,苏家的这对姑侄两,能轻易放过他。 苏二小姐饶有兴趣地盯着他,苏娉婷抱着苏天浩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李暮舟咬了咬牙,“我娶。”倘若这次他不娶苏家之女,他回到新安郡也是穷困潦倒,衣食无着,这苏娉婷虽然长得丑了些,但好歹也是苏家的六姑奶奶,将来的嫁妆应该也不少,有了银子,大不了他以后多纳几房小妾就是了,李暮舟心里打着如意算盘,也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这门亲事。 也是,他本来娶得是苏家的嫡小姐,这会儿却换了她,他怎么能甘心,苏娉婷见此,又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李暮舟吃痛,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六姑母,我怕。”苏天浩怯怯地躲在了苏娉婷的怀里,小身子一直在颤抖着。 苏谨心看了他一眼,但见六姑母苏娉婷又抱紧了苏天浩,心下叹道,她这六姑母也算心善,只是苏天浩这个小东西,将来若对六姑母感恩戴德还好,否则,岂不要伤了六姑母的心。 一个连自己亲娘都能不顾的,不是狼心狗肺是什么,但愿苏天浩这个小东西是一时害怕,忘了躺在地上的谢姨娘才是他的亲娘,苏谨心在心里叹了口气,罢了,一个六岁的小东西,就留他一命吧,倘若他以后敢恩将仇报,她也有的是法子对付他。 “二小姐,谢姨娘该如何处置。”该处置的都处置了,除了一个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谢姨娘,当成大管家恭敬地请示苏谨心时,苏谨心眼中冷意上涌,却没有开口。 “按照我们苏家的家规,这贱人不守妇道,红杏出墙,就该沉塘。”今日本该胜券在握,都怪谢芳绣这个贱人,毁了四弟不说,还连累了他,苏大爷怒不可遏,赶在苏谨心出声前,就下令道。 第二百七十四章 宴无好宴 苏大爷一说‘沉塘’,在场的苏家人都点头附和,“这个贱人胆敢这么败坏我们苏家的门风,沉塘也算便宜她了。” “家主流年不利啊,这短短几个月,就已经出现第二个了,前一个叫什么阮姨娘的,竟然背着家主与府里的小厮滚到一张床上了,恬不知耻,恬不知耻啊。” “这个也没好到哪里去,连野种都生了。” …… 这些苏家人对着谢姨娘指指点点,个个义愤填膺,毕竟他们都是苏家的人,自己关起来门怎么斗都可以,但在外边,他们身为苏家人的脸面还是要的,再说,死几个姬妾算什么,苏家有的是银子,大不了明年可以继续多纳几房姬妾。当然,他们在说的时候,多半是幸灾乐祸的,背地里哪个不笑苏老爷被戴了这么多顶绿帽子,简直活该。 苏谨心敛眸,恰看到苏天浩带着惧怕的小眼珠子中一闪而过的怨毒,心一惊,苏天浩这个小东西平静地太不寻常了,才六岁啊,竟然可以这么沉得住气,今日要沉塘的谢姨娘可是他的亲娘,他怎么能做到无动于衷。 难道,他只是因为太害怕,被吓傻了。 “就依大伯之言,来人,拖下去!”苏谨心淡淡地开口,双眼却是冷冷地看着谢姨娘,一切都该结束了吧,却比她想象中要来得快,前世,她的恨,她的仇,都于今日可以做一个了解了,但不知为何,她的心里隐隐带着几分不安,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谢姨娘一身是血,身上还绑了粗绳,就这样被两个护院的家丁直接拖了出去。 “别看。”在谢姨娘被拖出院门之前,苏谨心冰冷的素手就已经捂在了范弋楚的双眼上,苏家人见惯了死亡,但范范不该看到这么血腥无情的苏家。 他跟着云师叔,什么没看到过,范弋楚撇了撇嘴,这个苏姐姐,真把他当三岁稚子了。 在离苏府府门的不远处,有一条河,上次,阮姨娘被谢姨娘陷害,就被绑了大石,直接扔到了河里。据说,阮姨娘嘴里被塞了布条,连喊冤都没喊一声,就很快沉了下去。 苏天浩哭泣的小脸又窝在了苏娉婷的怀中,苏娉婷抱着他,安抚道,“浩儿,别怕。你娘是罪有应得,以后你别学你娘,要做一个问心无愧的人,知道吗。” 苏天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听进去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二小姐,午膳备好了,梅姨娘请二小姐和大少爷移步风暖阁用膳。”一个丫鬟匆匆前来,恭恭敬敬地回禀道。 “诸位叔伯,六姑母,还有各位堂兄们,请吧。”苏谨心越笑,这些在场的苏家人就觉得不寒而栗。 “谨心侄女,先请。” “谨心堂妹,先请。” “二小姐,先请。” …… 苏谨心脚步未动,这些苏家人的谁都不敢先行。 范弋楚拉了拉苏谨心的衣袖,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姐姐,我好饿啊。”苏谨心,你想饿死小爷啊。 范弋楚想想,就觉得自己委屈,大早上的,他就被云师叔从睡梦中拎起,丢到了马车上,呜呜,他连滴水都未进啊,更别说这两个月,云师叔三令五申不让他多吃饭,呜呜,一天一个馒头,他比紫阳观清修的小道士都虔诚。 “走吧。”苏谨心牵起范弋楚的手,这个动作,自然而然,但是范弋楚,却红着小脸,别扭得低了头。 苏谨心与范弋楚走在前头,那些苏家的叔伯,堂兄、堂弟们,愁眉苦脸地跟在了苏谨心的身后,只希望苏谨心这黄毛丫头,别再给他们添什么罪名,否则他们跟四爷一样,吃不完兜着走,最惨的是,临老了,还晚节不保。 “芷兰,这临安城清河巷西街可住的些什么人?”苏谨心仿佛想到了什么,边走边问道。 芷兰沉思了会儿,二小姐怎么无端端地问起这个。 “二小姐,清河巷住的都是些贫苦之人,噢,奴婢想起来了,好像大少爷的奶娘就是住在清河巷。二小姐,您还记得吗,那位奶娘当年还有个同大少爷一般大的女儿,小名琪儿。后来,夫人嫌那奶娘一身的低贱,怕带坏大少爷,就让人赶出去了。”芷兰紧跟在苏谨心的身后,晴兰打伞,巧兰好奇地盯着范弋楚,而范弋楚同样回瞪了她。 “那奶娘,可是阮姨娘找来的。”那日阮姨娘的丫鬟拦轿向她喊冤枉,又塞给了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就是临安城清河巷西街。 清河巷西街,到底藏了什么。 “是啊,夫人为此,还训了阮姨娘一顿。”芷兰这么一说,苏谨心似乎又明白了几分。 苏家的家宴,设在风暖阁,风暖阁内熏香冉冉,炭火也烧得很旺。 因这回苏大爷带来的都是与苏家关系最近的族亲,是老太爷这一支,还有老太爷兄弟的子孙,人也不算多,也就二十余人。 刚好坐满三大桌。 他们依次入席。 范弋楚坐主位,苏谨心陪坐他身边,其实,这也不算是正式的家宴,勉强就是苏家人在一起用个午膳,但桌上的山珍海味,各色菜点,却把范弋楚看得目瞪口呆,云师叔说的没错,苏家果然有钱,财大气粗。 用鲜活草鱼做成的西湖醋鱼,色香味全。 刚捕获的大河虾,配上明前茶,这样烧出来的虾仁鲜嫩,还带着茶叶的清香。 还有莼羹鲈脍,燕窝鸡丝汤,鱼翅螃蟹羹,海参烩猪筋,辘轳锤……一桌子的菜,却只有他跟苏姐姐、苏娉婷三个人吃,那些苏家人坐在另外的桌席上。 好饿,他都饿了两个月了,范弋楚咽了咽口水,用手抓起梅花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苏家的人看范弋楚这样,心生疑惑,但也没有想到别处去,毕竟紫阳观是个清修之地,粗茶淡饭,让苏家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一住就是两个月,也确实不容易。 “快过年了啊,也该查查账了。”苏谨心故作不经意间地随口说道。 啪…… 有几个苏家人当场吓得掉了筷子,这顿午膳,果真是吃不得,宴无好宴啊。 第二百七十五章 苏家有多富 这些年,苏家亏损的生意还真不少,若不是苏老太爷留下的底子厚,只怕苏家早已是个空架子了。苏老爷好面子,那些亏损的生意,就偷偷拿银子补上,以至于外人察觉不出,反倒觉得苏家依然光鲜亮丽,财源滚滚。 苏家到底有多富? 没有人知道。 就连苏家人都认为,苏老太爷留下的银子,怎么花都花不完。 但苏家,似乎也没有太过招摇,那银子,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才动用,只不过在今年,苏老爷时不时地发病,那些亏损的生意,一时没有照拂到,于是,这些欺上瞒下的苏家人就慌了,难道苏老太爷留下的银子用完了吗。 坐在席间的苏家人食难下咽,隔着帘子,他们听到里面的那个喜怒莫测的黄毛丫头,竟然说日后要赏罚分明,每半年查一次账,谁分管的赚得多,就把苏家最好的生意交给他,倘若谁亏了本,就打发到穷乡僻壤,守着棺材铺过日子,这……这也太狠了。 末了,那位吃得津津有味的未来小家主,还说道,“姐姐的话,就是我的意思。”只把在场的苏家人听得就差哭天抢地,这叫他们往后怎么活,得,先回去把亏损的补上吧,否则,真的要被打发去卖棺材了。 只是,这回补上亏损的是他们自己的银子,这些苏家人就心疼地要命。 离开苏家祖宅的时候,苏大爷是被人扶着走的,苏四爷是被抬着出去的,余下的苏家人,也个个灰头土脸,如丧考妣。 李暮舟坐在外边的坐席上,随着珠帘卷起,也见到了苏二小姐的真面目,当然,刚刚他也是看到她的,只不过被苏二小姐吓破了胆,没有敢直视苏二小姐的双眸。 蒙在苏二小姐脸上的面纱,其实早已摘下。 如外边传言那般,苏家的这位嫡小姐姿色平平,其貌不扬。 除了那双勾魂撩人的清眸,再无任何可以让人觉得有惊艳的地方,但不知为何,就仅仅凭那一双眸子,让她看一眼,他就心神不安。 是他! 李暮舟终于想起来了,在刚刚,他就感觉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位苏二小姐,竟然是他! 苏玄卿。 临安书院的苏玄卿。 李暮舟大手紧握,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个名字,清秀带着阴柔的脸上,满是怒火。 “六姑父,你再看,侄女怕六姑母可就恼了,呵呵……“银铃般的笑声,仿佛是世间最动听的天籁,但听在李暮舟耳中,却是森寒恐怖,他仓皇地去看苏娉婷,当迎上苏娉婷长满麻子,又丑不忍睹的脸时,呕……当即,把刚吃下的酒菜,全部吐在了席上,整个人犹如死灰似的,瘫软在花梨木椅上。 范弋楚嘻嘻笑道,“六姑母,六姑父的酒量怎么这么小。” 因范弋楚的这句话,苏娉婷的脸色稍微好转,李暮舟当场作恶,便是给苏娉婷难堪,苏家的这位六姑奶奶是出了名的丑陋凶悍,但世人怎么骂都可以,如今李暮舟既然已是苏娉婷的夫君,苏娉婷多少也是在意的李暮舟心中的想法,不过,苏娉婷一向看得开,“别管他,老娘回去就收拾他。” 人小鬼大,苏谨心看了眼范弋楚,嗔骂道,“不许对六姑母无礼。” 范弋楚乖巧地应了声是,抓起鸡腿,讨好地递到苏谨心的嘴边,苏谨心哪能不看穿范范的小伎俩,依然保持不动。 “姐姐……”软软地喊了声,小眼却向上翻了翻,小爷亲自喂你吃,你也太不给小爷面子了。 苏谨心无奈地一笑,恍惚中,似乎也听到了翊儿在喊她姐姐,就当她自私吧,真希望,范范能当一辈子的翊儿,留在苏家,陪她一起生活。 “你自己吃吧,乖。”苏谨心抚了抚范范的头,轻柔地哄道。 明明她也不过十四岁,比他大不了多少,偏还在他面前装深沉、扮老,范弋楚一想,就愈加觉得郁闷了,他是范小爷啊,又不是那个心智停留在三岁的苏家大少爷,怎么苏姐姐老把他当三岁稚子看,范弋楚不满地低哼了声,收回手,一口咬下鸡腿上的一片肉,找个时候,一定要让苏姐姐知道,小爷快十岁了,不是三岁。 “你们姐弟两的感情真好啊,六姑母看着也欣慰,好了,苏家的事也差不多尘埃落定,六姑母就不留在府里了,谨心,浩儿六姑母带走了,你没意见吧。”苏娉婷说这话的时候,虽是有几分试探,但语气中也带了一种坚决,不管苏谨心同不同意,苏天浩今日她带走了。 “浩儿啊…”苏谨心眼角的余光看着缩在角落里的苏天浩,叹了口气,苏天浩这个小东西终究是苏老爷唯一的儿子,是她的弟弟,罢了,既然谢姨娘已沉了塘,罪不及幼子。苏谨心淡笑道,“谨心没别的要求,只希望六姑母给浩儿寻一个良师,先教他做人吧。” 她果然没看错人,整个苏家,也就谨心侄女最心善,苏娉婷心下暗赞,离了席,抱起苏天浩,又不悦地瞪了眼李暮舟,“还不走。” 李暮舟畏畏缩缩,心里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巧兰捂嘴笑道,“二小姐,六姑老爷这回可真栽了,您看到没,六姑奶奶让他往东,他就往东,让他往西,他就往西,连个‘不’都不敢说。” “若不是六姑奶奶肯收留他,凭他,下辈子都踏不进我们苏家的府门。”芷兰不屑道,想娶她家二小姐,他也配。 “奴婢觉得,六姑奶奶嫁给李公子,是倒了八辈子霉,二小姐,您改日,要不再替六姑奶奶寻个好人家。”连胆小的晴兰也看不下去了,心道,六姑奶奶虽然丑了些,但人确实不错,二小姐这次急于摆脱李暮舟李公子,却利用了六姑奶奶,多少是急功近利了些。 刚踏出风暖阁门槛的李暮舟,听到晴兰说要替苏娉婷再觅新的夫君,脚下一个踉跄,被气得险些吐血,而耳边,又是苏家那几个丫鬟的讥笑声,更是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李暮舟竟然落魄到连娶一个丑女都不配了,简直欺人太甚! 苏谨心,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何时! 第二百七十六章 波诡云谲 天空飘着零零落落的雪,刚开始下得并不大,就如春日的柳絮般,飞飞扬扬,还未落到地上,就已经融化了,到后来,却是越下越大,也跟着密密麻麻起来。 苏府门前的那条大街上,行人渐渐地少了。 狂风大作,白雪纷飞。 “又出来了一批。” 几名书生装扮的神秘男子,看到继苏天耀带着一班县衙官差离开苏家的祖宅后,又看到了一群苏家人出府,个个面上焦急,苏家的动静闹的这么大,可怎么还未惊动大人。 “你们两个继续盯着,我回去告诉二爷。”为首的书生转了身,走入小巷中,又拐了个弯,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小茶肆内。 “展让,如何。”看到那名书生出现,坐在小茶肆内的锦衣男子忙站起来,一脸焦虑不安。 名叫展让的书生,摇了摇头,“秦二爷,您说大人会不会……?”大人的名声并不好,不管朝野内外,还是京师江南,有的是想杀大人的人,若让人得知当朝的大理寺卿,皇上的宠臣在临安城,那些正道人士,岂会轻易地放过大人。 “会什么,顾六哥不会有事的,找,你派人继续找,例外,苏家,一定要让他们盯紧了。” 此人,正是秦怀显。 他不安地来回踱步,两天了,顾六哥到底去了哪里。 那日在临安书院,顾六哥见了云澈之后,就不见了。 等他带着一群护卫赶到时,只发现了顾六哥桌案上留下了一滩血,却再也找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临安城就这么大,没道理顾六哥一个大活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要怪就怪苏家的那位二小姐,若不是她,顾六哥也不会暴露了身份。 究竟是谁要对顾六哥不利? 还是,他想多了。 或许,顾六哥只是想一个人散散心。 不管如何,谁敢要顾六哥的命,本二爷就先要他的命!秦怀显愤怒之下,摔了手中的茶盏。 “二爷,请恕小的直言,我们想到了大人可能会出现在苏家,那么,他们也会想得到。”大人这些年打着顾六公子的名号,在江南一直相安无事,除了秦二爷,连顾知府与夫人都不知道大人的第二个身份,展让小心翼翼地道,“秦二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他们真的抓了大人,我们得赶紧想个法子去营救啊。”留在这里守株待兔,算什么。 “这世上要顾六哥命的人多了,顾六哥不是照样活到现在。”秦怀显斩钉截铁地道,“不会的,他们应该没抓到顾六哥,否则不会这么悄无声息的。”明的不敢来,却在暗地里抓人,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也不过如此,顾六哥要是早亮出身份,有临安府的官差护着,也不至于让那些人这么嚣张。 “二爷的意思是……大人他暂时没事。”经秦怀显这么一分析,展让终于恍然大悟,是啊,大人那日一定是发现有人对他不利,匆忙逃出了临安书院,可能一时找不到他们,就先自己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苏家,临安府衙,这两处必然是最危险的地方。 若大人一出现,还未靠近,那些人就会出手,直接绑架大人。 展让暗松了一口气,若大人出事,他们这些护卫就等着满门抄斩吧。 “展让,你先别高兴,”秦怀显苦笑道,“他们一计不成,还有另一计,等顾六哥自投罗网。”那个女子的存在,始终是顾六哥此生渡不过的劫。 “二爷多虑了吧。”大人又不是傻子,明知有人在苏府附近布下陷阱,还乖乖地跳下去,自寻死路。 “不,有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引顾六哥现身。”顾六哥的钦差卫队还在来临安城的路上,要赶过来,至少还有十天,但这十天,却给了那些人可趁之机,据说,这临安城的刘知府也是个刚正不阿的清官,想来也是不耻顾六哥的行径,若向他求救,也不知是对顾六哥有利,还是会害了顾六哥。 秦怀显幽幽地吐出两个字,“议亲。” 议亲,展让先是一脸不解,随后,仿佛想到了什么,吓得脸色都白了,他怎么没想到,苏家的那位二小姐是大人一直捧在心尖上的女子,倘若她订了亲,所嫁非人,大人怎么会沉得住气。 “这只是我们的猜测,也有可能,顾六哥真的被他们抓了。”秦怀显想到顾六公子所住房内桌案上的那滩血,一拳重打在木桌上,“为今之计,你派人再继续找,但苏家,一定要盯着。”都说顾六哥迷惑君王,为害天下,哼,他们怎么不说皇上昏庸无能,不配为一国之君呢。 杀了顾六哥这个世人唾骂的奸臣,这天下,就能国泰民安了吗。 “二爷,不好了,不好了……”这时,又一名书生装扮的护卫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小茶肆,“据刚刚得到的消息,大人的钦差卫队,被人拦在了苏城。” “谁这么大胆,连大人的钦差卫队也敢拦。”大人是皇上近臣,是大理寺卿,当朝太子少师,位列三公,谁有如此能耐,敢拦阻大人的钦差卫队。 “好像是……是淳安侯。”这名护卫战战兢兢地回道,说起这位淳安侯,一向行踪不定,而且耳目广布天下,他是已故的梁老侯爷之子,当年老侯爷被诬陷谋反,淳安侯就被人带离了京师,听说这些年一直住在江南,后来,梁老侯爷平反,淳安侯也没有回到京师。 谋反是项大罪,一般被诬陷谋反的皇亲贵胄,即便没有真的谋反,最后能官复原职的,也少之又少,但这位淳安侯,却能逼皇上重新彻查旧案,他手中的权势,定是不容小觑。 一定是朝中的那些老臣子找到淳安侯,要他出面主持公道了,这下可糟了,据说淳安侯在江南的权势极大,但凡江南的官吏,有大半都会听命于他,秦怀显心中大惊,又来回走了几步,仿佛想到了什么,“展让,你派人,再去盯一个人,我怀疑,顾六哥的失踪,跟他脱不了关系。” “何人。”展让面露狐疑。 “云三公子——云远之。”那个江南人人称颂的谪仙,秦怀显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没错,就是他,顾六哥就是见了他之后,不见的。 第二百七十七章 二小姐大喜 这几日,临安府接连下雪,漫天飘洒的雪,很快就将天地间缀成一片素白,屋檐上到处都结了冰,天气也愈发地冷了。 被苏家人这么一闹,苏老爷又病倒了,还染上了风寒,几乎都是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 府里依然由梅姨娘主事,但苏家的生意,却一步步地移到苏谨心的手里。 各处的管事,生意上的决断,全凭苏二小姐一句话,而这每一桩生意,少则几千两,多着十几万两,倘若将这零零总总加起来,那便是一大笔银子,尤其是年关将至,有些放出去的银子要收回来入库,但那些银子,往往是收不齐的,现在听说接管苏家生意的是这个年仅十四岁的苏二小姐,更是能拖就拖,面上答应好好的,一转眼,却忘得一干二净。 苏家是有钱,但没有权。 有些仗着有几个当大官的叔伯兄弟,根本没把苏家放在眼里,即使欠了苏家的银子,也依然会理直气壮地不还。苏老爷欺软怕硬,对于那些人,也就没有强迫他们一定要还银子,反而对那些贫苦的百姓,苏老爷步步紧逼,种苏家良田的,没有交足够的租米,便派恶奴到其家中掠夺。 以前苏谨心看不惯,但也没有办法,谁教苏家苏老爷最大,可如今,她掌了权,第一道令,就免了那些贫苦百姓的租米,倒不是苏二小姐心善,而是狗急了还跳墙,逼得太紧,若闹出了人命,苏家最后什么都没得到,还要赔上银子,得不偿失。 二小姐素来怕冷,这是整个苏家上下都知道的事,因此,苏二小姐的住处,从白日到晚上,炭火不断,也就苏家富有,否则,不说别的,就只说苏二小姐的住处,从院落到各个房间,只要是苏二小姐出现的地方,那里的炭火就比府里别的住处多数倍,而且,苏二小姐还喜欢开窗通风,这样一来,所需的炭火就要更多,才能保证屋内足够的温暖。 书案上,摆满了一堆堆的账簿。 苏谨心坐在桌案前,今日她一袭橘色对襟织锦长裙,腰间系着同色丝绦,打了结,并垂下千缕五彩流苏,纯白色的貂裘披在身上,更衬着她淡然从容,华贵逼人。 关于苏家的那些生意,苏谨心其实并不懂,但好在有成大管家、福叔等人帮她,这些繁琐的账簿,她也就一本本地慢慢看了下来。 说到看账簿,苏谨心莞尔一笑,刚开始成大管家那只老狐狸,推三阻四地,死活都不给她,但范范一找他,他就又是跪谢苏家祖上有德,又是老泪纵横,不用范范说,就自己抱着账簿放在范范面前,求着范范看,不过,范范又派人原封不动地送到了她这里,呵呵……,一想到成大管家那只老狐狸看到她桌案上成堆的账簿,那副痛心疾首,被范范气得快要一命归西的模样,苏谨心就想发笑,倘若被他知道范范不是苏家真正的子孙,只怕真的要气死了吧。 拦不住,成大管家也就只能认命地教她如何看账簿了。 “茶叶,丝绸,玉器古玩,酒楼……”苏谨心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苏家的生意涉及地还真广,除了她所知的茶叶生意,还有一些,是她根本想不到的,就比如她前几日玩笑地跟那些苏家的叔伯说,让他们去管棺材铺,结果,苏家还真的有几家棺材铺,怪不得那几个叔伯一听,当场就变了脸色。 也是,本来是分管苏家茶叶生意的,这会儿打发他们去守棺材铺,不仅名声不好听,还背地里被人骂发死人财,换做谁,谁都不愿意。 原来,这几家棺材铺不在临安城啊,苏谨心看完一本账簿,心道,苏老爷这么好面子,这几家棺材铺应该不是他开的,而从她这几日看的账簿上看,也翻了老太爷在世时的那些账簿,再加上让刘淑静从知府衙门偷出来的《临安府志》,有些一直搁在她心里的事,渐渐地有所明白,据《临安府志》记载,元符三年,临安府时雨不降,湿令不化,致戾气横行,五疫之病皆相似,不出数日,其死亡者,三分有二,百姓悬符挂之,亦不能免。朝廷派重臣下江南赈灾…… 难道,老太爷赚的银子,都是从那会儿来的? 世人难逃一死,她的祖父倒也高瞻远瞩,什么财,都敢发。苏谨心嘴角讥笑,卖棺材啊,确实是个生财之道。 正想着,巧兰从屋外雀跃地跑了进来,看到她,便是一个劲地对她道喜。 “二小姐,大喜,大喜啊!” 苏谨心放下手中的账簿,笑骂道,“何来的喜,想寻本小姐的开心,是不。” “二小姐,这回您可就错怪巧兰了,呵呵……”梅姨娘也跟着掀帘进来,还未说两句,就自个儿笑了,“贱妾恭喜二小姐苦尽甘来,二小姐,您日后有福了。” 苏谨心面上一滞,一时猜不到巧兰与梅姨娘口中的大喜,便跟着打趣道,“我爹病死了?” “呸呸呸,二小姐,这快要大过年的,您说什么呢。”这世上,哪有当女儿的整天巴着自己爹早死,若是旁人听了苏二小姐大逆不道的话,定会吓得魂飞魄散,但梅姨娘和巧兰早已习以为常,梅姨娘还捂嘴笑道,“二小姐,这话若传到老爷耳中,他的病只怕又好不起来了。”看透了苏老爷的为人,梅姨娘对苏老爷也就没有一分的留恋,苏老爷是死是活,她都不关心,即使苏老爷现在死了,她也不会流一滴泪。 “我娘的疯病又严重了。”本以为林氏看到范范,病情会好些,但现在,林氏连范范的那张脸都认不得了,或许是母子连心吧,范范毕竟不是翊儿,要林氏认下范范,确实很困难。 “二小姐,您又说到哪里去了。”梅姨娘与巧兰对望,她家的二小姐,果然思维不同于常人,脑子里尽想着这些吓死人不偿命的念头,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刻薄,让二小姐再这样猜下去,只怕下一句不是四爷死了,或是大爷吐血了,梅姨娘忙出声拦住苏二小姐的奇思怪想,“二小姐,是云三公子来提亲了,还说想尽快娶您为妻,老爷的意思,要贱妾问问二小姐,意下如何。”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一生做赌 苏谨心先是面上一惊,随后,嘴角浅浅地勾出一抹笑意,“我知道。”他说过,明年上春,他会来娶她,若换做别的男子,可能是一番花言巧语不可信,但他的话,从来都是言出必行。 他说娶她,就一定会娶她。 苏谨心的笑很浅,脸上也一副淡然之色,让人根本瞧不出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梅姨娘心下纳闷,这二小姐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这事要搁府里的那几位苏小姐,或是江南的那些世家小姐,只怕个个都乐疯了,连女子的矜持都顾不住。那可是云府的云公子啊,且不说百年世家云府,就是那云公子,相貌清俊,宛如天人,多少江南未出阁的世家小姐翘首期盼,想尽了法子,也要嫁给他的云三公子啊,别说给他当妻,就是做妾,也大有人在,再说以苏家在众江南世家中的地位,忝陪末座,能与云家结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但二小姐的反应,太平静了,也太镇定了,反而让她一时摸不着头脑,梅姨娘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却不敢再搭话。 “我知道,有些事,开始了,就注定无法再反悔。”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当日招惹云澈的时候,她就该知道,她利用了他,她就该拿一生赔他。 谢姨娘已沉塘,她前世的仇也算报了一半,如今庶姐苏谨妍在云家,她若要继续报仇,就只能嫁入云家。 云澈啊,那个男子太神秘,苏谨心的素手抚上了栽种在那象牙镶着玉石盆中的白梅,叹了口气,原本以为他只是个不理世事的谪仙,可惜,他不是啊。 这二小姐的话越来越难以捉摸了,梅姨娘试探地道,“二小姐,老爷还等着您回话,还说,二小姐的亲事可以自己做主,这是当初他允您的。二小姐,老爷这回对您可是真真疼到心坎里了。” 梅姨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羡慕,这世间自古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不管男方长相如何,是好是坏,一旦订了亲,过了大礼,就只能下嫁,哪怕未来的夫婿是个瞎子、瘸子,如二小姐这般,依着自己心意挑选夫婿的,放眼整个江南的所有世家望族,只怕找不到第二个,老爷虽然对人薄情寡义,但这回对二小姐,能退让到这个地步,实在难得。 苏谨心嗤笑道,“我爹真是这样说的,呵呵,他倒是会做好人。”知道她这辈子非云家不嫁,就做了个顺水人情,呵…倘若她嫁的不是云远之,苏老爷还会这么大方,让她做主自己的亲事。 苏谨心将刚摘到的白梅,握在素手中,意味深长地道,“巧兰,我们也去瞧瞧,这云家到底派了什么人来送彩礼。”云家府内打理这些琐事的是那位不可一世的云夫人,她若知道云远之娶得的是她,心里头八成不乐意,但云公子和云老太爷发话了,她面上不敢拒绝,可私下里,就难保会做些什么了。 “恭喜二小姐!” “二小姐大喜!” …… 苏谨心出房门的时候,满院子的丫鬟、仆妇皆脸上堆笑,向她贺喜。 得知云公子派人上苏家来提亲,就连平日最沉默的柳姨娘也坐不住了,她一听到消息,就急急带着三小姐苏谨怡来到苏谨心的住处,候在外边,等着见苏谨心,这会儿恰看到苏谨心与梅姨娘两人一起出房门,对梅姨娘又恨又妒,这个梅茹霞,真是狡猾,早早地暗中巴结了二小姐,也不记得告诉她,若她也早知二小姐非池中物,为了三小姐的将来,就算拼了她这条命,也会帮二小姐成事,扳倒谢姨娘,可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 “贱妾给二小姐道喜。”柳姨娘恭敬地行礼,又推了推前面的三小姐苏谨怡,苏谨怡向来怕生,又懦弱怕事,看到苏谨心朝她望了过来,低了头,怯怯地道,“恭喜二姐。” “自家姐妹,何来这么多礼。”苏谨心伸手,本想邀三妹苏谨怡一起同行,但苏谨怡却害怕地退了一步,当她是洪水猛兽般可怕,苏谨心见此,也不勉强她,三妹苏谨怡的这个性子,倒是和她前世挺像的,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可以保三妹苏谨怡一世平安。 这个不成器的丫头,柳姨娘恨铁不成钢,面上又不能发作,就暗中使劲地拧了苏谨怡一把,她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她好,可这丫头,简直是气死她了。 苏家府内的宅院,占地极广,从苏谨心到苏老爷正在会客的正堂,少说也要走上一个时辰,再加上外边天寒,苏谨心就愈发懒了,一般都是让仆妇抬着软轿,将她送过去。 抬轿的四个仆妇,是梅姨娘亲自挑选的,说是老实本分,还抬轿极稳,像这等小事,苏谨心自然让梅姨娘做主了。 等苏谨心走近,巧兰掀开轿帘,苏谨心便走了进去。 软轿远去,院中刚积起的雪上,留下一串串脚印。 “你傻啊,那是你二姐,你多说两句话,她还能不多关照着你点。”柳姨娘见苏谨心离开,便戳着三小姐苏谨怡的额头,骂道,“你看看你二姐,要姿色没姿色,当初还被老爷夫人嫌弃,丢在一旁自生自灭,可现在呢,她就要嫁给云公子当云府的三少夫人了,你……你……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我这么多年在府里忍气吞声,是为了谁啊。”柳姨娘骂着骂着,就自己拿帕子抹起了眼泪,“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女儿,你要是个儿子,我老来也有个依靠,可你不是啊,你若还不赶紧粘着你二姐,等明年她嫁了人,府里谁还记着你这个三小姐,唉,也怪我自己命贱,你从我肚子里出来,是委屈你了。三小姐,我可怜的三小姐啊……” 柳姨娘原本就是苏家的丫鬟,虽然被抬了做妾,但府里的规矩却比谢姨娘做得好,苏谨怡虽然是她的女儿,但她一直喊苏谨怡为三小姐,一则是不想让人挑刺,二则也是在告诉自己的女儿,她是堂堂正正苏家的三小姐,身份尊贵,跟她不一样。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严夫子亲自保媒 苏老爷这几日病着,本来喝了药都已经躺下,准备小睡会儿,但一听到有云府的人上门提亲,当即跳下了床,并吩咐丫鬟赶紧给他更衣,拖着病体就急急忙忙地前去正堂会客,生怕他来迟一会儿,云家的人走了,他女儿谨心就嫁不进云府,当不了云家的三少夫人。 可能是喜出望外,苏老爷这病,竟然一下子又好了几分。前几日脑袋还昏昏沉沉的,现在,苏老爷感觉自己神清气明,郁结在心中的那口闷气,更是荡然无存。 云家,名动江南的云家啊,居然要娶他苏守正的女儿! 哈哈,他不是做梦吧。 这下终于可以把谨心这个小姑奶奶送走了。 哈哈哈…… 苏家,依然是他的,是他儿子的。 等苏老爷赶到时,成大管家已带着云府派来的人到了正堂。 “爹爹,严夫子可是孩儿亲自迎进来的哦。”范弋楚自小就没有爹娘,这几日见苏老爷这么疼他,心下难免有所触动,虽然这个爹爹是假的,心地也不善良,但这个爹爹真的很疼他。 范弋楚扬着小脸,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一抹得意洋洋的笑。 一身湛蓝色的小锦衣,腰间玄玉,虽年仅九岁,但与生俱来的贵气,却怎么也遮掩不住,这两日,就连苏老爷见了他,也不禁心下犯嘀咕,这真的是他的儿子翊儿吗,怎么去了趟紫阳观回来,就仿佛多了几分灵气,但苏老爷一想到翊儿这两个月是跟着玄虚子道长,再多的疑惑也都释然了,整个江南谁不知道玄虚子道长是得道高人,云公子就是拜在他门下,他的翊儿资质虽不及云公子,但在紫阳观沾点仙气,总少不了。 “翊儿长大了,懂得为爹爹分忧了。”苏老爷一脸慈祥地抚了抚范弋楚的头,眼中真情流露,护犊之深,根本就不做假。 严夫子,什么严夫子? 刚刚苏老爷眼里只有儿子,也就没有深思范弋楚口中的严夫子是何人,这会儿后知后觉,一看到范弋楚的身后站着一个头戴儒巾的老者,再想到以云家在江南举足轻重的地位,没道理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夫子过来,但派严夫子来保媒,似乎又有些大材小用,那毕竟是名满江南的儒士,岂能降了身份当媒人。 “可是临安书院的严夫子?”苏老爷被吓得不轻,诚惶诚恐地问道。 这也是苏家人的通病,苏家的子孙本就没几个读书的,故而,他们一看到那些读书人,尤其是饱读诗书,有名望的儒者,都会自惭形秽,苏老爷也不例外。再说,苏老爷连一个小小的李暮舟都会忌惮几分,更何况,如今苏家来了一个临安书院的新任山长,那些读书人的夫子,苏老爷就心生忐忑,愈加手足无措。 “老夫正是。”严夫子一作揖,就把苏老爷吓得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对严夫子行参拜大礼,真是严夫子,苏家何德何能啊,竟然惊动了严夫子前来。 看来,云公子对谨心是上了心了,请了学富五车的严夫子保媒,给足了他们苏家面子。 苏老爷慌忙还礼,随后,又谄媚地道,“快,严夫子请快上座。来人,看茶。” “久闻苏老爷贵体抱恙,本该早过来探望的,只是书院这两日事务繁多,老夫一时抽不开身,苏老爷,您不会见怪吧。”严夫子说这些,自然都是场面上的客套话,苏老爷自己也心知肚明,他一个小小的苏家家主,岂能让临安书院的山长来看他,就算他来探望他了,也是折煞他,不过,严夫子的这几句话,听在苏老爷的耳中,让苏老爷不自觉地沾沾自喜起来,瞧,连名满江南的大儒严夫子都纡尊降贵地跟他说话,他这个苏老爷已今非昔比了,现在,他可是云公子的未来岳丈,那些临安城内的世家家主以后见了他,还不都过来巴结他,看谁还敢瞧不起他。 “严夫子,请坐,坐下说。”苏老爷一想到苏家很快有云家当靠山,说话的底气也足了。 严夫子没有上前,只是看着苏老爷身边的范弋楚,笑道,“贵府的小公子眉清目秀,老夫见了不胜欢喜,苏老爷,老夫有个不情之请,等过完大年,还望苏老爷将小公子送到临安书院,老夫想亲自教他读书。” “爹爹,我不去。”苏老爷还未开口,范弋楚就嫌弃地撇了撇嘴,云师叔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狡猾奸诈,他若到了临安书院,岂不是给云师叔当小书童,呜呜……云师叔很难伺候的,研磨研得不均匀,他就会罚他。 这个没出息的儿子,临安城很多世家望族的子孙,削尖了脑袋也挤不进临安书院,他倒好,求着他进去,他还不去,若是让那些一心送自家子侄进临安书院的世家家主听到,还不笑他苏守正生了个没心眼的儿子,苏老爷听严夫子亲自提出让他儿子进临安书院,心里正高兴着,刚要答应,却不料被范弋楚抢了先,而范弋楚一声‘我不去’,更是气得他快吐血,苏氏一族这么多子孙,数来数去,也没几个进临安书院,就连他那个现在当松阳令的侄儿苏天耀,也还不是临安书院的学子。那临安书院是什么地方,有钱,还不一定能进去呢,当然,他的外甥顾衡毓是个例外,谁教顾知府与郑夫子是旧时,郑夫子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收下顾衡毓。 倘若他的翊儿进了临安书院读书,那便是一件轰动整个临安城的大事,十岁啊,他的儿子十岁就进临安书院读书,这不是天纵奇才是什么,如此大好机会,苏老爷怎么可能会放过,“乖儿子,去吧,只要你肯去,爹爹什么都听你的。”自从见识了苏谨心的固执与倔强,苏老爷对林氏给他生的这双儿女就不敢再来硬的,上次把谨心逼急了,那个不孝女就扬言要拿整个苏家为她陪葬,他老了,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倘若这次把翊儿逼急了,还不知道这个儿子会闹出什么大事,他的这把老骨头,可再也经不起这对姐弟两折腾了。 第二百八十章 本小姐字玄卿 “爹,翊儿还小,等过个五、六年再进临安书院也不迟。”正当苏老爷苦苦相劝范弋楚明年进临安书院读书的时候,苏谨心笑意盈盈地跨入了正堂的门槛,范弋楚一看到苏谨心出现,高兴地喊了声‘姐姐’,便伸手去扯苏谨心的衣袖,并可怜兮兮地望着她,苏谨心,你敢再丢下小爷,小爷就生气了,这回一定生气了。 范弋楚小小年纪,那张小脸就已经长得面红齿白,有些说不出的雅致贵气,苏谨心看着,眼中复杂,范范的身世,她不是没派人去查过,只是越往下查,她心中的担忧就越甚,临安城清河巷西街,这几日她脑海中总浮现阮姨娘临死前,让丫鬟交给她的那张纸条上写的几个字,清河巷西街,翊儿的奶娘,还有阮姨娘的死…… 刚开始,她以为是谢姨娘陷害阮姨娘,于是,林氏就按苏家的家规,回禀苏老爷后,苏老爷愤怒之下,就把阮姨娘沉了塘。但现在想想,这件事存在着太多的蹊跷,阮姨娘是林氏的左膀右臂,没道理谢姨娘这么明目张胆地害阮姨娘,林氏还睁一眼闭一只眼,除非……除非是林氏自己也想杀阮姨娘,可是,林氏最终还是疯了啊。 这苏家,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她所不知道的。 苏谨心自从接管了苏家,查了苏家府内的账簿,又问了些府里的老人,总觉得她眼前所看到的苏家,不过是冰山一角,有时跟六姑母苏娉婷聊天,苏娉婷偶尔的失言,说‘三哥不及老太爷狠’,倘若六姑母苏娉婷所言不假,苏老爷是一个连亲二哥都敢杀的人,那么老太爷的狠,她就不敢再想象了。 “姐姐,你怎么了。” 范弋楚皱着秀气的小眉头,不解地望着她,苏谨心这才发觉,刚刚她走神了,见苏老爷和严夫子都看了过来,苏谨心面上无丝毫慌乱,笑着行礼道,“女儿见过爹爹。” “谨心,你来了,这是严夫子,快上前见礼。”苏老爷招手,又对严夫子道,“这是我的二女儿,闺名谨心。” 严夫子看到苏谨心恢复了女装,一袭橘色长裙,心下暗道,气度是不凡,但这容貌,总归是差了些,将来若能恢复原貌,倒也配得上公子,只是现在,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比府里的丫鬟都不如,公子娶她,实在太委屈公子了。 “严夫子。”苏谨心自然是认识严夫子的,但为了不让苏老爷起疑,便恭恭敬敬地对严夫子行了礼,当然,严夫子眼中的失望,她也是瞧得清清楚楚的,严夫子是云公子的人,这会儿知道他家少主娶得人是她,这个苏家长得最没姿色的女儿,心里八成是在为他家少主抱屈,仿佛娶了她苏谨心,他家少主这辈子就抬不起头,没脸见人了。 “苏老爷可为贵府的二小姐取表字了?”女子谈及婚嫁,便要取字,但苏谨心毕竟明年才及笄,故而,严夫子这么一问,苏老爷有些尴尬,苏家的女儿,极少有取表字的,倒不是苏家的女儿不受重视,而是苏家还算不上真正的世家望族,本来就没几个读书人,连苏老爷自己也是花钱买了功名之后,才求族里的长者赐了个表字,至于那些苏家人,个个忙着赚银子去了,才不会跟那些书香门第一样,附庸风雅,早早地为自家女儿也弄个表字出来。当然,苏大爷那一房是例外,自从苏天耀考中了进士,苏大爷自觉高人一等,就学着那些世家望族的规矩,依次给自己的女儿取了表字,以彰显他苏大爷这一房,跟别的苏家人不一样,他们才是苏家最高贵的,为苏家带来荣耀。 “爹爹,您忘了,女儿是有表字的。”严夫子看不起他们苏家的铜臭之味,也嫌弃她长得这般平凡,苏谨心自然对严夫子没好脸色,“严夫子,本小姐表字‘玄卿’。” 玄卿。严夫子一听到‘玄卿’二字,脸色微变,这可是公子当日给苏二小姐取的化名,本以为公子带她来临安书院是为了让他给这个二小姐诊脉,原来,在那个时候,公子就存了那份心啊。 “严夫子,快,坐下说。”苏老爷看到苏谨心对严夫子也言语不善,字字带刺的,心里着急,这个忤逆女,顶撞他这个爹爹也就算了,居然连大名鼎鼎的严夫子都不放在眼里,这门亲事若告吹了,他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好好惩治这个不孝女。 “桃花深处问前度,曲罢方知是玄卿。”仿佛是嫌严夫子气得不够轻,苏谨心又故意吟了一句诗,曲罢方知是玄卿,言下之意,她与云公子的缘分是前世注定,无论如何,云公子她嫁定了。 这也是公子说的,严夫子的脸色又沉了好几分,这个女子,留不得,留不得…… “玄卿,苏玄卿…”严夫子反复念了两遍,笑中带讽,“苏老爷,贵府二小姐的这个表字取得极妙,妙啊,哈哈哈……”苏谨心,你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野心倒也不小。 面上,严夫子不好发作,与苏老爷继续寒暄着,但眼底,却是一片杀气,公子将来是要回京的,要娶也是娶皇亲贵胄之女,即使不是一朝金枝玉叶,也是个郡主,取一个小小的苏家之女算什么,岂不玷污了公子尊贵的身份。好在只是权宜之计,做不了真,最多让她当个云家的三少夫人,守一辈子活寡,不过,以苏家的满身铜臭之气,让她当个云少夫人,也算抬举她了。 “苏老爷,就依苏二小姐之言,苏小公子等过个五、六年再入我门下吧。”严夫子这般一想,也就不再计较了,他掀袍坐下之后,苏老爷也跟着坐在主位上。 “翊儿,还不过来叩谢严夫子。”这个傻儿子,拜入严夫子门下,是多少世家子弟求之不得的,他居然还无动于衷,苏老爷只能心里安慰地想道,他的儿子年纪还尚小,可能还不知道严夫子在江南士林中的尊崇地位,等过个几年,他长大了,就懂事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议亲 “姐姐。”能不能不去啊,小爷这辈子最讨厌读书了。 范弋楚对苏老爷这个名义上的爹爹视若罔闻,反而征求苏谨心这个姐姐的意见,可苏家,面上还是苏老爷当家做主,如此一来,范弋楚便是当场扫了苏老爷的面子,令苏老爷难堪,苏老爷脸上一阵红白交错,但碍于严夫子之面,又不能跟苏谨心翻脸,只能心里把苏谨心骂了个半死,这个忤逆女,竟敢教坏他的儿子,与此同时,苏老爷心里也是一阵无奈,他怎么生了个这么笨的儿子,居然事事都听姐姐的,姐姐再好,难不成还能守着他过一辈子,这个傻儿子,没心眼。 在苏老爷心里,儿子永远都不会错的,错的只有是苏谨心这个女儿,当初疼苏天浩就是这样,疼到了骨子里,如今只剩下翊儿这么一个儿子,苏老爷更是恨不得拿出所有,来讨这个儿子的欢心,当然,也就苏老爷还不知道他的儿子苏天翊其实早已死了,否则,只怕会受不住打击,被苏谨心当场就气死了。 “翊儿,跟姐姐玩这一套,嗯…”装可怜,也就能骗骗苏老爷,谁教苏老爷膝下如今就只有翊儿这么一个儿子,苏谨心笑得狡猾,素手一拧范弋楚的耳朵,用了力,将他提到严夫子的跟前,“跪下,磕头。” “姐姐,痛,好痛,快放开我。”范弋楚疼得哇哇大叫,这个苏姐姐,下手也太狠了,小爷现在好歹是苏家的大少爷,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苏谨心,以大欺小,你不是个君子,是个小人! 呜呜,小爷就知道来苏家,是羊入虎口。 他怎么就这么惨,在五云山上,云师叔把他当小书童使唤,到了苏家,苏姐姐除了把他当小书童,还总是欺负他,根本不把他这个范小爷放眼里。 呜呜,小爷我十岁了,不是三岁的稚子,怎么能动不动就抱他,动不动就捏他脸颊,动不动就拧他耳朵,太没面子了…… 范弋楚小脸哀怨,白皙俊美的小脸,无辜而又委屈。 “谨心,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你弟弟还小,先放开他,放开他啊。”苏老爷看到儿子小眼珠子带着泪光,心疼地不得了,当即,也不再顾什么苏老爷的面子,直接从苏谨心手里救下范弋楚,护在身前,哄道,“翊儿别怕,有爹在。若翊儿实在不想学,那就算了,反正我们苏家,也不是非得出个状元。”官场险恶,他苏守正就这么一个儿子,日后,他还指望着翊儿给苏家传宗接代,延续苏家的香火呢。 苏老爷这一退让,倒是大出苏谨心的意料,她这个爹向来都是追名逐利、背信忘义,如这般能光耀苏家门楣的大好机会,他竟也放弃了。 难道,苏老爷病糊涂了。 也或许,诚如苏老爷自己所言,他老了,经不起折腾了。 自重生以来,苏谨心一直未拿正眼仔细瞧过苏老爷,今日一看,不禁怔住了,苏老爷的两鬓间不知在何时添了白发,眼角也有了皱纹,苏老爷正值壮年,却仿佛在短短的半年间,苍老了许多,以此看来,过度的重欲,使得苏老爷的身子已被梅姨娘掏空了,大不如前。 爹,这是您逼我的…… 苏谨心眼中酸涩,苏老爷再无情无义,也是她的亲爹啊,若非万不得已,她也不会走这步棋,将苏老爷一步步地逼死。 希望,希望不会出现那么一天,让他们父女相残…… “爹爹,孩儿听姐姐的。”范弋楚得了便宜还卖乖,在苏老爷的满脸欣慰中,跪在严夫子面前,不情不愿地磕了三个响头,算是提前行了拜师大礼。 师徒名分一定下,苏老爷就暗暗松了口气。 “苏小公子快请起。”严夫子扶起范弋楚,范弋楚却不露痕迹地避开他,逃到了苏谨心的身后。 这一幕落在苏谨心的眼里,让她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范范怕严夫子,而且还是下意识地抗拒,这是怎么回事,还是她一时的错觉。 严夫子笑了笑,不以为意,端起茶,喝了一口,道,“苏老爷,不知你对这门亲事可否满意?” 苏老爷听了,喜不自禁,他心里自然是万分的满意,可他也好面子,总觉得若答应地太快,会显得他们苏家之女太轻浮,嫁不出似的,故而,苏老爷选择了短暂的沉默,打算假装思忖半刻就答应,这样,苏家也不会太没面子。 严夫子是云家请来保媒的,若按照礼法,三书六聘,先是交换婚书,之后才能纳征,过大礼,可今日,云家竟然连聘礼都一同送来了,哪还需再问苏家同不同意,苏谨心心道,八成是那云家以为苏家攀上他们云家,高兴还来不及,哪会不愿意,也是,苏老爷现在巴不得她早点嫁入云家,别说有这一抬抬的聘礼,哪怕分文不取,苏家倒贴,苏老爷也会迫不及待地送她到云家成亲,苏谨心见严夫子对他们苏家蔑视到这个地步,心下不喜,更对苏老爷的卖女求荣,心灰意冷。 嫁给远之,她愿意,可里面夹杂的那份羞辱,却是她不能忍受的。 她苏谨心是相貌一般,也自知只是个小小的苏家之女,高攀不上云家,但她是个人,不是个货物,苏老爷拿她换取荣耀,严夫子看她一脸不屑,高傲如苏谨心,岂能任由他们这么作践她的尊严。 “我不同意。”苏谨心当即脱口而出,拒绝道。 眼看年关将至,云家赶在这个时候上苏家提亲,会不会太急了,更何况,明年她才及笄,云家难道连这几个月,都等不了吗。 这里面有古怪,一定有古怪。 苏谨心当场拒婚,严夫子呆住了,苏老爷更是吓得从主位上险些跌下来,“谨心,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这个忤逆女,不会又闹脾气了吧。 连云家的亲事都敢拒绝,不要命了。 早知道,他就先答应了,还摆什么苏家家主的架子,现在好了,好端端的一门亲事,又让这个不孝女搅浑了,苏老爷心中后悔不迭,狠狠地瞪了眼苏谨心。 第二百八十二章 让云澈过来,本小姐有话跟他说 “严夫子,请喝茶,喝茶,呵呵……” 苏老爷亲自过去给严夫子倒了茶,赔了几句不是,随后便疾步来到苏谨心身边,低三下四地道,“我的小姑奶奶,小祖宗,你又使什么性子。云公子有哪点不好,你不嫁,想嫁给谁啊。爹可告诉你了,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我们苏家,说得好听点,是临安城内的世家望族,可背地里,有谁不在骂我们苏家是商贾之后,一身市侩,上不了台面。你就算不为苏家着想,也得为你弟弟翊儿的将来考虑,若你嫁给了云三公子,你就是云家的少夫人,翊儿日后接管苏家,谁还敢瞧不起翊儿。”连云公子都不嫁,他这个嫡女的心思怎么就这么难捉摸。 长女苏谨妍嫁不成云三公子,苏老爷一直为此扼腕,为了攀附云家,他每年孝敬云老爷和云夫人的银子不计其数,尤其是云老爷,又是银子又是美人地送过去,才终于使云老爷多看了他两眼。付出了这么多心血,也该到苏家连本带利收回来的时候了。 苏老爷瞥了一眼同样被苏二小姐的话惊得目瞪口呆的梅姨娘,梅姨娘会意,也忙走过来劝道,“是啊,二小姐,您别犯糊涂啊,那可是云公子,别人想求都还求不到呢。”这二小姐的心思一天一个变化,前一段日子,还信誓旦旦地非云公子不嫁,怎么这几日,竟忽然又改了主意,不嫁了。 “苏二小姐,婚姻大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郑夫子死后,严夫子终于如愿当上了临安书院的山长,也可以进一步实现他的治学之道,除了在云公子面前,严夫子现在对谁说话都是说一不二,本来要他纡尊降贵来苏家,就已经是万般不愿,这会儿见苏二小姐临阵反悔,当朝扫了他面子,严夫子脸一沉,言语也多了几分讥讽,“你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这云家可不比苏家,能任你随便撒野,苏二小姐,老夫受人之托,今日才为你保媒,你别不知好歹。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整个江南,有哪位世家小姐的亲事,是由老夫亲自出面。” “是啊,让严夫子踏入我们这个声名狼藉的苏家,还真是委屈严夫子了。”这个严夫子,果真狂傲自大,一点都不如郑夫子谦逊有礼。 “谨心,你少说两句,哎。” 苏老爷忙去阻拦,但被苏谨心一推,就推到了一边,而梅姨娘又听苏二小姐的,见苏二小姐动了怒,就只能扶着气得全身颤抖的苏老爷,不停地劝着,“老爷,您还病着,可别气坏身子了。” 这个女儿,生来就是克他的,苏老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忤逆女,忤逆女啊。 “严夫子,聘礼你都带回去。”苏谨心不卑不亢地迎上严夫子,冷冷地道,“你让云澈过来,本小姐有话跟他说。” “好个不知羞耻的女子!”严夫子勃然大怒,“苏二小姐,看来你还没认清自个儿的身份,哼,一个小小的苏家之女,也敢在老夫面前如此放肆,老夫告诉你,即便是杜巡抚站在老夫跟前,他也照样对老夫毕恭毕敬的。”凭她一句话,就要惊劳公子大驾,呵呵,真是可笑。 “严夫子,严夫子,您老息怒,小女她年少不懂事,这……这……都怪我,怪我平日把她惯坏了,不知天高地厚,您老息怒,息怒啊……”严夫子连江南巡抚杜大人都搬出来了,哪能不把苏老爷吓得魂飞魄散,苏老爷一个小小的苏家家主,在临安知府刘大人面前都大气不敢出,这要是换做巡抚大人,岂不双脚发软,连站都站不稳了。 “苏老爷,这门亲事?”严夫子威逼。 “同意,同意,我们苏家当然同意,严夫子,您放心,无论云家何时来迎亲,我一定把谨心这个不孝女送入花轿。”苏老爷奴颜婢膝,连连称是,只把苏二小姐气得娇躯微颤,她这个爹,竟然这么把她卖了,难道她苏谨心这一世嫁人,也要这么卑微的,带着屈辱。 “姐姐。”范弋楚的小手忙拉住苏谨心的皓腕,低声道,“这个严老头很固执的。” “恭喜苏老爷。”严夫子皮笑肉不笑。 苏老爷陪着小心,“同喜,同喜。” 还是翊儿懂事啊,这个忤逆女,不气死他,是不是不甘心啊,苏老爷看到范弋楚劝住了苏谨心,脸色稍缓,云家的这门亲事,若搞砸了,岂不要被整个临安城的人笑死。 “爹,云家所有的聘礼都已经齐了,礼单在这里,您点点。”苏谨心还未开口,就听到正堂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庶姐苏谨妍。 呵呵……好得很,云家竟然派了庶姐苏谨妍来送聘礼,还真看得起他们苏家。 庶姐苏谨妍现在是云大公子的姬妾,这云府让一个妾室过来,是什么意思,苏谨心略一思索,心中冷笑,上次在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上,她就和云夫人结了梁子,这次,八成是那云夫人的主意,想借此来羞辱她。 苏谨妍带着几个丫鬟进来,这多日未见,苏谨妍一身芙蓉色对襟凤尾裙,裙摆处绣着蝶戏牡丹,锦带束腰,她的容貌本就绝美,这一笑起来,娇柔怜姿。今日,似乎是为了在苏谨心面前示威,全身珠光宝气,并梳了妇人髻,赤金打造的金簪下还垂着一颗简直连城的明珠,衣着比之苏谨心,更是华贵非常,耀眼夺目。 因谢姨娘一事,苏老爷对长女苏谨妍就有些不冷不淡,他一手接过苏谨妍递上来的礼单,却也未仔细看,只要云家肯明媒正娶,就算什么都不送,苏老爷都觉得是他们苏家赚到了。 “妍儿,日后谨心嫁到了云家,你们姐妹两就该相互扶持,都是苏家的女儿,别生分了。”这个长女虽然是云大公子的姬妾,但听说很受云夫人的喜欢,苏老爷一想到此,也就对长女苏谨妍多了几分笑容。 第二百八十三章 二小姐看上的莫非是云公子的银子 刚刚苏谨心拒婚,苏谨妍在正堂外也听到了,当时她就心道,苏谨心这个小贱人装什么装啊,明明心里巴不得嫁给三公子,还要让人三催四请的,求着她答应,恬不知耻。那三公子,本来是爹说好,给她当夫婿的,可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却暗中使计,抢了她的如意夫婿,害得她如今沦为妾室,苏谨妍越想越气,眼中更是嫉妒地发疯,凭什么她是妾,而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什么都不做就是正妻,高高在上。 苏谨心,别以为你嫁入云家,就能坐稳三少夫人之位,呵呵,做梦吧,等你嫁到云家,你就会知道,有人早已在你之前,霸占了三公子。 呵呵,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都是与人共侍一夫,有什么可骄傲的。 尽管心里憋着气,但苏谨妍面上却笑靥如花,对苏老爷道,“那是自然,谨心是我的二妹啊,自家姐妹,我不帮她,谁帮她啊。” 说着说着,就走到苏谨心身边,故作亲昵地去拉苏谨心的素手。 庶姐苏谨妍的假意示好,并靠近,使得苏谨心柳眉一蹙,庶姐苏谨妍这次回来,倒变得收敛多了,往日在苏家的大小姐骄纵之气也不见了,想来那云府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云家可比苏家复杂多了,四世同堂,且不说云老太爷执掌云家,就是云大公子那一房,上有云大夫人,下有云大公子的几个庶妹,还有云大公子的结发之妻,几个姬妾,要周旋于这一大帮子人中间,还要脱颖而出,可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翊儿,你的病好了啊。”在苏谨妍不怀好意地靠过来之时,范弋楚一个箭步,小身子挡在了苏谨心之前,苏谨妍伸出的手落了空,面面讪讪,改去碰范弋楚,范弋楚嫌恶地瞥了她一眼,不悦地转了头,苏谨妍的手再次落了空。 苏天翊这个病秧子竟然好了,竟然好了……苏谨妍的眼中闪过一道怨毒,恨道,上苍不公,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怎么能有这么好命,在苏家有个弟弟可以依靠,将来是名正言顺的云家三少夫人,而她呢,娘亲死了,浩儿……浩儿……苏谨妍心中一痛,收回手,并藏于长袖下,但却早已紧紧地握住,苏谨心,你这个狠毒的小贱人,你不得好死! “二妹,你来看看,这都是云家给你的聘礼。”苏谨妍笑得温婉,一抬手,那一抬抬的聘礼依次打开,绫罗绸缎、珠宝玉石……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这云家,果然非同一般,梅姨娘一看到那些聘礼,眼都直了,惊得说不出话,好半响,她才对苏老爷道,“老爷,贱妾听说云府的大公子娶少夫人时,给的聘礼是四十八抬,而云大少夫人进门的嫁妆也回了三十六抬,但今日云三公子的聘礼……”梅姨娘数了数,越数眼就睁得越大,天,她没数错吧,居然是七十二抬,这……这……云家是疯了吗,一般的世家望族,哪有出七十二台聘礼的,当年云家的四十八抬,就已经轰动了整个临安城,这会儿,岂不要轰动整个江南,再说,七十二抬可是王侯贵胄娶妻的规格,可云家在江南再有权势,这云公子也只是个世家之子,根本无需出这般多的聘礼,梅姨娘震惊地咽了咽口水,就冲这份庞大的聘礼,二小姐就该下嫁,毕竟这世上只有男方给的聘礼越多,才说明越对女方重视,云三公子这回娶二小姐,一出手就是七十二抬,那便是对二小姐的看重,其中的意义非凡啊。 不止梅姨娘惊呆了,苏老爷望着满满一屋子的聘礼,也是又惊又喜,心花怒放,刚刚他没看礼单,这会儿见打开了箱子,看到了箱子内的真金白银,还有许多名贵的物什,有些连老爷都没见过。 “南海红珊瑚一对,南阳独山玉,天青瓷釉茶洗,同心白玉佩,玲珑琉璃珠……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外加珠宝首饰,上等绫罗锦缎,苏老爷扫了一眼长长的礼单,若非碍于严夫子在场,真想大笑三声,赚了,苏家这回真赚到了。 严夫子看到苏家人的反应,心中一声冷笑,这算得了什么,倘若公子以真正的身份来娶,只怕会给的更多,呵…,这苏家,果真是和那些小门小户一样的,没见过世面。也幸亏这苏老爷不知道公子的身份,否则还不得意忘形地飞了天。 “谨心,你自己也看看吧。”苏老爷将手中记着聘礼数量的小册子拿到苏谨心面前,一点点地展开,“谨心,这门亲事爹给你找的,可还行啊。” 这亲事,何时成了苏老爷给她找的,苏谨心嘴角讥笑,她这个爹,还真不是一般的厚颜无耻,这会儿见云公子上门提亲,就把所有的好事都揽了,估计着,过几日出府,苏老爷肯定逢人就吹自己本事大,连云家这般高不可攀的府邸,他都能把女儿嫁进去,并且不是做妾,是正妻之位。 “确实挺多。”何须看礼单,那堆满正堂的一抬抬聘礼,就足够震撼苏家所有人了。不过,听说这云夫人也是个极为吝啬的人,这会儿要她准备这么多抬聘礼,只怕心疼地要命吧,但云夫人吝啬归吝啬,如这等云家的大事,若做了手脚被人揭穿,对云家而言,便是威严扫地,故而,就算借云夫人十个胆,也不敢做出犹如云家风门的事,毕竟这云家是云老太爷当家,而不是云老爷当家。 苏谨心倏地夺过苏老爷手中的礼单,令苏老爷有些措手不及,苏老爷原只是想让苏谨心看看,可并不打算把礼单给她,可这会儿苏谨心一夺,而且是当着苏家上下,还有严夫子等众人之面,毫不避讳地抢夺,无疑让在场的人个个惊得连眼珠子都掉下来了,尤其是巧兰、芷兰、晴兰三个大丫鬟面面相觑,这二小姐到底看上的是云公子,还是云公子手中的银子啊。 第二百八十四章 家门不幸啊,出此不孝女 礼单被苏谨心夺走,苏老爷心里虽然很想再抢回来,可苏老爷不比苏谨心,苏老爷多少是爱面子的,要他当着严夫子这个贵客的面,跟自己的嫡女抢礼单,他这个苏家的家主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 “谨心,这个……让爹替你保管吧,反正这都是你的,等你出嫁之时,爹就把这些和日后给你的嫁妆一起都送到云家。”苏老爷笑着讨好,但心里却是在滴血,这么多聘礼,还有那万两白银,可都是他们苏家的,决不能落在谨心这个忤逆女手中。 “谢谢爹。”苏谨心识趣地将礼单再次奉上,然而,等苏老爷来拿的时候,却忽然素手一扬,当着苏老爷、苏谨妍、梅姨娘,还有严夫子等在场之人的面,将礼单随手一抛,扔向了一旁的炭火之中。 只一瞬间,那写着长长一串聘礼的小册子,就在炭火中燃烧,成为一片灰烬。 啊……梅姨娘捂着嘴,发出啊的一声低喊。 苏谨妍娇艳的脸上,也是一脸说不出的怪异。 严夫子更是气得一脸铁青。 烧得好,烧得好,只有范弋楚拍着小手,幸灾乐祸。 至于苏老爷,当场整张脸都绿了,也青了,双眼瞪得极大,谨心这个混账东西,竟敢烧了云家送给苏家的礼单,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呀,对不起爹,女儿不是故意的,刚刚一时手滑,就……”苏谨心无辜地指了指一旁炭火,面对着苏老爷的一脸怒火,笑意盈盈,“爹爹,谨心不是故意的,您不会怪谨心吧。” “苏谨心。”苏老爷气煞,大手剧烈地在抖动。 “爹爹,女儿真的不是故意的,也不知刚才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就把女儿手中的礼单吹跑了。爹爹,您不要这么凶嘛,女儿好怕。”苏二小姐睁眼说瞎话,还故意撒娇,扮乖巧,把苏老爷气得只剩下捂着胸口,重重地喘息着,这个忤逆女会怕他,鬼才信。 “爹……”苏二小姐拖长音,又软软地喊了声。 烧都烧了,还能怎么办,难道真杀了这个女儿,苏老爷此时,笑得比哭还难看,几个字说出来,更像是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谨心是爹的乖女儿,爹怎么会罚你。”谨心这个嫡女,难道这辈子是来向他讨债的,她自己心里不舒服,就拿他这个当爹的出气,孽障啊,他怎么就生了个这么没有亲情的孽障啊! 苏老爷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加上他本就病体未愈,这会儿被苏谨心一气,病又复发了,整个人就踉跄地倒退。 “老爷,老爷,您没事吧。”梅姨娘忙扶住苏老爷,将他扶到了主位上。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竟出此不肖女。”苏老爷靠在花梨木椅上,对严夫子略带歉意地道,“我教女无方,让严夫子您见笑了。” 严夫子沉着脸,冷哼了声,把苏老爷吓得几乎要跪倒在地。 “严夫子,不要怪谨心,她年少无知,怪我,怪我啊……”苏谨心做出惊人之举,把德高望重的严夫子也不放在眼里,可这时候,苏老爷又不能重罚苏谨心,只能一个劲地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打掉门牙往肚里咽。苏老爷当了十几年苏家的家主,不说别的,曾几何时,在苏家,那可是手握生杀大权,一言九鼎,然而此刻被苏谨心气得快要吐血,还无法发作,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什么聘礼,什么银子,苏老爷这会儿也不求了,只希望那云公子赶紧把他这个女儿娶回去祸害云家,若再留在苏家,他这条老命,早晚要被谨心给气死。 “算了,老夫只管把聘礼和礼单交给你们苏家,你们苏家要怎么处置,是你们苏家的事。”严夫子的脸上依然怒气未消,苏谨心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就先让她嚣张一会儿吧,等会儿有她哭的时候。 “多谢严夫子。”见严夫子不怪罪,苏老爷抹了抹额上的汗,好险,若云家因此悔婚,他们苏家岂不既得罪了云家,还沦为整个临安城茶余饭后的笑谈,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翊儿,大姐还有几句话跟你二姐说,乖,自己一边玩去。”这一边,苏谨妍话音刚落,就有身边的丫鬟强行带着范弋楚远离苏谨心,于是,苏谨妍又靠近了苏谨心几分,“二妹,大姐恭祝你和三公子举案齐眉……”但说着说着,苏谨妍的手却狠狠地钳制了苏谨心的皓腕,可这份举动,在苏老爷、梅姨娘等人眼里,又是姐妹两的亲密之举,故而,谁也未留意。 “苏谨心,你真不要脸,连自己的姐夫都敢抢。”苏谨妍压低了声音,恨恨地道。 苏谨心吃痛,一时挣脱不了,但面上仍平静如常,“大姐,你已嫁作人妇,怎还能惦记着自己的妹夫啊。还有,谨心怎么不知道大姐嫁过远之啊。” 苏谨妍,我就是要让你痛苦,当初心心念念要嫁的男子,到最后竟变成了自己的妹夫,看着,却永远都碰不了,苏谨心嘴角笑着,越笑,不知怎得,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为了报仇,而去招惹一个不该招惹的男子,从此陷入了另一个深渊,呵呵,这是她咎由自取啊。 是啊,她没嫁给三公子,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也不算强抢自己的姐夫,苏谨妍玉容变色,被苏谨心堵得说不出一句话,随后,仿佛想到了什么,苏谨妍咬了牙,涂着蔻丹的指尖一用力,刺入了苏谨心的皓腕,“苏谨心,你到底是不是人,不,你不是,你心如毒蝎,泯灭人性,你不得好死!浩儿才多大,六岁啊,他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你为什么杀他,为什么。苏谨心,你为什么杀他!” 随着苏谨妍在苏谨心耳边的低吼,修长的指尖划过,在苏谨心的皓腕上,留下一道红红的血迹。 苏天浩这个小东西死了? 苏谨心一抬眸,看到庶姐苏谨妍眼中含泪,更带着恨意,便也因此忘了自己皓腕上的痛,浩儿死了,死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苏姨娘 “我不知道。不是我……”虽然明知苏天浩这个小东西活在世上,总有一日会是她的心腹大患,但苏谨心却从未想过要杀了他,而且,她也下不了手。 但看庶姐苏谨妍眼中难掩悲伤,想来也做不了假,更何况苏天浩这个小东西是庶姐苏谨妍唯一的弟弟,她不可能拿他的死开玩笑。 那么,到底是谁杀的? 苏谨心心下大惊,苏天浩这个小东西已被她赶出了苏家,日后自然也没有办法再以苏家的子孙回到苏家,继承苏家,既然对苏家没有了威胁,也就没必要再杀他。 是谁,究竟是谁? 前几日,她扳倒谢姨娘,并将谢姨娘沉了塘,她就隐隐觉得,有人暗中顺水推舟地帮了她一把,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确实是帮了她。 “怎么,敢做就不敢承认吗。”苏谨妍嘲笑,“除了你,还会有谁!”先是以莫虚名的罪名害死了她的亲娘,没几日,又派人杀了她六岁的弟弟,苏谨心,我们之间的仇,不共戴天。 “既然当日我让六姑母带走浩儿,我就不会出尔反尔。苏谨妍,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言尽于此,放开!”苏谨心冷眸一瞪,威严自生,使得苏谨妍下意识地心生惧意,随后,苏谨心趁机挣脱了她的钳制,退后一步。 “今日二妹定亲,我这个当大姐的,高兴,高兴……”见正堂的所有人看过来,苏谨妍又恢复了脸上的笑容,但眼中的泪水,却怎么也挡不住,于是,她边抹眼泪,边道,“瞧我这没出息的,一遇到高兴的事,就知道哭,不及二妹她镇定从容,事事都了然于胸。我们苏家有二妹在,定然会光耀门楣,名震整个江南。” 苏谨妍语言中的冷嘲热讽,苏谨心怎么会听不明白,她说她工于算计,连这门亲事,也是算计得来,并非出自真心;她还说苏家全靠她苏谨心一人,更是暗指她野心勃勃,在告诉苏老爷,她日后会吞并苏家,将苏家易主。 果然,苏老爷听了,脸色阴沉地可怕。 苏谨心捂着皓腕上的痛,反唇相讥道,“借苏姨娘吉言,本小姐也是这般想,等翊儿长大,接管了苏家,自然会好好打理苏家,绝不会让苏家的祖宗蒙羞。”苏谨妍,你这般挑拨,无非是想让苏老爷再次相信你,但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因为,你在云家只是个姨娘的身份,苏老爷不会笨到放弃一个能当少夫人的女儿,反而转向帮你这个云家最低微的姬妾。 苏二小姐忽然改口,喊庶姐苏谨妍为苏姨娘,而这一声‘苏姨娘’,掷地有声,犹如一记耳光当场打在苏谨妍的脸上,是啊,长得再美又如何,她只是个姨娘身份,是个妾。 苏谨妍的玉容倏地惨白,她是高傲的,虽然她是苏家的一个庶出女儿,但她从小就被苏老爷和谢姨娘当做嫡女一样的养大,若非苏谨心使计,离间了苏老爷和谢姨娘,把谢姨娘打回原形,这会儿,她苏大小姐凭着苏老爷对她的宠爱,还有她绝美的姿容,怎么可能沦为别人的妾室。 到云家已有几日,她也在慢慢学着适应苏姨娘这个身份,但每次想到,她落得今日的处境,都是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一手造成,苏谨妍就气得咬牙,她苏谨妍这辈子怎么可能是个妾,怎么可能!本来,只要浩儿还活着,她再借助云夫人的权势,反正那云夫人也对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满是厌恶,不用她开口,云夫人都会视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为眼中钉、肉中刺,到时,除了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她再把浩儿扶上苏家家主的位置,可人算不如天算,是她低估了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的狠毒,居然趁她在云家,就派人把她的弟弟给杀了,浩儿死了,她所有的寄托都没有了,从此以后,苏家根本就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无论怎么谋划,她都无法名正言顺地抢夺苏家。 “苏姨娘,虽然你是本小姐的庶姐,但没办法,本小姐听说那云家礼法森严,如你这般对本小姐无礼的,可是要受罚的。”苏谨心嘴角的笑变冷,“所以,日后你见了本小姐,还是依礼而行吧,本小姐可不想让人说闲话。说我们苏家没有规矩,不成体统。”最后一句,苏谨心又把原话还给了严夫子,严夫子沉着脸,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怪不得公子会受她蛊惑,连京师都不回了。 在苏家,苏谨妍是庶出的大小姐,而苏谨心却是林氏所生,嫡出身份,压苏谨妍一筹;在云家,苏谨妍只是个妾,而苏谨心嫁过去就是云家的三少夫人,还是压了苏谨妍一筹,苏谨妍气得眼中冒火,牙关咬得紧紧的。 “贱妾给三少夫人请安。”苏谨心喊苏谨妍一声苏姨娘,便是按照云家那边的身份来,苏谨妍极力忍住怒火,不情不愿地给苏谨心行了礼。 这都还未嫁过去呢,就已经摆起了云三少夫人的架子,严夫子不屑地看了眼苏谨心,果然是苏家这等商贾之家养出来的女儿,小人得志,一得志便张狂。 “苏谨心,你给老娘滚出来!”恰此时,正堂外,一声厉吼,把严夫子吓了一大跳,这苏家怎么尽出泼妇。 是六妹,她不好好地待在别院,守着她那个新婚夫婿,跑来苏家大宅做什么,苏老爷的眼皮跳了一下,每次他只要一听到六妹苏娉婷的声音,他就觉得自己耳朵嗡嗡地响,随后是心悸,不胜其烦,偏又不能拿这个六妹怎么样。六妹苏娉婷,就是个不顾后果的泼妇,惹恼了她,她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话都敢骂。 但这次,六妹竟然不是找他,却是找谨心兴师问罪,怎么回事?这姑侄两前几日不是好得跟什么似的,做侄女的还给自己的姑母寻了个皮相好的男子,送到姑母床上。苏老爷满腹狐疑,但面上,早已尴尬地不行,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当着严夫子这位名满江南的大儒,先是谨心,这会儿又换做六妹苏娉婷,唉,他的这张老脸,只怕丢得连里子都保不住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百口莫辩 “六妹,临安书院的严山长在此,休得放肆。”苏老爷不悦地斥道,但明显底气不足,也无法阻挡苏家这位六姑奶奶的风风火火,和大吵大闹。 苏娉婷双手插腰,站在门槛处,大嗓门一吼,“他在不在,跟老娘有什么关系,老娘又不认识什么严山长,严山短的!三哥,谨心侄女呢,快叫她滚过来,老娘有事找她!算了,你们父女两狼狈为奸,都一个德性,老娘我自己找。苏谨心,你给老娘滚出来!苏谨心,苏……” 苏娉婷往正堂内视线一扫,看到了站在一堆堆聘礼之后的苏二小姐,当即脱了脚上的绣鞋,气势汹汹地朝苏二小姐打了过来,“亏老娘还怎么信任你,你竟然做出这等事,丧尽天良,看老娘今日不打死你这个没人性的小蹄子!” “六姑母,你听我说啊。”苏谨心慌忙躲闪,“真的不是我,我敢对天发誓……” “哼,老娘我不吃你这套,就算苏家的人死绝了,也与老娘无关!”苏谨心一说起这个毒誓,苏娉婷很快就打断她,还说得更狠,更绝,“不就是苏家断子绝孙吗,老娘还巴不得呢。”苏娉婷脾气一上来,也就失了理智,什么话都敢脱口而出,不假思索。 “来人,快,快把她给我拿下。”苏老爷气得直哆嗦,他还没死呢,这个六妹居然敢咒他断子绝孙,反了,反了。 苏老爷忙下令,唤来几个苏家的家丁,来拦住苏娉婷。 “这位是?”严夫子这会儿也恢复了平静,喝着茶,慢悠悠地问道。 “严夫子,这是六妹苏娉婷,呵呵……”苏老爷见严夫子没有怪罪六妹苏娉婷的唐突和无礼,心中松了一口气,继续陪着笑。 苏娉婷。严夫子一听苏家这位六姑奶奶的闺名,再加上,恰看到长满麻子、丑不忍睹的一张脸刚好对上他,咳咳咳……,当即被苏娉婷吓得连连咳嗽,这是哪来的母夜叉啊,还苏娉婷,真是可惜了‘娉婷’二字。 “苏谨心,你太让老娘失望了!”苏娉婷面上看似凶悍,但眼中闪着泪光,她也知道浩儿厌恶她,可为了活命,却使劲地讨她欢心,一个六岁的孩子这般年纪就懂得如何保命,将来,若一心向善倒好,否则,便是遗患无穷。现在,他死了,对谨心侄女而言,或许,就是少了一种威胁,可再怎么说,浩儿才六岁,她不信浩儿就跟谢芳绣那个贱人一样,天生心思歹毒,不试过怎么知道,浩儿究竟是善,还是恶。可是谨心侄女这斩草除根、永远后患的狠招,也太让她寒心了。 “六姑奶奶是在跟本小姐闹着玩的,你们都退下,这里没你们的事。”苏家的几个家丁刚进来,苏二小姐当即出声喝止,让他们放开六姑母苏娉婷。 “是,二小姐。”苏家的家丁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这一幕落在严夫子、苏谨妍,还有一些抬聘礼来苏家的云家下人眼里,不禁对苏二小姐刮目相看,严夫子更是暗道,这个苏家,原来真正掌权的是苏谨心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他倒是小瞧了她,想不到她竟有这等本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之中,谁能告诉我,啊。六妹,你身为苏家的六姑奶奶,你看看你这个样子,简直丢尽我们苏家的脸。谨心,你说,你又有什么事瞒着爹,啊,快说啊,想急死爹吗。”苏老爷这时也不再计较面子不面子了,这都乱成什么样了,反正严夫子该看的,不该看的,也都看到了,苏老爷就更加破罐子破摔了。 苏老爷都开口了,苏谨心也不打算瞒他,“爹,浩儿死了,六姑母以为是我派人杀的。” 短短一句,陈述了事实,却没有为自己辩解半个字。 苏谨心敛眸,在说到苏天浩这个小东西死的时候,心中感伤,微微一痛,虽然苏天浩不是她杀的,但她隐隐觉得那人杀苏天浩,可能跟她有关。那日苏老爷自己说苏天浩这个小东西不是他儿子,当时她也曾大吃一惊,只是后来看到谢姨娘赌咒发誓,临死都一口咬定苏天浩这个小东西是苏家的子孙,她倒也信了几分,谢姨娘这个人虽坏到了骨子里,为图谋苏家的主母之位,不折手段,但她对苏老爷却并非无情,十几年的恩宠,这里面的情分,连林氏都比不上,她没道理铤而走险,怀一个野种来混乱苏家的血脉。 或许,苏天浩这个小东西真的是苏老爷的儿子,苏家的子孙。 “真的不是你?”杀的。 苏娉婷看到苏谨心也是一脸苦涩,愣了愣,若不是谨心侄女派人杀的浩儿,那到底又是谁下的毒手。 苏娉婷扔了手中的绣鞋,忽然坐到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几日浩儿都一个人躲在房里,吓得不敢出来,我以为他受了惊,过几日就好,便也没太在意。就是今早,我与平日一样去房里看他,可当我掀开被子才发现,浩儿他……他死了。”苏娉婷边哭,边哀嚎,“浩儿啊,六姑母对不起你啊,早知道,早知道六姑母昨晚就该陪你一起睡的。浩儿,我的浩儿啊,你才六岁,不该死的这么早啊……” 苏娉婷一哭,苏谨妍也跟着泪流满面,“浩儿,是姐姐无能,保护不了你,浩儿,你死得好冤啊……” 苏谨妍本就容貌绝美,这一哭,更是楚楚动人、柔弱可怜,这一比较,倒显得站在一旁的苏二小姐,面冷心硬,不近人情。 “六姑母,浩儿才六岁,他还这么小,又跟人无冤无仇的,怎么会,怎么会遭人嫉恨,呜呜……”苏谨妍悲泣地道,“六姑母,您要替浩儿讨回公道啊。” 整个苏家上下,谁不知道苏二小姐与谢姨娘势如水火,而且,谢姨娘还是被苏二小姐下令沉了塘,故而,苏谨妍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苏二小姐,就连苏老爷也不禁暗道,他这个嫡女比他还狠,他只是把那个小野种赶出苏家,她竟然是赶尽杀绝、削株掘根,狠,够狠。 第二百八十七章 本小姐若有这闲工夫,就该去图谋云家 苏天浩这个小东西既然是今早刚死,那远在云家的苏谨妍,却这么快就收到了消息,比她还知道的早,仅仅是巧合,苏谨心看着庶姐苏谨妍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虽哭得撕心裂肺,但眼底却闪着狠绝,莫非庶姐苏谨妍这次是想借苏天浩这个小东西的死,利用六姑母苏娉婷,来败坏她的名声,只有她一旦背上残害幼弟的罪名,即使她嫁入云家,以云家那高贵,不容污浊的门第,也必然会让云澈休了她。 苏天浩被苏老爷赶出苏家,这事,毕竟外人不知道,而且苏家的人,把这件事视为奇耻大辱,虽然关起门来,个个闹得很凶,也嘲笑苏老爷被人带了绿帽子,可若传到外头,就是整个苏家的人都没脸,孰轻孰重,苏家人还是分得很清的。 苏娉婷和苏谨妍在苏谨心定亲的大好日子,哭哭啼啼的,苏老爷嫌晦气,沉声道,“好了,这事就到此为止,浩儿我会令人好生安葬的。”碍于严夫子在场,苏老爷也不想把苏家的丑事抖露出来,这种事,到底是纸包不住火,对于苏老爷来说,苏天浩这个小野种死了也就死了,免得留在世上,给他们苏家蒙羞。 但苏娉婷才不会给苏老爷这个面子,她从地上爬起,断断续续地抽泣了会儿,便指着苏谨心质问道,“谨心侄女,六姑母只想听你说实话,你老实告诉我,当日你以家法重罚谢芳绣那个贱人时,你难道一点儿就没想过要杀浩儿,一点儿都没有吗。”苏谨妍的哭诉,使得苏娉婷又动摇了几分,是啊,整个苏家,除了谨心这个侄女,还有谁会跟浩儿过不去,要杀了浩儿。 苏谨心也心知,整个苏家上下,也只有她最有嫌疑,可她真的没杀苏天浩。 幽幽地叹了口气,苏谨心苦笑道,“有,那日我的确动过杀念。”即使是一瞬而过,但她确实想过要杀了苏天浩这个小东西,让庶姐苏谨妍再无任何的可趁之机。 “二妹,真的是你,是你!”苏谨妍哭得更大声了,仿佛想让整个苏家的人,还有今日抬聘礼来苏家的云府下人,德高望重的严夫子都听到,更认清苏家的这位二小姐连六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心狠手辣,泯灭人性。 “六姑母,她承认了,她承认了……”苏谨妍突然屈膝跪倒在苏娉婷的面前,“六姑母,浩儿是无辜的,他不能白白枉死啊。” “苏谨妍,你不要诬陷姐姐,姐姐才不会杀人。”范弋楚稚嫩的童声蓦然响起,握着小拳头,气呼呼地道,这个苏家的大小姐,怎么越看越讨厌,长得这么美,心却这般狠毒。 “翊儿,大姐也是今日才看穿了你二姐的真面目,你二姐连六岁的浩儿都敢杀,她的心太狠了。翊儿,你听大姐说,你二姐是在利用你,利用你霸占苏家,等哪日你二姐真正得到了苏家,她也会杀了你的。”苏谨妍开始挑拨道。 范弋楚轻蔑地道,“就算把苏家都给姐姐,我也觉得是应该。” 范弋楚哪知这是苏谨妍故意在套他的话,为的就是让苏老爷更清楚地知道,苏谨心总有一日会夺了苏家的一切,最后,就会杀浩儿一样,也杀了苏天翊。 “爹,您听到了没,二妹她居心叵测,不能再姑息纵容啊。”苏谨心,即使今日不能扳倒你,但你一旦背上杀人的罪名,就算三公子执意还想娶你,老太爷也不会允许的,云家在江南举足轻重,无论如何是不会娶一个有杀人嫌疑的女子当云家的少夫人,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 真是二小姐杀了六岁的二少爷! 这二小姐怎么这么狠,连一个六岁的孩子都不放过。 都已经杀了谢姨娘,何必赶尽杀绝啊。 …… 在场的苏家下人个个震惊,而云府的下人,也是个个惊骇,原来三公子要娶的这位苏二小姐,是个手段残忍的狠毒女子啊,三公子这回真是瞎了眼,放着温柔贤淑的表小姐不要,偏来娶一个心如蛇蝎的女子。若不娶表小姐,那郑姨娘貌若天仙,和公子更是天造地设,公子何不把郑姨娘扶了正,岂不更好。 云府的下人不禁同情他们宛如天人的三公子,公子识人不明啊,竟被一个恶毒女子骗得团团转,身心俱陷。 严夫子听了也皱了眉,苏家之女是必须要娶的,这步棋,公子早就布下了,本以为是苏家的大小姐,毕竟那会儿苏老爷频频跟云老爷暗示,要把庶长女嫁给公子,可谁料,短短半年,苏家局势大变,公子也跟着改变了心意,还命他亲自上苏家提亲,给足了这个苏二小姐的面子。 但若这个苏二小姐心狠手辣,公子娶回去,岂不祸害无穷,严夫子陷入了沉思,也有了几分犹豫,听说苏家还有个三小姐,万一这苏二小姐背上了杀人的罪名,他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劝公子以大局为重,娶苏家的那位三小姐。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苏二小姐身上,仿佛认定了苏二小姐就是那个残害六岁孩童的杀人凶徒。 但苏二小姐却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苏谨妍,你还是没沉住气。 她素手出襟袖,袖口上绣着是几片翠竹叶,皓腕处,被苏谨妍用指甲划破的肌肤,那渗出的血,渐渐地染红了一小片袖口,苏谨妍想毁她名声,可惜,她苏二小姐的名声本来就不太好,再多添一条也无妨。再说,她也不再是当日无权无势的苏二小姐,如今她要报仇,有的是办法,根本无须再借助云远之的权势,当日,若云公子能帮她一把,她自然是如虎添翼,更顺利。 “呵呵,我杀的,你们可有证据说是我杀的……”苏二小姐轻笑,有恃无恐,“苏谨妍,你说,我为什么要杀浩儿。翊儿是苏家的长子嫡孙,这苏家,不管怎样都是翊儿的,我杀苏天浩做什么。还有,你说我图谋苏家,那就更可笑了,苏家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是万贯之财,还是熏天权势,就算苏家这些都有,比之云家,那又如何!本小姐若有这等闲工夫,就该去图谋云家,何必在苏家浪费时间,反正,这苏家都是我弟弟的,图不图谋的,都一样。” 第二百八十八章 问心无愧 好个狂妄自大的苏二小姐! 图谋云家,如此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话,她都敢说,到底是谁借了她这个胆,让她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嚣张跋扈。 原以为临安苏家之女,一身铜臭,成不了气候,但苏谨心这个黄毛丫头倒让他见识到了这位苏家嫡女盛气凌人的高傲之姿,背上了杀人的嫌疑,竟无一丝慌乱,究竟是胆大包天,还是真的问心无愧。 不行,此女留不得,万一她得知公子真正的身份,岂不要巴着公子不放,甩都甩不掉。 严夫子被苏二小姐绵里藏针,且咄咄逼人的语气震惊了,年仅十四就有如此野心,让这样一个女子待在公子身边,是祸,不是福啊。 因此,严夫子也更认定了苏二小姐的贪慕虚荣,认为她嫁给公子,必然也是冲着那云家三少夫人的位子去的,这样的女子,即使被休了,也没什么可值得同情的。 “苏谨心,你……你……”跪在地上的苏谨妍被苏谨心的几句话逼得毫无招架之力,她怎么也没有料到,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会当着云家的下人,还有严夫子之面,敢直言不讳地说要抢夺云家,是啊,与盘根错节、深不可测的云家相比,苏家算什么,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连提携都不配,最可恨的是,苏天翊这个病秧子居然没有死,他活着,就如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所言,不用抢,这苏家都是他们姐弟两的,浩儿根本就碍不了他们的事。 “苏姨娘,杀人的罪名太大,若没有十足的证据,你这般诬陷本小姐,可是罪加一等哦。”苏谨心哂笑,但笑中威严自生,不容忽视,她越过跪在地上的苏谨妍,缓步走向苏老爷,开门见山道,“爹,女儿知道您一直忌惮女儿会对苏家不利,也担心一旦女儿接管了苏家,会伤害翊儿,但今日,女儿当着爹爹和众人的面,拿女儿此生的幸福起誓,等时候一到,女儿会把手中的大权交给我们苏家的继承人,决不食言!”这苏家,永远都是顾小六的,谁都抢不走。 女子嘴角浅笑,眸静如水,若说她淡薄名利,却偏偏一步步地将苏家的大权紧握在手中,可若她贪恋权势,却又敢拿自己一生的幸福发毒誓,说时机一到就主动放手,是真是假,不仅把苏老爷弄蒙了,就连严夫子也满腹疑惑,苏谨心这黄毛丫头又在使什么诡计。 谨心侄女这回来真的,还赌上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苏娉婷惊呆了,她认识的谨心侄女,狡猾如狐,而又心思缜密,逼急了,就敢拿苏家断子绝孙赌咒发誓,第一次她也是这样被她唬住的,但后来,她才发现,这个谨心侄女跟她一样,对苏家的人也并无多少好感,或许她说苏家人个个不得好死的时候,可能真是发自肺腑之言,但今日,她拿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来发誓,还有那眼中的坚定和坦然,根本做不了假。  “谨心侄女,老娘信你!”苏娉婷一抹眼泪,重新穿上了绣鞋,能有这么一双清澈见底眸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六岁的孩子下毒手,或许,诚如谨心侄女所言,凶手另有其人。 苏老爷仍犹豫着,仿佛在思忖着苏二小姐所说的话到底带了几分真。 “大小姐,倘若您依然认定是我家小姐杀了二少爷,那如此,呵呵……”芷兰嘻嘻笑着走上前,对苏谨心道,“二小姐,您就派人请刘大人过来审一审这桩命案好了,这样,您就不会无故受冤了。” “胡说,那刘大人是堂堂的临安知府大人,岂是本小姐叫得动的。”苏谨心假装训斥道。 “奴婢可听说刘大人十分的惧内啊,反正刘夫人现在这么疼您,她若知道您在府里受了委屈,定马上催刘大人过来为您做主,嘻嘻,二小姐,您忘了,您可是刘小姐的师父啊,刘小姐现在不仅对您的话言听计从,还事事想着您,瞧,昨日个,她就亲自带了他们家乡的糕点过来说请您吃,结果啊,您还丝毫不领情,狠狠地骂了刘小姐一顿。” 苏谨心主仆两开始一唱一和,果然,一搬出刘大人,苏老爷的脸色就变了,他们苏家,往来都是商贾,最多便是那些临安城的世家,何曾与官宦之家扯上关系,而且,至今也没有一位大人纡尊降贵地来苏家,故而,当日云公子亲自上门时,把苏老爷激动地就差要当场跪地叩谢祖宗显灵,居然惊动了江南第一世家的未来少主登门来访,令苏家蓬荜生辉。 “老爷,奴婢请您评评理,二小姐这事是不是做得太过,人家刘小姐好心好意地送糕点来,最后却哭着跑了,咦,老爷,您怎么了,您的脸色好难看啊。”芷兰故作大惊小怪地道。 “昨日的那位……小姐,是……是刘大人之女。”苏老爷脸色倏地惨白,声音也跟着颤抖了,惨了,昨日他把刘知府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千金给骂了,他就说嘛,他这个忤逆女会这么好心来看他,还带了一位又胖又粗鲁的世家小姐,原来是设了圈套,等他钻呢。 这个忤逆女,绝对是故意的,明知那胖小姐是知府大人家的嫡女,也不提早告诉他,现在好了,昨日该骂的都骂了,苏老爷一脸后悔莫及,额上更是冒出了冷汗,这个忤逆女,与刘家往来都能瞒着滴水不漏,不是包藏祸心是什么。 这刘大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让自己的女儿去认一个小小世家之女为师,也不怕传了出去,被人笑话,苏老爷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日在云夫人生辰之宴上刘小姐拜苏二小姐为师的事,竟不是戏言。 “爹,女儿想说的,可您正骂得起劲,女儿就不敢了。”见苏老爷愤怒地看过来,苏谨心一脸无辜,她当然知道她过去探病,苏老爷必然会骂她,呵呵,那刘小姐一见苏老爷骂她,自然会帮她说话,不过苏老爷说刘淑静长这么胖一辈子嫁不出去也确实够狠,刘淑静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小女儿心思也是有的,这一下子被苏老爷戳到痛处,受不住打击,便含着泪跑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扑朔迷离 哼,不过是个小小的临安知府,有何可惧的,严夫子看到苏老爷被自己的嫡女吓得没有骨气地屈服,心中讥讽,怪不得苏家会落到苏谨心这个黄毛丫头手里,像苏守正这般贪生怕死的人,如何当得了苏家的家主,执掌苏家。 苏谨妍暗道不妙,若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与刘家往来甚密,那就麻烦了,这临安府,最大的便是这位刘大人,云家虽不怕知府衙门,但一般也不会与官府明着作对,招惹不必要的事端。更何况,她在云家只是个妾,云谡再怎么宠她,也不会因此事为她出头,触怒老太爷。 “六姑母,或许我们都误会二妹了,浩儿也喊了二妹这么多年二姐,二妹即使是铁石心肠,也该被化为绕指柔了,又怎么会心狠手辣地派人去杀浩儿。”苏谨妍见六姑母苏娉婷也被苏谨心说得动摇了,忙转变态度,但话里,却不忘诋毁苏谨心两句,而且,她不说自己,而是说‘我们’,言下之意,误会苏谨心的,还有一个苏娉婷,如此一来,即便是苏谨心想处置她,也得考虑苏娉婷这一层。 不得不说,苏谨妍这话说的恰到好处,也正好给了苏老爷一个开口的机会,“是啊,一场误会,一场误会,自家人怎么能怀疑自家人,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生死有命,浩儿的事,爹等会儿派人去处理,你放心,爹一定会找到真凶,为浩儿讨回公道。好了,快起来吧,今儿是我们苏家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 “是啊,真是个大喜的日子啊。三哥,我还没恭喜你呢,终于得偿所愿,攀龙附凤了啊。”苏娉婷冷嘲热讽地道,她这个三哥,一心想着光大苏家的门庭,用意虽是好的,但行事却卑鄙地令人发指。 说完,又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苏谨妍,“还不起来,是想要老娘扶你起来吗。”谢芳绣那个贱人生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这几日频频来看她,又对她示好,总不会是因为她救了她胞弟苏天浩吧,自己的亲娘被沉了塘,都没去祭奠,烧个香磕个头的,苏谨妍这侄女,心狠起来,倒也和三哥一个样。 不过话又说回来,三哥生的这两个女儿,都不是省油的灯,谨妍侄女貌美心狠,谨心侄女狡猾奸诈,呵呵,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秉承苏家一贯的薄情寡义家风,为达目的,六亲不认。 苏娉婷踹了一脚聘礼,嘴里振振有词,“敢挡老娘的路,狗眼看人低。” 这一句,无疑把坐在一旁的严夫子也骂了进去,因为严夫子看苏家,就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来看,丝毫没有把苏家的人放在眼里。 严夫子气得握紧了手中的茶盏,茶盏中水花微漾,险些溅了出来,这苏家之女,怎么嘴里吐出来的话,一个比一个尖酸刻薄,当侄女的是这样,这做姑母的也这样,简直是妇德败坏,一丘之貉。 “苏娉婷,你就给我少说两句,少说两句,行吗。”苏老爷抚着胸口,声音虚弱,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严夫子,还好,不愧是名满江南的严夫子,德行高远,不会跟苏娉婷那个泼妇斤斤计较,殊不知,严夫子那是在极力克制,他可不是那种皓首穷经的敦厚儒者,严夫子脾气火爆,又极易被激怒,今日他忍到现在还没出口骂人,严夫子都觉得自己不可思议,心道,要不是公子再三叮嘱不可对苏家的人无礼,他早就骂出口了。 “不说就不说,你当老娘稀罕啊。”苏娉婷砰地一声坐下,花梨木椅一阵晃动。 “你,给老娘去倒杯茶。”一早就赶过来,都没喝上一口水,渴死老娘了。 手指一旁的丫鬟,苏娉婷大嗓子一吼。 “是,六姑奶奶。”一旁的小丫鬟被苏娉婷吓得惊恐万分,忙唯唯诺诺地道。 苏天浩之死,虽因此被苏二小姐一番凌厉的言辞压了下去,但由于苏谨妍的欲言又止,还有那一副委屈的模样,再加上,她故意说苏天浩不是苏二小姐所杀,但言语间,却总让人猜到苏天浩的死与他的那位二姐脱不了干系,以至于日后,苏二少爷之死,成了临安城的一大悬案,苏二小姐也背上了残害幼弟的骂名,而苏二小姐一改往日的狂妄之态,不仅选择了沉默,还没有再继续追查此事,使得这件事更加的扑朔迷离。 “爹,娘近日的身子可大好了。”苏谨妍由丫鬟扶着起身,随即,突然关切地问起林氏的身体状况,自从当日被苏谨心鞭挞之后,她早已学乖了,喊林氏这个嫡母为娘亲,而且比苏谨心这个林氏的亲生女儿喊得还勤快,这不知情的人可能真要认为她才是林氏所生。 苏夫人林氏,因儿子病重,变得痴痴傻傻,神志不清,苏老爷为了苏家的颜面,就把她关在了房中,并留了秋荷等几个丫鬟、婆子看着。苏老爷这么好面子,自然不希望外人知道他的夫人,竟成了个疯子,可现在长女苏谨妍哪壶不开提哪壶,苏老爷当即脸色阴沉,“大夫说你娘的病需要静养,这一时半会,好不了。” 苏老爷以为长女苏谨妍要去探望林氏,故而把话也说死了,一句‘静养’便是在告诉苏谨妍,林氏病着,不许任何人打扰。 但苏谨妍似乎也没有打算去探望林氏,她故作悲伤地道,“娘这么多年操持家务,又要教导我们几个姐妹,劳苦功高,这会儿病倒了,妍儿却不能为她做什么。爹,妍儿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您答应。改日不如撞见,妍儿出府一趟不易,想亲自上灵隐寺为娘祈福,妍儿记得,当初娘也是这个时候带我们苏家的女眷一同去的。” 那时,她还是高高在上的苏大小姐,爹爹疼着,亲娘宠着,林氏也让着她三分,府里的下人更是对她百般讨好,阿谀奉承,而林氏每次带苏家女眷去灵隐寺烧香的时候,必然也都带着她,那会儿苏谨心这个小贱人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呢,想不到一年后,物是人非,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一下子飞上枝头,成了苏家最得宠的女儿,还这么好命地嫁给了三公子,而她,却沦为妾室,更被整个临安城的世家小姐所耻笑,想到此,苏谨妍娇艳的脸上,又多了几分不甘与阴狠,苏谨心,你抢走了属于我的这一切,我一定要让你再吐出来,还给我! 第二百九十章 谪仙也有七情六欲 苏谨妍一个庶出的女儿要为林氏上灵隐寺烧香祈福,为林氏尽孝,而且还是在严夫子、苏老爷、苏娉婷等众人之面极力地表现着自己的这份孝心,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苏大小姐对林氏这个嫡母比对自己的亲娘还好,而反观苏二小姐,这个林氏的亲生女儿,自林氏疯了之后,就一直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悲伤之情,还极少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亲娘林氏的病情,如此一比较,世人只会更加同情苏大小姐,而斥责苏二小姐连自己的亲娘都不闻不问,简直是刻薄不孝,没有人性。 苏谨心皱了眉,庶姐苏谨妍这一招,倒也高明,倘若她不去,那日后嫁到云家,就会落人口实,云夫人还不抓着她这个把柄天天奚落她,骂她不孝,但若和庶姐苏谨妍一同上灵隐寺烧香,万一庶姐苏谨妍在半途中又设了下圈套,岂不要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也不知这回庶姐苏谨妍会怎么对付她? 呵呵,她才不会相信庶姐苏谨妍会这么好心,为林氏祈福,她不咒林氏早死,就该烧高香了,苏谨心嘴角冷笑,若庶姐苏谨妍单单只是想羞辱她,让她这个苏二小姐在临安城的声名再败坏些,那她的如意算盘就打错了,因为,至始至终,她就根本没在乎过那些骂名,再说,她苏谨心在临安城早已是声名狼藉,人人唾骂,再加一条‘不孝’,也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谨心依然无动于衷,面上更是平静,苏谨妍看着有几分着急,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可真是沉得住气,女子未嫁就已落下了不孝之名,日后嫁到夫家,哪有什么好果子吃,就算三公子再怎么宠她,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防着云夫人的刁难啊,可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苏姨娘有这份孝心,难得啊。”一旁的严夫子对苏谨妍赞赏有加,满意地道。 苏老爷一听就急了,严夫子与云家关系匪浅,倘若他在老太爷面前说了些不该说的,他们苏、云两家的这门亲事,岂不又有波折了,只要谨心一日未嫁过去,就一日不能松懈,苏老爷忙开口道,“谨心啊,你前几日不是说也要上灵隐寺为你娘烧香祈福吗,依爹看,你就今日同你大姐一块去,你们姐妹两路上也有个照应。” 苏老爷频频向苏谨心使眼色,眼中更是带着恳求,苏谨心当然知道苏老爷这么说,是为了帮她在严夫子面前博个孝顺的美名,可她又没想过当个贤德的云少夫人,要那些虚名做什么。 “姐姐,我也要去!”苏谨心本想着拒绝,但看到范范一脸雀跃地模样,再想到他独自一人在紫阳观闷了两个月,现在又陪着她在苏家度日如年,心下有些不忍,范范毕竟才九岁,却让他一直扮演翊儿,真是难为他了。 “好,就带你去。”苏谨妍,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把我怎样。苏谨心笑着伸手拍了拍范范的头,看着范范那张与翊儿长得一模一样的清秀小脸,眼中尽是宠溺。 苏姐姐,对不起。范弋楚忽然不敢抬头看苏谨心,转过了头,却见严夫子高深莫测地朝他笑,他吓得抖了抖小身子,又悄悄缩到了苏谨心的身后。 “苏老爷,老夫也该告辞了。”严夫子放下手中的茶盏,还未站起身,苏老爷就诚惶诚恐地比他早一步离了座,由梅姨娘扶着,对严夫子再三表达歉意。 “不就是个教书先生吗,摆什么臭架子。”苏娉婷在一旁火大地道,“看什么看,老娘说错了吗,仗着自己读了几年圣贤书,就了不起了,老娘当年也读过,那个……那个……那个谁说的,君子……君子……君子不穿衣……” 扑哧,苏谨心当场笑了出来,怪不得六姑母这么重色贪欲,原来脑子里尽想着这些,呵呵,这李暮舟落到六姑母手里,只怕不出两年,就该被六姑母榨干了。 “六姑母,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范弋楚向上翻了翻小眼珠子。 “呀,翊儿真聪明啊,就是这句话。” 苏娉婷伸了伸腰肢,也跟着起来,但仍不忘嘟囔道,坦荡荡,不就是没穿衣服吗,她就说嘛,现在哪有君子,都是穿着人模狗样的小人当道。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严夫子气得拂袖,“苏老爷,告辞!” “慢走,我们苏家小门小户的,可供不起您这尊大佛。”苏娉婷继续冷嘲热讽。 “严夫子,严夫子,请息怒,请息怒啊……”苏老爷忙去追赶,但因身子虚弱,走不了两步,一阵踉跄,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名满江南的大儒一脸怒气地走出苏家。 严夫子被气走了,苏老爷指着苏娉婷,喘着大口大口地气,怒道,“你……你……你……你给我马上滚出苏家!等会儿我就吩咐府里的下人,以后绝不能放你再进府!” 苏娉婷也不客气,“苏守正,你当老娘稀罕留在苏家,走了,谨心侄女。” 扭着腰肢,苏娉婷又踹了一脚挡路的聘礼,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正堂,气得苏老爷险些又昏了过去。 “六姑母还真是一如当年啊,呵呵……”苏谨妍拿着丝帕,温婉地笑着,“二妹,马车就在外边,若不嫌弃,就跟大姐乘同一辆吧,这云家的马车,可不比苏家差啊,呵呵……” “好啊,那就多谢大姐了。”苏谨心现在毕竟未嫁入云家,也不可能一直用云家三少夫人的身份来压庶姐苏谨妍,既然庶姐苏谨妍要跟她演姐妹情深,那她就奉陪到底。 “日后在云家,大姐还要仰仗二妹你关照呢,若不再巴结巴结,只怕二妹会忘了我这个大姐,更何况,这一声‘二妹’,现在不多喊两声,以后就更没机会喊了。”苏谨妍暗含深意地道。 苏谨妍本以为苏谨心会拒绝,但谁知,她竟然愿意会跟她同乘一辆马车,娇艳的容颜微微愣了愣,显然是有些意料不及,苏谨心却挑衅地笑了笑,苏谨妍,大不了我们一起同归于尽,玉石俱焚,只是,你敢吗? 云家的马车,虽不豪奢,却重在雅致贵气,苏谨妍一个云家小小的妾室,她出行,就已经胜过临安城内一些寻常世家望族的正室夫人。 “翊儿,大姐抱你上车吧。”苏谨妍假意讨好地走向范弋楚。 范弋楚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小爷自己会上去。” 小爷?苏天翊这个病秧子何时自称小爷了,苏谨妍心下纳闷,美目中更是压抑着怒火,这个病秧子,怎么就没死成呢。 马车内很宽敞,还设有一套完整的茶器,风炉、熟盂、罗合等煮茶用的二十四套茶器一一俱全,穿着藕荷色夹袄的两名小丫鬟跪在一旁,正拿着绫绢扇慢慢地扇着,垂头敛眉,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巧兰悄悄扯了扯苏谨心,担忧道,“二小姐,这云家,是不是规矩多的压死人。” “怕什么,出了事,由你家小姐我扛着。”苏谨心毫不在意地道,“规矩再多,也是人定的,既然是人定的,那就好办了,看不顺眼,日后就把那些规矩改了就好了。” 苏谨心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却把巧兰吓得小脸惊恐,把云家的规矩改了?二小姐,那可是云家啊!只怕还没等到您改规矩,云老太爷就已经把您赶出云家了。 呜呜,看来,她家二小姐这少夫人之位,是岌岌可危,坐不长的。 “二妹,恕大姐说句逾矩的话,就算巧兰是你的心腹丫鬟,但你毕竟是苏家的二小姐,云家未来的三少夫人,怎可自降身份,把丫鬟视作姐妹。”苏谨妍见苏谨心主仆在一旁窃窃私语,眼中带着讥讽,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尊卑不分,听说还要爹收巧兰为义女,哼,她自己不要名声,认一个丫鬟当妹妹,她可丢不起这个脸。 “大姐,我今日听府里的下人说你的外祖母病了,若大姐有空,就去看看吧。”苏谨心虽没有直接反驳苏谨妍,却也是绵里藏针,谢姨娘就是谢家一个奴婢生的,庶姐苏谨妍再怎么不甘心,也改变不了她有个丫鬟出身的外祖母,看不起巧兰,哼,你也没见得高贵到哪里。 “苏谨心,在苏家,我是败给了你,但云家,可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苏谨心,我们走着瞧!”苏谨妍美目含怒,被苏谨心的言语一刺激,就再也伪装不了刚刚的温婉和善,当场撕破了脸。 呵呵,苏谨心轻笑,“是吗?那我们就在云家,各凭本事,一战高下吧。” 素手接过巧兰递过来的茶盏,苏谨心用茶盖拨了拨茶叶,优雅地饮了一口,“这茶不错,哦对了,你成亲,本小姐还未道喜呢,那本小姐现在就借花献佛,祝你和云大公子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谁都知道,云大公子只用一顶小轿就纳了花容月貌的苏大小姐,所以,别说聘礼,就是拜堂成亲也都没有,苏二小姐一句‘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无疑将苏谨妍的自尊狠狠踩在了脚下,因为那八个字,只能用在正妻身上,而苏谨妍,再怎么容貌出色,再怎么受云谡宠爱,她也只是个云家低贱的妾,苏谨妍气得双眼冒火,“苏谨心,你也别得意太早,是啊,我是妾,但大公子宠爱我,但你呢,呵呵,三公子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碰你,你还不知道吧,三公子已经纳了郑雪莹为妾,苏谨心,你还没看明白吗,三公子之所以急着娶你,只怕是那郑姑娘已经怀了身孕,就差你这个嫡母了。呵呵,苏谨心,我是该恭喜你啊,不用自己生,就可以有子嗣承欢膝下,日后还能孝敬你,喊你一声娘。” 云家可不比苏家,身为妾室,在正妻未生下子嗣之前,是决不能先怀上的,但若要留下妾室的孩子,唯一的办法,就只能假称正妻也有孕,如此一来,既可以名正言顺地留下妾室的孩子,日后,这妾室的孩子,还是个嫡子身份,一举两得。 “你以为我会信吗?”她相信远之,绝不是那种人。 “红儿,你告诉我们这位未来的三少夫人,三公子是否刚纳了一位郑姨娘。”苏谨妍得逞地道,苏谨心,凭你的那副容貌,怎么跟那位江南第一美人争,就算是个傻子,也分得出美与丑。 名叫红儿的小丫鬟,忙恭敬地回道,“苏二小姐,我家姨娘没有骗您,府里确实有位郑姨娘,是郑夫子之女。” 未娶妻,先纳妾,好,很好,云澈,你居然敢骗我!苏谨心面上笑着,但端着茶盏的素手,却微微颤抖着。 “自古男子三妻四妾,再说郑雪莹还是远之的小师妹,郑夫子不幸枉死,远之照顾恩师之女一辈子,也是应该的,应该的……”最后的几个字,苏谨心几乎是艰难地说出,有几分咬牙切齿。 “话虽如此,可三公子这般着急娶妻,你就不觉得其中有蹊跷吗。苏谨心,我是念在我们姐妹一场,才敢告诉你实话,那郑雪莹,这两日燕窝鱼翅养着,大夫来来回回去瞧了好几趟,听说还惊动了老太爷,若不是有孕,是什么。”什么江南第一个美人,竟也是个不知羞耻的女子,这才来云家多久啊,就怀上了三公子的孩子。唉,早知如此,她就该对三公子投怀送抱,这当三公子的妾,总比当那云谡正妻强上百倍。 啪……端在手中的茶盏落地,苏谨心眼中涩涩,整个人一下子呆住了,郑雪莹美若天仙,又有倾城之姿,若她肯屈居为妾,这世间自然是没有一个男子能抗拒的了,可前世,前世,她并未当妾啊,还是,云澈瞒着太好了,即便纳了她为妾,也没有让世人知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该相信谁?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云澈骗了她,苏谨心嘴角苦笑,原来,原来,谪仙也是有七情六欲的…… 第二百九十一章 茶水太烫 苏谨心手中的茶盏落于马车内,将铺在车内的编织精致并画着花鸟的大红氍毹湿了一片,留下茶渍,苏谨妍见此,脸上笑得越发得意了,还以为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不在乎呢,呵呵,她就说嘛,装什么装,喜欢三公子又不是丢脸的事,这整个江南的闺中女子,有谁不想嫁给三公子,也就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好命,长得这么一般,却被三公子瞧上,娶为正妻。不过,也有可能是三公子同情她,毕竟前一阵子流言,说三公子毁了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的清白,云家为了保住颜面,也就不得不娶这苏家之女。唉,她当初怎么就没有想过这一招呢,若流言蜚语中的女子是她,那三公子今日娶的,岂不是她。 苏谨妍美目中又恨又妒,刚想开口奚落苏谨心几句,却见一旁的范弋楚焦急地挪到苏谨心身边,捧起她被茶水溅到的素手,小口小口地吹着气,“姐姐,这茶是否太烫了,你有没有被烫到。” 苏谨心没有出声,只是摇了摇头,目光空洞。 “苏谨妍,你让丫鬟拿这么烫的茶给姐姐喝,是何居心!”一转头,稚气未脱的那张俊美小脸,愤怒地扫向苏谨妍,小眸子中泛着寒光,当即把苏谨妍吓了一大跳。 这是苏天翊那个病秧子,不,不是,他不是苏天翊! 苏天翊那个病秧子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么凌厉的眼神,也不可能带有这种逼人之势,苏谨妍被范弋楚小眸子中的威严所震慑,一时惊愣,而范弋楚一句茶水太烫,也很好地掩饰了苏谨心手中的杯盏为何会掉落,让苏谨妍找不到任何的借口再挖苦苏谨心。 小小年纪就如此深藏不露,实在太可怕了。 苏谨妍看到范弋楚小眸子中的寒光逐渐地变冷,似乎还带着一股邪气,这哪是爹面前扮演着乖巧懂事的翊儿,分明就是个喜怒无常的小魔头。 “我……我……我能有什么居心,明明是……”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听到云公子纳了郑雪莹为妾,受不住打击,才摔了茶盏。苏谨妍向来欺软怕硬,被范弋楚清越的声音一逼问,一时吓住,但很快又回过神,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怕他做什么,“翊儿,我是你大姐,这是你跟自己大姐说话的口气吗!我们苏家的规矩,是这么教你没大没小,顶撞大姐吗!” 想当小爷的大姐,好啊,那让小爷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范弋楚的小身子在马车内一阵滚动,小手拿起一片茶盏摔碎的玉瓷,迅速地掠到苏谨妍面前。 “翊儿,你想做什么,我……我……我是你大姐,你快放下,放下……”当范弋楚手中锋利的茶盏碎片,抵上苏谨妍美艳的容颜,苏谨妍一下子花容失色,说话也跟着颤抖起来,她在云家短短几日就成为云大公子的宠妾,凭得就是这张脸,若她的脸伤到一分,云谡还不一脚踢开她,令觅新欢。 看来,她真是小瞧苏天翊这个病秧子了,他的狠毒,绝不在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之下。 “你不是想当小爷的大姐吗。”范弋楚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稚嫩的童声听在苏谨妍的耳中,却越来越毛骨悚然,“乖乖让小爷划上几道,小爷就认你这个大姐。” “苏谨心,你……你快管管你弟弟!”苏谨妍慌了,她不是打不过范弋楚,而是怕万一跟范弋楚打起来,伤到了自己的脸,她就得不偿失了。 总有一日,她非要把苏天翊这个病秧子送上西天,给浩儿作伴。 这会儿,苏谨妍对范弋楚的身世,也不再怀疑了,果真是一母所出,就如同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一样,狡猾卑鄙,行事残忍,令她生厌。 苏谨心缓缓抬头,空洞茫然的视线,仿佛于一瞬间又重新凝聚,她嗤笑道,“我为何要管他。” 苏谨妍,我忍你很久了。 若非你逃得快,避到云家当了云谡的姬妾,否则,你早已和谢姨娘一样到了地府,哪能活到今日。 “姐姐,这是你让我划的噢,出了事,你可要替我担着。”范弋楚嘻嘻笑着,捉弄苏家的下人,哪有捉弄这个心如毒蝎,又喜欢挑拨离间的苏大小姐好玩,敢诋毁云师叔,看小爷不划破你的脸。 嘻嘻,想想就有趣。 “苏谨心,你别忘了,我现在是云家的人,今日出府,更是奉了云夫人之命,我要是伤到一点,云夫人一定饶不了你!” 苏谨妍不提云夫人还好,一提云夫人,苏谨心就来气,那个云夫人,处处瞧她不顺眼,还派了庶姐苏谨妍送聘礼到苏家羞辱她,不就是云老爷的续弦,又不是云澈的亲娘,还真当自己是她未来的婆婆,可以对她肆意辱骂。 呵呵,若日后云夫人想要她晨昏定省,服侍她,那她一定将这个婆婆服侍到归西,苏谨心心中一声冷笑,素手拿起书卷,翻了起来,丝毫不理睬苏谨妍的大喊大叫。 “如霜,红儿,你们两个是眼瞎了吗,还不过来救我。”看到伺候她的丫鬟像个傻子似的,呆在一旁,苏谨妍气打一处来,破口骂道,这些个没用的贱婢,忌惮苏谨心是未来的三少夫人,那她苏谨妍,还是将来的大少夫人呢。 “你们苏姨娘是在陪本小姐的弟弟玩闹,你们过去做什么。”苏谨心淡淡的一句话,只把苏谨妍气得快吐血,玩闹,这是玩闹吗,茶盏的碎片这么锋利,万一划到一点,是玩闹的事吗。 诚如苏谨妍所言,苏谨心确实不会拿庶姐苏谨妍怎样,若贸贸然杀了她,她就得杀人偿命,还成就了庶姐苏谨妍的美名,而且云家那里也不好交代,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苏二小姐自然不会做,看范范把庶姐苏谨妍吓唬得差不多了,苏谨心笑着朝范范招手,“翊儿,别戏耍你大姐了。过来。” 手持书卷,女子淡笑从容,雍容华贵。 不能划啊,范弋楚失望地撇了撇嘴,随手一扔碎片,顺从地又重回到苏谨心身边,怏怏不乐。 啊……随即,只听马车内苏谨妍一声尖叫,“我的脸,我的脸……,苏天翊,我要杀了你!” 第二百九十二章 知情不报 “喂,苏谨妍,你够了啊,只是擦破那么一点点皮,你要叫得这么鬼哭狼嚎、撕心裂肺吗。别叫了,吵得小爷我头疼!”这位苏大小姐人长得这么美,但怎么这么聒噪,不就是不小心,嗯,小爷才不会承认是故意往她脸上扔的,范弋楚不屑地瞥了眼苏谨妍,还好啊,她的那张脸依然是貌美如花,明明就没什么事啊,再说,那点小伤,过几日就会好的,连伤疤都留不下,可这个苏大小姐,却对他喊打喊杀,简直是莫名其妙。 什么叫才擦破一点点皮,苏谨妍被范弋楚的一句话气得险些背过去,她可没有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的满腹才华,也不是苏家嫡出的小姐,她唯一倚仗的,就只有她这张脸,若毁了,她还怎么活下去。娘说过,一个女子最重要的便是容貌,有了容貌,什么都可以得到。 “苏天翊,你个小兔崽子,你是不是心里巴不得我长得跟你姐姐一样丑啊。”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嫉妒她美貌,就指使苏天翊这个病秧子来毁她容,简直歹毒至极。 苏谨妍嘲讽地看着苏谨心,苏谨心,就算你才华横溢又如何,你能比得过郑雪莹的仙姿佚貌吗。世间的男子,谁不贪恋美色,三公子还是世人皆知清心寡欲的谪仙呢,最后,照样经不住郑雪莹的引诱,纳了她为妾。 “才不是……”范弋楚刚要反驳,却被苏谨心用眼神制止,苏谨心太明白容貌对庶姐苏谨妍而言有多么重要,别说擦破皮,就是碰到一点儿,她都要哭上半日,范范如今拿碎片在她美貌的脸上划破了一丁点儿,自然是跟要了她命一样,也难怪她会一副要杀了范范的模样,苏谨心放下手中的书卷,一语双关地道,“大姐,眼看灵隐寺就要到了,你这般大吵大闹,若让外边的人听到……” 灵隐寺是临安府最出名的一座寺庙,住持方丈弘德大师佛法高深,慈悲为怀,就连官府的人见了他,都是礼遇有加。尤其是这个时候年关将至,来灵隐寺烧香拜佛的人就更多了,香火也比平日鼎盛。往来不止是寻常百姓,世家望族、官宦之家亦是不少,苏谨心说这句话,除了在讥讽庶姐苏谨妍她的大声叫喊会引来旁人关注,令云、苏两家颜面扫地外,最重要的是,她也在提醒庶姐苏谨妍,倘若要对她不利,就该赶紧动手,一旦到了灵隐寺再动手,就会很麻烦。 苏谨妍也不笨,自然一听就明白了苏二小姐的弦外之音,她的美目大睁,似乎像见到了鬼般,怔怔的,说不出话。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既然知道自己会有不测,那她还敢来,她到底是胆大包天,还是早已胸有成竹,等着反过来像陷害娘一样陷害她,苏谨妍这时有些害怕了,她的双手使劲地绞着丝帕,一脸惊慌失措,娘当日请了大伯、四叔等人威逼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可结果,却被她反咬一口,娘不止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还连累浩儿也成了野心,怎么办,她究竟要不要听他们的。 苏谨妍,若哪日你舍得死了,那我,就该提防你了,苏谨心心中讥笑,随后,闭上了眸子,开始假寐。 “小爷的姐姐就算长得再丑,也比你这个蛇蝎美人好一百倍。”范弋楚用嘴型向苏谨妍示威,这个苏大小姐,真是越看越讨厌,仗着自己长得美,就瞧不起苏姐姐的平凡相貌,范弋楚用小眸子狠狠地瞪着苏谨妍,心道,你长得是不错,可云师叔就是喜欢苏姐姐,你气死也没用。 “你……”苏谨妍刚要破口大骂,但一想到离灵隐寺已近,佛门境地,就忙闭了嘴,与范弋楚大眼瞪小眼,对峙着。 马车终于停下,车帘卷起,苏谨妍整了整衣衫,理了理云鬓,趾高气扬地越过苏谨心,由红儿和如霜扶着,踩着小厮的背,下了马车。 “苏姐姐,你不要听那个坏女人胡说八道,云师叔纳妾肯定是被他们逼的……”话一出口,范弋楚仿佛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忙用小手捂住嘴,步步后退,想转身就跑。 “他们逼的,他们又是谁?”苏谨心猛然睁开眼,一手拽过范弋楚,眸光凌厉,“范范,这么说,你云师叔纳妾,你也知道了。”连范范这个臭小子都知道,看来,庶姐苏谨妍的话,也并非是骗她的,至少,云澈确实是纳了郑雪莹为妾。 “苏姐姐,你别动怒,小心气坏了身子,呵呵。”范弋楚心虚地讨好着,心下哀怨道,呜呜,纳妾的是云师叔,又不是他,苏姐姐干嘛对他这么凶,他不过是知情不报,罪不至死吧。 “那你云师叔把你送到苏家,除了帮苏姐姐渡过难关,是不是还打算着让你来监视苏姐姐的一举一动,嗯。”这就是她一心相待的范范啊,虽然她也知道范范是很听他那个云师叔的话,但她仍自欺欺人的认为,她这个苏姐姐在他心里的分量,绝不会比他的云师叔低,可事实呢,范弋楚这个臭小子,居然帮着云澈来对付她。 原来苏姐姐什么都知道了,范弋楚低了头,怯怯道,“苏姐姐,对不起。” “你云师叔到底对苏家有何图谋,或者,是想从我们苏家找到什么。”苏谨心的声音变冷,却带着哽咽,翊儿死了,她把范范当弟弟般疼爱,这世上,没有人能跟范范相提并论,就是云澈,也不及范范在她心里的重要,因为,范范是她的亲人啊,在她的眼里,范范就是翊儿,她苏谨心唯一的亲弟弟,可这个弟弟,却一直也在跟她演戏,欺骗她。 明明是一张长得一模一样的清秀小脸,可惜,长得再像,他也终究不是她的翊儿啊,苏谨心在心里叹了口气,范范,你太让我失望了。 范弋楚小脸紧张,害怕道,“苏姐姐,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云师叔他也没告诉我,只是让我待在你身边,把你每日所做的事一一向他禀报而已,真的,我没骗你……” 第二百九十三章 疯婆子 范弋楚小眼红肿,吓得快哭了,倒不是苏谨心对他冷言恶语,而是他看到平日最疼他的苏姐姐,眼中似乎含着泪光,他认识的苏姐姐,从来都是狡猾如狐,根本就不是那种动不动就哭的柔弱女子,但今日,苏姐姐泪盈眼睫,脸上也带着悲戚,他的心忽然也跟着痛了起来,他是爷爷捡来的孤儿,也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在哪,自记事以来,他的身边就只有一个爷爷,爷爷爱喝酒,常常醉得一塌糊涂,是云师叔教他读书识字,教他作画,所以,他是绝不会背叛云师叔的,可现在又多了位苏姐姐,虽然这个苏姐姐总是欺负他,还把他当三岁稚子,但对他,却是发自内心地好,在苏府的这些个日子里,他真的很嫉妒那位死去的苏大少爷有这么好的一个姐姐,有时他在想,如若那苏大少爷不死,他或许永远都无法到苏家陪苏姐姐一起生活,这么一想,他竟然是庆幸那位苏大少爷早死的好。 呜呜,他是不是也变坏了…… 苏姐姐,对不起! “你哭什么。”苏谨心没好气地道,但脸上愠怒依然未消。 范弋楚可怜兮兮地抬起头,委屈道,“苏谨心,你不要忘了,你答应过爷爷,不准丢下小爷不管的。爷爷说……说要我一辈子听你的话。”最后的一句话,范弋楚越说越低,也越说越伤心,呜呜,一辈子听苏姐姐的,他范小爷岂不这辈子都无法翻身。 范老离开前,竟还对范范下了这道命令,是有心,还是随口这么一说,苏谨心百般不解,再看到范弋楚小脸哭着凄惨,就仿佛翊儿当日被病痛折磨,哭着喊她这个姐姐之时的那般模样,心下一软,这个小傻瓜,既然认了他当弟弟,她怎么会丢下他。 不过,一事归一事,他帮云澈骗她,她怎能不生气。 算了,逼他也没用,若问他‘是苏姐姐重要,还是云师叔重要’,估计,范范这个小傻瓜也答不上来。 “喊姐姐。”臭小子,总是会喊她名字,纠正了多遍,他也喊了苏姐姐,可隔一会儿,他又连名带姓地喊她了,“你爷爷说,要一辈子听我的,那我现在就要你一辈子喊我姐姐,不能反悔。” 啊。范弋楚愣住。 苏谨心浅笑盈眸,素手抚上范弋楚的小脸,语重心长道,“范范,你还小,姐姐是不想你被人利用。”包括你的云师叔。 云澈,你果真是策无遗算、步步谋划,连范范都不放过,你知道我无论怀疑谁,都不会怀疑范范,所以你就把范范放在了我身边,监视我。 “苏姐姐……”范弋楚望着苏谨心,欲言又止。 “好了,别哭了,再哭,就不是范小爷了。”苏谨心笑着打趣,替范弋楚擦干了泪,“等会儿到了灵隐寺,你帮姐姐求个上上签,姐姐就算你将功补过,原谅你这一回。” “苏谨心,你就这么恨嫁啊。”范弋楚小声地嘟囔道。 灵隐寺素来香火鼎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灵隐寺的姻缘签最灵,但凡临安府的那些世家小姐,及笄过后,便会来灵隐寺求姻缘,当然,不止临安府,就是附近的那些江南州府的世家望族中的闺中小姐,也不乏慕名前来。 “臭小子。”苏谨心恼羞成怒地敲了下范范的头,什么恨嫁,说得好像她苏谨心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似的。 掀开车帘,范弋楚小身子一跃,就自己跳下了车。 “把车马停到那里去。”苏谨心手指路旁,那里有一块大石,要她像庶姐苏谨妍那般踩着下人的背下车,她可做不到。 跪在一旁的云府小厮,眼中闪过一道惊讶之色,这苏二小姐要做什么,然而,当他看到苏二小姐最后是自己踩着那块大石,走下马车,心中动容,或许这苏二小姐也并未如外边传言的那样心狠手辣,残忍刻薄,而且这苏二小姐可是三公子亲自挑选的未来三少夫人,想来品性自是远在众世家小姐之上。 日落西斜,大概已近申时。 肃穆庄严的禅寺,隐在青松翠柏间,因日前刚下过雪,积雪未化,枝头素裹,一片银白。 “你这老婆子,怎么走路的,弄坏了本小姐的衣服,你赔得起吗。”苏谨妍在马车内受了气,走了两步,就迎面撞到一个衣着素朴的老妪,苏大小姐骄纵之气又起,她在苏谨心姐弟两面前逞不了威风,就把气都撒在了这个老妪身上。 “苏谨妍,你发什么疯!”苏谨心疾步上前,扶住了险些被苏谨妍推倒在地的老妪。 “她一个乡下婆子,见了本小姐也不避让,本小姐骂她几句怎么了。”苏谨妍骄横地道,“我现在是云府的姨娘,苏谨心,你别拿你的那套苏家家法来罚我,哼,我告诉你,没用!就算你嫁到了云家,府里还有夫人在,等你过了夫人那关,你再来罚我吧。” 苏谨妍一想到云夫人,心道,她现在有夫人为她撑腰,何必怕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再说,那云夫人对苏谨心恨之入骨,巴不得她出事,好让她侄女梁瑛嫁入云家。 “如霜,扶本小姐先上去。”随行的小厮、家丁大多是苏谨妍带来的,马车内是她一时大意,才会让范弋楚钻了空,但下了马车,她身边有这么多人保护,故而,苏谨妍也不怕苏谨心会对她怎样。 “婆婆,您没事吧,刚刚那个是坏女人,她会有报应的。”范弋楚迈着优雅的小步子,慢慢地踱到老妪面前,在外边,他不是范小爷,他可是苏家的大少爷苏天翊,不能给苏姐姐丢脸啊。 “多谢小姐,小公子,老身没事……”年约五旬的老妪直起腰,当看到范弋楚的那张小脸时,挎在手中的竹篮砰地一声掉下,里面的香烛、水果等供奉神佛之物,滚落了一地,“勉儿,我的勉儿……”老妪的声音忽然变得颤抖起来,神情激动,并伸手碰向了范弋楚,“勉儿,我是娘亲啊,我的勉儿……” 范弋楚吓得忙躲到苏谨心的身后,小声道,“姐姐,这个婆婆不会被那个蛇蝎美人推了一把,疯了吧。”她那么老,能生得了小爷吗。 第二百九十四章 浔阳王妃 这婆婆年约五旬,但她的那双手却保养地极好,根本就不像是个五旬的老妇人,而且,一个乡下的婆子,见了世家望族的小姐、公子,还能如此镇定,不慌不乱,本身就很值得让人起疑,苏谨心不露声色地打量着这名老妪,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裙褂,一双暗旧的布鞋,身无饰物,却难掩周身的华贵之气,比之临安城内号称最德高望重的云夫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勉儿,别怕,是娘啊,娘以后再也不逼你了,你要娶那下贱女子,娘都依你,都依你……勉儿,娘错了,你回来啊,回到娘身边好不好……”老妪哭得愈发激动,她的双眼望着范弋楚,带着祈求,带着痛楚,不禁令在场之人听得肝肠寸断,“勉儿,他们说谎骗娘,说你死了,可你明明没有死,勉儿,娘知道你没有死,你看,娘都等到你了……” 范弋楚吓得又缩了头,“姐姐,我们快走了吧。”好可怕的疯婆子。 刚开始,苏谨心还以为这个老妪可能认识范范,倘若真是这样,范范的身世也就可以顺着这个线索找下去了,但一听她说什么‘娶那个下贱女子’,苏谨心心下也茫然了,难道这老妪真是个疯婆子。 “巧兰,拿些碎银子来。” 滚落在地的香烛、水果等供奉神佛之物,早已重新装入竹篮内,苏谨心从巧兰手中接过竹篮,将它连同一些碎银子,都交到老妪手中,“婆婆,天色也不早了,您赶紧回去吧。” “苏谨心,你跟一个乡下婆子说什么,还不快走。”苏谨妍走在前头,娇喝了一声,极为不耐烦,她这个二妹,向来薄情寡义,即使是有人死在她脚下,她都懒得睁开眼皮子看一眼,今日怎么破天荒地对一个老婆子这么友善,难不成又是故意跟她作对,或是想拖延时间,对她另生毒计。 “蛇蝎美人,你敢再对姐姐不敬,小爷就对你不客气。”范弋楚握着小拳头,冲了上去。 苏谨心一慌,忙去追范弋楚,“翊儿,别胡闹。” 勉儿,我的勉儿……老妪被苏家的家丁拦住,双眼呆呆地望着范弋楚的背影,嘴中喃喃,真像啊,真像我的勉儿小时候啊…… 要是我的勉儿还活着,那我的孙儿,也该有这么大了,老妪长长地叹了口气,神情落寞地挎着竹篮,转身,一步步地走在山路间,只见她举步雍容,眸光凌厉,竟不似寻常的乡野老妇人。 “您怎么又一个人出来了,这万一遇到歹人,可如何是好。”老妪行至一半,一名中年仆妇就行色匆匆地赶来。 “惠琴,我能有什么事,一把老骨头,都快一脚踏入棺木了,谁还有那份闲工夫害我。”老妪自嘲道,“老了,老了,就不中用了,那些猴崽子也管不动了……” “谁说的,您瞧,那不是又来了。”名叫惠琴的中年仆妇,朝不远处的一群侍卫努了努嘴,笑道,“他们啊,八成又是请您回去,这王府里少了谁,也不能少了您啊。” 谁能想到,这每日来灵隐寺烧香的老妇人,会是堂堂的浔阳王妃,中年仆妇心中一叹。 老妪抬眼一看,当即沉了脸。 “参见王妃。”十几名侍卫,看到老妪走过来,齐齐跪倒,为首的一名侍卫手持长剑,恭敬道,“王妃,王爷请您回府。” “回去什么,是看那狐狸精的儿子当世子吗。”浔阳王妃将手中的竹篮砸向了那名为首的侍卫,一声冷笑,“若是我的勉儿在,这王府何时轮得到那些个贱人的儿子嚣张!” “世子爷已故去多年,还望王妃节哀,保重身子要紧。”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浔阳王妃高氏出身公侯世家,位尊显赫,就连浔阳王都忌惮她三分,十余年前,高氏独子,也就是浔阳王世子赵令勉,不顾高氏的反对,拒绝公卿之女,并毅然离开王府与民间的一个女子私奔,高氏大怒,派人追捕,谁知到最后,赵令勉竟死于非命,高氏悲痛之下,紧跟着也性情大变,为首的侍卫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这是王爷的命令,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王妃,您就别为难娄侍卫了,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对您可是一向最忠心的。”曹惠琴是浔阳王妃高氏从娘家带来的,这几十年跟着高氏,几乎寸步不离,而高氏对她,也向来放心,什么事,都是交给曹惠琴暗中处理。 “说吧,王爷这回打算立哪个狐狸精的儿子当世子。”王爷有五个儿子,勉儿死后,那些个庶子因身份相当,便个个开始觊觎上了世子之位,结果弄得王府乌烟瘴气,连王爷都气得病倒在榻,王爷年纪大了,估计也活不了几年,而她这个王妃,无论如何,日后也是新的浔阳王母妃,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那些庶子见了她,还得喊她一声嫡母,高氏暗忖着,王爷这次催她回王府,必然是有了禅让之心,想把王位传给其中一个庶子,看来,她得抓紧了,当年她可听说那女子可是怀了身孕的,若上苍垂怜,给勉儿留下一条血脉,万一是个儿子,那他,就是浔阳王的嫡孙,将来继承王府的不二人选。 勉儿,你若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娘找到我的乖孙儿,娘相信,他一定活着,高氏这般一想,就越加坚信,在这世上她定然还有个孙儿,等着她去找他,故而她一提到浔阳王的那些个世子,一脸不屑,“是二公子,还是四公子。” “王爷说,他想听听您的意思,所以遣属下速将王妃您请回江州,共商大事。”浔阳王的先祖是太祖皇帝的兄长,算起来,其实也不是真正的皇族嫡裔,再加之世代的浔阳王居江州,虽然从辈分上说这一代的浔阳王是当今皇上的叔叔,但他的权势,远不及高氏娘家鲁国公府门生故吏遍布,而且,鲁国公与皇上新册封的淳安侯交好,那淳安侯,手握权柄,听说不仅富可敌国,还可调动天下三分之一的兵力,如此一来,浔阳王更不敢轻视这位浔阳王妃高氏。 “不急。”浔阳王妃目光一敛,仿佛想到了什么,转头对曹惠琴道,“你派人去查查,这临安府哪一户苏家有个十岁左右的男童。哦,对了,其中一个苏家的女儿还是云家的姨娘,另一个苏家的女儿,好像叫……叫苏谨心。” 浔阳王妃高氏将苏谨心与苏谨妍姐妹两刚刚的对话,略微一想,便理清了其中关键的信息。 “难道是……”曹惠琴惊得瞪大了眼。 浔阳王妃点了点头,黯然道,“但愿如此吧。” 第二百九十五章 苏二小姐就是好命啊 因皇家大力推崇佛教,又曾敕封灵隐寺为景德灵隐禅寺,不仅下令当地的官府衙门大肆修葺寺庙,还赐下御绣《观音心经》二卷,《回鸾碑》及《法华经》等佛家上乘经书,一时间,令灵隐寺名声大震,再加之现任的住持弘德禅师,佛法精深,乃真正的得道高僧,故而,上至贵胄宗亲,下至平头百姓,前来烧香礼佛者,源源不断。 “几位施主若不嫌弃,请随贫僧先到斋堂用膳,随后,贫僧再吩咐弟子送几位施主到厢房安置。” 苏谨心一行人到达灵隐寺,已是日暮之时,若要烧香礼佛,也只能到明日再说。苏谨妍一听寺里的和尚要带她去用斋饭,当即变了脸色,灵隐寺的那些斋饭这么难吃,是给人吃的吗。 苏谨妍并非第一次来灵隐寺,当初林氏带着府里的女眷来烧香礼佛时,也在灵隐寺小住过两日,自然是吃过这些斋饭,她苏大小姐从小养尊处优的,要她吃这等粗茶淡饭,怎么可能,“苏谨心,你们去吃吧,我累了。如霜,扶本小姐去休息。” “我道是谁呢,敢在这里大声喧哗,呦,这不是云大公子的新夫人吗。”蓦然,一道尖锐的女子之声响起。 苏谨妍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堂堂的苏家大小姐,曾几何时是名满整个临安城的才女,许多世家公子上苏家求亲,都被她拒之门外,因为她说‘她苏谨妍此生绝不为妾’,但人算不如天算,当日的誓言仍犹然在耳,可她却已沦为云府大公子的宠妾,苏谨妍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愤难当,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来人一身劲装,腰间缠着长鞭,英姿飒爽,不是钱家的那位小姐是谁。钱家与苏家是死对头,这钱悦,从小舞刀弄枪,说话做事也鲁莽,她讥笑道,“你们苏家的人,尽出些不要脸的,当姐姐的勾引云家的大公子,做妹妹的缠上云家的三公子,怎么,是世上的男子都死绝了吗,你们苏家这两姐妹,非得巴着云家的公子不放。” 钱悦说话不饶人,还说得尖酸刻薄,气得苏谨妍直咬牙,但苏谨心却依然面淡如水,仿佛已置身事外似的。 这就是苏家的两位小姐啊。 被钱悦这么大声一嚷嚷,近几日小住在寺庙内的那些世家望族的夫人、小姐们,皆纷纷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 此处是灵隐寺南边的院落,一般从不招待寻常的百姓,在这里小住的,不是世家望族的夫人、小姐们,就是达官显贵府里的女眷,这些人家,每年往灵隐寺添的香火钱,就足够一个寻常百姓人家生活好几年了。 临安城本就小,而且这附近也就一座灵隐寺,眼下年关将至,来礼佛的人,更是不断,这钱家提早来灵隐寺打点,不会又是想着跟苏家争这灵隐寺的年后第一炷香吗。苏家与钱家,除了抢茶叶生意,这烧头香,也抢了几十年。有时,苏谨心想想就发笑,不就烧柱香吗,难道烧第一炷香和烧最后一炷香就有区别了,也不见得烧了第一炷香,那菩萨就会保佑了。 “那位就是苏二小姐吗,长得也不怎么样啊,还不如本小姐身边的丫鬟有姿色。”有一位世家小姐暗指着苏谨心,眼中讥讽。 “就是,就她那样,怎么配得上云公子。”她刚说完,旁边的一位世家小姐也不甘心地道。 “人家长得是不怎么样,可是有手段啊,最后才逼得云公子不得不娶她。” …… 在场的几位世家小姐,一听到苏谨心之名,皆开始对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不屑的,有厌恶的,更多的是嫉妒,这苏二小姐真是好命,竟可以嫁给云公子,不公平啊。 云、苏两家的亲事虽然在今日才刚定下,但此事涉及云公子,自然是一有风吹草动,很快便能使得江南人尽皆知。 据说,有世家小姐一听到云公子定亲,就当场吐了血。 据说,有宦官小姐闻之,拿了三尺白绫,吵着要上吊。 更有甚者,为云公子落入苏二小姐之手,悲愤恸哭,如丧考妣。 …… 是啊,云三公子清俊雅致,天人之姿,一袭白衣,即使不说话,便是万千风华环绕,夺人心魄,苏谨心嘴角苦笑,可谁又知道,世人眼里的谪仙,卑鄙狡诈,行事狠绝,也是无人能及。 “可我听说,她是在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上才冠群芳,引得云公子以紫竹箫相赠。钱小姐,当日你也在场,是不是这样。”那日云夫人的生辰之宴,虽然江南有名望的世家小姐都去了,但去的,皆是嫡出的小姐,而那些庶出的小姐,或是那日抱恙未能前去的世家小姐心里就不服了,若她们在,怎么会轮到苏家的那位二小姐。 “什么才冠群芳,那是因为我梁姐姐那两日偶染风寒,让她侥幸占了上风,再说,说起才貌双全,她给郑雪莹提鞋都不配。你们都还不知道吧,云公子虽然答应娶她,可他却在几日前纳了郑雪莹为妾,这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羞辱我们这位苏家的二小姐吗,哈哈……”钱悦一说完,在场的世家小姐们皆捂着嘴笑,原来云公子娶苏家的这位二小姐是逼得的,也是,以云公子的品性,必然是迫于那流言蜚语,心一软,才会娶苏家这位不知羞耻的二小姐。 苏谨妍本以为钱悦是冲着她来的,但谁知钱悦讥讽她两句,就把矛头指向了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不过谁教苏谨心现在是云家未来的三少夫人,整个江南的闺中女子谁看着不眼红,不针对她才怪。 “我二妹啊,她就是运气好。”苏谨妍看似在帮苏谨心说话,实则却是越描越黑,将苏二小姐满腹的才华,说成是一时的侥幸,她顺着钱悦的话继续道,“郑姨娘是郑夫子之女,她出身书香门第,自然饱读诗书,我和二妹向来都佩服地紧。你们也知道,我二妹自小被我娘丢在一边不管不问,也没请过西席,这学问嘛,差强人意,诸位就不要怪我二妹了,这不是我二妹的错。” 第二百九十六章 人比人就是气死人 姿容一般,现在听到苏二小姐名动江南的才华也是一时侥幸而得,在场的几个世家小姐心中更不是滋味,怎么世上的好事都让这个平凡无奇的苏二小姐碰到了,谪仙般高高在上的云公子,她们看一眼都是奢望、是亵渎,但这个长得不怎么样的苏二小姐却能轻易地嫁入云家,与云公子结成夫妻,名正言顺地拥有云公子,她凭什么。 苏谨心将在场几个世家小姐的嫉妒之色尽收入眼底,嘴角讥笑,这世上,得不到的越想得到,得到了,却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大抵就是如此吧。 “这事交给姐姐,你在一边乖乖待着。”苏谨心一手拉住范范,示意他稍安勿躁。 范弋楚不满地撇了撇嘴,苏姐姐怎么老是把他当三岁稚子,这不是小瞧他范小爷嘛,太伤自尊了。 缓步上前,苏二小姐举止从容,尽显世家小姐的优雅之姿。 “远之纳妾,又非什么大事,钱小姐这般关心,若非也看上了我家远之。” 此言一出,钱小姐哗然变色,“苏谨心,你胡说什么!” “我也曾见过郑姨娘,此女天姿国色,清丽脱俗,但那又如何,本小姐可听说,青楼之中也不乏奇女子,左右不过是个妾,我想,钱小姐贵为钱家的嫡小姐,不会连这等事都瞧不明白吧。” 但凡世家望族的子弟,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苏谨心故意将郑雪莹和烟花之地的女子相提并论,无疑是在告诉在场之人,即便那郑雪莹貌若天仙,到最后,也不过和青楼之地的女子一样,只能当个妾。 当即,在场的几个世家小姐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她们之中有不少是庶出的,诚如苏二小姐所言,倘若她们日后要嫁入与云府那般一样的门第,也只是个妾。 短短几句话,苏二小姐便将在场的世家小姐堵得哑口无言,只能一个个地干瞪着她。 苏谨心见此,故作无辜,叹气道,“唉,这世上就是人比人气死人,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就是嫁给她们心目中的云公子了,怎么着,看她们能拿她如何。 嚣张,太嚣张了! 连这等话都敢说,这还要不要脸。 在场的几个世家小姐被苏二小姐气得直哆嗦。 “哦,对了,钱小姐,若你羡慕郑姨娘,不如等本小姐嫁入云家,也让远之纳你为妾好了。”苏谨心假意好心地道。 “苏谨心,看我今日不打死你这个抢夺别人夫君的小贱人,云公子是梁姐姐的,你也配!”钱小姐几次被苏二小姐说中心事,面上羞愤难当,拿了长鞭就朝苏谨心冲了过去。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但谁知,苏二小姐却当场合掌,念起了佛经。 “悦儿,不得无礼。”钱夫人面上大惊,忙一把拉住钱悦,这个鲁莽的女儿,没看到苏家这位二小姐已经再念佛经了吗,这是在告诫她们,这里是灵隐寺,佛门境地,岂可逞凶斗狠。 再说,这位苏二小姐还是云家未来的三少夫人,更不可伤她分毫。 “钱小姐,你的脾气得改改了,怎么说,本小姐也有可能是你日后的主母呢,呵呵……”是啊,还有一个梁小姐对云澈也是芳心一片,唉,她这未来夫君身边的女子真是多啊。 苏二小姐继续挑衅,直气得钱小姐握着长鞭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她要打死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打死她! “苏二小姐,你说话可得留点口德啊。”钱夫人冷哼道。 苏谨心不怒反笑,并慢慢地走近钱夫人,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只一瞬间,钱夫人脸色变得惶恐,她一把拽起钱悦,“走,跟娘走。” “娘,我要打死这个小贱人!我…” 啪……钱悦的话还未说完,钱夫人便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娘的话都不听了是吗,走,跟娘回去。” 这是怎么回事? 钱夫人刚刚还是怒气冲冲地要护短,这会儿却厉喝自己的女儿,还仓皇地拉着钱悦,落荒而逃。 苏谨妍惊得目瞪口呆,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到底跟钱夫人说了什么,居然把钱夫人吓得仿佛见了鬼,怕她怕得要命。 在场的世家小姐面上讪讪,她们被苏二小姐指桑骂槐地数落了一遍,但碍于自己的身份,更不会如钱悦那般喊打喊杀,做多就是小声嘀咕,狠狠地瞪着苏二小姐。 苏二小姐抬眸一扫,眼中眸光凌厉,只把那些平日养在深闺、不知人间疾苦的世家小姐们吓得胆战心惊,好可怕的眼神。 “翊儿,你饿了吧,姐姐带你去斋堂用膳。”牵起范范的小手,苏谨心看也不看苏谨妍一眼,佛门之地的斋饭,虽粗糙的难以下咽,但却是世上最干净的,即使苏家山珍海味,也不及它半分。 “姐姐,你刚刚跟钱夫人说了什么。”范弋楚拉着苏谨心的衣袖,一脸好奇。 苏谨心故弄玄虚,玩笑道,“你想知道。” “那你说不说。”范弋楚皱着清秀的小眉头,老持成重。 范范这个臭小子,怎么最近发现他越来越像云澈了,动不动就给她摆脸色。苏谨心无奈地摇了摇头,附在范范的耳边,低声道,“因为,我跟钱夫人说,最近临安城来了一批新的小倌,我过几日打算送她几个。”钱夫人暗中豢养男宠,明年也就该东窗事发了,呵呵,有些事,虽然因她的关系改变了,但有些事,一如前世,注定要发生。 这样就可以打发钱夫人了,范弋楚仍听得一头雾水。 苏谨心,看你还能得意多久,苏谨妍望着苏谨心的背影,恨恨地道。 在场的世家小姐见苏二小姐走了,又不屑地瞧了眼苏谨妍,就各自回了厢房。 “苏姨娘。”红儿刚开口打算问苏谨妍今晚要吃什么,苏谨妍一听这一声刺耳的‘苏姨娘’,直接扬手一甩,重重打在红儿的脸上,怒道,“这里不是云家。” 苏姨娘?哼,总有一日,她会是云家的少夫人。 “不吃了。扶我回房休息。”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 苏谨妍玉容盛怒,来到南边的院落,选了一间上等的厢房,也不管寺庙和尚的劝阻,就直接闯了进去,硬要住这间。 若非云夫人派人告诉她,要千方百计诱苏谨心一同上灵隐寺,她才不会来这个地方吃苦,当年林氏带她来的时候,她就处处受林氏限制,陪林氏在这里吃糠咽菜,穿破衣,呵…,她苏谨妍每年都上灵隐寺烧香拜佛,够虔诚吧,可结果呢,她最终还是也没嫁给三公子,倒是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一日未礼佛,却是飞上枝头,一下子将她踩到了脚下。 “大小姐,奴婢总觉得今日的事来的蹊跷。”如霜见红儿不在,便将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您说,云夫人为何要把苏二小姐骗上灵隐寺。” “这事我也纳闷,若要对付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在来灵隐寺的途中下手,岂不更好。”如霜是苏谨妍的陪嫁丫鬟,苏谨妍当日身边有三个大丫鬟,但她却只带了一个如霜到云家,足见如霜也并非是个简单之人。苏谨妍想了想,心一惊,“不好,有人想借刀杀人。” 在云家,谁不知道她与二妹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有杀母之仇,且不说这件事是不是云夫人所为,但若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出了事,她也难逃干系,而且,至始至终,吩咐她带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一同上灵隐寺的,或许也并非云夫人。 她太大意了,怎么就没想到或许也有人假借云夫人的名义,让她带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上灵隐寺。 “如霜,吩咐红儿,我们戌时末就走。”攸关性命,苏谨妍这时困意全无。 “那……要不要告诉二小姐,有人要对她不利。”如霜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死不死的,跟我们什么关系。”最好死了,也免得她日后动手,苏谨妍美艳的脸上,带着一抹狠毒之色,“她杀了我娘,又害死了浩儿,若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可是大少爷……”是您的亲弟弟啊。如霜怕说出这句话,惹怒苏谨妍,故而说了一半,留了一半。 提到苏天翊,苏谨妍笑得阴森,“浩儿死了,他们姐弟两就该给我的浩儿陪葬!”浩儿才六岁啊,碍着她们什么了,她们居然连浩儿都不放过。 苏天翊,要怪就怪你有个心狠手辣的姐姐,你死了,也是她害得,怨不得旁人。 哈哈哈…… 苏谨妍大笑,却也笑得泪流满面,她苏谨妍是苏家的大小姐啊,这云家的三少夫人之位原本是属于她的,云公子也是她的,可是一夕之间,她在苏家的荣宠,她的夫君,全被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夺走了,而她,却沦为了一个低贱的妾。 苏谨心,你这个卑鄙的小贱人,我咒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苏谨妍花容月貌的脸上忽然变得狰狞恐怖,吓得如霜低了头,其实真正算起来,这一切原本就是二小姐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二小姐也不算是抢。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一直在她身边 “姐姐,我吃得好撑……” 用过斋饭,范弋楚和苏谨心来到南边院落的厢房,范弋楚稚嫩的童声刚落,原本倚在窗前赏景的苏谨妍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把范弋楚和苏谨心等人吓了一跳。 “蛇蝎美人!”范弋楚故意在苏谨妍的窗前喊了声。 “你呀。”苏谨心用纤指点了下范范的额头,将他拉走。 暮色已近,清净的庭院中,仿佛可听到不远处的钟鼓声,灵隐寺的众僧人正在做晚课诵经,梵音不绝。 最好的厢房苏谨妍一人霸占,苏谨心和范弋楚就只能住在了靠近角落的那一间。 寺庙的厢房摆设简单,故而显得尤为宽敞,一张床榻,一个桌案,桌案上放了几本经书,笔墨纸砚齐全,墙上挂了一副山水图,静以修身。 范弋楚天生好动,在厢房内来回踱了两圈,又悄悄地跑了出去,苏谨心拦不住他,就只能叮嘱他早些回来。 伸手拂了下桌案,一尘不染,显然这里是每日常有人来打扫。闲来无事,苏谨心就索性翻开桌案上的《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入眼的第一句‘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后有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重重取舍,皆是轮回。’ 闭目诵读,竟发觉,连日来的忧虑与烦躁,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天色已暗,窗外冷月当空。 巧兰单手撑着下颚,有些昏昏欲睡。 “巧兰,巧兰……”不知过了多久,苏谨心放下经书,走了过去,推了推她。 “二小姐,”巧兰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道,“奴婢这就去为您铺床,服侍您安寝。” 巧兰这丫头,连睡觉都想着服侍她,苏谨心不禁莞尔,“你先别忙,我不睡。”抬头往门外看了两眼,担心道,“范范这个小兔崽子,这么晚了,都不知道回来。等会儿,本小姐非扒了他的皮,敲断他的腿,免得这臭小子整日待不住乱跑,早晚给我惹出事端来。” “二小姐,您舍得啊。”巧兰嘻嘻笑着,睡意也去了一半。她家二小姐对范小公子,绝对是疼到了骨子里,有时范小公子入夜睡了,二小姐不放心,还得亲自过去看一趟,为他盖被子。唉,只可惜大少爷福薄,去得早,二小姐平日虽不说,但每晚对着范小公子的那张脸发呆,一坐就是许久,她就知道二小姐心里放不下大少爷,更放不下大少爷的死。 府里老爷不管事了,夫人又疯了,整个苏家,如今都是二小姐一个人在撑着,其实若二小姐狠狠心,也大可不必管府里的这些烂摊子,但二小姐却笑着说:有她在,总有一日,他就一定会回来。 二小姐究竟是为谁在守着苏家?有时她很想问二小姐,但话到嘴巴又咽了回去,因为二小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总是神色恍惚,笑中带着苦涩,连她看了,都觉得心疼。 二小姐的心思太深,也太难揣测,她跟了二小姐这么久,也从来猜不到二小姐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若说她喜欢云公子,但云家的聘礼送来苏家,二小姐却没有半分的欢喜之情;可若说她不喜欢,一听到云公子纳了郑姑娘为妾,她却又眼中带了落寞。 “二小姐,外边天冷,您别出去,还是奴婢去找范小公子吧。”眼见着苏谨心朝门口走去,巧兰忙回过神,慌忙去阻拦。外边又冷又黑,下了雪,积雪未化,路也不好走,二小姐素来怕冷,寺庙的厢房内烧了炭火,刚刚二小姐还冻得瑟瑟发抖,若出去了,岂不要染上风寒。 “那你多带几个人去找。”苏谨心暗忖着,这里毕竟是灵隐寺,想来也没有人敢在这里行凶,就让巧兰把苏家带来的家丁都喊上,一起去找范范。 “是,二小姐。”巧兰拿了灯笼,急忙出了房门。 巧兰离开后,苏谨心又回到桌案前,翻了会儿经书。 不对,范范虽然平日胡闹,喜欢惹是生非,但做事却也极懂得分寸,这都过三更天了,没道理他不知道回来,再说灵隐寺再大,也不及五云山上的云栖竹径阵法遍布,广袤无垠,以范范的聪明,他怎么会迷路,苏谨心仿佛想到了什么,忙放下手中的经书,走出了房门。 好冷。 一出厢房的门,一阵夜风吹来,苏谨心裹紧了身上的狐裘,蜷缩成了一团。 夜深人静,幽暗无光。 苏谨心走了几步,抬眼望去,只见庶姐苏谨妍所住的厢房内灯火已灭,那一片也是黑暗静谧。 巧兰去了这么久还没有消息,会不会出事了,苏谨心心下着急,便也什么都不顾了,提了灯笼,就走出了南边的院落。 这几日下雪,苏谨心拿灯笼一照,看到积雪上的脚印,深深浅浅,有大有小,因这些日子范范的起居饮食都是她亲自过问,故而,范范脚上穿多大尺寸的鞋,她自然也是了如指掌。顺着脚印,苏谨心寻了过去,但越走她心里的疑惑就越深,为何只有范范一个人的脚印,而且范范平日走路可没有这么循规蹈矩,除非是在扮演翊儿的时候,才会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走着。 “苏天翊,你这个小兔崽子,你在哪?”即使心中疑惑,但苏谨心仍一路走,一路唤着范弋楚。因是在灵隐寺内,苏谨心不敢喊范弋楚的真名,怕被有心人听到,泄露了范范的身份。 “别找了,快回去!” 刚出了灵隐寺的后门,下了石阶,才走了几步,苏谨心的皓腕就被人拉住,那一瞬间,提在手中的灯笼落了地,烛火熄灭。 这声音…… 苏谨心怔住了,猛然回头,但见身披玄色大氅的男子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几缕未束起的如墨长发散落,随风紧紧地贴着他的妖娆俊容,他的眸子在黑暗中愈加显得妖艳如魅、撩人心神,但他俊美的脸庞,却带着几分苍白。 “顾小六。” 苏谨心低低喊了声,仿佛有些不敢置信,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他根本就一直在她身边,从未远离。 第二百九十八章 你终究选择的,还是他 顾六公子神出鬼没的出现,使得苏谨心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很多事要质问他,却迟迟不敢开口,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是愣在当场,心中复杂。 清眸染上氤氲,愈加让人看不清。 “对不起。” 见苏谨心的视线落在了他握在她皓腕上的大手,顾六公子仓惶地收回手,本就带着几分虚弱的俊颜,一下子又苍白了几分,他没忘记,她说过她嫌他脏,不愿他碰她。 在她心里,他是皇上的娈宠啊,是肮脏不堪,被人唾弃的娈宠啊。 苏谨心扯动了嘴角,却没有再说什么。 灯笼内的烛火已灭,四周一片幽暗,唯有耳畔夜风不止。 “快回去吧,他不会有事的。”眼看着苏谨心又要往前走,顾六公子急了,言语间更是近乎卑微的恳求,他想伸手去拦她,但又不敢碰她,他怕她眼中的冷漠与讽刺,会是世间最厉害的利器,将他伤得体无完肤,再也撑不下去。 苏谨心,倘若这辈子我能不管你,那就好了,顾六公子在心里悲凉的一笑,只可惜,他做不到。 “翊儿不见了,我要去找他回来。”翊儿已经死了,范范决不能再有事,否则,她会愧疚一辈子,更无法向范老交代。 翊儿,翊儿,为何她到现在仍执迷不悟,翊儿死了,那个范弋楚,不过是长了一张与翊儿一模一样的脸而已,顾六公子上前一步,拦住她。 “让开!”苏谨心冷声道。 顾六公子一脸痛心,“苏谨心,枉你聪明一世,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他是云澈派来要对我们苏家不利的,他是个细作……” 啪,苏谨心素手一扬,一巴掌打在顾六公子的脸上,“他是我弟弟,不许你诬赖他!”她相信范范绝不会出卖她。 “呵呵,一个是你的宝贝弟弟,一个是你心爱的夫君,苏谨心,那我是什么,我在你心里,算什么!”胸口阵痛,一股血腥味从喉间涌了上来,却又被顾六公子极力地压下,苏谨心话中的两个‘他’,虽未明说,但顾六公子怎会听不出来,前一个‘他’是她的弟弟,后一个‘他’除了是她的宝贝弟弟,也有可能是她的未来夫君,呵呵,诬陷,到头来,他却成了一个诬陷他们的卑鄙小人。 顾六公子声嘶力竭地吼完之后,便是惨然大笑,看来,也不用那些正道之士来杀他了,只需眼前的女子的一句话,便足以要了他的命。 “顾小六,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范范才九岁,还是个孩子,有什么事等我找到范范再说。” 顾小六,你是我的堂兄啊,还能是什么,又能是什么,苏谨心在心里又加了一句,只是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何,心口微微泛了疼。 她心虚地别过头,不敢再看顾六公子。 襟袖下,苏谨心素手紧握,却在不停地颤抖着,又一次,她打了他。若换做别的男子,只怕早已恼羞成怒了,可他,从来都是对她一忍再忍。 “不准去!”即使是被她认作卑鄙小人,被她厌恶,他也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事,顾六公子忙伸手拽住她,“跟我回去。” “苏天措,你放开我,放开我……”苏谨心使劲地挣扎,却被顾六公子一把拥入怀中,将她抱得紧紧地。 “跟我回去。”顾六公子低低哀求,眼中尽是悲伤。 “苏大人,佛门圣地,您竟与一个女子在此半夜私会,实在是有伤风化,辱没圣上,啊,哈哈哈……” 一阵苍老的声音响起,随后,二、三十个举着火把的蒙面人,手持长剑,来势汹汹地围了上来。 忽明忽暗的火光亮起,苏谨心这才发现抱着她的顾六公子脸色发白,额上也冒着细细的汗。 “你病了?”俊美如俦的脸庞虚弱惨白,但他的唇瓣,却是殷红如血,妖冶惑人。 顾六公子紧紧抿着薄唇,摇了摇头。那一群所谓的正道之士,在临安书院数次对他下毒手,面上满口仁义道德,暗中却行事诡诈,不折手段,根本就是群伪君子。 “苏二小姐,老夫感谢你大义灭亲,为天下苍生除去这祸国殃民的奸臣逆贼,匡扶我江山社稷。”为首的蒙面人义正言辞道。 所以……这次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通过她,来引出顾小六,苏谨心惶然变色,急急望向了顾六公子,解释道,“不是我,我没有……” “我知道。”你终究选择的,还是他…… 苏谨心冰冷的唇上忽然被顾六公子用手捂住,顾六公子眼中黯淡,她已定了亲,明年就该嫁作人妇,本以为他只要躲在一边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幸福,他就会满足,可是他控制不住,他会嫉妒地发疯,会发狂。 没有她,他活在世上,也只是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也罢,这条命给她,他心甘情愿。 “严夫子,何必在本官面前遮遮掩掩。你既已知本官的身份,这谋害朝廷重臣,就不怕祸延家人吗。”顾六公子眸光一冷,扫向了持剑的蒙面人,威严凛然。 位列三公,又是堂堂的大理寺卿、太子少师,顾衡毓厉喝之下,更是周身气势逼人,威不可挡,吓得在场的二、三十个蒙面人皆下意识地心生惧怕,不敢与之对视。 是严夫子。苏谨心这下终于恍然大悟了,为何他们要引她上灵隐寺,因为离灵隐寺最近的,就是严夫子的临安书院,严夫子若要杀顾小六,选在灵隐寺这里,最合适不过。 这么说,今晚的事,范范也是帮凶。 那远之……苏谨心不敢再往下想,她怕那真相,太伤人,倘若今晚远之是将她当做诱饵,引顾小六出来,那她今后,该如何面对他。 想到此,苏谨心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这世上,还有谁,是可以值得她去信任的,有吗。 “苏大人果然英明,的确是老夫。”被顾六公子猜到了身份,为首的蒙面人掀开了黑色面巾,正是临安书院新任的山长,江南德高望重的儒者严夫子。 第二百九十九章 是善,是恶 “如苏大人这般的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苏二小姐,你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你身边的这个男子,可不单单是令表兄顾衡毓,他还是个迷惑君王的奸佞之臣,自他执掌大理寺以来,冤狱丛生,害得多少朝中大臣、平民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为了杀这个佞臣,他们这两年从京师追到江南,不知死了多少忠义之士,但可恨苏天措这个佞臣,狡兔三窟,在江南居然还有另一个身份做掩护——睦州顾知府家的六公子,任他们想破头都想不到,此次若非这位苏家二小姐机缘巧合也来到临安书院,只怕他们在江南再查个几十年,也查不到这个奸佞之臣的藏身之所。 严夫子慷概激昂,历数顾六公子这两年来的罪状,说得义愤填膺,“今日,老夫要替天行道,杀了你这个奸佞小人,为那些死去的冤魂报仇雪恨!” “要杀本官,那就看你们这些人有没有这个本事了。”顾六公子面无惧色,低低笑了起来,醉人的嗓音,带着几分甘醇,更带着致命的诱惑。玄色大氅下,他身着绣暗纹的紫色锦袍,玉带缠腰,腰间系着一支笔,那笔是用上等的玉石制成,名贵至极。 抬头时,那艳如桃李的眸子倏地一下子睁开,在几十个火把的照耀下,愈加得勾魂摄魄,惑人心神。 俊美如俦的脸庞,妖艳绝伦,比女子更倾城。 世人传言,皇上近臣苏大人,色如春华,风姿卓然,薄唇微启时,酥媚入骨,令人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与严夫子一同来的二、三十个蒙面人,一时间被顾六公子的绝代风华所惊艳,皆痴迷地望向了他,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妖魅的男子,竟不似凡尘中人。 怪不得会是皇上的娈宠,被皇上夜夜压在身下,若换做他们是皇上,也舍不得将这样妖娆的男子拱手让人。 该死,都该死,顾六公子妖艳的眸子霎时布满了杀气,这辈子他最恨世人用这种眼神来看他,那是一种将他据为已有的贪婪,是一种令他作呕的恶心,他们一边对他轻蔑,一边却又是千方百计地抢夺他,以满足他们的兽欲。 呵呵,这世上有正人君子吗,都是一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龌蹉小人! “顾小六,你怎么了?”身旁男子气息浮躁,还有眼中的嗜血杀戮,令苏谨心不禁心生惶恐,这样的顾小六太陌生,陌生得教她害怕。 胸口气血翻涌,难受万分,但顾六公子仍艰难地勾起嘴角,对苏谨心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只是这两日受了风寒,无碍。”从临安书院逃出后,连日被追杀,他的身子早已不堪重负,他很累,很想闭上眼,睡得人事不知,但她,实在教他放不下心。 “诸位,为了天下正道,万千百姓,决不可妇人之仁。杀了他!给我杀了他!”严夫子怒指顾六公子,下了必杀令。 “清君侧,除佞臣!” “清君侧,除佞臣!” “杀!杀!” 二、三十个蒙面人持剑高喊几声后,便冲了上来。 苏谨心平日在府里逞一逞口舌之争,倒还可以,但真刀真枪的,她却是第一次遇到,再说刀剑无眼,即使她面上镇定,可心里还是有几分惧意的。 今夜之事,于她而言,突如其来。一边是顾小六,另一边是严夫子的高义之举,她不知道该相信谁,严夫子口中的苏大人杀人如麻、草菅人命,可她看到的顾小六,只是一个玩世不恭的世家子弟,他懒散,贪睡,事事不上心,却对她呵护备至。 顾小六,苏天错,娈宠…… 是善,是恶?苏谨心越想,脑中越是一片混乱,头痛欲裂。 “别怕。”玄色大氅纷飞,顾六公子忽然将苏谨心藏在了他的玄色大氅之下,随后,他迅速地取下腰间的玉笔,笔尖扭动,朝向那些冲过来的蒙面人。 细如银针的暗器发出,只听一声声地惨叫,那些蒙面人还未冲上来,就已纷纷倒地,中毒而亡。 这一支笔是暗器! 苏谨心满眼震惊,她只知道顾小六写得一手好字,一字千金,以为他整日带着那支玉笔,也是用来写字的,但谁知,这支玉笔竟暗藏玄机,也可以用来杀人。 原来,他杀人,真的是连眼都不眨一下。 地上,倒下的那些蒙面人,将未化的积雪染红。 于是,剩下的那些蒙面人因忌惮顾六公子手中的暗器,不敢再冲上来。严夫子沉了脸,若今晚不除掉苏天措这个佞臣,只怕大事不妙,公子那里更不好交代,毕竟今日假借云夫人的名义,让苏谨妍带苏谨心上灵隐寺,是他的主意。 “苏二小姐,你助纣为虐,你就不怕令弟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吗!”严夫子见他带来的人一时杀不了顾六公子,就又生一计,“老夫验过令弟的尸身,令弟是身中慢性毒药,不治而亡,那老夫现在就告诉你,其实真正害死令弟的凶手,就是你身边的这位苏大人。”一个无亲无故的范弋楚,苏谨心这个黄毛丫头都对他疼爱有加,可见她对其弟苏天翊感情至深,不过,那苏天翊确实是中了毒,而且苏天措这个佞臣跟苏家似乎恩怨纠葛颇深,以此推测,苏天翊的死,八成与他脱不了干系。 严夫子突然提到苏天翊的死因,顾六公子心一惊,手中的玉笔也握得更紧了,而严夫子每说一句话,顾六公子妖艳的眸子便暗几分,及至惨淡无光,他所担心的事,终于要发生了。 翊儿是顾小六杀的? 顾小六杀了她的翊儿! 不,不可能,她不相信,苏谨心一下子呆住了,双眼空洞,严夫子所说的话,其实她也曾想过,当年苏老爷对二伯一家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倘若顾小六要报仇,杀了苏老爷的儿子,令苏老爷尝尽丧子之痛,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翊儿死了。 所以,苏天浩那个小东西也死了。 “是你吗?”苏谨心缓缓地迎上了顾六公子躲闪的眼神,心中痛如刀绞,但眸中却静若死水,一片沉寂。 第三百章 别怕,没事的 全身疲乏,虚软无力,刚刚极力压下的那股血腥味,又再次地涌了上来,顾六公子紧紧抿着薄唇,若非有强大的毅力撑着,只怕早已倒下了。 女子的逼问,犹如万箭穿心般,令他痛不欲生、万念俱灰。 想解释,却发觉,他根本就无法说谎骗她。 翊儿身中慢性毒药,这是事实,而且,他比谁都清楚到底是何人所为。 明知这一切却无能为力,最后还眼睁睁地看着翊儿在他的面前死去,枉翊儿喊他一声‘大哥哥’,对他这般信任,他却视翊儿是仇人之子。 如今,事情败露,他还有何脸面求她原谅。 顾六公子脸上的血色在一点点地褪去,他不安地望着苏谨心,妖冶的眸子,隐隐带着泪光。 苏谨心见顾六公子不说话,当即明白严夫子的猜测是真的,而这,是她最不愿面对的事。倘若是旁人,是谢姨娘所生的苏天浩那个小东西,她都不会觉得这么难过,可他杀的,是翊儿啊,是她唯一的亲弟弟啊,翊儿才九岁,他有什么错,凭什么苏老爷犯下的罪孽要翊儿来承担! 素手猛地一推顾六公子,而自己也跟着踉跄地退了一步,便朝顾六公子嘶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翊儿,为什么!”那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弟弟啊,他怎么能这么残忍地将他杀了。为什么! 顾小六,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你! “我……”顾六公子抚着胸口,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只剩下了一句“对不起。”谁叫他是苏家二爷唯一存活下来的儿子呢,他不找苏守正报仇,谁去。娘是疼他,可也在他很小的时候,一直对他耳提面命,要报仇,要夺回苏家。 他活着,是要报仇啊。 娘说,苏守正罪大恶极,就这么轻易地杀了他,太便宜他了。唯一能令苏守正生不如死的,便是他晚年无子送终、众叛亲离。 他也曾问过娘,既然要找苏守正报仇,当初为何还帮他坐上苏家家主之位,娘说,一个人只有从高处摔下来,才会更觉得痛不欲生,钱财与权势这两样东西,太多的人一旦沾惹,即便死,都不会放手。 是啊,他早就知道,自己已经回不了头了。 顾六公子俊容哀伤,苏谨心,本以为你会渡我远离魔道,想不到,你却将我推向了万劫不复! “你杀了翊儿,又派人杀了苏天浩,接下来,是不是想把我也杀了!”翊儿才九岁啊,他竟也下得了手。苏天措,你够狠! “你明知道我……”舍不得。顾六公子又上前走了一步,严夫子这帮人来势汹汹,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他可以死,但他怎么忍心让她也陪他一起死。 “我宁愿你杀的人……是我,我可以拿自己的命换翊儿的一条命,苏天措,为何你不杀我……”苏谨心的脸上泪流不止,苏老爷杀了二伯一家,顾小六要报仇,她不怪他,但他,怎么可以杀了翊儿。苏家的人是无情无义,死了也活该,哪怕他杀了六岁的苏天浩,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心狠手辣地在翊儿身上下毒,让翊儿从小就受到病痛的折磨,喝了九年的汤药,连死了,也是带着痛苦的死去。 顾小六,我不会原谅你的! 绝不会! 想到翊儿临死前,痛得小脸苍白,一遍遍地喊她‘姐姐’,苏谨心的心犹如撕裂了般,痛如刀绞。 翊儿,姐姐不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姐姐帮你报仇,帮你报仇……苏谨心一手拔下头上的金钗,握在了手中,双眼变得冰冷,直直地盯着顾六公子,是他,是他杀了她的翊儿,她要为翊儿报仇! “小心。”几个蒙面人在严夫子的暗示下,再次趁机攻了上来,顾六公子忙一把拉过苏谨心,将暗器射向了那些蒙面人。 那几个持剑的蒙面人又顺势倒下了。 “谨心……” 这一声轻唤,低醇中带着毫不遮掩的宠溺,也带着此生的矢志不渝,爱,便爱了,即使她是他的堂妹,他也依然爱她。 胸口处一阵痛楚传来,顾六公子不敢置信地低头,他看到握在她手中的金钗,在他抱住她的那刻,不偏不倚地刺中了他。 艳如桃李的眸子仿佛于一瞬间黯然失色,俊容惨白如纸。 殷红的鲜血浸透了他胸前的紫色长袍,染了妖艳之色。 “别怕,没事的。”他看到她面色慌乱,素手也在颤抖着,显然她是第一次自己动手杀人。 大手一用力,他拔出了这支她刺向他的金钗,金钗的顶端染了鲜血,一滴滴地滴到他的手心,依然是温热的。 他想,他一定爱惨了她,否则,怎么会宁愿不要自己的性命,也要先安抚她。 “翊儿的死,我很抱歉。我知道今晚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也好,我们之间也该有个了断了。”顾六公子笑得凄凉,死在她手里,总胜过死在那些伪君子手里,苏谨心,多希望,这辈子我从未遇到过你…… “奸臣贼子,老夫今晚一定要为天下苍生,杀了你!”严夫子见顾六公子被苏谨心刺伤,忙提了剑,杀了过来。 “不要伤害苏姐姐,不要伤害苏姐姐,你说过,你不会伤害苏姐姐的!”忽然,一个男童惊恐地叫喊声响起,带着哭腔,“别伤害苏姐姐,求求你!” 是范范。 苏谨心忙转头,看到范弋楚被一个蒙面人夹持在腰间,那蒙面人想堵住他的嘴,但范范挣扎地厉害。 他边挣扎,边哭道,“苏姐姐,是严夫子逼我的,他说,我不照做,他会杀了你……”他不要苏姐姐有事,呜呜……严夫子明明说好不伤害苏姐姐的,可刚刚那一剑刺过去,若不是那个严夫子他们口中的奸佞小人救了苏姐姐,只怕苏姐姐早没命了。 “严夫子,枉你是名满江南的大儒,为人师表,德高望重,却要挟一个九岁的孩子,还行此卑劣之事,可耻!”苏谨心怒喝道,“快放了范范,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 第三百零一章 公子蒙难被犬欺 “苏二小姐,老夫为天下苍生除去这祸国殃民的奸佞之臣,又有何错。要成大事,死上一两个人也在所难免,倘若苏二小姐愿意助老夫一臂之力,替老夫杀了苏天措,老夫敢保证,百年之后,青史上必有你苏二小姐之名。”少主就是太妇人之仁了,否则,他们早就杀了苏天措这个奸臣逆贼,重振朝纲了。 严夫子持剑怒指顾六公子,心道,趁着少主不在,不妨将苏谨心这黄毛丫头也一并解决了,省得日后给少主添麻烦,阻碍少主的大事。 此时,顾六公子的身子有些站立不稳,体力也已耗尽,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保护她了,随后,突然伸手,将苏谨心往前一推,大声道,“苏谨心,为兄恭祝你终于得偿所愿,嫁入云家,成为云家的三少夫人!” 最后的一分力用完,顾六公子再也支撑不住,便跌落在了雪地上。 想不到,他顾衡毓今晚竟要命丧于此! 呵呵……苏天措,苏天措,顾六公子在心里重复地念了这个名字,自嘲地笑道,有谁又能知道,此生他最厌恶的,最痛恨的,就是这个名字。 黯淡的眸光中,他抬头望她,一动不动的,深情入骨。 她站在不远处,高高在上,而他,却是狼狈地趴在地上,犹如丧家之犬,苏谨心,我不是什么娈宠,不是什么苏大人,只是你苏谨心一个人的顾小六啊…… 夜色中,顾六公子妖娆的眸子,带着泪光。 拿着长剑的严夫子,本来打算要对苏谨心也痛下杀机,但一听顾六公子提到少主,心下一惊,是啊,苏谨心这黄毛丫头可是少主亲自选的少夫人,倘若杀了她,少主哪里不好交代。 于是,严夫子就假惺惺地道,“苏二小姐,老夫绝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此事与你无关,请你让开。”算了,一个年仅十四岁的黄毛丫头,还能让她翻了天不成。 噗……刚刚极力压制的那股血腥味,还是没能压下去,顾六公子一口鲜血吐在了雪地上,整个人也瘫软在地,艰难地喘着气。 “顾小六!”苏谨心看到顾六公子吐血,一声尖叫,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她恨他,可她没想要他死,再怎么说,他也是她的堂兄啊。 她不是没看到他脸上的苍白,虽然他告诉她只是偶染风寒,可她又不笨,怎么能这么容易被他骗。翊儿的死,她承受不住,但他若出事了,她也一样会自责愧疚。 顾小六,为何你总是让我为难……苏谨心再也顾不了什么,慌乱地再次跑向顾六公子,然而还未等她靠近,就被严夫子从背后敲昏了过去。 “别伤害她!” 顾六公子妖艳的双眸当即染上了怒火,带着嗜血的光芒,“若你敢伤她分毫,本官一定让皇上诛你九族,严氏一门,一个不留!” “呵……好大的口气,苏大人,您还是先顾着您自己吧。”严夫子阴冷地笑道,“老夫倒要瞧瞧,等会儿您怎么向老夫跪地求饶,哈哈哈……” “严老,苏天措这个奸佞之臣杀了我们这么多人,我们决不可这么轻易就杀了他。”今晚来的二、三十个人,如今只剩下了他们几个,余下的蒙面人个个气愤填膺,叫嚣道。 “那依你们之意,该如何?”严夫子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顾六公子,轻蔑地一笑,苏天措这个奸臣今晚是跑不了了,杀他,也是迟早的事,不过,确实不能让他死得这么痛快。 其中的一个蒙面汉子,双眼贪婪地盯着顾六公子俊美的脸庞,不怀好意地笑道,“严老,您糊涂了,这苏大人可是皇上的娈宠啊,我们几个兄弟女人倒是玩过不少,但这般妖冶的男子,我们几个……嘿嘿……,严老,您别看我们啊,我们几个就是想知道这皇上的娈宠到底是什么滋味,嘿嘿……” “是啊,严老,您不是想让这奸佞之臣生不如死吗,呵呵,等我们几个扒了他的衣服,将他压在身下,岂不……哈哈哈……” 几个蒙面人发出一阵淫笑。 严夫子抚须,没错,这个法子,的确能够让苏天措这个奸佞之臣直接羞愧致死,“那好,老夫就把他交给你们了。” “无耻!”顾六公子抚着胸口,趴在地上,虚弱地斥骂道。 “苏大人,您别动怒,等会儿我们几个一定会让您欲仙欲死,哈哈哈……” 严夫子退到了一边,几个蒙面人便迫不及待地走向了顾六公子,这世上竟有男子比女子还倾城妖艳,而这种美,超越了男女之别,当他们第一眼看到这位苏大人之时,他们就已经被他勾了魂,这样的男子,只怕只有画中才有的吧。 呵呵……他们的运气真好,竟可以和皇上一样,宠幸这个风华绝代的苏大人。 “苏姐姐,你醒醒,你醒醒啊……”那个挟持范弋楚的蒙面人一放开他,他就慌忙跑向了苏谨心,使劲地摇着她的身子,呜呜,苏姐姐,范范错了,范范以后再也不乱跑了,苏姐姐,你别丢下范范啊。 “滚!”顾六公子全身无力,看着那些逼近的人,妖娆的俊容陷入了惊恐之中。 “苏大人,您是希望我们兄弟几个一起来呢,还是一个个地服侍您。”顾六公子身上披着的玄色大氅被这些蒙面人一把扯下,之后,穿在里面的紫色长袍也被他们撕裂,顾六公子眸中赤红如血,但整个人却虚软无力,任由他们欺凌。 “滚开!”一群趁人之危的伪君子,顾六公子低吼,嫣红的唇瓣,因染了血,愈加地娇艳欲滴,撩人心魄。 “苏大人,您还是省省力气吧。”其中的一个蒙面人带着茧子的大手抚上了顾六公子俊美如俦的脸庞,啧啧赞道,“这脸,别说是皇上,就是我们几个,看了也心动。” 哈哈哈……随后又是一阵淫笑声。 该死,都该死……当那个蒙面人的手碰到他的脸时,顾六公子顿觉恶心地想吐,噗……,又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并直接吐在了那个蒙面人的身上。 第三百零二章 杀 “想不到苏大人的血,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啊,美,真美……哈哈哈……”那被顾六公子吐了一身血的蒙面人,用手指沾了血,放在嘴边尝了尝,龌蹉地笑道。 趴在地上的顾六公子,全身都在发抖着,妖艳的眸子噙着泪光,他痴痴地望向不远处的苏谨心,而自己却犹如行尸走肉般,任由这些人触碰,可恨他现在全身无力,否则,他一定将这些人杀得一个不留。 “苏大人,您若向老夫跪地求饶,老夫可以考虑让您死的有尊严些,哈哈哈……”这个奸佞之臣,倒是有几分骨气,严夫子眼中带着几分欣赏。 “休想!”顾六公子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趁人不备,根本都是些伪君子,该杀,都该杀! “苏姐姐,苏姐姐……”范弋楚吓得大哭不止,早知道他就好好跟云师叔学画、学医术,这样,他就可以救苏姐姐了。 “苏大人,您还是乖乖配合吧,瞧您细皮嫩肉的,万一被我们几个兄弟弄伤,哎呦,这可如何了得,啊……哈哈哈……” “苏大人,您这唇,怎么好像女子涂了胭脂一般,看得哥儿几个,心都痒痒的,哈哈哈……” 眼看着一个蒙面人要亲下去,另一个蒙面人拦住他,“等等。” 随后,对严夫子讨好地道,“严老,您是少主面前的红人,又对少主有恩,连少主都听您的,今晚这等美事,应该由您先来,我们兄弟几个怎么能抢在您之前。” 严夫子摆了摆手,“老夫一大把年纪了,身子骨可经受不住。” 严夫子笑得讥讽,望向顾六公子更是满眼不屑,一个皇上的娈宠罢了,还装什么清高,朝堂要是落在这等惑主的奸臣手里,那才是天下大乱。 苏天措,今晚就算你大难不死,呵呵,被这几个人凌辱,也足够让你此生在世人面前抬不起头。 不过,今晚你是非死不可! 严夫子笑得越发得逞,为主分忧,除此奸佞娈臣,即便日后少主怪罪,死也瞑目,哈哈哈…… “苏……”姐姐。 跪在苏谨心身旁的范弋楚,这次还未喊出声,就被刚刚睁开眼的苏谨心捂住了嘴,耳旁风声呼啸,还夹杂着蒙面人的淫笑声。 “严峰,你让他们快住手!”火把照耀处,不堪入眼,苏谨心来不及深思怎么一回事,就一声娇喝,将在场的人吓了一大跳。 越过一具具横列在地上已死去的那些蒙面人的尸身,苏谨心边走边厉道,“夫君子者,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你们这些人张口闭口仁义道德,天下苍生,呵呵,但你们所做的事,连禽兽都不如!” 女子疾步而来,素裙狐裘,一身清贵,她的眸子寒如冰窖,万年积雪,再加之她的一番言辞,正气凛然,只一眼,便看着在场的人一阵心虚。 当女子的视线对上顾六公子黯然的眸子时,顾六公子的脸上惨白的可怕,这一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即使他被那些人凌辱,他也不要她看到他现在这么狼狈的样子,这样的他,连他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苏谨心,你为何要这么残忍! 嘴角鲜血不止,束发的玉簪子掉在地上,如墨的长发垂下,顾六公子俊容毫无血色,平日眼中的潋滟流转,早已不复存在。 他眼中空洞,呆滞,惨淡无光。 这一刻,他真的想死,如果他还有这么一分力的话。 他不要她的怜悯,更不要她的同情! “就是,你们都是坏人,禽兽不如!”范弋楚捡起地上的长剑,因长剑太重,他就拖着它,紧跟在苏谨心的身后,他是范小爷啊,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苏姐姐。其实,苏姐姐误会云师叔了,云师叔让他留在苏家,只是担心苏姐姐的安危,一旦苏姐姐出事,云师叔也能很快赶来,但这次苏姐姐上灵隐寺烧香的决定,这么仓促,害得他都没有及时通知云师叔,还被老奸巨猾的严夫子抓到了威胁,呜呜,云师叔,您快点来啊。 “苏二小姐,你错了。”严夫子指着那些蒙面人道,“他们这些人都是被苏天措害得亡命天涯,妻离子散,他们现在这么做,只是想消心头之恨而已!苏二小姐,老夫再说一遍,此事与你无关,否则,只怕连你都……呵呵……” 严夫子笑得意味深长。 “我看,谁敢!”苏谨心一步步靠近,而那几个蒙面人多少是忌惮这位苏二小姐,那可是少主的女人,严夫子让他们碰,他们就算向天借了胆,也不敢啊。而且,这位苏二小姐长得一般,又不是天姿国色的,也就只有他们那位性情孤僻的少主瞧得上她,若送给他们,他们也不会要,也不敢要啊。 “严夫子,你以为你利用苏谨妍引我上灵隐寺,我就是孤身一人吗。”苏谨心强装镇定,在阴险狡诈的严夫子面前,她决不能露出破绽,否则,不仅救不了顾小六,还要搭上她自己,范范,他们三个人都得死。 严夫子一听,心下大惊,他早有耳闻苏谨心这黄毛丫头狡猾多端,倘若她上灵隐寺也是有备而来,那就糟了。不对,她想对付的是苏谨妍,何须带那么多人,而且他们苏家的那些个护院家丁,打退几个入府行窃的小毛贼可以,但与他所带来的武林高手相比,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这般一想,严夫子就更加有恃无恐了,“苏二小姐,凭你这区区几句话,就能哄骗老夫吗,呵呵……可笑。” 苏谨心来到顾六公子身边,脱下了自己的狐裘,盖在了他的身上。 一声“顾小六”,便已泪水盈眶,声音哽咽。若她没有被范范摇醒,他是不是…… 顾六公子仿佛死去了一半,目光呆呆地望着她,他身上的紫色长袍被撕裂,露出了里面的白色单衣,单衣上血迹斑斑,是她刺的,苏谨心心一痛,伸手去碰顾六公子的大手,顾六公子下意识地退缩,推开了她。 “既然苏二小姐执迷不悟,那么,你们几个,先把苏二小姐给老夫杀了!”严夫子一下令,见那几个蒙面人仍不敢上前,忙又道,“出了事,少主那里由老夫担着,你们怕什么!” “是,严老。” 几个蒙面人被苏二小姐打扰了好事,心下正恼火,这苏二小姐是未来的少夫人,他们动不了她,但现在既然严夫子会在少主面前一力担保他们没事,故而,就提了长剑,刺向了苏二小姐。 砰……此时,天际一阵烟火,在静谧的夜间,格外的清晰。 怎么回事?严夫子之所以选在灵隐寺的后面对顾六公子动手,也是怕万一惊动了寺里的弘德禅师,弘德禅师心怀慈悲,无论善恶之人,都会出手相救,如苏天措这般的奸佞之臣,怎能让他存活在世,遗患无穷。 应该是巧兰。苏谨心看到烟火,当即就想到自己来之前告诉过巧兰,若找不到她,就放烟火,毕竟寺庙的人多,若吵醒了他们,谅这些贼子再胆大,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杀人。 “杀了他们,快杀了他们!”严夫子在看到烟火绽放的那一刻,就心里害怕了,催促着这些蒙面人速战速决。 “顾小六,你杀了翊儿,我该恨你的,可是我……”苏谨心哭着伏在顾六公子的身上,若不是为了救她,他又怎么会受伤,又怎么会束手就擒,被严夫子带来的这些人羞辱,顾小六,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让我为难…… 她并非铁石心肠,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可她也忘不了翊儿的死,一边是翊儿,一边是他,教她怎么办?仿佛是压抑了太久,这一哭,苏谨心就哭得泪流满面,一滴滴的泪水,滴落在顾六公子的衣襟上,顾六公子的大手,动了动,想去碰她,但又想到自己被那些蒙面人触碰过,便黯然地握紧了大手。 他已不是她心目中的顾小六了,他这个样子,还怎么配得上她,更何况,他们就根本不可能。 “你们都别过来,别过来,再过来,小爷我就不客气了。”范弋楚拖着长剑,想举起来,但举了数次,都举不起来。 哇……长剑的银光一闪,有个蒙面人一下子就挑开了范弋楚手中的长剑,吓得范弋楚哇的一声大哭。 “你走,走啊……”顾六公子看到他们面前的那些蒙面人步步逼近,艰难地开口,却已气若悬丝。 “我不走,我苏谨心不是个贪生怕死之人,顾小六,你想让我愧疚一辈子,不可能!”苏谨心哭得摇头,将顾六公子抱得更紧了。 “云师叔……!”范弋楚用力大喊了一声,随后,躲到了苏谨心的身边,扯着苏谨心的衣袖,小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保护大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赶来,伴随着这脚步声,还有数支利箭嗖嗖嗖的飞来,直接射中了这些蒙面人的双腿,严夫子见势不妙,忙悄悄地往后退去。 “顾六哥,顾六哥……”秦怀显疾步上前,一把推开苏谨心,扶起了顾六公子,“顾六哥,我来迟了。” “杀!”几近陷入昏迷的顾六公子,微微睁开了眸子,随后用力地吐出一个字后,便闭上了眼,不省人事。 第三百零三章 司徒青青 苏谨心被秦怀显这么用力地一推,当即倒向了一边,却恰好压住了范弋楚的小身子,范弋楚痛得皱起了秀气的小眉头,小声嘀咕道,平日看着苏姐姐这么瘦弱,原来也挺重的…… “苏二小姐,我记得当日在临安书院曾对你说过,若你对我顾六哥无意,就离我顾六哥远些,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听!现在,你都看到了,你把我顾六哥害成什么样子了!呵呵,你一定不知道吧,当你与云澈卿卿我我时,你可考虑过我顾六哥的感受,凭什么他就得为你鞍前马后、护你周全,苏二小姐,以你的聪慧,你别告诉我你没想过这苏家为何就这么快落入你手,你那丧尽天良的爹为何会相信你的片面之词,认定你二弟苏天浩是个野种!”秦怀显越说越气愤,他一把扯下刚刚苏谨心盖在顾六公子身上的狐裘,朝苏谨心迎面扔了过去,“苏二小姐,你就跟你那六亲不认的爹一样,都是无情无义、狼心狗肺!”若顾六哥肯听他的劝,何至于今晚被那帮恶徒羞辱,还险些赔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世间的女子那么多,以顾六哥大理寺卿的身份,就算娶那金枝玉叶,也轻而易举,可偏偏就……唉,秦怀显一想到此,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秦二爷已经够离经叛道了,可顾六哥,竟然会爱上自己的堂妹,痴狂到连天理伦常都不顾了,疯了,都疯了。 不止顾六哥疯了,他秦怀显也快被顾六哥逼疯了,他好端端的秦家二爷不当,偏偏守在苏家的府门前,一边查找顾六哥,一边还照着顾六哥的吩咐,暗中保护这个苏二小姐。 想想,秦怀显就一肚子气,保护这个没心没肺的女子做什么,反正有云府的那位贵公子在,这个苏二小姐也出不了事。 秦怀显脱了自己的黑色大氅,披在了顾六公子的身上,并让随行的两个护卫扶起奄奄一息的顾六公子。 这么说,一直在背后帮她的人,是顾小六!苏谨心满眼震惊,那个为苏老爷诊脉的大夫,苏家那些倒戈相向的各处店铺的管事,还有将顾夫人劝阻在睦州府,使得谢姨娘少了一个最有力的靠山…… “那苏天浩?”苏谨心迟疑半响,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就算顾六哥真的杀了苏天浩,也是为了你——苏二小姐。”秦怀显讥笑道,一个小小的苏天浩,哪值得顾六哥去杀,枉顾六哥对这个女子情深一片,她却根本不了解顾六哥的为人。 原来,都是顾小六做的。顾小六,你怎么这么傻,这苏家本来就是你的,你何必为了我再去杀人,不值得,苏谨心跌坐在地,痛苦难抑。 “二爷,这些人如何处置?”展让持剑,怒指着被利箭射中双腿的几个蒙面人。 秦怀显看了他们一眼,笑得阴森,“先砍下他们的双手,再挖了他们的双眼,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还有,不许留活口!杀!”这些个畜生,敢碰顾六哥,当真是好大的胆子,二爷我今日不折磨得你们哭爹喊娘,二爷我就不姓秦。 断手,挖眼,最后还是难逃一死,秦怀显的话音刚落,这些被射中双腿的蒙面人吓得皆匍匐在地,哀求道,“大人饶命啊,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大人,饶命啊!” “饶命?呵呵……你们狗胆包天,辱我顾六哥,还想二爷我饶你们一命!”秦怀显手握长剑,走过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个蒙面人的双手被血淋淋地砍下,“还有谁碰过我顾六哥,嗯,你,你,还是你……” “大人,小的还没碰……”这些个蒙面人面色惊恐,看到秦怀显,就像看到了阎王殿的十殿阎罗般,被吓得魂飞魄散。 秦怀显一声冷笑,持剑的手一扬,其中一个蒙面人的十指全部被削下,再剑尖一转,那个被削了十指的蒙面人又是啊的一声凄厉惨叫,“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这下子,这些个蒙面人更害怕了,有的更吓得当场昏死了过去。 “苏姐姐,这人好可怕。”范弋楚第一次看到这么血腥残忍的场面,小脑袋直接缩在了苏谨心的怀里,小身子也怕得发抖。 苏谨心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昏迷的顾六公子,心中揪痛。 “这位大人,是严峰严夫子叫我们这么做的,大人,您饶命啊,饶了小的们一条狗命吧……”尚留一口气的几个蒙面人,浑身是血地趴在地上,哀嚎着。 严夫子?秦怀显忙扫向四周,这老贼,到哪里去了。不好,不会是刚刚趁乱跑了吧。 “二爷,那个严老贼在那,属下这就去追。”好个狡猾的老贼,想自己独自溜走,展让提了剑,带人冲了上去。 秦怀显点头,而他自己,又将倒在地上的蒙面人一个个地砍了双手,仿佛还是不解气,他就继续在那些个蒙面人身上乱砍一通,及至把他们砍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不准你伤害苏姐姐,要杀,先杀了小爷。”看到秦怀显提了血迹斑斑的长剑走过来,范弋楚忙从苏谨心怀中站起,挡在了她的面前,“你……你别过来。” “小兔崽子,滚一边去,否则二爷连你都杀!”秦怀显一把拎起范弋楚,将他甩到了地上,持剑指向苏谨心。 “要杀,就杀吧。”她已分不清谁是谁非,这苏家的水太浑浊,她都不知道,她现在留在苏家,是为了继续报仇,还是再等一个人。 “那二爷我就成全你。”这个女子不死,顾六哥就永远受她钳制,他能救顾六哥一次,但难保下次,顾六哥为了这个女子,又赔上了性命。 秦怀显猛地出手,但谁知,砰的一声相击,另一把剑挡住了他刺向这个苏二小姐的手中之剑,秦怀显抬头,是个带着面纱的年轻女子。 他认得这个人,是淳安侯身边的第一暗卫,司徒青青。 秦怀显的脸上变得凝重起来,连司徒青青都出面了,那么淳安侯必然很快就会赶到,“司徒姑娘,秦某今晚还有要事,改日再同姑娘切磋。”转头,秦怀显下令道,“小心扶着大人,我们走。” 第三百零四章 少主,她会拖累您的 “秦二公子,你要带他去哪?” 苏谨心见秦怀显让两名护卫扶着顾六公子离开,忙跌跌撞撞地上前,“府里还有一些名贵的药材,彭老大夫近日给我爹看病,也……” “不必,你们苏家的东西,我顾六哥不稀罕。还有那个临安城的什么老神医,凭他的医术,能治得好我顾六哥的伤吗?苏二小姐,你看清楚,顾六哥他为了你,就只剩下半条命了,若你还接着阻拦,是不是想看着他死,你才甘心!”秦怀显冷冷地打断苏谨心的话,“苏二小姐,今晚算你命大,有司徒姑娘护着你,二爷我杀不了你,但二爷告诉你,若你再敢招惹我顾六哥,小心二爷闹得你们苏家鸡犬不宁。” “展鹏,你赶紧去追展让,叫他尽快回来,我们今晚就离开临安府。”一旦淳安侯出现在临安城的消息传出,那些所谓的正道之士,朝中的老臣,闻风而来,求着淳安侯主持公道,顾六哥的处境就更危险了。 秦怀显不敢耽搁,他一手握剑,一手出掌打向苏谨心,苏谨心不用武功,也没有内力,这一掌承受下来,只觉得胸口剧烈地疼痛,如火烧般,灼热难受。 “苏二小姐,您没事吧。”司徒青青飞身接住苏谨心,却也因此让秦怀显等人趁机逃离。 “你是谁?”一个武功高强的女子,连秦怀显都忌惮她三分,她是谁。 “奴婢司徒青青。” 司徒青青取下了蒙在脸上的面纱,露出了一张绝美的脸庞,这张脸,很美,比庶姐苏谨妍都要美上几分,甚至比柔弱的郑雪莹都要冷艳,郑雪莹被江南之人称为冷仙子,她的冷,是透着高傲,而且一半是装的,但眼前这个持剑朝她行礼的女子,仿佛骨子里就是天生的冷漠,不近生人,这感觉就像她初次见到云澈,他也是一副拒人千里的疏离,世人都在他眼里,又似乎都不在他眼里。 司徒青青,苏谨心望着她,一脸的疑惑,此次上灵隐寺,她本以为是和庶姐苏谨妍的一番你死我活的争斗,但谁知,顾小六出现了,还牵扯上了严夫子,现在又突然冒出一个司徒青青,想必这司徒青青的身份也不一般,但她却在她面前自称奴婢,这是为何。 苏谨心有自知之明,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临安苏家之女,怎么可能惊动司徒青青这般身手不凡的人来救她,顾小六是位列三公的苏大人,那么这个司徒青青背后的主子,岂不也是大有来头,非富即贵,或许还封侯拜相。 “苏二小姐,时机未到,恕奴婢无法相告。”司徒青青见苏谨心不动声色地打量她,暗道,这位侯爷看中的女子看来也不简单,若是寻常的世家小姐,见到如此血腥的杀戮,恐怕早已吓得哭喊起来,但这位苏二小姐仿佛是见惯了生死般,面上毫无惊俱,难道她不怕死。 只可惜……司徒青青叹了口气,这般的出身,怎配得上侯爷。 “奴婢告退。” 司徒青青足尖一点,飞身离开。 “苏姐姐,我们赶紧回去吧,这里好多死人。”范弋楚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是看到躺在地上的尸体,都被秦怀显砍断了四肢,挖了双眼,死状恐怖,吓得他扯住苏谨心的衣袖,小步子都迈不开。 火把在雪地上,一点点地熄灭。 呼啸的寒风,带着一股阴森之气。 残肢断臂,血流成河,浓郁的血腥味,肮脏地令人闻之想吐。 苏谨心一身素裙,裙摆染血,她的面上已经恢复平静,但刚刚被秦怀显打了一掌,胸口阵阵锥心似的疼,那秦怀显说口口声声要杀她,但那一刻真正杀她的时候,却也手下留了情。 顾小六。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却是痛彻心扉,苏谨心走了两步,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倒向了范弋楚。 “苏姐姐!” 耳边是范范惊慌的大叫,恍惚中,她听到范范还喊了一声‘云师叔’。 随后,有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腰身,苏谨心微微睁开了眼,嘴角带着苦涩,“远之……” 一袭白衣的云公子,仿佛是风尘仆仆地赶来,他拦腰抱起苏谨心,清雅的俊容淡漠如常,但眼底却有着几分心疼。 “云师叔,呜呜,有坏人……”范弋楚哇的一声大哭,“他们要杀苏姐姐,还要杀我,云师叔,您怎么现在才来。” 云公子未开口,但他身后的云喜却一脸不解地问道,“范小公子,您怎么和苏二小姐一起上灵隐寺了。”唉,还不是府里来了个弱不禁风的郑姨娘,三天两头生病,就把公子给缠住了,公子一边要应付老太爷,一边还要安抚郑姨娘,分身乏术啊。 范弋楚小脸抽泣,“严夫子说云师叔在这里啊,所以我就骗苏姐姐一起来,呜呜……可是,可是我找不到云师叔,又被严夫子抓了威胁……哇……云师叔,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范弋楚边哭边叙述,断断续续地,云喜听得一头雾水,但云公子却已心下了然,又是这个严老,此人虽对他忠心不二,但行事却有些不折手段,有时候连他也难以苟同。 “少主,少主……!” 蓦然,一阵苍老的声音远远传来。 是严峰,云公子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严夫子本来已经快被展让追上,谁知展让半途又被秦怀显唤回,严夫子这才保住一条老命,这会儿折回来,看到云公子,忙跪下道,“少主,您怎么也来了。”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少主吗。”云公子淡淡的声音不怒而威。 严夫子愣住了,他跟了少主这么多年,还从未见少主这般训斥过他。 “少主,请恕老夫多嘴,苏天措那个奸佞之臣不除,天下冤狱何时可以平反,少主,您别忘了,当初您来江南,到底是何人所迫。”严夫子一脸耿直,进谏道,“少主,您要记住您的身份啊,您怀里的女子只是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女,怎可与当朝的金枝玉叶相比,她会拖累您的,少主啊!” 第三百零五章 凤鸟不至,河不出 云公子抱着苏谨心,依然面上淡漠,不发一言。 “少主,苏天措那个奸佞之臣如今身受重伤,逃不了多远,恳请少主即刻下令,调动您手中的那一支暗卫前去捉拿,少主,机不可失啊,再晚,就来不及了。”苏天措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被苏谨心那黄毛丫头拿金钗刺中了胸口,就算他回到京师,那些宫中的御医也来不及施救,更何况,从江南到京师路途何止千里,要想活命,除非……严夫子当即想到了什么,忙急急道,“少主,处州,秦怀显等人一定把苏天措带去处州了。只要我们在他们赶往处州的路上设下埋伏,苏天措这个奸佞之臣必死无疑!”处州离临安府最近,而且处州林家的那位林老爷医术高超,有起死回生之能,秦怀显等人要救活苏天措那个奸臣,就必然会上处州林家。 “处州。”是该恢复她容貌的时候了,云公子低头,看着怀中姿色平平的女子,神色恍惚。 “少主,请您再听老夫一言。”严夫子见云公子似乎对追杀苏天措那个奸臣并不上心,心中真是恨铁不成钢,难不成少主就打算躲在临安城,一辈子当个小小的世家之子吗,“杀了苏天措,您就是为朝廷立下了大功,太后和鲁国公等皇亲贵胄必然会对您感恩戴德,到时,您就算不找到当年的那些证物,太后他们也依然对您信赖有加,委以重任。” “住口。”云公子微怒,“朝廷的事,我不想管。”太后与鲁国公要杀苏天措,他们自己杀不了,却劝动了他身边的人,这招借刀杀人,真是高明啊。 唉,严夫子重重地叹了口气,跪坐在地上。 “你私自拿我的印信去阻拦朝廷的钦差卫队,严峰,你好大的胆子!”寒风中,白色的丝质冠带掠过云公子清俊的脸庞,愈加衬托着云公子宛如谪仙般高高在上,却也冷漠孤绝,他周身散发着冷意,让跪在地上的严夫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与不安。 “少主。”云喜吓得也跪了下来,为严夫子求情道,“请您念在严老这十几年忠心为主的份上,饶过严老这一次。” “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哈哈哈……”严夫子仰天大笑,“少主,老夫今晚愿以死相谏,只求少主早日迷途知返啊!” 说完,便拿起手中的长剑,打算刎颈。 “严老,先把剑放下,别让少主为难。”这个严老,每次来这招,知道少主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离不开他,就动不动拿死威逼。 忽然,一道银光闪过,白色的袖袍迎风,只听严夫子啊的一声痛叫,他的一只手鲜血如注。 谁也没有看清云公子是怎么出手的,但等云喜、范弋楚等人发觉时,严夫子的一根手指就已经断了。 “少主……谢少主不杀之恩。”严夫子惊恐地匍匐在地,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少主,再也不是那个他可以随便唬弄的黄口小儿了。 云师叔好厉害,范弋楚惊得睁大了眼,他只看到云师叔吩咐别人杀人,却从未见过云师叔自己亲自动手,原来云师叔除了作画,也是会武功的啊。 “今晚之事,我不希望让弘德禅师知道。”云公子扫了一眼满地的尸体,苏天措身边的护卫,果然个个不简单,只凭他们几个人,就杀了严峰一手培养的死士。 “是。”严夫子战战兢兢地应着,心却道,少主,总有一日您会后悔的。 “范范,我们走。”云公子抱着苏谨心离开,范弋楚抹了抹眼泪,忙跟了上去,爷爷说,云师叔是个深不可测的人,要他好好跟他学。 此时,巧兰带着苏家的护院家丁也匆匆赶了来,并在灵隐寺的后门,遇到了疾步而来的云公子。 “云公子,二小姐她……”巧兰一看是云公子,吃了一惊,再看到自家的二小姐陷入昏迷,吓得小脸惨白,早知道,她就该留下几个护院的家丁保护二小姐。 “她没事。”云公子落下一句话,就抱着苏谨心进了南边的厢房。 现在是……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在场的苏家家丁惊呆了,都说云公子恪守礼法,品性高远,怎么会不知分寸,就算是二小姐未来的夫婿,但他们现在并未成亲啊,当厢房的门关上时,这些苏家的家丁面面相觑,暗忖道,原来他们二小姐和云公子早就有奸情啊。 “都回去睡觉,看什么看。”巧兰红了脸,催促着这些家丁赶紧退下,末了,还叮嘱道,“回府后,不准乱嚼舌头。” “是,巧兰姑娘。”这些苏家的家丁面上恭敬地应道。本以为云公子会娶二小姐可能是受了二小姐逼迫,不得已才娶的,照刚刚看来,云公子似乎也喜欢他们二小姐。 “哎,你说奇了怪了,云公子到底是看上二小姐哪点,二小姐长得不如大小姐,才学也不及那位郑姑娘。”其中一个家丁狐疑地道。 “找死啊,这话若让二小姐听到,不信她剥了你的皮。”另一个家丁闻言,用力地敲了下刚刚那个家丁的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看到美人就走不动了,人家是云公子,自然是不会在乎二小姐的相貌。” “还别说,咱们这位二小姐年纪看着不大,心思却比老爷还难猜,手段就更不用说了,不仅将谢姨娘沉了塘,还把二少爷赶出了府,日后老爷即便病好了,这苏家也是他们姐弟两的。” “你说夫人生的这二小姐和大少爷,怎么都不像老爷啊。”二小姐长得不像也就算了,可大少爷也一点都不像,若说像,倒是被老爷说成野种的二少爷,其实是最像老爷。 一个瘦弱的家丁话一出口,便被身旁的人捂住了嘴,“这话你没说过,我们也没听到。”二小姐为人凉薄,行事也果断,但从来都是赏罚分明,不像大小姐,动不动就打骂下人,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 仿佛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什么,那瘦弱的家丁害怕地抖了起来,这次大少爷回来,二小姐就下了令,谁敢妄议大少爷的是非,决不轻饶。 第三百零六章 苏天翊真的是你亲弟弟 苏谨心,为兄恭祝你终于得偿所愿,嫁入云家,成为云家的三少夫人。 苏谨心,这辈子我不想再看到你! …… 昏昏沉沉中,苏谨心看到顾六公子一脸失望地望着她,落寞的身影渐行渐远,她伸手去挽留,却被他无情地推开。 第一次,顾小六推开了她,还是那么的决绝。 “顾小六,顾小六……”苏谨心额上冒着细细的汗,她一遍遍地喊着顾六公子的名字,素手在半空一阵乱抓,随后,有一双温润的大手握住了她,并将她握得紧紧的。 顾小六,我真的没想过你死,翊儿死了,这世上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顾小六……泪水滑过苏谨心的脸庞,也湿了枕巾。 苏谨心,你当真是好大的胆,收了本侯的聘礼,口中却喊着另一个男子的名字,云公子嘴角苦笑,明天她才及笄啊,可他却不想再等了,就算让范范在苏家无时无刻地盯着她,他还是不放心。当日她千方百计地想嫁给他,他知道,她要的是云家三少夫人的位子,就如同他娶她,要的是苏家姑爷的名分,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苏家,查找他想要的东西,更可以因此安抚下一心逼他娶妻的爷爷,和云家的那些人。 卯时初,旭日破晓。 “远之。”是你。 苏谨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恰看到云公子和衣睡在她的身侧,清雅如仙的俊颜带着几分疲倦,他看到她醒来,伸手将她揽到了怀中。 眼角泪痕未干,思及梦中之事,苏谨心不禁扪心自问,她做错了吗,可顾小六毕竟杀了翊儿,又教她怎么原谅他。 一阵淡淡的竹叶清香入鼻,很好闻。 苏谨心知道,云澈身上的这股气息,是她一直所贪恋不忘的,那是一种褪去繁华、敛尽锋芒的平淡之气,永远的不急不躁,也没有任何的喜怒哀乐波动。 但越是这种表象,她却是越沉迷。 若可以自欺欺人,她想,嫁于这样的夫君,至少可以保她一世安稳,但她已是再世为人,难道重活一世,为的仅仅只是衣食无忧? 可她除了嫁他,还能嫁谁。 “过几日,我想接翊儿回府。”范范这个苏大少爷的身份已经定下,而苏老爷这一病只怕再也难以痊愈,如今的苏家,已尽握在她手,她也该将埋在云栖竹径内翊儿的尸身接回府里,找个机会再埋入苏家的祖坟。 苏谨心静静地偎依在云公子的身前,但很快,她蓦然想到已成为云澈之妾的郑雪莹,再想到他也有可能用这双手抱过郑雪莹,而现在,却来抱她,不知怎的,苏谨心就觉得全身难受。 放眼整个临安城的世家公子,确实也皆是三妻四妾,但她苏谨心,就是不能忍受与别的女子共事一夫,说她不守妇道也好,骂她惊世骇俗也罢,她只希望未来的夫婿,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人,也只能是她苏谨心一个人。 苏谨心当即坐起身,不露痕迹地推开了云公子,走下了床榻。她脚上未穿罗袜,赤足站在厢房内的地上,地上的寒气重,冻得她四肢冰冷,开始瑟瑟发抖。 “苏天翊真的是你亲弟弟?”云公子侧着身,慵懒地躺在床榻上,没有了玉冠束发,他的一头长发随意地散在身前,竟是一种说不出的魅惑。 公子如玉,宛如谪仙,淡笑盈眸,贵气逼人。 “当然。”苏谨心心中一惊,但面上依然维持镇定。 云公子似乎早料到苏谨心会这么说,低笑了几声,只笑得苏谨心心中越发的不安,难道他也查到了。 “据说清河巷西街的景色极美,要不我们今日去看看。” 云公子轻描淡写地再一句,使得苏谨心惶然变色,他果然是知道了。 阮姨娘临死前,让她的贴身丫鬟将一个小纸条送到她手里,纸条上写的就是‘清河巷西街’,于是那日,她就瞒过府里所有的人,只带了巧兰前去一探究竟,直到见到翊儿当年的奶娘,才明白了这一切事实的真相。这阮姨娘,的确对林氏一片忠心,做什么事,都是为林氏着想,甚至不惜一切,可以赴汤蹈火。 原来,当初林氏生的并非是儿子,而是个女儿,也就是说,她苏谨心还有个亲妹妹在世上,但阮姨娘心知林氏只想要个儿子来稳固自己在苏家的主母之位,就和那奶娘暗中合谋,来了个偷龙转凤。那日,她一见到那个叫琪儿的九岁小女孩,她就知道阮姨娘没有骗她,琪儿长得很像林氏,尤其是那张脸,将来必然也是个美人胚子。可能是阮姨娘自知自己活不了了,再也没有办法照顾琪儿,就把琪儿托付给了她。 “没错,那个九岁的小女孩,就是我的亲妹妹。”虽不知云澈到底对苏家有何图谋,但他对苏家的了解,绝不会比她少,苏谨心见瞒不下去,便大大方方地承认,“远之,我不想接琪儿回苏家。”苏家看似面上风光,里面却是勾心斗角,少了一个谢姨娘,还有苏家的那些叔伯们,钱财生事端,苏家一日富贵,这麻烦就一日停不了。那位奶娘是阮姨娘的堂姑母,看着是个老实本分的人,琪儿跟着她,一辈子平平淡淡的,却是她苏谨心想求都求不到的。 最重要的是,私心里,她只认范范这么一个弟弟,那琪儿虽是她的亲妹妹,可她对她没感情,那日看到她,也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放心,这个秘密,我会帮你守住的。”云公子翻身下床,一个箭步上前,横腰抱起了苏谨心,玩笑道,“地上凉,我可不想明年娶个病怏怏的娘子回府。” 她要留下范范,他自然会帮她,再说,那浔阳王府如今为了争一个世子之位,府内闹着乌烟瘴气,范范若现在认祖归宗,还不是最佳时机。 若他猜得不错,当年,浔阳王世子妃一定生的是双生子,而且还遇到了苏家的阮姨娘,于是一个抱进了苏家,一个丢在了五云山附近,被范老所救。不过眼下最棘手的是,该如何打发浔阳王妃,她已经查到了苏家,想来,过不了多久,应该会查到九年前的事,也就顺藤摸瓜找到范范。 第三百零七章 太聪明的女子,便是自寻死路 被云公子这个世人眼中的谪仙这般亲昵地抱着,苏谨心忽然有些不习惯,可能是因为多了一个郑雪莹,让她总觉得自己就是拆散他们的罪魁祸首,以前倒也没觉得什么,但今时不同往日,且不说庶姐苏谨妍说的是不是实情,更不知那郑雪莹究竟有没有怀孕,可他给郑雪莹一个名分,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据闻江南众多名门望族的世家公子们,有些甚至以正室之位相待,郑雪莹都不看一眼,高傲如她,冰肌玉骨,仙姿佚貌,为了他,竟肯屈居为妾。 呵呵,怪不得庶姐苏谨妍会笑她不自量力,更笑她说远之娶她不过是可怜她,而她只是命好,占了个苏家嫡女之位,若是个庶女,只怕连当个云三公子的姬妾都不配。 谢姨娘已死,庶姐苏谨妍虽还活得,但被逼做妾想来也过得不如意,倘若她要继续找庶姐苏谨妍报仇,就只有嫁入云家,可她怕,一旦自己嫁入云家,以她的这种脾气,可能会伤害到更多的人,苏谨心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随后,缓缓地迎上云公子深邃的眼眸,平静地道,“远之,苏家我不要了,若你想毁了它,那就把它毁了吧。”连顾小六都不要苏家了,她还守着苏家做什么。再说,存在梁孟臣钱庄内的银子,也足够她跟巧兰她们几个过完这辈子了。 她好累,只想找个地方躲一躲,过过她的清闲日子。 世间的一切,尤其是情,最累人。 “你在胡说什么。”云公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她的言下之意他岂会听不出来,她居然退缩了,招惹了他,收了他的聘礼,但这没心没肺的女子,现在忽然反悔要跟他撇清关系。 好,很好,他怎么忘了,这丫头从来都是没有心的,利用完了便过河拆桥,凉薄到连他都自愧不如。 云公子脸色可怕,但苏谨心却毫无惧意,反唇相讥道,“云澈,你大可不必瞒我,整个江南的世家小姐这么多,你却惟独选择了我,我猜,多半是跟我们苏家的银子有关。本小姐自问无才无德,长得也一般,你云三公子可不一样,身份尊崇,相貌堂堂,如此委曲求全娶我,若无所求,你当我苏谨心是三岁稚子那般好骗!”说着说着,苏二小姐突然嘶吼起来,“云澈,我不用你可怜我,你说吧,你要我们苏家什么,若我能帮得上忙,我可以……大义灭亲!”她近日翻看过老太爷在世时的那些账簿,还打听了苏家的一些陈年旧事,隐隐发现了苏家的确有一大笔银子来路不明,并与所记账簿明显的不符,而那笔巨额银子是怎么来的,记得很模糊,可以说至今是个谜。 云公子沉着脸,眼中的冷意逐渐的加深。 苏谨心也豁出去了,大声道,“在临安书院,我知道你偷看过我藏在香包中的青田石章。”她明明记得那枚青田石章是倒着放进去的,可醒来查看时,却是摆正了,那时屋内就只有他一个人,除了他,还有谁。 她不想怀疑他,更不愿相信宛如天人的他,竟也会行此卑鄙行径。 云公子身子一怔,抱着她的那双大手也跟着用了力,狠狠地掐在了她的纤腰处,她果然心思缜密,连他都时刻提防,这样的女子,教他爱之,却又恨之,恨不得杀了她。 苏谨心吃痛,清眸嘲讽地望着他,莫不是被她说中了,他就开始恼羞成怒了。 “云澈,如果你要毁了苏家,我苏谨心绝不会阻拦!”仿佛怕云公子不相信她所说的话,苏谨心再次慎重地说了一遍,言语诚恳。 “所以……”云公子这一开口,便已默认了在临安书院他偷看那枚苏老太爷留下来的私章之事。 “所以你也无需再娶我。”无论他对苏家有什么图谋,她都帮他。 “苏谨心。”云公子咬牙,手一松,便将苏二小姐重重地摔落在地。 “本小姐说错了吗。”苏谨心的额角碰到地面,当即流了血。 云公子蹲下身,一手捏住她的下颌,冷冷地道,“一个女子,若是太聪明,她便是在自寻死路。” “我不怕死。”她都死过一回了,还怕什么。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好,我告诉你,元符三年,临安府戾气横行,死伤无数,朝廷派重臣南下赈灾,你可知那位重臣是谁。”仿佛于一瞬间,白衣如仙的男子变得阴森恐怖起来,他的声音冷漠至极,他的眼中更是起了杀气。 她看过刘淑静从知府衙门偷出来给她的《临安府志》,也清楚的记得元符三年,临安城历经过一次大劫,难道这事与苏家有关。 “是梁侯爷。”苏谨心从未见过云公子这般失态,仿佛是失了理智,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下意识地,她感到惧怕,声音发颤,“据《临安府志》记载,梁侯爷私吞朝廷赈灾的银两,中饱私囊,但因查无实据,此事不了了之。”梁侯爷,她想起来了,当年二伯母姚氏的爹姚大人不是被苏老爷诬陷,说他勾结梁侯爷谋反,当时也是罪证不足,但没过多久,梁侯爷就被朝廷定了谋反之罪,满门抄斩。 这位梁侯爷,祖上是前朝的皇室,新朝建立之后,便封了前朝的皇家宗亲为侯,传到梁侯爷这一代,封号便是淳安侯。 “私吞朝廷的赈灾款银,呵呵……”云公子笑得阴冷,随即,愤而起身,负手而立,“朝野内外都说当年是梁侯爷吞了那笔银子,但我告诉你,他没有。银子确实是到了江南,可运到临安府附近,却被人劫了。朝廷是没有降罪,但那笔银子的去向,一直是皇上的心头刺,几年后,一场捕风捉影的谋反,就要了梁家上下数百人的性命!” 苏谨心再笨,也终于听出来了,原来云澈怀疑那笔银子是落入了她祖父的手里,可劫持朝廷的赈灾银,那是一条诛灭九族的大罪啊,苏老太爷纵使再贪婪,也不至于拿整个苏氏一族人的性命开玩笑啊,可话又说回来,苏家人个个生性凉薄,骨肉相残都屡见不鲜,这为了财死,也就不足为奇了。 第三百零八章 欲将夺之,必固予之 朝廷赈灾款银不翼而飞,那毕竟是元符三年的事,如今是宣和七年,都过了几十年,就算要翻案,也是困难重重,更何况当年官府曾派出了大批的人马来调查此案,结果却是不了了之,而留给世人所知的,也就是《临安府志》上的短短几句话,亦或是朝廷青史上史官的寥寥数笔,苏谨心素手抚上额角,鲜血染红指尖,随即,她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竟是这样,是这样啊,呵哈哈哈……他娶苏家之女,为的就是凭借苏家姑爷的身份,到苏家名正言顺地查找证物,而不会引人起疑。最后,他再将苏家上下所有的人,都送上断头台。 狠,够狠! “那你发现了什么,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官府是不能轻易将苏家定罪,当然,凭你云三公子的身份,或许可以把我们苏家一网打尽,但我想,你要的绝不是这些,你应该是想帮那位梁侯爷洗清冤屈,而不仅仅是找我们苏家报仇雪恨。”苏谨心艰难地站起,素裙翩跹,一身倨傲,绝不在云公子之下。 “是,就算杀了你们苏家所有的人,也换不回梁侯爷的清廉之名。你祖父当年行事滴水不漏,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那一大笔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却能在临安城化整为零,任官府搜遍了整座临安城,都搜不到。他在临安府找了这么久,也只是找到苏家,但这个苏家,面上看似是个小小的世家,可越查,越发现那位已故的苏老太爷不简单,谋略深远,一步步地为苏家子孙打下足以侵吞整个江南的基业,只可惜苏家的子孙太不争气,不仅没有照着苏老太爷的谋划循序渐进,反而自以为是地贪图眼前之利,将苏老太爷的苦心经营破坏殆尽。 “看来,这一世我不嫁你也不行了。”她嫁他,是别有所图;而他娶她,亦是心怀不轨。呵呵,真是讽刺啊,她苏谨心重活一世,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只是,她的心,为何有些隐隐的作痛。 远之,或许,我是有点喜欢你的吧。 世间的情爱,本就没有什么缘由可讲,她不信一见钟情,更不信日久生情,否则前世她跟李暮舟生活三年,也该对李暮舟爱的死去活来了,可当腹中的孩子死去,她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解脱,是啊,她解脱了,不必给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生儿育女。唯一遗憾的是,她的孩子,死于非命。 苏谨心笑得漫不经心,笑得嘲讽,而这几声讥笑,在云公子听来,愈发觉得刺耳。 她怎么能笑得出来,他要灭他们苏家满门,她竟可以笑得出来,这女子到底有多凉薄、有多无情,就算她不怕死,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苏家上下所有的人和她一起死,她也无所谓吗,淡漠如云公子,此时也被苏谨心震惊地愣在当场,他一直知道她没有心,但没想到,她居然可以没心没肺到愿意帮他一起毁灭苏家,并拉着整个苏家的人来陪葬! “苏谨心!”云公子低吼,这个女子,绝对有把他逼疯的本事。 连笑都不让她笑吗,这未来夫君未免也太霸道了,苏二小姐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与那位梁侯爷是什么关系,但这件事确实是我们苏家对不起那位梁侯爷。如果你真的查到了,我们苏家,就随你处置。即便你想把我祖父挫骨扬灰,我也绝不阻拦。” 私吞赈灾款银,置万千百姓的生死于不顾,还害得那位梁侯爷因此事受牵连,对于这样的祖父,苏谨心也没什么好维护的,她从身上拿出那枚青田石章,递给云公子,“这是范老临走前留给我的,我琢磨了许久,也没发现它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代表苏家上一代家主的信物,你若觉得对你有用,我便把它送给你。” “你相信我所说的。”云公子再次被苏谨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 苏谨心苦笑着反问,“那你会骗我吗?” 云公子沉默了,没有接话。 “但我一定会骗你。”苏谨心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所以,我们现在是谁也不欠谁。”远之,但愿,你能骗我一辈子…… 云公子怔怔地望着她,清冷的脸上,复杂难明。 “放回去。”半响,云公子才沉着脸道。 苏谨心嘴角诡异地一笑,并将手中的青田石章,放回了腰间的香包内。 远之,我说过,我一定会骗你。 古人云:将欲去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将欲灭之,必先学之。云澈,我会让你知道,本小姐绝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云师叔,云师叔……” 这时,厢房的门外,范范稚嫩的声音响起。 苏谨心忙拿丝帕,擦了擦额上的血,但越擦,这血就越止不住。 “过来。”云公子白衣如仙,但声音却是冷冷的,不带一丝的温暖。 苏谨心没有理他,这个男子,说是谪仙,却喜怒莫测,上苍真是瞎了眼,怎么给了他一张天人般的姿容,让他到处招摇撞骗,祸害整个江南的女子。 “苏谨心。”云公子微怒,一把拽过她,并从袖口中拿出金疮药,一点点地抹上她的额角。 他怎么会随身携带金疮药,还有,这药的味道,她似乎在哪里闻过。 轻柔的动作,还有那眼底的一丝疼惜,仿佛像是一场虚幻,苏谨心一脸不解地望着云公子,看着他清雅出尘的俊容渐渐地染上红晕,小声嘀咕道,“把人家肚子都搞大了,还在本小姐面前装一副羞赧之色,谁信。” “嘶……疼……” 刚小声嘀咕完,替她抹药的那双大手,便在她额头的伤口处用力地按了下,疼得苏二小姐眼中带泪,她都没进门,他就已经纳妾了,难道还不让她说几句埋怨话。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没心没肺。”云公子不怒反笑,这一笑,刚刚的阴霾之气尽消,她应该是在乎他的吧,不急,不急,有些事,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他也相信,终有一日,她的心,只会属于他一个人。 第三百零九章 为什么要恨苏姐姐 “云师叔,云师叔,范范错了,范范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快开门……” 打开厢房的门,苏谨心看到范弋楚背着荆条,怯怯地跪在门槛外,小脑袋耷拉着,垂得低低的。 这是要……负荆请罪,苏谨心扑哧一声笑了,范范这个臭小子,倒是懂得以退为进吗。 “苏姐姐,小爷没能保护你,对不起。”范弋楚腰板跪得挺直,小脸可怜兮兮地望着云公子,心道,有苏姐姐在,云师叔应该不会打他吧。 “谨心,弘德禅师在觉皇殿内等你,你先过去。” 弘德禅师!灵隐寺的得道高僧,连知府大人见了他,都毕恭毕敬的弘德禅师,他怎么会见她这个小小的苏家之女,苏谨心一听云公子说完,愣了愣,但想到云澈是玄虚子道长的门下弟子,那玄虚子道长与弘德禅师往来甚密,这会儿弘德禅师见她,多半也是卖了云澈一个面子。 据说弘德禅师佛法高深,若能求得他为翊儿超度,让翊儿来世投生一户好人家,那她心里的愧疚也能少些。 “苏……”看到苏谨心疾步远去,范弋楚急了,刚开口要喊住苏谨心,但一对上云公子淡漠的眸子,吓得乖乖闭上了嘴,他就知道云师叔最狡猾了,支开了苏姐姐,他这顿皮肉苦就免不了了。 “范范。”云公子白衣纷飞,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他。 范弋楚缩了缩脖子,“云师叔,我有听话的,我在苏家整日都盯着苏姐姐,她见什么人,做什么事,我都告诉您了。云师叔,您纳妾的事,不是我说的,是那个蛇蝎美人苏大小姐说的,刚开始,苏姐姐不相信,但……”糟了,他怎么把不该说的也说了,范弋楚忙捂住嘴,心中委屈道,怎么都怪他啊,苏姐姐怪他,云师叔这会儿也怪他,又不是他纳妾,再说那个郑姐姐柔弱的像要被风刮跑似的,他一点都不喜欢,云师叔干嘛要纳她为妾。 “嗯?”云公子低哼了声。 “云师叔……”范弋楚拖长了音,抱住云公子的大腿,讨好道,“云师叔,我知道您最疼我了,一定不忍心打我的,是吧。” 这个孩子,竟然是未来的浔阳王,云公子暗叹了口气,伸手抚上了范范的头,“告诉云师叔,你喜欢当苏家的小公子吗?” 范弋楚点了点头。 “一辈子也愿意?范范,你要想清楚,如果你的亲生爹爹是位高权重的皇亲贵胄,你的身份便不是寻常人了。”一旦范范恢复了身份,再加上有他的相助,坐上浔阳王之位,也非难事。 “苏姐姐说,富贵权势不过是过眼烟云,人活着,比什么都好。云师叔,我喜欢苏姐姐,就算拿皇帝的宝座来换,我也不要!”范弋楚毫不犹豫地回答,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爷爷说,他要一辈子听苏姐姐的,若他离开苏姐姐,还怎么听苏姐姐的话,而且,就苏姐姐一个人守着苏家,会很惨的。 “如果,云师叔说如果,如果有人杀了你的亲生爹娘,而那个人,却是你苏姐姐的亲人,你会怎么做,你会恨你的苏姐姐吗。”范范这孩子,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但他所说的话,却可以让那些大人都羞愧难当。 云公子神色激动,拽住范弋楚的衣襟,连连问道。 “又不是苏姐姐杀的,与苏姐姐何干,为什么要恨苏姐姐。”云师叔今日好奇怪,不会是中邪了吧。 “是啊,不是她杀的,与她何干……”云公子喃喃自语,仿佛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地,是啊,他所认识的她,帮理不帮亲,这份胸襟与气度,又是江南哪个世家小姐能比得上的。 云公子被范弋楚的话深深地震撼了,连范范都能看得清的事,他怎么就犯糊涂了。 “好孩子。”云公子拿下了范弋楚背上的荆条,扶起了他,“云师叔答应你,有云师叔在,你这个苏家的大少爷便可以当一辈子。” “太好了!”范弋楚双眼发亮,高兴地手舞足蹈,“谢谢云师叔。” 拿小王爷的尊崇之位来换一个小小苏家大少爷的身份,他还笑得这么开心,仿佛像捡到了什么稀世珍宝,这世上,也就范范这个傻孩子愿意,云公子淡淡地笑了,眸光深处,依稀瞧见那女子笑得狡猾如狐,是啊,她是该偷乐了,有个小王爷当弟弟,还有他这个堂堂的侯爷,整日忧心该如何护她周全。 “云师叔,快走,快走,我们去找苏姐姐。”范弋楚急忙拉着云公子,要去追赶苏谨心。 灵隐寺有三大主殿,分别为天王殿、觉皇殿、药师殿。觉皇殿居正面,气势恢宏,三叠重檐,里面有佛像数百尊,皆是慈眉细目,俯瞰众生。 “二小姐,弘德禅师真的要见您吗。”巧兰紧跟着苏谨心,边走边问,而且还问了一路。 “没错,是你家那位高高在上的姑爷说的。”自从收了云家的聘礼,巧兰自然就把云公子当成了苏家的二姑爷,苏谨心一时无法跟她解释她与云澈之间的恩怨,也就任由她这么喊了。 “二小姐,您还想反悔啊。”巧兰小脸吓得不轻,这纳征、过大礼之后,女子不嫁也得嫁。她家二小姐行事向来出人意表,但愿这门亲事,可别再惊世骇俗了,否则,她的这条小命可不够她家二小姐这般折腾的。 “这个……”苏谨心故意卖关子,看着巧兰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二小姐,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啊。”别的世家小姐哭着求着要嫁给云公子,云公子都没看一眼,她家二小姐倒好,整日想一出是一出,不高兴了,就大吼,‘本小姐不嫁了,他爱娶谁就娶谁!’这若让未来姑爷听到,岂不被二小姐吓跑了。 “巧兰,你说,如果我们把云家的银子也握在手里,那个云夫人会不会气疯。”她都未嫁过去,那云夫人就派了庶姐苏谨妍来羞辱她,呵呵,很好,她苏谨心向来爱记仇,云夫人,是您先来惹本小姐的,那就休怪本小姐不客气,连你跟庶姐苏谨妍一起都收拾了。 啊,巧兰惊讶地目瞪口呆,有些哭笑不得,她家二小姐,究竟嫁得是云公子,还是云家的银子啊,她怎么听二小姐言下之意,打算卷走了云家的银子,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呜呜,二小姐,那是云家啊,不是苏家,您可千万别胡来啊! 第三百一十章 佛渡有缘人 踏入觉皇殿的殿门,正中摆放着的是如来佛祖的莲花坐像,两边是四面佛、释迦提婆等二十诸天之像,皆妙相庄严、威光赫奕。 苏谨心和巧兰主仆两进去时,一些前来灵隐寺拜佛的香客,此刻正虔诚地跪在佛像前,对着殿内的佛像依次磕头朝拜,口中念念有词。这些人之中,有些是家徒四壁的贫苦之人,有些是老实本分的普通百姓,有些是家境殷实的世家夫人、小姐们,还有些是官宦家的女眷等等,苏谨心的容貌虽然一般,但她披在身上的名贵狐裘,再加系在腰间的上等环佩,斜插在头上含着明珠的金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非富即贵,绝非一个寻常的世家小姐,因此,她的到来,多少引得在场的香客侧目相看。 苏谨心素来有过目不忘之能,那日在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上,只要她见过的这些世家夫人、小姐们,多少她是有印象的,而且昨日在南边厢房的院落内,她也见过她们其中的几位,至于这些世家夫人、小姐们对于苏二小姐,要想不记忆深刻都不行,那日在云夫人的生辰之宴上,苏二小姐独占魁首,半首诗、半幅画与云公子配合地天衣无缝,不仅把江南所有的世家小姐比下去了,更气得云夫人当场失了仪态,当然,也有几位世家夫人、小姐是不认识苏二小姐的,但这会儿听旁边的人窃窃私语,当即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要即将嫁给云公子的苏家二小姐啊。 “娘,她怎么长得这样,丑死了。”一个年约十二、三岁,长得刁蛮娇气的女子指了指苏谨心,不屑地道。当日娘带着姐姐参加云夫人的生辰之宴,娘回来后,就把那日的事跟她说了,哼,要不是本小姐年纪尚小,这云公子怎么会轮得上苏家的那位二小姐。 是谢家的小姐,苏谨心瞥了她一眼,暗笑道,这云家的三少夫人之位,确实惹人眼红,那谢小姐的年纪比她还小,就已经开始惦记上云公子了。 而原本跪在佛像前的百姓,一听是临安苏家的二小姐,皆一脸愤怒地盯着她,好像苏二小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天理难容。 苏谨心也知道他们苏家在临安城的名声并不好,苏老爷那会儿剥削佃户,又抢占良田,早已惹得五云山一带的百姓怨声载道,虽然自她接管苏家之后,免了那些佃户的租米,也给了他们一些银子作为补偿,但民怨已久,这一时半会儿怎么可能改变他们对苏家的印象。 众怒难犯啊,苏二小姐暗叹一声,拉着一脸惊怕的巧兰,有些做贼心虚地,低头蹑步往殿后走。 “弘德禅师在何处,劳烦小师父带我过去。”来到一位正敲着木鱼诵经的小沙弥面前,苏谨心合掌,低声问道。 殿内静谧,只有木鱼的敲打声,和诵经的梵音,苏谨心虽然是放低了声音,但她的话,还是被在场所有拜佛的香客,听得一清二楚。 “她以为自己是谁,莫不是觉得自己快嫁入云家,就开始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了,居然连弘德禅师都不放眼里了。” “呵……一个小小的苏家之女,满身铜臭,也不怕玷污佛门圣地。” “我听说,上回临安知府刘大人来了,候在觉皇殿外一个多时辰,弘德禅师都没见他。” “就是啊,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弘德禅师怎么可以会见她!” …… 认识苏二小姐的,抑或,不认识苏二小姐的,这会儿一听苏二小姐大言不惭地要见弘德禅师,皆对她冷嘲热讽,并笑她傲慢无礼,弘德禅师是什么人,哪是她开口要见就见的,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佛渡有缘人,不巧,本小姐就是弘德禅师要见的有缘人!” 苏二小姐的声音,犹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更是掷地有声,威慑了在场所有的人,他们看到,一身素裙狐裘的女子,淡然从容,而且笑得自信,几近嚣张,这一眼,当真是清贵之气萦绕,尽显世家小姐的雍容华贵。 这苏家的二小姐好大的口气啊! 是啊,太狂妄了! 在场的香客惊得倒吸了一口气,尤其是谢小姐小眼瞪着极大,暗骂道,这位苏家的二小姐还要不要脸,这话她都敢说,什么佛渡有缘人,就她一身铜臭也敢当自己是有缘人,笑死人了。 “阿弥陀佛,苏二小姐果然是有些慧根的,请随老衲来。” 是弘德禅师。 弘德禅师真的出现了! 那么说,这位苏家的二小姐说的话是真的!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一出现,在场的香客震惊之下,仍不忘纷纷朝他合掌行礼。 “禅师。”苏谨心也忙合掌,一副恭敬之态。当今皇上提倡佛法,常常赐得道高僧绯色袈裟以示尊崇之意,因此,穿在弘德禅师身上的绯色袈裟,便是御赐之物,就连当地官府的人见了都要行礼,更何况是他们这等寻常百姓。 “真的是弘德禅师啊。”有人依然在不可思议地感慨。 是啊,这苏二小姐真是福分匪浅啊。 直到苏谨心跟着弘德禅师离开,在场的香客仍未回过神,他们没看错吧,竟是弘德禅师亲自出来相迎,这位苏家的二小姐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难道她的身份比刘知府还尊贵。 觉皇殿的大殿后面,是一座鳌鱼观音之像,观音菩萨手持净水瓶,旁边分别是善财和龙女这一对金童玉女。 “求禅师为家弟超度,助他早日轮回。”若能让弘德禅师为翊儿念经超度,翊儿就不会再是五云山上的孤魂野鬼,苏谨心本想着把翊儿的尸骨埋入苏家的祖坟,但一想到翊儿毕竟不是苏家真正的子孙,万一那些埋在地底下的老祖宗欺负翊儿怎么办。 苏谨心这一跪,巧兰也跟着跪下,“求禅师慈悲为怀,帮帮我家大少爷。”埋在五云山上的大少爷,一直是压在她家二小姐的心头大事,若大少爷无法安息,二小姐只怕这辈子都难以心安。 第三百一十一章 谁可令她心安 “我佛慈悲,生死有命,各安轮回,不可强求。阿弥陀佛。”弘德禅师一手拨着佛珠,一手虚扶苏谨心,“苏二小姐快快请起,老衲今晚就为令弟超度,助令弟往生净土。阿弥陀佛。” “多谢禅师。” “谢弘德禅师慈悲。” 如弘德禅师这般的得道高僧,世人见他一面都能难,更何况是要他亲自为一个已故的小小世家子弟诵经超度,可如今却为翊儿破了例,苏谨心与巧兰主仆两感激地再次叩首。 “巧兰,你代本小姐去大殿前添点香油钱。”苏谨心起身后,忙转头吩咐巧兰,巧兰恭敬地点了点头,走出了觉皇殿的后殿。 巧兰虽然是苏谨心的贴身丫鬟,苏谨心对她也信赖有加,但有些事,苏谨心还不想让巧兰知道,比如她与云澈这场相互算计的亲事,她怕这小丫头听了,又得开始为她抹眼泪,就仿佛她家二小姐这辈子再也嫁不出去,要与六姑母苏娉婷一样,老死闺中。 “不知禅师今日见小女子,所为何事。”无缘无故的,弘德禅师点名要见她,她苏谨心又非什么大人物,而且对佛法最多也是一知半解,若无这一世的重生,她想,她也不是特别的信佛。 林氏是信佛的,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带苏家的女眷上灵隐寺烧香,但她苏谨心却没这么虔诚了,此次上灵隐寺,算起来,是她第一次上寺庙参拜,倒是庶姐苏谨妍,从小到大,跟着林氏来灵隐寺无数次,还在灵隐寺小住过,这会儿若不是想着陷害她,估计打死庶姐苏谨妍,她也不会再上灵隐寺了,拜了十几年的佛,最后只能当个小妾,这口气,她怎么咽得下。 “恶,恐人知,便是大恶;善,欲人知,不是真善。这世间,本就无善恶,只是存乎尔心,苏二小姐,你太执着了。”弘德禅师面容慈善,但他再看到苏二小姐第一眼的时候,就起了担忧,这个女子的戾气太重,将来是福是祸难料啊。 “禅师,你们佛家不是说‘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我只不过顺天意而行,何错之有!”原来这老和尚是拐着弯骂她行事太残忍,没有慈悲之心,苏谨心也渐渐听明白了,对弘德禅师也没有了刚刚的恭敬之态,是啊,她就是执着,辱她的,害她的,抱歉,本小姐心胸狭窄,必然是要睚眦必报。再说,这世间的纷争,她能躲得了吗;她退让,就可以阻止那些人不对她咄咄逼人吗。 “果然是有些慧根的。”弘德禅师丝毫没有因苏二小姐的大不敬而动怒,反而带着几分欣赏,“想不到苏二小姐平日也翻看过经书、学过佛法,不如苏二小姐在灵隐寺内再多住几日,静静心。” 要她学禅入定,苏二小姐一听,就慌了,忙摆手,“禅师,我凡尘之心未断,而且……而且我还想嫁人生子,可不会跟您学什么佛禅的。”云澈是什么意思,怕她把他的事泄露出去,所以要把她关在灵隐寺吗。 还是……这老和尚已经知道了灵隐寺附近的良田都在她手里了,灵隐寺香火鼎盛,香油钱也不少,但灵隐寺的和尚总要自己种菜过活的,总不能天天上临安城化缘,或拿银子去买吧,附近的良田都握在她手里,那些和尚就没地方种菜了,想着想着,苏二小姐就有些心虚了,都怪梁孟臣那个奸商,事先没弄清楚,就把良田都送了过来,等她收下才知道这田契居然有一些是属于灵隐寺的。 跟弘德禅师抢灵隐寺附近的良田,若被官府知道了,还不把他们苏家给查封了。 苏谨心在心里把梁孟臣骂了个遍,但面上却故意装傻,“禅师,若无别的事,小女子就先行告退了。” 苏谨心合掌施礼,忙转身就走。 “既已死,为何生?”背后,弘德禅师苍老的声音响起,惊得苏二小姐心头一震,她再世为人的秘密,这世上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为何这弘德禅师只一眼,就可以把她看穿了。 这弘德禅师果真是一位得道的高僧啊,苏二小姐心中暗叹。 “既已生,便是上苍注定。禅师,天意不可违啊,我说的可对?”就算弘德禅师是得道高僧,也无法阻挡她苏谨心今世所做的决定。 弘德禅师眼中闪过一道惊讶之色,良久,便道,“罢了。苏二小姐,老衲劝不动你,这本《往生咒》是老衲亲手誊抄,你每日早晚诵念二十一遍,便可以为令弟积福,也可以除去你身上的业障。阿弥陀佛。” “禅师,如何才能心安?”苏谨心走回去,双手接过经书,既然是位得道高僧,那她自然要趁机问一问困扰在她心头的这个问题了。至于经书,她会早晚念诵,但也只是为了翊儿,她知道自己这一世注定当不了善人,而且也不想当个大善人。 自她重生以来,她一直都活在勾心斗角之中,就算现在苏家已经握在她手里了,她还是感到不踏实,本以为银子越多,她就越安全,可后来她发现,无论赚多少银子,她依然是欲壑难填。 “这个就得问苏二小姐的有缘人了。”弘德禅师高深莫测地道。 “遇到他,我便能心安?”苏谨心低喃。 “红尘十丈,却困众生芸芸,仁心虽小,也容我佛慈悲。阿弥陀佛。”弘德禅师闭上了眼,又开始诵经念佛。 耳旁钟鼓之声,传来阵阵梵音,苏谨心见此,也不便再打扰弘德禅师,就怏怏地退了出去。 到底是谁,可令她心安?若世上真有这个人,她愿意花重金接他到苏家,好吃好喝地供着他。 苏谨心的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不会有这么一个人的,不会的…… “二小姐,是上上签,上上签,小公子求了个上上签啊。”苏谨心刚走出来,就看到巧兰兴奋地拿着一支签跑向她。 “他不会把签筒里的签都倒出来,只挑了个上上签来糊弄我吧。”范范这个臭小子倒也记得,他欠她一个上上签,苏谨心拿过巧兰手上的上上签,打趣道。 “姐姐,你也太小看小爷了。”觉皇殿的殿门口,范弋楚稚嫩的童音带着不满,随后,他仰头,向身旁的白衣公子抱怨道,“云师叔,这世上的女子都喜欢口是心非吗。” 第三百一十二章 路上滑 云公子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淡淡地望着苏谨心,一袭白衣,更衬着他天人般的姿容,清雅如仙,不可令人逼视。 这世间,恐怕也就云公子一人,无需任何言语,只需那么静静地站着,他周身散发的淡漠疏离之气,足以让世人下意识地心生惊惶与局促不安,生怕亵渎了这高高在上的谪仙。 玉冠束发,白色的丝质冠带垂在两旁,玉冠上镶着一颗宝石,泛着晶莹之光。披在身上的白色大氅,是数十位江南百里挑一的绣娘花了整整一个月精心编织的千羽,而系在腰间的玉玦,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上古名玉,价值连城。 玉带缠腰,足踏云靴。 幽深的眸子,望不见底;冷漠的气息,久久未散。 “娘,是云公子啊。”谢家的那位刁蛮小姐扯了扯身旁的谢夫人,一脸娇羞,云公子果然如世间传言那般,相貌清俊,宛如谪仙,唉,为何就不是她的夫婿呢。 不止谢小姐看得双眼都直了,在场的一些世家小姐也都看得几近痴迷,更别说那些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她们何时见过一个贵公子能长得这般俊逸,简直就不似凡尘中人。那些个深受礼法教诲的世家小姐们,大多还是矜持的,故而,她们不能像那些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一样,大大方方地看云公子,只能偷偷打量着,这苏二小姐当真是好命啊,竟可以嫁给云公子。越看,她们就越羡慕苏二小姐,心中更巴不得苏二小姐早点死,那样她们才有机会嫁给云公子。 “谨心,拜完佛了吗,我来接你。”寡言的云公子,终于开了一句金口,然而就这么一句毫无情绪波动的话,却让在场所有未出阁的女子仿佛听到了自己的芳心碎了一地,谪仙般的云公子,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还这么温柔的对她说话,天理何在啊。 “二小姐,姑爷真是体贴啊。”巧兰嬉笑道。 体贴?她可不觉得,没看到在场的这些女子一个个嫉妒地盯着她,恨不得要把她吃了似的,若他体贴,他就不该出现在这里,苏谨心心中腹议,走了过去,随口问了他一句,“远之,你不进来拜一下吗。” “你拜佛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替为夫拜一下。”在苏谨心靠近的那一刻,云公子周身的冷漠之气倏地散去,嘴角勾起了戏谑的笑,虽极浅极浅,却亦惑人心神。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可以装谪仙装了这么久,还不被人起疑,更可恨的是,任她说破了嘴皮子,也没有人肯相信她所说的话,就连她的贴身丫鬟巧兰,一听她骂云公子腹黑,是假谪仙,只当她是在跟云澈打情骂俏,真是气死她了,苏谨心皮笑肉不笑地道,“当然,我向佛祖祈求云公子您日后能够如花美眷在怀,百子千孙绕膝。”最好他纳十个八个妾,生一窝的不肖子孙,让他们天天斗,家无宁日。 “娘子真是贤惠啊。”云公子低低笑着,却有些咬牙切齿。 天,云公子笑了,她没看错吧,云公子竟然会笑,一个世家小姐惊得张大了嘴。 云公子笑起来的时候,好温柔,又一个世家小姐看着面红耳赤,痴了般。 穿着粗布衣服的那些寻常百姓家的女儿,更是双眼一动不动地直直盯着云公子,心道,若能朝夕陪在这样的贵公子身边,为奴为婢都愿意。 “范范,跟姐姐走。”苏谨心牵起范弋楚的手,从云公子的身边走过,连正眼都没看云公子一眼。 “公子,未来少夫人似乎不待见您啊。”云喜嘻嘻笑道。 云公子低哼了声,吓得云喜忙改口,“不,不,是少夫人她害羞了,所以见着公子就躲了。” 苏谨心听到云喜的话,险些脚下一滑,害羞,本小姐怎么不知道自己还会害羞。 “苏谨心,你把小爷的手都拽疼了。”范弋楚撇了撇嘴,小声控诉道。 “喊姐姐。”虽然不在苏家,但小心点总是对的,苏谨心狠狠地敲了下范范的头,佯装斥道,“再没大没小地喊我名字,小心我把你丢到临安书院去。” “不要。”范弋楚当即吓得脸都白了,“姐姐,范范错了。” 苏谨心知道,范范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臭小子,对严夫子却是怕得要命,不过这严夫子为人卑鄙,手段也残忍,竟可以纵容手下对顾小六做出那等事,简直是枉担了大儒之名,就他那样的德行,还可以当临安书院的山长,也不知云澈心里是怎么想的。 郑夫子是云老太爷暗中扶持的临安书院的山长,如今死了,到底是自责而以死谢罪,还是被人逼死的,这或许,又是一个永远都要深埋在地底下的谜吧,苏谨心心中暗叹一声,其实,她在庶姐苏谨妍说云澈纳郑雪莹为妾时,她就想过,云澈之所以迫不及待地纳郑雪莹为妾,面上是照顾恩师留下的女儿,但真正的原因,应该跟郑夫子的死有关吧。 “云喜,路上滑,你抱着范范。”出了灵隐寺,云公子看着石阶上的积雪,富有深意地道。 “云师叔,我不是小孩子,明年我都十岁了,我能……”自己走。范弋楚未完的话,被云公子一瞥,只能生生咽了下去,小爷都快十岁了,还要被人抱着走,传出去,小爷的脸往哪里摆。 呜呜,云师叔太腹黑了。 “是,公子。”云喜忙抱起范弋楚,这一抱,云喜心里就更委屈了,公子啊,您怎么能为了自个儿牵少夫人的手,就不管他的死活。呜呜,范小公子好重啊…… 石阶上积雪未化,苏谨心脚一滑,险些摔倒。 “小心。”云公子迅速出手,拉住了她,随后,再一拽,就将苏谨心拽到了怀中,并拦腰抱起了她。 “云澈,你快放开我。”苏谨心又羞又怒,灵隐寺往来的香客这么多,他云公子一袭白衣就已经够引人注意了,再这么与她举止亲昵,只怕她这苏二小姐伤风败俗的事迹,又能大肆宣扬了。 “路上滑。”云公子说的慎重其事,脸不红,气不喘,就连来往之人频频投过来的视线,都没有让他的神色改变一分,依然是清雅出尘,飘逸如仙。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三生石 路上滑?这样无法令人信服的借口也亏他想得出来。这事若说出去,只怕也没有人会相信这个世人敬重的谪仙,竟是个不折不扣的登徒子。苏谨心的面颊有些微微发烫,饶是她苏二小姐脸皮再厚,也不想当着灵隐寺来往不绝的众香客面前,被云公子抱着走下石阶。 “云澈。”苏谨心娇呵道,“快放我下来。” “苏二小姐,你打算想谋杀亲夫吗?”这个心狠的女子,居然捶打得他这么重,云公子皱了眉头,并用眼神示意苏谨心望向两旁的山路,苏谨心愣了愣,抬起头,恰看到驻足在山路停留的那些香客,一脸惊愕地望着他们,就当他们是奸夫淫妇似的,光天化日,做出这等有伤风化的事。 “快走!”苏谨心腾地脸又红了几分,她已经收下了云家的聘礼,若无意外,等她一及笄,她就该嫁入云家了。这个时候,她还是循规蹈矩些好,免得被那个狗眼看人低的云夫人拿了把柄,又奚落她的不是。 见苏谨心不再挣扎,云公子嘴角浅笑渐浓,“娘子有令,为夫怎敢不从。” 一步步地走下石阶,云公子走得极慢,苏谨心从云公子怀中探出头,看到山路旁有一个写着‘咫尺西天’的画壁,随后,云公子抱着她,走过这个画壁,再继续往前走。 这是……通往三生石唯一的山路! 苏谨心虽然是第一次上灵隐寺烧香拜佛,但她听人说,在灵隐寺之前,过‘咫尺西天’再上山,行一段路后,便可看到一块‘三生石’。所谓三生石,系前世、今生、来世三世姻缘,临安府附近的一些未出阁的闺中女子为了祈求美满姻缘,在出嫁前都会来此,对着三生石焚香祭拜,可能是因近日连着下雪,山路又崎岖不好走,今天上山的人几乎看不到。 云澈难道也会信这些?苏谨心百般不解,迷惑地望着他,他这个人最精于谋划、策无遗算,他对她似乎很好,有时会让她觉得其实他是喜欢她的,可有时,她又觉得这只是她一时的错觉。 关于情之一事,苏谨心比谁都深刻地明白,最先爱上,动心的,必然也是输得最惨的。过了这一世,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世。所以这一世,她输不起,也不想输。 “你不是一直想去吗。”云公子反问,清冷的眸子渐渐地变得深沉,“不跟我一起,你想跟谁去?” 淡淡的声音,仿佛一下子冷到了极致,苏二小姐素来还是有些怕云公子的,当即怯怯道,“自然是你,还能有谁,除非你不想娶我……”那就好了。末了,苏二小姐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明年她也才十五,这么早出嫁,岂不很快要变成黄脸婆,而且那位云夫人处处看她不顺眼,再联手庶姐苏谨妍,想想也确实够棘手的,可庶姐苏谨妍不除,总归是她的心头大患,唉,头痛啊。 “苏谨心,信不信我要把你这个没有心的女子从这里扔下去!”残冬之日,草木凋零,山路旁的小溪早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云公子走在小石桥上,清俊的脸上起了愠怒之色。 又动怒了,这谪仙的性情真是喜怒无常啊,苏二小姐最懂得明哲保身,她见自己惹火了云公子,怯弱之声便带了几分谄媚,软软地喊道,“远之……”故意拖长了音,素手也跟着环上了云公子的脖颈,将头贴在云公子的胸前蹭了蹭,云公子见此,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明知她是装的,他还是不忍心骂她一句。 远之,你会是那个令我心安的有缘人吗,是你吗? 凝眸深处,苏谨心的眼中笑得酸楚,她一遍遍地问着自己,可心里仍是一片混乱,她想,也有可能是顾小六生死难料,而她这边却欢欢喜喜地嫁人,她自己的良心过不去吧。 苏谨心酸涩的清眸,愈加的迷离,顾小六,但愿明年我出嫁的时候,你能出现,无论如何,你都是我苏谨心在这个世上唯一信赖的亲人,我不想在这一世也留下遗憾。 过了小石桥,再行了一段山路,一块刻写着‘三生石’的大石,便出现在眼前。 “有人说,若是心意相通的两人碰过这三生石,便可结三世姻缘。”云公子刚放下苏谨心,苏谨心便忙走了上去,素手抚上三生石,低低道,“远之,其实我不信这些的。”什么三生三世,至少上一世,她的夫婿是李暮舟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一世,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或许是眼前的云澈,亦或是……蓦然的,苏谨心的脑海中浮现一个俊美男子的身影,他色如春华,妖娆绝世。只是想到他的时候,不知为何,心有些隐隐地作痛。 “苏谨心,你逃不了的。” 本侯看上的女子,谁敢来抢! 云公子上前紧紧握住了苏谨心的柔荑,随即,连她整个人一起按到三生石上,苏谨心的后背猛地一撞,被这一块大石撞得痛得几乎掉泪。 “云……”还未来得及出声,云公子便俯身亲了下来,他的唇覆上她冰冷的丹唇,一点点地侵入,吻得轻柔,却也霸道地不能让人抗拒。 他吻她时,仿佛永远都是淡淡的,浅浅的,一如他身上带着的竹叶清香,教人在不知不觉中沉迷。 或许,就是他吧。苏谨心轻叹一声,闭上了双眼,任由云公子吻着,依稀间,她似乎听到有牧童在唱: 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 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下瞿唐。 “范小公子,云喜带您到那边玩。”他家公子怎么又在外边与少夫人卿卿我我了,呜呜……这么不避嫌,也不怕教坏范小公子,云喜心下哀怨,忙拉着范弋楚离开。 嗯。范弋楚难得乖巧地应了声,走了两步,却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眼那一身素裙狐裘的女子,小眸子中有着几分失落,云师叔娶了苏姐姐,那苏姐姐还会再像平日那般疼爱他吗。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不归路 三生石畔,若是有情之人,必然少不了一番海誓山盟,但苏谨心跟云澈没有,苏谨心不说,因为她怕自己做不到;而云澈,那更不会说了,犹如谪仙般高高在上的云公子,他的誓言岂能轻易许下。 苏谨心倒也没有多少失落,不可否认,她是对云澈有些动心,但还未到非他不可的地步,再说,这世间的夫妇,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正能够心意相通、爱得深刻的,又有几人。倘若她将来孩子的爹爹是云澈,她想,她也不反对,至少云公子的相貌和气度,足以当她孩子的爹爹。 云公子本就寡言,一路之上,也就范弋楚拉着苏谨心喋喋不休。 回到灵隐寺,苏谨心一问寺里的小沙弥,才知庶姐苏谨妍昨晚就带着她的丫鬟匆匆赶回云家了,庶姐苏谨妍走得这么急促,就像逃命似的,苏谨心暗想着昨晚的事,八成苏谨妍也猜到了,只是不管她的死活罢了。 前世,庶姐苏谨妍和谢姨娘用计让她远嫁睦州新安郡,而这一世,她逼得庶姐苏谨妍走投无路,只能给云谡做妾,现在,谢姨娘死了,苏天浩那个小东西也被顾小六杀了,可以说,她和庶姐苏谨妍的仇是越结越大,苏谨妍巴不得她死,而她恨不得苏谨妍一死来了她的前世之仇。 没有人知道,她抱着那死去孩儿跪在地上的悲凉无助,也没有人知道巧兰被人带走时她的无能为力,更没有人知道她衣衫褴褛在大街上被人又骂又打,犹如过街老鼠。如今,她锦衣玉食,高床软枕,可她却从来没睡过一日的安稳觉,苏谨心也知道为了报仇,她已经失去了很多,但这条不归路,她既然选择了,她就只能走下去。 顾小六能放过苏老爷,那是因为有关苏二爷的事,他都是听顾夫人的转述,根本就未曾自己亲身经历过,更何况顾夫人对他说的,也并非是句句属实,当年苏老爷和苏二爷的恩怨,她后来又去查过,苏老爷确实是买凶杀人,但苏二爷究竟有没有死,却是个迷,因为苏老爷亲口告诉她,他找不到苏二爷的尸身,而且找到的那几具尸体,也是被人砍得面目全非,若不是怕人认出原貌,根本就无需多此一举,或许在这件事上,顾夫人也在骗顾小六。 当然,也有可能是苏老爷说谎骗她,但这个可能性比较小,现在苏老爷眼中认定的儿子就只有范范一个,再加之苏老爷自己也知道他这个身子好不了了,苏家要撑下去,除了靠她们姐弟两,苏老爷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走着走着,苏谨心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觉皇殿前。 佛音渺渺,钟鼓不绝。 跪在觉皇殿内佛像前的一些穿着绫罗绸缎的世家望族的女眷们在礼佛,嘴里念念有词,苏谨心不禁嘴角讥笑,都已经是家财万贯、煊赫一方了,竟然还不知足地求佛祖赐予他们子孙世世代代为人上人,富贵不尽。 人呢,永远都是贪心的。 她也是。 只不过,她求的是,一世平安。 入佛门,而未参拜,倒不是苏谨心不信佛,而是她的心已蒙尘,就如弘德禅师所言的一身业障,即便拜了佛,也除不尽。 所到之处,来往的香客皆频频望向苏谨心,不,应该是她身边的白衣男子。 对于云澈这个人,苏谨心一直看不透他,她只知道他这谪仙是假装的,但别的,她一无所知。他是云家的三公子,可是,她总觉得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而那个身份,绝不会比顾小六的大理寺卿官位低。 这样的男子,她高攀不起,却高攀了。 不知不觉,云公子竟跟着苏谨心来到了灵隐寺的后门,而范弋楚早拉着云喜去别处玩了。灵隐寺坐落在风景绝佳之地,此处与五云山相比,更显得静谧、安宁,灵隐寺后门的那一片空地上,依然是枯叶萧瑟,但积雪却被扫干净了,就如同那满地的血腥,再也不复存在。那些个被砍断四肢,挖了双眼的蒙面人,还有那顾小六的妖冶之容,似乎苏谨心昨晚见到的,只是一场虚幻。 顾小六没来过,而她也不曾见过。 “在想什么。” 云公子的白色大氅,覆于苏谨心的肩头,苏谨心步下石阶,抬眸望着云公子,唇边依然留着他淡淡的竹叶清香。 “想你。” 平凡的姿容,冻得发紫的唇瓣,而她的那双眸子,却是含着氤氲之色,波光潋滟,教人怜惜,云公子抬手,拂过她散落的额前碎发,看她之时,清冷之中带着几分隐忍,但又仿佛藏了几分宠溺。 “我会当真的。”他已经将自己的喜怒哀乐控制的不露痕迹,但她,似乎比他更高一筹,或嗔或笑,她都是顺乎自然,却有一半是在骗他。 苏谨心低了头,看似娇羞,却也掩盖了自己的真实情绪,“我娘的病又加重了,我想等行完及笄之礼后,带我娘上处州,让舅父看看我娘的病。” 前世,林氏是因翊儿的死而疯了,但这一世,她并未告诉林氏翊儿死了,再说,范范长得与翊儿一模一样,但为何林氏见了他,一点病情好转的迹象都没有,苏谨心在心里不止一次地想过,难道林氏的疯病与翊儿的死无关,可那会儿翊儿病重,林氏的确是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不管林氏是因何而疯,这林氏毕竟是她的亲娘,她能怎么办,让林氏一辈子疯疯癫癫的,不管她吗。 当然,之所以选在及笄之后上处州林家,苏谨心也有自己的打算,而这件事埋在她心底很久了,当年舅父与林氏到底有何纠葛,还有以处州林家在江南独一无二的地位,林家最后还是同意了让林氏嫁给了苏老爷,这根本就不寻常,且不说苏家在江南众世家中敬陪末座,就是苏老爷的身份,那时有苏二爷在,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苏老爷执掌苏家,就凭苏老爷这么个毫不起眼的世家之子,怎么可能娶到处州林家的嫡女。苏谨心可不信那时的林氏就跟她现在一样,执掌府里的生杀大权,亲事也可以自己做主。 唉,若非她当初惹上了云澈,这会儿的亲事,说不准就是她自己做主了,苏谨心心中暗叹,自作孽,不可活啊。 云公子抚在苏谨心青丝上的大手一滞,她这般的说辞虽然冠冕堂皇,但说到底,她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要嫁给他。 她的情若有若无,刚开始他知道她接近他,看中的只是他云家三公子的身份,以便让她可以对付她们苏家的人,但事已至此,她也收下了他的聘礼,却仍在摇摆不定,苏谨心,你心里究竟在顾虑些什么。 “远之,给我点时间。”放眼整个江南,除了云澈,她还能嫁给谁。苏家的大权虽然在她手中,那是因为苏老爷知道她要嫁的是云澈,心存忌惮,倘若是别人,苏老爷难保不会跟她来个鱼死网破,将她除去,好让他的儿子真正执掌苏家。还有庶姐苏谨妍,虽然在苏家失势,但她现在毕竟是云家大公子云谡的宠妾,动了庶姐苏谨妍,必然要牵扯上云谡,听说这云谡近来在云老太爷心中的分量不低,若无万全的谋划,她也不想贸然跟庶姐苏谨妍交手,一个苏谨妍好对付,但她身后的云谡,还有云夫人等人,以她一己之力,她暂时应付不了。 苏谨心讨好地扑入云公子的怀中,假意嬉笑道,“云三公子在江南威名远播,有谁敢色胆包天地抢云公子的未来娘子,不要命了吗。” 云公子沉着脸,若有所思。 “我舅父的医术了得,指不定我去了趟处州回来,便改头换面了。远之,莫非你不希望你未来的娘子是个花容月貌的美人。”那晚在临安书院严夫子为她把脉,还说她的容貌全是因被舅父下了药才会这样,本来容貌如何,苏谨心也不在乎,只是她不明白的是,为何舅父要将她的真实容貌隐藏,她知道林氏当年是处州的第一美人,虽然现在上了年纪,也变得憔悴了,但处州第一美人的姿容依然依稀可见,风韵犹存。她是林氏的女儿,没道理连林氏的十分之一都没遗传到,也难怪府里的下人常私下里议论当年林氏分娩时,真正的苏二小姐被掉了包,她却鸠占鹊巢,成了苏家的嫡小姐。 云公子的脸色变得愈加阴沉,“那晚我和严夫子的话……”她到底听到了多少。 果然,她是在装醉。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也留了几分心,还是,她一直都在提防他。 见瞒不住了,苏谨心反而不怕了,“我都听到了。” 云公子一把推开她,大手按住她瘦弱的香肩,冷冷地盯着她,这个女子的城府和聪慧,让他不刮目相看都不行。若非她一时口误,她要瞒他到何时。 “云澈,若我所料不差,那晚你和严夫子的谈话,还说顾小六是皇上的娈宠,应该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你们虽然猜到了顾小六的身份,却还不敢肯定他是不是那个位列三公的皇上近臣苏天措,可你们知道以我和顾小六的关系,我一定会去质问他,等着顾小六自己亲口承认。”她在利用他,他又何尝不是。苏谨心面上笑着,但说话,却是冷嘲热讽。 “我只想确定他的身份。”苏天措是皇上宠臣,苏天措若知道他在临安城,那皇上那里必然也知道了。严夫子虽然行事狠了些,对他却是忠心耿耿,此次他对苏天措痛下杀机,一半是因鲁国公等人的恳求,也有一半是为了保护他的行踪不被泄露。 “他是苏大人,那你呢,我猜你跟那位淳安侯也脱不了干系。”那日在临安书院,顾小六见她突然闯进来,忙将桌案上的宣纸投入了炭火中烧个干净,但她还是看到了,那张宣纸上,云澈写的是‘苏大人’,顾小六写了‘淳安’,当时她也没多少留意,只是近日看了《临安府志》上写到梁侯爷,而淳安侯,便是姓梁。 苏谨心此言一出,云公子眼中愈加震撼了,这个女子果然不简单,见微知著,再让她猜下去……,云公子一把捂住她的嘴,声音冰冷,“苏谨心,你当真不怕死?” “你们朝廷的事,我一个小女子管不了。苏大人也好,淳安侯也罢,都与本小姐无关。云澈,今日我只想问你,那日在临安书院张原受郑雪莹指使陷害我,你人在哪里?还是这一切,也在你的算计中。”倘若他明知郑雪莹要对付她,却选择了旁观,那么嫁入云家,她就得考虑了。一个庶姐苏谨妍,一个云夫人,再加一个郑雪莹,万一她们几个联手,她不是自投罗网。 “那日是我的疏忽,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相同的事发生。其实,莹儿她本性并不坏。”应该是天意,除了她这个心思缜密的女子,还有谁,能当得了侯爷夫人。想到此,云公子身上的冷意去了一半,是她,必然是她。 “她本性不坏,那就是我苏谨心咎由自取,那日死了,也活该!”是啊,郑雪莹长得柔弱又天姿国色,还是云澈青梅竹马的小师妹,他相信她,也是人之常情,苏谨心嘴角冷笑。 “苏谨心,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女子,真有把他逼疯的本事。 “我又不跟她争什么,对了,本小姐还未恭喜云公子再过几个月,便可以当爹了。呵呵,当然,本小姐也能托云公子之福,顺便当个便宜娘亲。云公子天人之姿,郑姑娘貌美如花,你们的孩子一定是相貌出众,人中之龙。”再过几个月,那郑雪莹也该生了,如果她怀有身孕是真的话。 苏谨心笑得讥讽,“世家子弟,有谁不是三妻四妾的,云澈,我从未想过阻拦你纳妾,但你却在娶我之前,先纳了妾,根本就是在羞辱我!” “你在说一遍!”云公子清俊的脸上此时一片铁青,也布满了阴霾。 第三百一十五章 就算死,你也得嫁 “据我所知,令堂兄云谡已有嫡子,甚得云老太爷的喜爱,我想定是云老爷着急了,怕云老太爷把云家的家主之位传给你堂兄云谡,就要你赶紧娶妻纳妾,也生个儿子出来,以便压过你堂兄的风头。”看云澈这般恼羞成怒的样子,八成这郑雪莹确实是已经怀上了,呵呵,真当她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吗,她只是懒得跟他计较,刚刚捂住嘴不让她说话,多半是心虚,苏二小姐笑得愈加嘲讽了,故作毫不在意地道,“云澈,不论你将来纳多少个妾,生多少个儿子,我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何,娶到本小姐这般宽宏大量的娘子,这笔买卖不亏吧。” 紧按在苏二小姐香肩上的大手,因怒气越加地用力,甚至有些微微颤抖,“苏谨心,有时候,我真想一掌打死你。”云公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从口中吐出,这女子绝对是生来跟他作对的,若他哪日英年早逝,也是被她气死的。一个小小的云家,他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我若死了,你就只能娶三妹谨怡了,可惜,谨怡还有三年才及笄,妾身怕夫君你等不及啊。唉,说起来,还真是要感谢我那死去的祖父,若不是他胆大包天地劫下了朝廷的赈灾款银,如云公子您这般的贵胄公子,怎么可能自降身份地娶我们苏家之女。”不是世人眼中的谪仙吗,本小姐今日就让你装不下去,苏谨心忍着痛,心中却是追悔莫及,若可以重新选择,她还不如去找梁孟臣那个奸商,虽然他看着性子温吞,但为人却也不错。 “苏谨心!”云公子一声怒吼,大手改为钳制她的脖颈,厉道,“就算你死了,你也得嫁!”本是一张俊美俊伦的脸庞,这会儿在盛怒之下,仿佛变得有些狰狞恐怖,哪还是世人眼里的谪仙云公子,也幸亏灵隐寺的后门此时没有人,否则看到一袭白衣的云公子被苏二小姐气得暴跳如雷,不似平日的沉稳淡薄,恐怕惊得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咳咳咳……苏谨心面上潮红,呼吸困难,窒息地感觉一阵阵地传来,她不怕死,却也怕死,可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死亡,竟是一种解脱。世上的人千千万万,可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托付身心,能依赖的人,到底是她防备心太重,还是这世上皆是凉薄之人。活着,便是算计,即使亲如父女,血脉相连,也不能例外。 苏谨心面上悲伤,一滴泪,落在云公子的手背上,云公子慌了神,忙放开她,“为什么,为什么不求饶……”只要她像平日那般喊他一声‘远之’,明知她是故意骗他的,他也会心软,不会拿她怎样。 “我不知道。”脖颈间的钳制一松开,苏谨心单手抚着胸口,不住地咳嗽着,随后,站直了身子,眼中依然含着泪光。 “你……!”云公子气得俊容阴郁,紧握地大手,咯咯作响。 “云师叔,别伤害苏姐姐。”眼看着云公子大手扬起,刚赶来的范弋楚,忙用小身子挡在苏谨心的面前,“云师叔,您要打,就打范范好了。” “云喜,把他带走。”范范是他看着长大的,想不到,才短短与她相处几月,却可以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云公子一脸幽深地望着苏谨心,忙吩咐一旁的云喜带范弋楚离开。 公子有多少年没动怒了,他真不知该佩服未来少夫人的胆量,还是骂她太不知好歹,以公子的身份,若是不放心上,他怎么会事事替她着想,别的不说,就说那七十二抬聘礼,几乎是王侯娶妻的规格,少夫人这般聪慧,难道连这都没看出来,云喜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年公子身上实在是背负了太多的东西,而他的身份,注定有些事,是不能按着自己的性子来,哪怕公子厌倦了那些名利争斗,但公子身边的人,也会让公子重新卷入这些纷争,躲都躲不开。 “公子。”云喜走近云公子,在云公子耳旁低声道,“严夫子带人去处州了,据探子回报,那些人都是鲁国公一手培养的暗卫,个个武功高强。公子,此事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个严老,估计是不看着苏天措那个奸佞之臣死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也好,等他杀了苏天措,大理寺卿那个位置就可以换人了,到时朝中重臣为了那个高位一番争斗,皇上哪有闲情来管公子。 “我知道了。”云公子不置可否,只是挥了挥手,云喜也不敢再多言,一把抱起挣扎的范弋楚,退到了一旁。 “二小姐。”巧兰被云公子的冷眸一瞥,怕得双脚都软了,这可是云公子啊,谪仙一怒,便是毁天灭地般的可怕,她家二小姐平日不是挺狡猾的,每次云公子冷了脸,二小姐三言两语就能让云公子再也生不起气来,怎么这会儿就变得如此倔强。 苏谨心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耳旁寒风呼啸,这个男子,她打心底里是怕他的,因为他的神秘,他的喜怒莫测,让她的心无缘由地就惶恐不安,可心里又隐隐觉得,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杀了她。 “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云公子一步步地逼近她,面冷如霜。 “说什么。”刚刚她说了可不止一句,哪知道他要她说哪句,苏谨心低了头,心道,惨了,口不择言的后果,就是惹祸上身,早知道她就多说几句好话,顺顺他也就是了。不会是说了他的宠妾郑雪莹,他不乐意了吧,苏二小姐在云公子再次逼近之前,忙闭上了眼,脱口而出道,“你纳妾,我真的不介意。” 云公子冷哼了声。 “我……我……我发誓,你纳她为妾,我以后会善待她的,绝不会给你惹麻烦,也不会和她争宠。”冰冷的气息迎面而来,苏二小姐没骨气地只能妥协,就差指天而誓。 云公子驻足,望着她良久,最终,只剩下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苏谨心,若我能狠下心,我真想杀了你。 第三百一十六章 婚期拖延 “既然你无心礼佛,我这就让云喜送你跟范范回苏家。”云公子的大手温柔地抚上苏谨心的眉间,若处州之行,她能恢复容貌,必然惊艳绝色,只是在他眼里,无论再美的女子,都是一样的,他自小跟着玄虚子道长修道,凡尘中的是是非非,能看透的,他早已看透,美与丑,善与恶,都在一念之间,他能做的,只是尽量地避免杀戮,让一切保持面上的平静。 苏谨心悄悄睁开了眼,小心翼翼地抬眸,恰撞见云公子眼中尚未来得及收回的那几分柔情,怔了怔,迟疑地问道,“远之,你同意了。” 云公子嗯了声,“若我不同意,你也会瞒着我,偷偷地离开临安城,不是吗。”清雅如仙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苦笑,阴郁之气与盛怒,到了最后,皆被云公子强行压下,他知道今生他遇到这般无心的女子,是他的在劫难逃。 是他太大意了,总觉得她非他不可,却不知,等她的羽翼一天天成长,她也会选择离他而去。 苏二小姐心虚地笑了笑,苏家的事她差不多都安排妥当了,处州之行,一直在她的计划之内,今日跟云澈提了提也只是带着几分试探,毕竟从临安府到处州,一来一回至少也要耽搁数月,等她回来,明年上春的婚期,也就只能延后了,原想着云澈这么仓促娶她进府,应该不会同意她离开临安府到处州去探亲,想不到他竟也允了。 “那郑雪莹?”怎么办。 她这个正妻还未生下子嗣,身为妾室的郑雪莹,是不能先怀上的,若云澈在郑雪莹的肚子未显怀之前,将她娶进府,并说是她的孩子,这样或许可以遮掩一下,免得坏了云家的家规。云家不比苏家,百年世家,最重的就是家族声名,谁坏了规矩,轻则逐出云家,重则乱棍打死,到时就算云老太爷再喜欢郑雪莹怀得那个孩子,为了云家的颜面,也绝不会留下那个孩子。 “是爹要留下的。”云公子淡淡地说着,“不必担心,他们会有办法的。” “远之,看你的反映,好像郑雪莹怀的不是你的孩子,倒像是你爹云老爷的。”这么听你爹的话,他让你纳妾你就纳,苏二小姐在心里默默地道,郑雪莹生不生孩子,与她何干,她还巴不得郑雪莹那个弱不禁风的病美人生不出孩子,免得母凭子贵,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胡说。”云公子低斥,“这等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传到外头,对你影响不好。”苏老爷究竟是怎么教女儿的,竟可以教出她这般离经叛道的丫头,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头疼啊。 郑雪莹是他的宝贝师妹,现在又是他的宠妾,她才说两句,他就变脸色了,苏二小姐心头一叹,看来日后她嫁到云家,这个三少夫人的位子也不好坐啊。 嫁是一定要嫁的,不过能拖一下婚期,与她而言,也总算可以喘口气,很多事,她还没理清楚,也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若贸贸然地踏入云家的那潭深水,她可不能保证自己能活着上岸。 “云师叔,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苏姐姐的。”一见没有了刚刚的剑拔弩张,云喜一放开范弋楚,范弋楚就跑了过来,他认识的云师叔,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今日许是被苏姐姐气到了,否则平日无论如何的动怒,云师叔都不会如今日这般的失态。 “范范真乖,姐姐最疼你了。”这个臭小子,还说要保护她呢,结果一看到他的云师叔,先自己吓得腿软了。 “苏姐姐,你是女子,要注意矜持,矜持啊。”看着苏谨心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范弋楚撒腿就跑。 “臭小子,站住!”苏二小姐忙追了上去,甚至忘了跟云公子道别,云公子的眼中闪过一道失落,在她眼里,范范才是她的家人,那他算什么。 不跑才怪呢,范弋楚边跑边道,“小爷若不跑,岂不又被你拧小爷的耳朵,趁机轻薄小爷,小爷还想留着清白之身娶媳妇呢。” “臭小子。”苏谨心莞尔一笑。 “云公子,奴婢告退。”巧兰福了福身,也嘻嘻笑着跟了上去。 “公子,范小公子与苏二小姐真像一家人啊。” 云喜一说完,云公子望向苏谨心背影的眼中更幽深了,连云喜都看出来了,她信赖范范,把范范当做亲人,却唯独对他诸多防备,说话也留了三分。即便范范做错了事,伤害了她,她依然会原谅范范,苏谨心,究竟要到何时,你能对范范那般对我,那我也就真正对你放心了。 昨日去灵隐寺时,苏谨心坐的是苏谨妍的马车;回来时,却换了云公子的马车,这无疑让候在府门前翘首企盼的成大管家吓了一大跳,苏二小姐却笑着说,云公子的马车不也是本小姐的,就这么把成大管家心中的疑惑全堵了回去。 “聘礼清点的如何?”七十二抬聘礼,苏老爷看着却不能碰,他心里肯定憋屈又窝火,苏谨心一想到此,就不由地笑出了声。 成大管家恭敬地道,“芷兰姑娘正在清点着,应该差不多了。”真不愧是云家,一出手就七十二抬聘礼,这二小姐明年嫁过去,得随多少嫁妆才能配得上这七十二抬聘礼,老爷向来吝啬,这会儿估计心疼银子要睡不着了。 “咦,怎么少了一些。”苏二小姐刚踏进内宅,芷兰就把刚清点后记入在册的聘礼单子,交到了苏谨心的手里,苏谨心打开,随意地扫了一眼,笑着问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爹会扣下你的聘礼不成。”苏老爷由梅姨娘扶着,慢慢地坐到花梨木椅上,双眼却贪婪地望着这些聘礼,这么多,都够他们苏家再多买几个店铺,多开几家茶楼,多添百亩良田,多置几处宅院……唉,可惜都是他那个忤逆女的,明年都要带到云家,跟他们苏家没关系的,可惜啊。 第三百一十七章 新桃换旧符 “女儿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爹您可千万别放心上,据女儿所知,爹手里应该握了不少银子,自然就不会在乎女儿的这点聘礼,呵呵,不是爹告诉女儿小心驶得万年船吗,女儿如此谨慎行事,也是跟爹您学得。再说了,女儿别的本事没有,但记性稍比旁人好些,这不该记的,该记的,但凡记下了,就忘不了。反正聘礼都在这里,是不是少一些,女儿自己等会儿点一点,不就一清二楚了。”苏二小姐话音刚落,坐在花梨木椅上的苏老爷面上一阵尴尬,是啊,他这个女儿素来狡猾多端,那云家送来的礼单虽然被她烧了,可礼单上的聘礼数目却被她记下了,所以,这礼单烧不烧的,也就做做样子给云家的人看,根本没多少差别。 “成大管家,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二小姐的聘礼能随便乱丢的吗,赶紧派人去找找。”苏老爷边骂成大管家,边朝他打眼色,给她吧,不给不行啊。 “是,是,老爷教训的是,老奴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这阵子常办些糊涂事。”成大管家在苏家待了几十年,又服侍了苏老爷这么久,哪能不知道苏老爷的话中之意,这主子遇到事为难了,做下人的哪能不分担一二。 “爹说的是啊,成大管家年事已高,要打理苏家上下这么多琐事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了,女儿这次就不怪他了。”苏谨心解下披在身上的狐裘,交给晴兰,并走上前,亲自去扶将要下跪请罪的成大管家。 “老奴惶恐。”成大管家战战兢兢地道,二小姐何时变得这般好说话了,其中必然有诈,他得小心应对着。 “成大管家对我们苏家一直忠心耿耿,如今年纪大了,也该安养晚年了,但苏家今年正逢多事之秋,怎么能少了大管家,本小姐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两全之策。”苏谨心说这话的时候,苏老爷和成大管家心中皆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主仆两对望了眼,尤其是苏老爷,沉着脸,病容苍白。 “成大管家,本小姐请了个人来帮你,如何。” 苏二小姐笑得纯善,笑得狡猾如狐,但成大管家却吓得几乎又要跪下去,请个人帮他,这不是要夺他的权,二小姐终于等不及要在苏家换上她自己的人了。 “福叔,快来扶着成大管家,大管家年纪大了,这站都站不稳。”苏谨心走到苏老爷旁边的位子坐下,而这个位子,以前是林氏所坐,是苏家的主母之位。苏老爷见此,张了张口,最终却无力地靠在了花梨木椅上,低低喘着气。 “郭福见过老爷,见过二小姐,见过大少爷。”一位老实本分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恭敬地对苏老爷行礼。 是郭福。成大管家一看到郭福,心下了然,这个郭福原本是二爷的人,后来二爷失势,他就被贬到厨房打杂,这会儿借着自己女儿巧兰攀上了二小姐,为二小姐所用。前阵子,二小姐把他留在五云山那里当大管事,现在看来,这五云山等几处山庄应该都稳定了,二小姐就又把他调回苏家当管事了。 “多谢二小姐体恤老奴。”成大管家见苏老爷坐在主位上不发一言,便知自己大势已去,再说二小姐添一个管家来帮他,还不嫌弃他年纪老迈,继续让他当苏家的大管家,他也不好意思再推脱。 “大管家,我扶您。”郭福忙眼疾手快地扶住成大管家,二小姐居然让他当苏家的管家,仅在成大管家之下,就算当初跟着二爷,他也没想过能当苏家的管家,他不是做梦吧,郭福一脸难以置信,对苏二小姐愈加敬佩地五体投地,才短短半年,二小姐就把苏家的大权都抢到了手,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二小姐做不到呢。 “老爷,您该喝药了。”梅姨娘关切地道。 苏老爷恋恋不舍地再次望了眼堆满一地的聘礼,这些可都是清点了一天一夜啊,怎么就不是他的呢,苏老爷摇摇晃晃地起身,由梅姨娘扶着,颤巍巍地离开。 苏老爷一走,郭福也懒得搀扶成大管家,而是走上前,带着苏家在场的这些下人恭敬地跪倒在苏二小姐面前,齐声道,“恭喜二小姐!” 这一刻,丫鬟、仆妇、小厮、家丁等跪满了一地,声音震天。 而这一刻,苏谨心终于意识到,从此这苏家的一切,包括苏家府里上下这么多人的生死,都是她说了算,大权在握的感觉,果然是令人沉迷,怪不得古往今来,会争得你死我活,连血脉至亲都可以抛弃。 院落中,寒风不止,如柳絮般的雪花,又开始撒了下来,打湿了帘子。 年关将至,苏家也井井有条地忙碌了起来,洒扫庭院,驱除尘秽,易门神,挂桃符。府门前讨喜的楹联,也早早地贴上了。 在除夕到来之前,苏家要祭祖,若按照苏家往年的惯例,这些都是谢姨娘一手操办的,但面上却是打着林氏的幌子,随后苏老爷再领着苏老太爷这一支的苏家人,到苏家的祠堂祭拜。可今年,苏老爷病了,林氏也疯了,谢姨娘早已沉了塘,所以这些事都落在了苏谨心的身上,至于苏大爷等苏家人,一听是苏二小姐这个黄毛丫头打理这些事,还要苏天翊这个九岁的孩童领着他们祭拜先祖,个个拉不下脸,找了借口,都推脱不来。 “二小姐,要不您亲自去请大爷,四爷他们。”眼看着天色将要暗下来,但苏大爷等苏家人却迟迟不来,巧兰心急地道。 “请什么啊,他们爱来不来。”范弋楚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小脑袋,稚嫩的声音透着不耐烦。 苏谨心也一副毫不在意,“死去的老祖宗若怪下来,左右也怪不到我们头上。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就等那些倚老卖老的叔伯们了。”苏家的祠堂,她一个女子又进不去,而范范也不是苏家的子孙,所以现在祭不祭祖,也无关紧要。 “二小姐,这……”祭祖是何等的大事,二小姐怎么能说的这般轻松。 苏谨心无辜地道,“本小姐是很想踏进祠堂祭祖啊,可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让本小姐进去,本小姐就算想尽尽孝心都不行。”她若闯进苏家的祠堂,只怕苏老爷病着都会跳起来找她拼命,那些叔伯们,更是抓了她的这个把柄,会把她沉塘。 等了半日,天色也渐渐地黑了,苏老爷见自己的兄弟、侄儿一个都没有来,大失所望,只能带着范弋楚进了祠堂,范弋楚不是苏家人,自然死活不肯跟苏老爷进去,苏老爷一气之下,又晕过去了。 这一年,是苏家祠堂最冷清的一年,苏老太爷这一支,少说也有几十个男丁,结果一个都没有来祭拜。 苏谨心没办法,总不能让那些死去的老祖宗在地底下也不安宁吧,就让成大管家带着范范进去,毕竟面上范范是苏家的大少爷,以后供奉祖宗灵位,每年祭拜的事,便全落在了范范的头上。 范弋楚撇了撇嘴,虽一脸不乐意,但还是乖乖地去磕头了。 至于苏家的那些叔伯,见苏二小姐压根没把他们当回事,个个气得七窍生烟,尤其是苏大爷,在自己的府里大骂苏二小姐是败坏苏家的灾星祸首,他本想着苏二小姐肯定到最后会来求他这个大伯帮忙,结果,苏二小姐不仅把苏家打理的有模有样,还把苏家的那些陈年旧账都理清了,气得他当场摔了好几个杯盏,哼,他们几个苏家人都商量好了,今年都不上苏家祖宅,给三房拜年,看他们怎么办。苏家祖宅冷冷清清的,丢脸的也是他们三房的。 入了夜,苏府门外爆竹声不断,烟火绚烂。 苏谨心在风暖阁设下家宴,席上有范弋楚,三小姐苏谨怡,就连神志不清的林氏也被秋荷扶着出来,坐在苏谨心的身边。 “娘,这些都是您爱吃的。”自从林氏疯了,林氏在她面前,就如同三岁的孩儿,痴痴傻傻的,她怀里抱着靛青色软枕,嘴里喊着翊儿,苏谨心看着林氏这副模样,就算心中有再大的怨恨,也生不起来。 梅姨娘服侍完苏老爷,就走过来,对苏谨心低声道,“老爷服了药,已经睡下了,他让你们先吃,不必等他。” “你也坐下吧,忙了一天了。”苏谨心这么一说,站在一旁的柳姨娘就变了脸色,同样都是苏家的姨娘,凭什么她梅姨娘既可以打理府里的事,还能同二小姐他们平起平坐,这不是当众给她难堪吧。 柳姨娘使劲地朝三小姐苏谨怡使眼色,要她跟苏二小姐提提她,但三小姐苏谨怡向来胆小怕事,这会儿把头低得更低了。 苏谨心自然瞧得分明,但她只是嘴角讥讽的一笑,前世她可不忘这柳姨娘袖手旁观,明知道谢姨娘要陷害她,都不帮她一把,不过明哲保身也非什么大错,否则依她的性子,今日早把柳姨娘赶出府了。 “这……这……”梅姨娘一脸又惊又喜,她是苏家的妾,依着府里的规矩,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二小姐她们一起入座,但这会儿二小姐却允她一起用膳,于她而言,便是天大的恩惠,梅姨娘受宠若惊,说话也结巴了起来,“贱妾……贱妾……谢二小姐。” “翊儿,吃,多吃点,吃饱了,你就能挨过明年……”林氏抱着软枕,手拿筷子,“翊儿,娘喂你,乖,听话。” 苏谨心听到翊儿,眼中又是一酸,若翊儿还活着,那该多少。 “姐姐,翊儿敬你。”范弋楚拿了酒杯,站了起来。 范弋楚敬酒,坐在他身边的三小姐苏谨怡却没有反应,柳姨娘在一旁看着着急,这个女儿怎么这么实心眼,二小姐是将来的云家三少夫人,讨好了她,日后三小姐也能跟着沾光,柳姨娘走了过去,不露痕迹地碰了碰三小姐苏谨怡的胳膊,苏谨怡这才怯怯地站起来,低低道,“二姐,三妹也敬你,祝你明年于归之喜。” “同喜。”苏谨心执酒,一饮而尽。 范弋楚,苏谨怡敬完酒,梅姨娘也接着向苏谨心道贺,苏谨心来者不拒,连饮了数杯,她的酒量本不是很好,几杯喝下肚,就面颊泛红,头也跟着晕眩。 “苏谨心,你还我翊儿的命来!”用膳用了一半,林氏的疯病又发作了,她扔了手中的软枕,一把上前扯住苏二小姐的衣襟,厉吼,“苏谨心,他是你弟弟啊,你怎么忍心,忍心丢下他不管!苏谨心,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当初,我就不该听大哥的话,留你在世上……” “夫人,夫人,她是二小姐,是您的女儿啊。”秋荷等几个丫鬟吓得忙去拉开林氏,好端端的,夫人怎么又发病了。 “秋荷,小心扶着我娘,带她回房吧。”苏谨心苦笑地摆手,就算疯了,林氏也巴不得她死,既然觉得生下她是个错误,当初为何要生她。 风暖阁华灯熠熠,府外钟鼓声彻夜,这个时候,临安城所有的人家都在守岁吧。 范弋楚到底年纪小,虽然他嚷着要陪他的苏姐姐一直到明日破晓,但不到一会儿,就自己先趴在席上,睡着了。 “谨怡,你也都回去吧。”夜色深了,席上的酒菜,依然未动分毫,苏谨心醉眼有些迷离,揉了揉额角。 三小姐苏谨怡点了点头,就带着丫鬟离开了,只把柳姨娘气得要死,这么好的机会,也不知道巴结下二小姐,她怎么就生了个蠢女儿。 席间一下子变得更冷清了,若是他在,她想,他一定有办法哄她开心,恍惚中,苏谨心听到有人在她的耳边,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 谨心表妹…… 谨心表妹…… …… 如此不厌其烦的,醉人般的低声软语,还故意拖长了音,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 黯然地闭上了眸子,苏谨心醉倒在席间,嘴边低喃,芷兰上前为她披狐裘时,却听到她家二小姐含糊不清地说了句,顾小六,你在哪?当即被吓得不轻,惶然变色。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一探苏家祠堂 风暖阁内横梁上悬挂着的琉璃灯盏,烛火摇曳,照得满室生辉,奢华无比。 门外守夜的小丫鬟打着盹儿,珠帘后,苏谨心侧卧在软榻上,微闭着双眸,三千青丝垂落,遮住了她的半个脸颊。 丑时初,夜色静谧。 苏谨心本就不胜酒力,饮了几杯,头昏昏沉沉地,但依然还留着几分清醒,忽然一阵细微的珠帘轻晃,苏谨心微微动了动,素手就从锦被中滑落了下来。 “巧兰,你去睡吧,今晚我就睡这里了。”苏谨心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便缩了缩身子,将自己裹在了厚厚的锦被中,随后,又浅浅睡了过去。 唔……半睡半醒之际,有人覆上了她冰冷的唇瓣,一抹淡淡的竹叶清香瞬间萦绕开来,这个味道很熟悉,于是,苏二小姐没有防备地张了张樱唇,那人便因此得以趁机而入,舌尖一寸寸地探入她的齿内,游走其中。 毫无预兆的酥麻与颤动,渐渐地蔓延全身,恍惚中,她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是那人的,也是她自己的。微醺微醉的脸颊,愈加地发烫,苏谨心刹那间酒醒了三分,猛地睁开眼,恰对上一双噙笑的眸子,淡淡的笑,柔情旖旎,与白日里的冷漠孤傲,根本就判若两人。 他们的唇,依然紧紧地贴在一起,唇齿相依;双目相对,苏谨心愣住了,他可是世人眼里品性高远的谪仙啊,但现在,他却半夜三更登堂入室轻薄她! 云澈! 苏谨心素手一用力,推开了云公子,狐疑道,“你怎么进来的?”府里请来的这些护院家丁难不成都是摆设,这么大一个活人进来,竟然没一个察觉,怎么看家护院的!明日她一定要让梅姨娘将他们都赶出苏家,然后再重新请一批新的护院家丁进府,苏二小姐暗暗地想着。 “范范给我留了门。”云公子淡笑,掀开白色长袍的一角,挨着苏谨心坐下。 又是范范这个吃里扒外的臭小子,苏谨心恍然大悟,暗骂范弋楚,他怎么这么听他的云师叔的话,还说要保护她,她都告诉他多少遍了,这个世上最该防的就是他的云师叔,每次他都耳旁风,若下回被他云师叔卖了,她一定不会去救他。 “你来我们苏家所为何事?”大半夜的,他偷偷潜入苏家,她可不会认为他是专程来看她的。 “赶紧穿上衣服,范范在外边等我们。”云公子一把将苏谨心从软榻上拽起,锦被滑落,他看到锦被下她只着了一件单衣,而且单衣上的衣带,似乎还散了,露出了里面的芙蓉色肚兜,只一眼,云公子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忙别开了眼,“下回别再穿这个颜色的肚兜了,太俗。” 说完,云公子优雅地起身,背对着苏谨心,负手而立。 “云澈!”太俗,他嫌弃她穿得肚兜颜色太俗,这人大半夜的闯入风暖阁,就是为了批评她穿得肚兜的颜色太俗吗!苏二小姐气得晕红的双颊又烫了几分,是啊,他是谪仙,一袭白衣飘逸出尘,在他眼里,鲜艳或亮丽的颜色,就成了俗物,苏谨心又羞又怒,但又不敢大骂出声,怕吵醒了外头守夜的小丫鬟,继而把整个苏家的人都惊动了,到时她这个苏二小姐半夜与男子私会的事,又可能会被大肆渲染,而那些流言蜚语再怎么传,却永远都牵连不到这位白衣如仙的云公子身上,可恨啊。 “我数到三。”云公子气定神闲地道。 纯白的衣袍,在琉璃灯火下,仿佛流动着一种耀眼的光华,颀长的身姿,倒影在旁边的画屏上,为画屏上的孤影婆娑,更添了几分远离尘世的仙气,与雅致绝伦。 公子淡如水,冷如月,寒如冰,靠近一分,便是一分神秘。 苏谨心不敢耽搁,忙穿上衣裙,下了软榻。 “跟我来。”云公子一见身后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停了,当即转身,拉起苏谨心的素手,就朝风暖阁的门外走。 门外,范弋楚连连打着哈欠,小脸哀怨,呜呜,每次他埋头大睡的时候,云师叔都会派人把他弄醒,这回来了个冰美人,全身上下都泛着寒光,就跟云师叔一样,连一句话都没有,就掀了他的被子,将他从床上拎了下来。 “云师叔,我把她们都支开了。”当云公子和苏谨心一出来,范弋楚就迎了上去,虽然他睡醒惺忪,但一想到大晚上可以做贼,就越想越雀跃,“云师叔,我们去偷什么东西啊。”嘻嘻,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吗,好玩。 “偷东西,还是偷苏家的?”苏谨心听得一头雾水,但随即又一想,若云澈想要苏家的东西,她明日派人送过去就可以了,何必大晚上地悄悄溜进苏家做贼,再说,苏家有什么东西可让他云公子惦记的。 “苏姐姐,那个地方,你进不去的。”范弋楚得意洋洋地拿出一串钥匙,在苏谨心的面前摇了摇,“这是爹给我的。” “这苏家,有哪里是我去不得的。”苏谨心敲了下范范的头,但话音刚落,很快便意识到,确实有个地方,她一直没去过,也永远都去不了,是苏家的——祠堂。 苏家的祠堂,平日都是大门紧锁,一般到了祭祖的大日子,或是苏家遇到了光宗耀祖的大事,才会打开,祭告先祖。当然,这些年,苏家的子孙个个没什么大的出息,更没有当上大官、封侯拜相,也就只有在一年一次的祭祖上,才会开祠堂的大门,而苏老爷为人谨慎,每次等祭祖一结束,就关了祠堂,藏钥匙的地方,更是除了他,再也没有第二人知道,今年许是病糊涂了,再加上钥匙是给了范弋楚,他眼里唯一的儿子,也就一时松懈了。 “你怀疑?”范范刚去了祠堂,云公子就当晚赶了过来,苏谨心又不笨,略一思索,便想到了其中的玄机,原来,他一直没放弃,也是,当年老太爷造下了孽,害得梁侯府满门抄斩,有人来找他们苏家报仇,也是应该的。 只是这几十年前的证物,真的都藏在苏家的祠堂内吗。 第三百一十九章 来日方长 苏家的祠堂,紧挨着苏家的这座祖宅,大门前安放着两个抱鼓石,抱鼓石的鼓顶形状像螺蚌,铺首衔环,便是传说中龙生九子之一的椒图,有祈求家宅平安之意。 云公子,苏谨心,还有范弋楚,再加一个云喜,他们四人来到苏家祠堂门前,云喜从范弋楚手里拿过钥匙,做贼似的打开了祠堂的大门之后,便退到了一旁让云公子先进去。 苏家的这座祠堂修得极为气势恢宏,过乌头门,便可看到几座碑亭,上面刻着苏家先祖告诫子孙的遗训,越过碑亭,再绕个仪门,入眼的是八角蟠龙藻井,两旁的庑廊皆有精雕细琢的汉白玉栏板,直通祠堂的正堂。 云喜打着灯笼,在漆黑的夜里,走在前头。 范弋楚在几个时辰前刚见识过苏家这座修建得锦楹绣枋的祠堂,这会儿再看一眼,还是小脸带着震撼,雕梁画栋,流金溢彩,丝毫不亚于苏家奢华的宅院。 推开了正堂的门,里面供奉着苏家历代祖先的灵位,随着门的打开,仿佛一阵阴风迎面而来,范弋楚怕得躲在了苏谨心的身后。 “云师叔,今日祭祖的时候,成爷爷就带我到了这里,让我磕头。”范弋楚探出半个头,指着上前的苏家先祖的灵位,面带惊恐,他今日冒充苏家的大少爷,给那些死去的老祖宗磕头,那些老祖宗不会来找他算账吧。骗谁,也不能骗死人啊。 “云喜。”云公子一个眼色,云喜当即会意,提了灯笼,在这个摆满苏家先祖灵位的屋子内,上上下下找了起来,公子为了追查当年赈灾款银的下落,隐居在江南这么多年,并甘愿当一个小小的云家三公子,还不是想替死去的老侯爷洗清不白之冤,虽然几十年前朝廷也未因赈灾款银的丢失,降罪于老侯爷,可后来诬陷老侯爷谋反的罪名,就有这一条玩忽职守、私吞朝廷的赈灾款银,而这一条罪名,却要了侯府满门数百人的性命。几年前,皇上也平反了老侯爷的冤屈,毕竟那些都是子虚乌有的,可这私吞赈灾款银的这一条罪名,却因查证不足,于稗官野史上,从此留下了老侯爷监守自盗的嫌疑,老侯爷一生清廉,更重声名,公子身为人子,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老侯爷在青史上留下污名。这些年,皇上几次召见公子,公子都因此事拖延回京,如今好不容易查到了当年劫持朝廷赈灾银子的苏家,公子哪会轻易放过,这苏家,倘若真的被证实劫持了当年的朝廷赈灾银子,只怕满门获罪的日子,也不远了。 云喜找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满是失望地道,“公子,会不会我们一开始就找错方向了。”那苏老太爷既然能劫持朝廷的赈灾银子,还几十年未被发现,怎么会轻易留下线索。 “那一笔银子数目不小。”朝廷的赈灾银子,都是做了记号的,若要一口吞下这笔银子,可不是件易事,至少刚开始,苏家得先想办法将这笔银子藏个隐秘之处,不被人发现。而苏老太爷要调动这笔银子,必然会入账。 灯笼内的烛火忽明忽暗,苏谨心眸带几分醉,借着烛火,看着屋内八根方形石柱,其中一根石柱上的图案雕刻着的正是他们苏家先祖白手起家的茶叶。别的世家祠堂内的柱子,不是雕得飞禽走兽,就是花鸟鱼虫,而他们苏家,却雕了一片片西湖龙井茶的茶叶。 原来是这样。 苏谨心眼中光芒一闪,她那死去的老太爷果然狡诈,因为在几十年前,他就把那重要的东西交了出去,而且还是正大光明地,当着所有人的面送出去的。听范老说,老太爷死前,曾在祠堂内放了一本经书,让子孙后代也跟着祭拜,若她猜的不错,那本经书内肯定记载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而要找到那本经书,就必须要一个信物。 这信物,竟然是李暮舟手中的那枚玉佩,而如此重要的东西,老太爷居然把它当结亲的信物,送给了李家。 呵呵,真是想不到啊,更想不到的是,这玉佩却落在了她的手里。 “谨心,你想到了什么。”云公子看到苏谨心眼中的异色,着急地问道。 “今晚酒喝多了,远之,我有些头痛。”苏谨心醉步踉跄,故意倒向了云公子的怀中,不是她不相信远之,而是事关重大,万一苏家满门获罪,那她也不能幸免,是,那些苏家人是贪婪自私、唯利是图,但苏家的女眷跟孩子总有一些是无辜的,在她没有确定云澈的真正意图之前,她是绝不会将手中的信物交出去,再怎么说,看着自己的亲人上断头台,她没这么绝情。 此事,不急,不急…… 云公子一手扶住她,眼中暗了几分,“罢了,今晚就到此为止吧,我送你回房休息。” “公子……”云喜欲言又止,既然都找到了苏家的祠堂,就这么放弃,岂不功亏一篑。 “来日方长。”云公子一把抱起苏谨心,转身走出了门槛。 “是。”云喜不甘不愿地提了灯笼,也只能跟着云公子离开了这间供奉苏家先祖的正堂。 范弋楚耷拉的小脑袋,本想着在苏家的祠堂偷点东西,但一看到那些阴森森的苏家祖宗的灵位,忙合上手掌,拜了拜,“祖宗爷爷,太祖宗爷爷,老祖宗爷爷,老老祖宗爷爷,范范以后每年都来这里祭拜你们,给你们磕头,你们别怪罪范范好不好,范范一定乖,一定听话。”说完,便吓得跑了出去,边跑,边喊,“云师叔,苏姐姐,等等我……” “嘘,范小公子,轻点。”云喜忙拉过范弋楚,低声道,“你喊这么大声,会把那些苏家的人吵醒的。” 范弋楚向上翻了翻白眼,“小爷现在就是苏家人,还是苏家的大少爷呢。” “范小公子,小的说得可不是那些活着的苏家人,而是……”云喜指了指那间摆满苏家祖宗牌位的屋子,吓唬道,“而是埋在地底下的苏家老祖宗。” 啊!范弋楚小手捂住了双耳,吓得落荒而逃,小爷平生可没做过什么坏事,千万别找小爷啊。 第三百二十章 无良奸商 昨晚夜探苏家的祠堂,云公子虽未发现什么,但苏谨心的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如此大事,若揭开了,苏家就真的完了,毕竟苏家这回犯的是劫持朝廷赈灾银子的大罪,与公然谋反无异,就算云澈不想追究此事,官府那边一旦得知,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苏家。 从祠堂回到住处,苏谨心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想了一夜,还是理不出半点的头绪,第二日,天还未大亮,她就早早起了床,用过膳后,便在院落中散步。 此时,苏家朱红色的正门大开,但门口却冷冷清清的,没一个人登门。若是去年,那些苏家的叔伯们早已带着各自府里的家眷纷纷来给苏老爷拜年,然而今年苏大爷发话了,谁去给三房拜年,就是跟他过不去。苏大爷这人本就小肚鸡肠,比苏老爷更爱面子,要他拉下脸上苏家,除非是苏谨心亲自去请,他才会端着架子来,至于别的苏家人,在苏家生意年底清算的时候,不仅什么好处没捞到,还被苏二小姐夺了权,心里个个记恨着苏二小姐。虽然他们面上是不敢得罪这位手握大权的苏家嫡小姐,但私底下小动作不断,巴不得苏家三房丢脸,让整个临安城的人看笑话,瞧,大过年的,没一个人上苏家拜年,不是众叛亲离是什么。 相较于苏府门前的冷清,离苏家不远处的那条大街,却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仿佛是整个临安城的百姓都出动了,人潮涌动。 “二小姐,外头是不是在舞龙灯啊。”巧兰兴奋地道。 “不,确切的说应该舞的是一条百叶龙。”一道温吞的声音蓦然响起,随后一袭青衫的年轻公子,慢悠悠地踏入苏家的府门,边走,边慢吞吞地道,“我们临安府时兴的舞龙灯,与别的州县不同,那条百叶龙是由一朵朵的荷花制成的龙身,而龙的鳞甲就是那一片片的荷花瓣,百叶龙的周围,是拿着荷花灯的妙龄女子在旁闻鼓起舞,当真是美人入荷池,留得香衣鬓影,不想销魂也难啊。” 是梁孟臣这个奸商,苏谨心盯着他,语气不善,“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送礼啊,听说你跟云澈定亲了,本公子怎么着也得意思一下,免得你总骂本公子吝啬,是无良奸商。”梁孟臣一抬手,几个梁家的家丁就抬着一个个沉重的大箱子走进了苏家的府门。 又不是下聘礼,用得了一箱箱地抬吗,还有,梁孟臣这个奸商何时转性了,给她送礼,不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苏谨心一脸狐疑地看着那一箱箱的重礼,又朝梁孟臣的身上扫了一眼,只看得梁大公子一阵胆战心惊,这个狡猾的女子,不会又瞧上他身上什么好东西了吧。 梁孟臣当即想到在临安书院苏二小姐巧取豪夺,将他的用赤金打造的小算盘据为已有,这会儿见苏二小姐清眸又微微眯了起来,忙一把护住挂在身前的用白玉打磨的小算盘,温吞的说话声也变得急了,“苏谨心,世间女子做成你这般贪得无厌的,本公子可真是第一回见。” “世间男子如梁大公子这般温声慢语的,本小姐也是第一次见到。”苏谨心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 “你!”这个贪财刻薄的女人,竟然拐着弯骂他同女子一般,他说话是慢了些,但他看起来哪里像女子,简直气死他了,梁孟臣温雅的脸庞一片通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苏谨心,你也该改改你的脾气了,否则本公子怕你嫁到云家没几日,就被姑母扫地出门了。” 谁赶谁出门还不一定呢,苏二小姐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走上前,素手拂过这一箱箱的贺礼,“本小姐只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何事。”梁孟臣这个奸商,不忙着赚银子,却在年后第一日来苏家给她拜年,没事才怪。 “谨心妹子。”温润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梁孟臣一副讨好的模样,苏谨心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一脸嫌弃地道,“我们没这么熟。” 梁孟臣面上一滞,但依然笑得谄媚,“谨心妹子,是这样的,我想在你府上小住几日,呵呵,谨心妹子,为兄知你一向急公好义,是女中豪杰,为兄有难,你肯定会出手相助的,是不是?” 苏谨心一听就明白了,如今整个临安城的人都知道刘知府之女看上了梁府的大公子,虽然以前刘淑静喜欢的是云公子,但云公子可是云府的未来少主,刘家高攀不起,可这回换成梁孟臣就不一样了,这刘家再怎么说也是官宦人家,刘知府更是手握临安府的军政大权,梁老爷没道理不动心,苏谨心笑得幸灾乐祸,“我就说嘛,你没事带这么多箱子上我们苏家,原来是避难来的。”估计那箱子里装得也不是什么贺礼,多半是梁孟臣这个奸商平日的换洗衣服。 “谨心妹子果然聪慧过人啊,呵呵……”见被苏谨心识破了,梁孟臣大方地承认道。 “小住可以,但本小姐怕我们这个小小的苏家,养不起梁大公子您这般养尊处优的公子爷啊。”说白了就是,不给银子休想在苏家小住,这送上门的财神爷,不趁机要点银子多亏啊,苏二小姐素手一伸,跟在苏谨心身后的巧兰,忙将赤金小算盘递给了她。 “一日十两,若你在苏家住半个月,看在我们相识一场,就算你一百两银子,哦,对了,还得加上你平日的膳食。”苏二小姐纤指迅速地拨着赤金小算盘,“嗯,总共五百两。” 什么,用他的赤金小算盘,居然可以拨出这个高价,她怎么算的,也太精明了点吧,梁孟臣气得瞪直了眼,“你还不如去抢!” “这样啊,巧兰,等会儿派人去告知梁老爷,就说梁公子在我们苏家,等等,别忘了再到刘府跑一趟……” 苏二小姐笑意盈盈,但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梁孟臣打断,他气愤地从衣袖中拿出几张银票,“这是一千两,你可别把那胖小姐给本公子招来。”有道是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那胖小姐素来怕苏谨心这个势利刻薄的女人,躲在苏家,总比留在梁府被逼婚的强。 “巧兰姑娘是吧,带本公子去厢房。”梁孟臣缓步走向苏家的宅院,一点都不客气。 “久闻梁大公子才华横溢,而且还是新进的举人。”才走了几步,就听到背后的女子笑得越发纯善,梁孟臣只觉得背上一股寒气冒起,这个狡猾的女子,又想做什么。 “我家翊儿今年十岁了,也该多读些书才是,正好,我们苏家尚缺一位教书先生。” 话音一落,梁孟臣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绊倒在地。 随即,他愤然转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苏谨心,你……你够狠!”敲诈了他的一千两银子不说,还利用得他彻底,堂堂的梁府公子,竟然沦落到给他们苏家的大少爷教书,欺人太甚。 “巧兰,你去府门外看看刘小姐到了没,”苏谨心漫不经心地道,“本小姐记得,淑静说会今日上我们苏家给本小姐拜年的。” “你……!”梁孟臣气得脸都绿了。 “我们苏家可不养闲人,晴兰,你带梁公子到大少爷的书房,就说是新来的教书先生,让他好好跟着梁先生读书。”若顾小六不接管苏家,便只能由范范接管了,可范范这个臭小子,不喜欢读书,梁孟臣这个奸商好歹是个举人,让他教范范读书绰绰有余。 饶是梁孟臣温吞的性子,这会儿也被苏二小姐气得双眼冒火,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凉薄贪财的女人,什么闲人,刚刚他不是给她一千两了吗,她不好好招待他这个苏家的贵客,反而将他贬作教书先生,苏谨心这女人,实在黑心,太黑心了。 晴兰被一脸铁青的梁孟臣吓得不知所措,这可是梁家的未来少主啊,二小姐怎么能把他当教书先生,会不会太降身份了。 “梁公子。”二小姐之令不可违,晴兰怯怯地喊了声,“梁公子,这边请。” “公子,您真的要当……”教书先生啊,梁孟臣的贴身小厮梁武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回倒好了,公子避难避成了个教书先生,若被老爷知道,只怕要气死了。 “废话真多,让他们赶紧把箱子抬进去。”梁孟臣本想拿身上的玉算盘敲梁武的头,但又心疼玉算盘敲坏了,就得损失他一大把银子,忍了忍,梁孟臣重重地吸了两口气,平复了心神,温润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抹笑,“承蒙苏二小姐看得起,本公子荣幸之至。走吧,我们现在就去书房。” 苏谨心,想让本公子教你的弟弟,呵呵,也不怕本公子到时误人子弟,教坏你弟弟,梁孟臣在心里暗暗琢磨着,这个刻薄的女人敢这么对他,他就去欺负她弟弟,要她追悔莫及让他当教书先生,却未料,一炷香之后,风度翩翩的梁公子啊的一声惨叫,便一身狼狈地逃出了苏家的书房,跟逃命似的,而在他的背后,却是范弋楚狡黠的笑声。 这苏家的姐弟,果真一个比一个奸诈! 在苏家的庭院内,梁大公子一声长叹,如玉般温润的脸上,更是咬牙切齿,苦大仇深。 第三百二十一章 纵被无情弃,不能休 “巧兰,等会儿你多派几个机灵点的丫鬟去伺候梁孟臣。”苏谨心看着那一个个的大箱子抬进苏家的后院,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道,“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这梁孟臣可是严峰严夫子的高徒,倘若他是奉了严夫子之命来我们苏家,并对我们苏家另有所图,那我们今后就得小心了。” 啊,巧兰当即吓得小脸惨白,“二小姐,那您还敢留下梁公子,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怕什么,现在对我们苏家虎视眈眈的人,可多得很,不差他梁孟臣一个。再说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事实的真相到底是如何,我也不知道。”梁孟臣这个奸商应该不会和严夫子同流合污吧,苏谨心自嘲地笑了笑,过了年,长了一岁,她这猜疑心也变重了,严夫子的弟子何止梁孟臣一个,或许此次他来苏家,真的只是来避难,巧合吧。 “二小姐,刘公子和刘小姐来访。”郭福虽然位居成大管家之下,但成大管家已被苏谨心夺了权,现在他除了伺候苏老爷,府里别的事根本插不上手,而郭福却是苏家真正的管家,此时,他亲自引着一位年轻的公子,和一位身材肥胖的小姐走过来,这两人,正是刘知府的一双儿女,刘芮和刘淑静。 郭福在苏家待了这么久,何曾见到有知府家的公子小姐上门拜访,还带了厚礼来,要知道这苏家只是临安城的一个小小的世家,还是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后,若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登门,无疑便是纡尊降贵,本来郭福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直到刘小姐亲切地喊他一声‘福叔’,他受宠若惊之下,也几乎吓破了胆,那可是堂堂临安知府家的嫡小姐啊,比寻常的世家小姐都要身份尊贵,他不是做梦吧。当初二爷也是娶了姚知府家的千金小姐,可姚家的人个个眼睛长在了头顶上,根本就瞧不起苏家,二夫人姚氏嫁入苏家这么久,也没见几个姚家的人来拜访。 “苏谨心。”人未到,刘公子豪爽的声音便响起来了,“你不上知府衙门,本公子就只能自己过来了。”苏玄卿竟然是苏家的二小姐苏谨心,真是想不到啊,若非小敦儿告诉他,他都不知道世间会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女子,居然女扮男装上临安书院读书,哈哈,这性子他喜欢。 刘知府之子刘芮,长得虎背熊腰,面容粗犷,浓眉小眼,眯起来根本就找不到他的那双眼睛。在临安书院苏谨心是见过刘芮的,至于他是刘淑静大哥的身份,苏谨心也是后来得知,因刘淑静执意要拜她为师,苏谨心推脱不掉,再加上偶尔也会跟着刘淑静去知府衙门拜见刘夫人,苏谨心跟刘芮打了几次照面,就渐渐相熟起来。 “巧兰,去重新沏壶茶来。”苏谨心朝巧兰使了使眼色,巧兰当即会意,梁公子千方百计地躲着刘小姐,这会儿若得知二小姐把刘小姐招来了,还不找二小姐拼命,她得马上去后院告诉梁公子先躲躲,等刘小姐走了再出来。 “淑静,刘大哥,你们坐下说。”刘知府为官清廉,人也耿直,他的这一双儿女性子都是直来直去的,有什么说什么,尤其是刘淑静,脾气也犟,认准了的事绝不会松手,若非看在她的面上,估计刘淑静这会儿还对云澈穷追不舍,不过如云澈这般的男子,连她都猜不到他半分的心思,以淑静的毫无城府,如何应付的了,不过,梁孟臣这奸商似乎也不简单,若刘淑静嫁了他,以后在刘府的日子也不好过,苏谨心在心中暗叹,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在这世间终是一场奢望,即便她已再世为人,她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更何况是深受礼法约束的官宦家小姐。 “不用了,我们兄妹两还要上别处拜年。”刘芮一脸烦躁地道,“老爷子自己躲府里享清闲,却让本公子替他跑腿,好在本公子的三大姑四大姨的,都远在济北郡博邑,否则本公子的这两条腿都跑断了。苏谨心,东西都搁这里了,还有这糕点是我娘亲手做的,她说你喜欢吃。” 刘夫人做的糕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苏谨心一吃就吃上了瘾,但刘夫人毕竟是知府夫人,哪能天天让知府夫人下厨房,可刘夫人却不以为意,还说苏二小姐入她的眼,甚至试探地说等苏二小姐一及笄,他们刘家就上苏家提亲,吓得苏二小姐从此再也不敢贸贸然地就上刘府。 “师父,我娘说你再过半个月就及笄了,你若不嫌弃,在行及笄之礼那日,她想为你加笈。”几日未见,刘淑静似乎又胖了一些,那圆圆的脸上,笑起来赘肉一颤一颤的,苏谨心抚额,看来有些人天生就容易发胖,哪怕每日只喝水,都会发胖,刘淑静为了梁孟臣,一日三餐都已经吃得很少了,想不到还是越长越胖。 “刘大哥,淑静,谢谢你们。”有着血脉相连的苏家人不来拜年,刘淑静和刘芮却给足了她面子,只要刘家的马车一出现在苏家门前,那些苏家人一得知她攀上了知府家,哪能不见风使舵,苏谨心心下感动,“那就这么说定了,半个月之后,你们都来观礼。” 女子的及笄礼,尤其是出身世家望族小姐的及笄礼,更是怠慢不得,正宾、赞者、赞礼等人选每一个都是非富即贵,若是哪个世家小姐的及笄礼办得隆重,请来为她加笈的正宾身份显赫,日后这个女子嫁入夫家,也是有头有脸,不会被夫家的人看不起。当日苏谨心的庶姐苏谨妍及笄,本来请的就是顾夫人,但后来顾夫人因苏谨心的寥寥几句话意识到自己堂堂的睦州知府夫人,怎么能自贬身份给一个庶出小姐加笈,便临时反悔了,害得苏谨妍那日颜面尽失,到现在仍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还有半个月,苏谨心就及笄了,因此这几日她也在苦思到底请哪位德高望重的夫人来才最合适,再怎么说,她苏谨心也是苏家的二小姐,正室所出,这及笄礼绝不可办得太寒酸了,否则日后岂不被云夫人那一帮人耻笑。这刘夫人,虽然出身不高,但现在好歹也是知府夫人,若她肯来加笈,与苏谨心而言,自然是锦上添花。 “谢什么,跟我们还这么客气。”刘芮豪迈地刚想要拍苏谨心的肩头,但一看到今日她穿得是一身女儿装,长裙素带,姿容虽平凡,却清眸明亮,分外动人,刘芮红了脸,尴尬地收回了手,憨厚地笑道,“苏玄卿,别忘了,我们在临安书院可是认过兄弟的,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 “师父,我们先走了。”刘淑静一把拽过刘芮,痛得刘芮龇牙咧嘴地大喊,“小墩儿,轻点。” “不准喊我小墩儿!”呜呜,就是因为她的乳名是小敦儿,所以她才会越长越胖,刘淑静圆圆的脸上,一脸悲愤。 而刘淑静这一动,苏谨心只感觉他们苏家的地面也在微微颤抖,小敦儿,胖墩儿,这刘大人给刘淑静起得乳名,确实贴切。 刘淑静走了两步,又忽然转头对苏谨心,嘻嘻笑道,“师父,看你这么喜欢我的乳名,要不以后你跟云公子的孩子,也叫小敦儿好了。” 哈哈哈……刘芮闻言大乐,“小敦儿,你终于聪明一回,给大哥长脸了。” “福叔,送客!”苏二小姐哭笑不得,当即摆起了脸色,恼羞成怒道,“把这两人乱棍打出苏家。”她的孩子,怎么能叫小敦儿,若长得和刘淑静这般肥胖,还不怨她这个娘一辈子。 二小姐,那是刘知府家的公子小姐啊,身份尊贵,怎么能乱棍打出府,福叔吓得不轻,心中哀呼道。 哈哈哈……刘芮和刘淑静兄妹两皆大笑着离开,只不过刘淑静笑起来时,脚下一用力,似乎踩得苏家的地面又微微晃动了起来。 看来,等会儿得吩咐福叔去找人来修一修府里的地面了,刘淑静这一踩,有些年久的用玉石铺成的地面,估计要踩坏了,苏谨心不禁莞尔一笑,随即,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苏谨心嘴角的笑变得几分苦涩,她喃喃道,“真快啊……”这一世她竟然又要嫁人了,只是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会保住自己的孩子,前一世的痛,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苏谨心送刘芮和刘淑静出了府,便驻足在院落中,抬头望着苍穹,耳旁寒风掠过。 天际云随风走,飘渺难寻,此时,她听到背后有一阵慢悠悠的脚步声朝她走近,和着他温吞的声音,“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休。苏谨心,你真的考虑清楚了,这辈子你就非云澈不嫁吗。” “那你为何不娶刘淑静。”不用回头,苏谨心都知道这世上能把短短一句话说上几个时辰的,也就梁孟臣那个奸商了。 “若我喜欢,我便娶。” 苏谨心转身时,恰看到梁孟臣眼中的坚决,嘴角浅浅地笑了,是啊,若喜欢,又何来这么多顾虑。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三叔真抠门 这一年的元日,那些苏家的叔伯们虽未亲自带着各自府里的家眷登门贺年,但他们却暗中派了府里的下人到苏家的祖宅这边打探,一见本来门可罗雀的苏家三房门前,先是来了一位贵公子,并给苏二小姐送了一箱箱的重礼,接着,连临安知府刘大人家的公子小姐也赶来拜见苏二小姐,到了午后,云家也派人来了,说是云公子亲自准备的给苏二小姐的新年贺礼,最让他们吃惊地还不止这些,竟然是远在吴郡的有天下米粮尽在祁家的祁公子也派人送来了重礼,这下子,苏家的那些叔伯们就个个坐不住了,他们原想着是看苏二小姐独自过年、众叛亲离的下场,可这会儿,苏家三房的府门前贵客不断,厚礼也不断,哪有半点冷清无人的样子。 于是到了酉时初,一些苏家旁支的叔伯们就先带着各自府里的家眷踏进了苏家的大门,当苏大爷听到这个消息后,气得又摔了一屋子的玉器瓷瓶,破口大骂那些苏家人没骨气,见利忘义,是小人。最后经苏大夫人劝了又劝,说苏谨心这侄女今非昔比,有云家和知府大人在背后撑腰,小不忍则乱大谋,苏大爷才带着自己的夫人和子女,一脸不情不愿地踏进苏家。 苏二小姐如今手握苏家大权,苏大爷当然心里比谁都明白,但他就是拉不下这个脸,怎么说他也是苏老太爷的长子,苏谨心的大伯,要他这个当大伯的给侄女低头,让他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大老爷,大夫人,你们来了啊。”苏大爷这一房是最后到的,他们到时天色已暗,都快近戌时,梅姨娘刚送走一批苏家人,就看到苏大爷与夫人带着几位公子小姐走了过来,忙笑着迎上去,“老爷这会儿刚醒,此刻正与二小姐说话呢。” “爹,娘,这支朱钗好精致啊。”苏大爷这一家子刚走进正堂,苏谨心便看到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子毫不客气地拿起摆在红木朱漆盘子上的一支朱钗,两眼发亮,仔细打量了一番,接着,在苏谨心的微愕中,随手往自己的发髻上一插,并跑到苏谨心的面前,撒娇道,“谨心堂姐,这支朱钗送给我,好不好?” 这个应该是她大伯的小女儿,苏谨芳。因是大伯母所生,又是老来得女,大伯和大伯母往日就对她娇惯了些,苏谨心皱起了眉,这个堂妹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么拿她的东西可以这么一副理所当然,当真不愧是大伯的女儿,但凡苏家的东西,就是他们的。 “芳儿,你谨心堂姐日后可是云家的三少夫人,这点东西她怎么会看在眼里。来,让娘看看,呀,这支朱钗戴在我家芳儿的头上,可真是好看啊。”苏大夫人暗忖着自己毕竟是苏谨心的大伯母,这点面子苏谨心应该不会不给她,再说了,只是要一个朱钗,没什么大不了的。 “谨心堂妹,你都送芳儿朱钗了,堂姐也不客气了。”苏大爷的几个女儿,一看苏谨芳拿了朱钗,一个个羡慕地不得了,这会儿见苏谨心也未发话,似乎是默认了,忙争先恐后地围在名贵珠宝环佩之前,只要是她们看得上眼的,都纷纷往自己的怀里揣。 这是……明目张胆地抢,抢的还是她苏二小姐的东西,苏谨心看得瞠目结舌,苏大爷这一房的人果然是个个无耻到了极点。 “二小姐,那支朱钗是云公子送给您的。”巧兰急得快哭了,这大爷家的几位小姐怎么这么不要脸,她家二小姐都未同意,她们就敢拿二小姐的东西。 苏大爷见此,却根本不以为意,他的几个女儿只不过拿一些本该属于她们的东西,这苏家,原本就该是他的,若非三弟执掌了苏家,苏谨心这黄毛丫头好命地当上了苏家家主的嫡女,否则这云家的三少夫人之位,就是他女儿的,怎么可能轮得上苏谨心这黄毛丫头。 “三弟,你的病可好些了。”苏老爷虚弱地坐在主位上,苏大爷假意上前问候,并招来自己的几个子女,“芳儿,你们几个过来,快给你三叔磕头拜年。” “三叔,祝您福寿康宁,万事大吉。” 这些苏谨心的堂兄、堂姐、堂妹一跪下,苏老爷抬头一看梅姨娘,苏谨心就知道该出银子了,苏老爷虽然吝啬,但好面子啊,有人给他拜年哪能不出银子,以彰显他苏老爷这个堂堂的苏家家主财大气粗。 给吧。苏谨心点头,但嘴角的笑,却有些诡异,还带着几分讥讽。 随即,晴兰捧着一个朱漆盘子过来,梅姨娘掀开盖在上面的红色绸布,将压胜钱一个个地分给苏大爷的这几个子女。 这些压胜钱,皆是镂空,并刻着一片片的茶叶,上写‘长命富贵’或宜尔子孙’等喜气话,而镂空的钱,最多只能当做饰物,根本一钱不值。 就一枚压胜钱,苏谨芳等几个苏大爷的子女,跪了半日,见梅姨娘只给了他们一个毫无用处的铜板,个个难以置信,三叔家这么富有,怎么就一点银子都不出,今早他们去四叔家,那四叔还给了他们每人十两银子。 不止苏谨芳等几个苏大爷的子女震惊地瞪大了眼,就连坐在主位上的苏老爷也一脸尴尬,喘息着问向梅姨娘,“银子呢,不是让你们事先准备好银子了。”就算给这些侄儿们每人一百两,他也拿得出。 “老爷,二小姐说府里最近要用银子的地方多了,我们能省则省。”梅姨娘将苏二小姐告诉她的那番说辞,一本正经地对苏老爷说了一遍,心下却暗笑,二小姐狡猾着呢,到她手里的银子,怎么可能再拿出来,更何况是把银子送给苏大爷这一房,二小姐心里肯定更不乐意了。 “三叔真抠门,一毛不拔。”苏谨芳怏怏地起身,小声嘟囔道。 苏谨芳的声音虽小,但苏老爷还是听到了,而这一句,就把好面子的苏老爷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整个身子也气得颤抖着,今日他这个苏老爷的脸,全给苏谨心这个忤逆女给丢尽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一个破朱钗,还给你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你对她再好,她也未必会记得你的好,即使你对她掏心掏肺的,也别指望她一定会对你感恩戴德,前世苏谨心已吃过庶姐苏谨妍的亏,所以这一世,对于这些所谓的亲人,所谓的亲情,她就看得淡了,敬她三分的,她自然也会敬她们,若对她不敬的,抱歉,本小姐没耐性跟你们虚以委蛇,是,苏谨芳是年纪比她小,还是她大伯和大伯母的掌上明珠,但那又怎么样,年纪小,就可以仗着这个借口,骄纵妄为,肆意地将她的东西占为己有吗,哼,别说是一支精致的朱钗,即便是她苏谨心不要的东西,未经她同意,她也不会将它们拱手相让。 胆敢从她手里抢东西,她们倒也会算计,苏谨心眉间一挑,站在一旁的梅姨娘很快就会意过来,忙出声道,“芳小姐莫不是怪我家老爷的礼太轻,入不了您的眼。但这些压胜钱可都是我家老爷亲自派人督促去做的,您如此不屑一顾,实在太伤我家老爷的心了。” “就一个破铜板,有什么好的。”苏谨芳一脸嫌弃,高傲地抬头,指着梅姨娘微怒道,“你是什么身份,敢这么跟本小姐说话!”随后,转身扑到苏大夫人的怀里,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娘,那个贱婢骂我。” 梅姨娘原本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只不过被逼无奈才给苏老爷做妾,这会儿见苏谨芳骂她贱婢,娇艳柔媚的脸上愣住了,她眼中含泪,故作黯然之色,并默默地退到苏老爷的身后,苏老爷看着哪能不心疼,虚弱地开口道,“芳儿,给梅姨娘道歉,她不是贱婢,等过段日子,三叔会扶她当平妻,以后她就是你三婶。” 苏老爷这话一出,站在一旁的柳姨娘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这梅姨娘接替夫人打理着苏家上上下下的事,已经压了她一筹,若等她当了平妻,她跟三小姐还怎么在府里立足。越想,柳姨娘就越不甘心,凭什么啊,她给老爷生了三小姐,可这梅姨娘到苏家这么多年,连怀都没怀上,若她当了老爷的平妻,那已沉塘的谢姨娘还真是死得冤,跟夫人斗了十几年,不仅什么都没得到,还赔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老爷,贱妾从不敢奢望这些,老爷待贱妾恩重如山,贱妾为奴为婢都无法报答老爷今生的恩情。”自从老爷病了之后,对她愈加的信任,只是,唉……,梅姨娘面上诚惶诚恐,但心里却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冷笑,苏守正,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倘若当年你也能这么对我,今日我也不会背叛你。 “那就等她当了本小姐的三婶再说。”要给梅姨娘一个低贱的姬妾道歉,苏谨芳这个苏大爷的嫡女,自然不会答应,许是苏老爷的语气说得有些重了,而苏谨芳一直是娇惯着长大,就连苏大爷都没说过她,更何况苏老爷只是她三叔,当即,躲在苏大夫人怀里的苏谨芳嘤嘤地哭了起来,“娘,我不道歉,我死也不道歉……” “好,好,我们芳儿就不道歉。别哭了,芳儿乖。”到底是老来得女,苏谨芳这一哭,苏大夫人就心软了,她忙转头对苏老爷道,“三叔,芳儿只是个孩子,她不懂事,依我看,此事就算了吧。若三叔不解气,就让大嫂我代芳儿,给三叔你赔礼道歉。” 自古长嫂如母,苏大夫人都搬出了自己是苏老爷大嫂的身份,苏老爷岂会真的让苏大夫人向他赔礼,然而,正当他打算开口说不想追究此事时,苏二小姐略带冷嘲热讽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大伯母此言差矣,谨芳堂妹对梅姨娘出言不逊,也就是不把我爹放眼里,谨心也知道大伯与大伯母素来宠爱谨芳堂妹,但我爹是怕大伯不忍训斥,故而代为管教,有道是子不教父之过,我爹这么做,既是为了大伯着想,也是为了谨芳堂妹好。大伯母, 您再这样护着,若被外人得知,恐怕要说您……”苏谨心说到此,故意停了下来,但话中之意却很明显,苏大夫人气得心中暗骂道,苏谨心这个侄女竟在指桑骂槐地说她慈母多败儿,本来也就一件小事,可现在被这侄女这么一说,却成了芳儿的不是,还让芳儿背上了不敬长辈的罪名,苏谨心这侄女,伶牙俐齿,果真是不好应付。 见苏谨心这个堂姐不依不饶地要她道歉,苏谨芳气愤地将手中的压胜钱扔到了地上,她早就听爹说过,苏家现在都是这个堂姐在当家,说不准今日这压胜钱也是这个堂姐想出来的法子,目的就是给她难堪,羞辱她。 “苏谨芳,你好大的胆子,敢扔这压胜钱。”苏谨心冷笑道。 “一个破朱钗,本小姐还不稀罕呢,苏谨心,还给你!”苏谨芳也不笨,当即就想明白了苏谨心为何会揪着她不放,她一把拔下插在头上的那支朱钗,丢到地上,并狠狠地踩了两脚,“还给你,还给你。” “芳儿,你怎么能跟你堂姐这么说话。”虽然这压胜钱不值钱,但贵在意义重大,而且在有些世家望族中也是压胜钱和银子一起给,故而,苏谨心今日给苏大爷几个子女准备的压胜钱,也根本让人挑不出任何的错,苏大夫人拉了拉苏谨芳,低声哄道,“别使性子,给你堂姐陪个不是,她可是未来的云家三少夫人。” 这一下,苏谨芳就更委屈了,她又没有错,怎么要她道歉,于是嘤嘤的抽泣声哭得越加大声了,“娘,她们欺人太甚,这苏家本来就是我们的,他们霸占着我们的宅院,抢了我们的银子,还假惺惺地在我们面前当好人……”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在胡说什么。”苏大夫人一听就慌了,忙去捂苏谨芳的嘴,她这个女儿可真是缺心眼,这等话哪能当众说出来,都怪她平日把她宠坏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打死了,刚好死无对证 都说覆水难收,苏谨芳的话既然已经出口,苏大夫人这会儿再去捂她的嘴,自然是为时已晚,在场的这么多人,可不止苏大爷这一房,还有苏家上上下下的人,丫鬟、仆妇、小厮等都是睁大了眼瞧着,个个竖起了耳朵听着,这么多悠悠之口要堵,怎么可能。 苏老爷当场脸色就变得很难看,“大哥,原来你就是这么教孩子的,苏家是你们的,呵呵……”苏老爷因身子病弱低低喘息着,倏地,他用尽全力猛地一拍桌案,把在场的人皆吓得噤若寒蝉,他转头,对苏大夫人怀中的苏谨芳道厉道“三叔告诉你,这苏家到底是谁的。你爹不过是个妾生的庶子,他有何资格来继承苏家!” 苏老爷和苏大爷这兄弟两虽然关系不太好,但面上却没有像今日这般闹得这么僵,再说苏大爷是苏老爷的兄长,只要苏大爷做的不过分,苏老爷也不会拿他怎样,好歹是自己的大哥,又是苏氏一族的长者,苏老爷为了苏家的颜面,多少会退让一些,但今日,苏老爷一句‘妾生的庶子’,算是彻底和苏大爷撕破了脸,而这也正中苏谨心下怀,她对这个倚老卖老的大伯早已看不顺眼了,可她对付自己的大伯,总会背上一个忤逆不孝的骂名,可若由苏老爷出面,那就左右不干她的事了,哪怕最后被人骂,也有苏老爷在上面顶着,她这个女儿是奉父命行事,忠孝难两全,当然,最主要的是,若能借刀杀人,她何乐而不为。 “唔……”因嘴巴被苏大夫人捂着,苏谨芳被吓得身子颤抖着,哭却哭不出来,只能呜呜地低嚎着,三叔好可怕,呜呜…… “爹,您身子不好,别生气,谨芳堂妹年纪尚轻,就当童言无忌,我们听过也就算了。”苏谨心上前相劝,但这一劝,苏老爷的脸色更沉了几分,童言无忌,若不是家里的大人教的,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苏大爷一心图谋苏家是不假,但有些事也只是心照不宣,如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放在面上挑明说,意义就不一样了。 “哭,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苏大爷一狠心,从苏大夫人怀里拉过苏谨芳,啪的一巴掌扇了过去,“说,这等混账话是谁告诉你的,啊!” 这下子,苏谨芳哭得更大声了,“爹,不是您说这苏家原本是二叔的,三叔抢了二叔的家主之位,还杀了二叔,三叔犯了死罪,所以您接管苏家是名正言顺。” “还胡说!”快闭嘴啊。苏大爷这会儿急得额上冒汗,狠狠地又打了苏谨芳一巴掌,“到底是府里的哪个下人乱嚼舌头,教坏你的!” “老爷,芳儿她还小,不懂事……”自己的心肝宝贝女儿哭得凄惨,苏大夫人当即就扑了上去,将苏谨芳护在了身后。 “娘……”苏谨芳小脸被苏大爷打得红肿,她怒瞪着苏大爷,哭着委屈,“爹,这话就是您告诉芳儿的,还说要请来族长,帮二叔讨回公道。当时,几个哥哥姐姐都在,不信,您问他们!”爹自己老糊涂了,忘记了,还怪她乱说话,明明她说的都是实话。 他怎么就生了个这么愚蠢的女儿,他都想法子帮她脱身了,她不仅笨得没听出来,还要扯上他,苏大爷又急又气,随手拿起贺礼担子上的一个木棍,直接挥了过去,“我今日个就打死你这个搬弄是非的小畜生!” “是啊,打死了,刚好死无对证。”苏二小姐在一旁火上浇油道。 只一句,就把苏大爷气得快吐血,拿着木棍的大手,剧烈地颤抖着,这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怪不得他图谋苏家十几年,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一个两个都这么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会给他扯后腿,苏大爷苍老的脸色,恨得直咬牙。 “三叔息怒。”剩下的几个苏大爷的子女,个个吓得跪倒在地,虽然面上是替苏谨芳求情,但有几个眼里却是幸灾乐祸的,估计苏谨芳在这些个庶出的兄长、姐姐们面前趾高气扬的,早把他们得罪光了,他们平日是碍于苏谨芳嫡出的身份,不得不忍气吞声,但心里指不定都巴不得苏谨芳死。 “爹,大伯和谨芳堂妹都说您害死了二伯,要不要女儿将此事呈报给刘大人,让他来替我们苏家审一审这桩陈年旧案。”苏老爷为了苏家的家主之位,杀了苏二爷,这事只怕也瞒不住了,不过她总觉得当年的真相远不止是这些,还有二伯在给顾小六上族谱的时候,顾小六生母的那一块却是空白,但毕竟是十余年前的事了,除非是顾小六上衙门去告苏老爷,否则这桩血案官府也无法立案,因此苏谨心说这话,也只是想试探下苏老爷的反应,顺便拖苏大爷下水,这苏家的人,犯了事总喜欢找替罪羔羊,苏老爷是,苏大爷也是。 苏谨心嘴角一声讥笑,大伯,别以为舍弃一个苏谨芳,你就可以全身而退,侄女今日就教一教您何为安分守己,是别人的东西,终归是要还的。 “三弟,这事是误会啊,芳儿这孩子也不知从哪来听来的混账话,回去,大哥就好好管教她。”苏大爷急得开始结巴起来,“三弟,大哥……大哥绝没有想过要与你争什么……” “大伯,您这样我爹也很为难,您若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不妨将您手里掌管的几家店铺的大权交出来,这样或许我爹就会相信您真的不想跟我爹争什么。”苏谨心故作好心地为苏大爷出主意,却无疑是在落井下石,苏大爷这些年敢如此嚣张,就是仗着手里有几家店铺,有些生意来源,否则,他就跟苏家的那些人一样,要仰人鼻息,听苏家家主的号令,如今苏家掌权的是苏谨心,苏大爷自然不会甘心听一个黄毛丫头的调遣,而且他深知自己跟苏谨心这侄女结了梁子,心中害怕万一这刻薄的侄女发起狠来,就把他打发到一个穷县里,替苏家看管棺材铺子,到时,他若不去就是公然对抗苏家家主的命令,但去了,不是要老死在棺材铺子里。 第三百二十五章 拿了本小姐的,都给本小姐吐出来 “大伯这是不愿交啊,唉,也罢,反正我们苏家上下谁不知道大伯您野心勃勃,一心要当上我们苏家的家主,继而霸占祖父留下的家业。”苏谨心故作一脸失望,“枉谨心尊您一声大伯,可您所做的事,也太让谨心寒心了。” “苏谨心,你……!”苏大爷被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苏谨心这侄女竟敢当着在场这么多人的面暗骂他狼子野心、卑鄙无耻,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这黄毛丫头也太目中无人了。 “敬天之怒,无敢戏豫;敬天之渝,无敢驱驰。大伯,您敢不敢当着这皇天之上的诸位神佛起誓,就说大伯您没有图谋我爹的家主之位,否则……”苏谨心徒然提高了声音,冷冷道,“否则大伯您这一脉世世代代为奴为婢,永不翻身!” “你……你……你……”好毒的誓!老三果然生了个凉薄狠毒的女儿。 “老爷,别发誓啊,发不得啊。”苏大夫人哭着扶住被苏谨心气得有些摇摇欲坠的苏大爷,“老爷,给他们吧,给他们吧,我们不争了,不争了……”举头三尺有神明,苏大夫人年约五旬,平日又吃素念佛,虽然爱贪点小便宜,但大恶的事她绝不会做,她的儿子苏天耀已是七品松阳令,三、五年后,指不定会飞黄腾达,倘若为了苏家的钱财,却发了这个毒誓,断送了她儿子的前程,还有她女儿一辈子的幸福,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啊……苏大爷一把推开苏大夫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道狠绝,“老夫问心无愧,发个毒誓又如何!”他不发誓,才是会中了苏谨心这个黄毛丫头的圈套,哼,老三杀人都不怕天打雷劈,他怕什么,再说,他是老太爷的长子,二弟一死,由他继承苏家理所应当。 苏大爷敢发誓,倒是大出苏谨心的意料,这可是诅咒后代子孙永世不得翻身的毒誓啊,一般人吓得吓死了,可她这位大伯,却依然面不改色,最可怕的是,他为了保全自己,而可以不顾苏谨芳等几个子女的死活,狠,她的这位大伯比她想象中要狠得多了。 “娘啊,芳儿不要为奴为婢!”苏谨芳吓得喊叫起来。 呜呜……,随着苏谨芳惊恐万分的哭喊,那些跪在地上的苏大爷的几个子女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间,苏家的正堂内,哭声不断,苏谨心的这些堂姐们哭花了妆容,当然,她们哭也就罢了,毕竟她们是女子,可苏谨心看到苏大爷的几个儿子,也没骨气地跪在地上哭,苏谨心心里就发笑,一副窝囊样,堂堂七尺男儿,哭成这样,真是丢尽了苏家人的脸。 “哭什么!”他还没死呢,苏大爷一声叱喝,吓得苏谨芳等人几乎魂飞魄散,脸色个个苍白。 “谨心侄女,你还有什么事要问大伯,就趁今日一起问吧。”苏大爷一发完毒誓,倒把苏谨心给难住了,无凭无据的,她也不能把这个大伯怎样。 “大伯,您怎么问谨心啊,此事该如何,应该问我爹啊。”苏二小姐开始装无辜,又把得罪人的事,抛给了苏老爷,只气得苏老爷暗骂这个忤逆女狡猾,这会儿想起他这个爹,准没好事。 “赶出去。”苏老爷闭了眼,瘫软在主位上。大哥的为人,他最清楚不过,今日之事若再追究下去,大哥一定会跟他来个鱼死网破,将他当年派人追杀二哥的事,通过他那个当官的侄儿想方设法地抖露出去,到时,玉石俱焚,他也就难逃一死了。 “大老爷,大夫人,请吧。”郭福带了府里的家丁,来到苏大爷等人面前,苏大爷哼的一声,心道,老三,你等着,等我的耀儿当了大官,我一定会把苏家夺回来,便拂袖踏出了门槛。 苏大夫人哭得再不复往日的端庄贤淑的贵妇人形象,她拉过身旁也哭得梨花带雨的苏谨芳,替她擦了擦泪,“芳儿,别怕,有娘在。” “等等。”眼看着苏谨芳等人要离开,苏谨心忙喊住了她们,吓得苏谨芳等几个苏大爷的子女面如土色,尤其是苏谨芳,先是被苏老爷斥骂,接着又挨了苏大爷几个巴掌,这会儿又被毒誓吓破了胆,现在一听苏谨心这个堂姐喊她,更是怕得双腿发软。 “苏……不……是谨心堂姐,芳儿错了。”刚刚苏谨心三言两语把苏大爷气得险些背过气,还逼苏大爷发下了这么毒的誓,苏谨芳都是看在眼里的,若说她要不怕这个狡猾奸诈的堂姐,那是不可能的。 苏谨芳最多是一个被宠坏的闺中小姐,虽然目空一切,傲慢了些,但却没有多少城府与心机,可苏谨芳的几个庶姐,也就是苏谨心所谓的那些的堂姐们,那就不一样了,刚刚苏谨芳有难时,她们求得不是苏大爷,而是苏老爷,这其中就耐人寻味了,因为她们知道求苏大爷,必然是给苏谨芳留了生机,可求了苏老爷,处置苏谨芳就再也不是苏大爷一个人的事了,以苏老爷往日的作风,一个对他大不敬的侄女,日后就会很难在苏家立足。虽说苏大爷膝下子女的婚配,都是苏大爷说了算,可若是苏老爷开了口,还是以苏家家主的身份下的令,并说是为了苏家的大局着想,那么,就连苏大爷这个当爹的都不能拒绝。 “巧兰,芷兰,晴兰,替几位小姐整一整衣衫,我们苏家可是在临安城有头有脸的,若她们现在走出去,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我们苏家岂不要让人笑话。”巧兰、芷兰、晴兰三个大丫鬟一听苏谨心的吩咐,忙齐声称是,随后,她们又各自带了几个丫鬟上前,不由分说,在几位苏小姐的身上一阵摸索,因她们是奉了苏二小姐的命,而且打着还是‘整衣衫’这个借口,苏谨心的这几位堂姐又羞又怒,却都不敢发作。 怎么说她们都是苏家的小姐,苏谨心这么做,不是在当众羞辱她们吗,说什么替她们整一整衣衫,根本就是再剥她们的衣裙,披在身上的褙子一扯开,叮叮当当地,一些珠宝翠环掉了一地,都是刚刚未经苏二小姐允许,就擅自做主揣了怀里的。 敢拿本小姐的东西,就该知道这些东西不好拿,苏谨心面上笑着,但看在苏谨芳等人眼里,却是阴森恐怖,虽然她们的身份是不如苏谨心这个苏家家主的嫡女,但她们也是堂堂的苏小姐,这会儿她们被一群低贱的丫鬟们收了身,这传出去,以后教她们还怎么见人。 第三百二十六章 把不三不四的人,都打发了 苏大夫人看着几个庶出的女儿被苏谨心身边的这些丫鬟们羞辱,而自己身为她们的嫡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能帮她们,倒不是苏大夫人宅心仁厚,而是她一个长辈,在苏谨心这个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面前,连一丝威严都没有,想她活了五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这么的狼狈,这么的颜面无存。 “谨心侄女,莫要逼人太甚,她们都是你的姐姐,与你同属一脉,你今日如此对她们,你就不怕……” “呀,大伯母,您的衣衫似乎也乱了。”苏大夫人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苏二小姐一声故意惊叫,吓得当即闭了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若让苏谨心的丫鬟也在她身上一阵摸索,她在那些世家夫人面前怎么抬得起头。 呵呵,苏二小姐一阵低笑,笑得苏大夫人和几位庶姐花容失色,几位庶出的堂兄害怕地低下了头,苏谨芳更是躲在了苏大夫人的身后,“娘……”这个堂姐好可怕,逼得爹都是惨败地离开,也不知接下来又要怎么对付她们。 苏老爷早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苏家的大权都在她手里,连他都是看着她脸色行事,刚刚要对付大哥,这个女儿要利用他,才对他恭敬了几分,否则她是不会拿正眼看他这个当爹的。 唉,想不到我苏守正一生谋划,费尽心机抢来的苏家,却给这个小白眼狼做了嫁衣,苏老爷无力地靠在花梨木椅上,恨恨地盯着苏谨心,心中自然是万分地不甘心,但不甘心又如何,他现在一身病,临安城的大夫都请遍了,还是回天乏术,除非是林家那位眼高于顶的大舅兄肯赐他灵丹妙药,或许他还有一线生机,只可惜啊…… “退下。”苏谨心一挥手,巧兰、芷兰、晴兰等几个丫鬟终于松开了几位苏小姐,而此时,这几位苏谨心的堂姐们,一个个衣衫半解,发髻散了,妆容也哭花了,惨不忍睹。 看到苏谨心缓步走向她们,下意识的,都缩成了一团,面带惊恐。 “大伯母,到底是谁逼人太甚,你们仗着自己是苏家的长房,就处处不把我跟翊儿放在眼里,平日你们在府里顺手牵羊拿走一些,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苏谨心一声冷笑,“那是本小姐心情好,不与你们计较,可你们倒好,蹬鼻子上脸,越发不知轻重!”苏谨心手指苏家的横梁,目光威凛,“这苏家,是翊儿的!”是顾小六的,谁觊觎,便是与她为敌。 女子清越的声音,决绝与冰冷,一出声,便已威慑了在场的所有人。 苏大夫人惶然无措,惊得瞪大了眼,这个侄女竟敢当众骂她,不是指桑骂槐,而是面对面的,连拐弯抹角都省了,就这么直接数落呵斥她,丝毫不把她这个长辈当一回事。 “你……你……”苏大夫人抚着胸口,险些要晕倒。 “大伯母,刚刚大伯可是发了毒誓的,您最好回去盯紧些,免得谨芳堂妹和天耀堂兄日后遭殃。”苏谨心再走近了几步,在苏大夫人耳旁一阵低语,还有半个月她就该及笄了,她可不希望在自己的及笄礼上遇到那一群苏家倚老卖老的叔伯们,刚才苏谨芳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说苏大爷已经去请了苏氏一族的族长,若是把那个老爷子请来,那事情就麻烦了,倒不是她怕,只是这个时候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想到刚刚的那个毒誓,苏大夫人更是惊魂未定,太毒了,世世代代为奴为婢,还永世不得翻身,苏谨心这个侄女,到底是不是人,这么毒的誓也敢逼着她大伯去发。 “你放心,就算拼了我这条老命,我都不会让我的耀儿和芳儿有事的。”老爷为了苏家的钱财,可以放弃一切,但她却做不到,苏大夫人惊惧地看着苏谨心,她知道这个侄女是故意提醒她的,还带着威胁,若她不照办,只怕今日这个侄女是不会让她堂堂正正地走出苏家的祖宅。 要是和这些个庶女一样,她也一身凌乱,披头散发地出了苏家,临老了,却晚节不保,这叫她这个苏大夫人还怎么有脸活在世上,还不如一头撞死。 “这是裴舅父在解典库抵押的裴家宅院,我想大伯母也不想看着裴家上下几日后流落街头吧。” 因苏大爷是庶出,故而娶得这个大夫人裴氏身份也并不高,但裴家也算小有资产,只是这裴老爷耳根子软,又常常被人骗,与人做生意十有八回是血本无归,好在苏大夫人私下里会接济娘家,才使得裴家没有败落。不过像这等事,苏大夫人自然不会到处嚷嚷,弄得人尽皆知,有时她连苏大爷都瞒着,这会儿被苏谨心这个侄女揭开,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这房契怎么来的?”她这个弟弟又不好赌,也不会大肆挥霍,最近几日也没见他做过大笔生意,怎么会把房契给抵押了出去,苏大夫人仿佛想到了什么,眼中变得愈加惊恐,“是你,你……”真卑鄙啊,堂堂的苏家二小姐,居然也会用骗这一招。 “我怕大伯母您出尔反尔,帮着大伯来对付谨心啊。”苏二小姐笑得纯善,眼中清澈,似乎不染尘华,但眼底却阴郁地可怕,她一点点将手中的房契折叠好,收入袖口中,“再有半个月,是谨心的及笄礼,到时就全仗大伯母您了。”前世,她虽是苏家的嫡小姐,但根本就没有及笄礼,究竟要怎么办及笄礼,苏谨心也不知道,大伯母在外人眼里毕竟是苏家年高德劭的大夫人,现在除了找她帮忙,她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亲娘林氏疯了,苏家女眷这里总要一个主持大局的人,梅姨娘固然可以托付,但她姬妾的身份,多少要受人诟病,说他们苏家狂妄自大,不尊重贵客,让一个姨娘来招待他们。 步步筹谋,还小心谨慎,苏谨心这个侄女的城府实在太深了,苏大夫人此刻终于明白今日来苏家拜年,竟也是个局,利用人还利用的如此彻底,这世上除了她这个狡猾卑鄙的侄女,还有谁。 “好,我答应你。”裴家的房契都在这个侄女手里,她还有选择吗。 “那谨心就多谢大伯母了。”苏二小姐笑意盈眸,“福叔,将本小姐备下的厚礼给大伯母他们捎上,外头天快黑了,你多派几个人护送大伯母他们回府。” 苏二小姐转怒为喜,而这一喜一怒之间,突如其来,根本就是瞬间之事,把苏大夫人他们几个看得一愣一愣的,心道,这苏家最尊贵的嫡小姐,果然如世间传言那般,喜怒莫测啊,以后见了她,还是小心应付着为好,惹怒了她,岂不自寻死路。 真希望云家赶紧把这个苏家的祸害娶回去,免得留在苏家,拿自己的亲人下手,处处刁难他们,算计他们,不止苏大夫人他们几个心中这么想,坐在主位上的苏老爷亦是如此,他巴不得他那高高在上的谪仙贵婿,明日抬花轿就把他这个忤逆女接走,这样,他依然是以前的苏老爷,而不是这个忤逆女一手操纵的傀儡家主。 “二小姐,该用晚膳了。”郭福送了苏大夫人几个出府后,回到正堂,恭敬地对苏谨心道,恰那时,苏老爷仍坐在主位上。 “混账东西,老爷我还没死呢。”他这个苏家的家主,就算是个摆设,那些个下人也该做做样子,如这等用膳的请示,也该先跟他说,而不是跑到他这个忤逆女面前讨好。 他在这个苏家,真是越来越没地位了。 “我回去躺会儿。”苏老爷这会儿气都气饱了,哪还吃下的饭,一旁的柳姨娘趁机忙上前去搀扶苏老爷,却被苏老爷厌恶地推开,而梅姨娘去扶他时,苏老爷却没有拒绝,只把柳姨娘气得退到一旁抹眼泪。 “对了,那个与翊儿住在一起的梁公子,你从哪里招来的?”苏老爷颤巍巍地起身,走了两步,又转过头问苏谨心,“我们苏家到底是临安城的世家望族,若是些不三不四的人,你马上给我打发了。别忘了,你现在身份可不单单是我们苏家的二小姐,你还是云家未来的三少夫人,大婚在即,若你搞砸了这门亲事,我……我就……”想了半日,苏老爷想不到任何可以威胁这个女儿的话,便转了语气,“你想做什么,爹现在可从没拦过你,你就当发发善心,给爹我这张老脸再留点面子,行吗。”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然留一个男子在府里,真……真是不气死他这个爹不甘心啊。 “嗯,知道了。”苏二小姐漫不经心地应道,心里却越发乐了,梁孟臣这个奸商在苏老爷眼里,原来是个不三不四的人,呵呵,有趣。不过,她到底要不要告诉苏老爷,这位梁公子可是云公子的表弟,梁家的未来少主,身份也不低啊,唉,万一苏老爷知道了梁孟臣的身份,激动之下,病情又加重了,那岂不是她这个当女儿的过错了,呵呵…… 第三百二十七章 梁公子难道想强买强卖 苏老爷知道苏谨心这个忤逆女多半是在敷衍他,气得真想把拄在手里的拐杖扔给她,说起这个拐杖,苏老爷也是一肚子的气,这个忤逆女平白无故地送他一根拐杖什么意思,不就是在讥讽他后半辈子只能靠拐杖走路,他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走不动,今年他才正值壮年,若非得病,他用的了拐杖吗。这还不止,最气人的就是,那日下人将拐杖送到他面前,竟然说‘这是二小姐几个月前就派人去订做的’,瞧瞧,他苏守正真是生了个孝顺的女儿,几个月前就想到了他这个爹会得病,还需要用到拐杖。 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 苏老爷用力地拿拐杖敲了敲地面,再狠狠地望了苏二小姐一眼,就由梅姨娘扶着离开,走了两步,身后的苏二小姐轻轻地吐了三个字,“梁孟臣”。 梁孟臣,不就是梁老爷的那位嫡子,苏老爷一听这个名字,脚步停下了,“你怎么把梁公子安排到翊儿的住处去了,我们苏家很穷吗,连一个厢房都腾不出来。”那可是开钱庄的梁家啊,日进斗金,有的是银子,就说梁公子是财神爷也不为过,苏老爷大惊之下,又开始数落了一遍苏二小姐,这个女儿果然翅膀硬了,他是管不动了。 “爹,是他自己愿意的,女儿没逼他。” 苏二小姐说得很无辜,但刚巧要跨进苏家正堂的梁公子却身形一怔,儒雅的脸上满是气愤,愿意,本公子有厢房不住,却偏偏跑去跟你那个顽童弟弟住在一起,还要被你那个顽童弟弟三番五次地捉弄,苏谨心,你这女人撒谎怎么连眼都不眨一样,太奸诈了。 藏在身上的玉算盘一阵轻微的细响,一身湛青色锦衣的梁孟臣慢悠悠地踏入门槛,温润的声音,也跟着慢吞吞地响起,“苏老爷,本公子这个不三不四的人,可要唠叨你们苏家一段日子了。” 很显然,刚刚苏老爷说梁孟臣是不三不四的人,被他听得一清二楚,苏老爷脸上一阵尴尬,“梁公子言重了,你是我们苏家的贵客,咳咳咳……”苏老爷说到一半,忽然咳嗽了起来,“老夫身体抱恙,就不陪梁公子了。” “苏老爷请便。”梁孟臣略一作揖,便来到苏谨心的身边,苏老爷看着他们两人,总觉得有些不妥,但又说不上来,就暗叹了气,走出了正堂。 “苏二小姐何时变得这般大方了,据在下所知您可是一向只进不出。”晚膳已摆好,梁孟臣看到一桌子菜,以为是招待他的,心下高兴,可谁知当他走近,看清桌上的晚膳,嘴角抽动,这女人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让她出银子,比挖她的肉还疼。放眼临安城的世家望族,有哪家桌上的菜,都只是些素菜,连个荤的都没有,就连汤也只是个龙井竹荪,还似乎没放鸡蛋。 清汤寡水,再加一些素包子。黑心,这女人怎么这么黑心,他交了一千两的银子,居然只能吃素。 “梁公子近日火气太盛,本小姐也是为你好。”这个奸商一日不吃肉,会死啊,苏二小姐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将袖中的裴家房契递给他,“还给你。” “你不要了?”是她说要跟他做一笔买卖,用银子买裴家的房契,他才派人千方百计地从裴老爷手里将房契骗过来,怎么这会儿她不要了。 这裴家的房契,虽不如那些世家望族的祖宅,但也至少值个十几万两银子,梁孟臣以为苏谨心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得逞地笑道,“好歹我们这么熟了,这银子的事,我们好商量。” “什么银子。”苏二小姐笑得狡猾。 “……”这个女人,不会又想白抢他的东西吧,他是开钱庄的,是开解典铺的,可不是开善堂的,若一个个地都像她一样,他还怎么开店铺,干脆让店铺里所有的人都跟着他喝西北风算了。 “我看了房契,那宅子风水不好,我自然不要了,梁公子难道想强买强卖不成。”苏谨心反问道,“等我办完及笄礼,大伯母那边我就不需要她帮忙了,用不着她,我为何要帮她们裴家去赎那个宅院?” 这一问,理所当然,还面无愧色,只把梁孟臣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么说,这女人是想过河就拆桥,不,她现在连河都没过呢。 真是好算计啊。 拿他手上的裴家房契去哄骗苏大夫人,等苏大夫人发现,那已经是木已成舟,为时太晚了。 “苏谨心,你就不怕我把事实的真相告诉苏大夫人,到时你的谋划就功亏一篑了。”梁孟臣被苏谨心又摆了一道,气得威吓道。 “你敢!”苏谨心似笑非笑,倾身上前,素手抚上了梁大公子的衣襟,放软了声音,亦带了几分撩人与妩媚,“那我明日就跟远之说……” “说什么……”一股寒气在梁孟臣的身上直窜。 “我会跟他说……说你梁公子轻薄我。”女子吐气如兰,笑眸流转,姿容虽平凡,却亦有动人之色,梁孟臣不自觉地红了脸,猛地一推开苏谨心,吓得胆战心惊。 “苏谨心,你……你……,本公子告诉你,本公子……本公子宁愿去轻薄那个胖小姐,也不会看上你的。”这么凶悍,还狡猾卑鄙的女人,也就云澈那个冷冰冰的仙人降得住他,若换做他,梁孟臣想到此,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他还要多活几年呢,不想英年早逝,被她克死。 “姐姐。”门外,一声青涩的童音响起,梁孟臣当即又变了脸色,这女人到底是怎么教她弟弟的,太顽劣了,今日陪他读书,这小兔崽子倒好,想着法子的捉弄他,不是从哪里冒出一只小蜘蛛,就是不小心打翻了砚台,洒了他一身的墨汁,他究竟哪里得罪这苏家的姐弟两了,一个两个都这么欺负他。 “翊儿,谨怡,都过来一起用膳吧。”却惟独没有喊梁大公子,梁公子却也不生气,苏谨心这女人哪天要对他客气了,那他就该提防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赌棋 过了天庆节,烧了挂在府门前的门神纸,年也算过完了。这期间,苏家的几位姑奶奶,除了大姑奶奶顾夫人没来,剩下的五位姑奶奶都来了,苏谨心嫌烦,就全扔给了苏大夫人和梅姨娘招待她们,索性她们也知道苏家现在的状况,再加之苏谨心提前都备好了厚礼,也就都没说什么,六姑奶奶苏娉婷就更不用说了,她性子直,根本就不会计较这些繁文缛节,来了就当天回别院去了。 依礼,苏谨心也该带着范弋楚去一一给那些亲戚拜年,但苏二小姐狡猾,全把它推给了范弋楚,气得范小爷嘟起嘴,一脸不愿,“苏谨心,那是你的亲戚啊,又不是本小爷的。”但埋怨归埋怨,最后,范弋楚还是认命地由苏家的下人陪同下,任劳任怨地去替他那个不负责任、狡猾多端的苏姐姐给那些叔伯们拜年,因范弋楚现在的身份是苏家的大少爷,也是苏家未来的家主,那些旁支的叔伯们见了,巴结还来不及,看到他,都一个劲地嘘寒问暖,希望这位未来的小家主能记得他们,这样日后他们也能在苏家的生意上分一杯羹。 这几日,梁孟臣在苏家住的极为安稳,耳根子清净了,因为没有人催他成亲,但梁大公子也有烦恼,苏家的这位大少爷太顽劣不堪,整日变着法子捉弄他,尤其是大早上的,他还未睁开眼,一盆凉水就当面从床帐上掉下来,将他泼醒,冰凉刺骨啊。 跑去质问苏谨心,苏二小姐一定会漫不经心地对他说,“梁公子,那是翊儿喜欢你,你该感到荣幸。” 这可是数九寒天啊,突然来一盆凉水,即便他身子骨再好,也经不起她这个顽劣弟弟的折腾啊,于是,性情温吞的梁大公子怒了,还跟苏家的这位大少爷结仇了,大眼瞪小眼,礼尚往来。没两天,这位临安城素来以儒雅温柔著称的梁公子,性子就变了,本来温吞地走路,这会儿健步如飞,能不快吗,不快点,他就被苏谨心那个顽劣弟弟给整死了;说话也快了,再不快,他一句话没说完,那个小兔崽子一连串地指桑骂槐,岂不把他羞辱了遍,他还一句都没还口,太亏了。 这一改变,梁公子身边的小厮梁武只差跪谢天恩了,呜呜,老天开眼了,他家的公子终于不是慢性了。 眼见着苏谨心的及笄礼将至,苏大夫人也住进苏家祖宅,和梅姨娘一同料理苏家,宴客的名单,正宾、赞者、有司该请何人,都要仔细地挑选。苏谨心不同于苏家别的女儿,她是苏家家主的嫡女,因此,她的及笄礼,在苏家也算一件大事。 “二小姐,请帖都送出去了,但……”梅姨娘来到书房,苏二小姐正与梁孟臣对弈,苏二小姐执白子,梁孟臣执黑子,走近看了,梅姨娘才发现二小姐是与梁公子赌棋,所谓赌棋,就是谁赢的子越多,彩头就越大,现在已近收官,看样子,二小姐险胜梁公子几个子,梅姨娘几番欲言又止,继续道,“本来刘夫人是要来的,可刚刚她派人来说那日有事来不了,请您见谅,还有几位夫人,前几日也答应好好的,但现在却推三阻四的,似乎是不敢来。” “这怎么行,若刘夫人不来,谁为二小姐加笈。”巧兰一听,就急了,“没道理啊,以二小姐的身份,怎么可能请不动那些夫人。”二小姐可是云家未来的三少夫人,整个江南,有谁不给云家几分面子。 苏谨心纤指落下一个白子,平静地问道,“怎么回事。” “是这样,那两日也是云五小姐的及笄之礼,所以……云夫人把那些夫人都请了。”云五小姐,就是云夫人的第二个女儿,名云娇,众所周知,云夫人膝下无子,只生了三个女儿,这第二个女儿云娇最得她的喜爱。 梁公子闻言,暗道,看来他那位姑母又出手了。 芷兰算了算日子,疑惑道,“不对啊,云五小姐的生辰比二小姐还晚两天,那些夫人大可参加完二小姐的及笄礼之后,再赶去云家也不迟啊。”又不是与二小姐同一天办及笄礼,那些夫人怎么可能来不了,再说苏家、云家都在临安城,两家的府邸离得也不远,不到半日便可到了。 梅姨娘看了看苏二小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据那些夫人说,云家要为五小姐的及笄礼宴请三日。” “啊,这不明摆着是冲二小姐来的,三日宴请,奴婢可从未听过有哪家小姐的及笄礼需要这么多天的,即便是天之骄女、金枝玉叶也没有这么久。”巧兰气愤地道,“二小姐,云夫人这么做,岂不要您在及笄礼上无人观礼,让您难堪啊。” “是啊,二小姐的及笄礼是何等大事,若是无人观礼,也没有德高望重的夫人给二小姐加笈,日后二小姐嫁了过去,还不被云家的那些人看不起。这云夫人……太卑鄙了。”芷兰也气得大骂道。 “梁孟臣,我赢了。”相较于巧兰等人的心急如焚,苏二小姐却镇定地落下最后一个子,嘴角笑得淡淡,多少她也猜到了,去年她毁了庶姐苏谨妍的及笄礼,今年,苏谨妍怎么可能让她好过,再加上一个云夫人的有意纵容,这及笄礼怕是要从简了,估计那刘夫人是受了云夫人的逼迫,想来却来不了吧,这临安城虽是刘知府最大,但云家却是凌驾在临安知府之上,连江南巡抚杜大人都要忌惮几分。 “要不要我帮你。”梁孟臣将棋盘上的子,一个个地收起,“今日我输了,我愿赌服输。” “那就多谢。”苏谨心也不推辞,意味深长道,“梁大哥也离家几日了,也该去看看令祖母,敬敬孝道。” “苏谨心,早知道你今日请我来赌棋是别有所图,我还不如陪你那个顽劣弟弟读书。”梁孟臣笑得打趣道,“你的这一声梁大哥,日后还是少叫吧,免得我总感觉你是在算计我。”她倒也聪明,他的祖母可是云老太爷的姐姐,在临安城之内,若论年高德劭的夫人,除了祖母云氏,谁还敢称大。 第三百二十九章 及笄礼 梁老夫人并不住在梁府,而是住在临安城外一个僻静的别院内颐养天年,到了苏二小姐及笄那日,虽然整个临安城内的世家夫人几乎都被云夫人请到了云家,除此之外,一些江南远道而来的世家夫人,也住到了云家的府邸,但梁老夫人的车驾一停到苏家的府门前,还是惊动了整个临安城,且不说梁老夫人已近耄耋之年,就是她的身份,云老太爷的亲姐姐,便也是举足轻重的,由她为苏二小姐加笈,五福之意更明显。 何谓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而这五福,梁老夫人皆占全,但那位给云五小姐加笈的杜巡抚夫人却未必都有,这样一比较,苏二小姐自然占了上风,是,苏家的贵客是少,但苏家只一个梁老夫人,便是远远胜过了云家的高朋满座、宴席风光。 苏二小姐的及笄礼,设在东房。 但凡苏家叔伯府中的那些夫人们、少夫人们、小姐们,一见苏大夫人都到了,谁敢不来,女眷这般有苏大夫人和梅姨娘等人招待着,自然不会有问题,虽然苏二小姐及笄,请的也是女眷多些,但也有几位公子,比如苏家的几位少爷,钱公子,梁孟臣等人,便只能由范弋楚出面招待,别看范弋楚平日是顽劣,但一到这种大事,他也不敢胡闹。苏谨心吩咐他做什么,他都一一照办。 “梁老夫人,我家二小姐到了。” 满头银发的梁老夫人云氏拄着龙头拐杖,面色苍老,但双眼却有神,“老身也想看看,能让老身的乖孙这般看重的女子,到底长了什么模样。” 珠帘微动,一身素淡的女子,缓步而来。 三千青丝未梳,全部垂到了腰际,这一眼,梁老夫人只看到了那女子如古井无波的双眸,看似多情,却凉薄到了极致,梁老夫人心一惊,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越看就越震惊,有这般眼神的女子,除非是历经了沧桑,看透了生死,才会如此的平静,想她活到了八十高龄,人生的悲欢离合,也才刚刚参透,但这苏家的丫头,不过十五岁,怎么会有这般的心境。 好在她的乖孙,还未泥足深陷,但云家的那个小子,怕是已经来不及了,梁老夫人心中暗叹,这样的女子,除非是真正动心,否则旁人对她再好,哪怕为她死,与她而言,都不过是过眼烟云,时间久了,便也淡了。 这女子无心啊。 “令月吉辰,始加尔服。苏家之女谨心,兄弟俱在,成尔淑德。……”苏谨心走近,跪在梁老夫人的身前,梁老夫人回过神,高诵祝词,便象征性地给苏谨心加笈,簪发钗。 “多谢梁老夫人。”苏谨心跪谢,起身后,屈膝向在场的人行礼。 众人亦紧接着还礼。 “去换衣服吧。”梁老夫人看着斜插在苏谨心头上的那支白玉发钗,愣了愣,云家的那小子,的确是有心了,不过要让这凉薄的女子动心,却不是件易事。 因白玉发钗看着普通,除了梁老夫人,在场的女眷,也没有多少人在意,只觉得苏二小姐戴着素淡,不张扬,但只有梁老夫人,望着那支白玉发钗发呆,几十年了,当初淳安侯携夫人来临安府时,那侯爷夫人头上戴的就是这支白玉发钗,这白玉发钗是上古的名玉制成,价值连城,世人皆容易被凡尘俗物所蒙蔽,只道是越奢华耀眼的,就越名贵,殊不知,真正的名贵之物,也只是件寻常之物。 苏二小姐换了衣服,再次出来时,一身深色曲裾,对襟长袖,袖口处用丝线勾勒了烟绿碧叶纹样,裙摆拖曳在地,一条白底折枝红梅的锦带衬托了她不盈一握的纤腰,腰间没有多余的饰物,只系了一个缀着流苏的香囊。三千的青丝已梳了发髻,平凡的姿容,又添了几分女子的成熟韵味。 一时间,东房内的惊叹声,此起彼伏,这二小姐平日看着也就一般,原来竟可以有这般的风华。 在场的所有人皆被苏二小姐所惊艳,倒不是她如何的容貌脱俗,还是有倾城之色,而是她举手投足间的风采,优雅的姿态,黯淡了一世的尘华。 或许真正的世家望族的嫡小姐,就是这般吧。 “梁孟臣,我姐姐是不是长得很美。”范弋楚扯了扯身旁的青衣公子,得意洋洋地道,“小爷就知道,这世上只有姐姐才最好看。”别说那个蛇蝎美人苏谨妍了,就是郑姐姐,在他心里,也不及苏姐姐万分之一。 “嗯,勉强可入眼。”苏谨心这个黑心的女人平日衣着随便,发髻也懒得梳,这会儿这么一打扮,确实令他刮目相看,梁孟臣眼中带着欣赏,其实,她长得也不错,尤其是她的那双眸子,似乎有几分勾魂,怪不得那云澈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不许打我姐姐的主意。”范弋楚小手环抱在身前,“小爷告诉你,小爷已经有姐夫了。” “苏大少爷,就你姐姐长得这样,本公子才不稀罕。”梁孟臣拎起范弋楚,假装恶声恶气地道,“小兔崽子,你哪知眼睛看本公子打你姐姐的主意了。”这个顽童,孺子不可教也,怎么说他也是他的先生,他却每天连名带姓地喊他,想他堂堂梁家的少主,教他都已经是纡尊降贵了,这小兔崽子还不知道感恩。 咦,怎么感觉有股寒气逼近呢,梁孟臣忙放下范弋楚,环顾四周,可东房内,一眼望去,大多是女眷,他跟这个顽童也是悄悄跑过来看的,莫非还有人躲在暗处,偷看这个狡猾奸诈的女子及笄。 想不到,那高傲不可一世的人也来了,梁孟臣暗笑,就知道那人舍不得这个黑心的女子冷冷清清地行及笄礼,便为她打点了一切。 苏谨心,你果然非同一般啊,竟可以搅乱了那高高在上之人的心…… 梁孟臣的目光变得幽深,温文儒雅的脸上,笑意也渐渐地浓了,这世间,惟独是情,任你是如神祗般的无所不能,在她面前,也一样无可奈何啊。 第三百三十章 要死,死远些 苏谨心的及笄礼虽然办得简单,邀请的女眷也大多是苏家自己人,但却办得有条不紊,尤其是梁老夫人的到来,更是让苏家人和一些宾客震惊地连眼珠子都掉下来了,想当初江南有位世袭的王爷亲自拜访梁老夫人,要她为郡主加笈,梁老夫人都闭门谢客、故意推脱,然而今日苏二小姐甚至不用登门拜访,梁老夫人都不请自来,光这份殊荣,试问江南的哪位世家小姐可以与之比肩,难道苏二小姐的身份会比堂堂的郡主还要尊贵吗。 “二小姐真是好福气啊。”苏谨心一位旁支的叔母感慨道。 “谁说不是呢,谨心堂妹这一及笄,便可以准备成亲的事宜了。”苏谨心的一位堂姐眼中带着羡慕,却又有几分顾影自怜,“我这个堂妹的年纪比我还小上两岁,就要马上嫁作人妇了,未来的堂妹夫还是江南人人赞誉的云公子,而我这个当堂姐的,却还待字闺中,唉,这人跟人呢,就不能比。” 说这话的蓝衣女子,是苏大爷的第三个庶出女儿,闺名谨蓉。 “如今三房正得势,我说蓉侄女,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啊。”听到苏谨蓉的自怨自艾之声,这位苏家旁支的叔母仿佛想到了什么,忙拉着苏谨蓉神秘地道。 “什么时机?”苏谨蓉听得一头雾水,苏谨心这个堂妹风头正盛,把苏家各房的女儿都压下去了,哪还有什么好时机等着她。 这位旁支的叔母指了指前面的苏二小姐,压低了声音献计道,“那丫头今年才十五岁,你三叔母又病着,估计闺房的那些事都还没来得及教,等会儿你去跟那丫头说,就说……你愿意和她共事一夫,她继续当她的正妻,你屈居为妾。” “这……谨心堂妹她会同意吗?”苏谨蓉面上一红,低了头,但一想到世人传言的云公子白衣如仙、天人之姿,若能当他的姬妾,自然是求之不得。 “她怎么会不同意,依我看,她正巴不得呢。你想,云公子可是云家未来的少主,日后少不得三妻四妾,若纳了别的女子,对她而言就是一种威胁。但你跟她一起进了云家,左右都是自家姐妹,这叫……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位旁支的叔母花言巧语地哄骗着苏谨蓉,心道,倘若苏谨心那丫头应允了苏谨蓉让她当云公子的姬妾,那她的女儿也可以因此送入云家,但倘若苏谨心拒绝,得罪苏谨心的,也是苏谨蓉,跟她没有关系。不过,像这等事,苏谨心那丫头若不笨,应该不会拒绝,但凡世家望族之中,为了巩固自己在夫家的地位,姐妹共事一夫的大有人在,即便是心里百般不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叔母为何不让环堂妹去。”这个旁支的叔母,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如此好事,不想着自己的女儿,偏偏告诉她。 “蓉侄女,我们毕竟是苏家的旁支,我家的环儿怎及蓉侄女你跟二小姐是嫡亲的堂姐妹。”这个旁支的叔母故意叹气道。 苏谨蓉当即心中疑惑尽消,是啊,她跟谨心堂妹同属于老太爷这一脉,是至亲,爹得罪三叔这么多次,三叔跟谨心堂妹最后还是放了爹一马,这哪是那些旁支的苏家人可以比的,再说谨怡堂妹还有两年才及笄,确实是个难得的好时机。 “若此事能成,蓉儿定不会忘记叔母的大恩。”苏谨蓉面上含羞带怯,虽然她也觉得此事是有些强人所难,但想到自己已年方十七,再不出嫁就要跟六姑母苏娉婷一样成老姑娘了,而且她只是个苏家庶出的女儿,想要当正妻,除非是嫁给商贾,否则,无论嫁给哪家的世家公子,她也就是个妾,反正都是妾,能跟着谨心堂妹到云家,却是最好的选择。 但前几日苏谨心的手段,苏谨蓉也是见识过的,多少,她现在心有余悸,可为了自己的将来,咬了咬牙,极力忽略心中对苏谨心的害怕,苏谨蓉向苏谨心走了过去,“谨心堂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此时,东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苏谨心身上环绕,苏谨心忽然觉得有些窒息,前世她备受冷落,而今世却是众人瞩目,一步步走来,她做到了,但有时也会扪心自问,这些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而苏谨蓉的出声,正好给了苏谨心一个离开的借口,“我们去那里说。”她认得这个堂姐,人不坏,就是有些优柔寡断,旁人说什么就觉得是什么,自己一点主意都没有。 苏谨蓉跟着苏谨心一起出了东房,来到后边的院落。 “你们都退下吧。”苏谨心见苏谨蓉似乎有难言之隐,便喝退了此处院落中的下人。 “谨心堂妹,求你帮帮堂姐,帮帮堂姐……” 等下人们一走远,苏谨蓉忽然屈膝跪在苏谨心的身前,吓了苏谨心一大跳,这是要做什么。 “堂姐知道这样说,你可能会骂堂姐不知廉耻,但谨心堂妹,堂姐也是逼不得已啊,你也知道堂姐的状况,堂姐的亲娘是个婢女出身,眼看着四妹、五妹都定了亲,而我这个当姐姐的,”说着说着,苏谨蓉就悲凉地哭了起来,“六妹是嫡女,以后是不愁嫁的。谨心堂妹,你就发发善心,收留堂姐吧,堂姐实在是无路可走了。你明年嫁入云家,要不把堂姐也带去,堂姐发誓,不会跟你争什么,绝不会!” 苏谨蓉要陪她一起嫁入云家?苏谨心当场愣住,她这还未出嫁,苏家的这些堂姐妹们就开始惦记上她未来的夫君了,呵呵,真是讽刺啊。 “起来!”若她答应苏谨蓉这个荒唐的要求,她才真的是疯了。 苏谨蓉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带着哭泣的声音,也跟着提高了几分,“谨心堂妹,云公子日后都要纳妾的,与其便宜旁人,你为何就不帮帮堂姐!你太自私了!你都拥有了这么多,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悲天悯人之心吗!就当施舍一点给堂姐,也不行吗!” 求人帮忙,还如此的理直气壮,呵呵,苏谨心一声冷笑,苏谨蓉,以前我还真小看你了。 “若你不答应,堂姐就死给你看!”苏谨蓉也铁了心要豁出去,当即从头上拔下金钗抵在脖颈间,“今日是你的及笄礼,宾客皆在,谨心堂妹,你也不想日后落得个逼死自己堂姐的骂名吧!” “你这是在威胁我!”她身上的骂名还少吗,现在临安城谁不是在说她苏谨心害死了自己的幼弟,现在再加一个逼死堂姐,也无妨。 “谨心堂妹,你到底答不答应?”苏谨蓉一狠心,拿着金钗往自己的脖颈上刺了进去,一道鲜血顺着金钗滑了下来。 “苏谨蓉,你以为我饶过你爹,就因为他是我大伯吗。”就说嘛,她苏谨心这辈子都当不了好人,她放过大伯他们,他们就觉得欺压在她头上,反正到最后也没事,便可以一次次地有恃无恐,苏二小姐嘴角讥笑,冷冷道,“你要死,就死远些,别弄脏了我这个院落,下人们洒扫庭院不容易。” 只一句,苏谨蓉被吓住了,握着金钗的手也不知所措,苏谨心这个堂妹竟然会说出这般冷血无情的话,她要她死远些,还说不想府里的下人为了她再洒扫一遍庭院,她是人吗,连这等话都说得出来。 倏地,金钗被一块小石子打落在地,等苏谨蓉发觉时,有一位白衣公子已经翩然而至。 玉冠束发,清雅的俊容俊美俊伦,他的眉眼淡淡,周身散发着淡漠疏离的气息,是了,一定是他,公子云澈。 “云公子,谨心堂妹要杀我,救我啊!”苏谨蓉看到云公子,仿佛遇到了救星,她故意高高仰了头,露出了正滴血不止的脖颈,为的就是要让云公子看清苏谨心的狠毒与绝情,既然她当不了云公子的妾,那苏谨心也休想嫁成。 可惜,苏谨蓉不了解云澈,若论狠绝与无情,云澈可不在苏谨心之下。因此,当苏谨蓉一靠近,云公子下意识地避开了她,一脸厌恶。 “远之,你来的正好,有人送上门想要给你当妾,你就收下吧。”苏二小姐皮笑肉不笑,把这个难题扔给了云公子,当然,也有几分试探之意,至少苏谨蓉有一点是说对的,云公子是云家未来的少主,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总有一日,他都避免不了要纳妾,不论是云老太爷送来的,还是云老爷、云夫人送来的,依礼他是推脱不掉的。 “云公子,您别被她骗了,她刚刚说……” “我都听到了。”云公子淡淡地打断苏谨蓉,并富有深意地看着苏谨心道,“她说得有理。” 听到云公子这话,苏谨蓉惊得瞪大了眼,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跟着破灭,苏谨心说出这般刻薄的话,云公子竟然没有被吓到,更没有半分的责怪之意,为什么,为什么,她想不明白,如苏谨心这般恶毒的女子,云公子为何要包庇她。世人不是说,云公子嫉恶如仇,爱憎分明吗,怎么会这样,苏谨蓉惊吓过度,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世上只有一个郑雪莹 苏谨蓉是苏大爷与府里的婢女所生,虽也是个小姐身份,但比那些苏大爷妾室生的女儿地位还要低下,更不招苏大夫人待见,好在苏大夫人为人是小心眼,心肠却不坏,她面上会骂得很难听,但背后不会捅人刀子,更不会使诡计,例如责罚府里的几个庶女,最多也是让她们在院中跪一两个时辰,还不至于伤她们性命,这与当日口蜜腹剑的谢姨娘相比,苏大夫人简直就是个大善人了。 苏谨心也承认她这个堂姐很可怜,在府里爹不亲、娘不爱,还遭到苏家众姐妹的排挤,年芳十七,比她年纪小的几个庶出妹妹都许了婆家,而她依然到现在待字闺中、无人问津。其实,若论容貌,苏谨蓉长得也是可以的,眉如柳叶,唇上含丹,再加上她今年十七岁,早已渐渐地褪去了一脸的青涩,有了女子的柔媚之姿,以苏谨蓉这般的容貌,怎么可能嫁不出去,但偏偏苏大夫人看到她,就会想到她那个当奴婢的娘,因此,便将她的亲事故意一拖再拖,及至拖到现在,不过为了当家主母的颜面,到最后,苏大夫人一定会把苏谨蓉嫁出去的,只是苏谨蓉却等不到那个时候。 对于堂姐苏谨蓉的遭遇,苏谨心同情是同情,但这些又不是她苏谨心一手造成的,凭什么苏谨蓉的所有不幸,要让她承担,苏二小姐眼中带着冷意,前世她过得比苏谨蓉还卑微,谁又同情过她,帮过她。如今她拥有的一切,面上看似风光,但她经历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苏谨蓉她们根本就不知道。她们只羡慕她是苏家最尊贵的嫡女,有个将来继承苏家家主之位的弟弟可以依靠,可谁又能知道,她的弟弟翊儿已经死了,现在留在苏家陪她的,只是一个和翊儿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童,枉她策无遗算,却终归保不住翊儿的命。或许,再过不了多久,苏家也该东窗事发了,无论官府会判多大的罪,苏老爷这一房的人是逃不了的,谁教是苏老爷接管了老太爷的家业,但那些苏家人呢,别看他们现在是对她阿谀奉承,想着法子地巴结,她敢肯定,等苏家大难临头,他们一个个跑得比谁都快。 苏谨心也有怨,也有恨,而她的怨,她的恨,可绝不比苏谨蓉少。 再说,这世上不幸的人千千万万,她自认自己不是个圣人,若遇到了,入了她的眼,她会出手相助,可如苏谨蓉这般的,即便今日死在她面前,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谨蓉堂姐,可惜啊,你不是第二个郑雪莹。”苏谨心言语略带歉意,但讽刺之意却很明显,你苏谨蓉有何资格当云公子的妾,论身份,不过是府上的一个婢女所生,不及郑雪莹的出身书香门第;论才貌,更是不及郑雪莹的万分之一。 这世上,能将人伤得体无完肤的,并不是削铁如泥的利器,而是那入木三分的刻薄之语,很显然,苏二小姐做到了,短短一句话,苏二小姐含沙射影,直指苏谨蓉和云公子,不仅把苏谨蓉的自尊狠狠地踩到脚下,更指桑骂槐地说了云公子,把云公子清俊的脸上说得一阵尴尬。 “苏谨心,你……你……你会有报应的……”本来屈居为妾,苏谨蓉都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会儿被苏谨心这个堂妹一阵数落和嘲讽,更是羞愤难当,呜呜,她怎么就这么命苦,要是她的亲娘也跟苏谨心的亲娘林氏一样居于正室,她一定不会是今日这个样子,苏谨蓉越想越绝望,不禁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是啊,我也觉得我以后会有……”报应。 但‘报应’两个字未出口,却被云公子捂住了嘴。 “不许胡说。”云公子眼神有些闪烁,似乎在犹豫,但他的大手早已未经思量地覆在了她冰冷的丹唇上,随后,他慎重地一字一句道,“日后我会看着你,不让你再有机会去祸害其他人。” 云公子的声音依然是淡淡的,不起任何的波澜,但却少了疏离,趴在地上痛哭的苏谨蓉,甚至可以感受到云公子那罕见的温柔,她泪眼含妒,恰看到谪仙般的云公子亲昵地拥着她那个狠毒的堂妹,清冷的眸子情愫萦绕,这一刻,苏谨蓉的芳心更是碎了一地,她终于明白,原来云公子并非是迫于流言才娶她这个堂妹的,而是因为,他爱她。 云公子竟然喜欢她那个姿色平平的堂妹,苏谨蓉受不住打击,玉容惨白,哭得也更大声了。 苏谨心这丫头还真是不容小觑,连云三公子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的,不简单啊,悄悄尾随而来的那个旁支的叔母看到云公子出现,先是大吃了一惊,再听到苏谨心说谁要当云公子的妾,就必须要和郑雪莹一样才貌无双,当即心凉了半截,看来,她女儿是没希望了,放眼整个江南,能有几个郑雪莹,更何况苏谨心这丫头这么厉害,她女儿怎么会是她的对手,等会儿回去,她就劝环儿死了这条心,免得日后不知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她走了。”看到躲在一旁的那个妇人离开,云公子低眉淡笑,俯身附在苏谨心的耳旁,戏谑地道,“三少夫人,日后你可得好好赔偿本公子。”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郑雪莹,她除了是威吓那个妇人,更是再告诫他,不许他纳第二个妾。 苏二小姐恼恨地瞪了眼身侧的假谪仙,都纳了一个妾,他有什么好吃亏的,说什么清心寡欲,不近女色,骗谁呢。若不是他事先瞒着她,哼,她一定会让他连郑雪莹都纳不成。现在是眼不见为净,要是哪日郑雪莹那个弱不禁风的美人出现在她面前,她可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到贤良大度,与林氏一样,忍受那些个姨娘同她共事一夫。 看到苏谨心对他纳郑雪莹为妾之事一直耿耿于怀,云公子忽然笑了,至少在这个凉薄的女子心里,还是有他存在的。 苏谨心,这一世,你逃不掉的。 第三百三十二章 等我从处州回来,我们便成亲 云公子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瞥向了苏谨心头上的白玉发钗,就仿佛再次看到了那戴着白玉发钗的善良端庄的妇人,只是,如今戴着这支白玉发钗的女子,却是狡猾多变,心思难猜,有时连他都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云公子握紧了苏谨心的柔荑,她素来怕冷,就如她的心一样,怎么捂都捂不热。 “今日,很美。”若恢复了原貌,必然会是更惊艳绝色。 苏谨心愣了愣,云公子突然蹦出这么一句称赞她的话,她还真不适应,只是这赞美之语,也太简短了吧,加起来也就四个字,前面的两个字还不算,知他寡言少语,但让他开一句金口,才真是不容易。 或许,他也不是寡言,只是这么多年的伪装,让他不自觉地融入其中,成了一种习惯。他是云家尊贵的三公子,是世人眼里高高在上的谪仙,但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可他却一直压抑了自己的喜怒哀乐,成了无悲无喜的仙人,他是本性如此,还是不敢,苏谨心望着云公子,心中一软,便不假思索地道,“等我从处州回来,我们就成亲。”他为她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这一世有他这般的夫婿,她还有什么可奢求。唯一的遗憾就是,她与他之间若没有郑雪莹就好了,可即便没有郑雪莹,她也不敢确定他将来会不会纳别人为妾,云家,毕竟不是寻常的世家,哪怕云澈自己也不愿意,有些事也不是他所能决定的。 “好。”云公子眼中一片复杂,让她先离开临安城,对她而言,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若他够卑鄙,他应该先娶了她,这样名分一定下,木已成舟,即便他日后做了什么,她也都不会弃他而去,但他,终是不忍心。 苏谨心,若有一日我伤了你,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淡漠的眸子,透着几分苦涩,清雅的脸庞越来越低,及至贴上了苏谨心冰冷的脸。 “今日,我去看侄儿了,他很可爱。” 只一句,苏二小姐很快就红了脸,谁不知道云公子的堂兄云谡喜得贵子,他的那个侄儿,肯定是那个云家尚在襁褓中的嫡曾孙,他无缘无故地跟她提那个婴孩,话中之意,是个傻子都听出来了。 “我……我……我去东房招呼贵客了。”就算嫁给了他,她也才十五岁,即便她自己也很想有个孩子,可现在,她没有做好准备,她还不想要。 于是,一向胆大包天的苏二小姐,被云公子的这么一句话,吓得落荒而逃。 苏谨蓉见云公子和苏谨心当着她的面,搂搂抱抱,还打情骂俏,早已惊吓连连,这是世人口中相传的云公子吗,怎么一点都不像,云公子恪守礼法,他不会随便地触碰一个女子,即便这个女子跟他有婚约在身;云公子不苟言笑,一日之内都不会说上一句话,但他却对她这个狠毒的堂妹,说了何止一句话,而且苏谨心每问一句,他都开口必答,还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不,不,他不是云公子,一定不是,苏谨蓉不敢置信地直摇头,并当场晕了过去。 苏谨心仓皇离开,走得极快,但云公子却没有去追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笑得有些无奈。 “公子。”等苏谨心走远,云喜就突然出现,来到云公子的身边,低声道,“照您的吩咐,已经把那枚玉佩做好了,打磨玉佩的那人说,就算和真的放在一起,也分辨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请公子放心。”那晚在苏家的祠堂,虽然没有找到当年的证物,但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公子已经发现苏二小姐身上的那块玉佩,必然是牵扯到了当年的事,否则,公子也不会偷偷画下那玉佩的图案,让人去重新打磨一个,到时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苏二小姐身上的玉佩给换了。 “此事,等她离开临安城,我们再行动。”云公子面色凝重,苏家毕竟是个世家望族,若动了苏家,少不得要在临安城内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各大世家也会人人自危,不到万不得已,他还不想公开身份。 云喜当即恍然,等证物确凿,苏家就在劫难逃,但凡苏家的人,这牢狱之灾,是少不了了的,若苏二小姐也留在临安城,等官府判刑后,她这重犯之女,不是发配边疆,就是沦为贱籍。 “公子,万一处州林家知道苏二小姐被通缉在逃,不肯收留她……”苏家一旦毁了,官府没有捉到苏家的二小姐,必然会发下海捕文书,云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家公子的脸色,苏二小姐在公子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啊,若苏二小姐沦为犯人,被人四处捉拿,公子岂不要把江南一带的官府衙门都拆了。 云公子清冷的眸子,仿佛被蒙上一阵云雾,让人看不清,“就只能先委屈她一阵子了。”以她的聪慧狡猾,应该可以顺利到达处州,处州是林家的势力范围,只要林家肯收留她,她就会没事的。 “严峰那边,可有消息。”严峰带着鲁国公府上的暗卫去追杀苏天措,也有好几日了。 “据探子回报,严老等人本来已经追上了苏大人,但后来,林家的那位小姐刚好路过,就把苏大人给救了,严老怕惊动了林家,便留在了处州,打算伺机而动。公子,还有一件事,就是上回您让人盯着清河巷西街的那对母女,前两日,浔阳王妃出现,就把那对母女接走了,而且,浔阳王妃已经相信那琪儿就是她失散多年的孙女。”公子为了留下范弋楚,让本来已找上苏家的浔阳王妃,误打误撞找到了琪儿,这招李代桃僵,确实高明啊。 苏家的东房内,应该依然热闹吧,云公子扫了一眼处处亭台楼阁、修建奢华的苏家,眼中冷了几分,白衣袖袍下,大手紧握,声音也变得冰冷,,“一旦找到物证,传我之令,让刘知府直接拿人。” “是。”白衣远去,但他身上的杀气,却使得云喜不寒而栗,这么多年,公子骗过了世人,也骗过了他们这些跟在公子身边的人,他们都以为公子早已淡忘了这仇恨,所以才会事事不关心,不过想想也是,任谁满门被杀,还能将仇恨放下,除非那人是仙,不是人。而公子就算被世人誉为谪仙,可他,并不是真正的仙啊。 第三百三十三章 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就不是难事 整个临安城内,谁不知道苏家有的是银子,而且怎么花也花不完,苏二小姐这回及笄,把苏家所有旁支的人都请来了,不仅大宴宾客,还出手阔绰,给每人都备了厚礼让她们拿回去,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那些苏家的伯母、叔母、堂嫂、堂姐、堂妹们等众女眷哪个不说苏二小姐好,只把苏二小姐夸得天花乱坠,并不停地赞她贤德温婉、善良大方,苏二小姐听着心中暗笑,原来要博个好名声,就这么简单啊。 梁孟臣见此,惊得啧啧叹道,这个贪财的女人怎么时候转性了,居然会往外送银子,难道她想开了,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啊。 “不给她们银子,你以为她们会这么热心地来帮忙。”苏家的这些人精明地很,找她们办事,不出银子她们就敷衍了事,安抚了她们,也就安抚了苏家的那些叔伯们,苏谨心笑得讥讽,“反正她们也拿不了多少,而这次,只怕是最后一次了。” 梁孟臣眼角的余光望过去,看到这位怕冷的苏二小姐,好像又多加了一件橘红色对襟褙子在身上,苏谨心这女人怕冷,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怕冷,凡是她所到之处,必然要将炭火烧得很旺,若是房内也就罢了,毕竟天寒地冻,哪个世家里头没有烧炭火,可在院落的庑廊内,竟也有炭火,这苏家到底有多富,可以让她挥霍到如此地步。她贪财,却又懂得享受,有时吝啬的一毛不拔,但也有时一掷千金。 “听说你过两日要离开临安城,”因没有范弋楚在场,梁孟臣的声音又变得温吞起来,“为何走得这般匆忙,是有要事吗。” “我娘的病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我想带她上处州找我的舅父看一看。”带林氏上处州只是个借口,十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舅父为何要遮掩她的容貌,上一世她到死了也一直糊里糊涂,但这一世,她一定要弄个明白。 “我倒忘了,处州林家的那位林老爷是你的舅父。”梁孟臣笑得神秘,“说不准,我们还会在处州遇到呢。”处州林家为了替那位嫡小姐选婿,将请帖发到各大世家,要江南各大世家的公子都上处州,而他,身为梁家的少主,也是在邀请之列。 梁孟臣的这句弦外之音,苏谨心听了并未有太多的在意,梁家的钱庄除了在临安城,在别的州府也是有的,这梁孟臣上处州,不算什么稀奇事。 “梁大哥,这月底又快到了,”苏谨心怀抱紫金小手炉,好心地提醒道,“把我存在你钱庄内这个月的银子都算清了吧,然后你再派人送五千两过来。”从临安南下处州有好几日的行程,身上的盘缠备的少,她可不敢出门。前世,她穷怕了,所以这一世重生,她的银子从来都不离身,这银子的数目倒不多,只是图个心安而已。 “还有十四天。”才过了半个月多一天,离这个月底还远着呢,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算的,这也太精明了吧。 “梁孟臣,一个男子如你这般斤斤计较的……” 生怕苏二小姐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梁孟臣忙妥协道,“算我怕你了,给你,都给你。等会儿我就让梁武跑一趟钱庄,把你的银子取过来。”斤斤计较,他这哪是斤斤计较,她存在钱庄内的银子可不是几十两,是上万两啊,若照她这种算法,他的钱庄还不早晚亏得血本无归。 苏谨心这女人,敲诈起他来可真一点都不含糊! “这还差不多。”不找这个奸商要银子找谁要,虽然云澈手中的银子也不少,但她可不敢向云澈开口,只怕她拿了,就得陪上一辈子还他,更有可能被他欺压的毫无还手之力。 苏谨心和梁孟臣两人并肩走在庑廊上,女子平凡的姿容笑得狡猾,而青衣男子却是苦着脸,咬牙切齿,两旁的几十珠寒梅迎风绽放,一些横着生长的枝条,斜飞入庑廊,而那些枝上开着一簇簇的红得妖艳的小花。 梁孟臣因被苏二小姐又讹去了一大笔银子,就扬言道,这回打死他都不会离开苏家,他交了这么多银子,怎么着,他也得在苏家住得够本。苏谨心百般无奈,但看在他与范范似乎还挺投缘的,就一直让他跟范范同住一个院落,顺便再教范范读书。 到了第二日,苏二小姐办及笄礼请来梁老夫人的事,早已是满城皆知,于是整个临安城未出阁的闺中女子都个个羡慕苏二小姐,因为除了梁老夫人之外,灵隐寺的高僧弘德禅师给苏二小姐送了一串佛珠,紫阳观的玄虚子道长给苏二小姐一个三清铃,无论是佛珠,还是三清铃,先不说这两件物什到底有多么贵重,就是弘德禅师和玄虚子道长这两人,便不是寻常人能请得动的,但他们却分别在苏二小姐的及笄之礼上,给苏二小姐送上了厚礼,这说明什么,说明苏二小姐与这两位世外高人关系匪浅啊。 这下子,听到消息的云夫人再也镇定不了了,本来她想看苏谨心笑话的,这会儿谁敢笑苏二小姐无人观礼,苏家门庭冷清。一个小小的苏家之女,办的及笄礼虽简单,但请来观礼,还有送礼的,随便说一个都远比参加她女儿云娇及笄礼的贵客声名显赫,最令云夫人想不到的是,素来跟苏家是死对头的钱夫人,也上了苏家观礼,原想着这钱夫人跟苏谨心是势如水火,她那里就不必打点了,即便不来云家,也不会去苏家的,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啊。 若单单这些,云夫人最多也只是气得吃不下饭,可到了第三日,云老太爷发话了,说云娇的及笄礼今年不办了,今年不办,难道还明年办,云夫人当场气得脸都绿了,云五小姐更是放声大哭,委屈得直掉眼泪。 至于云老太爷为何要突然干涉云五小姐的及笄礼,云府的下人暗中揣测,多半是云夫人得罪了苏家的那位二小姐,三公子一怒之下,就逼得老太爷做决定,老太爷为了讨好三公子,便只能放弃五小姐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病老头 及笄礼办完,若照与云家的约定,这个月底苏谨心就该出嫁了,但整个苏家,除了被蒙在鼓里的苏老爷,谁都知道二小姐要带着夫人上处州看病,哪还有什么喜事。 苏谨心之所以瞒着苏老爷偷偷行事,也是怕苏老爷再生事端,阻扰她离开,别看苏老爷现在病倒在床榻上,面上不插手苏家的事,但私底下可没放弃过把苏家的大权再抢回来,好在苏谨心将梅姨娘放在苏老爷身边,因此,每次苏老爷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苏谨心都会事先知道,然后再不动声色地逐一化解。 苏老爷屡屡败下阵来,郁结在心,这两日就病得愈发重了,躺在病榻上的时间也比以前多了,年前苏老爷还能下床在府里走两步,这会儿体中风邪,双腿已不能行走,当然,多半是被苏二小姐气得。 “苏谨心,你个忤逆女,混账东西!你翅膀硬了,连你爹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吧!” 远远的,苏府的下人就能听到躺在床榻上的苏老爷一阵咆哮,皆识趣地退到一旁,装聋作哑。 “苏谨心,你敢离开临安府,我……我……我就把你逐出苏家,以后你就不是我苏守正的女儿!” 二小姐先是擅自决定拖延婚期,接着要离开临安城上处州,而且都是先斩后奏,临走了才告诉老爷,老爷不动怒才怪。 砰……这回老爷连药碗都摔了,看来气得不轻。 “逐出苏家,好啊,等会儿女儿就让人去拿族谱,爹把女儿的名字在族谱上一划去,多省事。”二小姐,您别说气话啊,苏家没有了您,苏家就要易主了,守在门外的丫鬟、小厮们个个着急,偏偏那位顽劣的大少爷还跟着添乱,“爹要赶姐姐走,我也不当苏家大少爷了,反正姐姐去哪,我就去哪。” “好啊,好啊……”躺在床榻上的苏老爷半撑起身子,颤抖着指着苏谨心和范弋楚姐弟两,眼中冒着怒火,这一个两个的,都想气死他不成,“滚,都给我滚,我苏守正没有你们这种不孝儿女。” “霞儿,你马上去请四爷来,说老爷我想通了,等选个吉日让天宝过继,以后天宝就是苏家的下一任家主!”苏老爷转头,对梅姨娘怒吼道。 梅姨娘愣住了,四爷家的公子过继给老爷,那大少爷怎么办。 “梅姨娘,我爹似乎又发病了。”苏二小姐轻描淡写地说着,并悠闲地坐在桌旁,苏老爷被夺了权之后,脾气是越发大了,动不动就骂人,不过想想也是,本来手握苏家的生杀大权,这会儿只是个傀儡家主,怎么可能不憋屈。 呵呵……巧兰、芷兰等几个丫鬟一听苏二小姐的话,皆捂嘴发笑,二小姐也太狠了,居然把老爷的病说成跟夫人一样的,夫人神志不清,疯傻了,难道老爷也是。 呵呵呵……一屋子的人都忍俊不禁,连梅姨娘也被苏二小姐的话逗得暗笑,这天底下也就二小姐敢这么说自己的爹,女子三从四德,在家从父,二小姐却是直言说不必理睬自己爹说的话,就当他疯了。 “你!”苏老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恨不得当场就把苏谨心这个忤逆女给掐死,但他也深知这个女儿决定的事,他是拦不住的,最后,苏老爷不得不妥协,“你带你娘去处州可以,翊儿必须留下。”虽然处州离临安府也不远,但处州那一带多高山险峻,盗匪猖獗,他就翊儿这么一个儿子,万一翊儿有个三长两短,岂不要他老命。 “不要,我要跟着姐姐。”范弋楚当即不乐意地喊叫起来,并用眼神威胁道,苏谨心,你敢丢下小爷试试,但威胁的眼神,在苏谨心看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好像她苏谨心要抛弃他似的。 “翊儿,爹知道以前对不起你,但爹老了,说不准哪日就撒手而去了,你不在爹身边,你让爹如何放得下心……”苏老爷声音虚弱,但言辞恳切,眼中也含着泪,应该是发自肺腑,可惜 ,眼前的翊儿,却是范弋楚,范弋楚听着是感动,但绝不会为了苏老爷而留在苏家,故而无论苏老爷说的如何哀婉,凄厉,范弋楚都不会动摇。 他悄悄扯了扯苏谨心的衣袖,低声道,“这病老头真啰嗦。” 病老头? 他今年正值壮年,怎么会是老头!范弋楚的声音虽然轻,但苏老爷还是听到了,如此一来,更是惊得呆若木鸡,心里在滴血,他竟然被自己的儿子嫌弃到如此地步,巴不得离他这个爹越远越好,病老头,他苏守正居然有一日会成为个一无是处的病老头! 是报应,报应啊…… 苏老爷痛不欲生,悔恨交加,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范弋楚,这是他的儿子吗,怎么会说出这般无情的话。 “翊儿,你……你……你……”连说了三个你,苏老爷终于承受不住打击,终于被范弋楚的一句‘病老头’气昏了过去。 “老爷,老爷!”梅姨娘惊叫,“快去请大夫。” “你个臭小子,怎么说话的。”苏谨心一手敲在范弋楚的头上,面上虽训斥着,但眼底却带着笑。 “苏谨心,小爷我才气昏这病老头一次,你呢,哼哼。”范弋楚没好气地瞥了眼苏谨心,青涩的童声带着不满,他可亲眼看到她把病老头气得七窍生烟,不知发病多少次了。 “我不管,今日是被你气昏的,等会儿这病老头醒了,你得负责好好哄哄他。”苏老爷暂时可不能死,他死了,她又不在苏家,还不给了那群苏家人有可趁之机。 “姐姐,你太狡猾了。”明明是她把病老头气得快昏倒,他只不过恰好赶在那个时候说了句‘病老头’,最多是推波助澜,要论根源,苏姐姐才是罪魁祸首。 范弋楚瞪着小眼,清秀的小眉头,气呼呼地皱着。 正当苏谨心与范弋楚你一言我一语讨论是谁气昏了苏老爷时,渐渐转醒的苏老爷听到他们的话,又再次昏了过去,家门不幸啊,竟生了一双不孝儿女,不顾他的死活,真是天要亡我苏守正啊…… 第三百三十五章 奸商岂会做亏本买卖 梁孟臣见苏谨心要出远门,便识趣地离开了苏家。 在苏谨心原本的计划里,是没有打算带上范弋楚,但将范弋楚留在苏家,又想到范弋楚毕竟不是真正的苏家人,要他一个十岁的孩子整天面对这些陌生的苏家人,她就觉得有些于心不忍,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范弋楚丢给云澈照顾,可范弋楚一得知苏谨心有这个念头,就整日粘着她,她走到哪,他就跟哪里,苏谨心没有办法,想着再多带一个人也不累赘,就索性将范弋楚一同带走了。 听到苏二小姐要离府,最高兴的莫过于柳姨娘,苏家的二小姐和大少爷不在府里,大小姐又嫁到云家做妾了,那么,苏家名正言顺的主子不就是她女儿三小姐苏谨怡,梅姨娘即便是暂代夫人执掌苏家的大权,也只是个妾,哪能跟她的三小姐相提并论。于是这两日,柳姨娘就开始数着日子,盼着苏二小姐她们早点离开,要是在途中耽搁个十天半月,那就更好了,她不指望三小姐日后能执掌苏家,只想借着二小姐她们离府的这段日子,多捞些银子,那她和三小姐的后半辈子也就有着落了。 趁苏老爷服完药睡下了,苏谨心就和范弋楚离了府。 出门在外,财不可外露,两辆素朴的马车,几个随行的护院家丁,苏谨心身边的三大丫鬟,只跟了一个巧兰,把芷兰和晴兰都留在了苏府。 “夫人,小心些。”秋荷扶着林氏,步下苏家府门前的石阶。 林氏抱着青花软枕,目光空洞,痴痴傻傻的,就跟三岁稚儿似的很听话,也不怎么吵闹。 “姐姐,我们走水路吗。”范弋楚只道是游山玩水,兴奋地一夜未眠。 “嗯,我们走水路比较快些。”处州那一带高山环绕,听说近几年并不太平,若行水路,便可避免一些麻烦。 “那我们快走吧。”范弋楚小身子敏捷,一下子就翻身上了马车,钻了进去。 “梅姨娘,本小姐把府里的事都交给你了。”把苏家交给梅姨娘,苏谨心很放心,且不说梅姨娘的那个女儿还在她手里,就是梅姨娘她自己,也已误认了巧兰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有巧兰钳制梅姨娘,苏谨心也不怕梅姨娘会背叛她。 “二小姐早去早回。”梅姨娘一脸不舍,拿着丝帕,拭着眼泪。 柳姨娘带着三小姐苏谨怡也来送行,见苏谨怡像个傻子似地站在一旁,就推了推她,催促道,“快去跟你二姐说话啊,再不说,她就得走了。”这二小姐也真是的,三小姐好歹是她的亲妹妹,她竟然把府里的事都交给梅姨娘而不交给三小姐,太欺负人了。 “二姐。”苏谨怡怯怯地上前,低低地喊了声。 “照顾好爹。”苏谨怡的性子跟她前世差不多,胆小怯弱,平日又躲在房里不出来,但苏谨怡是不是假装的,苏谨心就不得而知了,至少她觉得身为苏家的女儿,应该不会再有如她前世一样的那么毫无城府了。 “我会的,二姐。”苏谨怡乖巧地道。 马车内,久等苏谨心不来的范弋楚不耐烦地探出头,朝苏谨心招手,“姐姐,快点啊。” “知道了。”苏谨心回以无奈地一笑,但笑着带着宠溺,却未发觉,一旁的苏谨怡怯弱的眼中闪过一道怨恨之色,但随即又恢复如常。 苏谨心和范弋楚的马车走在前头,林氏乘坐的马车紧随其后,倒不会苏谨心不愿意跟林氏同乘一辆,而是怕等会儿林氏发病了,对她又骂又咬的,她可受不住。 苏谨心等人刚离开,府门外的柳姨娘就仿佛扬眉吐气似的,倨傲道,“梅姨娘,我这个月的脂粉钱,似乎有些少了吧。” “梅姨娘,您什么时候给奴婢涨月钱,奴婢是三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为什么二小姐院子里的一个粗使丫鬟的月钱都比奴婢多,奴婢不服。”苏谨怡身边的丫鬟也开始叫嚣起来。 “这是二小姐定下的规矩,若不服,你们等二小姐回来,再找二小姐做主。”梅姨娘冷笑道,二小姐才刚出府,这些人就不安分了,这柳姨娘不过仗着自己生了个三小姐,眼见府里没有正儿八经的主子,就有恃无恐了。 “梅姨娘这话就不对了,等本小姐的二姐回来,也不知是何时。”三小姐苏谨怡突然抬头,再不似刚刚的胆怯之态,而且还在梅姨娘面前自称本小姐,便是在提醒梅姨娘姬妾的身份。 三小姐苏谨怡这话一出,柳姨娘大吃一惊,心下更暗庆这个女儿今日终于开窍了,懂得为自己争取本该属于她苏家三小姐的东西。 梅姨娘暗道,果然被二小姐猜中了,三小姐看似懦弱,却已有城府,只是她现在年纪尚轻,还没有成气候,也就不足为虑。 二小姐临行前吩咐,要尽量满足柳姨娘母女两,只要她们没有狮子大开口,就随她们去,梅姨娘当即恭敬地对苏谨怡施了礼,“那依三小姐之意?” “柳姨娘说的,便是本小姐的意思。”苏谨怡到底才十三岁,再加平日压抑地太深,只知道有苏二小姐在,她就得步步谨慎,小心说话,如今见苏二小姐一离开,苏老爷又病着,府里只剩下她这么一个主子,她就迫不及待地露出了本来的真面目,柳姨娘平日骂她蠢笨,不懂得讨好苏二小姐的这些话,她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只是懒得跟柳姨娘争辩罢了,是啊,同样都是苏家的小姐,为何就有天壤之别,她要的也不多,二姐怎么就不能像对待翊儿那样的对待她。 “三小姐。”府里的下人见梅姨娘行了礼,也皆纷纷向三小姐苏谨怡行礼,苏谨怡何曾被那么多人众星捧月过,心下狂喜,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原来当苏家的三小姐竟是这般高高在上,怪不得大姐和二姐为了苏家争得你死我活,或许大姐说得也没错,凭什么她们庶出的只能屈居为妾,而二姐长得不怎么样,却因嫡出的身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嫁入云家,当云府的三少夫人。 “三小姐,外边风大,姨娘扶您进去。”柳姨娘上前,越过梅姨娘,笑得一脸得意,她跟苏谨怡先踏入府门,边走边低声对苏谨怡道,“听说处州林家早和我们苏家闹翻了,二小姐此次带夫人去求医,多半是自取其辱。”依着二小姐的性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只怕这次要在林家栽跟斗了,若惹怒了林老爷,呵呵,二小姐还怎么可能回得来,这苏家到最后,竟然是落在她的三小姐手里,天意啊。 苏府的府门关上。 不远处,云喜驾着马车,从苏家对面的那条大街经过,却没有停下来。 “文彦,林家的请帖呢。” 马车内,一直闭目小憩的云公子忽然开口,喊了梁孟臣的表字,吓得梁孟臣忙掩住袖口,故作装傻充愣,“什么请帖。” 云公子不看他,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去刘府。” 梁孟臣儒雅的脸上一片愤然,心道,这人跟苏谨心那个黑心的女子在一起久了,也变得阴险卑鄙起来,却忘了,云公子本来就是比苏谨心腹黑。 “林家招婿,要的是身家清白,还没有娶妻的世家公子,你都定亲了,还……”凑什么热闹,梁孟臣温吞的声音一看到云公子的冷眸,就不自觉地弱了几分,“早就帮你准备好了,不过这张请帖不是我的。事先申请,你可别跟我抢,都说林家的小姐长得美艳动人,就像那三月里的桃花,妖娆灼灼,粲粲嫣红,不可方物。” 处州林家,是杏林世家,虽然府中的护卫不多,但林家每一处却种着毒草毒花,若无林家的请帖而擅闯入林家,便是自寻死路。 云公子没有伸手接请帖,反而从袖口中拿出一叠银票,“跟着她,别让她发现。” 梁孟臣见钱眼开,看到一叠银票,笑得更是合不拢嘴,“谁会跟银子过不去,成,这笔买卖我做了。”那个黑心的女人在他身上敲诈多少,反正最后都会有人付出更多的银子补偿给他,谁叫他是她口中的奸商,这奸商岂会做亏本买卖。 “发现了也没事,我跟她提了近日也会上处州。”梁孟臣将银票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并善心地建议道,“我说三表兄,别怪做表弟的没提醒你,那女人精明地很,你行事小心些,万一被她识破了,以她凉薄的性子,保不准就会休夫。呃……,就当我没说……” 云公子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冰冷,梁孟臣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心中哀怨道,赚点银子还真不容易啊,尤其是赚这个世人眼里谪仙手里的银子,更是不容易。 “到了处州,我要不要先去找严夫子。”当年云澈给了他一万两,他就把自己给卖了,成了云澈安插在严夫子身边的眼线,梁孟臣想起往事,就一脸气愤,云澈这假谪仙太腹黑,那会儿才十岁,就拿一万两诱惑九岁的他去拜严夫子为师,害得他从此踏上了这条不归路,现在想想,他亏大了,堂堂梁家的少主,怎么才值一万两银子,就是万两金子,也不够! 云公子没有出声,闭着双眸,似乎是睡着了。 算了,管那么多做什么,那严夫子爱杀谁就杀谁,梁孟臣打了个哈欠,他在苏家这几日,晚上要跑去做贼,白天要当那个顽童的先生,没把他折腾死,真是他命大啊。 “嗯,严夫子杀得那个奸佞之臣,好像是某人的堂兄啊,听说这会儿成了林家的座上宾,估计那林家姑爷的位子,非他莫属。” 梁孟臣自顾自说的,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倘若苏天措成了林家的姑爷,那么要毁苏家,就更棘手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云澈有张良计,她有过墙梯 临安府襟海带江,虽天气寒冷,但今年这个时候江面上的冰早已化了,往来的船只甚多,走南闯北的大艑,舳舻连樯,苏家的茶叶生意要卖到别的州府,大多时候也是靠船只运送,在苏家几代家主的经营下,渐渐打通了附近几个州县的漕运衙门,因此,苏家的船只在附近州府的江面上行走,可以说是畅通无阻,但像这等用银子堆砌起来的交情,一旦断了银子,就危如累卵,苏谨心自从执掌苏家,接管了苏家的生意,也开始有些明白苏老爷的难处,苏家固然富有,却无权无势,即便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在苏家都可以横着走,苏家人还不敢得罪,而苏家想在临安府立足,就需要处处打点,逢年过节,不说别的衙门,单一个漕运衙门,就得花上数千两。除此之外,苏家的那群尸位素餐的叔伯们,时常来闹事,吵着要分老太爷留下的银子,也个个不省事。 苏谨心不懂得朝廷大事,也不关心民间疾苦,但每次福叔捧着账簿,指着上面的一些人情世故,尤其是给漕运衙门的那笔银子,她就心头满是怒火,或许梁孟臣那个奸商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人活在世上,并不是事事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总有那么一两件事,是逼不得已的。 近日恰巧,苏家也有一批茶叶要运送到的地方离处州不远,苏谨心便顺便搭了这条船,南下处州。 “苏谨心,你晕船啊。”船刚离开渡口,苏二小姐就扶着船上的阑干吐了起来,范弋楚皱着小眉头,嘴上说得风凉话,但小手却轻拍着苏谨心的背,老持沉重道,“你再吐下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有喜了呢。先说好啊,小爷还这么小,你可别这么早给小爷生个外甥出来,小爷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苏谨心勉强站稳,刚止住不吐了,这会儿一听到范弋楚的话,哭笑不得,又被他气得吐了出来,这个臭小子,半大不小,嘴上就每一句好话,她生孩子,他要做什么心理准备,更何况她又没怀孩子。 “小爷可是为你好,免得你一时糊涂,到时就追悔莫及了。”范弋楚老气横秋地道。 “臭小子,你当你苏姐姐就这么容易被人骗啊。”苏谨心横了他一眼,范范这个臭小子,一离开苏家,又连名带姓地喊她了。 船只微晃,苏谨心的素手离了阑干,一个踉跄,就扑到了范弋楚的身上,范弋楚今年十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过几个月,似乎又长高了不少,力气也变大了,他一把扶住苏谨心,透着青涩的脸庞,微微染着晕红,“苏姐姐……” 范弋楚欲言又止,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这边,便压低了声音道,“前两日,我看到那个梁孟臣偷偷去祠堂了。” 苏谨心身形一怔,“范范,你跟踪他?” 范弋楚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姐姐,我会保护你的,谁敢欺负你,小爷就打得他满地找牙。” 怪不得范范这两日变得比以往更顽劣,想着法子地捉弄梁孟臣,原来,他也发现了梁孟臣来苏家居心不良,苏谨心失笑道,“到底谁保护谁啊。”即便让他们找到了也无妨,她相信她那位已故的祖父绝不会这么轻易地留下把柄,置苏家的子孙于险境。狡兔有三窟,只是一枚玉佩,一本经书而已,若发现不了里面的玄机,一样无功而返,否则此次的处州之行,她早就取消了,苏家的人可以死,但苏家绝不能倒,苏家毁了,苏老爷获罪,她就是犯人之女,于她而言,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损人不利己的事,苏二小姐怎么可能会做。 她很自私,也很贪心,这一世,她要一路荣华;这一世,她要有个孩子;这一世,她希望有个人可以依靠…… 苏谨心的素手按在范弋楚的小肩膀上,笑着道,“范范,你能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很欣慰。臭小子,总算我没白疼你,呵呵……”若原先对范弋楚还有几分顾忌,这会儿苏谨心再也不会起疑了,她的范范,是一心一意对她的,绝不会背叛她,真好,这世上她又多了一个可以相信的人,苏谨心面上动容,心下一松,便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范弋楚的身上,她实在是吐得无力,站不稳了,唉,这个肩膀是瘦弱了些,但好歹是个半大不小的男子,勉强就靠一下吧。 “你放心,你的苏姐姐在出来之前,就把祠堂内的东西换了。”云澈有张良计,她有过墙梯,见招拆招吧。 范弋楚小嘴惊讶地张大,好个狡猾的苏姐姐,害他白担心了这么多天,犹豫着要不要提醒苏姐姐,唉,一边是云师叔,一边是苏姐姐,他好为难啊。 “苏姐姐,你就不怕我告诉云师叔?”他骗过苏姐姐,可苏姐姐仍愿意相信他,范弋楚小眼中带着感动,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苏谨心,用尽了全力。 “小傻瓜,今生今世,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不相信你,我相信谁。”苏谨心笑得释然,或许试着去相信一个人,少一些猜忌,她就不会活得这么累。 “苏谨心,你真的很笨。”范弋楚的声音似乎带着哭腔,却又佯装叹气道,“以后,你要多长些心眼,你以为世上的人都跟小爷一样,这么善良好骗吗。” 苏谨心莞尔一笑,“人小鬼大。” 看着范范的额上已冒出了细细的汗,苏谨心忙从范弋楚的身上起来,再压着他,可就把这个臭小子给压坏了,素手扶紧阑干,苏谨心抬眼望去,远处余霞落在无边无垠的江面上,万里行舟,在天地间竟是这般渺小。 隔江烟火迷津渡,天下粟帛,珠犀名香,清流逐梦撰繁华。 且停驻。 几许风流误前尘,罗绶已分,暗幽怨。 …… 江面上,一曲清歌蓦然响起,应该是附近州府世家公子所乘的画船上传过来的,这边歌女弹着琵琶,那边是萧鼓相和,好不热闹,苏谨心心下纳闷,又不是阳春三月,这些世家公子没事不待在府里养尊处优,游什么江,莫非有大事发生,可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足以惊动江南附近州府的世家公子。 第三百三十七章 常棣之华 “二小姐。” 苏谨心和范弋楚在阑干处正说着话时,一位年约三十,身着灰色布衣的男子走了过来,面带恭敬,“明日寅时,我们便可到达会稽郡,不知二小姐还有何吩咐。” “天华堂兄,此处又没有外人,你不必喊我二小姐,再说,我们是一家人,虽然大伯父将你赶出了苏家,但在谨心心里,你永远都是谨心的堂兄。” 苏家人鲜有淡薄名利的,但眼前的憨厚男子,却是整个苏家唯一令苏谨心刮目相看的,当年,他喜欢上了一个渔家女子,不顾苏大爷的反对,就毅然娶了那名渔家女,气得苏大爷当场和他断了父子关系,还将他在苏家的族谱上除了名,临安苏家长房的嫡子,怎么能娶一个低贱的渔家女为正妻,这不是惹人笑话吗。 因此,当年苏天华带着渔家女一离开,苏天耀也就成了苏大爷的嫡子,当然,此事在苏家一直是秘而不宣的,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啊。 “不,不,二小姐,礼不可废,苏天华早已不是当日的苏天华,他也没有资格当苏家人。若非二小姐念及旧情,留下天华,又派人医治内子的病,天华和内子恐怕要天人永隔了。二小姐大恩,天华没齿难忘。”苏天华诚惶诚恐,在他心里,苏谨心这个堂妹,不仅是苏家最尊贵的嫡女,还是他和珍儿的救命恩人,没有苏谨心,也就没有今日的他。当年被逐出苏家,他身无长物,又不懂得如何谋生,全是靠着珍儿来养活他,枉他堂堂七尺男儿,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是苏家长房的嫡长子,从小锦衣玉食,饱读诗书,可一到了渔村,他不会打渔,也不懂得耕种,根本就是个废人,情爱这种东西,到了现实中,就会变得苍白起来,他爱珍儿,但又给不了她什么,后来他也想开了,很多东西,例如苏家公子的面子,自尊,其实都可以抛下的,现在谨心堂妹不计前嫌,找到他,给了他这么好的一份差事,他没什么可报答她的,唯有替这个堂妹看管好苏家的生意,让她少些后顾之忧。 苏天华执意称她为二小姐,苏谨心没有办法,便道,“等我从处州回来,我会想个法子,让天华堂兄你再重回我们苏家。” 重回苏家,苏天华惊呆了,喃喃道,“真的可以吗?” “嗯。”苏家再不是,也是根的所在,不管是苏天华,还是苏谨心,在骨子里其实并不希望苏家从此灰飞烟灭,没落无闻。 “多谢二小姐。”苏天华感激地当即要跪倒在苏谨心的面前,他不贪恋苏家的富贵,但苏家有他血脉相连的亲人,爹娘年纪大了,耀弟又不常在府里侍奉双亲,他舍不得他们。 苏天华是个孝子,还有些愚忠,可当初他为了渔家女,却能这般义无返顾,苏谨心心下羡慕,若哪日远之也能为了她,放弃所有,或许,她就不会再这么犹豫不决了。 “天华堂兄,别这样。”苏谨心忙去扶他。 “谢二小姐。”苏天华起身,略微作揖,因跟苏谨心说了会儿话,苏天华也渐渐地不再这么拘束,“会稽郡在江南这一带久负盛名,它的繁华绝不在我们临安城之下,自古文人墨客,皆会涉足此地,二小姐,您出府一趟不易,要不明日也去游览一番。” “大堂兄,会稽郡有什么好玩的?”一旁的范弋楚一听会稽郡是个好地方,来了兴趣,围着苏天华追问道。 “天华堂兄,别理他,这个臭小子就知道玩,”苏谨心素手一拧范弋楚的耳朵,斥道,“赶紧去看书,明日再背不出《常棣》,看我怎么治你。” “痛,痛啊……”范弋楚疼得哇哇叫,委屈道,“《常棣》这么长,小爷我怎么背得下来,苏谨心,你这是挟私报复,你这是恃强凌弱,哇……痛……好痛啊。好,我去背,去背……” 他都十岁了,苏谨心这个女人还动不动拧他耳朵,他宁愿去习武,也不喜欢读书哇,范弋楚小脸皱成了一团,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背道,“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范范,你会背啊。”苏谨心似笑非笑,她就知道范范没这么笨,可这个臭小子跟顾小六一样,太懒了,让他读书,就仿佛要他命似的。 “是啊,要是被你知道我会背,你肯定要让我背更多的书。”范弋楚小脸控诉,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小爷我威武不能屈,呜呜……可苏姐姐拧得这么重,一点都不手下留情,他只是偶尔屈服一下,偶尔…… “大少爷天资聪颖,实乃我苏家之福。”若是别的孩童背这些四书五经,苏天华也没觉得什么,可苏家的大少爷这些年汤药不断,前阵子听说连《三字经》都背不全,这会儿短短几日,居然会背诗经中的《常棣》,了不得,苏天华眼中赞叹,心中更暗道,谨心堂妹教翊儿背《常棣》,莫非是教他日后执掌了苏家,要兄友弟恭,手足情深,真可谓是高瞻远瞩,想他们苏家父辈的那些叔伯,为了钱财,个个心怀鬼胎,暗中你争我抢,早已没有了兄弟情,越想,苏天华对苏谨心这个堂妹就越加佩服,就差将她比作女诸葛在世。 苏谨心放开了范弋楚,抬头,看到苏天华一脸激动地望着她,似乎对她的做法万分赞同,苏二小姐暗忖着,可能天华堂兄也觉得范范应该背一些难度大的书,就如这篇《常棣》,全篇字虽不多,但很多字不仅难写,还难认,更不常见,这样难的都会了,简单的书,岂不随便看两眼都会,“是啊,翊儿是我们苏家的希望,我会好好栽培他。” 苏二小姐的话音刚落,范弋楚就打了个寒颤,这个狡诈的苏姐姐,不会想着这么折磨他吧,他怎么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日后,苏二小姐果然言出必行,为了教导范范,她随时都会丢一两本罕见的孤本,或者是找些文字艰涩地,让他背,只把范小爷逼得苦不堪言,撇着嘴哀怨道,这捡来的弟弟,就跟后娘养得似的,瞧,他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 第三百三十八章 好人没好报 游玩会稽郡,苏谨心其实也有些心动,但想到林氏的病是不能再拖下去了,便叹了口气道,“天华堂兄,我想尽快带娘上处州找舅父看病,至于游山玩水,以后有的是时间,不急于一时。”大事未办完,如何能游玩尽兴,更何况此次处州之行,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她不知道她的那位舅父是否还顾念着他与林氏的兄妹之情,但应该不会这么绝情吧,毕竟林氏与他一母同胞,至亲兄妹,他没道理见死不救,之所以与苏家断了关系,那是因为林氏性子固执,又清高倨傲,不想低三下四地去求人,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亲哥哥。 “二小姐,您这个时候带夫人去处州,林老爷也未必有时间给夫人看病啊,”苏天华迟疑了半响,终于把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您不知道吗,下个月林老爷打算亲自为其女林嫣招婿,连成亲的日子都定下了,就是仲春的月半。” 怪不得这些附近州府的世家公子都南下了,原来赶着去处州争当林家的姑爷了,苏谨心恍然,笑着打趣道,“仲春月半,百花齐放,乃花朝月夕,世俗恒言,是个好日子。” 林老爷的嫡女,也就是苏谨心的表姐,林嫣,那可是比江南所有的世家之女都尊贵,倒不是指的她的身份尊贵,而是她在林家独一无二。处州林家,与别的世家望族不同,在别的世家望族中都是儿子居多,但林家,不知怎的,一代代的家主,膝下最多就只有一个女儿,甚至祖上有的家主纳了一辈子的姬妾,到头来,那些姬妾还是没能给他们生出个女儿来,可见,林家的女儿在林家几乎是凤毛麟角,要多珍贵有多珍贵。这位林嫣小姐也是,自小就被林家的人捧在手心里,千般万般护着,比那些个林家公子都得宠,别的不说,就说当年林小姐刚出生取名那会儿,林老太爷不惜出动林家的家主令牌,要林家上下所有的人慎重对待,谁敢敷衍了事就家法伺候,而这,仅仅是为了给林小姐取一个名字。因为太宠爱了,故而林老太爷觉得这世上所有的字,都配不上他的宝贝孙女,东挑西选,一直到了林小姐周岁,这名字还未定下来。于是,沉默了一年的林老爷,抬袖,奋笔写下一个‘嫣’字。嫣,美貌,巧笑态也,林老太爷一看大喜,姹紫嫣红啊,寓意甚好,便当即拍案,定了这个嫣字。由此,可想而知,这若是谁当了林家的姑爷,那必然是无疑的贵婿,飞黄腾达,再加由处州林家护着,一世荣华,还无病无灾。 然而,林氏当年不知为何,却与林老爷生了嫌隙,以至于林氏远嫁临安,若非为了翊儿的病,林氏可能连林家的府门都不会踏进半步,但最终,林老爷也没有救翊儿,到底是救不了,还是不愿意救,只怕这世上除了林老爷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此时,范弋楚忽然惊叫了起来,“姐姐,不好了,前面的那只船好像被撞到了,要沉下去了!” “二小姐,要不要救人?”苏天华也面露着急,船只一旦沉入江底,那船上的人就凶多吉少。 那只画船虽不是很大,但一看,也不是一般的世家望族所能拥有的,船头插有旌旗,阑干处缠着锦缆,船身精致,船上的窗棂雕花描凤,鎏金流彩,看似寻常,却处处透着贵气。 苏谨心点头,“既然遇到了,能救一个人,便救一个人。” 苏家的船只一靠近将要往下沉的画船,苏天华就忙带着苏家的护院前去救人,范弋楚也吵着要去,但被苏谨心拦住了,“你去添什么乱,万一掉进江里了,我可不吩咐下人救你。” “姐姐,你也太无情了吧。”范弋楚不满地翻了翻白眼,“好歹我们姐弟一场,你总要找人给我收尸吧。” “收什么尸,直接喂鱼,我还能省了一笔办丧事的银子。” “哇,苏谨心,你够狠!” …… 正当苏谨心和范弋楚姐弟两拌嘴时,苏天华引着一位衣着华贵的老夫人来见苏谨心,“二小姐,这位是赵夫人。” 苏谨心抬眼一看,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到底在哪里呢。苏二小姐素来有过目不忘之能,虽然眼前的贵妇人换了衣着,但她的容貌,和气度,很快就让苏二小姐想起来了,“是你……”那个在灵隐寺被庶姐苏谨妍推倒的老妪。 “大胆!”苏二小姐一个‘你’字刚出口,赵夫人身边的一位年轻侍卫便厉喝道,“敢对王妃不敬!” 王妃! 什么王妃! 苏谨心怔住了,范弋楚惊讶地睁大了小眼,苏天华等在场的苏家人吓傻了,他们竟然救了一个王妃,天,不是真的吧。他们苏家只是个小小的世家,这辈子见到的最大的官,就是临安知府刘大人,现在居然出来个王侯夫人! “她是王妃,那我姐姐还是公主呢。”这不是灵隐寺前的那个疯婆婆吗,范弋楚也认出了赵夫人,迈着小步子上前,对赵夫人嘻嘻笑道,“婆婆,我们又见面了。” “我祖母是浔阳王妃,你们这群刁民,还不跪下!”一声娇喝响起,苏谨心这才注意到浔阳王妃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这一看,饶是向来镇定的苏二小姐也微微变了脸色,是琪儿,林氏的亲生女儿,她的亲妹妹。 这是怎么一回事? 琪儿怎么成了浔阳王妃的孙女。 “你别告诉小爷你是郡主。”范弋楚嘴角讥讽,转头对一脸呆愣的苏谨心道,“姐姐,你看好人没好报吧,救了这些人,她们还骂我们是刁民,早知道让她们都葬身江河,喂鱼好了。” “你个小刁民!”琪儿小脸倨傲,与林氏如出一辙,她颐指气使道,“娄侍卫,替本郡主教训这个小刁民!” 当了浔阳王府郡主的琪儿,气焰也跟着嚣张起来,直到现在,她仍不敢置信,自己竟然会有个当王妃的祖母,想当初,有个姓阮的干娘来看她时,穿着一身绫罗绸缎,她就心里万分的羡慕,暗想着自己长大后,也要穿金戴银,后来姓阮的干娘不来了,她又只能穿一些粗布花裙了,她不甘心,就跑去问娘是不是她做的不好,所以干娘不要她了,娘说干娘家里有事,暂时不能来,娘以为她是想念干娘,其实才不是,因为她知道,如果没有干娘,她跟娘又得过苦日子了。 呵呵,什么干娘,她现在不要了,因为她是尊贵的小郡主啊…… 第三百三十九章 小爷才不跪 “娄天,退下。”浔阳王妃出声制止,“苏二小姐救了我们一命,我们岂可恩将仇报,再说这里又不是江州的王府,哪来那么多的规矩,呵呵,这位是苏家的大少爷吧,长得确实讨人喜欢,来,让老身瞧瞧。” 浔阳王妃说着说着,便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抚摸范弋楚的清秀小脸,眼中倏地一暗,这孩子长得跟勉儿小时候一模一样啊,可惜,唉…… 琪儿见祖母浔阳王妃对范弋楚目露慈祥,心中有些埋怨,祖母莫不是老糊涂了,她才是浔阳王府的小郡主,是祖母的亲孙女,祖母怎么能帮着外人不帮她呢,还有,刚刚这个小刁民还敢凶她,对她如此的大不敬,就该拉出去鞭笞,哼,找个机会,她一定要让娄侍卫好好教训这个小刁民。 “祖母。”琪儿越看范弋楚就越觉得碍眼,她怏怏不乐地走了过去,朝着浔阳王妃甜甜地喊了一声,并横插了进去,将范弋楚挡在了外边,而自己扑倒了浔阳王妃的怀里,一遍遍亲昵地喊道,“祖母,祖母……”只把浔阳王妃逗得开怀大笑。 “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跟祖母撒娇呢。”一声声的祖母,让浔阳王妃满脸堆笑,并宠溺地搂了搂琪儿,牵起她走向苏谨心。 范弋楚被琪儿推到一旁,心中划过一道失落,那感觉就像被亲人遗弃似的,他故作毫不在意地双手抱胸,再慢慢地踱到苏谨心的身边,哽咽地喊了声“姐姐。” 苏谨心拍了拍范弋楚的肩头,在她得知琪儿是浔阳王妃的孙女时,她心中的震惊绝不亚于听到‘浔阳王妃’四个字,浔阳王府的人即便是皇室贵胄,与她何干,她又不想攀龙附凤,也不想奢求什么,可现在问题是,她知道琪儿是林氏的女儿,是苏家的四小姐,这会儿却成了浔阳王府的小郡主,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敢往下想,若再往深了想下去,那范范的身世,也就呼之欲出。 当年的偷龙转凤,阮姨娘将琪儿抱出了苏家,但倘若当年将留在翊儿身上的襁褓等东西都给了琪儿,而这一切成为了浔阳王妃找到嫡亲孙儿的证物,那么翊儿和范范,岂不就是浔阳王府的小世子,可如今,阴错阳差,琪儿成了浔阳王府尊贵的郡主,而范范却成了他们苏家的大少爷。 那她到底该不该说出实情,告诉浔阳王妃,其实琪儿是她的亲妹妹,范范才是浔阳王府的小世子,可若不说,范范就只能当一辈子的苏家大少爷,苏家再富有,又怎及浔阳王府小世子的尊崇身份,说不准将来,范范还是新的浔阳王。苏谨心犹豫了,因为她心里清楚地知道,一旦托出实情,她日后就无法在苏家立足,那些苏家人之所以不敢动她,苏老爷之所以放任她接管苏家,全在于她苏谨心还有一个弟弟苏天翊,但苏天翊儿一旦不存在,她这个苏家的女儿如何名正言顺地接管苏家,就如当日的大姑母顾夫人,她对苏家也是野心勃勃,然而遗憾的是,她没有幼弟可以扶持,那些苏家人根本就不买她的账,任你权势再大,这强抢娘家家产的名声一传出去,便是颜面无存,更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范范,对不起。 你的苏姐姐实在太自私了。 苏谨心避开范范的视线,忽然有些心虚地不敢看他,范范的小眸子永远都是这么的清澈,他相信她,依赖她,但他的苏姐姐,却总是利用他。 或许,最重要的是,她已经将范范当成了亲人,没有范范陪在她身边,她在苏家,还如何撑得下去。 若在场的苏家人还在怀疑赵夫人这个浔阳王妃的身份是否属实时,苏谨心却已经了然于胸,且不说这位赵夫人周身散发的贵气,就是那随行的侍卫,画船上的旌旗,也无不在彰显着这位赵夫人的身份尊崇,来历不凡。 赵夫人即浔阳王妃,错不了。 范范的浔阳王府小世子的身份,也错不了。 她终于不负范老所托,替范范找到了家人,可是,因她的私心,她留下了范范,苏谨心啊苏谨心,你如何配当范范的苏姐姐…… 苏谨心嘴角苦笑,暗叹了一声,便移步上前,朝赵夫人屈膝行礼,盈盈下拜,“苏家之女谨心,参见浔阳王妃。” 苏二小姐这一行礼,在场的苏家人都惊得呆若木鸡,吓傻了,真的是浔阳王妃啊。 “参见浔阳王妃!” “浔阳王妃万福!” “浔阳王妃恕罪啊!” …… 苏天华等人慌忙下跪,参差不齐地喊道,倒不是他们不知道怎样行参拜大礼,毕竟苏家好歹也是临安城内堂堂的一个世家望族,但遇到如浔阳王妃这般皇室贵胄中的夫人,个个吓破了胆,哪还顾得上怎样行礼才算符合礼法,当即一个个地在浔阳王妃面前跪了下来,不敢再抬头。 “原来婆婆是王妃啊,翊儿见过王妃婆婆。”再怎么说,他范小爷现在也是苏家的大少爷,他不会给苏姐姐丢脸的,范弋楚优雅地俯身,小手作揖,“刚刚翊儿不知婆婆的身份,多有得罪,望婆婆见谅。” 范弋楚这些年跟着云公子,见了不少人,虽然他不知道云公子每次见的是什么人,但也隐隐觉得那些人身份不一般,绝不会比这个浔阳王妃的身份低,故而,范弋楚见了浔阳王妃,也只是先前的一愣,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和苏谨心一样,不卑不亢地行礼,只看着浔阳王妃心中暗赞,这孩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度,不简单,不简单…… “小刁民,你怎么不跪下,我祖母是浔阳王妃,我是小郡主……”琪儿见范弋楚没跟着众人一起下跪,再加上刚才范弋楚对她出言不逊,没把她放在眼里,小脸气鼓鼓地,狠狠地瞪着范弋楚,这个小刁民,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不下跪。 “小爷又没去你们浔阳王府,跪什么,而且这船只是我们苏家的,要跪,也是你向小爷跪,跪谢小爷喊人救了你们。”范弋楚反瞪了回去,小郡主了不得了,小爷我还是苏家的大少爷呢。 第三百四十章 浔阳王妃要认她为义女 苏谨心眼角的余光瞥向了紧跟着琪儿的那个中年妇人,一身华衣,头戴朱钗,若不知情的人,可能还会将她认作是一位世家夫人,但苏谨心见过她,此人正是当年翊儿的奶娘,姓阮,好像是阮姨娘的一个堂姑母,苏谨心上回悄悄去清河巷西街,跟她聊了几句,觉得此人也算忠厚,不像是有野心的,当时琪儿不在,苏谨心也没有说出自己是苏家二小姐的身份,只是吩咐奶娘阮氏要好好照顾琪儿,若缺了银子,可到苏家寻她,只是才过了短短几日,事情就发生了变故,也超出了苏谨心的掌控,阮氏和琪儿都不见了。 见苏谨心看她,阮氏低了头,心生忐忑,怕苏二小姐当场揭发了琪儿的身世,不是她不肯说出实情,而是她也有私心的,琪儿自从认了浔阳王妃当祖母,性子也变得开朗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她这么多年拿琪儿当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怎么能忍心看着琪儿伤心,琪儿是苏家不敢要的女儿,但若琪儿当了浔阳王府的小郡主,那琪儿日后就一生富贵。 想到此,阮氏将头低得更低了,心中还不住地祈祷苏二小姐念在与琪儿是至亲的姐妹,放琪儿一马,让琪儿能继续当浔阳王府的小郡主。 苏谨心转了视线,有些复杂地望着那个本该是自己四妹的琪儿,一张明媚张扬的小脸,完全继承了林氏的美貌,才十岁,就隐隐有着倾倒世人的容颜,连倨傲清高的性子也跟林氏如出一辙,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总觉得旁人是低贱的,她们才是最尊贵的,是高高在上的。 这个苏家二小姐的眼神好可怕,琪儿一对上苏谨心的双眸,就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但嘴上,仍不可一世地道,“我祖父是王爷,是个很大的大官,本郡主能来你们苏家的船,是你们的福分。”琪儿毕竟才十岁,也不知道王爷的身份究竟有多大,但看到一路之上,那些当地官员对祖母浔阳王妃卑躬屈膝的,就想当然地认为她那个当王爷的祖父,是个大得了不得的官,天下所有的人都该听她祖父的,那么,她的身份也是极其尊贵的,殊不知,浔阳王再大,到了手握实权的鲁国公、淳安侯等人面前,却是战战兢兢的,陪着小心。 “琪儿,不可对苏二小姐和苏大少爷无礼。”浔阳王妃低斥了一句,抬手道,“你们都起来吧。” “多谢王妃。”跪了一地的苏天华等人惶恐地起身,垂首退到了一旁。 “祖母……”琪儿不悦地使起了小性子,“您怎么能这么轻易地饶过他们,尤其是这个小刁民,还欺负琪儿!” 琪儿愤愤地指着范弋楚,一脸地不甘心。 “琪儿,你将来是郡主,怎么能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再胡闹,祖母就不让你祖父向皇上请旨册封你为郡主了。”浔阳王妃冷了脸,吓得琪儿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原来,你还不是郡主啊,呵呵……”范弋楚幸灾乐祸地道,他记得以前听爷爷说过,那些王爷世子什么的,都是要皇上亲自下旨册封才算数,有些不受宠的,或被贬到边疆的皇族中人,没有封号的,也有很多。这个刁蛮小丫头,还不是郡主呢,就敢在小爷面前这么嚣张,看小爷等会儿怎么捉弄得你哭爹喊娘。 我就算不是郡主,也比你这个商贾之子身份高,琪儿不屑地看了眼范弋楚,便钻到浔阳王妃的怀里,可怜兮兮地道,“祖母,外边好冷。” “好,我们进去。”浔阳王妃安抚了琪儿几句,对苏谨心道,“如此,老身就打扰苏二小姐了。” 浔阳王妃话说到这个份上,苏谨心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令苏谨心百般不解的是,江上来往的世家望族的画船也有不少,这浔阳王妃为何就搭他们苏家的这条船一起南下。难道这世上真会有人弃奢华的画船不坐,而偏偏喜欢乘坐他们苏家这条不起眼的运送茶叶的大船? 还有最奇怪的,便是刚刚浔阳王府的画船即将沉没,为何浔阳王妃等人面上一点惧意都没有,照理说,寻常人一旦碰到船快要沉了,哪有不害怕的,可现在最正常的,反而是琪儿和阮氏这个奶娘,脸上惊魂未定,这才是被沉船吓到了的该有的反应。 可能,王府中人的胆量,就是与寻常百姓家不一样吧,苏二小姐暗忖着,素手出袖,“王妃娘娘,这边请。” 苏谨心无法拒绝,也不能再说另找船只送浔阳王妃等人到江州,便引着浔阳王妃进了船内的房间。 船内的房间虽然很宽敞,但摆设却很简单,一眼望去,素淡中透着不俗,桌案上书卷堆砌,笔墨纸砚齐全,看着浔阳王妃心中暗暗称奇,是个满腹诗华的女子,难得…… “巧兰,奉茶。”苏谨心迎浔阳王妃上座,而自己坐在了浔阳王妃的对面,范范跟在苏谨心的身边,曹慧琴、阮氏、娄侍卫等人站在了浔阳王妃一旁,至于琪儿,依然黏着她的祖母。 “久闻苏家是茶叶皇商,想来这待客之茶,必然是茶中上品。”浔阳王妃再次打量着苏谨心,这女子不过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但她身上的沉稳与气度,却早已掩盖不住,听说,现在整个苏家上下,全是这个年仅十五岁的苏二小姐说了算,就连苏老爷在这个女儿面前,也是言听计从,不敢有半句违逆;听说,这苏二小姐日后还是云家的三少夫人,而这门亲事,还是她自己求来的,浔阳王妃越看越赞许,是个胆大包天,惊世骇俗的女子,怪不得能把自己的弟弟教得这般出类拔萃,这样的女子,难得啊…… “承蒙王妃看得起,别的不敢说,我们苏家的茶,无论是茶的色泽,味道,还是香气,确实是整个临安府最好的。”说到自家的茶叶,苏二小姐颇为自豪,据福叔说,五云山等几处山庄的茶树今年长势不错,再过两、三个月,到了清明前后,新的茶叶便可以采摘了,到时苏家就可以大赚一笔银子,填补以往的亏空。苏老太爷虽然临死前留下了一大笔银子,但毕竟是不义之财,苏谨心自从得知那笔巨额银子的来历之后,就发过誓,她不会打那笔银子的主意,更不会去找那笔银子的下落,而且总有一日,她会把当年老太爷劫持来的那笔银子如数还给远之,算是弥补当年苏家的过错。 “茶叶嫩绿光润,茶香萦齿,果真是好茶。”浔阳王妃端起巧兰刚沏好的茶,饮了一口,赞不绝口,随即,她放下茶盏,道,“谨心,老身就这么喊你吧,想当日在灵隐寺,你救了老身,老身就觉得看到你,很是亲切。这样吧,老身膝下无女,唯一的儿子也早已死了,你若不嫌弃老身,今日就认老身当义母吧。” 浔阳王妃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苏谨心也猝不及防,眸中闪过一抹异色,仅仅数面之缘,浔阳王妃就想当她的义母,要知道,临安府附近的世袭王侯,也就一位浔阳王,浔阳王再怎么落魄,再怎么是皇家的旁支,也是皇族中人,按辈分,当今皇上要喊他一声皇叔的,可现在,浔阳王的正妃提出要认苏谨心这个小小的苏家之女为义女,这也太草率了吧。 二小姐有福了,要是认了浔阳王妃当义母,以后二小姐在临安城横着走,也没有人敢说二小姐半句闲话,巧兰心下激动。 范弋楚虽然看不惯琪儿的骄纵,也不喜欢浔阳王府的人,但对年约五旬的浔阳王妃却感到莫名的亲切,因此,他也觉得苏谨心认这个浔阳王妃当义母,不吃亏,再说,等他的苏姐姐当了浔阳王妃的女儿,就可以治一治那个刁蛮的小丫头了。 苏谨心素手端着茶,不说话。她有自知之明,她苏谨心身上应该没有什么可以让浔阳王妃能利用的,也没有什么能帮得上浔阳王府,可这浔阳王妃,究竟是为了何种目的,而要认她这个义女的。若是照浔阳王妃的说辞,听起来,那更牵强,根本无法令她信服。 此事若换做别的世家望族的小姐,恐怕早已跪在浔阳王妃的面前,磕头喊义母了,但苏二小姐却迟迟没有出声,苏天华等人心中百般不解,曹慧琴更是暗骂苏二小姐不知好歹,连王妃的面子都敢拂,又不是要杀她的头,不过是认她们王妃当义母,有什么难的,是个傻子,都知道怎么做。 琪儿不满地咬着唇,祖母也真是的,好端端的,为何要认一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当女儿,反正,她不喜欢这个苏二小姐,她让她感到害怕…… 巧兰见浔阳王妃的脸色沉了下去,但自家的二小姐仍一副气定神闲,仿佛还游离在外在想着什么,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这都什么时候了,二小姐您怎么着也得说句话啊,更何况这还是件旁人求都求不得的好事,没道理不答应啊。 第三百四十一章 白捡一个王府的侍卫 浔阳王妃年约五旬,但因保养得宜,再加之今日穿了一身捻金丝线绣成的澹澹色凤尾裙,裙边也是挑金的富贵云纹,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显得年轻了好几岁,却又不失威仪,根本让人无法想象那日在灵隐寺前穿着一身暗色的粗布褂裙的老夫人,就是浔阳王妃赵夫人。 “谨心,你考虑地如何。”带着玳瑁指甲套的双手,优雅地端着茶盏,浔阳王妃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不怒而威,仿佛还带了几分逼迫,更有几分怒火,果真是个胆大的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在她面前竟还不知道收敛,砰得一声响,浔阳王妃将手中的茶盏再次地重重搁到桌案上,“本王妃虽许久不理世事,但本王妃一声令下,这附近州府的官员还是会给本王妃一些面子的,苏二小姐,年少轻狂虽好,但也要量力而为,否则谁都保不住你!” 浔阳王妃刚刚在苏谨心面前,还自称一声老身,这会儿却搬出了浔阳王妃的身份,其话中的意思很明显,你苏谨心若识时务,一切好办,如若不然,苏家的生意在附近州府必然寸步难行,苏家迟早要毁在你手里。 这浔阳王妃到底有多想当她的义母,居然软硬兼施,外加威逼利诱,非要她答应,苏谨心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不卑不亢地迎上浔阳王妃的凤眸,从容道,“谨心蒙王妃娘娘看重,自然不胜荣光,但谨心上有双亲在堂,下有幼弟在侧,这认义母之事,谨心一人恐无法做主,而且,谨心的亲娘就在一墙之隔,于情于理,谨心都该事先告与娘亲之后,才能再做决断。王妃娘娘,您是位尊显赫,但此事可不涉朝堂,更无关苍生百姓,呵呵,恕谨心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今日谨心拒绝了,也无妨,是不是?”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浔阳王妃冷哼道,“令堂早已痴傻,如何决断,苏谨心,你拿这个荒谬的借口来搪塞本王妃,真当本王妃这么好糊弄吗!” 浔阳王妃这一怒,在场的所有人皆惧怕地低了头,战战栗栗地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来,苏家的下人更是个个满腹哀怨,这二小姐也不知怎么想的,不就认个义母,又不是杀头,干嘛还跟人家王妃死扛着,万一得罪了浔阳王妃,然后赔上整个苏家,得不偿失。这笔买卖,以二小姐的精明,怎么就算不出来。 “依王妃娘娘之意,难道痴傻的亲娘,就不是谨心的亲娘吗,谨心为何不能向她征询意见。”苏二小姐反唇相讥,当即将浔阳王妃反驳地半句话都说不出话来,是啊,子不嫌母丑,即便是已经痴傻的亲娘,按照礼法,也该向她说一声。 苏二小姐依礼办事,情理相和,言语之间,进退有度,逼得浔阳王妃半响无语,根本找不到苏二小姐的错。 浔阳王妃在言语上占不了上风,还被苏二小姐气得几次郁结在胸,但她的面上却不怒反笑,眼中对苏谨心的欣赏更加毫不遮掩,转过头,浔阳王妃对曹慧琴道,“惠琴啊,你现在就去找苏夫人,把本王妃要收苏二小姐为义女的事告诉她,看她同不同意。” “是,王妃。”曹慧琴恭敬地道,她跟了王妃几十年,还未见过有哪家的小姐敢这么跟王妃说话的,但若论狡猾,这苏二小姐就不是王妃的对手了,苏夫人既然已经疯了,那么她跑过去问苏夫人,就只有一个结果。所以,这问与不问,无关紧要。 “王妃,还是我去吧。”奶娘阮氏见曹慧琴要去找苏夫人,当场就慌了,琪儿可是林氏的亲生女儿,一旦曹慧琴看到了苏夫人的容貌,说不准就会发现其中的端倪,那么,琪儿的身世岂不也瞒不住了。 “不必了,这个时辰,我娘肯定已经睡下了,你们就别去打扰她了。”奶娘阮氏眼底的慌乱,与望向她时的几分祈求,苏谨心哪能没有看到,罢了,不过是认个义母,与她而言也是锦上添花的事,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就以后再说吧。 “琪儿,快去拜见你姑姑。”苏二小姐还未开口,浔阳王妃就迫不及待地推了推琪儿,催促道,“快去。” 苏二小姐一阵呆愣,更有些哭笑不得,这一下子,她从琪儿的二姐变成了姑姑,辈分还提高了。 “王妃,您也太心急了,人家苏二小姐似乎还未答应您呢。”曹慧琴在一旁笑着道,“等苏二小姐喊了您义母,小郡主再喊姑姑也不迟啊,呵呵……” “对,对……,瞧我高兴的,呵哈哈……”浔阳王妃的性子本就豪爽,“谨心,快喊一声义母让本王妃听听,快,快喊啊。” 浔阳王妃太过热情,让苏二小姐招架不住,而苏天华等在场的苏家人个个面面相觑,惊吓不少,只有伺候浔阳王妃几十年的贴身婢女曹慧琴才知道,王妃为人并不坏,平日没办法,才会端着王妃的架子,唬一唬人,其实王妃自从世子爷死后,很多事早都看开了,脾性也改变了,甚至比当年更平易近人,看来这位苏二小姐是对了王妃的胃口,怪不得王妃要强认这个女子当义女。 浔阳王妃眼中的慈光,还有满脸的殷切期待,忽然让苏二小姐感到一阵心软,还有一种莫名的酸涩,她有双亲在堂,可这双亲却视她如仇敌,苏老爷就不必说了,而亲娘林氏,更是从来没有真正将她这个女儿放心上,但这位尊贵的浔阳王妃,却用一种她在心里期待了两世的慈母的眼神来看她,这一刻,苏二小姐心中触动,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 “二小姐。”巧兰将刚沏好的茶盏端到苏谨心的面前,苏谨心从红木漆盘上取过茶,走到浔阳王妃的面前,双膝跪下,“义母,请喝茶。” 浔阳王妃从苏谨心手里接过茶,笑着合不拢嘴,“谨心,快起来。” “王妃娘娘,您是姐姐的义母,那也是我的义母。” 范弋楚嘻嘻笑着,也跟着苏谨心一起要磕头,却被浔阳王妃不露痕迹地拽到了身边,边仔细打量,边道,“是个好孩子。”眉目清秀,小眼珠子清澈中带着狡黠之色,小玉冠束发,几年之后,无疑又是一个翩翩公子。 得了浔阳王妃夸奖的范小爷,不禁洋洋自得,还朝苏二小姐努了努嘴,看到了吧,王妃娘娘都说小爷是个好孩子。 臭小子,苏谨心无奈地一笑。 “琪儿见过姑姑。”浔阳王妃认了苏谨心为义女,琪儿在辈分上就矮了苏谨心一截,再说有浔阳王妃在场,这一声姑姑,她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喊。 苏谨心嗯了声,算是承了琪儿的礼。 “对了谨心,你们姐弟两这是打算去哪里?”浔阳王妃关切地道。 苏谨心重新坐下,对浔阳王妃据实道,“处州林家是我的外祖家,我娘的病,那些临安城的大夫束手无策,所以,我就带我娘去处州找舅父看看。”当然,有些话,苏谨心还是有所保留地没有说,毕竟她对浔阳王妃不太了解,要她放下所有防备,和盘托出,那是不可能的。 “是处州林家啊。”想不到,谨心这个小小的苏家之女,竟然还是林老爷的外甥女,浔阳王妃眼中闪过一道惊讶,随后继续道,“这样吧,我把娄天留给你,以后,就由他保护你们姐俩吧。” 堂堂浔阳王府中百里挑一的侍卫,竟给一个低贱的商贾之女当护卫,这根本就是自贬身份啊,浔阳王妃这话一出,最震惊地莫过于娄天,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坐在王妃对面的苏二小姐,这个女子虽然长得平凡,但刚刚与王妃对峙时,一股淡然从容之气,却能跟王妃的威严之气相抗衡,想来应该有过人之处,只一眼,娄天便慌乱地撤回了视线,这个女子的眸子好像带了一种致命的蛊惑,流转之际,竟是那般的动人,她的眸子还太过神秘,神秘地,仿佛世人在她眼里,都无所遁形,她看得懂世人,而世人却猜不透她。 “他的武功是不是很高。”灵隐寺那一晚的变故,在范弋楚心里早已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他很怕自己保护不了苏姐姐,就像那晚,严夫子挥剑砍向他们,他却连一把剑都提不起来,所以,一听浔阳王妃把娄侍卫送给他跟苏姐姐当护卫,忙出声问道。 “对付十几二十个贼人,没问题。”浔阳王妃顺势搂住了范弋楚,宠溺地道,而这一幕看在琪儿的眼里,心生嫉妒,恨不得上前将祖母浔阳王妃怀里的范弋楚推倒在地,这个小刁民,霸占她的祖母,夺了她的宠,根本就是居心不良,想贪图他们浔阳王府的银子,但最后,琪儿却被奶娘阮氏拉住了,因为阮氏比谁都清楚,这个苏家的大少爷才是真正的浔阳王府的小主子,万一闹大了,事情败露,这冒认皇亲,可是一条死罪啊。 第三百四十二章 听说有位重臣在林家养伤 浔阳王妃送侍卫给苏谨心,对苏谨心来说,就像白捡似的,既不用付每个月的月钱,还能保证对主子的忠心耿耿,这么好的护卫,让她上哪里找,再说,她们一行人此去处州的路上,能带着一个王府的侍卫到处招摇,不仅威风八面,还可以保护她跟范范的安全,苏家的护院家丁虽也带了四、五个,但哪比得上浔阳王府精心训练出来的侍卫,以一敌十,甚至几十,而且,这个名叫娄天的侍卫,看着比较耿直忠,应该靠得住。 “义母这般好意,谨心若再推辞,岂不伤了义母您的心。”苏二小姐得了便宜卖乖,还不忘夸赞浔阳王妃一番,“义母,您真不愧是堂堂的浔阳王妃啊,一见面,就送了女儿一个侍卫。” “你这丫头,是拐着弯在骂义母小气啊。放心,当了本王妃的义女,本王妃不会亏待你的。”浔阳王妃笑着道,“老身膝下无女,今日能认下你这个女儿,也是老身的幸事,可只是你已经订了亲,否则老身一定大肆操办,亲自为你挑一个良婿,别说是江南的那些世家公子,就是远在京师的王公贵胄,老身也去请来,保证比你外祖家的那位表姐办得风光。” 林家小姐选夫,惊动了整个江南,原本浔阳王妃也并不怎么在意,可这会儿苏谨心成了她的义女,而林家又是苏谨心的外祖家,因此,浔阳王妃就觉得自己的义女被林家的那位小姐比下去了,她面上挂不住,便一拍桌案道,“谨心,你是本王妃的女儿,怎么能随随便便出嫁,这样吧,等本王妃回到江州的王府,让王爷修书到云家,让他们云家再求一次亲,送一次聘礼。” 再求一次亲,再送一次聘礼,她这义母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苏谨心有些头痛地扶额。 “王妃娘娘不可啊,云公子不比旁人,万一,万一惹恼了云公子怎么办?”巧兰吓得忙阻止,那可是谪仙般的云公子啊,可不是寻常的世家公子,怎能任由旁人这般的捉弄。 “怕什么,有本王妃替你家小姐在背后撑腰,他云家在江南的权势再大,也不过是个世家,能跟本王妃的浔阳王府相比吗。”浔阳王妃不在意地道。 “王妃娘娘您有所不知,云家已经给我们二小姐送了七十二抬聘礼,若再送,就逾矩了。”巧兰怯怯地解释道。 七十二抬聘礼。浔阳王妃一听,眼中震惊,的确,若再送下去,那就是和皇家一样了,她与曹慧琴对望了一眼,心道,这云家想做什么,居然敢明目张胆地违背朝廷法度,用王侯娶妻的规格给苏家下聘礼,难道就不怕朝廷知道怪罪吗。 “这小子倒也用心了。”能送出七十二抬聘礼的,想来那云三公子是真的想娶谨心,浔阳王妃忍不住赞道。 苏谨心看了眼窗棂外,天已渐渐暗了,便道,“谨心这就让下人给义母您安排住处,义母您早些歇息吧。” “祖母,琪儿要跟您一起睡。”苏谨心这么一说,琪儿忙上前扑入浔阳王妃的怀里,撒娇道。 范弋楚本在浔阳王妃的身前,这会儿琪儿一过来,他就又被琪儿挤到了外边。 他又没招她惹她,这个刁蛮小郡主干嘛总跟他作对,范弋楚不解地皱起了清秀的小眉头,本来他想捉弄琪儿的,但后来怕给苏谨心惹麻烦,就放弃了。 苏家的这只大船主要是运送茶叶的,能住人的地方并不多,浔阳王妃身份显赫,自然没道理让她跟苏谨心挤,那就只能让她住范弋楚的地方,等浔阳王妃与琪儿一离开,苏谨心便道,“翊儿,今晚你就跟着天华堂兄他们睡。” “姐姐,不止今晚吧。”范弋楚不满地道,“那是小爷的床,小爷才不要给那个刁蛮小郡主睡。” “明日到了会稽郡,你口中的那个刁蛮小郡主会吵着要换船的,所以你不必担心她会继续睡你的床。”范范这个臭小子,怎么变得这么斤斤计较了,苏谨心莞尔,浔阳王妃等人要去江州,而这只船是到处州,虽一起南下,但走得水路也是不同的,再说有奶娘阮氏在,必然会千方百计劝浔阳王妃换船,免得让浔阳王妃看到林氏,她跟琪儿的秘密也保不住了。 果然,不出苏谨心所料,到了第二日,苏家的大船一靠近会稽郡渡口,浔阳王妃便和她辞别,而浔阳王妃在临走前,又再次吩咐了娄天要好好保护苏谨心与范弋楚姐弟两,这才放心地带着琪儿乘上了一只奢华壮观的画船。 终于走了,小爷终于可以睡自己的床了,范弋楚站在船头,高兴地朝琪儿大喊道,“刁蛮小郡主,后会无期!” 那一只画船上的琪儿,瞪着小眼,心中暗道,小刁民,你等着,别让本郡主看到你,否则本郡主饶不了你。 苏家的大船,驶离了会稽郡渡口,继续南下。 而与苏家大船同行的,还有几只世家望族的画船,苏谨心虽不知道那画船内到底是哪家的世家公子,但不用猜,也肯定是些纨绔子弟,仗着家中有些银子,日夜歌舞不休,纵情声色,苏二小姐听着那些迷醉之音,愈加觉得烦躁,于是在一日清晨,江上云雾缭绕之时,苏二小姐一身素淡衣裙,外披着狐裘来到船头,手执云公子送与她的紫竹箫,吹起了一首《乌生》。 《乌生》是一首古老的曲子,带着无穷无尽的悲凉,和沉痛地哀伤,而悲鸣处,令人窒息,是那种压抑中带着撕裂般的痛,闻之教人生不如死。 曲子悲凉,对吹奏之人,更是要求很高,因此,这世上几乎很少人会选择去吹这首《乌生》,毕竟一旦没有吹奏好,达不到曲子真正的意境,便有可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是哪个混账东西敢打扰本公子睡觉!”箫声一起,不一会儿,离苏家船只最近的那画船,便有了动静,一个衣衫不整的世家公子,怒气冲冲地跑了出来,大喝道,“大早上的,吹什么鬼哭狼嚎的曲子……”话至一半,当看到站在云雾中的女子,骂声便戛然而止,他看不清女子的容貌,只觉得她一人站在船头,是那么的孤寂与落寞,仿佛这世上的一切,与她无关,而她,只是个过客。 “她是谁?”这名世家公子看痴了眼。 “一个让人永远都猜不透的女子。”画船内,另一个世家公子温吞的声音接着悠悠地响起,“高兄,既然醒了,我们就继续喝酒。” 江上云雾遮远山,水波逐流,寒风渐起。 “苏二小姐,要不要属下去一探究竟。”手持长剑的娄天,一脸恭敬,原本他对浔阳王妃要他保护这个苏家的二小姐还是有些微词的,但这几日与这位二小姐相处下来,却发现这位苏二小姐行事果决,毫不拖泥带水,还有几分男儿之风,而且,苏家的大船每到一个州县,她都会做谨慎地安排。一起南下的船只虽多,但与苏家行同一条水路的,有六只大船,其中四只是世家望族的画船,但唯有那只离得最近的画船,仿佛是有意跟着他们似的,他们停,那只画船也停,从会稽郡,到现在的松阳县,几乎跟了一路。 两只船的距离并不远,若娄天要过去,以他的武功,也不是什么难事,苏谨心制止道,“不用了,他们应该没恶意。再过会儿,松阳县就该到了,我们就在那里下船。” 松阳县是处州府的治下范围,而林家的府邸在处州府的括苍,若去括苍,取道松阳县最近。 “姐姐,到了啊。”此时,范弋楚打了哈欠,睡眼惺忪地走出来,嘟囔道,“以后小爷再也不乘船了,摇摇晃晃的,快把小爷给摇晕了。” “也不知当初是谁吵着要乘船南下,不乘船,就跟我闹少爷脾气。”苏谨心一手拿着紫竹箫,一手推了把范范,“快走吧,我们还要赶路呢。” “二小姐,要早些回来啊。”苏天华一边吩咐人搬运船上的茶叶,一边道,“我已经吩咐人在渡口准备了马车,等会儿你们可以乘马车直接入城,耀弟那里我也去打招呼了,怎么说都是一家人,现在到了他的治下,他这个县令大人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 “多谢天华堂兄的好意,谨心还有要事在身,天耀堂兄那里就不去了。”苏天华不说,苏谨心还真忘了,堂兄苏天耀是这松阳县的七品县令,不过她跟苏天耀结了仇,这苏天耀不为难她,她就该谢天谢地了,要他出银子招待她,怎么可能。 苏天华有些失望地道,“那好吧。” “天华堂兄,这一桩生意就交给你了,有劳了。”苏谨心略一屈膝行礼,吓得苏天华忙回礼,“二小姐言重了,这是天华的分内之事,不敢当。” 下了船,有两辆马车候在渡口旁。 秋荷扶着林氏上了前面的一辆,苏谨心、范弋楚、巧兰坐后面的一辆,娄侍卫与几个苏家的护院家丁骑马随行。 马车疾驰,很快进了松阳县城。 咚咚咚……人来人往的松阳县城内,一阵锣鼓响起。 “诸位百姓听着,谁若发现形迹可疑之人,需立即到松阳县衙告知苏大人,否则,严惩不贷!” 咚咚咚…… 苏谨心下了马车,走了几步,才看到是县衙的官差一边敲着锣鼓,一边在大喊,而在这些官差的中间,是一顶青色的官轿,三班衙役两旁护卫,威风凛凛。 “呸,贪官!” 人群中,苏谨心听到有人朝官轿里的县令大人一声唾骂,随后,这唾骂声,便再也没有停止。 苏天耀在松阳县当县令,一向喜欢巧立名目,征收各种苛捐杂税,还喜欢纵容手下,强抢民女,鱼肉百姓,苏谨心多少是有所耳闻的,这会儿亲眼看到,还听到松阳县的百姓一个个低声咒骂苏天耀,心中有些幸灾乐祸,不禁出声道,“确实是个贪官。”骂得好。 “姐姐,谁是贪官!” 苏谨心说得低声,但范弋楚却大声嚷了出来,这一嚷,哪能不被县衙的官差听到,“大胆,你敢辱骂县令大人!”就不由分说地围了过来。 “他是贪官,小爷为何骂不得!”苏姐姐说是贪官,那这个县令大人肯定是贪官,因有娄侍卫在,范弋楚又一遍遍地大声骂道,“贪官,贪官,贪官……” 在场的百姓吓得倒吸了一口气,也却个个佩服范弋楚,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量,敢仗义执言,难得。 范弋楚一喊,深受苏天耀欺压的松阳县百姓也跟着喊了起来,“贪官,贪官……!” “你们想造反吗!”苏天耀手下的这些人平日为非作歹惯了,这会儿一见这些百姓跟着范弋楚一起闹,便拔了腰间的刀,凶神恶煞道,“造反者,格杀勿论!” “官逼民反,我想这不是你们苏大人愿意看到的吧。”苏谨心将范弋楚拉到身边,一个眼神,娄天便上前,一脚踢开嚣张的衙差,再一步上前,手中的长剑未动,又有两、三个衙差倒地。 这边娄天和苏家的护院家丁跟松阳县的官差打了起来,另一边,听到衙差禀报的苏天耀,大怒道,“本官倒要看看,是谁在本官的管辖内闹事。” “天耀堂兄。”县衙的官差那是娄侍卫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娄天打得折了四肢,哀嚎一地,故而,未等苏天耀出官轿,苏谨心就走了过来。 而苏二小姐这么一喊,把那些正在打斗的县衙官差吓了一大跳,天,大水冲了龙王庙,他们居然把大人家的堂妹和堂弟给得罪了,据说大人家的一位堂妹,那可是个狠角色,连大人都惧怕三分,越想,这些官差就越怕得瑟瑟发抖。 “你来我松阳县做什么?”看到苏谨心,苏天耀自然没好脸色。 “我去处州林家,刚好路过而已。”苏二小姐也毫不客气地道。 “苏谨心,这是我松阳县,我一声令下,你今日就别想走出这里半步。”苏天耀勃然大怒,苏谨心这个堂妹,她在苏家横行霸道也就罢了,竟胆敢在松阳县放肆,“哼,就算你是我堂妹,你辱骂朝廷命官,我一样可以治你的罪!” “娄侍卫,交给你了。”苏二小姐退后一步,在苏天耀的一阵惊愕中,娄天飞身上前,一手将坐在官轿内的苏天耀抓出来,摔倒了地上。 “大胆,我是朝廷命官!”苏天耀当即被摔得鼻青脸肿,一身狼狈地趴在地上。 好! 围观的松阳县百姓拍手称快,打得好! “最近出了什么事?”以她对苏天耀的了解,若不是有大事发生,他肯定是躲在县衙内寻欢作乐,怎么可能出县衙。 苏谨心蹲下身,一手摘了戴在苏天耀头上的乌纱,而苏天耀此时被娄天一脚踩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哭丧着脸,开始讨好苏谨心,“谨心堂妹,我们是一家人啊,快让他放了堂兄,堂兄好歹是这里的县令,这……这以后让堂兄如何在松阳县立足。” “姐姐在问你话呢,贪官。”范弋楚狠狠地踹了一脚苏天耀,“快说。” “好,好,我说。”苏天耀贪生怕死,这会儿哪还顾得了什么颜面,据实道,“这是知府大人下的令,一则林家选婿,知府大人不希望有贼人混入,二来,听说有位朝中的重臣在林家养伤,知府大人为了保护这位大人,便下令处州府各县衙极力配合。” “朝中重臣。”苏谨心狐疑。 “是啊,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我还听说,林家虽然面上是大张旗鼓的选婿,但林老爷其实最中意的,就是那位大人……哎呦,痛……,翊儿,我是你堂兄啊,哎呦……痛死我了……”这个小兔崽子,下手可真够狠的,一脚踹得比一脚重。 “你是贪官,贪官就该死。”范弋楚踹完了苏天耀,接着把苏天耀的乌纱帽放在地上,使劲地踩了几脚,随后,再猛地一踢,将乌纱帽踢到了人群中。 于是,平日敢怒不敢言的松阳县百姓群情激奋,谁见了苏天耀的乌纱帽,就上去踩一脚发泄,若那乌纱帽是苏天耀,只怕这苏天耀这会儿都被踩烂了。 “你……”苏天耀这会儿几乎快哭了,这个小祖宗,竟然把他的乌纱帽当球踢,这要是被朝廷知道,他这个七品县令就保不住了。想他寒窗苦读十几年,考中进士,好不容易当了官,却被苏谨心这姐弟两,弄得颜面无存,官位不保。 一旁的松阳县官差个个畏缩着,不敢上前,对于苏家的事,他们也不是很清楚,再加上有娄侍卫在,他们也不是娄侍卫的对手,故而,都选择了低头,当做视而不见,暗道,大人啊,那是您的堂妹,我们可不敢冒犯,您就自己保重吧。 “那位大人姓什么?”苏谨心虽隐隐猜到了几分,但仍不敢置信地问道。 “说啊。”范弋楚一手揪起苏天耀的头发。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小祖宗,我只是个七品县令,我连林家的府门都进不去,我怎么知道……”早知道是苏谨心这个堂妹,他一定带着手下的衙差跑得远远的,苏天耀悔得肠子都青了,没事,他出来做什么,反正要巴结那位大人的是知府大人,与他何干。 第三百四十三章 处州林家 苏谨心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的苏天耀,淡淡地一笑,“娄侍卫,扒了他的官袍,再将他绑起来游街示众,可好。” 耿直忠厚的娄天,一听苏二小姐一个女子居然敢开口说要扒男子的衣袍,当场愣住了,有些难以置信,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凡世家小姐,哪个不是温婉有礼,言语得体,就算再大胆的,也不敢说出这般没有矜持的话,这苏二小姐,未免太凶悍了吧。 “姐姐,光扒这贪官的衣袍怎么行,依小爷看,就应该把这贪官身上所有的衣服都扒光了,让他再仗势欺人!”范弋楚气愤道。 苏谨心点头,“言之有理,我们的这个堂兄啊,他自己不要脸,还留着那些遮羞布做什么。” 当着满城的百姓,苏谨心和范弋楚姐弟两开始旁若无人地,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到底该不该扒光苏天耀这个狗官的衣服的事,直把趴在地上无法动弹的苏天耀气得快吐血,什么狗官,他可是他们的堂兄啊,他们这么做也太狠了,倘若他这个堂堂的七品松阳令一丝不挂地被扔在大街上,供满城的百姓围观,并对他指指点点,他还怎么有脸活在世上,太狠了,这是要把他往绝路上逼啊。 “娄侍卫,动手吧,就照翊儿说得办。” 女子淡淡的声音刚落,满脸惊恐的苏天耀便被吓得一头栽倒在地,而苏天耀手下的那群县衙官差,本想上前救苏天耀,但奈何众怒难犯,有了范弋楚的脚踹知县大人,那些百姓见了,也跟着一起与县衙官差打了起来,县衙的官差再多,能有整个松阳县城的百姓多,只一会儿,在场的百姓就把这群平日作威作福的县衙官差打得抱头鼠窜,四处躲闪,叫苦不迭。 “谨心堂妹,我是你堂兄啊,我们是一家人啊……” “翊儿,堂兄知道错了,饶了堂兄这次吧……” 苏天耀被逼无奈,只能连连哀求,此时,他身上的七品鸿漱官袍被娄天脱了下来,而系在腰间的药玉是被范弋楚一手摘下,再随意地抛向了半空中,之后,便不见了踪迹。 七品鸿漱县令官袍,药玉乌角带,那可都是朝廷命官的身份象征,也代表着朝廷的脸面,你说一个县令,连自己的乌纱帽、官袍都保不住,还当什么县令,苏天耀吓得脸色苍白,面如死灰,完了,他的仕途算是彻底让苏谨心这个堂妹给毁了…… “苏谨心,我好歹也是七品县令,你们殴打朝廷命官,无法无天,无法无天……”苏天耀双眼冒火,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而那张原本清秀的脸庞这会儿被娄天打得鼻青脸肿,痛得他龇牙咧嘴,哀嚎着。 苏天耀拿朝廷命官的身份压她,她就会怕吗,苏谨心讥讽地一笑,随后无辜地道,“诸位乡亲,我们这里有朝廷命官吗?” 殴打朝廷命官,确实罪名不小,很多百姓打了县衙官差之后,也有后悔的,但这会儿听苏二小姐这么一说,当即恍然,是啊,一个没有了乌纱帽,也没有了官袍的县令大人,哪还是朝廷命官,就算打了,大不了日后一口否认,法不责众嘛,难道苏天耀这个贪官敢把整个松阳县的百姓都抓起问罪下狱吗。 “苏小姐说得对,我们没有看到县令大人。” “对,我们都没有看到!” “没看到!” …… 满城的百姓跟着苏二小姐一起睁着眼说瞎话,众口一词,苏天耀听了几乎要气死,松阳县衙的官差个个手足无措,他们平日虽然威风八面的,但也多是欺软怕硬,这会儿满城的百姓都摩拳擦掌、群情激奋,他们哪有不怕的。 “打死这个冒充县令大人的恶徒!” “打死这些乌合之众!” 人群中,不知谁高喊了两声,接着,越来越多的百姓就朝苏天耀和苏天耀手下的县衙官差涌了过来,不打白不打,倘若真的要问罪,这些百姓也豁出去了,打了再说,苏天耀的七品鸿涑官袍被众人踩过,义愤填膺的满城百姓打红了眼,见到县衙官差便是一阵拳打脚踢,将这几年所受的冤屈全发泄了出来。 娄天放开了苏天耀,护着苏谨心、范弋楚等人退到了一旁,眼下形势不受控制,若再站在苏天耀旁边,指不定也会跟着遭殃。 “来人,快来人……”苏天耀这回真的害怕了,满城的百姓暴动,犹如洪水猛兽向他逼近,他挣扎地从地上爬起,也顾不得衣衫不整,拎起裤腰带撒腿就跑,但他怎么可能跑得出去,左右前后都是百姓,砰,一拳挥过来,县令大人的鼻子塌了,又一拳,县令大人的门牙被人打掉了…… “大人,大人……”松阳县的三班衙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被打得惨不忍睹的苏天耀从百姓的包围中给救了出来。 咚…… 被百姓逼得无路可退的苏天耀,急中生智,捡起地上的锣鼓重重地敲了一下,锣鼓这么一响,在场的百姓停了下来。 “诸位乡亲,本官错了,本官禽兽不如,”苏天耀忽然朝满城的百姓屈膝下跪,他先是狠狠打了自己两巴掌,骂了自己几句,再指天立誓,“本官以后一定勤政爱民,再也不会贪赃枉法,恳请诸位乡亲再给本官一次机会。” 苏天耀确实聪明,自古以来,都是民跪官,哪有当官的对百姓下跪,但苏天耀为了保住自己一命,就这么忍辱负重地跪下了,而这一跪,满城的百姓就有些动摇了,倘若这位苏县令能洗心革面,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再说,谁能保证下一任的知县大人不会是个贪官。 “我们走。”苏谨心强行拽走了范弋楚,悄悄地离开。 范弋楚嘟着嘴,愤愤道,“姐姐,不能放过那个贪官啊。” “臭小子,你以为自己是钦差大臣啊,遇到贪官污吏,就尚方宝剑出鞘,想杀谁就是谁。”苏谨心敲了下范范的头,“走吧,我们还要赶路呢。” 范弋楚耷拉了小脑袋,嘀咕道,若是云师叔在,他一定会让人杀了这个贪官。 咦,那位苏小姐呢,等众人察觉时,他们这才发现那位县令大人家的堂妹已经不见了。 “感谢苏小姐大义灭亲,为我们松阳县的百姓出头!” 眼尖的百姓,看到有两辆马车出了松阳县城,忙高喊道,这一声高喊之后,其余的百姓也跟着喊了起来,一时间,满城的百姓对苏二小姐感激涕零,也记住了这位敢仗义执言的苏二小姐。 苏谨心一行人出了松阳县的西城门,就快马加鞭的,赶往括苍。 括苍城是处州府最繁华之地,也是处州的州治所在,例如处州知府官衙,就设在括苍城。 等苏谨心一行人风尘仆仆到达时,括苍城的城门早已关闭。卯时开城门,戌时关城门,若没有令牌,谁都无法出入城门。 天色已暗,又无法进城,苏谨心等人只能守在城门外,待明日卯时,再进城。 夜里风大,苏谨心又素来怕冷,披着狐裘蜷缩在马车内,迷迷糊糊地睡了几个时辰,就听到外边有人喊“开城门了,开城门了!”便睁开了眼,掀开车帘,当她看到城门的高墙上刻着括苍两个字时,嘴角微微地勾起,浅浅地笑了。 括苍,本小姐来了。 娄天持剑走在前头,苏家的两辆马车穿梭在喧闹的大街上,范弋楚第一次来处州,兴奋地探出小脑袋,东张西望。 与别的州府不同,这里大街上的两旁,一眼望过去都是药铺、医馆居多,而且几乎都是林家开的,林家在处州的声名甚高,也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 要去林府,根本不用找人问路,谁都知道,整个括苍城里最大的府邸,便是处州林家,再加之近日林家要为大小姐林嫣选夫,林家的府门前车马不绝,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苏二小姐,我们到了。”娄天飞身下马,持剑掀开了车帘。 因昨晚受了寒,苏谨心的身子有些不适,额上也微微冒着汗,她由巧兰扶着下了马车,那边秋荷也扶着林氏下来。 是木芙蓉!林府的府门前,竟然种满了枝繁叶茂的木芙蓉,并一直延伸到了林府的宅院内,苏谨心看着震惊,她站在林府的三丈之外,抬头,朱红色的府门上,一边写着杏林世家,一边写着悬壶济世,据说这些都是高祖皇帝的御笔亲题,林家再找人做了匾,挂了上去,以彰显他们林家在江南独一无二的地位。 府门巍峨,坐北朝南,两旁置石狮、下马石各一对,守门的家丁,垂手恭立。 前来林家的宾客,有的是从正门入,有的是走偏门,想来跟云府一样,都是分了高低贵贱之别。 “拜帖。”苏谨心一走近,一个守门的家丁便伸出了手。 苏谨心摇了摇头。 一见苏谨心没有拜帖,守门的家丁便变了语气,不耐烦地道,“近日府里有事,这位小姐改天再来吧。” 第三百四十四章 硬闯林家 处州林家世代为医,且不说家学渊源,就其门下弟子,更是遍布大江南北,甚至连宫中的御医,也不乏出自林家,如新上任的翰林医馆使,便是林老太爷的弟子,也是林家的远房族亲。处州林家的子弟,一到年纪就要送入学堂学医,并按资质,拜不同的族中长者为师,林家的学堂内可分天、地、玄、黄四等,天字辈的弟子,一般而言皆出自林家,外人就算学医资质再高,也只能拒之门外,毕竟有些医术,是林家不能外传的独门之术,林家为了维持在江南独一无二的地位,就必须保证祖上传下来的的医术,都牢牢握在林家的子弟中,而不会被泄露出去。当然,天字辈的弟子,都是由林家家主亲自教导,因此人数并不多,据说当年林老太爷就只收了三个弟子,一个是林老爷,一个是现任的翰林医馆使,另一个是外姓弟子,说起这个外姓弟子,这对林家来说,根本就是件石破天惊的事,处州林家百年来,有哪个家主收过外姓弟子,但林老太爷却一意孤行地收下了,不过后来有人说,这个外姓弟子其实是林老太爷的私生子,此事也就另当别论了。现在,林老爷门下的弟子更少,就只有嫡子林昭昀一个。 林老爷一手精湛的医术,早已超过了林老太爷,只要林老爷肯施救,即便是奄奄一息的将死之人,林老爷都有可能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正因为如此,前来处州林家求医的人,上至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下至江湖豪杰、贫民百姓,每日都数不胜数,但林老爷性子冷漠,看惯生死,这些年几乎都不怎么施针救人了,除非是万不得已,但纵使如此,也无法阻拦那些不肯死心的求医之人每日前来林家拜见林老爷,现在,林家守门的家丁一看到苏谨心带着一位神志不清的妇人过来,当即便认定她们也是来林家求医的,不得不说,但凡是林家的人,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多少都是带了几分傲慢,这就得说到林家在江南众多世家之中的独特地位了,哪怕是江南第一世家云家,到了处州这里,也一样压不过处州林家这个地头蛇,更何况林家一手医术,能起死回生,这个世上谁敢说自己一辈子不生病,一旦得罪了林家,人家见死不救,就算铲除了林家也无济于事,到头来还得赔上一条命。 这不是狗仗人势吗,范弋楚一见林家的家丁为难他的苏姐姐,忙走上前,大声嚷道,“快去禀报,就说小爷和姐姐要见舅父!” 照理说,范弋楚道出了身份,林家的家丁也该把林氏这个姑奶奶给迎进去,但相反,这家丁不屑地笑了两声,随后道,“姑奶奶已经好多年没来林家了,而且,姑奶奶当日曾立誓说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林家,呵呵,小公子,您骗谁呢,竟敢冒充我们林家的表少爷,不过也不足为奇,您是这个月来第十九个自称我家老爷外甥的人了。瞧,前面的那个刚被赶出来的姑娘,还说是我家老爷的外甥女呢。” 众所周知,林老爷就一个妹妹,若要冒充林家的姑奶奶,数来数去,也就林氏一个,所以也难怪林家的家丁不会相信,多年前林老爷袖手旁观不救苏天翊,林氏早和林老爷闹翻了,以林氏的性子,宁死都不会来林家。 “去请杜管家出来,我想,他应该认识我娘。”林氏远嫁临安十几年,期间虽也来过娘家几趟,但次数并不多,这些新来的林家守门的家丁不认识林氏,也是在情理之中。 苏谨心素手一碰额头,微微有些发烫,想来是昨晚感染了风寒,她的身子骨自小就不太好,一到残冬之日,就冻得发抖,现在虽每天进补,药膳不断,但也只是勉强能让她挨过冬天,她一手按住范范,并对身后的苏家下人打了个眼色,其中的一个苏家下人上前,对林家守门的家丁道,“我跟杜管家当年也算有些交情,后来姑奶奶嫁到临安,我们几个就跟着姑奶奶去了临安。你等会儿见到杜管家,就说有个名叫张贵的要见他。” 林氏的身边,除了阮姨娘一个陪嫁丫鬟,还有几个忠心的仆妇与家丁,而这个张贵,就是当年林老太爷赏给林氏的。 “你认识杜管家。”虽然过了十几年,但林府里面的一切很多都没有改变,张贵捡了其中的一些有条不紊地娓娓道来,那个守门的家丁哪能再怀疑,他震惊地忙恭敬地垂了头,“小的莽撞,竟不识表小姐,望表小姐恕罪。请表小姐稍候,小的这就去禀报杜管家。”说完,便急忙转身进了林府,朝内宅跑去。 “二小姐果然有先见之明,带了张贵叔一同前来,否则我们连林家的府门都进不去。”巧兰看到林府的家丁又驱赶了一些求医的人,对苏谨心愈加地佩服,若非二小姐考虑周全,只怕她们也跟那些人一样,连舅老爷都没见到,就被林家这些守门的家丁赶出来了。 范弋楚不悦地哼了声,“姐姐,他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为何还让我们在府门外等着。”外边这么冷,他们想冻死苏姐姐啊,太可恶了。 “因为,我娘的确说过,此生此世再也不会踏入林家半步。”苏谨心苦笑道,林氏不仅清高自负,还固执地要命,她认定的事,根本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就如她当日是那么努力地想当林氏的女儿,林氏看着也似乎感动了,可结果,还不是回到原地,她依然还是林氏那个最厌恶的女儿,她们母女两,这辈子都无法冰释前嫌。现在林氏既然有言在先,那林老爷必然也曾下令不许林氏踏入林家,如此一来,这些家丁怎么可能会轻易放林氏进去,但林氏毕竟是林家唯一的姑奶奶,他们又不好得罪,因而也就只能先去请示了,是去是留,全看上头怎么决定。 林府的宅院很大,若等那家丁告知杜管家,杜管家再禀报林老爷、林夫人,这至少得等上半个时辰,范弋楚急躁地在林府的府门前来回地踱着小步子,小拳头紧握,小爷我去找云师叔,都是直接进云家的,这林家,竟敢让小爷等。 “小爷不等了,娄侍卫,还有你们几个,跟小爷闯进去。”范弋楚大吼一声,小脸气鼓鼓的,指着林家守门的这些个家丁,怒道,“娄侍卫,给小爷打!” “是,大少爷。”娄天唰的一声拔出长剑,走了上去。 “翊儿,你又胡闹。”苏谨心无奈地摇头,却也默认了范范的举动。 娄天虽然是浔阳王妃送给她的侍卫,但经过这几日相处,苏谨心也发现了,这娄天似乎更对范范言听计从,无论范范说什么,娄侍卫从不敢有半句违逆。 “你们好大的胆子,这……这里是林家,你们竟敢在林家撒野。” 娄天武功极高,对付这些个林家的守门家丁,还是绰绰有余的,但他没打算伤及这些人的性命,因此,他长剑挥过去,最多是砍断了林家这些个家丁手里的木棍而已,却早把他们吓得面如土色。 “快,快去喊人,说有人要硬闯林家!” 砰……,那个要跑进林府报信的家丁,砰然倒地。 林府门外,一片混乱。 娄天带着几个苏家的家丁和林府守门的家丁大打出手,而一些正要拜访林老爷的林家贵客,吓得纷纷躲到了一旁。 “发生什么事了?”这时,一位身穿绯红锦缎皮袄的温婉女子从林家的府门处走出来,看着十六、七岁的模样,脸颊含晕,双眉修长。 “白术姑娘,是姑奶奶家的表少爷要硬闯进来。”一个被娄侍卫打得满身狼狈地林府家丁一看到这个女子,忙跑过去,略带委屈道,那位小公子的脾气可真不好,话还未说两句,就动手打人,小小年纪,还下手这么狠。 白术一听,脸色微变,又朝府内望了眼,便着急道,“姑奶奶在哪?” 白术是林昭昀的丫鬟,小时候也是见过林氏的,这会儿一听林氏回来,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随即,撩着裙摆,疾步下了林府府门前的石阶。 “姑奶奶,您终于肯回来了……” 白术屈膝一跪,那些林家的家丁也吓傻了,这白术姑娘可是公子面前的红人,公子几乎片刻都离不开她,前些年老爷也打算让公子纳白术姑娘为侧室,若非公子拒绝,只怕这会儿白术姑娘也是府里的半个主子,难道白术姑娘提早得到了准信儿,知道老爷已经原谅姑奶奶了,这么一想,林家的家丁个个害怕了,再也不敢拦着苏谨心等人进府。 林氏目光呆滞,傻傻地看着白术,不说话。 “我娘病得不轻,她现在可能不认识你。”苏谨心上前扶起白术,在来林家之前,她已经将林家的底细,包括林府中人,都查得一清二楚,当然,有些太隐秘的,她自然就查不到。 “这位应该是苏家的表小姐了,奴婢白术见过表小姐。”白术又朝苏谨心行礼,苏谨心也不避让,直接受了她一礼,白术是林老爷从府外捡来的,现在是表兄林昭昀身边的人,据说那位林表兄生来是个学医的奇才,只可惜……目不能视物。 “姑奶奶,奴婢扶您进去。”白术与秋荷一人一边扶着林氏走向林家的府邸,那边娄侍卫和范范早已硬闯了进去。 进了林家的府门,看到的先是一处较为狭长的庭院,接着便是几面垣墙,飞檐灰瓦,雕梁画栋,还有的,便是那望不到尽头的高墙深院。 “表小姐,奴婢只能先带你们去姑奶奶曾经住的院落,至于拜见老爷……”白术欲言又止,有些为难道,“这个奴婢人微言轻,恐怕帮不到表小姐。” “你已经帮了我们不少,剩下的事,我们会自己想办法。”苏谨心放缓了脚步,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道,“替我谢谢林表兄。” 白术惊道,“表小姐何出此言。” “你虽有心帮我们,但就如你所说的人微言轻,我想,刚刚放我们进来的,应该是林表兄。”白术是林昭昀片刻不离的侍婢,一般有白术的地方,应该林昭昀也在附近,再说,白术可不是一般的婢女,她的名字本身就是一味草药,苏谨心玩笑道,“你是林表兄的另一双眼睛,若林表兄要配药,怎么可能少得了你。”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表小姐。”短短数语,白术对苏谨心已是刮目相看,暗道,姑奶奶和老爷兄妹失和多年,老爷虽下了令不准姑奶奶进林家,但她常常看到老爷独自一人会去姑奶奶曾经住过的院落徘徊,想来是放不下姑奶奶这个唯一的妹妹,可又拉不下脸上临安见姑奶奶,就这么一拖,拖到现在。或许,这次表小姐带姑奶奶来投亲,正是老爷和姑奶奶兄妹言和的大好时机。 过了几道门,再经过长长的庑廊时,苏谨心不经意地抬头时,恰看到有一顶软轿停在林家的内宅,此事若在别的世家,苏谨心也不会太在意,毕竟在苏家她也是乘轿到自己的院落,可林家不同,林家的人很注重养身,一般都不会乘轿进内宅,而且林家大多皆是男子,也没有那么虚弱,那么唯一的可能,那顶软轿的主人,应该是她的表姐林嫣。 都说林表姐姿容瑰艳,是处州第一美人,耐不住心中好奇,苏谨心又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过去,想要看个究竟,但这一看,她怔住了,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不远处,一袭深紫色锦袍的男子正慵懒地侧躺在假山上,似乎在微闭着双眸浅眠,如墨的长发散下来,几乎遮住了他的俊容,他单手撑着头,宽大的袖袍垂了下来,露出了半截白皙的手臂,暖暖的旭日下,那手臂上的肌肤仿佛光华流动,又如玉般莹润,不染半分浊气。 他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但这世上,总有些人,无需任何的言语和举动,他的存在,便已是万千风华萦绕,撩人心神,而这男子,便是。 第三百四十五章 娘是被爹逼疯的 他的睡姿极美,却又透着优雅与高贵,眉间紧蹙,仿佛是被梦魇所缠,睡得有些不安稳。寒风中,深紫色的锦袍纷飞,愈加显得他穿得单薄,却无损于他与生俱来的,那令人无法逼视的风华绝代。 顾小六,你真是属猪的,到哪里都能睡…… 苏谨心眼中涩涩,有这么一瞬间,当她看到顾小六安然无恙,她竟忽然很想哭,他活着,他还活着啊,这样,她就放心了。 “表小姐,那位大人您最好离他远些。”白术也察觉到了苏谨心眼中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顾六公子,忙压低了声音道,“大小姐自从见了这位大人,便整日魂不守舍,几乎寸步不离这位大人,府里都在传,说这位大人日后极有可能便是大小姐的夫婿。”她从不知道,这世上竟可以有这般俊美如俦的男子,仿若从画中走出来般似的,他的出现,搅乱了整个林家,府里的那些丫鬟、姨娘们,哪个不被这位苏大人的妖冶俊容所迷,只是碍于大小姐在场,不敢靠近罢了。现在,大小姐已经下了令,但凡这位大人出现的地方,决不能有半个女子,否则直接赶出林家。 苏谨心也听出了白术的言下之意,表姐林嫣看上了顾小六,想要将他豢养在府里,可惜,那是顾小六啊,怎么可能看得住,就算将他身边的女子一个个地驱除干净,也是防不胜防,谁教顾小六生来就命犯桃花,不是美色误他,而是他,俊颜乱天下啊。 但愿,表姐林嫣能看得住他吧。 苏谨心决绝地收回视线,嘴角淡淡地笑着,长袖下,素手却下意识地一寸寸地紧握,一字一句地道,“我们走吧。” 而在收回视线的那一刻,她看到一位身着名贵貂裘的女子,拿了件孔雀千羽织成的大氅盖在了顾六公子的身上,动作轻柔,却也刺痛了她的双眼。 苏谨心的头愈发的昏沉起来,身子也有些微烫,冰冷的素手早已在长袖下冻得发抖,原来,这一年的冬天,比前世还冷…… “表小姐,您怎么了。”白术自小跟着林昭昀,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医术,她一搭上苏谨心的脉,便一脸吃惊,表小姐的脉象面上是染了风寒,但除了风寒,还有一些连她都诊不出,“奴婢先送表小姐过去,等会儿请公子来替表小姐您看看。” “不碍事,只是些风寒而已。”苏谨心由巧兰扶着,另一边,有一双温暖的小手,努力地握住了她,想融化她的冰冷。 “姐姐,我也扶你。”苏姐姐的手好冷,范弋楚一碰到苏谨心的素手,就被冷得打了个寒战。 庑廊的尽头,过垂花门,便有一处较大的院落,青石铺路,旁边却种着各种奇花异草,苏谨心虽不太认识这些花草,但听说林家的府宅内,这些花草株株可入药,且稀世罕有,有些还带着剧毒,不可触碰。 “当年姑奶奶就住这里。”白术引着苏谨心、林氏等人进去,林氏怀抱青花软枕,在踏进此处院落的时候,手中的青花软枕掉落了,她茫然地望着这座富丽堂皇的画阁,嘴角喃喃,随后,发了疯似的,她去扯苏谨心的狐裘,含糊不清地叫喊着。 “快去拉开姑奶奶,别伤了表小姐。”白术一见大惊,忙吩咐这处院落中的丫鬟、仆妇上前去钳制林氏。 “苏谨心,你还我的翊儿,还我的翊儿来……”林氏大声哭了出来,神志不清的脸上,有了几分面目狰狞,“是你,是你杀了我的翊儿!” 苏谨心的头疼得愈加厉害,仿佛随时要痛得裂开,全身一阵忽冷忽热。 “不准哭!” 一声冷喝,吓得林氏和在场的所有人皆呆住了,尤其是白术看到苏二小姐呵斥林氏,早已惊得目瞪口呆,这世上哪有当女儿的训斥自己的亲娘,而且那训斥的口吻,就像训斥自己的女儿一般,理所应当。 “娘,这里是林家,处州林家。”苏谨心在说到林家时,故意加重了‘处州’二字,从临安到处州,一路奔波,她很累,真的很累,其实容貌的美与丑,她也不是这么在乎,只是这一世亲情凉薄,她能拥有得实在太少,她已经尽力地学着去包容,去遗忘,学着去将那颗丢失的心找回来,她常常在想,若哪日一觉醒来,林氏能放下一切重新开始,她会不会原谅林氏当初对她的种种,后来,她发现,其实自己也并不是那么记恨的人,毕竟林氏十月怀胎生了下她,她能对林氏怎样,以牙还牙地报复林氏,像逼死谢姨娘一样逼死林氏吗。 这一世,她本该是冷情无心的,可是,却有人一步步地教她,动了情,有了心,让她知道,她并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一软,苏谨心往后倒去。 “是苏家的表妹吗。”忽然,背后有一双大手扶住了她,而扶住她的这个男子声音温柔平和,苏谨心转头一看,便看到了一个如旭日般温暖的男子,他的身上也是一袭白衣,但白衣穿在他的身上,却变得不再是那么的疏离和冷漠,他跟云澈不同,他的气息是柔和的,他的大手是温热的,但他的那双眸子,永远都是静如死水,没有任何的波动。 是林昭昀,舅父林老爷的嫡子。 他真的目不能视物吗,苏谨心的眼中带着疑惑,因为他探向她的皓腕把脉准确无疑,他扶住她的腰身,也是眼疾手快,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瞎子。 可他一出声问她是否是苏家的表妹,她就相信了,他真的看不到,才会迟疑地问她。 苏谨心是再世为人,她经历了生死,自然心境如古井无波,但眼前的林昭昀,却让她也感受到了那种淡如止水的无波无痕,犹如死灰,或许是他身为医者,看惯了生死的缘故吧。 “谁让你们把苏家的人放进来的,赶出去,快赶出去!” 一声怒吼响起,白术吓得跪倒在地,在场的丫鬟、仆妇也皆低了头。 声如洪钟,底气十足,但脾气却不太好,苏谨心暗暗对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舅父,有了初步的印象,能骂她们,说明这位舅父心里还是念着和林氏的兄妹之情,否则,何必面上说着赶出去,人却朝她们走了过来。 “爹,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就算了吧,姑母难得来一次。”林昭昀边说,边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取了几颗药丸放在苏谨心的手心,苏谨心也不客气,当场服下。 随后,她带了范范上前,对院落中一位年约四旬的华服男子,行礼道,“谨心见过舅父。” “见过舅父。”范弋楚被苏谨心背后一推,也恭恭敬敬地作揖。 “哼,谁是你们的舅父!我担当不起。”林老爷脸上发福,八字胡,看也不看苏谨心姐弟两一眼,而是直接走向林氏,劈头一阵骂,“终于舍得回来了,你不是很有骨气吗,不是说宁死也不踏进我林家大门的一步,我早就告诉过你,苏守正那个人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你倒好,倔着性子跟我作对,都怪当初我把你宠坏了,不知人心险恶,对一个才见一面的男子,就念念不忘,看看,现在是不是自食恶果了。” 林老爷冷嘲热讽,骂个不停。 原来,当初林氏嫁给苏老爷是林氏自己一意孤行,林家根本就不同意,但因林氏的固执,才不得不妥协,苏谨心恍然,但也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何这位舅父当年会对她下药,将她的容貌遮掩起来,这其中,会有什么隐情。 “来人,把她们赶出去!”见林氏毫无反应,林老爷更加怒不可遏,这个他自小疼在手心里的妹妹,一来就给他气受,当年那么多的世家公子让她挑选,结果她却选中了苏守正那个只会花言巧语的男子,都怪他啊,只知道宠她,却没有教她怎么识别人心。 “舅父,娘已经被爹逼疯了,您就原谅她吧。”听了林老爷的一通大骂,苏谨心总算明白了她的这位舅父对苏老爷有多么的憎恶,不过,为了留在林家,她不介意在火上浇油,面上故作悲凉,拉着范弋楚一起跪在林老爷的面前,假意低低抽泣着,“舅父有所不知,爹娶了娘之后不久,就纳了姬妾,尤其是一个谢姨娘,常常欺压在娘头上,娘是什么性子的人,舅父应该比谁都清楚,出了这等事,娘怎么可能到处说,令自己颜面尽失。爹为富不仁,还自私自利,娘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可惜已经为时太晚,娘是嫁出去的女儿,再说这桩亲事是娘自己选的,舅父所说的这些,娘何尝不知,只是……木已成舟啊……” 夫人不是因为大少爷的病重而疯的吗,巧兰见自家二小姐脸不红气不喘地撒谎,还把所有的过错推到老爷身上,这番添油加醋,再加颠倒黑白的本事,不禁令她瞠目结舌,二小姐,您好歹留点口德啊,那毕竟是您的爹啊。 “是啊,舅父,娘是被爹逼疯的,求舅父一定要为娘做主。”苏谨心一哭,范弋楚也跟着嘴一撇,哭了起来,呜呜……能不哭吗,苏姐姐在他的腿上狠狠地拧了一把,估计都青了一块了。 呜呜……好痛…… 第三百四十六章 表姐林嫣 苏二小姐跪在地上低低抽泣着,而所说的每一句,都是把林氏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苏老爷却是卑鄙无耻、阴险狡诈,再加之她自重生以来,一步步走得确实艰辛,因此见了林老爷这位舅父,就犹如见到了一位可以诉苦的长辈,伏地痛哭中也带了几分真情流露,让人看不出半分的假,当然,这也是她走得一步险棋,她再赌舅父林老爷是真心疼爱林氏的,她只要将林氏当年的过错全推到苏老爷的身上,说林氏所做的一切都是受苏老爷所蒙蔽,那么,舅父自然会原谅林氏。 林老爷神色复杂,他学医多年,刚刚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才没有发现林氏的失常,这会儿听苏谨心姐弟两一说林氏疯了,忙定睛一看,有些不敢置信。 “妹妹。”林老爷试探性地喊了声。 “你看到我的翊儿吗,告诉我,我的翊儿在哪,他没有死对不对?”林氏傻傻地看着林老爷,她说话颠三倒四,与刚刚发疯时又判若两人,如今安静地像个三岁的稚儿,乖巧听话。 林老爷伸手去替林氏把脉,眼中带着几分疼惜,毕竟是他唯一的妹妹啊,距离上次看到她,又过去好多年了,他这个妹妹的性子,他怎么会不清楚,就算让她撞到了南墙,她也不会回头,如果不是疯了,不认得林府,只怕打死她都不会再踏进林家一步。 “你当年识人不清,不听我们的劝,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林老爷刚骂了几句,可一看到林氏如年幼时那般扯着他的衣袖,怯怯地望着他,他就再也骂不出来了,人都疯了,他再骂,也无济于事,当年她没听进去半句,现在也听不到了。 “谨心,你们起来吧,以后你们姐弟两就住在林家,别回去了。” 或许是苏二小姐哭得太凄凉,让林老爷误以为他这个外甥女在苏家孤立无援,被一个妾室欺压,不得已才带着自己的亲娘和弟弟来投奔他;也或许是林老爷一时心软,看到林氏疯了,苏谨心姐弟两孤苦无依,故而,想都不想地替苏谨心做了决定,让他们留在林家,却殊不知他这个外甥女现在一手执掌苏家的大权,整个苏家上下都得看他这个外甥女的脸色行事。 “多谢舅父。”苏谨心暗暗松了口气,她算是赌对了,舅父对林氏还是有几分兄妹之情在的,怪只怪林氏这个人太固执,死要面子,哪怕和林家翻脸都不会向娘家的人求助,若林氏早些服软,何至于让谢姨娘一个妾室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 “翊儿,过来,让舅父看看。”林老爷对范弋楚招手,眼中带着几分惊讶,当年妹妹抱着这个孩子来林家时,他虽没诊过这个孩子的脉,但也看得出来这孩子是活不了的,早死晚死都得死,可如今看到他,小脸红润,这么健康,怎么看也不像那个将要死的小病秧子,到底是谁治好了他,据他所知,这个世上也就两个人的医术可以跟他比肩,一个是当翰林医官使的远房堂兄,另一个就是被爹赶出去的林家叛徒,难道他回来了。 “舅父。”范弋楚哭得连小眼都肿了,这会儿见林老爷喊他,忙从地上爬起,飞奔似的扑向了林老爷的怀中,呜呜……再跟苏姐姐跪一起,他的双腿都要青了,他都哭得这么卖力了,苏姐姐还嫌他哭得不够惨,呜呜,他就说嘛,装柔弱的苏姐姐最可怕了,扮猪吃老虎,明明是她逼着云师叔娶她,这会儿却跟林老爷哭诉是苏老爷为了苏家利益逼她下嫁,还是当云师叔的妾,这要让云师叔听到肯定气死了,收了云师叔七十二抬聘礼,还把云师叔贬得一文不值,太黑心了。 “谨心,这些年你们姐弟两受委屈了,好孩子,快起来。”一位与林老爷一同过来的贵妇,抹着眼泪,来扶苏谨心。 这应该就是舅母罗氏了。 苏谨心忙又行礼,喊了声舅母。 “不必多礼,日后住在这里就跟住自己府里一样,缺什么都可以跟舅母说。我们林家啊,就是女儿少,舅母膝下只有你表姐林嫣一个女儿,你住下来,你表姐也好有个伴。”罗氏面上和蔼,态度也可亲,与林氏相比,更是少了几分傲慢之气,她转头对林老爷道,“老爷,这是天意啊,您看,过几日我们为嫣儿选婿,正巧,谨心来了,妾身看谨心也及笄了,不如到时候我们也为谨心留意一番,姑奶奶现在这个样子,只怕也顾不了谨心。” “舅母,其实谨心已经定亲了。”见罗氏这般热心地要替她张罗亲事,苏谨心暗道惨了,刚刚她把自己说得这般凄惨,这会儿招报应了,林家给江南的那些名门望族的世家公子送了请帖,梁孟臣那个奸商,还有刘芮等人必然也是在邀请之中,若让梁孟臣他们知道她也跟表姐林嫣一起选婿,那云澈岂不也会很快知道,想到云公子淡漠的眸子,苏谨心下意识地抖了下身子,那个男子,说到底,她还是怕他啊。 “真是个孝顺的孩子……”罗氏以为苏谨心这么说是为了顾全苏老爷的颜面,毕竟自古儿女的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一脸感慨,拉着苏谨心道,“谨心,你别怕,万事有你舅父替你担着。” 苏谨心一时不敢搭话,刚刚她已经说自己在苏家卑微到尘埃里,那门亲事也是苏老爷卖女求荣才定下的,这会儿她若说出了跟她定亲的是江南第一世家云家的云三公子,岂不自打嘴巴,但听罗氏的话中之意,是要打算毁婚,为她另寻一门亲事,可能,罗氏以为他们苏家只是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家,与苏家定亲的门第,自然也不会高贵到那里,不管罗氏是出于什么意图,是随口一提也罢,还是为了讨好舅父林老爷,但她这么做,却也是一番好意。 “爹,哥哥,你们都在这里啊。”忽然,身着名贵貂裘的十六、七岁女子娇喘吁吁地从院落外跑进来,苏谨心抬眼,也看清了女子的容貌,世人都说表姐林嫣面若桃花,美艳动人,但这会儿一看,不禁有些失望,若论相貌,她不及郑雪莹的冰雪之姿,甚至连庶姐苏谨妍都不如,当然,比她这个姿色平平的,还是略胜一筹。一张秀丽明媚的脸,眉眼弯弯,再一看,苏谨心怔住了,她发现表姐林嫣的那双眼睛似乎跟她长得有些像,但不同的是,表姐林嫣的眼神是清澈的,是纯净的,而她看起来再清澈,也只是骗骗世人,因为她知道,她的双眸早已蒙上了尘。 或许,表姐林嫣是林家家主唯一的女儿,故而在林家上下人的眼中,表姐林嫣就是最美的女子,这传着传着,三人成虎也就不足为奇了。 林嫣看上去很着急,见了林老爷,拉着就走,“爹,您快去看看措哥哥,他好像很不舒服……” “嫣儿,你太没规矩了,快去见过你姑母。”罗氏一阵呵斥,但难掩眼中的宠溺,随后,又对一脸呆愣的苏谨心道,“你表姐啊,别看年纪比你大,却被我跟你舅父宠坏了,总是长不大,谨心,日后你要多担当些,她啊就是有些小性子,别的没什么。” 苏谨心哪能没有听出罗氏的弦外之音,罗氏这是要她日后不管对与错,凡事都让着表姐林嫣,当即,苏谨心对罗氏再无半分好感,她又不仰仗林家活着,何必要对表姐林嫣事事迁就,再说,有一个和林氏一般性子的表姐,她能做的,最多是避而远之,指望她跟林家人一样,事事依着表姐,捧着她,她可做不到。 “娘,等爹替措哥哥看完了病,我再来拜见姑母也不迟。”林嫣恃宠而骄,她二话不说,一手拉起林老爷,另一手拉起林昭昀,“哥哥,你也去。” “他都好了,还看什么。”林老爷沉着脸道,林家虽远离繁华,偏安处州,但朝廷上的事,也多少有所耳闻,这位苏大人,位高权重,绝不是这么好惹的,嫣儿性子单纯,又毫无城府,根本就守不住这样的男子,本来他还想留嫣儿在府里多待几年,可眼下,他也只能逼不得已早为嫣儿选一门亲事,免得嫣儿再重蹈妹妹的覆辙,所托非人,但经过这一段日子的观察,这位苏大人似乎与传言并不一样,听下人说,他每日话不多,却很懒散,一般都会在院落中静静地躺着晒太阳,最重要的是,嫣儿喜欢他,想到这里,林老爷又犹豫了,要是那位苏大人能向他提亲,有这么一位乘龙快婿,他也不反对。 “爹,您不疼嫣儿了……”林嫣当场闹了起来,“措哥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嫣儿也不活了。” 苏谨心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她本就是染了风寒,身子有些不适,这会儿听表姐林嫣一口一个措哥哥亲昵地喊着,愈加烦躁起来,“有舅父在,你的措哥哥死不了!” 而这一声叱喝刚落,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苏谨心,连林嫣也不再闹了,泪光闪闪地瞪着苏谨心,她是谁啊,竟然这么跟她说话。 第三百四十七章 离我的措哥哥远些 话一出口,苏谨心自觉失言,她执掌苏家的大权,向来在苏家独断专行惯了,连苏老爷都在她面前说话拿捏着分寸,这会儿到林家,原本打算装柔弱博得舅父同情的,可表姐林嫣这么一闹,就轻易地将她逼得现了原形,苏谨心有些懊恼,今日脑子烧糊涂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都忘了。 既然装不下去了,苏谨心就大大方方地抬头,从容地迎上在场之人的视线,白术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她刚刚看到苏谨心训斥自己的亲娘,就知道这位临安来的表小姐绝非一个可任人欺凌的柔弱女子。 林老爷抚着他的八字胡,笑着道,“你这丫头,与你娘当年的性子果真是一模一样,哈哈……”他们林家教出的女儿,个个是有骨气的,原以为这丫头随了苏守正的性子,满身铜臭,毫无主见,现在看来却也不是。 苏谨心是林氏的女儿,林氏什么性子,林家的人哪有不知道的,因此,林老爷也很快就释然,原本他对苏老爷是憎恶至极,自然,对苏老爷的这双儿女苏谨心和苏天翊他也同样厌恶,不过这会儿他对苏谨心大大改观,甚至认为苏谨心应该是他们林家的女儿,而非苏守正的女儿。 一旁的罗氏却因苏谨心的话大吃了一惊,她想不到苏谨心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一声叱喝竟带了几分威严,她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是在林家,就算她是林家的表小姐,她也不过是寄人篱下,可她现在竟然胆敢对她女儿冷嘲热讽,这苏家是怎么教女儿的,没有规矩,还无法无天。 “爹,娘,哥哥,她骂嫣儿!”林嫣在林府何曾被人呵斥过,气得玉容绯红,她怒指苏谨心,大声嚷道,“嫣儿不喜欢她,你们赶紧把她撵出去!” “嫣儿,她是姑母的女儿,是你的表妹。”自从那位苏大人进了林府,但凡来林家的女眷都被嫣儿赶了出去,府里的丫鬟也在她的一声令下,不准靠近那位大人一步,林昭昀哪能看不出他这个妹妹的这点心思,她是怕苏谨心一来,就会跟她抢那位大人,他这个妹妹啊,独占欲太强,只要被她看上的,她都想抢过来,以前是些名贵的物什,她要也没什么,可这回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个举足轻重的朝中大臣,他们林家就算赔上所有,也不能将这位大人强行绑了来,送给嫣儿当礼物啊。 “谨心见过表姐。”苏谨心移步上前,盈盈下拜,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小姐的风范,见此,罗氏心里就更不舒服了,苏谨心这个外甥女比她女儿林嫣年纪还小,但仪态得体、进退有度,闺中女子该有的礼法,她也做的无可挑剔,这么一比较,她的嫣儿倒显得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了。 罗氏脸上挂不住,虽面上对苏谨心和蔼可亲,其实打心底里是看不起苏谨心的,处州林家,在江南那是个响当当的世家望族,哪是一个小小的苏家可以比的,由于处州一带尽是高山险峻环绕,从处州到临安又相去甚远,所以临安城发生的事,要传到处州,也是需要时日的,更可况当年林氏远嫁临安,是她一意孤行,到现在很多林家人都不知道苏家在哪里,苏家的宅院到底如何,即便知道有位苏小姐与云公子订了亲,他们也不会想到那个苏家的小姐,会跟他们沾亲带故。 地处偏远,林家在处州又一家独大,故而,久而久之,林家的人,尤其是罗氏,就觉得在江南除了云家,当属林家最大,再加之林老爷十多年前去过苏家,回来之后只字不提,更让罗氏确信那个苏家微不足道,最多有些银子罢了。 “谁是你表姐,你走,我们林家不欢迎你。”林嫣做事全凭自己的喜恶,她用力地一推苏谨心,骄纵之气尽显。 苏谨心被她这么一推,倒退了两步,若非看在舅父的面上,她真想上前一巴掌扇到这个不可一世的表姐脸上,林氏清高是清高,但待人处事还是有着作为世家望族嫡女该有的样子,可眼前的林嫣,却被养成了刁蛮任性,纵使没有心机,可若这样的女子嫁给了顾小六,也足够顾小六头痛一辈子的,这世上应该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日后的娘子,一天到晚闯祸惹事,动不动就耍脾气,不识大体,至少,这样的堂嫂,她不喜欢。 “你当小爷和姐姐稀罕住你们林家啊,”范弋楚忙跑过去扶苏谨心,小眼带着怒火,“你凭什么推我姐姐!”不就是林家的小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苏姐姐还是王妃娘娘的义女呢。 苏谨心头痛欲裂,怕冷的身子,又止不住地抖了起来,但落入林嫣的眼里,以为苏谨心是怕了她,所以才会斗成这样,愈加地得意了,“既然不稀罕,赶紧滚啊。” “姐姐,我们这就回临安。”范弋楚毫不示弱,“年纪一大把,还跟小爷吵,真不要脸。” “小兔崽子,你说谁。”年纪一大把,仿佛说得她多老似的,林嫣当场被范弋楚气得七窍生烟。 “除了你,还有谁。”范弋楚翻了翻白眼。 “小兔崽子。”林嫣气得扬起手,要朝范弋楚的脸上扇过去。 “表姐,翊儿今年才九岁,他不懂事。”在林嫣的手落下来时,苏谨心当即拦住了她,“他若哪里惹得表姐你不快了,表姐尽可冲我这个当姐姐的来。” 若论说话的绵里藏针,林嫣哪是苏谨心的对手,只一句翊儿才九岁,便是在告诉在场的人,无论对与错,林嫣对一个孩子大打出手,便是失了她一个世家望族大小姐的仪态,而且翊儿才九岁,就算犯了错,她尽可以推说翊儿不懂事,可林嫣一个将要出阁的闺中女子,她能推说自己不懂事吗,这传出去,莫说别人不信,还极有可能沦为别人的笑谈。林家是没有云家那么重视门第与声望,但林家这么多年将林嫣藏得严实,还把林嫣捧成了处州第一美人,这其中,林家必然花了不少心血。 “嫣儿,快住手!”罗氏听了苏谨心的话,吓得倒吸一口气,苏谨心这个外甥女说话句句带刺,不简单啊,若是往日,她也由着林嫣去闹了,只是最近江南世家望族的那些公子陆陆续续地来到林家,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啊。 “嫣儿,你太放肆了!”林老爷沉了脸,转头对罗氏道,“把她带回去,禁足三日。” “爹……”林嫣难以置信地大喊了声,从小到大,爹都没有这么骂过她,罚过她,可这个不知哪来的表妹一出现,爹就不疼她了。 “嫣儿,先跟娘回去。”远来是客,自己女儿这么一吵闹,若被府里住的那几位世家公子知道,岂不毁了嫣儿的名声,罗氏一手拽起林嫣,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刚刚不是说苏大人又病发了吗,你不陪在他身边,万一有人趁虚而入……” 果然,林嫣一听到苏大人,也不再吵闹了,“娘,您让哥哥去看看。”林嫣还是怕林老爷的,这会儿见林老爷在气头上,也就只能找自己的哥哥林昭昀。 “表妹,我代嫣儿向你赔罪。”林昭昀脸上带着歉意,他对苏谨心作揖之后,便走到林嫣面前,没好气地道,“都是一家人,你身为表姐,怎么就这么小肚鸡肠,再说我们这位苏表妹都已经定亲了,难道她还会抢你的那位措哥哥吗。” 林昭昀笑得温和,一脸都是对这个妹妹的宠溺之色,他的双眼虽不能视物,但对他来说却一点都不影响,他能准确地判断林嫣的位置,也能准确无误地走到林嫣的身边。 林嫣确实很好哄,她听哥哥这么一说,又抬头看了看苏谨心的那张姿色平平的脸,当即也不生气了,她挣开罗氏拽她的手,趾高气扬地对苏谨心道,“本小姐可以允许你住下,但措哥哥住的地方,你不能去。还有,日后在府里见了措哥哥,你也给本小姐离他远远的,否则休怪本小姐将你赶出府。” 她该不该告诉这位表姐,她口中的措哥哥,可是她的堂兄,苏谨心嘴角讥讽地笑着,丝毫不把林嫣的威吓之语放在眼里。 冷眸垂下,落下一道悲凉,苏谨心在心中长长地一叹,顾小六,保重。 “哥哥,我们走。”说完,林嫣便拉起林昭昀出了院落,直气得林老爷八字胡一抖一抖的,若非是他唯一的嫡女,他真想掐死她,不过掐死了她,林家就没有女儿了,想想,林老爷自然就舍不得了。 “谨心,外边冷,进去吧。”林老爷看到苏谨心的唇瓣发紫,脸上也一片惨白,心下顿明,这怕是体内的毒素发作了。 “杜管家,去把我书房内的那个锦盒取过来。”林老爷一边吩咐,一边扶着林氏,进了屋内。 厚厚的帘子卷起,一股暖气袭来,苏谨心冰冷的身子才稍稍有了些感觉,“巧兰,你先带翊儿去休息。”这几日连续赶路,范范估计也累坏了。 范弋楚打了个哈欠,熟练地爬到了娄侍卫的背上,“姐姐,等娘治好了病,我们就回家吧。” 苏谨心看了眼呆滞的林氏,笑着点头,只是笑中带了苦涩,若林氏病好了,她跟林氏又得开始天天争吵了。 “奴婢告退。” “属下告退” 娄侍卫背着范弋楚,巧兰跟在娄侍卫的身旁,而娄侍卫的另一边是林家的丫鬟在为他们引路。 第三百四十八章 这世上的亲情,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林老爷替林氏诊了脉,施了针,并写了药方吩咐下人赶紧去煎药送过来,苏谨心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林老爷极有耐心地哄着林氏,等林府的下人端着药进来时,林老爷又一手接过药,亲力亲为,一口一口地喂林氏服下,若忽略这些年林老爷对林氏的不管不问,苏谨心真要以为她的这位舅父和林氏是兄妹情深,但苏谨心毕竟是再世为人,她的心,早已硬如磐石,根本无法被一点小恩小惠所感动,无论林老爷做什么,于她看来,不过是心里愧疚,想弥补些什么。 等林氏疯了,她的这位舅父才肯退步,才能接纳她们,呵呵,这世上的亲情,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苏谨心眼中带着讽刺,但整个人却已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染了风寒,再加之身上的毒又发作,这下子,可真要雪上加霜了,苏谨心自嘲地一笑,也不知她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舅父救她一命。 林氏服了药,秋荷就伺候着林氏躺下。 林老爷将银针放入锦盒中,随后交给杜管家,走到苏谨心身边,看了眼苏谨心,“你随我过来。” “是,舅父。”苏谨心额上冒着细汗,身上也忽冷忽热的,万分难受。 扶着椅背慢慢地起身,苏谨心脚下虚软,每走一步,都是咬着牙关,艰难前行。 “那位苏大人是你什么人?苏天措,苏天翊,我想应该不是巧合吧。”苏谨心刚刚的失态,林老爷自然看在眼里,但他却选择了什么都不说,这会儿屏退了府里的下人,只有他跟苏谨心二人,便再无顾忌,开口问道。 苏谨心也知瞒不过这位舅父,垂了头,低低道,“是堂兄。” 苏家竟然出了一位身居高位的朝中重臣,以前倒是他小看这个临安苏家了,林老爷眼中惊叹,走了几步,忽然转过头,看着苏谨心,一脸沉思。 苏谨心旧疾复发,冻得全身直打哆嗦,但林老爷这位舅父却当做视而不见,苏谨心玲珑心窍,当即明白了,舅父会救林氏,那是念在与林氏的兄妹之情,可她毕竟是苏守正的女儿,舅父不会白费心力救她,她这病,看来很棘手。 “舅父,我娘的病,何时才能治愈。”林氏瞒了很多事没有告诉她,现在也只有等治好了林氏,她才能一步步地找到当年的真相。 “你不怨恨你娘?”林老爷惊讶,他记得当年妹妹是不打算让这个孩子活下来的。 “她疯了,我还怎么恨。”去恨一个疯了的人,她苏谨心才是傻子,虽然苏谨心极力掩藏着自己的情绪,但她淡淡的声音中,却还是泄露了她的怨气。 “哈哈,好,好啊……”林老爷闻言大笑了起来,眼中更是带着赞赏,如此直言不讳,毫不做作,这般的性情,相较而下,这个外甥女才像是他们林家的女儿。 “舅父可以救你娘,也可以救你,但你也知道,这世上没有白白得来的东西,有得必有失。”林老爷意味深长地道。 她能活下去,苏谨心眼中一喜,但听了林老爷的话,心却沉了几分,她缓缓抬头,不卑不亢道,“谨心听闻处州产白莲,而这白莲之中最上品的,便是世间难得的灵丹妙药,若谨心猜得不错,谨心的病,其中一味药必然少不了那白莲。”寻常的处州白莲已是人人争抢的名贵之物,若是最上品的白莲,那便是活命丹药,一颗价值连城。 林老爷这下眼中更加震惊了,他还什么都没有说,这个外甥女便已经猜到了,可惜,怎么就不是他们林家的女儿,“没错,要治好你的病,确实需要这最上品的白莲,但你来晚了一步,舅父前几日在发给各大世家的请帖中言明,这剩下的七颗莲子,是林家给女儿的嫁妆,日后无论谁娶了嫣儿,舅父就把这最上品的七颗莲子送与他,谨心,舅父毕竟是林家的家主,说出的话,不能反悔。不过,” 林老爷语势一转,笑道,“现在好了,既然那位苏大人是你的堂兄,如果他娶了嫣儿,这白莲就会在他手里,你们是堂兄妹,他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当年这位舅父在她的身上下药,这会儿却利用她的病,要她去劝顾小六娶表姐林嫣,这位舅父,真是打得好算盘,苏谨心嘴角讥讽,面上却不动声色,故作悲伤,“舅父有所不知,这位堂兄是谨心二伯之子,可当年谨心的爹夺了二伯的家主之位,试问谨心如何在堂兄面前开得了这个口。”既然舅父早就猜到了顾小六与苏家的关系,那么舅父让她与林氏留下来,难道有一半是看在顾小六的面上,所以她才沾了光。 “你说的是真的?”林老爷变了脸色,苏天措竟然是苏二爷之子。 苏谨心点头,“谨心不敢欺骗舅父。” 林老爷负手,来回踱步,眼看江南各大世家的公子都快到齐了,可嫣儿抵死不嫁,若能劝得动那位苏大人也一起参与林家的选婿,这门亲事也算皆大欢喜,否则嫣儿闹起来,林家的百年声誉岂不要毁于一旦。 林老爷是疼爱林氏,看在林氏的份上,他也会疼爱苏谨心这个外甥女,但与林嫣比起来,这个外甥女就不那么重要了,再说,当年若非他阻止,这个外甥女早就没命了,这么一想,林老爷就觉得苏谨心这个外甥女是欠了他一条命,现在他好心为她,并给她指了条明路,可这个外甥女却不给他半分的面子,林老爷的脸上愈发地冷了起来,“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他几十年行医,第一次看到有人能这般不惧生死,而且还是个刚及笄的黄毛丫头。 “舅父,且慢。” 苏谨心抱着自己的身子,冻得几乎蜷缩成了一团,即使屋内烧着炭火,但也抵不住身上的冰寒,她打着冷颤,喊住了将要离开的林老爷。 “想通了。”这丫头能撑到今年,确实命硬。 “花朝月半,舅父为表姐选夫,谨心可以劝他出席。”冷,好冷,苏谨心全身抖个更厉害了,而这一句话,几乎是紧咬着牙关艰难地说出来。 “你娘是我的亲妹妹,你又喊我一声舅父,只要你肯听舅父的话,舅父自然会想办法让你活下去,再说了,你表姐日后能嫁给你堂兄,我们便是亲上加亲,如此好事,舅父想不明白你这孩子跟舅父闹什么脾气。”林老爷语重心长,满眼慈爱,“你啊,就跟你娘一样,性子都这么倔,不过你比你娘好多了,懂得舅父的苦衷,呵呵……”他还真怕谨心这个外甥女随了妹妹的性子,打死都不屈服,到时没有人请得动那位苏大人,嫣儿闹起来,还不把他们林家的脸都丢尽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你知道我是谁吗 ‘咣当’一声响,苏谨心搀扶着的花梨木椅倒了,而她,也整个人跌在了地上,虚软地再也爬不起来。 寒气入体,她的身子犹如风中的柳絮,飘飘浮浮,却无一处可以依着,林府的丫鬟都让她赶出去了,舅父林老爷估计是怕暂时治好了她,她出尔反尔不去劝顾小六出席林府的选婿,给她施了几针,便不管她的死活了。 死是死不了,但活罪却难逃,这就是林老爷对她的一个小惩大诫,要她记住,她的命,林家随时都可以取回去。 不过,舅父林老爷也太小看她了,十几年她都熬过来了,难道还会怕熬不过今年的冬天,苏谨心狼狈地趴在绣着荷叶莲池的名贵氍毹上,身上的狐裘也染了地上的尘埃,上下颚的贝齿咯咯咯地打着寒颤,全身更是冻得抖个不停。 她是苏家的二小姐,她是苏谨心,这世上没有什么人可以左右她的决定,即便是林氏,是舅父林老爷,也不行。 她要活下去,她还不能死! “二小姐!”刚服侍完范范睡下的巧兰一踏进门槛,看到苏谨心半趴在地上,吓得大喊了声,忙去扶苏谨心。 冷,好冷……苏谨心清眸氤氲,似乎带着泪光。 “二小姐,您等等。”怎么办,二小姐的寒症又发作了,巧兰吓得面色惊恐,跌跌撞撞地跑进了里屋,抱了几条厚重的锦被出来,全裹在了苏谨心的身上。 “二小姐,有没有好点。”本以为今年二小姐已经好多了,不会再怕冷,谁知到了林家,反而又加重了。 苏谨心坐在氍毹上,整个人又蜷缩在锦被中,冰冷的素手伸向巧兰的脸上,“别哭。”撑过去,也就没事了。 “奴婢去找舅老爷,去找表少爷,他们懂医术,一定可以治好二小姐您的。二小姐,你再忍忍,奴婢这就去找他们。”处州林家号称是杏林世家,舅老爷和表少爷个个医术精湛,对,去找他们,就算治不好二小姐的寒症,也可以让他们给二小姐施针,减轻二小姐的痛苦,巧兰想到此,抹了眼泪,要去找林老爷和林昭昀。 “巧兰,别去……”苏谨心的唇瓣已被她自己咬出了血,素手一把拉住巧兰,去了,他们也不会救她的,何必自取其辱。 “二小姐,”巧兰紧抱着瑟瑟发抖的苏谨心,流着泪哽咽道,“您不能睡啊,您快醒醒,您说过您要重振苏家,您还说要带着奴婢游遍五湖四海,二小姐,您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巧兰,快扶二小姐到床上,地上凉,只怕更会加重二小姐的病。”秋荷听着巧兰的哭声赶来,看到苏谨心的样子,也吓了一大跳,在她印象中,二小姐是无坚不摧的,打不到的,怎么这会儿变得这般柔弱。 “你们……都……出去……”秋荷和巧兰合两人之力,将苏谨心扶到了里屋,苏谨心缓缓地睁开眼,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二小姐。”巧兰和秋荷齐齐喊道,二小姐这个样子,她们怎么放心得下。 “出去!”清眸猛地睁开,眼神冷冽,苏谨心从锦被中伸出冰冷的素手,指着门口厉道,每年发作,她都是一个人,今年,她也不想让她们看到她的无助和软弱。 本以为,她咬咬牙,也会撑过去了,但今年,似乎比前世发作来得更严重,更猛烈,她快撑不下去了,她不知道自己等会儿失了理智,嘶吼起来,会不会与林氏一般面目狰狞,会不会吓到巧兰她们。 “出去!”床榻上的软枕砸向了巧兰和秋荷,吓得两个丫鬟噤若寒蝉,二小姐虽然平日冷冷淡淡的,也有时喜怒无常,但从未这般对她们厉吼过,这样的二小姐,好可怕。 “是,二小姐。”两个丫鬟虽担心苏谨心的身子,但也不敢违逆苏谨心的命令,当即慌乱地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冷,真冷啊…… 她躲过了谢姨娘和庶姐苏谨妍的阴谋诡计,也躲了苏老爷的算计利用,却躲不过这小小的寒症! 恨,她好恨…… 苏谨心紧咬牙关,整个人都缩到了锦被中。 四肢冰冷,早已冻得麻木,毫无感觉。 舅父,你可真是我的好舅父啊,我与你无冤无仇,你竟让我年年寒症发作,生不如死,苏谨心的素手紧紧地拽着锦被,心比四肢更冷,她知道,就算前世没有庶姐苏谨妍和谢姨娘的迫害,她的命,也活不过二十。 啊…… 一阵声嘶力竭的悲吼,用尽了全力。 苏谨心虚弱地躺在床榻上,低低地喘息着。 这一次,她熬不过去了吗? 她的眼皮好沉,她好想闭上眼睡下去,从此以后再也不用醒来。 泪水划过脸庞,咸咸地,涩涩地,流入苏谨心的嘴中,虽然她的眼中已经迷离,头也愈发地昏沉起来,但她感受到裹在她身上的锦被让人掀开了,一丝明亮的光线照了进来,于她而言,却是犹如一阵寒风,一阵冰雪,侵入她的肌肤,冻得她又剧烈地抖了起来。 是谁,好大的胆子,敢掀她的锦被! “出去……”泪眼迷离,意识模糊,但苏谨心还是固执地低吼着,仿佛是出于本能的防备,便下意识地吼了出来。 一双温热的大手,带着微颤地抚上了她冰冷的脸庞,随后,一声浅叹,那低醇醉人般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心痛和自责。 而这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意,贴上她冻得发紫的肌肤,竟比厚厚的锦被,比她身上的狐裘,都要温暖数倍,苏谨心不由自主地靠了上去,仿佛要攫取那多的暖意。 “你知道,我是谁吗?”当女子消瘦的娇躯猛地扑向他,男子妖冶如魅的俊颜怔住了,随即,嘴角也浮现了一抹苦笑,谨心,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晚,他那样的不堪,全落入了她的眼中,他不敢想象自那日之后,他在她心里还剩下了什么,是肮脏,还是唾弃。 谨心,我不怕世人的污言秽语,惟独怕的,是你。 “远之……” 女子贴在他身上的娇躯冷得像冰窖,比数九寒天更冷,但再冷,也不及听到女子口中的这一声‘远之’,这一刻,他嘴角的苦笑蔓延,妖娆的脸上更是难掩痛楚,原来,至始至终,他根本就不及云澈半分。 第三百五十章 堂兄,你会娶表姐吗 冷,好冷…… 女子冻得发抖的娇躯,犹如疯狂滋长的藤蔓般,迅速地缠上了顾六公子,仿佛想要将顾六公子身上所有的暖意一下子都吸走,分毫不留。 她的头,枕在他的胸前,顾六公子刹那间心跳如鼓,手足无措。 当苏谨心冰冷的素手,循着他身上的体温,渐渐地沿着他绛紫色的大氅,伸入他紫袍之中时,贪恋忘返之时,顾六公子俊美的脸庞愣住了,嫣红的薄唇于此刻也变得愈加娇艳欲滴,微微张了张嘴,醉人般的声音也有了几分带着克制的嘶哑,“谨心……” 他试着喊她的名字,虽然她柔弱无骨的素手,冷到极致,犹如冰块,可她如此肆无忌惮地游走在他的衣襟内,将他轻薄地彻底,他是个男子,怎么可能做到无动于衷,但他也知道,她对他的靠近,只是一种寻找温暖的本能,根本是无意识的,醒了,也就忘了。 她啊,生来就是折磨他的,顾六公子心中作痛,无奈地摇摇头,苦笑中却带了宠溺,苏谨心,你没心没肺,脾气也不好,性子又这么倔,对我更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现在,你一定很得意吧,你的顾小六,这辈子都离不开你,哪怕你打他,骂他,践踏他的男儿自尊,他都舍不得伤你半分。 倏地,顾六公子眸光一敛,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平日,她只是浅浅地一笑,就可以撩拨着他,满心欢喜,更何况此时紧紧相偎,她玲珑有致的娇躯覆在他的身上,再加之她怕冷,刚刚使劲地扯着自己的狐裘,原本是要裹紧自己,但结果是越拉扯反而越适得其反,凌乱的衣衫中,他隐隐看到了她那芙蓉色绣着梅花的肚兜,还有胸前的雪白肌肤。 顾六公子抿了抿薄唇,艳如桃瓣的眸子又敛了几分,并转了视线。 他怕,下一刻控制不住,他就会要了她。 大手横在半空中,只要稍微挪动些许,便可抚上她的后背。 冷…… 忽然,瑟瑟发抖的苏谨心,嘤嘤哭了起来。 而这低到几不可闻的呜咽声,轻而易举地便将顾六公子所有的犹豫与彷徨都抛下,是啊,她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子,他怎么可能不管她。 就算是为她背上乱伦的骂名,为她死,他都甘之如饴。 “谨心,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死的。 顾六公子一把扯下自己的绛紫色大氅,让她冰冷的身子贴得更近几分,冷意袭来,他也跟着微微颤抖了起来。 一阵阵的寒气传到他的身上,冰冷刺骨,也渐渐地驱散了刚刚被她撩起的情欲,顾六公子拦腰抱起苏谨心,想也不想地,大步走出了里屋。 “表少爷。”房外,巧兰和秋荷一脸着急。 “别声张,你们先在林家守着,我会让秦怀显帮你们。”顾六公子一说完,一旁的秦怀显就满脸地不快,顾六哥也太没骨气了,前两日还答应好好的,再也不见这个女子,这会儿一听说她到林家了,他前脚一离开,顾六哥后脚便悄悄朝这个院落来了。 若以前秦怀显还想着杀苏谨心的话,现在他也不敢了,那晚顾六公子身受重伤,几度昏迷,他与展让等十几名侍卫护送顾六公子来林家,快马加鞭,连夜赶路,当时顾六公子都已经奄奄一息了,展让还说大人怕是活不下去了,秦怀显仓皇无措之中,在顾六公子的耳边只说了三个字‘苏谨心’,原打算死马当活马医,未曾想,顾六公子竟真的清醒了几分。 只是‘苏谨心’三个字,便胜过任何的灵丹妙药,也因此逼得秦怀显不认输也不行,唉,顾六哥看上苏家的这位小姑奶奶,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最棘手的是,这位小姑奶奶还是顾六哥的堂妹,一团乱啊,秦怀显埋怨归埋怨,但嘴上却道,“顾六哥,林家看守后院的几个家丁,我已经买通了,等会儿你可以从那里出去,还有,你不在的这几个时辰,我会扮作你,免得那些盯着你的人起疑。” “谢了,伯言。”顾六公子常常是连名带姓地喊秦怀显,此时这般郑重地喊秦怀显的表字,反而让秦怀显有些不适,他摆了摆手,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顾六哥,你早去早回。” 顾六公子抱紧了苏谨心,仿佛是抱着这世上的稀世珍宝,再也舍不得放手。 “顾六哥,你小心些。”括苍城中,到处是那个严峰严老贼的耳目,顾六哥这一出去,岂不自寻死路,秦怀显不放心地朝着顾六公子的背影又加了一句,但顾六公子走得太快,一转眼,便消失在了这个院落中。 “大人,我们去哪里?”出了林府的后院,顾六公子抱着苏谨心上了马车,展让与几名侍卫随行。 “括苍城不远,有一处汤泉,快!”她四肢冰凉,冻成这样,也只有那一处汤泉能暖她的身子了。 “是。”展让拉起缰绳,扬起长鞭,驾…… 双辕的马车,飞快地疾驰,五、六个随行的侍卫骑马紧随其后。 冷,好冷…… 顾六公子怀中的苏谨心咬着牙关,一直打着哆嗦,而她的每一次冷颤和抖动,都让顾六公子心痛难抑,恨不得替她去忍受这寒症发作时的痛苦。 他的大手不停地搓着她的柔荑,但发现,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不起任何的作用,她还是冷,冷得全身僵硬,冻得全身发抖。 “谨心,你要活下去……” “苏谨心,你一定要活下去!” 顾六公子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妖魅的眸子似乎含了泪光,他嫣红的薄唇贴近她的耳旁,低语中带着揪痛,“苏谨心,你赢了,只要你活下去,我便跟你回苏家认祖归宗,从此安分守己地当你的堂兄。苏谨心,你听到没,我愿意跟你回苏家!” “堂兄……”或许是顾六公子的嘶喊,唤起了苏谨心的些许意识,她跟着喃喃地喊了一声堂兄,而这一声虚弱的‘堂兄’,听到顾六公子的耳中,痛如刀割。 她微微睁开了眸子,意识仍有些模糊,冰冷的素手去抓顾六公子的衣襟,气息微弱,“堂兄,你会娶表姐吗……” 第三百五十一章 苦肉计 顾六公子伸手覆在苏谨心的柔荑上,握紧她,心中悲凉,苏谨心,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明知道这辈子我除了你,心中再也容不下别的女子,那林家的大小姐林嫣即使毫无城府,即使有整个林家护着,与我何干。 “堂兄,你会娶林嫣表姐吗……”喃喃的声音,气息微弱,更像是在梦魇中发出来的,女子泪眼迷离,咬破的唇瓣,鲜血染红,她蜷缩在他的怀中,仿佛当他是倚靠,而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没有了平日的张牙舞爪,也没有了平日的满身戒备,让他知道,她也如寻常女子一样,柔弱的令人心疼。 冷……好冷…… 苏谨心冻得哆嗦着,冰冷的素手却紧紧地拽着顾六公子的衣襟,她还未真正地醒过来,意识也恍惚,但虚弱的声音,却很霸道。 “堂兄……顾小六……”她双眸楚楚可怜,一遍遍地,断断续续地问着顾六公子,仿佛非要逼着顾六公子答应,“舅父想你娶林嫣表姐……” “你……”病得这么重,还不放过他,顾六公子气打一处来,胸口发闷,若非她的身子冷得像冰窖,若非她现在全身冻得发抖,他几乎都要以为是苏谨心这个狡猾的女子,用这么一出苦肉计,逼着他娶妻,好断了他们之间的纠缠。 苏谨心,你够狠! 一次次地利用我的心软,舍不得拒绝你的任何要求,你就一次次地得寸进尺。 顾六公子俊颜黯淡,敛了眸。 本想拒绝的,可一张口,他却听到自己说,“好。三日后林家选婿,我去。” 而他的话音刚落,拽着他衣襟的素手却忽然松开了。 随后,他看到怀中的女子氤氲在眸中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顾六公子慌了,忙又抱紧了她几分,“别怕,有我在。” 却未发觉,苏谨心冻得发紫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浅极浅的笑,随后,她便昏了过去。 “苏谨心,你撑下去啊!”顾六公子嘶吼,如痴如狂,妖冶的眸子赤红如血,“如果你敢死,我就毁了苏家,毁了林家,毁了这天下,为你陪葬!” 嘶吼过后,顾六公子痴痴望着她,眉间愈加显得温柔了,谨心,你忍一忍,很快就到了。 而一转头,顾六公子却是一声暴戾,“展让,快!” 当即吓得正在赶车的展让几乎要跌下马车,心中委屈,大人,平日一个时辰的路,现在都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这还不快吗。 马车出了括苍城,飞快地驶向了一条偏僻的山路,沿着这条山路,便到了一处山庄。 这处山庄,显然是一个世家望族的别院,建得巍峨壮观,气势磅礴。 “前面的马车停下,停下!” 展让驱车,绕过山庄,欲要继续往前,却被山庄里的几个家丁拦住了,“大胆刁民,此处的汤泉已被朝廷封为圣泉,若无知府大人的手令,谁都无法入山!”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我家大人的马车,你们也敢拦。”展让一勒缰绳,大声斥道,“回去告诉你们金知府,他若想到大理寺的狱中坐坐,我家大人随时欢迎。” 说完,将身上的侍卫令牌扯下,一手扔了过去,而另一只却再一拉缰绳,驾着马车将前来阻拦的几个家丁当场撞飞,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好嚣张! 这大理寺,到底是什么地方,比处州府的牢狱还厉害吗。 被撞得头破血流的家丁哀嚎着躺在地上,个个震惊,在处州一带,他们还没见过这么飞扬跋扈的侍卫,就算林家的家主林老爷到了这里,也都是下了马车,自己走着去汤泉,那可是皇上亲封的圣泉啊,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进去沐浴的。 “发生什么事了?”山庄外的动静闹得这么大,这时,一位管家摸样的人慌忙走了出来。 “有人闯入圣泉,我们几个拦不住。”其中一个家丁将展让的令牌恭敬地递了过去,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一看,吓得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天哪,这是知府大人一心要巴结的那位大人啊,前一段日子知府大人将这处的汤泉夸得天花乱坠,世间独一无二,还说包治百病,强身健体,那位大人都没吭一声,但今日,他怎么来了。 “快,快拿着这块令牌去禀报金知府。”那位大人如今出了林府,万一再遇刺,有个三长两短,金知府还不把他们几个活剐了,保护不力,这是要祸延满门啊。 “还有,即刻吩咐下去,将山庄内所有的护院家丁都派去保护那位大人,但必须保持三十丈以上的距离,不准让那位大人发现。”管家一边下令,一边带人也跟了过去。 却不知此处山庄这么一闹,还有金知府带着衙差紧忙赶来,很快就惊动了整个括苍城。 展让驾着马车,穿过一片茂竹修林,接着,就入了小石林,在怪石遍布的小石林里绕了一会儿,便可看到一条飞流直下的瀑布,两岸山峰压翠。 而在瀑布的不远处,就是那处州最有名的汤泉。 “大人,到了。”展让停下马车,跳了下来。 “你们几个在外边守着。”顾六公子抱着几近昏迷的苏谨心走出马车,眸光一扫,威严凛然,“没有本官的命令,敢擅闯者,死!” “是,大人。”展让与几名侍卫皆恭敬地道,随后,嘶的一声锦帛断裂,每个人从各自的袖袍上撕了一块,蒙上了眼,借他们十个胆,也不敢看大人和女子一起入汤泉沐浴啊。 顾衡毓虽然往日里一副玩世不恭,难得有一本正经的时候,但他一恢复大理寺卿的身份,那居于高位的压迫之气,便浑然天成,威不可挡。 “大人,据说这个时辰的汤泉温度极高,您可能会受不住。”展让担心顾六公子被汤泉的高温灼伤,心中迟疑了半响,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退下!”顾六公子怒喝,吓着展让再也不敢多言。 所谓的汤泉,也就是一个小小的湖,顾六公子抱着苏谨心走了过去,湖水呈青白色,冒着热气,烟雾弥漫,笼罩了整个湖面,其实人一走入其中,两三丈外的人根本就看不到。 第三百五十二章 苏谨心,你再打我一下 352 苏谨心,你再打我一下 汤泉的湖面碧波荡漾,一股股的热气,周旋其中,挥之不散。顾六公子抱着苏谨心一走近,他的俊颜就因汤泉的高温而变得通红起来,全身发热,发烫,犹如一团火在灼烧他的肌肤,难受万分。 “谨心,我只想救你。”顾六公子的大手抚着苏谨心冰冷的脸庞,之后,手往下划,一咬牙便脱了苏谨心身上的狐裘,解开了她的衣带,褪去了她的襦裙,随着苏谨心身上的衣衫一件件地掉落在地上,露出了女子妙曼的身姿,顾六公子的心跳得更厉害了,艳如桃李的眸子幽深,却也在此刻,变得潋滟生辉、耀眼夺目,她的脸虽然其貌不扬,寻常姿色,但她体态婀娜,肤如凝脂,当他的手一碰到她冻得僵硬的肌肤时,灼热和冰冷融合,他就再也舍不得放手了。 顾六公子却不敢心生亵渎,他屏住呼吸,白皙修长的指尖按在苏谨心芙蓉色肚兜的带子上,只要轻轻一拉,她的上身再无任何的遮挡,与他赤诚相见,然而,仿佛是猛地意识到什么,顾六公子心有余悸地忙将手缩了回来,等这个气焰嚣张的女子清醒过来,她一定会杀了他的吧。 顾六公子苦涩地笑笑,脱了自己的紫色长袍,抱着苏谨心,一起跳入了冒着热气的汤泉中。 汤泉的水温很高,顾六公子的脸上、额上都是大汗。顾六公子自小养尊处优,他的肌肤比世间任何的女子都脆弱,平日磕到碰到一点,他的身上就会青一块紫一块,严重的话,还会肿上好几天。倘若此时被顾夫人看到,她捧在手心里的儿子因为一个女子弄得一身伤,除了心疼的肝肠寸断,只怕是要杀了苏谨心泄愤了。 苏谨心头上的白玉发钗被顾六公子取下,及腰的长发,便全都垂了下来。 灼烫的水温,侵入顾六公子的身上,痛得他抿唇,但他怀中的女子却因汤泉的浸泡,僵硬的身子渐渐地开始变得柔软起来,而她也不再冻得发抖。 为了不让苏谨心沉下去,顾六公子紧紧地抱着她,并在她耳边轻唤,“谨心,谨心……” 一遍遍地,不厌其烦地轻唤,似耳鬓厮磨,湖面烟雾缭绕,四周山风初静,这天地间,没有那些三纲五常,也没有礼法枷锁,只有他与她。 拨开汤泉上的雾气,顾六公子抬头,看到半空中一轮红日,普照大地。残冬已过,料峭春寒也只是短暂的,可他的心,似乎还一直沉在残冬的积雪之中,再也不见天日。 水温逐渐升高,顾六公子胸中气血翻滚,豆大的汗珠,布满了俊颜。 而此时,怀中的女子,微微动了动。 “谨心!”顾六公子忍着灼伤的痛,面上欣喜若狂,“谨心,你醒了。” 啪……等待他的却是,女子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还有皱着柳眉,一脸的恼羞成怒。 “顾小六,谁让你自作主张把我身上的衣服……”脱这个字,饶是一向脸皮最厚的苏二小姐也难以启齿,她低头一看,险些晕倒,这个顾小六,居然把她身上的衣服脱得只剩下单衣亵裤,可这一件芙蓉色的肚兜,被水浸泡全湿了,还能遮挡什么。 最令她尴尬地是,他的上身居然什么都没穿,就这么紧紧抱着她,肌肤相碰,目无礼法。 女子的身子因气愤颤抖着,横眉怒对,眼中火冒三丈。 她醒了。顾六公子却傻傻地笑了,能打他,骂他,凶他,这个气焰嚣张的女子又活过来了。 “苏谨心,你再打我一下。”顾六公子仍有些不敢置信,刚刚她的气息微弱,他都以为她快活不下去了,可现在,仿佛这寒症一过,她又活蹦乱跳,明媚张扬起来。 苏谨心也不犹豫,直接又打了过去,“痛不痛。” “痛。”顾六公子可怜兮兮地应道。 隔着层层雾气中,苏谨心看到那一张妖娆的俊容,噙着笑,他的眉目如画,他的唇嫣红鲜艳,其实,撇开他是她堂兄这个身份,苏谨心不得不承认,顾小六的美色,确实令世人垂涎,他的妖冶,他的魅惑,比女子更倾城,但又不是如李暮舟那般带着阴柔,那是一种超越了男女之分,教人难以抵挡的绝代风华。 或许是此刻的顾六公子美得太天怒人怨,美得太惊心动魄,苏二小姐害怕了,更想逃离,他的眼神幽怨,他的俊容撩人,就连他搂在她腰间的大手,也一下子变得滚烫起来。 如此香艳的场面,令苏二小姐乱了呼吸,迷了眼。 而她的身子一挣扎,一动,半遮半掩的身子就被顾六公子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她胸前的柔软起伏,还毫无所觉地在他身前一下又一下地磨蹭,顾六公子的身上就更烫了。 “谨心……”顾六公子低低喊了一声,醉人般的嗓音,轻轻柔柔的,还故意拖长了音。 他没事喊得这么亲昵,这么勾魂做什么,苏谨心的心一紧,愈加惶恐不安。 但下一刻,顾六公子却倾身吻了上去,什么堂妹,什么世俗难容,有多远滚多远。 顾六公子的唇烫得可怕,但他吻她时,却永远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带着试探,带着忐忑,更是带着虔诚,不敢碰她,却又留恋她唇边的美好,哪怕粉身碎骨,如坠深渊,他都要她。 苏谨心呆住了,心中复杂,双眸更是一片迷茫,这个男子,是她堂兄啊,怎么可以…… 唇齿相依,顾六公子就像一个被丢弃的稚子般,诚惶诚恐地靠近苏谨心,却又极有耐心地一步步地引诱她,蛊惑她。 苏谨心素来寡情无心,男女之间的贪欢,与她而言,也是可有可无,一则是前世受李暮舟的折磨,心中的阴影一直都在,二来她看淡了世间的一切,自然也包括了世间的男欢女爱,但顾六公子的炽热,逼得苏谨心无处可逃。 当然,四周都是水,而她,除了依靠他,再也没有半分的退路。 第三百五十三章 是谁,重要吗 “谨心,告诉我,你的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离开了苏谨心微凉的唇瓣,顾六公子魅惑的声音犹如酒香四溢,听之让人沉醉,而顾六公子的大手抬起苏谨心的下颌,让她与他平视,不容她任何的躲避。 妖艳的眸子流转,神采飞扬。 苏谨心怔怔地看着他,仿佛心中的坚定,在一点点地崩溃,其实,什么是情,什么是爱,纵使苏谨心活了两世,她一样是稀里糊涂、一知半解。 “苏谨心,你的心里一定是有我的。”再逼近一步,顾六公子的唇贴在了她的耳畔,而他说得这句话,犹如平地起了惊雷,吓得苏谨心清眸大睁。 “胡说什么!”苏谨心怒斥的声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等回到临安城,她便要嫁给远之,她的心里只有远之,不会再有旁人。 顾六公子低笑,抱紧她,猛得一头扎入水中。 苏谨心不会水,在汤泉的水中,一股窒息地感觉传来,随后她连喝了几口水,双手挣扎,这个顾小六想做什么,是要淹死她吗。 死亡的气息再一次濒临,苏谨心素手紧握成拳,一下又一下地捶打在顾六公子的身上,顾小六,你是个疯子! 汤泉的湖面下,她的双腿朝顾六公子猛踢,但顾六公子也不示弱,直接将她的双腿夹住,苏谨心挣扎了一会儿,再加之她寒症过后本就虚弱,很快就放弃了。 未时一过,汤泉的水温也不再那么的高,不冷不热,沐浴净身刚好。 咳咳咳……顾六公子抱着苏谨心浮出水面时,苏谨心无力地瘫软在顾六公子的怀中,不住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此时,苏谨心及腰的长发全湿,发梢上的水珠一滴滴地滑落在她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清韵与楚楚怜姿。 “刚刚,你想的是谁?”这个女子在别的事上都是果断决绝,但一面对自己的感情,就喜欢退缩、自欺欺人,若不狠心逼一逼她,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面对,他不信,她对他一点心动都没有。 都说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最先想到的那个人,便是她心中的挚爱,他想知道,刚刚她在水里的时候,心中一闪而过的人,是他,还是云澈。 “是谁,重要吗。”苏谨心神色微变,但清眸冰冷。 “苏谨心!”顾六公子厉吼,妖艳的眸子赤红如血,“你为何就不问问你自己,你是真的喜欢云澈要嫁给他,还是因为我是你堂兄,你除了他,别无选择!” “不可能的事,我从不会浪费心思去想。”乱伦这么大的罪名,她承担不起,苏谨心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地退却,而是冷冷地望着顾六公子,质问道,“苏天措,你娶我,你能给我什么,你能让我名正言顺地当你的妻子吗,让世人尊称我一声‘苏夫人’;你能让我为你生儿育女吗,你敢吗!你就不怕我们的孩子,是灾星祸胎,是四肢不全的妖物,是天理难容的孽种!苏天措,我要的这些,你给不起!” 质问的声音,到了最后,苏谨心也是用力地吼了出来。 苏谨心的话太绝情,还咄咄逼人,顾六公子妖艳的眸子一下子变得暗淡,是啊,她要的这些,他的确给不起,就算他以顾衡毓的身份娶她,但他们这辈子不可能有孩子,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啊,上天为何要这么对他,只因为他是她的堂兄,他就永远输给了云澈。 “顾小六,你觉得你与远之相比,你有什么可值得我为你抛弃这云家的三少夫人之位,是,你是苏大人,是朝中位高权重的大理寺卿苏大人,可那又如何,难道远之的身份会比你低吗。”苏谨心冷笑,“顾小六,你别自作多情了,就算你不是我的堂兄,是睦州顾知府家的六公子,我也不会嫁给你。因为,在我心里,你永远都不如远之!” 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乎将顾六公子所有的自尊都已践踏,顾六公子虽平日对苏谨心千依百顺,在她面前低三下四,但他毕竟是个男子,就算他再爱苏谨心,将她捧在手心,也还是有着男儿的骄傲,苏谨心一次次地将他身为男子的尊严狠狠地踩到脚下,他怎么可能会不心灰意冷。 冲动是一时,冷静过后,顾六公子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褪去,苏谨心,你果然对我很残忍。 顾六公子笑得几分恍惚,“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会记得,你苏谨心只是我的堂妹,是我的亲人。你说得对,我该娶妻了,林嫣虽然有几分骄纵任性,但她心地纯善,没有害人之心,我会试着去爱她。”苏谨心,这样,你该满意了吧。 “等堂兄娶了林嫣表姐,就跟谨心回苏家认祖归宗吧。我们是一家人。”苏家交给了顾小六,她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顾六公子想到了方才苏谨心在马车上逼他娶林嫣,逼他回苏家,脸色愈发的惨白,他感觉自己仿佛又一次被这个狡猾的女子算计了,还是自投罗网的那种,但为何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苏谨心,这一世,我一定是爱惨了你。 “回去吧,汤泉泡太久不好。”等回到林家,他就只能是她的堂兄了吗,顾六公子想到此,环在她身上的大手,愈加地舍不得放开。 苏谨心全身无力,只能由顾六公子抱着她上去,汤泉的旁边,有一块大石,顾六公子怕苏谨心再次染上风寒,便先替她穿衣服。 苏谨心却毫不犹豫地拒绝,“我自己来。”他眼中的悲伤,让她心生不忍,但长痛不如短痛,他给不起她所要的,她又何尝给得起他所要的,苏谨心拿过顾六公子手中的衣衫襦裙,艰难地走到大石旁,蹲下穿衣。 顾六公子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心中作痛。 “大人,不好了,有人闯入!”不远处,展让一声惊喊,随后,一支淬了剧毒的箭矢就朝苏谨心的方向飞了过来。 “谨心,小心。”顾六公子未经思量,整个人便已挡在了苏谨心的面前,将她护在了怀里。 第三百五十四章 别出去,听话 来得可真快,顾六公子脸一沉,那晚在灵隐寺的羞辱,令他在最爱的女子面前折尽男儿的尊严,这口气,他怎么咽得下。 严老贼,今日我们就好好算一算这一笔账,顾六公子眼底的杀气渐起,他从不在苏谨心面前杀人,灵隐寺那晚是例外,看来,今日他又要破例了。 “保护大人!快!”展让等几名侍卫扯掉了蒙在眼上的布,唰的一声拔了长剑,用长剑挡下了无数飞来的利箭。 “是严夫子。”匡扶天下社稷的正道之士个个欲要杀顾小六而后快,但敢追到处州,在林家的势力范围内挑起事端的就只有那位严夫子了。 苏谨心脸色凝重,但顾六公子却丝毫不在意,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拿过苏谨心手中的狐裘,将它披在了苏谨心的身上,并动作轻柔地替她系好带子,“他们找的是我,如果我死了,他们是不会为难你的。” 苏谨心怔怔地望着顾六公子,没有说话。 顾六公子朝她一笑,但笑中却带着苦涩,“当堂兄的,自然要保护他的谨心堂妹。乖乖地留在这里,别出去,听话。” “顾小六。”苏谨心眼眶湿润,喊住了他。 顾六公子倾身上前,吻在了苏谨心的眉间,虔诚至极,不带一丝一毫的亵渎之意,“听话。”声音轻柔,教人沉溺。 说完,顾六公子将苏谨心藏在了那块大石下,而自己随手将紫色长袍穿到身上,决绝地走了出去。 “大人,箭上有毒,您小心点。”顾六公子一出来,展让与几名侍卫便都围了过来,将他护在中间。 不远处,一名华服老者持剑,遥指顾六公子,阴冷地笑道,“苏天措,今日你就等着受死吧!”不杀了苏天措这个奸佞之臣,怎能消他心头之恨,还有断指之仇。 “严老,万万使不得啊,那位大人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您要杀了他,下官的这顶乌纱就不保了。”在严夫子的旁边,带着官差前来的处州知府惊恐万分地跪在地上,阻拦着严夫子。 “大胆,捉拿苏天措这个奸佞之臣是淳安侯亲自下的令,金知府,你如此偏袒这个奸佞之臣,莫非你与他是同党。”严夫子一搬出淳安侯,金知府当即吓得全身发抖,梁侯爷在江南的耳目甚多,据说江南有一半以上的官员都是梁侯爷的人,得罪了梁侯爷,他这个处州知府也该做到头了,可那位苏大人,是皇上的娈宠,听说皇上对他言听计从,万一他在他所管辖的处州府地界有个三长两短,他这个处州知府就是保护不力,皇上震怒下,还不抄了他满门。 金知府急得满头大汗,心中叫苦不迭,他只是个小小的处州知府,一边是淳安侯,一边是大理寺卿苏大人,两边都得罪不起,这可怎么办。 “给老夫滚开!”严夫子一脚踢开金知府,并下令道,“你们之中无论谁射死了那个佞臣,老夫自当为他在侯爷面前请功,保他一世富贵。”这些都是鲁国公府一手培养的死士,箭无虚发,看苏天措这个奸佞之臣今日怎么逃。 “刺杀朝廷命官可是死罪,金知府,若你助本官杀了严老贼,本官就让你官升三级,否则……”顾六公子一袭紫袍,踏风而来,因穿得仓促,有些衣衫不整,就这么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掩住了他颀长的身姿,如墨般的长发凝着水珠,并一滴滴地垂在肩头,湿了胸前的衣襟,眉如远黛,唇瓣嫣红,撩人般的声音低醇,但在金知府听来,却毛骨悚然,“否则,你们金府满门,等着凌迟处死吧。”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金知府吓得连连磕头,苏大人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大理寺卿的高位,若没有几分手段,怎么可能坐得稳。 “苏大人,都这时候了,您还温香软玉在怀,不改风流本色,啊哈哈……”金知府这根墙头草,严夫子本就没指望他能帮他,只要他不站在顾六公子那一边,严夫子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他讥讽地指了指顾六公子,又对大石后的女子道,“出来吧,别躲了,老夫看到你了,身为女子,竟敢光天化日之下与我们这位苏大人行苟且之事,简直是不知羞耻!” “严峰,你住口,我们没有。”顾六公子变了脸色,若是在别的地方,凭她的聪慧定可以三言两语撇清,但现在他们两人刚从汤泉上来,衣衫带湿,头发未干,说出去,有谁会相信他们的清白,他倒不怕,只是她即将要嫁给云澈,此事一旦被云澈得知,岂不与她生了芥蒂。 看到顾六公子这么着急否认,严夫子心下大惊,据他所知,能令这位奸佞之臣这般以性命相护的女子,这世上只有一人。 是苏谨心! 好啊,竟然是她! 严夫子持剑的手,气愤地颤抖着,破口大骂道,“苏二小姐,枉我家少主对你情深意重,你竟敢背着少主与自己的堂兄在汤泉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你不要脸,我家少主可丢不起这个人。今日,老夫要连你也一起杀了,免得我家少主日后被人耻笑!” 严夫子故意骂得大声,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金知府及处州府衙的一干差役,还有此处山庄的护院家丁,他们这些人虽然不知道严夫子口中骂得苏二小姐是何人,但听严夫子说苏大人是她的堂兄,个个心里有了底,原来这位苏二小姐这么不知检点,与人订了亲,还跟自己的堂兄勾搭成奸,做出这般乱伦的丑事,这样的女子,还留在世上做什么,就该沉塘,更有甚者在心里暗忖,这苏家真是门风败坏,养出了这么两个寡廉鲜耻的不肖子孙,作孽啊。 顾六公子气得俊容通红,世人骂他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他是听习惯了,可谨心是无辜的,若因此受了连累,他万死难赎。 “展让,杀了这老贼!”再让他这么说下去,不出两日,整个江南的人都知道今日发生在汤泉的事了,她还要嫁人,不能跟他一样,被世人用异样地眼光看她,唾弃她,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第三百五十五章 顾小六,你跟我吼什么 “大人,您的安危最重要。”唉,关心则乱啊,他家英明神武的大人,怎么一遇到苏二小姐的事,就变笨了呢,那严峰口出污秽之语,为的就是逼大人自乱阵脚啊,展让持剑挡在顾六公子的面前,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半步。 “呵呵,苏大人,敢做就敢当嘛,就算你现在告诉老夫,你与苏二小姐在汤泉内发乎情、止乎礼,啊,老夫想在场的这些人只要不是傻子,就该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啊哈哈……,苏大人,您与苏二小姐可是堂兄妹啊,如此有违伦常,天理难容的事,您都做得出来,您可真是禽兽不如啊,啊哈哈……” 哈哈哈……严峰说完,他带来的一批死士也跟着大笑,刺耳的大笑声,尽是嘲讽与轻蔑。 “把剑给我。”顾六公子猛地夺过展让手中的长剑,羞辱他可以,这个严老贼竟然还敢羞辱谨心,今日不杀他,怎么堵得住江南之人的悠悠之口。 “大人,别中了严老贼的计啊。”严老贼畏惧大人身上的暗器不敢靠近,那些弓弩手的利箭虽厉害,但汤泉旁边有几块大石,要射中也是有些困难的,可大人一走过去,岂不中了他们的圈套,自寻死路,展让等几名侍卫挡在顾六公子的面前,死死拖住顾六公子,苦劝道,“大人,皇上命属下等保护大人,决不能让大人您出事。要杀严峰,我们有的是机会,来日方长啊。” 是啊,要杀严峰有的是机会,但今日不杀严峰,明日他与谨心堂兄妹乱伦的流言就满天飞,顾六公子脸色一冷,“让开!” “大人,您要过去,除非先杀了属下等几个。”展让也急了,“大人,请听属下一言,世间的女子多得是,那位苏二小姐有什么好的,相貌一般,性情多变,对大人您更是从不放眼里,不是利用,就是利用完了一脚踢开,像这般寡情无心的女子,大人您为她死,不值得啊!” 无数的利箭再次飞来,但因展让等几名侍卫武功高强,一一劈开了利箭,这才护得顾六公子周全。 “放肆!你再说她半句不是,本官就杀了你!”顾六公子手中长剑一挥,指向了展让的脖颈,厉道“让开!” “属下也说过,大人要过去,除非属下等几个死。” 展让说完,几名侍卫也跟着齐声道,“请大人三思!” “你们,你们……”顾六公子俊容震怒,刚要举起手中的长剑,却被一双柔若无骨的素手握住了,“他们说得对,我向来寡情无心,你不值得为我死。” 女子襦裙狐裘,白玉发钗绾起未干的长发,姿色平平的脸在汤泉的浸泡下变得红润,明眸清澈,却看不到她眼底真实的喜怒,她举步轻盈,来到展让等人身边,连展让他们几个武功高强的人都尚未发觉,若非他们知道这个女子只是个弱不禁风的世家小姐,他们几乎以为她也是位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 “你怎么出来了,这里危险,快躲回去。”她就这么喜欢跟他作对吗,凡是他说的话,她都从来不肯听一句,顾六公子被苏谨心气得胸口发闷,发痛,平日在他面前气焰嚣张也就罢了,这都生死关头了,她还这么任性,“苏谨心,我以堂兄的身份命令你,给我躲回去!” “顾小六,你跟我吼什么,如果你死了,你以为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吗,你当我苏谨心是什么人!”严峰骂得这么难听,她怎么可能当做没听到,苏谨心瞪了顾六公子一眼,“把剑给我。”那口气,嚣张霸道,仿佛顾六公子理所当然就该听她的。 大人,为了您男儿的尊严,您可千万别示弱,更不能把剑给苏二小姐啊,刚刚还劝着顾六公子的展让,虽一心要取回顾六公子手中的剑,但这会儿见苏二小姐在他家大人面前态度恶劣、语气强势,便转变了主意,大人的性命虽重要,但大人的男儿尊严也重要啊,苏二小姐这么一句话,大人就交出剑,那大人日后的脸面该往哪里搁。 然而,顾六公子的下一个举动,让展让等几名侍卫几乎要哭了,他家大人果然是没救了,刚刚他们几个百般哀求,就差跪在大人面前死谏了,大人还一心要找严老贼拼命,可苏二小姐短短一句话,瞧,大人一下子便没脾气了,再瞪一眼,直接丢盔弃甲,手中的长剑就到了苏二小姐手里,展让等几个侍卫个个心中腹议,哀呼道,大人,如此下去,您如何在大理寺立威啊。 苏谨心将长剑还给展让,“保护你家大人。” “谨心,别过去。”顾六公子一把拉住苏谨心,几乎带着恳求,“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我顾衡毓还不至于让一个女人来保护我!”这是他跟严老贼之间的恩怨,与她无关。 “展让,你们几个把他给本小姐看住了,实在不行,就绑了。”苏二小姐清眸一冷,直接下令。 啊,绑大人,借他们胆子,他们也不敢啊,展让等几名侍卫被苏二小姐的话惊吓连连,这苏二小姐也太凶悍了,怪不得他家大人在她面前,什么男儿骨气都没有了,卑微到这等地步。 “那你们就希望看着他死。”苏二小姐朝展让扫了一眼,吓得展让抖了抖身子,大人看上的女人确实好可怕,行事果断,还凶狠无情。 “大人,得罪了。”有了苏二小姐一句话,展让等几名侍卫便再无顾忌了。 “你们,你们做什么。展让,你放肆!”顾六公子身上虽带有暗器,但他不会武功,这会儿展让等几名侍卫一拥而上,将他拖住,他除了挣扎,什么都做不了。 “苏谨心,你给我回来,苏谨心……!”顾六公子大吼,双眼更是气得冒火,都怪他平日太纵容她了,所以她才不会怕他,这女人,是要逼死他才甘心吗。 苏谨心缓步走向严夫子,严夫子冷眼讥笑,“苏二小姐,你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就不怕少主知道吗。” “清者自清,我没做过,就算远之知道了,又如何。”她所认识的远之,不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第三百五十六章 自投罗网 苏谨心这黄毛丫头倒也不怕死,竟敢孤身一人朝他们走来,严夫子眼神一暗示,一支利箭当即对准了苏谨心的胸口,苏谨心见此面上也没有半分的慌乱,她故意抬手理了理未干的长发,脚步却未停,朝严夫子越走越近。 情势危急,剑拔弩张。 顾六公子心一紧,忙转动了暗器,但出人意料的,先于他一步的反而是严夫子,“快住手,谁让你们对少夫人无礼的。” “少夫人。”严夫子忽然对苏谨心改变了态度,前倨后恭,不止金知府等人看着面面相觑,就连顾六公子也是一头雾水,但唯独苏谨心一人心知肚明,严夫子忌惮她三分,只怕是云公子送给她的那支白玉发钗起了作用,苏谨心原想一搏,也只是试一试,可她没有想到的是,云澈送给她的这支白玉发钗这么管用,竟连严夫子这般心狠手辣的人,也会对这支白玉发钗心生敬畏。 远之到底是什么身份,而他送给她的这支白玉发钗,又代表了什么,苏谨心心中狐疑,但面上仍然镇定从容,相较而下,严夫子的脸色就异常的难看,少主居然把如此贵重的白玉发钗送给了一个小小的苏家之女,那么,岂不说明眼前的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子,就是日后的淳安侯府的当家主母。 真看不出来,这女子的手段还挺高明的,本想着少主再宠她,也最多让她当个云家的三少夫人,可现在看来,少主给她的名分,恐怕要不单单是云家的三少夫人了,严夫子神色复杂,杀与不杀,一时之间难以抉择,如今少主羽翼已丰,早已不是当日他能随便唬弄的黄口小儿,那晚的断指,便是对他的一种严厉警告,倘若真杀了苏谨心,少主那里也不好交代。 而严夫子一犹豫,苏谨心就有了可趁之机,她笑着道,“括苍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要找一个人,尤其是如严夫子您这般狡猾的老狐狸,还真是难。” 此言一出,一种不安涌上严夫子的心头,他在括苍城守株待兔、伺机而动,而苏天措那个奸佞之臣也在等他的钦差卫队,这本是一场僵局,但苏谨心的到来,却轻易地哄得这个奸佞之臣提早出了林家,打破了他们各自的计划。 “严夫子亲自带人到处州追杀我堂兄,可惜,堂兄一直躲在林家,林家虽易闯,但要在林家杀人却难于登天,我想其中的缘故严夫子应该比我更清楚。”严夫子在暗,顾小六在明,要引出严夫子这只老狐狸,可还真是不容易。 林家府宅外松内紧,而且里面机关遍布,若没有林老爷的默许,谁都出不了林家,苏谨心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顾六公子,只见他俊容阴郁,不敢置信地望着她,神情落寞,苏谨心暗道自己这回可能又伤了顾小六,他一心对她,她却与舅父林老爷一起布局,并利用自己的病逼他娶林嫣表姐,林家得贵婿,而她也要到了白莲。 “呵呵,就算你把老夫引出来,你以为凭你们几个,能杀得了老夫。”他是淳安侯府的人,还有鲁国公在背后替他撑腰,金知府带来的衙差就形同虚设,至于一直保持中立的林家,难道会为了一个苏天措,而跟淳安侯府和鲁国公府交恶,严夫子仍然不信林家会出手相助,“苏谨心,你别白费口舌了,老夫看在少主的面上可以饶你一命,但苏天措那个奸佞之臣,今日必死无疑。” “严夫子,那你看看,你身后的人,是谁。”顺着苏谨心手指的方向,不知何时,林老爷带着林家的人已将此处团团围住。 林老爷看到严夫子,先是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刺杀这位苏大人的竟然是名满江南的大儒严夫子,但来都来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客套地寒暄道,“久闻临安书院严夫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素来保持中立的林家,竟然也被苏谨心这个黄毛丫头说动了,不可思议,严夫子暗暗吃惊,心中对苏谨心更是多了几分佩服,这女子的一张伶牙利嘴,确实不容小觑。 “林老爷,你们林家世代偏安处州,从不卷入各方争斗,老夫奉劝林老爷,此事与你们林家无关,你们莫要因此事而伤了林家和淳安侯府、鲁国公府的和气。”一个鲁国公府,就不是林家一个小小的世家可以得罪的,更何况现在再加了一个淳安侯府,严夫子一搬出这两位举足轻重的公侯,林老爷的脸当场青了,怎么回事,明明苏谨心这个外甥女只告诉他是有人想行刺苏天措,怎么这会儿却牵扯上了淳安侯与鲁国公。 林老爷料想着苏谨心的命都在他手里,这个外甥女是不可能骗他,但谁知,这外甥女竟然连命都不顾了,为的只是要除去严夫子。她跟严夫子有什么仇,还是想借着除去严夫子的这个机会,来对付他们林家,林老爷越想越害怕,这个外甥女到底想做什么。 林老爷原本就不太同意将自己的女儿林嫣嫁给这位苏大人,但林嫣寻死觅活的,林老爷这才动摇了,可现在,林老爷已是骑虎难下,不救这位苏大人,他们林家有罪,但若救了这位苏大人,林家就一下子得罪了淳安侯与鲁国公这两位权臣,这可如何是好。 此刻,林老爷看苏谨心这个外甥女是越看越一肚子火,真恨不得一刀杀了这个连自己亲舅父都敢算计的外甥女。 苏谨心见舅父林老爷似乎反悔了,打算袖手旁观,当下,她不急不慢地出声道,“是啊,林家确实不会卷入朝廷的斗争,但严夫子你,林家就不得不除。传言,本小姐的外祖父林老太爷当年曾收了三名弟子,其一是舅父林老爷,其二是现任的当朝翰林医官使,那第三位……”苏谨心顿了顿,看着脸色大变的严夫子,纤指一指,“就是你,严峰!” 第三百五十七章 改头换面 严夫子竟然是林老太爷的弟子! 苏谨心这话一说出来,最震惊的,莫过于林老爷,林老太爷当年收的第二个弟子背叛林家,老太爷曾下令林家人日后见到此人,务必要清理门户。 “荒谬,老夫在这之前从未到过处州,又怎么可能是林老太爷的弟子。林老爷,一个小丫头片子的话,你也信。”严夫子这会儿也急了,若与林家撕破了脸大打出手,两败俱伤,岂不便宜了苏天措那个奸佞之臣。 林老爷打量着严夫子,摇了摇头,严师兄的模样他怎么可能会不记得,虽然都姓严,但相貌相去甚远,这严夫子怎么可能是他那个失踪了近二十余年的师兄。 林家的人与严夫子带来的人对峙,弓弩相向,局势一触即发,但倘若林家的人在此刻撤退,于苏谨心而言,极为不利,她面上虽镇定,但心中却有些开始慌乱起来。 “本官据闻昔年曾有人取活人之皮做成了面具,可从此改头换面。”她说的,他一直都信,可他说的,她却从来不信,顾六公子嘴角苦涩地笑着,他威严一扫,展让等几名侍卫忙退后,紫袍纷飞,转眼间,他便来到了苏谨心的身边,沉声道,“是与不是,凭林老爷的医术,一看便知。” 林家精湛的医术,被江南之人传得神乎其神,林老爷更是青出于蓝,望闻问切这四诊,林老爷只需望珍,便可见其五色知其病,顾六公子这么一提醒,林老爷的脸上愈发显得凝重,是啊,以他多年来的医术,没道理看不出严夫子是否戴了面具,若连他都看不出来,要么严夫子确实是没有戴那人皮制作的面具,要么这严夫子的医术绝不在他之下,然这世上能与他医术比肩的人,根本就寥寥无几,难道……真是严师兄,林老爷陷入了沉思。 “苏大人果然博闻多识,怪不得能得皇上亲睐有加,年纪轻轻便许以高位,啊哈哈……”严夫子大笑,言语间满是轻蔑,而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无一不是在当众羞辱顾六公子,暗指顾六公子为了权势不惜身为皇上的娈宠,为世人唾弃。 娈宠。 苏大人原来真的是皇上的娈宠。 被严夫子这么故意大肆渲染,在场的人个个对顾六公子心生不屑,有所耳闻的,这会儿看到顾六公子俊美的脸庞更信了几分,未曾听到过的,看到顾六公子抿着薄唇,脸色发白,不是心虚是什么。 大人身边原有大批的钦差卫队,若非大人为了早日见到这位苏二小姐,只带了他们十几名侍卫,岂容严老贼这么欺辱,展让等人气愤地按剑,只要大人下令,他们就算死,也要取了这严老贼的首级。 “没想到真的是你,严师兄。”严夫子虽未承认,但顾六公子的话,却也逼得他无法再隐瞒下去,用人皮制作面具这么隐蔽的事,世上的人本就知之甚少,除了林家这种百年的杏林世家,还有宫中典籍的秘密记载,旁人无法得知。 “三师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严夫子一把撕了戴在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消瘦苍老的脸,而那张脸上还有一道很长的疤痕,更显得严夫子狰狞可怕。 “敢问苏二小姐,你是如何猜到老夫身份的。” 老者眼神阴冷,带着杀气,饶是苏二小姐再世为人,对严夫子这种丧心病狂,什么事都敢做的人也不禁有了几分惧怕。 一旁的顾六公子见此,伸手握住了苏谨心的柔荑,她的手冰凉,即便是刚泡了汤泉,也很快就冷得刺骨,肌肤相触,他大手上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也让她渐渐地有了暖意。 “那晚远之请你来为我诊脉,你亲口告诉远之说我体内的毒出自林家,当时本小姐就怀疑你跟林家有关,若不是林家人,怎么会知道此毒是林家研制的。舅父,您说谨心说得可对。”给自己的外甥女下毒,这世上也就她这个好舅父了。 林家一向以悬壶济世名动江南,林老爷这个林家的家主虽极少救治病患,但林家的医馆,林家的药铺,在处州遍地都是,而且江南一带很多有名望的大夫都是林家一手培养出来的,所以间接地,林老爷这个林家的家主也是受到众人爱戴的,这会儿苏谨心一说出林家其实最擅长的还有用毒,往深了想,就是林家一手救人,一手又杀人,这无疑是在挑衅林家杏林世家的威望。 但偏偏苏谨心说的是实话,林家研制的毒药,就如林家最高深的医术,从不外传,所以世上的人知道的甚少,林老爷可以不怕苏谨心将林家善于用毒的事抖了出去,但她身边的苏大人,举足轻重,一旦等他的钦差卫队赶到,官印官袍加身,便谁都奈何不了。虎落平阳,终究还是一只虎啊。 严夫子必然要除去的,但如何处置苏谨心这个外甥女,林老爷就有些左右为难了。 “那晚在临安书院,老夫与少主讲话,你都听到了。”以少主素来的谨慎行事,绝不可能让这个女子装醉骗过他们,除非是少主有意为之,严夫子想到此,吓得一身冷汗,这么说来,少主打从一开始,就对他起了疑心。 苏谨心点头,“一字不差。” “那少主的身份你也知道了。”严夫子惊骇地问道,此次带人追杀苏天措这个奸佞之臣,全是鲁国公私下授意,本想着等大功告成,鲁国公替他在少主面前说些好话,此事也就过去了,但现在看来,事情远非他所想的这么简单,少主对他此次的行动听之任之,这一招借刀杀人,到底要杀的是谁。 远之的身份,苏谨心看到严夫子提到云公子惶然变色,一直以来藏在她心里的疑惑,也仿佛呼之欲出,顾小六都可以是朝中的大理寺卿,那远之为何不可以是高官显爵。 苏谨心面上越是镇定,严夫子心中就越发认定云公子已经将自己的身份提早告诉了这个女子,怎么办,他已经没有退路了,等苏天措这个奸佞之臣的钦差卫队赶来,连少主都要忌惮三分,到时身份一亮出来,江南各州府官员跪地迎接,谁敢不听这个奸佞之臣的号令。 第三百五十八章 玉碎 林家盘踞处州一带近百年,在处州可谓一方独大,严夫子也深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但他自恃他身边的这一群鲁国公府暗地里培养的死士,个个武功高强,还不惧生死,若真与林家动手,也不是没有胜算。 不能再等了,淳安侯的令牌虽能一时阻拦苏天措这个奸佞之臣的钦差卫队,但那些钦差卫队是奉皇命护卫,不可能一直让他们留在苏城,出不了几日,很快就可以赶到处州,严夫子眼中骤然杀气乍现,“杀。” 一道令下,无数的利箭飞来。 但林家的人也不示弱,一样挽弓射之。 一时间,利箭横飞,刀光剑影。 展让等几名侍卫与严夫子的人兵刃相向,林老爷退避一旁。 “苏天措,受死吧。”严夫子持剑追了上来。 “保护大人!”展让纵身一跃,飞到顾六公子和苏谨心的面前,挡住了严夫子。 头顶利箭飞过,金知府吓得面如土色,直接匍匐在了地上。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她说得对,他什么都给不了她,还要让她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在旁人眼中他是皇上的娈宠,这骂名他可能一辈子都洗不清,跟他在一起,她得承受太多的东西,更可况,他还是她的堂兄,世俗难容。 苏谨心,纵使我敢要你,你也不敢与我一起并肩而立吧。 顾六公子眼中黯然,他紧紧地握着苏谨心的手,心中怅然若失,隐隐作痛。 “顾小六,为何你不怪我。”苏谨心缓缓迎上顾六公子的视线,眼中似乎泛着泪光,“我一次次地骗你,就如这次,我为了活命,把你卖给了舅父,还逼得你娶表姐林嫣,顾小六,你为何不骂我,说我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说我卑鄙,说我忘恩负义……” “苏谨心,你别再说了!”顾六公子用力地大吼,仿佛要将满心的痛楚全部发泄出来,他笑得苍白,“你如此做,无非是想让我断了对你的妄念。苏谨心,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我。我早该认清自己的身份,我是你的堂兄,怎么能异想天开地娶你,是我对自己的堂妹心存非分之想,我真是禽兽不如!我……” 泪眼迷离,苏谨心摇了摇头,素手却早已抚上了顾六公子嫣红的薄唇,看来她真的伤他太深,把他折磨地再不似当日初见时的顾盼神飞,现在,他连对她说话都这么小心翼翼,这么卑微,仿佛她会嫌弃他似的。 她认识的顾小六,不该是这样子的。 “小心。”长剑的银光一闪,严夫子已带人逼近了顾六公子和苏谨心,林老爷带来的人伤亡惨重,尤其是被毒箭射中的,直接当场毙命,但好在到了最后,严夫子那边的毒箭也已用完了,顾六公子一把扯过苏谨心,将她护在了身后。 “苏大人,老夫答应你,若你肯自刎谢罪,老夫可以放过苏二小姐。”严夫子的长剑正滴着血,身上的华服也是血迹斑斑,他笑得阴狠,更笑得森冷恐怖。 顾六公子迟疑,但身后的苏谨心猛地拔下头上的白玉发钗,并将它举在手中,“严峰,既然你尊称本小姐一声少夫人,那本小姐就是你的主子,现在,本小姐命令你即刻带你的人走。” 严夫子看到白玉发钗,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便轻蔑道,“苏二小姐,老夫是不敢杀你,但若老夫告诉少主,是你苏二小姐因为被人撞见了与自己堂兄在汤泉内行苟且之事,心中羞愤,自觉对不起少主,便寻了死路。” “你以为远之会信吗。”苏谨心冷笑,这严老贼还真是狠毒,死了,还要给她冠上一个伤风败俗的罪名。 “众目睽睽之下,苏二小姐与自己的堂兄全身湿透,刚从汤泉上来,由不得少主不信。苏二小姐,你未免把自己想得太重了,少主是何人,你是何人,呵…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女,还敢妄想攀上少主,你配吗!”这个女子再重要,能比得了天下数万名百姓的社稷重担,少主与死去的老侯爷一样,不是那种不顾大局的人。 严夫子冷哼,“苏天措,你自己选择吧,是你死,还是你们一起死。”因忌惮顾六公子身上的暗器,严夫子躲在几名死士之后,若顾六公子出了暗器,他便会推前面的死士为他挡下那些暗器。 “严峰,你威胁本官。”这根本无需选择,若他一死,能保她一命,他自然心甘情愿,可这个严老贼,最喜欢出尔反尔,即便他死了,她也一样活不了。 “本官不会死,她也不会。”顾六公子一把夺过苏谨心手中的白玉发钗,随手一甩扔到了地上,苏谨心来不及阻拦,那支名贵的白玉发钗便落地被摔成了两半。 顾六公子这一扔,苏谨心怔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就连严夫子也被吓了一跳,白玉发钗这么名贵的东西,苏天措这个奸佞之臣竟然眼都不眨一下地就给扔了,他难道不知这支白玉发钗的价值连城,只此一支,毁了也就没有了。 “顾小六,你怎么把它扔了!”他不会以为她拔下头上的白玉发钗,是为了以死相逼吧,苏谨心哭笑不得,那是远之送给她的,日后教她如何跟远之交代。 顾六公子当即心一沉,原来是云澈送给她的,怪不得她如此宝贝,这么着急,还对他言语责备。 “好啊苏二小姐,你连少主送你的白玉发钗都敢扔,呵呵,简直是找死!”严夫子见白玉发钗碎了,暗自高兴,这下也不用他动手了,那支白玉发钗是侯爷夫人的遗物,少主这么多年一直带在身边,如今碎了,少主岂能轻饶过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子。 “一支发钗而已,能有多名贵,在本官看来,谨心可比那支发钗重要多了。”顾六公子说完,腰间玉石制成的笔一转动,细如银针的暗器发出,逼得严夫子不得不后退,随即,顾六公子拉起苏谨心便跑,“别去捡了,危险。” “可是……”苏谨心望着地上的白玉发钗,眼中犹豫,她怕远之会气得杀了她。 “苏谨心,我在你心里,不会连云澈送你的那支白玉发钗都不如吧。”若真是这样,他还真是悲哀,性命攸关之时,这个他最爱的女子竟然只顾着云澈送她的那支白玉发钗,却不管他的死活,顾六公子被苏谨心气得胸口又阵阵地疼了起来,“快走!” 第三百五十九章 她欠的,我给 严夫子此次带来的人确实厉害,人数不多,却个个能以一敌十,将舅父带来的人打得几乎招架不住,苏谨心看着那些死士,手持长剑,杀起人来干净利落,仿佛他们砍得不是人的四肢,倒像是地里的菘菜,一剑挥过去,鲜血四溅,断臂残肢乱飞,苏谨心毕竟只是个世家小姐,就算重活了一世,她也没见过这般惨烈的杀戮,甚至比那晚灵隐寺的打斗还要惨不忍睹。 而这一切,都大出苏谨心的意料。 一道血飞溅到苏谨心雪白的狐裘上,护在她与顾六公子身前的一名护卫应声倒地。 “大人,您跟苏二小姐快走!”展让的脸上都是血,手臂上也被严夫子刺了一剑,但他仍护在顾六公子面前。 死亡的人越来越多,汤泉周围,皆是一具具的尸体。 此次随行的几名护卫,如今也只剩下展让一人还在拼死抵抗。 鲜血流到了汤泉的碧波内,将冒着热气的湖面染红。 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呕……苏谨心当即难受的腹中翻滚,依靠在顾六公子怀里呕吐着,这几日她本就吃的不多,故而吐出来的都是清水。 吐完之后,苏谨心全身无力。 “谨心。”顾六公子拦腰抱起她,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金知府,冷声道,“金大人,你得罪淳安侯和鲁国公最多只是一死,但若你得罪本官,连累的,却是全族,孰轻孰重,你还不知道选择吗。” 这一道带着威胁的冷喝声,吓得金知府全身抖得更厉害了,是啊,一旦这位苏大人有个三长两短,死得可不止他一个人,阖府老小,全要跟着他一起遭殃。 “快,保护大人。”金知府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起身一脚踹向旁边的衙役。 “是,大人。”处州府的三班衙差忙涌了上去,围住了严夫子等人,但这些衙差又怎是严夫子带来的这批死士的对手,最多也只能拖住一时。 “梁孟臣,这还要多久,你没骗我吧。”远远地,忽然传来一位养尊处优,肤色偏白的锦衣公子气喘吁吁地抱怨声。 随后,梁孟臣那慢吞吞的温润之声也接着响起,“处州府一带最有名的汤泉,应该就在这里了,高公子,等你浸泡完,必然容光焕发,到时林小姐选婿,不选你选谁。”苏谨心这个贪财的女人真是一点都不省心,刚到处州,居然又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他赚点银子容易吗,整日跟着这个寡情无心的女子,赚得都没赔得多。 “啊,谁,哪个混账东西,敢在本公子面前杀人!”一个被砍掉的头颅砸向那位高公子,高公子下意识地伸手一接,这一接,再一看,满手是血,那刚砍下来的头颅的双眼还睁开着,高公子当场被吓得魂飞魄散,双一抖,头颅滚落到了他的脚下,他则躲到了梁孟臣地身后,太可怕了,刚来处州,就见到这里乱砍人,这处州知府是怎么治理的,等回京后,他一定让爹摘了这处州知府的乌纱帽。 “是啊,简直无法无天,好好的汤泉,竟然被他们毁了。这湖面沉了死尸,染了鲜血,还怎么沐浴!”梁孟臣火上浇油道。 高公子定睛一看,确实,汤泉的四周皆是死人,再加之刚刚他还亲手接了一个被砍下来的头颅,这会儿气得更恼火了,光天化日,这处州府还有没有王法。 梁孟臣暗笑,但面上却故意大声道,“你们都听着,鲁国公府的二公子在此,识趣的,还不赶紧滚!” 梁孟臣这一大声喊叫,那些鲁国公府的死士皆停了手,严夫子脸色也跟着变了,怎么这位草包公子也来了,坏了,这件事都是鲁国公暗中交代,这位草包公子根本一无所知。 “高公子,你不是说你高公子大名一出,威震四方吗,怎么到了处州,似乎不管用啊。”梁孟臣继续挑唆道,“算了,保命要紧,我们还是走吧,免得被他们这些人所伤。” “你让本公子现在走,本公子偏不走。”高公子手一挥,“来啊,把这群贼匪都拿下!” 高公子身边的人,也是鲁国公府中一等一的护卫,只不过这些护卫都是明面上的,而严夫子带来的死士却是暗中培养的。这一交手,双方旗鼓相当,再加之处州府的三班衙役,林家剩下的人,最重要的是高公子突然牵涉其中,严夫子不敢伤了这位鲁国公府的二公子,就变得畏首畏尾,而那些鲁国公府的死士更不敢伤及高公子了,如此一来,本来还略占上风的严夫子,这会儿溃不成军、节节败退。 “来的真巧啊。”苏谨心虚弱地笑着,梁孟臣这个奸商都来了,远之想必也到了。 梁孟臣慢悠悠地来到苏谨心面前,看了她一眼,“没死,就好。”这个黑心的女子要是死了,他可就血本无归了。 “你若晚一点出现,本小姐就必死无疑了。”林家选婿,同路的画船虽多,但从临安一直跟到松阳县渡口的,就只有梁孟臣这一艘。 她等着,就是他。 梁孟臣从身上取下玉算盘,拨了拨,“苏谨心,我救了你一回,折合纹银……” “她欠的,我给。”顾六公子不耐烦地打断道。 “苏大人果然痛快。”看来,苏谨心这个黑心的女子也不一定是他的克星,至少因她,他遇到了两个财大气粗的金主,梁孟臣笑得两眼发光,仿佛看到了一箱箱的银子似的。 “你敢要?”苏谨心低哼一声。 梁孟臣将手中的玉算盘一收,儒雅的脸上陪着小心,“三表嫂,跟你说笑的,你们苏家的银子,我可要不起。” 一声三表嫂,让顾六公子沉了脸,抱着苏谨心的大手,愈加收紧了几分。 “苏大人,下官糊涂,让您受惊了!”金知府颤巍巍地爬到顾六公子面前,不停地磕头,“蒙上苍眷顾,皇天庇佑,大人安然无恙,下官总算安心了!” “你就是苏大人。”刚刚梁孟臣喊苏大人的时候,高公子还未听到,这会儿金知府在顾六公子面前磕头赔罪,高公子这才知道眼前的这位紫袍公子,竟然是那位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娈宠苏大人,他转过身,上上下下地瞧了一遍顾六公子,喋喋不休道,“原来让我家老爷子每天气得直咬牙的人,就是你啊。真看不出来,你比我还年轻。对了,你来处州做什么。噢,我知道了,处州林家选婿,你不会也是为了林嫣小姐来的吧。我听说了,这位林嫣小姐长得貌若天仙,比三月里的桃花还娇艳,这是不是真的……” 林家选婿,广邀江南众多的世家望族公子,这会儿连远在京师的鲁国公府二公子也慕名前来,一旁的林老爷听到高公子的话,心虚地不敢抬头,自己女儿长得如何,他怎么会不知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本来他还想着让嫣儿以轻纱覆面,当日选婿,当晚完婚,就算事后被新姑爷发现了,也木已成舟,可现在苏大人都见过嫣儿了,这瞒是瞒不住的,唉,这回林家真要成为整个江南的一大笑话了。 “高公子,高公子,”这位草包公子还真是令人头痛,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梁孟臣拍了拍高公子的肩,指了指林老爷,“那位就是林小姐之父,你若讨好了未来的岳父大人,林小姐不选你也难啊。” 苏谨心点头附和,“是啊高公子,您再不快点,林嫣表姐就要成为本小姐的堂嫂了。” 苏二小姐笑得虚弱,但眼中狡黠,却未发觉抱着她的顾六公子,脸色更阴沉了,苏谨心,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这一声堂嫂,你倒喊得轻松。 “林老爷。”高公子一听急了,忙跑过去作揖。 “高公子远道而来,辛苦了。”林老爷笑得尴尬,心中更是把苏谨心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外甥女骂了个遍,苏大人都答应娶嫣儿了,她还节外生枝做什么。 “大人,严老贼该如何处置?”处州府的衙差一抓到严夫子,金知府为了将功补过,忙令人将严夫子绑到顾六公子面前。 “苏大人,此人是我林家的叛徒,可否将此人交由我们林家。”为了抓住严夫子,林家损失惨重,林老爷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严夫子被绑得严实,但双眼却狠狠地盯着梁孟臣,一副要将他挖心剐肉的模样,“孽徒,我是你的授业恩师,你竟敢如此对老夫,你欺师灭祖!” “胡说,本公子的恩师德高望重,是闻名江南的一代大儒,你长得这般面目可憎,还杀人如麻,又怎么会是本公子的恩师。”严夫子撕了戴在脸上人皮制作的面具,换成了另一个人,梁孟臣便将错就错,故意睁眼说瞎话,欺师灭祖的罪名太大,他可不想为了严夫子这种卑鄙小人背上这个罪名,太亏了。 严夫子一听,再想到自己现在的这张脸,当即被梁孟臣堵得哑口无言。 梁孟臣慢慢蹲下身,压低了温吞的声音,“老师,您自己欺师灭祖,弟子为何不可以。俗话说,有其师必有其徒,您说对吗。” “你……你……孽徒!”严夫子气得双目冒火,骂了梁孟臣几句后,突然大声嚷道,“少主呢,老夫要见少主!少主,请念在老夫这么多年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留老夫一命啊!” 第三百六十章 车裂之刑 “严师兄,怪不得你这么多年消声灭迹,我派人四处都找不到你,原来你改头换面,已经投靠了别人。”林老爷当即恍然,这个严师兄为人一向恃才傲物,能让他尊称一声少主的人,想来这身份不一般,即便不是凤子龙孙,也是手握大权的王侯贵胄,这么一想,林老爷不禁有些担忧,这打狗还得看主人,万一严师兄背后的主子出手,林家岂不要惹来无妄之灾,但老太爷留下来的遗命,他又不得不遵从,除掉严师兄,为林家清理门户。 “呵呵,你们林家假仁假义,面上悬壶济世,但背地里却害人,当年老夫不过是看不下去,放走了那些人,你们就对老夫一路追杀。”严夫子被五花大绑按在地上,但面上仍正义凛然,“可恨老夫一心为天下苍生,却总被你们这等奸险小人所逼迫。苏天措,老夫今日杀不了你,是老天无眼啊!” 严夫子对林老爷和顾六公子大声斥骂,再加之他本就是临安书院的夫子,平日教化弟子,说出来的道义,不用思索便张口即来,还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此刻的严夫子的确像一位刚正不阿的儒者,而他所做的,便是匡扶社稷,是正义之举,相较之下,顾六公子这位苏大人就成了祸国殃民的大奸大恶之徒,遗臭万年。 “苏大人,我们林家世代为医,绝不敢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这……这都是严师兄栽赃陷害。”严夫子当众抖露林家暗中杀人,林老爷吓得脸色发白,并指天发誓他们林家是无辜的。 大理寺卿苏大人奉旨下江南,代天巡狩,这道谕旨天下共知,虽然顾六公子现在没有身穿官袍,也没有大批钦差卫队随行,但他的身份却摆在那里,堂堂的处州知府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在场的人就更不敢了,即使他们心中不屑顾六公子娈宠的身份,但面上都是毕恭毕敬的。 “林老爷不必惊慌,你救过本官,本官定当会厚礼相报。”顾六公子薄唇一启,低醇醉人的声音,此刻却已带了威严,“金知府何在?” “下官在。”金知府恭敬地行大礼。 “严峰多次刺杀本官,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依我朝律法,当将此人处以重刑,以儆效尤!” 顾六公子面上肃然,没有往日的玩世不恭,也没有往日的轻浮之举,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无不彰显着他大理寺卿的身份,仿佛于一瞬间像变了个人似的。 苏谨心平日顾小六、顾小六喊惯了,虽知他是位高权重的苏大人,但也多少没放在心上,这会儿见顾六公子官威十足,她愣住了,第一次觉得这个抱着她的男子,其周身威严之气绝不在云澈之下,行事果断,也更不在云澈之下。 这样的顾小六,是陌生的,但她却一点都不怕他。 昨夜染上的风寒未愈,再加刚刚吐得全身虚软,苏谨心便在顾六公子怀中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顾六公子低头一看,见她的素手依然扯着他的衣襟,倒像是几分睡着的样子,是啊,浸泡了这么久的汤泉,还要应对严夫子的追杀,她也该累了。 “苏天措,你这个奸佞之臣,你早晚会死在天下之人的手里!”严夫子仍在破口大骂。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取他的性命,除了她,顾六公子痴痴地望着怀中的女子,俊颜笑得柔和,但抬头时,那双艳如桃李的眸子,却是带着嗜血戾气,“严峰,本官如何死,就不需要你费心了,但你今日,非死不可。金知府,即刻将这老贼处以车裂之刑。” “车……车裂之刑。”金知府吓得结巴,所谓车裂之刑,即将人的四肢和头分别套上绳子,再由五匹马向五个不同的方位疾驰,可当场将人撕裂成六个部分,死状极其残忍,他当了处州知府这么多年,就算遇到穷凶极恶的贼匪,也没有判过这么重的刑,这苏大人果真如传言所说,善用酷刑,但凡得罪他的人,个个尸骨无存,死后都无法安息。 金知府这会儿哪敢怠慢,想到刚刚因惧怕淳安侯与鲁国公两位权臣,没有及时去救苏大人,这下子怕得更是全身颤抖,“是,苏大人,下官一定照办。” 林老爷虽也想亲自处置严夫子,但顾六公子一句‘车裂之刑’,便吓得他不敢再开口,太可怕了,原以为这位苏大人懒散又贪睡,必然很好说话,但谁知,竟是个看似面上无害,实则嗜血凶狠的人,幸好林家对他有相救之恩,否则得罪当朝大理寺卿,林家的百年基业可就要保不住了。 “谨心这孩子染了风寒,不宜在外久待。苏大人,我送您回去吧。”林老爷笑着慈爱,一口一个谨心,他也看出来了,这位苏大人对他这个外甥女可真不一般,明明恨不得要将严师兄剥皮抽筋,但当着她之面,连判个重刑都绕了几道弯子,不敢说出到底是何种重刑,显然是怕吓到她,这会儿见她晕过去了,才毫无顾忌地说出车裂之刑。 “苏天措,你以为你杀了老夫,就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吗。不可能!老夫告诉你,人伦之本,王化之先,今日你与自己的堂妹做出这等丑事,即便你杀了这天下人,堵住了天下人的口,也一样难逃天理昭昭!你们这是乱伦,乱伦啊,哈哈哈……” 严夫子嘲讽地大笑声,传遍整个山间。 顾六公子脸色阴郁,冷眼扫向了在场的人,除了梁孟臣与高公子,剩下的人都噤若寒蝉,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立刻执行!”顾六公子冷冷地下令,羞辱他可以,但决不能羞辱她。 “苏天措,你们堂兄妹乱伦,是瞒不过世人的,哈哈……”严夫子被处州府的衙差拖了下去,粗绳套住了他的四肢和头,再分别绑在了五匹马上,而他对顾六公子的叫嚣辱骂声似乎也夹杂了几分惊恐,毕竟是一个人被活生生地撕裂成六个部分,想想就很血腥,他的声音发抖,也不再辱骂顾六公子,反而大喊云公子,“少主,老夫求见少主最后一面!” “他不在这里,你安心地去吧。”一旁的梁孟臣却赶在车裂酷刑之前,夺过鲁国公府护卫手中的长剑,猛地一剑刺进了严夫子的胸口,温雅的笑也带了冷意,你与鲁国公暗中往来,目无主上,早该死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严夫子的四肢和头分别被套在粗绳上,而粗绳的另一端都系在马上,故而,他的整个人是平躺着吊在离地面一尺高的地方,长剑深深地插入他的胸口,一道道的鲜血流出,染红了华服,梁孟臣的突然出手,大出所有人的意料,就连严夫子也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孽徒,你……你……” “世间事,达观而知命,有道是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毁于德,志于道,不可取也。”梁孟臣的声音温吞而儒雅,一字一句仿佛可以说上几个时辰,但他将严夫子胸口的长剑拔出来时,却果断利落,老师,这天下少了您,一样还是天下。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严夫子低声一遍遍地重复着,随后很快,便断了气。 “苏大人,此老贼多次冒犯于您,在下一时气愤,就想替您出了这口恶气,您不会怪在下吧。”梁孟臣扔了手中的长剑,并用罗帕轻轻地拭去溅到手背上的鲜血。 “梁公子出手可真快啊。”与车裂之刑相比,严峰这么一死,倒也是便宜他了,顾六公子一语双关,妖冶的眸子狐疑地盯着梁孟臣,这个梁家钱庄的少东家此次来处州林家,究竟有何目的。 “花朝月半,姹紫嫣红已开,岂能被一个卑鄙小人坏了心情,苏大人,您说是与不是。”梁孟臣将染血的罗帕揉成一团,随手丢在了一旁的草丛中,富有深意地道,“苏大人虽然位高权重,但男女之事,却在于两情相悦,倘若以权势逼人,只怕终是一场空啊。” “对,林嫣小姐是本公子的,苏大人,到时你不准跟本公子抢。”高公子也急着插嘴道。 顾六公子听了,暗松了一口气,脸色也渐渐地舒缓,因严峰这老贼的口出污秽之语,他怕她受到那些流言蜚语地唾骂,但现在看来,这梁孟臣和高公子都以为他也是为林家的选婿而来,至于他对她的紧张,虽有所察觉,但也不敢往深了想,可能多半认为是一个堂兄对堂妹的疼爱,也是,这世上应该没有人肯信,他苏天措真的敢逆天而行,三媒六聘地娶自己的堂妹为妻,只是,她不敢啊。 “下官护送大人回去。”金知府诚惶诚恐地开口。 “不必了,本官与林老爷一道回林家。”顾六公子抱着苏谨心走出汤泉,上了马车。 展让受了伤,在林家的护院家丁搀扶下,也坐上了另一辆马车。 “林老爷,林嫣小姐她最喜欢什么,本公子好买了送给她,噢还有,你们林家选婿那日的题目,是文斗还是武斗。”处州第一美人芳名远播,高公子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传言中的比桃花还娇艳的女子,乐得合不拢嘴,紧紧地跟在林老爷身后,问个不停。 “小女得高公子厚爱,是小女的福分,呵呵……”林老爷脸上勉强堆着笑,但这笑却比哭还难看,暗想着这欺骗鲁国公府的二公子,这罪名大不大,嫣儿是处州第一美人没错,可这也是那些人看在林家的面上才封的,毕竟外边的人真正见过嫣儿的没几个,一番以讹传讹,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再加上自己的妹妹十多年前确实是处州第一美人,于是,外边的人想当然的便认为嫣儿也是。 “高公子身世显赫,我们林家高攀不起。”林老爷小心翼翼地回绝道。 “他苏大人都愿意纡尊降贵来娶,本公子为何不可。林老爷放心吧,我爹要是不答应,本公子就上江州找姑奶奶,再也不回京师了。”高公子得意洋洋地道。 高公子已是鲁国公府的二公子,他的姑奶奶,自然身份也不一般,林老爷试探地问道,“不知令姑奶奶是何人?” 这林老爷真是孤陋寡闻,竟连他那位大名鼎鼎的姑奶奶都没听说过,高公子嫌弃地看了眼林老爷,“听好了,本公子的姑奶奶,是本公子曾祖父最小的女儿,就连我爹到了姑奶奶面前,都要尊称她一声小姑母,不过几十年前,她远嫁江州的浔阳王,本公子也是小时候见过她,后来就再也没有见她了。” 是浔阳王妃,林老爷暗暗抹了抹汗,当年老太爷在世的时候,那位浔阳王妃就来过林家,脾气确实不怎么样,说不了两句话就拍桌子骂人,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脾气有没有收敛些。 整个括苍城,大半的产业都是林家的,林家的府宅更是占地极广,如高公子这般锦衣玉食的王侯公子,到了括苍城,自然是住在了括苍城内最大的世家——林府。 高公子身份尊崇,林老爷不敢怠慢,但梁孟臣也是堂堂临安梁家的公子,又是应邀来参加林家选婿的,林老爷也没有理由拒之府外,这一下子,林家的府宅内更热闹了,先是大理寺卿苏大人,再来一个鲁国公府的二公子,接着是江南众多世家公子陆续赶到,最让林老爷吃惊的是,他根本就没下帖给杜巡抚,可巡抚大人的公子也来了,更别提那些州府大大小小官员家的公子,林老爷暗想着可能是钦差大人来林家的消息泄露出去了,那些人明着来参加林家的选婿,多半是来巴结这位苏大人的。 林老爷下了马车,一边听着府里杜管家的禀报,一边吩咐下人带高公子和梁孟臣进去,并暗中叮嘱千万别让他们看到小姐,免得这位高公子闹起来,说他女儿长得不怎么样,却成了处州第一美人,说他们林家招摇撞骗,那他的这张老脸可就丢尽了。 “梁公子,里边请。”高公子进去了,但梁孟臣却依然站在林家的府门外。 林老爷假意寒暄了几句,就不管他了,这边顾六公子抱着苏谨心都下了马车,他自然是以顾六公子这位举足轻重的苏大人为先,“谨心只是受了风寒,服几副药就会好了,苏大人不必担心。” “云表兄,你可终于来了。”忽然,一旁的梁孟臣慢悠悠地声音响起,而这道声音,听在顾六公子的耳中,却犹如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口,扎得他生疼,她的未来夫君来了,那他这个堂兄,也就该功成身退了。 谨心,难道这一世,我们真的,只剩下堂兄妹之间的情分了吗。 第三百六十二章 好好照顾她 抱着苏谨心的顾六公子乍然止步于林家府门前的第二个石阶上,他僵硬地转过身,看到一辆双辕的马车缓缓驶来,并停在了他的面前,随后,驾车的小厮率先跳下马车,掀开车帘,将一位白衣公子恭敬地迎了出来。 白衣玉带,足踏云靴。 那公子俊容清雅,眉宇间流淌着一股淡漠疏离之气,一眼望去,彷如九霄之上的谪仙临世,那么的高高在上,教人不敢生出半分的亵渎之意。 是云公子!林老爷惊吓连连,这位不理世事的公子怎么也来了。 林家选婿,林老爷广发请帖请江南的众世家公子前来,而那些世家公子,他也是经过一番挑选的,但谁知,近两日前来的公子一个比一个名头大,尤其是眼前的这位云公子,清贵孤傲,有画仙之誉,并不是谁想请就能请来的,就算他不是为林嫣而来,但他恰巧在这个时候出现,无疑也会给林嫣长几分脸面,林老爷心下喜忧参半,喜的是此次林家选婿,势必会使林家在江南的名声大震;忧的是,嫣儿素有骄纵之气,到时在众多的世家公子面前说错了话,岂不让人贻笑大方,令他们处州林家从此颜面扫地。 “云师兄,到了吗?”正当顾六公子打算将怀中的女子交到云公子手中时,马车内又传来一道柔弱的女声,虽未见其声,但只听她的声音,柔若无骨,娇脆悦耳,便会让人觉得这坐在马车内的女子必然长得天姿国色,相貌不俗。 顾六公子在临安书院待过一段日子,一听这女子的声音,便很快猜出坐在马车内的女子,不是郑雪莹是谁,他皱了眉头,云澈带她上林家做什么,难道他不知道林家是谨心的外祖家吗。 “莹儿,慢些。”云公子伸出双手,将郑雪莹扶下马车。 好美的女子!当郑雪莹莲足落地,一身烟霞色绣着幽兰的罗裙随风摇曳生姿,而她抬头,露出那张绝色倾城的容颜时,在场的人都惊艳了,女子双眸剪水,娇喘吁吁,有着几分西子捧心的病弱,令人不自觉的心生怜惜。 再仔细一看,女子竟然小腹高高隆起,大概已有五个月左右的身孕。 公子如仙,美人相依,这二人站在一起,的确是万分般配,羡煞旁人。 郑雪莹真的是身怀六甲,那他的谨心,怎么办?顾六公子气得握紧了拳头,若非他现在怀中抱着苏谨心,他真想一拳打在云澈的脸上,欺人太甚,他一心呵护、舍不得伤半分的女子,他云澈却如此的不珍惜,郑雪莹有什么好,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哪有他的谨心这般充满灵气,高兴时她会笑得明媚张扬,不高兴时她会发脾气,偶尔狡猾得让人防不胜防,但无情起来更是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她聪慧狡黠,心思缜密,但也常常犯迷糊,明明胆子大得很,什么都不怕,但其实在心里她比谁都害怕,比谁都需温暖。 云家是江南第一世家,林老爷纵使再妄自尊大,也不敢拿林家与云家相提并论,再说云家历代的家主,对林家也一直客客气气的,林家自然见好就收,没道理去得罪云家,故而对于云公子这位未来的家主,林老爷不敢怠慢,忙上前招呼,“云公子远道而来,实在令我林家蓬荜生辉啊。” 但云公子似乎置若罔闻,直接越过林老爷,来到顾六公子的面前,“苏大人虽是谨心的堂兄,但毕竟男女有别,我不想我的娘子日后被人说三道四,还望苏大人自重。” 淡漠的语气,看似波澜不惊,不带一丝一毫的喜怒,但顾六公子还是听出了云公子话中的弦外之音,是啊,他只是谨心的堂兄,不该逾矩,也不能逾矩。 妖冶的眸子刹那间黯然失色,纵使心中百般不舍,但顾六公子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此生最爱的女子落入另一个男子的怀中,随后,他听到自己说,“好好照顾她。” 手一空,仿佛他的心,也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了。 顾六公子怅然若失,可面上却逼着自己勾起一抹笑,然而却是越笑越苦涩,他的视线落在苏谨心安静恬淡的脸上,甚至可以感受她浅浅的呼吸,还有那一阵阵的心跳声,刚刚她就在他的怀里,那么近,那么近…… 一旁的林老爷听到云公子与顾六公子之间的对话,早已震惊的目瞪口呆,他知道他这个外甥女已经订了亲,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与她定亲的,居然是云家的三公子,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一个小小的苏家之女,究竟是如何攀上云家的,而且还是明媒正娶,一嫁过去,便是云家的三少夫人,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郑雪莹抚着隆起的腹部,跟在云公子的身后,看上去乖巧温顺,但她盯着苏谨心的眼底却带着恨意,心中更是巴不得苏谨心永远都不要再醒过来,那云师兄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林老爷,我家郑姨娘的胎位有些不稳,公子怕日后郑姨娘分娩时会难产,所以这次带她过来,想让您看看。”云喜忙上前去打圆场,心道,公子,那可是林家的家主啊,您这么把人晾在一旁,不理不睬,也太不给人面子了吧, “噢,是这样。”林老爷也深知这位云三公子性情冷漠,又寡言,倒也没生气,“谨心是我最疼爱的外甥女,如此说来,云公子岂不就是我的外甥女婿了,哈哈,云公子,里边请。” 有个当大理寺卿的堂兄,还有个云公子这样的夫婿,他这个外甥女看来不简单啊,林老爷这会儿对苏谨心不得不重新审度,再加之林老爷早已把顾六公子当做是自己的女婿,既然是一家人,有些事就不必再闹得这么僵,苏谨心这个外甥女,现在不是他认不认的问题,而是他必须得认,毕竟这与林家而言,是锦上添花的事,他没理由不利用。 “云师兄,先让林老爷为苏二小姐看看吧,我跟孩子可以再等等。”郑雪莹弱如扶柳,仿佛风一吹便会倒,而她所说的话,贤良大度、温顺体贴,这么一比较,姿色平平的苏二小姐就远远不及郑雪莹了,在场的人开始暗暗为郑雪莹抱不平,尤其是一些林家的下人,一听云公子的正妻是他们的表小姐,心中就更同情郑雪莹了,这么美的女子,竟然只能屈居为妾,可惜啊…… 第三百六十三章 本官替你守住这天下苍生 郑雪莹自负才貌,骨子里比谁都傲慢,以她这般孤芳自赏的女子,怎会甘心给一个男子为妾,也就是云公子,她才不得不妥协,若换了旁人,八抬大轿娶她为正妻,她也不一定会答应,但即便她已是云公子的妾,可她依然喊云公子为云师兄,这其中郑雪莹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因为‘夫君’是正妻才能喊得,她没有资格喊,若照着礼数来,她又不甘心,凭什么苏谨心那个相貌如此平凡的女子可以踩到她头上,耀武扬威地喊云师兄一声‘夫君’,而她却喊不得。 郑雪莹不改称呼,云夫人虽有些微词,但也没说什么,郑雪莹为此还窃喜了好久,尤其是她跟着云公子从临安到处州府一路南下,那些不相识的人见了她,无不称她一声少夫人,她心里就更得意了,论才华、论相貌,除了她,这世上还有谁能配得上远之,那个苏谨心不过是命好,占了个世家嫡女的身份,别的有哪一点能比得过她。 这也就是她与苏谨妍最大的不同,苏谨妍贪图富贵权势,过不了苦日子,但郑雪莹绝不会因为富贵荣华而委屈自己,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嫁给云公子,名利双收。 顾六公子虽未直接与郑雪莹接触过,但为了苏谨心,也曾暗中调查过这位被众多世家公子所追捧的冷仙子,其实她并非是郑夫子的亲生女儿,而是郑夫人之前与人私通怀了她才嫁给了郑夫子,而且郑夫子当初还给她订了一门亲,可惜,那个叫周颐的未婚夫婿早死,但死因却不详, 谨心比较固执,眼里更容不得沙子,而郑雪莹面上看似娇弱怜姿,毫无争名夺利之心,但实则暗藏杀机,顾六公子心中不免担忧起来,就如刚刚郑雪莹对云澈说的那句话,乍一听是大方得体,事事以谨心为先,但细细想来,却也是不怀好意,即使她不说,难道林老爷就不会给谨心看病吗,再怎么说,谨心是林家的表小姐,现在还有他这个堂兄为她撑腰,林老爷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会先给谨心看病,可经她这么一说,倒是陷谨心于不义了,但凡世家望族中,最重要的是子嗣,即便谨心是云澈日后要明媒正娶的,估计在那位云老太爷的心里,还不如郑雪莹肚子里的孩子重要,万一郑雪莹拿此事大做文章,说是先给谨心看病,而伤及了孩子,谨心还未嫁到云家,就已经背上了一个骂名。 这样的女子,与谨心共事一夫,于谨心极为不利。 但妻妾之间的争斗,谨心未必会输给郑雪莹,然而现在占尽先机的是郑雪莹,一旦等郑雪莹生下云澈的长子,谨心到云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谨心,我该怎么帮你,才能让你的这一生再无忧愁,活得开心自在。 顾六公子一脸幽深地站在林家的府门前,看着云澈抱着苏谨心从他的面前走过,他忽然出声喊住云公子,恳求中带了几分威胁,“别辜负她。”云澈这个人城府极深,身份更不比寻常,他真不知道该不该恭喜谨心眼光独到,挑中了这么一位大隐隐于市的人中之龙,但既然是谨心的选择,为今之计,他也只能以大理寺卿的身份逼云澈做出承诺了。 “她是我的娘子。”云公子淡漠的眼中一阵愕然,随后,提醒道,“还请苏大人遵守约定,莫要再伤及无辜。” “好。”顾六公子忍痛,艰难地开口,却不失威严,“若你能护她一生,本官便替你护住这天下苍生,决不食言!” 顾六公子说完,便踏进林家的府门,再也不敢看苏谨心一眼。 苏谨心,你的顾小六再也不能守在你身边了,希望你跟云澈能远离权势纷争,在江南当个小小的世家夫人,而非身份尊贵的王侯夫人。 自此后,我只是苏大人。 “哎,苏大人。”云公子身份再高,也只是个世家公子,但顾六公子却是朝中重臣,林老爷自然忙去追赶顾六公子,但也不忘吩咐府里的下人带云公子、梁公子等人进去。 “三表兄,你说奇不奇怪,林家这么大的杏林世家,竟然只有一位小姐,这要是谁娶了这位万千宠爱的林嫣小姐,岂不可以大赚一笔。”梁孟臣笑得精明,手也不闲着,当即取出玉算盘,边走边拨算着,梁家要在临安城开个药铺,开个医馆,正好他可以找林老爷商量下,至于林嫣小姐,若是真如传言所说,他也不介意娶一位少夫人回去堵府里的那些整日要他娶妻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嘴。 这个黑心又狡猾的女人的表姐,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吧,梁孟臣瞧了眼云公子怀中的苏谨心,暗忖道。 “你当不了林家的姑爷。”若刚开始林家确实有心要在江南众多世家公子中挑选一位姑爷,那么苏天措的到来,却使得林家改变了主意,看那位林老爷的样子,信心十足,仿佛早就认定苏天措必然会是林家的新姑爷,但依他对苏天措的了解,若能逼得他心甘情愿娶妻,这世上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云公子低头,看着昏睡中的苏谨心,目光复杂。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三表兄,我们再赌一场如何,看看谁才是林家真正的姑爷?”云公子素来料事如神,他的话从来就没出过错,但梁孟臣偏偏是个不服输的人,“怎么样,赌不赌?” “梁公子,你都输了一路了,再输下去,只怕身上的衣物都要归云师兄了。”郑雪莹捂嘴轻笑道。 他就不信了,每次都是他输,梁孟臣温雅的脸上恼羞成怒,咬牙道,“三表兄,若苏天措最后成了林家的姑爷,我就把梁家开在临安城的那个钱庄送给你未来的娘子当嫁妆。” 梁家的钱庄,日进斗金,是梁孟臣多年的心血,他居然肯借着打赌的缘由送给谨心当嫁妆,云公子一时怔住了,心中苦笑,苏谨心,你在外到底惹了多少桃花债。 第三百六十四章 那晚他喝醉了 林老爷将此次前来参加林家选婿的世家公子都安置在了西边的院落,但考虑到云公子身份特殊,又不太喜欢与世人接触,便迎进了内宅。林老爷这么做,多少也是借着这件事在告诉世人,他们没有把云公子当外人,云公子是他们处州林家的外甥女婿,林、云两大世家关系匪浅。 云公子进了内宅,梁孟臣自然也跟了进去,如此一来,加上先前的顾六公子、秦怀显,林家的内宅一共住进了四位公子。 苏谨心原本是住在林氏当年未出阁的院落中,但云公子见她昏睡不醒,便就近把她抱进了林家给他安排的厢房。 此时太阳已落山,林老爷在府里大摆筵席,款待这些前来参加林家选婿的世家公子,当然,云公子这位不速之客,林老爷也不会怠慢,早早地吩咐下人请云公子去赴宴。 林家是杏林世家,宴席上的酒菜,据说都是养生的药膳,极为名贵,如梁孟臣这般的,连来趟处州要花去他多少银子都必须精打细算的,现在遇到如此名贵的药膳,他怎会错过,不吃白不吃,就算娶不到美人,他也不会放弃搜刮林家的机会,在这个时候,梁孟臣就会想到苏谨心,这个贪财又黑心的女子怎么就病了,否则她一定会跳起来骂他奸商,骂完之后,便和他一起狼狈为奸,想着如何搬空林家,气死林老爷。 云公子和梁孟臣离开后,厢房内就只剩下郑雪莹,和躺在床榻上的苏谨心。 林家的丫鬟都恭敬地站在珠帘外,垂首低眉。 郑雪莹手中端着汤药,暗忖着这个时辰苏谨心也该醒了,便走近了床榻,唤了几声苏二小姐。 郑雪莹的声音脆如莺啼,娇柔婉转,甚是好听,但传入苏谨心的耳中,却是一道梦魇缠绕,越听越烦躁,她努力地要睁开眼,想看清这个在梦中纠缠她的声音,究竟是哪个混账东西发出的,敢扰她苏二小姐睡觉。 “是你。”清眸缓缓地睁开,苏谨心不悦地蹙眉,这应该是处州林家吧,这个弱不禁风的郑雪莹怎么会阴魂不散地出现在这里。 “苏二小姐,这药刚煎好,你快趁热服下。”郑雪莹一改往日的清高傲慢,一手撑着腰,一手端着汤药,笑意盈盈地站在苏谨心的面前,“我的身子重,不便行礼,望苏二小姐见谅。” 给苏谨心行礼,郑雪莹也就随口这么一说,即便她没有身怀六甲,她也绝不会在苏谨心面前低人一等,更何况是屈膝行礼,故而,她说这句话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将苏谨心的视线吸引到她隆起的腹部上,给苏谨心一个下马威,一个姬妾能在正妻之前怀上孩子,足以说明这个姬妾在那个男子的心中地位非同一般,苏谨心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这就是事实。 “几个月了。”但苏谨心的反应,却大大出了郑雪莹的意料,原想着这个苏二小姐会大骂她一顿,就算不骂她,脸上也该有些愤怒的表情,而非这般平静地跟她讨论孩子几个月大了。 是她太小看苏谨心,还是苏谨心根本就不如她爱远之爱得深。 “五个多月了。”郑雪莹笑得温柔,但纤手却故意在苏谨心面前来回地慢慢抚摸着肚子,挑衅之意昭然若揭。 五个多月,苏谨心一算日子,脸上微变,这么说,郑雪莹腹中的孩子是在临安书院怀上的。 心在一点点地变凉,变冷。 若没有见到郑雪莹,苏谨心会骗骗自己,郑雪莹怀得并非是远之的孩子,就如现在,她也在为远之找理由,这临安书院除了远之,还有别的男子,可她知道,这都是她在自欺欺人,就算有别的男子,以郑雪莹这么眼高于顶的女子,会心甘情愿地委身吗,而且看郑雪莹一脸幸福的模样,这孩子无疑是她最爱的那个男子的。 “苏二小姐,别怪云师兄,那晚他喝醉了,所以……”郑雪莹含羞带怯,却又装得楚楚可怜。 “你不必骗我,远之根本就从不沾酒。”云澈不能喝酒,一喝酒,他身上就会起红疹,苏谨心心中冷笑,这郑雪莹倒也聪明,懂得以退为进,明着是为远之辩护,但却是借此来激怒她。 见苏谨心不上当,郑雪莹便嘤嘤哭了起来,“这不是云师兄的错,这一切都怪我,苏二小姐,相信我,我不会跟你抢什么的。云师兄自小拜入我爹门下,对我一直呵护备至,若非为了腹中的这个孩子,我绝不会让云师兄这般为难,我……” 绝色倾城的女子连哭声,都是动人的,教人听了肝肠寸断,但苏二小姐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人,更不是个良善之辈。 “何必拿孩子说事,男欢女爱,不是人之常情吗。远之一向清心寡欲,本小姐也正琢磨着,哪日上烟花之地寻几个美貌女子来伺候远之,教一教远之的床笫之事,这样到了本小姐的洞房之夜,远之也不会措手不及,你说对吗。” 苏谨心这话什么意思,是说她郑雪莹和那些低贱的青楼女子一样,只是服侍男子的玩物吗,郑雪莹越听越恼火,更气人的是,这个苏谨心居然还把她贬做是教导远之床笫之事的通房丫鬟,这通房丫鬟可是比姬妾的地位还低啊。 有人喜欢装委屈,那就让她装好了,谁说世家小姐一定要当个贤妻,其实,她更喜欢当恶妇,苏谨心接过郑雪莹手中的汤药,随后,手一松,砰地一声,瓷碗掉落在了地上,一碗的汤药全溅到了郑雪莹的裙摆上,苏谨心见郑雪莹绝美的脸上变了色,心道,这么能忍,那本小姐倒要看看你能忍到何时。 “表小姐。”听到瓷碗破碎的声响,站在珠帘外的几个林府丫鬟慌忙走了进来。 她就说嘛,郑雪莹今日对她这般委曲求全,原来是做给这几个丫鬟看的,若没有这几个丫鬟在场,她还不趾高气扬地讥讽她。 “郑姨娘,你把这么烫的汤药端给本小姐,莫非是想烫死本小姐吗。” “我……”郑雪莹面上含泪欲泣,但心中却恨得咬牙切齿,她本来是打算让苏谨心在林家的下人面前颜面尽失,可这会儿却感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苏谨心的一句郑姨娘,更是把她气得快吐血,但这里是苏谨心的外祖家,人在屋檐下,她也只能忍,“我再去换。”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一妻一妾的承诺 “站住!”苏谨心翻身下床,缓步来至郑雪莹面前,郑雪莹惊讶地看着她,身为女子,还是个世家望族的嫡女,怎么能赤足行走于地面上,如此的毫无礼法,又肆意妄为,果然,这苏家就算勉强让他们挤入世家望族之中,也改不了他们满身粗俗的铜臭之味。 “苏二小姐。”郑雪莹微微笑着,眼底却是带着不屑,苏谨心这样的女子如何配当云家的三少夫人,既无相貌,又无容人之量,除了给远之招来骂名,她几乎一无是处。 越是清高自傲的人,就越觉得世上的人,都是愚笨可笑,在郑雪莹的眼里,苏谨心便是如此,不仅俗不可耐,还性情乖张,喜怒无常,当然,打死郑雪莹,她也不会承认苏谨心比她聪明,最多是觉得苏谨心命好,做什么事得心应手,连老天都在帮她。 “你在本小姐面前我我我的,成何体统,郑姨娘,你在云家当了这么久的妾,云夫人不会连这点规矩都没教给你吧。”郑雪莹是聪慧过人,但她毕竟不是出身世家望族,那些世家望族中妻妾间的勾心斗角,往往是面上笑得一团和气,可言语间却是四两拨千斤,稍有不慎,便可定人生死,在这方面,郑雪莹哪及得过苏二小姐,苏二小姐当日可以挑拨着谢姨娘与苏老爷两人渐生嫌隙,自然也可以一步步地去揭开郑雪莹看似柔弱的伪善,可如今的苏二小姐,早已身心俱疲,无止无休的争斗,让她不胜其烦。 所以,她容忍了郑雪莹的存在,因为,她安慰自己,远之是云家的三公子,他的身份摆在那里,现在,他只纳郑雪莹一个人,而且他答应过她,日后只有一妻一妾,这样的承诺,放眼整个江南,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 但郑雪莹没有听出苏二小姐的弦外之意,她只听到苏二小姐‘郑姨娘郑姨娘’地喊她,让她颜面扫地,郑雪莹才华满腹,自然也就恃才傲物,脸皮比较薄,故而,苏二小姐每称她一声郑姨娘,她的脸色就苍白一分,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苏谨心欺负了她似的。 “苏谨心,你做什么!”当苏二小姐的素手抚向她隆起的腹部时,郑雪莹惊叫一声,退后了两步。 “紧张什么,再怎么说你腹中的孩子今后还得喊本小姐一声嫡母,若本小姐心情好,将他养在膝下,他就是嫡出的身份。”苏谨心笑了笑,但笑得几分诡异,看着郑雪莹有些不寒而栗,这是她跟远之的孩子,怎么能让苏谨心这个商贾之女来抚养,万一被教成不通文墨,与苏谨心一样满身铜臭,岂不惨了。 苏谨心收回手,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一口饮下。 “还不去煎药。莫不是你以为本小姐死了,你就能成为远之的正妻。”苏二小姐瞥了一眼惊恐万分的郑雪莹,凌厉的目光更是吓得郑雪莹胆战心惊,并用双手护住了自己隆起的腹部。 “苏谨心,这是云师兄的孩子,你若敢伤害他,云师兄绝不会放过你的。”郑雪莹被苏二小姐逼得再也伪装不下去,柔弱的脸上露出一道厉色,得逞道,“我知道我在你之前怀上云师兄的孩子,你心里嫉妒,巴不得杀了我跟孩子,呵呵,没用的,若我跟孩子有个万一,你以为云师兄还会娶你吗。至于这药,我看苏二小姐也好得差不多了吧,你也不必再喝了。苏二小姐,若没有别的事,我先告退了。” 既然与苏谨心撕破了脸,郑雪莹自恃自己怀着云公子的孩子,根本就不会把苏谨心放在眼里,苏谨心冷笑,“郑姨娘,你多虑了,远之的孩子我自然不会伤他分毫,但你,一个姨娘,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本小姐面前口出妄言,今日若不施以薄惩,他日岂不让人笑话远之宠妾灭妻吗。” “苏谨心,你敢!”郑雪莹目露凶光,哪有刚刚的半分楚楚可怜。 “你们几个看到了,还不把这位对本小姐不敬的郑姨娘抓起来。”苏二小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当即让郑雪莹面无血色,她怎么忘了,这里是林家,屋里还有林家的丫鬟,苏谨心这个商贾之女实在太卑鄙了,一句句地激怒她,逼得她退无可退。 “是,表小姐。”林家的几个丫鬟拦住郑雪莹,一人一手钳制了她。 苏二小姐满意地笑道,“你们几个服侍得本小姐不错,等会儿本小姐见了舅父,就把你们几个要过来,以后,你们就跟本小姐回苏家吧。” 苏二小姐恩威并施,话说到这个份上,林家的这几个丫鬟哪有不懂之理,表小姐向老爷讨要她们伺候,不过是表小姐随口一提,表小姐的真正用意是要她们将今日之事守口如瓶,不能外泄一句啊,如若不然,她们落到表小姐手里,就有苦吃了。 “替本小姐好好教训这位不懂规矩的郑姨娘,千万别打脸,她的那张脸本小姐的未来夫君可欢喜的很,万一掉了块皮,本小姐的未来夫君还不休了本小姐。哦,对了,也千万别碰到她的肚子,那可是本小姐未来夫君最疼爱的孩子,万一没生下来,本小姐拿什么还给本小姐未来的夫君。” 不能打脸,还不能伤到孩子,林家的几个丫鬟被苏二小姐的话惊得面面相觑,几乎快哭了,表小姐这不是为难她们几个吗,让她们对一个身怀六甲,还弱不禁风的女子下手,怎么打都会出事啊。 “苏谨心!”郑雪莹怎么也没想到苏谨心这个商贾之女居然真的敢动她,难道她就不怕远之知道后,找她算账吗。 “郑姨娘,你喊本小姐什么。”她把云公子送给她的白玉发钗都摔碎了,再加一条欺负他爱妾的罪名,也就无所谓了,苏谨心苦笑,今日若不压一压郑雪莹的清高自傲,他日嫁到云家,云夫人岂不又抓住了一条奚落她的把柄。 “苏……”郑雪莹似乎被吓到了,美目含泪,苏谨心这个商贾之女,果真如临安城传言所说,刻薄狠毒,嚣张跋扈,绝非善类。 第三百六十六章 各退一步 “若你能安分守己,本小姐或许……” 苏谨心的素手终于抚上郑雪莹隆起的腹部,她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想摸一摸那已经快成形的孩子,感受下那孩子的胎动,时隔太久,她几乎都忘了自己也曾怀过孩子,虽然那孩子是李暮舟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的,可那也是她的孩子,世间人心难测,不是她防备心太重,而是不到最后,她绝不会放任自己再重蹈覆辙,在这一世,一样万劫不复。 苏谨心啊苏谨心,你的名字就注定了你只能谨慎小心,步步为营。 因为你……输不起! “苏二小姐,求求您,请看在云师兄的份上,别伤害他……”苏谨心莫名地举动,吓得郑雪莹花容失色,若没有这个孩子,她还怎么在云家立足,甚至成为云公子的正妻。 “郑姨娘是个聪明人,若你要保住你腹中的孩子,就该知道日后见了本小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本小姐一向心胸狭窄,可不敢保住你腹中的孩子最后能不能活着来到世上,反正这江南倾慕远之的女子一抓一大把,远之若喜欢孩子,本小姐想那些女子肯定会很乐意为远之生儿育女的,不差你郑姨娘一个。”苏二小姐眸光渐冷,威吓道。 郑雪莹气得颤抖,泪水在美眸中打转,苏谨心,算你狠,若非为了孩子,她才不会屈服。 苏谨心一挥手,林家的丫鬟放开了郑雪莹,郑雪莹不甘不愿地跪下,“莹儿给苏二小姐请安。” “你该自称‘贱妾’。”苏谨心继续威逼道。 郑雪莹含泪的美目狠狠地瞪着苏谨心,眼中尽是恨意。 “还不快说。”苏谨心端起茶,坐在一旁,举止优雅。 郑雪莹气得险些昏倒,想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哪一样不在苏谨心这个商贾之女之上,跪苏谨心这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已是给她天大的面子了,想不到她还得寸进尺,竟然还要让她自称贱妾,这么羞辱她,简直欺人太甚。 “说!”她就不信了,她苏二小姐连一个姨娘都收拾不了。 苏谨心这一声冷喝,寒气逼人。 但郑雪莹也不甘示弱,她抚着隆起的肚子,忽然哎呦地喊痛起来。 “表小姐,她还怀着孩子,这样会不会闹出人命啊。”林府的一个丫鬟怯怯地为郑雪莹求情道。 才刚跪下,就动了胎气,这郑雪莹未免也太弱不禁风了,苏谨心不冷不淡地道,“她若小产了,岂不正好。” 只这一句,气得郑雪莹几乎咬破了嘴唇,苏谨心这个商贾之女实在太狠毒了,油盐不进,看来是一心要谋害她腹中的孩子,郑雪莹也不敢再喊痛了,毕竟腹中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万一跪在地上久了,真的动了胎气,到时要哭都来不及了。 “贱妾给苏二小姐请安。” 郑雪莹是名满江南的才女,又被人称为冷仙子,要她下跪,还自称贱妾,这无疑跟要她命一般,苏谨心见吓唬得差不多了,便打算出声喊她起来,可谁知,一道淡漠之声却赶在她之前开了口,“谨心,怎么回事。” “云师兄。”看到来人,郑雪莹哭得愈加委屈,相较之下,苏二小姐就面目可憎,气焰嚣张了。 “她是妾,给本小姐行礼理所应当,除非你们云家也改了规矩,或者你云澈想扶她当平妻,与本小姐平起平坐!”苏二小姐越说越火大,说到最后,几乎是嘶吼起来。 这表小姐的脾气还真不好,喜怒无常,居然连云公子都不放在眼里,林府的丫鬟吓得退到一旁,心中不免同情这位郑姨娘摊上这么个少夫人,以后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郑雪莹更是躲在云公子的身后,哭着道,“云师兄,莹儿好怕,她要谋害我们的孩子……” “莹儿,你先下去。”郑雪莹本想着趁机让云公子迁怒于苏谨心,但看云公子似乎想大事化小的样子,心下愤愤,苏谨心这个商贾之女有什么好的,她都怀了远之的孩子,他的心依然还在苏谨心身上,不甘心啊。 “云师兄,莹儿明白的,莹儿只是个妾,”郑雪莹挑拨不成,便又故作善解人意,梨花带雨的脸上强颜欢笑,“是莹儿让云师兄为难了。” 越是温柔体贴的女子,果然是越得男子的欢心,苏谨心嘴角讥讽,看也不看云公子一眼。 等郑雪莹一离开,云公子有些头痛地道,“苏谨心,你并非是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再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这个女子胆大包天地摔了他的白玉发钗,他都还未找她兴师问罪,她倒好,先跟他吼起来了。 “是啊,孩子是无辜的,但要看是谁的孩子。”苏二小姐一语双关道,“本小姐还未出嫁,就当了便宜娘亲,难不成要感谢某人的大恩大德,让本小姐少了这十月怀胎之苦。” “你就非得这样跟我说话吗?”饶是最懂得克制的云公子,也不禁被苏二小姐刻薄的言语气得脸色沉了几分,他将摔碎的白玉发钗放在桌上,苏谨心瞧了一眼有些心虚,她虽不知这白玉发钗的来历,但看到严夫子对这支白玉发钗心存忌惮,便知云澈给她的这支白玉发钗绝不是寻常之物,就这样碎了,确实可惜。 苏谨心抿着嘴,开始不说话。 云公子望了她良久,叹息道,“苏谨心,你真的很自私。” 是啊,她是很自私,自私地只想到自己活下去,苏谨心倔强地抬头,视线却飘向了珠帘外,“我知道你神通广大,就算毁了我们苏家,让我背上犯人之女的罪名,也一样可以保我无罪,但你有没有替我想过,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坚强,一旦我们苏家的人死绝了,我就是一个人。不可否认,我爹,我的几个叔伯他们贪婪、势利,但至少我们苏家还是有几个是罪不该死的。大义灭亲这种事,说来容易,但又有几人可以做到,云澈,我们都各退一步可好,你随便找个罪名,把我爹他们几个扔到临安府的大牢里去吧,至于别的苏家人,你就放过他们吧。”苏老爷死不足惜,但让整个苏家上下都一起获罪,或问死,或流放,或贬作贱籍,她没这么残忍。 第三百六十七章 苏谨心,你还真是本性难改 将苏家那些自私自利、恃强凌弱的人抓进大牢,这话若出自别人的口倒也没什么稀奇,毕竟苏家的发迹,尤其是五云山那几处山庄的扩大,多少沾了鲜血,苏家能有今日,早已洗不清这些年苏家造下的血债,仅苏老爷执掌苏家十几年,苏谨心就查到苏老爷通过巧取豪夺,强占了五云山附近的良田数百顷,官府若真的要查办,苏家自然逃不掉,可整个临安城,偏偏不止苏家,那些世家望族私底下哪一家没干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查了苏家,别的世家就会人人自危,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也就是临安府衙的人为何睁一眼闭一只眼的缘故了,但此刻,苏谨心这个苏老爷的亲生女儿,主动提议云公子找个罪名将苏老爷抓起来,云公子哪能不震惊,本来他还想瞒着苏谨心,这会儿听她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云公子淡漠的脸上,愈发地深沉可怕,苏谨心太聪明,聪明得让他难以掌控,与她在一起,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能很快猜到,就如刚刚他只说了她一句太自私,她就猜出了他话中之意。她的出现,是他打乱所有谋划的开始,而这开始,不知是福还是祸。 而这种不在他掌控中的感觉,他很不喜欢,甚至是害怕。 他想看看,这个女子究竟知道多少,于是,云公子带着试探地又开口道,“你不妨猜一猜,官府给你们苏家安得罪名是什么。” 原来,当日他放她离开临安城,为的就是趁她不在开始对付苏家,苏谨心遍体生凉,但也因此松了口气。 有些事,果然是拦不住。 “那晚我们去了祠堂,你就已经在怀疑我了,而你让梁孟臣来我府上,目的也是为了查找我祖父当年劫持朝廷赈灾款银留下的证物,可惜你们都没有找到,于是,你失了耐心之下,便想到了另一个法子,那就是让官府查封苏家,但苏家毕竟也是临安城的一个世家望族,要抓我爹,没有一个令人信服口服的罪名怎么行,而且这罪名还不能太小,太小的罪名,官府如何能名正言顺地闯入苏家,在苏家掘地三尺找东西,所以,我猜想你给我们苏家安得罪名应该跟皇商有关,今年上贡朝廷西湖龙井茶的是我们苏家,一旦苏家的贡茶出了事,官府查封苏家也就有了借口。远之,我一直在想,我们苏家这么多年都没有抢到皇商之位,偏偏今年进贡朝廷的茶叶就落到了我们苏家,这是不是你在暗中帮了我们苏家一把。”她太清楚云澈的为人,做事永远留有后招,一计不成,再生另一计。 现在,苏家有了难,那些叔伯们为了自保,必然会想方设法地同苏老爷撇清关系,这也是人之常情。 苏谨心也知自己保不住苏家,以云澈背后的权势,要毁掉苏家易如反掌,但如今证实了苏老爷等人进了临安府的大牢,苏谨心不禁苦笑道,这下好了,临安城她是暂时不能回去了,一回去,她就是犯人之女,也不知府里的梅姨娘,晴兰,芷兰等人现在怎么样了。 苏谨心一说完,云公子的脸上愈加震惊,他一把抬起苏谨心的下颚,逼着她与他对视,冷冷道,“苏谨心,你还真是本性难改。”就算与他订了亲,她还一样防着他。 “我不想到最后被远之你卖了,还觉得远之你这么做,是迫于无奈。”苏谨心亦不甘示弱道。 “你!”云公子极力地压下自己的怒火,遇到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女子,他真恨不得杀了她,免得早晚被她气得英年早逝。 捏在苏谨心下颌的大手加重了力,云公子眼底泛着寒光,语气更是不容置疑,“等你堂兄与林小姐拜了堂,我们就回临安成亲!” 严夫子一死,那些人也可以安静一段日子了。 “你就不怕我现在的身份,给你招来话柄吗?”苏谨心吃痛,眼中氤氲,她都成了犯人之女,云家的那位老太爷能接受她这样的孙媳妇吗,苏谨心迟疑,眼中涩涩,不可否认,她是喜欢远之的,但那也只是他是远之的时候,倘若有一日,远之不再是远之,她不敢确定,她一心想要嫁的这个男子,还是不是她心中的那个远之。 “你是云家的三少夫人,谁敢笑话你。”苏谨心眼中的犹豫,令向来事事都了然于胸的云公子心中没了底,变得几分慌乱,但面上依然淡漠如常,可再波澜不惊,清俊的脸上还是压不住心中的那股不安与烦躁,他放开了苏谨心,将放在桌上摔碎的白玉发钗再次塞到苏谨心手里,冷着脸,一字一句地道,“这发钗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苏谨心从未听云公子提过他的亲娘,这会儿见高高在上的云公子,第一次在她面前放低了姿态,像是一种被逼无奈地妥协,虽然他的脸上仍是冷冷淡淡的,但她能感觉到,这一次自己与他之间的暗中较量,是她赢了。苏老爷虽然获罪,但却未祸及满门,那些钱财充了公也好,省得那些叔伯们惦记,反正她存在梁家钱庄的银子,也足够她这一世生活无忧了。 若上一代的恩怨,能这么了解,自然是最好,但远之与她,骨子里的执着都是一样的,他放不下,而她,也放不下。 但最可悲的是,远之连自己也骗过去了。 这世上,没有人能猜到云澈到底在想什么,即便日后成为他的妻,她也敢肯定,他绝不会在她面前吐露心声,苏谨心目光清澈,毫无半分的惧意,她的素手抚上云公子清雅如仙的俊容,这张脸,不沾半点的浊华,但掩藏在这张脸下的,她所看不到的狠绝,却也是让人不寒而栗,一步步地策无遗算,利用了一切可利用的人,也包括她,当然,她是没有资格说他的,毕竟她也将身边的人利用了彻底,与他在一起,便是每日无休止的权衡较量,他设局,她再不动声色地反击。 云公子面沉如水,却也默许了她的轻薄。 “其实,那祠堂里放的是一本《孝经》。”苏谨心吐气如兰,在云公子的耳旁,低声道。 云公子一听,压在心头的怒火,终于控制不住,他猛地出手,一把将苏谨心按在一旁的桌上,“苏谨心,到这个时候,你还在骗我?” 苏谨心的后背被撞得生疼,但仍倔强地反唇相讥道,“你若不信,我也无话可说。” 第三百六十八章 这是你自己放弃的,别后悔 368 苏谨心,这是你自己放弃的,别后悔 若问苏谨心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她惹了一个不该惹的人,还令自己陷入了比当日更两难的境地,嫁不得,但又不得不嫁。 不是没有情,只是这带着猜忌的情爱,不知还能撑多久。 她从来没有问过云公子真正的身份,但经过严夫子一事,苏谨心也多少猜到了些,可她却故意选择了视而不见,谁教她是自作自受,天下本就没有理所应当的事,她心里很清楚,在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注定要失去些什么。 “苏谨心,若我能杀了你,那该多好。”淡淡的竹叶清香萦绕在苏谨心的鼻间,却是森寒冰冷。 云公子俯身,渐渐逼近了苏谨心。 苏谨心下意识地偏过头,未绾起的长发横铺在紫檀木桌上,刺着银绣纹样的衣襟略开,露出了她白皙诱人的锁骨,还有里面隐隐若现的雪白肌肤。 本该落在苏谨心唇上的吻,因苏谨心的头一偏,便落了空。 云公子脸色一沉,倾身压住了苏谨心,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头,不让她动弹,苏谨心怒瞪着这张近在咫尺的宛如天人般的俊容,讥讽道,“素闻云公子清心寡欲,不沾半点女色,如今这般欺压在本小姐身上,莫不是想要提早与本小姐洞房。” 清雅俊逸的脸庞,一点点地绯红,随后恼羞成怒,“苏谨心,你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呵…,那也比不过某些只做不说的人吧。”苏二小姐冷哼道。 “莹儿只是个妾,她不会跟你争什么,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将她往死路上赶。”云公子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他不过是纳了个妾,她就不依不饶,身为未来的云家少夫人,怎能连这点的容人之量都没有,若他只是个云家的三公子,这些也就罢了,随她闹,但他的身份可不仅仅是个小小的世家公子,依她的这种性子,日后难免会吃亏。 “我不喜欢她,从第一眼看到你的莹儿,我就不喜欢!”苏谨心一吼完,便怔住了,很多一直想逃避的事,于此刻也变得清明起来,她其实并不是不喜欢郑雪莹,而是,她不喜欢与别的女子共事一夫,这个念头,或许是有些惊世骇俗,毕竟她所见到的那些世家望族子弟,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但这个念头一出来,却在她心里疯狂地生了根,怎么拔都拔不掉。 云澈,到底是我高看了你,即便你是世人赞誉的谪仙,但你一样逃不过这世间的枷锁。 姿色平平的脸庞,因苏谨心的奋力大吼,而变得明媚张扬,她的清眸带着泪光,有失落,有悲凉,更多的是,一阵阵的绝望。 “若你是因为莹儿怀了孩子,而心生不甘,那好,我今晚就如你所愿。”是他看错她了吗,难道她和那些贪慕虚荣的女子一样,以为怀上他的子嗣,就可以对他予取予求。 云公子的俊容满是怒火,他一把扯开苏谨心的衣襟,粗暴地吻了上去,仿佛是惩罚这个女子对他一直以来的欺骗,他狠狠地撕咬着她胸口的莹白肌肤。 曾几何时,苏谨心也想过,此生她孩子的爹爹是云公子,她不反对,可现在,她却退缩了。 她不想要他的孩子,那只会是另一个深渊。 “云澈,你放开我!”苏谨心挣扎,紧握成拳的素手一下下地捶打着云公子。 云公子从未想过,此生自己竟也会对一个女子如此逼迫,她的抗拒,对他而言,就是一种讽刺,江南多少的世家小姐,为了求见他一面,不惜匍匐在他的脚下;又有多少的王侯贵女,为了攀上淳安侯府,甘愿为妾,她倒好,他越纵容,她就越不知天高地厚。 “苏谨心,你以为谁都可以怀上我的子嗣吗。”苏谨心风寒未愈,那一拳拳打来,根本就没有多少力,云公子一手钳制了她的柔荑,清俊的脸上带着冷笑,“你该庆幸,你日后的孩子,足以让你这个商贾之女母凭子贵,再也不会有人敢瞧不起你。” 苏谨心不敢置信地瞪着云公子,这般伤人的话,竟是出自他的口中,原以为他城府再深,但至少也是个正人君子,但他的怒火,已经将他的理智湮灭。 这世间,果然是没有谪仙。 “呵呵……”苏谨心失声笑了出来。 云公子怒意未消,“你笑什么。” “我笑你实在无知,没错,你云公子料事如神,事事也都在你掌握中,若你想要我怀上你的子嗣,确实也不难,但你想过没有,孩子是在我的腹中,我要不要生下他皆由我,你云公子难道还能日日夜夜守我十个月,而寸步不离吗。” 苏谨心的衣襟大开,胸前肌肤如雪,凌乱的青丝沾上额上薄薄的汗,而贴在了上面,清眸含泪,却愈加纯净、无暇。 嘴角的笑,张扬绚烂,却也凉薄无情,“听说十月怀胎很辛苦的,本小姐的脾气不太好,难保哪天心情差了,就拿你孩子出气。最多不过一死,一尸两命,似乎也不错。” “你……!”云公子看着愈加刺眼,猛地一拳敲在紫檀木桌上,茶水溅出,弄湿了苏谨心的一头青丝。 他欺她一尺,她竟然双倍还之,够狠! 苏谨心说到这个份上,云公子哪能没有看出来,她的确是无心怀他的子嗣,也就更别提嫉妒郑雪莹,这么一想,云公子反而愈加怒火中烧,气得恨不得一手掐死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苏谨心,你究竟是欲拒还迎,还是根本天性凉薄? 云公子迷茫了,宠不得,逼不得,威逼利诱更无济于事,这样的女子,真教他头痛。 她倒不挣扎了,一副任人鱼肉,但却把他几乎逼疯了。 他一个身份煊赫的侯爷,竟沦落到要去强迫一个女子,还要低三下四地求她怀上他的子嗣,这传出去,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苏谨心,这是你自己放弃的,别后悔。”他的自尊,岂能容她一次次地践踏,看来,她并不适合当淳安侯府的当家主母,还有未来侯府世子的亲娘。 云公子起身,纯白的衣袍,没有半分的褶皱,依然是世人眼中那位高高在上的谪仙,而反观被压在紫檀木上的苏二小姐,却衣衫不整,青丝沾了茶渍,白皙莹润的脖颈上,还留着令人面红耳赤的吻痕,万分狼狈。 第三百六十九章 如履薄冰 苏谨心掩好衣襟,面上也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但依然心有余悸,她撑在紫檀木桌上的素手在微颤,双足落地时,脚下一个踉跄,虚浮无力。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可这一种突如其来的惶恐不安,比他带给他的羞辱更让她如履薄冰。 他说,他可以如她所愿。 他说,他可以让她母凭子贵。 …… 短短几句话,他便一下子将她骨子里的骄傲狠狠踩到了尘埃里,是,她苏谨心是贪财刻薄,寡情无心,但纵使如此,她也绝不会接受他这种施舍,这辈子她为达目的,已经利用了太多的人,若连自己未来的孩子都拿来利用,她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云公子背对着她,负手站在窗棂前。 苏谨心看了他一眼,趁着他未改变主意,便疾步走出了这个厢房,头也不回,更像是落荒而逃,云公子也没有去阻拦她,只是清俊的脸上又多了几分阴沉。 “苏二小姐,外边天黑了,你回自己的住处可要当心啊。”郑雪莹抚着隆起的腹部,站在房门外,阴阳怪气地对她笑道。 长发未绾,还沾着茶渍,衣衫凌乱,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刚刚云公子对她做了什么,苏谨心此刻自顾不暇,也懒得理会郑雪莹,若她表现地越慌乱无措,估计郑雪莹心里越得意呢,还会因此认为云公子厌烦了她,打算抛弃她。 “此处是本小姐的舅父家,有何可担心的,郑姨娘,倒是你,听远之说你胎位不正,将来必会难产,严重的话,极有可能一尸两命。”如郑雪莹这般的女子,既然能心安理得地强占她未来的夫君,自然也会不折手段地谋夺她这个正室之位,苏谨心临走前,还不忘冷言讥讽她一句,直气得郑雪莹玉容变色,险些要气昏过去,这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竟然诅咒她一尸两命,狠毒,实在是太狠毒了。 亥时初,林家的宴席已散,梁孟臣醉醺醺地由林府的小厮扶着过来,苏谨心迎面看到他,便下意识地避开了他,躲到了一旁。 梁孟臣似乎也看到了她,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用温吞的声音在后面喊她,“苏谨心,苏谨心……” 林府的小厮往庭廊四周扫了扫,并未发现有人,便道,“梁公子,这里没有表小姐,您喝醉了,多半是看花眼了。” “也是,那个女人一向胆大包天,怎么会见了本公子就溜之大吉,嗝……”梁孟臣又打个酒嗝,看似随口道,“你们老爷可真大方,珍藏了十多年的药酒今晚尽数都拿了出来。” “可不是,为了这次大小姐选婿,我家老爷与夫人恨不得拿出所有给大小姐做陪嫁,更何况是区区药酒。”林府的小厮见梁孟臣性格温和,便也放开了胆子跟他说起话来,再加梁孟臣有意无意的旁敲侧击,林家一些不为人知的事也就抖露了出来,例如严夫子曾经在十几年前绑架过林氏,还有林氏为了嫁给苏老爷,与娘家的人如何的撕破了脸,闹得不可开交。 “梁公子,这边,这边,您走错了。” 等林府的小厮扶着梁孟臣走远,苏谨心这才从暗处走了出来。 天际月光如水,夜风吹入肌骨,带着阵阵的寒意,苏谨心怕冷,消瘦的身子便止不住抖了起来。 这么多年,苏谨心从未听林氏或阮姨娘她们提过当年林氏未出阁时曾遭绑架的事,现在听林府的小厮无意中说漏了嘴,多少有些震惊,不过想到林家特殊的情况,也就释然了,谁教整个林家上下就这么一位如珠如宝的小姐,不绑架她,绑架谁啊。 走了两步, 苏谨心抬眼望去,每个院落中竟不知何时挂满了大红灯笼,熠熠生辉的烛火将林府各处的院落照得如同白昼,窗棂上也早早地贴上了喜字,一缎缎的红绸缠绕在横梁间,无不洋溢着喜气,其实,刚刚她就发现了,只是未加深思,这会儿见满院的灯笼,还有灯笼上贴着的喜字,苏谨心当即就明白了,林家当日选婿,当日拜堂成亲,舅父为了表姐林嫣,确实煞费苦心,这新姑爷还未定下来,就已经在开始筹办表姐林嫣大婚的事宜。 不过,若无意外,这林家的新姑爷,除了顾小六,还能有谁。 他答应过她的,他就一定会做到。 这一点,她一直深信不疑。 苏谨心缓步而行,但她的眼底却倒映着长长的红绸纷飞,一路皆是,红得妖艳,却也刺痛了她的双眼。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刚踏进林氏所在的院落,范弋楚就兴奋地飞奔过来,身后还跟着一样焦急的巧兰。 “我没事。”苏谨心拍了拍范弋楚的肩头,拉着他的手一同进了屋内。 “二小姐,舅老爷这会儿在给夫人施针,他说您若回来,让您赶紧去见他。不过二小姐,奴婢觉得舅老爷好生奇怪,对我们的态度前倨后恭,刚刚着急询问二小姐您的下落,仿佛……”巧兰嬉笑着向苏谨心回禀,但她的视线一落到苏二小姐裙摆下露出的那双莲足,吓得惊叫起来,“二小姐,您……您的绣鞋呢!”她家二小姐,不会是赤足走回来的吧。 巧兰见苏二小姐怔了怔,好像也是刚意识到似的,愈加瞪大了眼瞧着苏二小姐,呜呜,她家二小姐这是怎么了,自己没穿鞋,都不知道吗。 从云公子的厢房到此处的院落,这一段路并不短,苏谨心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但看到脚底磨破了皮,起了一些血泡,她竟然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不禁皱了柳眉。 “巧兰,先陪我去换身衣服。”苏二小姐脸上凝重。 “是,二小姐。”虽然让舅老爷一个长辈来等二小姐,是有些大不敬,但二小姐这副模样让舅老爷见了,更是有失体统,巧兰心中暗暗道,反正那位舅老爷看着也不像好人,让他多等会儿,算是给他一个教训,谁让他之前对二小姐百般刁难和轻蔑。 第三百七十章 救人也可杀人 苏谨心换了身水蓝色的百褶裙,裙边是撒花挑丝的菡萏浮波,腰间同色丝绦打了个结垂下,佩香囊,翡翠色的玉簪绾发,这副装扮,与穿金戴银、珠环翠绕的林嫣相比,就显得有些寒酸了,林老爷看到她进来,眼中愕然,照理说苏家是做茶叶生意起家的,他所见过的那些苏家人不是满身铜臭,就是贪婪无耻,根本上不了台面,但苏家却养出了苏谨心这个不沾钱财俗气的嫡女,真是匪夷所思。 苏谨心趋步近前,先是向林老爷行了礼,这就是苏二小姐的待人之道了,哪怕与人闹翻了,撕破了脸,她依然能淡然处之,面上不动声色。 林氏躺在床榻上,似乎是睡着了,苏谨心平日怕林氏发起疯来,对她又抓又掐的,一直不敢靠近,这会儿见林氏闭着眼,安静的不吵不闹,就走近床榻前问道,“舅父,我娘的病,何时可以好。” “苏谨心,在舅父面前你不必惺惺作态,你敢说你是真的关心你娘的病情吗。”林老爷收回银针,站起了身,一副对林氏这个妹妹的护短之态,“这屋内没有旁人,收起你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舅父知道,此次你带你娘来找舅父,面上是求舅父为你娘看病,其实真正的目的,只怕想查清当日舅父为何在你身上下毒吧。” 给人下毒被揭穿了,还能如此的理直气壮,她这位舅父的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否则怎么会没有半点的礼义廉耻之心,难不成给她下毒,是为了救她吗,苏二小姐嘴角讥讽,“那就请舅父如实相告,以解谨心心中之谜。”没错,她带林氏上处州,根本就是个幌子,林氏若能治好,她就多了一位整日骂她的亲娘,若治不好,她就当多养了一位疯疯癫癫的妇人,她苏谨心没有那么大的胸怀,林氏以前那般对她,几次逼她去死,她还能以德报怨,忘记前嫌,呵呵,怎么可能。 苏二小姐的默认,使得林老爷眼中震惊不已,半响,才叹道,“怪不得你连自己的堂兄都能利用,苏谨心,舅父倒是小看你了。”对自己的亲娘都可以不管不顾,至于堂兄,那利用起来还不连眼都不眨一下。 苏谨心没有立即接话,但襟袖下,素手却是紧握,利用顾小六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不想,但不得不这么做。 “谨心与舅父无冤无仇,舅父却狠心给谨心下毒,若说是舅父跟苏家有仇,但谨心想不出我们苏家何时得罪了舅父。若说有,”苏谨心说到此,故意顿了顿,“舅父不要告诉谨心当年我爹用花言巧语骗走了林家的大小姐,令林家颜面扫地,舅父为了报复苏家,就对我下了毒,而对翊儿,舅父更是见死不救。舅父,您不是口口声声说最疼爱我娘吗,呵呵,这难道就是您口中所谓的疼爱!不过,舅父应该不是这种小肚鸡肠的人,再加之今日严夫子临死前说的那些话,谨心现在想想,或许严夫子并没有说谎,他说他在林家时曾放走了一些人,那些是什么人,林家为何要抓那些人,要知道林家是闻名江南的杏林世家,施药救人,心怀仁慈,这无缘无故地抓人囚在林家,没道理啊,除非……” “除非什么!”林老爷越听脸色越难看。 苏谨心笑了笑,“舅父先别生气,这些都是谨心的猜测。世人都说舅父妙手回春,林家的药也是最灵的,但谨心很好奇,这些林家的药,在刚开始研制出来的时候,又怎么会知道它到底有没有效。万一,万一吃死了人,林家悬壶济世的名声不也就毁了。所以,这确保万无一失的法子嘛——就只有找人试药喽。” 此言一出,掷地有声,林老爷不敢置信地盯着苏谨心,这个外甥女的确聪明,仅凭严师兄的一句话,就能猜到林家最隐蔽的事,这般缜密的心思,太可怕了。 “这件事,你还跟谁说过。”林老爷这下急了,这事若抖露出去,整个林家的百年声誉就彻底毁于一旦。 “那就请舅父先告诉谨心,谨心身上的毒,是不是也是舅父当年刚研制出来的,若是,舅父还真是宅心仁厚,不找旁人,偏拿自己外甥女试药,是不是觉得谨心死了,左右也想不到您的头上。”苏谨心冷言道。 林老爷恼羞成怒道,“苏谨心,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当初要没有舅父拦住你娘,你早就被你娘掐死在襁褓中。” “这么说来,谨心还要感谢舅父您的救命之恩了。”果然如此,林氏当初生她时难产,险些九死一生,便对她心生厌恶,只是没想到林氏会这么狠,竟没打算留下她,而舅父林老爷刚巧上苏家看林氏,面上假意劝林氏留下她的命,暗中却对她下了毒,这白白得来的试药之人,岂能错过,最重要的是,拿她这个世家嫡女来试药,可比那些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好多了,毕竟这毁人容貌的药,是达官显贵府中的女眷争风吃醋所用,那些女眷个个身份尊贵,由她这个世家小姐试药,所反映出来的药效更真实。 林老爷哼了声,“你放心,只要你堂兄信守承诺娶了嫣儿,舅父就有办法解了你体内的毒,让你恢复容貌。”这个外甥女是云家的三少夫人,又是嫣儿夫婿的堂妹,若不是看在这层关系上,岂容她这般放肆。 话都说开了,苏谨心也就没有了刚刚对林老爷的恭敬之态,“谨心听舅父府里的下人说,我娘当年被严夫子绑架过,那么,又是怎么救回来的。” 苏谨心忽然提起这个,林老爷就一肚子气,“算你爹苏守正运气好,救了我们林家的嫡小姐。” 林氏当年被绑架,救她的人,却是她爹苏老爷,苏谨心惊道,“真是我爹救回来的?” “若不是他,你娘也不会寻死觅活地,非他不嫁。”林老爷恨恨道,“你当我们处州林家是什么人家,你们苏家又是什么人家,凭你爹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子,能娶我们林家的嫡女,他配吗。” 嗯,确实是不配,苏谨心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她爹苏老爷要是不娶林氏,也就没有后来的那么多是是非非了,当然,她苏谨心也就不存在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苏大人又睡着了 林老爷在自己的外甥女面前落了下风,负气回到主屋,主屋内林夫人罗氏正着急地在屋内等他,一听守在房外的丫鬟说老爷来了,就忙迎了出去,追问道,“老爷,谨心那丫头说什么了,她可答应帮忙?” 自从罗氏得知苏谨心是云家未来的三少夫人,她心里就没底了,她怕这一次也是苏谨心那黄毛丫头设的缓兵之计,到时苏谨心拿了解药,再唆使那位苏大人休了她女儿,那她女儿的一生也就毁了。刚刚林老爷去找苏谨心,罗氏就叮嘱林老爷去探探苏谨心的口风,他们也好做准备。 “妇人之见。”林老爷踏进主屋,边走边道,“只要他们拜了堂,入了洞房,你还怕那位苏大人会不认账。” “可是……可是妾身怕那位苏大人娶了嫣儿,又让她独守空房,日后就算我们当爹娘的知道了,也不能拿那位苏大人怎么样啊。”罗氏被林老爷这么一训斥,委屈地哭道,“我们膝下就嫣儿这么一个女儿,老爷,您可得想想法子啊。” “夫人,你忘了,我们林家是做什么的。”林老爷一副成竹在胸,“放心吧,等他们成了真正的夫妻,自然什么话都好说了。” “老爷的意思是给苏大人……下药。”罗氏惊讶地捂住了嘴,也不再哭了,的确,林家是杏林世家,什么药没有,平日药铺里买不到的催情药,在林家人眼里,更不算什么。等生米煮成熟饭,嫣儿再怀上苏大人的子嗣,苏大人想赖都赖不掉,罗氏心中暗暗叫好,但随即又仿佛想到了什么,犹豫道,“妾身看那位苏大人那么精明,只怕会察觉。” 林老爷横了她一眼,“那要看是谁给他喝的。”今日苏谨心这个外甥女寒症发作,苏大人不顾自身安危就带她出了府,可见,苏大人对这个堂妹不一般啊。 “谨心会愿意吗。”苏谨心那丫头狡猾得很,刚来林家就把她这个舅母骗得团团转,罗氏担忧道。 林老爷冷笑,“瞒着她,不就好了。”林家研制出来的催情药,要是这么容易就被人发现,林家还枉担了这杏林世家的名。 “老爷英明。”罗氏这下彻底放心了,当即破涕为笑,是啊,等到成亲那日,哄着苏谨心那丫头给她的那位堂兄敬酒,即便不敬酒,是茶水也无妨,只要那位苏大人肯喝下去,万事皆成。看来,这位苏大人注定要成为他们林家的姑爷,天意啊,呵呵…… 到了第二日,林家就愈加热闹了。 除了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之外,新任的江南按察使大人也突然造访,与此同时,当日被阻拦在苏城的钦差卫队更是浩浩荡荡地堵在林家的府门口,吓得林老爷险些从花梨木椅上掉下来,以为他们林家犯了什么事,官府要拿人问罪,后来听说这些钦差卫队围住林家,是为了保护苏大人,这才松了口气。 “草民恭迎江南按察使大人。”林老爷哪敢怠慢,备下香炉,又亲自带着林家上下所有的人恭恭敬敬地站在府门前,迎接这位新任的江南按察使大人和钦差卫队。 马蹄声过后,旌旗飞扬。 身着从二品官袍的江南按察使大人一下官轿,便道,“快带本官去见苏大人。” 顾六公子身边的侍卫虽少,但一个秦怀显,就足以让林老爷忌惮了,尤其是昨日顾六公子在汤泉受了惊,秦怀显拿剑抵住林老爷的脖子,要他好自为之时,林老爷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更不敢派人监视顾六公子,故而,这会儿江南按察使大人一问顾六公子的下落,林老爷就答不上来,但林老爷身边的林昭昀,却平静地道,“苏大人在荷池。” 于是,一群人匆匆赶到林府后院的荷池,果然,那位执掌天下刑狱的苏大人正坐在荷池旁。 “把官袍、官印给苏大人送过去。”江南按察使大人吩咐道。 其中一名侍卫捧了红罗的官袍来到顾六公子身边,刚要打算出声喊顾六公子,一旁的秦怀显却嘘了一声,“别吵大人。” 年逾花甲的江南按察使大人一听就怒了,“苏大人,老夫把你的钦差卫队送过来了,但日后,若你敢在老夫治下的江南为非作歹,被老夫抓到,老夫绝不姑息。” 这位刚上任的江南按察使是个忠正耿直的老者,言语间尽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口气,管你苏大人是钦差大人,还是皇上的娈宠,只要在江南作恶,一样照抓不误。 在场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江南按察使大人说了半天,也自觉没趣,便走上了前,这一看,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感情他是对牛弹琴了,这位苏大人竟然连坐着都能睡着,不是庸官是什么。 苏大人又睡着了,林老爷倒也见惯不惯了,自从这位苏大人到他们林家,几乎一天到晚都是这样,不是睡,就是发呆,这哪像是手握大权的钦差大人,倒像是个懒到家的纨绔子弟。不过林老爷可不敢把他当做一个寻常的世家公子,年纪轻轻的,能坐到如此高位,必然不简单。 林家这边阖府上下为了迎接江南按察使大人和钦差卫队战战兢兢的,苏二小姐却悠闲地躲在房内看书,范弋楚天生好动,耐不住性子,早就跑出了院子。他先是去看他的云师叔,但一看到那位弱不禁风的郑姐姐也在,便悄悄退了出来,这会儿,他正趴在荷池附近的花丛中,探出小脑袋,看那位刚来的江南按察使大人唾沫横飞地斥骂顾六公子,小脸幸灾乐祸。 咦,这声音怎么越听越像爷爷啊,背影也像。 范弋楚犯了嘀咕,爷爷不是说离开江南要去办大事吗,怎么去当大官了。 哼,爷爷太坏了,把他丢给苏姐姐那个狡猾的女子,自己却在外边威风凛凛地当大官,太过分了,范小爷皱着秀气的小眉头,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谁在那儿,出来!”此时,一名侍卫发现了花丛中响动,拔了剑刺了过来。 “保护苏大人!”这一名侍卫刚喊完,剩下的人,个个草木皆兵,唰唰唰地都拔了剑,以示对顾六公子的忠心。 范弋楚见长剑刺过来,小身子迅速地在花丛中一滚,敏捷地躲过一剑。 “爷爷,救我……爷爷……”危急之刻,范小爷自然跑向了江南按察使大人。 爷爷?范弋楚的这一声呼救,把一旁对江南按察使大人奴颜婢膝的林老爷吓了一大跳,暗骂道,苏谨心这个外甥女平日是怎么教自己弟弟的,尽给他添乱,万一惹怒了江南按察使大人,岂不连累他们林家。 “翊儿,不得无礼,这位是范大人。”林老爷一把拦住范弋楚,冷着脸训道,“你们苏家的子孙,都这么个个没有规矩吗。”竟敢喊江南按察使大人为爷爷,也不看看你们苏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范弋楚也不客气,狠狠地踩了一脚林老爷,“小爷哪里没规矩了,你这个杀人庸医!” “你个小兔崽子,目无尊长,敢怎么跟舅父说话。”林老爷当场勃然大怒,扬起手准备打范弋楚,“舅父今日就替你爹娘好好管教于你,免得丢我们林家的脸。” 但谁知,江南按察使大人却转了身,抢在林老爷之前,往范弋楚的头上重重地一敲,吹胡子瞪眼道,“臭小子,爷爷当日是怎么教你的,克己守礼,待人谦恭,你做到了吗,不会跟了那狡猾的丫头,就把爷爷教你的都忘了吧。” 江南按察使大人骂归骂,但言语间对范弋楚的疼爱却怎么也遮挡不住,林老爷尴尬地收回手,惊得目瞪口呆,怎么回事,这苏家到底还是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苏家,一会儿苏谨心那个外甥女攀上云家,一会儿苏天翊有个当江南按察使大人的爷爷,就连钦差大人都是出自他们苏家,这样的苏家,怎么可能还是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家。 在这之前,林老爷一直觉得是苏家配不上他们林家,但这会儿,林老爷沉默了,哪敢再说苏家是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家。 “林老爷,这是老夫收的干孙儿,他自小顽劣……” 江南按察使大人这么一说,林老爷脸上勉强堆起来的笑都快维持不住了,这苏家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爷爷,孙儿有话跟您说。”范弋楚当了几个月的苏家大少爷,又被苏谨心逼着每日读书,早已不是当日在五云山上满山乱跑的乡野小子,言谈举止间,渐渐地表现出属于世家望族子弟该有的风范,他使劲地拽了拽范老的官袍,生怕范老将他的身份揭穿,给苏谨心惹麻烦。 “有话等会儿说。”被范弋楚这么一打断,范老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笑着对林老爷道,“老夫听说林老爷明日要选婿,既然老夫来了,不如让老夫当个现成的媒人,林老爷意下如何啊。” 范老是新上任的江南按察使,这身份搁江南之地,就是举足轻重,钦差大人虽然代天巡狩,但总不能长久地待在江南,而且看这位范老对苏大人的态度,就像长者训斥一个晚辈,想到此,林老爷就更不敢怠慢范老了,再说由堂堂的江南按察使大人为嫣儿保媒,就是给他们林家天大的面子,由范大人做主,苏大人这个贵婿就是板上钉钉,跑都跑不掉。 林老爷受宠若惊,连连作揖,“多谢范大人。” 第三百七十二章 君子不夺人所好 一位钦差大人,再加一位江南按察使大人,使得林家的这次选婿盛况空前,括苍城的街头巷尾,酒肆茶楼,无不在议论纷纷,尤其是赌坊,设博局招赌,押哪位公子最后胜出,成为林家真正的贵婿,本来苏大人迎娶林嫣小姐是众望所归,但鲁国公府的二公子,云公子等人的到来,却让这场林家的选婿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当然,杜公子、秦二公子、梁公子等人也不容小觑,这些人皆出身江南的几大世家望族,与林家门户相当,林家若招他们为婿,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别的世家公子,他们倒也没想过去争,做多是来凑个热闹,想目睹下传言中的处州第一美人,那个比桃花还娇艳的林嫣林小姐到底长得如何的天姿国色;顺便,还能见一见不常露面的,有画仙之誉的云公子,若能求得他手中的一幅画,也不枉此行。 花朝月半,园中百花齐开,争奇斗艳,姹紫嫣红。 鼓瑟响起,丝竹悦耳。 锦衣华服的世家公子们依席而坐,顾六公子一身红罗官袍坐主位,他头戴七梁冠,腰玄紫色绶带,头微垂,妖艳的眸子半睁半阖,似乎有些昏昏欲睡,园中风起时,云凤织成的丝质冠带拂过他俊美如俦的脸庞,更为他添了几分慵懒之气。 几名持剑的侍卫目不斜视,恭敬地站在顾六公子身后,神色肃穆,令在场的人不禁对这位苏大人望而生畏,不敢逼视。 “开始吧。”嫣红的薄唇一启,醉人般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老爷一愣,腹议道,到底是谁嫁女儿啊,既然要娶他女儿,好歹给他这个岳父留点面子吧。 “喂,苏大人,你搞清楚,你是来参加选婿的,不是来发号施令的。”一旁的高公子不满地大声嚷道,“他们怕你,本公子可不怕你,要娶林小姐,我们就真刀真枪地比划,谁赢了,谁才是林家的姑爷。” “大胆!” 高公子话音一落,只听唰的一声响,一名侍卫瞬间把长剑横在了他眼前,吓得高公子忙躲到了自家的护卫身后,脸色苍白,这……这苏大人不是以权压人吗,连句公道话都不让他说。 秦怀显努力地憋着笑,这么一来,谁还敢跟顾六哥抢林嫣小姐,除非不要命了。 “三表兄,看来这位苏大人对林小姐是势在必得啊。”梁孟臣一想到与云公子的那个赌,胸口泛疼,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钱庄啊,马上就要送给苏谨心那个刻薄又黑心的女子当嫁妆了,这不是在他心头剐肉吗。 云公子白衣拂地,意味深长地道,“娶不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 “你一向运筹帷幄,就连世间的男女之情也在算计之内,小弟佩服。”梁孟臣温吞地道,“但小弟还是要提醒你,迟者生变,夜长梦多啊。” “你觉得整个江南之地,有谁敢娶她。”云公子冷笑道。 “也是,你们云家家大业大,说毁一个世家,就可以毁一个世家,旁人巴结还来不及,怎么会放着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不享,偏跟你们云家作对。”梁孟臣端起了席间的酒樽,“三表兄,我敬你,哦对了,你不能喝酒,呵呵,瞧我这记性,我自罚三杯。” 林家选婿,席间的美酒也不过是个摆设,有谁会失了身份多喝,但梁孟臣却旁若无人地连饮三杯,心道这上等的女儿红还加了名贵的药材,不喝多浪费,喝完后,梁孟臣又低声道,“昨晚我派人把林家的角角落落都翻遍了。” “如何。”云公子淡漠的脸上有几分着急。 梁孟臣指了指对面的秦怀显,“被他搅和了。” 忽然,同样坐在主位上的范老转过头,向紧挨着他坐席的云公子告诫道,“远之,你与谨心那丫头已经订了亲,这场比试,你就没资格参加了。” “自然,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何况是他人之妻,苏大人,你说对吧。”云公子淡淡的笑意间尽是凌人之势。 他人之妻,顾六公子闻言,艳如桃瓣的眸子闪过一阵伤痛,随后自嘲道,“云公子是君子,本官怎敢与你相提并论。” “林老爷,这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可以开始了。”范老见云公子与顾六公子两人言语之间暗藏玄机,便摇了摇头。 林老爷是林家的家主,在江南众多世家的家主之中,也是能够说得上话的,现在被晾在一边,别提多憋屈,但没办法,今日来得这几个人哪个不比他有权势,这会儿范老一提到他,他忙走过来施礼,“苏大人,范大人。”随后朝前走了两步,重声道,“今日我林家选婿,由范大人做媒,在座的诸位,只要谁答对我女儿的题目,他就是我林某人的乘龙快婿,到时,我林某人不仅将我的掌上明珠许配给他,还会将那最上品的处州白莲双手奉上。” 处州白莲,乃莲中至宝,更何况是那最上品的七颗莲子,无疑是价值连城,在场的世家公子一片哗然,然而坐在主位上的顾六公子故意低哼了声,那些声音就吓得戛然而止,林小姐再美艳也不过是个女子,处州白莲再珍贵也只是个水生莲子,苏大人都表态了,再跟苏大人抢女人,他们焉有命在。 高公子躲在自家的护卫身后,仍不愿放弃,“林老爷,快请林小姐出题吧。” “高公子,就算人家林小姐出题了,您会答吗。”梁孟臣好心地提醒道。 “呀,本公子忘了把那几个夫子带过来了!”高公子当即从席间跳了起来,哇哇大叫。 “我说高公子,您带夫子来答题,这答对了,林小姐岂不要成了您的师母。”秦怀显戏言道。 林家选婿,谁答对林小姐出的题,谁就是林小姐的夫婿,秦怀显这么一说,在场的世家公子很快都反应过来,随之,席间的所有世家公子皆哈哈大笑,都说鲁国公府有位草包公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趁着众人戏弄高公子,林老爷走到了罗氏面前,微怒道,“嫣儿呢,怎么还没来。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耍小性子,是不是要把我们林家的脸都丢完了,才甘心啊。” “老爷,我们嫣儿对苏大人的那份心,就算我们不去催,她也会急得赶过来的。”罗氏笑得安抚道,“老爷放心吧,万无一失,您哪,就等着苏大人喊您一声岳父吧。”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林家种满奇花异草的园中,此刻鼓瑟笙箫,世家公子无数,热闹非凡。 而另一处的水榭亭中,苏谨心独自一人端坐在七弦琴旁,漫不经心地弹着琴,她在等那边选婿的结果,虽然这个结果早在她的预料之中,但她仍在等。 昨日因,今日果。 这一生她奢求过太多的东西,不是她的,她也不折手段地要了回来。 现在回头看看,才发现,到了最后,她依然还是一个人。 琴声悠悠,宁静致远,但只有苏谨心自己知道,表面上的平静是她费尽了全力在压抑,一旦裂开了口子,她所有的努力就会功亏一篑。 啪…啪…啪…… 一阵抚掌声落,随后一道柔弱却尖锐的女声扰了苏谨心的琴音,“苏二小姐倒是好雅兴啊,今日令表姐选婿,云师兄也在应邀之列,你就不怕云师兄见了你那美貌多姿的表姐,而改变了主意不娶你吗。苏谨心,我要是你,就会想方设法地去拦住云师兄,毕竟令表姐的身份可比你高贵多了,云、林两家联姻,从此之后,整个江南便是云家的手中之物,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她这个未来的正妻都不担心,有人却着急了,苏谨心哪能听不出郑雪莹的话中之意,不过,郑雪莹确实该着急,倘若云澈改变了主意娶林嫣,郑雪莹的对手就是被誉为处州第一美人的林嫣,林嫣的相貌当然不及郑雪莹,但郑雪莹是没有见过林嫣的真面目,因此担心之下,就只能不得不放下清高的姿态来找她,探探她的口风。 爱之深则忧之切,原来是这样,苏谨心看着慢慢朝她走过来的郑雪莹,心中仿佛明白了一些事。 抚在琴弦上的纤指一停,苏谨心淡笑,“林嫣表姐再美也不及郑姨娘你这个江南第一美人姿容绝色,不是吗。”郑雪莹想利用她出头,倒是好算计,且不说云澈不会娶林嫣,就算真要娶个平妻回去,她也拦不住。 腆着五个月肚子的郑雪莹脸色一白,美目含恨,这个商贾之女竟然又在讽刺她姬妾的身份,是啊,她这个江南第一美人也不过是云公子的姬妾,更何况是区区处州第一美人,以苏谨心的狠毒,就算林嫣嫁过来,也难保不会出现一个林姨娘。 郑雪莹气得咬牙,故意激怒苏谨心道,“虽然我出身不如你,但云师兄却让我先怀了他的孩子,你可知这是为何吗。” “愿闻其详。”难道她一直都猜错了,郑雪莹腹中的孩子真的是云澈的。 郑雪莹见苏谨心一愣,脸上更得意了,她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一步步走近,“我记得有一次无意间听到严夫子对云师兄说,你苏二小姐自小身子骨不好,即便用名贵的药材滋补,日后也极难生养。我想,云师兄可能是担心你万一生不出一儿半女,便希望由我为他生下孩子,好让这孩子继承他所有的一切。苏谨心,你不了解男子,一个男子他再爱你,但一遇到子嗣问题,他也会有私心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罪名太大,这世上绝不会有男子甘愿为你背上断子绝孙的罪名,即便云师兄被人尊称一声谪仙,但他也是个凡人,这世间的礼法,他逃不掉的。” 苏谨心脸上的淡笑渐渐地染成了苦涩,她虽不相信郑雪莹的挑拨离间之语,但郑雪莹的话却提醒了她,的确,再世为人,她步步筹谋,策无遗算,却惟独忘了她这个身子其实和前世一样,不易怀孕,嫁与李暮舟三年,她才艰难怀上一个孩子,而且前世大夫也告诉过她,这也是她唯一的孩子。这一世,她每日都活在不安之中,早已心力交瘁,万一她日后嫁给云澈,没有为他生下子嗣,就算云澈不会怪她,心里也难免会有所遗憾,云澈跟顾小六不一样,云澈身上的责任注定了他不可能随性而为。 “苏二小姐,你说一个女子若无法为夫婿生下子嗣,延续夫家的香火,她还怎么好意思待在夫家,霸着正室之位不放手?若换做是我,早无地自容了。”郑雪莹冷嘲热讽,气焰嚣张。 “那本小姐就祝愿郑姨娘一举得男,否则,远之的希望就要落空了。”苏谨心素手一拨琴弦,冷笑道。 “你!”这个商贾之女居然诅咒她生不出儿子。 琴声起,和着苏二小姐清宁而又空远的声音,仿佛是叹息,仿佛是幽怨,“郑姨娘胎位不稳,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免得一尸两命,远之岂不又要找别的女子生儿育女。” “苏谨心,我真看不懂你,在你心里,你把云师兄置于何地。”云师兄参与林家选婿,苏谨心这个商贾之女为何不吵也不闹,以她的善妒和狠毒,照理说她会拦着云师兄,但结果却是一个人躲在这里弹琴,郑雪莹满腹疑惑,一手按住了琴弦。 七弦琴的琴弦被郑雪莹按住,苏谨心弹出的琴音就变了调,然而这种变了调的琴音,仿佛带着一种窒息的压抑,更扣人心弦,郑雪莹也是懂得音律的,哪能不知道在被按住琴弦的情况之下,还能有条不紊地弹出曲子,这般的琴艺不是人人可以做到的,就连她也不一定能做到,郑雪莹的眼中带着震撼,看苏谨心的眼光也变了,“苏谨心,你到底瞒了世人多少事?” 砰…… 琴弦断,苏谨心毅然起身,嘴角一笑,“很多。”依着前世的记忆,她知道江南按察使会来处州,先抓了她的堂兄苏天耀,再处决了处州知府金大人,最后便是——林家。 “好好护着你的孩子,他可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苏谨心清冽的目光变得幽深,也让郑雪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你想做什么。” “娄天。”苏二小姐朱唇一启,一个高大忠厚的年轻男子,倏地出现在郑雪莹面前,吓得郑雪莹连连倒退,腆着肚子就往外跑。 “都说怀了孕的女子容易变笨,若本小姐真的要杀她,她以为她跑得了吗。”苏二小姐哂笑,似乎是对娄天说,似乎又在自言自语。 第三百七十四章 小爷娶妻,你不是要哭死了 苏谨心缓步走出水榭,脸上的笑意也逐渐地敛去,及至变得云淡风轻,若有似无。 环顾四周,风亭水榭,梯桥架阁,荷池碧水,在桥下缓缓流过,苏谨心漫步其中,本想寻一份宁静,但走着走着,心中却愈发烦躁起来。 娄天持剑紧随其后,恭敬如常。 走了两步,苏谨心出声道,“范范是范老一手养大的,范范跟着他,自然是最安全的,你不必担心。”舅父林老爷选婿,请了范老当媒人,范范这个臭小子一定跑过去看热闹了。 娄天点了下头。 “虽说你是义母送给我的,但我也知道让你堂堂浔阳王府的侍卫跟着我一个商贾之女,多少是委屈你了。娄天,等我离开了林家,你就回浔阳王府吧。”娄天是个忠心耿耿的侍卫,为人也老实本分,跟在她身边,保护她和范范,却无半句怨言,每次她吩咐他的事,他也会竭尽全力完成,这样的侍卫,确实打着灯笼都没处找,若换做以往,她一定想方设法地留下娄天,利用他,但现在,她不会了。人活一世,在利用别人的时候,最终伤的,还是自己。 一听苏谨心要赶他走,娄天惶然跪倒,“属下是自愿追随苏二小姐的,属下生是苏二小姐的人,死是苏二小姐的鬼。” 走在前头的苏谨心听到娄天的话,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娄天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异,什么叫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苏二小姐看着娄侍卫一本正经地指天发誓,忍俊不禁,“那好吧,随你。” 娄天见苏二小姐轻言低笑,面上一红,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姐姐,姐姐……”水榭的不远处,一道人影飞奔而来,撞入了苏谨心的怀中,苏谨心宠溺地搂住他,素手一伸,出于习惯的,就拧住了他的耳朵,大骂道,“臭小子,你还记得自己有个姐姐啊,哼,有了当大官的爷爷,就不要姐姐了,是不是。” 这女人果然是最善变的,娄天看到刚刚温婉似水的苏二小姐一下子变成了泼妇,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他刚刚真是眼瞎了,怎么会认为这个凶悍的苏二小姐是温柔可人呢,嗯,一定是看错了。 “苏谨心,小爷我今年十岁了。”范弋楚气鼓鼓地嘟着嘴,小脸涨得通红,呜呜,他都十岁了,还要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拧着耳朵斥骂,传出去,多没面子啊。 “你不是去瞧热闹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选婿结束了。 苏谨心想到此,面上一滞,无缘由地,心口开始微微泛着疼。 “他们都去喝酒了,连云师叔也去了。”范弋楚黏在苏谨心的怀中,兴奋地讲起了那一边选婿的盛况,比如表姐林嫣戴着面纱出现,关于这点,苏谨心也猜到了,林嫣这个处州第一美人名不副实,舅父林老爷为了不丢林家的脸,就一定会想尽办法遮掩林嫣的容貌,而以面纱示人,既守了礼法,又避免外人看到林嫣的真面目,是最好的法子。 “云师叔说苏大人写得一手好字,当为第一,他甘拜下风。”范弋楚说着说着,学起了云公子淡漠的声音,竟让他学了七八分像。 顾小六的字,潇洒不羁,又自成一派,若他出手,必然是稳操胜券,苏谨心的眼中有几分恍惚。 “爷爷说日后小爷娶妻也可以效仿苏大人,写诗向自己喜欢的女子表达爱慕之意。”范弋楚从苏谨心的怀中出来,小手负于背后,边踱步边道,“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范弋楚摇头晃脑,清脆的童声带着狡黠,但这一字一句背出来,听在苏谨心的耳中,却变得伤感起来。 “他写的真是这一首诗。”苏谨心一把拽住范弋楚,神色复杂地追问道。 范弋楚愣愣地看着有些失常的苏谨心,担心道,“苏姐姐,你怎么了。” 苏谨心摇头,眼中涩涩,“范范,你记住了,他其实是我们的堂兄,日后你见了他要喊他堂兄,堂兄很疼苏姐姐,他也会疼你的。姐姐今日高兴,他终于肯娶妻,就像以后你娶妻一样,姐姐也会很高兴。” “苏谨心,小爷才不娶妻。”范弋楚撇撇嘴,“堂兄娶妻,你都快哭了,那小爷娶妻,你不是要哭死了。” “臭小子,你别指望姐姐养你一辈子。”苏谨心笑骂道,但却是越笑越苦涩。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蓦然间,苏谨心脑海中响起了那低醇醉人的嗓音,别人不知道,但她怎么可能忘记,当日在临安书院,顾小六教她写字,临摹的就是这首诗。 顾小六,你这是何苦,苏谨心放开了范弋楚,襟袖下,素手微微颤抖,这一世,他对她太纵容了,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拒绝,就如这次,只因她的一句话,他就真的去娶表姐林嫣了。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拜了堂,成了亲,便是一辈子。 苏谨心心中自嘲,顾小六,你现在心里一定很开心吧,以后再也没有人来利用你,算计你,拖累你,表姐林嫣为人不坏,最多就是性子骄纵了些,但她为了你,必然会有所改变。 “表小姐,您在这里啊,夫人派人到处找您呢。”一名林家的丫鬟匆匆赶来,“小姐和新姑爷快要拜堂了,夫人请您过去观礼。” 林家当日选婿,当日成亲,苏谨心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咚咚咚……喜堂外,锣鼓喧天,爆竹声声。 满院的树枝上披红挂彩,窗棂上贴双喜,红色的绸布漫天飞舞,喜气洋溢。 “林老爷,恭喜啊,有苏大人这么一位贵婿,日后还望林老爷多多提携在下。” “是啊林世伯,您可千万别忘了小侄。” …… 苏谨心带着范弋楚来到喜堂时,看到舅父林老爷的身边围了一群阿谀奉承的宾客,范老依然坐主位,云公子坐在范老的下手,再接着是梁孟臣等那些世家公子,按着各自身份,依次入座。 第三百七十五章 断了这孽缘 “三表嫂,”梁孟臣看到苏谨心,眼中惊喜,向她招手,并用温吞的声音喊她,“三表嫂,这里。” 云公子俊容淡漠,瞥了眼梁孟臣,吓得梁孟臣忙乖乖闭了嘴,嘀咕道,苏谨心这个贪财又狠心的女人不会又惹三表兄不快了吧,否则,三表兄哪来这么大的杀气。 莫非是红杏出墙,梁孟臣狐疑地与云喜对望,云喜哭丧着一张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弄得梁孟臣更是一头雾水,到底是不是啊,依他对苏谨心这个黑心女子的了解,像这种事,她还真有可能做得出来。 喜堂内宾客满座,恭贺声不断。 林夫人罗氏笑意盈盈地陪着林老爷招呼前来观礼的众人,看到苏谨心出现,便热情地将苏谨心迎了进来,“谨心,你来了啊,今日你表姐成亲,又是你堂兄娶妻,对你而言可谓双喜临门啊,来,站舅母旁边。这马上要开始拜堂了,你别站错地方了,我们女眷在这里。” 罗氏想到堂堂的钦差大人就是她的女婿,高兴地几乎连嘴都合不上,故而,见了苏谨心,就一脸的得意洋洋,当然,她是绝不会得罪苏谨心的,以苏谨心现在的身份,无论是苏大人的堂妹,还是云公子未过门的妻子,都让罗氏存了几分忌惮,说话虽一副得逞的模样,却也拿捏了分寸,不敢咄咄逼人,可再怎么收敛,罗氏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还是遮掩不住的。 双喜临门,呵呵,这舅母还真是不要脸,表姐林嫣嫁不嫁人与她何干,若非她的性命在舅父林老爷的手上,她才不会出此下策,逼顾小六去娶林嫣,苏谨心冷笑,舅父林老爷能威胁她,必然也会拿她的性命去威胁顾小六,但威胁顾小六,毕竟是下下之策,林老爷不到最后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好在表姐林嫣心思单纯,顾小六娶了她,日后也不会太累,更能断了那本不该存在的孽缘,苏谨心心中苦笑,他与她之间……是孽缘啊。 苏谨心没有出声,任由罗氏拉她进了喜堂。 这个舅母,笑得真虚伪,范弋楚对罗氏翻了翻白眼,苏姐姐都不搭理她,她还像块死皮膏药似的贴上来,烦人。 “今日你表姐能顺利嫁给苏大人,全仗谨心你的帮忙,舅母在此谢谢你了。”罗氏一笑,苏谨心都能感觉到她涂满一脸的厚厚一层胭脂往下掉。 “舅母言重了,堂兄能娶到表姐这般娇俏可人的女子,是堂兄的福气。”苏谨心随意敷衍着,当她的视线一对上云公子时,便下意识地躲开了。 云公子当即沉了脸,周身布满阴郁之气,令一旁的梁孟臣连大气都不敢出。 罗氏对苏谨心大献殷勤,还故作亲昵地拉着苏谨心的手,仿佛将苏谨心当做自己女儿似的,苏谨心虽心生不悦,但面上依然和罗氏不冷不热地寒暄着,直到看到范老,苏谨心才不露痕迹地挣开了罗氏,趋步上前行礼,“谨心见过范爷爷。” 苏谨心拜见江南按察使大人,罗氏自然不好意思再粘着苏谨心,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一边,苏谨心用眼角的余光瞅了眼罗氏,心道,这舅母今日怎么回事,好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她,真是莫名其妙。 “谨心丫头,快起来吧,”范老满脸慈爱,“在爷爷面前哪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从此以后,你就是我范锴的亲孙女,管他什么王侯贵胄,还是世家子弟,你都不用怕,万事有爷爷替你做主!” 范老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轻不重,却能让在场的所有宾客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范老说到王侯贵胄时,他的目光是毫不避讳地看着云公子,警告之意十足。 “多谢范爷爷。”苏谨心不想跟罗氏待一块,就站在了范老的身边,只把罗氏气得咬牙,却也只能干着急,拿苏谨心没辙。 原来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是江南按察使大人的孙女啊,也不知有没有定亲,在场的一些世家公子开始打起了苏谨心的主意,若能娶了她,便是江南按察使大人的孙女婿,日后在江南横的走也没有人敢管。 “你没听梁公子喊她三表嫂吗,那是云公子未过门的妻子,你敢对她心存非分之想,不要命了。”一个世家公子扯了一把身边那名一直瞧着苏谨心的褐衣公子。 云家未来的三少夫人,褐衣公子一听,当场吓了一身汗,江南第一世家云家,谁敢惹啊,听说前几日刚把临安苏家的家主都扔大牢去了,那苏家再不济也是一个世家啊,可云家要毁一个世家,居然连眼都不用眨,短短一日,就把苏家查封了,而苏家的人,统统关进了临安府的大牢,等候发落,不过这云公子也是够狠的,苏老爷好歹是他的未来岳父,这说抓人就抓人,一点情面都不留。 “新娘子来了!”喜堂外,喜娘的声音刚落,一位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由两名丫鬟扶着进来,此时的林嫣举步婀娜,身姿若柳,与平日那个骄纵傲气的林嫣判若两人。苏谨心当然知道这是表姐林嫣装出来的,要这个自小就被捧在手心里,颐指气使的林大小姐举手投足间装成一个温婉动人的处州第一美人,确实够为难她了,但林嫣却做到了,苏谨心看到满堂的宾客都惊艳地盯着一身火红嫁衣的女子,或许他们都没有见过林嫣的真面目,但林嫣处州第一美人的称号,却让他们在心里开始遐想,不是说想象中的女子才是最美的吗,可能此刻的林嫣在这些世家公子心里,就是这样,娇艳如花,绝美风华。 “新姑爷,您的喜袍?”随着林嫣步入喜堂,顾六公子也不紧不慢地出现了,而在顾六公子的身后,林家的一个小厮手捧喜袍,一路追着顾六公子,苦苦哀求他换上。 眼看要拜堂了,顾六公子却依然是一身红罗官袍,这可把林老爷急坏了,选个位高权重的大官当女婿,他这岳父的架子根本就摆不出来,反而还要像个孙子似的,小心巴结着这个得来不易的贵婿,生怕他临阵反悔不娶他女儿。 第三百七十六章 苏谨心,你待我终究是凉薄 “滚开,我顾六哥不穿喜袍!”秦怀显一脚踢开紧跟着顾六公子的小厮,拔了剑叱喝,“快滚,否则二爷我杀了你!”简直气死他了,苏谨心那个刻薄无情的女人,不喜欢顾六哥也就算了,竟还逼着顾六哥去娶那什么林嫣,我呸,什么处州第一美人,顾六哥在京师的府邸里,随便拎一个女子出来,都比这个林嫣美上千倍万倍,可顾六哥照样把她们当丫鬟使唤,连正眼都不瞧她们一眼。 啊啊啊……气死二爷我了! 秦怀显提着剑,双目赤红,布满杀气。 “秦二公子饶命,饶命啊……”小厮手捧喜袍,吓得全身瑟瑟发抖。 秦怀显脾气暴戾,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林老爷一看这位秦二爷一怒之下拔了剑,直接刺向小厮,慌忙去阻止,“秦二公子,这大喜之日,打打杀杀的,多不吉利。”劝完,他无奈地斥退小厮,心道,只要苏大人肯跟嫣儿拜堂,不穿喜袍就不穿吧,趁着今日范大人也在,得赶紧把名分定下来,等嫣儿当了苏夫人,处州林家就不必再惧怕任何人,更可以和临安府的云家平起平坐。 太可怕了,小厮放下喜袍,落荒而逃。 唰的一声重响,是长剑入鞘的声音,但这声音,却把在场的几乎所有宾客吓得正襟危坐,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好一招先声夺人,梁孟臣暗赞,这秦怀显面上看着与苏天措一般玩世不恭,却也是有勇有谋,不简单。 “苏大人。”顾六公子缓步行来,满堂的宾客,除了云公子、梁孟臣、范老、苏谨心等人依然纹丝不动,剩下的皆起身,恭敬地行礼。 身为朝廷重臣,又是奉皇命代天巡狩,顾六公子举步间威严自生,贵气逼人。 因迫于顾六公子的身份,众人皆垂头,战战兢兢。 苏谨心站在范老的身边,愣愣地望着顾六公子,眼前穿着红罗官袍的顾小六,仿佛像变了个人似的,高高在上,尊贵优雅,然而在这满身贵气之下,却透着掩不住的落寞,教人心疼。 顾六公子越走越近,随后,他抬头,凭着感觉,一下子便找到了她。 双目相对,顾六公子那双妖艳的眸子,幽幽地盯着苏谨心,要多哀怨有多哀怨,只把苏谨心盯着心虚地别过头,不敢再看他,顾小六,对不起,我保住,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一拜天地! 长长的红绸一端握在顾六公子的手中,随着喜娘的一声高喊,林嫣早已迫不及待地拜了下去,但顾六公子却仍直直站着,紧抿薄唇,眸光幽怨地盯着苏谨心,他的艳如桃瓣的眸子在逐渐地变得暗淡,好狠,她当真是好狠的心,即便他愿意以堂兄的身份照顾她,她都要拒他于千里之外,与他断的干干净净。 措哥哥怎么还不拜下来,林嫣半弯着身子,心里开始着急了,天知道当她听到措哥哥愿意娶她时,她有多开心,世间的美男子无数,但如措哥哥这般全身上下带着致命诱惑的,却是举世难寻。 想到日后她夜夜偎依在这般俊美如俦的男子怀中,林嫣的脸上羞红了几分,措哥哥是她的,谁都别想跟她来抢,娘说得对,要留住措哥哥,最好的法子,就是尽快怀上措哥哥的孩子,措哥哥不是那种负心薄幸的男子,他一定不会抛弃她跟孩子的。 “措哥哥,措哥哥……”林嫣含羞带怯地提醒顾六公子拜堂。 顾六公子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眼底却不带任何的温度,隔着红盖,顾六公子伸手去抚林嫣的双眼。 清澈如水的杏眸,不染浊气,没有城府,也没有算计。 那一刻,顾六公子情不自禁地笑了,但越笑,心却越痛。 “哎呀,我的苏大人,您也太心急了吧,没有拜堂,新娘子的盖头是万万不能掀的。”喜娘笑得打趣道。 “哈哈,春宵一刻值千金,恭喜苏大人。”满堂的宾客见顾六公子的嘴角勾起了笑意,忙纷纷附和。 “苏大人,先拜堂吧,您要瞧新夫人,日后有的是机会。”顾六公子笑得越发撩人心神,就连一旁的喜娘也几乎被他勾走了三魂七魄,若不是林老爷故意咳了几声,只怕喜娘都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林嫣羞涩温顺,任由顾六公子抚着她的双眸,那灼热的大手,一碰到她的眼眸,她的脸就更红了,心口跳得厉害,措哥哥终于肯接受她了,她这几日的努力没有白费。 苏谨心看着顾六公子望向林嫣的眼中愈发温柔,不禁湿了眼眶,喃喃道,顾小六,我希望你幸福。 “不准拜堂!” 在顾六公子正欲俯身下拜时,一道不满的声音响起,顾六公子听到这道声音,本该是带着期待的眼中,此时一片灰败,多希望,发出这道阻止他拜堂声音的主人,是她。 可她,会吗? 胸口愈加疼痛,顾六公子嘴角苦涩,苏谨心,你待我,终究是凉薄…… “刚刚的比试,本公子不服,林老爷,你们林家事先舞弊,将题目提早告知了苏大人,这不公平!”高公子喝了几杯酒下肚,就借着醉意,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大声嚷嚷道,“本公子的爹是世袭的鲁国公,林老爷,你女儿嫁给本公子,一辈子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 林小姐的这场大婚,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先是苏大人不穿喜袍,这会儿草包公子来抢新娘,在座的宾客一脸幸灾乐祸。 高公子是鲁国公府的二公子,林老爷哪敢得罪,只有唯唯诺诺地赔罪,哄着高公子,“承蒙高公子看得起小女,是小女的福分,只是苏大人胜出大家有目共睹,又有范大人为证,高公子一表人才,何患无妻。” “本公子千里迢迢出京师,就是冲着处州第一美人来的,你不给本公子看美人,本公子便把你们林家闹得鸡犬不宁。”高公子摔了手中的杯盏,发起了酒疯,“林老爷,别以为你有苏大人撑腰,就可以不把本公子放在眼里,本公子告诉你,我爹说了,那苏大人不过是皇上的娈宠,等到年老色衰,皇上不喜欢他了,就会一脚踢开,到时,他就什么都不是!” 第三百七十七章 此生遇到你,注定在劫难逃 苏大人色如春华、丰姿俊美,几年来深受皇上眷顾,更是常被皇上留在宫中过夜,此事本就不是个秘密,天下之人共知,但知道是一回事,当着苏大人之面,直言不讳地揭苏大人的底又是另一回事,朝野上下,就连高二公子的爹鲁国公也不敢这么指着苏大人辱骂他是皇上的娈宠,然而现在,冲动又鲁莽的高二公子却骂了,这辱骂的话一出,满堂在座的宾客皆吓得倒抽了一口气,个个心道,这鲁国公老谋深算,怎么就生了个草包儿子,像这等话能放在明面上随意乱说嘛,万一得罪了这位当朝炙手可热的重臣,他们也都跟着遭殃。 “高祥,你找死!” 好的不灵、坏的灵,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啊,满堂的宾客一听到秦怀显的那一声怒吼,都开始提心吊胆起来,据说几个月前临安书院得罪了苏大人,苏大人就血洗临安书院,几乎将整个书院得罪他的学子,杀得一个不留。 那一夜屠杀,血流成河,不知死了多少人。 而剩下的学子,侥幸逃过一劫的,也从此活在噩梦中,饱受惊吓。 “辱我顾六哥者,杀!”转瞬间,秦怀显手中的长剑已抵在了高二公子的胸口。 高二公子当即酒醒了一半,哆嗦道,“你……你……你好大的胆子,本公子可是鲁国公府的二公子,你敢动本公子一根毫毛,我爹是不会放过你的。” 殊不知,高二公子一提鲁国公,就愈加触怒了秦怀显,“二爷管你是鲁国公府,还是淳安侯府,谁辱骂我顾六哥,二爷都照杀不误!” 鲁国公府与淳安侯府暗中勾结,处处刁难顾六哥,说顾六哥为祸天下,哼,难道如今这民不聊生的天下,都是顾六哥一人造成的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秦怀显怒不可遏,握在手中的长剑一动,很快,那锋利的剑尖就挑破了高祥的细皮嫩肉,痛得一向养尊处优的高二公子哭爹喊娘,而鲁国公府的护卫一见高二公子被劫持,慌忙拔了剑冲进了喜堂,“快放开我家公子!” “高祥,让你的人退下。” 秦怀显长剑刺在高二公子的胸口,随着那些鲁国公府的护卫走近一步,他就故意再多用了一分力。高二公子的肌肤细嫩,只挑开一些,殷红的鲜血就直流,染上了剑尖,滴到了地上。 “退下,都退下!退下啊!” 高祥痛得哇哇大叫,再加之这会儿性命受到威胁,哪敢不遵从秦怀显的指示行事。 这秦怀显连鲁国公府的二公子都敢刺伤,莫非是向天借了胆不成,满堂的宾客看着目瞪口呆,尤其是临安城的几位世家公子,对秦怀显更是刮目相看,他们想到曾经与秦怀显一起在临安书院读书,却把他当做了一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现在回想起来,突然觉得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保护大人!” “保护大人!” …… 鲁国公府的人冲了进来,展让等人也不甘落后,唰唰唰地都拔了剑,围住了喜堂。 这是办喜事,还是要打斗啊。 鲁国公府的护卫与顾六公子的侍卫僵持,因大批的钦差卫队留在了外边,故而喜堂之内,双方的人数也相当,若真打起来,一时也难分胜负。 形势剑拔弩张,满堂的宾客开始坐立不安,刀剑无眼,他们还想多活几年呢,早知道,林家的这场选婿他们就不来了,性命要紧啊。 有趣,梁孟臣温润地笑着,作壁上观。 “云喜。”云公子唤来贴身小厮云喜,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云喜恭敬地点了点头。 喜堂内形势紧张,拜堂又只能搁置了下来。 林老爷心急如焚,再这么闹下去,苏大人甩手不拜堂了,他上哪里去找这么个位高权重的贵婿,唉,今日肯定不是个黄道吉日,否则嫣儿和苏大人拜个堂,怎么就一波三折,这么困难。 “范大人,您看……”江南按察使大人高高在座,林老爷除了向范老求助,也找不到第二人,但范老一向贪杯,他只要一闻到上等的花雕,而且还是产自会稽郡的花雕,他便一杯接着一杯喝下去,停都停不下来,边喝,他还边道,“这酒不错,回头你给老夫装一车,老夫要带回去慢慢喝。” 都火烧眉毛了,这位大人却只顾着喝酒,林老爷气得一肚子火,但面上也只能虚伪地道,“大人放心,酒都给您备下了。大人,这吉时误不得……”江南按察使大人要酒喝,他能不给吗。 “好酒,给老夫满上。”林老爷话还未说完,又被范老打断了,这下林老爷都快哭了,本以为请江南按察使大人当主婚人,嫣儿的亲事十拿九稳,但这会儿到了最关键的一步,这个糊涂贪杯的范老大人却不管了,照这样下去,这堂还拜不拜。 “苏大人,吉时快过了,人伦纲常,不可违也。”正当林老爷苦无良策,不知怎么化解这场即将要上演的打斗,一旁的云公子却淡淡地开了口,而这一句话,看似寻常,可一传入顾六公子的耳中,顾六公子的脸色就变了,云澈面上是提醒他别错过吉时,误了拜堂,但这人伦纲常,除了夫妻之间,还有那血脉至亲。 是啊,他一日不成亲,云澈就会觉得他诚意不够,顾六公子想到此,对秦怀显挥手道,“伯言,放了高二公子。” 云家水深,盘根错节,若没有云澈护着她,她以后的日子会很艰难,妖艳的眸子微转,顾六公子又看到了苏谨心,只是每次看她一眼,他的心就会跟着痛一次。 她这么固执,又这么任性,怎么办,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把她交到任何一个男子手里,他都不放心。 苏谨心,此生遇到你,果真是我在劫难逃。 “顾六哥,你……唉……”为了那么个没心没肺的女子,顾六哥居然又妥协了,秦怀显一副恨铁不成钢,将手中的长剑重重地扔到了地上。 第三百七十八章 拟把疏狂图一醉 林老爷见顾六公子因云公子的一句话而神色变得怪异,心下大奇,莫非这苏大人有什么把柄落在云公子的手中,否则以苏大人朝廷钦差的身份,何必忌惮云公子这个小小的世家之子。 古怪,其中定有古怪! 不过,林老爷现在也没有空想这些,林嫣与顾六公子连天地都未拜,他快急疯了,而云公子的突然出声帮他,于林老爷而言,就是雪中送炭,此时林老爷望向云公子的眼中满是感激,都说云公子乃不世之才,又有君子之风,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就冲云公子今日的这句话,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地保住云公子那位姬妾腹中的孩子,让她们母子都平安。 苏谨心低垂着头,清眸微敛,云公子的话外之音,她岂能没听明白,这话可不止止是说给顾小六听,更是在故意说给她听,世间人伦,一旦破坏,就是众口铄金,万劫不复,她走到今日的这一步,早已回不了头,只有嫁到云家,她才有活路,否则,便是重蹈覆辙,一辈子活在尘埃中,被世人瞧不起。 “谨心丫头,给范爷爷斟酒。” 范老的这一声喊,让苏谨心稍稍回了神,她拿起酒壶,往范老空了的杯盏中倒酒,范老欣慰地看着她,富有深意地道,“思量往事,唯醉,唯醒,是醉也是醒……” 苏谨心的素手一抖,酒洒了几点落在地上。 “人活一世,临老了再后悔,才是真的糊涂。范爷爷是过来人,明白你现在的处境,总想着事事圆满,步步谨慎,但这人生啊,就如饮酒,你不图个一醉,怎会知这醉中的真谛,呵呵,醉吧,醉吧,醉了才好……”范老拿了酒,一饮而尽,仿佛是不过瘾似的,直接抢了苏谨心手中的酒壶,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苏谨心虽是两世为人,可前世临死也才十七岁,哪比得过年逾花甲的范老经历地多,这会儿听范老边喝酒边感慨,心下触动,低低道,“范爷爷教诲的是,但谨心怕自己一醉,丑态毕现,害己又害人。” “谨心丫头,你啊……”范老叹了口气,这丫头的固执,简直跟他年轻时一模一样啊,骨子里的高傲,更是容不得半点的沙子。 高公子跌跌撞撞地逃到自己带来的护卫身后,正准备吩咐府里的护卫教训秦怀显为他出口气时,云喜却拦住了他,并悄悄给他看了一个令牌,看完之后,高公子脸色一变,不敢置信地望向了一袭白衣的云公子,几欲出口的嚣张恶语,也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不能教训秦怀显,但就这么放过秦怀显,高公子又不甘心,而且,他到现在都还没看到过处州第一美人,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到京师,他这鲁国公府二公子的脸往哪里搁。 呵呵,既然有这位爷在,那苏大人还有什么可怕的,看在爹的份上,那位爷也会尽全力帮他的,高祥暗暗高兴着,不如,先看看林嫣到底长得如何。 高公子的脑海中才刚闪过这个念头,他的大手就已经伸了出去,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把戴在林嫣头上的红盖直接扯了下来。 高公子的这个举动,突如其来,不止在场的所有宾客惊呆了,就连林嫣也愣住了,杏眼傻傻地盯着高公子手中的红盖,这个不是该由措哥哥来掀吗,怎么会这样。 “啊,丑女啊!”红盖一掀,林嫣的真面目就暴露在众人面前。 其实,林嫣也不丑,但高公子一直把林嫣当做是绝世的美人,这会儿落差太大,就气愤地骂了起来,“混账,混账,什么处州第一美人,竟敢欺骗本公子,混账,混账……!” 林嫣本就有大小姐脾气,骄纵任性,这么多年,林府上下都哄着她,对她更是溢美之词不断,此刻高公子当着众人的面奚落她,骂她丑女,她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种羞辱。 “措哥哥,他骂我,呜呜……”嘴一撇,林大小姐就当场委屈地哭了起来。 中上之姿,但这性子,沉稳不足,显然是自小娇生惯养,在场的宾客大失所望,眼中也没有了刚刚对处州第一美人的憧憬,暗道,苏大人娶了这么个女子,亏大了。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大喜之日不能哭啊。”林嫣这一哭一闹,罗氏就慌了,忙像平日那般地去哄,而这一哄,自然就坏事了,众人对这位传言中的林大小姐不止是失望,更是不屑,娶这么个不识大体的大小姐回去,如何做当家主母,不是贻笑大方是什么。 “娘,女儿明明就是处州第一美人,但这个人骂女儿是丑女,呜呜……娘,把他赶出去,快把他赶出去!”林嫣跺着脚,指着高公子愤愤地道。 “嫣儿,闭嘴,快闭嘴!”再说下去,林家的百年声誉就要被这个小姑奶奶破坏殆尽了,林老爷此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上前去捂住林嫣的嘴,在座的宾客皆是出自世家望族,哪个不是举止得宜,说话进退有度,可相较而下,他的女儿林嫣十足的小孩子气,还任性刁蛮,完了,他的这张老脸都给嫣儿丢尽了。 “苏大人,这个丑女给你了,本公子不要了。”高公子嘲笑道,“丑女说自己是处州第一美人,真是不要脸。” “措哥哥,嫣儿不是丑女,”林嫣拉着顾六公子的官袍急着解释,头一转,遥指范老身边的苏谨心,“嫣儿比苏谨心美,苏谨心才是丑女!” 林嫣这么一大声嚷嚷,众人的视线就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苏谨心,确实如林嫣所言,是个相貌平平的女子,衣着也素朴,还不如林嫣身边的一个丫鬟有姿色,这云公子也不知怎么想的,江南世家望族中才貌双全的女子何其多,怎么会偏偏看上苏家的这个女儿,他们根本就不相配啊。 众人为云公子惋惜,对苏二小姐嗤之以鼻,但苏二小姐又不是第一次受到众人的轻蔑,谁教云公子是江南之人眼中高不可攀的谪仙,一个谪仙纡尊降贵地来娶她,旁人能不指指点点吗。 “表姐芳名远播,谨心怎敢与表姐相提并论。”林嫣既然把她拖下水,那她就不客气了,苏二小姐从容地抬头,目光不卑不亢,尽显世家小姐的雍容华贵,而她所说的话,无疑是令林老爷与罗氏两人难堪地下不了台,芳名远播的处州第一美人,竟然只是个中上之姿的女子,这林家不是在欺骗世人吗。 第三百七十九章 你就不打算敬堂兄一杯吗 苏二小姐话中的讽刺意味明显,在座的满堂宾客都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但林嫣却以为苏二小姐在夸她,不仅洋洋自得,还高傲地哼道,“苏谨心,算你有自知之明。” 这就是处州第一美人啊,什么才貌双全,根本就是个和高公子一样的草包吗,喜堂内在座的人皆对林老爷、罗氏等林家人满眼不屑,把一个如此平庸的女子追捧成人人殷羡的、比桃花还娇艳的美人,这林家人的脸皮可真厚。 哈哈哈…… 不知喜堂哪个角落里的一位公子发出了嘲笑声,随后,在座的宾客也跟着大笑起来,哈哈哈……所有的人都在笑,就连站在林嫣身边的顾六公子也嘴角微微勾起,笑得勾魂,这就是她啊,骂人永远都是面上带着三分笑,教人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拿她没辙。 林老爷和罗氏两人当即觉得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要过了今日,他们处州林家就是整个江南的笑话,什么欺世盗名,林家大小姐是个骄纵又愚笨的傻小姐之类的流言,不用想,就可以传遍括苍城的街头巷尾,传遍整个江南。 “谨心,舅父平日待你不薄,日后你表姐嫁到你们苏家,你可要多照顾点你表姐,你们姑嫂俩万事好商量。你娘的病,舅父已经找到了施救的法子,你且宽心。”林老爷面上以林氏的病来要挟苏谨心,但实则要挟的并不是林氏的病,而是苏谨心体内的毒,林老爷在告诉苏谨心,他会救她,前提是林嫣必须是苏谨心的堂嫂,否则苏谨心是死是活与他无关。 “多谢舅父,谨心是不会让舅父失望的。”苏二小姐再一屈膝行礼,缓缓下拜,这一得体、让人挑不出半点错的举止,无疑是远远超过林嫣,让人见识到了什么才叫真正的世家小姐该有的风华,但众人只注意到了苏二小姐面上的委曲求全,却没有发现苏二小姐眼中闪过的一道厉色与讥讽。 范老笑着将空了的杯盏放在红色漆盘上,并挥手喝退了托着漆盘的丫鬟,沉了沉声,威严道,“林老爷,这吉时也过了,那就直接送入洞房吧。” 满堂的嘲笑声停,错愕的众人变得愈加呆愣,林家大小姐既无倾城容貌,也无过人的才华,这苏大人还会愿意娶吗。 此刻,在场的所有宾客都在等苏大人的反应,苏大人年轻轻轻就位高权重,别说处州林家,就是江南巡抚杜大人在他面前,也是卑躬屈膝,自称下官,这般举足轻重的人物,岂会任由一个小小林家的捉弄。 但顾六公子却没有说话,倒像是默许了。 “既如此,那就依范大人的意思吧。”林家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林老爷巴不得将林嫣送到新房,至于顾六公子,林老爷心里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一则林嫣长得如何顾六公子是最清楚不过的,若要反悔,早反悔了,何必等到现在说不娶;二则苏谨心的性命还在他手里,那七颗莲子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在顾六公子面前暗示过,顾六公子又不笨,岂会听不出他的话中深意。所谓关心则乱,林老爷赌的就是,顾六公子不敢让苏谨心有一分的伤害,而这越在乎,林老爷就越有胜算,当然,林老爷心里也是有担忧的,万一苏谨心这个外甥女并不是他所料想的那般重要,那么他就会输得一败涂地。 没有拜天地,就直接送入洞房! 这林家看来是要赖上苏大人了。 在场的宾客面面相觑,这样的成亲,他们还真是闻所未闻。 送入洞房!赞礼一声大喊。 顾六公子依然不动,而秦怀显等人持剑护在顾六公子身边,故而林家就显得尴尬了,这苏大人不去新房,他们也不敢强行绑着他去新房啊。 握在手中的红绸犹如针刺,痛得顾六公子抿紧了嫣红的薄唇,他很想将它潇洒地抛开,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去,但眸光深处,映着她热切期盼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说,顾小六,你是我的堂兄啊,我们是不可能的;顾小六,你就娶林嫣表姐吧…… 那一刻,他心软了。 敛眸,更是敛尽哀伤。 “把它给我。”伸手取过喜娘刚从地上捡起来的红盖,顾六公子将它覆在了林嫣的头上,并遮住了她的容貌,俯身近前,顾六公子附在林嫣的耳畔,低声道,“去新房内,等我。” 林嫣当场红了脸,羞涩地点了点头。 顾六公子低醇醉人的声音虽轻,但因喜堂内所有的人都盯着顾六公子,因此,他的声音也落入了在场所有宾客的耳中,这苏大人莫非真的喜欢上林家这位大小姐了,高公子更是惊讶地张大了嘴,林嫣这般模样苏大人都娶,苏大人果然是传说中那位心思莫测的苏大人。 顾六公子答应去新房,林老爷和罗氏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一半,当然,还有一半就是等顾六公子和林嫣的洞房花烛夜过后,他们才肯真正的放心。 “苏大人,老夫敬你一杯。”范老起身,重新拿起杯盏,走向顾六公子。 林嫣则由丫鬟、喜娘等人扶着离开喜堂,去了新房。 “江南按察使大人,我顾六哥重伤未愈,不宜喝酒,这杯酒就由我代顾六哥喝。”秦怀显出面为顾六公子挡酒,多少也在林老爷的意料之中,这苏大人为人谨慎,要给他下药,确实难上加难。 范老也不以为意,与秦怀显喝了几杯。 江南按察使大人敬完酒,那些在座的宾客也个个争先恐后地对顾六公子敬酒,恭贺他大婚,云公子滴酒不沾,也就没去凑热闹。 “怎么,令堂兄成亲,你心里难受了。”云公子冷言讥笑,他极力压下心头的怒火,对苏谨心道,“过来。” 这冰冷的声音,就像一个主子对奴仆的命令,不容拒绝。 可苏谨心又不是云家的丫鬟,岂能任由他挥之即来、挥之即去,苏谨心瞪着他,退后了一步。 云公子本就坐的离苏谨心不远,他手一伸,便直接将苏谨心一把拽到了身边,“苏谨心,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然而,与此同时,另一只温热的大手也紧紧拽住了苏谨心的皓腕,“谨心,今日堂兄成亲,你就不打算敬堂兄一杯吗。” 第三百八十章 我这个外甥女不胜酒力 顾六公子也不知为何自己会下意识地去拽苏谨心的皓腕,毕竟,苏谨心与云澈已定亲,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他是没有立场干涉,也没有理由干涉,但在那一瞬间,他仿佛感受到了苏谨心内心的惶恐不安,于是,想也没想,他的大手就紧紧地拽住了她细弱的皓腕,而顾六公子的这一突然举动,自然引得满堂宾客的侧目相看,他们诧异地望了过来,白衣公子俊容冷漠,寒如冰;红罗官袍的公子俊美如俦,妖娆绝世,但他们却分别紧拽着这个姿色一般的苏二小姐。 这一幕,很怪异。明明今日是林家大小姐出嫁,可现在,反倒是苏二小姐占尽了风头,将身穿凤冠霞帔的新娘比了下去,江南之中,云公子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公子,提起云公子,整个江南之人谁不知晓,那苏大人就更不用说了,朝野皆知,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从未断过,然而此刻,这两个举世难寻的俊美公子却各自拽着苏二小姐的一个皓腕,好像在争夺,又好像在僵持,谁也没有打算放手。 云公子多年来一直是世人眼中清心寡欲的谪仙,他的深居简出,他的淡漠疏离,使得他好像被笼罩在烟雾朦胧之中,那么的高高在上,却又让人猜不透半分,可这会儿见云公子如此执着地、不顾礼法地拉着一个女子,在座的宾客个个震惊的目瞪口呆,若此事是顾六公子所为,他们也不会惊奇,但这是云公子啊,一向最守礼法的云公子,怎么可能众目睽睽之下会去拽一个女子,即便那女子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可于礼,也是不合啊。 云公子被众人瞧着,淡漠的脸上更是冷到了极致,几乎萌生出了一种想把苏谨心的皓腕捏碎了的冲动,这个女子,总是让他颜面无存。 云公子不比顾六公子,即使他再不愿放开苏谨心,但被这么多人盯着,他也不得不有所收敛,以维持他谪仙的模样,当然,最重要的是,顾六公子所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堂兄成亲,当堂妹的给堂兄敬酒,理所应当。 云公子一放开苏谨心,顾六公子也跟着放开了。 这时,林家的一个丫鬟端着红木漆盘过来,苏谨心取过酒,敬向顾六公子,“堂兄,谨心祝你与林嫣表姐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素手平稳地端酒,清眸无波,女子的绝情映在顾六公子的眼中,令他紧握了藏在袖袍下的大手。 苏大人,快喝啊,林老爷双眼发亮,与罗氏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 顾六公子怔怔地望着苏谨心,她那般笑着敬他酒,教他如何抗拒得了,哪怕那捧在她手中的酒被下了毒,他也会喝下去。 这苏二小姐好大的面子啊,刚刚江南按察使大人敬苏大人酒,苏大人一滴都未沾,但这个苏二小姐只说了一句话,苏大人二话不说就接过她手中的酒杯,在座的宾客暗暗惊奇,对苏二小姐愈加刮目相看。 顾六公子肯喝酒,林老爷和罗氏心花怒放,林家的催情药一旦与酒融合,就算是林家人,也分辨不出来。 “堂兄。”当顾六公子的酒杯移到唇边,苏谨心忽然喊了他一声,并趁着他发愣,一手抢回酒,“这是谨心的酒,堂兄莫不是当了谨心的表姐夫,高兴得糊涂了。” 顾六公子苦笑,无论是堂兄,还是表姐夫,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所想要的。苏谨心,你到底明不明白! 也好,这一世的孽缘,是该结束了,苏谨心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从此之后,他是她的堂兄,是她的表姐夫,更是另一个女子的夫君。 怎么会是苏谨心这个外甥女喝这杯酒,林老爷慌忙跑过去阻止,“别喝。”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苏谨心不仅一口饮尽,还喝的一滴不剩。 因怕被顾六公子发现,林家在下药的时候很谨慎,而且这分量也是拿捏得准确,不多不少,刚好能撑到顾六公子到新房再发作,但现在下了药的酒到了苏谨心的腹中,罗氏吓得惊慌失措,“老爷,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林老爷低声愤愤道,吓得罗氏再也不敢开口。 苏谨心喝了酒,不再看顾六公子一眼,也不看云公子,就独自一人走出了喜堂,范弋楚想跟上去,却被娄天拦住了,“翊少爷,苏二小姐说她想一个人静静。” 范弋楚泄了气,耷拉地小脑袋,回到了范老的身边。 “云公子,我这个外甥女不胜酒力,你赶紧去看看。”苏谨心喝了那杯被下了药的酒,林老爷哪能不着急,再怎么说,苏谨心也是云公子未过门的妻子,万一催情药发作,苏谨心落入别的男子手中,失了贞洁,云公子一怒之下将林家连根拔起,林家可就得不偿失了。 林老爷面上笑着,但神色却是说不出的古怪,云公子是何等聪明的人,很快便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他淡漠的俊颜一沉,当即,白影一闪,就朝苏谨心离开的方向追去。 苏谨心出了喜堂,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林家的庭廊。 走着走着,苏谨心忽然想到一件事,今日林嫣成亲,但身为林嫣大哥的林昭昀却没有出现在喜堂,照理说,林昭昀这么疼爱这个妹妹,没道理不来。 此时,天色已渐渐地暗了,林家的庭廊上挂满了一盏盏点燃的大红灯笼,喜气洋溢,却又红得诡异。 苏谨心记得自己并未喝多少酒,但走了两步,头却开始变得晕晕沉沉起来。她扯了扯衣襟,让阵阵的凉风吹入她的肌肤,才稍稍减缓了身上的燥热。 好热。 怎么回事,难道那酒……苏谨心暮然止步,心下大惊,她不敢往下想,但有些事,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舅父林老爷不相信她,也不相信顾小六,林家若要赖上顾小六,除了出此下策,确实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怪不得刚刚她抢了顾小六的酒,舅父林老爷一副笑得比哭还难看的样子,估计心里在骂她又坏了他的好事吧,苏谨心的体内犹如火烧,万分难受,却又蠢蠢欲动,怎么压都压不住,她抬手一摸脸颊,烫的可怕,这一刻,饶是一向镇定的苏二小姐也不禁开始害怕了,活了两世,但凡能看开的,她都早已看开了,可不甘心的是,这一次,她竟会是被逼得再无任何退路。 第三百八十三章 苏谨心,你糊涂 谨心…… 黑暗中,男子的眼中深情款款,他低低地唤着苏谨心的闺名,流着血的薄唇贴在她滚烫的脸颊上,一寸寸地亲吻,细密温柔。 许是怕自己太重压坏她,男子的双手还半撑于只容一人睡卧的软榻上,直到被他压在身下的苏谨心渐渐地适应了他,他才敢诚惶诚恐地在苏谨心的体内冲撞起来。 苏谨心刚开始觉得很痛,那种痛,就仿佛是把她整个人撕裂了般,她痛,伏在她身上的男子自然也不好过,她只要痛得低哼一声,哪怕再轻微,他都会满心愧疚,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但到后来,一阵从未有过的快感取代了原先的那种痛,这妙不可言的感觉,对苏谨心来说,是陌生,更是迷茫。任苏谨心再寡情无心,可在这世间的男女之欢面前,她依然是抵挡不住的,当然,她抵挡不住的,是身上这个男子带给她的欢愉,只是他而已。 “嗯……不要停……快……” 当男子刚刚进入她身子的那一刻,苏谨心是有些清醒的,但她没有表露出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管明日如何,今晚,她只想就这样的放纵自己,与他一起沉沦。 素手环紧男子的后背,那里一片粘稠,全是血。 真是个傻瓜。 苏谨心笑着流泪,放下矜持,紧紧地贴了上去。 对于苏二小姐的主动求欢,还热情似火,男子眼中的焦虑更盛了,他以为她所中的媚药未散,愈加卖力地在她体内冲撞起来。 密室很黑,但里面却是一室春光。 到了最后,整个密室内只剩下了令人面红耳赤的男女欢爱声,一夜未停。 大概到了丑时末、寅时初,有人在密室的门墙上扣了几声,声音虽然很轻,但男子还是听到了,他恋恋不舍地从苏谨心的身上抽离,而苏谨心因是初次承欢,累得已渐渐地阖上了眼,睡了过去。 男子简单地穿好了衣物,并将苏谨心连着裹着她的锦被一同抱起,走出了密室。 天未亮,出了密室,里屋内也是黑得朦朦胧胧的,看不清。 “时间差不多了,你早点离开,被人发现了就会很麻烦。”里屋内,一袭月白色锦袍的男子伸出手,想从抱着苏谨心的男子手中抱过苏谨心,“把她交给我,放心,她是我唯一的表妹,我不会对她怎样。” “男女授受不亲。”男子越过月白色锦袍男子,将苏谨心放到雕花大床上,并放下了床帐。 月白色锦袍的男子一愣,随后笑道,“我是个瞎子,可什么都看不到。” “瞎子也不行。”男子毫不客气。 被称作瞎子的林昭昀笑了笑,并不生气,他走到桌旁坐了下来,催促道,“快走吧,否则我怕苏表妹一醒来,就会杀了你这个毁了她清白的登徒子。” 男子隔着床帐,再次望了眼苏谨心,他倒不怕她杀了他,而是怕她伤了自己。 谨心,别怕,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护你一世无忧。 男子站在床沿,俯身,大手微颤地抚上了她沉睡的容颜,并在她的额间轻轻地落下一个吻,之后,便再一次地进入密室,由密室的另一个门走了出去。 “公子,要不要奴婢派人将表小姐送回姑奶奶的住处。”一旁的白术见男子离开,就走到林昭昀身边,担忧道,“公子与表小姐男未婚女未嫁,您怎么能留表小姐在房中,万一老爷夫人知道了,您就少不了一顿骂。” 林昭昀面色平淡,“你顾虑的极是,等会儿我去书房,你就留下来照顾表小姐。” “公子,公子,……,此事要慎重啊。”林昭昀越不在意,白术就越着急,若被人发现了,公子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难不成公子要替人背黑锅,娶表小姐吗,但任凭白术在后面怎么喊,林昭昀的脚步越走越快,白术无奈地跺了跺脚,嘀咕道,一个瞎子走路怎么也这么快。 巳时一刻,一道煦暖的阳光照进了屋内,白术估摸着躺在床上的表小姐也该醒了,就跑了出去,打算端一盆水来给苏谨心洗脸。 “巧兰,给我……”倒杯水。 未说出口的话,咽在了喉中,苏谨心猛地睁开眼,看着满屋的医书典籍,闻着满屋的药草香,整个人呆傻了。 她记起来了,昨晚…… 掀被坐起,苏谨心只觉得全身酸痛,仿佛整个人被拆了骨架,又重新拼凑起来似的,昨晚的一幕,并未因催情药的散去而在她的脑海中消失,她竟然清楚地记着其中最令人羞于启齿,与那男子欢好时的每一个细节,没错,是她主动,她亲他,吻他,扑倒在他身上,对他上下轻薄。 苏谨心,你糊涂。 苏谨心懊恼地望着自己的皓腕,皓腕上,还布满着他的吻痕。不止皓腕,她的脖颈,她的身上,也全是他的吻痕,想到昨晚男子吻遍了她全身,苏谨心的脸颊又发烫起来,疯狂,太疯狂了,怪不得她的腰都快断了。 慌乱地穿上罗裙,虽然这罗裙不是自己的,但苏谨心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她得尽快离开林昭昀的房间,想想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否则,她的处境真是堪忧。 一夜颠龙倒凤,下了床,苏谨心的双腿发软,踩在地上,虚浮无力。 走了两步,苏谨心就险些跌倒。 纵情贪欢,果然是罪过。 “看来昨晚苏表妹确实累了,竟睡至现在。”林昭昀掀了珠帘进来,眼疾手快地扶住摇摇欲坠的苏谨心,这话若换了别人说,苏谨心听了多半会尴尬,更会觉得说这种话的男子绝对是个轻浮之人,但林昭昀用一种医者的口吻平淡地说出来,让她丝毫不觉得难堪,也没有觉得这话暧昧。 “他是谁。”苏谨心昨晚闯入林昭昀的房内,虽然一开始以为那男子是林昭昀,但很快她就发现那个男子绝不是林昭昀,林昭昀自小跟着舅父林老爷学医,身上多多少少带了药草的味道,可昨晚那个男子的身上根本没有属于林昭昀身上的那种独特的药草味。 不是林昭昀,那个男子是谁。 苏谨心质问林昭昀,但双眼却未敢与林昭昀直视。 “聪明如苏表妹,怎么会猜不到他。”林昭昀意味深长地道,“既然苏表妹愿意把女子最宝贵的贞洁交到他手上,自然,他就是苏表妹心中的那个人。苏表妹,我可说得对与不对。” 第三百八十四章 林昭昀的私心 被人猜中心事,苏谨心脸色一白,林昭昀是个瞎子,根本就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也无法从她的眼中看到什么,但苏谨心还是心虚,心虚到连一个瞎子的眼睛都不敢去看。 “他不是……”苏谨心急急否认。 “不是什么。”林昭昀笑着反问。 虽然林昭昀的相貌不及云澈,但林昭昀沉寂无波的性子,却比云澈多了几分看透万丈红尘的洒脱,除去相貌,或许林昭昀才是真正的谪仙,从苏谨心踏入林府看到林昭昀至现在,林昭昀身上的气息一直是平静的,就连他脸上的笑也是平静的,这种寡淡的性子,无需压抑,也无需克制,对林昭昀来说,它是自然而然散发的,可云澈却永远都做不到。 “林昭昀,你为何帮他。”苏谨心咬牙,林昭昀的院落并不是谁想闯入就能闯入,她进来,是有人指路,若她所料不差,放她进来的是林昭昀的侍婢白术,那么他呢,怎么也能在林家的院落来去自如,他跟林昭昀究竟是何时认识的,照理说,林昭昀是个瞎子,平日根本不会出林府半步,就算上山采药,也是林家十几位护院跟随,可他竟然能瞒过舅父林老爷,和林昭昀称兄道弟,结下如此深的交情。 林昭昀能把林家的秘密都告诉他,显然,他们之间的交情并非一日两日了。 明明在外人眼里,他是……苏谨心嘴角苦笑,昨晚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巧合吗。 应该是巧合吧。 苏谨心低叹一声,毕竟她喝下那杯被舅父下了催情药的酒,也是临时起意,除了她自己,这世上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猜到她会去抢本该属于顾小六的酒,当然,也只能是她,顾小六贵为代天巡狩的钦差大臣,在场的宾客谁敢去夺他手中的酒,这不是找死吗。 苏谨心此言一出,也就间接承认了其实她是知道昨晚与她欢好的那个男子是谁,就如林昭昀所言,将女子最宝贵的贞洁交到这个男子手上,她是心甘情愿的。 “如果我说,我这么做,也是有私心的,苏表妹,你信吗。”林昭昀说到此,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是为了林嫣表姐吧。”苏谨心甩开林昭昀扶她的手,踉踉跄跄地来到桌旁,“林表兄与表姐兄妹情深,实在教谨心羡慕。” “嫣儿自小娇惯,看上什么就喜欢都抢过来据为己有,我…”林昭昀欲言又止,“我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袖手旁观……” “是啊,表妹又怎及自家的妹妹亲,”苏谨心哂笑地打断林昭昀的话,“不过,谨心还是要多谢林表兄没有随便找一个男子过来,否则,今日谨心面临的难堪,就不是失去贞洁这么简单了。” 咣当…… 一转身,苏谨心恰好撞上了端着水进来的白术,一盆水全洒在地上。 “表小姐恕罪,奴婢该死。”白术当即跪下,连连致歉。 被苏谨心冷嘲热讽,林昭昀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道,“苏表妹,你究竟还要骗自己到何时。” “我不知道他跟你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但是,林昭昀,若你昨晚给我解药,今日我跟他就不会只剩下这一条路。”覆水难收啊,都到了这一步,她还能做什么,苏谨心怔怔地望着地上的这一滩水,仿佛想到了什么,低低道,“林昭昀,等会儿别忘了派人把药给我送过来。” “苏表妹果然顾虑周全。”林昭昀赞叹道。 “不然呢。”苏谨心自嘲,“我来了趟舅父家,然后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回临安,人言可畏,到时,你不想娶我也只能娶了。”她的体质虽极难受孕,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昨晚的一切已经结束了,不该留下的,决不能留下。 “白术,送表小姐回姑母的住处。”林昭昀面带愧疚,那催情药是他配制的,解药自然也只有他才能配的出来,爹从他手里拿走了催情药,虽没有告诉他意图,但他多多少少也猜到了几分,可他没想到的是,最后竟是苏表妹中了这催情药,那一刻,出于私心,他藏起了解药,也没有出现在苏表妹的面前,直到那个人抱着苏表妹进了密室,他才敢走进里屋。 事关嫣儿一生的幸福,他这么做,错了吗。 林昭昀平淡的脸上第一次凝重万分,的确,他们之间的事他并不是很清楚,例如那个人莫名其妙的身份,例如苏表妹无缘无故地来林家…… “不劳烦白姑娘了。”苏谨心推开白术,冷声道,“我自己会走。” 院落外,春日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火红的绸布挂满树梢,燃尽的灯笼也依然未拿下,来往的仆役脸上喜气洋溢,林老爷和林夫人罗氏更是早早地起了床,等着新姑爷敬茶,但一等就等到日上三竿,可这新人仍未出房门。 罗氏急了,就求着林老爷一起到新房看看。 林老爷自然拉不下这个脸,新婚第一日,哪有当岳父地去见新婿,要见,也是苏大人这个当女婿的拜见岳父大人才是,但等着也不是办法,只能让仆妇们再去催一催。 当然,也是罗氏心疼自己的宝贝女儿,这洞房花烛、新婚燕尔,起得晚些也是人之常情,想到此,罗氏满脸心花怒放,苏大人肯与嫣儿圆房,这个位高权重的大官女婿就如板上钉钉,再也跑不掉了。 派过去催的仆妇回来说苏大人还睡着,不敢叫醒他,而大小姐闹脾气,要掀苏大人的锦被,却被持剑赶来的秦怀显拦在了珠帘外,不过检验女子贞洁的纯白丝帕早已送到了罗氏的手中,罗氏看到丝帕上有落红,又怕是苏大人唬弄他们,就拿给林老爷看了,林老爷精通岐黄之术,女子的落红是真是假,自然也看得出来,只是想到自己一身的医术,最后是用来检查女子的落红,林老爷感觉自己的老脸都丢尽了,这事要传出去,他还怎么出府见人。 罗氏倒没有想那么多,一确定丝帕上的落红是真的,高兴得什么都不顾了,忙带了丫鬟、仆妇们匆匆去新房,刚出了庭廊,她就看到了神色恍惚的苏谨心,于是二话不说,就拽了苏谨心道,“谨心,你来的正好,陪舅母过去看看。呵呵,估计你堂兄贪睡,又不肯起床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走到哪里都遭人嫌 苏大人嗜睡如命,整个林家上下都知道,因此就算苏大人新婚第一日懒在床上不起来,林府上下也没有一个人会感到奇怪,反正大家都习以为常了,若哪日苏大人卯时起来,这才匪夷所思,要出大事了。 女婿半个子,罗氏早已把苏大人当做了自己的半个儿子,言语间也随意了,再不是以往提到苏大人时的那般战战兢兢,自己的女婿,怕什么。 相较于罗氏的春风得意,苏谨心却是面色憔悴,一身疲惫。昨晚,她初经人事,现在连行走都不便,更何况要走上一大段路去林嫣的新房。 不露痕迹地退后一步,苏谨心婉言相拒,“舅母,谨心身子不适,就不陪舅母过去了。” “既然身子不适,等会儿让你舅父过来看看。谨心,你娘疯了,我这个当舅母的,就有责任替你娘管教你,免得外边的人说我们林家礼法不严,尽出伤风败俗的丑事。”罗氏说这话的时候,双眼是直直地盯着苏谨心脖颈上的吻痕,讥讽的意味昭然若揭,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然未成亲就与男子有了肌肤之亲,简直是不知羞耻。 女子的贞洁有多重要,苏谨心怎会不知,但凡世间的女子嫁人,夫家都会派专人来检验她新婚之夜的落红,若没有落红,夫家就有借口可以将她扫地出门,休妻另娶,即便夫家承认了这个新妇,她在夫家的日子也注定从此抬不起头。 苏谨心冷笑道,“谨心自问行得正,即便做了什么,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舅母,您说是吗。”昨晚她会失了清白之身,全是拜舅父林老爷和罗氏所赐,若要说卑鄙无耻,她怎及得过舅父与罗氏,他们为了表姐林嫣,竟想到在洞房花烛夜给新姑爷下药,让顾小六与林嫣圆房,这等事也就只有他们能做得出来,若换了别人,只怕万万都想不到。 苏谨心话中的弦外之音,罗氏哪能听不出来,她的脸上一阵尴尬,处州林家好歹也是江南响当当的世家望族,若昨晚的事传出去,林家第一个没脸。 被自己的外甥女冷嘲热讽地奚落了一顿,还无力辩驳,罗氏的脸色自然难看到了极点,“你们几个还不扶着点表小姐,没听到表小姐说身子不适。” “是,夫人。”罗氏身后的两个丫鬟忙惊惶地上前,一人一边扶住了苏谨心。 苏谨心只有一个人,身边也没有带着巧兰、娄侍卫等人,她自知挣脱不了,也就不再白费力气了,由着两个丫鬟扶着,和罗氏一同前往林嫣的新房。 罗氏要看自己的女婿,原本与苏谨心毫无干系,但罗氏也不笨,她怕贸贸然地闯入新房,极有可能会惹怒了这个大官女婿,而带着苏谨心就不一样了,苏大人向来疼爱苏谨心,看在苏谨心的面上,苏大人至少不会将她们都赶出去。 林嫣的新房其实离林昭昀的院落并不远,也或许是罗氏着急,今日到林嫣的新房走了径路,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她们就到了。 这是一处独立的院落,院落中种满了奇花异草,两三株古木参天。 一堵巨大的画壁横亘在正前方,壁上水墨挥洒,鲤鱼戏莲,鸳鸯双飞,苏谨心随意扫了一眼,看到那鲤鱼金色鳞片,栩栩如生,便知那是用削薄了的金子一片片堆砌起来,而芙蕖之叶,翡翠莹润,视线略移,旁边的大理石桌上,放了一架古琴,表姐林嫣是不弹琴的,想来这琴多半是用来摆设的。 “夫人,您快进去劝劝吧,大小姐,大小姐……”站在门口的丫鬟看到罗氏过来,仓皇回禀道。 罗氏皱眉,“大小姐又发脾气了。”嫣儿这孩子,嫁了人还怎么胡闹,可如何是好。 砰…砰…砰…… 刚踏进门槛,里面就传来一阵阵玉瓷摔落的声响。 “嫣儿,你这是做什么,快放下。”罗氏疾步走了进去,一把夺过林嫣手中的青花瓷瓶,“别闹了,有话好好说。” “娘,您看看他。”林嫣跺脚,愤愤地指向珠帘内。 罗氏透过珠帘,看到躺在床上正酣睡的顾六公子,安抚林嫣道,“苏大人不比寻常男子,他多睡会儿,也是无碍的。你都嫁了人,当了苏夫人,就该有苏夫人的样子。” “睡睡睡,让他睡死了算了。”林嫣恶毒地诅咒道,从昨晚开始就在敷衍她,就是夫妻同房,他也在敷衍,林嫣自小娇生惯养,这一段日子虽对顾六公子极尽讨好,但也是有期限的,她想到自己堂堂的林家大小姐,对这个男子已是千依百顺,可这个男子一直对她不冷不淡,林嫣就觉得自己很委屈,她是他的妻子,喊他起床,帮他更衣有何不可,在他眼里,她还不如他睡觉重要,简直气死她了。 “苏天措,你给我起来!”林嫣拿起青花瓷瓶,猛地砸向雕花大床。 守在珠帘外的展让一手接住,“大人正在休息,请夫人息怒。”怪不得二爷大清早地喊他们过来,原来是这个新夫人太难伺候了,大人又不是纳妾,不过是多睡会儿,新夫人连这个都要管,可怜的大人,只怕以后想多睡,都不能睡了。 展让将青花瓷瓶轻轻放地上,看了眼旁边持剑的秦二爷,好心地对罗氏道,“林夫人,您先带夫人出去吧。” 罗氏自恃是苏大人的岳母,又是长辈,怒斥道,“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哪轮得上你们几个侍卫管,出去,都出去!”新房内竟然站了好几个侍卫,这算怎么一回事。 “我娘让你们出去,你们没听到吗。”林嫣大小姐脾气上来,谁都不怕,但刚上前两步,一旁的秦怀显刷的一声长剑出鞘,又将林嫣拦在了珠帘外,只气得林嫣全身发抖。 夫妻吵架,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但为了夫婿贪睡而大发脾气,恐怕是更古未有了,罗氏有些头痛,而苏谨心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苏谨心,你存心是来看我热闹的吗。”林嫣一转身,看到站在门槛处的苏谨心,气打一出来,恨恨道,“有人跟我说,你觊觎我的夫君,哼,我告诉你,你这辈子想都别想!” “他是我堂兄,仅此而已。”林嫣口中的那个人应该是郑雪莹,郑雪莹要独占远之,当云家的三少夫人不是一日两日了,想不到她还暗中挑唆表姐林嫣,看来,郑雪莹已经等不了了,想在孩子出生前,给孩子一个嫡子的身份,苏谨心心中苦笑,原来,她走到哪里,都是遭人嫌啊。 第三百八十六章 只要你开口 林嫣指着苏谨心大骂,罗氏劝了几句,但还是没有劝住林嫣,苏谨心柳眉微蹙,这个表姐是没有什么坏心眼,可骄纵的性子实在让她吃不消,要顾小六一辈子对着这般不识大体的女子,确实够为难他了。 苏谨心本想回击林嫣几句,但一想到是自己促成了这桩亲事,如今事情闹成这样,她也就再没有什么立场说什么,若林嫣骂她几句能息事宁人,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更没必要惹得林嫣不快,让顾小六夹在她们中间左右为难。 恰此时,躺在雕花大床上的俊美男子翻了个身,纱帐轻晃,秦怀显持剑走了过去,喊了声“顾六哥”。 林嫣听到秦怀显的喊声,转身望向珠帘内,“苏天措,你终于肯醒了。”若不是她骂他疼在手心里的堂妹,他是不是连眼都懒得睁开一下,林嫣的声音依然带着怒火,但比刚刚却明显低了几分,她是喜欢顾六公子的,即便她大发脾气,使性子,她也是想引起自己夫君注意而已。 隔着珠帘,展让、展鹏等几名侍卫一字排开,挡住了屋内众人的视线。 “顾六哥,要喊嫂子过来,还是小弟我帮你更衣。”秦怀显掀开纱帐,放下长剑,看了眼顾六公子,嘴角却憋着笑。 顾六公子慵懒的眸子半睁半合,似乎是刚睡醒,还泛着迷离之光,嫣红的唇瓣染了血色,更显妖娆瑰艳。 “很好笑吗?”薄唇微启,顾六公子醉人般的声音尽是威严。 “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秦怀显慌忙摇头,讨好地道,“能服侍顾六哥更衣是小弟的荣幸,小弟欣喜万分。” 嗯。顾六公子从容地起身,下了床榻。 嘶…当锦袍披上顾六公子的肩头,顾六公子疼得倒抽了一口气,让一个整天舞刀弄枪的武夫来伺候他更衣,果然是自找罪受。 “顾六哥,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秦怀显手足无措,面上虽道歉,但嘴角却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女人最是麻烦,看顾六哥这个样子,以后打死他都不会成亲。 “滚一边去。”顾六公子毫不客气地推开秦怀显,自己穿上了紫色锦袍,系上腰带,大步走了出去。 “大人。”展让掀开珠帘,恭敬地跟在顾六公子身后。 “苏天措!” 林嫣抡起素拳挥向顾六公子,顾六公子巧妙地一躲,林嫣气得跺了一下脚,再次扑向顾六公子。 “嫂子,嫂子……”秦怀显忙拦住林嫣,为顾六公子解释道,“我顾六哥绝没有怠慢你的意思,他向来如此,此事展让、展鹏他们几个都可以作证。” “是啊夫人,大人一向如此,一向如此。”展让等几名侍卫一收到秦怀显的暗示,纷纷附和,真想不明白大人为何会娶一个刁蛮任性的女子为妻,大人贪睡,她就因此大发脾气,也亏大人睡觉雷打不动,若换了他们,烦都烦死了。 “你们休想骗我,我喊了他这么久,他都不醒来,偏偏苏谨心一来,他就醒了。”林嫣越想越生气,到最后竟委屈地呜呜哭了起来,“苏天措,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你的妻子。昨晚我们还好好的,怎么到了今日,你就翻脸不认账了。” “是你,苏谨心!”林嫣猛地一抬头,含着泪怒指苏谨心,“是你的错,都是你,你到底安得什么心,他是你的堂兄,难道你连自己的堂兄都要勾引吗。” “你在胡说什么。”顾六公子冷了脸,吓得林嫣躲回了罗氏的怀中。 “堂兄。”苏谨心敛眸,略一行礼,“别为了我让你们夫妻不和,表姐她可能对我有所误会……” “我娶她,是为了你。”顾六公子上前扶起苏谨心,并将苏谨心未说完的话覆盖,“在这个世上,你是我最亲的人,苏谨心,你明白吗,你就是我,她骂你,便等同骂我。” 骂苏二小姐就等同于骂苏大人,苏大人竟然宠自己的堂妹可以宠到这个地步,顾六公子此言一出,屋内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也包括苏谨心。 “顾小六,你……”苏谨心气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她千方百计地要跟他撇清关系,可他倒好,一次次地不顾身份,非要把自己弄得世人都来唾骂才甘心。 “堂兄疼自己的堂妹,不可以吗。”顾六公子又一次将苏谨心的话堵了回去,不管他是她的什么人,堂兄也罢,表姐夫也好,这辈子他只疼她一个人。 林嫣和罗氏更是惊得错愕连连,尤其是林嫣在听到顾六公子说娶她是为了苏谨心,愈发哭得厉害了,“娘,嫣儿不活了,呜呜……” “哭什么,我顾六哥已经给了你苏夫人的名分,你还想怎样。”不知足的女人,凭顾六哥的身份,想当苏夫人的大有人在,一个小小的林家之女,占了苏夫人的位置已经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她还敢无理取闹,秦怀显大喝一声,长剑劈开了林嫣身边半人高的青花瓶,吓得林嫣当即魂飞魄散,脸色发白。 罗氏回过神,也终于认清了苏谨心在她这个大官女婿心中的位置,不禁暗庆道,幸亏苏谨心与她的大官女婿是堂兄妹,否则嫣儿的正妻之位就岌岌可危了。世间兄长疼爱自己妹妹的不在少数,但如苏大人这般疼到骨子里的却是少见,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苏谨心是苏大人最心爱的女子呢。 “嫣儿,别哭了,谨心与苏大人是同根血脉,你跟她吃什么醋。”罗氏笑着道,“看,妆都哭花了,桃儿,服侍小姐梳洗打扮。苏大人,呀,瞧老身的记性,你娶了嫣儿,就是老身的半子了,老身能喊你一声措儿吗。” 罗氏这个请求并不过分,然而顾六公子的脸色却愈发沉了,罗氏当场下不了台,但想到顾六公子显赫的身份,也就知趣地不敢再提了。 顾六公子没有搭理罗氏,而是扶着苏谨心到桌旁坐下,“今年你及笄,我一直想送一份特别的礼物给你,但想来想去,我都没有想到,现在好了,你开口向我要礼物,我很高兴。伯言,把东西拿过来。”云澈可以正大光明地以未来夫婿的名义送她礼物,而他,却只能以堂兄的身份求着她收下,苏谨心,只要你开口,无论是什么,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帮你取来,只要你开口…… 第三百八十七章 送客 她什么时候向他讨要礼物了,苏谨心听得一头雾水,但很快她又自己想了起来,是了,寒症发作那日,她好像求着他去娶表姐林嫣,还曾提到了林家仅存的那七颗最上品的处州白莲,难道顾小六要送给她的是——处州白莲,苏谨心一怔,双眼带着不敢置信,或许对于别人来说,这处州白莲不过是最上等的滋补药方,但对于她而言,却是恢复她容貌的唯一药引,没有处州白莲,她的容貌这辈子都无法再恢复。 苏谨心的清眸渐渐的变得模糊起来,再世为人,她除了谨慎小心之外,便是刻薄自私,为了保全自己,不止一次地利用顾小六,现在还逼着他娶了一个他并不爱的女子,苏谨心心里很清楚,在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男子如顾小六这般肯这么无怨无悔地对她,纵容她的任性,纵容她的自私自利,纵容她的冷情无心…… 新房内,红烛燃尽,合卺酒杯盏狼藉,站在苏谨心身前的妖娆男子眉眼含笑,那笑,就如三月里的春风,暖暖的,醉人心田,在那一瞬间,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苏谨心的心头,苏谨心失神地望着顾六公子,暗暗道,顾小六,我发誓,我真的不会再骗你……真的…… 屋内所有的人都站着,就连林夫人罗氏身为长辈也是站着,但苏谨心却被顾六公子扶着坐在了桌旁,罗氏愤愤地瞪着苏谨心几乎快把眼珠子都瞪下来了,这还有没有长幼尊卑之分了,再怎么说她也是他们的长辈,自己的这个大官女婿不把她当回事也就算了,可苏谨心这个外甥女也太无法无天了,她是她的舅母,要坐也是她先坐,哪轮得上苏谨心这个晚辈最先落座,传出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这个当舅母的在自己的外甥女面前矮一截呢。 罗氏快气疯了,但碍于顾六公子在场,敢怒不敢言;而林嫣早已委屈地哭成了泪人,几次想上前打骂苏谨心,都被展让、展鹏等侍卫拦住。 秦怀显闷闷不乐地来到苏谨心面前,递上锦盒,“给你。”苏谨心这个无心的女人把顾六哥害得这么惨,顾六哥还想着她,唉,女人真是祸水啊,就算长得不怎样的女人,也是祸水。 这个锦盒不大,苏谨心刚好能一手握住,不用打开,她就已经猜到了里面放的是什么,顾小六说‘他娶林嫣是为了她’,她相信,就如她无论说什么,他也没有丝毫的怀疑般。 “顾小六,”苏谨心低低道,“谢谢你。” 苏谨心的一句道谢,听在顾六公子的耳中只觉得是讽刺,他要的是她的道谢吗,即便她说一句‘顾小六,我们一起回苏家吧。’也好过抛弃他,把他一个人留在林家,可惜,她的选择至始至终是云澈,不是吗。顾六公子压下心头的苦涩,笑了笑,“我派人送你回住处,免得云澈担心你。” “顾六哥,我实在忍不住了,今天你不让我说我也要说。”一旁的秦怀显砰的一拳锤在桌上,吓得满屋子的人战战兢兢的,谁不知道这位秦二爷嗜杀成性,动不动就拔剑砍人,但惊奇的是,苏二小姐依然面不改色,平静如常。 秦怀显怒指苏谨心,“你到底想怎么样。在苏家,你利用顾六哥帮你对付谢姨娘,谢姨娘死了,你就一脚踢开了我顾六哥,投向了云澈的怀抱。好,你要当云家的三少夫人,那你去当,没人拦着你,可你为何总纠缠着顾六哥不放,他这一世究竟欠了你什么!苏谨心,你还记得吗,那一次在五云山上,是谁赶来救你,可你呢,大半夜的让顾六哥一个人独自下山,天黑山路崎岖,顾六哥是摔了一身伤回去的;还有在灵隐寺的后院,顾六哥明知严夫子派人追杀他,可他为了你,险些被严夫子手下的那群恶徒羞辱;汤泉那次……” “伯言!”顾六公子喝止,“你话太多了。” “顾六哥,你不能再纵容这个女子了。”秦怀显握紧了拳头,怒视苏谨心,“云澈把苏家毁了,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林家,然后一步步侵吞,让整个江南成为他们云家的势力范围,到了最后,连皇上都不能动他们。苏谨心,你看清了没,你要嫁的云公子,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的野心不小。” “秦怀显!”顾六公子一个箭步,挡住了秦怀显的拳头,眼中泛冷光,你敢伤她。 “顾六哥,你…”秦怀显重重地叹了口气,顾六哥一向果断决绝,怎么每次一遇到苏谨心这个无心的女子就变得优柔寡断起来,真是气死他了。 苏谨心将巴掌大的锦盒放入袖中,慢慢地起身,却一手推开了顾六公子的扶持,“我自己能走。” 这一推,好像避顾六公子如洪水猛兽,顾六公子眼中黯然,一双手就这样横在了半空中,失落地再收回。 “堂兄待谨心之心,谨心会永远铭记,但世间法度,不可逾矩,苏天措只能是谨心的堂兄。”但顾小六却不是,苏谨心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随后富有深意地道,“这份厚礼谨心收下了,他日谨心必当相报。堂兄请留步,谨心告辞。” 就这么走了,这个无心的女子收了顾六哥用一生幸福换来的厚礼,没什么表示就这么走了,秦怀显看得目瞪口呆,都说苏二小姐刻薄狠毒,寡情黑心,果然不假,顾六哥这回真是亏大了,赔了身心,还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全白白便宜了云澈那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苏谨心一走远,顾六公子当场就冷了脸,冷冷道,“送客。”说完,就掀了珠帘,走进了里屋,再次躺到了床榻上,连衣服都未脱,和衣而卧。 送客? 谁是客? 是大人的岳母,还是大人刚娶的新夫人,展让、展鹏等几名侍卫面面相觑,一脸的哭笑不得,他们家的这位大人眼里只有苏二小姐,除了苏二小姐,只怕这世上的人在大人眼里都是过客。 罗氏被气得不轻,把自己的岳母和妻子当成客,天底下有这种事吗,欺人太甚。 “娘……呜呜……”林嫣刚要哭出声,秦怀显的长剑就银光一闪,这下子,林嫣哪敢再哭,只能小声地抽泣着。 第三百八十八章 姐姐,云师叔在看你 苏谨心避开林府的众人,走了青石小径,悄悄地回到林氏住的院落。 本以为选了僻静的路,没人会发现她,但刚踏进院落中最里面的一个垂花门,一道青涩带着稚嫩的声音在她背后不期然地响起,还满是哀怨,“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苏谨心一回头,就看到了正在院落大槐树下来回踱步的范弋楚,一身湛蓝色的小锦衣,眉目清秀,年岁虽小,但风华早已遮掩不住,稚气的小脸也隐隐有了几分俊美的姿容,不出三、四年,必然可与云澈等人比肩而立。他一看到苏谨心单薄的身影,雀跃地连蹦带跳地跑向了她,却忽然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皱起清秀的小眉头,老气横秋地数落道,“苏谨心,你昨晚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小爷很担心你。小爷今年才十岁,你忍心让小爷一个人在外边等了你一晚上……” “臭小子。”苏谨心莞尔,敲了下范弋楚的头,平静的双眸却于此刻因仿佛想到了什么而稍微有些失神,昨晚的荒唐事,今生,她不会再做第二次。 梦里繁花似锦,可醉,可放纵,然而,现实要面对的,却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她不能,也不容许,将自己的这一世也给毁了。 一宿的贪欢,又加之刚刚被舅母罗氏强行押着走了一段路去见顾六公子,苏谨心早已全身疲乏,脚步一个踉跄,她倒在了范弋楚瘦小的肩头,范弋楚嘴上虽嘟囔着不满,两只小手却稳稳地扶着苏谨心。 “我娘今日醒来可发病了?” 林氏每次一发病,苏谨心都会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仿佛林氏的生与死,都与她无关,现在见苏谨心问到林氏,范弋楚哪能没猜到苏谨心的话中之意,嘻嘻笑道,“姐姐,你放心,娘还没死。不过……” 范弋楚好像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苏谨心追问道。 “姐姐,有件事小爷觉得很奇怪,姐姐你在的时候娘就骂小爷不是翊儿,但昨晚姐姐你不在时候,娘忽然跑来抱着小爷哭,还不停地说她错了。”这个疯疯傻傻的娘,昨晚痛哭的时候还蛮可怜的。 苏谨心愣住了,前世她一直以为是因为翊儿死了,林氏才会疯的,但这一次由范范代替了翊儿,而且范范与翊儿是双生子,林氏至今都未知道翊儿已死,更不知道阮姨娘将琪儿带出了府,那么今世林氏为何会疯?但若林氏并不是因翊儿的死而疯的,那到底是谁逼疯了林氏,或者,林氏可能知道了什么,受了刺激,一时不敢面对,就疯了。 “姐姐,姐姐……”范弋楚连喊两声,苏姐姐今日怎么了,为何总是发呆、走神,他跟她说话,她都心不在焉的。昨晚,苏姐姐究竟去哪里了。 “没事。”苏谨心勉强站直了身子,笑了笑道。 “爷爷和云师叔在下棋,苏姐姐,我们过去吧。” 范弋楚指着不远处,刚要拉苏谨心过去,苏谨心忙一把捂住他的嘴,噤声道,“姐姐很累,先回房了,别惊动他们。” “可是……”云师叔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范范,你是帮姐姐,还是帮你的云师叔。”苏谨心嗯哼了声。 又来威胁他,范弋楚嗷嗷叫了两声,最后还是乖乖地道,“姐姐。” 苏谨心满意地拍了拍范弋楚的头,放轻了脚步,刚打算要偷偷地潜回自己的屋内,但不远处,一道尖锐的女声却在不经意间响起,“苏二小姐,你回来了啊。”这喊声,幸灾乐祸的意味十足。 是郑雪莹。她怎么阴魂不散,还是云澈走到哪里,都得带着这个身怀六甲的宠妾,苏谨心心中一声冷笑,停下了脚步。 其实不用郑雪莹喊她,苏谨心也知道,今日她也躲不过去的,连弱不禁风的郑雪莹都发现了她,云澈自然也知道她回来了。不过这郑雪莹也太心急了,总是不失时机地想打压她,好让她在云澈的心中变得一钱不值,她以为云澈休了她,她就能立即坐上云家三少夫人的位子,呵呵,可笑,云老太爷还未死,即便云澈要扶这个郑姨娘为正妻,也得顾虑下那位老谋深算的云老太爷,但凡世家望族的嫡子成亲,哪个娶的不是门户相当的大家闺秀,再不济,也是个如她们苏家这般,有些地位的商贾巨富。若她是郑雪莹,现在想的,就该是好好养胎,等生下个男婴,以云澈的性子,日后是不会亏待她的。 “姐姐,云师叔在看你。” 一道冰冷的目光瞥了过来,范弋楚吓得躲在了苏谨心的身后,好可怕的云师叔,苏姐姐这下惨了。 苏谨心本想掉头就走,但碍于范老也在,她就算不想见云澈,可范老的面子总不能不给。 “范爷爷。”苏谨心缓步过去,行了礼。 “是谨心啊。”范老放下一颗黑子,起了身,笑得慈祥,“你来了,替范爷爷下吧。这人啊,年纪大了,就不中用了,坐一会儿腰也酸了,腿也麻了……,弋楚,扶爷爷到别处走走。” 棋盘上黑白子几乎下满,可见,下棋的这两人棋逢对手,各不相让。苏谨心虽也懂得棋艺之道,但她其实并不是很喜欢下棋,这下棋,就如人生的厮杀,苏谨心内心深处是厌恶人世间的杀伐争夺的,可她一醒来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错,她也只能咬着牙走下去。 “爷爷,我要看姐姐下棋。”云师叔动起怒来,会不会杀了苏姐姐,范弋楚心中担忧,想也不想地,就找了个借口赖在了苏谨心身边。 “是输是赢,早已注定,还看什么。”范老高深莫测道。 “那您还叫苏姐姐帮您下。”爷爷太坏了,留一盘要输的棋给苏姐姐,范弋楚在一旁哇哇大叫,替苏谨心叫屈。 “棋局如人生,不到最后,是输是赢,谁能料得到。”范老沧桑的声音中带着怅然,“很多时候,赢的人也未必是赢。弋楚,爷爷的话也不听了是吗,跟爷爷走。” 范老一摆脸色,范弋楚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范老离开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我输了 苏谨心大大方方地走进错彩镂金的重檐凉亭,亭内云公子手执白子,目光淡淡,像是在看棋局,又像是在看她。 “远之。”伸手不打笑脸人,苏二小姐先下手为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一夜未归,还留在了自己表兄的房内,传扬出去,可不是件光彩的事。苏谨心是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云公子名满江南,又深得世人敬仰,他的一言一行皆在世人的眼里,是不容许出错的,但好在这里是处州林家,苏谨心是林家的表小姐,林老爷就算再怎么不喜欢她,也不会将昨晚的事大肆宣扬,毕竟林家的表小姐德行有亏,被骂、被千夫所指,林家也逃不了干系,如这等家丑,好面子的林老爷避之犹恐不及,还怎么可能让外人知道,也正是因为如此,苏谨心才有机会想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否则光一条私通之罪,今日她苏二小姐就该被绑着沉塘了。 苏二小姐一笑,云公子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见云公子没有出声,苏谨心也不以为意,云澈本就寡言,她认识他这么久,也渐渐摸透了他的脾气,他越是平静的时候,往往是越危险的时候。 棋盘上黑白子几乎落满,黑子张弛有度,大局在握,而白子看似云淡风轻之下,却也是暗藏杀机、锋芒内敛,苏谨心看了一眼棋局,不禁赞道,“好棋。” “苏二小姐,范大人留下的这盘棋险境环生,您可要当心啊。”郑雪莹腆着五个月左右的肚子,一脸幸福地站在云公子的身边,她手指棋盘,好心地提醒道,但这提醒,却也是一语双关。 苏谨心没空搭理她,径直来到云公子的对面,双指夹起黑子,连想都没想就当即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 啊…郑雪莹一声低呼,哪有人这么下棋的,这分明是在捣乱吗,都说苏家二小姐相貌平平,才智也一般,琴棋书画更是没一样拿得出手,可在那次云夫人的生辰宴上,她又有不俗的表现,这个苏谨心,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郑雪莹一脸怪异地盯着苏谨心,暗暗道,苏谨心,不管你会不会下棋,可你现在随意摆放棋子的行径就像是在耍赖,而师兄向来就厌恶这种恃宠而骄、目无礼法之人,你以为师兄以前纵容你就会一直纵容你吗,你错了,等到你触犯了师兄的底线,你一样会被师兄弃如敝屣。 好好的一盘棋,因苏二小姐的耍赖,全盘皆毁。 “我输了。”云公子捏在双指间的白子忽然掉落在了地上,并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而这一声响,却把郑雪莹吓了一大跳,当然,最惊吓她的,就是云公子的那一句淡淡地‘我输了’。 云公子是何人,那可是高高在上的谪仙,他博览群书、满腹经纶,与他对弈,除了范老能勉强和他打成平手外,整个江南之人几乎鲜有能赢过他的,既然没有人能赢过他,自然也就不用认输,再说以他的恃才傲物,要他亲口承认自己输了简直比登天还难,至少在郑雪莹的心里,她的云师兄就从未说过一个‘输’字,仿佛那个字,是他的忌讳。 运筹帷幄的谪仙怎么会输,输的,永远都是凡人。 可现在,云公子说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云公子,第一次开口说出了他最不想说的那句话,他输了,或许,在遇到苏谨心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了,此生他可以左右很多人的命运,却唯独左右不了她,是的,他拿苏谨心没辙,她太狡猾,太无情,说她贪生怕死,她又无畏无惧,说她贪钱势利,她又淡薄名位,这样的女子,杀之可惜;不杀,祸害无穷。 云公子眼中复杂,淡淡的眸子暗沉。 “咦,苏二小姐,你的脖子怎么回事,受伤了吗。”昨晚穿得那件罗裙不知遗落在了哪里,苏谨心此刻穿的是早上不知谁为她备好的罗裙,虽然这件罗裙也合身,但上衣的领口却比她平日所穿的低了几分,即便她百般遮掩,但脖颈处的吻痕依然清晰可见,若是不仔细看,旁人或许也不会发现什么,可对于一心要挑苏谨心错的郑雪莹来说,她怎会发现不了,郑雪莹的双眼开始睁大,不敢置信之后,又颤抖地指着苏谨心,“你……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云师兄。” 郑雪莹这么阴阳怪气地一喊,云公子白色袖袍下的大手也随之紧握,但面上依然看不出半分的喜怒。 既然被发现了,苏谨心干脆就不遮遮掩掩了,反正她也没打算隐瞒,昨晚的放纵,是她一时冲动犯下的错,但她并不后悔。 “苏谨心,你还要不要脸,身为云家未过门的三少夫人,居然敢与别的男子有染,你可想过,你这样做会置师兄于何地!”郑雪莹面上虽气愤填膺地骂着,心里却笑开了花,苏谨心失了清白,还怎么嫁入云家,呵呵,即便云师兄坚持要娶她,云家也容不下这种伤风败俗的少夫人。 “郑姨娘腹中的胎儿可有五个月了。”苏谨心也不甘示弱,一声冷笑,就当场把正在大声斥骂苏谨心的郑雪莹堵得哑口无言,郑雪莹骂苏谨心不守妇道,可郑雪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刚住到云家不久就传出有喜,分明是在临安书院便已珠胎暗结,若说不知羞耻,郑雪莹这个未婚有子,比苏谨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郑雪莹气得发抖,可笑,苏谨心这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还敢跟她比,她也不拿镜子自己照照,论相貌,论才华,她有哪点比得过她,再说,她们怎么会一样,她要托付终身的男子,始终只有云师兄一人,可苏谨心这个不要脸的商贾之女,到处勾三搭四,用情不专,怎么配得上云师兄,郑雪莹一想到自己腹中孩儿的亲爹是云公子,底气就更加足了,“我怀得是云师兄的孩子,可你嗯,背着云师兄偷偷与别的男子有私情,万一怀了个野种回来,岂不令云师兄难堪。苏谨心,你我都了解云师兄的为人,云师兄他是个难得的君子,哪怕知道你不守妇道,他也不会杀了你,难道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这么的有恃无恐吗。” 第三百九十章 种如是因,得如是果 郑雪莹一边极力地挑拨,一边还偷偷观察着云公子,可惜云公子淡漠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丝毫的波动,郑雪莹心下不免有些失望,但凡这世间的男子,又有几个能忍受得了自己女人的不贞,与别的男子勾搭成奸。 不,就算云师兄是世人眼中的谪仙,可他毕竟也是个凡人啊,郑雪莹依然不死心,继续对苏谨心冷嘲热讽道,“看你这一脸疲惫,想来是昨晚纵欲过度,累的吧。苏谨心,枉你还是堂堂苏家的嫡女,正室所出,这做出来的事,与那些低贱的烟花女子何异!” 说这句话的时候,郑雪莹是带着几分酸溜溜的语气,苏谨心脖颈间细细密密的吻痕,无不表明那个在苏谨心身上留下痕迹的男子到底爱苏谨心有多深,爱之深,才会护之如珠如宝,疼惜万分,郑雪莹嫉妒之余不禁又暗暗松了口气,幸亏不是云师兄,否则等苏谨心一怀上孩子,她腹中的孩儿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那她的云家三少夫人之位也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够了!”伴随着一声冷冽的厉喝,云公子白袖一拂,满盘的棋子哗啦一声落了一地。 郑雪莹吓得花容变色,仓皇退了一步。 苏谨心敛眸,嘴角却微微笑着,全当做视而不见,她跟郑雪莹向来水火不容,郑雪莹瞧不上她这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而她看不惯郑雪莹弱不禁风的虚伪,云澈既然纳了郑雪莹为妾,就该知道日后有她和郑雪莹的地方终会很热闹。 云公子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冷,这股冰冷之气,直扑而来,郑雪莹苍白了脸色,害怕地开始瑟瑟发抖。 “云师兄……”顷刻间,刚刚还是盛气凌人斥骂苏谨心的郑雪莹就成了一个楚楚可怜的柔弱女子。 “莹儿,与你无关。”云公子安抚了郑雪莹两句,眼角的余光却是冷冷地盯着苏谨心,苏谨心亦不甘示弱,倔强地与云公子对望,竟没有一分的退让。 云公子的脸色更沉了。 他旋即起身,一袭白衣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光华流动。 “苏谨心,在离开临安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 大手紧握成拳,负于背后,云公子一步步地逼近苏谨心,他的眼里带着笑,但那笑却是冷如数九寒天,没有半点的温度。 “成亲。”苏谨心眼中闪烁,终于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成亲。 她怎么可能会忘,云澈放她离开临安的条件就是从处州回来之后,她要与他马上成亲。 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后悔。忽然,苏谨心的脑海中又想起了昨晚在黑暗中与男子缠绵时说的话,下意识地,她打了个冷颤,对于一个已有婚约在身的闺中女子来说,她昨晚说的那句话无疑是惊世骇俗、大逆不道。 衣袖下,苏谨心的素手紧紧握住了那盒处州白莲。谋划了这么久,她要的,就是这小锦盒中的七颗最上品的莲子,没错,这一世的她很自私,自私地连她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可是,明知如此,她还是卑鄙地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云澈隐藏地很深,但她,却也未必会输给云澈。 “你还记得啊。我以为你忘了呢。”云公子走到在苏谨心的面前停下,负于背后紧握成拳的大手慢慢展开,随后,一手按在了苏谨心的皓腕上,另一只手抚上了苏谨心布满吻痕的脖颈,日上三竿,暖煦正好,但苏谨心却感觉到云公子的手是那么的冷,冷得几乎让苏谨心认为此刻抚摸她的男子已经没有了活人的气息。 一阵风吹过,淡淡的竹叶清香萦绕在苏谨心的周身。 “我……”没忘。 下一刻,云公子冰冷的唇,吻上了苏谨心的脖颈,苏谨心怔住了,也忘了说话。 一旁的郑雪莹看得眼睛都快掉下来了,这就是她那个克己复礼的云师兄吗,怎么可能,云师兄怎么可能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亲吻一个女子,不可能,她的云师兄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郑雪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芳心也随之碎了一地。 苏谨心的身子颤抖着,想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你昨晚的热情到哪里去了。”云公子一声冷笑。 苏谨心恼羞成怒,“云澈,你知道我是逼不得已的,我……” “逼不得已,呵呵,好一句逼不得已。苏谨心,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云公子反手一推,将苏谨心重重地推倒在地,“你听着,我的儿子只能是明媒正娶之后所生。吃了它。” 云公子的手心有一颗药丸,苏谨心瞧了一眼,心下顿明,她原本就叮嘱林昭昀给她送避孕的汤药过来,这会儿云澈也想到了,倒省了一些麻烦。 苏谨心勉强站直了身子,她的狼狈模样落在郑雪莹的眼里,郑雪莹心里就更得意了,看样子云师兄是打定主意要让她腹中的孩子当嫡子,所以,苏谨心现在绝对不能怀孕。 “种如是因,得如是果。好。我吃。”苏谨心一手接过药丸,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你…!”在苏谨心即将要把药丸放入口中时,云公子却猛然拍掉了她手中的药丸,“你还真敢吃。苏谨心,你……你……” 饶是一向淡漠从容的云公子,这会儿也被苏谨心气得再也维持不了他的谪仙之姿,严夫子曾给苏谨心把过脉,说苏谨心的身子其实很难怀上孩子,若是再吃一些避孕的汤药,这辈子就别想要孩子了,这事苏谨心自己也知道,可现在,云公子见苏谨心对他这么决绝,心口又开始疼了起来,惹上这么个无情的女子,算他时运不济。 “你云公子怕什么,反正有的是女子给你生儿育女,就算你这一脉断了,你们云家兄弟多,你堂兄,你二弟、三弟……,他们日后有的是子嗣。”苏谨心讥笑道。 “苏谨心。”云公子低吼,清俊的脸庞一下子变得有几分狰狞起来。 “我说的不是吗。”与一旁瑟瑟发抖的郑雪莹相比,苏二小姐却呵呵笑了起来,“远之,棋局已破,我就不留下来打扰你跟郑姨娘的卿卿我我了。” “娄天,送本小姐回去。” 苏谨心话音刚落,持剑的娄天便出现在了苏谨心的身边,并用剑挡住了云公子,“请云三公子留步。” 第三百九十一章 有位苏公子被砍头 “江州浔阳王府的?”云公子淡淡地扫了一眼娄天,只一眼,威严自生,气势逼人,便把这位浔阳王府身手不凡的侍卫统领吓得心生惶恐之色。 于是,下意识地,娄侍卫恭敬地答了一声“是”,仿佛把云公子当成了与自己的主子浔阳王一样,但话一出口,娄天又有几分懊恼,不过是个小小的世家之子,有何可怕的,想他堂堂的王府侍卫,在这处州一带,就算是横着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谅那些地方官吏也不敢来拦他,可现在,他竟然会对一个小小的世家之子心生惧怕,实在太没用了。 “请云三公子留步。”娄天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再次重声道。 “天下路,本公子哪里去不得。”云公子的声音带着冷意,“退下。” “的确,这天下路,没有你云公子去不了的。”苏谨心也知道一个娄天是挡不住云澈的,而且,她也没想过避开云澈。素手一挥,苏谨心示意娄天先退到一旁,自己却迎面走向了云公子,一语双关道,“远之,若我能给你你所想要的,那你,可否也能给我我所想要的。” 苏谨心说这话的时候,说得很慢,仿佛是对自己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而这个决定,可能是她一直想说,却犹豫着不敢说,也有可能是她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她不得不说,也不得不做这个决定。 云公子的眼中更冷,“你不后悔?” “没什么可后悔的,有些东西,它本来就不属于我,是我太贪心了。”话说出来,苏谨心心下松了一口气,怪只怪她一开始就走错了路,现在,她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权势名位、恩怨瓜葛,若要付出血的代价,那么谢姨娘的死、苏天浩的死,便已足够。 只是她现在放手,还来得及吗。 “苏谨心,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你。”云公子冷笑了起来,“你们苏家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更何况现在苏家被查封,你爹苏守正还关在牢中,而你——苏谨心,不过是个在逃的犯人之女,一旦临安的官府查到你的行踪,你只能跟你爹一样被羁押回临安府的大牢,苏谨心,你觉得现在的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从来没有人能够动摇他的决定,就算是他最爱的女人,也不行。 “欠你的是苏家,是苏老太爷,但我苏谨心并不欠你!”被云公子这般蔑视地上下扫视着,苏谨心心头一怒,提高了声音吼道,“没错,我利用了你,但你云澈敢说没利用过我吗!”是,她很卑鄙,使了手段,利用了他,但她也只是想早日报仇;可他,在那个谪仙的假面具之下,到底又隐藏了多少,为何每靠近他一步,却反而让她对他愈加地看不清。 其实,关于云公子的身份,早已在苏谨心心里呼之欲出,可她不敢想,也不愿去想,若事情真是如她所想,那么他的另一个身份,对她而言,无疑是一个天大的讽刺,甚至她怀疑,云澈是通过她,来一步步地打击顾小六,逼顾小六妥协。 “好,很好……”云公子白衣袖口下,紧握地大手剧烈地颤抖着,他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生怕下一刻,他自己控制不住,就会动手杀了苏谨心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一股杀气逼来,苏谨心依然没有半分的退缩,嘴角微微笑着,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有何可怕,怕的是,这样死去,太不甘心。 “云表兄。”一道温吞的喊声过后,一袭青衫的梁孟臣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说他走得慢,但在苏谨心看来,却比平日走快了许多。 随着梁孟臣的走近,云公子紧握成拳的大手立即就松开了。 好险。娄天紧绷的心也稍稍放下,若这位梁公子不出现,恐怕光凭他一个人,是护不住苏二小姐的。还是小主子英明,派他前来保护苏二小姐,否则苏二小姐惹怒了云公子,云公子一怒之下,还真有可能把苏二小姐给杀了。 “何事?”云公子不悦地问道。 梁孟臣嘻嘻笑道,“今日有位苏公子被押到刑场砍头,我想某人身为苏公子的亲人,念在同出一脉的份上,也该去送一程才是。” “梁大哥。”苏谨心故作亲昵地喊了一声,把梁孟臣惊吓的连抖了抖身子,这个小姑奶奶,存心想害死他啊,没看到云表兄的脸已经冷得犹如冰窖了,她还火上浇油,她是不用担心,云表兄再怎么动怒,也不会拿她怎样,可他就惨了,这云表兄找人出气,第一个遭殃的不就是他。 “梁大哥,你刚刚说……” 苏谨心再喊一声梁大哥,梁孟臣的脸当场就白了,背后好大的杀气啊,云表兄不会连他都想杀吧。 唉,苏谨心这个黑心又无情的女人怎么就这么不安分,走到哪里都不让人省心。云表兄的性子是孤傲了点,还死要面子,她身为女子难道不会先低个头、服个软,这事要搁别的世家小姐身上,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还会给云表兄摆脸色,再怎么说云表兄也是云家未来的少主,从他记事以来,他就没见过有人敢这么忤逆云表兄的话,即便是姑父,在云表兄面前也是战战兢兢的,说话陪着小心,云表兄能这般对她,已是最大的让步了,苏谨心啊苏谨心,你还真是一个喂不饱的白眼狼,梁孟臣忙向苏谨心使眼色,要她收敛些脾气,但苏二小姐一听有位苏公子被押到了刑场,急得上前拽住了梁孟臣,“是谁?”苏天耀,还是苏天华,还是…… 苏家此次犯下的罪名并不小,进贡皇家的西湖龙井出了岔子,那可是欺君之罪,谁都保不住他们,倘若这个时候苏家的那些人再闹点事出来,苏家人就都别活了,一起同归于尽吧。当然,将苏家推向这种绝境的幕后之人,便是她即将要嫁的夫君,有画仙之誉的云公子,苏谨心笑得几分讥讽,“远之,想不到,我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第三百九十二章 她会死的 苏谨心的这一声悲凉叹息,很轻很轻,轻得像沉到了无底的深渊,没有尽头,更看不到一丝的光亮。 在场的人,除了云公子,没有人能猜到苏二小姐话中的弦外之音,就连一向被苏二小姐称作奸商的梁孟臣,也是听得一头雾水,暗暗埋怨道,这两人好端端地打什么哑谜,说话说一半,还留一半,而说出口的这一半又含沙射影,真够累人的。 云公子俊容阴沉,冰冷地道,“令堂兄苏天耀,自上任松阳县令以来,鱼肉乡里、草菅人命,早已民心尽失,当地百姓恨不得挖他肉、嗜其血。今日他被押赴刑场砍头,苏谨心,这个结果你应该早就料到的,不是吗。” 世间情理法,在天下大义取舍之中,云公子曾不止一次地想过,留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女子在身边,他的退让还剩下多少,当那最后的底线突破,他是该徇私枉法,还是一剑杀了她,一了百了。 “是,他确实罪该万死。”苏谨心放开了梁孟臣,扯动嘴角冷笑一声,苏天耀的结局她怎么会不知道,在前世,苏天耀难逃一死,只是这一世他却死的更早,果然,很多事,冥冥之中的注定,到了最后,依然还是没法改变。 而苏谨心无情的话,当场把云公子将要说的一番大义凛然之言全部堵了回去,一个连自己堂兄性命都不顾的女子,还能拿她怎么办。若云公子原先想借着这件事让苏谨心低下头求他,这会儿,云公子心中的谋划全打乱了,苏天耀是可恨,但现在最让云公子气得咬牙切齿的是,气得恨不得杀人的,却是苏谨心这个寡情无心的女人。 云公子气得不说话,但一旁的郑雪莹却假惺惺为苏天耀求情道,“云师兄,苏二小姐与我们是一家人,那位苏公子又是苏二小姐的堂兄,你快想个法子救他吧,否则苏二小姐心里头该多着急。” “苏二小姐,你放心,云师兄他一定会帮你的。”在云公子面前说完,郑雪莹又假装关切地安慰苏谨心,与刚刚极力嘲笑苏谨心之时简直判若两人。 郑雪莹是懂得察言观色的,她知道如何在云公子面前扮演一个善解人意的温婉女子,也知道如何慢慢挑起云公子对苏谨心的猜疑,一个男子即使再爱这个女子,也绝不能忍受这个女子的欺骗,而苏谨心在内心深处恰好有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这道屏障防备了任何人,其中便包括了云公子。 “苏天耀死不死的,与本小姐何干!”苏谨心一听,当即恼火道,“郑姨娘,你一个小小的姬妾,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还有,本小姐尚未嫁入云家,可不跟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是一家人。” “苏谨心,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那可是你堂兄啊。”郑雪莹故作震惊地瞪大了眼,仿佛今日被押到刑场砍头的不是苏谨心的堂兄,而是她的堂兄一般。 苏谨心也不想与郑雪莹再费口舌之争,打她,云澈必然会护着她;但若就此放过她,苏谨心又觉得自己很窝囊,从来都是苏二小姐欺压别人,何曾是别人欺压到她苏二小姐头上。 清眸转冷,苏二小姐平静了心中的怒火,转头对梁孟臣道,“离午时三刻还有一个时辰,奸商,你陪我去刑场吧。” 梁孟臣啊了声,这个小姑奶奶又在闹哪一出啊,她的未来夫君在场,却要他陪她去刑场,就怕他有命陪她去,没命陪她回来啊。 梁大公子当然百般不愿,但苏谨心冷眼一瞥,那不容拒绝的气势绝不在云公子之下,梁孟臣小心翼翼地走近云公子,嘿嘿笑道,“云表兄,表嫂有事吩咐小弟,小弟不敢不从啊。” 云公子没理他,倒是一手扶过将要摇摇欲坠的郑雪莹。 不得不说,郑雪莹弱不禁风的身子摇摆得很有技巧,不偏不倚,刚好可以倒向云公子的怀中,只需云公子伸手一接,当然,换做任何一个男子,看到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投怀送抱,几乎鲜有会推开吧,再说这美人身怀六甲,一跌伤,就是一尸两命,云公子就更不会推开了。 苏谨心自然知道郑雪莹是故意的,但这样一来,却是给了苏谨心良机,有郑雪莹拖着云公子,苏谨心便可以顺利地逃离,云公子是清雅君子,他不会紧跟一个女子的身后,更不会对着一个女子的背影大喊大叫。那些离经叛道的,那些惊世骇俗的,只要沾上一条,云公子都不会做。 看到苏谨心要离开,郑雪莹急了,她今日主要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林家的七颗莲子给林嫣做了陪嫁,林嫣嫁给苏天措,而苏天措又是苏谨心的堂兄,以苏天措对苏谨心这个堂妹的疼爱,那么,很有可能最上品的七颗莲子就落在了苏谨心的手中,郑雪莹暗自思忖道,林家仅存的这七颗莲子,是最上等的滋补良药,若她吃了这七颗莲子,不仅可以容颜不老,而且腹中的孩子也可以万无一失。 “云师兄,我的肚子好痛,救救我们的孩子。”美眸一敛,郑雪莹捂着隆起的腹部,痛苦地呻吟起来,“云师兄,莹儿不想死……” 郑雪莹的腹痛太突如其来,苏谨心才走一步,郑雪莹这边就痛得在云公子怀中哀嚎,苏谨心全当没看到,哭得太假,骗骗云澈还行,但骗她苏谨心根本不可能,与她而言,郑雪莹的这几声哀嚎,与她前世临死之时的绝望与折磨,根本就是讽刺地可笑。 她比谁都清楚孩子胎死腹中是怎样的一个感觉,因为,她经历过,那种撕裂般的痛,是她挥不去的梦魇,想忘,却一直忘不了。 “苏谨心,你站住!” 然而,出乎意料的,在郑莹开口之前,云公子却喊住了苏谨心,“拿出来。” “云澈。”梁孟臣不敢置信地制止道,“你疯了啊,没有那七颗莲子,未来表嫂会死的。她会死的!” 第三百九十三章 死不悔改 “莹儿已经没有周大哥、没有爹了,云师兄,除了我娘,你和孩子就是莹儿在这个世上的一切。莹儿从来不敢奢望当云师兄的正妻,莹儿明白自己的身份。”郑雪莹拽着云公子纯白的袖袍越哭越撕心裂肺,“云师兄,救我,救我们的孩子……啊……好痛…好痛…云师兄…” 一提到死去的周颐,还有已故的郑夫子,云公子的脸上变得复杂起来,他一把抱紧郑雪莹,“莹儿,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苏谨心止步,回眸,旭日下,那一团团的光晕打在她平凡的姿容上,尽是那般的绚烂夺目,她静静地看着世人眼中的谪仙一脸慌乱地抱着另一个女子,在她这个未过门的妻子面前上演着情深意重,这一刻,苏谨心笑了,但这笑却是越来越虚幻,愈发地看不清。 一直以来,这个白衣如仙的男子,是她这一世极力想要追逐、想要倾心相托的男子,两世为人,她已经看淡了这尘世间的情爱,但放不下的,是前世临死之时,他留给她的那淡淡的竹叶清香。原以为,这世间的情爱,本就是淡薄的,无须波澜,无须轰轰烈烈,只待水到渠成,便可归于平静。 难道,她又走错路了吗。 苏谨心看着云公子,没有说话,只是在等他做决定。 她耍计谋,几番欲擒故纵,更曾犹豫彷徨,究竟为的是什么,她不知道。或许,是为了得到前世从未得到过的荣光,还有整个江南的世家小姐人人殷羡的云府三少夫人之位;或许,是她贪恋那高高在上的谪仙淡漠的俊容,还有他身上独特的淡淡的气息。 所以,她忍受了他对她的冷漠,忍受了他对她的苛求,还有一次次地轻蔑与不屑…… 他是清高孤傲的,可她骨子里的高傲,绝不在他之下。 每一次装傻充愣,讨好他的同时,也是她放下自尊,最痛苦的时候。 云澈,我们真的走到尽头了吗。 “苏谨心,孩子是无辜的,有什么话回去再说,救人要紧。”云公子被郑雪莹捂着肚子的呼喊声吓得慌了神,失了理智,忙朝苏谨心伸手讨要林家仅剩的那七颗上品的处州白莲,“快给我,别闹了,算我求你了。” “求。呵呵……呵哈哈哈……”苏谨心在听到云公子的那一句低三下四之语时,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几乎泪盈眼睫,“本小姐没听错吧,不可一世的云公子竟然跟人说一个‘求’字,呵哈哈哈……云澈,你还敢说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姬妾,呵呵,既然舍不得她受委屈,何不娶了她,只要你说一声退亲,本小姐绝无二话。” “苏谨心!”云公子清俊的脸上满是怒火。 而他怀中的郑雪莹还不忘火上浇油,边哭边挑唆道,“苏二小姐,你怎能见死不救,这孩子也是云师兄的,他日后还要喊你一声嫡母。苏二小姐,你太自私了,为了自己的容貌,竟不顾云师兄的感受。苏二小姐,你的心胸这般狭窄,如何配得上云师兄,如何当得了我们云家的三少夫人……痛……好痛……” “本小姐巴不得你腹中的孩子死,更巴不得你死,救你,笑话。”抢她的东西,还抢得这么理直气壮,是云澈的孩子又如何,与她何干,是,日后郑雪莹生了这个孩子,这孩子还要喊她一声嫡母,呵呵,难道是因为知道她生不出来,他们就这般欺负她。 “死不悔改!”云公子怒火中烧,拂袖一甩,只见一阵厉风扫过,将苏谨心震飞,而他却拦腰抱起郑雪莹,疾步走向苏谨心,居高临下地道,“拿出来。” 云澈会武功,这个秘密其实已不是秘密,至少苏谨心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猜到了,虽然云澈没有告诉她。不止云澈会武功,恐怕梁孟臣也会。 苏谨心抚着胸口,狼狈地趴在地上。 “云澈,你死了这条心吧,这莲子我是不会给你的。”哪怕她毁了这仅剩的最上品的处州白莲,她也不会白白便宜郑雪莹。 “你……”好个狠毒的蛇蝎女子。 “云表兄,未来表嫂她……她不是这个意思。”梁孟臣拦住云公子,并不露痕迹地挡在了苏谨心的面前,而娄天一手扶起苏谨心,另一手按住了腰间的佩剑。 云公子抱着郑雪莹,一步步地逼近苏谨心,那一股凌厉的威严之气,使得梁孟臣与娄天的额上皆冒出了细细的汗。 世人只知“画仙”云公子画得一副好画,一支妙笔画尽天下,却不知,他真正厉害的,除了作画,还有那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功,就连死去的严夫子,见到云公子一旦动怒,也是战战兢兢的,不敢多说一句。 “容貌对你真的这么重要吗,比人的性命还重要?”云公子讥讽地望着是苏谨心,说到底,这个女子还是与世间的那些庸俗的女子一样,为了自己的容貌不惜任何代价,爱慕虚荣,肤浅地可笑。 “是,很重要。”苏谨心斩钉截铁道,这七颗莲子是牺牲了顾小六一生的幸福所得,给了郑雪莹,她怎么对得起顾小六。 “既然你觉得别人的性命不重要,那我今日就先要了你的性命。”长袖迎风,云公子的眼中杀气骤起,“苏谨心,你听着,若莹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活。” “云师兄……不可。”郑雪莹假意拉住云公子,虚弱地道,“莹儿死不足惜,倘若苏二小姐肯救我们的孩子,你就饶过她吧。”苏谨心,就算你命好,投胎当了苏家的嫡女,但你这辈子命中注定无子,一个女人啊,怀不上孩子,就是最大的错,郑雪莹面上是痛得哀嚎,其实她心里早就笑开了花,她一直都记得严夫子曾对云公子说过的话,说苏二小姐的身子极难受孕,云公子想要子嗣,只能找别的女人。 “云澈,我怕你杀了我,你的莹儿、你的孩子就只能给我陪葬了。” 一旁的梁孟臣与娄天面色紧张与凝重,但苏谨心依然面不改色,她清楚地看到郑雪莹眼中的幸灾乐祸,也清楚地看到了云澈眼中的杀气,那杀气,不同于以往,这次,云澈竟然是来真的,他居然要真的杀了她,仅是为了一个整日装可怜、扮柔弱的郑雪莹。 第三百九十四章 云澈,把它还给我 苏谨心在言语之间丝毫不给云公子面子,云公子的脸色愈发地阴冷。 “苏谨心,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她的脾气是越来越恶劣了,以前只道她没心没肺,现在她是连最基本的仁慈之心都没有了,动不动就诅咒别人死,这样狠毒的话,亏她也说得出口,云公子清冷的脸上寒气逼人,眼中更是带着对苏谨心的失望,身为苏家的嫡女,她难道不明白,在世家望族中,正妻的宽容与大度,是必不可少的。他没指望她能善待莹儿,但她这个样子,日后教他如何放心把当家主母的位子交给她。 “云澈!”眼看着云公子要出手,梁孟臣忙拦住了他,劝道,“未来表嫂只是在说气话,她的性子你还不了解,脾气倔得很,不撞南墙她就不回头,再说那七颗莲子是林家小姐的陪嫁,何等的名贵,怎么可能会在未来表嫂手里,退一万步讲,就算是苏大人给了未来表嫂,那也是救表嫂命的。”何必为了保住郑雪莹这么一个小小的姬妾,却让未来表嫂赔上性命,不值得。当然,这句话梁孟臣是偷偷在心里加上去的,他怕这一说出口,极有可能会惹得云澈不快,反而连累了苏谨心。 梁孟臣是温吞的性子,这一大段话讲下来,慢悠悠的,又耗费了不少时间,但难得的是,云公子也耐着性子听他讲完,只是郑雪莹就惨了,捂着隆起的腹部一直喊疼,哭得死去活来,若刚刚还有几分是假装,这会儿倒像是真的动了胎气,腹部在一阵阵的抽痛。 “梁公子,你不要被苏谨心那个恶毒的女人给骗了,什么用来救命的良药,那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她自己杜撰出来的谎言。”郑雪莹哭得梨花带雨,模样看上去也是楚楚可怜,虚弱道,“我自小跟着爹饱读诗书,上古的医书也涉猎过一些,那处州白莲的功效,除了滋补调养身子之外,还从未听说过可以治寒症的。梁公子,苏谨心她是骗你的。” 这会儿,郑雪莹也不喊苏谨心为苏二小姐了,而是愤愤地指责着苏谨心,将苏谨心说成了一个为了自己容貌而不顾他人性命的自私自利的女子。郑雪莹才不会管那处州白莲是不是苏谨心的救命良药,苏谨心死了,那就正中她下怀,若没有死,她也绝不会让苏谨心吃了那七颗莲子,一张相貌平平的脸都能迷惑众多男子,一旦有了绝世倾城的容颜,那还了得。郑雪莹越想越不甘心,无论如何,这处州白莲她势在必得。 “郑雪莹,你胡说八道什么,未来表嫂她不是这样的人。”饶是性子温和的梁孟臣也不禁被郑雪莹说的话气得火冒三丈,“未来表嫂她究竟欠你们什么了,她有必要为了你和你腹中孩子的安危去向苏大人讨要七颗莲子吗?你是谁,她又是谁!郑雪莹,你有何资格与未来表嫂相提并论!”一个不值一提的姬妾,就算死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要不是看在死去的郑夫子还有那周颐大哥的面上,他早暗中派人把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杀了。 本以为将苏谨心这个黑心又固执的女子的病说得严重些,云表兄会心软,想不到云表兄被这个郑雪莹迷了心智,是非黑白都颠倒了。 不过,看苏谨心这般紧张那传言中最上等的处州白莲,想来,这处州白莲对她很重要吧。 “未来表嫂,快,你快告诉云表兄,说那处州白莲是治好你旧疾的唯一药方,没有它,你会死的,快,你快说啊。”梁孟臣转身将苏谨心推到云澈的面前,着急道。 苏谨心刚出生不久就被林老爷拿她试了药,这事云公子是知道的,但他并不知那治好苏谨心药方上的药是哪几味,现在听梁孟臣提到了处州白莲也是其中的一味药,有些怔住了,望着苏谨心的眼中有怜悯,却也有怒气与怨愤,这个女子从来就不信任他,她的话十句中有九句是假的,就如同她说她要帮他铲除苏家,找到苏家当年劫持朝廷赈灾款银的证据,可一转身,她又反悔了,等他下令临安知府查封苏家,把苏家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除了找到被她掉包的那本留下来的孝经,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时,他就知道他又一次被她戏耍了。 她防着他,就跟防陌生人一样。 呵呵,被她戏耍一次就够了,可笑的是,他一次次地栽在她手里,什么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没有的事,处州白莲不过是一味令女子容光焕发的滋补良药,用来救命,怎么可能。”苏谨心绝口不提前两日与林老爷的谈话,却反而顺着郑雪莹的话道,“奸商,你不必为我解释了。没错,诚如郑姨娘所言,本小姐就是见不得她好,巴不得她一尸两命,免得出现在本小姐面前碍本小姐的眼。” “你……!” 又一道凌厉的掌风打向苏谨心,苏谨心一个踉跄,退后了几步,砰地一声,随后,她藏在袖口中的小锦盒就自己掉落到了地上。 难道是处州白莲?郑雪莹贪婪地睁大了眼,一时也忘了喊痛。 但凡世间的女子没有几个是不爱美的,哪怕郑雪莹已是江南第一美人,但她一听说林家仅剩的那七颗莲子还能让她的容貌再添几分动人姿色,也仍是心动,她是不能输给苏谨心的,才学与相貌,都不行。 “云师兄,我快撑不住了,痛,痛死我了……”但很快,郑雪莹又悲天跄地的哀嚎起来。 云公子运掌,掌风一动,小锦盒就飞到了他的手中。 “还给我,云澈,把它还给我!”苏谨心忽然发了疯似的双目猩红,她怒指云公子,对娄天下令道,“娄侍卫,把东西给本小姐拿回来!”为了得到林家的这七颗莲子,她把顾小六推向了火坑,并逼迫他娶了林嫣,事到如今,后悔已是来不及,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这七颗莲子,否则,她还有何颜面再见顾小六。 第三百九十五章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是,苏二小姐。”听到苏谨心下令,娄天提了剑,二话不说就直接刺向了云公子,在娄天眼里,他现在效忠的主子就只有苏家的这对姐弟两,一旦有谁威胁到苏家二小姐和大少爷的安危,无论是何人,他都会举起手中的长剑,一剑刺过去,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云公子抱着郑雪莹步步后退,倘若他的怀中没有抱着郑雪莹,一个娄天自然不是云公子的对手,可现在云公子一边要顾忌着郑雪莹,一边要应付娄天的刺杀,难免会有些吃力。 梁孟臣一见情形不对,忙从凉亭的旁边折了一根树枝握在手中,“娄侍卫,不得无礼。”便以树枝来挑开娄天锋利的长剑。 “在下只听苏二小姐的,梁公子,得罪了。”娄天一剑砍断了梁孟臣手中的树枝,又再一次地逼近云公子。 “苏谨心,浔阳王府倒是送了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卫给你。”云公子白衣纷飞,抱着郑雪莹连连躲闪,“我竟不知你已攀上了浔阳王府这个高枝。” 危险的气息逼来,苏谨心微微一颤,“这世间事,有哪几件是你云公子不知道的。当日,你把范范放在我身边,除了帮我,我想最大的可能就是,你会在有朝一日利用范范是吗。”范范是浔阳王的嫡孙,若能认祖归宗,必然是浔阳王府的唯一继承人,将范范藏匿于苏家,待时机成熟再利用范范钳制浔阳王府,这招棋高明。 “苏谨心,我说过,一个女子若太聪明,便是自寻死路。”云公子抱着郑雪莹忽然越过娄天,猛地朝苏谨心过来,吓得苏谨心惊恐地愣在了当场。 好快的身手! 抱着一个女子还能这般来去自如,这云澈的武功实在太深不可测了! 娄天也被吓住了,一时忘了返回去保护苏谨心。 顷刻间,苏谨心被一股杀气笼罩,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凝固,心跳也停止了,手心濡湿,在衣袖下紧紧握着,以云公子的武功,杀她,轻而易举。可他,就是不屑得杀她,因为杀她太容易了,什么时候都可以。 苏谨心艰难地倚在凉亭的一根柱子上,笑得苍白,“云澈,看来郑雪莹在你心中也不过如此嘛,她都在你怀中痛得只剩下半条命,你都没有想过带她去找我舅父看一下吗。” 此言一出,云公子这才发现,在打斗中郑雪莹已经痛得奄奄一息,当然,也有可能是郑雪莹见到这般激烈的打斗,一动胎气之下,吓得三魂去了七魄,才会几近昏阙。 被苏谨心这么一提醒,云公子面上有些恼羞成怒,他只顾着要惩治苏谨心,确实一时忘了郑雪莹,不过这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是苏谨心身边的娄天武功不低,挡住了他的去路。 “苏谨心,你最好祈祷莹儿没事,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云公子手拿小锦盒,抱着郑雪莹准备离开。 她即将要嫁的男子竟抢了她救命用的良药去救另一个女子,这不是天大的讽刺是什么,苏谨心急忙拽住了云公子,“把处州白莲还给我。” “谁敢欺负小爷的姐姐,小爷跟他拼了!” 忽然,一声稚嫩的童音响起,一道小小的身影唰地跑了出来,也从另一边拽住了云公子,“云师叔,不准你伤害姐姐!” 这一下,云公子的两边,一边是苏谨心,一边是范弋楚,把云公子紧紧缠住,云公子面上愠怒,“范范,让开!” 哇……云公子的一声怒斥,吓得范弋楚哇得一声大哭起来,“云师叔,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云师叔,性子虽寡淡,但绝不会这般冷漠地对他,更不会骂他。 云公子冷着脸,不说话。 “云澈,把东西还给我!” “云师叔,不要伤害姐姐。” …… 苏谨心与范弋楚两人的声音交叠出现,听在云公子的耳中,让云公子愈加的烦躁。云公子忍着怒火,真想一掌将苏谨心毙于掌下,但想了想,他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对于这个女子,他何止动过上百次杀她的念头,但每次运掌,哪怕打向她时,他都散了功力,只用剩下的一分力,算是给她施以薄惩。 “老夫不过出去一会儿,你们怎么就打起来了,快,快住手。救人要紧。”范弋楚一不见,范老当即就猜到这个臭小子是来找他的苏姐姐了,范老一挥手,他身后的七、八名护卫纷纷上前,几个将范弋楚和苏谨心从云公子的身上拉开,另外几个帮梁孟臣拦住了娄天。 “多谢范大人。”云公子清俊的面容尽是愤怒,他的白色衣袍被苏谨心和范弋楚拉拽得皱皱巴巴,袖口更是被苏谨心扯开了一道口子,这副模样,哪还是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谪仙,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白姑娘,你去给云公子府上的如夫人看看。”与范老一同前来的,还有白术。 白术带着一名小丫鬟,小丫鬟的手上端着一碗汤药。 “你把药给表小姐送过去。”白术吩咐完,就伸出双指按在郑雪莹的脉上。身为林家大少爷林昭昀的贴身侍婢,白术自然也是略知一番医理,这或许也与白术自小就是林昭昀内定的姬妾有关,林昭昀是个瞎子,林老爷与林夫人为他挑选姬妾的时候,必然要选一个能帮得上他的,故而,唯一待在林昭昀身边最久的白术便有幸可以习得林家高深的医术。 苏谨心半倚在范弋楚瘦弱的小肩膀上,这个十岁男童的肩膀虽小,但却在努力地支撑着她。 “表小姐。”小丫鬟托着红木漆盘,战战兢兢地屈膝,刚刚她跟着白术朝凉亭走过来之时,恰好看到苏谨心对白衣如仙的云公子又拽又扯,小丫鬟当即就吓到了,这表小姐也太凶悍了,哪有女子不顾礼法地与男子拉拉扯扯,还大喊着云公子的名讳,骂云公子是卑鄙小人,原以为自家的大小姐刁蛮任性、不好伺候,这与表小姐相比,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苏谨心端起汤药,一饮而尽,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苦涩的药汁,流入喉中,化作无穷无尽的痛楚。 苏谨心,既然已经无路可退,那你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只有活着,你才有希望…… 第三百九十六章 到底是哪里错了 “云公子,请恕奴婢直言,您的这位郑姨娘腹中的胎儿胎位不正,现又动了胎气,如若再不及时医治,恐怕大人和孩子都保不住……云公子,云公子……”白术边收回搭在郑雪莹脉上的手,边一五一十地说道,但话说到一半,却发现云公子的目光游离,瞥向了另一处,白术连喊了他几声,见他没反应,便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这一看,白术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刚刚她奉林昭昀之命给苏谨心煎避孕的汤药,原以为这位表小姐只是一时的赌气话,毕竟以苏谨心现在的身子,像这等虎狼之药一旦喝下,根本就是在折腾自己的身子,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白术一思及当年林氏对她的好,于是她就在煎药的时候故意把浣花草这一味药少放些,多放些滋补的药草,这样一来,哪怕苏谨心喝了药,也不至于把身子喝垮了。 “多谢白姑娘。”云公子回过神,依然平淡的声音中多了几分莫名的情绪,像是愤怒,却又像是一种解脱。 白术心下疑惑,却也未敢多言。 云公子怀中的郑雪莹刚有些清醒,可一听到白术说她有可能会一尸两命,吓得双眼一黑,又晕了过去。 “既然范爷爷也在,正好。”苏谨心用袖口一抹嘴角,药汁全沾到了绣着碧叶的袖口上,“娄侍卫,拿纸笔来。” “谨心丫头,你要做什么。”范老笑眯眯地道,一双浑浊的老眼却透着精明。 “退亲。”苏谨心缓缓启唇,掷地有声。 而这一声“退亲”,犹如平地起惊雷,不止梁孟臣等人呆住了,就连云公子也变了脸色,恨恨地望着苏谨心。 以前只道她桀骜不驯,这会儿她得寸进尺,愈发不把他放眼里了。 云公子把郑雪莹交到梁孟臣手上,自己疾步上前,一把夺下苏谨心手中的笔,震怒道,“你闹够了没!” 苏谨心奋力地甩开他,嘲讽道,“云公子,您是贵胄之后,万金之躯,而我不过是一介商贾之女,满身铜臭,小女子身份卑微,实不敢高攀。” “你竟派人调查我。”云公子的脸色沉到了极点,“苏谨心,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是又如何。”她苏谨心又不是傻子,嫁给什么人自然要调查得清清楚楚。 “好,好,苏谨心,这是你逼我的。”云公子忽的拂袖一甩,转头对范老道,“范大人,临安苏家罪犯欺君,现苏家人皆已被关押临安府衙,那么,这位在逃的苏二小姐该如何处置。” 云公子淡淡的声音故意拖长,言下之意很明显,苏家人都被关到了大牢,苏谨心身为苏家的嫡女,也逃不脱牢狱之灾。 云公子要把表小姐关到大牢中,白术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梁孟臣吓住了,云表兄不会是来真的吧。 “云师叔,我也是苏家人,你把我也关到大牢里吧!”范弋楚用稚嫩的声音大声地吼道,他要保护苏姐姐,就算是关大牢,他也跟苏姐姐一起。 照理说苏谨心是苏家之女,苏府中的人获罪被关到了临安府的大牢,苏谨心必然也罪责难逃,但这里是处州,临安府的官府差役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处州林家来抓捕苏谨心,只要拖一段日子,范老再想个法子李代桃僵,这事也就过去了。但现在云公子这么一说,把苏谨心这个犯人之女的身份直接揭露了出来,范老就算再维护苏谨心,也不得不考虑朝廷的律法。 当然,范老一直把苏谨心当做自己的嫡亲孙女看待,心里自然不愿意当场捉拿苏谨心归案。 “这……”范老为难道,“苏家的事老夫还未查清楚,等回到临安,老夫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这个期间,老夫会派人看住谨心丫头,她逃不掉的。” 范老是个中正耿直之人,要他徇私枉法,是绝不可能的,但为了苏谨心,范老已经退了一步,提出由他亲自看管苏谨心,也就是意味着一旦苏谨心逃脱,范老也难辞其咎,并要负上全部的责任。 “朝廷法度,范大人莫非想违背?”云公子冷笑道。 “云澈,你不用逼范爷爷了。”云公子面上是拿出朝廷的律法来逼着范老关押苏谨心,但实际上,无非就是在逼苏谨心,这些苏谨心哪能不明白,现在摆在她眼前的有两个选择,要么下嫁,云公子或许会看在她的面上,给苏家人留条活路;要么,她跟那些关在大牢中的苏家人一样,等候发落,不是一辈子的牢狱之苦,就是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回归故土。 为了逼苏谨心这个黑心无情的女子下嫁,云表兄竟然连这招都想出来了,梁孟臣心下暗叹,早知如此,又何必再兜这么大一个圈子,现在船离津渡,还怎么回得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苏谨心,等待着她的回答,她的话,有可能是天堂,也有可能是地狱,但苏谨心清眸微敛,再一次坚决道,“退亲。” 这一声音落,云公子终年淡漠的眸子,从眼底泛起了寒光,他死死地盯着苏谨心,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当初一心想嫁给他的女子,居然说反悔就反悔。 当日,是谁说,‘远之,我喜欢你。’ 当日,是谁说,‘远之,我们成亲吧。’ …… 当日的情,究竟是真,还是假。 “求范爷爷成全。”苏谨心倏地跪倒在范老的面前,磕长头。 “求爷爷成全,答应姐姐。”范弋楚也跪了下来,他虽然不懂苏谨心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既然这是苏谨心的选择,他就觉得他应该站在他的苏姐姐这一边,无论对错。 “你这孩子…”范老无奈,一摆手,唤来几名护卫,指向苏谨心,“把她抓起来吧。” “苏谨心,你嫁给我,就觉得这么委屈吗?”为了摆脱这门亲事,她竟宁愿去坐牢,也不愿当这人人殷羡的云家三少夫人,为什么! 到底是哪里错了。 是她,还是他! 云公子一个踉跄,清冷的俊容再也维持不了刚刚的尊贵优雅,而愤怒与难堪在此时齐齐涌上了心头,既然这个女子不属于他,那他,只有毁了她! 第三百九十七章 钦差大人也是苏家人 苏谨心平日是何等谨慎狡猾之人,哪怕委曲求全,她也不会将自己的后路全部去堵死,可这回,她仿佛是铁了心似的,不仅和云公子撕了脸面,主动要求退亲,还跪下来求范老逮捕她归案,这让在场的人无不感到震惊,尤其是梁孟臣,惊吓地一时说不出话来,暗道苏谨心这寡情无心的女人不会是中邪了吧,还是以退为进,将计就计? “谁敢抓小爷的姐姐!”范弋楚一声吼,小小的身子挡在苏谨心的面前,怒瞪着那几名将要靠近苏谨心的护卫,却忘了他现在也是苏家的人,苏谨心要入狱,他也一样逃不过。 云公子将袖口拽得紧紧的,神色忽然变得几分落寞起来。 “都说三月里的桃花是开得最艳的,看来,本小姐是无缘得见了。”一旦入狱,便是暗无天日的狱中生活,苏谨心举目远眺,双目却迷离,此时,暖煦正当空,她想到被押赴刑场的堂兄苏天耀,微微叹了口气,云澈要报复苏家,死一个苏天耀是绝不可能就此平息了他的怒火,在决定来处州林家之前,她就感觉到了,云澈真正要的,是所有苏家人的命。 苏家满门遭难,天地之大,还有何处,会是她苏谨心的栖身之所? 不会有这个地方的。 不会有的。 漫天的官府海捕文书,到处捉拿她的衙差,她能往哪里逃。即便侥幸逃过了,还有那一辈子都洗不清的犯人之女的罪名也会将她逼疯,这一世重来,她努力地活下去,一步步地走到今日,可绝不是为了过那种躲躲藏藏的日子。 苏谨心敛眸,伸手将身前的范弋楚抱在了怀里,“翊儿,别让范爷爷为难。” “姐姐,我们又没干坏事,为什么要把我们抓起来。”范弋楚到底年纪小,也并未意识到事态严重,总觉得有个当大官的爷爷,就算苏家出了事,他跟苏谨心也会没事的,然而,当那几名江南按察使府上的护卫逼近来时,范弋楚害怕了,他大声嚷道,“抓吧,你们都抓吧!最好把那位刚刚成亲的苏大人也抓起来,他是我们的堂兄,是最大的主谋!” 什么,位高权重的苏大人是主谋?范弋楚的一大声喊,使得这些护卫都停下了脚步,借他们十个胆,他们也不敢抓代天巡狩的钦差大人啊。 范老抚须,苍老的脸上带着笑意,这臭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的确,范弋楚说的没错,若是苏家人罪犯欺君,身为苏谨心堂兄的苏天措也是难辞其咎,但苏天措此刻的身份却是代天巡狩,比范老的官位不知高出了多少,要抓大理寺卿苏大人,别说几个江南按察使身边的护卫,就算宫廷侍卫,也得小心掂量着自己的身份。 大人,那可是钦差大人的堂弟堂妹啊,怎么抓,这几名护卫几乎都快哭了,退缩着不敢上前。 云公子听到顾六公子的名字,眼中闪过一道厌恶之色,“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话说到一半,谁知一旁的梁孟臣一个箭步,腾出一只手按住了云公子的袖口,并摇了摇头。 白衣襟袖下,一道金光划过,却很快被遮住了。 范老看着分明,却也未点破,只是故作迟疑道,“苏大人虽也是苏家人,可他毕竟是朝廷钦差,就算他有罪在身,也轮不到老夫来判。远之,今日之事,就当给老夫一个薄面,谨心丫头老夫会派人严加看守,你放心。” “她在,苏家也在,否则……”云公子从梁孟臣手中抱过郑雪莹,冷冷地盯着跪在地上的苏谨心,却没有再将后面威胁的话说出来。 好重的戾气!相交这么多年,他怎么忘了,这世上本就没有云远之这个人,既然没有云远之,又何来谪仙,下意识地,范老不禁打了个哆嗦,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云公子般。 “云澈,你无耻,把莲子还给我!”什么谪仙,根本就是个强取豪夺的伪君子。 苏谨心愤愤不平地朝云公子背影咒骂着,这算什么,如果是用这七颗莲子来换取她的自由,她认了,可云澈这个假谪仙对退亲之事竟丝毫不松口,怎么,真当她苏二小姐好欺负。 “苏谨心,没用的,只要是云表兄认定的事,你除了照着他的意思办,别的都是无济于事。”梁孟臣安慰道,“未来表嫂,你这辈子就乖乖地当云家的三少夫人,若有来世,记得,千万要离云表兄远些。” “一丘之貉。”苏谨心斜了梁孟臣一眼,却是收敛了刚刚在云公子面前的张扬,整个人也变得安静起来。 转过身,苏谨心拉起范弋楚的小手,“娘也该醒了,我们去看看娘。” “你们几个,好好保护苏二小姐。”在苏家的案子没有审清之前,苏谨心这个犯人之女的身份就无法改变,虽然范老不想抓苏谨心,但苏家这个大罪一抖露出来,依照朝廷律法,范老也不得不公事公办,不过好在苏谨心不用被抓入大牢,只是行动受些限制而已。 “多谢范爷爷。”苏谨心屈膝行礼,范爷爷能帮她到这个份上,也是仁至义尽,毕竟苏家犯的罪不轻啊。 “姐姐,要不要我去云师叔那里把莲子给你偷回来。”云师叔太坏了,居然抢苏姐姐的东西,还要送给那个讨厌的郑姐姐,气死小爷了。 “算了。”苏谨心笑着心灰意冷,郑雪莹腹中的孩子现在是云澈的命根子,若能用莲子救她们母子命,他巴不得马上就去煎药给郑雪莹服下,哪还会再顾及她。 “翊儿,翊儿,我的翊儿……” 不远处,一个疯疯癫癫的妇人跑了过来,并迎面撞向了苏谨心,苏谨心昨晚因纵情贪欢,已是身子疲软,被她这么一撞,就直直往地上倒去。 “姐姐!”范弋楚一声大叫,倏地小身子一趴,随后,就被苏谨心压得龇牙咧嘴,于是,范小爷一边痛得哀嚎,一边认真地沉思道,自从他当了苏谨心这个狡诈女人的弟弟,为何好事没捞到,还倒贴,亏大了,真是亏大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掩人耳目 秋荷紧追着林氏气喘吁吁地赶到,她见苏二小姐被林氏撞倒,吓得跪在了一旁,仓皇磕头,“二小姐恕罪,夫人又发病了,奴婢一时疏忽,就让夫人跑了出来……” “此事怪不了你,起来吧。” 苏谨心从范弋楚的身上爬起,并一手拉起范弋楚,替范弋楚拍了拍小锦衣上的尘土,整了整他的小玉冠。 “翊儿,我的翊儿呢?”林氏面上呆滞,疯疯傻傻地扯着这几名范老的护卫,而这几名护卫见林氏是个疯子,又与江南按察使范大人有些交情,也不好强行出手推开林氏,于是,本该跟着苏二小姐的这几名护卫就这么被林氏缠住了,与此同时,苏二小姐却抛下林氏,带着范弋楚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要不要跟上去啊,一名护卫对另一名护卫打眼色道。 你傻啊,大人都没说什么,何必自讨没趣,惹恼了苏二小姐,那位苏大人头一个就不会放过我们,另一位护卫识趣道。 这表小姐也着实太冷情,好歹姑奶奶是她的亲娘,她怎么能不管不问呢,白术心下对苏谨心不满,上前扶过林氏,“姑奶奶,奴婢送您回去吧。” 林氏嘴上含糊不清,“错了,都错了……” “退下。”范老朝那几名护卫挥了挥手,对梁孟臣道,“梁公子,与老夫对弈几盘,如何?” “范大人先请。”梁孟臣俯身作揖,挂在胸前的珠玉小算盘发出一阵阵清脆的撞击声,他掀袍弯下腰,慢吞吞地捡起落在地上的黑白子,并细心地放入棋盘中,随后,坐在了范老的对面,拿起的,却是刚刚云公子所拿的白子。 范老黑子一落下,梁孟臣的白子紧随而至。 “万千世界,虚幻成影,眼见的,耳听的,又有多少是真。”梁孟臣温吞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范大人一生放浪形骸,为何临老了却走入这禁锢中?江南有杜大人坐镇,又有钦差大人代天巡狩,更有几位藩王世代镇守,如今再添一位范大人您,倒也热闹。” 梁孟臣话中绵里藏针,但范老却故意装起了糊涂,“江南富庶啊,而那些遗老遗少又一个个地喜欢往这里钻,老夫若不来,岂不白白便宜了那些人。” 呵呵。梁孟臣干笑,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白术与秋荷一人一边扶着林氏,出了凉亭。 到了林氏住的院落,看到范弋楚一个人蹲在一棵大树下拿着小枝条在地上乱划,白术就问道,“表少爷,表小姐何在?” “姐姐身子不适,休憩去了。”范弋楚也不看白术,更没有过来扶林氏,只是拿着小枝条的小手在地上划得更快了,仿佛在发泄什么气愤之事。 “白术姑娘,您把夫人交给奴婢吧,奴婢这就扶夫人回房。”白术毕竟是林家的丫鬟,秋荷也不好意思让白术一直伺候林氏,当即就一手扶过林氏,算是下了逐客令。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白术心里哼了声,抬头有些怪异地看了眼苏谨心住的厢房,就怏怏地走了。 窗棂紧闭的厢房内,此时苏谨心正坐在桌旁,不远处,一人高的木桶内正冒着热气,烟雾缠绕。 “谁!”素手刚要解开衣带沐浴,房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令苏谨心忙转头,“你来做什么。” 看到来人,苏谨心放松了戒备。 眉清目秀的公子持剑走来,阴阳怪气道,“看你死了没啊。” 将剑别在腰间,秦怀显不客气地坐在苏谨心的身边,嘲笑道,“我顾六哥送与你的莲子被人抢了你都不伤心,感情我顾六哥在你眼里还真是什么都不如,苏谨心,你可真够没良心的。” 苏谨心一听秦怀显这话,挑眉道,“你刚刚一直跟着本小姐?” 秦怀显点头,又摇头,“云澈的武功极高,我离你太近他定会有所察觉。不过,你还算对得起我顾六哥,至少向云澈提出了‘退亲’,虽然这亲事没退掉,但我很高兴。” 秦怀显说的莫名其妙,苏谨心也听得一头雾水,她没退掉亲事,姓秦的有何可高兴的,是幸灾乐祸吗。 “你无缘无故地跟着本小姐,莫非……?”苏谨心脑中一闪,却又觉得有些荒谬,顾小六一向对她没有什么心机,更不会利用她,不会的,顾小六不会骗她的。 仿佛是看穿了苏谨心的想法,秦怀显恨恨道,“苏谨心,就算你怀疑这世上的所有人,你也不该怀疑顾六哥!” “我相信他。”一直都是。 苏谨心眼中坚定,“秦怀显,我想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顾小六是绝不会拿假的莲子来糊弄她,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秦怀显。 “那也是真的莲子,却不是处州最上品的莲子。”秦怀显一说出实情,苏谨心虽猜到了几分,但还是当场愣在了那里,这么说,云澈从她手中夺走的莲子是假的,还是,云澈从一开始就猜到了,所以…… “拿好了。”秦怀显将一个小锦盒塞在苏谨心的手中,在苏谨心的呆愣中,秦怀显朝她笑了笑,秦怀显原本就长得相貌堂堂、眉目清秀,此时一笑,又少了平日的杀戮之气,反而添了几分温和,“下回再丢,你就当一辈子的丑姑娘好了,呵呵……” 处州白莲是莲中上品,世间难得的滋补良药,当日在林家,这处州白莲就曾引得无数的贼人觊觎,若此时处州白莲落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女子之手,凭她一人之力,如何保护得了这稀罕之物。现在处州白莲被云澈抢走,倒是歪打正着,还省得他出手去夺,再掩人耳目,这也算是给顾六哥交差了吧,秦怀显暗叹道,苏谨心这个女人上辈子到底积了什么德,居然能把这世上最不会动情的男子迷得神魂颠倒,连高官显爵都不要了。 “噢,对了,为防夜长梦多,你赶紧照着方子煎药吧。”秦怀显长剑出鞘,一撞窗棂,窗户一开,他纵身一跃,就飞了出去。 “秦怀显!”苏谨心咬牙,这算什么,她苏二小姐的闺房让一个男子这么随意地进出,他是溜得快,可留下话柄、落人口实地却是她。 第三百九十九章 暗藏玄机 未时过后,那些前来林家参加选婿的世家公子几乎都走得差不多了,高二公子临走时还朝林老爷狠狠地大骂了几句。 “什么比桃花还娇艳的女子,胡说,都是胡说!” “长得这么丑,还敢说自己的女儿是处州第一美人,太不要脸了!” …… 因当时还有一些世家公子在场,高二公子的这些话,无疑把林老爷说得颜面无存,一张老脸再也抬不起来。 但碍于高祥是鲁国公府的二公子,林老爷又不敢得罪他,只能强颜欢笑,打掉门牙往肚里咽,好不容易把高二公子送走了,林老爷才收起笑容,低哼道,鲁国公府有什么了不起的,总有一日,处州林家会稳居江南,令谁都不敢来犯。 砰地一声,林家的大红朱门一关,林老爷甩袖走了进去。 这些世家公子之中,有几位是苏谨心认识的,例如临安刘知府的公子刘芮,吴郡祁家的祁邵,苏谨心为了避开他们,能躲则躲,旁人倒也没事,只有刘芮知道苏谨心就是当日女扮男装的苏玄卿,不过好在刘芮这个人的为人秉性苏谨心是绝对信得过的,然而苏家的人现在被抓到了临安府衙,这刘芮也聪明,没有跟苏谨心相认,否则苏谨心这个苏家在逃犯人之女要是在众多的世家公子面前揭露了,就连范老这个江南按察使大人也保不住她。 苏谨心沐浴完,一袭素淡衣衫,肩头长发未干,就坐在房内的窗台前随手翻着书,但她的心神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当巧兰端着茶水进来,苏谨心才微微回了神,指了指前边的木椅,“坐下吧,陪本小姐说会儿话。” “二小姐又遇到烦心事了。”巧兰将茶盏放在桌上,却没有坐下,而是恭敬地走到苏谨心身后,为苏谨心锤肩。 苏谨心苦笑,“可不是,一件比一件棘手。”在巧兰面前,苏谨心是没有任何防备的,除了瞒了她跟云公子之间现在的波云诡谲,毕竟在巧兰心里,已经认定了云公子就是苏家的二姑爷,苏谨心倒不是怕巧兰站在云公子一边,而是巧兰这小丫鬟对云公子没什么提防之心,任何云公子说的事巧兰都会相信,这一点让苏谨心很无奈,可仔细一想,人家云公子在江南当了十几年的谪仙,江南那么多的人都未识破云公子的真面目,巧兰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鬟被他的假象所骗也就无足道哉了,倘若她也并非是再世为人,那么,她也会跟巧兰一样相信这世上真会有云远之这么一个谪仙的存在。 不过,经过今日之事后,云澈在巧兰心里,多少会受到质疑,这也多少让苏谨心有些安慰。 巧兰边为苏谨心锤肩边道,“有苏大人在,再棘手的事,苏大人也会帮二小姐您解决的。” 然而,巧兰这一句看似无心的话,却在苏谨心的心里泛起了一阵阵的酸楚,“他已是林嫣表姐的夫婿,我们怎能再劳烦他。” “可苏大人也是二小姐您的堂兄啊。”巧兰不解地道。 “是堂兄,就更应该避嫌!”苏谨心的声音忽然冷了几分,吓得巧兰苍白了小脸。 “奴婢逾矩了。”巧兰低了头,“二小姐您别生气,奴婢知错了。” “二小姐,二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仓皇闯了进来,打断了苏谨心与巧兰主仆间的对话,苏谨心抬眼一看,是秋荷。 “我娘病重了。”苏谨心不悦道。 “不,不,不是……是……是云公子的那位郑姨娘吃了二小姐您的莲子,她……她的身上流了很多血,估计孩子是保不住了,云公子已经差人来抓二小姐您了,现在那些人被娄侍卫和张贵拦在了院落中,二小姐,要不您先避一避,奴婢看他们几个凶神恶煞的,好可怕。”秋荷面色惊恐,说话也打着哆嗦,显然吓得不轻。 秦怀显不是说那莲子只是一种普通的莲子吗?怎么会有毒!苏谨心惊得从木椅上站起,冷声道,“本小姐问心无愧,何须躲他们。” 顾小六不会骗她,但秦怀显可不一定。 秦怀显一直视云澈为眼中钉,倘若借她的手打击云澈,也不是不可能;但云澈要夺她手中的莲子,秦怀显怎么可能事先知道,除非,那个在莲子上下毒的人不是秦怀显,那么,那个人真正要害的,不就是——顾小六,苏谨心心一惊,处州白莲是属于林家小姐的陪嫁之物,顾小六娶表姐林嫣,那最上品的处州白莲自然归顾小六所有,而真正需要莲子的是她,此事除了顾小六,秦怀显,还有舅父林老爷,绝不会再有第五个人知道。再说,舅父已经答应帮她解毒,没必要再和顾小六结怨,使林嫣表姐在顾小六和林家之间为难。 是谁,到底是谁? 还是,此事另有玄机? 苏谨心脸上凝重,啪的一声,下意识地,就将手中的书重重地掷于了地上。 张贵不会武功,一个娄天武功虽高,但也是分身乏术,于是,伴随着院落中的打斗声,有几个护卫在云喜的带领下直接破门而入,苏谨心认得这些护卫,正是江南按察使范老的护卫。 这种事情,也就耿直中正的范老会公事公办,若换作旁人,必然会先请示下钦差大人再做决定,问钦差大人,不管是不是苏谨心,事情都可以有转机。 巧兰怒指云喜,“大胆,我家二小姐乃是你们云府未来的三少夫人,岂容你们几个无礼!” 云喜先是对苏谨心行了礼,然后肃然道,“苏二小姐,您蓄意谋害我家郑姨娘,罪证确凿,公子已将此事禀报范大人,请苏二小姐立即移步正堂,听候范大人发落。” “罪证确凿吗?”苏谨心哂笑,“你们所说的证据,不会是那七颗莲子吧。还未开审,你家公子就定了本小姐的罪,云喜,你且说说,你家那位弱不禁风的郑姨娘是如何吞下那七颗莲子的。”以此看来,这郑雪莹小产是八九不离十了,可惜,真是可惜,再有几个月,郑雪莹那腹中的孩子就可以呱呱落地,可惜啊,苏谨心心下一阵惋叹,脸色也显得更沉重了。 第四百章 一生一世可好 云喜走到苏谨心身边,低眉顺耳,“是郑姨娘瞒着公子私自将莲子熬了汤,等她喝完不久,就出事了。” “孩子真的没了。”苏谨心抚着腰间的丝绦,有些不敢置信,这孩子无论对郑雪莹还是对云澈,都是至关重要的,至少现在,在云澈心里,她还比不上郑雪莹腹中的那个孩子。 “公子请林老爷看过郑姨娘了,命是保住了,但孩子……”云喜摇头,他平日虽对苏谨心颇有微词,但对于此次在莲子上下毒的事,却也不认为是苏谨心所为,一则苏谨心原本就是正妻的位子,哪怕郑雪莹生了十个八个的子嗣,也不及她一个正妻所生的嫡子;二则苏谨心这人一向聪明狡猾,若要谋害郑雪莹不会笨到用这个法子,谋害的目的是达到了,但罪名却也担上了,不值得。 几个护卫来势汹汹,但一对上苏谨心的冷眸,皆被她的威严之气所震,一袭素衣的女子,长发及腰,身姿曼妙,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凌人之气,竟将这几名护卫生生逼退。 “姐姐,我陪你去。”走到院落中,范弋楚跑了过来,拉住苏谨心,并老气横秋地对娄天道,“等会儿你保护姐姐,不用管小爷。” 娄天持剑,“是,大少爷。” “这叫恶有恶报,谁让她惦记姐姐你的东西,这下遭报应了吧,要小爷说,毒死她最好,免得她嚣张,在云师叔面前总说姐姐你的坏话。”范弋楚幸灾乐祸道。 苏谨心瞪了一眼范弋楚,“口无遮拦。” 范弋楚撇嘴道,“那郑姐姐的孩子没了,云师叔也就不会管她了,苏谨心,小爷知道你心里高兴着呢。” “是吗?”苏谨心眯眼,似笑非笑。 “姐…姐……”范弋楚故意拖长音,清秀的小脸讨好地贴近了苏谨心,“小爷最近很乖,很乖噢,你不会丢下小爷不管吧。” 苏谨心一怔,紧拧的眉间仿佛舒展了几分,果然,很多事,都瞒不过范范这个臭小子。别看范范这个臭小子只有十岁,但这小子可机灵着呢,至少有他在,云澈多少会顾虑些。 来到正堂前,苏谨心忽然止步,面对着范弋楚,笑染眉稍,丹唇浅浅氤氲,勾出一抹轻笑,“一生一世可好。” 恍惚间,似乎有一阵脚步声纷至沓来。 范弋楚微微涨红了小脸,“小爷去找爷爷,有爷爷在,姐姐你会没事的。”说完,就跑了进去。 料峭春风,徐徐而来。 苏谨心悄闭眸,衣袂随风飘,长发缠肩头。 “这世上,没有人能伤害你。”包括我。 蓦然,醉人般的声音在苏谨心的身旁响起,随之,一件紫色的长袍就披在了苏谨心的肩头,还带着那个人的温热气息。 “穿的这般少,怎么就出来了。”关切的声音毫不遮掩。 苏谨心睁开眼,视线微转,身旁,秦怀显手执折扇,扇面是一片桃花林,三月里桃花络绎缤纷,铺天席地。 扇面之上一行草书:柳絮无依着,莫遣流水,何妨戏桃花。 运笔放纵,轻狂连绵,犹如其人。 苏谨心一眼认出这字是顾六公子所写,发愣之际,秦怀显手中的折扇被人所夺,啪得一声,折扇敲在秦怀显头上,秦怀显抱头哀嚎了一声,“顾六哥,难道我们兄弟之间的情分还不如这一把破扇子吗。” “是啊。”折扇倏地合上,随后,秦怀显的身边露出了一张妖娆绝世的俊颜,薄唇嫣红,眉如远山,魅人的声音永远都是三分未醒,三分迷离,声音缠绵,多情入骨。 顾六公子见苏谨心走路艰难,二话不说,在苏谨心的低呼中,直接拦腰抱起她,“我带你进去。” 大人,苏二小姐现在是涉案的犯人啊,展让惊得差点掉了眼珠子,还未开审,大人就有了包庇之心,完了,大人的连坐之罪跑不了了。 看来,江南按察使大人请他家大人来陪审,绝对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顾六哥,劫狱的时候喊上小弟啊。”一旁,秦怀显嘻嘻笑道。 这一下,展让就更犯愁了,大人不守礼法也罢了,秦二爷您好歹劝着点啊,可您倒好,不仅不劝,还尽出馊主意,劫狱,堂堂代天巡狩的钦差大人去劫狱,这事要真发生了,还不让鲁国公等人笑掉了大牙,这么多年明杀暗杀,朝廷争斗,结果大人就这么轻易毁在了一个女子手上,这算什么事啊。 “顾小六,放我下来!”苏谨心挣扎,娇喝道。 “可以。”顾六公子面上一口答应,大手却把苏谨心抱得更紧了,“但是,等会儿我会说,莲子上的毒是我下的。” “你没理由害郑雪莹。”苏谨心冷声道。 顾六公子气道,“谁都知道你苏谨心是我最疼爱的堂妹,为了让你坐稳云府三少夫人的位子,由我这个堂兄出面为你扫清障碍,有何不可。” “你……!”苏谨心被顾六公子堵得说不出一句话。 “苏谨心,你就这么瞧不起我吗?”在世人眼里,他这个钦差大人不过是靠谄媚皇上所得,这几年青云直上,娈宠的谣言就从未断过,顾六公子苦笑,妖娆的俊颜闪过一抹哀伤,“还是……你依然嫌我脏?” “那你是皇上的娈宠吗?”关于顾六公子是皇上娈宠的这件事,苏谨心从未问过顾六公子,甚至是未证实,便把顾六公子定了罪,然而现在旧事重提,苏谨心想到当初说的那一句话,心下一痛,涩涩问道。 顾六公子艳如桃李的眸子隐隐有着几分泪光,他极力地克制着,笑笑道,“苏谨心,你一向聪明,我是不是娈宠,你难道还要问我吗。” 苏谨心,若我是皇上的娈宠,此刻,我便不会如此抱你。 顾六公子的笑中带着酸楚,步上石阶,他走得极缓,极缓。 秦怀显佩剑走在前头,展让、展鹏等几个侍卫紧随其后,而云喜和范老派来的几个护卫一时被阻拦,只能面面相觑地跟在最后面,尤其是范老派来的几个护卫,暗暗庆幸刚刚没抓苏二小姐,否则以钦差大人的这般护短,他们焉有命在。 第四百零一章 若她喜欢,杀人放火也亦可 郑雪莹在林家出事,云公子一怒之下又报了案,当处州府衙前的鸣冤鼓一敲破,身为处州知府的金大人吓得险些从木椅上掉下来,若开审,涉案的人实在太多,且不说处州第一世家林家,就是苏谨心这个钦差大人最疼爱的堂妹身份,也足够金知府头痛了。 金知府平日就和林家沆瀣一气,林老爷说什么,金知府一般都点头称是。可这回,林老爷在江南按察使范大人、钦差大人面前什么都不是了,金大人一个小小的知府就更微不足道了,他苦着脸,端坐在林家临时设的公堂上,右边坐着不苟言笑的范老,左边的位子空着,显然是为那个位高权重的苏大人准备着。 左为尊,右次之。如今在处州境内,苏大人最大,让他审苏大人最疼爱的堂妹,这不是找死吗,金知府心中叫苦不迭,忙偷偷看了眼一袭白衣的云公子,这位公子的座位虽排在范大人的后面,但他的身份可不低啊。最要命的是,这位公子喜欢扮猪吃老虎,把他推到了前面背黑锅,自己却躲在了暗中。 云家何时与鲁国公府过往甚密了,还以为这云澈只是个小小的世家之子,想不到背靠鲁国公这棵大树,金知府抹了抹额上的汗,一咬牙,手一拍惊堂木,“带犯人!” “谁是犯人。”抱着苏谨心的顾六公子刚好步入正堂,吓得金知府手一滑,惊堂木就这么飞了出去。 “下官该死,下官该死。”钦差大臣代天巡狩,有便宜行事之权,金知府往日在处州府的官衙内审案本就糊涂,往往没有查清来龙去脉就胡乱定了罪名,这次遇到顾六公子,又加上口不择言,吓得脸色都白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着。 “苏天措,你还护着她,难道她杀人放火,你都纵容吗!”林嫣听到苏谨心谋害郑雪莹腹中的孩子,就万分气愤,直骂苏谨心狠毒,仿佛被害得没了孩子的人不是郑雪莹而是她,随后又听到要在林家暂设公堂审理此案,当下拍手称快,带了丫鬟,喊上林氏就早早过来了。可这会儿见自己的夫君抱着苏谨心众目睽睽地走了进来,气得双目怒瞪,心中将苏谨心骂得更厉害了,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恶毒也就算了,还勾引她的夫君,太不要脸了。 “若她喜欢,杀人放火,也亦可。”顾六公子一笑,仿如绚烂的烟霞,令满堂熠熠生辉,他缓步而来,优雅从容,风姿绝代。 “苏大人,请注意自己的言行。”范老故意咳了声。 “本官是人人唾骂的奸佞之臣,再背几个罪名,无妨。”顾六公子丝毫不以为意,他本就是出了名靠美色迷惑君王的佞臣,如今再添几宗包庇之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这个官位是越骂越升得快,若是哪天他得了民心,那他才要担心了。 云公子一言不发,但淡漠的双眼却一直盯着苏谨心,他看到她瘦弱的身子蜷缩在别的男子的怀中,她的身上覆盖了别的男子的衣袍,这一幕,无疑是天大的讽刺,试问这世间有哪一个女子,订了亲,还与别的男子藕断丝连,不干不净。 顾六公子将苏谨心放下,自己走到了公堂最左边的位子上,还未坐下,就喊了声“展让。” “是,大人。”展让当即会意,忙从云公子那边本该给梁孟臣坐的木椅搬了过来,放在苏谨心的面前,跪在地上的金知府惊得张大了嘴,审案子的人跪在地上,有嫌疑的犯人却是坐着,更古至今,这还是头一遭。 这案子还怎么审啊,无论怎么审,倒霉的都是他,金知府发福的圆脸直接贴在了地上,欲哭无泪。 梁大公子也很郁闷,他好歹也是临安梁家的少主,现在却沦落了和云喜一样,只能站在云澈身边,当个跑腿的小厮,憋屈啊,本公子何时这么落魄过。 “苏…”林嫣气得直发抖,刚要骂顾六公子,却被林夫人制止了,她这个女儿就是心眼直,还喜欢耍性子,苏大人若垮了,他们林家就什么好处都捞不到了,唉,嫣儿要是有苏谨心一半城府,何愁苏大人不回心转意。 “嫣儿,你要顾着自己的身份。”林夫人低声劝道,“等你跟着苏大人回了京,你就是诰命夫人,她苏谨心这辈子都只能乖乖喊你一声堂嫂。” “娘,我不甘心。”林嫣咬唇,虽然娘总教导她男子三妻四妾本属寻常,但她的夫君,不仅风流之名在外,还贪恋自己的堂妹,这要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金大人,开审吧。”范老笑眯眯地道。 老狐狸,自己倒撇得干净,跪在地上的金知府在心里一边骂着范老,一边诚惶诚恐地起了身,先是对坐在左边的顾六公子行礼,接着又对范老和云公子作揖,最后才颤巍巍地坐到了公堂上。 “苏谨心…”金知府刚念到苏二小姐的闺名,坐在左边的顾六公子便不悦地哼了声,金知府忙改了口,连拍惊堂木的声音也拍得极低,“苏二小姐,有人告你谋害云府的郑姨娘,你可知罪。” 苏谨心坐在堂前,漫不经心地摆弄着紫色长袍上绣着云纹图案的襟绣,眼里哪有处州知府金大人。 金知府急得满头大汗,却不敢大声质问苏二小姐,提一句苏二小姐的名字,他旁边的苏大人就给他摆脸色,生怕他吓坏他的宝贝堂妹;拍一下惊堂木,他就看到苏大人带来的几个侍卫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长剑,这根本就是当众威胁朝廷命官啊,太无法无天了,这还有没有王法。 一转头,金知府更惶恐了,右边的云公子虽然没有在威逼他,但金知府一想到那枚鲁国公府的令牌藏在云公子的袖中,金知府此刻就如坐针毡,审是死路一条没错,但审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不审,他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连保命的机会都没有。 金知府是昏庸无能,但他并不笨,当初他当上处州知府,也是经过乡试、会试、殿试,科举中第后,一直是候补知县,若非鲁国公随口的一句话,赏了他一个穷乡僻壤的小知县当当,现在,有可能他还只是个候补的,如今一步步地爬上知府的位子,一半是林家帮他在打点,还有一半就是他每年不断地孝敬京师的鲁国公,虽然人家国公爷看不起他这个小知府,不过好在跟国公府的管家混了脸熟,现在鲁国公的令牌到了,若是换了往日,他巴不得自己可以帮上这个忙,可现在,来了个顾六公子这个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他根本就得罪不起。 苏二小姐,您不好好地待在临安,跑我处州来干什么,金知府就差要下跪给苏二小姐磕头了,心中一片哀怨,怎么办,明知这个小姑奶奶是在逃的犯人,不能抓;要审,还得左右权衡,两边都不得罪,这差事要命啊。 第四百零二章 若一个不够,你们还可以生一窝 “那毒不是我姐姐下的,你们不要冤枉她!”范弋楚站在范老的身旁,小脸气鼓鼓地,对金知府大声吼道,“你敢判姐姐的罪,小爷日后定饶不了你!” 云师叔最近怎么了,总是欺负苏姐姐,到底苏姐姐是哪里得罪云师叔了,还是那个柔柔弱弱的郑姐姐在云师叔面前说了苏姐姐什么坏话,离间了云师叔和苏姐姐,范弋楚在一旁急得小脸涨红,委屈得几乎要掉泪。 金知府被范弋楚这么一个十岁的孩童一吼,面上挂不住,但手心却也出汗了,他怎么忘了,这位苏二小姐还是江南按察使大人的干孙女,万一判了这苏二小姐的罪,范大人这里也不好交代。 “金大人,这起案件发生在你治下的处州境内,你身为处州府的地方父母官,此刻在公堂之上你最大,你想怎么审就怎么审。老夫与苏大人不过是来听一听,金大人你才是主审。”范老将范弋楚拉到身边,一脸肃然,“金大人,继续审吧,若此事真是谨心丫头所为,老夫即便是身为她的干爷爷,也绝不会包庇她!” 范老这么一说,无疑是一副大义灭亲的口气,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朝廷律法面前,无论是他,还是苏大人这个皇上亲派巡视江南的钦差大人,都不能徇私枉法,否则,就是无视朝廷法度,有不臣之心。 有了范老的这一句话,金知府稍稍松了口气,都说新上任的江南按察使大人铁面无私、六亲不认,现在看来传言不假,猛地再一拍惊堂木,金知府又硬着头皮审了起来,“苏二小姐,本府在问你话呢。” 范弋楚涨得通红的小脸又气又急,他想跑过去帮苏谨心,却又被范老身边的护卫拦住,这边苏谨心还未出声,他就怒道,“姐姐是冤枉的!昏官。”而这‘昏官’二字,范弋楚是小声地嘟囔出来的,因为坐在公堂上的大官之中有一个是他最敬重的爷爷,他不想骂爷爷是昏官,可他就是不明白为何这个一向最疼爱他的爷爷在当了大官之后就变了呢,以前和他一起住在五云山上的爷爷不是这样的。 “范大人所言极是,在这公堂之上自然是明镜高悬、正大光明。”身着紫色绸衣的顾六公子倏地打开折扇,妖艳的眸子一转,嘴角噙笑,“金知府,你就好好审吧,不过,本官可要事先提醒你,这公堂之上也最忌屈打成招、严刑逼供,金知府,你可听明白本官的意思了吗。” “是,是,下官明白。”金知府额上冒汗,心道,这位苏大人可真够护短的,他不过是问了苏二小姐这么一句话,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背上了严刑逼供的罪名,冤啊,实在是太冤了。 “来人,把物证呈上。”金知府一时不敢再审苏二小姐,就命衙差把郑雪莹吃剩下的莲子取了过来,暗想着等会儿人证、物证俱在,然后再想个法子让范大人判苏二小姐的罪,这样钦差大人就不会怪到他头上,而他也算在云公子面前交了差。 “谨心丫头,你且看看,云家可有冤枉你?”范老看过物证后,摆了摆手,让衙差把莲子拿到苏谨心的眼前。 苏谨心看了看所谓的物证,心中哂笑,这郑雪莹倒也贪得无厌,七颗莲子吃得还剩下二颗,幸亏是假的,若是真的,岂不白白便宜了她。 点了点头,苏谨心不能不给范老这个面子,“范爷爷,这莲子确实是我的,但我没下毒。”云家的三少夫人之位,她早已不想再争,郑雪莹若要,就尽管拿去。 “是你,苏谨心,就是你!”忽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闯进了公堂,她一把拽住苏谨心,锋利的指甲狠狠地嵌入了苏谨心的皓腕,“苏谨心,你好狠,你自己生不出孩子,偏要害我的孩儿,苏谨心,我要你还我孩儿的命来!” “郑雪莹,你没了孩子,与本小姐何干。”苏谨心平静的脸上也有了几分怒火,她一把推开郑雪莹,而披在身上的紫袍也随之滑落到地上,“你要不吃那莲子不就没事了吗,现在孩子没了,依本小姐看这是你自找的。” “你……”郑雪莹当即被气得直哆嗦。 苏谨心捡起紫袍,冷嘲热讽道,“孩子没了,你就再找你的云师兄生一个啊,反正你还年轻,若一个不够,你们还可以生一窝。” 郑雪莹满腹才华,又是江南一带的才女,像苏二小姐这等粗鄙的话,她自然是不会说的,故而,被苏二小姐一阵奚落,含泪的双眼几乎要冒火。 郑雪莹本就姿容绝美,这会儿再加上三分病弱,三分脸色苍白,三分楚楚可怜,无疑使得在场的人都不禁同情起她来,如此的美人,谁能忍心害她。而反观苏二小姐,长得一般,还刻薄地说人家孩子没了是自找的,唉,真是可怜啊,怎么就摊上苏二小姐这么个狠毒的主母,孩子要想保住也难。 “云师兄,你要为莹儿做主啊……”郑雪莹嚎啕大哭,当然这一次她是真哭,毕竟是她自己怀了这么久的孩子,眼看着就要分娩,可现在孩子竟然没了,她一遍遍地嘶吼着,咒骂着苏谨心,就算被苏谨心推到了地上,她也不忘抱住云公子,哭得凄厉,哭得肝肠寸断,“云师兄,是苏谨心害死了我们的孩子,你要杀了她,杀了她!” “莹儿,你刚刚小产,地上凉,别伤了身子。” 云公子终是不忍,俯下身,扶起了郑雪莹,郑雪莹就趁机倒在了云公子的怀中,越哭越悲凉。 一旁的林嫣气愤填膺道,“娘,你听到没,苏谨心她自己生不出孩子,就嫉妒别人,不让别人生。这案还审什么啊,我看莲子上的毒八九不离十就是苏谨心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干的。” “胡说什么。”顾六公子脸一沉。 “苏天措,我又没说错,你的谨心堂妹这辈子都生不出一个孩子来这是事实,不信,你可以问我爹。”林家的医术向来在江南人人皆知,这会儿林嫣搬出林老爷,就把苏二小姐生不出孩子的事直接板上钉钉,也就证实了郑雪莹所说的话并非是诬陷苏谨心。 林嫣自小娇惯,大小姐脾气一上来,也就什么都不顾了,“我看这不是正好称你的意,万一你的谨心堂妹怀了别的男子的孩子,你该怎么办。是爱屋及乌呢,还是亲手杀了你最爱的堂妹。”林嫣故意在苏谨心面前亲昵地喊顾六公子夫君,而林嫣每喊一次夫君,顾六公子艳如桃瓣的眸子就沉一分,杀气乍现。 第四百零三章 她还入不了本小姐的眼 “夫人,请慎言。”展让提剑经过林嫣身边,故意稍稍拔了剑,一道剑光闪过,林嫣和林夫人皆被剑上的寒气所逼迫,吓得花容失色。 林嫣缩了缩脖颈,虽不再咄咄逼人,却仍怒瞪着顾六公子,苏谨心到底有哪里好,一个在逃的犯人之女,论相貌,连府上的丫鬟都不如,而她,堂堂的处州林家嫡女,府里的家产有一半爹都是拿了给她做嫁妆的,还有,苏谨心能给他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吗,林嫣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委屈,她对她的这个夫君已经做到仁至义尽,救了他一命,还把自己给了他,可他就是这么报答她,报答他们林家的吗。 “云表兄,我竟不知道你打算生一窝啊。”梁孟臣站在一旁捂着嘴笑,苏谨心这个女人说话是越来越刻尖酸刻薄了,什么叫一个不够,还可以生一窝,这不是把云表兄比作猪吗,没看到云表兄的整张脸都黑了。 云公子低哼了声,双手却搂紧了郑雪莹。 “苏二小姐,物证在此,你还有什么话要说。”金知府一想到云公子手中的那枚鲁国公令牌,不由得连连追问道。 苏谨心素手拿着紫袍,站直了身子,却不说话。 “苏二小姐,本府再问你,你与云府的郑姨娘平日关系如何。”金知府旁敲侧击道。 苏谨心看了眼倒在云公子怀中的郑雪莹,不禁轻笑出声,“她还入不了本小姐的眼。”言下之意,江南第一美人在她苏二小姐眼里,也不过如此。 郑雪莹听了之后,气得直发抖,苏谨心这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她有什么可嚣张的,若论家世,原先她是苏家正室所出,可如今苏家获罪,满门皆被关在临安府的大牢中等候发落,如今的她连寻常百姓家的女儿都不如。 “听闻苏二小姐曾鞭笞过自己的亲姐,不知可有此事?”金知府又问道。 苏谨心愣了一下,都说这位处州知府是个没有主见的酒囊饭袋,现在看来传言也不全是真的,至少这金知府问她的每一个问题,看似无关紧要,但却是挖了陷阱让她往下跳,问她与郑雪莹的关系,无非是说她心胸狭窄,眼里容不下郑雪莹,此次给郑雪莹下毒的只能是她;问她在苏家的那些报复谢姨娘和大姐苏谨妍的事,无非是说她苏二小姐为人狠毒,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不放过,更何况是与她在云公子面前争宠的郑雪莹。无论什么说,到了最后,她这个未来当家主母谋害姬妾腹中孩子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苏谨心,怎么,你不敢说了。”郑雪莹杏眼含泪,怨愤地盯着苏谨心。 林嫣对苏谨心本就厌恶至极,这会儿听到苏谨心在临安的所作所为,更是气炸了,这么一个狠毒卑鄙的女子,她的夫君竟然还在包庇、纵容,是瞎了眼了吗。 苏天措,你当真是是非不分!林嫣在心里痛骂道,苏天措,总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本小姐有什么不能说的。”苏谨心轻蔑一笑,“本小姐乃嫡出,大姐苏谨妍虽年长于我,不过是一个姬妾所生,她犯了家规,自然就要受罚,再说,鞭笞大姐是娘下的命令,只是那日翊儿发病,娘忙着照顾翊儿,才会把这事交到了我手上。”反正林氏疯了,他们要找林氏对证,也是百忙一场。 “姐姐说的是事实,那几日小爷病了,娘就让姐姐暂时打理府上的事。”范弋楚忙不迭点头附和,苏谨妍那个蛇蝎美人,苏姐姐就算让人把她打死了也活该。 “据说苏二小姐……” “够了!”一道厉喝起,顾六公子倏地站起身,“那莲子是本官给谨心的,金知府,你莫非要怀疑本官,嗯?” 家丑不可外扬,金知府再问下去,临安苏家的家底都要被当众揭了出来,苏谨心却也没觉得什么,但顾六公子早已于心不忍,他不等金知府说完,就当即打断了金知府的问话。 与此同时,一旁范老的神色竟也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下官不敢。”被顾六公子这么一斥,金知府吓得险些从木椅上摔下来。 “苏大人,金大人据实问案,有何不妥。”云公子淡漠的声音仿佛从天际飘来,遥远、虚无,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威严。 “云澈,你是想逼死她吗!”顾六公子握紧了折扇。 “在下也很想认为她是无辜的的。”云公子清俊的脸庞再不似往日的无波无谰,他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最后以一种淡淡的口气出声道,“莹儿从不与人争什么,更不会与人结怨,苏大人,谨心虽是你的堂妹,但你别忘了,她却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 自古妻妾相争,从来就没有断过。在场的人,除了顾六公子和范弋楚,别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怀疑苏谨心,就连梁孟臣,也不禁暗忖着是否是苏谨心这个黑心的女人看郑雪莹不顺眼,脾气一上来,就像对付谢姨娘一样对付郑雪莹。不过,凭苏谨心的手段,若她真想把一个人送入地狱,谁都拦不住。 “只要一日未拜堂,她,便算不得是你云澈的妻子。”顾六公子亦不甘示弱,“云澈,你别想冤枉她,本官实话跟你挑明了,即便今日你的小妾死在林家,本官也会护她到底。” “苏大人…” 范老刚想开口提醒,顾六公子猛地上前,拍了惊堂木,“左右听令,即刻搜查林家,看谁在那莲子上下毒谋害云公子的姬妾。” “苏天措,明明是苏谨心谋害郑姨娘,你让人搜查我们林家做什么。”林嫣气得吼了出来,刚刚苏谨心这个贱人还背了谋害郑雪莹的罪名,这会儿被她的夫君一说,不仅洗清了嫌疑,还成了为他们林家背黑锅的受害者,他这么做实在太过分了。 “云公子的如夫人在林家出事,难道你们林家可以置身事外吗。依本官推测,或许这给莲子下毒的人想害的也并非是云公子的如夫人,那莲子是你的陪嫁,是送给本官的,若本官不送人,自己吃了,最后中毒的岂不是本官。”顾六公子啪得再一次重重地拍了惊堂木,把林嫣吓得脸色苍白,整个人几乎摇摇欲坠。 第四百零四章 到了最后,只是一个人 林家仅存的这七颗最上品的莲子本就是属于林嫣的陪嫁,自然也是归顾六公子所有,若顾六公子没打算送给苏谨心,自己直接服用,那么今日被毒害的就不是郑雪莹,而是顾六公子,好在郑雪莹命大,虽没了孩子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可换做顾六公子就难说了,一时间,因顾六公子的这几句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变得神色复杂起来,毕竟顾六公子是皇上亲封的代天巡狩的钦差大人,身份摆在那里,谋害钦差大人,无疑是与意图颠覆王朝的谋逆之罪无异,于是,原本只是一件妻妾之间争风吃醋的小案子,这会儿被顾六公子这么一说,成了蓄意谋害钦差大人、威胁朝廷的大案子,金知府心中暗道不妙,想阻止顾六公子,可一想到自己位卑言轻,钦差大人肯定不会听他的,而且坐在旁边的江南按察使大人也没有发话,那就更没有他说话的份了。 正堂很快就被顾六公子的钦差卫队包围,展让与展鹏提剑,带人分头在林家搜查了起来。 这……这苏大人不是只手遮天吗,明明有嫌疑的是苏二小姐,可苏大人偏偏把矛头指向林家,还不等案子审完,就自己下令搜了林家,看来外间传言果真不假啊,这位苏大人宠爱自己的堂妹,简直到了黑白不分的地步,金知府吓得直接躲在了桌案下,生怕这位喜怒无常的钦差大人一动怒,就先把他砍了。 “苏大人,您现在是我们林家的姑爷,我们林家怎么会害您!”林夫人也急了,这要搜下去,让林家日后在江南怎么立足。 “这些年想要杀本官的人实在太多了,本官又如何得知你们林家是不是被那些想杀本官的人收买,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来杀本官。”顾六公子眯了眼,决绝道,“搜!” “冤枉啊苏大人,我们林家怎么会与人勾结谋杀您呢。”身着铠甲的钦差卫队恭敬地站在顾六公子身后,个个威风凛凛,而他们手中的剑泛着寒光,带着杀气,林夫人到底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夫人,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当场跪倒在顾六公子面前,磕头喊冤。 林嫣也一时呆住了,她纵使有大小姐的脾气,可那也是平日仗着有林老爷和林夫人的宠爱,才会无理取闹,耍耍脾气,然而此刻林夫人跪在了地上,闻讯赶来的林老爷又被几名侍卫拦在了正堂的门槛处,林嫣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所认识的顾六公子,她昨日才嫁的这个夫君,其实她是一点都不了解他。 “苏大人,贤婿,您这是做什么,我们是一家人啊。”顾六公子会下令搜林家,对林老爷来说绝对是始料未及,早上他还高高兴兴地验了丫鬟送过来的那方有落红的丝帕,以为这个位高权重的钦差大人终于接纳了他的女儿,是他们林家的靠山了,可才半天时间,这大官女婿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顾六公子冷哼道,“你们林家把那盒有毒的莲子送与本官,到底有何居心。”若非郑雪莹服了那有毒的莲子,使得谨心躲过一劫,否则,现在中毒的,岂不是谨心,顾六公子一想此,就后怕连连,平生他是最恨有人来算计他,可偏偏这一世,就有一个人,不止一次地将他骗得团团转,每次他都告诉自己,不要再相信她,不要再管她了,可事到临头,他却又比谁都舍不得,舍不得她受半点的委屈,舍不得她掉一滴泪。 苏谨心啊苏谨心,为什么你会是苏守正的女儿,为什么! 顾六公子凝眸深处,映着苏谨心孤寂的身影,心口又一次泛起了疼,若不是碍于堂兄的身份,他多想拥她入怀,并对她说,‘谨心,不要怕。’即使真的需要人认罪,那也是他替她去背这个罪名,或受刑,或入狱,无论怎么样都可以。 “那是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下的毒,与我们林家有什么关系。”林夫人往日虽面上对苏谨心客客气气的,但心里早已把苏谨心骂了个千百遍,这会儿平白受到冤枉,一着急,就把心里骂苏谨心的话当场说了出来。 话刚说完,林夫人就感到一道冷光瞥向了她,不由得,林夫人一阵头皮发麻,全身开始抖得厉害。 林嫣惊吓不轻,失声痛哭起来,“苏天措,昨晚与我洞房的那个人,真的是你吗?”她是措哥哥的妻子啊,措哥哥怎么会这么对她。 因这一句话,顾六公子布满杀气的眸中仿佛柔软了几分,“只要你答应我,日后不再胡乱发脾气,不再无理取闹,这苏夫人的位子,谁都抢不走。” 林嫣含泪望向顾六公子,一身锦衣的男子颀长身姿,如墨的长发掠过他妖娆的俊容,是那般的风华绝代、令人痴迷,是啊,她所认识的措哥哥是不会伤害她的,打从她救他回来的那一天起,哥哥就告诉过她,这个男子是值得她信赖,值得她依靠的。 “措哥哥…”林嫣哭着道,“措哥哥,嫣儿知道错了,嫣儿以后会学着如何做一个好妻子,也不会再为难谨心表妹,措哥哥,你不要抛弃嫣儿……” 眉目如画的男子薄唇只是微微勾起一抹笑,便把一向任性妄为的林家大小姐收拾地服服帖帖,而且,顾六公子仿佛也明白了,他昨日所娶的妻子其实是最好哄的,她的性子并不坏,但容易被人利用,只要善加引导,便是最好的苏夫人人选。 这一边,林嫣扯着顾六公子的袖子呜呜哭着,那一边,郑雪莹扑在云公子的怀中委屈落泪,而站在正堂中央的苏二小姐的背影却显得有几分落寞,她的眼眉是平静的,但她眼底却带着悲伤,苏谨心啊苏谨心,到了最后,你果然还是一个人啊。 “范大人,若有人以权谋私,该当何罪?”云公子一手抚着郑雪莹的背,抬起头时,眼神忽然变得冰冷,白衣袖口下,那枚金色令牌若隐若现。 “公子放心,老夫定会依法处置。”范老一抬手,左右护卫唰得拔了剑,与此同时,守在外边的江南按察使府衙的衙差皆冲了进来,与顾六公子的钦差卫队对峙。 “范锴,你好大的胆子!”秦怀显持剑遥指范老,厉喝道。 范老不紧不慢地开口,却丝毫没有退让,“老夫说过,在老夫管辖的江南境内,无论你是王侯贵胄,还是平民百姓,皆容不得你们放肆。” 第四百零五章 范范的身份被揭穿 “本公子向来敬重范大人刚正不阿,正气凛然,希望这次,范大人也不会令本公子失望。”云公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旁的梁孟臣忙朝苏谨心看了一眼,目露忧色,但凡云表兄要做的事,没有谁能阻止得了,苏谨心,你就不能对云表兄服一次软吗,只要你肯认错,乖乖地跟云表兄回临安成亲,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奈何梁孟臣在一边干着急,而苏二小姐依然倔强地站在正堂内,丝毫没有下跪赔礼的打算。 “既然此案牵连甚大,那就由老夫亲自来审吧。”范老要接手这个案子,金知府自然求之不得,他忙从桌案下爬出来,仓皇退到一旁。 “范锴,公堂之上,要审也是我顾六哥审,你一个小小的江南按察使,莫非想违抗皇命!”秦怀显当即请出御赐的尚方宝剑,金知府一见,双腿一软早已跪了下去,而满堂的人也随之跪了一地,山呼万岁,包括范老。 “云澈,你为何不跪?”秦怀显手捧尚方宝剑,走近云公子,厉道。 “要我家公子下跪,秦二爷,您可真是好大的口气。”云喜忽然高声道,“您可知我家公子是何人。” “不就是临安云府的三公子,还能是什么人。”秦怀显嗤之以鼻道。 “退下。”云公子淡淡地出声,喝退了云喜,随后淡漠地扫了眼秦怀显手中的尚方宝剑,冷笑道,“秦公子,你确定你手中的剑是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吗。” 此言一说,不止秦怀显变了脸色,就连顾六公子也心中一惊,当日,他的钦差卫队是被淳安侯阻拦于苏城,根本就来不了处州,可现在,钦差卫队赶到了,而且还是由江南按察使亲自带过来的,难道……顾六公子的心中生出几分不安,难道范锴也跟淳安侯站在了同一条线上,如今朝廷多事,他这个大理寺卿的位子,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就等着他一死,那些王侯公卿再把自己的人送到这个位子,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制衡他们。 秦怀显握紧了尚方宝剑,明黄色的绸布裹着剑身,只留出一段剑穗。只要他一拔出来,这尚方宝剑是真是假,自然一眼就可辨认,但此时此刻,秦怀显不确定了,他看到顾六公子一脸凝重,也察觉到了此事的严重,倘若尚方宝剑是假的,那么往深了想,这个由江南按察使大人带过来的钦差卫队,到底还剩下多少人是效忠钦差大人的。 当然,就算这尚方宝剑是真的,可钦差卫队中安插了细作,一样是危机四伏。 这些所谓的正道之士,果然是卑鄙! 唉,也怪顾六哥为情所困,除了他的谨心堂妹,别的事别的人都抛在了一边,否则以顾六哥这些年养成的警惕,怎么会发现不了自己的钦差卫队被人暗中安插了人。 秦怀显越想越慌乱,一时之间,有些进退两难。 “云公子,得罪了。”秦怀显纵使心有不甘,但顾及到顾六公子如今的安危,也就忍下了这口气。 范老起身后,就径直走到桌案旁落了座。 “处州林家近百年来在江南乐善好施,悬壶济世,老夫绝对相信林老爷的为人。”范老一说完,林老爷和林夫人皆感激涕零,跪在地上连连对范老磕头。 形势逆转,林家一旦洗脱嫌疑,苏谨心的处境便可想而知了,以郑雪莹的咄咄逼人,吵着要苏谨心为她死去的孩子偿命,苏谨心今日要想全身而退,就不太可能了。 郑雪莹的眼中闪过一道得意之色,苏谨心,看这回谁还敢帮你,人都是自私的,就算你那个堂兄是千般宠爱你,可一旦威胁到他自身的安危,他还会舍了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吗。 “顾六哥。”秦怀显忙拽住顾六公子,摇了摇头,范锴与云澈都是有备而来,他们的目标只有顾六哥一个,若顾六哥聪明的话,现在就明哲保身,让他们抓不到把柄,这样看在皇上亲封顾六哥钦差大臣的这个身份,他们也不敢拿顾六哥怎么样。 秦怀显的顾虑,顾六公子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范老和云澈若要拿苏谨心来威逼他,他能怎么办,顾六公子苦涩地笑了笑,还能怎么办,谁教她是他的命啊。 “范大人,人证已在堂外等候多时,请范大人您传唤。”金知府一收到云公子的暗示,当即在范老的身旁提醒道。 居然还有人证,呵呵,苏谨心嘴角露出讥笑,这才是她所认识的云远之,事无遗漏,一切皆在他的谋划之中。 “那就传吧。”范老叹了口气,摆手。 藕荷色衣衫的丫鬟战战兢兢地走进了正堂,跪下道,“奴婢秋荷叩见大人。” 是秋荷,伺候林氏的丫鬟,苏谨心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虽然她没有猜到云澈安排的人证是谁,但也依稀察觉这个人证必与她们苏家有关,即便不是秋荷,也会是张贵,也有可能是巧兰…… “秋荷,堂上的人你可认识?”范老手指苏谨心问道。 “是……是我家二小姐。”当秋荷一对上苏谨心的眼睛,说话便开始哆嗦了起来,也不敢再看苏谨心。 “你知道本官唤你上堂,所谓何事。”范老又问道。 “奴婢知道。”秋荷俯首,“大人明察,我家二小姐乃临安苏家之女,因老爷犯了罪,就带着大少爷、奴婢等人逃到了处州舅老爷家避难,可我家二小姐向来心高气傲,怎甘心就此当个普普通通的林家表小姐,她看到云公子带着郑姨娘来林家,就跟奴婢说,是云公子害得她无家可归,她要找云公子报仇……所以,二小姐故意在莲子上下了毒,还送给了郑姨娘。” “你胡说,姐姐才不是这样的人!”范弋楚气得眼都红了。 “还有,二小姐当日为了谋夺苏家的家产,便不惜李代桃僵,将外边一个跟大少爷长得相似的男童带回了苏家。”秋荷抬头,指着范弋楚道,“他根本就不是我们苏家的大少爷!” 真正的苏天翊已死,这事云公子本就知道,这会儿他要让秋荷把此事抖出来,苏谨心想瞒都瞒不住,更何况如今苏家的人皆在临安府的大牢中,范弋楚当不当苏家的大少爷早已无关紧要,苏谨心惨然一笑,“没错,翊儿已经死了,他不是翊儿。”苏谨心一开口,便是承认了秋荷所说的话全部是真的,那么谋害郑雪莹的事,即便她想说不是她做的,但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一个连自己弟弟的尸骨都能狠心扔到外边不管不顾的女子,要想相信她不会害人,怎么可能。 是啊,她苏谨心就是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无情女子,苏谨心自嘲地笑了笑,因果循环,当日她决定带范范回苏家冒充翊儿就该想到,以云澈的为人怎么会没有下招,只是没料到,他的这步棋会埋得这么深,深到让她以为她的翊儿其实没有死,范范便是翊儿,是她的弟弟。 “苏谨心,你为什么要承认,难道小爷不配当你弟弟吗!”范弋楚哭得嘶吼,虽然他现在只有十岁,但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如今苏家遭难,若他继续留下来当苏家大少爷,也只能跟着一起受牵连。 “范弋楚,你对我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你跟着我只会拖累我,我不想要你这个累赘,你明不明白。”苏谨心的声音冰冷,带着一副拒人千里的疏离,范弋楚呜呜抽泣着,眼中的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苏姐姐答应照顾他一辈子,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他了呢。 “苏谨心,小爷不会信的。”范弋楚狠狠地咬了抓他的护卫一口,随后趁着护卫松手,便跑到了苏谨心身边,伸开双手,抱住了苏谨心,“苏谨心,你不用说了,反正你是小爷的姐姐,这一辈子都是。”他不知道云师叔要做什么,但云师叔若要抓苏姐姐,就把他一起抓了。 “秋荷,你继续说。”范老看到苏谨心和范弋楚姐弟情深,也不禁动容,弋楚这个孩子自小就不易近人,当日把他交到谨心丫头的手里,原只是权宜之计,现在看来,倒也是歪打正着,谨心丫头有弋楚护着,云澈多少要顾忌些。 范老意味深长地笑着,让秋荷继续说。 “是,范大人。”秋荷诚惶诚恐地道,“二小姐执掌苏家后,就已经在一点点地掏空苏家,中饱私囊……” “呵呵,是啊,本小姐就是把苏家的银子都存到了外边的钱庄。”苏二小姐接着秋荷的话,哂笑道,“所以,就算官府查封了苏家,也不过是查封个空壳子。” 苏谨心这个黑心的女人到底在说什么,梁孟臣在听到‘钱庄’二字,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会到最后他也成了她的帮凶了吧,那真是太冤了,他可什么都没有做啊。 原来如此,云公子淡漠的眼中一阵恍然,怪不得她敢有恃无恐地离开苏家,原来是留了一个空荡荡的宅子给官府,而那些名贵的物什,她却提早都搬空了。 此次处州之行,莫非她是——携款潜逃。 这诡计多端的女人,可恨!云公子当即震怒,啪得一声重拍花梨木椅的椅背,苏谨心,你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第四百零六章 梁侯爷 秋荷一件件地细数苏二小姐在苏家犯下的累累罪行,如把谢姨娘沉了塘,如残忍地杀害自己的幼弟苏天浩……每一桩每一件都让在场的人听得震惊,尤其是林夫人,她一向瞧不起苏谨心,以为苏二小姐不过是个小小的苏家之女,上不了台面,这会儿听到苏二小姐雷厉风行的手段,吓得背上冒出了冷汗,想不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外甥女,竟还是个厉害角色,她当真是小看她了。 一时间,满堂寂静,在场的人皆对苏二小姐投去了异样的目光,一个刚及笄的女子,居然能掌控一个偌大的世家,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范大人,如此毒妇,您一定要严惩啊。”郑雪莹哭诉道。 林嫣本身就不喜欢苏谨心,刚刚因顾六公子之故,虽暂时放下了对苏谨心的成见,但她私心里还是希望范老能把苏谨心关入大牢,没了苏谨心,她的夫君也就断了念想,不会再与自己的堂妹藕断丝连,做出伤风败俗的丑事。 “谨心丫头,你认罪吗。”范老重拍惊堂木。 苏谨心看了眼云澈,见他一脸淡漠,仿佛是下了决心似的要惩治她来为他的莹儿出气,顿时,一股凉意袭来,苏谨心下意识地抖了下身子,端坐在花梨木椅上的男子,明明是那般的清雅如仙,不染半分的尘埃,可为何总感觉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遥远,好像她在他的眼中,是可笑的蝼蚁,是卑微的仆从,而他,却是高高在上的谪仙,俯瞰众生,也掌握着众生的命运。 云澈,你终于不再躲在背后,要出手了,是吗。 苏谨心挑衅地一笑,拨开云雾,那所谓的谪仙,也只是镜花水月,假的,永远都是假的。 云公子被苏谨心嘴角的笑所激怒,冷冷道,“本公子当日是瞎了眼,才会与这么个蛇蝎女子定亲。范大人,人证物证皆在,何须再审。” 冰冷的声音,尽是讥讽与轻蔑。 苏谨心遍体生寒,拿在手上的紫袍落地,眼中也起了氤氲。 众人的视线在她的身上扫视,有不屑,有憎恶,……,或许听了秋荷的证词,此刻的苏二小姐在他们眼中,就是个罪不可赦的毒妇,鞭笞长姐,陷害姨娘,谋杀幼弟,毒死小妾腹中的孩子……简直无恶不作,凶狠残忍。 苏谨心不是没有被人唾弃过,前世,她被人踩到尘埃里,受尽屈辱,而今,世路重回,眼前的一切,却又是那般的熟悉,一样的孤立无援,一样的满心绝望。 衙差上前,用铁链锁住了她。 郑雪莹的嘴角笑得更得意了,苏谨心,你也有今日。 “不要抓苏姐姐,这毒不是苏姐姐下的!”范弋楚紧拽着苏谨心的衣袖,哭喊道,“爷爷,不要抓苏姐姐,苏姐姐是好人,她是无辜的。” “苏二小姐。”娄天刚要拔剑,却被苏谨心用眼神制止。 “你去救苏姐姐,救苏姐姐啊。”范弋楚哭着对娄天又打又踢,“小爷命令你去保护苏姐姐。” 满堂皆是江南按察使府上的衙差,就连钦差卫队都受制于江南按察使,一个娄天,怎么可能与层层包围的衙差相斗。娄天弃了剑,将对他拳打脚踢的范弋楚强行带到了一边。 苏谨心心里很清楚,她是苏家嫡女,即便没有背上毒害郑雪莹腹中孩子的罪名,她这个在逃的钦犯之女,到最后也仍逃不过牢狱之灾。 认不认罪已不重要,因为她知道,云澈是绝不会放过她的。 与其再连累旁人,还不如就此了解吧。 苏谨心咬唇,随之,便跪在了范老的面前,“范爷爷不必再审了,谨心愿任凭范爷爷发落。” 苏谨心干脆的认罪,大出所有人意料,尤其是梁孟臣,气得跳了起来,大骂道,“苏谨心,你糊涂了,不是你做的,你认什么罪。”这个黑心的女人平日不是比谁都狡猾吗,怎么这会儿就乖乖认罪了,照以往她不是该好好地据理力争一番,或是抵死都不认吗。 “为什么?”这三个字,云公子似乎是艰难地从口中吐出。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苏谨心抬眸,与云公子对视,恍惚间,她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与哀伤。 果然,她还是猜对了。 其实,他真正的目标,并不一定是她。 先有严夫子,再有鲁国公,他这个江南云府的三公子看来是当不了太久了。 “带下去。”严夫子挥手,不忍地转过了头。 “慢着!”一声大喝过后,顾六公子挣开了秦怀显的阻拦,急道,“范大人,那莲子上的毒是本官下的,谋夺苏家的家产,杀害苏天浩的也是本官,谨心只是个足不出户的闺中女子,那些事,她都毫不知情。” “顾小六,你胡说什么!”苏谨心惶然变了脸色,云澈最多是关她两天,难道还会杀了她不成。 “我苏天措还不至于让一个女子来替我背黑锅。”顾六公子一把拉起苏谨心,双手一推,将她推向了秦怀显,自己却被云喜用一把剑挟持。 “苏大人,这是您自己招的。”云喜手持的,正是鲁国公的令牌。 “放开我顾六哥。”秦怀显急红了眼,暴戾道,“若我顾六哥有个闪失,二爷定杀你们云府满门。” 两方对峙,范老带来的衙差将顾六公子的钦差卫队很快钳制,秦怀显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与众护卫退守一旁。 “措哥哥……”林嫣吓得大叫,脸色苍白,为什么,为什么措哥哥这么傻,连她都看出来了这是个陷阱,措哥哥还这么义无返顾地跳了下去。在他心里,苏谨心真的比他的命还重要吗。 林嫣受不住打击,瘫软在地上,失声痛哭。 “云喜,不得对苏大人无礼。”云公子抬手,让云喜退下。 顾六公子大笑道,“云澈,不,应该是梁侯爷,你也不必与本官再周旋了,今日你无非要名正言顺地拿下本官,呵哈哈……老实说,大理寺卿的位子本官早已厌倦了,你们想拿去就拿去吧。” 梁侯爷,苏大人竟然喊云公子为梁侯爷,顾六公子此言一出,满堂惊愕,梁侯爷是何人,那可是在江南举足轻重的人物,就算当今圣上见了他,也还要给他几分面子的,可云三公子怎么会是那位行踪诡秘的梁侯爷? 第四百零七章 她变了,他亦然 “下官范锴见过淳安侯。”范老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当即俯身作揖,仿佛是很早就已经知道云公子的身份。 “参……参见淳安侯。”淳安侯,竟然是传言中那位不苟言笑的冷面阎王淳安侯,金知府惧怕地跪倒在地,颤巍巍地喊了声侯爷,并行了个隆重的参拜大礼,“下官不知侯爷到来,怠慢之处,望侯爷宽恕。” 最惊喜的莫过于郑雪莹,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的云师兄竟是个手握重权的侯爷,世袭罔替的侯爷啊,那她和云师兄的孩子日后不就也是个小侯爷,郑雪莹欢喜之余,又暗恨苏谨心狠毒,若不是苏谨心在莲子上下毒,害死了她腹中的孩子,现在她这个侯爷夫人的位子就坐稳了,不过,郑雪莹此刻心中更多的是笑苏谨心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侯爷,白白错失了天大的富贵,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淳安侯梁谦烨。”苏谨心低低地说着,心头仿佛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外间传言,淳安侯梁谦烨,深得皇上器重,皇上几次下诏招他回京,甚至欲将掌上明珠许配于他,但这位侯爷却一直隐匿在江南,迟迟没有回去。 苏谨心不是不愿相信云公子真正的身份,而是那般高高在上的王侯公卿,与她们这等寻常的人家是何等的遥远,仅是一个江南第一世家云府三公子的身份,她苏谨心已是高攀不起,更何况是有着高贵血统的侯爷,幸好,幸好,她还尚未与他成亲……苏谨心心中苦笑,怪不得,怪不得他会如此地打压苏家,原来是来找她们苏家报仇的。 想明白了这些,苏谨心心里反而平静了,当年苏老太爷害的梁家家破人亡,云澈如今卷土重来,一一找到当日陷害梁侯府的人,让他们的子孙也跟着受到应有的惩罚,这事本就无可厚非,若换做是她,她想她也应该会这么做吧。 “大胆,我家侯爷的名讳岂是你能喊得!”苏谨心毫不避讳地对淳安侯指名道姓,若是以往,苏谨心云澈云澈地喊,云喜觉得那不过是侯爷的化名,侯爷自己都纵容了,他也就没必要再阻止苏谨心,可现在不一样了,被苏大人揭露身份的侯爷就不再是一个小小的世家公子,他的身份,他的地位,就决定了绝不容许任何人轻视,尤其是苏谨心这么一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她这样肆无忌惮地喊侯爷名讳,不止是胆大包天,更是不知死活。 云公子摆手,制止了云喜。 “侯爷…”云喜不解,眼中带着惊讶,难道,侯爷真的想娶这个临安苏家之女为妻,让她做淳安侯府的当家主母,而不仅仅是云府的三少夫人。 若云公子以云府公子的名义娶苏谨心,云喜倒也不觉得什么;但若苏谨心真成了淳安侯府的当家主母,云喜就觉得他家侯爷实在太委屈了,明明有金枝玉叶可以娶,何必降低身份娶一个靠卖茶叶发家的苏家之女,而且这苏家现在还犯了事,说个不好听的,这个苏二小姐比寻常百姓家的女儿都不如,一个在逃的犯人,如何配得上地位显赫的侯爷。 “退下。”云公子沉了脸。 “是,公子。”见云公子面露愠色,云喜慌忙恭敬地退到一旁,闭口不言。 “文彦。”云公子先是唤了声梁孟臣的表字,但看到他呆若木鸡地站着,便加大了声,又喊了他一遍,“梁文彦。” “云表兄,不,不,是梁侯爷。”梁孟臣一脸慌乱,他是跟云公子打小一起长大的,这些年他坑了云公子不少银子,尤其是最近一段日子在关于苏谨心的事上,每次苏谨心从他手上敲诈走多少银子,云公子就会补给他多少银子,当然,这些苏谨心都是不知道的。 惨了,他居然赚银子赚到淳安侯身上了,怨不得这个云表兄仿佛有花不完的银子,无论他说多少,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他,连眼都不眨一下。 梁孟臣干笑着,但笑得却比哭还难看。 “小嫂子。”梁孟臣献殷勤地过来扶郑雪莹。 郑雪莹小产后身子虚弱,也不客气,就直接让梁孟臣来扶着她坐到了云公子的身边。那位子原本是范老坐的,论身份,论地位,怎么算也轮不到郑雪莹来坐,但郑雪莹仿佛觉得自己很快就是侯爷夫人了,坐在云公子身边名正言顺,也理所应当。 得意什么,云府的少夫人都没有你的份,更何况是淳安侯府的当家主母,梁孟臣朝郑雪莹的背影不屑道,若非你是郑夫子的女儿,若非云家的那位老太爷保着你,你以为云表兄会在乎你。 唉,也不知这个侯爷表兄是怎么想的,前两日还欢欢喜喜地要娶苏谨心这个黑心的女人为妻,怎么才过了一日,他就变了。莫非是苏谨心这个黑心的女人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惹得侯爷表兄要大义灭亲,否则,以这个侯爷表兄的性子,不会这么轻易动怒的啊,梁孟臣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算了,他们的事,他就别掺和了,免得惹祸上身,最后赔得倾家荡产。 云公子望着苏谨心,淡漠的眼中似乎缱绻旖旎。 而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眼神,让苏谨心不禁想起那日在苏家的后院,他亲手送她白玉发钗时,他说,“苏谨心,日后我会看着你,不让你再有机会去祸害其他人。” 这一刻,苏二小姐眼中涩涩,远之,我们都回不去了。 她变了,他亦然。 “告诉我,你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云公子的声音带着压抑,从她闯入云栖竹径,他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这个女子太聪明,也太狡猾,她很懂得保护自己,小心翼翼与他逢场作戏,却从不袒露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她的心,就像包裹在层层冰雪中,他每靠近她一点,就会冷上一分,直到冷得没了知觉,麻木…… “当日我及笄,你送了一支白玉发钗给我,当时我没在意,以为只是一支寻常的发钗,但是来处州的路上,曾有人告诉我这支白玉发钗来历不凡,她虽没细说,不过我后来派人去查了。也就这两日,我才知道的。”白玉发钗是已故梁夫人的遗物,对云公子来说是何等的珍贵,苏谨心却把它摔碎了,事后,苏谨心寻了能工巧匠想把它修补好,但碎了就是碎了,怎么还能恢复如初,这些苏谨心心里一直都很清楚,荆山鹊飞而玉碎,随岸蛇生而珠死,她与云澈的缘分只怕也到头了。 或许在那日起,云澈就对她失望了吧。 第四百零八章 那一日,必然是陌上花开 “本侯倒忘了,你如今是浔阳王妃的义女,浔阳王妃虽远嫁江州,但她在太后和皇上心中的分量不低,怎么,有浔阳王妃护着你,你就以为可以肆无忌惮,不把本侯放眼里了吗。”能故意引导她去调查他身份的,也就只有那位浔阳王妃了。 云公子倏地敛去眼中的柔情,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疏离,他对她的纵容,仿佛于此刻看来,是如此的讽刺可笑,在她的心中,到底藏了多少事是他所不知道的,她来处州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寻找解药吗。 苏谨心愕然,随后哂笑道,“果然,这世上是没有你云公子不知道的事。”拜浔阳王妃为义母,这事根本没几个人知道,但云公子却了如指掌,就好像那日他也在船上亲眼目睹了般。这世间但凡善于谋划的人,估计都喜欢将世事牢牢地掌握在手中,一旦脱了线,失了控制,他们就会心慌意乱、夜不能寝吧。 怎么又无端端地牵扯上浔阳王妃了,金知府的头又痛了,一个代天巡狩的钦差大人就已经让他官位不保了,这会儿再来个江州浔阳王府,完了,他一个小小的处州知府早晚得被这个苏二小姐折腾死。 “苏、谨、心。”苏二小姐眼中的讥笑彻底激怒了云公子,“就算今日有苏大人为你开罪,你也休想逃过这牢狱之灾。” “梁侯爷权掌江南,要谁生,要谁死,全在侯爷的一念之间。身为苏家之女,我也没有想过逃。”苏谨心不甘示弱地反击,“据闻梁侯爷不久将要娶公主为妻,想来本小姐的存在,是碍了侯爷的眼了吧。” 说来可笑,无论是她,还是郑雪莹,皆不是这位侯爷的妻室之选,苏谨心说完,下意识地去看郑雪莹,眼中多少是带着幸灾乐祸,这郑雪莹一向视她为眼中钉,以为除了她,她就可以坐稳这个正妻之位了,殊不知,人家高高在上的梁侯爷,早已是皇上相中的女婿,要娶妻,也只能娶金枝玉叶的公主。 郑雪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可以和苏谨心争个你死我话,但与金枝玉叶争,除非她不要命了,怎么会这样,难道这辈子她郑雪莹注定只是个妾。 “苏家罪大滔天,本侯难道还冤枉了你吗!”云公子起身,白袖一拂,“范大人,不必再审了,立即把这个毒妇扔到处州府的大牢中,等押到临安,与那些苏家人一起问罪!” “谁敢!”衙差刚上前,顾六公子猛地拿出官印,“放过她,本官这就跟你回京认罪。” 只听‘咣当’一声响,顾六公子手中的官印便被他直接掷于了地上。 “顾六哥…”秦怀显阻拦不及,惊住了。 苏大人,那是大理寺卿的官印啊,您怎么说扔就扔啊,金知府更是看得目瞪口呆,想他一个小小的五品处州知府,还整日把知府官印当宝贝似的随身携带,日夜擦拭,可苏大人倒好,竟然把人人殷羡的大理寺卿官印随手这么一丢,简直是视名位权势为粪土啊。 范老哭笑不得,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朝廷命官是这么当的,想要就要,不要就把官印往地上扔,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还不被这位任性的苏大人给气死了。 “苏大人果然是性情中人,本侯佩服。”云公子笑得阴冷,笑得愤怒,为什么苏天措轻而易举可以做到的事,他却永远都做不到,多久了,久得让他忘了自己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有着前朝皇族血统的梁家唯一后人,苏天措,本侯倒是小看你了,揭开了本侯的身份,也就让本侯的一举一动皆受到束缚。 “梁侯爷,此案关系甚大,老夫位卑言轻,也审不了苏大人,您看不如将苏大人押解到京,由皇上定夺如何。”若苏家只是个小小的商贾之家,要除去简直易如反掌,可现在有苏天措这个大理寺卿在,远之多少会忌惮,覆巢之下无完卵,而这位苏大人,若要想保住谨心丫头,最好的办法就必须保住苏家。 这个老狐狸,金知府暗骂道,堂堂的江南按察使大人都位卑言轻,他这个处州知府还不卑微如蝼蚁,连说话的份都没有。 未等云公子开口,范老就命衙差,将顾六公子围住。 “苏大人,老夫说过在老夫治下的江南,无论你是王侯贵胄,还是布衣百姓,若犯了事,老夫皆依法判罪,绝不徇私。”范老一拍惊堂木,“带下去。” 回到京师交给皇上发落,顾小六不一定会有事,但此去京师,千里迢迢,他的性命却无法保证,苏谨心一着急,忙去扯顾六公子的袖子,顾六公子笑了笑,大手覆上了她的柔荑,“谨心,先回临安去,相信我,终有一日,我们还会再见面。” 那一日,必然是陌上花开。 “顾六哥,你……你……”秦怀显气得握剑的手直颤抖,这算什么,还没与云澈真正的较量,顾六哥自己先没骨气的投降了,长这么大,他秦二爷就没这么窝囊过。虽说梁侯爷和范大人带来的人马远远压制了钦差卫队,但顾六哥好歹是有皇命在身,只要他自己不认罪,谁敢抓他,糊涂,太糊涂了。 没有了官印,他就不是大理寺卿,也不是钦差大人,现在的他,拿什么自保,苏谨心心急如焚,但顾六公子却一点都不在意,他当一日大理寺卿苏大人,便是她一日的堂兄,天知道,他最恨的,就是她喊他一声堂兄,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那被扔到了地上的大理寺卿官印,先是送到了范老的面前,范老过目了后,又到了云公子的手上,云公子拿到官印还未仔细看,顾六公子就一语双关道,“放心,本官的官印是真的。” 顾六公子这么一句,云公子只觉得拿在手上的官印犹如烫手山芋,“苏大人弃如敝履的东西,本侯也不稀罕。”云公子将官印扔了出去,云喜一见,忙慌乱地去接,这苏大人的官印可是鲁国公千方百计想要的,侯爷日后还有事要靠鲁国公帮衬,怎么事到如今,侯爷反而也跟着苏大人一样任性起来了。 第四百零九章 没用的苏谨心,连自己的堂兄都看不住 “措哥哥,你不能丢下我不管,你走了,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林嫣哭着扑向顾六公子,“措哥哥,我错了,嫣儿知道错了……你为了一个苏谨心,连大官都不想当了,为什么!为什么啊……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就算你护住了苏谨心,也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她苏谨心日后要嫁的,是别的男人,而不是你这个堂兄,措哥哥,你醒醒吧!” “嫣儿,对不起。”顾六公子手中折扇一挡,拦住了林嫣,“我知道你的性子不坏,但这世上的很多事,并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嫣儿,我希望你经此一事,能学些教训。”顾六公子放低了声音,“我已经为你安排妥当了,一旦我上京,我会把你交给伯言,伯言会替我好好照顾你。对不起,至始至终,我爱的,只是谨心。” “可我是你的妻子啊…”林嫣不敢置信地哽咽道。 “但我们并没有拜堂。”顾六公子笑着狡猾。 怪不得那日措哥哥一直不肯跟她拜堂,原来,原来……林嫣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不甘心道,“可……可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啊……” 顾六公子一脸无辜,“昨晚我喝醉了。” 喝醉了,就可以不认账吗,林嫣又羞又怒,脸上红白交错,抡起拳头直接要打向顾六公子,但被一旁的衙差拦住了。 “苏天措,你好狠!”林嫣哭得满脸是泪,痛彻心扉。 “嫣儿,是娘的错,当初娘就该劝着你。”罗氏也跟着一起哭,“苏大人身份尊贵,日后如花美眷无数,我们一个小小的林家,怎么高攀得了。” 顾六公子如今被梁侯爷威逼,林老爷一看情势不对,见罗氏这么一说,忙附和道,“嫣儿,你娘说得对,你还年轻,既然苏大人不肯认你,你就和苏大人和离吧,等过段日子你心情平复了,爹和娘再给你找个如意夫君。”若单单只是范老一个江南按察使,林老爷当然不会怕,但顾六公子一说出云公子的真实身份,林老爷哪能不怕,众所周知,鲁国公与苏大人是水火不容,原本淳安侯是袖手旁观,可现在连淳安侯都改变了初衷,一旦淳安侯和鲁国公联手,十个苏大人都不是他们两人的对手。当然,最重要的是,林老爷见顾六公子对林嫣说弃就弃,还丝毫没有犹豫,林老爷就心灰意冷了,就算苏大人最后有惊无险,逃过此劫,也不会对他女儿好,更不会扶持他们林家。 既然如此,何不趁现在和苏大人撇清了关系,还能趁机讨好梁侯爷,苏大人再身份尊贵,能尊贵得了梁侯爷吗,林老爷上前,慌忙将林嫣拉到了一旁,安慰道,“嫣儿,别哭了,凭我们处州林家在江南的地位,何愁找不到一个爱你的夫婿。” “现在知道高攀了,前几日怎么不说。”秦怀显不屑道,“林老爷,若林大小姐现在和我顾六哥和离,那他日我顾六哥封侯拜相,你们可别对我顾六哥死缠着不放。” “我处州林家,是江南一带享誉百年的杏林世家,又岂是那种趋炎附势之辈。”林老爷说的义愤填膺,就好像把自己说得是如何的气节高尚、年高德劭。 “这人若不要脸,就是天下无敌了。”秦怀显嗤之以鼻道,什么处州林家,不就是一个见风使舵的世家吗,眼看着顾六哥落难了,要失势了,就立即换了一副嘴脸,前两日求着顾六哥娶林嫣时,怎么不说林家是个不为名利所动的世家。 林老爷被秦怀显讽刺的老脸通红,愤愤道,“我们林家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置喙,秦二公子,你自身难保,顾好你自己再说吧。” “舅父,话可别说的太满。”苏谨心对自己的舅父自然没有半分的同情心,顺着秦怀显的话,继续道,“有道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苏谨心,你这话什么意思。”林老爷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被苏谨心说糊涂了。 秦怀显面上一愣,随后,看到苏谨心意味深长地朝他瞥了一眼,心虚地转了头。 顾六公子接过话,笑得无奈,“她的意思是说本官这个祸害,没有这么容易死。”这丫头,说话永远都是拐了好几个弯,骂人也是,不止骂秦怀显,还骂他。 云公子见顾六公子依然谈笑风生,就道,“久闻苏大人命带桃花,红粉知己遍天下,想不到就连娶妻,也是一场玩闹。” “本官也听说梁侯爷身边有位冷艳绝美的暗卫,名唤司徒青青,其美貌如惊鸿一瞥,其身姿婉风流转,真令本官羡慕。”顾六公子反应极快,当即回击道。 “若苏大人喜欢,本侯便把她送与你如何。”云公子低哼道。 “侯爷请三思啊。”云喜吓得跪了下来,侯爷怎么能把司徒姑娘送给苏大人这个荒淫无道的奸佞小人,这不是把司徒姑娘往火坑推吗。 “好啊。”顾六公子想也不想道,“有美人入怀,本官高兴还来不及,想来这回京的路上有司徒姑娘陪伴,本官定不会寂寞。” 顾六公子因答应地太豪爽,不止苏谨心呆住了,就连云公子也怔住了,但很快,云公子回了神,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一个风流的男子从此只爱一人,怎么可能,云公子的眼中有了讥讽之色,之后淡漠地喊了一声‘青青’。 “奴婢在。”清冷的女子声音刚落,一个矫捷的身影便落在了云公子的面前,女子蒙着面纱,俯身下拜。 “从此刻起,你就属于苏大人了。”云公子的声音很冷。 司徒青青的身子微微颤抖,跟了侯爷这么多年,她不是不知道侯爷的冷漠与无情,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在侯爷心中,竟这般无足轻重。 “是。”司徒青青面如死灰,声音轻得连自己都没有听到。 苏谨心是认得司徒青青的,这个女子很美,美得几乎超凡脱俗,甚至比江南第一美人郑雪莹都要美上几分。 呜呜……林嫣哭得更伤心了,原以为措哥哥不要她,是因为苏谨心,谁料到半途杀出了另外一个狐狸精。伤心之余,林嫣又开始骂道,这个没用的苏谨心,连自己的堂兄都看不住。 第四百一十章 本官的这条命很值钱 司徒青青是云公子一手栽培的暗卫,常年在暗中保护云公子,对云公子也是最忠心耿耿的,顾六公子把她要过来,秦怀显自然不乐意,这不平白招了个监视他们的细作,而且还是个武功高强又年轻美貌的女细作,日后只要他们这边一有动静,云公子那里很快就会知道,但秦怀显气归气,却也不会真的置顾六公子的生死于不顾,“顾六哥,我跟你一起上京,沿途也好保护你,免得那些居心不良的伪君子,又以诛杀奸佞之臣为名谋害你。” 能逼代天巡狩的钦差大人放弃江南之巡,即刻启程回京的,也就只有云公子一人,无疑秦怀显口中说的伪君子就是地位尊崇的云公子,也就是淳安侯梁谦烨。 而普天之下,敢当面辱骂淳安侯为伪君子的,还真没有人。一时间,金知府吓得俯首在地,不敢抬头。 “大胆!”云喜大喝道,“秦二公子,若您想要苏大人毫发无损地离开处州,您现在就该闭嘴了。” “威胁二爷?”秦怀显冷笑,“你二爷我可不是被吓大的。” 云喜手中的剑一横,再次抵上了顾六公子的胸口,“秦二爷,这又如何。” “不要!”林嫣吓得尖叫了起来。 “梁谦烨,别伤他。”苏谨心也变了脸色,顾小六根本不会武功,若云喜的剑一不留神,顾小六必死无疑。 金知府更是吓得在地上直哆嗦,一个是侯爷,一个是皇上的宠臣,这两位贵人在哪里不能斗啊,偏跑到他治下的处州境内相斗,最可恶的是那个秦二公子,苏大人自己都愿意跟梁侯爷回京了,他还在一旁不安分,这下好了,惹怒侯爷,万一伤及了金贵的苏大人,他这个处州知府岂不要吃不完兜着走。 “梁侯爷,你的属下倒比你还心急要本官的命啊。”顾六公子手执折扇,眉眼带笑,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仿佛抵在他胸口的剑不是朝向他,而是朝向了别人。 云公子沉了脸,“苏大人到现在还笑得出来,莫非觉得本侯真不敢杀你。” “呵呵,”顾六公子笑道,“的确,本官的这条命可比苏家那些人值钱多了,而且也好用的多。” “侯爷,您当初就该听严夫子的,杀了这个奸佞之臣!”云喜想到当日严夫子说苏大人是祸国殃民、蛊惑君心的佞臣,一番忠言逆耳,但侯爷却怎么也没有听进去,如今侯爷在江南的身份暴露,又被这个苏大人查的七七八八,还有云家的事,估计这位苏大人也派人去查了,云喜越想越气愤,苏二小姐总说侯爷假装谪仙骗人,难道这个苏大人就说的全是真话吗,至少这位苏大人借着伤势入住林家,其中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云喜,本官可是皇上亲封的钦差,你如此……”顾六公子用手中的折扇碰了碰云喜的剑,“你就不怕皇上知道后,降罪你家侯爷,到时若有人翻一翻旧案,唉,这梁侯府说不准就会再次重蹈覆辙,如若这样,那就可惜,太可惜了。” 顾六公子笑得依然玩世不恭,而这笑声,却让梁孟臣想到了那晚夜探林家与秦怀显不期而遇,两人打了一架后,黑暗中,他似乎也听到了一阵低低的笑声,这笑声慵懒中带着自信,醉人声中却是威严,当时,他以为是幻觉,而且苏大人并不懂得武功,又如何在黑暗中来去自如,连他都发现不了他的行踪。 云喜被顾六公子一吓,当即出了一身冷汗,指向顾六公子胸口处的剑也开始有些颤抖起来。 “青青,你可是梁侯爷送与本官的人,来,过来。”顾六公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笑眸流转,低醇之音撩人,见司徒青青依然站着原地不动,顾六公子故作唉声叹气道,“原来,梁侯爷是送了个活死人给本官,无趣,真是无趣。” 顾六公子的嘴狠毒,也很刻薄,只把一脸冷若冰霜的司徒青青气得紧咬贝齿,羞愤难当,这个好色无耻的苏天措,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惜。 “云喜,放下剑!”顾六公子好歹是有皇命在身的钦差,就算犯了法,也轮不到云喜一个小厮来处置,而且一个小厮把剑抵在钦差大人的胸口处本身便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但云喜的举动却是在云公子的默许下,因此在这个正堂之内,除了范老,也没有人敢来阻止。 “放下剑,快放下剑。”范老亲自走了过去,命左右夺下了云喜手中的剑,怒道,“这是在老夫治下的江南,尔等再如此目无法纪,休怪老夫不客气。” “范大人,您……您是非不分,明明是苏大人纵容秦二公子辱骂我家侯爷在先,怎么,怎么……”云喜气得说不出话。 秦怀显道,“你一个侯府的下人,敢拿剑指着我顾六哥,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莫非是你们梁侯府权大势大,根本没有把当今圣上放眼里。” 不得不说,秦怀显的这句话说得很有分量,当年梁侯府被抄家灭门,真正的原因自然不是那笔巨大的赈灾款银丢失,而是当时权势煊赫的梁侯府已经威胁到了皇家,故而梁家一朝覆灭也是大势所趋,不过这件事的真相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云澈或许后来自己查到了,也或许他不愿意相信,毕竟若没有当年苏家惹的祸,梁侯府也不会这么早就遇到那场劫难……苏谨心看到云公子白衣袖口下握紧了大手,淡漠的眸子也隐隐有了怒意,仿佛在极力克制些什么似的,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结怨太深,又怎能理得清?这千重迷津,渡得了他人,却渡不过自己。 “那就交给范大人了,相信,范大人是绝不会令本侯失望的。”云公子做事是谨慎的,不到万不得已,他确实不敢动顾六公子,一则他不清楚顾六公子到底知道了他在江南的多少事,二则也是忌惮皇上知道后会不信任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再大的权也是皇上给的,一旦被褫夺了侯爵,梁侯府就真正地毁了。但此去京师,何止千里,要杀一个苏天措,云公子自然有的是法子,而且还不用自己动手,所以,云公子也不急,他负手走到顾六公子身边,用淡漠的眸子轻蔑地扫了顾六公子一眼,再将视线落在苏谨心的身上,“既然有苏大人作保,那么,本侯也就不追究了。” “多谢侯爷不杀之恩。”苏谨心不卑不亢地行礼,嘴上虽说的是道谢之语,却也是带了讽刺。 苏谨心,总有一日,你会知道,知道所有的……在苏谨心屈膝行礼的那一刻,云公子的心忽然又开始痛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策无遗算,但唯独算不准的,就是一个她。 苏谨心,你能否告诉我,你究竟值不值得我不惜一切? 第四百一十一章 处州府大牢年久失修 “既然此案苏大人已供认不讳,那请苏大人就在这份供词上签字画押吧。鉴于此案比较特殊,老夫会上书皇上,由皇上来定夺,在此期间,就委屈苏大人在处州府的牢中待一晚,等明日,老夫将亲自押送苏大人回京。”范老当即宣判,一声惊堂木重重拍下,威慑了在场的所有人。 金知府苦着脸,心中暗骂范老,那可是皇上的娈宠苏大人啊,您老敢关,他这个小小的处州府衙也不敢接收这尊大佛啊。 “本官听说处州府大牢年久失修,牢中的犯人也皆移到了附近的县衙,金知府,此事可否属实。”顾六公子自小被顾夫人呵护长大,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挑最好的,要他去牢中,别说待一晚,就是待一个时辰他都受不了,故而范老一宣判,顾六公子妖娆的俊容就皱成了一团,艳如桃瓣的眸子直接冷冷地扫向了金知府。 钦差大人都说大牢坏了,就算是好的,那也得拆了重新修一遍啊,金知府深谙为官之道,顾六公子一说完,就跪在范大人面前磕头认罪,“下官该死,下官该死,下官平日忙于政务,没把这处州府大牢修好。”认罪也不能随便认,至少要说得冠冕堂皇些。 一旁的秦怀显早已摩拳擦掌,与展让、展鹏等侍卫暗中眼神交换,听到没,今晚你们几个就跟二爷我去砸处州府的大牢,没砸坏,谁也别想回来。 展让吓了一大跳,砸大牢,二爷,那个罪名更重,跟公然谋反无异啊。 “竟有这样的事……”范老抚须。 秦怀显拍着胸脯,说得信誓旦旦,“范大人,您若不信,可以亲自去查看。”顾六哥手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别说砸一个处州府的大牢,就是砸了他梁侯府也绝不皱一个眉头。 展让、展鹏等人点头附和,范大人若起疑,那他们真得要去砸处州府大牢了。 苏谨心暗笑,这个顾小六,果然是娇生惯养,吃不了苦。 “本官还是住林家,范大人与梁侯爷不放心,可多派几人看着本官,”顾六公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再说有司徒姑娘和本官共处一室,本官又不会武功,想跑也跑不了啊。” 顾六公子一声暧昧的司徒姑娘,气得司徒青青握紧了手中的剑,这个色胚;而林嫣眼中的泪更是流个不停,不得不承认,这个司徒青青容貌倾城,远胜于她,是个男子都会动心的,更何况是风流之名在外的苏大人。 唯苏二小姐用清眸淡淡地瞥了眼顾六公子,正笑得妖魅的顾六公子倏地当即收敛,打开折扇,心虚地故作摇扇之态。 “一个连主子都敢出卖的奴婢,留着还有何用!”顾六公子背上罪名是因苏谨心,苏谨心被诬陷得百口莫辩却是因秋荷,秦怀显一转头看到秋荷,暴戾之气一起,提了剑,忽然朝秋荷刺了过去。 “别…!”苏谨心慌忙去阻拦,倒不是苏谨心心地宽厚想救秋荷,而是在这个时候秦怀显居然众目睽睽之下行凶,这不是给顾六公子添乱吗,只怕到时顾六公子又得多背一条罪名,说钦差大人纵容属下杀人灭口,罔顾国法。 锋利的长剑划过苏谨心的身前,虽然秦怀显及时收回了剑,但苏谨心毕竟不会武功,哪抵得住秦怀显手中长剑凌厉的剑气。长剑刺破了苏谨心的衣襟,渗出了血。 谨心! 姐姐! 苏谨心! 谨心丫头! …… 随之,一阵慌乱。 秦怀显气得大骂,“苏谨心,你拦着做什么!”伤了苏谨心,顾六哥还不找他拼命。 “她是我苏家的下人,该如何管教她,本小姐自有分寸,不劳秦二公子插手。”苏谨心脚下不稳朝一边倒去,惊魂未定的秋荷忙去搀扶,却被顾六公子一脚踢开,同时,他伸手接住了苏谨心。 云公子刚走一步,郑雪莹便娇弱地缠住了他,“云师兄,不,是侯爷,这是苏谨心这个毒妇的苦肉计,侯爷,您不要上当啊。” “郑姨娘,就算本小姐演的是苦肉计,难道你以为堂堂的梁侯爷会惧怕本小姐的这等雕虫小技。”苏谨心嗤笑,把郑雪莹堵得哑口无言,想拦也拦不得,若她再拦着云公子,岂不说明云公子这个淳安侯胆小怕事,但不拦,她又不甘心,苏谨心这个在逃的苏家之女,不仅有江南按察使大人护着,苏大人护着,如今连云师兄这个侯爷都护着她。 而且,苏谨心的这话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那就是已经对云公子服了软,却又不失她苏二小姐倔强的本性。郑雪莹听得出来,云公子自然也听得出来。 “侯爷,我们的孩子就这么白死了吗。”郑雪莹哭得悲泣,死一个婴孩她是不会哭得死去活来,但死去的已成型的男婴是她争夺当家主母的唯一寄托,如今孩子化为一滩血迹,郑雪莹恨不得杀了苏谨心泄愤。 云公子眼中有一丝不忍,“莹儿,本侯会好好补偿你的。” “小嫂子,别哭了,再哭可就把身子哭坏了。”梁孟臣上前劝说,故意将郑雪莹从云公子身上拉开,越是美丽的女子就越难缠,这么看来,还是苏谨心这个黑心的女人比较看得舒心。 云公子都这么说了,郑雪莹也不敢再缠着他,得罪仙人般的云公子她不敢,更何况是手握重权的梁侯爷。 “远之…”苏谨心轻轻喊了声,这一声远之,就如同那日在五云山上,她闯入云栖竹径,眼中带着爱慕,满怀喜悦地扑向云公子,仿佛他就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他的谨心,就该是这样的,依附他,永远都不会离开他,云公子很满意苏二小姐此刻的表现,走上前,略弯下腰,白衣拂地。 “我们回临安。”苏谨心抬头,一字一字艰难地道。 她肯跟他回去成亲,那就最好不过,云公子淡漠的脸上少了寒意,“好。” “苏,谨,心。”顾六公子气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怀中的女子起身投入了另一个男子的怀中,那么的决绝,那么的无情。 利用完了再过河拆桥,这个女人还真是死性不改,秦怀显更气愤,早知道刚刚他就该一剑杀了她,免得顾六哥再被这个女人抛弃。 第四百一十二章 走,陪本官喝酒去 “多谢二小姐救命之恩。”秋荷从地上爬起,朝苏谨心磕头。 秋荷今日之举,苏谨心也心知肚明,若不是云澈这个位高权重的梁侯爷暗中威逼,借秋荷十个胆她也做不出来,可话又说回来,秋荷不是巧兰,巧兰的忠心苏谨心绝对深信不疑,哪怕云澈拿把剑架在巧兰的脖子上,巧兰也只会认她这个主子,但秋荷,苏谨心却是存了几分戒心。今日秋荷背叛她一次,难保没有第二次,再说苏家现在的处境,自身难保,哪还有仆役可以使唤,苏谨心紧靠向云公子,冷声道,“念在平日你用心伺候我娘的份上,今日之事本小姐不予你追究,你走吧,以后别再出现在本小姐的面前。” “谢二小姐。”秋荷再次磕头,梁侯爷给了她足够多的银子要她离开苏家,虽然舍不得二小姐,但她也没有脸再待下去,秋荷磕完头,欲言又止道,“二小姐,夫人,夫人她……” 苏谨心不悦地打断她,“我娘的事你不用再管了,这一段日子我会让巧兰过去伺候我娘。” “二小姐…”秋荷眼中着急,但见苏谨心面有愠色,便只能作罢,“二小姐多保重。” 起身时,秋荷看到云公子清俊威严的脸庞,后背发凉。 “奴婢告退。”秋荷仓皇地逃出了正堂。 不知情的人多半会以为是秋荷惧怕苏二小姐突然改了主意要惩罚她,才会匆匆行完礼后逃跑,但苏谨心从秋荷惊恐的双眼中看到,秋荷真正怕得,其实就是此刻抱着她的这个男子,淳安侯梁谦烨。 淡淡的竹叶清香,萦绕鼻尖,一如当初,那般好闻。 衣襟处的血,染上了云公子的白色衣袍,透着妖艳的诡异。清眸微转,苏谨心不期然地迎上顾六公子黯然失色的眸子,他幽怨地盯着她,死死的,薄唇紧抿。 苏谨心垂了眸,眉间一蹙。 “忍一忍,我带你回房敷药。”苏二小姐难得乖巧听话,云公子便以为她受得剑伤严重,抱了她,越过顾六公子,往门槛处走去。 这算什么嘛,也不想想,是谁把苏家满门打入临安府大牢,秦怀显低哼,故意朝着苏二小姐大声嚷道,“司徒姑娘,你还愣着做什么,你是你们梁侯爷送与我顾六哥的侍妾,你不过去伺候我顾六哥谁去伺候他。” 正堂外,满树杏花吹落,顾六公子望了过去,迷了眼。 “苏大人。”清冷的女子声音不情不愿地响起,顾六公子苦笑,梁谦烨拿一个司徒青青来换谨心,打得倒是好算盘。 呵哈哈哈……顾六公子忽然大笑,伸手揽过司徒青青,“走,陪本官喝酒去。” “顾六哥,这就对了吗,世上的女子多得是,何必自降身份讨好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秦怀显收了剑,忙吩咐展让、展鹏去备酒。 江南按察使衙门的衙差退到了一旁,让顾六公子和秦怀显两人先走,之后,他们再跟了上去。 “措哥哥……”林嫣想去追,但被林老爷和林夫人拦住了。 “嫣儿,苏大人眼里根本没有你,是爹和娘不好,当日没劝着你,若是早些听了你哥哥的话,也不至于害了你。”林老爷后悔道。 林夫人罗氏想到那一方有落红的丝帕,抹泪道,“木已成舟,老爷,苏大人这边真的再无回转的余地了吗。” 唉。林老爷叹气,“天意弄人啊。”机关算尽,也抵不过上苍世事无常。 “措哥哥…”林嫣哭得神色有些恍惚,不停地喊顾六公子。 “嫣儿,嫣儿,你可别吓爹啊。”林老爷看到林嫣这个样子,不禁想起疯疯癫癫的林氏,心下吓了一大跳,难道他们林家的女儿个个都福薄吗,自己的妹妹是这个样子,现在轮到自己的女儿了。 “夫人,赶紧让昭昀过来看看。”江南的人只知道处州林家的林老爷医术精湛,却不知年仅弱冠的林昭昀的医术早已远在其父林老爷之上,林老爷一着急,也就不顾面子不面子的事了,自己儿子的医术高,反正不丢人,说明他们林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范老了然地笑了笑。 另一边,梁孟臣低声安慰郑雪莹,语言依然温吞吞的,“小嫂子,你还年轻,孩子还会再有的。”而这温吞的声音听在郑雪莹的耳中,万分的讽刺,他以为怀个孩子很简单吗,自从那次后,云师兄就再也没有碰过她,怀孩子,她一个人怎么怀! 郑雪莹微怒,再无刚刚在云公子面前的娇柔虚弱,“梁公子,你多次帮苏谨心那个毒妇,你以为侯爷都不知道吗。侯爷到底是心软了些,但你别忘了,老太爷当初让你跟着侯爷,可绝不是让你阳奉阴违,与侯爷作对的。” “小嫂子,你知道的还真不少。”郑夫子是云老太爷一手扶持的临安书院的山长,而这个郑雪莹是郑夫子唯一的女儿,知道云家的事也不稀奇,只是这个女人才进云家短短几个月,就可以博得云老太爷的欢心,确实不简单,梁孟臣面不改色,依旧笑意温润,“可惜啊,就算你怀十个八个的,还不如她苏谨心怀一个,只要她肯生,那淳安侯府的当家主母便是她无疑。” “你!”郑雪莹气得发抖,“我倒要看看,她苏谨心到底生不生得出来。” “爷爷,最近毒蛇是不是都醒了,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到。”范弋楚把玩着惊堂木,嘻嘻笑着,但眼里依稀还含着泪。 范老愣了愣,再看到范弋楚故意朝郑雪莹努了努嘴,当即恍然大悟,女子美貌倾城,却是心如毒蝎,确实是蛇蝎美人啊。 “臭小子。”范老拍了一下范弋楚的头。 “范大人的孙儿果然聪慧。”郑雪莹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两声,算是给了范老面子,若换做旁人,自认为已是未来侯爷夫人的郑雪莹,才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这么讥讽她的人。 因没有了云公子在场,郑雪莹也懒得装了,她是谁啊,云老太爷内定的孙媳妇,即便不是侯爷夫人,那也是贵妾。 朝范老行了礼,郑雪莹转身离开,脚步虽然虚软,但整个人看上去已是趾高气扬。 “爷爷,苏姐姐真的不要我了吗。”范弋楚嘻嘻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鼻音涩涩,有些委屈,“我长大了,也能保护苏姐姐的。” “你苏姐姐聪明着呢。”范老富有深意道,“她把你托付给爷爷,是有更重要的事让爷爷替你办。爷爷老了,有些事心有余而力不足,能帮你多少,就看你这小子自己的造化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哪边的厢房走水 苏谨心的伤势并不严重,只是划破了些皮肉,但苏谨心却不敢让云公子看出端倪,该喊疼的时候绝不含糊,皱着眉,忍着痛,学了七八分像。 郑雪莹会装,难道她不会吗。 看着云公子这般小心翼翼地抱她回房,将她放到床上,苏谨心忽然觉得好笑,怪不得郑雪莹要在云澈面前装柔弱、扮可怜,原来男子皆是怜香惜玉的,就连谪仙般的云公子也不例外。 站在厢房外的郑雪莹气得要死,苏谨心这个卑鄙的商贾之女,一点点的皮肉之伤,还故意巴着侯爷不放,实在太狡诈了。 本来,云公子是打算亲自给苏谨心敷药,但郑雪莹哪会给苏谨心单独与云公子在一起的机会,不是时不时的进来端茶添水、送点心,就是在一旁关切地问苏谨心的伤势如何,苏谨心自然嫌她烦,脾气一上来,便道,“让巧兰过来。”不止郑雪莹,连云公子也一同赶了出去,其实这样也正中苏谨心下怀,毕竟这伤是假的,若让云公子发现她骗了他,那就不好了。 “姑爷。”巧兰的这声姑爷,让云公子对她没有半分的戒备,她掀开珠帘,拿了金创药,走到苏谨心床边,趁着云公子不注意,巧兰低声愤愤不平道,“二小姐,舅老爷怎这般可恨,竟出尔反尔不给您药方。”没有药方,光有最上品的处州白莲有何用。 “舅父不给药方,但林表兄那里有啊。”苏谨心亦放低了声音,吩咐道,“明日我们会离开林家,你就留下来照顾我娘,等我娘病好了,你再回临安。” “二小姐……”巧兰听到苏谨心要把她留在林家,小脸一白,“奴婢从小就跟着二小姐,二小姐去哪里奴婢就去哪儿。二小姐,您跟二姑爷回临安成亲,怎么可以没有陪嫁丫鬟,老爷如今在临安府的牢中,您的嫁妆也被官衙收了去,您这般寒酸嫁过去,会被他们笑话的。”那个郑姨娘处处与二小姐作对,揭二小姐的底,若二小姐就这样草草嫁入云家,还不被郑姨娘和云夫人耻笑。 “笑话就笑话吧。说不准很多人还羡慕你家二小姐嫁了个侯爷,日后一生富贵。”苏家犯案,就算不救苏老爷,梅姨娘和三妹苏谨怡等那些人总不能任由她们自生自灭吧,沦为阶下囚的滋味可并不好受,再怎么说,她这个苏家之女也不能背着一辈子的在逃犯人的罪名,苏家一日不平反,她就一日抬不起头。 苏谨心的素手抚上了腰间的香包,里面放的正是江南之人梦寐以求的处州白莲。她体内的寒症已经不能再拖了,上次幸亏有顾小六,但下次,她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了。 “二小姐,不要…不要丢下巧兰。”巧兰跪在苏谨心的床头,哭着道。 “巧兰,我的身边只剩下你了,求你帮我去照顾我娘好吗。”苏谨心故作悲伤,“若连你都不愿帮我……” “二小姐,您别伤心,奴婢愿意,愿意留下来伺候夫人。”当日夫人这么对二小姐,二小姐还这般想着夫人,她家二小姐真是心善啊。 巧兰很好骗,苏二小姐随便说什么,她都会信。 “本小姐就知道巧兰你最忠心。”苏谨心会心一笑,今日赶走秋荷,再由巧兰过去伺候林氏,这样一来,谁都不会怀疑。云澈要逼她就范,一个秋荷只是小小的试探,但倘若拿巧兰的性命来威逼,她该怎么办。上一世,巧兰为她受尽折磨,这一世,难道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巧兰死。 就这样吧。 谁叫他是淳安侯梁谦烨,而不是云远之。 苏谨心心事重重地闭了眼,巧兰见苏谨心不愿多说,就上前为她掖了掖被角,悄悄退了出去。 房内熏香冉冉,漏壶声不断。 到了戌时,外边的天色已经黑了。 苏谨心醒来后,躺在床上,隔着珠帘,她看到云公子在不远处的桌案前翻书,白色的丝质冠带拂过他清俊的脸庞,这一幕很熟悉,仿佛曾几何时,她也是这么安静地看着他,那时她以为是一生,如今想来,却早已恍如隔世。 忽然,她听到窗外一阵脚步声响起。 随后,云喜推了门进来,附在云公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侯爷,您的安危要紧,此处离得太近……” 云公子朝珠帘这边的苏谨心望了一眼,便挥手制止云喜不让他多说。 后面的话,苏谨心就没有再听到了。 “研磨吧。”云公子提笔,在宣纸上开始书写起来。 苏谨心心口有些惴惴不安,隐隐觉得要出大事,不过好在范范、巧兰这边都安排好了,她也不必担心什么,而顾小六身边有秦怀显、展让、展鹏等人,那就更无需她操心。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郑雪莹也花容失色地跑了进来,“侯爷,快走,那边的厢房走水了,大火很快会烧到这里!” 啪……握在手中的狼毫折断,云公子面含怒意,“本侯不是让你待在文彦那里吗。” “妾身……妾身是担心侯爷您……”郑雪莹吓得抽泣道,并喊了一声云师兄。 “云喜,带她回去。”云公子起身,掀开珠帘,疾步走向苏谨心的床榻。 “是哪边的厢房走水?”苏谨心再听到郑雪莹的这一声喊叫,绣鞋都来不及穿,就早已跳下了床,与云公子撞个满怀,清眸冷扫郑雪莹,“说,是哪里的厢房走水!” 郑雪莹显然被吓得不轻,害怕地指了指窗外。 顺着郑雪莹手指的方向,苏谨心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一阵阵地疼了起来。 那里不正是……苏谨心的脚下一个踉跄,心口疼痛加剧。 “先出去再说。”此处院落的几个厢房相连,一处起火,便是很容易蔓延到其他几处,云公子拽着苏谨心走在前头,云喜和郑雪莹紧随其后。 出了房门,熊熊之火铺天盖地,连烧了几处厢房,云公子的这处是最后一间。 “快救火!”林老爷带着林家护院的家丁和下人及时赶到,边下令救火,边向云公子跪下磕头道,“侯爷您受惊了,草民有罪。” “怎么回事?”云喜斥问道。 林老爷还未开口,一旁的几个衙差颤抖地道,“刚刚苏大人在房内喝酒,然后,然后不知怎的,司徒姑娘大骂苏大人无礼,让苏大人别过来……” “苏大人就动怒了,要司徒姑娘……” 几个衙差说的欲言又止,却又说的极其暧昧,只把顾六公子说成一个仗势欺人,欲要凌辱美貌女子的昏官、好色之徒。 第四百一十四章 别告诉我这只是巧合 范老花雕酒喝到一半,一听到林家后院的几间厢房起火了,刚开始丝毫不在意,还说处州林家有的是银子,不就烧几间屋子,回头再盖就好了,然而,当衙差回报说是苏大人住的屋子起火了,范老的酒就再也喝不下去了,笑话,那是皇上面前的宠臣啊,抓他、审他都可以,但闹出了人命,别说他这个江南按察使,就是整个江南的官员,都得跟着遭殃。 一群酒囊饭袋,看管一个不会武功的娇贵公子都看不住,范老急匆匆赶来,指着这些衙差大骂道,“混账东西,苏大人是朝廷重臣,若他有个好歹,尔等有几条命可赔的!” “大人饶命啊,是苏大人不让我等靠近的。”负责看管顾六公子的几个衙差吓得瑟瑟发抖,身为江南按察使的范大人也只能暂时将苏大人软禁在林家,而无法处置苏大人,可见这位苏大人的来头有多大,据说是当今圣上亲自挑选的娈宠啊,刚刚范大人审苏大人时,堂堂的淳安侯不也是给了苏大人几分薄面,惨了,万一这苏大人真被烧死在林家,他们这几个看管不力的,岂不也得赔上一条命。 云公子一恢复身份,作为云公子贴身的小厮云喜自然身份也不一样了,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梁侯府的管家,云喜呵呵笑了几声,讽刺道,“苏大人要寻欢,有他们看着怎能不碍眼,这下好了,苏大人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司徒姑娘冰清玉洁,就凭苏天措这个奸佞之臣也敢来染指,他配吗。 司徒青青清艳无双,云喜自第一眼看到她起,就惊为天人,可今日云公子把司徒青青送给顾六公子,在云喜看来,无疑就是把司徒姑娘推入火坑,白白让苏大人糟蹋了。他气愤,想劝侯爷收回成命,可都无济于事,这会儿得知顾六公子被困在火中,云喜愈加巴不得顾六公子死,虽然死一个司徒青青是遗憾,他也很伤心,但云喜一想到用一个司徒青青换苏大人的命,他就觉得很值得,只要大理寺卿苏大人一死,侯爷就可以取得鲁国公和太后的信任,梁侯府在京师也从此安枕无忧。 “你敢咒我顾六哥死!”秦怀显刷的拔剑,双目猩红,“狗奴才,你再说一遍!” 秦怀显暴戾是出了名的,云喜也不敢惹他,退缩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上天看着呢。” “二爷,火太大,大人和司徒姑娘还困在厢房内。”展鹏带着钦差卫队救火,展让急得满头大汗,跑到秦怀显面前禀报道,“二爷,怎么办!” 在这个时候,秦怀显也知不能逞一时口舌之快,毕竟顾六公子的安危比较重要。 “怎么办,怎么办,二爷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杀人可以,但处理这等突发的大事,秦怀显早已手忙脚乱了,他气急败坏地怒吼道,“去救啊,救不出来,你们这些人都等着给我顾六哥陪葬!”刚刚他就不该劝顾六哥喝酒,还把司徒青青留在顾六哥身边,这个司徒青青是云澈的人,若她要刺杀顾六哥,顾六哥就只有死路一条。 “秦怀显,他真的没出来?”苏谨心望着前方被大火包围的厢房,脚下犹如千斤重,再也挪不动半步。 秦怀显冷笑,“这下你满意了,顾六哥为了你喝得酩酊大醉,估计房内着火了也未发觉,现在他醉了,怎么出来,怎么出来啊!”最后一句,秦怀显是用力地吼了出来。 “那司徒姑娘?”房内着火,以司徒青青高强的武功,不可能逃不出来,除非……苏谨心说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一脸淡漠的云公子,心下发凉,倘若司徒青青要与顾小六同归于尽,那顾小六真的在劫难逃。 不,不会的,顾小六一向命好,一定会没事的……苏谨心不敢置信地摇头。 “好像司徒姑娘也喝醉了。”展让怯怯地道,“属下之前给大人送酒时,大人就让司徒姑娘陪他一起喝酒,大人喝得多,司徒姑娘不胜酒力,喝了几杯也不行了。” “都喝醉了。”范老面露愁色,“这下麻烦了,两个喝醉的人……。”言下之意很明显,苏大人和司徒姑娘都喝醉了,要想逃出生天几乎是不可能。 “顾小六。”苏谨心低喃,忽然朝着漫天的大火跑了过去。 “谨心丫头,火势太大,你别过去,危险。”范老见苏谨心要过去,忙拉住她,“苏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说这话的时候,范老自己也心虚,这么大的火,连屋檐都烧着了,怎么救,随后,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四周,暗忖道,这一场火,怎么来得这么突然,就好像这个院落的附近放了什么易燃之物,一点即燃,最巧的是,起火的那个时候这个院落里的林家下人竟然都不在,而且看这个火势,仿佛是从苏大人屋内开始烧起来的,莫非真有人要置苏大人于死地,不想让他活着离开处州。 “范爷爷,他是我……”苏谨心咬唇,“二伯膝下就只剩下他一人了,我怎么能不管他。”院落中的厢房被大火淹没,火光冲天,也照着苏二小姐的脸越发得苍白,顾小六是天生的好命,走到哪里都能逢凶化吉,她从来没想过,他会有渡不过的劫;更从来没想过,他会离开她。 顾小六,你会没事的,是吗。 苏谨心的神色有些失常,而这个样子的苏谨心,让云公子无缘由地心生不安,“苏谨心,你冷静点。” 云公子的大手按住了苏谨心的肩头,“生死有命。” 云公子是淡然的,见惯了生死的他,在看到熊熊烈火,也依然面不改色,死一个钦差大臣,他不着急,也不慌乱,仿佛天大的事,在他眼里也是一如寻常的一件小事。 火光直冲云霄,漫天的大火映着苏二小姐的清眸赤红如血,她不知哪里的勇气,一手推开云公子,“别告诉我这只是巧合,我不信!” “苏二小姐,说话得凭良心,侯爷为您做了这么多事,您怎么可以怀疑侯爷。”云喜急急解释道,“事实摆在眼前,是苏大人自己喝醉了酒,碰掉了屋内的烛火,他的生死,与我家侯爷何干。”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天大的玩笑 苏谨心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毫无证据地冤枉云澈,对云澈来说是不公平的,以云澈淳安侯的身份,前朝皇裔,世代贵胄,要杀一个顾小六,何须绕那么多的弯子,当日严夫子追杀顾小六,就是云澈杀顾小六的一个最好时机,可他并没有这么做,而且云澈这个人性子高傲,第一次不杀,便不会再动杀念,除非他这个梁侯爷被人所迫,让他不得不改变初衷,可这世上能逼得了淳安侯的人,会有谁。 但在那一瞬间,苏谨心仿佛是失了理智,她不知道自己该是愤怒,还是懊悔,上苍真是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个堂兄,等她好不容易适应了他的存在,这个最疼爱她的堂兄,却又生死未卜。 入眼处,是一片连绵的大火,借着夜风,越烧越烈,势不可挡,大火中,苏谨心隐隐看到两个人趴在厢房内的桌上一醉不起,随后,啪得一阵阵重响,梁柱倾倒,屋檐顷刻间也逐渐被大火吞噬。 “顾小六,我该如何救你啊……”苏谨心的身子摇晃,险些站立不稳。 “范大人,火势太大,我等……尽力了。”林家的下人和官府的衙差惶恐地跪在范老的面前,战战兢兢道。 “苏大人啊,您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真是天妒英才啊!”林老爷一听顾六公子救不回来,哭得比谁都大声,当然,他哭并不是为了顾六公子,而是哭他林家被烧了的此处宅院,这处的院落,百年来林家历代的家主都有修缮,其中所耗的银子累积下来几乎能再建一个处州林家。 不过,林老爷也不笨,既然这处院落保不住,那就只能忍痛舍去,总比烧了整个林家,毁了祖宗基业强。于是,在刚刚救火的时候,林老爷就悄悄下令林家的下人该如何救火才能把林家的损失减轻到最低,而且在救人的时候,还不忘抢救林家的财物,甚至就差说,苏大人左右救不回来,还不如多抢救一些值钱的东西出来。 “梁侯爷,您看这事?”死的毕竟是当朝的大理寺卿,代天巡狩的钦差大臣,范老一个人也不好拿主意,自然要拉上云公子。 云公子面上淡淡,“苏大人遭逢不幸,本侯也深感遗憾。”寥寥几个字,便把顾六公子的死说成了一个意外,这样一来,就算皇上怪罪,也是理亏,若深究下去,查到苏大人其实是在与女子寻欢中碰翻了房内的烛火,然后烧死了自己,皇上的脸面也不光彩。 范老点头,“既如此,烦劳侯爷与老夫一同上书向皇上奏明此事,也好安江南各道官员及江南万千百姓的心。” 转头,范老安慰苏谨心道,“谨心丫头,人死不能复生,你就看开些吧。” 今日,他还眉眼带笑的出现在她面前,怎么能说死就死了,大火的烈焰仿佛灼烧了苏谨心的眼,因她被云公子紧紧拽住,无法上前,只能挣扎道,“放开我!” “他死了,也不正符你苏二小姐的意。”云公子一把拉近苏谨心,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声音道,“苏谨心,你心里怎么想,别以为本侯不知道。令弟的死,一直是你心中的痛,你恨他,却也舍不得杀他。” “你想说什么。”苏谨心怒瞪云公子。 “本侯难道说错了,今日苏大人为你顶罪,你居然丝毫不反对,这可不像你苏谨心平日的作风啊,还是你苏谨心天生凉薄,只爱自己。”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狠毒起来六亲不认,布局谋略处处不亚于男子。 天生凉薄,只爱自己。只一句,苏谨心的脸苍白如纸,这一路走来,她小心谨慎,从不流露自己真正的情感,她的喜好,她的愤怒,也是亦真亦假,伪装的可能太久了,久得让自己也忘了初衷,有时她觉得云澈这个假谪仙虚伪卑鄙,但静下来一想,自己又曾好到哪里去,用着前世的记忆,步步为营,骗尽了所有人,也包括顾小六。 “怎么,莫非被本侯说中了,心虚了。”云公子紧拽苏谨心的皓腕,“别闹了,跟本侯回去。” “不,不……”苏谨心视线迷离,未发觉,早已泪流满面。 顾小六,对不起。 原来,真的是我太自私了。 苏谨心泪流不止,痛苦难抑,还有很多事,很多事她都未问他,她以为她有的是时间,他不向她解释,她就可以先耐心地等着。可如今,那些谜团,谁能告诉她。 顾小六,你还欠我这么多的解释,你怎么可以死! “哭什么,我顾六哥不会死的,绝不会!”依着范老和云澈的意思,只要将顾六公子已死的奏折递到皇上面前,这世上就不会再有苏天措,更不会再有一个苏大人,这般两全其美的法子,于朝廷、于江南之地的官员和百姓都皆大欢喜,但秦怀显怎能善罢甘休,他手中拿剑,脸上因奋力救火尽显狼狈不堪,“苏谨心,若你还念着我顾六哥是你的堂兄,你就不该放弃他!” 顾六哥,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所爱的女子,你这般为她,值得吗。 秦怀显气愤,长剑遥指,再次下令道,“救,接着救!” “二爷,找到大人了。”大火终于被扑灭,此处林家最奢华的院落毁于一旦,只剩下残垣断壁,和一道道未散的黑烟。展让面带悲泣,忽的跪在秦怀显面前。 “在哪?”苏谨心抢在秦怀显之前开口问道。 展鹏与几名侍卫抬着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出来,那一刻,苏谨心的心静止了,脑中也空了。 此处院落,单独修建,房中门窗皆被大火所包围,要想逃出来,根本不可能,因此从废墟中抬出来的尸体,无疑便是顾六公子和司徒青青。 秦怀显颤抖地去揭盖在尸身上的白布,随后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顾六哥,你别吓我啊,这些年我们一直并肩作战,你布局,我杀人,我们配合得天衣无缝,就连鲁国公那个老匹夫,见了你也是胆战心惊的,这么多次的暗杀你都躲过了,怎么这次偏偏在小河里翻了船,我不信,不信!”秦怀显双目猩红,神情癫狂,“你说过,你最近查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可你还没告诉我这个秘密是什么啊……” 第四百一十六章 毁了处州林家 啊……秦怀显悲痛地仰天长啸,“顾六哥…!” 随着秦怀显的一声悲吼,在场的钦差卫队皆跪了下来,齐呼‘大人’,默哀为顾六公子送行。 “苏大人……”林老爷和林家的下人也都跟着跪在顾六公子的尸身前。 顾小六,死了……苏谨心身子一软,倒在了云公子的怀中,神色恍惚,顾小六怎么会死,不会的,他不会死,都说祸害遗千年,他这个被世人唾骂的奸佞之臣,怎么会这般轻易地死去。 第一次见他,他趴在苏府的墙头,一袭紫色华服,美如冠玉,风姿卓然。他说,‘你这女子年纪不大,怎么竟如此的心狠手辣。’ 顾小六,你既知我心狠,又何苦来招惹我,苏谨心的视线模糊,泪湿了衣襟。 “林老爷,你马上去为苏大人备一副上等的紫檀棺木,明日,老夫要亲自送苏大人回京向皇上请罪。”范老一脸惋惜,朝中多事,这位年纪轻轻的苏大人,几年前凭空出现,据闻当年皇上一见其容,惊艳不已,便不顾朝臣劝阻,执意将这位俊美如俦的苏大人留在了身边,短短几年间,这位朝中的新贵苏大人皇恩眷宠,打马过御街,乘撵入宫门,什么逾矩的事没做过,就差在皇上的龙椅上酣睡入眠了。然而,最奇怪的是,这个搅得朝廷一团乱的苏大人却自始至终没有上过一天早朝,因此,见过大理寺卿苏大人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范老看着白布遮盖下的顾六公子的尸身,暗叹道,“苏大人,老夫看你的面相,命中主贵,是个有福之人,奈何天意竟如此啊。看来,你这一死,恐怕很多事都要长埋地下了。” “秦怀显,你看仔细了,他真是顾小六?”苏谨心从云公子的怀中艰难站起身,踉跄地走向顾六公子,一步,再一步,而每走一步,便是心痛一次。 耳旁夜风拂过,似乎也带了哀怨悲凉之气。 顾小六,你还未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皇上的娈宠。 顾小六,你还未告诉我,翊儿和浩儿的死,究竟是不是你所为。 顾小六,你还未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 苏谨心脚下虚浮,一个不稳,直接扑在了顾六公子的尸身上,她猛地一把扯开白布,一具已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身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皮肉烧毁,只剩枯骨。 顾小六,是你吗? 苏谨心含泪抚了上去,冰凉的触觉,森冷地传来,几个时辰前,他还是眉目如画,笑靥绝艳;可如今……面容毁尽,四肢枯槁,烧焦的残骨上有些还被倒下来的梁柱压得少了一截,抚在枯骨上的素手一滞,苏谨心痛苦地闭上了眼,泪如雨下。 “苏二小姐请节哀。”云喜上前去搀扶苏谨心,好心地劝道。 夜色深沉,更鼓过后,已是丑时初。 “范大人,有新的发现!”在这静谧之时,忽然一个衙差惊恐地向范老禀报道。 “何事?”范老狐疑地走了过去。 衙差指着刚刚挖掘过苏大人和司徒姑娘的被烧毁的厢房,战栗道,“大人请看。” 范老近前,定睛一看,也不禁吓住了。 骸骨! 这间烧毁的林家厢房下面,除了苏大人和司徒青青两具尸体外,居然还挖出了另一具骸骨。 “继续挖!”范老勃然大怒。 苏大人啊,要烧死您的不是我们林家啊,您怎么做鬼了也不放过我们林家!一旁跪着的林老爷在看到那露出的骸骨之后,整个人脸色都白了,是了,此处的院落是林家历代家主修缮过的,最为重要的一处院落,若非当日嫣儿执意将苏大人安排在了这处院落养伤,今日就算烧了林家十处八处的院落,也挖不出这个林家最大的秘密。这个昭昀也是,妹妹胡闹,他这个当哥哥的怎么就没有去阻止呢,林老爷现在越想越后悔,倘若那日他没有出府,倘若那日昭昀拦着嫣儿,今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范大人,还有一具!” “范大人,又挖出一具!” “范大人……” 江南按察使府衙的官差几乎将这处烧毁的院落掘地三尺,而每挖深一尺,林老爷的脸色就越惨白,半个时辰过后,一具具的残肢骸骨被抬了出来,放在了众人的面前。这些骸骨,一看就是已经死了几十年的,最新的一具骸骨,也有五六年。 白骨森森,残忍至极。 “林老爷,你告诉本官,这是什么一回事。”这么多骸骨,这林家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范老怒火中烧,“好个悬壶济世的处州林家,原来竟是欺世盗名之辈!” “范大人,冤枉,冤枉啊……”林老爷吓得磕头,“我一生行医,救人无数,这……这些我都不知道啊,一定是有人勾结匪类,栽赃我林家。范大人,您是知道的,我处州林家这祖传的医术,向来为外人所觊觎,想害我林家的人,在江南没百个也有十个,我……我怎么知道我们林家院落下面竟……竟……有这些。” 处州林家家大业大,就算挖出了骸骨,只要林老爷不承认,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些就是林老爷所为,虽然林家与这些骸骨脱不了干系,但若要治林老爷的罪,却也是证据不足。范老一时犯了难,心中疑惑更深,这处州林家为何会把这么多的骸骨埋在这个院落的下面? “你知道原因。”云公子看到苏二小姐嘴角的一抹讥诮,淡淡地问道,而这一问,自然把林老爷吓得额上直冒冷汗,他们林家最大的秘密就是苏二小姐揭破的,苏二小姐那日不说,但也不能保证永远不说。 “谨心啊,舅父一向最疼爱你娘和你,有些话,你可不能乱说啊。”林氏的疯病还未好,林老爷这么说,无非是要苏谨心看在林氏的份上,饶过林家,而且,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若他死了,林氏的疯病还有谁能治。 “舅父当日拿我试药时,怎么不念及我是您的亲外甥女。”林氏若一辈子疯疯癫癫的,倒也省了她不少心,苏谨心面色渐冷,“人在做,天在看,舅父,您还是认了吧,免得连累昭昀表兄和林嫣表姐,他们可是无辜的。” “苏谨心,你在胡说什么!”苏谨心这个黄毛丫头,居然一点亲情都不念,林老爷见搬出林氏,苏二小姐不仅无动于衷,还拿林昭昀和林嫣兄妹两来威胁他,气得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若非今晚死的是苏大人,苏谨心的堂兄,林老爷几乎要怀疑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就是苏谨心这个狠毒的外甥女设下的局,目的就是报复当年他拿她试药。 “谨心丫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范老似乎也听出了一些端倪。 “苏表妹,这是我们林家的事,还是让我来说吧。”苏谨心还未开口,一道男子文雅的声音传来,月光下,他走得极稳,丝毫看不出他其实目不能视物,只能靠着灵敏的听觉来辨别方向。 “昭昀,你来的正好,快告诉范大人,爹是无辜的。”林老爷一看到儿子林昭昀,松了一口气,自己儿子的本事,他比谁都清楚,若非上苍不公,让昭昀自小就双目失明,否则这处州林家也不必窝囊地守在一个小小的处州,一直被云家欺压在脚下。 月光照在林昭昀淡薄平静的脸上,就仿佛照入一潭死水,他的眼神是静止的,也可以说是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看不到就是看不到,即使大千世界色彩缤纷,芳华无加,与他眼里,也不过是一片黑暗。 “爹,事于至此,您就认了吧。”林昭昀一掀衣袍,准确无误地跪在了范老的面前,平静道,“范大人,我处州林家虽世代救治江南之地的百姓,但也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这些骸骨,都是当年林家拿来试药的药人,那些人一死,便埋在了此处……”林昭昀一五一十地道来,而他所说的这些每一句都足以震惊江南,甚至是天下。仁心仁德的杏林世家,居然是江南最大的杀戮者,每一种良药的出世,居然是以几十条人命为代价。 林昭昀说完,在场的人沉默了,救人的是林家,杀人的亦是林家。救千万人,死数十人,这样得来的药,到底值不值得! “孽子,孽子啊!是不是在那晚苏谨心这个黄毛丫头迷惑了你,还是苏谨心这个狠毒的丫头给你吃了什么药,你竟这样出卖你爹,出卖林家!”完了,他们林家彻底地完了,林老爷瘫软地倒在地上,“列祖列宗啊,我们林家不是毁在别人手里,而是毁在林昭昀这个不孝的子孙手上啊!” “爹,我们林家欠了那么多条人命,现在是该还了。”林昭昀凭着感觉,摸索着伸向林老爷,“儿子住在这林家,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梦到那些死去的药人来向儿子索命,爹,您知道吗,从小到大,儿子就从未睡过一日安稳觉。儿子是个瞎子,这辈子都治不好,求您不要再为儿子杀人了。” “昭昀,你都知道……”为了治好儿子林昭昀的眼疾,林老爷这些年费尽了苦心,每研制一种新药,就必须找不同的人来试药,但试药三分毒,这些药人每隔几年就得换一批。 “抓起来!”范老震怒道,“身为医者,当济世救人,造下这等杀戮,死罪一条!” “范大人饶命啊!”林老爷一下子苍老许多,“我招,我什么都愿意招,只求范大人放过我林家。” 这一年,处州林家被江南按察使范大人查封,一如苏谨心前世所知,林家从此在江南被世人唾骂,再也无法翻身。 云公子用淡漠的目光冷冷地看着这一切,顷刻之间,处州林家就这么毁了,而在此之前,云家历代家主不知花了多少时间在图谋林家,也不及今晚的这一把火。 苏谨心,今晚的这步棋,你究竟是何时下的。 看你这般痛苦,莫非料不到的,是令堂兄苏天措无辜为你而死!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大人口中惊天的秘密,会不会另有所指 林老爷被抓后,林夫人吓得手足无措,虽说她是林家的当家主母,但林家出这么大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管得了,一时间林家的丫鬟、仆妇、小厮、家丁等下人个个四处逃窜,林老爷的那几个年轻美貌的姬妾更像是都商量好了似的,各自打好包裹,不去看林老爷最后一眼,就纷纷溜之大吉,生怕林家的祸事牵连到她们身上,林夫人阻拦她们时,她们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讥讽起来。 “夫人,出卖老爷的是大公子,与我们何干。” “夫人,要怪您就怪自己生了个天生反骨的儿子,连自己的亲爹都敢害,大逆不道,活该是个瞎子!” “夫人,老爷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得此报应,老天有眼啊。” …… 平日这些姬妾都是惧怕林夫人的,这会儿林家遭难,看到林夫人一脸灰败,个个还是有些幸灾乐祸的,胆大的,便一把推开林夫人,然后,又有人趁机打了林夫人几个巴掌解气,若是往日,这些姬妾自然不敢,可这会儿谁管林夫人是不是当家主母,讽刺完了,就全拥上去,扯林夫人的头发,把平日威风凛凛的林夫人打得鼻青脸肿,哎呦哎呦地叫喊,不得不低下了她林夫人尊贵的头,向这些卑贱的姬妾求饶。 “娘……”林嫣也吓怕了,本就有些神志不清,这会儿更是当场嚎啕大哭,全无世家大小姐的风范。 “快跑,范大人要查封林家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这些姬妾就忙放开林夫人罗氏,各自逃跑。 范老倒也没有真的打算为难林家的下人和这些姬妾,故意睁一眼闭一眼让这些人逃出了林家,至于别的林家人,范老一时还未想到怎么处置他们,只是先下令衙差包围了林家,并下令将平日依附林家的金知府也一同抓来问罪。林家大势已去,金知府也知自己此番是在劫难逃,更何况身份显赫的苏大人是死在他治下的处州,梁侯爷和范大人为求自保,免不了找几个地方官做替死鬼,金知府越想越害怕,于是在江南按察使府衙的衙差未到来之前,就拿了绳子吊死在了自己的府邸内,畏罪自杀。 金知府死后,衙差在他的府邸搜出了羊脂玉净瓶,玲珑翡翠壶,八宝琉璃珠等几件价值连城的宝物,有了这些宝物,范老要治金知府的罪自然就名正言顺了。 此时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范老命人好生安葬了从林家院落下面挖出来的几十具骸骨,与此同时,已穿上红罗官袍的顾六公子尸身也被安放在了紫檀棺木内。 “林老爷,这把火是不是你放的?”秦怀显双目赤红,持剑走向已经披枷带锁的林老爷,“是不是因为我顾六哥查到了你们林家这个惊天的秘密,所以你们要杀人灭口!” “不,不,不是我们林家……”林老爷害怕得直哆嗦。 “二爷,依属下看,大人的死与他们林家应该没有关系。借他们林家十个胆,他们也不敢谋害大人。大人口中惊天的秘密,会不会是另有所指。”展让拦住秦怀显,低声道,“大人一直在查林家是为了谁,二爷您是知道的。” 伯言,过几日是她的及笄礼,我该送她什么。 伯言,帮我查一下林老爷把处州白莲放哪里了。 伯言,今日我看到她了,我是不是做梦。 …… 唉,秦怀显想到往日顾六公子的言语,气愤地长叹一声,顾六哥,你让我该怎么说你,为了一个苏谨心,你连男子的尊严都不要了。现在死了,那个狠心的女人都不敢大声地说一句爱你,呵呵,你算是白死了,我早就跟你说过,那个女人要嫁的是能给她万丈荣光的男子,要令世人臣服在她脚下,可你这个皇上圣宠的苏大人,只是她的堂兄啊。 “抬上大人的棺椁,等天亮我们就启程回京!”秦怀显一声令下,跪在地上的钦差卫队皆齐声喊‘是’,这声震耳欲聋的喊声,威慑了在场的所有人,到底是皇上亲自挑选的保护苏大人的钦差卫队,果然是带了皇家之气,不容小觑。 依范老原来的意思是由他送苏大人回京,但看到秦怀显手持长剑,一副谁敢碰苏大人的棺椁就杀了谁的架势,范老也退缩了,当然,最主要的是一旁的梁侯爷没有发话,毕竟能控制这些钦差卫队的只有一个梁侯爷,只要他出面,凭一个秦怀显再加几个忠心是侍卫,也不过是送死而已,不过苏大人左右都死了,梁侯爷估计在江南也待不了太久,范老一向不愿插手朝中的事,也就故意装起了糊涂,“老夫累了,就先回去休息了。谨心丫头,你也别伤心了,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这与苏大人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范老走过去,扶起了跪在地上的苏二小姐,又转头对林昭昀道,“林公子大义灭亲,老夫深为佩服,谨心丫头最听你的话,你就多劝劝这丫头,有些事看开了也就好了。” 苏表妹怎么可能最听他的话,这位范大人究竟在说什么,林昭昀想了想也没有想出什么,见范老离开,抱拳道,“范大人明察秋毫,放过我们林家,在下必定倾尽全力救治江南之人,以弥补我爹犯下的罪孽。范大人慢走。” 林昭昀一身医术,又心怀仁善,再说林老爷已揽下全部的罪,林家的家财籍没,对林家的重惩也达到目的,范老就没有再追究,算是罪不及妻儿。 “苏二小姐,侯爷请您过去。”这几日云喜对苏二小姐不敬,那是因为他以为这个苏二小姐从未站在侯爷的立场为侯爷考虑,可如今朝中最大的佞臣苏大人死了,鲁国公和太后那里侯爷也有了交代,云喜心里松了口气,对苏二小姐也开始恭敬起来,再怎么说这个苏二小姐是侯爷看上的女人,就算不是正妻,也是一位如夫人。 “告诉他,本小姐要先送林表兄回去,答应他的事,本小姐绝不会反悔。”明日林家所有人要被赶出林家,林昭昀是个瞎子,苏谨心送林昭昀回房整理衣物的要求合情合理,站在不远处的云公子没有起疑,挥了下手,算是应允了。 看来,等侯爷回到临安,就要马上迎娶苏二小姐了,云喜一听苏二小姐的话,愈加对她恭敬了,“若有事,苏二小姐可尽管吩咐小的。” 第四百一十八章 到底是谁的主意 夜风凄厉,料峭春寒。 苏谨心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素衣,这会儿冻得有些发抖。 林昭昀是个瞎子,自然看不到苏二小姐逐渐冻得苍白的脸色,他走在前头,长袖迎风,步履矫健,在黑暗中越走越快,苏二小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虽说林昭昀的住处苏谨心是认识的,但在这黑暗中,她却不如林昭昀这个瞎子这般来去自如。 到了林昭昀住的院落,原先还有一星半点的灯火在这里是彻底看不到了。 举目望去, 一片漆黑。 “你怕黑?”林昭昀忽然停了下来,随后未等苏二小姐回答,又自言自语道,“是了,有人曾告诉我,你其实是怕黑的。” 林昭昀口中的那个人,苏谨心自然知道,她身子一怔,有些不敢置信,但又矢口否认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我不怕了。” 话音刚落,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把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苏二小姐吓了一跳,林昭昀低低笑了两声。 此时,一道消瘦的人影走了出来,朝林昭昀行礼道,“公子回来了。” 苏谨心一听这女子的声音,再根据这模糊的人影,便很快猜出这女子是表兄林昭昀的贴身侍婢白术。林家遭难,府里的下人早已差不多跑光了,白术能留下来伺候林昭昀,让苏谨心多少有些意外,活了两世,再加上刚出了秋荷出卖她的事,除了巧兰,苏谨心是从不相信任何人的。 “你先出去。”林昭昀喝退了白术,带着苏谨心走入了房内。 偌大的屋子,玉石冰冷,掀开珠帘,再穿过层层纱帐,越走越昏暗。苏谨心清晰地记得再走几步,会有个半人高的画屏,再旁边,摆放着一张雕花大床。 下意识地,苏谨心加快了脚步。 “看来苏表妹对为兄住的这个地方记得比为兄都清楚啊。” 林昭昀揶揄的声音在背后传来,苏二小姐脸上一红,脚下的步子也慢了起来,在这个地方发生过什么,她怎么可能忘得了。那一晚与他的颠鸾倒凤,打乱了她接下来所有的筹谋。 “林昭昀,若不是你…!”愤而转身,苏谨心握紧了素手。 “若不是我什么?”林昭昀故意问道,虽然他看不到这个表妹脸上的表情,但他知道苏表妹一定是恼羞成怒了,林昭昀想到那个人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苏谨心这个表妹,他就收起了打趣,慢慢踱步走近,言语诚恳,“苏表妹,希望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如今你想要知道些什么都可以问我,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怎么知道你现在说的话是真是假。”因林昭昀目不能视物,故而苏二小姐说话的时候,眼角的眸光却是在不停的转动着,一寸寸地扫视着,似乎在寻些什么。 那一夜的荒唐,虽时而模糊,时而清醒,但她记得那一刻缠绵,她并不是待在这里,那个地方似乎更黑。 “是真是假,苏表妹岂会推断不出来。问吧,且不说你是姑母唯一的女儿,就是看在那个人的份上,我也不可能骗你。”娘那里要安慰,爹住的牢房要打点,嫣儿和姑母的病还要看,他真是吃饱撑着才管这档子闲事,有这功夫,他还不如处理下林家上下大大小小的一堆事,林大公子心中哀叹,都欺负他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到是吧。 “为何要揭穿舅父?”若林昭昀不说破,舅父林老爷绝不会这么快就认罪,至少以林家在处州一带的声望,范爷爷是不可能轻易动林家,但林昭昀来一招大义灭亲,不止打得范爷爷措手不及,就连云澈估计也猜不到林昭昀真正的意图。 “既然躲不过,我们林家就当与梁侯爷和范大人赌一把了。”林昭昀一笑,本是一张死气沉沉的脸,这会儿却因一抹淡笑渲染有着说不出的风华,以他对苏谨心的了解,还有听了那个人每次提到他这个表妹时的咬牙切齿和一脸的无奈,他就知道苏谨心这个表妹绝不是如他妹妹林嫣那般容易哄骗的女子,苏谨心这么问,必然是在试探他,若他说谎敷衍,她自然也不会讲半句真话。 “所以……这把火是你放的?”听到林昭昀亲口承认,苏谨心险些站立不稳,烧了自己府邸的院落,再一步步地把自己的亲爹送入牢房,为的就是赶在别人之前先动手。这般好气又好笑的借口,真的是她这个沉稳的表兄林昭昀想出来的吗? “是啊,是我放的。”林昭昀毫不在意的语气,在这么一瞬间,让苏谨心仿佛从林昭昀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苏谨心忽然有些哭笑不得,如此惊心动魄的大火,吓死了一个处州知府,关了一个林家的家主,还把江南按察使府衙的差役和钦差卫队弄得人仰马翻,在表兄林昭昀的口中,却是这么的微不足道。 “是他出的主意,还是你的!”苏谨心眼中起了愤怒,声音也跟着嘶吼了起来。她早该猜到的,处州林家在这里立世百年,根基深厚,财物无数,一次抄家怎么可能抄的完,狡兔都有三窟,只要范爷爷一离开,林家可以再卷土重来,即使不会恢复到往日的风光,但也不会太落魄。 林昭昀呆住,女子柔柔弱弱的才是女子嘛,这般大喊大叫的,哪里像个出身世家的嫡小姐,太可怕了。 “说,到底是谁的主意?”女子暴怒声又起。 没人告诉他这个表妹原来是这么凶的,林大公子被吓得退了一步,心虚道,“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司徒青青武功高强,她为何逃不出来?”这场火虽然大,但对司徒青青来说,要想逃出生天也非难事。 “很简单,我们林家有一种药可以让她暂时的失去武功。”林昭昀说起自制的药,掩不住得意之色,随之,仿佛想到了什么又有些惋叹,“司徒姑娘的确忠心,宁死都喊着要杀佞臣,可惜啊她只是一枚弃子。” “让开。”苏二小姐一把推开林昭昀,绕过雕花大床,直接走向了里面。 林昭昀心一惊,这么黑的地方她都看得到?还是,她的听力比他这个瞎子更敏锐。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不是云澈,而是他啊 苏谨心素手猛地一敲壁墙,吓得林昭昀整个心都揪了起来,暴力,太暴力了,这样的女子谁降得住。 咚… 黑暗中,除了那一声清晰厚实的咚,再无别的动静。而这一声厚实的咚,无疑是在告诉苏谨心这间林昭昀所住的屋子其实里面没有密室,更没有什么古怪之处。 没有密室? 那晚是她的错觉吗。 怎么可能! 苏谨心可不是寻常的闺中女子,自从她夺了苏老爷的苏家家主之权,就开始逐步地了解江南的这些世家望族,据她所知,但凡家底殷厚的世家,在自己的府内修建几处逃生用的暗道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至少她们苏家就有一处通往苏家祠堂的暗道,当然,这条暗道是苏谨心让范范去套她爹苏老爷的话套出来的,不过这条暗道云公子是不知道的,否则当日他带着她去苏家的祠堂翻找证物,何必大费周章地拿着锁钥去开祠堂的大门,直接走暗道就是了。 苏谨心不死心,又重重地敲了几下,但结果依然是一样的。 不,不可能啊。 苏谨心有些慌了,照理说她不会记错的,那一晚他抱着她走入更黑暗的地方,并在那里他抵不过她的纠缠要了她。 这两日原想遗忘的记忆再一次涌现,苏谨心咬牙,微微发烫的脸颊不知是羞,还是怒。 “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出来!” 苏二小姐敲在壁墙的声音越来越重,几近疯狂,而这样的苏二小姐让林昭昀有些惧怕,林家住的宅院下面挖出骸骨,本就是有诸多疑点,若再追查下去,可能还会查到更多,好在他把那些能封的密室、暗道都封住了,要不然这场大火就白烧了。 “苏表妹,别敲了,他不在。”林昭昀有些不忍心地道。 他不在?苏谨心失魂落魄地停了手,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一个女子若连自己的清白身子给了谁都不知道,这不是天大的讽刺是什么,但笑着笑着苏谨心却流了泪,“我不信,我不信他会丢下我。” 那晚她虽然看不到那个男子的容貌,但他身上的气息,她怎么可能闻不出来,还有他指腹间的那几个茧,绝不是舞刀弄枪所致,而是常年累月的握笔所留下的。云澈虽也是常年提笔,但作画与练字所磨成的茧,她还是分得清的。 那晚,不是云澈,而是他啊,她怎么可能认不出他顾小六,即便被烧成了灰,她也可以将他一眼认出,但她毕竟是云澈未过门的妻子,试问这世间会有几个男子能容忍自己的妻子不是处子之身,更何况云澈还是身份尊贵的梁侯爷,云澈不杀她却已经是动了怒,一次次地拿郑雪莹羞辱她不过是对她不忠的惩罚,若再让云澈知道那晚与她在一起的男子是他,他还怎么逃得过。 林昭昀是知道那晚真相的人,在他的面前,苏谨心自然不会再遮遮掩掩,很多藏在心底的话平日不敢说,这会儿因气糊涂了也什么都不顾了。 想骂他,但该骂他什么。 是她一次次地踩在他男子的尊严上,如今他心灰意冷,也是她咎由自取。 苏谨心,枉你活了两世,还是看不开啊,素手抚在壁墙上,苏谨心面容悲泣,“对不起……不是我不愿对你表明心迹,是我不敢。我真的不敢。我……我怕被世人知道,我竟与自己的堂兄做出了这等有悖伦理之事。这一世,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嫁人,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做选择。顾小六,你知不知道,你的出现已经成了我的困扰,教我好为难。本来,本来,这一切都是在我的谋划中,等我报完了仇,我就可以安心地嫁给远之,可现在,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 这一世重来,到了最后,她,竟然爱上了自己的堂兄。 呵呵……很可笑是不是,好多次她告诉自己,她要嫁的是云澈,她喜欢的也是云澈,明明她已经骗过了自己的心,也快做到了,但他却把她推向了万劫不复,那日在汤泉,他贴近她的耳畔说,‘苏谨心,你心里一定是我的。’她虽然有些慌乱却还可以依然怒斥他无理取闹,可当他抱着她一同扎入水中,问她此刻最想的人是谁时,她知道,就算面上呵斥他的声音再咄咄逼人,也掩不住她自己的害怕与心虚。 “顾小六,你没有死对不对,你是吓我的对不对。”苏谨心渐渐握紧了素手,刚刚她亲手去摸过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身,一触碰,她就知道这个人绝不是顾小六,但刚刚那么大的火,在众目睽睽之下,她隐约看到顾六公子和暂时失去武功的司徒青青醉倒在桌上,而且顾六公子又不会武功,她多少还是会有所担心的,她担心他会不会被大火灼烧,担心他喝得如此大醉会不会伤了身子,担心司徒青青一旦武功恢复会不会杀了他…… “苏表妹,这些话,你都没有跟顾兄说过吗?”女子言语中毫不遮掩的悲伤,让林昭昀为之动容,看来,顾兄也并非是自作多情,但为何顾兄会说苏表妹喜欢的是梁侯爷,他还打算以死来成全他们。 苏谨心苦涩地道,“他是我堂兄,也是我二伯唯一的儿子,我们根本不可能。” 林昭昀本来对苏谨心与顾六公子的堂兄妹关系是半信半疑的,但这会儿见苏谨心这么说,再想到刚刚的这场大火,不禁吓出一身冷汗,林昭昀沉默了,同宗血脉,在一起便是乱伦,有违天道啊,怪不得本来说好的只是演一场戏,结果顾兄居然真的醉倒在房内,若非他派人将顾兄救出来,只怕顾兄这会儿早死在这场大火中了。 究竟爱的有多深,才会想到用死来保全一个女子,并为她谋一世的福分,林昭昀心中一叹,道,“苏表妹,我也不瞒你,顾兄说他不想姓苏,也不愿当苏家人,他说他食言了,这苏家他根本不想要,也不会回临安去认祖归宗。他说苏天措是自愿求死的。” 自愿求死。苏谨心脚下一个踉跄,她这么做全是为了他,可他倒好,不当钦差大臣也罢了,现在连苏家也一同抛弃了。 “顾小六,你骗我。”苏谨心的脸上瞬间苍白无色,用手扶着墙她才勉强站直,在娶林嫣表姐之前,他亲口答应她会跟她一起回临安,更亲口答应她会接过苏家,延续二伯一脉的香火,原来,他也是骗她的。 好,好得很,顾小六,你竟然也开始学会骗我了。 第四百二十章 他去哪里了 “苏表妹,你身上的寒症刚发作过,不宜过于悲伤。”林昭昀循着苏谨心的低泣声,走近她,大手在半空中一阵摸索,便碰到了苏谨心的肩头,“顾兄此刻真的不在林家,无论你骂他怨他也无济于事,不管你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兄长,但我林昭昀自始至终把你像嫣儿一样看待,我不会厚此薄彼的。若我早知你与顾兄堂兄妹关系无法改变,我必然那晚会阻止。苏表妹,那晚的事我也有责任,是我把顾兄引到了我的房内,而且房内也燃了香,我原想着你与顾兄两人好事多磨,这成亲是早晚的事,可现在,我居然好心办了坏事。” 林昭昀面带悔意,愧疚道,“是为兄我自作聪明了,如今嫣儿也不认我,是我的报应啊。”那晚嫣儿的洞房花烛,他让白术的哥哥白前替了顾兄,可人算不如天算,嫣儿竟然也留了后招,最后真的和白前做了夫妻,虽然白前的为人品性是不错,但嫣儿自小眼高于顶,白前这般的出身,她怎么可能看得上眼。如今真相揭开,嫣儿承受不住打击,变得和姑母一样疯疯闹闹的,可如何是好。 苏谨心想到前因后果,再听到林昭昀言语的真挚诚恳,相较之下,越加觉得自己之前的行径卑鄙,一事归一事,对于林嫣的事,错了就是错了,她苏谨心向来敢作敢当,林昭昀若是自作聪明,那么她就是狂妄自大了,她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在她的掌控中,可是她却越来越控制不住局面,苏谨心忽然屈膝跪了下来,“不,不是你的错。若非我逼顾小六娶林嫣表姐,事情也不会弄到现在这个地步,表兄,你怎么不怪我,是我贪生怕死,利用了顾小六盗取你们林家最上品的白莲。”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林昭昀慌忙去扶,“是我爹当年先对不起你的,若要道歉,也是我们林家有错在先,你不过是取回你应得之物。其实要我说,顾兄暂时离开是对的,现在到处都是暗杀顾兄的人,就算范大人和梁侯爷肯饶过他,也难保哪日不会反悔。苏表妹,一切都过去了,如今苏大人一死,等皇上的讣告公布天下,就再也没有人会追杀顾兄。”朝野上下,无非是要大理寺卿苏大人死,只要苏大人死了,大理寺卿的位子空了出来,谁还管真正死的是不是苏大人。 是啊,一切都过去了,日后,再也不会有人左右你的心,令你为难,苏谨心,你该高兴的,该高兴啊……苏谨心嘴角自嘲,素手抹去眼泪,“他去哪里了。” 明知这个问题问得很愚蠢,但苏谨心还是问了,不是她不相信林昭昀的话,而是怕他连林昭昀也骗了。 林昭昀倒也没想那么多,据实道,“昨晚顾兄喝得太多,被人接走的时候还醉得一塌糊涂。” 顾兄离开了,可劫持来的那个女子怎么办,林昭昀想到司徒青青,不禁有些头痛,那个司徒姑娘感觉冷冰冰的,还武功高强,他总不能一直给她服药吧,而且安置她的地方只有他跟顾兄两人知道,他一个瞎子,怎么去伺候人家姑娘。 “被人接走?”不是他自己走的。 “是啊,嗯,也不对。”林昭昀一时没想好怎么说,连连改口,“是顾兄自己前两日说要回去的,我见他喝这么醉,就把他送到了那些人住的地方,苏表妹,别担心,我听顾兄喊了其中一个人为忠叔,估计是顾兄府上的家仆。你也知道为兄我是个瞎子,最多是耳力比寻常人好些罢了,顾兄究竟去哪里,我也不清楚,可能他真是累了,想家了。” 忠叔,那不是大姑母顾夫人身边的人吗,正当苏谨心满腹狐疑之时,林昭昀又解释道,“我看那个忠叔似乎不知道顾兄是苏大人的身份,我把顾兄交给他们,他们对我千恩万谢的,还说他们家老爷和夫人知道六公子走丢了,着急得不行,就派了人在江南各地寻找,他们是从临安一路找来的。” 林昭昀说的含糊,说是顾六公子回睦州顾府,却又闪烁其词,苏谨心也不点破,因为林昭昀已经把她想要知道的事都告诉她了,或许,自此之后,这世上再也没有大理寺卿苏大人,有的,只是睦州顾知府家的六公子顾衡毓。 也好,此次处州之行,总算没白来。 她拿到了处州白莲,也知道了秋荷是云澈的人,更查到了林氏当年的事,只需回到临安与苏老爷求证,那么当年的事就可以水落石出。 苏谨心起了身,沉思的目光渐渐地变得清明,“那…这件事秦怀显知道吗?还有那两具尸体是谁的?” 林昭昀惊愕,“果然瞒不过你。算了,我说过把所有的事告诉你,索性今日就全说了吧。前两日我与顾兄两人商量过,伯言为人鲁莽还冲动,若告之他,必然容易坏事,而且苏大人的棺椁还需他带回京复命,一旦他得知顾兄未死,岂能这般轻易离开江南。苏表妹,你可能不知道,依伯言之才,还有他的手段,绝对是最合适的大理寺卿人选,让他一直居于顾兄之下,是屈才了。至于那两具尸身,是昨晚刚死的药人,这也是我跟顾兄为何决定提前行事,与其被范大人和梁侯爷他们发现,我们只有先下手为强,赶在他们之前把能处理的事处理了。”林昭昀顿了顿,有些叹气道,“苏表妹,我们林家不比你们苏家,苏家犯了事,最多也是被关入牢中,不至于满门抄斩,但林家不同了,当今的翰林医官使出自我们林家,这其中的关系非同小可,一着不慎,便是牵扯上后宫与朝廷的纷争。我们林家上下一百多口人,爷爷让我保住林家,这也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林昭昀话说到这个份上,苏谨心也终于明白了,范爷爷和云澈先后来到林家,果真是冲着林家来的。 林昭昀玩笑道,“那晚你留在了我的房里,我猜那位梁侯爷多半以为那晚你是和我在一起,呵呵,苏表妹,我们林家被逼到了这个地步,你也逃不了干系啊。”唉,若非那晚不是梁侯爷的那个侍妾缠住了他,或许,那晚的男子就是梁侯爷了,这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第四百二十一章 他要敢欺负你,小爷就踹了他的老窝 苏谨心也知林昭昀所说的这一番话并不假,若非那晚她误饮了那一杯含有催情药的酒,与顾小六有了夫妻之实,事后第二日又被云澈发现,云澈也不会这么早就对林家下手,只可惜,云澈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顾小六和林昭昀会抢先了他一步,这也就是云澈与顾小六的不同,云澈为人滴水不漏,而且心思缜密,他做任何事都会经过深思熟虑,而太谨慎的结果就会让他很容易瞻前顾后,但顾小六,却是兴之所至,想干什么便会迅速地布局,并打得对方措手不及。 “若不是表兄你研制什么催情药,我和他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苏谨心口中的他不知指的是顾六公子还是梁侯爷,林昭昀一时没有没猜到,他隐隐感觉苏表妹似乎有些生气了,便也不再拿此事取笑她,惹怒了这个表妹,他们林家还不被顾兄连根拔起。 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责怪林昭昀也没有用,苏谨心一想到自己这一世会把事情弄得一团乱,心头就愈加烦躁了,嫁又嫁不了,说一声爱他,更是难以开口,林昭昀虽然没有因此看不起她,但此事若传了出去,临安城的人会怎么看他们苏家,自己与顾小六是堂兄妹乱伦,估计什么难听污秽的流言挡也挡不住,她和他势必会成为整个临安城最大的笑话,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苏二小姐心里煎熬,左右想不出法子,自然也不会放过林昭昀这个研制催情药的罪魁祸首,“淳安侯身边的第一暗卫司徒姑娘可是出了名的冷艳无双,表兄你该不会是想拿此药去对付她的吧。” 苏谨心脱口而出的讥讽,倒也没有多少恶意,但林昭昀到底脸皮薄,涨红了脸,忽然有些结巴道,“苏表妹,你……你别乱说,那是顾兄的女人,我怎么可能对她怎样。” “顾小六的女人。”苏谨心皱了眉。 林昭昀心一慌,又道,“那不过是逢场作戏,当不了真,不,不,他们连戏都没有做过。” 苏谨心和顾六公子是堂兄妹,本该他们是不能在一起的,但林昭昀可能是因跟顾六公子在一起久了,世间的礼法也就没那么看重,再加上苏谨心与顾六公子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不该做的都做了,现在苦口婆心地拦也来不及了,他就索性随他们去了。 林昭昀自己撇得干净,但苏谨心这会儿听了他的话,想到顾六公子风流之名在外,又红颜知己无数,心头就更难受了,“日后你们的事我不想知道,他死不死的,本小姐不稀罕!” 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刚刚这个苏表妹还为顾兄的死哭得悲伤,这一下子又变得凶巴巴了,林昭昀一边叹女人果真是善变的,一边像平日哄林嫣那般地去哄苏谨心,“苏表妹,苏二小姐,为兄口拙,那…噢,瞧我的记性,我已经吩咐白术去配药了,只要你照着药方按时煎药服用,你体内的寒症不日便可驱除。还有,”为了讨好她,林昭昀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小小的信笺纸塞在苏谨心的手中,“明日你离开林家,为兄就不去送你了,这纸上所写的都是为兄近几年来研究医书所得,对你调养身子极为有用,至于有没有用,为兄也不知道,只能说看天意了。”他一个男子,居然去研究女子怎么可以怀上孩子,真是疯了。幸亏是让老实忠厚的白前读医书,要是换做白术,他林大公子的脸还往哪里搁。 这一世,苏谨心所求的,真的不多,她只想好好地活下去,再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她便于愿足矣,可惜,现在的她,哪有资格再去嫁人,以前是没有心,如今是心给了一个不该给的男子,苏谨心眼中酸楚,虽然林昭昀是出于一番好意让她调养身子,但却是让她勾起了心中的绝望,“表兄,你这是在讽刺我吗。我若跟了他,这一辈子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这……为兄还真没想那么多。”林昭昀尴尬道。 苏谨心毫不犹豫地将信笺还给了林昭昀,笑得惨白,“这方子你还是给那些四处求子的女子吧,这一世能有机会好好地活着,我已心满意足。表兄,你可以想方设法地保住林家,我想,我也可以做到。” 他一个瞎子辛辛苦苦写了一夜的药方,她居然弃若敝屣,林昭昀被苏谨心气得说不出话,失望道,“苏表妹,你果然是这世间最自私的女子。” “承蒙夸奖。”苏谨心行了礼,黑暗中,她只闻到表兄林昭昀身上一抹淡淡的药草香,平淡清和,是这个感觉,当日她在云栖竹径第一次见到云澈,便是这种无波无谰、沉寂平和,原以为她再也闻不到了,不想林昭昀的身上也有。 “时候也不早了,我该走了。表兄,保重。”苏谨心转身即走,屋内黑暗,她走得跌跌撞撞,林昭昀也没有拦她,只是叹了口气,虽然他与顾六公子情同手足,在私心里,他还是偏向这个表妹多些的,否则他也不必去研究这个药方了,毕竟一个女子最终的幸福,是嫁人生子,若可以,他还是希望这个表妹能看开些,找个疼爱她的男子嫁了。 苏谨心走出了林昭昀的院落,外头朦朦胧胧的,天依然还是黑。 “姐姐,苏姐姐!”不远处,一道小小的身影提着灯笼在看到她时,欢快地喊了起来。 天地黑暗,那一盏灯火,却仿佛暖暖地照进了苏谨心的心里。 苏谨心疾步走了过去,诧异道,“范范,你没去睡吗。” 范弋楚清秀的小脸冻得通红,摆着脸,老持成重地道,“苏谨心,天这么黑,小爷是怕你迷路找不到小爷住的地方。” “苏二小姐,小主子等您很久了。”娄天持剑恭敬道。 范弋楚被娄天揭了底,小脸怪不住,怒瞪了一眼娄天,“谁让你多嘴的,小爷才不是等在苏姐姐,小爷是睡不着,所以……所以闲来无事走走,看看这林家会不会再起一场大火。” “是,小主子英明。”娄天笨拙地附和。 小爷当然是英明,范弋楚当即将头抬得高高的。 “要是我不出来,你要等到天亮吗。”苏谨心看着与翊儿相同摸样的范弋楚,流着泪笑道。 范弋楚别扭地点了下头,忽然握紧小拳头,愤愤道,“苏姐姐,你不用怕,小爷知道云师叔很多事的,他要敢欺负你,小爷就踹了他的老窝!” 第四百二十二章 苏谨心,你还不如她 “范小公子,您这是想踹了谁的老窝啊?”范弋楚的声音刚落,另一道不悦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不早不晚,恰到时候,仿佛比范弋楚站在这里等苏二小姐之前还要早。 “自然是……”云师叔。范弋楚不假思索地刚要回答,但在他转身的瞬间,看到前方的一个青衣小厮甚是眼熟,他忙躲在了苏谨心的身后,是云喜!难道云师叔也来了? 苏谨心也看到了云喜,再想到刚刚屋内她和林昭昀的对话,不由得一阵后怕,是她太大意了,以云澈这般喜欢事事了然于胸的性子,他肯放她离开自然会留有后招。 难道,他发现什么了。 苏谨心故作没看到云喜,伸手将范弋楚从自己的身后拽了出来,但范弋楚自小就最怕云公子,这会儿说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他就更怕得小身子抖了起来。 上苍保佑,希望云师叔没有来,范弋楚壮着胆子,与云喜对视,恶声恶气道,“你来做什么?” “小的是奉侯爷之命来找苏二小姐的。”云喜提着灯笼走近,低了头,恭敬道,“苏二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话是小爷不能听的。”范弋楚嘴上嘟囔着,但人却跟着娄天走得远远的。 因云喜都走到了苏谨心面前,苏谨心也就不能再装作没看到他,“你可以说了。” 云喜面上嘻嘻笑道,“小的先贺苏二小姐大喜。”放下灯笼,云喜朝苏谨心行了个大礼,随后一脸奉承,“您日后和郑姨娘一样都是侯爷的夫人,小的前几日言语多有不敬,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小的计较。”若非侯爷阻止,他一定会杀了这等水性杨花的女子来保住梁侯府的声誉,但谁教这个女子得了侯爷的欢心,这样的夫人他不认也不行。 自古王侯之妻,大多皆出自地位显赫的望族贵胄,临安苏家连江南第一世家云家都比不过,更何提跟远在京师的那些王侯公卿相提并论,说白了,苏家就是个靠卖茶叶起家的商贾之家,世代都沾染了铜臭味,在那些真正的世家望族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故而也难怪在云喜眼里想当然地认为苏谨心这苏家二小姐将来嫁给云公子,最多也只是个比郑雪莹地位高些的贵妾,其实,云喜的话并没有错,也是事实,但这话入了苏二小姐的耳中,却让她的脸色当场冷了几分,和郑雪莹一起共侍一夫, 这不是对她的羞辱吗。 “回去告诉你主子,除非他梁谦烨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以正室之礼来迎,否则本小姐不嫁!” 正因为知道以云公子现在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做到,苏谨心便下了狠话,毫无半点回转的余地。 梁谦烨。云喜吓得惊呆了,这苏二小姐好大的口气,一开口就要当侯爷的正妻,也不想想她自己的身份,配得上侯爷吗。 “苏二小姐,您可别得寸进尺,侯爷都不追究您对他不忠的事实,您也该为侯爷多想想,堂堂的淳安侯怎能娶一个商贾之女。” 而且还是个破了身的不贞女子,当然这句话,云喜没敢说。 来处州之前,云喜是钦佩苏二小姐的胆识,觉得虽然苏家与侯府的门第相差甚远,但侯爷喜欢,他也可以接受这样出身的主母,可现在不一样了,苏二小姐见异思迁与别的男子有染,这不是给侯爷戴绿帽子吗,亏侯爷能忍下了,唉,还是云老太爷说得对,侯爷有时候就是太仁善了,才会让那些不知好歹的人欺压到头上。女人嘛,该管教的时候决不能心慈手软,看人家鲁国公府上,几十位姬妾,照样不是被鲁国公管得服服帖帖的,谁敢当着鲁国公面直呼他名讳的,可这苏二小姐喊侯爷名讳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喊也就算了,那毕竟不是侯爷的名字,但现在她还敢这般放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是他的意思?”苏谨心冷声道。 男子三妻四妾本属寻常,有谁听过侯爷只有一房妻室的,对于苏二小姐的愤怒,云喜觉得这苏二小姐根本就是莫名其妙,他讥笑道,“苏二小姐,侯爷仁慈,有些难听的话他自然不会跟您说,但您也该自重,别欺负我家侯爷仁义您就蹬鼻子上脸,太把自己当回事。那晚您做了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 “那晚发生了什么,本小姐自然清楚。”苏二小姐冷冷地瞥向云喜,“你是个明白人,在本小姐面前也不必遮遮掩掩的,你想杀苏大人,到底是奉了谁的命令,别告诉我是你家侯爷吩咐你的,你不承认也行,等会儿本小姐见了梁谦烨问问他就是了。” 苏二小姐此言一出,云喜心中大为震惊,他掩藏得这么深连侯爷都骗过了,可这苏二小姐是何时发现的,震惊归震惊,但云喜依然装傻道,“苏二小姐,您在说什么,小的怎么一点听都不明白。苏大人不是被大火烧死的吗,这是天谴,可与小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日在公堂之上你几次把剑指向苏大人,我想你是在找机会与他玉石俱焚,可你又怕连累梁侯府,本小姐说的对吗。”云喜对云公子的忠心,苏谨心并不怀疑,但云喜要杀顾小六却是很明显,而云澈是不屑杀顾小六的,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云喜的背后可能还有人,但这个人似乎是云喜极为信得过,而且在云喜看来他是绝不会伤害云公子的,那么这个人,会是谁。 “苏二小姐,您不顾侯爷的脸面,与苏大人这样卿卿我我,小的是看不下去了,这才起了杀苏大人之心,但小的最终也没有杀苏大人啊。”云喜见瞒不下去,也就承认了,再说苏天措这个奸佞之臣人人杀之,他要杀奸臣这个理由侯爷那里也好交代。 “呵呵……”苏二小姐忽然轻笑了起来,“云喜啊云喜,你说此事连我都看出来了,你家神机妙算的侯爷会不知道吗。” “你……!”这女子果然狡猾,居然来套他的话,云喜冷哼道,“就算侯爷知道了,小的也无愧于心,苏二小姐,倒是您,小的真是替您担心。侯爷虽说要娶您,但至今却没有决定以何种身份娶您进门,依小的猜测,您最多也只是个妾,说不准还不如郑姨娘在侯府的地位高。小的若是您,就赶紧向侯爷赔个不是,并向郑姨娘学学该如何伺候侯爷,说不准日后您还有机会母凭子贵,当侯府的当家主母。” “别在本小姐面前提郑雪莹!”苏谨心一听郑雪莹就来气,这个郑雪莹几次想陷害她,临安书院那次不算,在处州林家,她挑拨林嫣表姐也处处针对她,还诬陷她杀了她腹中的孩子,要她抵命,她还没找她算账呢。 “苏谨心,你还不如她。” 蓦然的,传来一道冷到极致的声音,云喜早已吓得跪倒在了地上,而苏二小姐也僵直了身子,如临大敌。 第四百二十三章 她会吓坏的 “侯……爷。”云喜伏地,瑟瑟发抖道,“您不要听苏二小姐信口雌黄,小的可以向天起誓,小的对您和梁侯府一片忠心可昭日月,绝不敢有二心。” “是吗?”云公子缓步行来,广袖迎风,白色丝质的冠带拂过他的俊容,愈加显得清雅出尘,俊美无双。 有一种人,他与生俱来就是高高在上的俯瞰众生,而世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卑微的蝼蚁,无足轻重。 云澈,便是这种人。 一步步地,他仿佛踏月而来,融入这黑暗中,却带了一种令人敬畏的威严。 一句淡淡的反问,明明听不出半分的喜怒,但伏在地上的云喜却吓得全身抖个不停,他跟了侯爷这么多年,对于侯爷的喜怒他比谁都清楚,对于背叛侯爷的人,哪怕是从小照看着侯爷长大的严夫子也照样难逃一死,更何况他只是个小厮,侯爷若要他的命,根本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云喜惶恐地磕头,一下比一下磕得重,这苏二小姐真是狡诈,捕风捉影的几句话就让他开始乱了阵脚,现在他无论说什么,侯爷定会认为他是在狡辩,既然如此,这个哑巴亏他也只能生生咽下,因为侯爷最厌恶的,就是这等巧言令色之徒。 朦胧昏暗的院落中,苏谨心看着那一袭白衣的男子越走越近,他脚步轻缓,走在青石铺成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走得近了,两旁翠竹簌簌,几片翠竹叶飘落在他的白衣袖袍上,随后,再无声无息地落到地上。 “回去自己领板子。” 云公子停下,目光却冷冷地扫向了苏谨心。 “谢侯爷。”云喜如遇大赦,慌忙叩头谢恩,连滚带爬地退到了一旁。 四周静寂,唯有风敲竹,树影婆娑。 “那晚,究竟是谁?” 压抑多日的嫉妒与愤怒终于爆发,那一张往日犹如谪仙般的清雅俊容在此刻仿佛一下子变得狰狞可怕起来,苏谨心本就在心里有几分怕他,这会儿身子战栗,倔强地别过了头,“没有谁。” “没有谁?”云公子冰冷的大手倏地捏住了苏谨心的下颌,他等着她来向他解释,结果等到了现在,她依然对他没有半分的愧疚之意,苏谨心,你当真觉得本侯不敢杀了你吗。 霎时,一股窒息的感觉涌遍全身,苏谨心难受地挣扎,“云澈,你有何资格质问我,是,是我背信弃义,对你不忠,可你呢,那一晚你明知我喝了那杯酒身子有异,你却为了郑雪莹依然弃我而去,要说造成现在这个结果的,你也有责任!”那晚云澈要找她,不是找不到,可偏偏一个郑雪莹让他失去了找她的最佳时机。 云公子被苏谨心这么一问,捏在她下颌上的大手松了半分,眼中复杂,“这么说,那一晚是他了。” 呵哈哈……哈哈哈…… 云公子忽然大笑起来,清冷的笑声笑得苏谨心毛骨悚然。 “苏谨心,本来本侯还不知道是他,但见你这般护着他,本侯现在终于知道了,果然是他,是、他!”说到最后,云公子几乎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你想做什么。”苏谨心心下不安。 “他为了你肯放下这炙手可热的权势,老实说,还真教本侯刮目相看。”云公子猛地将苏谨心一推,推至这青石小径旁的几枝翠竹上,高大的身子压向苏谨心,怒道,“苏谨心,你是本侯的女人,可有人赶在本侯之前动了你,你说本侯该怎么处置他。” 苏谨心心中惧怕,但仍强作毫无畏惧地迎上了云公子的怒眸,哂笑道,“堂堂梁侯爷也会跟一个死人过不去吗。” “他没死。”云公子话一出口,苏谨心怔住了,心中也更加慌乱了,他竟然知道,却也陪着演了一晚上的戏。这个云澈,到底要做什么。 “苏谨心,乖乖地跟本侯回去,若再跟本侯耍小聪明,别说苏家,就是他睦州顾家,本侯也一样可以让他们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威胁! 这是一种毫不遮掩的威胁! 苏谨心惊得瞪大了眼,她想不到有一日,这个犹如谪仙般的男子也会对她采取平日他最不屑的威胁手段,是,她没听错,他在拿苏家和顾家威胁她。 “你不信?”云公子冷笑,笑得苏谨心心底发凉。 “不,我信。”林家上下一百多口,因舅父林老爷一人承担罪责而幸免于难,但苏谨心知道,那是云澈没有下定决心赶尽杀绝,否则林家也是在劫难逃,而苏家,苏老爷可拿不出舅父林老爷这般的气魄,他要死也会拉上别的苏家人为他陪葬,苏老爷这一生最看重的是苏家的子嗣与钱财,至于苏家女人的死活,他根本不会在意。苏谨心虽自私凉薄,但也做不到看着那么多的人遭殃而无动于衷,再说顾家更是无辜。 苏谨心彻底绝望了,顾小六抛下这大理寺卿的位子,想来是为了保住苏家才跟云澈妥协,而顾小六保住苏家,说到底,还是为了她啊。 “姐姐,苏姐姐,快放开我苏姐姐!”范弋楚听到这边苏谨心与云公子的争执,慌忙跑了过来,看到云公子压在苏谨心身上,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抡起拳头重重地捶打云公子,“坏师叔,范范再也不相信你了,快放开苏姐姐,放开苏姐姐!” “梁侯爷,请放开苏二小姐!”娄天也拔了剑,砍向云公子。 云公子一躲,而苏谨心就趁机推开了云公子,拉起范弋楚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娄天根本不是云公子的对手,而且他也没打算与云公子打斗,过了几招,就落荒而逃。 “侯爷,要不要…?”云喜走到云公子面前,小心地试探道。 云公子冷笑了两声,“她跑不掉的。” “是,是,侯爷您看上的女子,自然是侯爷您的。”云喜提了灯笼,躬身道,“侯爷,这林家作恶多端,您为何还留着他们,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小的看那林昭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绑架了司徒姑娘。” “明日再说吧。”莫名的,云公子说了这么一句,弄得云喜一时摸不着头脑。 有她在,他怎可让她看到,昏暗中,云公子清冷的目光忽然闪过一道嗜血的厉色,但很快却又换上一抹宠溺,她会吓坏的。 第四百二十四章 重私情而小天下 苏谨心拉着范弋楚小跑了一段路,她了解云澈,以他这般尊贵的侯爷身份还有那高傲的性子,绝不会再纡尊降贵地追上来,于是,她便停下了脚步,倚在范弋楚的小身子上微微喘着气,范弋楚眼中的惊恐还未褪去,清秀的小脸却已染上了些许的绯红。 “苏姐姐,小爷也不想你嫁给云师叔,他已经有了一个柔柔弱弱的郑姐姐,日后还会有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姐姐,你嫁给云师叔会吃亏的。”范弋楚童言无忌道,“要不几年后小爷来娶你,这样就没人会欺负你了。” “臭小子,活腻了是吗,敢拿你苏姐姐开玩笑。”苏谨心重重地敲了下范弋楚的头,疼得范小爷龇牙咧嘴,故意抚着胸口道,“这样小爷就放心了,你这么老……”话未完,头上又被重重地敲了一下,范小爷满腹委屈,就只会欺负他,欺软怕硬的女人。 范弋楚是范老一手带大的,而且又跟云公子学过画,论聪慧机智远在寻常的那些十岁孩童之上,刚刚云喜来找苏谨心他虽然跟着娄天避开了,但并不代表他会放心地让苏谨心一个人面对云喜,后来看到云公子将苏谨心逼到无路可退,他就跑出来了,在苏谨心眼里,他是怕云公子的,当然,他的确是怕,但苏谨心不知道的是,在云师叔和苏姐姐这两个人之间,若要选择,他其实早已经做了选择。 苏姐姐,小爷会保护你的。 范弋楚转了转眸子,眼中却是闪着坚定的光芒。 “范范,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鬼主意了。”苏谨心站起身,一手拧住范弋楚的耳朵,范弋楚痛得哇哇大叫,他就说嘛,这个苏姐姐哪有这么好欺负的,他真是白担心她了。 “苏姐姐,小爷我都十岁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随便……”说到最后,范弋楚的声音弱了几分,“不能随便被一个女子揪耳朵的。”传出去,多没面子。 “快说吧。”苏谨心莞尔一笑,并放开了范弋楚。 “我听爷爷说他会和秦公子一起护送苏大人的棺椁上京面圣,要不这样,我去求求爷爷,让爷爷也带上姐姐,我们一起去京师,这样云师叔就不敢追来了。”范弋楚揉了揉耳朵,少年老成道。 这时,娄天也追上了苏谨心和范弋楚,接过范弋楚的话道,“小主子,您有所不知,梁侯爷耳目遍布天下,苏二小姐躲得了一时也躲不过一世,除非苏二小姐能改头换面。” 一个人的容貌是天生的,怎么能说改变就改变,范弋楚丧气道,“难道你想让苏姐姐一辈子戴面具啊。”不能以真面目示人,那多难受啊。 改头换面。苏谨心沉思了半响,忽然笑道,“娄侍卫,你这个法子本小姐倒可以试一试。”最上品的处州白莲她已拿到了,解体内寒症的各种药材也找齐了,万事俱备,只要从现在开始服药,不出意外,到了临安之日,便是她恢复容貌之时。 娄天愣了愣,这苏二小姐在说什么啊,他何时给她说过什么金蝉脱壳的法子,不止娄天想不明白,范弋楚也听得一头雾水,苏姐姐到底要做什么啊,他们说江南最好的医者便是处州林家的人了,难道苏姐姐要找那个林表兄换脸吗。 想到换脸,范弋楚吓坏了,扯住苏谨心的袖口道,“苏姐姐,那个林表兄是个瞎子,万一他给你做了一张其丑无比的脸,呜呜……以后你就嫁不出去了。”苏姐姐不会为了避开云师叔,铤而走险,让那个林表兄在脸上划刀子吧,太可怕了。 “这不更好,你云师叔看到我这张丑脸,就会马上避而远之了。”林老太爷的三个弟子之中,天赋最高的就是死去的严峰,若林家的医术真的可以改变人的容貌,严夫子也无需戴面具这么多年了。 “对了,你爷爷还有说什么。”钦差大臣死在江南,范老这个江南按察使大人也表现得太过安静了,莫非范老也起了怀疑认为顾小六是假死,苏谨心心中担忧顾六公子的安危,忙追问范弋楚道。 范弋楚想了想,然后学着范老醉醺醺的声音,似模似样道,“苏天措这个混小子,重私情而小天下,难成大器。唉,苏家的那几个不肖子孙,个个贪婪成性,这苏天措究竟是随了谁的性。” 范弋楚说到这里,又皱了小眉头,“爷爷说着说着就哭了,好像很伤心,苏姐姐,你知道爷爷到底在说什么吗。” 苏老太爷对范老有恩,这事苏谨心是知道的,只是苏谨心一直想不通的是,她的祖父苏老太爷可不是什么大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去帮助当年落魄的范老,难道是因为劫持了救灾款银,发现害死了太多的人,自己良心上过不去,就开始做善事了,若说是这样,倒也说得过去。 顾小六重私情而小天下,不知为何,想到范老说的这句话,苏谨心心中一痛,“范范,等过几年你就明白了。” 天下道义看得重了,这寻常的人情也就免不得会少几分,她只是个女子,又怎会懂得那社稷苍生,苏谨心仿佛想到什么,嘴角苦笑,就当她自私吧,这一世她要的夫婿,并不需要封侯拜相,留名青史,只需要他能陪她春来时赏花对弈,夏起时泛舟采莲,秋至时登台赏月,冬近时煮茶闲聊,然而,能真正给得起她这些的,却是和她有着同宗血脉关系的堂兄,顾小六,我们真的能在一起吗。 “对了苏姐姐,小爷想到了,我们可以去江州。”范弋楚高兴道,“王妃婆婆她人很好的。” 云师叔北上,他和苏姐姐偷偷逃出林家继续南下,哈哈,小爷就是聪明。 范弋楚提及江州的浔阳王妃,这个苏谨心其实早就想过,但浔阳王妃高氏虽是她的义母,却也未必会帮她,而且高氏出身鲁国公府,与云澈说不准还沾亲带故,她去江州,有可能还是自投罗网。 罢了,为今之计,也只能先回临安了。 至少在临安,她手中还握有云澈一直想要的东西。 但范范的身世,却不能再拖了,苏谨心笑着望向娄天,富有深意道,“娄侍卫,本小姐近日甚是想念义母,就劳烦你带上本小姐的心意跑一趟, 如何?” 娄天似乎没听出苏谨心话中的弦外之音,只是如往日一般想都未想得恭敬地道了一声“是。” 第四百二十五章 好个绝情的苏二小姐 寅时刚过,外头的天依然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 林氏抱着小小的青花软枕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神色恍惚;巧兰哄完了林氏,就开始吩咐几个仆妇收拾行李,这几个仆妇是苏谨心从苏家带来的,也算得上对苏谨心忠心,平日该做什么的现在仍做什么,守着各自的本分,并没有因苏家的获罪而落井下石,或者与林家的那些下人一样逃之夭夭。 “张大娘,张叔呢,怎么没见到他?”巧兰环顾屋子四周,这些从临安府里带来的仆妇、家丁都在这里,却惟独少了一个张贵,她忙拉住其中一个仆妇,有些着急道,“如今舅老爷家也出了事,二小姐说此地是不宜久留的,要我们即刻收拾好行李随时准备启程回临安,这张叔也真是的,都这个时候了还乱跑。” 巧兰因着急面上说得有些重了,再加上她本就年纪比苏谨心还小,这个中年仆妇被巧兰这么一训,面上就挂不住了,“巧兰,好歹我也是夫人跟前的老人了,是当年陪着夫人到苏家的,是不是现在夫人疯了,你就不把夫人放眼里了。” 张大娘说着说着就跑到林氏面前,哭天抢地哀嚎道,“夫人啊,您醒醒啊,您要为老奴做主啊!” 张大娘一哭,林氏也跟着稚子般的哭了起来。 林氏即使再神志不清,那也是苏家的当家主母,苏二小姐的亲娘,巧兰吓住了,哪敢再说张大娘的不是,只能赔礼道,“张大娘,是我的不是,我……我也是担心张叔,你也知道,现在林家被官府的人包围着,舅老爷也被关了起来,我是怕张叔不小心乱闯,得罪了衙门的人, 这不给二小姐添乱吗。” 张大娘不屑道,“能出什么事啊,谁不知道梁侯爷与我们二小姐是有一纸婚约的,是我们苏家的二姑爷,有他在,天塌了都没事。要我说,我们苏家能攀上这么个大贵人,二小姐还犹豫什么,若换做是旁人,早贴上去了,就算当个妾,那也是侯府的如夫人,可比江南的那些世家公子正儿八经的正室夫人强上不知多少倍。你们也就欺负夫人疯了,事事随着二小姐的性子胡闹,这哪是帮二小姐,分明就是害二小姐啊。” “张大娘,你怎么能这么说二小姐。”巧兰口拙,气得眼睛都红了。 “是啊巧兰姑娘,张大娘说得对啊,这世间夫贵妻才荣,你是二小姐跟前的红人,二小姐平日最听你的话,要不你去劝劝二小姐,让二小姐跟梁侯爷服个软,这不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再说如今在临安府牢里关的可是二小姐的亲爹,亲妹子,二小姐真能铁石心肠不管他们的死活了。”几个仆妇纷纷上前劝道,当然并不是她们对苏二小姐不忠心,毕竟在所有人眼里,世间的礼法就是这样的,订了亲下了聘礼,这二小姐就是梁侯爷的人了,除了梁侯爷能反悔之外,二小姐必须得嫁,根本没得选择。 “你…你们……”巧兰到底年纪小,哪说得过张大娘她们几个,气得只抹眼泪,若是芷兰姐姐在就好了,她肯定压得住张大娘这些人的。 “与本小姐订有婚约的是云府的三公子云澈,当日交换更贴时写得清清楚楚。”正当巧兰不知如何应付时,苏二小姐清冷的声音蓦然响了起来,“除非他梁谦烨能放下尊贵的侯爷身份,在江南当一辈子的世家公子,要不然,这纸婚书就无效。” 云公子筹谋了这么多年,才让皇上平反了淳安侯府的冤案,恢复了他世袭的梁侯爷之位,要他放下,怎么可能。既然放不下,那么与苏二小姐定有婚约的云三公子,便是子虚乌有, 也就说这纸婚约根本就没什么用,苏二小姐与范弋楚并肩走来,声音清冷却没有半分的愠怒,但就是这举止之间的傲气,无形之中让她透着一种令人折服的尊贵,是啊,再怎么样,她也是临安苏家的嫡小姐,怎可自甘下贱去当妾。 若苏家与梁侯府没有半分的关系,那么如今苏家犯下这么大的罪,苏家的人不是死,那也得流放边陲,永世不得回临安。苏二小姐说破了这一层,张大娘等几名仆妇吓得都跪了下来,“二小姐,那您就别回临安了,先躲过这阵子再说吧。” 苏谨心看着她们因害怕而全身发抖的样子,心下也有不忍,到底说她们也是无辜的,“本小姐也不是那般心狠之人,非要你们几个陪着我们苏家受苦,这样吧,若你们谁想现在离去,本小姐绝不阻拦,巧兰,去取银子过来。” 跪在地上的几个仆妇面面相觑,她们大都在苏家待了十几年,有的甚至从小就是在苏家长大的,伺候过苏老太爷和老夫人,要她们离开苏家,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去哪里,可留在苏家,现在苏家的处境她们也隐隐知道了,比林家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还有你们,要走,也一起走吧。”苏谨心看向一旁的几个家丁,“树倒猢狲散,苏家有今日,全是苏家咎由自取,你们现在走了,不是你们背叛主子,而是苏家对不起你们,本小姐不会怪你们的,若是那日,苏家有幸东山再起,你们大可都回来。” 都说二小姐为人狠毒,且又刻薄自私,想不到苏家大难临头,她竟然还关心他们几个下人的生死安危,苏家的这些仆妇、家丁个个心下感动,皆跪在了苏二小姐的面前,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二小姐,我们此次来处州,赶路的盘缠还有平日在林家的花销已用去大半,剩下的都在这里了。”巧兰抱着木匣子出来,里面有几张银票和一些碎银子,二小姐待他们这些下人从来都是大方,平日的赏银更是不断,本来依照二小姐的意思,这次带来的银子除必要的花销之外,剩下的都是赏给他们的,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苏家获了罪,苏家的那些银子二小姐回去了根本动不了,再说此去临安千里迢迢,没有银子,二小姐跟夫人怎么回去。难道要沿街乞讨吗,巧兰想想就心酸,愈加抱紧了木匣子,不肯松手。 “给他们吧。”苏谨心摆了摆手,上一世她身无分文,不也一样从睦州新安郡一步步地走到了临安苏家的门前,这一世她还没到山穷水尽,这点银子,能为苏家做点善事,何乐而不为。 “多谢二小姐。”张大娘先开口道了谢,接着几个仆妇、家丁也纷纷磕头,大赞苏二小姐仁义,菩萨心肠,是个难得的好主子。 巧兰见苏谨心心意已决,便也不敢再违逆,按照人数,将木匣子中的银子一一分了出去。 “巧兰姑娘,怎么少了一份我家阿贵的。”张大娘数了数银子,涎着脸道。 说到张贵,苏谨心这才发现,她此次随行的下人确实少了一个人。 “小的张贵,愿一生追随二小姐。” 来人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灰褐色短褂,中等模样,三十多岁左右,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就这么推掉了巧兰递过来的银子,向苏二小姐行礼作揖,然这样的行礼作揖,似乎看着有些僵硬,但此时天色尚黑,在场的人又没有看得十分清楚,再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家丁,苏谨心更不会在意了,只是他的忠心的言辞,倒让苏谨心多看了他两眼。 “张贵,你犯什么糊涂,二小姐都让我们离开了,你再留下来,不是找死吗。”张大娘当即破口大骂,随后,自作主张地抢过巧兰手中的银子,拽住张贵的袖子,“走,跟我收拾东西去。”虽说舅老爷家倒了,但一个近百年的世家,怎么会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能拿一点是一点吧,张大娘在心里偷偷打起了主意。 若是往日,这个张贵绝对是对张大娘言听计从,还不敢有半句的反驳,但今日不知怎的,张贵一手甩开张大娘,“放肆!” 只一句,在场的人皆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这个张贵怎么了,不会是中邪了吧,这‘放肆’二字岂是他一个小小的家丁该说的。 张贵见院落中的人都在看他,压了声音,指向张大娘,“你这恶妇,怎可对二小姐如此无礼,实在太放肆了。” “你……你敢骂我,我这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好。”张大娘这么多年欺压在张贵头上作威作福,这会儿见张贵不听她的话,泼辣性子一来,就抡起拳头打张贵。 “张大娘,二小姐还在呢。”这张大娘原来竟是这样的人,本以为她对夫人和二小姐是忠心的,现在一听二小姐与梁侯爷没有一点的关系,苏家也保不住了,她就原形毕露了,巧兰气愤地制止了张大娘。 “苏姐姐,难得张贵这么忠心,我们就留下他吧。”把所有从苏家带来的下人打发了,苏姐姐身边不就没多少人了,一个巧兰,怎么照顾苏姐姐,范弋楚扯了扯苏谨心,好心地建议道。 “苏二小姐,小主子说得极是。”一般范弋楚说什么,娄天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附和,不论对错。 “那就留下吧。”苏谨心的声音依然清冷,“不过本小姐话说在前头,跟着本小姐,本小姐可没有银子养你。” 说完,苏谨心转身进了屋,留在了愣在院落中的张贵,好个绝情的苏二小姐。 第四百二十六章 这是他们林家欠本侯的 “巧兰,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苏谨心走入屋内,扫视了一眼地上堆放的行李,皱眉道,“我们这回轻装简行,除了换洗衣物,那些糕点零嘴,还有赏玩之物,就不需要带了。” 处州的龙泉青瓷向来有名,当年林氏出嫁的时候,就有好几套名贵的淡青色瓷釉作陪嫁,故而苏谨心来到处州后,也让人买了几件过来,本打算是带回临安,但现在苏家都没有了,这些青瓷带回去了也无处摆放,还带着是累赘。 “是,二小姐。”巧兰应了声,随即,愣了一下,抬起头,雀跃道,“二小姐,这么说,您要带巧兰和夫人一同回去了。”只要能和二小姐在一起,无论是生还是死,是富贵还是贫贱,她都甘之如饴。 原先苏谨心是要巧兰和林氏留在处州,交给表兄林昭昀照顾,可如今林昭昀自身都有一堆麻烦事要处理,苏谨心自然也不放心再把巧兰和林氏留下来。 对于苏谨心来说,能再活一世,手刃谢姨娘,将庶姐苏谨妍的骄傲一次次地踩在脚下,最后逼她当了一个风流公子的姬妾,怎么算这一世她都是赚的。 “是啊,我们一起回临安。”苏谨心点了头,她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最坏的,也不过是同归于尽。 巧兰高兴地擦干了泪,忙重新去整理行李,那几个苏家的仆妇、家丁拿了银子,却也未离开,而是照往日苏二小姐出门的时候,先给苏二小姐在后院备好了马车,然后都在马车旁候着等苏二小姐出来。 张大娘仍在院落中数落着张贵,奈何这张贵今日仿佛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对于张大娘的哭骂,丝毫不搭理。 “苏姐姐,听,有打斗声。”范弋楚稚嫩的童声突然朝苏谨心喊了起来。 今日的林家,一切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会儿寂静的宅院内那突然响起的兵刃交接声,异常的清晰,在场的人都害怕地围在了一起,满脸戒备,刚死了一个钦差大臣,现在又起了厮杀声,再留在林家,迟早要送上一条命。 “谁!”娄天倏地拔剑声,更是吓得在场的人胆战心惊。 “属下展让(展鹏)求见苏二小姐。”院落垂花门前,走来两个年轻男子,腰缠白布,手持宝剑,一到苏谨心的面前,皆恭敬地跪下,“属下奉二爷之命护送苏二小姐回临安。” 展让、展鹏是顾六公子的贴身近卫,苏谨心当然是信得过他们的,她先让这二人起来,随后指着前院的正堂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苏二小姐别怕,那是二爷再替大人出气。”展让据实道,“刚刚有人再给大人守灵的时候,亵渎了大人,令大人的魂魄无法安息,二爷便亲自出手把他们就地处决了。” 就因为守灵时心不在焉,秦怀显就把这些人全部杀了,苏谨心心中震惊,一时不敢相信,这秦怀显虽然是暴戾,但这些钦差卫队大多平日与他手足相称,秦怀显应该不至于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或许,这事情并没有像展让面上说得这么简单,苏谨心虽是有所怀疑,但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苏二小姐,二爷现已经命人抬了大人的棺椁出府了,二爷说林家危险,让二小姐您赶紧走。”展让见苏谨心面露疑惑,怕被这个苏二小姐发现端倪,忙催促道。 秦怀显带人抬了棺椁出府,必然会惊动范老和云澈,此去京师,范老已经言明要亲自护送苏大人的尸身回京面圣,范范再跟着范老是不合适的,苏谨心看了一眼娄天,娄天就算再笨,也猜到了苏二小姐刚刚的话中之意,抱拳道,“请苏二小姐放心,小的一定将小主子安全送到。” 苏姐姐又要抛弃他,等范弋楚意识到的时候,已被娄天抱了起来。 “娄天,你大胆,放小爷下来!” “娄天,小爷命令你马上放了小爷!” …… 在范弋楚的大喊大叫之中,娄天抱着范弋楚,起身一跃,消失在了院落中。 娄天是往林府的后院小门出去的,此时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林府的正门,看着秦怀显带着钦差卫队,抬了苏大人的棺椁不顾江南按察使府衙的差役的阻拦,强行闯出了林家,自然也就没有多少人在意娄天的去向。 “苏姐姐,你又骗小爷!” 远远的,还传来范弋楚恨恨的喊声。 “我们也走吧。”苏谨心和巧兰扶着林氏上了马车,张贵驾车,展让、展鹏持剑一左一右跟着马车一同行走。 苏谨心走的是林家的后门,此处的守卫一看是苏二小姐的马车,仿佛是事先得了范大人的命令似的,全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上前阻拦。 马车出了林府,那些苏家的仆妇、家丁纷纷各走各的,张贵跳下马车,不知跟张大娘说了什么,说完之后,张大娘也不缠着他了,直接抱着重重的包袱逃命似的跑了。张大娘原本就是处州人氏,这回到处州,也算是重归故里,现在有机会回家,自然跑得比谁都快。只是如此撇下张贵,让苏二小姐有几分不解。 “翊儿,我的翊儿啊……”林氏抱着软枕坐在马车内呜呜哭着,看到苏谨心,却再也不敢如以前那般对她又打又骂,又撕咬的,仿佛是开始怕了苏谨心。 苏谨心也不去哄林氏,只是自顾自道,“娘,舅父被关起来了,只怕是难逃一死的,还有这林家,你还是再多看几眼吧,日后想看,估计也没机会了。” 林氏痴痴傻傻的,苏谨心也不管她听没听得懂,继续道,“当年你被人劫持出府,真的是爹救你回来的吗。” “我错了,我错了,……”回答苏二小姐的,却是林氏一句又一句地‘我错了’。 “侯爷,他们走了。”等苏二小姐乘坐的马车一离开林家,云喜陪着云公子从院落的另一处走出来,而云喜口中的他们,除了苏二小姐,也包括了秦怀显和范老等人。 云公子白衣拂地,站在林府的后院,久久没有说话。 云喜耐不住了,气愤道,“侯爷,那个秦怀显把我们派去的人都杀了!”好不容易在钦差卫队中安插了暗探,结果今日全被秦怀显杀个干净,这秦怀显比苏天措那个奸佞之臣还嗜血残暴。 “既然她走了,接下来的事,你就照计划进行。”云公子吩咐了一句,也走出了林家,后院的门外,梁孟臣抱着沉睡不醒的郑雪莹正等着,他一看到云公子出来,就把郑雪莹交到了云公子的手中。 “云表兄,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梁孟臣欲言又止,犹豫不决。 只是,他的话音刚落,林家的宅院又是几道火光冲天,甚至比一个时辰之前扑灭的那场火更大更来得凶猛,紧接着,漫天的大火扑面而来,映着云公子清俊的脸庞愈加的深不可测,而他的那一句“这是他们林家欠本侯的”,更是让梁孟臣吓得如芒在背,惊恐不止。 第四百二十七章 或许是天谴 今日的林家,注定是多事。 几间厢房内的火刚扑灭,很快又起火了。 大火是从林家前院的正堂开始烧起来的,借着风势,迅速蔓延,越烧越旺,将林家的整个宅院层层包围,火光冲破黎明之前的黑暗,直上云霄, 仿佛要把林家积压了近百年的阴气一下子都烧掉。 砰…… 随着多处房梁的倒塌,这个近百年来一直号称处州第一大世家的林家,于顷刻间也将昔日的威名烧得干净。 守在林府门外的当地官府衙差,一见大火难以扑灭,纷纷逃命。 “夫人,大小姐……!” 一阵急切的呼喊过后,林家的一个小厮突然踹开林家的主屋,冒着滚滚的浓烟和大火,毫无畏惧地闯了进去。 “白前。”林夫人罗氏惊喜地喊了一声。 “夫人,快走吧,火势太大,很快这屋子就会塌了。”钱财身外物,哪有性命重要。这个名叫白前的小厮看到罗氏还在收拾着屋子里的珠宝首饰,本想直言,但他只是个下人,哪有资格去道主子的不是,只能婉言相劝道,“夫人,大公子已在暗道内等你,您快走吧。” “你先带大小姐出去。”罗氏不耐烦地道,林家倒了,幸亏她瞒着老爷所藏的这些钱财没被江南按察使府衙的官差搜出来,否则,教她日后怎么生活。 见白前还傻愣在那里,罗氏怒了,“本夫人叫你带着大小姐先出去,没听到吗。”这个白前莫不是想要打她这些珠宝首饰的主意,想到此,罗氏愈加疾言厉色,斥道,“出去!本夫人自己有脚,不会有事的。”能多拿些就多拿些,料这大火一时也不会将这屋子烧毁,罗氏心存侥幸地想道。 白前一脸着急,又苦于无法劝动罗氏,再说罗氏的命令,他更不可能不听。 “那夫人需快些,跟紧小的。”白前当即从床上扯下一条锦被,裹住了跌坐在地上吓得六神无主的林嫣,恭敬地说了句‘大小姐,小的得罪了。’就抱起林嫣飞快地跑了出去。 砰…… 恰那时,窗棂塌落,梁柱倾倒,燃烧的琉璃灯盏直直朝罗氏砸去。 当白前再回头时,罗氏抱着一堆的金银珠宝早已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夫人!” 白前一喊完,怀里的林嫣也仿佛在此刻终于清醒了,哭着大喊了一声,“娘!” 罗氏死了,死在了熊熊烈火之中,身旁是数不尽的珠宝首饰、金银财物。 夫人,是小的没用,没能救出您,白前一脸哀伤与愧疚,却也不敢在此停留,抱着林嫣前往暗道与林昭昀会合。 “放开我,放开我!”白前带着林嫣到了暗道之中,清醒后的林嫣自看到白前就不停地大吵大闹,“狗奴才,谁叫你碰本小姐的!” 林嫣是林府最尊贵的嫡小姐,而且是林老爷和林夫人的掌上明珠,这会儿被白前这个小厮抱在怀里,愈加觉得耻辱与羞愤,这个低贱的下人,居然敢碰她。 暗道之中,暂时是安全的。 白前放下了林嫣,卑微地跪在了她面前,“大小姐恕罪,刚刚形势所逼,小的不得已亵渎了大小姐的贵体,小的该死。” “你确实该死。狗奴才!”林嫣依然不罢休,啪得一巴掌狠狠地打向了白前,怒骂道,“狗奴才,你是什么身份,再敢碰本小姐,本小姐就把你的手剁了喂狗。” “大小姐息怒。”白前顺从地磕头,毫无半句怨言。 白前本就长相一般,但因刚刚在救林嫣的时候,又不小心被大火烧了一块,这会儿在林嫣看来,更加面目可憎。 “狗奴才,该死,该死!”林嫣双眼猩红,扬起素拳,再次重重地打向他。 他只是个林家的下人,怎么配得上尊贵的大小姐,大小姐无论怎么打他骂他都是应该的,白前忍受着林嫣的拳打脚踢,仍一动不动地跪在林嫣的面前,默默承受着,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嫣儿,够了!”此时,林昭昀也赶来了,他一手钳制住林嫣,重声道,“白前救了你一命,你不感恩也就罢了,还这么对他。” “大哥,要不是这狗奴才,我也……”想到那一晚,林嫣掩面痛哭起来。 “林嫣,自己做的错事就要自己承担。”林昭昀没有如往日般再去哄林嫣,而是加重了语气。 林嫣满腹委屈,哭得泪流满面,“是,是我的错,可……可我以为他是措哥哥啊。”她的夫君,本该是那个妖娆绝世的俊美公子,可到最后,他们告诉她,那晚跟她在一起的,却只是个下人,一个低贱的奴才。 不,她不相信,那晚是措哥哥。 她记得,措哥哥还陪她喝酒的。 “公子,别怪大小姐,是小的冒犯了大小姐,小的罪该万死。”那一晚,大小姐抱着他说喜欢他的时候,他应该推开大小姐的;那一晚,大小姐脱了自己的衣服,不着一缕地压在他身上时,他更应该推开她的。 那一晚,他怎么就犯糊涂了。 白前自责地重打了自己一巴掌,“小的对不起大小姐,玷污了大小姐的贵体!” “白前,此事与你无关,要怪,就怪我们林家把她宠坏了。”林昭昀叹气,他的这个妹妹,一向娇生惯养,她以为这世上的一切只要她想要的都可以得到,但有些事,往往却是这样,任你万般算计到最后仍抵不过天意,林昭昀看着自己妹妹的这个样子,心里虽然也不好受,但仍道出了实情,“嫣儿,那晚你自作聪明,以为在洞房内给苏大人的酒中下了催情药,就万无一失了,但你别忘了,苏大人是什么人,他会看不出你的这点小伎俩,实话告诉你,那晚苏大人根本就没有喝下你下药的那杯酒,而你自己,却……”最后一句话,林昭昀不忍说出,要他早知道爹还把催情药给了嫣儿,打死他,他都不会研制这个药的。 苏大人没喝,那么喝下那杯酒的,是……她,最后的一丝幻想破灭,林嫣的脸色霎时苍白,整个人也跟着摇摇欲坠,所以,是她醉得糊涂,没有分清夫君是谁,也不管那个男子愿不愿意,就执意要跟那个男子圆房, 啊……!林嫣受不住打击,痛哭哀嚎起来。 “嫣儿,要哭就哭吧。”林昭昀上前抱住林嫣,无论如何,林嫣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就算她性子再刁蛮,再任性,再无理取闹,他也一样疼爱她,“嫣儿,对不起,是大哥没为你考虑周全,苏大人他根本不爱你,就算你嫁给他也只是日后受苦,大哥以为你只要没跟苏大人有夫妻之实,将来你还可以嫁一个更好的。” “大哥,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林嫣越哭越伤心,清白的身子毁了,而且还是毁在一个低贱的下人手里,传出去,教她怎么做人。 “你与白前已是夫妻,以后就好好跟他过日子。”林家没了,娘也死了,外头的大火烧得有多凶猛,他看不到,但他可以感受到浓浓的烈焰照在他的脸上,火热而又带着恐怖。 一个夜晚,林家接连两场大火,究竟是不是被人蓄意纵火,任谁也说不清。 或许是天谴吧, 林家拿人试药,害人无数,终于是遭到报应了。 林昭昀双手按在林嫣,面色凝重,“嫣儿,我们的爹娘都死了,日后,这林家就只剩下我们兄妹两个人了。你,不再是林家的大小姐,不可以再这么任性了,知道不知道。” 爹也死了。林嫣苍白了脸色,脸上的泪水愈加没有止住,嚎啕的痛哭声却因林昭昀的话变得渐渐低了,成了呜呜的低泣。 “公子,我们快走吧。”黎明前的这场大火实在太蹊跷,万一是有人想对林家赶尽杀绝,那么公子和大小姐就岌岌可危了,白术对林昭昀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公子,您不是说几日前有人在暗探我们林家,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林昭昀沉思道,“是啊,这还是苏大人告诉我的,本来我以为他们是在找我们林家的最上品的处州白莲,不过现在想想,有可能我和苏大人一开始就想错了,他们要找的,或许根本就不是处州白莲,而是别的。” “我们林家到底有什么宝物,让贼人惦记了?”说到这里,白术就不敢再说下去了,毕竟她只是个奴婢,哪能随便打听主人的秘密。 林昭昀摇头,“爹没告诉我,我也不知道。” “公子,若那贼人是因为拿不到我们林家的宝物,而一怒之下烧了我们林家,您跟大小姐留在这里,不是很危险。”白术越想越害怕。 “你说的有理。”好在顾兄有先见之明,借着院落之下埋着的骸骨,让范大人把林家查封了,如此一来,就算有人要在林家找什么,一时也不会轻举妄动,而且如今林家上下一百多口,都逃离了林家,现在只烧了一座空荡荡的林府,林家也算逃过一劫,只是爹和娘,林昭昀想到死去的林老爷和林夫人,不免心生悲伤,是好是坏,也是他林昭昀的爹娘,他身为人子,无权说他们的是非。 长叹了一口气,林昭昀放开林嫣,在暗道中摸索了一番,随后,打开了暗道的另一处门,“白前,扶好大小姐,我们先离开这里。”这是林家最后留下的一条保命的暗道了,不过,等这大火燃尽,这条暗道也终被废墟掩盖,若真有人对林家另有所图,大火过后,也不会再找到什么,所有的秘密,随着林家祖宅的烧毁和爹的死将不复存在。 “走水了!” “林老爷家走水了!” …… 林家的府宅占据了括苍城的大半条街,这一着火,附近的药铺、医馆也跟着遭殃,因此时临近破晓,很多百姓早已起来,他们看到林家被笼罩在一片火光之中,忙纷纷自发地提了水前去林家救火。处州林家,在括苍城开府建宅,立世百年,在百姓眼中一向是悬壶济世,救治世人,这一代代累积下来,在括苍城也还是深受百姓爱戴的。 奈何这场大火来势凶猛,连烧了三天三夜,才被扑灭。从此,这括苍城的林家一蹶不振,留下的,只是一座被烧毁的林家废墟,和关于处州林家这个江南最有名的杏林世家的各种传说。 而等苏谨心得知这个消息后,她已离开松阳县,走水路,乘船北上。 船是苏天华为苏谨心备下的,这苏天华虽是苏大爷的嫡长子,但因早些年被苏大爷逐出了苏家,还去了族谱上的名,也就不算苏家人了。他与苏谨心一同来处州,期间遇到自己的弟弟苏天耀获了罪被斩首,他就留下来处理了弟弟苏天耀的丧事,并将苏天耀府上的妻妾儿女安排妥当。 “天耀堂兄鱼肉百姓,贪赃枉法,他被江南按察使大人问罪也是罪有应得,天华堂兄不必难过。”苏谨心扶着阑干,面前的一片茫茫的江水,神色疲累,双眸却依然清明沉静。 “天耀的事,若爹知道,不知该多伤心。”苏天耀虽作恶多端,可毕竟也是他的亲弟弟,苏天华面上伤痛,“算了,不说他了。”说着,苏天华抱拳,朝苏谨心感激地作了一揖,“我们苏家遭逢此劫,全仗二小姐一人维持,二小姐也多保重。”想这苏家上下这么多人,大难临头,不是逃的逃,就是撇清关系的撇清关系,惟独一个苏谨心,仍义无返顾地回来了。苏天华心中感叹,三叔有此女,实乃大幸。 “别多礼。”苏谨心本想去扶起苏天华,但身子一动,腹中忽然翻腾,难受地要命,她忍住欲要作呕的那股恶心,摆手道,“天华堂兄,你先去忙吧,不必留在这里陪我。” “江面风大,二小姐也别待得太久,小心着凉。”苏天华关切地叮嘱了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呕……等苏天华一走,苏谨心就扶着阑干呕吐了起来。 “闻一下,就好了。” 这时,一个低哑的中年男子声音蓦然响起,紧接着,一个放了药草的香囊就被递到了苏谨心眼前,这股淡淡的药草味很好闻,苏谨心用力地吸了几口,才勉强压住了喉间急涌上来的那股恶心,她抬起头,看到来人,淡笑道,“张贵,是你啊。” 第四百二十八章 这么近,却还是那么远 原来,她真正笑起来的时候,是这般的美。 张贵呆住了,也被苏二小姐的淡然一笑迷了双眼,他木讷地看着她,看她从他手中拿过香囊,那一瞬间,她的素手不经意地拂过他的粗布衣衫,明明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却令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心跳加快。 又一次这么近的站在她身前,这么近。 却还是那么的远。 “难得你有心了。” 清冷的声音中再次传来,带了几分柔软,也带了几分她连日来难掩的疲惫,她拿起香囊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后倚身至阑干,毫无戒备地跟他道谢。 女子敛眸浅笑,眉头依然紧锁,仿佛心事重重。 但这样真实而又脆弱的苏二小姐,却是张贵从未见过的。 呆愣过后,张贵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身份,一个卑微的下人,怎可大胆地直视自家的二小姐,他忙笨手笨脚地躬身,低了头,回道,“小的听范小公子提及二小姐晕船,故而在林家的时候去向林公子讨了药方,自己按照药方将这治晕船的草药碾成沫再放入香囊中,小的想,如此一来,日后二小姐若要再乘船也就不怕了。” 也不知是张贵见到苏二小姐紧张,还是张贵根本不懂得如何伺候自己的主子,他在同苏二小姐说话的时候,每次一自称小的,都会下意识地将声音再压低了几分,而这慌乱又不得体的应答,就难免会让苏二小姐心生几分疑惑。 苏谨心是聪慧机警的,想要骗过她是很难,这一点张贵自己比谁都清楚,所以,他也没打算骗她,但凡她问什么,他都照实了说,于是,苏谨心连问的几个带着试探的问题,张贵除了刚开始的紧张,后来也就没有让苏谨心再挑出半分的毛病。至于苏谨心的那几个问题,张贵知道的皆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不知道的,就直言说自己不知道。问到最后,苏谨心自然就打消了心中的疑虑,还暗笑自己多心,大惊小怪。当然,这也不能怪苏谨心,若是换做平日近身伺候她的丫鬟、仆妇,苏谨心根本无需多问,可张贵这个家丁,她平日根本没多少在意,这会儿他突然跳出来说愿意与苏家共患难,哪能不让苏谨心怀疑他的另有所图,不过好在她同这个张贵说了几句话,看出此人也算老实憨厚,不像是个善于迎合的小人,她也就放心了。 “原来是这样,多谢你费心了。”苏谨心浅浅一笑,向张贵道谢,但话刚说完,喉间又泛起了恶心,她忙捂住嘴,干呕了起来。 呕…… 一手扶阑干,一手抚胸,苏谨心干呕不止,脸色都白了。 “二小姐,您没事吧。” 张贵惶然变色,想伸手去扶,却又顾虑重重,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没事。”想不到此次的晕船更严重,苏谨心呕到面白如纸,头也开始昏昏沉沉起来,最近一段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一日能够安稳的入眠,哪怕睡着了,也会在夜半惊醒,梦魇中,她看到自己被人千夫所指,临安的那些百姓骂她不守妇道,骂她勾引自己的堂兄做下乱伦之事,更骂她不知羞耻,该绑了石头沉塘……想到此,苏谨心的胸口又是一痛,随后腹中愈加难受,如火灼烧。 身子一晃,扶在阑干上的手也松了几分。 “二小姐,当心。”一双有力的大手仓皇扶住她,小心翼翼地,生怕亵渎了她。 见苏谨心看他,张贵又慌忙撤回手,“小的逾矩了。” “退下吧,这里没你的事了。”再怎么说,她也是苏家的二小姐,怎能让一个下人看到她这么的狼狈,苏谨心冷了脸,“你对本小姐忠心,本小姐很欣慰,但你要记住,你只是一个下人!” 斥了半天,看那张贵还傻傻地站着,苏谨心忽然将手中的香囊砸向张贵的脸,“滚下去!” 这苏二小姐也太难伺候了,说变脸就变脸,真真是喜怒无常,张贵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对他,虽然他的脸上仍看不出半分变化,但他心里却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的坏脾气,也就只有他能忍受得了她。 “是,二小姐。”苏谨心的脸色如此惨白,张贵也不敢刺激她,忙行礼告退。 张贵退下后不久,巧兰就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扶住苏谨心,担忧道,“二小姐,会不会是您近日服的这药有问题?” 最上品的处州白莲是极其名贵的滋补良药,郑雪莹服用了普通的处州白莲都小产了,更何况是药效最强的最上品的处州白莲,但这解药的方子是林昭昀给她的,应该不会有问题,苏谨心抚着胸口又干呕了一阵,几乎连腹内的酸水苦胆都吐干净了,可依然一身难受。 “药既然喝了,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可能是一时不适,别担心。”苏家满门获罪,她一个在逃的犯人之女回到临安很容易被人认出来,若她恢复了容貌,以另一种身份进入临安,也才有机会帮苏家逃过此劫,苏谨心全身无力,只能倚靠巧兰,“先扶我进去躺会儿。” 巧兰扶着苏谨心走了几步,欲言又止,“二小姐,您刚刚是不是骂张叔了,奴婢曾听府里的人说张叔这人很老实的,不像张大娘,势利又尖酸刻薄。”也不知为何,二小姐这几天的脾气的确是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以前虽然是难以让人亲近,但很少骂下人,可今日居然连张叔这么忠厚老实的人都骂了,唉,可能是表少爷的死让二小姐接受不了,才会变了性情。 “张贵跟你诉苦了,要你帮他求情?”苏谨心面含愠色,巧兰能来得这么及时,多半是那个张贵跑去跟巧兰说的。 “没有,没有,张叔才不是这样的人。”巧兰忙解释道,“二小姐,您可能误会张叔了,他是个好人。” 巧兰素来耳根子软,苏谨心没好气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他那张脸下究竟藏了多少。” 二小姐说的是没错,可张叔看上去也不像坏人啊,巧兰想了想,还是乖巧地点头道,“是,是,奴婢知错了。” 等巧兰扶着苏谨心走进了船内的房间,张贵才敢慢慢地走过来,但谁知,他刚靠近苏二小姐的房间,却被展让和展鹏两兄弟逮了个正着,“别出声,小心惊扰了苏二小姐。” 第四百二十九章 贪色无耻的老小子 展让一手钳制住张贵,并打了个眼色给展鹏,展鹏当即会意,也迅速出手,架住了张贵的另一边,不顾张贵的挣扎,强行将张贵拖到了船内一个最偏远的房间内,这也是他们兄弟两现在住的地方。 一个不会武功的家丁,竟敢鬼鬼祟祟地跟踪苏二小姐,不想活了是吗,关上房门,展让持剑,愤怒地指着张贵道,“你个老小子,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色心不改,说,你到底想对苏二小姐做什么!” 老小子,张贵嘴角动了一下,他有这么老吗。 “哥,这还用问吗,我看他长得贼眉鼠眼的,又黑又瘦,肯定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要我说,直接吊起来暴打他一顿,或者,干脆扒了他的衣服丢大江里喂鱼。”二爷让他们兄弟两护送苏二小姐回临安,但这个老小子,整日一双贼眼往苏二小姐身上瞧,当他们兄弟两是摆设啊,展鹏握紧拳头,骨节咯咯作响。 张贵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双眼,虽然不是那种动人心魄,但也不至于贼眉鼠眼吧,难道刚刚她看到他,也认为他贼眉鼠眼不安好心,张贵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苏二小姐为何对他这般喜怒无常,自我安慰道,嗯,长得难看,确实不怎么讨喜。 张贵面无惧意,也丝毫没有把展让、展鹏兄弟两放在眼里,他理了理身上穿着的粗布衣衫,弯腰弹了弹布鞋上的尘土,然后在展让、展鹏的目瞪口呆中走向桌旁,随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真难喝,水一入口,张贵就一口吐了出来,“去,重新沏一壶,水要晨起之露不着地的,还有,茶叶要上等的明前新茶。” 理所当然的吩咐,根本就是把展让、展鹏兄弟两当成了下人在使唤。 展鹏性子急,听了张贵的话后,当即火爆三丈,“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啊,一个苏家低贱的下人,爷不久之前还是堂堂钦差大臣身边的护卫,敢让爷给你沏茶,活腻了吧!” 说着,展鹏挥了拳头,欲要打向张贵。 “哥,你拦着我做什么,看我今日不打死这个好色无耻的老小子!” 展让拉住展鹏,将他拽到一边,并朝张贵看了一眼,低声道,“你不觉得这个张贵说的话,有些耳熟吗。” 展鹏愣了愣,好像是啊,就跟…… ‘展鹏,去,给本官重新沏一壶,水要晨起之露不着地的,还有,茶叶要上等的明前新茶。若让本官发现水不净,新茶叶子不完整,本官就把你剁碎了泡茶喝。’ 老天,还真是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展鹏吓得抖了抖身子,没这么邪乎吧,难道大人的魂不小心进了这个张贵的身上? 这个张贵只是苏家一个小小的家丁,照理说吃穿用度也不会那么的挑剔,而且这壶水他也喝过了,并未觉得有这么难喝,但眼前的这个张贵,刚喝了一口水,就再也喝不下去了,分明像个身娇肉贵的大人,没吃过什么苦。 “几日不见,两位展大人倒是越来越威风了。”拿袖口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张贵忽然低低笑了起来,这醉人般的笑声,邪魅疏狂,慵懒之中,更惑人心神。 是啊,是这声音。没错! 展让、展鹏兄弟两傻了眼,仿佛像见了鬼般,惊吓得一动未动。 “大……大人!” 展让激动地喊了出来,而展让这一喊,展鹏也跟着惊喜地喊了一声‘大人’。 “谁是你们的大人?”张贵冷哼道。 究竟是不是大人啊,这笑声是十足的像,可这说话的声音却是另一个人,展鹏挠了挠头,不解地望向展让,哥,你看这是大人吗,为何长得怎么这么丑,还穿着家丁的衣服,看样子脏兮兮的,应该是几日没洗澡了。 这样的大人,打死他也不相信。 展让也疑惑了,要知道,那位大人,且不说别的,就是这一日三餐,即使不是顿顿山珍海味,那也是一样一样精致的菜肴,鱼要最新鲜的鱼头上的那一点肉,青菜要刚长出来的嫩叶还必须完好无损,名贵的燕窝人参,那还是被大人用来漱口的,可现在居然每天和他们坐在一起一日三顿粗茶淡饭,以大人的养尊处优怎么可能委屈自己做到如此地步。 噢对了,他想起了了,怪不得这个张贵一到吃饭的时候,就犹如上断头台,原先他还看着别扭,以为他感染了风寒,嗓子哑了,所以吃饭也没胃口,这才一口一口地吃。 原来,竟是这样啊。 “是大人,一定是大人。”这世上,除了大人,还有谁会这般疼爱苏二小姐,不惜放弃富贵名位,放弃男子的尊严,甚至是放弃自己的性命。 展让想到此,不由得一阵心酸,大人啊,您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己,您可是堂堂的大理寺卿,位高权重的苏大人啊。 “你们的大人早死了,我不是你们大人。”张贵冷冷地说了一句,拂袖而去。 “大……不,公子爷,您别丢下我们啊。”展鹏哀嚎一声,上前抱住了张贵的腿,“我们兄弟两的命都是公子爷您救回来的,您若当官,我们就给您当护卫;您要当公子,我们兄弟两就给您当小厮,可公子爷啊,您怎么能想不开要当下人呢。” “是啊,公子爷,您看您这脸都瘦了,这几天您肯定没吃好睡好。”展让抱住了张贵的另一条腿,也跟着一起大哭。 这张脸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啊,张贵哭笑不得,将展让、展鹏兄弟两一脚一个踢开,“去,各自赏各自十下耳光。”刚骂他老小子,还说他贼眉鼠眼,当真气死他了。 “是,是,公子爷。”展让、展鹏被张贵这么一踢,不仅不生气,反而像得到了天大的赏赐,欢欢喜喜地爬起来,两人相对着,互打巴掌。 啪啪啪…… 这巴掌声一下比一下打得重,而与此同时,张贵却一派闲散地走出房门,恰巧苏天华看到了他,心中暗暗惊奇,张贵好像是从展让、展鹏两位护卫所住的那个房间方向出来的,那他怎么没有任何的损伤,在这船上,谁不知道展让、展鹏这两兄弟平日拿着剑威风凛凛的,还动不动砍人,任谁看了都害怕,难道一个小小的张贵能制服他们。 第四百三十章 他到底图什么 大人未死,大人未死! 这张贵一定就是大人! 展让、展鹏兄弟两十记耳光互相打下来,都被彼此打得鼻青脸肿、嘴角出血,但一想到他们那俊美如俦的大人未死,别说打十个巴掌,就是打一百个、一千个他们也愿意。 张贵虽未直接承认自己就是苏大人,但展让、展鹏兄弟两却已经把张贵当成了苏大人一般供奉,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苏大人活在人世,哪怕长得如张贵这般平平凡凡的模样,那也是他们英明神武的大人,故而,展让、展鹏这兄弟两心思一转变,看这个张贵也就怎么看怎么顺眼,张贵相貌中等,那是因为他们大人为人低调、不爱显摆;张贵脸瘦且黑,那正是说明他们大人身康体健,福泽延绵;就是张贵平日穿着粗布衣衫,脚踩暗旧的布鞋,在展让、展鹏兄弟两看来,那也是仪态翩翩、风姿卓越,凌驾于众人之上。 苏天华准备的这条船并不大,船内的房间也有限,苏谨心住了一间,林氏和巧兰也要了一间,苏天华等几人也住了一间,再加上展让、展鹏兄弟两,也就没张贵住的地方,这会儿展让、展鹏得知张贵的真正身份,哪能再让他们娇贵的公子爷睡在船板上,可那位公子爷固执地非要守在外边,他们看了心里都不是个滋味,这苏二小姐若日后肯对公子爷感恩图报,那也就算了,否则他们兄弟两非拿剑杀了这个无情凉薄的女子。 “张叔,二小姐醒了,你去打盆水过来。”如前几日一般,巧兰端着铜盆从苏谨心的房内出来,并将铜盆往张贵手上一放,催促道,“快些,二小姐最近脾气不太好,若慢了,我怕二小姐又得骂你了。” 巧兰是苏谨心身边的大丫鬟,地位非同一般,而且在苏家,她也是这般吩咐底下的丫鬟、仆妇、家丁做事的,张贵自己倒没觉得什么,欣然地接过铜盆,但被展让、展鹏兄弟两看到了,心里就不乐意了,一个小小的苏家丫鬟,居然敢指使他们大人干活,太过分了。 于是,两人飞快地来到巧兰面前,一个眼疾手快地抢过铜盆说是要帮苏二小姐打水,另一个凑在巧兰跟前,说这等体力活,何须劳烦张叔,让我们兄弟两来好了,就这么将本该属于张贵干的活接了过去。 又来了,巧兰一阵好笑,这两位展大哥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每日都和张叔抢着干活,巧兰心中虽有几分不解,但也没有想到别处去,只是对他们两人玩笑道,“两位展大哥最近几日好生勤快啊。” 展让用手捶胸道,“巧兰姑娘,我们兄弟两是习武之人,如今待在船上也无所事事,还不如帮张叔打打下手,消磨消磨时日。” “对对对,我哥说得对,我啊,就是这样,一日不干活,就浑身难受地紧。”展鹏忙附和道。 看到展让、展鹏两兄弟这么殷勤,巧兰也不推脱了,“那就多谢两位展大哥了。”说完之后,巧兰又转头与张贵商量道,“张叔,我们在江上行了大半个月,船上储备的干粮、水和一些食物也吃得差不多了,二小姐的意思是让你等下去清点一二,看我们还能撑几日,若不够,就选一个渡口,我们下船再去买些回来。” 张贵看了一眼江面,又沉思了一番,“算着日子,我们快到信安县了。不如就将船停在信安县的渡口,那里物阜民丰,也比较安全,去那里购买所需之物正合适。” 张叔何时对这一带如此熟悉了,他竟知道下一个渡口就在信安县,巧兰吃惊,对张贵也开始佩服了起来,“张叔,你和二小姐想一块了,二小姐好像也提过信安县。” “我猜的。”张贵故意装了傻,呵呵笑道。 “巧兰姑娘,这清点干粮食物,就交给我好了。”展鹏端着铜盆打水去了,展让一听巧兰又要指使他们公子爷去干活,忙又将这活也揽了过来。 这两位展大哥未免也太勤快了,巧兰惊得目瞪口呆。 为了不让巧兰起疑,张贵假意咳嗽了声,压低了嘶哑的声音道,“巧兰啊,张叔老了,不中用了,年轻真好。” 公子爷啊,您说这话怎么好意思,老了,您今年好像才到弱冠之龄吧,展让忍着笑,看自家公子爷将巧兰这小丫鬟骗得团团转。 “张叔别这么说,你对二小姐这般忠心,二小姐心里其实是感激你的。”二小姐此次带到处州的那些下人都拿了银子跑了,惟独张叔肯跟二小姐回来,这份忠义,世上可真不多了,巧兰想到此,哪还有对张贵存有半分的疑惑,直接把张贵当成了自己人。 大船行于江上,一路顺风顺水,很快,便到了信安县。 “二小姐,我们几个先去附近的草市购买所需之物,您也不如趁这个时候下船走走。”苏天华指着渡口的那一个茶肆道,“这里的仙霞山茶不错,二小姐可去尝尝。” 在床上躺了几日,苏谨心虽然不怎么晕船了,但脸色却依然不怎么好,若不是走水路是最快最安全的法子,她倒宁愿一路颠簸,坐马车回去。 “也好。”苏谨心看了眼渡口上南来北往的行人,贩卖的,经商的,游玩的,络绎不绝,还有周围停着的一艘艘船只,暗道,果然是通往临安的重要关口,繁华竟不在临安渡口之下。 苏天华带人下船后,苏谨心也带着巧兰、张贵、展让三人下了船。 四人来到茶肆,选了一处角落坐下。 因苏家本身就是靠卖茶叶起家的,故而苏家的下人对茶叶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了解的,而巧兰又是一直跟着苏谨心,但凡上等的茶,她也喝过不少,因此对这信安县的仙霞山茶也就没多少在意,反而问起了别的,“二小姐,这信安县最好吃的是什么?” 苏谨心是第一次来信安县,平日虽看了不少书,但也未必是事事了如指掌,想了会儿,她刚要出声,站在她一旁的张贵就道,“最出名的,自然是鸭头和兔头。” 巧兰是苏谨心的心腹,苏谨心待她亲如姐妹,因而,苏谨心一坐下,她也跟着坐了,而展让曾是钦差大臣的护卫,苏谨心也准了他一同入座,可张贵,只是个苏家前院的家丁,苏谨心没让他坐,他自然不能坐。 “苏二小姐,我……”公子爷站着,他怎么能坐,这不是大逆不道吗。展让刚要站起来,却被苏谨心制止,而苏谨心身旁的张贵也斜斜地看了他一眼,这一下,展让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是吗。”苏二小姐依然没有让张贵一同入座的意思,展让更是如坐针毡,额上也吓得冒出了汗,我说苏二小姐,您敢使唤公子爷端茶倒水,可小的不敢啊,小的还想多活几年呢。 “张叔,我自己来,自己来。”一壶刚沏的仙霞山茶送来后,等张贵给苏二小姐倒完茶,展让忙站起来,迅速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还顺便帮巧兰也倒好了。 “除此之外,还有椪柑皮薄肉红,亦可作药用。”张贵说起信安县的小吃,仿佛如数家珍,见苏谨心掀开壶盖,看了仙霞山茶的茶叶,张贵又道,“此茶汤色翠绿,芽叶浸泡后,犹如一朵盛开的绿牡丹,娇艳诱人。” “你懂得真多。”苏谨心不冷不淡地道,“如此人才,留在我苏家为仆,倒也委屈你了。” 这女子果真难伺候,顺着她的意思,她不高兴,若不顺着她,她还是不高兴,张贵犯了愁,原来要当个近身伺候小姐的下人,是这么难。 “你们听说了吗,这处州林家遭了大难了,一夜之间,连起两场大火,把整个林家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邻座的一位茶客,一身蓝色长袍,三十上下年纪,看样子是个走南闯北的经商之人,他的话音刚落,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就接过话道,“这是天谴,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才会一把火烧了林家。你们说,这处州林家面上乐善好施,施针救人,可暗地里却干着伤天害理的事,那一晚上,江南按察使大人从他们林家屋子底下挖出了几十具骸骨,这样的人家,怎么配列于江南各大世家之中,当一方的名门望族。” 老者的话一说完,坐在这茶肆中的茶客个个抚掌,“老人家说得好,林家的人坏事做尽,有这样的下场,是他们活该!” “要我说啊,那位苏大人才是最倒霉,好端端地娶什么林家的女儿,这下子,遭报应了吧。”一位络腮胡子的大汉喝了口茶,爽朗地笑道。 “兄台,你有所不知,我可听说是那位林家的表小姐一去林家,林家就遭了难,所以说啊,这灾星祸首不就是那位林家的表小姐吗,可巧了,这位林家的表小姐还不是别人,就是那临安城那位大名鼎鼎的苏二小姐,她害完了苏家,再去害林家。听说啊,这位苏小姐长得不怎样,却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还不守妇道,五云山上刚和云公子做下了苟且之事,马上又跑到处州林家,勾引自己的表姐夫去了,唉,这样的女子,谁娶了就得戴一辈子的绿帽子。” 想不到,这一世她比大姐苏谨妍还芳名远播,可惜,是个恶名,苏谨心紧握茶杯的素手微微有些颤抖,心中苦笑,勾引自己的表姐夫,呵呵,他可不止是表姐夫,还是她的堂兄啊。 “胡说,苏二小姐才不是这样的人!”巧兰听不下去了,气愤地站起来道。 而她这么大声的一喊,便引得在场所有的人皆朝苏谨心所坐的方向望了过去,那个桌子上,坐在主位的是一个素衣女子,相貌虽谈不上绝色,但也有几分清秀,看她的装扮,应该是个未出阁的闺中女子,一个家丁,一个护院,刚刚出声为苏二小姐辩驳的就应该是那个小丫鬟。 “这位小姐,莫不是和那位苏二小姐一样性情吧。”茶肆中,坐得的大多是男子,像苏谨心这般未出阁的闺中小姐的确是少见,而且还是带着下人大摇大摆来茶肆中喝茶的,这点是苏谨心疏忽了,这里毕竟不是临安,临安的茶肆中设有雅间,一些世家的夫人、小姐们有时也会去的,但这里只是一个渡口旁的茶肆,龙蛇混杂,苏谨心一进来,便无疑是自贬了身份,也难怪在场的人会不屑地看着她,这会儿对她出言调戏的,就是那个蓝色长袍的男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苏谨心示意巧兰坐下,开口淡淡道,“敢问这位公子,你所说的这些事都是你亲眼目睹吗?” “自然没有。”蓝衣长袍的男子趾高气扬道。 “既然不是亲眼目睹,那就是道听途说了。”苏谨心冷笑了两声,“我看这位公子也是读书之人,想来是熟读圣人之书,那也该信奉圣人之言啊,兼听则明 偏信则暗这个道理不会不懂吧。” 只这一句,便把这蓝袍公子堵着哑口无言,若他说懂,那他刚刚所说的话,无疑是往自己的脸上打了一巴掌,若是说不懂,那就更可笑了,他一个饱读之士,居然不如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 蓝袍男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恼羞成怒道,“如此牙尖嘴利的女子,我看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八成是那烟花之地养出来的下贱蹄子!” 但谁知,蓝袍男子话还未说完,展让就提了剑,倏地逼近了蓝袍男子,将剑横在他的脖颈间,“再说一遍,试试。” 好快的身手,好高的武功! 茶肆中的人看得惊慌失措,之后,那站在素衣女子身旁的中年男子忽然出声道,“满口污言秽语,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人,八成是刚从男倌中刚逃出来吧。” 众人愣了一下,这才听明白张贵的话中之意,这主子说话一句一个陷阱,逼着人往里跳;这下人更是刻薄,居然将蓝袍男子比作了小倌,这对于男子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 哈哈哈……众人大笑。 “你……你……”蓝袍男子气得几乎要吐血,这个中年男子竟把他的话改了几个字又送给了他,还把他比作了供贵人玩弄的男宠,但因被展让劫持,蓝袍男子又无法骂回去,只能咬着牙,狠狠地瞪着苏二小姐。 这个张贵深藏不露啊,苏谨心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张贵,心中暗道,他跟在她身边,到底要图什么? 第四百三十一章 他真的没骗她 走出茶肆,外头忽然飘起了小雨。 三月里,向来春雨绵绵,说下就下,没个定数。 好在离停在渡口处的大船不远,展让施展轻功跑到船上取了两把伞过来,一把给巧兰,一把自己拿着,打算给张贵撑伞。 谁知苏二小姐却说,“张贵,你为本小姐撑伞吧。”吩咐完,她就走向雨中,丝毫不给展让说话的机会。 我的苏二小姐,小姑奶奶,您刚使唤完公子爷端茶倒水,这会儿又使唤他给您打伞,别欺人太甚了啊,展让干瞪着眼,本想替张贵给苏二小姐打伞,可他家公子爷怕苏二小姐被雨淋湿,自己从他手里夺过伞,没骨气地跟了上去,活脱脱就像个老实本分的家丁。 没救了,真是没救了,看来他家公子爷注定一辈子要给苏二小姐当牛做马,为奴为仆,展让一脸哀怨,心中哀嚎道,公子爷,您争点气啊,女人不能这么宠啊,尤其是像苏二小姐这般寡情黑心的,更不能宠,这样,日后您会吃亏的! 但张贵似乎是没看到展让频频的眼色暗示,他撑开伞,亦步亦趋地跟在苏二小姐身后,与他而言,能这么近的伴她身旁,为她遮挡一世的风雨,便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近日关于处州林家的谣言甚多,张贵,你有何看法?”苏谨心走的极慢,仿佛是要在雨中散步。 张贵一手握伞柄,并将全部的伞遮于苏二小姐的身上,而自己却冒雨走在苏二小姐的身后,为仆之道,不能走在主子的面前,这还是他刚学会的。细细的春雨淋湿了张贵的脸庞,也湿了他的长发,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能把处州林家所起的两场大火说成天谴,还被江南所有的百姓接受并同仇敌忾地骂林家是罪有应得,背后散布这谣言的人恐怕不简单呢。” 苏谨心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说的不错,他就是要让世人认为这林家是遭了报应,也就没有人会去追究这烧毁林家的真正原因。噢对了,你儿子张龙的病可好些了?” “二小姐您在说什么,小的那不成器的孽子不是去年就死了吗。”张贵的儿子张龙,自小不学好,年纪轻轻就开始逛窑子,有了银子更是花天酒地,后来不幸染了花柳病,张贵虽四处求医,但也没有保住他一条命,苏二小姐这么问,无疑是在试探他是不是真的张贵,张贵暗松了一口气,好险,这个女子果然不好应付,差点就被她试出来了。 “哦,那真是本小姐记错了。”苏二小姐笑了笑,“你当年是跟着我娘一起来苏家的,你这般忠心地留下来,本小姐猜你也是看在我娘的面上吧。” 这一下子,张贵就犯了难,他若说是,可他这些天没向林氏请安问好,不正说明他所说的话是假,可若说不是,那他留下来,多半是要被这个女子看成是居心不良。 这女子啊,聪慧是好事,但太聪慧的,可真是要人命了,张贵一时答不上来,憨厚地笑了两声,道,“小的是苏家的下人,无论是对夫人尽忠,还是对二小姐您,都是一样的。” 苏谨心淡笑而不语,抚了抚袖口上的刺绣,那里曾经都是绣着她最喜爱的碧竹翠叶,但自从来了处州,她就已经不再穿那些罗裙了,一则她已不是当日非云公子不嫁的苏二小姐,二则她昔日所爱的那个男子,他真的走了。 “快跑,那两家又打起来的了!” 自一个渡口建立,当地有些权势的世家为了将渡口占为己有,便会常常上演你争我抢,为一个渡口甚至斗得头破血流,毕竟漕运这一块,是最赚银子的,上至朝廷的漕粮、贡品等,下至普通百姓的出行、打渔,哪里都少不得护漕官大人管理,而这些护漕官,大多就出自当地的世家,信安县历年来就是,谁抢赢了,当地的县令就让谁当护漕官,如此一来,每一任期的护漕官便是在刀锋剑血中上任的。 但也有例外,比如与官府暗中勾结,那护漕官也就轻松地到手了。 不远处,有人惊慌地喊了一句,随后,在渡口附近的百姓纷纷四处逃离,见苏二小姐还在慢悠悠地行走,有个好心的老妪就劝道,“姑娘,这洪家和徐家的人一打起来就没完,你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躲吧,刀剑无眼,小心伤着。” 难道要等他们打完,才能再上船吗,展让将伞给巧兰,拔了剑,“苏二小姐,小的先去把这些人撂倒了,您再走过去。” 打斗的一群人,在渡口处打得愈演愈烈,而且个个凶狠,往死了打,苏谨心摇头,“先等等吧,你让展鹏在船上也别轻举妄动。”展让和展鹏的武功虽然高强,可她和巧兰几个却手无缚鸡之力,若与那群人冲突了,寡不敌众,她们反而占不到一分的好处。 苏二小姐的为人处世就是,能占便宜的自然不落人后,可这占不到一分好处的,她干嘛去插手,再说她还是个在逃的苏家之女,被人认出了,就更不好了。 “二小姐,这些人官府不管吗?”巧兰吓得躲在了展让的身后。 “不是官府不想管,而是管不了。”张贵将手中的伞往苏二小姐的身上再倾了倾,说道,“强龙难压地头蛇。快了,这洪家怕是下一任的信安县护漕官了。” “啊,洪家,张叔怎么知道快要打赢的那些人是洪家?”巧兰满脸惊讶,对张贵愈加佩服了,这张叔从来没有到过信安县,却知道这么多,真厉害。 “你认识洪家的人?”苏二小姐挑眉问道。 “小的不认识,是猜的。”因被雨水打湿了脸庞,张贵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慌乱,好像是怕要被苏二小姐看出什么似的,一直低着头,“小的听说,如今信安县的县令是洪家的姻亲,所以这徐家哪怕打赢了,也还是输。” “你好像瞒了本小姐很多事,张贵。”苏谨心莫名道。 “与苏二小姐相比,小的自愧不如。”张贵心下一惊,难道她发现了吗。 “说起来,这洪家与我们苏家还是有些生意往来的。苏家每年运茶叶到江南各州道的各个渡口,就必须要打点那些护漕官,以保证茶叶顺利的运出渡口,其中一处就有信安县,上一任的信安县护漕官,就是洪家。”苏家被查封了,那些与苏家有生意往来的世家,便也因此断了。 “就是她!” 正在苏谨心对张贵说苏家生意上的事时,前方一个中年男子带了一群人怒气冲冲地朝她逼近,苏谨心抬眼一看,竟是刚刚放走的蓝袍公子。 “把他们几个都抓起来。”蓝袍男子仗着人多,嚣张道,“敢羞辱爷,你们也不打听打听爷是谁!” 这一群人或手拿棍棒,或拿刀剑,脸上还残留着刚刚打斗过的痕迹,气势汹汹。 下意识地,张贵将苏谨心往身后一拽,而这一拽,让苏谨心觉得这感觉似曾相识,她不敢置信地望了过去,越看越觉得震惊,这张贵中等模样的脸庞之上,为何会藏了那么一双熟悉的眸子。 是他吗。苏谨心的心又痛了一下。 “张叔,你带二小姐先走。”展让也拔了剑,护在了他们之前。 展让武功高强,这些人吓得一时不敢靠近,却还在口出恶言,不停地叫嚣着。 “走。”情急之下,张贵也忘了主仆之别,揽住高高在上的苏二小姐的纤腰,往后面跑去。 “巧兰。”苏谨心担忧地喊了声。 “有展让在,她不会有事的。”那些人是冲着她来的,都怪他一时没忍住,让那蓝袍男子失了颜面,才会给她带来了无妄之灾。 “追,谁抓到那个女的,爷重重有赏!” 身后,一群人猛追不舍。 “你到底是谁?”苏谨心挣开了张贵,眼神忽然冷了下来,“你不是张贵。”一个小小的苏家家丁,在她面前竟能如此对答如流,还熟知她所有的事,他当她是傻子吗。 “别任性了,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过这一劫再说。”张贵满脸着急,几乎是要跪下来求苏二小姐别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你不说,我就不走。”苏二小姐退后一步,盯着张贵,好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张贵自己主动承认,否则她就是不走。 “你……”张贵被苏二小姐气得胸口发闷,这个女人,生来就是折磨他的吗,明知道他舍不得她受半点的伤,她还这样逼他。 形势危急,那追赶他们的人越来越近,张贵猛地上前,一把拽住使劲挣扎的苏二小姐,不顾她眸子中的怒火,“谨心,算我求你了。快走吧。” 向四周望了望,张贵选择了前面热闹的草市,强行拽着苏谨心往那个方向跑去。 谨心。这一声熟悉的声音,使得苏谨心心头震撼,愣在了这里,也就随了张贵一同奔跑,他的手紧紧地抓在她的皓腕上,他的双眸仿佛刚刚从一层迷雾中出来,虽然目露焦急,却依然无法遮掩他的妖艳之色,是了,是他,他说过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原来,他真的没骗她。 第四百三十二章 顾小六,我知道是你 信安县渡口附近的这个草市,一向人多,追赶张贵和苏谨心的那帮人虽然凶神恶煞,但也不敢这么横冲直撞地在草市挑事,众怒难犯啊,这样一来,张贵带着苏谨心东躲西避,也算暂时甩掉了他们。 “顾小六。”猝不及防的,苏谨心忽然停下脚步,对张贵喊道。 张贵猛然间抬头,与苏谨心的视线不期而遇,他在她的眸中看到了愤怒,却也看到了惊喜,这复杂而又难以揣度的情绪,让张贵无所适从,惴惴不安。 “二小姐,您没事吧?”张贵似乎要当做充耳不闻,低了头,去细细察看苏谨心有没有受伤。 “刚刚,你喊我谨心。”她不会认错的,这声音,还有他的这双眸子,她怎么可能会认错。 苏谨心固执地道,“顾小六,我知道是你。” “二小姐您听错了,小的是张贵,怎敢直呼二小姐的名讳。”他知道,他是瞒不过她的,这是迟早的事,可想不到,她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他。 谨心,可我怎敢认你。 我不敢啊。 顾六公子心生悲凉,没错,他不是张贵,他是她的顾小六,只想一世守护她的顾小六。那日,林昭昀将他送到忠叔手上,等酒稍醒后,他又逃回了林家,这个林昭昀,心地虽不坏,但总是好心办坏事,即使他说过累了要回府,也不是在这个时候把他送走啊,将谨心一个人丢在林家,他怎么放得下心。 “顾小六,连你都要骗我了吗?” 苏二小姐娇弱的声音渐渐地有了几分哽咽,她哭了,当着草市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的面,她竟不顾自己一个小姐的形象,对着一个下人低低地抽泣着。 一直以来,在顾六公子眼里,苏谨心都是沉稳谨慎,无论是言行,还是举止,都符合一个世家小姐该有的仪态,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倨傲的,甚至是盛气凌人的,可此刻,她哭得这般柔弱,这般绝望,却愈加使得顾六公子心中如刀割般,痛得难以自抑。 顾六公子很想开口安慰她,逗她笑,但又知道自己不能,只能傻傻地愣在那里看她哭,为她心痛。 “当那日听到你死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这世间的纲常礼法与你相比却是那么的微不足道,”苏谨心咬了咬唇,含着泪一字一句道,“顾小六,这一世我认了。”是表姐夫也罢,堂兄也好,既然逃不掉,那她也只能认了。 此言一出,顾六公子怔住了,她在说什么,她的意思是…… 顾六公子又不笨,怎会听不出苏二小姐话中的弦外之音,可他也不敢随便搭话,她一向狡猾,万一这又是她在骗他承认自己是顾小六的苦肉计,他又该怎么办。 被她骗了一次又一次,就算他的心是磐石般坚硬,他也经不起她这三番两次的欺骗。 谨心,这是你藏在心里的真心话,而不是在骗我?顾六公子苦涩地一笑,却是躬身,对苏二小姐行礼道,“二小姐,小的是张贵。” “你……”苏谨心被顾六公子的举动气得身子颤抖,她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还这么对她,是不是意味着,他对她不过是一时的意乱情迷,等清醒了,他也就后悔了。 苏谨心本就苍白的脸又惨白了几分,这算什么,是她咎由自取吗,算计到了最后,不止赔上了自己的身子,还配上了自己的心。 “好,好,张贵,是本小姐看错你了!”苏谨心扬起一巴掌,狠狠地打在顾六公子的脸上,这一巴掌,是打他对她的戏弄,更是打他在面对她时的突然退缩。 打完顾六公子一巴掌后,在草市所有百姓的指指点点中,苏谨心踉踉跄跄地跑了。 谨心……顾六公子一慌,忙追了上去。 苏谨心一路奔跑,穿过一个又一个打着伞前来草市的百姓,及至再次撞到了顾六公子的身上,被他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谨心,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何时。”顾六公子这一次开口,也就是承认了自己是假扮张贵跟在了苏谨心的身边,“你明知道在我心里,除了你再也不可能有别人。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什么都可以放弃。”权位名利,若能换她一世安稳,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拱手送上。 苏谨心哭着笑了,再抬头时,却早已是泪流满面,顾小六,你当真是好骗。 这一世,有这么一个男子肯为她敛尽所有的男子尊严,甚至肯为奴为仆护在她身后,她是该满足了,可为何,为何上苍会跟她开这么大的一个玩笑,这个男子,竟会是她有着同宗血脉的堂兄…… “太伤风败俗了,小姐居然和下人抱在了一起!” “是啊,真不要脸!” “恬不知耻的狗男女,赶快滚出草市,否则我们就报官把你们浸猪笼!” …… 此时虽下着细雨,但打着伞来草市的附近百姓并不少,这会儿见苏谨心和顾六公子忘情地拥抱在一起,有大声斥骂的,更有甚者拿了烂菜叶子、鸡蛋直接往苏谨心和顾六公子身上扔,将他们当做了无媒苟合的狗男女,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等不知羞耻的事。 呵哈哈……,但谁知,顾六公子却像个稚子般欢快地笑了起来,并放开了苏谨心,拉着她一起跑了。 苏谨心被这些淳朴的百姓一阵骂,脸上又羞又恼,她怎么忘了,这里可不止他们两人。经历了这么多,她也看开了不少,虽然与他在一起,是万劫不复的孽缘,可与听到他死去时的痛不欲生相比,她倒宁愿选择和他坠入这不见天日的沉沦,一世相守。 顾六公子似乎对这一带很熟悉,带着苏谨心走出草市,又转了几个弯,来到了一户普普通通的人家。 这户人家是个小小的一进院子,一间主屋,左右两间厢房,还有两间耳房。院中种着的几株君子兰此时也都开花了。 “你是不是又想爬墙头偷看人家姑娘了。”苏谨心想到第一次见顾六公子的时候他就是趴在墙头,看她教训天清那个假道士,故而笑得打趣道。 顾六公子攀墙到一半,听到苏二小姐的话,险些又掉下来。 呵呵呵……苏谨心见此,不由自主地笑了,虽然她眼里的泪痕未干,但看到顾六公子这般玩世不恭的样子,她却笑得发自内心,笑得纯真,这个顾小六,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谁啊。”这时,院子的大门打开了,一个穿着靛青色长袍的男子走了出来,年约四旬,头戴儒巾,他向门外看了一眼,嘀咕了声,“怎么没人,刚刚明明听到有声音的。’ “徐大哥,是我。”顾六公子一跃跳下院墙,好在这墙也不高,否则他一个不会武功的娇贵公子,八成要摔个断胳膊断腿的。 “你是?”被顾六公子唤做徐大哥的男子,名叫徐定,是附近一个学堂教书的先生,这在方圆百里,也还算小有名气,受人敬重,他一脸狐疑地看了顾六公子半天,仍是一头雾水。 顾六公子忙撕了戴在脸上的人pi面具,“是我,徐大哥。” “是顾六公子啊,来,里边请。”徐定喜出望外,又朝里面高兴地喊道,“夫人,顾六公子来了。” “等一下徐大哥,我还带了一个人过来。”顾六公子将站在一旁诧异地看着他们的苏谨心推到了徐定的面前,“就是她。” 徐定一看苏谨心,见她一袭素淡的罗裙,头上只带了一支金步摇,身上便再无任何的配饰,但也不敢小瞧了去,这女子一身的优雅之气,可绝不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再说顾六公子带来的女子,想来也是非富即贵。 “是少夫人吧,在下徐定,有礼了。”徐定想也未想,便以少夫人称呼苏谨心,“少夫人别见怪,得六公子看得起在下,在下才当了六公子的一声大哥,实在惭愧。” “我……”不是,苏谨心刚要解释,却被顾六公子拉着进了院子。 苏谨心不知道顾六公子为何会带她来这里,但心里却隐隐觉得他带她来这里,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 顾六公子的大手,温柔地将苏谨心散落在脸庞的几缕青丝拂至耳后,因取了面具,他的那一张妖娆绝代的俊美便出现在了苏谨心的眼前,“我本想着若你嫁给了梁谦烨,这一件事我也就没有再向你解释的必要,可现在,你要和我在一起,我不想再瞒你。我不想你日后知道后,怪我对你有所隐瞒。” 苏谨心的眼中再一次震惊,他究竟又瞒了她什么事。 “六公子来了。”一个和蔼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顾六公子喊了她一声‘顾大嫂。’ 顾大嫂笑笑道,“可真不巧,孩子刚睡着,六公子怕是来的不是时候。” 孩子?饶是一向镇定、心思缜密的苏二小姐,也不禁被顾大嫂口中所说的‘孩子’气得眼中愠怒,顾小六一向风流,身边的美貌女子也一直未断过,他不会告诉她其实他还有个私生子吧。 第四百三十三章 苏天浩还活着 徐定关了大门走过来,看到顾六公子和苏谨心依然站在正屋的门槛处,忙对自己的妹妹徐氏道,“快请六公子和少夫人进屋啊。” 顾大嫂徐氏去年刚守了寡,膝下又无子,徐定怜自己的妹妹老来孤苦无依,便同自己的夫人文氏商量将妹妹接过来同住,反正院子里有几间房,空着也是空着,徐夫人文氏自当年小产后就一直身子孱弱,也无法打理家中的琐事,自然应允,这姑嫂两人本就脾性相当,这住在一起不仅没有红过一次脸,还事事你推我让,为十里八乡的百姓所津津乐道。 “哥,你也真是的,胡说什么呢。”这姑娘发髻梳的明明是未出阁女子的双环髻,可她哥这个书呆子,竟乱喊一通,唤人家什么少夫人,没见把人家姑娘弄得面红耳赤,尴尬得不行,徐氏白了自家哥哥一眼,对苏谨心歉意道,“姑娘别见怪,我哥是个书呆子,几十年除了书,别的什么都不懂。” 顾大嫂眉目慈祥,年纪也比林氏大,她笑着迎苏谨心进屋,边走边道,“别看六公子心性顽劣,但他心地却是极好的。我哥和先夫若无六公子暗中相助,怕早已死了。” 听顾大嫂的语气,似乎将顾六公子当做了自己子侄般疼爱。苏谨心本在疑惑为何顾小六喊徐定为徐大哥,却喊了他妹妹为顾大嫂,原来这顾大嫂的夫婿顾小六也是认识的,顾小六以兄长代之,自然也就喊了徐氏为顾大嫂。 “是六公子来了。咳咳咳……”文氏听到院中夫婿的喊声,也拖着病体恭候在了屋内,“六公子,姑娘,里边请。” “徐大嫂,不必多礼。”顾六公子抬手虚扶,文氏虚弱地道了谢。 “夫君,你去把孩子抱出来让六公子看一眼。”六公子千里迢迢前来看孩子,必然是急着要见孩子。 文氏一说完,徐定应了声好,随后又转头叮嘱文氏,“你们先招呼六公子和这位姑娘,别怠慢了贵客。” “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进去,保证不会吵醒孩子的。”顾六公子拦住了徐定,朝苏谨心勾唇一笑,那一笑,犹如山间桃花烂漫,绚丽无比,但苏二小姐却脸上微怒,狠狠地瞪着他,最好有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她这一世都不会原谅他。 走进了里屋,隔着一层纱帐,苏谨心看到一个年约六、七岁的稚子在床榻上酣然入眠,呵呵,苏谨心不由得轻笑出声,她果然是又多心了,算着年纪,这孩子根本不可能是顾小六的,总不能他十三岁左右就当了爹吧。 “谨心,你笑什么。” 顾六公子见苏谨心哑然失笑,好奇地倾身凑了近去,嫣红的薄唇只差分毫便触到了苏谨心的耳垂,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地扑到她的脖颈间,苏谨心的脸更红了,有几分心乱如麻。 她稍稍推开了顾六公子,走上前,轻轻地拉开纱帐,随着纱帐的掀起,苏谨心眼中的惊愕越来越深,及至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 浩儿! 竟是她的二弟苏天浩! 六姑母苏娉婷不是告诉她苏天浩死了吗,怎么现在他竟会在信安县徐夫子家中。 苏谨心颤抖得将素手伸了进去,探了探苏天浩的鼻息,是,他没死,真的没死。 苏谨心虽对谢姨娘恨之入骨,对苏谨妍也想杀之而后快,但对谢姨娘生的这个小东西苏天浩,她没这么大的仇恨,非要杀了他不可,毕竟这小东西才六岁,不,今年他该七岁了,就算留他性命日后对她会是个心腹大患,她也做不到去杀一个孩子。 确定了苏天浩还活着,那么她以前所有对苏天浩死的猜测都是错的,苏谨心愧疚地低了头, “我一直以为他是……” “是我杀的,对不对。”顾六公子苦笑地接过话,“你就这么不愿相信我。”那日苏天浩其实只是一时的窒息,并未真的死去,但粗心的六姨母苏娉婷却把他入了殓,幸亏他及时将苏天浩救出,并派人把他送到了徐大哥家中。 将纱帐放下,苏谨心和顾六公子悄悄走出了里屋,而床上的苏天浩依然睡得香甜。 “顾小六,那徐定真的只是个夫子吗?”本以为他会为了她,犯下很多不可饶恕的罪孽,可现在看来,一直都是她错怪了他。 苏天浩的事是如此,那么别的,是不是也是她错怪了他。 世人都说苏大人蛊惑君王,残害忠良百姓,可他连苏天浩这个小东西都不计前嫌地救了,那么他又怎会是世人所说的大奸大恶之人。 想到顾六公子为她做的种种,苏谨心心头一酸,望向顾六公子的眼中泪中含笑,情已绕眉梢。 苏谨心心中疑惑,便问了出来,而对于苏谨心的相问,顾六公子哪敢隐瞒,只要她想知道的,他都会如实地告诉她。 但苏谨心这般敏锐的心思,刚一见徐定,就猜到徐定身份不一般,还是让顾六公子不免暗叹这个女子的聪慧与机警,果然事事瞒不过她,要获得她芳心,重要的就是,还是先把自己交出去,毫无保留。 “徐大哥本名也并非叫徐定,来到信安县后他才改名徐定……,”顾六公子娓娓道来,原来,这徐定也不是一般的教书先生,昔日他曾在京师为官,只因得罪了鲁国公这般煊赫的权贵,就被褫夺了官位,幸亏顾六公子以大理寺卿的身份,暗度陈仓,假意抓了徐定入狱,让鲁国公想杀徐定都找不到人,这苏大人管治下的大理寺,谁敢闯进去要人,再说苏大人一向重严刑,多冤狱,鲁国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再去抢人。顾六公子将徐定秘密送出京师后,这两人就成了忘年交,当然,除了徐定,那位去年刚死的顾大嫂的夫婿,也是以同样的法子捡回了一条命。 “徐大哥夫妻两,年到中旬,只生了一个女儿,他们那个女儿出嫁后,便无人承欢膝下,我就把苏天浩送过来交由他们抚养。” 顾六公子说的平淡,仿佛这只是他平日随性而起做的一件小事,但苏谨心听了心下却愈加震撼,君王昏庸,不理朝政,而他却背负一身骂名,救下了不少人,这样的胸襟,谁又能比得上。 “别这样看我。我救他们,一时碰巧罢了。”顾六公子坦白道,他才没这么忧国忧民,要去救那些人,只是平日无所事事,又看不惯鲁国公等那些权贵,自恃出身王侯世家,高人一等,瞧不起那些寒门子弟的官员,还处处打压他们,顾六公子笑得玩世不恭,笑得万分无辜,他也想当个君子啊,可谁想到最后,却成了人人喊打喊杀的佞臣。 苏谨心扑哧一笑,这话要是让徐定他们听到,非得后悔认错了恩人。 苏谨心抬眼看着他,面前的男子色如春华,艳如桃瓣的眸子妖娆勾魂,无缘由地,她心下一沉,心头更是像压了一块大石,喘不动气。几次张口,但她又难以启齿,问不下去。 “谨心,至今日,你还不能对我推心置腹吗。”顾六公子看苏谨心欲言又止,妖艳的眸子瞬间也暗沉了几分。 “好。那我问你,为何他们说你是皇上的娈宠?” 这件事始终是苏谨心心头的一根刺,以顾小六的妖娆俊容,甚至比女子还美上几分,这般的绝色男子,若不是以色侍人,怎会几年间加官进爵,一路青云直上,苏谨心知道自己这样想顾小六是不该的,但她一思及世人说苏大人是被皇上看中美貌才圣宠不断,她的心就不舒服,当日就因为这样,她才不想见到顾小六,她恨他的不知自爱,更恨他的轻践自己。 “别人怎么说我不在乎,但谨心,你都验过了我的身,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顾六公子不想苏谨心自责,便敛尽所有的痛楚,故作脸上轻浮之态。 而他这样的回答,无疑是在告诉苏谨心,碰过他身子的,只有一个她,再无别人。 苏谨心红了脸,“那晚我醉了,又如何知道。” “那本公子委屈些,就让你再验一下。” 顾六公子伸手揽住了苏谨心的纤腰,不让她逃脱,滚烫的唇瓣慢慢地靠了过来,含住了苏谨心的丹唇,见她似乎有几分躲闪,知道她还是没有真正放下这世间的礼法,同宗血脉的堂兄妹,在一起相守本就是惊世骇俗,这乱伦的罪名这么大,她接受不了也是世间常情,更何况他也不确定他们之间是否真的有转机,若上苍垂怜,他宁愿折寿三十年、四十年,也要与她在一起。 “顾小六,你几日未洗澡了。”苏谨心故作嫌弃地推开他,“好臭。” 顾六公子闻了闻袖子,再看了一眼粗布衣衫上残留的蛋清、烂菜叶子,哈哈笑了起来,刚刚他与她当众抱在一起,被那些淳朴的当地百姓当成了伤风败俗的狗男女,于是那些个烂菜叶子、鸡蛋就往他们身上扔,有他在,自然那些烂菜叶子、鸡蛋都是他为她挡住了,这下可好,她居然嫌弃他一身臭,真是个过河拆桥的无情女子,顾六公子无奈地笑着,眼中满是掩不住地宠溺。 第四百三十四章 还不过来 “六公子看过可否放心了。”徐定笑呵呵地过来,这孩子刚送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必定是出自富贵之家,平日山珍海味吃惯了,到了他这里也就百般适应不了,不是哭着闹着,就是不吃不喝,不过孩子终究是孩子,脾气再坏的王侯小公子他都见过了,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江南世家之子。 “徐大哥把孩子照顾着这么好,我自然放心,哦对了,还未跟徐大哥介绍,”顾六公子指着身旁面带羞红的苏谨心,富有深意道,“这是在下的表妹苏谨心,她也与这孩子关系匪浅。” 余下的话,顾六公子没有再细说,想来也还没有告诉徐定苏天浩真正的身份,苏谨心感激顾六公子将此事办得如此周全,一则苏家现在这个样子,苏天浩回去除了被关入临安府的大牢也没什么好处,二则就算日后苏家平反了,她也做不到这么宽宏大量地接受苏天浩这个谢姨娘之子,还让苏天浩继承苏家的祖业。至少,她现在做不到。 “谨心见过徐大哥。”苏谨心屈膝行礼,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小姐的威仪。 “苏小姐快请起。”徐定忙还礼。 “徐大哥待浩儿如亲子,谨心心中很是感动。浩儿这孩子自小就被娇惯着长大,小小年纪便走了弯路,也因此遭了不少罪。”苏谨心说起苏天浩,心下感慨万千,苏天浩这个小东西是极难伺候的,性子又恶劣,若这徐大哥能将浩儿教好,令他日后改邪归正,却也是了却了她心中之愿,六姑母知道,必然也会大为安慰。 毕竟是苏家唯一的嫡孙了,她就算不在乎,六姑母他们也是会在乎的。 “养不教父之过,这与苏小姐无关,苏小姐不必愧疚。”徐定见苏谨心一脸愧意,也就愈发认定这苏小姐心地仁慈,是个难得的善良女子。 “哥,先别顾着说话了,今日外头下了小雨,这六公子和苏小姐的衣服都有些湿了,我去寻几件干净的衣服给他们换上。”顾大嫂徐氏看顾六公子一身下人装扮,心下虽百思不得其解,但一想到六公子素来行为出人意表,也就释然了。 可能是这个娇贵公子爷富贵闲人当腻了,想当下人玩玩吧,徐氏暗暗道,但若让徐氏知道这个六公子纡尊降贵去当个下人,只是为了一个女子,怕是要惊得说不出话来吧。 “那就有劳顾大嫂了。”顾六公子穿着这身又脏又臭的粗布衣衫,而脚上的布鞋也穿破了个洞,说实话,其实他早已受不住了,不能每日洗澡,不能睡舒适的床榻,不能吃他想吃的精致菜肴,别提有多难受,可如果不这么做,他又无法名正言顺地一直跟着苏谨心,左右权衡下,他自然乐意去当一个被她招来喝去的下人。 “我这里还有几件我侄女未出嫁时穿的衣裙,那料子也是上等的丝绸,望苏小姐别嫌弃。” 顾大嫂徐氏又亲切地征询苏谨心的意见,她也看出来了,六公子事事以这苏小姐为先,若这苏小姐不答应,六公子即使同意了也似乎没什么用。 这个徐氏的确聪明,苏谨心还真没打算要留下来。 “一点小雨,不碍事的。”倒不是苏谨心不领情,只是她想到出来这么久了,虽说巧兰有展让护着不会出什么事,但她还是担心。 “你淋了雨。”顾六公子固执道。 苏谨心斜了他一眼,“走不走?” “谨心……”顾六公子软软的拖长音,可怜兮兮地喊她,好歹他是个男子,在徐大哥他们面前,她总得给他点面子,当然,顾六公子绝不会承认,他还想到了那厢房内准备的热水,精致美味的糕点,还有他最喜爱的柔软舒适的大床。 大半个月了,他一直没在床上睡过觉,这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折磨。 “走不走?”苏谨心加重了语气。 顾六公子垂了头,“走。”并在苏谨心未看到的时候,朝徐定他们摇了摇手,示意他们别出声,免得让苏谨心为难。 “几位别送了。”苏谨心再次屈膝,便先走了出去。 “六公子,多保重。”徐定忍着笑,拍了拍顾六公子的肩头,六公子一向活得逍遥,又不爱拘束,明明可以担负起天下大任,却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这下好了,有这位苏小姐管着他,多半是难以再逍遥了。 徐氏一脸心疼道,“六公子,您啊,也太宠苏小姐了。” 不宠她宠谁啊,顾六公子无奈一笑。 “嫂子是过来人,这女人啊,多是口是心非,您刚刚要是执意留下来,苏小姐也是会听的。”文氏虚弱地笑着,也来安抚顾六公子。 “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徐大哥。”顾六公子被说得俊容一红,随意地摆了摆手,与他们告了别,就忙疾步去追苏谨心,她担心巧兰,他是知道的,可巧兰这小丫鬟在她心中的分量比他还重,也太让他嫉妒了。 “苏小姐,您就不怕您府上的下人穿着如同乞丐,会丢您的脸吗。”顾六公子三两步追上苏谨心,嘻嘻笑道。 苏谨心嗔道,“没个正经。” “小的已经好几日未洗澡,也好几日未换衣服了,您大发慈悲,赏小的一次沐浴更衣吧。” 出了徐家的院子,顾六公子又把面具戴上了。 苏谨心终于被顾六公子逗笑,没好气地道,“顾小六,你休想骗我,展让、展鹏兄弟两把你当祖宗似的供着,你公子爷一发令,别说沐浴更衣,就是如花似玉的美人都会送来。” 知道了顾六公子的身份,苏谨心也明白了最近展让、展鹏兄弟两的反常,他们哪是勤快,根本是迫不得已,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顾小六这般贪睡又懒散,展让、展鹏兄弟两能勤快到哪里去。 顾六公子嘻嘻笑着,但因此时易容成了张贵,在走在路上的行人看来,是一个下人对小姐的阿谀奉承,有些附近的百姓看到还暗暗道,这大门大户的小姐怎么这么奇怪,居然把一个这么丑的下人带在身边,看那下人贼眉鼠眼的,一脸谄媚,定不是什么好人。 太放肆了,这下人竟敢靠小姐这么近。 有人瞪大了眼。 太无法无天了,这下人还敢碰小姐的手! 有人看得连眼珠子几乎都掉了下来。 “还想被人扔鸡蛋、烂菜叶子?”苏谨心重重地拍掉了顾六公子靠近来的大手,顾六公子故作害怕地摇摇头。 “二小姐,您去哪里了,可急死奴婢了。”巧兰一看苏谨心走上了船,高兴地上下打量苏谨心,“二小姐可否伤到。” “没有,有你们那个神机妙算的张叔在,本小姐能有什么事。”这大半个月相处下来,巧兰、苏天华等人对张贵是敬佩有加,苏谨心虽不问过这些事,但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再说以巧兰这丫鬟的毫无城府,苏谨心几句话下来,便可以知道所有她想知道的。 “公子爷没事吧。”见苏二小姐和巧兰在说话,也没注意到这里来,展让便悄悄向顾六公子回禀道,“那人是洪老爷第九房小妾的弟弟,靠贩卖名贵的毛皮为生,听说年少时还读过书。” 顾六公子点头,“看来是个有点见过世面的人。”越珍贵的皮毛就越不容易猎得,像这江南之地,是绝不会有这般珍贵的皮毛,只有北方极寒的高山密林中才会有。那人将北方的毛皮拿到江南来卖,确实是一条不错的生财之道。 “公子爷,要不要属下……”展让按剑,蠢蠢欲动,若不是刚刚要护着公子爷等人,他早把那些嚣张的兔崽子砍了。 “我接到密报,这梁谦烨的官船就在附近,这信安县的县令是他一手提拔的,我们若动了洪家,势必会引起他的注意。”顾六公子沉思道,“伯言现在到哪里了?” “二爷比我们早半个时辰离开处州,沿途又有当地官员接送,无人敢拦,算着日子,现在应该到临安了。”公子爷也真是的,堂堂威风八面的大理寺卿不当,偏偏来个假死,要当个默默无闻的世家公子。这秦二爷一旦把公子爷的死上报皇上,朝廷讣告一发,公子爷就算没死,以鲁国公为首的那一帮老臣也不可能再让公子爷还朝了。 “这样,你先找几个人盯着洪家,”顾六公子低声吩咐道,“等我们离开信安县,你就……”剩下的话,顾六公子说得很轻,但展让却越听越兴奋,敢欺负到他们公子爷头上,这些人都不要命了,不教训教训他们,怎对得起他们公子爷在京师的盛名。 “张贵,你随我过来。”苏谨心同巧兰说完话后,就转头朝张贵温柔地喊道,对,没听错,苏二小姐喊得温柔,与往日里对张贵的疾言厉色根本是判若两人。 巧兰呆住了,二小姐怎么对张叔这么好了。 展让吓住了,女人心海底针,公子爷您不会是又在哪里得罪二小姐了。 展鹏更是暗中对顾六公子使眼色,公子爷,士可杀不可辱,您要宁死不屈啊。 唯有苏天华依然面色如常,“张叔,既然二小姐看得起你,你就过去小心伺候着。” “是,小的一定会伺候好二小姐的。”顾六公子故作恭敬地对苏谨心躬身作揖,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地笑。 谨心,说好的,本公子要在你房内沐浴。 苏谨心自然看到了顾六公子努动薄唇所吐出的几个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不过来。” 第四百三十五章 原是一梦未醒来 第435章 原是一梦未醒来 苏谨心住的房间是这条大船内最大的一间,除了床榻,里面的摆设也一应俱全。这一世的苏谨心是懂得享受的,无论走到哪里她都不会让自己太吃亏,茶几上放着一壶刚沏好的花茶,茶香四溢,四个精致的玉瓷茶杯,旁边檀香冉冉,几本艰涩难懂的孤本整齐地摆在桌案上,笔架上的狼毫是产自吴兴郡最上等的湖笔,且大小不一。 “真舒服。”顾六公子慵懒地趴在热气腾腾的木桶边缘上,取下面具的他,艳如桃李的眸子被一层层的雾水之气包围,泛着迷离,愈加的勾魂。 修长白皙的大手,掬起一捧水,淋在若隐若现的肌肤中,使得木桶内水花飞溅。 “顾小六。”让一个男子在她房内洗澡已是她最大的让步了,他居然还敢在木桶内犹如稚子般戏耍玩水,发出这么大的声响,是嫌她名声不够败坏吗,苏谨心拿起笔架上的狼毫扔了过去,压低了声音训道,“小声些。” 洗澡不发出一丁点声音,怎么可能,顾六公子呜嗷一声,乖乖地将头深深埋进水里,冒出水面时,一滴滴的水珠从他如墨的长发滴下,沿着他俊美如俦的脸庞滑入了脖颈间,然后再慢慢地混入木桶的热水中。 嫣红的薄唇含着水珠,被热水熏染的俊容如梦似幻,那一刻的顾六公子,彷如一只妖孽,美得天怒人怨,美得惊心动魄。 苏谨心倏地红了脸,怪不得是江南最臭名昭著的闲散公子,确实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衣服放在你旁边,赶紧穿上,小心着凉。”苏谨心终是不忍,这个一向养尊处优的娇贵公子跟着她吃了大半个月的苦,也真是难为他了。 顾六公子很容易满足,只要苏谨心轻轻柔柔地这么说一句,他就当即一脸欢喜,眉眼带笑。 滴着水珠的如墨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顾六公子只着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松松垮垮地系上锦带,就来到了苏谨心的面前。 苏谨心倒了一杯花茶给他,他一手接过,一饮而尽,如此甘甜的茶水,他有多久没喝了。 舔了舔薄唇,似乎是意犹未尽,却不知他这般无意间的举动,却让苏谨心的脸更红了,长得美的男子,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却也是撩人心魄,风华无双。 “好渴。”顾六公子喝了一杯之后,又把桌案上的另一杯也喝了。 苏谨心红着脸瞪着他,懒成这样,再倒一杯有多难,那一杯可是她刚喝过的。 顾六公子俯身,双手撑在桌案上,与苏谨心对视,眸中柔情万丈,“因过江头逢千浪,与卿临水归故里。” 苏谨心怔怔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这首诗,顾六公子只说了上半句,没有下半句,仿佛是在期待苏谨心接下去。 但苏谨心依然没有开口。 顾六公子痴痴地看着她,妖艳的眸子也渐渐地暗了下去。 “傻瓜。”苏谨心苦笑,忽然流了泪。 她站起身,绕过桌案,疾步投入了顾六公子的怀中,这就是她这一世所爱的男子啊,可为何偏偏却是她的堂兄…… 顾六公子伸开手,紧紧地,用力地,将她抱住。 “这一世,要你跟着我一辈子躲躲藏藏,见不得人,是我对不起你。你说得对,即使我用睦州顾六公子的身份娶你,也无法让你像一个正常的女子一般生儿育女,给你想要的幸福。谨心,对不起。”顾六公子满眼痛苦,大手轻柔地擦去苏谨心脸上的泪水,她的容貌已在慢慢地恢复,早已不是当日那个姿色平平的苏二小姐,将如此一个灵秀聪慧的女子留在他身边,是他的自私。 可是,将她送与世间任何男子的手中,便如同要了他的命。 谨心,倘若哪日你出嫁,我想,我绝不会拦你。 因为,那是你的选择,而我比谁都希望你幸福。 “说的什么傻话。我就要你娶我,用你顾六公子的身份,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娶我。”没有孩子没关系,反正她的身子不易受孕,就算嫁给了别人,也无法为夫家延续香火,再说以她的性子,哪个男子肯如顾小六这般纵容她,让她可以嚣张跋扈地在府内为所欲为,苏谨心伸出素手,抚上了顾六公子痛苦的双眸,“你忘了,那一晚我说过‘我不会后悔’。”不后悔将自己的清白身子给了他,就算他们在一起是天理难容,为世间所有的人所不齿,被他们唾弃,她也不后悔。 此生此世,将她放在心头,看得比生命都重要的,只有一个顾小六,不会再也别的男子了。 “谨心。”顾六公子握住了苏谨心的素手,动情地低了头吻住了她的唇。 此刻,苏谨心是清醒的,理智上,她知道她是该推开他的,不该和他在这么纠缠,她怕不小心,就从此真的跌入了这万丈深渊,但有些东西,比如男女之间的欢爱,不是她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他滚烫的薄唇忽然贴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吻着她,一寸寸地深入,及至迷乱了她的心神。 进一步,是永无天日的黑暗;退一步,依然是万丈悬崖,如履薄冰。 苏谨心迷茫了,她知道她爱他,但也知道与他这般肌肤相亲,是万劫不复,是罪孽! 情动之初,便以为只是简简单单地相守,但她错了,这世间相爱的男女在一起,总难免意乱情迷,她知道,此时的她就是那一只飞蛾,明知前方是死路一条,但她还是勇敢地扑了过去,还拉着他一起走向那无穷无尽的痛苦。 唇齿相依,顾六公子全身犹如火一般灼热,他近乎虔诚地吻着她,这般的谨慎,这般的小心翼翼,却又带着毁灭般,用尽一生去吻她。 没有人知道,他吻她时,尝到的是她嘴里的苦涩,那感觉,让他如坠深渊,却又难舍那苦涩中一点点的甘甜。 欲念来得那般自然。 虽然彼此都知道,这短暂地欢愉,换来地可能是日后更大的痛苦与折磨,但这一刻,他们好像都忘了,忘了自己,忘了周身,拥有的,只是这短暂而又沉迷的片刻。 顾六公子未干的如墨长发之上的水珠一滴滴地滴在了苏谨心的身上,也渐渐地浸湿了她胸前的衣襟,于是,透着衣襟,顾六公子便看到了绣在肚兜上的那一朵灼灼之色的桃花,这一瞬间,顾六公子只觉喉间干涩,仿佛那紧紧克制的欲念,要即刻紧随而来,再也难以控制。 顾六公子拦腰抱起苏谨心,将她放在了床榻上。 苏谨心眼睫含泪,微微闪动,若忘记他堂兄的身份,看着他绝色的俊容,当他是她这一世最爱的男子,那么,她与他在一起做世间男女最寻常的事,有何可以。 明明他们是相爱的啊。 又有何不可! 胸臆间的不甘与怨恨,让苏谨心失了平日的冷静,也失了理智,,再世为人,她报了仇,却得不到她所要的幸福,上苍这般对她,公平吗。 泪水迷糊了双眼,但她却生生忍住,没有让它再流下来。 世间事,有千难万难,她都不怕,但这样血脉相连的横亘,教她如何迈过这道坎! “谨心,你怕吗?”怕不怕这世间的唾弃辱骂,怕不怕这永世不得翻身的罪孽,顾六公子倾身压住了她的身子,滚烫的薄唇从她清秀的脸庞移至耳畔,醉人般的声音撩人至极,也更令人神魂颠倒,但却是带着那样的无奈和痛楚。 说不怕是假的,可事已至此,怕有用吗。这一刻,她只想忘掉那些,等明日醒来,就当如同那晚一样,又是一场梦吧。 苏谨心轻轻摇了摇头,“何当共拥入香衾,原是一梦还未醒。” 好才情! 真不愧是名动临安的才女,半首诗,半幅画,即便是江南世家的那些小姐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面对这么一个事实,她的才华与聪慧,远在她们之上,可与日月争辉。 顾六公子终于听到了苏谨心为刚刚半首诗所接的下半句,欣喜之余,染了欲念的眸子愈加的摄人心魂。 “谨心,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事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我想,老天不会这么无情的。”顾六公子富有深意的话,听在苏谨心的耳中,让她误以为这只是他对她的一种安慰。 她深知顾小六的痛苦,并不在她之下,她痛,他亦痛。 于是,苏谨心掩住了心中的绝望与悲伤,朝他明媚一笑,那一笑,犹如大雪初融,百花齐放。 “谨心。”顾六公子动情地喊她。 沐浴过后的顾六公子,带着一种致命的魅惑。 每靠近他一分,便是深一分的毒素,苏谨心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太爱他,还是受了他的蛊惑,竟忘了那世间所谓的礼义廉耻,唯一想的,就是要陪他一起跌入这万丈的深渊,一世贪欢,不再醒来。 “谨心,谨心,谨心……” 闭上双眼,耳旁仅剩的,便是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轻唤。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与天博,与地争 银钩放下,那一层纱帐便落了下来。 房内静寂。 日暮过后,又因是遇绵绵细雨的天气,房内即使点了灯火,依然是显得昏暗,再加上船行江面,偶尔一丝摇晃,这烛火就愈加忽明忽灭,使得房内也更暗了几分。 纱帐内,锦榻上,顾六公子的额上冒着细细的汗水,他粗粗地喘着气,若说是他蛊惑了她,倒不如说是她眼里的楚楚怜姿,令他情不自禁。 尘封在那一晚的记忆,打开之后,犹如潮水,忽涌而来。 那一晚,他看不到她的容颜,只能凭着感觉诚惶诚恐地碰她,而她热情的回应,却让他食髓知味,每天夜里,除了想她的一颦一笑,便是她那曼妙的身子和如丝般柔滑的肌肤。 他想,他已经入魔了。 顾六公子笨拙地褪去苏谨心的衣衫,也解开了自己的锦带。 胸前一阵凉意袭来,苏谨心微微颤抖了身子,她的清眸仿佛看起来迷离而又朦胧,脸颊绯红滴血,她本是极寒的身子,非常怕冷,但一遇到他火一般的灼热,顷刻间便被他融化了。 顾六公子的大手抚在苏谨心的青丝上,而他滚烫的薄唇,已经吻到了她的胸前。 当湿润的舌尖,轻轻地含住她胸前的柔软,苏谨心被这酥酥麻麻的感觉弄得面红耳赤,连脖颈都红了。 两世为人,她与男子也不是第一次欢爱,但顾六公子带给她的感觉,却是从未有过的,那是一种教人上瘾的毒药,是源自内心的想要和他亲近,并心甘情愿地为他沉沦,她的素手紧紧地攀附在他的腰间,丢下了矜持与羞赧,这一刻,她只想随着自己的心,让这一切自然地发生。 嗯……一声声羞之极致的呻吟,让苏谨心的脸颊红得发烫。 从未知道,其实,她也是个重欲的女子。 或许明日醒来,她会自责自己不该有的放纵,也或许会怨自己肆意妄为,但现在,她真的管不了这么多了。 “疼吗?”顾六公子一直照顾着苏谨心的感受,在进入她的那一瞬间,他还温柔地边吻她,边分散她的注意力。 但两人结合的刹那,苏谨心仍是痛得流了泪,素手更是毫不客气地在顾六公子背上一抓,直接将顾六公子的后背抓出一条血痕。 “不疼。”苏谨心香汗湿云鬓,是的,不疼,她流泪,那是因为她知道,她与顾小六之间的不伦之爱,怕是再也无法回头了。 “若是疼,你便咬我。”顾六公子吻着苏谨心眼角的泪水,那泪水,咽入喉中,很苦,很苦。 他曾问过林昭昀,如何才能让她不再体寒,林昭昀就告诉他,是他身上的血。他自小就被娘如珍如宝地呵护着长大,世上各种极其罕见的名贵药材,更是从小喝到现在,拿他身上的血,做她药引,必然可以解她身上的寒症。 七颗最上品的处州白莲,再加上他的血,这才是她真正的解药。 谨心,有我在,你一定会活得好好的。 房内的烛火渐渐地暗去,外边的天色似乎也黑了。 纱帐内,那紧紧贴在一起的两具火热身影,却依然在继续。 渐渐地,苏谨心体力不支,终于沉沉地睡去,这也是她最近一段日子以来第一次真正的安稳入眠。 “好好睡吧。”拉上锦被,盖住了苏谨心不着一缕的身子,随后,顾六公子在她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掀开纱帐,翻身下床。 房内的热水早已冰凉如水,顾六公子又再一次地跳入木桶中,将自己浸得全身湿透,及至体内欲念慢慢地平复,他才重新穿上月白色长袍,拿一支玉簪子随意地将如墨的长发束起。 走出房外,守在不远处的展让、展鹏兄弟两听到动静,贼头贼脑地悄悄溜了过来。 “恭喜公子爷,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展让靠近顾六公子低声道贺。 展鹏亦嘿嘿笑道,“公子爷,何时娶少夫人入门啊。” “去打盆热水来,千万别惊动别人。”顾六公子低哼了声,吓得展让、展鹏兄弟两再也不敢多话,公子爷在里面快活,他们却守在外边喝西北风,呜呜,真是命苦。 “还不照着公子爷的吩咐打热水去。”展让踹了自己弟弟一脚,凶巴巴道。 呜呜,为何每次打水的活,都是他干,展鹏一脸哀怨,将长剑别在腰间,不情不愿地去打水了。 “公子爷还有何吩咐?”展让虽比展鹏只年长了一岁,但却比展鹏懂得察言观色。 “可有消息收到?”顾六公子面色凝重,这条船虽是苏天华为她准备的,但船上的篙工却混入了几个暗探,若非他这大半个月以张贵的身份出现,让他们几个少了警惕之心,否则他还真难发现,这条大船上竟会有人在监视她。 那些人,不用猜,他就知道是那位梁侯爷派来的。 怪不得云澈会这么放心让谨心先离开处州,原来,她的行踪,全在他的手中。 抓住了暗探,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 将计就计,再以那几个暗探的名义给云澈传递似真似假的消息,扰乱了云澈本已安排好的行程,而云澈再次传来的消息,便可以被他所得。 展让摇头,“梁侯爷素来心思缜密,会不会他已经发现了公子爷您也在这条大船上。” “不会。这条船上的所有人都在他掌握中,他就算猜到暗探被人发现,也不会想到我会自贬身份,以一个下人的身份留在她身边。”云澈为人一向自负,且又精于谋算,但他绝对想不到的是,会有男子肯放下身份为一个女子端茶送水,鞍前马后,不惜为奴为仆,他做不到,所以他根本也不会想到这一点。 顾六公子低低地笑着,笑着几分讥讽,当日原想着,若云澈能为她抛官弃爵,舍弃尊贵的梁侯爷身份,他便也可以放心地将她交到手上,可云澈他做不到。 也是,千辛万苦得来的爵位,要放弃,怎么可能! 因此,他改变心意了。 当初,他是了无牵挂,生母是谁,他是谁的儿子,于他而言,真的毫无干系,他只知道,他有个疼爱他的娘,有个宠他的白胡子爹,他就足够了。 可现在,他拥有了她,他不能委屈她,更不能让她一辈子都活在痛苦和煎熬中。 所以,他要搏一搏,与天博,与地争,他不信,他与她真的是没有一点的机会。 谨心,你要等我,我相信,终有一日,我们会得偿所愿,一世相守。 第四百三十七章 难伺候的公子爷 “公子爷,热水打来了。”展鹏端着铜盆一路施展轻功,三步并做一步,很快便来到了顾六公子身边,而端在手上的铜盆内的水却未撒掉一滴,展鹏就愈加得意了,“公子爷,水温刚好,您可以净手了。” 展鹏本以为顾六公子会夸他,但谁知,顾六公子伸手试了下水温,嫌弃道,“不够热,换了。” 这句话,几乎让展鹏快要哭了,天知道,他刚把煮沸的热水用扇子扇到现在这个温度,可不想,弄巧成拙,把热水扇凉了些。 说起此事,展鹏又想哭诉他家公子爷那极难伺候的怪癖,且不说吃穿用度皆要上等,就连他净手用的水,也是万分挑剔,听听,先要把水煮沸了,再让他们用扇子把水温扇到刚好,这世上有这么难伺候的主子吗。 展鹏哀怨地看着自家那俊美妖娆的公子爷,心中无比惆怅,命苦啊,他真是命苦。 “公子爷让你去换,你就去换,啰嗦什么。”展让掐了自己弟弟一把,没眼色,公子爷有说过这热水是他自己用吗。 展鹏苦着脸,委屈地端着铜盆,再次消失在顾六公子的眼前。 “性子急,总归不是件好事。”顾六公子笑得玩味,丝毫没有半分的生气,他抬头,遥望大船外天际暗沉,江色茫茫,忽然道,“怕是要起雾了吧。” 展让见顾六公子迟迟没有下令如何处置那几个暗探,不由地出声问道,“公子爷,您忍得太久了,虽说淳安侯手握重权,江南之地大部分官员都是他的人,但您这几年……” 顾六公子扬手,止住了展让余下的话。 “明日晨起之时江面雾最浓,若是不小心有人掉下了水,怕是很难救的。”顾六公子一语双关,他的俊容笑得邪魅,“是生是死,就要看各人的造化了。 展让拊掌称快,“公子爷英明。”是该给梁侯爷一个教训了,一次次地利用苏二小姐逼迫公子爷,但等公子爷放下权位,这梁侯爷却又没有履行当初对公子爷的承诺,放苏二小姐自由。什么谪仙,根本就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只是就这么便宜地放过那几个暗探,真是不甘心。 “他们最多是监视,没有害她之心。”若非如此,那几个人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公子爷,您再试试?”展鹏再一次打了热水过来,垂头丧气,再无刚刚的得意洋洋,信心满满。 顾六公子嗯了声,伸出双指搅了下水,不温不凉,刚好。 “都下去吧。”他从展鹏手中端过铜盆,重新走入了房内,只留下了一头雾水的展鹏,公子爷这是要做什么。 “哥,我们什么时候把那几个人给…”展鹏按耐不住道,这些个兔崽子,好大的胆,竟敢在爷的眼皮底下冒充篙工,不要命了。 “回去睡觉。”展让拿剑柄打了下展鹏,“明日就等着看好戏吧。” 啊,展鹏不解地饶了饶头,放低了声音道,“我还以为公子爷要我们晚上大开杀戒呢。” 顾六公子见展让、展鹏走远了,便轻轻锁上房门,蹑步走近床榻,榻上苏谨心正睡得安稳,他放下铜盆,将干净的手巾浸入热水中,随后再拿起来半拧干。 为女子擦拭身子,这是他第一次,所以,那手巾擦在苏谨心肌肤的力道,一轻再轻,及至只闻到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擦完后,顾六公子又给苏谨心换了一身纯白的中衣、亵裤。 等这些都做完,顾六公子早已俊容通红,发烫。 他静静地坐在床沿,就这么傻傻地盯着她,妖艳的眸子柔情似水,如痴了般。 忽然,本睡得安稳的苏谨心,仿佛做了一个噩梦,口中梦呓不断。 “对不起……求你……放过他……” “不……是我的错……是我……” 她的素手在半空中一阵乱抓,顾六公子忙握住了她,随后,掀开锦被,将苏谨心拥入了怀中。 “别怕。有我在。” 轻拍着她的后背,顾六公子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安抚着苏谨心。 顾六公子一向嗜睡如命,但在这样静谧的夜晚,他却不敢入睡,怀中温香软玉,紧紧地倚靠在他身前,对他再无一丝的戒备。 顾六公子满心欢喜,闭了眼,和苏谨心同塌而眠。 何当用拥入香衾,唯愿此生不复醒。 到了第二日天亮,顾六公子便早早地离开了。 苏谨心从床上起来,看到自己身上穿得素白的中衣,当即明白是何人帮她穿上,脸颊微红,有些羞恼,这个顾小六,居然又趁机将她的全身看了个遍。 “二小姐,奴婢伺候您洗漱。”巧兰伺候完了林氏,便赶来服侍苏谨心,其实,在苏谨心将那些仆妇、家丁遣散后,就让巧兰暂时先伺候林氏,不必再过来,但巧兰一直伺候苏谨心伺候习惯了,若哪日不见到苏谨心,她就全身不自主,哪怕给苏谨心捶个肩、端个茶的,巧兰也能高兴半天。 “先别进来!”苏谨心心一慌,声音也变得几分心虚。 现在这张床榻上,到处都是昨晚欢爱过后的痕迹,苏谨心怎么可能让巧兰看到这些,她一扯过锦被,遮住了凌乱的被褥,素手再将银钩放下,整个纱帐垂下。 好在巧兰敲了门,便在外头安静地等候。 这一点,是苏谨心最满意巧兰的地方,就算她再这么宠巧兰,巧兰都恪守着本分,从不仗着是她身边的大丫鬟,为所欲为。 将他穿过的月白色长袍慌乱收起来后,苏谨心又拿镜子瞧了瞧自己,好在这次顾小六懂得分寸,没在她的脖颈间留下吻痕,否则,今日她还怎么出去见人。 房门根本没有上锁的。顾六公子离开后,只是将房门虚掩,但苏谨心怕被巧兰发现,万一这小丫鬟知道她和顾小六有了夫妻之实,定会被吓死过去的。 “二小姐。”巧兰看到苏谨心开门,恭恭敬敬地对她行礼。 “来的这般早,也不让本小姐多睡会儿。”苏谨心故作愠怒,便恰好遮掩了她微微发红的脸庞,一夜纵欲过度,她都记不清,他要了她多少回,可想到那令人面红耳赤的情景,她就暗恼自己真是疯了,明知不该,她还陪着他一起,疯了,她真的是疯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二小姐,小的有要事向您禀报 “奴婢知错,下回再也不改了。”巧兰吓得低了头,怯弱道。 苏谨心也不是真的生气,最多只是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个小姐,这么尴尬的时候被一个丫鬟撞见,面子上多少过不去,但见巧兰被她的几句话吓得几乎要抹眼泪,苏谨心就不忍心了,“好了,本小姐并不是怪你,你也知道本小姐一向有口无心,怎舍得会真骂你。别杵在这里了,陪我去看看我娘吧。” 巧兰破涕为笑,感动道,“二小姐对奴婢真好。” 阖上房门,苏谨心疾步走在前头。 相较于在处州林家的那一晚颠鸾倒凤,昨夜苏谨心同顾六公子抵死缠绵,这般的纵欲过度,却也没有让苏谨心感到万分的疲惫,虽然她的双腿依然微微有些酸疼,纤腰也带着不适,但走几步路并不碍事,原以为,今日她是下不了床,毕竟以她这般的身子,是承受不住他那般的凶猛。 想到此,苏谨心羞恼交加,暗骂了顾六公子几句,还说是江南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呢,床笫之事竟生涩的如同稚子,却偏偏又是那天生的风流骨,这等事无师自通,一次比一次娴熟。 苏谨心走得急,面上是说要去看林氏,但只是个借口罢了,她对林氏这个亲娘早已没有半分的情分,若非念着林氏是她生身之母的份上,她才不会管林氏的死活。她这会儿提出去看林氏,不过是不想让巧兰发现她房内的端倪,倒不是怕巧兰知道此事后唾弃她这个二小姐,而是巧兰这小丫鬟一向对她最忠心,倘若知道了她与自己的堂兄做出了荒唐之事,还不知道该怎么为她担心,为她难过。 苏二小姐一早起来,什么都未做,便想着要看望林氏,看在巧兰的眼里,自然觉得她家二小姐心地仁厚,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她想到林氏昔日一直对苏二小姐不闻不问,甚至谢姨娘几次三番陷害苏二小姐时,林氏也没有站出来保护苏二小姐,她的双眼就泛红,“夫人若知道二小姐您的孝心,当初就不会这么对您了。”如今夫人疯了,二小姐不仅没有丢下夫人不管,还以德报怨,亲自带着夫人上处州求医,这样的二小姐,夫人当初怎么可以这么的狠心。 她恭敬地伸手去扶苏谨心,言语真诚,“二小姐,您已过了及笄,也该为自己打算一番了。”天人之姿的二姑爷,竟然是身份显赫的梁侯爷,侯爷啊,那可是她根本想都想不到的王侯贵胄,听两位展大哥说那些达官贵人最重门第名望,也极看中血统的高贵,这样的二姑爷,会真的以正妻之位风风光光地迎娶二小姐进门吗。 “姻缘天定,不可强求。此事本小姐自有主意,你这小丫头就不用操心了。”苏谨心心下安慰,果真没白疼巧兰这丫鬟,若是不久前,巧兰还死心塌地的认定云澈是她家的二姑爷,无论她怎么说,这小丫鬟就是站在云澈这一边,为云澈说好话,可现在,巧兰已经不再她面前提起云澈了,有时也能跟着展让、展鹏他们兄弟两一起骂云澈两句,呵呵,果然是她苏谨心的心腹,哪能这么容易就被云澈收买的。 “二小姐,出事了。”苏谨心刚要推门走入林氏的房内,苏天华就带着船上的篙工匆匆过来。 “天华堂兄,到底发生何事了。”苏谨心狐疑地问道。 “二小姐,我们船上有两个篙工不见了,小的带人已在船上里里外外找了三遍都未见他们,二小姐,您说一条船就这么大,四周都是江水,他们难不成上了天?”因是着急,苏天华也忘了跟苏谨心行礼,虽说他是苏谨心的堂兄,可他已被苏大爷赶出了苏家,也在族谱上除了名,所以依礼在看到苏谨心这个苏家嫡小姐时是必须行礼的。 苏谨心对这个堂兄向来是敬重的,这等繁文缛节,也就没这么在意,她略一思索,沉声问道,“你们之中,可有谁最后见过他们二人?” “没有。” “没有。” “二小姐,小的也没有。” …… 船上在场的篙工都摇了摇头。 活生生的两个人,一夜之间,居然消失了。 这也太可怕了! 不止苏天华越想越恐怖,就连在场的篙工也个个胆战心惊,生怕下一个消失的就是他们。 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若这些篙工以为出了大事,人心不稳,这船行江上是件多么危险的事。苏谨心脸色一沉,下令道,“劳烦天华堂兄再去船上仔细寻一遍,此二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必找了,我看到他们二人昨晚潜入二小姐的房中,偷了二小姐的银子,并趁今早的大雾,跳上小船逃了。”苏谨心话音刚落,展让就大声接过苏谨心的话,当着在场的所有篙工之面,一板一眼地说着他昨晚看到的事,虽然那件事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展让却说得义愤填膺,说得仿佛跟真的一样。 展让说完,展鹏就当即附和道,”是啊苏二小姐,我也看到了。” “那是什么时候?”苏天华有些不信。 “是…”展鹏刚要说,却被展让用眼神制止了。 “大概是亥时末吧。”恰此时,易容成张贵的顾六公子,悠闲地踱了过来。 亥时末。咳咳……苏二小姐不自觉地红了脸,假意咳了两声。 昨晚的前半夜,她与他正在……苏谨心一听顾六公子提到那暧昧的时辰,不止脸羞红了一片,就连耳后根也红得发烫。 胡说八道,这主仆三人,根本就是在信口雌黄。 但苏谨心也不会去揭穿他们,且不说有展让、展鹏兄弟在,这两个篙工根本无法靠近她的房间,就算真的闯入了,难道她和顾小六会一点都没发现。再说,她的银子都是贴身缝在里面,贼人更不可能偷取了。 “二小姐,您可有少东西了?”苏天华半信半疑道。 苏天华这么一问,苏谨心自然就更不敢道出实情,一则这话是顾六公子说的,即使是无事生非,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护短了,二则若她说房内没少东西,而展让他们却说看到贼人入了她房内,为了求证事实真相,他们必然会到她房内查看一番,那昨晚的事,还怎么瞒得住。 “确实是少了一些值钱的东西。”苏谨心言辞闪烁,不得不说违心话,但好在她苏二小姐向来说谎都脸不红气不喘,这等小谎言也就微不足道了。 苏天华继续追问道,“少了什么?” “可能是被展让他们发现的早,那两个篙工害怕了,也就没偷多少。”苏谨心本就不了解事情地来龙去脉,但刚刚展让一开口,她就隐隐猜到这两个篙工的消失与顾六公子这主仆三人脱不了干系,苏谨心自然是相信顾六公子的,既然他怀疑那两个篙工,并暗中处决了他们,苏谨心也就随了他,但心虚依然是心虚,故而苏谨心回答苏天华的话也就变得愈加支支吾吾起来。 “二小姐说的可是真的?”今日这个堂妹怎么说话怪怪的,苏天华心中纳闷。 “自然是真的。”看到苏谨心如此窘迫,顾六公子忙出声解围,呵斥苏天华道,“二小姐宅心仁厚,才放了他们一条生路,你若不信可去看看,船上的那条小船可还在?” 船上备有小船,主要也是在发生意外之时逃生用的,听到顾六公子提到小船,有个篙工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今日一早发现小船不见了,原来是那两人偷了二小姐的银子,驾着小船逃跑了啊。” 问到最后,居然是这个结果,苏天华一脸歉意道,“二小姐,小的用人不明,引狼入室,令二小姐受惊了。” “天华堂兄不必自责,有道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怪不了你。既然那两个篙工私自逃走了,本小姐也不想再追究,此事就到这里,你们且散了吧。”苏谨心边说边暗暗地瞪了顾六公子一眼,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都把她瞒得滴水不漏,他真当她什么都不知道吗。 事情真相大白,苏天华面带愧意,毕竟那两个篙工是他招来的,二小姐没怪他已是给足了他面子,现在,他还怎么好意思再说去找那两个篙工,于是,朝苏谨心施了礼,苏天华领着他带来的几个篙工下去干活了。 “二小姐,小的有要事要向您禀报。”顾六公子一打眼色,苏谨心就故意当做没看到,但嘴角却忍不住在隐隐笑着。 “此事关系重大,需屏退左右。”哪有左右,最多就一个巧兰,顾六公子这话明显就是说给巧兰听的,因苏谨心已经知道了顾六公子的身份,这会儿看他扮作张贵,学着张贵的声音,张贵的动作,就愈发觉得好笑。 苏谨心终于忍不住,只好道,“巧兰,你退下吧。本小姐与张贵有话说。” 巧兰还被刚刚那两个逃走的篙工吓得心有余悸,这会儿听到苏二小姐有事与张贵商量,以为是什么大事,便也不敢再打扰苏谨心。 “小的也告退。”展让、展鹏识趣地退得远远的。 到底是什么事啊,虽然知道自己帮不上二小姐,但她也想出一份力啊,巧兰一边埋怨自己没用,一边又羡慕张贵,不知怎的,好像张叔救了二小姐之后,二小姐就越来越器重张叔了,尤其是现在,二小姐还屏退了她,这放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谨心。”众人离去,顾六公子便无所顾忌地喊了苏谨心的闺名,虽然面具没拿下,那举止间,俨然一个闲散的贵公子。 “那两个篙工去哪里了?”苏谨心才不会信顾六公子主仆三人的鬼话连篇,她杏眼怒瞪,逼问道。 然这副绯红玉容,加又羞又恼的模样,使得顾六公子心头暖暖的,他上前一步,将苏谨心抱了个满怀。 苏谨心在他胳膊上重重一拧,并趁机逃脱,伪装怒骂道,“张贵,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轻薄本小姐!” 苏二小姐一说张贵,顾六公子才想到自己此刻是易容成了张贵,也对,他用张贵的脸去抱谨心,这不行,坚决不行,顾六公子开始懊恼道,美人在前却无法触碰,真是比死都难受。 “他们是云澈的人,我把他们送回去了。”顾六公子无辜地道,“这一带的江水,水流四平八稳,用不了多久,那两人就可以见到他们的主子了。” 把人绑在小船上,再放他们在江面上自生自灭,这样的法子也就只有顾小六能想得出来,若遇到别的船只救了他们为好,否则又是一条人命,苏谨心暗叹道,那两个鬼鬼祟祟的篙工,她也不是没有察觉,只是觉得那两人没有害她的心,只要她平日注意些,他们也发现不了什么,再说云澈手下的暗探遍布江南,少了这两个,说不准还有别人。她在明,敌在暗,若将那些在暗的掌握手中,总比那些未知的,或者不知在哪里暗藏的暗探来得容易对付些。 苏谨心有苏谨心的考虑,但顾六公子有顾六公子的担心,他看到苏谨心皱了柳眉,也知她之所以按兵不动,也是忌惮云澈那淳安侯的身份,可看苏谨心这般忍气吞声,他又怎能坐视不管。顾六公子握紧手,一拳捶在阑干上,身旁一袭素衣的苏谨心见此,当即伸手覆住了他微微颤抖的大手,柔声道,“我也不是怪你,只是希望下回你做这事的时候,得先告诉我。别忘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万一你出点事,你教我怎么活下去。” 这世上若没有顾小六,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顾六公子动容,涩涩道,“对不起。” 前方,江面平静,但底下却暗流汹涌。 苏谨心与顾六公子并肩站着,顾六公子反手握住了苏谨心的柔荑,与她一起极目远眺,大雾渐渐地散了,遥远的天际也出了旭日,江面上的船只也跟着多了起来。南来北往的货船,打渔归来的小船,游玩赏景的画阁,而在这些船只的后面,似乎又驶来了一条巨大的官船,船上旌旗招展,侍卫林立,好不威风。 第四百三十九章 侯爷可否认识一个叫张贵的 云雾拨去,一片晴空万里。 那两个被绑着放小船上的篙工,本身就是识得水性的,所以他们也不怕被丢在江面上,对他们来说,这丢于江面上,便是如鱼得了水,想要活命就更容易了。 等身上的绳子解开后,他们就一头扎入这江中,游向了那条巨大的官船。 “什么人?”站在官船上的侍卫听到江水一翻搅动,警戒地厉喝道。 那两名篙工爬上了官船,向不远处的云喜喊了声‘云总管’,云喜听到喊声,看到那两名篙工,就道,“是自己人,放他们过来。” 这两个人是云公子亲自下令要他们去盯着苏谨心,现在他们回来了,云喜便忙领着他们去见云公子,边走边问道,“云一,云二,事情办得如何了?” 那两名篙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云喜心下有了几分了解,道,“你们二人是侯爷身边最顶尖的暗卫,若连你们都失败了,恐怕此事就棘手了。” 云公子身边第一暗卫是司徒青青,但除此之外,还有一批顶尖的暗卫,共十八人,由云一排到云十八,对云公子忠心耿耿,还各怀本事。据说,这些暗卫都是云老太爷给云公子挑选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但若被云老太爷知道,云公子拿这些暗卫用来监视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女,大材小用,只怕要气得吐血吧。 “侯爷。”云喜推了房门,恭敬地走了过去,附在云公子耳边道,“他们回来了。” 此时,云公子手握画笔,正在宣纸上作画。 他凝神灌注,盯着画上的修竹茂林,一笔笔勾勒,似乎是没有听到云喜的禀报。 云喜不敢再多说,垂首候在了一旁。 连侯爷身边的大红人云总管都这么战战兢兢,云一、云二两人吓得跪在了门口,这一跪,便是一个时辰。 云公子的画,在江南是一画难求,有万金之誉。 然而,这一副已成型的翠竹远山,倏地,被云公子笔下浓墨一点,毁了全部。 云公子做事事事苛求,更何况是作画,毁了就是毁了,即使画得太好,他也不会留下来。 “可探到什么了?”云公子将狼毫搁于笔架,淡淡的问道,丝毫听不出半分的喜怒。 揣度主子的喜怒,是做下人的本分,可他们的主子,却从未有喜怒,那岂不是更可怕,云一、云二瑟瑟发抖着,俯首认罪道,“小的没用。” “本侯倒是又小看她了。”这个女子素来狡猾,她能发现他放在她身边的暗探不足为奇,只是将他们这般放了回来,却是大出他意料。 郑雪莹端着铜盆进来,云公子卷了白衣袖口,将染墨的手放入铜盆中,一一洗净,并擦干。 “你们就难道一点都没有发现苏二小姐有何异常?”郑雪莹故意引导道,云师兄恢复了侯爷身份,迟早是要回京师府邸的,虽说淳安侯正妻之位她跟苏谨心都没有份,但那贵妾之位,总可以争一争,想到日后的富贵荣华,郑雪莹心下暗暗窃喜。 云一与云二对望一眼,云一便道,“苏二小姐最近似乎在服药,面色也较半个月前大有好转。”云喜细细地将苏二小姐平日在船上的所有事,一一告诉了云公子,云公子听得满意,脸上的寒气也少了几分。 原来,侯爷喜欢听这些,可这些都是琐碎的小事啊,云一、云二心中不解,毕竟对于一个暗卫来说,刺探秘密才是值得向主子邀功的,可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连说都说不出口,但这个苏二小姐平日为人太谨慎,他们根本打探不到什么,实在是没办法,他们才挑了这个平日他们最不屑说的小事禀报,只是这侯爷的反应也太让他们意外了。 “不知侯爷可否认识一个叫张贵的?”云一向云公子回禀了这大半个月关于苏二小姐的琐事,便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张贵,又继续道,“这个张贵刚开始与我们也是一起同住同吃,后来却被展让、展鹏兄弟两请去了他们住的地方,再后来……” 云一看了看云公子的脸色,暗想着要不要把自己看到的告诉侯爷,但身为一个暗探,直觉又告诉他这个张贵很不简单。 张贵,一个苏家的下人,云公子当然没放在心上,“他怎么了。” “昨日个晚膳过后,小的亲眼看到苏二小姐把张贵唤过去问话,小的本来也没有在意,可那张贵自进了苏二小姐房内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云一说完,便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砰…… 端在郑雪莹手上的铜盆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铜盆内的水也洒到了云公子白色的长袍上,云公子清俊的脸庞一下子变得阴霾,云一的话,是个傻子都听出来了苏二小姐红杏出墙,与一个下人在房内做出苟且之事。 “一个冰清玉洁的小姐,居然让一个家丁随便进出自己的房间,这……这未免也太有伤风化了吧。”郑雪莹故意张大了嘴,惊讶道,“你没看错吧。” “有展让、展鹏兄弟两守着,小的没法靠近,但隔得远远的,小的看到那张贵当着苏二小姐似乎……似乎在宽衣解带……”那时云一看到的,正是顾六公子打算要跳入木桶沐浴,但这副情景,无论落入了谁的眼中,都会让人想入非非,不过云一想不明白的是,这个张贵长得这么丑,苏二小姐怎么会看上他,就算是张贵想要色诱苏二小姐,苏二小姐也不可能会这么饥不择食,毕竟论相貌,论气度,论才华,更论身份,他家侯爷有哪点比不上一个小小的苏家家丁。 “滚!”云公子一声怒吼,随后,就觉得头痛欲裂。 “是,是。”云一、云二哪敢再待着,急忙逃之夭夭。 “侯爷,您何必为了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折磨自己,莹儿看了都伤心。”郑雪莹上前,白皙的玉手熟练地按住云公子头上的几个穴,轻轻地按了起来,心道,苏谨心,这是你自己不珍惜的,日后可别怨我抢了你的天大富贵,呵呵…… 第四百四十章 他来得真快 虽说乘舟北上,也算一帆风顺,但苏谨心乘坐的大船,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在江上行了近两个月。 到了槐月,苏谨心一等人终于到达临安城最大的渡口。 一下船,苏谨心就脚一软,若非顾六公子迅速地扶住她,她早跌倒了。 只是这渡口上,来人来往,看到一个小小的家丁伸手毫不顾忌地去扶小姐,多少是引人注目的,但好在苏谨心自走出船上的房间,便戴了面纱。 在江上的这近两个月,可以说是苏谨心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每到夜里,贪睡又懒散的顾六公子,总会厚着脸皮赖在她的床上,拥她入眠。然而,这一张床榻上孤男寡女的,却又免不得与他做出逾越之事。 佛说,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缘是劫。 但苏谨心自己心里很清楚,这是劫,不是缘。她与顾小六相恋,是永远都见不得人的,堂兄妹之间的乱伦,日后必然会受到千夫所指、众人唾骂,可心中越痛苦,在欢爱时与他却越缠绵,越愈难舍难分。 奈何,他的炽热情深,教她无法抗拒,也就只能随他一起沉沦。 苏谨心本是再世为人,便也看开了许多。 情爱与礼法,私情与道义,她前世哪一样不是恪守本分,但上苍又给了她什么。 苏谨心敛眸,缓步走在渡口的人群中,身后是顾六公子,苏天华,展让、展鹏兄弟两,巧兰和林氏等人。 直到他们走远了,那气势磅礴、威风凛凛的官船也靠了岸。 但苏谨心没有看到。 淳安侯为人一向冷淡,他来临安,便下令让随行的侍卫留在了官船上,自己只带了几人下船。郑雪莹身子娇弱,便乘了轿子,梁孟臣骑马,一身白衣的梁侯爷,仿佛有些疲惫,也坐了软轿。 梁侯爷再轻装简行,但随行的人也不少,这一路过来,便是引得所有临安城的百姓侧目观望。 好俊美的男子! 瞧他一身的气度,莫不是天上来的谪仙。 …… 当梁侯爷偶尔掀开轿帘,那清俊淡漠的脸庞不经意被路上的百姓看到,人群中就开始沸腾了,未出阁的一些小门小户的女子,便再也移不开视线,直直地盯着云澈,他会不会就是那个传言中的云公子,果真俊美不凡,宛如天人。 坐在轿子内的郑雪莹,听到轿子外有人惊呼云公子的相貌,也故意掀开了轿子一角,笑得灿烂,笑得温柔,并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现在了临安城百姓的眼前。 哇!少夫人也好美,跟天仙一样。 少夫人与公子果真般配,天造地设啊! 羡慕,实在太让人羡慕了! …… 不绝于耳的赞美声,还有路上驻足旁边的百姓看到她绝美容颜时的惊艳,郑雪莹的虚荣心更是得到满足,是啊,她怎么能被苏谨心那个满身铜臭味的商贾之女打败,她可是芳名远播的江南第一美人,就连那些出身世家的小姐都嫉妒她的才貌,在她面前自惭形秽,苏谨心一个失势的世家小姐,又有何惧。 侯爷到底是孝顺得,云老太爷在侯爷落难的时候施与援手,又把侯爷当亲生的孙儿般疼爱,侯爷哪能不听云老太爷的话。郑雪莹想到此,愈加笑得欢了,爹当年是云老太爷一手提拔当了临安书院的山长,只要搬出爹,云老太爷看在爹的份上,多少也会关照她些。再说,她不求当个正妻,只是想当侯爷的贵妾,这等要求并不过分,云老太爷应该会帮她一把的。 云府坐落在临安城的西街,等云公子一行人朝云府的方向而去时,在场的百姓也就知道了那坐在轿子内的贵公子是何人。 后面人潮涌动,喧闹非常。 苏谨心下意识地停了脚步,转身望去,便看到了那朝她而来的那顶轿子,而轿子的后边,梁孟臣策马游街,面色温雅。 仿佛是于人群中看到了苏谨心,梁孟臣消沉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那样的身形,不正是那个狡猾莫测的黑心女子吗。 是她。 一定是她! 他知道她回临安,必然会经过这个地方。 “云喜,你看那里是什么?”梁孟臣故意拽着云喜东拉西扯,“还有那里,那里!” 来得真快!苏谨心与顾六公子对望一眼,皆心下大惊。 “我们走。”同是临安城的西边,但在另一个僻静的角落里,苏谨心却带着顾六公子等人来到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院子里。 临安城本就不大,从东街到西街,也只是一个时辰多些。 苏家的宅子已被官府查封,而苏谨心又是个在逃的苏家之女,虽然她的容貌已恢复了,但她身边的人,如林氏、巧兰,若遇到熟悉的人,还是会被认出来的。为了安全起见,苏谨心便带着林氏等人来到了这里,一来这是在云澈的眼皮子底下,最危险的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估计云澈做梦都料不到她苏谨心胆大包天,敢跑到这里落脚,二来云家在临安城权大势大,她住在哪里都是逃不过云家遍布的眼线,还不如住这里,走一步算一步。 这个院子只有五间房,院中有一口井,井水旁搭了一个葡萄架,现在这葡萄架上的枝叶都已经很茂盛,过不了多久便可以开出嫩绿色的花了。 苏家遭难,这事本与苏天华无关,但他仍执意地留下来说要和苏谨心一起共度难关,苏谨心劝了他几次,见他主意已定,也就让他留了下来。 “你何时买了此处院子?”顾六公子看了眼四周,繁华隐匿处,竟有这么一个幽静之地,确实难得,最难得的还是她,仿佛未卜先知,在苏家还没有出事之前,就先备下了一个足以让自己暂时安身的地方。这等未雨绸缪,谨慎小心,也只有她了。 苏谨心边走边神秘道,“若我说是有人送我的,你信吗?” “怕是抢来的吧。”她的性子他最了解,能不花银子的时候绝不会掏一两银子,这个院子虽小,但地处临安城最繁华的街市,并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 “天华堂兄,你要出去啊。”苏谨心看到苏天华搬完了行李,又满头大汗地跑了出去,忙担心地问道。 苏天华憨笑道,“我一向不怎么在临安城露面,这里的人也没几个认识我,就算认识了,我这个被逐出苏家的人,他们也不会拿我怎样。呵呵……在船上近两个月,甚是想念临安城的菜肴与美味,二小姐,您等着,我去给您买条又大又鲜的草鱼,给您做您最爱吃的西湖醋鱼,还有活蹦乱跳的大虾,您也爱吃吧。噢,我记起来了,您最爱的,应该是黄螺。哈哈,二小姐,我先走了。” “天华堂兄。”苏谨心阻拦不及,只得道,“凡事小心!” 巧兰嘻嘻笑道,“天华少爷说得对,其实奴婢也对我们临安城的膳食早就垂涎三尺了,以前倒不觉得怎样,可去了一趟处州,奴婢觉得外头再好吃,也不及我们临安城万分之一。” “既然觉得好吃,那晚上就多吃些。”苏谨心面上笑着,但心下却是一阵感慨,一趟处州之行,再回来时,她已经无家可归,虽说她一早就想逃离苏家,但离了苏家,天地之大,她又无处可去。兜兜转转,她又回来了。 “这苏天华对你的饮食很是了解啊。”顾六公子闷闷道。 苏谨心闻言,笑靥加深,就像百花齐放,姹紫嫣红,惊艳了世人。 身上的寒症已经解了,苏谨心平凡的脸庞也渐渐地在褪去,现在,她的容貌是精致的,白皙透红,犹如刚刚出生的婴孩,吹弹可破,芳华无加。当日,苏谨妍曾不屑地说苏二小姐长得还不如她身边的一个丫鬟,可若让她见了如今的苏二小姐,不知又会作何感想,怕是羞愤难当,无地自容吧。 “你是谁,我又是谁?”自从苏谨心的容貌恢复后,林氏的嘴里就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你是谁,我又是谁?” 有一次,苏天华不小心说漏了嘴,说苏谨心长得很像当年的林氏,遥想十多年前,林氏这个堂堂处州林家唯一的嫡女,纡尊降贵嫁给苏老爷这个苏家的三子,怎么算,都是便宜了苏老爷。在去处州林家之前,苏谨心也一直想不明白林氏为何会对她爹苏老爷这个寡情薄意的男人这么死心塌地,但后来听舅父林老爷说,是苏老爷救了林氏,林氏便爱上了这个救她的男人,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照理说这段天造地设的姻缘,是教人羡慕的,可在她听来,却觉得讽刺地可笑。 苏老爷若不娶林氏,这苏家的家主之位,他怎么可能轻易拿得到。 苏老爷若不娶林氏,又有谁可以帮他将苏家上下打理地井井有条,是靠那个贪得无厌的谢姨娘吗! 当然,若苏老爷不娶林氏,也就没有她苏谨心了。 “你是谁,你是谁!”本就安静地林氏,忽然又发起了疯,抓住苏谨心,红了眼地厉吼道。 苏谨心任由林氏抓着,淡笑道,“娘,我是谨心。” “谨心,谨心……”林氏喃喃自语,神智又开始不清了,“翊儿,那我的翊儿呢。” 都这样了,林氏的眼里还只有一个翊儿,儿子是最重要的,而她这个女儿却是可有可无,就算死了也换不来林氏的一丝慈爱,苏谨心讥讽地笑道,“娘,您是不是后悔当年生了我。” “夫人,您快放开二小姐啊。”巧兰忙用力地去将林氏拉开,另一边,顾六公子一手护住了苏谨心,免得她被林氏抓伤。 “后悔,后悔,和哈哈哈……”林氏的疯病又严重了,嘴里开始含糊不清,笑着笑着,她又痛哭了起来,这哭哭笑笑的,吓得巧兰不敢靠近她。 “展让,展鹏。”顾六公子唤来展让、展鹏兄弟两,这两人一看到顾六公子眼色,一人一个胳膊拖着林氏进屋了。 “两位展大哥,当心,那是夫人啊。”巧兰看到展让、展鹏兄弟两像拖犯人似的拖着林氏,惊得目瞪口呆,随后,边跟上前,边阻止道,“不许对夫人无礼,轻些,千万别伤了夫人。” “陪我去个地方。”林氏身边有巧兰照顾着,苏谨心也不担心,她伸手去扯顾六公子,顾六公子无奈道,“小的这就去备车,二小姐您稍候。” 苏谨心斜了他一眼,清眸盈盈若秋水,顾六公子看着心动,却还不得不抑制想要吻她的冲动,他的这张脸是张贵啊,让一个这么丑的家丁脸去吻他的谨心,那还不如杀了他。 展让、展鹏兄弟两将林氏强行拖到房里,便随地一扔,跑了出来。 “二小姐,公子爷呢。” 苏天华不在,这院子里现在也就只有苏谨心,展让、展鹏兄弟两,展让便不用再为顾六公子遮遮掩掩的,该怎么称呼的就称呼,平日有外人在,为了瞒住顾六公子的身份,他也只能喊顾六公子张叔,可每一喊张叔,展让就觉得万分别扭,且不说顾六公子的年岁比他小很多,就是那张张贵的脸,在展让看来实在太丑,根本配不上他家公子爷的龙章凤姿,妖娆绝代。 “他在套车。”苏谨心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然而这一句,听在展让、展鹏兄弟两耳中,却是惊天动地,他家公子爷在套车,这个他会吗? 可怜的公子爷,又被苏二小姐当下人使唤了。 “二小姐,小的也过去看看。”展让、展鹏对苏谨心一揖,忙跑过去找顾六公子。 此时,在这个小院子的大门外,顾六公子手拿缰绳,嘴咬长鞭,似乎正在发愣。 “好端端的,谁把马车卸了。”顾六公子满脸气愤,看到展让、展鹏兄弟两出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笑什么,再笑,都给爷今晚蹲马棚去。” 这一下,展让、展鹏兄弟两哪敢取笑顾六公子笨手笨脚,一个敲着顾六公子的肩头说公子爷辛苦了,一个慌忙帮顾六公子去套车。 第四百四十一章 我们苏家的银子藏哪里了 套好马车后,顾六公子就让展鹏去唤苏谨心,而自己却早早地跳上了马车。 苏谨心一袭芙蓉色罗裙,裙摆处绣有小朵小朵同色丝线勾勒的桃花,甚是娇艳,随着她步子轻移,一双软面的绸鞋就若隐若现,苏谨心的举止是优雅的,这是她当日练了好久才有的世家小姐的风范;苏谨心的气度是与生俱来的,再加她满腹的诗华与才气,更是为她添了几分不容人逼视的风华。 “苏二小姐。” 展让恭敬地退至一旁,苏谨心踩着长凳走上马车,刚一掀开车帘,就被车内的顾六公子一拽,跌入了他的怀中。 “好大的胆子!”苏谨心笑着骂道。 顾六公子无辜地抬起头,那张戴在脸上的面具早已撕下,“谨心,是我。” “我知道是你。”苏谨心扑哧一笑,看顾六公子可怜兮兮的模样,也不忍再呵斥他,如他这般自小娇生惯养的公子爷,让他一天到晚带着面具,易容成张贵跟在她身后,确实是为难了他。 “谨心,谨心,谨心……”不厌其烦的,顾六公子一遍遍地喊着苏谨心的名字,他的大手环上了她的腰肢,他的头枕在苏谨心的身前,闭了眼,似乎要入睡。 看顾六公子一副昏昏欲睡,苏谨心也不舍得不让他睡,谁教他是那个贪睡的顾小六,一日不睡,就如同杀了他一般,苏谨心只能没好气地叮嘱道,“别睡着了。我们很快就到。” 嗯。回答苏谨心的,却是顾六公子那带着困意的鼻音。 苏谨心不由地忍俊不禁,真是个猪投胎的,怎么这么能睡。 马车绕过了一个巷口,再经过一条街,便停下了。 苏谨心推了推顾六公子,“顾小六,我们到了。” 顾六公子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看着她,随后,又迷迷糊糊地伸出大手抚了抚苏谨心的脸庞,当碰到苏谨心脸上温热的气息时,顾六公子傻傻地笑了,那模样,就像什么贵重之物又失而复得,他猛地凑上前,一口亲在了苏谨心的丹唇上,是,是她的味道。 “别闹。”苏谨心嗔怪,推开了顾六公子,“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顾六公子不满道,“我不准你去!” 苏谨心惊讶了,他刚刚不是睡着了,怎么知道她吩咐展让来到了这里。 “不准去。”顾六公子固执地瞪着她,艳如桃瓣的眸子满是心疼。 苏谨心也生气了,清眸一敛,“跟不跟我下车?” 又是这一招。 她就是吃定了他对她的心软与无可奈何。 顾六公子心中哀嚎一声,乖乖道,“跟。” 下马车之前,顾六公子又戴上了面具,随后,和苏二小姐一前一后地下了车。 此处是临安府关押重犯的大牢。 看门的狱卒仿佛早知苏谨心要过来,待苏谨心走近,便道,“小姐吩咐了,若有一位姑娘身穿芙蓉色罗裙便放姑娘进去。” “多谢。”狱卒口中的小姐,自然是临安刘知府之女刘淑静,这刘淑静和苏谨心非常的投缘,而且她还对苏谨心敬重有加,什么话都听苏谨心,就连苏谨心去处州,刘淑静也吵着要去,要不是苏谨心事先告知了刘夫人,让刘夫人把刘淑静管得牢牢的,刘淑静只怕当日就跟着苏谨心走了,可惜,刘夫人最后也没有管住,林家选婿那会儿,刘芮也在邀请之列,这刘淑静就跟着自己的哥哥刘芮偷偷跑去了。好在这刘芮,多少能劝住刘淑静,林家选婿结束后,就将刘淑静哄回了临安。 牢房内昏暗。 里面的狱卒打了灯笼,领了苏谨心,顾六公子进去。 “最里面关的,就是那位苏老爷,听说是个有钱的主,府中的银子几辈子都花不完。不过也听说,他的儿子都死了,而且还是被他的嫡女给害死的。呵呵,要我说,这苏家肯定是作孽太多,遭报应了,才会断子绝孙。”狱卒边走,边和苏谨心说着。 原来,世人都是这么看待苏家的,作孽太多,报应不爽,苏谨心苦笑着,苏老爷是该死,杀死二伯,谋夺家产,霸占五云山下农户的田地,倒卖劣质的茶叶,这一件件,一桩桩细数下来,哪一项不是重罪。 “我为什么要救苏家,要救你,苏守正,我巴不得你死,是你害死了我娘,也害死浩儿,今日你被关在牢里,是你活该!” 不远处,苏谨心蓦然听到了一个女子尖锐的咒骂声。 是庶姐苏谨妍。 见苏谨心停下脚步,狱卒道,“那位是苏家的大小姐,现在是云家大公子云谡的小妾。”言下之意,那苏家大小姐背后是云家,也就没有抓她进来。 看样子,庶姐苏谨妍是来看苏老爷的,苏谨心挥手示意狱卒先下去,顾六公子又塞了一锭银子给狱卒,狱卒得了赏,又完成了知府小姐交代的事,高兴地合不拢嘴,还说在外边等着,有事尽可喊他。 “妍儿,是爹糊涂啊,但爹也是受了苏谨心那个小贱人挑拨,才会误以为浩儿是外边的野种。妍儿,你去求求云大公子,他这么疼你,让他想办法救救爹出去。” 听到苏老爷的声音,苏谨心又走了几步,之后,便看到了那穿着一身囚服的苏老爷。几个月未见,苏老爷满头污垢,半躺在地上,像个摇尾乞怜的小狗般,趴在地上向苏谨妍苦苦哀求。 依然美貌的庶姐苏谨妍,却一脚踩在苏老爷的手上,恶狠狠道,“苏守正,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话吗。当年,你也是这么骗我娘,你说,你会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我娘进门,可是,十多年过去了,我娘等到了什么。若你当日依誓言娶了我娘,我就是苏家尊贵的嫡小姐,苏谨心那个小贱人又如何在我面前嚣张。苏守正,一切都是你害的。你看看我,虽然面上风光,但我只是个妾,一个跟我娘一样,一辈子都让正室踩在脚下的小妾。你明知道我喜欢云公子,但你却把那云家三少夫人的位子留给了苏谨心那个小贱人,现在你妄想我救你,休想!” 苏谨妍越说越不甘,脚下又是狠狠一踩,“快说,我们苏家的那笔银子藏哪里了?是不是都被苏谨心那个小贱人拿走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 二小姐会回来的 这几十年来,临安城一直有个传言,那就是靠卖茶叶起家的苏家富可敌国,家中的金银堆积如山,怎么用都用不完,而这几年苏家的高调行事,奢华的修府扩宅,便更坐实了这个传言。然而,几个月前,临安府下令查封苏家,却只在苏家搜出了五万两银子。这怎么可能,这么大的一个世家,仆役成群,居然只有区区五万两银子,说出去谁信,可临安府的官差在苏家掘地三尺,连着里里外外搜了三日,几乎把苏家角角落落都翻遍了,就是只有这五万两银子,而且这五万两银子中大部分还是云家给苏家的七十二抬聘礼,这下子前来搜查的临安府官差傻眼了,难道这个苏家真的亏空严重,外头看着是光鲜亮丽,其实里面已经被掏空了,成了一副空架子。 因是传言,也就似真似假,可真可假。 没有人知道苏家真正的家底,那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谣言,也随着苏家的查封,愈加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苏谨心是知道有这笔银子的存在,可她却不知道她那精明的祖父究竟把银子藏到了哪里。 “爹,您快告诉妍儿啊,若妍儿寻到了那笔银子,也好为爹您上下打点,早些救您出去啊。”苏谨妍可能觉得威逼苏老爷没什么用,就开始装柔弱,把自己扮成了一个孝女,花言巧语地哄骗道。 苏谨心这时也听明白了,苏谨妍今日来牢中,并不是来看望苏老爷,而是要打那笔银子的主意啊。也是,这庶姐苏谨妍与谢姨娘一样,都是贪得无厌,苏家有笔这么大的银子,她怎么可能会不动心。 关于苏家的这笔银子,苏谨心料想着应该是云澈口中所说的那笔救灾款银,因是朝廷的银子,带了官府的印记,故而老太爷当年也不敢直接拿出去使用,一则他觉得这笔银子数目巨大,一旦被人发现,便是满门之祸;二则苏家那时还未在临安城站稳,根基不厚,要将这大笔的银子变成可以正大光明使用的银子还是有些困难的。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那笔银子陆陆续续地被苏家的子孙败光。 但好在苏老太爷有先见之明,只是拿了其中一小部分,剩下的大部分却秘密藏了起来。 而这笔银子,就是云澈一直要找的最有利的物证。 苏谨心这么一想,所有的前因后果也就很快想通了,自她执掌苏家后,她就查了不少苏家明里暗里的账,可惜,除了面上苏老太爷当年留下来的那一笔银子,剩下的银子,至今下落不明,估计除了已死的苏老太爷,这世上就没有人知道了吧。 “妍儿,爹真的不知道那银子在哪里,你要相信爹啊,爹若有那笔银子,何至于会如此的落魄。”苏老爷为了活命,不惜匍匐在自己女儿的脚下,卑微地哭求道,“爹答应你,只要你想办法把爹救出去,爹就立即休了你大娘,把你娘扶为正室,并风风光光地把你娘的牌位送入我们苏家的祠堂。” “别提我娘,你不配!”苏谨妍一听苏老爷说不知道银子在哪,脸色大变,凶狠道,“爹,女儿再给您一次机会,您还是老实说了吧。” 苏老爷根本就不知道银子在哪,这会儿被苏谨妍软硬皆施的威逼,几乎要哭了,他是真的不知道,要知道,他早说了,何必等在现在。 “妍儿,爹发誓,爹是真的不知道。”苏老爷扯着苏谨妍的衣裙,不惜发毒誓。 苏谨妍冷笑,“不知道,你当我是三岁稚子这般好骗吗!” 说完,就一脚踢开苏老爷。 可怜苏老爷在牢中待了几个月,又有病在身,加上牢中的饭菜如同猪食,不是馊的,就是煮烂了再煮,苏老爷这个养尊处优几十年的世家家主,哪能受过这份罪。这几个月下来,整整瘦了一大圈,还把自己弄得人不似人,鬼不似鬼,头发脏乱,囚服腐臭,让人闻了就恶心。现在被苏谨妍一踢,更是一下子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爹。”对面的牢中,苏谨怡看到大姐苏谨妍把苏老爷踢倒了,害怕地喊了声爹。 苏谨怡与苏谨妍、苏谨心不同,她一直是胆小的,并躲在柳姨娘的身后。以前苏老爷动怒,拿柳姨娘出气时,也是连同苏谨怡一同打,因此在苏谨怡心里,她是怕苏老爷的,但因为苏老爷是她的爹,这无法割舍的血脉相连,又让她离不开苏老爷。就算苏老爷打她骂她,她还是会认苏老爷这个爹。 柳姨娘忙一把捂嘴苏谨怡的嘴,随后,对转过头来看她们的苏谨妍磕头道,“大小姐,求您救救三小姐吧,她可是您的亲妹妹。” “三小姐,快向大小姐磕头,求大小姐救您出去啊。”柳姨娘按住苏谨怡的头,一下又一下地朝苏谨妍磕头。 苏谨妍厌烦,讥笑道,“你们求我也没用,苏家这回犯得是大罪,凭我一个小小的云家大公子的小妾,如何救你们。呵呵,你们也真有本事,好端端的皇商,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竟然可以自己搞砸,把那上万株的茶轻易毁去。” 还有两三日,便是清明,这个时候采茶,是最佳的时机,但偏偏苏家栽种的上万株的新茶,一夜之间被人毁去,没有新茶,怎么向朝廷交代,临安府拿不出上贡朝廷的西湖龙井,一怒之下便拿苏家问罪。 苏谨妍说这些时,是嘲笑地看着蹲坐在墙角,默默不说话的梅姨娘。苏谨心离开临安,就把苏家的大权交给了梅姨娘,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苏谨妍多少也受了波及,哪能不记恨梅姨娘。 “柳姨娘,三小姐,你们也别磕了,大小姐现在自身难保,又岂会救我们。”梅姨娘的神色还算平静,站起来,道,“我相信,二小姐会回来的。” “回来。苏谨心那个小贱人会回来!呵哈哈……”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苏谨妍哈哈大笑道,“梅姨娘,你别白日做梦了,苏谨心那个小贱人若知道苏家出事了,跟你们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来救你们。你们别忘了,她可是云家未来的三少夫人,为了攀附云家,她巴不得你们个个都死了,这样,你们也就不会再连累她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我们是亲姐妹,没道理便宜了他人 “不,不会的,二小姐绝不会抛下我们不管的。”梅姨娘眼神坚定,并伸手去扶跪在地上的柳姨娘和苏谨怡,对她们道,“相信我,二小姐她一定会回来救我们出去的。” 二姐会来救她们,可能吗,苏谨怡面上虽表现地怯懦,但心中却暗道,当日二姐有预谋地离开临安,怕是早已知道苏家保不住的,哼,什么二姐,根本就是个自私的小人。 苏谨妍见梅姨娘这么说,忍不住继续嘲笑道,“死到临头还执迷不悟,梅姨娘,苏谨心那个小贱人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这般死心塌地为她卖命!呵呵,可笑!” 想到自己亲娘的死与这个梅姨娘也脱不了关系,苏谨妍怨恨的目光直直地扫向梅姨娘,她一定要报仇,但在报仇之前,可以先拿这个梅姨娘开刀,谁叫她有眼无珠,跟错了主子,帮着苏谨心那个小贱人害她们。 梅姨娘毫无畏惧地迎上苏谨妍怨毒的目光,“二小姐虽有防人之心,却从未有害人之心,而大小姐您,一向没有容人之量,恕贱妾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大小姐您就跟您死去的亲娘一样鼠目寸光,只顾着眼里,一味地贪图富贵,甚至为了那一己私欲,可以不折手段。大小姐,您说,您有何资格与二小姐相提并论。贱妾敢断言,大小姐您今日的所作所为,总有一定会自食恶果的!” “贱妇,找死!”苏谨妍被梅姨娘说得恼羞成怒,一双美眸更是变得狠毒无比。 她话音刚落,身旁从云家带来的几个小厮,便围住了梅姨娘,对她开始重重地拳打脚踢。 对于这个梅姨娘,苏谨心以前在利用她的同时,却也是一直防着她的,而且为了让梅姨娘对她的忠心,她还哄骗巧兰去冒充梅姨娘失散多年的女儿,以防梅姨娘背叛她,可现在,她听了梅姨娘的这番话后,苏谨心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真的很残忍,让梅姨娘与自己的女儿骨肉分离,即使近在眼前,却是相见不相识。算起来,那时候的自己,也并非那么的光明磊落,为达目的,她所做的其实与谢姨娘、苏谨妍母女两做的没差别。 “大姐,几月未见,一向可好。” 看到苏谨妍带来的那几个小厮要把梅姨娘往死里打,苏谨心心生不忍,不顾身旁顾六公子的几番眼神制止,便蓦然开了口。 而这一道清冷的女子声,在昏暗的狱中,显得分外的清晰。 是苏谨心那个小贱人的声音? 她回来了! 苏谨妍面上震惊,转过身,便看到一袭芙蓉色衣裙的女子缓缓地朝她走来,女子玉容精致,眉目如画,彷如三月间盛开的桃花般,娇艳婀娜。 “大姐,别来无恙。” 女子在苏谨妍的呆愣中,来到她的面前。 优雅的举止,万千的风华,还有那每一次的梨涡浅笑,都无不震撼着苏谨妍,苏谨妍努力地张了张口,却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竟然真的是苏谨心这个小贱人! 她竟然敢回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苏谨妍最恨的就是二妹苏谨心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那么一副倨傲的模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仿佛当她是卑微的蝼蚁。 凭什么,她苏谨心凭什么拿那种眼神看她,不过就是命好,一生下来便是个嫡女,而她再怎么努力,到最后还是无法改变她庶出的身份。 苏谨妍眼中又妒又恨,却又拿苏谨心没辙。在苏家,她就被苏谨心一次次地打压,以至于在心里对苏谨心存了几分敬畏之心,而这种敬畏之心,苏谨妍是从不会承认的。 “你们先退下。”苏谨妍挥手,让那几个殴打梅姨娘的小厮退到一旁。 梅姨娘的嘴角出血,脸上一块青一块红,她看到苏谨心,艰难地扯出一抹笑,“二小姐,贱妾有负您所托,没有打理好我们苏家,让您受累了。” 苏谨怡双眼一亮,本来瑟瑟发抖的身子,这会儿看到苏谨心,也没有如刚刚那么害怕了。 “二姐,救救我,二姐,我会听话的。”苏谨怡带着哭腔地求道,但心里却埋怨苏谨心到现在才来,被关了这么多个月,若这个二姐有心,早从处州赶过来了,八成是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们在牢中受尽折磨吧。 爹再怎么不是,那还是爹啊。 苏谨怡自小被柳姨娘教着女戒,三纲五常更是依礼遵循。故而,苏谨心这个二姐一直以来的行事,她是看不惯的,但苏谨怡也聪明,从不会与苏谨心起冲突,更不会在言语上顶撞苏谨心。要在苏家活下去,她知道她只能靠苏谨心这个二姐。 苏老爷抬起头,眼中先是大惊,似不敢置信,随后便改了态度,向苏谨心讨好道,“谨心,我的乖女儿,你是来接爹回去的吗。”却忘了,刚刚他还在骂苏谨心小贱人,忤逆不孝。 这就是苏老爷,自私自利,为了能活下去,可以奴颜婢膝,反复无常。 苏谨心瞥了眼苏老爷,冷冷地笑了笑,这冷笑,笑得苏老爷毛骨悚然,更笑得苏老爷全身不安,如芒在背。 “苏谨心,你来的正好。我正打算找你呢。”苏谨妍壮了胆子,嚣张道,“那笔银子呢,你藏哪里了。我是苏家的大小姐,这笔银子,我也有份。苏谨心,识相的话,你赶紧把它交出来,否则我现在就去报官,让刘知府把你抓入大牢,和他们一起关起来。” 威胁她?苏谨心柳眉一挑,讥讽道,“且不说是否有这笔银子,就算有,苏谨妍,你一个庶出的女儿凭什么跟本小姐争。” 论狂妄,她苏二小姐比苏谨妍更狂妄,论胆大,她苏二小姐连梁侯爷都不怕,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云大公子姬妾。 “你真的不怕?”苏谨妍没想到苏谨心会不留余地地拒绝她,毕竟若她将苏谨心回到临安的消息放出去,苏谨心绝对是要进大牢与所有的苏家人关在一起,等待问罪。 威胁不行,苏谨妍又道,“苏谨心,我也不要多,我们姐妹二人平分如何。虽然你是未来的云家三少夫人,但我也老实告诉你,这云家水深地很,你在云家一个人孤立无援,只会腹背受敌,怎么说我们也是亲姐妹,没道理便宜了别人。若我们两人联手,别说在云家站稳,就是这偌大的云家,迟早也会是我们的。” 苏谨妍说的没错,江南第一世家云家,根基深厚,还盘根错节,若苏谨心嫁过去,没个人在云家帮苏谨心,苏谨心多半是连怎么死都不知道,但苏谨妍不知道的是,苏谨心现在不想再到云家去趟那浑水,一个小小的苏家,当日就已经让她心力交瘁,那庞大的云家,还未怎么,就已经要送上半条命。 “你就不怪我当日杀了浩儿吗?”苏谨心故意不提自己在处州与云公子闹僵的事,而是一脸讥讽看着苏谨妍,这个庶姐,为了与她联手共谋富贵,竟连杀弟之仇都可以放下,果然是比她狠。 苏谨妍一听到浩儿,眼中闪过一道愤恨,但很快又压了下去,浩儿的仇,她是要向苏谨心这个小贱人讨回来的,但不是现在。 她笑得谄媚,“当初二妹不是说浩儿不是你杀的吗。再说,他已经死了,人总不能为一个死人活着是吗。”只要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同意跟她联手,她便有机会去争一争那云家大少夫人的位子。等哪日大权在握,苏谨心这个小贱人还怎么逃得过她掌心。 苏谨妍打得如意算盘,但苏谨心也不是这么容易就上当的,她想了想,心中暗道,云澈已经回到临安了,看样子,她是躲不掉的。一个如此自负的男子,却被她一次次的戏耍,当日的定亲聘礼,更是与他而言是一场笑话,他会放过她才怪。 难道她就这么认命,去当一个侯爷的姬妾吗。 是,她是恨苏谨妍入骨,巴不得她死,可如今形势所逼,即使她不想着自己的安危,她身边还有这么多人,她不能不为他们考虑,苏谨妍现在是云大公子的小妾,她在云家多少能听到一些消息,留她在云家,也算是一个眼线。 苏谨心打定了主意,道,“大姐,可否容我考虑几日。三日后,我再给大姐答复。” 苏谨妍见苏谨心松口了,笑道,“二妹,那大姐就等你好消息了。那银子?”说到最后,苏谨妍仍不忘那苏家大笔的银子。 苏谨心现在还不知道银子藏在哪里,可她依然故作镇定,骗苏谨妍道,“事成之后,少不了大姐那一份。就如大姐所说,我们是亲姐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呵呵…… 苏谨心、苏谨妍姐妹两相视一笑,各怀算计着,心照不宣。 “那二妹,大姐先走了。”苏谨妍从未像现在那样,这般亲切地喊苏谨心二妹,而且是每说一句话都喊一下苏谨心二妹,苏谨心听得一阵恶心,但面上仍从容淡笑,让人看不出丝毫的喜怒。 越过苏谨心,看到苏谨心身后跟着的张贵时,苏谨妍道,“这个是谁啊,看着似乎眼熟地很啊。” 顾六公子既不作揖,也不行礼,就这么直直站着,不搭理苏谨妍。 一个小小的家丁,也敢对她这么放肆,苏谨妍气得要发作,但苏谨心抢先一步,挡住苏谨妍探究顾六公子的目光,打圆场道,“这是张贵,以前在我们苏家前院当差,我想大姐贵人事忙,就算见过也忘了。” 原来是大娘当年从林家带来的下人,怪不得目中无人,苏谨妍现在一心要和苏谨心联手,并还觊觎着苏家的那笔巨额的银子,可苏家这大笔的银子,眼下除了靠苏谨心,苏谨妍再也没有别的办法能找到,若与苏谨心鱼死网破,她不仅分不到一杯羹,还有可能惹来一身麻烦,正因如此,苏谨妍也就忍下了这口气,“原来是张贵的,呵呵,难得我们苏家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下人,不错,不错……” 皮笑肉不笑地与苏谨心再次寒暄几句后,苏谨妍就带着她那几个小厮,趾高气扬地走了。 苏谨心缓步走入又湿又暗的牢中,这时候,苏老爷已经自己艰难地爬了起来,却依然狼狈,不似当年威风八面,一句话便可定苏家所有人生死的苏老爷。 “爹,我跟娘一起回来了。”苏谨心没有去扶苏老爷,但言语间却像个孝顺的女儿。 苏老爷扶着牢中的墙,也终于看清了苏谨心的容貌,他擦了擦眼,有些不敢置信,刚刚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可现在,苏老爷确定了,是他那个狡猾奸诈的女儿苏谨心。像,真像啊,若当初她是这副模样,他怎么将她丢在苏家的那个偏远院落里,让她一个人自生自灭。 苏老爷的眼中后悔交加,一身肮脏的囚服,本来也没觉得什么,可在这个嫡女面前,苏老爷忽然下意识的无地自容,与羞愧难当。 牢房里面没有床,地上铺着腐烂的枯草。 苏老爷是闻习惯了,但苏谨心被这枯草的发霉味,难受地捂嘴,想要干呕。 “没事吧。”顾六公子关切地想要去扶苏谨心,却被苏谨心用眼神拦住了,这几个牢中虽然都关着的是苏家人,但小心谨慎些还是要的,他的身份还不宜暴露,等皇上发完讣告,他也就安全了。 苏老爷狐疑地看了张贵一眼,是林氏身边的人。 “你娘的病好些了吗。”刚刚还信誓旦旦要休了林氏,这会儿在苏谨心面前,苏老爷又装作关心林氏的样子,问起了林氏的病情。 苏谨心也不揭破他的谎言,而是笑着道,“爹这么看着女儿,莫不是想起了当年什么事?” “什么事,能有什么事。”苏老爷故意装糊涂,“谨心,你想说什么?” “爹,就是当年您救了娘,让娘心甘情愿地嫁给你的事啊。”苏谨心提醒道,而这话里有话的提醒,让苏老爷面上大惊,险些站立不稳。 第四百四十四章 是爹记错了 苏谨心见此,心下又有了几分肯定,看苏老爷这般慌张,当年的事绝不是这么简单。 “爹,倘若女儿有办法可救您出去,但作为交换,您是否也该把当年救我娘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爹,这可是您最后活命的机会了。”苏谨心微微一笑,那笑里明媚的万丈光芒,仿佛刺伤了苏老爷的眼,苏老爷脸色苍白,心虚地不敢再看苏谨心一眼,或许,苏老爷不敢看的,是这张如琬似花的脸庞,好像当年的林氏一般,那样的精致,那样的娇艳, 但苏老爷还是那个苏老爷,他心虚是心虚,愧疚是愧疚,但他绝不会因为心虚,因为愧疚,而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一点苏谨心很了解苏老爷,苏老爷向来是贪生怕死的,为了活下去,苏老爷最后一定会把真相告诉她,所以,苏谨心不着急,只是漫不经心道,“爹,若你还未想好,那女儿就先走了。等下次您想好了,女儿再过来。不过,女儿想,应该……没下次吧。” 苏谨心说这话绝不是在吓唬苏老爷,苏家的案子拖了这么久,全是云澈在一手操控,现在云澈回到了临安,这首要的大事,便是他们苏家,还有苏家那笔下落不明的巨额银子。 果然,等苏谨心刚一转身,打算离开时,苏老爷就忙喊住了她,“好,我说,我全说。” 苏谨心满意地笑了笑,那笑里的嘲讽,看得苏老爷几乎无地自容,此刻,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嫡女的面前,简直卑微到了尘埃里,连一个下人都不如。这个嫡女不仅不拿他当爹,还狠狠地他这个当爹的踩到脚下,试问,这世上有这样的女儿吗,他真是报应,生了这么一个大逆不道的女儿,要来活活气死他。 “女儿洗耳恭听。”苏谨心极力压下胸口的那股不适,而这股不适,在她一踏入这牢中,就瞬间忽涌而来。牢中昏暗,又有令她恶心难闻的味道,有些可能是枯草发霉发臭,有些可能是残留着尸体腐烂之味,不知为何,这些她平日就算闻到了也没觉得这么难受的气味,现在竟令她胸口发闷,恶心地想要吐。 随着苏谨心的逼近,苏老爷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他颤抖地道,“谨心,你说真的,真的可以救爹出去。” 颤抖的声音,明显是带着难掩的兴奋。 犯下了如此大的罪,苏老爷心里也明白他是难逃一死,可这会儿苏谨心告诉他,她会有办法救他出去,苏老爷的心里就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老实说,他这几个月待在牢中,过得生不如死,想他堂堂的一个苏家的家主,到了这里,不仅要被这些下贱的狱卒打骂,还一日三顿吃着连猪狗都不吃的馊饭冷菜,这样的日子,他受够了。 只要能出去,把当年的事告诉这个嫡女又有何不可,反正他是她的生身之父,这个事实谁也无法改变,不管她认不认。 苏老爷本就心虚,再加被苏谨心半真半假的试探,他心一慌,更为了能活着出去,也就不打算将当年的事隐瞒了。 “当年……当年……”说到十多年前的事,苏老爷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女儿听舅父林老爷说,是爹当年救了娘,随后过了三个月,爹又拿着娘给您的信物上了林家。”苏谨心挑了比较不易出错的说辞,给苏老爷开了个头。这件事,苏谨心并不是这么清楚,但为了防止苏老爷说谎骗她,她就不能在苏老爷面前露出半点破绽,还要让苏老爷相信其实她早已查到了当年的事,来问他不过是想验证一番。 苏老爷一听,心下大惊,这个嫡女去处州林家果真是为了查当年的事。是他大意了,他还以为这个嫡女带林氏上处州林家,是为林氏治病,也为了她自己的容貌,可现在看来,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行事缜密,步步为营,果真是他们苏家的人,有老太爷当年的风范。 “是,是爹救了你娘,然后拿了你娘给的信物去处州求亲,本来爹也是想碰一碰运气,毕竟那处州林家是首屈一指的世家,仅在云家之下,以爹这样的身份,怎可能娶到你娘。”苏老爷说到这个的时候,一脸骄傲,那林氏是处州林家唯一的嫡女,多少人想娶都娶不到,但他用了点手段就娶到了,当年还羡煞了所有的苏家人。 呵呵呵……听到苏老爷的满口谎言,苏谨心讥讽得呵呵地笑了,“爹,女儿可听说您在那年的暮春根本就没有去过处州的括苍城,既然未去过,又何谈救我娘。”见过脸皮厚的,但如苏老爷这般,未救人反而将功劳揽在身上的,并还一副了不得的模样,苏谨心还是第一次见到,怪不得苏老爷十几年这么宠谢姨娘,原来这两人根本是一丘之貉,厚颜无耻到了极点。 谎言被当场揭穿,苏老爷老脸一红,“是,是爹记错了。” “爹若没有救过娘,那信物又从何而来。说!”苏谨心的眸光开始变得凌厉,吓得苏老爷全身都抖了起来,那隐藏多年的秘密,一旦揭露,那他的这张老脸岂不丢尽了,当然,苏老爷现在早已威严扫地,声名狼藉,再多添一件,也不稀奇。 “那信物……信物是爹偷的。”苏老爷的身子骨在大病之后,一直也都未痊愈,在牢中关了这几个月,苏老爷的身子每况愈下,再加之刚刚他被苏谨妍折磨了一番,如今又被苏谨心这么一吓,加威逼,他就愈加羸弱狼狈。 跌坐在地上,苏老爷仿佛没了力气,只能艰难地喘着气。 苏老爷这一招,苏谨心终于明白了,“若女儿所料不差,当年去处州括苍城的,应该是二伯,对不对?”以苏老爷这般文不成武不就的,怎么可能去救人,他也就只会花言巧语地去哄骗二伯,二伯心一软,可能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了,包括林氏给的信物。 听福叔说,年少时的苏老爷和二伯长的还是有几分相似的,而林氏一个未出阁的闺中女子,自然不会仔细地去看二伯的相貌,等三个月后,林氏再看到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袍,戴着一模一样玉佩的苏老爷出现,误以为是二伯,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说……这么说……林氏当年真正要嫁的人,是二伯,而非苏老爷,苏谨心越想越心惊,及至脚下一软,往后跌了两步。 第四百四十五章 我最恨的就是,你是我亲爹 顾六公子伸手扶住了她,但苏谨心仿佛想到了什么,忽然推开了顾六公子的相扶,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到苏老爷面前,朝苏老爷用力地吼了起来,“当年,当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若不是苏老爷暗中使了手段,林氏所嫁的夫婿便不会是苏老爷,那么,今日的她,便不会面对这样的痛苦。 不能爱,偏又爱他爱得难舍。 她一直在想,若他不是她的堂兄,那该有多好。 这样,她还有机会为自己争一争。 几个月前,她也以为自己是有希望的,而她的希望,就是从苏老爷口中得到她心中最想要的那个结果,可现实就是现实,哪怕她策无遗算,谋划得再周全,也仍是一场空。 也是,这样的结果,她早该想到的,林氏是处州林家的嫡小姐,她的一言一行自小都是深受礼法的约束,从不会做出越礼之事,如这等未出阁便与男子有了肌肤之亲的事,以林氏的性子,绝对做不出来。 那么,她的爹,别无选择,是苏老爷,也只能苏老爷。 现在,心中的希望全部破灭,她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支撑她下去,让她能毫不顾忌得与自己的堂兄相恋,然后厮守终身。 她做得到吗。 做得到吗? 苏谨心连连问着自己,但心里却越来越慌乱,当她想到这一段日子每晚拥她入眠的男子是她的堂兄,当她想到不止一次地与自己的堂兄在床榻上抵死缠绵,苏谨心的脸色就愈加惨白一片,整个身子也摇摇欲坠起来。 顾六公子眼中一暗,她果然是后悔了。 “谨心,我是你亲爹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苏老爷见苏谨心突然变了脸色,惶恐地爬到苏谨心的脚下,抓着她的裙摆大声嚎哭,生怕苏谨心出尔反尔,不搭救他出大牢。 “我最恨的就是,你是我亲爹!”苏谨心目光冷若冰霜,“放手!” 被苏谨心这么一怒瞪,苏老爷害怕地松了手,但仍在大声哭求,“谨心,爹纵是千错万错,但爹对你一直都是疼爱有加的,还把苏家交到你手里。” 苏老爷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苏谨心心头的怒火就更盛了,什么把苏家交到她手里,明明是他自己逼不得已才让她接管了苏家,苏谨心冷笑两声,而这两声冷笑,吓得苏老爷胆战心惊,不敢再口出妄言。 “谨心,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刚刚你明明答应爹的,要救爹出去。”苏老爷急了,也忘了嚎哭。 “但爹也好像答应我不说谎的。”言下之意,是苏老爷背信在先,说谎骗了她,没告诉她真相,直白地说,就是她反悔了,不想救了。 “苏谨心,我是你爹!”苏老爷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也有可能是被苏谨心气的,从地上一下子爬起,一把拽住了苏谨心,阴狠道,“你若不救爹,那爹现在就送你下地狱,让你从此跟爹作伴。”他之所以有今日,全是拜这个嫡女所赐,或许那个天清道长说的没错,苏谨心这个嫡女就是生来克他的,是他们苏家的灾星祸首,否则他好端端的一个世家,怎么说被查封就被查封。 在苏老爷钳制住苏谨心的同时,顾六公子也当即出手,一拳打在了苏老爷的身上,打的苏老爷砰得一声跌落在地。 顾六公子是不会武功,但打一个病弱的苏老爷,也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不是张贵,你到底是谁?”苏老爷被打了一拳,这才看清这个打他的下人,这个人看似是张贵,但他所认识的那个张贵不可能有这么威严的眼神,而且那个张贵一向胆小,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打他这个苏家的老爷。 “爹,你果然是病糊涂了,他就是张贵。”苏谨心一口打断苏老爷的话,丝毫不给苏老爷留情面,“你先在牢中待着,只要我们苏家的银子依然下落不明,你就不会死。” 这声音,这语气,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女儿该跟自己的爹说的话,倒像她苏二小姐居高临下地吩咐下人该怎么做。 “你……你个不孝女,我是你爹。”苏老爷气急败坏道。 “是又如何,如果我愿意,明日我就会没有爹。”苏谨心冷冷地回了一句,把苏老爷气得半死,也吓得半死,这个嫡女什么意思,是想要杀了他这个爹吗。 苏老爷瘫软地趴在地上,早已被苏谨心的这句话吓得魂飞魄散,因为这个嫡女的狠绝与手段,他是见识过的,万一真的惹怒她,她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再说,苏谨心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苏老爷为了活命,也只能照着苏谨心的吩咐做。 苏谨心脸上愠怒未消,而未散的怒火便稍稍遮掩了她惨白的脸色,她走出牢门,关在对面的梅姨娘、柳姨娘、苏谨怡等人都在看她,虽然苏谨心与苏老爷的对话她们听到了,但也是听得不清不楚,只知道林氏嫁错了人,苏二小姐嫌自己的亲爹不合心意,还有什么苏家的银子等等,反正都听得一头雾水,谁也没弄明白今日苏二小姐来探望苏老爷的真正意图。 “二姐,快救我们出去吧。这里有好多老鼠,蟑螂,而且这里又黑又暗,我好怕……”苏谨怡呜呜哭着,毕竟她才十三岁,以前在苏家再怎么不得宠,那也是苏家的三小姐,锦衣玉食,丫鬟仆妇是少不了的,这会儿从一个身份尊贵的苏家三小姐跌到被关在牢中的囚犯,苏谨怡哪能接受得了,但好在她性子比较内敛,更比苏谨妍沉得住气,在这个牢中,她不哭不闹待了几个月,直到苏谨心出现,她才装作一脸委屈的模样,哭得楚楚可怜。 若是以往,苏谨心觉得自己可以狠心做到视若无睹,苏家人的生死与她何干,但如今,苏谨心被苏谨怡哭得心烦,便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脱口而出安慰道,“别哭了,二姐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这般温柔的话,出自苏二小姐之口,不止苏谨怡、柳姨娘、梅姨娘等人惊呆了,就连顾六公子也愣住了,他也觉得这几日她仿佛变了,不再如以往的冷漠绝情,现在的她,会心软,会顾着他人的感受,也会柔弱地扑在他怀中哭泣,而这样的她,与以往相比,分明是变了性子,但他想不通的是到底有何事能令她转变这般大,变得柔和起来。 “多谢二姐。” 呕……当苏谨怡高兴地靠近苏谨心时,苏谨心闻到她身上几个月未洗澡所散发的又脏又臭之味,便再也忍不住,捂嘴干呕起来。 第四百四十六章 不是她狠心 苏谨怡的脸色当即变得很难看,她知道自己在牢中被关了几个月,身上难免会有一股臭味,但苏谨心可是她二姐啊,怎么可以在她靠近她的时候,就这么对她呕吐,这不是摆明了嫌弃她吗。 苏谨怡又羞又恨,自尊心要强的她,便低了头,退后了两步,不敢再靠近苏谨心。 苏谨心自然没有这个想法,她只是腹中难受,才会忍不出想吐。 “二小姐,您没事吧。”梅姨娘一脸怪异地看着苏谨心,仿佛猜到了什么,但又觉得此事不可能,便劝道,“二小姐定是这几日未睡好,累着了身子。牢中潮湿,又多虫蚁,二小姐您身份贵重,又是未来的云家三少夫人,且不可在此久留。二小姐,您先回去吧,如今这苏家全靠您了,您可要多保重啊。”老爷获了罪,整个苏氏一族的人,能撇清关系的就撇清关系,有些族中的老人,甚至扬言说要把老爷逐出苏氏一族,在族谱上除名,说白了他们就是怕老爷这一房连累他们。当日老爷这一房风光时,他们想尽了法子来攀亲,不知隔了多少代的血脉,也仍厚颜无耻地来府上,哭着求着老爷认下他们,现在可好了,一听老爷出事,个个翻脸不认人,还说老爷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真是一群见利忘义的小人。 顾六公子想伸手去扶苏谨心,但又怕惹怒她,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担心得不行。 苏谨心干呕了一阵,只觉得腹中泛着酸水,想吐却又吐不出来。 “二小姐莫不是有了?”柳姨娘狐疑地看着苏谨心,低低地说了一句。 而这一句莫名的话一出,苏谨心吓住了,顾六公子呆住了,就连苏老爷也一脸古怪地看了过来。 “柳姨娘,你胡说什么,二小姐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姐,怎么可能……”后面的话,梅姨娘没有再说下去,但严厉的呵斥声,却吓得胆小的柳姨娘忙闭了嘴,不敢多言。 “可能是连日赶路,太累了吧。”苏谨心吐完后,整个脸色早已苍白,随后,她站直了身子,用丝帕擦了擦嘴,声音虽然透着虚弱与疲惫,但无损她苏二小姐往日的威仪,“我们苏家这回犯得案子不轻,万贯之财只怕是拿不回来了,倘若我们大家都能侥幸地留下一命,也算是我们苏家祖上积德了。三妹,这段日子你受委屈了,再给二姐几日时间,二姐会想法子救你出去的,不管你信不信。” “我自然是相信二姐的。”苏谨怡面上小声地感激苏谨心,但心里却满是不屑,在苏谨怡看来,二姐苏谨心身为苏家的嫡小姐,她救苏家就是天经地义的,现在反过来要她们卑躬屈膝地求她,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噢,她自己在外逍遥够了,这才想到她们苏家一大家子都关在牢中,她也不想想,若没有了苏家,她就不是苏家尊贵的嫡小姐,那她凭什么嫁给云三公子,当她高高在上的云家三少夫人,这不是痴心妄想吗。 哼,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讲,苏谨心要是真想尽快救她们出去,便这么不会拖拖拉拉的,多半是现在眼看着与云公子的婚期近了,而她这个苏家犯人之女的身份,又进不了云家的大门,这才着急了,猫哭耗子地来牢中说要救她们出去。 苏谨怡这么一想,对苏谨心也就没有感恩之心了,但面上依然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这牢中的几个狱卒,我已经花了银子打点,你们这几日待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安抚了关在牢中的苏家人,苏谨心面色凝重地走出了大牢。 守在外头的狱卒,看到苏谨心出来,毕恭毕敬地将她迎了出去。 “二小姐,快上马车吧。”展让看到苏谨心和顾六公子出来,急急催促道。 展让是个有武功的人,耳力甚于常人,他这脸色着急,苏谨心也自然很快就猜到可能这临安府大牢附近危险,她忙上了马车,顾六公子紧随其后。 驾! 展让挥动长鞭,驾着马车,飞快地朝一个隐蔽的巷口行驶。 “谨心。”顾六公子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喊了她,俊容复杂,“你是不是真的……”有了我的骨肉。 这句话,顾六公子说得艰难,妖娆的眸子是痛苦,是悲伤,却没有半分的喜色。 苏谨心淡淡一笑,笑得虚弱,“怎么可能。那柳姨娘是胡乱说的,她不知道我的身子不易受孕,你还不知道吗。别多想了,我是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顾小六,我们不可能要孩子,也绝不能要。” 顾六公子略松了口气,如今他与她堂兄妹关系未查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她真是他的堂妹,这孩子他是该要,还是不该要。 “这就好。”顾六公子伸手,将她揽在了怀里,刚开始,苏谨心似乎抵触地想要推开他,但看到顾六公子眸中的悲伤,苏谨心就心软了,她埋头在他的怀中,泪中隐隐带着泪光,顾小六,对不起,我又骗你了。 苏谨心是再世为人,前世她还给李暮舟怀过孩子,故而近日的这一些反常,她不是没有察觉到,只是不想往深了想罢了。 但刚刚柳姨娘的话,却在她心头激起千层浪。 除了开始的几次,她都喝了浣花草避孕,后来,她就没有再喝了。再加之,她身上的寒症已解,她的身子也比以前好多了,若说有了他的孩子,也不是不可能。 或许,她是真的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 苏谨心的素手悄悄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含泪闭上了眼,为今之计,也就只有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地把孩子拿掉,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样,他的痛苦便也会少些。 这一世,她已造下不少罪孽,再多添一条,也无妨。 只是,这孩子她盼了两世,依然要胎死腹中,她不甘心啊。 可是不这么做,她又能如何。 苏谨心泪湿了顾六公子身前的衣襟,心道,孩子,不是娘狠心,而是你不该来啊。 第四百四十七章 当日买的药,竟是留着给自己 苏谨心从临安府大牢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子时,恰巧遇到外出买菜回来的苏天华,他的左手拎着一条又大又肥的草鱼,还活蹦乱跳的,右手上是各种各样的蔬菜肉食,满满得被装了一篮子,他看到苏谨心是从外回来的,眼中惊讶了下,但也未说什么。 “二小姐,今日买菜的人多,小的就耽搁了些。”苏天华面带歉意道,“二小姐想必是饿了吧,小的这就给您做菜去。” 眼下这几个人,巧兰要看着疯疯癫癫的林氏,苏谨心这个苏家的嫡小姐自然也不懂得厨艺,顾六公子和展让,就更不可能了。要顾六公子这个贵胄公子下厨,那还不如她苏二小姐亲自来,至于展让,一个舞刀弄枪的武夫,让他拿锅铲,岂不要他命。数来数去,也就一个苏天华了。 只是苏天华的厨艺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能洗手做羹汤,这一点,苏谨心是钦佩苏天华的。 “原来是这样。”苏谨心笑得催促道,“天华堂兄,我的确有些饿了,你快去做饭吧。” 对于这个苏家最尊贵的嫡女,他的堂妹苏谨心,苏天华是满脸的宠溺,和心疼,“你的身子不好,不宜站在外边太久。” 说完,就朝小院子的厨房走去。 走了两步,苏天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折了回来,将一包裹着严实的零嘴递给苏谨心,“小的听说,二小姐现在最爱吃的是带有桂花味的蜜饯,就买了些回来,二小姐您若饿了,可先吃些垫垫肚子。” “多谢天华堂兄。”苏谨心接过,玩笑道,“但我只吃城东那家的。” “二小姐闻一闻,这就是城东那家卖的蜜饯。”苏天华似乎料到苏谨心会这么问,就早有准备地回道。 “真是城东那家?”苏谨心愣住了,面露迟疑,清眸也起了凝重之色。 苏天华心一惊,但面上仍镇定,“是城东那家。”他一直知道这个堂妹机敏聪慧,什么事都瞒不过她,但这蜜饯的确是出自城东那家,她应该是闻得出来的。 既然是城东那家卖的蜜饯,她就不该是这种表情。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苏天华心中忐忑,正打算再说些什么时,苏谨心却一语双关道,“果然是城东那家的,天华堂兄,你有心了。” 苏谨心收下蜜饯,嘴角的笑,却越笑越诡异。 “那小的去准备晚膳了。”苏天华没有察觉到苏谨心眼中的异样,拎着手中的菜,欢欢喜喜地去做菜了。 顾六公子看到苏天华走远,压低了声音道,“此地不宜留,我们等用过晚膳后,就离开这里。” 刚刚他们从城东那边过来,也经过了那家的蜜饯,那掌柜的明明说有桂花味的蜜饯一早都被人买光了,最迟也要等明日才会有,那苏天华手中的蜜饯是从何得来。 苏谨心眼角泪痕未干,喃喃道,“我不相信天华堂兄会背叛我。我不相信。” “富贵名利,世间没有多少人能抵得住的。”顾六公子一声哂笑,“先别打草惊蛇,我们且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顾小六,他也是我堂兄。我相信,他是不会伤害我的。或许,是那掌柜的说谎骗了我们,我记得有一次,我让巧兰去买,巧兰也是被那掌柜骗了。”苏谨心否认了顾六公子的猜测,蛮横道,“我不管,若你敢对天华堂兄不利,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理你。” 顾六公子听了苏谨心言之凿凿的解释,便信了几分,暗道,难道真是他多疑了。 苏谨心走了几步,便又心事重重地停了下来,转头对顾六公子,柔和道,“有菜无酒,终是憾事,我看天色还早,离用膳还有一段时间,要不我们去临安城郊的那个酒庄买些梨花酒可好?” 一起出去买酒,不过是苏谨心的以退为进之计,她了解顾六公子,城郊这么远,他是不舍得她一同去的。 果然,顾六公子想都未想道,“你累了一日,还是我去吧。” 她的身子这么弱,若喝了酒,岂不在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顾六公子心下担忧,劝了苏谨心几句,但见她执意要喝,而且还保证说只喝一点点,顾六公子也就妥协了,若她喜欢,即便这梨花酒远在京师,他也会想法子端到她眼前,博她一笑。 “不许偷喝啊。”葡萄架下,苏谨心笑容淡淡,却笑里却透着哀伤。顾小六,为何你总是这么容易被我骗呢。 “你呀。当真是小气。”顾六公子闻言大笑,大步走出了小院子的大门。展让也急忙跟了上去。 等顾六公子一离开,苏谨心脸上的笑便倏地散去,除了沉默,依然还是沉默。 她袖口下紧握的素手用力地将蔻丹嵌入皮肉中,当手上的疼痛传来,她才稍稍有些清醒,长痛不如短痛,不能再等了,更不能让他发现。 苏谨心绝然地走入房内,慌乱地寻找着。 当日谢姨娘怀孕,她就命人买了些红花回来,打算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用红花将谢姨娘腹中的孩子除去。 可后来,她也并没有对谢姨娘用上这药。 于是,这红花就留了下来。 呵呵……原来当日她买药,竟是留了给自己用……讽刺啊。 苏谨心踉跄地跌坐在床榻下,笑着笑着,却流了泪。 一路乘船北上,她与他在船上共度了两个月,估计着,这孩子就是途经信安县怀上的。那一晚,是她太大意,也被乍见他时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与他欢爱过后,竟没有及时服用浣花草,便昏昏睡去。 造成今日不可回转局面的,是她。 若她那晚拒绝了他,若她没有贪婪他怀中的温暖,若她只将他当做一辈子的堂兄,恪守着本分,不越雷池一步,那她就不用亲手去扼杀一条尚未出世的小生命。 苏谨心,是你的报应! 三纲五常,礼法天理,这就是你不遵循的下场,自食恶果,怨不得旁人。 苏谨心颤抖得打开药,那红花碾成的药粉,她一闻就腹中翻滚,难受地吐了起来。 或许,腹中的孩子,也在做垂死挣扎吧。 苏谨心小心地将药包好,放入袖口中,用丝帕抹了抹眼泪,故作神色如常地走出了屋子。 若是往日,这等煎药的事,她会找巧兰,但红花这味药,偏偏巧兰是认的,一旦这小丫头知道了她怀了孩子,岂不又要哭哭啼啼,哭得她头疼。 小院子的厨房内烟雾缭绕,苏天华原本苏大爷家的一个贵公子,哪会做什么菜,但自从他被赶出了苏家,其妻甄氏又体弱多病,他也就放弃了他苏公子的身份,开始学着做菜,照顾妻儿。 这样憨厚老实的男子,又怎会如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一样呢? 苏谨心走了进去,被烟呛到,咳了两声。 “二小姐,您先出去,这里脏。”苏天华看到苏谨心进来,惊了下,“菜很快就好了,您就等着吃吧。” “天华堂兄客气了,如今,我也不是什么二小姐了。”苏谨心看了眼一旁刚做好的西湖醋鱼,便道,“我把菜先端出去吧。” “怎敢劳烦二小姐,使不得,使不得。” 苏天华急了,却被苏谨心用眼神制止,“端个菜而已,天华堂兄莫非以为谨心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 苏谨心来厨房,本来是想煎药的,但见这炉子上都烧了水,她暗忖着也不急于这一刻,就随便找了个借口,也免得苏天华起疑。 西湖醋鱼的鱼腥味是很重的,苏谨心一端到手中,就心中暗道不妙,可帮忙端菜的话她已出口,又如何收得回来。 苏谨心极力压下那股喉间的恶心,端着这西湖醋鱼,只能慢慢地走着。 砰……脚下一滑,玉瓷盘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而盘中的醋鱼,也洒了苏谨心一身。 苏谨心的整个人就这么朝着灶台磕去。 孩子…… 在那一刻,苏谨心的素手忽然抱住了自己的小腹,紧紧的。 这一撞,后果是什么,苏谨心想到了,但也却突然间舍不得了,再怎么说,这也是她盼了两世的孩子,就这么将他消失在人世间,确实太残忍了。 孩子,对不起。 娘要不了你,也不敢要你。 苏谨心绝望地闭了上眼。 那瞬间,在苏谨心下定了决心的时候,有一双冰冷的大手,扶住了她的腰身。 这个扶着她的人,即使苏谨心不睁开眼看,苏谨心也感觉到了,这世上有如此淡漠疏离的气息的男子,除了那俯瞰众生的谪仙,还有谁。 “你来了。”苏谨心是怕他的,但再怕,她也会倔强地睁开眼,与他对视。 云公子白衣玉带,不染纤尘。 只是微微勾起的嘴角,却是讥讽与轻蔑,还有苏谨心一直看不透的怨恨与隐怒。 “倒真是个好地方。”云公子放开她,冷漠道,“苏谨心,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知道这院子真正的主人,也敢住进来。” 苏谨心脸色一白,“不可能。”梁孟臣不是这样的人。 “这世上,没有本侯不知道的事,即便是这院子,只要本侯也想要,那就是本侯的。”云公子像看穿了苏谨心心中所想,“别指望文彦会来帮你,他现在自顾不暇。” “你把梁孟臣怎么了,他可是你表弟。” 这处的院子是梁孟臣暗中送给她的,若梁孟臣自己不说,没有人知道,但云澈却对她身边的所有事一清二楚,就连她的行踪,他也了如指掌。怎么会这样,那两个暗探不是被丢到大江里去了吗。苏谨心越想越惊恐,及至对上了一旁苏天华憨厚老实的脸,难道真是天华堂兄背叛了她投靠了云澈。 刚刚,她是猜到了。 只是,她依然不敢相信,怎么连天华堂兄也背叛了她。 “他近日染了风寒,本侯就让他在府中好好静养。”云公子说得云淡风轻,但苏谨心却越听越害怕,明明她今日还看到梁孟臣那个奸商策马在街上,哪有病恹恹的样子,怎么说病就病了。 “梁谦烨,你究竟要做什么!”梁孟臣那个奸商一向对他最忠心,他竟然也会囚禁他。 “放肆!”云公子震怒,拂袖,一阵袖风席卷,将苏天华刚做好的菜肴皆打落到了地上。 苏天华吓得战战兢兢,跪在了云公子面前,“侯爷,请息怒。二小姐她年少不懂事,她无心冒犯您。” “别求他!”看苏天华这么怕云澈,又喊他侯爷,苏谨心哪能不明白云澈留在她身边的暗探,除了那被丢到大江上的两个,还有就是她最信任的天华堂兄。 所以,她走到哪里,他都知道。 所以,刚刚,苏天华并不是去买菜,而是借着买菜的时机,去见了云澈,向他禀报。 “天华堂兄,他答应了你什么,连你都……都……”苏谨心气道说不出话,以苏天华的忠厚性子,他不可能会背叛她,唯一的解释就是,云澈肯定是拿什么再威逼他。 是小侄女珊珊,还是他们苏家? 应该是他们苏家吧。 苏谨心暗叹了口气。 “二小姐,对不起,对不起……”苏天华一脸愧疚,除了向苏谨心磕头,没有解释。 苏谨心心下了然,厉道,“他是不是用我们苏家人的安危威胁你!” 不是疑问,是肯定。 苏天华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能令他乖乖就范的,也就是那被关在临安府牢中的苏家人。 “我……我……”苏天华支吾地仍不敢说,不过也算是默认了苏谨心的猜测。这偌大的临安城内,能救他们苏家的,就是这位位高权重的侯爷了。爹年事已高,又知道了天耀的死,受不住打击下,这身子是越来越差。三叔也是,久病未愈,牢中日子艰苦,他还能撑几日。还有六姑母,她一向对他最好,在他被赶出苏家后,更是时常的接济他,他不能见死不救啊。只是他对不起的,是这个谨心堂妹。 “天华堂兄,你糊涂。将我们苏家人关到牢中的就是这位梁侯爷,他怎么可能会放我们苏家人出来!”苏谨心气极,狠狠地骂了苏天华,这个天华堂兄,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心虽是好的,但总给她拖后腿。 若她藏得好,没让云澈发现,她总可以想到法子救苏家人。 可现在,她的一切行踪全在云澈的眼皮子底下,她就是那笼中鸟,怎么飞,都飞不出他的掌心,还怎么谋划,怎么逃过这一劫! 第四百四十八章 手上拿的是什么 苏谨心平日是不骂人的,更不会出口伤人,这回,她却狠狠地骂了苏天华,一直以来,她对苏天华这个堂兄是信任加敬重的,可谁知,他也背叛了她。她骂他,并不是怪他为了救苏家而陷她于险地,而是他太愚蠢了,居然会相信云澈的话,她想把他骂醒,但她再怎么骂,那苏天华仍卑微地跪在云公子的面前,诚惶诚恐地磕头,毫无骨气。 “天华堂兄,你……”苏谨心见此,满心失望。淳安侯又如何,只要他们苏家找到法子将今年的贡茶交上去,到时朝廷都不怪罪了,淳安侯还能再拿这个罪名逼迫他们苏家不成? “你先出去。”云公子淡淡地下令。 “是。”苏天华磕了头,恭敬地退了出去,好像是云公子手下一个听话的奴仆。 苏谨心恨铁不成钢,抿了唇,戒备地看着云公子,素手看似交叠垂下,但却是护住了自己的小腹,她有孩子这件事,是决不能让云澈知道,否则,云澈不会放过她,更不会放过孩子的爹。 “听说你近日对一个叫张贵的家丁言听计从,宠爱有加。”厨房内烟雾未散,云公子置身于朦朦胧胧的烟雾中,一袭白衣,彷如九霄之上的仙人,明明近在眼前,却远不可及。 苏谨心听云公子提到张贵,心下一惊,但又想到顾六公子易容成张贵,这件事也就她和展让、展鹏兄弟两知道,而云公子会得知此事,必然是苏天华告诉他的,这么一想,苏谨心又暗松了口气,云澈似乎还不知道张贵的真实身份,幸好,幸好她刚刚将顾小六打发去了城郊,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若碰到云澈,他就凶多吉少了。 苏谨心故意不说话,这个时候,她说得越多,就只会错得越多。 “苏家能有如此一个忠心不二的下人,你看重他倒也没错,不过,你身为苏家的小姐,与一个下人整日走得这么近,不怕别人说闲话吗。”当日云一、云二将张贵的事禀告了云公子之后,云公子确实是震怒,但冷静下来,云公子也想通了,一则张贵只是个貌丑的下人,以苏谨心这么倨傲的女子,会看上一个下人吗;二则苏家遭逢大难,苏谨心难得遇到一个忠心的下人,平日多倚重些也是人之常情。 云公子虽是震怒,但他克制地很好,而且,他对苏谨心也不是没有情,只是一直以来的谪仙之尊,让他不屑于去讨好一个女子,在他看来,一个男子的尊严是不容践踏的,而苏谨心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却一次次地藐视他男子的威严,这点是他对苏谨心最不满意的地方。所以,他恨苏谨心,恨不得杀了她,因为这个女子的出现,令他这个高高在上的淳安侯颜面扫地,还令他不止一次地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女子聪慧是件好事,可一个恃宠而骄的,自作聪明的女子,着实教人又爱又恨。 苏谨心面上极力保持着平静,但心里却万分着急,时间紧迫,她得想个法子引开云澈,否则等会儿顾小六回来,岂不要遇上。 “究竟要如何,你才肯放了我们苏家?”苏谨心抬眼,眼中满是疲惫。 云公子一愣,似乎未料到苏谨心会这么快妥协,“查封你们苏家的是临安府的刘知府,再说你们苏家身为皇商,却无法按时上交西湖龙井的贡茶,这条大罪,即使是本侯出面为你们苏家求情,朝廷的律法也容不得本侯徇私。” 苏谨心嘴角讥笑,“你无须拿着朝廷的律法来敷衍我,我虽只是个闺中女子,不懂朝廷之事,但上贡御茶,我也是略知一二的。按照往年的惯例,贡茶都是在采了新茶之后才上交,但这回,苏家几个月前就早早地被查封了,那时候根本还不是采新茶的时节,又何谈上交不了新茶。临安府的刘知府,一向为官清正,若非你这个梁侯爷出面,以权压人,我想刘知府也不会将我们苏家查封。我猜,你不惜用你侯爷的身份这般对我们苏家步步紧逼,无非是想找到我们苏家那笔巨额的银子,是与不是。” 果真是个聪慧的女子,知道他话中想要说的是什么,云公子眼中赞许,但面上仍是一片愠怒,“当日你不在苏家祠堂内做手脚,本侯也不会出此下策,将你们苏家人关入牢中。” “这么说,真正令我们苏家毁于一旦的,是我了。”苏谨心想到几个月前有一晚云公子与她一同进入苏家的祠堂,在祠堂里,她发现了端倪却没有告诉云澈,只怕那时候,云澈就对她存了戒心了吧。 苏谨心呵呵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越笑越讽刺。 她的容貌沿袭了年轻时的林氏,故而恢复容貌后,整个人看起来也跟林氏一样,端庄而又清高,有几分令人难以亲近,而骨子里,苏谨心的性子更是与云澈一般,都是不服输的人,谁也不会先低头。要她真正臣服于云澈脚下,那是绝不可能的。 “苏,谨,心。”云公子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喊她的名字,这么多年来,他事事谋划,从未出过差错,惟独面对她,与她几番暗中较量,都是落了下风,铩羽而归。 别的不说,就说苏家的祠堂,眼看着他就要取得当年的罪证,为爹在青史正名时,她却将计就计,一招李代桃僵,就让他白忙了一场。可恨的是,他明知道那罪证就在苏家,确切的说,是在苏家的祠堂,但她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藏起了真正的线索,只让他找到了一本《孝经》。可笑,他花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居然抢到手的,只是一本最常见的《孝经》。 “只要你把证物交给本侯,本侯可以保证你们苏家人死罪可免。”云公子眼中泛着寒光,似乎被苏谨心气得没有了耐性。 苏谨心又不是傻子,若她把那大笔的银子交给云澈,那他们苏家人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巨额的银子是他们苏家人的保命符,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不会拱手送上。而且,她自己是真的不知道她那个老奸巨猾的祖父到底把银子藏哪里了。 然而,与云公子交涉,苏谨心必须谨慎再谨慎,坦白交代是不行的,当然,哪怕她现在说了不知道那一大笔银子的下落,云澈也未必会相信她。 “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吧。”苏谨心一语道破云公子话中隐藏的陷阱,云公子冷哼了声,却也没有否认。 淡蓝色的罗裙沾上点点的西湖醋鱼汤汁,令苏谨心看起来有些狼狈,她拿丝帕慢慢地擦着,仿佛丝毫未将眼前这个世人传言中身份尊贵的梁侯爷放在眼里,时间在流逝,苏谨心额上也冒出了些细细的汗珠,因为她面对的人,不是寻常的男子,他是谪仙,是位高权重的梁侯爷,现在她要想法子让这个男子放弃对这个小院子的监视,放弃对她身边人的暗查,这比登天都难。可她,必须要赶在顾小六之前,解决这件事,这也是她唯一能为顾小六做的了。 丝帕染了鱼腥味,苏谨心不敢拿近,便顺手仍在了地上。 “远之。” 随后,苏谨心忽然喊了云公子的表字,而‘远之’二字苏谨心喊出来之后,云公子到底还是心软了,他想到昔日与苏谨心的种种,想到她扑入他怀中的依赖,云公子带着怒意的脸上也稍稍变得柔和了些。 “三日之后,我便迎你入门。”云公子打断了苏谨心欲要往下说的话,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子八成又在谋划什么。 苏谨心猝不及防,“为何?”她已非清白之身,他不是不知道,这样的她,他依然还要娶她。 “不是妻,是妾。”云公子冷漠道,“苏谨心,机会本侯已给过你了,你不珍惜,现在,你不配当本侯的妻,本侯肯纳你为妾还是高抬你了。”他梁氏一族,前朝皇裔,血统高贵,纳一个被别的男子碰过的女子,就已经给他脸上抹了黑,怎可再自降身份,去娶她为正妻。若真是这样,他死后,还有何面目去见梁家的列祖列宗。 “原来是妾啊。” 苏谨心笑得从容,也没有半分的不甘与怒火,好像也心甘情愿地接受了。 但云公子却气得整张脸都青了,他纳苏谨心为妾,本意就是要羞辱她,让她后悔,让她哭着来求他,可她竟然没有,还笑着这么淡然,这么平静,这样的苏谨心,不该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张牙舞爪的女子。 云公子心中失望,恨恨道,“莹儿进门比你早,你见了她,也需对她行礼。” 苏谨心与郑雪莹向来水火不容,当初她们二人一见面就针锋相对,让云公子很是受用,觉得苏谨心还是在乎他的,因此,他故意将苏谨心的名分放在了郑雪莹之下,但苏谨心依然没有动怒,她哦了声,“郑姐姐比我年长,我对她行礼,也是应该的。” 这一下,云公子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纳她为妾,她没跳起来骂他;让她屈居莹儿之下,她也顺从的应允了,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他要的,是一个温柔顺从的女子,是,她现在做到了,没有忤逆他的意思,也答应了嫁给他,可他的心里,为何还是这么的失落。 他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云公子迷茫了,眼中布满阴霾,他一把将苏谨心拽至身前,而苏谨心罗裙上的醋鱼汤汁也染到了云公子的白袍上,但一向不染纤尘的云公子可能是因为太生气也忘了去顾忌,他冷冷道,“苏谨心,你是故意的,故意要惹怒本侯是不是?” “侯爷哪里的话,贱妾怎敢啊。”苏谨心一反常态,让云公子几乎难以应付,他的俊容铁青,他的眼里也是怒火,一身的寒气,直逼着苏谨心而来。 苏谨心不害怕是假的,但她不能在云公子面前露出破绽。她认识云公子这么久,云公子的脾性,她多少是了解的,一个这般要强又自负的男子,若让他轻易得到了他所想要的东西,在他看来,无疑是把他的男子尊严踩到了地上。 “苏,谨,心。”云公子再一次低吼,双眼冒火。 苏谨心本就身子虚,又怀了孩子,哪抵得住云公子这么用力一拽,腹中一难受,呕……的一声,就把口中的污秽之物,全吐到了云公子的白衣上。 云公子是最爱干净的,现在却被苏谨心吐了一身,又脏又臭。可想而知,云公子的那张清俊的脸庞有多么的狰狞恐怖,他怒喘着气,克制着自己,生怕下一刻,他就把这个无法无天的女子,一把甩到地上,杀了她。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无视他梁侯爷的威严,从来没有。 这个女子,她是第一个。 因尚未用膳,苏谨心腹中空空,吐到最后,吐出来的,就全是酸水。 云公子这才发觉苏谨心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唇上也没有血色。 从处州到临安一路北上,她在船上也吃了不少苦,再加她晕船,身子难免疲惫些,但如今她已不在船上了,怎么还吐得厉害,云公子心下起疑,猛然间又想到云一、云二两人说苏二小姐与一个叫张贵的下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苏二小姐不仅不避嫌,还准许张贵在她面前宽衣解带,引诱她。 云公子铁青的脸色又沉了几分,这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子,在处州,可以和自己的堂兄不顾伦常,做出苟且之事;而在船上,又和一个下人不清不楚,恬不知耻。 当日,她来五云山对他投怀送抱的时候,他就该想到了,一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即便给了她名位,给了她身份,也依然改变不了她一身的低贱。 苏谨心也不解释,就任由云公子这么误会,他若信她,她与他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了。 “手上拿着的是什么?”绣着小朵小朵桃花瓣的袖口下,云公子看到苏谨心的素手紧紧握着一个用纸包起来的小药包,便起了疑惑,冷着脸问道。 第四百四十九章 你可真对得起本侯 “没什么。只是近日舟车劳顿,有些累了,便让大夫开了药调调身子。”苏谨心想藏是藏不了的,她不确定云公子是否通晓医理,但他拽着她的手,却没有发现她已有身孕,怕是还没有学过诊脉,故而暗忖着云公子或许是博学多才,惟独可能没有学过医,这也或许跟他身边有个医术高超的严夫子有关。 然这红花却是最常见的一味药,云公子在云家长大,以云家这般的深宅大院,云夫人要对付云老爷的那几个姬妾,哪能不用到这味红花,以绝云老爷子嗣,来保住她云夫人的地位。想到此,苏谨心握着小药包的素手濡湿,苍白的脸色虽故作镇定,但依然无法遮掩她的紧张。 身为云三公子未过门的妻子,不,应该是他的妾,她瞒着他怀了别的男子的孩子,别说是他这个高高在上的淳安侯,就是个寻常的普通男子,定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奇耻大辱。 “拿来。”云公子声音平平淡淡,好像没有半分的波澜,但掩盖在平静之下的怒火却蓄势待发,仿佛下一刻就是雷霆震怒。 苏谨心微微颤抖着身子,咬了唇,素手并将小药包抓得紧紧的。 “让本侯看看,你究竟得了什么病?”其实,云公子早就发现苏谨心一脸憔悴与虚弱,而除了这一脸的憔悴与虚弱,她还带着紧张与慌乱,云公子哪能不起疑,这个水性杨花的女子,究竟又瞒了他什么事。 “一些治妇人之病的药,侯爷你也要看吗?”苏谨心反唇相讥,言下之意很明显,堂堂的梁侯爷居然过问闺中女子难以启齿的病,传出去,不仅辱没身份,还惹人笑话。 云公子听了,当即俊容染红,狠狠地瞪着苏谨心,却也不敢出手去抢。他知道有可能是苏谨心在骗他,但他却不能冒这个险,如这等妇人之病,一般与女子的葵水有关,京师的王侯贵胄,更是将这些妇人之病视为晦气,若是府中哪位姬妾来了葵水,是绝不会去碰那个姬妾,有些甚至连那个姬妾的房门都不踏入半步,现在,他一个位高权重的侯爷,亲自过问这些连女子都遮遮掩掩的妇人之病,一旦此事传扬出去,他这个梁侯爷还怎么在朝中百官面前抬起头。 梁侯府虽当年覆灭,云公子流落到了江南不得已当了一个小小的世家之子,但从小到大,严夫子对他的教导全是遵照当年梁侯府世子的要求来培养,言谈举止,尊卑贵贱,一样都没有少。行弱冠之礼之前,云公子的身边是没有一个女子的,一则是云公子冷淡的性子使然,二则也是严夫子千叮万嘱地告诉他,血统高贵的梁侯府世子,怎可沾染这些低贱的庸脂俗粉,更别提让她们碰到他的万金贵体,如此十余年尊尊教导,即使云公子将这些可笑的戒条置若罔闻,但多少也是受影响的。 他不喜欢女子触碰他,郑雪莹是责任所在,周颐为他而死,临终将郑雪莹交到他手上,他无法推卸,但苏谨心却是个意外,一个他从未料到的意外。 “此处离云府不远,三日后,本侯会派人来接你。”云公子暗想着苏谨心手上的小药包无关紧要,也就不再逼她,反正三日后,这个女子是他的妾,到时他名正言顺地将她困在身边,然后再慢慢地折磨她,让她真正臣服于他,眷恋他。 云公子不看苏谨心手中的小药包,苏谨心便算是暂时逃过了一劫,毕竟握在手中的,可是个惊天秘密,若被云澈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在她还没有想好如何悄悄拿掉腹中孩子之前,她是决不能出一分差错。 这等事,能瞒一日是一日,好在还有三天,三天,应该足够她将这件事安排妥当了。 “贱妾谢侯爷不弃。”苏谨心借着行礼之际,不露痕迹地挣开了云公子的钳制,云公子听她现在说话一口一个‘贱妾’,心中着实别扭,铁青的俊容越来越沉,再也无法维持他飘逸出尘的谪仙之姿。 这个女人,果真是要把他气疯才甘心。 云公子忍着怒火,不冷不淡道,“你知道就好。”以她这等犯人之女的身份,还有那一件件伤风败俗的丑事,他没有把她扔到江里就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容忍了,若她还不醒悟过来,那就休怪他对她不念旧情了。 在云公子看来,他对苏谨心的这份情付出了这么多,但苏谨心却一直防着他,不信任他,甚至利用他对她的疼爱,使计让他功亏一篑,这样的女子,不仅没心没肺,还很可恶,可恨。就算现在他对她做了什么,那也是她罪有应得,怨不了他。 “天色不早了,贱妾恭送侯爷回府。”苏谨心只想把云公子赶走,哪顾得了那么多,只要云公子说什么,她都不会去忤逆他,这样一来,云公子觉得无趣,自然会自己离开。而且,她刚刚已经故意吐了他一身,他那穿在身上的白袍都是污秽之物,依她对他的了解,他恐怕也不会在此待太久。 腹中难受,苏谨心一只手紧握着小药包,另一只手却捂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因她对云公子说过自己得了妇人之病,所以也不怕云公子会想到别处去。 “苏谨心,你…?”云公子只道是苏谨心来了葵水,腹痛难忍,也就没有再继续逼迫她,“你就好自为之吧。” 但他,也不敢上前来扶她。 都说这个时候的女子阴气最重,带了晦气,男子一沾上,就会触霉头。云公子倒不是怕这些,而是他一个尊贵的侯爷,哪能去照顾女子来葵水这等小事,他想着苏谨心忍一忍也过去了,就没怎么放在心上,转身,他白衣纷飞,走出了厨房。 呵呵呵……苏谨心忽然讥讽的笑了,原来,原来是这样。在过去的那几个月里,有几日她是见不到云澈的,而那几日,正是她来葵水的时候。也是,整个苏家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也必然包括苏家人所有的事,他清楚她每日的饮食起居,也清楚她的身子状况,说他是谪仙,却也没有夸大,的确,他就像个九霄之上的谪仙,静静地看着她与谢姨娘斗得你死我活,也静静地看着翊儿一天天的死去,更静静地看着苏老爷这一脉断子绝孙。 他要报复苏家,却也不会一下子将苏家一网打尽,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苏家的人窝里斗,自相残杀,最后,一步步地走向毁灭。 所以,他能这么纵容她对他的利用,因为在她利用他的同时,他也在利用她,利用她将苏家彻底的搅得天翻地覆。 腹中剧痛难忍,苏谨心本就身子虚弱,再加刚刚被云公子用力一拽,似乎动了胎气,这会儿抱着肚子半倚在灶台上,微微喘着气。 “别进来!” 蓦然,一阵脚步声又起,苏谨心大声厉道,“苏天华,本小姐不想看到你,你给本小姐滚远些。” 云公子走了,那脚步声便只能是苏天华。 但可惜,这回苏谨心猜错了,那白衣如仙的云公子居然又折了回来。 “苏谨心,本侯险些又被你骗了。”他阴沉地站在厨房的门槛处,冷笑道,“据本侯所知,你的葵水不该是这几日。” 轰……脑中一片空白,苏谨心只觉得这一刻天都要塌了。 终于,终于还是被他发现了。 捂着小腹,苏谨心艰难地站着,额上豆大的汗珠,湿了她前面的碎发。 “说,你到底得了什么病?”云公子疾步而来,面上青筋暴涨,她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三番五次地骗他。 见云公子揭穿了她的谎言,苏谨心这会儿也不害怕了,她毫无畏惧地抬头,与云公子对视,“侯爷神机妙算,见微知著,想必也猜到了。没错,事情确实如侯爷所想,我,怀孕了。” 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他遍布天下的眼线,苏谨心原本只想打发云澈,但云澈又岂是这般容易受骗上当的人,于是,另一条足以让她疚恨终身的计谋,在那一瞬间闪现在她的脑海中。 破釜沉舟,以命抵命。 反正,她也不想活了。 活着,太痛,太痛,痛得她几乎都生不如死。 孩子是无辜的,可她又无法让他平安地来到世上,他的存在,是她和自己的堂兄乱伦的孽障,一个足以让世人唾弃的笑话。 同姓不婚,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他们用血的教训在告诫子孙,这样不顾伦常所生的孩子,几乎没有一个是活得下来。她不认为自己的孩子可以逃过这一劫,就算是活下来,也难保四肢不全,一辈子因她的错而痛苦。 “你!”云公子纵使策无遗算,事事了然于胸,也不禁被苏谨心所说的话,震惊地难以置信,他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可亲耳听到苏谨心承认,他气疯了,也气得发抖。 如此伤风败俗的事,她居然还有脸说,而且还说得那么的轻松,那么的毫不在意。 “贱人!”隐忍的怒火,一压再压,终是压不下去,扬起手,云公子重重地打了苏谨心一巴掌,“你可真对得起本侯!” 原来,她满脸苍白,竟是害喜所致! 可笑的是,他还在担心她。 苏谨心,你太令本侯失望了,云公子气得握紧了大手,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子,留在世上还做什么。该杀了她,杀了她。 这个巴掌,即使云公子没有用上半分的武功,但以苏谨心现在虚弱的身子,怎可能承受地住,她往后踉跄一步,就直接摔倒了地上。 我的孩子! 当真正摔到地上的那一刻,苏谨心却下意识地去护住肚子,但又如何来得及,原就胎位不稳,再加这么一摔,别说保住孩子一命,就连她自己的性命也岌岌可危。 我的孩子…… 苏谨心捂着肚子痛得全身抽蓄,缩成了一团,随后,她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她的双腿间缓缓流下,染红了素裙。 谨心。云公子慌了,正欲上前。 却听到巧兰啊的一声尖叫,“血,二小姐,好多血!” “谨心,我,我……”饶是一向高高在上的梁侯爷,此时看到苏谨心淡蓝色的裙摆上全是殷红的血,那血妖艳,也更刺伤了他的眼,他吓得呆住了,他是爱苏谨心的,就算她背叛他,怀上了野种,他也没想过要她死。 “梁谦烨,这下你满意了。”苏谨心的素裙下,是一滩殷红的血,就连她的素手也染了满手都是,这一刻,她应该痛到哭的。可是,她却生生没有流下一滴泪。 “这是你对不起本侯在先,本侯即便今日要了你跟你孩子的命,也是你咎由自取。”明明错的是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子,可她为何用这样的眼神来看他,云公子这一生还不曾怕过任何人,但此刻,他却怕了,更不敢看苏谨心那双满含怨愤的眸子,那眸子中的怨气太重,重得让他心虚,让他害怕。 “我对不起的是云远之,而不是你,梁谦烨!”在他打定主意要成为梁侯爷之时,他就不是云澈了,她昔日爱的那个云淡风轻,慈悲为怀的男子,早已随着他眼里的仇恨,一点点地消失。苏谨心颤抖地将染着血的素手覆在小腹上,她的孩子,她盼了两世的孩子,还是没有机会来到世上,她冷冷地看着云公子,一字一句道,“若是远之,他不会这样对我,更不会伤害我的孩子。梁谦烨,你把远之藏哪里了,藏哪里了!” 云公子听着苏谨心的控诉,心头一震,她爱的是云远之,而非梁谦烨,可他明明就是云远之啊。努力张了张嘴,云公子发现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驳。 “造孽啊,造孽。”林氏疯疯癫癫地跟着巧兰过来,看到苏谨心抱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忽然拿了放在门槛处的扫帚,毫不留情地朝云公子挥了过去,“打死你,打死你!” 云公子看到苏谨心小产早已不知所措,乱了心神,也就任由了林氏打骂。 “侯爷,您快走吧。”苏天华怕林氏惹怒云公子,忙挡在云公子面前,将他半拉半扯地推出了门外。  “要哭,你就哭吧。”林氏扔了手中的扫帚,平日浑浊痴傻的双眼却含了泪,但苏谨心没有哭,也不再说话,沾满鲜血的素手,彷如针刺般扎在她的心头,痛入骨髓。 随后,她双眼一黑,便昏了过去。 第四百五十章 你能再给娘一次机会吗 云公子踌躇地站在厨房门外,不敢再走进去看苏谨心一眼。 她的孩子,死在他的手里,是死在了他手里! 云公子的脑海中一直闪现着刚刚苏谨心倒在地上,身下全是血的情景,直到此刻,他还依然心有余悸,不住地在颤抖着身子。 此生,他自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问心无愧的,除奸佞,平冤案,一件件的都是替天行道,可唯独面对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他犹豫了。 他是谁?出身汴京梁氏,名门贵胄,位尊显赫,怎可让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玷污了这梁侯府几百年来的声誉,就算他输得起,但梁侯府却输不起。 白色衣袍下,云公子大手几次握紧,又几次松开,清俊的脸庞时而自责,又时而愧疚,他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些什么,但仿佛他的心在告诉他,无论如何,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得到这个名叫苏谨心的商贾之女。 “二小姐,您怎么了,醒醒啊!”厨房内,巧兰一声声哀嚎,呼喊着苏谨心,“二小姐,您醒醒啊!” 不行,她不能死!云公子一听到巧兰的哭嚎,想也未想的,施展轻功,掠至苏谨心身边,将她横腰抱了起来。 “云一,请大夫!”云公子抱着苏谨心走出厨房,边走,他边下令道。 “是。” 话音刚落,云公子身边的一名暗卫云一便很快现身,领命而去。 “快把她抱到房里。”林氏这个时候脑子也稍微清醒了些,人命关天,她也就没有再拿扫帚驱赶云公子,而是跟着云公子一同朝苏谨心住的地方走去。 “天华,你还愣着做什么,去烧水啊,越多越好。” “三叔母,我这就去。”苏天华哪见过苏谨心奄奄一息的样子,一直以来,在他眼里,苏谨心这个堂妹都是坚强的,是不会倒下的,可现在,她全身是血的样子好吓人。 不会有事的,二小姐不会有事的。 苏天华一听林氏的吩咐,忙跌跌撞撞地跑回厨房烧热水, “云公子,你先出去,我们要给谨心擦拭身子。”林氏丝毫不给云公子面子,直接下了逐客令,云公子这会儿担忧苏谨心,也没有摆他高高在上的梁侯爷架子,将苏谨心一放在床榻上,他就遵从地走出了屋子。 “主子,大夫到了。”云一拽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夫过来,正是临安城的名医,年逾古稀的彭老大夫。 云公子退了一步,让彭老大夫进了屋。 “苏夫人。”彭老大夫看到林氏,先是惊了一下,这苏夫人的病是何时好的,想当日他也是治过苏夫人的疯病的,依他行医几十年,如苏夫人这等失心病根本无药可治,可这苏夫人怎么回事,竟然好了,到底是哪个神医治好的。彭老大夫心中暗暗惊奇,却也不敢耽搁,直接掀开珠帘,步履蹒跚地走到苏谨心的床榻前,放下药箱,就替苏谨心诊起脉来。 “彭老大夫,如何?”林氏自看到那满目的鲜血,便想到了十多年她生苏谨心也是难产,几乎命悬一线,那个时候,她是恨极了这个女儿,令她吃尽了苦头,可刚刚她看到苏谨心不顾自己性命,却还在全力地护着自己的孩子,林氏感动了,枉她身为谨心的亲娘,却从未关心过这个女儿,任由她在苏家自生自灭,但这个女儿,却在她疯了之后,仍不离不弃地带着她,从临安到处州,再从处州到临安,她都没有丢弃她这个亲娘,越想林氏就越觉得羞愧,无地自容。 “怀胎三个月之前都是最危险的,再加苏二小姐本就身子虚弱,这孩子…”彭老大夫惋惜地道,“等会儿老夫会开些方子,你们煎了药就立即给苏二小姐服下,一个时辰后,二小姐自会醒来。等二小姐醒来,苏夫人可劝劝二小姐,这孩子是留不得的,早些拿掉对苏二小姐来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为何留不得?”林氏疑惑道。 “老夫刚为苏二小姐诊过脉,据老夫所知,苏二小姐此前曾不断服药,而这药对孩子的伤害是极大的,若苏二小姐十月怀胎将孩子生下来,对苏二小姐可能是祸福难料。”彭老大夫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桌案前,开始写药方。 祸福难料,也就是说,还有一半的机会。林氏听后,暗暗叹了口气,她这个女儿能走到今日,全是靠她自己一个人,可上苍怎会如此苛待她。 谨心,娘知道错了,你是娘的女儿,娘应该像照顾翊儿那样的照顾你,可娘没有做到,是娘糊涂,识人不清,认人不明,生生错过了照顾你的机会。 林氏含泪看着苏谨心,那张与她年轻时一模一样的脸,本该如桃花那般的娇艳,可如今却是那么的苍白,教人心疼。 谨心,娘错了,你能再给娘一次机会吗? 林氏抹泪,抽泣着,“谨心,你别吓娘,娘的身边如今只剩下你了。” “苏夫人,这是药方。”彭老大夫写好了方子,递给了林氏。 林氏接过,吩咐道,“巧兰,送彭老大夫出去,顺便把药煎了。二小姐这里有我。” 在这个小院子里,就属林氏经验丰富,她一一叮嘱完巧兰后,就走过去放下了帘子,转身走了几步,她又喊住了巧兰,“你让天华赶紧找个稳婆过来。” 找稳婆?巧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 “苏夫人考虑周全,小丫头,照苏夫人的话快去办吧。”苏二小姐小产,但未成形的孩子大部分还是留在了苏二小姐的身体内,找稳婆来,是最妥当的,彭老大夫抚须,拎着药箱,一步一步蹒跚地走了出去。 跨出门槛,看到屋外站着的云一,彭老大夫不客气地瞪了眼云一,没礼貌的臭小子,一点都不懂得尊老,他一大把年纪,竟然一路施展轻功将他拎到了这里,这不是要把他老骨头给拆了吗。 真是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下人。 彭老大夫吹胡子瞪眼,哼哼了两声,就慢慢地自己走出了院子。 等彭老大夫慢慢走远,巧兰不屑地对云公子道,“天色也不早了,梁侯爷您请回吧。奴婢想二小姐醒来,定是不愿再见到您的。您若对我家二小姐还念着几分旧情,就不要再逼她了,难不成梁侯爷您一定要将我家二小姐逼死了您才甘心。” “大胆!”云一怒喝,一个小小的丫鬟,竟敢对侯爷冷嘲热讽,不要命了。 云公子摆手,喝退了云一,他神情落寞,也没有说什么,抬头,深深地望了屋子里一眼,眼中满是留恋与不舍。 是啊,现在的她,一定是不想看到他吧。 云公子暗自神伤,失魂落魄地走下了石阶。 只要她还活着,活着就好。 刚走到院子中,云公子的头忽然又痛了起来,仿佛只要一想到这个女子,他的头就会开始爆裂,剧痛难忍。 “侯爷,您的旧疾又发作了。”严夫子一死,侯爷的旧疾就发作地愈发频繁了,云一担忧地道,“您还是赶紧启程回京吧。”天下医者集于京师,京师的医者自然当属宫中的御医,只要侯爷肯回京,旧疾自然可以很快治好。 “无碍。”一点点的疼痛,算得了什么。 云一劝谏无果,想到司徒姑娘也不止一次地劝过侯爷,那时连司徒姑娘都劝不动侯爷,更何况是他,也就不再说了。 “巧兰姑娘,我们回来了。”暮然,这个小院子的大门外,响起了展让、展鹏兄弟两欢快的声音。 随后,大门被一脚踹开,展让一手一个拎着酒,笑着走在前头,跟在后面的展鹏是怀里抱了一坛酒,而顾六公子眸子微醉,落在了最后。 “二小姐说的没错,城郊的那处酒庄的梨花酒,果真是最好的。梁……”侯爷。 展让走进小院子,便立即看到了朝他们走来的云公子,嬉笑声乍停,戒备地盯着云公子与云一。 云澈怎么也在这?顾六公子大疑,易容成张贵的他,迅速地扫了一眼小院子四周,再看向云公子那张痛苦狼狈的俊容之后,无缘由的,顾六公子就心生不安,云澈来了,谨心会不会有事。 好个阴魂不散的梁侯爷,竟然言而无信,明明都答应公子爷放过苏家,放过苏二小姐,怎么又追来了,展鹏气愤地猛地将怀中的一坛酒摔了,拔了腰间的剑,护在了顾六公子的身前。 “张叔,你怎么才回来。”在巧兰心里,张贵就和她爹福叔一样,她看到易容成张贵的顾六公子,便呜呜哭道,“二小姐不好了,她……她……” “她怎么了。”顾六公子一急,也就忘了掩饰自己的声音,“巧兰,她怎么了?” 好在此时的云公子心神恍惚,他看到顾六公子、展让、展鹏主仆三人出现就像没看到他们似的,从他们身边走过,若是往日,顾六公子露出了这么大的破绽,云公子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但此刻,他心神不宁,眼里心里全是苏谨心倒在血泊中时的样子,自然也就疏忽了。但云一毕竟是顶尖的暗探,哪能没有察觉到这个张贵的可疑,但云公子都没有吩咐他做什么,他也不好擅作主张,再加之看到云公子犯了旧疾,他必然是以主子的安危为重,也就没有出声提醒云公子,只是看了眼顾六公子,就跟着云公子走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她的话,你也信 巧兰边哭,边断断续续道,“张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呜呜……刚刚梁侯爷不知从哪里进了我们的院子,然后不知为何就和二小姐在厨房内争吵了起来,他们吵得很凶,远远的,我还听到梁侯爷在骂二小姐,等我跑过去的时候,二小姐就已经摔倒了地上,身下……身下流了好多血……” 顾六公子一听苏谨心出事,早已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再听到巧兰说到苏二小姐全身是血,平日慵懒的眼中杀气乍现, 好你个云澈,胆敢伤害她! 握了袖口,顾六公子越听越愤怒,也越听越心痛,气得全身都颤抖地厉害。 “张叔,夫人吩咐过,不让我们进去。张叔……!” 眼看着顾六公子要闯进去,巧兰慌忙去阻拦,张叔今日怎么了,即使再心疼二小姐,但他和她一样毕竟只是个苏家的下人,没有夫人的允许,哪能随便进入二小姐的闺房。 但顾六公子又非真的是下人,到了这个时候,他怎能再冷静,一手推开巧兰,他就直接闯了进去。 这个张叔,愈发不知轻重了,巧兰跺了跺脚,随即仿佛想到什么,啊的一声大叫,她差点忘了,夫人还吩咐过要找稳婆的! 于是,巧兰也不管顾六公子了,当即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里屋内的林氏,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转过头,恰看到张贵,不悦道,“进来做什么,尊卑不分的东西,出去!”苏家落魄了,居然连一个下人都敢放肆地闯入小姐的闺房,真是一点都不把她们放眼里。 林氏忙拉上锦被,盖住了苏谨心只着单衣的身子。 虽然林氏对苏谨心心存了愧疚,也打算日后要好好地照顾这个女儿,但林氏骨子里的傲慢却没有变,故而她看到顾六公子易容的张贵,双目怒瞪,斥骂道,“本夫人让你滚出去,没听到吗!” “三舅母,是我。”顾六公子可不想被林氏打出去,撕了脸上戴着的面具,掀开珠帘,疾步地走了过来。 “是你,居然是你,果然是你!” 林氏看到顾六公子,先是大吃一惊,接着又恍然大悟,最后却双眼起了怒火,大姑奶奶家的这个风流公子,外边沾花惹草不够,还把手伸到了她的谨心身上,简直欺人太甚。 “三舅母,谨心她……” 顾六公子话还未说完,就重重地挨了林氏的一个巴掌,“混账东西,她是你的亲表妹,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都是被你那个嚣张跋扈的娘惯的,不懂礼数,肆意妄为!”想到顾夫人,林氏新帐旧账一起算,又朝顾六公子的后背狠狠地打了好几下。 “是我没照顾好她。”顾六公子也不敢辩驳,任由林氏打骂,若他那时没去城郊买什么梨花酒,她也不会遭到云澈的毒手。 林氏打了几下,气消了一半,但仍数落道,“毓儿,三舅母也知道你心性纯善,最多就是行事荒唐些,可你又不是不知道,谨心她的身子自小就弱,那你为何还要让她怀上孩子!”谨心的性子她是了解的,若不是入了眼,又怎会犯糊涂,未出阁就与男子有了肌肤之亲。 孩子,什么孩子?三舅母在说什么。可怜被蒙在鼓里的顾六公子,白白挨了林氏一顿打后,现乍一听到林氏说苏谨心怀了他的孩子,震惊地愣在了那里,随后,他的双眼越睁越大,并不敢置信地摇头。 一个时辰前,她还笑着对他说,她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她说,顾小六,我们不会有孩子的。 而他,也做好了一辈子没有子嗣的打算。 顾六公子妖娆的俊容一下子变得惨白,“她说,她没有。” 浑未觉,这话出口,连他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她的话,你也相信。”毓儿这孩子,平日不是挺聪明的嘛,怎么每次一遇到她女儿,他就变得笨头笨脑,谨心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林氏说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你要是有你娘一半的精明,三舅母现在便可以放心地把谨心交到你手上。” 这么说,是真的,谨心真的怀了他的孩子,顾六公子的眸光一寸寸地黯淡下去,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只是听她说得这么信誓旦旦,才会一时大意了。 苏谨心,你又在骗我! 顾六公子俊美的脸上痛苦难抑,本该潋滟流转的眸子,这会儿也暗沉悲楚,他越过林氏,俯身看向苏谨心,那低头的瞬间,一滴泪恰滴在了苏谨心的脸上。 “你先照顾她,我去看看稳婆来了没。”林氏见顾六公子这般自责与悲痛,也不好再骂他什么,便将刚从苏谨心身上换下来的血衣放入盆中,随后,端着盆走了出去。 那一盆血水,映在顾六公子的眸光,愈加殷红妖艳,触目惊心。 他颤抖地伸手抚上苏谨心的脸庞,眼中含泪,“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怀上孩子,更不该让你一个人来承担这份罪孽。将你一步步拉入这万劫不复的,是我,该承担这罪孽的,也该是我。” 顾六公子说到此,几度哽咽,他来迟了。若能早一步,他就能阻拦她,更可以救下他们无辜的孩子。 谨心,我还未告诉你,或许,我们也并非是真的堂兄妹。 但这一句话,顾六公子现在怎敢说出口,即使苏谨心此刻昏迷,他也还是怕,怕被她突然醒来听到,她又该将如何面对他们死去的孩子。 昏迷中,苏谨心痛得柳眉紧蹙,额上也冒着细细的汗珠。 “孩子,我的孩子……” 梦呓之语,虽是只字片语,但听在顾六公子耳中,却是撕裂般的痛,薄唇微启,他笑得苦涩,谨心,既然舍不得,又怎可狠得下心不要我们的孩子。 小心翼翼地掰开苏谨心紧握的素手,顾六公子将她手中的小药包取了出来,扔进了一旁的香炉内。 在睦州顾府,府中妻妾相斗,他就不止一次看到娘用红花,将爹的那些个姬妾腹中的孩子一一除掉,故而红花这味药,在他年幼之时,他就已经知道了它的药用。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不成器的姑爷 “谨心,日后你休想再骗过我了。”这个狠心的女子,怀了孩子却不告诉他,为了不让他有负罪感,竟瞒着他私自决定了孩子的去留,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这样做反而会让他更加痛不欲生,在她眼里,难道他真的就这么没用吗,需要靠她一个女子来保护他,顾六公子俊美如俦的脸上尽是掩不住的悲伤,倾身近前,他低头吻在了苏谨心紧蹙的眉间,极尽温柔,也极尽缱绻。 吱呀一声,房门再次打开。 “邢大娘,这里。”林氏这次进来时,是带了一个较年长的妇人,衣着朴素,身形消瘦,是临安城西街一带远近闻名的稳婆。 因这位邢大娘平日都是给临安城的世家望族府上的夫人、少夫人接生,包括那些夫人、少夫人小产时,也是经邢大娘之手,故而寻常小门小户的人家是请不动这位大名鼎鼎的稳婆的,但好在林氏手中还有些值钱的首饰,那邢大娘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看这些玉镯、耳环的,便知这些东西价值不菲,当即就答应了,只是来到这处小院子,还是心里惊讶了下,能拿得出这么贵重首饰的苏夫人,竟然住在这么简陋的院子里,实在太奇怪了。 “贵府的小姐是如何小产的?”邢大娘踏进小院子,便以为这处的主人最多也是比普通百姓富足些,根本比不了临安城的那些世家望族,但现在,她走进了苏谨心住的闺房,她的眼就直了,这哪是一个小门小户人家小姐的闺房,名贵的玉石铺地,并凿出一片片的莲花,细碎的小珠子串成了珠帘,官窑产的青天瓷釉,就像不要钱似的,比比皆是,钱家算是临安城的一大世家了吧,但钱夫人的房中也就只有一两件官窑产的青天瓷釉,那钱夫人还当宝贝似的,供在一旁不让人碰一下,还吹说是如何如何的稀有珍贵,没有身份的人家根本就别想拥有,可若让钱夫人看到这位苏小姐房中的青天瓷釉,不知会怎么想,呵呵,邢大娘越看越两眼发亮,我的天,那琉璃灯盏是用金子镀的吧,可真舍得,还有这桌椅茶具,一看就是最上等的,与那云家相差不了多少。 珠帘掀开,邢大娘便看到了躺在床榻上正昏迷的女子。 临安城才貌双全的世家小姐,邢大娘几乎都见过了,但对于苏谨心,邢大娘想了半日也想不出她是哪家的小姐,或许是刚搬来的吧,毕竟这临安姓苏的世家,也是这么一家,而苏家几个月前就被刘知府查封了,再说苏谨心几个姐妹,邢大娘也听说了,大小姐苏谨妍如今是云家大公子的姬妾,二小姐苏谨心相貌平平还刻薄狠毒,三小姐苏谨怡胆小懦弱,若从年纪上比较,这位苏小姐与那位苏二小姐算是相近,但据说那位苏小姐长得连丫鬟都不如,可这位苏小姐,虽然她紧闭着双眸,脸色苍白,但她的容貌却是不凡的,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位苏二小姐,邢大娘思索了下,心道,可能是江南哪家的世家小姐,暂时来临安小住一段日子吧。 “邢大娘,让你看笑话了。”林氏面上带着尴尬的笑,并指着顾六公子道,“这就是我家不成器的姑爷,平日粗枝大叶的,还喜欢和那些下人厮混在一起,根本就不懂得如何照顾我女儿。” 在稳婆面前,林氏这么一说,就把苏谨心未出阁就怀了孩子的事给遮了过去,再怎么说一个女子还没嫁人就有了孩子,现在又小产了,本就是件丑事,而且还是件惊世骇俗的丑事,让人知道,是要被戳破脊梁骨指着骂的。 高傲如林氏,自然不愿被稳婆看低,说她教女无方,养出了个不守妇道的女儿。 邢大娘收了林氏不少的银子,这会儿又看到苏谨心房内奢华的摆设,也不敢小瞧了苏谨心,“夫人哪里的话,贵府的小姐还这般年轻,日后再想要个孩子还是很容易的。姑爷若不成器,有您这位岳母在,还怕他胡闹不成……” 话说到一半,邢大娘便忽然停下了,刚刚她是没仔细看顾六公子,只觉得这位苏家的姑爷穿着一件暗旧的粗布衣服,像个下人似的,也就附和林氏,跟着林氏一起说起了顾六公子的不是,但现在她走近了,也看清了顾六公子妖娆的俊容,当场愣住了,想不到这世上竟有如此俊美的少年郎。 嫣红的薄唇,鲜艳欲滴,令人垂涎。 邪魅勾魂的眸子,此时满目悲伤, 就连她一个老婆子看了都心疼不已。 看到她们过来,他抬眸扫了她们一眼,随后,仍依然半跪于床榻旁,不言不语。 都说云府的那位三公子是天上的谪仙,但这位公子一身的气度,却也不比那位云三公子差,邢大娘看得惊艳,回过神后,也知自己在林氏面前失了态,就自个儿打圆场道,“苏夫人真是好福气,有如此姑爷,怕是不会委屈小姐的。” 林氏本就是好面子的,邢大娘一夸赞,让林氏心下有了几分得意,那是自然,她女儿的眼光能差到哪里去。这么一想,林氏也就不怪顾六公子引诱她女儿,败坏她女儿名声的事了。 “还不让开,让邢大娘看看你娘子。”林氏想弥补对苏谨心的亏欠,对顾六公子,林氏也就爱屋及乌,把他当成了半子来教训,数落起来丝毫不留情,“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出去。还有,看看你自己身上穿得的,下人不像下人,公子不像公子的,成何体统,给我马上去换了。” 林氏的意思很明显,要和她女儿谨心在一起必须要正大光明的,偷偷摸摸的这般,她看不惯。 林氏不知道顾六公子还有另一个身份,所以,她骂他行事荒唐,骂他肆意妄为,顾六公子无法辩驳,只能苦涩地一笑,他何尝想委屈她,只是她与他的堂兄妹关系一日未查明,他便不能这么草率地娶了她,令她整日为他担惊受怕,一辈子活在惶惶不安之中。 第四百五十三章 粥糊了 林氏请稳婆过来,是要把苏谨心身体内未成形的孩子取出来,以保住苏谨心一命,顾六公子虽不愿离开,但也知道他留在这里是碍手碍脚的,顾六公子站起了身,朝林氏作揖,并顺着林氏刚刚的话道,“娘,毓儿就在门外,您有事喊我。” “去吧。”毓儿这孩子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品性德行与他那个娘全然不同,谨心若跟了他,一则亲上加亲,二则大姑奶奶好歹是苏家人,不至于刻薄了自己的侄女而便宜了外人,林氏暗暗想着,就愈加坚定了苏谨心嫁给顾六公子才是最好归宿的想法。 走了几步,顾六公子便又听到苏谨心在昏迷中发出的低低的梦呓声,虽然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但他还是听到了,她在说,“顾小六,对不起,对不起……” 谨心,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顾六公子眸光黯淡,想到她为了和他在一起,每日活在煎熬之中,步步如履薄冰,想到她为了顾全他的安危,生生舍弃了他们的孩子,顾六公子的心就在滴血,谨心,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我,我来迟了。 走出房门,顾六公子才一转身,便听到了巧兰的一声惊叫,“表少爷!你……” 余下的话,因被展让一手捂住了嘴,巧兰没法说出来,只是哭得红肿的小眼却是又惊又喜,表少爷没死,怪不得这个张叔知道那么多事,原来表少爷就是张叔,张叔就是表少爷。 “小声点,莫惊扰了苏二小姐。”展让放开了巧兰,告诫道。 巧兰乖巧的点头,只要有表少爷在,苏家一定会没事的。 “公子爷,苏天华走了。”展鹏拿着一封书信,气冲冲地禀报道。 顾六公子取出信,看了眼,道,“走了也好。” 若不是这个苏天华暗中告密,那云澈怎会来得这么快,他现在走怕是没脸见谨心吧。 苏天华的本性并不坏,肯帮云澈,也是为了苏家,顾六公子握紧了手中的信,将它揉成一团,看在谨心的份上,他可以饶过苏天华,但云澈,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天色渐黑,小院子里的灯笼一盏盏地挂了起来。 苏谨心怕黑,顾六公子是知道的,所以,一个小小的院子,几乎是每隔两三步便是一盏灯笼,一眼望去,灯火摇曳,将整个小院子照得如同白昼,火红一片。 “邢大娘,辛苦你了。”林氏亲自将邢大娘送到大门外,随后,又塞给了邢大娘一锭银子,叮嘱道,“我女儿小产之事,希望邢大娘不要外传。” 邢大娘平日出入那些世家望族,也知道这等事对于那些有名望的人家来说,是三缄其口的,故而林氏稍微一提,她就懂了,“老妇知道,苏夫人不必多言。”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事她懂得的。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亥时初,苏谨心终于醒了过来。 林氏欢欢喜喜地端着一小碗白米粥来到苏谨心床榻前,笑着讨好道,“谨心,这是娘亲手为你做的,你尝尝。” 苏谨心在巧兰的服侍下慢慢地将后背靠在软枕上,半坐半躺于床榻,却不看林氏一眼,林氏的突然示好,对她而言,是可笑的,也是讽刺的,十多年了,林氏这个亲娘一直对她不管不问,甚至是漠视她的生死,如今良心上过不去了,想要弥补她,难道她就非得接受吗。 林氏老脸一红,有些尴尬。 “二小姐,您未用晚膳,多少还是吃点吧。”夫人再怎么不是,那也是二小姐的亲娘啊,巧兰忙开口帮林氏说了几句话,“夫人是真心悔改的,二小姐,您就原谅夫人吧。” “谨心,娘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娘好不好,我们母女两重新开始,以后娘会好好照顾你的。”林氏说着说着,潸然泪下,若她是谨心,定也不会原谅这么个不负责任的娘,生了她,却不管她,让年幼的她一个人在府里自生自灭。 苏谨心不冷不淡道,“可谨心只是个女儿身,帮不了娘什么。” 林氏重男轻女,一心只扑在儿子身上,为此曾挑明对苏谨心说她是个女儿身,将来无法继承家业,说她没用,此事若换做别的女子,看到亲娘哭着忏悔,多半会心软的吧,但苏二小姐不会,她不仅记仇,还小心眼,当日的话,她现在原原本本地还给了林氏,只把林氏羞愧地无地自容。 “是娘被鬼迷了心窍,为了跟那几个贱人争你爹,而忽略了你,现在,娘的报应来了。你的那个爹,根本就不是娘当日想嫁的男子,娘这一辈子,争来争去,到最后却争了个笑话。”林氏边说边流泪,端庄的脸上尽是悔恨交加,“是娘活该,娘活该啊。” 当年林氏真正喜欢的苏二爷,却阴错阳差嫁给了她爹苏老爷,如今真相大白,林氏怕是悔到肠子都青了,心里也定不会好过,这样的报应,确实是足够林氏一生痛苦,苏谨心想到此,脸上的愠色也就少了几分。 “谨心,你不认我这个娘可以,但你先把这碗粥喝了,你现在身子虚,千万别拿这个折磨自己,也折磨娘啊。”林氏如今哪敢轻易惹怒这个女儿,好言好语劝着,苏谨心说什么就什么,林氏丝毫不敢还嘴,还不停地认错,卑微地不能再卑微。 巧兰本想再帮着林氏在苏谨心面前说几句好话,但却被顾六公子用眼神制止了,顾六公子伸手端过林氏手中的碗,舀了一勺白米粥,放在嘴边吹了吹,递到了苏谨心的跟前。 苏谨心气归气,但顾六公子的面子,她还是给的。 瞥了眼白米粥,苏谨心嫌弃道,“粥糊了。” 林氏自小就养尊处优,哪下过厨房,嫁给苏老爷之后,她又是苏家的当家主母,更无须下厨房,算起来,她会做的只是她儿子苏天翊喜欢吃的那几样,而后林氏这一疯,又是隔了大半年,手艺自然生疏,简简单单的白米粥,可能是煮得太久了,锅底有些糊了,但她都是挑最上层不糊的粥给苏谨心盛了一碗,可嗅觉敏锐的苏谨心,还是闻到了。 林氏羞愧难当,搓了搓手,道,“娘再去重做,你先吃点别的垫垫肚子,娘做得很快的,很快的……” 第四百五十四章 有你,足矣 林氏的这顿粥,来来回回煮了不止十次,每次都是被苏谨心用不同的借口打发去重做,此事若搁在以前,依林氏高傲的性子,早发火了,哪轮得上苏谨心这个当女儿的对她指手画脚,还摆脸色给她看,可如今,林氏早已不是当日的林氏,或许,有些人大病之后总会想通什么,林氏就是这样,疯疯癫癫了大半年,一清醒过来,便犹如脱胎换骨,像变了个人似的,万事都看开了,也不再强求什么。 “谨心,怎么样?”这是林氏第十一次端上白米粥,经过了前十次煮粥的失败,到了第十一次,其实这白米粥已经香飘四溢,无论是火候,还是味道,几乎都让人挑不出半分的毛病,但林氏还是一脸紧张地问苏谨心,生怕她的这个女儿再次拒绝喝她煮的粥。 折腾了林氏近一个时辰,苏谨心的气也早已消了,她看着林氏端着一小碗白米粥诚惶诚恐地站在她面前,苏谨心不禁觉得好笑,许是见惯了以前林氏的趾高气扬,这会儿林氏成了卑微的模样,她还真是不适应。 说起来,她与林氏的恩怨,虽不是苦大仇深,但也积压了两世,要她一下子敞开心扉,真正地接纳林氏这个亲娘,她恐怕也没这么快做到,然而她毕竟是林氏怀胎十月生下来的,纵使林氏昔日厌恶她,但对她的生养之恩,是无法磨灭的,林氏生了她的这个事实,她不认也不行。 “别为难三舅母了,来,张嘴。”顾六公子将银勺内的粥吹凉,放在苏谨心的嘴边,苏谨心赌气地摇头,顾六公子就目光灼灼地盯着苏谨心,直盯着苏谨心面颊发烫,不得不顺从地张了嘴,将银勺内的粥含在了嘴里。 “好。好。”林氏看到苏谨心吃了一小口她煮得粥,眼中泪光闪闪,高兴得语无伦次,连连说了两个‘好’字,便不知再说什么了。 吃了第一口,苏谨心便没有再吃第二口,顾六公子也不愿逼她吃,只能将粥放在了一边。 “夜色也深了,毓儿,好好照顾谨心。”林氏也识趣,看苏谨心脸色虚弱,似乎是强撑着与她周旋,便不敢再留在这里惹自己这个女儿生厌。 临走时,林氏有几分恋恋不舍,欲言又止,但见苏谨心都不搭理她,就落寞地走了。 “二小姐,表少爷,奴婢告退。”林氏一走,巧兰也跟着行礼,扶着林氏走出了苏谨心的屋子。 等房门关上,珠帘静静地垂下,屋子内也就只剩下了苏谨心与顾六公子两人。 房内的琉璃灯盏照得满室生辉,也照在了顾六公子如墨的长发上,愈加显得他倾城绝美,如同画中走来,不似凡尘中人。 苏谨心看着他,泪眼迷离,又模糊了双眼。 “若不想原谅三舅母,那就不原谅吧。”顾六公子伸手去握苏谨心的柔荑,心疼道,这个口是心非的女子,嘴上虽然刻薄,不愿理睬三舅母,但三舅母第一次煮得糊了的粥,她却趁三舅母再去煮第二次粥的时候全喝了。 “她始终是我的亲娘,不原谅又能如何。虽然她第一次煮的粥糊了难以下咽,但十几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煮粥给我喝,”苏谨心说着说着又泪盈眼睫,“我自小虽有亲娘,但却与没有娘一样,一年到头,我几乎见她的面屈指可数,久而久之,哪怕远远的望着她,我还是害怕。”她苏谨心已经习惯了没有亲娘,而且她也不稀罕林氏这个亲娘,有些伤害一旦造成,要想弥补回来,真的很难。 “慢慢来,别逼自己。”顾六公子倾身,抱住了她。 苏谨心嗯的应了声,随后道,“下面冷,你也上来吧。” 顾六公子闻了闻自己的衣服,尴尬道,“我这一身衣服脏,等我先去洗个澡,换一身衣服过来。” “顾小六。”苏谨心一手拉住他,“别走。”不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屋子里,她怕黑,更怕一闭上眼看到那死去的孩子来找她,她不是个尽责的娘亲,明明她有机会保住这个孩子,但她却因为害怕这份罪孽,而选择了将孩子送上黄泉。 苏谨心虚弱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着,素手也在发抖,顾六公子哪敢离开她半步,忙脱了身上的粗布衣服,掀开锦被,躺了进去,将苏谨心拥在了怀里。 苏谨心倚在顾六公子的身前,素手紧拽着顾六公子的衣襟。 “你何时回来的?”淡淡的笑意,却掩不住满身的疲惫。 顾六公子眼中沉痛,“谨心,对不起,我来晚了。”若他能早一步,早一步,他们的孩子或许应该还在。 苏谨心摇头,并将双指捂在了顾六公子的薄唇上,“对我来说,你活着,比什么都好。” “苏谨心,我不准你以后再这么做!”顾六公子拿开她的素手,直直地看着苏谨心,妖娆的俊容一片肃然,“你听着,我是你的男人,你有什么事必须先告诉我,天大的事,都由我替你顶着,我知道你心思缜密,就算没有我依然可以把事情解决,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今日的事,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会死的,是被你苏谨心这个狠心的女子逼死的!” 从未见顾六公子这般气急败坏过,想骂苏谨心,似乎又舍不得,但不骂她,说得轻了,似乎又怕她没听进去,说了等于没说,这言辞的拿捏还有说话的语气,仿佛是练过了好几次才有了这效果,苏谨心心中动容,这世间能把她放在心尖上,捧在手心里的,也就只有他一个顾小六了。 “顾小六,我好困。”顾六公子在絮絮叨叨地教训她时,苏谨心用含着泪的清眸,委屈地看着他,盈盈目光,楚楚柔姿,顾六公子即使心里准备了千万条日后不许她这样不许她那样,也只能罢休。 “睡吧。”顾六公子小心地服侍着苏谨心躺下,并替她掖好了被子。 苏谨心蜷缩在顾六公子的怀中,紧紧地靠着他,感受他温热的气息,不由得,便又默默流了泪。 天知道,她多么想要一个属于他的孩子,可偏偏却不能要。 想到孩子,苏谨心的素手抚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几个时辰之前,他们的孩子还好端端地待在那里,与她血脉相连,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就仿佛像做了一个梦,梦醒后,便是一场空欢喜。 夜色静谧,烛火渐渐地暗了。 苏谨心闭着眼躺在顾六公子的怀中,她不知道自己最后是何时睡去的,只知道她每次一轻微的举动,他都紧张不已。 她知道,她未睡,他就不敢先睡去。 所以,她便只能装睡,及至听到了他一阵阵的鼻鼾声,她才睁开了眼。 素手抚上了顾六公子妖魅的容颜,苏谨心暗暗心道,顾小六,有你,足矣。 到了第二日,当苏谨心自睡梦中醒来时,便看到了顾六公子的那双满含深情的眸子,而顾六公子发现她醒了,亦眸光加深,与她对望。 这一世,最幸福的莫过于,他与她相拥而眠,醒来时,她依然还在他怀中。 “谨心。”顾六公子情动,在苏谨心的丹唇上浅浅地吻了下去,如蜻蜓点水,触碰一下便放开了她。 休息了一晚,苏谨心的脸色稍微有了好转,唇上也有了几分血色。 咚咚咚…… 房门外,三声轻轻的叩门声。 苏谨心苦笑地打趣道,“苏夫人又来大献殷勤了。” “你呀。”顾六公子无奈,翻身下床,披了外袍前去开门。 “毓儿,谨心醒了吗?”天未大亮,林氏就早早地起来做早膳,做好了早膳,她又亲自端过来给苏谨心吃。 苏谨心小产,身子虚,正是需要大补的时候。 林氏是生过孩子的,自然也知道女子该如何调养才能尽快恢复身子。 苏谨心对林氏是心结难解,顾六公子也不想擅作主张让林氏走进屋子,他为难地看了苏谨心一眼,见苏谨心眼中淡淡,既不赞同也不反对,顾六公子估计着这女子可能是嘴硬心软,昨晚她连最难吃的糊了的粥都喝了,只怕心里是已经有几分原谅三舅母了,就是碍于面子,不肯低头而已。 “三舅母,您进来吧。我去换身衣服。”顾六公子引着林氏进屋后,自己却跑了出去。 远远的,顾六公子依稀听到林氏进了苏谨心的床榻前,喊了一声‘谨心,我的好女儿。’,而苏谨心却故意回了她一句‘苏夫人。’ 顾六公子接着走了几步,忽然,有两道人影便不分先后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公子爷,小的有要事禀报。”展让持剑,笑嘻嘻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那位梁侯爷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确定?”顾六公子狐疑道,云澈一身武功,平日也没见他有什么病的,怎么说病就病。 “错不了,云老太爷连夜把临安城所有的大夫都请进云府了。”展鹏也笑得幸灾乐祸,“公子爷,如此天赐良机,我们可千万别浪费啊。” “确实是个好时机。”但不是天赐的,而是她用他们的孩子换来的。只是这个代价,实在太大。顾六公子握紧了大手,云澈,你以为我放弃了大理寺卿的位子,就没法再对付你了吗,错了,我们之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四百五十五章 一身名利,再也洗不清 这三日,很平静。 但虽如此,苏谨心躺在床上的这三日,也是担惊受怕了三日,因为云公子曾说过三日后他会派人来接她进府,正式纳她为妾。自古娶妻都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但纳妾就随意了,一顶小轿从偏门抬入,要多轻贱就有多轻贱,苏谨心活了两世,自然不愿意接受这份屈辱,若云澈真的派人来,她便是一死也不会妥协的,可三日平静地过去了,云公子依然没有派人来。期间,顾六公子也劝过苏谨心,要她安心养身子,但苏谨心对顾六公子一直都是她护着他,哪想过其实顾六公子根本不需要她来保护,顾六公子之所以事事落于下风,那不过是他真的很懒,懒得动脑子,懒得算计,更懒得跟苏谨心解释,当日不解释,这会儿顾六公子就更不敢解释了,他这个昔日的苏大人,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到了第四日,这个小院子附近依然平静如常,苏谨心这才相信了庶姐苏谨妍暗中传给她的消息,云澈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云澈这一病,自然也就让她逃过了一劫。 这一日,外边天清气爽,苏谨心拖着虚弱的身子,一步步地走出房门。 不远处,一袭紫色锦袍的顾六公子挽着袖口,正在给葡萄架上的葡萄花浇水,他腰玄一枚缀着流苏的玉佩,脚踏绣着云纹的绸鞋,如墨的长发只用一支玉簪子束起,而散落的几缕恰掠过他俊美的脸庞,遮住了他勾魂夺魄的眸子。 公子如妖似魅,却是世无双。 “顾小六。” 苏谨心轻轻地喊了一声他,却惊得顾六公子忙扔了手中浇花的葫芦瓢,转头,无奈地瞪着她道,“身子还未大好,怎么就下床了。” 责备的言语,却是带着满满的心疼。 三步并做两步上前,顾六公子扶住了她,“放心,当日你种下的葡萄,我会把它当祖宗似的好好供着它的。” “哪有人这么不敬重自己的祖先的,真是个不孝子孙。”苏谨心话一出口,自然,也就想到了自己和顾六公子同是苏家的子孙,免不得又是一阵黯然神伤。 “苏二小姐,您可别不信,公子爷说得可是真的,这浇葡萄花的水是最上等的茶叶水。” 展让沾沾自喜地刚一说完,苏谨心就哭笑不得地看着顾六公子,“你花这么多银子买了茶叶,又买了水,为的就是来浇葡萄花。” 这个娇贵公子,果然是败家,怪不得大姑母敛财多年,又常常上苏家打秋风,到头来却还是攒不下银子,有这么一个败家的儿子在,赚得银子远没有他花的快,苏谨心暗暗下了决心,若日后她跟他在一起生活,决不能给他太多的银子,否则,这银子还未赚到,就先让他败光了。 “这是林昭昀告诉我的法子,他是神医,包治百病,这百病之中,当然也包括这些花草树木了。”末了,顾六公子还无辜地加一句,“你就算不信我,也该信他啊。” 苏谨心一阵好笑,“尽是歪理。” 两人玩笑了一会儿,苏谨心便问道,“你可打听清楚了,我们苏家的案子真的是明日开审。” 苏家的这宗大案,一拖再拖,连拖了好几个月,就是迟迟不受理。 临安刘知府也是为难,他为官一向刚正不阿,更不会对权贵低头哈腰,但此次下令要他办苏家案子的,不是别人,正是令天下贪官污吏闻风丧胆的淳安侯梁谦烨,当然,苏家身为皇商,得了朝廷的眷顾,却不思报效朝廷尽心种植茶树,反而只想着敷衍,以次充好,梁侯爷将他们苏家查封,也是维护朝廷法度,并没有做错。刘知府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办法,毕竟这苏家上交贡茶的日子还未到,就这么治了苏家的罪,岂不说明他滥用刑法,冤枉了苏家,再说梁侯爷只是要他查封苏家,并没有说如何处置苏家,于是,也就只能这么拖着,等拖到了苏家上贡新茶的日子,这苏家的罪也算真正的落实了。 但也不知怎么的,本该是陷入僵局的这个苏家案子,刘知府在没有接到梁侯爷指示下,他便要审理了。 苏谨心得知这个消息,是刘芮偷偷跑来告诉她的。 刘芮与刘淑静兄妹俩,在苏谨心未离开临安前,就素来与苏谨心交情匪浅,刘淑静更是对苏谨心言听计从,一直师父师父的喊着苏谨心,苏谨心感激刘淑静这个知府小姐的真心相待,但凡自己所长的,也倾囊相授。 至于顾六公子这边,有展让、展鹏兄弟两,这兄弟两一向大大咧咧的,藏不住话,苏谨心随便一问,马上就能从他们嘴里套出来,等苏谨心知道了,顾六公子那里也只能一五一十地在苏谨心面前坦白了。 “是明日。我会派人去盯着,不会出事的。”顾六公子也不想苏谨心再费神这些事,但苏谨心的性子固执,他拿她没辙,再说说谎骗她,他还未开口,她就一眼识破了,教他还怎么骗,这女子太聪明,果然只有认栽的份。 苏谨心略一沉思,朝廷要的是贡茶,只要交出贡茶,苏家也就没事了,但问题是,现在让他们上哪里去找这上等的西湖龙井茶。就算找到了,这贡茶又不是个小数目,那些小门小户采来的茶叶能有多少,与朝廷所要的,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顾六公子对苏谨心的心事了如指掌,他扶着她,边走边道,“据我所知,当日与苏家争夺皇商之名的还有两家,秦家与钱家。” 话未完,苏谨心便眼中闪过一道惊喜,“你是说那两家可能偷偷种了新茶。”是啊,她怎么忘了,秦家与钱家一直跟苏家作对,三番五次地陷害苏家,等苏家的皇商之名除了,他们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有机会当皇商了。苏家种新茶,身为临安城三大茶叶世家之中的秦家与钱家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什么都不种呢。 若苏家向秦家与钱家借新茶,凑够了朝廷所要的数量,这场祸事也就能避免了。 苏谨心想到了解决办法,心中松了口气,但一想到秦家与钱家,苏谨心又头痛了,且不说苏家与这两家世代有仇,年年庄上有茶农打架的事发生,就是她现在握有的银子,加上存在梁孟臣钱庄内的银子,也不够买下那些茶叶的,而且那两家知道她要买,保不准漫天要价,要狠狠敲她一笔。 难道真的要动用老太爷留下的那笔巨额银子? 苏谨心犯了难,依顾小六与秦怀显的兄弟情分,她也就只有一半的胜算,这秦怀显虽然是秦家的二爷,但秦家当家的是秦大公子,秦怀显根本就没有插手的份,而且顾小六已不能再打着苏大人的名号招摇过市,免得招来杀生之祸。 “我说过,万事有我。”顾六公子伸手,将苏谨心紧蹙的柳眉抚平,“伯言的大哥秦兆显,为人是吝啬了些,但对自己的二弟一直疼爱有加,伯言如今去了京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倘若我们告诉他,要想让伯言早些回来,就必须要拿上等的茶叶去京师打通关系,你说他会同意吗。” 京师王侯贵胄,最爱附庸风雅,品茗饮茶每日必不可少,偶尔还喜欢斗茶。顾六公子这么一提议,苏谨心就笑着道,“秦怀显对你这个顾六哥可是忠心耿耿的,若让他知道你利用他来逼他大哥拿出茶叶,怕是会气得从京师回来吧。” 苏谨心是何等的聪明,顾六公子短短一番话,苏谨心就猜到了顾六公子的意图,只要秦兆显肯拿出新茶,那么他们就可以查到那秦家将新茶种到了哪儿,如此顺藤摸瓜,要想偷秦家的新茶,也就非难事了。 “他不会知道的。”顾六公子眼中自信,伯言一旦上京师,就是日后的大理寺卿,要想回来,必然不可能,再说以伯言的才干与果决,那些朝中的老臣还不整日要到皇上面前哭诉,而他最了解皇上的性子,越是文武百官不喜的官员,他就越要提拔,到时那些老臣见哭诉无用,就会联合鲁国公一起对抗伯言。 就这是朝局,永不消停的你争我斗。即便少了他,一样斗得你死我活。 “事不宜迟,那我们一起去找秦兆显。”苏谨心催促道。 若是往日,顾六公子必然不会让苏谨心这么虚弱的身子跟着他一起东奔西跑,但经过苏谨心小产这件事,他现在走哪里都会带着苏谨心,拦腰抱起她,顾六公子宠溺道,“我们走。”当了苏大人这么久,他怎么可能一点家底都没有存下,那江南的官员,面上虽说都是听命于淳安侯,但他暗中偷换的也不少。 顾六公子慵懒的眸子忽然一敛,那藏在眸底的嗜血之气,便再也无法压制,云澈要这江南平静,但他,就偏要搅乱这梁侯爷一手治下的江南。 只是想到当年教他写字的恩师,顾六公子眼中又带了几分愧疚,一手字,他博得了皇上的圣宠,也赢得了江南一字千金的盛名,但却是辱没了师门,一入繁华,沾了一身的名利,从此再也洗不清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只是借一下,将来我会还的 看到苏谨心与顾六公子你一言我一语地算计着,说话说三分藏七分,站在一旁的展让和展鹏兄弟两就快哭了,苏二小姐和公子爷到底在说什么啊,为何他们一点都听不懂。一个懒散却又谋略过人的公子爷就已经难以对付了,如今再加一个狡猾而又黑心的苏二小姐,天,还让不让人活了,他们这一去秦家,岂不要把秦家搜刮地连渣都不剩了。 此次秦家之行,一切如顾六公子所料,秦兆显一得知自己的二弟秦怀显得罪了京师的权贵,吓得当即把府中珍藏的所有名贵的字画和古玩,再加今年刚采摘的新茶,全部送到了顾六公子的面前,哭着求着要让顾六公子收下,顾六公子自然来者不拒,这秦兆显是临安城出了名的吝啬公子,到他手里的东西,从来都只有进没有出,更别提让人从他手里抠出一点来,但今日,在顾六公子威逼利诱下,这位出了名吝啬的秦大公子居然一掷千金,这不仅吓呆了秦家的下人,也吓坏了秦大少夫人。 “夫君,二弟一向行踪不定,这人会不会是打着二弟的名号来讹我们秦家的银子。”秦大少夫人与秦兆显一样,也是出了名的斤斤计较,府里克扣丫鬟、仆妇、家丁们的月钱,府外与那些世家的少夫人打马吊时也是能赖则赖,在临安城,这秦大少夫人的名声并不太好,但秦家是秦兆显掌家,秦大少夫人上头也没有公爹婆婆的,秦兆显平日忙着做生意,哪有空管秦家府内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此一来,只要秦大少夫人把秦兆显服侍地妥妥帖帖,她这个秦大少夫人在府中横着走也没有敢说。 但顾六公子狡猾,他在秦兆显面前,不仅能一一道出秦怀显平日的生活习性,和所结交的朋友,还把远在京师的那些权贵不差分毫地说出,即便如在生意场上老奸巨猾的秦兆显,也丝毫没有对顾六公子有所怀疑,当然,他也无从怀疑,顾六公子本就是当做大理寺卿,对京师王侯贵胄哪能不了解的一清二楚,而他与那些王侯权贵打交道,一般都是让秦怀显出面,自然而然,秦怀显与那些王侯权贵之间的恩怨数都数不清,故而顾六公子只需随便说一件,就是铁一般的事实存在,秦兆显要想不信也难。 秦兆显不悦地横了秦大少夫人一眼,“妇人之见。”秦家若能用银子解决此事,花钱消灾,怎么算都是值得的。 可拿出那么多的银子,秦大少夫人心疼啊,她看着展让、展鹏兄弟两一人抱着一个木匣子,里面装的都是一锭锭的金元宝,不禁埋怨秦兆显,亲兄弟都要明算账,这二弟秦怀显住在他们府上,吃他们的,用他们的,如今人不见了,还得花大笔的银子去救他,日后这二弟不把这些银子还回来,她绝不会罢休。 偌大的秦家,秦兆显就一个二弟秦怀显,他心疼银子是心疼,但一想到二弟秦怀显在京师受苦,便求着顾六公子道,“我二弟就拜托顾兄了,若这些新茶不够,我等会儿派人到庄上去重新摘些,只要能救出二弟,什么代价秦家都可以接受。” 顾六公子正巴不得秦兆显说这句话,点头道,“也好。”他与秦怀显一起同生共死这么多年,也常听秦怀显提到自己的大哥秦兆显,是如何如何的吝啬,如何如何的一毛不拔,如何只顾着赚银子而不管他,可现在秦兆显为了救秦怀显这个二弟,却舍得花这么多银子,顾六公子暗暗感慨道,伯言有这般大哥,确实是福气。 “秦兄,今日你拿出了这些,他日令弟伯言必定会百倍、千倍地还给你。” 顾六公子说得意味深长,而且他说得也并非是假话,皇上素来是喜爱字画的,秦怀显跟了他多年,临摹他的字体对秦怀显来说轻而易举,但秦怀显却从不在他面前露出半点的破绽,可能是怕他生气吧,再说以秦怀显的手段,要当上大理寺卿,也不是不可能,到时秦家出了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官,这等光宗耀祖的事,可比今日秦兆显拿出的这些银子不知多了多少。 展让听得汗颜,公子爷,您拿了秦家的银子,还要让二爷来还,可二爷也姓秦啊,算来算去,都是您在坑秦家的银子,不厚道,太不厚道了。 “秦兄,告辞。”顾六公子见秦兆显已上钩,便不再久留。 可怜秦大公子,被顾六公子坑了银子,还念着顾六公子好,一个劲地道谢,并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秦家绝对配合,只听得展让、展鹏兄弟两心里笑得快憋出内伤,秦大公子,您再配合下去,别说那新茶不保,就连这秦家也会被公子爷搜刮得彻底。 而顾六公子却仍一本正经地与秦兆显寒暄道,“别送了秦兄,不出一个月,令弟伯言必然会有消息的。”算着日子,伯言一行人也该到济南府了,济南府通往京师的官道,一路畅通,要不了多久,他这个苏大人的死讯就该传遍天下了。 出了秦府,顾六公子跳上马车,马车内,苏谨心正虚弱地靠在青花枕上,一看到顾六公子回来,清眸扫了他一眼,微斥道,“我们要的是茶叶,你拿他们秦家银子做什么。” 这口气,就像是在教训一个顽劣的稚子。 顾六公子也不生气,摆出无辜的神色,摊手道,“你我现在都落魄成这样了,再不想些法子赚点银子,明日我们一大家子就该喝西北风了。” 顾六公子眼角带笑,大手一伸,将苏谨心揽在了怀中,醉人般的声音,带着魅惑,“只是借一下,将来我会还的。” 至于是谁来还,顾六公子就没有说了,但苏谨心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这让顾六公子心中松了一口气,若再被她问下去,他就真的要自己去还银子了。 苏谨心倚在顾六公子身前,沉思道,“当务之急,是要盯紧秦家,把秦家的那些个秘密种植新茶的山庄找出来,随后,我们再想个法子,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些新茶摘回来。” 几千株、上万株的新茶可不是个小数目,那些茶农要摘,也要摘个十天半个月,可现在他们只有一晚的时间,怎么可能凑得起朝廷所需的那些贡茶的数目,不止苏谨心犯了难,就连顾六公子也眉头紧锁。 “既然采不完,那我们就慢慢采摘。”顾六公子将头枕在苏谨心的脖颈间,艳如桃瓣的眸子半闭半阖,“最后如何,就看苏家的造化了。” “大不了让苏老爷抵命。”明明苏家已不再如老太爷在世时那般风光,苏老爷还打肿脸充胖子,硬要去抢这个皇商之名,现在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人家云公子随手使个计,毁了苏家上万株的新茶,苏家就一败涂地,满门牵连。想到苏老爷,苏谨心就满肚子气,她凭什么要救苏老爷,除了是他爹,那个男子根本就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恶徒,卑鄙无耻,还草菅人命。 “倒也不错。”苏谨心也就随口一说,但顾六公子却认真了,“三舅父我们就别救了,让他老死牢中,死后再向二伯忏悔去。” 看着顾六公子难得的郑重其事,也不像平日的玩世不恭,苏谨心心中一怔,这一刻的顾小六,他眉眼深邃,言语虽是玩笑,但细细听来,却也让她听出了其中的大有深意,弃苏老爷而保全局。 这是最好的法子,也是对苏家,对她,对顾小六,对林氏一个最好的交代。 “公子爷,钱府到了。”马车停在了钱府的门前,展让、展鹏兄弟两持剑跳下了马车,恭敬地站在一旁。 秦家的新茶有了着落,但要找到钱家新茶所种的地方,就只能找钱夫人了。 苏谨心伸手,替顾六公子整了整衣襟,随后,又重新为他束发。 “据闻钱夫人早年丧夫,这些年虽然寡居,但私底下却养了不少的男宠,你等会儿见了她,小心应付着,莫让她占了便宜。”以他的相貌,那钱夫人看到了,定然是满心欢喜,到时别说茶叶,就是钱夫人自己也会倒贴上来。 让顾六公子去见钱夫人,苏谨心哪能放心,细细叮嘱了几遍,直到顾六公子再三保证不会让钱夫人碰到他,她才肯让顾六公子下马车。 “苏二小姐请放心,公子爷是您的,若钱夫人敢碰公子爷,展鹏必然会在钱夫人碰公子爷之前剁了那钱夫人的手。”顾六公子进了钱府,只带了展鹏,留下展让保护坐在马车内的苏谨心。 苏谨心被展让说得面红耳赤,佯装生气道,“依本小姐看,你家公子爷一见美人就腿软,说不准看到风韵犹存的钱夫人投怀送抱,就不想出来了。” 正说着,展让就忽然叫道,“苏二小姐,您看,公子爷出来了。”真快啊,进钱府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把钱夫人搞定了,真不愧是公子爷。 咦,公子爷的袖口怎么被撕破了。 似乎是逃出来的。 “公子爷,难不成真被苏二小姐说中了,钱夫人对您投怀送抱。”展让偷笑道。 被一个年约中旬的风骚妇人缠上,顾六公子气得全身都在发抖,他踹了展让一脚,跳上马车,催促道,“赶紧走。”若不是为了谨心,他才不会去见什么钱夫人。 苏谨心见顾六公子俊颜染怒,气得不轻,也当即猜到了,钱家的这对母女也算得上是极品,钱悦性子泼辣,整日手拿鞭子与府中的家丁下人厮混在一起,而钱夫人,更是耐不住寂寞,男宠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她房里送,若非钱老爷死得早,只怕气都要气死了。 “等我们找到了钱家种新茶的地方,我们就……”苏谨心招手,对靠过来的顾六公子低声说了几句,顾六公子听了,暗暗称绝,但也忍不住心中想道,谨心这么动怒,莫非是在吃醋。 把秦家和钱家的新茶所种的山庄一一了解后,顾六公子便吩咐展让、展鹏一切照计划行事。 另一边,苏谨心也传了话给庶姐苏谨妍,只要她想法子拖住云澈一日,他们苏家就可以逃过此难。 苏谨妍肯帮苏谨心,全是看在那笔巨额银子的份上,苏谨心一时拿不出银子,就把顾六公子从秦家拿来的金子给了一半给苏谨妍,苏谨妍看到金子,便以为是那笔巨额银子的其中一部分,自然就照了苏谨心的意思去做。其实,也不必苏谨妍做什么,云公子那日被全身是血的苏谨心吓得犯了旧疾,头痛得厉害,云老太爷爱孙心切,又加云公子尊贵的身份,哪能让云公子再插手世间的事,直接一道令,云公子的那十八个暗卫纷纷出动,将云公子阻在了他自己的住处。 万事具备,苏家能不能翻案,就等明日的开堂审理了。 “谨心,明日,我们就可以回苏家了。”苏家再不是,也是生养她的地方,她不是个无情之人,虽然他知道她厌恶苏家的人,但她更厌恶在外漂泊,居无定所。顾六公子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地对苏谨心说道。 这般灼灼的目光,不禁让苏谨心迷了双眼,或许,早在一开始,她初见他的那刻,她就已经受了他的蛊惑吧。 回到暂时住的小院子时,林氏已在小院子的门外翘首期盼。 这个院子很安静,也让苏谨心很满意,可惜却在云公子的掌握之中。 于是,趁着天黑,苏谨心、顾六公子、林氏等人乘着马车离开了这个小院子,悄悄找了个离临安府衙近的客栈住下,明日苏家的案子开审,这样也方便她们明日到衙门喊冤。 辰时初,临安府衙外的鸣冤鼓咚得响起,而这一声声咚咚咚的鼓声,也引来了临安城百姓的驻足,他们好奇地围了过来,对着正在敲鸣冤鼓的苏谨心议论纷纷。 “这是谁家的小姐,怎么上衙门喊冤来了。” “看,她旁边不就是那位苏夫人吗,她不是疯了吗,怎么看着不像啊。” …… 刘知府今日审苏家的案子,说来也凑巧,今日也是刘夫人设宴款待临安城各个世家夫人的日子,等刘夫人知道后,想重新改个日子也不行了,毕竟设宴的日子早已定下,哪能说改就改,即便她是知府夫人,但那些世家也都是大有来头,轻易得罪不得。 这么一来,那些贵夫人乘轿经过临安府衙门前,便看到了站在府衙门外的林氏。 想当初,林氏是处州林家的嫡小姐,每次在众世家夫人聚首时,林氏都趾高气扬,从未将临安城的这些世家夫人放在眼里,故而,这些世家夫人明里暗里不知受了林氏多少气,这会儿看到林氏站在临安府衙门外,个个下了轿,跑过来对林氏冷嘲热讽。 “苏夫人,你怎么在这里啊。”一位世家夫人捂嘴笑道,“莫非是刚从牢中逃出来的?” “呀,那可是罪上加罪啊。”另一位世家夫人接着道。 “你们怎么忘了,苏夫人可是处州林家的嫡小姐,她的身份尊贵,自然也就可以免了牢狱之灾。” 呵哈哈…… 接着,在场的这些个世家夫人一阵哄然轻笑。 “几位夫人在知府衙门前喧哗,就不怕被刘大人抓起来,与我们苏家人关在一起。”看到林氏一脸尴尬又气得发抖的样子,苏谨心猛地一敲鸣冤鼓,咚得一声大响,吓得这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夫人个个花容失色,脸色惨白。 “哪来的丫头,放肆!”苏谨心恢复了容貌,有些世家夫人也就认不出她来了。 但看她与林氏长得相似,一双凤眸,清冷却又带着寒气,令人望而生畏,这些世家夫人就害怕了,有些心中暗暗想道,难道这就是苏家那位长相平平的二小姐,她回来了。 啊……忽然一声惨叫,那个斥骂苏谨心‘放肆’的世家夫人,也不知被什么打到了,整个人直直向前倾,然后就一下子跌在了地上,而且是当着所有世家夫人,还有远处围观的临安城的百姓之面,毫无形象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 围观的百姓大笑,笑得大声,也笑得那跌在地上的世家夫人恨不得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想她一个出身高贵的夫人,竟然被一群下贱的百姓笑,日后她还怎么抬头见人。 刘夫人的贴身丫鬟一见情形不对,忙将这些个世家夫人往内宅引,“各位夫人,往这边走。” “走,快走。”那跌到地上的世家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爬起身,慌慌张张地,低头走进了知府衙门的内宅。 有了前车之鉴,剩下的那些世家夫人也不敢再取笑林氏和苏谨心了,对这些世家夫人而言,她们的脸面是最重要的,为了讥笑林氏而再闹出别的事,她们得不偿失,再说,苏家的案子等会儿开审,她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在内宅等消息,何须和那些低贱的百姓一样,站在公堂之外,自降身份。 升堂! 威武……! 三下重重的惊堂木拍下,一身官袍的刘知府高坐在了公堂之上,威严道,“将击鼓之人带上来。”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为苏家翻案 今日,临安府衙朱红色大门打开,府门前站满了前来围观的当地百姓。这些百姓来得及时,仿佛是一下子涌过来,将临安府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顾六公子被苏谨心三令五申地留在了马车内,一脸的哀怨,他半眯着眸子,慵懒而又邪魅,车帘刚掀开一角,展鹏就道,“公子爷,苏二小姐说了,您不准出去。” “混账,你是听她的,还是听本公子的。”顾六公子怒道。 展鹏委屈道,“自然是听公子爷您的。” 嗯。顾六公子听了,稍稍减了几分怒意,但谁知,展鹏的下一句,却把他气得跳脚,“可公子爷您听苏二小姐的啊。”言下之意,连公子爷都听苏二小姐的,他听苏二小姐的就更没错。 “本公子白养你了。”展鹏的武功虽不及展让,但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顾六公子,根本不费吹灰之力,顾六公子见展鹏铁了心要照着苏谨心的吩咐将他困在马车内,真是又气又急,狠狠骂了展鹏两句之后,又坐了回去。 苏谨心,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好歹他也是一个七尺男儿,哪能这么不堪一击,要让她一个女子去面对苏家的那些事,顾六公子气得握紧拳头,他知道以她的聪慧,必然可以在公堂上化险为夷,可他还是担心啊,那个刘知府是寒门子弟出身,为官虽刚正不阿,但性子却和朝中的那些老臣一样很是迂腐,除了拿着朝廷的律法当金科玉律,他哪懂得变通,谨心一旦在言语上触犯了世俗礼法,那个刘知府岂不要重罚她,以正典刑。 但他昔日的苏大人身份,如今却又是个累赘,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免得她受牵连。 顾六公子透过车帘的一道缝,一动不动地盯着站在衙门外的苏谨心,恶声恶气地吩咐展鹏道,“盯紧些,若有事你立即给本公子冲上去。” “公子爷您放心吧,临安府的这些衙差根本不是我哥的对手。”苏谨心的身边只有一个展让,顾六公子哪能不担心,但展鹏却满脸自信,心道公子爷也太看得起那些衙差了,别忘了,他们两兄弟可是大理寺衙门数一数二的高手,即便无法将临安府衙的所有人都拿下,但护送苏二小姐平安逃出来还是轻而易举的。 好在刘知府不是个滥用私刑的糊涂官,顾六公子想到此,也就暗松了一口气,但心中却仍有几分气恼,苏谨心,要你把本公子正大光明地带出去,就有这么难吗。 唉,被一个女子如此层层保护,他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啊。 从府衙门口到公堂,中间隔一个宽敞的院落。 着蓝色皂隶服的三班衙差,手持长木棍,一个个肃穆庄严地站在公堂之上,他们听到刘大人下令后,便有两人出列,领了刘大人的命令,直奔府衙的门口。 顾六公子看到那两名衙差围住了苏谨心和林氏,整个心都揪紧紧地揪了起来。 她说,顾小六,你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你的那张脸,日后休想我再理你。 听听,她说得是什么话,想他堂堂的睦州知府家的六公子,何时变得如此见不得人了。 不一会儿,苏谨心和林氏就被这两个衙差带到了公堂上。 “民妇苏林氏参见大人。”公堂衙门内,纵使眼高于顶的林氏也不得不下跪,她跪了之后,又拉了苏谨心一同跪下。 苏谨心与刘知府一家是有些交情的,刘知府她也见过,黑黑瘦瘦的中年男子,为人正派,又敢仗义执言,是个难得的清官、好官。 若是往日在刘大人的府上,这位刘大人见了苏谨心,也是带了几分和蔼的笑,但今日在公堂上,刘大人一脸严肃,仿佛丝毫不认识苏谨心似的。 苏谨心也明白这位刘大人是绝不会徇私的,当即屈膝一跪,“民女苏谨心参见知府大人。” 在下跪的同时,苏谨心不懂声色地看了眼公堂后面的那几个人影晃动,心中了然,想来是那些世家夫人遣了各自的丫鬟前来一探究竟,为的是要看她和林氏倒霉。苏家犯了案,她和林氏也是有罪之身,依律法,这在逃犯人的罪名可不轻,但苏谨心已有了心理准备,她此番来知府衙门,就算是自投罗网,她也要把苏家的案子扭转乾坤。 啪……刘知府一拍惊堂木,厉喝道,“端月二十一,有人向本官告发你们苏家将种在五云山上的那一片山庄里的贡茶全部涂了毒,及至上万株的新茶一夜之间毁尽,故,本官依律将你们苏家查封,苏林氏,苏谨心,你们两个一个是苏家的夫人,一个是苏家的嫡小姐,得知苏家事迹败露,不仅不回来自首,反而潜逃在外,如此藐视我朝律法,按律本官现在就该重打你们二十大板,随后再行问罪。” 还未开审,就先要打二十大板,林氏吓得变了脸色,担心地看着苏谨心,她女儿谨心刚小产,身子还未恢复,这二十大板打下来,不是要她命吗, “刘大人,我女儿的二十大板可否由我来承担。” 说完,林氏就挡在苏谨心的面前,要替苏谨心担下这二十大棍。 苏家的案子,是淳安侯亲自下的令查办的,苏谨心跟林氏毕竟是戴罪之身,如今到了临安府衙门,刘知府只打了她们各自二十大板杀威棍,算是看在苏谨心跟他女儿刘淑静平日的交情上给足了苏谨心面子,苏谨心也知这件事对刘知府来说是很为难,但位高权重的淳安侯下令,而且还证据确凿,刘知府想为苏家开脱罪名也开脱不了。 “刘大人,民女有下情回禀,恳请大人听了民女所说的话之后,再惩治民女如何。”林氏肯替她挨上二十个板子,苏谨心心里自然是感动的,苏家是有罪,但有罪的是苏老爷,没道理由她来承担,再说云澈要向苏家报复,他大可去找苏老爷,或者找苏家别的人,对梅姨娘、柳姨娘、苏谨怡她们几个妇孺下手,未免有失他君子风度。 身为一个出身世家的嫡小姐,苏谨心今日上公堂,并抛头露面为苏家喊冤,其实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林氏也是,因此,苏谨心对云澈也就多了几分怒火,若非他,她何须背着犯人之女的罪名,一直躲躲藏藏,犹如过街老鼠。 刘知府挥手,让拿着长木棍的衙差退下。 其实,刘知府审这案子之前,事先就被自己的女儿刘淑静耳提面命了一番,说什么不准对苏二小姐大声说话,不准打苏二小姐,更不准将苏二小姐抓起来……不准这,不准那的,列得一条条的,听得刘知府差点想把这个女儿的嘴给赌上,若真要这么审案子,还不让临安城的百姓笑掉大牙,但这话若单单只是他女儿刘淑静这么说,刘知府听过也就算了,问题是刘夫人这回也帮着刘淑静在刘知府面前保苏谨心,要知道,这个刘知府向来是惧内的,刘夫人这么一说,刘知府哪能不小心应对着。 但在逃犯人回到衙门自首,要先打二十个杀威棍,这是朝廷律法严明定下的,谁都改不了。眼见着这顿打避不了,刘知府也着急,但苏谨心的突然开口,就给了刘知府一个台阶下,刘知府忙道,“你有何下情,赶紧道来。 ” 苏谨心抬头,跪得直直的,不卑不亢道,“自百年前苏家先祖靠卖茶叶起家,之后又在临安开府建宅,说起我们苏家的茶叶,整个临安城附近的州县,哪个不知哪个晓。祖父成茂公在世时,苏家就曾是皇商,若说苏家自己给新茶涂毒,这也太荒谬。故而,民女恳请大人还苏家一个公道,抓出陷害我们苏家的真凶。” 摆着好端端的富贵不要,偏要自毁家门,招惹祸事,这事搁哪里都说不通,苏谨心一说完,站在府衙门外的百姓就窃窃私语起来,是啊,苏家就是靠卖茶叶赚银子,没道理去毁了茶树,断了自家的生计。 “即便不是你们毁了贡茶,但苏家护茶不力总是事实。”皇上钦点的贡茶就是苏家的西湖龙井,这差事办砸了,遭殃的,可不是一个苏家。 听到刘知府的话后,苏谨心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也笑得刘知府一脸茫然。 “苏谨心,公堂之上,休得放肆!”啪得一声,刘知府重拍了下惊堂木,好个胆大的女子,居然不把他的知府衙门放眼里。 威武…… 两旁衙差三声威吼,林氏到底是久居内宅的妇人,何曾见过这阵仗,害怕地扯了扯苏谨心的衣袖,要她收敛些。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过后,苏谨心便道,“刘大人怎知那毁去的新茶,就是我们苏家上贡朝廷的贡茶?” “这……”苏谨心这一问,还真把刘知府问到了。 “还有,刘大人您说曾经有人向您告密我们苏家的新茶出了事,但请问那个告密之人是谁。”苏谨心再次逼问,而她这么问,也是料定刘知府绝不敢将那个告密之人当堂说出来,笑话,刘知府若说是身份尊贵的淳安侯亲自向他告密,要他查办苏家,这传出去,不止毁了淳安侯的声名,也把他这一生的仕途也赔进去了。 刘知府暗暗赞叹,好个狡猾的女子,竟然将他一军。即便他不说出告密之人,但苏谨心说的那毁去的不是上贡朝廷的新茶,就只这一句,现在无疑也是给苏家找到了一条活路,既然那毁去的新茶不是上贡朝廷的贡茶,那么苏家保护贡茶不力的罪名也就不成立了。 “你且说说,真正的贡茶在何处?”刘知府追问道。 苏家种植茶树的根基就只在五云山这一处山庄上,云澈对五云山上的苏家茶庄了如指掌,要毁去自然也轻而易举,没有了五云山上的这一处山庄,苏家哪还有别的地方可以种植新茶,但苏谨心要翻案,当然不会将真相告诉刘知府,只是模凌两可道,“刘大人也知我们临安是盛产西湖龙井之地,除了五云山上,还有狮峰山上,跑虎泉边,满觉陇中等地也是种满了茶树,这些地方除了秦家与钱家,剩下的都是我们苏家的,刘大人,您说,我们苏家有那么多的山庄,同时种下几万株的新茶也非难事,何须只种在一个五云山上。” 说了等于没说吗,临安城的那些能种茶树的山庄,都被这三个世家霸占了,除了秦家和钱家,也就只有苏家了,可这三家到底占了多少山庄,其中这些山庄所在的地方又是怎么划分的,却只有这三个世家他们自己知道,别的人一无所知,刘知府被苏谨心说得无法接话,但又不可否认,苏谨心说得这些全是事实。 “若民女没记错的话,过几日才到清明,到时又有一批新茶可以采摘了。倘若刘大人再将我们苏家的人关下去,那么朝廷的贡茶,临安府可就拿不出来了。”苏谨心笑得一脸明媚,言语间从容不迫,刘知府又不禁暗叹,若他的女儿刘淑静也能有如此胆魄与气度,那该多好。 “苏家是冤枉的!” “请知府大人还苏家一个清白!” 蓦然,站在府衙门外围观的百姓一个个喊了起来,为苏家喊冤,群情激奋。 怎么回事?刘知府与身旁的师爷对望了眼,不是说苏家在临安城声名狼藉,霸占良田种植茶树,恃强凌弱欺压百姓,这十里八乡的人,哪个不是一提起苏家就满脸不屑,有些甚至偷偷骂苏家人不得好死,怎么这会儿全倒向了苏家,为苏家说话,奇了怪了。 看到最不得民心的苏家此时竟民心所向,刘知府惊得目瞪口呆,跪在地上的林氏也是心中惊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谨心短短几日就收买了民心。 刘知府是好官,也一向为民请命,百姓的事,百姓说的话,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因此,府衙门外的百姓一喊,刘知府就犹豫了,难道他查封苏家真的查错了。 苏谨心嘴角勾起一抹笑,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苏家要想东山再起,就必须收买当地的百姓,为苏家造势,这样才能与云澈抗衡,令云澈不敢轻易地动苏家。 “肃静,肃静!”刘知府连拍两下惊堂木,有些无力道,“苏夫人,苏二小姐,起来说话。” 刘知府这么一改变称呼,形势就大转,林氏面上欣喜,忙扶了苏谨心起来。 苏谨心身子虚弱,但面上仍没有露出半分的不适,更没有半分的却步,一如往日的气定神闲,从容不迫。 “来人,去牢中将苏老爷带上来。”苏谨心这里滴水不漏,刘知府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找苏老爷过来问话,苏家这些年在临安城的所作所为,刘知府是知道的,要放过这么一个作恶多端的世家,刘知府和梁侯爷的立场是一样的,杀一儆百,还能威慑别的世家,何乐而不为。 当然,刘知府要毁去的只是苏家,对于苏谨心,刘知府会酌情考虑,即便看在自己女儿刘淑静的份上,他也会留苏谨心一命。 苏谨心和林氏退到了一旁。 须时,戴着铁链,穿着肮脏囚衣的苏老爷便被带上了堂。 “跪下!”一棍打下,本就病弱的苏老爷直接趴在了地上。 “刘大人饶命啊,饶命啊。”苏老爷没有骨气,一见公堂之上站满了衙差,刘知府怒瞪着他,他就吓得腿软,磕头如捣葱。 “苏守正,当年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林氏看到苏老爷,新仇旧恨齐齐涌上来,不顾公堂威严,就抡起拳头,打向了苏老爷。 苏老爷被林氏一顿打,再看清打人的妇人时,愣住了,“啊雪,你认出我了。” 林氏,闺名一个雪字,苏老爷自娶了林氏之后,已经十多年未唤林氏闺名了,这会儿脱口而出一喊,倒让林氏再也打不下去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和苏老爷做了十几年夫妻,就算开始是错,但错了十几年,要说没有夫妻情分,那也是不可能的。 “是,我认出你了。”林氏端庄的脸上满是愤怒,一个字一个字恨恨道,“苏守正,你不配这么叫我。”唤她啊雪的,是她的父兄,也该是她最爱的那个男子,但苏守正,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如何配唤她的闺名。 “啊雪,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好不好。”苏老爷卑微地爬到林氏脚下,抱住了林氏的双腿,哀求道,“都是谢芳绣那个贱人离间了我们夫妻两感情,我心里一直都有你的,你不信,我可以发誓,是,我可以发誓,拿整个苏家发誓。” “爹,谢姨娘已死,你把错过推到一个死人身上不觉得太可笑了吗。”苏谨心讥讽道,“还有,你拿苏家发誓,呵呵,那就更可笑了,翊儿死了,浩儿也死了,您现在已经断子绝孙了,还有什么可发誓的。” 断子绝孙,对于一个男子来说,这绝对是世上最残忍的惩罚,苏老爷即使再心狠手辣,再冷血无情,在听了这四个字后,也惨白了脸色,整个人瞬间苍老,犹如死了般。 第四百五十八章 真像你二伯的字啊 苏老爷这一生争名夺利,坏事做尽,到头来,却落得个断子绝孙,众叛亲离,这样的结果,是当年意气风发的苏老爷绝不会想到的事,但天理循环,善恶到头终有报,这句古训,苏老爷此刻终于体会到了,他绝望地老泪纵横,他苏守正竟然是无子送终,报应,报应啊! 仿佛嫌苏老爷不够惨,苏谨心又在苏老爷的痛处上加了一句,“还有一事,女儿还未告诉爹,其实翊儿根本就不是我们苏家的孩子,谢姨娘生的苏天浩才是。可惜啊,当日苏天浩却被您说成‘野种’赶出了苏家,小小年纪就命丧黄泉与谢姨娘作伴去了。” 事实上,苏天浩没有死,但苏谨心绝不会这么好心地告诉苏老爷这个真相,她要苏老爷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活在痛苦之中,就算哪一日死了,也是死不瞑目。一个自私自利,为了富贵权势而可以将自己女儿当做买卖一般做交易的男子,又有何资格当她苏谨心的爹,苏谨心想到此,眼中骤冷,爹,若留您这样的人再好端端的活在世上,天理何在。 翊儿不是他儿子,浩儿才是,苏谨心的这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令苏老爷脸上一片灰败,那一日滴血认亲,是他的生性多疑,不仅害死了浩儿,还把啊绣沉了塘。 浩儿,我的浩儿…… 是爹害了你啊。 这一生,苏老爷从未真正的哭过,但这一次,他却哭得痛彻心扉,痛得泪流满面,是他赶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甚至得知儿子死的时候,也只是吩咐六妹随便找个地方葬了。 “苏谨心,他是你亲弟弟,你怎么敢,怎么敢陷害他!”苏老爷睁大了眼,怒瞪着苏谨心,死死的,仿佛要把苏谨心生吞活剥了吧。 苏谨心反唇相讥道,“二伯还是爹的亲二哥,爹当年不也没有放过二伯。” 只一句,堵得苏老爷无话可说。 “孽障,孽障,我苏守正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六亲不认的孽障!”苏老爷承受不住打击,噗的一口鲜血吐出,随后,整个人就瘫软地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爹,我们是父女啊,女儿不学您该学谁。”苏谨心讥讽着,要说狠,她可比不了苏老爷,至少她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去杀那么多人。 啪……! 刘知府一拍惊堂木,“苏二小姐,这里是衙门,请注意你的言行。” 公堂之上,苏谨心为了气苏老爷,在众目睽睽之下,几次言语相讥,根本就是把苏老爷这个当爹地狠狠踩在脚下,戳他的痛处,在他的伤疤上撒盐,可苏谨心这么做,也把坐在明镜高悬下的刘知府当成了摆设,刘知府哪能不动怒,这个苏谨心,当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嚣张放肆了。 “大人息怒,是民女逾矩了。”苏谨心屈膝施礼,随后,起身道,“刘大人,您是清官,必然会还我们苏家一个公道,是吗。” 被苏谨心这么一问,刘知府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之前判苏家重罪全是因有梁侯爷在场,如今梁侯爷卧病在榻,无法出面作证,当然,就算梁侯爷未病,以他尊贵的身份也不会暴露人前,只为了一个小小的苏家,而毁了他淳安侯的名声,这样做根本得不偿失。 “放了苏家!” “苏家是冤枉的!” …… 不远处,府衙门外百姓的喊声一阵高过一阵,刘知府额上流了汗,众怒难犯,若惹起了民怨,他这个知府还怎么在临安当下去。 “大人,请慎重啊。”师爷见刘知府犹豫不决,走上前低声道,“当日下令查封苏家的,可是梁侯爷。您若放了苏家,不就得罪了梁侯爷。” 师爷的顾虑,刘知府是知道的,但苏家现在得了民心,他再强行将苏家的人关押,岂不触怒了衙门外站着的百姓。 刘知府为人一向是非分明,苏家或许这些年暗地里干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但抓苏家没有确凿的证据啊,而且临安城的那些个世家望族,有哪家没干过欺田霸产的事,若都抓起来,那些个世家大户还不个个出来闹,到时整个局面就更难收拾了。 “本府宣判,苏家贡茶之案,查无实据,现当堂释然苏家满门,苏家家产如数奉还。”刘知府被苏谨心逼得没法,再加外头百姓为苏家请命,不得已,刘知府也就只能先放了苏家,当然,他肯放苏家人,也是因为苏家在这件案子上的确是冤枉的,再说,已经将苏家人在牢中关了几个月,也算是对苏家一个小惩大诫了。 “多谢刘大人。”苏谨心眉眼盈盈,再次屈膝行礼时,尽显世家小姐的风范。 “谨心,我们没事了,没事了。”林氏高兴地几次哽咽,躲躲藏藏的日子,她真是过够了,凭什么他苏守正一手造成的祸事,要她们母女两来背负,她的谨心,应该是昂首挺胸的,大大方方出来见人,而不是东躲西藏,一辈子卑微地活在世人的唾弃与耻笑中。 苏老爷本就是贪生怕死,这会儿听刘知府当堂宣判他们苏家人无罪释放,当即喜出望外,一个劲地对刘知府磕头道,“多谢大人明察秋毫,还我苏家清白。” 林氏看不惯苏老爷的奴颜婢膝,低哼了声,便转了头,不再看苏老爷。 为苏家翻案,是苏谨心此次回临安城的目的,但她这么做,可不是为了救苏老爷出来,苏老爷这人卑劣无耻,寡情薄意,即便真的死在了临安府的牢中,也是他罪有应得,苏谨心冷笑了两声,爹,您害死了二伯一家,您以为就这么算了吗。 顾小六心善,看在她的面上,最后可能还会留苏老爷一命,但将苏老爷这等狼心狗肺的人放出来,她怎会甘心,苏谨心打定主意,便缓步上前,从袖口中拿出一张供状,“刘大人,民女这里有一份供词,请您过目。” 供词? 刘知府判了案子,本想离开,但却被苏谨心喊住,心下不解,他都放了他们苏家人,怎么这个苏二小姐还要再挑起事端,她究竟要干什么。 “呈上来。”刘知府又重新坐了回去。 供状上似乎写满了字,苏老爷抬眼一看,恰看到了那供状上所写的几个字,吓得全身都抖了起来。 没错,他看到了二哥苏守望的名字。 该来的,总归要来,只是没想到,现在要他命的,却是他的亲生女儿,苏老爷不敢置信,但又仿佛在意料之中,这个女儿对他恨之入骨,他一直是知道的,可料不到的是,她的恨意竟可以让她对自己的生身之父下手。 “抓起来!”刘知府看了苏谨心呈上来的供词,一怒之下,忙命左右两边的衙差将苏老爷重新带上枷锁。 “大人,我冤枉啊,我二哥不是我杀的,不是我!”苏老爷一见衙差过来,吓得面如土色,整个人抖得更厉害了。 当年,为坐上苏家的家主之位,苏老爷不惜杀了自己的二哥苏守望,他本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世人也逐渐淡忘了苏家还有位苏二爷,可今日,自己的嫡女却把当年的事当众揭露了出来,苏老爷心里那个恨啊,早知道当日他就该一鞭子打死这个嫡女,也免得留着她祸害自己的亲爹。 刘知府将供状扔到了苏老爷脚下,“你自己看看吧。” “不是我,大人,我是冤枉的。”苏老爷当然抵死不承认,可他看到了供状的字,却犹如见到了鬼一般,竟然是二哥的笔迹,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二哥明明已经死了啊。 一张泛黄的供状,还有早已风干了的,与当年苏二爷一模一样的笔迹,使得苏老爷脸色惨白,害怕地跪在地上直哆嗦。 至于供状上写的是什么,便不再重要了,因苏守望三个字,因苏老爷的惊吓过度,让他没看清供状上的字就不打自招,“大人,我真的没有杀我二哥,大人,我是冤枉的啊。” 苏老爷被两个衙差紧紧地按住,使劲得挣扎着,这副模样,真的很难让人想起他曾经是执掌苏家人生死的堂堂的苏家家主。 林氏捡起供状,仔细看了一眼,叹道,“真像你二伯的字啊。”这世上能将一个人的字迹临摹的如同出自本人,除了毓儿,还有谁。 “啊雪,救我,救我。”苏老爷见大势已去,那刘知府是铁了心要抓他问罪,他只能回过头求林氏,“啊雪,救我啊。若我死了,你就要守寡了。” 不得不说,苏老爷的这句话,确实让林氏心生了几分动摇,这个世上的女子,即使嫁错了人也只能认了,三从四德,出嫁从夫,若苏老爷死了,她便要守寡,还要被临安城的那些世家夫人指指点点,受尽嘲笑。 但想到苏二爷的死,想到苏老爷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林氏咬了牙,决绝道,“老爷,您就认罪吧,这样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经历了这么多事,林氏也看淡了许多,此事若搁在以前,林氏必然会求着苏谨心救下苏老爷,但这会儿,林氏不会这么做了,一则苏老爷本就是作恶多端,也该受到应有的惩罚;二则要将苏老爷绳之以法的是苏谨心的主意,她没道理为了一个毁她一辈子的男子,而与自己的女儿生了嫌隙。 “贱人,都是贱人!”苏老爷怒骂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贱人,贱人……” “带下去,本府择日再审!”刘知府猛地一拍惊堂木,命衙差将气得几乎癫狂的苏老爷重新关到牢中,对于刘知府来说,他抓苏家人只是权宜之计,真正要抓的,其实也就是苏老爷,这会儿苏谨心将苏老爷谋害苏二爷的事当堂揭露,正是中了刘知府的下怀,至于梅姨娘、柳姨娘、苏谨怡等人不过是些妇孺之辈,翻不出什么大浪,刘知府关着她们也没用。 “苏二小姐大义灭亲,实在令本府佩服。”刘知府一高兴,对苏谨心也就和颜悦色了很多。 退堂! 威……武…… 刘知府一离开,府衙门外围观的百姓也跟着散了去,但不知为何,这些百姓离去的速度飞快,仿佛是在一瞬间,他们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林氏看着惊奇,苏谨心便凑到林氏耳旁,小声道,“娘,我们快走吧,迟者生变。” 苏家在临安城臭名昭著,哪能短短几日间就可以收买了这么多民心,苏谨心嘴角一笑,好在今日云澈不在,否则这招兵不厌诈,还真有可能被识破了。 啊,这些百姓不是真的百姓啊,林氏也不笨,当即猜到了苏谨心的话中之意,但也吓了一身冷汗,心有余悸,这个女儿的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糊弄知府大人,万一败露了,她们就是数罪并罚,死路一条啊。 “那我们快走吧。”林氏不敢再耽搁,拉着苏谨心走出了公堂。 府衙门外,展让持剑迎了上来,并对苏谨心回禀道,“一切顺利,苏二小姐尽可放心。” 这些装扮成临安城百姓的人都是展让找来的,连苏谨心都不知道他们真正的身份,但苏谨心既然把这件事交给了展让、展鹏兄弟两处理,也就不会再去问得这么清楚,反正她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二小姐,您看,她们出来了。”刘知府一下令苏家人无罪释放,那些关在牢中的苏家人便很快被带出了牢房。 梅姨娘走到前头,一看到苏谨心与林氏,疾步过来,行礼道,“多谢夫人和二小姐的救命之恩。” 柳姨娘朝林氏行了礼之后,也涎着脸,讨好苏谨心道,“还是二小姐有本事啊,说救我们出来就把我们救出来了。” 苏谨怡在牢中关了几日,面色发黄,及至出了牢中,看到外头的旭日高照,她的小脸仍惊恐未定。 “三小姐,您还愣着做什么,快谢过二小姐啊,若不是她,我们母女两说不准就要老死狱中了。”柳姨娘说这番话是不是真,恐怕除了柳姨娘自己没有人知道。 “姨娘,您糊涂啊,她是我的二姐,她不救我谁救我啊。”苏谨怡朝苏谨心羞涩一笑,说得一脸天真无邪。 苏谨怡的这句话,让人挑不出半分的错,可苏谨心却听着别扭,什么叫她不救谁救,难不成苏谨怡觉得她救她是理所应当。 或许是她想多了么吧,三妹苏谨怡今年才十三岁,还未及笄,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城府,苏谨心暗笑自己多心,并向苏谨怡伸手道,“走吧,二姐带你回家。” 苏谨怡坐了几个月牢,性子似乎有了一些转变,原先,她看到苏谨心是怯弱害怕的,这会儿她也不怕了,还乖巧地喊苏谨心‘二姐’,并亲昵地去挽苏谨心的皓腕,欢喜道,“二姐,我们真的可以回家了吗?” 看到三妹苏谨怡对她这么依赖,苏谨心心中还是有些动容的,便放柔了声音道,“是啊,我们现在就回家。” “二姐,你不知道,那牢房又暗又湿,还有蛇虫鼠蚁再爬……”苏谨怡讲到这几个月被关在牢中的日子,更加黏紧了苏谨心,瑟瑟发抖地诉苦道。 苏谨怡再不济,那也是苏家的三小姐,把她关在牢中几个月确实让她受尽了委屈,苏谨心心下一软,安慰道,“别怕,日后二姐会好好照顾你的。” “二姐,你真好。”苏谨怡笑了,天真烂漫的小脸,笑得绚丽如花。 人心都是肉长的,连林氏都知道自己错了,要改过自新,她没道理再将柳姨娘母女两逼上绝路,苏谨心想到当日自己为了报仇,利用了梅姨娘,也打击了柳姨娘,这会儿想想,心中愧疚,也就对苏谨怡没了当日的戒心。 林氏看到苏谨怡这么粘着苏谨心,面上有些不悦,但也没有说出来。 “展让,马车备下了吗。”两辆马车就坐不过这么多人的,苏谨心忙问道。 展让尴尬道,“二小姐,是小的疏忽了。” 梅姨娘接过话道,“二小姐不必费心了,贱妾在牢中待了这么久,正想在外头走走,感受这融融的春光,柳妹妹,你说呢。” 梅姨娘都这么说,柳姨娘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总不能去跟苏谨心抢马车坐,便道,“是啊,外头走几步挺好的,挺好的。” 但苏谨怡却道,“二姐,我要跟着你。” 听到这句话,林氏的脸就更沉了,“谨怡,你也不小了,我们苏家再落魄,尊卑还是要分的。” “娘,算了,就让三妹跟着我好了。” 苏谨心这么一说,林氏也就只能妥协了,“随你吧。” 苏谨心带着苏谨怡来到了街旁的一辆马车前,坐在马车上的展鹏看到苏谨心,跳了下来,嘻嘻笑道,“苏二小姐,公子爷等您很久了,您要再不来,小的可就挡不住了。” “他敢。”苏谨心柳眉一瞪。 说完,便掀开了马车,走了上去。 “是,小的不敢。”坐在马车内的顾六公子听到苏谨心的声音,哀怨地回了一句,随后,在看到苏谨心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他悬在心中的大石也就落了地,她再不出来,他就下令去攻打临安府衙了。 妖娆的俊容抬起,慵懒的眸子此刻也睁开了,眉间眼里,全是笑意。 “谨心,我们回家。” 第四百五十九章 你怎么把那个谁带来了 苏谨心走入马车内,顾六公子便大手一伸,将她揽在了怀中。 “顾小六,别闹。”苏谨心微嗔,脸颊发烫。 “让我看看你伤哪里了?” 顾六公子玩笑着,低了头,正欲打算吻下去,但谁知,那垂下的车帘又再一次被人掀开,一道女子青涩的声音响起,“二姐,我上来了。” 苏谨心与顾六公子在一起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这会儿又被苏谨怡撞见,当即,苏谨心就羞得无地自容,忙推开顾六公子。 难得有温香软玉在怀,却被人打断,顾六公子哪能不恼怒,他不悦地扫了过去,便看到了苏谨怡一张胆怯的小脸,在与他的对视中,那张透着稚气的清秀脸蛋红了几分,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么把那个谁带来了。”那口气,要多嫌弃就有多嫌弃。 苏谨怡有名有姓的,但顾六公子却称她那个谁,摆明了是故意的,苏谨心锤了顾六公子一下,告诫道,“她是我三妹,你不许欺负她。” 噢。顾六公子低低道,昏昏欲睡的眸中尽是慵懒之色,却愈加透着酥媚入骨,教人沉迷。 “谨怡,过来坐。”苏谨心招手,让呆愣着的苏谨怡进来。 “多谢二姐。”苏谨怡面上道谢着,但心中却是不甘,这个毓表兄见到二姐苏谨心就满脸欢喜,但见到她却是摆脸色给她看,一副厌恶的模样,难道她就不是他表妹吗。 苏谨怡自小养在深闺,十三年来,看到过的男子屈指可数,刚刚她在掀开车帘的刹那间,恰看到了笑得妖魅撩人的顾六公子,那嫣红薄唇勾起的笑意,彷如带了夺人心魄的魅惑,可那样的笑容,却不是给她的,而是给她的二姐苏谨心,苏谨怡不禁生出几分失落来,同样都是他的表妹,毓表兄为何从不打正眼瞧她一眼。 越想,苏谨怡就对二姐苏谨心越嫉妒。 “谨怡见过毓表兄。” 苏谨怡毕竟才十三岁,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看到顾六公子这般俊美如俦的表兄,若说不心动那是假的,但她也知道自己庶出的身份是配不上顾六公子,但现在苏家落魄了,她就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即使二姐苏谨心是夫人所生,可如今苏家的处境,二姐苏谨心这个嫡小姐也与她差不了多少,再说她也没想过要当顾六公子的正妻,只是当个妾,二姐苏谨心若疼她,必然会答应她的。 她可记得,二姐苏谨心刚说过,‘三妹,日后二姐会好好照顾你的。’ 这最好的照顾,不就是一辈子跟着二姐,二姐嫁给了谁,她也自然嫁给谁。 在并不宽敞的马车内,苏谨怡半弯着腰行礼,但顾六公子却丝毫不理睬她。 嗯哼。苏谨心故意咳嗽了声,顾六公子这才懒懒地抬起眸子,指着马车最外边的地方,懒懒地道,“谨怡表妹,你就坐那里吧。” 他喊她‘谨怡表妹’,她没听错吧,只因顾六公子的这一句话,而且还是带着不屑的一句话,苏谨怡的心跳加快,红着脸,佯装乖巧地坐了下来。 以前在苏家的时候,苏谨怡是苏家最不起眼的小姐,几乎没有人会记得这个苏家三小姐,也没有人真正了解这个苏三小姐到底性子如何,而苏谨心虽被林氏抛弃,不招苏府上下的人的待见,但她好歹顶了苏家嫡小姐的名头,那谢姨娘和大小姐苏谨妍怎么可能任由苏谨心如同苏谨怡一样,当个真正的默默无闻的苏家小姐。 然而,苏谨心只道苏谨怡与她同命相连,想到往事,不免心生几分同情,因此,对苏谨怡也就言语柔和了几分,“三妹,别理他,他一向爱捉弄人,没个正行。” 马车离开了临安府衙,一开始是飞快地行驶,但拐了几个弯之后,便慢了下来。 行得缓慢的马车并不颠簸,顾六公子坐在正中,面上装得深沉,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瞥苏谨心,因多了一个苏谨怡,他什么都不敢做,只能微闭着眸子,似睡非睡。 苏谨怡第一次跟顾六公子坐得这么近,心中激动,几次想开口与顾六公子套近乎,但又怕自己鲁莽,不仅得罪了顾六公子,而且可能还会引起二姐苏谨心的疑心,便耐着性子,继续装可怜、扮乖巧。 咚……咚……咚…… 三声重重地锣鼓响后,一个大汉粗犷的声音接着喊道,“大家快来看啊,这一对狗男女光天化日之下竟做出这等苟且之事,还被人当场抓奸在床……” 外头锣鼓不绝,一阵比一阵来得响。 苏谨心听到这几句话,便想到了她这个苏二小姐在临安城的名声似乎也是这么败坏,一晃大半年,她与云澈的谣言虽已散去,但每每临安城的百姓提到她这个苏二小姐,总也会骂上她几句,说她不知羞耻,勾引云三公子,简直有伤风化之类的。 唉,谁曾想,她与云澈,竟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苏谨心心中叹息,世事无常,真是半点不由人啊。 “谨心,你来猜一猜,此刻正在游街示众的会是谁?”顾六公子玩闹心一起,便朝着苏谨心坐着地方挪了挪,艳如桃瓣的眸子笑得快眯成一条缝,嘴角勾笑,也尽是顽劣之态。 “不会是?” 昨日,顾六公子从钱府出来就气得不轻,现在看他又一脸的解气,苏谨心哪能没猜到那正在游街的狗男女,当即,她掀开车帘一角,往临安城的大街上瞅了过去。 果然是钱夫人。 此刻,平日装得雍容华贵的钱夫人被剥了奢华的衣服,只着了一件艳俗的肚兜,衣衫不整,发髻凌乱地被押着走在了大街上,而大街上的百姓对她指指点点,满是嘲笑声。 钱夫人圈养男宠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而那位钱公子又是个孝子,平日对自己亲娘的荒唐行径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日不知怎的,钱氏一族的几位年长的老者不约而同地闯进了钱府,将正在床上与男宠共赴云雨的钱夫人绑了起来,钱公子大惊,几次为钱夫人求情,皆被族里的叔伯们义正言辞地拒绝,还说若钱公子再不重罚自己的亲娘,他们就要重新选人继承钱家的偌大基业,钱公子吓坏了,只有妥协。 把一个堂堂的世家夫人剥了衣服游街示众,这样的事除了顾小六还有谁会想出来,苏谨心笑着斥道,“我只是让你对钱夫人略施薄惩,你怎么给我去捅了这么大的一个篓子。” 第四百六十章 乖,闭上眼 苏谨心的低斥刚落,顾六公子就委屈道,“苏二小姐,小的是照您的吩咐行事,难道您忘了,昨日您还信誓旦旦对小的说要严惩钱夫人,为小的出气。” 顾六公子当了一段日子的下人,这会儿在苏谨心面前一口一个小的,言语虽故作卑微,但整个人却已倾身靠近苏谨心,醉人般的声音带着一阵阵的兰桂清香直接扑向苏谨心的耳畔,低醇却又撩人心神,而这一句一句,无不透着妖冶魅惑。 如墨的长发散落在他的肩头,更添几分妖娆绝色。 他的薄唇,嫣红如血色;他的眉眼,慵懒而又泛着迷离。 坐在不远处的苏谨怡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顾六公子,此番一看,竟看得痴了,也红了脸,心跳如鼓,暗暗心道,此生若能嫁给如毓表兄这般俊美的公子,死而无憾。 “可我并没有让你去……”扒钱夫人的衣服,这后面的话,苏谨心一个世家小姐哪能说出口,她放下车帘,转了头瞪了过去。 然而,在转头的那一瞬间,便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美得天怒人怨,犹如妖孽的顾六公子,苏谨心训斥的话也就被他无辜的神色而搁置。 “谨怡表妹,”谁知,笑得美艳的顾六公子,用酥媚及至的声音对苏谨怡道,“乖,闭上眼。” 顾六公子的美色,这世间是没有人能抵得住的,别说年仅十三岁的苏谨怡,就连重活了两世的苏谨心,也是禁不住他的蛊惑,总被他轻薄了去。 果然,涨红着小脸的苏谨怡听话地乖乖闭上了眼。 “顾小六!”苏谨心见顾六公子捉弄苏谨怡,没好气地刚要说他,但仿佛未卜先知的顾六公子,当即俯身近前,用嫣红的薄唇堵住了苏谨心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竟然当着苏谨怡的面吻她! 苏谨心脑中轰的一片空白,不止耳垂,就连整个脸都发烫了。 这个顾小六,果然是向天借了胆,眼中毫无世俗之礼。 苏谨心当真是又气又恼,瞪大了眼,想推开他,又怕动作太大,惊动了同坐一车的苏谨怡,这样一来,她就显得束手束脚了。 顾六公子轻轻地含住她的唇瓣,一点点地允吸,小心翼翼地,但因已是轻车熟路,很快地,便叩开她的贝齿,尝到了她嘴里的甘甜。 苏谨心脸色酡红,几乎被顾六公子吻得有些意乱情迷。 但好在顾六公子浅尝即止,他放开了苏谨心,低头附在苏谨心耳畔,压低了声音道,“不要担心,钱家的事我会处理。你只要当你的苏二小姐,还有我们顾家未来最尊贵的六少夫人就可以了。” 钱家一向依附云家,若动了钱家,必然会惊动云家,苏谨心的担忧顾六公子哪能不知道,他面上低低笑着,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眼中却在苏谨心未发现的时候忽然闪过一道厉色,这一招打草惊蛇,只是在告诉云澈,若想江南一如之前的安稳,在他们云家的掌握之下,那么,就莫要来打扰他们的安宁,否则大不了玉石俱焚,生民涂炭。 苏谨心只道顾六公子在安慰她,也就没想到别处去,她脸上晕红未散,听了顾六公子的话之后,点了点头。 上一世她嫁得见不得人,也嫁得耻辱,若这一世,她能风风光光、八抬大轿地出嫁,自然是最好不过,只可惜这个娶她的男子是她的堂兄,与他相恋,上苍难容,苏谨心想到此,心中隐隐一痛,为了能和顾小六厮守在一起,她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未成形的孩子因她的孽缘而命丧黄泉,没有人知道,对于这个无缘的孩子,她盼了两世,两世啊。 顾六公子看到苏谨心强颜欢笑,心中也跟着一起痛,她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女子,就算将来下了地狱受刑,也该是他挡在她前面。 谨心,别怕,有我在,这个世上谁也不敢瞧不起你。 我们在一起,是正大光明的,没有什么可躲躲藏藏的。 这辆马车本就并不是那么的宽敞,苏谨心和顾六公子挨着坐,还常常碰到对方的膝盖,故而顾六公子只需一伸手,便可以将苏谨心抱个满怀,但苏谨心碍于苏谨怡在场,哪肯让顾六公子抱她,推拒了两下,奈何顾六公子仿佛铁了心似的要紧粘着她不放,苏谨心没办法,也就任由他得了逞。 “二姐,毓表兄,你们……”感觉到不对劲的苏谨怡,终于睁开了眼,而这一睁开眼,自然也就看到了顾六公子与苏谨心亲昵之举,苏谨怡不像苏谨心,她自小就受柳姨娘影响,女子三从四德,还有那些三纲五她无不遵守,这会儿看到苏谨心逾矩,当下就认定苏谨心这个二姐不守妇道,对毓表兄投怀送抱,但心中气愤归气愤,苏谨怡也不敢流露出半分对苏谨心不屑的神色,她红着小脸,假装傻傻地看着苏谨心与顾六公子。 被自己的三妹苏谨怡看到了不该看的,苏谨心羞恼不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顾六公子却依然脸色未变,他笑如春风,大大方方承认道,“谨怡表妹,要不了多久,你就该喊我二姐夫了。” “可二姐夫不是云公子吗?”也不知苏谨怡是故意的,还是蠢笨无知,当着顾六公子的面就这么问道。但这一问,无疑是给苏谨心难堪,除了这句话面上的意思,更有几分讥讽的意味,收了云家的聘礼,转头却嫁给了别的男子,这样的女子不是恬不知耻是什么。 苏谨心一怔,但也没有往深了想,她只以为苏谨怡童言无忌,说了不该说的话,却没有意识到,苏谨怡这样问,其实有可能是在挑拨她与顾六公子,苏谨怡想让顾六公子认清她二姐苏谨心水性杨花的真相面,但顾六公子是何人,哪会被苏谨怡这么一个黄毛丫头的话激怒,他眸色一敛,笑着道,“谨怡表妹,那你从现在起就该记住了,谁才是你真正的二姐夫。” 因苏谨心是被顾六公子搂在怀中,她看不到顾六公子此刻看向苏谨怡的眼神,那双妖艳的眸子仿佛于刹那间变得凌厉非常,威严不可挡。苏谨怡到底是年纪小,而且性子本就有几分懦弱,这被顾六公子冷眸一扫,吓得苍白了小脸,瑟瑟发抖起来。 第四百六十一章 她要的人心,是靠自己的真心换取的 马车驶离了临安府衙之后,就一直行得缓慢,苏谨心被顾六公子紧抱在怀中,想挣脱却挣脱不了,顾六公子的固执苏谨心是知道的,虽然平日他事事听她的,但有些事一旦他自己做了决定,连苏谨心也拿他没办法,再加之,苏谨心小产过后身子本就未复原,刚刚在临安府一闹,耗去了她大半的体力,这会儿疲惫与困意上来,就睡了过去。 顾六公子眸光似水,满是疼惜。 他脱了自己的外袍,将它披在了苏谨心的身上,动作轻柔,呵护备至。 苏谨怡绞着手中的丝帕,低着头,盯着脚上又脏又破的绣鞋发呆,似乎在想些什么。 马车内一片静寂,除了车辕碾过路面,发出的吱呀吱呀声,再无别的声响。苏谨怡心中忐忑,她隐隐觉得这个俊美妖娆的表兄可能已经洞悉了她所有的想法,她害怕万一此事被二姐苏谨心得知,她日后该怎么办。想当日,最得宠的大姐都被二姐苏谨心一步步地打压,沦为云大公子的小妾,那她更不是二姐苏谨心的对手。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正当苏谨怡焦急如焚,心中害怕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公子爷,到了。”马车外,展鹏对顾六公子恭敬地道。 顾六公子拦腰抱起苏谨心,也不看苏谨怡一眼,就慢慢地走下了马车。 “毓表兄。”苏谨怡慌忙跳下了车,怯弱的眼中含了泪水。 顾六公子转头,冷笑道,“收起你的那点小伎俩,这样只会让本公子看了更面目可憎。” 这一句,便让苏谨怡脸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在苏谨怡心中,顾六公子是她爱慕的男子,他的话能把她捧向天堂,也可以让她摔入地狱,她握紧了手,也几乎将手中的丝帕撕裂。 “毓表兄,我没有,我没有想过伤害二姐。”苏谨怡被顾六公子逼急了,忙上前扯住顾六公子的衣袖,慌乱解释道。但这解释,却是欲盖弥彰,越说越破绽百出。 “放开。”顾六公子厌恶地看着那双扯着他袖口的小手,冷冷道,“苏三小姐,别当你二姐是傻子,你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吗。” “毓表兄,你在说什么,谨怡真的听不懂。”苏谨怡面上是打死不承认,但全身却被顾六公子的几句话吓得冷汗直流,不可能,她掩饰得很好,二姐怎么可能会知道,不可能。 “听不懂。呵呵,苏三小姐,那本公子再明白的告诉你,你二姐身边如今只有你一个妹妹,她待你好是你的福气,若她待你不好,也是你找的。”顾六公子抱紧苏谨心,随后眼角余光一瞥身旁持剑的展鹏,展鹏便当即上前,将苏谨怡拉开,并甩到了地上。 再怎么说,苏谨怡也是苏谨心的三妹,是苏家的小姐,现在被展鹏一个护卫随手一扔甩到地上,根本就是颜面无存。 苏谨怡又气又怒,但也惊恐万分。她本以为如顾六公子这般俊美如俦的公子,应该是温润如玉,而又体贴的男子,可没想到的是,顾六公子丝毫不顾念她是苏谨心的三妹,说翻脸就翻脸,还指使下人将她丢到地上,苏谨怡不敢置信地抬头去看顾六公子,那张充满诱惑的俊容,明明是那么的教人沉迷,可他周身的绝情与冷漠,却也让人不寒而栗。 “哎呀,我的三小姐,您怎么摔倒地上了。”紧随而来的另一辆马车也很快停下了,柳姨娘见苏谨怡跌坐在地上,惊叫了一声,便慌慌张张跑来扶苏谨怡。 苏谨怡被吓得不轻,哆嗦着身子,抖个不停。 若刚刚被展鹏一摔是顾六公子对她的轻蔑,那么,此刻的苏谨怡已经意识到了,她是斗不过顾六公子,更斗不过被顾六公子护着周全的二姐苏谨心。 “姨娘,我怕。”苏谨怡躲到了柳姨娘的怀中,抽泣着。 苏谨怡是柳姨娘的命根子,虽然柳姨娘胆小怕事,但一遇到苏谨怡的事,她就仿佛像变了个人似的,对着顾六公子,她便嚎哭起来,“我的三小姐啊,是姨娘没用啊,保护不了你,现在连一个下人都敢欺负到你头上。要是你投生在夫人的肚子里,你与二小姐一样都是尊贵的身份,说不准日后还能嫁个好人家。三小姐,你说你怎么这么命苦啊,若当日你跟着二小姐一起离开临安城,今日你也不必有这一场牢狱之灾,二小姐与表少爷也不会嫌弃你……” 柳姨娘哭得凄厉,也越哭越大声。 顾六公子一看到女人哭,就头痛起来,这世上最难对付的就是泼妇,她要是不要命的耍起泼来,还真是难缠。 “展鹏,把她的嘴堵起来。”顾六公子烦不胜烦,让这个柳姨娘再哭下去,还不把谨心吵醒了。 眼看着展鹏过来,柳姨娘也不笨,嚎哭声愈加大声,“二小姐救命啊,快救救您可怜的三妹,二小姐……” 展鹏钳制住柳姨娘,但苏谨怡却乘机逃脱,跑到了顾六公子面前,朝着他怀里的苏谨心直喊‘二姐救我!’ 顾六公子倒不怕苏谨心会怪他,只是他不想苏谨心再伤心,苏家的这些人一个个的,不是利用她,就是背叛她,若连这个最老实的苏谨怡都有了二心,他怕她会承受不住。 须时,林氏也赶过来了,她看到柳姨娘和苏谨怡母女两在顾六公子面前闹,脸上一沉,“苏谨怡,你给我过来!” 林氏是苏家的当家主母,昔日的余威仍在,年仅十三岁的苏谨怡哪能不怕,得罪了顾六公子,若再得罪林氏,那她就更得不偿失了。 “是,娘。”苏谨怡抹了眼泪,战战兢兢地回到了林氏的身边。 顾六公子抱着苏谨心,走了几步,恰此时,苏谨心也慢慢地睁开了眼。 “怎么了?”她好像听到三妹谨怡在喊她。 “没事,是谨怡表妹她们几个回到苏家太激动,喜极而泣。我都让她们哭小声点,可还是吵到你了。”顾六公子胡乱编造着,将柳姨娘和苏谨怡的嚎啕大哭归结于她们回到苏家高兴的结果,而这样的说辞,自然让柳姨娘和苏谨怡母女两气得要吐血,以前觉得二小姐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算是厉害了,但现在表少爷除了颠倒黑白,还逼得她们把满腹委屈打掉门牙往肚子里咽,她们总不能说是表少爷要陷害她们,这样一说,岂不惹二小姐生厌吗。 “是啊二小姐,我们高兴,高兴的……”被林氏一瞪,柳姨娘只能咬着牙道。 柳姨娘是经历了内宅妻妾争斗,很多事忍着忍着她也习惯了,但苏谨怡却不一样,她的忍,在她看来是为了日后的翻身,可现在事实却告诉她,即便她忍了,她也一样被人瞧不起,也一样活在卑微之中,也正因此,她接受不了,更接受不了她心中所有的期盼全被顾六公子一下子毫不留情的打碎,她气得发抖,也绝望地发抖,或许大姐说得对,有苏谨心在的一日,她们这些苏家女儿就永无出头之日。 “恭迎二小姐和夫人回府!”苏家的案子刚审完,这贴在苏家大门上的封条也才刚揭下不久,但苏家的那些未散去的下人却早早地候在苏家的府门前,跪着迎接苏谨心和林氏等一行人。 “福叔,你们快起来吧。”这些剩下的苏家下人,都是苏谨心的心腹。苏家落难时,他们在福叔的安排下,暂时躲到了乡下,而苏谨心回到临安,第一件事就是让展让、展鹏兄弟两将这些苏家的下人再找回来。 芷兰、晴兰两人围住巧兰,这三个苏谨心身边的贴身丫鬟,此刻重逢,相拥而泣。 苏谨心偎依在顾六公子怀中,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及至落到一个小丫鬟身上时,便道,“萍儿,你过来。” 那小丫鬟眉目神似梅姨娘,小小年纪就已出落得十分水灵,招人怜惜。 等萍儿走过来后,苏谨心指着梅姨娘道,“萍儿,她就是你亲娘。” 说完,留下了一脸惊愕的梅姨娘,还有面面相觑的众人。 林氏当年也猜到梅姨娘有个私生女,但苦于没有证据,也就让梅姨娘一直活在苏家,依着林氏的性子,当年是绝容不得这般有辱门风的事发生,可如今,林氏脱胎换骨,再说苏老爷都被关在大牢中了,她也没必要为苏老爷惩治梅姨娘,全当得饶人处且饶人。 “二小姐,她才是……我女儿。”梅姨娘声音颤抖,当日她在巧兰身上看到那荷包,以为巧兰就是自己寻了十多年的女儿,但巧兰又是福叔的女儿,令她一直想认都不敢认,只能暗中看着巧兰。 苏谨心点头,“梅姨娘,本小姐当日承若过,总有一天会帮你寻到女儿。现在,本小姐对你兑现当日的承诺。还有,从今日起,你自由了。” 将那荷包放在巧兰身上,是苏谨心故意误导梅姨娘,以保证梅姨娘对她的忠心,只是经过了这么多事,苏谨心也明白了,有些忠心,并不是靠手段而得来的,她要的人心,是靠她自己的真心换取的,梅姨娘是,林氏亦是。 第四百六十二章 这一步走得艰辛,但还是走到了 梅姨娘能与自己的女儿萍儿相认,全在苏谨心的一念之间,若苏谨心执意要将这个秘密永远地掩藏,那么梅姨娘便只能认栽,一辈子蒙在鼓里,与自己的女儿相见不相识。好在梅姨娘是个通透的人,很快也就想到了这一层,对于苏谨心,她只有感激,全无半分的怨恨。 她拉着萍儿跪在苏谨心面前,磕头泣道,“二小姐大恩,贱妾没齿难忘。今生今世,贱妾愿与萍儿一起服侍二小姐,求二小姐成全。” 离开了苏家,梅姨娘其实也没有别的地方去,当年她未出阁便与别的男子有了私生女,后来又被家里人送给了苏老爷做妾,这十几年她一直待在苏家,虽然苏老爷对她寡情,将她当做玩物,但梅姨娘对苏家还是有些留恋的,人这一生,总需要有一个落脚之地,苏家再怎么不是,却在她当年被相邻唾弃、家中父兄逼迫时给了她一个栖身之所,让她得以存活下来,不必以死来保住父兄的名声。梅姨娘想到此,愈加恭敬,伏地不起。 若是以往的苏谨心,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猜测梅姨娘会不会在她面前演戏,但现在,苏谨心不会这么想了,她让顾六公子将她放下,随后,她疾步走到了梅姨娘面前,扶起梅姨娘和萍儿,“快起来。苏家今非昔比,府内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能连这个月的月钱你们都拿不到,梅姨娘,若这样你还愿意留下,那就留下吧。” 曾经,苏谨心以为用权势和金钱便可以收买府内的下人,但苏家落魄后,她这才意识到用权势和金钱买来的不过是那些下人的一时忠心,等哪日遭了难,他们一样会背主而逃。苏家经历了这次官府的查封,苏谨心已经彻底看清了哪些下人对苏家忠心耿耿,哪些是落井下石,最重要的是,还有哪些是云澈安插在苏家的暗探。 她不需要所有的下人对苏家,对她忠心,但有一条,她的心腹,就必须要保证对她忠心不二。她苏谨心不是个善人,忠心于她的,她自然会千倍百倍地对她们好,但胆敢背叛她的,她定会严惩这些人,绝不姑息。 “多谢二小姐。”梅姨娘母女两不断地道谢,尤其是萍儿,一直以来是念着苏谨心的好的,这会儿见苏谨心帮她找回了亲娘,更是对苏谨心感恩戴德。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林氏笑着道。 但林氏的话刚说完,梅姨娘就愣住了,她到苏家十几年,何曾见过林氏这个当家主母对一个姬妾这么和颜悦色的,许是梅姨娘这十几年来被林氏训斥惯了,当即便不知该如何作答了,她诚惶诚恐道,“夫人折煞贱妾了。” 梅姨娘是懂得分寸的,就算苏谨心当日放心地将苏家交给她打理,她也不会恃宠而骄,这一点,也是苏谨心最满意梅姨娘的地方,而柳姨娘,却恰恰相反,柳姨娘现在是无权无势,除了依附苏谨心,再无别的法子,若一旦让她掌了权,柳姨娘便会是第二个谢姨娘,苏谨心倒不是怕柳姨娘来夺权,只是她不想再费这个心思来对付一个小小的柳姨娘,与其等柳姨娘羽翼渐丰,还不如一早就斩断柳姨娘所有的希望,让她心灰意冷,想嚣张都嚣张不起来。 “茹霞,我们两为了苏守正这么一个卑鄙无耻的男子争了大半辈子,如今想想真是悔不当初啊。”林氏长叹一声,放下了当家主母的架子,挽起梅姨娘的手,犹如姐妹般亲密道,“我们一起进府吧。” 梅姨娘受宠若惊,“夫人,您先请。” 林氏与梅姨娘言笑晏晏地走了进去后,接着是苏谨心与顾六公子,随后,巧兰、晴兰、芷兰、福叔等人也跟着走进了苏家的大门,惟独留下柳姨娘和苏谨怡母女两,柳姨娘虽被冷落,倒也习惯了,只是苏谨怡还是受不了这份气,她从小到大在苏家忍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忍到苏天翊和苏天浩都死了,忍到大姐苏谨妍也出了嫁,本以为这苏家只剩下她和二姐苏谨心,她就该扬眉吐气了,想不到她依然还是不受待见。 “三妹,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进来。”苏谨心步上石阶,刚跨过府门的门槛,就转了头,朝苏谨怡喊道。 情绪低落的苏谨怡,因苏谨心的这一声喊,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老实说,与大姐苏谨妍相比,二姐苏谨心对她还算不错了,倘若换做她是苏谨心,既然离开了临安,也不一定再会回来,毕竟救苏家风险太大,一着不慎,便是连自己都搭进去了。再说,二姐苏谨心现在恢复了容貌,她若换个身份在别的州府定居,临安官府的衙差也不一定能将她捉拿归案。 苏谨怡心中复杂,用袖口抹了抹眼泪,便故作一脸乖巧地跟了上去。 苏家被查封几个月,里面的摆设物件都已经蒙上了一层层厚厚的灰,从前院到内宅,从主屋到厢房,尽显衰败。 值钱的东西,在官府查封那日,翻箱倒柜之后,早已被搬运一空,刘知府是个清官没错,但他对朝廷忠心,查了苏家这么大一个世家,而且还是个做尽伤天害理的世家,那银子也就悉数上交了朝廷,如今朝中多事,北方又起战火,朝廷用银子的地方多了,拿了银子自然不会再将银子吐出来。 苏谨心也早料到了这点,所以在公堂之上,她才只字不提这些。 走了两步,苏谨心环顾了苏家府宅内的一切,不禁感慨万千。昔日亭台楼阁,昔日水榭藕池,似乎被笼罩在一片烟雾蒙蒙之中,再不见当日的繁华。 苏家的这座宅院,是经历了几代苏家家住的修缮才渐成规模,碧池边上的垂柳,据说还是苏家搬到临安城开始建府的第一代家主种下的,如今垂柳枝条繁茂,有些枝条长的,就已经垂到了碧池之中。 苏谨心看着看着,模糊了双眼。 自重生以来,她很想亲手毁了这苏家,不,应该是毁了苏老爷一手掌握的苏家,而后在建立一个新的苏家,让她有归属感的苏家。 真好。这一步步虽然走得艰辛,但她还是终于走到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 一时迷了心 苏谨心离开临安之前,是有一笔银子存在梁家钱庄的,而这笔银子在苏家查封之时没被官府搜到,故而这次苏谨心重回临安,就让人去梁家钱庄取了银子出来,以解苏家眼前的燃眉之急。 说到这笔银子,苏谨心心里其实是感激梁孟臣这个奸商的,他将她的银子与他的祖母梁老夫人云氏的银子放在一起,但提取银子的时候,却不用经过梁老夫人同意,苏谨心自己就可以取出来。当日苏家查封,苏家所有的良田、山庄,还有存在各处钱庄的银子都被一一搜出,惟独苏谨心的这笔银子,因挂在了梁老夫人的名下而侥幸逃过一劫,还一文不少地留在了梁家钱庄内。要说这梁老夫人云氏乃云老太爷的亲姐姐,即使不看在梁家的面上,那云家的面子总要给的,再说,以梁老夫人在临安城的德高望重,她老人家一出来,临安城内谁敢不买账,就算官府查到了这笔银子是苏家的,他们也不敢轻易地去动这笔银子。 若没有这笔银子,苏谨心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维持这个只剩下空壳子的苏家,但有了这笔银子,至少能勉强撑过这段日子。 虽说顾六公子有银子,但苏谨心不想动用他的,当然,苏谨心这样做,免不得让顾六公子气得又一度胸口发闷,在顾六公子看来,他的所有不就是她的,可她居然还跟他分得这么清,她到底有没有想过他是可以值得她依靠的,而不需要她一个女子来保护他。 顾六公子很生气,不,应该是生他自己的气。 究竟在何时开始,他竟给了她这么一个需要女子保护的印象,这……这太伤他男子自尊了。 顾六公子耷拉着脑袋,丧气地跟在苏谨心身后。 “福叔,这些银子你拿去,该添什么人就添什么人,无需再跟我回禀。”偌大的苏家,光有福叔、巧兰、晴兰、芷兰等几个下人是不够的,一些护院的家丁、粗使婆子、仆妇,还有丫鬟等等下人都要重新招进府,这些,苏谨心都交给了福叔处理。 “晴兰,把那里擦干净些,对,那里。”一回到苏家,林氏就让人开始打扫庭院,整理屋子,而梅姨娘负责去准备午膳。 “二小姐,三小姐身边还没有丫鬟伺候,您看是不是让芷兰去伺候三小姐几日。”柳姨娘看到苏谨心身边有三个大丫鬟,而她的女儿苏谨怡身边却连一个丫鬟都没有,再怎么说,她女儿也是苏家的三小姐,身边哪能没有丫鬟伺候,打定了主意,柳姨娘就涎着脸问道,因为巧兰是苏谨心跟前最得宠的丫鬟,柳姨娘自然不敢要巧兰,但晴兰又太小,柳姨娘想来想去就挑中了芷兰。当然,说是伺候几日,多半是有借难还。 “姨娘,我们苏家都落魄成这样了,我还要什么丫鬟伺候,再说了,芷兰姐姐是二姐的人,二姐平日梳洗打扮都离不开芷兰姐姐,我怎可夺二姐所好。”苏谨心还未开口,苏谨怡就幽幽道,“二姐能容我们母女两在苏家,已是大恩大德,至于要丫鬟伺候我的混账话,你就莫要再提了。” 苏谨怡说得善解人意,但细细听来,却含了几分委屈,更是在提醒苏谨心,她好歹也是苏家的三小姐,回到苏家身边居然连一个丫鬟都没有,说出去岂不要让外头的人笑苏谨心这个二姐当得刻薄,虐待自己的三妹。 “三妹,你先回自己的房里沐浴更衣,等明日我让福叔挑一个手脚伶俐的丫鬟过来伺候你如何。” 倒不是苏谨心小气,只是苏家现在人手不够,这么大的一个府宅要打扫,那么多的屋子要清理,还有园子里的花草树木要修整,就连苏谨心自己都不打算留丫鬟在身边伺候,更何况让芷兰单单还要去伺候苏谨怡。 “二姐既然都这么说了,三妹若再拒绝,岂不在为难二姐。”苏谨怡故作乖巧,朝苏谨心行了礼,“二姐,三妹累了,先行一步。” 说完,就越过苏谨心,走得飞快。 “三小姐,三小姐……”柳姨娘忙追了上去,及至赶上苏谨怡,喘着气恨恨道,“二小姐真是欺人太甚了,都是苏家的小姐,她一个人就把苏家所有的丫鬟要了去伺候,却不给三小姐您留一个。” “苏家都是她的,我拿什么跟她争。”苏谨怡面露讥讽,语气却带着森冷,“姨娘,小不忍则乱大谋。” 据大姐所说,她们苏家是有一大笔神秘的银子,但银子的下落却只有二姐苏谨心知道,苏谨怡想到那日大姐苏谨妍逼问苏老爷埋藏银子地方的情形,陷入了沉思,倘若可以找到那笔银子,那么她这一世就不用愁了,到时,她就不用再战战兢兢地卑微地活着,更不用看任何人脸色。 苏谨怡可能是气得不轻,没有很好得去掩饰自己平日的怯弱,这一句略带阴冷的话一出,让柳姨娘大吃一惊,她看着这个平日懦弱的女儿,心下欢喜,莫不是上苍开眼了,让她女儿改了性子,变得和二小姐一样精明聪慧。 苏谨心在远远地看着柳姨娘和苏谨怡母女两走入了她们原先住的院子,及至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毕竟不是一母同胞,你就不防着那小丫头一点。”顾六公子走上前,附在了苏谨心耳边,低语道。 “我身边就只剩她一个妹妹了,难不成还真像对待大姐一般将她赶出苏家,”苏谨心苦笑,“三妹她还小,或许是一时迷了心,再看看吧。” “果然是瞒不过你。”顾六公子叹道,“你也别想太多,这小丫头可能是被你那大姐怂恿的,信了不该信的话,然后自个儿就想歪了心思。若哪日她得了报应,也是她咎由自取,与你无关。”顾六公子还想着如何与苏谨心说苏谨怡的事,但见苏谨心自己开了口,便顺着她的话安慰苏谨心,其实,要揭开苏谨怡的真面目,再重惩苏谨怡很简单,可问题是,一旦对付苏谨怡,无疑是伤了苏谨心的心,苏谨心面上虽说不在乎亲情,但他知道,这个女子比谁都在乎,无论是林氏,还是那苏天浩,他们的重新开始,都让苏谨心高兴了好几日,也正因为如此,他看到了不一样的苏谨心,那是一个有血有肉,会心软的苏谨心,而不是从前那个冷情无心,被仇恨蒙蔽了的苏二小姐。 第四百六十四章 过两年,三小姐也该及笄了 苏家的这顿特殊的午膳是设在风暖阁,午膳摆了三桌,到了未时初,苏家上下不分主仆尊卑皆落了座,林氏、苏谨心、顾六公子、苏谨怡四人坐主桌,梅姨娘、柳姨娘等人次之,福叔、芷兰、巧兰等人再次之,很快便坐满了三桌。 苏家即使再落魄,林氏当家主母的威仪依然存在。 “我们苏家经此劫,元气大伤,蒙在座的诸位不弃,与我们苏家共度难关,本夫人不胜感激。水酒一杯,聊表心意。”林氏站起身,在座的苏家下人也跟着站起,林氏挥手示意他们坐下,“不必拘礼,你们都是对苏家忠心耿耿,这杯酒本夫人敬你们是应该的。” “多谢夫人。”福叔是苏家的管家,又是苏谨心一手提拔上来,他颤抖着举着酒杯,诚惶诚恐道,“夫人和二小姐对我们这些下人不薄,我们留在苏家伺候夫人和二小姐是应该的。” 福叔一说完,别的苏家下人也都点头附和,有的说是二小姐给了他们一条活路,有的说是二小姐救了他们,还有的说二小姐平日给的赏银不少,离了苏家,他们再也找不到如二小姐这般赏罚分明的主子。 顾六公子在苏家,只看到苏谨心严惩恶仆,鞭挞大姐苏谨妍,还将恶毒的谢姨娘沉了塘,却一直不知道苏谨心私下里还做了不少善事。 有些人,做了善事总怕世人不知道,而有些人,却是为善不欲人知,顾六公子一想到苏谨心那高傲的性子,也就释然了,要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女子亲口说出这些事,比登天还难。 其实,当日苏谨心做这些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再说苏家的银子都是苏老爷的,她打赏起来,自然不会手软,尤其是当着苏老爷之面,将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出去,只把当日的苏老爷气得半死,几乎要跳起来跟苏谨心拼命。后来,苏谨心执掌苏家,管了苏家上下的花销,就连苏老爷用银子都是要经过她的同意,就在那日起,她也就开始收敛,不再大笔大笔的乱花银子了。 “你身子还未大好,不宜喝酒。”顾六公子夺过苏谨心手中的酒杯,替她饮尽,又命展让端了杯参茶过来,放在苏谨心面前,“你喝这个。” “今日我高兴,喝上一杯,不碍事的。”苏谨心无奈地看着眼前已经空了的杯盏,本想要重新斟上,但看到顾六公子不放心地盯着她,仿佛打定了主意不准她沾半点酒,苏谨心也就放弃了,“我不喝就是了。” 林氏说完后,苏谨心扫了一眼在场的人,高声道,“从今往后,府内之事还是由夫人打理,本小姐不会再插手。” 苏谨心虽这么说,但在座的所有人可不会认为二小姐从此不管事了,府内之事是由夫人说了算,可府里的银子全在二小姐手上,说到底,真正掌家的依然是二小姐。 “是,二小姐。”苏谨心话音刚落,在座的人齐齐喊了声‘是’,恭敬万分。 “谨心,娘看茹霞去年将苏家打理的井井有条,要不让她继续帮娘打理苏家。” 清醒之后的林氏,对府内的大权也不这么在意了,她笑着向苏谨心举荐梅姨娘,梅姨娘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夫人,您病好了,这苏家自然是由您来做主,贱妾身份卑微,怎敢与您平起平坐。” “茹霞,我说可以你就可以。”林氏将站起来的梅姨娘按下,“坐下吧,都是一家人,今日就别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了。” 梅姨娘几番推拒,但看在柳姨娘眼里就觉得她矫情了,让一个姬妾来打理府内之事,那是多大的荣耀,而且这个梅姨娘曾经还不守妇道,与别的男子生了私生女,就算不说这些,梅姨娘到苏家十几年,还不曾给苏老爷生过一儿半女,想到此,柳姨娘愈加觉得憋屈,好歹她还生了三小姐苏谨怡,怎么算,夫人也该让她来打理苏家,而不是找梅茹霞这个伤风败俗的贱人。 柳姨娘心中窝火,但敢怒也不敢言。 她想了想,道,“夫人,三小姐也大了,再过两年就该及笄了,您看……?” 柳姨娘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三小姐苏谨怡一及笄就该议亲了,那么身为苏家当家主母的林氏,就该教一教苏谨怡如何掌家,免得日后嫁到夫家还不知道如何操持府内之事,那么,被人耻笑的,就不是苏谨怡一个人,而是林氏这个苏夫人。 不得不说,柳姨娘说得这句话不仅是实话,而且还合情合理,苏家未查封前也是临安城的一大世家,现在虽然落了难,但那只是一时的,等苏家东山再起,苏谨怡这个苏家三小姐即便嫁不了如云家这般的世家望族,但嫁个家底殷实的富户是很容易的,总不能等苏谨怡出嫁,林氏再教她一些侍奉舅父、操持家务的事,那怎么可能来得及。倘若林氏这么做了,便就真的坐实了容不下庶女的骂名。 “你何必着急,谨怡现在还小,等过了明年,本夫人自然会教她。”林氏面上不悦,冷了脸道,“柳姨娘,你身边就谨怡一个女儿,你该多留她几年才是。” 再留下去,不是和二小姐一样嫁不出去了吗。当然,这句话柳姨娘也只敢放心里说,她抹着泪坐下,嘟囔道,“萍儿那个小丫头都管了苏家一个院落,却不给正儿八经的三小姐差事,这不是欺负我们三小姐老实吗。” 柳姨娘对萍儿是不屑的,甚至拐着弯在众人面前骂梅姨娘有个私生女,骂梅姨娘不守妇道,梅姨娘面上羞愤,却又深深地自责当年做了这么一件糊涂事,现在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也是她活该。 林氏看不下去了,气得一拍桌案,“一个奴婢生的女儿,若按着礼法来,算哪门子小姐。” 林氏这一重喝,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苏谨怡清秀的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是柳姨娘所生,柳姨娘什么身份她比谁都清楚,一个伺候老夫人的丫鬟,赏给苏老爷后,生了她才被抬了姨娘,哪怕有了姨娘的身份,柳姨娘勉强算是苏家的半个主子,但依然还是改变不了她丫鬟的出身。 “夫人息怒,贱妾口不择言,乱说的,您千万别迁怒于三小姐。”柳姨娘素来是惧于林氏的威严,林氏这一厉喝,她哪能不怕,当即吓得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柳姨娘这一跪,苏谨怡只觉得自己什么面子都给柳姨娘丢完了,她是苏家的三小姐啊,但她的亲娘却只会卑微地跪在嫡母面前瑟瑟发抖,为什么,为什么她就不能和二姐苏谨心一样是嫡母所生,那么,这些苏家的下人也不会看不起她,对她不敬。 第四百六十五章 谋略之中攻心为上 苏谨怡面上难堪,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角,越到这个时候她就越不能说话,因为她知道,一旦开口,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便会朝她这里看,到时,她这个苏三小姐还要不要这张脸,还要不要在苏家待下去。 “夫人,这般大喜的日子,您何必与她一般见识。”梅姨娘笑着劝道。 林氏余怒未消,“到底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出身,眼皮子浅,我们苏家刚缓过一口气,她就不消停,也不想想,若不是谨心出手帮她们母女两一把,她们母女两现在还和苏守正那个无耻之徒关在临安府的牢中,哪轮得上她们在苏家嫌这嫌那,挑三拣四的。” 林氏一语双关,不仅是当着众人之面骂柳姨娘,还附带着把苏谨怡也骂了进去,苏谨怡脸皮薄,平日又一向恪守妇德礼法,这被林氏一骂,自然便觉得是奇耻大辱,但林氏是她的嫡母,她就算有天大的愤怒与怨气,她也不敢造次。 掩着袖口,苏谨怡低低抽泣起来。 苏谨心拿起酒壶,给林氏斟了酒,“娘,三妹还小,若她有哪里不是,日后您多管教她便是了。” 苏谨心的面子,林氏当然会给,而且她最近一直在讨好自己的这个女儿,如今见苏谨心肯主动与她说话,又喊了她娘,林氏心下高兴,便道,“娘也是为谨怡好,跟了这么一个亲娘,什么都没学到,倒学了一身的小家子气,我们苏家再不济,也还是临安城的一个世家,她是苏家的三小姐,就该有三小姐的样子。好了,好了,柳姨娘,你起来吧,跪在那里,你不要这个脸面,你女儿总要这个脸面的。” 林氏的性子,苏谨心是了解的,该说的,她一定会说,就算是当日的苏老爷,若哪里惹怒了林氏,她也照说不误。 不过这柳姨娘确实该提醒她一二了,免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唆使着三妹苏谨怡干了糊涂事,苏谨心放下酒壶,抬袖道,“用膳吧。” 苏谨怡啜泣着,抿着嘴,哭得楚楚可怜。 林氏的这一顿厉骂,无疑让她坐立不安,吓得一身冷汗,苏谨怡并不笨,林氏的那番话,明显是说与她听的,她哪能没听出来,是啊,无论是出身、才貌,还是手段,她皆不如苏谨心,想当日,与她一样不起眼的苏谨心,在短短几个月间,就取代了大姐苏谨妍,成为了苏家最得宠的女儿,还轻而易举地执掌了苏家,这份谋略与魄力,她自愧不如。 “别哭了,娘就这脾气,二姐当初也是被娘这么骂过的。”苏谨心夹了一筷子虾仁到苏谨怡的碗里,声音柔和道,“我们是一家人,哪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若想管管府里的事,二姐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会拒绝你。这样吧,你先跟着梅姨娘学,如何。” “二姐也让我打理府里的事?”苏谨怡没想到苏谨心会同意柳姨娘的建议,愣住了,也呆住了,但凡世家望族的府邸内,那些管事的都是自己的心腹,即便是亲姐妹,也都是相互提防,哪有像二姐苏谨心似的,竟还将府里的权分一些给她,究竟是二姐苏谨心太小瞧了她,还是她一直以来想错了,其实二姐苏谨心并没有像大姐苏谨妍说得这么狠毒与刻薄。 苏谨怡迷茫了,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度君子之腹了。 “快吃吧。”苏谨心浅笑盈眸,三妹苏谨怡的本性并不坏,她不像庶姐苏谨妍那样,即使得了天大的富贵,也依然贪得无厌,更容不下她的存在。或许,今日的三妹苏谨怡,便是当日的自己,一心要出人头地,要活得有尊严,而为了这些,忘了本心,也忘了良善。殊不知,那些所谓的尊严,并不是靠银子来装点的。 “多谢二姐。”苏谨怡眼中含泪,心中复杂,她到底是该相信大姐,还是相信二姐呢。 一顿午膳,苏家上下吃得也还算其乐融融。 但主子毕竟是主子,有苏二小姐、林氏等人在,苏家的那些下人也不会真的没大没小放开了吃,苏谨心吃了几口,见这顿午膳的用意达到了,就和林氏等人一起离开了。 “谨心,府里的事有娘和梅姨娘看着,不会有事的。”苏家生意上的这一堆烂摊子,如今全压在苏谨心的身上,而这里面的事,哪一件不棘手,林氏叹了口气,接管苏家,哪有柳姨娘她们看得这般风光,她一个妇道人家是不懂这些的,也幸亏有谨心,否则这苏家上上下下都得流落街头,岂不更让临安城的那些世家夫人们笑死。 林氏想到此,就愈加羞愧,当日苏家富贵时,她瞧不着这个相貌平平的女儿,以为她一无是处,而今看来,她是有多么的肤浅,即便谨心不恢复容貌,她的才华与气度也是远在临安城所有的世家小姐之上。感谢上苍,又把这个女儿还给了她,林氏拿丝帕抹了抹眼泪,又叮嘱了顾六公子要好好照顾苏谨心,便由梅姨娘扶着,回房休息去了。 庭廊处,春意盎然。 林氏等人离开后,就显得更清净了。 展让、展鹏兄弟两悄悄退了下去。 顾六公子伸手将飘落在苏谨心发髻上的淡粉色杏花瓣取下,担忧道,“你不怕日后再出现一个苏谨妍。” 苏谨心轻笑,“可柳姨娘不是谢姨娘啊。” “果然是我认识的谨心。”顾六公子闻言大笑,这个女子有多嚣张,他比谁都清楚,再说谋略之中攻心为上,若她能多一个姐妹,总比多一个敌人强,再说有他在,谅苏谨怡那个小丫头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先不谈这些,给你看看这个。”苏谨心从袖口中取出小纸条,顾六公子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苏谨妍的笔迹,他扫了一眼,面露凝重。 与庶姐苏谨妍联手,是苏谨心深思熟虑之后所做的决定,苏谨妍要权,要银子,而她要云澈在云家的消息,算是各取所需吧,苏谨心撕了手中的小纸条,问道,“你觉得云澈这回是真病还是假病?”苏家翻案这么顺利,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而且在这个关键时候,云澈犯了病,还病得这么重,她知道云澈的病与那日她小产有关,但她不相信自己在云澈心里真的是这般重要,如果是云澈装病,那么他一定会有后招等着她。 第四百六十六章 云澈有旧疾 苏谨心与云澈的误会很深,无论云澈有什么举动,下意识地,苏谨心就会想到云澈这番举动所带来的背后深意,其实,若任其这样发展,苏谨心与云澈之间的误会越结越深,及至成为一个永不能解开的死结,这对顾六公子来说是极为有利的,但顾六公子绝不是个趁人之危之人,他要苏谨心心甘情愿地与他在一起,而不是靠欺骗,敛眸,艳如桃瓣的眸子一下子变得幽深,顾六公子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向苏谨心坦言,“据我所知,梁谦烨确实是犯了旧疾。而且,我推测,他带郑雪莹去处州的真正目的,应该是上林家求药。” 云澈有旧疾! 顾六公子的话,让苏谨心大惊,她记得云澈曾说过,他上处州是为了保住郑雪莹腹中的孩子,可那会儿,她还隐隐觉得云澈赶来处州是为了找她,但顾小六现在告诉她,云公子来处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为了给他自己治病。 “他得的是什么病?”林家是江南一带最负盛名的杏林世家,若连林家都治不好云澈的病,那么他的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所以,他这次是真的病了,莫名地,苏谨心在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情愫,或许,当日他所说的话,也并非句句是假。 顾六公子摇头,“没有人知道,而唯一知道真相的那个严峰,也死了。” “顾小六,我是不是很无情,说了那么多伤他的话。”再抬头时,苏谨心眼中泛着泪光,“我没想过他会病得这么重。” “不,这与你无关。”顾六公子心疼地捧起苏谨心的脸庞,一字一句,慎重其事道,“如果他信你,就该一直深信不疑。既然他放弃了对你的信任,那么,他的好与坏,都是他咎由自取。谨心,我好恨当日将你交给他,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苏谨心一直都在怀疑顾六公子与云澈曾暗中交涉过,或许是在处州,或许更早,是在临安书院那会儿。此刻,听了顾六公子的最后一句话,苏谨心便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顾小六为她所做的绝不是她眼中所看到的那些,可能更多。 如此深情,她却差点要辜负了。 “顾小六,谢谢你。谢谢你陪我到了最后,不离不弃……” 未完的话,被顾六公子全部用吻封住,那炽热滚烫的薄唇覆在苏谨心的唇瓣上,一点点地侵入,寸寸缠绵,不舍分毫。 白皙修长的大手,沿着苏谨心精致的脸庞滑到她的脖颈间,到她的肩头,到她的后背。 融融春日里,苏谨心只着了一件素淡略薄的罗裙,顾六公子的大手一抚上她的后背,隔着薄薄的衣衫,苏谨心便微微颤了颤身子,虽然不是第一次被顾六公子触碰,但每一次的亲昵之举,总让苏谨心面红耳赤,心跳如鼓。 顾六公子的美色,是世间最难以提防的蛊惑,尤其是他的那双艳眸潋滟流转处,勾魂摄魄,教人忍不住沉沦。 苏谨心被他吻得几分意乱情迷,迷离的眸中也染了情欲。 庭廊外,十几株杏花满枝头,迎风摇曳,偶然间,一朵两朵花瓣飞了进来,落在了两人的脚下。 哗啦,忽然一声响,仿佛是什么东西被碰掉,摔到了地上。 苏谨心一惊,忙推开了顾六公子,布满红晕的脸上,又羞又恼,这个顾小六,竟然在这里吻她,若被府里的下人看到了,她这个二小姐的威严何在。 “有展让、展鹏他们俩兄弟在一旁守着,谁也靠近不了这里。”顾六公子无辜地笑着,妖娆绝代的俊容,仿佛黯淡了一世的尘华。 苏谨心瞪了他一眼,嗔道,“看着也不行。”她堂堂的苏二小姐是这么容易被美色所迷吗。 “那让他们都离开。”顾六公子不敢反驳,顺着苏谨心的话道。 她是这个意思吗,苏谨心当下哭笑不得,“我们还有要事办,你随我过来。” “去哪?”顾六公子嘻嘻笑道,“我们回房去办要事吗。” 苏谨心脸颊更烫了,当即,取下顾六公子腰间的折扇,敲了他一下,故意摆着脸道,“跟来,你就知道了。” “你身子未大好,不宜多走路。”说着,顾六公子便迅速出手,拦腰抱起苏谨心,“你告诉我去哪,我便带你去哪。” 天下之大,他们哪里都能去,却也哪里都去不得,苏谨心将头倚靠在顾六公子的身前,低低道,“顾小六,我带你去我们苏家祠堂。” 提到‘苏家祠堂’四个字,顾六公子整个人一怔,玩世不恭的脸上也起了凝重之色,难道她要让他认祖归宗? 看到顾六公子一脸慌乱与不安,苏谨心便道,“我不会逼你的,你若不想当苏家的子孙,便不当好了。苏家有我这个不肖子孙,已经让苏家的列祖列宗蒙羞了,倘若再添一个你,我们的这些老祖宗只怕都要气得从坟墓中爬出来,找我们算账了。”安抚的话,到了最后,尽都是苦涩。 顾六公子愈加抱紧了她,她的痛,他都懂,但偏偏,他什么都帮不了她,还让她因他而心痛,因他而为难。 走到苏家的祠堂,打开落满灰尘的正门,顾六公子抱着苏谨心,在她的指引下,来到了摆满着苏家祖宗牌位的一个屋子。 这是苏谨心第二次走进苏家的祠堂,第一次是云公子要找苏家的罪证,就拽了她一起进来。祠堂是苏家的重地,这百年来,还从未有苏家的女眷进过祠堂,即便是到了祭祖那日,苏家的女眷也只能远远地跪在后面,哪能这么近距离看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你们两个,到处找一下。”一走入屋子,苏谨心吩咐展让、展鹏兄弟两道。 屋子内的门窗都紧锁着,里面一片昏暗,还带着阴森之气。 展让、展鹏兄弟两各提了一盏灯,听到苏谨心下令,忙分开,在屋子内的各个角落找了起来。 苏家被查封,祠堂这里自然也无法幸免,但好在是祠堂内虽然乱,但官府的人也没有去动苏家那些祖宗的牌位,除了被蒙上的一层灰,这间供奉苏家祖宗牌位的屋子依然如当初那般,什么都未改变。 第四百六十七章 苏家的巨额银子 展让提着灯笼刚走了几步,便发现自己似乎踩到了一本书,他拿灯笼一照,一本泛黄的《孝经》就映入了他的眼帘,他弯腰捡起,好奇地瞅了两眼,便把《孝经》递到了苏谨心的手上,“二小姐,请您过目。” 《孝经》被扔在了地上,苏谨心先是一愣,但想到云澈一心要找苏家的罪证,然而找到最后,却只找到了一本无用的《孝经》,恼羞成怒下扔了《孝经》也不是不可能。 苏谨心翻开《孝经》的第一页,顾六公子也看了过来,《孝经》第一章开宗明义:仲尼居,曾子侍。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 顾六公子看了几眼,没看出什么端倪,心中纳闷,苏家的那位老太爷怎么把《孝经》也放在祠堂了,难道是临死前忽然想通了,然后在祠堂内放一本《孝经》来提醒苏家的那些子孙要用孝道治家,孝而通神明,振家业。 苏谨心苦笑道,“其实,我根本就没有骗他,祖父当年留下的遗物,就是这本《孝经》。” 既然是苏老太爷留下的,那必然是有其深意,顾六公子细细地扫了过去,目光所到之处,几乎是一目十行。 “你无须自责,你对他已经道了实情,信不信都是云澈他自己的选择。”顾六公子满眼心疼,轻轻地将苏谨心放在地上,扶住她,“别多想,就算当年没有苏家去劫持那救灾款银,以他们梁家的树大招风,也逃不过那一劫。”天下是皇家的天下,如果有人威胁到了他们的皇权,即便是王侯贵胄,也一样是在劫难逃。这一点,云澈不会不知道,而是他不敢去面对罢了。 “我怀疑,云澈对付我们苏家,只是为了避人耳目,而他真正所图的,绝不会是我们苏家的这点银子。”以云澈淳安侯的身份,对付一个小小的苏家,简直轻而易举,但他却用了最笨的方法,一步步地逼迫苏家,并扬言要找出当年的罪证为梁老侯爷翻案,苏谨心手拿《孝经》,道出了心中真实的想法。 顾六公子赞同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了,梁谦烨迟迟不回京,一则是为了避开皇上的赐婚,二则梁谦烨这么做,无疑是在告诉皇上,他恨得是你们苏家,而不是皇家,以表示对皇家的忠心,让皇上彻底对他放心。” 朝廷的事苏谨心不懂,但听了顾六公子的分析,困扰在她心中所有的谜团似乎都已渐渐地露出了水面,或许,云澈真的只是拿苏家在做戏,做一场可以让皇上相信他梁侯府绝对没有野心的戏,而苏家,至始至终,都被云澈利用了。 苏谨心看着《孝经》越看越震惊,这根本不是一本普通的《孝经》,而是……而是……苏谨心将《孝经》上的文字一一指给了顾六公子看,顾六公子顺着苏谨心所指的字,不禁睁大了眼,娘也说过苏家有银子的,而且富可敌国,原来是真的。 事实上,这本《孝经》就是寻找苏家巨额银子的关键,但解开这本《孝经》秘密的,只能是苏家的家主,因为但凡苏家的账簿往来,只有苏家的家主最清楚,那本只有苏家家主才能看到的秘账如今在苏谨心手里,苏谨心看过秘账后,便将它们熟记在心,根据秘账上的数字,此番与《孝经》一对账,苏家的那些巨额银子也就不难找到了。若是当日云澈肯信苏谨心的话,那么,所有的一切早该结束了。 “谁在那里!”突然,展鹏拔了剑,飞身出了屋子。 苏谨心将《孝经》忙藏于袖口下,与顾六公子对望了一眼,刚刚他们就觉得有人在跟踪,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就没声张,而且只是一本《孝经》,除非让他们找到苏家的秘账,否则这本《孝经》无论落入谁的手里,都只是一本普通的经书。 展鹏提了剑,飞了出去,随后,展让也拔出了剑,护在顾六公子和苏谨心身旁。 “二姐,救我,我是谨怡!”紧接着,是屋子外苏谨怡害怕地向苏谨心求救的声音。 是三妹苏谨怡,苏谨心松了口气,还好是三妹苏谨怡。 展鹏将剑横在苏谨怡的脖子上,喝道,“说,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到底想干什么!” “你这么凶干什么,我真的什么都没干。”苏谨怡哆嗦着身子,抱成了一团缩在一根红漆大柱子旁,惊恐喊道,“二姐,二姐,救我,快救我……” 看到苏谨心走出屋子,她忙跑到了苏谨心身后,委屈道,“过两日就是清明了,我想过来看看祠堂这里要不要打扫一番。” 苏家祖训,苏家的女眷是不能进入祠堂的,若是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但苏谨怡是柳姨娘自小用妇德妇行教导长大的,她不知道就显得蹊跷了。苏谨心此刻了然于胸,但也不点破,“别怕,没事了。” 展鹏撤回手中的剑,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苏谨怡被展鹏的一剑刺来的剑光所吓,再加看到祠堂内的阴气很重,她也待不下去,随便找了个借口道,“二姐,你们有事慢慢聊,我和梅姨娘去商量下我们苏家这次的墓祭。” 说完,便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直到跑出了祠堂的正门,苏谨怡又回头偷偷看了眼苏谨心与顾六公子,惊恐未定。 苏家的祠堂与苏家的宅院挨得很近,苏谨怡是从后院的小门出来的,这回悄悄溜了进去,也没有人发现,当然,苏家现在也没几个下人,更不会发现了。 “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等苏谨怡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住的院落,一个美貌,梳着妇人髻的女子便拦住了她的去路。 “大姐!”苏谨怡被吓了一大跳,惊呼道。 苏谨妍连苏谨心都瞧不起,更何况是这个毫不起眼的三妹苏谨怡,故而,她说话直接是带着高人一等的轻蔑,训斥道,“喊什么,你想把苏家所有的人都喊过来吗。” 第四百六十八章 别伤害二姐 苏谨怡骨子里是欺软怕硬的,她怯怯道,“大姐,你别骗我,你说你可以救爹的,你一定要救爹出来。” 苏谨妍横了她一眼,“那也是我爹,我能见死不救吗。再说,你也看到了,苏谨心那个小贱人心狠手辣,连自己的亲爹都敢陷害,此事,若非大姐求着你大姐夫出手相助,从中周旋,我们的爹早死在狱中了。”苏谨妍面上虽这样说着,但心下却不以为然,要不是为了骗这个涉世未深的三妹苏谨怡帮忙,她才不会假装答应三妹苏谨怡去救爹出来。 不过,这个三妹倒也好骗,她以为爹出了临安府大牢,就能将她捧上苏家嫡小姐的位置吗,可笑,苏家的嫡小姐要轮也轮不到她。 “好了,快告诉大姐,刚刚你听到苏谨心那个小贱人说什么了。”苏谨妍有些不耐烦道。 苏谨怡犹豫了半响,支支吾吾道,“我……我站得太远,没听清楚。” “三妹,这个时候你犯什么糊涂,你别忘了,爹说过等他出来,就把你娘扶上正室,到时你这个苏三小姐的身份水涨船高,比苏谨心那个小贱人还尊贵,三妹,你想明白了,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听到。”苏谨妍急了,继续哄骗道。 让自己的亲娘名正言顺地当上苏夫人,这么大的一个诱惑条件苏谨怡怎么会不动心,她做梦都想和二姐苏谨心平起平坐,执掌苏家的大权,如今机会来了,她虽有过片刻地犹豫,但还是妥协了,将自己刚刚所听到的、看到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苏谨妍。 苏守正果然把苏家的银子都给了苏谨心那个小贱人,苏谨妍一听到那笔神秘的巨额银子,就越想越火大,苏守正还说没有那笔银子,骗谁呢,连三妹苏谨怡都知道了。 “就这些?”虽然确定了有这笔银子的存在,但苏谨怡说得含糊,苏谨妍反复问了她多遍,得到的还是这么个结果,就索性不问了,“好了,大姐先回去了,你就等大姐的好消息吧。” “大姐。”苏谨怡喊住苏谨妍,欲言又止道,“你……你别伤害二姐。二姐她不是个坏人。”苏谨怡是对苏谨心又恨又妒,但她从未想过要苏谨心的命,在她心里,大姐苏谨妍和二姐苏谨心都是她的姐姐,她不希望看到她们两个人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却赔上各自的性命。 苏谨妍笑着点头,但笑里却带着诡异,苏谨心,等我找到那笔银子,我一定会送你下去见浩儿,为浩儿偿命。 苏谨妍从苏家后院的偏门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 等苏谨妍离开后,苏谨怡才回到了自己的闺房。此时,柳姨娘正在房内翻箱倒柜寻找些什么,看到苏谨怡过来,尴尬地笑道,“三小姐,您回来了。” 明明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只能一直守着礼法喊三小姐,柳姨娘可能自小就是苏家的奴婢,也就习惯了,但苏谨怡听着心里窝火,她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个窝囊废的亲娘,多希望,她也能像二姐苏谨心一样正大光明地喊自己的亲娘,可这个亲娘配让她开口喊一声娘吗。 “姨娘,这是我的屋子,你进来做什么。”苏谨怡冷了脸,再不似往日的懦弱,她要从现在开始将自己的亲娘训练成一个和嫡母一样全身散发着雍容华贵气质的世家夫人,而不是一个卑微的姬妾,上不了台面。 柳姨娘一愣,随后哭道,“三小姐,您这是嫌弃贱妾了吗。在这个府里,贱妾就只剩下您这么一个依靠了,三小姐……” 柳姨娘哀嚎,又是抹泪,又是诉苦,将过去十几年的事一一细数了一遍,说她如何如何地忍辱负重将苏谨怡抚养长大,又是如何如何地委曲求全护着苏谨怡,末了,就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告诉苏谨怡接下来该如何做,才能在苏家站稳脚。 柳姨娘是目光短浅的,以前苏谨怡听她的那些所谓对她好的话,也大多是听过就算了,并未放在心上,可现在,柳姨娘又重复地讲那些已经不知讲了多少遍的话,苏谨怡听得冒火,不悦道,“姨娘,您别再说了。这些我自有分寸!” 柳姨娘被吓住了,也忘了哭泣。 “我累了,你先出去。”苏谨怡大开房门,将柳姨娘推了出去,这一推,藏在柳姨娘身上的金银首饰便掉了出来。 柳姨娘干笑道,“三小姐,这些二小姐送与您的东西,贱妾先帮您保管着,等将来您出嫁了,贱妾再还给您。” 柳姨娘上苏谨怡房里拿这些珠宝首饰,苏谨怡自然是信得过她的,也相信她说的是实话,但自己亲娘见了这点珠宝首饰就晕了头,分不清林氏给她们这些东西的深意,苏谨怡心中暗叹了口气,这样的亲娘如何当得了苏夫人,就算爹把她扶正了,她也一样会令苏家颜面尽失。 苏谨怡捡起地上掉落的朱钗金簪等珠宝首饰,然后都塞到了柳姨娘的怀中,催赶道,“出去,快出去!” “三小姐别生气,贱妾这就走,这就走。”苏谨怡性子虽懦弱,也好说话,但她一动怒,柳姨娘还是怕的。 砰…… 房门被重重地关上,柳姨娘抱着怀里的十几件珠宝首饰,不知所措,或许,她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女儿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等柳姨娘离开后,苏谨心和顾六公子便从院落中的一个角落走了出来,顾六公子压低了声音问道,“苏谨怡这个小丫头该如何处置。” “不准动她。”苏谨心瞪了顾六公子一眼,她知道他已经派展鹏去盯着庶姐苏谨妍了,但三妹苏谨怡还罪不至死,没必要逼着苏谨怡走上绝路,和她撕了脸面。这个三妹,她苏谨心还是认的。 “只要她不伤害你,我绝不会动她一根头发。”在这件事上,顾六公子语气坚决,“苏谨心,你得听我的!” 苏谨心心中动容,但面上却故作摆起脸色,“顾小六,你确定?” 苏二小姐,您也太不厚道了,又这样威胁公子爷,展让在一旁暗暗为顾六公子着急,公子爷,您千万要抵住压力,挽回您的颜面啊。 但可惜,他们家这位昔日英明神武的苏大人,俊美妖娆的公子爷,在苏二小姐的柳眉一竖之下,很快就丢盔弃甲,败下阵来,“谨心,我听你的。” 只一句,险些让手拿长剑的展让掉了手中的剑,几乎跌倒,他没听错吧,公子爷说他听苏二小姐的,呜呜,公子爷,您要慎重啊,您卖的可不是只有您自己,还捎带了我们兄弟两个啊!亏,实在亏大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苏家没有人了吗 清明时节,向来是阴雨绵绵,每到这个时候,临安府上至世家望族下至平民百姓都会出城去上坟、踏青、游玩。一时间,东青门、南土门、清波门等几个临安城的城门口来来往往都是人,好不热闹。 如今苏家已没有长子嫡孙,那所谓的墓祭也就形同虚设,而且自古从来都是男子上坟,哪听说过女子给老祖宗焚香祭扫,苏谨心一提出要去给已故的苏老太爷上坟,吓得柳姨娘忙拉住三小姐苏谨怡,说什么都不肯让苏谨怡跟着苏谨心一起去,苏谨心看这个三妹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心下了然,要想让一个恪守礼法的女子抛头露面,出府去扫墓,还不如一刀杀了她痛快。 “三妹,你且留在府内,这府里的事你和梅姨娘一起商量着处理,若遇到棘手之事,就找娘做主。”苏谨心此次出府,当然并非是为了给已故的苏老太爷扫墓,而是另有目的,故而她绝不可能会带着苏谨怡,但好在苏谨怡不去,倒让她松了一口气,否则她还该想着如何劝说苏谨怡放弃出府,乖乖留在苏家帮她打理府里的事。 林氏一早就备下了丰盛的酒菜和一食盒青团,让苏谨心带着到苏老太爷坟上祭拜。 “路上小心,早些回来。”林氏拉着苏谨心细细叮嘱,其实,苏家的那些旁支子孙大有人在,要祭扫,告知他们一声之后,便可以由着他们随便怎么折腾去,苏家再落魄,那些苏家的子孙总归是要面子的,不能穷得连老祖宗的墓祭都不管了吧,这不是惹人笑话。 苏谨心应了一声好,然而就这一个‘好’字,便已经让林氏心花怒放,高兴得不得了,她的女儿谨心终于肯认她这个娘了。 “三舅母,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谨心的。”顾六公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过来催苏谨心赶紧上路。 苏家的祖坟是修在临安城外很远的一个半山腰上,山下是一片村庄,从出了城门口到那里,至少要两个时辰,苏谨心不敢再耽搁下去,直接朝大门外走去。 顾六公子紧随其后。 苏家的马车极其普通,一驶入大街上,便淹没在人群中。 马车出了城门,直通临安府下的昌化镇。 在偏僻的昌化镇一个巷子内,有一处苏家的老宅子,而这老宅子附近有一家棺材铺,这家棺材铺正是苏家所开,也算是这偏僻小镇上最大的一家棺材铺了。 这家棺材铺的掌柜,按辈分上说,是苏谨心的一个堂叔。 当日,苏谨心执掌苏家时,曾说过苏家的生意日后要赏罚分明,每半年查一次账,倘若谁亏了本,就打发到穷乡僻壤,守着棺材铺过日子。而这家棺材铺,就是苏家那些叔伯们一个个避如洪水猛兽的一桩生意,大有谁做了这里的管事谁就倒霉。 “二小姐,我们苏家真的有一家棺材铺啊。”巧兰想到苏谨心当日的话,惊讶得长大了小嘴,“奴婢以为您当日是随口说说,吓唬他们的。” “本小姐何时说过假话。”苏谨心笑着道。 看着苏二小姐睁眼说瞎话还脸不红气不喘的,展让小声嘀咕道,您是没说过假话,因为您的假话比真话还真。 展让说得小声,但苏谨心却听到了,她斜了他一眼,轻笑道,“正好,本小姐近日打算给苏家的老祖宗迁坟,去去苏家的晦气。展让,此事就交给你了。” 迁坟!!! 苏二小姐,那是挖您老祖宗的坟啊,您怎么能说得这般云淡风轻,再说,别人家迁坟必然是与族中长辈详细相商,再选个黄道吉日,祭告先祖,这一些办完没个一年半载,谁敢轻易去迁坟,您倒好,兴致一来,就开口要迁坟,您就不怕苏家的老祖宗从坟里跳出来骂您啊,展让惊吓不轻,就差跪下磕头喊苏二小姐姑奶奶了。 “苏二小姐,小的胡说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的吧。”果然是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个苏二小姐啊,瞧,报应来了,他还什么都没有说,苏二小姐就让他去挖苏家的祖坟,他要是真说了什么,岂不被苏二小姐整死。 迁坟是件大事,不止展让被吓到了,就连巧兰也吓得脸色苍白。 顾六公子宠溺地笑着,低声对苏谨心道,“好在你只说迁坟。”剩下的话,不用开口说出,苏谨心也明白了。 “你会反对吗。”他毕竟也是苏家的子孙,若挖了苏老太爷的坟,她就害他成了苏家的不肖子孙。 顾六公子摇头,“我相信,你做出这个决定,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我不会拦你。” 两人沿着略窄的巷口慢慢地行走着,展让、巧兰跟在他们的后面,马车则停在了那家棺材铺的门口。 很快,他们一行人就到了苏家这座老宅子的大门口,展让上前去叩门,大声喊道,“有人吗,有人在吗。” 苏家的这座老宅子年久失修,旁边的高墙都已斑驳脱落,呈现颓败之象。 仿佛是过了很久,这暗旧的朱门依然没有动静。 巧兰早已等得没了耐性,“二小姐,这里不会没有人吧。”苏家落难,能跑的都跑完了,更何况是住在这个老宅子里的下人。 “再等等。”苏谨心走得累了,就依在顾六公子的身前,微微喘着气。 眼看又要下雨了,顾六公子直接下令道,“展让,撞门。” “是。”一个破旧的大门,要撞开它,对展让而言轻而易举。 但展让刚退后几步,正要撞上去,紧闭的大门打开了,然后,一位拄着拐杖的白发老者就这么站在门口,他看到苏谨心先是一愣,随后,不由分说地指着顾六公子骂道,“苏家没有人了吗,怎么能把自己的娘子也带过来!” 白发老者老态龙钟,但声音却也洪亮。 “你跟我进来,你,你们,都留在外边。”子孙不肖啊,一代比一代荒唐,往年还有几个过来,今年却只来了一个,竟还是带着自己的娘子来的,白发老者叹气,却把顾六公子当成了苏家不成器的子孙,“还不进来。” (桃花群:193468600,有兴趣的童鞋可以加) 第四百七十章 云谡,你在看什么 这拄着拐杖的老者,一看就是个讲不通道理的倔老头,顾六公子也懒得搭理他,拦腰抱起苏谨心,越过他,就走了进去,只气得满头银发的老者吹胡子瞪眼,“若你敢带她进去,你就不是我们苏家的子孙。”这个臭小子,究竟是苏家哪一房的,居然目无尊长,无法无天,太无法无天了。 可惜,顾六公子本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他无法无天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顾六公子玩心一起,朝白发老者玩世不恭地一笑,“叔爷爷,我姓顾。” “混账东西,祖宗的姓岂能这么随便就改了!”这白发老者以为顾六公子是苏家的子孙,自然也没有想到别处,这会儿听到他以为的苏家子孙随便改了姓,气得几乎要跳起来,怒骂道,“谁准你改姓了,你姓苏,姓苏!” “三叔公,他喜欢姓顾就让他姓好了,强求的瓜不甜。”仿佛嫌这个老者活得太命长,窝在顾六公子怀里的苏谨心又浅笑盈盈,狠狠地补了一刀,若她没记错的话,此人就是那位被苏老太爷打发到偏僻小镇上看守苏家祖坟的三叔公,而打理那家棺材铺的管事就是这位三叔公的儿子。 这三叔公,又倔又愚忠,她的那位已故的老太爷都打发他到这穷乡僻壤了,他还一心对苏家,甚至守着她那位已故老太爷的坟,苏谨心不禁感概,真不愧是她那个狡猾多端的祖父啊,即使做了排除异己的事,也能让那个人死心塌地地向着他,厉害。 但偏偏,越是愚忠的人,苏谨心就越不喜欢,或者说是厌恶,故而对于这个老迈的三叔公,苏谨心也没有多少的同情心,脸上神色不冷不淡,只把这位旁支的三叔公气个半死,拿着拐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不肖子孙,不肖子孙啊……” “三叔公,我爹苏守正已把家主之位交给了我,您若不信,”苏谨心拿出那枚雕刻着西湖龙井茶叶的玉佩,来回地在苏家这位三叔公面前摇晃,“您看此物,是不是祖父当年要您守住的秘密。” 完了,苏家都完了,三叔公年老的身子几乎站立不稳,不敢置信道,“你才是苏家新任的家主!那这个臭小子……” “叔爷爷,您年纪真是大了,我刚说过,我姓顾。”顾六公子笑得无辜。 “姓顾,姓顾……”苏家传到现在,何曾见过女子接任苏家的家主,苏家这位白发苍苍的三叔公大受打击,一怒之下,扔了拐杖,悲怆地笑道,“堂兄,你看看,当年你拼死拼活打下的苏家家业,现在全落入了外姓人手里,哈哈哈,你活该啊,活该!” 苏谨心听三叔公的话中之意,好像是知道苏家这笔银子到底藏到了哪里,她和顾六公子对望了一眼,便道,“三叔公,您可能也知道了吧,我们苏家已被官府查封,现在虽洗清了冤屈,但苏家元气大伤,根本无法在临安城立足,如今我们苏家很需要一大笔银子来解燃眉之急,您也是苏家的人,您应该不忍心看着我们苏家就此没落,一蹶不振吧。” 苏谨心若拿别的事威胁苏家的这位三叔公可能无济于事,但拿苏家的生死存亡来威胁,这位一心对苏家尽忠的三叔公哪能不动摇,他叹气道,“罢了,罢了,要这银子,你们拿去吧。”不义之财,来得快,去得也快。 “三叔公,银子藏在哪?”苏谨心面上一喜,忙问道,她要赶在云澈、庶姐苏谨妍之前找到这笔银子,然后才有把握能再与他们周全。 “在……”苏家的这位三叔公刚要开口,忽然一群持剑的蒙面人闯了进来,将苏谨心等人团团围住。 “你们是谁?”苏家的这位三叔公颤抖道。 那为首的蒙面人一把拎起老迈的三叔公,凶神恶煞道,“老不死的,说,苏家的那笔银子藏哪里了。” “老朽不知道。”苏家的这位三叔公,并非是个贪心怕死之辈,他肯告诉苏谨心,那是因为苏谨心拿了那枚玉佩过来,但这银子事关重大,一旦别人取走,对苏家却是灭顶之灾。 “说不说!”为首的蒙面人双眼凶狠,带着浓浓地杀气,“你再不说,我就杀光你们苏家所有的人!” 形势危急,苏谨心是不喜欢这位三叔公,但也不忍心看他这么一大把年纪受折磨,到底是她的三叔公,总不能见死不救,苏谨心心中慌乱,但因有顾六公子在场,她又静下了几分心,她回想到今日出府,也就苏家的人知道,而那几个下人,都是她的心腹,绝不会出卖她,除非是……苏谨心想到了一个人,随后,她听到顾六公子在她耳边,也小声地吐了三个字‘苏谨怡’。是的,如今的苏家,也只有苏谨怡会通风报信,泄露了他们的行踪,如若是苏谨怡,那么这些蒙面人的背后指使之人也就昭然若揭。 “大姐,我知道是你,你出来吧。”突然,苏谨心喊了起来,“我们自家姐妹,何必躲躲藏藏的,你要银子,我告诉你就是,何必为难一个老人家。” “苏谨心,你果然聪明。”一声娇俏的女音慢慢地传来,之后,一身华贵衣裙的苏谨怡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她的容貌依然秀丽,明眸皓齿,面若芙蓉,有着说不出的风韵,而和她一起并肩来的年轻公子,相貌虽然清俊却带着纵欲过后的病弱。 他一手搂着苏谨妍,但在看到那被围在中间的一袭紫色锦衣的顾六公子时,他的双眼一下子发亮,仿佛看到了天人,都说三弟远之白衣如仙,但这个眼前的俊美公子,却是色如春华,竟妖娆得不似凡尘中人。 “云谡,你在看什么!”见云大公子那双眼贪婪地盯着顾六公子那边,苏谨妍脸上不悦,当然,她以为云谡是看上了苏谨心,却没有想过,这个好色的云谡,垂涎地会是一个男子,一个美得天怒人怨的俊美男子。 第四百七十一章 又来一个送死的 顾六公子此生最厌恶地就是一个男子用那种带着情欲的眼神看他,那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天大的羞辱,顾六公子艳如桃瓣的眸子微微眯起,慵懒之中却已藏了几分杀气,但云谡仍丝毫无所觉,他放开了搂在苏谨妍身上的大手,随后淫笑了两声道,“好个俊美的人儿,真真是比爷府上所有的女人都美貌。” 又来一个送死的,展让心下暗道,敢这么说公子爷,这云谡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妍儿,你说不会让爷失望,确实没骗爷。好,好。” 云谡说得兴奋,但苏谨妍越听越不对劲,顺着云谡的视线,她便看到了顾六公子的双眸,怔了怔,大姑母家的这位六表兄确实是世间难寻的美男子,俊容妖娆,艳眸如魅,无需任何言语,便已是风华绝代、勾魂摄魄,也难怪云谡这个色胚又动了歪心,苏谨妍心头大火,更多的是,她为自己感到不值,想她堂堂的苏家大小姐,又是临安城芳名远播的才貌双全的女子,给云谡做妾已是便宜他了,可现在倒好,他竟当着她的面看上了一个男子,这不是当众让她没脸吗。 苏谨妍脸上羞愤难当,故意咳了声,“云谡,别忘了我们的正事。” 云谡嘿嘿笑着,不以为意道,“放心,这个巷子偏僻,不会有人发现的,而且我们的人已经把他们团团围住,谅他们插翅也难飞。” 原以为这苏家满身铜臭,养不出什么灵气的人物,现在看来,倒是大出他意料,这苏谨妍清丽脱俗,苏谨心面如桃花,而最难得的是这位苏家的表少爷竟长得面红齿白,尤其是他的那双眸子,美,美得惊人。 云谡越看越欢喜,心下窃喜道,等会儿解决了此事,拿到了苏家的银子,他就把这个顾公子掳回府里好生疼爱,必然会另有一番滋味。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私闯民宅行凶,还有没有王法,啊。”苏家的这位三叔公气得直哆嗦, 而在听了苏谨心喊了苏谨妍一声大姐后,得知此次带人来抢夺苏家银子的居然还是苏家自己人,三叔公更是怒不可遏指着苏谨妍骂道,“你们一个个地都想造反吗,我是你们祖父的堂弟,按辈分,你们都得喊我一声叔爷爷,怎么,莫非你们祖父死了,我这个叔爷爷就不管用了吗,混账,一群混账!” 老东西,还挺会骂人的,苏谨妍被苏家的这位三叔公骂得恼火,疾步上前,拿起三叔公扔在地上的拐杖,狠狠地打了过去,“老东西,识相的,赶紧告诉我们那笔银子藏在了哪里,否则,休怪侄孙女对您老不客气!” 眼看着苏谨妍打向老迈的三叔公,苏谨心惊叫了起来,阻止道,“苏谨妍,你疯了,三叔公年纪这么大了,经不住你这么打。” 疯了,她这个庶姐真是想银子想疯了,竟连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她都不放过,狠心下得了毒手。 苏谨心这一喊,很快便引起了苏谨妍的转头,她愤恨地盯着苏谨心,脑海中忽然涌现这一段日子以来她所受的委屈,本来她是人人羡慕的苏家大小姐,有个疼爱她的娘,有个可以继承苏家家业的弟弟,更有个宠她的爹爹,可全因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她转眼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娘死了,弟弟也死了,爹更是为了讨好云家把她送给了云谡做妾,此时此刻,新仇旧恨,苏谨妍全把它们算在了苏谨心的头上,看苏谨心怎么看怎么刺眼,凭什么她苏谨心能让那么多身世煊赫的世家公子为她倾心,云三公子因她而病倒在榻,六表兄始终伴在她身侧生死相随,梁公子被困在云府仍心心念念地要出去找她…… 苏谨妍越想越恼火,越想越不甘心,是苏家对不起她,是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对不起她,现在她不过是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这银子本来就是她的,是她的。 苏谨妍笑得阴冷,“怎么,二妹也想尝尝这棍棒的滋味吗。” 一挥手,那几名蒙面人就朝着苏谨心和顾六公子围了过来。 “打,都给我狠狠地打!”苏谨妍下令道。 “别打那位公子的脸。”云谡慌了,忙加了一句,那苏二小姐虽美貌,但世上美貌的女子多了,也不差她一个,可如那位顾公子这般俊美妖娆的男子,若打残了,这世上就再也找不到了。 然而只这一句,让苏谨妍羞愤的脸更加红了,这云谡,真是上不了台面,色心一起,什么话都敢说,他不要脸面她还要呢,此刻,苏谨妍觉得在她这个二妹苏谨心面前什么颜面都丢尽了,她所嫁的夫君,要才没才,要貌顶多算清秀,根本无法与六表兄相提并论,若单单这些也就算了,好歹云谡出身江南第一世家,是云府的大公子,可这德行,贪恋美色,连俊美的男子都想垂涎,教她还有什么脸对世人说她是云谡的女人,苏谨妍又气又恨,伸手在云谡的胳膊上重重地拧了一把,却也不敢真的得罪云谡,“说好了,苏谨心交给我,那顾衡毓,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被老太爷发现了,你自个儿去顶着,别连累我。” “妍儿,我就知道你最了解我。”云谡一听苏谨妍要把顾六公子送给他,高兴之下,也就什么都听苏谨妍了,当然,这个云谡平日也是出了名的有勇无谋,三两言语被苏谨妍哄骗更是常有的事。 “公子爷,巧兰,你们退后。” 展让倏地拔了剑,护在了顾六公子的身前。 一群乌合之众,顾六公子嘴角冷笑,当日他身为大理寺卿,朝中不知有多少重臣派人来刺杀他,最后,他不都活得好好的。 大手抱紧了苏谨心,顾六公子退了两步,低头附在苏谨心耳旁道,“谨心,你怕吗?” 醉人般的声音,萦绕在周身,是那般的安心,苏谨心心里暖暖的,笑着摇头。 “上,都给本夫人上!”苏谨心与顾六公子之间的默契与情深,让苏谨妍看着刺眼,她发了疯似的叫嚣,“谁活捉了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本夫人重重有赏!” “苏谨妍,当日谨心留了你一命,想不到你依然不思悔改!”顾六公子一喝,那眸光凌厉非常,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不容逼视的威严,昔日手握重权的苏大人,即使再敛尽光芒,也依然教人无缘由地心生惧怕。 十几个蒙面人被顾六公子一喝,竟然一时之间吓住了。 苏谨妍面露惶恐,但一想到自己人多势众,便也不怕了。 “六表兄,同是你的表妹,你对苏谨心如何,又对我如何,这样公平吗!”苏谨妍忽然吼了起来,吼着吼着双目也红了,流了泪,“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云公子,但你呢,却从不帮我,只帮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你以为我不知道苏谨心能这么容易执掌苏家是托了谁的福,顾衡毓,你没有资格指责我,要不是你帮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我苏谨妍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我的表妹只有一个。”顾六公子轻蔑一笑,言下之意很明显,一个姨娘生的女儿,怎么可能是他顾六公子的表妹。 要说苏谨心言语刻薄,但顾六公子刻薄起来,比苏谨心更入木三分,只这么短短的几个字,便把苏谨妍所有的高傲与自尊都击破,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顾六公子,好像是第一次看到顾六公子一般,“六表兄,当年你可是对我说,我是你最疼爱的表妹。” 顾六公子本想打死不认的,但见苏谨心朝他幽幽看了过来,忙支吾道,“噢,这话啊,我好像确实说过。” 当日顾六公子行事荒唐,见了女子多半是要调戏下的,这点苏谨心是深有体会,这会儿见顾六公子亲口承认,皱了柳眉,这个顾小六,到底用花言巧语哄骗了多少个女子。 苏谨妍又一次自取其辱,咬得牙根紧紧的,“你!” “大姐,你已身为人妇,这一会儿是云公子,一会儿是我的未来夫君,你把大姐夫置于何地啊。”刚刚她和顾小六之间的默契配合就是要逼疯苏谨妍,苏谨妍失了理智,言语才会露出破绽,而这样他们才会有机会拖延时间,苏谨心故意挑了苏谨妍的错,离间苏谨妍与云谡。 云谡在云家一直不如云澈,云老太爷等人更是事事以云澈为先,要说这云谡心里不恨,那根本是不可能的,这会儿亲耳听到自己的女人竟然说她爱慕的男子是他的三弟云澈,气得云谡什么都不顾了,直接扯住苏谨妍的头发,大骂道,“贱人,当日你哭着求着要爷纳你为妾时你是这么说的,你说你对爷一见钟情,即便是没有名分,你也心甘情愿地跟着爷, 哼,原来你都是骗爷的!爷就说你进了府,怎么一双眼总是不安分地望三弟身上瞅,原来,你端着的是这个心思!” 世间的男子,最不能忍受的怕是女子的见异思迁,给他带了绿帽子,云谡更是如此,虽然他云大公子在云家不如意,也不如云澈有本事,但自己的小妾喜欢的是自己的三弟,对他来说就是奇耻大辱,“苏谨妍,看爷今日不好好教训你,你就永远不知道爷是你什么人!” 第四十七十二章 若瞧着碍眼,杀了便是 “爷,您误会了,自从嫁给了您,我的心里就只有您一个,您可别听苏谨心那个小贱人挑拨离间啊。”苏谨妍的头发被云谡揪着生疼,美目含了泪,愈加显得楚楚可怜,“您忘了,这段日子是谁陪着您一起受过,又是谁为您出谋划策,让老太爷对您刮目相看,重新起用您。爷,若您不信,我这就向天发誓,如果我苏谨妍背叛您,让我不得好死!” 最后一句,苏谨妍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吼出来的,言之深切,震惊了云谡。在所有姬妾中,云谡本就最宠爱的是苏谨妍,她这一哭,这一言真意切,云谡哪能不心软,揪着苏谨妍头发的大手也松了几分。 “大姐,谨心可记得你当初说过,天下男子除了云三公子,你谁也不会动心的。”苏谨心故作惊讶道,“原来大姐嫁给了大姐夫,真的可以把当日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了啊。” 苏谨妍未出阁时,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苏谨心刚刚说的这一句,但这话,苏谨妍只当着谢姨娘和苏老爷面前说的,别人并未得知,而今被苏谨心这么一说,还说得言之凿凿,苏谨妍吓住了,没错,这话确实是她所说,但有多少人听过她这话,她自己也不清楚,苏谨妍心虚之下,脸上就开始慌乱起来,云谡即使在好骗,也看出了端倪,这个贱人,果然在骗他。 “贱人!”揪起苏谨妍的头发,云谡狠狠地将她拎起,拖着她来到苏谨心面前,随后,重重地将她按到地上,怒道,“告诉爷,她说的可是真的?” “不,不,爷,您听贱妾说啊……”苏谨妍的头皮被暴怒中的云谡生生扯掉一块,头皮见血,也疼得苏谨妍痛苦哀嚎,“贱妾怎敢,贱妾怎敢啊。爷,你是知道的,贱妾嫁与你时还是清白之身,又怎会如苏谨心所说的见异思迁!贱妾冤枉,贱妾冤枉啊!” 为了再次取信云谡,苏谨妍除了扮可怜、装柔弱,用哭声打动云谡外,她还提到了自己嫁给云谡那日还是处子之身这个事实,而这个事实,无论对世间哪个男子来说都是最好的证明,云谡更是深谙此道,他觉得要征服这个世上的女子,便只需占有这个女子的身子,那么,这个女子的一切就是彻彻底底地属于他,不会背叛他,也不敢背叛他。 不得不说,苏谨妍这危难之际灵光一闪的话,不仅救了她,还让云谡对她又多了几分信任,他想到苏谨妍曾说他在她眼里是世上最伟岸俊朗的,她说她此生最爱的男子就是他,当然,这些话都是苏谨妍哄骗云谡的,但云谡这个人向来自负,他从未怀疑过苏谨妍说得这些话是真是假,而且,他还认为自己事事都比云澈强,无论是才华还是相貌,而之所以被云澈打击,在云澈面前落败,不过他运气不好罢了。刚刚只是被苏谨心三两言语激怒,他脾气一上来,就失了理智,这会儿他自己想清楚了,自然就觉得苏谨妍说得事事在理,就慌忙去扶苏谨妍,“妍儿,妍儿,我的心肝……” 苏谨妍借势哭倒在云谡怀中,“爷,奴家好疼。”吴侬软语,带着抽泣声,愈添几分柔媚。 而这一矫揉造作的一哭,把云谡的心都哭乱了,“妍儿,是我不好,我不好,我该死。” 不愧是庶姐苏谨妍,深得谢姨娘的真传,哄骗男子果然有一套,苏谨心嘴角讥诮,连这等信口拈来之词都有人信,她不知该为庶姐苏谨妍找了个愚蠢的夫君感到庆幸,还是该替云谡感到悲哀,照这样看,只怕日后云谡死了,也会念着庶姐苏谨妍的好,却不知自己被庶姐苏谨妍玩弄于鼓掌之中,怎么死都不知道。 “爷,你要替奴家做主啊。呜呜……都是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在离间我们,让我们生了嫌隙。”苏谨妍一口一个奴家,娇滴滴的声音,听得苏谨心一身鸡皮疙瘩,原来女子撒娇就是这样的啊,受不了,难道世间的那些男子都喜欢这样的吗,苏谨心抬眸,迎上顾六公子双眼,顾六公子眼里噙着笑,似乎看穿了苏谨心心里此刻的想法,他压低了声音道,“谨心,你若这般对我,我定然也欢喜。” 苏谨心脸上发烫,锤了顾六公子一下,“放我下来。” 如此危难时刻,他居然还笑得这般魅惑,没看到那云大公子的那双贼眼一直盯着他瞧吗,苏谨心不禁又好气又无奈,云谡是出了名的好色公子,又下流无耻,万一真对顾小六动了歪心,看他怎么办。唉,上苍真是不公平,竟给一个男子这么好的一副皮囊,这不是天生的命犯桃花是什么,果然是走到哪,哪里桃花债就不断。 “一两个跳梁小丑,若瞧着碍眼,杀了便是。”顾六公子薄唇一启,言语虽低,但言语中的轻蔑却毫不遮掩。 “我怕会节外生枝。”苏谨心知道顾六公子已经派了展鹏跟踪庶姐苏谨妍,必然会对后面的事也做了安排,但一个云谡不足惧,真正可怕的是,杀了云谡就会惊动云家,虽然这云谡没有云澈在云老太爷心里那般重要,但云家真正的长子嫡孙是云谡,日后继承云家的也只会是云谡,绝非淳安侯梁谦烨。再说,云家对云澈有恩,云谡有难,云澈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节外生枝,那我把那些多余的枝也砍了。”最怕梁谦烨不来,若他敢来,那最好不过,新帐旧账可以一起算了。 顾六公子眉眼带笑,但眼底却是藏了杀气。 苏谨妍见哭得差不多了,就朝云谡使眼色,云谡平日被云老太爷骂得一无是处,这会儿苏谨妍把他当做依靠,得意至极,挺直了腰杆道,“妍儿,你等着,爷这就为你报仇。” 云谡扶着苏谨妍起来,随后下令道,“你们几个,把他们都绑起来!事成之后,爷有重赏!” “是,大公子!” 十几个蒙面人一听到重赏,便一下子都冲了上来,而展让武功虽高强,终是寡不敌众,被七八个蒙面人困住,就一时无法顾及苏谨心和顾六公子这一边。 顾六公子抱着苏谨心,行动有些不便,一个蒙面人锋利的长剑刺来,他却仍站着不动,躲也不躲。 “小心!”云谡看那长剑几乎要刺到顾六公子的俊容上,吓破了胆,这个俊美的人儿他还没玩过,怎么能毁了这张脸。 而云谡这一喊,那握剑的蒙面人就不知所措了,大公子要他活捉这些人,但又不准他们伤及分毫,这可真难办,这些人又不是木头人乖乖等着他们去绑,这一动武,刀剑无眼的,哪能不伤到一些。 “苏谨妍,若你现在放弃,我可以饶你一命!”顾六公子威严扫向苏谨妍,冷笑道,“否则,今日你休想再回云家!” 到底是谁死到临头,这个六表兄果然是被大姑母宠坏了,竟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威胁她,在苏谨妍眼里,顾六公子除了是睦州顾知府的六公子之外,她想不到他还有什么惊人之处, 文不成武不就,至今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这样的人也就出身好些,相貌出色些,别的根本就不值一提,与那些坐吃山空的世家公子没什么两样。 苏谨妍讥讽笑道,“六表兄,此事与你无关,若你肯将苏谨心这个小贱人交给我,我可以保你一命。” 言下之意,保他一命便是将他送与云谡,顾六公子心头大怒,薄唇轻轻吐出二个字,“找死。”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闪过,那刚靠近顾六公子的蒙面人便身首异处,倒在了顾六公子的脚下。 “公子爷,属下来迟了。”一脚踹飞蒙面人的头颅,直接砸向花容失色的苏谨妍,突然出现的展鹏带着几个人跪在了顾六公子的面前。 啊! 当血淋淋的头颅飞向苏谨妍时,苏谨妍吓得尖叫了起来,她再怎么狠毒那也是个女子,何曾见过一个睁着双目还未死去的头颅这般准确无误地掉落在怀里,最邪门的是,她竟还伸手去接了,当然,会做出这个动作是因为她太害怕了,所以,才会下意识地去接,脑中根本没想这么多。 素手一接住血淋淋的头颅,苏谨妍又啊的一声喊叫,松开了手,惊恐地躲在了云谡的身后,但那个云谡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一个堂堂的七尺男儿,全身剧烈地颤抖着,脸色发白,好高深的武功,他都没见那个护卫怎么出手,就把他所带来的人如切萝卜似的,轻而易举地切了头颅,可怕,太可怕了。 然而,云谡绝不会想到,这对于他和苏谨妍来说,只是个开始。 顾六公子的两个贴身护卫展让、展鹏,昔日在京师大理寺衙门,不知杀过多少行刺苏大人的高手,而死在他们两人剑下的人数也数不清,在他们看来,今日的十几个蒙面人根本就不够他们砍的。尤其是展让,这会儿不用再束手束脚,长剑一挥,便是一剑毙命。 “哥,留几个给我。”展鹏也是个嗜血的主,长剑一出鞘,尤其是染了血的长剑,就再也控制不了,手起,剑出,那两个离顾六公子最近的蒙面人就血溅当场,死时惊恐万分。 见一个杀一个,这杀人就如戏耍般,这等场景,是一直身在温柔乡的云谡根本没有见过的,他害怕地叫道,“快,快,保护爷!” 第四百七十三章 这是你前世欠我的 原本来势汹汹的十几个蒙面人,此时早已不复刚刚嚣张之样,他们一听到云谡的呼救声,忙纷纷后退,撤到了云谡身边,护在了云谡与苏谨妍的身前。 苏谨妍惊恐未定,吓得魂飞魄散。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啊,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六表兄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多武功高强的护卫,别的不说,就如那两个最常见的,一直以小厮模样装扮留在六表兄身边的护卫,原以为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厮罢了,想不到竟也能以一敌十,看他们的身手,恐怕和云老太爷送与云三公子身边当护卫的那些人不相上下吧。 都怪苏谨怡那个该死的臭丫头,她怎么就没打听清楚这些,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苏谨妍这会儿悔得肠子都青了,本来她想抢夺苏家这笔巨额的银子的,可现在,她能不能活得回到临安城内还是个问题,以苏谨心对她的恨之入骨,苏谨妍哪能不害怕,哪能不绝望,完了,这回她真要死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上了。 “公子爷,怎么处置他们?”展让手中的长剑滴血,随后横剑指向苏谨妍与云谡,满是杀气。 云谡吓得苍白了脸,“你们……你们不能杀我,我三弟很厉害的,若你们敢伤我一根毫毛,我三弟绝不会放过你们。” 在这个时候,云谡想到了他那个事事压他一筹的三弟云澈,也终于肯面对了现实,确实,爷爷说得对,他不如三弟云澈。 “闭嘴!” 展让长剑一挑地上的小石子,那石子就飞快地砸向了云谡,吓得云谡七魂丢了三魄,再也不敢发出半点的声响。 也是,云谡这回带来的十个人,被展让、展鹏等人杀得只剩下了几个人,而且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占了上风,现在,展让随便吭一声,云谡就如临大敌,怕得蜷缩成了一团。 “云谡,是个男人就给我站起来!”形势逆转,苏谨妍一看大势已去,也就不愿再在云谡面前伪装了,“当初我真是瞎了眼才会选你!”江南那么多的世家公子,除了云家,她还可以选别家,唉,都怪自己当时鬼迷了心窍,总觉得嫁给云谡可以离那个谪仙般的男子近些,殊不知进了云家,迎接她的却是永无止境的妻妾相争,而自己心心念念的男子纵使近在咫尺,也依然遥不可及。 “妍儿,你在说什么。”云谡哪分得清苏谨妍哪句是真心,哪句是假意,此刻见苏谨妍骂他,他也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去,只以为是苏谨妍在想法子救他,激励他。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苏谨妍恨恨道。 “苏谨妍,你与谨心本是亲姐妹,为何你要对她咄咄逼人,非置她于死地不可。”顾六公子不想杀人,再怎么说,这苏谨妍也是苏家的人,但苏谨妍的存在又威胁到了苏谨心的安危,权衡之下,顾六公子只能用这个法子,永绝此患。 “哈哈哈……六表兄,你当真是被苏谨心这个小贱人迷惑了双眼,看不清是非曲直,”苏谨妍大笑,声嘶力竭道,“你怎么不问问你最疼爱的谨心表妹,看她会不会放过我!” 她与苏谨心之间是不共戴天之仇,苏谨心杀了她的亲娘和弟弟,又一次次地将她逼到绝路上,这一世,她与苏谨心两人之中只能活一个,她要活着,那么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就只有死。 苏谨妍笑得疯狂,“今日,我落到这个地步,全是拜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所赐,六表兄,你可要看清楚了,你怀中的这个女子她不是个善类,现在苏家落魄,她才不得不倚仗你,等苏家度过这个难关,她就会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你,投入别的男子怀抱。六表兄,你醒醒吧,她苏谨心爱的永远都是云远之,而不是你顾衡毓。六表兄,你醒醒吧!” “我爱她就够了。”顾六公子眼中深情,并将苏谨心放在了地上,苏谨心站直了身子,与顾六公子对望一眼,两人眼中所含之意,皆不需任何言语便能心意相通。 这般默契而又心灵交汇的情感,是苏谨妍这辈子做梦都不可能得到的,她嫉妒地发疯,双眼更是怨毒地盯着他们,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苏谨心一般。 “大姐,我留你在世上太久了。”苏谨心这句话意思很明显,今日她一定会杀了苏谨妍,绝不会再心慈手软。 苏谨妍此时倒也不怕了,她知道落在苏谨心手里她反正都是一死,“能告诉我,为何你非要害死我娘,害死我弟弟?”自那次林氏带她从刘知府夫人的赏荷宴回来,苏谨心这个小贱人就变了,变得仿佛像另外一个人似的,昔日的苏谨心不仅相貌平平,还蠢笨无知,任由她跟娘摆布,但那次赏荷宴之后,就什么都变了。短短半年间,娘在爹心里的位置一落千丈,最后不仅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还被爹沉了塘,临死还背了一世的骂名。或许,娘至死都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死在一个当日未及笄的黄毛丫头手上。 十几个蒙面人被展让、展鹏等人杀得差不多了,余下的那几个根本不足惧,苏谨心嘴角笑得诡异,在她缓步走向苏谨妍的同时,展让、展鹏等人也很快就钳制住了苏谨妍与云谡。 “放开她。”苏谨心手指苏谨妍,“我有话跟她说。” 展让猛地一推苏谨妍,将苏谨妍重重地摔到地上,这会儿真正是头破流血,入目之处,哪还有她那张绝美的脸,除了血,还是血。 苏谨心居高临下地看着苏谨妍,忽然呵呵的笑了起来,但这笑声,听在苏谨妍的耳中,却越听越毛骨悚然,然而细细听来,似乎又带了悲伤。 “大姐,让我来告诉你真相吧。”一样的轻蔑之语,一样的将苏谨妍狠狠地踩到脚下,一如前世苏谨妍带给她的羞辱,而今世,她要做的,就是讨回前世的债,讨回前世的尊严,苏谨心蹲下身,素手紧紧地握住,用只有苏谨妍才能听到的细微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道,“世间轮回,这是你前世欠我的。所以,我见不得这一世你过得太好。苏谨妍,这一世有我在,你这辈子都没有当官夫人的命。” 原话奉还,苏谨心终于一吐两世之恨,却也心中忽然变得空了,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恨早已淡了,她想,若不是庶姐苏谨妍非要杀了她,可能,她也就放过了苏谨妍,与她恩怨相抿。 第四百七十四章 你是我大姐,我怎会杀你 “苏谨心,你会有报应的,会有报应的!”只因看不惯她过得太好,就对她诸多阻扰,将她一步步地从高高在上的苏家大小姐的位子拉下来,逼得她不得不委曲求全沦为一个好色无耻、胸无点墨的世家公子的小妾,想起来,苏谨妍就满是恨,满是不甘,但她更想不到的是,苏谨心之所以在苏家这么报复她,就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原因,苏谨妍气疯了,也被苏谨心气得快吐血,世间的理由千千万,她想过苏谨心是嫉妒她的才貌,也想过苏谨心是想独揽苏家的大权,惟独没有想过这个莫名其妙的理由。 她挣扎地爬向苏谨心,染血的双手,在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红手印。 仰起头,苏谨妍双目赤红,“苏谨心,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什么轮回,什么前世,你不过是想找一个令你自己心安的借口罢了,呵呵,苏谨心,午夜梦回,你难道一次都没有梦到过我娘,我弟弟,呵哈哈……苏谨心,你现在一定是寝食难安了吧。你害怕了,你一定是害怕了!” 苏谨妍想激怒苏谨心,但苏谨心却反唇相讥道,“大姐,且不说在云家,就在苏家,你与谢姨娘一起干得丧尽天良的事也不少啊,怎么,大姐你就不怕午夜梦回,那些冤魂前来找大姐你索命啊。” 苏谨心是事事谋划、步步设局,但她的双手却是干净的,从不乱杀无辜,但苏谨妍却不同了,自小跟着谢姨娘草菅人命,苏府上的小丫鬟死在她手里细细数来不下十个,如今被苏谨心揭穿,她的脸上却依然没有半分的悔意,狡辩道,“那些小丫鬟不过贱命一条,苏谨心,你敢说你在苏家没有害死过一个人吗?” “没有。”苏谨心起身,目光从容。 但谁知,苏谨妍呸地一口血吐向苏谨心,不屑道,“苏谨心,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你忘了吗,当初你身边有个大丫鬟名叫惠兰,怎么,你果真忘了,呵呵,若你忘了,大姐我就提醒你,苏谨心,当日你可真够狠的,居然把自己的大丫鬟嫁给了张贵那个得花柳病的儿子,最后让惠兰受尽折磨而死。要说狠毒,你比我更狠毒!” 将惠兰赏给张龙,这是林氏的主意,而当日,苏谨心为了在苏家活下去,取得林氏的信任,只能舍弃了惠兰,当然,这个惠兰是谢姨娘身边的人,她没必要为一个谢姨娘的人而得罪林氏,去为惠兰求情,苏谨心素淡的衣衫上染了血迹,她见庶姐苏谨妍提到惠兰,愣了下,随后,看到一旁的顾六公子要上前,她抬手制止了他,也制止了展让,这是她与庶姐苏谨妍之间的恩怨,也该由她自己来解决。 “真正害死惠兰的是你娘,你娘为了自保,丢了惠兰这颗棋子,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又何来谋害一说。”苏谨心忽然一脚踩在苏谨妍的手上,令艰难挣扎着的苏谨妍彻底地趴在了地上,犹如丧家之犬,又犹如卑微的蝼蚁,是生是死,全在苏谨心的一念之间。 苏谨妍被苏谨心踩得龇牙咧嘴,不停地骂苏谨心小贱人,但苏谨心仍淡笑如风,“大姐,你知道为何云公子一看到你就厌恶你吗?” 前世,庶姐苏谨妍凭一首咏荷诗芳名远播,更得云三公子亲睐,而这一世,庶姐苏谨妍依然做的是咏荷诗,但结果却恰恰相反,不仅没有引来云三公子,反而令云三公子对她避而远之。 原来,原来她是有机会去争取的;原来那个宛如谪仙的男子,是有机会成为她的夫婿的,但这一切全被苏谨心这个小贱人打乱了,当真相揭开,苏谨妍气得双眼冒火,“是你暗中搞的鬼!原来是你!”苏谨妍想伸手去抓苏谨心,但有展让在一旁护着苏谨心,她连苏谨心的衣角都够不到。 “是我,一切都是我做的。”苏谨心大大方方地承认,脸上淡笑,但笑里却带着苦涩,再世为人,她当然知道云澈本该要娶的女子是庶姐苏谨妍,之后,他们的相知与相守,她也比谁都清楚,但如今,上一世江南人人殷羡的天作之合,因她这一世的插足,全都变了样,再加之那首咏荷诗本就是半阙,剩下的半阙她只要在上面花点心思,也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大姐的所有希望打破。 “苏谨心,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苏谨妍满是鲜血的的双手拼命地挣扎着要抓向苏谨心,但展让长剑一出,直接砍了苏谨妍的双手,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血淋淋的双手掉落在地上,五指似乎仍在抽动着。 啊!云谡吓得大叫了起来,“三弟救命,救命啊!” 云家有遍布江南的眼线,但此地处于一个偏僻的小镇上,云谡也没有把握这里会不会有云家的人,但为了活命,他也只有试一试了,“三弟,救救大哥啊,大哥还不想死!” 苏谨心一听云谡喊云公子,心头烦躁,怒道,“不想死的,给本小姐闭嘴。” 这一厉喝,云谡再笨也听出来了苏谨心没有杀他的意思,当即,就乖乖地不再喊了。 “苏二小姐,这个贱人我就交给你了。求求你,别杀我,我是被这个贱人骗来的,此事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啊。”云谡是怕死的,为了讨好苏谨心,他将苏谨妍交了出去,当然,此刻的苏谨妍满身是血,而且还被展让砍断了一双手,怎么看都是一个面目狰狞的丑八怪,好色的云谡嫌弃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为了她撘上一条命。 苏谨妍笑得血泪横流,面上愈加狰狞恐怖,“苏谨心,你干脆杀了我,杀了我!” “不,你是我大姐,我怎会杀你。”既然庶姐苏谨妍死不悔改,那她有的是法子打压她,她记得,前世苏谨妍三朝回门,车马不绝,仆役成群,那么今世,她就让庶姐苏谨妍看看她嫁人时十里红妆、满城轰动的场景,苏谨心眸光幽深,砍断庶姐苏谨妍的双手,却留下她一命苟延残喘,这不是对苏谨妍最大的惩罚吗。 第四百七十五章 苏谨心,求你杀了我 “苏谨心,你这个狠毒的小贱人,你会有报应的,会有报应的!”苏谨妍哀嚎着,大叫着,咒骂着,流血不止的双臂拼命地挥向苏谨心,但因伤势太严重,只能在原地无力地挥打,却无法靠近苏谨心一步。 苏谨心平静地看着她,淡淡道,“展让,去打盆清水过来。” 啊?展让听得糊涂,饶了饶头,“是,苏二小姐。” 苏谨妍咒骂了苏谨心千百遍,但见苏谨心无动于衷,好像她骂什么,苏谨心都不会在意,更不会动怒,苏谨妍骂得累了,也就泄了气,直到眼角的余光看到顾六公子,苏谨妍这才两眼发狠,猛地一转头,抬起布满鲜血的脸庞,直视顾六公子,“六表兄,如这般恶毒的女子,你也敢要吗?” 披头散发,满目皆是血,一字一字,狰狞而又带着戾气,甚是吓人! 顾六公子猝不及防,被苏谨妍吓了一大跳。 “真丑。”拍了拍胸脯,顾六公子说得一语双关,但这两个字,却把苏谨妍气得又要吐血,这一世苏谨妍自认为自己美貌无双,何曾与丑沾上过边,如今,将一个丑字用在她身上,简直是对她最大的羞辱。 “清水打来了。”展让施展轻功,一路端着铜盆,四平八稳地来到苏谨心面前。 苏谨心手一指,展让当即会意,将清水放在了苏谨妍的面前。 苏谨妍低头,猛然间看到清水中倒映着的自己,啊的一声惨叫,“这是谁,是谁,这个丑八怪是谁,是谁啊!” “是你喽,苏姨娘。”展让嘻嘻笑着。 “不,不,这不是我,不是!”苏谨妍发了疯似得喊了起来。 盆内清水微漾,但那女子双手已断,衣衫染血,狼狈不堪。 顾六公子此时也明白了为何苏谨心会让展让打一盆清水过来,要让苏谨妍这个死不悔改的丑陋女子真正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丑陋,只有让她亲眼看到自己的这张脸、这副模样,把她仅剩的那点自尊一点点地剥夺,那点骄傲一点点地毁掉,她才会意识到,其实她根本什么都不是。而那些所谓本该是属于她的一切,也根本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苏谨妍一头撞翻清水,清水顺着她的脸,将她脸上的血水冲掉,但很快,额上的血又流了她满脸。 “不是我,这不是我……”苏谨妍趴在地上,喃喃自语,几乎生不如死。 苏谨妍的聪慧与才智,云谡是知道的,否则在云家的这些日子,他怎么会在短时间内一下子博得老太爷的欢喜,还让老太爷打算将云家的家主之位交给他,可现在,苏谨心什么都没有做,只用一盆清水,就轻易地逼疯了苏谨妍,云谡看着害怕,看向苏谨心的眼中更是惊恐万分,怪不得这个女子能把三弟云澈迷得晕头转向,果然不简单。 “杀了我,苏谨心,你快杀了我。”苏谨妍嘶吼着,却再无刚刚的愤怒与戾气,现在,她已经没有了任何令她可以与苏谨心对视的自信与傲慢,她输了,在苏谨心面前她输得彻底,面子、里子什么都输完了。 她痛苦地哀求,艰难地爬向苏谨心,卑微地不能再卑微。 苏谨心面上依然波澜不惊,“大姐,我说过我不会杀你,便不会杀你。” 倒是顾六公子有些不忍心,不过因是苏谨心的决定,他也不会去为苏谨妍求情,惹得苏谨心不快。 “苏谨心,求你杀了我,求你……” 十几年来一直在苏谨心面前趾高气扬的苏谨妍,只怕是这辈子第一次对苏谨心说相求的话,而所求得还是一个死字。 无疑,对苏谨妍来说,若非被苏谨心逼到了让她活不下去的份上,她是绝不会说出这个‘求’字,但话又说过来,能将一个人逼到连死都要卑微相求的话,那么,苏谨心的狠绝果断,也非同一般。 唰……忽然一支长箭射来,直入苏谨妍的胸口。 “大姐!”苏谨心大惊,喊了一声。 “小心。”顾六公子忙拉住她,展鹏等人忙持剑戒备。 巧兰扶着苏家的这位三叔公更是退到了院子的后面。 苏谨妍倒在地上,双目渐渐地睁大,却莫名流露出几分神采,“云公子。” 人都说,临死之际,脑海中便会浮现此生最朝思暮想之人,而苏谨妍的这一声哀惋的云公子,带着痴迷与沉湎,无缘由地,让苏谨心生出几分同情。或许,庶姐苏谨妍机关算尽、心如毒蝎,但她对云公子的执着与爱恋,确实没有参一点的假。 “苏谨心,你知道我为何非要抢你的嫡女之位,非要置你与死地吗?”可能是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苏谨妍说出了藏在心里的实情,她嘴角苦笑,气息微弱,“苏谨心,你不死,我一点机会都没有。他的身份是那么的尊贵,我……我……我配不上他。”没有嫡女的位子,她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是亵渎。 “但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你当上了苏家的嫡女,以你的双手鲜血还有干得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你更是配不上他。”苏谨心蹲下身,扶起了苏谨妍,讥讽道,但讥讽的话说到一半,苏谨心看到苏谨妍的气息越来越弱,急急喘着气,一副随时都要断气的样子,苏谨心纵是有天大的恨意,此时也忘了,人之将死,还有什么仇不能放下的。 “浩儿没死。”在苏谨妍即将咽气之前,苏谨心终于将苏天浩活在人世的秘密告诉了她。 浩儿没死,没死!苏谨妍仿佛回光返照,双眼更加睁大,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自然也不会认为苏谨心骗她,于是,在这一瞬间,她好像想通了什么。 “苏谨心,林家……林家有他要……要的……”或许是感激苏谨心没杀苏天浩,苏谨妍将自己在云家打探来的消息也坦言相告,但可惜,气若游丝的她话还未说完,便咽了气。 苏谨心自然听得一头雾水,庶姐苏谨妍到底在说什么。 “三弟,大哥在这里,救大哥啊,三弟!” 吓得瑟瑟发抖的云谡,突然对着屋檐高喊起来,仿若见到了神祗,苏谨心一怔,来得真快,那么刚刚大姐看到的,不是虚幻。 第四百七十六章 你这是要与本侯作对了 “苏谨心,这世间还有你什么不敢做的,咳咳……咳……”一道清冷而又带着病弱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屋檐上,一袭白衣的云公子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苏谨心,他俊容淡漠,唇瓣发白,而手中,正握着弓箭,但弓上利箭已发,显然苏谨妍胸口上的那一箭是他射的。 料峭的春风,吹起他玉冠之上的两根白色的丝质冠带,愈显他飘逸出尘,如神祗般遥不可及。 随着话音一落,云公子将手中的弓箭扔给了云喜,云喜恭敬地接住。 一股寒气从苏谨心的脚底直接冒了上来,令她遍体生凉,认识云公子这么久,她从未见云公子用这么冷的眼神看她,那是失望,是痛恨,是厌恶……苏谨心苦笑,为何每次她那么不堪的一面都被他逮住,事实摆在眼前,教她百口莫辩,或许此刻在他心里,她苏谨心又多添了一条残害手足、泯灭人性的罪名吧。 “做都做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苏谨心将庶姐苏谨妍的尸身平放在地上,起身,随后不卑不亢地迎上云公子的双眼,与他对视。 云公子眸光疏离,却带了几分讥诮,枉他这几日为她的小产之事自责不已,如今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一个不守妇道而又心肠歹毒的女子,有何资格值得他挂在心上,她不配。 “恶性难改。”云公子冷哼,一个跃身,从屋檐跳了下来,白色的衣袍迎风,如天人临世,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 紧随其后的,是云喜、云一、云二等一干暗卫。 双方势均力敌,顾六公子虽不会武功,但他手下的护卫个个不简单,而云公子虽身怀武艺,但他所带的人不及顾六公子多,而且云公子还旧疾复发,若真打起来,极有可能是两败俱伤。 有人质在手,不用白不用,顾六公子一个眼神,展鹏忙出剑,押着云谡上了前。 “三弟,救大哥,大哥还不想死啊。”锋利的长剑就横在脖子之上,云谡哪能不怕,他没骨气地全身抖个不停,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三弟,大哥保证日后再也不跟你抢云家的家主之位了,只要你救了大哥,大哥什么都给你。” 一个小小的云家,侯爷怎么可能会放在眼里,云喜唾弃地看了眼云谡,满脸不屑。 咳……咳咳咳……须时,院中风大了,云公子用绣着竹叶的丝帕捂着嘴,又重重地咳了几下,随后,不露痕迹地将丝帕折叠好,放入袖口中。 “你们引本侯过来,如今本侯来了,是否该考虑放人。”云公子拂袖一甩,顾六公子的几个护卫全部纷纷倒地,动弹不得,而那些被钳制的蒙面人如遇大赦,纷纷逃离。 好高深的内力!若非梁谦烨犯了旧疾,不能随意运功,否则,这些被他用内力所伤的护卫只怕性命难保,顾六公子敛眸,更加不敢懈怠,他必须要保证谨心的安全,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与梁谦烨兵刃相见。 展让、展鹏也都吓住了,不是说梁侯爷重病在身吗,怎么现在一出手,就能将他们千挑万选的护卫轻易撂倒,还不费吹灰之力,可怕,太可怕了! “多谢三公子,多谢三公子。”获了救的蒙面人千恩万谢,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云公子身后,并揭了各自蒙面的黑色布条,果然,这些都是云家的人。 苏谨心见此,讥笑道,“都说梁侯爷向来赏罚分明,维护朝廷法度,怎么,这些云家的人手拿凶器,青天白日之下无故私闯民宅,还伤了我们苏家的人,就可以这么算了吗。” 这些云家的护院家丁,本就在见了云公子之后战战兢兢的,这会儿听了苏谨心的话,越加害怕,江南之中谁不知道三公子有君子之风、洁身自好,眼里何曾容得下这些下三滥的勾当,当即,他们惧怕地个个跪倒在云公子身后,伏地求饶,“三公子饶命,三公子饶命啊!” “三弟,我们是一家人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云谡额上冷汗直流,这个三弟的性子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对府上任何人都冷冷淡淡的,有时连爷爷的帐都不买,怎么办,三弟不会真的不救他吧。 软的不行,云谡又道,“云澈,我是你大哥,你若不救,你就愧疚我死去的爹,愧对我们云家的列祖列宗!” 眼看着云谡越说越不像话,云喜忙厉喝道,“大胆云谡,敢威胁我家侯爷!” 这一声‘侯爷’,吓住了云谡,其实刚刚他也听到了云公子自称本侯,还听到苏谨心喊云澈为梁侯爷,不过云谡仍是难以置信,他的三弟云澈怎么可能会是侯爷,若云澈是侯爷,那他这个侯爷的大哥也是一个侯爷了。 当然,一旦承认云澈是侯爷,那么他这个云家大公子再怎么争也是争不过的。 笑话,与身份显赫的侯爷争,不是找死是什么。 这也就是云谡打死也不想承认的原因。 然而,云谡再怎么自欺欺人,当云喜手拿淳安侯的令牌,高高举起时,云谡吓傻了,两眼也呆了,惨了,这些年他在云家没少给这个三弟脸色,这三弟若秋后算账,他就算有一百条命也不够三弟杀的。 “三弟,不,梁侯爷,小的有眼无珠,求您看在爷爷的份上,一定要救小的啊。”危急时刻,云谡也不笨,当即想到了云家的老太爷,以云老太爷对云澈的大恩,云澈没道理不出手救他。 耳边聒噪,苏谨心烦躁地指着云谡道,“展鹏,把他的嘴堵上。” 唔……云谡瞪大了眼,眼中尽是不敢相信,要知道他三弟可是堂堂的梁侯爷,可在他三弟亮出尊贵的梁侯爷身份后,苏谨心这个商贾之女竟还敢这么对他,大胆,太大胆了,他好歹也是侯爷的大哥,苏谨心这个商贾之女莫非是向天借了胆不成,居然不把三弟这个梁侯爷放在眼里。 “放了云谡。”云公子目光森冷,没有温度,更没有往日的情愫。一场大病之后,他仿佛变了,变得更陌生,更令苏谨心捉摸不透。 “不可能。”放了云谡,她和顾小六如何能全身而退,苏谨心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 苏谨心的固执,云公子是领教过的,他微怒道,“苏谨心,你这是要跟本侯做对了,是不是!” 第四百七十七章 本公子只是江南一纨绔 “梁谦烨,引你前来的是我,与她无关。”顾六公子一个箭步上前,将苏谨心拉至身后,自己却挺身而出,重声道,“你从处州一路追我们到临安,为了什么我们都心知肚明。呵呵,梁谦烨,梁侯爷,世人都说你仁义为怀、不慕虚名,在我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在下现在虽无一官半职,也自知无法与你相抗衡,但若你再步步紧逼,大不了,在下就与你来个鱼死网破,顺便,让世人都来看看这传言中的梁侯爷究竟是何方神圣。” 淳安侯梁谦烨一直是行踪诡秘、世人莫测,要将这么一个神秘的侯爷公之于众,必然会轰动整个天下,而这些恰恰是云公子最不愿让世人看到的,他喜欢躲在暗处,喜欢事事掌握在手中,更喜欢站在高处用他冷漠的眼神俯瞰众生,但一旦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成为普通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这对于清高倨傲、犹如谪仙的云公子来说,无疑是一种令他颜面扫地的事,也是一种奇耻大辱,顾六公子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几分玩笑几分威胁,“梁侯爷,该如何说起呢,据闻你们梁家是前朝皇裔之后,世代居汴京,名门贵胄,亦与本朝的皇族联姻……” 云公子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慌乱,大理寺掌天下刑狱,顾衡毓当了这么久的大理寺卿,知道的秘密绝不会少,虽说梁侯府早已没多少人了,但梁家的旧部僚属却依然都在,尤其是在他恢复了侯爵身份,一步步地将梁侯府全部的势力南迁,并将那些依附梁侯府的前朝旧臣后人一个个地安插在江南各州县衙门之中,做些事,哪一步不是万分谨慎,毕竟一被人发现,就又会是一场抄家灭族之祸。 梁侯府不能倒,一倒,那么依附梁家的那些忠心耿耿的人也必然是死路一条。 “顾衡毓,你究竟是什么人?”他果然是小看这个顾衡毓了,一个小小的知府之子,先是得皇上亲睐,几年间平步青云,后又代天巡狩,如今诈死,皇上都没有下旨彻查,反而默许了他的欺君罔上、胡作非为,云公子眼中杀气渐起,略显苍白的脸上更是阴冷到了极点。 顾六公子俊容妖娆,笑得绝色,“本公子只是江南一纨绔,梁侯爷多心了。” 苏谨心横了他一眼,“别胡闹。”这个顾小六,都什么时候了,还嬉皮笑脸,没个正行。 “我们手上有人质。”顾六公子嬉笑着,一使眼色,展鹏就押着云谡上了前。 唔……唔……梁侯爷三弟,救我啊,云谡吓得双腿发软,嘴上因被堵住了,就一直不停地呜呜叫着。 呜呜……若早知道他会因此赔上一条命,他才不会跟着苏谨妍那个贱人来抢什么苏家巨额的银子,这下好了,银子没抢到,连命都快要搭上了,云谡现在后悔不迭,心中更是把苏谨妍骂了个千万遍,怨不得是个苏家的庶女,凭她那点本事,死了活该。 “侯爷,大局为重啊。”云喜见云公子面露迟疑,忙进言道。 但云公子此时,仿佛神色有些恍惚。 他怔怔地看着顾六公子的大手揽在苏谨心的腰间,而苏谨心居然没有拒绝。 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子,不知道收敛吗。 苏谨心平日对顾六公子呼来喝去,凶惯了,此刻这么对他说话倒也没觉得什么,然而在守礼的云公子眼里,这般众目睽睽之下,她与顾六公子之间的言语往来无不透着打情骂俏,而且顾六公子挨着苏谨心这么近,还搂着她,在他看来就是伤风败俗,云公子心中冒火,但双眼依然维持着一贯的清冷与淡漠。 “侯爷。” 听到云喜的再次呼唤,云公子才稍稍回过神,他挥手,示意云喜、云一、云二等人退下。 “侯爷,不可,万万不可啊!”云喜捶胸顿足,连连摇头。 “退下。”这个云谡日后是要继承云家的,即使此人再荒唐,再无能,但他终是云家的长子嫡孙,云家对他有大恩,这个云谡他不能不救。 “是。”一群卑鄙小人,不敢真刀真枪地来,就只会拿这些事威胁侯爷,云喜心中不甘,但因云公子下令,只能行礼离开。 “你们也退下。”云喜、云一、云二等人被云公子喝退到了大门外,顾六公子也喝退了展让、展鹏等人。 “巧兰,你先扶叔爷爷下去休息。”苏谨心转头吩咐巧兰道。 苏家的这位年迈的三叔公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若非巧兰扶着,只怕早已瘫软到了地上,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何曾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满地的尸体血流成河,他颤抖地握住巧兰递给他的拐杖,一步一踉跄,边走边道,“因果循环,不是不报,而是时机未到啊。” 苏谨心故意支开了苏家的这位三叔公,云公子心中了然,却也没有出手阻拦。 咳咳咳……咳咳咳……院中所有的人退下,只留下了顾六公子、苏谨心与云公子三人,苏谨心还未开口说话,云公子忽然又咳了起来。 “你……?”没事吧。 咳得这么严重,哪还有昔日的谪仙模样。 苏谨心看到云公子忽然咳得这么厉害,几乎把整张脸都咳得涨红,当即想到了云公子的旧疾,那个病,一直讳莫如深,她犹豫了半响,本想问他那是什么病,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来,神通广大的梁侯爷,就算有再难治的病,也不足惧吧。 咳咳……咳咳咳…… 见苏谨心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云公子略显苍白的脸色又沉了几分,有些恼羞成怒,“苏谨心,咳咳……本侯不用你来同情,咳咳……本侯只是近日染了风寒,咳…咳咳……”这个见异思迁的女子,八成心里是在笑话他吧,笑他这个堂堂的淳安侯,世人眼中的谪仙,也会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谨心,别理他,有些人啊,一辈子就喜欢守着那所谓的门第,所谓的尊贵,到死了都不放手。”敢给他的谨心脸色看,也不问问他同不同意,顾六公子最是护短的,他很快就指桑骂槐地回了过去,一字一句,直戳云公子的痛处,只把云公子气得更是重咳不止。 第四百七十八章 你这是在为难本侯 世间的虚名云公子不是放不下,只是身处其位,想放却放不了,别的不说,单单一个盘根错节的临安云家,一个树大根深的梁侯府,就已经将他紧紧地捆住,除非他死,否则这一辈子,他都逃不开。 云公子淡漠的眼底尽掩哀伤,他自嘲地嘴角勾起,梁侯府说得好听是王侯贵胄府邸,金碧辉煌,一世荣耀,但实际上呢,整个梁侯府,就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年梁家满门抄斩,除了他,全都死了。 在这个世上,他没有父兄,也没有叔伯,汴京梁家的嫡脉,传到他这一代,只剩下他一个,他做不到不孝,便只能日日行尸走肉,活在这凡尘之中挣扎。 云公子想在苏谨心面前表现得不在乎,表现得云淡风轻,就如世人眼里所看到的他,白衣如仙,高高在上,但面上的淡然与冷漠,除了骗过世人,却永远无法骗过他自己。 心中的嫉妒在疯狂地滋生,他恨苏谨心,恨不得一剑杀了她。 是她,这个狡猾如狐的女子,搅乱了他平淡无波的心境;也是她,这个狠毒刻薄的女子,令他一次次地妥协,做了那么多违心之事,然而等到利用完了他,她却可以这么潇洒地与他形同陌路,残忍地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光明全部带走。 苏谨心,若我能一剑杀了你,那该多好。 云公子极力地想压下心头这股不该出现的情绪,嫉妒,与他而言,是耻辱,是失败。 堂堂的淳安侯,怎能去嫉妒一个小小的知府之子?传出去,教他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但现在,就算再不愿承认,他也知道,此刻的自己是有多么的嫉妒顾衡毓,更是知道,自己在苏谨心这个狠心的女子面前是多么的无力。 决不能,决不能被一个低贱的商贾之女左右他所有的喜怒哀乐,云公子一遍遍地对自己道,但眼中却映着苏谨心轻言浅笑,苏谨心的柔美多姿,还有苏谨心那随意间的举手投足,这些,无不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看着看着,云公子握紧了白衣袖口下的大手。 想当日,是谁在他耳边说,远之,我喜欢你。 那时,他明知她是在说谎骗他,但心里仍是欢喜的。 咳……咳咳咳…… 蓦然间想起往事,云公子心中一痛,连带着又是一阵咳嗽。 院中的几株香樟树冠广展,枝繁叶茂,此刻云公子就站在这其中一株香樟树下,一个人,落寞地站直了身子,面色阴郁。 “梁谦烨,我们再做一次交易如何?”与以往任何时候不同,如今的顾六公子满眼自信,毫无畏惧,那眼中的万丈光芒更是刺痛了云公子。 云公子不冷不淡道,“你有何资格与本侯做交易。” 顾六公子没有了大理寺卿的身份,就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府之子,虽然云公子没有看不起顾六公子,但这话听在苏谨心耳中,就觉得是云公子瞧不起顾六公子的身份,她当即反唇相讥道,“他没有资格,那由我来与你做交易如何。” 这个女人,怎么总喜欢挡在他面前,他就那么的不堪一击吗,顾六公子心中一阵哀怨,被女人保护,没面子,太没面子了,怪不得连展让、展鹏兄弟两都暗中取笑他。 顾六公子连连叹了好几口气,秀气的眉头更是皱成了一团。 “苏谨心,本侯被你骗了一次又一次,你以为本侯还会再信你吗。”云公子的脸色更难看了,她竟然为了别的男子与他作对,好,很好……苏谨心,本侯倒要看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样。 苏谨心取出那本泛黄的《孝经》,一字一句道,“我们苏家真正的账目,全在这本经书之中,每一笔银子的取出,里面都记载地清清楚楚。侯爷若不信,可派人一一去核实。” 苏家有两本账目,一本为虚,一本为实,而最真实的账目,就必须结合经书才能查到。 这就是苏家的罪证,也是苏家最大的秘密。 当苏谨心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眼里是带着讥讽的,没错,当日她就告诉云澈,那本藏在苏家祠堂内的《孝经》就是他所要找的罪证,但云澈没信她,以为她是在故弄玄虚骗他,而如今,苏谨心将事情地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道出,云公子的脸色变了,一阵青一阵白,他很想再认为苏谨心是骗他的,但苏谨心此时满脸嘲讽的神色,又真真切切地告诉他,她说的全是实情,换句话说,有关苏家的事她从头到尾对他都是讲得实话,而他却选择了怀疑。 “罪证和银子我都可以给你,但我只有一个条件。从此之后,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苏谨心言下之意很明显,云澈拿了罪证尽可以去为梁老侯爷翻案,为他们梁家在青史上留下美名,但必须要放过他们苏家。 苏家犯下的是滔天大罪,一旦梁侯府重翻旧案,苏家自然难逃罪责,可以说,苏谨心的这一个条件,可谓棘手至极,云公子冷了脸,“你这是在为难本侯。” “是,我们苏家罪该万死,也该满门抄斩,但敢问梁侯爷,倘若当年没有我们苏家去劫持那救灾款银,你们那威名远播的梁侯府也能逃过那一劫吗。”苏谨心不想为苏家开脱,但眼下的苏家,早已得到报应,死的死,被关在牢中的关在牢中,剩下的,也就她们几个妇孺,根本不成气候,而且,她们也没想过去争什么,只想在临安城平平稳稳地过完一辈子,有个安生立命之所。 最重要的是,当年梁家的祸事,追根究底,根本就罪不在苏家。 树大招风,功高盖主,历朝历代都是大忌。 这一点,云澈比她更清楚,但他却执意地将所有的罪全部归到了苏家的头上,这对苏家很不公平。苏谨心想到此,语气就变得不善了,“以梁侯爷这般地位尊崇的,要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应该不难吧!”那笔巨额的银子仍在苏家,若她不说,云澈又能拿她怎样。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一时的误会,便是一生的错过 原来她都知道,都知道…… 被苏谨心这么无情地道出真相,云公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诚如苏谨心所言,他这些年所谓的报仇,不过是用来蒙蔽皇上,避人耳目的,借着这个理由,他可以拖延回京的日子,也可以在江南一步步地部署,更可以让皇上放心,因为他在江南做的这些事,全是在查找当年劫持朝廷赈灾款银的贼匪,针对的也是那些贼匪,而不是皇家。 这一生,云公子从未如现在这般狼狈过,他感觉自己伪装了那么多年高高在上的谪仙之姿在苏谨心面前轰然倒塌,什么云公子,什么梁侯爷,在这个眼中带着讥讽的女子看来,他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与那些有着卑劣行径的小人无异。 若他能够狠得下心,这个江南女子必死无疑,那么,他依然还是那位世人眼中敬而远之的谪仙,令人闻风丧胆的淳安侯。 云公子沉默着,不发一言。 “当然,梁侯爷也可以将我们苏家连根拔起、斩草除根,不过,这笔巨额的银子,你们梁侯府休想再得到!” 从来没有人敢在淳安侯面前这么放肆,但苏谨心敢;也从来没有人敢用这样嚣张的语气与淳安侯讲话,但苏谨心却毫无畏惧,什么话都敢说。 云公子沉着脸,心中的怒火早已抑制不住,这个狡诈的女子,居然拿那笔银子来要挟他。如今西北战事告急,朝廷凑不出足够的军饷抵御外敌,一旦西北被攻破,便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样的局面他不想见到,但屈服于这个商贾之女的威胁之下,教他如何甘心。 “梁侯爷,如何?”苏谨心看到了云公子的迟疑,而他的迟疑,正是他的弱点,云澈想要这笔银子,那么他们苏家在没有交出这笔银子之前,他绝不会动苏家,这也是她们苏家得以保全的唯一机会。 当然,苏谨心不知道的是,在云公子迟疑的时候,他的目光是瞥向了苏谨心身后的顾六公子,顾六公子薄唇含笑,负手而立,即使什么都不说但对云公子来说依然是个威胁。 一个肯轻易抛下大理寺卿官位的人,又怎么会是个小小的知府之子,虽然他到现在都没有查出顾衡毓还有什么隐藏的身份,但顾衡毓此人,却不得不防,云公子想了半响,终于做了艰难地抉择,“拿来吧。” 而这句话一出,便表示云公子已经退让了,苏谨心心下一松,只要能用富贵换取苏家人一命,日后苏家穷点苦点都没关系。 “多谢梁侯爷成全。”苏谨心将《孝经》递给了云公子,随后屈身行礼。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他撇清关系吗,难道他堂堂梁侯府当家主母的位子,还入不了这个女子的眼,云公子神色复杂,顾衡毓是什么人,她比谁都清楚,但她最后却仍执意要跟顾衡毓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 云公子迷茫了,更对苏谨心的惊世骇俗之举难以理解,他没有立即伸手去接那本《孝经》,而是被苏谨心气得头又隐隐痛了起来,苏谨心,若我现在跟你说我喜欢被你欺骗,你还会回心转意吗。 但高傲如云公子,又怎会将这话说出来,他故作冷漠地从苏谨心手中拿过《孝经》,这本《孝经》被供在苏家的祠堂那么多年,早已泛了黄。 《孝经》在手,云公子愈加握紧了它。 曾经,她是那么信任地将经书交给他,可他却亲手扼杀了她的信任,云公子清俊的脸庞白如纸,若可以,他宁愿让这个误会一直存下去,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被她残忍地揭开,原来,真正错的是他,他辜负了她。 当经书在手,云公子竟突然觉得自己追寻了这么多年的罪证已不在重要,他很想一手扔了它,因为此刻这书在他手里犹如烫手山芋,更因为他已经知道在自己心里真正重要的是什么,然而,一开口说话,他却掩藏了本心,说了只属于他这个梁侯爷身份该说的话,“银子在哪?” “我们苏家没有银子!”回答云公子的,却是苏家那位年迈的三叔公的咆哮声,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气冲冲地过来,但因上了岁数,走得也不是很快,巧兰想拦又拦不住,只能跟在他的后面。 苏家的这位三叔公是苏老太爷当年派来守苏家祖坟的,当然,除了替苏家守祖坟,还有个更重要的任务就是看守苏家那笔巨额的银子,而今苏谨心将《孝经》拱手送给云公子,苏家的这位三叔公就用拐杖连连敲着地面,一副痛心疾首,“不孝子孙,没有了这笔银子,我们苏家就完了,全完了!” 说到底,苏家的这位三叔公就护着苏家,护着苏谨心的,他见苏谨心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就把银子全交出去了,就觉得苏谨心必然是吃亏的,哪有人傻傻地把自家全部的家底都泄露给别人,他们苏家的子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怪不得会守不住堂兄打下来的家业。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叔爷爷,您说是吗?”苏谨心说着,又拿起玉佩在苏家这位三叔公面前晃了晃,“叔爷爷,快带我们去找银子吧。” “你……你……”苏家的这位三叔公被苏谨心气得直跳脚,指着她骂道,“我们苏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祸害!” 唉,让一个女娃子当家主,这苏家能不倒吗。 嘴上骂归骂,但苏家的这位三叔公毕竟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该看开的也都看开了,再则苏谨心说的也不无道理,苏家今非昔比,颓败之象早已无法挽回,只要苏家的人活着,便还是有希望的。 “罢了,你们都随老朽来。”苏谨心有玉佩在手,苏家的这位三叔公当即泄了气,拄着拐杖,一步步地走向大门。 银子果然被老太爷藏在了这苏家的祖坟附近,苏谨心与顾六公子对望了眼,随后跟了上去。 走了两步,苏谨心看到云谡,就道, “展鹏,好好看着云大公子。” 第四百八十章 苏谨心,我们两清了 “梁侯爷,看在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您可一定要救我啊!”云谡见苏谨心不肯放他,吓得魂都飞了,被劫持当了人质,多半凶多吉少,他害怕地喊着,但一喊,展鹏又将他的嘴堵上了,可怜的云大公子就只剩下呜呜地哀嚎了。 “走。”展鹏踢了他一脚,几乎是拎着云大公子走。 偏僻小镇,又是靠着高山,与临安城内的气温相比,低了好几度。 咳……咳咳…… 云公子掩袖,又咳了起来。 “侯爷,当心有诈。”云喜信不过苏谨心,更不相信苏谨心会这么容易交出苏家的那一笔赃银,忙阻拦进言道。 云公子略白的俊容笑得虚弱,“本侯这次打算信她一回。” “她不配,侯爷。”云喜劝说了几次无果,不得已搬出云老太爷,“您还是听老爷子的吧,老爷子不希望您再与苏家这个低贱的商贾之女纠缠不清,她会坏了我们的大事的。” “本侯自有分寸。咳咳咳……”云公子握紧了手中的罗帕,目光清冷但眼底却含了几分未明的情愫。 云喜暗叹了口气,却也不敢再阻拦。 出了苏家的这座老宅子,沿着一条幽深的小巷子,再往前,就是通往苏家祖坟的山路。 因刚下过雨,这条山路并不好走。 山路两旁荆棘,有些荆棘上已经结了红色的小果子。 “不用扶,这条路我走了几十年,昨日个,我还刚上过山。”苏家的这位三叔公脾气倔强,说什么都不肯让人扶着上山,非要自己拄着拐杖,一步步地艰难走上山。 但苏家的这位三叔公年纪老迈,跟着他走,估计走到天黑,他们也到不了苏家的祖坟,苏谨心抬头瞧了瞧天色,灰蒙蒙的一片,可能很快就又要下雨了。 “叔爷爷,天色已不早,娘还等着我们回去用晚膳呢。”苏谨心笑着道,并朝展让看了眼,展让会意,忙和别的护卫一人一个胳膊架住苏家的这位三叔公,加快了脚步上山。 “你!”苏家的这位三叔公气得全身颤抖,天要亡苏家啊,哪有人这么迫不及待得要把自家的银子往外送人,子孙愚昧,愚昧啊。 顾六公子低低笑着,若把谨心来时说挖苏家祖坟的话再告诉这个叔爷爷,只怕老人家当场要被谨心气死了。 苏谨心身为女子,从小到大,是没有资格来祖坟祭拜,当然,她也不稀罕来祭拜苏家的祖宗,靠着巧取豪夺,踩着别人的尸骨爬上世家望族之中,一代代被骂着满身铜臭,这样的苏家,留着还有何用。 山路蜿蜒,苏家的祖坟修在了半山腰。 这一片的墓地,据说是苏老太爷自己亲自挑选的,把老祖宗的坟迁过来后,他又规定苏家后代的子孙,日后都要埋于此地。 修建墓地,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修的,苏家有银子,但苏家祖上靠自己考取功名的几乎少之又少,苏老太爷自己也是花钱捐了个虚职官衔,这样的人家,要修个与正儿八经世家望族那些祖坟一样,根本是不可能,因此照规定,最多只能修个小规模的墓地,在这个基础上,后代的子孙又不能越过先祖,墓地也就只能修得更小了。 “到了。” 苏家的三叔公面色颓败,他踉跄地走到苏老太爷的坟前,跪倒,大呼道,“堂兄,我对不起你啊,我没有守住我们苏家,我有罪!” 苏家的大笔银子藏在墓地附近? 苏谨心与顾六公子对望了眼,云公子也面色凝重,挖人祖坟毕竟是缺德的事,他一个深受礼法教导的王侯之后,怎能干这等事,有辱梁侯府门庭。 顾六公子想起苏谨心刚来昌化镇时的话,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说要迁坟,原来,你已经猜到了。” 苏谨心颔首,“老太爷当年在这里开了一家棺材铺,我查过账目,这家棺材铺这几十年来根本都是入不敷出,依老太爷的精明,他没道理留一个不赚钱的店铺,除非这里有他不得不留下这家棺材铺的原因,后来,我无意间又翻看了淑静送到我手上的《临安府志》,恰看到当年那笔赈灾款银被劫持的时间,与我们苏家开这家棺材铺的时间正好吻合,当然,这也得感谢梁侯爷告知我真相,说我们苏家与当年劫持赈灾款银的贼匪脱不了干系,毕竟我们苏家大大小小的店铺多了去,平日我也不会去注意这家小小的棺材铺。” 苏谨心说这话的时候,是平静的,是据实而言,但听在云公子的耳中,他觉得她是在讽刺他,讽刺他的有眼无珠,讽刺他的自以为是,谋划了这么久,仍败在了她手里。 云公子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用棺材运银子,确实不易让人起疑,你们苏家人果然是狡诈。” 几十年前,临安府瘟疫横行,到处都是死人,每天都有人家抬着棺材进出城门,而这也是苏家能掩人耳目,将这大批的银子运到了此处偏僻的小镇上。再加苏家本来就是开棺材铺的,来往的棺材多了,守城的兵士查到最后自然会松懈,只要兵士一松懈,便是苏家的可乘之机。 当年,天时,地利,苏家都占全了。 埋藏赃银,便也轻而易举。 “都说无商不奸,我们苏家说到底就是个卖茶叶的低贱商人,自然无法与您这位尊贵的梁侯爷相提并论。”云公子提到苏家人是带了轻蔑之语,苏谨心顺着他的话,反唇相讥道,“银子就在这里了,苏家欠你们梁家的,以我爹的断子绝孙来偿还,若梁侯爷这样都还不满意,谨心实在找不出别的法子了。” “苏二小姐,您是欺负我家侯爷心善吗,苏梁两家的这笔账,小的跟您算一下,你们苏家才死几个人,但我们梁侯府……”云喜气愤填膺,双目赤红,未完的话,却被云公子拦住了。 要置梁家于死地的,不是他们苏家,这一点云公子心里明白,他嘴角苦笑,苏谨心,若本侯真要报复你们苏家,你以为你们苏家人还能活到现在吗? 负手,云公子转过了身,淡漠道,“苏谨心,我们两清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原来是这样 山间冷风,穿过重峦叠嶂,席卷而上。 云公子白色的长袍迎风,静默地站着,在这一片灰蒙蒙的山色之中,愈加显得疏离落寞,遥不可及。 “挖。”云喜代云公子下了令,云一、云二等暗卫纷纷上前。 “堂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被人挖了祖坟,便是最大的耻辱,苏家的这位三叔公受不住打击,瘫软在苏老太爷的坟前,泣不成声。 “就挖这里吧。”仿佛嫌苏家的这位三叔公活得太长命,苏谨心主动开口让云喜他们先挖苏老太爷的坟墓,只把苏家的这位三叔公气得大骂苏谨心是灾星祸首,根本就是来祸害苏家的。 “孽障,他是你祖父,你想让你祖父死后也不安生吗!”苏家的这位三叔公颤抖地爬起来,抡起拐杖,就要打苏谨心,“不肖子孙,老夫今日打死你!” “叔爷爷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当年祖父抢夺朝廷赈灾款银,中饱私囊,却害得江南的百姓流离失所、尸横遍野,叔爷爷觉得祖父他死后能在地狱安生吗?”苏谨心讥笑,“要我说,我们苏家今日门庭败落,全是祖父一手造成的,若不是祖父留给了我们苏家子孙几辈子都用不完的银子,那些个叔伯们也不会个个不求上进,只知道贪图享乐、坐吃山空。叔爷爷,侄孙女劝您还是不要插手此事,否则我们苏家人就是有银子也没命花。” 苏家的这位三叔公当即被苏谨心吓得不轻,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心里想什么竟然被这个刚及笄的黄毛丫头看得一清二楚,这小丫头倒是厉害,怪不得能执掌了他们苏家的家主之权。本来还想偷偷留下一些银子,也算对得起死去的堂兄,罢了,子孙自有子孙福,他一个一脚快踏入棺材的人,还能管他们几年。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苏家的这位三叔公放下拐杖,忽然察觉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苏家这个不肖子孙的名字。 苏谨心将雕刻着西湖龙井茶叶的玉佩重新悬于腰间,淡淡一笑,“侄孙女苏谨心,家父是苏守正。” 苏老三家的女儿,苏家的这位三叔公眯起了浑浊的双眼,叹道,“你爹那么不中用的一个人,倒是生了一个有脑子的女儿,可惜,可惜啊。” 可惜却是个女的,不能后继苏家的香火,苏谨心不用想就猜到三叔公的言下之意,但她听后,依然笑容不减,但嘴角的笑却已经冷了几分,“我爹这一脉,就只剩下我与三妹谨怡了。嗯,还有,大伯家的天耀堂兄死了,二伯一家被我爹杀了,四叔家的天宝堂弟得了见不得人的病,恐怕也撑不过这几日了……” 一一将苏家人的近况娓娓道来,苏谨心说这些的时候,就好像是说着别的世家望族府邸里的事,她的神色是冷漠的,言语是讥讽的,“叔爷爷,您可能不知道,我们苏家再查封的那一日,就彻底无法在临安城立足了。” 堂堂的苏家,竟然落得个断子绝孙的下场,苏家的这位三叔公老泪纵横,不敢置信地追问道,“你爹呢,你爹苏守正去哪里了?” “关在临安府中,等候问斩。” 连家主都被关到了大牢,还能有什么指望,砰,拐杖落地,苏家的这位三叔公绝望地跌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 展让瞪大了眼,这个苏二小姐,居然把自己的三叔公气得快要一命归西,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啊,唉,说话这么刻薄的女子,公子爷怎么招架得住啊。 世间最令人安心的地方,也就只有自己身边了。把大笔的银子与尸身合葬,除了苏家这位贪婪的老太爷,还有谁能想得到,顾六公子接过展让递过来的三柱清香,朝苏老太爷的坟头拜了拜,随后道,“展让,你们几个也帮忙挖。” 还真要挖祖坟啊,展让心里一阵哀嚎,苏二小姐说一句话,他家公子爷就上心了,挖人祖坟,可是要天打雷劈的啊。 苏谨心脸色一变,她让云公子他们挖,但却不愿意顾六公子也出面,再怎么说,顾六公子有可能就是苏家的子孙,让他挖自己祖父的坟,是要得天谴的,苏谨心急了,喝住顾六公子道,“过来。” 顾六公子耷拉了头,一脸无辜道,“谨心,我什么都没干啊。” 真会装,还什么都没干,云喜眼中不屑,哼了一声,他可亲眼看到这个顾公子威胁侯爷,逼侯爷回京,卑鄙小人。 顾六公子慢慢地踱回到了苏谨心的身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而原本藏在袖口中的讣告,却不知在何时不翼而飞。 “谨心,我们回去吧,看死人会触霉头的。”顾六公子俊容皱成一团,可怜兮兮道。 公子爷,您当年下令开棺验尸的时候,怎么没见您这么忌讳的,展让抚额,一阵汗颜。 苏谨心有些犹豫,但顾六公子却玩笑道,“你已经帮他找到银子,该还的也都还了,剩下的,是他的事,与我们无关。” 末了,顾六公子转过头,对云公子道,“梁侯爷,银子取出后,别忘了合棺。” 白色袖袍下,云公子握紧了大手。 而手中,正握得,却是顾六公子那个不翼而飞的讣告。 “那好吧。”苏谨心虽然觉得不对劲,但也没有往深了想。 “展鹏,放了云大公子。”顾六公子下令,随即,拦腰抱起苏谨心,笑得宠溺,“谨心,我们回家。” “梁侯爷,三弟……”展鹏一松开云谡,云谡就撒腿跑向云公子,惊恐未定。 云公子不理他,只是用冷眸扫了他一眼,吓得云谡忙低了头,诺诺地不敢再出声。 云公子慢慢地转过身,看着顾六公子抱着苏谨心一步步地走下山,淡漠的眼中多了几分嫉妒,但更多的,却是苦涩与悲凉。 握在手中的讣告,打开,入眼的,也就区区几个字:传朕旨意,着礼部厚葬苏大人,封三等候,并擢升秦怀显为新一任的大理寺卿,掌天下刑狱。 “侯爷,找到了。” 云一等人挖了苏老太爷的坟,抬出了两具已经有些腐蚀的紫檀棺木。 苏家的三叔公一看,跪了下去,喊了声“堂兄。”便面如死灰。 两具棺木,其中一具很沉,打开之后,便是装满了一棺材的银子。银子上有朝廷的印记,正是当年被劫持的赈灾款银。 而这笔银子,已被苏家用去了不少,剩下的,也就都在这里了。 另一具棺木打开,云公子瞥了一眼就愣住了,怎么只有一具尸身,明明墓碑上写的是苏老太爷和苏老夫人的合葬。据他所知,苏家的这位老太爷原配之妻早死,后娶会稽望族之女陈氏为续弦,生苏守望与苏守正二子。 原来是这样,云公子仿佛想到了什么,冷眸渐渐地黯淡了下去。 第四百八十二章 徐徐图之 云公子在山里受了寒,回到云府后,旧疾又复发了,云老太爷吓得急召临安城附近州县所有的名医进府,给云公子看病,这些名医中,当属一位名叫白前的少年医术最高超。 而这名叫白前的少年,据说师出名门,但要他报出师门,他却死活不肯说。 手中的银针迅速地插在云公子的发间,若是寻常的患者,白前只需用两三根银针便可止住患者的疼痛,但随着银针的增多,白前的额上也冒出了细细的汗,云府的这位尊贵的三公子是幼年时积下的沉疴痼疾,当年似乎是用一种药强行救回了他一命,但却未彻底根除。 几十位名医,到最后,竟然不及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夫,云老太爷一怒之下,将所有的大夫赶了出去,只留下白前。 “如何?”云老太爷焦急地站在床头,向白前询问云公子的病情,而云老太爷的身后,云老爷、云夫人、云谡等人各怀心事,神色各异。 白前落下最后一根银针,抹了抹额上的汗,起身道,“贵府三公子是思虑成疾,一时恐……”白前欲言又止,灼伤的脸上更是面露难色。 “那先开药方吧。”云老太爷知道云公子的病情,便也不为难白前。 白前作揖,恭敬地退了出去。 “好端端的,澈儿跑到那么偏僻的小镇上做什么,这下好了,惹了一身病回来。”云夫人至今还不知道云公子的身份,像往日一般奚落道,“难道我们临安城内的那些个世家小姐都死绝了,非要巴着苏家那个破落户的女儿不放。我早就说过了,苏谨心那个小贱人是命里带煞的,克死自己的亲爹、亲弟弟不说,还会祸害夫家。瞧,我们澈儿不过是与她订了亲,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倘若日后真娶了她,不是连命都保不住。还是我们瑛儿好,自家亲戚,知根知底的……” “少说两句不行吗,澈儿还病着呢。”云老爷管不住云夫人,只能扯了扯她袖子。 云老太爷沉了脸,“谁准你进来的,出去!” 云夫人被吓得一哆嗦,但仍辩驳道,“老太爷,儿媳好歹也是澈儿的娘,如今澈儿病了,于情于理,儿媳也该来看看澈儿的。” 云谡低着头,心里却是幸灾乐祸的,若让三叔母知道三弟的真正身份,还不被吓死,想当梁侯爷的娘,三叔母这不是在自找死路吗。 云夫人说是这样说,但也不敢真的忤逆云老太爷,“儿媳告退。” 房门阖上,云老爷和云谡两人战战兢兢地站着,在云老太爷面前,这叔侄两人一直都是唯唯诺诺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爹,您也别担心,澈儿他自小就拜了紫阳观的玄虚子道长为师,小小的风寒,应该会没事的。”那个白前年纪轻轻的,能有多大医术,爹竟然这么相信他,云老爷仍以为云公子只是生了一场小病,对于云老太爷的兴师动众,心里颇为不满。 “混账东西,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云家数百条人命都不够赔的。”云老太爷勃然大怒,“不是让你派人日夜看着他吗,怎么连他什么时候离开府的都不知道。” 澈儿要离开府,哪回看得住了,云老爷心中嘀咕,但面上却害怕道,“爹息怒。” 咳……咳咳咳……病榻上,突然传来一阵重重的咳嗽声。 而这一阵咳嗽,也让云老太爷止住了斥骂云老爷的话。 “澈儿,你醒了。”云老爷三个儿子之中,最疼爱的,自然是云澈,乍见云公子醒来,云老爷眼中欣喜。 但云老太爷却一脚踹向云老爷的膝盖,咚的一声,云老爷就直直朝云公子跪了下去。 当爹的向儿子下跪,云老爷一时摸不着头脑,更不明白云老太爷为何会让他对云公子下跪,想站起来,谁知,身旁的云老太爷自己也跪了下来。 云老太爷一跪,云老爷更不敢起来了。 云谡知道云公子的身份,当即跪得毫不犹豫。 “上将军云冼之后云振业,参见殿下。”云老太爷苍老的声音浑厚有力,磕头跪拜,恭敬万分。 云老爷和云谡当即懵了,尤其是云老爷,直接愣在了那里。 上将军云冼是何人,听说那可是前朝赫赫有名的战神,只因受小人陷害才会被赶出了京师,也就是说,那个上将军云冼,与将他们云家迁到临安,开府建宅的云家先祖是同一个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云谡也吓傻了,明明三弟是梁侯爷,怎么爷爷喊他殿下。 喊殿下,这不是要造反吗。 云谡也不笨,很快想通了这一点,但他本就胆小如鼠,这会儿更是吓得不轻。 “起来吧。”忠于梁家的那些遗臣旧部,总改不了口,云公子虽多次要他们喊他侯爷,但那些人依然固执地要命,认为云公子是前朝皇裔之后,那就是殿下千岁,好在那些人也谨慎,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是喊侯爷的,云公子无奈之下,也就随了他们去。 “多谢殿下。”云老太爷在云老爷和云谡的搀扶下起身。 行完了礼,云老太爷便道,“今朝堂多事,西北又逢战乱,依老夫之见,少主您不该再留在江南,您该回京了。” 云公子咳嗽着坐起身,“爷爷这是要赶孙儿离府吗?” “宫中太医院收集天下名贵之药,少主的病,不能再拖了。当年,主子将少主交到老夫的手上,老夫不能眼睁睁看着主子这一脉断了。”云老太爷抚养了云公子十几载,若说没有半点的祖孙之情,那是不可能的,“少主,说起来,您的表字‘远之’,还是老夫取的。老夫希望您这一世深谋远虑,徐徐图之。” “深谋远虑,徐徐图之。”云公子低低重复了一遍,突然呵呵地笑出了声,这笑声冷漠,更带着一种渗人的寒意,让云老爷和云谡听得不禁毛骨悚然。 “爷爷,你还要骗我到何时!”冷冷的笑声停下,云公子直直地盯向云老太爷,“早在几个月前,你是不是打算舍弃我,想把莹儿腹中的孩子扶为少主!” “那是少主的孩子,将来必然也会继承少主的一切,老夫没必要这么做。”云老太爷矢口否认,“老夫知道少主一心想娶那个低贱的苏家之女,所以老夫也没有阻止少主您啊,左右一个女子,以少主您的身份,多纳几房姬妾为梁家开枝散叶也是应该的,可少主您怎么能为了那个低贱的商贾之女,而亲手杀了梁家的血脉,少主,您糊涂啊。” 云老太爷说得痛心疾首,汴京梁家,如今只剩下梁谦烨一个人,依云老太爷的意思,自然是希望云公子广纳姬妾,诞下更多的子嗣,振兴梁侯府。 “别说了!”云公子一想到郑雪莹那胎死腹中的孩子,脸色倏地变了,头也一阵阵剧痛起来。 双手抱头,云公子在病榻上痛得咬紧牙关,脸色惨白得可怕。 云老太爷一见,慌了,“谡儿,快去请白前过来。” 第四百八十三章 让莹儿进来 白前配了药,煎好后,由云老太爷亲自端给云公子服下。 云公子用了药,头痛稍稍缓解。 “远之,这是天命,天命难为,你就认了吧。老夫何尝想逼你,但没办法,梁家如今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教老夫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老侯爷和夫人。”云老太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郑夫子的那个女儿,老夫是自小看在眼里的,出身书香门第,人品相貌皆不俗,由她为你诞下子嗣,最好不过。”皇家的公主虽尊贵,但到底是夺取梁家皇朝的仇人后代,至于那个苏家之女,满身铜臭之味,那就更配不上汴京梁家少主的高贵血统。 云老太爷的意思很明显,汴京梁家不能无后,而云公子身为梁家唯一的后人,必须要为梁家开枝散叶,否则,他就是大不孝。 去碰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是云公子最不能忍受的,但不孝之名,却又压得云公子喘不过气。 是啊,汴京梁家,怎能绝后! 云公子心头一阵苦涩,若当日他强行要了她,或许,他就不会这么为难。 可如此逼迫一个女子,他做不到。 想着想着,云公子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罢了,云公子摆手,“爷爷,你们先下去吧,让莹儿进来。” 云老太爷满意的点头,并朝云公子行礼道,“老夫告退。” 自己抚养了十余年的儿子,突然之间成了高高在上的侯爷,云老爷仍在震惊中,怔怔地看着云公子,不敢置信。 “走。”云老太爷推了云老爷一把,云老爷才回过神,跟着云老太爷走了出去。 房门外,郑雪莹也正焦急等候着。 云夫人低哼了声,“尊卑不分的东西。” 云家礼法森严,一个小小的姬妾怎能越过夫人,站在夫人面前,但郑雪莹仗着是云公子的妾室,带着丫鬟来回地在云公子的房门口外走动,自然引得云夫人不满。 “娘,莹儿也是担心三公子的安危。”郑雪莹面上委屈,但心里却道,谁尊谁卑还不一定呢,她的夫君可是堂堂的侯爷,你云夫人一个微不足道的世家夫人,嚣张什么。 “我娘也是你喊得。”云二小姐云娇早就看不惯郑雪莹,提高了声音冷嘲热讽道,“不过是我三哥的一个小妾,还真当自己是云府的三少夫人了,本小姐告诉你,你想当本小姐的三嫂,做梦!” 什么云府的三少夫人,她才不稀罕呢,郑雪莹心中不屑,她要的,可是梁侯府未来的当家主母之位,一个小小的云家三少夫人之位白送给她,她都不要。 “贱妾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三公子,今生能有幸服侍三公子,是贱妾几世休来的福分。”郑雪莹依然故作楚楚怜态,云家是她的最后依靠,所以云家的人,她不会轻易去得罪。 当然,在云家的这些下人面前,她是绝不会露出自己的本性,毕竟整个云家,都是在云老太爷的掌握下,她的一举一动,云老太爷都很清楚,要想得到云老太爷对她的支持,她只有先讨好云家,这也是她的诚意。 “真会演。”云娇人如其名,性子娇蛮,但也是心直口快,“我三哥本来好好的,就是遇到你们这些个扫把星,才会得了病。” “二小姐,您……”被云娇骂了几句,郑雪莹美眸含泪。 云娇冷笑,“本小姐有说错吗,亏你还是饱读诗书的才女,竟连礼义廉耻都没有,到我们云家还不到几日,就已经怀上了我三哥的孩子。要我说,那孩子不可能是我三哥的,说不准是你在外引诱了人,怀了个孽种就说是我三哥的孩子,逼着我三哥纳你为妾。” 郑雪莹是江南出了名的才女,又是临安书院郑夫子的女儿,她自诩是清高的,但未婚有子,说起来确实是她不守妇道,如今这般当众被云娇揭开,郑雪莹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羞愤难当,但一想到自己当日怀的是云公子的孩子,郑雪莹又有了底气,她怀的是梁侯爷的孩子, 这世上多少女子想怀都怀不上呢。 “二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贱妾当日腹中的孩子自然是三公子的。”不能得罪云家的人,但也不能太示弱,郑雪莹低低道,“贱妾自小就在临安书院长大,除了临安书院,贱妾就再未去过别的地方。是,这个孩子的确不是在云家怀上的,但这孩子,千真万确是三公子的骨肉,那一段日子,三公子就在临安书院,二小姐若不信,可以问三公子。” “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临安书院啊,”云娇笑得阴阳怪气,“本小姐听说临安书院里面皆是男子,而且那些男子个个都对郑姨娘垂涎已久…爷爷……”云娇话到一半,看到云老太爷出来,当即吓得花容失色,忙低了头。 “身为云家的嫡小姐,这等口无遮拦的话都敢说,成何体统。”云老太爷没有骂云娇,而是直接骂了云夫人,“你是怎么管教她的!” 云娇出言羞辱郑雪莹,也是在云夫人的纵容下,云夫人哪能不护短,“老太爷息怒,娇儿还小,儿媳回去之后就重重罚她。” “都及笄的人了,还小吗?”云老太爷斥道。 “爷爷,您偏心,我才是您的亲孙女,但您却处处偏袒郑雪莹这个贱人!”云娇抹着泪,越想就越觉得咽不下这口气,这算什么,她这个名正言顺的云家二小姐,在云家还不如一个穷酸教书先生的女儿。 眼见着云老太爷要动怒,云老爷慌忙朝云夫人使眼色,云夫人会意,扬起手,打了云娇一巴掌,“平日娘是怎么教你的啊,你这个不孝女,你要气死娘是吗。” 云老爷亦道,“跪下,快给你爷爷磕头认错。” 郑雪莹见云夫人忍痛打了云娇一巴掌,心中解了气,假意上前为云娇求情道,“老太爷,莹儿没事,您就别责怪二小姐了。” 江南第一美人,举步间如弱柳拂风,柳眉微蹙,这一副模样入了云老爷的眼中,愈加搅得云老爷心猿意马,但碍于云老太爷在场,云老爷又不敢表露什么。 “莹儿,日后她们若敢再欺负你,你只管来告诉爷爷,爷爷为你做主。”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怎么可能有资格喊云老太爷一声‘爷爷’,但云老太爷却仿佛将郑雪莹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女般看待,满脸慈爱道,“进去吧,远之醒了。” 云老太爷说得富有深意,但郑雪莹也聪慧,一点即通,“多谢爷爷。” 第四百八十四章 远之,你不爱我了吗 云公子住的这间上房,朴素雅致,又不带一点奢华之气。 郑雪莹推门进来时,也被屋内简单的摆设惊住了,尊贵如梁侯爷,居然住得这么简陋,比寻常的世家子弟都不如,除了满屋子的丹青,便找不出一件名贵的玉瓷金玉。 郑雪莹有些想不明白,天生的富贵,为什么不享受。是掩人耳目,还是自找苦吃? 唉,若能看清他,今日,她也不会出此下策了。 一咬牙,郑雪莹走了进去。 自来到云府,郑雪莹被独自安排了一处院落,平日云公子对她虽百般照拂,却从不允许她踏入他住的这间上房一步,这会儿得云老太爷的准许,郑雪莹心下激动,熬了这么久,她终于熬出头了。 房内静谧,淡淡的檀香烟雾冉冉,一如云公子这个谪仙般人物的气质清华。 咳……咳咳咳…… 珠帘内,传来云公子的一阵阵咳嗽声,咳得很急,又很重。 云老太爷敢让她进来,自然是万事俱备的,郑雪莹想到此,嘴角不由地笑了,当日怀的那个孩子本就保不住,如今又有了机会,她绝不能错过。只要她怀上梁侯爷的子嗣,那她,将来必定是母凭子贵,一世荣华。 抬手理了理云鬓,郑雪莹又看了下自己身上所穿的罗裙,素衣淡雅,同色绸带缠腰,腰间只系了一枚玉佩,便再无任何的佩饰。 郑雪莹最爱富贵,越是华丽的,便越喜欢,但为了讨云公子欢心,她不得不褪去那华贵的衣裙,换上这一身素淡的衣服,而这素淡的衣服,偏又让郑雪莹心头冒火,想她昔日是名动江南的才女,又被那些世家公子捧为冷仙子,现在竟沦落到装扮一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来蛊惑自己爱慕的男子,这不是天大的耻辱吗。 咳…咳咳…… 听着珠帘内的男子咳嗽轻了,郑雪莹暗忖可能是云公子刚服下的药有了效果,那个叫白前的少年神医是老太爷请来的,应该是信得过的。 轻轻掀开珠帘,郑雪莹袅袅婷婷地走了进去。 从此刻起,她就是那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郑雪莹暗暗告诫着自己,她想象着苏谨心平日的举止,想象着苏谨心见到云公子时开口说得第一句话。 “远之,你醒了。”疾步走了上去,郑雪莹笑着坐在云公子的病榻前。 云公子慢慢睁开清冷的眸子,但眼中氤氲,似乎有些迷茫,“你是……谨心?” 苏谨心的身上常年佩戴香囊,而香囊内的丹桂芝兰之气,很是好闻,故而,郑雪莹为了将苏谨心学得似模似样,便连连泡了十天半个月的花瓣澡,就连晚上睡觉,也是枕着塞满花瓣的枕头,盖着有丹桂芝兰之气的锦被,这才身上有了与苏谨心一模一样的丹桂芝兰之气。 那白前果然是个神医,也不知他在药里下了什么,竟这么快让梁侯爷产生了幻觉,郑雪莹心中得意,痴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清俊男子,平日,他看向她的眸子虽是淡淡含笑,却永远都保持了距离,他会照顾她,也会吩咐下人买来各种名贵之物送与她,若没有苏谨心那个商贾之女的出现,她或许真会以为他就是这样的,淡淡疏离的眼光,没有温度的淡笑,毕竟他是世人眼里的谪仙吗,又怎会有那么多的七情六欲。 “远之。”当云公子起身坐起,郑雪莹动情地扑入云公子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他,这个男子是他的,谁也不能抢走。 温香软玉入怀,云公子目露疑惑,“你怎么了?” “远之,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对你,是我误会你了。”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深情并茂地说了遍,郑雪莹美目盈盈含泪,“其实,我心里真正喜欢的,是你。” 头又在隐隐作痛,云公子闭了眼,又睁开,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你如何进来的?” “听说你的旧疾又发作了,我担心你的安危,就求了老太爷让我进来看你。” 郑雪莹边说,边抬头,故作娇羞道,“远之,我想为你生个孩子,属于我们的孩子。” 说完,便不顾矜持地吻了上去。 在临安书院的那一晚,她在他的膳食中下了曼陀罗,而那曼陀罗便能让人产生幻觉,即便是谪仙,也逃不过。 虽然,将这种手段用在他身上,是亵渎了他,但她不想再等了。 这世上,没有谁比她更爱这个男子了。 这么多年,她用他对周颐的愧疚困住他,本以为,她一直等下去,他会看到她的用情至深,可谁知,半途却来了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便轻易夺走了他所有的目光,也逼得她不得不使用这等下三滥的法子。 云师兄,这是你逼我的。 郑雪莹的丹唇覆在了云公子冰冷的唇上,那里还残留着汤药的苦涩。 云公子淡漠的眸子怔怔的,有些不敢置信。 皓腕环上云公子的脖颈,郑雪莹整个人都贴了上去,她的吻是紧张的,也是急促的,更是迫不及待的。 他是江南闺中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婿,是遥不可及的仙人,但现在,这个仙人,就是她郑雪莹的了,郑雪莹想到此,心花怒放,恨不得当即解了云公子的衣袍,与他温存。 不急,不能太急,免得他起疑心。 郑雪莹一边使尽浑身解数引诱云公子,一边又怕出错,露出破绽。 而吻得越深,云公子的唇便越冷。 郑雪莹有些不安,毕竟她装扮得再像,她也不是苏谨心,她学不来苏谨心自然的举止,更学不了苏谨心的从容,即使与心爱的男子肌肤相亲,苏谨心眼中是坦坦荡荡的,而非像她这般,躲躲闪闪,满是心虚。 “远之,要我。” 郑雪莹很清楚自己能亲近云公子的机会并不多,若没有抓住这一次,那么下一次,云老太爷就不会再帮她,而是会找别的女子来伺候云公子。 云公子看着郑雪莹,依然眸色迷离,“谨心?” “远之,我是你的谨心,你闻闻。”郑雪莹吐气如兰,媚声媚态道,“远之,你不爱我了吗?” 一股熟悉的丹桂芝兰之气扑鼻而来,云公子迷离的眸子终于起来涟漪。 第四百八十五章 他不是君子 “你太令我失望了……莹儿!” 忽然,一声冷到极致的低沉之音响起,随后,有些意乱情迷的郑雪莹就被打下了榻,滚落到了地上。 咳……咳咳咳…… 小小的药毒,岂能这么轻易地控制他! 收回掌,云公子便一口血吐在了锦被上,面色虚弱。 “你……你……”本该喊郑雪莹‘谨心’的云公子,竟开口喊了莹儿,这一喊,无疑吓得郑雪莹花容失色,更吓得结巴,“你……你怎么醒了。” 郑雪莹是临安书院郑夫子的女儿,也算与云公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对于云公子的脾性与喜好,她是最了解的,依礼行事,不偏不倚,但刚刚她对他所做的,便是犯了他的大忌。 左右瞒不住了,郑雪莹也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愤愤道,“我究竟是哪里不如苏谨心那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了,你为了她,连性命都不要了吗,竟不惜动用内力,也要为她守身!” 云公子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 “云师兄,不,应该是梁侯爷才对,就算今日被你发觉,但临安书院的那次,却已是木已成舟,呵呵,您别这么看着我,我记得那晚……” “不知羞耻!”云公子的嘴角带血,起身下榻,月白色的长袍更衬着他飘逸出尘,身姿卓然。 平日,云公子是玉冠束发,但此刻,如墨的长发披在肩头,不仅不显得他狼狈,反而多了万千风华,他一步步地走近郑雪莹,明明是动怒,但他清俊的脸庞却依然还是看着无悲无喜,似九霄之上的谪仙,高高在上。 被此生最爱的男子骂作不知羞耻,郑雪莹的全身都在颤抖,遍体生凉,“是,我是不知羞耻,不折手段地近你的身,只是为了得到你一点点的怜惜,呵呵,很可笑是吗?你知道我有多羡慕苏谨心,为什么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喊你一声‘远之’,而我只能卑微地在心里默默地喊你。梁侯爷,直到现在,您还不明白吗,这个世上只有我郑雪莹才是真正待你一心一意的,苏谨心那个见异思迁的女子她从头到尾都是在戏弄你!利用你!” 说到最后,郑雪莹不甘心地吼了起来,她为他做了这么多,而苏谨心那个低贱的商贾之女什么都不用做,反而却得到了他的垂青,不公平。 “你真心待本侯?”云公子蹲下身,一手钳制住郑雪莹的下颌,“只怕你真心待的是本侯的权势富贵吧。” 云公子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枉他呵护了她这么多年,原来也只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 郑雪莹美目惊恐,她这个江南第一美人或许可以蛊惑世间所有的男子,却惟独蛊惑不了眼前这个有着天人之姿的谪仙,于他眼里,美与丑都是一样的,绝不会牵动他的情绪半分。 “在处州林家的那晚,若非你拦着本侯,本侯……”云公子眼中忽起了杀气,郑雪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不可能,他不可能会杀她,但下颌处的剧痛,却在时刻提醒着她,她惹怒了梁侯爷,下场必然会很惨。 “周大哥,救命!”危急之际,郑雪莹想到了早已死去的未婚夫婿周颐,每当她要博取云公子同情时,她都会想到周颐,而那个死去的周颐,可能也只是在这个时候才出现在郑雪莹心里吧。 “周大哥,你为什么要死的这么早,如果你不死,莹儿就会有个疼爱自己的夫婿,有个幸福的一生,周大哥,你死得好冤啊。你死后,当日有人对你的承诺,也就付之东流,周大哥,为了这么一个不守信的人死,你不值得,不值得!” 郑雪莹不仅装可怜扮无辜如火纯情,就连哀嚎,也是哭得如泣如诉,让人看了,为之落泪。 云公子钳制她的大手因她哭诉的这段话松开了,周颐是为了他而死,而他也承诺周颐会照顾郑雪莹一辈子,他不是无信之人,所以就算再痛恨,再想杀了这个虚伪的女子,他也不能杀她。 “周大哥,呜呜,莹儿好想你。”前一刻,郑雪莹还对云公子投怀送抱,这会儿却一口一个周大哥,把自己装成一个为周颐守节的贞烈女子,不侍二夫。 云公子起身,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郑雪莹死里逃生,打了个寒颤,但嘴上却道,“都说朋友妻不可欺,梁侯爷,那晚你将我压在身下时,可否想到周大哥。” 那晚,云公子中了曼陀罗的毒,神志不清,哪分得清是郑雪莹假扮了苏谨心来找他,这会儿郑雪莹旧事重提,那不堪的一幕回想起来,云公子的头就痛得更厉害了,明明是谨心啊,怎么会是郑雪莹! “滚出去!”云公子羞愤难当,越想越觉得是耻辱。 “世人皆道淳安侯梁谦烨一身正气,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呵呵,倘若此事被外人知道,恐怕梁侯爷您的声名就该一落千丈了。”郑雪莹绝口不提自己下药的事,反而倒打一把,将所有的错过推到了云公子的身上。 大错已铸成,现在再说什么,也依然无法改变那晚的事实,他,确实是做了荒唐事,云公子的脸色惨白,踉跄地退了一步,原以为,那不过是一场了无痕迹的梦,但郑雪莹腹中那个孽种的到来,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做了对不起谨心的事,他不是君子。 如果,那晚,那晚他推开了‘谨心’,那么,今日也就不会有这份耻辱。 “你……!”云公子怒指郑雪莹,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这等事,若没有梁侯爷您的配合,贱妾一人又如何能成事。”郑雪莹艰难地爬起来,眼中却带着得意,“梁侯爷武功盖世,凭您的内力,绝对可以做到与今日这般揭穿姬妾的图谋,但那晚,您却迟疑了,其中缘故,就不用贱妾再细说了吧。” “别说了!”云公子头痛欲裂,一拂袖,郑雪莹便被他震飞到了珠帘外,“滚,滚出去,别让本侯再看到你!” 第四百八十六章 快拦住侯爷 这十余年来,郑雪莹从未见云公子这般失态过,清俊的脸庞满是怒火,冷漠的眸子充刺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腥与杀气,哪还像往日里清贵冷傲的谪仙,分明就是一个失了理智,却有着天人之姿的暴戾之徒。 此刻,他双手抱头,痛苦地倚在桌沿上,俊容狰狞,可怕之极。 砰砰砰砰…… 一个脚步不稳,他撞翻了桌上的茶盏和紫砂壶,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身。 远之。 隔着珠帘,郑雪莹见之,担心地几欲惊呼出口。 是,她郑雪莹是贪慕虚荣,为了想当梁侯府的当家主母,不惜用卑鄙的手段与他有了肌肤之亲,逼他负责,但她做下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爱他,放眼这江南,有的是出身不凡的世家公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求着她下嫁,虽然那些世家公子的权势地位不如他,但对她却个个死心塌地,不像他,永远都不把她放在心上,要不是太爱他,她也不会这么作践自己,放下江南第一美人的自尊,与他无媒苟合。 远之,你为何就不能像对待苏谨心那个低贱的商贾之女那样的对待我! 郑雪莹捂着胸口艰难地起身,她很想再闯入珠帘去质问云公子,但一看到云公子那赤红的双眼,她就害怕了,在这个时候,她没必要再去惹怒云公子,情爱再重要,若没有了性命,她还谈什么情,说什么爱。 砰…… 又有几把花梨木椅倒地。 云公子武功高强,他旧疾一犯,失了控制,随便地一拂袖,便是一阵重响,挂在墙上的丹青也是满屋子乱飞。 啊! 伴随着一声嘶吼,云公子掌力一出,珠帘剧烈地晃动着,这些由细碎珠子串成的珠帘,砰砰砰的砸落在地上,甚至将地面砸出了一个细细的裂痕。 郑雪莹越看越惊惧,发了病的梁侯爷,必然会六亲不认,保命要紧。 “我……我去请大夫。”说完,不管云公子的死活,撩起裙摆,郑雪莹就慌乱地逃出了云公子的屋子。 但云公子武功高强,一道人影闪过,就站在了郑雪莹的面前。 “侯爷,贱妾知错了,知错了。”房门外,郑雪莹发髻凌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侯爷饶命啊,贱妾知错了,姬妾再也不敢了!” 云公子月白色长袍拂动,但他的神色却已经不对劲了,有些迷茫,有些痛苦,更有些疯狂。他似乎是痛得失了理智,也痛得忘了所有人,甚至连自己也忘了。 一手捏住郑雪莹的脖颈,随后,云公子再一次将她摔倒了地上,而这一摔,只听一声骨骼碎裂,郑雪莹连哭都未来得及哭,就昏死了过去。 “快,快拦住侯爷!”守在房门外的云喜脸色大变,忙喊道,“别让侯爷伤到自己。”言下之意却很明显,侯爷可以伤了府里的任何人,甚至是杀了他们,但惟独不能让侯爷受伤。 “是。”云一、云二等护卫纷纷追了上去。 前院的正堂内,云老太爷正和云老爷悠闲得喝着茶,暗暗得意着若郑雪莹再次怀上梁侯爷的子嗣,那么,汴京梁家就有后了,哪会想到因郑雪莹揭破那晚在临安书院的真相,令梁侯爷受不住打击,旧疾加重。 “三公子,三公子……” “救命啊!” “三公子饶命啊!” “拦住侯爷!” …… 忽然,云府的宅院内,各种声音交错,一团乱。 “老太爷,不好了,三公子疯了……” 一个小厮惊魂未定地跑到云老太爷跟前禀告,却被云老爷呵斥,“胡说什么。” “老太爷,老爷,快去看看吧,三公子他……他真的疯了。”太恐怖了,三公子好像中了邪似得,见人就杀,小厮吓得全身抖个不停,“小的不敢胡说,现在大家都不敢靠近三公子。” “白前呢,那个白神医呢,快去请来。”布局被全部打乱,云老太爷这下哪还有闲情雅致,当即喊上云老爷一起去看个究竟。 “小的见白神医刚刚出府。”这白神医一向神出鬼没,除非他自己出现,否则很难找到他,小厮吓得几乎快哭了,怎么办,找不到白神医,三公子岂不要把府里的人都杀了。 “爹,我们都不会武功,还是先躲一躲吧。”云老爷贪生怕死,他一想到云公子深厚的武功,吓得直哆嗦,死活不肯挪动一步,就差说把正堂的门关上,别让云公子闯进来。 “没用的东西,远之是你这些年看着长大的,又喊了你这么多年爹,他难道还会杀了你不成!”云老太爷见云老爷这么个懦弱样,骂了他一通,便道,“爹给你两条路,一条就跟爹一起出去……” 云老太爷还未说完,云老爷就迫不及待问道,“另一条呢,爹?” “另一条就是,”云老太爷哼了声,“爹现在就杀了你。” 云老爷素来就怕云老太爷,云老太爷说话一向说一是一,狠起来比谁都狠,云老爷吓得脸色一白,“爹说的是,远之是我的儿子,他不会杀我的。”心里却道,您都喊了他梁侯爷,却依然想把他当云家的子孙看待,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侯爷就是侯爷,哪会甘心当一个小小的世家之子,还乖乖地听您摆布。 “爹,您等等我。”云老太爷佝偻的身子走得极快,把云老爷远远地抛在后面。 繁花锦簇之中,云公子一袭白衣,在这片开得娇艳的百花中,分外显眼,却也看着萧索悲凉。 云老太爷赶过来时,一眼就看到了他,急道,“远之,你是怎么了啊。” “老太爷,远之不喜欢那个郑雪莹,您非逼着他去纳那个郑雪莹为妾,如今好了,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被您逼疯了。”云夫人躲在丫鬟、小厮身后,埋怨道,“要儿媳说,当初若让远之娶了瑛儿,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这个儿子,云夫人本来就不喜欢,会巴结他,也不过是看在他是未来云家少主的份上,毕竟她只生了三个女儿,以后自然要仰仗他。 “梁瑛那丫头,远之就喜欢了。”云老太爷哼道,面色也沉了,到底是哪里出错了,照理说白前的药找人试过,应该没问题,怎么到了远之的身上,就不管用了。 “那也总比郑雪莹那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强。”云夫人低低回了句,又怕得缩了头。 “爹,是扬儿!”云公子打伤了几个云府的下人,云老爷还未放在心上,这会儿看到自己的三子云扬也被云公子抓住了,慌得喊了起来。 第四百八十七章 为什么是她,不是她 云扬是云老爷的一个宠妾所生,云夫人善妒,当然巴不得云公子将云扬杀了,就算没杀成,也摔个云扬缺胳膊断腿的,好让她解气,故而,她假惺惺道,“老爷,扬儿虽然重要,但远之的安危也重要啊,更何况远之是你的嫡子,我们云家日后可全靠他了,孰轻孰重,您要细细掂量啊。” 云夫人要云老爷顾全大局,牺牲一个云扬,换取云公子的安危,免得刺激到云公子,后果不堪设想,但云老爷哪肯放弃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扬儿是我的亲生儿子啊。” “远之就不是了吗?”云夫人反问道。 只一句,就把云老爷的话堵住了。 云老爷有苦难言,便狠狠地瞪着云夫人,“不管怎样,我要救我的儿子。” 平日云老爷懦弱无能,这会儿为了一个云扬跟云夫人顶了嘴,云夫人心里更恨得咬牙,一个狐狸精生的儿子,能好到哪里去,死了干净。 “爷爷,爹,救我啊!” 云扬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还未跟云公子对打,就被云公子一手拎了起来。 “扬儿!” 云老爷的整个心都提了起来,远之是侯爷,杀了扬儿,云家也不能拿他怎样。怎么办?谁来救救扬儿啊。 唉,要怪就怪老爷子,云家本来在江南好端端的,十几年前,非要收留什么梁侯府的世子,这下好了,到头来富贵没享到,就自食恶果了。 要是扬儿死了,他这把年纪,还怎么再去生一个合自己心意的儿子。 “快去救,快啊!”云老爷吓得六神无主,也什么都不顾了,朝着府里的家丁咆哮道。 云公子发病,云一、云二等暗卫也追赶了过来,但他们都没有轻举妄动,怕的就是伤及云公子,如今云老爷下令府里的护院去救云扬,必然要与云公子交手,云喜当即喝道,“谁都不准过去。” 不过去,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扬儿死,云老爷犹如在心头上剜肉,着急得都快哭了,我的扬儿啊。 云喜一个小厮,竟当众发号施令,而他这一出声,连老太爷都没有吭声,云夫人暗暗惊奇,抬了眼看去,只见云喜的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令牌,上刻‘淳安侯’三个字。 淳安侯梁谦烨,云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吓得两条腿也开始软了,天啊,居然是梁侯爷的令牌,难道江南的那些流言都是真的,淳安侯梁谦烨以一个世家之子的身份久居江南。 云夫人惊吓之余,又想到云公子从紫阳观回到云家,这些年她对他不薄,吃穿用度事事以他为先,逢年过节她还不忘讨好他,没道理他会恩将仇报,不认她这个养母。 都说梁侯爷是个谦恭重义之人,哈哈,那她不是赚大了,有个当侯爷的儿子,云夫人越想就越觉得云公子不能出事,否则,她天大的富贵找谁要去。 “听到没,都不准过去!要是谁伤了远之,本夫人定饶不了你们。”云夫人有了底气,也跟着帮云喜喝道。 形势危急,那不远处失了理智的云公子,双目猩红,头痛欲裂,除了想发泄,杀人,根本管不了别的。仿佛只有这样,他的头痛才会缓解,才会忘记痛苦。 “爹,救我啊,我不想死!”云扬清秀的小脸吓得惨白,一遍遍地哀嚎着,挣扎着,他朝云老爷呼救,但云老爷性子懦弱又贪生怕死,再加云老太爷也没发话,更不敢擅作主张让府里的家丁去救云扬,因而云老爷也只能陪着云扬哭。 “三哥,我错了,我再也不会偷你的画去卖了。三哥,你饶了我。呜呜……”云扬哭得毫无骨气,被拎起来的他,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刚刚有个护院就被三哥摔倒地上,一头是血,好恐怖。 然而,云公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顷刻间,他一挥掌,便毫不犹豫地将云扬直接甩了出去。 “我的扬儿!”云老爷一声惨叫,面如死灰,瘫坐在了地上,随后,又对身边的家丁斥骂道,“愣着做什么,快去救五公子啊。”骂完后,云老爷又哭嚎道,“哎呦,我的扬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爹也不活了。”云老爷的三个儿子中,就属云扬与他脾性最像,也最得他的宠爱,云公子将云扬一摔,就仿佛摔得是云老爷,只把云老爷痛得哀嚎不断。 啊!云公子一声厉吼,便吓得云府所有的人严阵以待,不自觉地个个退了两步。 “侯爷,您醒醒啊!”云喜带着云一、云二等人围在云公子的十步之遥,皆跪下。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不是她!”云公子抱着头,喃喃自语,“为什么不是她,是她!” 远之在说什么啊,云老太爷听得糊涂了,什么是她,不是她的。 “老太爷,这里交给您了,万万看住侯爷,小的去找人来救侯爷。”侯爷的武功高强,在这个云府,能接个侯爷几掌的也就那位爷了,云喜不敢再拖下去,施展轻功,就往云家一个僻静的宅院跑了过去。 那个宅院,也就是云公子的住处,除了一间上房,一间书房,还有几间厢房,因是云公子的住处,平日没多少人会来,而且其中的一间厢房是堆杂物的,就更没人去了。 这个时候,谁能救远之啊,云老太爷叹息,要是严夫子还活着就好了,以他的医术,定能治好远之。想当年,远之病得奄奄一息,就是严夫子治好的,还记得,那会儿小远之发病,也是喊头痛,也不知那会儿严夫子给远之服了什么药,远之一服下,他就不痛了。 “远之,爷爷这些年所做的,都是为了你好啊,可你,你怎么就这样了。”任云老太爷一生策无遗算,却也算不到云公子的这个病,说白了,他们云家就是靠着梁侯府而活,没有梁侯府,他们云家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江南世家,翻不出什么大浪,毕竟如今天下还算稳定,民心思安,哪怕云家有遍布天下的耳目,有富可敌国的财物,可自古名不正就言不顺,没有前朝皇裔的梁家后代子孙,他们其实什么都不是,号召不来梁侯府的那些遗臣旧部,只靠一个云家,难成大事。 无论如何,梁谦烨不能有事! 梁侯府不能绝后! 云老太爷打定了主意,下令道,“都退下。”而自己却朝云公子走了过去。 “老太爷,危险!”云一想阻拦,却发现根本拦不住云老太爷。 第四百八十八章 云老太爷掉荷池了 老爷子竟然是会武功的,云夫人嫁到云家几十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云老太爷出手,惊得目瞪口呆,这云家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啊。 “远之,我是爷爷,你看清楚。” 云老太爷纵身飞到云公子的面前,一把拽住他,但云公子亦出掌,与他对打。 云老太爷的功力虽深厚,但到底是上了年纪,再加又不敢伤及云公子,与云公子对打都是手下留情,而失了理智的云公子此刻却是一掌使了十足的功力,招招凌厉,还未过几招,云老太爷就败下了阵。 “爹,小心啊。” 云老太爷挨了云公子一掌,吓得云老爷惊呼了起来。 云老太爷会武功,照理说,身为云老太爷的儿子,云家的一家之主云老爷也应该会武功,但云老爷却蜷缩在家丁、护院身后,迟迟不敢过去。 云夫人白了他一眼,“快去救老爷子啊。” 云老爷几十年来贪恋美色,早已被掏空了身子,可自己的亲爹云老太爷有危险,他作为儿子不去救,总说不过去,日后传出去,也会被世人唾骂,背上不孝之名。 要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去救,说出来都是可笑,云夫人看着气不打一处来,“你倒是快去救啊。”这并不是云夫人好心,要是往日,云夫人比谁都希望云老太爷死,这样云家的一切就都是她的了,可现在,若连云老太爷都拦不住云公子,那么下一个,说不准就是云公子直接把她摔地上,或者一掌把她打死了。这样死去,她死得多冤。 “我救,我这就去救。”云老爷一步步地挪动步子,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声音颤抖,“爹,我来救你了。” “不准过去。万一刺激到了侯爷,你担待得起吗。”幸好云一拦住了云老爷,云老爷心下感激,恩,云一是吗,日后得好好赏赐他。 “远之,跟爷爷回去。爷爷知道你现在头一定很痛,爷爷会重金请遍天下名医为你诊治,你不要吓爷爷,是爷爷的错,爷爷不该逼你,远之,你醒醒啊,只要你肯醒来,爷爷什么都答应你。”云老太爷的野心再大,那也是依附于梁家的,没有梁家,又何来上将军,何来封侯拜相。 “爷爷?”云公子俊容迷离,“你不是本侯的爷爷,本侯姓梁。” “是,老夫逾矩了。”云老太爷不敢刺激云公子,小心翼翼道,“都怪老夫自作主张,害了少主您。” “那晚为什么是她,不是她。”云公子的脑子又犯了糊涂。 这一下,云老太爷彻底听明白了,原来少主真正在意的是这个,便哄道,“少主且宽心,苏小姐只是一时的负气,等她想通了,自然就觉得少主您对她才是最好的。”左右不过一个女子,早早娶进府也就是了,凭少主的身份,三妻四妾本就寻常,云老太爷想到自己押错了人,后悔不迭,早知道少主对那姓苏的女子用情这么深,他该控制的,是那姓苏的女子。 “不,她不会的。”云公子赤红的双眼猛的睁开,一掌将云老太爷震飞到了一丈之外。 “老太爷!” “爹!” “爷爷!” 云老太爷这一震飞,云府就更乱了,哭嚎一片。 连老太爷都拦不住云公子,剩下的云府中人,谁敢去拦,靠那些护卫吗,他们哪有那个胆,云老爷、云夫人瑟瑟发抖,府里的小厮、丫鬟们人人自危。 一丈之外,是一个荷池。 云老太爷没站稳,就直接掉进了荷池内,于是,云老爷吓住了,云夫人呆住了,府里所有的下人怔住了,三公子竟然把叱咤云家几十年的老太爷打进了荷池,这云家,果然要变天了。 “快去救老太爷。”云夫人慌忙下令,“快去救啊。” “对,对,快去救老太爷。”云老爷抱着刚救回来的小儿子云扬,也跟着喊道。 没有了云老太爷的阻拦,云公子在云家再也没有对手,云一、云二等暗卫虽个个武功高强,但只会保持一定距离护着云公子,可云家别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想撒腿就逃,但云公子比他们更快,一道白影越过,那个最想逃的人,便是一身重伤。逃是逃不了的,但留下来,却是坐以待毙。云府的人个个如丧考妣,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三公子饶命,三公子饶命啊!” “远之,我是爹啊,你认不得了吗。”眼看着白衣染血的云公子,走了过来,云老爷眼里惊恐,“别过来,别过来。” 云夫人吓得爬进了灌木丛中,蜷缩了起来。 云老爷也想钻进来,但他没有云夫人动作快,而且云老爷怀里还有个云扬,丢掉一身伤的云扬,就耽误了他片刻。 “那晚为什么是她。”云公子又含糊道。 刚刚隔得远,云老爷没听到云公子嘴里的含糊之语,这会儿听到了,吓得全身更抖个不停了,难道远之都知道了。 “爹糊涂,爹不是人。”云老爷打了自己一巴掌,跪在云公子面前,一五一十地都招了,“那晚爹上临安书院去看你,可你刚好不在,后来爹没回去,就睡在了你的屋子内,谁知有个女子来找你……” 云老爷贪色,一看到美貌女子,自然就起了色心。哪管她是谁,先抱上塌再说。 云夫人听得冒火,“好你个不要脸的,连自己儿子的女人都不放过!”怪不得她看郑雪莹那个贱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原来,这个贱人还引诱了她夫婿。 “我……我也是冤枉的,远之,你听爹说,爹真的是冤枉的,借爹十个胆子,爹也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她。”云公子越逼越近,云老爷磕头如捣葱,“是她来找我的,说只要我帮她进云府,她就愿意伺候我。爹说的都是实话,她还说,她腹中的孩子是我的,如果我不帮她,她就和腹中的孩子一起死。” 郑雪莹花容月貌,世间没几个男子抵挡得住,更何况是云老爷,到了这个时候,云老爷不想说实话也不行,因他的心虚,也就将云公子嘴里的含糊之语听成了云公子其实已经知道了真相,当爹的跟儿子抢女人,现在报应来了,儿子要杀他。 云老爷当众抖露这件丑事,云夫人觉得自己已经没脸了,这还活什么,还不如死了算了。 “远之,爹错了,看在爹这么多年辛苦抚养你成人,你饶爹一命吧。”云老爷磕头求饶,但云公子其实根本就没听到。 一拂袖,云公子就把云老爷甩到了地上,摔得云老爷两眼金星,鼻青脸肿,身上的骨头也不知断了几根。 云夫人骂归骂,云老爷若死了,她是要守寡的。 “远之,我这个当养母的,这些年可从未刻薄过你。”云夫人从灌木丛中狼狈地爬出来,抱住了云公子的腿,“郑雪莹那个贱人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她配不上你。” 云公子仿佛在听到郑雪莹的名字之后,暴戾之气不减反增,一掌扬起,直接拍向云夫人。 “云表兄。”恰那是,又一道青衫人影飞来,救下了云夫人。 云夫人劫后余生,一看来人,松口气道,“文彦,你再晚来一步,姑母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梁公子,快救侯爷。”再拖下去,侯爷就真的疯了,云喜急急催促道。 梁孟臣温吞道,“是你主子活该,本公子要他放下,他偏偏放不下,还把本公子关了这么久,这下好了,自食恶果。” “算了,谁教本公子心软,见不得人流血。”梁孟臣迅速出手,又对云喜、云一、云二等暗卫道,“你们主子武功这么高,本公子一个人怎么制服得了他。一起上。别怕,伤不了你们主子,别忘了本公子当年是谁的徒弟。” 梁孟臣提到自己的师傅,那个已故的严夫子,云喜、云一等人眼中一亮,是啊,严夫子师出林家,医术高超,那么梁公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只是从未见梁公子行过医,他到底行不行啊。 “死马当活马医了。” 胆敢把堂堂的侯爷比作马,云喜、云一、云二等暗卫个个狠狠地瞪着梁孟臣,然而,梁孟臣依然慢悠悠地道,“当年都没死,现在也死不了,最多就是一辈子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梁孟臣嘴里说得刻薄,语速说得也慢,但出掌却又快又准。 侯爷不能疯,更不能变傻,云喜与云一、云二等人被梁孟臣说得这几话吓到了,不敢耽搁,皆围住了云公子。 合云喜、云一等人之力,梁孟臣这才占了上风。 云表兄不愧是玄虚子道长的高徒,梁孟臣一边暗叹,一边拿出银针,伺机而动。 “若想你们主子变成一个傻子,你们就都保留余力吧。”这么多人居然打不过一个失了理智的人,性子温吞的梁孟臣来了气,怒道。 梁孟臣这一怒喊,云喜、云一等暗卫便尽了十足的力,与云公子过招。 “苏谨心,你怎么来了!” 忽然,梁孟臣对着云公子的后面喊了一声‘苏谨心’,而苏谨心三个字,仿佛一道咒语,令云公子的头痛得欲裂,比刚刚多十倍,百倍。 云公子痛得停了下来,双手抱头,这痛苦的模样,哪像高高在上的谪仙,梁孟臣见机会来了,迅速将夹在指尖的银针刺入云公子后颈中的一个穴道。 梁谦烨,那个黑心的女人果然是你的劫,梁孟臣伸手,接住倒下来的云公子,并将他推给云喜等人,“好了。把你们的主子抬回去。” 第四百八十九章 一声三哥值千两黄金 云公子这一闹,整个云家是人仰马翻,府中虽无一人死亡,但却一个个伤得极重,全身是血。 云府的五公子云扬被云公子摔断了肋骨,云老太爷被云公子扔尽了荷池,还有云老爷,也被云公子摔断了一条腿……当真是惨不忍睹,而侥幸逃过一劫的云夫人,更是吓得不轻,惊魂未定。 “今日之事,谁都不准对外泄露半句,否则,家法伺候!”云家大乱,这无疑是对执掌云家几十年的云老太爷来说是颜面无存的事,当然,最令他抬不起头来的是,还有云老爷的不打自招,当爹的与儿子的姨娘滚到了一张床上,传出去,这不是打云家的脸吗。名震江南的第一世家云府,竟然连礼义廉耻都没有,还当什么江南各世家的典范,云老太爷从荷池中爬上来时,一脸怒气,头上还顶着几根水草。 云老爷摔断了一条腿,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着,“爹息怒。” “息怒?你这个混账,当日你做这等丑事的时候,就没想过你要活活气死老夫啊!”云老太爷扯掉了头上的水草,一脚又踩向了云老爷,直痛得云老爷哎呦哎呦哀嚎不断。 活该,云夫人啐了云老爷一口。 “爹饶命啊,儿子知错了。”云老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哪还有云家一家之主的样子,当然,他这个云家的家主也只是个傀儡,云家真正的实权是掌握在云老太爷的手上。可再怎么样,名义上,云老爷还是云家的家主,他今日这么被当众揭开了丑事,又被在场的小厮、丫鬟、仆妇、家丁、护院等人听到了,往后在云家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 “拖下去,少在这里给老夫丢人现眼!”云老太爷气得几乎喘不动气,更恨不得一巴掌打死这个令祖宗蒙羞的不孝子,但碍于在场这么多人,就这么处置了,日后谣言四起,云家还要不要在江南立足了。 “爹,饶命啊!” 云老爷不知道云老太爷会怎么重罚他,唯有一个劲地求饶。 “住口。”云老太爷怒喝,“家丑不可外扬,临安云家丢不起这个人!” 云老太爷这么一说,云老爷也不笨,当即听出了云老太爷的言下之意,只要不死,他还是云老爷。 “谢谢爹。谢谢爹。”云老爷这一生贪恋美色,玩弄过太多的女子,就这次胆大包天地染指了儿子的姨娘,云老爷多少是心虚的,也害怕东窗事发后,云老太爷或云公子会杀了他,可现在云老太爷似乎没有想杀他的意思,而儿子云澈还是因那个郑姨娘失了理智,云老爷不禁暗暗庆幸好今日的祸首是那个郑姨娘,否则现在,他哪还有命在。 云老爷不求饶了,但腿上的伤,却痛得他又喊了起了,“哎呦,痛死我了。”养儿养儿,养到最后却成了别人的儿子,富贵没享成,老命差点就搭上了。 澈儿,我苦命的儿子,你到底去哪里了。 云老爷还算良心未泯,看到被云喜、云一等人抬走的正在昏迷中的梁侯爷,便想到了他那个亲生儿子,当年梁侯爷取代了他儿子,以他儿子的身份留在了临安,那么他的儿子云澈,又去哪里了呢。 或许,是死了吧。 云老爷想到亲生儿子云澈,虽是心痛,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他是自私的,刚刚云公子朝他过来时,他下意识地就扔了怀里的云扬想自己逃命,在他心里,儿子再重要,也没有自己的命重要,现在命保住了,他自然就会想到儿子,他故作慈父,对云老太爷道,“爹,扬儿就交给您了,您可一定要找人把他治好。” “带下去。”云老太爷不想看到云老爷,厌烦地挥手道。 “是。”两个小厮上前,抬起了云老爷,云老爷毕竟是云府名义上的一家之主,小厮也不敢真的拖他下去,便抬着他走了。 “这里交给你了。”云老爷烂泥扶不上墙,嫡长孙云谡又是个鲁莽脾气,云老太爷找不到合适的人,就只能开口对云夫人道。 云夫人受宠若惊,“老太爷您放心,儿媳会办妥的。” 这个时候不排除异己,更待何时,云夫人端庄的脸上贤德得笑着,云扬这个小兔崽子,落到她手里,她就有办法让他在床上躺一辈子,还有郑雪莹那个小贱人,敢引诱老爷,她也绝不会放过她。 “管家,让人把五公子送回房里。”云夫人当着云老太爷还能装几分贤淑,这云老太爷一走,她就懒得装了,“愣着做什么,抬走。大夫,本夫人等会儿会派人去请的。小小的伤,不碍事的。三公子才是我们府中的大事,知道吗。” “是。”管家小心翼翼地请示道,“夫人,这些被三公子打伤的下人怎么办?” 云夫人骄横道,“什么怎么办,护主不力,还留着做什么,本夫人不治他们的罪就已经对他们宽大为怀了。给他们点银子,早早打发了。我们云家不留没用的废人。” 说完,云夫人就用丝帕捂着鼻子,嫌弃道,“快让人把这里打扫了,一地的血腥味,想要熏死本夫人吗。” 云府的下人敢怒不敢言,谁教云家权势煊赫,还有个出了个尊贵的侯爷,现在赶几个重伤的下人出府算什么,就是当场打死了,也没有人敢拿云家怎么样。 “娇儿,别怕,没事了。出来吧。”云夫人从灌木丛中唤出云娇,搂住了她颤抖的身子,安慰道。 “娘,三哥怎么成这样了。”自小到大,三哥都是如神祗般的存在,虽带着冷漠疏离,但从未这般失态过,云娇仍处在惊惧中,太可怕了,若刚刚梁表兄没有制止住三哥,三哥会不会将整个云家的人都打成重伤。 “谁知道呢。前两日还好好的,从外头回来后人就不对劲了。”云夫人说着说着,面色就忽然凝重了,拉着云娇到一旁道,“娇儿,你刚刚也看到了,他不是你三哥,是梁侯爷。” “梁侯爷怎么了?”云娇不以为意道。 “你傻啊,他是侯爷,我们母女三个若攀上了他这层关系,往后就是人上人了。”云夫人开始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侄女梁瑛整日想嫁给梁侯爷,可现在看来,是没戏了,但自己的三个女儿与梁侯爷自小在府里一起长大,总有一个会入了侯爷的眼吧,退一万步讲,就算最后不成事,她这个侯爷的养母是铁一般的事实,侯爷仁孝,对于她的抚养之恩,多少会报答她些的。 “娘,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侯爷三哥的。”云娇与苏谨心年纪相仿,自也是情窦初开之时,现在得知宛如天人的云公子不是自己的三哥,心下高兴,再加之被云夫人这么一点拨,仿佛觉得这便是天大的机会,爷爷这么喜欢三哥,必然乐见其成,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娘,那我去看三哥了。”三哥这个梁侯爷的身份,很快就会被府里的大姐和几个妹妹知道,她得赶在她们之前抢占先机才是,云娇心里一急,便带着几个丫鬟朝云公子的住处过去。 “云二小姐,请回吧,侯爷不见客。”云一、云二等暗卫看到云娇过来,忙拦住她。 “大胆,三哥自小就最疼本小姐了,他不会不见本小姐的。”云娇仗着自己是云府的二小姐,硬要闯进去。 “何人在外喧哗,惊扰侯爷,你们担待得起吗。”云喜手持令牌,从屋内出来,大声斥道。 “大总管。”云一、云二等人恭敬地行礼。 “云喜你个狗奴才,本小姐都不认识了。” 云公子身边的下人,还有云一、云二等暗卫都是当年经过云老太爷细细挑选,才送到云公子身边,但这些年,云公子早已将他们收为已用,连云老太爷都调动不了他们。云娇这么一骂,云喜的脸色很难看,都说宰相府前七品官,更何况是梁侯府的大总管,但看在云老太爷的面上,云喜还是耐着性子道,“二小姐,侯爷还未醒来,您先回去吧。” “本小姐就要进去看三哥,你们能耐本小姐何!”云娇不讲理道。 “三哥?”蓦然,一阵温吞的笑声响起,一袭青衫的梁孟臣倚在门前,拨着珠玉小算盘,“梁侯爷身份尊贵,一声三哥值千金,刚刚二表妹喊了两声,看在我们亲戚一场的份上,我就算你一千两黄金好了。” “他本来就是我三哥,我有什么喊不得的。” “再加一千两…黄金。”梁孟臣又在小算盘上拨了一颗珠玉。 “你!”梁孟臣看似玩笑,但云娇可不敢将他的话想做玩笑话,她知道这个梁家的表兄整日算计人,是个十足的奸商,他若要从人身上拿到银子,最后就一定会拿到。 “没有啊,那行。”梁孟臣收起珠玉小算盘,脸上温润的笑一敛,指着云娇道,“云喜,把她丢出去。”这世上并不是什么女人都可以靠近云表兄,曾经,他以为是郑雪莹,但后来发现,苏谨心那个黑心的女子才是唯一能有机会离云表兄最近的,但可惜,天意弄人,人算终不如天算。 满意地听到院落外一声重响,梁孟臣将珠玉小算盘挂在身前,慢悠悠地踱了进去。 梁孟臣走得很慢,也很优雅,被云公子关了这几日,他似乎想通了很多事,即便尊贵如云表兄,梁侯爷,也不是事事如意。人活着,安心便好,别的,求得太多,都是奢望。 走到云公子的榻前,取下他后颈的银针,梁孟臣心中暗道,梁谦烨,怪不得当日你要毁了处州林家,原来,这就是你最大的秘密啊。呵呵,你以为你瞒得住吗。 第四百九十章 去查一下那个姓白的神医 云娇被扔出了云公子的住处,就犹如给云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她也开始安分了,急功近利,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云夫人不急,梁侯爷住在云家,近水楼台的,她总是多几分机会的。 郑雪莹醒来后,本想继续待在云家当她的姨娘,享她的富贵,但府内来往的丫鬟、小厮等下人个个对她指指点点,说她引诱老爷,背着三公子做下丑事,这一下,饶是厚颜无耻的郑雪莹,此时也羞愤难当,云老爷有什么好,发福的身子,肚满肠肥,平日还没什么主意,事事听云夫人的,让这么一个又老又丑的男子碰她的身子,她自然是觉得恶心的,但为了缠住云公子,为了日后的荣华,郑雪莹也就豁出去了,云老爷是云家的一家之主,还是云公子的爹,有他在云府帮她,她就能在云府立足。 然而,如今云公子的身世揭开,势必是不会再留在云家,郑雪莹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委屈,凭什么苏谨心一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可以得到梁侯爷的青睐,而她这个自小与侯爷一起长大,一心待侯爷的人,为侯爷付出这么多,却什么都没有得到,上天真是对她太不公平了。 云家是不能再留了,否则府里随便一个下人的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没,而且事迹败露,善妒的云夫人也不会轻易放过她,郑雪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先暂避风头为好。她回屋收拾了细软,又把往日里云老爷偷偷送与她的银票贴身藏好,随时准备逃跑。 正门、后院的小门都被云夫人派人看住了,郑雪莹无处可去,但又不想坐以待毙,让云夫人抓到她,她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于是,她便咬了牙,再次去找了云老爷。只有躲在云老爷那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若今日郑雪莹与云公子成了好事,郑雪莹哪会这么害怕,就算云公子要杀她,云老太爷也会保她,可现在她功败垂成,云老太爷那里无法交代,还把人家的金贵孙儿逼得失了理智,云老太爷不下令杀她灭口,她就算万幸了。 云老太爷挨了云公子几掌,又掉了荷池,再加也上了年纪,回去之后,听到下人禀报说三公子已无恙,晚膳未用,就直接躺在榻上睡下了。 戌时初,暮色已暗。 云公子的住处,云一、云二等十几名暗卫分布在院子里的各个角落,加强戒备。 梁孟臣手拨珠玉小算盘,看似在算着账簿,但他的双眼却时不时地四处张望着。 收回视线,梁孟臣拨下最后一个珠玉,“七情最伤人,深而远者,头痛自颈而上,风寒袭入则难愈,或食不知味,或作眩冒之状……” “你想说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云公子冰冷的声音。 “梁侯爷,恕草民斗胆,您的病没救了。”原先赤金打造的小算盘被苏谨心抢走后,对于这个重新定做的珠玉小算盘,梁孟臣简直是视如性命,他小心翼翼地收起珠玉小算盘,转了身,慢吞吞道,“家师严夫子为人虽心狠手辣,但他的医术却不比林家的那些人差,可惜,他死了。那时候,我曾想过你杀家师难道真的是大义灭亲?不,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家师与你的情分不同寻常,当年梁侯府满门抄斩,是家师带着你逃出京师来到临安,即便家师再狂妄自大,不分主仆尊卑,以你宽厚的性子,你也不会下手杀他。除非是你逼不得已。可到底是什么事连你这个权势煊赫的侯爷也会忌惮。呵呵,就在刚刚,我拨着一颗颗小珠玉时,我想通了,这个世上,只要你梁侯爷想要的,没有你得不到的,但人心,还有生老病死,你却永远都无法控制。” 云公子猩红的眸色已褪去,他倚在床头,目光沉沉,“文彦,你知道得太多了。” “若是旁人知道太多,他必然会死,但我知道,你不会杀我。”梁孟臣走过去,将煎好的药端起,递给云公子,“我也救不了你,这药只能缓解你的头痛,你还能活多久,那就看老天的意思了。” “多谢。”云公子接过药碗,一口饮下,连药渣都不剩。 清清凉凉的药入喉,脑中一片舒展,头痛散去。 没有了头痛折磨,云公子又恢复了一贯的谪仙之姿。 淡淡疏离的俊容,毫无温度的眼神,勾起的唇角,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一句短短的道谢,两个字,吝啬至极,但从云公子口中吐出,却是百年难得一遇,梁孟臣很满意,既然梁侯爷都跟他道谢了,那他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他追究他关他的事了。 “云府人多,你不宜留在这里养病。”梁孟臣一语双关道,“你若不是梁侯爷,或许你可以多活几年。” “没有什么是不是的,我一出生便是侯爷。”云公子苦笑,沉了脸色,“文彦,严峰是咎由自取,如果再给本侯一次机会,本侯也会杀了他!没错,他是救了本侯,但他给本侯埋下的祸根,就算本侯杀了他也难消心头之恨。你自小与本侯一起长大,应该知道,本侯每年都会离府一段日子到山上静养。” “姑父他说你是去山上作画。”梁孟臣惊讶,说到一半也就想明白了,原来如此,借着作画之名却实则养病,若他没诊治错,梁侯爷的病,也就是世人常说的头风病,发病时,头痛欲裂,生不如死,而当年严峰为了缓解梁侯爷的疼痛,就给他配的药中就含了一味米囊花,这米囊花虽好,但服用过多,就是一种剧毒,戒都戒不掉。 那么说来,上处州也是计划之中,杀严峰更是谋划之内,梁孟臣不禁有些同情云公子,出身尊贵,却自小就被最信任的人哄着染了毒,倘若换做他,身边有一个野心极大的属下,也必然会杀之。 “你果然尽得严峰的真传。”云公子见梁孟臣脸上的反应,便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你这些年对本侯忠心,但现在为了一个女子却……罢了,过去的事本侯也不想提了,文彦,你去准备下,本侯打算即刻去五云山养病。从此不问世事。” 要真能不问世事那就好了,梁孟臣也不揭穿云公子,作了揖就退了出去。 梁孟臣离开后,云喜就进来了,“侯爷,有何事吩咐?” “去查一下那个姓白的神医,究竟是受谁指使。”能开出这等药方的,除了已故的严峰,这世上应该不会有别人,除非是林家的嫡传弟子,云公子一想,头又痛了起来,头一痛,云公子便只能作罢,“下去吧。” 第四百九十一章 她来过,又走了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份净土,那么五云山上的云栖竹径,便是云公子心中唯一的净土。那里有大片的翠竹林,有一潭碧水,还有那属于他与她之间最初的悸动。 只是,她还未深陷,而他,已万劫不复。 离开云府前,云公子谁也未惊动,只带了梁孟臣、云喜两人。 天色已黑,临安城的城门早已关闭,若无临安知府的手令,谁都无法出城,但云喜一拿出淳安侯的令牌,守门的兵士吓住了,慌忙放了云公子出城。 马车一路飞奔,直达五云山的山脚下。 因是清明时节,最近总是阴雨绵绵,下了雨之后,山路泥泞,有些不好走。 云公子脚踏云靴,沿着隐秘的小路,步履飞快。 梁孟臣紧随其后。 这漫山遍野的茶树,都是苏家的产业,但此刻,这些茶树已毁去大半,尤其是新种的上万株西湖龙井,连根都腐烂了,梁孟臣看了一眼,惋惜道,“看来今年上等的雨前茶怕是喝不到了。” 梁孟臣话里有话,云公子怎会不知,他静默地看着满山的茶树,一言不发。 眼看苏家上贡新茶的时间迫在眉睫,她该会如何应对? 云公子心里一阵苦笑,那个女人,倔强得要命,哪怕是死,也不会来求他的。 一想到那女子嘴角勾起的讥讽,云公子的头又隐隐痛了起来,这个地方曾经是最适合他养病的,远离世俗的纷扰,山清水静,云雾缭绕,但现在,云公子忽然觉得这个地方是他最不该来的,在这里,她曾用炽热的目光盯着他,也曾一遍遍地唤他远之,更对他吐露心声,说喜欢他。 苏谨心,我们真的两清了吗? 云公子痛苦地抱住头,梁孟臣见状,又拿出银针在他的头上扎了一针,云公子的头痛才稍稍缓解。 “走吧。我没事。”云公子推开云喜前来相扶的手,他是世人眼中无所不能的梁侯爷,哪会这么不堪一击。 走入云栖竹径,这里成片成片的翠竹簌簌作响,夜风吹来,碧叶翻动,竟如仙境般不染尘华,梁孟臣是第一次跟着云公子过来,大为惊奇,临安城竟藏了这么一处好地方,若在此地开发,或建几处宅院,想着想着,梁孟臣就取下挂在身前的珠玉小算盘,啪啪啪地算了起来,谪仙住过的地方,一根竹子百两,梁侯爷亲手碰过的翠竹叶百两…… 越算,梁孟臣的双眼就发亮,这个买卖好,稳赚不亏。 梁孟臣是天生的商人,走到哪里,都不忘赚一笔,正当他估算着这云栖竹径到底值多少银子时,云公子的眼神就瞥了过来,梁孟臣忙将珠玉小算盘一收,干笑道,“云表兄,这里不错,真不错,非常不错……” “知道就好。”云公子低哼一声,黑暗中,他穿梭在竹林中,来去自如,如同仙人,但梁孟臣却惨了,一则他是第一次来不认识路,二则竹林内有阵法,他还没摸透,就被两边的竹子夹击,侥幸逃了出来,却发现云公子不见了,而他仍然还在原地转圈。 呜呜,见鬼了。 梁孟臣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刚刚经过的,是这棵竹子,还是那棵竹子? 抬手去摸了摸刻在竹子上的印痕,梁孟臣几乎要哭了,这棵竹子怎么也刻过。 “云表兄,救命啊!”早知道,他就不该打这片竹林的主意,这一下好了,那位尊贵的侯爷生气了,就把他困在了这里,让他自生自灭。 “云表兄!” 连喊了三遍云公子,见云公子没出现,梁孟臣丧了气,得,听天由命吧。 再次拿出珠玉小算盘,梁孟臣啪啪啪地又算了起来,算一下,他走一步,再算一下,他又走一步…… 夜风大起,竹叶簌簌声更响了。 梁孟臣抖了抖身子,继续拨动着珠玉。 那是什么? 有光亮。 梁孟臣兴奋地施展轻功,朝着那忽明忽暗的光火掠过去,临近了,梁孟臣才发现,竟是鬼火。 在五云山的云栖竹径内,这里居然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坟,不过这坟的风水却是极好的,靠着青山,翠竹围绕,旁边是一潭碧水。 这座小坟没有墓碑,也很简陋,只是几掊黄土堆积。 不过看这些土的成色,一看就是新添上去的,连杂草都未生,也就是说,这几日已经有人来这里扫过墓了。 会是谁呢? 这里被梁谦烨布下了阵法,连他都是第一次进来,这临安城能闯入这里的,几乎是没有人,梁孟臣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冥纸,若有所思。 “她来过,又走了。”不知何时,云公子站在了梁孟臣的身后,无声无息的,就这么出现了。 这人走路没有声音吗,大半夜的,想吓死他啊,梁孟臣拍了拍胸口,温和的笑中却有几分幸灾乐祸,“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当日你不稀罕她,自有旁人来呵护,不多你一个。”能得那样狡猾如狐的女子青睐,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旁人求都求不得,梁谦烨却不懂得珍惜,是,他是高高在上的侯爷,位高权重,与他在一起的女子必然要牺牲很多,但梁谦烨错了,那个黑心的女子,她就绝不会这样妥协,她绝决起来,比谁都狠。 云公子毕竟是侯爷,梁孟臣这般大胆的冷嘲热讽,若换做别的王侯公卿,他早就没命了,但云公子却一点都没有动怒,出乎意料的,云公子黯然道,“是,不多我一个。” 这个事实,云公子一直不愿承认,他是谁,前朝皇裔,汴京梁家的少主,皇上亲封的梁侯爷,出身高贵,一直都是凌驾于世人之上,哪会有女子抛下他投入别的男子的怀抱,但万万没想到,随着他身份的揭开,那个胆大包天的女子,竟然真的毫不犹豫地弃他而去。 高傲如云公子,自然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这些年,他犹如九霄之上的谪仙,俯瞰着世人的生死,也掌握着世人的生死,即使悲天悯人,他也从未将世人看在眼里,然而,唯一能入得了眼的女子,却犹如给了他狠狠一个耳光,令他颜面无存,也令他心头震撼,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他究竟是哪里不称她的意,难道他是梁谦烨,就不能是云远之了吗。 第四百九十二章 传世之画 这座藏在竹林内的小坟,里面埋的就是苏谨心的弟弟苏天翊,当日,苏天翊死后,苏谨心将苏天翊的尸身交给了云公子,云公子便把他埋在了这里。 关于苏天翊的真正身份,云公子早已派人查清,世上年岁相仿且又相像的人本就少,更何况对于这个苏家,云公子必然是严密监视,事事掌握在手中,又怎会让苏家多一个漏网之鱼。 但云公子毕竟不是仙人,他只是个人,很多事,诸如这苏家内宅的争斗,他看在眼里,却也未必事事都料得准,而且在他查到苏家之前,苏天翊就已经被人下了毒,无药可救。 既然救不活,那也只能顾大局,舍弃了。 之所以将苏天翊埋在这里,当日云公子其实是有自己心里的打算的,苏天翊是苏谨心最疼爱的弟弟,那么每年的清明节,她不会不来祭拜、扫墓。 或许在当日,云公子就可能隐隐猜到了,他和苏谨心之间,将来会走到这一步。 思及往事,云公子的心里泛着苦涩,头痛再次袭来,他就用双指按住了天柱穴。天柱穴是能够缓解他头痛的一个穴道,但只能是一时的,按得久了,也就失效了。 转了身,云公子走在前头,步入这连片的竹林中。 竹林深处,有几间竹屋。 这几间竹屋建得极为雅致,屋前的大石桌上已被掉落下来的翠竹叶覆盖,云公子走过去,将这些翠竹叶拂去,云喜提着灯火恭敬地站在云公子的一旁,为云公子掌灯。 大石桌上到底放了什么? 梁孟臣好奇,便探了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好像是几幅丹青。 因隔得时间久了,这被搁置在大石桌上的丹青经日晒雨淋,早已变了样,根本看不清里面画的是什么。 云公子有画仙之誉,此处翠竹林景致优美,如仙境,正适合他作画,因此,在这里,有曾经云公子画好后丢弃在一边的大量画作也就不足为奇,梁孟臣按耐不住为商者无利不图的本性,悄悄碰了碰挂在身前的珠玉小算盘,这么多画啊,得值多少银子,就这么浪费了,可惜,太可惜了。 “这些年,本侯旧疾发作的时候,就会来此作画。也唯有作画时,本侯才能放下一切,心静,万事空。” 云公子从未在梁孟臣面前说过这些,这一开口,免不得吓梁孟臣一跳,完了,知道梁侯爷这么多秘密,他还不得给他卖命一辈子。 云公子挽起白衣袖口,云喜见状,忙将竹屋周围的灯火点燃,一一挂了起来。 灯笼内熏暖的红光,摇曳跳动,将云公子清俊消瘦的脸庞,照得如梦似幻,愈加得遥不可及。 云喜跑进竹屋内,抱了一叠宣纸来。 白色的宣纸摊开,梁孟臣亲自动手研磨,对云公子大献殷勤。 认识云公子这么久,梁孟臣还一直没见过云公子在他面前作过画,只见一袭白衣的男子手握狼毫,笔锋游走,在宣纸上一笔笔勾勒,或浓或淡,晕染而开。 玉冠束发,两根长长的丝质冠带垂在俊容的两侧,迎风而舞。 云公子作画时的神色是平静的,是淡然的,但他紧锁的眉头,还有他眼底一抹不易察觉的复杂之色,却全被梁孟臣不动声色地瞧在了眼里。 这是……那副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翠竹图?梁孟臣睁大了双眼。 云公子所画的丹青,一画值万金,这是江南人人皆知的事,这些丹青中,当属云栖竹径之中的翠竹最为名贵,而这幅翠竹图,梁孟臣在云府看到过,后来,那幅画不知怎得,竟从云府流传了出去,听说是被一位京中权贵高价买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为此,云公子曾大怒,下令彻查此事。 可查到最后,却还是不了了之。 云公子不查,但梁孟臣却不甘心,一副价值连城的画被人偷出府卖了,这不亏大了。于是,他瞒着云公子又继续查了下去,一查,这才知,原来将这幅价值连城的画偷出云府卖的,竟然就是苏谨心那个黑心的女子。 也是,这个世上,除了她,还有谁敢偷江南第一世家未来少主的画,也只有她,不仅偷了画,还胆大包天地将画卖了,中饱私囊。就算最后被查到了,她也仍有恃无恐,毕竟连作画的人自己都不在乎,旁人就更无法追究了。 画完丹青,天色也快渐渐地亮了。 这副翠竹图,云公子画了一宿,在这期间,他的头痛似乎是频频发作,但他却坚持将丹青画完。 “好画!”梁孟臣由衷地赞叹,“一画万金,果然值得。若是再添上那首诗的话……” 赞叹之余,梁孟臣又想到了那幅翠竹图上的八句诗,那首诗的题字一看就是名家的章草,看似字字独立,却笔法索连,圆转如圜,与画作相得益彰。 云公子淡笑,右手掩袖口,左手却拿起了狼毫,在刚画好的翠竹图上笔尖游走。 荒野拔峭出尘埃,翠竹碧叶自高洁; 横枝抱结欲凌空,徒自潇洒半山间; 婵娟岁寒冰雪姿,秋风散落映沦漪, 千尺露华生幽径,直向孤影舞婆娑。 右手作画,左手写字题诗,梁孟臣惊得几乎目瞪口呆,梁侯爷最擅长的,除了作画,还写得一手好字! 他没看花眼吧,梁孟臣使劲地揉了揉双眼,不敢置信,江南之中与梁侯爷齐名的,就是那位顾六公子,但现在,梁侯爷的这手字写得却可以和那位顾六公子平分秋色,所以,世人都猜错了,那幅值万金的翠竹图上的字,并不是哪个神秘的高人写的,而是出自梁侯爷自己的手笔。 就连那个黑心的女子也猜错了。 云公子仿佛早料到梁孟臣会有这个反应,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心里叹了口气,画虽然还是那幅画,但他的心境却已悄然改变,世间之大,教他上哪里再去寻一个与他能够心意相通的女子,不会出现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恭喜梁侯爷,终于得道成‘画仙’。” 当云公子放下手中的笔,梁孟臣双眼兴奋,这才是真正名贵的画,足以流传千古,原先的那幅翠竹图虽好,但却没有一点感情,而这幅,就不再是个死物,它有灵魂,有生命,更有神韵,这样的画作,才是当之无愧的传世之画。 一宿未睡,梁孟臣的眼皮已经睁不开了,但他仍努力地盯着画,这可是值万金的名画,看一眼都是赚来的。 梁孟臣看画看得痴了,当然,与其说他是在欣赏画,还不如说是在欣赏这眼前的万两金子,没错,在他眼里,这画就是万两金,还是十足十的赤金。 云公子摇头,无奈地走开了。 云喜想跟上来,却被云公子用手制止了。 这片竹林广袤无垠,也不会有人进来,云公子缓步走在其中,此时天虽然快亮了,但依然是灰蒙蒙的一片,看得不是很清楚。 再往前,出了这片竹林,就是苏家的山庄了。 几个月前,曾有一个女子大半夜的提着灯笼,会站在那里等他,云公子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当日的情景,他的头又剧烈地痛了,苏谨心,为何你会写出那首诗? 忽然,一阵清幽的箫声传来。 是谁! 谁在那里吹箫? 云公子提气,纵身一跃,出了竹林。 竹林外边,种了遍地的桃树。 三四月间,满树桃花盛开,灼灼娇艳。 而在其中一棵桃花树下,有一个素衣的女子手执竹箫,美目灵秀,一脸安详。 箫声一起,琴音也随之而来。 原来是女子在吹箫,男子弹琴。 一首寻常的曲子,因他们二人的琴箫之和,竟是成了世间最美的乐曲。 云公子停下了脚步,白衣袖口下,大手紧紧地握住,是他们。 “这般劣质的萧,怪不得吹不出好曲子。”正在抚琴的紫袍男子,突然起身,笑着夺过女子手中的竹箫,看了两眼,醉人般的声音尽是无辜,“谨心,我们回府吧。这山上没吃又没喝的,还有野兽出没,很危险的。” 在说野兽出没的时候,云公子似乎能感受到那紫袍男子是故意指着他所住的竹林的方向说的,那么言下之意,也就昭然若揭。 “我想多陪陪翊儿,他与我一样,怕黑,怕一个人……” 云公子武功高深,就算隔得有些远,他还是听到了令他头痛发作的声音之源,只要没听到,他的头就不会这么痛,所以,他该离开的,离她远远的,但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开。 尤其是在听到苏谨心说自己怕黑时,云公子的头痛得更厉害了,原来,她怕黑,但当日,她却敢一个人趁着夜色来寻他,越往深了想,云公子的头越痛,仿佛随时要爆裂。 苏谨心,你为何从不告诉本侯这些。 若本侯知道,本侯就……云公子再次按住了自己的天柱穴,但这次,却一点都缓解不了他的头痛。 苏谨心,这就是你对本侯的惩罚,是不是! 云公子抱着头,痛得蹲了下来,而不远处,顾六公子与苏谨心举止亲昵,在桃花树下嬉闹,那样的画面太刺眼,云公子痛苦地紧咬牙齿,齿间殷红的鲜血流出,染红了他身前的白色衣襟,成仙,入魔,或许,真的只是一念之间。 第四百九十三章 长得好看的男子,大多靠不住 天一亮,苏谨心和顾六公子就一同下了五云山。 等他们回到苏家,便已是巳时末。 刚下马车,苏谨心就看到站在府门口的林氏着急地迎了过来,对她道,“此次祭扫,怎么去了三日?” 有些事,苏谨心不想让林氏知道,再加林氏昔日的种种,苏谨心一时也没有这么快原谅林氏,故而她对林氏说话就显得语气不善,“这不回来了吗,还问什么。” 林氏被苏谨心一呛,低了头道,“娘也是担心你,你去了三日,连个音信都没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苏谨心没给林氏好脸色,顾六公子忙扯了扯她的袖子,随后,打圆场道,“祭扫完老太爷,我们又顺道去了趟五云山。”算是给林氏保全了面子。 林氏一听到五云山,心下也就明白了几分,翊儿就葬在五云山上,谨心这个当姐姐的去祭拜下自己的弟弟也是应该的。 “哦对了,谨心,你快进去。”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林氏拽着苏谨心就往府内走。 “怎么了,娘?”苏谨心见林氏这么心急火燎地拉着她往后院跑,心里嘀咕,她不在府里三日,难道苏家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老娘我不想活了,让我死了吧,死了干净,走开,都走开,谁也别拦我!” “呜呜!” “李暮舟,你个挨千刀的,老娘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吃老娘的,用老娘的,最后你居然敢这么对老娘!” …… 还未靠近,苏谨心就听到了一阵咒骂声,这大嗓门的寻死觅活和咒骂声,除了六姑母苏娉婷,还能有谁。 巧兰推开房门,苏谨心笑着走了进去,“六姑母,这是谁惹您不快了。” 林氏、顾六公子等人也紧跟着进了屋。 “苏谨心,你个死丫头,你终于回来了啊……”正打算抹脖子上吊的苏娉婷一看到苏谨心回来,哭得红肿的双眼就狠狠地瞪向她,“坏丫头,你存心来看六姑母笑话的,是吗。” “侄女怎敢啊。”苏谨心挥手,让那些阻拦苏娉婷上吊的丫鬟们退下。 在来的路上,林氏就把六姑奶奶苏娉婷的事大致给苏谨心讲了一遍,自从李暮舟被苏谨心摆了一道,不得不娶了苏娉婷之后,面上对苏娉婷是花言巧语,但私底下却恨不得一脚踢开苏娉婷这个丑女,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直到苏家遭难,李暮舟就有了借口,将苏娉婷哄回了睦州新安郡,一回到睦州新安郡,有了李母的撑腰,李暮舟就有了底气,也敢和苏娉婷斗上几句嘴,现在又趁着苏娉婷怀孕,与一个女子卿卿我我,如胶似漆,还说要休了她。 李暮舟的娘,贪婪自私,又斤斤计较,还不好伺候,苏谨心前世与这个婆婆生活过三年,也自然明白六姑母苏娉婷嫁到李家,必然是受了不少白眼,如今连素来彪悍的六姑母都被李家母子两弄得闹自杀,可见这李家母子两在这一世,依然还是那副德行,苏谨心对李家很熟悉,因此在劝说苏娉婷的时候,她只要提几句李母,苏娉婷就像找到了知己,一肚子的苦水,当着苏谨心的面,全部倒了出来。 “老娘到了他们李家,任劳任怨,还尽心尽力地伺候他们母子两,他们倒好,蹬鼻子上脸,嫌弃这嫌弃那,要不是看在老娘肚子里这块肉的份上,老娘就剁了李暮舟那个挨千刀的。”苏娉婷一想到李暮舟给她的休书,气得拽紧了手中的白绫。 “六姑母,您若死了,六姑父也未必会后悔。”六姑母苏娉婷或许是一时想不开,想寻死来让李暮舟后悔,但苏谨心太了解李暮舟这个人了,李暮舟绝不会因为苏娉婷肚子里的孩子而回心转意,他想攀龙附凤,想平步青云,必然会舍弃结发之妻。 苏谨心边走近苏娉婷,便道,“若谨心所料不差,六姑父要迎娶的新人,是不是睦州知府顾大人家的四小姐顾思婷?” “你连这也知道。”苏谨心知道李家的事,已让苏娉婷感到意外,这会儿连李暮舟要迎娶的新人也被苏谨心猜中,苏娉婷震惊了,她这个侄女到底知道多少事啊,竟然连远在睦州的事她也一清二楚。 “睦州是顾氏一族的天下,顾四小姐下嫁这么大的事,想瞒是瞒不住的。”前世,李暮舟休了她之后,就立即迎娶了顾四小姐顾思婷,当了顾知府家的乘龙快婿,如今六姑母代她受罪,重回了前世的旧路,苏谨心叹气,有些事,果然是注定的,即使再一次重来,也改变不了。 前世是她,这一世换成了六姑母,依六姑母的性子,李暮舟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这会儿该拿把刀杀过去的,但她却没有这么做,苏谨心趁着六姑母苏娉婷惊呆之际,握住了那条白绫,都说女子怀了孕,就会变笨,变傻,连性子也会变,但那些男子呢,又有几人能体贴女子的十月怀胎之苦,李暮舟那样的人,根本想都不用想会去心疼女子,但苏谨心却不敢在苏娉婷面前讲真话,李暮舟是她塞给苏娉婷的,现在苏娉婷爱上了李暮舟这个虚伪的男子,造成这个后果的,她逃不了干系。 唯一能做的,就是劝苏娉婷想开些。 “六姑母,世间的男子长得好看的,大都靠不住。”苏娉婷没读过几本书,又大大咧咧的,若是给她讲一番大道理,肯定是听不进去的,故而,苏谨心也不转弯抹角,直截了当告诉苏娉婷越是长得俊美的男子越贪色,靠不住。 这一说,一旁的顾六公子就垮了脸,江南之中,他顾六公子是出了名的色如春华,俊容妖娆,那李暮舟与他相比,根本是云泥之别,若照苏谨心说来,顾六公子在她眼里,就更加靠不住了。 难怪她一开始就不喜欢他,原来是他的这张脸,让她对他避而远之啊,顾六公子有些哭笑不得,走了上去,也帮着苏谨心一起劝苏娉婷,并问道,“六姨母,您确定李暮舟娶得是顾思婷?” 第四百九十四章 李家欺负苏家无人 顾思婷是顾家的四小姐,而且还是一个庶出的四小姐,不过因自小养在了顾夫人的身边,在顾家的地位就稍微高了些,但再怎么高,也高不过顾六公子,这个顾夫人的嫡子,顾知府最疼爱的幼子,这会儿苏娉婷看到顾六公子,劈头大骂道,“你们顾家就没一个好东西,你娘是,现在你妹妹也是这个德行,她一个知府家的小姐,难道就找不到人嫁了吗,啊,非要抢我的男人!若要论起辈分,老娘我还是她嫡母的六妹,她还得喊我一声姨母,呵,顾思婷那个小贱人,太不要脸了!” 苏娉婷个子不高,但骂起人来中气十足,再加她一脸的麻子,其丑无比的一张脸,这一靠近顾六公子,着实吓得顾六公子一个踉跄,“姨母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为一个抛妻弃子的伪君子寻死觅活,还不如冷静下来,想想如何去惩治那个伪君子。” “李暮舟那个挨千刀的一心要娶你四妹,老娘还能有什么办法。”当日李暮舟会娶苏娉婷,全是因为苏谨心在苏李两家的那纸婚约上做了手脚,巧妙地将苏老爷之女变成了老太爷之女,恰那时,李家也刚好穷困潦倒,李暮舟走投无路,只有迫不得已娶了苏娉婷,将错就错。 娶一个又老又丑的苏娉婷,李暮舟自然不乐意,会休了她,也是迟早的事。 苏娉婷平日是凶悍,但一提到李暮舟,却好像是遇到了克星,言语中带着无奈,李暮舟要她滚出李家,要她别出现在他面前,若是她没有爱上他,或许会一脚将这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踹倒在地,可现在,她动了情,便再也下不了手。 苏娉婷想着想着,眼泪就啪啪啪地掉了下来,都说虎毒不食子,李暮舟那个挨千刀的,竟然连她腹中的孩子都不要了。 “六姑奶奶先不急,有事我们好商量。”苏娉婷这个苏家一直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如今好不容易嫁了人,却落得个被人休弃的下场,林氏不禁有些同情苏娉婷的遭遇,虽然这个六姑奶奶苏娉婷长得丑了点,但人却还不错,古道热肠,在她们苏家最困难的时候,还曾过来帮她们一把,尤其是谨心不在临安的那段日子,是六姑奶奶苏娉婷拎着膳食来临安府的大牢里看望她们,并将她们被抓的事写信告知谨心,世间长得美的女子那么多,但心善的能有几人,当日的谢姨娘,算是美艳动人了,可她做的事,哪一件不是丧天害理之事。 “六姑奶奶,天无绝人之路,就算那李暮舟不要你,但你还有你腹中的孩子。常言道,子不嫌母丑,你还年轻,等生了孩子,再把孩子养大,他会好好孝顺你这个娘亲的。你看看我,在苏家与谢芳秀那个贱人争了一辈子,到头来,却争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林氏上前,陪着苏娉婷一起抹眼泪,“你三哥苏守正,与李暮舟也差不了多少,娶了我之后,不是左纳一个妾,右纳一个妾,若非我处州林家的嫡女身份让他忌惮几分,早些年,他就把谢芳秀那个贱人扶了正,苏家哪还有我的容身之所。我们女人啊,嫁错了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苏老爷狠毒残忍,又自私自利,李暮舟与他相比,自然就万万不能及,苏娉婷见林氏提及三哥苏守正,握在白绫上的手松了几分,是啊,三嫂被三哥骗了一辈子,比她可惨多了。三嫂都未想过死,她还死什么。 对,她不能死,她死了,顾思婷那个小贱人就该得意了。 其实,苏娉婷原本就没有想过死,只不过被李母与顾思婷两人一阵羞辱,说她长得丑,还赖在李家这世代相传的书香门第不肯走,妄想当秀才娘子,根本就是连羞耻都不知道怎么写。李暮舟更是骂她又丑又老还笨,说和她在一起就恶心,苏娉婷一时受不住这些羞辱之言,来到苏家后越想越伤心,就自己拿了条白绫想上吊,好在被芷兰发现的及时,否则就是一尸两命。 “六姑母,六姑父休妻再娶,无非就是欺负我们苏家无人!”苏家一落难,墙倒众人推,所有与苏家走得近的亲朋故友,躲得躲,撇清关系的撇清关系,世间冷暖,苏谨心早已看透,她淡眉冷笑,“等会儿我会修书一封,派人送到六姑父手里,若他识时务,就立即来接六姑母您回去,否则,我爹苏守正,就是他李暮舟明日的下场!” 苏谨心怒气一上来,重重地一拍桌案,吓得屋子内的所有人心一惊,尤其是苏娉婷,心里更是震撼不小,谨心侄女今年才刚及笄,但在她的身上,她却看到了当年老太爷的影子,这才是苏家真正的一家之主该有的风范。也只有这样的苏家家主,才能不会让别的世家小瞧了苏家。 这时的苏谨心,俨然已成为了苏娉婷的主心骨,仿佛只要有苏谨心在,她就会安心,会有活下去的勇气。 睦州新安郡的那些当地百姓,骂苏娉婷丑,骂她高攀李家,平日她走在街上,便会引来当地百姓对她的指指点点,还说李大公子菩萨心肠,才会娶她这个丑八怪,悍妇,这些苏娉婷都是打掉门牙往肚里咽,从未跟李暮舟与李母说过,然而李暮舟的一封休书,实在伤透了她的心,苏娉婷擦干了泪,“谨心侄女,以后你说什么,六姑母就做什么,全听你的。这件事,你一定要替六姑母做主。” 这门亲事,是苏谨心推给苏娉婷的,而苏娉婷也是看中了李暮舟相貌堂堂,便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原本,苏娉婷只打算将李暮舟当玩宠般圈养,但人都是有感情的,尤其是面对一个清秀,有才华的男子,苏娉婷也就渐渐地动了心,而这个世上,最危险的事,便是在旁人未动心之前先自己乱了心,否则,注定是输。 苏娉婷就是如此。 第四百九十五章 苏家的茶道 但现在,苏娉婷也想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这个李暮舟从一开始就厌恶她,就算逼着他跟她在一起,一旦等他有了权势,有了仰仗,到最后依然会弃她如敝屣。 这般薄情寡义,为图富贵连半点骨气都没有的男子,当初谨心侄女是提醒过她的,而她也比谁都明白,她和他没有结果,但她为何还会被这个男子的那副皮囊所迷了呢。 苏娉婷恼恨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活该,活该啊,都是自己找的,怨不得别人。 “六妹。”林氏忙拉住苏娉婷。 苏谨心亦道,“我们是一家人,李家今日胆敢这般对六姑母,谨心必定会让他们李家付出代价!” 一想到李暮舟那个伪君子,还有他的娘李母那个尖酸刻薄的妇人,前世种种,新仇旧恨,一股脑涌上苏谨心的心头,一个落魄的人家,还摆什么谱,装什么尊贵,六姑母肯下嫁,他们李家就该偷着乐了,竟然还敢休妻另娶,哼,今世有她在,就绝不会让李暮舟再得逞。 这件事上,受委屈的是苏娉婷,但苏谨心眼里的怒火,却不在苏娉婷之下,顾六公子心中暗暗疑惑,恍然间再次想起了苏谨妍临死前,苏谨心对庶姐苏谨妍所说的话,虽然苏谨心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他却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 世间轮回,这是你前世欠我的。所以,我见不得这一世你过得太好。苏谨妍,这一世有我在,你这辈子都没有当官夫人的命…… 她对苏谨妍的恨,他可以理解,但那个李暮舟,似乎与她无冤无仇,然而,她也见不得李暮舟好,临安书院,苏家,只要她一看到李暮舟,就绝没有好脸色,若单单是因为那一纸婚约,以她的性子,也不会这么斤斤计较,一直揪着李暮舟不放,更不会在听到‘李暮舟’三个字失了常态,顾六公子疑惑归疑惑,到底还是担心苏谨心的,“这件事交给我吧,正好,我近日也要回一趟睦州,顺便就问问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要回睦州?”苏谨心愕然。 “怎么,怕我一去不回。”顾六公子玩笑道,“既然李暮舟娶得是我的四妹顾思婷,那我这个当六哥的,也该去看看,讨一杯喜酒喝才是。” 苏家还有一大堆的事等着苏谨心处理,苏谨心也一时离不开,顾六公子肯帮她前去打探消息,苏谨心自然求之不得,“那好,用过午膳,你就启程吧,今晚你连夜赶路,明日便可到睦州。” 连夜赶路?这狠心的女人,巴不得他早早离开吗,顾六公子眼中哀怨,无奈道,“我把展让留给你,你若有什么事,让他尽快通知我。”梁谦烨还在临安,她若再得罪了他,没有他在身边护着,她绝不是梁谦烨的对手。 其实,顾六公子是很想带苏谨心一起去睦州顾府,但顾府一个顾夫人,就让顾六公子放弃了这个念头,苏谨心素来与顾夫人形同水火,她们二人在一起,还不吵翻了天。 顾六公子心中叹了口气,还是想想回去之后怎么安抚一下娘,免得将来见了谨心,怒极攻心,活活被谨心气死。 “夫人,燕窝银耳粥煮好了。”此时,梅姨娘端着一碗粥进来,“六姑奶奶从昨晚到现在都未用过膳,先喝碗燕窝银耳粥垫垫肚子,午膳贱妾已经吩咐下人去准备了,很快就可以吃了。” “还是茹霞想得周到。”林氏笑着从苏娉婷手里拿过白绫,交给一旁的丫鬟,又从梅姨娘手上端过玉碗,舀了一汤勺,递到苏娉婷的嘴边,“六妹,赶紧趁热吃,你不吃,你腹中的孩儿也要吃。谨心说得对,我们是一家人,日后有什么事,大家在一起好商量,这半年,苏家什么大风大浪都经过了,一个小小的李暮舟,怕他作甚。我们苏家再不济,那也是临安城的一大茶商,他们李家有什么,家徒四壁,连个像样的宅院都没有,要不是你,他李暮舟早就饿死街头了,这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他早晚会有报应的。” 苏娉婷哽咽,“谢谢三嫂。”以前的苏家,虽繁花似锦,但她却一刻都不想待,只想住在乡下的那个小院子里,如今,苏家掌权的是谨心侄女,三嫂也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那么的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样的苏家,才是她真正的娘家。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六妹喜欢,就陪三嫂一起住吧。我们苏家,也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了,那些个叔伯们,也是靠不住的,大难临头,个个与我们一刀两断。”林氏将玉碗放在苏娉婷的手上,扶着她一起坐在了桌旁,“我们苏家这几位姑奶奶之中,也就属六妹你最真性情,说来惭愧,三嫂这些年做了不少错事,也怠慢了六妹你,望六妹不要记恨三嫂。” 林氏自嫁入苏家,一直仗着是林家嫡女的身份,眼高于顶,从未把苏娉婷这个容貌丑陋的苏家六小姐放在眼里,甚至还几次逼着苏娉婷离开,在那个时候,苏娉婷在林氏的眼中就是人长得丑脾气还暴躁,既不懂得礼法,也不懂得尊卑,根本就是个拖累苏家的废物。 林氏百般嫌弃,苏娉婷对林氏也印象不好,姑嫂两人,一见面少不了斗几次嘴,但这会儿,林氏和苏娉婷冰释前嫌,连一向高傲的林氏都肯低头道歉,苏娉婷本就性子直爽,大大咧咧的,哪还会不原谅林氏。 “快吃吧。”林氏笑容柔和,苏娉婷腼腆地应了声,端起玉碗,就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六姑奶奶慢写吃,还有呢。”梅姨娘看到林氏和苏娉婷这样,也不禁深受感动,悄悄抹了几次泪。 苏娉婷虽然放弃了寻死的念头,但情绪仍然低落,苏谨心看着林氏、顾六公子、梅姨娘等一群人还围在这里,她也不好什么都说,毕竟苏娉婷性子再直爽,再什么都不在乎,有些话也还是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的,于是,苏谨心就故意转了话题,“大姑母精于茶道,不知六姑母可否也曾跟老太爷学过?” “那么高雅的学问,我哪懂。谨心你也知道,我们苏家的茶道从来都是传男不传女,不过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到了你祖父这一代,已经没多少了,最多也就能唬一唬外边的人,要不是你大姑母聪慧,当年跟……”苏娉婷讲到一半,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忙改了口,“谨心侄女,我饿了,可以用午膳了吗?” 第四百九十六章 不过是东施效颦 苏娉婷平日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但惟独对于顾夫人,她的大姐,苏娉婷却选择了三缄其口,无论苏谨心怎么旁敲侧击,她都咬死了不松口,苏谨心暗忖着或许是顾夫人曾在睦州警告过六姑母苏娉婷不许她泄露半句,又或许是六姑母苏娉婷真的连自己都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怕说出来更没有人会相信她。 苏谨心不会逼苏娉婷,毕竟这件事,她需要从长计议,在还未有足够的把握之前,她不想打草惊蛇,也不想多生事端。 用过午膳,顾六公子就带着展鹏离开苏家,前往睦州。 “谨心,等我回来。” 顾六公子眼中留恋,但苏谨心却催促他赶紧上路,顾六公子拿她没辙,只能妥协道,“好了,我这就走。” “路上当心。”苏谨心将打包好的行李丢给顾六公子,随后,便吩咐下人,咚的一声,就把府门关上了。 这个狠心的女人,顾六公子在府外一阵哀怨。 展鹏嘻嘻笑道,“公子爷,您不受待见啊。” “驾好你的马车。”顾六公子拿折扇敲了下展鹏的头,掀开车帘,走了进去。 驾…… 随着展鹏一声大喊,马车飞快地驶离苏家。 “二小姐,您怎么能让表少爷走?”苏家正逢多事之秋,却只有顾六公子一个男子,他这一走,苏家便只剩下了一群妇孺,连个正儿八经的男主子都没有,芷兰面露担心,对于苏谨心的决定,有些不解。 苏谨心只是淡笑着,没有说话。 明知是错,可她仍然陪着他走到了这一步,但每当午夜梦回,醒来时,想到那个无辜的孩子,还有她这两世的期盼,她的心就会隐隐作痛,若她怀得不是他的孩子,她一定会拼了命的保住那个孩子,她没办法怨他,因为他心里比她更痛。 顾小六,你真的好教我为难…… 苏谨心黯然地垂眸,而这浮现在脸上的悲伤,也只有在顾六公子看不到的时候,她才会流露出来,平时她是掩饰地很好的,不提孩子,不提婚嫁,她与他之间亲昵无间,却总是各怀心事。 回到自己的住处,房内的桌案上堆着一叠账簿。 苏谨心走到桌案旁坐下,揉了揉额角,罢了,还是先想想苏家的事吧。 芷兰随伺左右,为苏谨心研磨。 这两日,苏谨心专心在书房内查账,一步都未离开,也就无心过问府内的那些琐事,而那些事,现在全由林氏和梅姨娘两人一起打理,三小姐苏谨怡从旁帮衬。 “别看三小姐年纪轻轻,管起事来,倒还真有几分二小姐的影子。”梅姨娘扶着林氏走在后院中,指着不远处的三小姐苏谨怡,一语双关道。 林氏一声哂笑,“一个丫鬟生的女儿,怎能与我的谨心相比,不过是东施效颦。” 柳姨娘当年是苏老夫人陈氏身边的丫鬟,后来被苏老爷看中,就跟在苏老爷身边伺候,直到生了三小姐苏谨怡,才抬了她做姨娘,故而对于柳姨娘的这种出身,林氏自然是不屑一顾的,连带着,柳姨娘生的女儿苏谨怡,她也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不过茹霞,你这话却也提醒了我,女大不中留,谨怡再过两年也该及笄了,是时候给她找个婆家了。”林氏与谢姨娘争斗了一辈子,什么样的伎俩没见过,苏谨怡心里打的那些小算盘,林氏自然也看在了眼里,但她没有说破,一则是顾及苏谨心的感受,二则苏谨怡年纪还小,就算她要对苏谨心使坏,谅她也没那份胆。 “夫人放心吧,贱妾已经在留意了,定不会委屈三小姐的。”三小姐若懂得知恩,就该见好就收,否则,以二小姐的精明,三小姐哪是二小姐的对手,二小姐现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因为如今的苏家,二小姐就三小姐一个妹妹,梅姨娘暗暗看了眼前方的苏谨怡,心道,三小姐,希望您不是一个喂不饱的白眼狼。 “不说她了,免得心烦。”林氏说着就加快了脚步。 梅姨娘知道林氏厌恶三小姐苏谨怡,便也识趣地不再提她。 “对了,我让你办的事,你办得如何了。”出了垂花门,林氏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下人在场,便压低了声音问道。 梅姨娘怯怯道,“夫人,万一此事被二小姐知道,二小姐一定不会饶了贱妾的。” 苏谨心对梅姨娘很信任,什么事都会交代她去做,但梅姨娘绝不会因为这样就恃宠而骄,背着苏谨心做一些令苏谨心不喜的事,这一点,梅姨娘心里很清楚,或许现在二小姐的性子已经和善了很多,对下人也个个都和颜悦色的,但并不代表二小姐改了脾性,成了一个软柿子,谁都能捏两下。一旦触怒了二小姐,二小姐连夫人的面子都不会给,更何况是她们这些人。 “这几日她要看苏家的那些陈年旧账,还有贡茶的事,够她忙了,这等事,她不会知道的。”林氏面上是这样安慰梅姨娘,但心里也是没底的,毕竟这事她们是偷偷瞒着苏谨心,若被苏谨心知道,她们也不知道苏谨心会有怎么样的怒火。 梅姨娘害怕地再次望了望四周,随后才继续道,“这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夫人放心吧,贱妾都派人去打点了,在行刑之前,老爷绝不会少了吃穿。” 林氏点头,端庄的脸上带着复杂之色,“他落到这个下场,也是他罪有应得,但人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再无情,也还是我们的夫婿,谨心的亲生爹爹。谨心今日是大义灭亲,临安城百姓人人夸赞,但难保哪日有些人会以此大做文章,说谨心大逆不道,连自己的生身之父都不放过。谨心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我不想她背上不孝的骂名。” “夫人顾虑的周全。”梅姨娘这才恍然,为何林氏会让她拎着膳食去临安府大牢看苏守正,原来这样做是为二小姐澄清不孝之名,大义灭亲是一回事,但自己的亲爹入了狱,身为女儿,若连一次都没有去看,礼法上是说不过去的,被人知道了,指不定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 第四百九十七章 有位公子求见 但事实上,苏谨心是恨不得苏老爷死的,苏老爷被抓被官府判刑,一点都没有冤枉他,反而是大快人心,为临安城除了一大祸害。自苏老爷接管苏家,为了扩大五云山种茶的那个山庄,不知侵占了附近多少百姓的良田,引得怨声载道,而且,苏老爷当年为谋夺苏家家主之位,还残忍地杀了自己二哥一家,就苏老爷这样的人,根本死不足惜。 然而,林氏与苏老爷做了十几年的夫妻,虽已经是一刀两断了,但还是念着这些年的夫妻情分,反正苏老爷活不了太久,她吩咐梅姨娘派人送些膳食衣物给苏老爷,也算对苏老爷是仁至义尽了,不过这些,怕苏谨心知道后生气,林氏只能私下里与梅姨娘商量。 “你尽管去送,谨心这里,我会瞒着她的。”林氏边说边叹气,“人之将死,天大的恩怨也只能一笔勾销,我们活着的人,总不能与一个死人计较吧。 “夫人宽厚,日后必福佑二小姐。”梅姨娘感慨道。 “这十几年我欠谨心太多,但眼下,我们苏家进贡新茶之日迫在眉睫,而我这个当娘的,却又帮不上她。”林氏一想到再过半个月就要上交新茶,眉头一阵紧锁,此次苏家翻案,全靠谨心的巧舌如簧,将事情暂时压了下来,但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朝廷要的新茶总是要进贡的,否则,别说苏家吃不完兜着走,就连那临安知府也是自身难保。 “二小姐聪慧过人,必会想到法子的。”苏家在临安府也算是一个世家望族了,但竟然会在短短几个月间,被人逼得走投无路,元气大伤,这背后,要对付苏家的人,必定是大有来头,梅姨娘越想越有些后怕,到最后,竟微微颤抖了身子,要是五云山那处山庄内的新茶没有被毁坏,那该多好啊。 “是啊,我们要相信谨心,她既然能将我们几个救出临安府的大牢,自然也就有法子再次逢凶化吉,让我们苏家躲过这一劫。”她的女儿,她最了解了,越是艰难的处境,她就越能让人对她刮目相看。 林氏笑得骄傲,“就算到最后,我们还是逃不过牢狱之灾,只要我们一家人还是在一起,那我也死而无憾了。” 夫人真是变了,看淡了生死,也看淡了名利,眼里心里只有二小姐一个人,看得出来,夫人是真心想疼爱二小姐,弥补二小姐的,梅姨娘不禁动容,泪盈眼睫。 “贱妾查过日子了,最近两个月内最宜嫁娶,二小姐与表少爷是天定之缘,不如趁早将他们的婚事办了,以防夜长梦多。”若苏家没有遭逢大难,二小姐的亲事早该办了,梅姨娘心中惋惜。 “毓儿这孩子是不错,人品心性都是万里挑一的,但……”林氏见梅姨娘提到苏谨心的亲事,不满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毓儿的那个娘,我们苏家的那位大姑奶奶,年轻时就咄咄逼人,现在更是变本加厉,谨心要是嫁过去,还不得天天受她的气。” 大姑奶奶是难以伺候,但二小姐的脾气也不小啊,梅姨娘心中暗道,二小姐这要嫁过去,究竟谁受气,还不一定呢。 “再说,他们顾家是官宦人家,眼皮子高,根本看不起我们这些商贾之后。”林氏提到顾家的时候,是满脸轻蔑,因而对顾六公子也就有了几分不悦,口口声声说要娶她女儿,结果什么表示都没有,文定没有,媒人也没有,难不成是要她女儿倒贴,求着他们顾家来娶吗。 梅姨娘笑着劝道,“夫人多虑了,贱妾看顾表少爷对二小姐是千依百顺,二小姐说东顾表少爷就绝不会往西,这样的姑爷,您还想上哪里找。” 林氏一听,面上更凝重了,“毓儿要是有这么听话,那就好了。”毓儿这孩子懒散是懒散,但那都只是面上的,他心里在想什么,究竟有多少事瞒着谨心,谁也不知道。 更何况,大姑奶奶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她养出来的儿子,会是个没有城府的纨绔公子吗。 “茹霞,这事你先留意着,等我们苏家渡过了这次的难关,我们就开始准备谨心的亲事。”看谨心这个样子,好像一点都没有嫁人的打算,但女子一旦及笄,哪还能继续留在闺中当老姑娘,林氏出身处州林家,从小深受礼法与闺训,而且在她看来,苏谨心嫁个好夫婿,就是她这个当娘的对她的最好的弥补。 “是,夫人。”梅姨娘恭敬地应着,对于林氏的决定,她是赞成的,当年她就是因为没有三媒六聘,跟着一个男子私奔了,结果被父兄发现,不仅活活打死了她所深爱的男子,还连累她尚在襁褓中的女儿流落异乡,这个世道,就是这么的残忍,不照着礼法来,世人就骂你辱你,甚至用礼法来杀你。她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在心里是不希望苏谨心也再重蹈她的覆辙,成为别人的众矢之的。 林氏只是说等苏家过了难关就开始筹办苏谨心的亲事,却只字不提谁是苏家的二姑爷,梅姨娘心下暗忖着夫人八成是变卦了,表少爷人虽好,但大姑奶奶确实是个难伺候的主,不仅尖酸刻薄,还贪得无厌,二小姐将来有这样一个婆婆,在顾家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林氏与梅姨娘边走边说,这时,福叔匆匆跑来,向林氏禀报道,“夫人,府外有位公子说要见您?” 她一直在苏家深居简出,哪认识什么年少公子,林氏面上疑惑,“你确定那位公子要见的是本夫人,而非二小姐。” 福叔点头道,“是,那位公子说了,等夫人看到他,就知道他是谁了。” “那就请他进来吧。”苏家都落魄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人登门,就更应该见。 林氏挥手,让郭福去将人带到她跟前来。 府门打开,一袭月白色的男子,步履沉稳地踏入苏家,而走在那位公子之前的,却是一个女子,但奇怪的是,这个公子的脚步是跟着那位女子走的,女子走一步,这个公子就走一步,亦步亦趋,不紧不慢。 第四百九十八章 无可挑剔的表少爷 离得近了,林氏才看清那穿着一袭月白色衣袍的公子就是她兄长之子林昭昀。 林昭昀自小目不能视物,也就极少出府,一旦他出府,身边的随从绝不会少于二十人,但眼下,他却只带了一个女子。 林家出事那会儿,苏谨心已带着林氏离开了处州,而林氏这几日才清醒,清醒后,她又一心扑在苏谨心身上,照料她的身子,故而对于林家被一把火烧尽的事,也就一无所知。 “昭昀,你怎么来了?”林昭昀相貌清秀,长得和当年林老爷年少时一模一样,林氏一看到他,就一眼认出了他。 林昭昀是第一次进苏家,但他走得步子平稳,神色也平和,根本不像第一次来,也不像是个什么都看不清的瞎子,毕竟一个人目不能视物,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多少是紧张和不安的,可林昭昀没有,他一步一步走近,撩起袍子一角,准确无误地跪在林氏面前,“侄儿昭昀拜见姑母。” 行如此大礼,林氏有些惊讶,笑着道,“快起来。” 林氏和林老爷不合,但不会迁怒于林昭昀,再怎么说是自己娘家唯一的侄儿,他远道而来看她,她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赶他出府。 “昭昀,怎么了?”见林昭昀跪下后,就再也不肯起来,林氏面露疑惑,着急道,“怎么了,究竟发生何事了?” “姑母,您还不知道吗,我们林家没了。”林昭昀伏地,空洞的眸子愈加显得阴森。 “林家没了,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我们林家怎么会没了。”林氏急了,虽说每次和林老爷吵着不欢而散,也发誓不会踏进林家的大门,但林氏始终没忘记自己是处州林家的女儿,是林老太爷的掌上明珠。一直以来,她是以出身处州林家为傲的,这个处州林家嫡女的身份,给了她太多的荣耀和风光,若没有处州林家,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转过头,林氏又质问梅姨娘,“茹霞,这事你知道吗?” 苏家自身都难保,哪有时间管林家的事,苏谨心不说,梅姨娘更不敢向林氏开口说这件事。 “夫人息怒,贱妾不是有意要隐瞒您,只是您的病刚好,贱妾怕您知道后,受不住。”梅姨娘心虚,低了头。 “姑母,谨心表妹让人瞒着您,也是为了您好。这半年来,先是苏家,再是我们林家,这背后的人,绝不会轻易罢休的。”林昭昀恨恨道,“那把火,烧毁了我们林家的百年基业,整个括苍城沦为废墟,失了我们林家庇佑的附近百姓,流离失所,侄儿没用,除了像丧家之犬般四处躲藏,侄儿什么也帮不了他们。” “好孩子,你受苦了。”林氏听了一阵心酸,林家悬壶济世,救了那么多的人,到头来却是这么一个下场,“快起来,日后你就住姑母这里,有姑母在,姑母绝不会让人伤害你。” 林昭昀连连摇头,“不,姑母,昭昀留下来,会给您招来杀生之祸的。” 呵…一旁的女子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冷笑,若是怕给苏家引来祸端,何必选在这青天白日的,大摇大摆地走苏家的正门,生怕别人不知道苏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真要想拜见苏夫人,选个后门,或悄悄都潜入,不是更好。 “我们苏林两家如今是同气连枝,他们毁了林家之后,难道还会放过我们苏家,早晚都躲不过,还怕什么。”林氏扶起林昭昀,慈爱得打量着林昭昀,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只是可惜,可惜年纪轻轻的,就目不能视物,林氏想到此,愈加同情林昭昀了。 “是啊表少爷,您就住下来吧。”梅姨娘听苏谨心提起过林昭昀,说他性子宽厚,又仁心仁术,救人无数,是个难得的君子,因而对林昭昀也就少了几分戒心,连二小姐都夸赞表少爷,表少爷必然有过人之处。 “这位姑娘是?”林氏刚只顾着林昭昀,这会儿注意到他身旁不远处还站着一位妙龄女子,这女子眉目清冷,神色也清冷,不禁心下有些奇怪,看这女子的装扮不像是个丫鬟,但也不像是个小姐,到底是什么人。 “姑母,她叫青青,被侄儿所救后,为了报答侄儿的救命之恩,她就跟在了侄儿身边。”关于司徒青青的真实身份,林昭昀选择了隐瞒,“姑母,您若不喜欢,侄儿现在可以打发她离开。” 林昭昀也是故意这么一说,他了解林氏,既然会留他下来,也就不会赶走他身边的人。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姑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吗。”林氏被逗乐了,私心里,与顾六公子相比,林氏是偏爱自己娘家侄儿多些的,“走,跟姑母进去,姑母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谨心表妹呢,可在这里。”林昭昀边走,边问道。 “她在书房,呀,瞧姑母这记性,一看你来了,什么都忘了。”林氏高兴地吩咐道,“茹霞,快去请二小姐,就说是昭昀来了,让她快出来相见。” 苏谨心这几日在书房忙着查账,平日谁也不见,林氏也是知道的,就连今早苏谨怡要见苏谨心,被林氏看到,不仅训骂了苏谨怡一顿,还罚了柳姨娘说她不会教女儿,尊卑不分。然而,林昭昀一来,林氏一欢喜,也就忘了自己曾下令不允许任何人打扰苏谨心的话。 “谨心表妹既然在忙,等她忙完,再相见也不迟。姑母,昭昀此次来苏家,主要是担心姑母的病情,如今见姑母大病得愈,身体安好,昭昀也就放心了。”林昭昀是林家的嫡子长孙,自然也就继承了林家那些不外传的医术,他这样一说,林氏丝毫不起疑,反而心道林昭昀孝顺,还想着她的病情,甚至冒着生命之危来看她,这样贴心的好侄儿,上哪里去找。 “那些陈谷子烂麻子的旧账,她哪有这么快查完的,现在好了,你来了,你可以帮帮她。” 顾六公子在的时候,林氏都没有喊顾六公子帮苏谨心,这一开口让林昭昀帮衬苏谨心,梅姨娘心下不禁生了几分担忧,这位林表少爷医者仁心,人也是极好的,但为何会给她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难道平日跟着二小姐防人防多了,越是品行好得不能挑剔的人,就越觉得碍眼了? “这儿,往这儿走。当心,脚下有石子。”林氏亲自给林昭昀指路,林昭昀亦步亦趋地跟着林氏,梅姨娘和司徒青青等人跟在他们的身后。 “青青姑娘家住何方啊。”梅姨娘是苏谨心的心腹,当日苏谨心看中她,就觉得她是可造之材,再加之她跟了苏谨心这么久,与林氏相比,她更多了几分谨慎,林昭昀是苏家的表少爷没错,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因此,梅姨娘有意无意地试探司徒青青道,“青青姑娘不愿与我说话,是嫌弃我一个姬妾的身份吗。” 梅姨娘笑靥如花,又长得和善,司徒青青看了她一眼,不冷不淡地回了句,“汴京。” “汴京啊,那可是天子脚下啊,好地方。”梅姨娘假意将自己装成一个没有见识的深宅妇人,“看姑娘谈吐不俗,想来出身也不低,如此没名没分地跟着表少爷,还毫无怨言,真教我佩服。” 司徒青青不再说话,但梅姨娘却在她的眼里看到一丝恼怒,还有她脸上泛起的薄薄红晕,了然一笑,随后,梅姨娘越发的谦卑,“瞧我这张嘴,不会说话,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就别与我计较了。” “青青就是这个性子。”忽然,走在前面的林昭昀停下脚步,回头与梅姨娘道。 那双如死水般的眸子,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但梅姨娘却总感觉藏了几分戾气,尤其是当她看到身边的司徒青青,在林昭昀回头看过来的时候,身子微微一颤,梅姨娘心下就更好奇了,这位青青姑娘好像是怕表少爷的,怎么回事? “茹霞啊,我看你最近是不是做媒做到兴头上了,府里的丫鬟小厮你都搭了红线,刚刚还提到谨心的亲事,怎么,这会儿就盯上青青姑娘了,人家是第一次来我们苏家,别把人家吓坏了。”梅姨娘问司徒青青的话暗含深意,但林氏没有察觉,也根本不会想到那里去,只是照常打趣梅姨娘道。 “哎呦,还是夫人了解贱妾,贱妾心里的这点小算盘,全让夫人您猜到了。”梅姨娘也不点破,顺水推舟,笑着附和道。 “你呀,既然想做媒,我看萍儿这丫头也不小了,改天你给她寻个好人家,嫁了吧。”萍儿是梅姨娘的女儿,林氏也是爱屋及乌,待萍儿比三小姐苏谨怡都好。 “呵呵,好啊。有夫人您开口,我家萍儿未来的夫婿,门第绝不会低。”梅姨娘心里清楚,林氏人不坏,就是性子高傲了些,说几句话哄林氏开心,何乐不为。 “你这个狠心的娘,你想嫁萍儿,我还不舍得呢。”林氏笑骂道,“这样吧,等谨心的终身大事定了,我就给萍儿挑个好夫婿。” “多谢夫人。”梅姨娘连连道谢,心中更暗道,二小姐帮她找到了萍儿,夫人又待萍儿如亲生女儿,日后,不管是谁,若敢伤害二小姐和夫人,她一定和他拼命。 第四百九十九章 林表兄,你来迟了 林氏带着林昭昀来见苏谨心,苏谨心那会儿正伏案,专心致志地翻账簿,听到书房门打开,抬了头,便看到了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的清瘦男子。 “苏表妹。”林昭昀拱手,温文儒雅。 苏谨心放下手中的狼毫,有些难以置信,“林昭昀?” “是我,多日不见,苏表妹别来无恙。”林昭昀循着苏谨心的声音走了过去。 “谨心,林家因我们苏家而招来祸端,如今你林表兄无家可归,娘决定了,就让你林表兄住在我们家,一来我们住在一起好方便相互照料,二来你林表兄精通医术,娘和你的身子都不太好,由你林表兄为我们诊治,再好不过。”苏家现在面上是林氏说了算,但实际上,很多事都掌握在苏谨心手里,而且林氏为了取得苏谨心的原谅,处处讨好苏谨心,若没有苏谨心的允许,林氏也不敢贸然做决定,不过此次因是林昭昀,林氏的态度就有了几分强硬,她的话中之意很明显,林家因苏家才被毁,眼下林昭昀落难,苏家于情于理都该收留林昭昀,帮他渡过难关。 “谨心,你舅父这人虽不怎么样,但他在你寒症发作的时候好歹救过你,再说了,我们当日到林家,你林表兄可帮了你不少,我们做人不可忘恩负义。” 见苏谨心不说话,林氏有些急了,说话也就端起了苏夫人的架子,“别的事,娘都听你的,但你林表兄这件事,由娘说了算。” 当日带林氏上处州林家,林氏还神志不清,那些发生在林家的事,苏谨心还未告诉林氏,但看林氏这个样子,似乎是知道了一些,苏谨心没有辩驳,但对于林氏的话,却是厌烦的,当日她寒症发作,救她的是顾小六,与舅父何干,舅父因为是有求于她才会救她,至于林昭昀这个表兄,她是很感激他,不过顾小六想出假死的法子来摆脱苏大人的身份,林昭昀不仅没阻止他,还唆使纵容他,多少让她心里有些不满,顾小六做事一向不计后果,可林昭昀这个林家未来的家主,怎么也会跟他一起胡闹。 “姑母,别为难苏表妹,我一介落魄之人,四处遭人追杀,留在苏家,只会给苏表妹和姑母您引来杀生之祸。今日登门造访,是我一心挂念姑母您的病,有些疏忽了。”林昭昀面带歉意,“姑母,苏表妹,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谨心,你倒说句话啊。”林氏微怒道。 林昭昀越是表现得处处为苏家着想,苏谨心的眉头却越皱得紧了,印象中,林昭昀只是个一心扑在医术上的书呆子,不懂得人情世故,也不懂得为别人设想,但今日这番话,进退有度,还带了几分挑拨的意味。 苏谨心站起身,看了眼一旁的梅姨娘,梅姨娘会意,当即道,“夫人,您不是要亲自下厨给表少爷做些好吃的吗。贱妾几人可等着夫人您露一手呢,尤其是夫人您做的西湖醋鱼,那可真真是人间美味,回味无穷。” 梅姨娘说完,林氏的脸色缓和了,苏谨心才道,“来者是客,娘说得是哪里的话,林表兄既然来我们苏家,谨心哪有驱赶之理。谨心不说话,只是在想将表兄安置在何处,我们苏家刚被撤了封条,府内院落虽大,但很多还未来得及打扫,总不能委屈了林表兄,让林表兄与福叔他们挤一处吧。” 苏家的内宅,全都住的是女眷,林昭昀一个男子,与苏谨心等人住在一起,礼法上,确实是说不过去,林氏想了想,道,“你林表兄又不是外人,再说他还患有眼疾,与我们住在一起,又能碍着我们什么。这事就这么定了,翊儿的那处院落还空着,我等会儿让人去打扫下,你林表兄日后就住那里了。” 林氏果然是偏心的,顾小六在苏家的时候,林氏左一个规矩,又一个礼法地要求他,现在换成了林昭昀,林氏就什么规矩礼法都忘了,苏谨心揉了揉额头,但愿是她想多了吧。 “多谢姑母,多谢苏表妹。”林昭昀又施了礼,单这一点,林昭昀就比顾六公子更得林氏的欢心,顾六公子行事荒唐,礼法与他而言就是形同虚设,但林氏自小深受礼法教导,在她眼里,出身世家的公子必须得言行举世符合世家公子该有的风范,整日嗜睡,又懒到极致的世家公子,根本就不是她心里最好的女婿人选。可苏谨心与顾六公子瞒着她,都做了夫妻间该做的事,林氏没办法,也只能认下了顾六公子这个女婿,若可以选择,林氏打死都不会同意苏谨心嫁给顾六公子的。 “昭昀,不必多礼,以后在苏家,就跟你在林家一样。”林氏满眼慈爱地看着林昭昀,“姑母这就给你去做些吃的,你若累了,就让他们带你过去休息。” 林氏不知道林家被毁的真相,只道林家的祸端,全是因苏家而起的,因此,对于林昭哟,林氏是心怀愧疚的,而且林昭昀又故意在言语中误导了林氏,更让林氏坚信这是苏家欠了林家的,当然,就算没有这一层,林昭昀这个林氏唯一的娘家侄儿,在林氏心中的地位,更远在顾六公子之上。 “夫人,慢走。” 梅姨娘等人送林氏走出了书房。 随后,皆远远地站在书房外,只留下苏谨心、林昭昀和司徒青青三人。 “林嫣表姐呢?”林家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净,照理说,林昭昀和林嫣该躲在处州,毕竟那里是他们的根基所在,一个有着百年的世家望族,又岂是一把火能烧尽的。 “苏表妹,你还真是无情。”林昭昀慢慢走近,碰到了桌案,案上堆满了账簿。林昭昀伸手抚了过去,他目不能视物,也就无法看到账簿上的内容。 “林表兄所言何意?谨心关心林嫣表姐的安危,又怎是无情了。”苏谨心收起桌案上的账簿,虽然林昭昀看不到,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很好。也快当娘了。”林昭昀谈起林嫣的时候,脸上是带着宠溺,“你林嫣表姐的性子,你也是最清楚的,她啊,一天到晚就不消停,当了娘,也还是这个性子,只怕是改不了。” 连任性的林嫣都能为人妻为人母,可她,却永远是奢望,苏谨心的嘴角浮现一抹苦笑,“真好,替我恭喜林嫣表姐。” “顾兄呢,他可在府里?”林昭昀碰到一支狼毫,放在手里,把玩着。 苏谨心愣了一下,随后道,“林表兄,你来迟了。他已离开苏家,回睦州了。” 第五百章 白长了一双眼 顾六公子才离开几日,林昭昀就到了苏家,这其中的巧合,不得不让苏谨心起了几分警惕之心,但一想到顾六公子与林昭昀是肝胆相照的兄弟,苏谨心又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再说,以她当日在林家与林昭昀那一段日子的接触,林昭昀给她的感觉并不是那种会使诡计的卑鄙小人,真正醉心于医术上的人,仁心仁术,本就比寻常人多了几分宽厚,林昭昀在大是大非上的果断,一直是令她钦佩不已的。 “姑母虽说要让我帮你,但我是个瞎子,抱歉,我根本就帮不上你什么忙。”林昭昀放下手中把玩的狼毫,自嘲道。 “林表兄过谦了。这原本就是我们苏家自己的事,与你无关。”林昭昀的医术早已在其父林老爷之上,这一点,苏谨心是知道的,也正如此,苏谨心才会担心,因为庶姐苏谨妍临死前曾对她说过一句含糊的话,那就是林家有云澈要的东西,至于那个东西是什么,苏谨心到现在仍一无所知,而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个东西在表兄林昭昀的身上。 苏谨心暗暗想着,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苏表妹,有时我真是好奇,你究竟长了一副什么模样?”林昭昀将大手慢慢地垂下,握紧,他是个瞎子,世间任何的事物他都看不到,本来他也就习惯了,但与顾六公子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常听顾六公子谈到苏谨心,渐渐地,有一个女子模糊的轮廓在他脑海中形成,顾兄说,苏表妹有一双明媚清澈的眸子,那双眸子仿佛能看清世间所有的丑陋;顾兄说,苏表妹面容娇艳,身姿如弱柳,举手投足间便是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教人折服。 一个能让顾兄神魂颠倒,连性命都不顾的女子,到底是长得如何的天姿国色? 林昭昀说话之时,他的声音是一种古井无波的死气沉沉,然这种死气沉沉,在他说到苏谨心的时候,仿佛又一下子有了些许的波动与气息。 “我长得,便是表兄你心中所想象的模样。”苏谨心富有深意道。 林昭昀听后,呵呵笑了起来,“苏表妹,你果然聪慧过人。” 万物皆虚像,是她,亦是她。 拱手施礼,林昭昀道,“你先忙吧,表兄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便转身走向书房门口。 “当…”心。 眼看林昭昀要碰到书房内半人高的瓷瓶,苏谨心刚要出声制止,但奇怪的是,林昭昀好像能看到那个半人高的瓷瓶似的,在几乎要碰到之时,绕过了这个瓷瓶。 瞎子,果真是这个世上最敏感的人。 苏谨心收回视线,恰那时,看到司徒青青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苏谨心不禁心下纳闷,这个司徒青青怎么回事,以她的武功要摆脱林昭昀轻而易举,可她为何还要留在林昭昀身边,莫非是另有所图,还是喜欢上了林昭昀? “林表少爷,您的住处就在那里。”守在书房外的梅姨娘看到林昭昀和司徒青青出来,忙掩上了书房门,并道,“就让贱妾带您过去。” “这等小事,怎敢劳烦梅姨娘。”林昭昀礼数周到,“我知道苏表妹身边有个叫巧兰的,就让她带我过去好了。” 苏谨心的三个大丫鬟之中,就属巧兰最没有城府,让巧兰带林昭昀过去,梅姨娘自然不放心,万一这林昭昀真如她所料想,来苏家居心叵测,那么他必然会从巧兰嘴里套出一些不利于苏家和不利于二小姐的话,但钦点巧兰带路的是林昭昀,梅姨娘不敢贸然拒绝,毕竟这林昭昀是林氏最疼爱的侄儿,她拒绝林昭昀,也就是不给林氏面子,于是,梅姨娘频频朝巧兰使眼色,言语中暗含深意,“那好,巧兰,你就带林表少爷过去,要小心伺候着,决不可怠慢了。还有,林表少爷素来喜清静,你这丫头别仗着二小姐宠你,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完惹林表少爷生烦,知道吗。” 巧兰再笨,也听出了梅姨娘的言下之意,若是往日,梅姨娘绝不会这么说她,谁都知道,二小姐待她与府里别的丫鬟不同,二小姐有什么,就会赏她一份一模一样的,梅姨娘平日看在二小姐的份上,对她更是诸多照顾,巧兰对梅姨娘点头,并屈膝行礼,“是,梅姨娘。” “林表少爷,青青姑娘,这边请。”巧兰对梅姨娘行完礼后,就为林昭昀引路。 “有劳巧兰姑娘。”林昭昀对待苏府的每个人都是那温和的笑,就连对巧兰等这些丫鬟,他也是客客气气的,礼法周全。 巧兰腼腆一笑,“夫人真真是疼爱林表少爷您,竟然…” 惨了,梅姨娘让她少说为妙,她怎么又说漏嘴了。 巧兰懊恼地垂头。 林昭昀微笑着,循循善诱,“姑母将我安置在此处,有何不妥吗。” 巧兰连连摇头,哪有不妥,而是与顾表少爷相比,不知好了多少倍。整个苏家,最好的院落,除了主屋,就是大少爷苏天翊的住处了。然而,自大少爷死后,这处院落就空了。本来,二小姐是想让顾表少爷住过去的,二小姐说顾表少爷向来娇生惯养,床不软的,他睡不着;屋子不大的,他嫌挤得慌,但最后却被夫人阻拦了,夫人说,顾表少爷终究是外人,哪能住苏家未来家主住的地方。 顾表少爷不能住苏家未来家主住的地方,但为何换了林表少爷来,就能住了? 夫人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了。 “巧兰姑娘,你不愿与我说话,是否看不起我这个瞎子。”林昭昀原本走得平稳的步子,忽然一个踉跄,往前倾倒。 “林表少爷,对不起,对不起,奴婢忘了您看不到路。”巧兰慌乱地扶住林昭昀,看林表少爷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个瞎子,因为,林表少爷是与她并肩而行,似乎无需她引路。 走在后面的司徒青青呵得一声讥笑,林昭昀,你这个瞎子,可比世上任何人厉害得多了。因为,她们都白长了一双眼,有眼无珠。 第五百零一章 这个人,会是谁? 苏天翊住的院落是现成的,院落内所有的东西都未动,屋子内的摆设也一如当初,虽然苏天翊已经死了,但这个院落是常有下人来打扫的,再加之,苏谨心偶尔想起苏天翊这个弟弟时,就过来在院落中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因此,这个院落也还算干净,林昭昀是能很快住进来的。 时隔大半年,苏天翊所住的院落内的药渣味早已散去,但林昭昀自小和药草为伴,他一步入这个院落,就依然能闻到这里残留的药味。 地黄、当归、白芍、五味子……都是补血提气的,还有灵芝、野山参等大量名贵的药材,若非这个屋子的小主人病入膏肓,一般的医者是绝不会开出这般死马当活马医的方子,林昭昀微微吸了一口气,院落中的药味不及屋子内重,故而越是药味重的,他就越该往那个方向走,若他所料不差,那个方向所在的,就是林氏给他安排的屋子。 巧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位林表少爷真的是瞎子吗,为何她什么都未说,他就已经找到了屋子的方向,还毫不犹豫地踏进了门槛。 “奴婢告退。”梅姨娘那里还等着她去回话,巧兰将林昭昀送到苏天翊的院落后,就行了礼,走出了院落。 眼下苏家举步艰难,府里的下人并不多,原先府里的丫鬟、小厮、护院等那些下人在苏家出事后,早已跑得差不多了,而现在留下来的,大多也是福叔刚招进府的,林氏,苏谨心,梅姨娘,柳姨娘和三小姐等处都需要下人伺候,因此,到了苏天翊这个院落,除了一个洒扫院落的粗使婆子,就再也没有一个下人。 林昭昀本就不怎么喜欢下人伺候,等巧兰走远了,当即也把那个粗使婆子打发走了。 屋内玉石光滑,层层珠帘,无不彰显着昔日苏家的奢华。 “钱财身外物,苏家就算有再多的银子,迟早也会保不住,但有一样东西,只要牢牢地将它握在手中,那便是富可敌国。”林昭昀边掀开珠帘走进里屋,边似真似假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或许有一日,我这个瞎子,也能看到这万千世界也不一定。” 林昭昀说话的声音很平淡,也没有波澜,然而,他这富有深意的话,听在司徒青青的耳中,仿若让她置身冰窖,遍体生寒。 林昭昀的双目早已毁坏,而林家本身就是杏林世家,里面有的是治眼疾的名贵药材,若是林昭昀的那双眼是无法用草药治疗的,那么唯一的法子,就是换眼了。 可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的双眼是适合林昭昀的,但如果林昭昀非要找人来换,那会是谁呢? 司徒青青打了个寒战,“这就是你来苏家的目的?” 林嫣是林昭昀的亲妹妹,林昭昀应该不会狠毒到去挖自己妹妹的双眼,那么,离林昭昀血缘最近的,会是林氏,也有可能会是苏谨心。 “青青,梁侯爷有你这么一位暗卫,确实是他的福气。”林昭昀笑得温和,然而这温和的笑,总是透着几分诡异,“你很聪明,但事实,往往是出人意料的。你猜不到。” 林昭昀没有否认,也就间接承认了他正谋划着找人换眼,而这个被林昭昀盯上的人,就算不是苏谨心和林氏,也是与苏谨心有莫大关系。 这个人,会是谁呢? “你会遭报应的。”司徒青青不关心那个即将倒霉的人是谁,只要不是侯爷,管他林昭昀挖谁的眼,都与她无关。 “报应吗?“林昭昀一手扯下珠帘上的一串碎玉珠子,恨恨道,“别跟我说这些。我不信。我们林家救了那么多人,但那些人又是怎么对我们林家的,他们骂我们林家的人个个该死,骂我们是庸医,谋财害命。是,我承认,我们林家找人试药是有错在先,但若不试药,那些新研制出来的药方,该如何去救更多的人。死一个,救千万人,你说,我们林家真的就罪该万死吗!” “原先,你可不是这样想的。”司徒青青冷冷地看着林昭昀,“我记得你说过,为医者救死扶伤,救一人,与救千万人都是一样的。” “你记错了吧,只怕说这句话的人,应该是你家的那位侯爷梁谦烨。”林昭昀在提到云公子的时候,面目忽然变得几分狰狞,“老实说,我真该谢谢那位梁侯爷,若不是他,我还看不清这世间人心的丑恶。别担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只要你帮我取来我想要的东西,我保证,梁侯爷一定会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我该信你吗?”处州林家是侯爷亲口下令烧毁的,这个林昭昀难道一点都不想找侯爷报仇,司徒青青半信半疑,一个城府极深的男子,他所说的话要是能信,那她就是个傻子。 “梁侯爷是王侯贵胄,我日后要重振林家还需仰仗他,杀了他,我有什么好处。”林昭昀伸手,一碰就碰到了司徒青青清冷的脸庞,抚了上去,“据我所知,梁侯爷患得是头风病,若不及早医治,恐怕活不了太久,还有,他年幼时似乎还误食了米囊花,这些年,也都是靠这个来强行压制头痛,呵呵,青青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所说的意思吧。” 那一双有着药味的大手,苍白的渗人,司徒青青几次想推开林昭昀,但一想到侯爷的病情,也只能默默忍受,当日,给侯爷服用米囊花的就是严老,严老的医术是林老太爷教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当今天下,能救侯爷的,就是这个林昭昀了。 一剑杀了他,很容易,但杀了他,谁来救侯爷。 可恨! 司徒青青清冷的脸上起了羞愤,怒瞪着林昭昀。 “杀了我,也就杀了梁侯爷。青青,你不敢的。”虽然林昭昀目不能视物,但他也感受到了一股杀气,然而,他却有恃无恐地笑着,愈加肆无忌惮地去抚摸司徒青青的脸庞,描摹她的容貌,这是个很美的女子,她的眉又弯又细,她的鼻梁高挺,她的唇很软…… 被一个男子,尤其是自己最厌恶的男子碰,司徒青青觉得自己全身都在颤抖,更是恶心地想吐,林昭昀,等侯爷的病好了,我一定会杀了你。 第五百零二章 苏表妹,很快我就能看到你了 人若没有希望,活着犹如一潭死水,那么,活着也就活着,不会想到去争夺什么,也不会去在意什么,但一旦给了希望,哪怕这希望是万分渺小的,也总想着去争一争、试一试。林昭昀就是这样,他自小目不能视物,爱子心切的林老爷翻遍医书,找了无数人来试药,可都找不到治他眼疾的法子,到最后,林昭昀自己也就放弃了,甚至还劝林老爷不要再抓人试药,多添罪孽,然而,林家被毁后,在一次无意中,林昭昀竟发现他还是有机会重见光明,就这一次无意的发现,让他死去的心也跟着活了。 在所有人眼里,林家少主心性淡泊,温和的笑中,不怒不争,是个难得的君子,但却没有人知道,林昭昀这所谓的不争,不是他不想争,而是因他自身的眼疾,不得不压制了自己的野心。 事实上,林昭昀曾想过,如果他不是瞎子,那么,爷爷想保住的林家,就一定可以保住,而非像现在这样,借着顾衡毓的手,让林家的人四处离散,苟延残喘。 林氏一族,百年杏林世家,江南之地的医馆、店铺之中,坐堂的大夫,十有六七出自林家,但随着林家被一把大火烧毁,那些与林家有关系的大夫,个个被驱赶,遭到了清洗,而林氏一族原本行医的人,一下子被冠上了谋财害命的庸医骂名,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连一个低贱的游方郎中都不如。 看着这些被人人喊打喊杀的与林家有关系的大夫,一个个卑微地活在世人的唾骂中,林昭昀心痛难抑,是他没用,无法保全他们。 世人相信你时,你就是高高在上的神医,他们为了治病,为了活命,不惜匍匐于你脚下,但世人污蔑你时,你就什么都不是,神医也变成了庸医毒医。 从那刻起,林昭昀就发誓,他要重振爷爷林老太爷在世时的林家威望,可他也知道,在重振处州林家之前,他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得赶快治好自己的眼疾。 江南之地,有的是世家望族、名门大户,但像林家这般以杏林世家在江南稳居一席之地,还世代出神医的,根本找不到第二个世家,这一点,是林昭昀最引起为傲的,但现在,处州这个林家根基所在之地,却也是最危险的。当地的世家望族,为了侵吞林家,有些还妄想夺取他手中的林家医书秘籍,或派人追杀他,或使出各种手段骗他交出秘籍。因此,林昭昀只能选择北上。 从处州一路乘舟北上,直到临安府。沿途,他一遍遍地研制新药。 有新药,就得有人来试药。 但林昭昀又非圣人,怎么可能拿自己试药,自然,他重走了林家人的老路子——抓人试药。他让司徒青青抓了很多人到船上,根据林老爷当年的药方,再结合他自己新发现的法子,先挖了那些人的双目,再换上去,如此循环往复,到了临安府,竟然发现这些人之中,有一个被挖了双眼的,再换上一双眼之后,又重新看见了。 这个发现,让林昭昀很兴奋,若他能找到一双适合他的双眼,那么,他也可以看到。 林昭昀暗忖着,他要找的那双眼,最好能跟他有血缘关系,这样,他重见光明的机会也就大些,然而眼下林家,林老太爷这一脉传下来的,血脉最近的,只有林嫣,但林嫣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还是一母所生,多半也还是患有眼疾的,区别就是林嫣运气好没有瞎,而他一出生就是个瞎子,挖一双同样将来有可能会双目失明的眸子,林昭昀自然不会这么傻。 林嫣的双目不能挖,很快,林昭昀就想到了姑母林氏和表妹苏谨心,这二人的双眼,是这个世上最合适他的,问题是,这二人与林嫣一样都是女子,挖一双女子的眼换给自己,林昭昀总觉得别扭。 难道,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的双眼,就不能换给他了吗。 这个问题,在踏入苏家大门的那一刻,林昭昀忽然有了答案。 若要换眼,他自然要换这个世上最好的,而他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他的那双眸子,足以震慑天下所有人。 “青青,再帮我抓几个人过来。”林昭昀一想到那个人的双眸,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抚在司徒青青脸上的大手也跟着颤抖。 “多少?”司徒青青一脸冷漠,仿佛那些人的死活在她眼里,根本命如草芥。 “这里是临安府,抓多了恐怕会引起官府的注意,这样,你今晚先抓四男四女,仍旧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先祖找人试药,果然是有先见之明,若不试药,怎么确定新想到的法子是不是有效。 若曾经林昭昀对抓人试药还心存愧疚,那么现在,他早已麻木,甚至还觉得找人试药是天经地义的,根本就没有错,司徒青青看着他,冷冷道,“林昭昀,你真是个魔鬼!”从处州到临安府,她为他抓了几十个人来试药,这些人的年纪皆在二十岁上下,林昭昀对待他们的法子都一样,先残忍地挖去他们的双目,再换眼,最后失败了,林昭昀就让她将这些人抛尸江海,然后再抓人,重新试药。 这个女人,不会笑,也不会哭,更没有心,但她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她的主子——淳安侯梁谦烨,林昭昀不怒反笑,“青青,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据我所知,你从及笄之后,就帮着梁谦烨杀人,到现在死在你手里的人,没有百个,也有千个了吧。”那一次他被人追杀,是她救他出来的,虽然看不到她杀人,但听那些哀嚎声,他敢肯定,那一次在处州城外的荒郊,一定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放开你的手。”司徒青青面若冰霜,冷到了极点。 林昭昀却道,“我已经在为梁侯爷配药了,当然,这药顺不顺,就得看青青你了。反正林家也毁了,我林昭昀若能与梁侯爷一起同归于尽,也是赚的。” “你!”司徒青青握紧了素手,却不敢推开林昭昀,只能找个法子躲避林昭昀对她的轻薄,故而道,“我去抓人。” “先别急,晚上去。”司徒青青武功高强,抓几个人对她而言轻而易举,林昭昀笑得阴森,心下道,苏表妹,很快,我就能看到你了。 第五百零三章 欺负她侄儿是瞎子 林氏是苏家的主母,她嫁入苏家十多年,几乎很少踏入庖厨,就连当日与谢姨娘争宠,她也没有为了讨苏老爷欢心而自贬身份下厨,而独子苏天翊死后,她就更不会踏入庖厨一步。但今日,林昭昀这个娘家唯一侄儿的到来,林氏喜出望外,不仅吩咐阖府的下人要好好伺候林昭昀,还带了几个丫鬟,挽起袖子,就踏进了庖厨,这个举动,无疑吓得庖厨内的下人个个惊慌失措,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夫人要将她们赶走。 “你们都各自干各自的活,有事,本夫人会吩咐你们做的。” 林氏善女红,厨艺也是极好的。但这些年因端着苏夫人的架子,如下厨这等事,平日自有下人来做,她堂堂一个苏家主母,整日跑庖厨,何以在府里立威。 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执掌苏家大权的是她女儿苏谨心,她不用在苏老爷面前维持她苏夫人该有的样子,也无需与苏家任何人争宠,反正再怎么争,苏家剩下的这些人也争不过她。 “是,夫人。”负责苏家膳食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仆妇,夫家姓何,是刚被福叔招进府的,府里的人都喊她何妈,此刻,她怯弱地带着两个同样是刚招进府的小丫鬟退至一旁,让林氏先走过去。 “不必拘礼。”林氏净了手,熟练地一手抓鱼,一手拿刀刮鳞片。 何妈是乡下人,大字不识一个,要是换做昔日的苏家,是绝不会招这等乡野村妇进府里,毕竟说出去,都是掉身份的事。但凡世家望族,府里的下人,哪个不是经过细密的挑选,伺候主子的,尤其是府里的老爷、公子,首选的自然是家生子,次之便是自小买进府教养的,再不济,也是自家庄子附近的,知根知底,不会出什么乱子。 何妈哎了声,但又觉得不妥,好像是郭管家刚教过她,对夫人要行礼的,虽然夫人说的话,她大半没听明白,但多行礼总不会错的,于是,何妈慌忙又笨拙地行了礼,“谢夫人。” 林氏看着何妈这副笨手笨脚的憨态,笑了笑,却也不计较,“忙去吧。” 怪不得这次重新回到府里,府里的膳食就一落千丈,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妇人依样画葫芦,虽然菜色是差不多,但味道却差了太远。 林氏叹气,继续刮着手中的鱼鳞,好在这些年,在自己院落的那个小厨房里给翊儿做过几次膳食,否则,今日拿什么招待昭昀。 林氏是林家的嫡女,对吃食自小就万分挑剔,这一点,倒是和顾六公子很像,但苏谨心却不是,苏谨心只要能入口的,即使做得色相差些,味道偏一些,她都没关系。 有了林氏在庖厨张罗,这顿晚膳很丰盛。除了临安当地有名的西湖醋鱼、春笋蕨菜、龙井虾仁等几道菜外,林氏还为林昭昀做了处州一带的小吃,如黄米果,薰炖百菇等。 酉时末,天色已暗,府里的各院落都挂起了灯笼。 林昭昀一袭月白色衣袍,风姿翩翩地前来。 若没有人提早告知,只怕谁也不会以为这么一个温雅的世家公子是个目不能视物的瞎子。 “昭昀,你怎么是一个人来。”林氏看到林昭昀身边没有一个丫鬟伺候,现在连那个司徒青青也不见了,当下心疼的不得了,这不是欺负她侄儿是个瞎子吗,岂有此理。 “姑母,是这样的,青青她身子不适,我让她在西边的厢房先歇下了。”林昭昀这话,包含了两层意思,一是告诉林氏司徒青青是个弱女子,不堪长途跋涉之苦,她歇下了,就别让府里的丫鬟去打扰她,二来也是表明他林昭昀是个正人君子,虽然司徒青青是自愿随侍他左右,可男女有别,他懂得分寸,将司徒青青安置了院落中最偏远的西边厢房,就是最好的避嫌。 “不愧是我们林家的子孙,可比你姑父家的那些个不争气的侄儿强多了。”林氏听得啧啧称赞,对林昭昀更满意了,“走,昭昀,姑母带你过去用膳,今晚的菜,都是姑母亲自为你做的,等会儿你尝尝姑母的手艺,若喜欢,姑母日后就常做给你吃。” “怎敢劳烦姑母。”林昭昀面上诚惶诚恐,“只要是姑母做的,昭昀都喜欢。” “娘。” 走到风暖阁,三小姐苏谨怡带着一个小丫鬟迎面而来,她朝林氏屈膝,恭敬地喊了林氏一声娘。 林氏不冷不淡地嗯了声,随后指着林昭昀道,“这是你林家的昭昀表兄,还不见礼。” “谨怡见过林表兄。”苏谨怡偷偷看了眼林昭昀,暗道,虽比不了顾六表兄的绝色,却也是个难得的儒雅男子。 林昭昀刚要还礼,但被林氏拦住了。 “昭昀,来,走这边。” 在林氏看来,苏谨怡只是个庶女,还是个柳姨娘生的上不了台面的庶女,这样的庶女,若是性子温顺些,心善些,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苏谨怡注定不是个安分的主,苏谨心有的,她也妄想有一份,想到此,林氏的脸色更冷了,引着林昭昀直接进了风暖阁,也不看苏谨怡一眼,更没有喊苏谨怡起身。 这样一来,屈膝行礼的苏谨怡就难堪了,想起来但没有林氏的发话,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起来,但不起身,她这样屈膝,得到何时? 苏谨怡眼底愤愤,嚣张什么,二姐还没真正原谅你了,说不准,在二姐心里,我这个做妹妹的分量还比你这个当娘的分量重些。 “夫人,贱妾去看看二小姐过来没。”梅姨娘试探地请示道。 林氏被梅姨娘这么一提醒,才想到苏谨心也很快会过来用膳,要是看到她刁难苏谨怡,多半是心里会不快,以为她这个娘还是和以前一样难相处,恶习难改。 是啊,没必要和苏谨怡这个黄毛丫头一般见识,还反而离间了她跟谨心之间的母女情份,但让她再走出去,喊苏谨怡起身,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林氏看着梅姨娘,笑着道,“去吧。都喊过来,菜要是凉了,就失了味,不好吃了。” 梅姨娘也乐得装糊涂,“是,贱妾这就喊二小姐和三小姐她们都过来。” 第五百零四章 处处讨人欢心的表少爷 风暖阁是苏家设家宴的地方,逢年过节,或是遇到苏氏一族的族亲登门造访,苏家都会在这里摆家宴以示血脉至亲,同气连枝,也就是说,除了本家亲眷,这个风暖阁是不招待外人的,就算是正室夫人的娘家亲戚,对苏家人来说那也是外人,是没有资格进入风暖阁用膳的,但林氏今日这么做,无非是告诉府里的人,她侄儿林昭昀日后也是正儿八经的苏家主子,怠慢他,就是与她过不去。 苏娉婷腆着肚子进来时,言语间还颇有微词,“三嫂,我们苏家不是还有个风轻阁吗,怎么不在那里用膳。” 风轻阁是用来招待本家亲眷之外的那些贵客的地方,林昭昀一个落魄的林家子弟,苏家拿风轻阁招待他,也是高抬了他,苏娉婷心下不解,三嫂难不成是糊涂了,怎么能在风暖阁招待林昭昀? 不过,苏娉婷转念一想,想起当日苏谨心让李暮舟上这里来用膳,而李暮舟是凭着苏家姑爷的身份进来的。 难道…… 苏娉婷似乎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愈发仔细地去看林昭昀,这是个清瘦高大的男子,脸庞温和带笑,整个人看着都是那么斯斯文文的,儒雅至极,但他的那双眸子,却是空洞的,灰暗的,还有那么一丝阴沉。 “这位想必就是李夫人吧。”在林氏还未开口介绍苏娉婷之前,林昭昀就循着苏娉婷的声音,对她躬身作揖。 苏娉婷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一看到林昭昀对她这么客气,又是行礼,又是喊她李夫人的,也就什么都不计较了,再说,苏家都被查封过了,现在的苏家也非当日的苏家,还端着那么多繁文缛节做什么,这么一想,苏娉婷也就没那么不满了,“林公子是三嫂的嫡亲侄儿,算起来,我们都是一家人,快快请起,你对我行这么大的礼,我一个丑妇,怎么受得起。” “李夫人近日疲累,是否小腹偶有坠痛?”林昭昀趁着苏娉婷来扶他的时候,替她诊了脉。 苏娉婷愕然,点了点头。 “李夫人身子骨虽健壮,但疲累之下,再加心绪不宁,晚上又难以入眠,极容易动胎气,若再不调养,只怕李夫人腹中的孩儿会有所损失。”林昭昀说得委婉,但苏娉婷却听得吓住了。 苏娉婷被李暮舟休了之后,如今唯一活下去的依靠就是腹中的孩子了,若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还怎么有勇气活,她一把握住林昭昀,着急道,“林公子,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我没生过孩子,也没经验,以前小病小痛的,熬一熬也就过去了,我……我想这次小腹这么个小小的坠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或许熬一熬也可以撑过去,就没在意……” 苏娉婷越想越害怕,说话的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六妹,先别急,昭昀的医术是我们林家人中最好的,他一定会有法子保住你腹中的孩子的。”林昭昀仅稍微一碰苏娉婷的皓腕,就诊断了她的病况,林氏又惊又喜,更是为林昭昀感到骄傲,这就是他们林家的嫡子,就算林家现在被烧毁了又如何,林家人靠着一手能够起死回生的医术,照样能再次卷土重来,威震江南。 “林公子?”苏娉婷期盼地望着林昭昀。 林昭昀故作几分为难,便道,“李夫人是双重的身子,若用了药,必然会伤及孩子,但不用药,怕腹中的孩子将会保不住,这样吧,我为李夫人的安胎药方之中再加几味药性温和的草药,李夫人可先服用几日,等身子好转了,便无需再服用了。” “太好了,多谢林公子。”苏娉婷一脸感激。 “六妹,你也别林公子林公子地喊了,与我一样,喊昭昀。昭昀,你呢,就跟谨心一样,喊六姑母。”林氏笑得意味深长。 此言一出,苏娉婷总觉得林氏话里有话,但又一时猜不准林氏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一旁的梅姨娘,却比苏娉婷又多想深了一层,夫人总说要二小姐日后嫁一个脾性温良,最重要的是,家世还要简单的,这样二小姐在夫家才不会受欺负,现在看夫人这么喜欢林表少爷,莫非是要把二小姐嫁给林表少爷。 “夫人,菜都快凉了,入席吧。”不管夫人打得是不是这个主意,一定要等二小姐过来,才能做定夺,若让林表少爷轻易喊了六姑奶奶为姑母,这日后称呼要改过来就难了,梅姨娘当即转移了话题,“二小姐刚刚派人回过话了,让我们先用膳,她换件衣服再过来。” 女子沐浴、更衣是要等上一段时间的,林氏虽狐疑苏谨心为何会选在这个时辰沐浴,但梅姨娘都这么说了,她也不会派人再去催,免得惹了苏谨心不快,她又得费心思去讨好这个难伺候的女儿了。 “昭昀,坐姑母身边。”林氏引着林昭昀入座,随后,苏娉婷,三小姐苏谨怡,柳姨娘,梅姨娘才依次坐了下来。但林氏左手边的位子是空着的,依礼来说,以左为尊,左高而右卑,因苏谨心执掌了苏家,由她坐左边的属于苏家家主的位子,合情合理。 “这里没有外人,都随意吃吧,不必拘束。”林氏话是这么说,但苏谨怡被林氏训斥惯了,哪敢真的什么都不顾,放开了吃。 苏娉婷是连苏老爷都不怕的,府里的这些礼节,她也是很少遵循的,这会儿林氏一说可以随意吃,当即抢先动了筷子,没办法,她现在是重身子,一人吃两人补,谨心侄女说得对,何必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还白白让人笑话。 “六妹怕是真饿了吧。”林氏笑着为苏娉婷夹菜。 夹完菜,林氏又加了一块虾仁给林昭昀,几分玩笑道,“快尝尝,这是你苏表妹最爱吃的,若等她过来,这一盘都是她的,你可能就吃不上了。” 林昭昀摸索着,夹起林氏放在他碗里的虾仁,并含在了嘴里,细嚼慢咽,动作温雅,尽显世家公子的修养和风范。 忽然,他听到守在外边的小丫鬟将一道帘子卷起,之后,便是一个女子轻盈的脚步声。 女子的步子不紧不慢,就如她沉稳的气息一样,喜怒不外露,事事藏于胸。 走得这般轻妙的女子,容貌想来是不俗的,林昭昀放下筷子,嘴角也微微勾了起来。 第五百零五章 有一道人影飞出苏家 “二小姐。” 女子进来时,坐在席间的柳姨娘、梅姨娘等人皆起身,恭敬地朝她行礼。 是苏表妹。 林昭昀也抬起了头,虽然他看不到苏谨心,但他知道,她就在那个方向。 “娘,六姑母。” 苏谨心依次喊了林氏和苏娉婷,便落了座,巧兰、芷兰站在她身后,梅姨娘为苏谨心斟酒,苏谨心摆手,“我身子不适,今晚便不喝了。” 苏谨心不喝酒,无疑是驳了林氏的脸面,林氏沉了脸,“你林表兄第一次来我们苏家,你这个苏家的二小姐,总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 “姑母,我们都是自家亲戚,就不必讲究这些了,苏表妹身子尚虚,确实不宜饮酒。”林昭昀笑着端起手中的酒杯,打圆场道,“姑母,昭昀祝您福寿安康。” 林昭昀越将林氏哄得开心,苏谨心心下就越觉得不安,如古井般死气沉沉的林昭昀,一下子变得八面玲珑,能言会道,这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席间,杯盏碰撞。 三小姐苏谨怡、柳姨娘母女两也纷纷向林昭昀敬酒,林昭昀皆笑着饮下,毫不推拒。 苏娉婷因怀有身孕,不敢沾酒,便以茶代酒,也敬向林昭昀,“我和孩子的性命就全托付给林公子了,大恩不言谢,以后林公子若有事吩咐,只要老娘力所能及,定帮林公子办妥。” 苏娉婷性情耿直,又仗义,只要别人帮她一点,她就十倍百倍地还过去,刚刚林昭昀为她开了药方,保住了她腹中的胎儿,对她而言,林昭昀就是她的恩人,也正因此,林昭昀入住苏家大少爷苏天翊的院落,到本该只属于苏家本家人才能进来的风暖阁用膳,这一件件的破例,苏娉婷都看在了眼里却什么都没有说。 “林表少爷,贱妾近日胸闷头晕,您有空可否给贱妾看看。” 林昭昀是林家医术的嫡传弟子,有这么一个能治百病的神医在,柳姨娘自然不会放过机会,趁着敬酒之际,也顺便向他求医。 林昭昀温和含笑,“不必客气,柳姨娘尽管来找昭昀,昭昀自当尽力。” 三小姐苏谨怡喝了酒,透着稚气的脸上一片酡红,她故作天真的问道,“林表兄,听说林家有一种药,可令女子容颜绝色,不知是真是假。” 二姐苏谨心去一趟处州林家,就脱胎换骨似的,仿佛一夕之间就换了一副容貌,这其中必然与林家脱不了干系,若真有这灵药,她一定要想法子求着林表兄赐予一颗。 “昔有人问佛,‘为何不给所有女子以花容月貌之颜?’佛说,‘那只是昙花一现,用来蒙蔽世俗的眼,没有什么可以抵过一颗纯净仁爱的心,我把它赐予每一个女子,可有人却让它蒙上了灰。’三表妹,容貌乃天赐,林家纵有妙手回春之术,也不敢逆天改命,违背天意……” 林昭昀沉寂的脸上笑得愈加温雅,他对三小姐苏谨怡循循善诱,就如同一个超脱凡尘的世外高人,苏谨怡还从未见一个世家公子会这般放低了姿态与她说话,怔怔地望着林昭昀,心下触动。 “林表兄高见,谨心佩服。”林昭昀说这番话的时候,苏谨心也不禁听得几分动容,是啊,再美的女子,也抵不过一颗仁爱纯净的心,希望三妹能真的听进去,也不枉费林表兄一番劝导。 “哪里,苏表妹玲珑心窍,早已看透,我不过是班门弄斧,献丑罢了。”林昭昀一副谦卑之态,“日后,就全仰仗苏表妹了。” 林氏在一旁时不时地点头,笑得合不拢嘴,“谨心,昭昀,别光顾着说话,快用膳。” 越看,林氏就越觉得林昭昀这个侄儿不错,医术超凡,言语通情达理,还脾性温和,事事懂得退让,这样的男子世上还有几个。 可惜,目不能视物。 真是上苍不公啊。 “昭昀,看你瘦的,多吃点。”林氏满脸慈爱,不停地给林昭昀夹菜。 “二小姐。”芷兰再给苏谨心布菜之际,附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苏谨心不动声色地朝她使了眼色,芷兰会意,当即,在给苏谨心盛汤的时候,将汤水洒在了苏谨心的绣裙上。 “芷兰,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梅姨娘眼尖,一看到汤水洒了,心疼道,“二小姐,您有没有被烫到哪里?” “奴婢该死。”芷兰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地磕头。 除了洒到绣裙上,苏谨心的手背好像也洒到了,有些发红。 “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还留着何用,难道是看我们苏家家道中落了,个个欺负到主子头上了。”林氏气得不轻,斥道,“跪着做什么,快扶二小姐下去擦点药,换身衣服。” “不碍事的,娘。”苏谨心摇头,身子纹丝不动,声音也如常,“就如娘所言,林表兄第一次来我们苏家,我这个苏家二小姐,怎可失礼。” 苏谨心原封不动地将话还给了林氏,林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生的这个女儿,不仅爱记仇,还小心眼,得罪了她,就算是她的生身父母,她都照样冷嘲热讽。 唉,她怎么就生了个这么无情的女儿。 林氏脸上尴尬,干笑道,“去吧,你林表兄这里有娘在,用不了你。” 苏谨心被林氏劝了几回,觉得差不多了,便顺水推舟,起身道,“你们慢用,我换身衣服过来。” 真会摆架子,换件衣服都还要别人哄着、求着,苏谨怡在心中不屑地哼道。 “梅姨娘,你无需跟着我,我去去就回。”苏谨心将同样站起身的梅姨娘推回到坐席,“娘嫌我怠慢林表兄,那只能劳烦梅姨娘,代本小姐多敬林表兄几杯。” 苏谨心的话一语双关,梅姨娘也不笨,很快就猜到了苏谨心的言下之意。 “二小姐既然吩咐了,那贱妾就逾矩了,林表少爷,请。”二小姐不是要她拖住林表少爷吗,这有何难,梅姨娘端起酒杯,频频向林昭昀敬酒。 苏谨心满意地离开。 但她迈的步子却也不快,还是如刚刚进来时的那样,不紧不慢,气息沉稳。 直到出了风暖阁,苏谨心才加快了脚步。 “二小姐。”墙角,展让持剑走了过来,神神秘秘地,东张西望。 “什么事啊。”展让是顾六公子的护卫,一向对顾六公子忠心耿耿,苏谨心对他,自然没有什么戒备。 “属下刚刚小解时,看到一道人影飞出我们苏家,倏地一下,就没有了。”说到这个,展让就很郁闷,他曾经可是堂堂大理寺衙门内武功最高强的,这些年,有他守着大理寺衙门,大人从来都是高枕无忧,但今日,一个小小的苏家,他竟然都守不住,还让一个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飞出院墙,丢脸,真是太丢脸了。 第五百零六章 借来的暗卫 “你没看错?”芷兰狐疑道。 “怎么可能看错。”芷兰这个小丫头,居然敢不信他的话,唉,想当初他跟着公子爷在京师也算是个威风八面的人物,得,现在沦落到连一个小丫鬟都敢质疑他的话,呜呜,都怪公子爷,平日在苏二小姐面前太低调,如今好了,苏二小姐不仅把公子爷吃得死死的,就连苏二小姐身边的丫鬟都看不起他们。展让越想越没面子,拍了拍胸口,随后,信誓旦旦地指着前面的院墙道,“那道人影,就是从那堵墙飞出去的。” 一丈多高的院墙,对于一个有武功的人来说,翻过去自然轻而易举。 苏谨心脸色凝重,因为她知道,在这个苏家,有一个人的武功绝对远在展让之上,那就是淳安侯梁谦烨身边的第一暗卫——司徒青青。 这么晚了,司徒青青出府做什么? 她是受了谁的指使,是为林昭昀出府办事,还是找云澈通风报信? “苏二小姐请放心,属下虽然没有看清那道人影,但公子爷早已在府外布下了一批暗卫,只要一有来历不明的人进出苏家,他们就会跟踪来人的去向,并及时告知属下。”这一支暗卫是公子爷借来保护苏二小姐安危的,但前提是,公子爷不得不欠下那人一个天大的人情,展让暗叹,苏二小姐,您可千万别辜负公子爷啊。 苏谨心微愣,顾小六竟留了一手,除了大理寺卿苏大人,他还究竟瞒了她什么。 “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苏谨心喝退了展让,自己转身进了风暖阁最近的一个院落,那里晴兰捧着一套衣裙正等着她。 不是苏谨心多心,非要怀疑林昭昀,而是林昭昀这次来苏家,言行举止间无不透着诡异,为了以防万一,她事事多想了一步,就如来风暖阁用膳,她也提前想好了万全之策,可以随时找个借口离开风暖阁片刻,还不会让人起疑。 当然,这也是苏谨心本性难移,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会比别人多几分谨慎,因为林昭昀不是顾六公子,她没办法像信任顾六公子那样去信任林昭昀。 换了一身烟罗撒花刺绣的罗裙,外披芙蓉色对襟褙子,脚下穿一双白梅折枝的绣鞋,苏谨心便急急赶回风暖阁。 但一踏进风暖阁的门槛,苏谨心平缓了气息,走得又慢了。 林昭昀是个瞎子,他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却能从她的脚步声中琢磨出他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毕竟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应付世间那些能用双眼看到的人,但应付林昭昀,根本毫无用处。 一盏茶的时间,苏谨心就回来了。 “看你走得一身汗,又没有人跟你抢。”林氏笑着将龙井虾仁夹到苏谨心的碗里,“眼下我们苏家有好几个院落空着,你也别住在那个又远又小的那处了,找个时间,让梅姨娘她们张罗下,你搬到大一点的院落,若这些都不喜欢,反正你爹的那个院落也大半空着,你挑个自己喜欢的屋子住下。” 让二姐苏谨心住主屋,这不是意味着她这个苏家的家主要名正言顺了,三小姐苏谨怡握在手中的筷子几乎被她捏断,凭什么,苏家又不是二姐苏谨心一个人的,再说自古以来,哪有女子来继承家业的,就算现在苏家已经没有子嗣了,但爹的兄弟还在,爹侄儿辈的苏家子弟更是大有人在,随便挑一个过继,也总比二姐苏谨心继承苏家家业的强。 苏谨怡与苏谨心不同,她自小就只学三从四德和苏家的祖训家法,在她看来,一个女子到了年岁总要嫁人的,而嫁到夫家之后,若娘家连一个为她撑腰的兄弟都没有,是会让人唾弃的,而且也得不到夫家的看重。 现在林氏想坐实苏谨心苏家家主的身份,苏谨怡哪能不急,她惨白着小脸道,“娘,让二姐搬到爹住的地方,这恐怕与礼不合吧。” “有哪里不合?”林氏提高了声音。 “爹……爹他还活着,就这么把他的屋子腾出来给二姐……”被林氏一瞪,苏谨怡怕得哆嗦起来。 “不长记性的东西!”林氏大怒道,“关在牢中的那个犯人是你们的爹吗,呵,他配当你们的爹吗!” “无念尔祖,聿修厥德,这是我们苏家历代传下来的的祖训……”苏谨怡虽然怕得要命,但还是壮着胆子,小声争辩道。 砰! 林氏猛地一拍桌子,“苏谨怡,你这是在拿苏家的祖训家法教训娘吗!” “夫人息怒。”柳姨娘当即吓得跪在了地上。 苏谨怡瑟瑟发抖着,求助得望向苏谨心。 苏谨心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站出来为苏谨怡解围。 倒是一旁的林昭昀又当起了好人,“姑母息怒,谨怡表妹她还小,您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收买六姑母不够,现在又拉拢了柳姨娘和三妹苏谨怡,这个林昭昀,到底要做什么! 苏谨心嘴角讥讽的一笑,林表兄,你一直掩饰地很好,但你终是表现得太过心急了。 还是,你根本就不怕被我知道。 苏谨心想到林昭昀在苏家短短不到一日的时间,就收买了人心,还把林氏哄得团团转,让林氏觉个这个世上除了她老实耿直的侄儿,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好男儿了。 “三妹,给娘斟酒赔罪。”林昭昀抢在她面前当了好人,她这个当二姐的,若什么都不说,只怕三妹苏谨怡日后会更信任林昭昀。 “娘,谨怡知错了。”苏家落入苏谨心之手已是大势所趋,苏谨怡心里虽然恨得咬牙,却也只能忍了下来,她想到昔日关在牢中的爹曾跟她说,若她想法子救他出狱,他就扶姨娘当正室,让她当苏家的嫡女,可人算不如天算,她本想借助大姐苏谨妍之手,将二姐苏谨心杀了,然后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二姐苏谨心身上,这样爹也能减轻点刑法,当然,再来个侥幸,爹提早出临安府的大牢,那她也能早些得逞所愿,当上苏家的嫡女。但谁知,大姐苏谨妍中看不中用,带了那么多人,竟然还杀不了二姐苏谨心,还白白搭上了自己一条命。 林氏哼了声,“娘希望你是真的知错,而不是仅仅来敷衍娘。” 苏谨怡点头如捣葱,一副乖巧模样。 林昭昀喝了酒,脸上有几分醉意,他抱拳,略带歉意,“姑母,侄儿不胜酒力,想先走一步。” “也好,你累了一日,确实该早些回去休息。”林氏没有接过苏谨怡递过来的酒,而是吩咐身后的丫鬟,送林昭昀回去。 “刚刚是巧兰姑娘送我回去的,一事不烦二主,巧兰姑娘,有劳了。”林昭昀站起身,醉得走路也走不稳。 第五百零七章 都是关心则乱 巧兰将林昭昀送至住处,原路返回,到苏谨心住的院落时,看到自家二小姐正在院外的游廊上逗弄小花,小花是二小姐从大小姐手里抢来的通体绿色的鹦鹉,当日,二小姐与大小姐在府里斗得厉害,为了打压大小姐嚣张的气焰,二小姐一来气,就把但凡大小姐有的,二小姐都使了计谋抢过来,只把大小姐逼得发疯,几次想与二小姐拼命。 那时候的二小姐,眼里除了恨,便再也容不下别的,但现在,二小姐的眼里没了恨,却多了悲凉,芷兰姐姐说,她宁愿二小姐是一直恨着,也比现在来得强。 她不懂,为何恨会比没有恨更好? “二小姐。”疾步走上前,巧兰乖巧地站在苏谨心的身后,欲言又止地望着苏谨心。 “回来了。”苏谨心关上鸟笼,转了身。 巧兰伸手去扶苏谨心,“林表少爷回去之后,就让下人打了水,说是要沐药浴,不准任何人来打扰他。” 巧兰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看到的告诉了苏谨心,苏谨心一阵欣慰,这个丫鬟,终于是开窍了,殊不知这些都是梅姨娘教巧兰的。 巧兰见苏谨心嘴角带笑,愈加佩服梅姨娘,梅姨娘说二小姐对这位林表少爷甚为上心,要她小心伺候着,还要把林表少爷的一言一行都告知二小姐,这样才能哄二小姐开心。 二小姐开心,那她就更开心。 巧兰小脸欣喜,继续道,“二小姐,林表少爷真是个好人耶,他还帮我们几个下人看病,我爹多年的旧疾,被林表少爷扎了几针也当场好了。噢对了,林表少爷还问起了顾表少爷,他说他跟顾表少爷是多年的兄弟,他这次来,主要想和顾表少爷叙旧,可惜顾表少爷不在……” 林昭昀这么急找顾小六做什么? 难道他想唆使顾小六为他们林家报仇,苏谨心心中不安,顾小六什么性子,她最是清楚,向来胆大妄为,又随性,保不准林昭昀一挑唆,他就什么都不顾地找云澈拼个你死我活了。 想到此,苏谨心不禁暗庆自己前两日刚把顾小六赶回顾家,否则让林昭昀撞见,又给顾小六出个像在林家那样的馊主意,她还真拦不住。 唉,说到底,是她拖累了顾小六。 夜色渐深,苏谨心揉了揉额角,对巧兰道,“你也去睡吧。” “奴婢先送二小姐您回房。”巧兰固执道。 游廊灯火摇曳,苏谨心疲累略带苍白的容颜映在晕红烛火中,愈加显得孤寂,巧兰忽然眼中一酸,二小姐事事要强,但终究也只是弱女子,或许夫人说得是对的,找一个家世简单又疼爱二小姐的姑爷,才是二小姐真正的归宿。梁侯爷也罢,顾表少爷也罢,他们的家世太显赫,其中又盘根错节,二小姐无论嫁给他们之中哪一个,最后都是吃亏的。 “去睡吧。本小姐记得今晚是芷兰守夜,难道你想跟芷兰抢。”苏谨心笑着打趣,对于这三个丫鬟,尤其是巧兰,苏谨心极少会摆主子的威严,更多的,以宽厚待之。 “才不会。”一听苏谨心的玩笑话,巧兰急了,“奴婢才不会跟芷兰姐姐抢。” 说完,就慌乱向苏谨心行了礼,跑了。 苏谨心笑着摇头,心中苦涩,这一世,她已经离不开算计,也做不到真正的去信任一个人,现在,也只能在巧兰身上,看到曾经最初的自己。 苏谨心,你已经无法回头了。 若是错,那也能将错就错。 素手抚着胸口,苏谨心只觉得那里一阵阵的揪痛,她抬起头,夜色苍穹,深不见底。 顾小六,今晚的夜色很美。 苏谨心的双眼变得迷离,依稀间,她仿佛看到了一张妖娆绝色的俊颜,正幽怨地盯着她,他的眸子慵懒地眯着,昏昏欲睡。 他那么嗜睡,此刻,一定睡得跟猪一样,谁叫都叫不起吧,苏谨心莞尔,收回视线,缓步走进了院落中。 “二小姐。”芷兰提着灯笼迎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回禀道,“梅姨娘说府里一切安好,请二小姐您放心。” “我娘有没有起疑?”林氏到底是自己的亲娘,总不能真的丢出府门,任她自生自灭吧,苏谨心叹气,也不是说林氏待她不好,而是林氏待她太好了,好到事事为她拿主意,事事总以为是为她好,却不知,那些所谓的好,根本就不是她所想要的。 一个顾小六不够,又来一个亲娘来添乱,苏谨心苦笑,都是关心则乱啊。 “夫人怎会起疑,萍儿可是夫人亲口认得干女儿,不管夫人说得是不是玩笑话,既然夫人开了口,萍儿的身份就摆在了那里,而且这次是萍儿自己跑到夫人面前,说要跟着夫人、伺候夫人的,夫人听了,当场高兴都不得了,还赏了萍儿一个宝蓝鎏金的银簪子。”二小姐行事果然谨慎,就连自己亲娘的身边都要安插眼线,这样一来,日后夫人的一举一动就全在二小姐眼中了。夫人以为二小姐对她解开了心结,但夫人却一点都不了解二小姐,以二小姐谨慎的性子,在没有想到一个万全之策之前,她是不会有一丝松懈的。 三个丫鬟之中,芷兰最有城府,这样的丫鬟,若是忠心,便如虎添翼,但若有了反骨,也就如芒刺背,必须果断除之。 但苏谨心既然用了芷兰,就绝不会再怀疑她的忠心,疑人不用的道理她还是懂得,即便退一万步讲,若她这个主子连一个丫鬟都压不住,而被反噬,那她死了也不冤。 “萍儿虽好,但事实难料……” 苏谨心故意拖长了声音,芷兰当即吓了一身冷汗,二小姐话里有话,与其说是萍儿,还不如是说她。 这难料的事实,一如难测的人心。 “二小姐恕罪,奴婢再也不敢擅作主张了。”芷兰提着灯笼,战战兢兢地跪下回道,“奴婢怕萍儿被夫人识破,又派了一个人跟在夫人身边。奴婢不是不信任萍儿,也绝没有别的意思,借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存私心。” 二小姐真是太厉害了,果然这府里所有人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二小姐的眼。 既然二小姐什么都知道,为何要装糊涂,还要让她们来告诉二小姐,芷兰不敢再往下想,好在她没有被三小姐许下的重利所动摇,否则,她岂不和当日的蕙兰一样,死于非命。 第五百零八章 司徒青青被擒 “起来吧,本小姐又没有怪你。”苏谨心的本意并不是要威吓芷兰,但芷兰自己想多了,苏谨心也就任由了她去。 其实,苏谨心也并非事事料得准,不过她最擅长试探,有些半真半假的话,若是遇到一些沉不住气的人,也就很快可以套了出来,而芷兰,虽然她嘴巴很严,可她只是个丫鬟,卑微的身份让她在苏谨心面前总是不自觉地矮了几寸,被苏谨心这个主子的威严所吓,当然,此事就算芷兰不这么做,苏谨心也会吩咐芷兰再选一个忠心可靠的丫鬟跟在林氏身边,在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昭昀倘若来苏家别有居心,那么从林氏身上下手,是他最好的选择。 芷兰诚惶诚恐地起身,“多谢二小姐。” 苏谨心看了她一眼,走进了屋子。 屋子内灯火刺眼,苏谨心刚皱了眉,芷兰就已经帮她吹灭了两盏灯火。 “二小姐今晚是看《茶经》、《神农本草经》,还是读《伏羲八卦》?”芷兰捧了三本苏谨心近日看的书,垂首恭顺。 苏谨心嘴角一笑,缓缓开口,“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芷兰一听,当即就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取《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来,请二小姐您稍待。” 嗯。苏谨心满意地点头。 啪…啪…啪… 等芷兰一走,窗外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掌声,“苏二小姐饱读诗书、兰心蕙质,就连身边的丫鬟也个个不凡,属下今晚算是见识到了。” 展让提着剑,破窗而入,飞进了苏谨心的屋子,“事出突然,属下逾矩了,若有冒犯之处,望苏二小姐看在公子爷的份上,饶属下这次。” 苏谨心低头,看到展让的鞋子沾了污泥,了然道,“发现什么了?”展让是极懂得分寸的,这么冒失地闯进来,而且还不走正门,多半是抄了近路从外边赶回来的。 事有轻重缓急,苏谨心也不是拘礼之人,催促道,“快说吧,别卖关子。” “嘿嘿。”被苏谨心揭破,展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苏二小姐,您可千万别告诉公子爷。属下也是一时好奇,就循着那道人影的踪迹,一路追了过去。好家伙,那人轻功真是了得,属下一口气不带喘地跑了十里路,愣是没见到她人影。没找到人,属下当然不甘心,又继续追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在河桥镇附近找到了她……” 找到那道飞出苏家的人影,照理说,展让应该是满脸兴奋的,然而,他的脸上是一阵挫败,追了这么久,居然是被别人先发现的。 不过,这也就算了,谁教他技不如人,但眼前的苏二小姐未免也太平静了,她怎么一点都不好奇那道人影是谁,难道她一早就猜到了。 “后来呢?”苏谨心察觉到了展让的异样,急急追问道,“司徒青青去河桥镇那里做什么?展让,你还看到了什么?” “苏二小姐,您真的知道啊。”展让惊讶,心中更加郁闷,追一个女子都追了这么久,这事要被展鹏知道,还不被他笑死,但话又说回来,这司徒青青的轻功的确了得,这世上能追上她的,只怕没几人。 可一个武功如此高强的女子,竟然会被一班衙役抓到,实在是匪夷所思,展让将自己在河桥镇所看到的皆告诉了苏谨心,“属下赶到时,那司徒青青就已经束手就擒,随后被临安府的官差用一根大链子锁着带回衙门了。” “不应该,司徒青青的武功,本小姐见过,那些衙差根本近不了她的身。还有,这个时辰怎会有临安府的衙差在那里出现。”照着展让的描述,再想到埋伏在河桥镇的临安府衙差,苏谨心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自己否决了,不可能,怎么会是他。 “这个属下已经打探过了,据临安府的衙差说是接到有人报案,近日那个在别的州县抓人的恶徒已经潜入了临安府,并有可能会在河桥镇继续作案。”这一段日子,临安府附近的州县常有人失踪,而且失踪的都是相貌不错的少年和妙龄女子,附近的百姓私下就揣测可能是遇到了淫贼,没想到,这个淫贼竟然是司徒青青,真是奇了怪了,这个司徒青青抓这些人到底做什么,抓美貌少年他可以理解,这个司徒青青冷漠又诡异,抓几个美貌少年当娈宠无可厚非,可抓妙龄女子,总不能说这个司徒青青喜爱女子吧。 展让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但抓人掳人总是罪大恶极的。 哼,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个司徒青青该死。 展让忿忿道,“今晚属下看到司徒青青抓了四个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子,幸好那些衙差来得快,否则,那四个无辜的女子落入司徒青青那个女魔头手里,不就惨了。” 转眼间,一个冷艳绝色的,淳安侯身边的第一暗卫司徒青青成了无恶不作的女魔头,苏谨心越听越震惊,怎么会这样,云澈的为人,她最是清楚的,清高倨傲,对于那些下三滥的事从来不屑一顾,那么,身为他身边的第一暗卫司徒青青,照常理来说也绝不会去做这等偷鸡摸狗,抓人掳人的事才对。 是她看错了云澈的为人,还是此事另有隐情? 倘若不是云澈指使的,那人就只能是……苏谨心瞪大了眼,此时,房门未阖上,顺着半开的房门,苏谨心看到一个清瘦男子走在黑漆漆的院落中,他轻车熟路地找到屋子前的石阶,一步步地走了过来,渐渐地,他的脸庞也就清晰地出现在了苏谨心的眼前。 一袭月白色衣袍上却绣着几片妖艳的曼珠沙华,因绣在衣袍的袖口里面,若不挽起袖口,平日根本无法看到。 这是一个习惯在黑暗中行走的人,也仿佛只有在黑暗中,他才是这个世间的主宰。 夜色凄迷,凉风拂动。 轻微的脚步声,伴着沙沙的风声,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愈加显得渗人。 第五百零九章 不受任何人要挟 “苏表妹,《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林昭昀刚沐完药浴,长发未干,浓郁的药草味弥漫在他的周身,他仿佛是闻着苏谨心身上的气息,才能准确无误地走到苏谨心面前,递上佛经,“我碰到芷兰姑娘,得知你今晚要看佛经,正好,当年曾有位得道高僧送了我一本,这些年我一直带在身边,若苏表妹不嫌弃,就收下吧。我是个瞎子,有再多的佛经也看不到。” 那是一本略微泛黄的经书,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 苏谨心神色复杂,看了眼佛经,却没有立即伸手去接,“林表兄所言差矣,我佛慈悲,普渡天下人,即便是目不能视物,若存了佛心,也依然是一片清明。” “苏表妹好像是有话对我说,”林昭昀温和的笑容一怔,随后,将手中的佛经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入怀中,抬头时,眼中仍是呆滞空洞,但仿佛在一瞬间又多了几分凌厉,“不知在苏表妹房中的是哪位,如此这大半夜的待在女子闺房,当真是好大的胆!” 林昭昀这个瞎子,却不是一般的瞎子,他耳力胜于旁人,敏感而又深沉。 展让见被林昭昀发现了,忙持剑抱拳道,“属下展让,见过林公子。” 一听是展让的声音,林昭昀也就不呵斥了,温和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顾兄身边大名鼎鼎的展让护卫啊。展让,我与苏表妹有些话要谈,你先退下吧。” “属下告退。”顾六公子待林昭昀如手足,故而他身边的护卫如展让、展鹏等人,对林昭昀也是万分恭敬的,林昭昀吩咐什么,展让等人看在顾六公子的份上,也不会驳了他的话,令他难堪。 半开的房门虚掩。 屋子内灯火闪耀,但对于林昭昀而言,他却宁愿这里一盏灯都不点,一片漆黑。 因为,太亮的灯火,让他很不适应,甚至是烦躁。 “你不是有话要问我吗,为何不开口?” 林昭昀看不到苏谨心脸上的神色,但听到她微乱的气息,便一下子都明白了,他这个苏表妹,聪慧过人,就算没有顾兄在身边护着,她也一样会活得好好的。 “司徒青青在哪?”苏谨心不想跟林昭昀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林昭昀先是一愣,仿佛没料到苏谨心会问得这么直接,本来他都打算做好与她兜圈子,敷衍她两日,不过也好,越是聪明的女子,就越容易被自己的聪明所误。 “呵呵,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林昭昀摸索着,走到桌旁,“她在河桥镇。” “她去河桥镇做什么?”林昭昀的坦言,是苏谨心始料不及的,难道,她所有的猜测都错了。 “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林昭昀叹气,“苏表妹,你要相信,在这个世上,我和顾兄是绝不会害你的。” “林昭昀,你还想瞒我!”若是换了旁人,苏谨心才不会管他误入歧途,管他为祸乡里,因他是林昭昀,是那个曾在林家帮过她,又救过她的表兄林昭昀,她相信他是好人,是一个医者仁心的好大夫,而不是满口谎言的卑鄙小人,苏谨心紧握着素手,终是压不住心中的悲凉和伤痛,“这一段日子临安府附近的州县失踪了很多人,是不是和今晚在河桥镇一样,都被司徒青青所抓?” “是她。”林昭昀再一次坦承。 “她为什么要抓那些人,是不是受你指使!”苏谨心怒而转身。 “苏表妹,你这般怀疑我,我很难过。”林昭昀面露哀伤,“我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瞎子,她司徒青青,梁侯爷身边的第一暗卫,凭什么会听我摆布。也罢,我就不瞒你了。林家那日被一把火烧尽后,我本来打算带着嫣儿他们归隐山林,过一过平凡百姓人家的日子,但谁知,这个司徒青青,将我劫持到了临安。” 是司徒青青劫持林昭昀到临安府,并来到苏家?苏谨心一脸难以置信,“她为何劫持你。” “梁侯爷有旧疾,苏表妹,这事你不知道吗?”林昭昀反问,似乎对苏谨心不知道云公子旧疾的事感到万分诧异,换了缓口气,他面色沉重,“司徒青青劫持我,就是要我给梁侯爷配药,若我治不了梁侯爷,她就会杀了我。所以……” 林昭昀说到这里,有些难以启齿,“苏表妹,我不是个君子,为了活命,我就答应给她配药。但梁侯爷的旧疾,所需的药引,偏偏是……,我……我也不想的,本来我想着可以找个两全之策,既不伤害无辜之人的性命,也能救了梁侯爷,但那个司徒青青,她……她根本不给我时间再次研制药方。” 林昭昀越说越急,一副惶惶不安,泫泫欲泣。 云公子有旧疾,苏谨心知道,但她不知道的是,云公子的旧疾竟是这么严重。 林昭昀见苏谨心摇动了,继续颠倒黑白道,“不知苏表妹可听说过,那些皇族贵胄、王侯公卿,杀活人祭祀,祈福。” 梁侯爷身边的第一暗卫,司徒青青,那是个世人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女子,她残忍,无情,更冷血。苏谨心沉默了,云澈是位尊显赫的侯爷,在司徒青青看来,他的命当然比寻常的百姓贵重,为了救云澈,司徒青青什么事做不出来,别说是抓几个人来当药引,就是杀人祈福,司徒青青也会连眼都不眨一下。 “苏表妹,就算你信不过我,也该信顾兄。我与他相交多年,我的为人,他最清楚。”林昭昀自嘲道,“我林昭昀是个瞎子,能图什么,还能图什么。再说,我们林家作恶多端,落得现在这般下场,是咎由自取,与旁人无尤。” 死了那么多人,却只为救一个人,值得吗。苏谨心眼中含泪,哽咽道,“林昭昀,你这是在助纣为虐。” “是,所以这一段日子以来,我食不安寝,夜不能寐。苏表妹,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林家的医术传到我这一代,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了,若我死了,林家绝后了,而我们处州林家的医术,也会跟着消失。”林昭昀说到此,悲痛欲绝,“苏表妹,你骂得对,我这是在助纣为虐,所以在今晚,我也想通了,就算拼个鱼死网破,我林昭昀也绝不会受任何人要挟!” 第五百一十章 苏家最安全 “梁侯爷的病不能再拖了,我知道司徒青青为了救自己的主子,今晚势必会再去抓人,所以我趁她不注意,在她身上悄悄下了药,等药一发作,她就会暂时失去武功。” 苏谨心越听越震惊,今晚河桥镇事实的真相竟会是这样,司徒青青再次行凶,林昭昀忍无可忍,便不顾自身安危,拿出林家自制的药对付司徒青青。这也就正好解释了为何临安府的一班武功不怎么样的衙差却能轻易擒住司徒青青,失去武功的司徒青青,与一个弱女子无异。 河桥镇,是通往五云山的必经之路。 司徒青青抓了人之后,必然会赶去见云澈,苏谨心这么一想,却也有几分信林昭昀了。 “林表兄能及时悔悟,并帮临安府官差擒获司徒青青,也算将功补过。”或许,她真是错怪林昭昀了,一个肯大义灭亲,又几次三番帮顾小六和她的人,应该不会是个大奸大恶之人。 林昭昀声音柔和,“夜色深了,我就不打扰苏表妹休息了。今晚与苏表妹说了这些话,我心里也好受多了。那些无辜的百姓,皆死于司徒青青那个女魔头之手,却多半也是因我之过,我只希望在余生,我能尽我所有,用我的医术,去救治更多的人,以赎我罪孽。” 林昭昀说得诚恳,一字一句,仿佛皆出自真心,苏谨心听着动容,一个常将佛经带在身上的人,应该是个良善之辈吧。 但细细想来,似乎心里又有点不安,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林表兄,慢走。” 苏谨心目送着林昭昀离开,看着林昭昀一步步地踏出院落,隐入黑暗,在苏家来去自如,苏谨心的双眼睁大了,是了,就是这样,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展让。”苏谨心对着空无一人的院落喊道。 “二小姐,有何吩咐。”展让持剑,很快飞到苏谨心面前。 “你偷偷去一趟刘府,见到刘小姐,就说是本小姐让你来的。”苏谨心压低了声音,附耳对展让道。 深更半夜,闯入知府小姐的闺房,苏二小姐这不是想败坏他展让的清誉吗,展让拼命地摇头,“属下不去。”谁都知道那个知府小姐恨嫁,看到相貌不错的男子就移不动脚,先是云公子,接着是梁公子,这会儿他要是闯入知府小姐的闺房,让人发现了,还不被五花大绑直接入了洞房,天啊,太恐怖了。 苏谨心扑哧一笑,“这几日是刘老夫人忌日,刘小姐跟着刘夫人在佛堂诵经,到天亮才会去睡。”好久未见刘淑静,不知她是瘦了,还是又胖了。 “苏二小姐,做人要厚道,您可别坑属下。”展让面带犹豫,看公子爷被苏二小姐骗得团团转,身心都不保的,他还是谨慎些为好。 “唉,这日子过得可真快,转眼间,芷兰、巧兰她们也都该到了嫁杏之期。本小姐看近日府里来了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手脚勤快,人似乎也不错,不如……” 苏谨心一提到要将芷兰嫁人,展让急了,“苏二小姐,属下错了,属下马上就去。” 话音刚落,人就一跃而起,跳上了屋檐,消失在夜色中。 想打她丫鬟的主意,必须得过她这一关,苏谨心笑得狡猾,顾小六教出来的属下,也就跟他一个德行,心软又好骗。 回到了屋内,苏谨心坐在桌案旁,提笔练字。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宣纸上,字迹工整,高古厚朴。 其实,不看佛经,苏谨心也能从头到尾背出来。 等芷兰捧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回来时,恰看到苏谨心这一副入神的模样,不忍打扰,就静静地站在一旁,为苏谨心研磨。 “林表少爷目不能视物,你为何不给他引路?”苏谨心语带责备,“本小姐住的院落是整个苏家最偏的,万一他走错了路,岂不要多绕歪子。” “二小姐冤枉奴婢了,是林表少爷自己说不用奴婢在旁伺候的,而且奴婢见林表少爷似乎对我们苏家极为熟悉,奴婢也就没有再跟着了。”二小姐果然是对林表少爷上了心,芷兰暗暗道。 “这本佛经是从我娘那里拿来的吧。”自从林氏病好后,就信了佛,府里的事几乎全交给了梅姨娘和苏谨怡,苏谨心也乐得林氏不插手府里的事,对于林氏信佛,自是赞成。 “夫人说,二小姐年纪尚轻,偶尔读读佛经,可以修身养性,去去浮躁之气,但也不必常读,省得没了姑娘家的气息。”夫人总以为二小姐年轻气盛,虽渡过许多磨难,但历练不够,如这等佛经,二小姐是无法参透的,但在她看来,二小姐眼里的沧桑,倒像是已经经历了一个轮回,看透了人生百态,才会如此的淡漠与通透。 芷兰边研磨,边答苏谨心的问话。 苏谨心手中笔尖一顿,浓墨染了雪白的宣纸,“你比本小姐年长两年,今年也该十七了吧。” “是。” 世家望族之中,嫡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要么是成了陪嫁丫鬟,当姑爷的小妾,要么就嫁给姑爷府上的管事,帮自家小姐在夫家站稳根基,芷兰不懂苏谨心为何会这么问,更加谨慎以对。 “本小姐不想耽误你,你若是有了合心意的男子,尽管与本小姐说。你,巧兰,晴兰,你们三人跟着我经历了这么多,我不会亏待你们的。你们三人的嫁妆我早已存在了梁家的钱庄,到时你们出嫁,那笔银子都归你们。”前世苏谨心嫁人是被逼无奈,无法选择,故而这一世,她不会替芷兰她们三个乱点鸳鸯谱。 这世间最美好的事,便是和自己倾心的男子,相濡以沫,共偕白首。 “二小姐…”芷兰没想到苏谨心为她们几个丫鬟谋划了这么多,那笔嫁妆存入梁家钱庄,应该是半年前的事了吧,那么,半年前,二小姐就已经在未雨绸缪了,芷兰并不笨,她当然知道苏谨心除了替她们三个丫鬟存了嫁妆之外,定还留了退路,虽然苏谨心没有说出来,但芷兰早已震撼于苏谨心的缜密心思,天,那会儿二小姐还尚未及笄啊,一个尚未及笄的闺中女子,能如此深谋远虑,实在太可怕了。 “奴婢是心甘情愿服侍二小姐一辈子的,不管二小姐日后去哪,奴婢皆随侍二小姐左右。”放眼江南这么多世家,有哪一位小姐如她家二小姐这样,赏罚分明,从不无故打骂下人,逢年过节,更还有无数的赏银,最重要的是,整个江南,能当上一家之主的,除了她家二小姐,再也旁人。 跟着二小姐,她从未受过气,也没有人给她气受,欺负她。 芷兰当即表了忠心,苏谨心拗不过她,玩笑道,“你若不嫁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本小姐苛待自己的丫鬟呢。好了,你到屋外守着,本小姐有事会喊你的。” 芷兰本想劝苏谨心早些歇息,但也知苏谨心向来固执,这个府里除了顾表少爷,谁都劝不住,芷兰张了张嘴,最后只能道,“奴婢告退。” 那一边,林昭昀回到自己的住处后,进了屋子,关上房门,脸上温和的笑就倏地敛去,好险,差点就让苏表妹这个黄毛丫头发现了。只要苏表妹不起疑心,那么剩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屋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越黑,他的内心越平静。 林昭昀不点一盏灯,他习惯地走到桌旁,倒了杯茶给自己,心道,司徒青青,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跟错了主子。 “公子。”一道人影慢慢地靠近林昭昀,并在他面前跪下,“照您的吩咐,人已经抓到了。” “白前,你做的很好。”林昭昀满意道,“这段日子,你先躲在苏家,我赌那个梁侯爷死也想不到,他要追查的人,就藏在苏家。” “公子英明。”整个临安城,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这个苏家,而刚好,苏家新招小厮进府,他就趁机改名换姓,至于相貌,那场大火在他的脸上已经留下了一道疤,表小姐应该是认不出他来的。再说,梁侯爷患有旧疾的事,是三缄其口,谅云家和梁侯爷的人不敢到处宣扬。 “白前,你又忘了,你现在是我妹夫,就别喊我公子了。和嫣儿一样,喊大哥。”有林嫣在,对于白前的忠心,林昭昀丝毫不会怀疑,他笑着扶起白前,“你给梁谦烨下药,虽然他没死成,但旧疾再控制不了,他也离死不远了。不过,他现在还不能死,他死了,就白白便宜他了。” 淳安侯梁谦烨美名传天下,又有谪仙之誉,若是这么死去,岂不让他依然在青史留名,流芳百世,林昭昀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嘴角冷笑,梁侯爷,官府抓了你的第一暗卫司徒青青,这淫贼的骂名,多半是要落到你身上。 呵呵,明日之后,你这个谪仙的真面目,也该真正大白于天下了。 我发过誓,我要为我爹,我娘,我们处州林家报仇。 所以,梁谦烨,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第五百一十一章 梁侯爷声名狼藉 第二日用早膳的时候,林氏也听到了关于昨晚临安府的官差抓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女魔头的事,起先她也没在意,但一听那个女魔头是她侄儿身边的青青姑娘,林氏害怕了,林氏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道她侄儿林昭昀救了个女魔头,养虎为患,幸亏女魔头被官府所擒,否则她侄儿就危险了。故而,林氏一早看到林昭昀,就不停地问林昭昀有没有事,直到林昭昀指天发誓说自己安然无恙,林氏才放心。 “真想不到那青青姑娘竟然是梁侯爷的人。”林氏说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司徒青青抓人掳人,身为她主子的云公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姑母,此事官府还未定案,再说那梁侯爷位高权重,又得百姓爱戴,青青姑娘所为只怕他全然不知情,被蒙在了鼓里。”林昭昀看似为云公子解释,却是越描越黑。 柳姨娘道,“林表少爷您真是心善,想那青青姑娘,她抓那么多的妙龄女子有何用,多半是献给自己的主子享用的。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梁侯爷贱妾也是见过几面的,相貌清俊,长得跟仙人一样,可谁想,他居然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好在我们二小姐慧眼识人,识破了梁侯爷的伪装,否则真嫁过去,二小姐不是要一辈子受苦。” 相对于柳姨娘对云公子的不屑,梅姨娘却理智多了,“据贱妾所知,梁侯爷一向清心寡欲,不好女色的,怎得突然抢掠附近民女,转了性子?” “梅茹霞,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跟我唱反调。”柳姨娘哪是个嫉恶如仇之人,她刚刚说得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讨好林氏,但现在她说得话被梅姨娘反驳,再想起自己平日屈居梅姨娘之下,心中窝火,脸上也挂不住,便嚷道,“你出去自己打听打听,这事整个临安城都传遍了,说梁侯爷仗势欺人,掠夺民女,为祸江南,朝廷不除这梁侯爷,难以平民愤!” “柳姨娘,我这是就事论事,你不要听风就是雨。”这个柳姨娘,什么都跟她争,什么都想要,真是贪心不足,梅姨娘冷哼道。 “你说的就是以事论事,我说的就是道听途说,梅茹霞,你别欺人太甚。我可是为苏家生了三小姐,你呢,你那女儿萍儿来历不明的,有何资格与我的三小姐平起平坐。”人善被人欺,她算是看明白了,这苏家,要是她再不为三小姐争点什么,只怕三小姐什么都没有了,二小姐是嫡小姐,三小姐争不过,但再怎么说,三小姐总比梅茹霞的那个私生女萍儿强,倘若哪天苏家分家,二小姐分走了大半,那剩下的就是三小姐的,绝不能落入梅茹霞那个私生女萍儿手里。 柳姨娘每次说不过梅姨娘,就会提起梅姨娘的过往,揭梅姨娘的伤疤,而提到萍儿,梅姨娘就会在柳姨娘面前矮了几分,这到底是苏家,若苏老爷在,她梅姨娘出了这等事,按照苏家的家法,轻则赶出苏家,重则沉塘,哪还能替夫人和二小姐打理苏家,被苏府的下人尊称一声梅姨娘。 “我的萍儿哪里碍你的眼了,她只是个苏家的丫鬟,蒙夫人和二小姐眷顾,才得以留在苏家。”梅姨娘手中绞着丝帕,怒道。 苏谨心坐在一旁,单手扶额,往日苏老爷在的时候,这柳姨娘唯唯诺诺的,一副逆来顺受,可现在,却全然换了副模样,可能是觉得三妹与梅姨娘一同掌了家,底气足了,这说话的声音也响了。 唉,这一家之主,确实难当。 “吵什么。”林氏拍了桌子,“昭昀还在呢,你们两个就不能消停些。” 柳姨娘吓得低了头。 梅姨娘亦不作声了。 “梁侯爷是不是罪无可赦,自有朝廷、官府忖度,与我们苏家无关。”苏谨心说得意味深长,并看了眼一旁的林昭昀,对于这个林表兄,苏谨心谈不上真正的信任他,但也不处处防备他,有时她觉得他淡泊名利,但有时,她又觉得他高深莫测。 从一个人前风光的处州林家嫡子,成了一个寄人篱下的落魄子弟,他难道就没有一点怨恨,没有一点报复之心吗。 林昭昀,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表妹所言极是。”仿佛能感觉到苏谨心在看他,林昭昀笑得温雅,“世间流言,三人成虎。真真假假,善善恶恶,又有几人分得清。” 事情出奇的顺利,从昨晚司徒青青被擒,再到现在的满城风雨,一夜之间,那个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的梁侯爷就成了人人喊打喊杀的过街老鼠,恶贯满盈。 林昭昀想起今早白前对他的禀报,笑得愈加得意,要将这么一个自诩清高的君子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从虚名之处着手,无疑是最好的法子。 梁谦烨,你现在还好吗,可别被你所在乎的苍生百姓的诟骂声活活气死了。呵呵。 林氏没有听出苏谨心的言下之意,却是一脸的幸灾乐祸,“梁侯爷害苦了我们苏家,也毁了处州林家,这事被揭发,是他活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昭昀,这下你可以安心地住在我们苏家了,那梁侯爷现在自顾不暇,哪还会再追杀你。” “姑母待我恩重如山,我也想长伴姑母左右,伺候姑母,不过我们处州林家的医术,总不能毁在我手里。若有机会,昭昀希望可以继续发扬我们处州林家的医术,救治更多的世人。” 林昭昀说得大义凛然,只把林氏哄得甚为欣慰,“好侄儿,你医者仁心,姑母相信,上苍不会亏待你的。” “林表兄医术这般高明,为何不想想医治自己的双眼?”三小姐苏谨怡好心地提道。 只一句,林昭昀脸色微变。 林氏瞪了眼苏谨怡,宽慰林昭昀道,“别急,你还年轻,总会想到法子治好你的双眼的。到时,姑母再为你提一门亲事,让你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姑母,若有朝一日昭昀寻到法子,您会不会帮昭昀?”林昭昀试探地问道。 林氏笑道,“傻侄儿,要是你的双眼能治好,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姑母都帮你。” “这个时辰了,李夫人还未起来吗?”林昭昀口中的李夫人,便是苏家的六姑奶奶苏娉婷,上回林氏让林昭昀同苏谨心一样喊苏娉婷六姑母,被苏谨心婉言劝阻后,林氏没有再提,而林昭昀也就改不了口,一直喊苏娉婷为李夫人。 林昭昀这么一提,梅姨娘、柳姨娘等人面面相觑,是啊,怎么少了一个六姑奶奶苏娉婷。 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竟然不及一个瞎子,梅姨娘羞愧道,“贱妾这就让丫鬟去催。” “六姑母晚起惯了,等她饿了,自然会来。”因是林昭昀到来,林氏为了替这个侄儿在苏家立立威风,才会召集苏家所有人一起用早膳,平日梅姨娘、柳姨娘、苏谨怡都是在各自的院落中用膳,苏谨心住的最远,每日早起会走上一段路锻炼身子,既然林氏让人备下了早膳,又刚好走到了这里,就顺道与林氏等人一起用了。 苏谨心出声为苏娉婷解释,并接过巧兰递过来的茶盅,漱了口,“今日放晴,两位姨娘若嫌府里闷得慌,可以出去走走。” 二小姐竟让她们出府走走! 柳姨娘一听,又惊又喜,她在苏家这么多年,何曾听过一个姨娘可以随便进出府门,别说苏家了,这整个临安城的世家望族,也没有一个府邸里的姨娘,还能出府抛头露面。 林氏嗯了声,既不反对,也不赞同。 “多谢夫人,多谢二小姐。”柳姨娘高兴得眉开眼笑。 苏谨怡看到自己的亲娘那副没出息样,不冷不淡道,“要出去,你自己去,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柳姨娘被自己的女儿一顿数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能道,“府里还有些针线活,贱妾一时脱不开身,二小姐的美意,贱妾心领了。” 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苏谨心虽不喜欢柳姨娘,但看在三妹苏谨怡的份上,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临安城的人都说她苏二小姐心胸狭窄,又极护短,的确,这就是事实,她苏谨心又非圣人,怎可能对所有人宽厚以待,如柳姨娘这些人,她最大的忍让就是眼不见为净了。好在柳姨娘还懂得分寸,知道在她面前收敛,也算是让她省了不少心。 “二小姐。”这时,管家福叔急匆匆地赶来,在苏谨心面前低声道,“官府来人了,说是请二小姐您过堂去指认一个女魔头。” 女魔头,司徒青青? 还让她去指认? 这外头谣言满天飞的,何须她再去指认,苏谨心暗叹,一旦有了她的证言,证实司徒青青的确是梁侯爷身边的第一暗卫,那云澈这一世的声誉算就彻底毁在她手里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展让,好名字 刚从知府衙门出来没几天,又要去衙门公堂,林氏不悦道,“这刘大人莫不是瞧着我们苏家现在一群妇孺好欺负,就敢这么轻贱我们苏家二小姐。想当初,你祖父在的时候,那前一任临安知府姚大人虽不喜我们苏家,但也没这么不知分寸,动不动就唤我们苏家的女眷上公堂。呵,果然是人走茶凉,你爹苏守正又不争气,这才使得我们苏家一落千丈,谨心,你不准去,我们苏家上次丢脸丢得够多了,你若再去,我们苏家就更会被临安城的那些世家看不起。” 林氏好脸面,苏家即使败落,她也要在临安城的那些世家夫人面前,争一争高下。 是,苏家现在是一没人,二没钱,但林氏觉得她生了个能干的好女儿,就如前两日,林氏上灵隐寺烧香遇到梁夫人,梁夫人言语间嘲讽苏二小姐被云公子退婚,嫁不出去,林氏当时气糊涂了,一时头脑发热,就对梁夫人吹嘘道,她女儿谨心日后要嫁的夫婿,比云公子更尊贵,更有权势,就算不是皇族中人,也是一位公侯。 比云公子这个淳安侯更尊贵的公侯,那就是国公了。而本朝,只有三位国公,即鲁国公,宋国公,还有就是镇国公。然而这三位国公,皆上了岁数,怎么可能会娶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当一品夫人,梁夫人自然不信,林氏大话已经放出去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搬出弘德禅师,说她女儿谨心只是一时的凤栖低枝,将来必会夫贵妻荣的话全是弘德禅师告诉她的,弘德禅师佛法高深,又曾在苏谨心及笄礼上送苏谨心佛珠,梁夫人这才半信半疑地离开。 苏谨心了解林氏的脾性,但眼下苏家,还需要刘知府再从中周旋着,刘知府既然请她去,她也不能拂了刘知府的脸面。再说了,司徒青青的事,纸包不住火,就算她不去指认,还有别人。 “姑母,要不我陪苏表妹一起过去。”苏谨心还未开口,林昭昀就抢先道。 “你更不准去。”林昭昀是林家的嫡子,是林氏唯一的侄儿,林氏哪舍得让林昭昀出府冒险,“昭昀,你若有个好歹,让姑母怎么跟林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林氏态度坚决,林昭昀自然不敢忤逆她。 “郭管家,苏二小姐决定了没,到底跟不跟我们几个到衙门。”不过是个家道中落的商贾之女,还摆什么臭架子,那几名等在苏家门外的衙差等得不耐烦了,直接闯了进来。 穿着公服,拿着刀的衙差凶神恶煞地踏入苏家,柳姨娘、三小姐苏谨怡就吓白了脸,她们在临安府又黑又暗的牢中被关了这么久,哪能这么快就忘记,牢房,真不是个人待的地方。 苏谨心不似柳姨娘、苏谨怡等人那般一看到官差就慌了神,她目光冷静,故意欲言又止,“昨日个你们刘小姐邀了本小姐去内宅赏花,只怕刘大人那里……” “原来苏二小姐同我家小姐认识啊。”这几名官差听到苏谨心提及刘淑静,个个面露惊恐,刘大人家的那位胖小姐,长得五大三粗,还嗓门大,惹上这位胖姑奶奶,不死也残。看这位苏二小姐人这么瘦小的,竟和胖小姐交情匪浅,真是人不可貌相。 一个是知府内宅,一个是知府公堂,是傻子都知道该选哪个。 “苏二小姐,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请您见谅。”为首的衙差对苏谨心恭敬起来,心下却道,陪那位胖小姐赏花,只怕还未靠近花,枝上的百花,就已经被胖小姐走路震掉了,这哪是赏花,根本是摧花。 苏谨怡小脸惨白,当然,令她脸色惨白的,并不是这几名官差的到来,而是她看着二姐苏谨心举手投足之间的风华与大气,是她这一辈子怎么也效仿不了的,就如同现在,为什么苏谨心看到持刀的官差可以神态自若,而她却慌了手脚,不知所措;为什么苏谨心可以同知府小姐刘淑静姐妹相称,而她再怎么巴结,也入不了刘小姐的眼。 她曾想过,若把爹救出来,再扶自己的亲娘当正室,那么,她苏谨怡就可以真正的取代二姐苏谨心,呵呵,现在想想,真是可笑,且不说自己的亲娘上不了台面,就是她自己,现在也根本不是二姐苏谨心的对手。 苏谨怡,你看到了吗,你要学得,还有很多啊。 三小姐苏谨怡愈加仔细地去观察苏谨心,从今日起,她要学习苏谨心的一举一动,学习苏谨心的一切,她相信假以时日,她一定会超越苏谨心。 “娘,刘大人传唤,也并非一定要上公堂。”苏谨心起身,淡淡道,“不过是指认一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用不了太长时间。未时一刻,淑静还邀我一同赏花,午膳,我就在刘家用了。” 苏谨心语气平淡,仿佛在知府家用膳,就跟她在苏家一样,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几名官差听得越加不敢在苏家放肆,对苏谨心也越加恭敬,心中却急道,苏二小姐,小姑奶奶,您倒是快点走啊,刘大人还在衙门等着您呢。 苏谨心决定的事,林氏也拿她没辙,林氏委屈道,“你就是不爱听娘的话,娘这么说你也是为了你着想,你看看我们临安城的那些个世家小姐,有谁去过衙门公堂,让人指指点点的……” 苏谨心听得心烦,反唇相讥道,“我们苏家的女眷连大牢都待过了,上个公堂,又如何!” 林氏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拿着罗帕抹眼泪。 这个苏二小姐果然如传言中那样,不好伺候啊,几名官差看得目瞪口呆,天底下,敢当众给自己亲娘甩脸色的,除了这位苏二小姐,应该没有人了吧。 “芷兰,唤展让过来。” 苏谨心对身边的芷兰吩咐了一句,就率先走向正门,那几名官差见苏二小姐走了,忙追了上去。 展让会武功,在苏谨心走出苏家的大门时,展让就早已候在了马车前,苦着脸道,“苏二小姐,公子爷面前,您一定要为属下澄清啊,您要上衙门公堂,属下可是劝过您了。” “他若罚你,你就来告诉本小姐。”苏谨心哼了声,上了马车。 公子爷,您看吧,属下就说拦不住苏二小姐,展让持剑嘀咕道,别说拦着苏二小姐出府了,要是您在,恐怕苏二小姐一说要出府,您想都不想就依了苏二小姐了。 “师傅。”苏谨心一走入马车,一个豪爽的声音就响起,然后,一尊庞然大物就扑向了她,再然后,马车一阵剧烈的晃动。 “苏二小姐。”展让在马车外,担心地喊道。 “没事。”苏谨心被刘淑静勒得喘不动气,笑得艰难,“淑静,你好像……又重了。” 呜呜,刘淑静抱住了苏谨心,嚎啕大哭,“师傅,好久不见你了,还以为你不回临安城了,真好,你又回来了。你不在临安城的时候,我就想你,比想梁公子还想你,一想你,我就想吃,一吃,我就停不下来,呜呜……” 刘淑静带着孩子气的话,让苏谨心心中一暖,她知道刘淑静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会儿苏家被查封,她被通缉,刘淑静挂念她的安危,却又帮不了她,一着急,刘淑静就想吃,但刘淑静本就很胖了,这一吃,自然就越吃越胖。 “你为了我,肚子又圆了,腰也粗了,那梁孟臣看到你,更会躲得远远的。”苏谨心半开玩笑,却说得心酸,“日后,别这样了,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不要担心。” 刘淑静边哭边愤愤道,“师傅,临安城我爹最大,但他敢再通缉你,我就跟他断绝父女关系,不要他这个爹了!” 苏谨心被刘淑静逗笑了,“那好,你如此仗义,我也不能亏待了你。淑静,你觉得我身边的展让怎么样,他武功好,曾经还是大理寺衙门的护卫。” 苏谨心说得声音并不高,但展让会武功,一听马车内苏二小姐在为他搭红线,对方还是刘知府家的胖小姐,展让吓得不轻,一个不稳,险些从马车上掉下去,苏二小姐,属下近日没得罪您吧,不就是昨晚对您的吩咐迟疑了片刻,您就这样记仇了,唉,宁可得罪公子爷,也不能得罪苏二小姐啊。 “展让。”刘淑静嘿嘿笑道,“好名字。” 啊,救命啊。正在驾车的展让,听到刘淑静提到他名字,吓得魂飞魄散,刘小姐,江南的世家公子那么多,您可别纡尊降贵,想不开啊。 惨了,被这位胖小姐缠上,他该怎么办,是先跑路,还是先毁个容,展让心中纠结,更埋怨顾六公子给了他这么个好差事,早知道,让展鹏保护苏二小姐好了,公子爷平日再怎么离谱,也不会将他这么贱卖了啊。 公子爷,属下知错了,属下到现在才知道,您才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主子。 展让百感交集,愈加认定自家又懒又贪睡的公子爷,可比这个狡猾又黑心的苏二小姐好伺候多了,公子爷贪睡,一天有六个时辰在睡觉,根本用不了他伺候,但苏二小姐就不同了,早起晚睡,还不停地使唤他,唉,展让想到这几日的艰辛,又深深地为自己鞠了一把泪。 第五百一十三章 千帆过后,我只看到了他 令附近几个州县的百姓闻风丧胆的女魔头,于昨晚被衙差擒获,此消息一传出,整个临安城的百姓皆额手称快,他们得知刘知府会在巳时三刻审理此案,个个自发涌到了临安府衙门前观望。 这个名叫司徒青青的女魔头,视人命如草荠,罪该万死,而身为她主子的梁侯爷,贪恋美色,抢占民女,更是该千刀万剐。 临安府衙门外,百姓群情激奋,有几个失踪少年和妙龄女子家中的父兄,天未亮,就已经集聚在了临安府衙门前,一边哭,一边大骂淳安侯梁谦烨干尽伤天害理之事,根本不是人,要刘知府为他们做主,严惩凶徒。 “我可怜的女儿啊,你怎么死得这么惨。是爹没用,那梁侯爷权势显赫,现在又躲了起来,爹没法为你报仇啊!” 跪在鸣冤鼓之前的,是一位骨瘦如柴的老者,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梁侯爷的官有多大,但昨日个有人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还要他去临安府找刘大人申冤,状告梁侯爷,这老者既有银子得,还能为下落不明的女儿讨个公道,连连朝着那个人磕了好几个头,还打算为那人在寺庙佛前点一盏长明灯,为他祈福。 跪在老者旁边的,还有几个穿着麻衣的汉子,口里大喊着妹子,也是来找刘大人喊冤的。 “梁侯爷怎么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个布衣书生愤愤道,“什么谪仙,什么为民请命、造福一方的,全是一派谎言!伪君子,伪君子!” 苏谨心乘坐着马车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番景象。 名望声誉,建立起来的,不是一朝一夕,但毁去的,却可以在短短一夜之间。 云澈,你躲在江南,为此经营了这么多年,值得吗。 由刘淑静带路,苏谨心坐着马车,直接进了知府衙门的内宅。 “谨心,你来了啊。”刘夫人也是性情中人,一看到苏谨心,便迎了出来,甚至还不忘数落刘知府,“我家老爷他老糊涂,不懂得人情世故,所以啊,到现在,他也只能混个临安知府,恐怕这辈子,也就老死在知府任上了。” 刘知府自小家境不好,十年寒窗苦读才考上的进士,但刘夫人却不同,刘夫人娘家世代书香门第,在济北郡博邑一带还颇有名望,当年刘夫人选择下嫁一贫如洗的刘知府,还曾轰动一时。相对于刘知府的耿直与顽固,刘夫人就显得通情达理,平常百姓家的女儿都极少上公堂露面,更何况是一个世家之女,这不是给人难堪吗,也就谨心识大体,为了百姓的安危才会来指认这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否则,这事搁到别的世家小姐头上,谁还来知府衙门,她们一没有犯法,二也不惧怕临安知府,强龙难压地头蛇,临安城的这些个世家,哪个不是盘根错节,可以随便撼动的。 刘夫人说着,就把苏谨心往内宅带。 好不容易请来的苏二小姐,却被知府夫人半途接走了,这让他们几个怎么向大人去复命,这几名官差急了,为首的一个官差忙道,“夫人,大人还在公堂上等着苏二小姐。” “你们几个,都滚远些。”刘淑静厌烦地挥手,“我爹那里,你们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刘淑静才不会给刘知府脸面,她刘大小姐脾气一来,连刘知府的祖宗八代都敢骂,这几个官差哭丧着脸,一个是知府夫人,一个是知府小姐,这两个人连知府大人都要哄着供着的活菩萨,他们怎么惹得起。 苏谨心暗忖着,能不指认司徒青青,当然是最好的,她们苏家已经得罪了云澈,让云澈恨得咬牙启齿的,若她再将他身边的第一暗卫司徒青青指认出来,证实了他梁侯爷指使司徒青青抓人掳人的罪名,毁了他梁侯爷这么多年辛苦建立的声誉,那云澈,岂不要恨死了她,苏谨心想到云公子清俊的脸上那满是盛怒的暴戾之色,吓得抖了抖身子。 “前几日天色都是灰蒙蒙的,不见好,就今日才突然放晴好转些。”刘夫人亲切地拉着苏谨心的手,边走边道,“去年的赏荷宴,你没有来真是可惜,不过说起你那庶姐苏谨妍,也着实可恨,竟拿了你的诗作来这里欺世盗名。” 前世,苏谨妍芳名远播,虽不及江南第一美人郑雪莹,却也是临安城数一数二的才女,但这一世,她的才华被苏谨心一步步地捧上高端,随后又一步步地被苏谨心揭开,跌落后,成了临安城人人茶余饭后的笑谈,提到已故的庶姐苏谨妍,苏谨心的心里不禁伤感起来,报复一个人,最狠的,莫过于让她先拥有一切,然后再毁了她所有,让她发疯,是的,这一步步的谋划,她做到了,所以,庶姐苏谨妍到最后被她逼得走投无路,只能给云谡做妾,与其说是苏谨妍想杀她,还不如是说她逼得苏谨妍不得不杀她。说到底,从一开始,她就已经为庶姐苏谨妍挖了一个坑,一个让她逐步走向死亡的坑。 “赏荷宴太闷了,师傅千万别来啊。每年都来那几个,我看都看烦了。”刘淑静忽然走在苏谨心面前,插了一句道,“那几个眼长在头上的世家小姐,会吟诗作画了不起了啊,怎么那会儿在云夫人的宴席上,也没见得她们能提上那半首诗,作那半幅画。还是师傅你厉害,一出手,就灭了她们的威风。” “你这孩子,又胡说。”刘夫人笑骂道,“今年的赏荷宴与往年可大不同,你爹前几日刚接到杜巡抚的书函,说宋国公夫人会来临安,那会儿,刚好赶上娘办的赏荷宴。这次,娘就是绑,也要把你绑来,乖乖地坐着等赏荷宴结束。” “国公夫人?”刘淑静傻傻地问道,“娘,那位夫人是不是很有来头,连爹都怕她。” “是啊,国公夫人的品秩是正一品,你爹的官位才正五品,你说,哪个大。”她生的这两孩子芮儿和淑静,一个两个的,都不爱读书,整日不是游手好闲,就是好吃懒做,刘夫人悄悄看了一眼苏谨心,再看一眼自己的胖女儿,心下一比较,就连连唉声叹气,堂堂知府家的小姐,竟不及一个家道中落的世家之女,瞧人家,谈吐得体,举止端庄,哪像她的女儿淑静,稚子心性,大小姐脾气一上来,连老爷的面子都不给,不是摔桌子,就是砸木椅,老爷书房的那扇门,都不知修了多少回。 “听闻宋国公与夫人鹣鲽情深,宋国公虽膝下无子,却也从未想过纳妾。”国公是世爵,而这位宋国公博学多才,又懂经世之道,因被选入阁,故而,朝中的人又称他为宋阁老,一个位尊显赫的国公,竟可以做到一世一双人,实在教人钦佩。苏谨心说起这位宋国公的时候,眼中不自觉地流露了几分赞许。 刘夫人亦感慨道,“谨心,我们女人啊,总希望去拥有一份至纯至上的情,但有些时候,上苍给你的,却是另一番际遇。既然遇到了,若该断不断,则反受其乱。” “千帆过后,我只看到了他。”苏谨心目光清澈,与刘夫人对望,刘夫人了然一笑,苏家的这个丫头,真像她年轻时候啊。 刘夫人、刘淑静,苏谨心三人正走在内宅,缓步慢行,一身官袍的刘大人却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拦住她们,“夫人,你想把苏二小姐带哪里去,本官还有事要问她呢!” “老爷有话,不妨当着妾身之面问谨心吧。”刘夫人毫不惧怕刘知府,还护在了苏谨心面前。 “事关重大,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准过问。”刘知府一谈到公事,就提高了声音。 “妾身原来只是个妇道人家啊。”刘夫人不冷不淡道。 但就是这种不冷不淡的声音,让刘知府当场气短,陪着笑道,“夫人,下官正在审案,你就给下官行个方便。” 刘知府惧内不是一日两日了,有刘夫人在,她不去指认司徒青青刘知府也奈何不了她,苏谨心在一旁低低笑着,李淑静还对她挤眉弄眼,师傅,你看到了吧,我爹他不敢拿你怎样的。 苏谨心有刘夫人护着,但刘知府来这里找苏谨心,早就料到了自己夫人和女儿会胳膊肘往外拐,于是,他一挥手,一个衙差捧着一幅画来到苏谨心面前。 衙差打开画,刘知府指着画中人道,“苏二小姐,可认识此人?” 这是一幅丹青,画上的女子,冷艳淡漠,眼带杀气,不是司徒青青是何人。 苏谨心没想到刘知府还留了后招,这不是摆明了要拖她一起蹚浑水,唉,如云澈这般自恃清高的男子,要是被世人指着鼻子骂淫贼,估计会被气得吐血的吧。 “这画笔墨淡了,还有这里,线条粗糙……” 苏谨心故意顾左右而言他,指着衙差手上的这副画着司徒青青的丹青,东挑一份错,西挑一份错,直气得刘知府跳脚,“苏谨心,本官是让你来指认人的,不是邀你品画的!”这个黄毛丫头,竟敢几次三番戏弄他这个堂堂知府,太可恨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几十条无辜的人命 刘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对于丹青,也是略懂一二,她顺着苏谨心所指的地方,不住地点头道,“这幅画看似逼真,但细看下来,确实是毫无神韵,粗糙至极,难登大雅之堂。” “不会啊,我觉得画得挺好的。”这幅画上的女子被画得这么逼真,让她画,她都画不出来,为什么娘和师傅都觉得画得不好呢,刘淑静托着下巴,一时想不明白。 这……这太岂有此理了,竟然一个两个的,在他面前品起画来,被冷落在一旁,一向有威严的临安知府刘大人,这会儿差点背过气,“此案非同小可,这个画上的女子最近一段日子掳走了不少人,这些人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从处州到临安,这沿途的附近几个州县,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失踪了几十人,这几十人能找到最好,倘若都遭遇了不测,就是几十条无辜的人命啊。 刘知府越想越气愤,青筋暴涨,朝苏谨心咆哮道,“苏二小姐,人命关天,你快据实与本府说,这个女子是不是淳安侯身边的第一暗卫司徒青青!” 苏谨心何尝不知道这些被司徒青青抓走的人是无辜的,但司徒青青最多是帮凶,真正可恨的,是指使司徒青青造下这罪孽的人,只是……,苏谨心心中暗叹,望着司徒青青的画像,沉默了。 这么多人不见了啊,刘淑静惊得张大了嘴,扯了扯苏谨心道,“师傅,你若知道,快告诉我爹啊,说不准,我爹还能派兵将他们救回来。” 都这么久了,若他们还活着,怎么会依然杳无音讯、生死未知,苏谨心心里比谁都明白,这桩案子背后定然不简单,而那个暗中指使司徒青青的人,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没错,是她,淳安侯身边的第一暗卫司徒青青。”良久,苏谨心终于艰难地开口,指认了司徒青青。 果真是梁侯爷的人,刘知府不止没有因此松口气,反而心情愈加沉重,他一个小小的临安知府,能拿位高权重的梁侯爷如何。此事还得奏请朝廷,让皇上定夺,到时梁侯爷怎么处置,也是皇上的事。 “大人,大人,不好了……!” 这时,一名衙差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内宅,气喘吁吁地禀报道,“大人,那……那个昨晚抓回来的女犯自尽了……” 话还未禀报完,刘知府就变了脸色,赶去了公堂。 “死了?”刘淑静愤愤不平道,“她死了,那些个被抓走的人上哪里去找。哼,像那样的女魔头,死了真是便宜她了。” “那个女犯真的死了吗?”苏谨心见那衙差一直喘着气,几次说话不是被刘知府打断,就是现在被刘淑静打断,苏谨心心下纳闷,若是司徒青青真的死了,这个衙差至少是害怕吧,而不是紧张不安地前来,虽面带着急,却并无惊恐之色,毕竟看管犯人不力,让犯人畏罪自杀,衙差也是脱不了干系,死与没死,这罪责差得可远了。 大人也太心急了,没听完他回禀就走了,就当衙差以为自己没机会说话时,苏谨心帮他解了围,他感激地看着苏二小姐,喘了几口气,道,“还没死,被一位带着面具的白衣公子救了。” “啊,没死啊!”刘淑静大声嚷了起来,眼里似乎带着兴奋,没死就好,这样,她就有机会好好折磨司徒青青这个女魔头,为临安城的百姓除一大害了。 带着面具的白衣公子,苏谨心怔了怔,是云澈吗,他亲自来了。 “师傅,我们去瞧瞧热闹。”刘淑静拽了苏谨心就跑。 哎,刘夫人阻拦不及,在后面朝刘淑静喊道,“别胡闹,回来!” 她家老爷一向公私分明,平日再怎么宠这个女儿,但一到了公堂就翻脸不认人,刘夫人心中着急,但一想到刘淑静旁边还有个苏谨心,也就稍微放下了心。 威武……! 两班衙役三声堂威喊过,刘知府就坐了上去。 刘淑静带着苏谨心悄悄地靠近公堂,躲在后面,往公堂上望了过去。 嘘,苏谨心噤声,但刘淑静的身子实在过胖,她一走动,就是一阵地面摇晃,想让人不注意都难,不过好在是躲在后面,估计除了坐在公堂上,离她们最近的刘知府知道她们过来,别的人,似乎还没察觉。 啪……! 刘知府重重地拍了下惊堂木,看似又要开始审理此案,但实则是在警告刘淑静和苏谨心,让她们安分些。 刘淑静被重重地惊堂木吓了一跳,缩回了头,但苏谨心却在看到那一袭白衣的公子之时,面露疑惑,几日不见,云澈怎么变矮了些。 “你是何人?”刘知府拍了下惊堂木,质问站在公堂中间那个带着面具的公子,他身子颀长,白衣如雪,一看就是大有来头。 “大胆!”跟着白衣公子一同前来的云喜,拿出淳安侯的令牌,“见到我家侯爷,还不下跪。” 刘知府为官清正,又是耿直出了名,他啪得又一拍惊堂木,“这里是临安府公堂,本官照朝廷律法审理此案,既然梁侯爷与此案有莫大关系,本官必定要依法办理,绝不放过任何一个人。” 朝廷的律法,自然是远在王侯之上,刘知府拿朝廷律法来压梁侯爷,云喜一时找不到言语反驳,总不能说侯爷最大,这不是落入了刘知府的陷阱,让侯爷背上谋反的罪名吗。现在临安城不利于侯爷的谣言四起,若再添一条侯爷藐视朝廷法度,那皇上就真的要对侯爷起了疑心了。 “梁侯爷,是你,是你抓了我女儿,把女儿还给我!” 那个刚刚跪在鸣冤鼓之前的骨瘦如柴的老者,忽然猛地爬起身,发了疯似的去拉扯白衣公子,“你这个畜生,我跟你拼了,还我女儿命来!” “本侯没有杀你女儿。” 梁侯爷一开口,躲在后面的苏谨心心中的疑惑也就解开了,不是云澈。 “刘大人,请为草民做主啊,就是这个梁侯爷,指使属下掳走了我女儿。”老者被云喜推开,摔到了地上,更加不依不饶,大喊道,“杀人了,梁侯爷要杀人灭口了,刘大人救命啊!” 第五百一十五章 有些东西,永远都回不来 太无法无天了,在公堂之上,竟也敢打人!这还有没有王法! 站在临安府衙门前的百姓对带着面具的梁侯爷指指点点,义愤填膺,原先道这位梁侯爷心怀百姓,是位品性高远的侯爷,想不到,居然是这种以权压人,残害无辜百姓的伪君子。 云喜手持令牌,大声斥道,“无知刁民,我家侯爷一言九鼎,他说没有就没有,你不要胡乱栽赃我家侯爷!” 但显然,云喜的话听起来有些咄咄逼人,即便是有理,在那些百姓看来,却也成了梁侯爷纵容恶仆仗势欺人,更是令梁侯爷的声誉雪上加霜,遭来骂名一片。 “刘大人,青天大老爷,您要为草民做主啊。”老者匍匐在地,想到那失踪了十余日的女儿,不禁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老者一哭,那跪在堂下的几个穿着麻衣的汉子也跟着哭求刘知府要严惩凶徒,为他们无故失踪的妹妹讨回公道。 刘知府安抚道,“你们放心,只要有天理在,有朝廷律法在,本官向你们保证,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将那些十恶不赦的凶徒绳之以法。” “刘大人果真是清正之人。”梁侯爷一走动,躲在后面的苏谨心好像听到了那藏在梁侯爷怀里的珠玉小算盘的声音,苏谨心愈加仔细地去瞧这位梁侯爷,玉冠束发,但白色丝质的冠带却系了起来,而非像往日那样的拂过脸庞,自然地垂下来;还有这一身白衣,腰间的锦带并不是如同往日的绣着黑色云纹,而是用金丝勾勒的,虽然都是云纹,不细看也极难分辨,但苏谨心了解云澈,像金丝穗儿这等俗气的丝线,是绝不可能绣在他的锦带上。 梁侯爷挥手,让云喜退下,而自己掀开袍角,蹲在了被按在地上的司徒青青面前,冷声问道,“你为何抓他们?” “别假惺惺了,明明是你指使的!”一个直脾气的粗壮汉子大声吼道。 梁侯爷没有动怒,依旧问司徒青青,“卿本佳人,奈何从贼。你若想置本侯于万劫不复之地,你尽管不回本侯的话。” 司徒青青长发凌乱,一张清艳的脸庞沾满污垢,她眼中带着血丝,嘴唇咬得死死的,痴痴地望着近在眼里的这一袭白衣的梁侯爷,她看到的,或许只是梁侯爷戴在脸上的这一张丑陋的面具,心中暗道,侯爷,林昭昀说他的药已经快配好了,他也答应了奴婢会将药送到您手上,这样,你日后再也不必受这等折磨了。自严老死后,您的病越来越重,奴婢实在不忍心看您这么痛苦,每次您发病,您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样子,奴婢看了,恨不得替您去疼,去痛…… 司徒青青冷漠的眼中有了几分柔软,司徒家世代忠心为主,奴婢这条命都是侯爷您的,奴婢这么做,只想您活着,只要您活着,世间的这点污言秽语,与您而言,根本微不足道,您是个仁德的主上,奴婢相信,用不了太久,天下的百姓会重新爱戴您。 “你真是冥顽不灵。”梁侯爷叹气,这个司徒青青,素来沉默寡言,要想她开口,比登天还难。 “梁侯爷,这么说,您承认您认识这个犯下累累罪行的凶徒了。”刘知府见梁侯爷亲自问司徒青青,便再次证实了司徒青青的身份。 “不,我不认识这个人。”但谁知,从昨晚到现在还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司徒青青忽然挣扎了起来。 刘知府冷哼道,“你不认识,自有人认识。” 司徒青青想撇清与梁侯爷的关系,但刘知府审案,从来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漏过一个坏人,他拍了一下惊堂木,“苏二小姐,请现身吧。” 一听到苏谨心,司徒青青冷漠的脸上吓住了,一袭白衣的梁侯爷也僵直了身子,有些不知所措,这个刘知府怎么把那个黑心的女子也请来了,她不会认出他了吧。 “师傅,我爹喊你呢。”刘淑静倒也没有什么大家闺秀的矜持,什么礼法不礼法的,女子闺训的,她全然不顾,直接推着苏谨心,从后面出来,走到了公堂上。 惩恶扬善,为侠者之风,刘淑静自小就羡慕那些有武功的大侠,他们救人于危难,也慷慨助人,为此,她曾几次离家出走,背着包袱去闯荡,但每一次都被刘知府派人抓了回来。这会儿,她见可以惩治司徒青青这个女魔头,高兴得了不得,刘知府没喊她,她也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爹,您老耳朵又不行了啊,刚刚师傅不是说过,这个人就是淳安侯身边的第一暗卫司徒青青。” 苏谨心还未开口,刘淑静就一股脑全倒了出来,而在刘淑静出来的那瞬间,戴着面具的梁侯爷似乎身子轻微抖了抖,又肥又圆,还傻乎乎的,这女子哪里可爱了。 “梁侯爷。”苏谨心走过去,朝白衣公子行了礼,白衣公子虚扶,苏谨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做虚扶状的白衣公子,大手微微颤抖,似乎是有些怕苏二小姐,随后,苏谨心再转身向刘知府行礼,“知府大人。” “苏二小姐,请将你刚刚在内宅与本府说的话,再当众说一遍吧。”刘知府拿几十条人命逼苏谨心做选择,因为他知道,这位苏家的二小姐,为人虽淡漠也极自私,但在这种大是大非上,她还是绝然的,不会包庇任何人。 苏谨心目光沉静,素手一抬,慢慢地指向那被按在地上的司徒青青,司徒青青双眼嗜血之气大起,若非她被人下了药,一身武功无法施展,此刻,她一定要杀了这个商贾之女! 忘恩负义,寡情无心,苏谨心,死不足惜! 司徒青青低低嚎叫着,挣扎地更厉害了。 “你真的就这么绝情吗?”正当苏谨心指向司徒青青时,梁侯爷也压低了声音,在苏谨心耳边低声道,“你知道吗,有些人清高惯了,若一旦被打入尘埃中,他会生不如死的。” 苏谨心目光坚决,笑容淡淡,然而在这淡淡笑容中,却带着苦涩,“那你就告诉他,终有一日,这些还会再回来。但有些东西,却永远都回不来了。” 梁侯爷一怔,无言以对。 第五百一十六章 云喜,拿鞭子来 “苏二小姐,是你,践踏了我家侯爷对你的一片深情!你可知我家侯爷……”快死了。 司徒青青眼中暴戾,话说到一半,却又没有再说下去,侯爷的病一直被三缄其口,侯爷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包括她在内,她也是无意中听到严老与侯爷说话,才得知侯爷旧疾沉疴,每隔一段日子就会病发,如此反反复复,饱受病痛折磨。 依侯爷的权势,要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女有何难,但侯爷却从未强求过这个女子,甚至是任由这个女子一次次地欺负到他头上。 司徒青青猛地挣开钳制住她的衙差,却也因此口吐鲜血,“此事与我家侯爷无关,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个人所为。你们不用再问了!” 刘知府让苏谨心来指认司徒青青,司徒青青也知自己再难掩盖身份,苏谨心认识她,与其等苏谨心来揭开她的身份,还不如她自己招了,免得连累侯爷。 按住司徒青青的那两个衙差,被司徒青青用掌力震飞,公堂上其余的衙差见司徒青青武功高强,皆害怕地不敢上前,这个女魔头的武功他们是见识过的,河桥镇那晚,她一人杀了他们好多个弟兄,但不知怎的,到最后,这个女魔头竟仿佛一下子失了武功似的,任他们宰割。 若这女魔头只是暂时失去武功,那么她现在武功恢复了,岂不无人能擒获她。 两班衙差皆忌惮司徒青青高超的武功,个个裹足不前,谁都不愿冲到第一个,白白死在女魔头手下。 “司徒青青,你敢伤她!”梁侯爷一声大喝,挡在了苏谨心的面前,也喝住了司徒青青。 司徒青青身影如魅,脚步迅速,药效过后,她的武功已经恢复了五成,这药下得分量刚刚好,足以让她在牢中待一个晚上,到了第二日巳时末,才会过了药效。 青青,你这么卑微地爱着他,他可曾打正眼看过你? 青青,若他无法注意到你,你不妨去杀十个百个人,到时,你看他到底会不会注意到你。 …… 司徒青青使出的掌力及时收回,看着带着丑陋面具的梁侯爷,她的脑海中想起了林昭昀跟她说的话,是啊,无论她做多少事,那个高高在上的主子,都不屑看她一眼。 终于,她等来了他。 这是第一次他为了她而来,可惜…… 呵哈哈哈哈! 司徒青青发了狂的大笑,展让持剑严正以待,云喜一脸着急,“青青,究竟是谁唆使你干下这些事的,你快说,快说啊。”他和青青是自小跟在侯爷身边的,青青的性子,简直跟侯爷一模一样,他们这么多年的情分,若青青死了,他怎会不难过。 “司徒青青,那些被你抓走的人去了哪里?”刘知府见司徒青青招认了自己的身份,忙问道。 司徒青青大笑着,清冷的笑声,透着森寒阴冷。 “死了,都死了。”一个个被丢到了江海中葬身鱼腹,何来机会生还。 死了。刘知府惊得掉了手中的惊堂木,几十条人命,居然都死了,这可不是一件小案了,这件事,一旦上报朝廷,足以让皇上和百官震惊。 “你杀了我女儿。”老者一听,悲痛欲绝。 “说,是不是梁侯爷指使你这么干的?”刘知府当了这么多年的官,碰到的各种大案小案也无数,但还从未见过如司徒青青这么冥顽不灵的女犯,杀了几十个人,还依然面不改色,气焰嚣张。 哼,这是在他的知府衙门,除了两班衙差,还有狱卒,借调过来的官兵,就不信拿不下司徒青青这个女魔头,再说,还有梁侯爷在,难道堂堂的梁侯爷想纵容自己的属下,徇私枉法,让天下的百姓指着鼻子骂他淳安侯是淫贼。 刘知府继续审道。 司徒青青一见刘知府提到梁侯爷,心一慌,戾道,“不关我家侯爷的事,抓人掳人杀人的都是我一个人!” 一个飞身,司徒青青到了刘知府的面前,这个狗官,怎么处处栽赃陷害侯爷,莫不是暗中收了林昭昀的银子,要置侯爷于险地。 “女魔头,你想对我爹怎样。”刘淑静肥硕的身子扑向司徒青青,司徒青青虽然会武功,但看到一团重物砸向她,下意识的,还是避开了。 “这里是公堂,青青,休得对刘大人无礼。”梁侯爷冷声道,“本侯看你是被鬼迷了心窍,中邪了吧,不仅对本侯不敬,现在还敢大闹公堂。” 梁侯爷的这一番话,看似是斥骂司徒青青,却也在为司徒青青和他自己辩解,一个中了邪的属下,若干出一些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那么,身为主子,即使有罪,也不是罪不可赦。 “跪下。”梁侯爷的声音渐冷。 若刚刚梁侯爷的声音还温润如玉,整个人像一个温吞的翩翩公子,那么这会儿,他冷漠到了极点,尤其是带着的那张丑陋的面具,更是獠牙狰狞,威严凛然。 “侯爷。”司徒青青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具,颤抖地跪了下来,这张面具,是老侯爷的遗物,据说当年老侯爷征战沙场时,戴着的,就是这张极具威慑力的面具。 “刘大人,本侯管教不严,身边竟出了这般目无法纪,滥杀无辜的属下,这事就算刘大人不管,本侯也会清理门户,还那些死去的无辜百姓一个公道。” 梁侯爷义正言辞,“云喜,拿鞭子来。” 刘知府看得目瞪口呆,这到底是谁在审案子啊,这梁侯爷竟越俎代庖,也太无视他这个临安知府了。 “那些人的尸身在何处?”一直沉默着的苏谨心,忽然开口问向司徒青青。 司徒青青不吭声。 “喂,女魔头,我师傅问你话呢!”刘淑静握着拳头,大声道。 “回答苏二小姐的话。”梁侯爷拿过鞭子,啪的一甩,重重地打在司徒青青身上。 梁侯爷亲自惩治自己的属下,喊冤的苦主,围观的百姓,还有刘知府,一时被梁侯爷的这番行为惊得皆睁大了眼,难道他们都错怪梁侯爷了,此事真的与梁侯爷无关。 第五百一十七章 你被利用了 司徒青青死死咬着牙,任由那长鞭,一下又一下地鞭挞在她后背上。 这样的鞭笞,对她来说,似乎很熟悉。 司徒青青,你的主子是谁? 苍老的声音,伴随着一下下的鞭打声,不厌其烦的问她。 淳安侯,梁谦烨,他是我的主子! 我的主子,淳安侯,梁谦烨! 司徒青青恍惚了眼,仿佛看到手拿着长鞭的云老太爷,狠狠地一下下打她,你记住,他生,你也生,他死,你必须死! “你与那些人无冤无仇的,抓他们做什么!”梁侯爷又猛地一挥鞭,打在了司徒青青的脸上,这一鞭子下来,打得她的那张清艳绝色的脸庞皮开肉绽,但凡女子,都是爱美的,但司徒青青却像个活死人似的,无论怎么打她,也无论打在她哪里,她都不吭一声,不会喊痛,也不会哭。 苏谨心一伸手,拦住了鞭子,梁侯爷一愣,“请苏二小姐不要阻拦本侯清理门户。” “你就算打死了她,她也不会说出那些人的下落。”苏谨心倒不是同情司徒青青,而是像司徒青青这般冷漠的人,连死都不怕,更何况是一顿皮肉之苦。 “听说侯爷您得了不治之症,将不久于人世,故而,您需要很多的少年和妙龄女子做药引,我想,司徒姑娘是为了救您一命,才会去抓那些无辜的百姓。” 苏谨心所说的这些都是林昭昀告诉她的,她不知道这些事的真假,但林昭昀所说的却也未必都是假的,至少云澈的病是千真万确的。 不治之症,不久于人世,这话,也就这个黑心的女子说得出口,梁侯爷拿着鞭子的手一颤,心中叹气道,梁谦烨啊梁谦烨,你惹上这么个无情的女子,是你活该。 “司徒青青,苏二小姐之言可否属实?”刘知府大喝,质问道。 “没有,事情不是这样的。”司徒青青抓人杀人可以,但在言语间的争辩,却根本不及苏谨心半分,苏谨心只需假意说上几句,就逼得司徒青青面上慌乱,极力地去否认,“我抓那些人,是因为……” 司徒青青刚要打算为自己辩驳,但很快她想到若她说了,林昭昀恼怒之下将药毁了,侯爷不就没救了。 “因为什么?”梁侯爷追问道。 司徒青青又沉默了。 “死不改悔!”梁侯爷气愤之下,又打了司徒青青一鞭,“我梁侯府世代忠正,为君为民,你司徒家追随我们梁侯府百余年,这些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青青,你跟侯爷说实话啊,你抓那些人到底要做什么。你糊涂啊,侯爷这些年好不容易得到皇上重用,又在江南树立了威望,你今日这么做,不止毁了你自己,也把侯爷也毁了。”云喜蹲下身,去哀求司徒青青,“你忘了吗,我们当年数百个人一起训练,到今日跟在侯爷身边的,就只剩下你我了。” 难道那些虚名,真的比侯爷的命重要吗,司徒青青别过脸,侯爷是谪仙般的人物,能跟在侯爷身边的人,都是经过一层层考验,武功,忠诚,机智,谋略……,尤其是最后一关,只要杀了对方,才能苟活下来,那一年,她十三岁,再杀了教她武功的师父后,云老太爷破格将她带了回来,命她从此跟随在侯爷身边,她永远记得那一天,满树梨花下,手执紫竹箫的白衣少年,目光淡淡地看着她,他的俊容清雅,神情淡漠,即使不说话,也是一身风华萦绕,贵气逼人。 那一刻,她就知道,他是仙,而她,只是个从地狱中刚爬出来的,手染鲜血的魔女。 “青青,帮本侯杀了他。” “青青,去杀了他。” 这么多年,他对她说过的最多的话,就是让她杀人。 而杀人这般血腥的事,在他口中说出来,却是那么的淡然,就连她这个杀了无数人的人也不禁后背发凉,她杀到麻木,而他,冷到绝情。 “刘大人,请为草民等主持公道啊!”老者和几个穿着麻衣的汉子,皆跪在刘知府面前,磕头。 杀了她! 杀了她! …… 衙门外,围观的百姓气愤填膺,嚷了起来。 公堂上的官差见司徒青青被梁侯爷的鞭子打成了重伤,也不再怕她,皆摩拳擦掌,准备听刘知府一声令下,就将司徒青青擒下。 “刘大人,本侯就将她交给你了,你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本侯无话可说。”梁侯爷收回鞭子,大义灭亲道。 刘知府耿直,也是非分明,既然查清此案与梁侯爷无关,他也就不再质问梁侯爷。 苏谨心冷笑道,“梁侯爷,您身为司徒青青的主子,这纵容属下杀害无辜百姓的罪名,您也逃不了。” 苏谨心一说,那些原本与刘知府一样以为此案与梁侯爷无关的百姓,也个个恍然大悟,是啊,没有主子的纵容,司徒青青怎么会这么肆无忌惮,到处抓人杀人。 司徒青青想把所有的罪名揽在自己身上,但苏谨心偏偏又将所有的罪名与梁侯爷牵连在了一起,司徒青青暴戾之下,偏又无法杀苏谨心,只恨得双眼冒火,布满杀气。 果然跟林昭昀那个魔鬼是亲戚,一个比一个狠毒。 司徒青青跪在地上,脸上滴着血,“苏二小姐,不用再假惺惺的了,奴婢知道您想做什么,呵呵,奴婢不会如您所愿的,大不了一死,反正奴婢这条命都是侯爷的,为侯爷死,奴婢心甘情愿。” “快,拦住她!”刘知府慌了。 但还是根本来不及阻拦司徒青青的咬舌自尽,须时,她的嘴角鲜血流出,失去光泽的眸子,阴森森地盯着苏谨心,嘴角笑着诡异,苏谨心,过不了多久,你也会尝到那锥心之痛,呵呵…… 啊! 死了。 刘淑静大叫一声,捂住了眼,好可怕,这个女魔头连死都这么恐怖,一双猩红的眼瞪得大大的,看着和谁苦大仇深。 司徒青青,你以为你死了,云澈就能置身事外吗,你错了,这反而欲盖弥彰,这样一来,梁侯爷抢掠民女的骂名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苏谨心没想到司徒青青这么固执,她本想激她说出真话,却不料,她竟当堂寻了死,苏谨心的心里愈加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她抬眼望过去,看到了梁侯爷与云喜,心下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若他们都下了五云山,那五云山上还剩下了谁。 司徒青青,你终是被人利用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香囊借我一下 司徒青青一死,这宗案件的线索也就跟着断了,没有人知道那些被掳走无辜惨死的少年和妙龄女子的下落,也没有人知道司徒青青为何要抓那些人,若如传言所说是为了她的主子梁侯爷寻欢,但梁侯爷又一口否决,还说自己毫不知情。 刘知府为此很头痛,无凭无据,他根本拿梁侯爷没辙,人家是淳安侯,他只是个五品知府,哪怕梁侯爷有罪,也轮不到他管,更何况还没有确凿证据。不过,好在司徒青青临死前,对自己犯下的罪供认不讳,刘知府才松了口气,从刚刚梁侯爷对司徒青青的态度来看,似乎还真是一无所知,再说,抓人掳人的是司徒青青,梁侯爷若真有罪,也最多只是管教属下不严,无凭无据之下,以梁侯爷这般尊崇的身份,谁敢拿他下狱。 “本府宣判,司徒青青畏罪自杀,此案就此了结。” 老者与那几个穿着麻衣的汉子,得了官府和梁侯府的赔偿,连连道谢,也就不敢再闹了。 刘大人乃清官啊! 刘大人不惧侯府势力,敢于为民做主,真是我们临安百姓之福啊! 案子结了,围观的百姓接二连三地散去。 梁侯爷似乎一刻都不愿在公堂上待,一见案子结了,司徒青青死了,慌忙就走,仿佛他多待一刻,就有多危险似的。 “下官恭送梁侯爷。”经此一案,梁侯爷声名大损,即使没有获罪,却也从此声名狼藉,这纵容属下抓人杀人的骂名,恐怕就得背上一辈子,刘知府面上恭敬,但心下却对梁侯爷不屑,无风不起浪,这案子定与这贪色侯爷有关。 苏谨心本就对这个梁侯爷有所怀疑,这会儿见他疾步离开公堂,更确定了心中的怀疑。 “梁侯爷,谨心听闻您最爱喝我们临安城的西湖龙井,敢问您可知今年刚采摘上来的新茶值多少银子?” 苏谨心走在梁侯爷后面,冷不丁问道。 “清明刚过,这个时候采的新茶最贵,可以说是一两金一两茶……” 说到茶叶在临安城各处商铺所卖的银子,梁侯爷如数家珍,就仿佛他最擅长的,便是这银子周转和买卖。 但话刚说出口,他听到背后苏谨心一阵得逞的轻笑,梁侯爷掩盖在丑陋面具下的脸庞红了,惨了,果真露陷了。 没错,他不是梁侯爷,他是梁孟臣。 云表兄病重,梁侯府所有的事都交给了他打理,一旦戴上这丑陋的面具,他就是淳安侯梁谦烨。 这几日,他掩饰地很好,甚至骗过了云家那位老谋深算的老太爷。 但今日,却在这个女子面前,三两下,他就不打自招。 唉,亏云表兄慎重叮嘱他不要让别人发现,尤其是遇到苏谨心,要他谨慎再谨慎,可偏偏,他一遇到苏谨心这个黑心的女子就心虚,这不,还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假扮不下去了。 云表兄,这可怪不得我,是苏谨心这个女子太聪慧,太狡猾,我不是她的对手。 梁孟臣伸手扶了扶面具,心道,他是个商人,天生对银子灵敏,苏谨心问他新茶值多少银子,他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了,这真是防不胜防! 苏谨心知道了答案,也就不继续追问了。 梁孟臣见被揭穿了,倒也不怕了,他转了身,走回到苏谨心面前,仿佛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道,“最近你府上好像来了一些生面孔啊。” 苏谨心点头,“郭管家确实是招了几个下人进府。”苏家被查封后,那些下人几乎跑光了,这次她重回苏家,很多事都是重头开始,下人也是一个个地再次招进府。 “那有没有一个脸上长了疤,面目还算清秀的小厮。”梁孟臣神神秘秘问道。 苏谨心想了一会儿,脑海中将这几日新进府的小厮过了一遍,好像是见过一个脸上被灼烧的小厮,听说是家中一场大火,老迈的双亲和妻儿皆死于那场大火中,尸骨无存。他一个人了无牵挂,就来了临安城,然后进了苏家。 “你认识那个小厮?” 奸商不会无缘无故问她这些,苏谨心也开始跟着担忧起来,她带着展让出了府,苏家只剩下那一群不会武功的妇孺,若那个小厮来者不善,苏家的人就危险了。 “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像林昭昀身边的小厮白前。”梁孟臣再次提醒道。 经梁孟臣这么一提醒,苏谨心终于恍然,怪不得那个小厮看着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原来是白前啊,若不是他脸上的那些疤藏住了他的真面目,她一定可以将他认出。 林昭昀前脚来苏家,白前后脚也来了。 这不会是巧合。 苏谨心面色凝重,林昭昀究竟要干什么? 梁孟臣哂笑道,“你的那个好表兄,干的好事可真不少,几日前,他就让那个白前潜入云家。” 剩下的话,梁孟臣虽然没有说下去,但苏谨心也听明白了,林昭昀派白前到云家八成是找云澈报仇去了。现在,白前事败,逃入苏家。因为只有在苏家,梁孟臣念在往日与她的交情,才不会上门来捉拿。苏谨心很快想通了来龙去脉,更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我先回府看个究竟,有事我让展让找你。” “你不去看他。”梁孟臣忽然慢吞吞地问了一句,“他病得很重。” 梁孟臣口中的他是谁,苏谨心自然清楚,她愣过之后,目光坚决,回得也坚决,“不了,我今生不会见他。他是生,是死,皆与我无关。” 好个绝情的女子!梁孟臣眼中震惊,看着苏谨心,悠悠地连叹了好几口气。 “那好吧。如果哪日你想他了,便到五云山的坟头去祭拜他吧。”梁孟臣抬头,透过丑陋的面具,望向五云山上的那个方位,严夫子死了,林家毁了,唯一能救云表兄的林昭昀又对云表兄恨之入骨,巴不得嗜他的血,果真是世事无常,枉云表兄策无遗算,却也算不过上苍给他的命劫,阎王要他三更死,谁敢留他到五更。 “谨心,小心你那位林昭昀表兄,我言尽于此。”梁孟臣说完,迅速地扯下苏谨心腰间的香囊,握在了手中,“这个借我一下,我有用。” 第五百一十九章 有些人喝口水也会胖 刘知府一结此案,脱了官袍换上便衣后,看到苏谨心,一脸慈笑,“苏二小姐,今年你送来的新茶我与夫人品过了,汤色与茶香皆胜于往昔,你们苏家世代茶商,果真名不虚传啊。” 刘知府这番话,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爹,您昨晚喝茶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您说,”刘淑静丝毫不给刘知府面子,直接当着苏谨心之面,模仿起刘知府轻蔑的语气,“苏家这个卖茶叶的商贾之家,世代白丁,除了一家子铜臭味,找不到半点的书香之气。” 喝了苏家的茶,还在背后说苏家不是,这哪是君子所为,刘知府尴尬,心下暗骂刘淑静,这个不孝女,有这么拆自己亲爹的台吗,真是白疼她了,有了师傅忘了爹。 刘夫人笑道,“谨心,别跟这个固执的老头一般见识,他清高,我们啊,都是凡夫俗子。”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刘知府会这么想,苏谨心也不奇怪,不过,苏谨心向来在刘知府面前也不示弱,“刘大人,今年进贡朝廷的新茶数目较多,所以……” 刘知府不爱酒,喜欢品茗,这些茶之中,自然觉得他所管辖的临安所产的茶叶最好,故而,他一直只喝临安的明前茶,这会儿他言语间几番暗示苏谨心多拿些新茶给他,但苏谨心却故意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还一本正经地回刘知府说所有的新茶都进贡给了皇家,若你刘知府要喝茶,跟皇上要去。 就算借刘知府十个八个胆,刘知府也不敢动皇家的贡茶,刘知府被苏谨心气得暴跳如雷,指着苏谨心的鼻子大骂道,“坏丫头,你当本官不知道你还私藏了多少好茶叶!” 苏家没新茶,刘知府信,但苏谨心手中没新茶,刘知府绝不会相信,当他这个临安知府这么多年是白当的啊,苏家种在五云山上的上万株新茶全毁了,她苏谨心又不是大罗神仙,能在短短半个月间将死去的茶树复活,再采来进贡朝廷。 哼,这个坏丫头,竟在他眼皮底下到处打秋风,钱家搜刮完,再去哄骗秦家,别以为他不知道。 “茶叶是有,只是大人您不知,我们府上的人都喜欢一道龙井虾仁的菜。”苏谨心无辜道。 什么?上等的明前茶,都被苏家的人炒菜用了! 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啊! 刘知府心疼得不得了,如这等上品的明前茶,极其名贵,除了进贡给皇家,剩下的并不多,刘知府得到一些,就舍不得喝,但今日,苏谨心一句用明前茶炒菜,几乎把刘知府气得差点背过气,这个坏丫头,拿那些名贵的茶叶炒菜也不给他,真是气死他了。 “谨心,快走。”刘夫人一看刘知府一副要杀了苏谨心的模样,忙推着苏谨心离开。 “苏谨心,还我的那些茶来!” 刘知府被刘夫人阻拦,咆哮道,“你还护着那个坏丫头!” “哎呀老爷,你堂堂知府大人,跟一个小丫头置什么气,传出去,不让人笑话。”刘夫人劝道。 “就是爹,那些茶叶有什么好喝的,炒成菜,我觉得不错啊。”刘淑静叉着腰,肥硕的身子拦在刘知府面前,又道,“我和娘也觉得那道龙井虾仁挺好吃的,昨日您不在…… “淑静!”刘夫人忙喊住这个傻女儿。 “夫人,你,你们!”虽然刘淑静话只说了一半,但刘知府哪能没猜到刘淑静那被刘夫人打断的这句话,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老爷,那道菜,你也吃了啊。”刘夫人面不改色道,“你不是还夸那虾仁还有茶叶的味道吗。” 用茶叶炒得,能没有茶叶的味道吗,苏谨心暗暗佩服刘夫人的腹黑,将做好的龙井虾仁这道菜,挑出虾仁,藏了茶叶,最后哄得刘知府心甘情愿地吃下去,这不吃都吃了,还能拿她们怎样。 “刘大人,那虾仁味道不错吧。”苏谨心仿佛嫌刘知府气得不够轻,又补了一句。 “你……你们!”刘知府连连喘着气,他一想到他的那些茶叶都被刘夫人做了菜,心中就滴血,更暗暗道,不行,他得吩咐守门的那些家丁,日后看到苏谨心,决不能再放她进府,否则,家宅不宁啊。 “刘大人,刘夫人,谨心府里还有事,先走一步。”再待下去,刘大人还不拿把刀杀了她,苏谨心屈膝行礼,面上淡淡带笑,相较之下,知府大人就显得暴躁愤怒,毫无半点官威。 固执是固执了点,但刘大人确实个耿直廉明的好官,苏谨心可不敢真的将这个知府大人气死了,要真是这样,临安府就少了个为民请命的清正之官。 “爹,你真小气,就这么一个破茶叶,你还当宝贝似的供着。到底是茶叶重要,还是你女儿我重要。”刘淑静朝刘知府撇撇嘴,负气道,“爹,我要跟你断绝父女关系。后会无期!” 啊? 断绝父女关系,只因这茶叶之故! 刘夫人哭笑不得,刘知府傻眼了,刚走了两步的苏谨心,也几乎脚下一个踉跄,她还道刘淑静是说笑的,这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混账,这话你都敢说,走了就别回来!”刘知府咆哮道,“没良心的东西,除了爹,看谁养得起你!” 的确,刘淑静这么重,又这么能吃,将她养成这样,刘知府确实不容易啊,苏谨心心中感叹,随后,伸出素手,“随我回府吧,我说话算数。” 刘淑静腼腆地一笑,将肥肥的手在衣裙上擦了擦,再覆在苏谨心的柔荑上,师傅的手真好看,又白又纤细,还软软的,呜呜,她什么时候能瘦下来啊,跟师傅一样瘦啊。 “苏二小姐。”您真带这个重麻烦回府啊,展让持剑,耷拉着头,一脸地不情愿,公子爷暗中掏银子养整个苏家都亏了,再加一个这么能吃的胖小姐,那还真是血本无归。 对于展让的挤眉弄眼,苏谨心故作视而不见,还笑得打趣道,“淑静,你瞧,展让他看到你害羞了。” 害羞!苏二小姐那只眼看到他害羞了,他红着脸,那是因为气愤,为公子爷打抱不平,他低头,那是因为看到这个胖小姐,他怕今晚吃不下饭,展让握紧了手中的剑,心中哀嚎,公子爷,属下又被苏二小姐戏耍了,您快回来救属下啊。 马车停在知府衙门后门的一个巷口,刘淑静先上了马车。 “苏二小姐,您确定这辆马车装得下这位刘小姐。”看着刘淑静上马车,马车一阵剧烈地摇晃,木板吱吱地响,展让很是担心这辆马车走到一半就塌了。 苏谨心斜了他一眼,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 这苏二小姐不会又在打什么主意吧,苏谨心不说话,展让心中愈加惴惴不安,可千万别在那位胖小姐面前提起他,那胖小姐这么好骗,若苏二小姐说他也喜欢这位胖小姐,他就是百口莫辩了。 “我府里的膳食偏素,我怕你不习惯。”苏谨心上了马车,捏了捏刘淑静圆圆的脸颊。 刘淑静憨笑道,“师傅吃什么,我也吃什么。” “那你现在一顿饭,还吃五碗饭吗?”苏谨心上下打量刘淑静,离开临安去处州前,她记得刘淑静一顿五碗饭,还外加一些零嘴。 刘淑静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瞅了瞅自己又肥了好几圈的肚子,先是举了一只手,随后,又将另一只手也举了起来。 十碗饭。苏谨心扶额,饭量确实不少,任重道远啊。 “还多点。”刘淑静弱弱道。 苏谨心彻底哑口无言,心下安慰道,这几日春寒,有刘淑静在,还能挡挡风,日后天气炎热了,还能挡挡日晒,不算养了个吃闲饭的。 苏谨心曾在府里说过,苏家不养闲人,这会儿带个刘淑静回去,多少有些自打嘴巴,当然,带个这么能吃的刘淑静回去也没事,现在整个苏家都是苏谨心说了算,她苏二小姐要是出尔反尔,谁也不敢指责她,不过苏谨心是拉不下这脸,自己给自己找个理由,算是自欺欺人吧。 “我还是喜欢住这里。”到了苏家,刘淑静下了马车,欢欢喜喜地跟在苏谨心后面,走入宅院。 刘淑静来过苏家多次,对苏家最是熟悉,以前来苏家,有苏老爷在,她待不到半个时辰人就跑了,但现在,没有了苏老爷,苏家也没有如以前那样死气沉沉的,她一来就不想走了。 刘淑静喜欢跟苏谨心住一起,所以,苏谨心也不用单独给她安排院落。 “刘小姐,您来了啊。”柳姨娘一看到刘淑静,热情地迎了过来,谄媚道,“早知您要来,贱妾就该给您多备些糕点。” 言下之意,颇有几分责怪苏谨心瞒着她们,没告诉她们知府小姐要来苏家的事。 “糕点!”刘淑静双眼发亮,苏家的桂花糕,芝麻糕,绿豆糕…… 苏谨心低哼了声,随后道,“淑静已经答应我了,她从今日起,就不吃这些糕点了。” 对,她要减肥,这个柳姨娘,竟敢拿糕点引诱她,实在太坏了,刘淑静气鼓鼓道,“本小姐最不喜欢吃糕点,本小姐现在只喜欢喝水。” “可我听说,有些人喝口水啊,也会胖的。刘小姐,我不是说你,你别误会。”紧随而来的三小姐苏谨怡故作一脸天真,来到苏谨心面前,乖巧地喊了一声二姐。 第五百二十章 胖子也是有尊严的 又拿这个耻笑她! 胖子也是有尊严的。 刘淑静一气之下,拎起略显瘦小的三小姐苏谨怡,怒道,“本小姐是笨,但还不傻,你好大的胆子,敢这般讥讽本小姐!” 刘淑静在临安城是出了名的蛮横,但她的蛮横,也不是那种被娇惯的咄咄逼人,平常她不会随便发脾气,但一发知府小姐脾气,喜怒哀乐全会显示在脸上,以前是看在苏谨心的份上,才会几次忍下三小姐苏谨怡对她的嘲笑,但这会儿,刘淑静怒气一来,脾气也就压不住了,她在知府衙门,连她爹知府大人都不怕,更何况会顾及苏谨怡的感受与脸面,猛地一甩,就将苏谨怡摔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苏谨心是没料到刘淑静会这么直接,看谁不顺眼,就拎起谁往地上丢。故而,对于刘淑静摔苏谨怡,她是猝不及防,也阻拦不及。 柳姨娘是彻底吓住了。 展让惊得张大了嘴,发脾气的胖子真可怕,以后,不能得罪胖子啊。 “三小姐,三小姐,您没事吧。”柳姨娘回过神后,忙去摇苏谨怡,“三小姐,您别吓姨娘啊,姨娘就你一个命根子,你若有个好歹,姨娘我也不活了。” 其实,刘淑静摔苏谨怡摔得并不重,但她身材魁梧,又肥又重,这一出手,即使再轻,对于瘦小的苏谨怡来说,还是承受不住她这么一摔。 “二小姐,她是您唯一的妹妹啊,您怎么能这么狠心,连她都容不下。”柳姨娘抱着苏谨怡,边哭边控诉,“您要是有恨,尽管朝贱妾来,贱妾这条命本就不值钱,你要拿,就拿去吧。可是三小姐她是无辜的啊,这两年,三小姐一直跟贱妾说二小姐对她是如何如何的好,还说日后会好好地回报二小姐……” 柳姨娘得了理,就愈发不饶人,说着说着就全成了苏谨心的不是,说苏谨心这个二姐要独占苏家,容不下她们母女两。 “师傅,我是不是又闯祸了。”刘淑静见苏谨心沉着脸,害怕地低了头。 苏谨心听得厌烦,跟泼妇讲理,有理也说不清。 “呵……你怎么不说说二小姐是如何将你们母女两救出临安府大牢,又如何让三小姐也跟着打理苏家的事。”梅姨娘听到柳姨娘的哭骂声,当即赶过来,反唇相讥道,“越说越不像话了,你们是什么身份,二小姐是什么身份,要是二小姐愿意,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你们母女两赶出苏家,还不落人闲话。至于说到苏家的家产,再怎么算,也都是二小姐的,若是二小姐心善,就会分一些给三小姐,若是二小姐不愿意给三小姐,那也是天经地义的。” 这个柳姨娘,每次就只会拿这个事哭闹,她不烦,她们都听得烦了。 呵……现在还妄想要苏家的家产了,真是得寸进尺,太不要脸了。 “呜呜……二姐,你要为我做主啊。”苏谨怡一碰自己的额头,流血了,当场吓哭了。 “巧兰,去把林表少爷唤来。”到底还尚未及笄,城府再深,遇到如刘淑静这般只会用蛮力的,也是没辙。 苏谨怡被刘淑静摔破了头,苏谨心心下其实有些幸灾乐祸的,只要没摔死,也就随刘淑静怎么闹,虽然她把苏家交给梅姨娘和苏谨怡打理,但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苏谨怡什么样的性子,她比谁都清楚,但只因苏谨怡是她唯一的妹妹,苏谨心也就一忍再忍,再世为人,若到最后连一个至亲手足都没有了,岂不是很凄惨。 “二小姐,正要与您说这件事呢。”梅姨娘一听苏谨心要巧兰请林昭昀过来,忙道,“今早您刚离开府门不久,六姑奶奶与林表少爷也走了。” 苏谨心微怒道,“你们怎么都不拦住他们!” 别看这段日子苏谨心温言笑语的,以为她改了性子,从此温顺了,但其实不然,苏谨心只是极力克制了自己的脾气,这会儿她脸色愠怒一起,不止吓得梅姨娘害怕地发抖,就连半跪在地上的柳姨娘也胆颤心惊。 “六姑老爷明日迎娶睦州顾知府大人家的四小姐,六姑奶奶一得到消息,人就冲了出去,贱妾等人怎么拦都拦不住。然后,林表少爷就对夫人说,六姑奶奶是有身子的人,经不住这一路之上颠簸,他懂得医术,由他跟着六姑奶奶,最好不过。”梅姨娘委屈地回禀道。 苏娉婷什么样的火爆脾性,苏谨心是了解的,别说是梅姨娘她们,就是她在,也不一定能拦住六姑母。 才出去这么会儿,苏家就出事了,苏谨心想到六姑母苏娉婷与林昭昀一同离开苏家,不禁担心起来,若是旁人陪着六姑母一同去睦州,也就算了,可竟然是由林昭昀陪着。 睦州,顾府,苏谨心脑海中各个画面闪过,暗道不妙,林昭昀不会是察觉她已对他起疑了,故而赶在她回府之前,匆匆离开。 “府里那个新来的小厮呢,就是脸上被火灼烧的那个,他去哪里了。”林昭昀若是打算离开苏家,必然会带着白前一起,苏谨心虽心下了然,但还是拉着梅姨娘追问道。 要是巧兰她们人不见了,梅姨娘自然清楚,但一个刚来不久的小厮,梅姨娘确实没有注意到他,故而苏谨心这么一问,梅姨娘懵了。 “快去找!”苏谨心慌了,奸商说过,林昭昀此行不简单,她可以不信林昭昀,但奸商的话,她信。 苏谨心一声令下,梅姨娘,巧兰,芷兰,晴兰等各自带着下人分头去找那个脸上长了疤痕的小厮,哪还有空再管柳姨娘和三小姐苏谨怡。 柳姨娘哭闹了一阵,见苏家没有人搭理他们母女两,而苏谨心阴沉着脸,她也隐隐感觉到了要有大事发生,覆巢之下无完卵,要是苏家出了事,她和苏谨怡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柳姨娘扶着苏谨怡到一旁木椅上坐下,并唤了一个丫鬟去取金疮药,也不再耍泼了。 刘淑静乖乖地跟在苏谨心身后,苏谨心走到哪里,她就跟在哪里。苏谨心在正堂内绕圈子,来回踱步,她也跟着绕圈子,来回踱步。 第五百二十一章 手心手背都是肉 好饿啊。 怎么办,她又忍不住想吃东西了。 刘淑静跟着苏谨心在正堂内绕了两圈,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她瞅了瞅苏家的人忙做一团,没人管她,她就一步步地悄悄移到桌旁,桌上有个红木漆盘,漆盘内放了新鲜的枇杷,刘淑静咽了咽口水,又酸又甜的枇杷啊,这个她喜欢吃。 当然,但凡能吃的,刘淑静几乎没有不爱吃的。 “二小姐,没找到人。”福叔带着府里的小厮战战兢兢地站在苏谨心面前,禀报道。 “是府里找不到人,还是确定人不在府里?”苏谨心冷声道。 这一冷喝,吓得刘淑静缩回了手,师傅好凶啊,要是被发现她偷枇杷吃,会不会也这样骂她。 “老奴一时疏忽,酿成了大错,老奴对不起二小姐您的这番信任。”福叔跪了下来,一脸愧疚,府里丢了个大活人,还是被二小姐发现的,他这个苏府管家,真是枉费二小姐的提拔与重用。 苏家上下,里里外外找了这么多遍,还是没发现白前的踪迹,那么她的推断是对的,白前跟着林昭昀走了,而且还不会再回来,苏谨心身子一个摇晃,跌坐在了木椅上,两个时辰,整整两个时辰啊,只怕这会儿人早出了临安城。 “福叔,此事不怪你,若不是有人提醒我,我也不知道我们苏家还混进了一个人。”苏谨心揉着额头道,“让他们别找了,对外就说那个小厮回乡下老家了。” 福叔吓了一身冷汗,惶恐道,“还是二小姐您顾虑的周到。” “谨心,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把我们苏家所有的人都喊到这里了。”林氏在佛堂内听到动静,问了萍儿,才知道是苏谨心让府里的下人四处找一个小厮,林氏觉得奇怪,就走出了佛堂,赶来见苏谨心。 “我们苏家走失了一个小厮。”苏谨心压下心中的不安,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对林氏道。 “左右一个小厮,走失了也就走失了。”丢了一个小厮就大惊小怪,她这个女儿怎么不知轻重了,林氏不禁责怪起苏谨心,“你六姑母的事你听说了吧,这事你打算怎么办。李家欺人太甚,逼到我们苏家头上,你得赶紧拿个主意,若要银子,娘这就去典当了压箱的嫁妆,给你六姑母充体面。我们苏家再落魄,也比他李家强。” “娘先别急,六姑母到了睦州,顾小六会帮她的。”苏谨心仿佛想到了什么,问林氏道,“娘,林表兄他目不能视物,怎能让他陪着六姑母去睦州。” “昭昀这孩子一片心意,我原不想答应的,但你看我们苏家,还有谁能陪你六姑母去,再说了,昭昀他精通岐黄之术,万一你六姑母在路上动了胎气,有他看着,娘也放心些。谨心,你六姑母年纪不小了,这又是她的第一胎,娘想来想去,也就昭昀最合适。要是你觉得娘这个法子不妥,要不,娘也跟着去睦州瞧瞧。”林氏说这个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苏谨心,而是有些闪烁其词。 姑母,苏表妹她似乎对梁侯爷余情未了,侄儿担心她会被梁侯爷蛊惑,侄儿不是不信苏表妹,但侄儿这条命是捡来的,那场大火没烧死侄儿,是侄儿万幸,可下次,侄儿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运气了。 姑母,请您一定要拖住苏表妹,千万别让她出府给梁侯爷通风报信,等侄儿安全了,侄儿再给您报平安。 林氏想起林昭昀离开苏家时说的话,愈加不敢看苏谨心,为了救侄儿一命,她和侄儿联合起来骗谨心,要是被谨心知道,只怕又不会原谅她这个娘了。 唉,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是昭昀,还是谨心,她都不希望他们有事。 “苏夫人,您就别添乱了。您到睦州,落到大姑母手里,我可不会去救您。”林氏和顾夫人两人一直水火不容,她们要是见了面,她可不敢想象会出什么事,苏谨心坐在木椅上,没好气地道。 这么看来,林昭昀确实去了睦州找顾小六了,不过以他和顾小六的关系,顾小六看到他,必然会收留他。 头疼啊,她该怎么跟顾小六说,要他防着点林昭昀。 多半,她这边书信一到,顾小六看了,很快就会将这书信一笑置之,然后继续找林昭昀把酒叙旧。 最好的法子,她也跟着去睦州。 但眼下苏家进贡新茶的日子逼近,她这个苏家的主子,怎么能离开临安,万一这事出了错,不止是苏家获罪,还连累了极力为她们苏家担保的刘知府。 苏谨心左右为难,起身,刚走了两步,林氏也慌忙跟了上前。 左边一个林氏,右边一个刘淑静,前面一个福叔,后面一个梅姨娘,苏谨心看着她们哭笑不得,围着她做什么,是怕她也跟着跑了吗。 咕噜…… 刘淑静肚子一叫,苏家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去看他,林氏恍然,慈爱地道,“刘小姐是不是还未用午膳啊。” 嗯。刘淑静红着脸点头。太丢人了,别说午膳,其实她连晚膳的那份也提早用了。 “正好,我们也还未用午膳,刘小姐不嫌弃,就和我们一同吧。”对于刘淑静这个胖小姐,林氏是打心里喜欢的,并转头吩咐梅姨娘,“茹霞,你吩咐人去准备午膳。” “是。”梅姨娘看了苏谨心一眼,得了苏谨心的默许,就带着丫鬟去庖厨了。 真是偏心,明明都吃过午膳了,还要再用膳,三小姐苏谨怡坐在一旁的角落里,目光幽怨地盯着刘淑静,心道,知府家的小姐了不起了吗,看相的还说她以后是个侯爷夫人呢。 林氏说尚未用午膳,在场的苏家人谁敢说自己已经用了膳,再说,林氏提到用膳,也是为了苏家笼络人家知府小姐,苏家的人更是不敢当着苏谨心的面说已经用过午膳了。 “师傅,这个……我能吃吗。”刘淑静早已对红木漆盘上的枇杷垂涎欲滴,但几次想偷偷伸手,皆没有得逞,当然,主要是她做贼心虚,苏谨心一个咳嗽,或是不经意地转身,都会吓得刘淑静乖乖地收回那只肥嘟嘟的手,然后,再咽下自己几乎要滴下来的口水,可怜兮兮地收回视线,不再盯着那一盘子枇杷。 第五百二十二章 反正,她不信 苏谨心忍俊不禁,“吃吧。” 嘿嘿。刘淑静羞赧一笑,一把抓起红木漆盘上的枇杷,狼吞虎咽,甚至连皮都咬了下去,再吐出枇杷核。 这动作,熟练至极,一气呵成。 若论吃的功力,刘淑静称第二,几乎没有人敢认第一吧。 在场的巧兰、芷兰、晴兰等几个丫鬟个个捂着嘴笑,都说官宦家的小姐知书达理、温顺端庄,看了刘小姐,日后谁在她们面前说官宦小姐如何如何的,她们都不会再信了。 饿死鬼投胎的吧,苏谨怡眼里愈发瞧不起刘淑静,长得这么肥头大耳的女子,要不是出身好,谁搭理她。哼,她才不信苏谨心这个二姐会真心同一个又肥又丑的女子交好,估计就是为了巴结刘知府,不得不耐着性子忍受刘淑静的粗俗与蠢笨。 “慢些吃,还有呢,不够,再去拿。”林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样的官宦小姐,真是太讨喜了。 “你们几个都去帮刘小姐。” 刘淑静吃相不雅,林氏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吩咐巧兰、晴兰、芷兰三个丫鬟各自带两个小丫鬟去帮刘淑静剥枇杷皮,这六个丫鬟一人拿一个枇杷,很快就剥好了皮,然后依次递给刘淑静,刘淑静接过,一口一个塞进肚。 “真好吃,师傅,你也吃一个。” 刘淑静边吃,边憨厚地笑着,一副满足之态。 这就满足了,要求真低,苏谨心拿起一个剥好皮的枇杷,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肉质松软,细细咀嚼,确实不错。 因刘淑静的存在,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变得热闹活泼起来。巧兰、芷兰、晴兰等几个丫鬟嬉笑着捉弄刘淑静,但刘淑静皆不恼,反而跟着她们一起笑。 傻子。苏谨怡嗤之以鼻。 林氏一刻不离苏谨心左右,苏谨心心下起疑,但面上仍不动声色。 “二小姐,已将木炭放入袋中,请您放心。” 新茶的保存离不开木炭,选一块烧红后冷却的木炭放入袋中,不仅可防潮,还能保持袋中茶叶的色泽与醇香。 当展让向苏谨心禀告这些事时,林氏的脸上也微微放松了几分,只要不问她昭昀的去向,至于谨心在苏家做什么,她都不会管。 “很好。”苏谨心满意道。 “二小姐,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当然,展让向苏谨心禀报的,并不是茶叶的事,若林氏了解苏家的生意,就不会这么掉以轻心了。首先,那些进贡朝廷的大批新茶还尚在晾晒、揉捻之中,还根本未到保存放入袋中这一步;其次,展让是顾六公子身边的人,苏家生意上的事大多是由福叔接手的,展让一个不懂茶叶的人,苏谨心怎会派他去督促新茶。 “静观其变。” 将林昭昀的去向告知梁孟臣,苏谨心心里其实是犹豫的,但一想到林昭昀是带着白前去了睦州找顾六公子,苏谨心心里的那点犹豫也就不见了,林昭昀虽说是她的表兄,但哪及顾小六重要。 “午膳我就不用了,你们陪淑静吃。”苏谨心说完,在林氏的错愕中,走出了正堂。 “你又要出府?”林氏急急问道。 苏谨心停下脚步,狐疑道,“娘,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不,娘是担心你的身子吃不消。你刚小产身子还尚未复原,不宜到处走动……” 林氏关切的话,听在苏谨心的耳中有些讽刺,苏谨心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林氏就吓得不敢再说了。 那腹中死去的孩子,是苏谨心此生不愿再提起的痛,但林氏,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揭她的伤疤,逼她做选择。 “那你早些回屋休息。”林氏声音弱了几分,在苏谨心面前欲言又止,一副受气模样,“娘知道娘说的这些话你不爱听,但忠言逆耳,娘这么说,也是为了你好。你年纪不小了,是该想想以后了,一个女子怎能一辈子待在娘家不出阁,这是要被人戳脊梁骨骂的……” 苏谨心走得很远,还依然能听到林氏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地说着。 其实,林氏说的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人活在世上,哪能这么随心所欲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顾旁人的指指点点。 但明白是一回事,能否做得到,却是另一回事。 “展让,本小姐是否真的该嫁人了?” “苏二小姐英明。”公子爷,您的苦日子终于熬出头了,展让心中暗暗高兴。 “本小姐今日见刘公子憨厚可掬,性情爽直,倒不失为一个良人。” 啊?苏二小姐不该嫁的是公子爷吗,怎么扯上知府家的那个傻公子了,持剑跟在苏谨心身后的展让急了,“苏二小姐,属下惶恐,您别吓属下。” 呵呵。苏谨心低笑,富有深意道,“缘到自然,顺其自然。” 走了两步,苏谨心指着不远处问道,“林昭昀这两日住的那个院落,你去看了没,有什么发现?” “属下进去看了,什么都没有。”展让摇头,一个瞎子住过的地方,能留下什么。 什么都没有?苏谨心暗暗钦佩林昭昀的谨慎,果真是不显山不露水,让他们什么都查不到。 “苏二小姐究竟是何时开始怀疑林公子的?”展让震惊,这林公子是苏二小姐的表兄,林公子的嫡亲姑母是苏二小姐的娘,算起来,与苏二小姐也是最亲的,要是换做别的女子,能有几人会去怀疑自己亲娘的侄儿,至少不会在刚开始就怀疑,但听苏二小姐的语气,似乎是打从一开始,她就对林公子起了疑心,这般步步小心的性子,怪不得让公子爷吃尽了苦头。 “他对我们苏家太过熟悉,苏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他每一条路都认得,不会走错,这就令人匪夷所思了。要知道,林昭昀目不能视物,是个瞎子,一个瞎子第一次进府,能这么清楚地知道哪里有石阶,哪里需要拐弯,这不是很奇怪吗?”苏谨心回想起昨晚林昭昀给她送佛书,准确无误地找到她住的院落,若非提早将苏家的各个角落都摸清,他怎可能会在没有下人引路之下,找到她这里。 一个肯花心思调查苏家的人,会是个心性淡薄的人吗。 反正,她不信。 第五百二十三章 敬之畏之,却惟独不敢有情 说话间,苏谨心与展让踏进了这两日安排给林昭昀所住的屋子。 这间屋子是苏天翊住的,苏天翊常年服药,又极少吹风,几乎是日日门窗紧闭,整个屋子透着一种阴森森的寒气,这两日林昭昀住进来后,他又把所有的帘布拉上,再加屋子内不点灯火,就更加显得黑漆漆的吓人。 林昭昀做事是谨慎的,可以说比苏谨心更谨慎小心,他在这个屋子待了两日,却总让人有一种错觉其实他根本没来住过,或者说,他根本没在苏家出现过。 一个人,随时想着将自己的气息全部消去,若不是缺乏安全感,便是处心积虑,城府极深。 展让将所有的门窗打开,一道阳光照入,苏谨心这才看清,挂在墙上的桃木剑不见了,这把桃木剑是顾六公子拿来送与苏天翊辟邪消灾的,据说是上等的桃木,还是选了东南方向生长的桃木枝,桃木剑下挂了流苏,剑上的镂刻与雕琢,皆是出自顾六公子之手。 拿着顾小六的桃木剑去睦州? 苏谨心一时猜不到林昭昀的意图,屋子内有的是名贵瓷釉,怎么都比一把桃木剑值钱,林昭昀偷这把桃木剑做什么。 “二小姐,您快来看!” 展让好像发现了什么,兴奋地喊了起来。 在雕花大床的里侧,似乎用一根银针刻了几个字,这字迹隐隐约约的,若不细看,很难发现。 苏谨心走近前,盯了很久,才揣摩出一个‘眼’字。 这‘眼’字是什么意思? 单凭一个字,苏谨心怎么可能猜得出来,她只知道林昭昀患有眼疾,林昭昀用银针刻一个‘眼’字,难不成他是找到了治他眼疾的法子。 苏谨心暗忖着林昭昀此次上睦州找顾小六,多半是找顾小六帮忙医治他的眼疾。 “苏二小姐,您也别太担心,刚刚梁侯爷那边传来消息,梁侯爷带人跟着去睦州了,而属下这边也派了人跟踪林公子。”公子爷和梁侯爷这两支人马出动,谅那个林公子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难飞。 展让一脸的得意,但苏谨心一听完,心下一惊,都去了睦州。 云澈病重,那么去睦州的,必然是奸商。 原先,对于林昭昀去睦州,苏谨心还很肯定,但这会儿,展让告诉她,不止云公子的人马去了,顾六公子这边的人马也出动了,只为堵一个小小的林昭昀。 林昭昀去睦州还好,可是,万一他不去睦州呢? 苏谨心这么一想,心中就愈加惶惶不安,很多刚刚未想明白的事,仿佛一下子豁然开朗。 “展让,以你们的轻功,要追上林昭昀,需要多久?” 展让想都不想道,“很快。”一个不怎么会武功的瞎子,能跑多远。 “那好,等你们找到林昭昀,即刻告知本小姐。”林昭昀究竟去做什么,等展让他们找到人再说。 屋子内沉寂。 苏谨心来回踱步,越想越不对劲,刚刚她就觉得林氏今日神色怪异,现在再细想,更确定自己似乎中计了。 好一招声东击西。 好一招里应外合。 苏谨心心里有个大胆的假设,倘若林昭昀去的不是睦州,那么他会去哪里?毕竟,那番描述都是林氏说的,而苏家的下人也是因林氏的话,再加刚好苏娉婷要去睦州找李暮舟算账,于是,理所当然的,大家也就认为林昭昀去了睦州,其实,事实的真相如何,谁也不知道。 要真是这样,那么,很多事就得重新忖度,例如司徒青青的死,例如临安府附近州县无故失踪的少年和妙龄女子,还有刚刚发现在雕花大床里侧,林昭昀用银针所刻的‘眼’字。 “是,请苏二小姐稍待,属下去去就来。”展让持剑,飞身出了屋子,一眨眼就不见了。 林氏不让苏谨心出去,但展让出府,林氏却管不了,也不会管。 苏谨心在苏天翊的屋子内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回想起当日苏天翊这个弟弟在世时,与她同桌而食,他乖乖地喊她二姐,但有时大少爷脾气来了,也会对她又打又踢。 到底是个孩子啊,管不住自己的性子。 苏谨心百感交集,眼中哀伤,翊儿死了,庶姐苏谨妍也死了,她爹苏守正也得了报应被关在了大牢中,这一世,她要报复的人,一个个地死去,这样算来,她也是功德圆满了。 然而,谁又能告诉她,今日她所卷入的这场风波中,又是因何故而起? “师傅,你在这里啊。” 吃得肚子圆鼓鼓的刘淑静推开房门进来时,苏谨心正坐在床沿下,双手环抱,目光游离。 看到刘淑静,苏谨心朝她招手,“过来坐。” 刘淑静嘿嘿笑着,一走路,便是一阵轻微的摇晃,这样一来,苏谨心就感到整个屋子都因刘淑静的走动而晃动。 刘淑静在苏谨心身边的坐下,苏谨心收回视线,抓起刘淑静肥嘟嘟的手,仔细打量,刘淑静被苏谨心看得羞愧,师傅的手又白又纤细,而她的,又肥又难看,怪不得娘总说她嫁不出去,若换做她是男子,她也不愿去娶一个又肥又丑的女子为妻。 “淑静,你要减肥啊。”苏谨心叹气,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 “减了肥,那梁公子就会娶我了吗?”刘淑静傻傻的脸上带了几分可怜之色,“师傅,梁公子不会喜欢我的,我知道。”梁公子最喜欢的人,是师傅你啊。 她永远记得,那一袭青衣温雅的男子,拨着珠玉小算盘,慢吞吞地对她道,‘刘小姐,在下已有红颜知己,在下对她敬之畏之,却惟独不敢有情。’ 明明是欢喜,却不敢有情。刘淑静用她单纯的脑袋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梁孟臣这句话的深意,但她再笨,女子的直觉还有有些的,那个梁公子,其实是喜欢师傅的。 苏谨心笑着安慰道,“他不喜欢你,但你喜欢他就可以了。” 将一个人,深刻地藏在心里,从此山水相隔,不再提起,不再记起,便已足矣。 “师傅,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为什么我听得心里好痛。”刘淑静捂着胸口,问道。 “因为,痛得,不止你一个人。” 苏谨心的声音很轻,很轻,及至轻若无闻,再也没了声响。 第五百二十四章 娘,您的气色不佳 苏谨心在府内等了展让很久,越等,苏谨心心里就越不踏实,以展让的轻功,照理说该很快就追上林昭昀,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难道,真的被她猜中了,林昭昀去的是五云山,而不是睦州。 “谨心,你要去哪里?” 苏谨心前脚一出正门,后脚林氏就跟了过来。 “府里闷得慌,我和淑静出去走走。” “是啊,太闷了。”苏谨心说完,刘淑静忙附和道。 林氏时刻记得林昭昀离开苏家时对她的那番嘱托,千万不能让苏谨心出府,而苏谨心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府,林氏一猜就猜到了苏谨心在说谎骗她。 这就是她的好女儿啊,连自己的亲娘都提防,都要骗。 林氏一脸伤痛,拦在了府门前,语气也强硬了起来,“不准去!” 苏谨心不理会她。 刘淑静努力地睁大眼,瞪着林氏。因刘淑静的脸又圆又肥,这会儿即使眼睁得再大,也还是被她脸上的一团肥肉遮住,故而,睁与不睁,她的眼都是这样。 “谨心,你真是让娘寒心,娘这一段日子对你不好吗,你竟然为了一个负心的男子这样对你的亲娘,伤害你的表兄!”若不是昭昀告诉她,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个好女儿居然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 面对林氏的指责,苏谨心哂笑,“林昭昀说什么你都信,那好,我问你,你是信他,还是信你女儿!” 林氏脸色一白,“苏谨心,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喂不饱的白眼狼,半点亲情都不念。是不是看着你表兄死了,你就高兴了,还是你要逼死自己的亲娘,啊!” “不准骂我师傅。”刘淑静看不下去了,就算是师父的亲娘,也不能想骂就骂,当她这个知府小姐是吃素的啊,刘淑静双手插腰,“师傅要是不念亲情,你们苏家这些人还能这样活着出大牢吗。告诉你们,那临安府大牢里的狱卒,都是师傅让本小姐挨个去打点的,师傅就怕你们在大牢里被狱卒欺负。苏夫人,你这么说师傅,你也太没良心了!” 哼,早知道,让这个苏夫人死在大牢里好了,也免得她出来,欺负师傅心善。 原来,大牢里的狱卒是谨心让刘小姐打点的,怪不得她们在狱中,没受到狱卒的欺辱与打骂,虽然每日的膳食差了些,但与别的狱中犯人相比,却是好得太多了,林氏一怔,但面上仍道,“刘小姐,谨心是我女儿,她救我这个亲娘,天经地义。” 好个天经地义。果然,她所做的,在她们眼里,都是她该做的,天经地义。苏谨心嘴角冷笑,眼中更冷,“淑静,不必说了,我们走。” “拦住二小姐!”林氏大火道。 可惜,现在的苏家,早已不是当日的苏家,当日林氏一声令下,苏家的下人谁敢违背,但现在,苏家是苏谨心执掌,在她还没有出声前,谁敢轻举妄动。 “你们……”林氏见苏家的下人都低着头,对她的话不理不睬,气得她全身颤抖,“本夫人是你们二小姐的亲娘,连你们二小姐都要听本夫人的,你们敢不听!” 林氏不知是哪来的自信,觉得苏谨心一定会听她的,然而,苏谨心一使眼色,福叔就带人围住了林氏,随后,苏谨心淡淡道,“娘,您的气色不佳,该回房休息了。” 淡淡的声音,带着几分威胁,就差说,‘娘,您该吃药了。’ 林氏得过失心病,苏谨心这么说,无疑是在提醒林氏,哪怕她现在病好了,她也依然可以让她继续病着。 “你!”林氏被苏谨心的话吓出一身冷汗。 苏谨心其实不想与林氏撕破脸面,毕竟是自己的亲娘,还是个近日对她不错的亲娘,若非因林昭昀暗中挑拨,利用林氏好面子这个弱点,林氏也不会这样。 “福叔,关上府门。” 苏谨心一声令下,与林氏不同的是,苏家的大门也随之很快就关上了。 “苏谨心,你给我回来!” “苏谨心,你若是去见梁侯爷,你怎么对得起毓儿!” “苏谨心,就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府门内,林氏大声骂着,苏谨心全然当做没听到,只是在林氏提到顾六公子的时候,苏谨心心中一痛,我要救的,正是他。 “师傅,我们去哪里。” 刘淑静正要跳上马车,却被苏谨心一手扯住,“你下来。” “师傅。”刘淑静委屈。 时间紧迫,带上一个这么重的胖子,这辆马车走到天黑都到不了五云山,苏谨心耐着性子解释道,“日暮之时城门就关了,我要出一趟城,你先到城门口帮我守着,我尽量在日暮之前赶回来。” 二小姐竟然叫知府小姐去守城门,驾车的苏家小厮瞠目结舌,一脸不敢置信,这要是被知府大人知道了,他们二小姐这么欺负刘小姐,苏家岂不又要被查封了。 “走吧。”苏谨心跳上马车,将刘淑静就这么丢在了苏家府门前。 “师傅,你一定要赶回来啊。”爹不喜欢她打着知府小姐的名头,到处破坏规矩,刘淑静一脸为难,胖胖的圆脸几乎皱成一团,可不帮师傅,师傅大晚上的被阻在城门外,进不了临安城,多可怜。 还是帮吧。 刘淑静跳上另一辆马车,驾马车的小厮,战战兢兢地问她,“刘小姐,您要去哪里?” “守城门。”刘淑静胖嘟嘟的手一指,豪气道。 小厮一阵战栗,心道,要是多几个这样的胖小姐守城门,还要那些兵士做什么,一个胖小姐就能以一敌十。 苏谨心所乘坐的马车,抄了小路,直奔城门。 守城门的兵士一看是苏二小姐,也不敢怠慢,直接放了行。 此时,五云山上,一如往日的静谧。 这两日天气好转,使得五云山的那团烟雾,在阳光的照耀下,五彩纷呈,愈加如仙境般,美轮美奂。 沙沙……沙沙…… 云栖竹径内,风吹竹,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声响。 “公子,他们都往睦州那个方向去追您了,等他们这会儿再赶回来,呵呵,一切也都结束了。” 走在前头引路的,是一个脸上长了疤的男子,他手拿大刀,走一步,就砍断一根竹子,用这最直接用狠绝的法子,去破解云栖竹径的阵法。 “白前,往这里。”跟在他身后的林昭昀,手一指方向,“这回,绝不会错了。” 在这个竹林内绕了几圈,林昭昀也终于找到了破解的法子。 “前几日,你给梁谦烨下的那药,就算要不了他的命,也足以让他生不如死。” 林昭昀的目光依然空洞,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过于常人的耳力,却在时刻戒备着,一有风吹草动,他都能察觉,“我听到梁谦烨的咳嗽声了,就在那里!” 第五百二十五章 记得下一世,还本侯一个公道 竹林深处,连排的几间竹屋隐匿其中,毗邻而建。 林昭昀与白前悄悄潜入,靠得近了,竹屋内的咳嗽声听得更清晰了。 咳……咳咳咳…… 那剧烈的咳嗽声,一阵刚压制下来,很快又咳了。 看来,真是病得不轻啊,林昭昀心下窃喜。 “是你。” 林昭昀轻微的脚步声,哪能逃得过云公子的敏锐,云公子勉强撑起身子,目光淡淡地看着来人,同样是一袭月白色长袍,穿在林昭昀的身上,却无不透着阴冷与狠绝,据他所知,这个林昭昀原本也并非是穿这白色,好像是半年前,忽然改了性子,就穿起了白衣。 他到底是穿给谁看? 云公子戒备地望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瞎子,当日在林家,他就隐隐觉得这个林昭昀不简单,可却没有证据,如今,一切怕是都晚了。 “梁侯爷到现在还如此镇定,真不愧是江南人人赞誉的谪仙啊。”林昭昀露出本性,这张原本平淡的脸上,竟是狰狞地可怕,“不过昔日的谪仙成了江南人人唾弃的淫贼,啧啧,真是世事无常,实在令人可悲可叹。” 杀云公子,自然解不了林昭昀心中的仇恨,他要云公子怒,要云公子自己揭下他谪仙的伪装,然后,再被他狠狠地踩在脚下,向他求饶,向他忏悔。 云公子这一生最看重清誉,被人骂作淫贼,清雅的俊容羞愤难当,眼中也起了怒火。 拱手,林昭昀阴险地笑道,“在下此来,想向梁侯爷求助,望梁侯爷不吝恩赐,助在下一臂之力。” “本侯不是青青,林公子不必在本侯面前绕弯子,有话,直说吧。”云公子苍白的脸上透着虚弱,但他在林昭昀走进竹屋的那刻,便已运起了内力,身边的暗卫被梁孟臣带走了,此处是云栖竹径,平日也根本不会在这里留下护卫,云喜此刻又不在,难道今日他真的要命丧于此。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维持着他梁侯爷那可笑的尊严,呵呵,林昭昀挥手,让白前退至一旁,而自己走近云公子,以一副得胜者的姿态,洋洋自得道,“可知在下为何会这么轻易地逃出处州,来到五云山吗?” 从处州到临安,其实可以有很多机会杀林昭昀,可惜,却没有一次成功,这其中的缘故,云公子心里很清楚,“本侯棋差一招,算你命大。” 呵哈哈……听到云公子这么说,林昭昀得意地笑了起来,“梁侯爷啊梁侯爷,您败就败在太自信,当日,您以为苏表妹会一心一意地跟着你,结果她投入了顾兄的怀抱;当日,您以为江南是在您的掌握之中,结果,呵呵,这江南还有三分之一官员是忠于顾兄的。唉,梁侯爷,在下真替您惋惜,要不是这处州一行,苏表妹现在就是您的了。” 林昭昀一提到苏谨心,云公子的胸口一痛,接着,头也痛了起来,一个林昭昀不足惧,但他唆使了顾衡毓处处与他作对,他就疲于应付了。说到底,顾衡毓的怒意,全是因苏谨心一人而起。 不自觉地,云公子握紧了手中的香囊,苏谨心,本侯当日就该杀了你,也免得日后江南生民涂炭。 “梁侯爷,您病得不轻啊。”林昭昀笑得愈加张狂,“这个世上,除了在下,只怕没有人能救侯爷您。侯爷,您不妨再考虑一下在下的提议,我们两若合作,您继续坐拥江南,娶在下的苏表妹,而在下,得到在下所要的。” “你想要什么?”林昭昀满身杀气,但云公子依然面不改色,淡漠如常。 林昭昀诡异道,“眼睛。” “谁的眼睛?” “顾衡毓。” 云公子先是一愣,随后讥笑道,“你与顾衡毓不是一直称兄道弟吗,怎么,他的眼睛,你也舍得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林昭昀阴狠道。 “顾衡毓确实长了一双这世上最美的眼睛,不过林昭昀,你怎么肯定本侯一定会帮你。”这个林昭昀的话要是能信,司徒青青也不会死了。还有,处州林家表面上是救治世人,但暗中抓人试药,还偷偷种了大片的米囊花,如这等为祸一方的世家,怎能再留在世上,云公子目光冰冷,吐出一个字,“滚。” 林昭昀没想到云公子会拒绝,不敢置信道,“梁侯爷,在下提醒您,要想稳居江南,您必须要与在下联手。” “与你这等人联手,本侯怕到时你挖的不是顾衡毓的双眼,而是本侯的。”高傲如云公子,眼里哪容得下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他大怒之下,咳嗽地更剧烈了,气息起伏,几乎快要断气。 “梁谦烨,你还真不怕死!”林昭昀被云公子惹怒了,想到林家一夜之间烧毁,害他无家可归,怒火更甚,“白前,杀了他!” “想杀本侯,没这么容易。”云公子一掌拍向飞扑过来的白前,但因旧疾缠身,这一掌威力大大减少,白前只是被震退了一小步,便停下了。 病得这么重,还这么厉害,梁谦烨的武功果真不低,林昭昀对云公子暗暗佩服,心道,必须要赶在梁谦烨的人马返回前,杀了梁谦烨,否则,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梁谦烨,你受死吧!”白前抡起大刀,狠狠地劈了过去,云公子一个翻身,退开数步,但面前的桌案却被白前劈开了两半。 林昭昀目不能视物,但耳力惊人,他能清楚地辩出云公子将会躲向哪一个方向,故而,在云公子抚胸虚弱地躲避白前的砍杀时,他手一动,火光电石间,他手中的桃木剑就刺中了云公子的胸口,随后,桃木剑迅速拔出,云公子的身前白衣染血,云公子的脸色愈加苍白。 呵哈哈哈…… 听到桃木剑上一滴一滴的鲜血留下,林昭昀肆意大笑。 鲜血染红了剑上的图案,也染红了那几行慵懒闲散的小字。 “梁谦烨,你就安心地去吧,太后娘娘和鲁国公大人会替你沉冤昭雪的,哈哈!”林昭昀拿起桃木剑,又再一次刺向云公子。 云公子捂胸的大手,满是鲜血,他的双眼涣散,体力不支,在林昭昀刺过来的时候,只是本能的往后躲去。 要是往日,别说一个林昭昀,就是十个,百个,都不是云公子的对手,但今日,云公子力不从心,再加之,林昭昀确实也有他过人之处,与别的行刺云公子的人不同,这个林昭昀靠的是耳力,因为看不到,所以他看不到云公子的虚招,也不会去注意云公子的虚招,但云公子只要细微一动,他就能听到,能清楚的辨别出云公子躲闪的方位。 就这样,云公子被林昭昀又狠狠地刺了几剑。 “你以为杀了本侯,这世上就没有本侯了吗。”云公子艰难地靠在窗前,即使再狼狈,也依然无损他谪仙的气质。 “什么意思?”梁谦烨死了,这梁侯爷自然也就不存在了,怎么可能还会有第二个梁侯爷,林昭昀面上疑惑,心道,这梁谦烨这么说,估计是在拖延时间。 然在林昭昀疑惑的瞬间,云公子破窗而出。 “追!” 林昭昀大惊。 竹屋之后,依然是连片的竹林,一望无垠。 “公子,地上有血迹。”白前指着竹林的一个方向道。 林昭昀阻拦道,“本公子不相信这世上眼睛所看到的,那都是骗人的。” “往这边。”林昭昀指了另一个方向,身患旧疾,还被他连着刺中几剑,这梁谦烨确实厉害。 不过,林昭昀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梁谦烨到最后必然是难逃一死,只是死的早,或死的晚些罢了。 除了处州林家的医术,还有谁能救梁谦烨,梁谦烨要想活命,只能跪下来求他。 呵呵,想到尊贵的梁侯爷将来会跪在他面前,求他医治,林昭昀笑得更自负了,呵哈哈…… “公子,梁谦烨在那里。”白前施展轻功,带着林昭昀逼近云公子。 云公子的身后,是一潭碧水,云公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是了,他第一次见到她,就在这个地方,那一晚,她误打误撞地闯进来,从此就将他推向了万丈深渊。 我……我迷路了。 明明头很痛,但在撕裂般的疼痛中,他又想起了初见她时的一幕,那一双含泪的清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那么的无辜,那么的教他猝不及防。 那时,她就开始说谎骗他了。 苏谨心! 云公子头痛欲裂,脚步不稳,原来,缘起缘灭,都在这里啊。 云公子白衣染血,苍白的脸上笑得苦涩,苏谨心,你可知,在你面前,从来没有梁谦烨,只有云远之。 可惜…… 苏谨心,这一世,你骗了本侯,下一世,记得,一定要还本侯一个公道。 剩着最后一口气,云公子夺过林昭昀手中的桃木剑,“林昭昀,本侯知道你的意图,但本侯不会如你的愿的!” 随后,白色人影一跃,就跳进了这潭深水之中。 碧潭中,平静的湖面,因云公子的跳入,水花飞溅。 白前忙追上前,要跟着跳下去,但被林昭昀拦住了,“快走,有人来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 守住梁侯府 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逼近,林昭昀手指另一个方向,“白前,我们走那边。” “是,公子。”听这脚步声,至少还在十里开外,但公子却早早地察觉到了,白前满眼佩服,当即施展轻功,将林昭昀带离了这潭碧水。 等林昭昀和白前刚离开一会儿,这大批的人马也赶来了,为首的竟是云府的老太爷云振业,云老爷子健步如飞,丝毫不输于与他一同而来的年轻护卫。 “侯爷!”云喜循着血迹,疾步上前,跪在了碧水之前。 “下水救人。”云老太爷一声令下,随后,那些个护卫纷纷跳下水,到碧潭中捞人。 云栖竹径内的这潭碧水,面上看似水波平缓,但实则潭水很深,十几个护卫下水后,潜入水底,却皆发现不了云公子的踪迹。 “老太爷,您要为侯爷报仇啊!”怎么会这么巧,梁公子刚带着云一他们去追林昭昀,而他刚下山为侯爷买药,侯爷这里就遇刺了,云喜大声痛哭,侯爷若有个好歹,梁侯府怎么办,那些个依附于梁侯府的遗臣怎么办。 “哭什么。”云老太爷沉着一张脸,但面上却无丝毫悲伤,“侯爷乃天潢贵胄,得上天庇佑,不管如何,梁侯府一定会世代相传,你的主子,也一定得活着,也必须活着!” 这个时候,云老太爷不禁惋惜起郑雪莹那个已胎死腹中的孩子,若这个孩子还在,梁侯府的血脉得以承继,那他,到时就可以扶那个孩子为新一任的梁侯府少主,可惜,那孩子竟然没保住,真是枉费了他对郑雪莹的一番心血。 是,侯爷不能死。云喜抹了抹眼泪,也跟着要跳进潭水中,与那十几个护卫一起寻找云公子,但却被云老太爷一把拉住了,“你下去做什么?” “老太爷,小的要救侯爷,侯爷在……” 啪!云老太爷举起手中的拐杖狠狠地打在了云喜的背上,“不长记性,侯爷带人去追林昭昀了,你忘了吗!” 带人去追林昭昀的,明明是梁公子?云喜被云老太爷一打,很快反应了过来,双眼睁得大大的,不敢置信,难道老太爷要让梁公子取代侯爷。 冒充淳安侯,那可是大罪啊! “云喜啊,你是老夫当年捡来的,老夫这么多年将你放在侯爷身边为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云老太爷苍老的眼中满是算计,“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梁侯府只有一个梁谦烨,但这梁谦烨,却可以是任何人,是你云喜……” “不,小的惶恐。”云喜跪在地上发抖,借他十个胆,也不敢觊觎梁侯爷的位子。 “也可以是文彦。”与云公子相比,性子温吞的梁孟臣对于云老太爷来说就好控制多了。 “侯爷对小的不薄。”侯爷生死未卜,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背叛侯爷,云喜战战兢兢磕头,“小的记得,当年老太爷您对小的说,侯爷遇到危险,要小的第一个冲到侯爷面前,为侯爷以肉身挡剑,这句话,小的一直没有忘记。”他忠于侯爷,还是老太爷教他的,怎么现在,老太爷却反悔了。 “没错,这话老夫说过。”云老太爷目光狠绝,“但是,老夫当年还说过一句话,你的命是老夫的!”言下之意,云喜要忠于谁,都是由云老太爷决定,云老太爷让他忠于梁侯爷,他就必须忠于梁侯爷,若云老太爷重新选了一个梁侯爷,那么,云喜就必须忠于新一任的梁侯爷。 “老太爷喜怒。只是朝中百官皆见过侯爷的真面目,若是让梁公子取代侯爷,势必会被人揭穿。”原以为这些年老太爷是疼爱侯爷的,想不到,老太爷竟存了这份心,云喜心寒,更觉得自己愧对侯爷,很多事,他瞒着侯爷偷偷禀报了老太爷,使得侯爷几次掣肘于老太爷,那时他相信了老太爷的话,也认为老太爷这么做是为了侯爷好,呜呜,侯爷,小的糊涂,小的对不起您,要不是小的帮着老太爷,您也不会被下药,去碰一个您根本不喜欢的女子,害得您从此疚恨终身。 “此事,老夫早已想好了。眼看这边境战乱又起,到时皇上就会派重臣前往边关平乱,昔老侯爷在世时,曾率大军亲上战场,那张獠牙面具,就是老侯爷当年留下的,而且还是先皇御赐,只要文彦带着那张面具,先在边关待上几年,然后回京,找个由头就说脸上受了伤,届时,看谁敢来揭那先皇御赐的獠牙面具。” 云老太爷一字一句说着,就仿佛事先早就谋划好了似的,云喜听得震惊,心中更是害怕,看来,老太爷对侯爷早已有了反骨,即使侯爷今日不出事,也早晚会出事。 “回老太爷,找不到!” “找不到!” …… 跳下碧潭捞人的十几个护卫,挨个上了岸,湿淋淋地来到云老太爷面前,回禀道。 这潭碧水湖面并不大,水流往下,往东是一条溪涧,往西,就是沟壑。沟壑深不见底,人若掉下去,那便是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侯爷,到底是谁害死了您,小的一定会为您报仇的!云喜听到那十几个护卫一声声的‘找不到’,心凉了半截,愈加绝望,满地的鲜血,还有湖面上被血染红的潭水,可以肯定,当时侯爷受了很重的伤,再加上侯爷这几日旧疾复发,每日头痛难忍,蜷缩着身子在床榻上痛苦挣扎,云喜眼中的泪就再也止不住,侯爷,您每日都在痛,都在煎熬,过得生不如死,或许今日您选择了一死,是想要解脱吧。 “舅公,找到云表兄了吗?” 这时,前去追赶林昭昀的梁孟臣,在半途得到苏谨心重新给他的消息后,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这个阴险的林昭昀,居然把苏谨心那个黑心的女人都骗了,不简单,梁孟臣跑得气喘吁吁,满脸慌乱,“舅公,您快说啊,云表兄呢?” “参见侯爷!”却未料,当梁孟臣一走近云老太爷,云老太爷一把按住正要取下獠牙面具的梁孟臣,俯身下跪,之后,云一、云二等十八名暗卫,十几名护卫也跟着跪了下来,向梁孟臣行大礼。 “舅公。”梁孟臣被吓得不轻,忙去扶云老太爷。 云老太爷面上故作哀伤,却对梁孟臣一脸慈爱,压低了声音道,“文彦,梁侯府不可一日无主,眼下除了你,没有人能保住梁侯府。侯爷待你如手足,如今侯爷下落不明,万一被皇上知道梁侯府后继无人,褫夺了侯爷的爵位,日后侯爷回来,我们该怎么向侯爷交待。文彦,为了梁侯府,为了大局,你这段日子,就委屈一下。” 云老太爷说得在理,若梁侯爷失踪,生死不明,那么,梁侯府的一切就会被皇上收回,梁孟臣自然不想看着云公子这些年建立的梁侯府根基毁于一旦,便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舅公,您放心,我一定会替云表兄守住梁侯府。” 第五百二十七章 找不到,便是最好的消息 碧潭之下,湖面周围,能找的都找了,还是没发现云公子的下落,梁孟臣心中着急,“找,快去找啊!” 梁孟臣开口要找云公子,云老太爷当然不会拦着,还会支持他找,“听到没,找不回来,就都别回来了。” 云老太爷拄着拐杖,连连叹气,到底是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孙儿,看着长大的,本以为可以指望他为云家带来荣耀,想不到,竟养了一个刚正不阿的顽固侯爷,一是一,二是二,依礼行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从不徇私。 远之这孩子,小时候多听话,怎么长大了,反而忘了他这个爷爷了呢。 云老太爷望着湖面,苍老的脸上除了悲哀之色,却还带了藏不住的野心,云家,已经在江南临安苟且偷安了近百年,一代又一代的云家家主遗训,便是重回百年前云家出将入相时的显赫,而云家要得偿所愿,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将前朝皇裔梁氏一族的子孙扶上帝祚,到时云家拥立皇上有功,自然封侯拜相,权倾朝野。 时不我与,云老太爷已经老了,他深刻地感觉到,如果他再不采取行动,这云家,怕是再也没有指望东山再起了。靠他儿子云老爷,或是靠他长孙云谡,那一个两个的,不是愚不可及,就是酒囊饭袋,让他们撑起整个云家他都担心,更别说让他们去谋夺江山。 远之啊,你就好好地去吧,爷爷知道,爷爷对不起你,但爷爷不这么做,云家就只能偏安江南,当个小小的世家,爷爷不甘心啊,云老太爷一想起那白衣俊美的少年,曾信任地尊他一声爷爷,不禁老泪纵横,远之,当年是爷爷救了你,如今,爷爷再将你送回你爹娘身边,也算报答了你们梁侯府对云家的恩德。 “舅公,这里就交给我吧,我会帮您找到云表兄的。” 梁孟臣看到云老太爷一脸伤悲,怕云老太爷过度伤心之下支撑不住,就上前扶住云老太爷,劝他早些回府。 “找不到,便是最好的消息。”云老太爷当然不希望云公子被梁孟臣找到,若是梁孟臣找到了云公子,无论是生还是死,梁孟臣都不会再扮演梁侯爷,若云公子生,这梁侯爷自然是云公子的,若云公子死了,那么梁孟臣就更没有继续冒充梁侯爷的必要了,人死了,什么都是假的,那人人羡慕的梁侯府,于梁孟臣而言,不过是一座繁华的坟墓,葬送了太多的人,包括云公子。 云老太爷拍着梁孟臣的手背,语重心长,挑唆道,“文彦,远之遇刺,此事并非偶然,你想想,在这个江南之地,是谁千方百计地想要报复远之,非要杀了远之。” 江南之地,当属杜巡抚和范大人最大,但这两人,一个唯侯爷之命是从,一个为人耿直,哪会派人来行刺梁侯爷,可除了他们,旁人又有几个胆敢行刺当朝侯爷,梁孟臣顺着云老太爷的话,很快就想到了与云公子势力相当的顾六公子,是了,那个顾衡毓当初就放出风声要报复云表兄,也只有他,对云表兄满怀仇恨,毕竟苏谨心腹中的那个孩子,是因云表兄而死。杀子之痛,不共戴天。 好你个顾衡毓,竟敢指使林昭昀杀我云表兄,梁孟臣温吞的眸子也起了杀气,最好我云表兄没事,否则我一定毁了你们睦州顾家! “文彦,那些人不简单啊。”云老太爷继续挑拨道。 “舅公放心,我会去查清他们的底细的。睦州顾家,若瞧着碍眼,那就让他们和林家一样,灰飞烟灭。”梁孟臣慢吞吞的说着,一句话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说的,还说得极其慢,但这慢吞吞的语气,再加他戴着的獠牙面具,无不透着威慑与杀气,教人不寒而栗。 云老太爷听了很满意,“文彦,远之有你这么个兄弟,是远之的福分。” 说完,就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转身离去,而这苍老佝偻的背影,与刚刚用武功疾步而来的云老太爷,仿佛判若两人。 “大总管,没有。” “大总管,这里也没有。” 云一、云二等十八名暗卫全身湿透地上岸,向云喜回禀。 都下水三次了,却次次无所获,再这样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云喜拿不了主意,只能如实跟梁孟臣禀报,因没有了云老太爷在场,云喜说话的声音带着哭腔,“梁公子,您千万别放弃主子,主子他还活着,小的愿以性命担保,主子他活着,一定还活着。” “或许是被碧潭中的水冲到别处了。”这碧潭除了深些,又不是很大,里里外外,水上水下找了这么多遍都没找到,怎么可能,梁孟臣一边暗忖,一边下令所有的暗卫继续扩大了范围找,“云喜,你带云一、云二几个去那里,剩下的,都跟本公子走。” 云老太爷带走了护卫,只留了云一、云二这十二个暗卫给梁孟臣,梁孟臣将这十二人分成两拨,一拨由云喜带着,另一拨由他带着,沿着碧潭周围分头去找云公子。 “是,梁公子。”云喜恭敬地领命,没错,他们这些人都是老太爷当年一手培养派到侯爷身边的,但老太爷却不知,他们在跟着侯爷的那一日起,就被侯爷的一世风华所震撼,侯爷仁心仁德,悲天悯人,即使面上淡漠,永远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但侯爷从来是心胸坦荡,杀贪官,匡扶正义,济苍生,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问心无愧。别的不说,就如这次的烧毁处州林家,旁人不知道,他云喜是最清楚了,侯爷烧毁的又岂止是一个贪婪的世家,而是一个足以毁灭世人的毒窝所在地。 “事不宜迟,我们分头找吧。生要见人,死……死要见尸。”梁孟臣艰难地说出这句话,眼中涩涩,云表兄,你若死了,留下的这一大烂摊子,我可不接收啊。 “主子,主子,您在哪里啊!”云喜带着云一、云二等六名暗卫,沿着碧潭一边,边走边喊,“主子,您在哪里啊!” 云七等剩下的六名暗卫,跟在梁孟臣身后,个个神情肃穆,在他们心中,他们现在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梁孟臣,因为,这是他们主子下的令,主子有令,身为暗卫,必须唯命是从。 第五百二十八章 你敢咒我儿子 苏谨心出了临安城门,马车行至半途,就被展让拦住了,“苏二小姐,出事了,出大事了,那个林昭昀不见了!” “不必找了,林昭昀去了五云山。”苏谨心掀开车帘,面色凝重。 “可……可属下刚接到消息,林昭昀也不在五云山。”把人追丢,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遭,展让挫败地垂了头。 不在五云山,难道……苏谨心跌坐在了马车上,她来晚了。 展让持剑,不屑道,“一个瞎子,能跑到哪里去,就算他逃出了临安城,难道还上天入地,消失了不成,属下以为,他准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本小姐的那位林表兄,他可不是一般的瞎子。”苏谨心一声冷笑,一招故意拖延,一招声东击西,将她和奸商两人耍的团团转,追在他后面四处跑,林昭昀,你究竟要做什么。 “苏二小姐,跟属下一起去睦州找公子爷吧,属下担心……”展让欲言又止。 苏谨心沉默,展让的顾虑,苏谨心何尝不知道,临安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顾小六那边却一直毫无动静,派出去追赶林昭昀的人马,也还是顾小六留在临安这里的一些暗卫,想到林昭昀的狡诈,以顾小六的真性情,怕多半不是林昭昀的对手。再说,顾小六与云澈一直水火不容,到时,林昭昀只要跟顾小六说是帮他抱不平,说不准还换来顾小六一句‘好兄弟’。 “苏二小姐,快快动身吧。”展让越想越心急,言语间也就不免有些冒犯苏谨心,“属下不知苏二小姐迟迟不肯跟公子爷回睦州的原因是什么,但属下知道,若此事换做公子爷,公子爷必然会毫不犹豫地来寻您。苏二小姐,属下斗胆,想问您一句,在您心里,究竟把我家公子爷放在了何种位置?” 苏谨心淡淡笑着,笑中却是苦涩,眼角的余光瞥向五云山,只一眼,就收了回来。 “走吧。去睦州。”车帘放下,也遮住了苏谨心脸上的复杂之色,云远之,珍重。 驾! 展让跳上马车,夺了苏家小厮手中的缰绳,用力一甩。 于是,马车调转方向,一路疾驰,距五云山,越行越远。 前世,苏谨心在睦州新安郡生活了三年,故而对于睦州这个地方,她是厌恶的,若不是因为顾六公子,她此生是绝不会再踏入。 “走这里。”行官道,虽然一路畅通,但时间上却是要耽搁的,苏谨心想起前世自己只身从睦州新安郡来到临安,走的就是小道,便照着记忆中的路线,为展让指路。 展让心下狐疑,苏二小姐都不曾来过,这不是胡乱指路吗。但看到苏谨心一脸不容置疑的下了令,展让又不敢违背,就带着满心疑惑,照着苏谨心所指的方向行进,结果,等马车绕过官道,来到一块写着睦州的州界大石前,展让的双眼瞪直了,天,居然真的有小道,还是被一个从未来过睦州的闺中女子找到的。 苏二小姐,果真深藏不露啊,展让对苏谨心佩服得简直五体投地,连连暗叹不已。 “苏二小姐,您要不歇一下,吃些东西。”赶了一夜的路,连他都不免疲惫,更何况是苏二小姐一个弱质女流。 苏谨心掀开车帘,看到外头天色已亮了,心中叹气道,还是被林昭昀抢先了一步啊。 “进城。”一想到顾六公子身边待着一个心怀不轨的林昭昀,苏谨心哪吃得下东西。 辰时初,睦州城门早已大开,四面八方而来的百姓,在城门口进进出出。 睦州,虽不及临安繁华,但也是江南一处富庶之地。 噼噼啪啪…… 马车还未靠近睦州府衙,苏谨心就听到一阵锣鼓喧响,爆竹声声,喜气洋溢。 对了,今日还是睦州知府家四小姐顾思婷出嫁的日子。 不是让顾小六去阻拦了吗,怎么最后还是让李暮舟得逞了,苏谨心不禁暗骂顾六公子没用,几个女人一哭一闹,估计他嫌烦又躲起来睡觉了。 “恭喜顾夫人,贺喜顾夫人啊。” “顾夫人先嫁女,只怕过不了多久,又要办喜事了吧。” “顾夫人好福气,令公子一表人才,就跟画里画出来似的,这睦州府所有的世家夫人,可都盯着这位乘龙快婿啊。” …… 睦州府衙门石阶上,顾夫人一身撒花大红滚边的凤尾裙,面色红润,头戴珠钗,笑着和几位世家夫人寒暄着,“哪里,哪里,毓儿顽劣,本夫人还怕那些个小姐不肯嫁呢……” “谨心见过大姑母。” 一声突兀的请安,忽然传来,顾夫人原本带笑的脸,当即垮了。 “你怎么来了?”笑依然是笑,但顾夫人笑得要多勉强就有多勉强,若不是身边那么多世家夫人在,顾夫人早翻脸了。 “思婷表姐出嫁,噢不,应该是招赘,这般大喜事,谨心怎敢不来。”寻常人家嫁女儿,哪有在娘家大摆筵席的,还在娘家拜堂成亲,说穿了,不就是顾家仗着是官宦人家,借着成亲大肆收敛银子,苏谨心向来言语刻薄,又与顾夫人在苏家撕破了脸,故而,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想到什么说什么,只气得顾夫人真想一巴掌打过去,但顾夫人也就想想,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要维持她顾夫人的雍容华贵,与一个小辈斤斤计较,岂不说明她这个顾夫人没有容人之量吗。 “好侄女,你终于来了。”顾夫人皮笑肉不笑,“大姑母在睦州二十余年,一直想着我们娘家人呢,你能来,大姑母开心啊。” 顾夫人的这话无非是在提醒苏谨心,这里是睦州,她在睦州二十余年,苏谨心要是胆敢在这里胡闹,她有的是办法整治苏谨心。 苏谨心上前,故作久别重逢的,雀跃地抱住了顾夫人,“大姑母,不止谨心想你,六姑母和六姑父也念叨着要来看您啊。” 苏谨心声音清脆,不是很大,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顾家有喜事,远在临安的苏家也派人来了,这顾苏两家走得这么勤,关系不一般啊。 “好。好。”真是个难缠的小贱人,谁家娶了她,谁家倒霉,顾夫人那个气啊,想推开苏谨心,她顾夫人这张老脸丢不起,可不推开她,这不摆明了她要招待临安来的苏家人,一个苏谨心,还有个现在被关起来的苏娉婷,啊,真是气死她了!最气人的是,苏谨心这个死丫头,一口一个六姑父,这显然就是威胁她,要是让世人知道知府家的四姑爷李暮舟就是这死丫头口中的六姑父,顾家这回丢脸就丢大了,若不是……唉,家丑不可外扬啊。 “彤儿,带表小姐进去,好生招待。”苏谨心连夜赶路,发髻乱了,衣衫也不整,甚至来顾家,还两手空空什么厚礼都不带,这不打顾夫人的脸吗,自己娘家侄女竟然这么不懂礼数,那么身为苏老太爷之女的顾夫人,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顾夫人看到身旁的几位世家夫人在窃窃私语,羞愤难当,此刻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这个知府夫人在睦州一向是出了名的知书达理、贤惠端庄,这下子好了,经营了二十余年的好名声,苏谨心这个小贱人第一天来,就把它全毁了。 克星,真是她的克星。 顾夫人咬牙,但好面子的她,也只能打掉门牙往肚里咽,她紧紧地捏住苏谨心的皓腕,“你可来得真巧。”早不来,晚不来,偏赶在那么多世家夫人来道贺的时候来。 苏谨心忍着痛,压低了声音问道,“顾小六在哪?” 又想祸害她儿子,顾夫人心中咯噔一下,一边笑着让管家招呼贵客,一边拽着苏谨心来到一旁,讥讽道,“苏谨心,你怎么跟你六姑母苏娉婷一个德行,大老远的来找一个男人,你还知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本夫人告诉你,本夫人晚年还想抱孙儿享天伦之乐呢,你跟毓儿是不可能的,你别害他。” “大姑母若再不说,您恐怕连儿子都抱不到。”苏谨心毫不客气道。 “你……你敢咒我毓儿死。”顾夫人瞪眼。 “展让,交给你了。”苏谨心一使眼色,展让就拿剑抵在了顾夫人的身后。 无法无天,竟然劫持她,顾夫人想喊人救她,但这么一喊,岂不说明她顾夫人与自己娘家人吵翻了,这丢了脸面是小,万一再捅出李暮舟与苏娉婷那档事,知府家的小姐给人做小,这以后还教她怎么出门见人。 顾夫人憋着气,但脸上还是笑着,“谨心啊,你难得来一趟,还是大姑母带你进去吧。” “早听说顾夫人对自己的侄女疼爱有加,看来传言不假啊,莫不是想要亲上加亲。” 一个世家夫人的揣测刚说完,顾夫人就狠狠剜了苏谨心一眼,想嫁她的儿子,除非她死。苏谨心亦不甘示弱,迎上了顾夫人的双眼,挑衅一笑,随后悠悠道,“谨心的年纪尚小,大姑母,您就别逼谨心了。” “苏谨心。”这话什么意思,是说她们顾家逼婚吗,说她儿子非她不娶吗。 在场的世家夫人个个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顾夫人却气得全身颤抖,当然,在那些世家夫人眼里,顾夫人是高兴的,儿子娶了自己的娘家侄女,亲上加亲,能不高兴吗。 第五百二十九章 六公子还未醒来 顾府内外,此时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一派喜气之象。 府里下人个个腰间系了一截红色绸缎,各自忙碌着。 “娘,今日来的宾客甚多,爹的意思让我们再多开几席,这先前预支的银子恐怕不够,您看……” 苏谨心劫持着顾夫人刚进了一道垂花门,迎面就遇到了一位年纪和顾夫人相仿的贵妇,她面施厚厚的胭脂,颧骨突出,偏瘦,看到顾夫人虽是一脸的笑,但笑得却很勉强。 也是,喊一个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为娘,多少是心里不乐意的吧,苏谨心暗暗打量着这位面生的贵妇,年约古稀的大姑父顾大人有六子五女,从这个贵妇的年纪上看,应该是顾大人嫡长子顾衡谏之妻,也就是顾家的大少夫人年氏。据闻这年氏也是个难缠的人物,势利刻薄,还爱占小便宜,这些年在顾家与顾夫人明争暗斗,从未停过。 顾夫人瞥了她一眼,“你去列个单子,再添点什么菜,全报上来,我派人去买。” 给银子买菜,这其中的门道可就多了,年氏想从中克扣,但顾夫人一句她派人去买所缺的菜,就把年氏所有的路堵住了,年氏心里恨得牙根紧紧的,不过是爹续娶的继室,若非生了六弟,讨了爹喜欢,这顾家哪有她苏氏的位子。 “这等小事,怎敢劳烦娘,若让爹知道了,还以为我们几个小辈不中用了,连这等事都办不了。”有便宜不占,就不是年氏了,顾思婷的这门亲事,从宴席到礼单,她早就心里算计好了,除去所必须的开支,剩下的油水,可比她平日克扣丫鬟小厮月钱不知多了多少。 “你说得也有理,那就这样吧,让梅英去。”顾夫人指着年氏身后的一个年轻妇人。 被顾夫人点到名的年轻妇人,胆怯地看了眼年氏,才道,“孙媳马上去办,请祖母和大伯母放心。” 顾家老二早逝,留下一子,后娶妻梅氏,就是顾夫人口中的梅英。 年氏在顾夫人面前是小辈,但她身边,还有几个小辈,比如梅英,比如她的儿媳妇蒋素芳。这下子,她刚刚说的话,全被顾夫人堵了回去,年氏只能在一旁生闷气。 “大姑母。”顾家人丁兴旺,光儿子就有六个,然后还有五个儿媳妇,几个孙媳妇,这些还不算顾大人的姬妾如夫人,顾家公子们的小妾,苏谨心这会儿哪有时间管顾家这群妇人间的争斗,扯了扯顾夫人,压低了声音喊道。 顾夫人原本是不着急的,也想着要故意拖延时间,让苏谨心跪下来求她,但看到苏谨心似乎要不等她应允,就打算横冲直撞地闯入内宅,顾夫人心里也就开始跟着不安了,她很了解苏谨心,若不是事态严重,这个侄女绝对会留在这里,一脸幸灾乐祸地看她被年氏欺负,甚至还会在一旁叫好。 难道,毓儿真的遇到危险了。 顾夫人一想到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子,哪还待得住,“走。” 顾夫人拉起苏谨心,在年氏等人的目瞪口呆之下,匆匆赶往顾六公子的住处。 顾家的内宅,展让是不能进去的,但展让是跟着苏谨心,苏谨心都被顾夫人拽着走了,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展让进入内宅,也就成了顾夫人应允,顾夫人这会儿心急如焚,哪管得了那么多礼法,更没有注意到展让。 “苏谨心,毓儿要是有个好歹,我……我就跟你这个小扫把星拼了 顾夫人边走,边怒骂。 苏谨心仿佛丝毫没有听到顾夫人的骂声,而是凝重问道,“在我之前,可否有位目不能视物的公子来顾家?”苏谨心猜不准林昭昀究竟来没来顾家,若是来了顾家,他的意图又是怎么。 顾夫人这两日一直忙着顾思婷的亲事,况且府里又来了这么多人,她也确实记不住,她问向身边的丫鬟,“彤儿,六公子昨晚到现在,有见过什么人吗。” 一身藕荷色衣衫的丫鬟,摇了摇头,支支吾吾道,“六公子……六公子还未醒来。” 从昨晚睡到现在?苏谨心不禁哭笑不得,她一夜赶路,担心他会被林昭昀利用,而他倒好,竟然还在房里睡得跟猪似的,根本没醒来。 顾夫人一听,更着急了,“六公子的早膳,你们都备下了。” “早就备下了,还是老爷亲自叮嘱的。”府里这么多公子,这么多孙少爷,也就六公子一人,最得老爷欢心,简直是捧在手心里疼爱,事无巨细,连膳食都是一日三顿过问,对于这位金贵的六公子,彤儿愈加谨慎地回道。 与云公子的清雅之居相比,顾六公子住的地方,奢华大气,金碧辉煌。 吃穿用度,随便哪一样,顾六公子无一不是最好的。 一路玉石铺到底,两旁名贵的百花齐开,芳香馥郁,胭脂扑鼻。 苏谨心曾经听顾六公子描述过他住的地方,当时听后也并未放在心上,觉得也就和苏家差不多,但今日亲眼一看,不免大大吃了一惊,顾小六真不愧是顾小六,养尊处优,走到哪里都败家,哪有人随便将名贵的玉瓷往院子里摆的,更没有人会将燕窝人参喂鱼的,瞧,这院子里的鱼都肥得翻肚皮,好端端的稀世品种成了一条普通的胖鱼。 喂不死这鱼,也算这鱼命大。 苏谨心心下无奈,叹了两口气,跟着顾夫人一同进了屋。 “毓儿,该起了。”顾夫人推开房门后,脚步变轻,声音也变得温柔。 苏谨心担心了顾六公子一夜,这会儿得知他在房内睡懒觉,怒火一起,就疾步上前,掀起他的被子,“顾小六!” “苏谨心,别吓坏我儿子!”苏谨心一吼,顾夫人就心疼得不得了,忙跟着过来,打算安慰顾六公子。 才走近床榻,顾夫人的双眼就睁大了,锦被下,哪有她儿子的身影。 “奴婢还以为……以为六公子在房里。”彤儿吓得不轻,一见顾夫人朝她看来,当即跪了下来,惶恐道,“夫人饶命啊!” 第五百三十章 喜事先搁一搁 毓儿去哪里了? 顾夫人这时终于心急了,一向捧在心尖上的幼子,本该好端端地自己裹着锦被懒洋洋地睡在床榻上的,可这会儿,竟然不见人影,总不会是她儿子自己醒来,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门,反常,太反常了,因为这么多年,她的毓儿不睡到日上三竿,就绝不会起来。 “大姑母,您看着谨心做什么,又不是谨心将您的那位金贵儿子藏起来的。”苏谨心心里其实也跟着着急,不过顾夫人一副兴师问罪地看着她,她心里就窝火了,再怎么说这顾家也算是睦州数一数二的人家,府里的那些个衙差和护院难道都只是摆设,中看不中用吗。 “苏谨心,你明知道毓儿有危险,你却还在府外磨磨蹭蹭的,你……你这是存了什么心。”任顾夫人平日再事事干练、圆滑,但每次只要一遇到有关顾六公子的事,她就六神无主,变得瞻前顾后、优柔寡断起来,甚至当着苏谨心的面,她也不顾自己长辈之样,大声嚎道,“老天爷啊,我就毓儿这么一个儿子,你可千万要保佑他啊。” 展让在屋子内寻了一遍,随后,向苏谨心回禀道,“是公子爷自己走出去的。” 屋子内没有打斗的痕迹,更没有顾六公子挣扎的痕迹,苏谨心稍稍放宽了心,“这么大一个活人,哪能说丢就丢,指不定某人嫌屋子里闷,想换个地方睡。”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在一旁说风凉话,苏谨心,我家毓儿真是看错你了。”顾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她儿子在顾家,那可真算得上是养尊处优,她和老爷疼他疼到了骨子里,平日磕着碰着一点,她和老爷都心疼得不得了,但最气人的是,他们这个顾家最受宠的幼子,在苏谨心这个黄毛丫头面前,居然被她使唤来使唤去,高兴了,哄他一下,不高兴了,一脚踢开,越想,顾夫人心里就越憋气,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她儿子就是这样,左一句谨心如何,又一句谨心如何,此次回睦州,也还是为了苏谨心这个黄毛丫头,唉,要是苏谨心这黄毛丫头有半点良心也就算了,但偏偏,她儿子做的这些,全是自己倒贴的,人家苏谨心还根本没放心上,真是气死她了。 顾夫人一手扯住苏谨心的皓腕,“你赶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算了,来不及了,边走边说,我这就带你去见你大姑父。” 苏谨心被顾夫人拽着出了房门,展让想上前,但被苏谨心阻止了,毕竟这是在顾家,她还是收敛些,对大家都好。 “此事还得从处州林家说起……”苏谨心挑了些重要的部分说给了顾夫人听,但也隐瞒了顾六公子曾是苏大人的事,因为这件事,据她所知,顾六公子是没有告诉顾夫人过的,既然顾六公子不曾提及,她也不会再横生枝节。 “林昭昀?”顾夫人狐疑,“他不是你舅父家的那位表兄吗,毓儿是何时认识他的,怎么还跟他称兄道弟,这些,我怎么不知道。” 顾夫人哪有这么好糊弄,苏谨心说到顾六公子与林昭昀交情匪浅,顾夫人就起了疑心,但苏谨心又不能将顾六公子曾是苏大人的事泄露半句,含糊地扯了几句,好歹骗过顾夫人,“若我猜的不错,顾小六一定跟林昭昀一起离开顾府的,至于林昭昀怎么骗顾小六出府,那我就猜不到了。” 顾夫人哼哼了两声,“你最好别骗我,否则,你就休想顺利离开睦州。” 顾府内,因正大肆操办喜事,来来往往的人也就比较多,府里的少夫人们各自带着丫鬟、仆妇等下人,有条不紊地张罗着,从这一点,其实也可以看出顾夫人这二十余年打理顾家是有她一套手段的,在顾家,绝对有她的立足之地。 出了庭廊,有一位体态丰腴的妇人怯怯地站在那里,她看到顾夫人,就疾步走了过来,先是朝顾夫人行了礼,再战战兢兢道,“娘,四妹哪里,您要再去看看吗。” 儿子都丢了,顾夫人哪有心情管顾思婷嫁人,她不悦地道,“不就嫁一个落魄的秀才,着什么急。” 顾李两家的这门亲事,说起来,顾夫人是不同意的,但没办法,顾思婷也不知哪里犯糊涂了,竟一眼相中了李暮舟,还非李暮舟不嫁,此事闹了好久,最后弄得整个睦州城的人都知道了,再怎么说,顾家也是睦州最有权势的人家,出了这么件丑事,顾家为了遮家丑,只能妥协了。 当然,李暮舟这人还是有真才实学的,又是睦州新安郡一带出了名的大才子,相貌堂堂,顾家有这么一位姑爷,也不是太丢人,再加之顾知府惜才,亲自出题考了李暮舟,结果发现这李暮舟确实是个人才,熟读诗书,满腹经纶,将来若考个举人、进士的,也不是不可能。 顾知府同意了这门亲事,顾夫人自然就不敢反对了,反正出嫁的不是她亲闺女,日后是好是坏,与她何干。 “好了,我这里还有要事呢,思婷的事,先搁一搁。”顾夫人不耐烦的道。 选了黄道吉日的喜事,办到一半,还能再搁置的吗?顾家的这位二少夫人陆氏,当即愣在了那里,傻了。 “娘,这……这不太好吧。”陆氏小心翼翼道。 “你六弟不见了,我们顾家还办什么喜事。”顾夫人一看陆氏还杵在这里,怒道,“你赶紧带人在府里挨个角落地找,快去啊!” “是,是。”陆氏被吓得不轻,六弟不见了,天,顾家这回真要出大事了。 陆氏这人最胆小,也无能,但她又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不一会儿,整个顾家上下都知道六公子不见了,就连前来道贺的宾客也知道了。 “小六,我的小六……” 尤其是顾知府,一听到顾六公子丢了,当即召集了他所有的儿子,年长的孙子,等顾夫人到的时候,顾知府就一巴掌打到顾夫人脸上,“你是怎么照顾他的!我都说让你看住他,看住他,可结果呢,他竟然在你眼皮子底下溜出了府。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小六不单单是你一个人的儿子,我们整个顾家,日后还指望着他呢!” 第五百三十一章 睦州知府 顾夫人被顾知府的一巴掌打得头晕目眩,她一手捂着脸,一手拿丝帕抹着泪,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与往日在苏谨心面前的嚣张样,根本判若两人。 苏谨心很早之前就听说过大姑母在顾家其实并不得宠,只是后来生了顾小六,才稍微好转,并开始打理顾家。 唉,如大姑母这般争强好胜的人,当年嫁给一个大她二十多岁的顾知府,多少是无奈的吧,苏谨心不禁有些同情顾夫人,但一想到顾夫人平日的咄咄逼人,那点的同情心就很快荡然无存,自作孽,不可活。 “你们几个谁见过小六?” 顾知府劈头盖脸,依次问了四个儿子,几个年长的孙儿,挨个问下来,大家都摇头,都说不知道,顾知府花白的胡子颤抖了,“出去找,直到找到他为止!” 老爷子就是偏心,顾大公子低哼了声,他才是顾家的长子嫡孙,六弟顾衡毓,还不一定是顾家的子孙呢,顾家指望他,老爷子真是老糊涂了。 六弟有手有脚的,又不是第一次出府,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顾三公子心中不屑,说不准六弟又上烟花之地快活去了。 顾五公子嘟囔道,六弟成日给顾家惹麻烦,再这么纵容下去,顾家迟早都毁在六弟手上。 “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出去找,滚,都出去找!”顾知府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一声咆哮,吓得胆小懦弱的顾四公子直接蜷缩了一团,双腿几乎站立不稳。 “是,爹。” “爹,您别生气,我们这就去找。” “爹,您放心好了,我们一定将六弟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顾知府的四个儿子,几个年长的孙子哪敢再留下来,个个逃似的,溜得飞快。 “娘,六弟不见了?” “祖母,六叔不见了?” …… 远远的,一群妇人的声音就传来,随之,几位顾家的少夫人,已经出嫁的顾家小姐,顾家的孙少夫人,顾家的孙小姐等听到消息,都赶了过来,走在她们中间的,是一身红嫁衣的顾思婷,她是自小养在顾夫人身边的,与顾夫人最亲,故而,一看到顾夫人,就忙问道,“女儿听说六哥不见了,娘,这是不是真的?” “若不是府里给你忙着办喜事,她们没空看着你六哥,你六哥又怎么会消无声息地不见了。”此刻,乖巧的顾思婷,在顾夫人眼里,怎么看就怎么碍眼。 顾思婷一听,愣住了,满脸委屈,心道,六哥,六哥,爹和娘心里只有一个六哥,今天可是她出嫁的大好日子,却被告知喜事择日再办,原因只是因为她的六哥不见了,而有可能她的六哥是自己走出府的,呵呵,真是讽刺,试问这江南之地,哪有世家小姐出嫁,还能说不办喜事就不办喜事,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顾思婷被夫家退婚了呢,再说,喜事一搁置,选好的吉日被耽误,听人说,这以后会触霉头的。 当然,最着急的是李暮舟了,娶不成知府家的四小姐,他还怎么青云直上。 “岳父大人莫担心,六哥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李暮舟是跟着顾府的管家一同过来的,过来后,他就被晾在了一边,这会儿,他逮到机会,便急忙去讨好顾知府。 呵…还未拜堂成亲,就直接喊上六哥,喊上岳父大人了,这李暮舟,果然是厚颜无耻,苏谨心听到李暮舟谄媚地喊顾知府岳父大人,嘴角讥讽,低笑了声。 而这一声轻微的讥笑,无疑引起了顾知府的注意,“你是谁?” 从进入顾府大门,苏谨心就跟在顾夫人身后,自然,这些顾府的女眷也就注意到了苏谨心,不过,她们好奇是好奇,但一听到苏谨心喊顾夫人大姑母,也都明白了,原来是临安苏家的小姐,顾夫人的侄女,既然是顾夫人的侄女,那么,她们就不得不防。 屋子内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苏谨心身上打转,怎么说苏家也曾是临安城的一个世家,怎么苏家的小姐,一点礼法都不懂,瞧瞧,罗裙脏了,发髻乱了,就这个样子,她还敢大摇大摆地出远门来睦州,要是换做她们,早羞得无地自然,呵呵,苏家就是苏家,低贱的商贾之后,就算让他们曾跻身世家之列,也没有个世家之样。 对于这些不怀好意的打量,苏谨心皆当做没看到,她缓步上前,从容不迫,对顾知府屈膝行礼,“临安苏家之女谨心,见过大姑父。” 什么,这个女娃就是苏谨心,顾知府眯了浑浊的眼,愈发仔细地去看苏谨心,也没长得天姿国色吗,容貌是不俗,但放眼睦州,这样美貌的女子一抓一大把,怎么小六就偏偏被这个女娃迷得神魂颠倒。 “你来睦州,是为了小六?”顾知府沉声道。 “是。”在顾知府面前,苏谨心回得小心翼翼,她虽不懂得朝政、官员调任,但一个人若当了一辈子的知府,而且还是在同一个地方,那就不简单了,别的官员,都是有任期的,任期一到,就算不晋升,也会被调到别的地方去,绝不可能会在一个地方连任,还是同一个官职,但顾知府就做到了,他这个睦州知府,一当就是几十年,值得一提的是,睦州知府这个位子,好像一直都是由顾家人来当的,前一任睦州知府姓顾,这一任睦州知府也姓顾,睦州百姓皆揣测,下一任的睦州知府可能也会姓顾。 顾知府似乎很满意苏谨心说话的干脆利落,向她招手道,“近前说话。” 脱去那一身五品官袍,顾知府也就只是一个古稀之龄的老人,苏谨心不止一次地听到顾六公子说到他的白胡子爹,但今日一见,顾知府这样的老人,除了在提到顾小六之时眼里会有些和蔼之色,别的时候,都是疾言厉色,尤其是那双苍老的眼,看似浑浊,却也凌厉非常。 “老夫膝下儿孙满堂,但最疼爱的,唯小六一人矣。苏谨心,老夫有话问你,你跟老夫说实话,你是真心待我家小六的吗?”顾知府一口一个小六,还当众直言只疼爱顾六公子一人,苏谨心虽早知道这些,但听了仍震撼,这个顾小六,在顾家,果然是最受宠的,是顾知府的命根子。 第五百三十二章 六公子很好哄的 苏谨心面有迟疑,顾知府当下沉了脸,好个无情无义的女娃子,敢这么欺负老夫的小六,莫不是活腻了。 哼,老夫今日就要替小六做主,治治你这女娃子的傲气。 当苍老的大手正要抬起,苏谨心却蓦然出了声,一字一字,情真意切,“来世太遥远,我等不及,也不想等。”说着,就敛眸,屈膝朝顾知府行礼,“求大姑父成全。” 此言一出,满堂大惊,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然自己主动开口要人娶她,是恬不知耻,还是伤风败俗! 真不要脸,顾思婷讥讽地看着苏谨心。 顾夫人气得发抖,想嫁给她儿子,休想。 顾二少夫人陆氏惊讶的张大了嘴,苏家的女儿果然个个彪悍,原以为婆婆苏氏是嚣张跋扈,但她侄女更胆大包天,竟会在公公面前,说出这般不成体统的话,要是让这苏家的小姐嫁进来,她们顾家,岂不又要重新热闹一番。 年氏愣了两下,然后指着苏谨心,对顾夫人讥诮道,“娘,这位就是您娘家的那个侄女啊,可真了不起,依儿媳看,有您当年的风范啊。” 年氏是顾家的长媳,在顾家是说得上话的,在场的这些个女眷虽然都各自在心里打着小算盘,但谁也不敢先说出口,顾家的子孙多,但家业就这些,且都在顾知府手里拽着,顾家大公子分去一大半,剩下的,就不多了,再加之顾知府这么疼爱顾六公子,要是顾六公子娶了苏谨心,在她们看来,就是所有的好处都给顾夫人一人占了。 “苏谨心,你胡说什么。”顾夫人只觉得自己的这张老脸全被苏谨心这个侄女丢尽了,她就知道,看到这个侄女,准没好事,毓儿丢了,这个侄女却趁这个时候要求嫁进顾家,是,别的世家夫人是巴不得亲上加亲,把自己的娘家侄女嫁给儿子,但她,打死也不会让苏谨心这个侄女祸害她儿子,顾夫人去拉苏谨心,因惧于顾知府,顾夫人又不敢太放肆,“老爷,您还不知道我们毓儿的脾性吗,他呀,对所有的女子都好,尤其是我娘家的几个侄女,毓儿是个个疼爱,可能是这样,才会让人有了误解。” 年氏听了,心下纳闷,苏氏不是一直想霸占顾家吗,要是让六弟娶了苏谨心,岂不正好,但为何她会这么反对这门亲事? “大姑母,您是嫌谨心出身太低,配不上顾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吗?” 顾知府没有说话,苏谨心趁机反问顾夫人,但这么问,却堵得顾夫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不敢说,顾夫人要说是,那她自己还是苏家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顾夫人自然不会做,但要说不是,那她不就同意了这门亲事,而同意这门亲事的后果,便是她日后要整日面对苏谨心这个克星,当然,这不是她反对的最主要原因,最主要原因是她儿子身上流的,是苏家人的血啊,同宗血脉,若在一起,是要遭天谴的啊! “大姑母…” “不要说了,我不同意!”顾夫人被苏谨心逼急了,脱口而出道,“你们根本不能在一起!” 让大姑母能当众不顾自己的脸面,甚至忤逆大姑父,也要阻拦她和顾小六在一起,这意味着什么,苏谨心脸色一白,这就是她要的答案吗。 苏谨心心里明白,此事若她私下问大姑母,大姑母绝不会告诉她,但这样当众逼大姑母,她不信大姑母会说谎,原来……原来她和顾小六真是堂兄妹啊,苏谨心眼中涩涩,终是在心里叹了口气,进一步,是万劫不复;退一步,依然是无底深渊,难啊。 顾知府第一次见顾夫人在他面前失态,心下狐疑,嘴上却道,“夫人,我看你这个侄女还不错,与我们小六倒也般配。” “老爷,万万不可啊,妾身当日找人合过八字,妾身的这个侄女她命硬,日后可要克毓儿的,妾身就毓儿这么一个儿子,要是将来毓儿有个好歹,你让妾身还怎么活。”顾六公子的身世,顾夫人自然不能说,于是,顾夫人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个拒绝这门亲事的法子,那就是生辰八字,而且这八字,对顾家这样的门第来说,是最合适,也不会让人起疑。 八字不合啊,顾知府略微失望,但一想到顾六公子跟他说什么不娶苏谨心,就生不如死的话,顾知府又犹豫了。 “我临安苏家,虽家道中落,但也绝不能就这样湮没于江南众世家之中。”苏谨心忽然话音一转,“大姑父,您若同意,那我与顾小六的亲事……” 顾知府之所以会考虑让自己的儿子娶这个苏家之女,并不是因为苏谨心入了他的眼,而是因为顾六公子在他面前将话说绝了,顾知府没办法,小六是他最疼爱的幼子,小六喜欢的女子,他这个当爹的,只能爱屋及乌了,但听着听着,他就发觉苏谨心这个女子气焰太嚣张了,“慢着!” 顾知府震怒了,“你想让我的小六入赘你们苏家,苏谨心,你好大的胆!” 顾夫人还在想怎么劝顾知府收回成命,但谁知,偏偏是苏谨心帮了她一个大忙,她不解得看着苏谨心,这个侄女刚刚不是急着要嫁入顾家吗,怎么才一会儿,又改主意了。 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放弃了,顾夫人百思不得其解。 “大姑父,可别气坏了身子。”面对顾知府的怒火,苏谨心却毫无惧意,她脸上淡笑,愈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这个大姑父,对她也就色厉内荏,吓吓她,要是真想惩治她,就不会是这么简单地拍桌子骂她了。 “别以为有小六护着你,老夫就不敢拿你怎样。”顾知府接过苏谨心递过来的茶,嘟囔着,但心中却不得不承认,苏谨心这个女娃子,确实聪慧过人,知道以小六来要挟他,害得他这个堂堂的睦州知府,不低头也不行啊。 年氏、陆氏等人看得目瞪口呆,苏谨心这个黄毛丫头究竟是哪里得了老爷子的欢心,明明前一刻老爷子是怒气冲天的,这下一刻,却又不生气了,真是奇了怪了。 “老爷,老爷,找到六公子了!”顾府的管家顾忠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有人看到六……六公子和一个年轻公子在新安江边饮酒。” 睦州是顾家的天下,要找一个顾小六,自然容易,苏谨心得知顾六公子安然无恙,心头一松,或许是她多心了,林昭昀与顾小六无冤无仇的,应该是不会害顾小六的。 “爹,您也该管管六弟了,今日四妹成亲,整个睦州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了,结果我们放着那些贵客不管,喜事搁置,就只为了找六弟。”弄了半天,顾衡毓是和人到江边饮酒作乐去了,年氏心里不悦,此事要换做她相公,爹早一鞭子把他相公打死了,唉,同样都是顾家的儿子,幼子就是受宠啊。 “爷爷,六叔这次太过分了。”顾知府年纪最大的一个孙女道。 顾思婷一见顾六公子找到了,就开始呜呜抽泣起来,这一哭,在场的人无不同情她,闺中女子出嫁,这吉时吉日都是定好的,因顾六公子一人,搁置了她的喜事,她哪能不委屈,顾知府愧疚道,“思婷啊,爹已经帮暮舟谋了一个好差事,过几日,就让他上任吧。” 李暮舟一听,大喜过望,“多谢岳父大人。” “爹,这次六弟回来,您一定要好好训他,今日就因他一个人,让我们整个顾家颜面无存。” “爹,平日您怎么宠六弟,我们都毫无怨言,但顾家,决不能因六弟一个人而毁了啊。” …… 已经出嫁的几位顾小姐,也纷纷抱不平。 众口一词,顾知府有些头痛,谁教他的小六平日就爱胡闹,一天不惹事,他就烧高香了。 “接着办喜事!”顾知府被顾六公子气得不轻,“顾忠,你派人去把小六绑回来,哼,这回老夫非打断他的腿!” “老爷,妾身还是不放心。”顾夫人担忧道,“江上风大,毓儿又饮了酒,万一……万一” “慈母多败儿!”顾知府痛心疾首,“早知道当年老夫就该亲自来养小六,你看看现在,小六除了睡,还是睡,好不容易醒了,又跑出去喝酒了,他这个样子,将来如何能担当重任啊。” 顾夫人默不作声,只是抹着泪,无声哭泣。 看顾夫人这么憋屈,苏谨心在一旁有些幸灾乐祸,当然,她也知道顾夫人是装的,顾夫人要在顾家站稳脚,就只能依靠顾知府,她这么做,无可厚非。 鼓乐奏起,年氏已经领着顾家的一群女眷去招待前来的世家夫人,少夫人,小姐们了。 顾夫人瞪了眼苏谨心,这个侄女嘴里没几句真话,要不是她拿毓儿的安危吓唬她,她怎么会受骗,哼,林氏生的女儿,果然是狡猾奸诈。 “来人,扶四小姐下去,重新梳妆打扮。”今日来了这么多世家夫人,顾夫人自然要做足面子,她从苏谨心身边走过,理也不理苏谨心,直接将苏谨心晾干了一边。 这时,顾忠苦着脸,来求苏谨心,“苏小姐,劳您陪老奴走一趟。” 苏谨心抬头,恰看到顾知府朝她看来,便心下顿明,这个年迈的大姑父,面上是骂顾小六,但心里还是舍不得不管啊。 “走吧。”苏谨心连夜赶来睦州,本就是来见顾六公子。 顾忠一脸的感激,“苏小姐,这边请。” 顾家前院,正操办喜事,鞭炮阵阵,声乐不停。 苏谨心和顾忠走后门,顾忠带了几十护院,刚出院落,展让就一个飞身,落在了苏谨心身边,朝苏谨心使眼色,苏谨心暗笑,招呼展让一同出府。 出了顾府的后门,远远的,苏谨心就听到顾家仿佛又热闹了。 抓住苏娉婷! 别让她跑去正堂搅和四小姐的喜事! …… 六姑母,等谨心回来帮您。 很快的。 苏谨心跳上马车,展让一甩长鞭,飞快地前往新安江边。 顾忠带着一群护院,紧跟着苏谨心的马车。 顾家人出行,向来在睦州肆无忌惮,守城门的兵士一看是顾家的管家顾忠,当即放行,让苏谨心出城。 睦州不及临安城大,出了城门,再往前,就是新安江。 “苏小姐,六公子他耳根子软,您只需哄一下他,他就会回来了。”大公子看到六公子在这里饮酒,就气得回府了,唉,到底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哪会管六公子的死活,顾忠为苏谨心掀开车帘,指引苏谨心走小路,仿佛生怕苏谨心生气,不管顾六公子,又道,“苏小姐,六公子他很好哄的。” “既然这么好哄,你何必让本小姐一起来。”看整个顾家上下将顾小六当稚子般宠着,苏谨心不禁好笑。 顾忠尴尬道,“老奴是看着六公子长大的,六公子心里想什么,老奴心里多少知道些。苏小姐,走这边,六公子此刻在江边的亭子内。” 前往江边的小路,草木葱葱。 “苏二小姐,小心!”展让把剑,劈开了突然而来的利箭,大声道,“什么人,有胆的出来!” 顾忠与几十个护院家丁皆戒备地环顾四周。 “表小姐,您终于来了。”拨开半人高的草木,一身藕荷色衣衫的白术,手持弓箭,出现在了苏谨心面前,而白术的身边,却是一个脸上长疤的男子,苏谨心认得他,是白前。 他们兄妹两居然是在等她,苏谨心心中疑惑。 “公子与顾六公子正在叙旧,表小姐您既然来了,就一起过去吧,只是他们……”白术指着展让、顾忠等人道,“公子不喜欢外人打扰。” “我是来寻我家六公子的。”顾忠抱拳道。 “顾六公子说了,他尽兴了,自然会回府。”白术傲慢道。 这话确实是很像六公子的口气,顾忠顺着拨开的草木,看到亭子内一袭紫袍的公子,正手持酒杯,半倚在阑干上,虽然只是个背影,但分明是六公子嘛。 “苏小姐,看来,只有您才能劝六公子回府了。”顾忠哪敢扫顾六公子的雅兴,带着这些护院家丁,又退了几步。 “展让,那你也留下吧。”苏谨心跟着白术、白前兄妹两走向江边的亭子。 半人高的草木,一路延至江边,之后,就是满眼的芦苇。 苏谨心走了几步,猛然发现,那依靠在阑干上的顾小六的背影,越看越不对劲,再一看,她便终于知道是谁了。 林昭昀,竟然是林昭昀穿了顾小六的衣袍。 苏谨心心惊,却不敢出声,白术白前兄妹俩一前一后地看着她,她跑是跑不掉的,兜兜转转,从处州到临安,再到睦州,林昭昀最后要等的人,为何是她? 第五百三十三章 很快,你会更心痛 新安江边的这座亭子,一看就有些年头,亭子的四周野草丛生,亭子的四根木柱子红漆斑驳脱落,亭子内摆放的这一张石桌子,还被撞掉了一角,石凳子七歪八倒,完好无损的,也就只有两张石凳。 “林昭昀,喝,喝……” 伏在石桌上的年轻公子,外披一件月白色长袍,嘴里含糊地嚷着,“喝,接着喝,我们不醉不归。” 熟悉至极的声音,酣醉之中带着撩人,不是顾六公子是谁。 苏谨心没好气地暗骂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敢喝得烂醉如泥,顾小六,你当真就这么信任你的好兄弟林昭昀吗。 被卖了,活该! “苏表妹。” 等苏谨心的脚步一靠近,那倚在阑干处的紫袍男子转了身,他手执酒杯,准确无误地面向苏谨心,笑得得逞。 苏谨心已经猜到了紫袍男子是林昭昀,这会儿走近,看到林昭昀,倒也不再如刚刚那么惊慌了,她疾步走进亭子,扶起趴在桌上的顾六公子,但顾六公子醉得一塌糊涂,苏谨心怎么拽都拽不动他,苏谨心恼火了,直接捧起石桌上的一坛酒,将满满的一坛酒全部洒向了顾六公子,泼得顾六公子一身酒,但结果,顾六公子仍没有醒来。 “苏谨心,你做什么!”苏谨心拿酒泼顾六公子,林昭昀听到声响,忽然转身,一个箭步,猛地将苏谨心推开。 苏谨心被林昭昀这么重重一推,站立不稳,跌到了地上。 “你…” 林昭昀的莫名愤怒,让苏谨心心中的疑惑更深,她震惊地看着林昭昀拿出绣着牡丹的丝帕,动作轻柔地为顾六公子擦拭脸上被泼到的酒,并脱下了顾六公子身上的月白色长袍,这场景,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 原先,苏谨心并未注意到这些,但林昭昀这般诡异的举动,不禁使得苏谨心想到了昔日在林家的种种,在处州林家的时候,林昭昀常常以治病为由看顾小六,一看病,一聊天,就是一整天;在处州林家的时候,林昭昀常常拉着顾小六喝酒到天亮,醉了,两人就共卧一榻…… 苏谨心越想越毛骨悚然,林昭昀竟然对顾小六有非分之想,是,顾小六是长了一张天怒人怨的俊容,妖冶横世,艳如桃瓣的眸子,潋滟流转,勾魂摄魄,但顾小六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让一个男子对他也存了那份企图,这不是天大的荒谬吗。 “苏表妹,没错,让你猜对了,我就是喜欢他。”林昭昀伸手,指尖掠过顾六公子的未束起的长发,举止亲昵,“我以为,你会选择梁谦烨,你不会来,想不到,你最后选择的,却是顾兄。” 苏谨心一愣,“你在试探我?” “不,我是在帮顾兄试探你,苏表妹,很好,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林昭昀满意道,“我知道你会赶往五云山,但若你去了五云山,必然会赶不及来见顾兄最后一面,”说到此,林昭昀叹气,似乎有些不甘心,“苏表妹,若你没来,我想顾兄知道真相后,就不会再念着你,到时,他的身边就只有我一个,可惜,你竟然来了。” “林昭昀,你别碰他,放开他!”顾小六最厌恶被人碰,更何况是一个别有居心的男子来碰他,苏谨心起身,但刚走一步,就被白术拦住了。 “都说顾兄长了一双这世上最美的眼睛。”林昭昀凭着感觉,去抚摸顾六公子的眸子,要是他有了这双眼,他就能看到苏表妹了。 因为,顾兄曾说,苏表妹有一双明媚清澈的眸子,那双眸子仿佛能看清世间所有的丑陋;顾兄又说,苏表妹面容娇艳,身姿如弱柳,举手投足间便是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教人折服……那时,顾兄提到苏表妹的时候,他是嫉妒的,更发誓若有机会治好了眼,定要看一看顾兄口中无人可代替的苏表妹。 所以,那一天他到苏家见苏表妹,才会半开玩笑地问她究竟长了一副什么模样。 “林昭昀,你……你到底想做什么?”眼,眼睛,苏谨心脑中一道灵光,想起在苏天翊住的屋子内,那雕花大床的里侧,有一个个用银针刻下的模糊的字,那林昭昀刻的字,就是一个‘眼’字。 林昭昀竟然要顾小六的眼睛! 他不是喜欢顾小六吗? “不,别伤害他!”苏谨心害怕了,挣扎着要去救顾六公子,但她低估林昭昀了,林昭昀真正爱的,只是他自己,所以,他一定会挖了顾小六的眼,而且还是毫不犹豫的。 “苏表妹,该结束了,所有的一切都该结束了。不瞒你说,昨日,梁谦烨身上剧毒发作,自己跳入了那潭碧水,死了。”林昭昀哈哈大笑,“说起来,我都要感谢你……苏表妹,若不是你,梁谦烨与顾兄两人也不会在暗中斗得你死我活,呵呵,尤其是梁谦烨,他一直防着顾兄,却忘了要害他的,除了我,还有别人。” 梁谦烨死了,苏谨心脑中一空,“他中的是什么毒?” “米囊花。”林昭昀洋洋自得,“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处州林家是靠种这些米囊花起家的,就如你们苏家,是种了茶叶。先祖当年用米囊花的粉末研制了一种药,并帮本朝的高祖皇帝从梁家手里夺得了帝祚,而这种药,就是世人传说中的神药。”只是这药早已失传了。 “米囊花?”处州林家一夜之间被云澈烧毁,苏谨心一直心里存了疑惑,当日,她甚至以为是云澈恼羞成怒,才会一把火烧了林家,原来事实的真相竟是这样,烧林家,烧大片的米囊花,一为深仇,二为天下百姓,她误会云澈了,苏谨心脸色苍白,听人说,食用大量的米囊花,等到毒瘾发作的时候,生不如死。高傲如云澈,绝不是那种轻易会寻死之人,但他,最后却选择了死,那么他身上的毒,可能真的控制不了了。 “苏表妹,你心痛了吗?”林昭昀一手扶起喝醉了的顾六公子,另一只手拿锋利的匕首,指向顾六公子的双眼,“很快,你会更心痛。” 第五百三十四章 苏表妹,你拥有地太多了 这个时候的林昭昀危险至极,他满身暴戾,犹如一头猛兽,随时都会准备吃人。即使目不能视物,但他那双无神的眼中却仿佛带着阴森之气,苏谨心哪敢激怒他,唯用真挚之言感化他,“江南那么多世家公子,他惟独对你亲若手足,现在,你怎么忍心挖去他的双眼,让他这一世痛苦。”能拖一时是一时,展让他们就在不远处,等久了,他们自然会发现蹊跷。 林昭昀手一顿,苏表妹说的没错,没有了双目的顾兄,的确让他不忍心。 “梁谦烨已死,你们处州林家的仇也报了,他是无辜的,林表兄,求你放过他,好不好?”苏谨心向来心高气傲,从未求过人,但此刻,她屈膝跪于林昭昀面前,苦苦哀求,“林表兄,我求你了。” “苏表妹,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罢手吗。”却未料,苏谨心的妥协,换来的并不是林昭昀的心软,而是满腔更大的怒火,“这一双眼,原本就是我的!” “林昭昀!”苏谨心几次扑向林昭昀,但都被白术与白前兄妹两拽住。 “苏表妹,你拥有得太多了,当日在处州林家,我看到顾兄连命都不要的护着你,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还有,那一晚,”林昭昀想到那一晚,握着匕首的大手忽然刺向顾六公子,吓得苏谨心几乎魂飞魄散,“不要伤害他。” “那一晚,我就在外边!”林昭昀大吼,言语中无不透着嫉妒,“是你,苏谨心,顾兄有今日,都是你害的!你用情不专,几次伤了顾兄的心,你知道吗,在那段日子,都是我在陪顾兄,是我陪顾兄喝酒,也是我在劝顾兄,苏谨心,那会儿你去哪里了。呵呵,我为顾兄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却不及你苏谨心一句话,你苏谨心勾勾小指头,顾兄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又继续围着你转。苏谨心,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苏谨心被林昭昀一吼,怔住了,确实,一直以来都是顾小六在为她付出,而她除了接受,就再也没有为顾小六做过什么。 “怎么,你没话说了吗。”林昭昀见苏谨心沉默,愈加愤怒,“顾兄爱上了你,是他有眼无珠,今日,我把顾兄的这双眸子挖下来,今后,就让我来替顾兄用这双世间最美的眸子。”他才是这双眸子真正的主人,顾兄今后虽然看不到,但有他在,他会好好照料顾兄的。 疯了,林昭昀真是疯了,苏谨心心中惊恐万分,林昭昀这般扭曲的想法,就算她巧舌如簧,也劝服不了他,怎么办,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顾小六的双目被挖。 这个顾小六,没事长得这么妖孽做什么,现在好了,招惹了一个又一个,不是寻他当面首,就是爱他爱得疯狂,苏谨心忍不住又骂了顾六公子,若可以,她真想骂醒他,喝得这么醉,别说被林昭昀挖去双目,就是被人斩了,估计他也不知道。 当苏谨心从地上爬起,再次扑向林昭昀时,白术一把拖住她,“表小姐,得罪了。” “苏谨心,你别白费力气了,你救不了顾兄的。呵哈哈哈哈……”林昭昀猖狂大笑,随后,举起匕首,小心翼翼地刺向顾六公子,这么美的一双眸子,可决不能刺坏了,要一点点地挖,慢慢地挖。 “顾小六!”苏谨心哭着喊他,顾小六那么俊美的一个男子,若没有了那一双妖艳的眸子,可怎么办。 嗝……顾六公子打了个酒嗝,转了头,林昭昀手中的匕首刺了个空。 “白前,白术,你们快放开我。”苏谨心挣扎着,质问白前道,“林嫣表姐腹中还怀着你的孩子,就当为你未出世的孩子积德,你也不能让林昭昀再这么错下去。从处州到临安,那几十条无辜的人命,你杀的还不够吗!” 司徒青青伏诛,是给林昭昀背黑锅,苏谨心这一路到睦州,便将前因后果想明白了,而她这么一说,白前心虚了,白术却道,“哥,别让表小姐骗了,公子无论做什么,他都有苦衷。”公子挖顾六公子的双目,也是为了有朝一日重振林家,虽然公子的手段残忍了些,但为了林家的那些人,是值得的。 “白前,这世上谁无父母,你想想那几十条无辜的人命,是你们让他们的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这些年无故被林家抓去试药的附近百姓,他们的家人整日以泪洗面,难道这些,你都看不到吗。”苏谨心越说越悲凉,流着泪道,“我知道林嫣表姐性子骄纵,但她本性却不坏,要是让她知道你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她只会更瞧不起你。” 在林嫣面前,白前卑微的下人身份,一直让他难以抬头,故而,苏谨心一提林嫣,白前就手足无措了,而白前一松手,苏谨心就忙推开白术,去夺林昭昀手中的匕首。 “苏谨心,我还真是小看你了。”竟能将他身边最忠心的白前说动,林昭昀扶着顾六公子一个退步,伸出拿匕首的大手,一掌拍向苏谨心。 林昭昀武功平平,但他耳力甚好,懂得如何快、准、狠地攻击对手,还不留给对手喘息的机会。 虽然林昭昀没有杀苏谨心之心,但匕首锋利的一头,刺向苏谨心,苏谨心又如何抵挡的了。 唰…… 只听一支短箭刺入血肉的声音传来,苏谨心震惊地看到那拿着匕首的林昭昀放开了喝得烂醉的顾六公子,自己却踉跄地退了好几步。 那一支短箭又细又小,若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发现它已刺入了林昭昀的胸口,而且还刺得很深,连一滴血都没来得及流下。 白前吓傻了。 白术惊慌地一声大喊,“公子。” “顾小六。”顾六公子喝得烂醉,林昭昀一放开他,他就连站都站不稳。苏谨心下意识地去扶他,而他,也正好顺势一倒,全压在了苏谨心的身上。 顾小六,你还真是天生的好命,苏谨心泪流满面,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她更加不愿再放开顾六公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离不开她,而她,又怎舍得丢下他。 “苏表妹,我最终还是输给了你,呵哈哈哈哈……”林昭昀手一用力,将那支短箭拔出,“但这次,我输得心服口服。” 第五百三十五章 你不会有机会的 “公子,若您死了,那奴婢就送顾六公子下去陪您。”白术挽弓,射向醉得迷糊的顾六公子,顾衡毓,是你害死了公子,要不是你,公子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好个忠心的白术,为了林昭昀,不仅滥杀无辜,还是非不分,苏谨心挡在了顾六公子身前,“白术,要杀,你就先杀了本小姐。” “表小姐,奴婢不想杀您,但顾六公子,他必须得死!”白术狠狠道,“既然您非要护着顾六公子,那您也一起死吧!” 白前一看,慌忙道,“妹妹,姑奶奶当年对我们有恩,你别伤害表小姐。” 林昭昀捂着胸口站起,衣袍染血,模样渗人。 他一手按住白术的弓箭,笑得癫狂,“送他们两个下去,你是让本公子在地府下,也看他们二人卿卿我我吗。” 白术怔住。 “要死,也只能死一个。我要让他们生不相见,死难随!”林昭昀低哼,按住弓箭的大手一转方向,嗖的一声,利箭飞出,直射向了顾六公子。 苏谨心大惊,拖着顾六公子往一边躲。 但顾六公子这么重,苏谨心哪拖得动,一着急,苏谨心就扑在了顾六公子身上。 “表小姐。”白前不忍心地低了头。 与此同时,又一支短箭飞来,劈开了林昭昀所射过来的长箭,并将它牢牢地钉在了木柱子上。 但这一次,苏谨心看清了这支短箭是如何发出的,她惊住了,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相信,玉石制成的笔尖打开,又小又细的短箭从她的眼前飞过,而发出这支短箭的人,竟然是醉得一塌糊涂的顾六公子。然而眼下,他依然是醉眸迷离,妖艳的眸子睁开,泛着瑰艳之色,看似糊涂,却也不糊涂。 喝得这么醉,还知道保护她,苏谨心哭笑不得,心中动容。 果然如此,不仅苏谨心看清了,林昭昀也看清了短箭是谁所发,他噗的一口鲜血吐出,倒了下去。 “公子爷!” “保护六公子!” 此时,展让和顾忠等人也赶来了。 “公子,您不能丢下白术,不要!”白术抱住倒下来的林昭昀,又一次将药塞到了林昭昀的嘴里,“您是神医啊,您不要放弃啊,您能救自己的!” “苏二小姐。”展让递上解酒药,苏谨心忙将药给顾六公子服下。 顾忠带来的几十个护院家丁团团围住了林昭昀、白术、白前三人。 “此次前来,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林昭昀虚弱地抬起手,挥向顾六公子,只怪自己心软,终是狠不下心杀他,错过时机,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神智渐渐地恍惚,林昭昀仿佛又听到了那醉人般的声音。 咦,你是个瞎子啊。 呵呵,别害怕,本公子面慈心善,绝对是个大好人。 在下顾衡毓,在家行六,你呢,可以喊我顾兄,也可以喊我六兄。 林昭昀,人世美好,你怎么整日摆着一张不死不活的脸?来,这是上等的蒲城桑落酒,陪我喝一杯如何。 …… “顾兄,顾兄……” 林昭昀用银针勉强止住了伤口,但那支短箭刺得太深,任他医术再高深,也救不了自己,当然,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此刻早已断气了。林昭昀强撑着一口气,嘴里不停地喊着顾六公子。 “三年前,我第一次到处州,你站在龙泉溪边,是我救了你。三年后,你第一次来睦州,你却要在新安江边杀了我。林昭昀,这是为什么。”熟悉的声音响起,服下解酒药的顾六公子虽然声音嘶哑,仍微醺微醉,但他却已清醒了过来。 已经快奄奄一息的林昭昀一听到顾六公子的声音,忽然间声音兴奋,好像活了过来似的,“顾兄,还记得当年,你第一次看到我,我对你说得过的话吗。” 顾六公子揉了揉头,亭子外,江水拍岸,一阵紧接一阵。 熟悉的场景,只是一个在处州,一个在睦州。 “你……!”顾六公子震惊。 “顾兄,你终于想起来了,呵呵……”林昭昀愈加努力的抬手,朝顾六公子挥手。 “顾小六。”看到顾六公子要走过去,苏谨心不放心地摇头。 顾六公子笑着道,“一个将死之人,有何可惧。” 说完,就走到林昭昀身边。 是这个气息,属于顾兄身上的气息,林昭昀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是拼尽了全力,随后,低声虚弱,“我……我原想着,苏表妹若上了五云山找梁谦烨,放弃了你,我就能带你走,但可惜,我失算了。顾兄,你……你比梁谦烨更……更……” ‘狡猾’二字未说出口,林昭昀就断了气。 “你不会有机会的。” 顾六公子悄悄将藏在单衣中的玉笔收好,优雅的转身,脚步却还是踉跄,半醉半醒。 “六公子,这二人如何处置?”顾忠指着白术、白前兄妹两道。 “还能怎么处置,先鞭笞,为那些死去的无辜百姓报仇,然后再丢到江里喂鱼。”展让嘻嘻笑道。 顾六公子瞥了展让一眼,展让哆嗦,难道会意错了,公子爷被林昭昀那样的人痴恋上,依公子爷往日的脾性,不该是对林昭昀千刀万剐。谁教公子爷平生最痛恨的,就是有人打他那张脸的主意。 顾六公子不说话,打了个哈欠,走了两步,半睁半合的醉眸似乎又要闭上了。 “顾小六,你先别睡。”林昭昀临死前话里有话,苏谨心怎会听不出来,她一把揪住顾六公子的衣襟,摇晃着顾六公子,“你把话说清楚。” “谨心,我好累。”软软的,撩人般的声音拖长,顾六公子整个人黏在了苏谨心身上,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笑,苏谨心,我等了你这么久,这次,你终是没让我失望。 “公子,奴婢不会让这些人羞辱您的尸身。”白术背起林昭昀,趁着顾忠等人松懈之时,飞身跳下了小亭子,小亭子外,便是新安江,江面平静,江水却很深,随着白术的跳下,发出一声大响。 “妹妹。”白前跪在了江边,伏地大哭。 菰叶浮龙泉,红蕖逐晚辉; 横舟千叶浅,兰桡细浪开。 残香入荒野,暗影惊寒云; 遥望数翠峰,终是魂梦归。 顾兄,若哪日我死了,就把我葬于江水之中吧。 顾六公子想起当日林昭昀对他所说的话,心中叹了口气,林昭昀,当年,我就不该给你希望。 第五百三十六章 浓情转淡,才是真 “表小姐,大小姐与此事毫无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抓人挖眼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真的,小的说的全是实话,求您放过大小姐。”从处州到临安,挖了几十人的双眼,再将这些人的双眼交到公子的手上,白前一想到这些就全身颤抖,他不信鬼神,但每晚,他都会梦到那些被他推下船,淹死在江里的无辜少年和妙龄女子,她们曾哭着喊着向他求助,那一双双已经没有了双目,却依然流着血泪的眼,他至今都忘不掉,“表小姐,小的会去临安府衙门自首,到时,小的会将一切都讲清楚,还司徒青青一个公道,还梁侯爷一个公道。” “扶着点,小心。”苏谨心让展让和顾忠二人扶着顾六公子先走出亭子,随后,看着白前道,“罪魁祸首已死,你最多只是个帮凶,本小姐不是林昭昀,没兴趣去杀一个无辜的人。” “多谢表小姐。”白前伏地不起,连连道谢。 “苏二小姐,这个人?”白前是林昭昀身边的人,展让一看苏谨心有意放过他,担心道,“您真的相信他会去自首。”要自首,何必跑临安府,到睦州府也可以。 “我相信他一定会去。”苏谨心跟着走出了亭子,对于白前的话,她深信不疑,不为别的,就为了表姐林嫣还有未出世的孩子,白前也不会再冒这个险。 上了马车,顾六公子倒头就睡。 连解酒药都没用,日后,绝不能再让顾小六喝酒了,苏谨心暗暗道。 马车走官道,一路疾驰。 “是顾知府家的。” 守城门的兵士一看到顾家的马车,忙打开城门,放行。 车辕声响,苏谨心敛眸沉思着,很多事,她想不明白,为何林昭昀会选择在江边下手;又为何要灌醉顾小六,若是直接在顾小六酒里下毒,岂不更好。还有,若林昭昀死了,林家会交到谁手里?还是,有人会因林昭昀杀了云澈,而助林家一臂之力。 越想,苏谨心就越头痛,想着想着,也犯困了。 苏谨心,你为顾兄做过什么? 苏谨心,我比你更爱顾兄! 脑海中,忽然林昭昀死前怨愤的声音又再一次出现,苏谨心惊醒了,打了个寒颤,全身起鸡皮疙瘩。 林昭昀喜欢顾小六,还说比她更爱顾小六,这不比她还惊世憾俗。 “在想什么。”温热带着几分醉意的声音传来,伴随着,还有一双温暖白皙的大手,轻轻地覆在她紧握的柔荑上。 终于醒了。苏谨心没好气地瞪向顾六公子,“我在想,你身边的桃花何时可以不再绽放。” 顾六公子低低笑了两声,“吃醋了?” “吃谁的醋,吃林昭昀的醋吗。”她为他担惊受怕了一整夜,他倒好,不是喝醉了,就是睡着了,好像天塌下来,他都不担心。这样漫不经心的男子,照理说,应该是她最厌恶的,怎么到最后,她竟然会动心。 苏谨心很恼火,但气归气,在心底深处,她还是庆幸的,世间艰难,寻一个待自己真心,又肯付出一切的男子,有多么的不易,然而,她遇到了。再世为人,本就是恩赐,前世所求的,不过是一良人。 携手共白首,浓情转淡,才是真。 “我不知他存了这等心思,否则,我一定会远离他……”顾六公子尴尬地不知所措。 “公子爷,到了。” 马车一停,顾六公子就逃似的下了马车,并为苏谨心掀开车帘,将她抱了下来。 顾府门口,那些个家丁看得目瞪口呆,公子爷是出了名的贪色,但将一个女子呵护到寸步不离的,这还是头一回。 “六公子,您回来了啊。” “六公子,您去哪里了?” “六公子,您可有伤着?” 一踏进顾府,顾家的小厮、丫鬟们纷纷围了上来,对顾六公子嘘寒问暖。 顾忠身为顾府的管家,不悦道,“都不用干活了吗?” 这一声呵斥,众小厮、丫鬟才想起今日是四小姐的大喜之日,唉,怪只怪六公子长得太妖孽,一看到他,他们什么都忘了。 “六公子,您平日对他们太好了,才会让他们这般尊卑不分,目无主子。”顾忠开始念叨,就如顾夫人平日在顾六公子耳朵一样,喋喋不休。 “跟我来。”顾六公子嫌烦,拉起苏谨心,就跑了。 “哎,六公子,等等老奴,今日四小姐大喜,老爷和夫人都在正堂,老爷叮嘱了,一旦找到您,就让您赶紧过去。” 顾忠追在顾六公子和苏谨心身后,心中还不忘嘀咕,都这个时辰了,四小姐和四姑爷应该是拜完堂了吧。 “正堂在哪?”顾六公子不管事,但苏谨心不能不管。 “李暮舟那样的人,有什么可抢的。”顾六公子不屑道。 “就算是六姑母不要,也轮不到顾思婷。”苏谨心说来就火大,苏娉婷怎么说都是她的六姑母,顾思婷抢苏娉婷的夫婿,这不是欺负到她们苏家头上了吗。 顾六公子当即妥协,“别生气,我带你去。” 正堂内,此刻确实热闹。 顾家出了丑闻,一个天大的丑闻,还被当众揭发,堂堂的知府小姐竟然和一个丑妇抢男人。 怎么没看住苏娉婷,顾夫人眼中冒火,恨恨地盯着自己最信任的丫鬟彤儿。 彤儿心中委屈,有人故意放李夫人出来,她一个小小的丫鬟,怎么拦得住。 前来贺喜的宾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其中一个世家夫人道,“知府家的四小姐千挑万选,竟然找了个丑妇的夫君。” “可不是,如今这个丑妇大着肚子找上门,这算哪门子事。”又一个世家夫人接过话道。 “哎,若论礼法,先来后到,这顾四小姐是要做小的啊。” …… 满堂宾客对着顾思婷指指点点,笑着讥讽。 顾知府活了一大把年纪,这还是第一次哑巴吃黄连,他气得暴跳如雷,骂顾夫人道,“李暮舟的事你早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妾身……妾身……”顾夫人抹着泪,心中却道,出事了就怪到她头上,也不知当初是谁看中李暮舟的才华,一口就认定他是贤婿,那时,给她说话的机会了吗。 第五百三十七章 你是什么人 苏娉婷虽说也算是个世家之女,但她一直都住在临安城外的一个庄子内,平日也不守什么规矩,这会儿受了羞辱,脾气一来,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直接像泼妇似的横坐在地上,怒指顾夫人,扯开了嗓子大声道,“大姐,我们可都是同一个爹的嫡亲姐妹啊,如今你女儿抢了我的夫君,你要我怎么活啊,大姐,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大姐!” 大姐?顾夫人是这个丑妇的大姐,这么说来,这个大着肚子的丑妇岂不是顾四小姐的姨母,呵呵,外甥女抢自己姨母的男人,太荒唐了,在场的宾客看顾夫人和顾四小姐的眼神更怪异了,这顾家好歹是官宦人家,顾夫人平日看着也是知书达理的,怎么会教出这么个不知羞耻的女儿。 “苏娉婷,别闹了!李公子本就无意娶你,当日也是因你逼迫了他,他才不得不接纳了你,呵呵,你瞧瞧你自己,一脸的麻子,身材矮小,别说才华横溢的李公子,就是我府上的奴才,他也看不上你。”苏娉婷在这里闹得顾夫人颜面扫地,顾夫人也就与她破罐子破摔,言语间更是刻薄,“六妹,你觉得你自己配得上李公子吗。” 边说,顾夫人边看了李暮舟一眼。 事情闹成这样,李暮舟也不笨,顾夫人有意帮他,还将他与苏娉婷之间不堪的事,全推到苏娉婷一人身上,说这些都是苏娉婷用强威胁他一个文弱书生,他是受害者,现在还被苏娉婷倒打一把,李暮舟见有了转机,故作一脸惶恐地走过来,他一身红袍,相貌清秀又带着几分阴柔,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这会儿更文弱了,“这事在下本不想再提,临安一行,是在下此生的一场噩梦。然事到如今,为了顾家,也为了我们李家,在下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一遍。我们新安郡李家与临安苏家本是世交,两家的老太爷在世时更定下了婚约,但说来惭愧,李家到了我手上,已是家道中落……”说到此处,李暮舟一脸伤痛,在场的人皆是出身世家,这落魄子弟与富家小姐的亲事,不用李暮舟说,他们也猜到了,八成是苏家嫌贫爱富,想要悔婚,李暮舟故意用袖子抹了抹泪,忽然跪倒在顾知府面前,“岳父大人,请您明鉴,小婿到了苏家,就被人使计强逼着娶了苏娉婷,小婿……小婿……奈何小婿只是一介书生,虽拼了命挣扎,但那苏谨心狡猾啊,小婿就这样成了他们苏家的俎上之肉,任苏娉婷和苏谨心姑侄两宰割。” “暮舟,你受苦了。”顾夫人悲愤,李暮舟委屈,顾思婷又在一旁帮腔,在场的人听了他们三人的一唱一和,不禁有些同情起李暮舟,好端端的一个青年才俊,偏偏娶了一个其丑无比的妻子,其中必然是有苦衷的,想不到,这个李暮舟还真是倒霉。 “李暮舟,你胡说八道!”被李暮舟颠倒黑白,还被他说成一个凶悍的母夜叉,苏娉婷气得发抖,是,她是长得丑,但她何尝伤害过他们李家的人。 “苏娉婷,我儿心善,才会收留你在府上,你倒好,整日欺压在我儿头上,怨不得我儿三天两头受伤,原来都是被你毒打的。哎呦,我可怜的儿啊!”一阵哀嚎声起,一声绫罗的李母哭着抱住李暮舟,并跟着一起指责苏娉婷。 “婆婆…我没打他。”苏娉婷慌忙解释。 “谁是你婆婆。”李母哼道,“我们李家世代书香门第,别说是你,就是娶你们苏家的嫡小姐那也是你们苏家高攀了。苏娉婷,回去告诉你那侄女,只要老身还有一口气在,你们苏家休想再羞辱我儿!” 比起商贾之家的苏家,李母在说到李家的门第时是趾高气扬的,一个苏家的丑妇,怎么配得上她的儿子,要不是这个丑妇手脚还勤快,她早让儿子一纸休书将她赶出李家了。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苏娉婷指着李暮舟,李母,顾夫人和顾四小姐,全身都在颤抖。 “长得丑,还要痴心妄想嫁给我儿子,苏娉婷,你不要脸,我们李家还要脸呢。”李母嗤之以鼻。 “既然觉得她丑,那你儿子还和她生孩子?”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随后,一袭素衣的苏谨心疾步而来,走到了苏娉婷的身前。 “你是什么人?”。李母被苏谨心一句话呛住。 李暮舟看到苏谨心,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他可没忘记,在临安,这个狠毒的苏谨心是怎么整治他的。 苏娉婷抬头,哽咽的喊了声,“谨心侄女。” 苏谨心,苏家二小姐,有传言说她是梁侯爷未过门的姬妾,又有传言说她是云公子未过门的妻子,在场是世家夫人见过苏谨心的,没见过苏谨心的,都不约而同地去打量她,都说苏家家风不严,尽出伤风败俗,看这个苏二小姐衣衫不整,发髻还乱了,一看就是个不守规矩的。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当众说生孩子的事,顾夫人又气到了,尤其是苏谨心阴阳怪气地喊了她一声大姑母,顾夫人的脸当即就挂不住了,她刚想骂苏谨心,但看到顾六公子倚在门口,心知苏谨心有儿子撑腰,她是拿她没辙的,便只能作罢道,“苏谨心,赶紧带你六姑母离开,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苏谨心不理睬顾夫人,她扶起苏娉婷,耍泼哭闹有什么用,只会显得更可笑,更何况是为了一个不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 “李暮舟,你敢说我六姑母腹中怀得不是你的孩子!”前世之恨,让苏谨心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戾气,咄咄逼人。 李暮舟本就怕苏谨心,哆嗦得不敢回话。 李母不认识苏谨心,大骂道,“你一个黄毛丫头知道什么,我儿怎么可能会碰苏娉婷这个丑妇!”言下之意,她不会认苏娉婷腹中的孩子。 “是吗,他没碰!”苏谨心冷笑一声,“李暮舟,你敢发誓,这孩子不是你们李家的,否则你们李家就等着断子绝孙。” 好狠毒的女子,竟然咒人家断子绝孙,在场的人皆被苏谨心的话吓住了,到底是谁给这个女子这么大的胆,让她这么无法无天。 顾大少夫人年氏心跳了下,未来的六弟妹不好惹啊。 第五百三十八章 顾老知府昏聩啊 李母曾经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出身,性子娇蛮,虽然李家败落了,但她这个宦官小姐的脾气一直没有改掉,好面子,又好吃懒做,平日别人说她两句,她撒了泼也要回十句,无理的都能辩三分,这会儿苏谨心当众讽刺她儿子,还咒她们李家断子绝孙,李母气得不轻,瞪着眼大骂苏谨心,“好你个狠毒的小贱人,害了我儿子一生不说,还咒我们李家断子绝孙,我……我今儿个豁出老命不要,也要为我儿讨回这个公道。” 公道,她们李家居然向她要公道,可笑,苏谨心对李母本就厌恶至深,讥笑道,“李夫人,令公子当日娶我六姑母时,那可是心甘情愿的,怎么一转眼,有了新人就把我六姑母抛在一边,呵…这就是你们李家所谓的诗礼传家。” 前世李母是苏谨心的婆婆,苏谨心与她相处三载,这个老泼妇不仅对她百般欺凌,还常常打她骂她,如今再次看到李母,苏谨心新仇旧恨一股脑涌上来,她素手紧握,冷冷地看着李母,只要这老泼妇敢冲上来打她,她绝对会回她一拳。 李母在言语上说不过苏谨心,气得插腰,唆使顾夫人道,“亲家母,你这侄女太放肆,你也不管管。” 顾夫人心里当然巴不得苏谨心死,但苏谨心是她儿子心尖上的肉,苏谨心死了,她儿子也保不住,唉,顾夫人连连叹气。 “她是我娘未来的儿媳妇,我娘疼她还来不及,怎么会说她半句不是。”顾夫人还未开口,已然酒醒的顾六公子便笑嘻嘻地越过众人,来到苏谨心身边。 眉目如画,姿容绝色,顾六公子的到来,无疑令满堂生辉,在场的宾客看到顾六公子皆怔住了,好个俊美的少年郎,怪不得都说顾知府疼爱幼子,平素养在府里谁也不让见,原来是这样啊。 李母再嚣张,也不敢在顾六公子面前嚣张,“六公子,老身……老身不是这个意思。” 惨了,她竟然骂了六公子未过门的妻子,这暮舟在顾家还怎么立足,李母当即赔了笑,“苏二小姐,老身吃醉了酒,胡言乱语的,您大人大量,别与老身一般见识。” 哦对了,欺软怕硬也是李母最擅长的,苏谨心冷笑,衣袖下紧握成拳的素手被顾六公子一把按住,“打人很疼的,日后这等粗活,让我来。” 随即,李母啊的一声惨叫,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李母就被一脚踹到了地上,而踹李母的,居然是顾知府家最金贵的六公子顾衡毓。 “放肆!”顾知府拍案。 “亲家公,您要为老身做主啊,哎呦,疼死我了。”李母趴在地上,哀嚎。 “毓儿,快跟你爹认错。”堂堂知府家的六公子,竟当众踹人,成何体统,顾夫人吓得忙去拽顾六公子。 “六哥,我娘一把年纪,经不住你这一脚。”在众人面前,李暮舟继续伪装他温文儒雅的君子形象,他边扶起李母,边又对顾知府道,“岳父大人,六哥想来不是故意的,您就别他了。” “放肆!跪下!”顾知府再一次拍桌案,吓得李暮舟连同李母也跟着跪了下去。 “小六,你怎么样,脚踹疼了没?”顾知府从木椅上起身,慌乱地去看顾六公子的脚,“让爹瞧瞧,疼不疼?” 感情顾知府说的这一声“放肆”是说李家母子两啊。 在场的宾客傻眼了,顾老知府昏聩啊。 顾夫人惊住了,她会意错了,老爷的心思真难猜。 有这么疼六弟的吗,年氏一眼嫉妒。 顾小六果然在顾家受宠啊,苏谨心莞尔。 “苏李两家联姻,整个临安城的人皆知,李暮舟,你为了苏家的钱娶了苏娉婷,现在看苏家没钱了,就跑到我们顾家引诱思婷,如你这般见异思迁的小人,也配当我们顾家的姑爷。”顾知府抚着发白的胡子,看似糊涂昏庸,却也一言道破了李暮舟的意图,“你以为这样能蒙蔽本官吗!” “爹,暮舟是冤枉的。”顾知府不认李暮舟,顾思婷急了,她一把揭开自己的头盖,扔到地上,疾步上前,跪在李暮舟身边,向顾知府求情道,“爹,六哥被苏谨心所惑,才会帮着苏娉婷说话,但暮舟他是无辜的,苏李两家的联姻,是苏家毁约在先,还逼迫暮舟娶苏娉婷。爹,女儿知道您疼六哥,但女儿也是您的亲骨肉啊,难道您忍心看着女儿这辈子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吗。” “思婷啊,爹改日再为你重新择婿,这个李暮舟,不值得你托付终身。”顾知府虽疼爱顾六公子,但对顾思婷这个女儿也是偏爱的,前面三个女儿早已嫁了出去,第五女是个哑巴,就属顾思婷最会哄他开心。 “爹,女儿今日招赘,整个睦州的人都看着,现在,您说取消就取消,日后您让女儿怎么还有颜面苟活于世。”顾思婷哭着悲泣,“爹,女儿此生非李暮舟不嫁,求爹成全。” “思婷。”顾知府慈爱地看着顾思婷,“你是顾家的四小姐,有爹在,谁敢瞧不起你。” “求爹成全!”顾思婷越哭越悲凉,在场的人也不禁为她的痴情动容。 “谨心侄女,我看我们还是算了吧。”苏娉婷看着顾思婷对李暮舟这么情深意重,抹了眼泪道,“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强求不得。这个男人,老娘我不要了。” 算了,让李暮舟一跃成为知府女婿,从此仕途青云,苏谨心太了解李暮舟的为人了,今日嫌妻丑抛弃苏娉婷,明日也会为了前途抛弃顾思婷,这样的男子,若让他小人得志,天理何在。 “六姑母,世上可怜的人多了,但同情谁,也绝不能同情李暮舟这个伪君子。”苏谨心恨恨道。 “苏二小姐,为何不肯放过在下,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您,请您明说。”从临安书院,到苏家,再到睦州顾家,李暮舟一看到苏谨心就害怕,这个女子仿佛是跟他结了血海深仇般,那双清眸中含得的戾气,恐怖阴冷,看得他直哆嗦。 “六姑父,您说笑了,侄女这是带您回苏家,免得您迷了路,回不了临安。”苏谨心一口一个六姑父,喊得李暮舟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当苏家的六姑老爷,这就是苏谨心这个恶毒女子给他的耻辱,一辈子都洗不掉的耻辱。 “苏谨心,是你,又是你!”顾思婷双眼愤恨,“当日在临安云家,你就与我处处作对,好,云公子我不跟你抢,但暮舟爱的是我,你凭什么又来拆散我与暮舟!” 云公子,临安城的那位云公子,在场的人皆好奇地竖起了耳朵,今日这顾家真是丢脸丢大了,女儿抢自己的姨父,儿子抢云公子的未婚妻,啧啧,顾老知府晚年真热闹啊。 “就凭她是你未来的六嫂,四妹,既然你未来六嫂不喜欢,那这个李暮舟就与我们顾家无缘。”顾六公子皱眉,喊了声脚痛,这下子,原本有些犹豫的顾知府当即道,“思婷,不必再说了,此事爹决定了,顾李两家亲事作罢,来人,撤席,送客。” 啊,就因顾六公子喊了一声脚痛,顾知府就把亲事取消了,再说,踹李母也是顾六公子自己去踹的,人家李家都没说什么,顾知府还发火动怒,在场的宾客看得面面相觑,照这样子下去,以后见到顾六公子得小心了,万一这娇贵的六公子再喊一次痛,他们岂不也跟着遭殃。 “李暮舟,你已娶妻,却来我顾家求亲,哼,本官不治你的罪,对你也是仁至义尽,怎么,还想赖着不走,莫非要本官命衙差逐你出府吗。”顾知府到底是做了几十年的知府,顾家出了这等事,若是换做别的世家,早已沉不住气了,但顾知府仍一脸如常,他笑着和当地的乡绅,和前来道贺的世家望族家主寒暄,就像这场喜酒只是一个平常的宴席,“招待不周,招待不周,改日我家小六大喜之日,诸位一定要来啊。” 睦州谁最大,自然是顾知府。他老人家都不提此事了,在场的人谁还敢哪壶不提提哪壶,“老大人,我等一定前来,一定前来。” “哎呦,亲家公,亲家母,我儿是有错,但错全不在我儿啊……”有个知府小姐当儿媳那多有面子,现在说没就没了,李母哪能甘心,她跪着去求顾知府,“府台大人,亲家公,我儿暮舟对四小姐可是一心一意啊,还有四小姐,老身也是看着打心里喜欢,您老再考虑下,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啊。” “爹,求您成全,爹……”顾思婷与李暮舟抱作一团,哭得断肠。 “亲家公,您看看这他们,您怎么忍心啊。”李母指着李暮舟和顾思婷,心里还是有底气的,知府小姐都愿意嫁给她儿子,这顾知府老顽固,还能强行拆散他们不成。 “展让,这里这么吵,本公子如何睡得着。”顾六公子打了个哈欠。 顾府的人都知道,天大地大,六公子睡觉最大啊,谁敢扰六公子休眠,这不是找死吗。 “拖出去!”顾知府摆手。 顾六公子朝展让使了个眼色,展让抱拳,“是。” “慢!”顾思婷着急了,脱口而出道,“爹,女儿已经……已经怀了暮舟的骨肉。” 第五百三十九章 原来是个吃软饭的啊 堂堂的知府小姐未出阁就怀了孩子,这不是伤风败俗吗,年氏心中偷乐,四妹顾思婷是苏氏一手养大的,如今出了这档事,看苏氏怎么向爹交代。 顾夫人显然被顾思婷的话吓傻了,“思婷,你……你再说一遍?” “娘,女儿与暮舟情投意合,无论如何,女儿非他不嫁。”顾思婷话已出口,便也不瞒着了,“您没听错,女儿现在腹中已经怀了暮舟的孩子,这个孩子日后会喊您一声外祖母。” “你……你……”顾夫人气得说不出话。 李母却高兴了,真是上苍保佑啊,本以为她儿子要娶知府小姐还需一段波折,如今米已成炊,看来得来全不费工夫。 “亲家母,您别生气,这是喜气啊,天大的喜事。”李母笑得合不拢嘴,边说边还扶起顾思婷,“思婷啊,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地上凉,别跪着,会伤了孩子的。” 顾知府沉着脸,花白的胡子气得一颤一颤的。 孩子都怀上了,这四妹夫能不认吗,顾大公子劝道,“爹,家丑不可外扬,这门亲事我们就认了吧。” “是啊,没办法,只能认了。”顾六公子摊手,“谁叫我们顾家的家风就是这样的呢。” 顾知府一生贪色,有六子五女,其中顾四公子和五小姐的娘在还未嫁入顾家时,都已经珠胎暗结,这也是顾知府没法当场骂李暮舟和顾思婷的原因,这一骂,不是把他自己也骂进去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活该受此报应。 “你是不是早知道顾思婷有孕了?”依顾小六的性子,若答应了她帮六姑母,绝不会袖手旁观,除非是连他也跟着为难,苏谨心终于恍然顾六公子为何会在顾思婷成亲之日,跑出去跟林昭昀喝酒了,眼不见为净。 顾六公子附在苏谨心耳朵低声道,“这条路是顾思婷她自己选的,我劝过她了,没用。李暮舟这种人,我们有的是法子对付他,不必急于一时。呵呵,他以为顾家的四姑爷就这么好当的吗。听我说,我爹已经开口取消了亲事,那么,短时间内李暮舟是无法娶顾思婷的,这段时间,你有的是机会惩治他。” 顾六公子言语轻柔,声音醉人,如春风般,拂过苏谨心的心头,苏谨心心中的怨恨在他的宽慰下,也渐渐地平复了些许,是啊,只要李暮舟没娶顾思婷,那还是六姑母的夫婿,苏谨心看了眼苏娉婷,见六姑母苏娉婷仍在呆愣中,便推了她一下,苏娉婷回过神,袖子一抹眼泪,“谨心侄女,你用心良苦,老娘今儿个算是彻底死心了。李暮舟这个挨千刀的伪君子,爱娶谁就娶谁去,老娘不稀罕了。” 最后一句,苏娉婷是吼出来的。 虽然此刻前来道贺的宾客已走得差不多了,但顾家人多,顾家的几位公子、少夫人,还有小一辈的儿孙,都睁着眼看着,竖着耳朵听着,顾知府的这张老脸早已挂不住,瞪了眼顾思婷,想骂又无从骂起,叹了两口气,就重新在木椅上坐了下来。 “姨母,我们睦州府清俊公子甚多,外甥下回再给您寻一个入眼的。”顾六公子玩笑道。 “谨心侄女说得对,男子长得美貌的,都是靠不住的。”苏娉婷抚着肚子,哼哼了两声,“你也靠不住。” “姨母,您这话错了,外甥已经将身上的房契、田契、酒楼、铺子……,还有存在钱庄的银票都给谨心了,她要是反悔,外甥就真的一无所有了。”顾六公子无辜地道,但他一提到房契、田契等财物,顾家的所有人都直直看向苏谨心,仿佛要把苏谨心生吞活剥了般。 这还没嫁进来呢,就已经霸占顾家家产了,这还了得,顾大公子和年氏对望一眼。 爹果然偏心,竟然给六弟这么多好东西,顾四公子暗暗道。 顾夫人一阵头昏目眩,她怎么就养了个败家子,回头她得去查查,是不是她所有的私房钱也都让毓儿偷偷送给苏谨心这个狡猾丫头了。 “亲家公,这……呵呵……思婷是您最疼爱的女儿,若她嫁到我们李家,我们绝不能亏待了她是吧,只是我们李家…”在顾六公子报出这么多财物时,李母早已两眼发亮,他们李家家徒四壁,像样的东西能典当的早就典当了,要是顾家能随便赏他们些,也足够他们李家衣食无忧了,李母舔着脸,讨好道,“眼下思婷已有身孕,若跟着我们回去,长途跋涉的,万一动了胎气,那就不好了。” “那依你之见?”李母心里打得这点小算盘,顾知府哪能不知,但他仍故作不解,迟疑问道。 李母见顾知府这么好骗,当即道,“听说睦州城城西有座宅子要卖,我想着,若买了那座大宅子,日后我儿和思婷就住那里,一来与亲家公您府上近些,二来,暮舟在府衙里谋了差事,也方便照顾思婷。” 真是贪得无厌啊,苏谨心一声哂笑。 拿顾家的钱倒贴李家,年氏也不乐意,“爹,四妹现在搬出府去,恐不合适吧。” “是啊,都未成亲,二人住在一起,我们顾家的脸往哪里搁。”陆氏亦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李母这会儿底气也足了,左右顾思婷都怀了她儿子李暮舟的孩子,顾家还能不认这门亲,“亲家公是睦州知府,这整个睦州,谁敢笑话亲家公您这位府台大人。” “出了睦州,不就有人笑话了吗。”苏谨心看到李母的这张嘴脸,就压不住心里的怒火。 “苏二小姐,我们往后都是一家人,要不这样,我们李家也不会让娉婷吃亏,等暮舟娶了思婷,再纳娉婷为妾,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在李母看来,她儿子李暮舟接纳苏娉婷已经是对苏家天大的恩惠了,苏家没道理不同意。 苏谨心啪得一巴掌打了过去,“我六姑母绝不做妾!” 这一巴掌,打得太快,不仅顾六公子没拦得住,就连李母也未料到,苏谨心这个年纪轻轻的黄毛丫头会当着顾家人的面打她。 苏谨心这女娃脾气还不小啊,顾知府暗忖道。 “你敢打我?”李母捂着脸,耍起泼来。 “打的就是你。老恶妇。”李家母子两这么不要脸,她还给她们什么脸,苏谨心才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大家闺秀,拿起桌旁的杯盏,砰砰砰地往李母身上砸。 李暮舟和顾思婷想帮忙,顾六公子一个眼色,展让和展鹏就拦住了他们。 顾夫人刚要出声,顾六公子便笑着道,“娘,您未来的儿媳妇她最近心情不太好,您就别参合了,万一她不小心打到您头上,儿子可不会帮您的。” 什么意思,若苏谨心打的是她,她也只能认了,这个不孝子,顾夫人被顾六公子气得快吐血,真是无法无天了,心情不好就打人,这样的儿媳妇,谁敢要。 “哎呦,痛死我了,亲家公,府台大人,救救我啊。”李母无处可躲,她也不是打不过苏谨心,但只要她一打过去,顾六公子身边的那几个护卫就刷的拔出了剑,那剑光凌厉,吓得她哪敢再还手。 “李夫人,这是你们李家与苏家的恩怨,与我们顾家无关。”苏谨心打李母,正中顾知府下怀,若非他是睦州知府,顾家一家之主,他也早一巴掌打在李家这对母子两脸上了,哼,什么书香门第,知书识礼,那李暮舟要真是知书识礼,是个君子,就不会碰他女儿,混账东西,别以为生米煮成熟饭,他就奈何不了他们,顾知府端起茶,啜了一口,招手将李暮舟唤到身前,低声道,“李暮舟,老夫倒是小看你了,不过老夫也告诉你一句实话,老夫膝下有五个女儿,你若拿思婷来威胁老夫,大不了,老夫不要这个女儿。” 顾知府笑得和蔼,但那和蔼的笑声,却吓得李暮舟一身冷汗,一旦顾知府不要顾思婷这个女儿,那他就一无所有,还因此得罪了顾家,日后别说仕途,就是在睦州,也无立足之地。 “暮舟……暮舟不敢。”顾家身为睦州第一大世家,他不信顾家不要这个脸面,李暮舟面上诚惶诚恐,但心里却暗道,要不是顾思婷是顾知府的女儿,他才不会对她百依百顺,这女人嘛,只要甜言蜜语哄一哄,能有几个挡得住,就连苏娉婷这个丑女,也照样对他死心塌地的,乖乖地将苏家的银子交到他手上,供他挥霍。 有了顾知府的这句话,李暮舟心知这门亲事,顾知府是认下了,便道,“小婿叩谢岳父大人,小婿发誓这辈子一定好好待思婷,绝无二心。” “苏二小姐,饶命啊,您千金贵体,何必和老身一般见识,老身若哪里得罪了您,您大人大量,消消气,消消气啊。”李母一身狼狈,脸上都是苏谨心砸过去留下的茶渍,她连滚带爬地跪在苏谨心脚下,连连磕头,李暮舟想帮,但碍于顾六公子之面,他也是有心无力,总不能为了自己的亲娘,而得罪了顾家的六公子,这样做得不偿失。 “老恶妇,你欺负我们苏家无人,当本小姐的六姑母是摆设是吗。”苏谨心砸了一通,心里的怒火去了一半,随后转头,对苏娉婷道,“六姑母,您当日在我爹面前如何,今日个,就如何吧。” 苏娉婷原也是个泼辣的主,只是嫁给了李暮舟,怀了孩子,才收了性子,这会儿见苏谨心拿茶盏砸李母,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是啊,苏家的女儿敢爱敢恨,什么礼法,什么规矩,全是假的,被人欺负到头上,还忍气吞声不还手,怎么配当苏家的女儿。 “你个老不死的恶妇,老娘到你家中,整日伺候你们母子两,吃穿用度,花的都是老娘的银子,怎么,你们现在攀了高枝,娶了知府小姐,就一脚踹开老娘了。”苏娉婷嗓门比苏谨心大,力气更是比苏谨心大,这狠狠一巴掌扇过去,只打得李母鼻青脸肿,尤其是苏娉婷说用自己的银子供李家母子两吃穿,在场的顾家人听了,皆对李家这对母子两不屑到了极点。 “呦,原来是个吃软饭的啊。”年氏讥笑道,“四妹,你可真有出息,千挑万选,竟选了这么个夫婿。” “大嫂,暮舟不是这样的人,是苏娉婷在诬陷他。”顾思婷平日看到的是李暮舟衣着光鲜的一面,哪会想到李家的落魄,她气愤地指着苏谨心道,“我知道六哥受你蛊惑,你想怎么样就想怎么样,但你别忘了,这是在我们顾家,你若是为六哥好,就该给六哥留份脸面。苏谨心,算我求你了,赶紧带你的那个丑八怪姑母走。” “顾四小姐,老娘我说的全是实话,他们李家有什么,出了那一屋子发霉的书,别的什么都没有。”苏娉婷又踹了李母两脚,揪起李母的头发道,“老泼妇,你给顾四小姐说说,你家有多少良田,有多少银子,呵呵,不说是吧,那就让老娘来说,上个月月初,你儿子欠了赌坊二百两银子,再上个月你儿子欠了倚翠楼三百两银子……” “娉婷,不要说了。”李暮舟惊慌失措,再让这个丑妇说下去,他还怎么取信于顾家,他忙跪在苏娉婷脚下,抱住苏娉婷的双腿,“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但我真的无心伤害你,我们新安郡李家,世代书香,祖父在世时与令尊更是世交好友,结下儿女亲家,奈何阴错阳差,我……我求你,放过我吧。” 苏娉婷吃软不吃硬,当李暮舟哭着跪在她面前时,她是有些心软,但一想到这个伪君子对她所做的一切,苏娉婷心中一点的柔软荡然无存,“李暮舟,老娘告诉你,今日是老娘休了你,而不是你们李家!” “谨心侄女,我们走。”苏娉婷一脚踹开李暮舟,拽起苏谨心就走。 娘家出了这两个瘟神,顾夫人又拿她们没辙,心里正憋着一口气,这会儿听苏娉婷要走,当下松了口气,这二人要再留下来,顾家还不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 苏娉婷和苏谨心刚走出正堂,顾六公子也急忙跟了上去,这一下,吓坏了顾知府,“小六,你去哪里?” 顾六公子头也不回道,“爹,儿子给苏家当上门女婿去了,聘礼什么的,你派人直接送到苏家。” “混账!”顾知府这回再也坐不住了,咆哮道,“拦住他,拦住六公子!” 第五百四十章 顾夫人气晕了 “我顾家的子孙,怎可去入赘!” 别人入赘,都是鱼跃龙门,小六倒好,堂堂知府家的六公子去商贾之家当上门女婿,这……这没出息的小子,顾知府气得跳脚,“顾衡毓,你要气死老夫啊!” 顾知府最是疼爱顾六公子,平日都是小六小六的喊,但一喊顾六公子名字,那便是已经被顾六公子气到极致。 顾老知府动怒,整个顾家都战战兢兢。 须时,顾家上下一大群人皆围住了顾六公子。 守在正堂门口的是顾六公子的四个兄长和几个侄儿,拦在顾六公子后面的是他的三个姐姐和顾夫人等十几位女眷,再前面的是顾家的丫鬟、家丁、仆役等,几乎是里三层、外三层,顾知府走过来时,众人才让开一条道。 “小六,爹都是古稀之龄了,在这世上没几年可活了,乖,听爹的话,在府里安分几日。”顾知府平日威严,但一到顾六公子这个幼子面前,就成了一副垂暮老者,语气慈爱,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顾六公子。 “老爷子,前几日您不是刚纳了一房小妾吗,依我看,您再活个十年八年的没问题。”顾六公子一眼望过去,假意叹道,“老爷子您三妻四妾,四位兄长妻妾成群,几个侄儿也娶了妻纳了妾,唉,一群女人,本公子看得头痛。” 顾知府活了一大把年纪,就顾六公子这个幼子是老来得子,是最疼爱的,但这最疼爱的幼子,却是他所有儿子中最不省心的,顾知府想着想着,忽然莫名悲伤起来,“小六,爹打小就惯着你,惯到现在,你是越发没规矩了,爹现在还是睦州知府,在睦州境内,你横着走都没有人来管你,但哪天,哪天爹两脚一蹬,谁来照顾你。” 顾家在睦州的根基有多深厚,别以为他不知道,接连几任睦州知府,除了姓顾,还是姓顾,老爷子更厉害,一坐上睦州知府,就坐到了现在,连地都没有挪过,顾六公子见顾知府在他面前老泪纵横的,心道老爷子又来这招逼他了,不行,决不能心软,一心软,日后岂不真的要留在睦州了。 顾知府一抹泪,身边的十几个妻妾也跟着一起哭。 一个道,“六公子,您不在府上的这段日子,老爷茶不思,饭也不想,人都瘦了。” 一个道,“六公子,您就留下陪陪老爷吧。” 另一个道,“六公子,您瞧老爷想您想得头发都白了。” 七十岁的人了,头发能不白,顾六公子小声嘀咕道。 刚走一步,顾大公子又拦道,“六弟,大哥已经给你寻了一张千年檀木的床,你晚上躺上面睡觉定是舒适。” 转身走一步,顾三公子也拦道,“六弟,我们睦州城新来了一位美人,那可真是国色天香,今日三哥带你去看看。” “六弟。” “六哥。” “六公子。” “六叔。” “六叔爷爷。” …… 一群人围着顾六公子七嘴八舌,个个对他关心至极,至于是真关心还是假关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展让站在苏谨心身旁,一脸的习以为常,并笑着对苏谨心道,“苏二小姐,也就您拿我家公子爷当根草,我家公子爷在顾家,您瞧见了吧,那可是她们捧在手心里的,要软言软语哄的。” 苏谨心看着被众人围着的顾六公子,想起昔日种种,心中温柔,“确实难为他了。” “都住口!”顾六公子被逼急了,怒吼一声,在场之人皆愣住。 “要想我留在府里,也可以,爹,您要答应我一件事。”顾六公子推开众人,来到苏谨心身边。 还未开口,顾夫人便慌道,“我不同意!” “此生此世,哪怕逆天改命,我也要娶苏谨心,否则,我宁愿一死!”顾六公子指天而誓,这一声誓言,太过沉重,也太过浓烈,不仅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还吓昏了顾夫人,更是让苏谨心泪盈眼睫。 “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 顾六公子伸手,握住了苏谨心的柔荑,“相信我。” “小六,成亲是件大事,你也得让爹准备准备。”顾知府倒是挺满意苏谨心,在他看来,他家小六也就只有苏谨心这个女娃管得住。 “顾老头,你准备银子就行了。”顾六公子不客气道,“聘礼吗,至少要七十二台。”压过梁谦烨那个自负的淳安侯。 “七十二台!”年氏惊呼道。 “大嫂也觉得少啊,那爹,我们就再……” 年氏忙打断顾六公子的话,“六弟,七十二台聘礼已是王侯之家娶妻的规格,你再加,就是逾矩了。” “小六第一次娶亲,怎可落于人后。”顾知府顺着顾六公子的意思道,“顾家好久没办喜事了,这一次,就办得热闹些。” 好久没办喜事?那刚刚的喜事算什么,是笑话吗,顾思婷远远地站着,眼中嫉恨。 顾夫人由丫鬟彤儿扶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老天,毓儿和谨心都是苏家的子孙,他们怎么能在一起!老爷不知道,毓儿他是知道的啊,毓儿这孩子疯了,疯了。 怎么办,怎么办,堂兄妹在一起,是要遭天谴的啊。 “谨心,大姑母错了,大姑母求你放过毓儿,大姑母求你了。”突然,顾夫人发了疯似的,拽住苏谨心,对她又求又磕头。 “大姑母,你不觉得已经太晚了吗。”走到这一步,实非苏谨心所愿,她对顾小六,没有最初的心动,却有舍不得的眷恋,人非草木,再世为人,她要的,只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和陪她走到尽头的忠贞不渝,此生相依,不离不弃。 “谨心,你是苏家的女儿,你想想我们苏家啊……”顾夫人眼中复杂,当着顾家人的面,有些话顾夫人是不能说,也不敢说。 只是她顾夫人堂堂的知府夫人,去跪苏谨心,倒是让在场所有的人目瞪口呆,当姑母的去跪侄女,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谨心苦笑,弯下腰,低声对顾夫人道,“不瞒大姑母,谨心已经放弃了。”同床共枕,肌肤相亲,甚至还孩子都怀过,她与顾小六早已无路可走了。 苏家算什么,苏家的宗祠香火又算什么,且不说苏天浩还活着,就算苏家断子绝孙,也与她无关,与顾小六无关。 “苏谨心,你……!”顾夫人眼前一黑,瘫软到了地上,晕过去了。 第五百四十一章 一切皆成过往 “活该!”苏娉婷对昏倒的顾夫人,自己的亲大姐,啐了一口,当日算计苏家,还欺负谨心侄女,活该有今日。 “夫人,夫人,您快醒醒。”彤儿和另一个丫鬟扶起顾夫人。 顾六公子道,“送我娘回房。” 顾夫人到底是顾家的当家主母,年氏虽有几分幸灾乐祸,但也不敢太放肆,就与几个女眷一同跟着去伺候顾夫人。 “回去吧,大姑母毕竟是你娘,她要是有个好歹,你心里也不好受。再说,由展让护送我和六姑母回临安,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苏谨心将顾六公子推回正堂,并朝顾知府屈膝行礼,“谨心拜别大姑父。” “谨心,日后我们是一家人,不必多礼。呵哈哈,起来吧。”顾知府满脸慈笑,“顾忠,打开府门,送苏表小姐出去。” 顾忠愣了下,打开府门,这不意味着苏二小姐的地位和那些达官显贵之女一般,如大少夫人年氏,出身歙州年氏一族,与朝中旌德侯是族亲。 老爷这是在抬高苏二小姐身份啊,免得将来苏二小姐入了门,低人一等,听到顾知府吩咐,顾忠愈加不敢怠慢苏谨心。 越是高门府宅,越是尊卑分明,像顾夫人这般心高气傲的,最终也只能当个续弦,苏谨心哪能不知顾知府的这番深意,再次行礼,“多谢大姑父。” “小六,陪爹一起去看看你娘。”顾知府苍老的大手一把拽住顾六公子,根本不给顾六公子还手的余地,顾六公子本就不擅武功,再加拽他的是自己的白胡子爹,打最疼爱自己的亲爹,他好像没这么大逆不道,就大声道,“顾老头,你要是敢骗我,本公子就从此姓苏,不姓顾。” “臭小子,没出息。”顾知府敲了下顾六公子的头,却不怒反笑,“真不愧是我顾家的种,跟爹一样痴情,呵哈哈……” 顾知府痴情吗,苏谨心见顾知府与顾六公子父子间的其乐融融,摇了摇头。 “苏二小姐,马车已备好。”顾忠带着几名家丁,恭敬地回禀道。 “六姑母……”苏谨心看着苏娉婷仍站在原地,似乎在痴痴地望着李暮舟,心知感情的事,哪有这么容易说放下就放下,一旦动情,最后伤的一定会是自己,但为李暮舟那种伪君子伤心,不值得,苏谨心顺着苏娉婷的方向,目光一冷,那躲在墙角的李暮舟不禁打了个寒颤,匆匆掉头跑了。 “谨心侄女,我是不是很没用。”苏娉婷嚎啕,“想杀他,却下不了手;嘴上说想放下,但心里却还一直放不下。那个挨千刀的,他没钱没势,还道貌岸然,上赌坊,去烟花之地,欠了一屁股的债,都是老娘给他还的,结果,他却拿老娘的钱去哄顾思婷。老娘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活得这么憋屈。” 苏谨心没好气道,“六姑母,机会给您了,您不舍得重罚那个伪君子,那就只有让那个伪君子继续逍遥了。” 李暮舟,就算六姑母放过你,但我苏谨心,也必然不会饶你,等着吧。 当着苏娉婷之面,苏谨心收敛了脾气,只是打了李母一顿出气,当然,这毕竟是在顾家,顾思婷又怀了李暮舟的孩子,即使顾知府再疼爱顾小六,也不会为了顾小六,将顾思婷逐出府门,只要顾思婷还是顾家的小姐,那么李暮舟她就轻易动不得。 “苏谨心,你个死丫头,又在取笑老娘是不是。”苏娉婷被苏谨心逗笑,抚着肚子,上了马车。 苏谨心打趣道,“六姑母,我们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闹得他们顾家人仰马翻,那顾思婷未出阁就怀了孩子,还弄得人尽皆知,这事传出去,占理的是您。您要是不休六姑父,她顾思婷见了您,就得喊一声姐姐,到时,您是大,她是小。” 已经看清了李暮舟的为人,苏娉婷叹道,“就算没有顾思婷,日后还会有别的女子。不过是门第高低罢了。谨心,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我看顾衡毓这小子对你现在是真心实意的,这日后万一,万一会不会和顾知府那样,妻妾成群啊。” 顾知府这么贪色,顾家的那几位公子也依样学样,个个三妻四妾的,顾衡毓身为顾家的子孙,保不准日后也是多妻多妾。 苏娉婷一脸担忧,“谨心,趁着顾衡毓这小子还对你死心塌地的,你要不要再让他发个毒誓,不准他纳妾。” “他要是纳妾,那我和六姑母一样,休了他。”苏谨心上了马车,偎依在苏娉婷身前,怀了孕的苏娉婷身上带着一种母性的光芒,让苏谨心无缘由的安心与平静,“将来的事,世事难料,我不知道会怎样,但我只知道,此刻,我相信他。” 展让驾车,马车走得极缓。 “你还是忘不了云公子?” “不,我会忘了他,彻底。” 苏谨心将头埋在苏娉婷的怀里,苏娉婷握着苏谨心的手去触碰她隆起的腹部,那一下又一下的胎动,是那么的神奇。 却未觉,苏谨心已泪流满面。 “六姑母,让孩子姓苏吧。”良久,苏谨心哽咽道,“我们苏家,现在太冷清了。” “好。”苏娉婷拍着苏谨心的后背,心道,不是苏家太冷清,而是苏家的人,皆各怀鬼胎,太让人寒心了,柳姨娘,苏谨怡,枉费谨心对她们不薄,她们却是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没心肝。 “再过不久,孩子也快生了,稳婆和奶娘都在府里候着了,六姑母,您放心,娘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苏谨心一想到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就仿佛想到了自己那无缘的孩子,或许,这是上苍给她的一次弥补机会吧,日后,她一定会和六姑母一起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苏谨心和林氏这么待她,苏娉婷听着感动,“老娘我是个粗人,谨心侄女,这孩子的名还是由你来取。” 苏谨心抬头时,眼中的泪早已擦干,却仍有几道泪痕。 “若是男的,他便是和翊儿一般,取天字辈,若是女婴,那就和我一样,取谨字辈。”苏谨心这么一说,无疑是给苏娉婷的孩子上苏家的族谱,算是认到苏老爷这一脉,苏娉婷自然满意,她的孩子姓了苏,就是苏家的子孙,有苏谨心看着,日后断然不会委屈她的孩子。 马车走官道,再加有顾知府的手谕,一路畅通,沿途的驿站官差,更是对苏谨心百般奉承。 驾……驾…… 前方一阵尘土飞扬,马蹄声不绝,朝苏谨心而来。 “苏二小姐,六姑奶奶,你们小心。”展让将马车赶至一边。 苏谨心让苏娉婷在里面坐着,自己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尘土滚滚,有上百名护卫,而策马走在中间的是一位戴着獠牙面具的白衣公子。 那白衣公子的身形,苏谨心很熟悉。 两旁护卫手持旌旗,其中一面旗子上写着“淳安侯”,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这白衣公子就是传说中的淳安侯梁谦烨。 看到苏谨心,那白衣公子一勒缰绳跳下马,并挥手,喝退了紧跟上来的护卫。 “梁……” 苏谨心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却不知喊的是梁谦烨,还是梁孟臣。 白衣公子抬手,制止了苏谨心往下说的话。 据暗卫所报,她今日回来,见她安好,此生再无牵挂,白衣公子眼中留恋,却瞬间又变得清冷。 “如你所愿,一切皆成过往。苏谨心,这香囊还你,你我再无相欠。” 梁侯爷将一个染血的香囊放到苏谨心的手上,苏谨心认得这香囊,这是当日梁孟臣从她身上拿走的,说是借用一下。 “侯爷,皇上急召,您快赶路吧。” 云喜恨恨地看了眼苏谨心,催促梁侯爷。 “走!”梁侯爷决绝地转身,一跃跳上马,白衣纷飞,风华盖世。 上百人的护卫绝尘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苏谨心的眼前。 “梁谦烨这么着急回京,莫非京师出大事了。”展让不解道,“苏二小姐,您不觉得这位梁侯爷有些古怪吗?”看着像梁谦烨,却又不像梁谦烨。 握在手心的香囊,似乎还带着梁侯爷的余温,苏谨心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梁侯爷远去的方向,说了三个字,“多保重。” 香囊上的血迹已干,但本是素淡的香囊,却早已被血染成了红色。 那一日在竹林里的厮杀,到底有多惨烈,可想而知。 一切皆成过往。 一切皆成过往! 苏谨心嘴角浅浅笑着,但笑着笑着,早已泪眼迷离,恍惚间,似乎又听到了一个男子在跟她说,‘桃花深处问前度,曲罢方知是玄卿。’ 苏谨心闭了上眼,再睁开时,眸光愈加清澈,过去了,都过去了。 梁谦烨,我会忘了你,一如忘了云远之。 “谨心侄女,我们也快走吧,再不走,天黑了,就进不了临安城。”坐在马车内的苏娉婷,扯着嗓子喊道。 “知道了,六姑母。”苏谨心应了声,随即,走进了马车。 第五百四十二章 苏家四小姐 回到苏家,已过酉时。 林氏站在门口,不冷不淡道,“女大不由娘,我是愈发管不住你了。听说那位梁侯爷离开临安了,怎么,他没有带你一同上京享福?呵呵,到底是瞧不起我们苏家这商贾之家。苏谨心,娘劝过你了,让你不要去找他,这回死心了吧。” 林氏误会苏谨心,苏谨心不解释,但苏娉婷听不下去了,“三嫂,谨心侄女去的是睦州。事发突然,一时没来得及跟你细说,要怪,你就怪我。谨心侄女是担心我,才会跑到睦州顾家来帮我。唉,老娘这回丢人丢到了睦州,三嫂,你要笑话就笑话我吧。栽在李暮舟那个挨千刀的手里,老娘我认了。” “去了睦州顾家。”林氏吓了一大跳,冷言冷语也忙收了回去,苏谨心是忤逆她,但想来想去毕竟是自己女儿,而且这个女儿一直是这样的脾气,不高兴了,谁都不买账,林氏担心道,“大姑奶奶可有为难你们?” 提到顾夫人,苏娉婷得意道,“有谨心侄女在,大姐能为难我们什么。”说完,便将今日大闹顾家的事说了一遍,“李暮舟那个伪君子,老娘我休了。呵呵,不过谨心侄女也没白跑一趟,顾衡毓那小子不错,顾知府他老人家同意让我们谨心侄女进门了,而且这顾家的聘礼,不日就会送到我们苏家,到时我们苏家和顾家联了姻,亲上加亲,苏家的这一摊子事多半也就过去了。” 苏家犯的是大案,虽然没被追究当年老太爷的事,但苏老爷犯下的案子也不轻,苏娉婷暗忖着顾知府既然能一口应下这门亲事,还不带犹豫的,八成是能帮苏家一把。 “这就好,这就好。”林氏听着放宽了心,能和顾家联姻,而且还是顾家那位最得宠的幼子顾衡毓,她这个苏夫人终于能在临安那些世家夫人面前抬起头了。 “谨心,是娘错怪你了,但你这孩子,当时怎么不跟娘明说,要是你说去帮你六姑母,娘也不会拦着你。”林氏心下高兴,也就不生气了,拽着苏谨心往内宅走。 “恭喜夫人,恭喜二小姐。”福叔带着苏家的下人道喜道。 柳姨娘推了苏谨怡一把,苏谨怡故作怯怯地来到苏谨心面前,眼中羡慕,“恭喜二姐。” “嗯。”苏谨心颔首,不露痕迹地挣开林氏,来到正堂的家主之位坐下,这一举动,威严十足,林氏看着满意,紧跟着在苏谨心的旁边坐下,坐的是当家主母的位子,剩下的,依照名分,苏娉婷坐苏谨心下手,苏谨怡坐林氏下手,梅姨娘和柳姨娘分别再往下坐。 “二小姐,您是不是有事交代?”苏谨心一旦出嫁,那么苏家的小姐,就只有三小姐苏谨怡了,柳姨娘自然高兴,虽说苏家已落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穷,苏家养几个下人还是养得起的,到时,她帮三小姐招一个入赘的,整个苏家,就是她和三小姐的了。 梅姨娘见不惯柳姨娘的贪得无厌,挑明了道,“就算二小姐出嫁了,这苏家也是二小姐的,柳姨娘,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天地良心,我什么时候惦记苏家的家产了,梅茹霞,你不要血口喷人。”柳姨娘气愤道。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梅姨娘讥讽道。 “都少说两句。”林氏脸上不悦,以前是为了争老爷,现在老爷被关起了,这二人还在吵,要不是看在谨心的份上,她早把柳姨娘母女两赶出府了。 林氏一发怒,柳姨娘和梅姨娘都吓得不敢说话。 苏谨心赶了一路,脸上疲惫,揉着头道,“正好,大家都在,我确实是有事要说。柳姨娘说的没错,等我嫁了人,也就没法再打理苏家,苏家的生意,我能接过来的,我都接过来了,但有些力不从心的,我就让福叔卖了换银两。这一年,我们苏家遭逢大劫,府里剩下的银子还有我自己的一些银子,全部填补我爹这些年的亏空了。福叔,你去把账簿取来,关于我们苏家的家底,账簿上记得一清二楚。” 苏家没钱了,这怎么可能!柳姨娘大惊。 真的一点都没有了。林氏也狐疑。 梅姨娘还跟着苏谨心管账,多少知道一点,脸上淡然,“我们苏家被官府查封了一次,那些生意就开始一落千丈,若非二小姐早早地将五云山的茶庄握在手里,只怕我们苏家连这个大宅子都要典出去还债了。” 也就是说,整个苏家的生意,如今只有五云山上的那个茶叶还能赚点钱。 没钱了,还争什么,柳姨娘一把推开福叔递过来的账簿,“我不看,这些账簿谁知道是真是假。二小姐,我可听说顾表少爷将他所有的银子都给你了?呵呵,那些银子可不少啊,您怎么不拿那些银子去填补。呵…苏家的银子可不是二小姐您一个人的,三小姐也有份的,您拿这些银子的时候,有跟三小姐商量过?” 苏娉婷忙捂住嘴,惨了,本该是拿这事炫耀的,这会儿反倒给谨心侄女惹祸了。 “顾表少爷的银子是给二小姐的,又不是给苏家的,柳姨娘,你这说的什么话。”这柳姨娘不就仗着生了个三小姐,便以为也是府里的半个主子了,要不是府里的两位小公子都早夭了,哪轮的上她生的三小姐分一杯羹,梅姨娘怒瞪柳姨娘。 “顾小六的银子,我不会动。”苏谨心冷喝,吓住了柳姨娘、苏谨怡等人。 “二小姐,三小姐可是您的亲妹妹,是您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妹妹了啊。” 又拿这个来要挟她,柳姨娘不烦,她都听着烦了,苏谨心冷笑道,“柳姨娘,你错了,本小姐可不止谨怡一个亲妹妹。” 二小姐还有个亲妹妹,是谁?柳姨娘彻底呆住。 苏谨怡握紧了手中的丝帕,若苏家还有流落在外的女儿,那她在苏谨心这个二姐心里的地位就要动摇了。 林氏声音颤抖,“谨心,你……你胡说什么?” “琪儿。”苏谨心轻轻吐出两个字。 林氏听到琪儿,脸上慌乱,当年阮姨娘将琪儿抱出府的事,林氏早已知晓,只是后来被浔阳王妃带走,林氏思忖着琪儿在王府,听说还被封了小郡主,这身份地位与待在苏家是云泥之别,也就继续张聋作哑不提琪儿,现在苏谨心又开了口说到这事,林氏心里害怕,莫非琪儿的身份被浔阳王府的人发现了,要把琪儿送回苏家。 柳姨娘皮笑肉不笑道,“原来府上还有位四小姐啊,怪不得二小姐不待见我们三小姐,到底不是一个娘生的,隔了层肚皮。” “二姐,柳姨娘今晚喝了点酒,一直再说胡话,你别往心里去。”凭空冒出了个苏家四小姐,苏谨怡心里也气啊,要是没有这个四妹,挨到二姐苏谨心嫁人了,她有的是法子把苏家抢过来,可现在多了个四妹,不仅是林氏所生,还年纪比她小,怎么抢,难道挨到四妹及笄嫁人,那她可真和六姑母苏娉婷一样,成老姑娘了。 人算不如天算啊,苏谨怡透着稚气的脸上带着愤恨,并将柳姨娘拖了过来。 “这又是我们苏家的一件大喜事啊。”苏娉婷抚着肚子,哈哈大笑道,“谨心侄女,你也太沉得住气了,琪儿的事,你怎么一点口风都没透,快来说说,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苏娉婷是直肠子,心里有话可憋不住,想到什么说什么,但此事苏谨心不能提,事关浔阳王府,林氏就更不会说了,说她女儿琪儿冒充小郡主,这不是打她林氏的脸面吗。 “六姑母,您奔波了一路,早些回房休息吧。”苏谨心唤来晴兰,“扶六姑奶奶下去。” “死丫头,你是不是嫌你六姑母太笨,今晚在这里干坐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你们在吵些什么。”苏娉婷抚着肚子起身,走到柳姨娘面前。 “六姑奶奶。”柳姨娘曾是苏家的丫鬟出身,见到苏老太爷之女苏娉婷,还是有几分敬畏的。 “柳儿,当姨娘了啊,脾气也大了啊。”苏娉婷插腰,骂道,“老娘当年怎么不知道你这个贱蹄子怎么能闹腾,要是早知道,老夫人当年将你赏给三哥的时候,老娘就把你要过来伺候老娘了。不过,现在也不晚啊,反正三哥不可能再回来了,你是苏家的丫鬟,老娘等会儿去牢里跟三哥说一下,三哥也就同意了。” 伺候苏家的母夜叉,柳姨娘吓得跪倒在地,“六姑奶奶息怒。” “息怒?老娘可没谨心侄女那么宽宏大量,她留着你在府里上窜下跳,但老娘看不下去了。”苏娉婷肚子一挺,嗓门扯开,“今儿个,老娘非给你立立规矩……” 芷兰捂嘴偷笑,低声对苏谨心道,“二小姐,您这招高啊,让六姑奶奶出马,三小姐也不会怨恨您。” “不,本小姐这是在帮六姑母。”苏谨心眼中笑意,六姑母憋了一肚子气,总要找个人骂一骂的,正好,柳姨娘自己送上门了,那活该她倒霉。 “哎哟,痛,老娘的肚子好痛!”苏娉婷骂到一半,忽然大喊肚子痛。 林氏慌道,“怕是要生了,快,快扶六姑奶奶回房,请稳婆过来。” 第五百四十三章 终是难两全 苏娉婷这几日来回奔波,从临安到睦州,今日又从睦州回到临安,到底是怀了孩子的人,哪能这么折腾。稳婆请来时,说是孩子提早出来有几分危险,但因苏娉婷这身子骨好,再加林氏和梅姨娘是生过孩子的,由她们在房里陪着苏娉婷,苏娉婷在床上扯开嗓子喊了一晚上的痛,骂了李家祖宗十八代,也骂了苏老爷、苏老太爷,反正姓苏的,姓李的,几乎都让她骂全了,骂到最后,她就喊苏谨心救她,可苏谨心又没生过孩子,林氏、梅姨娘等人也不会让她进去,再说苏娉婷骂人骂得这么起劲,苏谨心很放心。 这样折腾了一晚上,到第二日晨曦微露之际,孩子就降生了,是个男婴,苏谨心高兴,当场打赏了稳婆。 哇哇哇…… 婴孩的啼哭声响亮,苏谨心小心翼翼地从梅姨娘手里接过孩子,眼中欣喜,却又带了几分苦涩。 “六姑奶奶倒是有福气。”柳姨娘见苏娉婷生了个男婴,不免心中羡慕,长得这么丑的人,竟然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子,算她苏娉婷走了好运。 假惺惺地道了喜,柳姨娘便说自己担心六姑奶奶一夜未眠,这会儿想回去补个觉。 苏谨心不理她,柳姨娘自己讨了个没趣,气呼呼地走了。 “谨心,你真想好了?”林氏欲言又止。 苏谨心边逗弄着男婴,边道,“我与顾小六在一起,他们顾家人丁兴旺,日后没有孩子,也没什么,只是我们苏家,若我不在府里,您和梅姨娘能压三妹多久。苏夫人,好歹我们母女一场,这孩子算是女儿给您的老来依靠吧。从今往后,您和六姑母好好相处,等孩子大了,您就把苏家交给他。但有一条,女儿提醒您,不能再像养翊儿那样养这个孩子。” 被自己的女儿提点,林氏脸上挂不住,“翊儿哪里不好了。你不也是我生的养的,照样比柳姨娘那个贱人生的女儿强。” 哇……哇…… 抱在怀中的婴孩啼哭不止,苏谨心手足无措,也就懒得与林氏争辩。 “孩子是饿了,你给奶娘吧。” 苏谨心活了两世都没当过娘,自然不懂孩子为何哭得这么厉害,而林氏只看了一眼,就发现孩子是饿了,言下之意很明显,苏谨心刚刚说她的只是泛泛之谈,至于怎么养孩子,苏谨心不行,算是拐着弯反驳苏谨心了。 苏谨心被林氏的这句话堵得心口疼,她本是好意,但没想到林氏会这么想她,罢了,林氏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这一世,她对林氏这个亲娘算是已经仁至义尽了。 “小心。”苏谨心也知孩子交给奶娘抱,比她更稳妥,但她还是担心。 请来的奶娘,是苏谨心亲自挑选的,二十六、七岁的妇人,相貌平平,看着老实本分。 “谨心,你一晚没睡,也去睡吧。”林氏由萍儿扶着,吩咐道,“折腾了一宿,都下去休息吧。茹霞,你也去睡会儿。” 梅姨娘摇头,“夫人哪里的话,我们苏家新添了小公子,贱妾高兴还来不及,一点都不困。” “随你。”林氏撑不住了,看了眼苏谨心,就回房了。 “二小姐,贱妾会留在这里看着小公子,您放心。”梅姨娘见苏谨心跟林氏说话心不在焉,一双眼都停留在刚出世的小公子身上,那眼神,柔和又带着眷恋,痴痴地看着,就像那小公子是二小姐自己生的似的,梅姨娘心道,要是二小姐日后也能生个孩子,怕是要和大姑奶奶疼顾表少爷那样,疼到骨子里去了。 苏谨心收回视线,眼中却是涩涩,人活一世,所求不过平安快乐,有夫有子,自是美满,若是无法两全,终是遗憾。 “就唤他乐乐吧。”苏谨心刚走了两步,忽然回头,“告诉六姑母,这个孩子,日后就是我们苏家的小公子,苏天乐。” “是,二小姐。”梅姨娘恭敬应道。 苏娉婷醒来时,听到梅姨娘的回禀,得知自己的儿子被苏谨心这么厚待,感动地又哭了,梅姨娘就劝她说刚生完孩子不能哭,这才止住了哭声。 这一边苏娉婷喜气洋溢,那一边柳姨娘和三小姐苏谨怡就都沉了脸,尤其是柳姨娘,在自己的房里不停地骂苏谨心,苏谨怡道,“姨娘,别骂了,要是让她们听到,我们母女两就该被赶出府了。” “三小姐,你怎么这么没用,她是你二姐,你跟她说一句话都顶我十句,刚刚,你怎么一句都不吭。”柳姨娘越说越气,“真是没天理了,哪有出嫁的姑奶奶来分娘家的家产的!苏天乐,苏天乐,这不明摆着日后这苏家是给那个刚出世的孩子吗!” 苏谨怡手拿针线,一字一句道,“姨娘,你看这苏家的小公子有几个活得长的。” 苏天翊活不过十岁,苏天浩也死了,柳姨娘一惊,害怕地摇头。 “姨娘,二姐如今在府中,我们只能忍。”斗不过二姐,难道还斗不过那刚出世的小奶娃。 苏谨怡一针刺入牡丹花正中,略带稚气的眼中,竟带了几分杀气。 “姨娘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忍,忍,忍,我都忍了几十年!”出身卑贱,娘家父兄皆无,柳姨娘委屈地抹泪。 “姨娘,快了,我们的好日子快到了。”二姐苏谨心出嫁,府里的小姐就她最年长,她不信当年二姐能做到的事她就做不到,二姐苏谨心十四岁便掌管五云山那处的茶庄,明年,她也十四了,到时,她只需照着二姐苏谨心走过的路再走一遍,这苏家,自然是她的,苏谨怡满眼算计,一个十岁的四妹琪儿,一个刚出世的小奶娃,她根本不放在眼里。至于六姑母苏娉婷,没有脑子,哄一下也就骗过去了,梅姨娘生的萍儿是个野种,哪有资格与她争,而林氏好面子,又与二姐苏谨心有嫌隙,二姐苏谨心也不一定是站在林氏这一边。 “三小姐,别绣了,刺绣伤眼。”柳姨娘看着苏谨怡手中栩栩如生的刺绣,叹道,“刺得再好又有何用,若你是嫡女出身,你凭这一手刺绣也能在临安博一个美名。” 苏谨怡神秘笑道,“听说宋国公夫人年轻时刺得一副百鸟朝凤名动天下,自此后,再也没有人能刺得出来,就连宋国公夫人自己也觉得遗憾,没有传人。” “宋国公夫人?”柳姨娘惊道,“这么尊贵的人,我们怎么可能见得到。” “上次刘淑静来找二姐,我经过二姐的书房,正巧听到刘淑静说今年的赏荷宴,宋国公夫人会亲自来临安。”苏谨怡放低了声音道。 柳姨娘面上一喜,“凭三小姐的这一手刺绣,必然能在今年的赏荷宴占一席之地。” 刺绣靠得是努力,更靠天赋,柳姨娘的绣工也是极好的,只是后来跟了苏老爷,才没有再绣下去,苏谨怡自小是有心眼的,相貌不及大姐苏谨妍,才华不及二姐苏谨心,但她专攻刺绣,想着总有朝一日会用到,而这一天,终于让她等到了。 “三小姐,你好好绣,我不打扰你了。”柳姨娘欢欢喜喜地走出苏谨怡的房间,此刻睡意全无。 到了申时,顾家就来人了。 一抬抬的聘礼,惊动了整个临安城,从申时开始就没停过。 梅姨娘笑着道,“这么多,顾家怕是下血本了。” “谢天谢地,我们二小姐终于可以嫁出去了。”柳姨娘看到一抬抬的聘礼,两眼发亮,嘴里却酸溜溜说道。 “苏夫人,这是聘礼的礼单,请您过目。”前来送聘礼的是顾家的管家顾忠,他恭敬地将礼单递给林氏,“我家老爷说,面子是给世人看的,明面上的东西不能太多,免得坏了规矩,但贵府二小姐嫁过来,是绝不会吃亏的。睦州城西的宅子在六公子刚生下来就备下了的,听闻苏二小姐自小身子不太好,老爷说二小姐日后可以到城西的宅子养病。” 这还未嫁过去,便让她女儿住外头,林氏皱了眉,顾家什么意思,难不成是看不起他们苏家。 梅姨娘却听出了顾忠的弦外之音,明面上不能给太多,但也出了七十二台聘礼,给足了苏家面子,这暗地里给的,不是更多。还有这最后一句话,应该是顾表少爷的意思,顾表少爷心疼二小姐,不想她再卷入顾家的争斗,才会借着二小姐病弱的名义搬出顾家,给二小姐一个清静的地方。 “顾老爷用心良苦,贱妾代二小姐谢过顾老爷。”梅姨娘替林氏接过礼单,再放到林氏手上。 顾忠忙还礼,“梅姨娘您客气了。” 等顾忠离开,林氏愤愤道,“茹霞,我一想到谨心到顾家,给咱家那位大姑奶奶当儿媳,我心里就堵得慌。” 林氏是满意这门亲事,但她不喜欢顾夫人。 “夫人,那个顾忠不是说了,二小姐日后可以搬到外头住,那就不用再看大姑奶奶的脸色。”梅姨娘笑着劝道,“而且啊,二小姐还不用晨昏定省给顾老爷和大姑奶奶请安,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这话被你这么一说,倒成好事了。”林氏打开礼单,看到上面满满的聘礼,不住地点头,算起来,竟比云家给的还多。 第五百四十四章 赵小世子 大喜的日子定在呜蜩之期,这是林氏和梅姨娘商定的日子,派人告诉顾家后,顾家那边也没意见,这日子算是定下来了。 接下来,苏家便很忙了,什么都要准备,四季衣裙,锦被,朱钗首饰……林氏事事要体面,自然她列的嫁妆单子,都是上等的。苏谨心倒无所谓,苏家有什么就带什么,没有的,顾六公子那里也会给她备下。 “六姑母,今日个小乐儿满月,我让福叔在风暖阁摆家宴,我们一家子好久没在一起吃顿饭了。”苏家不比以前,也就不再大摆筵席,但依然是各吃各的,林氏有自己的小厨房,柳姨娘和苏谨怡那里也有,苏谨心懒,都是带着丫鬟上梅姨娘那里用膳,或找六姑母苏娉婷一起,她不挑食,山珍海味能吃,粗茶淡饭也能咽下去。 苏娉婷搁下筷子,“不用了吧。人多,老娘我看着烦。” “六姑奶奶是看着柳姨娘和三小姐母女两烦吧。”巧兰嘻嘻笑道,并为苏谨心布菜。 眼下苏娉婷住在苏家,是挨着苏谨心的院落,这姑侄两走得近,苏谨心身边的三个丫鬟也就常常和苏娉婷没大没小的打趣玩闹,苏娉婷性子直,喜欢事事当面说,巧兰毫无城府的话,甚得苏娉婷的欢心。 苏谨心叹道,“谨怡毕竟是我的三妹,只要她们没有害人之心,偶尔耍些小心眼,六姑母就别与她们计较了。” “吃饭,吃饭。说她们做什么。”苏娉婷指着桌上的菜道,“西湖醋鱼,你最喜欢吃的,我让下人已经把刺都挑去了。” “芷兰,是你告诉六姑母的吧。”苏娉婷这么大大咧咧的,哪会这么心细,想到她吃鱼会被鱼刺卡到。 芷兰无辜道,“哪是奴婢啊,是上次二姑爷离开苏家,对奴婢几个千叮万嘱的,要照顾好二小姐您。” “多嘴。”苏谨心嗔骂道。 呵哈哈,苏娉婷大笑,芷兰、巧兰、晴兰三个丫鬟也个个捂嘴偷笑,也就在六姑母苏娉婷这里,苏谨心过得最舒心,没有算计,没有权衡,事事随心。 “二小姐,江州府来人了!” 门外,福叔匆匆赶来,向苏谨心回禀。 江州府,那不就是……苏谨心当即起身,走出珠帘,“快请他们到正堂,我这就过去。” “苏姐姐,何必这么麻烦,小爷又不是外人!”一道稚嫩却带着不满的童声响起,话音刚落,身着小锦袍的小身影便扑入了苏谨心的怀中,“苏姐姐,想小爷了没。” “范范。”苏谨心不敢置信,下意识地去扯范弋楚的耳朵,多日不见,范范这臭小子又长高了。 “痛,苏姐姐,痛啊……”范弋楚疼得哇哇大叫,苏谨心这个女人怎么一点都没有变,一看到他就揪他耳朵,“苏谨心,小爷告诉你,你再这样,小爷就喊非礼了。” “苏二小姐,请放开我家小世子。”娄天持剑,看着着急,如今整个浔阳王府就靠这位小世子爷了,离府前老王妃再三叮嘱,不得让小世子受丁点的伤害,小世子这样,要是让老王妃知道,岂不心疼死。 “小世子?你说他是小世子?”苏娉婷指着与苏天翊长得一模一样的范弋楚,惊吓不轻,她有个当小世子的侄儿。 “娄侍卫,这么说,范范已经认祖归宗了。”苏谨心早已知晓范弋楚的身份,倒也不惊奇,她放开范弋楚,捏了捏他清秀的脸,嗯,是范范,她最牵挂的弟弟。 “幸得梁侯爷相助,我家流落在外的小世子才能与王妃祖孙相认。”娄天据实道。 范弋楚亦道,“苏姐姐,你不知道,小爷一下子冒出那么多叔叔,他们都要跟小爷抢世子的位子,但小爷的祖母可厉害了,将那几位叔叔统统关起来了。” 浔阳王妃高氏,是鲁国公最小的姑母,有她在,那几个浔阳王的儿子,哪是她对手,以前隐忍不发,是因为没有儿子,无法争,这会儿有了范范这个孙儿,她自然名正言顺了,苏谨心从娄天和范弋楚的话中,大概知道了浔阳王府的事,笑着道,“你现在是小世子了,日后便要造福一方百姓,决不能光顾着自己玩。” “你怎么跟祖母说的一样。”已经改了姓的赵小世子赵弋楚,走到桌旁,“正好,小爷我饿了,苏姐姐,六姑母,我们一起吃。” “再添一副筷子。”照理说,如今赵弋楚贵为王府的小世子,怎能再吃这些残羹冷炙,故而苏谨心这么一说,娄天想阻拦,连大大咧咧的苏娉婷也觉得过意不去,堂堂王府的小世子,竟然来吃她们剩下的菜饭。 “去去去,别站在这里碍小爷的眼。”赵弋楚推开娄天,坐在了空位子上,“苏姐姐,六姑母,你们也快过来,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还是喜欢和苏姐姐一起吃。” 这就是平日举止优雅的小世子吗,怎么一出王府,就成了一个不讲礼法的顽童,娄天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哀呼,惨了,他家小世子再跟着苏二小姐,王妃苦心教导的礼法要化为乌有了。 “嘿嘿,不敢。”苏家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临安知府了,这会儿被赵弋楚喊六姑母,苏娉婷受宠若惊,“小世子,您慢慢吃,厨房里还有。” 赵弋楚是乘舟北上,在船上待了大半个月,早已对船上的饭菜吃得厌烦了,苏家的饭菜虽不是山珍海味,却很合他胃口,“苏姐姐,小爷这次是奉祖母之命来临安的。一来,是送琪儿妹妹回苏家,二来,祖母为苏姐姐准备了厚礼,说是日后苏姐姐嫁人给苏姐姐当嫁妆的。” “小世子,您来的真巧,二小姐与顾六公子的婚期啊,已经定下了。” 芷兰这刚说完,赵弋楚愣了下,随后拱手向苏谨心道贺,“恭喜苏姐姐。” 赵弋楚身上流的是皇家宗室子弟的血,与生俱来就有一股贵气,这段日子被浔阳王妃一教导,举手投足间更是带了几分老成持重,苏谨心看在眼里,自是欣喜,“吃吧,你与义母的心意,我领了。” 听到苏谨心喊浔阳王妃为义母,苏娉婷大大吃了一惊,这谨心侄女到底瞒了她多少事,有个当世子的弟弟,还有个当王妃的义母,这些怎么没听她提起啊。 “大少爷,您来的正好,我们苏家正缺一名送嫁的,不知您意下如何?”闻讯而来的梅姨娘,先是给赵弋楚行了礼,再一脸期待地看着赵弋楚。 一般世家望族之女远嫁,府里皆会有兄弟送新娘子到夫家,但苏家只有女眷,没有男丁,林氏与梅姨娘为此事一直发愁,问了苏谨心,苏谨心只说了顺其自然,这会儿,赵弋楚到来,梅姨娘便以为是苏谨心早就谋划好的,由小世子送二小姐到顾家,不仅合了规矩,还能提高二小姐的身份,妙,妙啊,二小姐果然是深藏不露。 “当然好。”赵弋楚一口答应。 苏谨心故作不悦道,“食不言,寝不语,范范,赶紧吃。” “是,二姐。”赵弋楚扮了个鬼脸。 用完了膳,苏娉婷就去哄苏天乐了,苏谨心则带着赵弋楚来到正堂,此时,一名穿着蓝色织银丝绣着荷花罗裙的小女孩,仰着头,不言也不语,林氏却坐在一旁,哄着,“琪儿,我是你娘,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娘现在带你回房去休息好不好?” 琪儿呆呆地望着苏家,她是小郡主,才不是什么苏家四小姐,祖母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抚养琪儿长大的奶娘阮氏道,“夫人,四小姐认生,过几日就好了。” 若当日苏谨心认回这个四妹苏谨琪,苏谨琪看到苏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自然是满心欢喜,然而,她是被浔阳王妃带回王府,被人喊过小郡主的人,现在浔阳王府那边不要她了,将她打回原形送回苏家,对她而言,就接受不了了。 一个是落魄的苏家四小姐,一个是浔阳王府的小郡主,要哪个,是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楚哥哥,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们回王府。”苏谨琪听到背后脚步声,便看到了赵弋楚,便跑出去,扯住赵弋楚的衣袖道,“楚哥哥,不要丢下琪儿。琪儿想念祖母,想跟楚哥哥在一起。” “你是苏家四小姐,你不待在这里,要待哪里?”赵弋楚未开口,苏谨心便冷冷道,“琪儿,如果你连苏家都不愿意待,那就回你的清河巷去。” “谨心,她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你别吓坏她。”林氏见琪儿小脸哭得伤心,忙护短,“不管如何,琪儿是我女儿,不可能再去住那下贱人住的贫民窟。” “苏姐姐人很好的,琪儿,你别害怕。”赵弋楚也跟着安慰道。 “楚哥哥,不要,不要丢下琪儿。”苏谨琪原先是瞧不起赵弋楚的,拿赵弋楚当下人使唤,如今赵弋楚恢复了身份,成了高高在上的浔阳王府小世子,她就转了性子,整日粘着赵弋楚了,当然,这其中也有奶娘阮氏支的招,阮氏觉得这小世子是浔阳王府的嫡孙,他日必然前途无量,琪儿与赵弋楚交好,荣华富贵便少不了。 苏谨琪拽着赵弋楚很紧,赵弋楚怎么都摆脱不了她,无奈道,“琪儿妹妹,我也住在苏家啊。” 女人真麻烦,苏姐姐的这个四妹更麻烦,范小爷,赵小世子苦恼地暗暗道。 第五百四十五章 十岁,该懂的都懂了 从相貌上说苏谨琪是长得最像林氏的,不止相貌像,就连脾性,在林氏看来也和她一样,小小年纪,就出落的不凡,活脱脱就是一个年幼时的林氏。林氏越看越欢喜,这才是她林雪的亲生女儿,苏谨心虽好,但年纪大了,翅膀也硬了,与她难免有些隔阂,而且林昭昀的死,纵使林氏也知错不在苏谨心,可林昭昀毕竟是她娘家唯一的侄儿,就算有天大的仇,也不该要了他的命。单就这一点,林氏便觉得苏谨心这个女儿做事太狠了,连她的亲侄儿都不放过。 “琪儿,你是苏家四小姐,等你二姐出嫁后,你就是苏家唯一的嫡小姐。这苏家,日后便也有你的一份。”林氏言语温柔,在苏谨琪面前竟有几分讨好意味,这根本与对苏谨心判若两人,林氏对苏谨心是迫不得已的委曲求全,然而对于苏谨琪却是发自内心的。 “谁要你这个破苏家!”苏谨琪一把甩开林氏,躲在了赵弋楚的身后。 这要是换做苏谨心跟林氏这么说话,给林氏脸色看,林氏早发火了,但苏谨琪这么童言无忌,林氏就觉得琪儿不图谋苏家,是个没心眼的孩子。 “琪儿妹妹,你要听话。”赵弋楚艰难地掰开苏谨琪的手,苏谨琪再粘过来,娄天就挡在了赵弋楚的面前,当然,有苏谨心在,苏谨琪是怕她的,只能委屈地看着赵弋楚,双眼哭得通红。 “二小姐,四小姐年纪小,求您别放在心上。”奶娘阮氏一个劲地替苏谨琪在苏谨心面前赔礼道歉,“等您日后有空,再教四小姐苏家规矩也不迟。” 十岁,该懂的都应该懂了,如何称年纪小,苏谨心嘴角讥笑,既然林氏想亲自管教她的亲生女儿苏谨琪,那她何必再插手,反正她在家的日子也不多了,将来苏家怎样,就看她们各自的造化了。 “年纪小无妨,但若仗着年纪小,就口无遮拦的,以为事事都该照着自己的想法来,那日后就有的苦吃了。”苏谨心声音一沉,苏谨琪吓得退了一步,林氏趁机护住了苏谨琪,一副苏谨心若伤害琪儿,她就找苏谨心拼命的模样。 柳姨娘在一旁幸灾乐祸,见差不多了,就故作惊喜地上前给苏谨琪见礼,“贱妾给四小姐请安。四小姐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这是你柳姨娘,你三姐苏谨怡就是她所生。”林氏指着柳姨娘,向苏谨琪介绍。 苏谨琪倨傲地瞥了柳姨娘一眼,丝毫没有搭理柳姨娘的意思。 林氏瞧不起柳姨娘,自然苏谨琪不理睬柳姨娘,林氏是不会怪她的,反而觉得苏谨琪做得对,若都如苏谨心那样事事圆滑,反而城府太深。 “娘,这是四妹啊,长得真好看。”苏谨怡乖巧地奉承,随后,又向苏谨心行礼,两边都不落下。 “苏姐姐,请看。”浔阳王府的侍卫抬了几箱厚礼进来,赵弋楚抬手,娄天依次打开了箱子。 “宫纱五匹。银鼠紫貂裘衣一件。红珊瑚、随珠各一对……” 随着娄天一一报出厚礼,柳姨娘的双眼都看的直了,这可都是好东西啊,这么大的夜明珠,她是第一次看到,还有这宫纱,平头百姓一辈子都看不到,就是临安城那些所谓的世家望族家中也是极难有一匹的,王府不愧为王府,出手就是大方。 二小姐这次嫁人,也太奢侈了,竟把整个临安城那些世家望族的小姐们都比下去了,日后哪家小姐嫁人,有二小姐这么大排场,有名贵的皇家之物做嫁妆,还有浔阳王府的小世子送嫁,柳姨娘羡慕,嫡女就是嫡女,身份高,就连这运气都比别人强,出一趟远门便能遇到浔阳王妃,早知道这样,她就算跪死在二小姐面前,也要让二小姐带上三小姐,哪怕三小姐在浔阳王妃面前只露个脸,也多少沾点光。 “这都是我祖母送给苏家的。”苏谨琪得意洋洋道,“我祖母屋子里有好多好多。” “那是小世子的祖母,不是你的。”苏谨怡开口为赵弋楚辩驳。 “她就是我祖母,楚哥哥,你说对不对!”苏谨琪眼中含泪,却不改蛮横口气。 苏谨怡假装害怕地低了头,赵弋楚便道,“琪儿妹妹,别欺负三姐。” “娘,既然四妹回来了,那您就带她去认认苏家的祖宗。”苏谨心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苏谨琪吓得不敢再说什么,苏谨怡则继续伪装怯弱,柳姨娘一双眼留恋于那些名贵之物,直到苏谨心摆手,福叔带人将这些厚礼抬下去,柳姨娘才不舍地收回目光,好东西啊,真是好东西,为何这些就不是她的三小姐的呢。 “琪儿,跟娘走。”林氏去牵苏谨琪的手,苏谨琪却转头唤了几声‘楚哥哥’,见赵弋楚只顾苏谨心,不来搭理她,便不情不愿地跟着林氏回房了。 “没戏看了?那二小姐,贱妾就告退了。”柳姨娘向苏谨心福了福身,就扭着腰走了。 梅姨娘气道,“什么人啊。”蹬鼻子上脸。 “苏家这么冷情,没有她们,岂不更无趣。”等柳姨娘和苏谨怡走了,苏谨心沉着的脸才换上笑容,“有人的地方自然有纷争,尤其是女人多的地方,到哪里都一样。” “贱妾心眼小,倒是二小姐您和以前不一样了。”梅姨娘感概道。 “你想说本小姐以前眼里容不得沙子是吗?”苏谨心看着梅姨娘诚惶诚恐的样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最近本小姐总在想,少了她们几个,难道这府里就安静了吗。俗话说得好,眼不见为净,再过半个月,这苏家本小姐就彻底放手了。梅姨娘,你呢,有何打算?是继续留在府里伺候夫人,还是跟本小姐走。” “二小姐的好意贱妾心领了,但贱妾还是苏家的妾,哪有做妾的,陪二小姐一同出嫁的理。再说,贱妾久待临安,年纪大了,就更不想走了。”二小姐刀子嘴豆腐心,人是极好的,但她不能给二小姐惹麻烦,梅姨娘婉言回绝。 “苏家府内的事,日后你都让夫人拿主意,还有五云山的那处茶庄,你让六姑母出面,谅她们也不敢刁难你。”苏谨心叮嘱道,“要是你在苏家实在待不下去了,可来睦州寻本小姐。” “多谢二小姐。”梅姨娘伏地磕头,她是苏老爷的妾,而且还是个给苏家蒙羞的妾,苏家能留她到现在,全是二小姐在给她撑腰,一旦二小姐不在苏家,她和萍儿在苏家的地位就尴尬了,“二小姐大恩大德,贱妾此生没齿难忘。” “起来。”苏谨心扶起梅姨娘,若没有梅姨娘,林氏在苏家也会很困难,再过两年,苏谨怡也该及笄了,依她看,林氏还不一定是苏谨怡的对手。 将苏谨怡逐出苏家,是最彻底的法子,但苏谨心不想这么做,一则苏谨怡还没有算计到她头上,二则留着苏谨怡在苏家,也算是她给林氏的一份厚礼,林氏虽有悔过,但却从未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要是这样轻易地原谅林氏,那她岂不很吃亏,而这种亏本的买卖,她苏谨心从不做。 不安分的三妹苏谨怡,心比天高的四妹苏谨琪,呵呵,这苏家未来的日子,一定很精彩,苏谨心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笑得梅姨娘不禁后背发凉,她刚刚还觉得二小姐改了心性,原来,二小姐这些日子是故意在装糊涂啊。 赵弋楚坐在木椅上,来回地晃着小腿,他头戴小玉冠,纯白的丝质冠带拂过他清秀的小脸,苏谨心抬眼去看他,他便转了头。 “小世子爷,您脸红了。”娄天一本正经道。 娄侍卫不会开玩笑,说话也一板一眼的,这会儿开口,使得赵小世子瞪了他一眼,“诋毁主子,掌嘴!” “是。”娄天用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喂,谁让你打自己的,不好玩。”赵小世子再也不敢开玩笑了,祖母送给他的这个侍卫,忠心耿耿,别说打自己一巴掌,就是让他去死,他也不眨一下眼。 愚忠,愚蠢!赵弋楚气得又暗骂了娄天几句。 “苏姐姐,小爷没欺负娄天,是他自己觉得脸皮厚,想试一试多打自己几下疼不疼。”见苏谨心看了过来,赵弋楚忙从木椅上跳到地上,急急解释。 脸皮厚,自己想打自己,娄侍卫嘴角努动,小世子爷,属下没跟您结仇吧,您居然这么败坏属下的名声。 “范范,你呀。”苏谨心莞尔,“来,陪姐姐到府里走走。” “好啊!”赵弋楚一把扯了自己的小玉冠,戴这个东西真沉啊,也不知云师叔这些年一直戴着它,怎么受得了的。 小世子爷,威仪啊,娄天不忍直视。 “别跟着小爷,小爷和苏姐姐叙叙家常,你跟着做什么。”赵弋楚不悦地瞪娄天,娄天恭敬地抱拳,守在原地。 苏谨心敲了下赵弋楚的头,“还说没欺负娄天。” “苏谨心,给小爷留点面子好吗。”赵弋楚皱着秀气的小眉头,老气横秋道,“再这么凶悍,你怎么讨公婆的欢心?” “你!臭小子!” 苏谨心还未出声骂,赵弋楚便一溜烟跑了,“苏姐姐,打不着,打不着……” 第五百四十六章 江南竞豪奢 呜蜩之期,良辰吉时。 苏府张灯结彩,大红喜字从府门一直贴到了苏谨心的闺房。苏家的下人并不多,但在梅姨娘的操持下,所有人皆井井有条地忙碌着。 林氏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当年嫁妆,一对白玉耳环,鎏金镶边的富贵锁片,说是昔日林老夫人给她的,苏谨心瞧着也就这白玉是上等的玉,至于锁片,多半是拿来凑数的,林氏现在有了琪儿,自然很多想法就变了,她估摸着苏谨心反正不缺嫁妆,就能省则省,日后留给琪儿了。 “多谢娘。”苏谨心本着不要白不要,当即让巧兰收下放木匣子里了。 女子这一生中,最美的莫过于,披上嫁衣,嫁给心爱之人。 前世,苏谨心连一件像样的嫁衣都没有,而且还是被偷偷抬出苏家,根本见不得光。这一世,顾六公子给了她最想要的,明媒正娶,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出苏家正门。 “谨心,娘没什么可叮嘱你的,你这么聪慧,到了顾家,必然也不会让旁人欺负了去,只是你大姑母这人极难伺候,日后她又是你婆婆,你身为儿媳,若是受委屈了,忍忍也就过去了。这当人家媳妇的,与你当小姐的不一样,倘若再依着你自己性子来,她们就更有借口说我们苏家这商贾之家没规矩。” 林氏这话,乍一听是为苏谨心着想,但往深了想,却也含了另一种深意,娶妻当娶贤,若苏谨心在顾家做了什么忤逆不孝之事,身为娘家的苏家,必然会被人指指点点,将来苏家之女也就无人问津了。眼下苏家嫡女还有谁,不就只剩下林氏所生的四小姐苏谨琪,苏谨心想明白了这点,却反而如释重负,本来她下这一步棋还有些愧疚,这下,真的不会再有了。 “娘的教诲,谨心铭记在心。”一身红嫁衣,脚上穿着的是一双彩丝勾勒的软缎绣鞋,苏谨心手挽长长的蝉翼红色锦缎拖曳在地,她缓步走到林氏面前,跪了下去。 生她者,是林氏。 无论如何,这就是她的亲娘啊。 虽再无多少亲情,但十月怀胎之苦,她感激林氏最后九死一生地将她生下来。 “真快啊,一眨眼,你都要嫁人了。”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打断骨头连着筋,再怎么样也不会真的丢下她这个亲娘的性命不管,林氏想着想着,便开始掉眼泪,“谨心,这些年娘没有好好照顾你,你心里怨恨娘,娘都知道。可惜,等娘悔悟,你都长这么大了,娘就算想弥补你也来不及了。” 这一次,林氏说的全是发自肺腑,林氏曾想过与苏谨心当这世上最寻常的母女,疼她,宠爱她,但苏谨心的性子,着实不讨林氏喜欢,即使林氏也知苏谨心这个性子的养成,也是因她之故,可林氏还是做不到如对待琪儿那般去对苏谨心。看到琪儿,林氏是打心里喜欢,但看到苏谨心,林氏会害怕,会防备,她猜不到苏谨心这个女儿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算计着什么,是算计苏家,还是算计她,这些,林氏每次看到苏谨心都会忍不住去想。 “娘不必再说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苏谨心在芷兰、巧兰两个丫鬟相扶着起身,言语间的淡漠,让林氏心中一痛。 “时辰到了,去吧。”林氏从萍儿手中接过盖头,将它盖在了苏谨心的头上,红色的盖巾垂下,也遮住了苏谨心淡漠眼中那极力克制的泪水。 苏娉婷抱着婴孩站在房门口,一脸的不舍,“谨心侄女,有空可要回来啊。” 苏谨心朝苏娉婷行礼,喊了声“六姑母。” 平日苏谨心喊苏娉婷这个六姑母都是玩笑居多,这会儿这么知书达理地喊她,苏娉婷反倒有些不适应了,“死丫头,你非要把老娘惹哭吗。没良心的坏丫头!” 哇哇哇…… 房门外锣鼓响起,正睡着香甜的苏天乐就被吵醒了,他的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边哭边伸向苏谨心。 贪睡的小家伙,苏谨心笑着将随身的香囊解下,放到了苏天乐的小手中,苏天乐有了新的玩耍之物,竟也不哭了。 “师傅。”前来道喜的刘淑静一把抱住苏谨心,哭得大声,“我会想你的!” 刘淑静身子肥大,这嗓门比苏娉婷更不知大了多少,她这一哭,再加跺一脚,苏谨心都觉得整个地面在轻微的晃动。 “刘小姐,吉时误不得,我家二姑爷已经在府外等候了。”巧兰急得催促道。 “对,对,我娘说吉时不能误。”刘淑静一抹眼泪,嘿嘿傻笑着,“师傅,我会去找你的。” 众人簇拥着苏谨心出内宅,刘淑静的大哥刘芮抱拳向苏谨心道,“玄卿,恭喜。” 苏谨心还礼。 苏谨怡站在众人之间,嘴角冷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二小姐这一嫁啊,就把我们苏家所有的好东西都搬空了,得,以后,我们就啃野菜过日子吧。”柳姨娘看着那一箱箱的嫁妆往外抬,又是嫉妒又是气愤,“夫人也真是糊涂了,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还想着二小姐回来孝敬,她做梦。要是换做我,早把那些东西留下了。” “就算留下,也不是我们的。”苏谨怡冷笑之后,随即换上一脸的温婉,“姨娘,别说了,我们也过去吧。” 苏家朱红色的正门大开,赵弋楚一身湛蓝色小锦袍站在门口,红色的锦带缠腰,娄天等几位浔阳王府的侍卫护在他身后,等看到苏谨心过来,便让侍卫们退到一旁。 红色的氍毹一路铺到轿前,苏谨心由芷兰扶着,缓步而来。 红衣翩跹,身姿拂柳,这一步步走来,尽是说不出的娇美。 早已候在府门外的顾六公子,疾步上前,却止步于石阶下,伸出手,“陌上花已开,卿可随我归矣。” 隔着红盖头,苏谨心看到了那双白皙修长的大手,当她一触碰,便觉得一股灼热温暖了全身。 一身红袍,俊容妖娆,顾六公子扯开嘴角笑时,犹如暖煦拂照大地,万丈之光,艳倾天下。 “好俊美的二姑爷!” “二姑爷莫不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二小姐真有福气!” 在场的苏家下人个个惊艳,他们从未见玩世不恭的顾六公子温文儒雅地说过话,这会儿他头戴玉冠,身着红袍,更衬着他那张妖艳的容颜风华绝代,举止贵气逼人。 苏谨心眼里氤氲,原来,最后带她离开苏家的,是他,顾小六。 顾六公子将苏谨心送到轿内,便上了马。 赵弋楚则由娄天抱上了马,与娄天同乘一驹。 “走吧。”顾六公子一下令,展让和展鹏便带人先行,赵弋楚低声对娄天道,“趁着琪儿妹妹没追过来,我们也快走。” “是,小世子爷。”娄天策马,赶上了展让和展鹏。 “小世子爷,您是送嫁的,怎么比我们还心急。”展让打趣道。 赵弋楚哼哼道,“左右苏姐姐都要嫁人,本世子拦得住吗。” 唉,这个云师叔,也太不争气了,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赵小世子想到此,就有些心里闷闷不乐,这么久了,云师叔究竟跑哪里去了,到云府问云老太爷,那只老狐狸就会打哈哈,糊弄他,说云师叔上京了,哼,真当他年少可欺。云师叔要是上京,早八百年就上京了,何必拖到现在。 昨日个偷偷问苏姐姐,苏姐姐说,不愿再提。 这女人心啊,果然是海底针,赵弋楚耷拉着脑袋,靠在娄天的身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世子是不愿苏二小姐嫁人?”娄天疑惑,苏二小姐出嫁,小世子爷高兴是高兴,怎么还一脸愁容。 赵弋楚反驳道,“只要苏姐姐喜欢的,本世子爷也喜欢!”谁教云师叔自己放弃了,活该娶不到苏姐姐。 一抬抬的嫁妆,再加有临安府衙差的护送,浔阳王府小世子送嫁,消息一出来,便是整个临安城都轰动了。附近的百姓皆赶来围观。 “二小姐,据说当年梁家有位小姐嫁入王侯之家,就是这十里红妆,不过依奴婢看来,您比她更气派!”跟在轿子旁的芷兰,眼带笑意,幸亏当日选择了跟二小姐,虽然一路走来很艰辛,几次被老爷杖打于棍下,险些丧命,但终是有所回报,二小姐这人,只要对她忠心,她就会十倍百倍地对她们好。 巧兰得意道,“谁教我们二小姐跟刘小姐交好,这知府衙门的官差就是刘小姐下令请来的,至于小世子,那跟二小姐比亲姐弟还亲,小世子还说,若顾家的人敢欺负二小姐,他就带王府的侍卫将顾家抄了。” “小世子胡闹,我们应该帮二小姐劝着点。”晴兰腼腆道,“这次二小姐带着我们三个一起,真好。” 临安街上,所有的百姓都在看着,暗暗道,到底是苏家啊,家财万贯,被查封了一次,还能有这么多嫁妆。 “老板,你这胭脂怎么卖的?咦,这是哪家小姐嫁人?”正在胭脂铺前买胭脂的小丫鬟,听到锣鼓声,好奇地转过头,她怎么不知道临安城有如此大户,这排场,都可以和王侯贵胄之女出嫁比肩了。果然,江南竞豪奢啊。 第五百四十七章 你还真是个木头 “那是苏家的二小姐。”胭脂铺的老板收起银子,放低了声音道,“我听说,这苏二小姐可不简单哪,先是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接着又把庶出的弟弟也给杀了,这不,整个苏家都是她一个人的了。而且,我还听说,这苏二小姐本该要嫁的是云公子,可不知怎的,那云家退亲了,他们都说云家的公子是朝廷的梁侯爷,尊贵的很,八成是瞧不起苏家这低贱的商贾之家。” “梁侯爷有什么好的。”小丫鬟不屑地啐了一口,拿起胭脂,“木头,我们该回去了。” “木头。”小丫鬟唤了两声,见没人应她,就气恼了,“又不说话,又不说话,你还真是个木头。” “木头,你怎么了?” 被唤作木头的男子,一身粗布衣服,此时正抱头蜷缩在了地上,痛得全身抽蓄。 “你又犯病了,那我们赶紧回去。”小丫鬟急了,都怪小姐,离家出走也不知道收敛,看到好看的男子就心软,什么人都救,这个木头就是小姐前一段日子从水里救来的,不会说话,不会笑,这么久了他说的话一个手都能数过来,因此,小姐才会给他取名‘木头’。 “这位小哥儿好生面熟啊。”胭脂铺的老板探头望了过去,虽是一身暗旧衣服,但无损这男子全身散发的淡漠之气,尤其是他的那张脸,清俊出尘,竟如九霄之上的谪仙临世,胭脂铺的老板看过了来来往往不少的人,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下人能有如此气度的。 “老板,你认识木头啊,太好了。”小丫鬟欣喜道,“你快说,他家住何方,家中还有别的人吗?等等,小姐说为商者最是奸险,保不准你见色起意,要把木头卖到烟花之地当小倌。”小丫鬟欣喜的脸上当即一脸戒备,上前去使劲地拽木头,害怕道,“你别吓我啊,以后我保证不凶你了。呜呜,木头,你不要死啊,你死了,小姐会骂死我的。” 木头重重地拍着自己的头,一下又一下,几近癫狂。 苏二小姐,苏二小姐是谁? 为什么这个名字这么熟悉。 木头痛得咬牙,全身剧烈地颤抖着。 小丫鬟看得更害怕了,哭道,“早知道,我就不带你出来了,本来还指望着你帮我拿点东西,现在,你就是我的累赘,呜呜……” “姑娘,这附近有医馆,您要不带这位小哥儿去看看。”胭脂铺的老板好心地提议道,看这个小兄弟病得这么严重,可别死在他这里,开门做生意的,遇到这等事最是晦气。 “素儿,你在这里啊。”这时,又有两名持剑的女子来到胭脂铺,手足无措的小丫鬟素儿抬起哭肿了的双眼,“倩姐姐,苗姐姐,你们来的正好,木头又发病了,他……他快要死了。” “死就死吧,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留在小姐身边多危险。”倩儿不以为然道。 苗儿扑哧笑道,“这话可不能让小姐听到,小姐听到了,准得心疼。”都说临安物阜民丰,无论是女子还是男子皆是容貌上乘,原先她还不信,这会儿陪小姐一路南下,又在这江南住了一阵子,果然发现这江南人杰地灵,随便救个男子都是相貌不凡,她家小姐又是出了名的贪色,在京师是无人敢娶,毕竟一个三天两头换娈宠的世家小姐,娶回去,还不成天戴绿帽子。 倩儿话虽刻薄,但却与苗儿一起,一人一个胳膊架起了木头。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木头,凭她一个人都能拎得动,倩儿眼里轻蔑,一掌拍向木头,木头当场被打昏。 胭脂铺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停在一旁。 “小姐,木头和素儿找到了。”倩儿和苗儿将木头扶上马车,车帘随后垂下。 “嗯,这回难道药量放少了,居然这么快就又发作了。”马车内,忽然传来一道年轻女子的声音,她的声音酥媚入骨,轻轻柔柔的,甚是好听,“你皮相这么好,若我救活了你,你可要给本小姐当牛做马,除非本小姐先厌倦了你,否则你就得服侍本小姐一辈子,听到没。” 坐在马车外的倩儿和苗儿一阵无语,从京师到临安,她家小姐不知救了多少个美貌男子,每次都是这句话,到最后,那些男子爱得小姐要死要活的,小姐反而一脚踹开他们,缠得紧的,小姐就一包药将他们迷晕,直接打包送去烟花之地卖银子了。 叮铃,叮铃,叮铃…… 挂在马车四角的小铜铃随着马车的行驶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马车一路向南,与这十里红妆的苏家送亲队伍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这一边,展让和展鹏策马在前,守城的兵士一早收到刘知府的手谕,皆恭敬地站在两旁,送迎亲队伍出城。 “恭喜苏二小姐。” 展让和展鹏分别赏了守城的兵士一些碎银子,这些兵士便纷纷给苏谨心道喜。 从临安到睦州,一路走得慢,再加顾六公子担心苏谨心的身子,又在驿站休息了会儿,直到戌时初,才到睦州的地界。 顾六公子在睦州有别院,苏谨心就暂时被安排住在了别院。 “六公子,成亲之前,您是不能见少夫人的。” 每当顾六公子要靠近苏谨心,皆会被喜娘拦下,顾六公子无奈,成个亲,规矩真多。 “姐夫,日后你见苏姐姐的机会多得是,何必急于一时。”赵弋楚背着小手,老气横秋道,“有小爷在,出不了事。” “那就有劳小世子爷了。”顾六公子笑着打趣,虽然喊赵弋楚一声世子爷,却也没把他放在眼里,更别提对赵弋楚恭敬了。 一个小小的知府之子,居然敢这么跟世子爷说话,娄天诧异,这个顾六公子,除了苏大人的身份之外,还有什么是世人所不知道的。 “姐夫,明日见!” 赵弋楚下了逐客令,顾六公子碍于成亲的繁文缛节,便也只能离去。 展让则继续留在别院,展鹏跟着顾六公子回顾家。 回到顾家,迎面而来的顾大公子顾衡谏二话不说,就劈头盖脸地骂了顾六公子,“不过一个商贾之女,值得你千里迢迢亲自去接吗!顾衡毓,你要丢脸,自己去丢,别拉上我们整个顾家为你一个人在睦州颜面无存!” “是啊,六弟,她苏谨心又不是什么名门闺秀,犯不着啊。”年氏也跟着帮腔,“这苏家前一阵子还被查封过,都这么落魄了,我们顾家肯让她进门,也算她福气了,她还摆什么谱,非要你这个顾家六公子亲自去迎!” 年氏是气愤的,当初顾衡谏娶她时,就没亲自去歙州接她,要知道,她可是堂堂年氏一族的嫡女,旌德侯还是她的族叔,论出身,论家世,她可比苏谨心那个商贾之女高贵多了,凭什么顾家厚此薄彼,这不明摆着让她在顾家没脸吗。堂堂的年氏之女,竟然比不上一个满身铜臭的苏家之女,讽刺。 “大哥,大嫂,六弟的脾气你们不是不知道,他要去,爹都拦不住。”陆氏看似好心,却也有几分挑拨,“谁教爹最疼六弟呢,自然爱屋及乌,等六弟妹进了门,我们几个老的就要靠边了。” 顾思婷坐在一旁,冷冷道,“六哥连给人家当上门女婿都愿意,这会儿能娶回来,别说让六哥去接,就是让六哥三跪九叩去,六哥怕也愿意。” “这不成,夫为妻纲,自古都是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六弟,你日后可要好好管教六弟妹,别丢了我们男子的脸。”就连最懦弱的顾四公子也开口道。 顾六公子人逢喜事,也没有与他们计较,笑嘻嘻道,“几位哥哥,嫂子,夜深了,都去睡吧。明日,还要靠你们撑着我们顾家的脸面呢。” “娘都被你气病了,你还把那个苏谨心娶回来,顾衡毓,你这个不孝子!”顾思婷现在一提到苏谨心就恨得咬牙,因为苏谨心,她和李暮舟的亲事就搁置了,在顾家,她是个笑话,未婚有子,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说抢一个丑妇的男人,她顾思婷长这么大,还没受过如此的委屈,这一切,都是苏谨心造成的,要是当日苏谨心不陷害李暮舟,李暮舟也不会被苏娉婷那个丑妇威逼,饱受欺凌。 顾六公子带笑的脸上一冷,“她是你六嫂,若你容不下她,这顾家,也容不下你!” 顾思婷被顾六公子突来的冷意吓到,打了个寒颤,这顾家,若是她和顾衡毓只能留一个,那么,被逐出府的必然是她。 “小六回来了啊,来,让爹看看,”顾知府在众姬妾的陪同下,出现在了顾六公子面前,“不错,我儿一表人才,风姿俊朗,不愧为我顾家的子孙!” “爹,六弟今日这么做,会把我们顾家的脸面丢尽的。”顾衡谏是顾知府的嫡长子,在顾家说话也最有分量。 顾知府当即驳了过去,“什么丢脸?你怎么不去打听打听,那今日送苏谨心出嫁的人是谁!浔阳王嫡孙,小世子赵弋楚,有他送嫁,我们顾家能视若无睹吗!” 浔阳王府的小世子送嫁!顾知府一说出赵弋楚的身份,顾衡谏、年氏等人惊呆了,这苏谨心何时有一个这么来头不小的弟弟,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旌德侯夫人 第二日未时初,顾六公子前往别院迎亲,而此时,顾家正门大开,但请来的宾客却是比上次顾思婷成亲时更慎重,非富即贵,没有顾知府亲手写的喜帖,谁都不准进。睦州,有富商巨贾三家,有世家望族两家,除了这五家,便是歙州年氏一族,旌德侯年侯爷与家眷,从五品的武毅将军孙家,还有顾知府的族弟顾士奎不远千里赶来道喜。在这睦州附近几个州县之中,有头有脸的,能说得上话的,便是以上几家,而旌德侯府虽与顾家也算是姻亲,但毕竟还是隔了几层,今日年侯爷携家眷前来,还是让顾家大大吃了一惊,不过年氏很高兴,有族叔这个侯爷来给她撑腰,日后那个苏谨心也不敢越过了她去。 顾家这回的喜事办得很低调,既没有大张旗鼓,也没有四处宣扬,但顾知府请来的这些宾客,个个颇具声望,顾家就算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四妹啊,你怎么不去前院?”陆氏早年丧夫,在整个顾家算是性情最温和的一个,是个墙头草,哪边都不得罪,一听说旌德侯夫人来了,便急急赶去巴结。 顾思婷看了她一眼,“本小姐现在是顾家的笑话,我若过去,岂不自取其辱。” “四姑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陆氏之子顾明洪讥笑道,“往日里仗着祖母的宠爱,在我们顾家作威作福,四姑母,您也有今天啊。” 在顾家,谁不知道顾思婷只是一个小妾之女,只因养在了顾夫人身边,才有了顾家嫡女的身份,但说穿了,仍不过是个低贱的庶女。 “明洪,怎么跟你四姑母说话的。”陆氏假意斥道。 “娘,爷爷让我过去招待贵客,我先走了。”顾明洪虽不是顾家的嫡长孙,但他的爹也个嫡出的,而且论才干他远在顾家嫡长孙顾明正之上,也深得顾知府器重,要他向顾思婷一个庶出的姑母低头,怎么可能,顾明洪哼了声,大摇大摆走了。 顾思婷气道,“是,本小姐是不是娘亲生的,但我却是娘一手带大的,在这顾家,我与娘感情最深,娘不会不管我的,爹也不会!” 在顾家所有的女儿中,确实是顾思婷最得宠,不仅顾夫人宠她,顾知府也是,顾思婷这么一说,陆氏倒也不敢小瞧了,这顾家水深的很,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轻易树敌好。 “四妹,明洪他年少气盛,定是受了人唆使,才会这么顶撞你,二嫂代明洪给你赔不是。”陆氏笑着讨好,并拉了拉儿媳梅英。 梅英亦赔礼道,“四姑母莫恼,夫君他这几日怕是为了六叔的亲事忙昏了头,才会口不择言,您别怪他。” 陆氏与梅英这婆媳两一唱一和,顾思婷厌烦,带上丫鬟,便气呼呼走了。 “娘,您是她的二嫂,怕她作甚?”梅英不解道。 陆氏用手点了下梅英的头,骂道,“明洪怎么会娶了你这么个蠢货,你公公走得早,没人给你夫君撑腰,你娘家兄弟又不争气,考到现在连个秀才都没捞到,你要是给明洪长脸,就赶紧给明洪生个儿子,到时顾家有了嫡曾孙,老爷子一高兴,随便赏点什么,都够我们二房吃穿不尽了。” 这生孩子,又不是她说了算,能生她早生了,梅英心里委屈,但在陆氏面前也只能唯唯诺诺,“儿媳知道了。” 等陆氏带着儿媳梅英到年氏院落时,那里顾家各房女眷都到齐了,就连前来喝喜酒的那些世家望族的夫人、小姐们也到了。 “哎呦,我这是来迟了,呵呵。”有丫鬟掀起帘子,陆氏和梅英走了进去。 “来迟了,就该罚。”年氏今儿个红光满脸。 “罚,我认罚,呵呵呵……” 随着陆氏话音刚落,整个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想必这位就是旌德侯夫人吧。”陆氏走到被众人簇拥着的一位贵妇面前,拉着儿媳梅英,慌乱行礼,“给侯爷夫人请安。” 旌德侯夫人年约三旬,柳眉杏眼,淡淡笑道,“顾二少夫人不必多礼。” 不过是知府家的一个女眷,故而,在旌德侯夫人眼里,是不值得一提的,虽然旌德侯夫人眼中没有露出半分的轻蔑,但言语间的高高在上,还是给了陆氏一个难堪,但陆氏也心知人家是侯爷夫人,看不起她是必然的。 旌德侯夫人在给年氏立威,在场的顾家女眷都心知肚明。 随即,旌德侯夫人又道,“怎么不见顾夫人?” 年氏支吾道,“娘日前病了,可能身子还不太好吧。” 顾夫人身子好不好的,身为儿媳的年氏怎么会不知道,毕竟年氏在顾知府面前是表现得孝顺的,晨昏定省,没一次落下的。 “一个继室罢了,论出身,你比她强百倍。照我说,这顾家就该交给你打理才名正言顺。”旌德侯夫人丝毫不给顾夫人留情面,当着众多世家夫人、小姐们前面,就贬低顾夫人。 当然,这些也确实是实情,一个商贾之女,嫁给知府当续弦,这睦州附近,人人皆知。 孙夫人道,“可不是嘛,顾六公子这回娶的也是她娘家的侄女,叫什么苏谨心,我听说就跟顾夫人年轻时的一样,不是个好惹的主。” “在临安城,谁不知道这位苏二小姐狠毒啊,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害。”一位世家夫人道,“这些,我都是听云夫人说的,千真万确。” “否则怎么会是姑侄两呢。呵呵。”另一位世家夫人道,“上次四小姐的事,你们也看到了,那位苏二小姐不守礼法,行事泼辣,就连顾夫人,也被自己的亲侄女气得病倒了。” 这些世家夫人终于恍然,原来顾夫人的病就是这么来的啊。 呵哈哈……满堂哄笑,旌德侯夫人与年氏相互看了一眼,只有苏氏声名狼藉,才能有利于她们夺权。 “谁说我病了?”一道声音传来,年氏脸上笑意散去。 “娘。这位是……”年氏刚要介绍,便被顾夫人打断,“旌德侯夫人,妾身常听老爷提过,娥皇女英嘛,姐妹共侍一夫,在豫州人人称赞啊。” 只一句,旌德侯夫人脸上就绿了,当年旌德侯看上她们姐妹二人,便在同一日娶了她们,旌德侯夫人熬了这么多年,等姐姐死了,才成为旌德侯府唯一的夫人。这娥皇女英共侍一夫说得好听,但其中的心酸又有谁知,而且这段佳话,在豫州背地里也遭到不少世家夫人的耻笑。 “顾夫人。”旌德侯夫人起身。 “毓儿娶亲,蒙诸位夫人、小姐前来,不胜感激。”顾夫人那日被苏谨心气昏后,在床上躺了两日,唉声叹气了两日,便一直躲在房里足不出户,但今日是顾六公子娶妻,她这个当娘的,是又高兴又气,这世上的女子那么多,毓儿这个死心眼的,偏偏会栽在苏谨心手上,冤孽,冤孽啊。 “夫人,新娘子快到府门,老爷请您与诸位夫人、小姐过去。”管家顾忠急忙来回禀,顾夫人道,“旌德侯夫人,您先请。” 在场的世家夫人,几乎都比旌德侯夫人年长,就如年氏来说,她还比旌德侯夫人大二十多岁,但没办法,旌德侯夫人的身份摆在那里,故而,众人对旌德侯夫人是既嫉妒又谄媚,旌德侯夫人也不谦让,面上说了几句客气话,就越过顾夫人,率先走了出去。 随后,便是顾夫人。 接着是众多世家夫人、小姐们,最后是年氏、陆氏等顾家的女眷。 顾家正堂,几位世家的家主,各府的老爷、公子们皆已落座,顾知府苍老的脸上笑容满面,一脸欣慰。 孙将军道,“顾老哥,我等六公子的喜酒已经很久了,啊哈哈哈……!” 顾知府还未开口,坐在贵客席上的旌德侯便道,“可不是,顾大人过了今年也该告老怀乡了,若再不给六公子娶妻,只怕没机会这么风光了。” 旌德侯话里有话,在场的几位世家家主都是人精,哪能没听出其中的讽刺,但顾家在睦州一直风雨不倒,几任睦州知府皆是顾家子弟,因此谁也不敢小觑了顾家,顾家根基深啊,谁知道这背靠朝廷的哪座大山。 只是顾知府明年告老致仕,这新一任的睦州知府就耐人寻味了。 是顾家的哪位公子? 在场的人隐隐猜测最有可能的就是顾知府最疼爱的幼子,顾六公子顾衡毓。 但一向老谋深算的顾知府,会让一个玩世不恭的公子爷接手顾家吗,众人又不免起疑。 “浔阳王府小世子到!” 府外,一报赵弋楚的名号,在场的人皆面面相觑,目露惊讶之色,顾知府抚须,笑道,“老夫这儿媳妇是浔阳王妃义女,小世子与她姐弟情深,不想竟亲来送嫁,真是有心了。” 旌德侯再位尊显赫,能有皇族宗亲子弟位尊显赫,虽然这浔阳王世代镇守江州府,也没有多大实权,但论起辈分上,还是皇上的叔叔。 旌德侯脸上一僵,再不愿意,也只能起身相迎,更别提在座的这些本就没有任何爵位的世家家主。 原来,顾家这回娶的儿媳妇这么有来头啊,几位世家夫人不禁暗忖,浔阳王妃的义女,小世子的干姐姐,看来,这顾家谁掌家,还不一定啊。 “瞧,新娘子来了!”孙夫人说完,所有人便都朝前方的一抹红色人影看去。 第五百四十九章 表姐妹同抢一夫 鼓乐响彻,傧相就位。 喜娘扶苏谨心进正堂,掌灯的、执事的丫鬟散去。 苏家的嫁妆依次排开,堆满了顾家的前院,而浔阳王妃让赵弋楚带来的厚礼,则抬到了正堂。除了浔阳王妃的,还有一件嫁妆格外引人注意,一只彩绘的漆奁,共三层,每层都可以放不同的东西,而漆奁的奁盖壁上画了一幅女子出嫁图,画面上共有数百个人物,送嫁的队伍中,丫鬟、小厮、家丁、随从、仆妇等栩栩如生,这气派的场面就仿佛与苏谨心出嫁之景相同。 画得真妙啊! 刻得真细啊! 这得费多大心力和财力才能有此嫁妆! 临安苏家财大气粗啊,不愧是昔日数一数二的卖茶大户! 旌德侯夫人与众多在场的世家夫人、小姐们都看得呆了,惊叹声此起彼伏,在场的世家家主更是目露诧异,顾知府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有些不敢置信,他果真没看走眼,苏家之女 ,深藏不露。 若这个漆奁让在场的人目瞪口呆,那么,接下来赵弋楚打开锦盒,里面的一对随珠熠熠生辉,还有侍卫捧在手上的红珊瑚,这些来自御赐之物呈现在众人眼前时,这就不仅仅是惊异,而是看傻了。 这究竟是商贾之女出嫁,还是王侯之女出嫁啊! 这么奢侈的嫁妆! 这么大的排场! 赵弋楚合上锦盖,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就算搬空浔阳王府,小爷也要给苏姐姐挣这份脸面。 他踱着优雅的小步子,对顾六公子道,“姐夫,本世子今日将苏姐姐交予你,你可要好生待她,莫欺负了她。” 赵弋楚虽年仅十岁,但说话进退有度,小小年纪便自有一股凌人之势,旌德侯、在座的世家家主皆被他所震慑,后生可畏啊。 顾六公子手执红色绸带的一端,朝赵弋楚作揖,“谨遵小世子爷之命。” “小世子,请上座。”旌德侯本坐在贵客席上,但赵弋楚一来,他只能起身,将上座让给赵弋楚,礼法尊卑向来如此,并不是谁年长谁就可以压人一筹,饶是年逾古稀的顾知府,看到赵弋楚,也朝他行了大礼。 “免。”赵弋楚抬手,在这个时候,他不能怯场,更不能在这些人面前露出半分谦卑之态,现在,他代表的是苏姐姐的娘家人,为了苏姐姐日后在顾家立足,他必须要给苏姐姐一个依靠,没有人能欺到苏姐姐头上,否则便是与他浔阳王世子过不去。 赵弋楚在旌德侯的位子上坐下,旌德侯退居次席,脸上却笑得比哭还难看,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十岁孩童踩在脚下,能高兴得起来吗。 “开始吧。”顾知府、顾夫人等人坐下后,顾知府便吩咐傧相让新郎新娘行拜堂之礼。 “跪。一拜天地。” 顾六公子眼含笑意,双膝跪下,同苏谨心一起下拜。 “跪。二拜高堂。” 顾知府看着佳儿佳妇,笑得合不拢嘴。 顾夫人强颜欢笑,愤怒悲愁只有自知。 “跪。夫妻对拜。” 顾六公子俯身,在低头的那刻,他看到了苏谨心眼里那一闪而过的犹豫之色,他的心似乎被什么刺痛了一下,苏谨心,你后悔了吗。 红盖头之下的苏谨心,却在顾六公子迟疑之际,轻轻喊了声,“夫君。” 这一声‘夫君’,极轻极轻,除了顾六公子,在场的人根本听不到。 顾六公子眼中湿润了,苏谨心,我相信,你最后爱的一定是我。 “礼成。” 当傧相喊完,坐在主位上的顾知府暗暗松了口气,而顾夫人整个人却仿佛瘫软在了木椅上,笑得僵硬,笑得苦涩。 “送入洞房。” 拜完堂,耳旁便是一阵恭贺声,顾六公子手执红色绸带,嘴角的笑越来越绚烂,今生能娶她为妻,便是三生之幸,至于富贵权势,全然可抛尽。 “慢着!”恭贺声之中,一道突兀的声音却显得分外刺耳。 这道女子的声音很熟悉,苏谨心一听就听出来了,拽在手中的红色绸带一紧。 顾六公子脸色微变,是林嫣,她来做什么! 这又是谁啊?在场的宾客面面相觑。 巧兰上前拦道,“表小姐,今日是我家二小姐大喜之日,您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也不迟。” 林嫣一把推开巧兰,跪在顾知府面前道,“小女子久闻知府大人威名,今日小女子前来,恳求知府大人为小女子申冤!” “姑娘,老夫且不追究你如何进我顾家,但今日是我儿大喜之日,你若是来讨杯喜酒喝,老夫自是欢迎,若是你来闹事,那老夫就不敢留你了。”顾知府久经官场,善于察言观色,早在林嫣进来时,就将她悄悄打量了一遍,一个小女子孤身来闯顾家,此事蹊跷啊。 “小女子怎敢来闹事。顾知府,这也是家事。” 林嫣说话一改往日的刁蛮,倒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态,苏谨心心中不由得不安,林嫣表姐从来不是个有城府的人,此番前来,莫不是受了谁唆使?要真是这样,那……不知想到了什么,苏谨心的手心出汗,她与顾小六成亲是瞒尽了天下人,万一让世人得知他们堂兄妹的关系,顾小六,她,便今日难逃一死。 “家事?”因在场这么多人,尤其是旌德侯年侯爷也在,顾知府更不能贸贸然将林嫣赶出去,免得落人口实。 顾知府疑惑道,“姑娘,何出此言?” “爹,她是谨心的表姐,可能因家逢巨变,最近有些神志不清。”顾六公子一把拽起林嫣,笑道,“表姐,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啊。展让,赶紧送林小姐回房休息。” “呵呵,表姐?”林嫣笑得讽刺,“夫君,这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了啊。当日你与我花前月下,这一转眼,你就娶了我表妹,唉,可怜我腹中孩儿,注定是个无父的孤儿。” 林嫣喊得这一声‘夫君’,当即使得在场的人都怔住了,顾六公子已经娶过妻了? 苏谨心皱眉,的确,在处州的时候,顾小六以苏大人的身份娶林嫣表姐为妻,这是事实。而且林嫣表姐一直对顾小六痴迷,得知他今日成亲,气愤之下来大闹喜堂也不是不可能。 表姐妹同抢一夫!在场的人看得倒有几分幸灾乐祸,几位世家夫人窃窃私语道,这顾家今年事真多,前一段日子是外甥女与姨母抢一个落魄秀才,今日又闹出了六公子在外沾花惹草,还搞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现在人家姑娘找上门,竟然与新娘子是表姐妹。 抢自己表姐的夫君,真是不要脸啊,孙夫人唾弃道。 “林嫣,你胡说什么!”顾六公子微怒。 “顾六公子,事情究竟是怎样,你让人家姑娘自己说。”旌德侯端着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道,“姑娘,来,到本侯面前,有何冤屈尽管告诉本侯,本侯与你做主。” “是啊,姑娘,我家侯爷乃皇上亲封的旌德侯,别怕。”旌德侯夫人也故作一脸和蔼。 “年侯爷,这是我们顾家的事。”林嫣接下来要说什么,顾六公子隐隐很猜到,这个秘密,还不到揭开的时候,他不想谨心受到惊吓,顾六公子一个眼色,展让、展鹏当即上前去抓林嫣。 “侯爷救我!”林嫣大喊。 旌德侯大怒,“大胆顾衡毓,你这是不把本侯放眼里了,是吗。” “年侯爷,事情还未弄清楚,我儿不是这个意思。”顾知府忙赔礼。 赵弋楚哼了声,“一个泼妇闹事,年侯爷都要管,本世子佩服。” 稚嫩的声音,透着威仪,林嫣脸色一白,旌德侯气煞,却也不能骂赵弋楚,“小世子,您年纪尚小,这等事待你日后就明白了。” 赵弋楚虽是浔阳王世子,但他毕竟年纪小,还是个没有实权的世子,旌德侯自然只是在面上尊敬他,心里就未必拿他当回事。他将林嫣唤到身前,“姑娘,你说吧,有本侯在,谁都不能拿你怎样。” 苏谨心拽了下红色绸带一端,顾六公子这才止住怒火,让展让、展鹏退下。 “年侯爷,小女子乃处州林家之女,家父当日为我选婿,这位顾六公子顾衡毓就是雀屏中选,并与小女子拜过高堂。如今,小女子腹中已有他的骨肉,他却抛妻另娶,求年侯爷为小女子做主啊!”林嫣哭得凄惨。 “不对啊,据本侯所知,林老爷之女是嫁给了苏大人,若你是林老爷之女,那么,苏大人又如何成了顾六公子?”苏大人南巡不幸身亡,皇上早已下令厚葬,若这个顾衡毓是苏大人,那么此事,就牵扯大了,旌德侯越想越心惊,“林小姐,这人有相似,你不会看错吧。” “小女子怎会看错自己的枕边人。”林嫣信誓旦旦,指着顾六公子道,“当日在场的世家公子也有不少,年侯爷若不信,可请他们过来辨认,此人是不是那日在处州的苏大人。” “笑话,我儿姓顾,是我顾家子孙,如何会扯上苏大人!”顾知府怒拍桌案。 林嫣毫无惧意,站起身,“顾大人,您可能这些年被蒙蔽了,他,是顾衡毓,但也是苏家的子孙,苏守望之子苏天措!此事,您不妨问一下顾夫人,她一定知道。” 第五百五十章 顾六公子的身世 顾夫人本就坐立不安、内心煎熬,这会儿林嫣当众揭开顾六公子的身世,心虚道,“林小姐,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我二弟之子,什么苏大人,你简直是一派胡言!” 顾夫人如今在顾家的地位,全因生了一个顾六公子才母凭子贵,若顾六公子不是顾家的子孙,那么顾夫人也就一无所有,不止保不住她知府夫人的头衔,而且还会被顾家人扫地出门。利益相关,顾夫人宁死也不会说出真相,也不容许林嫣来破坏她好不容易经营的一切,“林小姐,就凭你的片面之词就想诬陷我母子两,说,你到底是受了谁指使?” 顾知府亦道,“姑娘,你的这番话确实是无法服众,且不说我儿是不是苏家的子孙,你还说他是朝廷的苏大人,呵呵,这怎么可能呢,众所周知,我儿除了写得一手好字,这朝廷的科举他屡试不第,至今还是个童生,要他这样的,如何能当上朝廷的大理寺卿。年侯爷,您说呢?” 旌德侯点头,“朝廷开科取士,从来都是用人唯才,顾六公子连秀才都考不上,确实……呵呵……”言下之意,倒有几分赞同顾知府的意见,那位苏大人年纪轻轻就坐上大理寺卿的位子,虽然是靠的皇上的赏识,但刚开始,也是通过朝廷开恩科,进士出身。再看这个顾衡毓,连个秀才都没考上,怎么可能会是朝廷的新贵苏大人。 顾六公子当众被说成无才无德,至今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在所有的世家夫人、小姐们眼里,自然成了绣花枕头,一个纨绔子弟,但顾六公子一点都不在意,他们爱取笑就取笑,功名利禄原就不是他想要的,他玩笑道,“可能,本公子容貌与那位苏大人确有几分相像吧。” 一时间,没人信林嫣所言,若林嫣说顾六公子玩弄她感情,抛妻弃子,倒有可能,但若说顾六公子摇身一变成为朝廷大员,执掌大理寺卿,别说在场的人不信,就连林嫣自己说出来的时候也觉得底气不足。 “这是我大哥林昭昀亲口告诉我的,不会错的,但可惜,不久前我大哥林昭昀被苏天措杀人灭口,无辜葬身于新安江中。”林嫣气愤填膺,“是,我是拿不出证据,但有一个人,她可以证明顾衡毓就是苏天措!” 难道六弟真是那个苏天措,有道是无风不起浪啊,顾衡谏和年氏相互看了眼。 陆氏更是惊讶地捂住了嘴,这位林嫣姑娘说得如此信誓旦旦,一口咬定六弟是苏家的子孙,看着不像说谎啊。 顾四公子暗笑,嘿嘿,如果六弟不是顾家人,不就少了一个分家产的了,嘿嘿,老爷子疼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是个假的,老爷子只怕是要气死了吧。 顾知府的几个儿子、儿媳皆各自暗暗打算着,巴不得此刻就坐实了顾六公子的身份,让顾知府死心,不再宠顾六公子一人。 “爹,我顾家的血脉,不能乱啊。”顾大公子痛心疾首。 顾三公子假惺惺道,“爹,为证六弟清白,我们可以请林小姐口中的这位证人进来。” 顾知府怒道,“小六是你们的亲弟弟,你们一个个的吃里扒外,想干嘛!” “爹,恕儿子大胆,不瞒您说,我们几个兄弟早就怀疑六弟的身世了,”顾衡谏一指顾夫人,“苏氏进门多年未孕,刚好那年回一趟苏家就怀上了,这也太巧了吧。” 年氏附和道,“儿媳也曾听府里的下人说,娘怀六弟的时候根本就不像身怀六甲……” “胡说八道!”顾知府怒不可遏,真是养了一群不肖子孙啊。 “我说顾知府,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未查清楚,你先莫恼,真相到底如何,我们且慢慢看。”旌德侯边饮茶,边道,“来啊,去把林小姐口中的证人请进来。” “她就在顾家的府门外。”林嫣感激地朝旌德侯行礼。 林嫣有证人,会是谁?苏谨心脑中飞快闪过林嫣所认识的人,林嫣自小就被林夫人罗氏养在深闺,极少出门,若有认识的,便也是那日林家招婿那会儿,可那些个世家公子住在林家西边的院落,根本见不到林嫣,唯一和林嫣住的近的,就只有顾小六,梁谦烨,梁孟臣等人。 不止苏谨心在揣测,顾六公子也在沉思,他一向不太露面,唯一的那次就是在处州林家,那会儿他还故意在众人面前穿了官袍,带了七梁冠,那些世家子弟谅他们也没那个胆敢这么直视他,就算看到了,也不一定会看得这么清。朝廷上,见过他的人就更少了,一来他从不上早朝,二来他的大理寺衙门从来都是百官畏惧的地方,来到这里的官员,就没有一个能再回去上朝的。 是她!苏谨心想到了,手中的绸带一阵抖动。 “回侯爷,证人带到!” 旌德侯道,“让她进来。” 正堂门口,蓦然间出现一位极美的女子,她体态婀娜,弱不禁风。 旌德侯看得眼睛都直了,美人,这才是柔弱无骨的美人啊。 “民女郑雪莹,见过旌德侯,见过知府大人。”温温婉婉的声音,将旌德侯的整个人都喊酥麻了。 果然是郑雪莹,苏谨心握紧了手中的红色绸带,在处州郑雪莹就骗的林嫣表姐团团转,不止一次为她所用,想不到这一次,她又在利用林嫣表姐了。 郑雪莹身着缟衣,向旌德侯递上一信笺,“民女可以证明顾六公子的身份,若侯爷和知府大人不信,民女这里还有淳安侯梁侯爷的亲笔书信,梁侯爷早就怀疑苏大人的身份了,一查,便才知苏大人就是顾衡毓。” 旌德侯大惊,忙接过,看完后道,“确实是梁侯爷的字迹,顾知府,你也看看。” 顾知府看了一眼,沉了脸。 纸包不住火啊,有梁侯爷亲笔书信为证,谁敢质疑,顾夫人险些从木椅上掉下来,脸色发白。 以死蒙蔽皇上,这是忤逆大罪啊,旌德侯额上冒汗,他虽也是位侯爷,在睦州等这些州府逞威逞能自然可以,但一到京师,尤其在鲁国公、宋国公等人面前,就矮了一截。 这捅破了天的大事,该如何善了,可真把旌德侯难住了,要是当做没看到,在场的这么多人难道都当他们是瞎子吗。 “顾知府,您以为如何?”说到底,顾六公子是不是顾家人,是他们顾家的事,旌德侯又把问题抛给了顾知府。 顾知府脸色难看,拿着信笺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原来,顾六公子就是苏天措,那么,今日成亲的两人,不就是堂兄妹关系了吗,在场的人想到此,又倒吸了一口气,堂兄娶堂妹,伤风败俗啊! 连堂都拜了,造孽啊,孙夫人双手合拢。 “年侯爷,民女以为苏大人大逆不道,又违背伦常,明知苏谨心是他的堂妹还执意娶她,这二人恬不知耻,理该沉塘,以儆效尤!”郑雪莹义正言辞。 林嫣亦道,“当日苏天措利用我哥暗杀云公子,为的就是能和苏谨心厮守,这对狗男女,机关算计,不得好死!” 苏谨心素手微颤,几次想伸手掀开盖在自己头上的红盖,都被顾六公子拦住。 “苏谨心,你还不知道吧,我哥做了那么多事,全都是因为苏天措。为了他,我哥炼药,抓人,杀云公子,这里的每一件事,都和你心爱的堂兄脱不了干系!苏谨心,我哥的死,说到底,你才是罪魁祸首,是你,害死了我哥!我要为我哥报仇!” 苏谨心忍不住,又再一次伸手,顾六公子更快,一把按住她。 “相信我。”顾六公子言语近乎恳求,一旦她揭开自己的红盖,便是再无翻身的机会,一辈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都要忍受骂名,遭人唾弃。 苏谨心紧咬唇瓣,泪水就不由地掉了下来,林嫣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顾小六为了她,暗中做了这么多事。 顾小六,你还是当日的那个顾小六吗? 满堂的人都在斥骂,都在冷嘲热讽,看顾六公子与苏谨心更是觉得恶心,堂兄妹相恋,罔顾礼法,天理难容! “不准再骂我苏姐姐!”赵弋楚怒吼,小脸气得通红,苏姐姐是无辜的,她们怎么能这么骂苏姐姐。 郑雪莹眼里带着恨意,苏谨心,你将我害得这么惨,你自己却十里红妆出嫁,呵呵,今日我也要让你尝尝被人千夫所指,羞辱诟骂的痛苦!不过,你也着实胆大,竟然与自己的堂兄偷恋,还妄想正大光明地与他终身厮守,呵呵,可笑! “说够了没!”顾六公子一声大喝,展让、展鹏等护卫把剑上前。 这是要杀人了! 听闻苏大人曾屠尽徐家满门,听闻苏大人曾一夜血洗临安书院……上百条的人命,在苏大人眼里,不足为道。 在场的世家夫人、小姐们吓得花容失色,在场的几位世家家主,旌德侯、孙将军面色一慌,以苏大人的为人,为了瞒住今日这件丑闻,杀了他们也不是不可能,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安全的。 第五百五十一章 既然没有,怕什么 “顾衡毓,你……你想做什么!”因是受邀前来喝喜酒,旌德侯与这些世家望族家主一样都是轻装而来,随从很少,顾六公子身边的几个护卫一拔剑,在场的人皆变了脸色,一些胆小的世家夫人、小姐们都害怕地叫了起来,抱成一团。 要杀光这里所有的人,虽有些困难,但也不是做不到,顾六公子眼中有杀气,然而一看到苏谨心,眼中杀气尽敛,她不喜欢,所以,他不会去做。 展让、展鹏几个却摩拳擦掌,公子爷是朝中让人闻风丧胆的苏大人啊,现在虎落平阳被犬欺,唉,都怪少夫人这个红颜祸水,本来公子爷苏大人当得好好的,顾六公子也当得好好的,但为了少夫人,竟然甘心在顾家当个小小的六公子,甭提多憋屈。 展让挑眉,看到没,公子爷怕是忍不下去了,准备大干一场。 要是秦二爷在,谁敢让公子爷不痛快,秦二爷一定第一个出头,让他们谁都不痛快,展鹏亦点头。 但谁知,出乎展让、展鹏意料,顾六公子竟然让他们出去守门。 “是,公子爷。”展让、展鹏闷闷不乐,看来,有少夫人在场的时候,他们根本无用武之地。 “爹,诸位世伯、世叔,既然有人质疑本公子的身份,本公子觉得确实应该把事情说清楚,免得日后传到外头,一会儿说本公子是苏天措,一会儿说本公子是顾衡毓,岂不贻笑大方。”顾六公子边说,边看了眼顾夫人,顾夫人受到惊吓不轻,怕得就是她露出破绽,但顾夫人毕竟是顾夫人,一收到顾六公子的暗示,忙正襟危坐,只要她死咬着不放,谁敢说她儿子不是顾家的子孙。 “爹,那梁侯爷亲手写的书信,可否给我看一下。”顾六公子走到顾知府面前,问道。 郑雪莹哼道,“顾衡毓,证据确凿,你休要抵赖!” 顾知府将信笺给了顾六公子,“看吧。” 这张信笺上,详细记录了顾六公子的行踪,尤其写到在处州苏大人娶林家之女林嫣为妻,并假借林家大火金蝉脱壳,躲于苏家。 原来,那些细作都是梁谦烨派来的,奇怪的是,这梁谦烨只查他的行踪,却没有接下来的行动,这是何缘故?顾六公子半是了然,半是疑惑,“郑雪莹,你说这是梁侯爷亲笔所写,那为何没有盖上梁侯爷的私印?” 手拿信笺,顾六公子举步从容,他走到郑雪莹身旁,压低了声音道,“处州林家,一夜间化为灰烬,处州知府早已被抄家发配边陲,昔日繁华的括苍城如今只是一座死城,那些知道真相的,除了梁谦烨的人,就是本公子的手下。你说,单凭一个生死不明的人写的信笺,又能拿本公子何!说吧,你要多少银子,云老太爷能给你的,本公子出十倍。” 这么快就看出她是云老太爷派来对付顾家的,这顾衡毓看似慵懒,却也不简单,郑雪莹挑衅地对上顾六公子的双眼,“我知道我杀不了你,而且我也不想杀你,我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要苏谨心这辈子痛不欲生。” 随后,郑雪莹忽然对苏谨心大声质问道,“苏谨心,枉云师兄对你一片真心,你却对他的生死不闻不问,还不顾廉耻地和自己的堂兄拜堂,苏谨心,你的良心何安!” “住口!”郑雪莹还未说完,就被顾六公子一把钳制了脖颈。 “苏天措,怎么,恼羞成怒了?要杀郑姐姐灭口?”林嫣在一旁讥笑。 “小六,快松手啊。”顾知府吓得忙走过去。 “苏大人,您有胆做,没胆子承认吗!”郑雪莹嘶吼,“你假借林昭昀之手杀了远之,又故意引苏谨心到江边,让她看到林昭昀要杀你,以洗清自己的嫌疑。苏大人,您不愧是当日狡猾多端的大理寺卿苏大人,这一招招布局,远之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林嫣加油添醋哭道,:“我哥就是傻,才会跟你称兄道弟这么多年,苏天措,你会有报应的!” “苏天措,你要杀就杀吧!你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会遭到报应的!”郑雪莹大义求死,让在场的人皆动容,好个至情至纯的女子。 “你以为本公子不敢杀你!”顾六公子怒不可遏,手上加重了力道。 郑雪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个顾衡毓竟然敢杀她,怎么可能,不可能啊,他就不怕日后背负骂名吗。这时,郑雪莹终于有些害怕了,她还这么年轻,荣华富贵还没享尽,她可不想死。 “顾小六,放开她!” 顾知府劝不住顾六公子,但一道清冷的女子之声传来,却让顾六公子眼神一慌,无力地松开了郑雪莹。 郑雪莹得了喘息的机会,连连吸了好几口气。 这种情况下,苏谨心怎能再视若无睹,傻傻地站在一旁,她伸手,缓缓地扯掉盖在自己头上的红盖,火红嫁衣下,她的目光有些冷。 虽不算倾城之姿,却也有几分娇艳。这就是苏家二小姐苏谨心啊,一个能让谪仙般的云公子为之倾心的女子,在场的人暗暗忖度着。 “苏谨心,我们林家待你不薄,却因为你的到来,害得我们林家家破人亡,苏谨心,你就是个不详之人,害死了你两个亲弟弟不够,还害得我哥因你而死!”林嫣扑上来,不由分说就要打苏谨心。 顾六公子刚要上前,就被苏谨心冷眸一瞪,退回了原地。 苏谨心躲过,芷兰、巧兰分别一人一手抓住了林嫣。 “把她的嘴堵上!”被郑雪莹利用了还不知道,她这个表姐,真是愚不可及,苏谨心脸含愠色,顾六公子愈加惴惴不安,根本不敢看苏谨心一眼。 “旌德侯,顾知府。”苏谨心行礼,在这么混乱的时候,她还不忘礼法,这份沉静之态,让在场刚刚指着苏谨心骂的一些人面露尴尬,怎么看这位苏二小姐也不像是那种人啊,而且顾六公子是不是苏家之子,毕竟未查清,虽有梁侯爷的亲笔书信,但顾六公子至始至终未承认,再加顾知府也未表态,这么急急下了定论,一竿子打死,确实不厚道。 “谨心,别听她们胡说,我……”顾六公子急急解释,“林昭昀的那些事,与我无关。” “你做过吗?”苏谨心淡淡地反问。 顾六公子连连摇头,无辜地像个稚子。 “既然没有,怕什么。”苏谨心扑哧一笑,眼中的冷意散去,她认识的顾小六,又懒又贪睡,能不动脑子就不动脑子,这谋划布局,如此费脑子的事,杀了他也不会去做。 顾六公子呆住,就这样。 “苏谨心,你不为远之报仇吗!”苏谨心这个商贾之女平日不是最心思缜密吗,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对啊,郑雪莹就算想破了头,也想不通往日里这个狡诈的苏谨心,居然这么心甘情愿被顾衡毓骗,还一点不起疑心。 要是苏谨心不相信,那她闹了半天,不是白闹了。 郑雪莹开始有些手足无措,但一想到能将苏谨心和顾衡毓这对堂兄妹的关系揭开,又不免得意,这等违背伦常的丑事,也足以让苏谨心身败名裂,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郑姨娘。”苏谨心一开口,就戳郑雪莹的痛处,气得郑雪莹恨不得撕碎了苏谨心的嘴。 苏谨心从顾六公子手里拿过信笺,瞥了一眼,“若这个可以当证据,我这里也有啊。” 苏谨心手里也有? 郑雪莹一惊,这封书信是云师兄本来打算毁掉的,只是那会儿云师兄发病了,还曾一度昏迷,才没有烧毁。不过,苏谨心手里怎么会有,听云喜说,云师兄发病期间,没写过什么书信啊,甚至作画,都是画了一半。 “呵哈哈,老夫就说小六是老夫的儿子,怎么会莫名其妙成了苏大人,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顾知府抚须大笑,“谨心,快把证据给大家看看。” 局面突然扭转,众人看得个个一头雾水,这顾六公子到底是不是苏大人啊? 郑雪莹莫名一阵惊恐,苏谨心这个商贾之女诡计多端,且看看她有什么证据。 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苏谨心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那个香囊虽然被清洗的很干净,但上面的血迹依然触目惊心。 巧兰探头一看,这不是那日梁侯爷给二小姐的吗。 苏谨心打开香囊,随后,将一张折叠的小纸条递给了顾知府,顾知府再交给了旌德侯。 “字迹一模一样,但内容却截然相反。”旌德侯叹道,“此事怪哉。” 顾知府指着小纸条下方道,“侯爷,请看,这里盖有淳安侯的私印。”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郑雪莹更是震惊,大声道,“那是假的,假的,是苏谨心她自己伪造的,那不是梁侯爷写的,不是!” “假的,那梁侯爷的私印又如何做解释!”顾知府怒喝,“大胆郑雪莹,敢诬陷我儿,还扯上苏大人,简直是罪大恶极!” 郑雪莹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不可能啊,怎么可能,明明顾衡毓就是苏天措,云师兄怎么又会写‘顾衡毓系顾家子孙’,还有这私印,不是说找不到了吗,怎么回事? 第五百五十二章 给郑姨娘一个悔过的机会 郑雪莹所谓的证据被苏谨心轻易击破,顾六公子扑朔迷离的身世又添了几分神秘。 唔唔……被堵上嘴不能说话的林嫣唔唔叫着,双眼愤怒,而郑雪莹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啊……”事先没有人知道她会和林嫣来到睦州顾家,更没有人知道她手里拿着梁侯爷的亲笔书信,但这个苏谨心却仿佛未卜先知似的,竟提早做好了准备。那私印,确实是梁侯爷的私印,没有错,那字迹,郑雪莹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梁侯爷的字迹,她最清楚不过,若有人要模仿,那这人至少有几十年的书法功底,而且还很熟悉梁侯爷的字迹,太可怕了,这个苏谨心背后有多少人在帮她? 郑雪莹越想越惊恐,但又安慰自己道,她背后有云老太爷,云老太爷说现在梁侯爷都听他的,只要她办好这件事,她就是梁侯府的当家主母,就算办砸了,闹得顾家在睦州颜面扫地,她也是大功一件。 “竟是虚惊一场啊,顾知府,令郎还是令郎,这么一闹,倒也帮你扫平了那些流言蜚语。”旌德侯笑得圆场,他宁愿相信苏大人死了,也不愿相信顾衡毓就是苏天措,到时皇上得知,重召这位昔日宠臣再回朝堂,他这个旌德侯就两边不讨好,至少鲁国公那里他第一个得罪了。 此次下江南,他主要是来寻女儿磬玉的,可不是来招惹是非的。 旌德侯一说完,顾知府便马上接过他的话道,“侯爷所言极是,小六出生时就引得府里众多猜忌,说小六不是我顾家的子孙,唉,三人成虎,老夫真是百口莫辩啊。今日幸得梁侯爷查清真相,还我儿一个公道,也知那苏大人确实是另有其人,与我儿最多是相貌相似,实则毫无干系。” 这一下子,彻底将顾六公子与苏大人撇清了。 事实摆在眼前,这些人却睁眼说瞎话,郑雪莹气得全身都在颤抖,指着苏谨心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苏谨心,顾衡毓,你们就算瞒尽了天下人,也骗不过神明,骗不过你们自己!堂兄妹在一起,注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郑姨娘,你也知道有神明啊?”苏谨心反唇相讥,“你干的那些龌蹉事还少吗,要不要我一件件说出来,比如服侍完了儿子,再去服侍公公……” 一女不侍二夫,这郑雪莹竟然还与自己的公公云老爷做了苟且之事,在场的人皆不屑地看向她,太不要脸了。 “苏谨心,你敢毁我清誉!”郑雪莹羞辱苏谨心不成,反而被苏谨心揭开了她的丑事,面对着满屋子人眼里的唾弃,郑雪莹美貌的脸上羞愤难当,随即猛地从地上爬起,要与苏谨心厮打。 “无耻妇人!”却被持剑的娄天一脚踢开。 赵弋楚吐了她一口唾沫,“亏小爷以前还喊你郑姐姐,你才是那个最不要脸的人,背着小爷的云师叔干尽了坏事!” “年侯爷,民女没有说谎啊,您不要被苏谨心和顾衡毓他们两个骗了。”郑雪莹哭着爬向旌德侯,这个旌德侯也是个贪色之人,在她一进来,就一直盯着她瞧,“年侯爷,民女敢肯定那个小纸条上的字不是梁侯爷的字迹,是苏谨心叫人暗中仿造的,年侯爷,您要相信民女,要为民女做主啊。” 郑雪莹是江南第一美人,虽已梳了妇人之髻,但姿容不减,甚至更胜以前,旌德侯看得痴迷,听了她凄婉的哭诉后,更是怜香惜玉之心大起,这样的女子带回府里倒也不错啊,旌德侯暗暗想着,但面上却道,“郑姑娘,你是不是被人利用了,这顾六公子就是顾六公子,如何会是苏大人呢。” 一句利用,无疑是在为郑雪莹开罪。 郑雪莹低低抽泣着,暗忖着今日虽然是苏谨心险胜,将这丑事勉强压了下去,但众人的心里八成还是有疑惑的,到时出了顾家,这些世家夫人、小姐们一经相传,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苏谨心要想在江南直起腰来,怕是痴人说梦了。顾家有了这样伤风败俗的儿媳妇,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年侯爷,本官既然为睦州知府,这郑雪莹就交给本官处置吧。”顾知府一挥手,“来啊,将这名恶意中伤我儿的毒妇关入大牢,待本官择日再审。” “年侯爷,救奴家。”郑雪莹抱紧了旌德侯的大腿。 小狐狸精,旌德侯夫人暗骂了一句,刚刚她还以为这郑雪莹是个大义凛然的女子,有几分骨气,不想是这种谄媚,贪生怕死之辈,看走眼了。 “且慢,顾知府。”旌德侯心软道,“这本就是件家事,何必闹上公堂,弄得人尽皆知,这与顾家,与六公子不好吧。顾知府,今日是令郎大喜之日,就别节外生枝了。” 旌德侯拿出侯爷的身份压顾知府,顾知府不得不给他几分面子,但这么放过郑雪莹,顾知府又不甘心。 “范大人贺六公子与六少夫人大喜!” 府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范大人,哪位范大人?旌德侯狐疑。 “是爷爷,爷爷来了。”赵弋楚高兴地跳起来,“苏姐姐,爷爷来了。” “顾知府,恭喜啊。”范老风尘仆仆赶来,在踏入正堂时,与苏谨心对望一眼,苏谨心点了下头,范老便欣慰的一笑。 “爷爷。”赵弋楚当即起身让座,“坐这里。” 旌德侯脸色一僵,论官位大小,他远在范老之上,但范锴是江南按察使,一方大员,相比之下,他这个旌德侯爵位就没多少实权了。 “谨心,你是老夫的干孙女,老夫这个当爷爷的,怎么也得表示一番,呵呵,来人,把皇上御赐的牌匾抬进来。” 范老话音刚落,所有的人都震惊了,皇上御赐,那不就是等同于皇上赐婚,这样的亲事,谁敢再说三道四,这不是跟皇上作对吗。 郑雪莹绝望地倒在了地上,面如死灰,她败了,又败给了苏谨心这个商贾之女,上苍不公啊。 ‘天定之缘’ 御赐牌匾上,皇上亲笔书写这四个字,苍劲有力,自成一派,还盖了御玺。 “恭喜顾知府,恭喜顾六公子,六少夫人。” 在场的人皆纷纷道喜,在整个江南,谁家女儿出嫁有此殊荣,苏谨心是第一个,破天荒地第一个。 顾知府忙引范老入座,范老却道,“借花献佛,受之有愧,顾知府,不必多礼。” “范大人太自谦了。”顾知府满脸感激,却也听出了范锴话中有话,若不是范大人亲自求来的御赐之物,那究竟是谁去求了这‘天定之缘’御笔亲书。 “谨心,没事了。”顾六公子握住苏谨心的柔荑,她的手很冷,还在微微颤抖着,“让你受惊,是我没用。” 苏谨心摇头,偎依在了顾六公子的怀中,好险,没有人看出来,看出来那字迹其实就是假的。什么淳安侯亲笔所写,不过是一张盖了梁侯爷私印的空白信笺,到底是她心虚,总觉得会有事发生,以平日自己的谨慎小心,这回成亲自然也做了万全的准备。诚如郑雪莹所说,就算骗过了天下人,她也骗不过自己,好在那日梁侯爷还给她香囊时,留了几张盖了私印的空白信笺,否则,她还真是要被郑雪莹弄得臭名昭著,还连累了顾小六。 范老坐下后,指着郑雪莹道,“年侯爷,此人是云公子的逃妾,又与老夫的干孙女平日有隙,值此大好日子,却不知受了何人唆使来大闹喜堂,着实可恶!” 一句云公子的逃妾,便是在告诉旌德侯郑雪莹是有夫之妇,不能碰,旌德侯面上尴尬,“本侯只是前来讨杯喜酒喝,这该怎么审就怎么审,范大人请自便。” “年侯爷,救奴家,救救奴家啊!”落入铁面无私的范老手里,郑雪莹哪有活路,她忙爬起,去跪求旌德侯。可惜,旌德侯在范老面前也是束手无策,范老是朝里出了名的硬骨头,还不怕死,要不是他将朝廷里的权贵几乎得罪光了,他何至于被赶出朝廷来到江南当按察使。 “拖下去!”范老一声令下,官威凛然。 郑雪莹如丧考妣,整个人怕得毛骨悚然,“范大人,我冤枉啊,求您看在远之的份上,饶我一命啊!” “真吵。”赵弋楚将一个糕点塞入郑雪莹口中,嘻嘻笑道,“蛇蝎姐姐,小爷赏你的,不必谢了,日后怕是再也吃不到了。” 唔唔……郑雪莹气得脸都红了,却也愈加显得狰狞。 “范爷爷,谨心有一提议,您觉得如何?”苏谨心看了眼郑雪莹,笑得诡异,“郑姨娘既然有悔过之心,何不给她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苏谨心这个卑鄙的商贾之女会怎么好心帮她求情,郑雪莹愈加觉得不安,但因嘴里被糕点塞住,唔唔讲不出话来,急得不停地挣扎。 “谨心啊,那说来听听。”都嫁了人了,苏老三家的这个丫头应该收敛些了吧,不会如以前那般,狠起来六亲不认的,范老暗暗道。 “谨心听闻边陲蛮夷又挑起战事,前方兵士甚是辛苦,若将郑姨娘这般美若天仙的女子送过去,岂不更鼓舞士气。”苏谨心淡淡地说着,语气平缓,但这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刻薄无比。 静,整个喜堂死一般的沉静。 明明是锣鼓喧嚣,喜气洋溢的喜堂,这会儿却让在场的人觉得如坠地狱,阴寒森冷。 第五百五十三章 顾六公子天生好命 她这侄女果然狠毒,只一招永绝后患,还将人凌辱致死,顾夫人看着苏谨心,害怕得头皮也发麻,将郑雪莹送去军营当营妓,让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面对一群年轻力壮的兵士,这么毒的狠招,亏苏谨心想得出来,可比她年轻时狠多了,唉,她真是老了。 这六弟妹年纪轻轻就手段狠辣,可怕,太可怕了,年氏打了个寒颤,畏缩在了顾衡谏身后。 苏谨心缓缓地迎上众人畏惧的目光,还有那些世家家主眼里对她的忌惮,心里不由地一阵苦笑,看吧,这辈子她就注定当不了善人,本来想改邪归正当个贤德少夫人的,这郑雪莹偏偏自己送上门来,逼得她不能再伪装柔弱。她若退一步,便是被人众口铄金,指着脊梁骨骂,既如此,那她就来一个对付一个了,也总好过于日后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对她和顾小六一阵羞辱诟骂。杀鸡儆猴这一招,其实才是最有效,也是最好的法子。 唔唔唔……郑雪莹叫得更疯狂了,塞在嘴里的糕点是吐也吐不出来,吞也吞不下去,就算吞下去了,也会噎死,就算不噎死,也有可能会被苏谨心之言吓得当场昏阙。 “谨心的提议倒也不错,老夫会考虑的。”范老一开口,郑雪莹当即就身子一软,整个人吓昏了过去。 “把她带下去!”范老挥手,“如此大喜之日,怎可被这等恶妇坏了兴致,来,顾知府,本官敬你一杯。” 江南按察使范锴范大人平生最嗜酒,尤其是爱喝家乡产的花雕酒,顾知府随即命人抱了一坛花雕酒过来,等范老喝完一杯后,就给他的酒杯中斟上花雕酒。 范老一杯酒下肚,又连饮了几杯花雕酒,疏狂之态立现,“顾老兄,算起来你比我年长近十年,在你面前我怎敢托大。今日是令郎大喜之日,在顾家,你最大,什么江南按察使大人,什么浔阳王世子,什么侯爷的,都统统靠边。顾老兄,恭喜,恭喜啊。” “同喜。同喜。”顾知府与之碰杯,显然已把旌德侯晾在了一边,不管不顾。 旌德侯憋了一肚子气,刚想发作,这边赵弋楚就道,“年侯爷,本世子以茶代酒,敬你。” 不喝吧,就会被人说他旌德侯眼里没有浔阳王世子,所以,旌德侯只能喝,“小世子爷,请。” “新任大理寺卿秦怀显秦大人府上送厚礼,贺六公子和少夫人大喜!” 又过了一个时辰,顾府门外再次传来家丁的喊声。 大理寺卿秦怀显秦大人!旌德侯吓得将酒杯中的酒洒了,连秦怀显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都与顾家交情不浅,这顾家,看来动不得啊。 顾知府笑道,“昔日我儿与秦大人都是临安书院的学子,同窗之谊,果然厚重。” 在范老等人证实顾六公子的确为顾家子孙之后,这些世家家主也就没有疑心了,毕竟这些人都与顾家素有来往,也算是看着顾六公子长大的,要他们相信一向文不成武不就的懒散公子是苏大人,他们就觉得天要塌了,好在,这天没有榻。 在座的这些世家家主看着顾知府笑得那个开怀,心里更不平衡了,这顾六公子就是天生好命啊,在睦州所有的书院拒绝他入学读书之后,他竟然在临安书院交到秦大人这样前途不可限量的好同窗。 顾六公子俯身,低低对苏谨心道,“算伯言这个小子有良心,还记得给我们送上一份厚礼。” “你就欺负他。”苏谨心嗔道,秦怀显一向对顾小六死心塌地,得知被他骗了,还帮他在京师收拾烂摊子,真是误交损友啊。 傧相再次就位。 “送入洞房。” 喜娘给苏谨心盖上红盖后,扶着苏谨心去了新房。 芷兰则押着林嫣,由展让陪同下,将林嫣关到了顾家的柴房。 “小六,你少喝些,这里有你的几位兄长在,若是他们来敬酒的,就让你几位兄长来喝。”顾知府喝了几杯,脸上带着醉意,他一边招呼前来道贺的宾客开席,一边对顾六公子道。 顾六公子本来就没打算待在这里与这些人虚以委蛇、寒暄客套,有了顾知府的这句话,当下就扔了酒杯,紧随苏谨心而去了。 没出息,顾知府抚着花白的胡子,气得大骂道,真是娶了媳妇忘了爹啊。 此时,已是暮色倾辉。 摆在院落中的酒席,早已坐满了人。 席间,众人觥筹交错,喝得高兴,因来的都是这一带最负名望的世家望族中人,有些事该忘的,他们忘得比谁都快,仿佛刚刚的一场混乱,只是一个不曾出现过的幻景。 不过,他们也不敢多待,毕竟刚刚他们中有些人是跟着郑雪莹一起骂过苏谨心的,想到这位顾家新娶的六少夫人的狠毒,有几位世家夫人吓得胆颤心惊,生怕顾家秋后算账,于是随便寻了个借口,孙夫人等几位世家夫人、小姐们就匆匆走了。 旌德侯是年氏的族叔,若是往日,年氏少不了要去巴结一番,但今日看到旌德侯在浔阳王小世子和范大人面前委曲求全的,年氏心里不是个滋味,她最大的靠山就是族叔旌德侯,如今族叔这个侯爷还不及一个小世子尊贵,这不意味着她在苏谨心面前就从此矮一截,想想就气啊,她一个五十岁的人,还要跟一个十五岁的黄毛丫头斗法,就算赢了也不光彩,而且她还不一定赢得了。 浔阳王小世子送嫁,江南按察使范大人亲自来送皇上钦赐的‘天定之缘’牌匾,还有大理寺卿秦怀显秦大人的厚礼……年氏一想到此,心里就更郁闷了,这还怎么争,若跟苏谨心翻了脸,那她不就是下一个郑雪莹。 “叔父。”年氏叹了口气,还是走到了旌德侯面前。 旌德侯看了她一眼,“当年你爹把你嫁给顾家长子顾衡谏,本侯还觉得他们顾家高攀了,如今看来,你爹这步棋走对了。你都是这把年纪的人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让明正去做,你就别插手了。哦对了,皇上怕是又要选妃了,你回头跟你兄长去商量下,若有合适的年家女儿,可送到本侯府上,到时本侯认她做女儿,我们年家已经好久没出过娘娘了。” “多谢叔父。”年氏心里一喜,只要她娘家出了位娘娘,那她在顾家,就是横着走都没事了。只是族叔自己不是有一位嫡长女吗,为何要在远房年家人里面挑一位女儿,奇怪。难道旌德侯府的那位小姐长得实在太丑了。 就当年氏百思不得其解时,旌德侯心里却是打掉门牙往肚子里咽,若是自己的女儿能拿得出手,他早送进宫了,问题是……唉,旌德侯连连叹了两声,他的嫡长女磬玉,堂堂王侯之女,竟然喜欢研药制毒,每隔一段日子,府里就得换一批下人,以防被人发现侯府里莫名出现的傻子,全是让磬玉给治傻的,除此之外,她还喜欢养面首,不说别人,反正他这个当爹的就已经在她床榻上捉奸捉了两回了,唉,将一个早非完璧之身的女儿送入宫伺候皇上,岂不自招祸端,还连累了整个年氏一族。 “都是一家人,帮年家也就是在帮本侯。”旌德侯有苦说不出,“这事你要尽快去办,不能再拖了。” “是,叔父。”年氏恭敬地道。 “旌德侯,别自己喝啊,嗝……”范老打个酒嗝,踉踉跄跄来到了旌德侯面前,年氏趁机退了下去,范老手拿大碗,豪爽道,“那些个……嗝……人都喝不过本官,旌德侯,你与本官来喝上几碗如何?” “范大人,本侯看你这般高兴,倒像是自己的孙儿娶妻一样,呵呵。”旌德侯皮笑肉不笑。 赵弋楚脸一红,嘟囔道,小爷才十岁呢,娶什么妻。 “谨心是本官的干孙女,干孙女出嫁,本官自然高兴,高兴,嗝……”范老酒杯换了大碗,大碗又嫌不过瘾,就直接抱了酒坛子来喝,旌德侯哪敢与他斗酒,饮了小小一杯,就不搭理范老了。 剩下的几位世家家主、公子们一看到范老的架势,一坛子酒下去就跟喝水似的,哪敢与他来喝,而范老走过来时,个个苦着脸哀求,范老顿时觉得没劲,孙将军也算是能喝的,不过还是拼不过范老,酒还未喝完便醉得不省人事,早被人扶着去厢房休息了。 顾知府年逾古稀,更是撑不住,借着旧疾发作,便偷偷跑了,留下顾衡谏等人继续作陪。 到了戌时末,酒席便散了,宾客渐渐离去。 鼓乐声停。 院落中的灯火一片通红,照亮了整个顾家的府宅。 新房内,喜娘、丫鬟、仆妇们恭敬地退至门外,掩上了房门。 “再退三丈。” 顾六公子一说完,站在房门外的喜娘便愣了愣,“是,六公子。” 六公子脸皮薄,怕是难为情吧,喜娘走了,但伺候顾夫人的一个仆妇还在,照府里的规矩,六公子与少夫人圆房后,她还得把少夫人的落红交给夫人,以示六少夫人已成为顾家的人。 “杨婶,六公子吩咐了,让你再退三丈。得罪了。”展鹏一把拎起中年仆妇,直接丢出了顾六公子的院落。 哎呀,丢的有些远了,展鹏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失误,纯碎是失误啊。 第五百五十四章 信他,猪都醒了 新房内龙凤红烛火光跳跃,锦床软榻,苏谨心自被喜娘扶进来后,就坐在床沿,素手交叠掩于长袖下,一动不动,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似乎在想些什么。顾六公子踌躇不敢上前,新房内压抑,他来回走了一个时辰,额头冒汗,手心也冒汗,最终,顾六公子还是怯怯地走了过去,拿起喜秤挑起盖在苏谨心头上的红盖头,眼一闭,“你要骂就骂吧。” “骂你什么。夫君。”苏谨心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顾六公子更惴惴不安了。 “我……我错了。”顾六公子乖乖认错,他知道以苏谨心的聪慧,很多事都应该猜到了,之所以没有在他面前说破,是因为她相信他。 熏红的烛光下,顾六公子薄唇微抿,耷拉着脑袋,一张俊美如俦的脸庞因紧张皱成了一团,“我不该与林昭昀称兄道弟,还险些害了你;不该负气去娶林嫣让你伤心;不该去挑唆梁谦烨与云老太爷之间的恩怨;不该……不该……” 嗯?苏谨心抬头,“继续说。” 顾六公子一咬牙,“不该……试你的真心。” “很好。”苏谨心淡淡笑着,随即脸色一冷,“出去!今晚我不想看到你。”那日她若不来睦州找他,他是否真的打算死在林昭昀手中吗。 顾衡毓,你混账,竟拿自己的性命来逼我。 苏谨心拿起床榻上的枕头,直接丢给了顾六公子,顾六公子一把抱住,站在苏谨心的面前,无辜而又可怜。 “谨心,你累了一天了,先睡吧。我……我给你守夜。”他这个时候要出去,被展让、展鹏等人看到,还不被他们笑死,顾六公子厚着脸皮,掀开袍角,当即坐在了床榻下。 苏谨心见赶不走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随你,四更的时候喊我。” 说完,就和衣而卧。 就这么睡了,看来气得不轻,顾六公子抱着绣着鸳鸯的软枕,暗暗叹了口气,没办法,娘子太聪明,他不认栽也不行。 新房内静寂,不一会儿,躺在床榻上的苏谨心便睡了过去。顾六公子轻轻起身,替苏谨心脱去了她的绣鞋,盖上了锦被。 谨心,我不是在做梦,是不是?从现在起,你就是我顾衡毓名正言顺的妻子,一辈子都是,是不是!顾六公子看着苏谨心的睡颜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从他抛弃苏大人身份的那刻起,他就只是她一个人的顾小六,这些事瞒着她本就是怕她担心,既然她不喜欢,那他日后绝不会再做,为她好好地活着,不也是他今生的责任吗。 顾六公子俯身,在苏谨心的额上吻了一下,便放下了床帐,随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坐回到床榻下,妖艳的眸子一闭,就睡了起来。 顾六公子嗜睡,无论在哪里都睡得着,有高床软枕自然好,但若没有,随便找个地方他也能睡着,就是睡得有些难受,然而今晚是陪在苏谨心身边,顾六公子心中欢喜,别说让他靠着床榻睡了,就是罚站,他也会站着睡着,还会在睡梦里笑出声来。 及至很多年之后,秦怀显问起顾六公子新婚之夜如何,顾六公子笑着道,终身难忘。 四更天的时候,守在外头的展让、展鹏兄弟两来敲门,苏谨心浅眠,一下子就惊醒了,她坐起身,看到顾六公子抱着枕头靠在床榻下睡着正酣,一阵无奈,她就不该指望他来喊她,信他,猪都醒了。 苏谨心跳下床,毫不客气地踹了顾六公子一脚。 那一脚踹在顾六公子抱在怀中的软枕上,倒也没用多大力,顾六公子身子一歪,换了个方向又睡着了。 苏谨心忽然想起以前大姑母喊顾小六起床去书院读书时,喊不醒之下,就是让府里的下人将顾六公子连着被子扛走的,想到此,苏谨心扑哧一笑,心中竟也一点都不生他的气了。 大姑母将顾小六这个麻烦丢给她,应该是很高兴的吧,苏谨心暗暗想着,之后转身去开房门,房门口展让、展鹏兄弟两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少夫人,院子里没有人,您和公子爷赶紧去书房,老爷他们已经过去了。” “去把你们公子爷弄醒。”苏谨心手一指顾六公子。 展让、展鹏兄弟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踏进去,看到公子爷被罚睡在地上,他们就已经要自挖双目了,要是再去弄醒公子爷,他们还能不能活着看到日出了。 “算了,估计一时半活儿醒不了,你们两个把他抬去书房吧。愣着做什么,快去。”苏谨心边吩咐,边暗忖着日后怎么改一下顾小六贪睡的坏毛病,一个大男人,一睡就是好几个时辰,不是猪投胎是什么。 “公……公子爷。”展让、展鹏在看到苏谨心身后逐渐走过来的人影后,吓得飞出一丈之外,他们可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啊。 “走吧。别让白胡子爹他们等久了。”顾六公子睡眼惺忪,心中却惊讶,今晚才睡了这么点时间他竟然能自己醒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试探地伸出手,顾六公子一脸期待地盯着苏谨心,苏谨心被他看着脸颊发烫,低低道,“顾小六,从今往后,不许再欺瞒我。”这个世上,她能依靠的,只有他了。若连他都不值得她信,那她活着,还有何意义。 顾六公子如遇大赦,妖艳的眸子愈发撩人,“我发誓。” 苏谨心将手放在了顾六公子的掌心,一如自己的一生,顾六公子握紧她的柔荑,一同走出了院落,夜色朦胧中,两人并肩而行,同是一身红衣,一个内敛沉静,一个风华绝代,看得紧随他们的展让、展鹏兄弟两都惊艳了,果然这世上能配得上公子爷的,就只有一个少夫人,没有少夫人,公子爷那些年活得不过是行尸走肉,除了睡还是睡,现在好了,公子爷终于肯醒来了。 “走这里,谨心,小心。”因顾家人多,要避开她们的耳目,顾六公子带苏谨心走了一条偏僻的小道,好在顾六公子的院落是整个顾家最奢华却也是最僻静的,平日那些顾家人对他是又爱又恨,但到他院落中来串门的几乎没有。 “爹找我们,是为了何事?”若是给顾家的祖宗上香,也不必选在寅时初,这也太早了,估计这个时辰顾家的祖宗也在睡觉,苏谨心心里狐疑,问向顾六公子。 顾六公子神秘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是该到她知道的时候了,以前瞒着她,不敢告诉她,是因为怕她伤心,毕竟那个孩子……顾六公子想到那无缘的孩子,心中愈发愧疚,若他能早早地告诉她,或许那日的悲剧就不会发生,只是那个时候他也不确定,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他不想让她再一次伤心。 谨心,没有人能取代你在我心里的位子,即便是我们日后的孩子。顾六公子握紧了苏谨心的素手,无论你是否恨我,我绝不会再放手。 “老爷,六公子和六少夫人来了。” 书房门外,顾忠提着灯笼,一看到顾六公子和苏谨心过来,忙对里面的顾知府回禀道。 “让他们进来。”顾知府坐在书案前,一脸凝重。 等苏谨心和顾六公子进书房门后,顾忠便退了出去,将门掩上。 顾六公子看到顾知府一向不行礼,被苏谨心拽过来后,才和苏谨心一起朝知府不情不愿地行了礼,“见过爹。” “小六,谨心,你们过来。”顾知府威严的脸上在看到苏谨心和顾六公子时,稍微缓了些,但很快,他一拍书案,质问跪在地上的顾夫人,“夫人,小六和谨心都来了,你可以说了,为夫之所以今日不在众人面前揭穿你,是想给你在儿孙面前留几分颜面。哼,你假装有孕,蒙蔽为夫,混乱我顾家的子嗣,苏氏,你好大的胆子!” 这时,苏谨心才发现,顾夫人也在,不止顾夫人在,范老也在。 苏谨心刚想向范老行礼,却被范老制止了。 “老爷,妾身当年一时糊涂,如今早已悔不当初。”顾夫人吓得面白如纸,与顾知府当了二十余年的夫妻,顾知府的脾气顾夫人怎么会不了解,此事若不是东窗事发,被顾知府抓到了证据,否则顾知府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审问她,“妾身招,妾身都招了。小六确实不是妾身所生,是……是妾身的二弟苏守望之子。” 枉她机关算计,最后遭报应的却是毓儿,她对不起死去的二弟,对不起毓儿,顾夫人掩面痛哭,“妾身有罪,愿任凭老爷处置。但毓儿是无辜的,他一直被妾身所蒙蔽,求老爷放过毓儿。” 顾小六真是她的堂兄,苏谨心听到顾夫人亲口承认顾六公子为苏家的子孙,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果然,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啊,人如何能与天斗! “谨心。”顾六公子忙扶住她,将她拽得紧紧的。 第五百五十五章 顾老头,别卖关子了 顾夫人说起当年之事,哭得几乎断肠,顾知府问她一句,她便答一句,“妾身只是个继室,嫁给老爷您时,顾家就已经有五位公子了,大公子和二公子还是老爷您的嫡子,自妾身进门,他们何曾给妾身好脸色看!直到现在,大公子都未喊妾身一声娘。老爷,那个时候妾身在顾家整日如履薄冰,不止怕老爷您,就连府里的下人,妾身也是陪着笑脸,这些,老爷您恐怕都不知道吧。” 顾家家大业大,子孙更多,顾夫人嫁进来,大儿媳年氏就和她年纪相仿,还有顾知府的十几房小妾,哪个又是省油的灯,顾夫人是个要强的人,虽然想尽了法子要怀上孩子,母凭子贵,但可能是她命里无子,那几年间药吃了不少,但孩子最终还是没怀上。怀不上孩子,顾夫人自然就想到去抱养一个,恰好当时她二弟苏守望有个外边养的女子怀了孩子,而苏守望的正妻姚氏贵为宦官之女,哪能容得下一个外边的女人,再说苏守望自己也不敢让正妻姚氏知道,于是跟长姐顾夫人一商量,这孩子就这么抱进了顾家。因是顾知府老来得子,那个时候府里虽有谣言说六公子不是顾家子孙,但全被顾知府一人压了下去,自此之后,无人敢提。 原来是这么回事,范老听后感慨,“啊茗,你糊涂啊。” 顾夫人苏氏,闺名一个茗字。自苏老太爷和苏老夫人死后,再也没有人喊过顾夫人‘啊茗’,如今范老一喊,顾夫人眼里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范叔叔,侄女也是被逼无奈,这些年幸好有毓儿陪着,否则,否则我在顾家如何能活到现在。” “胡说八道!”顾知府震怒,“夫人,你把我们顾家想成什么了,是豺狼虎豹之家吗!” “难道不是吗?老爷您不管府里的事,我们这些内宅妇人之间的争斗,您又了解多少!”顾夫人什么都说出来了,也就不怕了,“前些年,大公子家的儿媳妇蒋氏她为何会小产,还不是府里有人怕她生出顾家的嫡曾孙;还有二公子,死的不明不白的,老爷可查出死因;就说思娅吧,她小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一下子成了哑巴……” 顾家的水真深啊,怨不得会把大姑母变成了这样一个不折手段的人,苏谨心心中一叹,但凡世家望族之中,又有谁没有去算计过别人,即便不去算计别人,别人也会来算计你,还不如趁早未雨绸缪,在家族中站稳脚。 “夫人,你……”顾知府被驳得哑口无言,“你……你……” “啊茗,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范老指着顾夫人,斥道,“你要在顾家当好你的当家主母,你做这些事确实无可厚非,但你不该,不该去害人啊。现在,毓儿和谨心都已经拜了堂,成了亲,你让他们两个怎么办,怎么办!” 范老越说越激动,本来还有些醉意的,这会儿醉意全消,整个人都清醒了,朝廷律法严明,同姓为婚乾杖而离之,隐瞒不报者,更是罪加一等。而苏谨心和顾六公子的这门亲事,还是御赐的‘天定之缘’,这要捅出去,那就是等着坐牢杀头。 “毓儿,娘对不起你。”顾夫人若是心中有愧,那就是愧对顾六公子了,这个她捧在手心里的娇贵儿子,她二弟苏守望留下的唯一的子嗣,这一生却全被她毁了。 “大姑母,自作孽不可活,您还害人害己。”苏谨心遍体生凉,双手更是变得冰冷,虽然她早已知道了顾小六是二伯苏守望之子,但这个真相,实在太残忍,让她无法接受,也几乎难以呼吸。 冷,怎么忽然又冷了,明明她的寒症已治愈,苏谨心的身子开始发抖起来。 顾六公子愈加抱紧了她。 “苏谨心,这事我早就劝过你了,让你不要靠近我的毓儿,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现在弄成这个局面,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因为你,因为你,是你害了毓儿!”顾夫人打死不承认这件事全是她一个人的原因,而说起这个,顾夫人就一肚子气,打从一开始,她几次明里暗里地警告苏谨心不要引诱她儿子,甚至还有一次,顾夫人派了人去暗杀苏谨心,结果苏谨心没死,还被人救了,最后这事被顾六公子知道后,便以死相逼,说苏谨心少一根毛发,他就陪她去死,顾夫人这才害怕了,不敢再动杀苏谨心的念头。如今顾六公子和苏谨心木已成舟,还有了夫妻之实,顾夫人想到此就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早知道她就该杀了苏谨心,也好过看着她儿子一辈子痛苦,她二弟苏守望这一脉香火无继。 “娘,您真是无药可救了。”顾六公子失望道。 顾夫人心一寒,“毓儿,连你都不要娘了吗,娘这些年是白疼你了。呵……顾衡毓,你看清楚,你怀里抱着的女子是你堂妹,和你是血脉相连,同是苏家的子孙,你们根本就不能在一起!” 苏谨心不说话,泪水却流了下来。顾六公子更心慌了,“谨心,别怕,有我在。没事的,别怕。” 安抚完,顾六公子怒瞪了眼顾知府,“顾老头,别卖关子了,快说!” 这个没良心的小子,媳妇果然比老爹重要啊,顾知府一气,白胡子一抖,但也不敢继续故弄玄虚,再把六儿媳妇弄哭了,小六岂不是真的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了。 “夫人,为夫这里还有一个故事,你且听听看。”顾知府从书案上拿起一张纸,不知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写完后,又对范老抱拳道,“范大人,此事若有冒犯,请多原谅。” “还与本官有关?”范老愕然,却也终于明白为何顾家的家事,还让他一个外人来做评断,这就是顾知府葫芦里卖得药啊。 苏谨心怔住,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忙望向顾六公子,顾六公子给了她一个心安的眼神,眼里尽是温柔。 顾知府将刚刚在宣纸上写的字,呈现在了范老、顾夫人、苏谨心和顾六公子的眼前,‘越州会稽,苏老夫人陈氏’。 短短十个字,在场的人神色各异。 范老脸色一变,倒退了两步。 顾夫人茫然,这事还牵扯上了已故的二娘? 苏谨心恍然,的确,祖母陈氏也是会稽人氏,和范爷爷是同乡,原来范爷爷来苏家,并不简单地是因为与祖父的交情,而是另有隐情。 顾六公子却还镇定,握着苏谨心的手道,“别急,时间还早,我们慢慢听白胡子爹说。” 顾知府顿了顿道,“老夫与会稽郡的简大人多年交情,这事老夫去问过简大人,简大人告诉老夫苏老夫人陈氏……” “顾老兄不必再说了。”顾知府提到会稽郡的简大人,范老便知这事顾家怕是早已打听的清清楚楚了,而是简家与陈家是亲戚,苏老夫人陈氏还是简大人远房的表姐,范老一脸黯然道,“没错,老夫与苏老夫人是自小相识,只可惜,只可惜……” “只可惜等顾老兄从京师回来的时候,苏老夫人已经嫁做人妇了吧。”范老想到往事,悲伤难抑,顾知府便接着替他道。 “范爷爷,既然您与祖母认识,为何从未听您提起过?”苏谨心这句不是疑问,而是质问,在她心里,范老就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但这个她尊敬信赖的老者,竟然对苏家也别有居心,所以说,当日范老说的那些,有些并不一定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在骗她。苏谨心不敢置信地摇头,那昔日在五云山上引吭高歌、淡薄名利的老者,莫非也是其中一个想置苏家于死地的人,“范爷爷,当年您隐瞒身份接近我祖父,莫非就是想向我祖父报这夺妻之恨?” 范老沉默了,顾知府却赞许道,“谨心啊,你果然玲珑心窍,一点即通。” “往者已矣,唉,”范老悲从中来,“谨心丫头,范爷爷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便是当年赴京误了归期,你祖母是个好女人,你祖父虽对她不错,但根本不爱她,娶她也是因为看上会稽陈氏一族的名望。” “范老弟啊,那你可想过,为何当年陈老爷会那么着急地把女儿远嫁临安苏家,还只是当苏成茂的填房,苏家不过是商贾之家,哪能配得上会稽陈氏一族的小姐?” 苏家关于苏老夫人的事讳莫如深,世人只知道的是,苏老夫人陈氏生有二子,便是苏守望与苏守正,顾知府意味深长道,“范老弟啊,你就从来没想过,那苏守望有可能就是你的亲生儿子。” 顾知府此言一出,犹如平地起惊雷。 “不,苏守望怎么会是我……”接下来的话,范老再也说不下去,其实在当年他未尝没有怀疑过,苏守望是不足七月而生,但自古孩子早产也是有的,而且苏成茂得此子,异常高兴,若是别人之子,苏成茂早已恼羞成怒,哪会这么疼爱守望。 第五百五十六章 顾小六只是顾小六 范叔叔和二娘?他们怎么会?顾夫人想起当年在娘家,范大人对陈氏尊敬有礼,还喊陈氏嫂子,一点都看不出来他们曾经还有段情。那么,这事爹知道吗。若是知道,怎么还留范大人在府上,甚至还叮嘱陈氏多照顾范大人,顾夫人越想越觉得此事荒唐,二弟苏守望竟然是范叔叔的儿子,如果真是这样,那毓儿岂不是范叔叔的孙儿。 “我这里有一封苏老夫人亲笔写的信,苏老夫人的字迹,我相信范老弟一定认得。范老弟善于书画,这书信是真是假一看即知。” 顾知府提到已故的苏老夫人陈氏,不止顾夫人惊住了,就连苏谨心也诧异万分,祖母陈氏死后与祖父合葬,这事苏家所有人都知道,难不成…… 苏谨心惊讶道,“祖母她还活着?”那一日上苏家的祖坟,她和顾小六走得比较早,梁谦烨估计在挖开祖坟的时候就发现秘密了。 顾知府点头,“确实活着。” “她在哪里?”范老神色激动,为何这么多年,她一直避着他。 “苏老夫人现在过得很好,她不希望有人再来打扰她。”顾知府将自己派人去找苏老夫人陈氏的事大概说了下,还说到早在几个月前,也有人曾去拜访过苏老夫人,根据苏老夫人的描述,顾知府猜到这个人极有可能是梁侯爷。 范老手握书信,犹如千斤重,“葭儿……” 所以……顾小六不是苏家人,不是她的堂兄,苏谨心眼中泪流不止,看着顾六公子,似悲似喜,似哭似笑,“顾小六……”这一切来得太快,她好怕只是一场梦,梦醒后,他依然还是她的堂兄,他们一样无路可退。 顾六公子心疼地去擦拭她眼中的泪,“苏谨心,你听着,这一世你是我求来的,就算你恨我恼我怨我,我都不准你再离开我!” “葭儿,我对不起你。”范老泣不成声,从顾知府的言下之意,他也听出来了,苏老夫人陈氏怕是已经皈依佛门,不问世事了。 “听说二伯的名字还是祖母取的。”苏谨心讥讽地对范老道。 “守望,守望,”范老喃喃地喊着苏守望的名字,葭儿,是厮守终生、相望到老吗,你还记得我们的誓言,我却负了你一生。 范老哭得悲恸,活了大半辈子,才刚知道有个儿子,却发现这儿子早已死了,他抬头望向顾六公子,神色复杂,毓儿是守望的儿子,那就是他的孙儿啊。想不到,他还有个孙儿。 “毓儿。”范老眼中慈爱。 顾六公子却道,“范大人,您先别急,我爹还有话要说。” “你难道不愿认我这个爷爷?”啊茗说,毓儿是守望的儿子,那他就是他孙儿,范老现在一心认定顾六公子是他孙儿,被顾六公子拒绝,眼里满是伤痛。 “范老弟,小六不是苏守望的儿子。当年,夫人将孩子抱进府时,我便命人在暗中又将那孩子换下了。我顾家的子孙,怎能轻易被混乱!”最后一句,可能是顾知府觉得范老来抢他儿子,说得又急又重,他走出书案,来到顾夫人面前,“夫人,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顾家还有个孩子,他叫小七,和小六是同一天出生的,不过没多久,他却死了。” 小七……一说到顾家早夭的七公子,顾夫人的脸苍白了,“他?” “没错,他就是苏守望之子,而小六,至始至终都是我顾家的子孙。”顾知府叹了口气,“夫人,这些年看你这么疼爱小六,为夫真不忍心揭穿这真相,但你竟然……竟然告诉小六他是苏家的子孙,害得他这么痛苦,也害得为夫几次向小六解释,他都没相信为夫。” “为什么!”顾夫人哭得悲吼,“为什么你要换了我的孩子?碧凡那个贱人,是她,害死了那个孩子,是她!” 顾知府膝下,其实应该有七位公子,只是顾七公子在很小的时候便得了天花死了,后来,也就无人敢提了,而生顾七公子的亲娘,也就是顾知府的姬妾碧凡,不久也郁郁而终。这事在顾府是个秘密,不仅顾知府亲自下令不准说,就连顾夫人也对谈起此事的顾家人没好脸色看,若有哪个下人犯禁,乱嚼舌头,当即赶出府,绝不留情。 “那孩子死了……”范老接连受到打击,一下子苍老了十年,守望死了,那孩子也死了,这是报应吗,报应他当年没遵守约定,范老脚步踉跄,还是醉了好,醉了好啊,醉了也就不痛了。 兜兜转转,顾小六真的只是顾小六,苏谨心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顾小六的身世一波三折,都可以演戏折子了。只是看大姑母的脸色,在说到顾小七时,气急败坏,又有些失常,苏谨心忽然有些同情她了,被顾知府蒙骗了近二十年,还在替顾家养孩子,这回真是有苦说不出了。 但苏谨心不知道的是,顾夫人咽下的苦果又何止这个,没有人知道,那小小婴孩为何会早夭,真的没有人知道啊,是她暗中叫人将患有天花孩子身上穿的小衣服给小七换上,然后小七也得了天花,没过几日,这孩子就这么早早地去了,顾夫人嚎啕大哭,毓儿不是她二弟苏守望的孩子,二弟苏守望也不是苏家的子孙,那她这些年谋划了这么多,为的是什么啊! “贱人,是碧凡那个贱人,是她害死了小七……”该死的,应该是她的孩子,这会儿,顾夫人看到这些年最疼爱的幼子顾衡毓,双眼带了仇恨,“死的为何不是你,不是你……” “夫人,这事与小六无关,当年为夫这么做,只是希望能给小六一个嫡子的身份,毕竟他才是我们顾家的孩子,而你二弟苏守望的那个孩子,为夫当年打算将他一起抚养成人。这也算是对你的补偿。”顾知府惋叹道,“可惜小七福薄,小小年纪就夭折了。” 顾知府不提那死去的孩子还好,一提顾夫人就更崩溃,更发起疯来,一遍遍不停地骂道,“是碧凡那个贱人害死了小七,是她!” 当年,顾知府极宠爱这个小妾,事事都以她为先,这就让顾夫人感到了危机,顾家的幼子,只能是她的儿子,不能再有别人,这也是为何顾家最后只有六位公子。然而,今日顾夫人费尽心思捧在手心里的儿子,却是她死对头碧凡所生的孽种,顾夫人气炸了,疯狂了,几次爬起来想杀顾六公子,却都被顾知府拦住了,“夫人,小六才是我们顾家的孩子啊。” “不!”顾夫人一声厉吼,对着顾知府又打又咬,可怜顾知府一大把年纪,被顾夫人弄得一身狼狈。 “娘。别这样。”顾六公子眼中涩涩,顾夫人到底抚养他长大,平日又对他嘘寒问暖,这么多年的母子之情不是假的。 “你不是我儿子!”顾夫人耍疯,“我要杀了你,为小七讨回公道!” “啊茗,这事不是你的错。”范老看着顾夫人这么难过,苦笑道,“是我范锴没福气,注定这辈子要孤独终老。” 苏谨心看着顾夫人大哭大闹,心中总觉得怪怪的,以大姑母的为人,不该会因为得知真相而悲痛欲绝,她所认识的大姑母,何时变得这般重情重义了。 多半是为了自保吧。苏谨心暗暗想着,但也不道破,她知道顾小六一直对大姑母很敬重,虽然常常忤逆大姑母,然而若大姑母出了事,他这个儿子会比谁都紧张。 快日出了吧,今日的天气,应该会不错,苏谨心嘴角浅浅笑着,顾六公子转头看她,随即,便拿起她手中的丝帕,替她擦泪,“不许再哭了,你已经把这辈子的都哭完了。” 苏谨心莞尔,泪眼带笑。 顾夫人闹累了,便又昏了过去。 “顾老兄,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范老拿起别在腰间的酒葫芦,连灌了几口,走向书房门口,跌跌撞撞的,边走,边唱道,“也曾银鞍扬鞭,踏尽繁华,年少亦轻狂!却不知而后,醉卧荒野,十觞饮来,忘却此处是他乡……” 范爷爷,你就不该醒来,苏谨心看着那逐渐远去的孤寂的老者背影,似同情,却也嘲讽。 顾知府将顾夫人放在一旁的矮榻上,对苏谨心道,“六儿媳妇,现在,爹带你跟小六去见我们顾家的祖宗,等给祖宗磕了头,你就是我们顾家名正言顺的六少夫人了。” 新妇进门第一日,是要给祖宗上香的,这是规矩,苏谨心顺从的点头,顾六公子虽不喜欢繁文缛节,但见苏谨心同意了,他自然也同意。 此时离卯时还有半个时辰,府里的人都早早地起来了,年氏站在祠堂门口,看到顾知府来了,便道,“爹,都已准备好了,六弟可以进去上香了。” 苏谨心明白,女眷是没有资格进祠堂的,她上香,也只能跪在外头。 “大嫂,她不能走进去?”顾六公子不悦。 年氏笑道,“这是规矩。” “既然是大嫂说的,小弟自然遵从。” 顾六公子难得这么听话,年氏很欣慰,“六弟这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了。” 顾六公子一笑,随后在年氏、陆氏等人的目瞪口呆中,拦腰抱起了苏谨心,“她不会走进去,是本公子抱进去的。” 第五百五十七章 叔父顾士奎 “六弟。”年氏慌乱阻止,“与礼不合啊。” “大嫂,这话可是你说的,谨心她没有‘走’进去吧?”顾六公子无辜地反问,还故意强调了一个‘走’字,只一句就堵得年氏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六公子抱着苏谨心进了顾家的祠堂。 “顾小六,快放我下来。”这里毕竟是顾家,若是苏家,苏谨心当然不会顾及这些。 “顾老头都没吭声。”顾六公子将苏谨心抱到祠堂内,随后放下她,“我们日后又不住府里,怕什么。” 这个不孝子,顾知府哼了声,却也没说苏谨心什么。 睦州顾家,世代书香门第,这出过的进士不计其数,更别提族中之人但凡读过书的,都至少是个秀才身份。苏谨心、顾六公子紧跟着顾知府,进了里门,才发现,竟然早有人跪在了祖宗牌位下。 “士奎。”顾知府喊了声。 跪在蒲团上的中年男子仓皇回头,看到顾六公子和苏谨心,神色有些激动,“他们就是……就是……” “小六,六儿媳妇,这位是你们的族叔。”顾知府暗自朝顾士奎点头,并指着顾士奎道,“你们这位族叔的曾祖父与爹的曾祖父是亲兄弟,而你们这位族叔一直在外做生意,难得来睦州,你们可要代爹好好招待他。” “说来惭愧,幸亏顾家有堂兄你在,否则,否则士奎真是无颜见顾家的列祖列宗。”顾士奎说完,又对顾家的祖宗牌位磕了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他年到中旬,却无子嗣可继承府中家业,纵使高官显爵,又有何用。 “见过叔父。”苏谨心行礼。 顾六公子懒懒地看了眼这位看似陌生,却也有几分熟悉的族叔,“叔父,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忘了,叔父小时候教过你练字的,毓儿。”顾士奎一愣,随后起身,走向苏谨心,作虚扶之状,“这是侄媳妇吧,确实与毓儿般配。快起来,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祠堂内,莫名多了一位顾家的族叔,看顾知府与他是神神秘秘的,苏谨心心下狐疑,但面上仍不动声色,故作玩笑道,“叔父,您看着不像是个生意人,倒像是个读书人。” 苏家世代经商,若是生意人,苏谨心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然而这个顾士奎给她的感觉却是一身书卷之气,美髯须,双目有棱角,虽人已到中年,但依然无损他儒雅之姿,想来年少时必定俊秀不凡,相貌堂堂。 “呵哈哈……”顾士奎笑道,“叔父听你公公说,你这女娃好生了不起,未及笄便已掌管了苏家,对了,你们苏家不是在卖茶叶吗,正好,叔父需要一批上等的西湖龙井,你有多少叔父就买多少。” 五云山上,确实有一大批的新茶没卖出去,这批新茶,进贡皇家没有资格,但卖给寻常人家,很多人又买不起,若是与那些世家望族做生意,少不得他们在其中压低价,毕竟苏家不比从前,还被官府查封过,名声坏了,这茶叶的价格自然也就跟着跌了。苏谨心正愁找不到买主,今日却有人主动送上门让她宰割,这还真是天上掉银子,让她白白捡。 “侄媳妇,为何这样看着叔父,叔父确实是真心实意想跟你们苏家做生意,这五百两银子是定金,若是叔父食言,银子就归你了。”顾士奎从身上拿出五百两银子,看他一身儒装,估计这五百两是他身上全部的银子了。 苏谨心推拒道,“叔父既然说我们是一家人,谨心怎敢收叔父的银子。”刚见面就送五百两银子给她,这位叔父也太大方了。 “谨心,收下吧。”顾知府道,“这是你们叔父的一番好意。” 顾知府都发话了,苏谨心也就只能收下了,再说苏家种在五云山上的茶叶这次都是她亲自接管的,那新茶她看过,无论是汤叶还是色泽都比去年好,要是苏家没遭这次大劫,定也能卖个好价钱。 “多谢叔父。”苏谨心将银子收了起来,却还不忘将这位叔父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送人钱还这么开心的,其中必然有缘故。 “爹,我们该给祖宗磕头了。”顾六公子有些不耐烦了,“叔父,您请便。”言下之意,可以让顾士奎走人了。 顾士奎脸上的笑容顿失,“好,好,叔父这就离开。”说完,便落寞地走了出去。 “没良心的小子!”顾知府敲了下顾六公子的头,一把将他拽到顾家祖宗面前,让他跪在顾士奎刚刚那里跪的地方跪下,之后对苏谨心道,“六儿媳妇,你也过来磕头。” 这顾老头一大把年纪的,力气还挺大,顾六公子嘻嘻笑道,“爹,您果然宝刀未老,看来,今年又有新姨娘要进府了。” 苏谨心捂嘴低低笑着。 “老老实实磕头。”顾知府被顾六公子气得恼羞成怒,这小子在祖宗面前都敢胡说八道,真是越发没个正行了,唉,都怪他,自小将他宠坏了。现在,想管都管不住了。 顾知府焚香请祷,“顾家先祖在上,今有顾家不孝子孙顾衡毓携妻苏氏谨心拜见列位先祖,求列位先祖一定要保佑他们多子多福,夫妻和睦白头到老。” 多子多福,苏谨心听着一阵汗颜,这是要她生几个啊,万一半个都生不出来,这知府公公岂不要气死了,当然,还有个法子,那就是让顾小六纳妾。呵,顾小六他敢纳妾吗。 苏谨心余光悠悠地瞥向了跪在她身边的顾六公子,顾六公子不禁打个了哆嗦,他好像没得罪她吧,怎么又生气了。女人心,海底针啊。 给顾家的祖宗磕了头,上了香,顾知府便带着他们走出了祠堂。 “爹,长辈们大多快到齐了。”候在外头的年氏一看到顾知府,就道,“这几位长辈是儿媳和几位弟妹挑选过的,都是我们顾家德高望重的长者,人不多,再加几位不常走动的叔公,他们也早早地赶来了,就等着喝六弟妹敬的茶。” 新妇进门第一日敬茶,认一认府里的长辈,这也是规矩,苏谨心的头有些痛了,顾家人多子嗣多,这些叔伯不知有多少,还有叔公,好在顾小六辈分高,但再高,这叔伯、叔公的少说也还有几十个,这一个个敬过去,一天都敬不完,她能想象,今日一天都在磕头的场景了。 给顾家长辈敬茶,她这个当人家媳妇的,自然会遵从,只是看这年氏一脸的得逞,八成是借着敬茶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苏谨心一想就想通了,心道,谢姨娘她都扳倒了,难道她还会害怕一个年氏,不过这里是顾家,她要是做得太过,这知府公公心里定会不喜,从昨晚与大姑母的对话中,她就听出这位知府公公一心还以为他的顾家是妻妾和睦、子孙孝顺,就算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唉,这可真为难,要是任由年氏摆布,给几十位长辈敬茶,顾小六这边肯定会跟年氏闹翻,和顾家的人又起冲突,但若是拒绝,年氏失了面子事小,这顾家的规矩又让她坏了一个。 苏谨心脑中飞快忖度,脚步一个不稳,便险些往后倒去。 “谨心,你怎么了?”顾六公子担心地扶住她,“你身子一直不太好,怕是昨晚未休息好,受累了吧。” 昨晚是洞房花烛,没休息好,年氏、陆氏等几个顾家少夫人,蒋素芳、梅英等几位顾家孙少夫人,还有顾家的一群女眷一听到顾六公子这富有深意的话,皆不约而同望向了苏谨心,苏谨心原先也没想到这话有什么不妥,等年氏这一群人都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瞧,苏谨心这才意识到,顾六公子这话确实过于轻浮。 “顾小六,闭上你的嘴。”就知道他嘴里吐不出象牙,好端端地话,一到他嘴里,就变了样。 苏谨心脸颊发烫,低低训了顾六公子一句。 “听娘子的。”顾六公子眉眼带笑,“但你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你。”苏谨心气怒地瞪了他一眼,顾六公子却心情大好,抬头,扫了府里的这几位嫂子,玩世不恭道,,“我娘子她生来身子弱,前一段日子还大病了一场,这敬茶之事,就有劳几位嫂子了。” “身子弱,就不用给长辈敬茶了吗,六弟,你疼你娘子大嫂我们几个都明白,但这是我们顾家的规矩,大嫂当年进门的时候敬过茶,不说大嫂,你二嫂,三嫂,四嫂,五嫂,她们也都敬过。”年氏一一指了指身边的顾二少夫人、三少夫人、四少夫人、五少夫人,而这几位顾六公子的嫂子听了年氏的话,纷纷点头,“是啊六弟,我们都敬过茶。” “你们敬过,不代表本公子的娘子也要敬!”顾六公子妖艳的眸子一冷,“顾老头,这顾家本公子不待了。本公子和你六儿媳妇这就去别院。” 顾知府一听就慌了,“这茶不敬就不敬,小六,你又闹什么脾气。这事交给爹了,爹会处理好的。到时六儿媳妇只需给你爹我一个人敬茶就行了。” 这一下,年氏等几位顾少夫人听了个个面面相觑,当年她们敬茶,谁不是又磕头又赔笑的,第二日起来腿都跪肿了,这苏谨心一来,居然只给爹一个人敬茶,这待遇怎么就差这么多。这顾家,果然是疼幼子啊! 第五百五十八章 都是顾家的子孙 新妇进门第一日,磕头敬茶,免;下庖厨,免;向公婆请安;免……苏谨心嫁入顾家,连破顾家多个规矩,所有的顾家女眷对她又羡慕又嫉妒,尤其是年氏,气得牙根紧紧的,同是顾家的儿媳,这心偏得也太过了吧,好歹她还是顾家的长媳,平日还帮着打理府里的事,这不明摆着让苏谨心这么一个黄毛丫头欺负到她头上,岂有此理! “大嫂,真是对不住,都怪谨心身子弱,拂了你这一片好意。”将顾家几十位年高德勋的长辈请来府里,年氏可是费了不少口舌,如今苏谨心故意装病,又将麻烦丢给了年氏,年氏吃了暗亏,心里怄得抓狂,这个六弟妹,太嚣张了,太嚣张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她以为这几十位长辈是这么好请的,请了,人家还没喝上一口茶又这么将人家赶回去,这不是没把人家放眼里吗。要是这些个叔伯、叔公闹起来,爹这里又来怪她,年氏越想越窝火,但碍于顾知府在场,顾六公子又是爱妻如命,她要是跟苏谨心过不去,只能自讨苦吃,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一个年长苏谨心三十几岁的大嫂欺负小弟妹呢。 “既然六儿媳妇身子抱恙,那就赶快去休息吧。” 顾知府都发了令,年氏哪能再阻拦,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六弟妹,我房里还有几支上好的野山参,我等会儿让丫鬟给你送去。” “多谢爹。多谢大嫂。”苏谨心脚步不稳,在顾六公子的扶持下,向顾知府、年氏分别行礼,又朝另外四位嫂子道,“二嫂,三嫂,四嫂,五嫂,我们先走了。”顾小六的嫂子真多,这一圈喊过来,喊得她口干舌燥的。 “六叔母,慢走。” 蒋素芳和梅英也朝苏谨心行礼,苏谨心脚下又一个踉跄,六叔母,她才刚及笄啊,就已经当上叔母,哦不对,顾家还有几个孩子刚刚还喊她叔祖母,呃,这辈分,确实高得吓人。 “你们也都散了吧。”顾知府说完,又负手走进了祠堂。 年氏、陆氏相互对望了眼,陆氏嘴里噙笑,“大嫂,我们的这位六弟妹真是讨人欢喜啊。” 陆氏被年氏欺压了这么多年,心里哪能没有怨气,这会儿见年氏被新来的六弟妹苏谨心轻易地压过风头,不由地幸灾乐祸。 墙头草,年氏暗啐了陆氏一口,“素芳,我们走。” 年氏带着儿媳蒋素芳气呼呼地走了,余下的三少夫人、四少夫人、五少夫人也各自散了,陆氏道,“梅英,你看到没,知道日后该怎么做了吧。” 梅英垂眉顺首,“儿媳会与六叔母多走动的,请娘放心。” 陆氏嗯了声,很满意这个儿媳终于开窍了,“我们也走吧,这里阴气太重,待久了,对你身子不好,我还指望着抱我的孙儿呢。” 等所有的人都走完了,躲在祠堂一旁的顾士奎又走进了祠堂。 那里,顾知府正在等他。 “士奎,看到了吗,觉得如何?”顾知府苍老的脸上有几分焦急,“你懂得占卜、相面,可看出什么了?” 顾知府年逾古稀,虽身子还算健朗,但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万一哪日撒手西归,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整个顾家,还有顾小六,故而,在他还未死之前,他必须提早做准备,选好未来的顾家家主。儿子重要,但儿媳更重要,一府的当家主母,并不是谁都可以做的。 顾士奎将几个铜钱往地上一抛,摇头道,“堂兄,你的长媳面善心眼却小,二儿媳妇左右逢源,不堪重用,三儿媳妇和四儿媳妇沉稳不够,五儿媳妇贪念太重。至于六儿媳妇……” “六儿媳妇她怎样?”顾知府迫不及待问道,随后又摆手道,“她一个刚及笄的女娃,不用管她了,等日后看看再说吧。” 顾士奎捡起地上的铜钱,优雅地放入袖口中,“堂兄,我这次前来,是……” “我知道。”顾知府打断顾士奎,“你还年轻,这事不急,堂兄我六十岁的时候才有的思娅。” 还年轻吗,他都已过了不惑之年了,顾士奎心中悲楚,“堂兄所言极是,是我太着急了。” “这样吧,等午膳的时候,我先试试口风。”顾知府叹了口气。 顾士奎大喜,“多谢堂兄成全。” “士奎,云家的那只老狐狸,这回怕是在临安待不下去了吧。”顾知府在提到云老太爷,讥讽道,“云振业那只老狐狸让一个年轻的女娃来先试探我们顾家,倒是越活胆子越小了。” 云家若要北上,必然要经过睦州,而这睦州,一直都是掌握在顾家人手里。可以说,以云家为首的那些前朝余孽必须要拿下睦州,将睦州控制在自己人手里,才能进一步图谋。故而,明年新一任的睦州知府至关重要。 顾士奎担心道,“梁侯爷久居江南多年,这临安府往南的州县大部分官员都是他的人,眼下他又进京了,万一他在京师暗中做了手脚,这睦州知府还不一定落在谁手里。不过说来也怪,这梁侯爷进京后一直戴着獠牙面具,不肯以真面目世人,说是脸被烧伤了,不宜吹风。” “士奎不必过于忧虑,此事还有一年可以谋划,”顾知府抚须,自信满满,“别忘了,你当年给小六算过命的,他是我们顾家的福星,有他在,说不定明年我告老致仕时,一切否极泰来呢。” 呵呵……在提到顾六公子,顾士奎也是满脸的慈爱,“毓儿确实是天生的好命,满身福气。”不过却要费一番波折。 顾知府和顾士奎出了祠堂,顾士奎便再次对顾知府拱手,“士奎所托之事,全仗堂兄了,大恩不言谢。” “你我兄弟,何须说这个,都是顾家的子孙,在哪里,也还是姓顾。”顾知府面上虽平静,但言语间却又几分不舍,“士奎,你连月赶路,到睦州不易,我已吩咐小六让他替我招待你,你若有空,便去找他。” 说完,顾知府便去看顾夫人了。 顾士奎对顾知府长揖,久久没有起身,堂兄的这份恩情,太厚重,更教他自愧不如。 然而,当顾士奎满怀喜悦地去找顾六公子时,却被告知顾六公子带着六少夫人出府了。 辰时末。睦州府大牢。 郑雪莹一身囚衣,被关在了昏暗、潮湿的牢中。 “苏谨心,怎么是你?” 狱卒打开牢门,郑雪莹抬头看到一身华贵罗裙的苏谨心,缓缓走向她,眼中戒备。 “为何不是我。这睦州,除了我,你还认识谁吗?郑雪莹,你自己要死便死吧,何必带上我表姐林嫣,不过我这个表姐,我在处州就看她不顺眼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她杀了,免得日后看到心烦。唉,怎么办,我好像还没杀过怀有身子的妇人呢。”苏谨心柳眉微蹙,言笑晏晏,但说出的话,却把郑雪莹吓得花容失色,这睦州知府是苏谨心的公公,苏谨心来大牢就跟在自己府里闲逛一般来去自如,要是苏谨心在这里把她杀了,说是她畏罪自杀,也没有人会治苏谨心的罪。 “林嫣那个没有脑子的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说什么她都信,苏谨心,你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蠢笨如猪的表姐,呵哈哈!”郑雪莹自知落在苏谨心的手中凶多吉少,便也有什么说什么,“我说他大哥是被顾衡毓使计杀的,她也信,呵……她那个大哥林昭昀,简直是该死!为了治好自己的眼睛,竟然到处挖别人的眼睛,还有,若非他派人借着给云师兄看病,将云师兄的病治得越来越重,那日在五云山的云栖竹径,云师兄也不会被他所逼跳入湖中!” 郑雪莹说着说着,忽然面色阴狠,“苏谨心,云师兄死了,你知不知道,那个爱你的男子他已经死了!那北上京师的,根本就不是云师兄!” “我知道。”那日送还香囊的梁侯爷,是奸商梁孟臣,不是梁谦烨。 苏谨心这一说,郑雪莹愣住了,苏谨心竟然知道,知道却依然无动于衷,到底是这个商贾之女太无情,还是她根本就没有爱过云师兄。 “郑雪莹,你敢骗我!”忽然,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林嫣,一把掐住郑雪莹的脖颈。 郑雪莹自知以前对林嫣说的谎再也瞒不住,索性一把推开林嫣,“是你自己蠢,与我何干!再说,你们林家作恶多端,死有无辜,你有什么可怨的!” “不,不,我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杀人,只会救人,林嫣被推倒在地,掩面大哭。 “展让,把林小姐带出去。”苏谨心吩咐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展让,展让走过去,一把拎起林嫣,就拽着她走了出去。 “呵呵……苏谨心,你果然狡猾!”郑雪莹大笑,发髻凌乱的她,更显狰狞恐怖。 苏谨心走出牢房,看着郑雪莹,同情道,“郑雪莹,这睦州,你就不该来。” 第五百五十九章 过继 “苏谨心,你到底想说什么?”郑雪莹一生极少有害怕的时候,因为她自恃美貌,总觉得她这个江南第一美人眼中一含泪,受了委屈,世间的男子皆会为她心软,就连当日的云远之,虽对她冷冷淡淡的,最后也大多依了她,但这次,郑雪莹害怕了,苏谨心说得越轻描淡写,她就越害怕,越惊恐,这个卑鄙的商贾之女,究竟要对她做什么! “你听说过黥面吗?于面上刺字,以墨涅之,为的就是防止有犯人逃跑找不到。”苏谨心依然说得云淡风轻,“我听公公说,曾经有牢里的女犯发配边疆的军中,就是用了这个黥刑。” 郑雪莹最爱的是她这张花容月貌的脸,最骄傲的也是她的这张脸,要是在她的脸上刺了字,那就是比杀了她还令她痛苦万分。 果然,郑雪莹吓住了。 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苏谨心,死死的,恨不得上前将苏谨心咬碎了,吞下肚。 “苏谨心,你这个毒妇!” 杏眼戾气,含着血腥之色,郑雪莹涂着蔻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牢中的栅栏,当有牢中的狱卒靠近她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叫喊连连。 什么江南第一美人,什么饱读诗书的才女,这一刻,郑雪莹统统抛弃不要了。 “别过来,别过来,我是侯爷夫人,我是侯爷夫人!” “苏谨心,你胆敢滥用私刑!” “苏谨心,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饶了我,饶了我……” 直到苏谨心走得很远,依然还能听到郑雪莹在牢房中发出的那一阵阵撕心裂肺地嘶吼声,但很快,她的声音便渐渐地弱了下去,及至再也听不到了。 “顾小六,这样的我,会不会让你害怕?”陷害过她的人,几乎一个个地都已死去,她苏谨心这一世根本就不是个心善的人。 顾六公子一把扶住走路不稳的苏谨心,低头,轻轻吻在了苏谨心发白的唇瓣上,“我只知道我娘子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这个傻瓜,到现在还在发抖,到底是自己心里也怕了。 听听,他们公子爷说得这是什么话,万一少夫人杀人放火,难道也是对的,展让等几名护卫心里哀嚎,公子爷,您这也太是非不分了吧。 “苏表妹,我……我错怪你了。”林嫣面带愧意,走到了苏谨心的面前,“以前在处州我对你多有得罪,你还不计前嫌地救我一命,是我太笨,听信了郑雪莹那个贱人的话,以为措哥哥,不,是顾六公子,呵呵,如今想来,郑雪莹那个贱人昔日说的话竟没有一句是真的,枉我还傻傻地当真。苏表妹,昨日大闹了你的喜堂,对不起。” 说完,林嫣直直地朝苏谨心跪了下去。 “起来。”她这个表姐一向傲慢地很,还娇生惯养,能令她幡然悔悟,看清了真相,倒也难得,苏谨心扶起林嫣,“表姐何须如此,情之一事,都是当局者迷。” 林嫣含泪起身,从林家被一把火烧尽,大哥林昭昀身死,再到现在的孤身一人,林嫣恍然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做梦似的,是那么的不真实,半年前,她可是堂堂林家的嫡小姐,父兄宠爱,要什么有什么,甚至还以为遇到了一位俊美的夫婿,但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爹娘死了,唯一的大哥也死了,昔日对她好的郑姐姐从头到尾都在骗她,呵呵,真是世事无常啊。 “表姐今后可有什么打算?”林嫣从小没吃过什么苦,现在还怀着孩子,在外孤苦无依的,苏谨心想到此,不禁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人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日大哥做主把我嫁给了白前,我也只能认了。”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有什么可期盼的,孩子是白前的,她总不能瞒着孩子一辈子,即使孩子的爹是个下人出身,但总归还是孩子的爹,林嫣一抹眼泪,“苏表妹,我真是羡慕你,不像我……” 剩下的话,林嫣就没有再说下去了,还能说什么,她嫁了个下人,而她当年瞧不起的苏表妹却嫁入官宦门第,有个疼爱她的夫婿,日后他们的孩子也是世家望族中的小主子,而她的孩子……,林嫣毕竟是林家的嫡女,要她一下子接受白前这样一个奴仆出身的人当她的夫婿,总是有些困难的,但她心里还存了几分固执,认为接受苏谨心的相助,便是从此在苏谨心面前更矮了一寸,日后也再抬不起头,“孩子的爹在临安府大牢,我想去看看他。” 林嫣提到白前,苏谨心当下明白,也就不挽留她了,“那好,表姐一路保重。这银子,就当是我这个做表姨母送给他的见面礼了。” 白前跟着林昭昀犯了案,虽说不是主谋,但林昭昀犯得案子不轻,白前就算不是监禁终身,也得被关个十年八年,最有可能的是会发配边疆当苦役,苏谨心送林嫣银子,还说是孩子的见面礼,一则怕林嫣再次拒绝,二则猜到刘知府不日就会将白前押送边疆,那表姐林嫣也会跟着去,毕竟这世上林嫣除了白前,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了,而她见不到林嫣,也就根本看不到孩子的出生。 “多谢苏表妹。”林嫣收下苏谨心递过来的一张五百两银票,再三道谢。 “公子爷,少夫人,时辰不早了,老爷那边派人说要一起用个午膳,好像是给一位顾士奎顾老爷饯行。”展鹏一个空中倒翻,稳稳地落在顾六公子身边。 好功夫!在场的睦州府狱卒看得惊叹,不停地夸赞展鹏,展鹏却心里那个郁闷啊,自从公子爷收手,甘愿当个小小的世家子弟,他这一身武功最大的用处就是跑腿,当然,还有公子爷将他当江湖杂耍,哄少夫人开心,呜呜,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你回去跟顾知府说,本公子和少夫人午膳自己解决。”顾六公子打小就不喜欢跟那些顾家的人凑在一起用膳,在他看来,就是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在他白胡子爹面前争宠。 展鹏嘻嘻笑道,“公子爷,老爷说您可以不去,但六少夫人必须到场。” 苏谨心瞪了眼顾六公子,顾六公子当即改口,“既然是为士奎叔父设宴饯行,我们一定去。”心里却把顾知府骂了个遍,这个顾老头,就会拿谨心压他,日后他一定带谨心离开顾家,免得被大嫂那些人带进顾家的深潭,出都出不来了。 “是,公子爷。”展鹏一副早已了然的神情,看吧,公子爷一定会去的。 马车停在睦州府大牢外边,与林嫣道别后,苏谨心和顾六公子就回了顾府。 等他们到顾府,就有牢里的狱卒匆匆向顾知府回禀,说被关在里面的女犯郑雪莹畏罪自杀,一头撞死在牢中了。顾知府听后,沉默半响,便摆手,只说‘知道了’再无别的话。 午膳设在顾家的碧沁楼。 碧沁楼是一座独立的两层小楼,偎依在荷池边,登楼时,可赏景,亦可休憩。 此次为顾士奎饯行,顾知府没有多请,只请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和儿媳,陆氏来时,看到几个妯娌都是夫妻成对的,不免伤感,又暗叹自己命苦,夫婿早死,在顾家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 顾家的几位公子都是挨次而坐,顾六公子最小,便和苏谨心一起坐在了末位。 “谨心,待会儿别说话,我们只管吃,吃完就走。”顾六公子太了解他那个白胡子爹了,打着为叔父饯行的幌子,指不定又在谋划什么。 苏谨心白了他一眼,“除了吃和睡,你还知道什么。” “疼娘子。”顾六公子夹了一道菜放在苏谨心碗里。 “贫嘴。”苏谨心笑着嗔骂。 碧沁楼周围一带没院落,有的只是山景、水景,用膳用到一半,凉风阵阵,带着花香扑鼻。 顾知府搁下筷子,假意咳了一声。 “本公子就知道这个顾老头请我们来吃饭,没安好心。”顾六公子对苏谨心小声嘀咕道。 顾知府一咳,在座的几位顾家公子和少夫人皆抬了头。 “爹这里有件事,想和你们几个商量。” 身为顾家的长子,顾衡谏马上表孝心,“爹有何事,儿子愿为您分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儿子也愿意。” 顾大公子一说完,余下的几位公子都纷纷起身,老爷子有权有势的,哄好了老爷子,何愁没银子花。 唯有顾六公子埋头用膳,看到四位兄长都站起来了,睁着妖艳的眸子无辜道,“顾老头,今日的菜不错。” 顾知府的白胡子当场气得抖起来了,这个没良心的小子! “堂兄父慈子孝,实在教士奎羡慕。”顾士奎打圆场道。 顾知府这才压下怒火,语重心长道,“你们的这位士奎叔父,已到不惑之年,却膝下仍无子嗣,爹呢,和族里的几位叔公商量了下,打算从同辈顾家子弟中挑一位‘衡’字辈的,过继给你们这位士奎叔父。几位叔公的意思,从你们曾祖父的嫡脉里挑最好。” 顾知府曾祖父的嫡脉,便是顾知府自己这一脉。 几位顾公子惊呆了,过继! 第五百六十章 公子爷风华正茂 “爹,儿子已经年过半百,呵呵,这过继嘛,就留给几位弟弟好了。”顾大公子要是过继,年氏第一个跳起来跟人拼命,好端端的顾家长子不当,跑去当一个叔父的儿子,除非是傻子。 大哥都推了,保准不是好事,顾三公子道,“爹,儿子这个年纪也不适合过继,还是留给四弟、五弟、六弟吧。” “爹,我……我……我身子骨不好,至今仍无所出,恐拖累了叔父。”顾四公子结巴,言下之意,他就算过继了,顾士奎叔父那里最后还是无人承继香火,结果都一样。 顾五公子与五少夫人悄悄对望一眼,算着年纪,就他和六弟过继最合适,但六弟是爹心头上的肉,过继谁也不会过继他呀。 顾五公子木讷,在顾知府面前从来说话都说不出个完整,五少夫人心急如焚,这事可决不能轮到她夫君头上,看这位族叔,就这么一身儒装,还只是个做生意的,这低贱的商贾身份哪比得上顾家的官宦之家,而且在睦州,一报出顾家,谁都会给三分面子。要真舍了这知府之子天大的富贵,去给一个寒酸的叔父当儿子,这让她在娘家嫂子面前如何抬得起头。 “哎呦爹,”五少夫人一开口,就抹起了眼泪,“您还不知道衡瑞吗,他呀,一出睦州就犯病,外边的水土他根本就是适应不了。虽然儿媳和衡瑞很想为爹分忧,但衡瑞这个样子,这不是让他去死吗。爹……” 三少夫人哂笑,“五弟妹,五弟前一个月刚不是陪你去了趟归州娘家吗,还在你娘家住了几日,怎么你娘家都举家搬到睦州了,啊?我们大家怎么都不知道啊,哈哈。”不能出睦州,却能去归州,说谎都不说个好点的。 “三嫂,既如此,可以让三哥过继啊!”五少夫人反唇相讥。 三少夫人怒了,“这是什么话,我夫君与士奎叔父年纪相仿,如何过继!”喊一个差不多年纪的人为爹,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怎么没法过继了,只是喊个爹而已,再说,士奎叔父当真是稀罕你们夫妻啊,要不是你们有个儿子,这你们想过继都过继不了!”五少夫人不甘示弱,吼了回去。 “童绾,你竟敢与我如此说话!我是你三嫂!”顾三少夫人气得发抖。 “呦,三嫂,你是谁啊?哈…不过是个捕快的女儿,要不是你爹当年救了公公,这顾家的门,你八辈子都进不来!” 童氏一说完,在场的几位顾少夫人皆捂嘴低笑。在顾家的六位少夫人之中,当属三少夫人尤氏最卑微,其父不过是个睦州知府衙门的小小捕快,其母也是小门小户出身,原先这几位少夫人,当属年氏身份最高,旌德侯的远房侄女,不过苏谨心一来,年氏就被压下去了。虽然苏谨心只是个商贾之女,但她认了浔阳王妃作义母,又有个浔阳王小世子当弟弟,还有皇上御赐的‘天定之缘’,这身份一下就水涨船高,成了整个顾家女眷中身份最高的。 “你们……”尤氏被戳中痛处,一时被堵得说不出一句话,而顾四公子又是个胆小懦弱的,拉了拉尤氏道,“算了吧,都是一家人。” 尤氏恨恨道,“五弟妹,饶你说得天花乱坠,这过继之人,也是五弟无疑。” 童绾跺脚,向顾知府撒娇道,“爹,我和衡瑞打死都不会离开您的,我们要待在您身边照顾您终老。” “是,是,瑞儿离不开爹。”童氏暗中揪了顾衡瑞一把,顾衡瑞当即附和,点头如捣葱。 五公子顾衡瑞,倒也是个惧内之人,苏谨心暗暗看在了眼里。 “你们都不愿意过继,难道让你士奎叔父一脉从此断绝。”顾知府故作悲伤,“刚刚尔等不是都愿为老夫分忧,怎么事到临头,个个你推给我、我推给你,真是让老夫寒心啊。” 顾家的几位公子皆吓得不敢说话,心中却道,老爷子您平日不是最疼六弟吗,既然要过继,找您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子去啊。呵……六弟是您儿子,您舍不得,我们就不是您儿子吗,厚此薄彼。 这边,为了过继之事,几位顾公子、少夫人都吵得闹翻了天,而坐在末席的顾六公子,依然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谨心,吃这个,这是我们府里做得最好的一道菜。” 顾六公子沉得住气,苏谨心比他更沉得住,她慢慢地嚼着嘴里的菜,一口一口地吃饭,只把几位顾公子、少夫人看得咬牙切齿,这仗着爹宠爱的六弟和六弟妹就是嚣张,哼,看你们两能得意到何时。 醉翁之意不在酒。苏谨心放下筷子,在顾六公子的手掌中悄悄写了七个字,顾六公子在桌下握住了她的素手,亦写道以静制动。随后,两人心照不宣。 只是苏谨心不明白的是,照理说,顾小六是顾知府最疼爱的幼子,怎么舍得让他去过继。 “都坐下。”顾知府苍老的眼中有几分着急,所有的儿子都反应了,怎么最该反应的那个一点反应都没有。若不是怕人起疑,他也不会和士奎你一唱我一喝的来演这出戏。 顾士奎心中跌至低谷,“堂兄,此事我还未告知夫人,等我下回来睦州,我们再说吧。” “唉,也好。”顾知府暗松了口气,要把自己养了近二十年的宝贝儿子拱手送出去,这不是在他心头上挖肉吗。 “叔父,谨心和夫君祝您此行一路平安。”过继的事,到最后不了了之,苏谨心见时机差不多了,就拽着顾六公子起身。 再不拽把顾小六,这顾小六垂着头,八成又要睡着了,苏谨心手里端着酒,暗恨顾六公子这贪睡旧习难改。 顾士奎没想到苏谨心和顾六公子会向他敬酒,一愣之下,脸上又有了喜悦,“叔父也祝你们小两口一世无忧,白头到老。” 顾六公子一杯饮下,眸中微醺微醉,“叔父若有空,可常来睦州看望我们。” “好。好。”顾六公子不过随口这么一说,顾士奎却已经感动得泪盈眼眶。 顾六公子和苏谨心一敬完酒,顾家的那几位公子和少夫人也挨个去敬酒,只要别找他们过继,他们自然乐得在顾知府面前当个孝子。 一顿午膳,大家吃得各怀心事。 尤氏和童氏更是结了仇,陆氏却是心里幸灾乐祸,这过继之事,虽然老爷子暂时不提了,但看样子,这事不会轻易就罢休的。呵呵,反正她夫君早死,这再怎么过继也过继不了她这一房。这一刻,陆氏是无比庆幸她短命的夫君死的及时,否则,一个运气不好,她和儿子就该到那个穷叔父家里过苦日子了。 出了碧沁楼,赵弋楚就飞奔过来,“苏姐姐,府里好闷啊,带小爷出去玩。” 在赵弋楚即将扑上苏谨心时,顾六公子一把拎起赵弋楚的衣襟,“小世子爷,若是闷得话,我让展鹏他们陪你玩。” 展鹏当即垮了脸,得,除了跑腿,江湖杂耍,他还多了一项任务,带孩子,还是个尊贵的小世子爷。 顾六公子将赵弋楚推给展鹏,“去吧,到府外注意保护小世子周全。” 展鹏当即会意,抱起赵弋楚就飞身而去,连给赵弋楚哇哇大叫的机会都没有。 等娄天反应过来时,哪有展鹏和赵弋楚的身影。 “苏二小姐,属下告退。”娄天现在是赵弋楚的贴身侍卫,赵弋楚去哪里,他自然要跟去哪里。当下,也运起轻功,飞出了顾家。 苏谨心无奈地摇头,“范范只是个孩子,你欺负他做什么。” “你刚从牢里回来,又被顾老头拉着用了顿午膳,我怕你身子吃不消。”顾六公子心疼道,“我已经吩咐巧兰她们给你准备香汤了,你先去洗。洗完后……”顾六公子靠近了苏谨心的耳畔,用低醇撩人的声音道,“我们回去继续洞房花烛。” 果然是江南人人皆知的贪色公子,苏谨心被这醉人的声音蛊惑,不止脸颊发烫,就连脖颈都红了,“不理你。”便推开顾六公子,往前先走。 难得苏谨心还有几分女子的娇羞,顾六公子低低笑着,妖娆的俊容,愈发的风华绝代。 “六公子,六少夫人。”走过一道曲折游廊,再穿过垂花门,所经之处,顾家的下人皆恭敬避让。 “二小姐,让奴婢伺候您沐浴。”巧兰、晴兰早已在院落中等候,看到苏谨心回来,皆高兴地围了过来。二姑爷算得真准,她们的热水刚烧好,香汤刚备下,二小姐就回来了。 苏谨心的三个贴身大丫鬟,眼里一向只有苏谨心这个主子,顾六公子整个人站在那里,她们三个都没看到,顾六公子在她们面前来回地又走了几步,她们三个还是没看到,顾六公子气馁了,拉着展让问道,“本公子年老色衰了?” 展让忍着笑,一本正经道,“公子爷风华正茂,那是她们没眼光。” 嗯,都是一群被谨心惯坏的丫鬟,顾六公子打了哈欠,可怜兮兮道,“展让,你去给本公子准备热水。” 展让一摊手,“公子爷,这里是内宅,小的不便久待,您多保重!”说完,就憋着笑,跑了。 “二姑爷,小姐吩咐了,前边的院子里有口井,您就自己打水洗吧。”巧兰过来,将一套紫色锦袍放在顾六公子手上,“二小姐又说了,眼下天气不冷不热,井中水温也刚好,正适合去去二姑爷体内的燥热之气。” 苏谨心!顾六公子薄唇一抿,算你狠。 第五百六十一章 六少夫人,你在发呆 顾士奎当日下午就离开顾家,乘舟北上了,离开时对苏谨心说那一批茶叶他会派人来取,到时一并付清银子,苏谨心自然应允,五百两银子都收了,万一这叔父不来取,她还白白赚了五百两银子。 新安江渡口,顾知府亲自送这个族弟上船,这是一艘极普通的货船,顾知府一看就担心道,“士奎,这江上行舟素来有危险,还是我再去备一艘船,送你回去。” “我此行来睦州,并没有人知道,夫人也不知道。”顾士奎拒绝道,“看到你把他照顾得这么好,士奎心满意足。至于过继之事,是士奎想的不周,有些事欲速则不达,士奎明白。下月,正是临安荷花开得正好的时候,堂兄若有空,可以带府里的几位公子、少夫人一同去,临安知府刘大人那里,我替堂兄去打点。” “堂兄我老了,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顾知府抚须道,“士奎,你也不必太过忧虑,这子嗣嘛,命里有时终须有,到时你与堂兄一样,就可以含饴弄孙了。” “蒙堂兄吉言。堂兄请回吧。”顾士奎向顾知府作揖。 顾知府亦还礼,“一路顺风。” 等顾士奎的船开走后,顾知府乘轿回府,路上还遇到了在街上玩闹的赵弋楚,当下命衙差将赵弋楚请进了轿中,赵弋楚一看到顾知府,一大把年纪,比他爷爷还老,也不好驳他的好意。 故而,等赵弋楚回来,用了晚膳,便想着要再出去逛夜市。 苏谨心看到,便摆着脸训道,“今日可读书了,范范?” 在赵弋楚假扮苏府大少爷苏天翊时,苏谨心就让他每日读书,若没有做完功课,便是受罚,而且苏谨心请来的夫子,是一个食古不化的老秀才,管你是不是苏家的公子,照打不误,还打得不轻,赵弋楚那时怕老夫子怕得要死,当然,更怕的是苏谨心,老夫子那边挨打了,苏谨心这里他还得受罚。 “苏姐姐。”赵弋楚皱起了秀气的眉头。 “现在是浔阳王府小世子了,苏姐姐的话,你就不用听了?” 苏谨心一步步走向赵弋楚,赵弋楚忙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听,听,小爷说过要一辈子听苏姐姐的,反悔,小爷就是小狗。” “娄天,陪小爷读书去。”不是都说嫁了人的女子性子会变得温柔些的吗,怎么苏谨心这个狡猾的女人一点都没有变,脾气还是这么坏,对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赵弋楚小身子躲得飞快,并朝苏谨心扮了个鬼脸,“苏姐姐,你这么凶,小心姐夫找别的女人!” “臭小子!又在你苏姐姐面前诋毁本公子!”顾六公子刚好从外头走进屋,一把拎起赵弋楚。 赵弋楚看了一眼顾六公子身边的两位护卫,展让、展鹏都在,小眼珠子一转,好汉不吃眼前亏。 “姐夫。”他乖乖地喊了一声。 这一声‘姐夫’很受用,顾六公子当即放开他,赵弋楚慌忙躲在娄天身后,“苏姐姐,姐夫,明日个见。” 读什么书啊,他范小爷需要读书吗,赵弋楚爬上娄天的背,“我们等会儿出府,别惊动顾家的人。” “是,小世子。”这小世子也就苏二小姐管得住,至少在出府前,小世子能装模装样地看些书,否则明日苏二小姐抽查小世子的读书情况,小世子八成是背出来的。 “他是浔阳王府的小世子,即便日后目不识丁,也注定是一位王爷。”顾六公子看着娄天背着赵弋楚离开,一挥手,展让、展鹏等护卫退下,屋子里的几位丫鬟也跟着退下。 苏谨心没好气地瞪他,“范范是我弟弟,我不希望他日后当个草包王爷。” 赵弋楚那个小子,脑子里鬼主意这么多,又有几分聪明劲,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草包,顾六公子心里嘀咕,但面上却道,“是,是,我娘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走近苏谨心,并将她抱了个满怀,“谨心,今日下午我交代展让去办事了。” “什么事?”见顾六公子说得这么神秘,苏谨心不禁有几分好奇。 “就是……”顾六公子将头枕在苏谨心的肩头,温热的气息,一下又一下地扑在苏谨心的脖颈间,“我们进去说。” 再进去,就是新房了。 苏谨心的脸一下子红了,“昨晚我们没有……没有……,娘她们那里你怎么交代的?”大姑母昨晚派了杨婶过来,就是要查看她的落红,但她早非处子之身,怎么可能拿得出来,大姑母这里就算能蒙过去,知府公公那里,还有府上的那些个嫂子们,今日怎么也一点动静都没有。尤其是年氏,一天到晚盯着她的错,要是知道她新婚之夜没有落红,还不拿此事大做文章,让她在众多顾家女眷面前抬不起头。 “你忘了,在处州那晚……”顾六公子眼中柔情,“虽然给她们看的不是元帕,但那就是你的落红,我们没骗她们啊。” “顾小六!”苏谨心的脸更红了,“你怎么能……怎么能给她们……”她宁愿滴几滴血到元帕上,也好过给年氏她们看她留在衣衫上的落红,否则她们还以为她和顾小六的洞房之夜有多不知节制。当然,更让苏谨心又羞又恼的是,从处州到临安,再到睦州,顾小六竟然一直带着这个。 “谨心,我不想让她们说你,虽然在我眼里,成亲不过是个形式,你苏谨心早已是我顾衡毓的妻子,但大嫂她们几个论起是非来,一个比一个刻薄,我怕你吃亏。”虽然这些个规矩有些麻烦,若是往日的他,也懒得去想、去计较,但为了她,提早未雨绸缪,也是应该的。 “顾小六。”苏谨心声音哽咽,“你这个傻瓜。除了这件事,你还有件事,没告诉我。” 顾六公子妖艳的眸子泛了迷茫,“你是说我下午让展让出府办事?” “不是。”苏谨心摇头,声音也有几分不悦,“昨晚你还让展让去买了药,日后不许喝那个东西!” 顾六公子的俊容也红了,心里把展让臭骂了一顿,让他买个药还这么多废话,平日不是挺机灵的嘛,怎么谨心一问他,他全招了,亏他还待过大理寺衙门,一点用都没有,大理寺衙门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顾六公子慌忙解释,“别生气。我知道你身子不好,这几年,我们先不要孩子,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们再说。”他知道她喜欢孩子,但孩子与她,他只要她。 “我怎么会生气。”这个世上,也就只有顾小六会这么对她了,为了她,几次抛下男子的尊严。这世上从来都是女子服药,伤了身子,试问哪有男子自己去服用避孕的汤药的,但顾小六这个傻瓜,竟然瞒着她,偷偷去喝了,苏谨心哭笑不得,心中却已是感动万分,“我答应你,日后不管那些烦心的事,只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什么权势,什么富贵,都与她无关,她不想争,也不想要。 顾六公子笑得愈加勾魂,“谨心,今晚的景色不错,我带你赏花去。” 说完,一手拽起苏谨心,带她出了房门。 所以,他刚刚只是在戏弄她,苏谨心羞愤难当,“顾小六!”她日后要再信他的话,她就是猪。 “原来娘子比我还心急啊。”顾六公子眉眼一挑,故作恍然大悟,“本公子也知道娘子你觊觎本公子的美色已经很久了,不过本公子素来心善,向来任由娘子你予取予求。谨心娘子,我们先去赏花,这花是我下午让人刚送进府的,据说今晚就会开。” “大晚上的去赏花?”苏谨心一阵无语,估计应该是昙花,这花她在苏府养了很多,看得多了,也就不好奇了,但这个时节,昙花算是提早开了,也算是一件新奇事,苏谨心自我安慰道。 看到苏谨心一脸都不期待,顾六公子闷闷道,她不是说她要的夫婿,并不是封侯拜相,留名青史,而是能陪她春来时赏花对弈,夏起时泛舟采莲,秋至时登台赏月,冬近时煮茶闲聊。现在是初夏,泛舟采莲是没办法了,但赏个花,他还是能为她办到的。 “下雨了。”刚走出院落,忽然下起了细细小雨。苏谨心捂嘴笑道,”顾小六,原来你是带我来淋雨的啊。” 雨虽然下得不大,但顾六公子担心苏谨心淋了雨,怕是身子受不住,就只能败兴而回,苏谨心却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苏谨心,你还笑。”顾六公子上前抱住了她,并用嘴封住了苏谨心的丹唇。 嫣红的薄唇滚烫,带着炽热的气息。艳如桃瓣的眸子流转,朦朦胧胧的,却是柔情万丈,苏谨心脑中一下子空白,似乎被顾六公子那双魅人心神的眸子吸引了进去,再也回不了神。 这个男子,不是堂兄,而是她刚嫁的夫婿,所以,和他在一起,她没有罪孽,没有愧疚,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就如同世间寻常的夫妻一般。 “六少夫人,你在发呆。”顾六公子不满的嘟囔,未束起的几缕长发垂下,拂过他俊美的脸庞,也垂到了苏谨心的脖颈间。 这一刻,苏谨心面若芙蓉,柔柔地道,“顾小六,我好像没说过我爱你。” “没关系,你只需记得,我爱你就够了。”顾六公子拦腰抱起她,走进了新房。那里,大红喜字还在,大红的喜被也在,龙凤红烛依然在燃烧着。 第五百六十二章 顾家妯娌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苏谨心便醒了,顾六公子依然还在睡梦中,苏谨心伸手去碰了他的双眸,又开始把玩他垂下来的那几缕长发。 “别闹。”顾六公子睡得含糊,却一手紧抓住了苏谨心乱动的柔荑。 难得,这个时辰他还有知觉,苏谨心心下宽慰,这个顾小六,平日不到日上三竿是绝不会醒来的,就算外头打雷,也吵不醒他。 “谨心……娘子……”嘴里迷糊地求饶,但顾六公子的双眸却一直紧闭的。 苏谨心不禁气恼,明明是那么贪睡的人,昨晚却精神奕奕,折腾了她半夜才肯放她去睡,害她还以为他改了性子了,感情他这会儿是在补觉啊,只怕今日连日上三竿他都起不来。 进门第一门,没去晨昏定省,那是知府公公特别恩准的,但进门第二日,还不是拜见公婆,总是说不过去。大姑母那里可以不必去顾忌,但公公那里,多少要给个面子的,否则顾家的那些个女眷你一句我一句的闹起来,光唾沫就能把她淹死,说得好听的,就是她新妇刚进门,还不懂顾家的规矩;说得难听的,就是她苏谨心仗着夫君疼爱,恃宠而骄,败坏顾家的门风。 “睡吧。午膳我会让巧兰给你端过来。”苏谨心将顾六公子的手放进锦被,自己披了件外衣,走下了床榻。 在床笫之事上,顾六公子是个体贴的好夫婿,虽然昨晚苏谨心与他颠鸾倒凤半宿,但却是顾六公子一直在照顾她,没让她太疼。 “谨心。”感觉枕边忽然少了人,顾六公子倏地坐起。 苏谨心扑哧一笑,半裹着锦被的顾六公子俊容疲倦,双眸紧闭,但嘴里却还在喊她的名字。 “顾小六,赶紧给我躺下!”苏谨心故意训道,这语气,就跟训范弋楚读书一般。 听到苏谨心熟悉的声音,顾六公子竟然真的自己乖乖地躺了下来,蒙着被子,又呼呼大睡了。 苏谨心替他盖好锦被,并拉了床帐。 “奴婢们伺候六少夫人梳洗。” 刚走出里屋,巧兰、芷兰、晴兰三个大丫鬟各自带了两个小丫鬟齐齐等候在了外边的屋子,巧兰端着铜盆,芷兰拿着罗裙,晴兰端着茶,剩下的小丫鬟手里拿的则是苏谨心平日佩戴的首饰、香囊等物件。 苏谨心在铜盆里浸了手,晨嚼齿木,随后再洗了把脸。 最后,就让这几个丫鬟伺候她梳妆打扮。 苏谨心从苏家过来,只带了巧兰、晴兰、芷兰三个丫鬟,其余的这几个小丫鬟,都是管家顾忠送过来的。原先,顾六公子这屋子里都是年轻美貌的丫鬟,而且个个姿容不错,顾六公子又不是个守礼的,也就常常和这些个丫鬟嬉戏玩闹,顾知府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怕这些个小狐狸精们带坏他的小六,给他纳妾吧,顾六公子又不同意,只把顾知府担忧得每晚都睡不着,后来,顾六公子从临安回来,一下子将屋子里所有的丫鬟都赶走了,顾知府又担心了,小六不近女色,如何是好。现在,顾六公子娶了妻,顾知府便安心了,也就不再插手顾六公子院子里的事。 “二小姐,我们这个院子里有三个婆子,四个仆妇……”芷兰是三个大丫鬟中年纪最大的,以前在苏家,苏谨心院子里的事也是由她管的,到了顾家,自然也就接手了顾六公子住的这个院落。 苏谨心抬手制止,“你做事向来有分寸,这等事,日后就不必跟我说了。” “是,二小姐。”芷兰合上名册,恭敬道。 “二小姐,这根簪子是二姑爷亲自去订做的,怎么普普通通的,一点都看不出它的特别之处。”巧兰将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簪插入苏谨心的发髻中,抱怨道,“还有,这簪子上的纹理一点都刻得不好,粗糙又难看。” “看这发簪的色泽,便知是上等的玉,就是这做工,却是差强人意。”晴兰小声道。 “你们两个可不要再说了,再说,怕是二小姐要恼了。”芷兰笑着道,“这发簪看似简单,却也是二姑爷一片心意啊。” “什么都瞒不过你。”苏谨心脸含晕色,起身,一袭烟霞镶边的罗裙,裙摆处彩丝勾勒花纹,足踏绣鞋,鞋的缎面绣着小朵小朵的折枝白梅,容颜娇艳,虽不是倾城之色,却也是明媚照人。 “明日归宁,礼单可备好了。”林氏、柳姨娘几个虽不值得她留恋,但苏家,还有梅姨娘、萍儿、福叔等人,她也该回去看看。 芷兰上前扶苏谨心,“早就备下了,给夫人的,给三小姐、四小姐的,给梅姨娘和柳姨娘的,一个都没落下。” 芷兰做事向来事事周到,苏谨心很放心,“走吧,昨儿个没去请安,今日可不能再迟到了。” “那二姑爷呢?”巧兰指了指睡在里面的顾六公子。 “他要是起来去请安,只怕本小姐的那位公公吓得从椅子上都能掉下来。”苏谨心打趣,身旁的巧兰、芷兰等丫鬟个个都捂着嘴笑。 出了院落,在曲折游廊处,苏谨心便遇到了年氏和蒋素芳婆媳两。 “六弟妹,今日个起得真早啊。”年氏笑得亲切。 蒋素芳朝苏谨心行礼,“六叔母。” 苏谨心嗯了声,向年氏喊了声‘大嫂’,笑容淡淡,眼里既不疏离也不热络。 “爹一早就去衙门办差了,娘的情况,你也知道,在你上回来我们顾家她就病倒了,这一病就没好过。”年氏话里有话,苏谨心一听就听出来了,这是怪她把大姑母气倒了。 “大嫂说得可不是吗,这别人家成亲是冲喜,到了我们顾家,反倒是招祸。”五少夫人童氏从另一个院落出来,一看到苏谨心,故意惊讶了声,“哎呦六弟妹,五嫂没看到你,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五嫂我这个人向来心直口快,你可别往心里去。” “是不是心直口快,我们就不知道了,但唯恐天下不乱的,总有你童绾。”紧跟着,三少夫人尤氏也来了。 “三嫂,三哥呢,不会又出去抓蛐蛐了?”童氏跟尤氏两人本就不合,昨日过继一事之后,就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不损对方一句,她们自己心里也搁着难受。 “你!”顾三公子是顾知府最不得宠的一个小妾所生,尤氏嫁给他,原以为顾三公子再不济,一个知府家的三公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谁知这顾三公子自从考上了秀才之后,便开始喜欢养蛐蛐,捉蛐蛐,斗蛐蛐……尤氏有次烧了顾三公子的蛐蛐罐,顾三公子就跟她大吵,还说要休妻,尤氏怕了,也就只能由着顾三公子抱着他蛐蛐过活一辈子了,好在后来尤氏生了一个儿子,自此将注意力全放在了儿子身上,便也就不再管顾三公子了。只是这会儿童氏当着苏谨心这个新来的六少夫人面前戳尤氏的伤疤,尤氏气得直咬牙,“五弟不也是遛鸟无所事事吗。” “呵……三嫂,我就说你是小门小户出来,没什么见识,这大户人家哪家府上没养个一两只鸟雀,我夫君那个红嘴的鹦鹉,可是大有来头,喂一次食就足够寻常人家吃上一两个月了。”顾五公子考来考去还只是个秀才,人又木讷,不太会说话,童氏也是打掉门牙往肚里咽,但面上,仍是不忘打击三少夫人尤氏。 “三嫂,五嫂。”眼看着尤氏童氏说着说着又要打起来,苏谨心好心地提醒道,“我们是不是该去给娘请安了。” “五弟妹,你童家在归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别掉了自己的身份。”年氏开口训童氏,但这话,却是有几分贬低三少夫人尤氏,尤氏气愤,但碍于年氏是长嫂,她也不能说什么。 这年氏明显是护着童氏,看不起尤氏,苏谨心暗暗思忖着,因她昨晚答应过顾六公子不参与顾家的内宅争斗,便故作一个什么都听不懂的傻子。 “大嫂说的是,如我们顾家这般有身份的人家,自然不能做这掉了身份的事。”苏谨心假意附和年氏,自然这话也说得滴水不漏,乍听下是站在年氏这一边,但细细琢磨,却也是一番嘲讽,年氏身为顾家长媳,却暗中挑唆童氏与尤氏结仇,孤立陆氏,根本就不该是一个长嫂该做的事。 年氏瞥了苏谨心一眼,好个伶牙俐齿的六弟妹,要不是她活了大把年纪,精于世故,她估计和三弟妹、五弟妹一样没听出这话的冷嘲热讽。 “时候不早了,我们都过去吧。”年氏正色道,这也是年氏的悲哀,虽然她和顾夫人的年纪差不多,可辈分上,顾夫人是顾家主母,是她的婆婆,顾大公子不待见继母,但她这个年氏一族的嫡女,做不出不守礼法的事。 年氏说完,走在前头,三少夫人、五少夫人、苏谨心紧随其后。 刚到顾夫人住的院落,二少夫人和四少夫人也到了。 陆氏看到苏谨心,讨好道,“六弟妹身子骨弱,爹都免了你这晨昏定省,六弟妹竟然还来,真是孝心可嘉啊。” “都是顾家的儿媳,谨心怎敢例外。”苏谨心不卑不亢道。 就在这时,管家顾忠匆匆赶来,看到苏谨心等人,行礼道,“见过几位少夫人。” “何事如此慌张?”年氏问道。 顾忠急得满头大汗,“回禀大少夫人,是四小姐和四姑爷,他们俩打起来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她就是来看热闹的 “夫人现在还躺在床上病着呢,管家,你拿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烦她,岂不在告诉外边的人我们顾家的这六位少夫人个个无能吗?”最近顾夫人时病时好的,至于是真病还是假病没有人知道,但年氏就觉得她一个人执掌顾家的机会来了,她夫君顾大公子顾衡谏等到快白了头,还没有继承顾知府的官位,而她熬到这把年纪了依然只是个媳妇,想想,年氏就气得慌,当年跟她一起出嫁的庶妹,多年媳妇熬成婆,都已经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了,而她还在扮演着一个孝顺媳妇,每日晨昏定省,陪尽笑脸。 年氏一一指向几位在场的弟妹,语气威严,不容置疑。 不得不说,年氏的这句话还是很有分量的,一句无能,便让几位沉不住气的弟妹变了脸色,就连陆氏,也跟着讥讽道,“我早就说过李暮舟那个穷酸秀才配不上我们四妹,你们当时都不听,还说李公子相貌非凡,寒门出俊才,呵呵,现在好了,反被他们李家那破落户咬一口。呵……要我说,像李家那样的人家,直接让下人打发了出去就好了,省得闹心!” “就是,我们顾家还没嫌他们李家落魄呢,他们竟还敢自己闹上门!这真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谁沾上谁倒霉!”一向寡言的四少夫人黄氏也低哼道。 “我们堂堂睦州知府的府邸,岂是他们李家母子两撒野的地方,几位嫂子,我先带人去看看,看这对不要脸的李家母子是怎么闹的!”童氏脾气一上来,就率先带着自己的丫鬟赶去顾思婷的院子了。 “哎,五弟妹,稍安勿躁。”年氏阻拦不及,依着五弟妹的性子,八成要出事,“我们几个也去瞧瞧。先说好了,在这个时候,我们自己人就别跟着再添堵了。” 这也算是一个值得顾知府一直以来欣慰的地方,顾家的人府里再怎么闹翻脸,但若有人欺负到顾家人头上,却是个个对外,同仇敌忾。 年氏、童氏走了,陆氏、尤氏、黄氏几个各自琢磨着,反正这事大家都去了,要是罚,肯定是都挨罚。 “六弟妹,还愣着做什么,一起走啊。”尤氏着急道。 陆氏继续扮好人,“若是六弟妹身子不适,见过娘之后,便回去休息吧。” 黄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苏谨心,倒也没说什么。 “二小姐,您……?”顾家的几位少夫人都去顾四小姐的院子了,难道只让二小姐一个人去见大姑奶奶,芷兰劝道,“大姑奶奶一向不待见您,您一进去,多半是要被骂出来的。不如,您先回去跟二姑爷商量着。” 其实,要苏谨心一个人进去见顾夫人,还给她请安,苏谨心心里也不愿意,本来她今日来就是做给几位嫂子看的,现在那几位嫂子都赶去顾思婷的院子里了,她自然就懒得进去见顾夫人了。 也好,不进去,还能免了一场口舌之争,苏谨心当即招来一个小丫鬟,吩咐道,“你去跟夫人身边的彤儿说一下,就说我们都去帮四小姐了。” 还是六少夫人想得周到啊,几位少夫人来了偏没进去请安,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管家顾忠对苏谨心满眼钦佩,躬身为苏谨心引路,“四小姐的院子就在前方,六少夫人,这边请。” “有劳管家了。”苏谨心对顾家的院落不太熟悉,正好管家顾忠带路,便很快就到了顾思婷的院落。 “李暮舟,你个伪君子,你再说一遍!” 远远地,苏谨心就听到顾思婷在骂李暮舟。 “四小姐,您别欺负我儿子老实,今日我们既然敢来,就不怕捅了这天!呵呵,您好歹也是知府家的小姐,名门千金,如此尊贵的人,怎么也这么不守妇道,人尽可夫,啊!随便怀了个孩子,就说是我儿暮舟的,害我那老实的儿子当冤大头、戴绿帽,顾四小姐,您莫要欺人太甚!” 李母尖酸刻薄的声音,苏谨心一听就听出来了,果然,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就李母这样的老恶妇,能养的出什么人品高贵的好儿子来。 “顾四小姐,别以为像上次那样将我们母子两赶出顾家,我们就拿你们顾家没辙了。天理昭昭,这世上总会有讲王法的地方!” 打从上次顾思婷和李暮舟的亲事取消后,住在顾府的李家母子也就被顾知府赶出了顾家,所谓言不正名不顺,李家母子住在顾家,算怎么回事,顾家可没多余的粮食养李家母子这样的闲杂人等。本来,李母和李暮舟一心以为他们攀上了顾家这样的官宦人家,就是打算要赖到底的,但谁知半途杀出了苏娉婷和苏谨心姑侄两,好端端的一门亲事就让她们搅了,苏娉婷还好说,随便找个理由也能打发了,但苏谨心却不一样了,顾家内定的六少夫人,她的一句话就顶顾思婷十句八句的,就连顾思婷怀了李家的孩子,也没让顾知府心软。李家母子回到家里后,自然不甘心,昨日个李暮舟又听了几个同窗好友的闲言碎语,说顾四小姐其实早有心仪的人,只是那位公子后来始乱终弃,娶了别人,顾四小姐才会委曲求全看上他的,李暮舟一听就怒了,晚上和李母一说,李母今日就带着他一起找顾思婷讨说法来了。 童氏站在一边,怒道,“王法,在这睦州,我公公知府大人就是王法!” 这是一句要灭九族的话,好在睦州是顾家的天下,否则凭五嫂童氏这一句话,就可以抄了顾家满门,苏谨心不禁暗叹这知府公公确实不容易,养这么多姬妾和儿女,却没有管教好她们的言行,再这样下去,总有一日会遭祸端的。 尤氏道,“这是哪个狗奴才放他们母子两进来的,真当我们顾家没人了,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可以进来。” 陆氏亦冷言冷语道,“李夫人,自古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你们李家也算曾是书香门第,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年氏直接唤来府里的小厮,“把这李家母子给我轰出去!” “谁敢过来!”李母撒泼,当即坐在了顾思婷的院子中,破口大骂道,“你们顾家人多势众,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是不是!她顾思婷一个知府家的小姐,未出阁就怀了孩子,呵呵,要我说,这顾家的门风也不过如此!” “住口!”几位顾少夫人齐齐制止,这还了得,再让这个李母骂下去,她们顾家的声誉都要毁了。 “你们都退下!”年氏将院子里的一干丫鬟、仆妇、婆子喝退,只留下了几位少夫人各自的心腹之人。 苏谨心刚好走到,也让跟在身后的小丫鬟退下了。 “李夫人,李公子,有话慢慢说,何必动气。”苏谨心故作一脸不知情,但心下却把事情地来龙去脉想了一遍,再加昨晚顾六公子说要让展让出府办事,办的也是这件事,苏谨心心里就更一清二楚了,前世李暮舟这个伪君子就是听信了谢明山的话,才会相信她和她腹中的孩子都是灾星祸首,是来加害他的,而今世,顾六公子也用同样的法子,让李暮舟相信顾思婷腹中孩子的生父其实是另有其人,之所以要嫁给他,不过是让他来收拾烂摊子,保护顾家的名誉。以李暮舟这种生性多疑的小人,哪能不上当。 刚刚,苏谨心看到李暮舟与顾思婷二人大打出手,昔日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两人,一下子成了仇敌,各揭各的短,苏谨心心里是痛快的,李暮舟这个伪君子早该处置了,若非碍于六姑母的面子,还能留他到现在。 说实话,苏谨心是两边一个都不想帮,她就是来看热闹的,而这热闹,还是顾小六亲手为她准备的。 呵呵。苏谨心嘴角浅笑。 “苏谨心,你到底是不是顾家人,是不是四妹的六嫂,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童氏看到苏谨心,一脸地气愤,枉六弟和公公都这么疼她,真是没心没肺的。 苏谨心一愣,确实啊,她现在是顾家的六少夫人,这有人欺负到顾家人头上,她身为顾思婷的六嫂,不帮她出头却还笑,是有点不厚道。 “六少夫人,这事你们顾家就必须给我们母子两一个说法,否则,我们就把这事闹大,让整个睦州,不,是整个江南的人都来评评这个理。到时,看谁没脸!”李母认识苏谨心,就是这个女子害得她儿子当不上顾知府的乘龙快婿,故而,对苏谨心也没好脸色,“老身听说江南按察使范大人也在,正好,我们母子两就上范大人那里去坐坐!” 见过不要脸的,但如李母这样不要脸的,却是少见,苏谨心心里讥讽,李母还有什么理,不就是顾思婷珠胎暗结,赖上了她儿子,要她儿子负责,但偏偏顾知府这边不同意,李母就等不下去了。呵呵……有趣。 年氏怕了,“你敢!”当然,年氏也不是真的畏惧李母,只是这事闹大了,对顾家声名有损,本来顾思婷的亲事就惹得一身麻烦,这要是未婚有子的事再传出去,顾家还怎么在睦州立足,她年氏到娘家也没脸。 第五百六十四章 娘,儿媳怎敢 “老身有什么不敢的,告诉你们,要是把老身逼急了,老身就是豁出这条命不要,也要给我儿讨回这个公道!”李母扯开了嗓子,说得义正言辞,就好像她儿子受了多大侮辱似的。 这世上,不怕闹事的,就怕李母这种为了钱财而不要命的泼妇,在场的这几位顾家少夫人,包括年约五旬的年氏在内,何曾见过李母这样不要命的闹,都吓得个个花容失色,不知该如何善了。 李暮舟见此,一把揪住顾思婷的头发,“你这个贱人,枉你还是官宦之女,竟背着我做出这等事!恬不知耻!” 李暮舟这人,一无钱,二无权,偏偏还自负得要命,书生迂腐之气十足,以为凭着他的才华与相貌,当个知府家的姑爷绰绰有余,谁知顾知府后来不知怎的,竟然说后悔就后悔,不把顾思婷嫁给他了。没有了顾家四姑爷的身份,前一段日子巴结他的邻里都个个变了脸,对他冷嘲热讽的,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根本是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怎么了,这都是他该得的,李暮舟心中不平道,要是他李家还没家道中落,他何须去哄一个娇生惯养的知府小姐,作践自己。 “你放开我,伪君子,小人!”顾思婷也不甘示弱,一手拽住李暮舟的衣襟,另一只手直接往李暮舟身上又打又捶,“你花言巧语哄骗了本小姐,还夺走了本小姐的清白,现在你却不认账了。穷小子,烂书生,活该你一直考不上举人!是个穷酸的命!” “贱人,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朝三暮四,水性杨花!”顾思婷打他,李暮舟也毫不犹豫地打向顾思婷。 “快将他们二人拉开!”顾思婷还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万一出了事,爹那里也不好交代,年氏忙吩咐几个心腹丫鬟去帮顾思婷。 李暮舟却在此时一把掐住顾思婷的脖颈,“谁敢过来,在下就杀了她,然后和她同归于尽!” “你……你们到底要怎么样?”年氏吓住了,陆氏等几位少夫人也手足无措,尤氏道,“李公子,这里面会不会存了什么误会?你先放开思婷,有话,我们好好说;万事,我们都好商量。” “哼,要我儿吃了这个暗亏也可以,但你们顾家要有诚意。”坐在地上的李母朝年氏等几位少夫人伸出了五个手指。 果然是来讹银子的,苏谨心暗松了一口气,要银子,说明李家母子两还不想死,是啊,她早应该知道的,李暮舟这个伪君子和他娘一直都是贪生怕死的,他们怎么会舍得死。 “五百两!”太不要脸了,娶不到四妹,就来敲诈,童氏最贪钱,这李母一开口就要了五百两,童氏便惊呼了起来。 年氏这时只想着息事宁人,便道,“五弟妹,算了,就当我们顾家花钱消灾了。”说这话的时候,年氏还颇有几分长嫂风范的。 “几位少夫人,不是五百两,是五千两。”见年氏等人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李母自然是漫天要价,伸出的那只手,故意在年氏等人面前晃了晃。 五千两!年氏倒吸一口气,这……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大嫂,这银子我们不能给!”童氏气得阻止道。 陆氏、尤氏、黄氏三人也纷纷道,“这银子太多了,大嫂,我们不能给。” “大嫂,这事还是请娘过来吧。” “大嫂,依我看,还是请爹来做主吧。” 年氏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能处理顾家的事,彰显一下她顾家大少夫人的威风,却不想竟遇到这么一件棘手的事,年氏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搬起石头,自己砸了自己的脚。 “六弟妹,你不说话,莫非心中已有对策,不妨说出来,给我们几位嫂子参考参考。”年氏一时想不到更妥善的法子,转头看到一旁的苏谨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便不由地心头大怒,好你个苏谨心,事到临头,竟想置身之外,枉你还是顾家的六少夫人,你配吗。 年氏一说完,陆氏、尤氏、黄氏、童氏等四人也齐齐转过头来看苏谨心,那谴责的眼神,看得苏谨心不仅没有半分的心虚,还莫名地想笑,她本来就是来瞧热闹的,顾思婷、李暮舟两人爱怎么吵就怎么吵,想怎么闹就怎么闹,要是李暮舟错手将顾思婷杀了,正好,也算是替六姑母出了口恶气。抢别人家的夫婿,总是要遭报应的。 苏谨心故作无辜道,“祸是四妹闯的,这若是要出银子,自然也该四妹出,四妹要是没有,不是还有娘吗。”谁叫四妹是娘养大的,这话,苏谨心当然没有说出口。 几位顾少夫人皆沉默,确实,六弟妹说得这话很占理,你苏氏将一个庶女养的这么嚣张跋扈的,还干出这么伤风败俗的事,就该你苏氏来负责。 “苏谨心。”正巧,拖着病体出来的顾夫人听到了这句话,险些又气昏了了过去,“你……你是不是要逼死我,你才甘心!” “娘,儿媳怎敢。”苏谨心屈膝行礼。 几位顾少夫人看到顾夫人出来,先是一惊,然后也跟着行礼,喊了声娘。 “敢不敢的,你自己心里清楚。”顾夫人对苏谨心没好脸色。 “娘教诲的是。”苏谨心也不指着顾夫人对她能有多好,自从顾六公子的身份揭开后,顾夫人便吵着要杀了顾六公子,但经过顾知府的几番劝导,顾六公子的几番探母,顾夫人已经不再说要杀了顾六公子的话,而是一次次地将顾六公子挡在了门外,当然,苏谨心心里清楚,顾夫人这戏是做给顾知府和顾小六看的,毕竟在顾家,顾夫人只有顾小六可以依靠,若没有了顾小六,她这个顾夫人的位子也是岌岌可危。 李母看到顾夫人过来,从地上爬起,“知府夫人,您来得正好,此事,要么你们顾家给我们五千两,我们母子两拿了银子走人,从此顾李两家再不相干;要么,老身就带着我儿到范大人那里去状告你们顾家仗势欺人,将此事闹得满城皆知!” 讹钱竟讹到她身上,顾夫人眼里讥诮,她看了眼被劫持的顾思婷,道,“我苏茗一辈子争强好胜,想不到皆败在你们兄妹两手上。也罢。李夫人,思婷是我自小养大的,她成了今日这个样子,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教好。你们母子两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就当我没养过这个女儿!” “娘。”顾思婷听到顾夫人的话,吓得哭了起来,哭声哀婉,“女儿错了,女儿真的知道错了,求娘给女儿一个机会。娘,女儿还想服侍您一辈子,您可不能丢下女儿不管。” 李母这下慌了,本来,她到顾家闹事,就是觉得如顾家这么高门府第的,最看重的是自己的脸面,像遇到这种事,多半是要遮遮掩掩的,但若知府夫人舍弃这个女儿,那她还怎么拿到银子。早知道,她就不那么贪心了,拿了五百两银子也是好的。 “知府夫人,您就不怕此事闹得整个睦州城人人皆知吗!”李母不死心地又再一次威胁。 顾夫人执掌顾家这么多年,又善于谋划,哪会怎么容易就遭了李母的道,她败于苏谨心之手,那是因为顾六公子拿自己的命来保苏谨心,顾夫人没辙,但李母,拿什么来要挟她?没错,顾思婷是她养大的,但又非她亲生,再说,没有了顾思婷,她还可以抚养第二个女儿,甚至第三个,不像顾六公子,一旦失了母子之情,顾夫人就真的一败涂地了。 “李夫人,你说我们思婷腹中怀得不是你们李家的骨肉,那好,就算思婷她见异思迁,跟别的男子有染,你们李家凭什么来跟我们讨这个公道?本夫人问你,你们可给我们顾家几抬聘礼,还是,令公子与思婷已经拜堂成亲了?” 顾夫人这一连串质问下来,李母被驳得哑口无言,根本答不出来,本来这李暮舟就是要入赘顾家的,因此就算顾思婷日后休夫,也没有人敢说三道四,说白了,顾思婷无论怎么样跟李家毫无干系,既然毫无干系,顾思婷是不是不守妇道,是不是该受罚,就轮不到李家来置喙! 李母脸色惨白,李暮舟也开始心虚,心慌。 “伪君子,小人!”趁着这个时候,顾思婷一把推开李暮舟,却不料,被李暮舟反手一推,直接推到了地上。 “我的肚子,肚子好痛……” 顾思婷整个人摔到了地上,捂着小腹,哀嚎起来。 “呀,出血了。快,快请大夫!”年氏惊叫道。 顾夫人冷笑,“请什么大夫,身为顾家的四小姐却不知自重,未出阁便与人有染,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死了好,死了干净!” 若论狠,没有人比得过顾夫人,在场的几位少夫人更不是顾夫人的对手,年氏、陆氏等人害怕了,竟都不敢抬头瞧顾夫人。 顾思婷怕是要小产了,苏谨心看着地上的血,叹了口气,“芷兰,去请大夫。”顾思婷已受到了惩罚,没必要再拿她的命去赎罪。更何况,该死的是李暮舟,并不是顾思婷。 第五百六十五章 寡情无义,何以为人父 李母全身哆嗦,干笑道,“知府夫人,这……这原来是你们顾家的家事啊,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呵呵,我们母子两先告辞了。” 童氏讥讽道,“现在才知道这是我们顾家的家事,太晚了吧。” 李母脸上笑容僵硬,“顾五少夫人您多包涵。” 顾夫人冷着脸,没吭声。 李暮舟看着捂着肚子哀嚎的顾思婷,彻底傻眼了,刚刚,刚刚他推了顾思婷一把,要是顾思婷有个好歹,那他就惨了。伤害知府家的四小姐,罪名不小啊。 “走啊暮舟。”见顾夫人没发话,李母慌忙去拽李暮舟,再不走,他们母子两还怎么走得了。 “站住!”顾夫人厉喝,“就这么走了吗,李夫人?青天白日,擅闯堂堂睦州知府的府邸,你们这是向谁借了胆!” 李母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并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老身一时冒犯了知府夫人,诸位少夫人,老身知罪了!” 李暮舟额头冒汗,但仍强词夺理道,“顾夫人,在下也是因为爱慕四小姐,得知四小姐另觅新欢,在下气愤之下,才会……才会……,这也是爱之深则恨之切啊。” 此刻李暮舟后悔不迭,他就不该这么冲动来顾家闹事,管她顾思婷肚子里怀的是谁的野种,先娶到了手再说,到时他是顾家的四姑爷,有了权势与银子,偷偷养几房小妾也就是了,现在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了一场,还要被顾夫人重罚。之前他就听顾思婷说过,她的嫡母顾夫人心眼小还为人狠毒,若得罪了她,绝没有好果子吃。 “爱我?呸,你个伪君子!”顾思婷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她强忍着痛,朝李暮舟呸了一口,“本小姐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想她尊贵的知府家四小姐,即使嫁不成云公子,但爹日后给她选的夫婿也会是名门望族子弟,当时,她真是脑子犯糊涂了,竟然会爱上李暮舟这个穷酸秀才,现在看看,这个伪君子的那张脸阴柔无情,双眼贪婪,怎么看怎么面目可憎。 “李暮舟,是你毁了本小姐这一生,本小姐也一定不会让你好过!”顾思婷痛得撕心裂肺,啊的一声大吼,吓得李暮舟倒退了一步。 “顾四小姐,你我当时是两情相悦,其……其实在下心里爱的只有你一个,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吧,在下会好好照顾你的。”李暮舟没骨气道。 尤氏扑哧笑道,“酸秀才,果真是酸秀才,这没脸没皮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顾思婷这时哪会再信李暮舟的鬼话连篇,她忍着腹痛,一步步地爬向顾夫人,“娘,女儿自小跟在您身边,您待女儿如亲生,是女儿自己犯贱,为了一个猪狗都不如的男人而疏远了我们母女间的亲情,娘,女儿错了,求娘原谅女儿,女儿真的知道错了……” “我苏茗没有你这么个不守妇道的女儿!”顾夫人却一脚踢开顾思婷,毫不犹豫地,脸上没有半分母女之情,一个小妾生的庶女罢了,若非老爷当年随口说这女婴长得挺可爱的,她才不会抢过来当亲生女儿养,不过这些年,她对顾思婷也算不错了,吃穿用度,全是照着嫡女的身份来养的。要不是因为李暮舟这事,她可能还会帮顾思婷寻一户好人家。只是顾思婷这个小贱人,长大了就翅膀硬了,竟然背着她和李暮舟去幽会,还珠胎暗结,害她在老爷面前丢尽了脸,顾夫人越想越气,尤其是想到刚刚苏谨心指桑骂槐说她不会养女儿,将顾思婷此次犯下的大错全推到她头上,顾夫人就气得胸口发闷,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顾思婷被踢开,在场的几位顾家少夫人相互看着,谁都不敢去扶她。扶她,就是得罪顾夫人,这吃力不讨好的事,谁做谁傻子。 李母害怕地全身发抖,这个顾夫人,连自己的女儿都下得了狠心,那她和暮舟岂不凶多吉少。 李暮舟见此,更是吓得双腿一软,也跪了下来。 “呵呵,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李公子,你跪得可真快啊。”苏谨心嘴角讥讽地笑着,李暮舟这个软骨头,毫无半点书生节气,趋炎附势却又吃软怕硬,这样的男子,留在世上只能祸害更多的女子。 在场的几位少夫人噤若寒蝉,不敢在顾夫人面前多说一句,故而苏谨心一开口,却无疑是没把顾夫人放在眼里,年氏眼里惊讶,陆氏一副了然,尤氏、黄氏、童氏皆是一脸震惊。 李暮舟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想再端着他秀才的高傲身份了,朝苏谨心求道,“六少夫人,不,是苏二小姐,我是你六姑父啊,求你看在你六姑母的份上,救你六姑父一命。”算着日子,苏娉婷那个丑妇也该生了,他就不信苏谨心会这么绝情,让她六姑母的孩子,她的亲表弟,从小就没有爹,被人指着骂野种。 李暮舟不说自己是苏谨心的六姑父还好,一说苏谨心眼里尽是戾气,走投无路了,李暮舟这个伪君子才想起她的六姑母苏娉婷,才知道是苏家的六姑老爷,呵呵,他也真是好意思。苏谨心不禁觉得好笑,李暮舟这个伪君子凭什么以为她一定会救他,是,他是六姑母苏娉婷的夫婿,是小天乐的亲爹,但他在抛弃六姑母母子两的那刻起,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寡情无义,何以为人夫,为人父。 苏谨心冷笑,“李暮舟,你果然是厚颜无耻!” 年氏看到李暮舟这个样子,一阵摇头,幸亏揭穿了李暮舟的真面目,否则顾家有这么不要脸的四姑爷,真是顾家的耻辱。 “苏二小姐,你不能让我的孩子见不到他亲爹啊,苏二小姐,我发誓,从今往后我会一心一意对娉婷的!”李暮舟急了,一口一个苏二小姐,还一次比一次喊得恭敬,“苏二小姐,请你相信我,我会做个好夫婿的。日后,我会留在娉婷身边,照顾她,照顾我们的孩子,我会教孩子读书识字……” “住口!”苏谨心冷了脸,“你这话,听了,只会让本小姐更恶心。”连六姑母刚生的乐儿都想利用,怎么配当乐儿的爹。 顾夫人一招手,管家顾忠带人拿下了李家母子。 “李暮舟,你以顾家四姑爷之名,毁我女儿思婷清誉,如今奸计败露,又来我顾家敲诈讹钱,如此小人行径,简直枉为读书人!” 顾夫人劈头斥骂,一番话从她口中说出,已经全然变了样,而这番话听在顾家几位少夫人耳中,个个点头赞同,顾家是睦州第一世家,这名望不能因为一个顾思婷而尽毁,那些所谓的闲言碎语自今日起都是子虚乌有,顾思婷没有不守妇道,有的只是一个名叫李暮舟的穷书生,竟异想天开地想当知府家的四姑爷,还在外顶着顾家四姑爷的名号招摇撞骗,幸得被顾家及时发现并抓了起来,顾家才因此保住了声誉。 “知府夫人,我儿冤枉啊。这话如何说起,如何说起啊……”要是顾夫人把这么个罪名给了李暮舟,李暮舟这辈子就别想再考科举了,估计连秀才身份也要被剥夺,没有了秀才身份,李暮舟就是一个白丁,什么都不是了,更别提当官,李母吓得连连磕头,“是老身见钱眼开,以死逼着我儿前来,千错万错都是老身的错,知府夫人哪,您要开恩啊,给老身母子两一条活路!” “暮舟,快,快给知府夫人磕头,求她放过我们母子两。”李母边说,边拉着李暮舟一起磕头,“求知府夫人开恩。” 苏谨心不紧不慢道,“李夫人,你当我们顾家是什么人家,想闹就闹,不闹磕两个头什么事都没了,呵呵,这么好的事,本少夫人怎么就没遇到过。。” 这个小姑奶奶,现在添什么乱啊,李母看到苏谨心,气得咬牙,说话这么刻薄,还句句带刺,他们母子两何时得罪过她了。 尤氏讨好顾夫人道,“娘说得极是,这李家母子两处心积虑败坏我们顾家的名望,其心之歹毒,昭然若揭。” “是啊,是啊。”陆氏等几位少夫人纷纷附和。 顾夫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几位儿媳,这些个儿媳,哪个不是心里打着小算盘,巴不得她一病就从此卧床不起,原先府里五个儿媳就够她头痛了,这会儿来了苏谨心这个六儿媳,顾夫人就更头痛了。 “夫人,您还病着,不宜在外久待。”彤儿关切地道。 顾夫人抬手,碰了碰头上包着紧紧的白色纱布,故作唉声叹气道,“我一心操持顾家,累死了,气死了,有谁会关心。” 年氏惶恐道,“请娘多保重身子,顾家离不开您。” 陆氏等几位少夫人也纷纷低头,面上惊惶不安。 “谨心,你可愿替为娘分忧。”在场的几位顾少夫人都对顾夫人战战兢兢的,惟独苏谨心,还一副淡漠的样子,顾夫人心里气极,但面上仍笑着问道。 第五百六十六章 苏谨心,我们有仇吗 苏谨心抬眼,看到顾夫人脸上那不怀好意的笑,心知顾夫人这么做,无非就是想把她置于众矢之的,尤其是对一心想执掌顾家的年氏来说,她的存在就成了年氏的眼中钉、肉中刺,年氏她们多半会想她一个刚嫁到顾家的六少夫人,在顾家还未站稳脚,便开始要插手顾家的事,野心还不小啊。 苏谨心不傻,这等强出头的事,多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过,顾夫人既然给她设了陷阱让她跳,她不跳又不行,总不能当着几位嫂子的面拒绝,落人口实吧。 苏谨心缓步走上前,朝顾夫人屈膝行礼,“娘有所吩咐,做儿媳的,怎敢不从。”好在她跟顾小六早已商量过了,等明日从临安归宁回来,她就和顾小六搬到别院去住,至于顾家这里爱怎么斗就怎么斗,都与她无关。 苏谨心坦然接受,这让顾夫人感到有些意外,“果然是我们顾家的好儿媳,毓儿他没看错你。” 其实,顾夫人对苏谨心这个侄女心里也是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恨苏谨心,厌恶苏谨心,但又有几分欣赏苏谨心,有时顾夫人自己不得不承认,她这个侄女的行事和手段,无不比她更胜一筹。都是苏家人,她了解苏家人的绝情与不折手段,为达目的,谁都可以利用,她是,她这个侄女也是。 “谨心啊,那娘就把这李家母子交给你了,你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顾夫人佯装自己又病发了,站在那里摇摇欲坠,单手抚头,脸色略白。 在场的几位顾少夫人皆一副了然的样子,心下却恨恨,此事交给六弟妹处置,那么就意味着,日后顾家也要一步步地交到六弟妹手里。 年氏脸色阴沉。 陆氏一脸思量。 尤氏冷哼。 黄氏继续沉默,目光低垂。 童氏脸色最明显,气得鼓着嘴,几次想开口,但被年氏一扯衣袖,不得不又忍了下来。 “夫人,您快坐下歇歇。”管家顾忠搬了把花梨木椅过来,彤儿扶着顾夫人坐下。 陆氏走过来,熟练地替顾夫人揉额角。 “有劳二儿媳妇了。” 陆氏守寡多年,无法与年氏相抗,只能依靠顾夫人,而顾夫人乐得帮陆氏一把,但陆氏也知顾夫人是在利用她,平日在年氏面前也不会太过逾矩,守着分寸,和年氏井水不犯河水,必要时,还会给年氏服软,顾夫人这边知道后,自然气陆氏是扶不起的阿斗,不堪重用。 陆氏笑道,“娘何出此言,这是儿媳的分内之事。” “六少夫人饶了老身吧,老身再也不敢了。”顾夫人把李家母子交给苏谨心处置,李母忙向苏谨心磕头求饶,心想着苏谨心一个年纪轻轻的黄毛丫头,应该不会狠到哪里去吧,最多是受一顿皮肉之苦。 然而,跪在李母身边的李暮舟却斗得更厉害了,事迹败露,苏娉婷这个保命符也用不了了,那么他在苏谨心面前,真的是刀俎之肉,任苏谨心宰割了。在临安苏家,他是见识过苏谨心的狠毒的,当日苏谨心为了讨好她的六姑母苏娉婷,竟然给他灌了一大碗的媚药,然后再把他丢到苏娉婷那个丑妇的床上,供苏娉婷欺凌,事后,苏谨心还把他比作烟花之地的小倌,将他羞辱了一顿。要说起苏谨心这个毒妇的恶行,几天几夜都说不完,罄竹难书。 “暮舟,你快求六少夫人放了我们母子两啊。”看到自己儿子像个傻子似的呆在那里,李母暗中拧了李暮舟一把。 李暮舟回过神,苦笑道,“娘,求她有何用,在苏家,我就求过她了;刚刚在这里,我也求过她了。娘,我们认命吧,她是不会放过我们母子两的。”真倒霉,每次遇到苏谨心,他就没好事。临安书院求学那次,苏谨心女扮男装将他在众学子面前奚落了一顿;拿信物上苏家,他更惨,因苏谨心的巧舌如簧,娶苏家之女竟成了娶苏老太爷之女,最后他就被一个满脸麻子的丑妇苏娉婷抓去当夫婿;这次,他回睦州,他想他终于可以摆脱苏谨心这个狡猾卑鄙的女子了,但谁知,他又遇到了苏谨心,呵呵,果不其然,他的这个顾家四姑爷又成了泡影! 这个苏二小姐,如今的顾六少夫人,简直就是他李暮舟这一世的克星。走到哪,他都逃不出她的魔爪。 “苏谨心,我们有仇吗?为何你要一次次地设计陷害我!”李暮舟阴柔的脸上现出凶狠之色。 这一问,无疑使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好奇地竖起了耳朵,原来六少夫人和李暮舟之间还有一段恩怨啊。 “自然有仇。”苏谨心淡淡一笑,一袭华贵的烟霞罗裙随着她的步子走动,裙边花纹光华流动,目光平淡却含威,周身素雅却贵气逼人,“你对我六姑母苏娉婷始乱终弃,对我刚出世的侄儿苏天乐更未做到当爹的责任,对我四妹顾思婷,以小人之心揣测,害得四妹顾思婷腹中孩子生死未卜,李暮舟,如你这般道貌岸然、见利忘义的伪君子,本少夫人何须用计,而且,你也不配让本少夫人为你费这等心力!” 苏谨心前面说的一番话,是为了打消在场之人对她的猜疑,但最后一句,却是发自她内心深处的恨意,前世,是李暮舟这个伪君子害死了她的孩子,这一世,她亲眼看着李暮舟又一次害死了他的孩子,只是这回不同的是,怀着孩子的人却换成了顾思婷。 世路轮回,苏谨心因为这一世找到了顾六公子,故而,那些隐藏在她心中的仇恨,也在渐渐地散去,本来若李暮舟肯对苏娉婷好些的话,苏谨心也不会咄咄逼人,非要让李暮舟身败名裂,但李暮舟这个伪君子,实在狼心狗肺,不重罚他,天理何在! “不,不是这个原因,苏谨心,你说谎!”李暮舟忽然叫喊了起来,“在临安书院的那次,你我是第一次见面,那时,我根本就不认识苏娉婷!”但那次,苏谨心对他却眼里带了杀气。 临安书院,苏谨心这个六弟妹还去过临安书院?在场的几位顾少夫人个个怔住了,临安书院那可是男子求学的地方,苏谨心一个闺中女子跑那里去干什么,而且和那么多男子混在一起,她还是清白之身吗。 年氏、陆氏等几位顾少夫人年纪稍长,自然更看重礼法,李暮舟的这一招供,当即使得她们一脸狐疑地望向苏谨心,眼里也有了不屑与轻蔑,若是正儿八经的世家望族的小姐,会以女子之身去书院吗,也只有是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家,才会养出这么个不守规矩的六少夫人。 “你胡说什么,我家二小姐何时去临安书院了!”这时,带着一名大夫前来的芷兰,疾步来到苏谨心面前,开口为苏谨心辩解。 “此事,很多学子都知道,苏谨心,你休想抵赖!”苏谨心毁了他,让他一无所有,那他也不会让苏谨心好过,李暮舟眼中泛着凶光。 “谨心,你上临安书院做什么?”坐在花梨木椅上的顾夫人开了口,心下却道,苏谨心,别以为你仗着毓儿的宠爱,就可以在我面前为所欲为,我到底是毓儿的娘,难道毓儿会不管我的死活。 “芷兰,先让大夫去看看四小姐。”面对顾夫人的质问,苏谨心没有理她,而是吩咐芷兰带着大夫去救顾思婷。 反了,真是反了,顾夫人气道,“苏谨心,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婆婆吗!”她已经说过不管顾思婷这个女儿的死活,苏谨心竟然还让丫鬟请来了大夫,给顾思婷诊治,这有什么可救的,孩子保不住了正好,免得生下一个孽种,败坏了顾家的门风,还让她在那些世家夫人面前抬不起头,说她苏茗不会教女儿。 “娘难道要见死不救,让四妹活活疼死。”苏谨心反唇相讥,她已经对这个大姑母忍得够久了,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子在她面前痛苦哀嚎,因小产而落下病根,严重的话,会因此丧命,她苏谨心没这么冷血。 “放肆!”顾夫人气得站起。 “娘,四妹已经知道错了,您就让大夫给她看看吧,四妹她……她一直在喊痛。”尤氏也心生不忍,站出来为顾思婷求情。 尤氏说完,黄氏也道,“娘,爹一向疼爱四妹,万一四妹有个闪失,爹怪罪下来,如何是好。” 一事归一事,对于顾思婷,年氏、陆氏、童氏也皆同意先救顾思婷。 顾夫人气得发抖,“你们一个个的,好啊,都帮着顾家的这个孽女!”不应该啊,这几个儿媳怎么都站在苏谨心这边,和苏谨心一个鼻孔出气了,哼,她们会有这么好心帮顾思婷求情,多半是想拿顾思婷这件事,作为日后要挟她的把柄。 “罢了,看在你们都为思婷求情的份上,就让大夫看看吧。”顾夫人只能妥协,但妥协的也只是对于顾思婷这件事,而有关苏谨心女扮男装上临安书院,顾夫人却没打算放过她,继续逼问道,“苏谨心,你为何不说?” 第五百六十七章 希望娘明白 尤氏和黄氏扶着顾思婷进了屋,让大夫诊治,顾夫人却始终连正眼都没看顾思婷一下,从小养到大的女儿说不要就不要的,这世上也只有顾夫人能做到这么绝情了。 苏谨心不禁在想,如大姑母这般一辈子都在算计的人,到了最后,却发现亲手养大的儿子,竟然是自己最憎恨的那个姬妾之子,心里估计悔得每晚都睡不着吧,但偏偏她还不能抛弃这个姬妾之子,否则,她在顾家就真的一无所有了,知府公公年逾古稀,到了明年告老致仕,手中的权也会跟着放下去,自古都是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大公子顾衡谏既是长又是嫡,顾家自然是大公子的,那么,这顾家的当家主母便是大嫂年氏了,等大嫂年氏掌了家,大姑母这个继母便也只是摆设,哪一日若知府公公驾鹤西归,呵呵,大姑母的处境更堪忧了。这也就是大姑母至今,还念念不忘自己娘家的家产,可惜,如今的苏家家道中落,就算给她抢到了,也只是一个空壳子。 苏谨心眼中讥讽,她本就不惧怕大姑母,在苏家的时候,她和大姑母便已经是水火不容,但因现在在顾家,当人家媳妇的,哪能事事要强,而且她也不想让顾小六为难,这才处处忍让。 但她苏谨心,岂是这般好欺负的。 苏谨心优雅的转身,迎上顾夫人的双眼,淡笑道,“娘,像李暮舟这般的伪君子说的话,您也会信吗?” 临安书院苏谨心自然去过,但她若不承认,谁能拿她如何。再说,眼下的临安书院,早已是一片颓败,要找几个证人来指证她,还确实有些困难,那一次临安书院的血洗,谁也不知道其中真正的原因,苏谨心问过顾六公子,顾六公子说不是他所为,可能是有人借着他的名义,想挑起江南各大世家之间的争斗,毕竟来临安书院读书的学子,大多非富即贵,他们每个人的身后都是一个庞大的世家。这些世家一旦闹起事来,整个江南的局势就紧张了。 顾夫人哼了声。 李暮舟急道,“在下所言句句为真!顾夫人,几位顾少夫人,你们莫要被苏谨心这个蛇蝎之妇骗了,她阴险狡诈,最擅长的就是颠倒黑白,不信,你们可去临安打听一下,谁不知道苏家二小姐公然和云公子在五云山上孤男寡女共度了好几晚。”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位顾少夫人惊住了,这个六弟妹原来是这么的不检点啊,一个闺中女子还敢跑到五云山上去见一个男子。 李母帮腔道,“呦呦呦,刚刚还骂我儿厚颜无耻,呵呵,这真正厚颜无耻的是谁啊,顾六少夫人?” 苏谨心敛眸,嘴角的淡笑散去。 “苏谨心,别以为你现在在睦州,临安发生的那些龌蹉事,别人就不知道了。呵…在下今日就揭了你苏谨心的丑,把你顾六少夫人做的好事传遍整个睦州城!”李暮舟怒指苏谨心,“你一个女子,收了两家的聘礼,听说那云公子给你送的七十二抬聘礼至今在你们苏家,被你独吞了。苏谨心,说到这无耻,你比我更胜十倍百倍!” 一个小小的苏家,竟然收了两个世家望族的聘礼,而且所求的还是同一个人,年氏愕然,陆氏惊讶了声,童氏不屑地道,“六弟妹,这个你又作何解释?” 看来,她和梁谦烨的事要被翻旧账了,苏谨心苦笑。 “二小姐,她们太过分了!”芷兰气得发抖,“奴婢这就去请二姑爷过来。” 这个时辰,他应该还在睡,苏谨心阻拦道,“不用了,这点事本小姐还是应付得了的。”羞辱诟骂什么的,她不怕,只是有些好笑的是,明明今日该受重罚的是李暮舟这个伪君子,大姑母她们却好像忘了这事似的,避重就轻,反而都朝她问罪了。 云远之,梁谦烨,那个如谪仙般面容的男子,与她而言,是过往,她不想再提,也不愿再想起,衣袖下,苏谨心悄然握紧了素手,既做顾家妇,前尘便已是烟云,说她无情也罢,忘恩负义也行,总之,她不能再对不起顾小六。 “怎么,苏谨心,你心虚了,没话说了吗!”李暮舟阴声阴气地叫嚣道。 顾夫人沉着脸道,“事关我们顾家的声誉,苏谨心,今日你非得把你那日上五云山与云公子在一起的事给我仔仔细细说明了,否则,休怪我这个当婆婆的,拿顾家的家法治你!” 顾夫人抬出顾家的家法,在场的几位少夫人皆吓得脸色一白,尤其是童氏,自她嫁到顾家,还从未见谁挨过家法,只听大嫂年氏说过,好像有次娘动了家法,打死了爹的一个姬妾,随后娘请来了几位族里的叔公,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但把家法用在顾家少夫人头上的,苏谨心算是第一个。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看苏谨心,顾夫人虽然也在看苏谨心,却心里狐疑,她这个侄女平日不是一向能言善辩的嘛,怎么突然就沉默了,难不成真的背着毓儿与那个云公子做了苟且之事。 “六弟妹,你还是说了吧。若你是清白的,有何不可明说的。”年氏假意劝道。 童氏讽刺道,“只怕有些人做了亏心事,蒙骗了六弟,也蒙骗了我们大家。” “大嫂,五弟妹,先听六弟妹把话说完,可能只是个谣言而已。”陆氏是个老好人,哪边都不想得罪,而且她还一心想着巴结苏谨心,这个时候自然也是她向苏谨心表诚意的最佳时候。 “二嫂,有道是空穴不来风,若没有做过,别人怎么到处乱传六弟妹的谣言,而不传大嫂的,二嫂你的,或者我的呀。”童氏明显在幸灾乐祸,她夫君顾衡瑞明明和六弟顾衡毓差不多年纪,但在老爷子心里却是一个天一个地,顾衡毓成亲,那送出去的一抬抬的聘礼都可比王侯了,还有为顾衡毓置在外头的别院,城东一处,城西也有一处,说不准出了睦州,在临安老爷子也为顾衡毓买了宅子。想想,真是气死她了,同样嫁的都是顾家公子,她这个五少夫人怎么就被新来的六少夫人压了一筹。 “几位嫂子,你们有这等闲心管我娘子的陈年旧事,还不如去管管我的几位兄长岂不更好。” 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直接将年氏、童氏的话反驳了回去,顾大公子顾衡谏贪色成性,顾五公子顾衡瑞木讷笨拙,偏还不求上进,年氏、童氏当即尴尬万分,童氏笑得虚伪,“六弟怎么起来了。”今日太阳竟打西边出来了,素来嗜睡的顾衡毓居然也会这么早早地起来,稀奇,真是稀奇。 顾夫人看到顾六公子过来,又开始装病了,扶着胸口气喘吁吁。 “娘。”顾六公子上前。 “你走,”顾夫人偏过头,“带着你那个金贵的媳妇一起走,我不想看到你们。” “谨心她,惹娘生气了?”顾六公子是顾夫人疼在手心里长大的,对于顾夫人这个养母,顾六公子确实做不到不管她的死活,顾夫人生病,他几次探母,虽然被一直阻挡在门外,但那名贵的药膳还是会按时派人送到顾夫人手上。 “她一个女子竟然跑去临安书院,不止如此,她还去五云山,见了……见了云家的公子,唉,我苏家作孽啊,居然养出了这么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儿。”顾夫人捶胸顿足,“我对不起顾家,是我们苏家,令顾家的列祖列宗蒙羞了!” 顾夫人变脸之快,实在教苏谨心瞠目结舌。若是一个孝顺儿子,只怕听了顾夫人的这番话,要当即跪下来,向祖宗谢罪了,但顾六公子却不是寻常人,他的喜怒之色,顾夫人从来捉摸不透。 顾六公子哦了声,随后嘻嘻笑道,“原来就为这事啊。这好办,等会儿我去跟爹说,让爹把我从顾氏一族的族谱里除名,那我们顾家的声望不就保住了,顾家祖宗也不用再蒙羞了。到时,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都跟顾家无关。” 顾夫人一听,本来是装病的,这会儿却真像得了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疼得厉害,“你为了她,可以不当顾家的子孙……” “是。所以,希望娘明白。”顾六公子睡眼惺忪的眸子在说这一句的时候,却是满眼坚定,神采飞扬。 年氏等几位顾家少夫人早已因顾六公子的话,惊得什么都说不出来,这六弟是疯了吗,他不当顾家的子孙,爹会第一个跳起来跟他拼命。 “顾小六,你又在胡说八道了。”苏谨心嗔怪,眼里却起了柔柔的笑意,枉大姑母千算万算,估计也算不到这个点顾小六居然能醒来。 顾六公子走过去,在顾夫人、年氏、童氏等众目睽睽之下,双手搂住了苏谨心的纤腰,俊容抵在苏谨心的咫尺,“今早起来,怎么未喊醒我?” 可能是睡的时辰不够多,顾六公子妖艳的眸子泛着迷糊,朦朦胧胧的,却依然魅人心魄。 第五百六十八章 处置李暮舟 “别这样,她们都在看我们。”饶是一向脸皮比较厚的苏谨心,也不禁羞得面红耳赤,“顾小六,你先放开我。”当众这么卿卿我我的,还真是不把大姑母、大嫂那些人放眼里了,这个顾小六,真是胆大包天,不拘礼法。 “我抱我娘子,她们就是嫉妒。”顾六公子的双眸半睁半阖,晕晕欲睡,但嘴里仍稚子气地埋怨道,“苏谨心,日后不许你起这么早,没有你在身边,本公子如何能安心入睡。” 年氏、陆氏年华老去,心中对于世间的男女之情也就淡了许多,但童氏年纪尚轻,她看到顾六公子对苏谨心的寸步不离与绵绵情意,心中除了羡慕,便是如顾六公子所说的,嫉妒。她嫉妒苏谨心能嫁给顾家最得宠的幼子;嫉妒苏谨心的夫婿容貌绝艳,倾倒众生;更嫉妒这般风华绝代的男子心中只有苏谨心一人,为了苏谨心,声名、权势全都可以抛弃,而她所嫁的顾家五公子,呆头呆脑,愚不可及,成亲这么久,别说对她关怀备至,就是一句情话,他都没有跟她说过。童氏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是一个爹所生,顾衡瑞和顾衡毓的相貌便是天差地别呢?顾家的六位公子,别的都是相貌平平,却惟独出了一位姿容俊美的六公子,只一人,便足以令整个顾家万丈光芒笼罩,万物黯淡。 都当了她的夫婿,还这么贪睡,日后如何得了,苏谨心哭笑不得,轻声道,“眼前我还有一件要事要处理,等处理完,我就陪你回去睡。” 顾六公子就像一根缠藤似的,整个人贴在苏谨心身上,苏谨心只能先哄他,只是最后一句话刚说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唉,跟顾小六待久了,她的智商也跟着变低了,别说步步谋划,就是最基本的谨言慎行,她都忘了。 瞧,在场的那几位嫂子一脸伤风败俗地盯着她,估计就是因为她刚刚说了那个字——睡。 苏谨心的脸倏地又红了几分,天知道,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那个睡,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但这个字搁在大白天说,似有那么几分不妥,就仿佛她苏谨心有多么不守妇道,大白天的,还跟顾小六在房里不知节制。 顾六公子满意地嗯了一声,竟转了身,将头枕在苏谨心的肩头,又睡了。 这么快,又入睡了!苏谨心惊愕,心道,他在这个时辰能起来,还这么急匆匆地跑来找她,看她是不是受欺负了,就足以证明在他心里,除了睡,还有她。罢了,贪睡就谈睡吧,谁叫她这一世就嫁了个嗜睡如命的夫君,纵使万般无奈,也只能认了。 苏谨心将芷兰、晴兰唤过来,本想让这两个丫鬟扶顾六公子到一旁休息,但谁知顾六公子将她粘得更紧了,“谨心,我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看着顾六公子可怜兮兮的,苏谨心心里真是既好气又好笑,他这么粘着她,成何体统,这下可好,不守妇道的罪名还未洗清,他又给她再添了一条。 苏谨心抬头,那坐在花梨木椅上的顾夫人正满脸怒火地看着她,苏谨心目无惧意,因有了顾六公子在身边,她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有恃无恐。顾小六,可是她的护身符啊。 “这世上道听途说的事多了,谨心自问向来行得正,倘若娘与几位嫂子要听谨心的过往,谨心日后便慢慢说与你们听。只是今日,是为了四妹的事而来,孰轻孰重,娘与几位嫂子心里想必都清楚。”苏谨心说话柔中带刚,短短几句,便令顾夫人一时语塞,再说,当着顾六公子的面,问苏谨心与云公子的事,难保会惹得顾六公子心里不快,顾夫人为人慎重,自然懂得见好就收,反正在顾家,只要她做一日的顾家当家主母,苏谨心的婆婆,她就有的是法子来治苏谨心,而且用的还是名正言顺的顾家家法。 日后慢慢说,那便是不了了之了,年氏一听苏谨心这话,便暗道苏谨心这个六弟妹狡猾,等处置了李暮舟这个知道苏谨心底的人,那还有谁来敢指证苏谨心。 六弟妹的这招妙啊,陆氏心中对苏谨心愈发佩服了。 “谨心,娘说过将这李家母子两交给你处置,你要怎样便怎样吧。”顾夫人闭上了眼,靠在了花梨木椅上。 顾夫人不管他,李暮舟便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抱着绝望之心,向顾六公子喊道,“顾衡毓,你睁开眼看看,你所娶的这位少夫人,她昔日与云公子有染啊!”就算死,他也要拖苏谨心下水,这世上的男子没有一个喜欢自己心爱的女子给他戴绿帽子的,他就不信,这口窝囊气,顾衡毓能忍得下来。 但李暮舟刚一出声,只见微闭着双眸的顾六公子暗中手一抬,站在顾六公子身后的展让猛地纵身一跃,飞到了李暮舟面前,唰得拔了剑,直接砍了下去。 “啊,我的儿!”李母吓得没了半条命。 “饶命,饶命啊!”李暮舟一阵痛喊,之后,一根血淋淋的食指便被展让割了下来,展让收回剑,冷冷道,“听着,你若再敢羞辱我家少夫人,只要你说一句,我就剁你一个手指!手指剁完了,我就断你双臂,双足,挖你双眼,有胆识的话,你可试试!” 李暮舟本就贪生怕死,这下子,哪敢再说一个字,呜呜痛嚎着。 “我的儿,是娘害了你啊。”李母抱着李暮舟,哭得悲天跄地,“老天爷,我李家招谁惹谁了啊,我儿勤奋好学,考到现在才只是个秀才,我儿才高八斗,本有一段上好的姻缘,偏有小人从中作梗,啊,我可怜的儿啊!” 在李母心中,她儿子李暮舟那绝对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好男儿,那个长得丑陋的苏娉婷,哪配得上她儿子,休了她,是天经地义的,就连这次顾思婷与李暮舟闹成这样,李母也丝毫没觉得是她儿子错,反而觉得她儿子受尽了委屈,上苍不公。 没错,有些人,就是到死也不会悔改的,苏谨心讥笑,“李夫人,你说的没错,的确是你害了你儿子。要不是你自私,贪婪,也不会教会你儿子好逸恶劳,狂妄自大。一个小小的破落子弟,即便给了他一副好皮囊,若心术不正,也一样遭世人唾弃!” “顾六少夫人开恩啊,我们再也不敢了,饶了我们这次吧。”李母卑微地伏在地上,朝苏谨心一下又一下地磕头,而且磕得越来越重,“是老身自私,是老身贪婪,是老身不会教儿子,六少夫人,您要骂只管骂,等您心里骂舒畅了,就把老身母子两放了吧。” 看着前世的婆婆,像蝼蚁般匍匐在她脚下,向她磕头,向她求饶,苏谨心的心里竟是万分的平静,再世为人,是顾小六教会了她放下,有些仇恨,有些痛苦的记忆,若放下了,便真的会一点点地忘去,及至云淡风轻。 “少夫人,小的听说最近睦州府大牢中死了好几个犯人,那里一下子空了好多牢房,不如您可以请李夫人和李公子进去小住几日。”展让恭敬地道。 苏谨心点头,“你这主意倒也不错。” 苏谨心这话一说完,在场的几位少夫人便都心里一惊,果然是姑侄俩,这说话,这做事一个比一个狠,当姑母的可以不念母女之情,直接一脚踢开顾思婷,而当侄女的,竟要把李家母子两打入大牢,那大牢可不是人待的地方,而且还是个死了人的牢房,岂不意味着有进就没出了。 “六少夫人,开恩啊!”李母磕头可得更重了。 李暮舟在地上痛苦挣扎,面如死灰。 “擅闯顾家的府邸,其一罪;诋毁顾家四小姐的清誉,二罪也;出言辱骂本少夫人,三罪也!李夫人,李公子,你们既然知罪,本少夫人便饶你们一命。”苏谨心挥手,下令道,“将这位厚颜无耻的母子两拖下去,杖责五十!” “是。”展让持剑,抢在顾家的家丁之前,由他带来的几个护卫直接拖了李家母子走。 有展让出手,看来,这李家母子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苏谨心暗叹,但又一想起到李家母子两的丑恶嘴脸,那点同情心当即全无,她留他们母子两一命也是最大忍让,至于他们是伤是残,她就不管了。 “顾小六,醒醒,我们去看看顾思婷。”苏谨心摇了摇正在睡梦中的顾六公子,趁着顾六公子半睁开眼,她就拽着他,走进了顾思婷的屋子。 这眼里还有没有她这个婆婆了,顾夫人气得发抖,但因现在她在装病,顾夫人什么都不能做,这一气之下,脸色更白了,就跟真病了一样。 啊……啊…… 院子外,一阵又一阵的杖责声,打得李家母子两皮开肉绽,几次晕死过去,被水泼醒后,又再次忍受重打,接着晕死过去……如此往复,直到再也没有了李家母子的哀嚎声,这回可能真的晕死过去了。 第五百六十九章 人活一世不易 展让、展鹏等几名护卫都曾是大理寺衙门出来的,让他们对李家母子两施以杖责之刑,根本就是大材小用,也就因是苏谨心吩咐,他们才会抢得来施刑,毕竟昔日在京师大理寺衙门,五品以下的官员都请不动他们,只有在五品以上的犯官,展让、展鹏二人才会出手,重刑伺候。一般经于他们二人手的犯官,若查证属实,皆没有一个能活得离开大理寺衙门。以李家母子这样的身份,平日展让、展鹏他们两人根本就不屑看一眼的,无官无职,还趋炎附势,这等小人,眼不见为净。 “少夫人说了,打完后,直接丢到大街上去。”展让放下挽起的袖子,冷眼看着地上奄奄一息、伤痕累累的李家母子两,尤其是李暮舟,一下子被打断了几根肋骨,打废了一只手,至于李母,则是皮肉绽开,背上一片血肉模糊。 “展大哥,他醒了。”一名护卫指着李暮舟道。 “求你别杀我,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李暮舟全身都在发抖,身子在地上挪动,面带惊恐,看到展让就犹如看到了来自地狱的饿鬼一般,吓得魂飞魄散。 “你小子,胆子挺大,竟敢羞辱我家少夫人。”展让蹲下来,一脚踩在李暮舟的头上,“忘了告诉你,打从你上次离开顾家,公子爷就已经让我们几个暗中盯着你了,你小子的一举一动,都在公子爷的眼皮子底下。老实说,这次若非少夫人心软,留你一条贱命,依公子爷的性子,你们母子两早在西天跟你李家祖宗团聚了。好了,爷好人做到底,会派人将你们母子两丢到新安郡的大街上,那里离你们住的宅子倒挺近,你们爬,应该是可以爬得回去的。哈哈!” 新安郡是李氏族人聚居的地方,将李家母子两丢到新安郡的大街上,供人来人往的百姓和李氏族人看,到时,李暮舟与李母母子两的小人行径,便会一传十,十传百,传遍整个李氏族人耳中。贪慕虚荣,攀附知府门第不成,反被乱棍打出了顾府,光这一条,就足以被李家的族长踢出李氏一族,这一世,李暮舟和李母要想再抬起头,怕是不可能了。 这不是逼着他们母子两去死吗,苏谨心这个毒妇,做的太绝了,李暮舟惊恐到了极点,更后悔当日不该抛弃苏娉婷那个丑妇,那丑妇虽然是满脸麻子、丑陋不堪,但好歹也是苏家的六姑奶奶,身上积攒了不少银子,跟她将就地过一时,至少他可以衣食无忧,被人喊一声六姑老爷,哪像现在,废了右手,这字是写不了了,就算治好了,可能还会落下一身病根。 李暮舟越想越后悔,但如今后悔,早已来不及。 “苏谨心,你我究竟是何时结的仇?”李暮舟喃喃,因惧怕,因战栗,因想起苏谨心那个狡猾奸诈女子身边的看似慵懒、却可怕的男子,李暮舟又再一次昏了过去。 “你们几个将他们母子两抬出府去,免得少夫人出来看到,脏了眼!”展让手中剑一动,便在李暮舟的脸上划了几道,然后收起剑,转身回了院落,而那刚刚手起剑落,一气呵成的架势,就仿佛他平日练剑似的,但那时是在假山石头上比划,这会儿却换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顾家的几个家丁害怕地暗暗道,真不愧是六公子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狠,毁人容貌就跟家常便饭一般,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此时,顾家的几位少夫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顾夫人现在是抱恙在身,至少在顾家人眼里,顾夫人病得还不轻,故而,展让他们回来时,正好看到彤儿扶着病弱的顾夫人回去,展让等人退到一旁,顾夫人看了他们一眼,这几个新来的护院家丁都是毓儿招进来的,身份不明,来历也不明,整日神神秘秘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顾夫人带着满眼疑惑离开了,展鹏朝她呸了一口,“装模作样的老恶妇。” “那是公子爷的养母,你说话小心点。”展让踹了展鹏一脚,“走吧,别多事。” 到了顾思婷的屋外,展让、展鹏便恭敬地守在石阶下。 屋子里面,顾思婷躺在了床榻上,伺候她的丫鬟劝她服药,她死活不肯。 顾六公子对苏谨心道,“行了,我们回去吧,大夫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最多就是日后难以生养。” 顾六公子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说话不免刻薄,顾思婷气得几乎要翻下床找顾六公子拼命,“你还是我六哥吗,我可是你亲妹妹,你竟然这么说我,是,是我犯贱,看上了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不听劝,呵呵,想想我就是蠢,若非为了银子,他李暮舟怎么会去娶苏娉婷那个丑妇,活该,我真是活该,自作自受!” “知道就好。”顾六公子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 苏谨心扯了扯顾六公子衣袖,让他说话别这么口无遮掩的,顾思婷现在这个样子,也算是得到报应了,一个女子一辈子不能生养,那还有什么比这个痛苦的呢。 “这就是你抢人家夫婿该有的惩罚!”顾六公子对顾思婷这个四妹向来不喜欢,这会儿本来就没睡够,脾气一上来,也就语气愈发不善。 “我抢人家夫婿,六哥,你还抢人家未婚之妻呢!怎么,你就不怕有报应!”顾思婷反唇相讥。 “顾思婷!”顾六公子气得跳脚,刚上前,就被苏谨心拦住了,“顾小六,回去了。我们回去!”这兄妹两怕是早八百年就结仇了,谁都见不得谁好。 “苏谨心,不用你好心,我不会领你的情的!”顾思婷双手紧抓着锦被,何必要救她,让她死了算了,活着,日后就要受府里人的白眼和冷嘲热讽,还有这个苏谨心,虽然嘴上没说,估计心里早在笑她蠢笨,咎由自取了。 “顾思婷,你敢这么跟你六嫂说话。”顾六公子妖艳的眸子一冷,俊容染怒,苏谨心瞪了他一眼,“醒了没,没醒,接着回去睡。” 苏谨心一摆脸色,顾六公子就耷拉了脑袋,当即乖乖闭了嘴。 “人活一世不易,也不知下一世会在哪里,会遇到谁。顾思婷,你若为了李暮舟这么个男子殉情,确实是可惜。” 苏谨心刚说完,顾思婷便怒道,“谁说我是为了李暮舟那个伪君子而殉情!” 当下一骂,顾思婷道,“你们把药端过来。”对,她决不能就这么死了,她若现在死了,府里的那几个乱嚼舌头的,必定会说她是为了李暮舟那个小人殉情死的,呵…她活着都不愿被府里的那些人瞧不起,死了,更不容许她们来诋毁她。 六少夫人真厉害啊,只说了这么一句,四小姐就肯服药了,伺候顾思婷的丫鬟个个眼中惊喜,她们是自小伺候四小姐的,四小姐若日后过得好,她们也跟着享福,但若四小姐就这么去了,她们几个也就跟着倒霉了,府里哪房少夫人、小姐屋子里放的不是自己的心腹,怎会将她们要过去。 “服了药,你好好休息。你放心,那大夫我已经给了银子封口,至于府里的那些人,有爹压着,是绝不会到府外传出半个字。”为了顾家的声誉,知府公公必然会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再说那几位嫂子也是顾家的人,必然不会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就把顾思婷未婚有子的事往外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她们都应该懂,顾家被人指着骂,身为顾家人,谁都没脸。 见苏谨心已经将她闯下的大祸处理的滴水不漏,还从顾夫人那里救了她一命,顾思婷虽然嘴上不肯承认,但心里还是感动的,自小她是被顾夫人抚养着长大,顾夫人教会了她如何使计讨顾知府的欢心,如何不动声色地整治府里的人还不会让人发现,如何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折手段、在所不惜,顾夫人曾告诉她的那些话,她至今还记得,在这个世上决不能跟任何人交心,爹娘不可信,姊妹兄弟不可信,能信的,只有自己。 “走吧。”苏谨心见顾思婷终于不再寻死了,便拉着顾六公子走了出去。 “六……”顾思婷犹豫了半响,终于喊出了口,“六嫂,谢谢你。” 苏谨心一愣,淡淡笑道,“不必谢我。你也知道,我与娘向来水火不容,她抛弃了你,我自然要救你。你休息吧,若有事,可以派人告知我,能帮你的,我这个当嫂子的,一定会帮你。”在顾家,多一位妹妹总比多一个仇人强。 “等一下。”顾思婷喊住苏谨心,目光复杂,咬了咬牙道,“若你有法子,就把五妹思娅的病治好吧。” 苏谨心看着她,一副愧疚,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便明白了几分,“我尽力。” “谢谢六嫂。”顾思婷躺下,将头捂在了锦被中,但眼中的泪水却早已止不住了,当年,五妹顾思娅刚出生,爹也是极为宠爱的,娘就跟她说,这府里只有一位得宠的小姐,要么是她,要么是思娅。那时候,思娅还这么小。 五妹,对不起,四姐应该提醒你的,娘给你的那块糕点有毒,可四姐害怕啊,害怕你夺了四姐在爹面前的宠爱,害怕娘从此不要我,可这些年,看着你这么纯真地对我笑,我就觉得自己好卑鄙。 顾思婷悔恨交加,但这事是她跟顾夫人之间的秘密,当年不敢说,现在更不敢了。 第五百七十章 顾五小姐 苏谨心和顾六公子走出了顾思婷的院落,刚走了几步,顾六公子又转了身,苏谨心慌忙喊住他,“顾小六,我们回去。” “不行,这件事我一定要去问清楚。”其实,顾六公子是被苏谨心强行拽出来的,他的俊颜余怒未消,“五妹自小就不能开口说话,如今看来,此事跟顾思婷八成脱不了干系。呵呵,真是狠啊,连一个孩子都下得了手。” “她若肯说,早在刚刚就可以说了,何须这么遮遮掩掩的。”事情的真相绝不会是面上那么简单,听说顾思娅是一岁左右大病了一场,之后便不能开口说话了,那个时候的顾思婷也只是个孩子,换句话说,此事可能又与她的那位正在装病的大姑母有关,苏谨心不说破,而是质问顾六公子,“事已至此,你想如何,杀了顾思婷吗?” “这……”顾六公子被问住了。 苏谨心一手拽住顾六公子的襟袖,拽着他往前走,并安抚他道,“至少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思娅的病因了,为今之计,应该去请个好大夫,看能不能治好。试一试,总比不试的好。” “也只能如此了。”顾六公子叹了口气,“你没见过思娅,她是个好孩子。” 能被顾小六看重的,必然是个心善的,苏谨心边走,边道,“你府上这么多兄弟姊妹,你在我面前,却只提过五妹思娅一个,看来,我这个当六嫂的,不去看看她都不行。” 苏谨心的聪慧,便是顾六公子不用说什么,她就能一下子猜中顾六公子的所思所想,所谓心有灵犀,大概就是这样的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顾六公子昏睡的眸子泛着迷离之色,似醒非醒,带着迷糊,仿佛透着几分稚子气。 苏谨心抬起素手,重重地捏了捏顾六公子妖娆的俊容,“你啊,何时能少睡几个时辰,我便天天上庙里烧香还愿。” 顾六公子吃痛,瑰艳的眸子睁开,无辜地瞅着苏谨心,还不是她起这么早,害得他睡不安稳,这没有睡够时辰,他自然困啊。当然,就算打死顾六公子,他也不会承认他比寻常人多睡几个时辰。 “见过六公子,六少夫人。”这时,一位三十六、七岁的妇人尴尬地向顾六公子和苏谨心行礼。 顾六公子更尴尬,咳了一声,“八姨娘,不必多礼,请起。” 喊八姨娘的同时,顾六公子将苏谨心在捏他脸的素手拿了下来,苏谨心难得见顾六公子俊颜绯红,心中偷乐,但在外人面前,苏谨心还是懂得分寸的,顾小六好歹是个男子,总不能让他被府里的人耻笑,说他顾衡毓惧内,夫纲不振。 顾知府一共有十三房小妾,这些都是有名分正儿八经纳进来的,当然,还有一些没名分的,除了跟在顾知府身边的,就是外边的红颜知己了。不过顾知府年逾古稀,那些年轻时的红颜知己,也大多香消玉殒,就算活在人世的,也是容颜已逝的老妪,顾知府除了每月给她们送去银子,养她们终老之外,就再也没去看过她们。这一点,也是苏谨心最不喜欢她这位知府公公的原因了,太多情,年纪一大把,都快一脚踏进棺材了,还喜新厌旧,最新娶的十三姨娘,就跟她一般大,老夫少妻,怪不得大姑母会做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多半也跟这位知府公公的贪色有关。 “思娅,这是六嫂。”顾六公子将八姨娘身边的一个十一岁小女孩唤了过来。 “你是思娅。”苏谨心知道顾思娅不能开口说话,便先跟她打了招呼,顾六公子的这个五妹顾思娅,长了一双水灵的大眼睛,透着稚嫩的脸红彤彤的,但性子却还是好动的,她一看到顾六公子,就扑到了他的身上,啊啊啊的叫着,直到顾六公子让她喊苏谨心六嫂,她才睁着大眼睛看苏谨心,之后,她又粘到了苏谨心的身上。 八姨娘忐忑道,“六少夫人多包涵,五小姐她还小,不懂事。” “不碍事,我也喜欢思娅。”苏谨心身边很少有亲近的姐妹,她的那两个亲妹妹,三妹苏谨怡和四妹苏谨琪,尤其是苏谨怡,对苏谨心向来敬重,有时也会讨好苏谨心,但唯独少了姐妹间该有的亲情,而走的最近的刘淑静,偏偏又是临安知府之女,哪能天天赖在苏家跟她作伴,久而久之,苏谨心也习惯了。现在,顾思娅围着她啊啊啊地喊着,苏谨心倒生出几分喜悦,“思娅,有空到六嫂那里去玩,好不好。” 啊啊啊。顾思娅高兴地张着嘴,努力想说话,却说不出一个字,急得她掉眼泪,这是她第一次见六嫂,她应该给六嫂留个好印象的。谁教六哥是那么好的人,那他娶的六嫂,也会是个好人,会和六哥一样疼她。 “小哑巴,你在哪里,快给小爷出来!呃,苏姐姐,呵呵呵……” 一路找顾思娅找来的赵弋楚,一看到苏谨心,忙掉头就跑。 “展让,拦住他。”苏谨心一说完,展让就拎着赵弋楚到了苏谨心面前。 “苏姐姐,姐夫,你们也来看小哑巴啊。”赵弋楚边说,边瞪一旁的娄天,心下哀怨,他可是堂堂的浔阳王小世子啊,娄天这个侍卫不听他的话,却听苏姐姐的调遣,呜呜,他这个小世子爷当得也太窝囊了。 “范范,不准这么没大没小的,思娅她可比你年长一岁。”这两日不见范范这臭小子,听说不是出府玩疯了,就是在顾府里面胡作非为,将顾家闹得鸡飞狗跳的,苏谨心无奈地摇头,笑容中带着宠溺。 赵弋楚不以为然道,“小爷的姐姐只有苏姐姐一个,别人没资格。” 苏谨心听着欣慰,好奇地问道,“你来找思娅什么事?” 赵弋楚气呼呼道,“苏姐姐,我每次来找你,你都不在,他们说你很忙,所以,我只能找小哑巴玩了。” 范范何时来找她了,她怎么不知道,苏谨心狐疑地望向了顾六公子,顾六公子忙心虚地将头转到了别处。 “八姨娘,既然小世子喜欢吃你做的糕点,你可要好好招待小世子爷。”当年顾老头娶这个八姨娘,就是看中她烧的一桌好菜,从此府里的庖厨,都归了八姨娘管,顾家上上下下吃的饭菜,也全是由这个八姨娘一手张罗。 赵弋楚这臭小子,八成是来找吃的,顺便还欺负下不会说话的五妹顾思娅,顾六公子心下了然,直接把赵弋楚丢给了八姨娘。 苏谨心听顾六公子这么一说,也明白了,笑着对赵弋楚道,“糕点甜腻,别吃多了,否则胖得跟你淑静姐姐一样,日后谁敢当你的世子妃。” 赵弋楚脸一红,“苏谨心。” 呵呵,苏谨心笑着让展让放开赵弋楚,“明日我跟你姐夫回苏家,你是回江州,还是跟我回去?” 跟着苏姐姐去苏家,那不是要见到那个紧缠着他不放的琪儿妹妹,但若回江州,祖母又请了一大推的夫子教他学问,他更头痛,赵弋楚小眼珠子飞快转动着,随后一本正经道,“苏姐姐,我想跟爷爷一起巡视江南,体察民情。” 苏谨心没想到赵弋楚能说出这番话,愣了一下,“范范果然长大了,姐姐相信,你日后会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世子,好王爷。” 顾六公子听了,就郁闷了,赵弋楚这臭小子要是爱民如子,那他顾衡毓,当日的苏大人,岂不是一位流传青史的贤臣了。 苏谨心略带愧意地对八姨娘道,“我的这位弟弟顽劣,你若府里忙了,就不必理他。”府上这么多人,眼看午膳时间也快到了,八姨娘一个人必然要忙不过来,再说她的那位知府公公所吃的饭菜,全部需八姨娘亲自来做,至于别的几位公子、少夫人的,苏谨心不清楚,但大公子顾衡谏是府里的嫡长子,他若要八姨娘亲自做了饭菜给他送过去,八姨娘也拒绝不了,还有顾小六,是府里最得宠的幼子,他的膳食,自然也是最好的。 八姨娘恭敬地应着,不敢忤逆苏谨心的话,但也不会照着苏谨心的话做,毕竟赵弋楚的身份摆在那里,他浔阳王小世子要先吃午膳,只能先给他做。 “哦对了,六少夫人,您今日的午膳要吃点什么。”八姨娘不了解苏谨心的喜好,眼见着苏谨心要走,便急急问道。 “照着平日的,再加几道……”顾六公子刚要报菜名,便被苏谨心拦住了,“八姨娘,就照往日送来就行。” 好歹是府里的姨娘,却被顾知府和顾六公子当成了厨娘,苏谨心心里惋惜,但也不便说什么,世间有太多不平事,她哪管得过来。八姨娘自己都没觉得什么,她何必多生事端。 回到住的地方,顾六公子的双眸已经彻底闭上了。 “等用了午膳再睡。”空着肚子睡,岂不伤身,苏谨心一把拉住顾六公子,却不料被顾六公子手一带,直接压到了床榻上。 第五百七十一章 三朝回门 临安一带,三朝回门又称三朝回郎,双回郎。依礼,顾六公子需带苏谨心于日中之前回苏家,赴苏家摆下的宴。届时,顾家送上回门金猪一只,以示苏家之女贞洁。奈何顾六公子贪睡,天亮之前根本起不了床,如若等他醒来,回门必然会误了及时。苏谨心无奈之下,不得不吩咐巧兰、芷兰她们尽早做准备,趁着顾家人都睡了,她们连夜出发,让顾六公子睡在马车内,也总比大白天抬着这位娇贵公子出府丢人现眼强。 夜间行路,马车走得很慢。 反正苏谨心也不着急,等到天亮之后,定能赶到临安。 马车颠簸,顾六公子睡着不安稳,却也没有埋怨半句,苏谨心偎依在他身前,一句一句地叮嘱他,顾六公子开始还能嗯两声,到后面,就没了声音,多半是睡着了。 辰时末,顾家的马车终于到了临安城的城门口。 此时,城门口大开,人来人往,一副热闹景象。睦州与临安相比,哪比得了临安城的富庶与繁华,这临安,自古是江南之地的首府,历代的临安知府,任期满后,便是直接奉诏去了京师为官,前途无量。 “二小姐,二小姐。”马车刚进了临安城门,巧兰就在马车外小声地喊苏谨心,听着声音,好像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苏谨心掀开车帘,“何事?” “是刘小姐找您。” 一听是刘淑静找她,苏谨心终于明白巧兰为什么会这么着急了,巧兰一向惧怕身子肥硕的刘淑静,她都跟巧兰说过很多遍了,其实,刘淑静就是身子肥了些,嗓门大了些,根本没什么可怕的,但巧兰似乎过几日,又忘了。 今日是苏谨心三朝回门,苏谨心也知道刘淑静会来找她,只是没想到刘淑静竟然会跑到城门口迎她,多少让她感到意外。 马车内,顾六公子依然在熟睡。 苏谨心没吵醒他,自己却下了马车,还未站稳,就被刘淑静拽着拉到了城墙下的角落,“师傅,我要死了,不,他快要死了,救命啊!” 到底是谁要死了?苏谨心听得糊涂。 “师傅,你跟我来,求你了,救救他。”别看平日刘淑静大大咧咧的,整日傻笑,但她很少会这么认真的,低三下四求苏谨心,再说以苏谨心跟她的关系,就算她不说求字,苏谨心也会帮她。 苏谨心打趣道,“是不是瞒着你爹娘,要救你的心上人?” 刘淑静是知府之女,相貌也还勉强过得去,但唯一的缺点就是,实在是长得太肥了,一张圆润的脸,几乎看不到她的那双小眼,尤其是那肚子上的赘肉,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这副憨态,让人看着忍俊不禁。在这之前,苏谨心不止一次安慰刘淑静说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的男子都以貌取人,但说这话的时候,苏谨心还是有几分底气不足的,唉,谁教刘淑静太胖了,这么重的身子,哪个男子能抱得动她入洞房。 “哎呀师傅,俺早就对他没有非分之想了,俺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刘淑静急得快哭了,“师傅,你先跟我走,求求你,求求你。” 今天这个日子,林氏想必早在府里等候了,若她没有回去,估计心里又要生几分不快了,但苏谨心看到刘淑静这么着急,当下道,“我去跟她们说一声,你先在这里等我。别哭了,你的心上人会没事的。”淑静难得喜欢上一个男子,她自然会帮她,但愿那男子能接纳淑静,也不枉她去当一个媒人。 “好。”刘淑静乖乖地点头。 苏谨心回到马车前,吩咐巧兰、芷兰她们几个先回苏家,巧兰担心道,“二姑爷醒来,奴婢该怎么回?” “刘府离我们苏家并不远,那时我应该回来了。”苏谨心简单叮嘱了几句,还让巧兰她们几个到苏家先给顾六公子做点吃的,并说了几道他最爱吃的菜肴,展让想跟着苏谨心,却被苏谨心拒绝了,这里是临安府,刘知府的家,谁敢去闹。 展让心下哀嚎,少夫人,并不是您安不安全的问题,而是眼睁睁地看着您跟刘小姐走了,小的如何跟公子爷交代啊。 “不许跟着。”苏谨心知道展让等人武功高强,想偷偷尾随过来,她也发现不了,但她只是去个刘家,又不是去龙潭虎穴,这展让偷偷跟着她,要是被刘家的人发现,岂不让人家寒心,刘家对她真心实意的,她却还防着刘家。 “是,少夫人。”展让退了一步。 苏谨心满意地一笑,“放心,他若重罚你们,本少夫人给你们撑腰。” 说完,就朝刘淑静走去。 陪刘淑静出来的是几名衙差,穿着衙门里的公差服,腰配大刀,威风凛凛的,但在刘淑静面前,却个个大气不敢喘,如同温顺的小猫。 刘家,苏谨心来得次数多了,守门的那些人都认识这位府上大小姐的师傅,刚嫁了人的苏家二小姐。 “小的们给苏二小姐道喜。” 苏谨心一出现,这些人就纷纷道喜。 刘淑静大吼一声,“去去去,都一边去,本小姐与师傅有急事,看好你们的门,老爷若回来了,知会本小姐一声。” 这一吼,几乎有地动山摇的气势,威猛震耳,刘府的家丁和衙门的官差皆被刘淑静吓得个个缩了头,哪敢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心中却道,他们只是想向苏二小姐讨个喜钱,怎么就这么难。 刘淑静带着苏谨心去了她的闺房,期间,她把所有的丫鬟、仆妇、家丁都喝退了,苏谨心这才觉得事情有些严重,刘淑静毕竟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能把一个男子放在她闺房,这事若传出去,与她名节有损,这等没必要招来的骂名,才是最亏的。 “淑静,此事你爹和你娘知道吗?”苏谨心扯着她问道。 刘淑静心虚,小声道,“昨晚小虎子送他过来的时候,我爹我娘都睡了,我就没告诉他们。”小虎子,就是跟在刘淑静身后的其中一个衙门官差,自小跟刘淑静一起长大,无父无母,是刘知府夫妇将他养大的,因不喜好读书,又没什么才能,刘知府就在衙门里给他谋了个差事,跑跑腿。 昨晚上不说,这过了一夜,自然就不敢说了,苏谨心了解刘淑静的性子,虽然天不怕地不怕的,有时连她爹刘知府都敢骂,但胆子小的时候比谁都小。 “苏二小姐,您别怪大小姐了,是小的多事,在莳花阁救了一位公子。” 小虎子为刘淑静辩解,他一提到莳花阁,苏谨心就皱了眉,“这莳花阁是什么?” 小虎子脸一红,支吾道,“苏二小姐,您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自然不知道这莳花阁,那是我们临安的一处烟花之地,里面除了美人,还有一些相貌清秀的年轻小倌。” 所以说,刘淑静看上的男子,还是个逛烟花之地的贪色公子,苏谨心眉头皱的更紧了,在烟花之地受伤,多半是因争美人争得大打出手,这样的男子,还救什么。 “小虎子,赶紧把他丢出府外。”苏谨心沉声道。 小虎子哎了声,劝刘淑静道,“大小姐,您看苏二小姐也不同意收留他吧,只是长得像罢了,再说莳花倌丢了人,到时找上门来要,被老爷和夫人知道您收留小倌,还不拿家法来治您。” 不是位公子,竟然是个小倌,苏谨心的头开始痛了。 “可是……可是……”刘淑静急了,“师傅姐姐,他真的长得好像,好像云公子啊。” 话音一落,苏谨心惊得停了脚下的步伐,“你说他像谁?” “云府三公子,云远之。”刘淑静委屈道,真的是长得一模一样,就算不是云公子,可看着他被打得遍体凌伤的,她也觉得他好可怜。 “不可能。莳花阁那个地方,你觉得以云公子的性子,他会去?”梁谦烨那个人,清高又冷傲,如此烟花之地,浊气这么盛的地方,他这个谪仙会去,死都不可能,苏谨心叹道,“我本以为当日你已经将他放下了,想不到你还念着他……唉,淑静,就算那人长得再像,他也不可能会是云公子。我听说那些烟花之地的小倌,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哪怕你是知府之女,那些人要是找上门来要人,你也得把人送回去。” “师傅,可他真的好可怜,我们救救他,”刘淑静呜呜哭道,“如果我们再把他送到那个地方,那些坏人会打死他的。” “那小倌叫什么名字?我派人去查查他的身份,看能不能替他赎身。”苏谨心虽不知道莳花阁,但也知道进烟花之地的小倌,一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否则哪个当爹娘的这么狠心,将自己的儿子送到莳花阁当小倌,供人欺凌。 “我过了,他什么都没说。”从昨晚问到现在了,都没说过一句话,总不会是个哑巴吧,刘淑静听了苏谨心的分析,也觉得这个人只是跟云公子长得相像,是啊,如云公子这般高高在上的谪仙,若被人卖到了莳花阁,呃,想想都不可能,这么一想,刘淑静也不伤心了。 第五百七十二章 居然敢卖云公子 “师傅,去看看他吧,求你,求求你了。看看他,就看一眼。” 苏谨心耐不住刘淑静的软磨与哀求,只能跟着刘淑静进了她的闺房。 “小虎子,你们几个都在外边守着,别让人进来。”云公子最厌恶人多了,小虎子他们都进来看,云公子肯定会生气的,刘淑静一想到当日高高在上的云公子,忙把小虎子等人阻拦在了房外, 被打得遍体凌伤,还不肯说话,多半是怕见生人的,苏谨心一是同情,二是好奇这世上竟会有人长得像梁谦烨,毕竟刘淑静是见过梁谦烨的,当日刘淑静为了见梁谦烨一面,天天追在他后面跑,光上临安书院就不知去了多少回。 “喂,本小姐带人来看你了,你没死的话,吭一声。”刘淑静走在前头,粗鲁地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苏谨心不禁哑然失笑,“淑静,声音小些,别吓坏人家。” 走进里屋,便一眼可看到绛色纱帐内,绣着牡丹的锦被横铺在床榻上。这张床榻很大,足足可以躺四、五个人,但因刘淑静身子肥胖,也就不显得宽敞了。 刘淑静一掀锦被,傻了眼,人呢,跑哪里去了? “师傅,我出府前他还睡在这里的。真的,我没骗你。”刘淑静肉呼呼的两只手抹着眼泪,一脸焦急。 苏谨心环顾屋子的周围,指着不远处的桌案底下,“在那。” 那一团荼白身影蜷缩在地上,躲于桌案下,如墨的长发垂下,遮住了他的脸庞,但露出衣袍在外的胳膊,却是鞭痕斑斑,触目惊心。 听说烟花之地的鸨母管教不听话的小倌很是严厉,都是往死里打,直到打他们听话、顺从为止。这应该是个倔强的小倌吧,苏谨心暗暗想着,走过去,柔声道,“放心,这里没有害你的人。如若你需要帮助,淑静她会帮你的。” 但一切如苏谨心所料,这个躲在桌案下的男子,除了一直瑟瑟发抖着,根本没有理睬她。 “听淑静说你都没吃过东西,怕是饿了吧。”苏谨心伸手,去碰那一团荼白人影,那人更惊恐了,一寸寸地往桌案里面躲去,及至贴到了壁墙,他还害怕地往里缩。 苏谨心没了耐性,“淑静,把桌案搬开!” “不……”那人战栗,声音嘶哑,却依然能听得出几分清润之色。 他颤巍巍地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清俊绝伦的脸庞,如月华般灼灼,不染一丝尘埃,但那眸子却如一只受惊的小兽,惊惧害怕,满是戒备地盯着苏谨心。 “梁谦烨?”那一刻,苏谨心不敢置信,“是你吗。” 那男子倏地又蜷缩了回去。 “师傅,他是不是长得很像云公子。”连师傅都吓了一跳,那她将他误以为是云公子也是情有可原的,刘淑静蹲在了苏谨心身边,也跟着一起看那躲在桌案下的男子。 不是像,他根本就是云三公子,也就是淳安侯梁谦烨。只是尊贵如他怎么会沦落到了莳花阁,还当了小倌,苏谨心百思不得其解,那一日五云山上的刺杀之后,梁谦烨就下落不明,再也没有现身过。他身边有云十八卫,有云喜,有梁孟臣等人,依他们的本事,找到他不难,苏谨心当即一把将荼白人影拉出桌案,“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吗。云远之,你若要这样作践你自己,我苏谨心绝不会管你!” 苏谨心,为何这个名字这么熟悉,头好痛,那男子咬着牙,抱着头痛苦地缩在了地上,但即使再痛,他却仍没有痛喊一声。直到痛得忍受不了了,他就猛地一头撞向桌案。 “云公子,别这样!”听到苏谨心喊这男子为云远之,刘淑静当即确认了他的身份,手疾眼快,一把拽住了他,不让他去撞桌角,弄伤自己。 苏谨心站起身,神色复杂地看着这荼白男子,她听奸商说过,梁谦烨自小被严夫子喂以米囊花,随后年纪大了,毒瘾越来越大,一旦停止服用米囊花,他的头痛病就常发作,一次比一次厉害。 难道是旧疾又犯了?苏谨心有些心生不忍,“淑静,找根绳子将他绑起来。” 其实,不用绳子,以刘淑静的力道,也足以将这男子制住,不过因是云公子,刘淑静就不好意思抱住他,当即从床帐上扯下银钩,将一头绑着银钩的丝绦直接去绑那荼白男子。 绑好了之后,苏谨心又将手中的丝帕塞到了那男子的口中。 荼白男子瞪着苏谨心,双眼又惊又怕,苏谨心从未见过云公子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微微一愣,心里却没有一丝的幸灾乐祸,反而有几分莫名的伤感。 “淑静,你这里有金创药吗,先给他上药。”荼白衣衫下,那一道道的鞭痕一看就是新伤,也不知何人这么大胆,竟敢拿鞭子打他,苏谨心暗道,若是让他们知道了云远之的身份,岂不要吓死。 “有,有,什么都有。”还是师傅聪明,早知道她将云公子绑了,不就可以给他上药了吗,刘淑静一边佩服苏谨心机智,一边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寻找最上等的金创药。 正在刘淑静找金创药的时候,守在外头的小虎子就闯了进来,“大小姐,苏二小姐,不好了,有位姑娘来要人了!” “谁这么大胆敢闯我们刘家!”刘淑静一跺脚,闺房内的罗帐就吱吱地响,“你们几个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个姑娘都拦不住。这等事还要本小姐亲自出面,没用!” 不是拦不住,而是不舍得拦,小虎子心里暗暗道,长这么大,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长得这么美的,无论是她的笑,还是她走路,都透着乱人心神的媚态。 “刘小姐,冒昧到访,我是来找我家下人的,望你把他交出来。”先是持剑的两名婢女进来,先着一个柔弱无骨的女子踏了进来,她一袭雪青色罗裙,只是这罗裙有些透,隐隐可以看到她彤红的抹胸,红唇胭脂浓,柳眉细描,这副打扮很难让人想到她是一位良家女子,倒像是烟花之地的女子差不多,苏谨心看着都有些红了脸,有几分尴尬,更何况是刘家的那些家丁,小虎子他们几个,哪敢去碰她。 “木头,终于找到你了。”跟在那女子身后的,是一个绿衣小丫鬟,她第一个跑到那荼白男子面前,哭着道,“木头,小姐答应我了,再也不会把你卖到那个地方去了。素儿来带你回家。” 木头?苏谨心一愣,不是梁谦烨吗?这绿衣小丫鬟叫素儿,那么这个媚行媚态的女子又是何人? “是你把他卖到莳花阁的!”刘淑静一听火了,丫丫呸的,好歹毒的蛇蝎美人,胆子也太大了,敢卖云公子! 那女子妩媚地一笑,声音软软的,甚是动听,“木头是我府上的下人,我爱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他多次对我不敬,我就顺手将他卖了,不过仔细想想,我家木头就这个性子,对人都不冷不热的,还不爱说话,我跟这个傻木头置什么气,呵呵,多谢刘小姐救他一命,这里是白银千两,算是我替木头报答刘小姐对他的相救之恩。” “他才不是什么木头,他是……”刘淑静气急败坏,正要报出云公子的身份,却被苏谨心拦住了。 “姐姐谈吐不凡,看来绝非泛泛之辈。小妹苏氏谨心,夫家姓顾,敢问姐姐是?” 苏谨心上前行礼,并自报了家门,那女子见苏谨心说话不扭捏,很是爽快,便也还礼道,“汴州年磬玉。” 若是只听年磬玉三个字,苏谨心可能会觉得世上同名同姓的亦有,但一听汴州,如何巧合,苏谨心便不怀疑了,“原来姐姐是大嫂的堂妹,小妹是睦州顾家六公子之妻。” 年家与顾家是姻亲,苏谨心这么说,年磬玉当即明白了,“顾六少夫人。” 所以,师傅和这个蛇蝎女子是认识的,还是亲戚,刘淑静纠结了,这架到底打不打? 苏谨心见她在说出大嫂年氏时,那年磬玉冷了脸,便知这位旌德侯之女可能并不喜欢年氏,或者是年家的人,苏谨心淡笑道,“年小姐,这位木头公子真的是您府上的下人?可能年小姐有所不知,他长得极像我一位故人,故而淑静才会将他带回了府里。” “顾六少夫人,您真的认识木头。太好了!”在年磬玉还未开口前,一旁的素儿开心道,“其实,木头是我家小姐前一阵日子从水里救来的,那时我们不知道他叫什么,见他一天到晚不说话,小姐就给他取了木头的名字!” 绿衣小丫鬟一看就心无城府,苏谨心只说了句这木头长得像她的一位故人,小丫鬟素儿就把所有关于木头的事统统讲了出来,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素儿毫无遗漏。 “素儿。”年磬玉喝住她。 “小姐,顾六少夫人或许能帮木头找到家人耶。”素儿小脸纯真,“木头想不起以前的事,您不觉得他很可怜吗。没有爹娘,没有兄弟姐妹,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怪不得他不爱说话。” 小丫鬟素儿喋喋咻咻,似乎并不怕年磬玉,苏谨心暗暗惊奇。 第五百七十三章 年磬玉,你无耻 有着一模一样的相貌,一样的犯有头风病,被年磬玉捡到的地方,正好是五云山上的一条溪涧中,如此的巧合,这个木头不是梁谦烨是谁,苏谨心虽一眼认出小丫鬟素儿口中的木头就是梁谦烨,但心中似乎又有几分疑惑,本来确定的事,这会儿偏犹豫了,这个木头,究竟是不是梁谦烨? 可能与苏谨心本身谨慎小心的性子有关,就算是千真万确的事,她有时还会提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世上的事,往往真相比现实更残忍。 或许,是她又想多了,苏谨心不禁苦笑,旧习难改啊,谁教她每次看到梁谦烨,她就会起小人之心,处处提防他。 “木头,你该服药了。”随着年磬玉的走近,木头眼中更惊恐了,这是个令他厌烦的女子,他不喜欢她碰他,吻他。 头一偏,木头转向了苏谨心,惊怕的眸子中带着恳求。 “年小姐,你给他吃的是什么?”在年磬玉取下塞在木头嘴里的丝帕,正要喂药时,苏谨心阻拦道。 据苏谨心所知,年磬玉只是一个侯府中的大小姐,以旌德侯府的高门府第,怎么可能让年磬玉出府拜师学艺,去学什么岐黄之术,若她有这方面的天赋,也最多是看府里请来的大夫怎么看病,再有,就是自己专研医术了。这一点,还真是让苏谨心猜对了,其实,年磬玉这些年的医术,都是靠她一步步自学而来,拿府里的下人试药得多了,日积月累下来,也就懂了一些。 “这是我刚炼制的新药,专为治疗木头的头痛。”在她还没想过让木头死之前,她是不会让木头死的。 年磬玉笑得妩媚,纯善,但一旁的素儿却不给年磬玉面子,一针见血道,“小姐,奴婢怎么看木头越吃你的药他越傻呢。”刚开始,木头吃了药,还能稍稍止住他的头痛,她也差点以为这回炼制的新药丸有用,但谁知后来,木头不仅头痛没治好,人也快被治傻了,呜呜,木头不会变成旌德侯府里的第二个小荣子吧。 不行,小荣子已经被治傻了,木头是她素儿的第二个朋友,不能再给治傻了,素儿忙挡在荼白男子面前,抽泣道,“小姐,木头不能吃这药。木头他只是暂时的头痛,他没病,他很快就会好的。” “素儿,你看木头疼得直冒冷汗,嘴唇都咬破了,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吗。”年磬玉愈发笑得纯善,哄着素儿,却趁着素儿一不注意,就打算将药丸塞到木头的嘴中,但站在一旁的刘淑静比她更快,用强有劲的大手一掌拍掉年磬玉手中的药丸,她就说云公子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原来都是被年磬玉这个蛇蝎女子害的。 “木头,别怕,素儿保护你。”绿衣小丫鬟拿着手中的丝绢轻柔地为荼白男子擦汗,“木头,忍一忍,忍一忍就不痛了。” 紧咬着牙的木头,清雅的俊容痛得狰狞,惊惧的双眸,却一直在看苏谨心,良久,他终于说出了一个字,“苏……苏……” “天,木头,你会说话,你会说话啊!”素儿听到木头嘴里说出的一个苏字,但因苏与素读音很相似,再加之木头说的含糊,素儿也没听清,雀跃道,“木头,我以为你是哑巴呢,原来你会说话,会说话啊!” 年磬玉也是一惊,“你不是哑巴。”她见过的男子太多了,王侯公子,世家子弟,书生才俊,却惟独没有一个男子能像木头这般,相貌清俊,姿容脱俗,说他是九霄之上的天人降世也不为过,只是这个木头的性子,实在不讨喜,无论她怎么对他,他都对她不理不睬,冷冷淡淡的,于是那日,她才会一怒之下将他卖给了临安莳花阁的鸨母,当然木头肯跪下来求她,她自然也会心软,但谁知,木头至始至终没看她一眼,更没有求她。 这般有骨气的男子,确实少见,有骨气而又单纯的如同一张白纸的男子,更是少见! “苏谨心。” 这是年磬玉救起木头以来,听到木头开口说的字数最多的一句话,虽然只是三个字,虽然喊得还是别的女子的名字,而且这个女子已嫁作他人妇,但年磬玉还是有些欣喜,至少木头不是个哑巴,当然,回过神后,年磬玉的眼中难掩嫉妒,“顾六少夫人,你认识木头?木头是什么人?” 苏谨心没料到木头还记得她,直直地看着木头,叹道,“云远之,一切皆成过往。你该忘了的。” 云远之,谁是云远之?木头的头又痛了起来,这个名字,似乎比苏谨心三个字更熟悉,好像一直有人在他耳边说,云远之,云远之…… 你是谁?我又是谁? 木头痛得实在受不了了,啊的一声嘶吼,之后便晕了过去。 “木头!”素儿害怕。 刘淑静横在年磬玉面前,恶狠狠道,“年小姐,这里是知府府邸,您请回吧。木头是我们要找的人,日后木头的事,你就不必插手了。我们会请临安府最好的大夫前来给木头看病。” “刘小姐莫非也瞧上了木头的姿色,可惜,啧啧……”年磬玉上下打量了刘淑静的身材,圆滚滚的,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堆肉,打趣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如刘小姐这般的,就不怕玷污了木头,还是送与本小姐为好,本小姐还能带他回京,养在府里,保他这一生衣食无忧、富贵荣华。” 这年磬玉是打算将梁谦烨带回府里当面首,苏谨心不知为梁谦烨哭还是笑了,堂堂的淳安侯竟也有一日会沦为女子的玩物,不得不说,梁谦烨的这张脸,确实是有当面首的资本。 “年磬玉,你不要脸!”刘淑静气得大骂,下令道,“小虎子,赶紧将她们几个都赶出府!” “刘小姐,你干嘛骂我家小姐,小姐将木头带回府里养病也是出于一番好心。”唯有没有城府的素儿,仍傻傻地维护年磬玉,“是你们先抛弃木头在先,我家小姐是好人!” 持剑的两名婢女苗儿、倩儿在看到小虎子等几个衙差冲过来,忙拔了手中的剑,“谁敢动我家小姐!” “今日谁要敢带走云公子,俺就跟她拼了!”刘淑静用力地一剁脚,闺房内一阵轻微的摇晃,苗儿、倩儿虽有长剑在手,也不免有些惧怕这位肥头大耳的胖小姐。这要真打起来,她们还不一定胜得了,而且这里是临安知府的府邸,这胖小姐又是临安知府之女,她们要是在这里惹了祸,给老爷添了乱,老爷还不重罚她们。 左右一个男子,没有木头还有别人,凭小姐的手段,再去找一个男子玩弄于鼓掌之中有何难,倩儿退到年磬玉身边,劝道,“小姐,我们此次来江南,玩得也差不多了,还是提早启程回京吧。若让老爷找到,我们就真的没法子圆过这个谎了。” “怕什么,本小姐就想让他找来,免得他不知道还有本小姐这个女儿。”年磬玉讥讽地笑着,娘死后,姨母扶了正,她这个嫡出的侯府之女,身份就变得尴尬了,姨母也有自己的女儿,她算什么,呵呵,要是她再不折腾折腾,只怕府里就没有她这个嫡长女的位置了。 世间男子皆薄幸,他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为谁守身,又有哪个男子值得她守身? 年磬玉嘴角讥诮,随后,她缓步走向刘淑静,略透的衣衫下,那抹胸内的肌肤隐隐乍现,小虎子等人看着面红耳赤,步步后退。 不要脸的女子,竟然还引诱小虎子他们,太不要脸了,呜呜,云公子落在这个女子手中那么多天,难道已经被她欺负了,刘淑静气得握紧拳头,但到底是嗓子大,胆子小,“你……你别过来,年磬玉,你再过来,俺就打你了!真的,俺要打你了!” “刘小姐,有本事,你就打啊。”年磬玉妖魅,一步步逼近,“不瞒你们,木头已经是我的人了,在我救起他的那一日晚上,我就跟他,呵呵……说不准,我腹中已有了他的骨肉,难道你们忍心让我的孩子日后见不到他亲爹吗。” 苗儿一阵汗颜,这话小姐也好意思说,若小姐真的有喜了,谁知道小姐腹中的孩子是谁的,张公子的,还是李公子的,或是钱公子的,算着日子,小姐来江南这段日子也就和这三位公子同榻共眠过,当然,也或许真的是木头的。 欺负什么都记不起来的云公子,这年磬玉太无耻了,太无耻了!刘淑静气得哇哇大叫,“师傅,你快说句话啊,我们绝不能把云公子交给这个无耻的女人手上!” 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苏谨心早已被年磬玉的话震惊地愣在了当场,堂堂旌德侯府的嫡女,竟然如此放荡不羁,梁谦烨算是栽到她手里了,给毁了清白不说,还让人轻薄地彻底,而且看年磬玉这眼中,对梁谦烨似乎没几分情愫,有的只是占有。 是福是祸,又与她何干。 苏谨心叹口气,将手中的金创药打开,将它一点点地抹在木头满是鞭痕的手臂上,谁知,却被痛醒的木头一把抓住,“苏谨心,是你。” 第五百七十四章 得不到心,便不要心 咣当…… 苏谨心拿在手中的金创药掉在了地上。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苏谨心迟疑地问道,他到底是记起来了,还是只记得她的名字。 木头先是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却又回得信誓旦旦,“你是苏谨心。”他找到她了,是她,她是苏谨心,他的感觉不会错。 是,她是苏谨心,可她现在,也是顾家的六少夫人,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可能再回到从前,苏谨心不知该如何跟已经成为木头的梁谦烨解释,就像他在年磬玉等人眼里,只是木头,而非身份煊赫的淳安侯梁谦烨。 可跟一个已经忘得差不多的木头说这些道理,他听得懂吗。 苏谨心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年磬玉,你看到了吗,现在该死心了吧,你们口中的木头他只认识我师傅苏谨心。”刘淑静得意洋洋,心道,就凭这个无耻的蛇蝎女人,也敢染指云公子,真是胆大包天,当初她也只敢远远地站在一旁看云公子,见了云公子,连话都说不出,这个年磬玉,长得妖里妖气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女子,云公子若跟着她回去,岂不被啃得连渣都不剩了。 年磬玉脸上依然笑得妖媚,但眼里却闪过一丝失落,原来这个木头心中最爱的人是顾家的六少夫人,还有,她们称木头为云远之,这个云远之到底是何人? 在来江南之前,她好像听人说过,江南有二位公子,不可不见,一是有画仙之誉的云公子,第二位则是顾家的六公子,倘若木头就是那位画仙云公子,那么这苏谨心岂不太幸运了,竟然将这江南最优秀的两位公子迷得神魂颠倒,都为她倾心。 年磬玉暗暗打量着苏谨心,一身石榴红罗裙,青丝绾起梳妇人髻,容貌娇而不艳,朱唇含丹却不施粉黛,尤其是她的那双眸子,恬淡平静,那么的从容不迫,不像是一个十五、六岁女子该有的,眸光盈盈带着柔和,一看就是刚嫁作人妇,甚得夫婿宠爱才会有的这种满足,这一刻,年磬玉竟有几分羡慕苏谨心,枉她身为王侯之女,偏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而苏谨心一个寻常世家之女,却是嫁了个如意夫婿,还有一位至死都念着她的谪仙公子。 只是这木头,真是那位画仙吗,年磬玉一阵怀疑,她可听说那位画仙云公子孤傲冷峻,眼神淡漠,深不见底,而她所救的木头,胆小如鼠,那眼里有什么表情她一目了然,瞒都瞒不了人,可能,只是同姓吧。 “木头,闹也闹够了,本小姐现在带你回去,可好?”年磬玉收起脸上的情绪,随后走过去,捡起苏谨心掉落在地的金创药,涂着蔻丹的指腹轻抹一些药,带着几分引诱的,一寸寸地触碰木头露在外边的肌肤。 木头打了个寒战,害怕地颤抖着,俊容却一片绯红。 “别碰云公子!”刘淑静气得大吼。 年磬玉却朝她挑衅地一笑,媚声媚气道,“刘小姐,你吓坏了本小姐不要紧,可别吓坏了我家木头,还有……我腹中的孩儿。” “师傅,她……她……”刘淑静被气得说不出话,见过没脸没皮的,像这种连脸皮都不要的无耻女子,她还是第一次见。 “淑静。”苏谨心制止道,“年小姐乃旌德侯之女,她不过是跟你说几句玩笑话,想必是当不了真的。” 一句旌德侯之女,无疑是道出了年磬玉的身份,刘淑静心里更气炸了,闷闷道,天子脚下的王侯之女都是这么不要脸的吗,云公子明显就是不喜欢她,她还对云公子动手动脚的,瞧,她的手都伸到云公子的衣襟内了,刘淑静看得肥肥的脸庞都红了,师傅怎么也不阻拦下,任由那位侯爷之女当着所有人的面轻薄云公子,呜呜,她心中高不可攀的云公子,就这么被年磬玉这个无耻的女人毁了。 “顾六少夫人,你错了,本小姐的话句句当真,从不开玩笑。”年磬玉重新又拿出了一颗药丸,含在了涂着浓郁胭脂的朱唇中,随后,在苏谨心、刘淑静等人的诧异震惊下,覆上了木头冰冷战栗的唇瓣。 这……这是在他们面前上演活色生香,苏谨心这时才敢相信,这年磬玉果真是荒唐至极,胆大至极。 素儿看到这一幕,有些呆了,甚至也忘了哭。 “木头,乖乖地把它吃下去。”年磬玉单手抚上木头的俊容,既然得不到心,那就不要心了,傻一点,忘一些过往,不也是挺好的嘛。 年少任疏狂,何惧身后名。 年磬玉嫣然媚笑,抚了抚自己的朱唇,“果然,还是我家木头的味道最令本小姐心动。” 木头因被丝绦紧紧绑住,无法动弹,但整个人却在害怕地发抖着,他的双眼惊惧到了极点,直直地盯着苏谨心,除了哀求,还是哀求。 苏谨心很想当自己视而不见,但看到木头这么可怜地望着她,她竟然觉得自己会心软,罢了,看在与梁谦烨也算是相识一场,如今他已这般落魄,不是被人卖到了烟花之地,就是被人当玩物似的轻薄,即使是个路人,也该会仗义相救吧。 “年小姐,玩闹若过了头,便是惹人厌了。”苏谨心俯身,将绑在木头身上的丝绦解开,丝绦一解,木头便当即躲在了苏谨心身后。 梁谦烨的头风病一旦发作,便是生不如死,但这木头,虽然刚刚疼痛难忍,可现在却仿佛不痛了,怎么回事,苏谨心心中狐疑。 年磬玉未料到苏谨心会解开绑在木头身上的丝绦,愣了下,朝木头挥手,“木头,过来,听话。” 木头怕得更加缠紧了苏谨心,他相信苏谨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要他去相信一个名叫苏谨心的女子。 “顾六少夫人,你已嫁作人妇,再与别的男子这般举止亲密,你就不怕你那位夫君知道后伤心吗?”年磬玉故作好心地提醒道。 “若心怀坦荡,他知道了,亦无妨。”一说到顾小六,苏谨心心中暗道不妙,这个时辰他应该醒了,要是她再不赶回去,只怕他会担心。 可这个又傻又胆小的木头,这么紧抓着她不放,她如何脱身,总不能带他也一起回苏家,这么一想,苏谨心就犯难了,顾小六虽然是不会怪她,但心里难免会有芥蒂,毕竟当日她跟云远之曾…… “大小姐,老爷回来了,请您去正堂!” 刘淑静的房外,一位急急赶来的丫鬟向她回禀。 “天皇老子来了,俺也不去!”刘淑静正在气头上,朝丫鬟怒吼了一句。 丫鬟怕刘淑静怕得要死,故而躲在房门外远远地,又道,“大小姐,不止是您,老爷还请旌德侯府的年小姐一同过去。” 年磬玉闯入知府府邸,刘知府回来,必然会知道,只是一下子就猜出年磬玉的身份,苏谨心有些惊讶,年磬玉也忽然正了脸色,临安知府要见她? 苗儿和倩儿对望一眼,糟了,大小姐行迹败露了。 刘淑静一听,乐了,“有胆闯我们知府府邸,不敢去见我爹了,年大小姐?” “苗儿,倩儿,带上木头,我们赶紧走。”年磬玉收起脸上的妖媚之色,直接让自己的两个会武功的婢女劫持木头,自己则拽上素儿。 “苏谨心。”木头又可怜巴巴地唤了苏谨心的名字。 但苏谨心不会武功,被倩儿一推,踉跄了几步,若非刘淑静用肥胖的身子挡住她,她险些摔倒在地。 “小虎子,跟本小姐一起拦住她!”当着她们的面,还抢人了,刘淑静将苏谨心扶住之后,便追了出去。 不得不说,虽然刘淑静长得五大三粗的,但跑起来,还挺矫捷的,一点都不慢。 “磬玉,你这是又要去哪啊,嗯?”刚出了刘淑静的院落,旌德侯夫妇便出现在了垂花门中,一脸盛怒的旌德侯,紧绷着脸,脸色万分难看。 刘知府和刘夫人跟在旌德侯夫妇身后,不停地朝刘淑静使眼色。 “这回又看上了哪家的公子?”旌德侯一看倩儿、苗儿手中劫持的木头,二话不说,就当场给了年磬玉一巴掌,“你倒真给我们旌德侯府长脸,从汴州到临安,一路都没消停,现在你出去听听,外头的人都在说我旌德侯不会教女儿,竟养出了个伤风败俗的放荡之女,寡廉鲜耻。你……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舅父,您别骂表姐,是素儿央求表姐带素儿南下游玩的。” 这时,被年磬玉拽在手中的素儿壮着胆子,心虚地走到旌德侯面前,为年磬玉求情。 舅父,这素儿竟然是旌德侯的外甥女,苏谨心终于恍然,怪不得她不怕年磬玉,原来跟年磬玉是表姐妹啊。 “素儿啊,你是好孩子,外头危险,坏人又多,舅父是怕你被人骗了。”旌德侯看到素儿,脸色当即缓和了很多,还有几分讨好的意味,“你来江南,不止舅父担心,就连你父王肯定也急死了。” 第五百七十五章 他又被丢弃了 年磬玉捂着被打肿的脸,讥讽道,“我就说嘛,这回怎么会劳驾旌德侯爷您亲自出府来找我这个不孝女,原来担心的是素儿啊。您怕素儿被我卖了,是吗。呵呵……也对,素儿是颍川郡王和长公主之女,皇上亲封的荣安县主,身份尊贵得很,想那小姑母不过是嫁过去当了个郡王府的二夫人,若非长公主仙逝,素儿是小姑母养大,只怕旌德侯爷您还当不起素儿的这一声舅父。” 素儿,原名骆素,其父颍川郡王乃开国功臣之后,封异姓王,掌一方军权。不过,这骆家向来不参与朝中争斗,当年皇上即位,为巩固皇权,便将长公主下嫁骆郡王,借以平衡朝中势力。长公主下嫁颍川郡王二十余年,一直未有所出,及至年近四旬才怀上骆素,自然骆素一出生便是得颍川郡王府上下宠爱,尤其是因长公主仙逝,骆郡王更把这个得来不易的女儿当成了命根子,几乎是看着她寸步不离。谁知,骆郡王刚进宫,骆素就不见了,那日,当真把骆郡王吓得六神无主,甚至都要出动军队,举国上下找这个宝贝女儿,旌德侯得知后,便急忙赶往颍川郡王府向骆郡王自告奉勇去找小县主,当然,旌德侯不找不行啊,万一被骆郡王得知是他那个品行不端的女儿年磬玉带着小县主下了江南,这骆郡王还不把他旌德侯府夷为平地了。 下江南,旌德侯也不是那种漫无目的找,他了解自己女儿的性子,慕繁华,好美男,而江南之地,当属临安府为首屈一指,再加江南有两位出了名的公子,从汴州一路找下来,旌德侯先到了睦州落脚,在睦州问了年氏之后,旌德侯便直接赶到了临安。 找到小县主素儿,旌德侯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毫发无损,到颍川郡王那里也有个交代,只是看到这个嫡长女,旌德侯额上青筋暴涨,拳头也握了起来,今日他要是再不教训这个忤逆女,这祖上好不容易得来的侯爵都要毁在这个女儿手上了。 “侯爷,有话好好说,我们先听听磬玉怎么说。”旌德侯夫人小韦氏拉住了旌德侯,劝道。 “不用你假惺惺,姨母。”年磬玉不屑道,“这世上男子那么多,有些人偏偏还喜欢跟自己的姐姐一起伺候同一个男子,什么娥皇女英,姐妹共事一夫,呵呵,真是当了贱人还装清高。” “磬玉,我知道你恨我,但我答应过姐姐,会好好照顾你的。”小韦氏委屈地抹着泪。 “年磬玉!”旌德侯受不住这个女儿的冷嘲热讽,扬起手,又重重地挥了一巴掌过去。 “小姐。”苗儿、倩儿大惊,忙放开木头,跑过去扶年磬玉。 木头得了自由,当即又躲回了苏谨心的身后,吓得不敢探出头。 素儿看到旌德侯满脸盛怒,小脸吓得惨白,呜呜小声哭了起来,“舅父,不要打表姐。是素儿的错,舅父要打就打素儿。” 借旌德侯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打这尊贵的小县主,现在见素儿哭了,他忙脸上换了笑容,虽然笑得比较僵硬,但为了不再吓到素儿,旌德侯已经尽力地去笑了,“素儿,别哭,别哭,你看,舅父不打你表姐了。” “真的不打了……?”素儿怯怯抬头,眼中泪光闪闪。 毕竟是一个被呵护着长大,不谙世事的小县主,哪知道这些复杂的恩怨,她只知道年磬玉这个表姐对她很好,不仅带她下江南玩,还带她去见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不过这些若被旌德侯与颍川郡王知道,恐怕都要气得发疯了,因为素儿所认为的奇奇怪怪的人,就是莳花阁的鸨母、烟花女子、小倌,还有各种三教九流的人。 “素儿说不打,就不打。”旌德侯心里憋着气,但面对着一脸天真的素儿,这股气忍不下也得忍,等回了侯府,再教训这个忤逆女也不迟,旌德侯暗暗下了决定。 苏谨心这时终于明白年磬玉为何会一路带着素儿了,有这么一个身份尊贵的小表妹护着,她怎么胡闹都行。只是这小县主也太好骗了,估计年磬玉将她卖了,她还夸年磬玉是个好表姐。 旌德侯管教女儿,是家事,还是家丑,刘知府夫妇深知家丑不可外扬,故而两人一直站在远远的,这会儿见旌德侯在荣安县主面前妥了协,刘知府便走过来,道,“侯爷,侯爷夫人,下官已在府里备下了午膳,若侯爷和夫人不嫌弃,就在下官府里用膳吧。” 苏谨心一听到午膳,忙抬头望了天,此时旭日高照,正是日中。 糟了,苏谨心心里着急,转头对刘淑静道,“我先回去了。有事你再来苏家找我。”三朝回门之后,依临安这一带旧俗,她要在娘家住三到七日,等日子满后,顾小六再来接她回顾家,有了这段时间,足够让她想到一个万全之策来安置木头。 但偏偏,木头将苏谨心死死拽着,一步都不让她走。 “放手,木头。”苏谨心很是为难,但还是冷了脸,吓得木头缩了手。 苏谨心走到旌德侯夫妇面前,屈膝行了礼,旌德侯道,“原来顾六少夫人也在啊。” “侯爷,苏二小姐与我女儿是手帕交。”刘夫人笑着解释,并和蔼地对苏谨心道,“淑静她行事鲁莽、不识大体,竟将你在今日三朝回门之时唤到了府里,我这个当娘的,真是教女无方。谨心,你快回去吧,你娘怕是在家里等急了。” “谨心告退。”苏谨心又朝刘夫人行了礼,便朝院外走去。 “苏谨心。”不想,木头又追了上去。 “木头。”素儿去追木头。 “哎,素儿。”旌德侯忙去拦骆素。 刘知府看到木头,惊道,“这位公子……似乎长得很像……”因云公子梁侯爷的身份还未真正流传开来,就算外边知道的,也是真真假假的谣言,刘知府自然也不敢去揭露云公子的身份,只是,令他不解的是,明明淳安侯早已去了京师,日前他还收到朝廷邸报,说梁侯爷回京面圣,上念其流落在外多年,怜其孤身一人,还欲赐婚,但被梁侯爷以身子抱恙一口回绝。 怪事,这世上竟会有长得这般相像的人。 刘知府性子直,也没想到那么多,只认为是遇到了一个长得很像梁侯爷的人。 “你……别跟着我!”苏谨心停下脚步,恶声恶气道。 木头委屈地低了头。 但苏谨心走一步,他就跟一步,苏谨心停下看他,他就低了头。 “不许再跟了!”苏谨心无奈,转过头,“就算你认识我,我也不可能带你回苏家。记住,若下次再看到我,你要喊我顾六少夫人!”而非苏谨心。 苏谨心言语淡漠,又说得很决绝,语气更不善,木头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被苏谨心喝住了,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一动都不动,可怜巴巴地望着苏谨心,看着她渐渐地走出他的视线。 似乎,他又被丢弃了。 苏谨心,为何不要他? 木头蹲了下来,以他现在仅剩下的智商,努力地想着苏谨心刚刚跟他说的话,顾六少夫人,什么是顾六少夫人?难道他喊她苏谨心,她生气了。 可是,她就是苏谨心啊。 因为,他只记得她是苏谨心,并不记得她还叫顾六少夫人啊。 荼白衣袍着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如墨的长发垂了下来,遮住了木头清俊如谪仙般的脸庞,却愈加显得他孤寂与落寞。 “木头,你饿吗,素儿带你用膳去。”素儿找到木头,也跟着蹲了下来,“那个苏谨心不要你,素儿和表姐要你。等我们用完膳,就一起回汴州,汴州那里可大了,还有很多好玩的,到时,素儿会让父王找最好的御医给你治病,然后再帮你找亲人,好不好。” 木头没有说话。 “木头,你不会又忘了怎么开口说话吧。”素儿心里怕了,哭道,“木头,素儿不想你变成哑巴,你是素儿的朋友,素儿带你找表姐,表姐知道的多,她会帮你的。” 一听到年磬玉,木头战栗地抖了两下。 “素儿,随舅父一同去用午膳,素儿听话。”旌德侯紧跟着素儿而来,他看到素儿跟一个男子说话,便吓了一跳,“素儿,此人来历不明,你是堂堂颍川郡王府的县主,身份尊贵,怎可与一个低贱的升斗小民做朋友。” 不过是一个被他女儿玩弄于手掌中的面首,如何配跟荣安县主说话,旌德侯轻蔑地看了木头一眼,并令左右护卫抓住木头,“本侯问你,你是何人?”只是在看到木头的俊容时,旌德侯惊艳了下,确实,是个难得的美男子,怪不得能入了他女儿的眼。 “放肆,本侯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旌德侯连问了几遍,木头都没吭声,旌德侯气到了,一个小小的贱民,也敢跟他作对,哼……自不量力。 “打,给本侯狠狠地打,打到他开口为止!” 旌德侯一下令,素儿就扑了过去,“舅父,别打木头,木头不是不说话,只是又忘了怎么说话。“ “素儿,外边人心险恶,像这等贱民,更是包藏祸心。乖,先去用膳,舅父保证不打他。舅父啊,只是吓吓他。”旌德侯软言软语哄骗道,“你若再不去用午膳,舅父可就吩咐护卫们打他了。放心,这里交给舅父,让舅父跟这个……这个……木头好好谈谈。” “呵呵,舅父好坏,吓唬素儿。”骆素破涕为笑,由旌德侯夫人小韦氏陪着离开了。 等骆素一离开,旌德侯当即变了脸色,看着木头,冷冷道,“打!” 随后,拂袖而去。 第五百七十六章 有些事无法强求 苏谨心坐着刘家的马车回到苏家时,顾六公子正倚在门口的一个石狮上,微闭着眸子,打着瞌睡。 “公子爷,少夫人回来了。”再不回来,他和展鹏几个就要惨了,看公子爷那张脸,就知道在生着闷气,公子爷一生气,他们几个近身护卫便没有好日子过。 顾六公子睁开眼,疾步上前,将苏谨心抱下马车。 “怎么一早就去了刘家,还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刘淑静那胖小姐缠着你不肯放你回来。”嗯,还是这样抱着她,他才会安心。 苏谨心因满脑子在想木头的事,有些神色恍惚,答非所问,“啊,噢,顾小六,我没事。” 顾六公子愣了愣,薄唇微抿,却也没有说什么。 将苏谨心放下,并与她一起执手走进了苏家的宅子。 “二小姐回来了啊,夫人,二小姐她回来了!” 福叔一边遣人去禀告林氏,一边带着府里的下人给苏谨心请安。 “都起来吧。”现在的苏家,早非苏老爷那时候的苏家,除了福叔等几个忠于苏家的下人,其余的丫鬟、仆妇、婆子、家丁、护院都是重新招进府的,可以说,苏谨心在苏家,便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举足轻重。即便她已经将苏家交给了林氏,并不再插手苏家的任何事,但她说一句话,依然威严犹存。 走到半途,正好遇到林氏带着柳姨娘、梅姨娘、苏谨怡、苏谨琪等人走出后院。 苏谨心上前见礼,“女儿见过娘。” 林氏执掌了苏家,这当家主母的架子自然又回来了,而且她这个当家主母苏夫人与以前相比,还更威风,没有了苏谨心在苏家的碍手碍脚,她林氏在苏家就可以说一不二,还无人敢违逆。 “回了啊。”林氏没有喊苏谨心起身,而是不冷不淡道,“苏谨心,你是越发没有把我这个娘放眼里了,啊,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你竟然到现在才回来。呵…你现在还回来做什么,宴请新姑爷的酒席我们都撤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其实,也难怪林氏会气得不轻,此次为了迎接苏谨心的三朝回门,林氏也算是上了回心,不仅吩咐梅姨娘、柳姨娘等人提早做准备,还亲自下厨给苏谨心做了她最爱吃的菜,从早上天未亮就忙到现在,里里外外的亲自盯着,结果左等右等,还是没等到苏谨心归来,林氏一怒之下就吩咐提早开席,不管苏谨心了。 当着苏家所有人的面,林氏直接斥骂苏谨心,柳姨娘、苏谨怡母女两心里偷乐,梅姨娘几次想上前为苏谨心说话,但惧于林氏之威,踌躇不前,她若是一个人,也就罢了,可她还有个女儿萍儿日后在苏家还仰仗着林氏给许一门好亲事,梅姨娘心中暗叹,夫人也真是的,就算不给二小姐面子,也得给二姑爷一个面子啊,别看二姑爷孝顺您,您还以为他是看在您是他的三舅母的份上,其实二姑爷是看在您是二小姐亲娘才会这般容忍您。 林氏骂了一通,见苏谨心这次没回她一句,心里就畅快了。 “哦对了,毓儿,我不是让你去……” 苏谨心被刘淑静带去了刘家未及时回来,林氏就让顾六公子去刘家催一下,但顾六公子回来却说没看到她,这会儿林氏想到这个事,忙问向顾六公子,顾六公子脸色微变,当即打断了林氏的话,并将一份早就备下的厚礼递给了林氏,“岳母,您就别说谨心了,她回来就好。别的不重要。您打开看看,这只金簪是谨心给您选的,好看吗?” 说着,将锦盒放在了林氏的手上,而自己,去扶正屈膝行礼的苏谨心。 这是一支赤金打造的缠丝双鸾凤簪,簪子手工精巧又雕刻细致,一看就是价值不菲,林氏好面子,自然就被这只金簪吸引了过去,暗道,眼看着一年一次的赏荷宴又到了,刘夫人的请帖也早早地派人送过来了,她若戴着这支簪子去见临安城的那些世家夫人,不仅可以在她们面前扬眉吐气,吹嘘下自己有个孝顺的好女婿,还能顺便摆摆威风,如今她可是与睦州顾知府是儿女亲家,那些世家夫人就算不给苏家面子,也得给睦州顾家几分面子不是。 “毓儿,不枉三舅母这些年疼你,还是你有孝心啊,不像谨心,三舅母真是白生养了她,没心没肺的。毓儿,日后谨心欺负了你,你尽管跟三舅母说,三舅母替你做主。”林氏假意说了些客套话,又借此训了苏谨心一顿,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拿出锦盒中的金簪,越看越欢喜。 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攀上了一个小小的睦州知府吗,柳姨娘看到那支金簪眼里嫉妒,心里却道,三小姐日后可是要嫁王侯贵胄的,到时别说这么一支破金簪,就算十支百支的,她那王侯贵胄女婿也能买来送她。 “谨心,你还未用午膳,快去吃吧。这里都交给我。”顾六公子催促着苏谨心离开,而自己转身对苏谨怡、苏谨琪道,“你们二姐也给你们备下了厚礼,等会儿你们打开,看看喜不喜欢。若还有什么想要的,也可以跟二姐夫说,二姐夫给你们买。” 顾六公子眼里含笑,色如春花,姿容瑰艳,苏谨怡、苏谨琪两人看着怔怔的。 “多谢……二姐夫。”苏谨怡羞涩道。 苏谨琪平日也是个难伺候的主,但这时却被顾六公子哄得服服帖帖的,“多谢二姐夫。” 苏谨心站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暖暖的,她所认识的顾小六是那么怕麻烦的一个人,又懒散成性,如这等繁文缛节,还有讨好人的事,以往若是拿刀搁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去做,但今日,他为了她心里能好受些,又是赔笑,又是耐着性子地跟苏家人套近乎,哄林氏开心,哄她的两个妹妹开心,真是难为他了。这个世上,也就只有顾小六最了解她要的是什么,虽然她嘴上说不管苏家的事,不管苏家的任何人,但她心里却仍贪恋着这仅剩的亲情,毕竟谁希望这一世众叛亲离,连一个娘家人都没有,即便是有苦说不出,但回到娘家,能喊林氏一声娘,与她而言,也心满意足。 “二小姐,贱妾伺候您用膳。”梅姨娘趁机走到苏谨心身边,扶着苏谨心,边走边道,“二小姐平日在府里最爱吃的菜,厨房内都热着,二姑爷说了谁都不准吃,只能留给二小姐您。二姑爷对二小姐您,真真是疼到了骨子里。贱妾在苏家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二姑爷插手这等小事,呵呵。”能将一个懒散到家的公子爷教养成这样,也就她家二小姐能有这个本事,换了旁人,根本就做不来。 苏谨心听着感动,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笑意,但嘴上却抱怨道,“梅姨娘,你可别夸他了,小心被他知道了,就更得意了。顾小六有什么好,他又懒又贪睡,还无所事事,本小姐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说到这一点,苏谨心自己也不敢置信,这一世的她,竟然会嫁给顾小六这般的男子,怎么看顾小六,他也不像是她心目中最初最期待的良婿。 果真是世事难料,有些人,一旦入了眼,他的那些缺点,她也皆看不到了。 苏谨心嘴上刻薄,但心里却对顾小六,满是无奈。 梅姨娘扑哧一笑,她也知道苏谨心口是心非,却也不道破,“二小姐勿急,这个事啊,得慢慢来,二姑爷他性子是少了几分稳重,但贱妾相信日后必定会是个体贴的好夫婿。”但凡出身官宦人家的公子爷,哪个不是娇生惯养,还目中无人,二姑爷毕竟是睦州知府家的六公子,自小又是被大姑奶奶和顾知府宠着长大,带了些公子爷脾气也是情理之中,但人却是纯善的,还事事以二小姐为重,这就极属不易,放眼整个江南,又有几位公子做得到。 “二小姐,如今您的娘家势薄,虽然二姑爷对您疼爱有加,但您也该早作打算。有些话,贱妾知道二小姐您不爱听,但贱妾还是想说,顾家与我们苏家不同,他们人多事也多,您的那几位嫂子,个个对您眼红着呢。您啊,应该早点给二姑爷生个子嗣,这样您在顾家的地位就无人敢动摇了。” 女子在夫家争宠,子嗣的确是最好的手段,这一点梅姨娘没有说错,苏谨心也明白,顾小六是答应她不会纳妾,但三年、五年、十年后,她仍无所出,就算顾小六这边无所谓,顾知府、大姑母那里也会逼着顾小六来纳妾。 “我知道了。”苏谨心脸上没有不悦,因为梅姨娘说的都是事实,以她那位知府公公对顾小六的疼爱,若她日后生不出一个孩子来,她和顾小六就算住在别院内,也无法清静。 只是子嗣一事,又如何能强求。且不说她身子本就不好,再加上次小产又元气大伤,近几年根本无法要孩子,苏谨心叹气,接着又问道,“六姑母呢,怎么不见她?” “噢,六姑奶奶带着小公子去五云山那处山庄了,等过了这阵子就会回来。”梅姨娘恭敬回道。 如今苏家,除了六姑母苏娉婷,确实找不到人去打理五云山那处的山庄,苏谨心略带失望,“看样子,本小姐这次是看不到小天乐了。” 第五百七十七章 各有难处 苏谨心独自在风暖阁用午膳,满满的一桌子菜,还都是未动过的,苏谨心却没吃几口就饱了。梅姨娘心细,瞧着苏谨心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但苏谨心没开口提起,她也不好问。 用完午膳后,苏谨心漫步苏家内宅的后院中,这个时候,林氏应该去睡午觉了。 林氏出身杏林世家,极懂得养生,每日中午必要小睡一会儿,而柳姨娘、苏谨怡母女两则是躲在自己的房间内,神神秘秘的,也没有人知道她们在做什么。倒是梅姨娘无心的一句话,却让苏谨心皱起了眉头,采购大量的丝线,锦帛布匹,还有各式各样的图案丹青,这苏谨怡到底要做什么。 “二姐,我楚哥哥呢,他怎么没跟你回苏家?” 青石铺成的小路中间,扎着两根小辫的苏谨琪手拿折断的翠竹枝,挡在了苏谨心的面前,小脸不满,一副理所当然地问道。 在苏家的这段日子,苏谨琪哭也哭过,闹也闹过,最后发现什么都没用,自此她的小郡主美梦也就醒了,虽然这苏家根本无法跟浔阳王府比,但好歹是大户人家,听奶娘说苏家老太爷,也就是她祖父在世时有很多很多的银子,十辈子都花不完,就算现在苏家不比从前,但当个苏家嫡出的四小姐也足以保她一世衣食无忧。 苏谨琪的这一声二姐喊得不情不愿,小嘴撅起,双目斜视,手中折断的翠竹枝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地面。 苏谨心本就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四妹没什么感情,要是真念及姐妹亲情,也不会任由云公子去误导浔阳王妃,让她将苏谨琪带回王府。但多一个亲人,总是好的。苏谨心看着眼前这一张和林氏长得极为相似的小脸,淡淡道,“他是浔阳王府的小世子,又不是我们苏家人,怎能天天住在我们苏家。” “不,楚哥哥一向最疼我,祖母也疼我,是你,是你唆使祖母和楚哥哥,让他们将我送回来的。”认命了,但并不代表苏谨琪会想开,在她心里,一直认定是苏谨心见不到她好,才会让祖母和楚哥哥抛弃她,苏谨琪小脸愤愤,再加这几日被林氏惯得愈发骄纵,便用手去推苏谨心,“是你不让楚哥哥来我们苏家的,苏谨心,把我的楚哥哥还给我,还给我!” 其实,一个十岁孩子的力道也不是很大,但苏谨琪这样推她,让苏谨心心里更烦躁,反手一推,就这么将十岁的苏谨琪推到了地上。 “四小姐。”梅姨娘慌忙跑过去。 苏谨心厉道,“不许去扶她!” “苏谨心,你欺负我,我要告诉娘去,让娘来教训你!”苏谨琪坐在地上直接抹起了眼泪。 照顾苏谨琪的奶娘阮氏心疼,向苏谨心求道,“二小姐,四小姐她不像您待在苏府里日日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她从小跟着老奴在外边受尽了苦,如今几番波折,终于跟夫人母女相认,二小姐您就算再不待见四小姐,也该看在夫人的面上,对四小姐多些宽宥,毕竟四小姐不是别人,她是您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啊!” 奶娘阮氏替苏谨琪诉苦,说得仿佛苏谨心多么心胸狭小,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容不下似的,苏谨心冷笑,“奶娘你这话想必在我娘面前说了多遍了吧。不过,本小姐不是夫人,夫人听了心软,但本小姐却不会。琪儿是本小姐的四妹,她今日连自己的二姐都直呼其名,这也愈发没规矩了。实话告诉你,就算当日是甚得我爹宠爱的庶姐苏谨妍,她也不敢这么对本小姐放肆!算起来,奶娘也是我们苏家的老人了,也该知道我们苏家的家规,主子之间的事,岂容一个下人来置喙!琪儿是本小姐四妹,我这个当二姐的,难道会害了她不成!” 苏谨心一动怒,言语间就凌厉了起来,奶娘阮氏吓得当即跪倒在地,“二小姐息怒,是老奴多嘴了!” “知错就好。但本小姐怕你是口服而心不服。”苏谨心眼中冷意,挥手道,“来人,将奶娘拖下去,鞭笞三十。就拿当日鞭笞过大小姐的那根鞭子,让奶娘长长记性。” 苏谨心说打就打,还不容置疑,苏谨琪到底只有十岁,一下子吓懵了,也忘了哭。 “琪儿,二姐不怪你,二姐知道是你身边的下人教坏你的,别怕。”苏谨心面上带笑,但素手却夺过苏谨琪小手握着的翠竹枝,“听话,把你的手伸出来。” “二姐。”苏谨琪彻底害怕了,怎么跟娘说的不一样,娘说她现在才是苏家最尊贵的小姐,什么人都要听她的,这苏家日后也是她的,怎么二姐一来,就变样了。 “把手伸出来!”苏谨心一甩翠竹枝,吓得苏谨琪小脸惊恐,想哭又不敢哭,眼里含着泪,愤愤的,却又有几分无辜。 “啊……二小姐饶命啊,老奴再也不敢了!” 不远处,鞭子声响起,伴随着奶娘的痛哭声和哀嚎声。 “二姐,我错了。”小手颤抖地伸出,苏谨琪声音里带着哭腔。 苏谨琪并不笨,但她自小就生活在贫民窟,一心向往过好日子,再加奶娘阮氏是个目光短浅之人,以为攀上了浔阳王府就是攀上了富贵,这一点,苏谨心没有怪苏谨琪,若换做是她,自小生活艰苦,也会想着如何能过上好日子,但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就一味地去抢夺,便是大错特错了,苏谨心暗恨假以时日,林氏有可能会教出第二个贪慕虚荣的苏谨妍,这么一想,手中的翠竹枝猛地打在了苏谨琪颤抖的小手掌心中,“听二姐的话,不要再想浔阳王府那里的一切了,那根本不属于你。” 苏谨琪忍着痛,乖乖点头,眼中泪光闪闪。 打了苏谨琪两下,苏谨心就扔了翠竹枝,“你奶娘年纪大了,也该送出府养老了。过几日,我会让梅姨娘给你挑几个新的丫鬟伺候你。” “不要。”苏谨琪是奶娘阮氏养大的,对她自然依赖极深,当然,这阮氏也确实对苏谨琪很疼爱,事事护着苏谨琪。 “这是我们苏家的规矩!”有时候,苏谨心懒得再费口舌解释,就搬出苏家的家法或规矩,当然,这些规矩确实是存在的,不过要看苏谨心平日用不用了,用了,就是苏家的规矩,不用,那便是一纸空文,形同虚设。 “二姐,我以后会听你的话,不要赶走奶娘,不要……”苏谨琪哭嚎。 “有娘在,看谁敢赶走你的奶娘!”苏谨心这边管教苏谨琪,林氏那般哪能没收到半点风声,有道是人走茶凉,苏谨心出嫁了,这府里总会有几个想巴结林氏的下人,她们一向林氏禀报,林氏一听苏谨心打她小女儿就急匆匆赶来了。 “娘!”苏谨琪害怕地躲入林氏的怀中。 “琪儿别怕,有娘在。”林氏一边查看琪儿的伤势,一边冷言冷语道,“苏谨心,你究竟想怎样,若你是觉得刚刚娘骂了你,你心里不快,就转头来欺负你妹妹,那娘真是对你失望透顶!奶娘阮氏辛辛苦苦抚养琪儿长大,我们苏家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你想赶走她,也需得问问我,我才是这苏家的当家主母!”言下之意,苏谨心不过是一个出嫁的女儿,凭什么来管娘家的事。 巧兰心中气愤,夫人怎么也不想想这苏家是谁最后要回来的,没有二小姐,还有现在的苏家吗。 “茹霞,送二小姐出府,我们苏家伺候不起这尊大佛!”林氏看到苏谨琪小手掌心有两道红痕,心疼得不得了,当即对苏谨心下了逐客令。 “夫人,这……这不妥吧。”今日是二小姐的三朝回门,若被娘家赶出门,这不是打二小姐的脸吗,回到夫家,也会被顾家的那几位少夫人耻笑。 梅姨娘脸上担忧,悄声对苏谨心道,“二小姐,不过是一个奶娘,您犯不着跟夫人怄气。” 苏谨心知道梅姨娘是为她好,但这奶娘阮氏,她是绝不会再留她在苏家,大不了可以给奶娘阮氏一笔银子,算是报答她对苏谨琪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 “娘,我决定的事,何曾反悔过。”林氏不是要当她的苏夫人吗,呵呵,没有苏家子嗣,又何来的苏家,苏谨心面冷如霜,一字一句道,“娘,您可知我们苏家现在是归于谁名下,又可知为何直到现在,族里的几位叔公们都没来闹事?” 苏谨心这一问,将林氏问住了,确实,如苏家这样的人家,若府里没有了子嗣,苏氏一族的人就会挑一个同宗子弟过继到老爷名下,来继承苏家。以前是苏家被官府查封,族里的人怕受牵连才会没有来,但现在苏谨心嫁给了睦州知府家的六公子,这苏家也就是有了顾家庇佑,眼下,苏家只剩下了满屋子女眷,这么大的一块肥肉,老爷的同族兄弟不过来抢还真是奇怪。 第五百七十八章 带梁谦烨来见老夫 “你究竟想说什么?”林氏也意识到了苏谨心所讲的这一层,权衡之下便心虚了,不得不承认,苏谨心这个女儿比她更深谋远虑,一步步地布局,都是照着她这个女儿的计划进行。本以为,将苏谨心嫁到睦州顾家,从此离苏家远远的,她这个苏夫人就不用再受这个女儿的钳制,想不到,她日后的生活,还需仰仗苏谨心这个女儿。可恨! 苏谨心素手拂过袖口处的刺绣花纹,走近林氏,压低了声音跟她道,“没有苏家,又何来苏夫人。苏夫人,您说是不是?不过,但请苏夫人放心,女儿早已给我爹苏老爷过继了一个子嗣,他的名字就是——苏天乐。”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苏家,是苏天乐的,林氏不敢置信,“你居然真的把苏家送给了你六姑母苏娉婷。” “不然呢,不是苏天乐,也会有别的堂弟、堂兄来抢我们苏家。”苏谨心毫不在意地哂笑,“苏夫人,不瞒您说,我已经将小天乐的生辰八字都送过去了,他也上了我们苏家的族谱,您若不信,可以去问问族里的那几位叔公。” 苏谨心一句一个苏夫人,气得林氏脸色难看。 “你是如何做到的?”林氏没有想到苏谨心这个女儿暗中会把事情做得这么滴水不漏,而且这么大的事,还不跟她这个亲娘商量,到底把她这个亲娘当成什么了,毕竟那苏天乐是苏娉婷和李暮舟的儿子,以苏氏一族的那几位老顽固叔公,怎么可能轻易让苏天乐上了苏家的族谱。 苏谨心退后一步,“娘,这些您就别管了。”她瞒着林氏的事多了,何止这一件。 “谨心,原来你在这啊,呀,岳母大人您也在啊。”顾六公子带着展让、展鹏过来,对苏谨心洋洋自得道,“照娘子您的吩咐,我把我们从睦州带来的厚礼一件件地送完了,还有,那只回门金猪我也派人分给了附近的邻里百姓,那些百姓还夸本公子娶了一位贤惠能干的好娘子呢。” 展让、展鹏兄弟两听了一阵无语,公子爷,您有点出息好吗,少夫人这是将您当下人使唤,您也干得这么开心,呜呜,夫纲不振啊。 “快去换件衣服,瞧你满头大汗的。呵呵。”苏谨心拿出丝帕,细心地为顾六公子擦去额上的汗,“等换完衣服,我就送你出府。天色也不早了,免得你到时出城,误了投宿驿站的时辰。让你睡马车,你又睡得不安稳。” 什么破习俗,新姑爷竟然不能留在岳父岳母家过夜,顾六公子暗暗骂了临安这一带的旧俗,这样一来,他岂不是三五日看不到谨心,没有谨心在身旁,他怎么睡得着。 小两口旁若无人,情意浓浓,林氏看着羡慕之中又不免感叹自己这一世全被苏守正那个卑鄙小人给毁了,有顾六公子在,林氏也就想明白了苏谨心刚刚未说完的话,是啊,堂堂睦州知府家的六公子出面,谅那几位叔公也不会不同意。再说,一个空壳子苏家,有什么可争的,争了,还跟顾六公子结了仇,没这个必要。 “琪儿,跟娘走。”林氏拽着苏谨琪,带着一干丫鬟走了。 “二小姐,奶娘阮氏晕过去了。” 一个家丁害怕地来向苏谨心禀报,这个家丁的手中还握着鞭子,双腿也在颤抖着,想来是第一次鞭笞人。 “晕过去就晕过了,这等事也要告知你家二小姐吗!”顾六公子不耐烦道,“给她点银子,直接丢出苏家。” 可是夫人刚刚不是说要留下奶娘阮氏吗,家丁犹豫着。 梅姨娘斥道,“还不照着二姑爷的话去做!”有二姑爷为二小姐撑腰,夫人事后知道了也只能作罢,难不成夫人敢去问二姑爷为何逐奶娘阮氏出府。 “二小姐,您跟二姑爷先回去,这里交给贱妾吧。”梅姨娘笑道,“这几日二小姐住府里,贱妾有福了,又可以聆听二小姐您的教诲。” “梅姨娘过谦了。”苏谨心微颔首,“有劳梅姨娘了。” 说完,便与顾六公子去了她一直住的院落。 苏谨心的院落僻静,再加伺候她的丫鬟因苏家落难离开后,她这院落就没有再添下人,只留下一、二个懂事乖巧的小丫鬟和洒扫院落的婆子。 顾六公子在苏谨心的房内沐浴更衣,换好衣服后,苏谨心就送他出了苏家。 临走前,顾六公子盯着苏谨心良久,薄唇微抿,似有几分欲言又止,“谨心,你可有话跟我说。” 苏谨心一愣,随后,替顾六公子整了整衣襟,“你路上当心。” “好。”顾六公子说这个‘好’字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跟在顾六公子后面的展鹏都害怕地抖了抖身子,公子爷这回气得不轻啊。 少夫人,您还瞒公子爷什么,公子爷可都看到了。 展鹏持剑,又稍稍退后了一步,对展让道,“哥,少夫人这里,辛苦你了。” 展让苦着脸,“好兄弟,要不我们两换一下,你来跟着少夫人,我去伺候公子爷。” “呵呵,谁叫你是我哥呢,是吧。”展鹏嘻嘻笑着,一脸幸灾乐祸。 “展鹏。”顾六公子唤了展鹏一声。 “快去,公子爷喊你。”展让重重地踢了展鹏一脚,心道,公子爷好不容易娶到了少夫人,结果少夫人还事事瞒着公子爷,害得公子爷想问又不敢问,不问又只能憋在心里生闷气,唉,真是苦了公子爷。 展鹏飞身上马车,扬鞭一甩。 驾…… 马车离开苏家,就驶入了临安城的大街。 慢慢穿行在人来人往的临安百姓之间,坐在马车内的顾六公子却忽然出声道,“展鹏,将马车停到那里,我们今日不回睦州。” 不回去这几日住哪儿啊,展鹏心里狐疑,他刚停下马车,顾六公子就自己走了下来。 “公子爷,喝酒伤身。”展鹏见顾六公子走进了一家酒肆,慌忙劝道,“公子爷,要是被少夫人知道,会剥了小的一身皮的。” 展鹏几经劝阻都没劝住顾六公子,便搬出了苏谨心。 谁知,顾六公子苦笑道,“这几日,怕是她没有时间来管我吧。” “这位公子,里边请。”酒肆中的掌柜一看顾六公子锦衣玉服,便亲自迎了出来。 顾六公子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刚要开口,耳旁却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掌柜的,来一壶竹叶青。” 这老者的声音,顾六公子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抬头,妖艳的眸子一敛,“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云老太爷啊,您老跟了本公子一路,真是辛苦啊。” 来人,正是云府的老太爷,云振业。 云老太爷在顾六公子的对面坐下,“顾六公子贵人事忙,老夫要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本公子不喜欢这些拐弯抹角的话,云老太爷有话请直说。”这个老狐狸,先让郑雪莹来探顾家的虚实,这会儿又自己亲自出面来见他,不得不防。 云老太爷大笑道,“顾六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爽快啊。来啊,给顾六公子斟上。” 一壶上好的竹叶青酒,既添加了十几味中药,又保留了竹叶的本来清香,顾六公子看着杯中酒,迟迟没有伸手去拿。 “老夫先干为敬。”云老太爷一饮而尽,随后,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金锁片,“顾六公子,可识得此物?” 若是别的金锁片,顾六公子可能认不出,但那金锁片上的字‘长命百岁、一生福泽’是他亲笔写的,之后,再让人刻在了金锁片上,顾六公子眼中难掩惊慌,这是挂在小天乐脖子上的,怎么会到云振业手里。 “你派人去了五云山。”不是疑问,而是肯定,顾六公子俊容染怒,“孩子是不是在你手里?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六公子莫急,老夫看那孩子,小脸粉雕玉琢的,甚是讨人欢喜,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当年我孙儿出世时的场景……”云老太爷一想到当年用亲孙儿云澈换取梁谦烨一命,心里依然还在痛着,那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为了云家的大业,为了救人,他就去了,可到最后,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换来的是什么,云老太爷眼中恨意,也不跟顾六公子绕弯子了,“很简单,你去将梁谦烨带到老夫面前,而老夫,就把苏天乐还给你。” 说着,云老太爷就把金锁片放在了桌上。 顾六公子讽刺道,“云老太爷莫不是糊涂了,梁侯爷如今远在京师,本公子若去将他请到老太爷面前,这来回少不得要花上十天半个月。云老太爷这是在为难本公子吧” “明人面前不说假话,顾六公子,那远在京师的是不是梁侯爷,你我心知肚明,老夫知道,你刚刚也去了刘家看到了梁谦烨,不过他好像是忘了一些事。”云老太爷苍老的脸上笑得阴森。 果然,这只老狐狸什么都知道了。顾六公子故作平静地端起桌上的竹叶青酒,“真不愧是江南消息最灵通的云家,眼线遍布江南,既然云老太爷您如此神通广大,为何不亲自动手?”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上刘府劫人 云老太爷阴了脸,“顾六公子无需问这么多,只管照老夫说的话去办,别的,老夫劝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想借他这把刀去擒梁谦烨,这只老狐狸真是好算计,顾六公子心中一声冷哼,但面上却慵懒道,“本公子猜,你是怕梁侯府的那一干旧部日后得知是你杀了他们的主子,进而对你群起而攻之吧。也是,梁谦烨是前朝皇裔,身份尊崇,没有他,你们这群乱臣贼子就群龙无首,即便要起义,也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远在京师的那一位,恐怕在京师也待不久,这假的终归是假的,一旦真的出来,这假的就当即现原形,不攻自破。”要想取而代之,这真的梁谦烨就决不能再活在世上,也难怪云老太爷这只老狐狸在云府里待不住了,一听到梁谦烨还活着,就急急来找他了。 面对顾六公子的冷嘲热讽,云老太爷依然笑得阴森,“当然,顾六公子可以选择不帮老夫。不过嘛,”云老太爷假意惋叹了一声,“唉,只可惜了那刚出世的孩子,小脸粉嫩,小嘴儿可爱,这还未到人世走一遭就又走了。顾六公子,老夫可听说苏二小姐是极宠这个孩子的,就把他当亲生的儿子一样的宠,要是这日后知道是因为顾六公子你见死不救,而使得孩子早夭,不知你们夫妻会不会因此生了芥蒂啊。呵呵。对了,老夫今日找顾六公子,还想让顾六公子看一样东西,等顾六公子看了之后,再告诉老夫决定也不迟。” 云老太爷朝身后的家丁摆手,“来啊,打开给顾六公子看看。” 顾六公子心中隐隐不安,云振业这只老狐狸送给他看的东西,能是什么好东西。 微闭了妖艳的眸子,顾六公子透着这眼中的一道缝,望了过去。 这是一只狭长的,绀青色木匣子,匣子的底部,似乎还有殷红的血迹渗出。 顾六公子心一惊,这股血腥味他是不会闻错的,而且这血还很新鲜。 云府的家丁打开木匣子,展鹏看到木匣子中所放的东西,啊的险些惊呼出声。 一双手!一对血淋淋的眼珠子! 那绀青色木匣子内,竟放了一对刚被砍下来的双手,还有一双刚被挖下来的双目。 残忍,太残忍了! 顾六公子的眸子倏地睁开,猛地拍案而起,“云振业,别欺人太甚!”那双被砍下来的手小巧但手背上有斑,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小姨母苏娉婷的双手。看来,这云振业不止上五云山劫持了苏娉婷母子两,还已经杀了苏娉婷,为的就是逼他就范,这一招,狠毒至极。 “顾六公子,请坐下,我们慢慢说。呵呵。”此处是酒肆最里面靠窗的一个位子,而这个时辰,酒肆的客人并不多,零零散散的坐在门口附近,离他们很远,故而云老太爷也不怕有人走过来偷听,在临安,谁敢跟云家作对,那简直找死。 云老太爷合上木匣子,“顾六公子,未免夜长梦多,老夫只给你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老夫要在五云山上的云栖竹径内看到梁谦烨,否则,明日这木匣子内装的,可就不是令姨母苏娉婷的双手和双目了。” “你!”顾六公子气得握紧了拳头,但因想到小天乐在云老太爷手里,以云老太爷的狠毒,他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逼急了,反而对小天乐不好。他缓了缓气息,道,“本公子该如何相信你,万一本公子将梁谦烨给你送过来了,你却不还给本公子小天乐,呵呵,这笔买卖,本公子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连自己效忠的主子都能起杀心,这样的人怎能相信他,若帮他,便是与虎谋皮。再说,只给了三个时辰,进得还是临安知府的府邸,云振业这只老狐狸还真是高看他。 “以顾六公子你的能力,老夫相信三个时辰足以,更何况,顾六公子不也是一直将梁谦烨视为眼中钉,没有了他,那苏二小姐就彻底死心了,日后也就一心对顾六公子你了。”云老太爷亲自给顾六公子斟酒,“说实话,当日若非顾六公子暗中帮了老夫一把,老夫至今还被梁谦烨蒙在鼓里,说不准就和严峰一样,死在梁谦烨手里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顾六公子苦笑,还真是便宜了云振业这只老狐狸。 再一杯竹叶青酒饮下,顾六公子的眼中已有了几分醉意,“本公子在想,那一日林昭昀让白前潜入云家为梁谦烨治病,一切能办得如此顺利,怕全是仗云老太爷暗中相助,还有云栖竹径内的行刺,怕也是云老太爷暗中将梁谦烨身边所有的暗卫都调走了吧。”五云山上的云栖竹径,里面的阵法几乎无人能破,但林昭昀却带着白前闯进去了,这其中的蹊跷,也恐怕只有云老太爷知道了。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云老太爷将酒壶砰的一声搁在桌上,“顾六公子,话不多说,老夫就在云栖竹径内静候公子佳音。告辞!” 说完,带着云府的一干家丁扬长而去。 小姨母,顾六公子眼中悲痛,一拳打在了桌上,云振业这只老狐狸连无辜的小姨母苏娉婷都敢杀,简直丧心病狂! “公子爷,我们怎么办?”上知府府邸劫个人是没问题,但问题是,那个人是梁谦烨,要是这事被少夫人知道了,公子爷百口莫辩啊,展鹏急得束手无策,劫不劫啊,不劫的话,苏小公子的命就保不住了。 “还能怎么办,她要是知道小天乐现在生死未卜,定会急坏的。”身为她的夫婿,这等事,自然是由他担着,顾六公子连饮了数杯,“展鹏,你赶紧召集人,上刘家,劫人!” “是,公子爷!”展鹏一跃而起,从酒肆的窗口飞出,借着壁墙,跳上了高高的屋檐。 小姨母,我会为你报仇的。 顾六公子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往地上一摔,随后,大步走出了酒肆。 申时末,日已偏西,眼看近黄昏。 “公子爷,加上属下,我们一共十五个人,您且在刘府后面等侯,属下等很快就将梁谦烨给您带出来。” 在临安知府府邸的后面僻静小巷中,展鹏一身黑衣,蒙面,他的身后,也是清一色的黑衣暗卫,他们一看到顾六公子,便齐齐跪地,“公子爷。” “不,本公子与你们一起去。”刚刚,他发现他那不安分的娘子又来刘家了,八成就是来看梁谦烨的,展鹏他们几个粗手粗脚的,万一打斗起来,伤了她怎么办,顾六公子心中悠悠地叹了口气,将身上的紫色长袍一脱,里面穿的是一件乌色锦衣,并取下悬在腰间的那一只玉石制成的笔。 “公子爷,这是您保命用的,不可。”展鹏忙阻止,这只玉石制成的笔是暗器,公子爷当年花了重金命人打造的,这些年也全仗有这个暗器,公子爷才能度过一次次难关。 “你的那位少夫人一向精明,被她看到,本公子不是把你们都连累了。”顾六公子苦笑,但笑里却难掩对苏谨心的宠溺,和阵阵的酸楚,他将暗器埋在了地上,并跟着展鹏他们几个一样蒙上了脸。 “公子爷,属下已照您吩咐,借范大人手谕,将刘知府等一干衙差骗出临安城去恭迎江南按察使大人去了,半个时辰之内,他们赶不回来。”展鹏恭敬回禀道,“据属下所知,梁谦烨被旌德侯手下的护卫打成重伤,现在刘小姐闺房中,到时属下会让人先引开刘小姐院中的那几个家丁,至于剩下的那几个仆妇、婆子还有丫鬟,根本不足畏惧。” 顾六公子满意地点头,并下令道,“行动。” 从刘府的后院直接进内宅,一路过来,走得都是僻静的小径,就算遇到几个刘府的下人,他们还未开口喊叫,就已经被展鹏等人一掌劈晕了。 “公子爷,是少夫人。”隔着窗棂,展鹏指着不远处正在给梁谦烨喂药的女子,面上一慌,还真是让公子爷说对了,他们此次劫人,最大的障碍不是刘府的人,而是少夫人。 “师傅,幸亏你来了,否则云公子不肯喝药,俺真拿他没办法了。”屋子内,刘淑静双手插腰,气呼呼道,“什么旌德侯嘛,有什么了不得起的,问不问就让人打云公子,云公子又没得罪他。还有那年磬玉,臭不要脸的,云公子伤成这样了,她竟然连一句问候都没有,亏她还说喜欢云公子,啊,气死俺了,还是那小县主够仗义,二话不说就去买了名贵的药材来救云公子。” “苏谨心。”木头的一只手忽然握住了苏谨心的柔荑。 顾六公子的脸当即就沉了,那可是他娘子啊,这个梁谦烨,成了傻子还敢来轻薄他娘子,太过分了。 还有那个他护在心尖上的女子,到底有没有他这个夫君的存在,他刚走,她就跑来照顾别的男子,那丝帕,丝帕明明刚刚是她给他擦过汗的,这会儿却在给别的男子擦嘴边的药渍,苏谨心,你…… 顾六公子气得眯了妖艳的眸子,“展鹏,动手。”末了,还无奈地加上一句,“记住,别伤到少夫人!” 第五百八十章 顾小六,我知道是你 十几个蒙面的黑衣人忽然闯进闺房,刘淑静被吓住了,扯开了嗓子啊的一声吼叫,“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这里是临安知府的府邸,你们这是要造反吗!”真是邪门,今日接连有人闯进来,她知府老爹平日是怎么当官的,还说临安民风淳朴、路不拾遗,这哪里淳朴了,青天白日的都有贼人敢闯知府家的后院。 展鹏捂住了耳朵,等刘淑静的大喊过后,再将手放了下来,我的娘,这知府家胖小姐的声音确实一次比一次震撼,她再喊几嗓子下来,他的耳朵都快被震掉了。 走了几步,展鹏就为难了,要劫持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梁侯爷很容易,但前提是,要劫持梁侯爷,必须得推开护在梁侯爷面前的少夫人。那可是少夫人啊,公子爷捧在心尖上的女子,他……他哪敢啊,展鹏怯怯地看了眼身边的顾六公子,随后,就和另一位暗卫去解救刚刚冲上去钳制刘淑静的那一名暗卫。这刘淑静虽然不会武功,但她身子肥胖,一个千斤顶压下来,就把刚刚那个暗卫压在了地上,展鹏持剑,用剑的剑柄勉强喝退了刘淑静,扶起了倒在地上的暗卫,合三人之力终于制住了刘淑静。 “师傅,快跑!” 危急时刻,刘淑静首先想到的是苏谨心,苏谨心感动,低头,她看到躺在床上瑟瑟发抖的木头,便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木头,别怕。” 刚刚,苏谨心在这群黑衣人进来的那刻,她就扫了他们一眼,虽然这群黑衣人武功高强、来势汹汹,但身上却无半点的杀气,尤其是为首的那一个,一袭乌色锦衣,从进了这屋子,他就始终半垂着头,连看都不敢到处看。 胆子这么小,如何学人家入室抢劫,苏谨心心中更疑惑了。 “顾六少夫人,刘小姐,今日我们是来带木头走的,请让开!”顾六公子一扯展鹏,展鹏忙变了声音,用一种沙哑难听的中年之声道。 展鹏一说完,顾六公子就自己上前,一把拽住苏谨心,而展鹏就趁机一手将木头从床榻上抓起。 “你们想带木头去哪里?”苏谨心用力挣扎,眸子如利箭般,猛地看向顾六公子,顾六公子心虚,忙避过她探究的视线,将她往床榻上一甩,当然,这甩的力道也是控制好的,不轻不重,不至于让苏谨心磕到床板上受伤。 “公子爷,快走!”展鹏催促。 谨心,顾六公子心中不忍,这么一摔,他不知道她有没有伤到,哪怕是身上擦破了一点皮,他都会心疼得要杀了自己。说过不会再让她受伤,说过不容许世上任何人欺负她,结果他却将她摔了。 他真是该死。 顾六公子握紧了衣袖下的大手,抿了抿薄唇,便毅然转身走了出去,几个暗卫断后。 “师傅,他们把木头劫走了!”刘淑静急得跺脚,“这么多人欺负我们几个,算什么英雄好汉!” “赶紧召集你府里的家丁去追!”苏谨心当即爬起身,重重拍了下刘淑静的后背,“还有,派人告知荣安县主就说木头被人劫持了,让她也帮我们一起想法子。” 那只是个傻木头啊,为何还有人不肯放过他,苏谨心心中伤痛,但因时间紧迫,她吩咐完刘淑静后,便自己追了出去。 敢上俺家抢人,气死俺了,刘淑静肉呼呼的两只手握紧,跟着苏谨心一起跑出了闺房,之后,她站在院落的正中央,朝天大吼,“府里的人都给本小姐听着,有贼人闯入,紧闭所有的门,跟本小姐一起抓贼!” 这一吼,当真是地动山摇,整个知府府邸的人都听到了。 “是,大小姐。”各个院落的人齐声道,声音回响。 但这些知府府邸的护院家丁,还有剩下的一干衙差,哪是顾六公子带来的十几位暗卫的对手,三两下,就全被展鹏等人撂倒了。 苏谨心追出了院落,仿佛想到了什么,朝身后喊道,“展让。” 这一声展让,没有半分的犹豫。 “少夫人。”展让只能现身。 苏谨心柳眉含怒,“为何不阻拦?” 展让低了头,“少夫人您没吩咐,小的只知道要保护少夫人,至于别人的生死,小的不关心。” “那本少夫人现在吩咐你,去将木头救回来。”展让的武功,苏谨心是见识过的,虽然抵不过那十几位黑衣人,但拖延下时间的本事还是有的。 “是。”展让一个飞身,掠过屋檐,落在了劫持着木头的展鹏面前。 展鹏将木头往后一推,推给了身后的两名暗卫,而自己拔剑,与展让打了起来。 “哥,是我们啊。”过了两招,展鹏低声道。 展让一个踉跄,再定睛一看,为首的,竟然是公子爷。 公子爷劫持木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展鹏,你打哥一拳。”少夫人下令他来救木头,总要敷衍下少夫人,免得她起疑,展让收回了几分力。 “得罪了,哥。” 展鹏用力一掌,将展让震飞,展让在地上一阵翻滚。 唉,佯装落败也得演得逼真啊,在倒地的时候,展让又暗暗拍了自己胸口一掌,终于吐了一口血出来。 “少夫人。”展让捂着胸口,来到苏谨心面前,“小的无能,打不过他们。” 苏谨心呵呵冷笑了两声,笑得展让心口发颤,后背发凉,少夫人不会发现了吧,应该不会啊,少夫人又不懂武功,怎么可能看得出来他和展鹏打斗时的破绽。 苏谨心走上前,在那群黑衣人几乎要夺门而出时,朝着为首的那个乌色锦衣男子直呼其名,“顾小六!” 顾六公子全身一怔,僵住了,但依然往前走。 他们几个都蒙得这么严实,少夫人是怎么发现的,展鹏心下郁闷,混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第一次扮蒙面人劫人,想不到第一次就这么失败。 “顾小六,我知道是你,你给我站住!” 苏谨心忽然夺过展让手中的长剑,将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间,吓得展让魂飞魄散,“少夫人!” 展让的这一声喊叫,顾六公子自然听到了,锦袖下,他又再次握紧了大手。 对不起,谨心。这次,我无法听你的。 顾六公子没有回头,而是再往前走了一步,然而,只是这么小小的一步,苏谨心就拿剑往自己的脖子抹去。 “少夫人!”展让吓得跪在了地上,磕头。 “苏谨心!你……!”顾六公子惶然转身,扯掉了蒙在自己脸上的黑色布条,“你给我放下!” 啊,是顾六公子!刘淑静看到为首的蒙面人的真容,惊得张大了嘴,什么状况,师傅的夫君来劫持木头,难道是怕师傅变心,先将木头劫走了,然后丢得远远的。 “为什么?”苏谨心眼中不敢置信,多希望她的猜测,只是猜测。刚刚其中一个蒙面人无意间说了一句公子爷,她就心里怀疑了,唤出展让,不过是让展让去试探他们,其实,她根本就没指望展让能将木头救回来。 “谨心,请你相信我,等我回来我就跟你解释。”来不及了,云振业那只老狐狸才给了他三个时辰,若再不把梁谦烨送到五云山上,小天乐就危险了,顾六公子第一次违逆了苏谨心的话,下令道,“我们走。” “顾衡毓!”未自觉,苏谨心的眼中已含了泪水,失望,悲伤,全部涌上了心头。 她一步步逼近,“今日,你敢带走木头,我就跟你恩断义绝!” 果然,在她心里,最重要的还是梁谦烨,那他,又算什么,顾六公子艳如桃瓣的眸子黯淡,薄唇微微勾起,但面上却冷冷道,“苏谨心,你是我顾衡毓明媒正娶的妻子,除非我休了你,否则,你这辈子都是我顾家的六少夫人。若你想死,本公子不拦你,反正本公子已经如愿以偿的娶了你,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话说的一点都没有错。苏谨心,不妨实话对你说,你一次次地践踏本公子的自尊,本公子在心里早已厌烦你了!展鹏,我们走!” 咣当…… 苏谨心手中的长剑掉地,而她整个人犹如失了支撑般,瘫软在了地上。 丫丫呸的,又来一个见异思迁的伪君子,刘淑静气得连连跺脚,随后忙去扶苏谨心,“师傅,你别伤心,这世上的好男儿多得是,那个顾衡毓,我们不要了。” “少夫人息怒,公子爷定是有苦衷的。”展让持剑跪在地上,替顾六公子求情。 “滚回你的公子爷身边去。”苏谨心面冷,心更冷。 “刘姐姐,木头呢,谁把木头劫走了。”急急赶来的小县主素儿小脸惊慌,她的身后,是旌德侯夫妇,年磬玉,还有一干的护卫。 刘淑静气愤道,“你怎么现在才过来,木头被顾衡毓那个小人带走了!” 小县主当场哭了,指着旌德侯道,“舅父,你快派人去救木头,快去!否则,素儿就告诉父王,说你们旌德侯府都欺负素儿。” 这个小祖宗,旌德侯吓得脸色一白,忙哄道,“舅父马上去,马上去,素儿先别哭。” 说完,旌德侯就带着护卫追了上去。 第五百八十一章 不过是一个局 刘府不远处,一直监视着知府府邸动静的一名中年男子,见顾六公子将木头劫走了,忙跑去向他的主子云老太爷禀报。 “走,去五云山。”坐在马车内的云老太爷放下车帘。 一行十余人,皆武功高强,乃云府暗中训练的死士。 五云山的半山腰,种着大片的茶树。而山顶,常年白云缠绕,水雾滋生。其中,当属云栖竹径最为神秘,那里修竹广袤,望不到尽头,然自从云公子出事后,那里就愈加显得幽深、孤寂了。 顾六公子带人先赶到云栖竹径。 云栖竹径内有阵法,但这阵法,估计早已被云老太爷破解,所以,他才会这么有恃无恐地约顾六公子上云栖竹径。 “梁侯爷,抱歉,小的是个粗人,一路上委屈您了。”展鹏将木头往地上一丢,“您还记得吗,这里是您常年居住的地方,您有画仙之誉,当年您画的那副翠竹图,可是一副世人争相购买的名画,价值万金啊。” 梁侯爷,画仙,木头茫然地望着这里一大片的竹林,好像是有人跟他说过,痛,头好痛…… 一想,木头就痛得抱住了头。 “展鹏,不许对梁侯爷无礼。”顾六公子撩开袍子,蹲在了木头的面前,“事出突然,若有冒犯之处,望梁侯爷多包涵。我只想救人。” “公子爷,您跟他这么客气做什么。谁教他当年那么咄咄逼人,一副谪仙模样,清高倨傲,从不把您放在眼里,呵呵,现在好了,报应来了。整日防着您,结果没防住自己人,这就叫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展鹏愤愤说着,忽然一拍脑袋,对顾六公子道,“不对啊,公子爷,刚刚属下劫持梁侯爷,发现他身上全无内力,似乎是已经武功尽失。”凭梁侯爷的武功,十个他都打不过,更何况是能轻易将梁侯爷劫持了来。 能把武功都忘得这么彻底的,还真不愧是谪仙,展鹏啧啧赞道。 顾六公子一听展鹏这么说,忙伸手按在了木头的手腕上,确实没有一点武功,根本就是个普通人,怪不得连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看着满身都是伤的木头,再想到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淳安侯,顾六公子也不禁一阵唏嘘,世事无常啊。 “公子爷,他们来了。” 展鹏听到竹林那一边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忙和其余的暗卫一起拔剑戒备。 顾六公子面色凝重,起身,踱步至前,朝来人道,“云振业,孩子呢!” “顾六公子果然守信!”云老太爷手抱婴孩,身后跟着十余名死士,虽然上了年纪,但身形矫捷,“孩子老夫我带来了,只要你把梁谦烨交给老夫,老夫这就把孩子给你。” 怀中的小小婴孩,此时睡得香甜。婴孩就是婴孩,哪怕身处险境,也是除了吃,就是睡,一点都不害怕。 云老太爷看着婴孩纯真的睡颜,恍然间仿佛想到了当年他亲孙儿云澈出生时,他也是这么喂他入食,这么哄着他入睡…… 一晃,他的澈儿已经死了十余年了啊。 云老太爷心中一痛,刚刚看苏天乐眼里的那点慈祥当即消失,转为一道阴狠之色,成大业者,总免不了流血牺牲,亲孙儿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当年所救非人,堂堂前朝皇族嫡裔,竟然如此不堪重用,妇人之仁。 “展鹏,将梁侯爷给云老太爷送过去。”一个不会武功的木头,让顾六公子心里少了几分把握,但形势危急,容不得他多想,能救一个是一个,反正苏天乐他是必须得救。 “顾六公子,接着。”云老太爷看到木头,满是皱纹的脸上闪过一道杀气,随后,他将怀中的婴孩往半空一抛。 “小天乐!”顾六公子惊慌,云振业这只丧心病狂的老狐狸,果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展鹏当即推开木头,直接飞身去接婴孩,而木头,就这么落到了云老太爷的手中。 哇……哇……哇…… 当苏天乐被高高抛起时,他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救木头,或是救苏天乐,只有一个选择,顾六公子想也没想就道,“先救孩子。” 顾六公子身后的十几名暗卫与那云老太爷带来的死士打斗,而趁这个时候,云老太爷就拽着木头飞快地躲进了翠竹林,死士随后跟上。 “公子爷。”展鹏稳稳地接住了苏天乐,将他抱给了顾六公子。 小天乐劫后余生,小脸依然挂着泪珠,哭得好可怜。 哇哇哇…… 顾六公子抱住婴孩软软的小身子,心疼道,“天乐乖,不哭。” 但顾六公子不会抱孩子,也不会哄孩子,不仅抱得手忙脚乱,还把小天乐弄得越哭越大声,哭个不停。 哇……哇哇…… “小东西,你再哭,本公子也要哭了。”顾六公子被苏天乐哭得头痛,再想到梁谦烨被云老太爷带走了,头更痛,接着又想到刚刚在刘府对苏谨心说的那番伤人的话,顾六公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唉,那个倔强的女子,居然拿死来威胁他。 “你呀,就跟你那个二姐一样,都不让我省心。”顾六公子不敢去擦苏天乐小脸上的泪,这小小的婴孩细皮嫩肉的,让他有些不敢碰他,“小东西,警告你啊,再哭,我就把你丢在这翠竹林里,喂虫子。” 展鹏一阵无语,公子爷,苏小公子他能听得懂您的话吗。 哇哇哇…… 果然,不负众望,顾六公子怀里的苏天乐,似乎哭得更响了。 “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了。”顾六公子哪敢再大声说话,伸出一根手指,在苏天乐的面前晃了晃,哪知,小天乐胖胖的两只小手抱住了顾六公子的食指,就这么塞到了嘴里,允吸。 然后,周遭一切安静了。 只有风吹竹,竹叶飘落地上轻微的响声。 见苏天乐不哭了,顾六公子暗暗松了口气,他抬头,发现走了一段路,他们几个依然还在竹林中穿梭。 “分头去找。找到了,切莫打草惊蛇。”梁谦烨恐怕现在凶多吉少,无论如何,他也该去把他救回来,否则谨心那里一定饶不了他。但云振业训练的那批死士,个个是亡命之徒,不要命的,与他们硬拼,只会两败俱伤。 顾六公子一下令,十名暗卫纷纷潜入了翠竹林中,剩下的暗卫则和展鹏一起,跟在顾六公子身后。 而在另一片的竹林深处,云老太爷劫持着木头,一路飞奔。 之后,云老太爷放下木头。 “上将军云冼之后云振业,参见侯爷!” 站在木头之前,云老太爷再次行了隆重的参拜大礼,身后的十余名死士也纷纷下跪,“少主。” “你们……”木头吓得脸色苍白。 “远之,爷爷知道你忘了一些事,但你最不该忘的就是,你身为前朝皇族嫡裔血脉,却不思复国大计!”云振业起身,一手拽住了木头的衣襟,苍老的双目怨愤,“你知道吗,为了你们梁家的大业,我们云家世世代代都付出了多少!我的亲孙儿云澈,他当年就是为你而死的!你知不知道!” “爷爷……”木头哆嗦。 头好痛…… 木头咬紧了牙关。 “远之,是不是头风病又发作了。爷爷不是很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自作主张,否则连爷爷都帮不了你。”云老太爷故作叹气,从怀里拿出一小瓶药汁,“来,喝了它,你从小就喝这些,喝了,你的头就不痛了。” 小瓶子内,装得都是炼制的米囊花毒汁。 木头害怕地摇头。 “远之,听话,只要你听爷爷的话,你的头就不会再痛了。”梁谦烨,老夫不管你是不是装傻在骗老夫,但今日,老夫绝不会再让你活着出云栖竹径,这里是老夫当年为你选的修身之地,正好适合你长眠,安心地去吧,日后会有人替你活下去,完成你该完成的大业。 云老太爷一把按住不会武功的木头,撬开他的嘴,然而,当那一小瓶药汁正要灌入木头的嘴中时,木头忽然惶恐地喊道,“爷爷,不要杀澈儿。” 清俊的俊容满是泪痕,惊怕战栗。 云老太爷手一滞,到底是看着他长大,这些年,若不是记得他身份,他早已将他当做了自己的亲孙儿。 “远之,不要怪爷爷。”云老太爷阴狠的眼中,也有了几分泪光。 木头使劲地挣扎,“爷爷,您说澈儿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若有来世,你还要澈儿当您的乖孙儿。爷爷,我是澈儿啊,您不认识澈儿吗……” 这一声声的爷爷,还有略带稚嫩的语气,让云老太爷一愣,明明这脸就是梁谦烨的脸,怎么说出来的话却让他这么熟悉,就好像十余年前,他那乖孙儿站在他面前,答应他去救梁侯府的小主子。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老夫当年对澈儿所说的话。”这些话,是他亲口告诉澈儿的,这世上没有人知道,除了死去的澈儿。 “爷爷,我就是澈儿啊。”木头含泪,他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他是云澈,不是木头,更不是梁谦烨。 他的这张脸,他脑海中似真似假所知的一切,不过是那位高高在上的谪仙所布下的一个局,而这个局要对付的人,就是他的爷爷。 “爷爷,快走,有危险!” 那个人太可怕了,连死都要掌控着他们这些活着的人。 第五百八十二章 梁谦烨,你果然死了 云老太爷越听越糊涂,他的乖孙儿云澈早已死了,怎么又活过来了,而且这脸明明是梁谦烨,若他乖孙儿云澈还活着,相貌也不会长这样啊。 云澈,梁谦烨,谁才是谁! 然而,这一切根本来不及让云老太爷思量,须时,埋伏在翠竹林中的几十人或手持弓弩,或手持长剑,一下子逼近了云老太爷,将云老太爷和十余人死士团团围住,令他们插翅难飞。 是云十八卫! 还有梁侯爷的贴身护卫! 云老太爷满脸震惊,据京师传来的消息所知,云十八卫和文彦假扮的梁侯爷一直待在梁侯府中,从京师到临安,何止千里,就算最快的良驹,也不是三两日能赶到的。 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老太爷不敢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云十八卫,还有一干拿着弓弩的护卫,手中握着的那一小瓶米囊花毒汁砰的掉落在地,并放开了木头。 “舅公,原来真的是您!”一袭青衫的梁孟臣一脸痛心地从云十八卫身后走出来,与他一起的,还有苏谨心、刘淑静、骆素、年磬玉等人。 五云山的地形,苏谨心最熟悉,但没想到,会在半途遇到梁孟臣这个奸商,而这个奸商二话不说,就带着她来到了这里。当她看到木头落在云老太爷手中,听到云老太爷和木头之间的对话,很多事也就想明白了,木头只是木头,云老太爷这一生机关算尽,却漏算了自己的亲孙儿还活在世上,更漏算了梁谦烨那深不可测的谋略。也是,世人敬仰的谪仙,又岂是能这么轻易被算计的。 云老太爷看到梁孟臣,惊道,“文彦,你怎么会在这里?”若文彦没去京师面圣,那在京师中的梁侯爷又是谁。 “舅公让我守住梁侯府,教我用獠牙面具遮住真容假扮梁侯爷,那么我可以,别人自然也可以。”谁知道獠牙面具下的,究竟是何人。 梁孟臣慢吞吞地走过来,脸上悲痛,“枉我和梁侯爷一样,这些年对您敬重有加,事事都听您的,还从未对您起过疑心,想不到您为了一己私欲,满口复国大业,满口仁义道德,甚至为了这富贵权势,竟联合外人一起谋害梁侯爷。舅公,文彦真是对您太失望了。”直到此刻,他仍不愿相信,这个往日面容和蔼的舅公,暗中竟然会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独吞苏家的那笔银子,以梁侯爷的名义秘密联合前朝旧部,商讨起义大事,随时,都能在江南掀起一场腥风醎雨。战乱起,受苦的,都是黎民百姓,他没有梁侯爷的心怀天下,但他也知道,没有战争,他这个奸商才能赚更多的银子。 “文彦,你听舅公解释。”云老太爷犹如往常一样欺骗梁孟臣,巧言令色道,“舅公这么做,全是为了你啊。你看舅公年事已高,就算得了天大的富贵,又有几日可享受。文彦,你忘了,你也姓梁啊,说起来,你们梁家的先祖也是前朝皇族的旁支,若他梁谦烨一死,你就可以取而代之。这梁侯府,根本就是你的。” “呵呵,舅公是在说笑吗。前朝时,我先祖就被褫夺了王爵,贬为庶民,前朝皇帝更下令我先祖这一支的梁家后代子孙,永世不得入京。”梁孟臣讥讽地笑道,“我梁氏一族世世代代在临安,早已忘了那京师的繁华,呵呵,什么黄图霸业,什么千秋万岁,我梁家根本不稀罕。” “舅公,您看看,这是谁?” 说着,梁孟臣来到木头面前,用涂着药汁的手往木头脸上一抹,顷刻间,那清雅如谪仙临世的俊容便不见了,出现的,只是一张秀气却肤色发白的脸庞,这张脸,云老太爷怎么会认不出来,跟他儿子云老爷年轻时长得八九分相像,不是他早已死去的乖孙儿云澈又是何人。 木头!小县主骆素惊呼。 年磬玉顿时失了兴致,这么寻常的一张脸,顶多算清秀,就跟那些世家望族的公子们长得不相上下,这样的男子,她在京师一抓就一大把,还以为救了一个绝世的美男子,原来,那俊美的脸上是被人做了手脚。 唉,好不容易寻到的新面首,就这么化为乌有了,本来她还打算带回京师,在那些个王侯小姐们面前显摆显摆,年磬玉暗自神伤,还不忘安慰小县主道,“素儿,下回表姐再给你找个俊美的陪你玩。” 素儿小脸带泪,连连摇头。 苏谨心看到露出真面容的木头,愣了愣,若木头是那个早已死去的真云澈,那他为何会认识她,又如何只记得她的名字。 但想着想着,很多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也就慢慢想起来了。 梁孟臣是严峰的弟子,以他的奸商本性,想来在严峰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这易容之术,是严峰最拿手的,身为严峰的大弟子,梁孟臣也会不足为奇。 真的是澈儿,他那早已死去十余年的乖孙澈儿,云老太爷惊吓地盯着木头,下意识的,一股寒气席卷周身,苍老的脸上惶惶不安,“那梁谦烨呢!他去哪里了?去哪里了!让他快出来见老夫!” “文彦兄,既然云振业这只老狐狸想见梁侯爷,不如就送他下去,给他的少主磕头认罪。” 此时,抱着苏天乐的顾六公子从另一头的翠竹林中出来,小天乐窝在他怀里,小嘴含着他的手指,已经睡着了。 她又错怪他了,怨不得他会那么的气急败坏,那么的口不择言,原来,是她这个当妻子的,将他逼急了,苏谨心苦笑,顾小六,你一定很生气吧,每次我都这么的自以为事,从未考虑过你的感受。 梁孟臣抱拳,“多谢顾兄暗中相助,否则我等还揪不出这只老狐狸的尾巴。”被舅公骗了一次又一次,但这一次,他看清了,也彻底死心了,舅公这只老狐狸野心勃勃,欲壑难填,为了达到目的,竟连无辜的妇孺都不放过。 “你……你们……”云老太爷看到顾六公子和梁孟臣这么熟稔,便知这回真的是遭了这几个小辈的道,但谁知,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梁谦烨,你果然死了,死得好,死得好啊!”真不愧是他一手养大的好孙儿,死了,也不忘摆他一道,他若没猜错,从木头被人救起的那刻,这个局就已经开始了,而布局之人,只是将木头这颗棋子轻轻地落在棋盘上,然后就撒手不管了,而他,因万事俱备,突然间看到木头,心慌之下,必然会现了原形,打乱全盘计划。 高,实在是高,不费一兵一卒,只是一个小小的痴儿,就毁了他云振业谋划了几十年的大业,梁谦烨,老夫真是小看你了。 “云振业,你弑主作乱,天理难容!我要替梁侯爷清理门户!”梁孟臣持剑,厉喝道。 “云振业,我六姑母苏娉婷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对她痛下杀手,你简直不是人!”苏谨心素手紧握,杏眼怒火,那被丢弃在五云山脚下的六姑母的尸身,双手被砍,双目被挖,惨不忍睹,今日若不杀云振业,她怎么告慰死去的六姑母。 “云振业,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顾六公子一声令下,展鹏等十几名暗卫纷纷上前,拔剑指向云老太爷。 “呵呵,好啊,好,今日你们都想杀老夫,老夫倒要看看,今日到底是谁死!”云老太爷目光一狠,“死士们,上,将这些人都给老夫杀了!” 年磬玉带着小县主骆素退后,躲在了最后面。 梁孟臣将苏谨心往后一推,交给了身后的护卫,而自己带着云十八卫冲了上去。 云老太爷前有梁孟臣和云十八卫,后有顾六公子的十几名暗卫,靠他区区的十余名死士,云老太爷也知寡不敌众,但他仍抱有一线希望,他一手训练的死士,个个是亡命之徒,而且还给他们的家眷付足了银子,就是拿钱买命,不怕死。 长剑相击,剑光森冷。 不一会儿,便是满地的鲜血,死伤无数。 “云振业,你的死士也不过如此嘛。”展鹏一抹嘴角的血渍,嘲笑道。 云一、云二两人是云十八卫中武功最高的,他二人一个攻上,一个攻下,将云老太爷打得节节败退。 “抓活的!”梁孟臣持剑指挥。 老了,果然是老了,这天下,还是他们年轻人该争的天下,云老太爷见自己带来的死士已死得差不多了,便知大势已去,他仰天长啸,之后,转头看了眼木头,便举起手中之剑,自刎在木头之前。 “爷爷!”木头哭着去抱住云老太爷。 这只老狐狸就这么死了,还真是便宜他了,展鹏愤愤不平道。 “梁侯爷的云十八卫,果然名不虚传。”顾六公子感慨,以一敌十,何十八人之力,便是一支所向披靡的队伍。 梁孟臣亦道,“大理寺衙门一手训练的暗卫,也不容我等小觑。” 顾六公子朝梁孟臣颔首,抱着小天乐,越过满地的尸体,来到苏谨心面前,“人死不能复生,小天乐还需要我们照顾。” 苏谨心哽咽,“顾小六。” “我说过,我永远不会丢下你,哪怕逆天改命。”顾六公子伸手抱住了苏谨心,而怀中的小天乐却又醒了,哇…… 第五百八十三章 淡泊远志,徐徐忘之 “小天乐。”苏谨心看到小小的婴孩还会哭,会闹,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还会不安分地在顾六公子身上乱动,眼泪不禁夺眶而出,落在云振业那只老狐狸手上,能捡回一条小命回来,这孩子福大命大,苏谨心颤抖地抱过顾六公子怀中的苏天乐,在襁褓上轻轻拍了几下,谁知,哭闹了一会儿的苏天乐居然咯咯笑了。 “这小子八成也是个贪色的主。”顾六公子小声嘀咕,心下不满,他小心翼翼地抱了他一路,这小子就没给他好脸色看,不是哭,就是闹,简直要把他逼疯了。怎么到了谨心怀里,就换了一副德行,真是个没良心的臭小子。 “这就是苏天乐啊,小模样长得真好看。”梁孟臣瞧了一眼,对苏谨心道,“要是你生的,估计某些人就要宠上天了。” 苏谨心羞赧,“奸商,小天乐的见面礼,下次补上。” 这个黑心的女子,见到他,果然是只惦记着他的银子,梁孟臣一脸感慨自己交友不慎,“行,等你有了孩子,我给双份。” 苏谨心莞尔,但随即,脸上一凛,正色道,“此事我还有诸多不解,是你说,还是,”边说边指向顾六公子,“还是你来说。”是她最近变笨了吗,还是他们瞒了她太多事。 苏谨心一问,顾六公子选择了沉默,梁孟臣眼神哀伤,“你去问我那个木头表兄吧,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时候,他年纪尚小,根本没记住年幼时的三表兄长得如何模样,等稍微大了,他看到的却是那一位淡漠而又腹黑的云表兄,从小,无论是斗什么,他都输给那位云表兄,就算他最引以为傲的经商赚银子,若非那位谪仙表兄清高,不屑铜臭之味,只怕他还是输。 文彦,严老今日教你什么了?一张银票丢过来,他就乖乖地全部道出,一字不差。 文彦,研磨。 文彦,替我跟着她。 …… 仿佛,那位腹黑的云表兄总是有花不完的银子,而他再怎么拿,都掏不空他,就只能认命地当他的随从、眼线,任劳任怨。 忆及往事,梁孟臣心中唏嘘,虽然他的那位谪仙表兄性子是高傲了些,世间的人几乎难入他的眼,但他却能安抚天下,令这江南百姓四海升平,不受战乱之苦。 “木头,你没事吧?你还认不认得我,我是素儿。”小县主骆素挣开年磬玉的手,跑到了吓傻了的木头面前,虽然她第一次看到杀人,看到流血,看到尸体,她也很害怕,但她仍一脸关切地问木头。 木头怯怯喊道,“素儿。” “对,我是素儿,太好了,木头,你还认得我。”素儿小脸开心。 木头伤心道,“为什么爷爷会变成这样?”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木头表兄,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文彦,就是梁家的那位表弟。”梁孟臣也走到木头面前,“我记得木头表兄那会儿字文驰。” 真正的云府三公子,云澈,字文驰。 后来,梁谦烨来了之后,便改了表字,就是现在世人所知的‘远之’。 “文彦表弟。”木头喃喃,略带歉意道,“小时候的事我好像记不太清了,我一醒来,满脑子都是那个人的记忆。好像,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云公子,你是说这些年你都是在睡着。”苏谨心从木头的话中,依稀猜到可能当年木头并不是死去,而是被人救了,但却成了一个活死人。 木头点头,“我也是这两年才有的知觉,但那会儿,我还是不会说话,不会动,可我感觉的到,每次来看我的都是两个人,有个年纪大的人管一个年轻的公子叫少主,而那个少主唤他严老,再到后来,那个年纪大的人就再也没有来过,而那个少主,也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个人,他就一个人来。他来了,就坐在我身边,开始自言自语,他好像得了很重的病,一直咳一直咳,最后一次他来时,我看到他了……” 木头的双眼忽然变得惊恐,“他的身上有好多血,好多血……” 那血染红了一袭白衣,殷红的可怕。但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的男子,清俊如仙,不染浊华,他认得他的声音,就是那个常常来看他的那个人。 “那后来呢?”苏谨心追问道。 “木头表兄,那日你看到梁侯爷了,是不是?”梁孟臣亦问道。 满身是血,那就是林昭昀上五云山刺杀梁谦烨的那日,苏谨心暗忖,也就是说,云栖竹径内还有一些世人所不知的秘密,比如木头这些年所待的地方,比如梁谦烨如何逃过云老太爷的搜查,去找木头…… “你们不要吓坏木头。”素儿握住木头的手,“木头,别害怕,素儿保护你。” 木头惊魂未定,“那个人,那个人看到我笑了,还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听不懂,他还说他终于不欠我的了。我……我想救他的,想带他一起走的,他说他累了,他想休息了,只让我跑,于是,我就一直跑,一直跑,然后看到一条溪涧,我本来想喝口水的,结果我看到水中的自己,一害怕,好像脚一滑,就跌倒了。” 原来是这样,年磬玉听后恍然,接着道,“我那日看到木头在水里,就顺手把他救了。 苏谨心见木头提到水中的自己,便知道那会儿木头已经被易了容,诧异道,“奸商,木头的这张脸不是你给他换上的吗。” 梁孟臣摇头,“非也。你有所不知,我会的,梁侯爷一定会;但他会的,我却不一定会。”那是个百年奇才,自小和他一起学东西,他学得比谁都快,尤其是在喜怒哀乐上,那位云表兄的脸上永远是那一副淡漠之色,无悲无喜,任谁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所以,事情就是这么巧合,木头被年磬玉救了,而年磬玉只是个半吊子大夫,半医半玩,就把木头治得越来越傻。再加木头莳花阁一闹,以云家到处遍布的眼线,又怎会发现不了这个和梁侯爷长得一模一样的木头。 “那他现在在哪?”能将世上的巧合布成一个局,这才是最难破解的,对于梁谦烨,苏谨心还是打心里佩服的。 “我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可能还在那个密室里吧。”木头惊怕,“我跑出来的时候,他不知打开了什么,将碧潭里的水都引进去了。” 碧潭之中有暗室,怪不得云老太爷等人都找不到梁谦烨,只是将碧潭中的水全部引入,淹了密室,他还能活着出来吗,苏谨心心中一痛,梁谦烨,你这是何苦。 “木头,别怕,一切都过去了,以后素儿保护你。”素儿看到木头怕成这个样子,更加握紧了他的手。 梁孟臣补充道,“我本来听信了舅公的话,要去京师的,后来半途被顾兄拦住了,顾兄说我舅公图谋不轨,可能还是杀云表兄的幕后真凶,我不信,然后就和顾兄打了个赌,之后看到木头,我便猜到了是云表兄为他易的容。” “谨心,对不起,我不该瞒你。”顾六公子心存愧疚,说过再也不骗她的,结果他还瞒了她这件事。 “我也瞒了你,那这次算扯平了。”夫妻之间,贵在信。他信她,而她却总是不敢去信,顾小六,日后我也会信你,苏谨心眼中带着泪光。 年磬玉叹道,“被你们这么一说,我倒很想去会会那位梁侯爷,可惜啊,他竟然是个短命鬼。”只是一张脸,就能令世人痴迷,若是真的在世,恐怕大部分的女子都要匍匐在他脚下,臣服于他。 “素儿,我们走吧。你再不回去,我爹就胆心了。”年磬玉去拽骆素,这个没有城府的小县主,平日胆子小的很,现在看到了这场厮杀,竟然还没害怕得晕倒,确实长进不少,这趟江南没白带她来。 素儿向年磬玉央求道,“表姐,我们带上木头,好不好?” 还带着这个傻木头啊,年磬玉头痛道,“好吧,带就带吧。” “素儿就知道表姐最疼素儿。”素儿欢呼,扑到木头身上,对木头道,“木头,听到了没,表姐愿意带着你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玩了。” “梁公子,已经清理干净了。”除了云振业这只老狐狸的尸体之外,别的尸体都已就地掩埋,云一恭敬地向梁孟臣回禀道。 “你的那位主子就喜欢干净,弄脏了云栖竹径,只怕他做鬼都不会安心。”梁孟臣眼中涩涩,一片悲凉。 “谨心,把小天乐给我。”顾六公子迟疑了半响,道,“若你想去看他一眼,那就去吧。” “不用了。”苏谨心抬头,遥望了那碧潭所在的方向,发出一声轻叹,“远之,远之,你应该是淡泊远志,徐徐忘之的。” “如果你早告诉云表兄这番话,或许你们就不会……”梁孟臣欲言又止,“罢了,事已至此,皆成过往,顾六公子确实难得,值得你托付终身。苏谨心,祝你们幸福。” 第五百八十四章 修来世 云家涉及谋逆大罪,当夜,临安知府刘大人接到有人报案,便带衙差查封了云家,并从云家查出了当年丢失的赈灾款银,如此大的数目,就算云家没有谋逆大罪,这私藏大笔官银,也是死罪一条。蒙在鼓里的云老爷,一脸花容失色的云夫人,还有当场吓得尿裤子的云大公子等一干人,就这么被抓进了临安府大牢,等送报刑部后,再行发落。 顷刻间,这号称江南第一世家的云家,因云老太爷的死,而树倒猢狲散,一下子轰然倒塌。 而布局之人的一招引蛇出洞,之后便是一网打尽。 不止云家,和云家来往密切的一些世家,尤其是那隐匿在江南的前朝旧部,此次也跟着云老太爷一起蠢蠢欲动的,无一放过,都被揪了出来,同云家一起获罪。 刘知府这次立下大功,很快就得到了朝廷的嘉奖,吏部直接下达调遣令,不必等他知府任期满,便要他直接上京,但刘知府最后还是拒绝了,想继续连任临安知府,朝廷知他耿直中正,便同意了他的奏请。 木头还是木头,依然傻傻笨笨的,小县主骆素很喜欢他,旌德侯虽百般劝阻,但自从上回旌德侯让属下将木头打得遍体鳞伤之后,骆素就开始防着这个舅父,现在哪怕木头擦破一点皮,小县主都找旌德侯质问,吓得旌德侯如今见了木头就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年磬玉对木头失了兴致,但并不代表她从此就安分守已了。 如今,她盯上了奸商梁孟臣。 “年小姐,在下姿容一般,实在配不上您。您堂堂的王侯之女,莫要委屈了自己。”梁孟臣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拒绝这位旌德侯之女了,真是惨,被一个朝秦暮楚的女子缠上,他一定是上庙里烧香不够虔诚,或是这辈子昧良心的钱赚多了,现在遭报应了。 唉,前一个胖小姐,后一个年小姐,这日子简直没法活了。 梁孟臣到最后,就直接带着云十八卫躲在了云栖竹径,那里有梁谦烨当日布下的阵法,虽然毁坏了些,但对付两个女子,还是极为管用的。 年磬玉找不到梁孟臣,也就只能作罢,再加旌德侯也不容许她到处败坏旌德侯府的名声,等在临安住了几日,寻了个借口,便带着小县主骆素和年磬玉回京师去了。 临走时,小县主还对刘淑静、苏谨心依依不舍,要她们日后有空来京师找她,刘淑静满口答应,说,一定前来。苏谨心没辙,只能附和。 这几日,苏谨心归宁住娘家,顾六公子也没有回去,而是住在了临安的一家客栈内。 林氏极少出门,但云家的事,她还是听说了,她一听到昔日趾高气扬的云夫人进了大牢,一脸的幸灾乐祸,还说云夫人也有今日,因高兴,这几日她对苏谨心的态度明显好多了,也不对苏谨心挑三拣四了。 五日后,苏谨心和顾六公子启程回顾家,小天乐苏谨心也抱走了。对于这个小小的婴孩,林氏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既然苏谨心愿意带这个孩子,林氏自然乐得轻松。 苏娉婷一死,五云山上的那处山庄,就从此落在了林氏手中,可林氏对于茶,根本一窍不通,而且,林氏还不擅打理,苏谨心心里暗忖着林氏多半是保不住这山庄,有可能最后还便宜了三妹苏谨怡,但这些都是林氏该受的,所以,她什么都不会说,任由林氏自己去折腾。反正,因这云家谋反之事,苏家也算立了大功,又在最后期限内将贡茶全部上交,皇商之名实至名归,苏谨心觉得她对苏家、对林氏已经仁至义尽,至于日后苏家如何,她就再也不会问过了。 “小天乐,你日后就跟着二姐了。”苏谨心坐在马车内,逗着刚睡醒的苏天乐,把顾六公子晾在了一边,顾六公子耷拉着脑袋,平日他是一坐上马车,就很快有睡意,可现在,他竟然一点都不想睡。 唉。 顾六公子又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小奶娃真是太过分了,青天白日大部分时间睡觉,到了晚上,他就像吃了什么提神的仙丹似的,怎么哄都不肯睡。看到谨心这么辛苦,那他只能自告奉勇去带孩子,谁叫这孩子金贵,奶娘、丫鬟、仆妇谁都不让碰,就连梅姨娘抱他一会儿,他也会哭,真是气死他了。好在还算给他点面子,抱了他这几晚,这小子终于认同他这个二姐夫了。 咚咚咚…… 不远处,钟磬之声传来。 “展让,到哪里了?”苏谨心听着这声音熟悉,便随口问道。 “回少夫人,是紫阳观,玄虚子道长清修之地。”展让说完,顾六公子便接着道,“听这声音,似乎又有新弟子入门修道了。” 展鹏笑着道,“公子爷,您说这修道有什么好的,无欲无求,不能喝酒,不能想女人,闷都闷死了。”只有傻子才会去修道。 展让斥道,“清修之地,你可别乱说话,万一让那玄虚子道长听到,你就惨了。”敢在玄虚子道长的道观附近胡言乱语,他这个弟弟,还真是胆大。 想到玄虚子道长的威望,还有那一身深厚的武功,展鹏缩了缩头,不敢再说了。 “世人皆在修行,只是万丈红尘之中,我有了你,谨心。所以,我更想修来世”顾六公子将苏谨心拥在了怀中,娶妻如此,夫复何求,若上苍垂怜,再赐一孩儿,那他此生无憾。 修来世,苏谨心眉间淡淡地笑着,素手掀起车帘的一角,极目望了过去,只见那不远处,有一座琉璃黄瓦道观,长长的石阶上,一个个蓝衣道士手拿法器,正拾级而上。他们之中,她恍惚看到了那一抹白色人影,不禁悲从中来,暗叹,若你还活着,或许,这天下苍生有福了。 马车一路行驶,出了临安地界,便到睦州了。 睦州是顾家的天下,顾六公子一亮出顾家六公子的身份,别说投宿住个驿站,就是要连夜进城,都没有人敢拦。 “小六,你们终于回来了。”云家的事,顾知府也听说了,他暗暗想着他还没出手,云家就被灭了,这小六,果真是他们顾家的福星,日后顾家有他在,他就算死了也能瞑目了。顾府正门大开,顾知府带着他的十三房小妾,和所有顾家人都迎了出来,当然,那几位顾公子和顾少夫人是不情不愿的,但没办法,顾老爷子都亲自去迎了,他们要想讨好老爷子,怎能不跟着去。 年氏心道,不就刚从娘家归宁回来了吗,用得着这么隆重吗。 听说苏家这回翻身了,还赚了朝廷一大笔银子,陆氏与儿媳梅英对望一眼,暗想着该如何去巴结苏谨心。 顾五少夫人童氏眼尖,一看到苏谨心怀里的孩子,就叫了起来,“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带回顾家了。 将娘家的孩子带回夫家,还这么正大光明的,确实有些嚣张,顾知府虽没说什么,但也道,“小六啊,这要是你的孩子,爹这辈子就什么都不求了。” 顾六公子怕苏谨心难堪,便毫不客气地顶了过去,“顾老头,你都有这么多孙儿了,做人别太贪心。”的确,顾知府有六个儿子,五个女儿,孙辈的,那就更多了,当然,嫡曾孙还没有一个。 “臭小子,敢这么跟爹说话。”顾知府面上是骂着,但言语间尽是疼爱,“让爹看看,瞧,这脸又瘦了。顾忠,赶紧吩咐下去,准备开席!” 感情这一大家子都在等他们一起用膳,苏谨心这才知道她身上那么多道怨恨的视线为何来了,她一手抱着苏天乐,一手扯了扯顾六公子,顾六公子忙会意,继续道,“爹,近日谨心的旧疾常有发作,我想带她去别院小住两日。” 顾知府哼了声,“你当爹不知道,你们小住两日,说不定一住就再也舍不得回来了。六儿媳妇身子不好,爹会请睦州一带最有名的大夫来为她就诊。等大夫诊治完了,开了方子,你们再搬过去也不迟。” “夫君,那我们就依爹的意思。”顾知府老谋深算,苏谨心也知顾六公子说不过他那个白胡子爹,便妥协道。 “好吧。”顾六公子没再坚持,但却悄悄附在苏谨心耳边道,“等过几日,趁顾老爷去衙门办差了,我们自己偷偷溜。” 苏谨心眼中狡猾,笑着点了点头,这个法子,甚好。 用完了膳之后,苏谨心和顾六公子回到了住处。 小天乐又迷迷糊糊睡地着了,苏谨心将他放在小榻上,埋怨道,“顾小六,不许你日后再靠近小天乐,你看看他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不是吃就是睡,我听梅姨娘说,以前小天乐可没睡这么多的。”言下之意,现在小天乐睡这么多都是跟顾六公子学得,近墨者黑。 顾六公子无辜道,“谨心,我可是什么都没有做,全是好言好语地哄着他,就差把他当小祖宗供起来了。” 苏谨心哭笑不得,再照这么下去,小天乐的前途堪忧啊。 第五百八十五章 你图谋的,价值连城 转眼间,时间流逝,已到伏月。 临安一年一度的赏荷宴也随之到来,去年苏谨妍凭才貌在宴上芳名远播,而今年,云家等几大世家的败落,使得这次的赏荷宴少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但因宋国公夫人的到来,不仅没有萧条,反而更胜以往,不止是临安附近的州县,就连远一些的,那些有名望的世家夫人,也纷纷携女前来,凑这个热闹。 刘夫人的请帖发完了,那些世家夫人就托各种关系,找门路索要请帖,有些是刘知府往日的同窗好友,有些是刘夫人娘家的亲朋好友,更好笑的是,有些世家夫人得知苏谨心和刘家关系匪浅,托关系就托到了苏谨心这里,苏谨心暗想着就一张请帖而已,又不是什么真金白银,想来那刚正不阿的刘大人也不会那么迂腐,再说她去刘淑静那里问一句,十张八张的请帖都能拿到手,反正都是现写的,盖上刘夫人的私印,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如此一来,她这里就不用拒绝了,凡是托关系托到她这里的,一张喜帖百两银子,百两银子对那些世家夫人来说根本不足为道,她们得了喜帖,还念苏谨心的好,轻轻松松的,苏谨心因这场赏荷宴,就赚了四百两,当然,并不包括那些世家夫人送来的厚礼。 早在上个月,顾夫人也收到了刘夫人的请帖,但奈何顾思婷闹出这么大的丑事,虽然已经被顾家用权势压了下去,但那些流言蜚语的,想全部止住是不可能的。顾夫人一向眼高于顶,一想到会在那么多世家夫人面前,有可能会被提及此事,说她教女无方,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她还有何脸面出门。顾夫人不去,那总得有人去吧,否则,就是不给刘夫人面子。再说,有宋国公夫人亲自前来,这等大好时机,谁不想去巴结。 于是,这事就落在了顾大少夫人年氏手上,年氏喜出望外,早早地就带着几位快到出阁之龄的顾家孙辈的小姐们去了。毕竟顾家待字闺中的小姐,除了顾思婷,就是一个顾思娅了。顾思娅口不能言,年氏更不会带她了。 而顾思婷自从病好后,人也跟着安分了,不是整日躲在房里绣花,便是坐在院中弹琴。怎么说她都是知府府邸的四小姐,而且容貌也不错,要嫁出去是不难的,但议亲的府邸相比顾家,就低了很多。顾知府怕再留这个女儿在府里,会惹出更大的事端,就托人找了个远一点的州县,下嫁一个商贾家的庶子为妻。士农工商,世代经商者,为最末等,如官宦之家,最不济也是嫁一个落魄的秀才,而不与商贾家结亲,但顾思婷自从认清李暮舟的真面目后,对那些秀才、读书人个个深恶痛绝,坚决不嫁,而商贾之家,虽地位不高,但家资丰厚,至少是不用愁生计。此事,她也去问过苏谨心,苏谨心就让顾六公子暗中去查了查那商贾家庶子的底细,那个庶子开了家油铺,人也算老实,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等交换更贴过后,成亲的日子便定在了仲秋之初。 苏谨心和顾六公子在顾家住了十天半个月,见顾知府松懈了,再也不找人看着他们二人时,就抱着小天乐,悄悄和顾六公子溜出顾家,跑到别院去住了。 顾六公子在睦州城内,有两处别院,这是顾家人所共知的,其实,出了睦州城,在乡下他还有几百亩的良田,那里也有一处别院。如今,他名下所有的产业都由苏谨心管着,苏谨心向来对银子都是只进不出,而所赚的银子,她会全部放到梁孟臣所开的钱庄,而且每月的利息又要得比谁都高,直吓得梁孟臣大喊有女盗匪抢劫,死活不让苏谨心再存银子。 一日,顾六公子一手抱着苏天乐,一手看着梁孟臣给他写得十万火急的信笺,大笑道,“钱庄向来都是只认银子不认人,哈哈,像文彦兄开钱庄开得这么憋屈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信笺上的内容无非是让他管管他那位嚣张的娘子,但没办法,他都受娘子管,所以,他是爱莫能助。 “公子爷,您也没好到哪里去。”展让站在一旁,一脸痛心得看着这位昔日叱咤风云的主子,如今都沦落到了带孩子的地步,瞧,熟练地给苏小公子唤尿湿的布,熟练地哄苏小公子……呜呜,公子爷,您可是风华绝代的大理寺卿啊,这要是被秦二爷看到,会发疯的。 嗯?顾六公子似笑非笑地看向展让,展让吓得撒腿就跑,“公子爷,小的去打探下京中可有消息传来?” 京中能有何事,不就是谁投靠了谁,谁又与谁争权夺利了,顾六公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小东西,来,陪二姐夫一起睡觉去。”唉,娶了个厉害的娘子,府里一有什么事下人都去找她,而他这个别院中的一家之主,倒成了摆设。当然,找他也别用,他说了,她一定又要说他挥霍无度,尽往院子里添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想起来,顾六公子就郁闷,在府里挖个大一点的荷池,养几条鱼吃也不行,他这个娘子真是抠门抠到家了。 “小东西,现在在她眼里,就你最金贵了。”顾六公子眼中宠溺,将苏天乐举在半空,来回地晃荡,而小小婴孩一点都不怕,咯咯得笑着。 等苏谨心查完帐,回到住的屋子,就看到顾六公子抱着小天乐两个一大一小躺在床榻上,睡得香甜。 小的贪睡,苏谨心可以理解,几个月大的孩子,睡得自然多点,但顾六公子,她以为经她这几个月的耳提面命,多少能改善点,结果依然是本性难改。那几日不贪睡,也还是因为暗中给他喝了提神的汤药而致,但那汤药哪能天天喝,不得已,她就只能另想法子了。 “二小姐,奴婢抱天乐小公子出去。”只有等苏天乐睡醒了,芷兰她们几个才敢抱苏天乐。 苏谨心点头,“小心点。别惊醒他。”醒了,他就只认她和顾小六,别人来抱准得哭闹不停。 别院里人少,除了巧兰、芷兰、晴兰三个,还有的,就是几个仆妇和一、两个婆子,护院家丁什么的都省了,有展让、展鹏等十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在,谁还敢闯进来。 住在这里,很平静。没有大宅内的勾心斗角,也没有尔虞我诈,唯一的遗憾就是,苏谨心微微叹了口气,走到床榻前,替顾六公子掖了掖锦被。 “谨心。”顾六公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是习惯性地去碰小天乐,但谁知一碰,小天乐不见了,他就知道是他娘子回来了。 “刚刚顾家顾忠过来了,说爹病了,这次病得很严重。”苏谨心坐下来,言语颇为无奈,她的这位知府公公,是越老越爱折腾。 顾六公子起身,妖艳的眸子慵懒而又勾魂,玩笑道,“别管他,顾老头每个月都要病上几回,每次都是这一招。府里我早派人去盯着了,若是病了,我们就去看他。”一大把年纪的,还纳了这么多房小妾,听说又想纳妾了,他这个白胡子爹,临老了,还色心不死。 “到底是你爹,我们过几日去看看,免得他真的气出病来。”进顾家那个大宅子,便是要面对几位嫂子,苏谨心一想起那几个嫂子,头就有些痛,对她冷嘲热讽的,还好些,问题是二嫂陆氏对她太客气了,还处处讨好她,无事献殷勤,多半是非奸即盗。 顾六公子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你想去就去,不去也不会有人来为难你。我跟他们说了,你身子欠佳,府里浊气太重,不适合养病。” 浊气太重,亏他说得出来,只怕府里的那些人听了个个要气得跳脚吧。 苏谨心莞尔,“顾小六,你猜,此次赏荷宴独占鳌首的会是哪家的小姐?” “令妹苏谨怡。”顾六公子低头,吻了下去。 脖颈间酥酥麻麻的,苏谨心微嗔道,“别闹,正问你事呢。” “这事,等会儿你去问展让,你想知道什么,他们都能帮你打听到。”顾六公子打趣道,“你们苏家的女子果然个个深藏不露,令妹苏谨怡一副百鸟朝凤的刺绣,便使得宋国公夫人对她另眼相待,还打算亲自指点她,到时令妹苏谨怡身份水涨船高,只怕一个小小的苏家是满足不了她了。” 跟着宋国公夫人,自然是前途无量,苏谨心也终于知道那几月来,苏谨怡神神秘秘地躲在房里做什么了。要不是刘淑静写信告知她,她恐怕现在还对苏谨怡抱了几分希望,虽心有城府,但不至于野心太大,对于苏谨怡,她算是看走眼了。 “别担心,她再怎么图谋,也不及你。”顾六公子灼热的薄唇,吻上了苏谨心的耳垂,诱人的声音,低低道,“你图谋的,可是价值连城。” 哪有人把自己说成简直连城的,苏谨心扑哧一笑,转过头,便看到了顾六公子妖娆灼灼的双眸。 顾六公子暗笑,真是个不识货的娘子。 第五百八十六章 叔母周氏 第二日,别院来了几位不速之客,并由顾知府亲自带来,一位是顾士奎,一位是他的夫人周氏,还有几人就是顾士奎府上的家丁。 “爹,您怎么来了?”苏谨心急忙上前见礼。 顾知府一口埋怨,“你们两个不回去,也就只有我这一把老骨头来看你们了。”让顾忠几次三番来请,这小两口就是不为所动,连他都病危了,他们也能做到视若无睹,唉,这病还怎么装得下去,弄到最后,居然只是他一个人在白忙活,简直气死他了。 苏谨心眼中狡黠,但脸上却故作虚弱,“爹何出此言,谨心今日个也和夫君说这事呢,这几日子谨心身子也算好多了,正打算晚膳在爹那里用,用完膳就直接在府里住下,不回别院了。” 这个六儿媳妇能言善辩的,顾知府早有耳闻,故而对于她说的话,顾知府全然不信,他抬头,环视四周,“小六呢,这个时辰他不会又去睡了吧。” 果然,知子莫若父,顾六公子这个日常作息,顾知府是了如指掌,但今日却凑巧,顾六公子一大早被苏谨心揪起来去给小天乐找奶娘去了,原先的那位奶娘因家中有事,昨日便回去了,但奶娘一走,小天乐就没得吃了,若是穷人家的孩子,吃点米糊也就算很不错了,可小天乐这段日子被顾六公子娇生惯养,几乎和顾六公子一个德行,喝要喝最好的奶,那个奶娘全是人参燕窝地养着,这奶水自然好,如今人一走,小天乐便什么都没吃了,哇哇得哭了一上午,把苏谨心心疼得真是又好气又无奈,这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就被顾小六养得这么挑剔了,日后长大了,还如何得了。 苏谨心支吾,有些不敢回顾知府的话,若只是找个寻常的奶娘,她也不会让顾小六亲自出面,如这等山珍海味供养着的奶娘,也就那些个世家望族中才有,而且还不会太多,一般只伺候那些嫡子嫡孙,苏谨心的意思是先借两日,等这边新找的奶娘用人参燕窝好好地养几日后,小天乐也就有最好的奶水喝了。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小六病了?”顾知府见苏谨心这个样子,心里急了。 顾士奎也一脸担心,“毓儿他得了什么病?” 周氏亦道,“士奎,我们这次出来不是带了俞大夫一起吗,让他赶紧过来一趟。” “他……他去给小天乐找奶娘了。”再不说,这几位怕是要把事情闹大了,苏谨心心虚地低头。 什么?找奶娘!顾知府苍老的脸上抖动了两下,这个六儿媳妇竟然差使他儿子这个时辰去找奶娘,这事不应该是府里的下人去做的吗,小六堂堂的知府之子,还跑出去找奶娘,像话吗! “苏谨心。”顾知府气得咆哮,“老夫都不舍得这个时辰去唤小六起来,你竟然要他一个七尺男儿放下脸面去找奶娘!” 这一吼,刚被哄了入睡的苏天乐就醒了。 哇哇哇…… 小小婴孩哭声震天。 “爹,叔父,叔母,你们里边请。”面对顾知府的怒火,苏谨心依然从容不迫,她一边吩咐巧兰带顾知府等人进屋,一边从芷兰怀里抱过苏天乐,哄道,“小天乐乖,你马上就有吃得了。” 顾知府被无视得彻底。 刚要气得大吼,苏谨心却毫不客气道,“爹,别吓坏孩子。” 又不是他顾家的子孙,吓坏就吓坏了,心里是这么想,但顾知府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了嘴,只是那花白的胡子仍气得一颤一颤的。 “呀,这孩子浓眉大眼的,挺讨人喜欢的。侄儿媳妇,让我来抱抱。”周氏一看到苏天乐,便满心欢喜,可能是她自己没法生养,而府里也没有孩子,现在看到尚在襁褓中的苏天乐,慈母之心大起。 “叔母,您有所不知,小天乐他认生。除了我跟夫君能抱他,旁人恐怕……”苏谨心为难道。 “这倒是事实,弟妹,这个孩子他难养得很,比当年的小六有过之而不及。”顾知府气急败坏道。 “给我试试吧。” 周氏满眼期待,苏谨心也不好拒绝,只是暗暗祈祷小天乐别再挑三拣四了,到时得罪了人,还得由她来赔不是。 “小天乐,这位是叔母。”苏谨心将怀中的孩子交给周氏,果不其然,小天乐一离开苏谨心的怀抱,他就又哇哇大哭。 “好孩子,别哭。”周氏抱住苏天乐小小的身子,闻着他身上独有的奶香味,心中仿佛多了几分柔软和满足,这一世,她该有的都有了,可能是年轻时算计得多了,到现在害得士奎这一脉无后续香灯,权势富贵,名望地位,若可以重来,她只想拿这些换一个寻常人家的生活,相夫教子,安稳度日。 “夫人,奇了,小天乐不哭了。”顾士奎依然是一身儒装,腰玄玉玦,手执折扇。 苏谨心暗松了一口气,笑道,“看来,小天乐和叔母您投缘呢。” 若原先顾士奎说自己是一介商人,苏谨心不信,这回看到周氏,苏谨心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商贾之家,如何有这一等气派,瞧这周氏年纪与林氏差不多,但性情、气度就远远胜过林氏。 顾知府甩了袖子,不搭理苏谨心,反客为主道,“士奎,我们里边说话。” “晴兰,你去沏壶茶来。”苏谨心笑着摇了摇头,她的这位知府公公别看脸上凶神恶煞的,但他生气动怒,也就这么一会儿,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他气消了,又是一口一个六儿媳妇地讨好她。 进了屋子,顾知府让顾士奎坐上座,但顾士奎不肯,兄弟两人来回地推让,最后还是周氏道,“堂兄,你就坐吧。我跟士奎在这里,就是你的堂弟和弟媳。”顾知府这才坐了上座。 苏谨心自然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她知道以顾知府的为人,在睦州绝对是说一不二,更何况给一个堂弟让座,显然,这堂弟的身份可能比顾知府还高。只是这顾家,还有谁在朝中为官,据她所知,就属她的公公顾知府官位最高了。 苏谨心百思不得其解,刚好晴兰沏了茶过来,苏谨心便取过其中一杯茶,先递给了顾知府。 “谨心,有客人在,理当客为先。”顾知府推拒道。 苏谨心这么一试探,便心下了然,但面上却道,“叔父和叔母又不是外人,如何谈得上是客,叔父,您说是吗。” “呵哈哈……谨心说得对。”顾士奎一脸欣慰,“堂兄,你再这样,士奎我就生气了。我们兄弟之间,你还分个主次。” “六儿媳妇,茶拿来吧。”顾知府当下也不推辞了。 顾知府、顾士奎、周氏三人依次坐下,苏谨心敬陪末座。 期间,顾士奎问了她和顾六公子的一些事,虽然苏谨心挑了一些重要地讲,但她和顾六公子现在住在别院内,能有多少事,无非都是些琐事,可这些家长里短的,柴米油盐的,顾士奎和周氏还听得津津有味的,让苏谨心心中的疑惑更大了。 “谨心,叔母就这样唤你了,”周氏抱着小天乐,还不忘暗暗打量苏谨心,越看越满意,苏谨心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心里没底。 “你和毓儿何时要个孩子?” 噗,一口茶刚喝上,苏谨心就被周氏这开门见山地逼问孩子吓得险些呛到,这生孩子的事,她那个难伺候的婆婆都没来问,周氏这个当叔母的,为何这么心急。 周氏略带尴尬,“可能是叔母问得太唐突了。” “谨心,奶娘我找到了,是孙将军府上的……”此时,顾六公子也带了一位妇人回来,看到屋子里的人,当即沉了脸,“你们怎么都来了。” 屋子内因顾六公子的这句话,三人皆脸上神色各异,尤其是顾士奎,一脸的愧疚和伤痛,偏偏还有苦说不出。 “夫君,小天乐都饿得睡着了,等醒了,给他喂奶吧。” 苏谨心打圆场,并走到周氏面前,周氏将小天乐还给了苏谨心,苏谨心再交给奶娘。 “士奎,这就是你说的毓儿吧,果真是相貌不俗,仪表非凡。”周氏上下打量着顾六公子,一脸满意地对顾士奎道,“我们看了这么多位衡字辈的顾家子弟,还是毓儿长得和你年轻时最像。你说的那件事,我没意见。” “夫人若同意,那这事就这么定了。”顾士奎本来绷紧的脸上一松。 苏谨心扯了扯顾六公子,低声道,“怎么感觉我们两个好像被爹卖了。” “你的感觉向来不会出错。”顾六公子苦笑,拉着苏谨心走上前。 刚坐下,顾知府便道,“小六,你还记得爹曾跟你提过要将你们兄弟几个之中的一个过继给你们士奎叔父吗。你叔父和叔母此次前来,就是与爹商讨这事。” 顾六公子冷笑,“顾老头,你的意思就是让我喊叔父为爹,喊你伯父了。” “小六,爹何尝舍得,只是你士奎叔父一脉不能就此断了。”顾知府一想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要交到堂弟手上,心里也是痛如刀割。 第五百八十七章 宋国公夫妇 “我不同意。”顾六公子薄唇冷冷吐出四个字,直接拒绝,毫无回旋余地。 顾知府怒道,“你个臭小子,这事爹决定了,你不同意也得同意,你知不知道他就是你……” 最后一句话,顾知府碍于周氏在场,戛然而止,缓缓语气道,“明日,爹会请几位族中叔公过来,重新修改族谱,正式将你过继到你叔父那一支。此事无需再议,爹这次过来,只想告诉你,日后你就是你叔父顾士奎之子,而不是来征求你意见的。” 苏谨心听得愣住了,当日以为这过继一事早就过去了,想不到那次是知府公公先来一招投石问路,明面上是试探府里的几位儿子,实际上,他和士奎叔父早就有内定的人选了,那就是顾小六。 不应该啊,顾小六是知府公公最疼爱的幼子,过继谁也不能过继顾小六啊。 苏谨心想不明白,但过继这等大事,她也不好拿主意,便选择了沉默。 周氏开口劝道,“毓儿,此事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但叔母和你叔父还是很希望你能为我们二人养老送终,喊我们一声爹娘。若你肯答应,你叔父现在所有的一切,日后就都是你的。” 周氏以为顾六公子还不清楚顾士奎的身份,便再一次挑明道,“你叔父这一脉祖上薄有功名,绝不会让你辱没了身份。” “是啊,功名还不低。”顾六公子讥笑,一口打断周氏道,“宋国公赵士奎,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啊。” 赵为天家姓,朝廷是有大功之臣,才会得此殊荣,顾士奎曾当过皇上的侍读,又救过驾,便被皇上御赐‘赵’姓,其实,他就是顾士奎。 砰…… 顾士奎端在手上的茶杯因顾六公子的话惊得掉落在了地上,茶水洒了一身。 周氏亦是满眼震惊,险些说不出话,“你知道我们的身份。”若是寻常的世家子弟,得知有一位国公爷来认作子,并让他承继国公府,不是该高兴得忘乎所以吗,只是这毓儿的反应也太出人意料了,仿佛这堂堂宋国公府邸,与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顾士奎惊慌,“毓儿,原来你早知道……” “士奎,堂兄我什么都没说。”顾知府摆手,忙做解释,心下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多少年了,他一直藏着这个秘密,如今人到古稀,他还有多少日子可活,他不想带着这个秘密到坟里,这对士奎,对小六都不公平。 “爹,叔父,叔母,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这里粗茶淡饭的,恐伺候不了你们几位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人,请回吧。”顾六公子冷嘲热讽,下令道,“展让,展鹏,送客!” 说完,就拉着苏谨心进了里屋。 “顾小六。”苏谨心喊住顾六公子。 顾六公子回身抱住她,“谨心,抱歉。”其实,他可以给她更高的名位,但他绝不会原谅那个人,更不会去接受那个什么国公府的世子之位。当年既然不敢来,现在回来,又有何用,别以为一个国公府世子,便可以收买他,简直是妄想! “不想认就不认,我,你,还有小天乐,我们三个人一直过得很好。”苏谨心笑着,伸手去抚平顾六公子紧皱的眉头,怪不得他会对宋国公夫人的行踪这么了如指掌,原来从他们那行人一离开京师,他就收到消息了。 “谨心,我就知道你与旁人不同。”世间贪慕虚荣的女子何其多,唯她对这等天大的富贵,也不屑一顾。 苏谨心眉眼含笑,眼中是沧桑过后的平静,“顾小六,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这次,我听你的。”因为,她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子,她是再世为人的苏谨心啊。这一世,上苍已待她格外恩宠,若再贪心,那会折福的。 别院门外,展让、展鹏持剑,将顾知府、顾士奎、周氏一路驱赶,几个假扮家丁的宋国公府上的护卫刚要出手,就被展鹏一剑逼退,而展让根本不用出手。 好剑法! 几个宋国公府上的护卫吓得不敢再动手,全都退到了顾士奎身后。 “老爷恕罪,这是公子爷下的令,小的也不敢违背。”展让走到顾知府面前,恭敬地作了揖,随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反手砰的一声将大门关上了。 顾知府、顾士奎、周氏三人吃了闭门羹,尤其是周氏,她还第一次看到一个小小知府之子手下的家丁是这么嚣张跋扈的,明知他们的身份,竟也如此胆大包天。 “堂兄,你养的这个儿子脾气不是一般的大嘛。”周氏是已故周太傅之女,名门之后,识书达理,虽性子温良,但此时,已有几分不悦。 顾知府尴尬,“这个臭小子,这么多年白疼他了,翅膀长硬了,就连我这个爹都敢赶出来!”说着说着,顾知府就气得要上前敲门,“士奎,你别拦我,我这就进去教训那个无礼的臭小子!” “堂兄,给毓儿一点时间吧。我和夫人可以等。”毓儿有此心结,也是在所难免,是他太奢求了,顾士奎一脸失落,叹了口气。 “士奎,还是由我去说吧。我看毓儿极听那苏谨心之言,若我说服了她,此事岂不成了。”周氏暗想着那苏谨心是苏谨怡的二姐,看那苏谨怡,虽在刺绣上大有天赋,但名利之心太重,既然同是苏家之女,想来脾性应该也差不多,她也是过来人,这个年纪的女子,多半都希望自己能嫁个有权势的夫婿,日后一生富贵。 顾士奎是已故周太傅的得意门生,周太傅不仅对他倾囊相授,还将爱女嫁给他,故而,对于周氏,顾士奎一直是相敬如宾,即便是膝下无子,也依然未纳妾。他见这会儿周氏这般着急,一心要将毓儿认回来,心中愈发的愧疚,拦住她道,“夫人,不必去了。” 其实,周氏想的这个法子,顾士奎何曾没有想过,而且还付诸了行动,那一笔与苏家做成的生意,便是一招试探,但苏谨心却为人滴水不漏,事事谨慎,说话点到为止,从不肯多说一句,除了那桩茶叶生意,别的话,顾士奎根本没有机会说出口,就被苏谨心全部堵住了。 顾士奎娓娓道来他与苏谨心之间的较量,周氏心下暗暗称奇,果然是个小心谨慎的女子,比她当年更善于谋划,由这样的女子日后来当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是最好不过。 “罢了,有些事确实强求不得,我虽不知你在哪里得罪了毓儿,但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日,毓儿会接受我们的。”周氏安慰道。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顾士奎心中默念了两遍,绝望的脸上有了笑容,“夫人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啊。”毓儿是碧凡的孩子,碧凡是那么善良的女子,她所生的儿子,必然也是个容易心软的好孩子。 “士奎,弟妹,这几日不妨在我府里住下,毓儿之事,我们从长计议。”顾知府的提议,得到了周氏的认同,顾士奎自然应允。 当顾知府带着顾士奎夫妇来到顾家时,年氏刚好从外边回来,她看到周氏,当即吓得不轻,身份尊贵的宋国公夫人竟会来顾家,而且还是那位穷酸叔父的妻子,这么说来,当日他们几个看不起,打死都不愿过继的穷酸叔父就是大名鼎鼎的宋国公了。 “叔父,叔母。”陆氏最擅长谄媚,忙亲热地喊道。 顾三公子抱着蛐蛐罐,被尤氏拽着过来,尤氏只是一个小小捕快之女,当日嫁到知府门第,她就觉得是天大的权势了,如今突然冒出个国公叔父,她就不知该怎么来应付这比知府门第更大的权势的国公叔父了。 “夫君,别玩这个了,等你讨好了叔父,你要什么样的蛐蛐都有。”尤氏不住的叮嘱道。 童氏也拽着正在遛鸟的顾五公子,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在进正堂前,童氏拧着顾五公子的耳朵道,“顾衡瑞,你给我听着,等会儿见了叔父,你就哭,给我使劲的哭,知道了吗!” 顾五公子惧内,连连点头,心道,当日明明是你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要我别去给穷叔父当儿子,现在人家不提这个了,却又要我厚着脸皮去提,这女人,真是不把他的面子当面子。 “顾衡瑞,我告诉你,这等好事要让你几个兄长抢走了,我跟你没完!”童氏柳眉一竖,又狠狠拧了顾五公子两下,将顾五公子的耳朵拧得通红一片,疼得顾五公子哇哇大叫,还不敢多说一句话。 顾家几位公子,顾三公子是来得最早的,他朝坐在上座的宋国公和宋国公夫人行了家礼后,便涎着脸对顾知府道,“爹,叔父和叔母如今膝下无子,儿子觉得您当日骂得对,为人子者,怎能不替爹分忧。所以,儿子愿意尊称叔父为父。” “呦,三哥,您当日不是说您与叔父年纪相仿,喊叔父为父,会令叔父难堪吗。”童氏恰巧走进正堂,先是嘲讽了顾三公子,说得顾三公子面红耳赤,随后,再疾步走上前,乖巧道,“给叔父、叔母请安。” 第五百八十八章 争抢世子之位 “侄儿衡瑞见过叔父、叔母。”被童氏一扯,顾衡瑞也跟着行礼,但顾衡瑞天生木讷,不善言辞,说完一句话后就傻傻站在了那里,任凭童氏怎么暗示,他都一副呆呆的模样。 真是笨死了,哭啊! 都教了这么多遍了,还不会! 童氏急得不行,暗恨自己嫁了个没用的夫君,这白捡的天大的富贵,不要才是傻子,再说这诸多兄弟之中,就属她夫君顾衡瑞的年纪最合适过继,在她认为,这宋国公世子之位,已经板上钉钉子,就是她夫君顾衡瑞的了。 想到唾手可得的权势,想到她童绾日后就是宋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童氏下了狠心,一把拧在了顾衡瑞的大腿上,顾衡瑞痛得双腿一软,当下就跪在地上了,哭着脸喊道,“爹……” 这一喊,顾士奎和周氏面面相觑,顾知府老脸气绿了。 呵哈哈……在场的人皆哄堂大笑,老爷子还在呢,就这么着急得认爹,这五房夫妻两也太迫不及待了。 “不孝子,给老夫滚一边去!”顾知府觉得这会儿自己的这张老脸都要被这几个儿子、儿媳丢尽了,还是大儿子好啊,一直站在旁边,没怎么说话。其实,顾知府是不知道顾大公子顾衡谏的痛,他年逾五旬,比叔父顾士奎年纪还大不知多少,就算他敢喊顾士奎爹,人家国公爷也不要他这么老的儿子啊。 唉,生不逢时啊,顾大公子暗叹,却把儿子顾明正往前推了推,他儿子是顾家的长子嫡孙,哪怕没那福气当国公爷的孙儿,可睦州知府这个位子总要给他儿子的,到时背靠宋国公这个叔父,日后官运亨通,就不会跟老爷子一样,做了一辈子的官,还只是窝在睦州,当个小小的睦州知府。 “叔公。”顾明正被自己的爹一推,不得已,上前道,“侄孙明正给您见礼了。” “侄孙明洪。”顾明洪比顾明正向来机灵,忙也跟着上前行礼。 陆氏一脸欣慰。 “早闻堂兄的儿孙们,才学渊博,今日一见,果然个个是人中之龙。”周氏笑着,让身边的丫鬟依次给这些顾家公子、少夫人们等人打了赏,锦绣绸缎,文房四宝,珠翠金钗,都是从京师带来的上等之物。对什么人,打什么赏,这都是周氏最擅长的。 得了赏的几位顾公子、顾少夫人个个眉开眼笑,看顾士奎,这个昔日被他们误认为穷酸的叔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叔父不愧是宋国公啊,就连穿着一套最寻常不过的儒装,也依然威风八面,气宇非凡。 “叔父,叔母,请用茶。”童氏最殷勤了,站在顾士奎和周氏面前,不是给他们斟茶,就是逗他们说笑。 尤氏心里不屑道,别以为这国公府就是你们夫妻两了,万一六弟和六弟妹也想要,还不一定是你们的呢。 黄氏嘴角讥讽,暗中却拉住了自己的夫君,越是努力讨好,反而越惹宋国公夫妇厌恶,怎么看,这国公府的世子之位,是早许出去了。 “叔父,衡瑞啊,他平日最仰慕您了,他说您写得一手好字,画的一手好丹青,腹有经纶,才华横溢……”童氏边说边让自己的夫君也附和几句,但顾衡瑞说活不利索,童氏这边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段,他也只是嗯啊地应着,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直气得童氏心里恨不得踹顾衡瑞几脚,可碍于顾士奎和周氏在场,她也只能暂且放过顾衡瑞。 顾士奎也不说什么,多半是看在顾知府的面上,客套地笑了两声,“是嘛,原来衡瑞侄儿喜欢我的书画啊。” “是,是,衡瑞昨日个还念着叔父,说要跟叔父您学字画呢。”童氏没听出顾士奎话中的敷衍,反而心里高兴攀上了国公叔父。 顾知府实在看不下去了,“五儿媳妇,你给我滚一边去!” 直到此刻,顾知府算是看明白了,他真是养了一群佳儿佳妇啊,有了富贵叔父就不要他这个爹了,怨不得小六他们不愿在府里待,定也是怕了他们这几个兄嫂了,顾知府看到他几个儿子、儿媳这样,心里难受,不是个滋味,这一世他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可到最后,能有几个是称心意的。 还是他的小六好啊,可惜小六却不是……顾知府一想此,心里更难受了。 “爹,叔父、叔母他们都没说话呢。”这般大好时机,她退到一边了,岂不亏大了,童氏撒娇,硬是赖在顾士奎和周氏面前,顾知府被她气得全身颤抖,“你给我滚下去!不妨告诉你们,关于谁过继宋国公府,此事爹和你们叔父早就商定好了,不是你们之中的一个,是小六。是小六!你们听仔细了,由小六承继宋国公府,明日爹和你们叔父,还有几位叔公便会到宗祠内修改族谱。” 顾知府一说完,童氏就第一个不满地叫起来了,“爹,衡瑞也是您儿子啊,您怎么能厚此薄彼,总偏疼六弟,我们不服!” “就是爹,六弟他都不来府里,还说不想当顾家人,他凭什么能当叔父的儿子!”就连一向懦弱的顾四公子,这会儿也按耐不住,站出来道。 黄氏没拦住顾四公子,心里一阵叹气。 年氏更气愤了,若六弟当了宋国公府邸的世子,那苏谨心不是世子夫人啊,那她以后看到苏谨心,不得更低她一等。 “请爹三思,六弟他真的不合适。”年氏假惺惺劝道,“六弟素来不拘礼法,又不喜欢府里人多,若逼他过继,只怕会吓跑六弟。” “大嫂所言极是,六弟不愿意的事,旁人逼是逼不来的。”尤氏竟然破天荒地顺着年氏的话说,这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次。 年氏瞥了她一眼,但也知尤氏是打了自己的小算盘。 见这几位儿媳还是第一次这么的众口一词,顾知府心里却更加难受了,大怒之下,顾知府猛地一拍桌案,吼道,“小六不合适,难道你们几个就合适了。告诉你们,若小六不同意,也轮不到你们几个去当孝子贤孙!” “爹息怒!” 顾知府将话说绝了,几位顾公子、少夫人们也害怕了,纷纷跪在顾知府面前,低了头。 “爷爷息怒。”顾明正磕头道,“孙儿代爹娘向爷爷请罪。” “爹,几位弟弟不懂事,我这个当长兄的,有罪啊。”这个时候,顾大公子忙表孝心,将错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当然,他也不是真的要承担这份罪,只是想在顾知府面前博个孝顺,万一老爷子一高兴,手里不攥着顾家的大权了,那顾家就是他说了算了。 “都说长兄如父,衡谏,你确实有错。”哪知,顾知府竟当众大骂顾大公子,使得顾大公子下不了台。 顾大公子心里后悔,老爷子的心思果真难猜,也怪自己,没事逞什么能啊。 “儿子错了。”顾大公子慌忙认罪。 顾知府骂了顾大公子,又指着其余的几位顾公子道,“你们这样,真让爹寒心啊。”说着说着,竟有几分喘不过气来。 “老爷,保重身子要紧啊。”一旁的十三姨娘忙上前拍顾知府的后背,为他顺气。 周氏也是从大宅子中出来的,这里面的争斗,她比谁都清楚,“堂兄,几位侄儿、侄儿媳妇也是一片孝心,不愿我和士奎老来无所依,你就别怪他们了。” 顾士奎愧疚道,“堂兄,为了我的事而令你府上不合,是我的错。” “士奎,弟妹,你们不必安慰我,我老了,还有什么看不开。”顾知府挥手,让十三姨娘退下,随后道,“家宴我已让管家设在碧沁楼了,士奎,弟妹,一起去用膳吧,尝尝我们睦州这一带的名菜。” 碧沁楼,顾士奎脸色微变,心中伤痛,碧凡,我来迟了。 用完膳后,宋国公夫妇就在顾家住下来了,这一住,便是半个月。这半个月期间,顾六公子和苏谨心一次都没来过顾家,顾士奎几次过去看望,都被展让、展鹏兄弟两阻在了别院的大门外。 周氏气馁道,“士奎,要不我们就算了。等回京,我让媒人挑几个身家清白的女子伺候你,你正值壮年,何愁没有子嗣。我也知道你对我情深意重,答应过我不会纳妾,但我不想对不起你们宋国公府的列祖列宗。” 周氏难得开口,虽然周氏心里也是不愿意,但她也不想宋国公府这一脉断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任她再有贤名,若宋国公府没有一个世子,京师的人面上不说她,背后肯定指着她骂,汴州周氏一门百年名望,周氏不想背上这个善妒,容不下姬妾的骂名。 “夫人,不是你的错,是我……”这一生,他已经对不起一个女子了,不能再对不起夫人,顾士奎欲言又止,“罢了。我们回京吧。堂兄这里,早已经将毓儿的名字过继到我们名下了,毓儿他现在不能接受我们,等过几年,他想开了,就会好的。若他不肯认,反正这宋国公府也是由他来继承的,到时皇上下旨封他做世子,他是逃不掉的。” “也只能这样了。”能不纳妾,自然最好了,毕竟哪个女人喜欢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周氏心里感动,更是暗庆自己此生嫁了一位好夫婿。 顾士奎却笑得苦涩,世人皆知,他与夫人周氏鹣鲽情深、夫妻恩爱,那是因为没有人知道,他最爱的那个女子,其实早已离他而去,连死都不愿再见他一面。 第五百八十九章 修行贵在修心 宋国公夫妇前脚刚走,收到消息的顾六公子,就带着苏谨心来见顾知府,顾知府见到他们二人,气得不知该骂他们不知好歹还是该欣慰自己总算没白疼小六这个儿子,连堂堂的宋国公府的世子之位都不要,只想当他这个小小睦州知府的儿子。这世上,也就只有他的小六会这么选择了。 傻小子,真是个傻小子,顾知府站在院中,无语哽咽。 “顾老头,你别想丢下我,我只认你这个爹。你是赶不走我的。”顾六公子依然玩世不恭,却上前抱住了顾知府,什么宋国公,哪有他的白胡子爹好。 “你个死小子,臭小子,谁说老夫不要你了。”顾知府老泪纵横,嘴上却仍不满地骂着,“放开,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粘着老夫,不怕你娘子笑话。” 顾六公子一把揪住顾知府的白胡须,就像年幼时,顾知府抱着他,他就坐在顾知府的膝盖上把玩着他的胡子,只是现在顾知府年纪大了,胡须也早白了,眼角两边这些年也都凹了下去,愈显苍老。 他的这个白胡子爹,似乎一下子真的变老了。 顾六公子心中感伤,虽然老爷子贪色,小妾一房一房地纳进府,但为人确实不错,对他,更没的讲,六个儿子之中,老爷子是最疼他的,无论他要什么,老爷子都会送给他,就算是老爷子最爱的女人,他若开口,老爷子也一定会送过来。 “爹,我和小六会在府里住几日,您莫要嫌我们烦。”苏谨心在一旁,笑着看着这对父子,若单看年纪,这父子两都可以成祖孙了,她现在算是知道了,为何老爷子一看到她就对她常常挑三拣四的,因为,她抢走了老爷子最疼爱的幼子,老爷子不记恨她才怪,更别提上次让顾小六找奶娘的事了,为这事,老爷子都好久不理她了,就连刚刚进府,老爷子还对她吹胡子瞪眼的,一副要杀了她的模样。 “你们两人爱住不住,反正老夫现在管不动你们了!” 顾知府仍记得当日被顾六公子赶出别院的事,但他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是高兴的,他的白胡须被顾六公子揪得生疼,他一手拍掉顾六公子的手,斥骂道,“臭小子,这么大了,还这么没个正行!” “顾老头,你不疼我了。”顾六公子妖艳的眸子哀怨。 捧在手心里的幼子眼中一有悲伤之色,顾知府当即就心软了,讨好道,“小六,你来得正好,近日有人送了爹一幅墨宝,说是钟繇亲笔所书的《宣示表》,爹瞧了几日都没瞧出个什么来,你是这方面的行家,走,现在就爹一起去看看,帮爹辨别下,这到底是不是真迹。哼,要是假的,爹就把那人抓起来,直接扔大牢里!” “二小姐,老爷子好可怕。”送他字画,万一是假的,还要去坐大牢,巧兰吓得小声对苏谨心道。 苏谨心用食指点了下巧兰的头,“贿赂知府的罪名,本就不小。”她的这位知府公公狡猾得很,否则怎么能当睦州知府那么多年,还依然坐得稳稳当当的。 “谨心,你先回去,我等会儿过来。” 顾六公子是被顾知府强行拽走的,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叮嘱几句。 “小六,走!”顾知府心里郁闷,五儿子顾衡瑞没出息也就算了,怎么小六也跟着衡瑞一样,这么惧内,不行,改日他该好好教一下小六何为夫纲,不能总让苏谨心那个女娃子欺负了去。 这对父子两,唉,苏谨心无奈地摇头,估计一时半会儿,顾知府是绝不会放顾小六出来的,她转身,对身后跟着的巧兰等几个丫鬟道,“我们走小路,回去。” 知府府邸院落颇多,走小路回顾六公子住的地方,就得走更远的路。巧兰不解道,“二小姐,您怕她们做什么!”那几位少夫人真的太过分了,说什么是二小姐暗中使计,趁着她们不备去巴结宋国公夫人,天地良心,二小姐根本就没跟宋国公夫人说过几句话。尤其是那位五少夫人,更是将二小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还说这宋国公府的世子之位本来是五公子的,二小姐和二姑爷是见不得他们好,所以故意在宋国公和宋国公夫人面前中伤他们,现在气走了宋国公和宋国公夫人,这世子之位谁都没捞到,活该。 “不必要的口舌之争,太伤身。”宋国公府的世子之位确实诱人,几位兄嫂撕了脸面都来抢,也是利字当头,人之常情,只是他们不知道,这面上的过继,不过是一个幌子,一个借口罢了,毕竟堂堂的宋国公府,哪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苏谨心叹气,“走吧。” “是。”六少夫人。 丫鬟们齐齐行礼。 此次回顾家,苏谨心带了巧兰、晴兰两人,还有几个小丫鬟本来就是顾府中伺候她的,芷兰则留在府里照看苏天乐,这小家伙最近迷上了新来的奶娘,一喝奶水就忘了她这个二姐,还真是有奶便是娘,说到这个,苏谨心在心里不得不佩服顾六公子的机智,他找来的这个奶娘不仅奶水充足,还颇有姿色,若与前几个年约三旬、相貌平平的奶娘相比,这个新来的年轻奶娘就是天姿国色了,苏谨心暗叹,才几个月的孩子,就懂得分辨美色,感情小天乐不喜欢让别人抱,是嫌他们长得不好看啊,那么说,她苏谨心还算幸运了,至少在小天乐眼里,她还长得不丑,可能比顾小六更入他的眼,因为顾小六刚抱他时,他还哭了一阵子。 呵呵……,想到此,苏谨心心里乐了,算这个小家伙有良心,否则,她一定打他白白胖胖的小臀,谁让他好的不学,尽跟顾小六学一些,让她哭笑不得的怪癖。 顾家的几位少夫人住的院落都挨得很近,惟独苏谨心和顾六公子住的这处,算是隔得最远的了。 咚……咚……咚…… 走到半途,苏谨心听到一阵木鱼声,这顾家,何时又多了一间佛堂。 闲来无事,苏谨心就循声走了进去。 其实,这间佛堂并不大,里面也只摆放了一尊观世音菩萨,下面放着一个蒲团,只是跪在蒲团上敲木鱼,念佛经的人,还是让苏谨心大大吃了一惊。 “你们都在外边等着。” 苏谨心挥手喝退巧兰、晴兰等丫鬟,独自一人踏进门槛。 缓步上前,苏谨心屈膝行礼,“儿媳给娘请安,只因身子欠佳,多日未来给娘晨昏定省,儿媳心中有愧。” “呵呵。”顾夫人讥笑,放下手中的木鱼,“好侄女,这番话你说得不累,大姑母我都听得惶恐。难得,你还会过来看我。苏谨心,大姑母该恭喜你了,怨不得当日你宁愿违逆人伦都要和毓儿在一起,想来是看中他日后身份不一般,果然,你是赌对了,宋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这对于我们苏家这样门第的人来说,真是祖上冒青烟了。” 面对顾夫人的嘲讽,苏谨心不怒反笑,“佛门果然宽宥,连娘您这样干尽伤天害理之事的人都肯收留,不过,谨心还是劝娘一句,佛门清净,娘若六根未净,就不要打扰菩萨了,免得娘将来入了地府,再多添一条亵渎神灵的罪,娘,您不要这样看谨心,谨心说得也是实话。修行贵在修心,心若静了,何处不在修行。” “你!”顾夫人气道,“我不用你一个黄毛丫头来教训我!” 今日个顾六公子来,顾夫人就搬到了佛堂,这装给谁看,一目了然,她想在顾六公子面前博同情,让顾六公子心一软,便什么都依了她,这些,若换做别的儿媳妇,可能还识破不了,但要骗过苏谨心,自然不可能。 苏谨心瞥了眼顾夫人手中的佛经,很新,根本就没怎么翻动过,而且还停留在第一页,呵呵,连菩萨面前都敢弄虚作假,她的这个婆婆还真是死不悔改。 “娘,您不用看了,就我一个人,夫君他被爹唤去书房了。”苏谨心见顾夫人频频往她身后瞧,便哂笑道,“娘还是安分守己些好,若是哪日儿媳心情好了,自然会为娘养老送终的。”言下之意,让顾夫人别惹她,否则,顾夫人年纪大了,她就不管顾夫人的生死。 “苏谨心,你别忘了,毓儿是我一手养大的,他不会这么对我的!”顾夫人气得丢掉了手中的佛经,“就应该让毓儿来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毓儿知道他是娶了一个什么样的蛇蝎毒妇!” 苏谨心弯腰,捡起佛经,将它放在了佛龛下。 “娘何必恼羞成怒,与您相比,谨心又如何称得上是蛇蝎毒妇,顾思婷可都告诉我了,您为了执掌顾家,三五日给爹的几个小妾下个毒,三五日卖个美貌丫鬟的,哦,听说五妹思娅不会说话,当年也有娘的一份功劳。” 苏谨心每说一句,顾夫人就倒退一步,面色慌乱,“苏谨心,你到底想怎么样?” 第五百九十章 你讲讲理好不好 “娘,我只想问你句实话,碧凡姨娘是不是您害死的。”死在她这个婆婆手里的人不在少数,更别说往日里仗着睦州知府夫人的身份,外放银子,谋取私利。 “苏谨心,你别把我想得这么狠毒,碧凡那个贱人的死,与我何干!”顾夫人气急败坏道,“当年,她在府里万般得宠,府里的那些个姨娘个个都对她眼红,想暗中谋害她的人可不少,我一个夫人,用得了自己出手吗!不过,她生下毓儿后,整个人就神色恍惚了,依我看,八成是自己病死的。”碧凡那个病怏怏的模样,何须费那个脑子去害她,她自己都过不了阎王那一关。 看顾夫人这么着急的解释,苏谨心暗松了口气,“娘,我相信你。” “不用你假惺惺,我没害过她就是没害过她。”顾夫人被苏谨心逼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全身都在发抖,没天理了,她这个当婆婆的,竟然还要受自己的儿媳妇威胁,枉她在顾家谋划了这么久,机关算尽,到头来,亲手养大的儿子居然是碧凡那个贱人的儿子,这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你走吧,我要诵经念佛了。”顾夫人下逐客令。 然而,苏谨心却越过顾夫人,合掌在蒲团上跪下,“明日便是中元节,望菩萨普度那些亡灵往生极乐。” 这番话,说得阴森森的,顾夫人听得毛骨悚然,是啊,明日就是中元节,也就是鬼节,每到这个时候,她就怕得很,晚上睡不着,令丫鬟掌灯到天明。 “娘,您既然打算诚心礼佛,儿媳回去之后一定会跟夫君说,让夫君给您盖个大一点的佛堂,然后再请几位师太陪您来念佛。夫君一向侍母至孝,若得知此事,必然会欣喜应允。” 顾夫人权欲心重,诵经念佛,本就是装装样子,何曾想过要念佛经念到死的,但苏谨心却故意曲解她刚刚说的话,不止要请来庵堂的师太,还打算将顾夫人念佛的事情闹大,让整个顾家上下都知道顾夫人已经诚心向佛,不理世事了,挑明了讲,就是要让顾夫人交出顾家的大权,由别人来打理顾家的府内之事。 “你!”顾夫人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若说要礼佛,那她这个顾夫人的位子就得拱手让人了,即便留了顾府当家主母的位子,也只是虚设,实权肯定旁落,但若说不礼佛,那她现在不是自打嘴巴,没事跑来念什么经。 顾夫人气得几乎要吐血,怒指苏谨心,偏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娘,佛堂清静,您真的决定要留此诵经念佛?”苏谨心明知故问,再问了一遍。 顾夫人是要面子,但现在也不是要面子的时候,若她一说要礼佛,苏谨心出去一嚷嚷,那她下半生就得留在这里,青灯古佛,什么富贵,什么荣华都与她无关了。 “今日佛经念完了,我要回去休息了。”顾夫人此时哪敢再留在佛堂,生怕她待久了,苏谨心就到处在府里宣扬她要礼佛,不问世事的谣言,到时,年氏等人也跟着一起鼓动,她一张嘴如何说得清,不想礼佛也得礼了。 顾夫人丢掉佛珠,急急往门外跑去。 “娘……”苏谨心故意在她后面喊,“您的佛经不要了吗?” 这一喊,顾夫人跑得更快了,礼佛,礼什么佛,毓儿都不来看她,她礼佛给谁看。 呵呵……苏谨心捂嘴轻笑,她这个婆婆要是礼佛,这日头都要打西边起了。 走出佛堂时,巧兰、晴兰等几个丫鬟也在偷笑,巧兰道,“二小姐,您到底对大姑奶奶说了什么吓人的话啊,怎么大姑奶奶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点都不像往日里那个不可一世的大姑奶奶。 不溜得快能行吗,再留下来,就要假戏成真了,苏谨心意味深长道,“没什么,本小姐只是好心建议她多看些佛经而已。”今日被她这么一吓唬,她这个婆婆多半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有些事,全部当众撕开了,并不是件好事,顾家水深,拔出一个萝卜带出一个坑,顾夫人犯事,那些个少夫人们也不一定个个干净,苏谨心深知她那个知府公公只想一心维持顾家表面上的平静,那她就得卖公公这个面子,要是都闹开了,顾家便是整个睦州城的笑话,再说,但凡这世家望族,哪个又是干干净净的,顾家这样,别的世家也一样。只要那些人不欺负到她头上,别在她面前装神弄鬼,苏谨心宁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到。 在回住的院落之前,苏谨心又拐个弯,去看了眼五小姐顾思娅,眼下,顾思娅虽还不会说话,但已经能多发几个音了,她看到苏谨心,就开心地跑过来,“六……六……” “嫂。”苏谨心接过她的话。 “嗯……嗯……”顾思娅结结巴巴道,“六……嫂。” “对,六嫂。”苏谨心抚着她的头,赞许道。 “贱妾见过六少夫人。”跟在顾思娅后面的八姨娘恭恭敬敬地给苏谨心行礼,一脸感激,再加刚刚听到顾思娅断断续续地喊出了六嫂,眼中流了泪,她的女儿终于能讲话了。 “六公子和六少夫人的大恩大德,贱妾没齿难忘。”八姨娘说着,要行跪拜礼。 苏谨心忙扶住她,“都是一家人。思娅是夫君的五妹,夫君帮她四处求药,自是应该的,不过这回换的新大夫,开得方子确实有效,思娅服了才不到一个月,她就能多说几个字了,要是坚持服用一年,这开口说话指日可待。” “是啊,贱妾做梦都想五小姐能说话,”八姨娘抹着眼泪道,“她如今十一岁了,再过几年便要及笄议亲,贱妾怕那些世家公子一听五小姐不会说话,就没人敢登门求亲,老爷的儿孙多,哪管得了五小姐,就连四小姐这么得宠的,也不过嫁了个商贾家的庶子。” 八姨娘说得悲泣,但苏谨心听得一阵汗颜,这顾思娅离及笄还有四年呢,现在就对她谈婚论嫁会不会太早了,不过官宦人家,向来都是提早定亲的,八姨娘早早考虑起来也应当。 “思娅好歹是顾家的五小姐,日后的夫家定不会差的,八姨娘请放宽心。”苏谨心安慰道。 仿佛有了苏谨心的这句话,八姨娘就像吃了一个定心丸,“多谢六少夫人。” “无须多礼。”苏谨心脸上的笑意依然在,但似乎淡了几分。 “思娅,别着急,话要一句句说,一句句学,若是操之过急,便亏功一篑了。”苏谨心说得一语双关,八姨娘出身虽不高,但这些年在顾家待久了,有些大宅子里的东西自然也学会了,她一听苏谨心说这句话,脸上羞愧,果然,如六少夫人这么精明的人,如何能瞒得了她,是她太急功近利了,现在,不仅帮不了思娅,还惹得六少夫人对她起了厌烦之心。 “六少夫人。”八姨娘惶恐。 苏谨心打断她的话,依然笑道,“夫君他看不到我,会着急的,八姨娘,我先回去了。” “六少夫人慢走。”八姨娘心中失落,但也不敢强留苏谨心,有些事越急,越适得其反。 回到住处,顾六公子还没回来。 晴兰道,“二小姐,要不要给二姑爷留饭菜?” “不必了,老爷子哪舍得让他空着肚子出来。”苏谨心打趣,独自用完了膳,就回房看书了。 顾六公子在顾知府那里,不是赏字画,就是听老爷子唠叨,直到天黑,用完晚膳才被老爷子放回来。本来,顾知府也不肯这么早让顾六公子回来的,但顾六公子却皱着眉道,“顾老头,你还想不想早日抱上孙子了。”只一句,顾知府不仅不留他,还催他赶紧滚回去办正事。 顾六公子回来后,就跟苏谨心似模似样地又学了遍他对顾知府说的话,苏谨心莞尔,却仍在翻着手中的书,边看边道,“顾小六,你连老爷子都骗,日后老爷子问起,你去解释,我不管!” 顾六公子面上应着,心中暗道,算卦的都说他这一世天生好命,没道理连个孩子都没有吧。 他走到苏谨心面前,犹豫了半响,有些底气不足地问道,“我听彤儿说,今日你又给娘气受了。” 顾夫人午膳、晚膳未用,她身边的丫鬟彤儿就匆匆来找顾六公子,当然,顾夫人究竟有没有躲在房里进食,那估计只有顾夫人自己清楚了。至于顾六公子知道的是,给顾夫人送过去的午膳、晚膳全部被退了回来,一筷都未动。 苏谨心没理他,继续看书。 “娘虽然是不对,但她这些年确实不容易,谨心,就当看在我的面上,别去惹她生气了。” “她若不来惹我,我自然不会去惹她。”苏谨心翻过一页,尽量平心静气道。 “可彤儿说,今日是你先去佛堂惹娘……” “顾小六!”苏谨心来气了,直接将书摔到顾六公子的脸上,“彤儿说,彤儿说,既然这么喜欢听彤儿说,你干脆去找她!” 顾六公子妖娆的俊容被书卷砸了个红色的印子,几分微怒,几分无奈,几分头疼,“你……你……你讲讲理好不好?” 第五百九十一章 您连柴房都没得睡 这个顾小六,居然说她不讲理,意思是她苏谨心无理取闹吗,苏谨心挑眉,语气不善,“本小姐哪里不讲理了?”要讲理,好,她跟他讲理。 顾六公子捂着被砸到的俊容,支吾道,“娘既然已经诚心悔过,又肯积德行善,那些过去的事,你就让它过去吧。谨心,得饶人处且饶人,娘这回是真的悔过了,我替她做担保。” “敲两天木鱼,读一两日经书,那就代表她悔过?”这个顾小六,也太好骗了,苏谨心反唇相机,“除非你娘,我婆婆她到庵堂剃度落发,我就相信她是诚心悔过。”他担保,出了事,难道找他算账,让他承担,最后心痛的,不还是她。 “苏谨心,你!”若论伶牙俐齿,若论巧言善辩,顾六公子自然不及苏谨心,没两句话,顾六公子就败下阵来,“我……我说不过你,反正,娘那里,不许你再去打扰她,惹她生气!” “顾小六!”苏谨心拍案站起,“你再给我说一遍!” 女子柳眉一竖,娇艳的容颜染怒,直直地望向顾六公子,缓步走向他,顾六公子退后两步,“你……你别过来,说好的,动口不动手。等一下,要打,也不准打脸。” 不是打不过她,而是不敢啊。 顾六公子挨着桌沿,边躲边道,“谨心,我又哪里说错了,明明今日是你先上佛堂生事的,这府里上上下下都看到了,娘这回可真没冤枉你。”他不过是说了一件事实,她就恼羞成怒了,这个女子,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好好说话吗。 “是,没错,是我先去惹你娘的,如何!”苏谨心大方地承认,要不是她这个婆婆装神弄鬼的,还学人家诵经礼佛,她才不会去管这档事, 还能如何,你都把娘气得吃不下饭了,娘都没说你什么,顾六公子心里嘀咕,面上道,“那……那下回你就别去惹娘了。”奇怪,他说话怎么变结巴了。还有,最近她怎么脾气越来越火爆了,常常没说两句就拍桌子瞪眼的,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顾六公子心里闷闷想道,虽然他也知道他娶了一个脾气不怎么好的娘子,但离悍妇还是有点距离,可如今看来,他娘子就有悍妇的潜质,甚至比五嫂对五哥还凶悍。 “出去!今晚,我不想看到你!”苏谨心拿起桌上茶杯猛地摔到顾六公子脚下,手指房门道。 得,又要睡书房了,顾六公子不敢再惹苏谨心生气,乖乖地走到床榻上,抱上青花软枕,便一脸哀怨地走了。 房门外,展让、展鹏兄弟两一看到顾六公子出来,忙将视线转到了别处,真可怜,公子爷又被少夫人赶出来了。 “走。”顾六公子用脚分别踹了展让、展鹏兄弟两,“陪本公子去书房。” “那个……”展让怯怯道,“公子爷,小的好像看到巧兰将书房门锁了。” “那去厢房。”算她狠。 顾六公子转身去东边的厢房,反正院落中空房子有的是,总有一间房他能住的,今晚先将就一晚,明日再跟她理论。 “公子爷,”展鹏拦住顾六公子,哭丧着脸道,“我们院子里所有的房间少夫人都下令上锁了,您如今连柴房都没得睡。” 顾六公子的俊容垮了。 “公子爷,您可以去您的几位兄嫂那里借宿一晚,或者,找老爷、夫人也可以。”展让小心翼翼地建议道,看公子爷这回气得不轻,他们兄弟两还是躲远些为好,免得公子爷不舍得骂少夫人,就拿他们兄弟两出气。 顾六公子妖艳的眸子一扫过去,展让吓得低了头。 几位兄嫂那里,肯定是不能去的,老爷子那里,他刚逃回来,怎么能再自投罗网,至于娘那里,顾六公子暗暗叹了口气,娘今日竟跟他说若谨心三年内生不出孩子,就要给他纳妾,这事还跟老爷子商量了,本来,他打算让谨心去娘那里服个软,爹那里有他担着,这事也就过去了,要是让娘和爹两个人站成一线,每日都盯着谨心的肚子,估计依谨心的性子,还不跟爹和娘都闹起来了。 不得已,顾六公子又抱着青花软枕,先是拿大把的银子贿赂了巧兰、晴兰等几个丫鬟,然后,再蹑手蹑脚地潜了进去。 “谨心……娘子。”试探地喊了声,顾六公子掀开珠帘,看到苏谨心正手里拿着他刚刚给巧兰、晴兰她们几个的银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顾小六,我倒小瞧你了,日前你不是信誓旦旦说身无分文,银子全部上缴了吗。” “这是爹刚给我的。”顾六公子说完,又忙补充了一句,“刚刚想给你的,只是忘了。”不准他乱花钱,就克扣他的银子,有谁见过他这个堂堂的公子爷,身上就只有一两银子的,而这一两银子,还得花一个月。 呜呜,太惨了,想起来,顾六公子就一脸心酸。 “不说上个月,就这个月,你给你三哥二百两银子去斗蛐蛐,给你五哥六百两银子去买鸟,给你二嫂一百两银子买胭脂……”苏谨心拿出赤金小算盘,熟练地算了起来,“顾六公子,你这短短半个月,就花去了一千五百七十八两。” 原来,她在房里一直算账呢,怪不得还没睡,顾六公子暗暗抹汗,道,“三哥本就没多少银子,我就偶尔接济下他;五哥,你也知道,五嫂她把银子攥在手里,五哥一向怕五嫂,哪敢去要;至于二嫂,二哥早逝,她一个人又没什么生计,除了每月府里的那么点月钱,她日子也不好过……” 顾六公子说得是实话,这些苏谨心都一清二楚,她自从管了顾六公子手中的账目,就知道为何顾六公子花钱如流水了,感情他的那几个兄弟、嫂子都拿他当钱庄,随时都能开口借,而且从来都是有借无还,当然,以顾六公子的为人,这些银子自然不会记心上,若记了,还嫌麻烦,反正顾知府和顾夫人都会给他银子。 现在,是苏谨心管顾六公子的账了,顾夫人那边就再也不给银子了,所以,如今顾六公子和府里那几位公子一样,都是每月去领月钱,不会多。 “又没说不让你给他们银子,若是他们有难处,该给的,你还是得给。”问题是,那些人拿了银子,也没见得对顾小六有多好,平日该落井下石的时候,照样落井下石。 苏谨心合上账目,朝顾六公子忽然一笑,笑得顾六公子后背发凉。 “这样,若你那几个兄嫂缺银子,你就让他们来找我,我借给他们。” 她何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顾六公子纳闷,但一想到日后那些兄嫂都不会来烦他了,他自然乐得轻松,“好。”却不曾想,因此苦了那些顾公子和少夫人们,尤其是顾五公子,别说从苏谨心手里借到一两银子,事后还被五少夫人童氏拿鞭子打了一顿,伤好后,看到苏谨心这个六弟妹就跑。 顾六公子忐忑不安地走近苏谨心,“谨心,我错了。” 嗯。苏谨心提笔,在账目上用朱砂点了个红圈,表示她看过了。 “跟我来。”苏谨心起身,有些事,确实怪不了顾小六,这里是内宅,内宅一向都是妇人明争暗斗的地方,他一个男子,哪会这么心细如尘,想那么多,更何况他又这么懒,能不费脑子就不费,要他也参合这些事,的确难为他了,苏谨心刚刚想了会儿,也就不气了,她那个婆婆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将顾小六是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他们母子之情近二十年,一时要顾小六不理婆婆的生死,顾小六也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院子外,巧兰、晴兰提着灯笼过来。 “二小姐,果然不出您所料,院子里少了一个人,奴婢已经打探清楚了,好像是红儿。”巧兰气愤道,“太过分了,居然把人安插到二小姐您身边了。” 巧兰说完,展让从屋檐上飞下来,继续道,“没错,就是红儿,小的看到她跑去找夫人了。”公子爷一向最疼少夫人,何曾说过少夫人半句,这难得吵架,还吵得这么大声,又是拍桌子,又是摔茶杯的,这院子的人都该听到了。 “娘把红儿放在我身边,竟然是为了监视我。”顾六公子彻底心寒,这事他从未想过,也根本不会去想。 “巧兰、晴兰,你们几个都去睡吧。若等会儿红儿回来了,你们也当这事没发生过。”苏谨心摆手,让巧兰等人退下。 “是,二小姐。”巧兰、晴兰虽不解苏谨心为何会放过红儿,但想到苏谨心一向心思缜密,只怕此事已想好了后招,便提着灯笼远去,展让飞身消失在院子中。 “我明白了,谨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心软。今日,是最后一次。”顾六公子眼神黯淡,娘,我很想再信您一次,为何,您总是让我失望…… “知道就好。”苏谨心没好气道,若不是为了他,她才不会管这些事,他以为替他管钱、看账目,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吗。 “谨心,娘子。”顾六公子尾随讨好。 “你刚刚骂我不讲理。” “不,娘子听错了,是我不讲理。” “你今天见我生气,不安慰我,反而躲得比谁都快,顾小六,你已经厌烦我了。” 听到这句,顾六公子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那日,他就不该在刘府说厌烦她的话,现在好了,以她这么小心眼的,肯定要记一辈子。 “不,是我怕娘子厌烦我。” 他千辛万苦从梁谦烨手里抢来的娘子,哪舍得厌烦,最该害怕的人,应该是他啊。 第五百九十二章 他不认您,儿子认您 第二日,顾六公子去见顾夫人时,顾夫人终于肯用膳了,期间还拐弯抹角地问了顾六公子昨晚的事情,顾六公子便含糊地答了几句,顾夫人因有红儿的暗中报信,自以为对顾六公子和苏谨心二人的事了如指掌,故意叹道,“谨心的性子向来就这样,毓儿你不必为了娘而跟她起这份争执,唉,都怪娘不好,以前对谨心诸多挑剔,现在她对娘心存芥蒂,也是娘意料之中,娘不怪她。” 顾夫人一改往日对苏谨心的挑三拣四,如今是一个劲地将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若是顾六公子昨晚不知道红儿的事,可能还会有几分心软,以为顾夫人已经悔过,但现在,顾六公子看顾夫人越看越心烦,其实,苏谨心根本就没说什么,无论顾夫人是好与坏,苏谨心都放下了,但顾夫人却放不下,她要重新开始谋划,要牟取更大的富贵权势,一个小小的睦州知府夫人,如何满足得了她的贪心,因为她知道,她一手养大的儿子顾衡毓就是日后的宋国公府邸的世子爷,那么,即使她得不到如宋国公夫人周氏那般的尊贵,她也要与周氏差不多的荣耀与富贵。这也就是顾夫人为何这么快就原谅顾六公子,不提当日的小七了。 “罢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我们母子两好久没一同用过早膳了,毓儿,坐下来,陪娘一起吃。”演戏演戏,演得过头了,就不免要露陷,适合而止,才是顾夫人的作风。 “娘自己用吧,儿子还有事,先告辞了。”顾六公子听得不胜其烦,说来说去都是这些,也难怪谨心生气。 拱手作揖,顾六公子匆忙转身,离去。 “毓儿,毓儿……” 顾夫人忙喊住他,心下暗道,莫非昨晚真的被她那个侄女气得没缓过来,否则脸色怎么会这么差。 恰巧,彤儿走进屋来,她看到顾六公子,眼中欣喜,“六公子。”昨日是她这些年来,第一次与六公子说这么多话,六公子眼里终于是看到她了,也不枉费她这些年一直暗暗关注着六公子,每次六公子的膳食,六公子的四季衣服,都是她亲自去为六公子选的。 顾六公子扫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便走了。 彤儿娇羞的脸上愣住了,心里一阵失落,六公子还是没看到她吗。 “夫人,今日个六公子怎么了?”带着疑惑,彤儿来到顾夫人面前,她是顾夫人的心腹丫鬟,故而在顾夫人面前,她说话就占了很大分量,有些事,顾夫人也会跟她说。 “还能怎么了,不就是昨晚的事。”顾夫人冷哼,“这个不孝子,谁叫他当日不听我的话,要他别娶苏谨心他非要娶,如今有什么果他就自己受着吧。”她那个娘家侄女苏谨心,在娘家就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善主,鞭挞长姐,污蔑幼弟为野种还将他残忍地杀害,以一个女子之身执掌苏家,这些哪是寻常世家小姐做得到的。 “夫人待六公子的一片心,六公子迟早会明白的。”彤儿走到顾夫人身后,为她捶肩,“想当初夫人为六公子挑了孙家小姐,那孙小姐,奴婢见过,人性子温和,若是我们六公子娶了她,说不准六公子会比今日更孝敬您。”要是六少夫人是孙小姐,那该多好。那孙小姐性子懦弱,人又没有主见,夫人这么疼她,她可以趁着夫人高兴,让夫人把她赏给六公子为妾,谅那孙小姐不敢不应允,只是如今这位六少夫人,油盐不进,连夫人都不放眼里,她若跟了六公子,只怕还未到一日,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一说到这个,顾夫人就感慨,是啊,要是毓儿娶得是武毅将军家的嫡小姐,她今日个就不用再受苏谨心这个儿媳妇的气了。唉,要早知道,她就拼了一条老命不要,也要让毓儿娶了那孙小姐。 “彤儿,日前我让你拿药沫给大夫看,大夫怎么说。”忽然,顾夫人神秘地问道。 彤儿停下手,并略弯腰,附在顾夫人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大夫说,单看六少夫人喝剩下的药的药沫来看,我们这位六少夫人的身子确实受了大损,一般有这样虚弱身子的女子,日后都是很难再生养的。” “真的?”听到苏谨心日后可能生不出孩子,顾夫人心头大喜,如顾家这样的宦官人家,若生不出个儿子,也是有罪的,任你再得宠,最后一样落得凄惨的下场。 彤儿点头,“千真万确。” 哈哈哈……顾夫人大笑,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苏谨心那个小贱人,她也敢跟我斗! 哈哈哈哈哈…… “她若不能给毓儿生出个一儿半女,老爷那里肯定会给毓儿纳妾,到时,不用本夫人出手,自有旁人来收拾她。”顾夫人心情大好,“彤儿,回头你要好好打赏那个婆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她放在他们身边的,何止一个红儿,顾夫人心下得意,苏谨心,你既然要喝药养身子,那就准备喝一辈子吧,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给毓儿生出个一儿半女来。 哈哈哈…… 顾夫人笑得容光焕发,哪有丝毫的刚刚在顾六公子面前的病态,她连吃了几个糕点,又喝了一大碗粥,“嗯,今日八姨娘做的早膳甚合我胃口,你把那匹我刚得的绸缎送给她。” “是,夫人。”彤儿也是一脸幸灾乐祸,谁叫那个六少夫人这么嚣张,仗着六公子宠她,连六公子都敢打骂,哼,也就六公子现在宠她,等过个三五年,六少夫人生不出孩子,六公子厌了,烦了,自然会如老爷一样,纳新的姨娘进府。 “哦对了,今日是中元节,一切就照旧吧。”每年的中元节,顾家都要做一场法事超度亡灵,这些年,都是由顾夫人亲自操持,今年也不例外。 等顾夫人出来时,扫了一眼府里的人,才知道顾六公子今年又不在,不止顾六公子不在,苏谨心也不在,顾夫人刚要发作,想借此事说苏谨心几句不是,但顾知府却道,“夫人,你去忙吧。”就直接将顾夫人的话全部堵回去了。 老爷子一心偏袒小六,爱屋及乌,连六儿媳妇也偏袒上了,顾夫人心里生气,但面上却依然维持着端庄贤德,带着一群府里的女眷为这场法事忙碌准备去了。 而这个时候,顾六公子则带着苏谨心出了睦州城,按照顾知府告知他们的路线,来到了荒郊。 走过杂草丛生的荒野,有一大片的桑树,在几株较大的桑树下,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土丘。 没有奢华的修建,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墓碑都没有,这就是顾六公子生母碧凡长眠的地方。 春桑养春蚕,得茧吐万丝; 织就罗绮衣,莫谈来处苦。 剥落的碑石上,就只写了四句诗。 原来,碧凡姨娘是个采桑女啊,苏谨心看了眼诗句,暗暗忖度道。 “娘,我带你儿媳来看你了,儿子不孝,这么多年才知道你。”顾六公子带着苏谨心一同跪下,苏谨心亦跟着磕头道,“儿媳苏谨心,见过娘。” 荒郊风大,草叶乱飞。 顾六公子眼中哀伤,当白胡子爹告诉他亲娘所埋之地时,他对那个人的恨更深了,这一世,他亲娘到死也是那么的见不得光,不是正室之妻,更不是那人之妾,从头到尾,只是一个躲在黑暗处,苦苦等待那个人来接的可怜女子。 “娘,他不认您,儿子认您,儿子会为您再次风光大葬!”顾六公子磕头。 苏谨心劝道,“这是娘自己选的地方,娘喜欢这片桑树林,你就不要扰娘清幽了。” “是啊,你娘不喜欢繁华。” 此时,在顾六公子和苏谨心的身后,那个早该回京的宋国公却一个人出现了。 “你来做什么!”顾六公子起身,一脸敌意。 “毓儿,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来看看你娘。”顾士奎踉跄地来到墓前,“碧凡,润沁来迟了。” 宋国公,字润沁,苏谨心忽然想到了顾家的那座碧沁楼,碧凡,润沁,果然是暗含深意。 “当年你不来,今后你就更没资格来。”顾六公子一拳挥向了宋国公,“这是我替我娘打你的,宋国公,好个人人称赞的宋国公,对夫人周氏几十年情意不减,呵呵,那我娘又算得了什么!” 宋国公重重挨了一拳,倒退了两步,“毓儿,我知道你恨我,但我的确是你生身之父,这个事实谁都改变不了。” “你是我爹?呵呵,真好笑,在这睦州,谁不知道本公子的亲爹是睦州顾知府。”顾六公子讥笑,“而我亲娘碧凡,只是顾知府的一个小妾罢了。呵呵,我顾衡毓,也只是个低贱的小妾之子而已。” “毓儿,你别这么说,这样既侮辱了你娘,也侮辱了你,你娘不是小妾,而你也不是小妾之子。”顾士奎听得心痛,“我曾答应过娶你娘为妻,是我误了归程,而后……” 第五百九十三章 小顾大人 “而后周太傅将爱女托付,名门贵女,大方得体,宋国公您自然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了。呵呵,可怜我娘,因为怀了我,就不得不忍受世人的唾骂,若非我白胡子爹纳她为妾,将她留在顾家,让她有个栖身之所,只怕我跟我娘都早已经死了吧。”顾六公子想到此,眼中恨意更深,又重重地一拳打了过去,打得宋国公狼狈不堪,再无平日儒雅的风姿。 “是我的错,我的错。你娘恨我是应该的。”顾士奎满目悲凉,若非他优柔寡断,又怎会伤害碧凡,以至碧凡到死都不愿看到他。 “叔父,您错了,娘她从来未恨过你。”苏谨心指向碑上的四句诗,“您请看,春蚕吐万丝,至死方休,即便看着那织就的锦衣,也不道一句苦。我想,娘是甘愿成全您跟叔母的。”一个女子肯这么心甘情愿地付出,怕是爱那个男子卑微到了尘埃里。 经苏谨心这么一说,顾士奎才仔细地去看那碑上的四句诗,果然,如苏谨心所言,那诗的隐含义,便是如此。 “碧凡。”顾士奎跪在了坟前,愈加痛如刀割。 这四句诗,顾六公子刚来时,也是一眼看出,不过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更不能原谅顾士奎,这样欺世盗名的小人,如何配让娘爱他,更如何配当他的亲爹。 “你不想伤害另一个女人,所以就选择伤害我那个善良的娘,顾士奎,你今日还有何脸面跪在这里,让我娘原谅你,让我喊你一声爹!” 顾六公子拂袖,“你走,这里不欢迎你!” 顾六公子气得俊容暴戾,苏谨心忙伸手去扯了他一下衣袖,“叔父来祭拜,也是一番心意,不过是坟前三柱清香,你何故拦他。” 坟前三柱清香,顾士奎听到苏谨心这么一说,脸上愈加羞愧难当,是啊,他来此,也只是给碧凡上三柱清香,却许不了任何的承诺,要认回亲子,还要偷偷摸摸地,用过继子嗣来掩人耳目,怕被人知道…… 这般行为,如何是君子所为! “毓儿,你骂得对,我不配当你爹。你放心,我会给你和你娘一个交代的。”顾士奎起身,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 随后,疾步离去。 “谁稀罕。”顾六公子不屑道。 苏谨心劝道,“你亲爹毕竟是堂堂的一朝国公爷,人人赞誉的有君子之风的大儒,如果他将你娘的身份公之于天下,那么,对他来说,他这辈子的声名尽毁。若他能为了你娘做到这一步,确实难能可贵。” 顾六公子沉思了半响,摆手道,“谨心,我们不提这个寡情薄意的人。来,我们陪娘说会儿话。娘一定想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也很想知道她的这个儿媳是如何的了不得。” 什么了不得,他不就想说她凶悍、霸道吗,苏谨心瞪了顾六公子一眼,蹲下身,拿出寓钱焚烧了起来。 “我帮你。”顾六公子也跟着蹲了下来。 苏谨心和顾六公子在坟前一待,就待到了酉时初。 此时,日落偏西,两人执手走在荒野的陌上,展让则驱赶着马车,缓缓地跟在他们身后。 回到顾家后,苏谨心同顾六公子又在顾家住了几日,趁着这几日,苏谨心便将红儿打发了。要打发红儿,其实很简单,让巧兰故意刁难下红儿,巧兰是伺候苏谨心的大丫鬟,她自然说话分量重,因此,撵走红儿也轻而易举。 顾夫人得知后,也只是气得大骂巧兰仗着苏谨心的宠爱,狗仗人势,欺负小丫鬟,但苏谨心所在的院子里的事,顾夫人又不好插手,最后,这口气,顾夫人也只能忍下了。 半个月后,桂月之初,顾思婷出嫁,一切从简。 再过一月,宋国公带仪仗,浩浩荡荡地来睦州,亲迎碧凡的灵位入宋国公府,娶她为平妻,此事一出,整个天下都轰动了。为此,一向高风亮节的宋国公惹来一大片骂名,声名狼藉。 仪仗至顾家时,顾知府看到宋国公,叹道,“士奎,这是何苦呢。”可能,对于多妻多子的顾知府而言,为一个女子抛弃所有,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事。 宋国公道,“这是我欠她们母子的。” 顾夫人在一旁羡慕道,“碧凡妹妹得宋国公您如此厚待,想来,她死也瞑目了。” 这时,顾六公子手捧亲娘的灵位,来到宋国公面前,宋国公双目含泪,“碧凡,润沁来接你了。”今生为夫妻,永世不相忘。 顾六公子是碧凡的儿子,那么,他宋国公世子之位,便是名正言顺。顾家的那几位公子、少夫人至今日才恍然大悟,再想到这几个月为了争抢宋国公府世子之位,处处冷嘲热讽,排挤顾六公子,个个羞愧地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敕封世子的诏书,宋国公也一同带来了,但顾六公子却当场掷于地上,扬长而去。 宋国公一脸失落,怀抱碧凡的灵位,便回京了。 顾六公子依然还是睦州顾家的六公子,从未改变。 不久,京中秦怀显传来消息,宋国公赵士奎犯颜力谏皇上撤回求和诏书,宁战死也不要向敌国低头,皇上不听,宋国公就一头撞死在大殿上,但可惜,最终皇上还是一意孤行。宋国公死后,其夫人周氏,殉情而死。 顾六公子得知消息后,坐在院子里良久,苏谨心看到他时,他的眼中已含有泪水,是非功过,阖棺事定,又有几人说得清。 同年残冬,秦怀显再次传来消息,敌军压境,皇上退位,传位太子。 第二年,顾知府睦州府任期满,不负众望,新一任的睦州知府依然还是顾家人,也不知顾家在朝廷里巴结了什么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这睦州都变成他们顾家的产业了。而这位新任的睦州知府,更是让大家大吃一惊,竟然是那位玩世不恭、懒散到极点,除了知道吃就知道睡的知府家六公子顾衡毓,天,听说这位六公子才考上的秀才,又逢恩科,勉强中了举人,最后,居然还登了进士科,这运气,也实在是太好了。甚至还有人私下怀疑,这六公子,到底有没有上京去参加科举啊,那么懒,多半是让别人冒名顶替去替他考的吧。 顾知府告老致仕后,便在家,开始颐养天年了。 顾六公子当了睦州知府后,当地的富商巨贾就哭了,送他银子他不要,说是被知府夫人知道了,他连柴房都没得睡,送他美人更不敢要了,说是知府夫人是妒妇加悍妇,府里半个美人都容不下,那么,这位新任的小顾知府他究竟敢收什么啊。 初夏之际,中原的局势更紧张了。一月之内,秦怀显连传数道消息,敌军已攻破汴州,俘虏了玩物丧志的太上皇和皇上,也俘虏了大批的王侯贵胄,其中就包括鲁国公等人,他护九王爷一起南逃,请求顾六公子暗中支援。 数月前,朝中贵胄结党营私,斗得你死我活,这一下子沦为敌国俘虏,果真是世事无常,可笑又可悲。 几日后,于宋州,九王爷匆忙登基,改元建炎。 后来,可能因局势危急,顾六公子和秦怀显之间的联系也一度断了。听说,新即王位的,年仅十一岁的浔阳王赵弋楚带江州兵马前来救驾,令人惊奇的是,这位小王爷用兵如神,竟在江都府暂时挡住了敌军,新帝大喜,并改封浔阳王为越王。更听说,这位小王爷其实身边有一位军师,小王爷见他时,每次执礼相待,从不敢再他面前放肆。 战争起,大批流民不断南迁,民生多艰,但顾六公子治下的睦州府仍算太平,境内百姓安居乐业。 建炎二年,苏谨怡及笄,以一手出神入化的刺绣名满临安,又因曾受过宋国公夫人指点,也算是已故宋国公夫人的半个弟子,这身份便自然高了。再加林氏不会打理苏家,渐渐地,大权旁落,全部转到了苏谨怡的手上,到苏谨怡十六岁时,她在临安开绣庄,经营苏家的茶园,俨然就是苏家的当家人,林氏气得抓狂,几次写信恳求苏谨心回来为她主持公道,但苏谨心以一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为由,将当日林氏说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林氏,气得林氏几乎吐血。 建炎三年,敌军再次来袭,攻打江都府。皇上惧怕,继续南逃,却派年仅十三岁的越王镇守江都。 于睦州,顾六公子迎接御驾,皇上看到顾六公子,惊讶道,“卿长得好像朕当日的一位故友。” 秦怀显在旁解释道,“皇上,顾大人乃宋国公之后,还有在越王赶来之前,都是顾大人派人暗中保护我们。” “原来,卿也救过朕。”皇上一则想到以死劝谏的宋国公,再则想到顾六公子当日的救驾,便下旨改封已故宋国公为护国公,由顾六公子袭爵,封苏谨心为一品诰命夫人。 皇上御驾到临安时,江都府传来捷报,敌军撤退。 自此,朝廷迁都临安,与敌国隔江而治。 第五百九十四章 林氏探女 建炎四年,苏谨怡年方十七,却依然待字闺中,这可急坏了柳姨娘,寻常人家的女儿都是过了及笄就定亲、出嫁了,但她女儿十七岁了,还连一个上门求亲的人都没有。 于是,柳姨娘四处托媒人打探,偏此时的苏谨怡心高气傲,那些临安城的世家子弟根本看不上眼,不是嫌他们长得不好看,就是嫌他们没有才华,而且她一想到二姐苏谨心嫁的是护国公,她心里就更不服了,凭什么她只能选一个庸碌之辈当夫君,而二姐苏谨心却顺风顺水,一跃成为一品诰命夫人,位尊显贵,不说这个,就说二姐夫的姿容,风华绝代,整个江南,除了当日的云公子,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越想苏谨怡就越嫉妒,越嫉妒,她心里就越不甘心。善刺绣的她,每到夜里就拿出自己做的偶人,愤愤地朝偶人扎去,而小偶人的背上,写的就是苏谨心的生辰八字。 “三小姐啊,这就是命,您就认了吧。”柳姨娘原先以为苏谨怡有出息了,为此在林氏面前得意了很久,可一听到苏谨心那愈发尊贵的身份,柳姨娘就气馁了,这还怎么争,三小姐再得势,与远在睦州的二小姐相比,仍只是二小姐眼里的蝼蚁,若二小姐要动三小姐,根本就是捏死一个蚂蚁那么简单。 柳姨娘边说边叹气,“这些年,我们母女两也算风光了,那是老爷在时我们想都不敢想的,如今,你执掌着苏家,虽比不了二小姐,但也是吃穿不愁。你的年纪不小了,也该找个好婆家,相夫教子,我们女人啊,到最后,还是要嫁人的。你看二小姐,当日她不也是放下了苏家之权,嫁给了护国公。” 说到这里,柳姨娘仿佛想到了什么,眼中一亮,“对了,宫里的那位张娘娘不是挺喜欢你的刺绣吗,要不你下回进宫送绣品的时候,好好求求那位张娘娘,让她给你指门好亲事。” 自迁都临安后,临安便是天子脚下,繁华更胜往昔。苏家绣庄的生意在苏谨怡的打理下,也渐渐打通了人脉,很快和宫里有了生意往来,尤其是后宫中的几位娘娘,都对苏谨怡送来的各式图案的刺绣赞不绝口,因此,苏谨怡凭此常常出入后宫,尤其是那位正得圣宠的张娘娘,对苏谨怡的刺绣爱不释手,每个月都要苏谨怡进宫给她送新的绣品。 苏谨怡收好针线,讥笑道,“姨娘,您也想得太天真了,我算什么,在那些达官贵人眼里,只不过是个低贱的绣娘,她们喜欢我的绣品,我就得宠,若哪日不喜欢了,我就什么都不是。不过……” 苏谨怡忽然抬头,眼中露出几分算计,“娘说得倒也在理,不管成与不成,试一试总归是好的。听说,我的那位二姐嫁给护国公已四载有余,至今仍无所出,顾老爷子急得天天拄着拐杖到护国公府去闹,让二姐夫纳妾。” 若是给一般的世家子弟为妾,便也就是个卑贱的小妾,但护国公的姬妾,一旦生下子嗣,那就是未来世子的亲娘,就算不能与苏谨心平起平坐,也至少是个朝廷敕封的诰命夫人,身份不会低。当然,若当不成诰命夫人,苏谨怡一想到顾六公子那俊美之容,不禁芳心大乱,那年苏家被查封,她走出临安府大牢,在马车内看到二姐夫的那刻,她就明白了,这个男子,是她一生追逐的目标,至死不悔,但她也知道,她只是个苏家的庶出之女,身份卑微,全身上下根本无一处可以吸引二姐夫目光的停驻,也就从那刻起,她事事学二姐苏谨心,才华、胆识、气度……她都费尽了心思去学,她相信,二姐夫当年看上相貌平平的二姐苏谨心,不就是因为这些吗,现在她比二姐苏谨心年轻,更重要的是,她可以为二姐夫生下子嗣,延续护国公府的血脉。 柳姨娘一听,吓了一跳,“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三小姐,以二小姐的手段,若得知你存了这份心,怕是不会饶了我们母女两的啊。” “姨娘,我喜欢他!”苏谨怡涂着嫣红的蔻丹深深地嵌入自己的掌心,“我又不跟二姐抢,二姐可以继续当她的国公夫人,而我只是要个妾室之位。再说,她不能生孩子,我生了孩子,她就可以将我的孩子养在膝下,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也是,怎么说都是自家姐妹,与其让护国公迎别的女人进门,还不如纳了你为妾。”柳姨娘这么一想,便觉得苏谨怡所说的这话有理,而且,早在多年前,她就替苏谨怡算过命,那看相的说苏谨怡日后所嫁的是一位王侯贵胄,这事柳姨娘一直没忘,现在听了苏谨怡的打算,愈加觉得她的王侯女婿,估计就是护国公。 苏谨怡说服了柳姨娘,随后,便去找了林氏。这件事,没有林氏的帮忙,必然不行。 “你疯了,要我跟谨心说让你去当护国公的姬妾,苏谨怡,你成心来闹事的吧。”林氏一听,当即拍了桌子,这些年她处处受制于苏谨怡,故而见到苏谨怡,林氏每次都没好脸色,“这事你想都别想,她苏谨心再怎么不是,也是我的亲生女儿。” “三姐,如果你想嫁人了,我可以和我的楚哥哥说,让他给你找门好亲事。”苏谨琪在一旁冷嘲热讽道。 苏谨怡亦讥笑道,“四妹,什么你的楚哥哥,呵呵,人家小王爷可从来不待见你啊。”如今,赵弋楚的王府也在临安,苏谨琪一有机会就往越王府跑,赵弋楚看在苏谨心的份上,也不好意思将她拒之门外,也就任由着苏谨琪进出王府。偏苏谨琪还不识趣,越发地蹬鼻子上脸,俨然将自己当成了未来的王府当家主母,对王府里的下人呼来喝去的,随意打骂。 “苏谨怡,你就是嫉妒我!楚哥哥日后娶了我,我就是越王妃!”苏谨琪气得大骂,“回头,我就告诉楚哥哥去,说你欺负我,我要让楚哥哥把你赶出我们苏家。” “呵呵,四妹,若是小王爷想赶我早赶了,何必等到现在。”苏谨怡不屑地看了眼苏谨琪,若非和二姐苏谨心有几分相像,小王爷如何能容忍这个骄纵无知的苏谨琪到现在,“四妹,三姐还有事与娘商量,你的事,等会儿三姐再和你说。” 苏谨怡走近林氏跟前,“娘,我就跟您直说了吧,若您能带我上睦州将此事办妥,我就将苏家拱手送与四妹。” 过了今年,苏谨琪也该及笄了,林氏想到此事也在发愁,苏谨琪一心要嫁给赵弋楚,但赵弋楚早已是堂堂越王,身份显赫,日后的王妃必然也是一位名门贵女,再说,赵弋楚不是顾六公子,顾六公子能为苏谨心放下所有,赵弋楚这个小王爷,林氏敢肯定,是绝不会为她女儿苏谨琪抛下王爷之尊。 苏谨怡的这份厚礼,不可谓不重,能拿回苏家,林氏自然就心动了,她一咬牙,道,“好,本夫人成全你!” 对于苏谨怡要嫁入护国公府为妾,与她二姐苏谨心共事一夫,苏谨琪倒也没觉得什么,只是有些看不惯苏谨怡罢了,“苏谨怡,你就等着哭吧,我二姐苏谨心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多谢四妹关心,说不准到时哭的,会是你二姐苏谨心。”苏谨怡眼中自信满满。 既然决定了,苏谨怡就催着林氏动身,林氏想到这些年苏谨心对她这个亲娘爱理不理的,心里也憋着气,正想找个机会去睦州骂骂苏谨心,二人不谋而合,便于第二日一早就出了临安,赶去睦州。 林氏此行探亲,不能只带苏谨怡,为掩人耳目,便连同苏谨琪也带上了。苏谨琪本来不想去的,但后来听说越王赵弋楚又去打仗了,人不在府里,只能跟着林氏去睦州。 苏、顾两家,本就是亲戚,林氏还喊顾夫人一声大姐,这会儿顾夫人是护国公的养母,算起来,和林氏是亲家。这亲上加亲的亲戚,林氏去探亲,至少面上说得过去。 林氏带着苏谨怡、苏谨琪姐妹两赶路,走官道,投宿驿站时,林氏便直接报她女婿护国公的名字,那些驿站的小吏哪敢怠慢,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奉如上宾。 “原来二姐夫这么厉害啊。”苏谨琪啧啧叹道,“苏谨怡,怪不得你挖空了心思想当我二姐夫的小妾,呵呵,有眼光。” 苏谨怡赶路途中,也不忘手拿针线,指尖飞针,在锦缎上穿梭。 “这荷包真好看,是绣给我二姐夫的吧。”苏谨琪见识到了顾六公子在睦州这一带的威望后,便喊了口,直接是我二姐夫,我二姐夫的,喊得毫不亲切。 “不用你管。”苏谨怡嘴上呵斥,但脸上却浮现一抹羞红。 “哎,说好了,你可别后悔。”苏谨琪骄横道,“抢不到我二姐夫,你也不准来跟我抢楚哥哥。” 年方十四的越王赵弋楚,虽面容清秀,但脸上仍带有几分稚气,苏谨怡想想,就嗤笑道,“放心,我对你的楚哥哥没兴趣。” 第五百九十五章 和顾夫人联手 林氏带着苏谨怡、苏谨琪姐妹两没有直奔护国公府找苏谨心,而是转道去了顾家,打算先见顾夫人,这其实是苏谨怡给林氏出的主意,她告诉林氏,顾夫人这些年受苏谨心压制,有气没法出,若和顾夫人一起联手对付苏谨心,就会有更大的胜算。 林氏瞥了眼苏谨怡,“本夫人当初怎么没发现,你比苏谨妍还多几分脑子。” “娘,我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人,若女儿此番得偿所愿,女儿定不会忘了娘的大恩大德,日后四妹的事,也是我的事。娘有何吩咐,女儿必当为娘办妥。”苏谨怡当即对林氏发了誓。 林氏冷哼道,“今日说过的话,最好你别忘记,否则老天长眼着呢,你看你二姐苏谨心,至今无子,便是当日她胡乱起誓,遭了报应。” “娘多虑了,女儿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苏谨怡干笑,但脸上却是笑得有些僵硬了,鬼神之说,她原本不信的,但看到二姐苏谨心嫁给护国公四年多了,还怀不上孩子,这就让她不禁心生了些许害怕,心道,大不了等她成了国公夫人,多给林氏些银子也就花钱消灾了。 到了顾家府门前,林氏推了把正趴在她身上睡着了的苏谨琪,言语温柔,“琪儿,醒醒,我们到了。” “终于到了啊。”苏谨琪揉揉睡眼惺忪的眼,叫苦连天道,“娘,我再在马车内坐下去,都快吐了。”苏谨琪这些年得林氏宠爱,小姐脾气愈发骄纵,而苏谨怡对这个四妹,也不知是不是要故意让四妹苏谨琪养成这般娇蛮小姐性子,虽不算事事顺着她,但看到她打骂府里的下人,苏谨怡都会推波助澜,帮苏谨琪一下。 马车停下,苏家的家丁搬出长凳,苏谨琪,苏谨怡踩着长凳下马车,林氏最后下来。 “去叩门,就说是临安苏家来人,要找大姑奶奶。”林氏吩咐道。 “是,夫人。”苏家的家丁急急跑到顾家朱门前,咚咚咚地敲了起来。 朱红色大门打开,管家顾忠一看到林氏,还未等苏家的家丁开口说,就忙带人迎了出来,“呦,是苏夫人您哪,快请!” 当年苏谨心下嫁顾六公子,是由管家顾忠将聘礼送到苏家的,那时,他是见过林氏的,故而,对于林氏,这个府里六少夫人的亲娘,管家顾忠记得清清楚楚。 “本夫人听说大姑奶奶近年来身子欠佳,本想早早过来看一下大姑奶奶,奈何府里事多,总是抽不出身,这不一拖就拖了好几年,唉。”林氏好面子,自然要将话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掉她林氏的身份,“顾忠,大姑奶奶呢,她此刻在哪,快带本夫人过去。” “劳苏夫人您记挂,夫人的病这些年没少吃过药,但一直时好时坏的。”顾忠边带路,边道,“苏夫人,走这里,这个时辰啊,夫人可能在佛堂为六少夫人求子呢。” 林氏脸上一滞,勉强笑道,“大姑奶奶这般疼我家谨心,是谨心之福啊,要是谨心争气,就该给顾家生个一儿半女。” “夫人对六少夫人确实好得没话说,府里那么多位少夫人,老奴却是第一次见夫人为了六少夫人,每日都到佛堂诵经念佛,为六少夫人求子,这四年多来,可从未断过。还有送到护国公府上的各种名贵药材,也都是夫人亲自操办的,虽然六少夫人不怎么领情,但夫人总说没事,老爷知道了,还劝夫人说,六少夫人迟早有一日会明白夫人的苦心……” “大姑母对二姐真好。”听了管家顾忠的话,苏谨琪愈加觉得她那位二姐苏谨心就如传言中那样,刻薄无情,连自己的婆婆都不放眼里。 苏谨怡亦跟着附和,“也就大姑母不跟二姐计较,若二姐到了别的府里,又怎么会遇到像大姑母这般宽宏大量的婆婆。”心下却暗道,大姑母那么恨二姐苏谨心,会真心为她求子才怪,多半是在求菩萨让二姐苏谨心生不出孩子吧。 说着说着,便到了佛堂。 “苏夫人,两位苏小姐,老奴先进去禀报一声,请您几位稍待。”管家顾忠朝林氏行礼,随后走进了佛堂,将林氏带着苏谨怡、苏谨琪姐妹两来顾家看顾夫人的事告诉了彤儿,彤儿点头,再往前走几步,来到顾夫人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 她们来做什么?顾夫人一听,心下纳闷。 “那就请她们进来。”顾夫人说完,又闭上眼,念起了佛经。 林氏带着苏谨怡、苏谨琪姐妹两进佛堂,就是看到顾夫人跪在蒲团上,闭目诵经的场景。 “娘,她就是那个大姑母啊……”苏谨琪刚开口说话,便被林氏用手捂住了,佛堂清静,琪儿这孩子,说话还这么大声,都怪她平日把她惯坏了。 林氏与顾夫人向来有嫌隙,此番进来,看到顾夫人只顾诵经念佛,不理睬她们母女三个,便知道是顾夫人在故意给她难堪,让她在一边傻等。 哼,不过是她女婿的养母,有什么了不起的,竟然敢给她脸色看,林氏心下大火,但面上却还算镇定,苏谨怡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最怕林氏一生气和顾夫人大吵起来,那么她的事,注定就成不了,功亏一篑。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顾夫人的经也念完了,当然,她是很想再让林氏多等几个时辰,但她没那么多经书可念,而且跪在蒲团上,还要一跪跪这么久,顾夫人就放弃了,平日她只是在府里那些人面前装装样子,今日个林氏来,可能是她四年来在佛堂里面跪得最久的一次了。 “呀,是三弟妹啊,这……这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顾夫人看见林氏故作一脸大喜,随后又骂了彤儿,“你个死丫头,苏夫人来了,怎么不告诉本夫人一声,怎能让苏夫人这样的贵客等这么久。你知道苏夫人是何人吗,人家可是堂堂护国公的岳母,你们六少夫人的亲娘!让她等,这事若让你们那位六少夫人知道了,还饶得了你们几个!” “奴婢知错,求夫人开恩啊。”彤儿忙跪在地上,向顾夫人磕头,又朝林氏磕头,“苏夫人,是奴婢狗眼看人低,您大人有大量,求您饶了奴婢这次。” “哎,多大的事,快起来。”林氏忙去扶彤儿,心里倒没那么生气了。 “谢苏夫人。”彤儿伪装一脸感激,随后,恭敬地站在了顾夫人身后。 顾夫人见林氏脸色缓和多了,便道,“三弟妹,多年不见,你怎么来了?” 林氏叹道,“我那个不孝女不来看我,我就只能舔着这张老脸来看她了。” 只一句,顾夫人哪能没听出林氏话中的哀怨,再想到苏谨心这些年对自己亲娘的不理不睬,忽然间对林氏竟同情起来,“三弟妹,走,走,到我屋子里坐下慢慢说。” 顾夫人开始热情地招呼林氏,转头又看着苏谨怡、苏谨琪两姐妹道,“这是谨怡,谨琪吧,大姑母都快认不出你们两了。” 顾夫人都没怎么见过苏谨琪,更别说认得她,现在这般说,也不过是客套。 苏谨怡上前,“侄女谨怡给大姑母请安。” “怡儿啊,快起来。”没说两句,顾夫人就改了口,亲切地喊苏谨怡为怡儿,其实,是因为这些年苏谨怡没少孝敬顾夫人,逢年过节的,准少不了给顾夫人一大笔银子,顾夫人有银子拿,又觉得苏谨怡对她恭恭敬敬地,还很听她的话,自然看苏谨怡比看苏谨心顺眼。 “见过大姑母。”苏谨琪被林氏扯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上前。 “这是琪儿,呵呵,果真是三弟妹年轻时一样,是个美人胚子。”顾夫人虚伪地赞道。 苏谨琪见顾夫人夸她,不禁沾沾自喜,还自以为很聪明地想道,大姑母刚刚在念经,念经是不能被打断的,因此,对顾夫人的印象就更好了。 顾家世代为官,家底丰厚,哪是苏家这等商贾之家可比的,林氏边走边叹,苏谨琪因是常往越王府跑,那越王府修建得自然比顾家更大气,也就没觉得什么,但苏谨怡却不同了,她自小住在苏家,一直以为苏家是最好的,后来进了宫,看到宫里的气势磅礴,便知她眼里的苏家真的是微乎其微,但深宫大院,不是她所能觊觎的,然而这富贵的顾家,却是真真实实地存在,她几乎可以触手可及,只要她成了护国公的女人。 真是没见过世面,顾夫人将林氏、苏谨怡对顾家宅院的羡慕看在眼里,嘴上道,“这些算得了什么,毓儿所住的护国公府那才叫一个气派。听说,前朝时,那可是一位王爷的府邸,皇上将它赏给了毓儿之后,毓儿又重新让人修缮了一遍,还扩了府宅。” 林氏一听,对苏谨心这个女儿更怨恨了,自己住这么好,却不管亲娘和妹妹的死活,这样的女儿,当年真是白生她了, 苏谨怡也在心里嫉妒,顾家的宅院都修得如此的大气,那么二姐苏谨心所住的国公府岂不是人间仙阙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林氏被利用 到了顾夫人的屋子,顾夫人屏退左右,只留下了心腹丫鬟彤儿。 “娘,我好饿啊。” 苏谨琪一喊肚子饿撒娇,林氏脸上就尴尬,这毕竟不在苏家,哪能什么话都可以乱说。 顾夫人心下不屑,这苏谨琪都快及笄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林氏平日是怎么教女儿的,真是给苏家丢脸。 看着苏谨琪,顾夫人便想到了那个让她咬牙切齿的苏谨心,这都是林氏所生,怎么就差这么多,不过,相较而下,顾夫人自然喜欢苏谨琪这样容易哄骗的侄女,她笑着道,“彤儿,带苏四小姐下去用膳。” “是,夫人。”彤儿屈膝行礼,来到苏谨琪面前,恭敬道,“苏四小姐,请随奴婢来。” 一听有好吃的,苏谨琪当即笑逐颜开,高兴地跟着彤儿走了。 顾夫人招呼林氏坐下,见苏谨怡站在林氏身边,便道,“怡儿,你也坐吧,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虚礼。” “多谢大姑母。”苏谨怡愈发表现地谦卑,诚惶诚恐。顾夫人满意至极。 “大姐,此次我前来,其实……”林氏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苏谨怡,苏谨怡忙不停地朝林氏使眼色,林氏会意,继续道,“大姐,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我就跟你直言吧,我家谨心嫁给毓儿四载有余,可至今仍无所出,这偌大的护国公府日后总归是需要有个子嗣来继承的,绝不能就这么白白地断了血脉。” “谁说不是呢,依我朝律法,若护国公之位无人承继,朝廷便要收回这国公之爵,毓儿是已故国公爷那一支唯一的血脉了,只有他的儿子才有资格继承这护国公之位。想顾家先祖,为朝廷鞠躬尽瘁,才换来今日的公侯之爵,若这样白白断送了,毓儿就是顾家的罪人。”顾夫人故意顺着林氏的话道,当然,若顾六公子最后真的无子嗣,顾夫人和顾老爷子这边也早想好了法子,那就是从顾家的‘明’字辈中挑一位合适的过继到顾六公子名下,日后由这位‘明’字辈的顾家子弟继承护国公之位,但这是最没有办法的办法。按照顾老爷子现在的态度,是绝不能走那最后一步,哪怕是休了苏谨心这个六儿媳妇,也要给顾六公子纳妾。 顾夫人不给林氏说明真相,一则因苏谨心是林氏的女儿,心里多少对林氏是留了些防备,二则在林氏来之前,苏谨怡就曾向顾夫人表明了心迹,顾夫人自然乐见其成,只是苏谨怡和顾夫人暗中往来这事,林氏却被蒙在了鼓里,一无所知。 “大姐,说来惭愧,是我教女无方,对不起顾家的列祖列宗。也正因此,我才赶来睦州,想替谨心弥补她的过错。”林氏一边苛责苏谨心善妒,不准顾六公子纳妾,一边将坐在一旁的苏谨怡推到顾夫人面前,“我想过了,既然毓儿纳妾之事势在必行,与其纳那些个外头的狐媚女子,还不如纳一个知根知底的自家妹妹进府为好,谨怡和谨心都是我们苏家的女儿,就让谨怡去伺候毓儿吧。大姐,你说呢?” 殊不知,这些都是顾夫人和苏谨怡早已预谋好的,而林氏只是按照她们二人的谋划,傻傻地给她们利用罢了。 “你这话确实是说到了我的心坎上,像这等事,也只能让自家妹妹帮忙了。只是委屈了我们谨怡,只能做小。”顾夫人边说,边去握住了苏谨怡的手。 苏谨怡红着脸,低声道,“能为二姐分忧,谨怡心甘情愿。” “怡儿善良体贴,温婉贤淑,可比你那位二姐……唉,不提她了,免得我又来气。”顾夫人说着,忽然语气一转,“不过此事我也做不了主,能不能成,还得看我家老爷子的意思。但你们也无需担心,老爷子现在想抱孙子已经想得发疯了,若是得知我们怡儿愿意为妾去伺候毓儿,必然会为怡儿做主的。” “谁想当毓儿的妾,啊。”恰此时,已经七十多岁的顾老爷子拄着拐杖,急匆匆地来到顾夫人屋子内。 “老爷。”顾夫人起身相迎。 苏谨怡行礼,“见过大姑父。” 林氏笑着喊道,“亲家公。” 亲家公?顾老爷子一听这称呼,抬眼看了林氏,怒道,“你就是我那个六儿媳妇的亲娘,哼,看你生的好女儿,简直气死老夫了。” 昨日,顾老爷子带着两名美貌女子到国公府,结果,还未进门,那两名美貌女子就被苏谨心一声令下,当场丢出了府外,顾老爷子自己也吃了闭门羹,回到顾家,老爷子就越想越生气,打算今日再带两名美貌女子上护国公府。只是这刚寻来的两名美貌女子,一听去伺候护国公,皆吓得花容失色,哭着喊着不想去,问她们原因,才知道护国公府的那位一品诰命夫人下令了,府里再放进一个年轻女子,就将那女子赏给小厮。这些女子都是有才有貌,而且个个身家清白,要不是冲着能当护国公的姬妾,谁会放着普通人家的当家夫人不做,去嫁给一个低贱的小厮,换谁,谁乐意啊。 “老爷,您啊,这回可真错怪我们这位亲家母了。”顾夫人上前扶住顾老爷子,“妾身刚正和亲家母商量呢,毓儿子嗣这事,确实不能再拖了。谨心若能生早生了,这都四年多了,她那肚子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依妾身看,这辈子可能还真是命里无子。” “那你说怎么办,有那妒妇拦着,小六就算想纳妾也不敢啊。”顾老爷子气得大声道,“哪个男子没有个三妻四妾的,老夫的小六还是堂堂皇上亲封的护国公呢,他要纳个妾,有何不可!” “是,是,是,老爷您说的在理。”顾夫人忙哄着,并指向苏谨怡道,“老爷子,您瞧我们谨怡如何,她是六儿媳妇的亲妹妹,六儿媳妇难道还能将她丢出府门去不成。” “亲家母,你真的愿意让谨怡去伺候小六。”顾老爷子一听,面上一喜,护国公府有救了,他堂弟顾士奎一脉,总算可以保住了。 “亲家公,我是谨心的亲娘,自然是为她着想的。”林氏自以为是道,“谨心和谨怡是亲姐妹,她们姐妹两共候一夫,谨心为妻,谨怡为妾,这是最好不过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哈哈哈,好,好。”顾老爷子抚掌,“走,现在就跟老夫走,老夫这就带你们上国公府。” “咳……咳咳……”这个时候,顾夫人却故意咳了起来,脸上略显病态。 顾老爷子哪知顾夫人心里的另有盘算,一听到顾夫人装病咳了,便以为她旧疾又犯了,便道,“夫人,你身子不好,大夫说你不宜出府,你就别去了,这事交给老夫,这回,老夫一定要让小六纳妾,否则,老夫就让小六以七出之条休了苏谨心那个妒妇!” “大姐多保重身子啊。”有顾老爷子带她们过去,林氏也放宽了心。 顾夫人道,“三弟妹,琪儿我已经派人去唤她过来了。” 林氏点头,“那大姐,我们先过去了。” “去吧。”顾夫人虚弱地朝林氏、苏谨怡摆手,心里却暗道,让她们去闹吧,成了,功劳就有她一份,退一万步讲,万一没成,也左右不关她的事,牵连不到她身上。 出了顾家,有四顶软轿停在外边,顾老爷子上了前头的一顶青色的轿子,林氏、苏谨怡,还有刚填饱肚子的苏谨琪则坐后面的三顶稍微小些的轿子。轿子后面,跟了几个顾家的家丁。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护国公府就到了。 映入眼前的,是一座巍峨的府宅,琉璃飞瓦,朱红色的大门,比顾家更气派,威严。 守门的护卫,一看到顾老爷子从轿子里出来,吓得忙躲进了府,去禀告展让,“大总管,不好了,老爷子又来了。” 砰砰啪啪…… 之后,听到府内一阵纷乱,国公府下人逃的逃、跑的跑,等顾老爷子、林氏、苏谨怡、苏谨琪四人依次走上石阶,要踏进府时,拦门的却是一个四岁的小男童。 他奶声奶气道,“顾老头,你不是昨日说不来我们家了吗?” 真是什么人养出什么孩子,苏谨心那个六儿媳妇,狡猾,奸诈,还凶悍,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才四岁,竟也跟着小六一起喊他顾老头,没大没小的,顾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小兔崽子,你二姐呢?让她出来,老夫要见她!” “二姐不在。”小男童一点都不怕顾老爷子,将头抬得高高的。 护国公府出现一个年约四岁的孩童,还喊苏谨心二姐,林氏一猜,就猜到是谁了,真快啊,苏娉婷的儿子居然也会走路,会讲话了,还长这么高了。 “你是小天乐吧。我是你三姐苏谨怡。”苏谨怡走到小天乐面前,讨好道,据她所知,因二姐苏谨心一直无所出,这小天乐就成了二姐苏谨心和二姐夫捧在手里的心头肉,尤其是二姐夫,更是宠他宠上了天,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统统送到小天乐面前,只为哄这小天乐开心。 第五百九十七章 夫人不在府里 “你是我三姐?”小天乐眯着小眼睛,暗暗想道,最近常有美人姐姐出现在他面前,以美貌引诱他,哼,本小公子是有风骨的,不能随便乱认姐姐,万一被二姐知道了,二姐一定会把他倒拎起来,打他白白的小臀。 想到笑得凶悍的二姐苏谨心,小天乐害怕地抖了抖小身子,再想到无辜的二姐夫因为他闯祸,每次被二姐罚,小天乐心里就有些愧疚了,这回他不能再连累二姐夫。 仰起头,望着苏谨怡,苏天乐稚声稚气道,“可我不认识你啊。二姐夫说,除了二姐,别的女子都是坏人。” 苏谨怡笑脸一顿,心道,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比你二姐更坏的人了。 “你个小兔崽子,这话谁教你的!”顾老爷子虽嘴上骂着,人却拄着拐杖走到苏天乐面前,一把抱起他,“是不是你那个坏心眼的二姐教你这么说的,啊?”苏谨心这个六儿媳妇,实在太卑鄙了,居然教一个四岁的孩童说这种话,到处败坏小六名声,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小六瞧不起天下女子,对她们心存轻蔑呢,这话要传出去,还有哪个女子敢来护国公府给小六做妾。 “顾老头,真的是二姐夫说的。”小天乐小眼睛纯净,小嘴嘟着,甚是可爱。 顾老爷子看着小天乐,每次心里都会不由地一叹,为何就不是小六的儿子,他的孙子呢,要是他孙子,那该有多好。 哼,都怪苏谨心那个妒妇,害他抱不上孙儿,顾老爷子一想到苏谨心这个六儿媳妇就来气,揪了揪小天乐的小脸道,“信你这个小鬼头,那老夫这一大把年纪不是都白活了。走,找你二姐,二姐夫去。” 咯咯……小天乐被顾老爷子的白胡须弄得痒痒的,不禁咯咯地笑着。 林氏、苏谨琪、苏谨怡紧跟着顾老爷子一同进去。 “苏谨心,你给老夫出来!” 进了内宅,走在长长的庭廊上,顾老爷子就扯开了嗓子,一路喊过去,声音洪亮。 所到之处,护国公府邸里所有的下人纷纷避让,能躲多远是多远。 “你们几个快去拦着点,快去,怕什么,老爷子又不会吃人,最多就是被老爷子用拐杖打几下,死不了人。”展让一边将几个护卫踹向顾老爷子的方向,一边往前跑去,真要命啊,老爷子每天都来闹一场,这都快入土的人了,精力还怎么好。他闹也就罢了,还隔三差五送几个美貌女子来,那夫人看了能高兴吗,夫人一不高兴,国公爷能好过吗,国公爷日子不好过,他们几个就得跟着遭殃。 此时,一袭紫袍的小顾大人,本朝最年轻的护国公顾衡毓,顾六公子正躺在假山上休憩,他单手撑头,身子半斜,一缕如墨的长发掠过他俊美如俦的脸庞,垂在了他的身前,衣襟微微敞开,光滑如玉的肌肤隐隐若现。四年多过去了,他那妖娆的俊容依然魅人心神,眼波流转间,勾魂摄魄。 “国公爷!” 展让惊慌失措地飞身前来,一声大喊,使得顾六公子稍稍回神,“老爷子又来了是不是,那你找我做什么,请夫人去挡着啊。” 顾六公子薄唇微启,神态自若,自是一番妖魅入骨。 “今日个不同往日,不止是老爷子,小的还看到您的那位岳母,您的两位小姨子,她们都来了。”展让哭丧着脸道,“还有,夫人今日带着巧兰她们几个出去烧香还愿了,现不在府里。” “不早说!”一听苏谨心不在,顾六公子吓得险些从假山石上掉下来,“你跟老爷子去说,就说我不在。” 说完,便慌慌张张地下了假山。 “二姐夫。”眼尖的小天乐,小脸兴奋地朝顾六公子招手。 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顾六公子一听苏天乐喊他,心道,坏了,跑不了了。 “爹,您怎么来了。”躲不了,顾六公子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心里却暗骂展让没用,说话都不会挑重点的说,要是他早知道谨心不在府里,他能被老爷子逮住吗。 展让无故被顾六公子瞪了一眼,心下郁闷道,夫人在不在府里,您还不知道啊,准是您昨晚又惹夫人生气了,夫人才没有告诉您她今日要出府。 “二姐夫。” 小天乐白白胖胖的小手一伸,顾六公子就将他顺势抱在了怀里,眼中流露万般宠溺之色。 顾老爷子阴沉着脸,骂道,“老夫来这里,当然是为了你。你个臭小子,见了老夫就想跑,老夫真是白疼你了。” “谨怡见过三姐夫。”紧跟着顾老爷子来的苏谨怡,在顾六公子走过来时,不禁屏住了呼吸,脸颊发烫,含羞带怯地朝顾六公子屈膝行礼。 顾六公子扫了她一眼,“起来吧,三妹。” “岳母大人。”顾六公子抱着小天乐来到林氏面前,客气地问了安。 如今,顾六公子早非当日的顾六公子,至少在林氏眼里,这个一身紫袍的贵胄男子,是一朝尊贵的国公爷,让他对她行礼问安,这是多大的荣耀,林氏受宠若惊,又有些惶恐,却又忍不住夸赞道,“当年大姑奶奶带着毓儿第一次来我们苏家,我就知道毓儿你绝非池中之物,果然,毓儿没让我失望,年纪轻轻就封了公侯。” “岳母难得来睦州,我会吩咐他们好好招待岳母和两位苏表妹的。”苏谨心素来和林氏有心结,顾六公子暗忖着既然人都来了,那就让她们先住下,怎么说都是谨心的亲娘和妹妹,若换做谨心,也不会真的将她们赶出府。 “睦州地方这么小,有什么好玩的,”苏谨琪不屑道,“哪比得了我们临安府,天子脚下,物阜民丰。” “琪儿,不得无礼。”林氏扯了扯苏谨琪,略带歉意道,“琪儿年纪还小,毓儿,她说话无心的。” “无碍。”顾六公子嘴角讥诮。 “小六。”顾老爷子拉着顾六公子到一旁,悄悄问道,“正好,六儿媳妇不在,你跟爹说句实话,是不是六儿媳妇逼着你,不让你纳妾。” “顾老头,您说到哪里去了。”顾六公子哭笑不得,就算她肯让他纳妾,他也不想要啊,世间的女子,除了她,还有谁能入得了他的眼。 “那好,今日爹就给你做主了,你马上纳苏谨怡为妾。今晚,就让她伺候你。此事,爹和你岳母都商量过了,等会儿六儿媳妇回来,爹会让你岳母拖住她的。小六,你给爹争气点,最好能让苏谨怡怀上,这样,米已成炊,谅她苏谨心也不敢害我顾家血脉,将苏谨怡赶出府。”顾老爷子不给顾六公子开口说话的机会,自顾自道。 “顾老头,你又逼二姐夫纳妾!”被顾六公子抱在怀里的小天乐,虽不知道纳妾是什么,但昨晚看到二姐苏谨心一听‘纳妾’二字,便拿起茶杯往二姐夫脚下扔,他就知道纳妾肯定是件让二姐苏谨心生气的事。 “小兔崽子,你知道些什么,等你二姐夫纳了你三姐为妾,日后你就又多了一个人来疼你,不是挺好的吗。”顾老爷子瞪着眼,半是呵斥,半是哄骗道。 小天乐到底只有四岁,哪懂那么多,而且还被顾老爷子的一句‘等你二姐夫纳你三姐为妾’的话绕晕了,小眼眨啊眨的,那个自称三姐的,好像真的是他三姐啊。 “爹,我不纳妾!”顾六公子也冷了脸。 顾老爷子大怒,吼道,“这事,爹说了算。既然她苏谨心生不出来,那就让别的女人来生!” “顾老头,要生,你自己去生!” 这边顾六公子和顾老爷子没说两句就吵了起来,在场的人都听到了,林氏走过去帮腔道,“毓儿,我们这也是为了谨心好,谨心她不能为你生下子嗣,你知道外头的人是怎么说她的。流言蜚语,防不胜防啊。” “是我不要子嗣的,与她何干。”顾六公子冷笑,却还不忘安抚小天乐,“别怕。”这一世,他跟谨心有小天乐在身边就够了。 “顾衡毓,你……你个不孝子,你怎么对得起我们顾家的列祖列宗!”顾老爷子气急,抡起拐杖就要去打顾六公子。 却谁知,苏谨怡却跑了过来,以她女子柔弱之身,为顾六公子挨了一下顾老爷子的重打。 “二姐夫,我绝无奢望之心。当年,二姐救我们出临安府大牢时,我就曾暗暗下决心,此生定要报答二姐,但二姐现在什么都有了,惟独没有子嗣,我……我只是想替二姐分忧。”苏谨怡忍着背上的痛,说得有情有义,还哀婉动人。 展让小声嘀咕道,夫人的这位三妹,还真是不简单,这话说的连他都心软了。 顾六公子又扫了一眼苏谨怡,四年多不见,谨心的这位三妹倒养出了几分傲气,言谈举止间,也颇似谨心。 “展让,去找个大夫为苏四小姐看一下。”毕竟是为他受伤的,这个人情,要还,顾六公子一开口,顾老爷子就笑了,他怎么忘了,他们顾家的子孙向来都是怜香惜玉的。 第五百九十八章 一场空欢喜 苏谨怡心头大喜,这一下没白挨,值得,但面上却装着温婉得体,“多谢二姐夫,不碍事的,小小皮肉伤,很快就不疼了。”可刚说完不疼,苏谨怡又嘶的一声,咬着牙,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实在是我见尤怜。 顾六公子待过官场,这察言观色,自然是最擅长的,他第一眼看苏谨怡,是有几分欣赏,但第二眼就厌恶了,这般矫揉造作的女子,就算将谨心的举止学得一模一样,又如何学得了谨心的神韵,那是发乎自然地随意,浑然天成,即便想骗人,那也是让人心甘情愿地受她骗。 “既然不疼,那大夫也就不用请了。” 顾六公子又开口说了一句,这一句,使得苏谨怡不敢置信地怔住了,刚刚她还为此沾沾自喜,以为有了转机,这一下却彷如掉入深渊,再也爬不上来。 玩世不恭,从不按常理行事,这就是睦州百姓对他们这位小顾大人的评价。 苏谨怡羞愤难当,脸色惨白。 这个臭小子,顾老爷子气得想骂,但又觉得骂了也没用,便道,“你岳母来了这么久,还不请她进屋,喝杯茶。” 因林氏是苏谨心的亲娘,顾六公子念着这个情分,倒也不好拒绝,就道,“岳母大人,两位苏表妹,里边请。” 护国公府的正堂在前院,穿过回廊,绕过荷池,便到了。 “亲家母,请坐。”顾老爷子指引林氏进屋,随后自己坐在了主位上。 林氏、苏谨怡、苏谨琪依次坐在了顾老爷子的右下手。 顾六公子将苏天乐交给奶娘之后,自己随便挑了个位子坐下,离林氏母女三人最远。展让持剑,恭敬地站在顾六公子身后。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老爷子一下又一下地用拐杖敲着地面,俨然是一副当日未致仕前的知府大人之样,一言九鼎,“亲家母,这事老夫既然同意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绝没有反悔的余地……” “不知是何事没有反悔的余地?” 恰此时,正堂外传来的一声清脆悦耳之音打断了顾老爷子的话,顾六公子忙起了身,迎了出去,“谨心,你去哪里了,怎么今早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跟你娘学啊,你娘每日跪在佛堂为我求子,那我这个当儿媳的,也该上寺庙里为你娘求个福寿连绵吧。” 苏谨心言笑晏晏,但话里却是带着嘲讽,并由着顾六公子扶她踏入正堂门槛,今日,她一身雪青色襦裙,裙边水红色暗线勾勒,浅青色的丝绦打成结垂于腰间,周身再无多余的配饰,走在香火鼎盛的寺庙中,任谁都想不到这一身素雅的女子,便是护国公夫人苏谨心。 “儿媳给爹请安。”缓步上前,苏谨心不卑不亢地行礼。 之后,又不冷不淡地喊了林氏一声娘,但人却站着直直的,根本没有半分要向林氏屈膝行礼的意思。 林氏没了面子,冷冷道,“这当了一品诰命夫人,就是不一样了啊,连自己的亲娘都可以不认了。” “二姐。”苏谨怡慌忙起身,朝苏谨心跪了下去。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在苏谨心回府的时候,她就听说老爷子又来府里闹了,只是这回带的女子却是她三妹苏谨怡,呵呵,真是讽刺啊。 苏谨琪坐在位子上,口无遮拦道,“二姐,不就是三姐想给二姐夫当小妾吗,你就同意了吧,反正你又生不出孩子。” 这四小姐怎么说话的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巧兰气得握紧了拳头。 那一年苏谨心归宁,将苏谨琪的奶娘阮氏赶出了府,但不久,奶娘阮氏又被接进了苏家,这些年,还是由她照顾苏谨琪的饮食起居,苏谨心想到此,不禁暗庆自己当年将小天乐接到了身边抚养,否则四年后的小天乐,还不知被林氏她们养成什么样。 苏谨心暗叹,没有看苏谨琪,也没有看跪在地上的苏谨怡,而是转过身,似笑非笑地问顾六公子,“那不知国公爷意下如何?” “小六当然同意纳妾了,只要你不拦着!”在顾六公子未开口前,顾老爷子便抢先道。 这个顾老头,想害他晚上连柴房都没得睡吗,顾六公子暗暗抹了抹汗,忙表忠心,“谨心,是他们一厢情愿,我根本没这个意思,就算我们这一世没有孩子,我也不会纳妾。” 这个没出息的小子,六儿媳妇语气一淡,他就怕成那个样子,还到底是不是他顾家的子孙,顾老爷子气得大骂道,“苏谨心,这是老夫的主意,你不同意也得同意,从今日起,苏谨怡就是护国公府的如夫人,你们二人要一起伺候小六,谁若先为小六诞下子嗣,老夫就重重有赏!” “谨心,还不多谢你公公。”林氏端着亲娘的架子,斥道,“你四年多无子,若是嫁到别的府里,早该被一纸休书扫地出门了。” “您还真是我亲娘,四年多了,一点都没变。”苏谨心一语双关,眼底讥诮更深。 “多谢老爷子成全。”苏谨怡跪在地上,也朝顾老爷子磕头,只要她能留在护国公府,那她就有信心赢得二姐夫的亲睐。 向顾老爷子磕完头后,苏谨怡又对苏谨心行大礼,“贱妾给夫人请安。” “慢!”苏谨心喝止,“我还没答应呢。” “无需你答应,这事老夫已经做主了!”顾老爷子砰的一声,用拐杖重重地敲了下地面。 “谨心,我们走。”一边是苏谨心,一边是顾老爷子,顾六公子也是头疼,但老爷子逼他纳妾,这次确实做得太过了,他一手拉起苏谨心道,“正好,眼看天气越来越热了,我带你到乡下别院避暑去。” 逃避总不是办法,再说,若她跟顾小六走了,这护国公府不就落入了她那位婆婆手里,由她说了算了吗,苏谨心暗暗思忖着,走在脚下的步子突然间变得轻了,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 “谨心,你怎么了?”顾六公子忙扶住了她的腰身。 “没事,我只是这几日身子乏得很,胸口发闷,有些难受,还泛恶心。”苏谨心说着说着,忽然干呕了起来。 呕…… 这一阵阵干呕的声音,听得在场的人个个神色各异。 “展让,快,快请大夫!”顾六公子见状,当即吓得慌了神。 林氏看到苏谨心这样,脱口而出道,“这……这不会是有了吧。” 有了! 顾老爷子一听,吓呆了,六儿媳妇怀上了! 苏谨怡整个人如晴天霹雳,瘫软在了地上,二姐苏谨心早不怀上晚不怀上,在她快要当护国公府的如夫人时竟然怀上了。不,不可能,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哈哈,是了,一定是怀上了!上苍眷顾啊,护我顾家香火不断!”顾老爷子回过神后,越看苏谨心这个样子就越像,当初八姨娘怀思娅时,不也害喜害得很严重。 谨心有了!顾六公子眼中欣喜,太好了,他这是要当爹了吗。 “谨心,我们……我们有孩子了。” 因太过震惊,太过惊喜,顾六公子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他将苏谨心紧紧抱住,等了四年多,他的孩子终于被他等来了。 上苍待他不薄,让他拥有了谨心,现在,还拥有了他们自己的孩子! 苏谨心被顾六公子抱得紧,实在有些不忍心道破,但她腹中空空,瞒是瞒不过的。 “顾小六,我骗你爹的。” 声音很轻,是附在顾六公子耳边,小声地道。 说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但顾六公子不想让苏谨心为此感到难受,便故作玩笑道,“你就不能让我多高兴一会儿。” 苏谨心踩了他一脚,“顾小六,你是不是真的想纳妾,然后让别的女人给你生孩子。” 顾六公子吃痛,“冤枉啊,我对娘子矢志不渝。”唉,她不会又快来葵水了吧,每到这个时候,她的脾气就变坏,阴晴不定,猜不透。 “谨心,小心。”苏谨心既然撒了谎,顾六公子只能帮她在顾老爷子面前继续圆谎,扶着她坐到花梨木椅上。 巧兰端茶过来,苏谨心伸手接过,抿了一口,然后对顾老爷子道,“听说爹打算让夫君以七出之条休了我?” “不,没那回事!到底是府里哪个奴才这么乱嚼舌头的!”得知自己的乖孙此刻就在六儿媳妇肚子里,顾老爷子哪敢再对苏谨心动怒,他极力压下心中怒火,一遍遍道,一切为了小六,一切为了他未出世的乖孙,哪怕现在搁着这张老脸不要,也要先将六儿媳妇哄高兴了。 “那夫君纳妾之事呢?”苏谨心幽幽一叹,素手故意抚上了平坦的小腹,“我们女子就是命苦啊,辛辛苦苦地为夫君孕育子嗣,而夫君却洞房花烛,拥着别的女子入睡。唉。” 这一声唉,更是尾音拖长,叹得好不悲凉。 巧兰、芷兰、晴兰三个大丫鬟在一旁几乎都要笑出声,二小姐,您也演得太过了吧,看把三小姐气得脸都没有血色了。 “六儿媳妇放心,小六若敢纳妾,老夫第一个不饶他!”顾老爷子矢口否认刚刚之事,说话掷地有声,他拄着拐杖起身,疾步来到苏谨心面前,睁着浑浊的老眼,只盯着苏谨心的肚子,笑得简直合不拢嘴,一旁的顾六公子却愁得皱起了眉头,他这娘子这回谎也撒得太大了,教他该如何收场。 第五百九十九章 报答我,你就抢我的夫君 苏谨心忍着笑,面上却是悲叹道,“近日府里又添了不少人,这吃穿用度……唉。” 这又一声叹,叹得顾老爷子都慌了,怀孕之人怎可忧思过度,万一伤到他未出世的乖孙分毫,那不是要他老命吗,顾老爷子当即道,“六儿媳妇,这等事日后你就别管了,现在你只需安心养胎,等会儿,爹让顾忠给你送五千两来。” 顾六公子扶额,他们顾府的银子全是娘在掌管,爹这一下子拿五千两给谨心,等会儿娘知道了,还不气得抓狂。四年多了,这婆媳两,礼尚往来的事,一件比一件惊心动魄,看得他从此再也不敢小瞧女人,尤其是他身边的这两个,本以为带着谨心搬到了护国公府,这两人就消停了,谁知,愈演愈烈,谨心倒还好,这些年没吃亏,但他娘,却惨了,年年要被谨心气得大病一场,病好后,继续跟谨心斗。有次,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出手帮了谨心,结果,谨心却反过来说他。唉,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 二小姐厉害啊,这一开口,就讹了老爷子五千两银子,巧兰满眼佩服,险些要抚掌跳起来,却被一旁的展鹏按住,“安分点,你还怀着孩子。” 两年前,由苏谨心做主,巧兰下嫁展鹏,芷兰下嫁展让,而晴兰许给了管家顾忠之子顾全,为此,顾六公子觉得自己很可怜,原因是他身边的人统统成了谨心的心腹,现在无论他做什么事,他谨心娘子都了如指掌,就连对他最忠心的护卫展让、展鹏兄弟两也胳膊肘往外拐,遇到事先是听谨心娘子的,最后才听他的。 “这……怎么好意思,我和夫君总是花爹您的银子。” 苏谨心笑得狡猾如狐,刚要起身,却吓得顾老爷子忙喝住她,“快坐下,你现在怀着我们顾家的金孙,可千万别动了胎气。” 好像是有些过了,不过,谁让老爷子总是想着法子逼顾小六纳妾,若不戏耍下,她怎么出得了这口气,苏谨心暗笑,大不了等三五个月后,再告诉老爷子真相,希望到时候老爷子能承受得住这个打击,不被她气死才好。 “六儿媳妇,从现在开始,你要多休息,爹先回去了,需要什么,派人过来取,爹让你几个嫂子每日轮着过来照顾你。”顾老爷子细细叮嘱道。 每日让那几位嫂子来,那她还有清闲日子过,苏谨心一想到年氏、陆氏等人,忙拒绝道,“爹,嫂子们自己都有事,我府里丫鬟、仆妇们不少,无需劳烦嫂子们。” “那让你的几位侄媳妇过来。”顾老爷子又提议道。 那几位侄媳妇年纪都比她大呢,让她们来伺候她,苏谨心摇摇头,刚要开口再次拒绝,一旁的顾六公子道,“顾老头,谨心这里我会照顾的,您自己一大把年纪,管好您自己就好了。” 这个臭小子,顾老爷子瞪了眼顾六公子,抚了抚白须,哈哈大笑地走了。 “亲家公,慢走。”林氏起身相送。 等顾老爷子一走,苏谨心也就懒得装了,她坐在花梨木椅上,冷眼看着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的苏谨怡,不发一言。 “来人,给夫人换杯茶。”顾六公子看苏谨心的那杯茶凉了,忙让人撤了下去。 苏谨心脸颊微红,这世上也就只有顾小六会对她这般心细如尘了,每个月来葵水,连她自己都记不住,他却这些年一直记得清清楚楚。也正如此,少了生冷辛辣食物入腹,她每月来葵水的时候也就不怎么痛了。 “苏谨心,你现在果然是胆子越发大了,连你公公都敢骗!”林氏转过身来,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忽然对苏谨心大声斥道。 苏谨心新剥好的一颗龙眼,被林氏这么突然一喝,差点掉落。 “娘此话何意?”苏谨心淡笑,但心下却暗暗吃惊,照理说,以她对林氏的了解,林氏应该发现不了她假怀孕之事。 “你不知怀有身孕的女子,是不能吃龙眼的吗。”林氏到底出身杏林世家,虽未学过医术,但自小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龙眼性热,而女子怀孕之后皆阴虚,你不知道吃了龙眼之后,大多是要小产的吗。” “娘不愧是处州林家之女,呵呵。”苏谨心本就没打算对林氏她们隐瞒,呵呵笑了两声,算是默认了,“娘今日带三妹、四妹前来,不正想看我的笑话吗。”她这个亲娘,被三妹苏谨怡利用了,还帮着她,呵呵,真是愚蠢至极。 二姐苏谨心没有怀上孩子,那她不是还有希望……苏谨怡缓过了神,含泪跪向苏谨心,“二姐,三妹别无所求,真的只是想报答你啊。” “报答我,你就抢我的夫君,苏谨怡,这就是你想要报答我的方式?”苏谨心反唇相机。 苏谨琪摇晃着腿道,“二姐,有人想替你生孩子,你有什么不高兴的。” 这个四小姐,说话怎么没一句好听的,巧兰气得恨不得上前撕烂苏谨琪的嘴。 苏谨心冷眸扫向苏谨琪,“若是有别的女子缠上越王,想替越王生孩子,想来四妹心里很高兴吧?” 这么一说,苏谨琪明白过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楚哥哥是我的,谁敢抢我的楚哥哥,我杀了她!” “那你就给我闭嘴!”苏谨心厉道,吓得苏谨琪全身战栗。 “别怕琪儿。”林氏搂住苏谨琪,冷言冷语道,“你自己生不出孩子,骂你四妹做什么,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免得你出去被人指指点点。” “娘,三妹许了你什么好处,你竟这样帮着她,陷害自己的亲生女儿!”苏谨心隐忍的怒火终于没有控制住,素手猛地一拍案几,威严立显。 林氏此时,终于想起自己的这个女儿,还有个尊贵至极的身份,那就是皇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但她却从未去想过,或者,是根本不愿意去想,“你……你乱说什么。” “娘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个小小的苏家吗。”苏谨心讥笑,“若我愿意,我可以给四妹十个八个的苏家。娘,您真是求错人了。” 这一句嘲讽之语,犹如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了林氏的脸上,确实,苏谨心说的不错,以苏谨心现在的身份,要是愿意,可以保苏谨琪一世的荣华,但林氏却笨到无可救药,舍弃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反而去跟有野心的苏谨怡联手,这不是蠢笨是什么。 林氏颜面扫地,被堵得哑口无言。 苏谨怡因没有了顾老爷子倚靠,在护国公府,她便是自投网罗,若顾六公子肯对她有一分心软,她也许还会有几分胜算,但问题是,顾六公子当她是苍蝇蚊虫,根本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二姐……”苏谨怡抽泣,卑微地匍匐在苏谨心脚下,“三妹错了,求二姐原谅。” “若你待在临安,怎么闹,我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是,”苏谨心冷笑,“你竟然还觊觎我夫君,你的二姐夫!苏谨怡,这教我如何容得下你?” “三妹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苏谨怡害怕地磕头。 “你现在心里一定在想,等躲过了今日,明日便去找我们的那位大姑母,然后再从长计议吧。” “不,不,不……不会。”苏谨怡心中更惊骇,仿佛她想什么,二姐苏谨心都能猜到,可怕,太可怕了。 “呵呵。”苏谨心一声轻笑,更是笑得在场的人毛骨悚然。 顾六公子更是在一旁懒懒道,“谨心,若是瞧着碍眼,都丢出府去,反正我们家亲戚多,少一个是一个。” 丢出去,把她们都丢出去,林氏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怎么说她都是苏谨心的亲娘,护国公的岳母,他们怎么敢…… “夫君所言极是啊,现在我们亲戚多,若是每日都来个串门的,那我们护国公府不是被他们挖空了。”苏谨心附和道。 “苏谨心,你敢,我是你娘!”林氏气得全身抖了起来。 “我知道。”苏谨心眉间淡淡,“但我,现在不认了。因为,我已经有一个娘了。” “嘻嘻,我家二小姐的义母,那可是堂堂的越王太妃。”巧兰还不忘继续补充一句,“夫人,越王太妃对我家二小姐可好了,简直将我家二小姐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知道我们二小姐身子弱,每年名贵的药材,各种偏方,不断地送过来,都快堆满了屋子。” 不认亲娘,苏谨心竟然敢不认她这个亲娘,林氏踉跄,险些站立不稳,不,不会的,这自古以来,能有几个不认亲娘的,她苏谨心就不怕世人骂她吗。 这时,展让带着几个护卫上前,苏谨琪怕得躲进了林氏的怀里,苏谨怡早已神色茫然,只是痴痴地望着顾六公子,为了今日,她筹谋了这么多年,也想了各种应对方法,却惟独漏算了二姐夫这个人,她以为二姐夫和别的男子一样,就算再爱二姐苏谨心,也会顾忌下子嗣香火,可她想错了,还错的离谱,那是个危险而又深情的男子,明明他笑得妖魅,但眼底却没有温度,只有看到二姐苏谨心,他那妖艳之眸才化为寸寸柔情,戾气全无,甘心地留在二姐苏谨心身边,用尽一生地去宠她,疼她,甚至不惜放下他男子的尊严去哄她。 第六百章 前世修来今世债 “苏夫人,两位苏小姐,小的带您几位到厢房休息。” 展让和几个护卫手持长剑,面上是恭敬,但这气势,却像要押几个犯人似的,林氏搂着瑟瑟发抖的苏谨琪,本想再骂苏谨心几句,但看到展让的长剑晃了晃,便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了。苏谨怡是直接让两个护卫架着出去的。 “为何不丢出去,还把她们留在府里?”顾六公子不解。 “到底是我亲娘、亲妹妹,若丢出去,这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还以为我们偌大的护国公府仗势欺人呢。”苏谨心没好气地道,“国公爷,您在外头的声名已经够狼藉了,本夫人可不想再多添几条罪名。” 一晃四年多过去,顾六公子这个睦州知府也一直当到了现在,但在这四年多里面,顾六公子去衙门办差的日子屈指可数,那些喊冤的百姓见在睦州知府衙门找不到顾六公子,就全跑到护国公府门前喊冤了,最后还是靠苏谨心出面将事情解决,至于她身边这位尊贵的小顾大人,则悠闲地躺在矮榻上,打着瞌睡。 顾六公子脸上讪讪,“哪有那么多冤案,不是争家产,就是争女人,小小县衙就能解决了,还越级上告,尽给我找麻烦。” “昏官。”苏谨心笑骂道。 顾六公子却一把将苏谨心揽在怀中,诉苦道,“我本想将知府之位给展鹏的,这小子不要,说是你宝贝丫鬟怀了孩子,离不开他。” 睦州知府是个肥缺,多少人眼巴巴地盯着呢,他倒好,就像烫手的山芋似的,随时都想丢出去,苏谨心低斥道,“不许打展鹏主意,巧兰这是头胎,需要展鹏照顾,你反正没事,这段日子就自己乖乖去衙门,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是谁替你在衙门坐堂。” 巧兰忙道,“二小姐,不碍事的,大夫说奴婢这胎很稳,二姑爷尽管吩咐展鹏办事就是。” “不行,这孩子可是日后要喊本小姐一声娘的,先说好了,要是有个闪失,本小姐唯展鹏是问。”苏谨心一摆起脸,巧兰哪敢再出声。 巧兰在苏谨心心里的地位,顾六公子是知道的,故而,他摆手道,“巧兰,你先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苏谨心赞同,并道,“芷兰,你也下去吧,顺便跟巧兰讲讲,巧兰自小没有亲娘,这会儿自己稀里糊涂当娘了,怕是还不清楚该避着些什么,吃些什么补补。” “二小姐,这些奴婢早就跟巧兰妹妹说了,您啊,放心吧。”芷兰笑着,上前扶巧兰,两人都朝苏谨心、顾六公子行了礼才离开。 苏谨心的这三个丫鬟,芷兰最善心计,巧兰毫无城府,晴兰虽聪慧却胆小,但这三人都是对苏谨心忠心耿耿的,那会儿,不止在顾家,就是睦州城,也有不少世家子弟向苏谨心讨要这三个丫鬟为妾,有些家世一般的公子,甚至提出要娶她们三人之中的一个为妻,但都被苏谨心拒绝了,这婚姻大事,毕竟是关乎她们三个一辈子,所以苏谨心让她们自己选,结果,苏谨心这边刚发话,展让就第一个来提亲了,接着管家顾忠的儿子顾全也来了,所以,芷兰、晴兰两人的亲事也就定了,而巧兰是最得苏谨心厚待的,苏谨心问她,她却说要一辈子照顾苏谨心,不想嫁人,苏谨心哪舍得让巧兰当一辈子的老姑娘,二话不说,就抓了展鹏来拜堂,这展鹏,虽说武功、才智不及展让,为人也不够稳重,但却是会疼人的,尤其是巧兰怀了孩子,他的性子也跟着收敛了。 苏谨心目光柔和,直到巧兰走出了正堂,才收回视线。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苏谨心欲言又止,但还是问出了口,“顾小六,你是不是很想要有个自己的孩子?别骗我,我想听实话。” 顾六公子以为苏谨心还在想刚刚老爷子说的纳妾之事,慌忙握住了苏谨心的素手,“不,我有你就够了。”骗她,那也得骗得过啊,聪慧如她,哪是那么好骗的。 “对不起。”苏谨心声音有些哽咽,不是不想给他生,而是,她可能真的命里无子。 顾六公子慌了,“谨心,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或许,或许是我身上隐疾。” 扑哧,苏谨心不禁被顾六公子的隐疾二字逗笑,确实,女子生不出孩子,也不一定全是女子的原因,但苏谨心知道,她与顾小六至今无子,全是因为她。 “别担心,我们还年轻,你看顾老头,过了花甲之龄还生了个五妹思娅,我们日后的孩儿是人中龙凤,自然需要让我们多等几年她才肯来。”顾六公子俯身,含住了苏谨心的丹唇,站在一旁的晴兰见此,带着在场所有的丫鬟、小厮退下。 苏谨心脸颊发烫,这个顾小六,到哪里都不忘轻薄她。 “我们回房。”苏谨心被顾六公子吻得有些意乱情迷,在还有几分理智之前,推开了顾六公子。 顾六公子会意,拦腰抱起她,疾步走向了正房。 到用晚膳的时候,苏谨心怀孕的消息,便是传遍了整个睦州城。这护国公夫人有喜了,那便是睦州城头一件大事,那些个有头有脸的,那些个与顾家沾亲带故的世家望族,个个送了厚礼过来,向一品诰命夫人苏谨心道喜。而顾府那边,顾夫人是彻底懵了,虽然打死她也不相信苏谨心会怀孕,但这种事谁又能说得准,说不定就怀上了,最气人的是,老爷子一下子给了苏谨心五千两,照这样下去,她还怎么打理顾家,若说没银子,老爷子心里肯定会想她暗中私吞,但若有银子,白白给了苏谨心,这比杀了她还难受;顾家的几位少夫人,尤其是童氏,那真是气得连晚膳都不想吃了,本来她可听说若苏谨心这辈子生不出子嗣,就是要过继她儿子为护国公世子的,这下好了,苏谨心有了自己的儿子,还需要过继世子吗。 护国公府,苏谨心晚上设宴,款待林氏、苏谨怡、苏谨琪三人,但林氏和苏谨怡哪吃得下,只有苏谨琪,一看满桌子的饭菜,饿了,就没心没肺地吃了。 “岳母大人,这是我们睦州一带的名菜,腌菜鲙鱼汤,来,给苏夫人盛些。”顾六公子殷勤招待着,他虽是挺厌恶这位岳母林氏,但一想到好歹给他生了谨心娘子,所以,顾六公子便决定宽宏大量,不与林氏这个目光短浅的岳母计较了。 “谨心,你最爱吃的虾仁。”招呼完林氏,顾六公子便如同往日那般,将蒸熟的活虾,一一去了壳,随后,将剥好的虾仁放入苏谨心的小碗中,这副情景落入林氏、苏谨怡等人眼里,自然震惊不少,看顾六公子的举动,不是一时的兴起,而是自然而然的习惯,这才是最可怕的,一日两日尚可,但四年多过去了,还是年年如一日疼娘子疼到骨子里的,试问世间的男子,能有几个做得到的。但这些,还是林氏她们知道的,看到的,那不知道的,没看到的,恐怕连林氏、苏谨怡都不敢往下想。 “晴兰,给夫人,三小姐,四小姐斟酒。”苏谨心素手端起酒杯,笑着道,“前世修来今世债,娘,女儿敬您一杯,望您今后好自为之。” “是债,债啊。”林氏气得哆嗦。 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或者,根本是不认为自己有错,林氏就是这样的人,苏谨心也没指望林氏哪天能大彻大悟,只要林氏能恪守本分,不给她添乱,那她就该去寺庙烧高香了。 “三妹,你一心想成为我们顾家人,二姐祝你得偿所愿。” 苏谨心执杯向苏谨怡,苏谨怡面色惊慌,“二姐,三妹知错,再也不敢了。”但心里却道,苏谨心,要不是你比我早出生了两年,说不准这今日坐在护国公身边的,还不一定是你。 苏谨怡心中是愤愤不平,但她也忌惮苏谨心,迟迟不敢端起桌上的酒杯,二姐苏谨心一向心思缜密,难猜得很,谁知道等会儿会怎么陷害她。 “你们随意。”苏谨心举杯,刚将酒盏移到嘴边,顾六公子便道,“不许多喝,只能饮一口。” 苏谨心从善如流,小小抿了一口。 顾六公子原本是贪杯的,常常会醉得一塌糊涂,然后睡个几天几夜,但自从娶了苏谨心,他就不敢多喝了,尤其是小天乐被接过来后,他整日忙着带孩子,什么琼浆玉酿,什么陈年美酒,仿佛一下子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二姐,二姐夫……” 此时,刚刚睡醒的苏天乐,被奶娘抱了过来,他看到苏谨心和顾六公子,便挣脱奶娘的怀抱,飞奔而来。 “二姐夫。”小家伙迅速爬上顾六公子的膝盖,顾六公子便将他抱住。 “我要吃这个,还要那个……”小家伙很不客气,奶声奶气地嚷道。 顾六公子也不嫌烦,一一照着小天乐小手所指夹来菜,一口一口地,用小勺喂他。 这一幕,看着林氏、苏谨怡等人又是一惊,不是亲子,便已是宠上了天,若是哪日有了亲子,岂不要宠得无法无天。 第六百零一章 被你惯的 这一顿晚膳用的很压抑,林氏根本食不下咽,虽是一桌山珍海味,却无疑暗藏凶险。林氏再愚钝,也发现了苏谨心这个女儿想借这一顿晚膳羞辱她、警告她,让她掂量着身份,说话小心,行事小心。 溽暑将至,院子里的几株石榴花开得正艳,席间偶尔传来阵阵花香。 国公府不愧为国公府,人间富贵,钟鸣鼎食之家。 琴师雅乐,婀娜舞姿,翩跹惊鸿。 单一班伶人,就不是一个小小的苏家养得起的,而且也没资格来养。 “赏。”小天乐掷一把金珠子放入漆盘中,稚嫩的声音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仪。 “多谢苏小公子。” 琴音骤然而至,歌舞停歇,所有的人跪在苏谨心、顾六公子面前,磕头领赏。 林氏看得震撼,看得目瞪口呆,后背发凉。 苏谨怡美目含憎,嫉妒得几乎发狂,与二姐苏谨心相比,她过得是什么日子,苦练刺绣,十指磨破还生了茧,为了赚那点银子,每日强颜欢笑,而她一日所赚的银两,不过是护国公府一顿晚膳,一场歌舞,一次打赏……同是商贾之女,她究竟哪里比不上二姐苏谨心。 苏谨琪羡慕是羡慕,但嘴上却道,“还不如我楚哥哥府上的好看,还有,给我楚哥哥弹琴的,那可是皇上赐予的宫廷琴师宇文洵,宇文先生。” 话音刚落,那坐在七弦琴旁的琴师,诚惶诚恐地起身,脸上微微泛红,“小人便是宇文洵。” 苏谨琪的脸当场红了。 “四小姐,您难道不知,皇上刚赐予越王府琴师,越王当即就将宇文洵送到护国公府,说是给我家二小姐弹琴解闷的。”芷兰故作惊讶,心下却不屑道,四小姐,小越王忍您,还不是看在我家二小姐份上,给您几分薄面,您有什么可得意的。 一时说大话,却被当场揭穿,苏谨琪的脸更红了,恨不得现在找个地缝就钻进去。 越王赵弋楚未认祖归宗前,是苏谨心将他带回苏家认作亲弟,他二人的关系,林氏心里自然清清楚楚,只是林氏仗着自己是苏谨心的亲娘,总以为无论做什么,苏谨心也不会拿她怎样,哪怕她落魄了,难道苏谨心这个一品诰命夫人的脸上会有光,然而,今日苏谨心设宴,却给了林氏从未有过的羞辱,宴无好宴,而且今后也不会再有了,换句话说,这顿晚膳过后,今世母女之情恩断义绝。 林氏好面子,要她跪下来求苏谨心,那是不可能的,故而,她双手紧紧握着,又气又怒,却又感到莫名的悲伤,她怎么会和自己的亲生女儿走到这一步,为什么。 “小天乐,吃饱了没?”苏谨心捏了捏小家伙偏肥的小脸,宠溺道。 苏天乐用小手拍了怕小肚子,“二姐,饱饱的。” 这孩子,苏谨心莞尔,招手唤来奶娘,让她带苏天乐下去。 “不,我今晚要跟二姐夫睡。”说完,整个小身子就趴在了顾六公子的身上,两只小手死死地拽住顾六公子的紫袍。 “苏天乐。”苏谨心摆着脸,训道,“明日你要早起跟夫子读书,难道你想跟你二姐夫一样好吃懒做、不学无术吗!” 得,又拿他当反面典型,教训小天乐了,顾六公子俊容一黑,他是懒了点,但哪有不学无术,再这样下去,他在小天乐心里的形象可真的被她败坏没了。 哇……一听跟夫子读书,苏天乐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谨心,要不算了吧,小天乐才四岁,读书还早,还早。”小天乐一哭,顾六公子就当即心软,有他这个护国公在,小天乐日后什么时候读书都不迟。 “被你惯的。”怪不得这小家伙喜欢二姐夫多过二姐,原来背后全是他在当好人,苏谨心气恼,一把拎起苏天乐,“这招对二姐没用,哭是女子的把戏,苏天乐,你是男子汉,再哭,二姐就把你丢到顾家的学堂去,让你跟那些顾家的大哥哥们一起读书!” 顾氏一族世代书香,族中设有学堂,并聘请附近一带德高望重的大儒,专为顾家子弟授业,教他们学问。顾家有祖训,但凡顾家子弟,一到读书之龄,必须送入学堂,就连顾六公子这么懒散的,也是自小在学堂内睡着长大的。 呜呜……大哭声成了小声的抽泣,苏天乐小脸带泪,小眼珠子可怜兮兮地向顾六公子求助,顾六公子赶紧低头,当没看到,不是他不帮,而是他也不敢啊,再帮小天乐说话,他就成了同谋了,今晚还不被谨心念叨死,带坏她的弟弟,那罪名可不小。 “二姐,我不要去学堂。”去了学堂,不就看不到二姐和二姐夫了,小天乐小手抹着眼泪,“二姐,我乖。” “好孩子。”苏谨心将他抱在了怀里,“二姐只希望你能多读书,学圣人之言,日后做一个明理之人。” 苏天乐听得似懂非懂。 “你二姐的意思,是让你将来做一个跟二姐夫一样的好人,就算当官了,也跟二姐夫一样当个好官。”这个时候,顾六公子当然得趁机标榜下自己。 展让一阵汗颜,国公爷,您也算好官啊,衙门内的案牍都堆成小山了,也没见您心软去处理下。 “奶娘,辛苦你了。”苏谨心将苏天乐递给一旁站着恭敬的奶娘,便由奶娘抱着下去。 “撤了吧。”苏谨心抬头,但笑容却冷了几分,“你们送苏夫人,两位苏小姐回厢房休息。” “是。”芷兰、晴兰带着几个丫鬟齐齐行礼。 “夫人,三小姐,四小姐,这边走。”前头小丫鬟提着灯笼引路,芷兰笑得几分淡,不谄媚,也不疏离。 “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年,还是我把你买进府的,没有我,你早被牙婆卖入烟花之地了。”走到半途,林氏突然一巴掌打在芷兰脸上。 芷兰捂脸,但依然笑着,“因是念着夫人的这份恩,四小姐纠缠越王之事,奴婢至今未向二小姐禀报,而且,奴婢也让巧兰、晴兰她们也跟着一起瞒着。” “什么纠缠,那是越王瞧上我家琪儿,想娶琪儿为正妃。”林氏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没有半分的底气。 “娘,你们在说楚哥哥吗?”听到林氏提到越王赵弋楚,走在前头的苏谨琪猛然回头,因林氏与芷兰是放低了声音说话,所以苏谨琪听得不是很清楚。 “没有,琪儿,你听错了。”林氏面色慈祥。 “若夫人能对二小姐有半分好,不防着二小姐,今日二小姐也不会对夫人您心寒。”林氏的这一巴掌打得有些狠,令芷兰在几个小丫鬟面前有些难堪,今时不同往日,芷兰现在是一品诰命夫人身边的红人,护国公府大总管之妻,府内的大大小小的事,也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打理,然后再请苏谨心定夺,至于府里的一些琐碎的小事,她是可以直接说了算的,无需再向苏谨心请示。她放下捂在脸上的手,但还是好心地提醒林氏道,“夫人,请听奴婢一句劝,回临安之后让四小姐还是收敛下脾气,越王这里虽不会对二小姐诉苦,说四小姐如何的纠缠,但这等事,纸是包不住火的,若是哪日二小姐一句话,让越王直接不必理会四小姐,到时,夫人和四小姐只怕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你!”被当日自己府里的小丫鬟教训,林氏脸上挂不住,但心里不得不承认芷兰说的有几分道理,万一苏谨心将路给堵死了,琪儿可能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夫人,奴婢就不送您了,府里还有事需要奴婢处理,奴婢告退。”芷兰从小丫鬟手中提过一盏灯笼,姻缘天注定,即便四小姐和二小姐是一母同胞,长得几分相像,但四小姐又不是二小姐,芷兰叹气,夫人怎能到现在还看不透,不说别的,就以越王现在的身份,日后的正妃自然是名门贵胄之女,四小姐就算进了越王府,也只是个侧妃,更何况,越王还不一定会娶四小姐。 林氏神色复杂地看了芷兰一眼,思及往事: 苏夫人,求求您,买下我吧。以后,我会报答您的。 不过是四两银子,她就随手将银子扔给了牙婆,只是不想再让这个一身肮脏的小女孩挡住她的去路,却不想,这小女孩进了苏家,却被管家派去伺候她女儿苏谨心。 “娘,今晚的二姐好可怕,我睡不着,要跟您一起睡。”苏谨琪忽然跑到林氏身边,摇着林氏的胳膊,一脸撒娇。 林氏回神,看着苏谨琪,几分相似的容貌,但四年多前,她那个女儿已经是执掌了五云山那处的山庄,并开始打理苏家的生意,而这个小女儿,却什么都不会,还骄傲自负,可她就是喜欢琪儿这个小女儿,林氏怜爱地抚上琪儿的脸,感慨万千,“娘有时候真希望你跟你二姐一样,但有时候又怕你跟你二姐一样,琪儿,娘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了。” 第六百零二章 永绝后患 当夜,月光如水,护国公府一片静寂。 林氏和苏谨琪住一间厢房,隔壁睡得是苏谨怡。苏谨怡和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快到三更的时候,就悄悄起来了。 守在房门外的小丫鬟,垂着头,昏昏欲睡。苏谨怡趁机溜了出来,按照顾夫人白天告诉她的路线,并巧妙地避开护国公府的那些护卫。因为这些都是顾夫人详详细细地跟她说明白的,故而,她走得很快。 “苏三小姐,是老奴。”恰此时,一个婆子拉住苏谨怡,将她拽到一旁,“夫人早就料到六少夫人不好对付,所以吩咐老奴暗中保护苏三小姐。” “快,快带本小姐去见大姑母。”顾夫人曾告诉苏谨怡,护国公府内有她的人,苏谨怡一猜就猜到了这个婆子的身份,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婆子的手,“苏谨心她要害我,幸亏我没喝那杯酒,对,那杯酒里肯定有毒,她苏谨心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她会杀了我的。” 婆子唆使道,“夫人以前就说过六少夫人心肠狠毒,六亲不认,杀姐弑弟,没什么干不出来的,现在,连苏三小姐您这个亲妹妹她也要狠下杀手,真是太歹毒了!” “若本小姐能逃出去,本小姐一定将她当年的丑事抖出去,让世人睁大眼睛看看,这护国公夫人是如何的水性杨花、不守妇道!”苏谨怡恨恨道,既然和二姐苏谨心撕破了脸,那就一起同归于尽好了。 却未料,这个婆子在黑暗中拿出一颗药丸,直接将它塞到苏谨怡的嘴中。 苏谨怡猝不及防,或许,根本就没想到这个婆子会这么对她。 唔…苏谨怡拼命挣扎,目露惊恐。 但这个婆子长得五大三粗,力气也大,苏谨怡在她面前,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苏三小姐,老奴知道您下不了决心,老奴就帮您一把,等过了今夜,您会感谢老奴的。”今晚,她在巧兰那个小贱人的饭菜中下了点药,果不其然,六少夫人得知巧兰那个小贱人出事,就当即赶过去照顾了,现在,房中只有六公子一人,六公子一向贪睡,一睡没到第二日的日上三竿,绝不会醒来,婆子笑的奸诈,还是夫人说得对,不下点猛药,如何能成大事。这苏三小姐虽是爱慕六公子,但若要她如同烟花女子那般脱了衣服爬上六公子的床,怕还是有些脸皮薄的,婆子呵呵笑了两声,并敲昏了苏谨怡,但这力道,婆子是控制好的,苏谨怡很快就会醒来。 咚……咚……咚…… 三更过后,夜色愈发深沉,漆黑如墨。 婆子自以为做事隐秘,无人发觉,殊不知,一直有两道人影悄悄尾随着她,直到顾六公子所住的地方。 啊! 忽然,漆黑的院落中一盏盏灯笼鱼贯而来,婆子吓得啊的一声惊叫,还将扛在身上的苏谨怡摔落在了地上。 十几名护国公府的护卫提着灯笼将婆子团团围住,展让持剑,走在最前头。 两旁的护卫退开,婆子惊恐地看到了那站在中间的披着品红色褙子的女子,双腿一软,跪着爬向苏谨心,磕头道,“六少夫人饶命啊,老奴也是奉命行事……” “拖下去!”在护国公府,除了巧兰她们几个还按着原来的称呼唤苏谨心,余下所有的下人都是喊苏谨心一声夫人的,这个婆子一喊苏谨心六少夫人,苏谨心当下就什么都明白了,连审问也不屑地再审了。 “六少夫人,饶老奴一命啊!” 婆子喊得凄冽,直到,再也没有了声音。 苏谨心走上前,蹲下身,伸手抚上苏谨怡的额头,有些烫,还透着几分诡异的潮红。 “苏谨怡,若你今晚还留在房内,明日我便会送你回临安,但你既然要与我争,那我再放虎归山,岂不后患无穷。”苏谨心起身,眼中泛着冷意,“展让,把她送还给老爷子。”今日,是老爷子带她过来的,那么,再送还回去,就当敲山震虎了。 “是,夫人。”果然是国公爷的夫人,行事手段简直跟国公爷当年在大理寺衙门一样,狠绝果断,不留后路,展让心中愈发地佩服苏谨心,一手持剑,一手提起苏谨怡,纵身一跃,便飞上屋檐,消失在护国公府。 “当年,你就该这么做了。”顾六公子一身单衣,打着哈欠,走到苏谨心面前,抱住了有些发抖的苏谨心,“夜深了,我们去睡吧。” “我娘总是骂我没心没肺,顾小六,原来,你才是。”今晚,要解决的并不仅仅是苏谨怡,最重要的,是她那位一直不肯死心的婆婆。 苏谨心偎依在顾六公子的怀中,夜晚真的很冷,但有他在,仿佛一下子温暖了许多。 顾六公子摆手,将十几名提着灯笼的护卫喝退,这些人,都是当年他一手栽培的暗卫,个个武功高强,由他们守着护国公府,看谁敢伤他谨心娘子分毫。 第二日,暖煦初升,晴空万里。 护国公府依然还在一片平静祥和之中,但顾府那边,却像是炸开了锅,整个顾家人都惊动了。只因顾老爷子一觉醒来,身边躺了一个年轻秀美的女子,当然,这并不值得惊讶,毕竟老爷子几年前刚纳的第十三房小妾也是年轻貌美的,但问题是,这个年轻女子是顾夫人的侄女,一品诰命夫人的三妹,这下子,事情就棘手了。若说当这件事没发生过,顾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苏三小姐不着寸缕地躺在老爷子身边,是傻子都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顾老爷子一声贪色,却也是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心虚,更觉得他这张老脸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你……你怎么会在老夫的床上!”顾老爷子气得发白胡子一抖一抖的,老脸通红。 苏谨怡是彻底呆了,傻了,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想她名满临安城的苏家三小姐,随便招一招手,就能嫁一个相貌不错的少年郎,可现在,她却和一个七十多岁的糟老头子有了肌肤之亲。 不,不,这不是真的。 苏谨怡抱紧锦被,想哭,却一点都哭不出来。 怎么回事,昨晚她还好端端地在护国公府,然后,她遇到了一个婆子,对,是那个婆子…… “我要见大姑母!”苏谨怡像疯了似的大吼。 顾老爷子由丫鬟服侍着穿好衣服,拄着拐杖走出里屋,恼羞成怒喊道,“快请夫人过来。” 唉,这一世贪色无度,临老了,竟让他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现在,他还有何脸面见小六,见六儿媳妇。 顾老爷子一脸灰败地走出了房门,看到站在外头的一群儿孙,羞愧地连老脸都抬不起来。 顾夫人听到消息,险些昏阙过去,不是吩咐婆子把人送到毓儿房内吗,怎么换成了老爷子,而且护国公府和顾家还隔了一条街,就算乘轿,也得需要时间,更何况将人送到顾府,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府里的那些个护院都是形同虚设吗! “夫人。”彤儿扶住摇摇欲坠的顾夫人,愤恨道,“依奴婢看,此事八成是六少夫人冲着您来的,您要小心啊。” “好你个苏谨心,果然是狠!”顾夫人气得咬牙切齿,由彤儿扶着去见苏谨怡,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再追究苏谨怡是如何进的顾家也无济于事,昨晚与老爷子躺在一起总归是事实,若苏谨怡只是府里的一个丫鬟,大不了让老爷子直接收房,但苏谨怡偏偏身份特殊,一品诰命夫人的三妹,光这个身份,就不能是直接收房了事的。 顾夫人过来时,苏谨怡已经在丫鬟的服侍下,穿好衣裙,梳妆打扮完了。 “是你害我!”苏谨怡看到顾夫人,拿起桌上的剪子,狠狠地刺了过去。 “怡儿,事情弄成这样,大姑母也万分痛心。”顾夫人慌忙躲过,两个仆妇上前,夺下了苏谨怡手中的剪子。 “如果你不让那个婆子给我吃那个药丸,我能这样!”两个仆妇钳制住苏谨怡,苏谨怡使劲挣扎,双目猩红。 顾夫人好言劝了几句,见苏谨怡还是一副要杀了她的样子,便没了耐性,讥讽道,“苏谨怡,你胡说什么!什么婆子,什么药丸,我不知道!还有,这事要我说,就怪你自己。是你心存妄念,想嫁给毓儿,想当护国公府的如夫人,呵呵,若你安分守己地留在临安,能有今日这事吗。”顾夫人说得轻松,也直接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老恶妇,你跟我二姐苏谨心一样,都不得好死!”苏谨怡咒骂。 年氏、陆氏等人在外头,听着顾夫人和苏谨怡两人对吵,皆捂着嘴偷乐,一脸幸灾乐祸,好个不要脸的苏家三小姐,竟然想爬上自己二姐夫的床,结果运气太差,跑到了老爷子的床上,呵呵呵,真是好笑。 “参见护国公,护国公夫人。” 这时,顾府门外响起一阵恭迎声,与往日不同的是,顾家的下人看到六公子竟然是带着仪仗而来,那么,依礼,他们只能喊护国公,而非六公子。 来的可真快啊,顾夫人心下一慌,但面上却佯装镇定,“你们几个小心伺候着苏三小姐。”吩咐完,便出了屋子。 第六百零三章 娘子慧眼识珠 护国公仪仗入府,直奔内宅,顾家上下皆诚惶诚恐地退至一旁。 “爹。” “儿媳给爹请安。” 走在中间的顾六公子、苏谨心款款而来,同时向顾老爷子行礼,顾老爷子老脸羞愧,哪敢接他们这个礼,他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六儿媳妇,老夫对不住你。”说着,竟要向苏谨心下跪。 公公跪儿媳,只怕也是世上奇闻了,苏谨心心中好笑,但面上却道,“爹,您这不是在折煞儿媳吗。芷兰,快去扶老爷子起来。” “参见护国公,护国公夫人。” 在场的顾家人纷纷行礼,虽说顾六公子、苏谨心是顾家的六公子、六少夫人,但国法大于家法,顾六公子着官袍,苏谨心穿一品诰命服,明摆着就是来顾家压他们一筹的,若再不识时务,那便是愚蠢了。 “几位兄长,嫂子们,快请起。”顾六公子一身紫袍莽带,腰间云凤花纹织成锦绶,玄鱼袋。鱼袋是身份的象征,由皇上钦赐,身玄鱼袋者,便是一世荣耀,但顾六公子平日嫌麻烦,这些年几乎没怎么佩戴过,今日腰间一佩戴,顾大公子、年氏等人终于意识到,他们的六弟,再也不是那个府里可以让他们随便说三道四的六弟了,他是堂堂的护国公,是位尊显赫的贵胄,而非一个小小官宦之家的六公子。 “多谢护国公。”顾大公子、年氏等人起身,对顾六公子、苏谨心越发的恭敬,尤其是年氏、陆氏等几位少夫人,看着苏谨心心中是又羡慕又嫉妒,年纪轻轻便是一品诰命敕封,这些都是她们几个谋一辈子也谋不到的荣宠。 “苏谨心,你来得正好,我要杀了你!是你陷害我,陷害我!你这个毒妇,怪不得你生不出儿子,老天就是想要你无子送终!” 突然,苏谨怡从里屋内挣脱仆妇的钳制,冲了出来,但还未到苏谨心身边,展让就一脚踹向她的膝盖,苏谨怡就这么噗通一声跪在了苏谨心的面前。 “呵呵,三妹,你何须行如此的大礼。”苏谨心淡笑,但笑声却让在场的人个个胆颤心惊,“二姐一得知你受了委屈,就匆匆赶来,三妹,别怕,今日二姐就是来为你做主的。” 苏谨怡气得发狂,双目狰狞,明明害她的就是眼前这个假仁假义的一品诰命夫人,苏谨心这个毒妇,但她却没有能力去杀了她,还要受尽她的羞辱,瞧,她是笑得那么的得意,那么的嚣张。 “苏谨心,我今日落在你手里,要杀便杀!”木已成舟,她这辈子就被苏谨心这个毒妇毁掉了,就算能活着回到临安,她也没有脸苟活于世,此事一旦传开,那些流言蜚语、指指点点,足以让她生不如死。 狠,苏谨心这个毒妇实在太狠了,竟然让一个糟老头子来毁她的清白!想她苏谨怡,筹谋四年多,隐忍四年多,好不容易在临安有了立足之地,今日来睦州,若能与护国公成就好事,宫里的张娘娘她那里已经打点好了,一旦成了护国公的如夫人,她的敕封也会随之而来,就差那么一点,那么一点……苏谨怡不甘心地啊啊的嘶吼着,拼了命地扑向苏谨心,但有展让等几个护卫在,苏谨怡根本就近不了苏谨心的身。 苏谨心故作一脸痛心,“谨怡,你总归是我的三妹,我知道你现在难受,但事情都这样了,我们还是想个法子补救吧。再说,娘也不是外人,她是我们的大姑母……”苏谨心边说边意味深长地瞅向顾夫人,一句大姑母,无疑便是将顾夫人拖下了水。 顾夫人脸色难看,苏谨心这个狡猾的儿媳到底想做什么。 “六儿媳妇,你说该怎么办吧。这次认打认罚,爹都听你的。”顾家在睦州一带颇具威望,此番出了这等丑事,老爷子颜面无存,往日里洪亮的声音,这会儿在苏谨心面前心虚得不行,别说吼了,就是说话,也支支吾吾的,仿佛像成了苏谨心的小辈。 顾六公子从未见顾老爷子这般低三下四过,忍着笑,顾老头,看你以后还怎么好意思逼我纳妾,谨心这招妙啊。 苏谨心佯装叹气,“此事攸关我们顾家的颜面,不说这顾家,就是我们护国公府,也只怕要受牵连,唉,确实不好办啊。” 这番话,说得顾老爷子连连点头,羞愧得老脸越垂越低。 “谨怡是我的三妹,若是爹贸然收了房,儿媳这个一品诰命夫人……” 苏谨心欲言又止,言语虽淡,但尽是威逼之势。 顾老爷子点头如捣葱,“爹明白,爹明白。等过几日,爹就派人到苏家下聘,正式迎娶令妹为平妻。” “老爷。”顾夫人一个踉跄,脸色惨白,这算什么事,和自己的侄女共侍一夫,她还要不要这张脸了。 “夫人,不必说了,就这么决定。”顾老爷子态度坚决,一是因忌惮苏谨心这个六儿媳妇,二是也因苏谨怡毕竟太年轻,才十七岁,而他都七十多了,老夫少妻,若只是收房纳妾,不就委屈了苏家的这位三小姐,最重要的是,苏谨心这个六儿媳妇也不会善罢甘休。 顾夫人气得全身都在颤抖,但偏又无法反驳,苏谨怡和老爷子都躺在一张床上了,老爷子不娶也得娶啊,气死她了,简直气死她了,苏谨心这个儿媳根本就是要逼她去死啊。 苏谨怡半跪在地上,脑海中一片空白,平妻,顾老爷子的平妻,顾家人……此刻,她终于明白昨晚二姐苏谨心在那顿晚膳上所说的话了,让她成为顾家人,这是试探,对她的试探啊,可她,竟然白白错过了向二姐苏谨心表忠心的机会。 啊! 苏谨怡放声哀嚎,嘶吼的凄厉,她自小跟着柳姨娘学习女子的三从四德,一个被破了身的女子,除了下嫁那个男人,她还能怎么办。可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娘,这是我们顾家的喜事啊,儿媳恭喜您又多添了一位妹妹。”仿佛嫌顾夫人气得不够轻,苏谨心继续道,“只是日后这辈分,却让儿媳为难了啊。爹娶了三妹,儿媳是不是得改口喊爹三妹夫了。” 扑哧,顾六公子忍不住,不禁低低笑出来声。 芷兰捂嘴偷笑,二小姐,您这话也太缺德了,看把大姑奶奶气得站都站不稳了。 顾老爷子更是无地自容,老脸红得发烫。 “顾老头,恭喜你娶新夫人。”顾六公子大笑,丝毫不给顾老爷子脸面,只气得顾老爷子暗骂顾六公子没良心,和六儿媳妇合起伙来坑他。 “诸位兄长,嫂子,我们该给爹、娘道喜啊。”苏谨心笑意盈盈,顾夫人却恨不得上前撕烂她那张刻薄的嘴。 “恭喜爹再娶新夫人。” 苏谨心这个护国公夫人出声,那些个发愣的顾家人忙个个向顾老爷子和顾夫人道喜。 这算哪门子喜,明明是讽刺、笑话,顾夫人听着这一声声的道喜声,愈加的刺耳,终于,两眼一黑,被苏谨心气昏了过去。 “夫人,夫人。”彤儿吓得忙扶住顾夫人。 顾老爷子羞愤难当,他这一世的英明,竟然到最后晚节不保,早知道,早知道他就不逼小六纳妾了,有这么个精明的六儿媳妇在,哪个女子能进得了护国公府。 “爹。” 苏谨心一喊爹,顾老爷子全身战栗,拄着拐杖的枯瘦的大手在发抖,别再喊他爹了,换他喊她爹行不行。 “儿媳有错,其实今日儿媳来,是向爹负荆请罪的。大夫刚替儿媳诊断过,儿媳没有怀孕,让爹失望了。”苏谨心面上情绪低落,“爹说的对,夫君不能没有子嗣,护国公府还需有人承继,所以儿媳也看开了,决定让夫君纳妾。” 什么,六儿媳妇没怀上,顾老爷子刚要发作,但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只怕他这要一骂,下回别说他的这张老脸,就是他这条老命也保不住了,惹谁,也不能惹这个六儿媳妇啊。 “六儿媳妇,你们还年轻,早晚会有的,爹不着急,不着急。”顾老爷子不仅没骂苏谨心,还不住地安慰苏谨心,看得顾六公子心中暗暗称绝,太好了,日后他跟谨心的耳根子就清静了。 “爹,时候不早了,儿媳和夫君告退。”再待下去,那一道道要杀了她的目光,她可真承受不住,平白无故给几个嫂子找了位新婆婆,尤其是大嫂,都这么大年纪了,日后还要对苏谨怡磕头行礼,呵呵,苏谨心想想就想笑,当然,她也有点吃亏,在辈分上,苏谨怡也算是她的婆婆了,不过,她又不在顾家,就算在顾家,谅苏谨怡也不敢受她的大礼。 “恭送护国公,护国公夫人。” 顾六公子携苏谨心而去,边走边道,“你把苏谨怡留在顾家,不怕她再兴风作浪吗?” “有你娘在,苏谨怡能翻起什么风浪。”苏谨心笑得狡猾,“老爷子那么多儿孙,内宅女眷更多,而且个个打着小算盘,苏谨怡进去了,就只能卷入她们的争斗,哪还有精力再来对付我。再说,有夫君这个国公爷在,她们谁敢欺负到我头上。” 苏谨心止步,笑着望向顾六公子,平日出尽风头的都是她,但暗中,却是他一手在为她遮风挡雨,顾小六,若论腹黑,只怕这世上谁也不及你。 顾六公子被苏谨心盯着手心冒汗,干笑了两声,“娘子慧眼识珠,为夫之幸。” 第六百零四章 老爷子走了,你就别装了 苏谨怡出事后,林氏在护国公府如坐针毡,看到苏谨心,更是不由的害怕。苏谨琪说到底也还尚未及笄,口无遮掩、娇蛮任性是有些,但胆子其实并不大,一听三姐苏谨怡被二姐苏谨心送给了一个行将就木的顾老爷子为妻,就吓得哭了起来。 苏谨心见林氏和苏谨琪这么怕自己,心下苦笑,招来芷兰,吩咐她安排人送林氏和苏谨琪回临安苏家,林氏和苏谨琪如遇大赦,慌忙逃出国公府,甚至连自己的行礼都未带。临行前,芷兰送了盘缠给林氏,林氏打开一看,整整四百两银子。 芷兰道,“昔日蒙夫人相救,今日百倍还之。” 一句话说得林氏羞愧难当,这四百两银子拿在手里竟犹如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不过,林氏缺银子,在苏家落入苏谨怡手里后,林氏的手头并不宽裕,脸面虽重要,但没有银子,她这个苏夫人更撑不起脸面。 唉。林氏叹气,一手抱着银子,一手拽着苏谨琪上了马车。 送走林氏和苏谨琪之后,护国公府就又恢复如常了。 顾老爷子迎娶苏谨怡之事,因苏谨心的一句话,顾六公子的施压,便成了定局。待在临安的柳姨娘,在林氏回去后,便也得知了这个消息,然后整个人当场就傻了,林氏看了不忍,几十年来破天荒地安慰了她一句,柳姨娘终于嚎啕大哭,说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不去拦着三小姐,还说三小姐今日落得这般地步,是她害了三小姐,她要是安分守已,不去贪那等虚荣,三小姐也不会为了她生了那些妄念。第二日,梅姨娘推门去看柳姨娘时,柳姨娘早已神志不清,疯了。 婚事在三日后举行,顾家办得很低调,巴不得越少的人知道越好。苏谨怡是以顾老爷子平妻的身份进入顾家,并上了族谱。那一日,苏谨心和顾六公子都没有去,只是客气地送了厚礼过去。 自此之后,护国公府和顾家彻底脱离,顾家是顾家,护国公府是护国公府。 苏谨心在护国公府,常常能听到有关顾家的各种争斗,苏谨怡本就是个极有野心的人,反正都这样了,她就仗着顾老爷子宠她,整日折腾顾家,顾夫人年老色衰,哪是苏谨怡的对手,再说顾老爷子素来贪色,刚开始还畏首畏尾,觉得苏谨怡是小辈,是他夫人的侄女,不敢拿她当小夫人看待,但后来苏谨怡夫君夫君地喊他,顾老爷子哪能受得住,便丢掉那张老脸,和苏谨怡开始过起了老夫少妻的日子。顾家世代为官,家底殷厚,而且顾家的全部家产都在顾老爷子手里,顾老爷子宠苏谨怡,自然,这所有的好东西就一件件地送给了苏谨怡,为此,顾夫人气得几次吐血。当然,除了顾夫人,如顾大公子、年氏等几个盯着顾家财产的顾老爷子的儿孙们,哪能让苏谨怡这么白白抢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于是,兄弟几个每日都到顾老爷子那里去闹,没一天消停。有几次,顾大公子还恳求顾六公子出手,但顾六公子面上是应着,转头一睡,醒来却忘了,就这样,顾大公子也不指望顾六公子了。 “二小姐,听说,昨日个大姑奶奶打了三小姐一巴掌,然后,老爷子就打了大姑奶奶。呵呵,奴婢还听说,三小姐和老爷子的一个孙子纠缠不清,您想知道那位奸夫是谁吗?二小姐……” 苏谨心一有空,就听这些顾家的热闹事打发时间,只是,今日芷兰刚说了一半,躺在软榻上的她,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晴兰扯了扯芷兰,低声道,“芷兰姐姐,好奇怪啊,以前二小姐执掌苏家时,连着十天半个月熬夜看账簿都没事,这段日子,怎么才看了两日,二小姐就累成这样。” 芷兰一怔,望向软榻上一脸倦容的女子,噤声,随后,拉着晴兰悄悄退了出去。 暮色来临,护国公府琉璃灯火一盏盏挂起。 顾六公子端着热粥,推门进来。 “顾小六,你怎么没喊醒我?”苏谨心懊恼地从软榻上坐起身,盖在身上的丝质锦被滑落在地。 顾六公子不满道,“眼看年关将近,你瞒着我又偷偷看了几日几夜账簿,你不心疼你自己,你也要心疼一下我。来,张嘴。” 见顾六公子有些生气了,苏谨心便乖乖地任由他喂她吃,吞下一口粥,便不由地问道,“小天乐呢,他吃过了么?” “吃过了,我们都吃过了,就只有你一个。” 听这话,看来怨气还不小,苏谨心莞尔,“给我吧,我自己来,免得让芷兰她们几个看到,又要笑话。” “她们敢?”顾六公子执意要喂苏谨心,喂一口,再一口,直到苏谨心摇头不想吃了,他那妖娆的俊容就皱成了一团,“不好吃吗?那我再吩咐她们重新做,你才用了这么点,连半碗都不到。” “不必了,我只是……” 忽然,喉中泛起一股恶心,苏谨心忙用丝帕捂住了嘴。 “国公爷,夫人,老爷子来了!” 恰此时,屋外响起了展让急切的声音,也打断了苏谨心和顾六公子之间的对话。 顾老头来做什么,不会又想逼他纳妾吧,顾六公子放下热粥,随后,转头对展让吼了过去,“不见!” “国公爷……”展让急得快哭了,老爷子那脾气,府里谁拦得住啊。 “顾老头那脾气,才收敛几个月啊。”顾六公子愤愤道,“早知道,我们当日就别那么便宜这顾老头!” “去见见吧,说不准爹有急事,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你还跟他计较什么。”苏谨心翻身下榻,穿好绣鞋,顾六公子拿了一件雪白狐裘披在她身上。 出了房门,两个小丫鬟走在前头打着灯笼,展让持剑跟在顾六公子身后,苏谨心由顾六公子扶着,再后面,便是六七个垂眉恭顺的小丫鬟随侍。 严冬已至,庭廊外早已一片积雪。江南气候湿润,虽很少有大雪纷飞,但今年似乎雪下得特别多,连续数日,都一直未停过。 “怎么有点烫?”顾六公子抬手,碰了碰苏谨心的额头,再试了试自己的,不由地一阵担心,她不会感染了风寒了吧。 “傻瓜。你把我裹得这么严实,还把这御赐的狐裘给了我,我现在全身都热得发汗。”苏谨心清眸流转,在熠熠灯火之下,竟让顾六公子一时看得失了神。 “老爷子还等着呢,快走。”苏谨心嗔怪。 “路上滑,娘子,我抱你过去。”顾六公子拦腰抱起苏谨心,只是一句‘路上滑’三个字,却让苏谨心愣了一下,好像几年前那个人也曾这么跟她说过,真快啊,一眨眼就快五年了。 正堂内,拄着拐杖的顾老爷子,不停地来回走动。 “顾老头,这么晚了,你不在府里抱着你的妻妾,来我府里做什么?”顾六公子将苏谨心放在地上,随后,走到顾老爷子面前,不悦地道。 呕…… 但谁知,苏谨心刚双脚落地,便难受地干呕了起来。 “六儿媳妇,不用再拿这招骗老夫了,老夫说不管你们就不管你们,小六纳不纳妾都随他。今日老夫来,是来告诉你,你那个三妹跟人跑了,哼!”说完,顾老爷子就一敲拐杖,怒气冲冲地走了。 顾六公子边看着顾老爷子远去的背影,便玩笑道,“谨心,老爷子走了,你就别装了。” 呕…… 这回,苏谨心将刚刚喝的半碗粥都吐了。 顾六公子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吓得慌了神,“展让,快,快请大夫!” 苏谨心吐完后,虚弱地倚在顾六公子的怀中,顾六公子自责道,“都怪我,是我懒,是我贪睡,要是我把那些账簿看完了,你就不会替我去看,还有府里那么多事,你也都替我处理完了……” “傻瓜,我没事。”苏谨心由顾六公子扶着坐在了花梨木椅上,很快,展让揪着一个大夫也赶到了。 这名大夫在睦州城算小有名气,因一路是被展让提着飞到了护国公府,两脚一碰到地,就整个人没站稳,再看到顾六公子,便吓得直接跪了下来,“参见护国公,参见……” “免了。”顾六公子不耐烦地挥手,“快过来,给夫人诊脉。” 苏谨心瞪了顾六公子一眼,每次她一有点不适,他就比她还紧张,好像她生了什么不治之症似的。 “有劳大夫了。”苏谨心伸出素手,淡淡一笑。 大夫上前,随侍苏谨心左右的小丫鬟拿出丝帕,覆在苏谨心的皓腕上,大夫颤巍巍地将双指按在上面切脉。 “夫人到底怎么了,是风寒,还是体虚?”见大夫切脉切了这么久,顾六公子心里就急了,暗骂展让道,不会请了个庸医来吧。 “夫人脉象如珠走盘,往来前却,与数相似。”大夫收回手,行礼道,“恭喜国公爷,夫人是有喜了!” 顾六公子呆住了,有喜?不会诊错了吧。 “展让,快,快把睦州城所有的大夫都给本国公请来!” 大夫彻底傻眼了,只是一个喜脉,又不是绝症,护国公干嘛这么惊慌。 第六百零五章 大结局 当夜,护国公府大批护卫出动,满城找大夫,须时,整个睦州城内的大夫都被抓到了护国公府。几十个大夫忐忑不安地站在护国公府的正堂内,依次为护国公夫人诊脉,直到得出一致的答案,护国公才面露喜色,下令重赏,阖府上下,更是赏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护国公夫人看不下去,令众人退下,不必理会这傻国公。 “谨心,我们……我们有孩子了,这是真的吗?” 顾六公子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苏谨心笑着上前,伸出素手捏了捏顾六公子的俊容,“疼不疼?” “疼。”顾六公子吃痛,但俊容却笑了,是真的,所以,他要当爹了。 “知道疼就好。”苏谨心笑容柔和,眼中却也是泪湿了眼睫,盼了两世,这个孩子对她而言是何等的意义,没有人知道。 “别站在地上,地上凉。”顾六公子吓得拦腰抱起苏谨心,这世上,最重要的就是她,现在她怀了他的孩子,那便是重中之重。 顾六公子小心翼翼地抱着苏谨心回了房,将她放在床上,苏谨心抚着胸口,难受地又想干呕,顾六公子急得手足无措,忙去倒了一杯水给她。 “看来,是个磨人的小东西,跟他爹一样。”苏谨心喝了口水,稍稍缓解些不适,这才刚怀上,她就犯恶心,害喜这般严重,果然是他的孩子,还未出生就开始折腾她了。 顾六公子讪讪,跟着掀被上了锦榻,将苏谨心拥在怀中,虽知道自己说话没什么用,说了她也不会听,但还是叮嘱道,“在孩子还没生下来前,不准你再插手府里的事。这些事,都交给我。” “知道了,国公爷。”难得见顾小六这么严肃,苏谨心扑哧一笑。 这一夜,顾六公子拥着苏谨心入睡,但却一夜无眠,仿佛他一睡,等再睁开眼,他的孩子就不见了。 第二日,一品诰命夫人有喜的消息再次传遍整个睦州城,只是这次,众人好像都反应平静,有些还半信半疑,这回是真的了吧。 顾老爷子的小夫人跑了,本来还正生着气,这会儿一听管家顾忠说六少夫人有喜了,还千真万确,竟也不生气了,忙带了厚礼来看苏谨心,对于顾老爷子来说,女人可以再找,但乖孙儿却是难得,尤其是小六的孩子,那就是他日后要捧在心尖上的乖孙儿。 顾夫人这半年来被苏谨怡气得几次吐血,身子已经大不如前,再加年氏、童氏几个不省心的儿媳,顾夫人一费心思与她们周旋,病就更加难以痊愈。今日个刚醒来,一听到苏谨心怀上了,郁结在胸,又再次昏了过去。 年氏现在也和陆氏一样,想着法子的巴结苏谨心,苏谨心如今贵为护国公夫人,有她的支持,日后这顾家也就手到擒来。但护国公府有顾六公子在,年氏要见到苏谨心,还是有些困难的,通过层层禀报,最后,还是被顾六公子拦住了。 连年氏这个长嫂都拦住了,那么陆氏、童氏等几个少夫人,也就不敢再动那份心思了。 几日后,远在临安的越王也听到了他苏姐姐有喜的消息,忙派府里总管送来各种名贵的安胎药材,各地上贡的各种蔬果,但凡苏谨心想吃的,越王都命人当日送达。 除越王外,已位极人臣的秦怀显秦大人,也是隔三差五地往护国公府送东西,收得苏谨心都手软了,这还没生呢,她的孩子就已经有堆积如山的厚礼了,日后出来了,还不知被他们宠成什么样。 奸商梁孟臣,已经将梁家的钱庄开到了睦州城,而且他身上银子多,很快在睦州城置了一座府宅,还紧挨着护国公府,要知道,护国公府这一带的府宅,并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但梁孟臣却轻易地得了手,因离得近,梁孟臣常常手拿珠玉小算盘,到护国公府串门,但每次来,展让、展鹏等护卫严阵以待,然后,就跟梁孟臣身边的云十八卫大打一架。云十八卫昔日是梁侯爷身边的暗卫,个个武功高强,虽然展让、展鹏等护卫武功也不弱,但要打败云十八卫,还是不容易的。兵刃相接,护国公府前院,砰砰啪啪的,好不热闹。 苏谨心拿他们没办法,便道,“府里的一草一木,全由梁公子负责。”这下子,梁孟臣就紧张了,一边拨着珠玉算盘,一边让云一、云二等人不准毁坏护国公府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但比武打斗,怎么可能连一棵草都不毁坏,云十八卫暗暗诉苦,还是跟着侯爷好,侯爷从来都是出手大方、一掷千金,哪像这个梁公子,吝啬的一毛不拔。 四个多月过去了,苏谨心的肚子依然未显怀,穿着宽松襦裙的她,身子婀娜,若不细看,根本没有人知道她已有身孕。为此,顾六公子心里又不踏实了,隔几日就抓五、六个大夫上府里给苏谨心诊脉,就算听着大夫说夫人腹中胎儿安好,顾六公子也不放心,好在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没过多久,呜蜩之期来临,苏谨心的小腹渐渐地隆起,顾六公子这才暗松了口气,果然是磨人的小东西,还没出来,就已经把他的半条命给折腾完了。 又是一年赏荷宴,但美景依旧,人已全非。刘知府任期满,本该平步青云,但他为人耿直,看到朝廷迁都临安之后,便偏安于此,痛心疾首,几次上奏皇上出兵收复失地,也正因此,惹怒了皇上,幸得越王出面才保住了一命。从此,刘知府不问政事,后来遇到告老致仕的范老,两人一合计,便重整临安书院,范老为山长,刘知府为夫子,专心治学,广收品行纯良的弟子,而书院经费之源,却是个秘密。 刘淑静在四年前由刘知府做主,嫁给了自小与她一起长大的小虎子,两人在临安城开了一家包子铺,至于为什么开包子铺,刘小姐说她最喜欢吃包子,而且皮薄肉沫多的包子最合她胃口,故而,一直想成为瘦子的刘小姐,终其一生,还是胖小姐。 第二年初冬,护国公府拒霜花开。 被阻拦在房外的顾六公子不安地来回走动,“生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出来。” “别担心,国公爷。”梁孟臣用珠玉小算盘拦住顾六公子,温吞道,“我已经找人替苏谨心这个黑心女子算过了,你们的孩子,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昭假上下,一生富贵。” 哇…… 话音刚落,房内就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 “恭喜国公爷,夫人生了个小女公子。”稳婆抹着额上豆大的汗,战战兢兢地前来禀报,但凡王侯贵胄,都是期盼生个儿子来承继爵位,瞧,这个护国公,一听生了个女娃,连话都不吭一声了。 “赏!”半响,顾六公子回过神,大笑道,“生了,终于生了!” 丫鬟托着红木漆盘过来,那黄灿灿的金子,闪得稳婆都两眼放光,心下却纳闷,这护国公会不会听错了,夫人生的不是小公子啊。 当晚,护国公府百余架烟花齐放,盛况空前。 苏谨心因太过疲惫,已经睡去,顾六公子抱着这个盼了好久的女儿,连手都在发抖,皱巴巴的小脸,尚未睁开的小眼,却乖得不得了,吃饱了就睡。 哇……哇哇…… 谁知,刚放下她,小奶娃就开始哭了,哭得顾六公子一阵心疼。 “乖,不哭。”因苏天乐是顾六公子抱大的,顾六公子对于怎么抱孩子,算是熟门熟道了,看来,今晚他又不用睡了,但顾六公子甘之如饴。 苏谨心醒来时,便看到顾六公子抱着孩子过来,苏谨心接过孩子,对顾六公子道,“快去睡吧,迟迟如今离不开你,若醒了,也就只有你能哄她。” 说到迟迟这个名字,苏谨心有些埋怨顾六公子,让他给孩子取个名字,结果取了近一年还没想出来,亏他还自称才华横溢,但也总不能十七、十七地喊,顾六公子上头有五位兄长,而且个个妻妾成群,多子多女,等他女儿出生,一排就排到了十七,没错,顾十七,苏谨心当然不乐意自己的女儿叫顾十七,便道,“就唤她‘迟迟’吧,迟迟而来的迟迟。” 顾迟迟,自然比顾十七好听,反正孩子还小,顾六公子想着,小名先唤着,等他想到了适合的名字,再把大名上族谱。 结果,可怜的顾十七,因她爹顾六公子的挑三拣四,嫌弃这个太俗,嫌弃那个太土,直到及笄,也还是叫顾迟迟,何故来迟啊。 自从有了迟迟,顾六公子什么贪睡,什么懒散,统统被他女儿给治好了,现在,只要顾六公子稍离开半步,小奶娃就哭,哭得小脸通红,可怜兮兮的,顾六公子本就不忍心,这会儿愈加心疼,苏谨心见此,大为宽慰,暗笑道,顾小六,原来女儿才是你命里的克星啊。 顾迟迟周岁抓阄那年,越王赵弋楚、老太妃、秦怀显、梁孟臣、刘淑静等人齐上护国公府,光礼单,就堆成了小山。 “虎父无犬女啊。”看到小家伙抓了一支笔,老太妃笑着道,但顾六公子在看到迟迟手中的那支笔时,脸色却绿了,这不是练字用的狼毫,分明是作画用的,这个不孝女,气死他了。 梁孟臣却在一旁笑得奸诈,顾衡毓,你女儿注定要成为那个人的弟子,这是天命。 也在这一年的年末,临安紫阳观新任掌门接位,道号——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