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悲伤一号》 001 神秘女尸 温哥华,凌晨三点,冬。 大雪纷纷扬扬连着飘了几日仍无停歇之意,地上落满厚厚积雪,落光叶子的树上,堆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整个城市白茫茫一片。 在一栋高级公寓里,住在二楼的余文波正在伏案奋笔疾书,文质彬彬的他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因此他喜欢并习惯用笔进行创作。虽说至今为止他还未出版过一部小说,但这丝毫影响不了他对写作的狂热。 一气写下近万字,他满意地撂下笔,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伸着懒腰站了起来,打算去煮杯咖啡泡个热水澡提提神再回来接着写。谁料刚转身却猛然瞥见一物自窗边坠落,紧接着听到一声闷响,他确定那是肉体与地面剧烈碰撞所致。 有人跳楼自杀? 余文波往窗边走了两步又停下,国外因失业跳楼自杀者屡见不鲜,这栋公寓有三十层,跳下早已毙命,大半夜的看一个摔得血肉模糊的死尸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至于报警,他不通英文,来温哥华尚不足一年,他想死者落地动静这么大,一楼住户和大厦管理员应该有人能听到,不必他操心吧? 煮上咖啡回到书房,余文波很奇怪楼下的静谧,按理说这会楼下该有人出声才对,搁在国内早嚷嚷得人仰马翻了,难道大伙都睡得太死没听见? 心里这么想着,他双脚已先于他的思维走到了窗边。 雪地上,静卧着一长发的白衣女子,黑乎乎的血正不断从其头部溢出,泅湿了周遭皑皑白雪。 从背影和体型看,死者极可能是亚洲人,寻什么死呀?好死不如赖活着。 凭着主观意向他认定这是一个跳楼自杀者! 是叫醒通晓英文的妻子起来报警还是下去找管理员呢?算了,自已解决吧,虽说死者为大,但人死已成定局,因为死者扰了活人的睡眠从而影响到工作不明智,再说即便吵醒大伙死者也活不过来。 他回身打开笔记本登录华人网站论坛请人帮忙报警,好在还有几个夜猫子在线,对方要求他留下了姓名电话和门牌号。 闭目躺在浴缸中,想起楼下的女尸,余文波心里不觉寒寒的,他伸手自架上扯下浴巾,他喜欢在半夜写累时泡个澡再品上一杯浓郁的咖啡。擦干身子穿好衣服出来,当他欲从炉上提下咖啡壶时,温哥华警方裹着凛烈寒风摁响了他家大门上的门铃。 担心铃声吵到熟睡中的妻子,他赶紧跑了出来。 “先生,我们对您的行为感到很遗憾。”门开后,为首留着络腮胡的中年警官一脸严肃地盯着余文波,“这栋大厦前后左右我们都已仔细搜寻过,您委托人报警所说的女尸事实上并不存在。” “噢,这玩笑糟透了。”一蓝眼睛的年轻警官跺跺皮靴,拂掉身上雪花冲余文波一摆头,“你这家伙,得跟我们走一趟。来吧,伙计,报假案的后果你应该知道。” 余文波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们的表情及肢体语言告诉他事情不妙。 “aaron,发生了什么事?”aaron(亚伦)是余文波的英文名字,他妻子方忆柔睡眼惺松的自卧室出来,看见大门外站着几个警官,她愣了愣,疑惑望向余文波。 “忆柔,对不起,吵醒你了。不过你来得正好,快帮我问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正纳闷呢。” “好的,你先别急。咦,什么味道?” “天啦,我的咖啡!”余文波一头扎进厨房。 002 不翼而飞 “警官,我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余文波妻子方忆柔是来自台湾的留学生,毕业于ubc大学,她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问道。 “当然可以。刚才那位先生涉嫌报假案。” “报假案?我能知道具体一点吗?” 络腮胡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遍,方忆柔摇摇头,“我想这一定是个误会,要知道我丈夫aaron是个作家,虽然他会在书里编造故事,但绝不会在现实中撒谎。或者你们弄错了,并不是他委托人报的案。” “夫人,您是在质疑我们的办事能力吗?” “不不,我绝无此意,我只是想说……aaron。”见余文波从厨房出来,忆柔问他,“你之前可有请人报过案?” “ok。”余文波点头。 络腮胡摊开两手冲忆柔耸耸肩膀,怎么样,听见他说ok了吧?还敢说这是个误会吗? “可是,aaron,没有所谓的……女尸。”忆柔皱眉,不自觉地抱紧双臂,半夜提到女尸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没有女尸?什么意思?”余文波惊讶极了,看看她,又看看几名警官,愣了愣,尔后撒腿就往书房奔去。 窗外,雪仍在缓缓飘落,雪地上空无一人,就连那一大滩血也不复存在。倒抽一口凉气,余文波摘下眼镜,呵了呵,扯过窗帘用力擦擦再戴上。然而,眼前景象依旧。见鬼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转头茫然望着跟进来的忆柔…… 因为报假案,余文波被温哥华警方拘留了七日。出来这天,忆柔和女友开车去接他,发生了这么诡异的事,忆柔不敢独自呆在家。合子是她在ubc的大学同窗,是个开朗活泼的日本姑娘,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但余文波不喜欢她,尤其反感她是人是鬼见人就鞠躬那套把戏,暗地里称她为小日本鬼子。 “嗨,aaron,好久不见。”风雪中,合子扬起明媚的笑脸,习惯性地对他一鞠躬,好像他不是从监牢里出来而是刚渡假回来似的,让他很不爽。碍于礼貌,他含糊吱唔一声,缩着脖子钻进了车。 这牢让他坐得极为憋屈,他想不明白那女尸是怎么回事,若说有人恶作剧后迅速溜掉,可那滩血如何解释?就算当晚雪下得再大,可总不能在短时间内就将血迹完全覆盖吧?更何况根本没血。那晚他不甘心,跑到楼下亲自查看一番,别说血,雪地上就连有人曾跌落过的痕迹也无,周遭只有几位警官之前留下的深浅不一的皮靴印。 头疼,这事太过匪夷所思,揉揉额角,余文波闭目疲惫地靠在后排椅背上,这几天他被女尸事件折磨得眼窝深陷,神思恍惚。死尸怎会不翼而飞?这问题如同他一夜间莫名暴富一样让他百思不解。 在去年十月前余文波还是国内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谁知十月中一女华侨突然飘洋过海而来自称是他姑母。余文波没被这从天而降的大馅饼给砸晕,在他的作品里不乏这样离奇的好事儿,他深知不合理的美好事物背后一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当着围观的热心邻居他毫不犹豫地认下了女华侨,在邻居们带着啧啧赞叹及羡艳的眼光离去后,他直接逼问她找上自己到底有何企图?他死去的老爸从未提起过他还有位姑母。可女华侨一口咬定就是他姑母,并要带他远渡重洋。 一夜辗转反侧,天明余文波拿定了主意,反正他孤家寡人一个,父母早早双亡,在国内郁郁不得志,身上毫无油水可挖,能打到他什么主意?不如跟了女华侨去,好歹也出国开开眼界,大不了客死异国他乡。 就这样,今年二月初余文波抱着最坏的打算跟随女华侨来到了温哥华。 003 日本姑娘 让余文波没想到的是,女华侨不仅身患绝症不久于人世还很富有,除去他现在居住的公寓楼套间外在郊区还有一栋大别墅。 两月前,女华侨过世,终身未嫁的她,将自己所有存款及房产悉数给了余文波,并促成了他与忆柔的婚事。时至今日,余文波仍对自己目前拥有的美好生活严重缺乏真实感,他常常怀疑这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梦醒,他依旧是在国内为生活而打拼的穷光蛋。 “大作家。”合子从副驾驶位上回过头,笑容可掬地说:“你该不会是玄幻故事写多了,过于投入,不知不觉融进书中情节了吧?” 小日本娘们乐啥呢?余文波微微睁开眼,怎么瞧怎么觉得合子是在幸灾乐祸!忆柔称他作家让他感到羞愧,合子称他作家则让他恼怒,他觉得后者就是故意在羞辱他。 察觉到他的不快,忆柔侧目含嗔瞪了合子一眼,她吐吐舌头,俏皮地笑了笑。 白色陌生的街 凛冽的风模糊了一切 雾在窗边在心里在眼角间泛起 …… 《温哥华悲伤一号》在车里浅浅飘起,听着歌余文波心里弥漫起莫名的恐慌,现在的日子和从前在国内相比,无疑一个天一个地,可实际上他内心一点也不轻松,总觉得这美好生活是偷来的,难免惴惴不安。特别是发生女尸事件后,他更不安了,他觉得这事不简单,他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绝非幻觉,隐隐觉得前方有未知的凶险在等着他。 可能有什么凶险呢?莫非女尸事件和他意外成为女华侨遗产继承人两者间有关联?想想,他又觉得可能性不大,女华侨已死,膝下并无儿女,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和女华侨毫无关系。 算了,且走且看吧!他暗暗叹口气,凡事都得付出代价,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当初即将生死置之度外走到这一步,如今唯有勇敢面对。反正他赤条条一人,来去无牵挂。不对,他还有忆柔,他不再是一个人。 想到这,他不由睁开眼,低低唤了声:“忆柔。” “嗯。什么事?”忆柔和合子同时回头看了他一眼。 “相信我,我很正常,很健康,我没有报假案,我真的看到了。” 在国外报假案会被大多数人认定为心理阴暗,还会被打上危险人物的标签,让人敬而远之。忆柔那么文静,那么秀气,余文波担心她被自己吓到,因此急于申辩道。 “我知道,我相信你,别多想,忘了这事吧。”忆柔说。 过后在送合子回去的路上,合子问忆柔,“bonnie(邦妮),你真的相信aaron不是出现幻觉吗?那雪地上的女尸哪去了?” “合子,往后别在aaron面前提起这事,会引起他的恐慌。” “这么说你也相信他所见的不过是幻觉?” “不然怎么解释呢?” “可是……”合子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bonnie,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是幻觉,他能出现一次就会出现第二次第三次,你确定和他在一块不怕吗?又或者,根本不是幻觉,而是他真的见了鬼?” “吱——”就像铁钉划过玻璃,一道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忆柔脸白白地望着合子,“你别吓我,aaron他,我想他只是写得太晚,可能恰好写到高潮部份精神有些亢奋,所以才会偶然出现幻觉。这世上是没有鬼的,你别拿鬼吓我!” 004 心事重重 “对不起,bonnie,吓到你我很抱歉。” “没事。”忆柔扯出一丝笑,脚一踩,车子徐徐往前驶去。 “bonnie,你爱aaron吗?” “当然,他是一个温柔体贴又细心的好丈夫。” 合子一脸羡慕地说:“还有大把钱。唉,可惜当初兰姑出租公寓套间时只限华人女性,否则说不定aaron现在是我的丈夫,那样我就不必再辛苦工作,早辞职回家做家庭主妇了。” “想做家庭主妇就赶紧嫁人啊!”忆柔笑。 天渐渐黑了,漫天飞舞的雪花似乎也舞得困乏了,不再纷纷扬扬飘落。温哥华三面被山环绕,一面临海,这的夜,静谧而洁净。余文波伫立窗前,默默望着女尸坠落之处。起风了,寒风吹入,窗帘柔柔飘飞,遮住了他大半边身子。 “aaron?”忆柔推门进来,见状赶紧上前拉上窗子,扯起窗帘,“屋里开着暖气呢,干嘛开窗啊,当心冻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余文波自言自语道。 忆柔一怔,继而抓着他两只胳膊,眼里满是疼惜地说:“别再想了,都已过去,再想只能是徒增烦恼。我给你煲好了汤,跟我来,趁热喝了吧。” 她拉着余文波到了餐厅,因写作伤脑,忆柔每天都会给他煲上一锅补脑汤。喝着汤,余文波仍然心事重重。忆柔是个难得的好妻子,即贤惠又好脾气,搁在一年前,打死余文波他也不敢相信自己有天能娶上这么漂亮贤淑的女人。 有时深夜回房,望着睡梦中一脸安详的忆柔,他常常心生恍惚,床上这女人真是他的妻子、他的女人吗?他觉得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这想法让他不安,也让他缺乏真实感。女尸事件让他越来越恐慌,他担心自己因一时贪恋来到温哥华娶了忆柔,最终会给她带来伤害。 “aaron,快来看,内地有家网站给你发了签约信息。” “哦,是吗?”余文波洗完澡从浴室出来,闻言用力擦擦湿漉漉的头发,将帕子甩在阳台晾衣架上,三步并做两步冲进了书房。 他酷爱玄幻小说,还在国内时没事就爱提笔进行创作,曾想以此谋生,每写到十万字认真检查几遍就会上传到各大网站,然后静观读者反应。可惜每篇小说传上去都无人问津,这让他很懊恼,申请签约也石沉大海。有资深大神告知,写到十万字不能签约就弃坑,否则只能是浪费时间和精力。所以尽管他前前后后创作近三年,却没有一部完稿的作品。 005 疑神疑鬼 “aaron,祝贺你。”忆柔说。 “呵呵,不过是网站签约,没什么大不了的。”余文波心里偷着乐,嘴上却说得毫不在乎。 “能签约代表网站肯定你的作品,有什么比作品得到认可更令人开心呢?” “这倒是。” “不过,aaron,以后晚上别写改在白天好吗?” 忆柔抬眸看着他,忧虑自心里溢出盈满眼眶,余文波不觉点点头。理论上他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女尸莫名消失这事实在太过诡异,他想还是避避为好,也免得忆柔为他担惊受怕。 然而几天下来余文波苦恼极了,无论他怎么努力白天就是没灵感,写出来的东西首先他自己这关就不去还怎么拿给读者看?虽说如今他纯是为着兴趣而写作,但签了约就得拿出完整作品给网站和读者一个交待! 所以他只好把写作习惯又改回来。 夜,静悄悄。 窗外细雨霏霏,雨打着树叶沙沙响,将原本宁静的夜衬得越发静了。 凌晨三点,余文波不由自主又瞄向窗外,从十二点后他不记得自己往窗外一共瞄了多少次,总觉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从前静夜听雨让他觉得诗情画意,而今雨打树叶声听来竟像是邪魅使者的脚步。 心不在焉的又写了一会,钢笔没水了,他伸手自书架上拿过墨水瓶,吸满水,突然感觉身后仿似站了一人。脊背一凉,他缓缓回过头——虚惊一场,原来是晚风透过半开的窗吹入,拂动窗帘,在墙上投了摇晃不定的浮影。 神经过敏,他暗自恼怒。想想,起身关窗拉上了窗帘。可是不行,这样一来让他呼吸困难,不管多冷他都习惯开点窗敞开窗帘。于是开窗关窗,反复几次下来弄得他大为火大,忍不住发起自己脾气。 不就是一莫明其妙神奇失踪的女尸吗?有什么可怕?世上本无鬼,庸人自吓之!余文波对自己的胆小很不满,深呼吸一口,最后一次拉开窗帘,他强迫自己安下心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写“圣贤书”。 时间在笔尖下悄然流逝,温哥华从沉睡中苏醒,余文波搁下笔,在脸上揉了把,起身轻手轻脚出了门,他习惯早上去斯坦利公园散会步。拐出楼道,余文波看见史密斯太太牵着她的两个小男孩从电梯出来,她和女华侨关系不错,以往碰上总会扬起肥胳膊和余文波热情打上一声招呼。可这会却避他如蛇蝎,匆匆扯着孩子走了。 真令人不愉快,准备呈给史密斯太太的笑容还未完全绽开就胎死在脸上,余文波不无懊恼。抬脚走了两步,迎面又撞上大厦管理员。这是个四十开外留着大胡子的印度人,会说上几句简单的中文,平时看见余文波总爱挤眉弄眼的卖弄他那贫乏得可怜的中文问候语。 有了史密斯太太的教训,余文波不愿再自讨没趣,然而擦肩而过时,他还是希翼能听到他奇腔怪调的“哈罗,您好”声。可很遗憾,大厦管理员让他失望了。 温哥华的冬天是多雨的季节,走出大厦,湿润的空气给呼吸道带来一股温和清新的感觉,自十二月以来,温哥华受墨西哥湾来的气流影响,总是没完没了的下雨下雪。幸好这的雨并不是那种瓢泼大雨,有点像夏季的阵雨,淅淅沥沥下一小会就停。温哥华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在街上也罕见带雨伞的人。余文波历来讨厌撑伞,在忆柔还不是他妻子刚租进这套公寓不久时,有次他外出淋得湿透回来,忆柔对他笑笑,说:“恭喜你,你已经成了半个温哥华人。” 什么谬论,下暴雨坚持不撑伞的就是温哥华人?他扯扯嘴角,往斯坦利公园去了。 006 合子要来 三面环海的斯坦利公园占地达1000多英亩,是加拿大政府红杉等针叶树的保留原生林区,在20世纪初建成为公园,并以当时的加拿大总督斯坦利勋爵的名字命名。自建成以来,斯坦利公园一直就稳居北美地区最大城市公园的宝座。 为强调加拿大的传统文化保护意识,在斯坦利公园里还矗立着数根高低不一的代表原住民文化的图腾柱,上面刻着夸张的神灵,漆得色彩斑斓。转过身,就是波光粼粼的布拉德湾,而对岸则是高楼耸立的温哥华市区,这里和在香港尖沙咀隔着维多利亚湾看中环有异曲同工之妙。 “嗨,早上好,朋友。”公园里,一邋遢的流浪汉走来冲余文波友善地笑笑。余文波不知他是哪的人,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可以说他是余文波在温哥华唯一的朋友。 “早上好。”尽管彼此都不通晓对方的语言,可这有什么呢?他们知道对方第一句话是在和自己打招呼就行了。 余文波递过早餐,记不清具体是从哪天起他开始和流浪汉一块分享早餐。当然,流浪汉不会白吃他的早餐,吃完他会给余文波拉上一段小提琴做完回报,有时兴致好还会在草地上表演街舞供他欣赏。 以往听完流浪汉演奏的小提琴,不管懂不懂,余文波都会鼓掌表示一下,可今天不知是忘了还是情绪不高,总之流浪汉没等到他的掌声。放下小提琴,流浪汉连比带划叽哩咕噜说了一大通。 余文波看懂了他的比划,知道他是在问自己是否有不开心的事。皱皱眉,他说:“汉斯。”汉斯是他自作主张一厢情愿给流浪汉取的名字。余文波说:“汉斯,你知道吗,我苦恼极了。” 抑或是读懂了他的面部表情,汉斯抬抬手,示意他接着往下说。饱受风霜的流浪汉深知,快乐两人分享会变成双份,烦恼两人分担则减少一半。尽管语言不通,可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它能将关怀准确无误地传递给对方。 接收到汉斯的关怀,余文波心里一下温暖起来,心情也豁然开朗。他笑笑,大声说:“没什么,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汉斯,谢谢你。” 流斯咧开嘴,拍拍他肩膀,尔后又冲他竖起大拇指,摇头晃脑的在草地上扭了起来。余文波乐了,也冲他竖起大拇指。 不知不觉一周无波无澜过去了,余文波渐渐安下心来,他甚至怀疑自己那晚真的眼花看错了。 “aaron。”这天忆柔下班回来对他说:“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 “说吧,什么事?” “嗯,合子,她现在住的房子到期了房东要加租,她得另外去找便宜点的公寓。可你知道,这需要时间,所以她想在咱们家暂时借住几天。你看……” 余文波不喜欢合子,可她是忆柔的朋友,汉斯让他体会到身处异乡拥有朋友的友谊是多么可贵。忆柔虽然比他早来温哥华好几年,但余文波知道她并没几个朋友。稍犹豫会,他点头答应下来。 “谢谢你aaron,吃过饭你和我一块去接她好吗?” 余文波不置可否地笑笑,忆柔温和娴淑,不可否认是个好妻子。但有时他觉得自己和忆柔却不像夫妻,相敬如宾过了头反拉开了彼此的距离。两人一个来自内地,一个来自宝岛台湾,可却拥有相同的身世。不,忆柔身世更为凄惨,据她说五岁时父母就双双遭遇车祸而亡,她是在高雄一家孤儿院里长大。余文波知道忆柔内心和他一样敏感自卑。 临出门,余文波突然拉过忆柔,替她紧了紧身上的墨绿小坎肩,并低头在她额上蜻蜓点水似的啄了一下。他向来内敛,这少有表现出来的柔情,使得忆柔面上现出淡淡红晕,她仓皇抬眸瞥他一眼,如惊慌的小鹿,看得他心软软一动。 007 怪异邻居 天空又飘起鹅毛大雪,拉开车门,余文波对忆柔说:“钥匙给我,我来开车。”在女华侨过世不久他即替忆柔买了辆小车,权且算做结婚礼物,他自己也考了驾照,但他除去公园散步和在超市偶尔购买食物外几乎不怎么出门,所以用不到车也就没给自己买。 雪,成片成片黏上挡风玻璃,又成片成片被雨刷刮去,转过一道弯,远远就看见合子戴着垂有两条辫子的可爱绒帽站在路边,脚下放着一口大皮箱。余文波一下车,她就冲他鞠了个大大的躬,比以往任何一次躬都鞠得大。 “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还请多多关照。”合子说。 “不用客气。”余文波提起她的皮箱,她又鞠了一躬,余文波也懒得再说,小日本不嫌累爱鞠多少躬随她折腾去。 一路上合子显得很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余文波就纳闷了,不知她哪来那么多话,更不知她为何总是这么快乐。要说合子家境不太好,父亲一年四季卧病在床,下面又有两个弟妹要求学,家里就全靠母亲四处打零工和她每月寄回去的一点钱维持生计。这要换了别人,肩上压着家庭重担不说整天愁眉苦脸,但也绝不会如她一般快乐得没心没肺吧? 小日本就是不可理喻! 绿灯亮,余文波往右一打方向盘,小车顶着风雪徐徐向前驶去…… 因为住在二楼,平时余文波和忆柔上下都是走楼梯,到了公寓他拎着合子那口大箱子就往楼道走,合子瞄眼电梯说:“这箱子有点沉,电梯正好停在一楼,不如咱们乘电梯吧。” 忆柔止步欲响应她的提议,被余文波不动声色给制止,他觉得有必要给小日本娘们上一课,体现体现咱中国人的素质,于是脱口说:“如果上面有人在等电梯不是耽搁别人时间吗?做事不能只图自己方便,得为别人想想。” “aaron。”忆柔轻轻扯扯他衣摆,他随即醒悟,合子此番不是来做客而是上他家借住,方才的话说得有些不妥。他想解释,可又担心画虎不成反倒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好在合子并没多想,反异常诚恳地作了自我检讨,“对不起,是我欠考虑。” “没事,走吧。”余文波略尴尬地笑笑。 “各位晚上好!”他们上到楼道拐角处,一矮个的中年男人从上面下来,看见他们,干瘦的脸上即堆起了笑。 余文波有些意外,这男人住在他隔壁,他只知道他是新加坡人,余文波来温哥华一年多了在楼道总共就遇见过他四五次。往常他从不和余文波打招呼,面对面走过彼此都视对方如空气。可这次他却破天荒主动开了口,而且是在他报过假案被人敬而远之后。 “晚上好。”余文波点点头,自他身边走过,并不打算和他多攀谈,对他也没什么好感,面相猥琐生得獐头鼠目不说,焦黑的面皮看去还活像只喝酱油长大的老鼠。女华侨兰姑在世时曾和他提起过,说隔壁的家伙有些怪异,让他少与之交往。兰姑说此人在这栋公寓住了近三年,整日窝在家里很少露面,也没个亲朋好友,更不见他工作,可从头到尾穿戴的都是极奢侈的品牌。 忆柔也只对他报以浅浅一笑,唯合子鞠了一躬,热情地说:“您好,我是北代合子,请多多关照。” 人家认得你是谁就随便让人关照你,小日本还真是让人无语!余文波心里想着脚下却没停,他听见那男人干笑两声对合子说:“很高兴认识你,我是余先生余太太的邻居,叫我老康即可。” 到家后,合子进屋换上拖鞋就又给余文波夫妇鞠了一个大大的鞠,“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她说。 “你别总是这么客气,你是忆柔的朋友,咱中国有句老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要老是这么客气倒显得生疏,还带给人紧张感。”余文波说罢脱下外套,目光不经意的自忆柔面上扫过。 008 女尸重现 “aaron。”余文波进书房没多久,忆柔领着合子进来说:“aaron,合子想看看你写的小说,可她不习惯在网上阅读,你能把写的手稿给她吗?” “行,没问题。”对写字的人来说有什么比拥有读者更令人兴奋呢,余文波将自己和网站签约的那本小说手稿拿了几万字给合子。没想到半小时后她又跑来扬着手稿表情有些夸张地说:“aaron,你写得真好,大大的好,你有没有想过把它变成书让更多的人可以看到?” 余文波唇角微勾,“你速度还真快啊,这么快就看完了?” “嗯,我很用心看的,你要拿去投稿一定能出成书。” “谢谢。我也想它能变成书,只可惜我们中国出版商目前对玄幻类的书不是很感兴趣,加上我功底尚浅,国内比我写得好的一抓一大把。” “噢,是吗,那真遗憾。我很喜欢中国文化,这本书我很爱看,你写了多少了,剩下的可以再让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余文波将剩下的手稿一古脑给了她。 “aaron,汤煲好了,趁热喝了吧。”忆柔端了碗汤走来,合子叫道:“bonnie,你也太贤惠了吧?aaron,用你们中国话说,娶到bonnie是你前世修来的福份啊!” 忆柔搁下汤碗,温婉一笑,说:“合子,咱们出去看电视,别打扰了aaron创作。” “啊,aaron,打扰了你创作我很抱歉。”合子说着就欲给余文波鞠躬,刚弯下一点腰,想起余文波之前所说别太客气否则会带给他紧张,忙直了腰,吐吐舌头,拉着忆柔闪了。 她俩在客厅看着电视谈笑风生,余文波在书房奋笔疾书,不管合子是真爱看还是假爱看他写的小说,她今晚说的话都给了他莫大的动力,他暗发誓一定要在文坛上闯出一点名气,否则何以配得上忆柔?两人同是父母早逝,忆柔还在孤儿院长大,却毕业于ubc,而他只不过混了个高中文凭,是以他总觉自己和忆柔之间有差距。 “bonnie。”临睡前,合子忽瞄瞄余文波书房,然后凑在忆柔耳边悄声说:“aaron今晚不会再产生幻觉又见到鬼吧?” 忆柔面色一紧,“晚上别说这个,当心应验,举头三尺有神灵,万一被凶灵听见可就……” “嘘,让我别说你怎么反倒说上了?还扯上凶灵,你不是说世上没鬼吗?” “好了,咱们都别说了,说得心里发毛。去睡吧,明天还得工作呢。” “胆小鬼,我才不怕,若真有鬼我就捉了来做鬼奴。”“你还说,想吓死我吗?”忆柔做势欲敲她脑袋,合子吐吐舌头,这是个很爱吐舌扮鬼脸的姑娘,她缩缩脖子捂嘴窍笑着窜回了客房。 雪纷纷扬扬渐下渐大,到凌晨三点时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余文波撂笔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合子赞他写得大大的好,使得他灵感如泉涌,一气又写了近万字。戴回眼镜,他伸手拿过墨水瓶,拧盖时瞥见左腕上的表时间指向三点,心里一动,鬼使神差般望向窗外。 009 午夜惊魂 这一望,惊得他险些打翻墨水瓶,窗外一白色影子衣袂飘飘地坠落,随即“砰”的一声闷响在余文波心上炸开。 女尸重现? 他面色一紧,迅速扑至窗前。 雪地上,女尸静卧,流淌的鲜血染红了余文波双目。 片刻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退回桌边,眼却不离女尸,唯恐她再度消失。探手取过笔记本,他如法炮制按上次的办法请人报了案。他必须为自己正名,不信女尸这回还能上天入地!他倒要看看这世上到底有鬼没鬼,若是人为,他定将其揪出来绳之以法! 大地在沉睡,温哥华在沉睡,万籁俱寂中余文波瞪大双眼守在窗前,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尸,他决定在警官到来前寸目不离地盯着。 蓦地,女尸那头凌乱浸染了鲜血的黑发竟无风自动,数万根发丝狰狞地扬起,如上古神话中巫婆那尖利的长指甲,张牙舞爪,根根似欲夺人性命! 血,殷红的鲜血,顺着发丝滴落,女尸背上瞬间落梅点点,白衣红血,分外邪魅,骇得余文波双目几欲暴出眼眶。他想跑,可脚下似有无数藤蔓自木地板中钻出紧紧缚住双足,令他分毫也动弹不得;他想叫,可嗓子眼似堵了团棉花,如梦魇般发不出一星半点的声音。急得他浑身冷汗淋淋,他有一种强烈预感,下一秒女尸就会翻转身站起来! 仿佛为验证他的预感,女尸发出了一声幽长若有若无地叹息,飞舞的长发悄然垂下,随后头一点一点抬了起来,惊得余文波魂飞魄散,上下牙不住打颤。 女尸慢慢转过脸,当她双眼对上余文波视线,阴阴一笑时,余文波一个趔趄,吓得差点摔倒在地。他死死拽住窗帘,目不错睛地盯着女尸,面上神情看去恐惧到了极点,因为这女尸居然是——合子! 难道合子早已死去?现在的合子实际上是个女鬼? 静静的夜里,余文波听到自己心跳响如战鼓! 没有风,落了雪花的树叶静止未动,然而“合子”一头长发却又猛的飘飞如旗,妖冶地泼了满天满地。风卷着她的睡袍往后狂飙着鼓起一个苞,仿似有了生命般在鬼叫咆哮! 余文波全身抖得如筛糠一般,想跑却跑不了,一双眼定定黏在了“合子”脸上。 诡异的寂静充斥着整个天地,一人一尸默默对峙着…… 血,又是血,从“合子”眼里慢慢爬出,余文波的惊恐万状似乎让她很满意,唇角一点点往上翘了起来,笑得极是诡魅。她盯着余文波,双脚忽离了地面寸许,继而缓缓抬起双臂,身子往前一倾,仿似就欲扑向他。魂飞天外,余文波不由自主倒退好几步。 能动了?反应过来,他转身就跑,书房门却在此时无声开了,身着白色睡袍散着一头长发的合子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惨白的日光灯打在她脸上,映得她脸也惨白惨白。 010 是鬼非人 “aaron,那个……”合子边说边抬脚走进书房。 “不,不不,你别过来,别过来!”余文波失控的大叫起来。忆柔被惊醒,慌慌张张趿了拖鞋跑来,一迭连声问着:“aaron,aaron,怎么了怎么了……” 听到忆柔声音,余文波浑身一激灵,一掌推翻冲过来的合子,跌跌撞撞奔进客厅,迎面挡住忆柔,迅速转身,两眼戒备地瞪着书房,护着忆柔一步步往后退。 “发生了什么事?aaron。”忆柔声音微颤。 “aaron,你为什么推我?”合子差点被他一掌推倒,跟出来见余文波盯着自己满脸惊恐,两条腿不住哆嗦。她神情一滞,随即面上现出一丝顿悟,“aaron,莫非你又看见……” “你别过来!”与其说余文波此刻是在保护忆柔,不如说是忆柔给他壮了胆。他盯着合子,唯恐她眼里冒血,双脚离地忽然扑过来。 “合子,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会从aaron书房出来?”忆柔自余文波身后探出头问道。 “洗手间的便桶堵了,我来找aaron去看看,可他一见我就大叫,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你应该去找管理员。” “我想问题不大,而且这大半夜的为点小事去麻烦管理员好像不太好。” “不,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工作。” “那好吧。”合子刚抬脚,余文波就急护着忆柔往后退,“aaron,你为什么怕我,能告诉我原因吗?”合子看去纳闷极了。 “没……没什么,你快去找管理员吧。”余文波像送瘟神一样用目光将合子送到了门外,待她脚步在楼道响起,他想冲过去反锁大门,可又害怕扑过去门会突然自开,就像方才书房门那样,似乎门窗根本防不住合子。 “aaron,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何突然这么怕合子?”忆柔面露不解,转到余文波前面,眼里透出丝丝惊恐。 “听我说,警察马上就会来,我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切等警察来了再说。”余文波怕吓到忆柔,没敢说出实情,他一把搂住忆柔退到墙角,紧张地盯着大门,祈盼着警察快点到来。 “你又报警了?”忆柔蹙起眉头,眸中看去又多了层忧虑。 楼道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合子领着大胡子的管理员和几个警官上来了,这次为首的是个高大的黑人警官,上回那蓝眼晴的年轻警官也在,他冲缩在墙角抱着忆柔的余文波摆摆头,“噢,该死的,戏弄我们很有趣吗?”说罢斜眼对身边一警官说:“瞧这愚蠢的中国人,脸都吓白了,真见鬼。” “警官先生,你必须为你刚才的话道歉!”忆柔挣脱余文波怀抱,义正言词地逼视着他。合子也说:“是的,你得道歉,否则我真替你感到羞愧。” “杰西。”黑人警官抖抖眉毛,回头说:“你这蠢货,赶快道歉,立即,马上。” “好吧,我收回,对不起,是我失言。”杰西耸耸肩说。 “都请进来吧。”忆柔刚准备上前,余文波就扯住她指着合子说:“她不是人,她是鬼!” 011 要疯掉了 “aaron?”忆柔和合子几乎异口同声,两人面上均露出不解之色。合子瞪着余文波,愣了愣,将目光转向忆柔。对上她视线,忆柔读懂了她的眼神,眸中忧虑不觉更甚。 “噢,佛祖啊,原谅愚蠢的人类吧!”大胡子的印度管理员能听懂简单的中文,见余文波指着合子说是鬼,他晃晃脑袋,举起两手说:“我还是去干我的工作好了,各位,失陪。” “谁能告诉我这位先生是怎么回事?或者他需要一名心理咨询师。”黑人警官和忆柔她们一样,怀疑连报两次假案的余文波心理出了问题。 “忆柔,你告诉他们,我真的又看见了跳楼的女尸,而且她还冲我阴笑,还准备攻击我。真的,千真万确,我没说一句假话,那女尸就是合子!相信我,忆柔,我真的看见了!”警官们的到来让余文波心里的恐惧消减大半,但情绪却激动起来。 “aaron,我很奇怪你会把我和女尸扯到一块,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莫非……”合子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莫非你不乐意我借住在此?好吧,如果是这样,我可以马上收拾行李离开。” “你别过来。”余文波情不自禁抓着忆柔退了两步。 “bonnie,我很抱歉,给你们带来了烦恼,谢谢,也谢谢你,aaron。”合子说完冲他俩深深鞠了一躬,她眸中流露的歉意、真诚及难过一目了然。在她抬脚往客房走去时,忆柔拂开余文波的手上前一把拉住她,“合子,别走,咱们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你是我的校友,是我的好友,如果让你这样带着委屈半夜走掉我心里会不安,aaron过后……也会不安。” “忆柔,难道你不相信我所说的话?” “aaron,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样说合子,但请你相信我,相信我的朋友,好吗?合子是个善良的女孩,我了解她,请相信我!” “可我真的亲眼看见是她,我不是想赶她走故意冤枉她,我没必要这么做,不是吗?不高兴她来借住我可以直接拒绝,我干嘛还要开着车去接她?瞧,她的睡衣,女尸穿的就是这件睡衣,背上还有血,不信让她转过身去。” 他话音一落,合子就转过了身,余文波傻眼了,背上没有一丝血迹?老天,他要疯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aaron,这下你该相信合子了吧?她要真是鬼想害你,这会你还能站在这吗?再说她有什么理由要害你?在这我们都是异乡人,可我有你,你也有我。但合子,她只是一个人,为了生计,为了前程,为了远在日本的亲人,她一个人孤单单的在异国他乡努力打拼着!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你答应让她借住在我们家,她感激还不及,哪会存了心来害你?” 听了忆柔的话,余文波痛苦极了,他定定看着合子,忽跑去洗手间。那印度管理员正撅着屁股在疏通下水道,回头见他跑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句。余文波没理他,洗手池的架子上搁了一面小圆镜,他平时爱拿着在阳台上刮胡子,据说摆在洗手间里的镜子能照出鬼影,他抓过镜子跑回客厅对着合子照去。 012 一团混乱 镜中,合子一脸幽怨地看着他。 “我说先生们女士们,够了,我们可不是大半夜冒着风雪跑来这受冷落的。”黑人警官对他们将自己这帮人晾在一边表示出不满,他偏头吩咐手下,“好了,伙计们,带上这位先生,我们得走了。” “警官。”忆柔拉住余文波,担心忧虑全写在了脸上。 “放心吧,夫人,我们会替这位先生请心理咨询师,如果证实他确实出了状况,我们会提前把他送还给您。不过您得送他去他该去的地方,明白吗?” “忆柔,他跟你说了什么?”余文波从黑人警官的表情及他看自己的眼神猜出了几分,他不认为自己心理或神经有问题,虽然他脑子现在一团混乱,也闹不懂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好了,我说你这家伙,跟我们走吧。”蓝眼晴的杰西有些不耐了。 “aaron,他们要带你走,他们认为你心理……” “不,我心理没问题。”余文波打断忆柔,“我可以跟他们走,但我不能将你和她留在家。” “aaron!”忆柔转眸看着合子,给了她一个充满歉然的苦笑,尔后对余文波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我要害bonnie不会等到今天,相信我,aaron。”合子看去无比真诚。 眼前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啊?世上哪来鬼?可经历了那么恐怖的一幕,余文波心里总觉忐忑。他试图劝说忆柔去酒店,但转念想到,如果合子真是鬼,躲得过初一也射不过十五,何况酒店能防得住合子吗? “真见鬼,我们可没时间跟你闲耗。”杰西上前架起余文波胳膊就往外走,黑人警官耸耸肩,对忆柔和合子说:“女士们继续睡吧,晚安。” 管理员修好便桶出来,见他们欲带余文波走,鼓鼓眼说:“一切都结束了吗?噢,太好了,我也完事了,还等什么呢,一块下去吧。”经过忆柔身边他突然凑在她耳边说:“你得给他请个心理咨询师。” “谢谢。”忆柔拉着合子跟了出去。 下楼时,余文波不安地回头看她俩,却恍惚瞥见隔壁老康家的房门被悄然关上,再瞧,那门静静关着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难道真是他的幻觉?天啦,余文波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从大厦出来,他不由自主望向女尸坠落之处,和上次一样,除了警官们留下的脚印外雪地上空无一物。 伫立窗前,忆柔默默望着警车载着余文波驶离自己视线,美丽的眸中盈满忧虑,合子在边上叹口气说:“bonnie,我想我还是走比较好,两天内我会尽快找到便宜的公寓。” “合子,我现在心情已经够糟糕了,你就别再添乱,房子慢慢找吧,别和aaron计较,他……” “你相信他确实出了问题,所看见的都是幻觉对不对?我早说过,他能出现一次幻觉就会出现第二次第三次,往后你打算怎么办?” 013 疑心初起 “我不知道。”忆柔心烦意乱地摇摇头,“aaron其实是个极骄傲的人,他立志要成为大作家,如果警方请来心理咨询师证实他真患有心理疾病,这会毁了他的!” “可他需要的不仅仅是心理咨询师,他还需要心理医生,他必须得服药,否则最后毁的不光是他还有你!bonnie,你想想,这次他的幻觉是不是比上次要来得严重?今天他能把莫须有的女鬼看成是我,明天就能看成是你,到时谁能保证他不会对你做出什么伤害?” 忆柔身子一颤,“合子,你别吓我,aaron是个斯文儒雅的人,虽说性恪有些内向,但绝没有暴力倾向。” “bonnie,当他陷在幻觉里极度惊恐时你能保证他不会变成魔鬼吗?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叫物极必反,先前他有多害怕我你也亲眼瞧见了,下次若对象换成是你,当你试图接近他安抚他时,你确信他不会因害怕你为求自保而做出丧失理智之举?你确信吗?” “你别再说了,合子,你吓到我了,我该怎么办?” “别怕,有我呢,说到这我倒想起我暂时不能走!至少在aaron病情没得到有效控制前我得继续留在这,咱们是好友,我不能在预见到你有危险时放任不管!” “合子……”忆柔眸中涌上泪花,伸手拥住合子,在她耳边喃喃说:“aaron是个好丈夫,他对我温柔又体贴,我真不希望他有事。或许,这次和上次一样,他只是写累了才偶尔出现幻觉。下次,不,以后永远都不会再有这种可怕的幻觉出现,对不对?合子,你说对不对?” 合子又叹口气,轻轻拍着她后背说:“bonnie,我不能因安慰你就顺着你这么说。是,我承认他平时看去温文尔雅,可他事实上是个危险人物,现在回想他的作品我就不寒而粟,里面不是妖就是魔,充满血腥杀戮!食物放久都会发霉变质,你想,aaron整天宅在家,时时刻刻沉浸在他编织的玄幻故事里,他与外界几乎脱节,这样很容易造成心理上的变化,你得带他多出去走动,多与人接触交流,要不让他学英语,转移一下他的兴趣?” “这没用,aaron根本不会学。”忆柔抬起头,“当初我搬进来时兰姨让我教他英文,条件是我不必付每月的房租并额外支付报酬,可aaron成天只顾着构思他的小说,今天教的明天就忘,到现在他连简单的日常用语都还听不懂。” “这不行,为他好也为你自己好,你不能再放任他继续宅在家。至于他的小说,最好也别再写,要写也得等他心理完全康复之后,一定得让他瞧心理医生,或者你可以先去咨询一下。” “警官说会给他请心理咨询师。” “别信他们说的,他们不会在这事上花费精力,兴许回头就给忘掉。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你必须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去联系心理医生吧,把他的症状和医生说说,明白吗?” “好吧,谢谢你,合子,没有你这晚我都不知怎么渡过。” 在合子的劝说下忆柔开始联系心理医生,然而余文波此时却对她产生了怀疑! 014 动机不纯 警方并没给余文波请心理咨询师,而是请了位在精神方面的权威专家,经过专家鉴定,他精神正常,故警方认定他是闲着无聊搞的恶做剧,加重了对他的处罚。在里面余文波逐渐冷静下来,他坚信自己所看到的不是幻觉,那么这事是有人在背后蓄意为之?其目的何在?他将整个事件在脑子里反反复复细细过滤了好几遍,最后得出结论,这是起阴谋,目的就是冲着女华侨留下的遗产! 因为“女鬼”显然并不想要他的命,否则不会容他活到现在,看来“女鬼”只是想吓死他,或者导致他精神失常。若这种情况出现的话,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忆柔!所以他有充份理由怀疑忆柔与合子是同伙,两人合起伙来导演出女鬼事件。只是他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她们是如何做到从高空坠下不死,且不在雪地上留下丁点痕迹?莫非还有同伙迅速清理了现场? 他由此想到了鬼鬼崇崇的老康,难道他也是同伙之一?不对,这里还有个问题,余文波亲眼看见合子装扮成鬼在楼下呆着,怎么一眨眼功夫她又出现在书房门口? 诡异,太诡异了,这问题想得他头疼欲裂! 出来这天,忆柔开车又带着合子一块来接他,天阴沉沉的,如同余文波眼里散不开的阴霾,他面无表情地朝她们各自扫上一眼,尔后一言不发钻进车。 忆柔眉心微蹙,她告诉合子她咨询过心理医生,对方说根据她的描述余文波极有可能是患上了精神幻想症,但具体还得本人亲自来趟才能确定。 “aaron,你看上去很不好,身体不舒服吗?”忆柔上车后想想,回过头问余文波。 “没,我只是感觉很累,想回家好好睡一觉,开车吧。” 忆柔似还想说什么,可见他恹恹闭上双目靠在椅背上,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式只得做罢。车启动后,合子试图用俏皮话缓解车内尴尬凝滞的气流,无奈余文波和忆柔都保持了沉默,她也只好缄口不言。 天空飘起了雨,余文波的思绪交织着车窗外的斜风细雨,在滚滚向前行驶的车轮中不断后退,一直退回到初见忆柔…… “aaron先生,麻烦来客厅一下。”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菲佣轻轻敲开了余文波的书房门。 在客厅,他见到一个穿着浅绿色开胸针织衣配长裙的东方女孩,她和兰姑坐在沙发上,一头柔顺的长发衬着白皙干净的脸庞,看去清新怡人,像朵静静吐蕊的木棉花。 “aaron,这是台北的方忆柔小姐,从今天起她就住在这了,往后你就跟着她学英语,好吗?”他刚来温哥华兰姑就替他取了这么一个英文名。 “您好。”忆柔起身对他恬静一笑,他脸不知怎么就莫名的红了,那天他甚至没敢仔细打量忆柔,只记住了那抹浅浅绿。 余文波知道兰姑出租公寓是假,替他找对象是真,他酷爱写作,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衣食无忧的在家安心创作,可为了填饱肚子他在国内时不得不四处找寻工作。来了温哥华后,不必为生计发愁的他成天扎在书房埋头苦写,兰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在网上发布了一则出租公寓套间的消息,但只限25至30周岁未婚的华人女性。 租金低廉的高级公寓吸引了一大批人,可兰姑都没相中,直到温婉娴静的忆柔出现。为给他俩创造机会,兰姑还请忆柔替他辅导英文,暗地里多次给他鼓劲,怂恿他主动追求忆柔。 然,自傲与自卑就像一对孪生兄弟筑在余文波心里,他害怕遭到拒绝,更怕忆柔会因此搬离公寓,最后还是兰姑病危前出面才促成好事。余文波没想到忆柔会点头,他一方面有些小小质疑,怀疑忆柔动机不纯,是看上了兰姑的身家;另一方面又因忆柔答应嫁他极大提升了自信,觉得自己本身条件就不错,足够吸引忆柔,且后者想法迅速盖过前者。 此刻回想起来,当初对忆柔那点小小的质疑在心里一下膨胀,成了她策划阴谋的开始。可他们已是夫妻,他的不就是她的?为什么还要煞费苦心谋夺家产呢?是了,她根本看不上他,试问一个毕业于ubc的大学生怎会看上他这大陆来的高中生?难怪始终对他客客气气,她定是想独霸兰姑留下的财产后再另觅意中人吧? 世上最毒的果然是妇人心啊! 015 不速之客 “到了,aaron。”车到公寓,忆柔将他思绪拉了回来。 睁开眼,余文波静静看着忆柔,她浅浅一笑,笑得他心微微一荡。都说相由心生,心若真狠如蛇蝎,又怎能拥有如花笑颜? “aaron?”见他目不转睛直直看着自己,忆柔脸上笑容不觉凝住。 可他要出了事只有她才是唯一受益人,不是吗?这么一想,余文波刚稍稍有丁点软化的心即刻又冻结,他黑着脸自顾下了车。 忆柔转眸茫然看向合子,合子勾勾唇角,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 “余先生回来了?”在楼道他们碰上老康,余文波点点头,依旧阴着脸,摆明不给他搭讪的机会。可在擦身而过之际,他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老康好像是特意守在楼道,他不由回过头,不想老康也在此时回过头来。 目光与目光短兵相接,老康嘿嘿一笑,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上楼大步而去。 事隔半月,当余文波回到家推开书房门,再次站在窗前忆起那晚的恐怖情景时背皮仍不觉发麻。盯着女尸坠落之处他眉头深锁,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人要如何才能在眨眼间从楼下窜回屋里?又不是玄幻故事里的妖魔鬼怪,现实中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做到? “aaron。”脱去外套身着浅绿色羊毛衫的忆柔站在门口低低叫他。 余文波没回头,他怕自己会轻易陷进她那双清澈如水的明眸中,从而迷失方向,更怕她恬静的笑容会扼杀掉他的思维与判断力。 他的冷漠似乎伤到了她,垂下眼睫,她黯然侧身,脚未抬起,目光却复又落在他僵直孤寂的脊背上。迟疑片刻,便如小猫一样贴了过去。 “aaron。”她将脸埋在他背心轻轻呢喃。 心,微微一颤,他额角隐隐暴出青筋,他竭力压制着胸中弥漫起的一丝温情。 他不言,她也不语,就那样静静抱着,一任时间这条千年怪虫在两人的沉默中缓缓蠕动…… 晚餐时,余文波仍黑着脸一言不发,低头闷闷扒着饭,三人都静默不语,只闻咀嚼声,空气似凝固了一般,终是合子耐不住先开了口。 “aaron……” “你是中国通,难道不知道我们中国有句老话,食不言、寝不语吗?” 她刚开口就被余文波毫不客气给顶回去,弄得她异常尴尬。忆柔抬眸想打圆场,却不知说什么,恰好门铃在此时响起。她欲起身,合子已抢先一步奔了出去。 来的是老康,他笑眯眯地捧着瓶洋酒走了进来,合子跟在他身后面带歉意地冲余文波鞠了一躬,嗫嚅道:“aaron,康先生他……” “哈哈,余先生,余太太,不介意我与你们一块共进晚餐吧?”不等余文波两口子表态,老康就自顾拉开椅子落了座。 忆柔表情微有些愕然,她看看余文波,见他没反应,便笑笑,说:“不,不介意,我去给您拿副碗筷。” “我去拿。”合子说着往厨房去了。 待她拿来碗筷和酒杯,老康首先斟了杯给余文波,打着哈哈说:“一回生二回熟,远亲不如近邻嘛,我比余先生虚长近十岁,如余先生不介意往后我就称你余老弟,你叫我老康老兄都行,啊?哈哈。” 余文波觉得他的笑极虚伪,让人看了比吞下只苍蝇还恶心,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按捺住不快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下暗寻思,好啊,聚齐了,且看你们几个能玩出什么花样! 016 满腹疑惑 老康的不请自到使餐桌上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虽说此人相貌猥琐,可却装着一肚子笑话,合子先还极力忍着,不时偷眼瞧瞧余文波,到后来撑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再也顾不上瞧余文波脸色。忆柔也不时抿唇轻笑,她饮了点酒,那酒似经喉流进了眼里,一双清眸水汪汪的,衬上两腮的微红,看去分外妩媚动人,惹得老康一双眼似黏在了她脸上。 余文波不动声色,冷眼观察着他们,其间只“嗯、啊、好”表过态,便再无多余的话。他试图从他们的言谈及眉来眼去中找寻出蛛丝马迹,但除了看到老康那双色迷迷的鼠眼外再没发现任何有营养的东西。 借口不擅饮酒,头有点晕乎,他沉着脸离席去了书房。 推开窗,余文波深深呼吸一口,凉风挟着雨气扑面而来,他顿感胸中混浊之气泄掉了大半。眯眼望着漫天丝雨,心渐渐浸在了朦胧夜空中,飘飘荡荡找不到一个落脚点,身处异国他乡的孤立无援感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 “原来余老弟躲来这看雨啊,好兴致。”不想老康又跟来书房,“老弟果然是文人,多愁善感呀,嘿嘿。” “有事吗?”余文波回身皱皱眉,将厌恶隐在镜片后,冷冷问道。 “老弟,咱们是邻居嘛,邻居要多走动走动才能互相了解嘛,有那看雨的闲功夫不如陪老兄聊聊天啦~~”老康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淡,居然反客为主拉开书桌前的椅子请他落座。 “我来了快一年,康先生怎么现在才想起要和我多走动走动?”余文波刻意咬重“康先生”三字,意在表明自己并无和他称兄道弟之心! “哦,嘿嘿。老弟这话问得好啊,为什么呢?是啊,我为什么现在才想起要和老弟多走动呢?哈哈,这就是缘份啦,这缘份到了就不由自主的想和老弟交朋友啦,哈哈。” 强忍着想一拳将他捧扁的冲动,余文波打开笔记本游览起国内的新闻网页,原以为不理不睬他会知趣,谁知老康一点不识相,非但不走还在他耳边不停夸起忆柔,什么貌婉心娴,恬静可人等等。 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余文波侧目冷眼看着他,忆柔恰好此时端着托盘送了两杯热茶进来。老康堆笑连声道谢,余文波却愤愤起身而去。 他心烦意燥的在客厅站了会,抬脚去洗手间,经过厨房见合子在收拾碗筷,遂又转身回客厅,稍犹豫会,他推开了兰姑生前所住的房间。这屋自兰姑走后一直空着,但却窗明几净,因为忆柔很爱整洁干净,每天都会做清扫,原本家务活是菲佣的事,兰姑留下的家产足够他们享受一辈子。可婚后忆柔说两个人的家没多少事儿,不必请菲佣,她一人做得过来。 那会余文波听了即感动又庆幸,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娶了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妻,夫复何求?然而这会想来,辞退菲佣也成了忆柔嫌人多妨碍她施展阴谋的借口! “兰姑,你为什么找上我?为什么把忆柔推到我面前?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秘密?”他捧起兰姑遗相定定看着…… 017 谁是帮凶 “aaron。”忆柔推门进来,见他捧着兰姑相片发愣,微一怔,继而说:“康先生终归是客,不好把他晾在那,你还是去陪他说说话,好吗?” 默默看她一眼,余文波什么也没说,放回相框随她出了屋,不想出来却撞上合子,她看去微有些惊慌失措,显然她是欲悄悄往兰姑房间而来。 不等他俩发问,合子弯弯腰就一溜烟跑回了客房。 “你打算留她在这里住多久?” “呃,那个,合子她,她可能并不想偷听我们说话,只是……” “算了,她是你的朋友,你爱留她住多久都随你的便。” 余文波大步往书房走去,在真相没弄清前他并不想赶合子走,归根结底现在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 “余老弟,今天我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打扰。”他刚到书房门口老康就笑眯眯地迎上来说。 怎么一下识相了?余文波点点头,侧身让开路,斜眼看着忆柔将他送出大门才进书房。忆柔送走老康后进来说:“aaron,今天先休息,别写好吗?或者只写到十二点可以吗?” “好,我会考虑,现在我想一人静静呆会。”他答应得如此干脆让忆柔有些出乎意料,她想再和他说说合子的事,可看看他,又打消此念,转身轻轻带上门去了。 盯着合上的房门,余文波在脑中细细品着忆柔眼里刚才流露出来的关怀和担忧,那不像是能伪装出来的,难道是他错怪她?可背后捣鬼之人是谁?老康? 余文波微眯起眼,老康那对色迷迷的鼠眼在他脑子里被无限放大…… 不对,如果把忆柔排除在外,单独将老康和女尸事件扯在一块不成立,因为他缺少动机,他余文波是死是疯和老康没任何关系,他捞不到丁点好处,合子也同此理,他们只能是忆柔同伙! 还是不对,余文波眉心刚舒展随即又拧成结,如果老康真是忆柔同伙干嘛主动跳出来和他套近乎?这不是自我暴露吗?可要说他不是忆柔同伙与女尸事件毫无关系,打死余文波他也不相信!兰姑曾说过老康好像不用工作穿戴却全是极奢侈的品牌,就拿他今天带来的那瓶洋酒来说,价格就不菲,不是普通人所能消费得起的,他钱从何而来? 这家伙不简单,绝非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好色!莫非他是……忆柔雇来的专门帮人骗取钱财行凶杀人的黑社会?! 余文波面色一变,再想又不对,老康在这栋公寓住了已有三年,忆柔才来多久?他二月来的温哥华,忆柔五月才租进来,他俩结婚还不足三月呢?她雇的帮凶只能是在今年五月后搬来之人。这个不难,只要去下面请管理员查查即可,没有帮凶她们不可能迅速清理现场! “aaron,你要去哪?”忆柔和合子在客厅看电视,见他穿上外套出来于是起身问道。 “哦,我去超市看看。” “你要买什么?等我拿上大衣一块去吧。” “噢,不用,我就在马路对面的小超市逛逛,马上回来。” 然而,当他连比带划向大胡子的印度管理员说明意图后,却被他一口拒绝!两人险些吵起来,弄得进出大厦的人纷纷侧目,没有一个人看向他的眼神是友善的,其中一身材高大的金发女郎还朝他投来鄙夷的目光。看样子,他连报两次假案在这栋公寓已差不多是家喻户晓,老外原来也这么爱传播八卦啊! 余文波沮丧地转身上楼,再纠缠下去他怕惊动忆柔,这条线索断了,怎么办呢? 018 犯罪团伙 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余文波//推开书房窗,才发觉雨不知何时已停歇。徐徐吐出口气,他拉长视线,眺望着温哥华,这城市是如此宁静安详,若没有女尸事件,没有阴谋,他和忆柔在这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他的人生该有多么美好? 可天往往不遂人愿,默默伫立片刻,夜风袭来,他感到了寒意,一种自心灵深处由然而生的寒意! 关上窗,他拉开书桌抽屉,取出笔和稿纸摊在桌上,现实生活让他心寒,他唯有去自己虚构的世界里寻求安慰。 约摸半小时后,余文波猛然惊觉自己在稿纸上写下的全是忆柔、合子与老康几个字。“啪”地搁下笔,他撕下稿纸狠狠扯碎揉成一团丢进了废纸蒌,心里窜起一股邪火,他连身边这三个人都看不透还写什么小说?还怎么去刻画人物性恪?难怪写了好几年也写不出个鸟名堂!三十多岁一事无成也就算了,娶个老婆还成天伙着外人装神弄鬼想置他于死地! 余文波愤愤起身,屁股刚抬起,脑中却灵光一闪。他能因自己死后忆柔是唯一受益人而怀疑上她,难道他们就想不到?这样一来,老康突然接近他的疑惑就迎刃而解,不过是为转移他对忆柔的怀疑罢了,老康没有作案动机,所以他们不怕他怀疑他。只是……老康早已居住在此,按理说忆柔的帮凶应比她晚入住这栋大厦才对啊? 抓过笔,余文波拿在手里一边把玩一边沉思…… 或许,他之前的推断误入了歧途?谁说老康一定得是忆柔的帮凶?他就不能是整个事件的主谋?他们就不能是一个有组织的犯罪团伙?看来单身富有的兰姑早就成了他们的目标,老康在兰姑隔壁住了三年,定曾下大力气追求过兰姑,他没能顺利拿下兰姑便又派出了忆柔这枚棋子。 好家伙,为了一笔财产居然可以花上几年的心思和时间!余文波嘴角勾出一丝冷笑,可心里却涌上难言的滋味,即有着终于理顺这条线的欣喜,也有着对忆柔虚情假意的痛恨,更多的则是深深的失落! 往后他要怎么办?不达目的他们是不会罢休的,而他报了两次假案又无凭无据警方还能相信他吗?或者他可以去趟台北调查忆柔,她曾说在高雄什么孤儿院长大来着?余文波敲敲额头,对了,她说过是1868年自台南迁到高雄的,去后打听一下即可。只须查清高雄孤儿院根本没有方忆柔这号人,他就可以请温哥华警方出面调查他们这帮犯罪团伙了。 可这么做,他的心情并不轻松,他摘掉眼镜用力在脸上搓了搓。 有软软的脚步声往书房走来,余文波抬腕一看,不知不觉就已十二点。 “aaron,时间不早了,去睡吧。”忆柔推门而入,她穿了件浅紫色的睡裙,灯光下,看去宛如一朵清香四溢的紫罗兰。 “忆柔,我打算回国一趟。” “哦,怎么突然想起回大陆?” 019 台北之行 余文波扭过头避开她目光,合上笔记本随口说:“我前面登录qq,国内有家出版商加了我,说是对我签约网站的那本书有兴趣,我想回去亲自谈谈。” “真的?恭喜你aaron,你的心愿终于达成,我真替你高兴。” “谢谢。” “……你准备哪天走?” “明天。” “明天?明天是平安夜,过完圣诞再走不好吗?” “我只知春节,不知什么圣诞节。” “……” 不吭声了?余文波侧目,见她垂着眼睫,略迟疑会,说:“我只是想早去早回。” “那行吧,明天我会帮你订好机票。” “好。”余文波点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迎着晨曦来到斯坦利公园,他并没有忘记自己在温哥华唯一的朋友汉斯,可等好一阵也没瞧见他。余文波想汉斯多半离开温哥华去往别的国家了,不由心生惆怅。在公园溜达会,他估摸忆柔跟合子上班去了才回家,走进卧室发现忆柔已替他整理好行李。打开皮箱,望着收拾得井井条条的衣物和洗漱用具,余文波心中沉甸甸的。 默了会,他转身找来入台证夹在护照里,两月前他办了入台证,原本是打算渡完蜜月与忆柔同去台北祭拜她父母,因余文波突患重感冒没去成,没想到现在要带着这么沉重的心情前往! 下午三点忆柔驾车从公司赶回来送余文波去机场,两人开门出来,听见隔壁门响,老康拎着口箱子也正从家出来。余文波心下一惊,老康似乎也是一怔。 “康先生,您这是要去哪?”忆柔问。 “老母病危,我得赶回去。”他说。 “回新加坡?”余文波脱口而出。 老康点头,随即问:“你们这是……?” “aaron回中国,我去送他,康先生不如坐我们的车顺道去机场吧。”忆柔邀请老康一块前往机场,他一口答应并连声道谢。 这家伙真是去新加坡吗?为什么和他同一时间出发?余文波暗觉不妙。 到达机场,飞往新加坡的航班即将起飞,广播一遍遍催着乘客登机。余文波和老康办好相应手续与忆柔挥手作别后一同进了候机厅,老康登机前冲他伸出手,他稍迟疑会,握住了老康的手。老康微微一笑,说:“老弟,保重!” “保重”两字经老康嘴里说出来,让余文波觉得颇有些讲究,什么叫保重?说得他好像一去不会回似的!而且还透出威胁的意味,他是在警告他好自为之别轻举妄动吗? 按捺住不快,余文波不冷不热地对他说:“谢谢,祝你一路顺风!令堂能够逢凶化吉,早日康复。” 确认老康上了登机通道没下来,余文波心里的石头才算落地,要是老康在他后面登机,他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稍后,待飞往中国的航班起飞之后,余文波才从候机厅出来,重新办理了去往台北的手续。 在高雄余文波顺利找到了忆柔说的那家孤儿院,让他没想到的是忆柔居然真的在这家孤儿院里长大。他自称是忆柔朋友,来台出差顺道看看她曾生活过的地方。年近五十的女院长热情接待了他,并一个劲地夸赞忆柔从小就乖巧懂事让人省心。 辞别女院长出来,余文波回头望着孤儿院里那沉淀有历史气息的红砖白墙,心里说不清是喜是忧,这样的结果让他很茫然。忆柔没撒谎说明什么?难道他之前的推断全是错的?他根本就是见了鬼? 黯然转身—— 晚上,余文波在下榻的酒店一楼大厅用餐时,一卖花的小女孩走到他跟前,轻声说:“叔叔,你想知道雪地上的人是怎么不见的吗?” 020 卖花女孩 石破天惊! 小女孩的话犹如一枚重磅炸弹在余文波心头炸响! 他一把拽住她胳膊,急切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女孩眨眨眼,偏头自胳膊上挽着的花篮里抽出几枝花递到他面前,静静看着他不言语。 余文波赶紧掏出皮夹,好在包里一直放有人民币,他抽出二十块给了她。小女孩接过认真看了看,揣进兜里说:“我不会算这个钱,不知道要找你多少台币?” 余文波知道她会,但没功夫跟她计较,再说也压根没想她找。他将花放回她篮中说:“快告诉叔叔,刚才那话是谁让你来说的?” “是一个阿姨。” “阿姨?” “嗯。” “阿姨长什么样?个多高?胖还是瘦?” 余文波描述了一下忆柔跟合子的长相,又比划了一下她俩的体型,小女孩摇摇头说:“是一个好高好高的阿姨,她……” “她怎么了?” 小女孩神秘的四下看看,尔后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阿姨让你晚上三点去……她还交待,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叔叔永远别想知道这秘密。” 晚上三点?余文波心里有些打鼓。 “记住哦,别告诉任何人。”小女孩走了几步,忽回头冲他狡黠的一笑。余文波愣了愣,觉得她笑得很诡异,待醒过神追出去,却不见她踪影。 怪事,难道会飞?怎么这么快就没了影? 余文波再也无心用餐,闷闷搭乘电梯上楼。两点多时,他身着风衣从酒店出来,经过反复考虑,余文波决定前往赴约,一探究竟。 他刚走下台阶,一辆的士就靠了过来。 “去风铃巷。”他钻进车话音还没落,司机就踩下了油门…… 车子渐渐驶离灯红酒绿的闹市区,前方路上隐隐起了薄雾,再往前行一会,雾气渐重,路旁林中窜出几只寒鸦,惊觉了一直默默想着心事的余文波。他侧身前后看看,问道:“师傅,还有多远?” 然而他的话仿佛被车窗听了去,戴着鸭舌帽的司机毫无反应。余文波这才发现这位老兄似乎过于安静,安静得近乎诡异,有心叫他停车或调头,又觉有失男人做派。 月黑风高,只闻车轮静静碾过路面的声音,弄得余文波心中七上八下。就在他忍不住欲叫司机调头时,雾气中隐隐现出一古朴宁静的小镇。有镇就必有人家,余文波暗舒口气,悬着的心悄悄落回原位,庆幸自己方才没叫司机调头,否则男人的颜面尽失。 “先生,风铃巷到了。”的士悄无声息停在一条巷口,那司机目不斜视,声音嘶哑干涩,听着怪碜人。 余文波不由扫他一眼,再侧目透过车窗一看,是条空无一人的深巷,几盏稀疏昏黄的灯光静静映着一巷的空旷凄清。 就在他举棋不定,不知要不要打退堂鼓时,那司机脖子僵硬的,一点一点往右转了过来。他转得那么艰难费力,活像一只年代久远被废弃的木轱辘,看得余文波有些心惊肉跳。 当他完全转过脸,余文波只觉头皮“轰”的一下炸开了。 021 无人深巷 原来这司机是个独眼,左眼那跟块扯烂的乌龟壳一般,黑洞边缘狰狞纵横着乱七八糟的针脚,在这样的夜里望之触目惊心! “风铃巷到了,先生。”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好,我,我知道,我这就下车。”余文波强自镇定地侧身推门,胳膊却被他一把拽住,“钱,你还没付钱。” 扔下车资,余文波几乎是狼狈不堪的从车上滚了下来。 的士“吱溜”绝尘而去—— 吁口气,余文波站在巷口,惊魂未定的左右一打量,发现右边街道距自己约一百米处有家卖云吞面的夜食摊还在营业。摊上长凳上坐着对年轻男女,男孩的大衣披在女孩肩上,自己却缩着脖子偏头大口吃着面。 或许他们是对正处于热恋中的情侣;或许他们没什么钱;又或许将来他们会分道扬镳,可他们不会知道,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里,他们温暖了一个陌生人的心怀,给了他战胜未知凶险的勇气! 紧紧衣领,余文波大步跨进空巷,为了他自己,为了忆柔,为了他们这段婚姻,他必须弄清事情真相! 一下,一下,有力的脚步敲击着寂静的深巷…… 渐渐,随着渐行渐深,脚步声逐渐变得轻缓迟疑,再走几步,余文波停下了脚,他不得不承认做为男人,自己有着较怯懦的一面。 前方,黑咕隆咚,令他有几分畏而却步;扭过头,但见长长的巷子里,浅浅飘浮游走着,似有若无的淡淡氤氲之气。 静静的巷中,只有他长长的影子寂寞地贴在地面。 蓦地。 “滋滋滋……”不知打哪冒出怪声,就像磁带被年代久远的录音机卡住在倒带一般,极细微,却清晰可闻。 细辩,没了?四下复又静悄悄一片,只他心在跳。 身形微动,怪声又起,竟似从他脚下青石板中渗出,还来不及恐慌,一物就带着破空声直直飞来,重重撞在他怀里,撞得他一屁股跌坐在地。 随即一长发遮面,长裙曳地,勾着脑袋的黑衣女人就飘飘忽忽诡魅地飘了过来,在离他不到十尺的地方定住, “你你你……你是……”余文波上下牙“咯咯咯”响,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 “……” 她双手静静垂着,声息全无,但他感应到了,她隐在瀑布般的黑发里面那双冷冷窥探的眼睛。 “你……是人是鬼?”他舌头僵硬,通体生寒。 “……” 一点风吹来,拂动她宽大的衣袖,她缓缓抬臂张开两手,尖利的长指甲在昏暗的灯光下幽幽泛出冷光。 022 劫后余生 恐慌到极限,余文波大脑反冷静下来,与其束手待毙等死,不如拼死一博求生!然而,就在黑衣女人身形微动欲扑向他之际,巷口射来一束白光,一辆英菲尼迪轿车驶进了巷中。 黑衣女人垂下双臂,眨眼就飘没了影。 劫后余生的余文波爬起冲小车摇着手,开车的老者是台湾的房地产大亨,边上坐着他太太,后排位上一中年女佣搂着一熟睡的小女孩在打磕睡,年底他们从台北回乡祭祖的。 老者迟疑会,慢慢踩下刹车,英菲尼迪缓缓停在了余文波身边。 “瀚之,少管闲事。”他太太出声阻止。 “放心,我有分寸。”老者摇下一点车窗,问余文波,“年轻人,有事吗?” “老伯,您好,您刚可有看见……”为确认黑衣女人并非自己幻觉,余文波本想向老者求证一下,发现车内还有妇人便打住了话。 “你是大陆人?”老者正有意向回国投资,听他口音非香港和台湾本地人,又见他穿戴不俗,于是将车窗整个摇下,“上车吧,住哪我送你。” “多谢老伯。”余文波本没想麻烦他送自己,但又怕他们过去后黑衣女人卷土重来,正欲上车,忽想起什么,回身弯腰往地上一扫,发现先前撞中他的是只死去的黑猫,兀自睁大眼凶狠地瞪着他。 “在看什么?”老者问。 “噢,没什么,这有只死猫,刚被它吓一跳。” 上车后余文波问老者:“您怎么自己开车?”拥有超豪华的英菲尼迪却没个司机,这让他有些纳闷。 “马上就是元旦了,放司机几天假嘛。”成功的生意人大多懂得笼络属下,上至公司高层精英骨干,下至私人专用司机,额外的恩惠往往能取得事半功倍之效,换回下属加倍的工作热情与忠诚。 老者将车停在一处老宅子前,得知余文波住在市区酒店,便热情留他进宅歇一晚。余文波想想也唯有如此,小镇这会好像也叫不到出租,谢过老者与他们一同进了老宅子。 “三姨婆,你在找什么?”进院后老者忽站住道。 宅内墙角暗处一背有些佝偻的老妇人回过头,摇摇晃晃走了过来,瞪着浑浊的双眼在老者面上仔细瞅瞅,张开没牙的嘴说:“是瀚之啊,你回来了,我在找猫,睡一觉起来发现我的老猫没瞧见了,真是怪事。” “是只黑猫吗?”余文波脱口而出。 “对,你瞧见我的猫了?你是谁呀?瀚之,你怎么随便带生人回来?” “瀚之,我们先进去了。”老者太太厌恶地瞥了三姨婆一眼,领着抱着小女孩的女佣往东头屋子走去。 “这位年轻人是大陆来的,在这借住一宿,先睡吧,明天再找猫,找不回另买只就是。”老者说罢冲余文波使了个眼色。 “不行,这猫跟我十年了,我一定得找到它。年轻人,你在哪里看见我的猫?” 余文波看看老者,吱唔道:“我没看见,我只是随口猜的。” “随口猜,你以为自己是活神仙,现在的年轻人啦……”她嘟嘟哝哝走开继续寻她的黑猫去了。 023 死猫复活 “还不知你姓什么,是随团来台旅游还是探亲?”老者将余文波领进堂屋,屋内全是古色古香的老式家具,桌椅腿上俱雕刻着细细的莲花卷草纹路。 “姓余,叫我小余好了,我从温哥华来,不旅游也不探亲,只是来办点私事。” “哦,温哥华?”老者神情一滞,眼神随即黯淡下来,仿似“温哥华”三字触动了他什么难言的心事一般。 “老伯……”见他忽然沉默,余文波有些不解。 “啊?哈哈,这人上点年轻就爱走神。对了,你怎会半夜一人独自从市区跑来这小镇?如果涉及到隐私不想说就别说。”他面上神情又回复到自然。 “老伯,我有一事相问。” “说吧,只要知道,定会言无不尽。” “您相信这世上有鬼吗?”余文波原本是想问他先前在巷中可有瞧见那黑衣女人,可突然想到,当时他太太也坐在前排,女人通常较之男人更为胆小,若他看见,他太太也定看见,看见了必不会面色如常,是以临时改口。 “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世上没鬼,只有心里有鬼的人!” “可是……”余文波将巷中那一幕说给他听后,他沉吟会,斩钉截铁地说:“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飘,但是我知道这世上绝没有鬼!我父亲是党//国中将,他老人家一辈子就不信鬼神,在他手上沾满日本人的血,也沾满国人鲜血,真要有鬼,他能活到七十多岁?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能不变鬼索他的命?” 老者因自己父亲早年在大陆屠杀过大量共//党人士,因此对回国投资开办公司存有顾虑,迟迟下不定决心。他问了余文波一些国内政策上的事,无奈余文波对此不关心,知之甚少,但余文波告诉他,尽管放心回国投资,政府绝不会去翻他父亲的老账,连战都来大陆访问过了还有什么好怕? 在与老者交谈的过程中,余文波心里一直装着那黑衣女人,他想巷子那么长,从巷口开过来距他当时所在位置有一定距离,老者和他太太没看见也有可能,只是那猫会是三姨婆那只吗?老者为什么要给他使眼色? 他将心中疑惑问出,老者笑道:“你若告诉她看见只死猫,她定会不顾一切寻了去,如果真是她养的那猫死了,这晚大伙就别想睡安稳觉,她会嚎啕到天明。” 余文波心中一动,“老伯,我有个不情之请,噢,没事,我竟忘了老伯一路而来必已疲惫。”余文波本想请求他开车载自己再去小巷看看,若那只死猫还在说明他今晚所见并非幻觉,他亲眼目睹如鬼片中一般会飘的黑衣女人后,说实话,他对自己不是太自信了! “哈哈,确实有些累,那好,我让管家福伯领你去休息。”他起身拍拍余文波肩膀说:“别胡思乱想,记住我的话,世上没鬼,只有心中有鬼之人。在这经商者多半讲究迷信,可我深受老父影响,从不信,不一样做得风生水起!况且常言道,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行得正,坐得端,半夜也不怕鬼敲门。” 他说罢叫来福伯领余文波去歇息。谢过他,余文波随着福伯出来,刚转过堂屋,三姨婆就抱着一只猫嘟嘟哝哝颤悠悠地走来。那猫一见余文波,立时在三姨婆怀里弓起背,瞪圆眼,“喵”的一声就扑向他。 024 老宅之夜 那猫来势凶猛,余文波出于本能往边上一闪,却险些绊倒福伯。 “去,你这畜生,发什么狂。”福伯没好气地抬脚做势欲踹它。 三姨婆颠着小脚抢上几步抱起猫,用她昏花的老眼翻着福伯,刻薄地说:“你敢踢它,它的命可比你金贵!”她边说边心疼地抚着猫毛,可那猫虎视眈眈瞪着余文波,就是不肯把毛松下来。 顺着恶猫目光三姨婆翻眼看向余文波,又围着他绕了一圈,双眼始终往上翻着,那眼神看得余文波心里直发毛。 “你被鬼附身了。”她拍拍猫脑袋,砸巴着嘴说:“猫眼夜里是能看见鬼的,它刚不是扑你,是扑你身上的鬼。” 她张开没牙的嘴说话时,福伯就支起右耳在边上听着,听完即说:“这是少爷带回来的客人,你老可别乱说话,当心吓着他。” 福伯管那叫瀚之的老者为少爷,他从前是老者父亲的贴身警卫员,他让余文波甭理会三姨婆的话,还告诉他三姨婆原来是旧上海的舞女,曾给人做过三姨太;当年逃来台不久即被抛弃,人老珠黄后就学着跳大仙骗俩钱混日子,老爷在世时因看她和自己祖上连了宗,可怜她无儿无女老来无靠这才收留她。 “你甭看她牙掉光了,耳朵却好使得很,我比她小上两岁,可这左耳却已随着我家老爷去了好几年了。老喽,不行喽,脑子也不好使了,过一天是一天喽。” 兴许人老话就特多,福伯唠唠叨叨将他领到西头二楼一间老屋里,转身提来一壶水,又缠着让他给自己说说他祖籍江苏某乡镇上的变化。余文波想他真的糊涂了,中国那么大,也不先问问他是否去过江苏那乡镇就让他给说说。别说他不知道,就是知道这会他也没闲心去说,他此刻被那猫和三姨婆的话搅得忐忑不安,否则他还想让福伯给他好好说说战争年代的一些事儿,将来好写本军事题材的小说呢! 打发走福伯,余文波合衣躺在床上,睁着两眼睡意全无,人总是爱偏信对自己不利的说词,原本老者或多或少让他心安定了些,可三姨婆几句话又轻易让他陷入恐慌。他脑子里这会翻来覆去都是那猫凶恶的眼神及三姨婆的话,他几乎敢断定三姨婆的猫就是巷中那只死猫!为什么他认定是死猫?因为猫有九条命,摔都摔不死,如果当时活着撞到他之后早溜了。 “喵——”一声凄厉的猫叫,惊得他差点自床上弹起。 愣了愣,余文波扑至半开的老式雕花窗前,推开窗往外一看,风止树静,后院中一花一木都安安静静的,片叶未动。 关严窗,他又检查一下房门是否拴牢固,才重又躺回床上。 那猫为什么会复活?为什么会撞到他怀里? 忽然,他一挑眉猛地坐起,是黑衣女人扔过来的?如果三姨婆的猫真是巷口那只,猫在这,那么……一想到黑衣女人说不准也会隐在老者的这栋老宅子里,他就寒毛倒立! 。。。。。。。。 或者,黑衣女人就是三姨婆说的那个附在他身上的鬼? 一声紧似一声的猫叫,窗外、房间、四面八方似都响起凄厉的、哀怨的、狂怒的猫叫声,锥子似的扎进他耳窝,令他头疼欲裂,他绝望地抡起枕头紧紧捂住双耳…… 静了?突然,一下又万籁俱寂。 “叔叔,你要买花吗?” 拿掉枕头,余文波惊讶地发现那卖花小女孩居然站在他床前。 025 亦真亦幻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记得门窗都已关严,而且,灯怎么熄了?房里黑麻麻的,可他又能清楚地看见小女孩。 “嘣哧-嘣哧-”床前多了把藤椅,兰姑一脸安详地盘腿坐在椅上剪着脚指甲,小女孩却不知哪去了。 “兰姑?你不是……我知道了,你不是人,是鬼!” 糟了,话一出口,余文波心中一寒,他忆得九岁父亲过世那年,他梦见父亲又回来了,笑眯眯地站在他床前。当时就因他揭露父亲已死,父亲勃然变脸如山一般倒下来压在他身上,那次的梦魇一直让他记忆犹新。 兰姑会不会发怒?她会不会也压上来让他梦魇? 坏了,兰姑果然变脸,她怒冲冲地扔掉剪指刀“嗖”的站了起来。 不要,不要啊,他心里又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是在做梦,大脑在提醒他,快喊,快喊,喊出来就没事了。可是嗓子好干涩,他徒劳地张大嘴却吐不出一个字。他急了,拼命告诉自己,一定得喊出来,否则会没命的! 恍惚中似又听到福伯的声音,福伯在楼下和谁说话? “忆……柔……”他终于喊出来,而且在“生死”关头喊的是忆柔的名字。 睁开眼,果然是一场恶梦,没有小女孩,也没有兰姑,老式灯罩在雕花柜上静静燃出一捧柔和的暖晕。舒口气,目光落在水瓶上,他下床倒了杯水,放回水瓶,捧起杯,杯中却粼粼荡漾着鲜红的血! “叔叔,你要买花吗?” 水杯落地,转过头,小女孩手里举着一枝花安静地看着他。 血,争先恐后自花蕊漫出来,顺着花瓣一滴滴淌落在小女孩的白鞋面上。她低头看看,继而抬眸诡谲一笑,“叔叔,跟我来,我带你去看我爸爸的枪。”她说罢挽着花篮转过身,后脑上郝然现出一个碗底大的血洞,兀自在“咕噜”往外冒着血泡。 合衣靠在床上的余文波头一歪,磕在了床柱上,老式床在内侧有排抽屉,外侧则有两根圆柱供于挂纹帐。他睁开眼,四下静悄悄的,乡下的夜,格外宁静,拍拍额头,余文波竟分不清自己这次究竟是醒了还是仍在梦中? 再也不敢合眼,他瞪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硬是生生将天际瞪出鱼肚白。 摘掉眼镜,下床对镜一照,面色惨白,胡子仿佛一夜间也受了惊吓般疯长出来,看去憔悴得不像话。 “福伯,这么早就起来了。” “上了年纪没睡眠。” 天蒙蒙亮福伯就拿着长扫帚在打扫院落,翁声翁气应了一句就转过背,余文波知道他左耳失聪,于是跟着绕到右边,他却低头拖着扫帚走了。 奇怪,这老头话不是挺多的吗?怎么一下变成闷葫芦?难道是因为昨晚没跟他说江苏小镇上的变化在和他闹气?摇摇头,余文波扯出一丝苦笑,不是他不愿说,没去过他实在不知道啊! 肌肉酸胀,他皱眉伸臂一边舒展筋骨,一边打量着这座老宅子,夜里看不真切,只知道是座很古的宅子,这会看才发现古朴中还透出富贵悠远,现在大陆这样的宅子不知还有没有,应该没了吧? 咦,好像有冷冷的目光,如芒在背,余文波慢慢扭过头,那该死的黑猫居然前瓜紧扣在地,又弓起背瞪圆眼在盯着他。 “去,一边去。”福伯不知打哪又冒出来,挥舞扫帚赶走了恶猫。 “福伯。”他刚抬脚,福伯就说:“桂婶在做早餐,一会就好。”说完低头匆匆走了,似乎不敢正视他,弄得余文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026 又是保重 动风了,几片枯黄的叶子勉强挂在院中老树枝上,寒风中颤颤悠悠不肯降落,不知是在感叹着冬的萧瑟,还是在抱怨树的不挽留。 “年轻人,夜里可曾睡得安稳?”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余文波吓一大跳,三姨婆在他身后瘪嘴阴侧侧地笑了,面上盘根错节的皱纹使她整张脸看去如同一块老树皮一般。 这老太婆走路怎么悄无声息?是他刚在走神没留意吗? “你印堂发黑,眼有血光,马上就要倒大霉!”她说完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死人,一个接一个,嘿嘿嘿……” 余文波被她说得有些心惊肉跳,回想夜里那怪异逼真的梦,体内不觉寒气四溢。用过早餐,他即向老者夫妇辞行,决定今天就回温哥华,一天也不想再多呆。 老者牵着小孙女将他送至大门外,发上系着蝴蝶结的小女孩仰面对他甜甜一笑,露出小酒窝说:“叔叔,一路平安哦!”小女孩长得很可爱,一双眼亮晶晶的,可余文波这会对任何小女孩都过敏,要搁在往常,不说抱抱她,至少也会捏捏她的小鼻子以示喜爱。 在余文波挥手转身欲走之际,福伯突然冒出来说:“余先生,保重!” 嗯?又是保重?余文波觉得这两字无论是从他讨厌的老康嘴里说出,还是从先前莫名对他冷淡的福伯嘴里说出,都是一样讲究,耐人寻味。为什么他们都要对他说保重?老康说了他就遇到人鬼莫测的黑衣女人险些送命;福伯说了他又会遇到什么呢?他不觉探究地看向福伯,可福伯却垂眼避开他目光,耷拉着脑袋走开了。 望着他微驼蹒跚的背影,余文波忽忆起梦中似曾听到他在和谁说话,醒来他对他的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的反常让余文波心生恍惚,一时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莫非他精神真的有问题?不,不可能,温哥华警方不是请精神专科的权威医生给他做过鉴定吗? 怀揣疑惑,在回高雄的路上,透过车窗,余文波望着远处绵延逝去的农田,在脑中过滤着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连串诡异事件。从体型看,巷口的黑衣女人与雪地上的神秘女尸不是同一人,女尸似乎并无杀他之意,而黑衣女人分明是欲置他于死地! “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世上没鬼,只有心里有鬼的人!”老者斩钉截铁的话在他耳边响起。望望天,看看地,再瞅瞅来往车辆,眼前活生生的世界让余文波一时又觉得鬼神之说,好像确有些虚无飘渺荒诞无稽。 那么,如果黑衣女人非鬼,通过卖花小女孩传达的话则可以肯定,她是从温哥华机场尾随他而来!至于那只黑猫,或许是三姨婆的又或许不是,眼下这问题并不重要,余文波觉得重要的是这黑衣女人受谁指使而来? 是老康和合子?还是忆柔?他已不自觉的将忆柔与老康跟合子划分开来,她真实的身世让他或多或少打消了一点对她的怀疑。可随着黑衣女人的出现,他觉得这事越来越复杂,非他一已之力所能对付过来。 或许,他可以考虑请一个私家侦探? 027 恍然大悟 回温哥华前余文波买了一大捧花,按忆柔从前说过的公墓位置找到了她父母的墓碑。鞠过躬,献上鲜花,他默默伫立碑前,山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扬起了他脖子上的长围巾,他看去阴郁而又苍凉。 “谁?是谁在那?”一声极细微地响动自余文波身后不远处的墓碑传来,他警觉地转过身,但见风吹树摇,四下一片空寂。 是他太过敏感草木皆兵了不成? 有几个男女从右边石阶上来,余文波暗松口气,给忆柔父母再鞠一躬,即匆匆下山而去…… 在高雄登机起飞后,余文波从头等舱转到普通舱,边走边不动声色搜寻着长发高个的女子。走了一个来回,发现只右排靠窗顺数第六个位置上坐着一黑发的东欧女子,从背后看,她一头柔顺的长发和黑衣女人差不多长短,至于身高,因她坐着余文波无法得出肯定的结论。 飞机在温哥华降落后,余文波自头等舱下机出来早早守在出口,人群中那女子拖着箱子出来了,余文波将她与脑海里的黑衣女人两厢一重叠,身高体型吻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当她走近时,不及多想,余文波一个箭步挡在了她面前。 他不善的目光让她有些愕然,她前后看看,又由上自下打量余文波一眼,偏头挑眉说:“有事吗先生?您看去好像很不友好。” 余文波一言不发,冷冷看着她,似欲从她眼里看到她心里去。 “先生,请别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着我,我并不认识你,别试图招惹我,请让开,否则我会叫警察。”她从余文波脸上收回目光,往左边一侧身,他一闪又挡住她。 “好吧。”她顿起箱子,“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纠缠我,但是看来得让你吃点苦头。”她说罢一勾拳重重击在余文波小腹上,尔后拖着箱子扬长而去。 余文波捂着腹部追出两步又停下,她眼里的理直气壮告诉他,她并非那黑衣女人!看着她脑后一头乌发渐渐摆出他视线,余文波嘴角勾出一丝苦笑,他倒真希望她就是那黑衣女人,这样至少能证明黑衣女人是个活生生的人,内心深处他对会飘的黑衣女人隐隐还存有几分恐惧。 站在那发会愣,他拎起箱子上了机场快巴,他需要在人多的地方寻找一份安全感。到市区后,余文波拖着箱子在街上慢慢走着,他还不想回家,来温哥华快一年他竟从未放慢脚步认真打量过这座城市。 空气中四处还残留着圣诞的气息,街边大大小小的店铺橱窗内还摆放着笑容可掬的圣诞老人,置身在异国车水马龙的繁华街头,余文波心中感到了深深的孤独。两个少年踩着滑板自他身边掠过,余文波无意识地扭头追逐着他们无忧无虑的背影。收回目光,他抬脚往前走了一步,身子却猛地一怔,他迅速掉头盯着远去的两个少年脚下的滑板,眉头慢慢舒展出恍然大悟。 没错,黑衣女人之所以会飘,一定是穿了溜冰鞋,绝不会错! 不对,他眉心还没完全舒展开又随即皱起,那条青石巷并不是十分平坦,再好的溜冰鞋滑过也不可能全无声响啊? 028 又见汉斯 少年时代的余文波有段时间做梦都想要拥有一双旱冰鞋,他时常跑去露天旱冰场外,眼巴巴地看着足蹬旱冰鞋的少男少女们在场上眉飞色舞的来回旋转,冰鞋与水泥地面合奏出的“嚓嚓”声,在他听来比世上任何音乐都动听。 如果黑衣女人真踩着溜冰鞋怎会没一点声响呢? 余文波拖着箱子边走边琢磨,脚步越来越慢,眉头越皱越紧…… 前方有小提琴声传来,这让他想起汉斯,他加快步子,转过弯看到果然是汉斯。他站在橱窗前,用下巴夹着小提琴正拉得入神,头上扣了顶新礼帽,配着身上皱巴巴的大衣看去很是滑稽。 汉斯,并不是一个高明的小提琴演奏者,但他却是用心演奏的艺术家!是的,余文波认为凡用心演奏者即可当之无愧的被称为艺术家! 琴音透出淡淡乡愁,汉斯在想家吗? 余文波静静看着他,他神情是那么专注,眼神是那么忧伤,他全神贯注沉浸在他的音乐王国里,或许他在音乐声中回到了故乡! 故乡?桂林如画的山水在余文波眼底一点点浮动起来…… 从前他虽然很贫穷,很不快乐,但却活得踏实;如今他很富有,可他依然不快乐,且还过得提心吊胆,兰姑带给他的这份财富究竟——是福是祸? “噢,朋友,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感谢上帝!”一曲毕,汉斯看到余文波,面上忧郁一扫而光,举着小提琴开心地奔上前紧紧拥抱了他。余文波立刻被他的热情感染,热烈回抱着他,彼此用肢体将友情和温暖传递到了对方心中。 “我的朋友,你这阵时间上哪了?是去旅游了吗?”看见他脚边的箱子,汉斯夸张的大叫一声,提起抱在怀里就在街边跳起踢踏舞,边跳边扬起两撇眉毛表情丰富地说道:“生活原本就该多姿多彩,不能总在一个城市呆着,得到处走走看看。没错,我就是这么干的。” 虽然不知道他说的什么,但他的快乐余文波看得到,他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也许偶尔他会想家,会有烦恼,可更多的时候他浑身都充满着积极向上的乐观精神! 拍拍他肩膀,余文波示意他停下来,尔后指指自己胸口,再指指他,接着做了个举刀叉的动作。汉斯看明白了,放下箱子,摇头晃脑地说:“你是要请我用餐吗?ok,不过先让我想想上哪去吃呢?” 余文波微笑看着他,如果说在温哥华他认识的人当中,目前还有谁能让他完全信任的话,那人无疑是汉斯。和快乐的汉斯在一起,他心头盘距的阴霾暂时都打包沉淀下去了。 “我想到一个好地方,你一定会喜欢,那我们还等什么呢?跟我来吧朋友!” 余文波没想到汉斯将他带到了唐人街,温哥华的唐人街位于市区东部,以东宾德街为中心,北至东赫斯丁街,南到佐治亚东街,它的规模仅次于美国旧金山唐人街,位居北美第二名。兰姑没患病前就一直在唐人街经营餐厅,身患绝症后才转给一对广东夫妇。 在此之前余文波来过唐人街两回,还是兰姑在世时领他来的,他大多时间都宅在家写他的小说。前两回来这没啥感觉,因那会才从国内来。而此番不知是受汉斯那首透着淡淡乡愁的曲子感染,还是自身心情使然,站在“千禧门”下,看着用汉字书写的各大店铺名,他竟有一种置身国内的错觉。 兰姑曾告诉余文波,农历正月时,唐人街还会有人舞龙舞狮。而今元旦将至,元旦过后即是春节,可他看不透摸不清隐在暗处的那帮人会容他平安活到春节吗? 029 广式餐厅 “怎么了朋友,你不喜欢上这来用餐吗?”汉斯满心以为余文波会喜欢唐人街,可这会见他神色突然黯淡不由发问道。 余文波从他眼里看到了他的纳闷,对他拉自己来此也很感动,为不扫汉斯的兴,他决定暂将烦恼抛到一边。笑笑,指着街道两侧林立的各种风味中餐厅坚起大拇指,表示自己很喜欢这。 汉斯快活极了,拉着他一家家看过去。 唐人街除了中餐厅还有出售中国传统工艺品的商店,街道旁还有中药店、肉铺、鱼店、青菜店、海味干货店、茶餐厅、药材店、杂货店,在这里还可以看到中国陶器、茶叶、宝石等,看得汉斯眉开眼笑。他手舞足蹈地兴奋劲儿迅速带动了余文波的兴致,尽管彼此语言不通,他仍兴致盎然的给他做起解说。 “就这家吧。”在唐人街逛了会,余文波领着汉斯进了兰姑从前经营的中餐厅。收拾得干净利落的老板娘记忆很好,一眼就认出他,热情的自吧台内迎出来说:“余先生可真是稀客呀,快请坐,快请坐。” 她将余文波和汉斯带到一张桌子旁,又亲自给他俩斟上茶,唐人街的广式饮茶很有名,每到早茶时间多家餐厅都会客满,可谓生意兴隆。这会临近中餐时间,陆续有不少食客进门,老板娘和余文波寒暄几句即转身去招呼熟客了。 余文波不知汉斯吃不吃得惯中国菜,但他知道老外通常不擅吃辣,所以才带汉斯来这家广式餐厅。他自作主张点了几道广东名菜:凤梨烩排骨、金华玉树鸡、龙身凤尾虾、夜香冬瓜盅等。 每上一道菜,汉斯即竖起大拇指,连声说着:“ok,ok。” 他满意,余文波自然开心,席间两人一个用筷,一个用叉,各自说着自己的语言,偶尔用简单的手势交流,一餐饭却也吃得有声有色,其乐融融。 汉斯叉起一片凤梨送进嘴里,又举起酒杯跟余文波碰了碰,一饮而尽后,他酣畅淋漓地拍着肚皮说:“啊朋友,我今天过得愉快极了,谢谢。愿上帝保佑你!” 余文波笑笑,无论汉斯说什么他都抱以一笑;同样,不管他说什么汉斯也是回以一笑。和简单开朗的汉斯在一块令他心情很放松,自发生雪地上的女尸事件后,他已许久不曾舒心地笑过。 吃罢饭,余文波仍不想回家,他让店内小妹拿来茶水单,点了一壶铁观音和几样小点心。汉斯对用小杯饮茶很好奇,对小妹娴熟地洗茶泡茶手法更觉好奇,瞪圆了眼看着。 待小妹示意可以饮了,他迫不及待端起一杯,吹吹,“汲溜”啜了一口,没品出啥味,吹吹,又再啜一口,尔后摇头砸巴着嘴说:“噢,上帝,茶不应该这样喝。” 事实上广式饮茶余文波也是头次品尝,他更习惯用大杯泡茶来喝,见汉斯皱眉不喜欢,他便让小妹撤去另沏一壶红茶来,嘱咐用两个大杯即可。 重新沏过的茶汉斯很满意,两人慢慢喝到一半时,餐厅中午营业的高峰期已过去,店内只剩下寥寥几个食客,老板娘和黑黑瘦瘦的老板在吧台内忙着算账,两个小妹则忙着收拾台面做着清扫工作,以便迎接晚餐时的高峰期。 吃饱喝足的汉斯拿起摆放在空椅上的小提琴,他不白吃,他认为自己得演奏几曲回报朋友才对。用脖子夹住小提琴,他认真拉了起来。拉完一曲,邻桌一青年扭过头和余文波同时鼓起掌,汉斯摘下礼帽给他鞠了一躬,咧嘴笑道:“谢谢!”说完又冲余文波挤挤眼,模样很是有些得意。 老板娘抬眼往他们这边瞥了一下,悄声对老板说:“咱们这么勤扒苦做,就是再拼上二十年命也挣不下一座别墅!真不知那兰姑钱从哪来的?光房产就有两套,难道她的钱会下崽不成?” 030 混血翻译 老板翻眼看看余文波,压低声音说:“咱们赚好自己的钱就行,少管别人闲事,你扯那闲蛋干嘛?你怎么知道兰姑就一定有套别墅?” “我听对面老华侨说的还能有假?兰姑长得不错,没准年轻时傍过有钱的老外,否则她能挣下那么大的家业?她那侄子也真够怪的,怎么和一邋遢的流浪汉搅在一块?” “你闭嘴吧,哪来那么多废话!” 被老板给吼了,老板娘很不满,轻哼一声,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而得到那青年掌声的汉斯此刻已热情洋溢地拉响了第二支曲子,边拉还边兴高采烈地蹦达起小天鹅舞步,他今天实在是太快活了。可另几个食客吃饱抹抹嘴埋过单后却踩着活泼欢快的音乐走了,他们见多了靠卖艺乞讨的街头流浪艺术家!这让卖力演出希望能博来更多掌声的汉斯眼里闪过一丝黯淡,不过他马上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他原本就只是拉给自己朋友听的,他不再蹦达,转而安安静静拉起琴,不一会就专心致志沉浸在他的音乐中。 他眸中稍纵即逝的落寞和失意都被余文波看在了眼里,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时光能暂时停留在那几个客人没走掉之前,或者至少让他们面带微笑耐心听完汉斯拉的这支曲子,给点鼓励的掌声。因为无论多么清高孤僻的演奏者和作者都一样,都需要有人赏识肯定,刚才那青年几下掌声不就让汉斯乐得喜形于色吗? 这么想着,余文波不由看向那青年,好在他还没走,在慢条斯理优雅地用着餐。余文波记得他先前给汉斯鼓掌时是回过头背对他们坐的,不知什么时候换椅子改为面对他俩了,一边吃还一边不时抬眼微笑看着汉斯,似乎很欣赏汉斯的演奏,这让余文波感到了一点欣慰。 察觉到余文波的目光,那青年转眸对他温和地笑笑,他有着一双漂亮的浅褐色眼睛和一头微微弯曲的黑发,应该是中日韩与欧洲哪国的混血儿,余文波心下暗想。只是当他想到中日韩,不觉又想起合子,想到合子,雪地上的女尸又浮上心头,黑衣女人他还勉强能用溜冰鞋给出解释,但那女尸又是怎么不留痕迹自雪上平空消失的呢? 他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 “朋友,你在想什么?噢,你看去满腹心事!”陶醉在音乐中浑然忘我的汉斯拉完才发现余文波在走神,他猛然又想起上次在公园余文波看去就很苦恼,他一定遇上了什么难事,外出旅游就是想排遣心中苦闷吧? 不等余文波做出反应,汉斯就走向那混血青年,摘下礼帽,冲他点下头说:“抱歉,打扰您一下,请问您会中文吗?” 他闻言目光在余文波面上掠过,尔后微笑起身,用中英文分别说了遍:“很乐意为两位效劳。” “太棒了,朋友,过来这边坐。”汉斯将他请到自己和余文波这桌上,指着余文波对他说:“我朋友好像很不快乐,我想知道他究竟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有了翻译,汉斯方知余文波的名字,余文波也知道了汉斯原来是丹麦人,名字一长串,他还是乐意叫他汉斯。他本不打算将心中烦恼之事告诉汉斯,因为即使说了也无济无事,反让他白白替自己担忧。 但汉斯坚持让他说,并让那青年告知余文波,他不日就将离开温哥华回丹麦,他希望走前能帮到他。 “余先生,您的朋友很关心您,他即将回国,别让您的朋友带着遗憾离去。”那青年顿顿又说:“心里要真有事,只要不是涉及到难以启齿的稳私,说出来可能会好受一些。” 得知汉斯要走,余文波心中又多添了一层伤感,望着汉斯眼里流露出来的真挚关怀,他缓缓讲述起自己遭遇的一系列诡异事件……